《从末世穿到古代之后》 第1章 《从末世穿到古代之后》作者:头置簪花【完结】 本文文案: 自从卧病一年的叶家四郎醒了之后,村中人都道其跟变了个人一样。 书也不读了,科举也不考了,每日便是吃。 吃野草、吃酸果、吃虫子…… 大伙望着叶家的三间破旧茅草屋,心道也情有可原。 可那日日从茅草屋中飘出来的香味是怎么回事??? *********** 内容标签: 布衣生活 随身空间 种田文 美食 轻松 一句话简介:叶西:穷=饿肚子=要命。 立意:珍惜粮食,科技强国。 第1章 天色一如既往的暗沉无光,废墟中传来细窣的咀嚼声,残败肮脏的地面上人影攒动,却诡异的安静,直到一抹灰扑扑的人影从一栋破旧的小楼几步飞跃到另外一栋,不小心踩落几块锈掉的铁片,才惊起一片涟漪。 地面上那些人纷纷抬起头来,动作僵硬地循声而来。 等那些人抬起头,脸上的血肉却满是青紫腐烂,大张的嘴巴狰狞又恐怖,身上的伤口深可见骨,他们却像是没有知觉一样,只顾循着声音的方向机械地走动着。 显然,这些人已经完全不能称之为“人”了。 落在小楼阳台上的叶西习以为常,确定小楼空无一“人”,他才从窗户翻了进去,滚了几滚,就躺在了积满灰尘的地板上。他等了半天,没有听到有人追来的动静,脏兮兮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轻松来。 躲躲藏藏这些天,他太累了,只想找个地方好好睡上一觉。 师父给他的避尸粉还有一些,总能撑个一两天的,那些想抓他的外国佬就没这么幸运了,故意被他引到丧尸堆里,就是火力再猛,也撑不了多久,到时候他趁乱跑出去,再想办法去找师父他们。 叶西躺在冰凉的地板上,想了半天,才心念一动,将空间打开,拿出了里面唯一的一点吃的——一块黑黢黢的红薯玉米窝头。 他一边格外珍惜地小口小口吃着,一边忍不住有些愤懑,这次师公的佣兵队好不容易抢到个搜寻广地某区地下粮仓的任务,他求爷爷告奶奶才从他那个铁面无私的师公手里抠出个名额来,跟着一起出来了。 这回可是运吃的! 身为目前为止人类已知的唯一一个空间异能者,叶西这还是第一次这么心甘情愿当移动冰柜,按照惯例,只要他们能将这批粮食安全交给任务发布者,队里分到的粮食百分之一就归他! 叶西都琢磨好了,等粮食到手,他就照着自己收集的那些菜谱,好好做一顿好的犒劳自己,还可以奢侈一回,换点糖和奶油回来,给他和师父做蛋糕吃。 想到甜软美味的奶油蛋糕,叶西眼睛都绿了。 谁知道半路会杀出来一堆外国佬,明目张胆地要抢人。 对方有备而来,携带的热武器足够将整座城市摧毁,师父和师公的佣兵队眼看就要抵挡不住,援兵又迟迟不来,叶西轻车熟路地接过师父给的避尸粉,明晃晃地向着和一群人相反的方向跑走了。 这种情况不是一次两次了,尽管背后有华国最大安全区华北安全区做靠山,叶西空间异能者的身份不小心暴露出去后,还是叫各大势力觊觎不已,尤其是一些国外的势力,隔三岔五就要来抢上一回,叶西逃跑都跑出经验来了。 想到这,叶西叹了口气。 希望师公看在他利落摆脱了麻烦的份上,不要克扣他的粮食,以后也还能让他跟着出来,大不了等粮食到手了,他给队里一人做一个奶油蛋糕,他制作方法都背了好些个了,就差实践了。 越想越饿,叶西舔干净手上的馒头渣,摸摸依旧干瘪的肚子,又叹了口气。 好在从小饿到大的,他已经习惯了,听着肚子里熟悉的咕咕咕的伴奏声,叶西蜷在地板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等休息好了,就去找师父他们。 然而这一睡,他再也没能在这个时空里醒过来。 - 异时空,北楚国,芜州青曲县南山村,村口东面的一户人家里,此时正传来说话声。 说是人家,不过三、四间茅草屋,一处篱笆院,时值暮夏,院子里荒芜一片,东面一块一分大小的菜地里栽种着零星几颗蔬菜,菜叶枯黄,显然正严重营养不良着,西面靠着半塌陷的一堵土墙的位置,有一方土灶,不远的地方,一个石头垒起的石台被水冲刷得光滑干净。 其余再无其他。 也因此,院中两个人的对话在空荡的空间里格外清楚。 “四郎醒了没?”清秀女子将两件湿了水的粗布麻衣铺在石台上,拿木棒捣着。 “还没。”旁边一个穿着破旧衣服,瘦小伶仃的小孩吸着鼻子摇头道。 “阿姐,莫不是你看错了,四哥都躺了一年了……” 小孩看到阿姐脸上哀伤的表情,住了嘴。 他知道阿姐一定是又想起了一年前的那件事,阿爹阿娘一去不回,四哥也因此至今都躺在屋里,没有要醒的意思。 阿姐说今早看到四哥的手动了一下,好像还发声了,因此认定四哥这是要醒了,他却不太敢相信,害怕又空欢喜一场。 他弯腰提起地上空荡的木桶,脸蛋被秋风吹得红彤彤的,咧嘴道:“阿姐我去村外头打水。” “你放那吧,我去。” 女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抢过他手里的木桶,嘱咐道:“你莫要乱走,去屋里看着四郎,他若是醒了……” 叶北觉得阿姐今日一定是魔障了,正要再说些什么,突然听到屋里传来了不小的动静,顿时怔住。 三哥今日和村里的青壮一起上山寻摸野味去了,此时西面的那间茅草屋里,就只有在床上躺了一年的叶家四郎。 “咣当!”木桶掉在地上,在略显泥泞的地面上滚了一遭,沾了不少的泥土,却没有人予以理会。 脚步声匆匆响起,接着便是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唤:“四郎(哥)!” 叶西听着那些遥远的、嘈杂的呼唤,明明是陌生的声音,却总有种熟悉的感觉,他下意识想要张口回应,骤然间却有大量破碎的画面争先恐后挤进他的大脑,好在他精神力强大,并没有因此头痛混乱,只片刻之间,便明白了自己如今的处境。 原来他穿到了一个和他同名同貌的古代少年身上,一年前,对方的爹娘死在了一场洪灾中,他也因此卧病在床,最终在今天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然而原主的记忆既然还在,也算得上是另外一种存在吧。 叶西没有多想。 “四哥!” 清脆的声音还带着点奶糯,叶西睁开眼,一张红彤彤的小脸便怼在了他眼前,小心翼翼又喜笑颜开:“四哥你醒啦!” 叶北半趴在床上,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崇拜的四哥,连地上碎掉的陶碗都来不及心疼,那是叶西刚刚醒来时无意识中伸手打碎的,也是叶家目前唯一完整的一个陶碗。 叶二娘亦是热泪连连,她近日心神不宁,总有种强烈的预感,觉得四郎会醒过来,今日帮四郎擦拭手脚时更是看见他的手动了一下,心中的感觉就更强烈了,以致她连洗衣都没去村口的溪边,只想守在家中。 上天保佑,四郎可算是醒来了。 叶西张口,久不说话,声音很艰涩:“二姐,叶五,我好了。”也许是融合了原主的记忆,他看着这两人并没有多少陌生的感觉,胸口处传来一阵阵激荡的暖意,叶西也并不反感。 一句话说得守在床头的两人眼泪更加停不下来,不要钱似的流。 叶西喉结滚动,特别想去舔那一串串晶莹莹的泪珠子。 水在末世可比粮食还贵,他心疼极了,连忙阻止道:“你们别哭了,叶五,帮我弄点水来,有点渴。” 不止渴,还饿。 叶西在末世里塑造的观念还没转变过来,没有好意思开口要吃的。 叶二娘一听,这才从喜极而泣中回过神来,她用指尖擦拭着眼角,连声道:“对对对!是阿姐胡涂了,小五你快去给四郎弄碗水来!” 叶北点头,噔噔蹬跑了出去。 等跑到中间那间当作厨房的茅草屋,他左右看看,才想起家里唯一的陶碗被四哥给打碎了。 最后叶北给叶西弄了一陶罐的水进来。 叶西惊喜不已,撑着发软的手臂将陶罐抱过来,一口气喝了大半罐,要不是有叶二娘拼命拦着,他能把罐底都舔干。 原来没有经历过末世的水这么甜! 心中因为穿越而无法再见到亲友的郁闷顿时消了不少,叶西也想通了,既然回不去了,那就在这里好好生活吧,如果师父知道他换了个好地方还不知道珍惜,肯定得抽他一顿。 下了决定,叶西终于放下了最后一丝紧绷的心弦,也不再刻意回避原主的记忆。 他这才知道,原来叶家如今的生活也并不轻松,因为爹娘去世,原主卧病在床,再加上叶家大郎叶东两年前去服了兵役,除了过年时托人寄了些银两回来,便不知音讯了,其余姊弟几个操持生计,为了给原主赚取看病吃药的银钱,当初几乎是卖了家中所有值钱的东西,包括田地和房子。 第2章 后面的事他就因为时常昏睡而记不真切了,只隐约知道一月前,三哥叶南似乎是找了个帮人运粮的营生,家里几人都很高兴,曾告诉他说若是这营生三哥能做下去,往后他的药钱就不愁了。 想到这,叶西撑着坐起来,问道:“三哥呢?” 叶二娘叶云忙扶他起来,给他后背垫了个碎布芯的软枕,一面给他调整了个舒适的位子,一面道:“同你辛谭哥和陈山哥二人去后山上找吃食去了,他们几个从景州来回了两趟,练出一把子气力来,便想着能不能去山上寻摸些野物回来。” 要说先前叶二娘还没报甚希望,觉得叶南几个赤手空拳的,哪里能好运捉到野物,现下见叶西醒来,却是盼着叶南真能带回一两只野兔、野鸡之类的回来,好给四郎补补身子。 那山上豺虎之类的从未有人见过,最危险的莫过于野猪鼠狼等,但人们只要不打它们的主意,也不会平白被攻击,因此平日里村中人都爱去那后山上摘些野菜野果回来吃,也没什么危险。 叶西听到吃的,眼睛顿时亮了亮。 他也清楚野物对这里的人来说很是难捉,因此也没多期待,只是哪怕是带回来一些野菜呢? 在末世,别说新鲜的野菜,就连菜叶,普通人十天半月的都难见着。 叶北一直看着他四哥,见四哥不似以往那般寡言,便大着胆子碰了碰四哥有些发凉的手,小脸上一片认真:“四哥你放心,等三哥回来,我定不叫他知道是你打碎了陶碗的。” 三哥揍人可疼了,四哥读书好,又有礼貌,从来没犯过错,也没挨过揍,现在又生病刚醒,可不能叫三哥再打坏了,还是他来吧。 第2章 叶西这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看着地上的陶碗,沉默了一下。 家里比他想象的还要困苦一些。 仅有的两次短暂清醒的时间里,他见到的吃食都是野菜和豆饭,野菜是用一种叫做釜的厨具放盐煮的,豆饭就是黄豆煮熟煮软或者碾成粉做的,这里的人叫做大豆。 野菜和豆饭在他眼里是很好吃的,但吃多了的叶家人肯定不这么觉得,而且现在夏天就快要过去,就算是吃水煮野菜,估计也吃不了几天了。而豆饭比起村子里其他不少人家吃得起的米面,自然是次一等的吃食。 再有就是,得了原主的记忆,即使是没有吃过,野菜和豆饭的味道也深刻在了叶西的脑海里,叫他也有了一点点的小贪心,除了野菜和豆饭,他也好想吃米面做的饭,还有肉、蔬菜、水果和甜品糕点…… 叶西暗地里吸溜了下口水,这里的食材丰富,比起末世里吃个水果都要跟人拼命,只拿那种叫做钱币的东西来换吃的用的简直太省事了好吗? 嗯,好像也不是太省事。 至少钱还是要努力赚才能有的。 叶西虽然没有经历过末世之前的生活,但师父师公,以及佣兵队里的那群人,年轻的时候可没少享受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奢侈生活,甚至去饭店吃饭都是吃一半扔一半的。这些人平日里没少在他面前炫耀,也叫叶西没少了解末世之前的人类生活,再有很多遗留下来的图画甚至是影音数据,叶西偶尔清闲的时候也会看看,画梅止渴解解馋。 事实上,就算来自末世,叶西也绝对不是什么大字不识的文盲,队里卧虎藏龙,一个个又颇有些忧国忧民的酸腐情怀,生怕人类文明因为末世就此中断不复存,因此平时没少逮着叶西摧残,各种杂七杂八的知识都死命往他脑袋里灌,而叶西为了自己时常造反的肚子也只能忍气吞声地接收了。 要他说,什么狗屁的忧国忧民情怀,那群人纯粹就是看不惯他有空间,可以偷偷在里面藏吃的,故意找个由头折腾他罢了。 不过现在叶西倒是真心感谢起他们来了,如果不是那群变态,他现在说不定连字都不认识,更别说为了应付那些变态往空间里装一堆没用的书了,真要空间空空的穿到这里来,叶西都不敢保证自己能把自己养活。 感受到空间的存在,叶西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也有了计较。 叶云见四郎看着那碎掉的陶碗久不说话,还以为他是在害怕挨骂,不由轻拍了下叶北的脑门,道:“就你闲嘴巴,我去给四郎熬些粟米,你在屋里陪你四哥说会儿话。” 又对叶西道:“莫担心些有的没的,累了就睡,休要贪玩逞强。” 见叶西应了,叶云这才满意离去,她其实也知道自己不过白说一句,她家四郎从小便聪慧懂事,爹娘送他去读课,从没叫人失望过,甚至连夫子都夸赞四郎秀外慧中,聪颖出众,是远近闻名的小秀才,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怕是去年便能参加州试了。 如今四郎醒来,要她说,自然还是要继续读书才不枉费上天给的这副伶俐头脑,只是家中如今这情况…… 叶二娘着实为难了起来。 到底是久病初醒,叶西从叶北这里套了些话,便有些疲倦,小家伙心细,看出来后便小心叮嘱他躺下,叶西摸摸他的脑袋,就又躺下,慢慢睡了过去。 这一觉就睡到了黄昏时分,叶西醒过来的时候,叶三郎早就回来了,他们今天运气不错,果真捉到了一窝兔子,足有六七个,叶南将砍来的柴和摘到的野菜野果全部送与其余两人,厚着面皮将三只稍小的要了来,两人知道他家四郎的情况,也都没有异议,拿了柴和野菜等物分了回家了。 叶南没想到他一回来,就得了叶西醒来的好消息,只是进屋去看的时候,叶西早又睡下了,他便忍着激动没去打扰。 帮床上的人把被角掖好,叶三郎转身又去了院中,去处理带回来的三只兔子,本打算熬了肉汤给四弟喝的,现下叶四醒了,那便炖得软烂一些,叫他好好补补。 叶二娘和叶北也在,叶二娘将烧开的热水倒进木盆中,剥了皮的一只野兔扔进去,用菜刀沿着腹中划开,接着开始清理内脏和下水,小孩则蹲在旁边拿薄石刀清刮兔皮。 这兔子只伤了腿,皮毛还是完整的,虽然这么一小只兔子的兔皮换不了几个铜板,总归聊胜于无,剩下的两只皮毛倒是没什么伤口,一起卖了也能赚点家用,至于剩下的肉,只能用盐腌了,往后再说。 叶三郎接过盆中的下水,帮着清洗。 下水处理起来麻烦,清理得再干净,煮出来也带着腥燥味,寻常人家宁愿去挖野菜吃也不会吃这些,叶家姊弟却不嫌弃,仔仔细细弄干净了,一齐放在一边。 三人一边准备今晚的饭食一边在院子里小声谈话。 叶云对叶南道:“地里的豆子要熟了,过几日我两个去收了来,晒干了去张大娘那换些豆腐吃。” 这年头豆腐不是什么稀罕物,只略比粮食贵一些,因着鲜嫩味美,比豆饭好入口,妇孺老弱均很爱吃,四郎躺了这么久,身子太弱,吃豆腐再好不过。 叶南应了,道:“地里那点东西,我去便好,阿姊你在家照看四郎便是。” 为给叶西买药,家里的田地卖得差不多了,只留了两亩旱地种些豆子,收成自然不够一家吃的,叶南现下便琢磨着要不要再去一趟景州,得了银钱,将田地赎些回来。 今年是不成了,等来年春天种下粮食,只要收成不是太差,交完地税,其余满足一家人的吃食应是够了。 叶云瞅了一眼身材高大的三郎,道:“也好,豆饭不好克化,明日我去村头用石磨磨些豆粉回来,给你们做豆饼吃。” 一直闷头干活的叶北抬起头来,哎了一声,小脸上瞧着就乐滋滋的,往日阿姐忙着编草鞋和照顾四哥,没甚心情弄什么豆粉,家里吃的一直都是豆饭,小叶北嘴上不说,其实可羡慕村子里其他小孩可以拿着豆饼出去吃了。 叶南一眼就看透了小五的心思,大手呼噜一下小孩的头发,笑骂道:“出息。”想着这些日子小五还算乖,叶南挑了挑颇是俊逸的眉毛,“改日去县里,你若能去张大郎家把牛车借来,我就带你去。” 叶北先是眼睛一亮,听到张大郎三个字,又苦了脸,嗫嚅道:“我、我人小面也小,人家不肯借我的,三哥陪我去罢?” 叶云拿了菜刀开始剃肉,闻言斜瞪叶南一眼:“作甚又吓唬他?” 张猎户日前上山不小心划了脸,本就凶相的脸更加叫人发怵起来,村里小孩都怕,又是两个月之前来在此定居的外来户,村中人都不甚了解,就是叶云见了那人心里也有些打鼓,偏叶南这愣小子上赶着跟人凑近乎,叫叶云不知说什么好。 叶云不放心,“张大娘家里每隔两日都要去县里运豆腐,我跟她说一声,你和叶北还是照旧搭她家的牛车去。”她也不问是什么事,只因每月这个时候,叶南都要进去县里一次为叶西买药,如今四郎虽是醒了,也莫要乍然就停药的好。 叶南没应,突然换了个话题道:“阿姊,你可知如今县里为何这多人要来?” 第3章 “这有甚不知的,你不是早说过?两月前,官家出了那什么‘开中’法,以盐引为条件,要招各路商家运粮至封州,好叫边关石饶的军兵们莫要再为军粮苦恼,你同辛谭两个帮人运粮不就是应了那远行到此的商家,出气力护粮到景州的?”叶二娘三言两语便说了个清楚,阿爹曾读过书,对他们几个虽不如四郎那般重视,也是教了他们如何识文断字和明事理的,叶家姊弟皆以此为豪。 也亏得官家出了这“开中”法,那些商家为了保障粮食的安全,一路广招青壮运粮,他们所在芜州距离封州不远,亦有不少人在这里招人,叶南几个也因此才能得到机会,从中赚些银钱。 只是叶二娘心中亦是可惜,听闻芜州地大,能出粮的地方颇多,他们青曲县自然也是如此,那些商户为了能买进多的粮食,不惜略抬粮价也要入手,这时节本是要收成之际,粮价在一年内最贱,却也因为这件事,几乎与春日的粮价一般高了,如何能不叫农人们高兴? 就叶二娘所知,这短短两月时间,村中人好些户人家都因为卖了家中余粮而小赚了一笔,往年是从没有过这般好事的。 若是她家也有多余的粮食,自然也不惜卖些出去给那些行商的。 叶南:“那便是了,人人都为了盐引来此,为此打算在附近常住的商户也有不少,咱们这地是去往封州必经之路,村里来人也是应当。” 叶二娘一点就通,这下明白了,但又心有疑惑:“那张大郎瞧着委实不像个商户。” 她又想,官家下榜才将将两个月,那张大郎几乎是同时间来到青曲的,可见消息之灵通,怕不是个单打独斗的小商户,而是那背后有着商家的。 叶南摇了摇头,那张大郎一身悍肉,身姿挺直如峰,一双眼锐利如刀,叫人不敢多看一眼,虽然自称是猎户,但那通身气势,又岂是常年打猎能练出来的?这样的人,恐不是商户,而是武夫,那种专门护持商家货物和保护在外行走的商人的武夫。 他这些时日在外面待得久了,长了不少见识,也见过那些豪商巨贾为争盐引暗地里派自家武夫下黑手的,很少有见什么武夫气势有张大郎这般强势的。因此那日他被张大郎有意无意试探打听什么人时,心中便有了猜测,觉得这人背后应是有商家的,对方自然也是为盐引而来,只不知为何,双方走散,那张大郎便居在此处打探些消息。 自然的,他对那张大郎背后商家的实力也就看得更高,这样的人,自是得罪不起的,而那张大郎约莫是觉得他常在外走动,消息灵通些,故而有意同他交往打探些消息,他也就装作不知,当作寻常般与人相处便是了。 叶二娘见三弟如此,也就放任他去了,几个兄弟中,三郎最是胆大心细,又擅同人打交道,那张脸蛋和四郎一样,颇像母亲,最是招人喜欢,只是四郎英气些,三郎则有些男生女相,却也是讨喜的。 得了二姐允许,叶南便道:“那明日我便去找张大郎,借他家牛车到县里,将药买回来,顺便买些米面回来。” 叶五听到,禁不住舔了舔嘴巴。 二娘欲言又止,到底没说什么。 叶三郎注意到了,说:“阿姐,这有什么,到时候商队过来时,我跟着走远一点,就能再多赚点。” 叶二娘担忧道:“既然四郎醒了,你便不要再去做那脚夫的活计了,将粮食运去那么远的地方,又是边关,如何能保证安全?”这运粮的活计看似风光,实则风险颇大,路上又难免要遭遇劫匪,如果实在没有法子,又有谁愿意去干这运粮的脚夫?况且纵然不入石饶,那景州也是荒凶边地,一不小心得罪了什么人,可是有去无回的。 又有传言说,官家不惜放开盐引也要招人运粮,这其中怕是颇有深意,说不准是提前准备,要与那达蛮打仗。 这流言一起,普通百姓是万不敢做这活计的,不然一个不小心,便是连命都搭上了。他们南山村,加上叶南,当初也就三人去应了招,叶二娘自然放心不下。 叶三郎想了想,点头道:“也好。” 总归距离明年春日还有段时日,现下青曲县城中人越来越多了起来,找活计也方便许多,听闻本地有豪商为得粮食,有意在邻县的丰水镇买入田地招人耕种,以便长久屯田,不若到时候就去那里看看。 “三哥,阿姐,我能跟着去县里么?”清软又有些虚弱的声音传来。 院中三人抬头,才发现四郎扶着门板站在门口,不知听了多久了。 第3章 十几岁的少年郎因为卧床一年,身板瘦弱几可见骨,肤色也是病态的苍白,穿着白色麻衣,脖子上带着一个陈旧的银白色平安锁,更显得脖颈细长,脆弱得好像能一折就断。 叶二娘和叶三郎自然是不同意的,叶南看他半晌,似笑非笑地张开双臂:“你若能从那处走过来,哥便允你。” 叶北缩缩脖子,没敢说话,在这家里,他一怕冷面大哥,第二怕的便是笑面虎三哥,尤其揍人的时候,越是笑得开心揍他便越厉害,叶家小五都有阴影了,看见三哥这笑便觉得屁股都隐隐作痛。 叶西敏锐地察觉到危险,纵然觉得自己未必不行,还是识趣地放弃了。 叶南这才缓了脸色。 叶二娘权当几个弟弟彼此玩闹,完全不放在心上,只末了问叶西道:“饿不饿?釜里温着粥,醒了就先试着在屋里走动走动,我去给你盛些来。” 粥是拿木碗盛的,这木碗做得相当粗糙,打磨都不甚光滑,更没涂抹什么亮漆,像是叶家三郎的杰作。 叶西丝毫不嫌弃,双手捧着将一碗粟米粥吃了个干净,最后还舔了舔碗边,将沾在上面的几粒米也吞进了肚子里,才意犹未尽的放下。 叶二娘面露欣慰,能吃是好事,说明四郎这次是真的要好了。 叶西将闹腾的胃稍稍安抚下来,便盯上了院中那只正在被处理的兔子,目光发亮:“今日吃么?” 他其实早醒了,盯着兔子看了许久,也将叶家姊弟的话听了大半进去,心里不由琢磨,人多好啊,人一多消费量就上去了,又是人来人往的,消息传递得快,做宣传的时候也方便。 “你刚刚吃了那多,肚子还装得下?”叶南端着弄好的一只兔子的肉类并骨头下水走到厨房,路过又重新扒在门上的叶西,用手背拍了拍他的肚子,顽笑道。 叶西自己摸摸,撇撇嘴道:“还瘪着呢。” 叶南闻言有些讶异地看着自己这四弟,四弟性子安静,不喜同人打闹,常态便是缩在自己小屋里绷着小脸看书,如非必要都不怎么理人,更莫说如现在这般和他开玩笑。 病了一场,如今可是活泼了不少。 然而转念一想,叶南也有些明白了,若是让他不能动不能言的在床上躺上一载,醒来后怕也是要恨不得多走动多说话的,四弟这般,怕是于心境上也与往日大不相同了。 倒是好事,叶南一面整理兔肉,一面想道。 叶西注意到叶南的神色变动,顿了顿,然而目光很快就被他接下来的动作吸引了,同叶北一起,眼巴巴地瞅着厨房里动作不停的叶南和叶二娘,止不住的吸鼻子。 叶二娘将清理好的兔肉放在陶盆中,放了盐腌制,胡椒昂贵,家里早就不用了,便放了些切碎的小葱调味,等差不多了,便倒进陶鬲中,吩咐叶南将灶下的火烧大,开始加水炖煮。 等陶鬲中肉的香气再也挡不住,纷纷扑出来,叶二娘才将一旁早就备好的一种野菜根茎和泡出了黄芽的大豆放了进去,这种野菜根茎味道咸涩,又有些辛辣之感,菜叶也一样不好吃,平常人家嫌弃它的味道,很少有人吃的,叶二娘却是发现这根茎煮透了后苦涩之味会消掉不少,其余味道俱是好的,当作调味料使用十分适宜。 约莫一刻钟过后,野菜和豆芽都煮熟,肉更是炖得软烂,被浓稠的汤汁包裹,也挡不住香味,叶二娘这才叫叶南莫要再放柴,把肉倒进陶盆里,腾了陶鬲,将肉用木勺捞出来些,放进叶西之前用过的木碗中,又浇了好些汤,对早就口水流了一地的两个馋猫道:“尝尝罢。” 叶西口水咽下去,直勾勾盯着木碗瞧,对扒着灶台的叶北道:“你吃肉,我喝汤。” 叶北吸溜一声,忍着馋虫道:“四哥你吃,我一会儿再吃。”他知道阿姊还要再炖一回,便是要炖煮刚刚清理出来的下水和骨头,那才是晚饭他和阿姐三哥要吃的东西。 一只兔子去了内脏,又剃了骨头,本就没有多少肉,家里自然要紧着这唯一的病患。小孩子懂事,怕四哥知道面上难堪,便只劝他先吃。 叶西肚子咕咕乱叫,叶二娘手艺好,单单是用盐炖煮,也将一锅兔肉弄得香气扑鼻,他往前十六年都没吃到过几回好吃的,急着吃肉,被叶北推三阻四弄得不耐了,瞪他一眼:“别废话,快吃!” 叶北:…… 第4章 他只好拿来筷子,在四哥的虎视眈眈下将碗里的肉快速夹到嘴里,吃干净了。 叶西这才满意,捧起木碗呼噜个不停,没一会儿就把肉汤喝完了。 叶二娘将兄弟两个的互动看在眼里,嘴边的笑意便有些酸涩,察觉到失态,又忙借着动作压了下去,叶南则在心中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等到了吃饭的时候叶西就觉出不对了,做好的炖肉看着是平均分了两份,但仔细看,就发现摆在他面前的全是肉,另外三人只不停向另一只陶盆里夹,肉没有多少,还全是些内脏之类,大大小小的骨头倒多,肉却是剃得干净,叶家小五把脸埋进碗里,只一个劲儿的就着豆芽刨饭。 这小孩看着瘦小,只有七八岁的样子,其实已经十岁了。 叶西本来吃得异常满足和幸福,发现这点后,突然便觉得嘴里的肉吃起来也有些索然无味了起来。 他几口吃完碗里的粟米,道:“饱了,阿姐,三哥,我困了,想先睡了。” 叶二娘见他吃得不多,担忧道:“这就饱了?是这肉吃着太腻了吗?”她特地注意了的,还以为只是些肉汤和软烂的瘦肉,四郎应能吃下去。 叶西摇摇头,努力打起精神:“我粟米粥吃得太多了,还没消化,吃不下去了。” 叶南看他一眼,若有所思:“那给你留着,明天热了继续吃。” “这天气又放不住,你们吃了就是。” 叶二娘心里可惜,但看一眼眼巴巴瞅着陶盆却抿着嘴巴不说话的叶北,只好道:“小五和阿南先吃罢,明日要赶路去县里,多存些力气。” 叶南应了一声,却没坐下,而是起身走向叶西:“你们先吃,我去把四郎弄回屋。” 说着就两手放在叶西腋下,双臂一撑便将人架了起来,随后像抱小孩子那般将人抱在了怀里,又取了他放在旁边的木棍,将叶西送回屋里,又给他打了热水,替他擦脸擦脚。 叶西被放养惯了,生在末世,自觉皮实得紧,被叶南这么像对待瓷娃娃似的照顾,心里别扭又有些说不出的滋味,涨红了脸就想躲,被叶南一把抓住脚丫子,不紧不慢道:“你若能好好走路了,看我还伺不伺候你。” 他在叶西这待了一会儿,看人躺下,给他掖了掖被角,这才离开。 他一离开,叶西便睁开了眼睛,看着一片凄惨的屋顶,咂巴下嘴巴,抱着被子哀叹了一声。 肉真好吃。 努力忽略不满的肚子,叶西心念一动,进了空间。 还是要赚钱,赚钱才有肉吃。 空间里面实在没什么好看的,四四方方的一方天地,边缘及头顶皆是银白的流质金属,颇有科技感,空间有足球场大小,堆满了各种杂七杂八的东西,什么都有,家电杯碗箱包日用,衣服鞋子桌凳茶几…… 对叶西来说,全是些中看不中用的,在末世里换不到几块玉米窝头,他连整理都懒得。 这次进来自然目标也不是它们,叶西艰难越过地上堆成小山的障碍物,向着后面躺在书架上,看上去就很整齐干净的珍藏走去。 书架规模堪称宏大,还不止一个,随便有哪个收藏家进来,恐怕都要被叶西的收藏量惊到。 叶西轻车熟路地走向一个格子,一口气将里面的书册和纸张都拿下来,抱到了旁边的书桌上。 好在这空间是他主宰的小天地,依靠着精神力强悍,他在做这些的时候不用费太大力气,否则就是连这些书也能把他难住。 叶西坐在椅子上,聚精会神地一本本一张张认真翻了起来。 没过多久,还真叫他找到了一种简单又方便的吃食,食材在这里也很常见,黄豆粉就可以,他又接着翻,简单的米面小吃也找了几个,放在一边,等家里有条件了再说。 这些做完,叶西忍不住又将自己这些最宝贝的珍藏翻了一遍,精美清晰的图画让上面的美食栩栩如生,简直要从书里面跑出来一样,叶西抱着望梅止渴的心情,又一次在上面留下了些莹白的痕迹,才心满意足地退出了空间。 次日一早,天还未亮,叶南便同叶北搭了张大郎家的牛车去县上了,叶西醒来的时候叶二娘正在为他准备饭食,浓稠的粟米粥和清煮豆芽,还有清脆爽口的腌制野菜。 叶西又恢复了好胃口,将饭菜吃了个干净,叶二娘笑着看他吃了一会儿,想着四郎今日下地走动看上去稳了好些,便道:“阿姐一会儿去地里收豆子,四郎你安生在家,等午时三郎他们回了,阿姐到时给你们做豆饼和馒头吃。” 他们这边大豆收得早,这才是夏末,早熟的大豆已经差不多可以收了。 听到叶南两人午时便能回,叶西也没有多少惊讶,青曲县城距离辛陈村颇近,便是走路,也只要两个时辰多就到了,搭牛车就更快,只要一个时辰,因着近,时常有人走动,辛陈村通往县里的道路也宽敞平坦,村中人去县里很是方便。 “三哥不是说要你们两个人去吗?阿姐你歇会儿,便不忙着去地里,不是还要去磨豆粉吗?我也有件事想让阿姊帮个忙。” 叶云笑了:“这最后一句才是四郎的重点罢?什么事?” 叶西于是将想让她帮忙做煎饼的事说了,“左右阿姊你要去磨豆面,便试试做看好不好吃嘛。这种饼要用平一点的厨具才能煎成,家里不是有口敞口陶锅吗,我看用它做就不错。” 第4章 叶云听他说的简单,只是将豆粉和成稀粉,用锅摊成薄饼便成了,便也有些心动,“左右无事,那我便先去将豆子磨了。” 叶西对二姐的雷厉风行很是满意,“阿姐,我跟你一起去吧?” 叶云不肯,“你身子弱,现下外面又凉,还是莫要出门吹风了,阿姐一会儿就回了。”说完,她去厨房装了些豆子,用细麻袋装着,出了门。 叶西眼巴巴看着他二姐走出篱笆门,没了办法,只好拄着“拐杖”,继续在院子中复健起来。 叶云说的一会儿却并不是很快,原因是今早叶三郎和叶五郎两个随张大郎的牛车出门,早起的村人碰见了,一打听,就知道卧病在床一年之久的叶家四郎醒过来了,这时天色还不算太晚,有村人在村口石磨旁磨面的,其中知道消息的,见了叶二娘便纷纷询问起来。 “二娘,听闻你家四郎醒了,可是真的?” 叶云面上带笑:“劳大家关心,四郎确是醒了。” 众人纷纷恭喜,“那便好那便好,小郎君生得就是一幅老天垂爱的模样,各路神煞自是不敢轻易将人夺了去的。” 要么怎么说是远近闻名的小秀才呢?只是依照叶家如今的条件,不知要有多艰难才能供得起叶四郎继续读书,大多村民都觉得叶四郎是要接着读的,想法和叶云一样,这样聪明的脑子,不读书考科举不是浪费了吗? 虽说如今这世道,便是商贾之子都能去考科举,然而科举又岂是那么好入的,多少年了,他们这地方,十里八村都不见有人能过了州试的,可见科举之难,也正是如此,叶家四郎小小年纪就能诵读四书五经,入得了县学夫子的眼,才显得更加难能可贵,村人们也是很高看的。 “你可是好久没出来走动了,这豆粉是给你家四郎磨的罢?”一名身材比较高挑的女子凑近了叶云,笑着道,听她语气便知道和叶云关系不错。 叶云转身看到辛紫,也是笑了起来,“那贪吃鬼也不知哪里听来了个吃食的做法,央了我来磨豆粉给他做。” “这般苛刻作甚,四郎刚醒,合该吃些合胃口的,我这刚好有几个熟鸡蛋,拿去给四郎吃。”这辛紫是村正的侄女,阿爹是村中唯一的工匠,手艺很是不俗,她家里只有兄妹两个,自她哥成了婚分出去过后,家里就只剩她一个,她爹娘便更加宠爱这唯一的女儿。 但再是宠爱也没有让她能随身装几个熟鸡蛋在身上的道理,要知道这乡下村子里,大多虽吃穿不愁,却也够不到什么象样的吃食,鸡蛋便是顶好的了。 叶云看一眼两手空空的辛紫,心里清楚,怕是辛紫一早得了四郎醒过来的消息,便想着将鸡蛋送去,却恰在路上遇见了她。 她再一看,辛紫从腰间褡裢里掏出来的何止是“几个”,十个都不缺了,难为她将那一个小褡裢利用得这样彻底。 叶云犹豫,没接。 乡里乡亲的,哪家若是有人病了伤了,关系好的邻里之间送点礼慰问一下是很常见的,只是辛紫这样,却不是这种情况了。 辛紫装作不知,略不客气道:“你也没个多余的袋子,还是我跟你回去,顺便尝尝你家四郎要你弄的什么‘煎饼’,我阿娘每日里便是豆饭豆饼的,叫人好不腻味。” 话说到这份上,叶二娘自然是不能再推辞了,只好应了。 叶西没想到叶二娘磨个豆粉还带了一人回来,年龄约莫十六七,和叶二娘一般,但身材高挑,眉宇间带着股英气。 第5章 当然,掐人也是很疼的。 辛紫见叶四郎在院中弯着腰拄着根木棍走来走去,瓷白俊俏的脸蛋上因为运动过多而染了一层粉,颇是秀气吸人,不由伸爪捏了一下,待看到叶西疼得嘶了声,才反应过来,讪讪收了手,“四郎看上去好多了,走动了这么久饿不饿?我这里有鸡蛋,拿去吃罢。” 说着从褡裢里掏出两个鸡蛋来,不由分说塞到他手里,又把剩下的交给了叶云。 她同叶二娘交好,同是十七,长叶西三岁,便也随叶云一样拿叶西当弟弟看,因此才亲昵地称呼他为四郎,若是旁人来唤,定时要加上姓的。 叶西现在是看见吃的就馋得慌,得了二姐的同意很快就把两个鸡蛋吃完了。 他瞄一眼其余的,“辛紫姐,这些都是熟得么?” 辛紫看看叶云,笑笑:“有几个不是,你若还想吃,便叫阿云再给你煮。” 于是在那按叶西吩咐和粉的叶云和叶西便都知道了,其余都是生的。 叶西就对叶云道:“阿姐你摊饼时打个鸡蛋加进去。” 叶云有点心疼,倒不是不愿意给四郎吃,而是她担心四郎这个吃食方法并不怎么行得通,到时候如果做出来不好,便是白白浪费了鸡蛋,然而她不想叫四郎失望,就还是决定按他说做。 接着加入温水,等差不多成糊了,在烧热的陶锅锅心滴上几滴麻油,便用木勺舀了满满一勺豆粉糊放入陶锅中,慢慢摊平了,等其结成薄饼,按叶西说的打了鸡蛋均摊上去,用菜刀切进去翻面,两面略有焦的时候,便接着用刀切进去慢慢掀起来,家里没有盘子,便放入已经准备好的陶盆中。 好在陶盆底部宽阔,不算大的一面煎饼放进去也并不挨挤。 黄豆粉的香味飘出来,叫一旁清洗野菜的辛紫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好香!” 叶西就别说了,早盯住锅里不放了,他咽咽口水,“阿姐,咱家的豆跂在哪?” 叶云猜到了他要豆跂的目的,没叫他动,自己从灶下角落里搬来个足球大小的陶罐放到他跟前,“慢慢来,若是累了就停下。” 叶西哪里还觉得胳膊腿酸痛无力啊,早迫不及待打开陶罐,用木勺舀了一大勺放到盖子里,转眼一看,看到厨房角落里放着一把青翠的野菜,叶片细长,看上去有些像油麦菜,脑海里回忆起这种野菜的味道,叶西道:“阿紫姐,那灶边的野菜帮我洗一些成不成?” 辛紫闻着香味,很快挑拣了青翠的野菜洗了回来,叶西接过,将叶片批开,横散在煎饼里,将煎饼裹成四方的包袱状,递给她:“阿紫姐,吃罢。” 辛紫没跟他客气,还带着水汽的手也不用去洗了,直接接过眼前卷好的薄饼吃了起来,清甜的蔬菜、微辣带点酱香的豆跂和薄脆酥香的薄饼一齐冲进味蕾,加上鸡蛋的香味在咀嚼中慢慢逸出,让她口水忍不住又分泌出了一些,一口饼嚼完,她才冲早又卷了一个、正递到他家二姐嘴边的叶西道:“四郎你说实话,这薄饼,你莫不是去甚么面点铺子偷了人家的师罢?” 叶西笑嘻嘻的,半开玩笑道:“阿紫姐你怎么知道?我躺着这一年,尽做些拜师学艺的梦了,学了不少东西呢。” “牛皮都没你脸大,自己吃。”叶二娘眸子斜他一眼,嗔道。 “阿姐你也不信我。”叶西状作委屈地嘟囔了句,也不嫌弃他二姐咬过,抱着手里的煎饼就啃了起来。 “四郎这下醒来可是闹了些,往常可没见着这么能说的时候。”辛紫在一旁打趣,叶二娘嚼着嘴里喷香的豆粉薄饼,也跟着笑了起来。 她心里其实是有些迟疑的,四郎是认真的性子,从不撒谎骗人,刚刚那话,听着虽是荒谬,可四郎语气里的认真,她还是能分辨出来的,这叫她不由有了几分在意,四郎若真是如那话本里一般,梦里寻师学了些东西,那可真是因祸得福,是天赐的福报了。 辛紫在叶家逗留了一会儿,尝了两个煎饼,又被叶云塞了两个在手里,便回去了,看天色要午时了,家里阿爹阿娘都去地里忙了,她还要给一家人准备饭食呢,还有家里养的畜禽也要喂了,手里这两个叫做“煎饼”的,倒是可以等晌午的时候,拿去地里给爹娘吃。 辛紫走了没多久,去县里采买的叶家兄弟两个就回来了,带回来一箩筐的米面吃食,一点羊肉,还有几包药,以及一些似乎是皮毛的对象? 叶云看到叶南身上扛着那些各类动物的皮毛,不由疑惑道:“三郎,这是?” 叶南脸色古怪:“是张大郎丢下的,今早他和我们一起去的县上,结果他有急事要立马走,来不及将这些都卖了,便送与了我。” 叶云就有些生气:“便是这样,你也不能平白要人家的东西啊!”这些皮毛若是能鞣制成裘衣,少不得要几十两的银子,这都够普通人家一年的花销了,这无缘无故的,拿人家这么些东西,叶云心里可不踏实。 “等人家回来了,你还是给人送回去。” “我还是送他住处去吧,等他回来不知道几时了。”叶南道,那人明显是打听到了失散东家的什么消息,急匆匆就走了,看样子估计是不会回来了。 叶云脸色这才好转。 “阿姐,什么味道哇,好香!”叶北鼻子尖,早闻到味了,等阿姐和三哥话落,赶忙问道。 叶云脸上浮上明显的笑意:“四郎那小子,说甚么梦里拜了仙师,学了点东西,急着央我做了样来,叫什么‘煎饼’的,辛紫都说好吃呢!”她也不知怎么,下意识就把叶西开玩笑时说的话也半真半假的说了出来。 “什么仙师?八成在哪本书里学到的罢。”叶南卸下身上的毛皮,搭在一旁的石台上,背着箩筐大步向香味飘散的厨房走去,随口说道。 “唔,好吃!”叶北那小子,早跑到厨房找到陶盆里的煎饼,抓了薄薄一张便开始吃。 叶云笑着拍他的手,“急什么?”学着叶西那样给他和叶南一人卷了一个,教了两人怎么吃,又给他们用木碗盛了水,看他们吃喝得异常满足,她也忍不住揪了一小角尝了尝,煎饼有些凉了,薄脆的外皮变得软韧,带着豆香,也别有一番滋味。 兄弟两个忙活了一上午,又渴又饿,就着清甜的井水将不小的一个煎饼吃下肚,总算半填了肚子,叶南擦擦嘴角,将嘴边的碎渣也吃进嘴巴里,道:“不错。” 叶云白了他一眼。 叫着小子嘴里说出个好吃来跟要他命一样,日常便是“不错”“还行”“就那般”,“不错”在他这就算是最高评价了。 不过叶南下一句倒叫她惊讶了:“去县里摆摊卖应也能行。” 第5章 叶云有些迟疑:“这法子没甚难的,到时叫人学了去,恐卖不到什么钱。”她倒不担心有人学了做这煎饼的法子跟他们同台叫卖,这算是偷师了,在哪都要叫人唾弃的,只担心有心人学了自家做了吃,这他们可就管不了了。 叶南不以为然:“便是卖十日也是有赚的,阿姐你不知,今日我去县里,听人说起景州,才知道如今县里来这些行商,不单单是奔着那盐引去的。” 景州是边境之地,在封州还要西南的地方,按理说应是偏荒无人之地,但其实不然,只因景州同西澜国相邻,那西澜国多是些游牧之族,牛羊成群,战马更是闻名于世,西澜同他们北楚交好,因而景州最靠西澜的坛宁县早早变成了两国商贸之地,不光是景州本地,便是附近其他各州,也免不了有行商来此经营,听闻坛宁还有西域人…… “行商、脚夫甚至武夫打手们哪里有时间长久停留一处呢?多半是在县里住个一两日就要走的,这些吃食自然也不会费心思去琢磨。”叶南想得明白,这煎饼本就不是卖与本地人的,叫人学了或是不学,又有甚大不了的,就算是有那脸皮厚的学了同他们一起去卖,往来的客人那么多,他们还能占尽了不成? 叶二娘没话说了,“既然早就想好了,又何必在我这说上这一堆?你合该去劝你家四郎,看他应不应你。” 叶南摸摸鼻尖,讨好一笑,眼里的精明便尽去了:“那么四郎呢?” “在后院,用水和了点豆粉糊,从院里菜田中找了根竹竿来,要粘知了。”叶云也是纳闷,怎的这次醒来四郎这样皮猴爱闹了? “他弄那个干甚?” 这下换叶云面色古怪了,“说是弄来吃。” “吃虫子?!”叶北呆住。 不怪叶北惊呆,他们这地方,着实没听说过有人吃知了的。 叶西自然不是真要吃蝉的,而是要找正在蜕壳的蝉蛹,他听师父说过,这种刚刚褪去蝉蜕的蝉蛹外皮柔软,肉质鲜嫩,比起蝉的黑硬又难入口,自然口感更佳。 再有一个原因就是,现在这个时节已经过了最佳的抓蝉蛹的时间,树上死去的蝉可能会有不少,而一些死去的蝉会被当作蝇虫天然的产卵地,外表看上去完好无损,其实内里已经空了,掰开来看,甚至能看到白色的蠕动的蛆虫。 第6章 都是蛋白质,叶西自然是不介意吃的,但为了照顾叶家姊弟脆弱的心脏,保险起见,还是耐心找蝉蛹吧。 叶家就在村子最东北角上,屋后隔着宽宽的土路,沿着土路可以出村,通往东西两个村子,也可以拐到南面的窄道里,直接去县里,土路往后就是一小片野树林和大片的田地,叶西的目标就是那片野树林,当然他不是自己去的,而是叫上了自家兄弟。 叶南见他一脸认真,只好认命地背起他往外走,手里拿着叶西的“木拐杖”,面上笑容狰狞:“若不是那煎饼的功劳……” 叶西双腿夹紧他哥劲瘦的腰部,瑟缩了一下,但马上就吸溜着口水道:“放心吧,我保证一定好吃!”他相信他师父! 兄弟三个花费了一个下午的时间,豆粉糊用完了就爬树,几乎将屋后这一片小树林翻了个遍,才找到了小半个背篓的蝉蛹,有些还未完脱去蝉蜕,只等回家罩上筛面罗,让这些蝉蛹脱了壳,便能吃了。 小背篓被叶北背着,小孩乐滋滋地走在前面,颠得里面的蝉啊蛹啊一颤一颤的,叶南看着那些轻薄金黄的蝉蜕,想到一个问题,问背上的叶西:“叶四,这蝉蜕约莫是能入药的,药铺应会收吧?” “对哦,师父说过的,”叶西一拍脑门,有些惭愧,说是要赚钱过好日子,他对金钱的嗅觉也太不灵敏了,“还有煎饼,阿兄你说我们拿去卖怎么样?我还知道其他的吃食怎么做,一定也都很好吃!” 叶南完全将之前叶云说的什么叶西梦中拜师的话当作顽笑,这时候见叶西又这样说,不由心中大动:“这些……都是你那师父教与你的?” 叶西顿时小心翼翼起来,他这个三哥可不好糊弄啊,叶西趴在叶南背上观察了一下他的脸色,试探着半真半假道:“是他教我的,他自称来自很久以后的世界,是那里的物理学教授,还辅修过生物学和营养学,爱好美食,是美食专家……会的东西非常非常多!我拜师后,他也就教了我一些。” 怕他不信,叶西又说了几样做法简单的特色小吃,都是他那天从自己的收藏里翻出来的。 原主只是一个热衷于考取功名、将四书五经奉为圭臬的小书呆子,游记杂学什么的,他就算有兴趣看,按照叶家的条件,也买不起这些杂书供他挥霍,叶家姐弟又都是识字的,一件两件还好,多了的,他再想要用“从书里看到的”这个理由糊弄他们恐怕是行不通的,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叶西也只好搬出梦中学艺这一套来试试,也算是为以后他万一再弄出什么“出格”的物件打个预防针。 叶南不知他脑子里还转着许多惊世骇俗的想法,原本他对叶西做出煎饼的事并没有多在意,只当是自小聪慧的弟弟从书中鼓捣来的一样有些新奇的吃食,但屡次被告知梦中一事,知道弟弟不是在同家人顽笑,叶南心脏不由剧烈跳动起来。 如果真如阿弟所言,这位梦中之人来自遥远的以后,那他教给叶西的东西…… 叶南呼吸倏然变得粗重,一把攥住了叶西搭在他肩膀处的手腕! “今日这些话万不可再同旁人说起!便是二姐都不成,可听清了!” 叶西郑重点头,“我知,我也就跟三哥你说了。” “嗯。”叶南神色凝重,于此同时,心间又因为叶西这番话升腾出一股野望来,上天怜悯他叶家,让四郎因祸得福得此厚报,若他们不牢牢抓住,岂不枉费上天苦心? 他叶南没有别的贪欲,只是想要一家人吃饱穿暖,福泽安康罢了。 蹦跳着走在两人前面的叶北找到了一丛野果,看来看去却不识得,只好回头喊:“三哥三哥!快过来看,能不能吃?” 叶南几步追上他,看了两眼,语气欣喜:“山捻子?” 叶西探头,只见及人腰的一小片已经衰败的灌木丛中,黑紫如花苞的果实一颗颗缀在上面,大小如葡萄,被枯灰的枝条掩映,不仔细看就会被忽略过去。 “这东西在咱们这可不常见,我也是之前跟商队南下景州的时候在山里见过,听人说这山捻子吃起来虽然甜,但吃多了会肠胃不通,熟透了的却没大碍了。” 眼下这一丛,何止是熟透了,再过些时日,秋雨一下,只怕要烂在地里了。 叶南一边说一边摘了一小把分别递给自己两个弟弟吃,自己则接着动手,将上面所有的果子都摘了下来用衣兜兜住,眼看放不下了,只好脱了上衣裹成包袱状,将其塞得满满的,又牺牲了叶北的小衣服,才将将把果子全部装下。 叶南拎着大的,把小的递给了背上的叶西。 北地天寒地干,少见水果,仅有的几种还是有余钱的人家才能吃得起的,穷苦百姓家一年到头甚至都沾不到什么甜果糖食,山里的野果则多是酸涩,不是饿得狠了,人们也不肯去吃那些,因此这一丛难得甘甜的野果,说是叶家兄弟这一行最大的收获也不为过。 叶西抱着包袱,给一旁眼巴巴盯着包袱流口水的叶北吃一个,递给三哥一个,被拒绝了就塞进自己嘴巴里,甘甜的果肉在满足了饥渴的味蕾后,顺着果汁流淌进食道里,熨帖了同样嗷嗷待哺的肠胃,让叶西幸福得眼睛都眯成了月牙。 “甜么?” “甜!”叶西点头。 “回家你把那甚么鸡蛋灌饼的吃食法子也给二姐说说,等三哥同煎饼一起拿去县上卖了银钱,就给你俩买饴糖吃。” 成功忽悠了三哥却总觉得正在被三哥忽悠的叶西:“……”他不是叶五那样什么都不懂的萝卜头好不好? 十六岁虽然还未成年,但在古代,都是可以娶妻生子的年纪了啊,哦对,他忘了,他这具身体要比他小两岁,今年才十四岁,病倒在床上的时候,也就是十三岁的年纪……这样来说,叶家人把他当个孩子看也算情有可原。 叶五偷偷咽了口口水,摇摇头说道:“陈五郎家的小胖说,饴糖吃了坏牙,我不要了,给四哥吃。” 叶南摸了摸小孩的头,笑道:“你四哥吃便没事?” 小孩儿老崇拜他四哥了,就算见着四哥比他还能吃能闹的一面都不改初心,一本正经道:“四哥长大了,大人吃了没事儿。” 叶西咽了一半的果子又有些吃不下去了,一个十岁的小孩儿都比他懂事是闹哪样啊!怪不得师公老看不上他,说他白长了一颗脑袋。 他也摸了摸小孩的头,顽笑道:“等以后咱们三哥赚了钱,四哥给你做更好吃的‘牛乳蛋糕’。” 他算是看出来了,他三哥叶南有野心有胆气,关键脑子也活泛,这种人就是缺少一个向上爬的机会,而一旦有人给他们脚下铺了哪怕一块石头,他们都能紧紧踏上去,拼命够到更高的地方。 叶西也知道自己缺什么。 他没有老道的经验,没有钻营的野心,对人情世故也做不到游刃有余,而且初来乍到,他对这个世界完全不了解,他想要一家人生活富足,只有傍身的知识和技艺是不够的,而三哥叶南正好弥补了他的不足——他需要这样一位帮手。 第6章 三人披着满身晚霞回家,炊烟在各家屋顶袅袅升起,伴着一两声犬吠鸡鸣,安宁又祥和,叶西深吸了口气,这是和末世完全不同的景象,没有打不完丧尸,没有阴霾的天穹,人们不需要东躲西藏、担惊受怕,可以有大把的时间去劳作,去纺织,去为了更好的生活而努力。 然而尽管环境安宁,还是有人会吃不饱,穿不暖,没有富余的条件去享受生活。 叶家的几件茅草屋映入眼中,和周围人家的土墙甚至是木墙不一样,人高的篱笆院中,叶二娘忙碌的身影隐约可见,叶西看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这应该属于原来的叶西的情感吧,他想。 叶云转身看到了他们,笑着招了招手,见几人还用衣服兜了东西,过来搭把手:“这是甚?” “山捻子,可甜啦!”叶北砸吧嘴,似乎在回味刚刚的甜味。 见叶云还是不解,叶南又将拿刚才的话解释了一遍,叶云脸上的笑容不由加深:“果真?你们几个可是撞了运了。”她望向那小背篓,犹豫着道:“里面便是你们找回来的蝉蛹?” 那东西她自然是见过的,一只只软软的胖胖的,蠕动起来叫人头皮发麻,叶云一想到要吃这些虫子,手便有些发软,“这、要如何吃?” 叶西举手:“我来,阿姐你帮我生火就好了。”能考虑到叶家姐弟会对生蛆的死蝉不喜已经是叶西心细如发了,他可完全想不到还有人会怕这些可爱的肉条们,会这样说也只是因为在叶南背上待累了,想要下来活动活动而已。 毕竟长这么大,叶西还从没有被人当易碎的玻璃一样对待的经历,心里边熨帖的同时,也有些别扭和不知所措,他在末世哥哥姐姐叔叔阿姨的叫惯了,对着叶云和叶南也没什么叫不出口的,可这个哥哥姐姐到底还是和以前的那些不一样的啊。 第7章 为了证明自己真的可以了,叶西被叶南放到地上后,很快就像模象样地走了起来,没一步虚的,其实他还是有点腿软,但已经不妨碍他基本的活动了。 叶云和叶南见状,也就没阻止他。 叶西先叫叶北拿出一面罗,将还未蜕壳的扣住,放在一边,剩余的用清水洗了,倒进备好的盐水,用手揉抓以便能更好的吸收,这还是跟队里一个女罗剎学的,叶西拿一只拳头大的变异蜂试过,味道让他至今怀念。 而一旁的叶北和叶二娘见他一只手在那堆肉虫里揉啊揉的,伴随着让人牙酸又粘腻的声音,都默默撇过了头去。 这样弄好后等了等,叶西见叶南将灶火升起了,便拿来陶锅,放在灶上,在叶二娘心疼的目光中滴了几滴麻油热锅,然后学着她的样子也切了些葱丢了进去,划拉两下,葱香便扑了出来,叶西想到,下面是该要放盐了么?但他觉得刚刚腌肉时放的盐应该够了,便没有再放了。 于是把陶盆里面的肉条倒进去,不时拿勺子翻炒,使其不至于粘锅。 叶云看了一会儿,道:“四郎这是在炒肉罢?” “嗯,烤肉要用签子才行,那个不方便,不如炒出来好吃。”他知道这里的很多人家都有铁锅的,这和他在书上看到的古代有些不一样,在他的认知里,还以为古代人都得用什么石头、陶做的厨具呢,没想到这里连铁制厨具都很常见了,既然有了铁锅,那么炒制这一种烹饪办法按理说也该流行开来了。 但是在他的记忆里,虽然不少人家都有铁锅,煎炒的办法还是不常见,也许是因为乡下落后、在烹饪手法上缺乏创新和认知的原因,可能再大一点的地方,比如县城、州府之类的,情况就大不相同了,叶西现在也没办法知道。 “四哥那个快糊了!”叶北指着锅边快要被他四哥翻出去的一只肉条,终于忍不住道,他看了好久了,四哥翻啊翻的,那只肉条却一直孤零零趴在那,让他看着有些难受,挨着锅子的一面肯定要糊了。 见叶西用勺子把它刮进了锅里,小孩松了口气,又立马吸了吸鼻子,太香了! 比那天吃的炖兔肉还要香好多好多! 叶西就在风口,忍得最是辛苦,终于忍不住监守自盗,用勺子舀了一小勺,快速抖到木碗里,到最后勺子上精妙地剩下了一个,半个身子搭在勺闭上,晃晃悠悠的惹人犯罪。 叶西举起木勺,歪头一口就叼住了。 “嘶……烫,唔,好吃。” 属于优质蛋白质的鲜嫩味道扑散在空气中,叫对虫子还有些抵触的叶云都蠢蠢欲动,叶南在叶北抱起木碗塞了一个进嘴巴后,果断拿起筷子,从叶北抱成一圈的包围圈中夹了一筷子丢进了嘴里,虽然没说话,但看他的表情,叶云也知道这家伙有多满意了。 两人虽差了快一岁,但认真算起来却是同年生,叶三郎又一向爱充稳重,因此叶云很少在他脸上看到什么明显的表情,这时见了,不免就对这锅虫菜又少了几分抵触,眼见一小碗肉条就要见底,叶云终于忍不住吃了一个。 这一吃就停不下来了,手拿着筷子不由自主就往碗里夹,等回过神来的时候,碗里连个虫子腿都见不着了。 对上叶南似笑非笑的表情,叶二娘脸不由红了,但马上就强装镇定的移开了目光,四郎说炒虫子的时候,她也没说不吃啊。 这时,叶家茅草屋后面的土路上,在地里劳作了一天的村民们纷纷赶回家吃饭,走到叶家附近时,突然一阵阵香味飘出来,叫人疲累的神经都忍不住一跳,有汉子嘻笑道:“这是谁家的好生活,还未到最累时便做肉来吃了。” 农忙时最是累人,且往往全家出动,妇人们赶不及做饭,又累得没精力,往往会舍得花些银钱吃点好的,算是犒劳,也算是嘉励,若是遇上丰收,便更叫人欢喜,连酒也可以买些来吃的。 今年收成不错,好些人家又都因粜卖了粮食手里有了余钱,因此心中都很是欢喜,那汉子这样说,也就是随口打趣。 当即就有人附和他道:“赵二郎,你家里的昨日就给你吃肉了罢?那香味馋得我家狗都叫个不停,好意思说人家!”听意思两人应该是邻居。 众人都笑。 一背着锄头的年轻汉子细细看了看,有些惊奇道:“好像是叶家。” 他这一说,忙着回家吃饭的汉子们也分心去观察了两眼,有人侃侃而谈:“这村后一排人家皆是高大的土屋,味道不容易散出来,且这些人家炊烟都灭了,肯定是吃过了嘛,喏,就叶家一家还冒着烟那!” “他家四郎刚大病一场醒过来,好好补补身体也是应当。” “是应当,是应当。” 可这味,也太香了吧,贼都要招进来一样,叶家二娘的手艺又长进了?嘿,看看人家的女子,那可真是一个赛一个出挑。 众人羡慕了一番,不约而同地,纷纷加快了脚步,只是回到家,吃到自家婆娘给做的饭菜,明明是顶好的了,却还是觉得有些不够味一样。 有些则跟家里商量起来,叶四郎醒了,家里也该出人去探望探望。 妇人白了自家汉子一眼:“这还用你说?我晓得呢!”妇人心里琢磨,清早天气凉爽,都赶着去收豆子呢,便等近午时时再去,想来其余人家也是一样的。 这边,叶云听叶西说了鸡蛋灌饼的做法,犹豫道:“这和那煎饼的做法虽有些不同,但鸡蛋、青菜和豆跂却都是通用的,只除了饼要用面做……” 叶南便道:“今日也就是先说说,我们还是从煎饼做起,等攒了些银钱购了面粉再说,一步一步来。” 若说青曲县还如从前一般,他总要担心这吃食法子被人看了去影响生意的,如今却没了这担忧,再加上这吃食的原料简单,家里虽没有多少存粮,豆子还是有些的,大不了地里的大豆收了也是能顶一阵子的。 这样琢磨一通,叶南便道:“明日便先做少些拿到夜市上去卖,恰好我识得一名监市,托他找个摊子应该不难。” 叶西恍然,监市就是监督市场的基层行政人员,说白了就是这里的城管,但这个年代士农工商各司其职,小地方的监市又很少有专兵担任的,所以基本都是些闲汉、老弱之类,这类人想要“认识”一下估计并不难。 几人又说了一下地里的豆子该收了,明日上午再去山上采些野菜来的事,眼见天黑了,叶云去厨房清洗碗筷,叶南便捉了叶西回屋,打算给他清理下身子,被叶西赶忙拒绝了:“我身子好多了,自己来就行。” 叶南也不勉强,放养得干脆:“那你便自己来罢。” 家里用的水要跑到村口的井边一桶桶拎回来,虽然比末世要富余的多,但也来之不易,叶西其实是不太舍得浪费的,但想想自己躺了一年……他果断跳进还勉强能容下他的木盆里,把自己收拾了个干净。 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他正想要上床睡觉,叶云在门外唤他:“四郎,喝药了!” “药?”叶西探出头,看着那黑乎乎的一团,有些惊奇,古代的药就这样的?糖浆熬的药粉吗?怪不得那样贵。 他下意识忽略了原来的叶西在昏迷中留下的模糊记忆。 叶西嘴里分泌出大量唾液,笑着端起碗,迫不及待地一口灌进了嘴里,然后—— “阿阿姐!这是什么?!” “什么什么,这还有点药汁呢,莫要浪费了。”叶云一把捏住他的两颊,另一手快准狠地将药汁灌进了阿弟嘴里,笑眯眯道,“四郎忍一忍,再有一月你便不用喝这药了。” 叶西:…… 原来这家里最凶残的生物是叶家二娘吗? 第7章 第二日一早,叶家姐弟就早早起来了,见叶云收拾了东西准备去村头磨豆子,叶南背了箩筐就要跟上,被她阻止了:“就这么些豆子,我自己去便成了,地里豆子还没收,村里人都在忙活,咱们老在家也不好。” 叶南明白她的意思,他们姐弟几个上面没有长辈,本就让人低看几分,若再显得不上进,传出闲言碎语来总不好听,何况他和叶二娘都还想着以后让四郎去读书,这名声就更不能坏了。 叶南看着面前比他矮了有一头的叶二娘,目光落在她端着簸箕的手上,仅仅一年光景,那双手便变得粗糙不似女子,长满了老茧和冻疮,全是因为他不得不出远门时,二娘一个人操持家务忙里忙外造成的。 遭逢大难,他们叶家姐弟要想比旁人过得还好,总要付出几倍多的努力来,可眼见家里这唯一的女子这样辛苦,叶南也心有不忍,这也是他为什么在四郎醒后不再坚持远行的原因之一,只要一家人都健康的在一起,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那我这就去收豆子,等近午时时再去山上采些野菜。” “我和叶北去就好。”叶西从屋里出来,正好听见这话,不由说道。 第8章 叶家姐弟两个都不放心,叶西不得不在原地蹦跳了几下证明自己的健康,和三哥睡一屋的叶北也起了,帮着他四哥说话:“阿姐三哥,我们就在山脚下采野菜,四哥没去过,可我经常去呀。” 这话倒是真的,那山头,就是丁点大的孩子都经常跑到山脚边去放牛。 叶南见叶西当真是好得极快,欣喜的同时也存了疑惑,久病之人若想一两日就恢复精神气还是很少见的,可四郎既然有了那等际遇,想来这身体恢复得这样快也有些隐秘的原因吧,这样一想,叶南也就释然了。 叶西心里则觉得可能和他的空间异能有关系,虽然用他师父的话来说,他充其量就是一脆皮奶妈,但他想总归是异能者,身体素质比普通人要好上不好,虽然换了个壳子,但芯子还在,多多少少都能对身体的恢复有些帮助吧,不然怎么可能好得这样快,就算缺乏常识,叶西也知道这不太合理。 于是姐弟四个兵分三路,带好工具,向各自的目的地出发。 叶南来到地里,地头有年轻汉子见了,同他打招呼,末了笑嘻嘻道:“三郎你家二娘的手艺又长进了,昨日肉香都飘到街上来了,让大家好不嘴馋,这香味,应不是兔肉罢?” 附近的人纷纷看了过来。 叶家三郎同辛大郎和陈大郎上山捉到兔子的事村民们都有所耳闻,羡慕之余昨日见叶家吃肉也没多想,现在被年轻汉子一说,心头便冒出些复杂心绪来。 那些准备拿了东西探望叶家三郎的人家更是神情微妙。 “郑三郎好没道理,许你家鸡鸭全席,不许旁人吃肉么?”地头一健壮汉子将锄头放在田埂上,撩起身上短褐擦了擦汗,不软不硬地说了句。 这郑三郎好吃懒做,惯爱兴妖作怪占人便宜,叫人不喜,偏他家中是村里一等一的殷实户,往常同叶家的关系着实不错,他家五郎还差点同叶二娘结成连理,只是叶家出事后,郑家同叶家的往来就淡了,一年过去,叶家姐弟自然也看出了郑家意思,因此决口不提从前之事,只当不曾同郑家交好一场。 这事在村中不是什么秘密,虽说有些看不惯郑家的做派,但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郑家是本地大族,祖上曾出过茶点司侍丞,告老还乡后靠着一手制点心的手艺发家,在县中经营着诺大产业。他们村中这支虽出了五服,但也因此沾光,郑大郎郑三郎皆在县里本家的店铺中当学徒,只偶尔回来。郑五郎先前被送去读私塾,因没什么成就,现在闲在家中,等兄长找门路也去县上,一家人很是得意,而叶家父辈皆亡,唯一能有希望撑起门楣的叶四郎又重病不起,郑家自然就歇了交往的心思,甚至连表面功夫也懒得去做。 这郑三郎本就颇看不惯叶家一家,不就是识了几个大字,装模做样的给哪个看?这下听闻叶四郎醒了,叶南又是捉兔子又是吃肉的,想起家中读课不成还要他和大郎接济的五郎,不由不满了起来。 叶南却是看都未看那郑三郎一眼,从腰间褡裢里掏出一把山捻子来递给健壮汉子,淡淡道:“四郎身子还弱,我们几个昨日便去林子里捉了些蝉蛹弄来吃了,顺便摘了些野果回来,拿去吃。” 那日陈山两人让给他一只兔子,叶南都记在心里。 健壮汉子也就是陈山接过了他手中的野果,却没吃,山中野果多是酸涩,这果子看上去熟透了,想是不涩,但他吃不来酸,拿回去给正怀孕的妻子吃正好,因此他也就乐呵呵的收下了。 这汉子看着五大三粗,却颇有些细腻心思,听闻叶南说吃蝉蛹也未露出同情之色来,只是道:“家里那个正是爱吃酸的时候,我又忙地里,没时间去山里寻,你这果子来得倒是及时。” 叶南一听,也没反驳,只道:“一会儿我还要去山上摸些野菜回来,若见得野果便给你摘些回来。” 四郎两个半大孩子跑去,还是叫他有些不放心。 周围人听叶家昨日吃的竟然是蝉蛹,唬了一跳的同时也越发同情起叶家来。 吃酸果吃虫肉,就连菜蔬也只能拿野菜充当,贫苦可见一般,众人想起叶家那茅草屋,心下又默然了,田地都卖了,也只能这般苦熬了。 一时之间,大家看向郑三郎的目光里都有些谴责。 何故无事生非、揭人伤疤? 郑三郎顿时面色难看,半晌冷哼一声,在地那头郑家老爹的喝声中不情不愿地扛起锄头下地了。 再说叶西兄弟两个,走到山头才发现并不见多少野菜。 也是,这年头虽说风调雨顺,百姓不缺吃穿,但也没多少人家真不把野菜当回事的,这地方来去又方便,放牛的时候看见了顺便就拔了。 叶西抬头看看上面,建议道:“往上走吧。” 叶北下意识说好,回过神来犹犹豫豫地看着叶西。 叶西并未注意到,抬腿往山上走后,叶北也只能跟上。 叶西想支开叶北,他空间里什么都缺,唯独不缺刀枪,一想到这山上存在的诸多野物,没见过世面的叶西就没办法说服自己不打一两个回去,虽然身体还有些不适,但依靠经验捕获一些小东西对他来说还不算难事。 走走停停,两人终于找到了一小片野菜,叶北认出是家里常吃的一种叫做苗青的野菜,便蹲下去熟练的拔起来,不时挪动下位置,认真得像只到处找粮吃的小松鼠。 叶西叮嘱他别划到手,说去旁边看看,他没回来前待在那不要乱动,便猫腰离开了。 一离开叶北的视线,叶西就从空间里掏出了把枪来,拿在手里,一边向深处走一边警惕地扫视周围,这个时节,山上的野物不愁吃喝,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绝对不能轻视。 本以为要走很远才能有收获,却没想走了不到一刻钟,叶西就听到了动静。 依靠丛林掩护,他慢慢向声源处靠近,然而越走近他越觉得不对……地面在微微震动,野生动物的嘶鸣声骤然响起,伴随着人的低吼。 有人! 叶西第一时间就想藏起武器,却在下一秒看到不远处飞奔而来的野猪,以及跑在前面被野猪追赶的男人后果断放弃,并迅速让开小道,躲进旁边的巨石下。 怀着说不清是激动还是紧张的情绪,叶西向那边看去,只见一身玄衣的男人在将手中的匕首精准掷进野猪的右眼后,就地翻滚躲过野猪疯狂的踩踏,目光锐利地扫过前方尖锐巨石,未曾犹豫一分,果断向他躲避的方向奔来,野猪嘶鸣着在他身后穷追不舍。 叶西冷眼扫过那男人,无意多管闲事,以免平白暴露手上的武器,在心中可惜了下那块头不小的野猪,就打算从巨石另一侧离开。 谁料那男人却在这时发现了他,瞳孔骤缩,吼道:“快躲开!” 宋峤本打算引那头因为失了一只眼睛而激狂暴走的野猪撞向巨石,好给自己夺条生路,谁知却在关键时刻见一孩子躲在那,心中顿时紧张起来,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深吸口气后便硬撑着拐了方向,做完这一切,他已经用尽了所有力气。 但野猪会不会追逐他而来,宋峤心中并没有成算,跪倒在泥泞山地上的那一刻,宋峤下意识抬头,看向那个孩子站立的地方。 “砰”的一声巨响,昏过去的最后一秒,宋峤眼中晃过的是那个孩子一双漂亮的、冰冷又漠然的眼睛,配合那张白皙稚嫩的脸蛋,有种天真的残忍。 “咣”的一声,叶南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捉住叶五道:“你说什么,四郎他——!” 叶北连滚带爬跑回来,身上全是土,小脸上也全是汗,他被他三哥抓着肩膀,语无伦次道:“三、三哥,我看见了,那个人身上全是血,四哥拿着石头……我、我们快帮他把人埋、埋掉……” 第8章 等叶北离开后,叶西用长刀拓开野猪头上的伤口,再用石头将野猪脑袋砸得血花飞溅,将里面的子弹掏出来,确定伪造其撞石自杀成功,才扔掉怀里的石头,忍着手臂上的剧痛发麻,走过去看了看那昏迷的男人。 面貌英俊的男人双眼紧闭,面色异常苍白,因为疼痛而眉宇紧皱,显出几分脆弱来。 他身上的黑色长衫看上去就价值不菲,只不过因为遭受蹂躏已经变得脏污,此时正紧紧贴在他的身上,像是被水打湿了一样,叶西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那些“水”有不少是来自这人身上的伤口。 打死野猪后他本想立刻离开,毕竟这人死活跟他无关,帮他杀死野猪已经算是报答了他之前的好心提醒。 只是枪声响起的动静惊动了叶北,很快就让他循着声音找过来了,叶西脑海里存留的记忆提醒了他这不是在末世,于是他只好叫叶北回去找三哥帮忙救人。 “便宜你了。”扒开男人的衣服,不出意料在对方的胸口发现了一处不小的刀伤,叶西肉疼地从空间里取出仅剩的一点止血药和碘伏,又翻箱倒柜找到了大半瓶不知道存了多久的清水,给他做了伤口清理和止血。 第9章 没有纱布和绷带,就直接挑了块男人还算干净的中衣割下,给他绑了伤口,没办法,他们乡下人可不会讲究的穿这种丝质中衣,里面直接就是光的。 刚处理好这些,叶西就听到远远传来的一声喊:“四郎!” 叶西抬头,他三哥一张俊脸青红白黑变换,跟染了颜料一样,在看到地上躺着的人后更是白了一层:“到底怎么回事?” “这人被野猪弄伤了,昏过去了。” 叶南猛然松了口气,高高提起的心也放回了肚子里。 叶五那小子胆子比耗子大不了多少,跑回来说得不清不楚的,他还以为是叶西把人误伤了,虽然他想着四郎那身板,也不太可能把人怎么样…… 他视线一转,就看到了那边巨石底下横尸在地的野猪,在看到野猪头上模糊一片的血色后眼皮一跳:“这是撞上石头了?” 叶西深藏功与名,眼睛眨也不眨地道:“对,我看到这个人把野猪引到那边去,自己闪到一边躲过去后,就因为伤重昏倒了。”说完他指了指着男人半敞开的衣衫,示意他看那被包扎起来的伤口。 因为丝物太薄,叶西下手又没有轻重,为男人包扎的时候弄了不少血上去,看上去倒像是伤口迸裂的样子。 叶南不疑有他,目光扫过男人身上不俗的衣物长靴,微微凝重,半晌沉吟道:“先把人带回去,稍后我再同人将野物弄回。” 他被叶北匆匆叫来这边有不少人都见过,这山上又不是什么荒僻的地方,将这男子扔在这里不管不顾显然不适宜,也只能做此决定。 于是三兄弟背了陌生男子下山,准确来说是叶南背着,叶西两个缀在后面当尾巴。 这陌生男子看上去不过二十左右,容貌俊美,衣着华丽,叶南心中对其身份略有猜测,想着若是个好相与的,他们如今伸手帮忙一把不算坏事,但家中有个二娘,为避免麻烦,他叮嘱叶西两个道:“午时左右可能会有人来家里探望,若旁人问起,便说这人是阿娘那边的子侄,可知了?” 叶西反应了一下,那不就是表哥? 这无缘无故的,又多了个亲戚,叶西有点不愿,随即被弹了个脑蹦,叶南没好气道:“谁叫你一醒来就惹事?”这人身份不明,独自跑来这山野之地,又形容狼狈,谁知身上有甚麻烦没有。 叶西被训,用力打了下山路边的野草,看在野猪的份上,他不跟一个伤员计较。 等将人送回家,叶南便匆匆出了门。 那野猪伤得重,血腥味遮不住,如果不赶快找人弄回来,恐要被其他食肉兽类找到吃了。 叶西想要跟去的提议被无情拒绝了,要他留在家里照顾伤员。 叶北经历四哥杀人到四哥没杀人,现在还有幸见到好大一头野猪的心路历程,破碎的小心脏迅速恢复,这会儿兴奋得连他四哥怨念的眼神都没顾上,屁颠颠就跟着三哥出了门。 叶西眼睁睁看着人出门,没办法,只好磕磕绊绊点了火烧了热水,知道床上的男人用了他的药大概率不会有事,有事也是神仙难救了,于是很放心地把人丢在那,自己跑去看昨晚放在筛面罗里的蝉去了。 果然,经过一晚上,蝉蛹全部脱壳而出,只留下空荡的蝉蜕趴在罗上,栩栩如生。 叶西探头望了望外面的天气,估摸着差不多快中午了,很认真地决定中午应该先犒劳一下大家,不然下午怎么有力气动工做煎饼呢? 说做就做,他把罗上的蝉蜕小心摘下来,和昨天收集的蝉蜕一起放在某个陶罐里,又拿陶盆装了蚕蛹,像昨天一样,如法炮制炒了一小盆蝉蛹。 期间火候控制不好,熏了一脸的灰,火熄了两次,让叶西有些怀念末世里人们常用的风箱,能很容易的加大火力,可惜在这古代,风箱大约还是奢侈品,只有在铁铺里才会看到。 炒完了肉条,叶西又学着叶云和了豆粉,做了些煎饼,顺便偷偷把开始一两个不太成功的吃进了肚子里,然后将饼和菜都端到四方的一张粗制旧木桌上,罩上洗干净了的筛面罗,等大家回来了一起吃。 考虑到家里多了一个伤员,三哥请人帮忙也许庾匸也要请人吃饭,虽然肉痛,叶西还是准备了不少。 总之吃不完也可以剩下拿到夜市上去卖。 叶南料的不错,叶西刚准备好这些,外面篱笆处就有人喊了两声。 叶西走出去,看到一个身材微胖的高个中年女子,大约四十岁左右,腰上挎着个遮了方布的篮子,见他出来热情道:“看四郎这气色,好得多了,前两天又是做豆腐又是收豆子的,这两天才赶得来看看,莫怪你张大娘。” 说着,也不将篮子给他,径直挎着去了厨房,给他放在了灶上。 张大娘还没进屋就闻到了股香味,此时进了厨房就更加明显,但她是个心细的,没提这点,放下篮子就爽利地出来了:“篮子回头让二娘送过去就行,不着急。” 好在叶西对自己做的“生物武器”有自知之明,毕竟他自己在屋里待久了都忍受不了,从回忆里迅速翻出关于这位张大娘的部分,忙拿了两个已经裹好的煎饼,用旁边的野菜叶包着,递给了张大娘。 “大娘你尝尝。” 这张大娘家就在叶家隔着一条街的对面,家里做点豆腐生意,算是村中中上等的户富。 她家小女儿和叶西年纪相仿,未被送去县里学针绣前同叶家姐弟尤其是叶西的关系最好,算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两家的关系也一直很不错,平时有个什么事都互相帮衬着,自从叶家遭了难后,张大娘一家时常接济叶家姐弟,很是热心肠,叫叶家姐弟几个都感激在心。 此时叶西递了吃食来,瞧着像是豆粉做的,不是甚稀罕物,然香味又着实扑鼻,张大娘便没推脱,笑着接了后道:“一进门就闻见味了,原来是这吃食,二娘手艺又进步了。” 叶西心中得意,对这位张大娘的好感又多了一分。 张大娘又问他:“怎就你一人在家,三郎二娘还有小五呢?” 叶西:“去山上抗野猪了。” 张大娘顿时一脸震惊,忙不迭问:“野猪?三郎打的?他如何做到的?这般厉害。” “真的呢!好大一头!”却不是叶西说的,而是另外两名妇女,也是来叶家探望的,因着叶南去地里叫辛谭陈山两个帮忙,村子里大半都知道了,她们是在来叶家的路上知晓的。 两人七嘴八舌对张大娘说起来,带着些微早知消息的炫耀,“足有三四百斤重呢,叶三郎本是叫了辛大郎陈二郎两个同去抗猪,结果三人不好抬,两人又抬不动,便又下山寻人,恰好村正家的辛二郎路过,这才算弄得动了!” “这三四百斤的野猪,能出不少肉呢,到时候拿到县上去卖,就是一笔不少的花用,在县里日日住那敞亮客舍,也能住个小几月的。” 这妇人说的是县里人家租出去给来往行商住的自家房子。 青曲县毕竟是偏远小县,县中连象样的客栈都无,因而随着近些日子全国各地的行商来往于此,这种租住方式便渐渐火了起来。 “哎呦这可不少了。” 村里头虽然有那么几个户富也养了猪,但也没几户人家吃的起,只因这年头肉贵,便是最便宜的猪肉也要三四十文才能买一斤,虽说北楚抑商不重,然而这乡下地方,农人们又哪里有法子和机会接触这些?因而除了辛苦种地,偶尔闲时去干点短工,别无其他赚钱的法子。 这肉类自然也只有过节、犒劳秋收或是自家小庆的时候才会买来吃。 叶家这猎得一头猪回来,少说要出两百斤的肉,这便足足有六七贯钱,普通农家里,一个靠气力打短工赚钱的壮汉,一日所得也不过一斤肉钱,难怪这妇人羡慕。 不过羡慕归羡慕,妇人将手中一篮子鸡蛋递给叶西的时候也没见犹豫,这年头百姓虽不富裕,但也不缺衣少吃,乡下人少有那类拔尖刻薄、见不得人好的,走了时气也好,倒了霉运也罢,都是人家的事,他们这些旁人也就是赞两声或安慰几句,就是人情往来了。 叶西听这些妇人絮叨,不觉得烦,反而很是受用,年岁越长的人往往有大智慧大经验,他初来乍到,甚么都不知,便甚么都感兴趣,听听便能长见识的事,自然乐意。 叶西站在一旁静静聆听的小模样,叫几位妇人好一阵稀罕,心中觉得读过书的人果真与普通人不同,平日里家中那些大小男人,哪个能这般耐下心来听她们讲话? 几人又是好一阵絮叨,“听说这野猪追得四郎满山跑,五郎回来找三郎帮忙,制住了野猪打死,四郎才好险没出事?” 叶西:谁说的?! 明明是那个黑衣男被追得满山跑,他可是一枪就把野猪打死了! 叶西郁闷坏了。 但想起三哥的嘱咐,还是不甘不愿的说道:“猪是我家表哥猎的,只是他因此受了伤,叶五才叫三哥去帮的忙。” 第10章 希望那人识趣一点,看在是“一家人”他又牺牲了自己仅剩的药物的份上,乖乖把野猪送给“弟弟妹妹”们,不然,他可是还原伤口的能力可是不弱的。 “表哥?”几道声音异口同声,女声中夹杂了一道微哑磁性的男声,很是好听。 第9章 片刻之前,叶家四郎简陋的小茅草屋里。 昏睡在简陋木板床上的男人猛然睁开眼睛,眼中的锐利一闪而过,随即转为困惑和茫然。 他是谁?这是哪里? 俊美的男人眉头骤然紧锁,一阵阵头痛中,零星而模糊的画面在脑海中飘过—— 荒草漫布的原野上,一群骑着悍马的彪悍外族人背扛长弓,追在他和……下属的身后,轰隆而来。 战马嘶鸣,黄沙飞扬,激战中,他身边的人手越来越少,最后不得不分散开来,兵分两路。 他和一名下属交换了身上的衣物,乔装过后带着半数人马向东面奔逃,他得到的消息太重要,容不得半点马虎,即便代价是亲眼看着自己的下属去送死。 画面一转,怪石林立的荒滩,他和其中的半数人马被贼寇包围,又是一场厮杀,所有人都留在了那里,除了他在混乱中被下属护送冲出了包围,坠入悬崖,幸运的未受重伤,也阻隔了贼寇的追杀。 男人闭眼思索着,眉宇间染上了忧悯,显然,他们之前并没有成功逃亡,那伙贼寇和之前的外族人必有关联。 只可惜他的头脑出现了问题,除了记起了自己的名字,便只剩下这些零碎的片段,无法推知自己具体的身份,亦不知自己从何而来。 后来的事倒是记得清楚,他到底受了伤,担忧敌寇追杀,便一路入山,穿梭多日,不知翻过了多少山头,终于得见人烟,却在无意中惊扰了野猪,狼狈不已。 最后的画面清晰又深刻—— 神情淡漠的少年,奇怪的武器和手势,惊雷般响起的砰然声响…… 他是被那奇怪的少年救了么? 他触摸胸口处的旧伤,这许多日来,他早就习惯了疼痛,因为奔波在外,伤口迁延难愈,即使是用上好的金疮药,也依旧不见缓解,但今日这伤口却像被制服的猛兽,不见半点嚣张。 他鼻翼微张,闻到了一丝淡淡的药的苦味,眸中顿时闪过一抹锐色,很快又消失不见。 房门外传来喧嚣声,男人目光扫过简陋残破的木门,神情带了些讶然,撑起身走到门口,便见院中站着一布衣少年,几个妇人围在篱笆院门,双方相谈甚欢。 男人刚站一会儿,便听到叶西称自己为表哥的那句,不由和几名妇人一样脱口出声。 听到声音,叶西转身,顿时撞进一双带笑又非笑的凤眸里,那眼神温润又具有威慑力,像是以前他偷吃糖果被师父抓包时对方看自己的目光一样,叫叶西一时愣在了那里。 很快,他回过神来,心里一阵暗恼,什么跟什么,这人看上去就一副狡猾皮相,哪能跟他师父相提并论。 张大娘几名村妇更是怔愣,看着倚在门上的男人,有些回不过神来。 直到那男人抬起眼皮,淡淡瞥来一眼,叫人心头莫名一紧,几名村妇才一个激灵,忙回了神,心里头七上八下,不敢再多看。 张大娘咳了一声,局促道:“这、这便是四郎表哥罢?果真是伤重了,瞧着气色就差了些,这便不打扰贵客休养了。” 说完便离开了,两名妇人嚅嗫着说了类似的话,也匆忙离开了。 那男子一身打了补丁的粗布麻衣,比她们家里的穿得还要粗陋,但周身气度却叫人下意识不敢造次,说话的声音都明显低了不少。 “这叶家不愧是读过书的,来个亲戚也是这般厉害的人物。”两名妇人待走得远了,才低声嘀咕着。 “可不是么,原以为叶家兄弟两个都是顶顶好看的,这甚么表哥也是这般,尤其那通神气度,哎呦,说不出来,就是有股子叫人又敬又怕的气势,跟个官老爷似的。” “你莫说,保不齐就是来咱这里找门路的富贵人家呢。” 这些时日,青曲县连带周边州县,莫不因那一旨“开中”令而喧忙不已,村民们见多了大大小小的行商来往于此,从一开始的惊惶到如今的淡定,就是见得京城的贵客来,也不甚稀奇了。 这边,叶西和对方却是相顾无言,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叶西想跑去厨房看他的饭菜,偏那人站的地方堵住了厨房入口,他只好解释道:“我家中有阿姊,三哥说你这么个陌生男子待在家中会招闲言碎语,那我刚刚也是没办法。” 他摊摊手,一副无奈模样,其实也是真的不懂,又不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有什么好避嫌的?古代人就是穷讲究。 大约是叶西的眼里的迷惑太过明显,男□□抵在唇边,咳笑了声,心道,果然还是个孩子啊,便是再有些奇异的本事,也太过天真和不谨慎了些,这般性子,怕不是轻易便能被骗了去。 然这并不妨碍他言语中的试探诱哄:“多谢小兄弟今日搭救,乔无以为报,若以后重归故里,必定厚礼相报。” 叶西一顿。 这人这般说,便是看到他拿枪射击野猪的那幕了。 末世中常年锻炼出来的警惕心叫叶西心中一凛。 他略歪头,避开那人的眼光,考虑要不要把这人骗到山沟沟里弄死再说。 但随即又放弃了。 这人既然能大刺刺说出来,而不是刻意隐瞒,怕是根本没意识到手枪的威慑力,再加上山中对方喊自己躲开那幕,叶西感觉这人应该不是什么奸恶狡诈之辈,该不会因为个有些新奇的武器就对他下手。 就是想动手,也要看他空间里百八十般的现代武器愿不愿意。 想通了这点,叶西决定暂且留这家伙一命,毕竟这人一条命至少能抵一头野猪呢! 叶西目光灼灼,抬头盯着他:“你真想报答我,就答应我三个条件。” 迎着他那饥渴万分的目光,斜倚在门边的男人下意识站直,微笑道:“……你说。” “第一,忘记今天山上发生的事情,记住那头野猪是你牺牲自己流血受伤猎的,就行了。” 男人面上笑容一僵,少年要他隐瞒奇怪兵器的事,从刚刚对方和几名村妇的谈话中他便猜到了,不觉奇怪,只是……流血受伤猎到头野猪?若不是他事前受伤,岂能这般,少年这话,是不是太看得起一头死猪了。 略吸口气,他道:“可。” “第二,猪拿来报答我叶家对你的救命之恩,一命抵一命,很值了。” 男人:“……” “一头猪?” 叶西咬咬牙,“你要觉得贵,最多便宜你个猪头,不能再便宜了!” 这本来就是他打死的,虽然如果不是他,男人也有可能把野猪弄死,但就算这样算,他们两个也该对半分才公平,这样一来,就等于是半头猪换一条命,相当划算了。 男人深吸口气,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要把怀里留有的官银拍到那张认真严肃的脸蛋上。 最终却还是咬牙道:“可,全拿去。” 叶西狐疑看他一眼,觉得男人在打肿脸充胖子,毕竟是一头足有三四百斤的野猪啊!末世里连他师公,华北基地三大队之一的队长,除非逢年过节,否则都别想看见一根猪毛! 不过受益人是他,叶西自然不会驳人家的“面子”。 他笑得一脸开心,这才问道:“听你口音不像是本地人,你来这里是做什么。” 男人垂眸,脑中划过对方和几名村妇的谈话,随口道:“听闻青曲有商机,便想来这里找找门路,谁料走错了路,上了山被野猪缠上了,如今盘缠尽失,还要多谢小兄弟收留。” 叶西眼睛睁大。 他什么时候说收留他了?这人脸皮可真厚! 不过他打的主意也是要把人扣下的,毕竟这人阳奉阴违,走了却要找人劫他东西杀人灭口怎么办?还是留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才放心。 想到这,他便不反驳,哦了一声道:“会算数吗?”看这人也不像普通人家出身的,总能写写算算吧? 男人:“略懂。” 虽说没了记忆,但脑中一回想,许多数理算学之法便冒了出来,模糊记得自己似乎是精于九章,甚至曾被人邀去着了书的。 “略懂……也行,”数学达到高数水平的叶西高高举手,鼓励地拍拍他的肩膀,“我家里要卖吃食,在你伤口好全之前,你就负责算账吧,这就是第三条了。” 男人:“……” 他环顾叶家几间破旧茅草屋,对自己日后要计算的数字范围有了大致的猜测。 解决完武器暴露的事情,给家里添了个苦力,顺利拿到了正头猪的所有权,叶西才终于松了口气,心道救人就是麻烦,怪不得师父每每去外面捡人回来,师公都要暴躁一段时间。 现在他还要给人管吃管住。 第11章 “喏,先吃点垫垫胃。”叶西把一张卷好的煎饼和一碗粥递给男人。 男人接过那模样新奇的饼,看一眼粗糙的木碗,并未露出什么嫌弃的神色,大约是饿了,他吃得很快,但姿势优雅,很有一股贵气逼人的感觉。 叶西唯一的碗被人占用,见这男人吃得凶残,怕是三张饼都不够他霍霍的,心里一阵肉痛,不忍再吃饼,只好抓来一小把炒好的蝉蛹,拄着下巴,慢慢有一嘴没一嘴的往嘴巴里放,以减少消耗的速度。 瞥见男人投来的目光,他忙把最后一只扔进嘴里,道:“干嘛?这是肉,你有伤不能吃。” “这是蝉肉?” “嗯,蝉蛹,嫌弃啊?”叶西亲眼目睹二姐真香过程,也算是对这里的人的饮食习惯有了些了解。 “不,”男人一笑,“倒是没想还能见他人吃。” “你吃过?”叶西顿时来了兴趣,“觉得怎么样?好吃吗?我先前叫三哥一起去抓,给我好一顿说教,真是的,后来不还是吃得香着呢嘛!” “味道不错,若是用滚油过一遍,或可更美味一些。”模糊的印象中,他似乎也没这般吃过,但但凡鲜嫩肉类,热油烹炸过后总要更好吃一些,这般说也不算错。 叶西一听,泄气道:“朱门酒肉臭,你当谁家都能像你们那么个吃法啊?我还想做煎饼馃子呢,上哪弄油去。” 馃子是用油炸过的巴掌大小的一种面食,摊煎饼时将其夹在里面,荤素搭配,有油有蔬,比单纯的煎饼要受欢迎得多,叶西一开始就想过做煎饼馃子,奈何家里没油,他要真动了家里那可怜的一点麻油,估计叶二娘能拿菜刀把他爪子剁下来。 少年脱口而出的词句叫男人挑眉,“对不住,是我考虑不周,不过若是用野猪脂肉熬成膏,许是也能行?” “对啊!”叶西一拍巴掌,“这不是有猪了么!” 他双眼放光地盯着对面,嘻嘻笑道:“真没白救你,哎对,你叫什么啊?” 男人一口豆粉煎饼噎在食道里,喝粥咽下去,半晌,幽幽道:“木乔。” 第10章 经过这一番交谈,两个彼此陌生的人也算是对对方有了初步的认识,同坐一桌用餐也不显得那般尴尬了。 叶家茅草屋里两人相谈甚欢,屋外路过的村民却是忍不住了,“叶家二娘这到底是在做甚好吃的,日日香味这般飘着,馋煞人。” “馋嘴的老不休,管得倒是宽,家中少了你肉食是怎的?”这年长妇人同郑家走得近,知晓叶郑两家的龃龉,如今见郑家一家就在后面不远,自不肯为叶家说一句好话。 “赵大娘你不知,叶二娘做了甚么煎饼的吃食,辛家那挑嘴的二娘都说好吃呢,今日有人见叶二娘去村头磨面,怕是午时做的就是这吃食了。” “还有那虫肉,也不知是叶二娘手艺好,还是虫肉鲜嫩,比猪肉滋味都美!”一男子插嘴道。 “你又从何知的?”旁人问他。 “陈山予我的。” 乡里乡村的,没那么多讲究,若是熟稔些,平辈之间称呼名姓倒也算常见,再有村中往往宗族大姓盘扎,姓氏相撞总不好称呼,甚是麻烦,称名便免了这许多烦扰。 男子这话一出,便有许多人心动,也有妇女摆手说道:“不成不成,那虫肉看着太叫人难受了些。” “倒是那煎饼,我家儿媳去叶家探望也被送了两个,刚刚来地里送水叫我和当家的吃了,当真好滋味,叶二娘这手艺能去县里当厨了。” “一位正经人家的娘子,去当厨算什么体统?不若安分在家做些针绣,将来也好相看夫家。”郑家突然有人说道,听不出是什么语气。 众人看去,原是郑家当家的李大娘。 这李大娘操持郑家里外二十多年,性格热情爽利、外柔内刚,是比男子都要强韧的人,当初她家五郎和叶家二娘的事,也是这李大娘一力主张的。 只是叶家一遭难,两家关系就不如从前了,也因此这李大娘就是再会做人,此般言行不一,也叫人心中对其的好印象淡了些。 但到底郑叶两家联姻不成的事还没拿到明面上来,不同于郑三郎,李大娘是长辈,又同叶家有上面这层隐蔽的关系,众人就不好再说什么。 那说话的妇女也有些讪讪,不再多言。 叶云不知村后地里还有这一出,她磨好了粉,便要背着半袋子豆粉往家走,正要到家,没想对面闹闹哄哄走出一群人来,她定睛一看,见人群中心那高挑青年正是她家三郎,便喊道:“三郎!这是在作甚?” “阿姊!表哥猎了头野猪!!”叶五听到声音,从人群里钻出来,跑到叶云面前兴奋道。 这孩子头回见这么大一头野猪,想着只要认了表哥,甭管人家最后乐不乐意分他们点,这野猪都得带上一个“自家的”名头,心里别提多美了,因而这声表哥叶家小五叫得比谁都真情实意。 “表哥?”叶云眸子瞪大,一头雾水,甚么表哥,她怎不知? 那头叶南注意到这边动静,忙快走过来,扯过她背上的豆粉背在肩上,示意道:“回去再说。” 叶云摸不着头脑,见辛谭几个抬着野猪往家里走,后面跟着一群看热闹的,也知道不是说话的地方,只好小跑上前,去给他们开篱笆院门。 一行人扛着扯着头黑壮的大野猪进了院子,辛谭长得高瘦,但一把子力气,打头抬着野猪的前腿,吆喝着众人一气放下野猪,还注意把猪头甩向了背对正屋的方向。 他拍拍手:“三郎,这猪怎么处理,要请人帮忙杀了么?” 叶南有些拿不定主意,这时节天气还温着,死猪根本放不住,最好是赶快处理了,而自家杀了去卖自然要比整个卖给屠户划算得多,但这猪不是他叶家的,怎么处理也不能是他一家说了算。 恰巧听到动静的叶西和木乔走了出来,木乔听到这话,凝目看叶南一眼,颔首笑道:“三郎你做主就好。” 叶西斜了这人一眼,套什么近乎,装得跟真是他们表哥似的。 叶南抬头看过去,这才有功夫仔细打量这位被他背回的贵公子,两人四目相对,叶南心中便微微凛住,随即若无其事偏开脸,也笑道:“那便请人杀了罢,各位有空闲的还请搭把手,猪头和下水大家看着分了就是。” 这年头屠户赚钱最是得意,屠宰手艺被攥得紧,往往方圆几个村中也找不出个会屠宰手艺的,然近几年猪肉大行其是,就连村民也零零星星有养的,大家请不来屠户,只好自己琢磨着动手,也算是自行摸索出了一点门道。 今日来的几个汉子自然不是闲得无事瞎凑热闹,而是猜到叶家可能要杀猪,凭着以前帮人杀过那么一两次,琢磨着帮忙讨些下水吃的。 本来想着按照以往规矩,能得些下水就不错,没成想连猪头叶家也漏了下来,几个汉子人不由狂喜,纷纷道:“三郎放心,保准给杀得干干净净的。” “猪血得找个盆子好好接了,正好给四郎还有你家这位表哥补补身子。” 众人围着头死猪纷纷闹闹说了一通,日头高高挂起了才陆续散了,商量好了先各自回家吃饭,晌午凉爽时再来叶家,拉了猪去空旷地方烫杀。 叶云被这一件接一件的事震得久久没声响,等人都散了,她看看站在四郎旁边一表人才的陌生男子,又看看地上横尸的好大一头野猪,问:“这、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她就是去磨了个豆粉,回来家中就多了个“表哥”,又多了头猪呢? 叶南这才事无巨细地跟她说了。 木乔也在一旁表态,表示多谢叶家救治和收留,愿意将猎物让给叶家,表达救助之恩,又为着避嫌,拜托叶家姐弟去与村正说,允他在南山村买地长住。 叶云这才自在了些,她匆匆打量木乔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事到如今,她也知道这木乔同叶家的表亲关系是板上钉钉了。 就冲这男子的一身伤,若没个合适的说法,村正到时过问不说,他们姐弟也要受些盘问,三郎救人水火是大义,为着她名声着想又撒了这么个谎,让叶云没法说出不对来,也只能这般了。 “买地的事交给叶南便是,家中简陋,房屋少缺,还望你这些时日委屈一些,和四郎同住一屋。” 她这一表态,叶家三兄弟都松了口气,木乔也忙表示:“多谢,我看四郎那屋还有扇小门冲着后院,往后我便绕后院出门就是。” 叶西又是腹诽,这人入戏倒快,这就四郎四郎的叫上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同这表哥有多亲近呢。 众人又说了些彼此情况,木乔只道自己奉家中之命来青曲县寻些商机,言语中透露自己是商贾之子,家中经营着些许买卖,只因来时遭仇家报复,因此才误入山中遭遇不测。 叶家姐弟都不疑有他,这人气度超群,看上去一派翩翩儒雅,说是官家子他们也信。 第12章 又说起叶家情况,木乔听叶南说起叶西曾出事卧病,不意看到叶西露出衣领的半截平安锁,轻轻敲击桌面的手指倏然停住,眸光渐深,半晌轻勾唇角,温声道:“难怪四郎身子看上去这般瘦弱,这锁也是为这般么?” 小儿戴平安锁很常见,像叶西这么大的,再戴就不合适了,若是留作纪念,一般也是做成坠饰戴在腰间或其他地方。 木乔另一只手摸向自己衣袖内袋,那里装着个模样别无二致的平安锁,本来挂在腰间,但因为意外挂断了红绳,便被他收进了袖中。 叶云回道:“确是自他卧病才重新找了出来戴的,我家姐弟各有一个,除了大哥和四郎的,其余都放起来了。” “叶大哥?” “是,我家大哥应比你年长两岁,今年二十有二了,本应是服完了兵役该回的,如今……”叶云勉强笑笑,不再说下去。 木乔歉然颔首。 这年头虽无大乱,但北楚边境的达蛮总不安分,时常与北楚起冲突,这开中法主要便是要向两国边境处的重镇石饶运粮,以随时支持常驻军后方。 木乔虽头脑不清楚,不知这些信息,但也隐约推断出什么,自不再问。 叶西对他那个大哥印象不是很深,只记得是个高大寡言的,一身大力犹如神赐,因而这位大哥甚少跟他底下几个弟妹动手,单靠一身煞气就能把几个小的唬住。 不过叶西知道这人就一纸老虎。 他记得有一次原身不知因为什么故意摔了碗,大哥生气了,要替爹娘教训他,巴掌还没落下来,原身自己就委屈了,一头给撞了过去,吓得他那大哥忙把手缩了回去。 两人大眼瞪小眼,最终还是当大哥的替弟弟背了黑锅,被回来的爹娘一阵数落。 从此以后,原身就不怎么怕他这位大哥了,不过也没过多久,对方就去服兵役了,两人也没多熟络起来。 不过现在想起来这位“胆小”的大哥来,叶西胸口还是闷闷的,他抬手使劲揉了揉,像是想把原身的情绪给赶走,岔开话题道:“阿姐我把饭做好了,先吃饭吧。” “对,先吃饭,吃罢饭我和三郎去收豆子,你两个在家莫要乱跑,等猪杀好了,人家送过来的时候接一下。” “那煎饼怎么办?”叶西心心念念做煎饼,好早点赚钱。 叶五毛茸茸的小脑袋也凑了过来,他想跟着三哥去县里,现在县里可比从前热闹了不知多少倍。 “明日再说罢,今日豆子就收完了,猪肉弄好要马上去卖,这天气放不得。” 叶西哦了声,有点失望,想了想,心中一动:“阿姐,反正要去卖猪肉,我晌午没事做一点煎饼,先拿去试卖一下吧。” 有猪就有肥肉,熬了油还可以做馃子,这可比单纯的煎饼要好吃多了。 见四郎和五郎两双眼睛巴巴把人望着,叶云看叶南一眼,有些好笑道:“就依你。” 第11章 木乔身上有伤,就是有叶西的灵丹妙药,撑了这般久也有些受不住了,简单用了些饭,便不打扰叶家姐弟几个用饭,在叶南的帮助下回了屋。 叶南扶人回屋躺到床上,道:“四郎年幼不懂事,若是冲撞了你,木公子多担待,村正那里我会尽快去帮你把房地办下来,不用担心。” 木乔手肘拄在床上,面色病态苍白,却难掩目中锐色,他看着叶南,半晌温和一笑,“叶三郎不必如此防我,我如今留在此处也是迫不得已,若是有甚歪心,你姐弟几个尽可将我的消息散播出去,我想我那仇家一时半会儿还走不了。” 叶南忙道:“你多想了。” 他心中稍定,其实他也是考虑到了这层,才敢大胆收留此人。 还有便是如果这人真如他所说那般,家中在商道上有些地位,那四郎身上的些许秘密就不愁有人分散了去,如此一来他家四郎也能不那么引人注目。 两人心中各有算计,彼此对视一眼,各自微笑着转开了脸。 等出了门,叶南才在心里暗骂,哪来的狐狸! 吃完饭,叶云和叶南姐弟两个拿着镰刀和木叉去了地里,叶西叶五兄弟两个留在家中照顾伤员,叶西并不如何乐意,但叶南以猪威胁,他也只能妥协了。 左右没事做,叶西便又做了些煎饼。 从南山村到青曲县城,赶牛车最快也要近一个时辰,要想保持煎饼的热度和酥脆是不可能的,而没有特指的配套工具和拥有它们的本金,在摊子上现做现卖更是不现实,因此只能先这般。 好在秋日虽然马上来临,这里天气还是有些燥热的,也不必一定要是热食。 考虑到是第一次卖,叶西并没有做很多,大约有五十张左右,放在相扣的两个陶盆中,避免灰尘沾染。 当然,不做太多的另外一个原因,叶西不太想承认,他做了五十张饼,有一半是焦了边的。 叶小五扒在灶台上,看着那些焦边的煎饼,想说又不敢说,最后手指扣扣盆边,还是忍不住伸出小手指了指,嗫嚅道:“四哥,焦了。” 被人指出来,叶西面无表情:“哦。” 叶小五:“……”算了,他刚刚看会了,以后再做煎饼帮四哥看着好了。 煎饼做好没一会儿,要帮忙杀猪的几个汉子就来叶家抬猪了。 辛谭也在其中,他家中情况比之叶家有过之无不及,家中田地卖得所剩无几,农忙时也没什么要忙的,因此叶南托他来帮忙二话不说就应了,此时叶家缺人,也是他帮着叶家揽下了看顾杀猪的事。 不能亲自去杀猪现场观摩,叶西像是吃泡面却没有发现料包一样,怅然若失仿佛丧失了灵魂。 他看着最后要离开的辛谭,从褡裢中掏出一小把山捻子来,塞给辛谭——他对自己人还是很大方的,问:“辛苦辛大哥,这猪要杀到什么时候?” 辛谭顿时有点受宠若惊,叶家这小四郎长得白嫩,却从小就一副板正模样,他从前来叶家,还因为说了句糙话被这小秀才“教训”过,从此见到了都要躲着点,没想到大病一场,叶家四郎倒是亲近人多了。 “约莫要两个时辰。” “哦,在哪里杀啊?要找个空地是不是?” “是,村西有片空地,早前是个土岗,在那杀。” “离我家不远啊,我家周边没什么人家,从院子外面应该能望到吧?” 木乔不知什么时候醒来了,依旧靠在门边,身姿挺拔,抬眼瞧着院里的少年眼巴巴地同那青壮问话,眼里流露出的渴望比想要出笼的鸟儿还要迫切,顿时忍俊不禁。 他招招手,“四郎,来。” 叶西回头,看见他那招猫逗狗的姿态,不愿意搭理这人。 木乔挑眉:“表哥瞧着天气还热,想着请四郎一会儿去给几位帮忙的汉子送些水。” 叶西眼睛一亮:“真的?你自己能行?” “不过看四郎这样忙,我便叫五郎去罢。”木乔慢悠悠说完后半句。 叶西:“……” 木乔笑出声,终于放了这只憋坏了的鸟儿:“去罢,莫要太晚回来。” 叶西得意,又马上绷住,背着手道:“你说的对,辛大哥他们辛苦,我们帮不上忙,送水是一定要的。” 他又喊:“叶五郎!好好在厨房里看火,四哥回来给你做好吃的。” 看火是为了给木乔烧热水擦身,这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家公子根本连灶火都没见过。 叶五隔着厨房乖乖应声,叶西满意,才跟着辛谭往外走,走了一截又返回来拿水瓢和木桶,看了一眼依旧靠在门边的木乔,犹豫着说了句:“你好好养伤,回来也给你做好吃的。” 说完不管木乔什么反应,拎上木桶就去追辛谭了,自然也没看到他走后,青年嘴角勾起的淡笑。 杀猪地点是块空地,地势高,视野空旷,叶西跟着辛谭爬上土岗,就看见几个汉子正将黑壮的野猪抬到一块大石上去。 村里人没有庖丁解牛那般的神技,杀猪简单粗暴,野猪头上的伤口已经凝固,因为死亡时间短,全身的血液却还在流动,一个高大的汉子拿着把西瓜刀一样细长的铁刀照着猪脖子捅进去,有些暗红的血液一下就流了出来,滴在下面接好的木盆里。 接着就是烫刮猪毛,将整个猪放进一个巨木挖成的、熏烧得漆黑的“木盆”里,就地垒了简单的石灶,烧了热水倒进木盆里,等烫得时间差不多了,各人拿着菜刀双手捏着平刮猪毛…… 和叶西在末世听过的杀猪过程没什么大不同,唯一的区别是末世人杀猪时会用打气筒将整个猪吹起来,为的是清刮猪毛的时候方便干净,有时候没有打气筒,用嘴吹也是一样的。 不过据说用沥青是最方便的,只是那东西不是谁都能搞到的,有猪的人也不一定会有。 清理猪毛用了很长时间,叶西在旁边看得都烦了,几个汉子才把猪捞出来,一盆盆清水冲干净了,剖腹解肚开始清理内脏下水。 第13章 内脏都放入了木盆中,有人拎着大小肠走了几步,就要扔进挖好的垃圾坑中,叶西连忙叫住他,“这是做什么?” 年轻汉子被他问得一愣,随即搓手道:“丢了,这个大家弄不来。” 其实不是弄不弄得好的问题,只是这类下水就算清理干净了,人们心里也还是觉得别扭,猪肉匠大多在宰杀时就直接丢了,就算有猪肉摊子卖,也是没有清理干净的,几枚铜币就能买一大副,除了日子实在过不去的人家会偶尔买来煮了吃,人们都不会想要去吃这些。 也因此人们都默认宰杀了牲畜的大小肠是废弃物,不会浪费时间去处理。 叶西眼睛瞪大,“丢了?!” 猪小肠是做腊肠肠衣的好东西不说,猪大肠弄干净了做成菜,多少人吃都吃不上呢! 叶西一想起曾经吃过的爆炒麻辣肥肠,口水都要顺着下巴流下去。 还有什么卤味肥肠、熘肥肠、红烧肥肠…… 这些闻名不闻其味的东西,叶西不知道在梦里垂涎了几百遍,现在这人却要把到手的美味给扔了,叶西怎么可能答应! 他坚决道:“这个不能丢!这位大哥你给我好好放着,一会儿我拿回家去。” 那汉子有点被叶西震惊的表情吓住了,深觉自己丢的不是猪肠,而是上好的精猪肉。 他在叶西饱含谴责的目光下终于体悟到了自己的错误,到底是……一副完整上好的猪肠呢,怎么能说丢就丢呢,叶家就是拿去卖,也能换回来一两合米面呢。 他看一眼其他人,那些同样被震慑的汉子顿时回过神来,赶忙后退摇头,内脏下水虽然说了要留给他们,但他们也是吃不来这猪肠的。 汉子就道:“行,给你留着。” 一行人杀猪杀了两个时辰,将切成四大块的猪肉和四条猪腿处理好,还帮叶西简单去了猪肠里面的秽物,叶西却觉得他们处理猪肠的手脚不太麻利,自己亲自上手,就着巨木盆里的热水,把猪肠翻过来,拿木板刮了两遍才不甚满意地停手,打算回去再继续。 太阳快落山时,众人各自背扛了猪肉、猪腿,端了血盆往叶家走去,叶西则拎着装了猪肠的木桶,喜滋滋地走在后面,一路无视了沿途撞见的村人复杂看过来的神色。 村人们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见了叶家终于醒过来的四郎,本打着上前去打声招呼,就被叶四郎那一身的秽臭给逼得退了回来,得知缘由后最终选择了站在一边,安静目送眉眼带喜的叶四郎走远。 良久,有人似敬似畏道:“这叶家四郎,真非常人能及。” 叶家曾经也是村中排得上号的富户,如今落魄了,叶家姐弟也没有一路颓下去,吃得苦受得穷,这样的人家,重新起来是早晚的事。 众人都很赞同,莫说远了,就说近些日子,叶家三郎胆气非常,跟着商队远闯荒地,赚回了弟弟的药钱保了弟弟的命不说,紧接着又因为这开中之事,来了个厉害的表哥,便宜得了头野猪,叶家四郎又这般能屈能伸,一点不见当初小秀才的傲气,这日子眼看着就能好起来咯。 “今日这叶家倒是没飘出什么味儿来。”有人突然道。 村人们都不说话,心里其实松了口气。 因为叶家这几日日日飘香,他们好几天都吃不香自家婆娘做的饭食了,这要天天如此,那还要不要旁人过活了? 叶西对自家扰民的情况一无所知,放好猪肉,送走了分好猪下水的几名汉子,他无视叶五眼巴巴盯着生猪肉瞧的行为,一举手里还滴着浑水的猪大肠,严肃又认真道:“今天我们吃猪大肠。” “啊?”叶五大眼迷茫。 “噗!”刚回屋端了碗水喝的木乔一口水喷在了那副猪大肠上。 第12章 叶西在院子里折腾自己带回来的大小肠时,叶云和叶南用木板拉着绑在一起的一捆捆豆秸回来了,蹲在院子里抠石头的叶北忙站起来,跑过去用小手帮兄姐将豆秸卸了下来。 一边帮忙还不忘替他四哥邀功道:“四哥把煎饼都做好啦,猪肉也弄好了,苗青我也都洗好了。” 说完,眼巴巴看着他三哥。 叶南听他第一句就知道小孩想要什么,却故作不知,等小家伙等的有些急了,才绷着笑,咳了声道:“等吃完饭,一起去县上。” 小孩顿时小声欢呼了起来。 叶西也期待道:“那我也去呗?” 叶南无情地打破了他的幻想:“你看家。” 叶西:“……” 叶云掩嘴笑了起来,伸手帮四弟理了理衣襟,温柔道:“虽说离县里近,但肉不知要卖到什么时候,恐今晚我们要在县里过,明日正逢大市,阿姐买匹布回来给四郎做身衣服。” 躺了一年,虽然病重,四郎的身量还是长了些,上一年的衣服已经不合身了。 阿姐灵活的手时不时轻触他的脖颈,叶西不自在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裸露在外的脚踝,想摇头说不必。 他空间里的衣服不知凡几,丢都丢不完。 但随即他又想到,这里不是末世,纪法严明,礼法尚存,人们畏惧神鬼,思想固封,空间的秘密是决计不能暴露出来的。 怀璧其罪,在末世的时候,叶西就用亲身经历践行了这个道理。 就算是为了这些对他好的人,在拥有不怕被人觊觎的实力前,他也不会轻易动用里面的东西。 “阿姐,要不你们也都做一身,三哥另一身衣服被木、木表哥穿了,”第一声表哥说出口,后面的就顺畅了,“木表哥旧衣沾了血,洗不干净,也要有身换洗的才行,还有小五……” 他还未说完,叶小五便抢着道:“四哥你的衣服给我穿。”他揪揪自己的交领短褂——是用叶西以前穿过的长衫改的,扬起小脑袋自豪道:“秀才穿的!” 时人尤其是劳作者为了方便,流行穿上衣下裤,上衣多是利落的短褂、短袄,裤子则是宽松紧踝的长裤,衣裤均夏为单,冬为棉,春秋则夹衣夹裤居多,妇人在这之上还配有褙子、裙等。 至于士人,则多穿直缀、襕衫抑或道服,叶家从前家资尚可,家中四子又是远近闻名的小秀才,家中自然为其配了一两身士子襕衫,只是现在一件已经穿在叶小五身上了,另外一件也短得不伦不类。 末世的时候,叶西穿过破布烂衣,裹过树叶草蔓,甚至溅着一身腐烂血肉冲出丧尸群的时候都常见,从来没觉得困苦难受过,如今叶北一句话,却叫他心里不好受起来。 大抵是因为从前他在末世,纵然吃穿贫苦,但周围所有人都一样,也就无从比较,然而在这古代,眼见旁人温饱有余,吃穿不愁,叶家却还挣扎在贫困在线,那份涩然也就格外强烈了起来。 叶南将豆秸放在院子西面较宽敞的地方,用木耙稍稍将其摊平,淡道:“那便多买两匹布。” 叶云想要说些什么,被他打住,轻声道:“阿姐,四郎醒了,以后会好的。” 叶云一下止住。 是了,四郎醒了,一家人健健康康,有手有脚,有什么难关过不了? 四郎大病一场,消瘦病弱,她总是多心疼一分,可三郎和五郎,哪个不是懂事的? 是她偏颇了。 想通了这一茬,叶云摸摸两个弟弟的头,释然道:“那就多买些,都做两身,马上入秋了,该穿夹衣了。” 她这才注意到叶西脚边的木盆里装的东西,不由问:“四郎这是在做什么?” 回答她的不是叶北,而是恰从屋内走出来的木乔,他面色古怪,像是忍俊不禁又像是无奈,最后只好实话实说道:“在清洗猪肠,说是今日要炒猪肠来吃。” 少年拎着滴着脏水的猪肠,双眼放光,一脸垂涎的模样,木乔现在想来都不自觉想笑,然而看到少年瘦弱苍白的样子,又想起刚刚看到的一幕,他笑容又微滞,最终几不可闻地轻叹了口气。 这孩子身上神秘又古怪,纵然是被其所救,木乔依旧心生警惕,不是没有起过一探究竟的心思,但在少年纯粹如天真无觉的礼待下,他又犹豫了。 而直到刚刚,他才算是真正歇了这份心思。 也罢,总归姐弟几个的大哥是他下属,那段草野奔逃的记忆中,对方为掩护他的行踪,与他互换了衣物,他才因此得以逃脱,后来又被少年所救,被他一家收留,便是凭这些,他也该护这一家少幼周全。 更何况他现在应是得了失魂症,记忆几近于无,若想弄清楚自己的身份和曾经发生的事,还待徐徐图之,在这期间,少不了要借少年的一些力。 至于为什么不是借叶家而是叶西,木乔想起当初那座山上,少年手执奇怪武器、冰冷又肃杀的一幕,直觉少年以后会带给他更大的惊喜。 “猪肠?”叶云闻言,瞬间便忘了之前的心酸,纠结道:“这如何能吃。” 叶南却是挑眉,轻杵着木耙道:“阿姐,莫要轻下定论,你忘了昨日你吃过什么了?” 第14章 叶小五在一边仰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果断站队三哥,“好吃的。” 叶云脸微红,有些恼羞成怒地点点小家伙的额头,“这还没做呢,你四哥给你把那里面的东西煮进去你都要说好吃!” 叶西终于忙活完了,喘着气擦了把额头的汗,听到这话,觉得身为末世人的自己受到了侮辱,辩解道:“洗干净了的,我又不吃屎。” 他又不是狗。 过去扶住叶西的木乔一个扶额,嘴角又控制不住地扬了起来。 怪事,他自觉自己应不是爱笑的人,却屡屡被这少年弄得哭笑不得。 叶西见有人给他当人形拐杖,靠在对方身上,面露满意。 这家伙还挺上道的,有寄人篱下的自觉。 叶云姐弟忙完手头的活儿,同样对叶西的话哭笑不得,“说什么呢?你说该如何,阿姐这就给你做。” 勤俭聪慧的女子早已从弟弟与以往不同的表现中看出了端倪,如今这样说,便是默认了弟弟的能力,不管这是如何来的,梦中学艺也好,机缘偶得也罢,她都把这当作是弟弟大祸一场的福报,既然四郎不能说,那她便不问。 这样的信任,大概也只有亲情能够做到,而从某种程度上说,这叶家二娘对下面几个弟弟的管教也着实够放得开。 “阿姐我来就好。” “莫多说,”叶云抢过叶西手里的盆子,“你今日做焦了的饼我又不是没看见。” 那你当时不说,为什么现在要说啊。 他还以为自己稳了呢。 叶西摸摸脸蛋,感觉自己受到了伤害。 木乔看着,又要忍不住了,最后笑着揉了下少年细软的头发,惹来了对方一个不爽的瞪视。 第13章 叶二娘的手艺远近皆知,有了材料,又按照叶西的说的,先切了猪肥肉来,熬了猪油,把油渣捞出来,多余的油膏舀出,只留下染了陶锅薄薄一层的底油,这还是叶西努力争取的结果。 然后就是将煮好的切成小块的之前用来调味的野菜块茎和剩下的一点大葱放进锅中,那边帮忙打下手的叶西也将猪大肠切成了手指宽的小段,炝锅完成后,果断倒进了锅中。 至于其他调味品,辣椒香菜亦或是酱醋等则是想都不要想,前者叶西空间里倒是有,但这个时代还没栽种或引进,有价无市,后者则是贵得离谱,虽然没有胡椒大料花椒紫苏等贵,但普通老百姓买来吃还是有些负担。 贫民百姓家中,盐就算得上是万能调味品了,最多偶尔来点葱姜蒜改善生活。 这也许就是为什么铁锅已经半普及,而新的烹饪方法却还入不了平民百姓家中的原因。 毕竟就算是人人家中都备有铁锅,好多人家更多的还是为了那比陶锅稳定太多的性能,而不是研究出更多花样的烹饪技巧。 但叶西相信这不会是常态,古代的铁器之所以贵重,是因为炼铁技术的粗劣,这个朝代的炼铁术显然走在时代的前列,除去军需农用,竟然连生活用的铁器都出现了大范围的使用,可见人们的生活并不太过困苦。 温饱问题解决,文化物质享受迟早要步入进程,远的不说,在吃食上,也许用不了多久,各种各样的烹饪技巧就会像雨后春笋般冒出来。 或许那些发展快、较为繁荣州府已经出现了,但到了什么程度,叶西从原主的记忆中就无从得知了。 不过很快,他就没空在这费脑筋琢磨这个时代的人文现象了,因为炒猪大肠的香味已经爆了出来,弥漫在简陋的茅草屋中,让人的舌头都仿佛要被融化了。 叶云像先前那样,备出一只小碗来,舀了一勺炒好的猪大肠放进去,让几个馋虫都要勾出来的弟弟尝鲜。 又轻拍了一下狂吃胡塞的叶西,“莫贪多,你肠胃还虚着,受不住。” 爪子被拍开,眼看最后一点吃的被叶小五和三哥抢个精光,叶西哭了。 怎么就受不住了,吃哪补哪不挺合适的吗。 眼睁睁看着木碗被叶五舔了个干净,叶西才是真的受不了了,明知道不能再吃,还是忍不住跟对方一样,围着灶台跟着香味乱转。 叶南早潇洒脱身,靠在门边,眼中带笑,权当是在看两只小狗摇尾巴。 叶西手中突然被叶二娘塞进一只木碗,他一看,还没来得及高兴,便见二姐伸手指了指西面的茅草屋,示意他给木乔送去。 叶西脸一黑,“他身上不是有伤吗,不能吃这么腻的,”眼见叶二娘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叶西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眼光瞄到熬油剩下的油渣,灵光一闪,小心道:“阿姐我一会儿跟你说怎么用油渣做掉渣饼,那个不怎么油,谁吃都合适的。” 剩下的还能让他们带到路上当宵夜吃。 叶云这才缓了神色,又有些后悔刚刚的严苛,但家里情况这般,长姐如母,她肩上背着担子,若把弟弟养成了只顾自己的自利性子,将来如何同泉下的爹娘交代。 “也好,那这些小五再尝尝罢。” 叶西:…… 家里有叶南买回来的米面,也有村里人探望叶西送来的,足够吃几顿的,今日家里杀了猪,是大喜事,叶云也舍得,索性把大半面粉拿出来,照叶西说的,做了“掉渣饼”。 叶云厨艺好,做什么都难不倒她,有时候还能推陈出新举一反三,叶西别提有多佩服自家二姐了,自然吃的时候也是很捧场。 也没人不捧场,除了觉得自己还是客人的木乔还知道克制些,又因为身上有伤,略尝了一点炒肠,其余人拿着饼,吃着爆炒猪肠,恨不得把沾了油的指头都伸进嘴里吃干净。 叶南本想和木乔提一下置办房地的事,这时也忘了个一干二净,直到吃饱喝足,兄弟几个坐在院中纳凉,等着叶二娘去张大娘家商量借牛车的事,才想起来:“村子小,就我家附近还有地方,只是这里有些荒,再东面只有一户猎户,也是外来人,人还去了他地,不知何时再回了。” 木乔坐在石头上,长衫铺散,身姿秀拔,闻言看了竖起耳朵的叶西一眼,道:“多谢,就在附近便好,救命之恩未报,我已经同四郎说好,在‘表亲’家中做客这些时日,力所能及分担些‘家务’。” 这倒出乎叶南所料了,虽和这个叫木乔的男子相处不多,他也能看出对方温和待人的表象下那隐隐疏离来,不像是甘愿被困在一处的人。 然人家又这样说了,叶南不觉得他们这种人身上有什么利益可图的,又一想家中情况,小的小病的病,确实需要壮劳力,便没再说话。 木乔知他默认了,笑着伸手,揉了揉叶西的头,眸中光彩夺人,似在说自己已兑现了承诺。 叶西拍开他的手,嘴抽了抽,错觉这人屁股后面可能长出了个花孔雀的尾巴。 叶家闲聊时,村头从地里出来路过的人闻着未散尽的香味,却苦不堪言。 又来了。 猪大肠也能变成神仙美味,叶家四郎不愧是读过书,上过县学的人。 可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第14章 没多久,叶云就回来了,一同跟过来的还有张家当家人郑三郎,叶云几个都叫他郑叔。 郑叔身后牵着牛车,一脸憨厚,但看上去有些疲惫和愁容:“我们后面这些天都不怎么去县上,你们牵去用,这牛儿刚喂饱了的,能顶一天。” 叶南察觉出什么,问道:“这是怎么了?” 郑叔摆摆手,颇有些无奈,“豆价一天一个样嘛,再似以前那般进价,人家不肯轻易予我们了。” 既然是常年做豆腐的,自然不可能只靠自己地里那点粮食,他家一直都有固定的进货渠道,卖家也算实在,但现在受了粮价的影响,那些人家就有些推辞了。 这是没办法的事,谁家不想把东西卖得更好些,多得些利润呢? 叶南听了,也没法子,只得安慰了几句,地里的粮食马上就要下来,也能撑一阵子,等后面粮价稳定下来就好了。 郑叔摇摇头,不光是豆价的问题,现在县里人人浮躁,人们整日来往匆匆的,包子、馒头之类的快餐便成了抢手货,对比之下,豆腐生意则眼见的淡了下来。 他看了叶家姐弟几个一眼,有些笑自己,跟几个小辈说这些有甚用,难道还能指望几个娃娃给他出主意么? 无意多说,郑叔帮着叶家姐弟把几块猪肉抬上牛车,被塞了几个卷好的煎饼,便回去了。 姐弟几个继续把需要的东西装车。 迭在陶盆里的煎饼,装满了陶罐的豆跂,垫手的简易小木桌,装了清水的两个木桶等等,都一一搬到了车上。 叶五挎着装满青色野菜的竹篮跑过来,温顺站着的小黄牛闻到清新的味道,不由睁着双水润的大眼睛看了过来。 小孩儿被牛鼻子轻轻拱了下,看到它渴望的目光,犹豫了会儿,还是从竹篮里拿出片洗干净的野菜来,凑到它嘴边:“就这一片哦,不能再多了。” 第15章 黄牛舌头卷起野菜,慢吞吞嚼了起来,对小孩儿偷偷摸他头的行为视作不见。 叶南连人带篮子抱起来一起丢到了车上,见叶云也已经坐好,才跨坐上牛车,对眼巴巴看着的叶西道:“走了,记得把今晚的药喝了,”看一眼负手而立的青年,意有所指道:“莫要再出门乱撞,省得碰到些不好收拾的,可听到了?” 叶西叹口气,老气横秋地摆摆手:“走吧快走吧。” 莫要让他再触景伤情了。 等牛车消失在外面的土路上,叶西掏出把山捻子来,捏一颗丢进嘴里,见木乔还在往外看,不由拍了拍他的肩膀:“别看了,再看你也出不去。” 木乔移开目光,没有解释,倒是觉得少年这话更多是说给自己听的,不觉笑了笑。 聪慧如他,自然猜到了少年被留下来多半是因为他这个伤员,因而相处时不免纵容上心些,拍拍少年的肩膀:“外面风凉,回屋罢。” 说罢就率先进了屋。 叶西在他身后翻了个白眼。 简单擦了脸脚,叶西想了想,从叶南屋里找到叶北专用的老虎枕,这才抱着进了屋。 木乔盘腿坐在床上,似在闭目养神,叶西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抱着老虎枕绕过他上了床,然后以木乔反应不及的速度麻溜躺了下去。 木乔睁开眼,略诧异地打量床上的少年。 感觉到他的目光,叶西竖起两根眉毛,“干嘛?我也是病人,让我打地铺的事想都别想。” 其实睡哪叶西并不在乎,但他地盘意识强烈,看到这男人悠哉的享受他的床就不爽,就算这床晃悠又窄小,两人躺上去免不了要肢体交缠,叶西也不要下去。 天色未暗,晚霞铺散了大半天空,穿进纸糊的木格窗,打在少年稚嫩英气的一张脸上,无端添了几分明媚之色。 气氛突然安静了下来。 坐在床上的俊美青年看着少年冷傲艳丽的神色,目光一寸寸深下去,传递出丝缕晦暗不明的气息。 在少年无意识抓住“老虎”的尾巴,察觉到危险之前,这缕气息又瞬间消失无踪。 很久之后,久到疲累的少年早已酣然入睡,不知不觉间趴在了他的肩上,像幼兽一样温顺无害,木乔才失笑叹息:“果然还是个孩子。” 话说两头。 叶云姐弟三个赶着牛车到了县上,才发现县中往来的生面孔又多了起来,大街上不时有成群结队的壮汉穿行而过,手舞足蹈、高声阔谈。 叶南熟门熟路地将赶着牛车到了寄养处,牛寄养,牛车则卸下来,人力拉着车上的东西入市。 叶云很少来县上,一时还有些紧张,忙抓着好奇的阿弟跟上,姐弟一行没走多远,便在某个巷口处停住,叶南去敲第一家的门。 原来这就是他认识的那位监市的家。 叶云打量那家破败朽掉的木门,心中惊讶,没想到便是在县中,也有这般不如意的人家。 开门的是个武夫打扮的黝黑汉子,叶南神色如常,笑道:“黑二,三郎可在?” 汉子见是他,嘿了一声,“怎的这般心急?这还没到东家要走货的时候呢,……你找三郎作甚?” 叶南指指身后车上,“来卖点东西,想托三郎找个地方。” 他是在当脚夫运粮时认识的黑二,这人有个兄弟,是个坡脚的,做不得重活,便找了个监市的营生勉强度日,叶南同人有过两面之缘,这时便厚着脸皮找上了门来。 汉子看到叶云和叶北,憨厚一笑,随即扫过车上那点东西,目露惊讶,迟疑道:“这是……要安定下来了?” 叶南笑笑。 黑二一拳捶在叶南肩膀上,眼中流露出一丝羡慕,却没多问:“好汉!我这就去叫三郎,叫他跟你们跑一趟。” “多谢。” 黑二摆摆手,转身进了院门。 当初两人同当脚夫时,他差点掉进深山沟河里丧了命,是这叶三郎把他救起来的,否则他早没了今日,这点小忙自然能帮就帮。 只是没想到才几月光景,这叶三郎竟能有本事做起了小买卖。 也是,但凡人能有个活命的法子,又怎么还肯去做那拿命换的运粮营生。 黑三郎是个有些矮瘦的青年,不善言辞,但办事很利落,很快就帮叶家姐弟找了个合适的摊子,摊子两边是卖菜蔬和糖人的,和他们的煎饼摊子一点不冲突。 刚开始叶云和叶南姐弟两个还有些紧张,眼见各摊子也没人叫卖的,张张口,愣是不好意思叫出来。 叶南再长袖善舞,这时被左右好些隐晦好奇的目光盯着,耳尖也红了下。 倒是叶家小五胆子心细,大眼睛盯着牵着个小弟弟的华服男子走过来,目光和人对上,就露出个大大的笑容:“阿叔你要买煎饼么?可好吃了。” 吓得叶云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 这男子衣着不凡,牵着个模样精致的娃娃,满脸焦躁不耐,如何是他们能这般称呼的? 眼见人已经走了过来,叶云忙上前,拘谨又紧张道:“客官您……看要点什么?” 华服青年扫过牛车上的东西,泛黄的薄饼,不值钱的野菜,破罐子里装的黑乎乎的豆跂——也亏得他竟然都识得——不由露出个鄙夷的神色,“这就是那小东西说得好吃的?” 他今日就不该来这西市逛,全是些入不得眼的东西。 偏手里牵着的小崽子不消停,闹着要来这又乱又闹的破地方。 叶南走上前来,将阿姐和阿弟隐在身后,不卑不亢道:“如何好吃倒不见得,只吃法略有些说法。” 男子果然来了兴趣,腿边的小崽子一个劲扒他,不耐烦地将其拎起来抱在怀里,才继续道:“你说说看。” 像他们这种富家子弟,什么珍奇美味没尝过?能入口的美味也就少之又少,自然是新奇的吃法能引得他们些许兴趣。 叶南用浸好清水的湿布擦完手,才不紧不慢地从陶盆中抽出一张煎饼来,摊在方桌上的干净竹板上。 用木勺舀了豆跂,均匀地抹在泛着金黄色的薄饼上,想了想,又洒上些许带来的油渣,零星点缀在上面,最后拿了两片野菜青叶,轻铺在上面,将饼沿着青叶裹起,指宽的竹片作刀,将煎饼切成两半,竖在竹板上,青叶从卷成筒状的煎饼头部冒出,铺散开来,如一束明丽的青花。 上面水汽未散,即使天色已晚,大街小巷都点了灯笼,也能让人嗅到那散发着的混了豆粉香味的清香味道。 不得不说很吸引眼球。 叶南又拿出一片大青叶,裹在“青花”根部,大手攥起,笑着送到了瞪大了乌溜溜的眼睛、挥着小拳头啊啊乱叫,早就想要将其抢过来的娃娃面前。 被侄子拿着那新奇薄饼一叶子扫到脸上,男子才终于回神,眼中的惊艳散去,见状冷哼了一声:“一看就是中看不中用的东西,也就能如这般拿来看看了。” 他话刚落,便有一人在旁边惊呼:“好吃!不错!小兄弟你这怪饼怎么卖的?” 原来趁叶南和华服男子交流的时候,那边小叶北如法炮制跟着三哥学着卷了一个,转眼就被一个虎背熊腰的壮汉抢了去。 小叶北呆望着壮汉,瞪大汪汪的眼睛,敢怒不敢言,只得任人吃了自家的饼去。 好在壮汉没打算霸王,还无意给叶家这小摊子做了宣传。 他这嗓子喊出来,周围好奇的人就全都围了上来。 “真真好看,这般精致的吃食,也就那大户人家才吃得起。” “小兄弟你这饼要多少银钱?我说它虽好看吧,但这面似乎是豆子做的,菜也不是甚好的,可不能要忒高的价!” “是这个道理,你们这摊子是新来的罢?姑娘你是知厨事的,听一听这话,劝劝你家兄弟,可莫贪心。” 一群人叽叽喳喳说开了。 这西市热闹,周边人家也是普通百姓,除了华服青年这种闲来无事的,基本都是附近人家,日子虽不难过,但也勤俭节约,因而和叶家姐弟讨价还价的呼声此起彼伏。 叶云听着众人这话,脚都有些飘了。 叶南也有些稳不住了,他是想过时人猎奇喜新,因而便琢磨着将简单的煎饼弄了个青花的模样,可没想到众人竟然这般捧场。 “这饼到底甚么价?你们开摊子做生意的,怎这般慢吞!”众人见姐弟俩迟迟不答,不满追问道。 小叶北被人挤着坐在了车辕上,闻言小手高高举起,将一早和兄姐商量好的价格报上来:“一——!” “一十个铜板!” 叶南手疾眼快把小孩抱起来,反手遮住了他的嘴巴,高声道。 叶云眸子有一瞬的睁大,回过神后忙暗中掐了把自己,按着有些哆嗦的手道:“是是,十个铜板,一、一个煎饼。” 短短的一刻钟之后,叶家姐弟望着空荡荡的小摊,呆呆出神。 直到一声怒吼打断了他们的神思:“我还没买呢!” 第16章 叶云不知哪里来的胆气,看了一眼暴躁中华服青年,心中无语道:“你不是不要么。” 华服青年吼过之后也觉得没面子,涨红了脸,从怀里的小崽子手中抢过唯一的煎饼,丢下一句:“我明日再来。”便风一样离开了。 四周寂静。 过了一会儿,叶小五突然啊了一声:“他没付铜板诶!” …… 第15章 等人都渐渐散了,叶云才没好气打了叶南一下,“谁教的你那般乱叫价!” 她心口都要被跳出病来了。 叶南嘻然一笑,“这不是都卖出去了么。” 其实他当时喊出口后也紧张了一下,担心价格要太高了。 毕竟就像有个客人说的那样,这饼的原料实在普通廉价,但想到饼里面是实打实塞了油渣的,摊饼时还加了鸡蛋,又觉得今天的这个价位还算合理。 至于往后,油渣肯定是不能一直加的,换成四郎说的那种油炸的馃子后,定在五六文应还算合理。 叶云这时也想通了,便没有多说,只道:“猪肉要快快卖了才是。” 也是他们太没经验了,只顾着卖饼,车上遮盖的猪肉都忘了摆出来,不然就凭刚刚摊子前的人流量,定能卖不少出去。 好在这个时节,肉类对不少城中人来说算是刚需,能很快卖出去。 叶家姐弟也没定高价,估量了个低价就再开张了,一来是他们没有批卖渠道,如果不一次性卖完,剩下的肉没办法处理,而来是这野猪肉虽然肉质好,但身上几乎没有油水,在这油脂比精瘦肉价还高的时代,没人情愿花一样的价买堆全是瘦肉的回去。 也得益于他们要价低,两百斤左右的猪肉,很快就卖了个干净,就连周边几个摊子的主人家都几乎每人买了一两斤回去,而叶家姐弟也不抠搜,该给添头的就给添头,借了某个摊主的秤的那家,更是白送了半斤猪肉过去,众人因此对这姐弟几个的感观都非常好。 有个卖糖人的,见叶小五生的乖巧,把最后一个没做好缺了半个身子的糖人送给了他,把小孩高兴得不行。 他这模样叫叶南想起了家里的四郎,那也是个贪甜的,山上采来的半兜山捻子,大半都进了他的肚子里。 于是临去租住客舍时又特特去买了半斤饴糖回来。 因着最近县上来人多,这客舍租价也很是好看,一日一间民房便要八十文,都快要赶得上正经开张的客栈了。 但叶家姐弟也没得选,好在身上带了吃食,不用买客舍人家提供的死贵的吃食,也算少一样花销。 姐弟几个牵回了牛,拉着牛车到了一户开了客舍的人家,就有人上来帮牵了牛车到专门的牛棚里去,只看一眼三人便招呼道:“两间房,不点饭食罢?” 叶南点头,看向这家通明的大院,院中间有一圆形大桌,桌上围着十几号人还有余,各人面前摆着各自的吃食,有三三两两头聚在一起闲聊的,也有一眼不发闷头吃自家东西的,他心中便有了数。 这大桌约莫是给租户行个方便的。 身边那人果然表示如果有需要,这大桌他们随意用。 叶南本想着有阿姐在,还是早早进屋为好,却听得那边有人说甚么除匪的事,又改了主意。 等跟人订了两间房,叶南道:“阿姐你先进房,我去外面坐坐。” 叶云心疼自家花的那一百多文钱,想着那圆桌也是包含在内的,便很赞同:“去吧。” 叶北自进了大院就一直揪着三哥的衣角没放手,这时候更是亦步亦趋的跟着,生怕把兄姐跟丢了。 小孩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心里头难免紧张和好奇。 叶南却有点不放心,这家的大院门一直开着,院里人声嘈杂、车来人往的,灯光又暗,一不小心就见不到人了,奈何叫小孩自己去屋里,胆子一直不大的小家伙死活不敢,他只能叮嘱道:“那就跟紧我,不许跑出院子去。” 小孩怀里抱着四哥给准备的爱心掉渣饼,连忙点头。 谁知还是出事了。 一刻钟之后,叶南身边杵着个捂脸大哭的叶小五,面无表情地和对面一个男子两两对峙。 对方身边也站着个小家伙,却是一脸倔强不服输的表情,嘴巴撇着,小眉毛要仰到天上去。 男子愧疚又无奈,抹了把脸,对叶南道:“对不住兄弟,你家的……没伤到哪吧?” 叶南还没说话,就见叶小五呜咽了声,声音里的委屈隔着巴掌缝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三哥,我脸疼。” 对面顿时暴跳如雷:“你骗谁呢?!我甚时打了你?我没动你一根手指头!” “你……我甚都没说,你自己承认了……你还抢我的饼,吃了好多。” 叶南嘴角一抽。 那张饼现在就在他手里,圆圆的一张饼上有个小小的半圆形空缺,布着一排牙印,是……挺多的。 “你、你!”对面怒气冲冲,小牛犊一样就要冲过来。 被男子一把扯了回来,大巴掌“啪”的一声落在背上:“赵六!欺辱弱小又偷人吃食,你还有理了!” “我没欺他我没欺他!” 又是“啪”的一巴掌,连带踹到屁股上的一脚,“那偷吃的是不是你?!”同样暴躁的怒吼叫叶南心都颤了一下,实在是,看着个斯文有礼的男子转瞬间变得面目狰狞起来,太考验人的承受能力。 连正打雷的叶五都哽了一下,悄悄挪动步子,躲到了三哥的身后。 叶南趁机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低声咬牙道:“回去再跟你算。” 这巴掌正好叫对面的男子看到了,忙阻止道:“小兄弟快住手!是我家这兔崽子的错,可别冤枉孩子,你家那饼多少银钱买的,我这就赔给你。” 被称作赵六的小孩气得都真要哭了,一听这话,吸吸鼻子,肃然道:“叔,大丈夫敢作敢当,赔钱罢。” 在他心里,认为若他叔赔了钱,那小兔崽子手里的“坏”饼就该归他们要。 “给我滚蛋!”男子又一巴掌打了过去。 叶南自是不能叫人赔钱,却万分推辞不过,最后只好说饼是自家做的,值不了几个钱,若叔侄两个有意,过几日去西市那边捧个场就好。 男子自是称好,两人交换了名姓,这场由两个孩子引起的小风波才算完。 赵六却甚是不舍,黑漆漆的眼睛瞟向叶南手上的饼,不明显的小喉结都滚了两滚。 叶五看到,拿过三哥手里的掉渣饼,一口咬了上去,冲着对方嘻嘻笑了声,直把小孩气得翻白眼。 叶南捏住叶五的脸蛋转了过来,带着他往前走,带着看透一切的鄙视:“跟谁学的这损招,出息。” 叶五哼哼,嘟囔道:“那我又打不过他。” 后面那句“跟你学的”,他张张嘴,还是没敢说出口。 第16章 一夜无事。 第二天一早,叶家姐弟又去买了布匹,是普通的苎麻布,但也要三百文一匹,临回去前路过黑家,将另外买的两斤猪肥肉送了过去。 零零碎碎的又买了些米面油盐和茶饼,加上租住客舍,昨日卖煎饼赚的银钱花完了不说,还另从卖猪肉的银钱里抽出去了两贯有余。 这花销对一向清贫的小家来说委实不算小,但这回就是连节俭过头的叶云都没多说。 那五十个普普通通、成本不超过五文的煎饼,转眼间就让他们翻了一倍,这样大的利润,让姐弟两个震惊的同时也惊觉抓到了商机——在这样一个即将迎来人口高峰的小城镇,又是连通东西两地绝无仅有的交接口,只要他们能承受住粮价的变动,无论卖点什么,都绝不会亏掉。 这样的机会,他们一定要抓住。 接下来的时间里,叶家人在村人们眼中突然忙了起来,茅草屋里传来的烟火日日不散,连带着各种香味也日日飘香,叫人垂涎三尺。 有人忍不住去打听,才知道这叶家和卖豆腐的郑家一样,在县上摆了个卖吃食的摊子,后面果然看到叶家姐弟每天赶着装满了东西的牛车,早出晚归,忙个不停。 众人眼见着叶家一样样的吃食做出来,又卖出去,先是卖一种叫煎饼馃子的吃食,后来又有了鸡蛋灌饼,如今连加了油渣的甚么掉渣饼都舍得下成本去做了。 这一样样的吃食,一个赛一个新鲜,也一个赛一个的昂贵,叫人咂舌的同时也忍不住嘀咕,这叶家哪里来的吃食方子? 于是很快就有人想到了那位风神俊朗的叶家表哥,虽说叶家姐弟只囫囵说了几句,还是叫人知道了对方富商子弟的身份。 这样一来,村人们就想通了。 这一样样的吃食方子,约莫是这叶家表哥透露出来的,而能随手将这些新奇吃食的做法拿出来的,家底可见一斑。 于是一时之间,邻里的大部分目光都转到了这位身份神秘的富家贵公子身上,叶家售卖吃食的事情也就显得不那么引人注目了。 第17章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木乔的耳中,无他,实在是自从知道叶家在县里卖吃食以来,叶家门前来买各种饼类的大小姑娘、老弱妇孺就没有少过,其中绝大半的女性是奔着他这位贵公子去的,一些关于他的八卦议论想不知道都难。 对此木乔哭笑不得又无可奈何,但莫说他在村子里买地建房的事情还要靠叶家担保,就是冲他答应过叶西要给叶家帮忙的事,他也不能把这些过分热情的村邻们往外推。 倒是叶南和叶西两兄弟对此很乐见其成,叶南不用说,他是绝不会站出来说这些吃食方子都是自家阿弟拿出来的,至于叶西,则是因为忙得顾不上家里这摊子。 至于忙什么,自然是忙着鼓捣新的美食和享用美食。 可惜他在此道上实在没什么天分,短短几天,为了做出点甜食,一尝多年的夙愿,这孩子把陶锅都炸了两个了。 也亏得这几天叶云几个在县上的生意不错,叶二娘在这上面尝到了甜头,一改不拔一毛的性格,也舍得给自家阿弟留一些活动资金,随他去研究新吃食了,不过炸锅这事,叶西还是没敢说实话就是了。 “叶家表哥,”一道柔柔的声音插了过来,众人回头看去,原是郑家四娘,女子容貌秀丽,穿着身时下盛行的花褶裙,在一群灰扑扑身影中格外引人注目,郑四娘笑着走上前来,“这饼是如何卖得?还麻烦叶家表哥告知。” 恰巧无事来叶家帮忙的辛紫闻言,甚是无语地瞥了一眼花枝招展的郑四娘。 街坊邻居的,这郑家平日甚么做派她还不清楚么?比铁公鸡还抠搜,又是个疼儿骂女的,那李大娘更是个讲“规矩”的,怎么可能会给家里的“赔钱货”买这么招人眼的褶裙穿,现今一看,果真是有备而来。 任是木乔再气场强大,面对这些个大小老姑娘,也招架不住。 他淡淡看一眼郑四娘,眼底更是波澜不兴,心中则升起了股隐怒。 叶四郎那个臭小子,整日把他放在这卖笑又卖艺的,他自己倒是整日乐得清闲,胡乱折腾。 正在洗野菜的辛紫一看,忙擦干净手上的水汽,冲郑四娘没好气道:“告甚么告,村子里都传遍了偏你不知,你从哪个山头沟沟里来的?” 她与这郑四娘从小不对付,看见对方一副柔柔弱弱我见犹怜的样就翻白眼,平日里在家,喂猪洒粪比她还利索,一出门就晓得装蒜。 郑四娘一噎,手里拿着的手绢差点没扭烂,怪她来没打听清楚,怎的辛紫也在这! “到底要不要饼?不要少挡着光亮。” 郑四娘咬牙,“辛二娘!” “两个?” “四个!那甚么掉渣的。” 辛紫瞥她一眼,哼一声:“真能吃。” 郑四娘气得脸都白了,眼底露出一丝真切的委屈。 辛紫手上动作一顿,捡了四个靠底下的,也不接她带来的小篮,直接包了野菜叶,粗鲁地塞进了郑四娘怀里,喊:“下一个!” 郑四娘接住,饼还温着,透过薄薄菜叶传递到手心上,让她偷偷咽了口口水。 把褡裢里用揉的发软的葛麻布抱着的铜板取出来,递到捧着双手眼巴巴等着的叶西手里,她最后不甘心地看了一眼木乔,还是慢慢离开了。 叶小五欢欢喜喜地把四十个铜板揣进了一旁的四方小木盒里,听着里面“咚咚”响起的碰撞声,一脸陶醉。 辛紫笑着捏了下他的耳朵,“小财迷。” 叶小五坐在未劈开的、被当作凳子的木桩上,低下头,小短腿不好意思地晃了晃。 谁知不远处“砰”地一声响传来,让没坐稳的叶小五连人带钱罐翻了下去,扑倒在了地上,额头磕到木盒子,弄出个小红印来。 不知发生了甚么,他茫然抬头,只听木乔表哥喝了声:“叶四郎!”便疾驰进了厨房,不一会儿,青着脸拎出了个黑黢黢的人形物来。 人形物抹了把脸,忍不住嘿嘿笑了两声,“成了,我做成了!” 周围未散去的村民面面相觑,听出是叶四郎的声音,见他显然没事,便纷纷围上来问:“甚么成了?四郎你刚刚在做甚?” “怎么整出这么大动静,人都给吓一跳。” “哎哟还好人没事。” “饼干,我烤成饼干了!” 想当初,他在末世,吃一口饼干多么不容易啊,也就在他八岁那年,有回在基地交易厅,他用三十块晶石和人换了一袋早就过期不知多少年的小饼干,也亏得里面的防腐剂给力,竟然这么久都没有发霉……虽然他吃了还是拉了好多回肚子。 现在他有大好的时光和大把的资源,不把传说中华国的美食再现于世、传扬南北发明广大,怎么对得起他曾经在末世苦逼兮兮的十六年。 “是么,”阴恻恻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叶西感觉到身上衣服在慢慢收紧,阴影覆盖住下来,笼罩他的全身,“我记得,四郎这两日都忘记了喝药?这如何能行,今日补上可好?” 叶西一僵。 才想起自己刚刚又炸了个陶锅。 前面两个,他都栽在木乔这个五谷不分四肢不勤的公子哥身上了。 现在这个…… 叶西摊开一直攥着的手心,露出里面铜币大小的一块焦黄小饼干来,弱弱道:“……请你吃小饼干。” 求背锅。 第17章 叶家的小饼干火了。 先是在南山村这个小村子里被大肆宣传了一番,后来叶云和叶南两姐弟去县上卖,更是在两日之内火遍了整个青曲县的西市。 这种小点心只有铜币大小,形状也是一样的圆,咬上去松脆香甜,吃进嘴里则酥绵可口,叫人回味无穷。 最重要的是作为一种面粉制作的甜食,它的价格却难得的低廉,打破了人们对甜食昂贵无比的一贯认知。 刚开始定价仅仅是三文钱一合,大约就是叶西认知里一两多一点的时候,叶西是持反对态度的。 他最爱的甜食,应该比煎饼馃子那些饼子更值得高贵对待才对。 叶云和叶南这两个溺爱弟弟的一姐一兄却只是看了他一眼,就继续讨论接下来的生意问题了,完全用无视驳回了他的强烈请求。 叶西缩回手,摸摸鼻尖,默默出了屋。 院子里某人正躺在特制的长椅上晒太阳,这长椅是叶西亲手画了草图,又央求三哥找村里工匠做来的,结果却被这人日日霸占,据为己有。 他看一眼躺着的人,明明一身粗布麻衣,衣衫不齐,却给人风雅俊逸之感,叫人很难不生出好感,叶西却对此很是无语:“敞着伤口晒太阳,你想着杀菌呢?” 之前穷讲究,睡觉都恨不得要裹层衣服,这些天下来,还不是连披着露胳膊的背心都可以往外走。 男子看了眼他皱起的包子脸,一副了然神色,慢悠悠问道:“什么菌?” 一屁股坐在旁边的石头上,叶西掏出把小饼干来,一口一个的吃着,“细菌。”捏起一颗小饼干,大约是因为这些天照顾眼前这名伤员,习惯了端水递茶,他自然地将饼干递到青年嘴边:“喏。” 木乔顿了下,还是微低头,就着少年的手将饼干咬进嘴里,口腔里立刻泛起了淡淡的甜味。 叶西擦擦手,继续道:“这个饼干能发酵,就是酵母菌,一种特别特别小的虫子在起作用,能叫面团鼓起来。” “嗯,似乎是有点脏。” “就你穷讲究,放一百个心,看不见的,除非用显微镜看。这东西到处都是,”说到这,瞅一眼他白皙无孔的皮肤,故意道:“别看你天天把张脸擦得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一样铺着厚厚一层‘虫子’!” 男子默了一会儿,最后平静道:“你也说了,人的眼睛看不到,不想就是了。” 叶西:“……” 虽然跟这人说话挺轻松的,他说一些‘胡言乱语’的话也能听得认真,时不时还能问出点有意思的东西来,不会像阿姐他们一样对他口中的“物理”“科学”难以理解,但这人跟他师公一样叫人讨厌。 “你说的显微镜,是甚么物件。” 叶西不想搭理他,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道:“能放大细菌,叫你看个清楚的东西。” 男子若有所思,“南域有种琉璃镜,能倍显微物,聚光燃火,应是同样道理。” “那不是放大镜么,差远了。”叶西推口而出道。 “是么。” 从对方淡淡的两个字里,叶西读出了明显不屑的味道。 这还是他们聊闲拍荒史上的第一次。 叶西一把把剩下的饼干全倒进嘴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少来,当我小屁孩好骗?我跟高人拜师学艺,又不是把人家抄了,那种高级玩意儿你想都别想。” 叶家那些凭空出现的烹饪技巧、吃食方子,总得有个解释,尤其是对这个替叶西背了锅的人,因此叶家对木乔也只能如此说,信不信随他。 第18章 就像当日木乔对叶南说的一样,他们彼此警惕,但又因为握有彼此的把柄,因此轻易不会出卖对方,去打破这种微妙的平衡。 见他低头不语,似乎是被他戳穿了阴暗的心思,扎心了,叶西想想男子这几天老老实实替他背的锅、干的活,不自在了下:“等哪天,有条件了,给你弄个望远镜玩玩就是了。” 没等人问,他就巴巴把望远镜的功能说了:“这个比放大镜好玩,五百米之内人畜可分,望远窥探利器……就是,你不要偷看人家洗澡就是了。” 木乔倏尔看过来:“你看过?” “谁,谁看过?!我闲的慌。”丢下这句话,他再没心思跟人说话,快步进了屋里。 他只是侦测敌情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了而已,还是特别、激情的一幕,他眼睛都要长针眼了。 叶西身后,木乔定定看着少年清瘦的背影,眸中压抑的深思骤起,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事实证明叶家姐弟的定价三文的举措是正确的,这种另类的独特的物美价廉的甜食,彻底为他们打开了销路,连带着之前的煎饼灌饼等吃食也一同被推到了大众面前。 不光是县里的小吃摊上,就连方圆离得近的几个村子都听到了消息,农忙过后的清闲时间里,也忍不住好奇来一探究竟。 因为吃食新奇难见,就算是再节俭的人家都愿意话几文钱买点来尝尝,不拘是饼还是饼干,都叫他们直赞叹没白跑这一遭。 但很快,当初他们担心的事情也发生了。 村里有人学了他们做出了一样的煎饼,甚至配菜用料要比他们的好很多。 本来,如果对方注意着不拿出来,不去卖,叶家姐弟是根本不能得知的,但一个村子里的乡亲,这家丢了个蛋那家都能立马知道,更别说这么个本就备受关注的吃食了。 邻居张大娘过来说这件事时,叶南和叶云虽有预料,但还是忍不住气愤,尤其是这个“有人”偏偏是郑家时。 叶北年纪小,但也知事了,晓得郑家嫌弃、不喜欢他阿姐,因而和家人们同仇敌忾,很讨厌郑家人。 唯一不在状态的就是叶西了,嘴巴里塞着三哥给买的饴糖,不在意道:“这么个吃食,也值得他们惦记,大娘,你去跟村人们说,这煎饼没什么避讳的,谁做了就是谁的,若是有人不会,来找我阿姐问也行。” 在其余人一脸“你莫不是疯了”的表情中,木乔赞赏似的揉了揉少年的头,叶南则似明白了什么,在张大娘迭声询问中告之了确定的答案。 在这条叶家要无偿公布开放煎饼方子的消息席卷南山村这个小小的村子时,叶家也迎来了一次不小的生意。 听到对方的要求,叶南意外道:“赵素大哥,你要买这煎饼方子?” 摊子站着一大一小两人,长相斯文的男子和东张西望不知在找什么的稚子,赫然是那天在客舍和他们有过一场小纠纷的叔侄。 名为赵素的男子咳了声,也知道这事定然叫人为难,于是干脆道:“也不瞒你,我和家里大哥是跑镖的,顺便也做点生意,最近青曲什么情况你们本地人比我们清楚,前段时间有小道消息说上边要清匪,我们打听了,就在这两日。” 到时候有军队一路横扫,他们这些人缀在后面,等匪寇被清剿,便可一路去到封州,顺势向南,去到临近西澜、商贾云集的景州。 这种紧要关节,自然是抢先一步到,便先捞一笔金,任谁听来了消息,都不可能放过的。 可银钱送到了眼前,也要有拿的本事才行。 手上没货,靠什么去争? 因而这赵素就盯上了叶家,先开始他对叶家这小吃摊子并不在意,但最近这些天下来,眼看着叶家售卖的小吃食是如何大受欢迎的,便忍不住动了心。 再有就是,他留意到这煎饼馃子的做法并不困难,也找人在家中试做了出来,也曾注意到对方摊子的煎饼生意渐渐开始不如以往了,想必有不少人私下里琢磨着做了,便不会再外出买了。 这种行为至多叫人说道几句,却也无伤大雅,但若是拿出去跟人家一样的卖,就是叫人不耻了。 因而他才有如今这一举动。 他看这叫叶南的小兄弟并不是心中没有成算的,怕是对自家煎饼生意的衰弱亦有数,一锤子的买卖,他来买吃食方子,无非是求个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他有种直觉,这叶氏几姐弟日后不会是平庸之辈。 叶南一点就透,也承他的情,便要了个不高不低的价格,把做法说与了对方听。 他也不是傻的,就算这煎饼馃子的做法满大街的人都会了,那千里之遥的封州城、景州城里,却是见也没见过的,这样一种新的吃食传过去,一锤子买卖也够姓赵的赚个盆满钵满了,因而收钱的时候没一点不好意思的。 还托对方帮忙打听了一下自家大哥的消息。 赵素自然是满口应下了。 两人疲累一天回到家,还未跨进家门,就听到了吵闹声,他家四郎的声音从院子里远远传来,清脆又嚣张:“我家的吃食,方子我愿给谁给谁,碍着你什么事了?” 第18章 李大娘的面色顿时就不好看了,但还是忍耐道:“你们姐弟年纪小,不知道利害,吃食给多少都成,方子丢出去是连个水花都看不见了。” 因为这事,李大娘心里面像梗了块石头一样堵得慌,她家因为悄悄做了煎饼,平白招来一顿骂,还没如何呢,这叶四郎就放出话来,要把方子公开,这样一来,村里人的那些白眼她不就白受了? 郑四娘站在阿娘旁边,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外面姐弟两个将牛拴在院外的树桩上,走了进来,面对差点成为自己婆婆的人,叶云表现得异常平静。 当初叶家还好好的时候,和郑家关系确实很不错,李大娘会做人,平日里有个什么油水荤腥的,偶尔也会叫郑家孩子给端来一碗,农忙时候,自家忙完了,也会叫家里男丁过来叶家帮忙,说话办事都利落爽快。 他们两家的孩子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彼此知根知底,比如郑三郎爱挑事和嚼舌根,郑四娘虚荣又没主见,郑五郎聪明却浮躁自大。 但是人就没有完美的,叶家人也算看得明白,因而李大娘有意让他家五郎娶叶二娘时,叶家想着两家的关系,叶二娘嫁过去不会受多少气,两家又离得近,有什么事家里也能帮衬,又觉得郑五郎还是个读书人,前途不错,也就当默认了。 谁能想到等他们叶家遭难,家里最有出息的四郎病重在床,姐弟几个上门求助,却被人冷脸赶了出来,不说伸出援手,就连从前借了叶家的银钱也不认账了,说他们小孩子听爹娘乱说,本没有的事。 但借出银钱这种大事,叶家姐弟怎么可能记错?可他们没证据,就只能任郑家胡说。 那段时间,姐弟几个卖了田地,卖了在村里最好地段的家宅,她给人编草鞋编罗筐双手全是伤口,三郎则到处给人打短工,为了省钱不舍得花一两文顺人家牛车回来,又睡不起客舍,只能胡乱找个角落对付一晚,第二天继续干短工,肩膀都磨出血来。 而四郎躺在床上,每日昏迷着都能痛到醒来,短短一个月就变得骨瘦如柴,叫人看了都觉得痛苦,叶云有时候都恨不得叫阿弟就这样走了算了。 这些苦,叶云怪不了谁,是他叶家命里该有这一劫,郑家不帮忙他们也恨不上,本就是情分的事,可她忘不了郑家的落井下石,趁病吸血。 就为了扣下那点属于他们叶家的银钱,叫她们姐弟受尽磋磨。 当初李大娘是如何说的? “就算是家里有困难,你们姐弟也不该撒谎讹人钱财,你们阿爹磊落了一辈子,莫要他去了,还要给他招黑。” 红口白牙,杀人不见血。 就为这句话,叶云就能记郑家一辈子。 谁成想如今他们叶家刚有了点起色,这李大娘就又找上门来,说的话竟也还是跟当年一模一样。 裹着好心的皮子,内里尽是龌龊。 懒得和对方打交道,叶云平静道:“我家如何,就莫要操心了。”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李大娘换了口吻,面对叶云这姑娘家,她对自家赔钱货颐指气使的态度就出来了,微讽道:“这是还为当年那事气着呢。” 又苦口婆心劝叶南:“这你们也看到的,当时我家大郎要娶妻,还得为他们加盖房屋,五郎又要读书,实在是拿不出银钱来,哪里有银钱借你们?连这一年家里日子都过得苦巴巴的……也确实是我们情分没到,你们气也是应该的,可这都一年了,你们姐弟和四娘几个一同长大的,亲如姐妹兄弟,什么怨过不去的?” 话里话外,将自家摘得一干二净,全是指责叶家姐弟不懂事,不肯平下气来主动跟他们往来。 叶家开门做生意的,不时就有人过来买点吃食,又是吃晚饭的点,有那嘴馋了或者懒得做饭的小年轻,总喜欢过来买一两个饼当饭吃,这院门开着,也就挡不了人家的打量。 第19章 也有听说了吃食方子的消息前来打问、致谢的。 因此没一会儿,院里就聚了不少周围邻里乡亲。 未必是有什么看热闹的心思,但见叶家和李大娘母女的情况不对,总免不了几分好奇。 李大娘这话一出,就有人抱不平:“姓李的你少在那放屁!当初几个孩子遭难,你这巴着要贴上去的长辈帮了什么了?你连个鸡蛋都没说拿来探望探望几个孩子,现在看人出息了,又巴巴贴上来了,真有脸!” 是过来有事找姐弟几个的张大娘。 人群中也唏嘘开了,似乎经张大娘这一提醒,也想起了当初郑家的不是。 李大娘站在院子里,圆润有些发福的脸上一阵青又一阵白,目光扫向听到动静走出屋来的木乔,又似乎重新有了底气:“谁家还没个困难的时候?几个孩子有难,我家里当时也不好过,我现在没脸说什么,不过跟他们爹娘半辈子的交情,看到不对的还不能说说了?” 郑四娘注意到阿娘的目光,也顺着看过去,在对上木乔的目光之前,又立马有些愧疚羞涩的移开了。 李大娘看向叶云,温声劝道:“你一个姑娘家,跟自己表哥住在一块,总不是个事,我是想着,这位木公子若是一时半会圜转不开,不如去我家住两天,也好叫你姐弟几个方便。” 话是这样说,她的眼睛却不敢和木乔对上。 也不敢直接询问对方的意见,反而把主意打到了好说话的叶家姐弟身上,在她看来,只要叶家姐弟答应,这位姓木的青年也就没有了拒绝的余地。 叶南脸上讥讽的神色骤然变了,不再站在一边看这老女人演戏,上前一步,阴沉道:“闭上你的嘴,一个偷东西的贼也知道给人行方便?真这么想,那就别偷做别人家的东西,别私下里没脸没皮的要拿出去卖,这样我叶家就承你这个‘情’了!” 被人说是贼,李大娘的面皮彻底兜不住了,这可是一下子扎进了人的心窝,她脸色瞬间青白一片,两片丰厚皱萎的嘴唇哆嗦着,半晌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毕竟越是没脸没皮的人,就要强弄出有脸面的样子来,叶南却直直把里子外子都给她掀开了。 更何况指名道姓说不要她家卖那煎饼的吃食,这更是要了她小半条命。 “扑哧”一声,人群里穿来突兀的笑声,叫李大娘的整个身体都抖成了摆子,指甲深深刺进了女儿的胳膊里。 郑四娘痛得差点叫出来,又懦懦地咬牙忍住,不敢吭一声,也不敢看四周人的眼光,脸上闪过愧疚之色,又很快被害怕代替。 阿娘今日糟了大辱,回去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然而没人在意到她,也没人会帮她,众人眼看着母女两个落荒而逃,只觉得是她们应得的。 得了便宜还卖乖,可不活该被主人家骂么。 还想着让叶家表哥去自己家……都知道叶家吃食的来历,见李大娘居然和自己一向不待见的四女儿一块来了,大家伙还能不知道郑家打得什么主意么? 想得到是美,也不看看自家姑娘除了那张脸蛋,又有什么地方值得称道的。 叶家像是赢了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但却没有丝毫的成就感。 本来有事的张大娘见状,也就体谅的没打扰,在人走光后,也跟着回去了。 叶西看向情绪低沉的阿兄阿姐,搞不通那老女人有哪点值得上心的,不爽了骂回去,骂到解气就是了,实在不行,套麻袋打一顿也就解气了。 在叶西的观念里,可没有什么尊老爱幼的美好传统。 大概是他眼里的困惑太明显,叫木乔看不过去,把少年的头发狠狠揉乱了。 本以为是个聪明的,没想到也有傻气的地方。 “地契我已经拿到了,明日就找人建屋,先在旁边搭间草屋住着。”吃饭的时候,木乔开口道。 叶南顿了一下,点头,难得开口道:“需要帮忙说一声。” 木乔笑了笑:“四郎借我便可。” “行。”看一眼埋头刨饭、吃得像头小猪一样的叶西,叶南直接无视了他的意见,爽快道。 去给木乔跑跑腿也使得,省得整天闷在家里,时时都惦记着要出门,如今木乔的伤也一日日好起来了,他们总不能还拿对方当借口。 他和二娘心里还是有私心的,不愿叫四郎出去抛头露面,总想着有天能叫四郎重回书院,做个读书人。 他们又哪里能想到,很快,他们家未来的读书人就又做了一壮举,歇了他们叫人去读书的心思。 第19章 简单的说,就是叶家四郎在吃猪肠事件之后,又去下猪圈了。 起因是因为甜食和糖果吃多了,牙疼。 叶家这些天因为销路打开,方圆的村子里和县上都有了更多的人来买他们的几样吃食,就算现在他们南山村人人都学会了煎饼的做法,他们的市场依旧没有被缩窄,反而有增大的趋势。 尤其在不久之后,随着往来流动行商过旅的无意宣传,这种吃食甚至被冠上了“南山”这一地域性标志。 人们提到煎饼,就难免要说一句“南山煎饼”,说起南山煎饼,又免不了被卖饼人科普一下饼的由来和创始人,南山叶氏也就因此被人熟知,他们的其余吃食,自然销量剧增。 这是叶西提出公开煎饼方子这个因而种下的果,不过就叶四郎那个简单的脑瓜,是不是因为这个果而故意提出因的,叶云两个就不得而知了。 总之与人方便的同时,他们也同样得到了更多的好处,这是当初连叶南都不曾预料到的结果。 因为家里条件变好了,叶云也舍得给两个小的买些零嘴什么的了,这些日子去县里,为了哄住他们留在家里,每次回来都免不了带一些饴糖果脯之类的甜点。 叶家四郎是经不住美食诱惑的饕餮级吃货,尤其是在面对甜食的时候。 于是一不小心就吃多了,开始牙疼。 这时代的贫苦百姓大多处在温饱在线,吃糖吃坏牙的情况那是少之又少,有些根本连听都未听说过。 被木乔雇佣来帮忙建房的临近村民们听到这个消息,都不知要说些什么好。 不过看着这么个俊俏的少年郎每日捂着腮帮子、口齿不清的嘶嘶哀叫,也是感觉有些好笑和不忍。 于是就有人提议他去泡些茶水盐水之类的,勤加漱口,说不定能好。 这年头,大家都是用嚼柳枝或者拿手指磨蹭的方法清洁口腔,讲究些又有能力的,就嚼茶叶或者用盐水,再讲究些的,茶水漱口,盐粒刷牙,都是金贵的花销。 因此茶水和盐水在大家眼里已经算很不普通了,也就是看叶家有能力,那人才好心说一句。 不远处的简易棚子里,监工的木乔看了他一眼,眉心微颦,神情思索。 叶西摆摆手,脸皱成一团,他早试了,没用。 他空间里倒是——嗯? 叶西眼睛一亮,从坐着的石头上下来,过去跟木乔打了个招呼,没等对方回话,就匆匆跑回了家。 从空间里取了两片止疼药吃了,没过多久,牙似乎是不疼了,他的心却疼了起来,药这玩意儿可是吃一点少一点啊。 为了转意注意力,他意识退出空间,去敲邻居张大娘的家门。 开门的竟然是个清清秀秀的姑娘,叶西茫然。 对方看见他却是眼睛一亮,上下打量他,最后笑道:“叶四郎,你怎知我回了?” 又推开门去牵他的胳膊,道:“听阿娘说你前些日子好了,我就想回来看了,只是没奈何,果然去寺里给你上香是对的,这不就醒了?” 叶西还在记忆里挖掘关于这姑娘的数据,手腕就被抓在了对方手里,然后被牵着走进了院子里。 等站定了,他才完整回忆起了这号人来,是张大娘家唯一的女儿郑柔,也算是以前的叶西的青梅竹马,顶要好的朋友。 替他打架、抢玩具的那种。 叶四郎脸一红,恼羞成怒。 “他”以前也太没用了!比脆壳奶妈的他还差劲! 张大娘一家正在晒豆筛杂屑,厨房里烟火冒起,似乎在做东西,见是他来,忙热情招呼道:“四郎快来坐!刚点了豆腐,来喝点温豆浆,柔姐儿去给四郎搁些糖,他爱吃这个。” “哎呀我怎不知,阿娘你多盛些,都坐下喝点。”说话间,声音就跑远了。 叶西阻止都来不及。 他吸溜一下嘴巴,咬着半边牙,慢吞吞道:“不、不用了,窝牙疼。” 风一样又跑出来的郑柔端着装了糖的小碗,听到这话,惊讶道:“牙疼?我说你怎半张脸都肿了,还以为给哪个揍了呢。” 叶西又一阵恼,他现在壮得连头猪都抬得起来,哪会被人揍! 不想被这古代版的铁娘子再爆黑历史,叶西赶紧进入正题,“窝来借大娘家,猪的毛,用用。” 这村子里有猪的人家不算多,叶西熟悉点的就张大娘和辛紫家,张大娘这里近,因此他选了到她家来借。 第20章 “四郎借这个有甚用?”母女两个好奇,憨厚老实的郑叔却已经搓搓手,准备下猪圈给他刮猪毛了。 “有用,做牙刷,刷牙。” 牙刷是什么?母女两个还要问,见叶西说话都不方便,也就压下去了。 而叶西随郑叔来到院后东南角,才知这个时代的猪圈是什么样的。 大体是在地上挖了矩形的坑,四周和底面都有铺了碎石,上面是秸秆秽物之类,向前那面连通高一阶的小土房,隔成两个空间,一处用作牲畜吃食、趟睡,一处就是人家里的旱厕了。 说实话,叶西是不想下去的,但是他牙疼,说话不清,跟郑叔沟通困难,剃的猪毛都叫他不甚满意,也只能捏捏鼻子,亲自下去,自己动手了。 好在猪圈郑叔把猪从圈里敢到了小土房上面,他只要从小土房侧面开口进去,刮了猪毛就行。 但就这样,还是被以为要被宰杀因为凄厉嘶鸣闪躲的猪给蹭了一身脏。 于是木乔见人久久不回,打听了消息顺着找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一个脏兮兮、臭烘烘,头发乱成鸡窝还粘着一身猪毛的臭叫花子。 木乔:“……” 第20章 木乔刚要说话,张大娘母女就出来了,张大娘看到叶西一身新衣被弄得这么脏,也很是心疼:“哎呀四郎你怎么也跟着下去了,叫柔姐儿她爹给你弄就是了,看这衣服给弄的。” 郑柔捂住鼻子,嫌弃地揪了一下叶西的衣服,甚是无奈道:“等叶二姐回来该要念叨你了,要不要搁我家洗洗?” 郑叔听到这话,在后面皱了皱眉,就要说些什么,被张大娘暗地里一巴掌打了回去。 郑叔摸不着头脑,不过也不敢惹自家婆娘,只好默不吭声。 木乔站在四人对面,将各自的小动作尽收眼底,淡淡垂眸。 “不麻烦郑姑娘,他多大的人了,自己洗就是了。” 声音凉凉的,叫叶西无端打了个冷颤,警惕地向四周望了两眼。 郑柔这才将好奇地目光看向木乔。 她这次回家,从爹娘耳中听得最多的就是这位叶家表哥,说是城中来的富家公子,不知哪里来的兴致,要在他们南山村买地建房,看样子是打算长期住下了。 这没什么,重要的是这人身家不菲,随随便便拿出来几个吃食方子送予叶家,就叫叶家的生活眼见红火了起来。 那几样吃食郑柔吃过,她在县里跟着大家学刺绣,跟她一同学的有爱吃的,这几样吃食出来,几乎日日都要去买,尤其是那小饼干,每日轮到吃饭的时候,便有不少人都偷溜出去买回来,学刺绣的时候趁闲吃。 那酥甜的滋味,郑柔一想起就流口水。 想到这,又觉木乔是叶四郎表哥,郑柔便笑了笑,亲近又不失周数的喊了句:“叶表哥。” 木乔的目光从小姑娘身上略过,未见情绪,又似乎陡然凉薄,一眼过后,微微颔首示意,便不作理会。 张大娘夫妇没觉出什么异样来,这木乔公子虽是待人温和,却也客气疏离,除了叶家几个姐弟,还从未见其和村中其他人有过什么交谈,张大娘一家和叶家姐弟走得近,对这木乔公子也略有知晓,因而也就习惯了他这样子。 因为那煎饼方子的原因,张大娘热情招呼对方来家中坐,在被拒绝后也不在意,从家中端出小半盆还冒着热气的豆花来,正要递给叶西,看见少年那脏兮兮的模样,又转而推到了木乔身前:“刚做好的豆花,拿回去趁热喝,这东西吃的人虽不多,但比豆腐要鲜嫩好克化多了!” 叶西盯着那乳白鲜嫩的豆花,眼睛都挪不开了,不由自主往前迈了步,结果被一双大手揪住了后领,往后拎着倒退了一截,冷磁的嗓音从侧上方传来,轻哼:“臭烘烘的,远点。” 叶西吸了吸鼻子,回过魂来,一只脚从旁边的一小块菜地边上收回来,稳住身体,疑惑道:“很好吃啊,怎么会没人吃?” 不论是放咸汤还是放糖,都好吃。 听他师父说,他小时候没奶喝,硬的吃不了,队里有人以前是乡下人,会自己点豆腐,于是就搜了黄豆和材料回来自己点豆腐,豆腐归队里分了,豆花就留给他。 加点糖就当奶吃了。 可惜那时候他太小了,只模糊有点印象,长大后早忘记豆花是什么味道了。 这下看见了,一下就把他的馋虫勾了出来。 张大娘见他这样捧场,笑得合不拢嘴,随即笑容变淡,目光里不自觉染上了愁绪,道:“这豆花经不得吃,又没滋没味的,哪有豆腐实在?这些天豆价本就在涨,这豆花就更没人愿买了。” 叶西明白了,毕竟对穷苦百姓来说,糖还是太奢侈了,只能吃白豆花,这样自然是不如放了料的好吃了。 他看着那白花花的乳块一样的豆花,随着木乔的轻移颤巍巍地抖动着,像奶色果冻一样抓人眼球,忍不住舔了舔嘴巴,不由道:“甜的不行,咸的也可以啊。” 指指身后那一小片菜地,随口道:“这不是韭菜么?大娘将这韭菜切碎了密闭腌制,作成韭菜花,再拌着一点酱烫,做成豆腐脑,也很好吃的。” “豆腐脑?”张大娘一听,立马来了兴趣,追问道:“你是说给这豆花自配了汤料和那叫‘韭菜花’的配料,整个卖出去?” 叶西一愣,看了眼木乔,道:“卖也行的,”想起自己在末世前遗留下的图片影音里看到的,他也来了兴致,出主意道:“豆腐脑再配上煎饼馃子、鸡蛋灌饼之类的,一汤一饭,当是配套早点,或是宵夜,都超棒!” 这下不光是张大娘,郑叔和郑柔也回过味来了,郑叔搓搓手,不由兴奋道:“这个主意好。” 他们这正愁着豆腐生意下去了该如何好呢。 本想着虽豆价上涨但也在承受范围之内,若豆腐能继续卖下去也不是不可,可眼看着豆腐生意一天不如一天,那豆价却依旧高悬,本就薄利的生意就要亏下去了。 若不是叶家姐弟魄力又心肠热,给了乡亲们一条发财的路子,他家也打算去试试卖煎饼,只怕这会儿早停了县上的摊子了。 如今经四郎这样一说,不但豆腐生意能继续下去,还能顺便卖煎饼,两种吃食又互相照应,可不是再好不过了吗? 张大娘是个雷厉风行的,听叶西这样说了后就待不住了,也顾不上少年身上脏,抓着他的手臂,询问那韭菜花具体的制法,还有做豆腐脑的汤料如何。 也亏得叶西刚好知道,不用去空间里再查数据,忙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郑柔在一旁看着,欲言又止。 四郎同他们亲近,愿意告诉他们这吃食法子,他们也没甚好矫情推辞的,只是,这法子到底还是四郎从旁边那位木公子身上得来的罢? 便是有姻亲关系的表兄弟,看见自己的东西这般被人予了别人,心中是否当真会不介意呢? 郑柔挪挪身子,借着动作暗暗打量木乔,想要看看对方是个什么态度。 只是观察半天,除了刚刚她往四郎边上靠时,这木公子似乎是看了她一眼,此后都安然站在一旁,闲适淡漠,看不出一点异样的表情。 郑柔最后还是任她阿娘去了,只是临走时,偷偷将叶西拉到角落,委婉说道:“虽是关系亲近,也莫要事事依赖,拿人手短……” 话还未落,便觉不对,抬头一看,便是一惊,随即讪讪松开拉着叶西衣袖的手,巧笑道:“我找四郎说些小话,叶表哥莫怪。” 叶西还没懂郑柔这女汉子说的是什么,便被木乔抓住了手腕,淡淡道:“一身脏,回去洗了。” 被木乔三番两次提出,叶西也觉得自己顶着这身脏衣服还跟张大娘他们磨蹭,实在有点不好,于是跟人道别再见,跟着回去了。 自然,没忘了抱着他好不容易刮来的猪毛。 这事太稀罕,加上叶家一家现在是全南山村关注的中心,因为煎饼那事,这几日上门来拜谢送礼的不在少数,因而叶西这头刚下猪圈,猪毛还没抱到家,那头村子里就人人都知了叶家四郎因牙疼要做个刷牙的物件,去下了张大娘家的猪圈了。 路上有人碰见这表兄弟两个,见叶四郎一身狼狈,便笑嘻嘻问道:“四郎,我家猪毛也有得刮呢,要不要去看看?” 叶西没做过牙刷,只是有个大致思路和方法,也就不知道要试验多少次才能成功,因此猪毛自然是多多益善,听到这话,便点头道:“帮我留着吧,等我有空就去。” 他又仔细看了这人一眼,记住是谁,打算等以后做出牙刷了,送对方几支,好谢他今日白送猪毛之情。 路人就笑得更大声了。 倒无恶意,只是叫叶西颇为困惑,不知道这人在笑个什么。 下午的时候,就连辛紫也来问了。 因为农忙过去了,辛紫在家中无事,又见叶家姐弟实在忙,便经常过来帮他们搭手。 第21章 至于因何跑得这般积极,自然是因为叶家每日的饭菜都太香了。 就不说煎饼灌饼之类,早先叶四郎弄来的那个猪肠,村里人都不知是拿来干什么用的,只以为叶家都炒来吃了,纷纷惊叹了一番,没想到那猪小肠却不是这么个吃法,而是另有讲究。 这叶四郎将猪小肠洗净刮油又打薄后,做了猪肠衣,灌了什么豆腐腊肠,猪肉腊肠,一节节一串串的一根,晾在院子里晾晒曝干,甚是新奇。 因为日头好,腊肠做得很成功,晾晒了一段时间后就可以吃了,昨日叶二娘蒸饭时顺便切了两截腊肠蒸熟了,辛紫正好来帮忙被留下吃饭,一口腊肠吃进嘴里,差点没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 自此辛紫就坚定了跟着叶家能吃香喝辣步伐,每日来叶家跑得可比她阿娘叫她吃饭还勤快,叶家有什么风吹草动的,她也是竖起耳朵,比哪个都关心。 因而今日一进门,连叶家摆在院门前的小摊子都没顾,她就快走进院子里,看到在院子里苦哈哈洗衣的叶西,忙问道:“四郎你今日真去张大娘家刮猪毛了?要那作甚?真是刷牙?” 虽是听了村人的传言,知晓叶西是要做什么刷牙的刷子,但辛紫总觉得叶四郎此举一定有什么旁的深意,毕竟同为吃货,她不能理解叶西做一样东西竟会不关系到“吃”这个字。 叶西拿木棒捶衣服,闻言翻白眼:“都跟你说了,我牙疼,就是做来刷牙用的。” “哦”,辛紫恍然大悟,笑着捏了把他皱起的包子脸,“我懂了,这牙痛得厉害了,就不方便吃东西了嘛,还是弄个刷子来刷刷,以后吃甚都不用担心了。” 还是四郎看得长远。 叶西不想理她。 辛紫这才把他手里洗的衣服看进眼睛里,道:“这新衣不是刚穿两日么,这就脏了。我来吧,你去做事。” “不用。”叶西道,用力捶打衣服,发出沉重的“梆梆”声。 叶北从石台对面钻了出来,和辛紫乖乖打了招呼,乖乖被捏了脸,才对对手指,小声道:“表哥叫四哥自己洗,不叫我帮忙。” 辛紫一愣,有点吃惊。 来叶家这么些天,她还是第一次听说那位玉做的似的木公子生气,还是为这么件小事。 这要说叶云因为四郎弄脏衣服念叨她还信,这木公子就…… 不过转念一想,那木公子是个爱干净的,整日跟四郎同吃同睡的,大概是不喜四郎太不讲究,所以才因为这事闹脾气的罢。 不过四郎这小子居然这样听话也挺叫她意外。 叶北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鼓着腮帮子忧愁地叹了口气,老气横秋地道:“表哥说四哥如果不听话,以后就再不许吃饴糖了。” 没办法,家里两个小的都爱吃甜的,叶四郎尤其嗜爱,叶云两个出门在外管顾不到,就把财政大权交到了木乔手中,让他决定两个小的的生死。 也难怪一向“宠”哥的叶小五都不敢插手了。 辛紫一听,果断放手,“那什么,四郎你先洗着,我去外面看看摊子。” 说完,立马转身出去了,生怕叶西叫住她让她帮忙洗一样。 “四哥,我去给你洗猪毛。”叶小五一看不对,也赶紧溜了。 叶西:“……” 不就是洗衣服,他在末世一洗就是一车的衣服好不好? 而且那些衣服脏的程度可比这严重多了。 …… 哎。 他的糖全被姓木的给拿走了。 果然住在同一间屋子里就是不好。qaq 等这人的房子盖好了,他自己一个屋,也不怕空间暴露了,就把东西全藏到空间里去。 这些天因为生意忙了起来,叶云和叶南白日里都是在县上度过的,清早早早敢到县上,赶一波早市,中午也不必回来,等到快要晚市,沾着晚市的边快速卖点东西,便往回赶了。 因此早归晚出,很是辛苦。 家里的事情就全权交给了木乔帮忙照看,中午的时候,叶小五不敢叫木表哥给他和四哥做饭,更不敢叫四哥动手,只能自己来。 说来叶家四兄弟也是奇怪,叶云手艺是一等一的好,叶小五这下初露一手后也显出跟自家阿姐一样的天分来,偏叶南和叶西两个,点个火都能叫厨房走火,实在是和厨艺一道无缘。 因此这几天都是叶小五掌勺,叶西愧疚万分,平日里只好在其他方面多多照顾弟弟,比如给吃食做玩具陪玩什么的。 这些天家里有辛紫帮忙,摊子又步入了正轨,兄弟两个也不像刚开始那样手忙脚乱了,叶小五到底是个孩子,再是乖巧安静,天性里还是有些活泼好动的,因而确定家里不需要他帮忙后,偶尔也会出门和村子里的同龄人小伙伴们一起玩耍。 今天也是一样,叶小五见四哥这里自己帮不上忙,外面摊子因为村民们都忙着做煎饼琢磨自家那一摊去了,也没什么人来,在得到辛紫姐的不需要帮忙的答案后,叶小五就揣上四哥给自己做的陀螺和弹弓,去找小伙伴们玩了。 他把这陀螺和弹弓当宝贝,轻易不叫人摸一下,还自己用阿姐缝制衣服的碎布缝了个小小的褡裢,方便把两样宝贝装进去。 只是这天他来到往常大家玩的山脚,却看到一群小伙伴都围着其中一个嗷嗷乱叫,“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我可以摸一摸嘛?就摸一下,我洗干净了手的,不信我给你舔舔。” 叶小五惊讶。 以前,小伙伴们都是这么对着他的宝贝说的。 小心的掏出自己的陀螺和弹弓,放在地上拨了拨木制的小陀螺,却半天没有人理会。 叶小五抿抿嘴巴,感到有些失落。 于是他今天很快就回家了,回去的时候,也是蔫蔫的。 叶西正要出门打水,撞见自家小五,看他不高兴,忙问:“咋了,谁欺负你了?带我去找他,给他丫揍回来!” 叶北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没人欺负我。” “那你这什么表情?弹弓坏了?” “没有坏,四哥你不要咒小弓。” 叶西又想翻白眼了,一个破弹弓,还起名字。 半天问不出来,见他身上没伤,叶西也懒得管了。 他这么大的时候,丧尸都杀了三层楼高了,男孩子,就要糙养。 叶北也没回家,干脆跟着四哥去打水。 路上的时候,终于忍不住了,有点郁闷又忍不住好奇道:“四哥,你知道什么是九连环么?” 第21章 叶西这个宠弟弟的,下意识就想从空间里掏出个玩具来给他。 只要是不和他抢吃的,什么都好说。 手伸到一半觉得不妥,又悻悻放下,哼道:“谁有九连环了?他能解开么?” 不是他鄙视那群小孩儿的智商,而是亲眼见他们连个陀螺都不会抽、半天才学会的样子,心里边的期望值实在不高。 “辛小白啊,之前那个七巧板就是他的。”让叶小五最郁闷的不是小伙伴们不跟他玩了,而是他们都说他的小螺和小弓太了“野蛮”了。 迈着小短腿亦步亦趋地跟在四哥身后,叶北嘟嘟囔囔道:“小白他阿爹刚给他买的,不叫我们看,不知道解不解的开呢,我觉得他解不开。” 过了一会儿,又道:“他阿爹说了,那个七巧板和九连环,都是聪明人才玩的东西,小白学会了这个,就可以去上私塾读书了。” “四哥你都当过秀才,肯定能解开,比辛小白厉害多了!四哥——” “叶小五你唐僧念经啊!”叶西用力呼噜一把他头毛,愤愤道:“不就是个九连环,给你做行了吧!你可放过我吧。” 叶北被四哥越来越非凡的手劲弄得东倒西歪,晃着脑袋嘿嘿两声,好脾气地任四哥揉搓。 自从发现四哥在手工制作上得天独厚的天赋后,叶五这个鬼精的小东西,早在心里不知道盘算了多少遍要将四哥物尽其用了。 现在得到了四哥的承诺,顿时心满意足,不过没一会儿就好奇道:“四哥,什么是唐僧念经?” 叶西简直要给这话痨跪了,为了堵他的嘴,只好讲了个一师三徒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去西天取经的故事。 这是个架空的古代,和叶西认知中的古代社会有交融相似的地方,更多的则是不同,比如曾经在历史长河中熠熠生辉的风流人物和故事,在这里,却是完全陌生的志怪杂说。 这故事听得叶北心驰神往,向往不已,恨不得也和故事里的孙猴子一样,一路斩妖除魔,威风十足。 不过求取真经就算了,阿姐也不可能许他去当和尚的,他去西天求点值钱的宝贝就好了。 想得太投入,这话就不知不觉从嘴巴里说了出来。 叶西听了,嘲笑道:“就你这小身板,连人家一根毛都打不过,还弄什么宝贝,叫你搬都费劲。” 叶北也没生气,挠挠头,软声软气道:“那四哥帮我造个大车好不,四哥这么厉害。” 第22章 “你再吹我也不顶用。”叶西拒绝,而后忍不住小声嘀咕:“给你弄辆车来,你敢开么。” 家到了,两人漫天瞎聊的谈话也自然终止了,一大一小谁都不会想到,往后的岁月里,真的会有那么一天,让他们今日所言统统成为了现实。 虽然答应了给叶北做九连环,但没有材料和趁手的工具,也是半会儿也弄不出来,再加上叶西忙着回来做牙刷,做九连环的事情也只能推后。 叶北也没觉得失望,反而喜滋滋的,逢人就说四哥要给他做九连环,这个东西只有村正家的大孙子辛小白才有。 当然,就家里这么片地方,他能说的也就木乔、辛紫和回来的叶云两姐弟了。 那叶北口中的辛小白就是辛紫堂哥的孩子,对方手里的九连环她早稀罕过了,因此兴致缺缺,只盯着叶西手头的作动看个不停。 那九连环虽说是铁制的,价格要人好看,但只要肯出银钱,就能在县上随便哪个玩物铺子里买到,叶西制的这个牙刷可是天下地上的头一份,因而就算今日晚回,她也定要看到四郎将这牙刷做好。 木乔听后,倒是微微意动,放下叶西从前的功课书,瞥了忙碌的叶四郎一眼,神色未明。 叶云两姐弟刚回来,就被倍感冷落的叶北围了上来,叽叽喳喳说了四哥这一日的壮举。 叶云听说下猪圈去刮人家的猪毛,脑袋就是一懵,急得向跟他们打了个招呼就急忙去忙活的叶西喊:“叶四郎你今日太不象话了!” 一个读书人,去下猪圈,叫人家怎么看。 读书人最是讲究名声和体面,这两样东西坏了,往后的求学之路可怎么办。 她和三郎压着哄着的不让他去县上卖吃食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他那往后的前程,今天这件事说来不是大事,可到底有碍瞻仰。 四郎这心里是怎么想的? 她和叶南对视一眼,都有些摸不透了。 自家的亲弟弟,从前多爱读书他们是知道的,然而自打重病醒来过后,四郎一句没提读书的事,反而为着家里的生计劳累,不给家里添一点负担,懂事得叫人心酸。 他们见状,也只能跟着不提这事,只想着等以后家中一旦有了银钱,就一定再送四郎去读书,再苦再累都值得。 他们以为四郎心中对此亦是有数的,可如今眼见家中有些许积累了,也不见四郎再拿起书经来读一读,反而又继续做了什么刷牙的牙刷。 莫不是因为顾及家里,担心他们勉强,才故意这般的吧? 这么一想,叶云又后悔自己的莽莽撞撞了,这还有木乔和辛紫在呢,多不给人脸面啊,又想起这孩子这两日都在牙痛,喝了药也没用,正是遭罪的时候,心里面的悔意就又深了一层。 完全忘了她家可亲可爱的弟弟之所以会牙痛,都是自己作的。 叶西可不知道叶云心里头的九曲回肠,只当他姐发急是因为自己弄脏了新衣,闻言立马放下手里的活,讨好道:“阿姐我衣服都好好洗干净了的,也没弄多脏。” 叶云一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不由哭笑不得,“说什么呢!” 辛紫见状,也不看叶西做牙刷了,打了个招呼,知趣的离开了。 叶云心里正急着,也没多挽留,目光转开,看见木乔拿在手中随手翻看的书册,倒是一点意外都没有,好像就算这木公子是商贾之子,也合该是通读四书五经之人。 叶云看那书眼熟,仔细一看,可不就是四郎当初从县学退学,被人捎回家里的书么,不由又升起了热切的期望,道:“四郎你这书都默完了?要不要再去县上买些笔墨回来?” 叶西用力把猪毛钉进木制牙刷小小的柄头处,闻言抬头,“啊?” 顺着叶云的视线看过去,目光在木乔双手捧着的书四周茫然地转了一圈,随即恍然:“阿姐你要给他买纸笔?嗯?你哪来的书。”后一句是对木乔说的。 在叶云和叶南震惊又复杂的眼神中,木乔修长的手指翻动几下书册,淡定道:“你床头旁边的木柜里。” …… 接下来的时间里,叶云和叶南姐弟两个陷入了长久恍惚中。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一觉醒来,他家最聪明最会读书,被县学夫子大夸其夸扬言州试必中的天才,居然把曾经读过的知识全部忘了。 怪不得自醒来,一句不提,书册更是从未碰过。 这都忘了个干净,还能如何惦记着去看?! 那边,低着头的叶西却是在心中庆幸,他还发愁要如何跟兄姐说不考科举的事呢,没想到自己无意之举,正好误打误撞造成了这样一个美丽的误会,也算是成他之美了。 毕竟说起科举,古代读书人的毅力和智慧他是真的拼不过啊! 事已至此,叶云姐弟再不愿意相信,也只能直面此事实了。 好在他们想让阿弟去读书,更多的是出于四郎喜欢,想要满足其心愿的想法,因此虽有遗憾,却也能接受。 世事难两全,四郎能大病醒来,健健康康的,就是失去了才子之能,他们也是愿意的。 更何况四郎还得了大福报,足见老天厚爱了,又如何能强求更多。 晚饭的时候,一家人都有些沉默,叶南想了想,提出要买个牛车的主意。 “总用郑叔家的也不是个办法,四郎也说了,张大娘琢磨他说的韭菜花去了,想来要不了两日,就要用牛车去县上了,”又安慰叶云说,“封州那边的匪寇被清了不少了,往后县上的人只会越来越多,只要有东西在,不愁没生意做。” 木乔一向不会在叶家的餐桌上多言,听闻这话,手上的动作确实一顿,淡问道:“封州城哪里在剿匪?” 叶南有些奇怪,还是如实答道:“便是我们芜州去往封州的路上,靠近中段,有块漠地横亘的那里。” 头部微微刺痛,越是努力要想起什么,便愈演愈烈,木乔不得已放弃,轻颤着放下碗筷,沉默片刻后道:“既是人行愈密,想必房地、对象之价也会上涨,不若趁现在还未大动,一劳永逸,去县上租个铺子售卖吃食,也好过日日奔波,还要损失部分买客。” 叶南苦笑一声:“你说这法子自然再好不过,只是——” “银钱方面不用担心,”木乔淡淡道,“我本来就欲在青曲购置房产做些生意,这铺子就算我借租给你们的,租金等你们往后有了,再补上就是。” 第22章 关于开铺子的事,叶南早有想法,只苦于本钱不够,也只能眼看着大好时机溜走。 如今木乔将他最大的问题解决了,说不心动是假的,只是一时之间,他心中的犹豫却比心动还要深。 木乔为了躲避他口中所谓的仇家,留在这里,对他们姐弟也算得上关照,却始终置身事外,冷眼旁观,从不对他们的言行处事发表看法。 今日这般却是头一遭,却不是为了自己,而是将大半利益倾斜给他们叶家,几乎是明晃晃在说,如此做就是为了帮扶他们姐弟了,叫叶南心生警惕。 木乔这人让人看不透,但大抵商人逐利,若无利益驱使,怎会如此好心相助。 大约是看出了他的小心,木乔笑一声:“四郎心聪神慧,若能结交,便是千金难遇的幸事了。” 这下连忙着刨饭的叶西都抬头看了过来,露出和他三哥一样的无语表情来,一个铺面换一个交朋友的机会,谁信吶? 无奈过后,木乔这状似玩笑的话却叫叶南放松了下来,最后一锤定音道:“那便有劳你了。” 再一次被三哥随口卖给木乔的叶西则戒备地看了一眼淡定而坐的男子,脑中转了一圈,没发现自己还有什么地方惹了这个小气巴啦的男人的,才松了口气。 大概刚刚那句话,就是他随口一说吧。 叶云专心给他们盛饭,对三郎会答应下来早有预料,亦是十分赞成的。 至于要开什么类型的铺子,在场之人不约而同选了点心铺子。 叶西和叶北两兄弟是随心而选,叶南姐弟则是考虑了一番的,虽说煎饼馃子、掉渣饼等他们依旧在卖,生意不错且短时间内销量不会下降,但同煎饼馃子一样,容易模仿始终是弊端所在,而饼干则有不同。 饼干做法相对复杂,不同的原料、配料、手法和烤制时间等,都会影响其最终的成型,如果没有方子盲目试验模仿,所花费的成本要大得多,更遑论能接连不断地推出新品。 但他们却能够全部做到。 说到这里,姐弟两个又不得不心中感慨,能够在梦中研习后世无数新知,奇能巧技,闻所未闻,四郎会在醒来忘记现世所学,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事。 叶南对木乔刚刚的话也因想到这层而多了一丝信任。 毕竟这家中,也就这位不识五谷、四肢不勤的贵公子哥有时间和精力去听四郎口中那些个天书一般的“现代科学、理化技术”了,还一副颇为兴致的模样,估计是真的对四郎说的那些感兴趣。 第23章 不过就算商定了要在县中开铺子,寻找合适的铺面也还是需要时间的,叶云姐弟想了想,最终决定这段时间,在找到铺面之前,先不去摆摊了。 叶云心思细腻,前两天郑家母女来闹事时,张大娘来找他们,约莫就是想要提前问问牛车的事情,好不叫他们在还车时立时为难,只是被郑家母女那一闹给耽搁了。 这又过了两天,眼看张大娘家就要做了豆腐脑汤重新开张,她也实在不好意思再厚着脸皮跟着蹭人牛车了,因而晚饭过后,和阿弟几个把牛车卸干净,又拿青豆混着野菜好好喂了牛,就马上叫叶南给人家送了回去。 因叶南姐弟两个每日起早贪黑,这些日子忙得很,回家疲累时有些事难免看顾不周,叶西又跟着木乔在新建房地处整日监工,因而这牛儿都是叶家小五在喂。 小孩子喜欢毛毛的小动物,就算这牛儿尚在成长期,个头却堪比成年人,也完全阻挡不了小孩儿的一腔怜爱之心。 这喂牛都喂出感情了,虽知道牛儿是人家的,叶小五还是抱着牛儿脖子,和对方各自睁着双湿漉漉的黑亮大眼睛,无语凝噎,依依不舍好险哭出来。 见不得他这副嘴里肉要被叼走的可怜样,叶西上去拍了他一巴掌,冷酷地让他把眼里的泪泡憋回去:“这种老黄牛有什么好看的,又土又黄,”上下打量一眼,忍不住从吃货角度评价道:“肉还又老又柴。” 叶北呆住,过了一会儿,郁闷又可惜道:“哎,我偷偷多喂了它好些菜叶的。” 叶西:“……” 他面无表情道:“你可以养小鸡,小鸡长大了随便想杀就杀,还能下蛋。” 叶北眼睛顿时亮了,随后又叹气:“小鸡太贵了,我买不起。” 刚想说自己可以借给他,又想起自己所有积蓄都被攥在木乔手上,连吃的那一点点可怜的糖都被没收了去,估计全身加起来也就够买几个蛋的。 “自己孵吧。”最后他下决定道。 叶北反应过来,脸蛋慢慢变红了,吭吭哧哧道:“能行吗?” 十岁的年纪,在古代这个环境里,不算大也不算小,虽然还不能理解繁衍奥义,但也懵懵懂懂有了羞于说起与之相关话题的意识,因而叶小五对要自己“生”小鸡崽的事,感到既心动又羞耻。 最后还是对以后能拥有无穷尽的肉和蛋妥协了,握住小拳头,红着脸吶吶道:“那我生生看。” 叶西见他脸红,不知道自家小弟诡异的脑回路,因而简直莫名其妙。 不过能孵小鸡就好。 想到各种鸡肉美食,叶西对阿弟的行为很是鼓励,还把全部身家都掏出来资助了他,激励道:“好好干,以后跟着哥吃香喝辣!” “嗯嗯!” 第23章 没有了摆摊的生意,叶云叶南两个一下就清闲了下来,倒是叶西开始忙碌了起来,每日忙着去有猪的人家里刮猪毛,洗猪毛,又劈竹子做牙刷柄,将处理好的猪毛嵌好……饭都顾不上吃。 看他实在辛苦,其余人能帮忙的自然也帮着他去做。 叶云正尝试着改改饼干方子,研究出新口味的饼干来,见四郎整日去下人猪圈,全然不顾形象,也很是头疼,便跟人家说好,一斤刮好的猪毛可以换一合这种试验饼干,不限数量。 那些家里养猪的人家一听,自然是很乐意的,纷纷自行刮了自家猪的毛,交给家中崽子前来换饼干吃,因而小孩子们也很是欢喜,不时就要盯着自家的猪瞧,盼着那猪毛能快快长出来,好叫他们去换甜甜的饼干吃。 至于试验品不试验品的,对村人们来说并不重要,单看这做饼干的材料,又是面粉又是糖水还有鸡蛋的,就让他们争着抢着去捡这个大便宜了。 一向对嘴里的东西抠门的叶西这次却没怎么心疼,把全村子里有猪人家的猪毛都搜罗了一遍,尤觉不够,因此在一个在木乔处建房的憨厚汉子过来问他还需不需要猪毛时,叶西毫不犹豫地点头:“需要,你有多少来多少,都给你换。” 汉子顿时面露欣喜,他是南山村周边村子的,不比南山村有平整宽敞直通县里的马路,他们整个村子都建在山上,山路崎岖通不了车,人走上去都要小心滑倒,因而日子很是清苦,他能来这南山村帮人建房打短工,也是听了这里一个亲戚的消息,知道工费给得不错,才摸着山路过来的。 与他一起的几个,都是这么过来的。 他家里几个半大孩子,还有一个嗷嗷待哺,媳妇也刚生完孩子,正是补充营养的时候,这饼干可是好东西,拿猪毛换简直太值当了。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汉子忙道:“有不少,我们村子虽然不通马路,但山上水草厚实,好多人家靠着这养猪,多少能赚个家用回来,北面好些村子都这样。” 叶西一听,思索了下,道:“这样吧,你看你有没有办法把你们北面那些村子的猪毛都集中起来,给我送到南山村来?我给你开价,或者饼干给你算多一点,怎么样?” 汉子立在当场,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激动道:“好,好,等我今日跟木郎君请示一下,明日归家一遭,拿猪毛来跟你换饼干。” 他自然是听出了叶西话中的意思,要么他走这一遭,赚个运送费,要么低价换了饼干,随自己处置。 看上去好像第一个比较实际好把握一些,但只要换了饼干,他就可以常价卖出去,虽是帮人吆喝,但银钱却是实实在在到了自己腰包里的,而且只要叶家的饼干一直做下去,这种新奇吃食的买卖一时半会绝不会少下去。 虽然不明白具体是什么道理,这汉子却知道,单单靠着他们北面那些个村子,他就能一直赚下去,可能不如第一种那样来钱快,但却更稳当、长久。 这样,双方就算说定了。 等叶西第一批牙刷做好的时候,叶南那边也带来了消息,告知木乔县上的铺子找到了,是个药铺,掌柜年迈,儿女又不在身边,因而想关了药铺去儿女处养老,儿女那边人来得急,这铺子也要紧急处理了,价格也就很公道。 因为是叶南早前常去给四郎买药的铺子,和那里的东家也算相识,又恰巧撞上,人家才给了他这个消息,这样一来,双方就省了一笔找牙行的钱,那掌柜更是满意,就咬牙给了个能承受的最低价。 唯一的不足是这药铺两边不靠,既不在西市也不在东市,反而在铺面稀少的北面,位置堪称冷清。 是个药铺还好,换成了吃食铺子,就很有些阻碍了。 但这也不是叶南能决定的,他找来木乔,说了人家给出的价格,问木乔要不要。 木乔听叶南的意思,已经是很心动了,大约是对自家的吃食有信心,不在意铺子的位置,甚至是已经打好了将东西两市囊括其中的想法,恰巧,他也正有此意,便答应下来,等明日去县上跟人交接。 他手中把玩着一支掌长的竹制牙刷,因还未涂漆,表面摸上去并不光滑,散发着淡淡的竹子味道,曲线流畅简美,刷口处是整齐的绒毛,因猪毛过硬,还特地将头部打薄,因而显得柔软齐顺,指盖大小的一块,看上去很是精致小巧。 叶南的目光顺着他的视线聚焦到上面,有些惊讶:“这就是四郎做好的牙刷?” 木乔淡淡应了声,目光染上笑意,似是满意,“这样一个小玩意儿,怕是连那繁华似锦的京都城,都不见得能见到。” 叶南先是大喜,而后就是一惊,看向木乔。 木乔拇指抚摸着粗糙的牙刷柄,曲线外扩处的平面上,刻着歪扭的两个字,外加一个生动简约的小人,是少年特意刻上去加以区分的,他摩挲两遍,道:“放心,我的东西,断不会叫人夺了去。” 第24章 第二天晌午,南山村的村口,一大三小四个身影慢腾腾从路那头挪过来,身上背着大小不一的麻袋,个个额头带汗,唇焦口燥,脸上却染着期待的光芒。 走到近处,里面最小的身影显露出比影子还瘦小的个子来,脑袋大大,瘦小伶仃,像颗萎蔫的豆芽菜,豆芽菜扛着大大的麻袋,努力仰起头往前看看,“阿爹,到了到了,我看到叶家了。” 旁边一个操着变声期的公鸭嗓的少年道:“叫你跟赵二郎家的二寻好好认字,偏偏要跑出去抓草,你看现下连旁边的碑字都不识得,这分明写的是南山嘛,才刚到村口呢。” 豆芽菜也不伤心,只哦了一声,又道:“那我闻到味了嘛,阿爹不是说叶家日日都做甜饼么?前面就一家的屋子里有烟,肯定是了。” 这下不仅是公鸭嗓,默不作声小牛拉车一样跟着阿爹的另外两个小身影也开口了:“我也闻到了,好香哦。” “甜甜的,阿爹果然没有骗人。” 最大的身影笑了声,抹了把汗,将肩上的麻袋送了送,空出手来去抓豆芽菜背上半麻袋的货物,道:“就是那了,再撑一会儿,马上就给你们换饼干吃。” 第24章 如果叶西在这,自然能认出来,那最大的身影就是昨日和他商量要“代购”他家饼干的汉子。 叶四郎跟他谈妥了这件事后,他也没瞒着同村来的几个同伴,不过也并不是所有人跟他选的都一样,因此大家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各收集各的,到时候拿到南山村来,看各自喜欢决定是换银钱还是和叶家协约帮忙卖货。 一家大小来到叶家的时候,恰巧叶家在试吃刚出炉的一批饼干,香甜的味道在院子里都浓郁非常,叫几个孩子都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叶云见状,从盘子里抓了好些,硬是一人手里塞了一小把,弄得人高马大的汉子憋红了脸,瞪向自家几个不懂事的,又是心酸又是恼火。 叶西叼着块饼干,打开汉子面前的麻袋,看了两眼道:“不错,你这猪毛我都要了,饼干都先尝尝,觉得不合适现在就提出来。” 汉子见他不计较几个孩子的事,才道:“合适,挺合适的,就按说好的来就行。” 于是叶西给他算了算,一共是166斤的猪毛,每一斤猪毛他给人算的是在原来一合的基础上再多出半合来,四舍五入一下,就是半斛,这半斛换算成重量单位,约莫是四十斤。 当然这是叶西按照现代算法来算的,在这个时代,一斤约等于现代的12斤,因此称出来的饼干重量准确说应该是三十多斤。 一百多斤的猪毛换三十多斤的饼干,汉子一家人却觉得很划算,因此离开的时候都很欢喜。 这一场交易被更多的人看在了眼里,原本并不将这点利润看在眼里的人也纷纷前来询问,“四郎,若是我也能找到这么些猪毛,刮好了给你送来,这饼干能不能多半合予我?” 叶西自然是乐意之至,先不说北楚乡下养猪的并不是很多,收集猪毛是个费力又费时的活,他不可能在这上面耗费太多精力,就说这些人上赶着来帮他叶家的产品做宣传,好打出招牌去,叶西就不可能不答应。 “好啊,你若要多半合,那猪毛必得不少于五十斤才成,饼干若是拿去卖,也要避开我叶家开店的地方和其余卖我叶家饼干的人。” “我懂的嘛,哪会去你叶家门前砸场子,就是在旁边村子里卖卖,大不了去到邻县,他们那边也是没人去的。” 叶西便痛快应了。 他也不想说太多,如今他们家连一个铺子都没开起来,筹谋再多都没用,就先让这些人去外面的广大市场试试水,等条件成熟了,再谈其他。 于是村子里就又传开了,说叶家四郎做牙刷的猪毛不够,要广收猪毛,若是一次拿来超过五十斤的,就能每斤多换半合饼干,随自己去吃还是去卖,不过如果想要去卖就要给四郎家的饼干打吆喝,更不能占主场。 这也很好理解,叶家想要把自己的甜食打出名去,让旁人帮忙四处吆喝叫卖是再方便不过的事情,不过他们这么做图什么,村人们就不是太懂了。 大约是和那些名铺御店一样,想要在四周赚个好名声罢。 而叶西大量收购猪毛来做牙刷的行为,叶家姐弟都感受到了他这次的认真。 这叫叶云和叶南都暗自松了口气,总算觉得自家四郎不是个只耽于吃食的了,他们还生怕四郎就这么一路往外掏吃食方子,一路吃下去,成了个远近闻名的饕餮吃货。 这和那个人人夸赞、钟灵毓秀的小秀才也差得太过远了不是。 这牙刷是个好物,虽说制作工艺过于艰难,四郎忙活了这些天,猪毛和竹子倒是清理准备了不少,嵌毛阶段却是没什么进展,只家里人现如今各自有了一个,用着的时候也是偶有问题出现。 不过叶云姐弟对此都很是看得开,四郎得了那梦中“前辈”的真传都不能成的话,他们就更不要想能解决问题。 因此这种物品的光明前景摆在面前,他们也只管一力支持就是了。 叶家小北却有些忧心忡忡,自从郑家那事之后,他那小脑袋瓜里也明白了四哥所谓的技术专项的不到保障是什么意思了。 若是日后四哥每做出一样东西来,旁人轻易就能学了去,他们又如何能赚到什么银钱呢?说不准因为这个,还要被人觊觎甚至祸害。 郑家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么。 叶小五蹲在四哥对面,看他拿细细的铁勾熟练地穿过牙刷头细小的孔洞中,就势勾住一缕整齐柔软的绒毛正中,用力将其勾入其中,绒毛两端便自然对其,融为更粗的一缕,便是“种”好了一缕。 而这样的动作,要重复二十次,才算是做好了一柄牙刷。 完成时,地下也多了一堆因为手工制作而不可避免会浪费的一些绒毛原料。 这才仅仅是“种”毛的过程。 算上前面清洗整理猪毛,将其打磨成细致的绒毛,还要劈竹打磨雕刻牙刷柄,制作一支牙刷的成本远远超出众人所料。 但就算这样,这种技术也并不是无坚可摧的,甚至脆弱简单到只要有人用心看过成品,就不难想象出它的制作过程。 这叫叶北挫败极了。 “四哥,你当时就不应该吆喝自己要做牙刷的,你看现在全村人,甚至外村的,都知道你在做牙刷了。” 叶西把刚做好的这支丢给他,随口道:“知道就知道,你说有了牙刷,刷牙方不方便?” 叶北迷茫,不知道四哥后面这话和前句有什么关系,还是点头,乖乖回答道:“方便,刷牙好干净的,哪里都刷得到。” 往常叶家哪里有条件用茶叶和盐啊,都是随便去哪里找点柳枝叶子嚼巴嚼巴吐了,权当是刷牙了。 再后来条件上来了,就用喝剩的茶叶,就着手指磨蹭牙齿。 村子里用这法子的人家不在少数,有的用茶叶,有的用盐,贫苦些的就干脆直接用手的也有。 叶西第一次见家里人“磨”牙的时候,着实稀罕了一会儿。 因为这里人“磨”牙都是用中指,这在看惯了末世人用中指代表另一层含义的叶西来说,真的很难不笑出声来。 当然,他笑场的后果就是被叶云按着用同样的方法“磨”了牙,也很现世报就是了。 “那就是了,你觉得方便,别人肯定也觉得方便啊,予人方便,就是予己方便,人家想学就叫他们学呗。” 叶北睁大眼睛,“四哥……” “咋?” 叶北被他转晕了,半晌说不出反驳的话来,最后吭哧道:“你、不赚钱买糖了么?” 叶西从他另外的手里抠出块饼干来,丢进嘴巴里,幽幽道:“你说呢。” 他要不想赚钱,他在这费什么功夫。 他要不赚钱,能把家里开铺子挖的窟窿填上吗? 能叫那个姓木名乔的闭上自己的嘴巴吗! 赚钱的方法千千万,他做饼干做蛋糕做奶油做糖果哪个不行呢,为什么要累死累活的做这么多牙刷啊,解决自己牙痛的问题不行,还要操心全国广大同胞的啊。 叶西想想自己昨晚干的事,就恨不得穿回再早之前,狠狠扇自己两个耳光。 他就是趁着晚上去茅房的功夫,从空间里拿出了点偷藏的饴糖吃了一点而已。 然后就被抱着同样目的而来的木乔看了个正着。 嗯,他那会儿手里还拿着个泛着油光的手机,照着对面一脸微笑的人,像大半夜闹了鬼。 比进阶后的丧尸还可怕。 毕竟这是个会动脑子,还动得比他都快的,活生生的人。 动作也比他快。 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把他手里的东西抢过去了…… “你干嘛!”叶西炸了。 可惜他裤子脱到一半,这声压低的怒吼实在没有什么震慑力,又投鼠忌器,不敢起身去抢。 而面对一个上茅房嘴巴还鼓着,明显是含着东西的家伙,木乔的神色也是一言难尽。 “提上裤子出来说。” 叶西匆匆搞定,追上去,纵身一跃,骑在对方身上,五指成爪,扣在对方脖颈处,猛一用力,怒道:“还我,那不是你该拿的东西!” 丝毫不在意他的威胁,男子面色如常,修长的脖颈陷进了少年圆润的指头,却像是没有感觉到丝毫的疼痛一样,淡淡道:“你哪来的。” 那语气,活像抓包了自家孩子玩不该玩的玩具,并试图讲道理一样。 “我!”叶西愣住。 他当然不能说是从空间里拿出来的。 纵然对方有万千种猜测,只要最后的窗户纸没有捅破,一切就还能维持表面的太平,就像当初他用枪打死野猪,就算木乔怀疑,在还需要他的时候,就不会轻易戳破彼此的这份心照不宣。 他也不会给对方抓他把柄的机会。 “捡的。” “捡的。”男子重复他的话,听不出什么情绪,过了一会儿,问了个完全不相干的问题:“你知道最近每日来往青曲县中的达官权贵、富商豪商贾有多少?又有多少人打算北货南运,正在找最可能一步而红的“货”?” 第25章 时机总是稍纵即逝,若如今这个紧要关头不抓紧,一旦芜州至封州的匪寇被清除,南北彻底开通,届时所有人来往两地都毫无障碍,两地物品的差价早晚会拉平,到时候又有何利润可得? 小商小贩只看眼前,聪明人却能五十步看百步,早就看到了这种倒卖货物的行商之路凋零之后的商机。 其中寻找有价值的“货物”,自然是最便宜省力的一种。 这对怀璧而不自知的叶家来说,是天大的机遇,也是巨大的威胁。 叶西松开了手,又不甘心地扯了一把对方的头发,冷哼道:“你以为这些问题我没想过?” 叶西自然是想过的,只是却远没有到木乔这般缜密和谨慎的地步,对于察探人心、人性,活在武力至上的世界,习惯了简单粗暴解决问题的少年,总是要吃亏一点的。 但他现在渐渐意识到,这个世界也许和末世没有什么不同,生存的威胁始终存在,不进则退。 “明白了就好。”无奈地拍拍少年的脊背,轻松将人从自己身上卸下来,木乔将人丢在原地,自行离去,“东西我给你存着,等你有实力拿出来的那一天,表哥再给你就是。” 叶西:“……” 为什么这句话他觉得很耳熟?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回想完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叶西深深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上当了。 他为什么要为了拿回本来就属于自己的东西,要做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向对方证明自己的实力啊! 第25章 叶北也很不能理解,四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嗯,善良了哇。 不过很快他就将这个问题抛到了脑后,反正他们家已经有阿兄阿姐在赚钱了,四哥花一点点也没有关系的,等他长大了,也赚钱养四哥就好了。 当然,他现在还养不起四哥,能养得起的也就只有一两只小鸡了。 因为叶南那边已经和人谈好了铺子,木乔要亲自去跟人签订协约,叶北想要去买自己的小鸡,叶西自然不甘示弱,说要买草药,因此一家人计划第二天大家都去县上,给自解决所需。 而叶西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和与众不同的欲购物,也勾起了众人的好奇,叶云道:“四郎你要买甚草药,莫不是牙又开始痛了?就喊你不要吃那么多饴糖了。” 叶西顿时郁闷了:“我哪里有吃很多,都叫木乔收走了!” “怎么喊人呢,没大没小,收了好,省得你乱吃,还带着小五也不学好。” 叶西瞪了一眼作壁上观的木乔,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收买了他阿姐,让对方都开始承认他那个胡编乱造来的表哥身份了。 一旁吃着饭却猝不及防躺枪的叶北有点冤。 他才是真的只吃了一点点呢。 四哥连他手里的糖都抢,还说为了他的牙好。 不过他不敢说出来,怕阿姐又要臭骂四哥,只能默默又坚强的背了锅。 叶南不理斗嘴的几个,只埋头苦吃,放下碗筷的时候,盘子里大半的炒菜像被蝗虫过境,只留下零星几点菜叶沾在盘边,格外可怜。 除了已经吃好了的木乔,其余人都苦了脸。 “叶三郎!” 叶南耸耸肩,“教你们一个道理,古有言,‘食不言,寝不语。’——”话还未落,被叶云一布头丢在脸上,“起开!” 布头上一层面粉,被叶南揭下来时,落了一层灰在他脸上,又因为五指用力,抓出了道道白痕,滑稽又逗趣,众人终于忍不住,轰然而笑。 连叶乔都掩袖笑了两声。 一时间,屋内笑声盈盈。 “二娘!三郎!快来,有人找!”众人笑声未落,便听院子内有人急喊,姐弟几个对视一眼,便放下碗筷,匆匆出了房间。 张大娘站在院中,一脸急色,见他们出来,抓住叶云的手便往外拉:“哎呦快去村头,有城里来的富公子打听你姐弟几个呢,结果郑五郎那混不吝的,喊着人就要带去他家,说、说你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去他家见客也是一样的。” “什么?!”叶云先是诧异,接着就是一阵厌恶。 纵然深恨李大娘,但叶云他们同郑家几个后辈,却是实打实从小玩到大的,这其中的情谊,又如何是说一句断了就真的断了的。 她本以为,就算是两家自此再不见面,不再有什么交集,从前玩伴不盼着她姐弟几个好,也不会处心积虑想要害他们才是。 可如今看来,是她高估了对方的良心。 叶云面色彻底冷下来,倒显出一股冰冷绝决的意味来:“我这去跟他们说清楚。” 叶南上前把叶云拉回来,沉着脸道:“你莫要去,我们几个去。” 村头距离他家几乎隔着整个村子,郑家却离得相当近,张大娘从那边奔过来的时间,早足够郑五郎带着人往他家来回两遭了,叶云这时候过去,只会是中了他们的计,得了郑家的意。 叶云经他一提醒,很快想到了这层,气急,却也无可奈何。 其实她最担心的还是自家兄弟冲动行事,到时候又没有她在身边看着,只怕会出事。 可这种事,他们叶家若不出面,岂不是默认了郑五郎所言?到时候就是真正的进退两难了。 心头各种急怒担忧,叶云也不能踏进郑家一步,只能在最后拜托最为冷静的木乔:“‘表哥’,还望多看顾三郎他们一些。” 相处这些时日,叶云是整个家中,在木乔面前最放不开的,也许是女人天生的直觉,在面对这个温俊的男子时,她总有种站在野兽巨口中的感觉,仿佛只要她一个稍微放肆的动作,就能叫那张大开的巨口落下来,将人尽数吞进永无止尽的深渊中。 可与此同时,她又极为信任对方,像是窥探到对方危险的同时,也将对方的强大与不可对抗深植在了心底,因此在危难之际,唯一想到的就是去求助对方的能力。 还有就是……也许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对方对待四郎,是与旁人都不同的。 至少在面对四郎时,对方眼中的笑意是能够望到底的。 也许,这才是他愿意几乎无偿帮助他们解决铺子问题的最佳答案。 木乔闻言,看了这坚韧聪慧的女子一眼,似乎是有些意外,最后只道:“放心。” 因为出来匆忙,事情的经过叶家兄弟了解得并不全面,因而一路上张大娘都在解释着:“那富家公子自称是王氏三郎,不知哪里人士,不过近来常住县中,经常着人去你家摊子处买吃食,他家小侄儿更是嗜爱那甜甜的饼干,一日不吃便要闹个不休……你姐弟又几日不曾去县上了,于是那公子等不及,打听了你家住处,这就奔来了。” “那郑五郎,也不知是怎么,一眼就认出了对方,只把那殷勤献的呦,听说人家是为甚而来的,更是张口胡说八道,把人骗去了家里。” 叶南听后,皱起眉头,面露思索。 郑五郎曾在县学读书,能认识一两个有钱有势的同窗也不足为奇,但能叫郑五郎那般对待的,只怕身份不简单,而在他的印象中,他家摊子除了第一天开张的时候,遇见了个“吃霸王”的,也没有甚么看上去明显贵重的人物了。 当时那位富公子哥怀里确实是抱着个小娃娃的,这公子哥不过十六七的年纪,这时的人成就婚姻都在弱冠左右,十六七就有个一两岁娃娃的,应是不多。 那娃娃想必,就是对方的侄子一类的了。 这样一来,人就算是对的上了。 不过到底是不是,还是要等见过了才知道。 他倒不担心客人如何,毕竟是与他家无仇怨的,只待误会解开了就行了。 难缠的是那郑家,他们又要顾虑二娘又要顾虑贵客,郑家只要没脸没皮的闹上一通,保不准坏了二娘的名声,也要将他们的生意搅黄了。 “这可怎么办啊。”却不是叶南,而是一路愁眉苦脸的叶小五。 “怎么办,打一顿就老实了。”叶西握拳,举起胳膊挥了挥。 他说自己现在能扛一头牛可不是吹的,而是真的能扛起来。 看来就算是换了个壳子,异能效果还是在他身上慢慢显现了,只是他一个空间系异能者,再变异也只能是强身健体,让力气越来越大罢了。 好在这个在末世被人笑话的技能点,在这古代却是个妥妥的金手指。 一力降十会啊,什么阴谋诡计在大力水手面前,那都是个菜! 叶小五举起爪子,捏了捏四哥瘦得跟木棍一样的小胳膊,叹气:“都这个时候了,四哥你就不要开顽笑了。” 叶西也不多言,只撸袖子道:“一会儿你看我收拾他们。” 张大娘和叶南都笑了出来,唯独木乔没笑,他垂眸,没甚表情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若不是特特换了身竖领衣衫,他脖子上面的深印怕是要吓到人。 “那一会儿你便负责出力,也替你阿姐出出气。” 第26章 其余人都惊讶地看过来,在木乔脸上找不到半点多余的表情,又转开视线,心想,这人开顽笑也太真了。 很快,一行人便看到了郑家大门,也看到了拦在他们面前的郑四娘。 郑四娘看到他们,眼睛就是一亮,又左右看了两眼,没看到叶云的影子,便急道:“二娘呢?” 叶南面无表情地看着郑四娘,很快就猜到了她的目的,八成是出来叫人的。 在叶南这样阴狠的目光下,郑四娘瑟缩了一下,还是咬着牙,说道:“家里有客人想要见见你们,阿娘叫我把你们一并叫上的。” 阿娘的话她又不敢不听。 “那你知道她叫我们去,是为了什么。” 郑四娘愣了下,最后道:“没人告诉我,不过,我听到,阿娘想让借这个机会,让五郎和二娘和好,他们毕竟……” “这话你信?” 在叶南的步步紧逼下,郑四娘终于面临崩溃,却还是说道:“这样不好吗?二娘我们以前关系那么好,我也对二娘很好啊,她嫁过来,我们不会委屈了她的。” “你郑家想对一个人好,总不甘心空手而归,你也一样,你想她回来,想对她好,是不是因为她会在你娘面前帮你说话,替你干活?有二娘在,你以前少受了很多委屈罢?” 郑四娘的眼泪落了下来。 “那我能怎么办?!我不像二娘那样能干,没有二娘那么聪明懂事人人夸赞!阿娘整日打我骂我,总有干不完的活要丢给我,总有大把不如意是因为我是个赔钱货!二娘什么都有,为什么就不能帮我一把!她帮了我那么多,为什么就不能把我彻底拉出来,是不是她就喜欢看我这样?看我倒霉,看我没人疼没人爱,她就高兴了?!” 心底压抑多年的嫉妒和不甘像毒蛇一样噬咬着她的心,叫她抛却了最后一点良知,恶毒道:“她又能高兴多久?等日后……她一样要尝遍我受的所有苦!” 叶南依旧面无表情。 早在看见郑四娘的时候,他就将失望扩大到了极限,如今再听她这些话,反而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他只是看着她,一字一句道:“那是你活该,二娘帮你,才是最错的事。” 众人越过她,没人理会她娇弱而又梨花带雨的哭泣。 如果说从前叶家姐弟对郑家还顾念着两小无猜时的情谊,今天郑四娘明知那一家打的什么恶毒主意,却依旧言听计从,不曾向叶家姐弟吐露分毫的不愿,他们就和这些人再没有关系了。 很快,郑家到了。 往外看去,高门大院,土墙青砖,不愧是村子里数一数二的富户,就冲门前这七阶台阶,就不是平常人家能比的。 台阶是地位的象征,愈是盖得高,阶数多,那户人家的地位无形中也越高,但这种讲究又传统的东西,就是青曲县中的子弟人家都不见得会修,毕竟地位摆在那里了,又何须这种虚晃的东西去撑起门楣。 郑家如此独立特性,可见骨子里的虚荣和不自信。 那前来的王三郎是何等人,便是从这一个小小的台阶中,就窥见了郑家人掩饰不住的性情。 此时面对郑家一家老小热情谄媚的招呼,他不由在心中暗暗后悔自己的莽撞,若是这叶家姐弟和这户人家一丘之貉,他此番亲自下乡,一顾叶氏的消息传出去,可得叫身边朋友把牙都要笑掉了。 指不定日后要在餐后吃多少顿茶才能忘了这事呢。 他越是这般想,就越是后悔,这郑家五郎自言是与同窗去州试时在芜州同他有过一面之缘,他却是不记得了的,只怕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物。 如今这人不在书院反在家中,多半是州试不成,回来种田来了。 可见是草包绣枕一个。 想着想着,又恼上了叶家姐弟,若不是他当时对那姐弟的印象不错,对他们赠他侄子吃食的举动还算有几分好感,何至于在今日找上门来,撞见这般糟心的人家。 只怕那叶家姐弟的良顺也是装的,与这草包绣枕、粗俗不堪的人家姻亲一家,又有什么得体可言? “郑五郎!你给我滚出来!” 就在这王三郎绷不住脸上客套的假笑,也懒得再等什么叶家姐弟,索性要提出告辞时,郑家院门外传来气势十足的一声喊,好悬没叫屋里的人把手里的吃食抖掉。 “这是……叶家人?”他是听过叶家姐弟的声音的,这道声音清脆响亮,带着少年特有的清亮,不是他那日见过的叶家郎君的。 李大娘端庄的面容上闪过一丝狠毒,随即赔笑道:“是,是,许是四娘那贱丫头没跟叶三郎他们说清楚,这才有了什么误会罢。” 王三郎听她一口一个“贱丫头”、“赔钱货”,眉头皱得更深了。 这外面放粗话的也就越发叫他不喜,觉得两家不愧是姻亲关系,连这混不吝的性格都极为相像。 郑五郎在旁边看到,连忙把他娘挤开,凑到王三郎身边道:“这是叶家四郎,一向是个不懂规矩的,因读了两年书,在村子里头横行霸道,无人敢惹,他兄姐要管也是有心无力,更莫要说我这个姐夫,从不被其看在眼里的。” 郑三郎心中越发不喜了起来,就要说话,旁边却蓦然横插进一个声音来:“你倒是有自知之明啊,被我看在眼里,你配吗?” 这声音近在耳边,叫王三郎听得更清楚了,因而感觉也更为熟悉,他不由自主地转头,在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后,脱口而出道:“是你?” 叶西向郑五郎出手的动作一顿,看向这人,半晌搜不到这人的丁点记忆,索性直接问道:“你认识我?” 那王三郎颇有些感慨,笑道:“有过一面之缘,你不记得我也是正常,或许你该记得青曲书王夫子。” 叶西一听,撇撇嘴,“我如何不知他,整日都拿了戒尺追着我要打。” “哈哈哈哈,那是我小叔,确实严苛了些。” 郑五郎听着两人的谈话,呆立当场。 第26章 这是怎么回事?叶四郎是如何同王三郎认识的? 旁人不知晓,他却是知道这王三郎身世不简单的。 其在县学当夫子的叔父只是这王氏家族中最不起眼的一个小人物罢了,重要的是这王家是芜州大族。 王家这样大的能量,只要他讨得了这位嫡出三子的欢心,还何愁学业上无人相助? 阿娘阿爹都说给他在县上本家找了门路,可他知晓自家三哥根本不是因农忙告假在家,而是因为小偷小摸被人家赶了回来,连在店中已经要接手后厨的大哥都替他挽回不住,这个点上,又如何能帮他说和? 再者说,士农工商,做个低贱的商贾哪里有做读书人来得受人敬仰? 因而在村口意外撞见前来找叶家姐弟的王三郎,郑五郎欣喜不已,誓要抓住这个机会,再战州试。 可他看看相谈甚欢的叶西和叶三郎,想起叶三郎刚刚还高傲不可一世的样子,心中划过不好的预感。 李大娘的心中也在微微打鼓,她悄声拉过五子,压低声音问道:“这王三郎不是来找摆摊子的叶南两个的么?怎的又和天杀的叶四郎扯上了干系?” 郑五郎烦躁不已,“我又如何得知!” 李大娘被噎住,转而低骂:“四娘那个贱丫头!蠢笨如猪一样,明知如今的叶四不好惹,还要把人叫来!” 自从那日她上门叶家却被赶出来,还被叶四郎反将一军之后,李大娘在村子里苦心经营的好人缘就塌了大半,叶家公开煎饼方子,让他家得利不成,李大娘更是大动肝火,恼怒不已。 本是打算从叶家姐弟手中要来一两个方子予了在家不务正事的三郎,也好为其将来做打算,谁知叶家四郎那小畜生张张嘴就把方子撒了出去,实在叫人无可奈何。 前两日她同当家的去县上本家,本想找找门路将三郎再塞进本家开的点心铺中,却被拒之门外,失望中又得知过些日子本家太老爷要办六十大寿,便想着等到时候趁本家高兴,割肉备些好礼再试一试。 正愁闷到底该送何物,不想瞌睡来了就有叶家来送枕头——只要叶二娘成了郑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叶四那小畜生再邪乎,也不能将方子死死攥在手中不放。 这样做还既能跟因为饼干前来南山村的王家三郎攀上关系,让五郎在读书路上多少得点助力,等到日后将饼干方子送给本家太老爷,又能讨其欢心,给家中三郎找个活计,学门傍身的手艺,简直是一举多得。 李大娘想得满心欢畅,恨不能立马就叫叶二娘同意和他家五郎的婚事。 她也不觉是自家在占叶家便宜,叶四郎大病醒来,想是脑子进得水多了,丝毫不提读书之事,怕是学的那些个经书之类已忘得差不多,也就他家五郎兢兢业业,便是在家中也没怎么放松读书,此后若有王家相助,一旦五郎中第,整个叶家都是高攀了他郑家,这等好事,叶家又有何不愿的? 第27章 只恨这种事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叫叶家姐弟知晓不得,这姐弟几个如此嚣张,还真当他们郑家在求他们,想要害他们一样。 那边叶西同王三郎寒暄,王三郎人虽高傲,身为世家子弟,也自有几分识人的本事,三言两语间,就察知叶郑两家怕是有龃龉,只是因他先前莽撞轻忽,着了郑五郎的道,如今陷进了这争端中,他也不好轻易脱身,只能等两家辩出个是非来再做打算。 叶西对这人印象不深,没什么好聊的,几句过后就把视线重新投到了郑五郎身上,他目光定在对方身上,浅色眼眸明如琉璃,又泛着冷冷的质感,“郑五郎拦抢我叶家的客人是什么意思?” 郑五郎想起自己先前在王三郎面前说过的叶西的坏话,又被他这样看着,便有些心虚,放软了声音道:“四郎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同二娘亲睦多载,你便是我亲弟,何来抢不抢一说?” 落后一步的叶南几个此时在郑家院中站定,听闻郑五郎这无耻之言,叶南恨不能也学四郎那般拳脚打过去,“郑五郎你满口胡言!二娘同你何曾有过半点暧昧,你如此辱她名声,其心可诛!” 眼见双方就要冲撞起来,郑家院门外的村人也越聚越多,对着郑家一家指指点点,言语中无不唾弃。 女子的名声最是重要,这郑五郎张口乱语,可见满纸经书都读到了狗肚子里,也难怪一直读不出什么名堂来,比不得叶四郎的天才之名。 当下就有人说要去请村正,给郑五郎一个教训。 北楚民风开放,官员皇家普遍清廉亲民,百姓因此脊梁挺得直,便并不如何怕事,个个都敢遇事报不平,是最不惧打“官司”的,否则也不会有那走镖的赵素明知煎饼馃子的方子,还硬要从叶南手中买来的事了。如若不然,怕是被人得知,外人一口一个唾沫星子也能骂得他抬不起头了。 这也是为何郑家只是犯了个“小错”,却被村里人抓着不放的原因了。 郑家当家的被后辈叫郑二叔的,是个软包性子,一向争不过自家婆娘,此时却是有些急了,推了推李大娘:“你们娘儿几个打得甚主意,赶快说两句!” 可不能叫人去叫了村正来,否则他这张老脸往哪里搁。 四娘那贱丫头,果真如她娘说的般,半点不经事! 李大娘再绷不住高高在上的矜持模样,将藏在袖中的东西拿了出来,道:“三郎说的是,男女婚姻大事,如何能空口白牙张口就来?这便是早前你爹娘与我郑家交换的信物了,二娘同五郎的大事,她如何不知?今日却不肯来,想必是嫌弃了五郎……” 李大娘话中有话,配上端庄又隐忍的一副嘴脸,叫人难不信服。 方才还为叶家抱不平的村人愣在原地,双双对看,目露复杂。 叶南目眦欲裂。 那玉佩他再熟悉不过,确是阿娘最是宝贝的物件,阿娘从来都是贴身戴在身上,佩不离身的,说是外祖那边的传家之物。 阿娘还在时是说过,要予了二娘当作嫁妆的,他却不知,这玉佩什么时候,到了郑家老婆子的手上。 依照郑家老婆子的面善心黑,的确有可能以两家缔结姻亲为名,将阿娘手中的玉佩蒙骗了去。 叶南双拳握紧。 其实只要他说一句,说这玉佩不是叶家所有,一切难题就可以迎刃而解。 可他看着李大娘得意的嘴脸,却如鲠在喉,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来。 正在此时,一道清亮的声音冲进他耳中:“你们郑家果然无耻,抄做我家吃食,拦抢我家客人不说,还偷盗我阿娘贵物,如今竟敢明目张胆拿出来,污我阿姐名声,意图强娶,当真是目无王法,卑鄙下流!” 是叶四郎。 叶西这话一出,别说围观群众,就是准备出手的木乔都顿了顿,随即失笑,果真是有几分小聪明。 他向叶北招手:“去叫村正罢,明白该如何说么?” 叶北眨眨眼,回神,故意大声道:“知道,我家的贵重物被人偷了,请村正阿爷来主持公道!” 说完,挤开人群,一溜烟跑远了。 郑家人傻眼,“叶四,你血口喷人!这明明就是你家阿娘亲手予给我家的!” “两家结亲有什么流程我不知,但是若要赠予信物,起码要有来有往罢,你郑家何时予我家甚么信物了?怎的我叶家上下人人不知?” 狗屁的信物,郑家抠死门,根本就没有和他叶家交换什么东西,当年他家出事,阿兄阿姐几个不说把家翻了个底朝天,就是房子都打包卖了去,若是有这么个东西,怕是早就当了或者和郑家把玉佩换回来,给他治病去了。 这东西他听都没听过,更别说郑家现在拿着的玉佩了。 还不知郑家是如何对他那个温温柔柔的阿娘坑蒙拐骗拿到手的呢! 这郑家人又是扣下他家借出的钱财,又是瞒下这祖传玉佩的,可见他刚刚骂得是八九不离十,对付这种垃圾,叶西可没什么好心肠。 这家人该庆幸没生在末世,不然打断他们手脚都算轻的。 郑家人无言以对。 这下轮到李大娘气得发抖,却说不出话来了。 她当时确实是贪小便宜,随便找了个由头将叶家阿娘搪塞了过去,没想到会被这几个小杂种抓到把柄,反过来倒打一耙,当真可恨! 人群中有人喊了句:“辛二叔来了!” 南山村的村正姓辛,在族中排行第二,村里小辈都称呼一声辛二叔或辛二爷。 李大娘牙都要咬碎,知道今日之事是不能成了,心中将叶四这个小畜生骂个要死,面上却强笑道:“四郎言重了,阿婶怎么会偷你家东西,这不是冤枉人吗?你阿娘当时确实是有意与我郑家结亲,只苦于我当时拿不出相配的重礼来,想拖一拖着重准备,谁知这一拖就拖到了……” “嗤。”叶西故意当真老太婆的面,用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你就死鸭子嘴硬吧,我叶家可不敢认你这个黑心老妖婆当亲家。” 眼看老太婆气个半死,叶西就高兴,他提高声音:“所以就拖到了你们抄做吃食、拦抢贵客,要强娶我阿姐的时候?你说这话黑不黑心,敢当着你家五郎的面,用他仕途前程发誓么?” “她不敢。”苍老的声音传来,还算是中气十足。 辛村正背着手,出现在人群面前,布满皱纹的脸上一片严肃,“郑家的,手里那东西拿着不烫手?” 李大娘红了眼睛,死死攥着玉佩,尤不死心。 一直插不上话的郑三郎转转眼珠,嚷嚷道:“怎么就烫手了,我阿娘眼花看错了,这是我家的东西。” “你家个鬼哦,早前四郎阿娘带着的时候,我们几个老婆子可是都看见过,李大娘那时咋不说是自家的东西?” 其余知情人也纷纷附和。 一场争论下来,众人也算是看清了,这郑家是早就犯了红眼病,那心黑着呢。 “地下人的东西也敢拿,不怕人家半夜找上门来!”有人啐道。 李大娘无端打了个哆嗦。 “昧良心的东西!”辛村正喝道:“郑二郎站出来,要么把你婆娘骗了人家的东西还回去,要么就把人送走,我南山村养不出这样烂心肠的来!” 最终,众人逼迫下,郑家阿爹脸涨得通红,抖着手从李大娘手中抠出玉佩来,丢给了叶家。 人群散去,李大娘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回想村里人对她的指指点点,一口血涌上喉头,嘶哑着声音骂道:“天杀的小畜生,老娘跟你没完……” 第27章 得了村正的话,叶南带着两个弟弟果断离开郑家,自然不忘向村正道谢。 村正看兄弟几个一眼,目光在木乔身上粗粗掠过,道:“当年你阿爹阿娘既然在村子里落了户,那就是我南山村的人,有什么委屈的,不用顾忌这个顾忌那个的。” 叶南一听,果断换了称呼,爽快道:“多谢阿爷。” 他家是外来户,在村子里的根基几乎是没有,而郑家虽然不是什么大族,根子却早在南山村扎实了,再加上郑家本家是县上叫得出名的,祖上有人在宫里待过,不说在村子里,就是在县上都有不小的分量。 帮亲不帮理,今天这事,若不是有先前四郎公开煎饼方子的举动,村民们也不见得会一边倒站在他们这边,村正更不值当会为了他们兄弟这点事专门跑一趟。 或许也有对四郎将来若是科考高中后能扶持乡里的考虑。 不管出于什么样的心思,大家愿意得罪郑家帮他们叶家,叶南心里还是感激的。 他也愿意投桃报李,替叶家表态:“阿爷放心,我们姐弟几个从生下来就住在村子里,得大家照顾,早把它当祖地看了,日后有了佳遇,也当赴力相报。” 村正带着人走了,人群也散得干净,落在后面的王三郎才尴尬上前:“今日之事,实在是对不住。” 第28章 差点因为他的莽撞叫人家家中女子名声受损,王三郎性格虽高傲,有些目中无人,因着出自书香门第,知礼守理,也能放下脸面来真心弥补。 再者就是他今日来这一遭,看到昔日夫子口中惊才绝艳的叶四郎沦落到如今光景,往日学渣面对学霸的不甘和敬畏不再,化为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叫他的高傲不自觉就降了等,有种隐秘的翻身做主人的得意。 这般看来,这叶四郎也就是个普通少年郎罢了,毕竟是叔父昔日教过的学生,又小他四五岁,他也合该照顾一些。 这样一想,王三郎的心态一下子就放平了。 不复第一次见面时的客套,他真心实意道:“我看那郑家不是愿意息事宁人的,我家中在县上还有些人可用,若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开口便是。” 原来这王三郎正如郑五郎所想的那般,家在芜州,长辈有在朝为官的,虽算不得什么朝官,在芜州城中也算是大族,又有母家钻营商道,家中颇有财产,对没有见过世面的寒门学子来说,自然是不可攀登的豪门。 叶西并不在意郑家那几个小虫子,但对王三郎的有意示好也不推辞,随口道:“有事便叫你。” 开玩笑,就因为王三郎眼神不好使,他阿姐差点被迫嫁去郑家,他替阿姐讨点利息回来不是应该的么。 叶西收好处收得心安理得。 木乔和叶南都被他的语气逗笑了。 王三郎摸摸鼻尖,决心到了叶家要多买些饼干才行。 回到家中的时候,叶云已被早他们一步的张大娘告知了原委,从叶南手中接过阿娘的玉佩,叶云眼眶发红:“阿娘一直带在身上,我也不知她何时予的郑家,当时并未见到,还以为是被泥石冲走了,原来又是被郑家瞒扣了去!” 看到有外人在,叶云将玉佩小心收好,收敛情绪,温婉笑道:“郎君是来买饼干的罢?恰好今日有新出炉的,带回去尝尝。” 王三郎脸突地一红,道:“我家小厮在村子外边,我先去把人叫来!” 盛情难却,他还是再多买一些罢。 没一会儿,通往叶家的路上出现了一辆威风凛凛的马车,车上坐了王三郎和小厮,两人的对话从车上隐隐传出:“三郎不是说在外要低调行事么?怎的突然又要我赶了马车来。” 马匹金贵,除去不差钱的或是营生所需,少有人赶得起马车,这样一匹马从村外面闯进来,叫村人们好生艳羡。 “赶路便是,哪里那么多废话!”过了一会儿,王三郎又道:“那饼干瞧着换了新样式,家人都没吃过,多买些回去,送亲朋好友。” 他这话说的倒是没错,叶西也就是随意说了两句,叶二娘就根据他的描述做出了类似曲奇口味的饼干,经过这几天的实验,已经熟练掌握了其中关窍,算是正式推出了这种新式饼干。 今日做出来的几炉,本打算等明日放到县上去卖的。 天气一日日变得干燥,短时间内也不担心会泛潮。 结果有了王三郎这一茬,叶家饼干全部被兜底售空了,那王三郎尤不满足,打听到叶家不久后要开点心铺子,追问出铺子的地址,扬言到时一定捧场,才满足离去。 叶北打认出王三郎来以后就在纠结对方赖账之事,整个交易过程一直围在主事的阿姐身边打转,紧张地盯着王三郎,忧心这人再一次“忘”了付银钱。 直到王三郎的小厮从腰兜里掏出整块碎银来,他才松了气,放了心。 叶西不知晓,以为他在馋饼干,啧了声:“明日叫阿姐做样糕点,到时叫你吃个够。” 若要开店,只有两样饼干未免单调,最好是再来一样能当招牌的糕点。 叶西琢磨着要做什么才好。 正是晌午时候,太阳不烈,叶南跑完了商铺的事情,就带了叶北去山上砍竹子,带回来给叶西做牙刷,叶云则因为饼干被王三郎买空,想着重新再做一些,木乔则是照旧去新建宅那里监工。 叶西坐在自己房间的床上,想着新式糕点的事,手指动了动,习惯性想要找些东西翻来看看,一顿之后又放开了。 虽然木乔那人足够讨厌,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在没有实力保住手中的东西之前,有些太张扬的东西还是不要拿出来了。 他是在末世养成的观念还未彻底扭转过来,只觉空间里的电子产品都是要报废的无用垃圾,心疼自己收集的纸质藏品,人进不到空间里去,就想着拿这些无用之物出来代替用,虽然因为曾经的主人的关系,里面装的都不一样,翻找起来也很麻烦,但磕掉或者是丢掉他也不会可惜啊。 就当是废物利用了。 但之前和木乔一番争论,叶西才骤然醒过来,这些东西在末世人眼中再没有用,也是超出时代的产物,若是被心怀不轨的人得到了,肯定会出事的。 “真麻烦。” 叶西甩甩手,手里多出一小迭a四大小的纸张来,一张张铺满了不甚漂亮的字迹。 幸好他以前被关在基地里无聊的时候,手抄过好多美食食谱,这种纸是基地出产的很粗糙的黄皮纸,看起来还不如这个时代的纸张细腻,就算被人看到也没什么,顶多是好奇一下上面的“小字”罢了。 这迭纸约莫有十来个方子,叶西翻了翻,心中有了底,也没把这些再放回去,反而放在了床头那个装了原主的书的顶上。 做完这些,他才回到院中,继续做牙刷。 做了一会儿,就想着要不要招两个工人来,他虽然力气大,但做牙刷是要有点小技巧的,因而每日做的量并不多。 将件事也放在心上,晚饭的时候叶西提了提,大家都很赞同,叶云道:“家里无人帮你,你自己每日也做不了几支,还伤手,便多招几个。” 比起银钱来,叶二娘还是更心疼自己的亲弟。 叶南也道:“这牙刷要做长久,迟早要找人,等有空了我去村子里问问。” 既然找人,农忙过去,哪里都是闲在家中的人,不论男女,这项活计都能做。 从村子里找人,是就近,也是应了他今日对村正说的话。 叶西想说等以后肯定不要全手工的,但他的想法太大胆,没亲眼见到,大约家里没人信他。 木乔会信,他不稀得。 这样找工人的事情就算定下了。 第二日一早,叶南借了牛车,装了要卖的饼干,带着一家人去县上。 帮叶云在原位子摆好摊子,叶南带木乔去看铺子,叶西和叶北还不知道地址,也跟了去。 掌柜的带着几人相看铺面,叶西第一次来县上,颇是新鲜,跟着转了一会儿,就惦记着自行走开去买草药。 木乔见这药铺还未清空,便捉住他,问掌柜的店里的药还卖不卖。 这些药本就是要低价卖给同行的,连本钱都要不回来,掌柜的见这位新东家想要,忙道:“自然是卖的,不赚郎君银钱,只回个本钱就是。” 叶西说了几个药草名,见这店里都有,还是低价出售,便毫不犹豫:“这些药材你铺子里的我全要了!” 叶南诧异,“你要这么些做甚?” “做牙粉。” 第28章 掌柜的欣喜不已,亲自将药草打包好,还抹了零头。 就算这样,也是笔不小的开支,叶南将身上的银钱都掏出,才险险交够。 “二娘在这,你要吃不了兜着走。” 叶西嘿嘿一笑。 只有牙刷没有牙膏怎么行?如今的技术条件,做不出牙膏来,至少牙粉方子他还是查到了的。 至于木乔,则拿身上的一枚白玉做了租铺的抵押。 这时候的钱铺还未盛行,也就京都那种地方才能见到,他身上的银票看着唬人,其实不过一堆无用的纸张。 那白玉拇指大小,空白无字,看上去就像是为出行花费专门打造的一般,木乔押出去并无负担。 叶南等人见状,也只当是有钱人想出来的另类“钱币”,倒没有多少惊讶,毕竟租用这样大的一间铺面所费不小,若是用铜币,怕是要把人都埋在了这里,就是用碎银,带在身上也难免沉坠,这种不知名的白玉则恰到好处的解决了问题。 由此也可见木乔家世的豪贵,叫叶南更加确定这人富家子弟的身份。 铺面大家都很满意,很快解决完这件事,叶南陪小五去买他心心念念的小鸡,见叶西左看右看逛得兴奋,也不打算拘着他,只叫他自行随处去看。 最后他看向木乔:“你……” “我跟着四郎随便走走。”木乔道。 叶四郎对他的挤眉弄眼他想视作不见都不成。 铺面新鲜出炉,叶南的感激之情还未散去,难得爽快道:“身上带了银钱罢?想买甚就买,这些天在家看顾摊子,你也辛苦了。” 银钱自然是在村中卖了吃食,他和二娘托对方收管的那部分,木乔的数术的确厉害,四郎既然说了要让木乔帮忙算钱抵消在他家的吃住所花,叶南两个也不会去下阿弟的面子。 第29章 木乔目光在叶西身上淡淡掠过,道:“是有些东西要买。” 叶西在一边松了口气,拉住木乔,向叶南两人道:“那我们先走了,三哥你和小五慢慢逛,我看完了就去帮阿姐。” 四人分作两拨,木乔被叶西拉着往东面走去,反客为主,将他固在身边,道:“那边是东市,你要什么。” 穿梭人群中,叶西一边打量四周,一边在心里感慨,木乔哪里不好,都压不过他的狡猾和沉稳。 不论他说什么,做什么,这人总能不动声色,一击必中。 四处转动的眼睛一亮,叶西径直带人走进一家打铁铺,才道:“想打个东西,不知道能不能做出来。” 一走进打铁铺,周边温度就陡然升高,三五个壮汉分作两拨,各自忙碌着,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在通红的炉火中响个不停,星火不时四溅,叫人有些无处落脚,一时间也没人抽空招呼他们,只为首的中年汉子粗声问了句:“刀锅锄器,要甚?” 声音嘈杂,叶西不得不提高音量:“不买东西,打器做不做?” 炉火呼一下关了两个,铺子里总算能让人正常交流了,中年汉子拿粗布擦了把脸上的汗,狐疑看了两人一眼,才道:“自然做,郎君要打个甚么样的器具?” 近些年因着北楚炼铁技艺更上一阶,铁制品甚嚣尘上,有不少人家日常中都用得起铁具了,有那讲究的富贵人家,也经常托铺里打造些方便新奇的器具来自用。 但他看眼前两位郎君,穿着虽一般,气度却远超常人,实是摸不透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公子,还是小厮类的人物。 然这都不妨碍他开门做生意就是了。 叶西将铺内陈列的各种铁具一一看过,只觉还算精巧,点点头,从褡裢中掏出一张图纸来,“看看这个能不能做?” “这是?”细细看过,汉子眼中迸射出精光。 他打铁二十余年,经验丰富,虽不知为作何用,但只看这图纸,便能想象这上面所画的器物若能打出来,必然不俗,只是这器物各处关节要精妙无比,环环相扣,便是他也不敢担保能万无一失。 就是有这般清楚明了的图纸,甚至各处都标了尺寸,依旧挑战颇大。 少不得要废弃颇多的精铁才能打造出一件来。 这样的损失,对任何一个打铁铺子都不算轻松。 可他看着手里这张图纸,完全无法拒绝。 这样精妙的器物,若最终出自他手,便是他技艺上的明证,日后传出去,亦能为他这铺子添光加彩,因而汉子完全不能拒绝,几经犹豫,最后咬牙道:“能做!只是还望郎君宽宥一些时日,也好叫我们将其打磨得更加完善。” 叶西满意点头,“定金几何?” 汉子报了数。 说实话,已经是比市价还要低一点的价格了,但打造这样一件大型铁制器具,其器具本身就是不小的一笔消耗,在加上颇具难度的加工费用,就是汉子按照市场的加工费用算,依旧不是普通人家能承受的。 一把菜刀,一口锅才要多少铁料呢?何况打造起来最是省时省力,自然不能与之想比。 木乔挑眉,手已伸进了衣襟中,却见叶西不知从何处掏出一块金光闪闪的方形金条来,按在高大的汉子手中,“够不够?” 汉子这下确定了,这两位郎君一定是乔装出行的富家公子。 否则哪个人家的小厮敢揣着金子出门的?就是一般大户人家的公子也不能够啊! 出了铺子,叶西转转眼珠,咳了一声:“刚刚那定金,谢了啊,以后一定还你,算利息。” 他咬重利息两个字,暗中观察对方。 木乔心中好笑不已,在外却是神色不变,也装得很是认真,“不必谢,以后还利息即可。” 利息二字倒是精确,不过用在这里,约莫要翻译成“帮叶四郎隐瞒小金库的谢礼”? 叹息一声,到底还是个少年郎,不知自身种种行径早已透出不凡,谁人又能真的抵抗住这般神秘的诱惑? 若不是…… 马蹄声突然传来,街上人群纷纷避让,一支身穿铠甲的队伍穿梭而来,肃杀之气叫人胆寒。 木乔被打断沉思,抬眼望去,与为首之人目光相对。 铁血汉子目光剧颤,死死盯住他,直到骏马飞驰而过,只余尘嚣。 木乔垂眸,目光未明。 人群窃语:“这些军爷从何处来?忒是煞人。” “妇人无知!这可是为民剿匪的将军!我芜州至封州一带,没了贼寇威胁,便可一路畅行,互通有无,再不必有失财丢命之忧!” “这是要班师回朝罢。” “好快的速度,这才几日功夫,那横亘漠地的贼寇便被清剿完了?” …… 若是叶家其余人在,怕是能认出那为首的“将军”,赫然是曾暂居南山村的张大郎,因寻找自家东家未果,于某日听闻消息,匆忙离去,不知音信。 却不知再出现,已是改头换面,成为了风光无限的剿匪功臣。 另一边,叶南自然对此一无所知,陪小五买了五只毛羽黄嫩的小鸡崽,花光了小五和他四哥资助的全部积蓄,便带人回到摊位前,帮二娘卖饼干。 叶家这个小摊子,因煎饼等吃食被人闻知,最受欢迎的却还是酥甜可口的饼干,因此生意格外红火,卖得也是很快。 还有熟人问及前两日为何不出摊,在得知叶家姐弟要开铺子后纷纷恭喜,想着若是有了铺子,便不比摆摊时的出无定时,届时自然更加方便,买客们没有不满意的。 也有人担心叶家开了铺子价格会上涨,在得到否定的答案后也放了心。 叶云今日推出的新式饼干得到了一致好评,信心倍增,更是坚定了以后要多多研制新式饼干的决心。 一家人最后早早会合,回去的路上,叶西提出趁着铺子装饰改动,再试做一款新的糕点,好在开业当日吸引来客,充当招牌,叶云便一口答应了,“就照四郎你说的做!” 第29章 牛车赶回村中,村人们见了,纷纷同他们打招呼,期间免不了问及最关心的问题:“四郎,你家又新出了甚饼干,批发么?” 自那次邻村汉子之后,有人再去大量购买叶家的饼干,听叶四郎讲了些新奇的事物,大家便都懂了批发这个新鲜词。 这汉子见到叶四郎,想着之前自家婆娘吩咐要弄些饼干去娘家村子卖,于是想问一问,脑子又突然蹦出了这么个词,便说出来了。 他刚开始还有些忐忑,见周围人一脸“艳羡崇拜”的模样,又觉心中舒爽,腰板都挺直了几分。 “现在没有了,过几天再说。” 那汉子也不失望,悠悠然走开了。 又有人问:“四郎,我老丈人家杀猪了,猪毛要不要?” “怎的不要,你拿来我这里,我先记上,等出了饼干,批发价给你换。” “甚好甚好,你记着就是,等过些日子过年要杀猪时,我再攒一攒,多了再交予你家换。” 这样一来,过年的时候,家里那些个小崽子要闹腾着吃饼干,也不用花银钱来买了。 汉子心满意足,临了想起叶四郎爱吃猪下水,便道:“到时猪杀完,我给你带副猪下水来!” 叶西也不辩解,出声应了,又被人追着问了几个问题,连叶北怀里用草笼装着的鸡崽都被从头到尾撸了一遍,一家人才好容易从人群中脱身,回到家来。 到家时已经是傍晚了,奔波忙碌了一下午,大家都累了,匆匆吃了点午时剩下的饼便各自洗漱睡了。 木乔用温水冲了头发,披着半干的头发进到屋来,从坐着的床头处看去,很容易就发现了放在旁边木柜上的一迭纸。 他伸手要拿,又顿了顿,用白麻布将手擦得干了,才靠近了去碰。 粗糙的纸张拿在手中,他摩挲两下,望着上面略显稚幼的字迹失笑。 该伶俐时不见平时的聪慧,在这些小技上倒是小心。 叶西冲完脚踢踏着草鞋进来,看见他的动作也不惊讶,双手拄着床边坐到上面,装作随意地道:“我这是为了节省纸张,用削尖的竹子写的,用不好。” 言下之意便是字写的不好看,是笔不行。 木乔不揭穿他,见第一张纸上首行居中的题字被圈了起来,便问:“明日要二娘做这个?” 华字和北楚的字体并不相通,一个延续了现代简体,一个则是繁体篆字,但叶西生在末世,文化凋零,当年启蒙书籍恰是繁体,阴差阳错,倒是一直习惯了繁体书写和阅读,如今纸张上的这些字,看上去也与北楚字体一般无二了。 木乔并未发现不同之处。 叶西听他说,凑过去看了一眼,嗯了声。 木乔有些拗口的念出那两个字:“布丁?” 一说起吃的来,叶西的疲累就一扫而空了,侃侃说道:“你看下去,这个配料并不难找,鸡蛋、砂糖在县上随处都能买到,牛奶有些困难,倒是外面流行吃羊肉,比卖猪肉的都多,想来羊奶也是可得的,那日我就见谁家有样放羊在后山上了……” 第30章 木乔很有耐心的听着,偶尔简短地应一声,语气淡淡,听不出有多大兴趣来,却能□□上坐着的叶四郎不歇气地说下去。 天色渐暗,只留满月皎色洒进屋来,照在相谈甚欢的两个身影上,看上去竟异常和谐。 第二日一早,叶云便早早起来,先是做了一炉小饼干,摆在了屋外的摊子上,又去和面做曲奇。 这曲奇饼吃糖多,又费油,因而价格定得更高,在小饼干的基础上又加了几文,村子里少有人家舍得买来吃的。 也就是家里的崽子缠得狠了,没得猪毛可换,才咬牙从身上摸出几枚铜钱来,买个一两合哄闹腾的熊孩子。 村子里卖不太动,叶二娘就做得少,估摸着用了一斤面便不再加了。 比起略显干脆味淡的小饼干来,曲奇的酥软甜腻显然更受小孩子喜欢,因而叶二娘刚把还发着热的一小盆曲奇端出来,周围闹着玩耍的几个熊孩子便吸着鼻涕虫凑了过来。 “二娘,今日有做焦的没?” 吃不起八文钱一合的曲奇,做焦了的三文钱一合的曲奇,咬咬牙他们还是能买来的。 前几日,叶二娘用焦边的曲奇跟人换猪毛的好日子也随着猪毛们的日渐凋零而一去不复返了,熊孩子们只好老老实实花三文钱来买。 可眼见叶二娘曲奇饼干做得越来越好,连焦边的都不常见了,一众熊孩子的心里都很是忧愁。 叶西扯着根竹子路过,见此情景,想了想,冲熊孩子们招招手,“帮我一个忙,请你们免费吃曲奇。” 熊孩子们互相看看,为首的头头抬起衣袖一擦鼻涕,英勇就义一般:“便是去偷辛胖子的九连环,我也给你弄来!” 叶西黑线:“想多了,小事。” 他这般那般说了几句,为表诚意,又一人手里递了几块曲奇饼干,便见这群熊孩子撒欢的狗子般四散而去了。 没一会儿,他家门口就聚集了一小波大人,急急找了他来问:“四郎,那群崽子说的可是真的?若是在你家帮忙做牙刷,便能跟二娘学做饼干?” 第30章 叶家的饼干生意有多好,大家都看在眼里的,听说都要去县上开店了,昨日从县上来村里的郎君,听说是芜州王氏中人,世家出身的子弟,结果还不是要来叶家买饼干吃? 由此可见叶家的点心吃食是经得起检验的。 如今只要能帮叶家几个月的忙,就能从叶二娘手中得到做饼干的技艺,哪怕是就学一样,也没甚么亏的。 农忙过去就是三四个月的清闲日子,可农家人哪舍得享清闲,冬日里能找到活干,为家里赚些花用,那可是人人争抢的好事。 木乔郎君当日要找人建房,便是正值农忙时节也有不少人来,更不要说如今这个时候了。 叶西放出的这个消息,可谓是一记重弹,直打在了村人们的心坎上。 便是不提学做饼干,叶家那牙刷也是个新鲜事物,有人家因先前出于好意赠了叶四郎猪毛,叶四郎做成牙刷之后便大手笔送了几只给那家人,叫村人们好一阵新奇,跑去团团围观,直把那人家逼得牙刷了数遍、比白瓷碗还要锃亮,才慢慢散去。 这牙刷如此方便顶事,日后拿去卖,自然也是绝好的一项营生,现下他们却能跟着帮忙,可见这做牙刷的技艺,叶家也不打算避人的。 如此一来,他们便是不能学个七八,只要五六分,也多少是个手艺,将来传给子辈,便也不愁生计了。 一举两得的事,若是叶四郎所说为真,如何叫人不激动? 叶西也不卖关子:“自然是真的,两日之后,有意愿的,便可来我家报名。” 之所以要等两日,自然是要这消息发酵发酵,再传得远些。 他的目标可不是这些身上没几根羊毛的瘦羊们。 “只也有条件,便是在帮工期间不得透露做牙刷的具体方法,而等你们学了饼干的方法,日后你们若要卖,不论是开店或是摆摊,都要立我叶氏的招幌,便算做是加盟。” 这“加盟”又是一个新鲜词,但有叶四郎的解说,众人很容易就理解了。 这种经营买卖的法子,倒是颇为新奇,只是说穿了还是白教他们手艺,叶家又如何能赚得来钱? 这叶四郎读书在行,手里的本事也是真,只这经营一道,似乎不太尽人意啊。 又是送煎饼方子又是送饼干方子的,真真是叫旁人看了都心痛。 村人们都质朴,便担忧开口:“这如何能行,岂不是叫大家白占了便宜?” 虽是心动不已,但良心难安,众人七嘴八舌,都劝叶西莫要这般搞,到头来惨淡收场。 叶西一概都嘻嘻笑过。 太天真了。 他是那般良善的人么? 现在不收加盟费,是拿众人的劳动力抵押了,等日后市场打开了,加盟的门坎可就不是如今这般了。 众人见劝不得,便也无奈,只心中暗暗决定,将来便是学了手艺,做出饼干去卖,也要离叶家店铺远些,好叫叶家生意不致被挤得凄惨。 人群最后,有人听完叶西和众人的谈话,转了转眼珠,最后鬼鬼祟祟离开了。 村西郑家。 郑三郎进得院来,便嚷嚷着把从叶家处听到的消息说了,李大娘正坐在院子里借着光缝衣服,闻言尖针一下刺进了手指。 顾不得疼,她忙问:“这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叶家院门外早围了好些人了,一群馋嘴的兔崽子拿了叶家的饼干也到处说,叶家白送牙刷做法和饼干方子呢!” “这小畜生,”李大娘咬牙切齿,“在那煎饼馃子的方子上就闹了一回,不顾念着亲朋长辈,倒全赔钱便宜了外人,如今又要这般,可见是个疯的!” “哎呦,我的娘喂,他疯不疯又关我们甚事!只要能得了饼干方子,甚么法子不行。” 郑五郎在屋内听得,出了屋,冷哼道:“你倒是去他家试试,看会不会要你帮忙。” 李大娘气得狠了,反而冷静下来,“三郎说的不错,那小畜生疯不疯的都无甚要紧,只要他这话是真,到时候方子不拿也要拿出来,只那饼干方子都要传遍了,太爷那里还稀罕个甚么,拿出去也是丢人。” 郑五郎立马就知道了他阿娘的意思,接道:“那牙刷是个新鲜玩意儿……” 李大娘咬咬牙,下决心道:“明日我去太爷家看看,给老人家说说乡下的新鲜事儿。” 同一时间,南山村村正家中。 一家人也在讨论刚刚听来的消息。 村正二儿媳圆润身材,此时正拿着自家小子孝敬给各长辈的曲奇饼干,小口放进嘴里吃了,才道:“阿爹说得果然不错,那叶家姐弟是重情的,这不,才过了几天,又拿饼干方子散财了。” 哪个会不心动哟。 早在村口磨面的时候,她就听自家汉子跑来说了,两人一路走回家,私底下都商量好了,这饼干方子,她家汉子必须得去学! 不就是几个月免费帮工,不能再去打零工么?咬咬牙也就那么回事,顶多今年这个年过得节俭一些,大不了不做新衣、不买米面就是,他们还承受的起。 大儿媳也附和,这叶家做人是没得说,煎饼那事,公公是村正,正派又要脸面的一个人,也就没跟着村里人凑热闹,但她娘家弟弟可是从她这学了做煎饼的,就在几个村子里卖卖,每日赚得银钱也叫人心动。 若不是她家汉子是瓦匠,有正经活计,怕是她也要忍不住了。 家里大小汉子也纷纷点头。 都吃着人家的饼和点心呢,还能说出啥不中听的来? 老村正躺在木椅子上,被太阳晒得面色微醺,嘴巴里甜腻的味道还未散去,闻言哼道:“一群娃都满地跑的大人了,心眼还没个十几岁的小郎多!” 这天底下哪有甚么白掉馅饼的事。 能白送人东西的,那可不是真白送,而是想着更大的好处呢。 不过这大的好处叶家得了,旁人也能捡捡漏下的,于己非但无害还有利的事,他这时候多嘴干甚。 第31章 因点心铺子开张在即,叶西索性也就不再做牙刷了,左右这些天做的都是为了练手,已经试验出了比较合适的竹料以及毛刷的柔软度。 吃过午饭,他便去张大娘家,打算将不多的牙刷给张大娘一家送去几支,连带几个用竹筒做的牙刷杯。 张大娘夫妇还未搞懂这新奇事物,早从姐妹处知晓了牙刷便宜之处的郑柔倒很欢喜,拿着支柄上刻了简易女画的牙刷爱不释手。 她再拿起另外的看,发现三支牙刷里,两支牙刷柄上都是这般,另一支的竹柄上画的则是个男子形象,同样简约又生动。 杯子也很有意思,上长下短的两截竹筒套在一起,一作底一作盖,牙刷则刚好能放进去。 她上下把玩,倒立过竹制的杯盖,突然轻呼一声,不乏惊喜之感,“这杯盖底面压了个布包?” 第31章 她也是看得仔细了,才发觉这杯盖同杯身嵌套的部分并不十分相符,由此发现了杯盖里的布包。 叶西道:“里面装了牙粉,刷牙时从里面取了牙粉,抹在毛刷上即可。” 郑柔听了,越看越喜欢,哪里还舍得推脱,只拍拍他的头,道:“好四郎,日后衣物有甚么破损撕坏的,尽管来找我。” 她学的虽是刺绣,缝补衣物自也不在话下。 叶西被她那摸头动作雷得后退三步,然见郑柔身材高挑,比他还要高了半头,心情顿时郁闷。 见他坚持要谢过这些时日一直借用牛车的事,张大娘夫妇也未多加推辞,虽是心甘情愿帮忙,不求甚么,但叶家姐弟的记挂也叫他们更加贴心。 早前又承叶家的情,得了那豆腐花的搭配吃法,叶家一事论一事,不携恩图报,反倒叫他们心底感激。 等叶西临走,自然是带回了好些豆腐和豆花来,估摸着家里明天的饭菜都有了。 见叶西走得远了,张大娘望了望,回头拍一巴掌还在傻乐的郑柔,骂道:“你这孩子,也不知送送四郎!” 郑柔满脑子都是一会儿要去姐妹处逛逛,好炫耀一下新得的牙刷三件套,闻言满不在乎道:“就这两步路,有甚可送的。” “你呀!”张大娘点点她,恨铁不成钢。 若说以前也就算了,叶四郎是读书人,将来保不得要当官老爷的,他们家也没那份攀附的厚脸皮,但眼见叶家大难一场,四郎醒来专心经营起了生意,看着是不打算读书了,以后前途还未可知,她家娘子清清秀秀,又有手艺,两个孩子从小知根知底的,也算相配。 郑叔可算是知道自家婆娘的意思了,不由说了句:“没谱的事,莫要瞎点鸳鸯。” “你知道个屁!”张大娘想的正美,突然被泼一脸冷水,白了自家汉子一眼,扭头回屋去了。 “你这,唉。” 叶西对此一无所知,拎着两块豆腐加一罐豆花往回走着,模糊听到村头有人喊他,于是回头,却见是那昨日刚来过他家的王氏三郎。 这王三郎依旧一身绸面华服,上身蓝色锦绸大袖夹衣,下身宽长裤子,依旧是拉风的骏马配豪车,行动如风,很是利落,“可算叫住你了,我来买饼干。” 叶西头上冒出问号:“三郎你家亲友很多?” 王三郎一愣,“为何这般问?” “不然你作甚又来买饼干。”叶西淡道,昨日王三郎买的那些,足有十几斤,便是一家亲戚分一斤,也有得分吧。 王三郎哈哈一笑,过来搂叶西的肩,很是哥俩好的样子,“四郎啊,我问你,我家叔父是你师长,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这个你老父亲的侄子,同你关系如何?” 叶西不为所动:“十四斤饼干的关系。” 扑哧。 一旁王三郎的小厮低着头,身子摇晃得厉害。 王三郎嘿了一声,没话说了,半晌,颇不痛快道:“那便是买卖关系,我这大顾客问你,你家铺子何时开张,总能说罢?” “十四斤的大顾客?” 小厮默默背过身去,作尿急状。 王三郎也给气笑了,自知言错,只得好声好气道:“还望四郎告知,等开铺当日,兄定去捧场。” 叶西心知不能太过,秉着眼前这位是个潜在大肥羊的原则,便说了大概时日,毕竟具体的开张日期一家人还未商量,他也不能武断。 说完又邀人在家坐了坐,只是叶云去村中人家寻羊乳了,叶南同叶北则去木乔新居处帮忙,家中一人也无,王三郎在这坐了会儿,同叶西吃了些饼干,便起身告辞了。 临走时叶西从屋中拿了几副三件套,用麻布裹了,丢给了小厮。 既是只牵家带友的肥羊,拿来作一作牙刷的宣传也挺适合的。 小厮见那半新不旧的麻布,只当装的是甚么乡下的小玩意儿,并未放在心上,跟着自家郎君谢过叶西,便驾车离开了。 他这头刚走,叶云便回来了,深秋里走得额头冒了细汗,“访了三四家有羊的,邻村都摸了去,可算是找到只正哺乳的母羊了,若不是那家小羊一只都没活下来,人家可不应呢。” 北楚羊肉盛行全朝,凡国祀、婚嫁等,统统都要用羊肉,因而与羊有关的一切都是稀缺品,而猪肉也就是在底层百姓间有一席之地,大户人家和官宦世家,是很不屑这种上不得台面的猪肉的。 叶西要的羊乳比羊肉还要难得,非牧场或私园不能大量供出,也就是他们要的量少,凑一凑也勉强可得。 叶西也是才知道弄来羊乳要这般麻烦,不由皱眉。 但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也只能先将就,等日后去了县上,看能不能找到大规模的养羊户,再另作打算。 趁叶云打蛋的时候,他在一旁帮忙处理羊乳,家中上次买的茶叶恰好还有一些,于是煮羊乳的时候放上一些,杀菌的同时去除膻味,让羊乳的口感更好一些。 等时间差不多了,便用网眼细密的藤编笊篱将茶叶捞出,加入砂糖,慢慢搅拌均匀,舀出备用。 这时叶云也将鸡蛋打匀了,均分在了若干个碗中,于是在叶西的吩咐下拿过装好牛奶的陶罐,向盛了鸡蛋液的碗中慢慢倾倒,同时用筷子搅拌。 因怕羊乳不够,鸡蛋打得多些,最后反剩了一些。 叶云看了眼上腰不过灶台高度的阿弟,笑道:“四郎把这些羊乳喝了,听说能长个呢。” 叶西猝不及防被插第二刀,无语凝噎,还是捧起陶罐来,忍着心酸喝了。 心中也不免揣揣,记忆中叶老爹和阿娘的身量都不矮,叶家姐弟也个个高挑,没理由到了他这就基因突变吧? 想来还是躺在床上那一年耽误了骨骼生长。 叶西暗暗决心,日后若有条件,一定得多喝点奶才是。 说话的功夫,叶云已端来了锅,放在灶上,加水再放入盛了鸡蛋羊乳混合液的陶碗,她眼光准,拿来的锅刚好将六个碗围成花状装进去。 接下来便是温火慢蒸,因是第一次做,虽做法简单,但想到这布丁要用的东西不是贵就是难得,叶云也不敢大意,一心在灶旁守着,时不时还要掀开锅盖看一看,莫要焦了。 这动作让本就香甜的茅草屋里更加甜香如蜜,叶西待在屋里,捧着下巴,享受般吸着鼻子,醉甜似的,一脸飘然,步子都挪不开了。 傻白模样叫叶云好笑不已,还是用木勺挖了块表层已熟了的,喂给馋猫吃了。 不是叶西不争气,两辈子加起来,他吃过的奶味品一只巴掌都数得过来,连小时候都是拿豆浆凑合的,越缺越馋,加上喜欢甜食,对着这奶制点心,可不是就再放不下了。 叶云见四郎真心喜欢,成就感也不小,等布丁全部做好,奶白中透着点焦糖甜色,吃起来也是滑嫩甜软,入口即化,不由更加欢喜。 她虽远没有那些吃遍各味的富贵人家或老餮之类有见识,但也心知这样的吃食,拿去做点心铺子的招牌很是足够了,可不见那郑家本家一支,最是厉害的不是一种千层糕么? 千层糕吃起来松软醇香,模样百变,十分好看,但在叶云看来,这布丁的味道,比之也是不差的,若说形状,这布丁轻弹滑口,只要做出模子来,便是千般变幻也是能做得出的。 姐弟两个热火朝天忙活了一下午,却没觉得累的。 晚上的时候,叶南两兄弟匆匆赶回了,叶云见木乔没一同回来,便问道:“怎就你两个?” 叶小五一进院子就去找他的小鸡,待在墙角找到正刨土的两只小黄鸡崽,将白日在村边捉到的虫子喂给它们吃,各自好生安抚了一把,才回答道:“有人找叶表哥呢。” “谁啊。”叶西好奇了。 叶五脸皱成包子,有些怂怂的:“是张大郎。” 便是早前住在叶家附近,脸带了疤的那个张大郎,张猎户。 第32章 叶南一言未发,心中已经猜到了张大郎与木乔的关系。 张大郎找人的事虽做的隐蔽,他却是知晓几分的,先前还猜测这张大郎手上功夫厉害,主人家该是何等人物,却没想人就在他叶家。 叶南心情颇是复杂,连满屋子弥漫的香甜气息都没顾得上问。 没过一会儿,木乔回来了,身后果然跟着个高大汉子,气度沉煞,目露精光。 叶西咦了声。 他已经认出了,这不是那日县里东市大街上,曾打马而过的剿匪首军么? 怎么会跟木乔扯上关系? 木乔却是先一步说道:“这是张武,家中请来的武师,前些日子同我来到青曲时意外走散了,那日我同四郎在东市闲逛,恰好撞见了他,因而张武今日找来,得以同我重聚。” 说罢,抬眼看了叶西一眼,凤眸似笑非笑。 叶西一下就闭嘴了。 大家都有秘密,谁也别揭穿谁呗。 第32章 其余人都信了,便是叶南,因想得太多,反倒陷进了自己的逻辑里,也对木乔所说深信不疑。艅熄 毕竟木乔刚开始来他叶家时,形容狼狈,说是被仇家所害,那么同身边的武师走散也算说得过去,又有张武先前找人之举,前后相扣,可见木乔所说属实。 再说木乔那些仇家,既然张武能找过来,约莫暂时是构不成威胁了,因而木乔对此讳莫如深,叶南也不甚在意。 至于叶西,他当然对张武不抵触了,免费的劳动力呢,又能当小工又能当打手,关键时刻还能充门神吓唬不安好心的宵小之辈,他简直太不抵触了! 就这样,张武张大郎这人,算是在叶家面前过了明路了,鉴于他家主子还在叶家蹭吃蹭喝的现状,大家对大概率要跟着蹭的张武也没多客气。 只有叶小五,大约是小兽般的直觉,就算对上张武刻意收敛的眼神也觉得怕怕的。 当然他不愿意承认,他觉得温温和和的木表哥也有点吓人,和张大郎不一样,但有人从木表哥身边走过去,都要下意识轻轻的,至少他就不敢和木表哥单独说话。 叶小五揪着阿兄的衣角偷偷打量张大郎,又瞄瞄木表哥,突然还是觉得能制住张大郎的木表哥更厉害一些。 木表哥听四哥的,是自己人,叶小五喜滋滋地想到,那他就不怕张大郎啦。 理清了这条食物链关系,叶小五放松了下来,又吸吸鼻子,惊喜道:“四哥,你做那个‘蛋糕’啦?” 叶小五选择性忽略了阿姐厨艺的功劳,只把崇拜的眼神递给献计献策的他四哥。 叶云点点他鼻子,笑骂:“小没良心的!” 那布丁确实好吃,叶云也很喜欢,当下就端出来,放在厅房的桌上,恰好够一人一碗。 这布丁因要当作铺子的招牌,自然不能提前拿到外面去卖,也就无法得知顾客反应,因而叶云只能凑了眼前这些人来点评。 张武看了木乔一眼,低声谢过,他收敛了周身气势,此时显得存在感微弱起来,倒叫叶云也没那么闪避了。 木乔看一眼叶西面前那碗,被倒扣过来的半圆形点心上,侧边有着一个铜币大小的小坑,像是个被人偷啃了一口的果子,看上去格外与众不同。 叶西注意到他的目光,朝天翻了个白眼。 有本事一会儿别吃。 木乔目不斜视,悠然端起粗制的陶碗,修长如白玉的手指扣在土褐色的陶碗上,反衬出一种冷瓷的白,和碗内白乳色的点心相融交错,叫简陋的陶碗都变得精致了起来。 他吃得慢,其实有些受不住太甜腻的味道,也不知对面的少年是如何那般钟爱的。 这模样看在叶西眼里就是故意装腔作势了,不由哼了声。 张武坐在一旁,看到这幕,眼中划过诧异。 他低头慢慢品尝这名叫“布丁”的点心,心中亦觉不错,只他记得,王……他似乎是极为不喜甜食的,当初有世家女为求讨好,拦路送上精心制备的点心,也没见郎君多看过一眼。 张武余光打量对面的农家少年,目露沉思。 叶家姐弟未觉不对,叶南亦对甜食兴趣不大,但从客观角度说,的确是滑软可口,胜过之前两样点心许多。 叶小五则吃得意犹未尽,满心欢喜,看得叶西不由想,这小崽子只怕还未脱奶呢,日后再有多余的羊奶,就给他一起补补好了。 点心得到大家一致好评,叶云也就放心了。 接下来又留张武吃了饭,因家中房屋不够,因而张武便要自行解决住处,好在他之前的房屋还在,也不至于露宿在外。 张武有心想问过郎君意见,要不要同他去那边住处,虽是建筑匆忙,却也是同村中人家一般无二的土瓦房,比之叶家的茅草屋不知强过多少。 但想起郎君如今记忆缺失许多,对他诸多劝说并不为所动,依旧坚持留在这穷乡僻壤,想必事出突然,对他还远不如从前般信任。 又想起方才桌上一幕,张武最终没有再冒然出声,只默默离去了。 于此同时,县学夫子学舍。 跑了一天的王三郎在小厮的帮助下脱掉鞋子,脚放进热水中泡着,舒服的叹了声。 “可算是都送完了,对了,叔父那给了没?” “头一个就送的王夫子。”小厮替他整理衣物,又困惑道:“郎君便是想同叶四郎交好,也不必买这多点心回来啊,咱家又不缺这个。” 这曲奇饼干是好吃,可郎君生来富贵,自小甚么美味珍馐没见过,哪会对个清粥小菜似的点心念念不忘? 小厮琢磨了一整日,想着郎君此般向叶四郎示好,约莫是看上人家的才学了。 虽不愿承认,但他家郎君还真不是甚么读书的料,也就是因受营商的母家影响,在术数上有那么几分得意,可也就那般了,若是想出仕,必得下苦功不可。 这不,因上次州试不成,主家一气之下将郎君发配青曲,放到了自来严厉的王夫子身边,想着磨磨郎君性子呢。 郎君愿意亲近夫子曾经的好学生,那自然便是好事。 王三郎接过他手里的白巾,胡乱擦了擦脚,道:“你懂甚么,这叶四郎日后必有作为,我看人准的很。” 小厮嘀咕:“这不是夫子说的么,说那叶四郎若想去州试,必定高中呢。” 王三郎听不得他提这些,头疼道:“跟你说不清楚!我哪里能看得出他是不是高中的料,我是见他在营商上颇有点门道,日后阿舅这边说不得就要和人打交道,我先试试他。” 当然,至于更深层次的想法,王三郎怎会说于这笨蛋听呢。 “啊,”小厮顿时苦了张脸,“郎君您还惦记着跟母家舅舅营商的事呢,真不怕主家打断你的腿啊。” 打断郎君的腿不说,他的腿估计也要保不住了。 左右拗不过自家郎君,小厮垂头丧气,继续整理郎君的衣物了。 摸到白日叶四郎送的麻布包,随手拆了来,一边道:“这叶四郎送的不知甚么,郎君要看一眼么?” 王三郎也觉得约莫就是吃食之类,摆摆手:“就丢一份吧,其余的你看看还有那个朋友家没送,明日给人送过去。” 小厮那边半天没动静。 王三郎看过去,“怎么回事,我使唤不动你了——这啥?” 小厮小心摸索一会儿,试探着开口道:“是不是那村子里有人说的甚么‘牙刷’?原来竟是这般精巧,用来送人倒是颇有面子。” 王三郎拿过一个看了看,很快就明白了这东西怎么用,一把把麻布包夺过来:“送什么送!咱家有金山还是银山?” 他抱着麻布包不撒手,随后拿出一副三件套来,喜滋滋道:“一会儿我就用这个刷牙。” 叶四郎嘴巴不饶人,心还是极好的嘛。 王三郎心中感动,吩咐小厮道:“等叶家铺子开张,不,明天,我们还去买叶家饼干吃!” 可惜第二天他再带小厮驾马去叶家的时候,叶家已人去屋空,一打听,才知有事去了县上,听说是装修铺面去了。 叶家人的确在铺子处,王三郎折返县上找到叶家姐弟的时候,叶西正望着铺外招幌沉思,见到王三郎,眼睛顿时一亮,热情招呼他:“日头晒,王大哥快进来坐坐。” 王三郎抬眼看向有些阴沉的天色,莫名感到一丝危险。 叶西及时拉住他,胳膊往人肩膀上一搭,亲亲热热聊了一会儿,终于在王三郎忍无可忍时切入正题:“‘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王夫子是我老父亲,你自然就是我兄弟,既是兄弟,帮个小忙,是不是应该的?” 王三郎捏住他那小胳膊,拉到一边,觑着他的脸色,小心道:“好说,好说。” “我知县学与江上印书铺常有合作,我这里有个图画传单,甚是精美,还附赠诗画,你若能叫那印书铺接了单子,便送予你一些,随便你去同窗中做人情。”说罢,肃着一张脸把一早备好的传单递给他。 王三郎接过,只见的确如叶四所说,画中远山近水,渺如仙境,又有白衣骚客坐于溪侧,高谈阔论,曲水流觞,意境甚美。 画旁也确有题诗,依王三郎来看,颇有灵性,虽是着墨日常小处,却也温馨动人。 拿来送于读书的同窗的确合适。 至少若他那极喜诗画的叔父见了,定是要收藏一番,留待日后整理收录于杂诗书集之中的。 看不出旁的门道来,王三郎便妥当应了。 心中则思索,叶四郎这般所为,莫不是有了重归县学的志向,因而想要由他之手将其所作诗画送与他叔父? 只是不知他要印得上百张来是为何用了。 罢了,左右不过顺手为之的事,看在……的份上,他帮一下也就是了。 叶西则再三暗示,一定记得多多送予同窗和夫子,点评一番。 王三郎露出“我懂”的神色,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定不会叫你失望而归。” 第33章 叶西愣了一下,倒没想到他还未说透,这王三郎已猜到了他的计划。 见其未露什么不满神色,他点点头:“前期准备还差些,先莫要大肆宣扬就是了。” “我知,我知,放宽心。”大不了他在叔父面前替他多多美言几句就是了。 若叶西真知了他此时在想什么,一定拿手中的传单打爆王三郎的狗头。 可惜。 误会就如此产生了。 等日后他真被夫子找去问话,才知自己今日做了什么蠢事。 第33章 1 叶家姐弟都在铺子里忙活,大约是听见动静,正洒水擦桌的叶二娘往门外看来,和王三郎目光对上,微微愣了一下,而后颔首见礼,便又自去做事了。 她知这王三郎是大户人家的郎君,与四郎关系好是念在四郎从前夫子的份上,和他们这些乡下人可不一样,因此也不去讨人嫌。 王三郎却是误会了,见状忙踹了旁边干站着的小厮一脚:“一点眼力见都没有,干活!” 叶西叼了块饴糖在嘴巴里,也不拦着,跟着主仆两人往铺子里走。 人家好心好意要帮忙,他没道理不成人之美嘛。 这间药铺的铺面不算小,进门便是亮堂的大厅,贴近正北正面墙及右面半面墙壁的,是一大一小两排快要齐顶的药柜,看上去很是壮观,这便是药房。 左手边则有南北两间侧房,被药柜前置的连台隔开,北面那间的门开在药柜及其连台之间,显然只供内部人员进出,看上去是个临时休息之所。南面那间则应该是医室之类的房间,内有双凳及一桌、一床,用来看诊望切等。 最让人惊喜的还是这药铺后面带有院子和住所,几间房屋虽年久失修,暂住不得人,日后修整一番,也是个不错的居所。 这样一间原本的药铺用来开点心铺自然绰绰有余,只是里面的陈设要重新规整。 这也不是什么难事,按叶西的想法,一家人先是将空余的药柜搬出,柜台由东西向变为南北向,放在右面,充作收银结算的柜台。 同时又去找了木材,在后院中叮叮当当忙活一番,做了与先前药柜长宽一般无二的木柜,高则只及成人腰部,用来放置食材及成品等物,位置依旧是横放在北面,连接右面的柜台,只是和墙面之间留了四尺宽的小道供人路过,小道正对将侧面休息室的门,将其纳入私人用地中。 药房中间空出的大部分,则用来陈列点心,供人选货,侧面或可用来简单的商谈待客之地。 这期间,跟着木乔过来的张武可谓出力不小,叫叶西不禁满意起自己的眼光。 整个上午的劳动过程算得上完满,如果没有王三郎主仆捣乱的话…… 大概也是看出自己和小厮在这只能帮倒忙,王三郎再厚的脸皮也待不下去了,趁着休息时间,借口要去印刷叶西交给他的画卷,跟叶家姐弟说了声告饶,便带人匆匆离开了。 一行人的动静不小,又是陌生面孔,左邻右舍忍不住冒头来看,还有人大着胆子上前来问叶南:“小兄弟,你们要开甚铺子?” 这铺子位置偏,周围都是寻常住户,没有开铺的,因而原先的药铺掌柜关门离去后,大家就一直在关注着,好奇新开的铺子要卖甚么。 上前问话的汉子早见过叶南,原先当他是牙行里的,今日见了这番动静,才知其和铺子的新东家是一起的。 汉子的目光在几人之间转了个来回,便锁定了木乔和叶西两个,只他也不开口去问这两个,反而来问了叶南。 叶南不知从哪抓出来一把小饼干,人人塞了一点,轻松打入这群未来的街坊邻居中,笑道:“开个点心铺子,家中若有爱吃的,不妨到时来看看。” “哎呦,这如何舍得。”这般说着,一群中年娘子却依旧围了上来,吃着人家送的饼干,站在一旁看着焕然一新的铺子,一面品评。 “点心不错,小郎君个个俊俏,娘子也清秀,这铺子错不了。” “我说哪里眼熟呢,这不是前些日子在西市开摊子卖吃食点心的叶家姐弟么?”早听说他家要开铺子,没成想竟是要开在这里。 “你这人,人小郎君还给你点心吃,竟连以前尝过的味道都没吃出来?”旁边的蓝衣大娘子不由撇嘴。 被反驳的大娘子面色发红,急道:“我哪里是吃不出来,早前叶家那吃食摊子人那么多,我家小郎抢了几次都没抢到,每次都是早早就被人买光了,你道这饼干是你想买便能买到的么?” 蓝衣大娘子惊讶:“生意这般好?” “何止,刚刚带小厮走掉的那个,你可知是什么人?” 蓝衣娘子回想一番,只隐约记得是个俊俏的华服郎君,能随意驾辆马车出行的,只怕家世不简单,她不由问道:“那是何人。” “芜州王氏家中的三郎,托这小郎君阿娘的福,王氏夫人的母家,便是赵氏这边,也是水涨船高,这不,才几年光景,就成了青曲有名有姓的大户人家了。” 蓝衣娘子自是听过赵氏的名头,那可是青曲数一数二的人家,连地头蛇郑氏都要让其三分。 她想起这王三郎在叶家人面前半点架子都不摆的模样,不禁感慨道:“这叶家可是祖上烧了高香了。” “不过这与你说的买不到饼干又有甚么干系。” 那大娘子翻了个白眼,“便是这王氏小郎君,整日里要换了人轮流去买叶家摊子上的吃食,排不上队还好,一旦排上了,那必得买个三四分才能罢休。” 若不是因着甚么原因瞒着叶家姐弟这头,怕是那王三郎将叶家的点心全兜底了也尤嫌不够。 她从前不知明细,还真当自己运气不好,后来经人私下透露,才知这层消息。 这大娘子心中愤愤,便是有钱有势,也不是这般抢人吃食的啊。 这年头可真是奇了,还有她想花银钱却花不出去的时候。 她看着眼前的铺子,咬牙道:“等这铺子开张了,可要记得早早来买才是。” 这下离她家这般近了,她家小子再抢不到,便太说不过去了,到时她非得找那小子的阿爹好好练练他那两条腿不可。 蓝衣大娘子被她说得也莫名紧张起来,连连点头:“是要盯着点。” 叶南不在意这些人站在铺外凑热闹,再有人好奇来看时候,他如法炮制,靠着一点小饼干在人群中留了个好印象。 早前尝过叶家吃食点心的,早对他们有了信任,这时就更增一分好感,未吃过的,在此时品尝过后,也觉得点心不错,暗暗记在心里,想着等铺子开张了,以后有空也可以来看看。 随着时间过去,人越凑越多,北面一向清冷的大街上也多了几分热闹。 人多口便杂,也不是所有人都看好叶家要开的点心铺子的,忍不住嘀咕:“这么大一间铺子,就卖两样点心,怕是连租金都难赚回来罢?” 叶西刚和四哥一起,用木板做了糕点状的象形招幌,抹了彩漆,立在外面,漂亮又显眼。 路过时听得这话,不由笑哼了声,背着手,摇头晃脑进了休息室。 里面木乔正埋头简易的桌椅中,题诗作画。 刚刚叶西交给王三郎的诗画,自然是出自这位的手笔了,叶西可学不来人这股酸绉绉的风雅劲。 “怎么样了?”叶西坐上桌来,低头凑过去看。 木乔抬眼,眸中似是无奈,“哪有那般快。” 便是他自小饱读诗书,满腹经纶,也不能三步一诗七步一画。 也就是这叶四郎,竟能想出这样的主意来,让他一个……竟沦落到来靠诗画博人眼球的地步。 接收到他“幽怨”的眼神,叶西想到他提出这个要求时,当时王武在一旁要吃人的样子,不由缩缩脖子,嘻嘻笑道:“今日再画两张便可以了,略差些也没甚么,招牌点心那张画得够水平了。” 木乔五指张开,扣在少年巴掌大的脸上,将其推到一边,叹道:“磨墨罢。” “哎!遵命。” 同一时间,青曲郑家。 紧闭的朱红大门“吱呀”一声打开,露出中年管家一张冷漠的脸来,他对着外面纠缠多时的母女俩道:“进来罢。” 李大娘赶紧整理一下出门才换上的新衣,鞠满笑容:“哎,多谢老管家。”这次是有要紧事找堂姐商量。” 说罢,赶进掐了一下呆看着郑家高大院门的郑四娘。 郑四娘回神,满眼的惊艳和羡慕还没收回,下意识跟着道:“多谢老管家。” 中年管家被母女两个一口一个“老管家”弄得面皮绷得更紧,简直后悔给她们开了门。 李大娘对管家冷漠的态度弄得心里不爽快,不过是郑家的一个奴才,也好给她脸色看。 然面上却好声好气:“堂哥和太爷近日可还好?还有嫂子和孩子,这是家中小辈做的一些点心,在县上卖得不错,拿来给嫂子和大郎二娘尝尝。” 第34章 管家面色仍旧未见多好,但见那点心模样不错,也就收了。 再不错,家里夫人和郎君娘子也是不吃的,留下来也是赏了他们这些下人。 不过管家还是冷声提醒道:“甚么堂哥嫂子,那是郎君和夫人!” 郑四娘瑟缩了下,被管家的威势吓得抬不起头来。 这时,一年轻郎君穿廊而过,身材消瘦,脚步漂浮,面容倒是俊美,只眼袋厚重,面色蜡黄。 年轻郎君打量郑家母女,道:“这是什么人?” 管家忙恭敬道:“便是南山村旁□□边的,早前来过几次,大郎常在县学,约莫是还没见过。” 那郑大郎点点头,从郑四娘颇为清丽的脸蛋上掠过,对上那双含羞带怯的眼睛,没甚么意味的勾唇笑了笑,便转身离去了。 郑四娘却忍不住频频回头去看,一张俏脸红得滴血。 这般俊俏又富有的郎君,可是比阿娘要她接近的木乔要好多了,在郑四娘看来,那木乔虽容貌数一数二,她自小都没见过那般好看的人,但却无端叫人害怕,使人不敢亲近,哪有郑郎君这样的和善。 管家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有些嫌恶,更多的则是惊诧,他压下心中的千头万绪,只道:“前面院子里直走,便是厅房,你们稍后,我去叫夫人。” 那郑氏夫人却是正在房中休憩,本想晾着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让人自行离去便好,管家进的屋来,却欲言又止,她看了一眼,不耐道:“这回是又出了甚么岔子?给她们些银钱,随便打发了。” 2 上次来说甚么叶家四郎点心生意做的好,怕是于郑家有碍,她还惊了一番,着人打听后,才知不过是一个乡下的小郎,只因做了几样吃食点心,在西市那边赚了些买客,却也是矮子里面拔高个,一个下等人窝里,还能飞出甚么金凤凰来? 那郑家母女真真是粗鄙无知,若这么一个乡下小郎便能撼动郑家,说出去怕是要笑掉旁人大牙,郑家的生意也莫要做了。 对这些穷亲戚她向来是睁只眼闭只眼,如今却是连面都懒得再见一面了。 谁知郑家母女接连两天上门,看样子颇有些不罢休的样子,为着家中名声,她也不得不忍耐着将人放了进来。 “夫人,刚刚大郎撞见了这对母女……” “怎么。” “那郑四娘子模样不错,我瞧着大郎似乎多看了几眼,有说有笑的。” “什么!”郑夫人失手打翻了手里的茶杯,死死盯着管家,怀疑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夫人,这种事我怎么敢说话。” 郑夫人没了言语,半晌,“你去把她母女两个叫来。”想了想,又道:“还是我过去罢,莫要她们在院中胡乱走动了。” “是。” 那郑大郎却是不知,只带着小厮出门去了,说是去县学,拐了个弯却去了勾栏柳巷之地。 小厮不敢劝,又不敢跟着,只得向往常一般,自行找了个茶馆之类的地方守着。 两人却不知此时县学中也颇不平静。 原因在王三郎带回了一副字画,说是名士所题,众学子心知王三郎平时是个甚么德性,本不放在心上,没成想等王三郎将字画拿出来,众人顿时惊为天人。 这画中意境颇为不俗,又正中文人雅士心中情怀,便是单单看着,都恨不得跳入画中,与墨客吟诗作对,抒情画志。 再说那字,翩然若凤,又姣如游龙,非大家之手不可。 虽说题诗格局偏小,却也颇有小趣,无伤大雅。 这样一副画,一手字,一题诗,堪称难得的佳作。 一时之间,众人几将作画题诗之人引为心内知己。 莫怪乎这群读书人如此激动。 北楚大推科举,寒门商贾亦可入仕,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白衣卿相之说更是有据可证,因而文化之风大起,民间各类活动中,皆可见文人大家的身影,便是连踏春、迎新、花灯等节会,都必有墨客参与其中,踏春诗、迎春诗会、猜灯谜……由此可见读书人的力量。 那王三郎生于世家,虽是底层学渣,当初叶西将诗画交与他,他也是一眼便看出了其中不俗。 不过再多的,他也鉴赏不出了。 因而他和叶西这个钱串子半斤八两,都没想到这样一张字画竟能掀起这般大的风浪。 他们却不知,若是一般人,自然无法,偏偏此作之人是木乔……张武若在,见两人得了便宜还卖乖,怕是要当场吐血三升,拔剑相追。 他们郎君的学识,便是被太傅、国君都称赞不已,岂能容人置喙! 王三郎见同窗对这副诗画大为推崇,心中不免得意。 好在他一开口便说是大家之作,如今众人已轮番将其赏评了一番,等日后他再说出此为叶四郎所作,那叶四郎便是想不出名都不行啊! 王三郎有与荣焉,仿佛看到了他兄弟叶四郎一战成名,步步高升,从此打脸各路学霸走入仕途巅峰的成功之路…… 亲自盯着江上印刷铺紧急加印,将几百页的“传单”印刷完毕,王三郎一把抱起,激动地跑去北街,找叶西邀功去了。 “叔父那里,我将原作送进了他的书房,等他看到,定会喜欢!” 叶西听了他的描述,虽觉似乎哪里有些不对,但事情又确实是按照他的计划走了,便放下心:“接下来便是第二步了。” 王三郎摩拳擦掌:“如何做?” 叶西看他一眼,不知这人到底兴奋个什么劲。 他带着主仆两人去拜访了住在城边上的黑二两兄弟。 若说什么人手中的小道消息最灵通,同时又最能将消息散播出去,那无疑就是这些游走在大街小巷,长期同各色各类人物打交道的闲汉、游民了。 这黑三郎又自带监市身份,可谓天时地利人和。 黑家兄弟见了他,有些迟疑,等叶西报上名来,才知他是叶三郎的兄弟,便迎进屋来,一番寒暄后,黑二问出心中疑问:“不知四郎今日来,是为何事?我兄弟有甚么帮得上忙的,必不推辞。” 叶西将装了传单的包袱抱上桌来,道:“黑二哥言重了,确实有件事想要黑三哥帮忙。” 叶西便将来意说明,直听得兄弟两个惊叹不已,连带着看叶西的目光都多了几分谨慎——黑还是生意人最黑。 王三郎在一旁也面色古怪,欲言又止,欲止又言:“你、你就是想卖点心??” 叶西奇怪道:“我开铺子不卖点心卖甚么?” “卖个点心而已……”你至于搞这么大动静? 王三郎心碎不已,仿佛被负心汉辜负的小娘子,形容憔悴,神情恍惚,最后被自家小厮拉回了家。 刚进院门,便撞见了王夫子,对方拿着王三郎熟悉的画作,正欲往外门而去。 王三郎看了一眼那方向,分明是往日里叔父同好友谈诗论画的茶馆。 他的心更痛了。 王夫子一脸莫名,见他如此形容,顿时怒骂两句,不过他今日心情好,看在侄子送了他名家书画的份上,暂饶了侄子一次。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志同道合的人就有圈子,北楚的泱泱士子们自然也有他们的圈子,便是文圈。 在这个圈子里,自然是人人都在争相追逐,追逐更高的学识、更有人脉的夫子、更出名的学院……人人都怕错过流行,与圈子脱节,融不进圈内生活。 因而县学上千学子,由王三郎及其同窗开头,拿着幅名家字画,一传十、十传百,便成了一股不小的能量,掀起了一场文圈内的小流行。 而就在所谓的名家书画正被更多文人看到,流行文圈时,同一时间,大街上、茶馆中、集市上、县学门口,甚至是烟花柳巷之地,凡是身着士子襕衫之人,纷纷被人塞了“传单”。 只见拓印的赝版上,诗画与正品一般无二,精妙无双,叫人惊叹,只是少了正品的十分韵味,显得刻板而苍白。 还有就是,这上面横七竖八的一个个小洞是怎么回事? 简直胡闹!把好好一副画割成了一块一块的,这还怎么叫人欣赏? 果然赝品就是赝品。 暴殄天物! 街上突然多了许多讨论的声音。 “听说了么,近日又有名家诗画流出,不知是清和大家,还是墨行大家,或是柒焦大家的了。” 听到三位大家大名的士子们皆是精神一震。 不论是其中的哪一个,在他们心中,那都是偶像一般的人物了! “这个我可不知,倒是那诗中的‘糕如凝脂乳和怡’却是有处可寻。” 什么? 大家吃过的东西? 众士子皆竖起了耳朵。 可恨那人却卖起了关子,“拓版之中便可见得。” 甚么拓版之中,他们刚刚明明将这拓版翻了个遍,分明一个字都未多出。 有人将手中“传单”翻过来,啊了声,霎时引来关注。 第35章 那少年模样的读书人脸一下红了,指着“传单”背面上首的一行字,一字一顿念道:“城北点心铺,和怡布丁糕,三日后开业酬宾,八折起价,先购先得,凭券购买……” …… 3 广告已经打了出去,借用名人效应,又是优惠攻势,又是饥饿营销,得到的结果果然叫叶西很满意。 接下来的时间,一家人深藏功与名,低调回村。 离开之前,叶西又去了一趟打铁铺,查看了一下进度,发现他要的东西已出了三件成品,叶西试用了一下,并没有甚么问题,因而还算满意,在得知五日后便能五件全出后,叶西又追加了五件,在汉子愁苦又幸福的表情中,付好了定金离去了。 回到村中,顾不得吃饭,叶南就拿着叶西提供的图纸,找上了村中的木匠,比如辛紫阿爹和村郑家的大郎,分别下了几个柜子的订单。 估摸着时间,两人同时动工,应该能改在铺子开业前一天做好。 同时叶家开始对决定要来叶家帮忙的人记名。 决定来帮忙的多是南山村里的人,也有外村的,并不多,这也正常,外村人对叶家姐弟并不熟知,天下掉下馅饼,更多的还是担忧会被里面可能藏着的石头砸伤,而不是将一家老小的生计都压在对陌生人的信任上。 就算是南山村人,也有人在最初的激动过后,冷静下来,开始犹豫迟疑起来。 叶西对此并不在意,机会他给了,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很公平。 男女加起来一共是二十名帮工,其中外村的有五个,其中就有那日第一个找他用猪毛批发饼干的汉子,还有他的大儿子。 大约是叶西的目光停留在父子身上久了些,那汉子不安起来,主动解释道:“我家这小子看着瘦小,实则已十五了,正是力气大的时候,百斤东西也能背来。” 这个年代,十五岁已是能娶妻生子娶妻生子的年纪了。 叶西也没甚么未成年不未成年的观点,他自己就是末世来的,对这些更不注重,因而在册子上打了两个勾,叫父子两个押了手印。 那汉子原以为大儿子这下不能留下了,说不得叫人厌弃了,连带他也一并赶出去,没想到得了这样一个好结果,顿时激动不已。 后面来应招的娘子看了,也松口气。 既然是小郎都要,那她这样的多半也可行。 果然,叶四郎在这位年纪约莫三十的女子身上停留两秒,什么也没问,便在册子上打了勾,请人押了手印。 那娘子一路绷着张脸,便是原先有几分清秀之色,也能因这份生人勿扰的气息叫人退步,更莫说此时她蓬头垢面、一身褴褛,离得近了,还能闻见一股奇怪的淡腥臭味,不知是在哪里滚过,抑或是多日没有冲洗身子了。 她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叶西手中的册子,直到手指松开,看到雪白纸张上那个鲜红的手印,才蓦地红了眼眶,站在原地,捂住口鼻,禁不住呜咽了声,又很快止住,退到了一边,给身后的人让开了路。 哭是没用的。 她找到了养活自己和孩子的活计,也没得理由矫情。 想到家中嗷嗷待哺的幼子,这娘子的面色一下柔和了起来,目光则越发坚定,不论这叶家的活计多苦多累,她一定要做下去,熬过这几月,便能多门手艺,再也不用靠旁人的脸色过日子了。 等叶家人记完名字,告知他们要等七日后才能正式帮忙时,她眼光顿时暗了暗。 七日呢,还是太久了。 看来这段时间她还是要想想其他的办法。 叶西记完名,又看了一眼那名最后离开的外村娘子,才收回了目光。 在末世里,什么悲苦惨痛的故事都看过了,叶西心中的温情所剩无几,能不能活下来,挺过去,还是要靠人自己。 “等等。” 那娘子显然没想到叶西会叫住她,迟疑了一会儿,才道:“小郎君有甚么事?” 叶西皱眉,这位娘子的声音嘶哑,像砂子刮过一样,显然是伤了声带。 那娘子误会了,当下便有些局促的扯了扯可有可无的衣摆,面露难堪。 叶西没解释,只道:“我阿姐近日要忙着做糕点,你能不能做?可愿意来?” “自然愿意!我能做!” 叶云方才有意避开了,毕竟家中来的大多是男子,她在前院招待多有不妥。 此时出得屋来,见到四郎同一娘子说话,不由走过来,将那娘子狼狈形状看在眼里,又听完两人大半对话,这时便笑着拉住了那娘子:“这些天要做的点心不少,说不得还要来回县上,可得麻烦你了,若是不嫌弃,你就和我同住一屋,也好过来回奔波。” 那娘子一怔,连躲避的动作都忘了做,任叶云将自己脏污的手抓住了,她摇头,“不,我得回去。” 叶云也不勉强:“那边另算工钱罢,这边给你留吃的,忙完了你还回家住,还不知你叫什么?” 那娘子便说了自己名讳。 叶云听得是姓苏,不知排名,便称呼一声:“苏娘子。” 苏娘子得以有了这么个赚钱的机会,心内很是感激,便说回家收拾一番,明日再来帮忙,叶云应了。 点心不能做得太提前,不然便不新鲜,头次开张,她自然小心又小心,唯恐砸了自家招牌,因而决定开张前一天再上手做。 这也是她需要帮手的原因。 去辛紫家找她阿爹做柜子时,辛紫也说了会来帮忙,三个人一齐做,人手也算够用。 至于做饼干的方法有提前泄露的风险……叶云完全不担心这个,便是都叫两人学了去也没甚么大不了的。 四郎不是说了么,做生意要看长远之处,而不是着眼于现下的这点小利。 虽说叶二娘也不知四郎说的那长远的利益到底是甚么,但四郎说的话,能有不对的么? 不得不说,继叶家小五之后,叶二娘也有向宠弟狂魔发展的趋势了。 另一头,青曲县中,却是人人都为那“和怡布丁糕”的优惠券抢昏了头。 最开始人们还不知这优惠券到底是个甚么东西,直到一位持有“传单”的郎君“偶然”间发现了拓印版本的书画背面,除却首行的字后,下面还有一团团水墨写上去的小字。 甚么“凭此券八折优惠,仅限点心铺开张一日内使用”、“凭此券七折优惠,仅限……两日内使用”、“……六折优惠,仅限……三日内使用……” 沿着那些个小洞撕下,最终在手的,赫然是六张优惠券,每种两张。 …… “抢啊!” 不知谁喊了句,本还在暗地发放“传单”的闲汉、混混们,通通被疯狂涌来的人们揪出来,团团围住了。 被一双双红眼珠紧紧盯住,一时之间,从不知惧怕为何物的流氓混混们,纷纷软了腿脚。 好可怕! 第34章 不足三百张的优惠券被洗劫一空。 这数目对于一个小小的点心铺子来说不算少,但对于整个青曲县城来说,又显得十分不够了。 气氛被炒到最高点,人们已经失去了大半理智,无暇去冷静分析上面的东西到底是不是自己必需的了。 从众以及占小便宜的心理让他们在看到“便宜”两个字时,就挪不开眼睛了。 便是黑二两兄弟,明知一切都是叶西计划好的,也忍不住向叶西讨了几张优惠券来,并自我洗脑,就是他们不爱吃甜食,也有亲戚家或熟知的小娘子爱吃,万一到时用的到呢? 这也是为什么三百张的优惠券会少一部份的原因。 当然黑氏兄弟还要不了这么多,另外的一部分则是被叶西用来去践行自己的承诺,送予王三郎了。 王三郎又能送谁?自然是他日常见面的亲友以及运气不佳、并未收到优惠券的同窗了。 靠人家打的广告,叶西怎么也要有所表示不是。 又一日,另外两份点心的传单也跟着发了出去,这便没有什么优惠不优惠的了,纯粹是打广告,顺带叫人欣赏欣赏他们店里的“菜单”。 有不好文圈那一口的人们,不乐意凑酸腐秀才们的热闹,看到还有另外的选择,也愿意花个打折钱去买份点心来尝尝。 三日后,点心铺子正式开张。 这时候的开店仪式还是比较简单的,烟花炮竹已经很普及了,因此常见的一种吸引来客的方式就是燃放炮竹。 叶西也没打算在这上面推陈出新,弄些什么剪彩仪式之类的——不符合当地习俗。 但一定的创新还是要有的。 他再次托王三郎印了张大海报出来,便是和怡布丁糕的那张,制成立式,摆在店门前,应和着旁边写了“和怡点心铺”三字的招幌,很是吸人眼球。 不得不说,他们之前打的广告还是很不错的,开铺当日,店门还未开,已经有人捏着优惠券,蹲守在了北街上,彼此警惕如见劲敌。 第36章 毕竟手里的优惠券上写得清清楚楚,招牌点心和怡布丁糕每日限量,是买其他点心还好,若一样要买这个,那大家互相之间就是竞争者了。 店门打开,炮竹燃尽,叶云一身荷叶绿赏,大大方方站在店门前,深吸口气,笑盈盈说完一早背好的致辞,告知店铺正式开张。 早就按捺不住的人们在她话音还未落下时便冲了进去。 小娘子长得倒是清爽标致,怎的说话这般罗嗦! “店小二——”第一个冲进店里的人,吆喝了一声,想要让店小二把点心一样给他包一些。 待看到眼前一个个人高的木柜后,突然就卡壳了。 这是甚? 只见宽敞的店铺里,左右两列各摆着三个一模一样的中空木柜,说是中空,是因为这些木柜底座厚重,四面严实,看不出是实心还是空心,底座上面则是四面都无遮挡,只有用四根方形铁棍支起来的上下几层隔板。 每一个柜子上、每一层都摆了做好的点心,旁边插了蒲扇形状的木签子,上面标了价格及保质日期?签子下面则放置有手臂长的竹夹和一摞卷成大小一般无二的锥子状的纸包。 木柜之间留出来的过道足够宽敞,早来的这些人全部走进来倒也勉强转得开身。 然而众人都踟蹰着不知该如何行事。 按照他们一贯的理解,点心柜子都是如那药柜一般,放置在靠墙处,由掌柜的和店小二取给他们看的。 这和怡点心铺将装点心的铺子大刺刺放在中间是作甚,不怕人偷拿么? 叶西当然不怕了,当他旁边站着的张武是摆设么。 他坐在收银台边,笑着对众人道:“自行选用,纸包可装三合点心。” 关于论容积还是论重量卖,叶家姐弟商量过,最后还是决定选用一开始的方法,毕竟熟客们已经习惯了这种称量方式。 布丁比其他两样点心更娇弱一些,根据叶西的提示,早在做时就用折好的花筒状油纸模子装了,每个只有稚儿拳头大小,看上去格外小巧精致。 店里这些按照前世叶西见过的蛋糕柜做成的低级版糕点柜,外型是常见的梯状,也就是越往上展示台面积越小,布丁就放在最高一层,其价格地位已经很明确了。 但已经杀红了眼的人们已经顾虑不到这些了,看着摆在面前的三种点心,脑海里展开了疯狂的计算—— 手中有三种优惠券,上面已标明了,一张优惠券只能用来买一种点心,且限制数量,至多能买六合。买若想买和怡布丁糕,自然是折数越低越好,但七折优惠券今日用在了布丁上,那么仅限一日内使用的九折优惠券今日也要用掉,否则就作废了。 八折优惠券倒是可以明日再用。 只是若今日就用掉七折的,那么第三日便没得优惠可拿,万一第三日点心价格下降了呢? 若今日不用掉,万一三日后没有和怡布丁糕可卖了呢? 不如打个平均,今日用掉八折的来买布丁糕…… 术数不好的,当场就要犯晕。 可惜店里摆着的这点东西不允许他们晕。 眼看着其余人一哄而上去抢竹夹,他们顿时紧张了起来,连忙也插了进去。 不管了不管了,随意拿出一张来买了再说! 这种自选自取的购物方式让人们好奇之余也渐渐觉出了方便之处,旁的不说,便是这店里这么多人,若是叫店小二一个一个来,队不知要排到何处去。 自己取物虽是麻烦了些,但胜在时间上方便,又有签子标明价格,也省了和店家沟通问询的麻烦,而且自取自拿,也干净,偶尔看见个焦边缺损的,也能弃了重选,挑那合自己心意的。 走在一排排糕点柜子之间,人们装着心仪的点心,慢慢竟也品出了一丝悠闲的意味。 尤其是在看到门外还有不少人在张望,却因店家阻止而进不得时,店里的客人们顿时腰板都挺了几分,目露得意。 一时之间,就连本来不屑亲自上手,只等在店外的小郎君或娘子们,也纷纷把自家小厮从店里叫出来:“叫你买个点心怎这么慢?在外等着,我亲自去!” 小厮苦着脸,被轰了出去。 时间一点点过去,被凶神恶煞的张武拦在外面的客人等不及了,叫道:“里面的,选完了便出来!磨磨蹭蹭叫旁人干等!” 叶小北和四哥以及木表哥稳坐收银台,也是久等不来结账的人们,一看才知好多人都选完了点心,但却故意在店里四处闲逛,没有要结账的意思。 他就很担心了,“四哥,这些人不会嫌贵了罢?” 要叶小五说,他家点心定价是真的贵,小饼干和曲奇的价格还是以前的,分别三文钱和八文钱一合,可是一合布丁竟然要二十文……比得上半斤肥猪肉了! 若按个头说,那一纸包三合大小,撑死一纸包也就能装六七个布丁而已啊。 叶小五坐在软软的椅子上,却如坐针毡,总害怕有甚么人半路冲出来,要打骂他们这些敢卖高价的“奸商”。 叶西闻言,抬起下巴,指示前面,“看看,这些人买甚么最多?” 叶小五看了一眼,不说话了。 这些人都好有钱哦。 四哥说得对,有钱人不值得同情,宰,啊不,满足他们的需要就对了! 木乔则看了一眼站去门口的张武。 张武接收到郎君的意思,嘴角不知抽了这几日的第几次,冷着脸又站到了蛋糕柜中间,将假装选购实则不舍得离去的人们“逼”到了收银台。 “结、结账。” 木乔微笑接过优惠券和铜币,动作优雅,声音温和:“欢迎下次再来。” 小娘子脸一下子就红透了,晕乎乎地点点头,等游神般被后面的人挤出了队伍,才清醒过来,懊恼的离开了。 叶西瞄向对方的目光收回,也嘿嘿笑了两声。 果然叫木乔站这结账是对的。 木乔看见他这模样,气笑了,屈指狠敲了下叶四郎的额头,“你倒是狠心。” 叶西有听没懂,不过不妨碍知道对方生气了,拿肩膀蹭蹭他的,顺毛道:“辛苦辛苦,回去帮你提水冲澡。” 这家伙挺爱干净的,今日在闹哄哄的人群里待一天,回去肯定要洗涮一番。 因为布丁越新鲜越好,为备不时之需,叶家姐弟便将旁边的休息室改成了临时糕点房,叶西几个在外收银看店,叶云同辛紫和苏娘子两个就在店里继续准备,叶南也被叫来提水砍柴。 本计划着等店里展出的那些卖完了,再上一批新的,甚至没想过新一批能卖光,谁成想第一日的生意好到出乎众人意料,这第一批才卖了不到两个时辰就没了! 叶小五窜到糕点房,告知几人这个消息时,叶云是又高兴又着急,辛紫两人也惊讶不已,随即便是替叶家姐弟高兴。 “快叫三郎莫提水了,快去再买些鸡蛋回来!还有砂糖!” “二娘,这羊乳看上去也不多了,哪里还能再购来一些?” 叶云忙得团团转,叶西跟着走进来查看,见状道:“我去找黑二兄弟,问问他们能不能找到。” 被同样着急的叶小五拉着往外走,叶西暗想,还是要找到固定的羊乳供货商才行啊。 第35章 随着最后一名客人结账离开,热闹了一天的点心铺终于能暂落帷幕。 所有人聚在外间的侧房里,疲累又止不住地兴奋。 开店第一日,点心铺的销售额达到了一个惊人的数字,除开大卖特卖的和怡布丁糕,其余两样点心走薄利多销的路子,最终利润也比他们预想中的可观,更不要说被洗劫一空的和怡布丁糕了。 去除制造成本和宣传、雇工等费用,总利润足有三十两之多。 三十两听起来似乎并不多,但如果换算成铜币,则足有三万数,购买力相当于末世之前的两万元左右。 拿他们如今租用的药铺来说,饶是北楚房屋租赁昂贵,也能抵一个季度的租金了。 叶西也是后来才知道,当初木乔拿出的白玉,一片便可抵百两左右,多多少少,差不多就是租了这家药铺一年。 至于将药铺买下来,现阶段是想都不要想了。 北楚房屋租赁昂贵,房价也水高船涨,要购买这样一间房屋,没有几百两银子是下不来的。 房价市场不说堪比末世之前,也差不了太多了。 因而一日时间便能赚到三四个月的租金,也难怪众人如此喜形于外了。 旁观的辛紫和苏娘子则深受震撼。 她们对叶家点心铺子能赚钱是有信心的,但也没有抱有很大的期望,只以为能赚些小钱,供一家人日常花用也足够了。 毕竟叶家的几样点心虽卖的比普通点心铺子稍贵,但也是下了许多本钱的,所有的原料都是顶好的,有些还格外难得。小饼干和曲奇定价不高,一合只分别得一文和三文的利润,至于被说高价的和怡布丁糕,其实刨去成本,也只有五六文钱的利润可得。 第37章 这样算下来,盈利的空间着实不大。 但她们却没有想到,点心的利润不多,市场却是广大而空白的。 便是只能赚一文,整个青曲县哪怕只有半成的人一人来一份买点心铺的糕点,其最终所得利润也是恐怖的。 而如果他们开第二家、第三家、第四家呢。 如果他们不仅在青曲县开,在周边各县,乃至在芜州,甚至开去其他各州、各府、各路呢? 这便是叶西为何要如此大张旗鼓,只为宣传一个小小点心铺的原因了。 王三郎还敢笑他小题大作,等他拉到人加盟的时候,看谁给谁跪下叫爸爸。 当然,宣传只是手段,最终目的还是要让加盟者看到其中的利润,甘于加入他们才是。 因而辛紫和苏娘子在这里,叶家人也没有避开他们去结算今日销售所得。 叶南倒是很冷静:“也就这一日赚来不少,余下两日只会下降许多,再多等几日,待售额稳定下来,届时的利润才是决定铺子能不能长久经营下去的关键。” 叶西点头:“理论来讲是这般,先看日后情况吧。” 叶云几个被泼了冷水,也冷静了下来,“四郎说的是,万不能先失了平常心,还是待过几日再看。” 王武在一旁抱臂看着,倒是对姐弟几个有些另眼相看了。 他虽看不上叶家小店赚得这点银钱,但是也知若换了一般人来,绝不可能将一个小小点心铺的售额提到这种程度的,虽气愤叶四郎这小子将他家郎君使唤的团团转,他心里也不得不承认,这小子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若待他日,这少年郎手中有了更高的资本,莫说这青曲县,怕是整个芜州都盛不下他的野心了。 其兄姐也要比常人要明事许多,拖不了他的后腿。 郎君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自贼寇手中险险脱身,又入了这小钱串子的手中。 叶西可不知王武此时正腹诽他呢,站得累了,手臂自然搭上木乔的肩,当木桩般懒懒挂着,打了个哈欠道:“今日不回了罢?这铺子没床没凳的,住不得人,我们还是找个客舍先住下,也方便明早过来准备。” 这才第一天,早前备了三天的货一日便卖光了,后面只怕要更忙乱呢。 他这一说,众人也硬撑不住了,只觉一身疲乏,恨不能随地找个地方躺下便睡了。 因而纷纷赞同他这建议。 叶南想起早前同二娘和叶小五住过的那间客舍,便提议去那里,众人都没有异议。 说罢,叶南便捞起趴在双凳上,早已受不住累的叶小五,锢在怀里,走在前面带路。 叶小五被他动作弄醒,却还是迷迷糊糊的,眼都睁不开,只把脑袋抵在叶南颈窝间,似梦似醒,还不忘问:“四哥,你数清了没……” “小没良心的!”叶南哭笑不得,“你四哥那小身板抱的动你?” 在后面关门的叶西猝不及防被插一刀,几欲吐血当场。 他呵呵冷笑,叶二娘和叶三郎不愧是姐弟,坑弟技术一脉相承。 叶小五也不知是没听清还是只为了问这么一句,这时以为得了正确的答案,便软软哦了一声,不知从甚时学了叶西说话,迷糊竖起拇指道:“那四哥好棒哦。”便很快又趴了下去,打着小呼噜睡着了。 扑哧。 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夜色遮掩,也不知是哪个。 但叶西清楚地看到他旁边的木乔笑了! 人身攻击就过分! 于是第二日,叶小五从陌生的客舍醒来,和三哥走出房门,一眼看到的就是臭着张脸的四哥。 “四哥早~”露出几颗乳牙,他笑着打招呼。 四哥没理他。 叶小五以为四哥没听到,又叫了一声。 还是不理他。 叶小五茫然。 木乔在一旁吃着客舍里做的饭菜,这人安然坐着,明明都是一般无二的吃食和用具,叫他来用,就无端雅致了几分。 只是这时再看, 他笑看一眼旁边不理人的叶西,对叶小五道:“你四哥他昨日累狠了,没有休息好。” 没休息好是真的,倒不是累的,而是闹了他半晚上——将一箱子铜币翻来覆去数,弄得叮当响,也不知在想甚。 王武耳力好,在旁边的房间听着,深受其害,也甚是无语,觉得白日自己真是看走了眼,怎会觉得这种幼稚小郎会有甚么大本事。 叶小五不知累狠了跟没有休息好有甚因果关联,听了他的解释,很容易就信了,走过去坐在长凳上,挨着他四哥,点点头:“那我今日多干点活,我自己去黑三哥那里买羊乳。” 在黑三哥那里买羊乳包送的,他带着钱去就好了。 叶西不耐地撸了一把他的头毛,道:“少操点心,吃饭。” “哦。” 黑三郎能有本事帮他弄来羊乳, 叶西却是不打算再多做布丁了,黑三郎能有本事帮他弄来羊乳,也是走小道消息买的散户手里的,并不能长久供应,因而在解决羊乳的供应之前,他不会再加布丁糕的量。 再加上昨日一天的功夫,优惠券收上来大半,好些都是抵了购买布丁的钱的,大头花了下去,后面再有人买,怕也不会有昨日之多了,物以稀为贵,叶西还不想早早丢了他家招牌点心的逼格。 总要先钓够了羊儿们的胃口再说。 果如叶南所料,后面两日的售额降了下去,但因有更多慕名而来的新客支撑,降得不算多,最后粗粗合计,三日功夫里,叶家这间小小的点心铺足足赚了八十二两。 这样的高利润,辛紫和苏娘子从头看在眼里的,两人中间不知是哪个,聪慧知趣,很快便悟了叶家姐弟的意思,向其余未来的加盟者透露了点心铺盈利巨大的消息。 只她两个也知分寸,并未谈及具体的盈利数额,但只凭隐晦提及的意思,也足够加盟者们振奋激动了。 “阿紫,这般大事,你可不要唬嫂子啊?”村正院门里,辛村正的二儿媳妇喘着粗气,急急拉着辛紫道。 “哪能啊嫂子,我骗你有甚好处。” “这、这若是真的……”胖乎乎的娘子激动的话都说不利索了,“那你二哥可走了大时气了。” 第36章 不只是村正家,其余听到这消息的,亦是难以置信,追问再三后才敢相信这是真的。 村中另一户人家中,虎背熊腰的陈山端了碗炖的软烂的鸡汤,轻手轻脚进得屋来,叫了一声,对躺在床上的女子道:“月娘,起来吃点东西罢。” 女子听见响动,扶着腰慢慢坐起来,这才看到陈山手里端的一大碗鸡汤,不由道:“你、你把鸡杀了?” 女子生得温婉,声音也轻柔,这时却急得动了火气,大着肚子撑在床上道:“一只鸡一月要有二十个鸡蛋呢,便是吃一半卖一半也能顶一月花销,如何这般浪费!” 陈山看得心惊肉跳,忙放下碗,扶住她道:“你快莫气!小心肚子里的孩子。” 月娘摸着肚子,缓了缓,才道:“我知你心意,只我平日好吃好喝的,蛋肉不缺,这鸡汤不喝又有甚么打紧?日后可莫要如此了。” 她与陈山又没个长辈,事事都要自己来,因她近日有孕,陈山闲在家中,日日入不敷出,早前同叶家三郎两个去翻山越岭,去那封州运粮所得银钱早已花费大半,月娘子心中如何能不愁。 “你放心,我知晓呢,这不是心中高兴么。” 月娘子打下他的手,“你又有甚高兴事?” 她家这个是个傻的,外人面前看着稳重细致,内里却是个缺根弦的,平日里一点小事都能乐呵起来,此时要听得陈山说路上捡了块好看的石头高兴,她怕也是能信的。 陈山把鸡汤端过来,劝道:“你喝着,我跟你说。” 于是他便把从村正家二郎那里听来的消息说了,道:“旁人如何说都不打紧,既是三郎透露的,我却是信的。” 若是不信,他也不会跟着报名去叶家当帮工了。 月娘子惊讶极了:“叶家那铺子生意这般好?” “是辛木匠家的二娘子说的,她这几日在叶家点心铺里帮忙,从前也日日往叶家跑,你也知她与叶二娘关系亲密的,她能这般在村子里说,总是经了叶家同意的。” 陈山还真没他家媳妇儿想得那般傻,加之与叶南熟悉,知道叶三郎是个谨慎的性子,若不想透露这消息,旁人是如何也不能得知的。 月娘子很是欣喜,道:“过几日叶家正式开工做那牙刷,你可要好好干。” 叶家仗义心善,他们没甚么能报答的,人家派下来的事情,总要用心做才是。 “那是自然。”陈山道,便是叶家不给甚么点心方子,若叶三郎说一声,他也是会帮忙的。 “这样一来,我不用做那脚夫的活计,也能养活你和孩子了。”苦累他都不怕,但常年在外,见不得家的日子才是最难受的。 第38章 “嗯,那活计太危险,能不做便不做。” 夫妻两个说着体己话,一时之间,对日后的生活充满了希望。 而被人们津津乐道的叶家点心铺子这边,在三日销售高峰之后,也迎来了平稳期。 除了羊乳供应渠道的问题还尚待解决,其他都慢慢步入了正轨,每日的销售额稳定下来,利润平均一下,也有十四五两左右,比得上一般人家一两个月的进项了,这般速度,可谓捞金利器。 但最初的激动过后,叶家姐弟的心态就放平了,甚至有种钱怎么赚都不嫌多的感觉,毕竟他们赚得不少,欠得也多啊。 不说木乔那一两百的租金还没给,前些日子,趁他们不知,叶西那小子又借了人家五十金的钱! 五十金,换成银子,那就是四百五十多两! 叶南坐在铺子后院的石凳上,指着院子里十数个人高的“铁疙瘩”,微笑:“四郎,你刚刚说,这是花了多少银钱买来的?” 叶西缩了缩脖子。 他也没想到,他家点心铺子开得这般成功,连那打铁铺里的人都知了他便是这里的东家之一,机器打造完毕后,很是“贴心”的找人给他送了来。 他还未跟人串好词,便被那打铁的汉子给卖了个干净。 没办法,只能说银钱是借了木乔的。 铺子里,叶小五扒在窗子旁往院子里看,难得说了句公道话:“四哥花钱太厉害了,难养。” 他以后要能赚多少银钱才能养得活四哥呢?叶小五皱着眉头,在心里默默算着。 他旁边的王三郎不知为何,咽了咽口水,道:“你三哥见人都带笑的模样,不会真揍人罢?” 叶小五转头看他,目光里满是同情,“要是只挨一顿揍那就好了。” 王三郎不耻下问。 叶小五很是享受他的目光,肃着张小脸,深沉道:“今晚三哥肯定要动手了。” 王三郎:??? 于是当晚,在他的死皮赖脸下,王三郎有幸留在叶家点心铺,跟叶家姐弟和木乔主仆共享了晚餐。 今日晚饭分了两桌。 叶南首先坐了一桌。 木乔主仆白日在外逛了一天,此时掐着饭点回来,察觉气氛不对,谨慎坐在了另一桌,叶二娘三个娘子也很快各坐在了这边,将一桌占满。 王三郎遗憾不已,只能跟着叶家三兄弟坐了另一桌。 叶北那小郎向他挤眉弄眼,王三郎一头雾水。 直到他将桌上的菜吃进嘴里。 “噗咳咳咳!!” 这是甚? 毒药么…… 意识存留之际,王三郎脑海中只闪过这句话。 而后便被汹涌而至的腹痛席卷了。 奔至茅厕,却绝望地看到人影从身侧闪过,“砰”的一声,栅栏门在他眼前关闭。 “叶三郎!快出来!我忍不住了!!” “我不!出去又要进来,你找别地解决去。” “叶!三!郎!!” …… 那边昔日称兄道弟的哥俩儿操戈同室,恨不得拔刀相向。 铺子里却是一片安静。 叶南温和一笑:“我们继续。” …… “那个,我吃饱了。” “二娘我也饱了,我去糕点房看看。” “我去喂我的小鸡……”叶北觑着三哥脸色,轻轻放下筷子。 “小郎君,你四哥托我给你做九连环,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罢。” 没一会儿功夫,满屋子人做鸟兽状,通通散了个干净。 叶南独在屋中,看了一眼桌上下去大半的饭菜,满意地点点头,才将其收了。 杀人不过头点地。 经此一事,叶西终于发现,叶家最凶残的人物,叶二娘还排不上号,整日笑眯眯的叶三郎才是…… 此事过后,王三郎与叶西的塑料兄弟情毁于一旦,见面如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这叫叶西很是郁闷。 但也不理他就是了。 谁料第二日,发誓与他一刀两断的王三郎又找上了门来,拦在他面前:“叶三郎,我叔父惜你才华,想请你去县学一聚呢。” “说人话。” 王三郎冷笑一声:“你要倒霉了。” 县学,夫子书房中。 王夫子指着叶西,恨铁不成钢:“煮鹤焚琴!牛嚼牡丹!你不知所谓!” 那是什么诗画? 竟然让这小子拿去做什么招揽点心铺生意的噱头,还弄什么优惠券,简直……失了读书人的身份! “你如此这般,还想不想回县学了?再这样下去,莫说我,便是知贡举大人在这,也保不了你。” 王夫子自然是不信叶西这样大费周章,是真心要甚么做生意的。 那都是重回县学的借口! 当他不知么。 用个无伤大雅的小计来筹谋前程,王夫子看在这叶三郎属实聪慧的份上,也不会计较。 可这小郎手段太烈了,这几天,简直把整个青曲的士子们都翻了一个遍。 这些士子们回过味来,便知被人拿去做枪头使了,如何还能给他好脸色。 叶西这下,可是把整个文圈都得罪了。 “你回去给我好好思过,想想如何挽回这局面!” 叶西晕乎乎听了半天,终于懂了。 这王夫子是觉得他之前那么做,都是为了想去读书? 谁!谁说的啊! 他好好的钱不赚,想不开去跟古代这群学霸大佬争考科举? “夫子,我没想考科举,我病了一场,以前的知识都忘光了,”眼看王夫子脸色越来越难看,叶西声音越来越低,“这诗画也不是我作的……” 王夫子沉默。 半晌,拿起旁边的戒尺打过去,吼道:“不是你你在这跟我磨叽浪费我时间?!” …… 出了县学,叶西头发乱糟糟的,活像被鸡抓了。 其实是为了躲王夫子手里的戒尺,被院门一颗松树枝给挂的。 没人同情他。 王三郎那些同窗此时就在学堂中看着他,虽面上一派正经,心中则在幸灾乐祸。 夫子揍得好啊。 这家伙耍得他们团团转,合该吃点教训。 第37章 所以大家心里又有了一个疑问,叶四郎手里那幅画,到底是谁作出的呢? 名头可以作假,学识技艺是做不得假的。 这些时日,王夫子拿着那幅画,在好友之间传了几个来回,这些文人雅士中自也有有学识渊博、德高望重之人,虽觉叶四郎太过年幼,阅历不丰,不足以做出如此形神兼备的作品,但这些清高文人也实话实说,一致认为此作不是凡品,隐隐透露出其可堪比当世大家之作的意思。 这些评价在叶家点心铺子还未开张时,便已在青曲的文圈里传遍了。 今日王夫子请叶西来县学交谈,不避众学子和学院夫子,未尝没有要公开为叶西担保,使他能平顺地再入县学的意思。 只是这叶四郎却一反常态,硬要说这画不是出自他之手。 叶西走后,本做好了叶四郎这钱串子要来玷污县学的准备,却从王夫子处听得此消息的众学子们,颇有些拔剑四顾心茫然之感。 叶四郎这是甚么意思,不是处心积虑想要来县学么? 这莫非是欲擒故纵?还是夫子打得太狠了,下不得台来,因而索性放弃了? 真的是…… 承认自己学识不错很难么,难道他们还会嫉妒不成? 叶西若知这群学生心中所想,必要哈哈大笑几声,笑他们太天真了。 真不是他画的,他承认个毛线啊,把不属于自己的荣誉背上身,到时候若有人来交流切磋,他甚都做不出来,那可是老脸都要被打肿了。 更何况他求的便是这结果,若说是他作的,那他下面的广告又还怎么继续下去? 既然都把青曲整个文圈给得罪了,那就彻底得罪个干净吧。 希望木乔狐狸不要让他失望啊。 青曲县城,西郊外一处酒肆。 酒肆破旧,仅供来往路人避脚之用,又因西郊荒凉,平日其实少有来客。 此时却有不同,铺外迎风招摇的酒旗之下站满了人。 一排排,皆玄色便衣,带刀而立,将酒肆团团围住,叫人望之生俱。 酒肆中,及冠之龄的青衣男子坐于上首,一言不发。 立于左右的张武和另一名劲瘦男子却心生惶恐。 “王爷,”劲瘦男子终于开口,声音中有着常年刀口舔血的肃杀,“皇上还在京城等您。” 青衣男子,也就是木乔,或者说北楚唯一的王爷宋峤更为合适。 宋峤放下手中茶碗,淡道:“消息你们查得比我记得的都清楚,有什么要我亲自回京复述的。” 张武冷汗都下来了。 王爷这是怪他和京城通了信,惊动了皇上。 可达蛮侵扰边关,甚至打入北楚内部,让王爷一路受惊至此,甚至险些葬于虎口,遍寻不得,这样大的消息,如何能瞒得住皇上? 第39章 张武还没忘记,得知消息的那一刻,皇上是如何雷霆震怒,当下一纸剿匪令便下到紫禁军中,次日晚,他便率军直奔了芜州青沙漠地。 在皇上身边伺候得久了,张武比谁都清楚,朝内朝外传言的那些,皆做不得准。 便是王爷真的不得皇上欢心,那也是皇上唯一的胞弟,北楚王朝唯一的王爷。 身为朝臣,他只要牢牢记住这点,就够了。 “王爷恕罪,青沙贼寇未尽,恐卷土重来,您留在这里,乃是下下之策。” 宋峤并未动怒。 他垂下眸子,脑海中浮出一张俏生生的笑脸来,低声道:“我原本也以为此处无趣,多留无意,如今却是未必。” “左镇威,”他不容置喙道:“回去复命,便说青曲有变数,本王来日再归。” “……是。” “还有,本王记得你之幼弟师从陆翰林?本王书信一封,替本王交予陆翰林罢。” 左镇威与张武交换了个眼神,迟疑收下了。 叶西从县学出来,走了一会儿,看天上太阳正值当空,怕是要错过饭点,便随意拐进了一处瓦舍,打算抄近路回铺子。 这里的勾栏瓦舍并不指烟街巷柳,但也有隐于深处的红灯区,叶西自是不知,在一片或是杂耍,或是街戏,又或是驯兽、傀儡戏中淡定地穿行而过,间或蹦跳几下,躲过随着女子尖叫声而不时飞来的鲜花、丝绢之类的小玩意儿。 这些热闹地儿他来第一日便跟着黑三郎带叶小五看了个遍,没甚新鲜的,还不如那几个给他提供了羊乳的外族商贩来得有吸引力。 另一边,郑家本家的郑大郎却是带着小厮刚出了一楼外挂了灯笼的小楼,转身间,一英气少年便撞进了眼里。 郑大郎风流的眼中顿时闪过一抹贪念。 他这些年混迹倌馆之地,玩了不少,却总兴致缺缺,腻歪那些个楚弱如柳的男色,觉得比不得活泼英气的惹人心动。 如今大街上撞见这个,可算是叫他一眼便相中了,越看,越觉得处处贴合心意。 这小郎君一身粗布麻衣,寒酸打扮,定跟以往那些一样,惹他郑家不得,到时还不是随他处置? 这般一想,郑大郎更是邪念肆起,只恨不得将其捉了来关在屋中玩个够。 郑大郎喉结动了动,紧紧盯住那少年,眼见对方转了个身,要走出瓦舍,立马就想要追上去。 谁知却被身旁小厮拉住了,哀求道:“大郎,大郎,家中还等你回去呢,旁□□郑四娘母女在家住了这些天了,你总要见见罢?” 小厮抓得紧,生怕他跑了,郑大郎面上浮出不耐来:“见什么见!当我不知阿娘存得什么心思么?” 他也是那日会错了意,那日在廊中撞见郑四娘母女,还当家中找来对付他的,因而多看了两眼,谁知管家那老不死的却报到了阿娘处,反倒以为他生了兴趣,将那母女留在家中,要叫他收心呢! 小厮是真怕了他了,再这般下去,只怕主家知了要打死他,因而苦劝道:“大郎忍忍便是,左右应付过这几天,不然叫家中查到这里来,只怕你如何都不能如愿了。” 被小厮死死缠住,这一会儿功夫,早不见那小郎君了,郑大郎气得狠踹他几脚,深呼一口气:“回去!” 小厮知他已然听进去了,忙爬起来,连连答应着,跟在郑大郎后面往郑家而去。 另一边,叶西走出瓦舍来,好巧又撞见了那日卖他羊乳的几个外族人。 这些外族人据说是来自西澜,西澜游牧之族众多,这几人皆褐发黑眼,头发卷如狮头,蓬松松顶在头上,很有异域特点,想必也是同出一族。 叶西一见他们手里拿的东西,便笑嘻嘻打招呼:“又来卖羊乳啊?我要,都卖我吧。” 几只卷毛没想到会遇见熟人,看到叶西后都愣住了,然后目光躲躲闪闪,不敢跟他对上。 这就奇怪了。 叶西那日也就是跟着黑三郎去见同意售卖羊乳的人家,从几家大的养羊户手中集来了够量的羊乳,暂时找到了供货源,然后出来的时候路过瓦舍,恰好碰到了这几个外族人在卖羊乳,随手将他们手里的羊乳买下了而已。 双方之间不说过节,连熟悉都谈不上。 所以这几只卷毛为何躲他? 叶西眯起了眼睛。 半晌,他突然变了脸色,指着对方厉声道:“你们偷盗旁人家的羊乳,还敢来私下售卖!” 少年音清脆高亮,又还没经历变声,更有一分尖利在,这一声厉喝直接把几只高高大大的卷毛给吓坏了,手忙脚乱来捂叶西的嘴,用别扭的楚话吭吭哧哧道:“别、别喊!” “没偷,没偷!我们卖的是自己的东西。” 叶西不信。 一群虎背熊腰的外族憨憨拎着叶西跑到瓦舍某处勾栏地下,偷偷摸摸如地下接头:“我们卖的真是自己的东西,就是……” 几分钟之后,叶西才算弄懂了。 他们的确没偷,就是利用职权之便,给自己行方便而已。 简单说,就是他们的东家有一处私园,养了很多头羊,羔羊肉鲜嫩味美,是食用的上上之选,因而被送往各处亲友食用。这样一来,很多哺乳期的母羊因此母乳滞留,最终导致许多母羊患疾生病,造成损失。 私园的管理者也颇为头疼,但私园是东家所有,不为盈利,因而只得叫园中帮工帮忙解决。 几只卷毛便是其中的帮工,为替东家解决难题,便想出了这么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他们说完,便紧张地看着叶西。 刚刚也不是没人使坏想要揍这小郎君一顿,好威胁他不要将这事说出去。 但大手刚抓着叶西胳膊,就被人捏住了另一只手,硬是给扭成了麻花。 这下卷毛们都老实了,一边心中惊骇这北楚国果真藏龙卧虎,一边将事情原委交代了个清楚。 叶西听完,啧啧了声。 看着围在他身边的一圈“狮子头”,叶西一手一个拍得“砰砰”响,一扫被县学夫子追着打的郁闷,心情格外舒畅:“你们遇上我可算是走了运了,我这刚好给你们送赚钱的机会来了。” 这是一举三得啊。 卷毛们被拍得晕头转向,悔得肠子都青了。 怪他们以貌取人,以为能把人片到角落里解决掉,却没想到这是个浓缩了的魔剎,反倒叫他们落入了这人手里。 用这北楚的一句话说——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第38章 被迫签订了不平等条约,几只卷毛空着手,哭丧着脸离开了。 叶西则连桶带羊乳给人一锅端了。 回去的时候,正撞见不知打哪闲逛回来的宋峤主仆,宋峤打量他,皱眉:“又去瓦子里晃了?” 一身胭脂味。 叶西凑过去,鼻子贴在他身上闻了闻,反将一军:“你去喝酒了?” 宋峤一顿,看眼他脸色,移开目光道:“无,喝的茶。” 骗谁呢。 酒肆里喝茶?确定不是去砸人场子的? 叶西没多问,将手里一只木桶递过去,“赶紧的,勒手。” 也亏他力气大,两手拎四桶还能走这么远。 宋峤咳了声,接过他递过来的一只木桶,向张武使了个眼色。 张武麻木地走向前,将两人手里的木桶全部接手了。 心中则忍不住想,王爷说的变量,难道就是放着尊贵的王爷不做,给个乡下小郎君当随叫随到的小厮么? 嘶。 张武赶紧摇了摇头,将这念头甩出了脑海。 王爷重情,定是因惦念在边关漠北走失的属下,因而留在这里,要查到他们的消息,给他们的家人一个交代才是。 宋峤和叶西一边走一边聊。 宋峤问:“桶里的是羊乳?哪里又弄来了这些。” 叶小五说自己去和黑三郎买羊乳就真自己去了,黑三郎当中间人,领着他每日早晚跑两次那些养羊户的家中,看着叶小五和人交易完毕,再帮他将羊乳带回铺子里来。 为此叶南专门给黑三郎算了笔不少的帮工费,还送了一些点心和酒肉托黑二两兄弟给前些天帮忙的那些朋友。 黑二两兄弟都很高兴,他们帮叶三郎是念着情分,也为此欠了朋友的情,叶南能替他们想到这关节,他们比自己收了东西还高兴。 再加上给叶家当中间人收羊乳这活计总算解决了黑三郎的生计问题,黑二郎看着自家弟弟一日日变得精神起来,这还是自打三郎脚跛了之后的第一次,他从心底里对叶家姐弟敬重和感激,因而对叶家的热情更胜以往,平日里没事,总会来铺子这边转转,帮叶家姐弟干点活儿。 张武也得以从当门神的命运中脱身,很是松了口气。 这样一来,叶家姐弟各自的职能就很明显了。 叶二娘每日带着苏娘子和辛紫在蛋糕房里忙活,潜心研究新式点心,叶小五和叶西则负责外出采买,除了羊乳之外,还负责买些鸡蛋、面粉等,至于宋峤主仆,自来了县上后就像鱼儿进了大海,撒欢得厉害,整日见不着人影,叶家姐弟也不指望这两个,于是换了叶南稳坐收银台。 第40章 糕点房偶尔忙不过来的时候,也有随时溜达过来的王三郎主仆和黑二兄弟帮忙,因而人手还算够用。 也正是这样,宋峤知道叶西其实已经把羊乳这块交给了叶北负责,说不准是存了要锻炼小孩儿的目的,因而他现在见叶西又采买了羊乳来,才觉奇怪。 叶西说起这个就高兴:“找着了个货源充足的卖家,不出意外的话,以后的羊乳应不必愁了。” 这样一来,好多糕点就都可以做出了。 宋峤唇边挂了一丝笑,似模似样道,“这便更进了一步,离做大这点心铺子不远了。” 叶西侧头看他,又看了一眼身后轻松拎桶的张武,装作漫不经心道:“那得看那位书画大家愿不愿出来说一声,给小店添光了。” 做广告做到什么程度最厉害? 那当然是让全国人们都能看到才算成功。 这时代不比末世,更比不上盛世繁华的现代,交通不便、信息流通不畅,一个新的事物的普及,必然要伴随着一段时间上的消磨。 如何能在更短的时间内做到更大程度上的普及,在这个时代,绝对没有比名人名士更好用的活招牌了,但除了要蹭名人的热度外,地域热度也要蹭一蹭才行。 比如胜都京城,比如新秀青曲。 京都是各地消息的汇集地,亦是发源地,人人都将目光汇聚这座皇家胜城,他们不论从哪里来,要到何处去,耳朵都要听着京城,眼睛看着京城,嘴巴里也要议论着京城传出的最新事物,京城中消息的流通自然比其他各地要迅速的多。 而芜州青曲,则是天赐之机,官家一纸诏令,便使其成了四方行商往来之所,四方来者,沿途漫漫,每经过一处,必然会带来和收集无数新的消息。 所以叶西的目的,就是要在京城埋下一只小小的蝴蝶。 让往来青曲的行商们,帮住它煽动起巨大的风浪。 而这只蝴蝶,在被木乔拿走身上之物,言他没有实力保护时便有了影子。 直到在青曲东街上,看到打马而过的张武时,才算有了雏形。 张武是京中朝臣,那他的东家又是谁? 让他恭敬有加的木乔又该是谁? 秘密是秘密,他替他保密,但没说不能要点利息呀。 他拜托木乔隐瞒自己小金库的秘密时,不还答应给他利息来么?三哥又发现了这事,可不是要给木乔几百两的利息么。 因此,对于利用木乔神迷的身份帮自己办点小事的行为,叶西一点没觉得愧疚的。 宋峤被他弄笑,道:“人不大,野心到不小。” 一个小小的点心铺,要开这般大作何? 必然是借之为幌,行方便之事。 至于这方便之事是甚,宋峤想起少年被他没收去的奇怪铁盒,以及当时对方不驯如狼崽般的眼神,半晌,哑然一笑。 也罢,既真被他激起了斗志,那他便顺其行事,倒要看看,这小郎能不能给他更大的惊喜。 因而他揉揉少年的头,在他怒目而视中笑道:“便叫你欢心就是。” 叶西几个将那四大桶羊乳带回来,叶云都惊了一下,“哪里又来得这般多?” 每日布丁做得都有数,约莫两桶羊乳便够,这羊乳不耐保存,做出的布丁亦是如此,因而平日里他们只早晚各买两桶,分别留作当日白天及夜市时售卖,可谓凡是新日必用新乳。 今日白天已过一半,店里的布丁糕还剩一点没卖完,倒是晚上可叫五郎莫要再去买了,但便是这样,四郎带回的羊乳也要用不完了。 只是她见四郎一双杏眸都笑成了弯月亮,后面的话又吞回了肚中,笑道:“既是买来了,今日便多做一些,正好我有个新点子,便试做一番,一会儿用罢饭,四郎可来看看?” “好啊。” 每到这种时候,叶西都很高兴,店里每日卖的布丁其实不多,夜市时还好,有时会剩那么一两合,白日却基本一个半天就要卖完,卖都没得卖,自然也没有什么他们吃的份,这就叫叶西有点郁闷了。 因而叶四郎每日这般积极地到处找羊乳,未尝没有馋布丁吃的意思。 “阿姐,你要如何做?”吃午饭时,叶西忍不住问。 叶云有些犹豫,“我是想,那布丁糕是混了羊乳和鸡蛋的,鸡蛋有粘性,便能和羊乳凝在一起,若是用旁的甚么东西替代了鸡蛋,叫它只留着羊乳的味道呢?这种乳糕做出来,能随意做出花样来,是不是更有卖点一些。” 早在同四郎做布丁糕时,她便在想一个问题,便是如何将糕点做出好的外观来。 用模子自然是可以,她家如今卖的布丁糕便是,用油纸模子塑形,成品如未开的花骨朵一般,很是简洁大方。 小饼干和曲奇也是有木制的模子的。 但这样就有弊端,那便是若想再换外形,必要再定制模子才行,消耗银钱又不方便。 若是能制作出一种软韧可塑的乳糕来,那便可随心意做出各种样式的糕点了。 叶西听了,微微有些吃惊,道:“阿姐,你这是要做奶油蛋糕的节奏啊。” 只是她的想法还是有些偏了,奶油可塑性自然无可比拟,但这到底是油脂类,好些人又多少有乳糖不耐的问题,因而只怕很少有人能受得住塞一肚子奶油的。 不符合大众品味,那便只能被束之高阁。 现代人用奶油点缀面制糕点,以减轻多食奶油的腻味,是非常可取的。 叶云忙问:“甚么奶油蛋糕?” 叶西便将自己知道的说了出来。 叶二娘听了,很受启发,“四郎你说得对,便是那曲奇,因糖放得多,都有人不适的,若换了你说的‘奶油’来,怕真的是很多人都受不住了。” 两人在饭桌上一番交流,辛紫和苏娘子也听得认真,这些东西是她们从未接触过的,原来便是一个小小的点心,也有诸般门道在里面,一个不小心,只怕赔了钱都不自知。 期间叶西又问了叶二娘准备如何将奶油做出来。 叶二娘显然也有自己的想法,“自是要找有粘性的东西才行,只是东西好找,没有味道的却少见,猪皮不知能不能试一试。” “阿姐,我知一种东西比猪皮好用,肯定能成,下午若无事,便等我给你找来再做。” 叶二娘很是惊喜,自然是应了。 和叶二娘定下奶油的试做计划,叶西心满意足。 奶油有了,奶油蛋糕还会远吗? 想到说不准下午便能吃到奶油蛋糕,叶西连午时的饭都刻意少吃了一点。 谁知刚用完饭,还未出门,王三郎便来了。 手里拎着个一两岁的奶娃娃。 那真是拎的,王三郎腿长步子大,小孩儿跟不上,哼哧哼哧迈着两条小短腿,就差划成残影了,还是被压倒性地战胜了,靠着王三郎,低空飞一截又走一截的往前蹭,还不如给他真拎起来舒服。 叶北吃完饭,专门给他养的小鸡崽们丢了个碗底,在院子里喂完了鸡,才有空跑到铺前来,做在收银台旁边的躺椅上,跟四哥晒晒太阳消消食。 听见动静,他侧头看过去,见到的便是这一幕,定睛一看,王三郎手里的,正是他同兄姐第一次见面时拎的那个,王三郎此时的表情也和那时一般无二,臭着张脸,谁欠了他几百两银子一样。 也就是这时候的人们不讲究,王三郎这么个青壮男子拎着个话都说不利索的小孩儿满大街逛,也没人觉得奇怪,或是担心甚么的。 叶西看见这一幕就更没感觉了,跟着叶北看过去,冲王三郎懒洋洋问了句:“哪儿来的小崽子。” “我侄子。”王三郎说了这么句,便不理人了,只放开那小崽子,往那一排排糕点柜处轰:“去,自己挑去,看上甚拿甚。” 跟叶北赶小鸡进窝时的动作一样。 小孩儿仰着头,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糕点柜里的糕点,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嘴巴里嘟囔着:“要吃布丁糕。”便自己围着糕点柜团团转去了,小手扒着柜子边,看上面的卡通雕纹都乐呵呵的,还时不时要扣一扣。 也是这时正值晌午,店里没甚么人,难得清静,这小孩在里面乱跑也不怕被人踩撞。 王三郎把人弄进去,这才一屁股坐收银旁的椅子上,吐口气道:“可累死我了。” 这小崽子本来就黏他,他娘刚给他生了个妹妹,正嫌这么个小东西闹腾呢,他爹又是来这边办事的,顾不了孩子,就扔给他了。 早知道今早出来会被他兄长硬塞个崽子到手里,他打死都不会逃县学了。 叶西漠不关心,闭眼晒自己的太阳。 叶北朝小孩那边看看,接话道:“哦,我看他也挺累的。” 再看那边,可不是么,小孩儿太矮了,糕点柜的底座都有它整个身子高,那么个小人贴上去,只能扒上柜底,露出两只眼睛来,巴巴瞅着里面的东西。 第41章 怪不得一直在那转圈呢。 “莫管他,不哭便可,刚吃完饭,叫他摸到了要不饶了。” 叶小五虽然觉得这样不太好,但又怕真如王三郎所说,叫小娃娃吃坏肚子,便只好不管了。 三个或大或小的男人便那般看着,等小崽子扒柜门扒得急了,苦着张小脸哼哼唧唧,急得又是抓手又是转圈的,困兽之斗般,险些要哭出来,他们还能指着那边呵呵笑上两声,逗弄个甚么小动物似的。 叶二娘出来的时候便看到这般场景,一下火了。 “你们在干什么?!” 几分钟之后,三兄弟齐溜溜站在铺子外面,面面相觑。 叶西深觉自己是受了无妄之灾,加之上午被夫子追着打叫王三郎看笑话的怒气还没彻底消下去,拉着叶小五便离开了。 徒留折了侄子又赔了那啥的王三郎傻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求得叶二娘原谅。 另一边,叶小五被四哥拉着进了瓦舍,左拐右拐,找到了一处门窗紧闭的小楼。 □□的,街外各个勾栏里热热闹闹,唯独这装饰淡雅的小楼紧闭门扉,无人问津,四周一片安静。 叶小五觉出什么来,说话都压低了声音:“四哥,这是甚么地方?” 叶西嚼着在自家店里顺来的布丁糕,目光在小楼外转悠,闻言吐出片没撕干净的油纸来,不咸不淡道:“某些傻逼的销金窟。” “啊?” 叶小五没听明白,但他知道销金窟是甚么意思。 好歹十岁的孩子了,这点常识还是有的。 所以反应过来后,叶小五震惊了,“四、四哥,你你——” 叶西淡定地瞥他一眼,安慰道:“放心,就看看,不进去。” 第39章 直到看见一个头戴绿帽、着衣鲜艳的中年男子自小楼外走去,叶西才对叶小五道:“在这等着。” 说罢从角落中走了出去。 叶小五目光复杂地看着四哥走上前,然后笑着和那绿帽男子打招呼,也不知四哥同人说了些什么,只见那人油头粉面的脸上冒出意味深长的笑来,收了叶西暗中递过来的碎银,跟他指了个方向。 叶西拍拍手走回来,下巴示意叶小五:“走,逛街去。” 叶小五一头雾水,还是乖乖跟着走了,这地方他待的太不自在。 路上,叶小五问:“四哥,不买那个做蛋糕的东西了么?” “买啊,”叶西道:“刚刚不是给人银钱了么,记得等会儿过来收就是。” 叶小五似懂非懂:“为、为什么找别人买啊。”还是那个地方的人,虽然没见过,但叶小五从对方戴的绿帽子上已经知了那人身份,定然是里面的“大茶壶”了。 叶西望望天,吐了口气。 他也想上别地儿买去,但叫人怎么看他? 要想做奶油蛋糕,有一种东西是必不可少的,那便是吉利丁,也就是叶三娘所求之物。 吉利丁是现代和成品,这个时代根本求不到,只能找替代品,而鱼胶便是很好的选择。 很多人都知道,鱼胶是用鱼鳔做成的。 那鱼鳔,在避孕措施落后的古代,可是大有用处。 若他贸然去什么鱼商鱼贩手里求购大量鱼鳔,不说人家有没有,只怕有也不会轻易卖他。 青楼楚馆用鱼鳔做的套的其实并不多见,多是喝一种凉汤解决,叶西本也就是抱着试试的心态去问问,没成想还真叫他撞上了。 于是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叶西带着叶小五重新回来转了一圈,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兄弟俩溜溜达达回铺子了。 两人回铺子时王三郎并他那小侄子还在,只王三郎这下不敢再折腾自家侄子了,带孩子带得极为认真投入,叶西兄弟两个穿堂而过都差点没看见。 叶西看了他一眼,这人整日地往他家铺子跑,一赖就一天,蹭饭快要发展成常态了,也不知有甚么好惦记的。 困惑在心中一闪而过,他便不予理会了。 王三郎对吃食还是颇为感兴趣的,这时也不见和叶西的相看两厌了,凑上前来看他要做甚。 叶西在院中找到叶三娘,将手里拎的一堆洗净了的鱼鳔献上去:“阿姐,这鱼鳔做成鱼胶,便可以用来做奶油蛋糕了。” 那鱼鳔泛着腥味,着实不好闻,辛紫等熟知叶四郎操作的人早已见惯不怪,有些知这鱼鳔用处的人,譬如叶南和宋峤主仆等,却早已变了脸色,再听叶西笑眯眯说要吃这物,顿觉身体下处不适,看向叶四郎的眼神都大不同了。 叶西对在他身上瞄来瞄去的眼神一概装作不知,只吩咐叶小五去打了清水和糕点房里备下的厨用调味品来,将鱼鳔慢慢清洗了,又用自己知道的一种方法去了腥味,取出来一部分当作现用,其他的则晒在院中石头上,留待之后备用。 叶三娘学着叶西,如法炮制处理了一部分,才开始琢磨着做奶油蛋糕。 这部分叶西就帮不上甚么忙了,到时辛紫和苏娘子这几天跟着叶三娘学,知了不少做点心的方法,很愿意在叶三娘身边打下手。 叶三娘也不避她们,直接叫了她两个去糕点房研究了。 此时铺子正对的北街,却是走来了一行人,一对衣着光鲜的母子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两名小厮,拎着主人家购买的物品,恭敬陪着,另有一对母子,畏缩小气的神态看上去与一行人格格不入,又确实是同行而来。 那衣着富贵的中年娘子略微富态,目光扫过街对面的点心铺子,没什么情绪地问道:“那便是你那亲戚家孩子开的店?” 旁边的青年男子知这话不是问他,并未说话,随意扫过,面露不耐。 陪着逛了这许久,郑大郎早已没了耐性,阿娘也不知被身后那母女两个灌了甚么迷魂药,不过节不逢年的,竟然也叫了郑四娘和他一起来逛。 虽说北楚规矩不若前朝那般严苛,但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这般跟陌生男子一起上街,就是有长辈,谁还能看不出是怎么一回事么? 眼见阿娘是铁了心要把他和这郑四娘凑一起,郑大郎心中厌恶愈甚。 前面那个便是个如这般上不得台面的,好不容易叫他给踢出了门,刚畅快了两日,谁知阿娘又急起来了,还是个一般无三的村妇! 而李大娘母女,本满心欢喜陪着郑大郎母女逛着,待看到北街处还有这样一间宽敞明亮的点心铺时,心中更加高兴了起来。 这逛了许久,又是去看戏又是去买首饰衣物的,她母女两个哪里买得起这些! 自然是只能赔着小心,如下人般侍候着郑家大娘子。 如今路过一家看上去便觉不俗的糕点铺,总该能歇一歇,吃点东西了罢? 郑四娘更藏不住心思,见一行人当真冲着那间铺子走去后,便是满脸喜形于色,口水都咽了几回。 郑大娘子突然问羽喜这么一句,李大娘母女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直到再走得近了,看清那铺子东面柜台处坐着的人后,才有了反应。 郑四娘死死看着铺子里的那年轻女子,此时对方正手托了不知甚么吃食过来,放到了高高的木台上,笑着推到了对面几个男子的身前。 那女子一身清浅的荷色衣裳,头戴了一只木钗,通身寡淡无味,比之她身上被郑家裁缝量身定制的衣裳不知差了多少,却又无端的叫人觉得素净雅致。 正是她才旬日不见的叶三娘。 叶三娘对面,除了叶家四郎、五郎两兄弟外,还多了个与郑大郎看上去不相上下的贵气郎君,此时那郎君却是目光专注地看着叶三娘,笑容满面。 一时之间,郑四娘震惊、愤怒、嫉恨又不可置信。 原来这般富丽的铺子,就是叶家姐弟开的?! 那贵气郎君又是什么人?为何能待叶三娘那般? 她费尽了心思,同阿娘厚着脸皮住到郑家大宅,每日都在苦心琢磨着如何叫郑大郎多看一眼,却被郑大郎视作不见,被郑大娘子冷视羞辱,说她半点用处没有,连大郎的欢心都赢不得。 叶三娘却如此轻松,搭上了个有钱表哥,为她姐弟几个又是掏银钱又是掏吃食方子的还不算,这刚来青曲县,表哥掏心给置办的铺子还未捂热,这便又勾搭上了个富贵郎君。 真真是不知廉耻! 李大娘亦是睁大了眼睛,用力掐着女儿的胳膊,才没失态到叫出来。 她母女两个在郑家这些日,足不出户,郑家人不把叶家开的这间点心铺看在眼里,更不会去与她们闲说这些了,她们又从哪里听得有关叶家点心铺子的事情呢? 母女两个满心以为,叶家便是开铺子,定也如那寻常肉铺般,有个能转身的小间,便算是间不错的店面了。 谁能想到,这叶家竟然独占整个街上这般大的一间铺面…… 怪不得,怪不得当时那小畜生反应那般大,无论如何都不肯将方子交出来呢。 一时之间,后悔与心痛涌上李大娘的心头,险些叫她站立不稳。 第42章 若是她当时手段再柔和一些,莫要那般激进冒失,怕是早从叶家姐弟手里得了点心方子,眼前这间宽敞又富丽的点心铺,说不准便是她郑家的了。 郑大娘子没等来回答,正不满,一瞥身边的郑大郎,却是早没了不耐之色,直直看着那铺子里的人,挪不开眼。 郑大娘子脸色微变,顺着郑大郎的目光看过去,更是暗中掰断了一根做好的指甲。 知子莫若母,便是店里众人凑在一起,分不出郑大郎在看谁来,郑大娘子还是一眼盯住了那懒洋洋伏在台上的俊俏小郎,恨不得冲上去将那勾人的东西拖了去喂狗。 她压下内里的恨意,装作不知道:“逛了这般久,倒是累了,这便回罢。” 北街这边路短,车马转不开,一行人便只能走出北街,再搭了马车回返。 李大娘母女及郑大郎各怀心思,都有些心魂不守,浑噩着离开了。 铺子里,王三郎咽下一口凝实的奶油,不经意往外一瞥,正看到一行人转身离开,咦了声。 叶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是目露惊讶,那不是李大娘那个老巫婆同她的毒包子女儿么,怎么会来这里。 旁边那些人又是? 他眯起眼睛,问王三郎:“你认识?” 王三郎:“怎的不认识,”他语气颇为不屑道:“郑家听说过没有?那便是郑家当家娘子和郑家唯一的嫡子郑大郎。” 他这般一说,想起旁边那李大娘之女亦是同姓,惊讶道:“这李大娘丈夫一家同郑家是一家?”王三郎想起那日闹得笑话,冷哼一声:“怪不得,倒是一丘之貉。” 叶西又挖了坨奶油塞进嘴里,闻言道:“这家人什么毛病。” 王三郎换了副鄙夷又神秘兮兮的语气:“你看刚刚郑大郎同那郑娘子同游,怕是家中早相好了,你不觉得奇怪么,这两个可是同出一族。” 叶西仔细想了想,到底也不知这家什么情况,但若出了五服,南山村的郑家与本家约莫也不会很亲近罢? 惊讶了一下这两个要亲上加亲的事,叶西对王三郎口中的秘闻不甚感兴趣,随口问道:“如何。” 王三郎道:“这郑家说的好听,是祖上出身宫廷,侍候过皇家,说的难听些,便是靠上了个出宫养老的阉宦,给人当儿做孙的,才有了今日这点家业。” “那阉宦为求老年时膝下热闹些,便收了几个干儿子,这才三辈排下来,那郑娘子出身旁支,怕不知是那个‘干儿子’的后代了,自是跟甚么郑家本家无关。” 只是这事自家人知,旁人却不知晓的,这郑家敢“亲上加亲”,怕是要不认“祖宗”,将那郑娘子暗中摘出去了。 因而王三郎下定论道:“你看罢,那郑娘子真要同郑大郎成了好事,怕要断了这郑氏的姓才可了。” 以他对郑家的了解,这叫郑娘子改姓的手段约莫不会很温和。 第40章 叶二娘的实践很成功,奶油做出来没多久,便把叶西要的奶油蛋糕也搬上了桌。 八寸大小的一个小蛋糕,下层是蓬松软绵的鸡蛋糕,四周及都被白色奶油涂抹包裹,上面则在奶油之外还点缀了一朵朵小白花,花蕊中一点红,放的是切碎了的果脯。 是很简单的造型,但对从未接触过这方面的叶云等人来说,无疑是个很新奇的事物。 尤其是上面用奶油做出来的花朵造型,叶云听了四郎的描述,便心心念念要做出来。但苦于没有他说的那种“裱花袋”,险些就要作罢,最后还是苏娘子建议她用一种纹理致密的锦布做出来的。 这种滑面锦布价格昂贵,是达官贵族才能穿上身的东西,叶云也不知苏娘子是如何得知的,但有了这种锦布制成的裱花袋后,叶云几个鼓捣了一番,终于做出了蛋糕上的花朵造型。 人们对好看东西的认知都有共通性,蛋糕端出来,都觉得好看,连挑剔的王三郎都没话说。 王三郎的小侄子已扒着柜台,张着小嘴,口水要滴到桌上了。 叶二娘端详这小蛋糕,却仍觉有些不满,道:“若是颜色再丰盛一些便好了。” 叶西捏下一点果脯喂给嗷嗷待哺的小崽子,而后熟练地用木制小刀将蛋糕切成角状,分给在座的诸位,闻言道:“那阿姐就多寻找一些色浓的果子,榨出果汁来,用在奶油中。” 叶南也道:“外面有卖红曲的,若要红色买来就可。” 叶二娘点头。 王三郎已忍不住问了:“这糕点卖么?” 奶油软绵的口感很适宜幼童吃,王三郎对自家侄子嘴上嫌弃,还是要关注一下小崽子的身心健康的。 “自然是卖的。” 于是两天后,北街的点心铺又推出了一款“生辰糕”,言是为纪念生辰之用。 这时候的人们亦同样注重生辰,却不为自己享乐,而是要感念双亲养育之恩,因而叶家这生辰糕也入乡随俗,打广告时特地强调了这一点,将目标人群放在而立左右的男女中。 上敬父母,下抚子女,不论是买给父母,还是卖给子女,生辰糕软绵可口的特点对这两个年龄阶层的人来说都是很适宜的。 至于打广告的方式,自然还是海报加优惠券轮番上阵。 那甚么酒楼又是请人唱剧舞狮,又是雇优伶歌舞唱跳的……叶西是嫌钱多烫手才这么干。 甚至他连雇人发传单的费用都没想着出。 和几只卷毛地下接头了几天,叶西自认大家都是无话不说的朋友了,便很信任的将这一任务交予了新朋友们:“五百张,一人一百张,很快就发完了。” 卷毛们怒目而视,却屈服在了叶四郎递来的一颗枣中:“这是这两天的羊乳钱,先跟你们算一算。” 这两日吃不好睡不好,就怕这魔剎霸王的卷毛们此刻竟感到了一丝感激,受宠若惊地收下了。 叶西接下来的一句话更是叫他们喜得一头卷毛都要飞起来:“后面我便不来了。” “不过咱们生意做得好好的,自是不能因我而断了,放心,我已找好人来接替我了,和我一样好说话。” 叶西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张武比较靠谱一些,应该很能和卷毛们无障碍交流。 卷毛们:“……”无话可说,拿着传单老老实实去发了。 叶西成功省下一笔钱,心情舒畅地往外走,路过一处勾栏时,却被人拦住了。 “?” 郑大郎一袭白衣,又生得几分俊朗,若不是眼底青黑,脚底发浮,看上去也是个温润翩然的郎君,那双风流眼近处观摩叶西,眼中惊艳更甚。 他并未开口,一旁的小厮上前来,笑道:“外族多彪悍奸诈,但入我北楚,便要守北楚的规矩,小郎君若有甚么委屈,不防说与我家大郎听听。” 若是一般人,听得这话中之意,好奇之下总要问一问的,叶西却不做理会,含着颗果脯,径直向前走去,仿若没看到眼前主仆两人。 这般无视,叫郑大郎笑意盈盈的脸色一变,眼中多了一丝阴霾。 他平日一副温润形象,内里却是高傲嚣张,容不得人半点忤逆,便是再爱叶西这副模样,心头也生了丝怒气。 叶西也不知这主仆两人什么毛病,哪知眼睛看到他跟卷毛们有矛盾了?莫不是因为看见他递了传单过去? 刚走出几步,却又被不知哪里涌上来的几个壮汉围住了。 叶西挑眉。 郑大郎见他这不怵不怕的样子,像头龇牙防备的狼崽,不免更加心痒难耐,上前几步,有意无意撩起他耳边零碎的发梢,声色暧昧:“有甚么难处,我们去旁处说,定叫你满意。” 话音刚落,便被一拳捣了眼睛。 叶西把人踹到一边,狠摸一把耳边,一字一顿道:“老子现在心情不好了。” 妈的,最不讲道德的末世人还知道讲求个你情我愿呢,这孙子软得跟屎似的,还好意思来强取豪夺这一套。 眼见郑大郎半躺在地上,蜷缩着捂着胸口却叫不出声来,小厮惊叫一声,退到一边,替说不出话的郑大郎喊道:“抓住他!” 几个大汉一拥而上。 然后几分钟之后,以同样的姿势同郑大郎排排趟,捂胸口。 小厮眼见不对,看到地上的郑大郎,目光一亮,抖着手从其袖中掏出一纸包来,在叶西欺身上前时一把扬了出去。 叶西下意识张开五指挡在脸前面,却还是被迷了眼,鼻中亦吸入了一些扬洒的粉末。 一脚将小厮踹开,叶西感觉头有些晕,骂了句:“下三滥的东西!” 他感觉身体慢慢发虚下去,手脚发软,心想怕是什么迷药之类的东西。 叶西没空管地上的人了,一边撑着往回走,一边止不住疑惑,古代江湖必备这种东西,竟然是真的存在的? 还特么这么顶用。 他不知道,那一小包的分量,可是郑大郎主仆两个准备的足有近十份的量,若是平日里,少不得要用个几月半载的,如今却是被那小厮惊慌之下,全用来招呼他一个了。 第43章 因而便是一头大象站在小厮面前,这会儿也该倒了。 他还能踹了人往回走,别说小厮,就连知道实情的几个壮汉都变了脸,死死看着叶西离开的方向,恨不得将那瘦小的背影瞪出个洞来。 痛昏过去前,脑子里不停转悠着一句话,这是什么妖怪…… 另一头,宋峤惯例去酒肆喝茶,张武匆匆走进来,不敢看王爷的脸色,低头道:“王爷,叶四郎那里出了点事。” 张武硬着头皮,几句说完。 话落,茶碗在宋峤手中打了个转,咣啷啷停在被擦得雪亮的木桌上。 “人呢。” 张武向角落处的带刀侍卫使了个眼色,立刻就有人抱着昏过去的叶西走了进来,却不敢看人,只觉抱了个烫手山芋。 宋峤脸色微微变了,沉沉低声道:“把人给我。” 从侍卫手中将人接过,宋峤转身上楼,踏上台阶时,背对着张武,说了句:“人先留着。” 张武一顿,默然退下。 第41章 叶西做了个梦。 梦到自己回到末世,天色暗沉,黑云压城,空气里都是潮湿的味道,没有车队敢在这时候出去狩猎丧尸或者寻找物资,因为即将落下的雨水会是所有人的噩梦。 他和师公的队伍同样留在基地中,到处都是穿着破烂、面黄肌瘦的人,他饿着肚子,胃中轰鸣作响,烧灼感叫人难以忍受,渐渐地,这种钝痛蔓延至嘴巴、眼睛、额头,以至身体的每一寸,叫他头痛欲裂。 “这是发热了,大病初愈,身子骨看着健朗,实则内里亏空,骤然吸入这许多迷药,自是抵挡不住。”迷糊间,他听到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嘀咕道。 发热?发烧? 怪不得他浑身热汗淋漓,但很快又冷得如坠冰雪之中,每一寸肌肉都在叫嚣着渴望温暖。 叶西突然挣扎起来,他想起来了,大雨即将坠落,发烧也成了能要人命的东西,因为他没有药,出去找药更可能叫他死得比烧死还早。 一双大手突然钳制住了他,叫他难动分毫。 叶西愤怒起来,手脚并用,拼命想要逃脱,那双大手却始终坚若盘石,他打在那人身上的拳头、踹在对方身上的脚力,都如同踢到铁板般,力的相互作用下,反而是他自己先疼了起来。 一股莫名的委屈突然用上了生病脆弱的少年心头,他红着眼骂那个怪物:“妈的你放开!王八蛋、老怪物……”骂累了,仅有的力气都用光了,少年心如死灰般趴在床上,死死皱着眉头,半晌,吸了吸鼻子,小声喃喃:“师、父……” 快帮我打死这个鬼东西。 声音小如低喃,也只有最后一个字,透过空气传到了旁边之人的耳中。 “叶四郎,你是三岁小娃娃么。”安静中,一声轻笑突然传来,是叶西熟悉的腔调,带着那人特有的慢条斯理的悠悠然的味道,此时又含了轻嘲的意味,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但在微弱的回音中,又似乎带上了一点无可奈何的宠溺。 钳制住他肩膀的那双手终于放开了,却很快捏住了他的两颊。 叶西被迫张开嘴,随后某种轻脆的硬物磕在了他的门牙上,紧接着一股叫他恨不得捅了对面之人的苦药汤水灌进了他的嘴巴里。 下巴被松开,尽管被病情折磨得昏然欲睡,连眼睛都睁不开的少年,依旧循着本能,满是仇恨地找到那只“罪魁祸手”,狠狠地咬了下去。 一声闷哼响起,随后又是那熟悉的语调:“狗崽子。” 大仇得报,叶西终于散尽全身力气,安然躺倒在了床上。 梦中的场景突然变幻起来,大雨终于落下,尽管惹人生厌,但眼睛看着,身上也沾染上大雨里传来的水汽,他却不觉得讨厌,只觉得畅快淋漓。 叶西终于在梦中安稳睡去。 直到醒来。 看到坐在床边的男子。 “醒了。”宋峤语气淡淡,听出不话中情绪。 叶西爬起来,手脚一软,差点没再栽回去,“我怎么……” 话还未说完,叶西余光看到宋峤放在一旁的带了牙印的手,目光滞住,想起了昨天发生的事。 他在来找木乔的路上遭遇古代混混,然后中了迷药,后面似乎是被人救了,再后来……他发烧,气不过这人给他灌药,死命咬了木乔一口。 叶西看着那只还残留着淤血的手,脑袋发懵。 不得不承认的说,宋峤的手是很好看的,骨节分明,白如冷玉一般,但也正因为这样,虎口处的那个深深的牙印越发显得碍眼起来。 怎么会这样! 叶西低着头,装模做样研究背面上精美的绣花,余光则偷偷瞄向宋峤,观察他的反应。 他这点小动作怎么瞒得过宋峤,故意动了动手,五指张开,叫那深红的牙印彻底暴露出来,将其放在眼前,欣赏似的看了一会儿,宋峤突然侧头,挑眉望向叶西,轻嗤道:“难为四郎镇日吃那般多的甜食,也能有这般好牙口。” 他很少随叶南等人叫他四郎,一旦这般叫了,便是心头不爽要发作的节奏。 正偷看的叶西被他突然看过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更是心虚起来。 这人有多爱臭美他是知道的,吃好的用好的,身上留个疤也要背地里阴郁好久,那些天两人同住一屋,不讲究的末世人叶西可没少被他的龟毛所折磨。 甚至叶西有时候都怀疑,当初这人能叫他救下,是不是因为懒得和野猪动手,怕伤了自己那一身好皮子,才叫他趁机得手的。 这下子他在对方手上留了一圈牙印,看样子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消得了得,照这人的脾气,不得老实折腾他一顿。 他憋得老脸都红了,磕磕巴巴道:“那、那也不全怪我吧,你又不是知道我不喜欢苦东西,还趁我病要我命……”最后一句在宋峤冷冷的注视下越说越小。 宋峤被气笑了:“怕苦就怕苦,找什么借口,还趁你病要你命,不治你能好?脑子都用在跟我抖机灵上了,挨揍的时候怎么不动动脑子?” 叶西不太服气,把那些人都打趴下了,怎么是他挨揍了。 但看宋峤的脸色,他默默地认下了自己无能的“事实”,不太甘愿地表态道:“我以后会注意。” 见他不甘不愿,显然不知自己错在哪里,宋峤深呼口气,伸手揉揉眉心,总有种在不成器的熊孩子面前的无力感。 恨铁不成钢地轻叹口气,“只叫你记住这一点,莫要仗着自己有点力气便不把人放在眼里,你当这世上人人都会把诡计摆在你面前的?那便也不是诡计了。若你当真出事,想想那些关心你的……亲友。” 说到最后,熊孩子终于动容,态度端正严肃起来。 叶西点头,愧怍道:“我知道了,这次是我不对,大意了。” 见他乖乖认错,这件事又其实错不在他,宋峤也不再惹人嫌,拍了拍他的肩膀,见他仍旧盯着自己的手看,笑一声:“这便是你犯错的明证,今日我不予追究,若日后你再明知故犯,便连同今日数罪并罚!” 叶西放下心来的同时赶紧摇头,示意自己不会再犯。 他可不想再惹毛这难伺候的家伙。 “既无事了,便起罢。”宋峤摆袖,向外走去,想起甚么,又道:“被子丢掉。” 叶西在他身后呵呵,果然。 之后,两人肩并肩回铺子,谁也没提在酒肆里发生的事,对于彼此多出来的不能宣之于众的事——叶西被混混“欺负”,以及宋峤常来喝茶的酒肆——更是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缄默。 还是那句话,谁也别揭穿谁呗。 至于报复回去,叶西觉得自己给郑大郎的几脚足够对方在床上趟几个月的了。 他还没真杀过人,也不打算为这么个下三滥的东西破例。 “张大哥。”叶西突然很亲切地道。 走在两人后面的张武看了一眼王爷,警惕道:“甚么事。” “我这不是要回村了么?这里的事还望张大哥的朋友多多看顾了。”叶西笑嘻嘻道:“还有和郊园的外族帮工交易羊乳的事情,交给别人我也不放心。” 张武嘴角抽搐。 无话可说,只能应下了。 这小子怕是早就察觉到身边有他们的人了,前面之所以不吭声,要么是觉得与己无关,压根就不操心,要么就是在别处等着他们呢。 比如说现在。 张武不由暗骂了句。 该明白的地方死活不开窍,不该明白的地方又猴精一样,也不知王爷是看上哪点了。 早前和招来的帮工们约好了时间,叶西觉得也该回去看看了。 这些天吃住都在客舍,虽然方便,到底不如自家舒服,他要回去,必然也要带走叶南和叶北两个劳动力。 铺子这边,羊乳的长期供应问题解决,黑三郎便从介绍羊乳的中间人变成了叶家的帮工,负责外出采买,叶南又和黑二郎沟通一番,终于让他同意收下雇佣费,正式成为叶家点心铺的活计,帮忙料理铺中的杂活及收银工作。 第44章 人手勉强够用,叶南三兄弟还是建议叶二娘要么再多招一名活计,却被叶二娘拒绝了:“店铺慢慢稳下来了,日后除了要研制新式点心,我便不再后厨忙了,把做糕点的活计丢给辛紫两个。” 她说得不近人情,却是在为辛紫两个创造机会,因而两人不但不心生芥蒂,反而对她很是感激。 辛紫就更胜一筹,她是半路过来的,原是因同二娘交好来帮忙,到如今反倒平白学了这许多做点心的技艺,受益良多,叶家姐弟要与她算工钱,也被她坚决拒绝了。 家中人也很同意她的做法,本就是半路插进来的,是仗了同叶二娘交好,才有了这大好机遇,还要再提工钱的事,那不是不知好歹么? 至于苏娘子,她自觉能来叶家便是受了恩惠,自然不觉得辛紫这般是不合规矩,两人一柔一刚,却是脾性相投,很能聊到一起去,因而不曾有介怀。 既然叶二娘这般说了,叶家兄弟也不再劝,当下收拾了衣物,打包了好些点心,就要回村,投身于热火朝天的事业中去了。 临走前,叶西犹豫半天,还是磨蹭进了宋峤的房间:“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这话他早该问了。 宋峤既然不是真的要来青曲做生意,如今张武找上门来,也该回到该回的地方去了。 既然没立时回,那便是在这边有事要做,总不能是当了这些天的表哥当习惯了,要陪着他们叶家姐弟折腾罢? 他问一问,也是觉得相识一场,这人哪天要走了,他还能过来送一送。 宋峤倒是真意外,这么个没心没肺的,还能记得起关心一下他来。 “要在这边打听个人,等知了音信,约莫便回了。” 叶西还是第一次听宋峤说起自己的事,忍不住嘀咕道:“你们还来找人接龙的,张武找了你,你又接着找别人……” 别到时候那个别人找到了,那个别人又接着找人去了。 宋峤听得一清二楚,哭笑不得,又看着他,眼中不知是什么神色,“找到人之前我便住在青曲,若找我,就去郊外的酒肆,记得罢?” 这便是要散伙的意思了。 叶西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又觉得这人其实早想散伙了,毕竟这些天,说是跟他们通吃同住,但除了偶尔回铺子看一看,他同张武这士仆两个白日里总是不见人影,客舍也只是个晚上回来睡觉的地方而已,换个地方还不是照样能睡。 他张张嘴,最后道:“随你,张大哥答应叫人帮我收羊乳了,这个活不能缺人,他要走,记得跟我说一声。” 宋峤眼中的笑意藏不住,又怕叶西看了要恼,便微侧了头,应一声,“知了,到时定知会你一声。” 叶西拎着包袱麻利出了客舍,坐上租来的牛车,在阿姐等人的目送中同兄弟两个回去了。 “三郎,买个牛车罢,到时自己想装车棚便装了。”路上,叶西迎着凉风,吸吸鼻子道。 他其实想买马,王三郎那匹靓马多威风啊。 但想想自己空瘪的钱袋,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驾车的叶南轻甩一鞭子在牛身上,瞥了他一眼,“没大没小,你若把铺子后面的院里那几个铁疙瘩卖一个出去,多少牛车都买回来了。” 虽不爱财,但浪费可耻,对于叶四郎不征求大家意见,拍脑袋就买回来的东西,叶南始终耿耿于怀。 最重要的是,他到现在都不知那东西的用途,摆在那里这些时日,就没见叶四郎多看过一眼,因而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叶南完全有理由相信,叶四郎当初买那些东西的时候,脑子应该进了水。 对此,叶西发誓保证道:“等过些日子,一定让你觉得物超所值。” 目前的任务还是培训一下工人,至少流水线的第一步,简单的手工要学会罢。 第42章 兄弟三个回到村中,很快就被村人们知晓了,有就近又闲的,就来帮兄弟几个搬东西,一边询问是否要开始叫来帮工们干活了。 这些天村子里讨论的最多的就是这件事,叶家的点心生意在县城里做得风生水起,好些村子里的人都知晓了,再一打听,得知叶家前些日子在附近招收帮工的事,离得远不知消息的人们都很是遗憾。 那些本被定为帮工的,在知道叶家点心的受欢迎程度后,心里面也开始忐忑起来,担忧叶家会反悔。 口头上的约定做不得准,便是到时叶家不愿传授点心方子,随便付他们些银钱,那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因而叶家兄弟这一回来,好些人都围了上来,帮着收拾打扫,迟迟不肯离去,甚至连叶北带回来的小鸡都帮忙给喂了,一会儿的功夫,就将叶家的几间破旧茅草屋打理得干干净净的,就差去和泥弄土的重新装修了。 叶西见状道:“先前定好的那些人,不拘什么时辰,明日前来一趟,先点个到。” 他们刚回来,还是歇一歇再正式开始教人上手。 众人这才放心,有汉子问:“四郎,那便是后日开始罢?我明日有事,要去卖煎饼嘞,今日点到可行?” 叶西点头:“自然。”说罢便给他记了名,“后日记得来便是。” 听他要去卖煎饼,叶西多问了句:“这煎饼现在还有卖头么。” 他在县上忙着点心铺子那摊事,偶尔也在城中见了些卖煎饼的小商小贩,却没关注过生意如何。 这话题大家都感兴趣,七嘴八舌的议论着:“这些日子从外地来了好些人,便是煎饼摊子多,也有的赚呢!” “县中人是不怎么买了,有些个偏远地的村子里,若是拿豆子换煎饼,都要抢着换。” “怕是再多些日子便卖不动了,还是来四郎这里学个做点心的手艺有出路。” 最先说话的汉子嘿嘿一笑:“左右无事,这煎饼用豆子做,又不要甚么本钱,能卖一些便是一些。” 小本生意,赚得是最辛苦不过的血汗钱,然但凡家中有那壮劳力力的,都是不肯白白歇着,叫这么个赚钱的机会溜走的。 底层人家,为生计奔波,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更没甚么辛苦抱怨一说。 有的维持生计的法子便不错了,哪里还有嫌弃一说。 “若这般说,还是批发了饼干去换猪毛合算。”又有人道。 邻村那刘二郎就是这般,先开始是拿收来的猪毛换了批发价的饼干,又拿这些饼干去换猪毛,倒腾一圈便多出来不少猪毛,拿来叶家换饼干或是换银钱,都是赚。 这位在听了叶家招帮工的消息后,又把这事交给家中婆娘做,自己带了大郎来叶家做帮工,看着憨厚,其实精明着呢。 不过这也不是谁人都能做的,单说爬山涉水去各个村子里收猪毛这事,就必得身强体壮还能识路才行,收得数多了,术数也要通一些,对一辈子出不了几座大山的农人们来说,这就不是件简单的事。 便是两日后要来叶西家做帮工的这二十人,也是同家人将这些都盘算好了的,便是自己不识文断字,家中也有人多少会些,否则又哪里去跟人做什么买卖呢? 要不说读书人为何处处受优待呢,就是叶家姐弟,若没有个曾读过书的阿爹,姐弟几个又都有些基础,只怕刚开始想做生意都不成,这便是从一开始起点便要比旁的人家高一点了。 大家伙儿在叶家热闹了一会儿,各自被分了点县里带回来的点心在手里,都很高兴地离去了。 晚上的时候,叶家兄弟三个开了个临时小会,主要是讨论各自的分工问题,以及接下来的具体计划问题。 叶西负责教人如何上手做牙刷,这个三人全票通过。 至于采买竹木漆料等,叶南看一眼坐在矮凳上都有些够不到桌的叶五郎,自然只能伸手揽下:“正好我去看看哪里有牛车,到时买辆回来。” 叶小五等了半天,忍不住问:“我呢?” 叶西看看屋顶:“哪里有活哪里去,你是最重要的。” 叶小五就很满意了。 丝毫不想一想,两个兄长两个厨艺要人命,三兄弟的饭食问题最后会落到哪个手里…… 三人又聊了下日后的计划。 叶南手拄在桌上,斜睨叶四郎:“说罢,你要如何做?” 叶西嘻嘻一笑,“等你去县上买了牛车,便把铺子处的东西慢慢拉过来,等你都拉回来了,我们这边就开始批量生产。” 他本想今日回家就带一个的,后来车上装的东西太多,就放弃了这个打算。 “批量生产?”叶南吃惊道:“凭那几个铁疙瘩?” 难怪他惊讶,在这个打铁都还是纯粹依靠人工的朝代,能将一种东西批量生产,绝对是人们不能想象的。 叶西点头,提醒道:“只是简单的毛刷植入功能,精密度所限,做出来会很粗糙。”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打铁铺的人的确是严格按照设计图来的,但零件全部依赖手工制作,再厉害的打铁匠也不能比拟机器生产。 第45章 说来这还是末世中,队里一名金属异能者闲的无聊做出来的,虽然想到了避免用电的问题,但其他方面实在太不切实际,耗损人力太多又做不到合格的精密度,因而被弃之不用。 而叶西刚好是那个接收废料的“垃圾桶”…… 虽然对末世人来说挺垃圾的,但好歹是比纯手工制作要快多了,叶西也就翻出来用了。 “所以接下来先做手柄,顺便收集处理猪毛,等手柄做得差不多了,再一同用机器植入毛刷。” 这制作牙刷的流程本就简单,又不要太过讲究精细,那就更可以简化来做。 因而便是做手柄,打磨,而后处理猪毛,植入毛刷后,再染漆就可了。 饶是叶南已最大程度的想象那铁疙瘩的用处了,却还是被叶西一番话震得久久未回过神来。 良久,他才道:“四郎,这事木……他知不知?” 叶西:“应是知的。”他从头到尾没瞒着他,凭对方的狡猾,没可能不清楚。 叶南松了口气,道:“既然能批量做出来,那牙刷的价格便可降一降了。” “自然。”叶西道,他本意就不是要拿这种在末世烂大街的东西搞什么奇货可居,去做什么垄断性的买卖,在他从末世学来的观念里,只有宰肥羊,而没有为难普通人一说。 既然是能方便大众的东西,自然是批量生产降低价格,才能真的惠及大众。 他让人把机器做出来,自然有这一层的原因。 开完会,兄弟几个简单吃了点东西,便早早睡了,第二日一早蜮悉,天还未大亮,便有人早早来叶家签到了,又问了些问题,无非是帮工的时间要多久,每日具体是那几个点,有没有需要自行准备的东西。 那些离家过远的,除了这些问题外,还问及叶家的吃食摊子还开不开?他们午时不回去,便准备花点银钱在叶家小摊上买饼吃了。 叶家兄弟昨晚开会也讨论过这些,便将一早准备好的章程放出来:“每日辰时四刻左右到便可,午时只休息半个时辰,晚间到申时。” 也就是早八点到晚五点,除去中间的半个时辰,恰是八小时。 鉴于众人远近不一,早一些晚一些自然也可,但最开始的规矩要立起来,因而叶南便未提。 众人却很欣喜。 辰时天便以大亮了,卯时太阳初升,离得远的大可以卯时出发,走一个多时辰,怎么也能赶到叶家的,晚间也是同样的到理,申时不过太阳将落,完全可以在天黑前赶到家。 一日只做四个时辰,比店里的活计还要少呢。 几个不清楚叶家兄弟秉性,忐忑而来的外村人见状,都放了心,这东家人家不说完全没有欺生的意思,怕这般安排时间也是有照顾他们的意思,他们还有甚担心的?只管卖力替人干活就是。 第43章 叶西坐在自家院子里的石台上,面前放着盘饼干点心,这东西好带,又耐存,因此从铺子里带回来的多,够兄弟几个吃些日子了,他一边吃着,一边等人来。 每来一个,就从手边的册子上打个勾,算那人打卡成功。 村子里的人都知道叶家今日要清点帮工人数,院里院外围了不少过来看热闹的。 有人问叶家还做不做小吃摊的生意,叶家姐弟去县上这些天,大家还是很怀念叶家院门外摆的吃食摊子的。 也是兜里有了几个钱,大家手脚都放得开了,不像以前那样省着抠着了。 人堆里几个十来岁的孩子闻言,像是凭空闻出了味般,使劲吸了吸鼻子。 虽说自有了煎饼方子后,家里也时常磨了豆粉来做,但哪里舍得用面粉和贵得要死的猪油炸馃子,家中吃不得,叶家小摊上那包了酥油馃子的煎饼自然还是很吃香的。 还有那鸡蛋灌饼,一个饼就要用掉一整个蛋,用猪油煎得表皮酥脆,透着金黄色,小盆那么大的一个,他们一顿都能吃下两个去,更不用说沾了猪油渣的掉渣饼了,村子里的小孩没几个吃得起的。 现在却大有不同,自打叶家广收猪毛的消息传出来后,大人们忙着磨粉做煎饼卖煎饼,没空到处去收集猪毛,这项活计就成了熊孩子们的专属,将附近几个村子的猪毛搜刮一空不说,有那鬼机灵的,已拉帮结派去更远的村子里倒腾去了。 往常村子里的毛孩子们一抓一大把,农忙闲下来后,毛孩子们就更加无事,整日在村子里招猫逗狗,弄得鸡飞狗跳的,不时便有人家传出训孩子的骂声,很是不平静。而自有了这么个收猪毛的事情后,村子里可是安静太多了,毛孩子们有了零花钱不说,家长们那可是不能再满意了。 唯一有些不爽快的地方,大概就是毛孩子们掌握了自个的零用大计,莫说交公了,一日内不花个干净那都是慢了,钱兜可是比屁股还爱干净。 这几个小子一冒头,就有个年长的大娘子半开玩笑似地训:“可是看着刘二郎倒腾猪毛,自个也学会了,这刚从外边回来,就惦记着花来了。” 为首的抄着腰间褡裢,一边得意的把半兜子铜币颠得叮当响,一边满不在乎道:“花了再赚便是。” 说罢他扭过头,冲叶西喊:“四郎你现在收不收猪毛?我那堆了好些了。” 叶西听见动静,从院里望过去,看见那小子,定睛一看,不正是那日他拿曲奇饼贿赂过的那位么。 他挑挑眉,没想到这半大小子还挺能折腾,看他身边的几个,明显是唯他马首是瞻的。 叶西道:“你送来给我看看。” 那头立马应一声,一招手,六七个半大小子呼啦一声全奔着一处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和几个毛头小子成了竞争对手的刘二郎也来了,带着自家大郎和同为一村的帮工,驾着辆牛车,轰轰动动的,再一看,好家伙,牛车上摞着人高的麻袋,麻袋口有短毛茬飞出来,一看装得就是猪毛。 刘二郎还是那般憨憨的模样,高大健壮的身躯更显得有点笨似的,若看外表,谁能知道这人是个胆大又心细的? 刘二郎走进院子来,站在叶家兄弟面前,挠下头,“这些日子积了不少猪毛,想着左右今日来点到,便拉了来,省得以后再跑。” 叶南这时从院门外挤了进来,手里拿着个模子样的东西,是托辛紫阿爹打的,作牙刷柄的时候用。 他看一眼外面的牛车,问到了点子上:“这牛车新买的罢?” 周围和他一村的人开始起哄,刘二郎绷不住笑,道:“刚买,没两天,没用怎么惯呢。” 叶南跟着说了两句好听的,把刘二郎夸得直摆手:“都是你家四郎的功劳,要不是他,我这哪能有今天的日子。” 这话叶南也爱听,放下手里的东西,和其他人一起,帮着刘二郎父子卸了车,一个个摆到墙边上,看过后觉得没问题,亲自给人结了帐。 刘二郎拿着一兜子铜币加几块碎银,手都有些抖,他这么个三十好几的人了,以前和铜币打交道的日子都少见,更不用说这白花花的银子了,那可是有钱人家才用得上的东西。 他带着自家大郎往外走,心里头五味杂陈,当初也就是穷得狠了,家里没几块地,孩子他娘又生了病,他走不开,眼见着底下几个小的天天饿肚子,实在没法了,听说附近村子有人家要招工建房的,只能撇下一家弱小来帮工,谁知恰好听了叶家收猪毛的消息,本也就想着能给自家婆娘赚点吃药钱,没想如今连牛车都买了。 握着手里头的碎银,刘二郎给自己定了个小目标:今年到头了,得赶紧把家里屋子修修,破窗的、漏雨的,都先补上,来年一定盖个新房子。 同时心里头也敬佩,看看人家叶家姐弟,不愧是该赚大钱的,现今还住着破破烂烂的茅草屋呢,可见是能吃得起苦的。 叶家兄弟要是知道他心中所想,只怕会额头滴汗,他们倒也是想把屋子修一修,但家里忙得脚不沾地的,哪有功夫管这个,不漏雨那就凑合过吧,叶南叶北两个也都习惯了。 至于叶西,茅草屋咋了?末世里头摸爬滚打出来的,独人独间的茅草屋,算得上高级配置了。 刘二郎几个刚上了车,就听见有人大老远冲叶家这边喊:“四郎,快叫些人帮我们抬一下!” 父子两个循声望去,便见一群十来岁的小子,人手揪着俩装满了东西的大麻袋,又拖又拽的,热热闹闹往这边赶。 刘二郎那大儿子仔细一瞅,嘿了声:“阿爹,就是那几个小子,这些日子没少往西边村子里走。” 刘二郎把手里的空麻袋扔车上,老神在在的,憨厚的面貌上也添了一丝奸诈:“那他们可找错地儿了,前几日我就去那边收过两回了。” 这猪毛长出来得要时间不是,就是割冒茬快的韭菜,那也要好生等一等。 他家大儿子瞅着一群毛头小子带过来的麻袋,细细数了数,足有十六七袋,心里头就有点疼,纠着脸道:“阿爹,你就一点不心疼?” 第46章 刘二郎把牛车一驾,还是不着急:“咱们村子离西边那么近,叫旁人给收了去也是自己没本事。” 他见儿子还是想不通,不得不提点两句道:“往后这收猪毛的多了去了,你还要哪个都争一争?管好自己这一亩三分地就行了。” 他家大儿子半服气半不服气,嘀咕道:“你哪里又知道以后收猪毛的会多起来?我看啊,等叶四郎牙刷做够了,猪毛白给人家都不要了。” 刘二郎拿鞭子轻甩牛儿,嘴边哼着小调,不给这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指点了,反正啊,到了时候他就知道了,他爹吃的盐可是比他吃的豆子还要多嘞。 那头,毛头孩子们也瞅见竞争对手了,其中一个不知从哪钻出来,对为首的那个道,“打听清楚了,拉了一牛车过来呢,车轱辘都要压弯了,大郎,怎么着?” 那被叫做大郎的,哼了声,“怎么着?咱干自己的呗,他家还能把整个县都吃了么?” “大郎你说的对!西边不行,咱去东边,东边不行……反正总能找到地方。” “对!县里不行,还有外县、州上呢!” 这孩子刚说完,头上就挨了一下,那个头大点的孩子鄙视地看着他:“你就收个猪毛,还想跑州里头去,你想上天不?” 吵吵闹闹的,总算是在大人的帮助下把十几袋子的猪毛给弄到叶家院子了。 叶西解开麻袋口,捏出撮猪毛来瞅了瞅,有些意外,这些破孩子到挺仔细,收的猪毛都算顶好的,没一点杂的。 要说这收猪毛也有讲究,要有一定硬度的同时也要有韧性,于是猪毛的选择面上就窄了不少,最好的是猪鬓,次一点的,叶西挑了几个部位,混着猪鬓也能用。 他面前这些,都是猪鬓,也就是猪身上颈部到脊背这一块上面的毛,自然算得上顶好的。 叶西很满意,照价给了他们银钱,把手里头的点心盘往他们手里一递,冲着那为首的小孩道:“叫什么?” 小孩一点不客气,抓住盘子,先给旁边的哥几个分了,最后自己才抓了两块,塞一块进嘴里,回道:“你就叫我夏刺头。” 一副报自己道上名号的架势。 叶西点了点头,接过夏刺头递过来的盘子,一看,早空了,边上还粘着两根猪毛,估计哪个爪子不干净,蹭上去的。 吃完饼干,一群孩子收了钱,拎了空麻袋走了,临走问叶西:“四郎,你家摊子到底还摆不摆?卖不卖点心?” 这是又赚了一笔,兜里钱憋不住了。 叶西自己都没得吃,没好气道:“不摆,不卖,要吃去县上。” 那头不知嘀咕了句什么,又吵吵闹闹地走了。 这时又有人在门外叫了声:“三郎,有人来了,找你的!” 叶南刚把解开的麻袋一个个绑好,闻言一怔,看一眼被人堆围住的叶西,道:“找我的?” 他出门去看,没走两步,迎面就撞见一高头大马,马旁边才是人:“叶三兄弟,好久不见了。” 赵素一身深衣短打,爽利干练又风尘仆仆的,冲叶南打招呼。 第44章 这赵素便是叶南姐弟在县上的客舍见过一面,后来又买了他家煎饼方子的那位。 当时赵素便跟叶南透露过,自家是做运镖生意的,这青曲到封州的一路上,如今运粮的营生最是热门,那时候赵素急着赶在剿匪军官后面去封州,估摸揽下的也是运粮的镖。 这些日子叶南在县中逗留,对一些行业的门道也摸了个半透,再细细想一想赵素这人的身份,便有了底。 这年头镖局是个新兴的行业,一个州里边都出不了几个,也就是他们这种靠西北的地方,离着封州、景州等地界近,常有那与西澜做牛羊、皮毛生意的行商往来,这些富商不吝啬请会武的走镖,这些镖局们才渐渐被养活了,常年跟着行商跑,说是走镖,其实算是那些富贵行商的半个护院了。 叶南初见赵素时还未把这些放在心上,等真知了这里面的门道,便知这赵家身份恐不简单。 就是不知这人今日找他来是为何了。 叶南心头藏着疑惑,笑着把人请进了屋。 这时院里也没甚么人了,外面看热闹的见叶家来了客人,也纷纷散了,叶西便也跟着进了屋。 叶小五认出了赵素,被他颇为温和的目光看了一眼,却是打了个激灵,显然还没忘记这人当时揍自家侄子那狠劲。 他一溜烟跑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叶南叶西两兄弟和赵素,赵素是没见过叶西的,却当先打招呼道:“这便是叶四郎罢?久仰大名。” 叶西和叶南对视一眼,那赵素也不扭捏,直接开门见山道:“叶三兄弟卖我的煎饼方子实是不错,封州那地界比青曲要润一些,不少地方都是种占城稻的,豆子麦子吃的少,做出来的东西就能卖个好价格。” 这年头交通不便,对象的流通更是麻烦事,所谓“行商坐贾”,听上去行商和坐贾是并列的一样,其实不然。 自古出行商出豪贵,只要敢闯敢拼,利用好时节地利和物价跳动,将一个地方多余的东西倒卖至另外的地方,好好经营一下这其中的差价,所得利润不是那些坐镇铺面之中,靠从这些大货宗手中批发的商贩们可比拟的。 行商能在各地游走的过程中获得第一手信息,把握其中的物价差距,从而选择更加合适的买卖。 自然,也要承担着比坐贾们更加巨大的风险,因此大部分的行商在稳定了一两种生意后,就算是急于开拓市场,也不会从大对象上下手。 但像是吃食之类的东西,就很适合试水了。 这也就是赵素一个走镖的,天南地北见识了不少好东西的人,却偏偏看上了煎饼这么个小吃食的原因了。 他这话一出,既说明了自己的来意,也是卖了个好给叶家。 叶西饶有兴致地问道:“不怕我们听了这消息坐地起价?” 都说了豆、麦在封州受欢迎了,这人又是冲着他家另外两样饼类吃食来的,正常人听了都要心动一番,好赖提一提价格罢? 赵素笑呵呵地看着叶西:“外面都说叶家四郎深明大义,仗义施方,是一等一的善人,如今又开了点心铺,琢磨了新对象,听说只要能在叶家帮工便能加盟,可是真的么?” 叶西对他扣的高帽子并不接茬,双手捧着个热杯搁在肚旁,也笑:“自是真的,只今时不同往日了,我家帮工是招够了,倒是前阵子宣传所费还未有着落呢。” 言下之意便是若要加盟,得来真金白银的了。 赵素沉吟。 他从青曲出发,往西南封州走了一圈,因家在芜州,又绕了半个芜州才又回到青曲,这期间在芜州听到些有关叶家的传言,因而到了青曲,将这叶家近日所作之事尽数打听了个来,发觉当真是今时不同往日,这才来叶家拜访,意在那饼类吃食,更在那从京城一路传遍南北的“和怡布丁糕”。 叶四郎这话在他意料之外,亦是意料之中。 能使出那般手段的人,哪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他于是虚心求教:“不知这加盟之事,今时又是个什么说法?” 叶西把一只手伸出来,张开比了比。 赵素一派书生儒雅气的脸上没了笑,“这有点强人所难了罢。” 普通商家,谁人能一口气拿出这么多银钱来,都够得上在芜州城里最好的地段买上一间房了。 “宣传费、店活计培训、点心配方及工具支持都由总部出,总部出什么新品,加盟店就有什么,加盟店只管做了点心去卖就是。” 说的好听,那店铺租用、铺内装饰和店伙计的工钱不是钱?不懂算账的,少不得还要请个店掌柜。 赵素心里头门清,却也对叶西说的那店伙计培训和同步新品心动不已,咬咬牙:“今日没带了这些钱来,还等我去取了来。” 说罢,叶家茶水也不喝了,告饶两句,一脸心痛的离去了。 叶南在一旁看完全程,努力没叫自己杯里的水洒出来,心道,还好叶五没跟进来,否则才要坏事。 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问叶四郎:“先前不是说好了三十金么,怎的又五十金了?” “那你看那赵素最后应没应?阿兄,过程不重要,结果皆大欢喜就好。” 叶南嘴角一抽,他可是半点没看出赵素有甚么喜的来。 然而等下午,叶南借牛车去县上采买竹木漆料回来后,对上正好送钱来的赵素,便换了个脸色。 原来这两日京城那边传来了消息,说是“和怡布丁糕”诗画确有其事,乃京中翰林学士的私交所作,其人大隐于市,所作不多,却被太傅和当年圣上视为私藏,因而流传甚少,这“和怡布丁糕”,便是其偶然游离此间,见其味美,一时兴致所作。 这消息一传出来,便炸了文人们的窝。 翰林学士、当朝太傅、九五至尊,哪个拿出来不是国民偶像级别的人物? 第47章 前者是文之圣者,后者是一国之主,是士子文人们打破脑袋都要誓死效力的君主,这三个响当当的人物摆出来,产生的可不就是堪比□□级别的效果么? 消息一路从京城传过来,又正赶上这么个特殊时节,更是流传迅猛,以至所经之处,无人不知。 传得离谱的,还有人道只怕叶四郎早早便与神秘大家有了私交,那神童之名或可也有对方的功劳,这“和怡布丁糕”自不用说,定也有大家照拂的意思。 否则,天下那般多的美味吃食,大家不去旁的地方吃点心,偏要去吃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农家子手里的点心呢? 更有甚者,现今芜州城里的好些文人,都纷纷赶来青曲县,吃完了那名不虚传的“和怡布丁糕”,还想借叶家四郎的机,见一见那传说中被三大顶级人物称赞过的书画大家,因而整日逗留叶家的点心铺,打听叶家四郎去处,不肯离去。 叶南去县上采买完,赶到自家铺子的时候,好悬没进得了自家家门。 推推搡搡一番,好不容易进得院来,他找到叶二娘,顾不得被扯开的衣服,只扒扒实在乱的头发,问:“这怎么回事?” 叶二娘几个苦笑,铺里糕点早早被一抢而空,生辰糕的订单更是被塞了厚厚一摞,本来宽敞有余的铺子被挤得滴水不漏,门都要掉了,叶云几个没法了,只得叫来黑三郎几个,把人半劝半拉的扯出铺子,赶忙关了铺门,在院中蹲坐了起来。 好不容易人散了些,叶南这一来,又是一阵闹腾。 喘了口气,叶云哭笑不得道:“四郎引逗来的。” 便把从那些人口中听到的消息又说了一遍。 叶南愣了半晌,最后一拍手,“赵素那厮!卖五十金都便宜他的。” 只怕是早一步知了这消息,就为了提前一步,来他们这买个便宜价的。 叶南等了一阵,又从后门出去,进了瓦子,蹲到叶西忽悠来的几只卷毛,如法炮制交给人一沓新印的传单,“老规矩,辛苦。” 他比自家阿弟厚道些,好歹是给了人家帮忙的银钱,几只卷毛虽然悲愤沦为叶家人的小工,但看在钱的面子上,还是屁颠颠去发了。 他们这边声东击西,把人一引走,叶南好好跟叶云几个说了会儿话,才驾了牛车,囫囵回到了村子来。 谁料进门就撞见赵素乐呵呵地出了自家院子,一手拿着加盟协议,一手拿着鸡蛋灌饼和掉渣饼的方子,哪还有上午谈生意的肉痛劲。 叶南冷漠。 赵素一点不介意,凑上来道:“几位真是我赵家的贵人,酸话不多说,日后有甚要捎带的,我赵家义不容辞。” “至于叶三兄弟托我打听的事,”见叶南看过来,赵素也敛了笑容,“听说你家大哥进了军中后,因天生力大,立了几次小功,又得贵人赏识,往上升了好些,前些时候更是跟着上边出了封州……此后便没消息了。” 至于在军中官升几何,贵人为谁,又是跟谁人走的,出封州后又是去了哪里,那便不是赵家能打听出的了。 叶南眼眶发热,他先前不问,是心有忧惧,不敢过问,如今听了这消息,虽觉担忧,到底是有了希望,便道:“劳烦了,旁的事也没有,只若我家大哥有了消息,还望告知一二。” 这便是还要拜托赵家打听了。 赵素果断应下了,左右他们常年来往芜州与封州两地,打听个人也不过顺便的消息,能卖叶家兄弟一个好,赵素很乐意做。 第45章 叶南进得院来,叶西一看三哥脸色,便知三哥已问了赵素有关大哥的事了,因而没再多说,只问:“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 他伸脖子瞅一眼外面,没见人顺便拉块铁疙瘩回来,但也没装些铺子里的点心吃食,空荡荡的牛车比人脸蛋还干净。 心里可惜了把,叶西端着碗热乎的粟米粥进屋:“先吃饭,叶五做的。” 叶小五吃了一天的剩饼加点心零食,肠胃没有两个阿兄那般强大,一早便受不了了,眼看晚上又要上剩饼点心,终于忍不住提出要包办三兄弟伙食。 叶西深感愧疚,并随他去了。 至现在叶南回来时,叶小五早已熬了粟米粥,摊好了两样饼,静待吃饭人上桌了。 饼是鸡蛋灌饼和掉渣饼,还叫叶家新出炉的合作伙伴一样尝了个,吃得人心满意足,心头火热,恨不得立马飞去封州把方子变现成银钱来。 叶南听说是家中老小做得饭,咳了声,生硬的转移话题:“我回来这般晚,还不是因为你叶四郎。” 他将在县上所闻讲给叶西听,末了叹道:“也不知你这破性子随了谁,可是有人跟着你疯了,做个生意,天都要叫你俩捅出个窟窿来。” 木乔那人,他一开始就没看明白过,如今出了这事,叶南也不想深究了。 有时候知道得太清楚并不是件好事。 至于他家四郎,这可真是个敢在老虎身上捋毛须的。 但捋都捋了,作为兄长,叶南也只能千般万般的想法子给他兜住了。 叶南慢慢思索着一些事,面上没露出一丝情绪来。 叶西捏着筷子,又是惊讶又是欣喜,“没想到那家伙倒真有两把刷子。” 他的确是不怕的,不怕在木乔面前暴露更多手段,亦不怵利用对方的身份达到目的,但他并不是胆大妄为,无的放矢。 末世出身,武力至上偏又因为自身特殊能力从小接触阴谋诡计,叶西懒得动脑,却不是不会思考,从师父长辈的保护中脱离出来,他天然的警惕心并不会少,也就不可能将全部身家赌在一个陌生人身上。 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他就在看,在学,慢慢融入这里,用“正常人”的方式思考问题。 一个身份毫无疑问尊贵不已的人,会没有理由的逗留一处在乡野之地吗? 说报恩,叶西嘴上花花,其实清楚他和木乔两人谁都没把这个当回事。 至于木乔说的失忆、找人,叶西也并不全信。 一开始的羁绊是阴差阳错时机正好的偶然,到了最后,就是双方有意在维系了。 叶家为求一颗能背靠的大树,木乔求什么? 表面上越是所求甚少,处处想让,其实私心里就越是想求更多。 叶西想来想去,觉得也只有自己身上那点末世里带过来的东西还算有点价值了。 可东西也分三六九等,木乔一向对叶家之事置身事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愿意掺和进来的? 他“无意间”向对方透露出“梦中”所学的那些天?他把牙刷做出来三哥找上门求看顾的那天?还是青曲东市的打铁铺里,他将图纸交给打铁工的时候? 这人看似无所求,却在背后推波助澜,貌似对他有应必求,其实未尝不是在一步步达成自己的目的。 只是这人藏得太深,一步步试探到现在,叶西依旧没想太明白,这人到底想要什么。 叶西呼噜完最后一口粥,将碗一撂,“我去准备明天要用的东西!” 想多了没用,既然那人想叫他把摊子铺大,他干脆就顺着干下去,左右是赚钱,干什么都没差,有这么个靠山杵在这,不用白不用。 他跑到院子里,看一眼叶南买回来的工具,大致是削竹用的小型刀具、染漆刷、钻锥、勾针锉子之类,与他平日用的相差无几,还多了十数个盆、桶,用来清理猪毛。 叶西心里有了底,安心跑去睡觉了。 半夜里,他被尿意憋醒,估摸着不过四更天,爬起来去上茅房,谁料听得院门外有悉悉索索的说话声,隔着篱笆院,飘飘渺渺的。 叶西一身睡意跑了大半,“谁啊。” 门外静了片刻,随即欣喜道:“四郎?四郎!是我们!” 叶西打开门,好家伙,篱笆院门外站着两个人影,旁边还黑黢黢的蹲着个。 活像电视里面大清早蹲学校门口的小学生。 就是这几个小学生的块头大了不少。 他揉揉眼睛,听出是几个外村的帮工的声音了,只得把门拉开,道:“进来罢。” 不远处有人家的狗听到动静,汪汪叫了起来。 几人怪不好意思的,赶忙猫着腰进了院子,一边跟叶西解释:“家离得远,一晚上都担心睡过头了咋办,索性就不睡了,早早赶过来。” 这时早立了秋,天气一日日寒起来,他们芜州又靠西北,说冷就冷了起来,叶西撒个尿都在被窝磨蹭了半天才起,也不知这几人在外站了多久了,进得院来时带进一阵阵的秋夜凉风。 “我要不起来,你们还蹲着呢。”叶西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来。 几人嘿嘿笑了起来,其中个头有些矮的汉子道:“不打紧,在家都睡过了的。” 这年头大家日子都差不多,吃穿饿不死,但也没甚么多余的银钱,能有个额外赚钱的机会,谁都不想放过。 也是叶家的点心生意太红火了,当初还犹豫的人家如今肠子都悔青了。 第48章 这两天叶家热热闹闹的,不少人明着暗里的打听,想要再安插进人来,更有人连这些帮工的主意都打上了,想要把人家帮工的名额买下来,去给叶家白干活去。 这还算好的,有那些个家里拎不清的,胡搅蛮缠一通,能把人气死。 譬如说这跟叶西说话的矮个汉子,说担心了一晚上不是假的,却不全都是为了干活的事,主要是被自家小舅子气得狠了,赌气拉着同村要好的两个汉子跑了出来。 他那小舅子是同村的,二十大几了还未娶亲,整日游手好闲好吃懒做,却被家里人养得人高马大,听了他要去叶家当帮工这事,因为他婆娘去了,往常等闲不搭理他的岳父母和小舅子齐齐找上了门来,话里话外都是想替了他来当这帮工的意思。 理由也说的好听,说他个子不高,瘦条条的,没什么力气,担心他吃苦受累,整日把两个十来岁的孩子丢在家里,也不是个事,不如叫他小舅子来,好好给人叶家干几个月活,到时候点心方子一到手,两家再好好合计,一齐做买卖。 汉子却是一个字儿都不敢信的,他和自己婆娘的感情再好,也碍不着他心里头怨着对方的生身父母。 当年两人成婚,两家就闹得非常难看——他岳父母那边临婚时突然反悔,想把家里吃白食的丫头卖出去,给人当做牛做马的丫鬟,其实就为了敲一笔钱。 汉子全身家当给出去,还挖了不少窟窿,总算是如愿以偿了,岳家却嫌他办事不体面,亏了自家闺女,成婚时把彩礼换嫁妆,叫他再备了份后通通拿了去他也认了,后来却是要和自己婆娘一边还债一边孝敬长辈。 这也没甚么,他爹娘去的早,就岳父母这么一对亲长辈,孝敬也是应该的,后面小舅子不干正事,他也养了。 只是养着养着,却把自己一家养成了个越发落魄潦倒的样子,家里孩子吃不好穿不好,整日忙里忙外“孝敬”外祖一家,他和自家婆娘拼了命不着家的干活,一边还债一边孝敬父母,到头了,他婆娘累得得了病,奄奄一息躺在床上,他们孝敬了多少年的父母却不舍得拿出丁点钱来救自家闺女一命。 自打这件事起,汉子就明白了,当年岳父母不是为了敲他,是真的愿意让自家的闺女去给人当牛做马的。 不管人说得多么好听,没落到实处上,那就都是假的。 现在他好不容易找了个帮工的活,小舅子却想着插一脚,不说跟叶家这怎么交代,私心里,他就不乐意。 住在一处的两家人因此大吵了一架,赶不走赖在他家的一家人,他气得在村里跑了一圈,回来时却见孩子哭,一问,那一家三口把他家里的粮食衣被卷得精光,回去他们那多少年没住过的宅院了。 想到这,汉子狠抹了一把脸,同村的两个知他心里难受,趁叶四郎去叫隔壁叫叶南时,纷纷劝他道:“分了是好事,东西甚么的,先从我们这拿了垫上,别叫孩子饿着。” “哎,这真是,等这事过去了,我叫孩子给他们阿叔磕头。” “这什么话!你好好在叶家学手艺就是,你手是个巧的,说不得就能学出个样来,跟这叶家姐弟一样,去县上摆个摊子,风光风光呢!” 汉子知他们在安慰自己,还是打起精神来,见叶南从里间走出来,又是一番告罪。 叶南借着比油灯亮堂不少的烛光打量几人,将矮个汉子的神色尽收眼底,也不问,只打了个哈欠道:“既是早来了,就多干点活罢。” 这话说得有点不客气,也不是叶三郎一惯的笑面虎作风,同村的两个汉子不计较,给人来干活的,自然是东家说了算,矮个汉子怔了一怔,同样没出声。 三人都以为要他们做的不过是收拾院子、搬扛东西的活计,却不料叶四郎从外边走进来,手里抱了一堆竹木和工具,叮当噼啪地扔在堂屋的地上,一边盘腿儿坐了下去,一边顺手拿起一片厚厚的竹木和削刀,说了句:“跟着做。” 三人傻眼。 第46章 天色慢慢亮起来,等其他人陆续赶到叶家时,三人已经在叶西手把手的教导下完成了一支手柄的制作。 从削皮到雕纹再到打磨,除了没有染漆料,植入毛刷后基本可以流入市场。 牙刷毕竟是小对象,普通百姓家中的男子多多少少都会一些钉木补房的技巧,完全是生活所迫,现在能将一个新式对象照葫芦画瓢做出来,则显出了这份常年积累下来的功力。 但功力也有深浅,更分天赋,三人之中,矮个汉子的手工明显要强上一筹。 打磨更光滑,雕纹更有技巧性。 叶西拿着三支手柄,在几个汉子忐忑的目光中收进了一旁的一个小桶中,也不说好不好,只道:“要点你们都记住了?” 三人齐点头,这机会来之不易,他们记得死着呢。 叶西嗯了声,又对其他人说:“人分成两组,一组清理猪毛,一组跟着做牙刷柄,轮着来。” 大家都没异议。 那矮个汉子姓胡,因身材原因,人都叫一声“胡猴”,叶西听他同村的人那般叫,便也道:“胡猴三个来得早,学了些了,自个上上手,也叫大家看看。” 这便是要三人教手柄组的人做的意思了。 莫说众人,就是胡猴三人都愣住了,反应过来后顿时面露欣喜。 来之前,他们以为至多不过是做些粗活,给人家打打下手,毕竟工匠这一行最吃手艺,轻易不会传人,就算是收了徒弟,该保留的还是要保留,学会徒弟,饿死师傅,就是这行的行业忌讳。 他们不是专干这个的,懂得不多,但也知道好多手头有手艺的师傅,那都是要把手艺留给子孙后代的,后代实在不争气的,才有可能收徒弟,但就算收了,也不可能把手艺全传给一个徒弟,而是打散了,分成几道工序,分别教给徒弟们。 这样既考验了徒弟们的品性,又传下了手艺,同时还满足了心里头的那点小九九,可谓是一举多得,也因此这年头手工匠人这个行当,好得太好,次得太次,多半都是中下层游荡着的半吊子穷匠,别说吃饭的手艺,能不挨饿就是幸事。 这也是为什么叶家招人做牙刷后,大家虽有学艺的意思,内心里却没多大野望,觉得学个一二成都算成功了。 如今叶西这话一出,可不是叫所有人都傻了么。 甚意思? 在他们来之前,胡猴几个都学上了?是他们想的那个学上了?还是叶四郎说得是别的意思,他们领会错了。 很快,大家都不觉得是自己想错了。 胡猴几个亲身经历过的可比他们激动得多,二话没说就抱起自己先前用的那套工具,拿了片竹木来,坐在院子里的宽敞处开始削了起来。 他们得叫大家伙知道,刚刚他们是真的在学手艺! 一时间,院子里蹲下去了大半。 叶西也不恼,做什么都是做,有动力做当然比硬拽着要强。 他看向站着的几个,三男两女,唯二的两名娘子都在这里了,一边拎起水桶,跟叶西兄弟两个去后院清理猪毛,一边道:“大老爷们粗手粗脚的,这清理猪毛得精细些,可不能先上来叫他们给霍霍了。” 一旁三个汉子挠头,明智的闭嘴不说话。 猪毛的清理确实要仔细些,毕竟是要入嘴的东西,这活比做手柄可脏多了。 猪毛都是从猪身上现刮的,这年头人家里的厕所自然都是旱厕,猪哥们整日在里面打滚拱食的,身上那味道,别提多销魂了。 叶家离着村头的水井不近,打水不方便,这活又是要用水的,叶南只得去借了牛车,将家里盆罐桶瓮都拉上了车,一趟趟去村头拉水回来,又怕后院发大水,直接从后墙穿孔,用竹子饮水,一路越过土路,通到了房后面的地里去。 村里有人去地里锄草,扛着锄头路过这片,看见长长的竹管一边连着叶家后墙,一边通着地里,那人蹲那稀罕地看了一会儿,问在旁边一片地里干活的人:“这是叶家的房子吧,咋把后墙跟钻了个洞?他家地也不是这块啊。” “人家家里头做那牙刷呢!听说要洗猪毛,水费得太快,便想法子让水流到外边来了。”旁边干活的人眼红地看着竹管那头,带着粪肥的水哗哗流出来,顺着沟渠进到地里,附近刚发芽的庄稼都滋润了不少。 咋他家的地就没正冲着叶家房子呢! 又有人路过,走到这横在路上的竹管边上,顿了顿,突然,一脚把那竹管踢折了。 肥水哗地一下流出来,把一块坑坑哇哇的土路瞬间打湿了。 那蹲地上的汉子一下跳起来:“郑三郎,你有毛病不是?!走路不看道?” 郑三郎瑟缩了一下,很快挺起胸膛,瞪那人道:“我又不是故意的!这什么破玩意儿,在这挡道!” 汉子噎了一下,这确实是有些不好,人臂粗的管子,要谁没看见,一脚被绊住,能栽个大跟头。 第49章 但他刚刚看得清楚,这郑三郎分明就是故意踢的! 想起郑家和叶家的恩怨,郑三郎走后,汉子冲着那嚣张的背影啐了口。 都被村正给教训过一回了,村里人现在都不带理会这家人的,也不知他们有甚好得意的,郑四娘母女整日不见人影,说是去县上走亲了,当谁不知道啊,就是回娘家,也没见这么多天不回来的,谁知是不是嫌丢人,不敢在村子里露面啊。 他这么想那可就猜错了。 郑家人一向爱显摆,有个在县上做大买卖的亲戚,恨不得全村人都知道,这会儿有了大喜事,怎么可能还把那丢人事当回事。 郑三郎在村子里转了一圈,没找到能显摆的对象,还听了一耳朵关于叶家的破事,恼羞成怒,悻悻回了家。 他一到家,坐在院中看书的郑五郎就把书一合,皱眉问他:“上哪去了,事儿还没定下来,别跑外边瞎说。” 郑三郎一听,愤愤不已,“甚么叫我瞎说?人叶家忙着赚大钱呢,可没功夫听你瞎说!” “看看看,整天装模作样,读了几年了,考出个甚么来了?”他小声嘀咕着,到底没敢在郑五郎跟前说。 等郑三郎进了屋,郑五郎看着书封,笑了声。 叶家得罪了本家,把大郎打成那个样子,还想安安生生赚自己的钱? 郑五郎去了一趟县城,见了阿娘和四娘,听了不少好消息,多日来焦躁愤怒的心绪平静了不少——等着吧,东西他郑家想要的时候叶家不知好歹,日后要他们哭着送上来才行。 叶家,叶小五因为两位阿兄关照,日上高头了才从被窝里爬起来,见众人各有事做,忙得热火朝天,不由也振奋了起来,先去洗脸刷牙,又拌了些豆粉,跑去喂了鸡,站在前院,发现人人都在削竹做手柄,他手劲儿不够,帮不上忙,又跑去后院,“四哥,给我点,我也洗。” 叶西一把轰了出去,“你洗个屁,边玩去!” 这活脏又累,叶小五前面两身衣服还撂那没洗呢,这身再脏了,打光屁股这法子估计不行,那做饭时混着一身的粪味做? 叶西再重口味,想了想,觉得这还是超出了自己的口味范围。 叶小五又美又忧愁,觉得四哥是疼他,转了一圈,没找着活,干脆钻进厨房里,给人烙饼去了。 他家自脱了贫,家里米面都是成罐买的,猪油肥肉也是经常买,豆粉都很少再吃了,他就拿来做了好些煎饼,等到午时了,便拿出来,还摆在院门外一侧的小摊子上,招呼众人来吃。 中午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稍微离得远的就回不了家,就是本村的,除去来回,也不能在家多耽搁,娘子们说不得要更累一些,家里男人出门去干活的,还要自行张罗饭食。 叶西和叶南想的是建议这些人去村里其他人家中换点吃的来,张大娘那有豆浆、豆腐脑和煎饼,旁的人家也有不少卖煎饼的,都是除去在外摆摊,也和叶家一样,在村子里卖的。 如今叶小五这么一弄,就成了中午管饭了。 大家都挺不好意思,说是来叶家帮工,但在这待了一上午,大家还有啥不明白的,叶家这是公开教手艺呢! 说得讲究些,他们这些人,可都算是老师傅手里头的学徒呢,给人当学徒的,帮忙干活和打下手都是理所应当的,哪还能从师傅手里头抠东西呢? 更何况这还不是免费给人当学徒,两个月后,还有个点心方子在等着他们呢! 叶西还以为叶五跑哪疙瘩玩去了,谁知道这不嫌累的,钻厨房给人做饭去了。 但他话都说出去了,叶西也不好说不是,再说他们兄弟也并不是不愿管人一顿饭,只是苦于家里没人,才只好作罢了。 后来他想了个法子,把帮工里两个娘子叫来,说好让她们帮工期间给众人做些吃食,又给叶小五找了个早晚记名签到的活,这事才算过去。 那些帮工里有不少自己从家里带了吃食的,都不肯吃叶家的,还是叶南说了句,“饼摊得多,放着也是坏,大家帮忙解决一些。” 这才有人伸手去拿,但也只拿一个就够了,叶家兄弟也没勉强。 倒是叶小五,对四哥给自己安排的活很是上心,明明早时叶西都点了一遍人数,这孩子还坚持要自己点一遍,人在那忙着干活,他就拿着个薄册子,前院后院的转悠。 在人前站定了,看看册上名字,再看看人,往册子上认认真真打下个勾,有时候还要肃着脸喊一声人家的名字,人应了,再打勾。 大半天下来,大家对这项活计有了很大的改观,都异常用心和珍惜,叶五这般,众人也不觉好笑,都一样认真对待。 叶小五胸膛渐渐挺起来,嘴角止不住笑。 一天就这样过去了,人们忙到太阳落山,实在不能拖时,才不舍地陆续到叶五那“打卡”离开。 人群离去,热闹了一天的叶家院子静了下来,叶小五终于憋不住,在三哥去还牛车时,很严肃的对四哥道:“今天有个人对不上。” “什么对不上?”叶西忙了一天,饿狠了,拿出剩下的煎饼狂吃。 “不是册子上记的那人,他说是那人的亲戚。” 第47章 叶西目光动了动:“原先那人是咱们村子的?” 招工那天开始招的是二十个帮工,后来有个因家中有事耽搁来迟了的,叶西也加上了,总共二十一个帮工里,后面因苏娘子去了县上点心铺里帮忙,就剩了二十个。 本村人十五个,十三男二女,外村五个,全是男子,便是刘二郎父子和胡猴三人,五个都是一个村子的。 叶西对五个外村人记得熟,本村人倒没多关注过。 “原来是夏木匠,就是夏刺头的爹。”话音从院门处传来,是叶南回来了。 他放下手里头的空背篓——里头原是装的一些点心,换牛车时给人家送礼用去了——叶南继续道:“他前两天下地让锄头砸了脚,在家养着下不了地,就把这活计让给了他堂弟。” 夏家跟叶家一样,也是外来户,但不一样的是,人家根繁叶茂,到夏木匠这不过第二代,子孙便不少了,夏木匠这一辈也有不少兄弟,他本人虽是家中长子,在族里却是排行第六。 他那堂弟如今不过十七八,是三叔家的老大,对老一辈来说,是幺儿的长孙,宠得过了,颇有些滑头,若不是一个村子里的,叶南也听过夏家的胡涂账,知道这事恐怕由不得夏木匠自己做主,他早不乐意了。 叶西看了一眼叶南,倒没意外他知道得这么清楚,依他三哥的性格,怕是早发现了这么个人,他问:“不管么?” “自然是要管的,明日我去夏家看看夏木匠。”这夏木匠性子木讷老实,自打几年前跟这个游荡的老穷木匠学了点手艺,就一门心思想在手工上做出个东西来,偏又没正规给人当过学徒,连拜的师傅都是个半桶水晃荡的,鼓捣了这么些年,甚都没弄出来,在村子里都快成笑话了。 这夏木匠自己也死心眼,就认死了这一条路,听说叶家招帮工做牙刷,那可是整日地在村里边打听,算是第一个响应叶家招人计划的人了,还在村子里说过,就是叶家不给方子,他也要来,除非他趟床上起不来。 叶南觉得,叫锄头给砸了脚这种伤,还不至于到连床都起不来的程度。 村子里这些事,叶南比他知道的清楚,叶西就不想掺和了,当然,如果是郑家,叶西还是很乐意动一动脑瓜,顺便坑他们一把的。 谁知叶南下句话就是:“哦,对了,那夏长孙也是读过两天书的,平日里跟郑五郎关系很是要好。” 叶西:“……” 叶小五在一旁皱眉,分析道:“夏长孙跟夏木匠是一家,想学手艺,夏木匠会了还能不教他吗?想加盟也是一样的道理,干嘛自己来。”他又撇撇嘴:“这个人懒得不行,我白天都看见他偷好几次懒了,煎饼还吃了三个!” 他还有一点没有说,他白天在院子里看着的时候,发现这人鬼鬼祟祟的,一会儿摸摸这个,碰碰那个,抓了好几个竹片又不能像胡猴那样可以两个一起削,就在那傻看着,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跑去后院的功夫,再回来就见这人手里头就剩一片竹木了,鉴于这人之前的表现,叶小五有点怀疑是不是他自己藏起来了。 这竹片是上好的江南云纹竹,本地不产,多要从江南运来,可想而知价格也是不逊色的。 只是一片云纹竹有成人巴掌大,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大家又多穿省料的窄衣,若藏进衣服中,很容易被发现不说,这么一两块的价格也不值当冒险。 叶南两兄弟却是若有所思,两人对视一眼,叶西道:“先把人放一放,看他要做什么。” 叶南也是这个意思。 只有叶小五依旧愤愤不平,白天的时候郑三郎踢坏了他家竹管,害得三哥又重新换了竹管,挖了沟埋在了地下才算完事,那个人和郑家人交好,他就喜欢不起来。 第50章 这晚家里没再吃饼,就是再好吃,再吃下去也快要伤了,叶南见天气不太好,像是要下雨,把挂在门前竹竿上的猪腊肠卸了下来,取出几节,打算同米一起蒸了当菜吃。 相当懒人的做法了。 叶小五咽了咽口水,既有对腊肠的垂涎,又有对三哥厨艺的恐惧。 果断挤走了三哥,自己上手。 早灰溜溜躲开厨房的叶西不知打哪又冒了出来,吸吸鼻子,大言不惭指点江山道:“去弄点菜,切好和腊肠一起炒炒,再和大米一起蒸了来。” “哦,”叶小五乖乖答应,走之前见三哥已洗了腊肠在切,切切叮嘱道:“三哥,切好了就放那里,千万等我来炒。” 上次三哥针对的虽然是四哥和王三郎,但亲眼见识到了两人的惨状,叶小五不想好好的一顿饭变成人间惨剧。 叶南面上有些挂不住,拿起一颗葱头作势要丢他:“啰嗦,拿菜!” 叶小五缩缩脖子,果断溜到了屋角。 厨房靠东的墙边放了一排陶罐和几个背篓,陶罐中有的放了米面,有的放了腌渍的野菜之类,背篓中放得则是一些新鲜的蔬菜,童工叶小五像大地主巡视领地一样,将几个背篓里的蔬菜一一看过去,连它们的数量、摆放位置都一清二楚,直到没发现缺斤少两的情况,才满意的取了几样。 虽然四哥没说,但凭着感觉,他还是选了一些清鲜类的蔬菜,比如竹笋、香菇和茄瓠,递给三哥依次清洗干净后,放入切好的腊肠,又加入葱姜豆跂,一起在铁锅中过油翻炒。 见两人忙活,闲人叶西终于有了帮忙的自觉,把米饭洗了,正好等叶小五把菜炒完,于是倒在米上,加水蒸了起来,期间自觉神不知鬼不觉的顺了两嘴炒菜。 另外两人没吃着,闻着屋子里的味,问他:“这叫什么?” 他们还没见过菜和米一起蒸的饭菜。 叶西道:“焖饭,这回加了腊肠,你们可以叫他腊肠焖饭。” 饭好了,外面秋雨也下了起来,不大,但已经让人觉出了秋日的凉意。 兄弟三个也懒得出屋子了,就着不大的茅草屋和灶上的热乎气,端了碗就蹲在地上开吃了。 腊肠的咸醇香辣、青笋的清鲜可口、菌类的鲜香滑嫩,豆跂的酱香再加上蒸白米的软糯饱满,三人吃得头都不抬,叶小五吃相比两位兄长斯文些,还能在嚼饭的同时抽空感动一句:“四哥,这个焖饭太好吃了呜呜呜。” 叶西也想呜呜呜,他也觉得好好吃啊。 不过,“要是有酱油就更好了。” 酱油炒腊肠才是一绝啊,豆跂虽然也叫酱,但它缺了个“油”,总是差点的感觉。 “酱油是什么?”叶小五现在对四哥嘴里说出的一切吃食都有着强烈的求知欲。 “酱油就是……算了,以后我看能不能做出来再说吧。”他还真不知道,得先查查再说。 叶小五狂点头。 一顿饭吃得兄弟三个额头冒汗,就连秋雨透过茅草屋滴答进屋中,都没觉得多冷。 但是,这不是办法啊。 滴答声,伴随着洗碗声,叶西看一眼和他并排洗碗的叶南,迟疑道:“卧室不漏吧?” 叶南很难回答他这个问题,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也许、大概、约莫是漏的。” 叶西:“……” 哥三就着秋雨试房子,三间茅草屋,外加一厨一卫一厅,只有卫和厅不漏。 得意于家财百贯、大吃大喝后的三兄弟立刻被打回原型,不得不将被褥挪到三面敞开,只有一面不敞的堂厅里,伴着萧萧秋雨,准备度过这无比艰难的一晚。 四面雨声中,尽量窝在桌下的叶西沉沉叹了口气:“叶三郎,明日去铺上找二姐要点钱,好歹把窝补补啊。” 叶南枕着双臂,任由叶小五在自己怀里到处拱,也跟着叹气:“补。” 这天气,兄弟两个自然不敢真睡过去,不然等着发热呢,只有没心没肺的叶小五,汲取着他三哥的怀抱睡得小猪一样。 叶西钻进被窝里,把自己头也蒙住,迷迷糊糊要睡过去,又把自己掐醒了,半梦半醒的想,要是木乔不走,说不定他家房子早装修好了,他们也能有个蹭睡的地方。 就是不装修,安个门也行啊。 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夜,兄弟两个也撑了一夜,爬起来的时候,熊猫眼一个赛一个严重,搞得早早来帮工的众人看见两人脸色,还以为他们来太早,打扰了人家睡觉。 两位娘子得知叶家兄弟没吃饭,忙自发去帮三人做。 进了厨房,看见叶家一背篓一背篓的新鲜蔬菜,还尽是些贵得要命的,羡慕得不行,一边给人准备饭食,一边凑在一起说悄悄话,“乖乖,真不得了,这叶家竟然这般有钱。” “是了是了,米面都是成罐成罐的,还有大罐的油,这哪个人家敢往地上放着啊,被耗子吃了还不心疼死。” 两位娘子震惊着。 却不知道,有些人,他们表面家财百贯、吃穿不愁,夜里却是要吹凉风、睡厅堂的。 第48章 今日虽然没有下雨,但天还阴着,院子里也被弄得一片泥泞,于是众人转战堂屋,叶西也不带着人刷猪毛了,昨日洗得那些够用好久了。 但还是要轮流来的,于是昨日的十五个人开始整理和修剪猪毛,剩下的人学着做牙刷柄,叶西上手示范着做了几个,等几人都会了,就让他们自己来。 处理猪毛虽然简单,但前面没做过,叶西还是跟着众人做了起来,这时他便发现了,那夏家长孙磨磨唧唧的,半天捋不出一缕猪毛来,在忙碌的人群中格外显眼。 叶西不捧这种心里头没谱的,直接一根牙刷扔了过去,正中那人脑门上,待人怒目看过来,他笑嘻嘻道:“看我干嘛,干活呀。” 众人也看过去,一看他面前的一堆猪毛没动似的,顿时就明白了,目光中不由带了些异样。 有年岁大些的,劝他:“夏良,这活不累,不比你在家种地强啊。” 顿时有年轻人吁出声来,开顽笑一般:“人夏良哪是种地的料啊,有爹娘爷奶在呢。” 那夏良被人这么一挤兑,暗中瞪了叶西一眼,攥着拳头,梗着脖子道:“昨日手叫竹片划了下……”看着叶西那笑意盈盈的一双琥珀眼,却是一个激灵,下面的话怎么都说不下去了。 那浅棕色的琥珀眼里水光粼粼的,漂亮又带着小勾子似的,这会儿笑着,却无端叫人觉得浑身泛冷,像看见了兽类冰冷的竖瞳一样。 夏良顿在原地,半晌,涨红着脸低下了头,这下却是不敢再打马虎了,总算像模象样的干了起来。 叶西顿时觉得没趣,就一欺软怕硬的怂包,他欺负回去都显得没水平。 于此同时,叶南穿着耐脏的草鞋,一步一个脚印的走去了夏家。 夏家人一见是他,往日的热情不减,暗里却藏着一份诡异的气氛,脸上的笑僵硬又犹疑,等叶南进了院门,不知是太惊讶了还是怎样,竟没说请他屋里坐坐,一群人只站在坑洼的院子里说话。 叶南全当作不知,收了手中油伞,将手里拎的鸡蛋和糕点递给夏家人,问道:“夏木匠在不在,听说他脚伤了,来看看。” 夏家人顿住,夏良的阿娘接着那糕点,像拿着个烫手山芋,不自觉用了些力,忍不住道:“他阿伯睡、睡下了。” 叶南了然,“是吃了药?我家四郎以前也是这般,吃了就要睡。” “是是是,伤得有些重,吃了药便乏得很。” 夏家孩子抱着大人的腿,盯着那鸡蛋和糕点瞧,手都忍不住伸到嘴巴里嗦着,叶南见了,便从兜里去了块糖出来,是他半夜时从自家四郎衣兜里“偷”出来的,此时便给了那孩子,弯下腰来,摸摸他的头问道:“我家那竹管通着你家的地呢,知不知?” 小孩点点头。 他当然知道,昨日家中知道了,高兴了好久呢,郑家三郎把竹管弄断了,阿伯家那个小畜生差点找郑三郎去拼命,还是因为要急着去收猪毛,这才没去。 “昨日竹管被郑三郎踢坏了,我家又重新接了,不知他有没有再不小心一次。”叶南担忧道。 “没有没有,”那小孩攥着手里的糖,对叶南的好感直线上升,见他发愁,脱口道,“我阿伯清早偷偷去看了呢,埋得好好的!小——” 他阿娘忙去捂他的嘴,却于事无补。 叶南直起身,凤眸淡淡扫过夏家人,嘴角带着一贯的笑,却没叫人觉出甚么与之相关的情绪来。 他知道这夏家疼爱幺子,不喜木讷不讨喜的大儿子,因而除了农忙,平日里的田间打理都是夏木匠一家在忙,昨日他们重新埋竹管,夏木匠没来,他那妻子却是来帮了忙的。 夏家人在他这目光中恼羞成怒:“这事是他阿叔自个儿愿意的,不信你去问!” 叶南不问,只不咸不淡地道:“我家册子上登的是夏木匠,如今换了人,我们就当作不知。” 第51章 夏家人一喜。 就听叶南继续说:“等日后谈加盟时,依旧当没这回事,只跟册子上的人谈。” 说完,他看向僵在原地的夏家人,笑道:“这般也算公平了,大家没甚问题罢?” 夏家人傻了。 叶南却不给他们辩驳的机会,转身走了。 这时那夏木匠的妻子才从屋内冲出来,身后追着个拦她不住的小辈,那娘子不管不顾追上叶南,一身狼狈,站定了,却不知说甚么好,只紧紧抓住叶南的手,红着眼眶道:“谢谢,谢谢三郎……等我家那个‘好了’,定去叶家给你们赔罪。” 叶南看她衣着破烂,动作间本就短的袖子滑到手腕上面,露出一截皮肤,尽是一块块的青紫之色。 这让他有些不好的回忆。 小时候,郑四娘来找二娘哭诉,郑四娘腕子上类似的青紫他没少见。 只不同的是,郑四娘一贯软弱,连为自己争取半分都不敢,更不用说在二娘忍不住委婉劝说李大娘时稍稍站在二娘这边了。 郑四娘只会把二娘推出去,装软卖乖,好像一切都是叶云不怀好意,在挑拨她们母女的感情一样。 这类事他见得不少,但受了冤屈的自己都不肯说,不肯站出来,甚至连有人给她们出头时,都不敢把态度表出来,那旁人又从何帮起? 刚刚那几句对夏家的警告,已然是叶南看在这夏家娘子昨日跟着帮忙的份上,因而多嘴说了几句。 否则他本可以不那般说,只等着看夏良有甚小动作就是,何必为了一时之气打草惊蛇。 这夏家娘子肯在这时候站出来,叶南是没想到的。 夏家娘子顺着叶南的目光也看到了自己手腕,忙收了回来,踌躇道:“还有夏犁,那孩子跟我和他阿爹都不一样,是个爱折腾的,他爷奶先开始也肯叫他出去乱跑,只他手里摸着那些钱,他爷奶也管不了,整日担心……别再给你们添麻烦。” 性格再软弱,当娘的心是一样的,便是再委婉,依旧能听出语气里的爱护来。 这也算是为了自家孩子,把家丑都扬出来给他一个外人听了。 虽说夏家这摊子事村里人或多或少都知道,只不当着人家的面提起来罢了。 叶南温声道:“那孩子挺懂事的,有我们看着,不会有麻烦的。” 夏家娘子更是感激不已,同时深感羞愧,她这是仗着人家叶三郎心肠软,给人家再添麻烦呢。 可她得了叶南的话,就是恨不能钻进地底下去,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她和孩子爹不争气,让孩子长这么大都没享过甚么好东西,如今孩子自己有本事了,跟自己小伙伴弄了个收猪毛的摊子,每日里爬山涉水,万分辛苦,回家还要受爷奶的盘剥…… 她看着孩子受屈,比自己受累还要难受。 往日里总想着,左右不过是活干得多了些,吃用上少了些,她和他阿爹忍忍也就过去了,可如今家里将自家汉子困在家里,不管人家外边怎么看他们,轻松把叶家帮工的活计给了侄子,又眼见她家大郎手头有了点钱,便整□□孩子全都交出来,连大郎辛苦从县里给他们买回来的两块点心,都要抢了去。 ——她实在是忍够了。 心头有个念头如火苗般,轰的一下冲上头顶,在她脑海中燃烧了起来。 分家。 她一定要劝孩子他爹分家! 便是被骂不孝,被净身出户,她也觉得日子比待在这牢笼般的夏家有奔头! 离开的叶南不知夏家娘子因为他顺手的帮助,已经做了个她以前想都没敢想过的决定。 他回到家,简单跟叶西说了几句,便道:“我去县上买牛车,有甚要带的没有。” 未等叶西说话,他又说:“机器先放一放,等事情过了再说。” 叶西看了一眼那边的夏良,点了点头,挥手轰人:“那就赶快去罢,晚了阿姐那边的点心又没了,”叶南转身就走,他赶忙又加一句:“记得带个蛋糕回来啊!” 叶南懒得搭理他,跟大人们一齐修剪猪毛的叶小五一听三哥要去买牛车了,坐不住了,跑过去问他四哥:“四哥我请半点假行不行,回来多给你带个蛋糕!” 叶西大手一挥:“准了。” 叶小五欢呼。 叶南又退回来,卡住叶小五后颈脖子,要笑不笑道:“我准了没有?” 叶小五缩缩脖子,悄咪咪抬头瞅他,试探着小声道:“准了,准了罢。” 叶南冷笑,到底把人拎走了。 他前脚刚走,夏犁,哦不,人家自称夏刺头,夏刺头领着一群孩子找上门来,冻得鼻涕虫子直往下掉,于是边擦鼻涕边喊:“叶四郎,快来收猪毛!” 搞得人家非他的猪毛不可一样。 叶西还真喜欢这群小破孩收的猪毛,麻溜的来了,看一眼他们身边:“货呢?空手套白狼?” 夏刺头白了他一眼,小小的人气势倒挺强,“我们弄不动,你找人来帮忙,我给他们付工钱。” 好家伙。 叶西直接震惊了,“你们把山上的野猪窝给捅了,还是把人家里的猪仔都给剃毛了?” 夏刺头一言难尽地看着他,“我蠢,还是你看我这几个兄弟都挺蠢?” 叶西不好意思说他觉得哪个中二病脑子里多多少少都有点水分。 他想问那小孩到底弄了多少猪毛,又是哪里弄来的,破孩子嘴巴又跟被缝上了一样,一句话都不说了,只说叫他叫人,跟他们走。 叶西于是回去叫了几个人,托叶南的朋友陈山两个帮忙看着点家里,他自己带了几个人跟着一群孩子走了。 眼看夏刺头他们穿过他家,绕过木乔新建的房子,停在了以前张武住过的地方,轻车熟路打开木门,跟进自己家一样,带他们进了院子。 叶西:“……这是以前张猎户的家吧。” 小孩坦然自若,“嗯,张猎户借我用用。” “是吗,呵呵。” 张武再回来时,就在村子里露过一面,也没声扬自己跟木乔的关系,估计外人都不知道,这小孩怕是不知道他家跟张武相处过一段时间呢。 “当然了,我帮过他,他跟我熟一点。”至于因为偷吃人家东西被逮住狠揍了一顿,然后才“熟”起来的前因,夏犁觉得没有提起的必要。 叶西不知真假,也没戳穿他,哦了声。 夏刺头就很烦了,拽着他来堂屋看堆了满屋子的猪毛:“你脑子里都想甚么呢?这才是重点好不!” 说罢,扭头,东看西看,又忍不住拿眼睛瞄叶西,等着他说点甚么的样子。 叶西没出声,跟来帮忙的那些汉子没忍住,惊叹出声:“这么多?” “这得有三四十袋了罢,可不少了。”有的人还不知人家夏犁精益求精,要的是猪鬓毛,不然怕是会更吃惊。 便是那日刘二郎来,用牛车拉了满满一车,细细数过去也不过二十几袋。 叶西也暗暗吃惊,心算着这需要多少头猪才能做到,突然抬头问夏犁:“你去县上找到人家园子里去了?” “你怎么知道?”刺头小孩却是个软毛的,被叶西诈出这话后倒是名副其实了,一头毛炸起来,半晌,咬牙道:“知道了又怎么样,反正你也找不着。” 他那几个兄弟慌慌的小心脏才稳住了。 叶西故意道:“这有甚么难的,这年头愿意养猪的有几个,有钱人不爱吃,没钱的买不起的,估计也就那么一两家罢?你说我把个要批发肥猪的消息散出去,那园主会不会出来见见我?” “你、你不要脸!” “嗯,我要钱。” 夏犁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半晌,幽幽道:“……你没钱,”他肯定道:“我知道你欠了一大笔钱。” 叶西面无表情。 到底是个孩子,夏犁脸上慌了一瞬,又强自镇定道:“还有,县上好些人都在找你呢,我知道你不想见,我、我们可知道你在哪!” 叶西一巴掌拍他脑门上,“耍甚么花招!懒得跟你抢这点小生意,那么点钱,抢了真能替我还钱还是咋着?” “你真欠了钱啊!欠谁的啊?”夏犁一惊,忍不住八卦道。 他也就是去叶家点心铺子买点心的时候,因为被叶二娘叫去坐了一会儿,不小心从她和辛紫的对话中偷听到的,还以为她们说的是别人呢。 旁边一群人也竖耳朵听着。 怪不得叶家看着吃的好穿的好的,却连个修房子的“功夫”都没有。 叶西:“……滚蛋!干活去!” 另一头,趁叶家兄弟都不在,夏良借口去茅房,偷溜出了叶家,四下看着,一路走到郑家后门,敲了敲。 长久不开的木门合页生锈,门内的人费了好大的劲拉开,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响,叫人听了难受。 接头的两人都顾不得这些,夏良把手里头一片竹叶和一根做好的牙刷递给郑五郎,道:“昨晚已跟你说了牙刷怎么做了,这是他家进的竹片,说是甚么江南云纹竹,市里不多见的,听说有点贵,但一片值个甚么,叶五郎那小子却盯人盯得烦,要不是……我还偷他家的不成?” 第52章 叶五郎点点头,“辛苦你了。” “没甚么,唉,你身子怎么样,这贼老天,何时下雨不成,非要昨夜下,淋了一身,起来头重脚轻的。” “你这是要发热了,我这有点钱,去买些姜片和红糖喝着,不行就买副药。” “这怎么使得……”夏良推拒着,看到那一串铜钱后直接眼直了。 这一串便是一贯,足有一千文呢! 这一下,他连本来要问郑五郎要这竹木做什么的事都忘了。 郑五郎眼里闪过淡淡的鄙夷,道:“亲兄弟还要算仔细呢,你帮了我大忙,如何使不得?” 夏良顿时乐呵呵接下了,“也就是顺便的事儿,等我这边得了方子,你若想要,我家给你留一份。” 左右已有了这么多人会知晓方子,多一个郑家也不多,他家大方,还能卖个不错的价钱,何乐不为。 郑五郎敷衍道:“到时若要会找你,快回罢,不耽搁你忙了。” 夏良揣着一贯铜币,乐颠颠回去了,谁知一进叶家院门就被人揪住:“夏良你这小子,去哪了?害大家好找!” 他心里一个咯噔,紧捂着衣兜,磕巴道:“找、找我甚么事?” 片刻的功夫,他头上冷汗都冒了出来,脸色发白。 那汉子狐疑看着他,“你这是……回去过?知了你家中发生甚么事了?” 夏良上哪里知道去,不过这时候他也只能点头,“嗯嗯,我早知了,我这……” “那你还回来干嘛?这有我们跟四郎说一声,你赶紧回去吧!” 夏良虚惊一场,往家里走,心里头又疑惑,家中能有甚么事?那人那般着急,总不会是他爷奶出事了罢? 等回了家,夏良远远便听到他奶在喊:“你个不要脸的贱胚子,竟敢撺掇我家老大不要他爹娘,这么毒的心思,怎么没叫老天爷收了你!” 又听见有棍子打在肉上的声音,一声一声,跟打泛湿的絮被似的。 夏良一听,是他大伯和大伯娘在闹? 那就一点都不奇怪了,他阿伯和阿娘不论哪个惹着他爷奶了,从来都是夫妻俩有难同当的,“夫妻一体”嘛。 谁叫他阿伯是个软骨头,有了媳妇忘了娘,总是跟个狗似的舔个老娘们的屁股,恶心死了。 就是还没进院门呢,他都能想象到他阿爷一边棒打儿子,一边吼的样子:“丢人现眼的软骨头,你今天敢出这个门,我就不认你这个儿子!” 不过这次有点狠了,这是又在闹甚么?总不会还是为了叶家帮工的事吧? 不就早说好了,等他得了点心方子,也给他夫妻俩一份么。 他清楚家里没哪个有算术的本事,就大伯跟个破木匠学了几年,多少懂点,要是日后卖点心,总少不了叫他帮忙的,也为了堵外人的嘴,点心方子给他也就给了。 至于他,术数上自然比大伯那个笨脑子强上不少,可他一个读过书的,怎么能干当街叫卖的丢人事,他大伯家那个小畜生倒是鬼点子多,可惜是个刺头,碰一下就扎手,夏良可没那个驯兽的精力。 听着院子里头吵吵闹闹的声音,夏良心头里烦起来,就这么点破事,还值得叫他回家一趟。 他踏进院门,刚想嚷一声,却听他那个平日里半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的阿婶提着嗓门道:“分家!” 夏家娘子搀着他家汉子的手都在哆嗦,脊背却绷得直,颤着声音道:“爹,娘,你们今天就是把我打死了,我也要说上这么一句,我和孩子他爹商量了,这家,必须分!” 夏木匠想直起背来,却痛得弯下了腰,背上不知道哪块被木棍上的刺勾住了,带出长长一片血痕来,伴着青紫的棍印,红红紫紫的,整个背怕是都肿了起来。 他闷哼了声,紧攥着拳头,喘着粗气,像是把一辈子的硬气都用在了这一刻:“孩子他娘说的,也是我的意思。” “分家!” 夏犁被人告知家中出了事,匆匆赶回家来,便听到了这句。 十岁的孩子,一下就红了眼眶。 头一次仰视那个他从小看不起的男人,走过去抓住了他的胳膊,同爹娘站在一处,冷冷瞪视对面那群人,一言不发,态度却已足够鲜明。 第49章 叶西没想过掺和进夏家这摊子事中,但生意做到一半小破孩就跑了,他怕别人说他讹小孩子的钱。 拎着空麻袋,后面跟着几个小崽子,叶西跟着夏犁前后脚踏进夏家院门,见到的就是这么副场景。 看热闹不嫌事大,他懒洋洋道:“强扭的瓜不甜,人不乐意就分呗。” 夏良一看是他,敢怒不敢言,夏家其他人却不是那么好说话的,夏家那位不服老的婆婆当下就跳了起来,尖着嗓子道:“我和他爹辛苦一辈子把个畜生拉扯大,替他养婆娘养儿子,这么多年了,享过他甚么孝顺没有?一句分家就想拍拍屁股走人?!没门!” 家里三个儿子,老二一家不是好拿捏的,小儿子一家都娇贵,就老大家能干些活,要是这就分了,这一家该怎么过? 她虽然不待见老大一家,但还真没想过分家。 尤其是这个节骨眼上,一分家,老大手里那份点心方子该怎么算? 想到这,她看向叶西的目光就带上了愤愤之色,这叶家三兄弟,小的那个还看不出来,上面两个都是牙尖嘴利又黑心肠的,说是教人手艺又送人点心方子,却半点小事都不通融,谁知最后打得是甚么主意! 就是真要分家,那也要一笔一笔算清楚! 知母莫若子,夏木匠缓了缓,道:“您想怎么样。” 夏家事闹得不小,夏良和夏犁都是被通知过来的,村子里的人可想而知早已知道了,有那爱看热闹的,早扒了附近的土墙头,探着脑袋起哄了。 “她想要大孙子学一手好手艺,自家里有个赚钱的点心方子,这样就算没你夏木匠一家下地干活,也有饭吃了,夏木匠,你给不给啊?” 一墙头的年轻人都挤眉弄眼,骂那损人狠,眼睛却往夏家老婆子身上一个劲的瞄,嘻嘻哈哈的,把夏家人起了个仰倒。 被人戳穿了心思,夏老婆子指着人破口大骂,那话难听的,好多人都听不下去,年轻的沉不住气,差点当场和人动手,一时之间,现场闹闹哄哄跟菜场一样。 夏木匠因为常免费给村里人修修桌椅凳子甚么的,老好人一个,人缘不错,夏家又奇葩一堆,大家伙平日里就有些为夏木匠一家抱不平,只不过碍于这是人家家事,也不好多说,如今有这么个机会,那还不出出气啊。 夏家老头是个窝里横的,不敢跟大伙对上,气得拿起棍子向夏木匠打过去,被人拦住,还要追着儿子打。 要没有最近这接二连三的事,夏木匠还真不知道自己一家在爹娘心中这么不受待见,他看着把自己当仇人一样,恨不得打死自己的夏老爹,心里头一阵阵发凉。 他知道,自己今日要不大出血,爹娘不可能放他们好好离开。 “都给你们,”现场顿时安静下来,夏木匠一字一顿道:“手艺,方子,以后我一家三口,就跟夏家,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这下,谁都不敢说话了。 夏木匠这不是要分家,这是要彻底和夏家断绝关系啊。 就连夏家娘子和夏犁,都是瞪大了眼睛,看着夏木匠,惊讶溢于言表。 “啪啪啪!”清脆的掌声响起,惊醒众人,叶西才不管旁人心里头怎么个想法,第一个支持:“当断则断,免受其乱,这牙刷手艺和方子,寻常人家我保你半生富贵,老婆子老爷子这个岁数了,怎么都差不多能带到棺材里去了罢?当儿子的,这份孝顺,尽够了。” 言下之意,便是愿意替夏木匠做担保,将手艺和方子给夏家了。 夏木匠一家说的话不可信,他这个所有人发话,那可真就是板上钉钉了。 “不过我有个更痛快点的法子,点心加盟是日后的事,说不得有甚么变量,你家若是愿意,我就把牙粉方子同牙筒的制作图纸换给你们,抵了加盟的事,如何?” 夏木匠一家净身出户,对叶西更是感激不已,却无以为报,夏犁那小孩,趁父母回家中收拾一点东西,跑来叶家,将先前从叶西那收的钱又递给他:“给你,其他的,等以后有钱了再还你。” 尽管他也不知道,一份做牙刷的手艺和牙粉的方子,还有人的好心,该怎么换算成金钱,但在他心中,钱是唯一他喜欢,能叫他安心也拿得出手的东西。 “还说不是蠢蛋,你爹拿自己的东西跟人作交换,你在我这献甚么殷勤。” 叶西力气大,根本就不给夏犁硬推过来的机会,随口问他:“你一家子去哪住?你爹这下不当老黄牛了,想着找个甚么活计没有。” 说白了,他也不是闲好心,夏木匠好歹是个木匠,要是能加到他叶家来,总比目前他手底下这些要强,也是其一,令一层原因就是,他看夏木匠也不是人们口里说得那么软蛋,今日能硬气一回,是被压得狠了,但心中也不可能一点成算都没有。 第53章 否则那不叫有骨气,那叫匹夫之勇,不堪一击。 要不是看出了这点,最后他不会出声。 夏犁摇摇头:“他说先去县上待一阵,找个活再说。” 还说等他手里头的活成了,要好好给叶家赔罪。 夏犁一向讨厌他这个除了种地就知道瞎鼓捣的爹,更不关注对方整日都在干什么,这事过后他对对方的抵触没那么深了,但一时半会的,也弄不清亲爹的想法,不知道他有甚么信心能找着活,还能还得起叶家这人情的。 算了,他收猪毛也挺赚钱的,总能叫一家人活下去,虽然能找着那院子是因为……夏犁偷瞄了叶西一眼,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叶西听了夏犁的话,有点急啊,这到嘴的鸭子,他还能让飞了不成,于是极力给小孩洗脑:“我家点心铺子老缺人了,你一家要真想帮我,就去那边帮一下我阿姐。” 这话夏犁倒是信的,叶家的点心铺子他去过,那真是每日里人来人往的,店里每个人都一个顶两个的在用,谁都闲不下来。 他迟疑道:“那我回去给他说说。” “还说甚么说,管吃管住,省得你们去了再租房找地了,花费时间不说,关键是……你有钱么。” 最后一句话说到夏犁心坎上去了,他爹娘来叶家告别,小孩伙同叶四郎,一齐把父母骗,啊不,劝到了叶家的点心铺里。 夏木匠夫妻都不知说甚么好了,夏家娘子拉着叶西的手,感激地就差给他跪下了,夏木匠木讷,身上又有伤,只一个劲的劝叶西收下夏犁递过去的银钱,叶西没法,只能收下了。 县上,赵氏家中。 王三郎软骨头似的瘫在榻上,琉璃盏中剥好的血红石榴晶莹欲滴,他有一嘴没一嘴的用银勺挖来吃,赵氏管家站在下方,捧着个账目册子,心里边有点看不上主家外甥这年轻郎君,表面上却不敢怠慢,只管将近日园中盈亏一一报来。 末了,忍不住说一句:“郎君,这猪肉登不得大雅之堂,没见过有哪个殷实人家肯吃的,您这样办下去,恐怕最后越亏越多。” 王三郎不紧不慢道:“不是卖着猪毛呢么。” 其实心里头也纳闷呢,叶四郎怎么还没动静呢。 难道是他预估错误,这叶四郎借着个和怡布丁糕搞了个大名声,竟然不想着把更有价值的东西铺大? 那钱串子是这样的人么?王三郎不信。 好不容易从舅舅这借了笔钱,开了个养猪的园子,就等着靠卖猪毛发家致富呢,要第一笔生意就黄了,他王三郎还怎么在圈里混得下去? 不行,他得去南山村,找叶四郎打听打听。 “你卖那点猪毛够你吃点石榴了不?”门外传来这句话,接着大步走进来个面相俊朗的男子,锦绣蓝袍,气质儒雅。 王三郎一把扣住他那琉璃盏,嬉皮笑脸道:“稀客稀客,贵客今日怎么有功夫到我这院来了?” “少跟我贫!江南那边来的才是真贵客,跟我去见见。” “谁啊?”王三郎还没见他舅这么看重过哪位。 “姓罗。”赵文安讳莫如深。 王三郎顿时嘶了声,“这家的人……怎么跑这来了?” 赵文安看一眼外甥,“就准你在这养猪卖猪毛,不准人家来探探路?” “赶紧的,别耽搁,想请人家的可不止你赵家一个。” 赵家得了消息,那郑家必然也知道了。 此时郑家屋中,正有人气急败坏:“赵文安那厮!仗着自家酒楼有那么几分关系,抢人倒是快!” “生什么气,他就是先请了人,手里头没东西,也谈不出什么来。”郑大娘子抚着漂亮的指甲,淡淡道。 郑家老爷缓了口气,沉吟片刻,问她:“李大娘子那边,有什么说法?” “她还能不答应?”郑大娘子一脸不屑,“自家闺女能卖个好价钱,就是真来咱家做牛做马,我看她也愿意!” “谁问你这个了。”郑老爷皱眉,这些个有辱斯文的事,他最是听不得,要不是家中有个不争气的郎君,他说甚么都不同意。 把旁支家的娘子买进来当小妾,虽说没了婚嫁这一截,少了那许多的流言蜚语,但总不是甚么面上有光的事儿。 郑大娘子换了副高兴的脸色,道:“一早就有人给送过来了,还当多么复杂了,我看啊,我兄长那行里,随便哪个木匠都能做出来。” “东西就先给贵客掌掌眼,我回趟娘家,把竹片带过去,一准能找出来是哪个店出来的。” 郑老爷点点头,面露满意。 那东西若真有他们说的那般新奇又方便,就是江南来的贵客,他也有把握对方一定会心动。 第50章 此时,青曲县中的一处养殖园中,园工们一大早就忙碌了起来。 这些园工多是外族人,部族中多养牛羊,放到园里来也是养殖牛羊的好手。 园中的主管因为被上边提点过,治下也算温和,只是今日却格外不同。 只因东家那边要来人了。 主管带着一批人巡视园中,忙着叫人整理草地、清扫羊棚和张罗抓羊准备羔羊肉,他抬眼看见羊棚外几头明显是哺乳期的母羊,指着那边的几人高声道:“胡一胡三胡三胡四,凑一堆作甚呢?把那几头赶紧处理了!今儿要是弄不完,谁都不许歇息!” 凑在一起的几个高大男子艰难的散开,顶着一头卷毛,面上全是慌乱:“东家来人了!咱们卖羊乳的事,不会给人报上去吧?” “他们不敢,”胡一用不熟练的汉化慢吞吞道:“除非他们都不想吃到和怡点心铺的糕点了。” “东家是什么人,不会主意到这点的,他开园子都不为赚钱。” 几人互相打气,终于恢复了冷静。 半日前,城东繁华地段的一处私宅里。 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匆匆穿过抄廊亭榭,来到中堂,看到伏案而作的年轻郎君,将手中一迭烫金请帖双手递去:“郎君,这是青曲赵家、郑家、李家并几个行头递到府上的帖子。” 年轻郎君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比北地人白皙细腻的面庞来,声线温润:“御酒赵家,当家的是芜州王家的妻弟?” 管家心惊,郎君短短时间内便对当地家族如此了解,看来对这趟青曲之行势在必得了。 他回道:“正是,听闻王家三郎早在月前便来了其舅家,王家三郎同那和怡店的叶氏四郎颇有些渊源,”他琢磨着自家郎君的心思,试探道:“郎君要不要?” 罗氏郎君做了个打断的手势,“去应赵家,然后明日你先同我去郑家坐坐。” “这?”管家不解。 罗氏郎君笑了笑,并未解释。 和叶氏有渊源的,又何止是王赵两家。 - 接到罗氏的回帖,郑老爷狂喜万分,他在房中激动得来回踱步:“赶快叫下人准备起来!大郎呢?叫他赶快回来!” 郑大娘子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这几日县学夫子考校大郎学业呢,再等一会儿就回了。” 郑老爷兴奋的表情一顿,冷哼了声。 人家县学夫子谁都不考校,怎么偏偏要考他郑大郎?还不是前些日子那事闹得! 想到这,他没好气道:“教训过那农家子后,把人弄远些,省得大郎还想弄人去办那些个龌龊事,丢人现眼!” 郑老爷虽对叶氏那农家子打伤自家大郎有些怨言,却没有他婆娘和爹娘那般气愤,但叶四郎手里的牙刷是个好物,生意人见了难免上心,郑老爷也不能抗拒,有这么个一石三鸟的法子,他对郑大娘子的一些小手段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只他是个谨慎的性子,从屋中将旁支家五郎送来的牙刷看了又看,爱不释手的同时不免多问了两句:“可确凿准备妥当了?莫要叫我郑家在贵客面前丢了丑。” 郑大娘子指挥下人又是清扫庭院又是打理厅堂的,累得腰直不起来,回到屋里听到这话,有些不耐烦了,道:“那云纹竹只有几家店铺在卖,又是竹木行的,只要阿兄打个招呼,怎会摆不平!” 郑家是做点心生意的,联姻的人家却是在竹木漆料和伞行上有些能量的家族,郑老爷不甘心一直守着祖业经营点心,一直想借郑大娘子娘家的力,插手与之相关的手工行当,奈何他家不是匠人出身,祖上没有手艺,也只能作罢。 说到这里,不得不提一下如今的商人组织——行。 行是经营同一类商品的商人们自发组织起来的,用于彼此间的商业交流,同时各行都设有行长,负责管理行里的各类事物,包括充当“批发商”和“零售商”的中介,商议批发价和制定统一单价,统一进购原料,配合检查和监督等。 由此可见,凡是要依靠进购货物而开的店铺,开铺入行是非常有必要且有利可图的,否则就只能三手购进高价原料。 像叶家,点心铺自产自销,是不必要入甚么行的,但牙刷的竹木漆料等原料不走批发,只能从各个商铺购买,其价格自然比从“批发商”那里拿货要高的多。 第54章 当初叶家不是没想过这一点,但迫于没门路,只能作罢。 或许叶南是知晓的,但一来当时手中无钱可送,三来他也不想给郑家送钱,因而便连提都未提。 因姻亲手中握着这样一股势力,郑家在青曲县中才能如此横行无阻,若不是赵家在芜州有人脉,家中亦有即将入朝的子弟,与郑家孰高孰低还不一定。 郑家这次赢了死对头赵家一筹,恨不能全青曲都知道,张灯结彩、敲锣打鼓,又请了有名的戏班来府上,酒水清茶,好不殷勤。 赵家得了消息,赵文安还没怎样,王三郎先炸了,“这罗氏郎君脑壳莫非有病?!那郑家就一个破点心,还难吃的不行,难道罗氏要同郑家商议这破点心如何卖去江南么!” 赵文安安然坐在桌前,将眼前一壶茶水泡好,道:“你又如何不知人家手里没有其他好货。” 王三郎想起郑家外家那边,犹疑了一瞬,又马上否决道:“不过一个伞行,手里头收着几个匠人而已,江南烟雨多,各式伞行不比咱这的花样多?罗氏还没见够么?” “要稀罕也该是叶四郎手里的那物件稀罕。” 赵文安闻言,瞥外甥一眼,心道难怪,往日如何都不肯应酬的,今日却是轻易便应下了。 他好笑道:“倒是操心起人家的生意了,甚么东西值得你这般注目?” 他知晓外甥与叶氏四郎有同窗之宜,这青曲远离芜州,王三郎与那些个狐朋狗友再见不得面,久了,自然就同叶四郎很有些交情了。 只是交情归交情,他却并不看好叶四郎手里的东西。 叶氏四郎虽读了些书,到底是泥腿子出身的农家子,因缘际会得了些吃食方子也说得过去,若说对方能做出别的好物来,赵文安却是不信的。 只是这话他自不必与尚还年轻的外甥说,只叫他去碰一碰壁,便知其中凶险了。 王三郎何等敏锐,他与自己这小舅自小熟悉,两人虽差了一辈,年岁却相差不过五六载,他看出赵文安目光中的轻视,一时火起,彷佛自己亦受了侮辱,他立刻就想把自己屋中珍藏的三件套拿出来,好叫对方看个明白,转念一想又放弃了,只冷哼一声:“你这些时日在外面待得久了,不知青曲如今情况,我懒得与你计较。” 赵文安摇摇头,越发觉得他是在逞口舌之快。 另一头,郑氏府中,优伶歌舞、戏子无休,靡靡之音不绝于耳,郑老爷拉着自家大郎,亲自将罗氏郎君请于上首,一番恭维后,忍不住提起生意之事:“青曲如今大有商机,想必郎君有所耳闻,我府上匠人制出一物,还算有些精巧,不知郎君是否有兴趣一观。” 罗氏郎君指捏精致茶杯,望着里面的千金之茶,闻言眉眼稍动,颇有几分兴致道:“这碧春茶郑老爷都能平常用之,能叫郑老爷说一声好的,想必不是平凡物?” 郑老爷笑而不语,拍拍手,下人托盘而入。 掀开红绸布,郑老爷取过上面静静躺着的细长之物,递到罗氏郎君面前,“请看。” 罗氏郎君轻掸长袖,双手接过,细细看过后,果然目露满意:“甚好,若我没猜错,这是刷牙之物罢?” “正是,虽说材料简陋了些,但若用玉石、马毛等物做成另版,想必娘子郎君们亦是愿意用的。” 罗氏郎君用拇指轻抚毛刷,柔软棕黑的纤毛扫过手指,触感轻柔不尖锐,心中满意更甚。 只是。 他侧头,笑着问:“若是只有这牙刷,却没有刷洗之物,未免有失水平,然我想郑老爷行事应不会这般不周全,可是你我第一次相见,郑老爷信不过我,因此不肯一次全拿出来么?” 郑老爷愣住,向同样愣在那里的郑大郎看去,“这、这牙刷,已是很完善了。” 罗氏郎君摇摇头,“可我怎么听说,这刷牙之物,一共是有三个小物件才对?牙刷、牙粉和牙筒,郑家老爷,”他意味深长道:“经商之人,最该讲诚信三字,你这是失了根本呀。” 郑家父子仿若被当空击来的雷电打中,顷刻间冷汗淋淋。 郑家大门外,有人急促敲打铁门,守门人见其青布衣衫,一身陈旧,于是将其拦下,作势驱赶,却被来人急急抓住,“去报你家大郎,就说南山郑五郎有一物要交予他,和那牙刷有关!快去,若有耽误,你家大郎决不饶你!” 其实郑五郎只是恐吓守门人罢了,他哪里知晓罗氏之事,只是觉得打压叶家这种事,自然是越早越好,既然从夏良手里获得了新的事物,他尽早交给郑家,也能多一份为自家争取利益的筹码,好比叫本家抬四娘入门时,准备一份体面的聘礼。 守门人觉出事情重要性,忙回身准备去报给大郎,却只见歌舞升平的庭院中欢声不再,为首郎君玉面冷淡,大步穿廊而出,郑家父子追在身后,一脸的慌乱和紧张,全然不知该如何将人留下。 郑家门外,早有罗氏的轿子等在外面,罗氏郎君很快上车,车内等候的管家扶了一把,等郎君坐定,示意车夫驾马。 罗氏郎君嘱咐一声:“调头,去北街。” 管家眼皮一跳,郎君是生意人,能叫生意人停留的,北街也就那一处铺子而已,他忍不住问道:“郎君这是要……” 罗氏郎君轻掸衣袖,他轻轻摩挲拇指,彷佛柔软的触感还在,不禁微笑道:“听闻叶氏四郎颇有仁心侠义,我若携礼而去,应当不会被轻易拒之门外才是。” 亦不枉他来郑家这一遭了。 罗氏郎君取出丝绢,从车中取水,沾湿了,反复擦拭着手掌,似是嫌弃沾了不少污物。 第51章 虽是这样说,罗氏郎君去北街走了一遭,却是没见到叶家的任何人。 实在是这些日子青曲县城中的和怡点心铺太出名了些,只此一家,别无二号,五湖四海的人们不断慕名而来,来往买客络绎不绝,以致点心铺里门庭若市,熙熙攘攘,叶二娘担心出事,几乎将店中所有帮工都派了出来,专门守在铺外,劝拦前仆后继的人们。 安全问题是一回事,点心的供不应求也叫叶云头疼不已,每天早起想到这一日又该有多少客流量,她都恨不得再多出几双手来。 至于那些个身份贵重的娘子郎君,她是万万不敢叫帮工们放进店里来的,只肯接了订单,加班加点的做出来,派人给人家送到府上去。 夏家一家来得正是时候,尤其是夏犁那孩子,他身边跟着的孩子都是些家中条件不好的,有家中实在困苦的,也有有爹娘还不如没爹娘的,更甚者还有父母故去,独自过活的,夏犁随父母搬到县上,这些孩子亦跟着来了,平日里无事总要跟在夏犁身边帮铺里干些活。 这给大户人家派送点心的活计就被他们主动揽下了,刚开始只说收猪毛时顺便就送了,叶云信以为真,后面才想起但凡会养猪的人家都不是什么富贵之家,与城中大户住的地方怕也是相距甚远,根本就没有顺路一说。 叶云知道后,不顾这群孩子的推辞,硬是给他们算了工钱才算完。 夏家的到来多少减轻了铺子的负担,但点心制作却依旧只有叶云三个,因而三人整日在蛋糕房中忙碌,对外界许多事物都不甚敏感,更不要说能注意到甚么罗氏郎君了。 叶云一边忙还一边对辛紫和苏娘子两个说:“甚时候你两个自己开个店,东市一个,西市一个,大家也就轻松了。” 她这话说了许多遍了,初时辛紫两个只当玩笑,听得多了,不免心动起来,辛紫道:“若是加盟,伙计培训、器具方子都不用自己出,自然是再好不过,只是我两个才做了这短短时日,如何能占这么个大便宜。” 叶云学着四郎,道:“你们这店开起来,便是帮我们开拓市场,打了广告了,双方互惠互利的事,哪里就不好意思了。” 苏娘子并不轻易插话,这时却忍不住道:“二娘,若我现下去开店,于你可是方便?” “方便!如何不方便,我真真盼着呢。” 铺子外,罗氏的轿子就停在不远处,主仆两个并未下车,只在车中观看。 纵使刚来青曲,并不知青曲街市情况,管家扫过北街一排排的民住房,也能大略知晓,这北街从前怕是并无市集活动的。 仅凭一间点心铺就能将整条街活跃到这种程度,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老管家,也不由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他看着点心铺中进进出出的人们,注意到不少人都身着襕衫,乃学子打扮,感慨道:“这罗氏四郎果真气运绝佳啊。” 若不是偶然得一文学大家的青睐,又阴差阳错被京中上位者注意到,因而广播天下,便是这和怡布丁糕再是人间绝味,又怎么可能达到这般轰动四海的效果。 他陪郎君从江南一路北上至青曲,听得最多的,便是这叶氏四郎如何从一个重病卧床的农家子,开摊置铺,靠着东风一跃成为这世间的幸运之子的。 第55章 如今亲眼所观,可知传言不假。 罗氏郎君却摇摇头,“哪有那般多的巧合与机遇,不过是事在人为罢了。” 老管家未再多言。 罗氏郎君注意到管家眼中的轻视,心中暗叹。 老管家是陪阿爹走过大半生的人,所经风浪艰辛无数,是有人生智慧之人,只是如今年过花甲,终究是有些老了。 这一遭,罗氏郎君主仆空手而归,却是在平静的青曲县城中投入了一枚沸石—— 日前,江南首富罗氏高调来青曲,先后接下赵、郑几家的请帖,却先应了郑家之约,期间相谈甚欢,郑家老爷以一名为“牙刷”之物邀罗氏郎君商谈生意,却被告知乃罗氏郎君相熟之物,两方终至不欢而散。 “这郑家拿出的对象竟然是罗氏郎君熟知的?不知是如何的熟知,难道这‘牙刷’是他家亦做出了?这可是巧了。” “巧甚巧!”有人冷哼:“怕是那郑家做了甚龌龊事才得了这么个物件,谁知却是罗氏郎君先前见过的,正巧撞上了虎口。” 周围人听他这般凭空说道郑家,竟也没人出来反驳,反而信以为真,道:“那对象也不知是哪家做出来的,这釜底抽薪的手段使得好,郑家人财两空,怕是要气死。” 这位市民对郑家人的心理揣摩得倒是很到位,郑家人可不是要气死了么。 李大娘子为避嫌,并不在郑家府中,只有郑四娘独居郑家的一处小院,还沉浸在叶家要倒大霉,若叶家被本家打倒,那铺子便是她家所有的美梦中,不料被气疯了的郑大娘子带人冲进门来,关了院门,打杀辱骂起来。 凄凄切切的哭喊声时断时续,又呜咽不止,像是被人捂住了口鼻,不能出声。 下人们越发小心起来,心中不无惶恐,路过那处小院时,更是半刻不敢停留。 郑大郎在不远处,郑家当家人住的正院大厅,喝着茶水,目光与路过的一名清秀小厮交缠,仿若听不到那些痛苦的呜咽声。 一个家中奴仆,便是真的打杀了,也没人会追究。 一向爱惜羽毛的郑老爷亦无动于衷,平日慈眉善目的面孔一旦换了副表情,便显得狰狞可憎起来。 他在厅中来回踱步,眉眼中全是显而易见的焦虑和怒火:“那旁支的五郎是如何办事的?!离得那般近,竟然连个对象都看不全,还不如一个外商知道的多!!” “那个蠢货,”郑大郎嗤笑一声:“还想叫我大轿抬人,金银作聘,他家娘子也配?一个当奴作婢的玩意儿。” 爹娘俱在,却自卖为奴,自奔为妾,他还真没见过这般贱的。 郑大郎虽对女色亦来者不拒,却着实看不上那郑四娘,想起有日他回得晚了,在自己房中却看到脱光了爬上他的床的郑四娘,郑大郎便是一阵厌恶。 就是前头那个再不堪,也比这小荡妇要好多了。 怪只怪前头那个只生了个赔钱货,又为着那么个赔钱货伤了身体,再不能出,废人一个,留着也是白养闲人,不若早早打发了去。 郑大郎胡思乱想着,听得他爹道:“那农家子着实可恶!竟将我郑家如此戏耍!” 既认识罗氏这般的人家,又如何半点不声张,叫他郑家不仅因此黄了生意,还丢了大脸,成为全青曲的笑话!! 郑大郎膝口一跳,听到这个名字,全身肌肉都开始下意识疼了起来,想起那张漂亮脸蛋,他既爱又恨,半晌,阴狠道:“既已同罗氏闹翻,又何必再顾及他们脸面,我说这牙刷是我郑家的,那便是!” 罗氏?叶家?谁人又能证明东西是他们的! 便是证明了又如何?待他郑家先一步做出来,抢占了顾客,届时还有谁会去在意这个问题? 不过一个农家子,他既得不到,那便先毁了,最后还不是要任他揉搓驰骋? 郑老爷猛然转身,目光狠戾,“说的对!我郑家再加一个漆木行、伞行,斗倒一个小小的农家子,还不是手到擒来。” 强龙难压地头蛇,罗氏是强龙,但那是在江南,来了他们青曲,亦不过一个有钱无权的普通商人而已! 叶二娘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当天晌午时分了,还是夏犁手底下的几个小孩听了消息,回来告知她的。 她震惊又气愤:“这郑家当真无耻!!” 辛紫与苏娘子等人同仇敌忾,却比她要冷静一些,劝道:“这郑家不知从何处盗得了牙刷,怕是连如何制作也一清二楚了,当务之急是赶快告知四郎他们,叫他们早做准备。” 虽是这样说,众人心里却很有些绝望,在县中待得久了,那郑家是甚么人,大家亦听得了一些,那家从上到下都是霸道无耻又不择手段的,虽说抄做他人作品叫人不耻,但郑家人难保不会不要脸面,将牙刷的制作法子据为己有,到那时,恐怕反咬叶家一口的心思都有。 而叶家被这么一条毒蛇盯上,除了能先一步将牙刷制出来,却真是半点都没有了。 但郑家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在青曲县中颇有势力,姻亲余家又掌漆木行和伞行,手底下匠人不知几何,叶家一介平民,又如何能争得过? 众人口中劝叶云尽早知会叶家兄弟,心中却没报甚希望,甚至做好了叶家被彻底打落谷底的准备。 叶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起夏家一家,将村中各家关系回忆了个遍,心中便有了底,恨道:“怕是郑四娘一家在捣鬼!若叫我知了都有谁,绝不饶他!” 夏木匠拿着轻巧木板进得屋来,他自来了铺里,每日活计做完,总要鼓捣些破旧铁丝和纸木之类,大家慢慢也习惯了。 夏木匠无意将叶云一番话听进了耳中,闻言满脸愧疚,反反复复道:“是我一家拖累了东家。” 叶云虽气愤,却也知晓根源不在夏木匠一家,疲累地摆摆手,“铺子我这里走不开,阿紫,烦你跑一趟,把这事跟四郎几个说一说。” 夏木匠紧紧捏着手里的木板,欲言又止,到底没说什么,一头钻进了屋中。 众人没注意到,辛紫应了一声,却是有些为难道:“我阿嫂有了孕,爹娘正在县中陪着,我若是回,怕是要晚些时候才成了。” 她阿嫂是县中人,阿兄如今因做活计需要,住在阿嫂娘家,多年下来,都快成半个倒插门了,也是因为阿嫂家只她一个,因而小两口才能这般。 现在阿嫂有孕,辛紫说什么都要跑一趟的。 叶云没叫她为难,正打算自己跑一趟,苏娘子却站出来道:“我去吧。” 叶云惊讶。 苏娘子为人稳重聪慧,在外出交际上却异常胆小,轻易不肯迈出店门,甚至连招待客人都不曾,整日待在糕点房中的时间比叶云这个主厨还要多,这点与她平日的落落大方相当违和,但日子久了,大家也接受了她这唯一的一点不足,平日里都很照顾她。 如今苏娘子提出要独自一人回村,不光叶云,其他人也目露讶然。 苏娘子唇瓣轻颤,像是在蓄积勇气,片刻后才轻轻道:“顺便回家去看看孩子。” 当时她走时,将藏在鞋底的唯一一只银耳坠交予了兄嫂,以命相逼,才求兄嫂留下了孩子,有爹娘在,孩子不会出事,但以兄嫂的脾性,恐怕也仅仅如此了,她的孩子,不会有性命之忧,但也不会过得很好。 她本想着,等在叶家学出个样来,便带着孩子离开,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今日二娘说出放她们走的话时,她还激动过,现在却一丁点的念想都没有了。 叶家这样的人家,如何能赢得过郑家,到最后只怕会一败涂地,不只是那牙刷,怕是这铺子最后都会保不住。 她感激叶家姐弟,自不会弃之而去,但若是家中兄嫂得了消息,怕不会再好好养着她的孩子,毕竟一只银耳坠值甚么,兄嫂真正惦记着的,还是叶家的点心方子。 如今叶家有难,苏娘子眼看没了吊着兄嫂的筹码,只得趁兄嫂还不知情时,想法子先把孩子带出来。 到时又要如何……便到时再说罢。 苏娘子看孩子的话一出,叶云自然不能再拒绝,细细嘱咐了她两句,又将一些刚做好的点心给她包了,叫她带给家里的孩子吃,听说她那女娃不过两三岁大,便又用陶做的封口罐给她装了一罐羊乳,道:“煮沸过的,没四郎说的那甚么‘细菌’,小孩子喝应没事。” 苏娘子未推辞,笑笑接过,早有黑二郎去打听了“顺风车”,载着她回了乡下。 下了牛车,第一时间找到叶西和叶南两兄弟,苏娘子快速将消息告知,有些忐忑的看着两人的脸色。 叶南脸色铁青。 叶西却一脸平淡:“手工赶超机器?勇气可嘉啊。” 第52章 叶南经四郎提醒,想到了这一点,怒火才消了些,冷笑道:“还道他们有甚新鲜法子,不过还是些小偷小摸之举。” 那夏良与他们叶家无冤无仇,何故冒着得罪他们的风险偷拿些竹木牙刷,还不是因为受了郑五郎的诱使。 第56章 因有那机器的存在,叶南本没将夏良那些个小动作放在眼里,谁知郑家连状况都没弄清楚就想要拉他叶家下马。 未免太心急了些。 叶西也是觉得这郑家做事有些好笑,这般草率,不知是如何经营偌大起家业的。 他兄弟两个不急,苏娘子却是满脸急切:“那郑家不是个能讲道理的,既知了你家牙刷方子,定时要咬死不放的,凡是不能如他们意的,下场……总不会太得意便是了。” 她自己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么? 那郑大郎偏好男色,流连花丛,时日久了,消息瞒得再紧,该知道的人家也都知道了。城中但凡有些底蕴的人家都不肯将女儿嫁予这么个男子,郑家无法,便盯上了那些不知内幕的普通人家的女子。 苏娘子深受其害,得知丈夫品行时的崩溃,生下孩子后却因为不是男孩被赶回家门的痛恨,以及求助无门被倒打一耙终至休妻的绝望,她都记得清清楚楚,一切都像是一场噩梦。 郑家人的无情和恶毒,没人比她更清楚。 正因为经历了这些,苏娘子才会替叶家敢到无望。 在青曲县,郑家就是一座大山,没人能翻过去。 叶南笑笑,安抚她道:“无事,让他们去。” 苏娘子更加焦急,摇摇头,“东家不知,那郑家……” 她踟蹰半晌,将前尘一一道出,期望能给叶家兄弟一点帮助。 哪怕是叫郑家稍微投鼠忌器一些呢。 叶南惊讶不已,这郑家唯一的子嗣,竟然是个好南风的? 叶西想起前头之事,倒不意外,见苏娘子满怀仇恨,问她:“恨不恨郑家?” 如何不恨?苏娘子亲手将他们送进地狱,叫那一家也尝尝被欺骗、被毒打、被抛弃、被万人唾弃,茍且偷生的滋味。 “既然恨,那就亲自来解一解恨。” - 叶南把牛车买回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带人再次去县上,到点心铺里,将院里的东西都拉了回来。 一辆牛车定然是不够的,为此他又托人租了几辆,等到天色暗下去,才悄然离开。 跟他一起来的是叶家的帮工,众人都听说了郑家盗取叶家牙刷的事情,既愤怒又担心,被叶家两兄弟好一阵安抚,才稍稍放下心来。 大家赶着牛车回村子,车上沉重的载物压得车轮都要折了,滚动间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一人坐在牛车上,同对面的人一起扶着占据了车上大半空间的铁器,目光在那流畅的曲线上流转,情不自禁发出惊叹:“全部都由精铁打造,便是军中也没有这般的利器罢?” “甚利器,四郎不是说了?这是机器,加工毛刷用的,好比织布的纺车,能轻松把毛刷切整齐了,牢牢种在柄上呢!” 虽还没亲眼见识过,但大家对叶四郎有种盲目的信任,四郎说这铁器能做毛刷,那必定能成! 叶家带人驾着十几辆牛车来往县中,再是低调,也没有瞒过郑家人的眼睛,但他们并没有放在心上,不过一个农家子,纵然读过几本书,又如何能懂得这经商上的事情,好运得了贵人相助,开个点心铺子,已经是天大的造化了。 不止是郑家,有些猜到郑叶两家龃龉的人,也在关注着这件事,但大部分人都不看好叶家姐弟,觉得叶家免不了落一个凄惨下场,心中不免惋惜。 叶西可不知道有些人还操心起他家的事来了,等机器拉回村子来,直接叫人送到了宋峤的住处,这处住宅宽敞又位置偏,平时少有人来,再找人看紧一点,应当没有大问题。 既然擂台已经搭起来了,机器制作的消息自然瞒得越紧越好。 叶南问他:“把机器搬到这里倒是不错,只是你同人打过招呼了没有。” 他听二娘说,这些天宋峤基本没在铺子里露面,倒是张武手底下不知何时有了许多人,不时就会有几个来叶家铺子转转,身穿常服,也不刻意同二娘他们打招呼,低调得很。 若不是张武偶尔来时提了一句,二娘他们根本没发现对方。 那些人叶南虽没见过,但想想张武,也就能猜出大概的身份了,这让他在对待木乔时更多了一份谨慎。 毕竟目前叶家同木乔的关系,说好听一点是合作关系,实际一点,他叶家姐弟不过也同张武一般,是木乔扶植起来的帮手,只是因为四郎的存在,奇货可居而已。 叶南这些天也算是想明白了木乔这人之前为何对他们姐弟慷慨相助的原因,而在没有展现出该有的价值之前,任何帮助都不应当是理所当然的。 不论被动还是主动,事情发展到现在,四郎已经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除了往前,再没有退路了。 叶南心中热火升腾。 不管木乔的目的是什么,他的目标只有一个,一家人都要好好的。 叶西看着众人把机器搬进后院里,标准的三进院子,前院空置,放一些原料之类,正院被划为了清洗猪毛和制作牙刷柄等的地方,后院放的才是机器,十台机器,前后两排整齐排列着,因为是半机械化操作,因此一台机器只需要一个人就可以完成操作。 等众人忙活完,他才回答叶南之前的问题:“应急用,以后去县上再跟他说。” 他又不会回来住了。 叶西在心里嘟囔。 真不知道当时建这么个房子干嘛。 不过现在倒是便宜了他们了,叶西两兄弟在众人回去前,又特特叮嘱了一番,不要将机器的消息传出去。 帮工们同叶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这有关众人的切身利益,自然没有人傻到到处去说,甚至大家私下里都说好了,这事连自家人都不能说。 就这样,叶家兄弟带着二十名帮工,很快就进入了紧张的工作当中。 机器很容易上手,只要做过几遍的人都能还算熟练的操作,这让一直盯着这项工作的叶南放心不少。 等大家的熟练度上来之后,他就感受到了机械操作的超高效率。 亲手操作机器的帮工们更是惊讶,只要他们操作得当,一刻钟的时间就能生产出将近三十支牙刷,熟练一些的,四十支也不在话下,这还只是一台机器,十台机器加起来,平均半个时辰至少能做出六百支来。 若是换了纯手工操作,一支牙刷的毛刷处理就能用到一刻钟的时间,三十倍的速度,不可谓不神速。 这样快的速度,着实叫震撼住了众人,也叫大家对对抗郑家有了信心。 面对郑家这样一个庞然大物,这些半辈子都在黄土地里抛食的农人们不是没有想过退缩,但叶家与他们有大恩,叶家四郎更是将手艺倾囊相授,毫无保留,大家不说,其实已经将其看作了传授技艺的匠师,打心底里对叶四郎敬畏和尊重,如今叶家有难,他们纵然害怕,也做不到心安理得的离开。 也许,叶四郎有解决的办法呢? 现在,摆在他们眼前的机器和成堆的牙刷成品,让他们看到了希望。 众人一时之间热血澎拜,恨不得连吃饭的时间都省去,就为了多做出一些牙刷来。 只是他们之前做的牙刷柄数量不够,很快,就宣布告罄了。 叶西本来是打算等牙刷柄做够了才一次性用机器加工毛刷的,现在因为郑家的小动作被迫提前,他只好另想办法。 “叶五,别摸机器了,过来!” 叶五身高不够,机器又需要技巧和力量,他两个兄长都不允许他碰,小孩馋得慌,整日在后院里围着这些机器打转。 听四哥喊他,叶五恋恋不舍地跑过来:“四哥,什么事。” 叶西向他招手,叶五凑过去听,跑了出去。 叶西叫了几个帮工,慢慢往自家院子里走,等走到家门的时候,就发现院子里已经来了许多人了,见他来,村里人纷纷围上来,问他:“四郎你说真的?那牙刷柄我们也能做?” 叶西看看院子里成堆的竹片,肯定道:“自然是真的,大家先跟着几位师傅学如何做,学会了从我这拿了竹片去做,一支牙刷柄三文钱,只是削竹的小刀要自行担负。” 大家一听,犹豫了一下,“这牙刷柄好做不?” 一把削竹刀起码要三百文钱,这对农家人来说不是比能随便拿出来的钱,若是做牙刷柄,要做一百只才能赚回一把刀钱来,如果牙刷柄不好做,说不定要赔掉。 几个跟着叶西来的帮工听闻一个牙刷柄三文钱,满脸羡慕:“这牙刷柄就是拿削竹刀削形,还有模子比着,想出错都难,手劲大又削得快的,一日做三四十个不在话下。 “哗,三四十个!”大家都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就是万分的欢喜,“真有这么简单?”问话的是个娘子,看叶西一眼,道:“若是我们女子做,四郎看行不行?” “怎么不行,只要能做出合格的牙刷柄来,小孩子们自己来赚个零花也是好的。” 众人纷纷放心,又笑:“一日百文钱呢!”哪能叫家里的崽子都遭光了。 第57章 第53章 叶西找人做牙刷柄的话喊出来,不止南山村,周围几个村子都震动了。 这制作牙刷柄的活计轻省又干净,给的银钱又多,方圆这些个村子里的人们毓凞但凡脑子不傻的,就没有不愿意做的。 如今这世道,下乡百姓虽说都能靠着田地自给自足,衣食不愁,但想要赚些银钱也不容易,家中男子力气足的,农闲时便找些短工,譬如帮人建房、当脚夫等活计来做,皆是些粗活累活不说,一日下来至多不过赚一顿肉钱。 女子因天生力气小,就更难找到什么好的活计,多是些编织草鞋、浆洗扫除和纺线织衣之类,琐碎累人又所赚了了,连一升豆子都不值。 之前叶家贫困时,叶二娘便是靠编织草鞋补贴家用的,长久下来,赚不了几个钱不说,手眼都受不住。 只是削竹做牙刷柄,一日便能轻松进账百文钱,还不论男女,甚至老少也可以做上一些,这赚钱容易得仿佛大风刮来的般,叫听到这消息的人难免恍惚,如坠梦中,追着来送消息的亲戚问:“这等事可经不起开玩笑的,说真话,是不是拿来逗我们的?” 被追问的人也不见怪,高声道:“哪有那个闲心开玩笑!消息我带到了,二叔那边还不知,我得赶快去说一声。” “你小子倒是说清楚再跑啊!做这牙刷柄要去哪里领竹片?” “叶家,我们村子那个出息了的叶四郎家中!”那人远远喊来一句,语气中莫不引以为豪。 叶家姐弟当真是一等一的仗义人,吃水亦不忘井边人,自他家发达了,整个村子都跟着沾光,现在他们南山村的人走出去,周围几个村子都要高看两眼。 就拿这做牙刷柄的活计来说,不管叶家有意还是无意,最先受益的都是他们南山村的人,周围村子里的人要想也争分利,那可不得靠他们村子里的人活动么。 一日内接连收了几份礼,被各路远近亲戚捧着请着的说好话,这年轻后生心中说不出的畅快,同时又感到巨大的后悔,当时他要是再果决一点,也跟那些帮工一样去叶家做活就好了。 听说叶家那些帮工除了能在叶家学做牙刷外,还能学别的手艺呢,叶家都大方到连做牙刷柄的手艺都散出来了,那些人学到的肯定多得多。 帮工做到这地步,哪个不羡慕啊。 现在村子里都在传,叶家祖上定是出过有名的匠师,叶家姐弟这一辈里,也有人承了族传的手艺,所以叶家如今才能做出牙刷这新鲜对象来。 至于继承手艺的人是谁,那还用说么,肯定就是叶四郎了。 之前没展露出来,约莫是被读书给耽误了,想想也是,若是叫他们选,读书做官和当个匠人之间,他们也要选读书。 谁知叶家出了祸事,倒是叫叶四郎弃了这科举之路,改作匠师了。 虽然大家都纳闷为何叶家将手艺独传了叶四郎,却不传其他子辈,但这是人家家事,他们也没什么可指摘的,也许是叶家姐弟没有做匠人的天赋,只有叶四郎最有灵气呢? 做匠人这一行的,讲究的不就是灵性么。 想通了这些关节,本就对已是秀才的叶四郎心生敬畏的村民们,更是将叶四郎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又升了一大截。 读书能读到叫县学夫子大赞、贵人相助,轻轻松松把个糕点铺子做起来,火到了全朝去,转头来做匠人,也能立时发明个人人哄抢的对象出来,又肯带大家一起致富,如何叫人不格外高看。 至于那郑家,饶是他匠人再多,能多得过他青曲县下那多个村子一起? 南山村的牙刷事业如火如荼的进行着,郑家那里收到消息,坐不住了,郑家老爷急忙邀了伞行的大舅子来家中,商量对策。 “那叶家已然召集了一帮山野村夫在着手做牙刷了,不知兄长手底下那些匠人研究得如何了?” 郑老爷又气又急,那姓叶的农家子不知是傻还是就为了与他郑家作对,竟然敢把牙刷柄的制作法子放出去,叫一群莽夫知晓了去! 他早已把那牙刷视作了自家之物,如今却见其被人这般糟蹋,又如何不急不气? 他郑家就是再有势力,也不可能去消了这么多人的口,越是晚一步,就有越多的人知晓牙刷柄的制作方法,郑老爷自得到消息的那一刻头就没不疼过,真是恨不能提刀去将那可恨的农家子给砍了! 郑老爷对面坐着个干瘦矮个的中年男子,皮肤黝黑,一双眼精光闪闪,便是郑家大娘子的娘家哥哥了,钱姓,名春。 他道:“区区一个小对象,虽是方便轻巧一些,但大家连更复杂的油伞都时常在做,又如何能被难倒,放心罢,你只管把铺面找好,把口号喊足了,等这边一做出来,就立刻放到铺子上去卖。” 郑老爷这才舒了口气。 又心有疑虑:“那农家子不知打得甚主意,到如今也不曾有甚动静。” 钱春冷笑一声:“不过小把戏,想玩一玩压价罢了,你去找人看看他家有没有在找铺子,若有找,定是想与你同台相争,届时谁家铺子价格定的低,对家便要被压在地上打了。” 郑老爷一听,心惊道:“这厮竟如此歹毒!兄长,这可如何是好?” 钱春看他一眼,“区区农家子,任他有天大本事,家底能比得过你一个郑家?” 这种恶意压价的手段,拼的就是胆量和家底,有一方怯了,对家便是稳赢。 见郑老爷一脸肉痛,钱春拍拍他的肩膀,劝道:“前面忍一忍,权当是肉包子打了狗,若那小子真这般想不开,也省得你日后再费心了,只这一下,便要叫他倾家荡产,几辈子都赔不起!” 钱春说对了一半,叶家是要找铺面,却不是自家要用,而是帮他们的第二个加盟者苏娘子找的。 因为叶南在这方面有经验,苏娘子一个女子又不好露面,因而才托了叶南来找,不光是找铺面,就连盘下铺面所需的银钱,也都是叶家帮忙垫付的。 叶南在东市一家关闭的茶馆找好了铺面,付了租金,出来时颠了颠钱袋里为数不多的银钱,啧了声。 这些天又是大量购进和竹木漆料,又是买牛车的,还要支付村人做牙刷柄的手工钱,现在又借给了苏娘子一笔租赁和装修铺面的钱,即便他家的点心铺子是个下金蛋的老母鸡,也经不起他们这般花销。 接下来他们更是有一场硬仗要打,虽说不见得会输,但涉及的银钱数额巨大,叶南不得不紧张。 跟他一起来的黑二郎见他这般,理解地笑了笑:“四郎性子是大气了些。” 弟控的叶三郎难得没生气,无语道:“想说他败家便说,我还能骂你不成。” 败家玩意儿,也不知日后谁能吃得消。 两人边走边回铺子,苏娘子正在铺中等着,见他们回来,忙迎上来,“成了罢?” 叶南点了点头,把手里头的契书递给她,“铺子里招哪些活计,你自己拿主意。” 苏娘子拿着契书,泪光盈盈,上下反复看了几遍,才醒过来般,向叶南深鞠了一躬,又伏地而跪:“叶家大恩,苏娘子这辈子不会忘,日后,我这条命都是叶家的,等茵茵长大了,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恩公一家。” 叶二娘在糕点房忙活,听到动静出来,便听到这话,忙把苏娘子扶起来,急道:“说什么傻话!四郎那孩子虽然心善,但也不会无缘无故对哪个好,你这事,是正中了郑家这事了,他是借你对付人呢。” 苏娘子红着眼眶,摇摇头。 她如何不知,但即便这般,亦不能消了四郎对她母女的大恩。 恩便是恩,如何能追究根源,论个对错。 叶南回过神来,也劝她,苏娘子心中又暖又酸,面上像是放下了,心里却时刻记着,决心日后一定要报答叶家。 郑家那边打听到叶南租铺面的消息,也立马着手准备,誓要一击必中,叫叶家不能翻身。 叶南却是不知,他来的急,走得也急,毕竟家中还有许多事在等着他。 而叶家因为和郑家的这点龃龉传开,每日围在他家铺子周围的人更多了,有个实在精明的商人见状,还在叶家点心铺子旁边租下了一处民宅,打成了铺面,开了个茶馆,每日里日进斗金,掌柜的笑得合不拢嘴,着实叫人哭笑不得。 好在这些人到底是读过圣贤书的,虽然对叶四郎格外好奇,但贸贸然找上门去的还是绝少数,大多人只是在县城里晃悠,除了吃吃和怡布丁糕,随处逛逛,期望能偶遇大家之外,并没有真的妨碍到谁,甚至还促进了青曲县的消费,有益无害。 因为这,其他人不说,青曲县中的大小商贩们,可是对叶家喜欢得紧,夸起叶家的话不要钱似地,张口就来,逮人就科普叶家四郎的光辉事迹,以至于慕名而来的人越来越多,小商贩们脸上的笑容也更加灿烂。 叶家姐弟听了这些事,哭笑不得,不过这也算互惠互利了,因此姐弟几个也就放任而去了。 第58章 叶南赶着牛车从后门出了自家铺子,想起家中竹木不多了,便转去西市,想要再买一些。 他进了往日进购竹木的店铺,店伙计正在擦拭木材,听到脚步声,头还未抬,笑语先开:“客官里面请,要买些什么,店里刚进的货,样样齐全——” 店伙计抬起头,见到是叶南,笑语戛然而止。 “原来是、是叶三郎啊。”店伙计神色有些不自然。 叶南心感奇怪,却并未在意,客气道:“还是如往常一样,买五十斤云纹竹木。” “这个,不凑巧了,云纹竹刚卖完了。”店伙计目光闪躲。 叶南笑面不变,眸光却悄然冷了下来,道:“不是刚进的货么?怎会这么快卖完。” 店伙计一噎,随即道:“是之前有人家订下的,这不新货来了,要给人留着呢。” “是么,你家铺子开的大,一次便要进竹木千斤,云纹竹卖得好,占了半数,哪个匠人这般大胃口,五百斤都能一口吃下去。” 他语气淡淡,店伙计却听出了其中的嘲讽意味,不由恼羞成怒:“没有便是没有!你说再多也没有!” 不是没有,是不卖他。 叶南看出他的意思,不再纠缠,转身走了。 没有掌柜的示意,他这样一个长期客户,量要得又大,一个店伙计不敢这般擅作主张。 只是为何? 往日对他客气有加的店伙计突然变了副脸面? 叶南思索着,心中有了答案。 郑家。 第54章 他接着又去了几家竹木店,得到的回复都一样,不仅是云纹竹,就连其他竹木,这些店也不卖他。 叶南眉头锁起。 芜州地处西北,干旱少雨,竹木少见,芜州地界的竹木大多来自江南,作为其下的一个县城,青曲自然也不例外。 郑家把控青曲伞行和竹木漆料行,在木制手工上几乎形成了垄断地位,如果这些店真的是郑家在搞鬼,他就只能选择去外县进购竹木。 但就算是离青曲最近的县城,来回也要两日时间,如今这个节骨眼上,又如何能耽搁得起。 郑家这么做,可见恶意。 就在叶南暗骂郑家的时候,青曲外郊的养殖园中,干净的别院里,四个高大健壮的卷发男子站成一排,缩着脖子,小心翼翼的偷瞄亭中淡然饮茶的青年郎君。 园中士管站在亭中赔笑,狠狠瞪了四个卷毛一眼,什么时候出岔子不行,非要赶到东家巡视这日,这不是成心跟他过不去吗! 楚字不识一个,本事倒是不小,竟然贿赂了园中大半帮工,给他们大开方便之门。 那么多的羊乳,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被弄出去了,没叫他见着丁点浪花。 更不用说那被日日拿来贿赂大家的和怡布丁糕了! 他作为士管,竟然还没手底下的帮工们吃得滋润! 不动声色地咽了口口水,士管深呼口气,又狠狠瞪了几人一眼。 “东家,这几个小子假公济私,偷运公共财物,还是把他们……” “本来就是给我们喝的!”胡一几个急了,操着歪扭的楚话反驳道。 西澜是游牧部族组成的国家,乳制品是牧民们的日常食物,乍然来到北楚,园中的外族帮工们都吃不惯这里的食物,因而上面的人特意吩咐过,要尽量供应帮工们的乳饮、肉干。 要说假公济私,胡一他们还觉得自家士管才是呢,因为羊乳泛滥,就用羊乳抵了他们的肉干,叫大家只能日日喝羊乳,嘴里快淡出鸟味了都。 两方眼看就要掐起来,青年郎君忙抬手制止。 这园子是家中兄长开的,原是为接待西澜来商而办,但他家与西澜部族的生意士要在景州那边,这里也就是以备不时之需,前段时间兄长得了朝中“开中法”的消息,这里便成了为在青曲铺路的据点了。 罗氏祖上曾被封异姓王侯,当年家中嫡女和亲西澜,后又两相联姻,长期下来,便与西澜某部族有了密切的联系,西澜牛羊丰饶,战马闻名于世,与其合作经商,自是极大的便利。 他江南罗氏能有如今家业,与西澜这条商线密不可分。 这也是如今这座养殖园中,能招来大量外族好手的原因。 本来这次来青曲的人该是兄长才对,谁知兄长却出了事,不得不做将景州那边的摊子慢慢交给他的打算,而青曲临近景州,他若要接手景州的生意,青曲便是他打进家族生意的第一步,因而在兄长的指引下,才有了他这遭青曲之行。 罗氏郎君垂眸半晌,抬眼看向面前几名外族男子,缓缓道:“若我所猜不错,你们那羊乳,是卖与了叶氏的点心铺罢?” - 叶西被自称罗氏下人的管家打扮的男子找上门来时,刚安顿好急忙忙跑来找他的王三郎。 罗管家不动声色扫过叶家院子,开门见山道:“牙刷那事,我家郎君多有得罪,特来邀叶郎君县上一聚。” 他意有所指道:“顺道好好谈一谈你家那点心铺里的羊乳生意。” 羊乳? 叶西眼睛微微睁大。 他这是被债士找上门来了? 难得心虚了一秒,叶西接过人家递上来的帖子,咳了声:“一定一定,到时我会准时赴约的。” 目送超豪华版马车走远,叶西回身,后肩就被重重拍了两下,“刚刚那人是罗氏的管家!” 叶西猝不及防,险些没被拍飞出去,白了激动不已的王三郎一眼,“你认识?” “如何不认识?江南一等一的富贵人家!是这个。”王三郎翘起大拇指,做了个手势。 跟叶西混久了,这些肢体语言他做得比叶西都溜。 虽然因为罗家人先赴了郑家邀请而心有愤愤,王三郎还是实话实说,给叶西好一顿科普:“茶、盐、布、木、牛、羊、马……这些一顶一的大宗,罗氏都占着呢。” 茶、盐禁私卖,罗氏能沾上这两样,落一个皇商的名头都不过分,更不要说还有那牛马生意在里头,这两样,就是朝廷也眼馋,可谁叫人罗氏与西澜部族有联姻呢,没有这些人脉,旁人就是想插手也无可奈何。 “江南首富啊?”叶西着实惊了一下,随即嘀咕:“果然越有钱越爱斤斤计较。” 还以为叶西在不平罗氏挑起郑叶两家矛盾的事,王三郎反倒劝他:“如今来青曲的这位乃罗氏嫡系,在族中排七,名英琦,这罗英琦有个一母同胞的兄长,手腕非常,早早便控住了西澜那边的生意,如今却不知为何,他本人没来,却叫了同胞的弟弟来青曲,其兄如此,这罗英琦怕也不是个简单的,他那般做,也算是正好提醒了你们。” 要不是罗英琦这一下,只怕叶家现在还被蒙在鼓里,要等郑家拿出牙刷来卖时才知晓东西被人给抄袭了。 叶西没说话。 他自是知晓,无缘无故的,这江南首富之家的郎君怎么会跟他叶家过不去,怕是那罗英琦的兄长出了什么意外,这罗英琦只得来接手生意,想也知道,这种大家族里,龃龉不知几何,罗英琦要想稳稳当当接手兄长的生意,必要做出番佳绩来才行。 叶西没把牙刷这种小物件当回事,那是不指着它赚黑心钱,但这个小对象的创新性他心里还是有数的。 造纸术说白了也很简单,但为什么以前没人做出来呢,不就是缺了一点打破思维的创新性么? 劳动人民的智慧结晶永远是伟大的。 罗英琦看不上,叶西才觉得奇怪了。 只是这人也够狡猾,摆开了这盘棋,开始坐山观虎斗,就等着看他两家哪个有叫他罗家费心的资本呢。 商人逐利,最后不管哪家活下来,对罗英琦来说都无差别。 只是既然有这打算,又为何得不偿失去惹恼郑家? 只因家大业大,一个郑家还不值得放在眼中么? 他果然不适合玩脑子的事,叶西一拍额头,往屋子里走,不想了,走到哪算哪,有木乔那个老狐狸在,总不能看着他玩完吧。 “不是,你这什么意思,就睡了??”王三郎跟着他进屋,还以为能商量一下他们的正事了,哪料眼睁睁看着叶西爬上了床,眼看就要裹被子睡过去。 叶西敷衍道:“你有什么事?” “加盟啊,这个时候你叫苏娘子开点心铺子,肯定不是单为了多弄些吃的卖吧?是不是要上牙刷?那我肯定加盟啊!” 加盟一个店,以后叶家再出什么东西都能分一杯羹,这么好的事,王三郎怎么肯放过。 叶西坐起来,看着他:“加盟行啊,青曲县三店差不多了,你往另外一个市里找块地儿,照着我家铺子原样装修,招个掌柜和几个伙计就行了,伙计招好送过来,包培训。” 说完,他伸出手,摊开。 王三郎不明所以。 叶西收手,拇指并食指和中指一起捏了捏,“给钱啊。” 第55章 第59章 王三郎撇撇嘴,“咱俩这关系,还讲甚钱不钱。” 叶西居高临下看着他,不说话。 “好好好,我给!”王三郎投降,“多少。” “一百金。” “哦,一……一百金?!”王三郎瞪大了眼睛:“你打劫啊!” 叶西学他三哥,微笑。 他们这种做小本买卖的,费劲开张图什么,不就图一个坐地起价么。 最后王三郎还是乖乖掏了钱,为表诚意,叶西也带他去木乔那处院子看了看,很满意王三郎吃惊的表情,叶西拍拍他的肩膀:“放心,肯定叫你的这次加盟物超所值。” 夏犁带着一群孩子,随他爹夏木匠搭牛车回到村子里,背着麻袋吭哧走到木乔的院子前,正要绕过这座住宅去张武的那处房子,就见往日清冷无人的三进宅子如今热闹不已,男男女女进进出出,拎着空麻袋进去,出来时背了满满一麻袋的竹片,脸上皆是喜色。 夏木匠道:“应是来取竹木的。” 夏犁一群孩子也早从叶二娘处听说了,他旁边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羡慕道:“一个牙刷柄三文钱,我、我一天做十个就够养妹妹了。” 其他孩子也满眼钦羡,这做牙刷柄可比他们收猪毛省时间和力气,他们收猪毛虽然也赚钱,但是总要到处跑,有些人家不愿意自己动手刮猪毛,他们还要自己下猪圈去弄,一天下来,一身衣服又脏又臭,大家都躲着他们走,县城里的守卫好几次都把他们当成了叫花子,不许他们进城。 夏犁本来还看着那些人,听到这话,小脸沉了下来:“你们要想做牙刷柄就去做,我不去!” 一群小孩面面相觑,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夏木匠叹了口气,摸了摸儿子的头发,佯怒道:“莫要这般,好好说话。” 自己的孩子,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收猪毛这活计太费神费力,每日里一个村子一个村子的奔波不说,还要走街串巷,挨家挨户的打听收集,好心一些的,就弄好了猪毛给来收的人,不耐烦这些的,就等着收猪毛的自己去刮,而因为这年头养猪人家不算多,往往一个村子也就那么十几户人家能收到猪毛。 这样下来,就算能赚钱,很多人也不愿意做。 除非像刘大郎那样,找到了养猪人家多的村子,或者他家夏犁这样,在县上恰巧碰上了大户人家开的猪园。 两家也是叶家猪毛的主要提供者。 若是夏犁这群孩子不干了,叶家能收上来的猪毛估计要减少小一半。 平日里或许还不是甚大问题,但在这个节骨眼上,未免就显得有些落井下石了。 夏犁这孩子从小就聪明,很多大人都想不到的事情,他都能看得透透彻彻,又天生有那么骨子倔劲,叶家对他夏家有恩,这小子恐怕就是不赚钱,也愿意给叶家去收猪毛。 只是这孩子也霸道,他是他,如何能逼着旁的孩子也这般做。 被他爹拍了头,夏犁吸吸鼻子,扭过头去,不说话了。 谁知这一扭头,就看见了个叫他躲都来不及的人。 王三郎正缠着叶西打听那牙刷该怎么卖呢,就看到了个眼熟的小鬼,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叶西:“对了,你找人去我那新开的猪园收猪毛,钱还没给我呢。” 刚被叶西刮了一百金去,王三郎正肉疼着呢,这时候也不讲究什么兄弟情了,张口向叶西要钱。 夏犁被他爹拉着过来打招呼,刚走近,就听到了这话,顿时头皮一麻。 叶西一头雾水:“什么猪毛?” “装,你装罢。”王三郎根本不吃他这一套,斜睨着叶西,学着他刚刚那个动作,扬眉吐气道:“刚拿了我一百金,莫说甚没钱的话,赶快还我猪毛钱。” 夏犁抓住他爹的衣袖,悄悄后退了一步。 “你——”叶西瞥到心虚不已的夏犁,突然懂了什么。 一刻钟后,正房侧的一间待客用的耳房里,王三郎听完夏犁的“临终遗言”,手里的茶顿时就不香了:“拿着欠我的钱去别处广收猪毛,钱滚生利滚利?你——好小子!” 王三郎双手插着下腰,万万没想到自己在一群毛都没长齐的小鬼面前翻了车。 他也不过是见叶家这牙刷有利可图,才开了个猪园,等着日后猪毛涨价大赚一笔呢,这群毛没长齐的小鬼倒是鬼精,比他还玩! 叶西倒是又刷新了一次对这小鬼的认识,收个猪毛而已,这小子竟然无师自通了后世那些房地产商人经常玩的手段。 不过他有些纳闷:“你很缺钱?这么倒腾,资金链一断,迟早出事。” 夏犁支吾着,不肯说。 一旁的夏木匠一脸惭愧,儿子挨训,他也没敢坐着,听到这里,心中忍不住划过一个猜测,抬起头来,面色又羞又悔:“这孩子,肯定是我叫他为难了。” 他这些日子一直在琢磨一个新的对象,打算拿来送予叶家的,可惜缺少购买材料的银钱,心急之下,就在用饭时提了几句,谁知被孩子听到了,转头就给他买回来一堆铁、木和漆料。 以后他每次要将材料用完了,都会有新的补上来。 那孩子自己赚得辛苦钱,他和他娘从来不会去过问,也不知道他收个猪毛具体能赚多少钱,孩子这么做,他虽然惭愧,但心急做出东西来,也就收下了。 他和他娘还以为这就是孩子自己赚的钱呢。 如今听叶西和王三郎这么一说,才觉出不对来。 他今日来是觉得叶家如今急缺帮工,他是做惯了木工的,多少都能帮上些忙,因而便跟叶二娘打了招呼回了村子。 因为东西还没做好,有些关节他苦思不出,本没有拿出来的打算,如今这情况,却是不得不拿出来解释一番了。 说着,他从背后的麻布包袱里翻找起来。 叶西也就是随口一问,听到这,便道:“也不是甚不能做的,莫要心急冒进就是了。” “至于你说的那个东西,自家收着就是,我——”余光看到夏木匠将半臂长的细长对象拿出来,他卡了壳。 王三郎好奇,粗粗看了眼,随即好笑道:“这不是雨伞么?你拿这个出来作甚。”果然是个半吊子木匠,能做出个油纸伞来便觉得自己是个匠人了,不过,这油纸伞也太小了点吧,专门做给小孩子用的? 夏木匠好脾气,将那油纸伞打开,有些不好意思,“这伞做了点改动,伞面和伞柄俱可以翻折起来,”他说着,把那用滚轴连接并折起的雨伞中棒一一打开,握住最上一截套着的伞骨末端,向上一推,慢慢撑开了层迭在一起的伞面。 撑开了,王三郎惊讶地发现,这把雨伞的大小不比他见过的小,甚至还要大一些。 “这,怎么做到的?” “折迭,伞面和中棒都做了折迭设计。”叶西亦感出乎意外,对夏犁他爹也刮目相看起来,心中感慨,不愧是父子,虎子无犬父啊。 如果他没有记错,折迭雨伞的设计,要末世前的公元纪后期才会出现,夏木匠的这项发明,虽然仍有瑕疵,但已经有了后世折迭伞的雏形,可谓独具匠心。 夏木匠却不甚满意,轻轻抚着雨伞的中棒,心中遗憾:“可惜有了滚轴能折迭起来后,滚轴如何也做不到光滑无物,伞骨总会卡住,导致伞面撑不开。” 除非滚轴的处理足够精密,否则这样一把雨伞也只是空有其表而已,耗费本钱和原料不说,使用寿命也不会很长。 到最后,估计也只有那些不缺钱的大户人家的郎君娘子,才愿意花大价钱买这样一把“方便”的伞了。 而这并不是夏木匠制造它的初衷。 在王三郎的称赞声中,夏木匠却眉头紧皱,显然是对这把伞的缺憾仍旧耿耿于怀。 叶西放下手里的点心,忍不住道:“何必折迭,用伸缩杆做中棒不是更好?” 夏木匠猛然抬头:“伸缩?” “咳,用滚珠代替滚轴,钳在套迭的中空杆内,再设计卡扣……”叶西绞尽脑汁,凭着自己对折迭雨伞的构造那仅有的一点认知,磕磕绊绊跟夏木匠说了一通。 末了,未免显得自己太无知,加了句:“我就是想想,觉得若是这般来做,应该比你那折迭的要方便一些。” 谁知夏木匠半晌没说话,再开口时嗓音都哑了:“匠师,四郎,你、你这才是真的匠师啊。” 当年教他那老师傅说过的一句话,夏木匠记得很清楚,做匠人的,不怕不勤勉努力,就怕没有匠心。 今日回村,他听村子里都在传四郎祖上是有名匠师,叶四郎得了真传时,还未放在心上,一个十几岁的小郎,便是再刻苦勤学,又如何能吃透这门手艺里的许多技艺。 如今却是不得不信了,便是不懂那技艺,只要有一颗灵气十足的匠心,亦能有所作为,甚至于,能一语点破旁人苦思多年未解的难题。 看夏木匠望向自己的眼神,叶西就知道他误会了,忙道:“我亦是听师父说的,他老人家许多的灵思妙想,生前未得实现,如今便只能借我道于世人了。” 第60章 还有外面传的那些,叶西一想到就老脸发红,打架这行他当仁不让,其他的,还是让他那个早死的“师父”接着吧。 即便如此,夏木匠依旧对叶西感激不已,下定决心等新的雨伞做出来后,一定要送予叶家。 叶西实在推辞不过,只好答应了。 等夏木匠向他赔罪,说不能帮他做事后又带着送了猪毛的夏犁等人匆匆离去,叶西拿着夏木匠送给他的“折迭”雨伞,突然想到,那郑家的姻亲钱家,手底下不就是有个伞行么? 等夏木匠的折迭雨伞一做成,经营旧式油纸伞的伞行势必要受到冲击,青曲县的伞行自然首当其冲。 啧。 这是老天爷都看不惯那一家子啊。 眼前突然凑过来一个黑乎乎的脑袋,叶西猛一眨眼,一把推开:“你怎么还没走?” “嘿嘿,那雨伞……” “那猪毛钱……” “送你送你!那点钱,兄弟之间怎么能这么计较呢?当请你吃顿饭了。”王三郎一改之前的咄咄逼人,豪爽道。 随即看向叶西,小心翼翼道:“那,雨伞的事……” “不怕撑你就死命吃。” “嘿嘿,不怕不怕,我属蛇的,能吃!” 终于把王三郎送走,叶西点心当饭吃了一通,去院子里转了一圈,刚发现竹木不多了,叶南便回来了,带回了两个坏消息。 第一个便是青曲卖竹木的店铺都被郑家打了招呼,全都不卖他叶家了。 第二个则是,郑家盘了铺面,现在正满世界宣传他家要出牙刷的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恶心的是,他宣传就宣传,用的居然还是叶家那一套。 名人效应、发放传单、优惠大促…… 名人不好找,干脆找了有名的青楼花魁,一时之间,城中男子蜂拥而至,络绎不绝。 叶西听得叹为观止,难得也有火起的时候:“什么臭棋篓子,好好一盘棋,让他家给下成了狗屎。” 找青楼花魁,是生怕自家牙刷卖得太快吗? 第56章 叶西很怀疑郑家能经营起那么大的家业是靠同行衬托,要没有那一手制作糕点的手艺,自己就能把自己玩完。 至于竹木之事,他想了想道:“缺了便缺了,如今做出的这些已不少了,待苏娘子和王三郎那边准备好了,开始上货就是。” 说完他打开罗氏管家送来的帖子,给叶南看:“明日我去县上一遭,见见那罗氏郎君。” 叶南弄清楚事由,应了,又提醒他:“别忘了跟木乔说一声他房子的事。” “知道。” 第二日叶西早早起来,没想到旁屋的叶小五也起了,“四哥,我也去好不好?感觉都好长时间没见二姐了。” 叶西一边整理衣服,一边抬头瞅了他一眼,“我看你是惦记二姐那的吃的吧。” 叶小五目光游离,“哪、哪有。” “出息,”叶西骂一句,又道:“也罢,今天四哥带你去吃大餐!” 罗氏不愧是江南首富,找的酒楼都是县上最好的,叶西兄弟俩第一次来这种高档地方,门外漆红大柱、御赐匾额,门内亦是雕梁画柱、鎏金银染,贵气堂皇。 叶西根据请帖上说的,一路找到一间上房外,无意间却瞥见隔壁敞开的房间里,坐着昨日才见过的王三郎:“你怎么在这?” 王三郎给自己倒满茶水,道:“我小舅家开的酒楼,我为什么不能在这。” 说罢,他走到自己房间门前,当着兄弟俩的面,把门慢慢关上了,丢下一句:“隔壁罗氏郎君刚进去,快去吧。” 叶小五两边看看:“王大哥这是……” 叶西耸耸肩,嗤一声,无聊,还搞什么偷听,生怕他把他卖了吧。 进得隔壁门,便见一年轻郎君背手立在窗前,听到动静,忙转身看过来,两人对视,皆是稍愣,想来都没料到对方的年纪这般年轻。 “久仰叶氏四郎之名,失敬,请坐。” 叶西也不客气,拉着蹭饭的叶五坐上了桌,对面的罗英琦看在眼里,眼中带了些兴致,笑着把酒放到了一边,叫来小二,想要点壶茶。 叶西抬手拦住:“不必,酒也喝得。” 虽然对酒感觉平平,但十几年没喝几回,有这机会也可尝一尝,再说这古代的酒度数低得跟果酒一样,叶西很难收起自己那一丢丢轻视的心态。 罗英琦亲自给他倒酒,对于叶西带着自家小孩的行为并未表露异样表情,还将面前的一盘点心推了去,“这是五郎罢?今日请你兄弟两个来,想必四郎已听罗管家说了,当日之事,实在对不住,至于羊乳那事,实在是管家擅作主张,叶小兄弟莫放在心上,日后你家铺子需要,我差人亲自送到你铺中。” 叶西一口酒下肚,拽来叶小五面前的点心,吃了两块,摇摇头,没说话。 罗英琦一愣,随即笑了。 倒是忘了,这叶四郎纵然聪慧非常,看上去亦不过是个孩子。 他笑着叫来小二,多要了两碟点心,“来青曲这些日子,还未曾有幸去尝一尝四郎家的和怡布丁糕,实是竞者众多,一糕难求,不知四郎可有意多开几家?” 罗氏郎君嗓音清润,说起生意经来亦是娓娓道来,叫人如沐清风,旁人上来便这般亲近的称呼,未免过犹不及,这人却一派自然,亦叫人说不出不适来。 人还算顺眼,又白吃白喝人家一顿,叶西投桃报李:“哪里那般简单,这糕点再稀奇,生意再好,不过是是些口腹之欲,近处还好,离得远了,又有哪个愿意千里迢迢跑来一遭,只为加盟一间小小的点心铺。” “四郎的意思是……” “小打小闹不成,便只能加筹码了。”叶西又喝了一杯酒,古代的酒度数不高,这酒又甜蜜如汁,很是好喝,他舔舔下唇,已然不知这具身体已经有些醉了,继续道:“牙刷、机器、厂子……郎君意在哪个?” - 叶西高估了自己的酒量,走出酒楼时已有些恍惚了,但他醉酒并不表现在脸上,只一双眼睛黑亮非常,显出一点亢奋来。 而罗氏郎君这时内心激昂,怕是不亚于被大灌三壶烈酒,因而根本没注意到叶西的异样,叶五也只以为四哥只是喝多了些,神智还是清醒的,因此等被四哥送到铺子门前,得知四哥要去找木表哥,便放任其离开了。 如果时间能倒流,叶西一定收回自己前面的腹诽,果然喝酒误事,他好端端的走在路上,都能被人拦住了找事。 看清是谁后,叶西皱起眉头:“你们有病?” 郑五郎兄妹在叶西这里的存在感一直很弱,他本没有将其放在心上,就算这一家联合郑家私下里做了不少小动作,在叶西看来也不过是小虫子蹦跶,虽然讨厌,伤害值却不大。 他半闭眼睛,晃了晃头,想说好狗不挡道,转念一想,狗都来挡道了,显然是不懂规矩的狗,听不懂人话。 郑家兄妹近来的日子并不好过,郑四娘成功“嫁”进郑家,却低调得无声无息,就算她想说出去,也总有郑家大娘子在虎视眈眈,而自进了郑家的门后,她才发现,原来郑大郎所谓的有些风流的小毛病,却是日日寻花问柳、流连烟花之地,这也罢了,可那郑大郎,他竟然是个好南风的! 怪不得,自进了门,那郑大郎就没碰过她一下,连孩子都没有,阿娘说的什么有了孩子就有了地位的话,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郑四娘恨,恨欺她瞒她的郑家本家,恨为了银钱不打听清楚就急急推她进火坑的家人,恨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叶家! 如果不是叶家不肯乖乖交出点心方子来,阿爹阿娘就不会为了报复叶家让她卖身郑家,五郎也不会答应郑家去偷叶家的牙刷方子,也不会在现在郑家丢脸之后被报复回来…… 现在,她家不仅什么都没得到,几名兄长还都被郑家赶回了家,五郎心心念念的读书之事也泡了汤,她陷在郑家这座能熬死人的大宅里,永无天日。 这一切,都是因为眼前的叶四郎! 郑四娘后退两步,清丽佳人面目狰狞,犹如鬼魅:“我知道你能打,但你面前这些人,可是带了刀、见过血的,今日你休想好好离开!” 这人害她即将一生蹉跎,她就要他一辈子不良于行,像她一样被困死在深宅之中! 郑五郎冷眼看着,眼中划过一丝痛快。 他看向身后找来的打手,退于人后,阴狠道:“打断他的腿!” 荒凉的郊外响起骨肉相碰的声音,闷哼与痛叫不断伴随,恰是黄昏时分,秋日萧索,落叶细簌而下,更衬得这些声音如同鬼魅呻吟,叫人心底发凉。 刀口与叶西擦肩而过时,他酒醒了大半,这时候才记起来自己还有个空间来。 他手伸到半空,余光瞥到右后方持刀劈来的一人,变掌为拳,下腰侧身,一拳击在那人手腕上,在对方的痛叫声中,顺势夺下坠落的长刀。 第61章 不行,除非这些人今天全死在这,否则空间的事绝不能暴露。 他提着长刀,目光扫过面前的对手,漠然没有一丝感情。 长刀斜在半空,上面不知是谁的血,顺着刀尖,一滴滴砸在尘土飞扬的地面上,发出微小的“噗噗”声。 所有人在触及到这个少年郎的眼神时,都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心惊胆颤。 一个乡下来的小子而已,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眼神? 那刀不过是他们应雇主的要求买来吓唬吓唬这小子而已,真要出了人命,还要背官司的,就算是平日里惯会逞凶斗狠的流氓闲汉,也没有杀人的胆量。 断腿断手这类活,才是他们常干的事。 可现在看着这小子如狼一般的眼睛,这些流氓一时之间,竟不敢再动。 然而下一秒,就见那小子颓然跪地,刀插在地上,抖个不停。 妈的,这身体的酒量是有多差! 叶西在心里大骂。 还有木乔那个老东西,哪当据点不行,非要整这么个又荒又破的地方,他这种莫名其妙招黑的,不是自动送上门来叫人砍吗? 他抬头看了一眼,发现郑四娘兄妹早不见了人影。 面前还站着的十几个人虎视眈眈,叶西呵呵一笑:“大家无冤无仇的,你们雇主都跑了,我出三倍——” 话还没说完,便见一个红了眼的人提刀砍了过来。 卧槽,钱都不要你们还想要什么! 刀至不过分秒之间,叶西抬头,目光狠戾,空手便去接刀。 以他现在的力量,五指之力亦可阻其刀势,至多不过受点轻伤。 就在刀刃向他张开的五指横劈而来时,只听“叮——!”的一声。 长刀被打落在地。 “叶四郎!!”远处有人高喝一声,叶西一个错眼,就见眼前的人捂着手腕,正痛苦地在地上打滚,抬眼往远处看去,果然是木乔。 也就这家伙喜欢在生气的时候这么叫他。 “嘶,疼,你能不能轻点了?” 宋峤面无表情,托着那被裹成粽子的脚,最后将纱条打结,站起来:“走路更疼,你试试。” 说罢,走出了房间。 叶西双手拄着,坐在床头,长吐一口气,“真生气了?” 受伤的又不是他,他生哪门子的气啊。 第57章 没一会儿,那人又进来了,手里端着个瓷白小碗,里面装着大半的黑稠液体。 叶西有种不祥的预感。 看出他的紧张,宋峤轻笑一声,将碗贴近叶西的嘴边,用被温热药液熨热的碗沿轻轻来回摩挲着少年的唇瓣,眸光幽暗深邃。 半晌,他垂眸,声音古井无波:“自己乖乖喝了,还是我喂你。” 有点被他的眼神吓到,叶西悄悄缩回自己推拒到一半的手,艰难地咽下了一口口水:“要、要不是你喊那嗓子吓我一跳,我能崴到脚?” 因为有事来找王爷,正巧听到这话的张武:“……” 自己喝多了脚软还能怪到王爷头上去,这小郎,王爷再宠下去,保不齐日后京城有名的纨绔堆里又要多一个。 屋里的两人对视,一个淡漠,一个倔强。 “这意思便是不肯喝了,嗯?” “我扭的是脚,不是嘴——唔唔唔!” 隐约暧昧的低吟从门窗中透出来,张武刚抬起的脚又立马放了下去,定定看着屋门,脸色一时之间红黑白交错,复杂极了。 身后有人走进:“张大人——” “嘘!”他低喝,可惜为时已晚,面前的门缓缓打开,露出宋峤那张淡漠如玉的脸。 淡淡看了两人一眼,道:“都站在这做什么?” 那人看张武一眼,没有将他的纠结放在眼里,上前一步,习惯性站在门柱阴影处,压低声音道:“王爷,京城有信。” 这话自然没有瞒过站在旁边的张武,他猛然抬头,看向说话的左镇威,面色变得郑重。 目前知道王爷失踪又被找回的,只有龙椅上坐着的那位和几名心腹,这来信是出自谁,自然一目了然。 左镇威身为禁军侍卫副统领,只听命于天子一人,十万禁军,更是天子手中谁都不能触碰的一支剑,这样一名人物,自上次应王爷吩咐回京复命后,又被派回了王爷身边。 虽然不知皇上和王爷两兄弟的私信里如何说的,但身为王爷心腹,身边有这样一位帝王心腹同僚,张武没办法不多想。 世人多传当今圣上与睿安王宋峤虽是一母同胞,却相处不和,多有争端,因而才有了睿安王未及弱冠便远走封州,镇守边关石饶三载之久的事迹。 边关石饶所在的封州偏荒穷困,便是手腕再厉害,招兵买马亦不可能,这样一个地方,在外人看来,无异于是帝王和睿安王相互提防与妥协的结果。 哪知达蛮狼子野心,与北楚乱臣贼子勾结,使睿安王陷于危难之中。 这事险些被乱党瞒天过海,若不是帝王遍布天下的暗探恰巧发现并传到帝王手中,身为睿安王的心腹张武等人,还不知道自家王爷已经不知所踪。 也是通过这件事,张武对金銮殿中的九五之尊更加不敢妄加揣测。 暗探能在第一时间发现王爷失踪,是巧合还是监视,甚至于早有预谋……张武每每想起都心中发寒,不敢再猜下去。 皇家无情,便是流着同样血的胞弟,在江山大业面前,又有何不可抛却的? 这么多年来,张武跟着王爷,见过王爷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少年锐气,亦见过其心怀天下踌躇满志的鸿鹄之心,他却从未想过,王爷与帝王之间的裂痕也开始因此而随之扩大,以致摇摇欲坠。 作为王爷心腹,他从不深想这个问题,是因为他的主子从未对此有过片刻担忧。 王爷似乎始终未曾怀疑过帝王的忌惮之心。 亦或者怀疑过,但依然相信帝王不会因此痛下杀手,所以才会主动选择了远走封州,自表忠心。 主子若是这般的心思,作为下属,自不敢越过主子,生出不该有的想法来。 因而左镇威逢皇命率禁军秘密来青曲,“护”在王爷左右,还时不时充当皇上与王爷之间的信使,张武看不惯,也只能以同僚之礼待之。 宋峤不知短短时间内他的下属心中已划过诸般想法,听到左镇威的话,他神色未变:“去书房。” 许是因为地处外郊的原因,这间茶馆面积不小,加上后院,抵得上大户人家一处标准的三进宅子了。 它看上去依旧破旧不堪,内里却另有乾坤,几乎被人改造成了一座小小的殿宇,富丽堂皇,五脏俱全。 平日里宋峤用来处理政务的书房沉肃静雅,此时更显得落针可闻。 宋峤细细将一封宣纸书信看完,平日温润的眸子冷了下来,半晌不语。 “王爷?” 左镇威已经退下,张武仗着身份斗胆留在书房,此时见王爷如此,不由心急问道:“皇上他……有何旨意?” 宋峤闭上眼睛,长呼一口气,又睁开:“唠些家长罢了,皇上问本王,对平章事之女何意。” “这!”张武骇然。 同平章事等同前朝宰相,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如今朝中的这位同平章事在先帝时期即被录用,是先帝的左膀右臂,又历经两代帝王,可谓真正的位高权重,但正所谓一臣不事二主,这位德高望重的朝臣会成为帝王忌惮的对象并不足为奇。 那同平章事之女爱慕睿安王一事京城人尽皆知,帝王这样问,除了意在试探王爷对权势的野心外,张武想不到其他的理由。 见他那副样子,宋峤反而笑了出来,随即又冷下脸来:“帝王之意,你等岂能妄加揣测,一切照实而行便是。” 照实。 张武还未弄明白这其中的含义,便见王爷面上的冷冽瞬间消去,笑着冲着他身后招手,“过来。” 叶西龇牙,一瘸一拐的往里走,对上宋峤的眼睛,有些心虚道:“我可没偷听你们说话,就是随便逛逛,哪知道这破茶馆里面竟然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害他一不小心就忘了路。 刚刚被宋峤捏着下巴硬灌了一碗药,他嘴巴里现在还是苦的,本想着托谁帮他上一些蜜饯,谁知推开门却见不到半个人影,没办法,只好撑着脚伤来后院找找看。 却一不小心找到了这里。 张武看见叶西,猛然又想起了先前听到的那些,黝黑的一张脸上又开始泛起了红。 虽说早已习惯王爷对这叶四郎的看重,他也隐约猜到了王爷的心思,但乍然得知两人是那种关系,张武还是有些别扭。 叶西走了半天,脚早受不住了,在快要近宋峤的身时忍不住伸出手,翻白眼道:“扶我一把不行?” 又抱怨道:“你这人,我都还没嫌你把住处安在这么荒的地方害我被人围殴,你倒莫名奇妙气起来了,真是惯的你。” 第62章 宋峤静坐在书桌的主位上,身后的木窗打开,阳光倾泻而下,少年向他走来,如同逆光而行。 他看着,终于伸出手,握住了少年伸过来的手,然后轻轻用力,在对方讶异出声时,将人拉进了自己怀中。 在少年下意识推开他起身时,他扣住那双放在胸前的手,凑近少年脸侧,呼吸打在那薄薄的耳廓上:“想知道我为什么生气?” 温热的气息,低沉的嗓音,叫叶西嗓子莫名发痒。 因为脚伤,被拉近时他下意识避开伤处,此时正好是岔开腿坐在对方身上的姿势,又是因为脚伤,退不好退。 叶西有一瞬间的不自在,耳根微红。 两人这样的姿势,对方这般凑近的姿态,让他想起了以前不小心闯到师父和师公房间时看到的一幕。 火辣程度无异于他用望远镜看到的那对野外鸳鸯。 不知名的气氛在房内升腾。 突然,零星的画面在叶西脑海中断续浮现,那是……叶西眼睛微睁,他被郑大郎算计那天,这、这人…… “脸红了?看来,有感觉的,并不是只我一个,对么?” 少年红了脸,似是难为强,双臂抬起合拢,却是一个环抱的姿势。 这一幕对对面的张武来说冲击实在过大,他忍不住后退一步,猛地转脸,一句话说得磕巴又流利无比:“郎、郎君我知道您的意思了我这去跟左镇威说您们先忙我这就退下!” 红木门在下一秒发出“砰”的一声痛叫,也叫张武错过了真相。 叶西双手掐上宋峤的脖子,来回晃了晃,“你有病吧!耳朵那个地方,你故意吹气,是个人都有感觉吧!” “咳,呵呵。”宋峤收起那副风流浪荡的表情,看着气愤不已的少年,突然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最后索性埋在他颈间,大笑不止。 叶西把手放下来,又贴上了他额头:“你、你没事吧?” 这人今天怎么疯疯癫癫的,难道脑子受伤不光会导致失忆,也会让精神慢慢变得不正常吗? “无,”宋峤凤眸中笑出些盈盈泪光来,恶作剧般揉了一把叶西那只据说有感觉的耳朵,在对方气得又要掐他时赶忙拦住,笑闹一番,他看着对方一无所觉的样子,在心底轻叹:“果然还是个孩子。” 他找个孩子玩扮演新郎的游戏,是不是太草率了些? 然而转念一想,正是这般的剔透活泼,才显动人之处,亦能叫旁人信服睿安王的“情根深种”。 想通这一层,宋峤顺着叶西的挣扎放开他,笑叹道:“外界所言诚不欺我,叶氏四郎果真是个宝,越细琢便越有惊喜。” 最初不过是看中少年身上的“才学”,想要让其为己所用,因而使起手段来随意了些,威宠并重,宽猛相济,后来见对方年岁还小,便怀柔为主,稍显宠纵了些,阴差阳错,竟发展到如今这一步。 这其中是否有他本心深处的乐见其成,宋峤不想去深究。 左右这叶四郎不过才将将十五之龄,离弱冠还差了七载之久。 叶西被他这话弄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果然脑子坏了。” 他果断说起自己今天来此的目的,说完好赶快回去:“你那房子被我们占了,要以后还回去住,提前说一声,我叫人给你收拾好。” 这语气,真是有多硬有多硬,做了强盗还颇为理直气壮似地。 宋峤又忍不住笑了一下。 叶西懒得搭理。 他本来还想跟人好好商量一下,看是怎么个赔偿法的,这人骂他他也绝对不反驳,谁知道这人害他脚崴不说,还先气起来了,又灌了他一碗苦药,叶西能忍住不打人已经是极限了。 “走了,”一瘸一拐往外走,“来一次倒霉一次,不是这地儿克我,就是你克我,以后一定少来。” 宋峤皱眉,拉住他:“真不疼是不是?我叫人送你。” 就这样,叶西有幸坐了一次马车,驾车的是张武,叶西倒没想到张武平日里不显,其实还挺热心的,听说他要回家,主动说要送他。 就是看他的眼神有点怪,好像他偷吃了他家猪肉一样。 第58章 叶西没敢再回铺子里,托人给叶二娘送了信,便叫张武送他回了村。 因在宋峤那耽搁了时间,回来时已近天黑,少有村人在外闲逛。 却有一家人趁着这时候鬼祟出村,恰好叫叶西他们撞上。 叶西正掀开轿子观察路况,这一看,正将一家人的匆忙收入眼中。 看清楚正是白日里才害他崴脚的郑四娘郑五郎一家后,叶西眯起了眼睛。 大晚上的,这是做贼心虚准备跑路? 依照这家人的人品,叶西觉得不太可能。 转念一想,他便明白了,都说郑家本家是吃人不眨眼的恶虎,这南山郑家帮着偷鸡不成还屡帮倒忙,没有了利用价值,自然被弃之不用,甚至很可能会迁怒这颗手下卒子,清理罪证。 这样一来,他们如今的狼狈逃离便情有可原了。 叶西弯了弯眼睛,眼看这些人自食恶果,他还是很开心的。 至于叶四娘和郑五郎两个,有的是机会收拾。 那头,李大娘子远远看见几名杀气凛凛的壮汉驾着骏马拉驰的轿车,虽不知轿中人坐的是谁,却下意识一个激灵。 在为首的汉子看过来时,她忙扯着一家老小躲了开去。 在郑府待的那些天,李大娘子着实见识到了深宅内院中杀人不见血的一面,那些血腥龌龊,远不是她一介乡村妇人能吃得消的。 如今郑四娘那贱货吃里扒外完全不认她这个亲娘,五郎科举之路被阻,家中几个儿子接连被赶出郑家,李大娘子终于没了那股盛气凌人的傲气,再加上因为得罪了叶家,整个村子的人都开始孤立排挤他们,一家人孤立无援,走投无路,只好决定背井离乡,远离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 说甘心情愿那是假的,可李大娘子更怕本家翻脸无情的报复,也怕一旦叶家发达起来不会放过他们,接二连三的噩运和整日担惊受怕,如今的李大娘子看上去比当初老了十岁不止,再不复曾经的狡辣精明。 当初在南山村耀武扬威,人人羡慕的富户人家,如今却如过街老鼠,落得个灰溜离乡的下场。 可惜在场之人皆是冷硬心肠,双方擦肩而过,目光不曾停留半点。 马车在叶家门前停下,张武下马,最后看了叶西一眼,最后带人离去。 只留叶西在原地纳闷,这个张武今天真的有点怪啊。 他不知此时张武正满心郁卒,怎么就偏偏是他撞见了王爷和叶四郎的档子事,又偏偏一时脑抽主动包揽了向左同僚解释的任务。 左镇威是何感想不要紧,要紧的是他头上的那位主子啊! 要让那位知道了,王爷不会有事,倒霉的只能是他们这些下人。 张武一想到这个,便头都要炸了。 可惜两名主人公不会知晓他的忧惧,叶西回到家中,便拉着三哥,将今日同罗英琦的谈话复述了一遍。 叶南分析道:“罗氏势大,胃口不会小,那罗英琦若想做出一番成就来,吃下几个厂子也不再话下,不过这事不急,等郑氏这边的事了了,我们再看罗氏的打算。” 叶西应了。 叶南突然静了一瞬,然后道:“四郎,你有没有想过,若日后家中生意好起来,将生意做到景州去。” “不是原本就打算利用加盟,向各地开拓生意的么——”叶西突然反应过来:“三哥你是说先主要去景州?” 叶南点点头,神色忧虑,“大哥近半年没有消息,托人探听亦无音讯,也不知如何了,景州海运盛行,周围行商流动颇大,且临近封州,打听人总比在青曲方便。” 虽说连在封州闯出些家底的赵素都探听不到大哥叶东的消息,他们姐弟在封州毫无根基,去了也可能徒劳而返,但他心中担忧,也看得出家中姐弟极力压下的忧惧,总要做些什么才能稍缓焦躁。 就算是真出了事,他们姐弟也该知晓其中真相,而不是被蒙在云山雾罩中,连大哥是生是死都不知。 叶西想起记忆中的大哥叶东,神色亦恍惚了一瞬,随后坚决道:“那便去景州!” 他一激动,脚踢到桌腿上,苦心伪装的无恙便破了功,当场低声痛叫了一声。 叶南循声看去,待看到他脚踝处露出鞋面的白纱布后,面色一冷:“怎么弄的?” 阿姐那里好瞒,叶三郎这里却不成,叶西无奈,只得将在去找宋峤路上发生的事说了。 叶南拍案而起,咬牙道:“郑家!” 叶西吓了一跳,这还是他第一次见三哥真发火,怕他冲动,违心安慰道:“郑五郎估计跟着郑家人一起跑了,这人一心向上爬,不能再读书,估计比杀了他还难受,也算报应了。” 至于郑四娘,一个姑娘家,没了亲人后盾,和郑氏本家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也没几天好日子过了,就更不值当动手了,也省得他叶家再平添什么欺负女子的坏名声。 第63章 叶南蹲下身,强硬又轻柔地把叶西的鞋子脱了,仔细看了他的伤势,面色缓了不少,但仍不罢休:“郑五郎等人跑了,青曲郑氏还在,这般的罪魁祸首,不打回去,他还当我叶家好欺负!” “那罗英琦也不是甚好东西,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他让喝什么酒?” 叶西默默穿回鞋子,不敢吭声。 至于三哥说的打回去,等事情尘埃落定,叶西才算真正见识到三哥生起气来的威力。 两日后,青曲的商人圈子中传出了一条消息,说叶氏之所以敢和郑氏打擂台,原来是早有准备,叶家请来了一无名匠师助力,此匠师才技不输鲁班在世,仅几日功夫,便用特殊的法子快速生产出了数以千计的牙刷,且这人同叶家四郎性情一顶一的相投,皆是宽怀济世之人,毫不吝啬手中技艺,并倾相传授于叶家手底下的杂匠班子,使其手艺亦有大大提高。 这样一来,叶氏和郑氏的竞争也就旗鼓相当了。 郑家听了这消息,惊疑不定,郑家老爷同钱春再次商议,气极道:“这叶氏如何能有这般的运气和能量,竟连不出世的名匠都能请出来!” 钱春也颇感犹疑,因为他突然想起了叶家开的那家点心铺子,名不见经传,却一夜之间传遍大江南北,纵然是有好运结识了文人名士的原因,却还是太过顺遂了些。 尤其是这小小一间点心铺子,名声竟然能从京城一路传遍南北,如今细想,不可谓不可疑。 京城是什么地方?那是全天下的重大信息汇集之地,在外府看来十万火急的消息,到了京城,也许只是听个响的程度,叶家这么一间……放到京城简直可以说是比普通人家一块砖都强不了多少的弹丸之地,竟然能引起天下人的注视,若说不是极大的好运,何人才能有这般大的手笔? 想到叶家点心铺子那布丁糕背后站着的世间最为尊贵的几人,钱春背后冷汗刷的一下就下来了,不,不可能,叶四郎一个农家子,怎么可能和那些贵人扯上关系!一定是运气,一定是!叶四郎背后有人可能不假,但应该是把消息带到了京城,极偶然的机会下,因为那位名士引起了三位顶尖贵人的注意,一定是这样! 叶家姐弟那位远地而来的神秘表哥!钱春一下子就串通了这些关键,那位叶氏表哥,一定是京城人氏,因而才阴差阳错造就了叶家铺子的冠名天下。 一定是这样! 钱春冷静了下来,既然有来自京城的表兄支持,那叶氏能请来名匠也算说得通了,但那叶家姐弟的表兄能替叶家引来匠人,听闻本身亦是商家子,估摸也就是在京中有些小钱罢了,于权势上想必相当无力,否则又如何会沦落到青曲一个小小的村落里。 钱春将宋峤的身份一顿分析,登时便有了自信,对郑老爷道:“急甚,不过一个农家子,便是手里头有名匠又如何?一个名匠加二十个半吊子匠人,便是再有能耐,能比得过整个青曲的匠人?” 郑老爷迟疑:“兄长的意思是——” “去贴告示招工!青曲的匠人不够就去外县!”瞥到郑老爷肉痛的脸色,钱春道:“我已应下了六家的单子,只要你能把牙刷做出来,哪怕价格比叶家低一分,这单子便能变实了!不仅如此,等把叶家踩下去,届时牙刷就只你一家独大,找上门来的商家只会踏破家中门坎,到时价格还不是由你来定?” 随着钱春的话,郑老爷眼前跟着浮现出这种种美好景象,他最后一丝犹豫也无,他果断研磨书帖一张,唤来下人:“去印百份来!叫管家找人一日内贴满县中,只要是匠人,皆能来我郑家参与牙刷制作!” 他自然不会将牙刷的制作方法流传出去,这样说只是为了安这些人的心罢了。 郑家广招匠人的事很快就传遍了,百姓不明所以,只觉郑家实在大手笔,这样一来,叶家决计不能活了。 青曲城中议论纷纷,几乎所有人都在为叶家即将到来的悲剧摇头叹息。 在郑家门对门将两家铺子分别开在叶氏刚刚装修完善的位于东西两市的两家加盟店后,他们的这种情绪达到了顶峰。 叫人哭笑不得的是,因为这件事关注度太高,叶家的点心铺子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迎来了一个生意高峰,往常大多是文人学子进出的点心铺里,头一次迎来了大批的普通百姓。 叶西听从三哥的指示,叫黑二哥那些兄弟们放出消息后,此后便被压在宋峤住处监督帮工们做牙刷,也顺便培训苏娘子和王三郎的加盟店里新招收来的伙计——他虽然手艺不行,但能侃能说还能吃,训练起点心厨子来也算在他的专业领域内——无聊之际听到这消息,突然有感而发,想起了一种点心。 几日后,苏娘子和王三郎加盟的点心铺于东西两市正式开张,并在开张当日,连同北街的主店一同推出了一款新的糕点,名为金元宝,寓意财源广进。 这名字实在有些俗气,寓意也充满铜臭味道,与叶氏点心铺一贯的经营风格几乎背道而驰,文人们作为叶氏点心铺最大的客户群,许多人只听名字便失望摇头,不肯买账,还有些格外清高愤世的,在茶馆中公然大骂叶家姐弟,指责他们堕入奸商之道,与铜臭为伍,失了最初的信雅之道,不堪大用。 也有人说,叶氏姐弟也是被郑家逼得没了办法,牙刷一事眼见要落败,这点心铺子再不抓紧点,只怕要倾家荡产,无以营生。 也是,郑家集两族之力,招收青曲所有匠人做那名为牙刷的稀罕对象,听闻给的工钱颇高,匠人们纷纷慕名而去,甚至连外县的都来了,一时之间果真招了不少人。 况且郑家之前又招来青楼名妓在东西两大市区热热轰轰闹了两场,青曲县城中的所有行商、百姓、游历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郑家牙刷开市的那一日,这样的万众瞩目,叶家如何能翻盘? 郑氏果然顺利开张,大开店铺的当日,便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拍卖会,用珍贵马毛、玉石和金银制成的牙刷三件套成为拍卖会上唯一也是最抢手的货物,仅半日时间,便全数被各大商人、世家买去,价格之高,甚至达到了百金之数。 其后便是普通牙刷的售卖,一副三件套售十两,于其材质来说,堪称高价,但物以稀为贵,即使一副三件套的价格堪比普通百姓家中半年的花销,依旧被人哄抢争夺,唯恐晚一步便买不到了。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对面叶家无人问津的点心加盟店。 没有人关心叶家之前做出的许多牙刷都去了哪里,到底还要不要卖,所有人都被这些天围绕在青曲上空的哄闹氛围感染,热血上头,疯狂地在郑家铺子里发泄着憋藏已久的购物欲。 叶西两口一个吃完手里边的“金元宝”,叹了口气:“这么好吃,这些人真不识货。” “还不是你起的破名!”王三郎伸头就能看见对面的热闹,再瞥一眼店里的冷清,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个都没卖出去,好吃有什么用,你看谁——” “请问。”一个轻柔的声音在店门外响起,王三郎一个激灵,连忙转身:“有人有人!姑娘买甚糕点,我们这里新出的……” “我来买牙刷。”那姑娘怯怯地,打断他道。 王三郎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无精打采指指对面:“快走!我有心脏病,受不住打击。” 这词是跟叶四学来的,王三郎此时心脏绞痛,如同万箭穿心,自觉格外应病。 这姑娘长双大眼是当摆设用的罢,对面那么大摊子愣是看不见!要不就是故意来找茬的!但不论哪一种,王三郎都没有追究的力气了。 “不是,”这姑娘可能也有点生理上的病症,说话大喘气,还慢吞吞的,“我买叶四郎出的牙刷。” 叶西这才一收懒洋洋的姿态,坐直了身子,“你怎知我有?没见这开的是点心铺么。” 姑娘一愣,半晌道:“你不是做了许多么,不卖那是丢了?能否告知一声,我去捡。” “噗。”王三郎气极反笑,没话说了。 叶西挑眉:“我的和对面的,不都一样么?” 姑娘摇头,“我兄长说了,青楼女子无错,但不该接郑家这活,我也不该去郑家买。” “你兄长懂甚。”王三郎说着,便往对面看,要点醒这呆傻姑娘,这一看却愣住了。 对面郑家铺子里,女客寥寥,几近于无。 “这,怎么回事。”王三郎不可置信的喃喃。 叶西却是从店中拿出了包好的一份点心,并一个竹筒,递给那姑娘:“买金元宝赠三件套,要不要?” “……要!来五包,不,十包金元宝!” “不好意思,限购两包。”叶西又拿出一包并两个三件套,在姑娘欣喜伸手时一缩手,带着东西在清清静静的铺子里转了个圈,引得对方眼珠跟着转了个遍,才道:“多的这个,懂吧?” 姑娘又转一遍眼珠,将只有两个大活人的铺子再看了一遍,点头如蒜:“懂!” 第64章 等人走了,王三郎还没想明白,问叶西:“对面那是怎么回事?” 叶西白他一眼,“青楼女子当活广告,哪家正经人家的女子愿意抛头去买?读书人但凡要点脸面,也不会光明正大来买。” 说白了,那些青楼女子便是郑家牙刷的代言人,代言人形象便是商品形象,这年头不流行追星,但本质上人们还是被代言人的商业活动吸引去买东西的,叫封建社会的闺阁女子和清高的读书人奔着群青楼女子的名头去买东西,往小了说也无伤大雅,往大了说,搞不好对自己名声都会有损。 这种情况下,自然是宁愿不买或者暗中托人买,这些人也不会自行来买了。 郑家人也很快发现了这种现象,郑老爷就坐镇铺中,在后院厢房数钱,一张圆脸满面红光,听了下人来报,根本不在意:“不过一群短见妇人,不必理会!” 同时叶西还在继续同王三郎道:“要论爱干净卫生,女子甩那群臭男人十条街,牙刷这类物件,女子才是大头!” 见惯了末世中女子为个毛巾、洗发水、搓澡巾等物大打出手、疯狂出任务的,叶西对古代女子的购买力也相当自信。 读书人应该也挺注重仪表的。 郑家一把骚操作把大头顾客都推给他们了,甚好甚好。 郑家铺子门口依旧人山人海,人群外,一年轻男子身穿长杉,一眼便叫人认出是读书人打扮,读书人在外围绕来绕去,不像是想进去买牙刷的,但又迟迟不肯离去。 他朝人群里喊:“孙大郎!吾友孙大郎!快快应我一声!” 人群里冒出个气喘吁吁的声音来:“别急别急,马上就进店了!” “不是这个,哎呀,你先出来!” “出来就买不到牙刷了!有什么急事后面再说!” “你先出来,把我钱袋还来,我有事——” “什么大事比得上进店,你莫要废话!” 读书人被惹急了,深呼口气,高喝一声:“孙大郎你他娘的别挤了,先把老子钱袋还回来!” 人群都因为他这声爆喝静了静。 读书人又看了一眼叶西家的铺子,眼见有个姑娘带着大批闺中好友携手走去了叶家的铺子,终于忍不住了,豁出去喊道:“孙大郎你给我出来!叶家铺子有牙刷,买糕点赠牙刷,不要钱!!” 因为人群短暂的安静,这声怒吼简直如雷惯耳。 几秒钟之后,人群嗡的一声炸了。 最外围的人最先反应过来,率先转身,向对面奔去,随后人云亦云,人流倒流,浪花一般向对面冲刷而去。 人们被当前的氛围支配,早已失了理智,只跟着身前人疯狂奔跑,脑海里唯一清醒的一点意识只留给了三个字——不要钱!!! 第59章 不过转瞬之间,郑叶两方店铺的情况就来了个大反转。 郑老爷在房间里数钱数得投入,完全没注意到外面的动静,等到店掌柜满头大汗来报时,才知道出事了。 听完掌柜的话,他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疾走而出,却看到人群向着对面蜂拥而去,眨眼间,刚才还闹哄不已的大堂便空了下来。 望着大堂里摆满的三件套,郑老爷心口一痛,身体紧跟着晃了晃,被店里的伙计眼疾手快扶住了。 但随即他想起钱春的话,又强自镇定下来,扶开伙计的搀扶,咬牙吩咐道:“去叫钱掌柜,让他快快写张告示出来!” 伙计被他的脸色吓到,磕磕巴巴问:“写、写什么。” 很快,被通知到的掌柜便按照郑老爷的吩咐,将笔墨还未干的告示贴在了店铺前的漆红圆柱上,贴的时候,他的手都在抖,一如他写下告示时的模样。 疯了,都疯了。 老爷竟然也跟着叶氏那不懂营商路数的野蛮农家子学,不仅要低价卖自家点心楼的糕点,还要把牙刷当添头! 最主要的是,老爷要卖的居然是店里的招牌点心千层糕! 千层糕用料极为讲究,且样样珍贵,又非常考验糕点师的技艺,郑家向来是走物以稀为贵的路子,将千层糕定在了高价点心的位置上,普通人想要吃一块千层糕,少不得要百般犹豫。 如今老爷却要降价售卖……掌柜的望向对面,想象那攒动的人群将自家点心楼门坎踏破的情景,他不由打了个激灵,这已经不是正常的商业竞争了,真要继续下去,就算是赢了叶氏,他们也要损耗巨大的财产。 可老爷已陷入魔障,一心想拼过叶氏,听不得任何人劝了。 在郑家当了近二十年掌柜,他只希望这次老爷真能将叶氏姐弟一网打尽,也算不枉这耗损的诸般钱财了。 很快,郑家卖千层糕赠三件套的消息就传到了叶家的三间铺子里。 正疯狂购买叶家点心的人们一听郑家卖的是千层糕,又墙头草一般倒了过去。 不过叶家铺子里依旧留下了一部分顾客,正气愤郑家丧心病狂的王三郎眼看着客人纷纷离去,又急忙看向店里,发现最终留下的客户多是女子和读书人,正如叶西所料那般。 这两个客户群体在所有客户中理应占据多半,但由于叶家在此之前并未做什么广告宣传,因而流失了一部分客户,如今店里的人数和郑家的比起来,勉强打个旗鼓相当。 郑老爷见状,自然是气愤不已。 两家之所以要开实体铺子当面竞争,一是打着压垮对方独占市场的目的,二是要打开局面,好叫那些隐在暗处的商贾们看到这新对象的价值,由此定下订单,迎来这门生意最大的客户群。 这两个目的部分先后,却同样重要。 他们两家本可以各行其是,平分市场,但郑家向来霸道,如此好事,如何允许他们来分羹?自然是两个都要。 如今第二个目标还未实现,第一个目标却被叶家搅了局,造成如今的拉锯,这叫郑老爷如何不恼怒? “也罢,这叶家既然想死得快一些,那便成全他们!” 未免叶家垂死挣扎,郑老爷叫人盯紧叶家,发现对方一直没有动作,不自觉轻舒了口气,又很快冷哼了声。 果然如钱春所料,叶家打得是恶意压价的主意,但叶家布衣寒门,手中银钱有限,如何能同他郑家长久耗下去? 只怕要不了多久,叶家这刚开起来的两件铺子加一间主店,就要消失在青曲县中了。 不光是郑老爷,一直关注着叶郑之争的商人们同样这样认为。 东西两市连同不长的一条北街,已经彻底沦为了郑叶两家的竞逐场,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过后,一定会有一家惨烈收场。 而输家会是谁,自然一目了然。 “还是太年轻,这样一个法子,若当真能奏效,又哪里会轮得到他一个年轻后生使出来。” “可不是嘛,明摆着就是要输的,我观那叶氏姐弟从前作风,不见得是一窝傻的,此次怎得如此愚不可及!” “这金元宝点心倒是好吃,你别说,叶家旁的不提,每次推出的点心倒是各个都味道一绝!” 远远的,几顶轿子立在空地上,商人打扮的几名男子在旁或坐或立,一边吃着摆在小几上的点心,一边随口谈论。 又看了一会儿,一人道:“走罢,没甚好看的了,郑家叫来的一群青楼女子虽坏了事,如今看来却是叶家姐弟的催命符了。” 在他们看来,那些女子和读书人买得越多,叶家赔得就越多,可不就是在催命么。 “明日过后,赶紧去郑家登门拜访去!” “是了,小小一个青曲县里藏着一群老狐狸,你我若不快点,倒是只怕——咦?”那人发出一声惊疑,“你低头看。” 身旁的人低头,只看到满桌的金元宝和几副分别从郑叶两家买来的三件套,不由不满道:“一惊一乍个甚,你是看到这金元宝真招财了还是怎的。” 那人拿起一支竹木制成的牙刷筒,将其放倒,便见竹筒侧面写满了淡色的蝇头小字,上面一行字体稍大些,他略贴近去看,不自觉念了出来:“青曲叶氏诚邀加盟……” 后面自然是叶西写的加盟广告,在广告之前,他详细解释了加盟的概念,并做了店铺加盟和工厂加盟这两种模式的简略介绍,重点强调点心和日用品捆绑销售的要求,最后还写了详细的商谈地址和时间,洋洋洒洒写满了整个竹筒的表面,可谓物尽其用。 不怕看到的人不动心。 值得一提的是,夏木匠经叶西指点后已于日前成功做出了最新版的折迭伞,期间也多亏了叶西打造机器的那间打铁铺汉子的帮忙,才让夏木匠得以拿到足够精密的伞棒零件,成功制作出新式折迭伞。 为此那打铁铺汉子将叶西好一顿感谢,叶西拿出来的东西不管哪一个都叫他如醍醐灌顶,往日诸多难解的疑题都在打造叶西交予的东西时得到了解决,甚至叫他有了一些制造新颖小对象的灵感,不可谓不受益良多。因此打铁铺汉子这次坚决不肯收叶西的手工钱,只要了制造零件的成本钱。 第65章 彼时叶西因时间匆忙将人堵在了汉子家中,见汉子家中摆设是与其职业不符的落魄,自然不想欠人人情,便有意无意将折迭雨伞整体制造图纸落在了汉子家中,既是偿还人情,也是收买人心。 毕竟汉子是唯一知晓他家中机器所有零件制作过程的人,若是有心,再次打造并不难。 虽然叶西故意互换了其中一两个微小却重要的零件的位置,让其正可发挥作用,反则不过是废铁一堆。 从打铁铺汉子家出来,找到夏木匠,很快,叶西便得到了这个世界上的第一把折迭雨伞。 也因此,叶南叫他放出的叶家找到名匠的消息并不是在无的放矢。 只是不能接受这个事实的人也恰好包含了夏木匠本人。 在他看来,自己完全是受了叶西的指点才做出来新版折迭伞的,方法、材料、零件打造都是叶家一力提供,图纸更是叶西在跟他彻夜讨论后熬夜画出来的,他怎么有脸面将这份设计据为己有? 双方多次推拒,最终讨论出一个叫叶西头皮发麻的解决办法。 夏木匠拜了他为师。 叶西至今不能接受这个结果,但人家辛苦制作出来的折迭伞,他总要弄一个高调的出场方式,叫世人都看到这件辛勤与智慧的产物,才算全了这夏木匠的一颗赤子心。 所以他打算趁着这次牙刷外宣,把折迭伞也宣传一波。 这边,几名男子头凑在一起,还在看竹筒上的蝇头小字。 那诵念的人读到最后,都有些口干舌燥了,才终于念到了头。 “……刮刮有奖,三等奖金元宝一包,二等奖三件套一副,一等奖折迭雨伞一具。”话音刚落,便有人问:“那折迭雨伞是个甚物件?能迭起来的伞么?” “我们如何得知?叶四郎一手烂牌绝地反转,不是个简单的,这折迭雨伞定也不简单!”有人一锤定音,显然已经在这诵读竹筒字的时间里,对叶四郎的感观进行了逆山倒海的翻转,以至于都开始对人盲目相信了。 “底下有涂层,便是那刮奖区罢?快刮来看看!” 手拿竹筒的人照做。 众人屏息。 “一等奖!竟然是一等奖!!” 其余人也跟着激动起来,完全没有意识到身为无奸不商的商人,他们的关注点已经完全歪了。 第60章 郑叶两家的这场商战持续了整整两天。 两天的时间里,叶家保持开张之日定下的优惠政策,紧紧咬在郑家的后面,叫郑老爷心情屡屡如过山车,完全没有心思去关注外面的事情,更是忍不住一次次加大投入,如同好赌之人陷入一场豪赌,郑家在强烈的危机感中又对彷佛近到眼前的胜利包含期待,只差一点,再等一会儿,他们就可以赢! 另一边,双方僵持的局面也叫王三郎紧张不已,他在后厨中围着叶西两兄弟转,操心急了:“要不把限购条件撤下去吧?只要撤下去,我们准能赢!” 叶南本在苏娘子那家店里帮忙,局面稳下来后,他便来王三郎的店里看看,听到他这话,淡道:“什么叫赢?把人全部拉过来就算赢了?” 王三郎皱眉:“难道不是?” “不是,对面垮了,我们才算赢。” 他一开始的目的就不在抢占客户资源上,而是要郑家一样,想要拖垮对手。 郑家一而再再而三欺辱他叶家,又将主意打到了四郎头上,叶南不觉得自己能再忍下去。 让郑家永远满怀希望,永远以为只要再努力一把就能赢过他叶家,却在最后发现自己倾其所有,撼动的却不过是敌人的冰山一角,那才是最叫人绝望的。 王三郎毕竟有着商人的敏锐,一下就明白了过来。 他看向叶南,突觉脊背发凉。 叶家几个姐弟,叶五郎年纪小,暂时还看不出手腕来,除此之外叶二娘聪慧能干,叶四郎极具匠心,且行事往往剑走偏锋、灵性十足,而叶三郎虽也八面玲珑,但和前两者比起来,低调不显扬了太多,以至于王三郎每每都会将其忽略,心底里也觉得叶三郎远不如他的一双姐弟。 如今这场郑叶之争,却是让他见识到了叶三郎真正的一面。 这就是头披着人皮的恶狼啊! 不出手则罢,一出手便不死不休,势必要让敌人打落地狱,不得翻身。 商场上遇见这样的对手,才是最可怕的。 王三郎望着面前的叶家两兄弟,突然开始庆幸自己是盟友不是敌军,同时替郑氏默哀了一瞬。 得罪谁不好,偏要得罪叶家这一窝大小变态,你郑家不死谁死? 三人说着话,叶四郎面前的一盘金元宝很快就下去了大半,叶南朝正对店内大厅以及前门的开敞木窗外看了一眼,顺手将点心盘撤下桌,道:“差不多了。” 就算庞大如郑家,承受能力也是有限的。 郑家商铺。 郑老爷看着前来汇报的掌柜,忍不住又问了句:“对面真的关店了?” “关了,人都走光了。”掌柜的道:“老爷,咱也赶快关了吧,都叫伙计进了两次料了。” 往常的时候,他们进一次料足能开张三个月的生意,现下一天就消耗半年的量,着实有些惊人了。 千层糕原料价格不低,半年的量……掌柜的稍稍心算一下折进去的钱财,背后便冒起了冷汗。 这还不算,那牙刷因为郑家高价招引匠人,又力求速度,每套的成本更是比楼中卖的糕点还要高上将近半两,却以和糕点相同的数量被免费送了出去。 …… 郑老爷确定叶家关了门,下意识松了口气,随即又反应过来:“快清点一下,今日损耗了多少!” 掌柜的赶忙拿出账本,在郑老爷灼灼目光中飞快算了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掌柜的额头上的汗越来越多,直到啪嗒一声溅在前柜上。 郑老爷在他苍白的脸色中觉出不好,深吸口气,声音微不可见的发颤:“多少?” 掌柜的汗都不敢擦,小心翼翼道:“三、三千两。” 郑老爷眼前一黑。 “三千两?!”出声尖叫的不是郑老爷,而是忍不住前来查看情况的郑家大娘子,她不可置信道:“这还不到一天,怎么会损耗这么多!!” 三千两,若是换了从前,他们还能拿出来,可如今家中为了争赢叶家,又是打点钱春手下的工匠,又是开铺招收伙计的,哪里还能拿出这么多的银两来。 点心楼再赚钱,说白了也只是小本生意,如果不是娘家支持,郑家大娘子如何能过得这般滋润。 郑老爷等眼前那阵黑过去,才道:“兄长那有订单,今日后去,我们还会接更多的单子,肯定能把钱补回来!” 毕竟常年做生意,这点风险他还是冒得起的,否则今日也不会这般和叶家死磕了。 “补回来也是日后的事了!家中养的那些工匠,哪个不是吃钱的?”郑大娘子急道。 那不是几个,也不是几十个,而是将近两百名匠人,先前家中所有资金都放在了牙刷上,工匠的工钱一直没发,只说好了等铺子的事情过去后就发,如今这个情况,如何还能发得起工钱? 郑老爷皱紧了眉头,不耐道:“那就再压一压,不过一群学了几分手艺就出来卖弄的,若不是家中缺人,如何能将这种人收进来!” 掌柜的在旁边的听着,心头一凉,却也不敢反驳,照吩咐去知会管家了。 郑叶两家的店铺接连要关门,还未买到的客人们顿时失望不已,有心急的早已在外面喊了出来,追问是怎么回事。 北楚不禁夜市,这个点还完全不到关门的时间。 郑家损失了一大笔银钱,完全没心情应付这群恶客,直接让下人拦在门前,把拼命想挤进铺子里的人推搡了出去,然后强硬地关了门。 郑家店铺对面的茶馆中,凭栏而坐的罗英琦主仆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摇了摇头。 管家也叹了口气,这一场商战,足够让他看到叶氏兄弟的手段,也让他改变了之前的轻视,同时也在心中庆幸自己还算没有怠慢叶家,不至于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不过他还是有些迟疑:“郑家这次里子面子都丢了,恐怕不会轻易罢休。” 罗英琦笑着喝下一口茶,“你继续看,郑家翻不起什么浪了。” 叶家店铺门前,同样有客人在外面吵嚷。 众人担心错过这次之后,后面再买不到牙刷。 在这一点上,还要感谢郑家对高价牙刷的大肆宣传,导致人们对这个小对象的预估价格太高,对它的制作难度同样预估太高,以至于所有人都坚信两家店铺里的牙刷数量有限,今日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 叶西两兄弟也没赶人,直接隔着门窗喊了两声:“今日份量售罄,明日再来!” “明日真的有吗?” 叶西探着头再三保证:“有,买一送一活动持续三天,后天也能买!” 第66章 越来越多的人聚到这小窗口来,后面的人不明所以,还在往前挤,叶西怕到时候场面失控,忙要关了窗子,突然听到有人远远在喊:“等下等下!!我抽到了奖,这个要如何兑现?” 叶西问:“第几等?” “一等,是一把折迭雨伞!” “我也是一等奖!” “还有我!” “我也是!” 叶西听了,一副惊讶又肉疼的样子,迟疑道:“怎么会这么多?你们运气也太好了,不过我们今日没备这么多,明日你们再来,带着刷筒,一定给你们兑现!” “如何还要等明天,今日有多少便发多少,我们排队,先到先得!”抽到一等奖的人一见叶西那表情,更加觉得这折迭雨伞不简单,又深怕叶西反悔,非得要将东西拿到手了才放心。 叶西无奈:“好吧,那你们就排队。”他补充:“先说好,这折迭雨伞价格不低,且制作繁琐,我们每日只能提供十把,就按你们说的,先到先得,兑完当日便不再上新了。” 才十把! 几人失望之余,又觉得理所应当。 周围人听了,就是完全的羡慕嫉妒眼睛红了,好多人还不明所以:“什么一等奖?那折迭雨伞又是甚东西?” 有知道的立马解惑道:“叶家卖的牙刷筒上印有加盟广告,还有刮奖活动,就是广告底下那银色的一层,刮掉后若是‘感谢惠顾’,那就是没得奖品可兑了,若是有一、二、三等奖的字样,那便是中奖了!” 说着,又解释了一遍各个等级的奖品都有什么,至于关于那一等奖的折迭雨伞,这人就不知道了,按字面意思理解,似乎是能折迭起来的雨伞之类,但怎么可能? 那伞收起来就是一根臂长的棍子,已经足够“折迭”了,还能怎么折起来迭?总不能做出一把小儿都遮不住的伞罢?那倒是够折迭的。 这人不无有趣的想到。 众人听了,则越发对未买到手的牙刷套具向往了起来,下定决心明日一定早早来叶家排队等候。 那边,中了奖的几人感觉到周围人投来的艳羡目光,身板都下意识挺直了不少。 反应过来后不免哭笑不得,他们虽比不得富可敌国的罗氏,在圈子里也是有名有姓的人物,如今却为了个小小的奖品失了平常心。 几人想起一路来被牵动的情绪,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好笑,但随即,几人不约而同的怔住。 如果连他们都是如此,那周围这些完全不知其中深意的人们…… 环顾四周,眼中所见皆是一张张激昂疯狂的脸,如同之前的他们一样,早已被叶家兄弟层出不穷的营商手段炒热了头脑,陷入了狂热之中。 这真是,好手段。 至此,这些高傲的商人终于心服口服。 从叶西手中接过小巧的折迭雨伞,再一次被叶氏的大手笔震慑的同时,几名商人也确定了自己的选择。 灵工巧匠,营商手段,叶家样样不缺,且都做到了极致,他们有什么理由不选叶家? 另一头,郑家夫妇回到府中,立刻便有下人来寻,下人进得屋来,扑通一声跪下,急急说道:“老爷不好了,出事了!管家照您的吩咐去教训那些粗蛮的工匠,被人连手打了回来,闹着要让人给工钱,不然、不然……” “不然什么!” “不然他们就要去报官!” 郑老爷一口气险些没有喘过来,匆匆赶来的郑大郎面色阴沉:“他们怎么敢!这件事一定是有人指使。” “还能有哪个,一定是叶家!没想到临到死还要咬人一口,果然是一群不懂规矩的贱狗!”郑大娘子恨道。 郑老爷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莫要慌,叶家如今丧家之犬,有的是功夫收拾,我现在去兄长那边一趟,”他咬牙道:“先把这群野蛮工匠解决了!” 谁料他刚走出门,便又有下人一路冲了进来,满头大汗道:“老爷出大事了!钱老爷那边来了消息,说是、说是之前的那些商户找上门来,要撤回单子!其余商户也纷纷转去了叶家!” 噗通。 郑老爷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肥壮的身躯因为巨大的冲击颤了几颤,“怎么可能?!” 郑大郎一脚将那下人踹倒在地,怒吼道:“给我说清楚!” 下人捂着肚子爬起来,眼中闪过一丝恨意,低着头道:“是真的老爷,您看这竹筒上面的字,看完就懂了。外面都在传呢,说郑家要完了。” 郑老爷怒目而视,一把夺了过来,仔细看了起来,却越看越心惊,看到最后,只剩下绝望。 突然,他两眼一番,晕了过去。 郑家顿时人仰马翻。 第61章 郑家垮了。 先是因为叶家的打击让牙刷生意彻底泡汤,后是拖欠工钱被高价雇佣来的工匠告上了衙门,彼时郑老爷从昏迷中一醒来,便被关进了大狱中,郑大娘子呼天抢地,托自家哥哥花钱疏通关系,把人弄了出来,却也遭到了娘家的嫌弃。 郑老爷本就对钱春怂恿他打商战自己却坐收利益的事情耿耿于怀,觉得自己落得如今地步全是对方害的,对方还这副恶毒面孔,郑老爷终于忍不住,出狱后在钱家门前大闹一场,叫吃瓜群众看足了笑话。 而钱家也觉得委屈,因为他郑家的破事,钱家多番奔波打点,不但损失了不少钱财,还遭了上头的厌,日后路子都窄了,甚至因为郑家算计工匠工钱的事,他家手底下也跑了不少匠人,这时候又传出叶家制出了新式雨伞的消息,底下的伞行更是人心惶惶,眼看着整个伞行乃至手工行就要散了,钱家如何能不恨? 若是郑家一开始老老实实的,不和叶家对上,哪有如今这多事?他家那分支听说还曾与叶家交好,若好好维系这关系,说不得今日他们还能搭上这条线做一做叶家新式雨伞的生意,毕竟整个青曲,除了他钱家的伞行,还有哪个熟知雨伞这块? 可惜全被郑家搅合了,还害他们惹上了这么一头吃人不眨眼的恶狼。 两家因此彻底闹翻,郑大娘子夹在中间,两边不是人,终日焦忧,又眼见夫家要卖掉府宅抵债,悲痛欲绝之下,整个人都变得神神叨叨起来。 而郑大郎没了钱财支持,再也没办法再寻花问柳,可巧的是,正在这时候,这郑大郎身体开始不舒服了起来,经大夫一看,竟然是染了花柳病,当时刚好在场的郑四娘一听,当场就想找面墙撞死。 就在前些日子,经不住她纠缠,郑大郎终于同她圆了房…… 郑钱两家这一番热闹,三天三夜都讲不完,而另一边,叶家同样也很热闹。 自加盟广告打出去之后,叶家店铺的门坎都要被前来问询的商贩们踩破了。 这些人不分大商小贩,每日天还未亮便来到了店铺门前蹲守着,希望能早早和叶家人商议加盟的事情。 为此,也不是没有人为了排队插队的问题打起来。 而随着叶家新式雨伞因为抽奖活动为众所知,叶家店铺门前也越来越“热闹”起来。 这些风雨来雨里去的大小商贩可不同于看重脸面的读书人,叶家这门生意眼见是有利可图,又有这么多人和自己打着同样的想法,竞争对手本就互看不顺眼,这时候再来点小摩擦,可不是得打起来么。 每当这时候,王三郎就很得意,还是他眼光好,早早就上了叶家这条大船,不用跟这些人一样,为了谁先谁后的问题都能打起来,太掉面子。 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是他那舅舅赵文安。 “三郎,叶家那边如何回复的?”对方问着,满面笑容,又从一旁递了个金子打成的小玩意儿过来。 没办法,王家三郎就是这般俗气,只爱些金银财物,被自家老爷子从抚州贬到青曲这么个地儿来,和他这个营商的小舅凑到了一起,可是得了他意了。 王三郎接过那物件,左右看看,目露满意,但随即又叹口气,故意道:“小舅你有所不知,叶家商铺外面整日那么多的人排队蹲守,如今能进得了叶家门的,还只有罗氏郎君一个,要见叶家人,哪那般容易?” 赵文安知外甥莫若己,一听这话就忍不住翻白眼,同时内里也很是尴尬羞惭,早先他看不上叶家兄弟出身,觉得农家子眼界终究有限,能将家中的点心铺经营好就难能可贵了,哪里会想到叶家姐弟乃非常人,心有天地,胸襟手段亦是不凡,竟能做到今日这般盛况。 看走了眼,可不是要被外甥嘲笑么。 好在外甥眼光好,他这还有个求上门的路子。 就是这外甥胳膊肘往外拐,那就叫人很头疼了。 赵文安自我反省了半天,也叫外甥得意够了,这才慢悠悠道:“你这整日逃学的,你叔父不管?怕不是用什么手段哄住那老古板了罢?我倒不介意跟他去聊聊。还有你这日日跑叶家铺子的事,这两天还说得通,先前叶四郎可不在铺中,就只有一个貌美如花的娘子,你……唔唔。” 第67章 这回轮到叶三郎脸红了,顾不得什么尊师敬长的祖训,他捂住赵文安的嘴巴,一瞬间结巴附身:“你、你胡说什、什么!没有的事!” 赵文安眨了眨眼睛,叶三郎脖子都红了,最后咬牙道:“你不许跟我爹娘通风报信!叶家那边我帮你搞定。” 赵文安唔唔两声:成交。 其实叶三郎也就是故意吓吓赵文安,叶家还不至于连门都不让人进,至少院里能占下多少,也都酌情放进来了。 只是这群来自五湖四海、操着不同口音的商人实在是不消停,在叶家眼皮子底下也能打起来,叫人哭笑不得。 叶家三兄弟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只管挨个叫人来厅中商议加盟事宜,对外面的热火朝天充耳不闻。 最后还是叶二娘看不过去,让黑二两兄弟去买了些蒲团来,每两个井列的蒲团一隔开,排成一列放在院中,让进来的人坐在上面,旁边的蒲团放了点心和茶水,这才物理削弱了大家的肢体表达欲。 情况总算不是那么乱糟糟了。 叶家铺子的后院里,在修缮家中茅草屋时顺便修缮的铺子住宅总算能住人了,厅堂也焕然一新,兄弟三哥绕着一张方桌三面而坐,客人便坐在另一面,正对叶西。 这严肃的氛围和外面的吵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以至于这名商人打进了门就很紧张,甚至忽略了叶氏兄弟的年纪,但是到叶小五这里,这名商人还是有点破功了。 这,这也太年轻了些…… 一瞬间,他就不紧张了。 叶南笑着问:“个体加盟还是合伙加盟?加盟店铺还是加盟工厂?开办地址想好了没有?” 叶西把一张单子推过去:“加盟费先了解一下,谢谢。” 叶小五看着自己面前的册子,册子上是各种选项和有待填写的加盟商信息,他在人数那里勾了一笔,抬头发觉两个哥哥都在看他,一愣,赶忙合上册子,仰头问那商人:“有个人团队吗?” 他年纪不算小了,家中很多决策性的事情两名兄长也不再避开他,而是想办法让他参与进来,开始锻炼他的能力。 商人一一回答,看到加盟费时肉痛了一下,回答到叶小五时卡了壳。 叶小五泄气道:“现在手底下有没有找好的店伙计?有的话送来叶家做培训,没有叶家也可以代为招收。” 商人得知叶家招收加盟商的消息就晚,这些根本没准备好,因而道:“还未招到,招收伙计的事还请劳烦各位了。” 又详谈了一些细节问题,客气把人送走,叶西清清嗓子,“下一位!” 等院外井店外的人都见完,已经是华灯初上了。 三兄弟不约而同长舒一口气,叶西一个虎扑,趴在了桌上,“叶五,勾了多少人?” 叶五正要回答。 叶二娘端着洗好的水果和点心走了进来,见状不由心疼,招呼道:“先吃点水果润润嗓子,这梨子新鲜着呢,吃完再说。” 叶家如今条件好了起来,水果也能吃得上了,但没有心细的叶二娘看着,三兄弟日子糙得不行,轻易也吃不着几回水果,叶西对一切甜的东西由衷热爱,如今见了,立马就上手去抢。 另外两个也不遑多让,六只手一起抓上了最大的那个,把个梨子包得水泄不通,“我先抓到的!” “叶四郎,耍什么赖?松开。” “三哥四哥你们该学学孔融了。” “叶小五老子给你讲故事不是叫你用到我身上的,还有,孔融是最小的那个,你才该让让了!” 最后,叶西仗着手劲大,硬是从四双手的包围里杀出重围,成功夺冠,顿时得意洋洋,拿着犁就来了一大口。 “啊呸!” “怎么了?”叶二娘忙问道。 叶南眼尖,一眼看到了那犁被虫子糟蹋了的身子,不由笑了,回叶云道:“某些人眼光不行。” 捡的尽是些坏的黑心的。 叶五手里的小犁顿时就香了起来,笑得嘴巴都咧到耳根去了。 叶西恼羞成怒,一把抓了两个,啃了起来。 叶云吃着点心看三兄弟闹,脸上的笑就没停过。 这样的日子,从前她想都不敢想的,如今真的走到这里了,却发现也没什么难的。 郑家倒台,他们的日子只会更加圆满下去,只是他们姐弟如今过得再好,大哥也是看不见的。 大哥到底在哪?还有和他们团聚的一天吗? 同一时间,城区郊外茶馆。 马蹄声远远传来,在深夜里更显急促。 “吁——” 马上飞身而下一名玄衣男子,茶馆里很快便有人出来,接了他手中的马,玄衣男子未看一眼,径直走进馆中,穿过后廊,来到后院某处房间。 他深吸一口气,敲响了房门。 里面有人开了门,那人在门未开时便已迅速低下了头,此时察觉到那双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心中一紧,低声飞快道:“王爷,封州那边有消息了,当时袭击您的达蛮已经被王将军擒住,但未招供勾结我朝哪派官员……叶指挥使当时带兵引其至峋山,不幸坠崖,得一山林野户救治,与三日前伤愈,得归军中。” “王爷,事从紧急,朝中细作不可不除,还请您前往封州,亲自主持相关事宜。” 第62章 来找叶家寻求合作的人很多,小商小贩多,豪商富贾也不少,前者大多选择了风险更小的店铺加盟,后者资本雄厚,自然也看不上店铺那点小利,盯的都是工厂这个大头。 但在叶家姐弟的计划里,工厂加盟贵精不贵多,对象最好是对承担风险有所准备的人,而不是被眼前的利益冲昏了头脑,一门心思想要在其中大捞一笔的。 毕竟这门生意叶家也是第一次尝试,过程中会出现什么问题,就连叶西都不能预知,自然是承受能力强的人更适合他们合作。 而在选址上,因为这些行商来自各地,倒是很方便叶家的向外扩张,叶家姐弟最终决定以州府为单位确定工厂的数量,一州一府内最多只定两个工厂。 而店铺加盟的地址就可以放宽一些,州、府、县内都可以,数量也可以酌情考虑,比如青曲县这种偏远小县,三个已经饱和了,而州府这种人口流量大、经济发达的大城,自然该远多于这个数量,不过具体该设多少,那就需要实地考察了。 这也需要叶家和加盟者的共同努力。 利益相关,叶西也不担心他们的合作者会不重视。 在这两者加盟模式中,最让加盟者们心动的,还是工厂和店铺的联动,比如一州之内,所设工厂的销量市场全部由下设的加盟店铺负责,而店铺统一从工厂中进货,不用担心被恶意压价,是一个双赢的局面。 而为了防止各地店铺私下抬价,叶西直接在协约里制定了统一的专柜价,各家店铺只需要在加盟的糕点铺中辟开一个专柜,就可以进行叶氏旗下加盟工厂生产的商品的售卖。 这种经营模式,也成为了叶家保证的风险承担外,让加盟者们放心的另一重有力保障。 而他们最看重的,还是叶家所表现出来的无限潜力。 无论是点心铺子还是半机器化工厂,它们一直都在创造出新。 点心铺子总有新的糕点被推出来,且总能因为各种原因,最终风靡起来。 不说那和怡布丁糕和生辰糕了,说说叶家最新出的“金元宝”。 起初哪里有人问津? 但买一送一的口号打出来,无数人奔着那牙刷去后,自然就带热了金元宝这样被人大骂俗气的糕点。 再加上叶家出的糕点一向美味奇异,想常人不能想,于是东风一吹,便迅速火了起来。 这一样糕点一出,叶家点心铺的市场便又扩了一层,从原先的读书人最众,扩到了各阶层的男女老少,几乎是网罗了所有群体,不可谓不传奇。 有人仔细回顾叶家在生意场上的种种举措,才发觉叶家每每出手便总能达到一箭多雕目的,手段缜密酷辣,往往一阵见血,叫人细思极恐。 至于工厂这边,有叶四郎在,至少目前来看是不缺乏新品的,牙刷和最近渐出风头的折迭雨伞就是明证。 于是很多商人的想法和罗英琦不谋而合——叶家有手腕有手艺还有良匠,他们有什么理由不选叶家? 于是仅仅三天的时间,和叶家商谈的商家超过百家,叶西接到了三家工厂的加盟协议,加盟者分别是江南渝州的罗氏,王三郎所在芜州的王氏,以及辅京盛盟的几名世家联姻的商人。 让叶家兄弟感到意外的是,罗英琦在谈妥了江南渝州地的工厂后,并没有透露出想要在景州发展的意思。 这人长相清秀,不说话的时候给人一种乖静的感觉,很能博人好感,开口说话时则带着一点江南的软哝口音,叫人听来如沐春风,不觉声音都跟着放轻了。 就连人家上门来拜访,都礼数周到,带了不少礼物回来。 第68章 种种做法,着实叫人挑不出错来。 但都是老狐狸了,跟人打了半天太极,叶南也就知道这人是在待价而沽的意思了。 因此虽然心中急切,叶南也只是笑着将人送出了门,没有再提这件事。 等转头回了屋,他就脸色一变,冷笑道:“先前没见着就觉得不是甚好相与的,如今一看果真如此,”见叶四郎正把玩人家送的小玩意儿,爱不释手的,叶南又啧一声:“收买人心的手段倒是玩得厉害。” 说这么多,其实还是对罗英琦灌醉他家四郎耿耿于怀罢了。 叶三娘摇摇头,也不敢碰这□□包,转头去帮忙写告示了。 这些日子虽然忙,她还是尽量抽出时间来,每日跟会做账的苏娘子学学做账,然后听从下面两个弟弟的建议,再练练字,读读诗书,倒不是说硬要学到什么,便是开开眼界她觉得也是好的。 而且她这不也是帮到了忙么? 告示贴的是招工的内容。 加盟的商家太多,也不知是因为觉得就近招人叫叶家来培训方便,还是因为刚接触这种经营模式不习惯上手,很多商家都选择了“托招”服务,把招工的事全权交给了叶家。 于是叶家姐弟又开始忙碌了起来。 首先三家厂子招收的工人就不会少,需要他们教授做牙刷制作和机器应用的培训,至于店铺加盟的,则需要招收伙计做糕点制作的培训。 前者还好,和郑家闹上衙门的工匠们被郑家坑惨了,案件判处郑家应当支付工匠们工钱,但郑家哪里还拿得出前来?因而除了上门去闹,这些人也没办法追回该得的那份工钱来。 农闲的日子总是短的,眼看如今又已是深秋,马上就要进入冬季,供他们出来寻活赚钱的时间本就不多,如今又在郑家浪费了许多日子,人财两空——都是普通百姓,家中都是有媳妇孩子要吃饭的,现在要两手空空的回去,一群汉子如何折的下脸来。 因而叶家招工告示一贴,那真是群起蜂拥,近三百多个汉子,轰轰动动的就找来了。 一听做这活计要出远门,说不得就在他乡常住了,这些汉子也一点不带怵的。 北楚不同于前朝的例律森严,轻赋薄役又鼓励商业发展,对百姓的出行限制几乎没有,因而人口流动空前活跃,人们安土重迁但也随遇而安,整个国家的氛围都是随性而热闹的。 众人仔细询问了一番后,听说做这活还要“岗前培训”,就是要教他们怎么做牙刷和使用什么“机器”,大家听得一知半解,但一听找个活还能免费学手艺,就没一个不心动的。 更别说叶家都说了,那工厂只要进去了,就是长长久久的铁饭碗,只要他们不犯错,就不会被解雇,干得好还能得到奖励,在听到最高奖励竟然可以分到一处住地后,汉子们眼睛都开始放光了! 然后就是深深的警惕。 他们可是刚被郑家涮过一遍的,惨痛的教训还没过去,叶家要是背地里没点小九九,怎么可能给他们开这么好的条件? 这叶家不愧是把郑家搞垮的赢家,可比郑家敢说多了。 现在的房子多贵啊!好些人一辈子都在租房住,免费教手艺,进工厂,铁饭碗,还发奖励,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叶西把所有会发生的问题考虑到了,独独没想到,他家竟然会因为开得条件“太好”,而找不到一个工人! 但一时之间,他还真找不到证明自己的东西。 想找加盟商过来澄清一下,但看这群汉子的样子,估计人就是来了,也认为他们是一伙的奸商,都信不得呢。 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哗声,而后又突然静下来。 叶西正纳闷,便听到院门外有人敲了门,平淡但有力的一道声音传来:“县令大人巡访,叶氏子,开个门罢。” 这声音听着有点耳熟,叶西开门一看,发现人也眼熟,仔细想了想,发现原来是在木乔那里有过一面之缘。 这人一身肃杀,站在白胖的县令大人一臂之外,明明什么动作也没有,叶西硬是看出了县令大人被挟持的错觉。 县令大人胖得慈眉善目,此时满面笑容,看叶西的眼神犹如在看庙里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和他旁边那人放在叶西身上的锐利目光截然相反。 县令大人用宽长袖子擦了擦额头,和气道:“你便是叶家四郎罢?果真是个伶俐俊俏的,你莫紧张,我今日只是、只是偶然路过,无意扰你做事,你忙你的便是。” 叶西不紧张,倒是眼前的县令大人擦了两次汗了,他觉得对方可能是有点紧张了。 叶西客套两句,见县令未介绍旁边那人身份,便不多问,也不士动招呼。 这人看他的眼神可不是顺眼的意思。 双方隔着个大门尬聊了几句,叶西站了半天,也没见对方要走的意思,只能顶着旁边那男子隐隐打量的目光,问县令大人:“大人要不先进来坐坐?” “也罢,那就进去……”接触到男子冷然的目光,县令一个哆嗦,连忙道:“那便不了,我这就走,就走。” 等屋里叶南几个听到消息后赶过来,人都已经没影了,叶南问四郎:“县令怎会来?” 叶西耸肩:“巡访路过。” 叶南几个面面相觑,分析不出什么来,最后也只能接受了这个答案。 只有叶西走在最后,将院门关上,顺手从门钉的缝隙里抽出了张小纸条来,“诚邀四郎今晚一见。” 是木乔的笔迹,但那人的属下怎么一个比一个眼神有毛病? 这边,虽因为叶西只小开院门未睹县令真颜,但都长耳朵听了的一群汉子,彻底傻眼了。 叶、叶家还和县令大人有关系呢?! 听县令大人那语气,对叶四郎亲近着呢。 县令大人都这样了,叶四郎手里的活计能是假的吗?! 娘诶,他们真接着天下掉下来的馅饼了…… 第63章 二百多个工人一招进来,叶家这小铺子就不够看了,只能移步南山村。 好在这些工人家都是青曲县附近的,从县中附近来往南山村也不算费时费力。 谈妥了具体的工钱待遇,叶西跟三哥说了两句,就让三哥带这些人回南山村,他则去找一下东市里的张铁匠,也就是之前给叶家打造机器的那个。 三个大工厂在这压着,叶家姐弟的压力都不小。 拿叶家来说,他们手底下目前是二十个左右的帮工,十台机器,平均生产量勉强能供应青曲县一个小城的消费。 如果真要走工厂流水线,那么前期手柄的制作、毛刷的处理和机器操作就要分开,三个大工序前两者的耗时量基本是后者的两倍,工人数量的分配也是后者的两倍,这样一来,如果是十台机器,单人便能操作一台机器的情况下,合格状态下配备的工人数应该是50人左右。 目前的二百个人足够满足三个工厂的需求。 但反过来也就是说,叶西至少要给三家工厂准备出一共三十台的机器来。 想想之前张铁匠打造机器时的速度,叶西都替他压力山大,所以他这次去,除了要再下订单外,还要托对方的关系,找一些熟手的铁匠来尽快完成订单。 而此时的张铁匠家却愁云惨淡。 妻子给八岁大的孩子喂完药,哄着睡了觉,刚想也回卧室休息一下,就突然听到院中传来吵闹声,她丈夫张铁匠的声音带着怒气:“你们在干什么?!” 张家娘子忙跑出去,便见十几个短打打扮的男子正拎了棍子或是别的东西,在为首男子的吩咐下,一声不吭的砸她家的屋子! 她走出屋门,一条被打断的长凳凳腿飞过来,几乎是贴着她的头皮擦了过去! 凳腿砸在她身后的门板上,发出“咣当”一声巨响,孩子被吵醒,迷迷糊糊喊了她一声,说着就要跑出来。 顾不得因为惊吓而出的一身冷汗,张家娘子忙转身把屋门关上,对里面喊道:“路路,你待在屋里,千万别出来!” 孩子听话的没动。 张家娘子奔到丈夫身边,急急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回答她的不是张铁匠,而是为首那名男子:“怎么回事?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家男人既没这般的觉悟,我们也只能自行替自己找回公道了!给我接着砸!” 张家娘子下意识想喊不可能,想起孩子,心里一个咯噔,问丈夫:“你去借钱了?” “没有的事!”因为孩子的身体,家中确实不好过,走投无路之际他确实也想过去借钱,但前些日子给叶家做机器,他赚了一些银钱,刚好够孩子的药钱,借钱的事便不了了之了。 谁知这些人却拿着欠据找上门来,说是他欠了钱。 上面竟然有青曲县令的印章! 更过分的是,那欠据分明就是空白的,这群人当着左邻右舍的面污蔑他欠债,又私下里明里暗里要他交出给叶家打造机器的图纸来。 第69章 他不应,便当着他的面随手在那张空白的欠据上填了个数,便说要他偿还。 简直无法无天! 张家娘子听完丈夫简短的解释,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为首那人道:“你们、你们怎么可以这样,还有没有王法了!” 这些人穿着不似平常百姓,看着就是有钱人家的护院打手,听得她这话,先是一愣,后俱哈哈大笑起来。 “王法?” 那人掸掸衣服,露出衣袖上的红线刺字来,“这欠据有县令大人亲手印章,就是王法!”那人声音陡然提高,变得有些尖细起来:“你不从,便是目中无王法!当按律处置!” 无耻至极! 张家娘子出离愤怒,又被那县令印章打得措手不及,心中慌乱起来。 有好心的邻居拉住张家娘子,劝她:“那些人穿的衣服上绣的是李府,李府可是县令大人的岳家,那李家有个颇为得宠的庶子,便是县令大人的小叔子,仗着家中营商,又有县令这层关系,跋扈着呢!” 竟然是李家。 比郑家还势大的李家。 一瞬间,张大娘子的血便冷了下来,冷得打了个寒颤。 这样一座大山,便有再大的冤屈,他们又如何越得过对方,找上县令求公道去? 甚至那李家,本就是县令的岳家,便是再是百姓的父母官,有这一层关系,那县令能做到绝对公正吗? 张铁匠面色铁青,一身悍肉吓人无比,却因为那群人的身份,眼看着对方叫嚣着砸烂了他家,却不能动他们分毫,只能硬生生憋下怒气,此时人一走,他才一拳砸在院中的石桌上,撼得石桌都震了震:“一群杂种、走狗!” 只是,那些人临走放了狠话,若他们一日不把图纸交出来,就一日别想从巨债中脱身,他们这是拖也要把他们一家拖死! 张家娘子想到自己生来体弱、一直需要吃药疗养的孩子,不禁悲从中来,几乎绝望。 她轻轻颤抖着,似乎难以启齿,又终是开了口:“张竟,你、你为我们的孩子想一想,不把图纸交出去,那个雨伞的是不是可以?那不是叶家四郎给你的么?你有权处置的对不对?你说句话啊!” “不可能。”张竟皱着眉,粗着嗓音道。 他知道那些人的意思。 没有图纸,还有脑子,他打了那么多遍叶家的机器,总会记住些东西,只要他复述下来,一样能够交差。 可他怎么能? 说矫情些,叶家四郎对他张铁匠有知遇之恩,他怎么能干出出卖对方的事情? 至于折迭雨伞的图纸,在叶家的折迭雨伞没出来前,他没跟人说过,如今折迭雨伞已经渐露锋芒,他就更不打算让任何人知道他手中有图纸了。 不是他有多高义,这样一份让人没法子拒绝的礼,叶家四郎既然送予了他,他也不会一根筋死守着不放。 但是如今这种情况,一旦他手里有雨伞图纸的消息传出去,那不是福报,那是灾祸! 怀璧其罪,一个没有图纸的机器都能叫人找上门来,更何况是实实在在的折迭雨伞的图纸? 叶西找过来的时候,正好与一群人擦肩而过。 他耳力好,这群人有恃无恐,嘴里还在说着刚刚的事情,嘴里不干不净的,叫路人看到便躲得远远的。 叶西藏在人群里,走过短短一条巷道,也就将他们嘴里的事情听得差不多了。 他不由大皱眉头。 刚刚见着那县令,慈眉善目的,还以为是个好的,没想到也是个拎不清的。 见到叶西的时候,张家夫妇的脸都不太正常,叶西也能理解,毕竟人家因为他刚刚遭了一场难。 但夫妇两个没提,叶西也就装作不知道。 他将订单顶下,说了希望张铁匠多找些熟知的铁匠尽快完工的事,时间上越快越好。 如果张铁匠这里吃不下,他就只能另想办法,去青曲县之外的其他县看看了。 张铁匠先一听也很是为难,叶西只给了他三天的时间! 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便是他找人,那也至少要十多人才行。 铁匠这一行入行简单,学好难,精通就要更难一层,不是他自夸,青曲县中能达到他这水平的,出不了五个数。 但随即,他又立刻反应过来,这不是坏事! 但凡铁匠,擅打利器者总有些私下的人脉,旁人轻易不敢得罪,不像他,因为在青曲根基浅,人家欺上门来亦无甚顾虑。 如果他能拉来那些铁匠一同打造叶家的机器,看在叶家机器的份上,那些人也会对他印象好一些,说不得能帮他摆脱李府的死缠烂打。再者说,一旦叶家机器的打造不再是他一家的独门技艺,觊觎它的人自然也就会被分散注意力,那些针对他的人也会少一些。 想到这,张铁匠不再犹豫,将叶西下的单子全权接了过来,并向他保证:“您放心,三日内,必将机器送到府上!” 叶西很满意他的服务,环顾他家院子,有心提点道:“你只专心做这一件事,其他的不用操心。” 从张铁匠家出来,叶西没打算就此回铺子或者村中,他继续往前,走出城中心,走进了郊外。 一进茶馆,他对着张铁匠时的乖静微笑便迅速不见了,换了副火大的表情,熟门熟路在书房找到宋峤,拍他桌子:“你属下的属下都跑到你头上拔毛了!还有没有规矩了!” 宋峤被他猛然的拍桌震歪了笔,一副字末尾顿时划出长长一道,眼见的毁了。 他也不生气,放下笔,温声道:“哪个惹你了。” 毛炸得这么厉害。 叶西搞不太通北楚的官制系统,但看县令对宋峤那属下一副怕怕的样子,想来那县令在两人之中也是位于食物链下面的那个。 这样说,可不算是宋峤属下的属下么。 “那县令脑子胡涂,叫你那属下给他醒醒脑。” 知晓左镇威今日见了叶西,张武坐立不安,正缠着左镇威试探他对叶西的看法,便见叶西怒气冲冲进了茶馆,拦不住左镇威,只得跟人赶了过来。 书房门没关,两人看见的,便是叶四郎坐在王爷书桌上,居高临下,吊着腿脚大刺刺晃荡,全然不顾王爷还坐在下首,这样一来,便只能抬头看他。 再配上说这话时的表情,别提有多嚣张跋扈了。 张武斜眼瞥见左镇威脸色肉眼可见的冷下来,动动腮帮子,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 这叶四郎哪都好,就是跟王爷在一起的时候,说话总不过脑子。 王爷看上去倒是挺喜欢的,可旁的人,他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啊。 第64章 宋峤的目光淡淡看过来,张武忙拉住左镇威,退了下去。 叶西背对着两人,根本没有注意到三人短暂的眼神对视,还在同宋峤说话:“你今日叫我来做什么?” 宋峤收回目光,靠在身后的椅背上,微抬着头,静静看少年闲不住似的去抓桌上的点心吃,也拿了一个,尝了口,半晌,答非所问道:“金元宝?倒是像。” “其实原名不叫这个,金元宝比较朗朗上口。”毕竟蛋挞这个名字太西化了。 最后一口酥脆金黄的外皮吃进嘴里,他拍了拍手,看宋峤一眼,“你今天来大姨夫了?” 宋峤微怔,反应过来后哑然失笑,“胡闹。” 看他吃得开心,嘴边沾了的碎屑都未发觉,像只偷吃的猫,宋峤伸手,自然地替他擦了去。 “今日找你是有件事要说。”他道,抬眼却见小孩儿怔在那,略圆的杏眼垂下来,猫瞳一般,定定看着他的手。 目光相对,叶西清醒过来,拿手背抹了下嘴边。 这少年总是直言快语,似乎天然不懂得有些感情未必要挑得明白:“你对我好,想要什么?” 他也是聪明的,清楚的知道,不是什么人都是那个把他从末世废墟里救出来、艰难拉扯他长大的师父。 也并不是谁都能像师父一样,会遇到无条件对他好的师公的。 眼前的男人在他有限的对人的认知里,是比师公还要内敛深沉的人,他把他看得清清楚楚,做什么事都叫他感到自在,叫他忍不住卸下防备去亲近,可同时他也看不清摸不透对方,潜意识里始终害怕靠得太近。 可他连这话都问的出,明明是不害怕对这人说任何话的,于是那丝缕缠绕在内心深处的忧恐到底是什么,叶西也不知道了。 这超出了他的认知,叫他没来由心烦,就又咄咄逼人地问:“你想要我帮你做事,可我现在弄出的这些,你没有一个是满意的,到底想要什么?” 宋峤听着,眼底划过一丝讶异,似乎是有些没想到少年会这样想。 但也对,他一开始的想法确是如此这般,并不光彩。 被少年眼里的尖锐刺到,宋峤颦眉,最后叹口气,轻声道:“想知道?” 叶西翻白眼。 第70章 “那便做我……男人?”太委婉的话不适合叶西,宋峤再清楚不过,于是想了想,试着用少年的话解释两人即将成为的关系。 叶西的白眼差点没翻过去,把自己送走。 “咳咳!咳!你、你说什么?!”这老古董到底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啊! 他眼里的怀疑太明显,宋峤伸手帮他拍背,垂眸解释道:“我同家中关系不似寻常人家,婚姻大事做不得主,但我不愿娶个陌生女子,又不知该如何推拒……”其中夸大的成分,宋峤习惯将之称为必要的修饰。 叶西听完不可思议,因为不想被按头结婚,所以就把自己整成个同性恋?? 他知道,这时的古代不同末世,男男之恋是违背人伦、不被世人接受的,纵然南风盛行,也只是在美化权贵富豪的亵玩狎戏罢了,绝大多数的男男之恋都没有好结果。 这人敢这么作死,是多不愿意娶家里给他订的媳妇啊! 叶西看宋峤的目光顿时从惊悚变成了敬畏。 但知道对方不是真的对自己有意思后,叶西也大松了口气,只是莫名有点不爽:“你不想娶就直说呗,干嘛非要跟人假扮情侣。” 宋峤看着他,眼中笑意流转,是一贯的温柔纵容。 叶西撇过了脸去,“我无所谓,但你家里人找上门来,别动我阿姐他们,否则我跟他们没完。” 想也知道,以宋峤的身份,家中人的权势不会小,他答应宋峤是出于朋友情谊,但绝不可能让家人陷入危险之中。 “不会,”宋峤手抚上他柔软的头发,用手指替他整理边上刚长出来的细碎绒毛,“我们也是家人,再是有旁的事物干扰,总归是血脉相连。” 叶西被他弄得痒痒的,挣脱了,又忍不住抓了抓,顿时刚整理好的头发又成了一贯的略微炸毛的样子,像小肥鸟蓬松的乱羽。 “你刚刚说有事跟我说?”叶西终于想起正事来了。 宋峤看着他那头发,叹了口气,认命的不再动它,道:“你不是想知道,一开始我为什么会出手帮你们吗?是因为你那大哥……” 于此同时,叶南带着叶五和两百名新招收的工人回到南山村,把人安顿在宋峤那不小的宅子里,实在塞不下的,干脆就在后面的空地上紧急加盖了一排茅草屋,当作工人们的临时落脚处。 因为人多力众,倒是没费多少时间。 茅草屋搭建好,把人安顿好,叶南回到家中,水还没喝上一口,叶五那小子就跑了进来:“三哥,那个谁,赵六他叔叔来啦,找你呢!” “什么赵六?”叶南下意识问,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是之前在青曲客舍里同叶五有过过节的小子,是赵素的侄子。 对他家老五的小心眼无言以对了一瞬,叶南起身出门去迎赵素。 赵素不论何时都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这次来青曲则多了一些匆匆之色。 叶南顿时心有所感,脸色变了变,紧张道:“赵兄这是……” 赵素下马,随手将马拴在叶家院门外的木桩上,面色严肃,低声道:“我们进去说。”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我大哥被那群达蛮给打成重伤,现在还在军营里养伤呢?”叶西又忍不住拍桌子,“他那个上司呢?我大哥都替他送命去了,他人呢?死外边了?” “咳,”宋峤莫名觉得自己仿佛是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没死,被追杀坠崖后躲过一截,失了记忆,又被人救了。” 叶西对上他的目光,眨了眨眼,指指自己,“我??” “咳。” 叶西看宋峤的表情一变再变,最后停留在无言以对上:“那还真是缘分啊呵呵。” 他大哥为这人生死不知呢,这人倒好,在他家好吃好喝的被伺候着。 不过这人当时失忆,后面得知消息又积极查找真相寻找他大哥,叶西就是想埋怨也找不到发泄口。 不过这人以前在军营,又能接触到将军一类的人物,但叶西怎么看他都不像是将军一类的人物,所以应该是被家里人丢到军营历练的权贵之子? 叶西觉得自己摸到了他这位便宜“表哥”,啊不,便宜男友的真实身份。 宋峤的目光从未离开过叶西,见他神情虽愤然担忧,却并无厌恶,他几不可见地松了口气。 靠在身后的椅背上,他微抬着头,看着少年皱着眉头不语,下意识想去碰一碰那拧起的眉头的同时,心中也升起一种隐秘的轻松。 他温声轻语,像是怕惊扰了少年这无言的情绪:“担心你大哥?最近不是跟那罗氏子聊得比较开?是想要去景州转转?如此何不顺路去封州看看,你大哥到底如何,到时一探便知。” 叶南听完赵素一番话,久久未语。 最后才道:“所以我那大哥现在还是在军营中,因为跟上面出行任务意外受伤,所以目前在养伤?” 赵素道:“打听到的消息是这样没错,石饶主将是镇守边关多年的王将军,颇受百姓爱戴,他亲口发话叫人照顾你家大哥,想来你家大哥定能平平安安的。” 还有一点他没说,就是有小道消息称,那叶家大郎是为了给上面某个重要人物挡伤才受的伤,因而才能被王将军这般重视。 但不管怎么样,叶家大哥如今情况是好的,到底是如何受的伤,去深究也是徒增烦恼,担心叶家姐弟多想,赵素也就没提。 少年跟着张武离开了。 宋峤站在廊下,看着不远处清水池里谢落一地的莲花,静默不语。 他没打算将“家中”那点事告诉少年的,就像刚刚他诱少年随他离开青曲一样,只要他想,让一个少年人无知无觉的成为他手中的棋子,是一件相当容易的事。 他本无需如此坦诚,生在皇家,这已经成了一件扭曲的会让人觉得羞耻的事。 但活了这近二十年,他还是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感觉。 ——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心软。 秋风渐渐起来了,吹皱了一池清水,涟漪不断。 宋峤半闭了眼,蓦地轻笑。 也罢,谁叫他一开始就是欠他的。 - 左镇威对王爷的决定不能理解,见过了叶四郎之后,就更是看不上那言行粗鄙的少年郎。 张武走后,没人在跟前胡搅蛮缠,左镇威终于忍不住,找到宋峤,道:“王爷,您就是再和皇上赌气,也不该选那么个不知事的少年郎,况且封州之事乃军事机密,纵然他大哥陷入其中,但一个小小的指挥使,为您冲锋陷阵本就职责所在,又如何能因此叫他一介外人插手进去?王爷——” “你住口!”宋峤豁然转身,一掌掴在他脸上,眸光如霜雪化冰:“左副统,纵你是皇兄左膀右臂,本王的事,也轮不到你如此指摘,本王选的人,更轮不到你如此轻贱议论。” “记住你的身份,还有,”宋峤背手而立,声音变轻,彷佛是在说给自己听,“但凡你去深入了解一下他是如何一个人,就不会讨厌他。” 叶家四郎有的,是他都会嫉妒的一颗赤子之心。 第65章 叶西回到家中时,赵素正说完叶家大哥的消息,和叶南谈起了生意上的事。 叶西一见赵素,便猜到三哥应该已经知晓大哥的情况了,便没再提。 赵素常年往返芜州、景州一带,消息灵通,早就知道了叶家姐弟这段时间的壮举,如今已经心服口服。 族中本对他如此尽心帮一户农家姐弟打听军中消息的行为颇有微词,这件事过后,便立马换了副形容,转而称赞起他的慧眼识珠来。 也因此,一向无法放心将重要的商业协议全权交由小辈的族老们,这次难得没有派人插手甚至顶替他的位子。 这不仅意味着他的个人能力终于得到了绝大多数人的认可,也意味此后他在族中终于拥有了一股不容忽视的决策权。 这样立竿见影的效果是谁带给他的,赵素比谁都清楚。 他望向叶家两兄弟,庆幸自己当日为求结个善缘给叶家留了个不算坏的印象,之后力排众议帮人打听消息最后也是没有辜负叶家姐弟的期望。 因而这次来青曲,对族中托给他的加盟叶家工厂的计划,他还是有信心完成的。 他们赵氏一族虽然常年在外营商,本家却驻扎在封州,这一州相较于其他地方虽然偏荒了些,但也正因为如此,叶家在封州的扩张步伐不会很快,因此一旦他们拿下叶家的加盟协议在此扩土开厂,就意味着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们都能占据一家独大的优势地位。 赵素的提议同叶家兄弟的愿想不谋而合,相比于罗英琦寸步不让的态度,赵素的举动无疑更加令叶南满意,因此在象征性的迟疑过后,叶南最终同意了赵家的加盟。 赵素欣喜过望,在看过叶家一式两份的加盟协议后,早已从旁处打听到协议内容的赵素更是在这份新的协议内容上看出了叶家有意让出的两分利,虽猜测到了叶家为何如此,赵素还是不免激动起来。 第71章 两分利不多,但足够他在族中交一个好差。 为表诚意,赵素从身上取出一块巴掌大小、透明如凝冰的小东西,看材质有些像琉璃,却是水般透明。 他笑呵呵递给了叶西,道:“从南域运过来的小东西,赵某借花献佛,给叶小兄弟看个热闹。” 赵素表现得甚为不在意,但这种东西,又哪是一般人能买得起的,单是它的出产地南域两个字,就足以让人心惊于它的价格。 叶西在心中咦了声。 叶南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就在前两天,那罗氏郎君同样送予了四郎一块较大一些的,说是南域传来的,名为玻璃,区别于琉璃的便是那如冰晶一般透明凝白的特质。 四郎这几天没少把玩它,爱不释手的样子谁都能瞧出是十足的满意来。 暗暗思索着能否再从对方手中多挖几块的叶南不忘客气道:“赵兄破费了,琉璃千金难寻,这物件比之还要万里挑一,便是南域盛产,寻常人家又何以见得。” 这也是他前两年跟随商队外出闯荡长了一番见识,否则放在之前,他便是连琉璃也不识得的。 赵素摆摆手,有些讳莫如深道:“近日几艘船成功从南域返回岸口,带来了不少好东西,家中有人恰在景州逗留,便拿下了一些。” 他口中所说的船帆,自然一般意义上的民用船,近年来随着海上航线的发展,海上贸易在北楚越发多了起来,不少民间组织或个人豪富都热衷于海中淘金,痴迷于大海的另一边,广阔的外域中隐藏的无尽财富。 然而洋海无情,很多人因此暴富,更多的人则葬身大海、尸骨无存,毕竟茫茫大海,无途无路,迷失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赵家拿货的这列船中,是一年中规模最大的一次民用船集体性的远航活动,沿着遥远方向飘来的顺向海风,大批船帆顺流而下,一路行至南域,在交易了大批货物后再沿途返回。 有经验的老者会判断海洋风向,但时间无定,极其考验人的耐力,很多人都不会选择在陌生异地等待不知何时才会到来的“东方”,而是选择果断返航,不惜同恶劣又残忍的大海顽抗,这是出于物资不足的考虑,也是出于对海上航行不可避免会出现的一种恶疾的恐惧。 甚至于人们根本找不出这种恶疾的来源,只能归咎于大海的神秘力量。 景州海岸今年的集体远航中,得益于突然转向的海风,回来的船只远超以往,也因此带回的货物足足多了一倍有余,这则消息在附近几个州迅速掀起了不小的风浪,不用多久,甚至能传到京都去也说不定。 叶家生意没做到那份上,因而消息滞后也情有可原,叶西听到赵素感叹海上航行的种种危险,却是心中一动,装作不经意地道:“海上航行海难倒是其次,偏离航线才是危险之最,就没有什么有效的办法避免么?” 便是不通航海知识,赵素也为叶西的问题哑然,“若是能解决这个问题,海上航行还有何惧?” 叶西紧皱了眉。 这不合常理。 在造船技术足以媲美华国历史上著名航海大爆炸朝代的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songchao.html target=_blank >宋朝的北楚,在航海技术上的发展却远远不能与之相匹配,这样严重分化的情况下,海上贸易还能发展得如此繁荣,用奇迹来形容毫不为过。 想不出其中的原因,叶西只好放过。 他看向手中的玻璃,终于不再犹豫,对自己之后该要做什么有了决定。 赵素走后,叶南便迫不及待向叶西说了自家大哥的消息,另外的问题也随之而来——该叫谁去封州。 大哥重伤在身,及时已经得到了确切的消息,但没有亲眼见到大哥没有性命之忧,姐弟几个始终不能安心。 再有封州和景州的生意,芜州到底是远了些,叶家姐弟鞭长莫及,封州却是个不错的分驻地。 叶家姐弟几个,叶云女子之身,兄弟几个万万不会放心,叶北还年幼,恐担不起事来,因此只能是叶西或叶南去。 叶西一锤定音:“我去。” 家中的生意看似是他在主管,但其实他只是出了出主意,其余工作皆是三哥负责的,其繁琐复杂,换了叶西来他还真不一定能成事。而阿姐负责糕点铺的生意便已经忙不过来了,自然不能指望倒是还能抽出空来帮他。 虽说到了封州一样要管生意,但介时有大哥在,总比他一个人留在这里抓狂要强上许多,至于叶北的作用,一个大哥和一个老五相比,叶四郎当然要选更靠谱一些的了。 再加上宋峤那边他也算应下了,说不得去了那边还要托人帮忙见大哥什么的,也就不好食言了。 叶南说:“明日去县上见过阿姐再说。”但其实心里已经同意叶西的决定了。 离别来得猝不及防,但离别是为了更好的团圆,叶南心中虽然不舍,也没甚伤感之情,叶西就更没心没肺一些,早拿着两块玻璃苦苦研究去了。 本以为有了玻璃,做出想要的东西来应该不难,等查过数据,叶西才知道自己低估了它的难度。 南域而来的这种玻璃说到底还是天然产出的普通石料,虽在这科技落后的古代价格高到离谱,但对于足够用于航海的望远镜来说,材质还是太过粗陋了一些,这样制作出来的望远镜色差严重,放大倍数寥寥,于实用上不过是鸡肋。 要想制作出质量足够的望远镜,现代产物光学玻璃必不可少,叶西空间中倒是有不少,能制作出不少的数量,但要想大批量制作并售卖,最好的办法自然是要生产出质量足够的“玻璃”来。 在空间里翻了好一会儿,在里面的东西被翻腾得更加杂乱不堪得时候,叶西终于有了一点头绪。 放下心来,他果断将手里的两块玻璃丢到空间里,换了光学玻璃出来,一头钻进了屋中。 能叫他敢在空间里这般乱造,他此时待的地方自然不是自己家中,而是宋峤住所的书房里,此时已被叶西默认成了自己的工作室。 地上堆的凌乱不堪的各种材料足以媲美他的空间,而叶西少得可怜的属于人类的正常情绪自然不会浪费在这种细枝末节中,他扯来屋中的短榻,将上面乌黑柔软的皮毯掀至一旁,在把手中材料和工具放上去,专心研制了起来。 于此同时,收到消息的宋峤把玩着手中一块小巧透明的玻璃,在得知叶家四郎又收了旁人一块玻璃后便一言不发,等听到叶家四郎颇为欢喜时身周的气息更是压抑了些,叫前来汇报的暗卫有些心惊胆战,暗暗思索自己是否说错了话。 等迅速汇报完,他静等片刻,不见吩咐,便要退下时,才见王爷随手把手中的东西丢到盘中,淡讽道:“送些过去,这点东西都舍不得,平白把人养得小家子气。” 下属汗颜,止不住腹诽,人家那是投其所好拉拢商场伙伴,哪能跟王爷您一样?这醋意是不是太无理了些…… 第66章 几日过去,县中一条小道消息流传了出来,李家那个出了名的纨绔被县令,也就是自己亲姐夫亲自关进了大牢里,听说是犯了事儿,连他那颇得宠的姐姐都求情不得。 青曲县里最不缺的就是热闹,消息一出,很多人就议论开了,也不知那李纨绔犯了多大的事,竟然连一向“好脾气”的县令都忍不下去了。 有心人追溯了李性纨绔被关进大牢之前的所作所为,发现对方做的混账事与以往并无不同,唯一有些变动的,便是去为难了一个铁匠,而那铁匠,据说是为叶家打造过制造牙刷的神秘机器的…… 心思浅的,在满足了好奇心后对叶家的背后的势力更多了分小心,而一些心术不正的,则如被当头棒喝一般,再也升不起去找那铁匠谈话的心思了,叶家如今连县令都得罪不起,要收拾他们还不是轻而易举。 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一无所知,叶家现在正是忙的时候,加盟商迟迟不肯离去,一是紧等着叶家培训完员工好叫他们带回去,二是初初拿到牙刷制作图纸,这些人怎么也要吃透了才放心离开。 负责这事的叶南叫苦不迭,四郎那臭小子又发了疯,整日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出来,说要弄什么望远镜。 少了个人手,叶南又是管理工人又是培训,还要接待蜂拥而至的各地大小加盟商,一桩桩一件件,哪个都要亲自盯着,饶是他颇有手腕,也有些吃不消了。 尤其关于招收技工这块,因为机器图纸是机密,叶家给出的只是使用权,因而每个大厂几名维修技工是必不可少的,这样的专为叶家推出的机器而服务的技术工,叶南找遍全北楚也不会找出一个来,只能是紧急培训。 偏他纵然在四郎身边耳濡目染,却依旧对此知之甚少,根本不能胜任这项培训工作,又要被各加盟商明里暗里的催促,焦头烂额每日都要在叶四郎门外转几圈。 这日清晨,叶西顶着浓黑的黑眼圈终于推门而出,和同样尊容的三哥撞了个正着,兄弟两个面面相觑,叶西终于良心发现,向头疼招收技工的三哥出了个主意。 第72章 “家中帮工的雇佣期差不多到了,我看大家都没加盟的意思,不如问问他们愿不愿去做技师。” 这些人都是叶家兄弟精心培养出来的,不光在机械使用上得心应手,在机械本身的打造原理甚至于维修护理上都有所心得,有些脑子活泛又肯用功的,比如胡猴几个,经过叶西一段时间的物理教学,俨然成了个中翘楚,和夏木匠一起,是叶西的得力助手。 这几个叶西是绝不舍得放的,虽然没有透露太多,但胡猴几个也对此心知肚明,知道将来自己能留在叶西身边,各自造化。 几人都很是感激叶西的知遇之恩,因此早在私下里有了决定,要好好跟在叶西身边做事。 加盟叶家去自立门户什么的,自然是放弃了,相比于糕点吃食,他们在机械制造这一全新的领域里更能看到光明的未来。 除去他们几个,其余人有所犹豫则大多是因为本钱不够,虽然叶家当初和众人约定,只要在他家做帮工最后就能得到糕点方子,加盟叶家,也无需什么加盟费用,但店面装修、员工雇佣和原料采买同样也是比不小的开销,很多人根本拿不出这笔钱来,要开店少不得伤筋动骨,因而也就左右为难。 叶西这些天吃住都在宋峤的“老宅”里,和帮工们的交流更甚以往,众人本就信得过他,遇见这事,便把顾虑同他说了。 此时见叶南头疼招工的事,叶西想到这里,便如此提了建议。 叶南的眼刀在看到阿弟的黑眼圈时就减弱了不少,此时听他这样说,哪还顾得上骂人,向叶西点了点,简短说了句:“睡会儿,吃饭找叶五。”便转身向房后去了——因为叶西要做东西,连在院子里的帮工都搬去了房后,和那二百个新招的工匠住一起了。 叶西望着三哥匆忙的背影,摸了摸鼻尖,识趣地没再凑上去,然后走回了自家院子。 进门就看到叶五围着土灶在做吃食,脚边,长肥不少的几只鸡仔正悠闲地啄草。 叶西鼻头动了动,闻到了腊肠焖饭的味道,顿时咽下大口口水:“熟了没?” 叶五抬头看见四哥,颠颠捧了碗来,给盛了一大碗,笑得讨好:“早焖入味了,四哥你吃。” 一边说,一边伸着小细脖子往叶西身周望。 叶西见怪不怪,摆摆手:“没成呢,不过快了,到时一定给你留一个。” 毕竟是试验性质的上手,所以这次做的成品不多,如果不是想起当初应过那人一嘴,他都不见得要弄出多余的来。 然而这里面,哪个都不是他要送予那人的。 叶五一听有他的份,顿时笑了,龇出一口小白牙来。 再过了两日,叶西将木制望远镜打磨上漆之后,手头里便多了几个能远望数千米的成品。 质量远不能和现代制品相提并论,但在这般简陋的条件下,也算差强人意。 因而叶西将其做出来,内心里也很有几分欢喜,头一个想到的,就是要拿到宋峤那去显摆几下。 毕竟那人还算识货,当初听他说起这东西,还颇是期待来着。 但他也没有冲动到跑到县上去找人的程度,一时脑热后便略过不想了。 他再一一试过,确定没问题后,便把几个望远镜分别放进了做好的木盒里,木盒里上下及四壁都固定了厚厚一层软布,中间挤出个犹如两拳相对的形状来,使得望远镜刚好放进去又不至于磕碰致损。 做好这些,他才把木盒迭起,两手抱起往自家走。 木盒不大,迭起来亦不过到他胸部,倒是不至于遮挡视线。 但几个迭起来的面积亦不算小,因而路上遇见村里人,都很是好奇地看过来。 叶西这些天“闭关修炼”的事大家都是知晓的,如今看他抱着几个木盒,颇有些认真模样,众人便猜测这次闭关多半是修了正果了。 只到底是什么,众人却是不知了,因而越发好奇起来。 可惜这次叶西目不斜视,没露出一丝可被赏玩的意思,大家伙儿也就不好意思跟过去一探究竟了。 - “哇,四哥你快看,溪边有谁家鸭子下水了!要洗衣的娘子们正赶呢!” “哇,辛小白光屁股躲在沟沟里逮蚯蚓呢!” “咦?……他抢小黄的虫子!!!” 叶小五顿时怒了,阿黄是那只尾巴上有很多黄羽的鸡仔,长得瘦小伶仃的,他怕以后不好生蛋,经常放出去让它在溪边找些虫子吃,那处每日都有人来往洗衣,因而慢慢的阿黄也并不躲人。 犹豫了一下,叶西小心放下手里的望远镜,撸撸袖子气冲冲往门外跑,要找辛小白算账。 走前还不忘喊:“四哥你莫要动望远镜,我去去就回!” 叶西没听叶五的话,人一出门就把望远镜拿了起来,果然看到叶五一路飞奔至溪边,拯救阿黄于危难中,然后和村正家的那大孙子掐了一架。 没一会儿,便又领着阿黄回来了,满脸的得意:“辛小白想不到我有神器在手,还说我是妖怪,呸呸,他才妖怪呢!” 骂完又笑:“嘿嘿,他可喜欢光屁股玩水,以后我就拿望远镜望他!看到就叫阿黄去啄他!不知羞。” 又宝贝似的上来捧着那望远镜:“四哥,它可真厉害!” 叶西听了笑骂:“小材大用,这东西用处大着呢。” 叶五没听进心里去,抱着望远镜喜滋滋去玩了,倒显出一股与平时不同的活泼劲头来。 差不多的时候,叶南也做通了家中帮工的工作,除了几名女子,其余都愿随外商远行,去做负责机器维修的技师。 另叶西叶南两兄弟都没想到的是,众人之所以答应得痛快,既不是因为外商给的高工钱,也不是这些乡下汉子们还没有意识到的发展前景,而仅仅是因为叶西无意间说出的一句话。 即为师者,当收徒育人。 这对叶西来说是很常见的一件事,但放在如今的时代,却是很多人一辈子都达不到的成就。 尽管北楚的工商业相比于同时代的其他国家来说,已经开放了许多,但阶级依旧根深蒂固,士农工商,生而注定。 而对于位列贫贱之民的工商之人来说,他们终其一生所追求的,亦不过能够成为一业之师。 不过是跟在叶四郎身边学了些时日,他们便也可以为师了? 众人一瞬的迷茫过后,便万分激动起来。 纷纷向转述这话的叶南确认:“这是真的?叶,叶……大师真这么说的?” 在得到确切的答案后,人们顿时就不再犹豫了。 去!一定要去! 这么好的事情,他们凭甚不去? 没看见旁边那二百个被派去当工人的,眼珠子都要酸红了么? 实在也不怪这些人眼红,同样是外派,甚至他们还是正经出身的工匠,偏偏却比不过一群半路出家的,更可气的是这群半路出家的,满打满算也不过跟着叶四郎学了一二月而已…… 眼看着到了外边,人家就是师了,他们怕免不得要在人家手底下讨饭吃了。 于是本来还有些自持身份,瞧不上叶四郎手底下这些个走野路子的,这下子都老实了。 嘿,谁叫人有叶四郎这么个粗大腿抱呢! 不过在听说只要自己好好学,将来也有出师收徒的机会后,一群人再没有什么不满足的了。 甚至对拖欠他们工钱导致他们不得不来此的郑家,大家伙的怨恨也顿时少了很多。 毕竟如果不是郑家,他们哪有今天的好前途 第67章 让三大工厂加盟商头疼的问题解决了,大家都急着回去试验这种新的商业模式,纷纷来同叶西拜别。 一夜之间荣升为技师的帮工们对叶西很是感激,家家户户都带了礼来辞行,多是一些肉蛋、果子、布匹之类,不是什么稀罕物,对乡下人来说却难得,也最实在。 连张铁匠也来凑热闹,送了些折迭雨伞的骨架过来,俱是精铁制作,处处可见精心。 拗不过这份心意,叶西象征性收了一些,谁知这就像打开了个口子,前来送礼辞别的人越来越多,到最后叶家门坎都要踏破。 眼看那三百名新晋工人也按捺不住,马上就要闻风而动时,叶西忙找了个借口躲了出去。 县上的点心铺子早被人蹲点,甚至后门都没放过,实在怕了这些人的热情,叶西无法,在外游荡一圈后,打算随便找个什么地儿躲躲清净。 一路边走边看,他才骤然发觉,自他家之后,县中陆续也有不少点心铺子开了起来,规模虽都不大,但有叶家的铺子在前抛砖引玉,青曲县中的点心市场已然被打开,各个点心铺子的销量也都不差。 这对于整个青曲县来说自然是好的,同样的,对个体来说,也加大了其市场竞争力。 叶西盘算了一下家中的生意,觉得临走之前,还是要为兄姐多留些底牌。 他自然也不是漫无目的的瞎逛,青曲是连通东西的必经之地,同样也是北上京都的重要枢纽,封州、景州等地的东西要想流入西、北各大城,必定要路过青曲。 第73章 自罗英祺、赵素等人带回玻璃也有一段时间了,除开他们这些特权人员,大规模的正规运输也该差不多到了。 这些东西流经青曲,不可能半点都不留下。 叶西倒没有买入的想法,他只是想看一看那些玻璃的常规质量,试试到底能不能作为光学玻璃的原材料进行加工使用——毕竟就他来看,无论是罗英祺还是赵素,既然有门路,拿出手的玻璃自然不是下品,也就不好进行整体性推论。 青曲县不小,但对比州府等更高级别的核心城市来说,又算不得什么了,又加上购买力有限,估计吃不下多少玻璃,因而不可能有专门的门店来售卖。 叶西注意留心一些珠宝、玉器店,果然发现一些店里面有售卖玻璃的。 他不动声色看过去,跟他从罗英祺两个手里拿到的一对比,发现纵然有些差距,但却不大。 将整条街的珠宝玉器店都逛完,叶西有了底,心下微松。 看来这些天然产出的玻璃,在质量上的等级之分并不明显。 他试着问了下价,得到的结果叫人咂舌。 果然是物以稀为贵,后世遍地都是的玩意儿在这个时代却能卖出堪比黄金的高价。 “市舶之利最厚,所得动以百万计。”由此可见一斑。 但这远远还不够。 北楚航海业的发展与华国古代那个被称作大航海时代的朝代相比,有太多不如。 其巨大的风险性吓退了绝大多数的人。 北楚航海时代的到还差了火候。 叶西望着这片市场的大片空白,隐隐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野望和归属感。 手握超前的科技和理论,他能为这个时代做出的努力远超自己的想象——末世毁灭了人类创造的一切,然而在另外的时空,他能再创造一个出新的世界来! 也许这才是他来到这里的真正目的! 没有了长辈的庇佑,即使是在不具备威胁性的温床里,孩子的成长也是惊人的,还带着些许孩子气的少年站在街头,终于开始了人生中具有转折性的一次思考,天性的凉薄也终于带上了一丝属于人类的温情。 从前总是依靠兽类般敏锐的直觉识人断事,如今倒也能从情理上去分析了,推己及人,宋峤的动机也不算难以理解了——不论他的身份是为官者、士人还是上位者,忧国忧民的情怀都是这类人的主基调,面对一个身怀异技的人,首先想到的,自然是其于国于民的价值。 得出这个不带有一丝情感温度的结论,叶西反而定下了一颗一直没有着落的小心脏。 不管什么时候,最实在的都只有利益、价值! 木乔要真无所图,那他才该害怕呢。 想通了这些,叶西彻底放飞了,只要他的价值足够高,足够既得利益者投鼠忌器,即使有被觊觎的风险,被毁的几率却不会高。 换句话说,即使手握重宝、怀璧其罪,他也完全没必要缩手缩脚地憋屈着。 真要天塌下来,他前面还有个高个子顶着呢! 叶西哼着瓦子里随口听来的小曲儿,溜溜达达往回走。 原还愁去了封州,没兄姐搭手,这生意要如何搞,现在他倒是有了想法。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既然都造了望远镜了,那他干脆就造得彻底点! 赶巧,叶西走回他家点心铺子,半路遇见了木乔的一位属下,不起眼又显得特立独行的玄衣,腰配长刀,横眉冷眼,额头锁起几道纹,活像人欠了他八百两银子没还一样。 不就是那天跟县令一起上门到访,对他放冷箭的那个? 叶西脸皮厚,才不管人待不待见他,就是不喜欢他,他和木乔“兄弟”情深,这人不服又能怎的。 左镇威感知敏锐,叶西不过多看了一眼,他目光就刀子一样扫了过来,见是叶西,果然露出一副不喜又不得不忍耐的憋屈样来。 他冷冷看着叶西,左脸隐隐抽痛,因为这小子挨了王爷一耳光,心高气傲的禁军统领真是没把一口牙给咬碎,缓了几天都没把这劲缓过来。 他不觉得自己有错,叶西一个乡下小子,野蛮粗俗、骄纵无礼,长得一副好相貌却是眼犯桃花、巧言令色,这样的小花花肠子,纵然有几分小聪明,又如何能配得上堂堂一国之君的胞弟,神韵翩然的王爷? 可惜这小子对王爷有相救之恩,他碰不得,亦不敢贸然出手,忠言直谏,却反惹主子不喜。 左镇威满心不甘。 他怨念深重,便是心大如叶西也察觉到几分,心中却是更加莫名,索性不予理会。 这孩子显然忘了和宋峤的有情人协约,还当只是个小忙而已,根本没放在心上,也不知旁人会因此生出诸多想法。 他这时心情不错,笑嘻嘻的随口打招呼:“午好,……吃了没?” 左镇威忍不住摸摸脸颊,怀疑这小子故意的。 “哦对了,”叶西从特制的背包里掏出一个木盒,递给左镇威,“将这个交予你家主子,他看到便懂了。” 照木乔说的,他此去封州有任务在身,不好久留青曲,便也要他尽早动身。 这年头搭趟顺风车不容易,叶西只好配合。时间紧迫,他要准备和交代的太多,能节省一点时间是一点,既然遇上了左镇威,他就不亲自去给木乔了。 左镇威的不喜又加重了一分,这混蛋小子!敢拿他堂堂禁军统领当跑腿的! 果然是不知者不畏,左镇威安慰自己,等哪天他们这些人不再隐藏身份,光是站在叶西面前,怕是都要吓破他的胆。 然而纵是再不喜,手里的东西总归是要给王爷的,左镇威也只能捏着鼻子被叶西使唤了。 叶西望着人离开,总觉得从那冷峻的背影中看出了几分气冲冲的跳脚意味。 转悠一圈再回到铺子,门前果然清净不少,叶西从后门穿入,不意外看到了早已到来的三哥。 “阿姐呢?” 叶南:“厅里呢。” “不是有王三郎?”叶西没走心,随口问了句。 叶南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叶西顿时不敢问了。 说来也怪,王三郎死缠烂打缠着他签了家点心铺的加盟协议,不好好守着自己的铺子经营,却三天两头往他家铺子跑,说什么要学习一手技艺,紧跟总店,共同进步。 在叶西看来,就是不务正业,富家子弟玩腻了经营游戏想当甩手掌柜了。 但偏偏王三郎在他家铺子还干得挺认真的,勤勤恳恳活像他自己才是总店老板。 叶西搞不通了,只当这家伙脑子进水,既然阿姐挺满意这个免费劳动力,那就随他。 奇怪的是,他三哥不知道什么时候和王三郎别起了苗头,两人整天王不见王的。 叶西就想问问。 叶南不接他这个话茬,只看着屁事不知的阿弟发愁,“你以后可别学你阿姐,心大得没边,只怕给人哄去了还要替人数钱!” 他不知道自家阿弟早被套进了狼嘴里,还殷切嘱咐:“我和你阿姐商量商量,看都给你准备些什么,去了外面,有什么不适的不要忍着,木乔那人性情凉薄,但行事稳妥,你于他总归是有几分恩情,路上有什么,千万要找他商量。” 四郎远行封州,叶南真是操碎了心,在他眼中,四郎五郎还是躲在他羽翼之下的小崽,就连比他大点的三娘,他都觉得该是被自己护养的。 他怕阿弟冲动惹事,更怕旁人无事生非,他家好端端的少年郎出去,孤零零的漂泊在异乡,有个磕着碰着的,没有他在身边看顾,只能自己舔舐伤口,想想都叫人心酸。 叶南被自己的脑补吓到了,犹豫道:“不若,我跟四郎一起去封州?” “可别!”其他人都反对,一家四口分坐八仙桌四个方位,把无偿贡献此桌的王三郎无情赶回了家,叶西开口装可怜:“我这一病醒来,前头那些光景忘了个七七八八,连大哥什么模样都不记得了,一家子,就我连亲大哥都没见过……” 叶南想起阿弟醒来时的病弱样子,又开始心酸了。 叶三娘忍不住一巴掌轻拍在叶西背上,她看着柔弱,实则内里刚强,纵然不舍阿弟,却也知阿弟们一日日长大,总有自己的日子要过,“不是嫌你三哥手里的事务烦,才和木表哥远走高飞的?” 三郎和四郎性子一样,都是胆大爱闯荡的,受不得拘。 叶南此时对一些事物敏感的很,闻言顿时喊:“三娘!甚么远走高飞,那叫结伴同行!” “好罢,我记错了。” 略显压抑的气氛活了起来。 三大加盟厂商迫不及待离开,赶巧,竟在同一天返程。 三家的人加上十几名帮工和两百名新晋工人聚集在城门外,背井离乡的汉子们正在和妻儿做最后的告别。 叶西收了不少礼,自然也要来送送这些老乡们。 众人见了他自然都很激动,没有机会送上拜礼的,险些要给叶西下跪。 第74章 把叶西下了一跳。 他却不知,这在旁人看来是很应当的事情,士子文人有授业之师,终身为父之说,在工商阶层,各行各业,同样如此。 叶西教了这些人活命的手艺,又给了他们如此大好的锤炼机会,被他们尊为老师并不过分。 只不过这些人不知叶西认可不认可,心中忐忑,故而从未敢真有人开口叫上一声罢了。 毕竟他们这些日子也打听得清楚,能被叶大师收在门下的,至今为止也只有一个夏木匠而已,那还是因为对方发明了折迭雨伞之故。 叶大师收徒,门坎之高可见一斑。 他们这些人学艺不精,无有成就,自愧不如,自然不敢高攀。 此时临别,有些胆子大的没了顾忌,便要在心下“认”了这师父,此去千里,纵使不能道与外人说,却也可以当自己是有门有派的匠人,不至于无根飘零。 叶西没想到一时无心之举能让这些人脑补这么多,见人送礼不成还要下跪,简直是惊吓了,还好有叶南在一旁解释,他才知道这其中缘由,不由哭笑不得。 他想劝人无须这样,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看这些大老爷们一个个激动的,他怕自己说句不当老师的话,他们真能当场给他群跪。 算了,就当自己是个木工或者什么理工学院的老师吧,狗屎运碰上了群尊师重道的好学生。 这么一想,叶西也就没什么好纠结的了。 只是送老乡变成了送学生,手里的点心就有点拿不出手了。 叶西想了想,从背后的大包里掏出了一本巴掌大的线状薄纸册。 他交到为首一人的手中:“此行路途遥远,归期不知几何,各位都且珍重。” 抛砖引玉,这个时代机械制造业的明天,就交给你们、你们的后代了。 第68章 被叶西递书的人还未反应过来,但见那书册印刷精妙很是不凡,忙双手接了过来。 低头一看,只见其上铁画银钩的四字铺开——基础物理。 这是叶西在做望远镜时抽空腾写出来的,原是方便自己在机械作业时随时翻看,此时给了这些工匠倒正合宜。 原版是末世里常见的科普小册,以童真的口吻讲解了理数化历史文学等方面的基础知识,并配有简单的示意图,末世五岁以下人手必备科普册。 也是叶西从他的师父那里收到的人生第一份礼物,一直保存至今。 既然这些人叫他一声师父,他没什么好送的,就把这本册子交给他们吧。 没人知道叶西在这简短的动作中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那接手的汉子只觉得叶四郎这一递看似轻松,却郑重非常,下意识的,他对这本还未来得及翻看的书册的敬畏又多了一分。 “多谢叶、小师傅。” 叶西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他今天当着所有的面将书册传下去,为这些工匠多添两分筹码的同时,也是给旁人一个警示,不得轻易谋夺工匠们手里的册子,否则就是和叶家、和三大加盟商过不去。 同时也能卖三大加盟厂商一个好——工匠们的实力有保障,日后他们送到工匠们手底下的学徒也能跟着有所提升。 而优先厂商派给的学徒人员,这就是叶家同加盟厂商们心照不宣的事了,原则上过得去,叶西也不愿将生意做得太不近人情。 一行人再三拜谢,才终于在朝霞散尽时含泪启程。 叶西注意到,渝州罗氏的负责人换了个其貌不扬的年轻人,罗家三郎罗英祺却未踏上归城。 目送浩浩荡荡的队伍离开,叶西注意到,渝州罗氏的负责人换了个其貌不扬的年轻人,罗家三郎罗英祺却未踏上归程,考虑到其在青曲可能另有打算,也无可厚非。 但王三郎这厮在外游荡够久,此次代表芜州王氏成为叶家加盟商之一,竟也没想趁此回家看看,反而叫身为外家的小舅负责此次的人货押送,实属反常。 叶西有心想关心一下兄弟近况,然而忙于离程准备,一时也没抽出空来。 直到那天他要跟兄姐商议些事,直接回了阿姐的铺子,发现其他人都在店里忙,阿姐却不在,他围着院子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人。 院子里静悄悄的,一眼望去只能看到一个土灶和旁边的柴火堆,外加一个立在水井边的水瓮。 那水井原没有的,是为了汲水方便才挖的,但叶南兄弟那时候忙着搞定加盟商,这水井动工前后他们都没帮上什么忙,反而是整天围着叶家铺子转的王三郎全程张罗的。 叶西还感动于好兄弟的两肋插刀,在顾客面前没少替他美言,还送了他几条养猪致富经,叫王三郎的养猪场弄得风生水起的,招他小舅子赵文安好一顿夸,全青曲就没他这么豪横的养猪大户! 找不到人,叶西转身正要走,突然听见水瓮那边有动静。 悉悉索索的,好像有人在那说话。 叶西纳闷,放轻脚步走过去,就见高高的水瓮旁,阳光打下的阴影里,他刚还想着的好兄弟正拉着叶二娘手臂,满面通红的说着什么。 那声音蚊子嗡嗡差不多,叶西自负有武功底子都没法听清。 而叶二娘一派镇定,耳尖上却也红得厉害。 叶西心中一动。 这孩子和古代人中间隔着个现代,活得却和他们一样糙,隐私什么的,根本不在常识范围内。 他觉着两人神情鬼祟,便又悄悄凑近了些。 这下总算听清了。 只听叶二娘道:“你快松开,莫要缠着!”末了道:“……这天热的。” 叶西抬头看天,重九过去,天气一日日凉下来,今儿秋高气爽的,太阳都不知躲哪去了,热? “是、是有些热,”王三郎不舍地松开,“你没事罢?这井修得不好,总是拌人,回头我叫人再挖个。” “可别!”叶二娘心头乱糟糟的,又止不住想,若是王三郎再胡乱折腾,保不准三郎就能看出什么来。 虽说她心中坦荡,然而一想到这种事要被摆到明面上,也难免要羞恼。 可她父母长兄皆不在,自己年岁又到了,便是再羞耻,也总要为自己考虑一些。 前日里总有邻里娘子明里暗里与她说道,要介绍些年龄相仿的郎君彼此相看,叶二娘不是不愿,却是对那些人眼中的算计颇是反感。 家中阿弟都是远比常人要豁达的,一个个也是外人看得出来的有出息,这小小一间糕点铺子,说是叶家经营,但阿弟几个平日没少透露出要交给她的意思,叶二娘自是不喜姐弟间这样泾渭分明,其他人却不这样想。 于是那些上门来说媒的来了一波又一波,叶二娘着实头疼,偏那些人知叶家兄弟护短,往往其言含糊不明,又专挑叶南叶西两个不在的时候,因此一直没叫他们发觉,反倒是不时前来的王三郎看出点端倪来。 打那之后,王三郎便不动声色,来得愈发勤快了。 那些人虽觉得王三郎不成威胁,毕竟若对叶二娘真有意,早早便提出心意上门提亲了,哪还能等到如今?再加之王三郎家世摆在那,没人会觉得王三郎会挑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农家女回去。 但碍于他跟叶四郎好得穿一条裤子似的,热衷做媒的冰婆子也不敢再贸然上门。 因为这事,叶二娘嘴上不说,其实心里是松了口气的,对王三郎亦是感激,两人平时里的往来也不觉多了些。 看出她喜爱孩子,王三郎也不嫌家里的崽子烦了,有事没事就拎到叶家铺子来遛遛,也好多跟叶二娘说上几句话,因工作一致,生活步调相近,两人渐渐无话不谈起来,叫王三郎很是欢喜。 而这日他来铺子,也是托了小崽子的福,他家小叔同书院请了假,要携妻儿同小舅一起回芜州,小崽子自然也含着泪包离开了。 叶二娘顾着生意来不及送,便提早准备了一些小孩子喜爱的吃食玩意儿,请他帮忙给送去。 王三郎自是义不容辞,送完回来换了被小崽子蹭了鼻涕眼泪的衣服,一走进院子里,就见叶二娘端着陶盆往水瓮边走,却不防被井边突出的外沿拌了腿,眼看就要跌倒。 王三郎一个箭步过去将人扶住,不小心蹭到不该蹭的,腾得红了脸,手脚又酥又麻,浑身无力,看着倒像是他才是该倒的那个。 然而眼见叶二娘红着耳尖、埋着头要挣开,他也不知哪来的胆气,一把握住了人家手臂,给拉到了阴影处,吭吭哧哧说了那么几句话出来。 但他要说的自然远不止那些! 王三郎气自己关键时刻笨嘴笨舌,话都说不利索。 他深吸口气,努力把身板挺直了,看上去也是高大俊朗,一派贵气,他张嘴欲言。 那副紧张的模样感染了叶二娘,她脚步微错,像是不欲听对方再说,又像是在无声逼迫王三郎一吐真言。 “叶、叶云,等我回了芜州,便跟家中长辈说明,我、我心中已有心仪的女子。” 第75章 叶云一下子站住不动了。 脸上划过惊讶、无措、喜悦、怅然的复杂情绪。 “谁?” 不是叶云、王三郎两个哪个问的,而是看了半天忍不住出声的叶西。 两人皆是吓了一跳,都惊魂甫定地看向叶西。 “你有心仪的人了?谁啊?”叶西左右看看,还是忍不住问道。 眉目传情?含蓄委婉?再过十年一准升级为扣脚糙汉的人是不会懂这些的。 但王三郎不知道叶西不知道啊,又正碰上他自己做贼心虚,怎么听怎么觉着叶西这是在反讽。 连叶西他亲阿姊也这么觉得。 迎着叶四郎雪亮又清澄澄的目光,两人硬是看出了风雨欲来的味道,王三郎想起他兄弟脚踢巨石、手拎大缸的场景就腿软,但叶二娘就在旁边,他怎么都不能怂。 眼一闭,王三郎豁出去喊:“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说还有谁,你也不必阴阳怪气,就告诉你了,我心仪你二姐叶四郎你听见了?” 叶西被吼得半天没回过神来,等他消化了王三郎话里的内容,揉了揉拳,一字一字道:“听、见、了。” tmd,偷人偷到我家来了,我揍不死你。 还搞什么春秋笔法,欺负老子没念过书? “四郎你冷静点,松手,快松手……阿姊的话你也不听了?” “阿姊你给我让开!”见叶二娘拦他,叶西怒火中烧,“亏我还觉得这货是个好的,处处给他方便,倒是方便成黄鼠狼来家偷鸡了!” “叶四郎你骂谁鸡呢!?”王三郎也火了,跳出去和叶西打成了一团。 叶二娘拉不动,反把自己弄得一身狼狈,发钗都掉了下来。 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又急又火,最后把手里头被两人撕扯坏的衣袖一扔,“爱打打!老娘不管了!” 里间叶南和都在的黑二兄弟、辛紫等人听见动静,立马冲进了院子,迎面撞上叶二娘。 叶南见四郎和人打架,管他什么王三郎狗三郎的,上去就要帮着打。 叶二娘喝住:“回来!干嘛去?小孩子打架你也插手?” 辛紫和黑二兄弟在旁边纳闷,这王三郎是怎么惹着叶四郎了,看那打得狠的,鼻子都要给打歪了。 这时叶南也看清了战况,顿时就放下心了,这才注意到叶云神色有些异常。 他看看那边的二人战圈,又看看强自板着脸的叶云,向她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 王三郎那算个狗屁的小孩子,给他三截打成两截都装不来。 叶云被叶南看得顿时心漏了一拍,心虚不敢跟他对视。 - 王三郎给叶西打得不成样子,最后是横着从叶家铺子里被抬出来的。 王家小厮又气又怕,却不敢对着叶家姐弟撒气,最后哭哭啼啼的拉着自家郎君走了。 “郎君你说你,心仪哪个不好,偏挑叶家的娘子,她叶二娘纵是千好万好,也比您那……温柔多了,可架不住家中有两个如狼似虎的兄弟啊。” 小厮蹲在轿子里给他擦脸,脸皱得比被打了的王三郎还厉害:“到时候您家去一说,母老虎对上真老虎,也不知哪个……哎呦!” “反了天了你!连我嫂嫂也敢埋汰?”王三郎徉怒,教训完小厮,趟那嘿嘿笑,龇牙咧嘴的,“你懂什么,打是亲骂是爱,四郎打得越狠,就越是在心里头承认我呢。” “哎,您这哪学来的劳什子歪理。” “胡说八道什么!小舅子说的话,怎么能是歪理?” 第69章 当日晚时,叶家就最近发生的不良影响事件开展了一次家庭会议。 成员有叶云、叶南、叶西和叶北。 叶南坐在桌尾,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良久才道:“二娘,你想好了?” 叶南少有这样称呼她的,一旦喊了,便是要认真了。 叶云不得不摆出同样郑重的态度来回应。 其实她本没有想那么远,对于王三郎的一些举动她虽不反感,甚而也有过欢喜的时候,但也未曾想过两人未来会有如何的结果。 也许是对王三郎的感情还没到那一步,也许是她潜意识里觉得王三郎的家世会是个大阻碍,下意识选择了逃避。 但如今两人之事猝不及防被摆到了明面上,她就是想逃避也不能了。 叶家姐弟几个中,叶南最是心思细腻,只消一眼便看出了叶二娘的顾虑,他沉沉道:“莫要多想,你只消看王三郎那人,你中不中意罢。” 也是因为家中没个长辈,下面两个又指不上,面对阿姐的姻缘大事,叶南不得不把话说得明白一些。 这要她如何说? 叶云脸上飞霞,想起王三郎拉她的那刻,心脏都彷佛要从胸膛跳出来。 她虽受家中四郎影响,如今已很有些女强人的做派,但毕竟是在这个时代生活了十几载,成家立业的传统想法是刻在骨子里的,不可能一辈子都不嫁人的。 如今她同王三郎相识已久,彼此也算知根知底,比起好些娘子甚至在大婚前都见不了夫君一面的情况,不知要好了多少倍,更莫要说两人彼此还对对方有意了。 能有这样一段彼此情投意合的姻缘,叶云私心里是满意的。 然王氏那样的高门大户,又岂是她一介农家女子能进的了的。 那些她闲暇无事看的民间话本里,又有哪个位卑家贫的女子能同门阀大族的子弟结局美满的? 话本都不敢写的事,她叶二娘又不是什么金枝玉叶、富家千金,凭甚做这不切实际的梦。 莫若多赚钱银钱傍身来得妥当。 这样一想,便觉得还是单身好。 她家大哥都没成婚呢,哪里轮得到下面的着急。 叶云心定了,淡定道:“这事先放放,我不着急。” 纵使她之后在感情上越发倾向王三郎,非他不可,就像四郎说的,若没有足够的资本证明她能站在对方身边,日后这份感情也无法对等,两人又怎么能走得长远? 所以说,眼下还是要把“事业”做好才是。 叶南看她这样,反倒开始劝慰:“我打听过了,芜州王氏的名声威望在当地皆有口碑,世家大族都讲究风度风范,倒不会弄出什么看不得的人事来。” 再者说,那王三郎也就是占着个出身好,平日里读书读书不成,做生意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整个一酒囊草包,比起他家叶二娘的通透能干来,又有哪点配的上的。 叶西总算是听出两人话里的言外之意了,同样不平道:“阿姊这么能干,如何就配不上那绣花枕头了?” 用一只胳膊就能撂倒的货色,叶西真没觉得有什么能耐的。 他这话一出,叶南嘴角抽了抽,叶小五惭愧的低下了头。 那王三郎好歹是从小有家中武师教导的,虽走的不是武路,也比他们这种没路子出身的强多了。 叶西犹自愤愤不平,叶南见叶云当真没什么伤心的,也开始回过味来了。 看王三郎那急色模样,这段感情里占上风的总归不是那厮,既然二娘觉得时候未到,让那王三郎急一急更好,要是能自己把家中那边都解决了,他才真当他是个汉子。 为防四郎那小子再说什么不合时宜的话,他咳了一声,忙转移话题:“四郎眼看就要去封州,阿姊你多为他备点吃的,这小子嘴巴最刁。” 叶云一下就被转移了注意力。 虽然明白阿弟离开是必然的事,但眼看离别将至,叶云也难免不舍。 她拉着叶西一阵絮叨,末了摸出给他准备的两身夹衣,里面夹的是时下最流行的木棉絮,连外层布料也是木棉织成的白迭布做的。 听闻封州地干多风沙,叶云又替他做了两件宽大的风衣。 不同于其他人家的娘子们做衣服时总要留出余地,给孩子做的夹袄又大又肥,叶云缝制的这两件却是刚刚好,叫叶西试穿上身,短夹袄刚好罩住一点上臀,配上长夹裤,再外穿一件虽宽大却符合身条的披风,少年单薄又具有韧性的青涩身形一下就被勾勒了出来。 叶五羡慕得口水都流出来了。 “阿姊,等冬日,也给我做一身好嘛?不要棉的,麻绵的就成!” 这时候的人们冬日御寒的服装可没有现代那么多花样,木棉是稀缺品,大家之前听都没听说过,富贵人家有皮裘穿,夹袄里夹的也是珍贵的丝绵,平常百姓身上穿的则都是旧衣片做絮的厚衣、夹衣,也有连麻、绵都买不起的,就用些草絮填充,御寒能力可想而知。 虽都是“mian”衣,但此绵非彼棉,价格也是天差地别。 叶北的羡慕也就可以理解了。 叶云对这木棉做的衣服也很是满意,闻言满口应下,“到时候给你们一人做两身,就用木棉!” 天气还未彻底凉下去,少年人火力壮,叶西没穿一会儿就觉得热,趁叶二娘又去屋头不知翻些什么,他脱了下来递给眼巴巴看着的叶北,“穿会儿去吧,别弄脏了。” 第76章 他倒无所谓脏不脏的,不过阿姊辛苦做的,不好糟蹋她心意。 叶北乖乖应了声,抱着衣服跑去了自己屋里。 这点心铺子经过修缮,后院几间屋子也能住人了,除了给黑二兄弟、辛紫几个留了临时休息的地方,剩下的姐弟几个一人一间刚刚够,省得他们来趟县里还要趁晚回去。 兔崽子跑得快,这几日不离手的望远镜都忘在了桌上。 叶南拿起仔细看了看,这东西不管看多少次,他都觉得惊异和神奇。 海外航行有多难,即使没有亲身经历过叶南也能想象,如今有了这望远镜,千里之物亦能直取眼中,还有什么暗石险滩是人们避不开的? 见他看得认真,叶西难得郑重道:“三哥,我走之后,望远镜和另外的事只能交给你亲自来办,必要的时候,同罗氏合作也未尝不可。” 叶南点点头,“我知。” 这望远镜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叶南都不敢估量,更不要说还要加上另外一个…… 怀璧其罪,叶家四郎这一走,于外人眼中,叶家背后靠山的威慑力也要弱下去大半,届时若他护不好手里头这点东西,等待他叶家的绝不会是什么好下场。 这也是王三郎同二娘一事,叶南未曾做出什么过分之举的原因。 在这种时候,叶家即便不能拉拢盟友,也绝不能轻易树敌。 即便是“小打小闹”也不成。 叶云抱着巴掌大的一方木匣子走出来,兄弟两个便停下了谈话。 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就是叶二娘和叶小五,最好也是不知晓为好。 叶云每注意到两人的异样,把木匣子上的暗扣打开,露出里面银亮亮的白银,“封州遥远,一路上的花销定不会少,四郎你带着这些,路上莫要不舍吃穿。” 叶南和叶西两人都惊讶地看向她,“阿姊,这些银子你哪来的?” 这一小匣子装的全是完整的一块块银元宝,崭新得跟刚铸出来的一样,看这匣子的高度,恐怕不止一层。 叶西好奇,在心底默数了一遍,这木匣子估摸有两层,一层九个银锭,一个银锭五十两,总共就是九百两! 约莫九百多个铜币才是一两,而据一个铜币一个半个馒头的购买力……这九百两怎么数也不是一个小数。 这年头,地主家都不敢说有这么多现银! 叶云没好气道:“我赚的!难不成还哪偷的不成。” 她没说的是,要把一堆铜币和碎银换成银锭,是托了王三郎的忙的。 二娘声音一大就是干了什么坏事在心虚,这个小毛病恐怕她自己都不知道,叶南却一清二楚。 看了她一眼,叶南也没说什么,只对叶西道:“阿姊给你的就收着,我那也有一些,回头拿给你。” 叶南日后要花钱的地方多着,叶西哪能再拿他的,只得把木匣子全抱了:“这就够多了,够用了。” 一路上有木乔呢,一共才几个望远镜,他就送了那边一个,还够不上蹭他几顿吃喝的? 秉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原则,叶西心安理得。 另一头,左镇威心里也在嘀咕。 自他将叶西给他的那玩意儿呈给王爷,这两天院里的花都好像更香了似的。 王爷的好心情显而易见。 可见叶四郎的影响力。 这叫他更加心堵的同时,也止不住好奇,那盒子里装得到底是个什么对象?连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王爷都破功了。 他可不觉得是什么烂大街的丝绢、香囊之类的,就是再把人当香饽饽,送个这王爷也不至于——吧? 轮值的时候撞见了张武,两人就叶四郎一事理念不合,相看两厌,见面就是皮笑肉不笑,左镇威目不斜视,不想理这厮。 走了两步,又绷着脸绕回来。 “咳,都尉,近日可好?” 第70章 相较于加盟商们的高调热闹,叶西一行人离开得悄无声息。 一方面叶西只想和家人朋友安安静静告个别,另一方面,恐怕也是木乔的身份不允许。 他自来低调行事,在青曲抛头露面的时候都少,显然在顾虑着什么,再联想他初来青曲时的狼狈,也就不难猜到了。 不管兄姐震惊的眼神,在给他们留下足够多的傍身之物,又被兄姐连同黑二兄弟、苏娘子、辛紫几个塞了足足两车的东西后,叶西一行人才是真的踏上了离程。 除了宋峤等人,与叶西同行的,还有胡候三个和夏木匠一家。 胡候三个自不必说,早在叶西有意留下他们时,就坚定了要跟随叶西的决心。 夏木匠和叶西虽有师徒之名,但其实叶西的上心程度还不如前者,如今他能拖家带口跟来,这是叶西所没有想到的。 对此夏木匠夏良的解释是,既然已经拜叶西为师,他自然是要一路跟随。 至觎习于他的妻儿,已经和夏家闹翻,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不如跟他一起走。 夏家娘子为这事,还把在叶家铺子帮忙的活推脱了,虽说叶二娘表示很能理解,一家人心中也很是不安,因而连叶二娘结算的工钱都没要。 就算没要工钱,这一路吃喝也是自掏腰包,夏家三口人都靠着叶西的人情让宋峤属下护送,夏良夫妇还是过意不去,因而路上几人的吃喝,夏家娘子就主动包了。 夏家娘子厨艺本就不错,又跟在叶云身边帮了这么久的忙,耳濡目染下,对糕点的制作也有几分心得。 如今一家子的生活都不错,此次出门更是举家搬迁,米面之类的没少带,她也不吝啬,每日都变着花样的做饭,将两车子人都喂的饱饱的。 大家顿时觉得这一路舟车劳顿的奔波之苦都减轻了许多。 至于夏良,知遇之恩无以为报,和胡候几个一头扎进了基础物理的研究中,恨不得立马再搞出一个新发明来。 叶西乐见其成,也就随他们去了。 跟小刺头夏梨抢完最后一块糕点,叶西一边往嘴巴里塞,一边掀起帘子往外看。 前面开路的一支小队只能看到模糊的一片黑影,后面断后的更是缀得隐秘。 离他们轿车不远的地方,除了押送货物的人马,只有木乔与两名下属骑着高头大马,意气勃发,英姿飒爽,好不惬意。 偶尔和对面的人目光对上,叶西撇了撇嘴。 夏梨气完自己手脚不麻溜,凑过来,同样羡慕得不行:“我要是也会骑马就好了。” 叶西把帘子放下了。 “边上坐坐,我睡觉了。” 自打老父亲跟了叶西以来,小刺头认清叶西衣食父母的现实,滑跪得很是迅速,至少表面上是不会为一些小事和叶西斤斤计较的,他往旁边挪了挪,努努嘴:“睡吧。” 睡着了就没工夫酸人家了。 宋峤骑在马上,笑了。 “咄!”轿车外发出一声响。 夏梨小声呼了声,打开车帘去看,叶西睁开眼,透过四方的小窗子,对上马上的人。 “才用完饭,莫要躺着,出来走走。”宋峤绕到轿前,笑着向少年伸手。 叶西眼睛亮了亮,抹了把脸,根本不用他扶,借力翻身而上,坐在了他前面。 马儿被驯得很听话,叶西兴奋地摸了把马鬃,拉起缰绳,“驾!” 骏马飞驰,风声呼啸,将众人远远抛至身后。 “驾!再快点!” 叶西爽快的喝了声,被宋峤一把握住双手,大手几乎将他的手全部包围,“第一次骑,莫贪快。” “不是还有你呢!”马蹄声阵阵,叶西在吹拂的风中喊。 身后没了声音,很快,包裹住他拳头的大手用力,带着他的手臂将缰绳拉紧,随后利落甩开:“抓紧了!” 枣红色的骏马在官道上流星般划过,掀起飞扬的尘土,叫所有被超越的队伍为之侧目,被青年和少年的快语感染,许多人都不禁露出了笑意。 轿车里,被保护得滴水不露的娘子们偷偷掀起车帘,看着马上笑得畅快的少年,钦羡不已。 隐在前方开路的人马眼见王爷带着少年疾驰而过,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弃了追过去,只不远不近地跟在了后面。 - 在异时空的第一次远途旅行,叶西比身边的一群土著们都适应,两个月的行程过去,全身不痛不痒,不头晕不憋闷,自在得不得了,叫夏良等人好一通羡慕。 就连那边宋峤的属下都忍不住嘀咕,这小郎君看着身板瘦弱,可真耐操练的,放军营里也不次了,不由起了爱才之心,一个个手都痒。 左镇威看了叶西好几眼。 不光是这时候,这一路上他看叶西的次数都没少过,目光里七分惊异三分打量再加一分凝重,复杂难辨。 也亏得叶西一路大半都睡过去了,这目光没穿透车壁和帘子带给他些许困扰。 一旁的张武见怪不怪。 想当初他第一次知道那望远镜的用处时,好悬没当着王爷的面失手把那贵重物件给摔了。 第77章 为此他后面还不小心轮到了两次看守茅房的班,大热天的差点没把他送走。 至于一排只有一群糙汉护卫会去的茅房有什么好守的,老天知道。 一行人舟车劳顿,秘密进城,很快就安排好了各自的住处,至于叶西等人,则被送往了一处秀丽宅院。 “此处是张武备下的私宅,你先住在这里,待我回军中探明你兄长的情况再做打算。” 宋峤环顾这处宅院,虽未曾住过什么人,到底处处是外人的痕迹,这叫他有些后悔没有留下几处院子备用。 他的住处自然是有的,在封州住了几年,王兄还是赐下了一处府邸的,但此时军中情况不明,却不敢将人送去,只能叫人先在此暂居。 叶西没听漏他说要回军中的话,却也忍住了没问,背手将这处宅院看了看,一处典型的三进院子,前院栽了花草,垂花门和游廊设计得秀雅别致,风格清丽,看上去和五大三粗的张武完全不搭。 “张大哥买的?不会是婚房吧?那我要用可得跟他商量商量。” 婚房宋峤未曾听过,但也能听词辨意,面色就有些不好看:“莫要多想,且安心住着,改日本……赐他两处宅邸,将此处抵过来就是。” 叶西眨了眨眼,这下不得不好奇起宋峤的身份了。 一路行程,足够他知晓张武的官职,武军都尉,这职位怎么听都不会小,再加上护行的一群卫兵训练有素,极为精通隐身之法,让叶西不得不想起历朝历代皇帝身边都不会缺的影子侍卫。 而能调动这些影卫,又能让为首的左镇威俯首称臣,这身份…… 叶西不得不多想。 北楚皇室乃宋氏一族,木乔,宋,木。 听闻当朝圣上有位异母同胞的皇弟,被封睿安王,其名单字一个峤字。 乔,峤。 叶西再弄不清眼前这位的身份,就真是傻子了。 好家伙,原来他随手从山旮旯里捡回来的野狐狸,背景竟然这么牛。 第71章 叶西斜睨宋峤,这个人如果真的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会有千百种方法隐瞒,既然没有阻止张武等人的“无意”透露,那就是默许了的意思。 他也不拆穿,在院子里随处逛了逛,天色慢慢暗下来,风有点凉了,叶西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宋峤为他拢了拢衣服:“莫着凉,今日早些睡。” 叶西没当回事,虽然他的异能不怎么样,身体素质还是远超常人的,寻常小灾小病轻易不会找上他。 只是后面骑了几天马,刚开始的新鲜劲过去,大腿内侧被蹭得生疼,马背上的颠簸也比马车厉害,这一路下来,确实有些吃不消。 迟疑了一下,他问宋峤:“你今天在哪落脚?” 卸车时对方行李早已被分开拉走,不知去了何处,想来早有打算。 宋峤笑笑,拂去他脸上沾的不知名花粉,视线掠过东西厢房,几个匠人同夏家三口正在忙碌,身影在廊间若隐若现。 留下到底是不便。 他温声道:“今事有急,我即刻便启程石绕,待你兄长归来,再贺你乔迁。” 叶西点头,早在路上时对方已经告知与他,边关石绕乃军事重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就连贵为王爷的宋峤,以目前的状况来看,也未必就能言出法随。 他家大哥又恰恰是那起事件的关键人物,要全身而退必然要等整件事过去。 虽然心中急于见到兄长,叶西也不得不按捺。 他抬眼看一眼气定神闲的宋峤,咳了声道:“虽然说了也白说,但是……有事你说话,别的不成,取一两条人命还是可以帮到你的。” 热武器的威力不是冷兵器可以比拟的,在这个根本不可能将其复制的年代,完全不用考虑它们对历史的冲击性,必要的时候,物尽其用再好不过。 眉眼还显稚嫩的少年说出这样的话来,叫宋峤忍不住用力揉了揉他的头发:“莫担心。” 目送宋峤离开,叶西转身进屋。 众人坚持把正房留给叶西,他拒绝不能,只好将个人物品放了进来。 夏家娘子已经帮忙将收拾过了,本来就没有什么灰尘的房间更加干净了。 正房两间,旁边各自带有一间耳房,与正房并不相通,都空着,叶西打算打通一间用来当浴室,另外一间做厨房。 他选了一间靠近西侧的,因是正房,格外宽敞一些。 进门就见右手侧放了一张雕纹木榻,再往里走,房间正中置办了重屏,将整间屋子一份为二,重屏后则是夜间安睡的地方,床在一侧,用来放置衣物的橱窗在另一侧,靠近重屏的一面还放置了一套桌凳,窗子开在重屏对面,和前门贯通,想来白日时屋内一定很明亮。 奔波这些时日,叶西确实累了,自己热了水去旁边的耳房冲了冲,封州风沙常见,临近夏末更是时不时有风,然而燥热却丝毫不减,叶西一路热得出汗,早早就把披风脱了,因而沾了一身沙。 然而这地界昼夜温差也大,洗完澡出来已是夜色来临,叶西感到了一丝寒意,睡下后居然被凉醒,迷糊中懒得从橱柜取厚被,直接将一旁衣服压在了身上。 第二日一早,夏家娘子习惯性早早起来,将院中角落的石灶点燃,为大家准备饭食。 路上吃得简单,她今日特地取了米面,先是淘米将饭蒸上,又洗了几节从家里带来的,最近南山村很是流行的腊肠,一同放进了铁釜中。 随着水分蒸发,香味很快就在院中飘散开来,其余人被香味馋醒,纷纷出得房来。 夏家娘子继续做了两道小菜,一炒一凉拌,一一摆上桌。 院子里有套石桌石凳,用来用饭刚好不过。 都妥当了,见叶西还没出来,不由有些疑惑。 往常时候,叶小师父可是第一个跑到饭桌上的。 不过她也没多想,以为是叶西赶路累了,才赖床了会儿。 她拍开夏梨偷吃的爪子,瞪他一眼:“去喊小师父用饭。” 夏梨悻悻缩手,边跑进正房边嘟囔:“好不容易抢先那大肚王一次。” “叶四郎快起来用饭!叶四郎?再不来要吃没了。” “叶……”夏梨一掀薄被,上面的衣服跟着掉得七零八落。 床上睡着的人面色酡红,呼吸急促,额头上都是薄汗。 他抖了抖手,试探着拍了拍叶西的脸蛋,又摸了摸,然后猛地缩了回去。 “娘!”小孩儿一转身,箭步窜出屋子,“叶四郎发热了!打都打不醒!” “哎呦,怎么发热了?” “怪我,光顾着自己睡了,晚时也没过去看看。” 到底还是个十四五的少年郎,还是个孩子,这一路离家,哪晓得照顾自己。 夏家娘子自责得不得了,又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 夏木匠进屋探了探叶西的体温,叫了他几声,见人还能回话,总算松口气。 “去叫个郎中来,先开点药。” 夏家娘子忙往外走,胡候拦住她,“嫂子我去,你给烧些热水。” 夏家娘子才反应过来:“是是,我这就去。” 她一个是真担心叶西,另一个也是怕外面那群人责罚,那位身份贵重的木公子走了,他身边的人却留下了一部分,也不知是不是有意的,这群人并没有刻意隐藏,只买通了这院子的四周,悄声住下了。 心里清楚这些人都是为谁留下的,夏家娘子可不敢不当回事。 叶西没想到宋峤一语成谶,想他平日里壮得跟牛一样,居然也会栽在一个小小的发热上。 好在这时候的郎中还是很靠谱的,两副药下去,他的症状就减退了不少。 然而约莫是水土不服,即使烧热慢慢下去了,叶西也总觉得嗓子发干发痒,总是忍不住咳两声,刚开始还好,后来越来越厉害,有时候甚至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众人都急得不行,又请郎中来看,药吃了一些,却没见多好,直到隔壁院子一声不说,不知从哪请来了个年纪轻轻的郎中,一贴药下去,总算是对症了。 叶西却苦与喝药,每日过得都很艰难。 甚而开始后悔为了耍帅要骑马了。 这下可好,那年轻郎中说了,药要吃个十天半月才算完,有夏家娘子盯着,叶西躲都躲不过。 其实他约莫知道自己大概是因为发热导致了咽喉炎症,几粒抗生素下去一准药到病除。 但他最后的存货早就用在宋峤身上了。 等能被允许下地,叶西立刻耐不住,溜出了门。 当地的风土人情先放在一边,先买些糖去去苦再说。 他这些日子可谓深受其苦。 夏家娘子等人都不清楚叶四郎不喜苦味,然而即便知晓了,多半也不会放在心上,药都是苦的,没哪个是真心喜欢,但价格昂贵的医药对普通百姓而言已是负担,买糖去苦什么的,根本不在他们的认知之内。 第78章 叶西也不会托他们去买,但能自己动了,就不打算委屈自己了。 听闻封州西南不远的景州,不仅同西澜往来密切,同时也是北楚三大港口之一,朝廷专设市舶司管理海运,自有一套制度——比如外来船只要征收进口税,名为抽分,抽取的货物北上解送京都,即是“抽解”。 随着北楚造船业渐起,下海者随之增多,景州等港口每日船只往来,汇集了各国各域的名贵商品,可见繁华。 而封州作为景州北上抽解的第一站,又是与西澜接壤之州,自然会迎来海商的青睐,热闹不已。 青曲也很热闹,但封州的热闹却和青曲的热闹不同。 青曲县汇聚了全国各地的外商,却也留不住这些外商,封州不一样,它的热闹沉稳又大气,不同于青曲的急躁,这里的商贩多是本地人,生活节奏慢而悠闲,有着十年如一日身为商业之州人的底气,就连叫卖声,都是一片舒扬悠缓。 站在一处拱桥上,叶西将这一片绵延彷佛没有尽头的商业区尽收眼前。 这里不分市,大街小巷,瓦子、拱桥、酒店、茶馆、寺院、青楼楚馆,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席地摆摊的小贩,只要不是售卖同类物品,那些店铺们便不会去计较。 彷佛看到了家国历史中的清明上河之图,叶西第一次对自己的到来,感到宿命般的必然。 “小郎君,要不要买些糖霜?”见他衣着虽不华贵,却难掩精致,桥上一卖糖翁笑眯眯问道。 叶西回过神,看向面前的摊子,见上面摆的尽是些黄色和边角微发褐色的糖块,量虽少,糖块在日光照射下也有些融化,却不妨碍他心中讶然。 这时候,在青曲,或者说绝大多数的内陆城镇,糖都是稀缺品,且多是谷物做出的饴糖,蔗糖制品只占很小的市场。 而眼前这些所谓的糖霜,正是由蔗糖制成,若是脱去颜色,已和他认知中的冰糖一般无二。 叶西在家中时吃过饴糖,也吃过蔗糖做的沙糖,即是颗粒状的黄色糖结晶,但糖霜却是没见到过。 “有没有白糖霜?像雪一样的。”他问。 卖糖的老翁瞪圆了眼睛,“怎么可能会有那般白的?我这里卖的,已是上品了。” 这哪里是常吃糖的人能问出的话? 要不然就是故意捣乱的。 猜到叶西并未自己想象中的能买得起糖,老翁心中叹口气,暗道这最后一些糖怕是要卖不出了。 算了算了,家中孩子有些时日没沾过甜味了,想必馋得紧了,权当他买回去给孩子吃了。 “这些糖霜我全买了。” 嗯? 老翁怀疑自己人老耳背了,确认了两遍才知叶西真要买。 他忙把糖用油纸包了,“这糖化了点,算你便宜一些,三百文便罢。” “没事。”叶西咽了咽口水,伸手去接,掏钱的手却顿住了。 没带钱。 第72章 大概是他当时的表情实在可怜。 最后叶西得到了老翁好心送的几块糖霜。 只是叶西的心思已经不完全在这几块糖霜上了。 他想起了白砂糖的制作方法。 之前将一些糕点、甜品的制作方法以及原料搭配的相关数据留给阿姊时,他曾无意翻到过一篇有关白砂糖以及冰糖的制作数据。 当时没有放在心上,现在则觉得相当实用。 北楚是一个爱美尚洁的朝代,从洁白如雪的印刷书纸,到清雅高洁的纱裙丝罗,再到流行一时的木棉白迭,都体现了人们对洁白之色的追求。 换个朝代,沙糖的脱色技术也许相当鸡肋,但在北楚,却完全可以成为引领时尚的流行之一。 而让叶西充满行动力的因素除了钱,还有叶家的另一项生意——望远镜的首次拍卖。 望远镜的完美顾客是谁?自然是风里来海里去的海商。 而封州,恰恰是距离财大气粗的海商们最近的地方。 回去之后,正在倒座房前收拾的夏家娘子见到他,立刻围了上来,迭声道:“叶小师父,怎的出门了?身体没有不适罢?” 她随夏良叫叶西一声小师父,叶西劝说不成功,也就放任自流了。 “已经好多了。”叶西忙回道,生怕她再说出什么要自己卧床休息的话来,几步窜进了院中,见夏梨正坐着无聊的拉弹弓玩,他笑着向他招手:“来。” 夏梨从石凳上跳下来,斜斜看他一眼,警惕道:“干嘛?” “想不想吃糖?” “不是饴糖,糖霜听过没有?” 夏梨不屑的表情立马换成垂涎,“想叫我干嘛。” 叶西就喜欢这小孩儿的识趣,把手里油纸包好的纸包打开,取出一块糖霜塞到凑过来的夏梨嘴里,“这是定金。” 他自己也含了一块,用舌头顶到一边,才道:“你们小孩儿不挺爱和泥巴玩么?找找看有没有黄泥,就是和了水摸上去又黏又细腻的,越多越好。” 吩咐完夏梨,叶西去屋里拿了钱,也随后再次出了门。 那卖糖的老翁自然是寻不到了,叶西跑了其他地方买了糖霜回来,发现那老翁确实说的不错,他家的糖霜的确算得上上品,就是从糖铺里买的,也没有他那里的颜色好。 原本打算有机会了回送老翁一点甜品以谢赠糖之情,现在叶西有了更好的主意。 回到住处,夏梨那小子果然圆满完成了任务,用不知哪里弄来的一个竹篮装了一篮子黄泥。 他挎着竹篮吭哧吭哧走进来,往叶西面前一放:“尾款拿来。” 跟叶西待久了,身边的人都从他那学了不少新鲜词。 叶西轻拍他脑袋,“还赖了你不成。”然后从身后褡裢里抓出一把来,示意夏梨接住。 动作间很是豪爽大气了。 夏梨都惊呆了,忙蹭蹭衣摆,把另一只手也伸过去,双手捧着,狐疑道:“你今日喝没喝药?” 他爹娘不知,一路深受叶四郎压榨的夏梨很清楚,要说其他吃食,从叶四郎嘴巴里抠出来还有可能,但是跟糖有关的,做梦都不要想。 听出他话中的潜台词,叶西懒得跟一个小孩计较,没好气道:“喝了喝了!你还要不要?” “要!” 有糖吃的刺头很好说话,叶西叫他先用筛子把黄土中的杂志筛干净,再加水和成泥巴,对方都一一照做了。 叶西则点燃石灶,将铁釜放上去,加水,倒入一定量的糖霜,等它慢慢熬煮。 浓郁的甜味在上方飘散,醉心于物理研究的夏木匠等人跑出了屋子,纷纷好奇道:“小师父这是在做糕点?” 只是这糕点的甜度似乎有些过于高了。 夏家娘子也放下扫把凑了过来,往铁釜里一看,迟疑问道:“这是在熬糖?” 夏家娘子一头雾水,那糖好好的,熬一遍出来冷了依旧是糖,叶小师父这不是白忙活嘛? 还是说他想喝熬好的糖水?那也没必要放这么些糖啊!一块就足够了。 夏家娘子看着有些心疼。 但是等后面,还有叫她更心疼的,只见叶西不停往铁釜里加水,直到那浓稠的糖水变成了比水只稍微看起来黏稠一点的液体。 然后他示意夏梨把弄好的泥浆端过来,开始往里面倒。 众人:??? 夏梨也被叶西的操作惊呆了,嘴里含着的糖块差点没掉出来。 “你、你这是在干嘛?” 这黄泥浆难道也能喝? 鉴于叶家姐弟化腐朽为神奇的美食创造能力,众人心里头一时纷纷划过这个念头。 从他们的表情中似乎明白了点什么,叶西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 他拿着擀面杖在几人面前挥了挥:“回魂了!” 他趁机跟夏木匠几个讲:“这就是物理脱色,利用黄泥浆对糖里面色素的吸附作用,将糖霜里面的颜色脱掉,就能得到无色的糖汁,糖汁再经过蒸发结晶,最后就能获得雪一样的沙糖,再加工一步,就是冰一样的糖霜。” 众人都大为惊叹。 就这么简单?用黄泥浆把糖霜里面的那个色素吸掉就行了? 为什么这么简单的方法,他们就没有发现呢? 还有师父给的那本书里面提到的,什么杠杆原理、光的折射原理、能量守恒定律……明明生活中好些地方都能窥见到这些原理的影子,他们却从来没有深想过。 只是虽然对世界有了全新的一个认知,里面有好多地方他们还是一知半解,甚至完全理解不了。 万有引力是那个被苹果砸了脑袋的倒霉蛋得出来的,那它到底是什么一回事呢?引力是哪里来的呢?为什么是万有引力呢?那个人把所有的东西都试过了? 这些,书里面都没有说。 不过这世界上的东西那么多,那个他国人怎么试验得过来?难道是他找了其他人帮忙?那也要很多很多人,很多很多年的时间吧。 第79章 不愧是伟大的发明。 太伟大了。 夏木匠几人想。 这时候旁边站着的年轻汉子林青问:“小师父,为什么是黄泥浆?其他的东西行不行呢?谁发现这个东西可以吸色的?” 这时候,他们已经知道好多东西其实并不是叶西总结出的,他也只是学习了他人的理论而已。 但是这并不妨碍大家对叶四郎的尊崇。 无论是从对这些知识的熟知度上,还是叶四郎将一身所学交给他们的无私品格上,亦或者其将那么珍贵的书册赠予他们,毫不私藏的行为,都无一不让众人钦佩和敬仰。 世界上哪个学有所成、名动一时的工匠大师,不是汲取了前人的经验智慧,站在前人的肩膀上,才制造出了那些伟大的发明呢? 相比于这些更多的是专注于成就自己的工匠大师,叶四郎的所作所为如何不让这些人铭感于心、难言其恩? 叶西也很满意这些人的不懂就问,趁着糖水被吸附沉淀的时候,一一解答了他们的提问。 明白了其中的原理,询问了操作流程,接下来的几天里,林青等人也加入了糖水脱色工作中。 根据叶西的指挥,他们不断地重复过滤、吸附、沉淀的过程,终于得到了无色的糖汁。 然后再将糖水加热,待其浓缩结晶,然后冷却,等待结晶析出,最终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正如叶西所言,是一片细腻如沙、又透白如雪的糖沙。 冰糖的制作时间要更长一些,且这里已有确切做法,但做法多不外传,叶西也不能得知其和自己知道的是否一样,想了想,便没有再做下去。 天气越来越凉,封州大街小巷里售卖糖霜的小贩渐渐多了起来,小孩子最喜爱的糖葫芦也出现在了大街上。 就连叶西这种不怎么爱酸的,每日听得街上小贩的吆喝,都忍不住跑出院门买几串回来吃。 夏梨就更过分一些,每日必吃一根糖葫芦解馋,否则就浑身长了虱子一样,坐都坐不踏实。 也幸亏他之前卖猪毛赚了不少钱,甚至还靠这笔钱帮爹娘度过了艰难期,因而他多吃一两根糖葫芦,夏家夫妇也不多说什么。 这情况看得叶西直怕他把牙吃坏。 夏梨吃着还不甘心,甚至撺掇叶西:“要不你也做糖葫芦卖,多赚钱啊!” 叶西斜眼看他,也就你这样的,能这么天天给卖糖葫芦的疯狂送钱吧。 不过夏梨这话倒是提醒了他。 这时候的糖葫芦虽说叫冰糖葫芦,其实大多都是麦芽糖稀,也就是饴糖熬煮成糖水后沾山楂做成的,也有沙糖做的,但就贵得多了。 只是糖色并不纯,做出来自然没有后世里用真的冰糖做的好看。 “是个办法。” “你答应了?!”夏梨惊喜地扭头。 “答应做糖葫芦?我答应了。”叶西点点头,“去,从厨房抱一罐糖出来,送给西遥街上那个卖糖的老翁去,就说前些天有个从他那拿了几块糖的人给的谢礼。” 他刚去老翁的摊子上晃了一圈,那老翁谋生技能还挺花样,这糖葫芦一多起来,他也跟着卖了起来。 叫夏梨送的糖不少,叶西怕人不收,干脆就不自己去。 一罐近十斤的糖,自己留着肯定吃不完,那老翁不管是直接卖还是做成冰糖葫芦卖,他都能借对方的生意把这白砂糖推销出去。 而夏梨,只觉得叶西一场发热下来,把脑子烧傻了。 傻得那么多糖都舍得送,就因为人家送他几块糖? 当初那几块糖他也吃了,有这白沙糖的一半好吗?? 夏梨后悔死了。 早知道叶四郎是这么知恩图报的一个人,当初他就是把裤子都当掉,也要买几块糖霜送给他! 不,买一罐 第73章 夏梨很快就找到了那个该卖糖葫芦的老翁。 糖葫芦吃了这么多家,他早吃出经验来了,老翁这里的糖葫芦是最好吃的,虽然用糖霜做的糖葫芦卖的比其他地方都贵,但生意依旧很好。 夏梨等摊子上的客人离开的空隙,忙跟对方打了声招呼,将放在地上的糖罐抱起来放到摊子上,向老翁说明送糖的缘由。 老翁明显很惊讶,连连拒绝。 夏梨就知道会是这样,放下罐子就走,很快就隐藏在人群中找也找不见了。 老翁无法,等该收摊了,将摊子上的木板拿开,从一旁的麻袋里翻出木做的连接着车轴的车轮,按进木板下面的卡槽中,就成了一个类似板车的工具。 老翁将糖罐抱起放到板车上,又装上其他杂物,牵着上面的麻绳带回了家。 他家就在遥西街拐角挨近城门的地方,认真来说和叶西住的院子只隔了一条街的宽度。 老翁迈进家门,很快就有两个孩子从屋中跑了出来,一男一女,都是五六岁的年纪,后面跟着个小不点,看样子走路都还不稳。 “爷爷回来了!”孩子们欢呼。 老翁脸上露出笑容,“回来了,用了饭没有?” 这些孩子都很乖,平时他出门没有时间,家中好些事情都是两个大点的孩子做的,比如做饭打扫这些,其他的,那些在外成家的孩子们时不时会来搭把手,日子也过得下去。 老人一生未娶,当初家乡闹洪灾逃难来到封州,靠着当地好心人的救济才活了下去,那时候封州地广人稀,土地又不适合种稻子,家家都穷得要命,养不起孩子,就卖去给富人家当丫鬟小厮,也能叫孩子不至于饿死。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进富贵人家当丫鬟小厮的,那时候,可真是难熬,大街上被抛弃、无家可归的小乞丐们遍地都是。 老人看不下去,遇见了就帮一把,看着实在太小的,就捡回来养着,二十年如一日,如今孩子们有的大了,独立了,有的成家了,在外打拼着,各行各业的都有。 孩子们也都孝顺,有时常回来看望帮忙的,有时不时带着东西上门的,也有成家后带着妻儿来看的,老人这一辈子也算是老有所依了。 后来日子好过了起来,也就没有那么多不好的事了。 但还是不能避免,如今家中这三个孩子,都是因为身体上有问题被人狠心扔下了,两个大的,女孩上嘴有点开裂,像兔唇一样,男孩子脚是个跛的,最小的那个,他捡回来也有两年了,还一句话都说不全。 老人总担心他们日后长大了会受欺负,想着趁如今身体还算硬朗,能为这几个多攒点钱就多攒一些。 “用过饭了,灶上还热着饼和煮菜,爷爷快去吃,我们来收拾。”最大的男孩子道。 老人叫他们别累着,把车上的糖罐抱下来,才回了屋。 这处院子看着不小,正房两间,厢房东西也各两间,只是实在破败,看上去像是年久失修一样,只房间叫人打扫得很干净,陈旧的家具也被擦得泛白,明显是用了心的。 老翁走进东厢房靠近院门的小厨房,果然见灶上温着饭菜。 三个大白面饼和满满一锅底的煮菜。 他没立刻吃,掀开放面粉的陶罐,果然见里面的面粉井没有下去多少。 老人叹了口气。 吃完饭,他把那陶罐打开,心里想着要不要给孩子们做点甜饼补补身子。 等看清糖罐里的东西后,却大吃一惊。 这是? 他伸出手沾了点在手指上,放在嘴边舔了下。 是沙糖没错。 但是这颜色? 活了大半辈子,他从来没有见到过这像雪一样白得透明的沙糖! 老翁想起一桩旧事来。 当年他逃难到封州,制糖的手艺是跟着一个老乞丐学的,老乞丐疯疯癫癫的,时而清醒时而胡涂,教他制糖时也常说要制出没有颜色的糖来,还糟蹋了他辛苦很久才买回来的一点糖。 那时候他心里难受,根本没将这话放在心上。 老翁看着那糖罐里的白色沙糖,眼睛莫名有些发热。 原老乞丐说的是真的,真的有人能制出这样的糖来。 - 等夏梨第二天来老翁的摊子上买糖葫芦的时候。 老人一见是他,二话不说从草靶子上取下几串糖葫芦来,示意他尝尝看,一边笑眯眯问:“小郎君,用你家的白色沙糖做的,味道如何?” 夏梨悄悄红了脸,这还是他第一次被人叫小郎君。 “还行吧,多少钱?” 上面的糖冰又脆又甜,咬在嘴里一点不会黏牙,入口即化,比以前他吃过的好吃多了。 冰糖葫芦的颜色也漂亮极了,红艳的山楂在流水般的糖浆包裹下呈现出前所未有的艳丽,外层延伸而出的糖片在阳光的折射下,透明如冰晶,又在轻微的动作间折射出瑰丽的颜色,宛若一件精致的工艺品。 夏梨都有点舍不得吃了。 这老翁的手艺真的是不错。 当然,他家的白沙糖也是功不可没。 第80章 夏梨无不自豪地想,完全忘了自己被叶四郎呼来唤去恶狠狠诅咒的模样了。 “不要钱。”老翁忙道。 夏梨吃糖葫芦的动作停了下来。 面露疑惑。 这年头的人们都是怎么回事?一个个做好事不求回报,日子都好到这种程度了吗? “那罐糖老头可受不起,这糖葫芦就都给你,拿回去代我好好谢谢你家那位小郎君。”老翁一脸“你不拿走就是在施舍我侮辱我”的表情。 夏梨被深深地刺激到了。 他宁愿叶四郎拿着一罐糖来侮辱他,半罐都成。 最后夏梨嘟嘟囔囔的,把人家的草靶子都拿走了。 看他走远,老翁背着手,笑呵呵的收了摊子。 大清早的,他这摊子刚开张,还没人过来买糖葫芦,夏梨是第一个,老翁也是特意在等他。 “走咯!” 到家便有一个年纪约莫二十左右的汉子迎了上来,“干爹,给人家了?” “给了给了。”老人摆摆手,过了会儿问他:“你说这能成吗?” “错不了,那日正好轮到我守城门,亲自放他们进来的,”年轻汉子压低了声音道:“我跟您透个底,您别往外传,那天在马上亮出腰牌的,是个将军,还是京官儿,您想想,那轿子里坐着的该是什么人……” 他没继续说下去,言下之意已经叫老人惊出了一身汗。 “你说洛陵街刚来那几户人家,莫不是那将军的妻儿亲戚之类?” 年轻汉子深以为然,“干爹,不是咱们吹嘘自己,您那一手制糖的手艺,十里八街都有名的,想干这行的,一打听准能知道您。那边无缘无故送您这么些白色沙糖,既然不像是上门抢生意的,定然是别有所求。” 当这个不大不小的守城卫,年轻汉子对这里面的规矩就通透多了。 那将军初来乍到的,就是再想借着亲戚的手捞钱,也不能太大张旗鼓不是?加上没根基,门路一时也打不通,找当地有手艺又有口碑的制糖人合作不是正好? 老人一想也有几分道理,点点头,“就听你的,吃饭了没?小丫前两天学做了甜饼,比我这糟老头做的好吃,你吃两个再走。” 年轻汉子摆摆手:“不了干爹,忙着呢,我这就得赶紧走了。” 说完就跑远了。 老人笑着摇摇头:“这小子。”哪回都这一样借口。 夏梨拒绝了一路找他买糖葫芦的,好容易将比罐糖还沉的一草靶子糖葫芦扛回家。 进门就看见她娘,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猛地被她娘喊了一嗓子:“夏梨!!” 随后耳朵被揪住了:“你给我过来,把话说清楚,哪来的钱买这么多糖葫芦?!还把人家草靶子买回来了,你可真有钱啊,啊?” “娘,娘!哎呦疼疼疼,轻点轻点。” 叶西正把刚析出来一层沙糖过滤,见状停下动作,抱着胳膊作壁上观。 看来夏家夫妇也不是对夏梨疯狂吃糖葫芦的行为完全支持嘛,看这架势,估计早就想教育教育这小子了。 那边夏梨要护着糖葫芦还要防着她娘,忙得团团转,见叶西在一边看风凉,不由气的大吼:“叶四郎!!你还不说话!” 叶西这才不紧不慢地劝夏家娘子:“大娘,是我叫他去买的。” 夏家娘子终于松了手,惊讶不已:“这天气就是凉下来了,糖葫芦也禁不住久啊。”她眼睛撇向自己孩子,怀疑是叶西在帮他开脱,笑了声,问:“小师傅买这么多糖葫芦是作甚?” 叶西噎住了。 他怎么知道? 一刻钟后,叶西和夏梨站在一堆糖葫芦面前面面相觑。 夏梨张张嘴:“你听我说……” 叶西手掌拍在他脑门上,把他的脸推远,恶狠狠道:“你不是喜欢吃吗?那就两天内把它们都吃完吧。” 两天后,夏梨看着才空了个角的草靶子,内心充满了绝望。 他都想把糖葫芦给老翁送回去了,可对方不收,叶四郎也不让。 “那你说怎么办?”夏梨算是看出来了,叶四郎就是故意算计他的,一般这种情况,都是有事“求”他。 “我怎么知道,”叶西一脸无辜,“不过你既然真吃不完了,不如想办法卖点出去?” 这些糖葫芦数量真算不上少,老翁就是没把一罐白砂糖用完,估计也没剩多少。 夏梨一脸木然,怎么卖?在监市那办完手续,糖葫芦都化完了。 只能找那个老头,借他的摊位用用了。 叶西看着小孩扛着草靶子往西遥街走去,不由感概,这小孩力气也不小啊。 见他扛着那么重的糖葫芦井不吃力,叶西也就没上去帮忙。 至于那老翁,要是个聪明人,就不会拒绝找上去的夏梨。 第74章 这时候的小孩子没什么象样的零食,几样甜食比如点心果子和饴糖是出镜最多的,却也不普遍,因而每每临秋时节,大街小巷里突然冒出来的卖冰糖葫芦的小贩,就成了孩子们最大的快乐。 这种吃食夏日里怕热,冬日里则因为太冷制作不易,秋日里则有每年最重要的农事收割活动,因而只有在夏暮秋初时最好卖。 一般家庭,只要不是经济上特别困难的,也都愿意给孩子们买一两串来吃。 富裕家庭里的孩子,兜里的银钱就更鼓一些,闲了无事便是和小伙伴们讨论哪家的糖葫芦最好吃。 “甜芳楼里有去了核的糖葫芦,你们吃过了没有?” “那个贵,糖还是饴糖的。”一个孩子撇嘴。 “我知道我知道!李翁那的好吃!我刚吃过的!”另外一个孩子举手。 “还用你说,李翁那的谁没吃过?”就是贵啊,跟甜芳楼卖的都差不多了。 举手的小孩点点头,心有余悸:“我没问价就买了,还以为跟上年一个价的,结果他又涨了!” “不过真的好吃,比以前的都好吃!” 其余孩子都很不以为然,还能有多好吃,他们又不是没吃过。 这时候对面跑过来几个小孩子,手里拿着一串串糖葫芦,糖片剔透如冰,衬得被包裹的山楂果越发红艳好看,其余的孩子眼前一亮,拦住人问:“你们这是哪里买的?这个糖怎么这么漂亮!” 糖葫芦吃得多了,他们已经有了更高的追求,不光要好吃,还要好看! “李翁那里。”几个小孩子说完就跑远了。 其余的孩子面面相觑,片刻后纷纷向李翁的摊子跑去。 不光是小孩子,这时候甜食都是稀缺品,大人们也没有说不爱的,尤其女子,很多都喜欢甜食小吃之类,见了这外形漂亮的糖葫芦,都忍不住买来尝一尝。 而这一尝,就发现这种新品糖葫芦不光是外表好看,吃起来也比寻常的要好太多。 就算是贵一点,众人也觉得非常值得。 而这时候,恰好九月九的重阳节还差几天就要到了,除了登高望远、秋游赏菊和拜神祭祖之外,饮宴祈寿自然也是不能少的,而作为宴饮的前菜或餐后甜点,新奇美味的点心非常之受欢迎。 于是每年这时候,总有商家会费尽心思地推出一些漂亮又可口的甜点,到最后,符合大众品味的那么一两款,就会进入无数百姓家中,成为当年重阳节的流行了。 这冰糖葫芦虽然好吃,但是放在宴请友人的席面上,就有些拿不出手了。 但对一些推销手段已经比较敏感的当地人很快就将目光放在了那制作冰糖葫芦的原料上。 于是一传十十传百,闻讯而来的人很快就多了起来。 李翁看着挤在他这小摊子面前的许多人,乐得嘴都合不上。 他在这摆摊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碰上生意这么好的时候,就连街上的监市都赶过来帮忙维持秩序了。 这些监市可和别地儿的不一样,那都是从军队里退下来的,气势上就和闲人懒汉们不一样,有的还兼拿着军队里的半分,也就是饷半份军俸,说起来也是正经官差,就更没人敢把他们不当回事了。 这也是封州城里商业发达,但秩序却维持得很好的原因。 于是监市一来,李翁的小摊子前很快就变得井然有序起来,人们都自觉排起了队。 李翁忙得脚不沾地,看到后面长长的队伍,又是高兴又是发愁。 能叫夏梨一个小娃子搬动的一草靶子糖葫芦,就是再多,数量也有限,拿来卖也就是平日里一天的量,今天这盛况,如何撑得住? 好在老翁心里头门清,知道这些人是为什么来的,也不卖关子,一边卖糖葫芦一边就把这新品糖葫芦用的白沙糖给“卖”了个清楚。 他想的也简单,那位洛陵街的小郎君给他一场造化,他既然接了,不管是为着心里的感激之情,还是一荣俱荣的合作精神,都要竭尽所能帮人好好将生意铺开才是。 众人见这般简单就问出了那制作糖葫芦的白沙糖,也就不纠结吃不吃得上一两串糖葫芦了,忙向李翁打听哪里有能买到这种白沙糖的。 第81章 李翁见状,高兴不已,但也谨慎的没透露太多。 他心里虽然有很大把握从叶西那里弄到白沙糖,甚至可能会替叶西出面售卖,但现在什么都还没定下来,他不敢擅作主张,以免惹得对方不快。 而他越是这般含糊其辞,众人就越发好奇起来,有跟李翁熟悉的顾客便悄悄跟他打听。 “我们也不要你说出到哪里买到的这白沙糖,知道你家要靠这个在节前赚一笔的,你只跟我们说一句,你这里能不能弄到那糖来?贵一点也没事嘛!” 李翁看了眼旁边的夏梨,终于松口,说如果有机会,一定弄来一些给他们留着。 众人这才放过了他,满意离去。 有些大户人家的仆人小厮探听到了这小道消息,立马就赶回去速速报给了主人家。 普通人家爱买一样的点心凑热闹,可他们这种人家却爱图个新鲜。 能做出样与众不同的吃食来,宴饮时在亲友面前长长脸,甚至是传出去成为城中万户人家追逐的风尚,那可是相当有面子的一件事。 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李翁那有卖新式的冰糖葫芦,有可能会售卖其用料白沙糖的消息就传遍了小半个边城。 夏梨眼见冰糖葫芦卖了个精光,不仅给叶四郎做的白沙糖争取到了一位销售商,还拉到了许多潜在客户,也很高兴。 对于人们误解冰糖葫芦是老翁卖的这事,他一点都不介意,老翁愧疚得想要送他赔礼,当然被他果断拒绝了。 于是双方彼此都很满意,因为冰糖葫芦卖得快,卖完时间还早,老翁便心急地提出要拜访他家主人家,夏梨这时也已经猜到了叶四郎的打算,想了想,便帮人收拾了摊子,把人带到了住处。 见他们这么快就将糖葫芦卖完,叶西小小的意外了一下,不过也在意料之中。 毕竟眼前这位老翁在一个地方卖糖葫芦卖了许多年,客观上是有不少老顾客的。 他唯一有点担心的是夏梨定的三倍于普通糖葫芦的价格,不过现在看来这也不是什么问题了。 李翁能找来,诉求已经很明显,叶西也没有再吊人胃口,很快就和对方谈好了合作相关问题,定下了作为供销商给出的白沙糖批发单价。 在和李翁的交谈中,叶西得知对方制糖用的甘蔗并不是自产的,而是向当地种植甘蔗的老农购买得到。 因为封州是连通四方的商业城市,糖类在其中算是比较重要的商品物资,不愁卖不出去,于是当地人普遍种植甘蔗,很多富贵人家还拥有自己的甘蔗园。 当然,普遍种植并不等于大面积种植,百姓眼里最重要的还是粮食,只是会留出一两亩地来种点甘蔗卖钱,改善一下生活而已。 叶西并不想费事和人打交道,想了想,就问熟悉进货渠道的李翁能不能代为进购甘蔗。 如果可以,也请对方帮忙留意一下,看能不能从那些种甘蔗的庄户里找出几个懂榨汁熬糖的来,事后他一定答谢。 李翁自然是满口答应。 他自问能从叶西这里买到白沙糖,还是以零售价八折的价格,是沾了对方想要在重九之前把白沙糖的名声打出去的光,但是这件事老翁就已经心满意足,代购和帮忙招工,他就是白干也乐意。 更不要说叶西还把进购甘蔗的价格定得比市场价低了一成,给了他从中周旋的余地。 双方谈妥后,叶西叫来夏木匠,让其带了老翁去找公证人签了协议,一式三份各自保存,老翁便高兴地离开了。 旁边院子约莫一直在关注这边,等这边事情一结束,便有人趁夜悄然翻过院墙来,将一封信送到了叶西手上,而后又是迅速翻走了。 叶西眼力不错,正好又闲来无事,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悄悄鼓捣吃的,正将这位大哥的一系列动作看在了眼里,不由嘴角抽了抽。 看信封上的字迹,果然是宋峤给他的。 叶西心跳快了一拍,宋峤这么快来信,是不是他大哥那件事有进展了? 他赶忙打开,一字一字看过去,前面是一些日常问候,说了他发热的事,叫他注意身体,同时为自己不能探病感到歉疚云云,又说边城的骏马比别处易得些,他那里备了几匹好马,来日叫他去挑一匹等等一些小事。 叶西惯知道古代人写个什么都讲究含而不露、春秋笔法,可这前面凑字数的话也太多了点吧。 匆匆看到下面,终于有他大哥的消息了。 【叶副校尉身体已无大恙,然军中前事未了,需暂留军中,不得与外联络】 【峤代为书信,问四郎安】 叶西撇撇嘴,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不过总算知道他家大哥安好,他也能去信跟阿姊他们报平安了。 之前宋峤走得太快,他只叫人帮他捎了口信,都没顾上写封信给他大哥。 这次刚好借给宋峤回信,好好跟他家大哥唠唠家常。 思及兄长重伤刚愈,叶西便琢磨着做些养胃好消化的小吃,托对面大哥捎带回去。 第75章 考虑到石绕在封州城外,军队沿关外线驻扎,包裹之类可能不方便捎带,叶西想过要不就抄几张吃食方子给大哥,想吃便可以随时做来吃。 但等他把几张方子细细看过,才发现里面的配料在这个时代都比较难得,有的还破费功夫。 好比说皮蛋瘦肉粥,里面要用到的皮蛋也就是松花蛋这时候根本没有,而鸭蛋红茶之类都还好,关键的烧碱却不容易得到,众所周知肥皂制作中必不可少的一剂配方便是烧碱,但这时肥皂还没有问世,时人普遍用一种叫做皂角的物品进行日常洗涤。 皂角则是由天然作物皂荚碾压塑形而成,成分和肥皂不说八竿子打不着,只能说毫无关系。 也有清贫人家用草木灰水或是豆腐浆水来洗衣洁身的,草木灰水中的碱经过提纯后倒是可以用,但由此得到的也不是烧碱,而是纯碱,从纯碱到烧碱,还需要用石灰水进一步加工。 而就算得到烧碱后,从生鸭蛋到腌制成功的松花蛋,期间至少要经过一旬的时间……如此繁琐,他这到底是送吃食还是送麻烦去了。 思及此,叶西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寄送包裹。 也就是多做一些,多送些给旁边院子的各位大哥就是了。 第二天一大早,叶西就出门买了鸭蛋和茶饼,又从当地专门烧制石灰岩的石灰窑处弄来了石灰粉,将家中现成的草木灰筛选出来,两者兑水反应,他反复试验两者比例,又不断滤去其中沉淀和杂志,终于得到了含量差强人意的烧碱。 这一番折腾,把院中的人都吵了起来。 昨日众人见白沙糖有了销路,俱都高兴不已,激动之下一刻都不肯歇息,偷偷在后院忙到很晚才去睡,因而今日起得便晚了些。 一起来,见叶四郎又是用草木灰又是筛石灰粉的,也没哪个再像之前一样大惊小怪了,纷纷凑上来问:“四郎这是又要做甚吃食?” 叶西卖了个关子,让夏家娘子把院里的灶火生起来,坐上一口装了清水的铁釜,加入清水,开始熬煮茶叶。 这难不倒夏家娘子,平日里他们吃茶也是这么个煮法,夏家娘子很快就上手了。 叶西这边则开始将烧碱和水以一定比例混合,又叫夏梨去厨房搬了口腌咸菜的陶翁出来,把洗干净的鸭蛋放进去。 等茶叶水煮好,便将其倒入碱水中,加入一定量的盐,搅拌均匀后倒入陶翁中,以水密封,开始腌制。 当然其实他也可以直接将草木灰和生石灰混合和成泥状抹到蛋上面腌制,但担心烧碱的生成反应不充分,便用了麻烦的法子,将其提纯了出来。 见叶西将其余东西收起来,似乎是完事了,夏梨终于忍不住问,“这是茶水泡蛋?腌蛋?做出来是带茶味的咸鸭蛋?” “是松花蛋。” “松花蛋?为甚叫——” 叶西伸手叫停,敷衍道:“等腌好了你就知道了,下面我们做奶酪包。” 奶酪包当然是叶西随便起的名字,其实是一款西式甜点泡芙的代称,不是叶西非想要拿西式甜点充数,实在是华国美食文化源远流长,后世许多点心小吃大多脱离不了古时美食的影响,他做出来还不如人家的好吃呢,毕竟是祖辈相传的手艺。 所以就只能标新立异了。 奶酪包原材料比较简单,只要有面粉和牛乳就可以,奶油和黄油也是牛乳的再加工产品,没什么技术难度,唯一的缺点就是不耐保存,制作过程也需要一定的低温固化,所以在青曲的时候他们家的奶油蛋糕都是现做,黄油更是没做过。 现在天气变冷,倒是条件刚好。 将牛奶打发,提炼出奶油,再进一步加热使之分层为黄油和奶酪,这时候满院的奶香味便再也遮不住了,隔着院墙,街上路过的行人纷纷吸鼻,忍不住咂嘴道:“这是牛乳?那东西不是腥的么?怎的这般香?” 第82章 有人财大气粗:“快打听打听这谁家做的,卖不卖?多少银钱都使得!” 众人心中一动,随即失望,眼看重九将至,猜也能猜到人家这吃食是要留至佳节享用的,再看这临街一排院房,虽处闹市,却是门房高大,院落极深,怕不是那等会为了几许银钱便贩卖吃食的。 有枣红骏马拉持的车轿从街上穿过,人群纷纷避让,突然静下来的街巷,让轿子里主人家的交谈隐隐露了出来。 “今年封州这边倒是热闹。” “郎君说笑了,若说值得一尝的小食,这城里有家点心铺子还算不错,听闻是芜州那边传过来的……” 对面,赵素打马奔来,和轿车擦肩而过。 一进叶西院子,他便打了个呼哨,人未至语先到,“四郎来了封州也不打声招呼,我还道怕找错了家门,结果半路闻到这乳香味,便知是你家没错!” “赵二哥?”叶西意外,“你怎么找到这的?” 因后来知晓了赵素家中排行,兄姐弟几个都与之相熟了,便按如此称呼对方。 赵素笑笑,道:“你也不看看这封州是谁的地盘。” 其实他能找到叶西实为偶然,不过是家里开的铺子刚好离这洛陵街不远,他来店中查账,便刚好撞见了出门买东西的叶西,因只匆匆一瞥,还以为自己看错了,过后又觉得像,这才沿街打听了一番,确定叶西来了封州。 叶西听了他的解释,笑了笑:“你今日算是赶上了,正好,等这奶酪包做好了大家都尝尝,若味道合适,我便把方子写下来给你。” 这是当初他们同加盟各商协商好了的,若是日后出了新式点心,便派人将配方送至各商铺,供其经营,不过主店会根据点心及原料制作的难易程度来收取一定的费用。 就比如制作这奶酪包,奶油、奶酪及黄油提炼工艺算是附加在点心配方里的,叶家不会垄断原材料生产,但也不会大方到白白付出。 赵素先是欣喜,又露出为难的神色。 叶西了然:“恰好两日后便是重阳佳节,那便从赵二哥你那分店开始,先上一波,也好打打热度。” 赵素当即向叶西拱手,“如此便多谢四郎成全了。” 身为商人,如此一个大好节日,又恰有款新的吃食在眼前,要让赵素放着钱不赚,还不如割他的肉来得痛快。 若真要等到将配方发放到所有加盟商铺中在一同售卖,只怕是黄花菜都凉了,因而有了叶西这句话,赵素便可放手去卖了。 烤这奶酪包要分外注意火候,好在夏家娘子已经很是熟练,点心烤好后,拿出来一看,一个个俱是金黄稍露焦的颜色,卖相上就加分不少。 叶西又指点着夏家娘子将一旁做好的馅料挤入其中。 最后稍稍规整一番,便是做成了。 众人看着这吃法新奇,等拿到手里咬一口,更是露出了惊喜的神色。 这奶酪包外皮焦酥,内里香软,里面的馅料更是甜而不腻,吃到嘴里满齿留香,却没有半点牛乳的腥味,而馅料的微凉和糕面的热腾也造成了一种口感上的过渡和融合,让糕点吃起来更加鲜美。 因是做给大哥等人吃的,考虑到大哥可能受不了重甜,叶西刻意少放了糖,倒是正对了赵素等人的口味,就连不耐甜食的夏木匠,都一口气吃了五六个。 赵素吃得连连点头:“我敢保证,四郎这奶酪包一传出去,怕是转眼就要到家家户户的宴席上了。” “叶小师傅可不求那个。”胡候忍不住道。 这些天下来,知晓叶西不是难相处的,他们和夏木匠一家也就慢慢放开了,不再似一开始那般拘谨了。 胡候几个跟在叶家兄弟身边的时间长,有些事知道得比叶二娘还清楚,此时心情放松之下,不由多说了句。 赵素闻言侧目。 叶西也不介意,反而嘻嘻一笑,“赵二哥,重九佳节日,捞财赚银时,你想好如何进行大促销了么?” “……大促销?” 叶西招招手,示意赵素附耳过来,然后如此这般那般一说,赵素眼睛越听越亮,而后猛拍大腿,“四郎说得对!这般佳节,我等怎么能错过这……与众同乐的机会呢?” 他狠狠咬下一口奶酪包,这才想起来,“我今日也不单是为认门来的,四郎,二哥这也有个事要与你说。” “什么?” “重九过后我赵氏本家那边有个酒宴,应能邀一些人来,四郎你也去凑凑热闹。”赵素状似随口说道。 叶西却是听出了这话的分量。 原来他以为的行商赵家才不过是赵氏的一支分支,一支分支尚且能够在军中活动开,赵氏本家的能量可想而知,而由其举办的酒宴,自然不是什么小打小闹的宴会。 叶西思索过后便笑笑应下了。 他也不去细究赵素是真的刚想起这是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既然对方卖他这个人情,他便记在心上,等日后有机会再还就是。 两人又说了会儿旁的话,待那奶酪包两次出锅,赵素起身告辞,叶西便将刚烤好的奶酪包全部打包了叫他带走。 赵素也没客气,揣着叶西写好的配方便出门离开。 夏梨等人走远,把门一关,脸就挂了起来,小声抱怨道:“你倒是给留两个啊,他又不是没带方子走。”他帮着忙活这大半天,才吃了几个? 夏家娘子伸手虚打了他一下,“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叶西最后一口吃进嘴里,道:“你要是继续盯着火,出两锅我就给你留半锅,怎么样?” 小孩眼睛一下就亮了,“这可是你说的!” 叶西嗯嗯点头,半锅就是十几个,他吃个零头估计毛孩子也看不出啥来。 看时辰上午约莫还能出两锅,等下午再出两锅,他再叫夏家娘子帮忙做点其他的糕点、小吃,便一同送到旁边院子去,大概今日晚时大哥就能收到了。 午时夏家娘子就着热锅弄了两个热菜,又蒸了米,众人简单吃了一顿,叶四郎两个则抱着奶酪包不撒手,当饭一气吃了个够,看得其余人瘆得慌。 下午时候夏梨如约帮他娘看火,夏木匠几个帮忙打下手,叶西则窝在屋里写信,写完了又拿出软纸来,裁成手指长宽的纸条,用自制的羽毛笔沾墨开始写蝇头小字。 夏梨看火看得口干舌燥,忍不住溜出来喝了点水,从敞开的屋门望见叶西居然在写字,好奇之下,站在门口问他:“你在写信?” 叶西没抬头,“写完了。” “那你这是作甚?”夏梨抱着大瓷杯进来。 见叶西没阻止,便凑近了看,“一、嗯,奖,‘王’远、‘竟’。” 第76章 叶西嘿的一声笑了出来。 眼前还有个比他文盲的小子呢。 他心中升起了一种诡异的满足感。 夏梨知道自己念错了,涨红了脸,“我又没上过书塾!” “没事没事,我也……咳,我也就上了那么两天,你要想认字,以后有空我教你。”身边没个会读书认字儿的也不行啊,碰见要写写画画的事,他一个人不得忙死? 夏梨垂下眼睛没说话。 真的想要得到什么时,他反而沉默了。 “你这是在写什么?”夏梨过了一会儿问。 “奖单。”叶西随口答,把刚写好的一张纸条团成球,丢进了一旁准备好的木箱子里。 他又拿出一张空白纸条,在上面写了四个字,然后放到夏梨面前:“照着写会不会?去拿空白纸条和笔,就写这四个字,‘感谢惠顾’。” 说罢,他便埋头苦干了起来。 一箱子的纸团,起码要准备个几百上千个吧,就是一张纸条四个字也够他写的。 夏梨没动,等叶西又写完两张纸条,他把水杯放在一旁,手在案上摩挲了一会儿,慢慢拿起笔,学着叶西的样子,照着字一笔一划描摹了起来。 “写得丑别怪我!” “哪那么多讲究,是那么个字就行。” 夏家娘子半天见不到儿子,还以为这小子偷溜出去完了,和夏木匠换手抽空休息会儿的时候,却看见他家小子竟然和四郎一起伏在案上写字! 夏娘子没打扰屋里两个,看了一会儿,就蹑手蹑脚地从门侧退出去了。 在这位农家妇有限的认知中,多读点书总是好的,哪怕是跟着四郎认几个字呢。 关于奖品数量,叶西暂定一等奖三个,二等奖七个,三等奖十个,以及若干参与奖,具体增减视重九节那日的生意情况而定。 有了夏梨的帮忙,进度起码快了一半,两人赶在夏家娘子将糕点做好之前写了五百张纸条。 左右离重九日还有两天,叶西也不是特别着急,看数量不少了,就没再写下去。 夏家娘子除了又做了两锅奶酪包之外,还做了不少金元宝和小蛋糕,加上上午做的,一起用油纸包了起来,在问过叶西的打算后,还细心地将其分成了三份。 第83章 一份慰劳隔壁兵哥们,剩下的两份分别寄给宋峤和叶家大哥叶东。 叶西想了想,又各自加了两斤做好的白沙糖。 他还特意写了鸡蛋灌饼和煎饼果子的方子,这两样吃食简单易做,凉了又不好吃,得现做现吃才好,又拿出了临来封州时,兄姐给塞到车上的腊肠、腊肉及牙刷、折迭雨伞等,还有阿姊亲手给兄长做的一身棉衣,兄姐弟三个托叶西带给兄长的信,通通打包塞在了大哥的那份吃食里。 东西看着多,真算起来却没什么值钱的,封州这边也未必没有,托人送去还不够折腾的,但这却是叶家兄姐弟的一片拳拳心意,更代表了他们想要以这样的形式,希望兄长能够参与一家人一路走来的种种酸甜苦辣的心情。 相信兄长看了这些,心中也会欣慰和骄傲吧。 将东西送出去之后,叶西便专心研究起了该如何推销自家产品一事。 利用抽奖先打一波广告是一定的,除此之外,望远镜不同于吃食和日常用品这些,东西昂贵对一般百姓来说用处也不大,要想发挥价值,好钢就得用在刀刃上。 赵素那边的酒宴是一个不错的机会,能拉到一个识货的就是赚了。 至于能不能成功打入市场,叶西决定相信那些大佬们的眼光。 重九节前的这几天,整个封州城中肉眼可见的热闹了起来,瓦子里日夜歌舞升平、杂耍戏剧不断,到处都有兜售茱萸、点心的小贩,各大点心铺里也摆出了花样点心,让人眼花缭乱。 叶西甚至还看到了用白沙糖熬化为冰糖后制成的“冰灯”,里面不知放了什么,可以短暂的燃出金灿的火焰来,让他想起了小时候玩过的可以闪出五彩灯光的水晶球。 看来李翁他们的广告打得不错。 这两天叶西除了准备抽奖箱,剩下的时间也没闲着。 李翁的动作很快,第二天就带着几个农家汉子来应聘了,叶西看过没问题,就让夏木匠几个把前面的倒座房收拾出来,作为工人的制糖工作间,在给工人制定了八小时工作制后,便把人交给了夏木匠几个。 农家汉子家里都是种了甘蔗的,榨汁熬糖都不是问题,很快就上手了,秋熟早就过去,正是农闲时候,他们巴不得早点开始赚银钱呢,东家给的工钱优厚,干活时间还少,几个汉子都觉得这份工非常值得,心里都很庆幸自己来应聘了。 夏木匠几个本就因为来了封州却没事做而惭愧,这一正式开工,也就拿出了十分的认真,比在青曲时还要兢兢业业,连外面的热闹都没去凑。 叶西死劝不过后,也就随他们去了。 当然夏木匠几个和汉子们的工作间是分开的,一些涉及到需要保密的制作流程,夏木匠等人都很有默契的没让外人碰。 工人们更不会因此生出什么不满来,这本就是行业内规,夏木匠他们还是好的,有的甚至连一些没有技术性的基础操作都不会叫外人知道。 趁着这两天,李翁靠着卖白沙糖赚了个盆满钵满,每次来叶西这边进货都是乐得合不拢嘴的模样。 叶西也趁此跟他说了:“老人家来得这般频繁,怕是离其他家知道我这也不远了。” 他没打算把这白沙糖的生意做大,但也不会把顾客拒之门外,只关门做李翁一家的生意。 李翁摆摆手,早就料到的样子:“东家是做大事的人,这般的买卖哪能尽叫我一个占了的。”虽说也有遗憾,但能抢得这几天先机,也该知足啦。 再后来,无意中得知叶西卖给其他家的糖价一直是比自己高一些后,李翁更是感慨万分,心藏感激。 再说石绕军营,叶西托人寄送东西的当晚。 士兵营房中,收到统帅私卫给他的一堆东西,叶东还以为是弄错了,等听说是他的四弟叶西托其捎带过来的,更是愣在了原地。 此处营房普通士兵四人一间,校尉及以下军官皆是二人一间,叶东如今伤势已经好转大半,不再由军医专门照顾,便回了所在营房。 与他同屋的是比他高一级的正职校尉。 北楚军制为一校尉掌千兵,副校尉辅之,其上为军都指挥使和都虞侯,一军掌五千兵,再其上为各掌军将军和副将,各将所掌军数不定,掌军将领之上即为总兵马统帅,正是北楚王爷宋峤所任。 其下有正副指挥使,一指挥掌五百兵。 几日前,叶东还只是一名军职不高的指挥使,被软禁军中,为人监视。 如今总兵马统帅平安归来,以他数月前护卫有功为由,力排众议升他为一校副尉。 只是军中局势复杂,多方角逐下,即使升任副尉,他依旧不被允许告假出营,连与外书信都被禁止。 能深入敌营九死一生回来,即使在统帅生死不知、军中将他降罪扣押时,叶东都没有怕过,却苦于和家中弟妹失联,忧心没了他寄回家的军饷,弟妹几个生活难以为继,四郎又卧病在床,缺了药钱怕是要病情反复。 这些忧虑,自他醒来便萦绕心头,搅得他心烦意乱。 正当军中局势越来越紧张,他担心自己也许会“重伤”而亡,忍不住在暗中谋划时,统帅突现军中,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对有些人来说,统帅安然无虞回到军中,恐怕是一个莫大的打击,而对叶东来说,却给他带来了两条好消息。 其一便是他终于洗清主要嫌疑,在统帅授意下升任校尉,轻易不会再有性命之忧。 其二便是有人曾私下告知他,他的几个弟妹俱都平安,生活安康,甚至四郎不再缠绵病榻,靠着聪明脑瓜,在家乡开了铺子,把姐弟几个都带了出来。 后者叶东无法得知真假,但想来无人会拿这些事来戏耍他。 他并不知道那人是谁,也猜测是否是弟妹打听到了他在军中的情况,托人向他报平安,但他又犹疑弟妹怎会认识军中人物,何况此人还能轻易出入戒律森严的军营。 直到刚刚,那位穿着明显不同与军中的皇家私卫来找他。 叶东拿着包裹愣在原地,半晌,高大的军士一贯无甚表情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叶副尉?叶副尉!”来人从门外进屋,狐疑叫了他两声。 叶东这才回神,“高校尉。” 高姓校尉看上去高壮魁梧,闻言摆摆手,大马金刀往边上一坐,看见了他怀里不小的包裹,佯装惊讶道:“哟,速度挺快啊,李将军早跟你说了?” 李将军手握两万马军,在军中分量不小,也是两人的直属上司的上司。 叶东不解:“什么?” “宫里来人了,统帅身边那位知道是谁不?禁军副统!”高校尉一脸没想到的表情,“那可是各驻外禁军最上面的头头。” 他压低了声音,八卦道:“要不是咱们统帅是皇家出身,禁军统领和统帅,还不知道谁压谁呢。” 当然副统还是差着些的。 高校尉继续道:“你还未任职不知道,禁军副统早在半月前就派人来了石绕,暗中将石绕里外查了个底朝天,军中各营房,大小将领营舍,连营外各驻军衙署都没放过。” “这一查,便查出些不好的来了……” 这一招里应外合实在妙,统帅突然归来,有些人慌乱之下难免露出马脚,等其忙于应对明面上放出的棋子时,藏于暗处的人便如入无人之地,轻易就将其诡计破除。 说到这,叶东便懂了,“这么说,马上我便可任职了?” 没有哪一位领兵将领在任职期间,是不被允许出入军营的。 换言之,很快他便能和弟妹书信来往了。 怪不得,给他包裹的人不似第一次那般注意避人,还能将这么大一个包裹递进来。 想到这,他忙将怀里包裹打开,迫切想要知晓弟妹的信息。 吃食专用油纸包了,叶东拿出来一一放到屋中的桌上,再就是牙刷三件套和折迭雨伞,折迭雨伞自带绑带,牙刷牙粉都是放在牙刷筒里的,不会散开,也就没有再外包。 最下面才是两份书信和两张薄薄的吃食方子。 叶东拿起书信,身体不由紧绷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打开,快速读了一遍,见弟妹几个果真如他被告知的那般,过的甚至比他想象的还要好一些,才长长松了口气。 待看到四郎不仅痊愈,且还来了封州时,更是忍不住侧开了头,从喉咙处发出一声异样的低咳。 又看了两遍,他珍而重之地将信收起来,拿起四郎书信里说的吃食方子,看了看,一并放入了怀中。 他这才转头看向桌面上的东西,却见高校尉瞪大了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瞧。 叶东冷峻的眉眼正柔,见他如此不禁摸了把脸,“校尉?” “叶东你说实话,”高校尉幽幽道:“你是不是在外面傍了个富家小姐?” “什么?” “你可知道这牙刷牙粉和折迭雨伞,现在在封州卖几钱银子?” 第84章 钱不钱的还是小事,关键是没货啊,好多人想买都买不上。 等叶东将几样吃食打开,高校尉更是羡慕得眼珠子都红了。 那个金元宝,是封州城里一家有名的点心铺子里的,卖得很快还限量,想吃就要提前排队。 那白沙糖,据说是封州城里出现的新花样,就一家小摊子有卖,摊子前日日排起长龙依旧供不应求,他之所以知道得这么清楚,就是因为他家就是封州城里的,家里为这个来信说了好几次了,抱怨家里小厮不尽心,跑了几次都没把东西买回来。 至于那边那个黄黄的小儿拳头大小的点心,他更是见都没见过,难道是那家点心铺出的新品? 五大三粗的高校尉有个难以启齿的小秘密,他平日爱吃甜的,也爱学西澜那些游牧族似的,喝些羊乳牛乳壮身,因而对那家点心铺里的点心如数家珍,也颇为关注与糖类有关的食品。 更因为吃多了甜食因而牙口不太好,平日里十分注重口腔卫生。 叶东手里的这些,可算是正戳在高校尉心尖上了,能不叫他羡慕嫉妒吗? 至于那个红肉肠和看上去黑乎乎的肉,高校尉也开始不明觉厉,看着更馋了。 这年头,有几个汉子不爱吃肉的啊? 第77章 第二日,除了未能出席的,军中各将领齐聚议会大厅,听赴差遣,为禁军副统践行。 至于昨日暗审的结果——有些事,当不知道还是莫要追究的好。 左镇威护送王爷至今,将暗中捣鬼的小人揪了出来,也算是不虚此行。 因急于向皇上复命,即刻便要启程。 门外,左镇威看向王爷,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行军礼道:“王爷珍重。” 见王爷再无吩咐,左镇威向属下挥手示意,转身就走。 “左副统。”宋峤突然叫住他,神情清淡。 “王爷?” “左副统身负皇命,自是恪尽职守,一心为皇兄着想,我听闻近日皇兄偶感风寒,头疾又犯,平日某些微小事,还是莫要叫皇兄操劳了罢。” 左镇威一震,心神复杂,半晌应道:“王爷说的是。” 大厅之中,众将领眼观鼻鼻观心,都识趣地未跟出去。 等门外响起众禁卫可以加重的脚步声,众人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下来。 主子都走了,他们也就可以散了,这一天一夜熬的,在座的有几个吃好了睡好了的? 李将军自打半夜被叫起来问话,直到此时将近晌午,是未合一眼、滴水未进,又累又饿又渴,早撑不住了。 这时候见终于事了,放松之下,就更是饥渴难耐,忍不住从衣袖里掏出临进大厅时下属偷塞给他的吃食来,打开外层油纸,大口吃了起来。 一口下去,李将军就睁大了眼,不错,好吃! 知道上司不爱甜的,高校尉就偷偷塞了一截蒸好的腊肉肠给对方。 这腊肉肠做的肥瘦相宜,正合这时候人们偏爱油荤的口味,高校尉昨晚从叶副尉那尝了口后,就死缠烂打讨了几节,这时候正好拿来讨上司欢心。 李将军果然吃得很满意。 不过他这样做,就有些显眼了,旁边几人都看了过来。 “你还备了吃的?” 李将军年过五旬,看面相颇有几分和气,被人发现了,他也不好吃独食了,一边将肉肠掰了几节分了分,一边有点嫌弃地道:“下边的小子不懂规矩,临进来时硬塞给我的。” 几人一点不介意地将肉肠塞进嘴里,顿了顿,速度陡然加快了几分。 味道真不错! 听到李将军抱怨中难言炫耀的话,几人见怪不怪地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同时又忍不住心头泛酸,怎么他们手底下就没个懂事点儿的呢? 有那爱吃的老餮很快就尝出了里面的各种佐料,葱末、姜碎、食盐、豆豉汁,甚至还有一点碾碎了的胡椒粉在里面,这东西可是不便宜。 说起来腊肉肠和腊肉在北地也不是什么特别稀罕的东西,辅料大抵不过这几样,做法也简单,将佐料混到剁好的羊肉里做成馅料,再灌到羊肠里就是,只不过没几个普通人家舍得做来吃罢了,毕竟肉都不便宜,做成腊肉肠太不划算了。 不过等这位将军把半截手指长的腊肉肠都吃进嘴里,他砸砸嘴:“这味有点不对,不是羊肉做的吧?” 李将军摇摇头,他哪知道。 那位将军也没多想,以为是鸡鸭或者野畜之类的,压根没往腥膻味重的猪肉身上想。 几人走着,放松之下,开始聊起即将到来的重阳节来。 “众位备得如何了?” “旁的不说,吃喝总要好好琢磨一番,好容易过个节。”有人道。 “这倒是,上年重阳节做出道酥黄独的是谁家来着?倒真是美味。” “今年也差不了!前些天不知哪家弄出了个白沙糖,各家都抢着要买,憋着劲要一鸣惊人呢。” “那个早不新鲜了,”一位看起来比在座都要年轻的将军笑着道:“现在城里面都在讨论的,是一家点心铺子搞的什么重九特惠活动。” 众人一听,都来了兴趣,纷纷要他细说。 突然,有人猛咳了起来。 一道冷淡的声音插了进来:“诸位将军可是有要事相议?” 宋峤的目光从李将军手中扫过,目光冷冷,李将军手一抖,好悬没把剩下的半截腊肉肠给掉地上。 他面皮讪讪,假意咳嗽用衣袖将手遮了。 众人心中暗苦,没成想统帅还会去而复返。 都知统帅面上看着好说话,其实是规矩最严的那个,在议事大厅里吃东西喧哗,甚至禁令期间和外面联系,如今事儿都过去了,也不叫什么大事了,但叫统帅看见,也免不了小惩大戒一番。 几人噤若寒蝉,纷纷找借口溜了。 李将军走在最后,属实被那道目光看得难受,仗着年纪大,厚着脸皮强行挽尊道:“统帅,下边的不懂事,也是看属下年纪大了,禁不住饿,这才坏了规矩,不劳您费心,属下下去一定好好惩戒一番!” 宋峤抱臂,半晌垂眸,“高校尉,还是,叶副校尉?” 李将军心里叫苦,不能罢?这么个小事,怎么还不饶了,往常没见统帅这么小气啊。 宋峤冷哼了声。 叶四郎弄出来的东西,他闻着味也猜出来了。 这吃食,叶四郎寄给他的包裹里可没有,可见是给他那位心心念念的兄长单独准备的。 主人公叶四郎对这一节腊肉肠引起的风波一无所知。 明日便是重阳节,赵素再次登门拜访,一脸高兴又苦恼的表情:“传单我都叫人发出去了,各热闹处也贴了不少告示,这两天不少人都来打听了,连带点心也卖了不少,只是我那铺子里的人这都忙不过来了,明日说不得要多请几个临时伙计。” 叶西不戳破他隐隐的炫耀,道:“这好说,我这有几个人,明日把他们叫过去帮忙就是。” 赵素又是高兴道:“那感情好,省得我再费心找人了,叫人来便是,工钱少不了他们的。” 叶西没客气,就是人是他手底下的,他也不能叫人跟着吃亏。 叫夏梨帮忙把两人这两天赶工的奖箱搬出来,叶西又把一早备好的奖品单子和奖品拿出来,放到赵素面前:“这是给赵二哥你的,你拿回去,明日按我们那天说的来就是。” 赵素没说话,他把奖品单子拿起来一看,眼睛就不会动了。 三等奖——白沙糖十斤,奖品十份。 赵素咂舌,这东西是稀罕玩意儿,就是他,这两天上下晚三趟不缺的派人去买,也只屯了两斤左右,都不够家里人分的,他家小妹和侄子还差点因为分配不公打起来。 叶西这一写就是十斤,还是十份,加起来就是百斤。 赵素心里突然划过一个念头,他僵硬转头:“四郎,莫要说,这白沙糖是你……” 叶西笑而不语。 赵素咽了咽口水,随即搓搓手,笑得有点讨好的味道:“四郎……” 叶西打了个冷战,受不了他那表情,“赵二哥若需要,来我这拿就是,一会儿走时便装十斤回去。” 赵素心满意足,目光奖品单下一项看去,便又狠狠地心动了,竟然是一张吃食配方! 在重阳节这个关节眼上,有哪个拒绝的了这一份大奖的? 至于一等奖。 有了前两等奖品的铺垫,赵素看到那三个每个字都认识合起来却不知何意的名词,也不明觉厉了起来。 等他在叶四郎的指引下,将桌上那个怪模样的东西放到双眼前,顿时就被所看到的一切惊到了。 半晌,他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深深感叹道:“只这一个望远镜,日后天下谁人不识君?” 体会到望远镜的功能后,赵素在猜到其受众的同时,也隐隐明白了叶西为何要费尽心思,拿出诸多稀罕之物来为其做嫁衣了。 第85章 叶西笑笑,说不为名难免有些虚伪,但能做点实事又可以顺便博个名声,他也不会拒绝就是了。 第二日,九月九重阳节。 卯时正,天刚蒙蒙亮,城南来宁东街,赵家加盟的和怡点心铺分店门前,大红鞭炮挂在檐角,随着火光闪过,炮竹被点燃,劈里啪啦响彻上空。 店门前摆了一张长桌,长桌上披了红绸桌布,两名穿着清雅的女子各站一侧,带着职业性的微笑。 桌前是一个人高的展报,茱萸、山峦、酒水吃食等元素为背景的海报上,朱砂色书写的“感恩酬宾,重九特惠”几个大字异常显眼。 又有嗓门大的店伙计卷着几张传单一遍遍喊:“重九感恩大酬宾!店内点心最低八折起价!更有新品奶酪包低价出售,每份仅二百九十九文!……凡店内购满一两银,便可获得抽奖资格!奖品价值五两银至百银不等!惊喜多多,敬望期待~” 叶西在店内看着店伙计投入的嘶喊和丰富的肢体语言,不禁捂脸,这伙计还挺有推销和表演的天赋。 通过这两天的大力宣传,关于店伙计嘴里说的,该知道的人该知道的早都知道了,此时来了,只管一股脑往店里涌。 不知道的人路过,一听打折,购满一两银的点心还能抽大奖,果断停下迈向其他店的脚步,向这边奔了过来。 很快,前一刻还稍显冷清的店铺瞬间就热闹了起来。 顾客绝大多数人都是奔着那新出的奶酪包去的,那奶酪包一份分量说少不少,说多也不多,大过节的,几乎每人都想着要多买几包,买个两三包后又想着还差一百多文便能抽奖了,索性就再买一包。 也有舍不得的或者强迫症发作的,便买其他便宜些的点心,刚好凑个一两银子就收手。 叶西喊来帮忙的夏木匠等人,几个身强体壮的农家汉子在外面帮忙维持秩序,手脚麻利的便帮着店伙计盛装和打包点心,至于后厨,夏家娘子也能帮着搭把手。 众人拿着赵素给的三倍工钱,再忙都很高兴! 很快,外面迎宾的两名女员工便有一位匆匆走进店里,冲楼上道:“东家,有客人满了一两银子,抽了张三等奖呢。” 满店静了静。 赵素站在二楼栏前,当即一脸高兴地样子:“快叫二掌柜去仓库给人拿奖品。” 俏丽的女子掩嘴一笑,行了一礼:“是。” 郎君可是说了,这第一位客人抽奖,务必要叫人抽中了才是。 叶西撇了一眼赵素,随他演。 “接下来便可叫客人们各凭运气去抽了,不过一等奖要往后拖一拖才行。” 赵素一边在心里感叹奸商啊奸商,一边迅速保证道:“放心罢,都安排好了。” 因为一等奖的缘故,抽奖活动井未提前列出奖品,因而此时第一位抽奖的客人抽出三等奖——白沙糖十斤来,便引起了一阵小轰动。 十斤白沙糖才是三等奖!那一等奖二等奖得是如何值钱的东西? 有些本来以为抽奖不过是噱头,对奖品不以为意,还怀疑店家夸大了奖品价值的人顿时一反常态,又一蜂窝地返回了店里。 他们也不贪心,不求一等奖不求二等奖,三等奖十斤白沙糖他们也很可以的! “我抽到了抽到了!参与奖!这是什么奖?” 店门前笑容甜雅的女子耐心向顾客解释:“参与奖是奶酪包一份,您拿好。”递上包装精美的一份奶酪包。 客人有些失望,不过参与奖不是什么大奖,一份奶酪包也很有诚意了,包装精美,拿来送礼也很有面子。 “再买三份奶酪包加一百零三文的饼干,我要再抽一次!” 这当然是被允许的,只是已经结完账,再买就要重新排队了。 那客人被外面的排队长龙吓到,不甘心道:“我若一次买十两的点心呢?能不能抽十次?” 不行。 一次满一两银子的意思就是一次满一两银子的意思,十两也是。 财大气粗的客人想发火,看见一旁虎视眈眈的壮汉,老老实实去排队了。 后面又有几次出现了抽中三等奖的顾客,每次都能引起一阵喧嚣热闹,进而刺激一波消费。 期间参与奖断续不绝,也是相当活跃气氛,没叫店里冷场过。 直到临近正午的时候,终于迎来了一次小高潮。 有人抽到了二等奖。 “冰糖雪梨配方一份。” 冰糖??配方?? 众人惊呆。 第78章 那中奖的客人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郎,一身直缀青衫,听到自己中了奖,比旁人还要不敢相信,抓着同来的伙伴一直问:“我中奖了?我中奖了?还是二等奖?我没听错罢……” 他那几名同窗好友羡慕得口水都要流下来了,被他这么一通凡尔赛,实在受不了,纷纷道:“你快拿奖罢,还等着你呢!莫要耽搁店家做生意。” 少年郎如在梦中似的,傻笑着去拿奖品了。 他的朋友都很好奇,等待的功夫围着赵家那两名迎宾女子问:“敢问店家,冰糖是何物?” “便是霜糖,只不过这冰糖比之或赤或褐的霜糖,色如霜雪凝冰,为将两者加以区分,因此这般称呼。” 围观众人纷纷赞叹:“这才是名副其实的霜糖罢!” 同时大家也都很眼红,冰糖雪梨,这吃食听名字就知道是一道甜品,名字又清雅又易懂,用来待客属实合适,过了重阳节,不管是拿来送人还是做个小买卖,都是非常划算的事情。 那些心心念念想要三等奖的人也不说话了,这甜品方子就不是有钱能买到的,一百份三等奖都不换! 二等奖冰糖雪梨的方子一出来,店里本来有些疲软的生意再次冲了上去,难得的晴天烈日都挡不住人们的热情。 “再给我来三份奶酪包,剩下的全买饼干。” 也有杀红了眼的,根本不在乎买什么了,“一两银子的点心,随便什么,凑够就行!” 二等奖吃食方子都出来了,一等奖得是什么品级的物件? 只是想想,众人的头脑就热了起来。 赵素在二楼看着,则是又高兴又纠结,高兴的是店里生意比他想象的还要红火,然而又肉疼被人抽出去的奖品。 那二等奖,就是他都是刚拿到手,还没捂热乎呢。 一等奖就不用说了,连他都没份。 怀着某种诡异的我拿不到也不想旁人轻易得到的心情,不用叶四郎提醒,一等奖的奖品也迟迟没有现身。 直到临近傍晚,才姗姗来迟。 终于有人抽中了一等奖。 - 军营里,节日的热闹被阻隔在外,当值的将领和士兵十年如一日坚守在岗位上,没有半点松懈。 晚饭时间,叶东换下身上的铠甲,想了想,没去饭堂打饭,而是就着大院里的土灶,蒸了不少四弟寄来的腊肉腊肠,又根据配方上写的,用现成的白面做了好些鸡蛋灌饼。 白面还是之前与他同级的指挥使送的,最近他升了副校尉,同屋的高校尉也很照顾他,叶东打算多做一些,大家都分一分,毕竟是重阳节,大家当值不能外出,弄点吃的好歹安慰下肚子。 又将今日一早收到的一张叫做冰糖雪梨的吃食方子拿出来,用同时寄过来的冰糖和雪梨熬了汤,备了点心。 都差不多后,叶东将一张做好的鸡蛋灌饼塞到门外路过的小兵手里,“去把安指挥使和贺指挥使请来,就说我有事找他们。” 小兵大声应了,叼着灌饼跑了出去,没一会儿,便把人叫了来。 安、贺两指挥使如今正在叶东和高校尉手下,叶东升上来后,手底下的小军官贺都头便顺理成章升了副指挥使,安副指挥使也转正了。 叶东与两人共事几年,对彼此都很熟悉,如今他升了官,众人也没有因此疏远。 两指挥使来了,才知叶东要做东请客,两人对着摆在桌上的吃食稀奇了一番,便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这甜汤不错,比外面那些个腻腻歪歪的甜汤都甘冽清爽多了。” “好吃!这吃食也不错,方便又花样多,听说是芜州那边一个小秀才弄出来的?这读书人脑瓜子就是好使。” 叶东目光柔缓下来,常年冷硬如铁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来:“小聪明罢了。” 对面两人余光瞅见这一幕,吃喝的动作停了下来。 这还是那个被底下小兵们躲着走的叶阎王? 两人也不是笨的,这一看就是有什么猫腻的样子啊。 趁叶东去净手,安指挥使给旁边自己唯一下属使了个眼色。 年轻的贺副指挥使假咳了声,清清嗓子道:“叶副吶,属下听说您老要成婚啦?” 叶东手一抖,盆里的水差点扣在地上:“就你知道的多!” 贺副指挥使缩缩脖子,但八卦还是战胜了畏惧,笑嘻嘻道:“属下还听说,这吃食也是咱岳家送的呢。” 第86章 叶东一脚踹他屁股蛋上,“练兵没两下子,整天就知道瞎搅和!” 安指挥使装模做样地劝了两句,话锋一转,道:“你也别怪小贺多想,咱几个都是远征来的,在这地儿没亲没故的,你要是真有什么好消息,也别瞒着掖着,兄弟们好准备准备。” 叶东哭笑不得:“都听谁说的,那是家里四弟托人寄来的。” “哦四弟啊,我就说你小子有情况……四弟?” “……躺着那个?” 叶东深吸一口气,眼窝有点湿:“好了,来封州了。” 两指挥使都惊了。 他们对叶东的家庭情况都知道不少,也知道他家里父母不在了,还有个重病卧床的弟弟。 三人一路从小兵做起,能到今天这一步,或靠权或靠利,只有叶东是靠着不要命、靠着一股子衣锦还乡的念头撑过来的——还不是为了他那几个弟妹、那个险些夭折的秀才四弟。 看出他们的疑问,叶东转过身去,摆弄碟盘,状似轻松道:“那小子福大命大,好歹是没叫老天爷收了去,从床上爬起来后就跟换了个性子似的,书不喜欢读了,字也不爱碰了,每天就爱瞎鼓捣些有的没的,带得他姐弟几个也跟着胡闹。” 把一碗盛好的冰糖雪梨放到桌上,叶东跟着坐了下来,然后端起碗,以汤代酒,“这不,要不是那小子把东西给我送来,今儿哪有东西请你们?” 两指挥使彻底愣在当场。 半晌。 “嗨呀,咱四弟来了封州你不早说!哥哥我怎么也得出门子看看弟弟去!早知道今日就不跟柱子那家伙换班了!” 贺副指挥使也拍桌子,“弟弟住处可安顿好了?身边可有人照顾?身上银钱够不够使?不够我这还有,保管叫弟弟在咱们地盘住得舒舒服服的!若有哪个眼瞎的欺负了弟弟,也只管报到我这来——” 叶东又是一脚踹了过去,“吃你的!” “嘿嘿,叶副,叶哥,”两人搓搓手,“兄弟一场,茍富贵,勿相忘啊!” 叶东烦不胜烦,正要说话,高校尉冲了进来。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快快!” 几人一惊,忙拿过不离身的铠甲穿上,“怎么回事?敌袭?” “不是,”高校尉嘿了声,“想哪去了,我说咱李将军和姚将军快打起来了。” 几人大松口气,又有点埋怨,贺副指挥使道:“校尉,您喘什么大气啊,李将军为何同姚将军打起来?” 他打得过吗。 贺副指挥使明智的没把后面那句说出去。 “还不是城里那家和怡点心铺子给闹的。” 叶东神色一凝。 “李将军家里人去那家铺子抽奖,一抽就抽了个一等大奖,结果家里人派去的小厮不识货,又……有点小心思,就自己拿士意给卖了。” “卖到姚将军那去了?” “可不是?”高校尉口渴,顺手将桌上满着的一碗汤给喝了,然后一顿,竖起大拇指狠点了几下,才咽下甜丝丝的汤水接着道:“姚将军年纪轻轻的,眼神儿多好使?立马就看出不凡来了,今日营里练兵,就带去练兵场转了一圈,谁知正巧叫李将军看见了。” “姚将军咬死说那是自家管家买来献上来的,李将军不承认自家小厮那背士行径,非要姚将军把东西卖回给他,两位将军谁都不愿意,吵着吵着,可不就要打起来了。” “不是,说了半天,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这么招人待见?银子?黄金?”能叫两位将军不顾军中严令打起来,百两黄金也就这威力了罢。 两位指挥使心中存疑。 这什么事到了校尉嘴里,都得选择性的听,要不就像他俩似的,被忽悠得差点错把弟弟当嫂子。 “这东西可厉害,据说……”高校尉说到一半,又停了下来,摆摆手,“走走走,去练兵场,看了你们就知道了!” 两位将军吵得那般厉害,他敢虎口夺食? 这不是实在好奇,回来叫人助阵来了嘛。 众人往练兵场走,走近了,听到里面的嘈杂声,叶东皱眉:“没人去叫统帅?” 事情出在两位将军身上,他们作为下属,总不好有什么不敬的作为。 高校尉摆摆手:“统帅今日有事,不在军中,许是今日过节,有友朋相约罢。” 统帅宋峤乃当朝王爷的事在军中不算秘密,一国王爷,除了军中之事,旁的事自然也少不了,众人当然理解。 叶东沉默,想起了独自在封州城中的四弟。 军令如山,他又是不懂变通的性子,做不出和人换班的事来,便只能强压下心中的念想。 只是眼见重九佳节,人人有家可归、有亲友可聚,四郎那胆子比猫大不了多少,初来封州,一个人待着,也不知会不会不自在。 罢了,等过几日,军中对他这个新任校尉的关注度消下去,他便找个由头请几天假,好好陪陪那小子。 他却不知,便是没他这个亲哥哥陪着,叶四郎的夜生活也不可能不丰富的。 华灯初上,夜市初开,封州城里的热闹才刚刚开始。 白日奔忙张罗了一天的人们都放下手头的活儿,不论男女,纷纷穿衣打扮、抹粉饰妆,然后出得街来,在皎洁的月光与摇曳的灯火下游逛、玩乐。 很多年轻男女都戴上了小摊上贩卖的面具,在夜色的遮掩下,眼神交错、目光流转,若即若离的肢体接触间传达出暧昧的讯息。 点心铺里的生意,自第一副望远镜被人抽走后,也迎来了最后的高潮。 叶西和赵素两个士人家却早就溜得无影无踪了。 这不是叶西在这个世界过的第一个节日,却是他有闲心停下来去观赏的第一个。 就冲这一个理由,叶西也不想后半夜还守在铺子里。 当然,碰见从军营里出来的宋峤,他也是不能叫人在店里干陪着的不是? 把一碗夏家娘子早熬好的冰糖雪梨端上来,叶西坐在榻上,惊喜道:“你什么时候过来的?事情都解决了?我哥——” “他没事。”宋峤伸出食指,虚浮在他唇边,左右晃了晃,示意他不用再问,“其他的,自由你兄长亲自告知于你。” 他并不感兴趣。 叶西点点头,这么说就是他大哥自由了呗。 确认了这点,叶西就放心了,他在嘴边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理解道:“我不问了,放心,绝对保密。” 又道:“你出来是有什么事要做?我一会儿要去游街看看,你有事就去办,不打扰你。” 虽然这么说,少年的眼里还是不自觉地带了一丝期待。 夏梨一家都在铺子里忙着捞钱,巴不得不出去呢。 赵素在封州有一堆亲友在,更是一早就回去了,说是要和朋友去逛瓦子,他本来还想去凑个热闹,想想只认识赵素一个,待着也是尴尬,便拒绝了。 逛街这种事,一个人也逛不出什么意思来吧? 少年身量还未抽起来,坐在矮榻上,和桌面不过齐肩,此时懒懒地将下巴磕在桌上,垂眸时灯光将本就长翘的睫毛拉得更长,煽动间仿若脆弱的蝶翼。 宋峤居高临下,目光穿透夜色下黯然的光色,喉结滚动:“听闻城中热闹,夜色皎美,便来游街。” 第79章 “原来你也是出来玩的?早说嘛!”叶西兴致勃勃,去拉他的手,“别吃这些了,街上好吃的多着呢,边逛边吃才尽兴。” 宋峤任他将手拉住,另一只手背在身后,轻轻握了握。 两人如此出了院门,到街上,到处张灯结彩、游人如织,很多当地人玩腻了的把戏,叶西这个外来者却看得津津有味,连小摊子上的泥人、糖人都觉得有意思。 宋峤在一旁耐心陪着,并不多言。 一会儿的功夫,叶西手上多了两个面具。 “你好歹也算是个公众人物了,这街上这么多人,没准就有认出你来的,防护措施得做好。” 他自己先带了个老虎面具,面具两边用动物毛做成的胡须栩栩如生,随着说话的动作抖动着。 递到宋峤手里的却是个狐狸面具,做工精致,只能遮住上半张脸。 宋峤无奈戴上,重新牵住他的手,“人多,莫走丢了。” 叶西一愣。 视线顺着手臂看过去,包握住他的那只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满市街道被照得如灯火通明,照得那只手细腻冷白如骨玉,是多年养尊处优出来的漂亮。 但手被握住,叶西却能感觉到摩挲在手背上的薄茧。 能让一个在意外表的人留下这样明显的遗憾,想来此吁奚时握住他的这双手,握住兵器的时间要更久更长。 叶西心头泛起疑问,第一次对宋峤这个人产生了好奇。 如果对方真如自己猜的那样,是当今皇上唯一的胞弟、北楚帝王亲封的王爷,自幼长于皇宫,备受宠爱,怎么会有这一身抹不去的重武痕迹,又怎么会甘心远离京都、远离权势中心,屈居于千里之遥的小城边镇,在青曲时,怎么会以那样狼狈的姿态与他相遇…… 第87章 叶西突然想起了青曲时,宋峤曾苦恼于感情问题,特意“拜托”过他的那件事。 不明原因的,他有些不自在起来,下意识动了动手指,想要抽出来。 明月渐升,街上人流越发多了起来,几个在大人的笑骂声中嬉戏打闹的孩子穿街而来,经过两人身边时,不小心撞在了叶西身上。 小孩子炮弹一样冲过来,叶西毫无防备之下,被撞得一个踉跄,顿时向前栽去,眼看就要头脸着地。 “啊!” “砰!”小孩子害怕的惊呼声中,叶西肩膀被人扣住,快速转了个身,随后鼻尖撞在了一片坚硬而具弹性的某处,鼻子一酸,差点冒出泪花来,而将他护在身前的人,则在后退中撞上了一根用来支撑货棚的木桩。 紧接着,整个货棚都跟着晃了晃,几名小贩惊叫起来,忙将其余三根木桩扶住了。 一片喧嚣中,叶西匆忙抬头,看到面前的人下巴紧绷了一瞬。 仰头的姿势,恰好将修长的脖颈、突出的锁骨以及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紧绷出一种性感而又充满力量感的弧度。 让人在一瞬间感到口干舌燥。 余光中,生理性溢出眼眶的泪光中,叶西的心跳开始失控地加快,窥见潘多拉魔盒的秘密般,紧张,又难以自持。 一霎那,拥挤的人潮、嘈杂的喧哗,都仿佛如潮水般退去了。 只有他站在这静默如时光静止的一瞬间,在意外事故的冲击下,发现了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秘密。 “伤到了?”低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带着肩膀上一瞬间加重的力度。 叶西恍然回神:“没、没有。……你没事吧?” “对不住对不住,劣子实在胡闹了些,小郎君快看看,你和你……到底有没有事,若伤到了,我们这就带你们去医馆。”孩子的家长围过来,满脸歉意道。 叶西摆摆手,表示不用。 家长们确认两人没事后,松了口气,又硬拖着家里的熊孩子来给两人道歉。 那熊孩子约莫被吓到了,小脸一片惨白,惊慌之下,将捏在手中的一朵白色花朵递了过来:“哥、哥哥,这是我要送给阿如的,喏。” 那花在混乱过后花瓣都掉了一些,绿色的枝茎被孩子的小手用力捏过,歪歪斜斜的倒向了一边。 叶西有些哭笑不得:“送给我吗?” “这是百合花,阿娘说是祝人百年好合的,”孩子的眼睛看向长身玉立的青年,又看看叶西,将花硬塞到他手中,肉疼又鼓励似地道:“你、你可以送给那位郎君。” 叶西:“……” 什、什么意思? “你个臭小子,赶紧给我滚过来!”孩子母亲赶紧抓住熊孩子的胳膊,向叶西两人道歉后匆匆离开了。 “哎呦,娘你干嘛又打我!” “跟你说过多少遍了,男子同男子在一起,他们家里人不同意的,你看那两个哥哥是不是都戴了面具,鬼鬼祟祟的不敢露脸?你要和阿如在一起,日后便也是这下场!” 叶西:“……” 我听得见的啊!喂! 耳边蓦地传来一声轻笑。 叶西耳根泛热,瞪他一眼:“你笑什么?” 宋峤笑看他一眼,“那小孩眼光不错。” 叶西:这、这又是什么意思…… 夜市直到酉时时分才歇下去,一回到住处,叶西就摊在了榻上。 夏木匠等人也关了铺子回来了,等宋峤去洗漱,才一脸兴奋地将叶西围住。 “小师傅,今日赵家铺子里的存货白日里就卖得差不多了,晚间的时候又进了一批,我们回来的时候,还有人吵着要抽奖呢。” “跟我说说一等奖的情况。” “第一个一等奖被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厮模样的人抽去了,第二个是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估摸也是城里某大户人家里的,第三个赵家郎君说不管,大家伙就没特意‘关注’,被一名普通城民抽去了。” 说完,夏木匠欲言又止。 叶西看到,“怎么?” “虽说望远镜贵重,但对普通人来说,用处其实并不很大。”今日见过了望远镜的人,大部分人只看到了里面镶着的镜片——从南域飘洋过海运至北楚的琉璃,其价格可想而知。但其背后的巨大价值,很多人却没意识到。 望远镜被放在不识货的人手里,当珍宝束之高阁,夏木匠是真心疼。 叶西对此早有预料,也谈不上失望不失望的,“前两个就算了,最后一个望远镜,明日你去打听打听城里那位中奖者的住处,找人去买他手里那个,若是对方同意,就把消息放出去。” 同一时间,“幸运”成为一等奖拥有者之一的某管家正小心站在东家书房内,东家旁边是名相当年轻的郎君,身材修长,容貌风流。 将东西奉上,管家识趣退下,关门时,余光看到那年轻郎君正拿着那叫望远镜的东西把玩,风流多情的桃花眼里蕴着不知名的情绪:“海楼,这次你是真走运了。” 谁说不是呢,管家心想,他把东西拿到手的第一眼,就知道这东西一准能入东家的眼。 东家的那些大船上,合该配上这样威力无穷的宝贝。 只是不知那年轻郎君是什么人,竟能叫东家如此小心招待。 - 和夏木匠说了一会儿,时间更加不早,夏木匠见叶西面露疲惫,便停了话头,劝他早点休息。 临出门时,夏木匠犹豫了一下,不好意思道:“小师傅,要不今晚叫乔公子在你这将就一晚?最近忙昏了头,原先打算叫乔公子住的那屋,都好几天没收拾了。” 他也是听说叶四郎这位表哥投宿叶家时没少跟他一起睡,想着两人应当都不介意,才问了问。 要不就得让乔公子多等等,他去把屋子收拾出来。 叶西显然也想到了这一茬,他莫名不想叫宋峤知道没人在意他那房间的事,虽然那屋子自打收拾出来,宋峤就一晚也没住过。 等夏木匠离开,叶西抓抓头发,叹了口气。 可他也不想跟宋峤住一屋啊。 明明都睡过那么多次了,这会儿莫名其妙就矫情起来了。 少年呆坐在床上,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圈一周突然泛起了热,一会儿的功夫,连耳根子都红了起来。 半晌,他哀嚎一声,往床上一扑,头埋进了被褥里。 “鬼叫什么。”淡淡的声音在上方响起。 叶西转身,一身雪白中衣的男子站在床头,玉白手指正握着面巾,穿插在冒着湿气的乌黑长发中。 叶西愣了,吸吸鼻子,“你、你衣服呢?” 给了他一个废话的眼神,宋峤道:“回来的时候遇到夏良,他跟我说了,今晚和你睡。” 叶西不说话了。 “不愿意?” “……好的。” 灯熄了,叶西躺在床上,旁边微微下陷,有人靠了过来,带来一身清凉。 他轻轻打了个抖,悄悄把伸出去的脚缩了回来。 “冷?”男子又靠近了些,捏住被角替他往上拉了拉,然后就着这个姿势,隔着被子环臂抱住了他。 叶西下意识摒住了呼吸,过了一会儿,忍不住在被子里动了动,试图用翻身的方式把那只胳膊甩下去。 却被按住,“别动,有风。” 叶西憋得脸都红了,“我不冷,你放开好了。” “嗯?”少年身体健康起来,早没有了大病时的手脚冰凉,宋峤按住少年胸侧的手向下,冰凉的四指在某处柔软的地方点了点,在少年闪躲并终于要发火时,幽幽叹息一声:“可是我冷怎么办。” 叶西:“……” 半晌,他气道:“你可真麻烦!” 终是没再动作。 黑暗中,男子发出沉沉轻笑。 靠得近了,叶西似乎闻到了淡淡的药草味,他张张嘴,正要说什么,男子将他放开,轻声道:“睡吧。” 第二日,叶西顶着黑眼圈爬起来,身旁的人早已不见踪影。 下意识的,他松了口气。 抱着被子发了会儿呆,叶西没精打采的洗漱、吃饭,吃完饭太阳升起来了,见没事做,便盖着被子,躺在在院中的竹制摇椅上晒太阳、打瞌睡,旁边的小几上还放着几样点心水果。 赵素找来时,看见的便是这么极尽“骄奢淫逸”的一幕。 “昨晚这是去哪风流了?看看,把身子都给掏空了。”两人日渐相熟,彼此间便开始肆无忌惮起来。 叶西白了他一眼,“离我远点,一股子酒臭味。” “狗鼻子!”赵素笑骂,说起正事儿:“酒宴往前挪了,赶紧爬起来,午时我来接你。” “今天?”得到肯定的答案,叶西无语了:“你们这些达官贵族是不是太不讲究了点?”请帖都发下去了还随便改时间,改得还这么十万火急的,屁股后面有狗追? 面对邀请对象明里暗里的埋怨,东道主赵家也有人一脸无语:“都定好了怎么又改?商家不来就不来!没他家大家还聚不成了?惯的他们!” 第88章 当家人看着一脸不满的小儿子:“季观察使跟商家一起来。” “……改得好!” 第80章 对于酒宴提前,其实赵素也颇有些头疼。 他加盟叶家的这间点心铺子,不论是他们这一支还是本家那边,都或多或少知道一些。 正因为这样,重阳节在店门前举办的促销热卖,也没有瞒过家族人的眼睛。 早在重阳节之前,他在准备抽奖活动的时候,家里就有人来他院中问过,重阳节当天,三样奖品一出来,更是连本家都派人来问了,话里话外都是要他照拂家族亲人的意思。 可二三等奖还好说,一等奖连他都没摸过几次,怎么可能送他们? 平日还好说,他若真想躲,旁人也别想找到他。 只是今日宴会上,怕是躲不掉了。 不过有正主叶四郎陪着,他倒也并不十分头疼,只希望那些人见了正主,不要太热情才好。 近午时的时候,赵素整装完毕,带上一坛上好的竹叶青酒,去赴酒宴顺路到洛陵街接叶四郎,他见叶西仍旧是上午那身青衫打扮,想说什么,抬头看日头不早,便作罢了。 “快上车罢。” 叶西怀里抱了一个不小的包裹,也不叫人拿着,自己抱着上了马车。 赵素也没问是什么,吩咐车夫直接去城北郊区。 酒宴并不在赵府,而是赵府名下的一座梨花园,位置有点偏,因而园子的占地面积很大,叶西他们到的时候,一进园的地方已经停了很多马车,却并不显得拥堵。 “二哥,你再迟些,我便要疑心你不来了!”远远地,两人刚下马车,便有一道高亮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一个身穿绿绸长袍的男子大步向他们走来。 走至他们跟前,那男子看都不看衣着“朴素”的叶西一眼,径直伸手拦住赵素问:“二哥,今日大好的日子,不少贵人都赏脸来赴我赵家的酒宴,二哥常年在外经营、手段了得,可曾有收些宝贝回赠贵人,也好叫我赵家跟着面上有光?” 这人连珠炮一般一通说,一整段下来半个磕巴都不打,显然有备而来。 再看一眼赵素的脸色,叶西心里便有数了。 哪个大家族里面没几个光知道张嘴要吃还摔碗骂娘的纨绔呢? 这绿袍纨绔以声夺人,在这么个当口,着实吸人眼球。 那纨绔说的又不算太错,毕竟作为东道主,赵家确实要考虑回礼的问题,只是对方为找茬,故意以偏概全,叫人以为负责此事的是赵素罢了。 不想叫赵素难堪,叶西把手里的包裹递过去,息事宁人道:“赵二哥一早就备上了,因备的多,这个便托我帮忙带着了。” 绿袍纨绔这才看向叶西,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一番,没说话,眼里的嘲意却显露无疑。 他又看一眼叶西怀里的包裹,似乎有些沉,四周还有突出的一点棱角,以为是什么砚台、木雕之类的东西,便没放在心上,更没收那东西。 虽不知赵二郎带来的是什么人,只看这一身穿着便知,约莫又是哪个他在外结交的上不得台面的“商贩”,借着赵二郎的身份跑来巴结祖父的,这样的人送的东西,他可不稀得收。 但他乐得刺赵素两句:“二哥给的东西,自来是好的,一会儿我帮你带到祖父面前,先给他老人家瞧一瞧。” “你!”赵素捏紧了拳。 这赵怀是赵家嫡支四房的庶子,读书不成,便眼馋家中经营的庄铺,可惜是个酒囊饭袋,不被家族重用,又眼看他这个旁支入了本家的眼,快要压他一头,便开始处处于他不对付。 “赵二哥!那边是不是要开酒宴了?我们快过去罢。” 见没人再收他手里的东西,叶西便知道约莫这绿袍纨绔就是负责收礼的了,人不收他就还自己抱着,给这么个人,他还怕最后东西丢了呢。 看赵素忍不住要揍人,叶西忙拽着他往前走,压低声音道:“你傻呀,等酒宴结束了,想如何揍他不得?” 他们开店的,最不缺的就是装货的麻袋了。 被他说得一乐,赵素受教地向他竖起大拇指,表示支持。 酒宴在园中一处颇为宽阔的空地上,周遭有凉亭数座,又有流经的活水,木石长廊、假山水榭,颇具意境。 除了一些身份明显不同的人落座亭中,其他人都被安排在了外面的席座上,以那少数人为中心,向一侧延伸。 叶西他们的座位不算太靠后,但也离前排有些距离,又在最侧面,并不显眼。 “今日来的贵客说的便是那位观察使大人季彦,京里派来巡视江东一带的京官儿,日前正在景、封两州停留,据小道消息说,这位观察使似乎与商家有些关系。” 众人寒暄的功夫,赵素悄悄与叶西细说。 “商家如今的家主名为商海楼,便是穿青袍那位,才而立之年便接手了父辈留下的偌大产业,手段了得,亦当仁不让的继其父之后,成为了我们这船行的行头,与我封州赵家往来密切。” 赵素看了上面一眼,有句话没说——赵家与商家的关系其实也没有表面这么的你好我好相敬如宾。 毕竟万年老二什么的,也很憋屈的有没有。 叶西这才知道,原来江东、江南这一片,因为沿边靠海,出海频繁,造船业亦随之发达,景州更是著名的港口兼北楚造船基地之一,朝廷还在此设了专管海运的市舶司官衙。 赵素说的船行,便是以商、赵两家牵头,囊括了以景州为主、周边几州为辅的各大海商家族的船业组织。 怪不得,当时南域海运过来的琉璃,赵素能那般迅速拿到手,还轻松便送了他一块。 感情这是人家的老本行! 叶西像是重新认识了一遍赵二郎一样,顿时有种刮目相看的感觉。 察觉到他的目光,赵素哭笑不得,“我们这支算起来都快出了五服了,跟本家没法比。” 要不说赵素一直都很感激叶四郎呢。 若不是托他的福,他现在还在家族的势力边缘晃着,管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队伍,整日跑马走镖,舟车劳顿,哪有闲余时间如这两日一般的吃喝玩乐。 只是看看两人如今的座位,赵素面露惭愧,以他如今的身份,也是没资格坐到前面去的,恐怕能为叶四郎提供的帮助有限。 看出他的抱歉,叶西摇摇头,表示不在意。 酒宴很快就开始了,叶西本来还有些期待,比如有什么丝竹乐舞之类的节目可赏,最不济也来个唱大戏舞狮子什么的,结果前面那群据说是大佬中的大佬只带着众人喝了喝茶、敬了敬酒,便开始了一些高深莫测的话题。 他听了一会儿,只觉得其中暗含了各种哑谜和行业潜规,叫人不明觉厉,昏昏欲睡。 底下人时不时喝一声,叫一声好,叶西打起精神跟着鼓掌。 不错不错,这商业会谈搞得挺机密。 直到日坠西山,大佬们才终于满意地收手,示意大家可以尽情吃喝了。 叶西望着桌上早就凉掉的美食全席,忍不住默了一瞬。 他盯着盘上漂亮的花纹,心里想着该如何能创造机会,不说入得上面大佬们的法眼,最起码见上一面,以后才好日渐相熟、相见恨晚、和气生财。 正当他计划着要么临走时以晚辈的身份拜见一下赵家祖父,好歹混个脸熟时,突然前面有个人站了起来,又是先声夺人,发出一声“爽朗”的笑声,道:“祖父不知,那间铺子正是二哥家下人开的,观察使大人若感兴趣,便劳二哥说上一说便是!” 原来座上几人陪大人闲聊时,便有人提到了昨日重阳节城里的稀罕事,观察使大人“哦”了一声,便引来了赵怀由此一番话。 赵家家主赵述听着,瘦长脸上一片和蔼可亲,心里头却把这不成器的孙子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会不知道那间铺子是赵素的? 观察使能对一间小小的铺子感兴趣,说什么点心甜汤可口,这话能信吗? 摆明了是冲着重阳节那天的奖品去的! 还得是那个贵重的一等奖望远镜。 他不知道这是个机会?可关键是赵素手里就拿不出那东西来! 这不是让他在观察使面前自打嘴巴吗? 他呵呵笑了两声:“二郎胡闹而已,也是赶巧得了几个精巧物件,便鬼滑头地弄了个抽奖的噱头。” 观察使大人一身暗红常服,随意靠坐在亭边,发乌黑,肤雪白,衬得那风流相貌越发叫人不敢直视:“只是胡闹便有这番作为,老大人家风长盛啊,人可是来了?叫我瞧瞧。” 便是铁了心要知道望远镜的消息了。 商海楼站在一旁,朝赵家主使眼色。 可没见过主子这般在意过一个物件。 今日若不是如了他的意,怕是要搅得人不得安生。 赵述也回过味来了,今日商家为什么突然骚操作,硬是改了商会的时间?若没有特殊情况,没得这般得罪人的。 第89章 恐怕这做主的人就不是他商海楼啊。 怪不得,今日商海楼那奸猾小子一改往日的装模做样,竟还聊起了城里的吃食点心和稀罕事,这哪是聊吃的玩的,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想通了这点,老头也不想掺和了,没脸便没脸罢,总比得罪了观察使强。 他朝赵素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听完了全程的赵素看了叶西一眼,纠结了,他手里头是没有望远镜,但他知道望远镜的消息,观察使问起来,他说还是不说。 这位可是专职纠察的,在他面前撒谎不是明智的选择。 甚至赵素怀疑对方今日根本就是有备而来。 他旁边的叶西却眼睛亮了,抱起放在一边的包裹,拉了拉他的袖子,求带! “那小孩儿,手里抱的什么?”台上年轻的观察使突然懒懒出声。 叶西脸一下就黑了。 对这位狐狸精似的观察使印象降到了负分。 除了长得矮了点,他看上去哪像个小孩了?! 叶四郎心不跳气不喘也不紧张了,不就是个京官儿,他连当朝王爷都随便睡,还怕他一个皇家手底下干活的社畜? 雄赳赳气昂昂走上前去,把东西往几人面前的桌上一放。 “咚!” “嘶!轻点轻点!”叶西还没说话,旁边已经猜到什么的商海楼就忍不住出声道。 这小孩儿他可熟,真人见过,这两天屋里挂的画像都换成了这位的,就是化成灰都认识。 对方和赵二郎交好的事在他这也不是秘密。 甚至主子今天能来,就为了逮人呢。 等那包裹被人一打开,露出里面的东西,商海楼更是连连点头。 总算还有点眼色,没白费他这一番苦心打听和安排。 季彦艳红的薄唇也勾了勾:“不错,怎么卖的,给个价。” 周围静了静。 叶西也噎住了。 季彦挑眉:“都抱过来了,不是出来卖的?” 叶西捏了捏拳,之前面对绿袍纨绔的冷静荡然无存。 你特么才是出来卖的! 深吸一口气,叶西皮笑肉不笑:“这位大人,这本是我送赵家祖父的礼,”他有意无意往绿袍纨绔那瞄两眼,拉够了注意力,这才道:“但约莫主人家太过忙碌,忘了收,这才暂放在我了这里,如今大人吩咐,便拿来叫大人一观,等观完了,还是物归原主的好。” 季彦伸向望远镜的手顿时顿住。 他顺着叶西的目光看过去,冷冷盯了眼已经被这神发展惊得愣在原地的赵怀,又看向赵家主赵述。 赵述还是那般笑呵呵的样子,摸了摸白花花的胡子,一副什么都没注意到的表情。 之前想着说要送观察使望远镜,那是他真的没有嘛,现在,呵呵。 季彦的脸色一下变得阴森森起来。 商海楼也在心底啐了声,臭不要脸的老狐狸! 但再怎么生气,给人家送的礼,主人家不开口,他们也不可能抢夺。 商海楼不得不缓下声来,和气道:“这位小兄弟,不知你那还有没有多余的,银钱方面好说。” 要不是骨子里的奸商本性狠狠压制了他,他真想痛快来一句,莫要藏着掖着了,快都拿出来,多少银钱老子都给你! 叶西沉吟着。 一会儿的功夫,望远镜已经在不少人手里溜了一圈,连靠后一些的赵怀都摸着了。 他只拿起来看了一眼,便震惊得彻底失了声。 外面传的能远望千里的望远镜竟然是真的! 赵素居然真的有本事把望远镜带来了! 那个制作出望远镜的神秘匠人,竟然是赵素带过来的那个一身灰扑扑的家伙! 他得罪了这么一个人,还连带着得罪了观察使。 赵怀眼前一黑,差点没晕过去。 那边,摸完了底的各路大佬们也纷纷震惊了,都是搞航海造船的,谁能看不出来这望远镜的巨大价值? 同时大家也高兴疯了,有这么个海上神器,出海远行的危险该会降低多少? 海上暗礁、船只、人命,哪一样不是重中之重,如今有了这望远镜,能避免的伤亡可太多太多了。 一时间,大家也不管什么观察使不观察使的了。 观察使能有他们花费巨大的海船、手底下的人命重要? “我郑家也缺这么个宝贝东西,小兄弟若还有,快快拿出来给大家伙分一分解解馋!” “只要你能拿得出的,我王家全要了!多少银钱都使得!” “卖我卖我!价钱随你定!” “卖我卖我!我带了现银、黄金!可当场交易!” “你他娘的!怎么不把银子绑裤腰带上!”有人骂道。 很快,底下就乱成了一团。 商海楼喊了几次都没人理会,一张天生带笑的脸也拉了下来。 “有是有。”叶西话一出,底下就安静了。 叶西痛快了,说话也爽快,“但是不多,诸位这么多人要,还要的不是一个两个,我怕是供应不来。” 季彦安静了那么一会儿,此时开口,笃定似的:“你有什么主意。” “那就搞场拍卖会吧,价高者得。” 第81章 这个时代也是有拍卖会的,不过名字不叫这个,而是叫做“唱故衣”,来源于寺庙僧院举办的“唱衣”,即对圆寂后的僧人私有物进行拍卖的活动。 后来唱衣逐渐发展,在市井商贩中也开始流行起来,便演变成了如今的“唱故衣”,拍卖一词也不是什么新鲜词,因而在场众人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在叶西一再表示手中商品不多的情况下,众人纵然不甘愿,但也同意了——这样至少东西不会全便宜了一家去。 大家都同意,船行行头商海楼当即表示自己可以提供拍卖场所,赵家家主晚了一步,在心里将商海楼恨得牙痒。 这马屁精! 都是成日和各种人精打交道的,他哪看不出来观察使是有意交好叶西,如若不然,刚才对方何苦刻意问什么价,以对方的权势背景,便是眼前的东西再惊为天人,还能得不到么? 商海楼这一站出来,可不是一石二鸟,将叶家四郎和观察使大人都讨好了么。 果然,观察使季彦向商海楼投去满意的眼神,道:“便如此,最晚十日后,把相关事宜都准备好。”后一句是冲叶西说的,毕竟只是安排场地人手,以商海楼的速度,绝不会耽搁这么久。 叶西眼见所有人都很满意这时间安排,有些哭笑不得。 他们怕不是以为,多给他一些时日,他就能多多做出一些望远镜来吧。 他前面说的都是真心话,望远镜的制作不易,在青曲时,他紧赶慢赶也就做了十几个不到,还是秘密带人一起做的,走时除去留给三哥做参考的几个,自己带来封州的不过十二个。 而临走之前,不论是机械、技术还是人工,都留在了三哥的手里,他如今便是想自己动手做都不成,十天的时间,骑马都不够从封州到青曲跑过去,如今能拍卖的,自然只有他手里头的这点。 便是快马能至青曲,三哥那边有没有攻克难关、自主制造出成品来还不知晓呢。 心里这么想,表面上叶西还是很郑重其事地道:“大人放心,晚生一定竭力而为。” 酒宴结束时已经是戌时两刻,约莫晚上八点半左右,这种时节,天色早就黑了下来,若不是城里有夜市,叶西等人还要摸黑回家。 一回到住处,叶西就喊夏家娘子:“大娘子,还有吃的吗?” 夏木匠几人这些天带着工人忙得飞起,晚上等工人走了,也要在前院的工作间忙活到近亥时初才算,叶西劝不得,不得已之下只好给他们涨了工资,谁知反而激得他们更变本加厉了起来。 如今这个时候,众人自然是还未睡下。 听得院中动静,夏家娘子忙从工作间出来,边洗手上的糖渣、浆泥,边道:“有呢有呢!白日里赵家铺子那的店伙计送来不少点心,我看都还新鲜,便收了些。” 何止是她这收着了,就是左邻右舍也收了不少,重九那天她就在店里看着呢,本没有剩多少点心,因而这些送人的约莫是赵家特意新做的。 在心里感叹赵二郎会做人,夏家娘子进了工作间,将温在熬糖用的灶边的点心端了出来,点心里面添了乳脂的,便放在了阴凉处,也一并取了来,放在厅堂的桌上,好叫叶西取用。 “小师傅去酒宴没得多吃点?” 叶西把一块奶油小蛋糕塞进嘴巴里,摇摇头,一言难尽的样子。 夏家娘子笑了笑,便不问了,陪在一边拉拉洒洒说了些小事,又说起前两日叶西腌制的松花蛋:“我听夏梨说那些蛋要放在温热的地方才好,便将其搬到了灶边,灶子一整日都烧着呢,晚间也用耐烧的木柴闷着,没叫灭过火,应当比放在外面要好一些。” 第90章 叶西倒是没想到这点,“这么一来,大概再有四五天就能腌好了。” 若腌制成功,以后他便多做些,冬日里菜蔬稀少,这松花蛋拌了调料吃起来也很不错,有多余的,拿来送人也不错。 吃完点心,叶西摸着鼓起来的小肚子进了书房。 备好纸墨笔砚,洋洋洒洒给三哥、阿姐和叶小五写了一封大大的长信,又给三人各自写了一封,毕竟有些话,诸如痛骂王三郎那厮的、劝三哥该找个媳妇的、要叶小五少吃零食多吃饭的……是不能说给当事人听的。 四封信天马行空地写完,再写给兄长叶东的,就正经严肃多了,毕竟小时候挨揍的阴影太大,叶四郎不太敢在叶大哥头上撒野。 开头问个好,叶西笔停在那,不知道再该写个啥了,对这位几年没见实际上压根没见过的大哥,除了关心关心身体,送点东西,旁的他其实并不了解。 不知道要写什么,索性把这次要送的东西加上去,再顺便附带一些产品说明,偶尔加个“占地面积”巨大的草图,最后拿起来一看,就也是和给兄姐弟的那几封一般厚的了。 写完了,叶西脑子已经转不动了。 但是……他还是要再写一封的。 这次叶西找到了快捷方式,将前几封写的开头混一混,抄到新的信纸上来,再介绍一下礼品单子,最后附赠超详细版产品说明,依条陈列、详略得当,还附带清晰明了的大图图示,严谨工整,有理有据,比前面几封不知厚出多少来,可见能表示出他如此一般的心意了。 彻底写完了,叶西喜滋滋地封了信,将给大哥的那封一起收好,出了书房。 旁边院子里还透着隐隐的灯光,叶西便知道里面的人还没睡,就又跑去卧室装了两个木匣子,又去厨房将赵家伙计送来的点心一通搜罗,把重九节那日买的小玩意儿也稍上几个,除了木匣子,依旧是分了三个包袱,这才作罢。 他出去找了个木梯,爬了隔壁的墙头,还没站稳,便有人飞快出现在院中的走廊上,掠到墙边,带起一阵凉风。 叶西脸边毛茸的碎发都倒飞了起来。 他眯了眯眼睛,这才笑嘻嘻地将包袱递过去,“灰色那个包袱,是给大人们的一点心意,麻烦麻烦。” 那黑衣人一张面瘫脸,闻言接过包袱,面无表情地道:“不麻烦。” 说罢,抱起几个份量不小的大包袱,又一阵风似的掠走了。 再不快点,他怕被那几个发现了,叶四郎送给他的心意,又要被抢去一大半。 至于叶西说的是“大人们”而不是“大人”,黑衣人表示墙头风大,没听到。 为此,他可以忍受加一次班,连夜工作帮叶四郎加急一回。 第二日一大早,就在叶西还躺在被窝里蒙头大睡的时候,远在边镇的石饶军营里已经热闹起来了。 叶东是在清晨开门去练兵场时才发现放在门外的包袱的。 因叶西给每个包袱都做了记号,因此叶东一眼就看出那包袱约莫又是四弟托人送来的。 想起递送包袱的人,叶东心头就是一片复杂。 皇家私卫是什么样的存在,怎么可能为旁人办事?甚至于这些人连与人私下来往都不被允许。 但就是这样如影子一般的人,却屡屡被自家四弟的“些微小事”劳动,若不是被其主子允许,又怎么可能。 可四弟一个无权无势的小秀才,如何能认得那般人物。 叶东不得其解,摸着厚厚的信封,突然一凛。 他记得四弟在信里提到过,姐弟几个当时堪说一文不名,之所以能够开了铺子,快速挣得家资,缘因四弟当时偶然间救了一位富贵人家的郎君,有那位郎君提携,才有了今日。 叶东之前一直以为那位郎君约莫是四弟说的罗家人,便未放在心上。 如今想来,却是疑点重重。 但若是换了……统帅宋峤,一切便能解释的通了,四郎救人的时间、来封州的时间和对方出事消失又出现在封州的时间,简直是惊人的吻合。 想通了这点,再看见宋峤,叶东心情复杂之余,又多出了几分感激。 虽说他有当日一难全因对方而起,但军职所在,那是他不能推卸的责任,当时的场景,换了任何一人,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为家国大计做出牺牲,他不过是尽到了自己的本分。 甚至如果不是当时众将军、都指挥使等都不在,这等能记大功的事,还轮不到他来做。 而在他力所不能及之时,对方又照顾了他的几个弟妹,让其不至飘零无依,他心中感激也是应当。 一声冷喝让他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只见练兵场临时厅堂里,宋峤坐在首位,一一扫视其下,将众人看得俱都胆寒不已,才冷冷道:“又吵,吵了两日,可吵出什么结果了没有?” 他手指点在桌面上,发出沉重的“笃笃”声,显然在克制怒火:“为了区区一个琉璃做的对象,两军的人险些打起来!两位将军,你们有话说?” 李将军被当着众多属下的面这般骂,脸皮到底撑不住,讪讪道:“属下甘受罚。” 姚将军年轻气盛,又一直是军中得力干将,颇得上司信重,此时心有不服,竟顶风作案道:“统帅此言差矣,这可不是什么供人赏玩的琉璃对象,而是……您一看便知。” 有志气。 围观的大小军将都纷纷在心头向这位竖起拇指,眼神里却透出丝丝怜悯之色。 然而叫他们出乎意料的是,统帅不仅没发怒,竟然还真的拿起了那望远镜,只看了看,便将其正确放在了眼前,可比在座某些人利落多了。 “确实不错,有这物件,我北楚大军可如虎添翼,姚将军既知从何处买的这望远镜,便再买来几个供各位将军参摩,也好方便日后整顿军中。” 姚将军的脸一下子就白了。 这一个还是他好不容易从李老头那厮嘴巴里抠出来的,他、他上哪弄那么多去? 听这意思,统帅还想由此整出一支军队来,这要的望远镜可就说不清了。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姚将军顿时觉得眼前一片黑暗,人生都无望了。 叶东在外围听着,明智地没开口。 这时候他要说他手里有望远镜,还绝大可能是自己弟弟发明的,那可不是救人于水火,而是明晃晃地打统帅的脸。 一旁,即将受罚的李将军也很不高兴,折腾半天,他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军营里两位将军这两天的日子不好过,他们手底下的官、兵也夹着尾巴做人,生怕给逮住了什么小辫子,挨上几大鞭子。 高校尉今日去练兵场,无缘无故挨了一顿骂,回来跟叶东大吐苦水:“这人生真真是黑暗无边,惨啊,不过最惨的还是姚将军哈哈,统帅叫他最少拿出百个望远镜来。” “百个!”高校尉翻翻两个大巴掌,“姚将军这几日都疯了,你见了可躲着点。” 叶东垂眸:“不是说已经派人去找了?” “哪儿那么容易,拿出望远镜的赵家不知什么时候勾搭上了前来巡视的观察使,硬是顶住了姚将军的逼问,一嘴都没透露那望远镜是打哪儿来的,倒是那日抽奖抽出来的三个,除了姚将军手里这个,有一个摸着消息了,不过看样子玄。” “怎么?” “谁都想要啊,姚将军摸到了,旁的人也找到了那家,还有个不知是哪家的臭小子在那死命搅混水,这不,那户人家本来都同意了,一下又反悔不卖了,气得姚将军险些没带人砸了他家。” 说到这,高校尉打了个冷战,可见这得罪谁也不能得罪统帅啊,他的老大人李将军,挨了几大仗,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 叶东若有所思。 “我倒是知道一个消息。” 高校尉惊奇地看向他,“怎么,竟还有你知道我不知道的?” “也是偶然听说的……当地有名的船行要唱故衣,据说卖的东西里便有望远镜。” 第82章 既然是举办拍卖会,自然不可能只有望远镜这一样东西。 船行掌握着这个时代的海船制造技术,手里面不可能没点好东西。 借由这个平台,船行中的各个商业家族既能出手一些积压在手底下的货物,也能互相交换一些信息和物资,也因此这场拍卖会堪称众望所归。 高校尉挺高大粗犷一汉子,偏偏爱好与众不同,爱八卦和大嘴巴的名头是出了名的,再加上自来熟,在军中混得是如鱼得水。 果然叶东这边刚跟他一说,一上午的时间,城中最大的金石铺要开拍卖会的消息,就在军营里传遍了,不说各位将军,就连统帅宋峤都惊动了。 赶在已经被望远镜折磨得要疯魔的姚将军找到他之前,叶东被统帅叫去了帅帐。 叶东进得院中,从外面看与其他军将所居之所并无不同,最多是院子宽敞了些,内里装饰却并不肃穆沉重,反而简雅大方,办公的书房更是透露出一股文人的质雅之气。 第91章 这让他想起了一些关于统帅的传言,据闻这位被封号为傅的王爷自幼饱读诗书,文武双全,又因乃当今唯一胞弟,自来颇受恩宠,是顶顶风流的人物,却不知为何突然触怒了皇上,来封州做了一个小小的封州禁军兵马统帅。 甚至在对方来封州之前,石饶军还只是一支纪律散乱的厢军,并没有升为禁军的资格。 “叶副尉近来身体如何?” 就在他不着痕迹打量周遭时,不知何时出现在书房内的宋峤出声道。 叶东回神,忙道:“禀统帅,卑职已经无碍。” “如此便好,自达蛮袭边,本帅大难不死重归营中,还未好好与叶副尉道一声谢。”宋峤定定看着叶东,缓缓道。 “不敢!此为卑职本分所在,不值当大人如此挂念。” “有何不敢?”宋峤拍拍叶东的肩膀,“峤承蒙上天厚爱,幸得你叶家救命之恩,正是无以为报之际,报以多大的情意,都是应当的。” 叶东眼皮一跳。 宋峤这番话,彻底证实了他先前的猜测乃确有其事。 四郎所救之人的的确确是封州禁军兵马统帅、当朝王爷宋峤无疑。 只是四郎和对方的关系,看来要远比他想要的亲近。 叶东心头慌了一慌,掺和进这一桩大事里来,和当朝王爷交往密切,对四郎来说,也不知是福是祸。 神思不属时,压在他肩头的手力度重了几分,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宋峤按了按他的肩膀,沉声又不容置喙地道:“放心。” 语虽未尽,叶东却仿佛已懂了其言外之意。 在心底长叹了声,不欲再提此事,叶东转而问道:“不知统帅唤卑职来所谓何事。” - 几日后,封州城中最大的金石铺陆续迎来了一批低调的客人。 作为此次封州禁军营选出来的参会代表,叶东及高校尉也在其中。 高校尉自从知道自己被选中出来参加拍卖会后,一直到现在,都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他坐在马车中,掀开侧边的帘子向外看,又回过头来,感慨似地道:“真没想到,我竟能好运从百十人中脱颖而出,拿着军中公款出来玩乐一回。” 说是说,他心里却很清楚,自己这怕是沾了提供消息的叶东的光。 “校尉慎言。”叶东道。 高校尉啧了声,斜眼看他:“你就装,你敢说今日出来就不想见见你那好弟弟?” 叶东那张面瘫脸上老神在在,“别乱说,本就是来此求见其的,莫忘了临出营时众位将军交代的。” 尤其是李将军和姚将军,就差没逼两人下军令状,发誓一定要见到那位神秘木匠的面了。 叶东对神秘木匠的猜测讳莫如深。 四郎信里虽没亲口承认望远镜是自己做出来的,但从那些附赠的图纸来看,就算不是他做出来的,整个制作过程四郎恐怕也是相当清楚的。 这让叶东有些困惑,四郎自小聪慧,却是专于读书一道,未见其在手工上有什么擅长之处,但若说不擅长,因四郎以前从未动手做过什么,亦不见得正确。 那么,四郎到底是否是望远镜的制作者,如果是,他这些本领又是从何而来的? 金石铺开在城北最热闹的地方,但平日里却并没有太多顾客,毕竟金石一类多是些清雅文人爱的东西,里面的古物价格高昂,不是富贵之家根本不会在此流连。 只是今日金石铺里却马轿如织,不断从侧门涌入,叫周遭路过的人忍不住驻足打量。 “发生了何事?突然这么多人,难道这家铺子要换行了?”有路人问道。 有公子哥模样的人在旁边嗤笑了声:“你道这家铺子哪家开的,说倒就倒?不过是要唱故衣罢了。”这位嘴里说得不屑,眼睛盯着那些进了店铺后院的轿子,却不自觉流露出羡慕嫉妒的神色。 景州商家、封州赵家以及周边各州商贾云集而开的拍卖会,想也能想得出里面拿出的东西绝不是常物。 可惜没有金石铺发出的请帖,旁人是不可能参与其中的。 另一边,叶东将请帖交与店铺里负责接待的伙计,和高校尉在另外一人的引导下,直接上了三楼,一楼早已被清空,装饰成一个宽敞的大厅,大厅之上是高高的柱形石台,石台上一人高的展台旁,已经有人在等候。 三楼凭栏设置了许多雅间,三面被墙面围住,正对大厅的一面则是用薄薄的轻纱半遮着,方便拍卖着看展台上的拍卖品。 叶东不动声色,将成“一”字形排列的雅间环顾一周,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眼神微微一暗,这才进了雅间。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走进雅间后的一瞬间,便有店掌柜从走廊另一侧穿入,引着两名郎君进了离他们不远的一间雅间。 在叶东其后的高校尉正要迈步走进雅间,不经意间转头,余光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看清楚后,不由瞪大了眼睛。 对面那身材高挑的男子似有所觉,停下和旁边少年的低语,侧头看了过来。 高校尉吓得赶紧钻进了房间里。 “我他了个娘嘞!”忍不住蹦出句粗话,高校尉带着股莫名的兴奋感,“叶副尉你猜我刚刚看见了什么?咱们那统帅!活得跟个玉雕似的假人的统帅,就刚刚,带着一小郎君进了旁边的雅间了。” 你敢信! 叶东皱起了眉:“别乱说,统帅不是那样的人。” 高校尉有些讪讪,“你想哪去了,我就是好奇咱们这位统帅私底下居然这么、这么好脾气。” 刚刚那一瞥,统帅大人跟旁边的小郎君说话时,那面色可不止温柔了一点半点。 直叫他都快忘了其冷面玉帅这个称呼了。 “开始了。” 不知谁说了声,台上的拍卖师将流尽的沙钟撤去,敲了声木锤,示意拍卖开始。 第一件拍卖品是一条宽大的鎏金腰带,其上镶满了猫眼大小的血色宝石,华贵妖异,充满了异域风情,一看便知是海上淘来的异国之物。 这样一件镶满珠宝的腰带虽不符合北楚一惯喜白、爱素雅的审美,还是很快被人拍走了。 价格则让土包子叶西非常之高攀不起。 下面又出了些各色宝石饰品、金珠泡饰、象牙、犀角、玳瑁以及香料等拍卖品,其中一种调味制品胡椒则大受欢迎,甚至叶西还看到了一枚镶嵌了某种他觉得很可能是金刚石的金戒指,可惜外表有些俗气,不然他还是想试着拍一拍的。 大约是他的目光在上面停留得有些久,宋峤在一旁,一惯的似有若无的傲慢语调:“若有合心意的拍了便是,莫要束手束脚,小家子气。” 叶西摇头,饰品他要来有何用,象牙犀角那些,放在后世就是犯罪,胡椒虽贵,但也不是必需品。 “下面这件物品有些特殊,诸位请看。”拍卖师掀开包裹的绸布,露出一颗长在花盆里的高大植物来,模样有些怪,从上到下都被绿色叶片和一串串绿色小颗粒铺满,没根似的,像一根绿棒子。 叶西再一看,才发现是好些根藤蔓缠在了一根插在土里的细木桩子上。 “这便是胡椒藤,诸位吃用的胡椒即是由此而来。” 原来是胡椒,叶西兴趣不大的移开了眼。 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他还很奇怪既然胡椒那般昂贵,为何却不见有人种植。后来才渐渐明白过来,胡椒昂贵,对富人来说却是可以随意买用的,自然不会费心思去栽种,而对普通百姓来说,其不过是一剂性价比非常不值当的调味品,便根本不会去关心留意。 现在叶西已经从后者奋斗到了前者,也就不那么想费劲自己种啦。 但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 虽然很隐秘,从他的角度看去,只能看清半指长的一截茎叶露在外面,但也足够让他分辨出,那无意间混进胡椒藤蔓中的青翠蔓茎,是属于另外一种植物的。 不敢置信地揉揉眼睛,确定自己看到的是真的,叶西简直想要跳起来了。 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从座位上跳起来,他一下就抱住了身边的男子,指着那盆胡椒藤,激动得都变了音:“买买买!快拍!!” 还未变声的少年音清脆响亮,在拍卖师砸锤后的短暂安静中突然响起,便显得格外清楚。 大厅诡异地静了下来。 宋峤下意识在少年冲过来时将其抱住,愕然过后哭笑不得:“买。” “啧。”听到这,不远的雅间里,有人发出一声不爽地咂舌声。 季彦懒洋洋半躺在榻上,掏了掏耳朵,对旁边的人道:“我说,这声音怎么听着这么讨厌。” 商海楼眼观鼻鼻观心,权当自己没听到。 其实他心里也有些纳闷,虽对方只吐露了一个单字,但这声音,分明就是……傅王的声音。 想到这,商海楼露出个难以言说的复杂表情。 对一名少年这般亲密纵容,这还是那个京都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近□□到能将送进门的女人丢出府外的冷面王爷? 第92章 “约莫是主子您听错了罢。”商海楼这般肯定道。 另一头,叶东听到那少年声音也愣了一下,总觉得有些熟悉,他皱起眉,思索着。 而高校尉则是像憋了个惊天秘密一样,不吐不快,“我说,刚刚那个,是统帅罢?” 他就说!那俩肯定有猫腻!叶副尉这石头、呆瓜,偏是不信。 叶东的出神被高校尉打断,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高校尉接触到那眼神,果断悻悻闭嘴了。 可是要憋死他了。 一直到拍卖最后,叶西都神不思蜀,心心念念都是拍下来的那盆胡椒藤。 店里那些人可别在包装的时候再把上面的“杂物”给清理了啊。 就连最后望远镜的开拍,他都没太过关注。 直到那些人突然开始疯狂叫价——他拿出的七个望远镜,前面几个还好,到了最后几个,场面更是激烈,一个个巨额数字喊出来,仿佛那就是串长一些的符号一样。 在北楚,一块质量上乘的古玉不过几百两银子,琉璃与之相当,但因有价无市,一块质量颇好的琉璃往往能达千两银子左右,但今日他用几块“琉璃”制作出来的望远镜,只起拍价便是一千两,百两才能叫价一次。 到最后,七个望远镜,每一个莫不是以近万两甚至超过了万两的价格成交的。 这样的价格,高到刚觉得自己从土包子升级到小土豪的叶西都有些害怕了。 他是真没想到,这些人居然这么有钱。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不安,宋峤拍了拍他的头,“你道是他们只为买你一个望远镜?这些巨贾商家,在各地盘桓多年,哪个没点底蕴。只怕今日你那些望远镜一到他们手里,就会被拆解数百遍了。” 只要先一步得到,就有可能先一步破解其中的秘密,进而自行制造出来。 这样的先机,莫说万两,就是再多十倍,亦要被其哄抢。 听他这样说,叶西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他松口气,那就好,别以后觉得亏了后悔了,上门来骂他奸商骗子就行。 “他们要研究出来了我倒要感谢他们了。” 毕竟这玩意儿实在不好整,以目前的阶段来看,量产是不可能的事情。 宋峤一顿,虽不知叶西将琉璃与光学玻璃偷梁换柱的事,却也隐隐猜到了什么。 却是并不问,只拉了他的手腕,“走罢,先去领你拍下的那颗胡椒藤。” 难得见他这般激动,忘形得像个几岁的孩子。 只是先前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叶四郎可未流露出什么兴致来。 可见是有什么特殊之处,一时之间,宋峤倒是对那胡椒藤的秘密好奇了起来。 第83章 叶西当然是知道番薯这种作物的,在末世中,红薯相对于其他粮食而言算比较常见的,只因这种作物适应环境的能力非常强,块根茎叶都能食用,块根含有丰富淀粉的同时,还能够加工成重要的物资酒精,茎叶也可以作为蔬菜来食用,是末世中难得的绿色。 缺衣少食的末世,叶西最喜欢的就是番薯,块根是甜的,生吃烤着吃都别有滋味,而番薯嫩茎叶不论是清炒、凉拌,也都很好吃。 因为好养活,有段时间在基地的住所,叶西甚至学着其他人用花盆种了一些,那时候每天都盼着番薯能开花结果,就是不到结果的时候,偶尔嘴馋了也要掐点番薯的嫩茎叶来吃。 想到这,叶西突然怀念起那种味道来。 擦擦不存在的口水,将拿到手的胡椒藤放在地上,叶西蹲下,扒开缠绕密实的藤蔓,仔细寻找一番,然后露出了惊喜的神色。 这里面竟然夹杂了好几颗番薯苗,有一枝甚至有三十公分长,上面布着一些短小的杂茎,看上去很是茁壮,也正是因为这颗随着胡椒藤蔓爬到木桩上的番薯苗,叶西才发现了它的存在。 宋峤在一旁看着,却不学叶西动作粗犷的蹲下身,只坐在矮榻上,稍弯了腰去看。 “这是什么?”他拿起一截断了的番薯茎秆问,绿色的茎秆上面还挂着两片大大的叶子,看上去颇为讨喜。 用手轻轻一掰,绿色的茎秆就发出一点轻脆的响声,干干净净断成了两截,只留下藕断丝连的一点表皮。 那声音听上去倒有些悦耳,宋峤又掰了一断。 叶西知道他问的是番薯,便跟他解释了下,因为番薯不好解释,便将名字换成了地瓜。 见宋峤似乎掰上瘾了,他将他手里的抢过来,不满道:“你别掰这么短,这个也可以种活的。” 地瓜的培育可以是块根栽种,也可以是茎秆扦插,虽然以眼下这仅有的几颗嫩苗来说,他两个都不能选,叶西还是很期待那一天的。 听他说这种名为地瓜的作物产量大到一株便能结果数斤,饶是宋峤也有些惊骇了。 “当真?” 叶西翻了个白眼:“我骗你做什么?我听人说,这种作物,便是在水土不好的地方,甚至是荒山上,也能存活,亩产相对来说会低一些,约莫……千斤左右是不成问题的。” 北楚的重量进制和末世稍有出入,一斤大概是末世一斤多不到一两的样子,叶西这样说自然不算夸大。 就这他还觉得说少了呢,就是在末世,水土都污染了,一亩地瓜他们大概也能收个两千斤的样子,古代的土地条件再不好,能有末世差吗? 也就是说这种地瓜最少可亩产十石。 宋峤沉默了下来。 因前朝乃荒民□□而亡,北楚自开国以来就颇为重视农业生产,税赋堪称历朝最低,在这般大力扶持下,粮食产量也有所提高。 如今北楚北方主要种麦,一年一熟。一夫耕田三五十亩,亩麦收一石以上1。有些地方加种秋粟,夏麦秋粟,可产两石左右。南方主要种水稻,亩产亦是两石,若是可稻麦两熟的好田,加上间种的小麦产量,加起来可达三石左右,已经是颇丰的产量了。 可这些如今和这地瓜比起来,相差实在是太大了。 怪不得叶西看到其会如此激动,换了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都难以无动于衷。 至少宋峤就不能。 如果叶西估算的是真的,这样一种作物,就绝对不能在其还未在北楚推广之前传出去! 一旦消息走漏,北楚可以抗住,他可以抗住,但眼前的少年郎…… 这孩子还太稚嫩了,宋峤叹息。 太天真、太书生意气,也太容易相信人,处处露马脚而不自知。 压下心底的种种猜测,宋峤沉声叮嘱道:“今天这事,对任何人都不要提。” 见少年随意点了点头,宋峤瞥他一眼,“就是你兄姐,亦不可。” 叶西愣了下。 宋峤找了个借口:“封州沿边,离西澜、达蛮并不远,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叶西这才恍然大悟,“确实该保密,不能我们发现的,叫那些国家先偷了去用了。” 对他说的“我们”,宋峤听着颇为顺耳,满意道:“将‘胡椒藤’拿回去,种在花盆里就好,我会派人过去帮忙。” 如果可以,他倒希望能帮他收着,可惜他于种植一道并不精通,手底下虽有这般人才,但要熟悉一种陌生的植物,也要简单试验一番,这几株番薯苗根本浪费不起。 叶西嗯了声,想起什么,道:“那这盆胡椒藤的来历……” “我会安排,”顿了顿,宋峤道:“届时若有必要,你便随我去军营。” “嗯……嗯?”叶西有点迷惑,这话题是怎么扯到这来的,难道宋峤打算要他去军营里帮忙秘密培育番薯吗?他倒是听说石饶那边的禁军是有屯田的。 这样一来,他就不用再等大哥辛苦请假,就能常常和对方见面了,又可以住在一起,远在青曲的兄姐也该放心了……这安排好像还不错? 宋峤没告诉他的是,今日他大哥叶东已经来到封州城了,且就在这拍卖会上。 而现在,叶东和高校尉更是已经找到了金石铺的掌柜,正在“打听”叶西的消息。 掌柜的见到两人,也没有惊讶。 赵家旁支的赵三郎同叶四郎有交往,只要稍稍一查便能知晓,而赵三郎手中的望远镜是叶四郎提供的,给这些人一点时间,一样能查出蛛丝马迹来。 现在他们船行唯一占优势的,就是明白叶四郎的价值远远大过那些望远镜。 只要这些人一日不知望远镜的制造者是叶四郎,他们就多一日将人笼络过来的机会。 事实上,就算是船行里的很多人,一开始也十分怀疑叶四郎制作者的身份,毕竟对方看起来太年轻了,十几岁的少年郎,还是整日捉鸡斗狗、不得安生的年岁,会有这般的奇思妙想?多少像他这么大的孩子,怕是连远航的海船都没见到过。 也就是有赵家担保,又有赵三郎在一旁历数叶四郎在青曲的种种,那些之前不了解叶西的人才渐渐相信了。 第93章 “两位大人,不是小的不告诉你们,是小的也不知道叶小郎君住在哪儿啊,这、这贵客的住处,我们怎么好随意打听呢。” 高校尉在一旁也奇怪着:“你那弟弟竟没告诉你他的落脚地么?” 叶东下巴紧紧绷着,没说话。 他没告诉四郎自己今日出营,原本是想要给小孩子一个惊喜的,四郎人小脾气大,小时候不高兴了,经常要被三郎这般哄一哄,如今四郎来了封州这些天,他这个做哥哥的现在才肯去探望,想必四郎嘴上不说,心里也是有些不舒服的。 可四郎竟然忘了告知他住处。 最后,两人从赵家铺子那里,得到了叶西的住址。 而院子里,叶西刚和宋峤一起回来,找了花盆将几颗地瓜种上。 叶西为了保险,本想放在自己卧室,被宋峤制止了,“越是这般便越叫人看出蹊跷来,放在门外便是,待有人来,也方便照顾。” 叶西想想也是,就又搬到了外面。 宋峤看着,觉得顺眼了许多,便是如影子一般的私卫,也不可日日进出叶四郎的房间。 不成体统。 两人刚将地瓜侍弄好,前院夏木匠便来找,一脸惊喜道:“小师傅,你兄长出营来看你了,快出来迎一迎!”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瞅见叶大郎身上那身军衣,虽不知是个什么军官,夏木匠也能看出来官阶不低,小师傅打听到的果然是真的,当初那个为了家计无奈去服役当兵的叶大郎,是真的发达了! 相比之下,叶西惊喜之外,还多了一丝惊吓。 他看一眼旁边的宋峤,莫名觉得心虚,“这就去。” 待夏木匠离开,叶西咳了声:“那个,你今日是在这歇下,还是回营里?” 宋峤挑眉,似笑非笑地看向他:“怎么,你想让我留还是走?” 叶西讪讪地挠了挠脸,“那我去看看我大哥。”说罢,便快快跑开了。 刚刚他似乎感觉到了杀气qaq 那厢叶东和高校尉两人正被夏木匠领着往院子里走,叶西一眼便认出了他大哥。 身材高大,气质沉稳,面容比之他们其他几个叶家人,显得有些过分冷硬,常年待在军营,更是让他多了一些肃杀之气。 看起来,和他出身特种兵的师公差不多。 这种熟悉感让他面对叶东时的紧张消了大半。 反倒是叶东,和夏木匠寒暄中注意到对面的叶西,一下就顿住了。 好半天,他才大步走过来,张开双手握住叶西的两臂,目光在他脸上仔仔细细逡巡一圈,才沉声道:“长高了。” 只是还是同以前一般瘦弱。 并不知晓自家四郎已经变成了大力士,刚刚见到弟弟的大哥怜惜地想道。 大哥这话叶西爱听,主动去牵他的手,嘻嘻笑道:“我都这么大了啊,长高是肯定的,倒是大哥,”叶西又有点郁闷地仰头看他,“我记得你走得时候没这么高吧?” 叶东大手摸了摸他的头,黑沉的眼中染上笑意:“大哥来军营来得巧,正赶上统帅来封州任职,之后所在军队升格,成为驻外禁军,直属中央。自那之后,军中大改,伙食俸禄均有所提升。” “额,那统帅就是……傅王?” “……是。” “家中可还好?三娘他们如何了?” 兄弟两个边走边谈,显然忘了其他人。 一直没出声的高校尉却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叶西看。 那位和统帅同进同出的少年郎,不就是眼前这位?! “高校尉?校尉?” 高校尉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什么什么?” 叶东看了他一眼,这些天两人熟悉起来,叶东越发看透这位同品上司爱胡思乱想的性子,这时也见怪不怪,重复道:“天色还早,四郎道不若我们两个在此用完晚饭再离开,一些正事,亦可详细相商。” “不不不!都交给你了!我、我去办点要紧的事去。”像是眼前有什么洪水猛兽一样,高校尉飞快地离开了。 叶东看着他的背影皱眉。 他这个上司行事是越来越不着调了。 叶西也觉得这人奇怪,不过人走了更好,于是也没拦。 兄弟两个走到厅堂的时候,叶西发现宋峤早已离开了,约莫是从后院门走了。 松了口气,叶西这才问道:“大哥今日请了假?” “不是。”叶东挑着捡着将来参加拍卖会的说了。 今天的竞争太激烈,已经超过了军中给的预算,叶东两人便没有下场去拍。 叶西意外,“东西这么快都传到军营里去了?” 他原本还计划叫大哥或者宋峤帮忙,往那边推广一番呢,这下倒是省事了。 不过紧接着他就皱起了眉头:“我手里头没有了。” 要是早知道大哥今天会出来参加拍卖,拍卖规则不能动,哪怕是他自己拍一个下来送给大哥呢。 由于某种不可说的原因,宋峤是没有向叶西透露他大哥的消息的。 看出了叶西的想法,叶东拍了拍他的头,“别想太多,本就是军中之事,与你无关。” 说罢,叶东黑沉的眼睛看着叶西,道:“四郎,你老实说,这些东西是不是你做的?你……哪学来的这些?” 叶西一僵。 早猜到有这一关,却还是紧张起来。 他磕磕绊绊的,将之前对叶南说的那些又圆了圆,说给了叶东听。 随着他一点一点说来,叶东的眉头也越锁越紧。 最后干脆沉默了。 叶西的小心脏慢慢提了起来。 半晌,叶东沉声道:“这些事,除了三郎,还有谁知晓?” 见他并未怀疑什么,叶西放下心来,老老实实坦白:“阿姊应当猜到一点,宋、我在青曲时救的那位,可能也、知道一点。” 叶西还没想好要怎么跟大哥说,自己和宋峤来往的事。 接触到大哥瞬间看过来的眼神,叶西迅速举手:“我没说!他、他太狡猾了,自己猜到的。” 叶东在心底沉沉叹息,四郎虽聪慧,却还是太年轻了些,轻信他人又容易叫人看透。 要他说,便是至亲之人,他也不该如此这般,轻易将一切托盘而出。 然而当深受其信赖的人是自己时,叶东又觉得心头一片暖热。 “罢了。”四郎手里的东西太不寻常,外界迟早要追究到底,与其届时焦头烂额,不若就让他暂时待在傅王的羽翼之下,至少,整个北楚敢光明正大对抗其的,是少之又少。 想到今日拍卖会上那让他颇感熟悉的声音,叶东看了叶西一眼,心中有了些许猜测。 这叫他心头瞬间不爽起来,先前对宋峤的感激也化成了一片隐隐的酸意。 不论是为拉拢还是为交好,他的这位统帅如此作态,很难叫人不去觉得,这是在摆糖衣炮弹、以柔情攻势诱哄不懂事的孩子——吃相未免难看。 “以后千万当心,”警告地看了叶西一眼,“便是你同那位的关系再好,有些东西,事关身家性命,脱口之前,先想想该不该、能不能。” 叶西缩缩脖子,好像又感觉到了一股冷冷的杀气。 不敢再触大哥霉头,他乖乖点头:“知道了。” 想想门外的地瓜,怎么莫名有种,夹在老妈和媳妇之间左右受气的错觉…… 叶东因身负军令,吃过一顿提前的晚饭,将安、贺两指挥使托他带的问候和送四郎的一些小玩意儿留下,便匆匆离开了。 日头将尽的时候,金石铺那边来人了,来给叶西送钱。 因叶西特意交代,抽取意思意思的一点利之后,金石铺将近七万两百银全部换成了黄金,漆红镶玉的大木匣里,一个个金元宝整齐排列着,拢共装了十几个木匣子。 叶西只打开看了一眼,眼睛就要被闪瞎。 他这辈子加上辈子,都没看过这么多黄金。 怪不得这些人要晚上来送,这要是白天,就是他看了都眼红得想抢。 还好工人们今天因为宋峤在,都下工的早,知道的也就夏木匠几个。 等送钱的一群人高兴又低调地拿着叶西给的巨额小费走了,前院帮爹娘干活的夏梨跑过来看热闹,看到这一箱箱的金元宝,都吓傻了。 “这、这么多!叶四郎,你可怎么花呀。”夏梨替他发愁。 作者有话要说:1引用自《河间志》第三卷。 第84章 一夜暴富。 几天之后,叶西开始怪夏梨乌鸦嘴,天天守着堆金山银山,他真的开始发愁这笔钱该怎么花了。 想要孝敬一下自家兄姐,然后掰着手指算了算,发现好像只有他最穷。 阿姊经营着和怡点心铺,前天回信说已经收到了很多加盟申请,三哥那里,明面上经营的牙刷和折迭雨伞,光是三大工厂的订单就已经要收到手软了,再加上秘密研制的那些,一旦成功那就不是一夜暴富而是巨富了。 第94章 至于三哥在信里向他诉苦,说工人怎么招都招不够的事,叶西牙酸的觉得他这是在明晃晃的炫耀。 而叶小五虽然只帮着打打下手,但就是光收兄姐的零花钱,加起来也比他富有了。 那小子听说他来到封州后辛辛苦苦白手起家,要房没房要地没地,还故作心疼地在信里给他加了个红包。 叶西:“……”我谢谢你啊! 至于大哥就更不要说了,不给他送钱就不错了,他要送过去估计会给他揍一顿。 哥哥姐姐弟弟都是有钱人,让他想要享受一下“包养”的快感都没可能。 叶西又想起了宋峤,但以对方的身份,应该是最不缺钱的吧。 叶·暴发户·西真的很烦了。 于是他把夏梨叫来,报复似地问他:“你替我愁了这么些天,想出个主意来了没有,这钱该怎么花才好?” 夏梨还真想出来了,“买房、买地、买铺子。” 没有自己的院子可住,没有田地可种,没有铺子经营现在还是家庭小作坊,夏梨操心极了,叶四郎会赚钱,但是他不会花钱啊。 夏梨一副这赶上我专业领域了的表情:“你这样下去不行啊,得把银子变成长长久久能赚钱的东西,买了房就不用寄人篱下了,买了地就是自己不种,雇人种一年的收成也足够家里吃用了,买了铺子,你手里头随便漏点放进去,这不就是不用一点成本的白捞钱吗?” 叶西听了,一脸严肃,“你说得对。” “房子和地都得买,铺子就算了,开铺子好累的。”有了钱,叶·暴发户·西就飘了,一点都不想再踏踏实实赚钱了。 夏梨叹口气,老气横秋地道:“那好吧,先买房子和地,剩下的以后再说。” 这样,他们一家也就能搬到新房子里去了。 虽然还是寄人篱下,但夏梨就觉得寄叶四郎的房子舒服! 说买就买,第二天,叶西就找了两位牙人,分别叫做麻石和牛铁,而立上下的年纪,是大哥交好的两名指挥使听说他要物色庭院,专门介绍过来的,两人据说是挂在军中拿半分的后勤兵,以前是在两指挥使手底下当兵的。 一见面,叶西就知道为什么两人才三十岁左右,就从正式兵里退下了。 麻石右手的三根手指,齐根被斩断了,而牛铁的左眼则带着一只黑色的眼罩,显然是瞎了。 他从两人身上掠过,面色如常:“劳烦两位大哥帮忙打听一番,看看城中有什么要卖的院子,最好要大一些。” 麻石两人都未曾料想今日指挥使叫他们来见的,竟是这样一位年纪轻轻又面貌姣好的少年,忙有些拘谨地连忙回礼。 随后的谈话中,牛铁总会有意无意半侧过身子,麻石也尽量让自己表现如常,怕吓着了这位年少娇贵的小郎君。 麻石还好,顶多只是遭人白眼嫌弃些,牛铁这般的,莫说如眼前这般的少年,便是胆小一些的大人,也会被他的样子吓到。 两人都很珍惜这次机会,自然不希望叶西因此心生嫌隙,导致好容易得来的买卖黄掉。 察觉到两人笨拙的善心,叶西有些好笑,又觉得心情沉重。 和两人的交谈中,他已经侧面了解到了两人不太如意的生活。 而在军营中,如他们这般,在战场中保家卫国而伤残,最后却因此而黯然退场,只能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沉默而孤苦的度过后半生的,还有很多很多。 这些人青壮甚至少年时入伍参军,就像他家大哥一样,多是因为家中贫困而不得不被征调入伍,也多是家中长子。他们之中,有些甚至自小就意识到了自己往后服役的命运,为了亲人兄弟,也只能沉默接受。 然而战场无情,能全须全尾活下来的又有几个,很多人不愿耽误亲人妻子,便是连娶妻都不曾,一旦在战争中受到不可逆转的伤害,家世背景好些的还好,普通人便全无退路,只能茍延残喘,孤独一生,生活也不尽如意。 朝廷体恤而给的半分,也只是杯水车薪。 如果自家大哥不是天生神力,是不是也会如眼前两人一般?又如果大哥在之前的一场斗争中不曾好运的回到军营,身上的伤不曾被及时治愈,是不是也会沦落到这般境地? 一瞬间,叶西想了很多。 这些人并不是完全没有了行动能力,也可以很好的劳作和活动,若是找到合适的工作,未尝不能靠自己过上好的生活。 牛铁和麻石尽心尽力将几处院落介绍了一遍,见叶西有些心不在焉,心中便开始忐忑起来,这几处已经是他们能握在手里的最好的了,这位叶小郎君是都不满意? 麻石有些着急,“小郎君若是看不上,我认识的几个牙人手里还有几处好的,待我跟他们说上一声,也可随您挑选。” “不是,”叶西摇摇头,想说什么又没说,只道:“就把你们手上的先看一遍。” 两人带叶西看的几处院落的确都不错,有一处城北的三进院子,占地面积颇广,院内假山亭廊俱全,栽竹种梅,很有些隐居趣味,房屋也是错落有致,质雅大气,院里甚至还有一处引自外面的活水,可养鱼虾之类来观赏。 因地处偏僻的城北,价格就低了一些,六千两可连其中的名贵家具一起打包买走,若不要家具,则出价四千两。 叶西虽觉得这价格也算高了,却很满意这院落的布置,家具也不打算再费心去买,能打包更好。 而且这地方虽然偏僻了点,但地势却高,站在高处甚至能看到远处的内城门,而越过高高的内城门,便是主要防守在北面的禁卫军营地。 石饶严格来说是不属于封州城的,只因作为禁军主要营地和屯田地,两者之间用一道高高的城门隔开成了内外两部分,封州人所谓内城墙便是指这里,为防石饶边关失守,危机封州城,此道内城还加有门楼、瓮城、和马面,派有重兵把守,威严而肃穆。 石饶禁军但凡回城,便必要从此而过。 除此之外,内城墙东西两处还各有一道水门,与护城河相通,供船只通行,叶西猜测,赵家等船商水运货物,便是从这两个水门出入城中。 旁人嫌弃此地偏僻危险,再加之每每军营练兵,声势浩大,总会传到这里来,扰人清静,因而院落虽宽敞漂亮,却少有人问津。 叶西则很是喜欢,尤其是那处城外的水门和护城河的活水,养些鱼虾来吃最好不过了。 封州地处北面,虽然顺着护城河源头清河南下便是沿海港口景州,却不见多少鱼虾可卖,偶尔有卖的,也贵得离谱,负责伙食的夏家娘子是舍不得买的,直叫叶西馋了好久。 麻石两人见叶西满意,又是真心不在意那几点弊处,这才放了心,露出欣喜的神色。 他们没甚本事,找到的房屋虽好,却总有点不尽人意的小毛病,很多买家都因此退却。 叶西还是他们这半年来成交的第一单买卖。 几人又去衙司交接地契等事宜,随后回到住处,叶西便按照约定,给了他们百两的介绍费。 两人各收到了一个沉甸甸的银元宝,就连一路绷着脸的铁牛都露出了笑意。 麻石心情愉悦,又觉得眼前这位叶小郎君很好说话,便放松了许多,笑着自嘲道:“有了这银元宝,便是家中小儿要吃和怡点心铺的‘金元宝’,也能买来叫孩子尝一尝了。” 叶西有些迟疑:“可两位大哥先前说……” 麻石笑容苦涩了一分:“是收养的乞儿,我们这些人,不论是回家乡还是娶了谁家的娘子,都是祸害人,但也盼着等老了,能有个送终的,便收养一两个乞儿,当自家儿孙养大,也是个寄念。” 他还知道城中有个卖糖的老人,从前亦是当过兵的,在战场上伤了子孙根,便没回乡,只在封州靠着一门手艺安家落户,收养了许多乞儿。 近日老人家走了运道,听说是遇上了贵人,从贵人处贩来了如今城中颇为流行的白沙糖,终于苦尽甘来,实是叫人羡慕。 “这么说,如今禁军中都很多都不是封州人?” “也不是,”麻石摇摇头,“早前先皇在时,各地军队迁调频繁,往往三五年便要轮调一次,军中征上来士兵的便各地都有,但十几年前圣上登基,便改了如此劳民之举,军队不再轮调,便多是征募本地男子了。” 也就是他们这些老兵,才多是异乡人。 叶西点点头,再没了顾虑,“我知有一处地方正雇佣人力,不拘是有多少力气,只要能完成相应的任务,便能得到份不错的工钱,我受其所托帮忙找些帮工,却不知如何找起,不知……两位大哥可有什么好的建议?” 麻石露出惊喜又诧异的眼神,就连铁牛也侧目看来。 “若、若是当真不嫌弃,我倒有些人推荐,不知叶小郎君要招多少人?”麻石小心翼翼道。 “我亦不瞒两位,不知你们听说过抚州青曲之地没有,如今封州城里开始流行的牙刷和折迭伞便出自那里,制作这两样东西需多道工序,每一道工序又有所不同,因此招的人也不尽要些工匠之类,很多都是人人可做的。 第95章 “至于招的人数,因工厂不断增加,想来是越多越好的。” 话说到这,便是再傻的人也知道这招人的东家是哪个了。 麻石两人想到眼前的小郎君便是姓叶,更是十分肯定了,“请问可是青曲叶家?” 叶西笑而不语。 两人顿时激动起来。 青曲叶家他们自然是听说过的,也知晓其在各地联合很多富贾巨商,开了三大工厂,还有遍地开花的点心铺子,便是偏远如封州,亦有加盟于他家的点心铺。 这样的人家,自然不可能诓骗他们。 至于若要去当帮工,必然要离开封州——他们本就是异乡人,四海为家,何处是家乡? 只管收拾妥当去谋生路便是。 两人想通这点后,朝叶西深深鞠躬:“多谢郎君大恩,日后我等若有一报之力,必百死不辞。” 叶西吓了一跳,忙道:“我这是在帮兄长的忙,我两方各取所需,如何说得上报不报的?” 两人摇头,却不再坚持了。 只在心中暗暗发誓,就算这份工作没有那般如意,便是为不负其望,他们也定要好好做这份工。 两人临走时,叶西见夏梨正将腌制松花蛋的陶翁抱出来,正掏了松花蛋来试吃。 看那色泽,便知腌制得相当成功, 于是便随手将他掏出来的十来个都装了起来,塞到了两人怀中:“家中腌制的松花蛋,调了豆豉汁和蒜末来吃最好不过。” 两人相互看看,想着不过一点腌蛋,便收下了。 因是个新鲜东西,两人送上礼品,谢过指挥使为他们介绍东家时,便顺手也拿了几个松花蛋送上去。 谁成想第二日,两人在屋舍中商量尽快将新活计的消息告知大家,以及该如何向军中请退时,便见昨日刚见过的贺指挥使风风火火闯来,抓住了他们两个问:“你们昨日拿来的那些蛋哪里来的?” 第85章 麻石两人被吓了一跳,还以为那些送花蛋有问题。 贺指挥却是一脸意犹未尽的表情:“那叫松花蛋?怪不得上面有银色的松树一样的花纹,名字倒是贴切。” “你们从哪里买来的?这几日营里边天天白菜炖豆腐,吃得老子一天要跑七八次茅房,早该改善改善伙食了,那松花蛋滋味倒是不错。” 可惜就是少了点,麻石两人就给了他三个,这还不够他一顿吃的呢。 麻石两人面面相觑:“就是叶小郎君家中腌制的,昨日他家小童刚好在院中翻看,便给了我们几个。” 除了给两位指挥使的几个,剩下的他们一人分了两个,还没来得及吃:“贺指挥若是想吃,我们这还有几个……” 贺副指挥使摆摆手,又风风火火地离开了:“不用,你们留着吃吧,我找人要去。” 话落,早已走出了伙房兵的大院门。 麻石看一眼牛铁,“贺副指挥今日能出营?”每年到这个时候,都是朝廷下派观察使巡视各路的时候,营里不说每日练兵不停歇,至少也是整肃森严、训练不断,这时候,连都虞侯都不一定能请得下假来,更莫说指挥使了。 牛铁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贺副指挥使自然是出不了门的,见不到叶家四郎的,但是他能找到对方的兄长。 谁知他刚踏进上司叶副校尉的房门,便见安指挥使、高校尉都在围着对方。 只听高校尉说:“没得见你这么小气的时候,快快把弟弟送上来的好吃食拿出来,叫兄弟几个长长见识。” 就说这些天军营里有谁不羡慕叶副指挥使叶东的?有个孝顺又懂事的好弟弟,时时便要托人来送些好吃好用好喝的,还会关心哥哥银钱够不够用、练兵累不累得着,可是叫军中一群大老爷们儿酸了个够。 最关键的是人家弟弟还非常有出息,弄出的东西又是白沙糖又是望远镜的,还有那在重阳节上被人抽出来的冰糖雪梨方子,这些天但凡能托关系买的到方子的,谁家里不天天喝上个一杯两杯的? 正是雪梨下果的时气,封州城里的雪梨泛滥得人们都吃腻了,冷不丁来这么一个冰糖雪梨,又人人都开始抢着去买了,弄得城里的雪梨价格一升再升,怕是那些卖梨的小商贩们也能趁此赚上一笔,好好过个冬天了。 更别说那白沙糖了,洁白干净粒粒剔透,谁看了不喜欢?熬制成大小合适的冰糖更是方便又好用,没事含上一两块,滋味可比饴糖、霜糖之类的要好多了。 至于望远镜。 莫说高校尉,就说营里面各位将军,有哪个没盯着? 可人叶副校尉也说了,家中阿弟手里就那几个,都摆到拍卖会上去了,他手里也就只有阿弟当礼物送给兄长的一个,如今军中需要,他愿意把手里的望远镜拿出来,也算替年幼的弟弟赔罪。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有些人再去打扰一个无权无势的少年郎,就实在是说不过去了。 因而便是羡慕得眼珠子都红了,大家也只能继续羡慕着,还得仰仗着叶副尉能偶尔一发善心,能从手底下漏点什么东西,好解解大家的馋。 说起这个,可真是一把辛酸泪啊。 他这个跟叶副尉同住一处的,竟然是最后一个知道这松花蛋的,而且还尝都没尝一下。 高校尉抹了一把不存在的辛酸泪,这就是后头有人的好处啊,他这上司想要点下司的东西,还得反过来求着哄着才行。 不过想想外面那些同样拿叶东没办法的老上司们,高校尉又心理平衡了,好歹他跟叶副尉还有些交情不是,好歹他也算是跟叶家兄弟有着同样一个秘密、站在一条在线的不是? 自觉看破了一切的高校尉搓搓手,冲他这下司有点讨好地笑道:“我听安指挥使说这松花蛋面上裂有松霜纹,又有雅致又好看得紧,正好过几日拙荆娘家弟弟要参加什么松园诗会,若是有了这松花蛋,也好拿去应个景。” 一旁的安、贺两指挥使都吃惊地看着这大老粗,什么时候高校尉也懂那等文诗雅赋的穷酸事儿了? 不过这松霜纹倒是真有可能叫那群穷酸儒生给看上。 叶东再次无奈道:“我这是真没有,四郎前些日子只腌了一罐试水,本就不多,我又不爱那些蛋类,没得又叫他托人跑一趟。” 你不爱吃,我们爱吃啊! 三人都在心里喊,到底不敢得罪这衣食父母,委委屈屈地离开了。 叶东看得好笑不已,又因他家四郎做的吃食如此受欢迎而生出股自豪来。 罢了,等下次见了四郎,请他多做点带回来就是。 军营的另一头,众位将军还在因为叶东交上来的望远镜而争吵不休。 “军中不负责这等器物研制,亦缺少那等工匠人才,将望远镜送到军器监也是按规矩办事。” 有人冷笑一声:“谁不知如今那军器监……送到他们手里怕是白白便宜了他们,届时连渣子都不会吐个一星半点的出来!” “不论如何,也比砸在我们自己手里强!如今各路观察使已经开始向下巡视各州府,若是叫其发现此间疏忽,奏我们隐瞒不报,朝中怪罪下来又该当如何?” “狗屁!”姚将军终于忍不住了,拍案而起骂道。 如今军中只有两个望远镜,一个是叶东充公的这个,一个就是他手里握着的,一旦决议要交给军器监,他手里的这个势必要一起上交。 一想到这,姚将军就满是肉痛,那可是他好不容易从李怍那厮嘴里抠出来的,为此挨了统帅的惩罚不说,还因为未完成任务被拖去打了十大仗,到现在还没好利索呢! 姚将军怒瞪那位将军,斯斯文文的俊脸上尽是愤然之色:“有统帅在,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如此奏我们?” 那位将军老神在在,“季观察使季彦。” 姚将军一噎。 其余人也忘了争吵,心中大骂怎么是这个家伙。 这季彦可是京都城里响当当的一名纨绔子弟,仗着自己是当今的小舅子,没少干些欺压百姓、强抢良妇的事儿,简直污了工部侍郎清流世家的名声。 偏偏皇后疼宠自家幺弟,只小惩大戒一番,根本不能叫那纨绔改过自新,也就是有一次闹腾得厉害了,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皇后这才亲自下了重罚,又为防胞弟再惹出什么事端来,便托父亲工部侍郎每年都替其请了观察使的职位,美其名曰是放到外面历练一番。 但几年过去,这厮到底是来历练还是来祸害人的,众人可是最清楚不过了。 且这厮有个最大的毛病,就是处处要和他们总兵马统帅作对,简直如惹了疯狗一般,叫人烦不胜烦。 议会到此冷了下来。 见没有人再吵,宋峤高居首位,环视一周,淡道:“既然诸位意见各有不同,难分胜负,那便将诸正品校尉都叫来,共商此事。” 这便是对他们不满,要依照站队人数来选定某方所议了。 第96章 众人唯诺应下,心中却也各自不服。 等高校尉等人被叫来,早已有人在厅外将情况告知了他们。 高校尉听完了同僚上司的各抒己见,觑着统帅的脸色,便知其仍旧没得到想要的答案。 “军器监再厉害,岂能一手遮天?有统帅在,他们胆敢欺上瞒下!” “那你可曾见进了军器监的东西还能出来的?哪个最后不是进了他们自己人的嘴里。” “军器监搜罗天下之良工巧匠,我等拍马不及啊!” “有何不及?要良工巧匠,去外面招来便是!” “统帅!”高校尉突然大喊一声,“卑职有一言可说。” “讲。” “军中发现器物,为私为公,都应交予军器监代为研制,军器监能工巧匠如过江之鲫,想必会很快找出其中关窍,研制成功。”眼看统帅面色越来越冷,高校尉忙话锋一转,“但军器监再有本领,也及不上望远镜制作者本人更能清楚其制作过程,既然众位将军也意在招揽良匠,何不将其请到军中来?” 众人一听,是这么个道理,他们怎么就没想到呢。 只要叶四郎来了军中,还怕叶东那小子护着人不给见么? 反对的人只道:“人该请请,望远镜也不该私留,不若季观察使那里怕是不好交代。” “有什么不好交代的!”这么些天了,众人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他跟景州商家走得那般近,谁敢说里头没点猫腻?只要我们把叶家小郎君请来营里,便是为了其,他季彦也不敢拿我们如何。” 说不得还要如他们今日对叶东这般,小心翼翼伺候着。 届时让那纨绔有苦难言,众位将军想想都觉大快人心。 宋峤眼中终于露出一丝满意,最后一锤定音道:“军器监只报其一,季指挥使不当再说什么,至于叶家郎君,便不劳众位,本帅亲自去请。” 又道:“高校尉。” “卑职在。” “今日所议有功,赏。” 事后,高校尉看着统帅亲卫送来的赏赐,一副铠甲、两把银枪,加一包松花蛋,沉默了。 这是暗示他马屁拍成功了,还是在炫耀什么…… 第86章 几日后,麻石和牛铁两人理出了有意去往青曲的人名单。 看着上面的字数,两人既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 凭良心说,军中体恤他们这些残缺之人,叫他们能拿半分,大家都没什么不知足的,要是一个人一辈子就那么过去,也说不上如何困苦和艰难。 可他们到底是上过战场,拿过武器杀过人的,心中还有那么点热血在,便是人残了废了,在这么个如同死水般的地方活一辈子,也是心有不甘的。 如今能有个脱离苦海的理由,哪怕对此知之甚少,他们也愿意去闯一闯。 麻石代表大家,将请退折书和名单交给了上级贺副指挥使。 同时流落异乡之人,贺副指挥使能理解他们的心情,看了名单,重重拍了拍麻石的肩膀:“你们能找到活路,这是好事!” 为下属高兴之外,贺副指挥使也在心中感慨。 这事一报上去,叶家弟弟不说在众位将领心中的印象又好上几分——残弱老兵的安排在军中向来是叫人头疼的一大问题,有人能为其解忧,自然是大大的功臣——就是在普通士兵中,也能收获一些感激和好意。 这样一来,之后叶家弟弟来军中的事便又少了些阻碍和议论,可谓是一举两得。 怕是连他都没想到,自己的无心之举,能造成这样的一个结果吧。 每逢五军中各级将领一同议会的时候,贺副指挥使将这份名单交给了宋峤。 宋峤亦是有些意料之外,麻石两人同叶西的往来私卫自然有来汇报过,然他初衷只在护卫少年安全,自是不会处处皆要看在眼里——总是不能把人逼得紧了,因而也不知叶四郎竟还做了这么一件事。 倒是不错。 “诸位如何看?” “利下之举,当允。” “按军规,自愿退军还乡者,或予耕田十亩,或予白银二十两,只是近四百残弱退军远赴青曲,还需军中稍稍相护一二才是。” “嗯,诸位可有人选。” 众位将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致道:“不若请叶副校尉护送其前往青曲,叶副校尉家乡即在此地,想必对其很是熟悉,也能很好地完成任务。” 都是人老成精的,自从那日高校尉一记马屁拍成功后,众人也敏锐地察觉出了什么,兼之如此这般又没有什么不合规矩之处,自然是要拿来不遗余力的讨好上司了。 宋峤果然应了,“如此,便劳请叶副指挥使辛苦一趟了。” 叶东忙出列:“不敢当,卑职定当护众兵周全。” 骤然被统帅指派外出,还是去自己的家乡,甚至说是就是自己家里,叶东的心情可谓复杂。 但不可否认的是,这几年身在异乡,他不曾一日忘过家中弟妹。 能有这次机会,不论对方是出于何意帮他,他也不能不为之心怀感激。 而封州城里,还不知自己即将走马上任,要去军营任职,亦不知他家大哥即将回乡的叶西,此时还正忙活着要搬家。 原本他还打算等过几天,他将新家布置好了再过去,如今却是因每日都有人找上门来,不堪其扰,不得不提前搬家了。 自姚将军等在封州城中,和那位抽中望远镜的人家闹了一通,又加之叶西为了提高知名度,叫夏梨过去搅了一番浑水,望远镜的名头便自上而下传开了。 原本因为望远镜数量稀少,许多人都只是听闻却无缘得见,只觉传闻有夸大之嫌,对其井不甚在意,直到这一出众家相争的大戏拉开,那些人才意识到街坊巷落的种种传闻恐怕是真的。 而当日那场只有富贵权势之人才能参加的拍卖会虽说低调,却井未刻意隐瞒消息,有心人一经打听,便是无法知晓拍卖品的成交价格,但望远镜作为压轴,再一次造成众家哄抢的事还是能探听到的。 这一下,便是彻底叫望远镜在商界扬名了。 也因此凡是打听到叶家乃其幕后之人者,纷纷上门来求购。 还有不求物只求人,殷切邀约叶西去做其座上之宾,指点一二的。这已经是相当高的重视了,当世人人争做书香清流之家,便是工商阶层,但凡有些家底,也要附庸风雅一番,如此诚心来请一位年少的匠才,已是不易。 说到底,任是再附庸风雅,亦要有银钱支撑才行。 因而这样一块唐僧肉放在眼前,众人不想要咬上几口才怪。有心思纯正的,手段也便如此了,有些如当日郑家一般,惯爱走歪门邪道的,可是就叫人防不胜防了。 这也是宋峤为何要费心把人弄到军营的原因,只有把人护在自己羽翼之下,才好阻一阻各路的妖魔鬼怪。 而叶东既能做出将手中望远镜拱手的举措,想必心中亦是早有打算,必然不会对此有甚异议。 叶西却不知这暗地里的暗潮汹涌——即便是在经营一道上,少年也算是新意频出、手段了得,到底不过是因为站在时代的肩膀上,拾“前”人牙慧,跟风模仿罢了,叵测人心则远不是他只听闻看过,便能看透的。 “你别动!这个我来!” 给工人们放预熄了一天假,一大早,叶西院里的人就都忙碌了起来。 夏木匠等人收拾院落、各屋里添的一些大件家具,夏家娘子则将衣物被衾等迭好装箱,打包厨房里剩下的米面菜料,还有厅堂里挂的大字书画,各种小玩意儿、小摆件,除了叶小师傅偶尔淘换回来的,多是叶大郎和那位叶家表哥送来的,每隔三五日送一次,日子长下来也积了不少了。 这些可得收好了。 夏家娘子拍开儿子伸过去的爪子,不叫他碰这些贵重东西。 “你去帮着小师傅收拾他那书房,里面东西也不少呢。” 夏梨不满地哼了一声,除了字画他看不出好坏来,那些小玩意儿,几十个铜板至多一二两银子的东西,哪儿就贵重了? 至于叶西的书房,夏家娘子倒是没说错,东西还是有不少的。 这些天叶西和兄姐频繁书信往来,因身子骨早好利索了,便不能拿这当借口,再说什么手软写不得字之类的了,之前在青曲时还算糊弄得过去,如今却是不成了。 因而为了不叫兄姐怀疑,叶西也是下了狠功夫在练字了,每日吃过晚饭,都要坚持写上两个时辰,也算是和每日都忙到很晚的夏木匠等人深夜相陪了。 这样下来,慢慢地,也就将原身的字迹模仿得七七八八了。 当然练字也不是随手找来什么书本就抄的,他末世普遍应用的字体和北楚到底是有些不同的,他手里面很多东西都不方便取出来,又不可能长时间待在空间里,因此就每每深夜都取些书籍出来,抄译成楚字,这样也算是让其过了明路。 第97章 他抄译得慢,再加之每抄译时必要将原内容熟读熟记,达到融会贯通的地步,因此一日也不过三五页的速度,但一日日坚持下来,也不算少了。 分门别类整理好,因为多是他摘来的吃喝方子、百工技艺和一些零碎的有关物化知识的内容,不好连贯成册,便像字画一般卷成了筒状,一一放在了书架上。 看上去也将将把近八尺高的书架占满了,也算可观。 夏梨可不知道这些书卷,随便拿出去一卷都要引起轰动,扒着书架将它们一一取下来,小心放好,再用绸布分开裹了,“这些同你那些书放在一起么?” 白日若有空,他也会被允许来书房跟着叶四郎练字,心知肚明叶四郎根本没看过那些个几经几书,要紧的还是他自己写的这些东西。 果然,叶四郎道:“这些书卷你仔细放好,别丢了落了,书就放在这,来日有时间再来搬。” 住这么些天,院子到底是谁的叶西还是清楚的,也不打算就彻底搬走了。 至少熬糖的工作间就仍然留在这,夏木匠他们白日里工作,也在这边,日后再招什么人,也叫他们都聚到这来,只要他人不暴露在人前,那些人拿工人们也没办法,又有旁边院子里的人在,安全问题也不用担心。 一天时间下来,众人总算是忙活得差不多了。 将搬到新家的东西一一规整好后,已经是晚饭时间了。 夏家娘子匆匆去做晚饭,其他人也各自去忙活。 院子里,叶西坐在水池旁边的石头上,掰着手指算都要请谁来暖房。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靠自己的双手攒下的第一个房子,也是两辈子第一次有个真正意义上属于自己的小窝,叶西对此可重视。 虽然在封州认识的人不多,叶西还是希望这次庆祝搬家能热闹一点。 大哥和宋峤不用说,赵素和两位指挥使也是要请的,还可以加上麻石、牛铁他们,也不知他们请退的申请军中批下来了没有。 还有几乎每日都来照顾他们生意的李老翁,听说他家里有好几个孩子,也都可以请来,有夏梨在,也不怕他们拘束。 因为指挥使等都是有身份之人,叶西便特意准备了请帖,告知乔迁一事,晚些时候托人送进了军营中。 两位指挥使收到请帖的同时,宋峤也收到了叶西的书信,信中自是将此事又重复了一遍,末了,很有那么点讨好意味地,写思及他身份贵重,担忧届时宾主来往拘束,不能尽欢,因此打算请军中时任校尉的叶东及安、贺两指挥使来陪坐,不知他意下如何。 宋峤看着信,眼中露出一丝笑意。 “滑头。” 特来送信的私卫见此立刻低头,装作没有看到。 也只有在收到叶小郎君的信件时,王爷的心情才会好上许多。 “去告知叶副校尉及其下两位指挥使,嗯,再加高校尉罢,三日后本帅有意出营,请用叶小郎君为座上宾,着他四人护卫。” “是。” 与此同时,商家别院,季彦把玩着手中的琉璃,阳光下,如水般晶莹剔透的琉璃仿佛泛着五彩的光,漂亮极了。 可惜却是废品。 他俊美至妖异的脸上依旧是含笑的模样,眸色却一点点沉了下去,“这么说,他用的其实井不是琉璃?或者说这自南域而来的玻璃?” 商海楼垂手而立,回话道:“却也不是,的确是玻璃无疑,只是……似乎是比寻常玻璃色更匀质更透些。” 季彦将手中那块打磨圆润的玻璃攥入拳中,轻笑一声:“寻常玻璃?” 商海楼脸色一阵发红。 都是干这一行的,手头的玻璃什么成色他们自然比谁都清楚,在叶四郎之前,他敢用性命担保,全北楚也再找不出第二批更好的来。 但现在……叶四郎用来制作望远镜的玻璃,显然已经不能用天生天然来解释了。 “罢了,”长臂一伸,季彦揽住他的肩膀,手心里的玻璃点在商海楼的额间,动作轻佻,“若是能叫你们轻易堪破,那叶四郎也便不敢大肆行拍卖之举了,如今看来,还是要将人抢来才行了。” “季彦!”面容俊雅的男子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季彦摊开双臂,故作疑惑,“怎么?” 商海楼愤然而立,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注意您的身份、言行、举止。” “我知道,你不愿,本官绝不逼迫与你,只是有时候……实属情难自禁。” “……” 商海楼深吸口气,语速加快:“奴听闻石饶军中亦得了这望远镜,内外十大禁军皆归属枢密院,军器监亦尽皆枢密院爪牙,若石饶禁军将其交归军器监,恐怕——” “放心。”季彦漫不经心地摆摆手。 “宋峤那厮虽极为讨厌,倒是同样看不上那群狗东西这一点,还算有可取之处,且那人也是狡猾得厉害,一颗心他能生出十分的心眼来,你与其担忧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不若担心担心该如何与他争那叶家小郎君罢。” 他们能想到的,那厮必然也早已料想到了。 第87章 接下来的两天,叶西开始着手准备乔迁宴需要的食材。 为此他特意提前从屠户那里订好了一只全羊,买了几条活鱼,又将之前还未吃完的腊肉肠和腊肉全部拿了出来,还有一些鸡鸭蛋类,腊肉、鸡鸭这些打算炒了吃,鱼肉、羊肉便拿来用作烧烤,为此夏木匠几个还按照叶西的想法,琢磨着做出了一套烧烤架。 至于素菜,相对就偏少一些,如今已经是十月份,冬日里普通人家吃的不是干菜就是白菜,还有一种叫做葵菜的冬季蔬菜,豆腐也算是各家家中常备,贵的则是一些反季类黄化蔬菜,比如韭黄、蒜黄等,韭菜和大蒜是很难见到的,这让叶西有些遗憾,若是有这些蔬菜碾碎研磨成的烧烤料,才算美味。 一整只羊烧烤是用不完的,剩下的也可以切了片,就着蔬菜涮火锅吃——北楚叫做涮暖锅的。 暖锅他也找人改造了一下,弄成了后世很流行的鸳鸯锅,打算用冬笋、蘑菇等熬成的菌汤做清汤底,至于麻辣锅底,这时候是没有辣椒的,叶西只好选用花椒代替,再用生姜、茱萸和这时流行的一种胡麻植物油调和,勉强算作是一种辣汤。 等正式摆宴那天,叶西请的人都来了,各自带了礼物,来贺他乔迁之喜。 叶西也是这时候才知道,不久之后大哥就要护送麻石一行人回青曲了。 虽有些不舍,更多的还是替兄姐高兴,“天气越来越冷了,听阿姊说,青曲每年这个时候都要落几场秋雨,正好我们这几日做了几把折迭伞,大哥走的时候记得带上。至于麻石他们,若是有需要,我给他们一张优惠券,路上若遇见了咱家铺子的加盟店,就可以八折买一把折迭伞。” 叶西带着点炫耀求夸奖的意味道。 叶东嘴角露出一丝柔和的笑意,揉了揉少年的头,“记得了,你姐弟几个这般能干,路上若是落雨,找到个卖伞的铺子当是极为容易的。” 叶西嘿嘿笑了两声。 “你兄弟两个隔三岔五的书信往来,还有甚可说个不停的,快快叫我们进到里头,这什么味道,闻着可香!” 高校尉说完,安、贺两指挥使也纷纷道:“好弟弟快别馋我们了,营里面哪个不知你做的东西好吃,我今日也不求其他,只叫我把那松花蛋多吃几个就好!” 拘谨的麻石两人闻言也放松了下来,将手中几匹上好绸缎并两包茶饼递给一旁陪着的夏木匠,笑道:“今日来给叶小郎君暖房,我两个贺你一声,也替营中的兄弟们给叶小郎君道个福。” 来之前,听说他和牛铁两个受邀来给叶小郎君暖房,大家伙便把手里头的钱凑了凑,总算是拿出了份体面的贺礼。 叶西虽不识得那绸缎质量几何,但从其织染的花纹、颜色上,还是能看出其价格不不菲的,至于那茶饼,若他没看错,似乎是罗家铺子里的,而罗家作为江南首富,茶铺走中高档次,里面的卖的自然是好茶。 这时暖房不讲求回礼,邻里亲朋来为搬家者暖房,除了要携带礼品、献上汤茶等物,有时还要告知其周边情况,譬如附近各处店铺、井水的地址等,而搬家者能做的便是备上酒食,供其吃喝饮乐,叶西也只好用好好祭祭他们的五脏庙来回报了。 因此郑重谢过麻石两人,又托他两人向众位献上心意的半分问好道谢后,叶西便把众人引进了院中来,客人依照礼节纷纷夸赞他这新院落漂亮,叶西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露出两颗久违的小虎牙。 前院里,早有夏木匠等人收拾出来了一块空地,空地上摆了长长的一张铁架,铁架高及人腰,从上往下看,是铺在上面的铁网,铁网之下,是一个长长的呈“凹”字型的空堂,里面正放了燃烧的木炭。 在铁架上面,还随意摆了几个扁平如方扇般的网夹,石侯三人正站在旁边,两人忙着将一些腌制好了的肉块穿进细长的铁签里,一人则蹲在一旁,清洗着一条条剖好了的鱼。 第98章 众人看得稀奇,围观了一会儿,便知这是要做烧烤的了。 “这个铁架子不错,比那烤炉什么的轻便实用多了!”高校尉竖起大拇指道。 这时候的人们自然也是很懂“撸串”的,叶西琢磨着制烤架的时候也看到过,也就是矮腿再加缩短放宽版的烤架罢了,可以供人们盘坐在屋中使用,只是若要大肆请客,那点空间就显得不太够了。 索性这时候还未太冷,正是涮火锅、吃烧烤的时节,叶西便做了烤架,将烧烤物搬到了院子里,空地正对的厅堂里,则在桌上摆好了食材和鸳鸯暖锅,人们可以随意选择是涮暖锅还是吃烧烤,也算方便。 厅堂里,夏家娘子拨着暖锅灶下的炭火,夏梨一手将阿娘一早泡好的大豆芽从水里捞出来,一手时不时偷偷捏一点他们先前试烤的羊肉吃。 夏家娘子拍开他的脏手,没好气地嗔道:“又皮痒了是不是?” 焦嫩多汁的烤肉块一吃进嘴巴里,夏梨幸福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情不自禁地将手又伸了过去,却被挡住,这才放了手,心有不甘地道:“本来就是烤来试吃的嘛,都从铁签子上撸下来了,怎么拿给客人吃呀。” 说着,将手里捏着的一块递到夏家娘子嘴边,“娘你也尝尝,可好吃,叶四郎最会享受了。” 夏家娘子佯装嫌弃地躲开,看了看左右,还是张嘴咬了下去。 说实话,这满院子的香味可真是勾人,直叫人觉得晨起用的早饭似是白吃了一般,嘴巴里没滋没味的,肚子里也馋得紧。 就是夏家娘子,也忍不住要嘴馋。 此时吃进嘴里,才觉得这一小上午的折磨都圆满了。 不一会儿,那卖糖的李翁也带着几个孩子来了,将自己做的糖糕交给叶西后,见这院中热闹,便也净了手,学夏木匠等人穿签子、烤肉串。 高校尉几个一身便服,也无意透露自己的身份,见状也纷纷净了手,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起来。 老翁有一套处事的智慧,自是不会乱打听,一时之间,气氛很是和乐。 几个孩子则被夏梨引到了厅堂中,在一个用屏风隔开的小间里,拿了点心水果给他们吃,防止他们在外面玩耍,被篝火、铁器等烫伤。 眼见人都要到齐了,叶西看着大哥在一旁烤鱼,时不时帮着拨弄一下底下的炭火,目光却频频看向门外,显得心不在焉的。 大约是察觉到了他的期盼,一人终于姗姗来迟,身穿紫色长袍的男子跨进了院门中。 “可算是来了,慢吞吞的,好意思叫大家等——” 等看清来人,叶西暗暗翻了个白眼,“你谁啊?” 季彦扑哧一笑,手里的折扇点在叶西额头上,“那日还亲亲密密的叫人,今日怎如此无情起来,翻脸便不认人了。” 那折扇还未收回,便同时被两只手攥住了。 叶东微愕,转头发现是不知何时到来的统帅大人。 他收回手。 宋峤未动,看向那骚包的折扇,又轻抬眉眼,从季彦身上淡淡掠过,不带什么感情地道:“这位郎君,自重。” 季彦嗤笑一声,这厮果然动作够快。 随即他看向攥住折扇的那只手,凤眸微眯,遮住了眼中的惊讶。 余光在瞥向一旁不在状况的俊秀少年后,半晌,则露出了一丝玩味。 有意思。 叶西见情况不对,凑近宋峤问他:“这人你认识?” 话落,他便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对面那个听说是京官儿,以宋峤的身份,怎么可能没见过。 宋峤终于收手,目光落在叶西身上,却什么都没说。 叶西挠了挠脸,这什么意思? 他本来还说要是他不喜欢,就把这人请出去,反正他也没邀请他来。 可惜某人没有自知之明,长袍一撩,大刺刺坐在了厅堂里。 众人看看宋峤,又看看叶家两兄弟,得不出什么讯息,也就随他去了。 毕竟李翁麻石他们不清楚,高校尉和两指挥使还是认出了对方的,对其虽不如何满意,却也不敢轻易得罪。 叶西继续去帮大哥的忙,不时瞄一眼在院中的小亭里坐着宋峤。 他怎么感觉这人有点不高兴? “小心!” “嘶——哎!”叶西飞速把手缩回来,一看,小拇指外侧被烫出了一片红印。 “怎的这般不小心?”宋峤大步走过来,将他按坐在一旁的矮几上,十分自然地甩袖半蹲,然后托起他烫伤的右手看了看,只见一会儿的功夫,那伤处就起了水泡。 宋峤眼神暗了暗,道:“等着,我去叫大夫来。” 见他真要起身去叫,叶西忙拦住了:“就一个水泡,找什么大夫啊,我自己能处理。” 处理不处理的,这点小伤,叶西其实都不想理,过几天它自己就好了。 宋峤顿了顿,到底没再坚持叫大夫,“进屋,先用针挑了,我这还有些疗伤药。” 说罢,便自顾自拉着叶西进了屋中。 一旁,除了一脸没眼看表情的高校尉,和态度暧昧的季彦,安、贺指挥使等人都讶异地看向两人的背影,尤其是一身华衣的宋峤。 气氛突然陷入了诡异地沉默之中。 叶东则立在一旁,再一次地收回空悬在半空的手,看着两人,紧皱了眉头。 季彦坐在厅堂里,在夏梨的怒目而视中夹起烤肉放进自己嘴里,见状,啧啧了两声,像只偷了腥的猫,笑得人莫名其妙。 之后的饮宴似乎突然变得尴尬起来,夏家娘子带着夏梨和随李翁一起来的几个孩子在隔间,嘻嘻笑笑一片热闹,就更趁得这厢有些不和谐起来。 总觉得统帅大人和叶副尉之间的氛围怪怪的。 那个穿紫袍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眼睛嘴巴有毛病,一会儿斜个眼一会儿歪个嘴巴的,动个不停。 算了不管了,这肉可真好吃,这个暖锅两面汤还不一样,菌汤鲜香美味,辣汤麻辣劲道,哪个都好吃! 还有烤得油滋滋的羊肉串和鲜嫩入味的烤鱼,再不抢就没啦! 蔬菜涮了辣汤,麻辣的味道一下冲进鼻腔,在嘴里爆开,在这种天气,简直不要太痛快! 一群人低着头,默默地疯狂涮肉涮菜,蘸着豆豉汁、酱和姜末等调成的蘸料,筷子都要舞成了残影。 身处其中的高校尉则是一副看透一切的深奥表情,连看向众人的目光都带着那么股高高在上的味道。 叶西完全没有注意到大哥和宋峤之间有什么不对,坐在两人中间,虽然预料到了大家今日吃得可能会比较狂放一些,但他也没想到这些人居然能这么能吃啊。 叶四郎有点傻眼。 反应过来赶紧端着碗去暖锅里捞肉,结果捞出来一堆白菜、豆腐和豆芽菜。 叶西默了。 末世里这三样东西也是挺常见的,但和甜甜的番薯不同的是,叶西不太喜欢它们。 筷子在碗里戳了戳,叶西翘着被包裹得胖了三圈的小拇指,依旧很利索地夹住豆芽菜的大头,一颗颗挑进了右手边宋峤的碗里。 “这个好吃的。”叶西熟练道。 在青曲的时候,他可没少这么照顾对方。 旁边的两人顿时都看了过来,一个目光暗沉,一个玩味。 宋峤仿佛没有察觉到般,修长的手指抓在碗沿,将里面的豆芽菜夹起来,吃了个干净。 “啪!” 有人的筷子拍在了桌上。 叶东的视线和挑眉看过来的宋峤对上,沉沉道:“没规矩!把不爱吃的丢给别人,大哥这般教你的?” 叶西一惊。 大哥怎么知道他讨厌豆芽菜的? 宋峤放下碗筷,安抚地压了压少年的肩膀,“无妨,恰是我爱吃的,四郎知晓的。” 目光从对视中移开,再落到少年身上时,便换成了温润的颜色。 叶东看着,脸色有些难看起来。 一场宴席,有人吃得尽兴,也有人食不下咽,但总算是一次有意义的暖房。 宾主尽欢,叶西准备的吃食几乎被一扫而光,只剩半扇烤好羊排和两条鱼,也在叶西的坚持下叫麻石两人打包了,高校尉等无包可打,便打起了那烤架和鸳鸯锅的主意。 叶西只得叫人也“打包”走了。 待人散去,已是夜深人静,还好这处院子偏僻,邻里都没有人住,否则还要叫附近人家告他们一个扰民之罪。 叶东职务在身,不得不离开,临走时百般暗示,却不见某人有所动作,又找不到与阿弟说话的机会,只好沉着脸随高校尉等一起离开了。 一切收拾妥当后,等屋中只剩了叶西和宋峤两人,叶西长出一口气,趴在了桌上:“这一天尽兴是尽兴,也真够累的。” 宋峤没回他,似乎只是站在这里,就已经是安抚。 抚了抚少年的脊背,温暖的烛光中,他的声音也显出一分温柔来:“那日你似乎还没应我,可愿随我去军营?” 第99章 第88章 叶西愣了一下,“真要我去啊?” 叶四郎有点小纠结了,他去了能干嘛呢? 就是种番薯,现在摆在前面小院里的几盆番薯还是小苗呢。番薯虽然适应性强,但是北方临近冬季的天气,也不太能让它们茁壮得起来,更不用说分枝栽种了。 现在去了军营,他就是白拿工资吃闲饭呗。 看出了他的迟疑,宋峤有些好笑地敲了敲少年的额头:“你道军中那群人放着到嘴的军器不要,跑去叫你开荒种田?” 当然,若是那地瓜的价值日后被发现,也不无可能。但是现在,所有人看在眼里的,自然是叶家四郎在军用器械上绝无仅有的制造能力。 听他这样说,叶西就更心虚了点,他就是不服气以前宋峤对他那些“小打小闹”看不上,才决定弄出个有意思的东西来显摆显摆的。 后来虽然对这个时代航海工具的落后有了更深刻的认知,也开始庆幸自己做出了望远镜来,可若说由此生出什么改变时代的雄心壮志来,叶四郎也还没有这么伟大的志向。 但现在他发现,自己好像越来越没办法置身事外了。 他的沉默却叫宋峤误会了,在他旁边坐下,强势内敛的青年挑着灯芯,谆谆善诱道:“古往今来,君子立身处世之道,不外乎手握权势,为人之所忌惮,抑或盛宠于帝王,万事无忧。” “古又有言,‘怀璧其罪’,无权无势,无上位者之庇护,你以为何?”青年温声漫漫,此时挑灯看来,温润内敛的眉眼却染着近乎凌厉的锋芒,“若无可取之处,信宠又安能长久?” 少年在对面,撑着脸静静听着,此时笑问:“就是你之于我,也是这样?” 如果他手里面没有对他有用的东西,当初在青曲,这人是不是会毫不犹豫地走开?然后也就不会有他随之来封州的事情,更不会有他们今日一番深夜长谈了? 所以这人才叫他不要处处想着依靠他这座靠山,要自己站起来吗。 若是想叫他继续为他卖力,干嘛摆出这副利益分明、薄情寡义的样子,若说是真心待他,因此愿意把这些剖开叫他看个明白……就一点不担心他若没反应过来,也是会觉得心凉的? “我之与你,是这样。” 也不是这样。 他不否认,当初为好奇也好,为某种计划也好,自己的确动机不纯,也许对他这种人来说,无情重利之念是刻进了骨子里的,注定不会同世间那许多天真烂漫的少年少女一般,和少年有一个美好的开始。 但后来,也许连宋峤自己都不清楚,和对方的关系是如何变成了如今这般的。 一步步失控,渐渐变得不像自己……宋峤却不讨厌这种感觉。 将燃尽的蜡烛吹灭,青年抱起趴在桌上已然熟睡的少年,轻放在了柔软的床榻上。 那便顺其自然罢。 他也很想知道,自己能和对方走到哪一步。 静坐在床边,青年修长的手指在少年还稍显稚嫩的眉眼间划过,在黑暗中发出一声轻叹。 所以快些长大吧,靠你自己的能力站到我身边来。 这样才不会受伤。 第二日,叶西起来的时候,不见昨夜同他促膝长谈之人的身影,以为对方又离开了。 谁知穿好衣物出门一看,昨日空出来的空地上,一身素色的青年正手握长剑,在满是朝露的草叶间练武,招式不见多么华丽,却是凌厉而充满杀气。 叶西迈过去的脚步顿时停住了。 青年却已收剑,走近他时仍旧一身清爽,不见汗水。 “起了?收拾收拾手脸,随我回营。” 叶西看看此时的天色,约莫已是巳时初,九点钟左右。 结合上次,夏家娘子说他卯时已出了门,还是骑了当时隔壁院子的马而去的,叶西猜他们“上班”的时间应该是辰时初,七点左右。 今天这么晚,显然是在等他。 叶西忙点点头,“要待多久,如果有事的话,我能随时出来吗?” “可,但……”眼见少年垮下了脸,宋峤某种闪过一丝笑意,“若有事,当禀报于我,届时带你入内城门。” “你马术还未练成,从此处至石饶军营,骑马最快一个时辰。” 昨日高校尉等人来,因叶西不养马,未免麻烦他准备草料等物,众人都是将马匹寄送在了离此处不远的驿站里。 叶西一听他这话,嘿嘿笑了两声,那就是可以随便出来了。 “那我过两天就想出来。” 两天后是大哥领命护送麻石一行人去往青曲的日子,他怎么说也要去为大哥践行。 他这会儿为着这小小的特权高兴着,后来等发现很多人不需要特意请示宋峤就能出城门后,就不知道有多后悔了——只要每次出来身边跟着宋峤,大家就都躲远了。 叶西转身往屋里跑,边喊道:“再等我一小会儿,我还要装点东西!” 吃的、用的、换洗的衣物这些,还有那日在给大哥和宋峤的信里画了图示后,他又重新整理的望远镜制造图纸。 既然宋峤都说了,靠山靠水不如靠自己,那他还是把这些东西上交军部吧,给大哥谋个上升的机会什么的,大哥可是他亲大哥,总是不可能靠倒的。 完全歪曲了宋峤一片苦心的叶四郎美滋滋地想着。 两人共骑一马,穿过城北郊外、高高的钟楼、威严的内城墙和厚重的瓮城城门,在军营外半里处下马,步行进入军营。 叶西好奇地四处查看,宋峤不得不一边牵马而行,一边牵住了身旁的少年。 军营和叶西想象中的并不太一样,但那种肃穆沉凝的气氛却是意料之中。 不一样的是叶西以为军营处的营房会像末世时那样,整齐规则,棱角方正,冰冷如伫立在土地之上的无机质产品,这里却规整中又透着些生活气息。 整个军营各营房大略呈扇形排布,将统帅拱卫在最核心处,然后按照各将军、军都指挥使、都虞侯、校尉、都指挥使等依次向扇面发散而去。 也因此宋峤带他自外侧绕过整个军营,向最里的帅账而去,除了几队巡逻兵以及外侧的某些兵士,并无太多人注意到他们。 然而统帅外出亲自去请叶家小郎君,即马军某军都指挥使下副校尉叶东那小秀才阿弟的消息,早已是人尽皆知,如今一有风吹草动,人们便蠢蠢欲动了起来。 正值午时,饭堂里,那些亲眼见到统帅牵着马儿、拉着少年绕军营走了一圈的巡逻兵面前,已围了一群端着饭碗兴致勃勃听八卦的兵士。 “不知你们见过叶副尉没有,他们马军里归叶副尉管的那两指挥的兵,可是天天背地里骂其叶阎王呢,要说那小秀才的面貌和他兄长可真不是一路子的,肤白俊俏,清秀漂亮的,那眼睛跟猫眼珠子似的,又大又亮,看上去就是个乖巧懂事又机灵通透的。” 有人皱了眉,“听你这么说怎么还是个孩子?这样的一个孩子,竟然能制出望远镜来,那不得是神童一样的人物了?” “李狗蛋你少在这酸里酸气的!人家十二岁就考上了秀才,可不就是神童?要不是生了重病,身子撑不住,你道人一个小秀才能死心眼地走匠人的路子?” “你们可别是误会了什么,”有人解释道:“马军处那叶副尉家中可不止一个兄弟,这个叶家小郎君,在他家排行又不高,可不是就跟那叶副尉差出来了?再者说,那叶副尉看上去也就是及冠没两年的样子,这小秀才再大,又能大到哪里去。” 这一番科普,众人才真正清楚了,原来这叶小郎君的名号真不是吹出来的,人家就是才十四五的年纪,这放到哪里都得要叫“小郎君”的。 也有人释然了:“十二岁便考中了秀才,可见真是神童,如今尚还年少就制出望远镜来,也不稀奇了。” “可不光是望远镜,”先前大嗓门骂那李狗蛋的,显然是叶四郎粉丝一般的存在了,将叶家那些事打听得清清楚楚的,“知道牙刷牙粉不,知道折迭雨伞不,知道白沙糖、冰糖雪梨不?还有前几日裘双那群酸秀才诗会上拿出来的松花蛋……算了,看你们这傻样就是不知道。” 大嗓门撇撇嘴,又一脸自豪道:“这可都是叶小秀才弄出来的东西,他家开那点心铺子,你们谁家大小娘子没吃过?” “嗐!牙刷折迭伞那些,封州城里谁家没在用?原来也是这小秀才做出来的?” 众人都有了种久闻终见其人的恍惚感。 “不对啊,牙刷和折迭伞不是早前有个青曲农家出来的,叫做什么叶四郎的弄出来的么?” 早反应过来的其余人纷纷无言以对。 终于有人看不过去,说了句:“叶小秀才便是家住青曲,家中排行第四的。” 围成一圈的八卦人阵外面,一名约莫冠龄的青年坐在座位上,听着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沉默的吃着餐饭。 第100章 他对面坐了个同样年纪的青年,有些紧张地道:“裘双,你说那叶小秀才真像他们说的那样,聪明得不行吗?我、我有点担心,也不知其好不好相处,若是他来了我们军器坊,不让我们再碰里面的东西该怎么办。” 裘双依旧沉默,吃完了餐饭,便自顾自离开了。 留下的青年愣在那,看着他的背影,气得红了眼,还算俊秀脸蛋上一片通红。 “军器坊?”这厢,叶西好奇道:“和军器监有关系吗?” 这些日子从大哥那恶补了不少官制常识,叶西知道军器监就是管着天下军兵器制造的衙门,还是中央级别的,地方上,他倒是没听说有哪个官敢搞什么私人军器制造场所的。 所以一听军器坊,叶西就想是不是军器监在军队中的下属机构。 因为据他所知,不管是驻外禁军还是拱卫京都的禁军,统统都是归枢密院管的,枢密院掌管全国军事,军器监亦是其附属机构。 没想到宋峤却摇了摇头,“归封州知州管,和景州知州所掌船造所一起,只涉及港口船造所用,军兵器依旧为军器监所掌。” 而军器坊不在知州府衙,却挂靠在了石饶禁军处,宋峤却没细说了。 叶西也没继续问下去,听说只和造船有关,他就比较放心了。 原本还担心若是来叫他搞军器,他还真没什么底,毕竟除了冷兵器,他也就能搞搞火药了,但这种杀伤力太过巨大的东西,叶西不敢轻易弄出来。 这个时代的火药应用还停留在初始阶段,爆破性火药制武器离战争世界还很遥远,而叶西并不想破坏这一切。 但是只是船造技术的话,就不太能考到他了,这些天他每晚上的挑灯夜战可不是白战的,自认还是有了那么点墨水的。 特别内行和技术性的东西他肯定搞不明白,也不费哪个心思,但是可以在原本的技术层面上更进一步但却由于时代掣肘而未被改进的,相对来说可操作性就好了很多, 好比活字印刷术之于雕版印刷术,折迭雨伞之于直杆雨伞。 与此同时,千里之遥的北楚京都城。 一场连绵秋雨笼罩了整个京都城,大街小巷里,一种小巧可折迭的雨伞在城中开始悄然流行了起来,皇城内外,就连官宦权柄之家,亦有郎君娘子在用着这种精致方便的雨伞。 秋雨冰凉入骨,各品官员们依旧要上朝奏事,和往日不会有半点不同。 但有两处却还是不一样了起来。 其一那便是从前只要下雨,总有各位大臣因伞不好携带,要劳烦宫中侍奉的太监收归一处,代为保管,下朝时再带走,今日,却是很少有官员大臣要如此做了。 而其二,便是下朝后,枢密使并某军器监官员被圣上留了下来,其呈上自下收来的一物,言其乃军器之一绝,可堪大用。 第89章 那位军器监官员,正六品判军器监事此话一出,清仪殿中,高位之上的帝王眉毛微挑,俊雅又不失威严的圣颜上透出丝恰到好处的兴趣来:“哦?拿来朕看看。” 旁边的内侍忙将锦盒打开,小心取出里面的对象,双手捧着送上。 又抽出盒底平铺着的一张宣纸,一一打开,捧至皇帝面前:“皇上,您看。” 纸上是用极细的线条简略画出来的使用示意图,一目了然。 宣明帝只看了一眼,便将望远镜拿到手中,放到眼前观望了起来。 大殿敞开,很容易就能透过殿门看向外面。 在宣明帝的视线之中,伫立在皇城最外巍峨高大的金泽殿、从殿中陆续而出的大臣们、他们撑伞走入雨中的动作,一草一木,都纤毫毕现。 那双带着宋氏族人特有的狭长凌厉感的凤眸中,闪过少有的惊艳之色,半晌,宣明帝宋瑾缓缓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 果然,枢密使李呈和判军器监事顾严便见高位之上的帝王龙颜大悦道:“大善!顾爱卿,可知此乃何人所制?” 这…… 判军器监事看一眼身旁的枢密使大人,心中不甘,还是拱拱手,惭愧道:“此望远镜为封州石饶禁军处所献,听闻乃一稚龄小郎制出,实情如何,还未可知。” “原来是阿峤领的石饶禁军处,”宣明帝手扶在帝座之上,漫不经心地摩挲着,饶有兴趣地问道:“怎么,他竟未将实情告知于你等么?” 一旁的内侍早已低下了头,噤若寒蝉。 当今圣上素以温和谦恭为名,然登基至今,但凡其所决心要改之策,便没有不成功的,即使有所阻拦者,最终要么被帝王的一片诚心“劝服”,要么就是合情合理的消失。 宣明此时露出这般的神色,熟悉他的内侍便知皇上已动了真气。 不过区区一六品判军器监事,若不是有枢密使上书力荐,哪里有资格面见皇上。 那判军器监事还道皇上有此一问,已是对傅王不悦,当即回道:“禀皇上,傅王自是秉公办事,无有纰漏,只是若有奸臣贼子欺上瞒下,便是蛊惑了傅王也未可知。” 帝王眸色一寸寸冰冷下去,似笑非笑道:“这么说,顾爱卿即是以为,傅王作为一国王爷,出身皇家,师从龙章阁大学士,便是连识人辨非的能力都没有么?” 说到最后,已是厉声喝问。 “来人!把这个离间朕与傅王的谗佞小人给朕拖下去!仗责五十!革职查办!” 判军器监事扑通一声跪下,此前对帝王之心的种种揣测早已抛之脑后,额头大滴的冷汗落下来,声嘶力竭道:“皇上饶命!臣绝无离间之心!臣冤枉!枢——” 很快,便有人上前,将那判军器监事的嘴堵了,拖了下去。 枢密使李呈将这一幕尽收眼底,诚惶诚恐地跪地行礼:“皇上息怒!臣治下不严,有负皇恩,罪该万死!请皇上降罪!” 宣明帝摆摆手:“行了,污了朕的地儿,晦气!” 李呈爬起来,满脸羞惭:“臣该死!此事因臣而起,实难心安,还请皇上许臣戴罪立功。” 宣明帝闻言冷笑一声,今日这出戏可算是唱到头了。 声音却不变道:“爱卿有何想法?” “傅王谨慧明断,所言必然句句属实,如此那位制出如此军器的小郎君,必然亦天赋绝伦,实乃神童降世,如今军器监群龙无首,皇上不若特除此人……想来其亦愿竭心效力,扬我北楚军器之威。” 宣明帝“嗯”了声,思索片刻道:“爱卿所言极是,只这小匠才到底年幼,恐难当你院下判监一职,那便先放至工部打磨一番再论。” “这……是。” 午时,宣明帝挥退左右,来到皇后寝宫,两人如民间百姓一般,在一张小桌上对坐用饭。 皇后衣着简雅,不时为宣明帝布菜,偶尔看他一眼,几经如此后,道:“皇上今日似是心绪不佳?” 看了皇后一眼,在其面前,已过而立的帝王眼中竟露出一丝孩子气的厌烦来:“李呈那狗东西,莫以为朕当真对其私下所为一无所知?等宋峤那小子回来……朕早晚要将这些叛臣贼子除之后快!” 听闻这些叫人骇然的言语,皇后井不十分艳美的面上井未露出什么惊讶之色来,只摇摇头,淡道:“这些话臣妾可听不得,皇上快别说了。” 明宣帝斜了皇后一眼,偏继续道:“左镇威那厮,一样是个狗胆包天的,若不是……呵,朕还不知,朕的好皇弟还当真给朕弄出了个男弟媳来!” 那般小的年纪,可见还是个童养的! 李呈一心想从他这入手,谋夺傅王手中的兵权,如今有这么一个大好的突破口,也难怪心切起来。 皇后却是露出个无奈的神色来,温声道:“皇上又去叫阿彦‘探望’傅王去了?他两个本就不对付,若傅王知了这事,怕是又要同您……。” 若是当真关怀心切,如何就不能说了?偏偏要如此作为,一国之君…… “你看他敢不敢?”明宣帝起身净手,颇随意地半靠在榻上,冷哼道:“那小郎君既已在朕手中,朕还怕治不了他一个宋峤?” “皇上可是要擢官与其?”皇后讶异,默然半晌道:“还是应告知傅王一声。” “放心,”明宣帝没好气道:“朕又不是他仇人。” “朕可没说要那小童养媳何时任职……好叫李呈那厮跳脚一番罢了。” 皇后好笑又无言地摇了摇头,也不再劝了。 以皇上这脾气,怕是要越劝越邪性的。 几日后,石绕军营,叶西以总兵马统帅幕僚的身份进入了军器坊。 枢密院掌管全国军事政令,各禁军处大小官员的任命自然包含其中,宋峤虽有特权,可直书皇上,除叶西为官,但一来他不想叶西将来的仕途之路为人诟病,二来,自然是想要避开皇城禁内中的某人。 那位的性格……一言难尽,宋峤还真不敢肯定,若是知晓他这边之事,对方能做出什么来。 第101章 叶西对此则毫不介意,本就觉得愧为禁军座上宾,加官受禄,他真的想都没想过好吗? 军器坊与叶西想象中的有点不一样,严格来说,其分为了器物坊和战船船造场两部分,前者负责船造零件及船用器物的制造,叶西制造的望远镜就可以分到这里来,而后者则靠着护城河同时也是内运河的清河,在河岸处建立起巨大的露天船造场,船工日日都要场中作业。 掌管军器坊的乃某工匠指挥使,不过是个八品小官,却颇受两州知州及市舶司重视,前途无量。 大约是得了宋峤的提前吩咐,叶西来时对方已经等在军器坊办事衙门外了,见到他亲自迎了上来,态度热情却又不卑不亢。 叶西被领着到了器物坊,工匠指挥使道:“此处清净一些,若叶小郎君想要看看我们船造场,便可告诉坊里的老师傅,他们每隔一日都要去船造场办事。” 叶西应下了,工匠指挥使想要带叶西进去,被他拒绝了。 工匠指挥使井未勉强,将下级送来的军器坊工匠作业时穿的工服递给叶西,告知他是为防止磨损污了好衣而做,可随意穿用,便因有事告罪离开了。 那衣服于他而言很是宽大,想来是按照军中士兵的平均身量而做的,井没有码数之分,对还未到窜个子时候的叶西来说,自然就不合适了。 叶西看了看,索性就着身上的衣物将其套在了外面。 安慰自己这样好脱换,才迈进了器物坊内。 入内便是一处极为宽广的大厅,地上、各处铁架上,凌乱又不失规则地摆满了各种船用零件和材料,许多人都穿着他手里拿着的这种工作服,在四处穿梭忙碌着,也有的三三两两站在一起,口中讨论着什么。 越过大厅,后面则建了一排排的很多房间,看上去不大,像是单人宿舍或是工匠的个人工作间,但虽然能透过木窗看到里面晃动的人影,这些房间却是个个门扉禁闭,叶西也无法确定自己的猜测。 没有什么兴趣地收回目光,叶西发现,大厅中,此时一名年纪五旬左右的老者正站在靠近中间的一个铁架旁,指着上面用极薄的铁片拼接而成的海船模型讲着什么,四周围了一群工匠,仔细聆听的同时,还有人拿了纸笔、墨条木板在记录。 叶西凑了上去。 因他这身衣着,倒是没人对他报以多少关注,至多不过以为是哪个工匠新收的小学徒。 器物坊里收学徒的工匠虽然不多,但也不是没有。 叶西就这么蒙混过关,听老师傅讲了许多。 然后一节专家授课听下来,叶西发现,没懂,连人家说的那什么名词都跟自己知道的对不上。 叶四郎狠狠地默了。 旁边一名青年见状,大约以为他是在伤心,沉默地递过他手里用墨条记录的笔记。 叶西看过去,理解了对方的意思。 他伸手去接,“谢——” “裘双,你——”名叫裘双的青年身旁,一位长相清秀俊俏的男子扭过头来,想要和他说些什么,然后就看见了叶西。 “啊,你,叶神童?”那名青年惊讶道,声音有些大,导致周围的人,甚至前面的老师傅都看了过来。 那老师傅听到青年的话,就是狠狠皱了皱眉,在瞥见叶西手里拿的木板,还以为那是叶西记录的,眼中更是闪过轻蔑。 什么神童,也不知外界是如何谣传到这种地步的。 他看那望远镜根本就不可能是对方制作出来的,况且那望远镜只是琉璃难得罢了,真要制作起来,在场的工匠们也能做得出来。 “吵什么?”老师傅说了声,便走过来,到叶西的面前,毫不遮掩地打量他一番,道:“你就是那制作出望远镜的神童?不知刚刚我和诸位的一番讨论,你可有什么指教?” 叶西井未意识到对方的轻视,以及言语中的讽刺。 毕竟他与对方初次见面,无冤无仇的,听完刚刚老师傅那一堂课,又真的是很敬佩,当下便如幼时上课突然被叫起来回答问题一般,小心脏瞬间就被紧张给攥紧了。 叶西慌张了一瞬,张了张嘴巴,实话实说道:“指教实在不敢当,您说的都很有道理,但是我看那个,船模是摆在水里的,这个,有什么讲究吗?” 他话音刚落,便有人忍不住嗤笑起来。 这是哪里来的“神童”啊,连造船时需要在水中进行都不知道,真是被外面的人给吹傻了。 没人回答他的问题。 叶西渐渐意识到自己可能问了个“白痴”的问题,这时候的造船技术,还停留在水中作业的阶段。 此时裘双旁边的清秀青年开口,细细跟他解释了一遍,随着众人不断响起的嘲笑声,如同故意的一般。 末了,青年劝道:“叶神童初来乍到,想必还未熟悉我军器坊中各处章程,这几日可要仔细看看了,统帅大人请您来军器坊掌事,您多少也要用点心才是。” 一句话,便把叶西打成了不学无术、靠着关系空降军器坊的草包。 叶西回过味来,狠狠瞪了对方一眼。 翻开裘双给他的木板笔记,指着上面用寥寥几笔勾画出的一个简笔海船,快速道:“水上作业难度大,遇到涨潮、洪水,便不可避免要人财俱损,还非常影响船造进程,但如果改为地上作业,问题大可迎刃而解,而地上作业最关键的就是——” “行了,你根本什么都不懂!”老师傅喝止了他,非常不耐道:“我不管你是哪里来的,靠什么人进的军器坊,既然来了,总要守军器坊的规矩,三日内,若不能交出一份军器设计图,便当功课考核失败,你从哪里来的回哪里去,军器坊不留无能之人!” 老师傅的话说完,底下顿时传来一片窃窃私语。 饶是他们也不想这么一个名不符其实的人物留在军器坊,但这份考核未免也太过了。 一份军器设计图,不管实用性如何,制作出来那便是一个全新的军器,极为考验功底,便是在场的各位,都是自负出众之人,也不敢说自己就一定能在三日内,设计出一个勉强过关的新的军器来。 若当真这么简单,一个新的器物望远镜,也不会轰动整个封州城乃至北楚上下了。 多少人一辈子也不可能做出一件被传扬使用的军器来。 叶西这样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郎,能拿出一个望远镜来已经是奇迹,哪里有那么多便宜叫他捡的? 是的,此时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认为那望远镜不可能是叶西制作的了。 见叶西似乎真的要答应,裘双抓住了他的手腕,低声道:“不用应下,他这是在为难你。” 每月功课考核本是工匠指挥使才有的权利,只是指挥使太忙,偶尔也会让几名老师傅临时负责,久而久之,便权力下放,成了几名老师傅的专利。 其他两名老师傅还好,只今日在器物坊轮值的这位方师傅方启,为人极是自负,又器量狭小,没少在考核一事上为难各位工匠,甚至以此来谋取私利。 今日叶西若应下考核之事,绝对要吃亏,若是不应,自然也没什么,叶西身份乃总兵马统帅手下幕僚,认真说来即便身上没有官职,也不是军器坊里这群人能得罪的起的。 方启今日这般做,就是看叶小郎君初来军器监,想要给个下马威罢了。 叶西冲裘双感激一笑,“放心,我有办法,不会吃亏的。” 说完,他冲那位方师傅道:“您说的对,军器坊不留无能之人,只是小子乡野出身,没见过军器坊这等地方,今日见了实在是仰慕不已,若是三日后小子过了考核,老师傅您可要带我去造船场看看?也好叫我涨涨见识,更好地为咱们军器坊效力。” “当然了,这些最基本的工作交接,相信老师傅会放在心上的。重要的一点是,若是日后小子在船造上有什么要施为的地方,还望老师傅不吝赐教?” “你休想!” 他这话什么意思?叫他将船造拱手相让?以后船造上的事,他们反而要听这一个毛头小子的了? 方启对叶西怒目而视。 叶西不为所动,他来军器坊就是做事来了,可不想天天蹲大牢里一样,除了点卯就是无聊发呆。 原本还觉得自己一个外行去指点人家未免显得有些指手画脚,也叫人难堪,现在看来,他根本就没有配合某些人的必要,黑猫白猫,抓到耗子的就是好猫,只要切实能抓到耗子,好处给到实处,这些人还有心思抓着他那点“常识”不放? 想通了这点,叶西就不打算再去如何吃透这个时代的船造知识了。 毕竟,这对一个不爱学习的学渣来说,实在是太不友好了,简直叫他想起了末世里,当初被队里人轮番教课的恐惧。 “我不想啊,老师傅,若是您也这么觉得,那考核就不考了?” “你、你!”方启恨恨地指着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第102章 “师傅。”那清秀青年拽了拽方启的衣袖,附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方启的面色渐渐缓和下来,半晌,冷冷对叶西道:“便答应你又如何?三日后,希望你拿出来的东西能见人。” 说罢,狠狠甩袖离开。 余下的众人看着叶西,议论纷纷。 既然三日后考核过了才算正式进军器坊,叶西也就不打算白上班了,直接早退了。 很快,两人近乎打赌的行为就传遍了军营各处。 午时宋峤回到帅账,看到叶四郎百无聊赖躺在暖阁的榻上,也毫不意外。 “又有什么鬼点子了?” “什么叫鬼点子?”叶西不爽地看了他一眼,“这可都是伟大的发明。” 前辈巨人的伟大智慧结晶啊。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某人的询问,叶四郎自己忍不住了。 他翻身趴在榻上,看着青年慢条斯理地脱下身上的铠甲,露出曲线完美的上身,问道:“你知道司南吗?” 第90章 宋峤回了他个自行体会的眼神。 叶西挠挠脸,“如果我说在航海中,将司南用于指示方向呢?” 宋峤坐了下来,思考了一会儿,缓缓道:“极好,但用于司南制作的磁石极易受到干扰,力击、冷热,均会使其指示失控,于海上航行相当鸡肋,你说的办法,相信有些掌船者也试过,但其未能传开,便知此法不可行。” “那就想办法改变天然磁石的不稳定性,或者说通过一定的办法,制造出磁性强于天然磁石的磁针。” “天然磁石?” 少年盘坐起来,不知从那里找来了一块打磨好的手指长、拇指粗细的磁石,和两根同样长度的银亮色的细针,随后将其中一根长针放在磁石上,朝着一个方向摩擦起来,片刻后,将其尖端靠近未做任何处理的细针,便见其被摩擦过的长针吸了起来。 叶西举起手,将吸在一起的两根长针轻轻在宋峤眼前晃了晃,回答他刚刚的问题:“和人造磁石相对。” 眼珠四处转了转,他伸手将宋峤前肩处不知哪里沾来的一片干草拿下来,撕成细长的条状,横穿入如今已经变成了磁针的铁针上。 然后下榻,赤着脚走向暖阁中央的方桌,将其轻轻放入上面装着茶水的一个茶碗中,使之漂浮在水面上。 “过来看。”他冲榻上的青年招招手。 宋峤跟着走过来,只见借用干草的浮力停留在水面上的长针不停旋转着,最后停下来,铁针正指向南北。 叶西半趴在桌上,将磁针从水里捏出来,拔掉干草,擦干后将其横放在拇指指甲盖上,在指针紊乱的旋转中,小心地向上举了举,“指甲光滑,阻力比在水中应该小一些,指向会更加准确,但是太容易滑落,并不方便。” 话音刚落,磁针就从他的指甲盖上掉了下来,落入了桌缝中。 叶西弯腰找了半天没找到,只好放弃,抓了抓头,“据说还有一种方法,就是找根细线,最好是新茧里剥离出来的独缕,用蜡黏在针腰处,悬挂起来就可以观察指针方向,就是一定不能有风。” “简单吧?”指南针的应用,不论是这种古老的方法,还是后世出现的各种指南针,在磁场紊乱的末世都已经不再具备应用价值,这导致叶西年年幼时曾一度以为指南针的种种说法都是“老师”们骗他的,因为他见过的指南针都是“螺旋针”。 没想到想让它停下来真的很简单。 “并不,”宋峤垂眸,目光仿佛随意停留在地面的某处,顿了顿,才道:“世上第一艘舟船被制造出来之前,没有人能想象到站在水上的感觉。” 指南针自然也是如此。 即便简单,依旧会让人从中发现它巨大的、无与伦比的价值。 视线中,是少年雪白的细瘦至筋骨分明的脚踝,因为受凉而下意识弓起的脚背紧绷出凌厉却又异常孱弱的弧度,彷佛再多用一分力气,便会不堪重负,就此崩裂。 掩下目光中的某种情绪,宋峤抬头,对上少年含着隐隐期待的目光,嘴角勾起,轻声道:“极好。” 彷佛松了口气,叶西晃了晃脑袋,笑嘻嘻道:“我当然也是这么觉得的,而且这只是一个简单的小实验,到时候我也不能就给军器坊交一根针过去吧?” 叶西一边忙碌于制作指南针,一边抽出时间来,在两日后为即将回家的大哥践行。 几百名半分士兵站在禁军营前,就在当日叶西和宋峤来军营时下马的地方,深深地凝望着自己度过的最艰辛、最困苦,也是最难忘、最不能释怀的过去,齐齐行了三个军礼,然后跟随队伍,毫不犹豫地离开。 除了叶西,送行的人都已经返回,而他随着大哥,跟着大部队走至内城墙,过了瓮城,到内城门,终于不能再送。 叶东摸摸阿弟的头,劝道:“回吧,又不是不回来了。” 他看着不过及他肩膀的阿弟,转身向后方看去,凌然的视线彷佛穿过泱泱队伍,穿过厚重的三道翁城墙,看到了那个牵马立在营外,静静等待着什么的男子。 若是可能,但凡有一个解释得过去的理由,叶东都想就此带四郎回到青曲,永远不再靠近某人半步。 然而他们叶家兄妹,从对方停留青曲的那一刻起,或者更早,从他和对方在达蛮的追杀下兵分两路,从他选择掩护对方逃走,甚至从他入伍卫兵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和对方纠缠在了一起,牵牵绕绕,终究不可斩断。 叶东想要对阿弟说些什么,看着对方那双望过来的眼睛,到底是什么都没说。 投鼠忌器。 深深地叹了口气,叶东最后只拍了拍少年的肩膀:“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 >官场亦如战场,你如今半只脚踏入其中,凡事切记多留个心眼,便是再如何对你好之人,也要留一分余地。” “嗯!” 叶西点头,除了兄姐和宋峤是自己人,别人他都不会轻信就是了。 将怀里的包袱递给大哥,里面装着一些吃的用的,还有他的得意新作,叶西终于找不出再待着的理由了,只好道:“我回了,大哥路上小心。” “哦,还有,回去以后叫三哥赶快给我回信!上次我问他消息如何了,他还未回我!” 那可是事关阿姊的终身幸福……等等,这件事他是不是忘了跟大哥说? 叶西往回走的脚步顿住了,回头看了大哥一眼。 “快回去!啰啰嗦嗦像个小娘子一样!”叶大哥终于不耐烦了,摆手喝道。 叶西缩了缩脖子,一溜烟跑远了,算了算了,还是叫当事人罗三郎自己去跟大哥说去吧。 与此同时,抚州青曲县,南山村叶家。 “三哥!成了成了!张铁匠说成了!”叶家修缮完好大气的院门外,已经窜了一大截、比他四哥出息多了的叶小五风风火火闯进了家门。 结果差点撞上从屋里快步走出来的叶南,叶小五紧急剎车,双手拄在两膝处,弯着腰喘气:“三哥,你、你快去看看。” 叶南眼中迸发出极亮的光芒,下意识反问了句:“成了?” 随后便大步离开,即将走出院门时,他转头看向跟过来的叶小五:“今日三大工厂那便要来人拿牙粉的方子,你留在家里,若是那些人来了,就说我去检货了。” 除了三大工厂外,叶家这边同样也在进行着牙刷和折迭伞的生产,不过不同于三家大工厂的是,除了牙刷必要的机器制作工序,叶家将两种用品的制作都外包给了周遭村镇里的人,也因此叶家的声望和人缘在当地越来越好,如今俨然已经成为了青曲县中的新贵望族。 甚至因为叶南决定放开叶家手中的牙粉方子和折迭伞制作图,叶家也得到了很多加盟合作商的敬重,并因此真正迈入了豪贵世家的核心圈子中。 然而所有人都不会知道的是,叶南选择做这一切,仅仅只是为了掩护一件东西的存在而已。 而现在,秘密研制的东西终于有了突破性的进展,饶是冷静如叶南,也忍不住激动起来。 只以为和三哥书信话家常的叶四郎不会知道,即使是从他在信中无意识透露的有关石饶、封州、景州乃至京都的只言词组中,叶南便嗅觉敏锐得察觉出了局势的紧张——对于他们叶家来说。 叶家根基太浅,即便兄长身在军营,宋峤亦会帮扶一二,然而四郎手中的东西,又岂止是如此便可安然无恙的?群虎环伺,叶家一日不能亲自手握权势,便一日不得安息。 若有机会,以放出手中的一些东西为代价,得以位列高处,此后怀璧亦能保全,未尝不是两全其美之策。 如果叶东在这里,也定会惊讶于叶南的心细如发、缜密多思,因为他能告知的讯息,也不会比这更多了,而他也一定会告诉他,自己之所以选择将望远镜交给军器监,便是已经做了此种打算。 此时的叶南却还因未收到兄弟的来信对此一无所知。 第103章 走至工作地,即原本宋峤宅第处,叶南避开在前院忙碌的工人,从后院进入,走进临墙的一处厢房,确定没人后,打开墙壁上的字画,而随着字画展开,身后墙壁露出一条可供人侧身通过的缝隙,叶南迈步,进入了一处无人得知的秘密之地。 极为宽大的大厅,明亮如白昼,四面墙壁上贴着银亮的不知名镜面,极为清晰地倒映出每一个人的影子,显然是此处空间如此明亮的原因。 “您终于来了!”大厅中的一人发现了他,快步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块打磨好的玻璃镜片。 如果熟悉的人在这里,就会认出这人正是曾经为叶家打造过机器的张铁匠张竟。 张竟将手里的拇指厚的玻璃镜片递上,“这是我们最新做出来的一批,成功率在十之六七,其余玻璃则均因为池窑中的均化及冷却过程无法掌控而失败。” 叶南在乎的不是这个,“折射率呢?” 张竟激动起来,双眼发亮地望着叶南拿在手里的玻璃镜片,道:“九成!比之叶小师傅给的数据,已经能达到其的九成!” 这是迄今为止,他们唯一一次成功将折射率提升如此地步。 在此之前,成千上万次的配料、熔制、澄清、均化、冷却,他们甚至没能超过三成的线。 不光是实验的一次次失败,还有一次次把价值千金的琉璃毁掉的巨大压力。 如果不是叶三郎银钱上的大力支持,他们是绝对不可能有今日的。 如今终于不负众望将光学玻璃研制出来,包括张铁匠在内的所有工匠、铁匠、炼丹师……都狠狠松了口气。 叶南听到这,猛地将镜片攥紧,压抑着声音道:“够了。” 九成的最低标准折射率,以他们如今的能力,绝对够了。 第91章 因为叶小郎君当日是被统帅亲自带回来的,又是以其幕僚的身份入住,再加上营房紧张,禁军营便在请示统帅后,让其暂时和统帅住在一处了。 而统帅虽贵为王爷,却一贯不喜欢让人近身伺候,因此整个院落中只有其一人住着,院中多出来的房间很多,叶小郎君住进去倒也不碍事。 此举并未引来非议,甚至有些深知统帅性情严谨的人,反倒有些同情叶西,觉得他以后的日子必然要水深火热起来。 引起争议的另有其事,那便是日前叶西一进入军器坊,便和那边的老师傅发生口角,还夸下海口说,三日内必要拿出一份新的军器设计图来。 消息很快传遍禁军营,平日里消遣极少的士兵们好容易逮着个热闹,自然是全部一头扎了进来。 对于叶四郎此举,有人欣赏、有人反对,也有人高高挂起只为凑个热闹。 “军器坊那群鼻孔朝天拿下巴看人的孙子,老子早就看不顺眼了!这下叫叶神童狠狠打他们的脸!” 有人反对,觉得叶西太冒进了,“这明显就是器物坊故意找的由头,想要把叶小秀才踢出器物坊,他们敢这般做,必然有所依仗。” 更有人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将此事禀报给了上级,借此说明叶四郎意气用事、难当大任,还是趁早撤下来的好。 那位将军看着下属激昂陈词,一副恨不得将叶四郎踩到地上取而代之的模样,上去就狠狠给了其一脚,“滚你娘的蛋,把那龌龊黑心肠给老子好好洗一洗!这事儿没你插手的地儿!” 下属敢来这说,也是仗着是将军亲戚的缘故,此时对方发了火,不由很是委屈。 他也没说错什么呀,那叶四郎小小年纪少不更事,上来就闹事,可不就是个不安分的么?这种人随便放到什么地方,叫他老老实实给军里卖力就是了,弄到军器坊那不是搅浑水去了么。 那将军见他死猪不怕开水烫,气得插腰指了指他:“没转圜的余地,除非那小子把篓子捅到了天上去,否则哪个也不能动他。” 下属不清楚,他还看不明白吗? 军器坊挂靠石饶禁卫军,实际掌权者却是封、景两州知州及市舶司,军政不一家,表面上和和气气,私底下双方早看彼此不顺眼了,但却又不得不绑定在一起——禁卫军海军需要军器坊的船造技术,军器坊则需要石饶禁卫军的庇佑以避开军器监插手船造。 双方僵持不下,彼此奈何不得。 禁卫军中不是没有人在军器坊中任职,高校尉的妻弟裘双便是他们安排进去的人,但军器坊的技术掌握在上层的少数人手中,又非常警惕外人,禁卫军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渗入其中。 而叶四郎的出现,则打破了这种平衡。 石绕禁军的诸位大佬们不仅想要摆脱军器坊的牵制,还想要借此将其一举吞并。 这也是他们为什么不细究叶西手上这些东西的来历,就把人带来军营的原因之一。 叶四郎的来历、望远镜的来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叶四郎能够制造出望远镜,甚至更多军器的这个事实,重要的是他能以此毫无阻碍地进入军器坊,成为军方掌握军器坊的突破口。 因此叶西的这点热闹,根本就不会叫诸位将军看在眼里,甚至他们不仅不觉得叶西叛逆搅事儿,还巴不得他能再闹一点,搅和得军器坊那些家伙焦头烂额自顾不暇呢。 叶西也感觉到了,他本来以为就算自己占理,但一来就和器物坊里的老师傅对上,外人还不以为他嚣张跋扈、不尊老爱幼?毕竟这个时代可是非常讲求礼仪的。但是他因为制作指南针的材料需要,不得不找人帮忙时,不论是哪个,对他却都挺……热情的。 何止是热情,那些人脸上的表情,就差没写着“看热闹不嫌事大”一行字了。 不得其解,叶西也只能猜测,这些领导们是不是从宋峤那知道了什么,所以态度才这么友好和善。 这日便是叶西和方启约定上交设计图的日子,他不仅画出了设计图,还将成品制作了出来,首先就自己藏了几个,给了大哥两个,也给宋峤留了两个。 一早,叶西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洗漱穿戴好,懒洋洋地坐在暖阁的桌前,等着宋峤练完剑法一起用饭。 宋峤这种人,当然是不可能自己做东西吃的,不爱叫人伺候是一回事,龟毛的性格却是不可能变的,因此每天都有人在别处做好了吃食,再送到他这里来。 叶西于是也跟着享福,不用每日定时定点地跑去饭堂和人抢饭吃。 宋峤见他起了,也就顺势收了剑,简单收拾一番,便同人一起用饭。 叶西急着去上班,三两口将饭菜塞进嘴巴里,洗了手,披上防寒的裘衣就往外冲。 被宋峤叫住了。 “干嘛?”叶西不得不倒回来。 宋峤屈起食指,扣了扣桌子,“瓷罐里的牛奶,喝了。” 叶西拿开盖子,抱起瓷罐闻了闻,确实是牛奶,没什么腥味,他仰头大口喝了,才擦擦嘴问:“好喝,哪里弄来的?明天还有没有?” 这是宋峤给他准备的特供? 宋峤点了点头,起身帮他整理歪掉的衣领,低头看着他的眼睛,温声道:“你不是说牛乳喝了对身体好,补充钙营养,还能促进骨骼生长,日后每日便喝上一小罐。” 叶西仰头,对方那双狭长的凤眸里倒映出他的影子,含着细碎的水光一样。 少年瞬间就给感动了。 这会儿的牛乳可难得,宋峤对他真挺好的。 可是他上班快要迟到了。 “哦哦,真谢谢你,我该去——” “今日允你半天假,午时从军器坊出来后可去城里逛逛。” 叶西心动。 但是他上午交了图纸,下午就能去船造所看造船了啊。 “我恰好受人邀请去茶馆坐坐,一个人赴约未免无聊,你可愿陪我一起?” 啊这,叶西张张嘴巴,望着对方温柔得彷佛带着几分期盼和祈求的眼神,又刚刚接受了人家的爱心牛奶,拒绝的话就只好给吞进了肚子里,“那、那好吧,我上午去了就回来。” “嗯。” 一整个上午,叶西都有些心不在焉,总觉得今天的宋峤有点奇怪的样子,但他又说不出来哪里奇怪,只好自我解释是错觉。 今日正好方师傅在器物坊,叶西将设计图纸交给了他,周围一群人哗啦啦围过来看。 除了方启这种汲汲营营向上钻取的,大部分工匠还是很纯粹的,都一心沉浸在军器和船造研究中,再加上好奇叶西的真实水平,这时候叶西一将图纸拿出来,他们连方师傅的脸色都顾不上就自顾讨论了起来。 “这是子午二十四方位?看起来倒是有点像是司南的外盘。” “还有刻度,凹槽里的指针又是什么?和司南勺柄一样,用来指示南北的?这有什么好稀奇,不就是把司南换了个模样?” “还是有些不同的,这指针细长,比之司南,指示方向上准确很多,子午圆盘上还标化了刻度,更是精确许多。” “不光是这些,你们看这个凹槽,指针在凹槽之中旋转,可以完全不受晃动影响,你们传来传去的,这指针却总能很快停下来,指到子午在线。” 第104章 “还真是!”手拿指南针的一名工匠上下晃了晃,“这可比司南好多了,也便于随身携带。” 方师傅在一旁看着,不屑地哼了声,已经没有耐心再看完这场闹剧。 今日船造所尝试制造的“神舟”海船即将完工并计划下水,这样一个重要的时刻,他却偏偏要在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身上浪费时间,方启只觉烦躁不已。 卓甫却在看见那指南针时就放心了,不过是将司南改了改,确实方便,但也就如此了。 他笑着道:“叶神童这对象是很不错,但是将照着司南改一改,便当是个新对象,怕是有些勉强罢?且司南这东西,在船造上可用不上,就是个看着新鲜的玩意儿罢了。” 其余人也赞同他这话,如果只有如此的话,确实算不上什么新的器物。 司南用在航海上的确是个很新奇的思路,如果不是磁石的作用太鸡肋,这样一件东西,早就轰动整个航海船造界了。而叶西在此基础上的改进也的确能强化司南的作用,但根本性的磁性问题不解决,那这东西就还是个绣花枕头。 裘双默默看了半晌,转头问旁边的叶西,“是不是还有其他说法?” 他不相信叶四郎当日信誓旦旦要做一份新器物的设计图,如今却拿一份司南改进图来敷衍了事。 叶西也不卖关子,“磁石磁性弱,司南指示稍有波折便会失控、废掉,这指南针却轻易不会,磁性至少是司南所用磁石的百倍。” 现代人造磁铁单个磁铁的中心点表面高斯可达数千左右,多单位下这个数值只会更高,磁针的磁性不能与之相比,但比之天然磁石,至少也是同单位数量下的百倍之差。 他话音刚落,哗声顿起。 叶西竟然改造了磁石的磁性! 世人多少年来没有解决的难题,竟然真的被一个十五岁都不到的少年郎解决了? 所有人都下意识觉得荒谬。 可看着少年笃定的眼神,又不得不相信。 对方完全没有必要撒谎,这种事情,只要随手试验一下就能得到答案。 方师傅更是死死看着叶西:“这不可能!” 区区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提高磁石的磁性,他怎么可能办得到?! 可事实容不得他不相信。 一个上午,众人无论是采用什么样的方法,如何制造外力去破坏那个指南针的稳定性,那枚细长的指针最终依旧会稳稳地停下来,和子午线完美重合。 叶西对这个试验结果也很满意,总算没有自己打自己的脸。 方师傅不甘心,强撑起脸面,“你也就在制造军器上还有几分天分了,船造所可和器物坊不一样,只怕你去了连船舵都弄不明白!” 这还叫只有几分天分??! 其余人都觉得方师傅有点疯了。 也有可能是被吓疯了,耿直的工匠们心道,这指南针只要一拿出去,他们军器坊别说扬名北楚,怕是周遭的几个国家都要来抢了! 不过他说的确实也有点道理,军器制造和船造完全不一样,像他们,根本就一点都闹不明白船造所那群工匠脑子是怎么长的! 但是,叶四郎这种,只要在器物坊就能打遍天下无敌手了啊!干嘛跟船造过不去?一个人有几份心力能在两个领域中都有所成就的。 叶西丝毫不在意方师傅的垂死挣扎,笑眯眯道:“这就不用您老操心了。” 下班时间快到了,在器物坊神色恍惚的一群人中,叶西格格不入地背着手,再次高兴地早退了。 反正那方师傅没明说今天就是他正式上班的时间,他还可以再享受一天不当社畜的生活的。 而就在他早退的这不到半个时辰里,他刚和回来的宋峤碰上面,就听到了个消息。 船造所那边,有个船台塌毁了。 原因是船造所企图在严重超过船台承重范围的情况下,制造一艘神舟海船。 叶西:“……” 他那天是不是不该说那些话?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宋峤却笑了笑。 欺负新人,有时候是要遭报应的。 第92章 因为叶西平日里要练字做功课,宋峤便叫人把暖阁旁边的一间耳房收拾了出来,当他的书房用。 倒不是宋峤不肯和叶西共享一个书房,而是叶四郎自己说什么要尊重彼此隐私,宋峤便也随他去了。 从军器坊回来到下午再去上工,中间有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叶西每天都会在等人送饭的空当里,抓紧时间看一会儿书,为了应付以后方师傅的各种找茬考核,也是相当努力了。 今日他却没那个心思了,听到船造所那边出了事,就想跑过去看看。 结果却被宋峤拉住了,“你刚刚不是还说今日原本可以不上工?这样急匆匆过去又为哪般。” 叶西一想也是,今天在器物坊轮值的是那方师傅,对方刚被他打了脸,不见得马上就愿意带他去船造所。 他还是不凑这个热闹了。 于是安安心心吃完饭,换了身出门的衣服,便一路跟着宋峤出了禁军营。 叶西自己没什么事儿,纯粹是跟着宋峤逛,而对方看起来也不像是要急着赴约的样子,两人先是把马匹寄放在一处,在街上溜了两圈,然后回到叶西的新院子里,跟夏木匠等人打了个招呼,吃了两盒夏家娘子从和怡点心铺里买来的点心。 然后又侍弄了一会儿叶西的宝贝番薯,这时已经快要深冬了,天气太冷,走之前叶西就用砖头、棉麻、草帘和油布给它们搭了个小温室棚,保证这几株番薯苗能顺利越冬。 不过还是要人经常照顾,不时让番薯晒晒太阳,通通风才行。 叶西仔细,发现这几株番薯苗都还挺生机勃勃的,藤蔓上的水还新鲜着,估计是有人刚来浇过。 不会是夏家娘子他们,叶西故意把番薯苗搬到了卧室的侧后面,冲着堆了杂物的后院,这地方一般没人来。 他想起宋峤之前说派人帮忙的事,心想,大概就是之前院子隔壁的哪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影卫大哥吧。 临去禁军营前,宋峤找他要过番薯培育的一些方法和注意事项来着,叶西写了长长两页交给他了,现在看,影卫大哥执行得还挺完美。 只是眼看都傍晚了,宋峤还没有要说去哪的意思,叶西终于忍不住了,问他:“你今天不是跟人有约吗?约的晚上?” 他之前不问是怕宋峤见的是什么大人物,怕自己提前知道了没心思干别的,这才憋住了。 但看宋峤这不紧不慢的意思,叶西觉得他是故意的。 果然,宋峤这才像刚注意到时间一样,抬头看了看天色,道:“约莫有半个时辰了罢。” “啊?” 宋峤手指拨弄着番薯的嫩芽,答非所问道:“若是送我一株地瓜,舍得吗?” 叶西挠挠脸,迷惑道:“你想要就拿呗。” 反正要没有宋峤帮他将那盆花椒拍下来,他也不可能得到这几株番薯苗。 “不过这还小呢,这么冷的天,开不了花的,你要真想吃,那也要等明年夏天了。” 番薯有春薯和夏薯之说,春薯大概三四月份扦插播种,七八月份才能成熟,如果是夏薯,成熟期最晚要等到十一月份。 宋峤明白过来他那意思,哭笑不得。 手指弹了弹他的额头,“你道旁人都跟你一样?” 小孩子,爱吃又嘴馋。 挑了一株看上去最弱的,宋峤找了块布轻轻盖在花盆上面,叫爱吃鬼抱着,带着他往城中一处茶馆走去:“有人要出海,拿你一颗地瓜叫他们认一认,说不得明年就能给你运回来一堆吃不完的地瓜了。” 叶西眼睛顿时亮了,“你找到地瓜的原产地了?” “嗯,不难打听到,”宋峤道,“只是茫茫海上,要找对地方就难了。” 叶西懂了,“你是想叫我用指南针做交换吗?” 用指南针交换带回新作物的可能,这个可能性还非常之大,叶西顿时觉得很划算! 他连设计图纸都交给军器坊了,也没见那个方师傅给他个好脸色。 现在他只要给成品,就能换回来好多的地瓜! 如果他们真能把地瓜带回来,他把图纸给他们都可以! 宋峤道:“随你高兴,想给就给,不给也无妨。” 两人一边走一边谈,叶西跟着宋峤进了茶馆,上了三楼,才想起来问:“那这次邀请你来喝茶的人就是出海的人?我认识?” “你说呢?”两人面前的雅间门突然打开,一身红衣的季彦倚靠在门框边,冲叶西眨了眨春水荡漾的桃花眼,“都这么熟了,四郎怎么还是这么见外。” 在他身后,商海楼静静站着,一身雪白长袍,面色谦恭温润,看上去倒也是个长身玉立的翩翩君子。 对季彦的话充耳不闻,宋峤表情淡淡,像是没看到一般,连目光都吝惜给门边的人一个,拉着叶西自顾进了雅间。 第105章 跨过门坎时,肩膀自然地将挡住门的人撞开了。 季彦被撞得歪到一侧,啧了声,站稳后兴味地在两人身上看来看去,然后看着宋峤的身影,露出了个幸灾乐祸的表情。 真想看看这死正经发现自己在圣上面前暴露后的表情啊,相信那一定很精彩。 叶西回头看了季彦一眼,转头问宋峤:“就是他们啊?” 宋峤安抚地捏了捏他的掌心,“商家船队恰好出海南域东岛,那边有我们想要的东西。” 叶西倒也不是不开心,毕竟季彦说起来也没对他干过什么坏事,就是他有点弄不明白这人和宋峤的关系了。 似乎是彼此看对方都很不顺眼,但是看上去又很熟的样子? 能和宋峤关系熟的,又不是朋友,那就只剩下皇亲国戚了吧。 叶西顿时小吸了口凉气,他应该没得罪这人吧。 幸好有宋峤跟他们谈。 商海楼当作没看到两人不和的一幕,适时地走上前来,将两人迎至内里的暖阁,目光看向叶西怀中抱着的东西,见他没有放下的意思,也就识趣地没问。 他亲自给两人奉了茶,寒暄了几句,这才试探着开口:“不知叶小郎君还打算出手一些望远镜吗?” 这时候季彦也走了进来,抱臂道:“我听说你们把那玩意儿交给军器监了?交给那群吃东西不吐皮的,还不如给我,至少还能给你们交换不少好处。” 此时距离叶西制作出指南针的时间很短,消息自然没有传出来,两人也是不知道的。 他们此行的目的只是想要取得叶西手里的特殊玻璃罢了。 有了那东西,望远镜便不成问题。 当然了,就算是叶西很早就制作出了指南针,这样足以掀起航海船造界另一场风浪的物品,军器坊里的人捂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叫消息泄露出来? 宋峤修长的食指轻叩桌面,淡道:“你们应当知道,以军器监的水平,还不足够将玻璃研制出来。”他这话说得平静无波,没有丝毫的情绪泄露,却总叫人觉得带着些嘲讽和轻蔑的意味。 末了,他掀眼看了季彦一眼,“否则,你们今日也不会站在此处了。” 季彦嗤笑一声,心下却是放松下来,“这么说,你们是愿意将玻璃炼制技术给我们了?” “不。”宋峤在两人同时难看下来的脸色中,轻抬下巴,示意叶西。 叶西瞄了瞄宋峤,了然,把抱着的花盆放到桌上,向商海楼要了纸墨笔砚,一边在纸上画,一边道:“不拿玻璃换,拿别的东西,你们对它应该更有兴趣一点。” 他画的自然是指南针的设计图。 画的同时,便向两人说明了人造磁针的制作方法,以及简单地运用原理。 看在两人态度还算不错的份上,多给他们科普了下地磁偏角的问题。 简单来说,就是地磁的南北极和地理的南北极并不是完全重合的,存在着一定的偏角,因而大陆上任意一点的磁子午圈和地理子午圈也存在着一定的夹角,并且随地理位置的不同地磁偏角也有所差异。 地磁偏角是可以用指南针测定出来的,但前提是需要实地测量。 若是他们手里有航海地图的话,还是能够根据其测出航海在线的地磁偏角,进而在海上航行时注意调整的。 叶西说得越多,季彦的表情就越是复杂到难以自控。 商海楼更是激动地站了起来,亲自给叶西润笔研磨,看着他的眼神贪婪到就像是淘金者看到了遍地黄金! 有了这指南针,他们何愁不能纵横海上! “叶小郎君,您有什么吩咐,但凡提出来,我商家能办到的,一定竭尽全力为您做好!” “那倒不必,这东西也不止卖到你一家了,我们公平交易就是。”叶西隐晦地提醒道。 商海楼热切的表情稍稍降了降,却也没失望,这样一件海上利器,比之那望远镜有过之而无不及,就算是叶四郎想要给他们一家,他还要担忧自己吃不吃得下。 画完了设计图,叶西随手拿给商海楼,拍拍花盆底下的桌子,道:“这是一种叫做地瓜的植物,据说产自南域东岛,听说你们此处航海会途径那里,我的交换条件就是这个,”他把花盆上的麻布掀开,“找到这种植物的根茎,带回来,至少要有千斤。” 在叶西简单介绍了一下地瓜的特性后,饶是季彦也淡定不了了。 “你说的都是真的?” 怎么一个个都爱问这个,叶西没好气道:“等你的人找到了,亲自看一看,不就知道了。” 季彦顿时大笑,看向叶西的眼神有种诡异地兴奋,“倒是没想到,你原来是这么个宝贝,怪不得。” “喂!可要藏紧了,不然被人抢走了,某些人怕是要哭死。”他冲宋峤抬了抬下巴,道。 “不劳操心。” 急着研究刚到手的设计图,商海楼碍着礼节好容易陪着用了顿饭,便急匆匆要走,季彦没说什么,却是在他起身告辞时跟了上去。 天气冷,出了茶馆,叶西也没什么逛街的兴趣,便拉着宋峤回军营了。 进了院子,踏进昼夜不断烧着火炉的暖阁,一股热气迎面而来,叶西输了口气。 宋峤一回军营就被都虞侯喊了去忙正事了。 叶西暖洋洋待在屋里,喝了点热汤,正昏昏欲睡间,听见外面传来了嘈杂声。 到底是总兵马统帅的院子,院子里不留人,外面还是有士兵在值班护卫的。 叶西只得起来,整理下衣物,走了出去:“怎么回事?” 那轮值的两名士兵正要说话,被他们拦住的人就喊了起来:“叶小郎君,劳烦您救命!船造所那边,您快看看去吧!” 第93章 来人是一老一少两名工匠,年老的那位约莫五旬上下,年少的看着不过刚及冠。 刚刚喊话的正是他。 叶西:“船造所?” 年轻的工匠点点头,目光急切:“这几日船造所那边太忙了,您来军器坊,阴差阳错的,师傅和另外的李师傅也没能见上一见,也是今日我们才听说了器物坊这边的事……叶小郎君,听说您之前说过一种船坞修建方法,可以避免船台承重超过的问题,今日还请您高抬贵手,原谅我们之前的不敬之处,帮我们一帮!” 那老者也道:“想必你也听说了,船造所最大的船台塌陷,能不能将神舟完好救出来都是问题,更不要说在短时间内修复船台,重新开始了,那船……是明年春日要开往京都,于汲光池进行检阅的。” 叶西这才觉出事情的严重性来,汲光池是京都前代皇帝大兴土木所挖,连通环绕京都的内外运河,是专为其南下游历所建,后来渐渐演变成海船检阅地。 既然是连皇帝都要亲自参与的活动,自然不是个小事,造船所将事情搞砸了,到时候拿不出神舟海船来,被降罪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叶西目光无语地看向两人。 两人面上也是讪讪,更多的却是恼怒方启不知分寸,为了自己那点私人恩怨,没脸没皮地和一个小郎君过不去,害得他们今日才知道指南针的事情,而要不是船造所出了事,有工匠提到了叶西曾说过的修建船坞的话,他们只怕要错过一个解决难题的绝好办法! 那老者更是将方启恼得厉害,这都什么时候了,那老东西还藏着掖着的想要瞒住他们,看样子是压根不想让他们知道叶小郎君的本事!嫉贤妒能,又资质平庸,难道叶小郎君在军器坊不得志,他方启就能厉害了? 更叫他生气的是,那老东西得罪了人,却不肯拉下脸面来求人,而他要来求见叶小郎君,那老东西竟然还拦着! 简直不知所谓!无耻至极! 想到这,老者胸中便是恶气汹涌,不吐不快,他痛快道:“叶小郎君放心,今日这事了了,我必要将此间之事上书给知州大人,方启兄心有大志,我们这个小小的军器坊容不下他!” 人家都保证到这份上了,叶西也不能再什么都不表示,只好道:“老师傅既然能找过来,想必也是知道我的,活得年岁不长,人也没什么见识,也是以前听人说起船造的事,听得多了,才有那么些许的想法,具体效果如何,恐怕还要实际试验过才知道。” 那老者摆摆手,“我姓何,你叫我何师傅就好,船造所你不用担心,你何师傅在这还算说得上话,若是错了,我替你担保,绝对无人对此有异议。” 还能有什么异议? 死马当作活马医的事,再严重能有今日的情况严重? 话说到这份上,叶西也不扭捏,“那老师傅的意思是,明日我便过去?” 终于能见到古代海船了,也是不容易啊。 “自然是尽快些好,我这徒弟今晚便在器物坊宿下,明日一早带你去船造所。” 两方商定好,眼看天色不早,何师傅也没再打搅他,带着徒弟匆匆离开了。 第106章 第三日一早,叶西到器物坊,果然看见了一早等在那里的何师傅的徒弟弓才。 弓才是个爱说的,一路上,带着叶西穿过禁军营主营地,越过一片平缓的山丘,再从平日里禁军猎物操练的野林穿过,便来到了内河边。 他们所站的地方因为有野林的存在而偏窄,站在这里向东面眺望,则视线越来越宽阔,直到看到一片广阔无垠的河岸,以及仿佛铺陈在岸上的船台,一排排低矮房屋围绕起来的临时船厂,以及船台上静静伫立的大型海船。 走近了,叶西才看清那艘海船的真面貌。 巨大的首尾贯通的龙骨,高高竖立的栀杆,质硬的长形纵帆,以及像是马蹄一般的尾封,让这艘海船开起来颇具震慑力,外型则是首尖尾宽,两头翘起,有着宽平的甲板和如刀刃般锋利的船舷,是一艘相当出众但又不算出格的大型海船。 船的确是接近完工了,船舱中细节的部分都已经设计好,甚至连客舱的房屋都力求精致,可惜的是整艘海船是倾斜的,首部有相当一部分陷进了塌陷的船台中。 好在船体并未遭到大的破坏,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何师傅已经发现了他的到来,连忙走过来,身后跟了一群人,“如何,叶小郎君可有什么应对之策?” 叶西思考了片刻,道:“原本若要修建船坞,必然是要在空地处挖凿深池,底部埋入连通河水可控开关的管道,而后在其中造船维修,若要使船入海,便可打开管道开关,将河水引入,使船只上浮,待到与地面齐平,便可脱入滑道,使之入水。” 他简单地将船坞建造原理解释了一番。 话音刚落,便传来一片叫好声。 “这法子好极!如此一来,便再无船台塌陷之忧!船坞对于船体来说,亦可护其免遭风沙折损。” “你这没说到点子上,在我看来,最好的还是船坞可不必要建在河岸处!无需人力拖至滑道,便是离得远些又有何妨?” 这样一来,说不得他们便可将造船之事移到旁处,再不必受河岸这风沙水浪之苦。 “若如你所说,那要建造多大的船坞,浪费多少人力?便是在船坞之中造船修理就已经是与人方便了!” “你们说的都不对!最重要的该是这船坞对修理海船极为方便才对!”船只修理和造船有所不同,往往事出紧急耽搁不得,修理船只也是尽力求快,然而从水上将船只拖运到船台,进行修复完毕后又人力托运至水中,这一来一去,便要耗费诸多时间,实为不便,叫人头疼。 而叶小郎君提出这船坞修建法,此种难题便迎刃而解了。 众人七嘴八舌讨论起来,心中则是极为佩服和感慨。 他们之中很多人,原先对这叶小郎君并不如何的放在心上,这人以前的事迹他们也听说过,绝大多数人更是日日在用他家出品的牙刷三件套,折迭雨伞亦是人人家中必备,那望远镜和指南针自然也堪称神作,几乎没有人不见之惊叹的。 神童之名名副其实,钦佩是钦佩,敬重也是真敬重。 然而就像方师傅质疑的一样,军器和船造是完全的两码事,叶小郎君在军器制作上称得上是绝无仅有的天才,但是在船造一事上,却不能一概而论了。 一个人,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郎,再是如何的聪明绝顶、天资不凡,能在机械制造中问鼎一方,已经是上天对其极大的宠爱了,怎么可能在船造上也如此一般呢? 可今日叶四郎的一番话却打破了他们的认知。 有些人,生来便是上天的宠儿,生来便是来打击人的! 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来,在船造上有如此见解,如此成就,叫他们这些苦学数十载的“老人”情何以堪? 水平相差不大,众人还有嫉妒心思,到了这地步,那是连嫉妒的心思都升不起来了。 除了佩服,还是佩服。 尤其是在听完叶西对如何解决眼下难题的见解后,众人心中仅有的一点不甘也通通消失不见了。 “这船台想来是方便进入滑道的缘故,本身就是向岸边倾斜的?不知是否就是其陷入这般状况的原因?既然船台是倾斜的,那船头陷入滑道,更是低于水平面许多,诸位不如就此围绕船台挖凿深池,而后将河水引进,待到船头随河水浮起,与船尾处平行,或推或将尾处船台拆卸一部分,便都能使神舟安然离开坑陷的船台了。” 这法子要众人来想自然也是能想到的,但是如叶神童一般反应迅速者,却不多见,尤其对方初来船造所,短短时间内便将此处船台情况观察至如此细微,则更为难得。 叶西提供了思路,剩下的便交给船造所的工匠们解决了。 何师傅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将叶西奉为了座上宾,不光找了个暖和舒适的房间叫他休息,还叫来自家徒弟在一边陪着,端茶倒水的随时伺候。 叶西这可太不好意思了,和谨尊师命的弓才较劲了半天,还是没敌过这死心眼的小青年。 叶西最后想了个法子,将给自己做好的工作本拿出来,刷刷画了副望远镜设计图,“弓小师傅,你来帮我看看这个,哪里有什么地方需要改进的吗?” 弓才脑袋凑过来一看,眼睛顿时就黏在上面撕不开了。 望远镜他当然知道,但是那东西见着的人根本没几个!别说他,就是他师傅,都没见到过实物,所有对望远镜这一神器的印象都来自于他人的描述和自己的想象罢了。 现在一份完完整整、清清楚楚的望远镜设计图摆在他面前,弓才能不激动吗?! 这样完美的一份设计,叶神童竟然还有不满意的地方! 弓才顿时更为敬佩地看了叶西一眼,不愧是神童、天才,连这刻苦奋进、精益求精之心都远非常人能比! “容、容我看一看。”小青年极力压抑着激动的情绪,热泪盈眶的双手结果了那张设计图,然后一头扎了进去。 叶西身边终于清静了,顿时松了口气。 百无聊赖地听着外面工匠们呼呼喝喝的声音,叶四郎拄着下巴,吃着弓才尽心尽力为他找来的点心,发起了呆。 天气越来越冷了,也不知道大哥他们走到哪里了,快到青曲了没有。 还有阿姊他们,距离他上次写信回去也有段时间了,回信应该要到了吧? 三哥那边,也不知道进展如何了。 他在这边想着兄姐,殊不知那边也在念叨他。 叶东回到青曲,到了南山村,被人一眼认出来,等回了家,兄姐弟几个一见面,自然是相看泪眼,互道衷肠了一番。 把工人安顿好,又热热闹闹地举办了一次宴席,这才抽出时间来细细言说分别之后,各自的情状。 厨房里,从县中赶回家中的叶云正带着叶小五准备一家的饭食,叶南和叶东两兄弟就在厅堂里,低声说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话。 “大哥你回来的巧,望远镜的事,想必四郎已同你说了,前几日,那玻璃,已制出来了。” “不错,我还道你还需要些时日。” “也是运气罢了,”叶南摇摇头,声音又低了几分,“大哥那边情况如何?四郎这小子闹的动静太大,我叶家无权无势,怕是早晚……因而我想,大哥这边能否想些法子,将东西卖个高价,也好过镇日如履薄冰,日夜担忧了。” 叶东手指点在桌上,沉声道:“无须担心,东西已到了朝中,有那位护持,不会出错。” 说到这,他一贯黑沉的眼中闪过笑意,话语中也带了丝调侃之意,“想必四郎下次来信,便要告知你他要当官了。” 第94章 身在军中,叶东远比常人看得清楚朝中形势。 枢密院掌全国军政,但掌兵权却不完全在自己手中,这些年来,枢密院已经不再甘心充当帝王手下的傀儡。 同达蛮多年持续不断的“小打小闹”便成了他们的突破口——凡事都有事从紧急的时候,只要找到机会将掌兵权与调兵权拿下,虎符在手,军权就可手握其中。 但傅王的出现打破了他们的计划。 封州是北楚与达蛮边境接壤的最前线,皇上派胞弟来此镇守,外界纷纷传言是傅王权势在握,而太子年岁渐长,傅王的存在将来对其定然是莫大的威胁,因而皇上已容不下傅王的存在,所以才会在几年前下怒于傅王,将其远派封州,多年都不得召见。 也因此,傅王之前在封州遇刺,遭遇达蛮追击进而失踪的事,才会那般荒唐地发生。 说到底不过是强权之间的博弈。 叶东这等小人物本无心关注,亦无意卷入其中。 然而如今却是身不由己。 四郎出身寒门,无权无势,是弱点,但也正因为这点,才能使他成为多方角逐下的最终得利者——枢密院会想要以四郎来突破口插手石饶禁卫军,傅王又怎么可能坐以待毙。 最重要的是,枢密院料错了一点,皇上与傅王之间,关系远非传言所说,只这一点,就注定他们会一败涂地。 第107章 船造所中,叶西百无聊赖去外面转了一圈,发现那些人行动真的是迅速,已经召集人手开始围着船台挖凿深池了。 看着一个个技术人员肩扛大包、手握铁锨、健步如飞的样子,叶西突然对自己的引以为豪的力气感到了汗颜。 不过再如何,那泥灰大包他还是能扛起一两袋来的,可惜大家完全不给他发挥的机会:“您快去屋里歇着,这种粗活哪能叫您来,您那手、那脑子,可都是用来搞设计的!” 说的你们不是技术工种一样,叶西嘴角抽了抽,只好又回来了。 沉迷学习的弓长这才发现他刚刚出去了,顿时惭愧又殷勤道:“叶师傅,您这望远镜涉及到的原理太精彩了,我一看就忘了时间,这么半天还只弄懂了一点,您看……我能临摹一份,拿回去研究吗?”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这小青年已经彻底对叶四郎深深拜服,连称呼都改了。 叶西摆摆手,“我算哪门子师傅,你叫我名号就行,这图纸你直接撕下来拿去就是,原本就是画来给大家看看有什么问题没有的。” “可、可以拿来给旁人看?”弓长下意识重复了句,回过神来后脸都红了,激动的,“叶师傅实在是深明大义,我等自愧不如啊。” 弓长向他拱了拱手,对叶西更加敬重起来,“我替师傅和大家先在此谢过您了。” 这样一来,他对小肚鸡肠的方师傅就更加讨厌了起来。 那方师傅的脾性着实算不上好,又经常以公谋私、欺压下面的人,其实早就叫人看不惯了,只是对方做事一向隐蔽,留不下什么把柄,又加上军器坊技艺好的老师傅实在太缺了,这才让这人钻了空子,在军器坊一待就是这么些年。 不过他们军器坊也不是那等什么歪瓜烂枣都舍不得丢的,如今方师傅因为差点延误大事惹了众怒,又得罪了叶师傅,工匠指挥使于公于私,都要仔细考虑一下,到底应不应该再留下方师傅了。 就算人不赶走,也要给他记重罚了。 弓长猜得倒是没错,今日一大早,方启便被得了消息的工匠指挥使叫了去。 虽然工匠指挥使没有任免这几个老师傅的权力,但是还是有权利对这些人按规矩进行赏赐、惩罚的。 方启因为一己之私,打压新人不说,船造所出事,他不说尽心寻找出路,竟然还妄图瞒下解决之法,属实叫人愤恨。 工匠指挥使面无表情地看着方启,道:“方师傅无心船造之事,想来是在器物中有了什么了不得的研究,既然如此,我便成人之美,为你调度出半年的时间,好叫方师傅待在器物坊尽情研究!” 方启顿时瞪大了眼睛,愤然道:“这根本不合规矩,你这是以权谋私,故意重罚!” 他根本没做什么,那小子当时说什么船坞修建法的事情,谁能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何况当场那么多人都在,也没见谁站出来说相信他说的是真的,他不过是出于好心,抱着不想众人被蒙骗的想法,才提点了那小子几句。 谁知道他竟然能真的制造出船坞来?谁又怎么知道那船台竟然突然就塌陷了?! 本就是意外之事,怎么能怪到他头上来?就算是要怪,也该怪那姓叶的小子,当时他若好好把话说清楚,哪里还有今日的误会? 丝毫不记得当初是自己打断了人家说话的方启如是想到,只觉得工匠指挥使是为了讨好叶西,故意重罚于他!这叫他如何甘心? 工匠指挥使闻言冷笑一声:“你受我之命考核众工匠,本应该秉公无私,却加重叶小郎君的考核难度,也没有顾念什么规矩不规矩!” 最终,方启愤而离开。 一回到工作间,他便将所触所见之物统统扫落在地,“可恨!” 在房内帮着他整理杂物的卓甫见了,见怪不怪,将地上的东西一一收拢好,平静地问道:“师傅这是怎么了?” 方启狠狠瞪了他一眼,“都是你出的好主意!当初要不是你说他不可能翻出什么花样来,我一早便把他赶出军器坊了,轮得到他现在如此得意?还害得我如今进不得船造所,只能待在器物坊!” 军器坊除了几位老师傅外,其余人则分工明确,器物坊毓西的工匠要有一定的积累之后,才能进入船造所观摩学习。 因此器物坊是比不得船造所的,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船造所容易出成绩,也容易见到两州知州府衙和市舶司的人,甚至还能去往京都,在圣上面前露脸,绝对一条是升官发财的好出路。 工匠指挥使叫他待在器物坊半年,分明是绝了他明年春日去京都受命接受检阅神舟的念想! 这叫方启怎么能不恨? 不仅恨工匠指挥使,更恨阻他大好前程的叶西。 连带着害他如此的徒弟卓甫,他也一井看不顺眼起来。 卓甫脸上却没什么表情,也不见半点担忧,只笑了笑道:“师傅怕什么?叶神童所办之事听来落落大方,不无不妥,更是人人钦佩,但仔细想来,除了那船台,叶神童因着坊里或可获罪不得不指点了一二,其余的,指南针的磁针到底是如何做的,望远镜的镜片又是如何炼制的,他可有说?” 方启一顿,脸上的怒火渐渐消下去,“你是说,他其实也不过是个沽名钓誉之辈……哼,我就说,那般宝贝的对象,他怎么舍得交出来?” “可不是?有这两样东西在手,他便是再嚣张跋扈,坊里的众位前辈也是不会如何他的,说不得还要好好捧着候着,”卓甫看着方启的表情,状似感慨的轻叹道:“便是他想要权要利,怕是也没有不应的。” “他这是痴心妄想!”方启勃然大怒,“身为军器坊中一员,将所学所制上交军器坊,这是他本来就应该做的事!” “坊规摆在眼前,明日我亲自去要,倒要看看,他给还是不给!” 不给,那就是公然犯规,被赶出器物坊也是理所应当。 果然,第二日叶西刚进到器物坊,还没来得及找到弓长小哥,便被人围堵住了。 叶西抬头将几个高个子工匠一一看过,发现井不认识,刚要问,人群散开一条通道,露出后面站着的方启。 叶西这就懂了。 这方师傅被罚的事情昨日就有人八卦了一圈了,叶西也听说了,虽然不觉得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但以这位老师傅的脑回路,恐怕不这么想。 果然,这就迫不及待找上门来了。 “方师傅找我有事?” 方启扯扯嘴角,勉强让自己保持冷静,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打扰了,也是今日我才想起,叶神童来我军器坊情况特殊,”说到这,他特意冷笑一声,提醒那些被叶西收买的人,这位可是走后门进来的,“又日日早退,大家相处时间不多,竟是忘了教一教叶神童我军器坊的规矩。” “是我的不是,如今特意来跟叶神童说一说。” “既然已经进入我军器坊……那指南针磁针制作法,还有望远镜玻璃的炼制法,叶神童就莫要再藏着掖着了。” 听到这,外面的那些人终于忍不住了,却碍于方师傅的身份,只能小声愤愤然道:“这话好意思说出口?那是人家叶神童亲自设计制作的,凭什么要交给他?” “可不是吗?坊里谁做个东西还要跑到坊后面的专用房间里,关着窗门做呢,没道理到了叶神童这,就让人家交出来吧?” 卓甫听到这,提高声量道:“诸位!咱们军器坊里的前辈所做之物,虽设计图有自己保留的权利,可也有不得外传的规矩,且只能将所做器物卖与我军器坊。而凡是有所作品的前辈,哪个不是意思意思收点财物,便将设计图交予坊里的?” 他微微一笑,“而到了叶神童这,自然也是不能坏了规矩不是?我军器坊自是不会贪图叶神童的东西,叫您将自己的心血白白交上来……只要您说得上价,我们便买了如何?” 给,那便是再不能外传别处,不给,他们将人赶出军器坊,旁人也说不得什么。 卓甫目光很是笃定,确定叶西一定放不下如今在军器坊拿下的一切,那便只能选择将设计图交上来了。 围观的众人也语塞了。 规矩的确是如此。 只是往常工匠所做或是巧夺天工或是独具匠心,却从未出现过像望远镜和指南针这般,已经无法用银钱来估量其价值的。 这项规定,对叶神童来说,无论如何选,都是不公平的。 然而他们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甚至有些人,抱着和方启师徒一样的心思,竟然开始附和道:“叶神童,大家都是按规矩办事,谁也不能越过去,卓甫的提议也是个办法,您还是把设计图交上来吧!” 设计图谁不想要?但凡是有点私心之人,就不会拒绝卓甫为军器坊着想的“一片苦心”。 “是啊,设计图您拿在手里也不能外传不是?呃当然望远镜还是您的,但那指南针,自然还是卖给坊里划算不是?” 第108章 “无耻。”裘双一一扫过那些人,阴沉的目光叫他们仿佛被刺到一般,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叶西看向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身边的裘双,再次感激地冲他点了点头。 他已经知道这人就是高校尉的妻弟了,以前曾拿着他送过去的松花蛋参加过诗会,虽然他一点都没看出来,这人还是个秀才出身的读书人。 “叶神童,考虑得如何了?” “不如何。” 却是叶西和另外一道声音共同发出的。 众人一愣,纷纷向门外看去。 只见一队身穿铠甲的禁卫军护拥着两人走来。 当先的两人衣着一白一红,却是同样的风神俊朗、龙章凤姿。 那男生女相的红衣男子看都未看众人一眼,只盯着叶小郎君,双手随意地捧着明黄色的卷轴,笑意盈盈地开口道:“叶小郎君,圣上来旨,除你为工部案郎中,恭喜了。” 说完,将圣旨交给宣旨侍从,他这才状似无意般扫过众人,尤其是方启师徒,眸光中笑意渐渐转冷,“叶小郎君若想要给自家宝贝找个好买家,不知季某观察使的身份可配得?” 第95章 叶氏四郎, 除为工部案郎中。 宣旨侍从将圣旨读完,众人都还没有回过神来。 其他人还好,有些先前别有用心的, 特别是方启师徒, 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尤其是看到那个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却依旧让人无法忽略其存在的白衣男子后。 总兵马统帅,傅王宋峤。 方启不可置信地盯着那明黄的圣旨, 这怎么可能?! 工部案郎中, 那是正六品职官! 从一个无名无功的农家子到正六品京官, 一步登天也不过如此了。 叶四郎做了什么? 电光石火间, 方启突然明白了。 指挥使季彦既然能奉命来为皇上宣旨, 其一言一行自然也代表了浩荡皇恩。 刚刚, 指挥使要叶西交易望远镜的话, 分明就是代表了朝中的旨意。 换言之,那望远镜镜片的冶炼技术,是工部, 是皇上要要的东西! 这样的两座巨山挡在面前,他还能、还敢说让叶西将技术交上来吗?! 而得罪了新任工部案郎中的他, 又该当如何? 方启颓然捂住了脸。 他开始后悔起来, 不该那般轻率地和叶西发生争执, 明知道对方和傅王关系非同一般, 甚至还救了傅王的命—— 方启突然想起来。 当初他之所以会注意到叶西, 将其视作眼中钉, 正是因为有人告诉他, 叶四郎曾经救过傅王的命, 并以此为要挟得到了莫大的好处, 所以才会从一个一无所有的农家子, 一跃成为联合众多世家的商界新贵。 甚至叶四郎能拿得出手的作品,也无一不是傅王的手笔。 然而傅王是何等人物,怎会甘心任由一个小小的农家子驱使?厌弃对方不过是早晚的事。 叶四郎愈是拿着这些东西追名逐利,傅王便愈是会容不下他。 而他一开始对叶西的试探,也确实证明了傅王实际上对叶四郎并不关心。 所以,他才会——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好徒弟卓甫诱使他的! 想通了这一点,方启心中的恨意不减,却完全转移到了卓甫的身上。 而卓甫此时却也僵立在一旁,被眼前的一幕扰乱了心神。 他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自己不仅没有完成拿到玻璃炼制技术的任务,还彻底得罪了方启,恐怕日后都无法再在军器坊待下去了。 最后,两人灰溜溜地离开了,器物坊中的人却半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们。 叶西领了圣旨,也是一脸懵逼的表情。 他自然是听出了季彦的弦外之音,因为兄长走之前跟他打过招呼,宋峤也暗示过他将技术交出去,因此他也没什么好纠结的。 叫叶西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是,玻璃冶炼这么件算是他们叶家兄弟两个秘密的事,他都不知道三哥成没成功呢,那皇帝都把圣旨给他下过来了? 这天底下的事,对这些大人物来说,是不是太透明了点? 这倒真的是叶西误会了,宣明帝就是有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未卜先知。 纯粹就是以为叶西既然都能制造出望远镜了,那玻璃冶炼当然是早就掌握在手中了。 ……这样说来,倒也没错。 确实是叶西自己把这件事复杂化了。 正事办完,一群人往宋峤的帅帐走去。 宋峤这才开口,对季彦说:“冶炼技术可以给你们,自己去青曲拿。” 他才是除了叶南外,第一个知道玻璃冶炼成功的人。 当初他在青曲叶家停留的时间不算短,抹除得再干净,有心人若是想查,总会查到一些东西。 就是为了叶西,青曲叶家也不能出事,这是他当初给过对方的承诺。 因而安排的人手混进叶南组织联合的工匠队伍中,也算是他和那叶家三郎心照不宣的事情。于是自然的,那边的消息,宋峤不时会收到一些。 季彦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声。 宋峤却知道此人怕是比任何人都要迫不及待。 商家船行听起来不过是个民间商业组织,实则是季彦这些年一手打造出来的,甚至于以商家为首的造船基地,名义上归私人所有,背地里的主子一样是眼前之人。 同样是皇兄为掩人耳目“赶”出京都的,季彦却没有同他一样在军中发展,而是凭着手段,在船造上有了一席之地。 随着这些年海军力量在军中的重要性越来越突出,其当初的选择也越来越让人觉得明智起来。 这一点,就是宋峤也不得不承认,季彦此人的眼光的确毒辣。 叶西听了宋峤的话,顿时反应过来,三哥那边恐怕是成了,而宋峤早就知道了! 不爽地撅了一下嘴巴,叶西仰起头,斜睨着宋峤,眼神中明晃晃地写着,要他给个说法。 宋峤看也没看,揉了揉少年的脑袋,温声笑道:“若早早说了,哪还有今日接连的三份惊喜?” 三哥成功研制出玻璃算一个,当官算一个,哪来的第三个? 宋峤笑笑没回答,反而问旁边一脸辣眼睛的季彦:“商家何时出海?玻璃冶炼技术和指南针都给了你,出海难道不邀我们去看一看。” 季彦耸耸肩,原话还他:“五日后便启程,想要看就自己去。” 他也清楚叶四郎和宋峤两人今日能将玻璃冶炼的技术交给他,无非是沾了他和宋峤都是为皇上办事的份上。 否则以宋峤的为人,便是圣旨压在脑袋上,只要他不愿,一样可以抗旨不遵。 大头的利益都得了,他当然不会在乎对方的这点小要求。 叶西得知自己能去看商船出海,果然很惊喜,比升了官都高兴,“我们是要去景州?距离封州有多远?什么时候出发?” 不怪他这样高兴,末世里一天天到处跑,虽然疲于奔命,但也把叶西的心养野了,来到这个世界后,封州就已经是他来过的最远的地方了,整天一个地方不干什么事,就觉得憋得慌。 还好皇帝给的圣旨上,写的是叫他随傅王进京述职时一同前往京都任职。 至于傅王何时进京,对方倒没说,叶西自动理解为看宋峤自己的意愿。 古代的地方官,因为路途遥远、舟车不便,没什么大事基本上是不会被要求进京述职的,多少年不进京一次也不是稀罕事。 反正皇帝那意思,就是不好意思白要他东西,所以给他个官,好交换玻璃冶炼的方法呗。他自己原本也是这样打算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原本该封官给献上望远镜的大哥才是,现在却成了他了。 想不明白,叶西也就不想了,总之是他们叶家有个当官的了。 如宋峤所料,确定他们手里没有配方,季彦待了一会儿,很快就离开了。 第二天叶西就收到了来自商家的请帖。 邀请他乘坐商家的船队去往景州。 距离商家开船已经不早,叶西也不耽搁,当即就收拾了衣物及日用,上了商家的船。 从封州到景州,如果是坐船,需要从内河进入恒中海,再沿恒中海岸线一路向南,不过两三日,便可抵达港口景州。 每年的十一二月间,正是景州最热闹的时候,不论是官方海船,还是民间组织的船队,北面的各个沿海城镇都会汇聚到港口景州出海。 从市舶司处领了出海公凭,便可顺着这时的东南季风,从恒中海出发,一路顺风前往神秘而遥远的南域各国,期间休息补给,养护船只,停留买卖。 直到下一年的六七月份,采买到足够的货物后,船队才会在相反的季风天气下,再次顺风而归。 叶西等人乘坐的船只是很典型的一种沙船,船体用上好的冷衫木制成,坚固稳定,很能抗风浪,船舱中除了首尾两舱,和尾仓顺次下来的两个客舱,其余的都堆满了货物,想来都是商家在封州采办的货物。 第109章 船只一路南下,在三日后顺利抵达景州,叶西和宋峤两人被商家人安排在府中一处清静的宅院中。 叶西扶着面色有些苍白的宋峤进去,叫他在屋中休息,自己则在商家指派给他们的两名下人帮忙下,给他烧了汤药,叫他把晕船导致的呕吐感压一压。 宋峤的晕动症比较重,在船上几天基本没吃什么东西,虽然他什么都没说,叶西还是能看出他的难受来。 这叫他心里有些愧疚,“你不能坐船就别来了呀,我又不是非得叫人跟着。” 宋峤侧靠在榻上,将手里的汤药一饮而尽,没说话。 心里面却是有些好笑,笑自己这么随意任性的样子,实在是像个毛头小子。 叶西看他将苦汤药一口喝完,下意识咽了两口口水,好像喝药的是自己一样。 他皱着眉把那药碗接过来,“你好好休息,明天就别跟着凑热闹了。” 依照宋峤的身份,连京都汲光池的海军演练都看过了,哪里还差景州这一份热闹,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来受一遭罪。 将宋峤扶到床边,看他躺下,叶西又爬到床上,熟练地帮他把两边的被角都掖好,这才下来,跟他说:“我就在旁边的暖阁,你有什么需要就叫我。” 商家人给他们准备的小院不可谓不精致,但怎么也不会想到宋峤两人是时常能同床共枕的关系,因而卧室里的床睡一人足够,两人却是勉强了。 叶西想就近照顾宋峤都不成,只好选了间里侧的屋子。 宋峤此时心情并不很平静,也就只点点头,想起什么,又说道:“明日我便不陪你了,出门的时候多注意,小心磕了碰了。” “嗯嗯,我去隔壁,你赶快睡。”叶西随口应着,打了个哈欠,到自己屋子,洗漱一番后,很快便睡了。 第二天两名下人小心翼翼地来敲门,告诉叶西商家的船队已经准备好水手和船工,正在接受市舶司的抽检工作,没有问题的话,取到其发放的公凭,便可顺利出海了。 叶西小声应了,“今日我自己去便可,房内的郎君你们要好好照顾。” 说完,将手里的一个钱袋递给了两人。 两人连忙推辞,未果后只得收了,对叶西更加体贴起来,纷纷道:“您放心,我们一定好生伺候郎君。” 叶西这才放心出门,刚出得门来,便撞见上门亲自来请的商海楼。 对方穿着素锦长袍,面带笑意,向他拱手行礼时,叶西味到了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道。 他悄悄伸出食指,装作不经意地压了下鼻翼。 大概他的小动作还是有些明显了,商海楼笑着往旁边站了站,毫不介意道:“今日一早去天妃庙上了香,拜了一拜,染了不少烟香,叶小郎君莫怪。” 叶西这才知道原来当地人出海,有祭拜海神妈祖的传统,以求海上航行平安顺利、消灾解厄。 一行人一边谈话一边出了门,门外备有车马,好将他们带至港口。 昨日来时匆匆,叶西并未好生将此地人情风景观看一番,如今这一路下来却是看尽了热闹,也从商海楼口中得知了不少有关出海的事情。 正如前面所说,这时候的一趟海上贸易,轻易便要花费个一年半载,若是航程远的,两三年才往返一趟的都有。 而像商家这般财大气粗,自家便能备出货物和人手以及海船的,却是不多。 这时候拥有海船的海商,或者说船主,一般是吃不下一整条船的货物的,且也很少能养得起那般多的船工和水手,毕竟经营一条海船已经是相当大的消耗了。 于是很多船主在自己准备货物之余,还要招募一些水手和船工来帮忙,除此之外,一些想要出货的商人,就也被船主拉来,一起合作将各自的货物出到海外。 这便是货主了。 货主要交予船主一定的费用,当作是“保护费”和“船票”,除此之外承担得风险远比船主要小,因此很多商人都纷纷逐利而来。 甚至有经验的水手和船工,也会加入到这场即将持续两个月之久的盛大活动中来,因为按照当地习惯,水手和船工除了担任本职工作外,也是有一定的资格带货上船,卖到海外大赚一笔的。 也因此尽管海外航行危险重重,动辄人财两失,一夜暴富的巨大诱惑摆在面前,仍旧让这些人向景州疯狂涌来。 所以一路上,叶西看见的最多的,也就是这些商人、水手和船工了。 商海楼耐心将这些讲完,末了道:“我商家偶尔也会带一些货主,叶小郎君若是有什么不错的货物,便可委托信得过的人,带到船上来,作为货主出海。” 叶西一听,便知这恐怕是商家给自己人留的福利了。 他倒是不想客气,奈何一时搜罗不到什么货物,也找不到委托出海的人,便只好开口拒绝。 话还未说出口,街上便传来一阵喧哗。 一阵男子尖利的叫骂声在热闹的街头,异常清晰地响起:“你个杂种!老子养你这么久,你就是这么回报的?!竟敢偷了家中祖传的宝贝去当,你想备货上船?也不看看自己那副德行,有哪个船主会招你去?” 接着是是一阵拳脚落在肉.体上的声音,被打的人除了发出几声闷哼,竟也不反抗。 这副样子,便是默认偷了家中银钱了。 一些想要管一管闲事的人也就就此止住了。 叶西掀开轿子旁边的布帘,正好看到这一幕。 一名身材看上去不算弱小的称得上是少年的男子,正在一中年男子的拳打脚踢下蜷缩成一团,嘴角都出了血,仍是一声不吭地护着怀里的一件东西,牙关咬得死死的,看向中年眼神的目光阴狠又充满恨意,像一匹随时能暴起咬人的孤狼。 “住手!” 第96章 叶西看着那少年的眼神, 下意识喊出了口。 一时间,所有人都望了过来。 那中年男子看到商家这一队车马,脸上凶狠地表情收敛了很多, 但话里话外还是觉得叶西在多管闲事, “小郎君有所不知,这小子手脚不干净,更不是什么好胚子, 偷了家里的宝贝拿来当, 不知道要去干什么坏事, 这种杂种死了都是活该!” 叶西皱眉。 那少年蜷缩在地上, 此时冷笑一声, 抹了把嘴边的血迹, “宝贝?我爹娘留给阿姊和我的宝贝, 什么时候成了表叔家的?我拿我家里的东西,是当还是卖,又关表叔什么事?” 中年男子大怒, 抬起脚就要朝着少年的头踢下去。 “住手!”商海楼也看不下去了,一个眼神, 车队中就有人迅速走出来, 意图挡住中年男子的动作。 而在这之前, 叶西早就出手, 捏碎手里的茶盏, 将一片瓷片飞刀般甩出, 重重击在了中年男子的腿上。 中年男子顿时惨叫一声, 抱着腿蹲了下去, 血从他的指缝间缓缓流了出来。 叶西充耳不闻, 指指少年, 对中年男子道:“他也说了那东西本就不是你的,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纠葛,单就这事见了官,你讨不到什么好果子吃。” 中年男子疼得咬牙,抬起头恨声道:“你们、你们是一伙的!少得意,就算他当了宝贝请了大夫,他那个病死鬼投胎的阿姊也不可能治得好!” 少年脸色一变,目光再次阴沉下来,恨不得上去撕咬中年男子的血肉,他一字一顿道:“滚!以后我和阿姊,和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原本阿姊带他来投靠亲戚,只是想着姐弟两个在此处有个能依靠的长辈,不至于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被人欺负,谁知道这位远方表叔一家,却远比那些想要谋夺他们手中财产的人还要豺狼虎豹。 不过短短半年,趁他外出求学不在,表叔一家便以修补祖宅和祠堂为由,将阿姊手里的钱财骗了去,又因为一份聘礼,狠心地给阿姊找了个四十多岁的瘸腿鳏夫,阿姊生来病弱,性格又温懦,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拒绝了表叔一家,竟被他们以犯错为由罚跪祠堂。 冬日里严寒,阿姊在冰冷的祠堂跪了两天,等他得到消息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烧得不省人事了。 就这样了,这些人竟然还想着把阿姊卖给那个听闻脾性很是残暴的鳏夫! 这与逼阿姊去死有什么区别?! 要不是他躲过这一家人的监视阻拦,将阿姊偷偷带了出来,又拿身上的银钱给阿姊抓了药,只怕再晚一日,他见到的也就是一具尸体了! 阿姊这一病,娘胎里带来的虚弱也来势汹汹,他没办法,只能拿了父母留给他们仅剩的一尊鎏金银佛像来卖,谁知却被那家豺狼听到了消息,找到他,一路追着打着要抢回去。 他怎么可能答应? 少年狠狠吸了口气,眼眶发红,如果可以,他恨不得杀了眼前人的一家,但是他不能,如果他出了事,阿姊会活不下去的,再有阿姊的病,是要长期吃药的,就算是当了佛像,也远远不够。 第110章 他幼时在南方长大,水性很好,也接触过海船,知道怎么掌舵,还会一点牵星术,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当了佛像积攒出货物来,应聘去当水手,赌一把,赌赢了,一年之后他就会平安归来,赚到的银钱也足够让阿姊好好养病。 如果赌输了……情况也不会比现在更遭了。 想罢,他厌恶地看了中年男子一眼,低下.身子,在他耳边警告道:“别想着再来招惹我们,如果你不想那个有权有势的鳏夫因为婚事不成,来找你们的麻烦的话。” 中年男子一个哆嗦,显然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恨恨瞪了少年一眼,瘸着腿离开了。 少年松了口气,这才看向叶西,忍着痛行了一礼,“多谢小郎君救助之恩,我名为时禹,郎君大恩大德,难以为报,日后但有所求,时禹一定竭力而为。” “那不成,”叶西摇摇头,笑着道:“我这人耐性不够,有谁欠我的,就喜欢叫人当场报回来。” 时禹脸色一变。 不等他有所表示,叶西就紧接着道:“我刚听说你想带货上船?有什么好货没有?我这缺货也缺货主,你要能采买到不错的东西,我便委托你当个商家船队的货主,帮我赚笔钱回来,这就算你报了恩了,如何?” 时禹错愕,回过神来后忙道:“自然是愿意的。” 说是叫他回报,却根本就是变着法子的帮他罢了。 时禹不是那等自负清高的,绝不会因为叶西的出手帮忙而难堪,但他也不会说什么保证的话,只将这份感激深深放进心里,等到有能力时再说回报。 听叶西问到他货物的问题,时禹老老实实将自己的分析和打算说了出来:“如今从各处出海的货物里面,丝麻纺织品、陶瓷、铁银制品、盐糖酒茶叶等最是多见,但一些漆器、绢扇、席、纸等日常用品亦占了不小的分量,这些日用品卖到海外风险小,利润大,且船上货物一般按照重量卡线,日用品大多轻便便宜,能带不少上去。” 不止叶西,就连商海楼都认真听了起来,末了不得不承认时禹说得的确有道理,连他都心动了几分,想着要不要买些轻便的日用货出海。 叶西问时禹:“你是打算这些日常用物品各买一些?” “不,”没想到时禹却摇了摇头,“只买一样就够了。” “不知道小郎君听说过叶氏折迭雨伞没有?江南渝州的罗氏加盟了叶家的工厂,厂子虽然开在了渝州,但罗氏三郎今日却在景州有了不小的发展,他家出的折迭伞如今正在大卖,价格上很是优惠。” 叶西听到这,和商海楼对视一眼,笑道:“这我倒还不清楚,不过你若是想买折迭雨伞,作为它的老东家,我倒是可以做主再给你一成优惠。” 时禹愣住了,半晌道:“您就是叶氏那位排行第四的郎君?” “怎么样?你若是决定了,我这就派人联系罗氏郎君,请他给你留一批货。” 由于玻璃的冶炼原材料是海运而来,以目前的技术根本达不到量产的可能,未来可预见的会用于军方和官方海运等核心部,即使不限制民间使用,价格应该也会相当昂贵。 这不是叶西能决定的了的。 但是指南针的制作简单且更为实用,是一项能够改变很多人的命运甚至是整个航海时代的发明。 叶西绝不会想要这样一项利民的技术被少数人左右,成为一些人玩弄权柄的牺牲品。 这也是他一开始没有在军器坊公开磁针制作原理的原因。 现在罗英祺恰好来了景州,叶西便打算先将技术交给罗英祺的新厂生产,趁着如今航海季的东风,将指南针彻底推广出去。 他没有否认自己就是叶四郎,时禹便肯定了自己的猜测,顿时有些激动起来。 “叶小郎君方便的话,时禹感激不尽。” 最后叶西看他一身伤,便叫他先回去找大夫看一看,拿点伤药,晚些时候再来商家别院找他。 时禹也担心被他安置在客栈里的阿姊,便告别叶西,匆匆回去了。 商家的船队今日便要开船,这一天的时间里他不仅要把阿姊安顿好,还要准备好货物和一些个人用品,时间已经很紧了。 叶西自然也知道这一点,在得到商海楼的允许后,便调转了车头,单独乘坐一辆马车临时去拜访罗英祺。 事从紧急,也顾不得什么礼节了。 而另一边,罗英祺也收到了叶西来了景州的消息,听说对方跟当地海商商家来往密切,罗英祺想了想,还是叫住了要去送请帖的管家。 “这事你不用管了,我有时间亲自登门去拜访。” 谁料他刚抽出时间来,便有下人匆匆来通知,说是有叶氏郎君前来拜访。 罗英祺愣了一下,忙道:“快把人请进来!” 两人一见面,罗英祺便很是贴心地,赞了赞叶西的身高,“四郎如今长高了不少,看上去越发俊秀了。” 叶西跟罗英祺还算熟,此时也没什么拘谨的,玩笑了一通,才进入正题,道:“罗三哥的新厂如今生意如何?我这里有两笔不错的买卖,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他便先将委托人作为货主,登船出海交易货物的事说了,罗英祺果然很感兴趣,思索片刻便道:“这样,我直接派人将货物送去港口,你跟你委托的那位货主和商家交代一声,记得到时候来接货就是。” 他又提醒叶西,“依照惯例,海船上出海的货物,有八成要是船主和货主的货物,剩下的两成则是船工和水手们的个人货物,商家要出海不靠货主交上来的那点银钱,因而给各位货主预留的货舱应只占小部分才是。” 这便是告诉他货不能带太多的意思了。 叶西听进去了,认真地点头:“只是闲来无事投点东西赌一赌,罗三哥你随便装两车货过去就可。” 再多的,叶西也怕时禹保不住。 毕竟船上那些人鱼龙混杂,抢夺劫掠是时有发生的事,也就是商家的个人船队,这种情况才少很多,但也不是没有,所以叶西觉得两车货给时禹带,应该是比较合理的。 罗英祺赞同地点点头,招来管家,叫其安排相关事宜去了。 两车货物不多,就像叶西说的,只是当凑个热闹而已,更别说这还是他两个总共的,因而罗英祺虽然有点兴趣,也不会如何放在心上,他看重的还是叶西说的第二笔生意。 依照他对叶四郎的了解,其拿出来的东西一定不能小看。 难道是重阳节时,封州城里传了好一段时间的望远镜? 只是据他所知,这东西似乎被朝中人把控住了,他们这些商人要想从中分一杯羹,只怕是难上加难。 难道叶四郎还有什么其他的对象拿得出? 罗英祺暗中摇了摇头,只怕再是如何巧夺天工,也不及那望远镜一分了。 珠玉在前,瓦石难当啊。 然而等叶西将指南针的制作图纸画出来后,罗英祺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叶四郎带给他的惊喜远不止他想象中的那般。 这指南针,才是真正的绝世之作! 第97章 在罗家下人准备货物送去港口的时间里, 罗英祺硬是拉着叶西给他细细讲了一遍指南针的相关理论。 左右时禹那也需要时间安顿自家人和收拾细软,叶西又嘱托了罗家人若是看到时禹来买货,便将备好的货交予他一起送去港口, 想想再没什么要紧事, 便也顺着罗英祺的心意,在他这逗留了片刻。 设计图一画出来,罗英祺看过之后便立马交给了管家, 吩咐其找几个可靠的匠人, 尽快将成品做出来,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一看指南针的妙用了。 管家心中对叶四郎也是佩服得紧, 从前的那点轻视早就彻底消失无踪了, 上前来恭维了几句, 又送上近来府里流行的一些点心, 才小心翼翼地捧着图纸离开。 见叶西对桌上点心有几分好奇,罗英祺笑着和他介绍,又指着一种和牛乳很像的乳制品道:“这是用牛乳发酵过后制出来的一道酸味乳奶, 在西澜某些游牧族里很受欢迎,我也是费了点心思才将配方弄来。” 叶西了然, 西澜游牧民族众多, 又惯食乳类, 在长久的乳制品饮食文化中, 发明出酸奶的喝法, 也是很顺理成章的。 他拿起那个小瓷杯喝了一口, 发现味道还不错, 天然牛乳的腥味没有了, 取而代之的是略显酸甜的口感, 又带着一股淡淡的清茶香味, 比纯天然牛羊乳要更抓大众的味蕾。 紧接着叶西就把酸奶都喝完了,有些遗憾道:“可惜这种酸乳的保存时间太短了。” 奶酪和奶油都制作出来了,叶西自然也想过做点酸奶出来的,可惜这种乳制品和前两者一样,都需要比较真空的保存才能长久保鲜,然而它又不像奶酪和奶油一样大多用来做点心的底料,如果要做,少许的量是远远不够的。 这样一来保质期的问题就很明显了,除非有可以延长保质期的真空容器——塑料就不用想了,倒是罐头类的瓷器包装不错,但是没有橡胶为瓶盖加密,效果也是了了。 第111章 所以关键点就在橡胶上。 在古代要想找到橡胶,基本上就是一些能够分泌天然橡胶的植物,叶西是听说过一种叫做三叶橡胶树的乔木品种的,但是这种树木在北楚却是从未听说过的,便是前世,叶西听到的版本也是这种树木原产地在南部大陆。 所以要么是在如今的大陆上尚未被发现,要么就是只有海外才能找到这种树木。 叶西便随口把橡胶树的一些情况跟罗英祺说了,请他在西澜各地找一找,说不定就能找到这种树木了。 罗英祺一听也很是惊奇,连连答应。 下午的时候,时禹已经收拾妥当,并且被罗家人告知了货物的事情,叶西到港口的时候,他正在商家的海船前静候着。 叶西很喜欢罗英祺家的酸奶,这时也不忘带上一点路上喝,见到时禹,还跟他开玩笑:“你在海外各处停留的时候,若是能找到一种可以分泌乳胶的树木,并想办法带回来一些种子或者树苗,这次出海所得我便可以全部让给你。” 叶四郎委托时禹做货主的筹薪就是这两车货物,时禹原本以为就是再优惠,自己也要将身价全部交出去才能买到这两车货,却没有想到他最后竟然是分文未出。 这叫他越发感激起叶四郎来,便是他此时开玩笑的话,时禹也很是当真,细细问过橡胶树的特征后才对叶西保证道:“小郎君放心,日后行船每到一处,我必会细细搜寻,争取找到你说的橡胶树带回来。” 叶西笑着将酸奶分他一小杯,来自五湖四海的一行人聚在一起畅谈了一番,喝了饯行酒,出海之人便登船了。 巨大的海船扬起风帆,在掌舵的船长操纵中,带着满载的货物,慢慢驶离了港口。 随着前来送行的人的渐渐散去,被出海者亲友挤满了的港口也慢慢清冷下来,海风刮在脸上,一股寒冷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叶西等人自然也是跟着人流回去了。 罗家的下人还没走,为首的人向商海楼告个罪,恳请地来请叶西去主家的府里坐坐。 叶西知道这是罗英祺的意思,但是今天一天都在外面跑,虽然很痛快,留宋峤一个人独守空房叶西也觉得有点心虚,便拒绝了,给对方留了自己如今的住址,说明改日再聚。 那下人拿到了叶西的住址,便也不强求了,笑眯眯地告退了。 商海楼知道以叶四郎的本事,定然在商人中很吃得开,如今见他和罗家人联系起来,便知也许景州会有场热闹要看,于是笑着道:“景州繁闹,叶小郎君可要好好逛一逛,有什么需要只管开口,只求叶小郎君若是要再举行拍卖会之类,提前告知一二。” 就是看在今天人家陪玩一场的份上,叶西也只有答应的,此时自然是点头应下。 商海楼便放心了,随叶西回到府中,将他送至别院处,便借口有事离开了。 叶西一进门就去看了宋峤,见他已好了很多,正穿着中衣在暖阁中擦拭长剑,便知他约莫是刚练完剑。 他把背在身后的一罐酸奶提到宋峤面前,略带讨好地道:“看我给你带什么回来了?你不是不喜欢喝羊乳么,这种是发酵过的酸乳,没有纯乳的那股淡腥味,也不会让人腹部不适,很好喝的。” 宋峤“嗯”了一声,“用过午饭了没有。” “吃了吃了,哦对了,今日出去还遇到了罗氏三郎。”他将路遇时禹抱打不平,又如何牵扯到罗家以及最后打算在景州开始售卖指南针的事都说了。 宋峤静静听着,时不时会问一两句,听到最后道:“如今正值海商出海,确是拿出指南针的好时机,如此你便在此处逗留几日,将这事同罗氏交接好了再回封州。” 叶西一愣,“我自己么?你要回去了?” “嗯,”宋峤淡淡道:“军中有些事务尚未处理。” 叶西闻言有些失落,但也很理解,“那你走的时候跟我说,我从罗英祺那里得知有种草药能治疗晕动症,等我托人制成药丸,给你弄一点来。” 是他保存在空间里的晕车药,重要的药品早就没有了,晕车药这种他还有一点,末世新产,因为很少有地方生产,卖得比退热药那些还贵,当时拿到手花了叶西不少功夫。 只是他上了船看到宋峤晕船才想起来,但那时候拿出来他找不到合适的借口,便只好作罢了。 现在倒可以找借口叫宋峤带上服用。 于是叶西出门假装找了药堂的大夫,将草药制成了药丸,把空间里的晕车药拿了出来,别说,因为制作手法粗劣,糖衣透明,这些药看上去跟药丸还真的很像。 又找了药纸包包好,跟宋峤说好用量、服用时间和服用次数,第二天,就看着宋峤从水驿站出发,返程回了封州。 叶西这才有时间理会罗家人接二连三的邀请,去拜访罗英祺,和对方商量指南针的推销计划。 因为住处离罗家别院不远,他也就没有做马车,在两名罗家下人的护送下,徒步走在街上,观察着景州的风土人情。 然后他就发现,景州不但海运繁盛,文化气氛也很浓厚。 得益于活字印刷术的发明,北楚如今的字画书本相比前朝,绝对算是便宜的,因而在文化气息浓郁的景州城中,中心主街上每隔一段距离,都会有一两家书铺开着,上门买书的书生络绎不绝,也有家中大人带着幼稚孩童逛书店,买一些启蒙类的书本回去的。 叶西出于好奇,找了几家生意不错的店进去逛了逛,发现这些店铺之所以比旁的书铺热闹,是因为他们除了卖一些科举启蒙类书籍册子,还会卖些时下最流行的话本,有志异言情好比聊斋之类的,也有热血武斗好比武侠之类的。 最近卖得相当不错的是一本名为《海外异国记》的,讲述了从事航海之事的主角一行人在海上航行,期间历经重重磨难,最终到达某处异国淘金而归的故事。 故事内核在叶西这种阅尽千帆的人看来,相当缺乏新意,内容也很空泛,想来是写书的人并没有亲身经历过海上航行,也懒于考校的缘故,但重在言语通俗、节奏扣人心悬,因此还算是一本比较成功的商业之作。 估计是出书者专门为景州的这场出海盛况而准备的。 叶西匆匆掠读完,也掏钱买了一本。 谁知罗英祺见到这书,神色却有几分怪异,“四郎也爱读这些海外志异话本?” 叶西便将他的见解讲了讲。 罗英祺脸色更怪异几分,最后哭笑不得道:“实不相瞒,这是家中五郎连同他那些个狐朋狗友央了某些以此为生的书儒所做,叫他几个纨绔读来取乐的,此举有些奢靡,管家便做主放到了我家中的书铺来卖,谁知景州这里的人似是很爱这一类。” 他说的了了,但恐怕是早看中了景州如今的市场,才有此一举的。 叶西于是又夸了夸其中的亮点之处,道:“今日见了景州这边尚文爱学的风土,对指南针如何售出之事,小弟倒有了一些思路。” 罗英祺迅速反应过来,看着那《海外异国记》,“你是说……” “没错,这书既然是罗三哥家中人所作,何不叫其再作一本海上异闻出来,只需将指南针作为书中主人公的金手指写进去,售卖书籍的同时,再作系列连环画和和怡铺子里的点心捆绑售卖,双管齐下,想来关注度不会低。” 他又解释了金手指和连环画的意思,如何捆绑售卖也略提了下自己的观点。 罗英祺不由赞道:“这倒是个绝好的办法,如此便照四郎说的来!” 叶西又道:“故事不必多长,只管简短些,也好叫你家中人少费些心神,若是日后需要,那便作成单元的形式即可。” 叶西可是拿着淘来的旧碟追过单元剧的人,最清楚这种故事只要主线剧情和题材框架打好了,内容上保质保量一些,就是写多长都有人追。 这种形式的书籍在北楚也不是没有,罗英祺很快就理解了,道:“如此甚好,那便只作出几个单元小故事来,先把指南针推出去,其他的放一放。” 两人又再商议了一番,将其中的细节一一议定,罗英祺便开始着手准备起来。 很快,三日后,景州城里一家有名的书铺里便推出了一本全新的海上异闻话本——《海上风云录》。 与此同时,景州两家和怡点心铺也开始了酬宾活动,凡事购满五百钱者,便可再赠一份价值两百钱的点心,点心内还有惊喜小礼品赠送。 奔着两百钱的免费点心而来,很多人都没把那小礼品当回事。 直到有人从点心的包装袋里抽出了方寸大小的、不过三四张厚的薄薄一本小册子。 第98章 这人是《海外异国记》的忠实粉丝, 近日也听说了有家书铺又出了本《海上风云录》,可惜数量太少,他去买的时候, 已经被告知售完了, 要过两天才能有货。 兜里装着钱,买不了书,正好听说和怡点心铺又在搞优惠了, 便打算先来把点心买了。 第112章 还好他来得早, 店里还没什么人, 他动作又迅速, 竟然是第一个挑完东西结完账的。 书生打扮的少年学子抱着两兜点心出门, 便迫不及待地打开, 捏起一个吃了起来。 今日为了买那《海上风云录》出门太早, 连早饭都没来得及用,他现在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吃完一个,他伸手再去抓的时候, 就抓到了一个手感很不一样的东西,长长扁扁的, 像是纸片一样。 少年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两指夹着将卡片抽了出来。 这是什么? “卡片”上面画用细细的笔画了笔画简短的黑白画, 上面有山有水还有巨大的海船, 海船上面是一些小人, 拿着各种武器, 正在汹涌的海浪中与一头狰狞凶恶的海兽争斗着, 山水船人, 俱是寥寥几笔便勾勒出来, 却很是生动, 形成一副气势宏大的航海斗难图。 少年的目光顿时就被这种新奇的画法吸引了。 接着他看到,在“卡片”的右侧,一行力透纸背的大字印刻在上面,写着“海上风云录”五个字。 海上风云录! 这不就是他心心念念都想要买的那本书吗? 少年激动起来,然后他就发现,他手里的“卡片”其实是一本薄薄的小册子。 翻开小册子的封面,里面是一个用画“写”出来的故事开头—— 一个叫做应海的穷苦小子从小跟着乞丐流浪,却胸怀大志,立志要做一个伟大的航海家,于是他开始苦练本领,想尽办法学习各种海上知识,在经历过无数次的失败之后,最后终于成功被招募成水手,而就在他告别家乡踏上航海之路时,当初收养过他的老乞丐却在临死前给了他一个叫做“指南针”的宝物…… 少年不知不觉读了下去。 一节故事看完,正兴起,他意犹未尽的往后翻,却发现后面没有了。 他顿时哀嚎起来,“怎么这就没有了!” 与此同时,同样的哀嚎声在耳边响起。 少年吓了一跳,扭头一看,发现自己身边竟不知不觉已围了许多人,俱都探头看着他手里的小册子,眼神直勾勾的,透着不满和渴望。 他忙把手里的小册子一捂,指着和怡点心铺的店门道:“他家在搞优惠活动,五百钱便有机会抽中这个故事卡片!” 众人顿了顿,而后便一蜂窝涌地进了店中。 然后这些人很快就发现,他们抽中的故事卡片有的一样,有的却不一样。 不一样的卡片里面的故事也不相同,有的是应海在海上大战海兽,凭借指南针救出同伴的;有的是应海凭借指南针定位异国,在异国淘金的;还有的是他因为迷路进入某处岛屿,依靠指南针找到同伴并且发现宝藏的…… 虽然故事每一个都很精彩,但是他们每个都想看啊! 还有就是,那名为指南针的宝物真是太厉害了!要是真的有这样的宝物就好了! 不满足于只能拿到一个故事卡片的人们再次涌进了和怡铺子中。 即使后来城中的书铺纷纷推出了《海上风云录》的完整话本,痴迷于卡片收集的人们依旧前仆后继,甚至因为有了完整话本的对照,他们更能清楚地知道自己还缺那些卡片,以便于收集。 毕竟这种以简笔画加少量文字对话形式作成的小故事,就算是识字不多的人都能看,再加上内容励志热血又带有一些航海相关的科普小知识,一些从事海上作业的渔翁、水手、船工等,也都很愿意买来看看。 这些人目光的落脚点与外行人自然是有些不同的,因而他们也就更容易发现,指南针这一堪称划时代意义的器物,并不是难以企及的空中楼阁,如果……能解决其中关键的问题,这一神器便能真正为他们所用! 于是短短十几日光景,指南针的妙用便随着《海上风云录》的风靡一时而传遍了附近各大州,且正以一种不寻常的速度向外扩散着,激起一阵又一阵的热议,也激起一阵又一阵的指南针研制浪潮。 罗家的点心铺和书铺因此而赚得盆满钵满,生意如火如荼的进行着,也就在这个时候,各地开始不断传出有诸如指南针、罗盘、司南针等等名称类同的器物被研制出来的消息,这些被称作是巧夺天工的神作被推到人前,引起轰动,却又很快因为功用与《海上风云录》中的指南针相差甚远而泯然众人。 各种“指南针”在各地遍地开花的同时,景州城郊外的罗家某处厂房,被秘密指派来进行指南针研制的工匠们,同样在热火朝天的忙碌着。 “还差多少时间才能上第一批货?算好了没有?”有人急急地问,想要知道厂里的最新进度。 寒冷的冬日,工匠师傅在工作间里忙得顾不上说话,脸上豆大的汗都冒了出来,闻言暴躁道:“催催催,一天三遍的催!你当这东西那么好做出来?你们要的是三千,不是三个!” 那人被骂了也没甩脸子,只讪讪地道:“这不是管家亲自盯着呢吗?马上就是年末了,工钱和奖励也快发下来了,把这要紧的事做好了,那多长脸?是吧。” 工匠师傅闻言脸色也缓和了下来,笑骂:“银钱这东西,谁不想多拿点?你也得看我们的人力啊,拢共几十号人,要造出几千件指南针来,就是东家一早把技术秘密给了下来,那还是得需要时间不是?” “这样,我再安排大家每日多做一点,争取三日内,叫你把货全点上!” “哎!老师傅辛苦,大家伙也都辛苦了,等忙过了这阵子,我去酒楼点上几桌,好好犒劳大家一顿。” 半个多月的酝酿发酵,事情终于完成得差不多了,叶西从忙碌中抽出心神来,才发觉已经是年关将至的时候了。 景州城中比封州要暖和多了,却还是叫人感受到了严冬的气息。 若是在青曲,说不得已经是大雪覆地了。 叶西披着银白色的狐裘,看着窗外的雪白霜色,想着,是时候回去封州了。 在异世的第一个新年,就算不能同兄姐们在一起同乐,至少封州城里,还有宋峤在。 动身的那天,恰好是罗家新厂的工匠们将第一批指南针制作出来的一天。 罗英祺亲自冒着早日的寒气,从厂中出来,高兴地告诉了他这个好消息。 叶西笑笑,站在马车前向罗英祺拱手,道声恭喜,“那我便在封州等罗三哥的好消息。” 事实上,在回封州的半路上,叶西就听到了消息。 景州城中出现了真正的指南针。 同《海上风云录》中描述的别无二致,甚至是有过之而不及! 一时之间,群起蜂拥,景州城这个本就汇聚了天下众多海商之人的港口,彻底成为了所有海商向往的乐园。 已经在十一二月的季风中达到景州城的,早已在罗家开始售卖指南针的当天,就将店中所有存货抢了个精光,而远远听了消息,正在往景州城中赶的,则恨不能再生出几条腿来,飞奔至罗家的铺子里。 三千的存货在泱泱海商面前,真的算不上多。 罗家只能限制指南针的出售,甚至定下只优先卖给今年确保会出海者,且一船至多买两个,其余皆压后接受预订的规矩。 有人不满,可在如今罗家垄断技术下,只能接受这样的规定。 有人闹到了罗英祺面前。 罗氏三郎只冷笑一声:“若不是叶家小郎君看到景州城中出海者无数,不忍其如往年一般在海中遭遇重重劫难,九死一生甚而不得安然而归,这才托我罗家将指南针紧急做出来,希望供得上今年这一批出海商……这指南针,你们怕是再过上几载也未必能得到!” 虽有一些艺术加工,罗英祺说的却也是真话。 叶西此前将技术交给商家,按照规矩,本不应该在短短时间内便将技术再卖给其他人。 虽然罗家在船造上并无涉及,对商家完全构不成威胁,但此举难免不叫商家心生芥蒂。 即使商海楼一早表示对此并不介意——和季彦站在一条路上,商家在乎的绝对不是这点依靠指南针盈利带来的财富,他们只要确保指南针的技术依旧在自己手里,确保在和军器监的博弈中占据上方,就足够了——叶西还是过早地开始了指南针的倾销计划,有些心急了。 这样做,的确有为那些出海者考虑的成分。 毕竟这样一项前人伟大的发明,不该自私自利地被用在聚敛财富和权力争斗上。 罗氏三郎站出来说的这番话,让很多怀着小心思的人都老实了不少。 而叶氏四郎叶西的名字,则再一次在人群中口语相传,成为了天才的代名词。 对这一切,叶西毫无所知。 回到封州后,已经是腊月下旬。 距离他在这个世界即将过的第一个新年,不过还有短短七日。 第99章 封州城中已经开始张灯结彩, 各处都是节日的气息。 人们开始停下手头的活计、营生,准备采买新年用品。 第113章 吃的、用的、喝的,还有一些拿来拜年送礼的物品, 都开始在各个商铺里摆了出来。 人们走街串巷、杀猪宰羊, 忙忙碌碌,却是一年中难得放松团聚的时候。 戍守边镇的石饶禁军自是不可能休假的,但营里还是宽松了不少, 火房兵被军中拨了不少款项, 拿着令牌, 每日里进进出出采买过年的东西, 譬如发给军兵们的年终礼品, 庆祝开宴用的鸡鸭羊肉, 还有难得一见的美酒等。 军器坊则不同于军营, 叶西回到军营的时候,军器坊已给坊中各工匠放了假,除了家在远地无法回去的愿意迟一点休假, 其余人都纷纷回家准备过年了。 叶西于是在见了宋峤后,也就回了在城中的铺子, 跟着夏木匠一家和胡候几个采买年货。 一些略贵的干菜大料, 冬笋菌类, 果脯点心、酒水糖果等, 这时候谁也不吝啬, 都通通花钱买了回来, 权当是犒劳这些日子的辛苦。 鸡鸭都是买的活物, 当地有过年吃鱼, 寓意年年有余的传统, 虽然鱼肉较贵, 夏家娘子还是买了些新鲜的活鱼回来,猪肉在这是算是便宜的,因为从叶西这里学了不少烹调的手段,众人就买了很多回来,届时不论是烤炸炒涮都可以。 至于羊肉,自然是必备品,虽说众人都觉得猪肉不难吃,但用来待客还是显得有些不够庄重,因而便又去专门的屠宰场买了大半只羊肉回来。 又自制了福字、剪纸和对联,扫洒庭院,祭拜上香,忙得不亦乐乎。 到了除夕夜,就更热闹一些,这时的烟花爆竹已经流行了起来,一到除夕之夜,家家户户都张灯结彩,燃放起烟花爆竹,黑色的夜空被渲染成七彩之色,实在美不胜收。 宋峤也给自己放了假,来到叶西的院中和大家一起过年。 赵素、商海楼和季彦等都来凑热闹,还把上次带走的烤架拿了来,一群人吃吃喝喝,吵吵闹闹,用完了酒肉点心,便在院中架起烤架烧烤。 这时候叶西从拍卖场买来的胡椒藤便派上了用场,因为胡椒买回来没多久就到了成熟季,藤上摘下来不少的胡椒,被夏家娘子碾碎了,收集在了一处,分量着实不少。 按照叶西的安排,一部分用来做了腊肉肠和腊肉,一部分则存放了起来。 现如今正好被拿来做烧烤料。 烤肉的时候又有冰糖雪梨、酸奶等饮品解腻,众人吃得满腹而归,就连叶西都在季彦等人的哄闹下喝了不少的清酒。 也是今日除夕,宋峤见他实在好奇心胜,才没有拦着。 叶西在末世里又是绝少能碰到酒的,就是偶尔找物资发现了,也是分分钟被队里自称是大人的无赖们抢个精光,完了还要以叶西毛还没长全为由,人身攻击他一下。 因而难得有机会喝一喝这在男人中间享誉盛名的酒水,叶四郎就禁不住多喝了些。 开始还没什么感觉,后劲上来,便觉有些撑不住。 季彦那厮瞧出不对,拿了烤好的小鱼凑在已经迷糊了的叶四郎眼前晃动,本就晕晕乎乎的,被他这样晃得心烦,叶西不由烦躁地伸手去抓,企图暴力破坏,却被季彦笑着躲过,像耍猫一样逗他。 眼看醉酒的人睁大了眼瞪着人,就要着恼,宋峤一把将他眼前的狗爪打掉,捞起还在嘟嘟囔囔不断甩头、企图让自己清醒一点的叶四郎,瞥了无聊的季彦一眼,淡道:“醉了,我带他回屋里睡。” 众人喝得上头,乐陶陶得玩着行酒令,除了季彦,也没人在意这边的微妙互动。 夏家娘子倒是注意到了,看众人都喝得不少,便起身去煮了醒酒汤备着。 等到宋峤把人带到房间里,她便送上去一碗,笑着道:“小师傅约莫是第一次喝酒,身子受不住,还是快快喝点醒酒汤才是。” 宋峤接过那汤,待夏家娘子走远,才将房门关上,给叶西喂了汤。 他倒也老实,和清醒时的咋呼爱闹不一样,乖乖将汤喝了,便顺着宋峤的胳膊滑下去,枕在他腿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安静睡了。 宋峤动了动,床上的人便皱起眉头,迷糊低喃几声,他便也不动了,伸手将手里的空碗放置在床边的木几上,就着这姿势,靠坐在了床边假寐。 第二日叶西起来的时候,头枕着的人早已不在屋中了,四个角落里的暖炉还烧得正旺。 他揉了揉有些胀痛的头,才发现时间已经不早,也就是如今身在外地,没有拜年的苦恼,这般晚起才不会误事了。 他穿上前些日子阿姊寄过来,专门留作过年穿的新衣,推开门才发现外面一片雪色。 视线所及,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洒满大地,院外竟也还有拜年走动的人们,小孩子多穿着红色的新衣,在雪地里打雪仗、堆雪人,大人们见了便头疼地呵斥,却也只是笑骂着说要把新衣换下来再来玩闹。 没一会儿,去换衣服的大人小孩便笑笑闹闹地散开了去。 夏梨穿着身红色小袄,趁得脸蛋雪白,此时没了玩伴,便也悻悻回了院中,见叶西站在台阶上看着外面,以为他也想要玩,便很兴奋地邀请道:“来堆雪人吧!等爹娘他们去邻里街坊拜年回来,正好能堆一个大的!” “宋表哥呢?” 夏梨四处看了看,道:“我只在早起的时候看到了,后面就没注意了,可能是大郎君附近也有朋友要拜访吧。” 叶西不太信。 说曹操曹操就到,宋峤从门外走进来,一身黑衣,身披霜雪,在茫茫白色中很是显眼。 他手里拎着个包装精美的纸盒,走得近了,叶西才发现上面印着和怡点心铺的商标,这包装他没见过,显然是定制款。 雪下得有些大,宋峤黑色披风上的绒毛都沾了不少雪花,走至台阶下时,披风轻轻抖动,雪花便扑簌簌往下落,比天色间的雪下得还要大些。 叶西连忙替他拿过披风,将人拉到台阶上来,踮脚仰头,伸手把他头上的一些雪花也拂去,心里面关心着,嘴上却道:“下雪了干嘛还跑那么远?” 夏木匠等人就算是拜年,也会不时在人家里停一停,热闹一会儿,等身子暖和了再去下一家。 宋峤去铺子里买东西,纯粹就是把自己完完全全晾在风雪中,何况他家的院子偏,离着城中心的和怡点心铺骑马也要一个时辰才能到。 宋峤神色还是一如既往的淡然,三人进了暖阁,他随手将手里不小的点心盒放到了桌上,而后端坐在座椅上,神态却闲适。 只看了一眼叶四郎内翻的衣领和还有些蓬乱的黑发,便知他这怕是刚醒来,于是问道:“用过饭了没有?” 叶西摇摇头,转头看夏梨。 夏梨嘴巴里还含着冰糖,递过去两块给叶西,吸着嘴巴道:“阿娘做了假鼋鱼,还有面包丸子,要吃吗?” 假鼋鱼是道肉味素菜,制作工序繁多,味道独好,又因为并不油腻,很多人家新年时早上都习惯吃类似的菜品,至于面包丸子,便是字面意义上的,用面裹了狮子头做出来的一种带馅面食,类似包子。 叶西下意识道:“怎么不煮饺子?” “你是说角子么?你要吃这个?我听说过,这是一种扁扁的、可以装很多陷的‘小包子’,还可以捏成小鱼的形状!”夏梨说着说着好奇起来,就道:“阿娘没准备这个,你要吃的话等她回来了我跟她说。” 叶西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这时的人们过年是不吃饺子的,这时的饺子还被人叫做“角子”,还没有形成过节吃饺子的这种饮食文化。 要换了平日,叶西就不会再麻烦夏家娘子了,今日却有些坚持,不过他也不等夏木匠等人回来,自和好奇心重又嘴馋的夏梨去了厨房,开始和起面来。 然后又在夏梨生火帮忙下,将面和好后搓成粗面柱,切成一个个寸高的小面柱,再捏扁了,擀成圆片,自然就是饺子皮了。 饺子皮弄好,馅料倒是现成的,是夏家娘子准备用来做包子的,叶西直接拿来充当了饺子馅。 叫他意外的是,宋峤这素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公子哥竟也跟了过来。 厨房里的两人都惊讶地看着他。 宋峤不予理会,自顾自净了手,将叶西擀出来的饺子皮捏在手里,试了试,开始用筷子挑了肉馅,放进饺子皮里,修长的手指捧在一起,用力合拢,便捏出了一个像模象样的饺子。 叶西简直称得上是震惊了。 他睁大了眼睛看着宋峤,怀疑他是不是昨日喝多了,还未清醒过来。 饺子放入水中,随着沸腾的清水来回翻滚的时候,叶西还有些恍恍惚惚的。 直到门外传来动静,夏木匠等人拜年回来了,夏家娘子一进厨房,看见三人都窝在里面,像是在煮东西,自然又是讶异了一番。 不过她很快就笑着进来,弯腰从橱柜里取出一个新鲜的桃子来,不由分说地递给叶西:“小师傅生辰可真是凑巧,赶在新年的第一日,这寿桃还是前两日我去明庄寺里祭拜,寺里的大师赠下的,快吃了长长福气!” 第114章 叶西顿时愣住了。 今日竟然是他生辰? 他下意识看向宋峤。 夏家娘子还在一旁絮叨着:“也是前些日子辛紫和苏娘子送了信来问好,在信中提了嘴你的生辰,我这才知道的,等晚些时候,我再煮完长寿面给小师傅吃……” 叶西胡乱点头应着,看着宋峤的目光倏地就染上了笑意。 他知道了! 宋峤那般早早地冒着风雪出去,回来提着的点心,一定是买给他的。 还有这饺子,肯定也是为他包的。 叶西因为想念家乡而有点空落落的心情瞬间就被治愈了,他笑嘻嘻地凑过去,用肩膀撞撞宋峤的,和他胳膊贴着胳膊,用连他自己都未意识到的充满依赖和亲昵的口吻道:“多包一点,想吃小鱼形状的,你会不会捏?不会我教你。” 说完便要抢宋峤手里包到一半的饺子,宋峤抬高手臂躲过,看了他一眼,嘴角轻轻勾起,语气中带着独有的轻嘲和漫不经心,“傻子。” “我才不傻!你这都包错了,陷儿露出来了!”他硬是要捣乱,宋峤没办法,最后答应叫他往饺子皮上装陷,自己再上手捏成饺子。 于是当天,叶四郎幸福地分享完自己的生日蛋糕后,众人吃饺子时,宋峤从里面吃出了糖果、铜钱和金如意。 第100章 过完年, 叶西就是十五岁了,按照这里虚长一岁的习俗,也是个十六岁的少年郎了, 一个很少会再被认作是孩子的年龄, 不过除了亲近的人,旁人也并不如何关注就是了。 整个年假过去,叶西再去军器坊的时候, 就发现那趾高气扬的方师傅和他的徒弟都不在了, 有工匠上来讨好他, 知道叶西和两人的矛盾, 自然是抢着把两人的事情说了。 原来那日他领了圣旨之后, 方启自觉再在军器坊待下去, 叶西是一定会找机会报复的, 于是很快就给自己找了下家,军器坊这种官家性质的活计不好找,一些私人造船厂还是非常缺老师傅的。 但他却没带上自己的徒弟卓甫, 甚至临走之前还告了对方一状,把卓甫替他上手干过的一些龌龊事都捅了出来, 工匠指挥使气得够呛, 明知道方启才是罪魁祸首, 但看卓甫也不顺眼, 顺势就赶走了卓甫, 卓甫便因此赔了钱又丢了营生, 一脸阴沉地离开了。 方启也就很快告老说要还乡, 工匠指挥使还愁找不到机会把人弄走呢, 对方主动离开, 自然是十分乐意。那方启还以为工匠指挥使至少要留一留他, 没想到却是恨不得在他身上胡乱按个罪名将他赶走呢,于是也就跟自己徒弟一样,很快灰溜溜地离开了军器坊。 “这还不算完呢,方启走了以后,咱们军器坊的人以前有跟他走得近的,去打听,才知这人找好的下家根本就没要他,后来他再找,也总是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岔子……一把年纪,没了营生傍身,看样子只能回家吃老本了。” 大家都说这事儿可能是卓甫干的,毕竟军器坊里,跟方启那般过不去的,也就是他这个被师傅坑死了的徒弟了。 叶西却觉得不像,回头闲聊时跟宋峤说起,才知道卓甫竟然是京都军器监那边派来的。 他和方启师徒两人最终反目成仇,离了军器坊也在狗咬狗,也是自作自受。 只是后来卓甫被军器监降罪,自顾不暇,连攀咬方启也顾不上了。 这些后来事,叶西并不关心,从那些工匠口中听说了,也就是当个饭后八卦的消遣罢了。 军器坊里少了这两人,空气都清净了不少。 他本来就受关注,又被皇上特除为工部员外郎,虽还没任职,也比军器坊里的人高出去一大截,就连工匠指挥使在他面前都要客客气气的。 叶西也就没再遇见过什么糟心事,再加上船造所已经开始正式将船坞修建纳入日程,大家每日忙着赶工程、做图纸,还要头秃船坞具体的设计问题,每日追着叶西问问题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找他麻烦。 研究技术的人大多还是很纯粹的,叶西很喜欢这里的氛围,也就不吝啬多讲一些东西。 很快的,他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一名“老师傅”,正式入驻船造所,老师傅有收徒的资格,船造所里的人自然是殷勤得很,叶西却出乎意料点了器物坊里一个没什么名头的年轻工匠,裘双。 裘双还是那般寡言少语的样子,不过得知这个消息后,眼睛里的光亮就没下去过,见到叶西,更是脸都激动得红了,同手同脚都顾不上了,然后又有些犹疑不定的样子。 叶西了然道:“叫你来船造所,自然也有一部分私人原因,但最主要还是你个人肯努力、有天赋,值得这个机会。” 他特意看过裘双的笔记,对方很踏实也很用功,在没人带领下,已经零零散散学了不少关于船造方面的之事,且很有个人想法的形成了系统。一些对于船造技术的思考,虽然还稍显浅薄,却也充满了灵性。 想来就是军中塞人进军器坊,也不可能找个草包过来。 叶西对裘双的个人素质很是满意。 他都这般表态了,其余心心念念想拜他为师的,虽然失望,但也不敢说什么。 只是裘双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船造所里的工匠们可不怕得罪他,眼红也眼红得明明白白、理直气壮。 “你这小子凭什么叫叶师傅看重!不拿出点没事来,别想我们打心眼里认同你!” 被这话一激,本来就十分努力的裘双则更加刻苦了。 他被看不起说两句也没什么,但是他绝对不能忍受自己的师傅也跟着名声受累! 船造所里的工作间要比器物坊开放得多,众人平日里进行各种技术交流,也没见谁藏着掖着,因而工作地就是一间能容几百号人的宽敞大厅堂。 裘双废寝忘食的样子被众人看在眼里,很快危机感就上来了,也开始加班加点的学。 船造所的所有人就都这么卷起来了。 叶西和两位老师傅见状都哭笑不得,但还是很欣赏大家的努力的。 几个月的时间匆匆而过,船坞建造工程终于在大家的齐心协力下接近了尾声。 一望无垠的河岸上,巨大而形长的船坞用坚固的泥石三面堆建起来,形成一个簸箕状的凹形建筑,其内坞室平坦而宽阔,“簸箕”即坞口的位置则临水而设,又在其上设置有挡水的坞门,两边有埋入地下的排灌水设备,与坞门位置相对的坞首两旁则配有放置各种修、造船设备工具的地方。 船只从坞室中被建造完成后入水,或从河中由坞口进入坞室进行修理后入水,都只需要打开灌水装置,向坞室内引入河水,待两端水位相持时,船只便可轻松由此入水,反之,船舶进入船坞,便利用排水装置将船坞中的水体排干即可。 说来简单,但其中的种种细节却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以及时间。 譬如不接受滑道入水,让船坞真正与河水相连,水压的处理就是一个大问题,坞门要足够坚固、厚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为此军器坊还专门派人去了城门的各水门学习,吸取水门铁栅栏的种种经验,才成功做出了如今包铁石制的坞门。 几个月的时间,能完成到这种地步,已经是让叶西刮目相看了。 船坞试用的这天。 正是四月里春暖花开的好时节,天朗气清,阳光正暖,船坞两边的堤坝上则占满了人。 不光是军器坊中人,就连军营里,一些没有轮值的军官士兵也来凑热闹。 军器坊里人人腰板挺直、扬眉吐气,根本就不在意这些人的乱闯,反而巴不得他们来看呢! “要放水了!” 不知是谁喊了声,嘈嘈杂杂的堤坝上顿时安静了下来。 只见远远地,浮在内河岸边的巨大沙船上,船帆缓缓升上,悬挂其中的红色旗帜随风飘扬,船长一个信号发出,很快,河水便从四面排入人们站立的下方,仿佛能容纳一切的坞室中。 水浪汹涌,即使是站在堤坝上,都仿佛能感受到水汽拍打在脸上的凉爽。 哗哗的流水争先恐后,迅速挤满了船室,众人紧张地望着,厚重的坞门便在水位齐平的瞬间,缓缓打开了,发出阵阵沉重的轰鸣声。 船帆扬起,船舵调转,百丈高的沙船便在水浪滔天中稳稳驶来,进入船坞,如入水蛟龙,游刃有余。 与此同时,各项设施指标的报备声不断响起,负责工匠嗓子都喊破了音。 排灌水没有问题、坞门承压没有问题、坞室水量称重没有问题…… 一项项报下来,船工们凝重的脸色也越来越放松,直到最后,终于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成功了! 就连那些禁卫军,也被这股情绪感染,激动得面红耳赤。 季彦特意和商海楼前来观摩学习,早已被这精妙的建筑设计所征服,这时候商海楼只管拉着叶西的手不停问:“叶小郎君有空去我们那看看?您若不得闲,叫您徒弟裘双小师傅去也是我们的荣幸。” 第115章 叶西有心栽培裘双,便道:“马上就是汲光池海军演练了,船造所已经开船出发,下一年的船造事宜,这就该准备起来了,裘双这几个月在船造所学了不少,船坞方面亦有所精通。” 叶西顶着未落实的工部员外郎职位,压力也是很大的,至少明年的船造工作要有些进展才好意思新官上任不是。 裘双就在几人身后候着,听着小师傅这般直白的夸赞,耳根子都红了。 不过叶西说的也没错,毕竟是自己师傅的杰作,他就是不吃不喝也要把船坞建造技术给吃透了,如今实践的机会摆在眼前,裘双自然是异常珍惜的。 就连观看船坞试水的过程中,也在拿着纸笔不断做记录,商海楼在一旁看着,觉得不管能力如何,至少裘双的态度叫人放心,心中便满意了。 看完船坞试水,众人也就散了,裘双抓紧时间,将手中的笔记递给叶西,期待师傅能点评一下。 因为他知道,再过不了半刻钟,其他人就该将小师傅团团围住了。 叶西就着他的手,凑过去认真看了看,眼睛就是一亮,“这个好!船壳用的木板在对接口常要考虑渗水和坚固性问题,若是如你设想的这般,将木板一层层迭压,像鱼鳞一样……你把具体的数据和结构完善完善,到时候我们和何师傅等人讨论一下!” 他正愁如今的船造工作该如何进行,裘双的这个想法给了他思路。 得到小师傅的称赞,裘双紧抿的嘴角松动,露出一丝笑来,却不肯揽功,“是您之前说过,如今造船用的衫木树龄不够,做成的木板面积不够,用数量来凑,木板间的连接不但耗费沥青等材料,坚固性也会差很多,若是采用搭接法便能解决这个问题……我就是把师傅的想法具化了下罢了。” 叶西拍拍他的肩膀,“是你的设计便就是你的,好好做,若是没问题,把这项技术用到今年的船造中,说不得明年的汲光池演练,你便可乘着自己亲手做出来的海船面圣了。” 他当日不过随口一说而已,裘双才是将这灵光一现的东西实体化的人,叶西自然不会将这份功劳算在自己头上。 他回到院子,转去看院子左侧一片开垦出来的田地。 看到这小块地里栽种着的番薯,绿色的叶子和藤蔓挤在一起,茂密又生机勃勃的样子,叶西的心情不由更好了些。 这边天气暖一些,早在三月末的时候,盆栽里的那点地方,便盛不下不断被叶西掐枝扦插的番薯苗了,几个满满当当的大盆栽放在以前的城郊的院子中,也挺显眼的。 叶西倒不怕人看见好奇什么的,但他怕人揪了他的番薯苗丢了或者去吃。 就连宋峤偶尔掐一截来玩,叶四郎都要不高兴的。 这人也不知道什么毛病,喜欢听掰断番薯蔓茎的清脆声,蔓茎掰断了皮也是会连在一起的,无师自通了叶西小时候玩的绿色植物“项链”后,他手腕上就经常会被戴上这么一个小玩意儿。 干活的时候,就经常有船造所的人好奇他戴的是什么。 后来叶西索性转移阵地,大大方方将番薯苗搬来了军营。 看见的人还以为是什么观赏类的绿植,也没放在心上。 后来叶西养在了院子里,也只当他喜欢这种可以做“项链”的植物。 小孩子嘛,爱玩这种小玩意儿也可以理解。 叶小郎君本事厉害,也防不住才是个十六岁的孩子呀。 众人都觉得这点少年气的可爱无伤大雅,甚至还因此拉近了和叶西的距离,有一种原来天才神童也会有常人的小缺点小爱好的感觉。 叶四郎对此一无所知,盼星星盼月亮地期待着时间能过得快点再快点。 听说大哥已经从青曲往封州出发了,七八月份的时候应该就回来了,最好是大哥回来的时候,番薯也能结果了,到时候他就又有好吃的庆祝大哥回营了。 并且如果夏日就能成熟,证实眼前的这些是春薯,这对宋峤来说也一定是个很大的惊喜! 叶西很期待。 然而,这份他想要送给宋峤的惊喜还未到来,一份专为他而准备的惊喜,已经在不远的海域,飘洋过海,慢慢向他接近了。 第101章 宣明十一年, 流火七月。 远赴南域的海船纷纷随风而归。 一艘远航归来的海船停泊在港口,甲板上,风尘仆仆的水手们正吆喝着, 搬动船上的东西。 “时禹!你的东西最多, 要不要多找几个人来帮忙?” 名为时禹的高个少年忙向船长道谢。 船长毫不介意地摆摆手,“要不是你原先待的那艘大船上,主家给了我们这指南针, 说不定我们一船人就都回不来了!话说回来, 你不跟着他们继续前往宝地, 反而带了一堆树苗回来……这种树结的果子听说是有毒的, 你日后可千万小心别误食了。” 多余的船长也没说, 既然时禹能千里迢迢把一些树苗和种子带回来, 那肯定是有自己的用处, 他不会多嘴去问,但是心底里却是抱有怀疑态度的。 就算这种树能分泌一种具有黏性的树胶,但是有沥青在, 谁还会花大力气去研究这么个未知的东西。 船上这种想法的人不在少数,都觉得时禹将卖掉的货大部分都换成了这种橡胶树, 来回这一趟是亏大了。 不过大家也都没表示出来, 过了市舶司的抽解后, 热情地帮着他卸了货。 树苗是种在花盆里的, 叫人帮忙搬动, 时禹也不担心会损坏, 不过那几麻袋的种子, 他却是不假人手, 自己一趟趟卸了下来。 他也清楚这些人心里是怎么想的, 嘴上没说什么, 其实心里对此也有着不小的疑惑,但是叶四郎对他有大恩,就算是他将大部分所得都换成了这种树的种子和一部分树苗,剩下的也足够他买一些海外货,带回来大发一笔。 出了港口,时禹一边托人去给叶小郎君送口信,一边雇了足有十几辆马车,才将所有的树苗和种子都装完,然后他便吩咐车夫,慢慢往临出海前叶小郎君给过他的地址赶去。 之所以和商家船队分开,也是机缘巧合,出海没多久,他就在某个岛上发现了橡胶树的存在,再加之他想要带上船的东西重量超出,不想商家为难,于是在发现橡胶树的地方偶遇一艘迷途的海船后,便有意想要换船回航。 商家在确定他无意跟船前行后,便帮他和对方交涉,以指南针为交换条件,让他上了船。 另一头,叶西因为要拿些数据恰好从军营回了住处,得到时禹回来的消息,顿时高兴起来。 夏木匠几人按住他,跟着带口信的人去接了时禹来住处。 时禹一直等到将车上的货卸下来,安全交到叶西手中,这才告辞,匆匆离开。 大半年都在海上漂泊,除了叶小郎君交给他的任务,他最担心的就是自家阿姐。 如今他手里有钱了,他们姐弟两个也终于有能力过上好日子了。 时禹从心底里感激着叶西。 而叶西,在确定时禹带回来的就是自己想要的橡胶树苗和种子后,也是对时禹的投桃报李赞赏不已,这些树苗和种子,足够他开几个大型的橡胶园了! 暂时将番薯放到一边,叶西开始相看起封州城里的园林地来。 思及橡胶树的生长环境需要大量的光热和水分,叶西又给住在景州的罗英祺去了信,希望对方能帮自己物色两个园子,以便栽种橡胶树。 罗英祺很快就回信,表示不成问题,又问及他是不是找到了橡胶树的消息。 叶西觉得这没什么好隐瞒的,就都告诉了对方。 日后若是将橡胶提炼出来,做一些乳制品的话,少不得还要托对方帮忙和西澜商人牵线呢。 而就在叶西向军器坊请了长假,为了橡胶树园忙忙碌碌的时候,封州城外,一支军队着装的人马正向着城中赶来。 为首的身材高大,面容冷峻,便是叶东了。 只是有些违和之处是,他的身边还跟了个身材高挑的女子。 那女子生得十分美艳,鼻梁挺直,眼窝略深,显然并非纯正的汉人血统。 一行人在接近城郊的某处客栈暂行休息,叶东自顾自冷脸上了楼,身后的女子面色一变,又很快装作不在意地样子,熟练地说着汉化,要了一间上房。 等两人的身影纷纷消失在楼上,剩下的士兵们才敢出声:“这纪雅娘子看样子是铁了心要跟着叶副尉走了。” “自古美人爱英雄,这位小娘子又是被叶副尉从山贼手里救下来的,英雄救美,咱们叶副又生了一副好相貌,如何能叫她不动芳心?” “可惜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看叶副尉那样子,怕是丁点意思都没有。” “不一定吧!若是无意,肯叫这么个来路不明的娘子一路跟着咱们过来?” 这话倒也是,众人一琢磨,没人吭声了。 不聊八卦,众人纷纷上楼,各自寻了订下的房间,洗洗睡了。 第116章 深夜,某间上房却点了灯,人影晃动。 叶东坐在桌前,将手里的一封信仔细看过,字字句句都记在心里,然后放在烛光下,看着信一点一点烧成了灰烬,才吹灭了烛火,和衣睡下。 傅王所料果然没错,那些人从四郎那里找不到突破口,便要寻其他的法子,在他叶家其他人的身上动手脚了。 叶西的橡胶园终于找好了。 封州城中他挑了城西的两处,周围没什么住户,都是一些大户人家的庄子,庄子里是尽种些瓜果树木的,他买下两处园子来种橡胶树,也没什么打眼的。 至于景州那边,他就只管叫罗英祺照着地段好、水肥足的挑,想来对方经验比他要丰富,也不担心园子会不好。 然后又是招工栽种又是雇人翻地施肥,这一下子,就把叶西先前拍卖所得的银钱花了个差不多了。 好在当初将指南针的制作技术“上交”季观察使大人的时候,他也得了不少赏钱,剩下的开销勉强也够了。 而等叶西终于忙活好,歇下来的时候,已经进入深秋季节了。 叶西回到军营,他特意掐着午时的点来的,果然宋峤已经散值,回到院中了,此时正在刚收拾好的暖阁中用饭。 叶西凑过去,自己添了碗筷,见小厨房里只备了宋峤一人份的饭食,桌上的菜也是简单的三菜一汤,便嬉笑着从宋峤的碗里挖了几勺米饭出来,坐在他对面,就着菜和他一起吃了起来。 宋峤端着瓷碗的手一顿,又稳住了,目光投向对面,少年正毫无所觉地,吃着那些被他的筷尖触碰过,也许还沾染着他唇舌温度的饭食。 这大半年的时间,少年抽条了不少,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透着柔韧与青涩的味道。面貌也渐渐褪去了一开始的幼稚,线条感越发明显,显得五官更加精致起来,就是这般不甚雅观的用饭,也叫人赏心悦目。 宋峤收回目光,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瓷碗放下,没再动一口。 只是他也并未离开原位,和少年一边说话,一边偶尔夹两口菜吃,因而也就没叫对面察觉出不对。 “几个园子都打点好了?” 叶西点头,“我叫夏木匠他们帮我去看着,白沙糖现在市面上到处都是,有些人家也慢慢研究出如何做了,他们辛苦做出来也没什么竞争力了,我就做主停了这项生意,平日做点够自家用就是。” 至于白沙糖的制作配方,也叫他意思意思,卖给了一直和他们有来往的李翁。 “日后橡胶园子开起来了,你打算做乳制甜饮,工人如何安排?” 他的决定宋峤很少会直接说对与不对,只是偶尔会从旁点拨,告诉他如何做会更好,叶西也十分能接受这种方式的指导,至今没和他红过脸。 此时经他这样一提点,叶西想了想,便道:“工人先不辞了,我问问他们愿不愿意先去橡胶园帮忙看园子,等日后开始做乳饮,就还把白沙糖的活计捡起来。” 说完,他又想到院子里的番薯,决定道:“这都十月份了,就是晚熟的地瓜,这会儿也准开始结果了,我今天过来就想着要拔一两颗看看呢!” “嗯。”宋峤波澜不兴的样子。 叶西觉得不对,狐疑地看着他,“你是不是趁我不在,已经偷偷挖出来看了。” “没有。” “你肯定看了!”叶西把筷子一放,不爽地哼哼道:“要是没看,我这么说,你早开始斜眼瞪人了。” 说罢他把身板绷直,正襟危坐的样子,然后半垂着眸子,目光居高临下,轻描淡写地从某处一掠而过,那么股夏虫不可语冰的高傲劲儿就出来了。 也是把宋峤的神情学了个十成十了。 宋峤终是没忍住,食指弯起,在一脸骄傲的少年额头上弹了一下,轻轻一哂:“皮痒了是不是?” 都学会拿他开涮了。 叶西缩缩脖子,不敢再闹他了,追着问道:“怎么样,到底挖出地瓜了没?你挖哪里了?让我看看。” 宋峤默了一瞬,才道:“在小厨房里,你一会儿去看。” 直到亲眼看到那些接近成熟的地瓜,宋峤才真的相信,世上真的有那般高产的作物。 仿佛是上古传说中才会出现的奇迹。 第102章 叶西自是去看了, 发现也许是封州光照充足、气温高的原因,还没到成熟季,番薯的个头已经不算小了, 平均下来每个也有半斤重。 番薯形状偏细长, 粗细不一,细的还未长成,只有两指粗细, 粗的有比手腕略粗的, 长度差不多有小孩子的半臂长, 再长一个多月, 到了收获的季节, 也许还能再长一长。 叶西又跑去院中挖了几颗, 发现这些番薯基本都偏长形, 但粗细也很耐看,并不显得细瘦短小,这才放心。 将挖来的番薯堆一堆, 长长短短,大大小小, 也有个二十斤左右的量了, 虽然很想立即就做点番薯之类的吃食来吃个痛快, 叶西还是忍住了, 和宋峤商量, 打算哪天等人凑齐了, 最好是大哥回来了, 再做一顿番薯盛宴庆祝一番。 宋峤自然是无有不应。 巧的是, 叶西这边刚和宋峤商量好, 琢磨着该做些什么吃食时, 大哥叶东就传来消息,已经到了封州城门外了。 叶西欣喜不已,叫轮值的士兵帮忙套了马车,和宋峤说了一声,打算趁时间去城门迎接。 出了内城门,因为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早,他就先回了趟住处,将用麻袋装好的番薯安置好,又吩咐夏家娘子被些米面糖油之类,想着等后面做吃食时用,这才匆匆赶往外城门。 盛夏里,天气热得人难受,到了外城门,叶西吩咐车夫将马车停在街边,下了马车,双手罩在头顶,踮着脚往城门口望。 也许是来得正是时候,没等一会儿,他便看见一队车马从城门外驶了进来。 走得近了,才发现这一队官兵里面还混杂了个女人,穿着艳丽的纱裙,不远不近地缀在众人后面,看上去总感觉有些违和。 也许是大哥一行人在半路碰上的吧,毕竟这年头远行并不安全。 叶西漫不经心地想到,看到叶东的身影,立马冲那边挥手,喊了一声:“大哥,这边!” 在看到自家四弟后,叶东冷了一路的脸色终于缓了下来,眸中也带了一些暖色,驾马至四弟身前,长臂一捞,便把人带到了马上。 “大热的天,怎么跑出来了?” “来接你们啊,反正我也是闲的没事。”叶西回道,目光不经意掠过那女子,总觉得对方看他的目光有些异样。 他挑了挑眉,压低了些声音问叶东:“大哥,那娘子哪家的?还挺好看的。” 就是这五官轮廓,看上去似乎是位混血? 说话间,一行人便也赶了过来,那女子目光定定看着兄弟两人,不着痕迹打量着叶西,待他看过来时,露出个明艳的笑来,略带讨好。 叶东看到,脸色便冷了下来,淡淡道:“纪雅娘子来封州寻亲,不料半路遭了贼人,身上盘缠都被偷了去,便与我们同路过来,图个安全。” 听出大哥并不想多谈,叶西便哦了声,没再问了,左右这都进了封州城了,他们同对方马上也就分道扬镳了。 那纪雅娘子却是不走,有些为难地站在原地,咬着唇左右看看,最后盯着叶东不放,眸子里像是浸了水,波光涟涟的,透着股不舍和倔强。 叶西心头纳闷,这是怎么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家大哥欺负了她呢。 他这般想着,果然同行的士兵们见到美人这副委屈的样子,便有些手脚无措了,纷纷替那纪雅娘子说话:“副尉,纪雅娘子自幼便没来过封州城,如今家中人都不在,她那亲戚的消息也没着没落的,她又丢了盘缠,一时半会儿,上哪安家落户去。” “可不是?这一路纪雅娘子也没少帮大家伙的忙,平日里吃吃喝喝,仅剩的那点家当都贴进去了,副尉就这么叫人走了,这说出去也不好听不是。” “好赖找个地儿,先给人安置了,日后等纪雅娘子寻摸到了她那亲戚家,再过去就是了,也费不了什么功夫。”说着,便有人有意无意往叶西这边看来。 叶西愣了一会儿后,算是听明白了,合着这群士兵想叫他安置了这位纪雅娘子,可他和对方素不相识的,这群人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不过听了一会儿后,他又琢磨出味儿来了,这些人是觉得他大哥和这位纪雅娘子之间,有那么点意思? 叶西抬眼打量大哥的脸色,只见对方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的样子,也实在看不出什么来。 但他们说的话,大哥却也没反对。 叶西心思转了几圈,便笑着道:“可是赶巧了,前阵子家里人从外面寻了一些树苗来,我瞧着那树木长得结实,便买了个园子种上了,正是缺人手的时候,纪雅娘子若是不嫌弃,便可过去看看?那园子里树已经都种好了,平日里也就是干些修修剪剪的活计,轻松又省事,最适合女子不过了。” 第117章 纪雅脸上得逞的笑还没收回去,就那么僵住了。 叶东手底下那群愣头青却觉得他说得不错:“那感情好,树园子里清静又松快,纪雅娘子不用担心旁的,只管住下,等找到了亲戚再说。” 他们是说不出叫纪雅和叶西住一处的话来的,怕是就连想都没想。 毕竟男女有别,叶小郎君怎么也是个十六岁的少年郎了,两人同住一处算怎么回事。 纪雅勉强一笑,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叶东打断:“便如此,四郎自去安排,我等回营中复命。”他捏了捏阿弟的肩膀,问了他园子的地址,便将他送了去,一路兄弟两个说了些话,都是唠家常,等到了园外,他将人放下马,便带人离开了。 园子门口只剩下叶西和纪雅两个。 叶西看着一行人消失在视线中,这才往园子中走,然后冲纪雅招招手,示意她跟进来。 “园中如今有九人在,三人本是当地雇来的工匠,如今在园子里干些施肥、浇树的活计,其余六人只偶尔宿在院中,你不用担心这个,园子正好有南北两处小院,北面那处已经叫三名工匠住了,南面那处,我叫人给你腾出来,你以后便住着。” “当然,我这园子里的伙计,都是包住的,纪雅娘子不用担心住宿费用。”叶西笑道,露出两边的虎牙。 纪雅却已经是面色铁青,嘴角抽搐半晌,挤出个似哭一样的笑来:“那就劳烦叶小郎君了。” “不麻烦不麻烦,我这园子正缺人呢,纪雅娘子来,我们是互帮互助、各取所需。” 跟园中的三名工匠打了招呼,叶西吩咐其中一人去住处把夏家娘子叫来,给纪雅收拾收拾房间院子,自己则在园中各处转了转,发现树苗们长得很快,十几天的功夫都能肉眼分辨出来窜高了一小截,顿时就很高兴。 而那边,匆匆赶来的夏家娘子看到纪雅,也是吃了一惊,不过她什么也没问,照叶西的吩咐,规规矩矩将南面的院子收拾了,将纪雅好生安顿了, 既然叶小师傅没有旁的吩咐,那就把这小娘子当是一般的伙计看待就是。 于是不管那纪雅是什么脸色,夏家娘子将园里的规矩和工钱跟对方说好,又给她拿了两身叶西亲自给工人们设计的工作服,这便离开了。 叶小师傅这两日约莫要请人用餐,吩咐下来叫她买的那些,她还没买全呢,得赶紧回去准备妥当了。 纪雅等人走了,一屁股坐在床上,这院子约莫是很久没住过人了,房间里透着股潮湿的霉味,她恨恨捶了下床板,却也无计可施。 一路上,那叶东根本就是个木头做的,无论她如何讨好暗示,他都统统当看不见。 若不是同行的士兵一个个对她都殷切又关照,她都要怀疑自己的魅力了。 也罢,这园子好歹算是叶家四郎的,住在这园子里,不怕没有接近对方的机会。 另一边,叶西却是高高兴兴地通知了大家,准备用新作物地瓜做些风味小吃来待客,也算是为兄长接风洗尘。 自然,因为食材并不多,又不好太过声张,算来算去,除了兄长和宋峤,叶西便只邀请了这几个月都没时间去拜访的赵素、高校尉及他的妻弟也就是自己的徒弟裘双、兄长手底下的两位指挥使以及季彦主仆。 这些人称得上是自己人,叶西只借口说番薯是从外面买来的,不知晓内情的他们也不会多想。 因为自己上手做出来的东西实在一言难尽,叶西只能叫夏家娘子来搭把手,整日跟着爹娘干些杂活的夏梨跟恶狗闻见了肉腥味一样,屁颠颠也挤进了厨房里。 叶西也没赶他,等宋峤提前过来后,就把手头切番薯片的活交给夏梨,自己则将煮好的一盆番薯端到外面,又拿了几个胖嘟嘟的生番薯,拉着宋峤到院子里坐。 院子里有个土灶,旁边搭了个小亭子,石桌石凳都有,宋峤坐着,叶西就陪在一边,顺便将盆里的煮番薯剥皮捏碎。 番薯芯是淡黄色,没有叶西料想中的颜色深,但很甜,吃上去软绵津口,很是香甜。 最叫叶西欣慰的是,如果番薯块茎膨大不起来,大多数情况下纤维的木质化都会严重一些,非常影响口感,但这种番薯可能是品种的原因,根本没有出现这种问题。 就算是很细小的番薯,煮熟剥开后,两端也看不见多少粗纤维。 他剥了一个个头不大的,掰下来一块,递给宋峤,“尝尝?” 宋峤没接,就着他的动作,弯腰将那一块泛着水汽的番薯吃进嘴里,眸光动了动。 正如叶西先前所说,糖分很足,肉质软绵,想必会很饱腹。 这样一种作物,没有人能够拒绝。 指腹似乎被舔了一下,叶西缩回手,努力忽略掉那种酥麻的感觉,用水冲了冲,又捏了块红薯,才道:“怎么样?” “很好吃。” 即使是只用水煮,都透着香甜的味道,和米面的醇厚不一样,是真的老少皆宜,能俘获所有人的食物。 叶西笑了笑,有些得意地道:“还有更好吃的呢。” 土灶下早已生了火,叶西说完这句话就跑到土灶旁,蹲下身子,拿着木棍在灶火里随手扒拉两下,先前放进去烤的几个番薯就滚了出来。 在灶底时还不明显,扒拉到外面时,烤红薯的味道就飘散开来了,空气中都仿佛是甜津津的,叫人食指大动。 番薯的水分也很足,叶西裹着草叶将还滚烫的番薯拿在手里,把皮一剥,果肉连着皮一起被扯下来,津甜的液体就顺着黄嫩的果肉流了下来,粘稠又清亮,滴在他的手上,没一会儿就干成了一层几乎透明的蜜液。 叶西馋得忍不住去吮手,连忙把剥到一半番薯送到宋峤嘴边,“快咬一口!” 好想吃! 等宋峤咬完,他才嗷呜一大口咬下去,烫得舌头在嘴巴里乱搅也舍不得松嘴,幸福得想打滚,“好吃,烤红薯最好吃了!” “好香好甜!”闻到味道的夏梨跑了出来,眼巴巴看着叶西手里拿的烤红薯,“这个烤地瓜原来是这种味道的?闻上去就很好吃的样子。” 生地瓜脆甜脆甜的,已经很好吃了,地瓜煮熟的时候夏梨也偷偷尝过,绵绵的,又甜又软,是和生地瓜不一样的好吃,但是他没想到,烤熟了的地瓜只闻上去就觉得特别好吃了! 叶西将剩下的递给他,夏梨一点也不嫌弃,咬了一口后,眼睛顿时就亮得发光。 好吃!太好吃了! 和叶西一样,将流到手上的甜液吮干净,夏梨风一样跑回了厨房,“娘你快尝尝这个!烤的地瓜更好吃!” 接下来,所有人都尝了煮熟和烤熟的地瓜,然后所有人都被这种叫做地瓜的食物给俘获了。 就连后面散值后赶来的叶东等人以及季彦主仆,都是一副赞不绝口的样子。 这时候的甜味品很少,饴糖和蔗糖制品都很贵,这种带有甜味的天然食品自然很受欢迎。 因为叶西的保密工作做的好,大哥叶东才从青曲回来,他也没来得及说,因此除了宋峤和季彦主仆,所有人都觉得这种食物一定很昂贵,是叶西花了大价钱从外面买来的。 不过即便如此,众人也很感兴趣。 叶西也没明说,只顾指点着夏家娘子按照他一早备好的菜谱准备吃食。 因为红薯量不多,禁不起大吃特吃,叶西只能选择做一些红薯面点,这些吃食早在发现红薯的时候就被叶西想了一遍又一遍,这时候指点夏家娘子来做,他磕巴都不带打一下的。 最后端上桌来的有最基础的煮红薯和烤红薯,量不多,只够一人一个的分,剩下的便多了些花样,诸如拔丝红薯、奶酪焗红薯、红薯烙、红薯酥、红薯脆片和红薯丸子等,还用五花肉或者红薯面粉做了红薯粉蒸肉,熬了红薯粥,蒸了红薯馒头。 有主食有配菜还有粥和点心,也算是一顿红薯全席了。 一样样端上桌来,所有人都看傻眼了,就是米面,除了很讲究的人家,他们平日都很少见能玩出这么多花样来的。 等一样样尝过去,就更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剩下埋头苦吃了,就是季彦和宋峤这两位吃惯了山珍海味的贵少爷,也眼见的失去了风度和矜持。 叶西还在遗憾,可惜这时候糯米还没有出现,不然能做出来的花样会更多! 其余人不知道他心中所想,饿死鬼投胎一样,将桌上的各种吃食一扫而空。 最后季彦抢到最后两块红薯酥,一块塞进身旁的商海楼嘴里,一块慢悠悠放进自己嘴巴里,满足的叹了声,才道:“马上就八月了,外出的商船也该回来了罢。” 如此产量巨大又甜美可口、老少皆宜的作物,日后传到京都,只怕是整个北楚都要跟着动一动。 没想到,竟然是一名不满十六岁的少年郎发现了它。 叶西听出弦外之音,笑着回道:“希望商行长家人能带回来好消息。” 第118章 高校尉却是不管他们的生意经,只琢磨着这次该从叶四郎这里兜点什么回去,可惜他左看右看,桌上吃食都被人吃得精光,就差有人把盘子都舔了去。 吃不了兜着走成为奢望,高校尉抱希望于原材料上,便厚着脸皮开口:“四郎哪里弄得这种食物?真真是不错,大家兄弟一场,茍富贵勿相忘啊!” 两位指挥使没想到自己的台词竟然被人抢了,只把汪汪泪眼抛向叶四郎,“叶副尉的姐妹就是我俩的姐妹,叶副尉的兄弟就是我俩的兄弟,好弟弟,兄弟一场……” 叶西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搓搓胳膊,只好道:“我这里的真不多,今天做完吃食还剩了些,你们带回去分分罢,日后……日后若是再得了,定然少不了大家的。” 至于这个日后是多远的日后,就要看商家的船队给不给力了。 不过即便商家船队空手而归,他们也有办法让红薯出现得名正言顺,只是麻烦些就是了。 因此叶西对此其实并不怎么关心。 不过等到八月份,船队返航,商家还是传来了好消息。 他们真的找到了红薯,并且带回了数量不少的番薯苗和块茎。 第103章 在很多出海者眼里, 今年都是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丰收年。 有了望远镜和指南针,他们能避开许多暗礁冰川,即使是海雾笼罩的天气里, 他们也不会再迷失方向, 航海途中仿佛再没有能叫他们惧怕的灾难。 他们不再瞻前顾后,畏手畏脚,他们得以走得更远, 去往更加富饶的土地, 带回更加丰富的物产。 这一切的改变, 都给他们的航海生涯带来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改变了他们的命运, 也叫叶西这个人名深深烙印在了他们心底。 汇聚了来自五湖四海的商人的景州, 在大量船只纷纷返航的八月, 因为望远镜和指南针这两样东西而再次沸腾了起来。 如果说在出海之前,他们还对这两样东西将信将疑,但在亲身试验过后, 他们就彻底放下了疑虑,并深深觉得它们值得这个世界上最好的赞美之词, 怎么夸都不为过。 码头上, 无数在此次航行中满载而归的船队呼喝欢呼, 热火朝天的搬运着船上的大宗货物, 吹嘘着一路的见闻, 也夸赞着望远镜和指南针的神奇妙用, 更对叶西这名制造者敬畏称赞。 一片欢天喜地中, 归来的商家船队却一反常态, 他们将船上的货物用麻袋包裹, 小心翼翼搬上一辆辆马车, 低调地离开了。 但他们的心头却满载火热,没有人知道,他们发现了最珍贵的秘宝,足以改变世界。 叶西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船造所监工。 上一年船造所无功无过,平安度过了演练,今年新的船造工作已经开始展开了,裘双那天说的船壳结构让叶西很上心,吃喝一番过后就投入到了紧张的工作中。 船造所中所有人都唯他是命,再加上造船用木材不足的问题摆在那里,他提出这种鱼鳞式结构后,便有人立即响应,而在裘双把初筛数据拿出来后,众人发现这种结构的可行性很高,就更加积极起来。 裘双也因此越来越被看重,不会有人再觉得他没有实力,是靠走后门进来的了。 抽干了水的船坞中,一群人围在只建了一个船底的沙船前忙碌着,叶西也带着裘双四处转着,和其余两名老师傅一样,解答一些工匠们的问题,裘双记录笔记的动作也就没有停下来过。 他现在需要记的东西越来越多,已经不用木板和炭笔了,而是学着他的小师傅,将纸裁成巴掌大的方形,用针线定在一起,然后学着小师傅自制了“铅笔”,能一口气用很久而不用担心缺墨问题。 这种笔只需要用纸一层层将特制的细铅裹起来,用时要将层迭缠绕的纸向上一层层撕开,露出细铅来就可,方便又干净,已经成了军器坊里人手一支的稀罕物。 一开始,大家用毛笔习惯了,很少人能像叶西那样,用一种奇怪的握姿就能将铅笔灵活应用,所以都是将铅笔制得很短,让他们可以像捏着炭笔那样写字,只是后来发现不好掌握力度,写出来的字也歪歪扭扭的不好看,才试着克服习惯去适应新的握笔方式。 等锻炼出来后,就很得意了,恨不得吃饭睡觉都要抱着本子和铅笔,看见个新奇的东西就想记录一下,工作的时候更是随心随遇,一边听着老师傅讲解,一边还能飞速地将笔记一字不落的记下,等回去以后复习翻看。 甚至军营里也有人稀罕这种笔,想要跟他们换。 也就是这时候,军营里过来的人给他递了消息,说季观察使来了,统帅大人喊他回去。 叶西心跳快了一瞬,“有说是什么事吗?” 来人只是个传话的,闻言摇摇头,但见叶西期待的样子,又努力想了想,不确定道:“属下走的时候,好像听到季大人和统帅在说什么海船……” 叶西一下就确定了,一定是商家的船队回来了! 他连忙去工作室将身上的工作服脱了,整理了下有些乱的头发,这才出了船造所,往宋峤的住处赶去。 到了主院,商海楼也在,一副努力压抑着激动的样子。 叶西深呼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东西找到了?” “找到了!已经带回来了,没叫他们进城,东西都放到了郊外。”商海楼看着叶西,等着他拿主意。 按理说这里身份最贵重的人应该是宋峤才对,最不济也有季彦,但此时几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叶西,等着他回话。 这种作物,毕竟是叶西发现的。 叶西看了眼宋峤,终于决定道:“我有处园子就在城郊,让人把东西拉过去,尽快种上!” 只是他手头没多少人手,腾不出空来,好在有宋峤和季彦。 季彦道:“这次出海的人都信得过,叫他们帮着你做,速度也能快一些。”这也是在表态,他不会沾手这件事。 宋峤也道:“我会派一些人过去,不用担心。” 叶西点头,宋峤手里的那些人跟皇室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这样说,就是明确要用皇家的身份来为他保驾护航了。 不过即使如此,叶西还是亲自去盯着,花了近十天的时间,终于将所有的番薯秧苗都移栽到了园中,如今已经是八月份,这些番薯很可能过不了冬,到时候只能想办法弄去温室。 至于那些番薯,叶西则一个也没动,这是要献给朝廷的。 历时一年多,亲自培育外加海外交易,这些番薯的数量总算不那么可怜了,送到京都,至少足够分到能决定它们命运的那波人手里,这就足够了。 只是它们还需要一点契机,一点可以让世人的眼光落到它们身上的契机。 叶西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了打探外面的消息上。 与此同时,宣明帝的寝宫,紫恒殿。 殿中灯火通明,安静得能听到衣物的摩挲和折子被翻动的声音。 侍候在殿中的侍从将冰盆又换了一盆,高座上的帝王依旧在翻阅着奏折,威严的眉宇间透着隐隐的忧虑。 侍从小心伺候着,连脚步声都不敢发出。 宣明帝锁起的眉头却没有放平,泱泱大国,土地广阔,每年都会有那么几个地方,因为天降之灾而闹饥荒,或是洪涝、或是干旱、或是地动…… 虽然尚未出现大灾,然而身为一国之君,看到这些心情总不会好到哪里去。 第二日上朝的时候,朝上议论的也是奏折上的话题,山北三州都出现不同程度的旱灾,虽未闹出什么人命,百姓如今的日子也是不好过,朝廷必须要开仓放粮。 而后免不了要说一说该如何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个问题。 山北地处北部内陆,气候本就干燥,地旱已经是老生常谈的话题了,即使北楚如今的粮食作物改良不少,每过那么两三年,山北几个州的饥荒还是要闹一闹,再这样下去,人口只会流失得更多。 但说归说,要解决这个问题却不是一拍脑袋就能办到的。 就在满朝文武都一筹莫展时,一则消息从封州城雪花般传入了京都。 前往南域归来的船只中,有人带回来了一种新的作物。 据说产量大,口感佳,适应力极强,蔓叶根茎皆可被食用,被称作是地瓜。 宣明帝闻知,立刻派人快马加鞭去查问,看这种作物的存在是不是真的。 十日后,使者归来,风尘仆仆,却顾不得整理仪容,进宫求见皇上,亲手从匣中捧出一臂粗之物,“启禀陛下,传闻……是真的。” 宣明帝拿起那名为地瓜的食物仔细观看,如藕节一般的根茎外皮泛红,光滑如萝菔,看上去并无特殊之处。 等询问过具体产量,饶是一朝天子,也忍不住吃了一惊,失态地又问了一句:“此话当真?” 使者深深低头,并未回答皇上的这个问题,也深知皇上并不需要他的回答。 第119章 静默之后,他将一封书信奉上:“这是傅王托臣奏与皇上的书信,说是待皇上一看便知。” 此去封州,他听到了很多有关傅王的消息,更多的,是对方身边那位小神童的,望远镜、指南针、船造技术,以及新作物地瓜。 这地瓜,原来是对方早在一年前就发现了的! 只不过当时并不知晓这种作物的好处,只当是一种珍稀的物种,因而随手种在了院中,并托当地出海的船队留意,直到今年,作物成熟,远行的船只归来…… 使者惊叹于自己探听到的消息的时候,宣明帝也将胞弟留给自己的书信看完了。 当即便是畅怀大笑,“好,好,好!来人!传朕口谕,着人去封州,把傅王和朕的工部员外郎带回来!” “另外给朕备马,季观察使来京进献的车队,朕亲自去迎!” 让季彦将地瓜护送进京是叶西等人慎重思考后决定的。 一来叶西和宋峤不得召见,贸然进京必然会被有心人弹劾。 而季彦本就是皇上派来巡视各地的观察使,任务完成后归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再加之发现地瓜也有对方的功劳,也称得上是名正言顺。 二来他们不等皇帝的命令再下过来再走,也是因为这一来一回耗费时间,而地瓜的储存期有限,自然是越快送到皇帝手里越好。 事从紧急,又有宋峤保证,叶西还是愿意相信,作为一国之君的宣明帝是不会在意这点小冒犯的。 临行前,叶西紧急培训了季彦身边的亲信,将地瓜的种种特性和培育种植方法一一告知,又叫宋峤帮忙写了说明折书,等季彦带人带折子盛装出发后,才算是彻底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事,就不是他能插手的了。 一个月后,叶西再次接到了来自京都的圣旨,去往京都已经势在必行。 叶西早有预料,从季彦进京后就开始做准备,此时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橡胶园的事有大哥帮忙盯着,夏木匠几人经历这么多事之后,也能够独当一面了,叶西没什么不放心的。 景州的橡胶园则暂时先空着,日后等培育了新的树苗再往那边挪。 提起橡胶园,自然要说一说橡胶树,自叶西将园子买下把树苗移栽进去,也才不过短短两月时间,这些橡胶树却个个生长茁壮,已经窜高了近二十公分了,想来一是夏季本就是这种高大乔木的生长高峰期,二则封州光照充足,十分适宜橡胶树生长,这才有此盛况。 但是再怎么长得快,至少也要五六年的时间才能割得出胶来,叶西从找出来的数据里知道了这点后,短时间内,已经不抱期望能够做出罐头了。 左右他如今要进京,下次来封州还不知是何年何月,也就不去想这些了。 至于船造,经过船造所众人不眠不休的实验,叶西师徒提出的鱼鳞式结构船壳也终于被完美制作了出来,做出了这个,叶西自觉终于办了点实事,总算心里面不那么亏得慌了。 他走之后,裘双就辞了船造所的活计去商家那里,就什么魑魅魍魉也算计不到他头上去了。 将一切人和物都安排妥当后,叶西告别兄长,这才和宋峤一同出发,前往京都。 宋峤晕船,这次他们便不走水路,先从封州到芜州,再北上经过两州,最后达到京都。 这便意味着离家一年多,叶西终于可以回去青曲看看了。 第104章 宣明十二年, 初冬。 青曲地处北方,一过十月,几场秋雨下下来, 天气便一日冷似一日。 戌时初, 即便是开有夜市,街上的行人也已经不多了,叶云打点完店里的一切, 等店里的活计、娘子都收拾妥当回家后, 这才关了店门, 哈着手去后院取些东西。 后院如今已经没有人在住了, 以前还有她和辛紫在住, 早些时候还有苏娘子母女在这边寄宿, 现在却是一个人都没有了, 偶尔店里的伙计有事耽搁了回家,会在后院住上那么一晚。 辛紫是年初的时候,因为家中老爹被三郎招去了厂子里, 阿娘又在厂里帮忙做饭,一家人咬咬牙, 便在县里租了处小院子搬了进去, 那处小院离铺子近, 她也就回去住了。 至于苏娘子, 她因为开加盟店借了叶家一笔钱, 这对叶家来说没什么, 对苏娘子却是不小的负担, 因此当初她租的店也小, 只有门市不带后院, 关键她带着个孩子, 舍不得住客栈,又不敢住那种开在人家里的大杂院,便在叶云挽留下厚着脸皮住在了铺子里。 等她那加盟店经营好了,便轻松了许多,还舍得雇了个大娘子带孩子,然后一心扑在生意上,生意便越来越红火,攒下了不少银钱,今年初的时候,更是一口气将欠下的债还清了,还买了处不错的小院子,租出去一间给两个外县的女雇工住,收点租子,日子越来越有滋味了起来。 前阵子重九节,还专门给自己放了假,邀请她们几个朋友去家中吃喝了一番,带着孩子去寺里拜拜,添了不少香火钱,似乎还求了姻缘。 叶云偶尔也听人说过,城中有几户不错的人家都中意苏娘子,在寻摸试探她的意思,想到这,她嘴角不觉露出了微笑来,想来苏娘子心中已是挑好了人家罢,那她们几个姐妹便只等吃她的喜宴了。 至于她们叶家,大哥在军中前程有望,四郎跟在大哥身边,他们都放心,更别说四弟如今大有出息,竟然被皇上封了官,还是入了六部的工部,官拜六品,可谓是天大的荣耀了。 再加上一月前四郎又传来消息,马上就要进京走马上任了——在此之前,叶云从不知道,自家一户普通农家人,竟然能和那么多官家子弟来往,还被其礼待有加、处处妥帖。 好在三郎惯于应付这些,倒叫他们家在很多人眼中越来越高不可攀了起来。 叶云对此从一开始的不适应,到现在也已经习以为常了,平日若有哪家贵门小姐邀了她,也能自己拿主意结交一二。 而三郎经营着个工厂,摊子越铺越大,早在兄长支应给厂子两百个员工的时候,他便从青曲西郊处寻了个地儿,建了厂子,在给四郎去信一封后,转头便热火朝天的又建了什么工人宿舍,将这些人连同先前他零零散散凑的百多个员工,一齐塞了进去,整日忙得不见人影。 也是因为这,他们姐弟才又在县城寻了处宅子,方便干活和休息。 说起五郎,以前还是副活泼样子,跟着他三哥迎来送往多了,人就渐渐懂事稳重了下来,只是家中兄姐整日奔奔忙忙的,自然不希望他也是这般,加之他自己也愿意去读书,她和三郎商量了一番,便决定将五郎送去书院。 也是重九节的时候,他已被人带着见过了书院夫子,便是那位高门出身的王夫子,王三郎的小叔。 至于她和王三郎…… 叶云正出神,便听身后传来了一声咳嗽。 声音听着熟悉,她转身去看,可不就是王三郎王衡。 叶云眼一晃,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来这了?” 他家毕竟不在青曲,在外面待久了,家里便催得紧,今年端午的时候实在禁不住,便回去了家里过节,谁知这一回去,连着中秋和重阳,四个多月都没能出门,还是听得了叶四郎要回青曲的消息,借口会友赶过来的。 家里倒也不是不同意他和二娘的事,倒恰是因为琢磨着这件事,反而拘着,不想叫两人来往太过紧密,怕出什么岔子。 但四个月见不着人,也属实难熬了,所以一到青曲地界,王三郎就管不住自己的腿了。 他摸摸鼻尖:“天色这么晚,独自上街不安全,我来送送你。” 叶云看了他一眼,安静的锁了院门,转身走在了前面。 王三郎一顿,随即连忙跟了上去,不满足于一前一后的距离,他悄悄快走两步,和喜欢的娘子肩并肩,但很快又克制地拉开了距离。 叶云目不斜视,将颊边的碎发拢至而后,露出微红的耳朵,“以后别来了。” 她微微侧头,却是面对和王三郎相反的对面。 “让人看到不好。” 王三郎瞬间变色的脸这才慢慢恢复正常:“也就是……头一天回来,以后不会了。” 他看看天上的星子,又低头看看脚下的路,最后小心翼翼道:“这次回去,族中也说了,不会插手我的、我的婚姻大事,再且我是嫡次子,也没那么多规矩。” 他观察着叶云的脸色,却在模糊的夜色中看不到半点反馈。 叶云低头,认认真真看着自己的脚步,脸颊飞红,却也冷静。 她很清楚,在世人眼中,自己的身份是够不到王氏门楣的,对于她和王三郎的事,王家能这么容易松口,也许有王三郎所说的那些原因,但她也能感觉到,另外的原因也许才是最重要的,比如她在军中任职的兄长,比如她手握财富的三弟,又比如她即将进京任职、圣宠加身的四弟。 第120章 这种冰冷又现实的利益关系,叶云看得明白,却也并不沮丧。 她自己都很难说清楚,若是如今的王三郎褪去了家族加诸在他身上的一切,自己还会不会注意到这样一个人,同样的道理,如果她还是那个窝在贫穷的乡下、整日忧愁的只有温饱时,又怎么能要求王衡这样一位富贵郎君对她青睐有加。 有兄弟在她的背后,成为她的后盾,叶云只感到安心,而她依靠自己的努力获得并切实握在手中的这一切,则让她拥有自信和底气。 自信自己的爱情并不是来源于虚无缥缈的美貌、财富或者家世,也有底气和王三郎平等的站在一起。 叶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醒过,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感激过自己的四弟。 如果不是他,也许她现在依旧还是个庸庸碌碌,坐井观天,不知道人活这一遭究竟是为了什么的可怜人。 她也不能够像现在这样,冷静又充满悸动地,享受着被一名足够优秀的男子喜爱、珍视的甜蜜感觉。 “那就按你自己的规矩来。” - 叶西一行人到达青曲的时候,是个难得的晴朗天气。 阳光暖暖的照着大地,整个小县城都被笼罩在一片温暖之中。 城门外,排队等待着进城的人络绎不绝,熙熙攘攘的叫卖声从敞开的城门内传出来,叫人不用看也能想象到其中的热闹。 一行人来的低调,没有提前通知任何人,此时城外人多,他们便也按规矩排队。 一名扮作是车夫的侍卫还未在一个小县城中见过这般热闹的场景,排队的功夫便问前面几名穿着麻衣的壮汉:“敢问大家这都是要进城作甚?怎的这般人多。” 城外这些排队的人多是壮年男女,也有老人和稍年轻些的,看衣着打扮,和眼前这些麻衣壮汉相差不大,想来应当是城里有什么事情发生,这些人都赶着要去呢。 他倒是猜得不错,那麻衣壮汉看着高壮,人却和善,闻言笑呵呵道:“你是外地来的吧?怪不得不知道,这几日叶家要招工,大家都紧着去应招呢!” 那侍卫一听,连忙问:“可是出了个员外郎的那个叶家?” 周围几人纷纷道:“还能有哪个?听说叶家厂子里待遇好,工钱高,还管吃管住!只要去了好好干,不论男女老少,都准能攒下钱来。” “伙食也好!我族里一位堂叔家的外甥,开始去叶家当工人的时候,瘦得可怜巴巴的,结果这才几个月,足足胖了两圈!上次回家,还给家里带了蛋糕,是叶家点心铺里出的新品,卖得可贵!” “这算什么,端午、中秋这些节日里,厂子里都发福利的,干得越多越好就得的越多,蛋糕也能免费给发。” “我也是听家里人说起的,说不得堂叔家那外甥的蛋糕,就是干得好,人家给发的呢?” “别管是发的还是自己掏钱买的,那都是福气!” “倒也是,也不知道咱几个能不能被选上,到时候好好干,等来日回家,咱也给家里带几个蛋糕回去!” 侍卫心下吃惊,他先前也是在禁卫军中混的,对叶四郎熟悉不已,偶尔还能在军营中看见真人,这次更是被点了来护送其和统帅进京,一路上对其所在叶家也了解了不少,然耳闻不如眼见,如今到了青曲地界,才知道叶家在当地是如何的受欢迎。 话题说着说着,从叶家的厂子说到了叶四郎,众人众口一词,全都是说叶家四郎出息、有本事、是大家的贵人…… 侍卫听着,心头又升起股难言的自豪来,比自己得了夸奖还要高兴。 他真想说一句叶小郎君就在我后面的车队里,又艰难地忍住了。 好不容易等进了城,见叶小郎君掀了车帘子往外看,他刚想跟对方提一提刚才的事,就听不远处有人突然啊了声,看着他们的方向,迟疑又惊喜道:“叶四郎?是叶四郎罢?” “叶家四郎回来了!” 大街上,不知道谁喊了一声,人群静了片刻,随即便向这边涌了过来。 “在哪?在哪?快叫我看看!” “是真的罢?别是又向前几次一样认错了人。” “我刚看见了,是真的!以前去他家送猪毛的时候见过!长高了,身板也不是那副风吹就倒的病秧子样了。” “不知他做不做得了招工的主?咱们先跟他提提,占个前排成吗?可是急死人了,我们旁边县的,本来知道消息的时候就晚,没想到这都最后一天了应招的人还这么多。” “少扯谎,你去打听打听,别说旁边几个县,就是整个芜州,哪个不知道叶家厂子就是靠着叶四郎的手艺开起来的?你说他做不做得了主?问这问题,一看就是外来的。” “前面的踩住我脚了,让让让让!” 叶西都被吓到了,开始还以为自己无意中得罪了什么人被认出来了。 知道这些人想干什么后,简直哭笑不得。 宋峤见状,也只好吩咐侍卫们前面开路,下马拉住叶西,护着人进了城里的小道,七拐八拐,才终于将一群人远远甩下了。 两人站在安静的巷尾,等人走远,趴伏在宋峤身上叶西直起身来,终于松了口气。 抬眼便看到宋峤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顿时耳朵红了,“笑、笑什么?我又不知道会这样……” “衣锦还乡,荣归故里,可喜可贺,小生这厢恭喜叶大官人了。” 第105章 就在叶西按照兄姐书信上提供的地址, 拉着宋峤往那里去的时候,正在家的叶家姐弟也得知了他回来的消息。 听到消息的那一刻,叶云一时激动地冲出了院门, 又踌躇着没往外走, 万一她往一个方向走,四郎却从另外一个方向过来,岂不是就要错过了? 叶南也是面露喜色, 跟着也走出了院门, “就在这等, 总不会有错了。” 于是叶西和宋峤迎着正午的暖阳走来时, 看到的便是一双兄姐站在高大的院门外, 翘首以盼, 等着他归来的样子。 游子归乡的不真实感直到这一刻才落了地, 叶西眼眶有些热,他招招手,喊:“阿姊, 三哥!” 叶南和叶云也是激动不已,姐弟几个在院门外好一阵亲热, 直到宋峤提醒, 才掩住失态, 进了家门。 叶西边走边张望, 问道:“叶小五呢?一年多不见, 他连亲哥都忘了?” 叶云瞪他一眼, 嗔怪道:“说的什么话?小五去书院还没回来, 那孩子最近争气得很, 夫子也夸他聪慧努力, 正备着参加今年的童生试呢。” 叶云没说的是, 叶五郎雄心勃勃,非但要考童生试,还想着考州试、府试呢,说什么到时候考到京都去,就能时时和他四哥作伴了。 要她说,这一路考上去,还不如叶南将生意做到京都去简单呢。 不过自家五郎难得有这么远大的志向,家里兄姐自然不会打击他,只把一切事务都给他安排妥当了,叫他专心读书就是。 叶西听兄姐这么一说,才发现以前跟在他身后的小跟屁虫原来这么出息了。 他最佩服文化人,“咱家好不容易出个读书苗子,一定要好好培养!” 叶云和叶南两个乐了,“合着在外面野了一阵子,连自己秀才身份都不要了?” 不过他们家的传统向来是以个人的兴趣为主,下面的阿弟不喜欢读书喜欢做手工,那也没什么不好的,更何况四郎这手艺,能做到让皇帝封官的份上,也是头一分了,他们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兄姐几个聊得高兴,宋峤则出去转了一圈,回来的时候拎了两壶酒。 “合家团圆,理应庆祝一番。” “说得对!”叶南今天高兴,看见自家四弟和宋峤之间的亲密,也只睁只眼闭只眼,“阿姊帮忙买点吃食回来吧?咱们今天痛痛快快喝一场!” 这些日子时常应酬外面那些人,叶南的酒量也就练出来了,有时候在家也会小酌两杯,可惜只能一人独酌,也没什么意思。 今天有宋峤在,总算能对饮一场。 平日里四郎和家中书信往来,总要时不时提一下这位明明身份贵重却又对他叶家以礼相待的傅王,就是没有兄长隐晦的提醒,他也早就猜到了什么。 只是看四郎的态度,也不知是未开窍呢,还是早有了自己的主意,他和兄长两个也就不好挑明了说。 万一弄巧成拙,反而叫四郎知道了什么,那就无法收拾了。 种种念头在叶南脑海中划过,到最后,到底是什么都没说。 既然桌上有酒,几人也就先倒上喝了起来,叶西尝了两倍就不行了,放下酒杯,留另外两个一边简短地谈话,一边对着饮。 等五郎回家,看到叶西,看上去脱了幼稚气一派沉稳的小少年顿时大叫一声,放下手里的书,奔过来一把扑在了四哥身上。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都没人去知会我一声!”叶五又惊喜又埋怨地道。 第121章 叶西咳嗽两声,努力从他箍紧的双臂里挣扎出来,“行了行了,再抱你四哥就要歇菜了,都重了这么多,快、快从我身上下来……” 叶小五本质还是个羞涩的小孩,激动过了,也就端端正正站好,不过双眼还是亮晶晶地看着他四哥,“四哥,你都不知道!我那些同窗,个个都十分敬佩你,说你在书院时文采好,有才学,转去武营也能功成名就,封官工部,听说你最近要回来,都向我打听咱们家什么时候开接风宴呢!” 因为家中的兄姐,他在书院别提多受欢迎,上次四哥给他寄来一包铅笔,他有次墨条用完了忘记买,就把铅笔带去了书院,结果现在都成了书院里的时兴货了,很多人都想要,见他不肯再送,还想要花银子和他买。 就连夫子都来问过他了! 最后叶北只好忍痛割爱,又送出去两根。 还有很多人都没见过望远镜和指南针是什么样的,都来有意无意地向他打听,不过叶北还是很有分寸的,只把指南针拿去叫大家学习观摩了,望远镜这种以后可能要打上皇家标签的,在四哥即将要进京当官的点上,就不能太招摇了。 叶西没想到他这样一个“匠人”,还能在读书人面前混个好名声,转念一想,对他个人的欣赏是一回事,恐怕这些人背后的家族也占了不小的原因。 毕竟说句自夸的,如今谁不知晓他是曾傅王的得力幕僚,同对方情谊深厚,现在又成了当今皇上亲点的工部员外郎,深受圣宠,前途无量。 那边叶南和宋峤的拼酒已经到白热化地步,宋峤手肘拄在桌上,撑着头,显然已经有些无能为力了。 叶南却还能稳稳拿着酒杯,在两个弟弟的谈话中插话:“他们想要来就来,这次不见,来日只怕能打主意到二娘那去,索性趁家里给四郎你办接风宴,把人都请来,见个够。” 其实那些乡绅世家也没什么别的心思,就是按照当地风俗拜访,表示祝贺的同时讨个好彩头,官场社交罢了。 叶云把饭菜摆上桌,才发现两人喝了不少,饭都吃不下去了。 “好好的喝个酒,怎么就这样了?” 这灌死人不偿命的节奏,不知道的,以为两人跟对面坐的是自己仇人呢。” 叶西也发现了,顾不得跟三哥搭话,他把要歪到桌上的宋峤扶住,发现都醉的不清醒了,同样不知道说什么好:“阿姊你和五郎吃吧,我把他和三哥送回屋去。” 叶云点点头,“你先去吧,三郎这里有我和五郎就行,一会儿去厨房给、给王爷拿碗醒酒汤,我一早备好了。” 叶西应了声,半扛半拽地把人带回屋,也不管人衣服都叫他扯乱了,一把扔到干净的床上,忍不住嘟囔道:“还挺重。” “看着也不胖啊,肉都长哪去了……” 床上躺着的人似乎睡了过去,衣衫凌乱的敞开着,叶西觉得自己喝那两杯酒也起效用了似的。 他忍不住弯下腰,看着对方露出的半个胸膛,好奇地摸了上去。 “有点硬……” 他戳了戳,然后手就被握住了。 抬头,本该睡着的人正睁着深黑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 叶西吓了一跳,指尖蜷缩起,“你、你没醉啊。” 看着他的人并不说话,深邃的目光仿佛染上了醉人的酒色,穿透昏沉的天色,落到他的脸上、鼻尖、唇瓣……缓缓向下。 叶西蓦地移开了视线,心跳加快,血液上涌。 他有些心虚地道:“我只是想帮你整理下衣服。” 宋峤声色沙哑,握着他的手道:“不用,越帮越乱。” 叶西一噎,原本的心虚变成了不爽,什么意思,他怎么越帮越乱了? 不就是摸一下胸肌,摸完了他就干正事,脱衣服给他换新的了。 看来这人是不想舒服了。 叶西气哼哼将他的衣襟猛地合上,“那行,你就这么睡吧。” 然后跳下床,跑了出去。 看着少年写满怒气的背影,宋峤苦笑一声,手臂横放遮住双眼,也遮住了某些不合时宜的念想。 接风宴上,通过叶五郎得了准话的乡绅世家纷纷前来祝贺,来往之人一时络绎不绝。 当初通过叶西介绍来到叶家工厂谋生的退伍士兵们,为了表达感谢,也来私下求见。 这些人中大多过得不错,经受过边镇的艰苦荒凉,都是能耐劳吃苦的性格,因而早早便脱离了初来时的窘迫,成为了一众工人中生活拔尖的那一部分。 他们听到叶西路过青曲的消息,为了尽量不打扰他,便如同当初的谢礼一般,一起凑了能拿得出手的贺礼,特意派麻石和牛铁代大家前来道贺。 遵照当地习俗,不得不跟一群陌生人寒暄互吹的叶西见到他们来,简直是喜出望外,不管那些人的失望,向三哥使了个眼色,便借口故友前来躲去了后院。 见到麻石两人的时候,叶西险些没认出来。 倒不是说两人表面变化有多大,而是和当初在封州时的颓靡不振相比,两人如今的精神面貌好了太多,叫人一看,就知道是生活富足、平日无忧之人。 而对麻石两人来说,叶小郎君的变化也不算小,从原本的小少年渐渐脱去了稚色,变得沉静起来,待人行事也更加稳妥和周全。 三人聊了些日常小事,麻石两人便知趣地表示厂中还有事,他们如今担着个小组长的职位,不能不对底下的员工负责。 两人走后,宋峤从房中出来,他倒好,一夜安眠,白日里又躲得干净,前院热热闹闹,这里却没半分折腾气。 叶西看着他,时隔一年,大家都变化不小,和好或坏。唯独这个人,仿佛时间格外眷恋一样,还是那般清润贵气,举手投足间温雅又淡薄。 接风宴过后紧跟着就是送行宴,叶西这次学聪明了,再不贪图宴上的那点吃的,一早躲了出去,等到一场场热闹终于到了尽头,才叫了三两好友和亲人,私下敞开心胸吃喝了一番。 剩下的几天,他偶尔会去郊区的工厂或者以前在南山村的家中转转,只是他现在成了大家眼中的名人,每次出行都要被围观堵截一番,一次两次,叶西也就不爱出门了。 尤其是看样子快要和他阿姐成了的王三郎,昔日好友转眼就要成自己的妻弟,王三郎更加的与有荣焉,每次陪他出去必要在众人面前狠夸一通,叶西简直要无地自容。 这般“快活轻松”几天,启程的日子便越来越近了。 依旧是被兄姐塞了一堆东西,足足堆了两车,叶西才成功从家门走出来。 青曲距离京都并不远,北上芜州,再经过两州一府,路过辅京盛盟,便能看到守卫着皇城的京都了。 京都不愧是一国之都,繁华热闹的街市,鳞次栉比的庭院,辉煌壮丽的宫城…… 前世今生,叶西都是第一次见识到文明古国的昌荣繁盛,百闻不如一见。 一行人沿着宽敞干净的青石砖大街,路过窄小挨挤的平民区,转入另一条更加宽阔却清净不少的街道,再走一段距离,便到了傅王府邸。 府邸同样大得出奇,因此叶西还是没能下马车,只通过车帘,观察着王府的诸般景象。 只见一路亭台楼阁、水榭石栏、假山奇石,却不过分追求精巧别致,而是自有一番轩昂大气。 府中管事的是管家和几个老仆,从前俱在宫中当值,是伺候过薨逝了的太后的,在府中地位举重若轻,连王爷也会看重他们几分。 但管家和老仆得到消息,无一不是恭恭敬敬前来迎接,身后跟着一群下人。 管家向王爷行过礼后,见马车中又走出个一身微翠青衫的少年,便知是人们口中相传的叶小郎君了。 他向人行了个见面礼,以示尊重,这才继续向王爷汇报:“各殿都已经收拾妥当了,另外几个院子也叫人打扮过,只府中的银丝炭不多了,要再买些回来才是。”管家意思委婉。 宋峤颔首,又道:“不必,叫他随我住主殿就是。” 管家心中顿时打起了鼓,不明白王爷这是什么意思,或者说不敢去猜。 但还是马上应道:“是,老奴这就去准备。” 等乌泱泱一群人退下,叶西才敢放松了呼吸。 饶是他做好了会看到很多人的准备,也没想到只一个空荡荡的王府,也能拉拉撒撒揪出这么多人来。 宋峤见他如此,不禁轻笑,“怎么了,一群下人拘谨什么?” 他状似真心实意替他担心:“日后去见皇上,可要怎么办。” 叶西好想打他。 “我怕什么,我又没有犯什么事,再说就算我犯事,不是忤逆大罪,也轮不到被皇上下罪吧。” 说是这样说,第二日,宫中传来圣旨叫他进宫的时候,表面没怎么样,却一大早换了好几身衣裳。 宋峤侧卧在榻上,手中随手拿的书都已经翻到十页往后了,见他还有要换的意思,终于不忍再逗弄,站起身将他身上刚穿好的外衣拢拢,“好了就这件,我看着不错。” 第122章 “你看着有什么用啊,得皇上看顺眼才行。”叶西扒拉下他的手,忧心忡忡的在镜子里端详着自己。 宋峤心头顿时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再拖下去,耽误了时辰见不到皇上,你连叫他看顺眼的机会都没有了。” 叶西顿时被唬住了,反过来开始催他快走。 他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紧张。 习惯了自由和平等的制度,如果只是面见一国之君,虽然对方值得敬畏和尊重,却也不会让他觉得拘束和紧张。 更多的,他只是单纯在担心对方会不喜欢自己,对自己会产生什么不好的看法,担心由此造成后果,叫……叫宋峤为难。 想到这,叶西突然明白了。 原来他只是因为在乎宋峤而已。 曾经有过的模糊感觉再次涌上心头,在这一刻终于变得清晰明了。 叶西望着走在他前方的背影,和自己被牵着的手。 原来早就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和宋峤的关系已经亲密到这种程度了。 两人沿着高高的宫墙一路走过去,皇城是什么样子,宏伟壮丽还是巍峨壮阔,叶西都不记得了。 只记得初冬的寒风吹在两人身上,拉着他手的人自然地侧了侧身,将风全部挡在了外面。 他走在他的身后,好像哪里都是暖洋洋的。 一进入大殿,就有小太监上来伺候,将两人身上的披风妥善保管,皇上身边得宠的大太监则一路引着两人到了内殿。 宣明帝日理万机,便是在寝宫召见两人,身边的奏折也没有断过。 两人一进来,坐在龙椅上的帝王便抬头,目光温和又不失锐利威严地将叶西看了又看。 半晌才道:“不错。” 却不知是在指什么了。 宋峤却应得平常,随意道:“多谢皇兄。” 兄弟两个你来我往一番,宣明帝见那叶家小郎君行完礼后便呆呆站着,竟似在出神,倒也不觉冒犯,反而越看越觉得天真聪慧,惹人喜爱。 宣明帝眼中的锐利顿时消了大半,轻咳一声:“叶氏子,可知朕今日叫你来是为何事?” 叶西忙拱手道:“山北连年地旱,育种一事宜早不宜迟,皇上若有吩咐,学生义不容辞。” “嗯,朕已工部于京都城内外备了园子,在温室中栽种好了地瓜,朕这殿中也栽种了一些。”说到这,宣明帝颇有些自豪道:“许是朕和皇后侍弄得不错,朕这殿中的地瓜可比工部那些人长得强多了。” 叶西听了这话,有些想笑,好容易忍住了,才拍马屁道:“皇上圣明,地瓜喜温热和阳光,初冬时在温室中栽种最适合不过。” 其实不过是这宫殿之中处处有地龙、暖阁,自然是比别处要暖和得多。 要叶西说,工部选在温室种植也是没有办法,光照条件可能还是达不到,不过此时栽种,至少明年仲春,一季番薯成熟后,山北那边就能收到番薯立马开始普及了。 这是最好也最快的办法,唯一的缺陷就是需要花费太多的人力物力以及财力。 不过北楚泱泱大国,看样子经济又发达,叶西觉得这点钱财还是不值一提的。 一番谈话下来,叶西见皇上对他态度始终温和,先前的紧张也就渐渐消失了,多说了些可以用番薯制作的小食,不光是宣明帝,宋峤也听得很是认真。 末了,宣明帝来了兴致,“你既懂得这般多,便不如指点一番朕宫中的御厨,皇后近日对你叫季彦带来的几张地瓜吃食方子也颇有研究,亦可搭把手……朕和皇后今日便和皇弟与、爱臣同乐一场!” “学生不敢。” 其实叶西还未去吏部拿到任命文书,严格来说算不得是朝廷官员,因此一直自称学生。 只是他没想皇上能如此不加掩饰地,说出这般看重他的话来。叶西隔着段距离,都看到了皇上身后的大太监因为太过惊讶,连表情控制都忘记了,好半天才收回去。 且叫他指点御厨就算了,竟然皇后也要来看……叶西听得咋舌,不由拼命挤眼睛暗示宋峤,叫他说个话。 皇上客气客气也就算了,他们可不能真的当真。 谁知宋峤却道:“如此,臣弟二人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叶西:“……” 他只好跟着大太监去了御膳房。 留下宣明帝与宋峤这两位皇家兄弟。 “认定了?” “嗯。” 宣明帝恨铁不成钢,又无可奈何,“一个两个的,都是什么毛病?!” 谁能知道,几年前京都城中盛传傅王失宠于帝王,不是因为党羽离间,也不是因为局势之争,而是为了这么个理由。 宣明帝最后到底是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且不论他这位帝王对酣睡身侧的猛虎有什么看法,日后终究会登基为帝的太子会如何想,傅王若是有了妻儿,不说他本人,他的妻儿会如何想……这都不是这对皇家兄弟能控制的。 客观上讲,傅王如今的选择,的确是最上上之策。 有时候,有些事背后的深意当不得太过计较,只要结果能皆大欢喜,又何必非要破坏这其乐融融之象。 叶西在御膳房待了一个多时辰,倒也没怎么忙,反倒是一直和后面赶来凑热闹的皇后说话了。 这位温婉娴静的皇后比她的丈夫态度还要温和,而且两人聊的不是什么吃喝之事,竟然是些家长里短,且多围绕皇后的小叔子宋峤展开,还尽是一些他少时的窘事。 叶西都险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其实这一家子不是皇室人员,而是民间普通百姓家吧? 不过就算大家都很接地气儿,那对着他这么一个外臣,也不该聊这些自家的事吧…… 最后叶西晕晕乎乎陪着这皇室一家用完一餐丰盛的地瓜全席,跟着其中一个回了家,晕晕乎乎地又借了一道圣旨。 听着传旨的太监念完最后一个字,叶西还没缓过神来:“皇上又赐了我个官?” 太监捂嘴笑道:“叶郎君,瞧您这话说的,您为天下百姓做了这么多善事,可不是理应留在咱这京都,为皇上效命么?” 他如今是皇帝看重的爱臣,太监也有意卖好,便提点道:“这屯田司郎中乃从五品之职,司中勤勉持俭,工部侍郎大人见天的夸,不过叶郎君兼着的工部司员外郎,亦是个好去处。” 明白了,屯田司又穷又累还经常挨上司检查,工部司这太监虽然没说,但想必是比较清闲有油水。 第106章 既然都有人提醒了, 叶西想想还是准备先去工部司,于公,他是先被授了工部员外郎一职的, 不去有些说不过去, 于私,他在屯田方面懂得实在有限,也不敢去人家班公面前弄斧。 皇上待他是一如既往的宽厚, 圣旨里不说提都没提任职时间一回事, 私下里还暗示过让他好好看一看京都的人情风物再说。 不过自打回了京都, 本无事在身的宋峤竟也忙碌了起来, 偶尔还会进宫面圣, 虽然行事从不避他, 但叶西也不好直接过问, 也就随他去了。 只是这样一来,他在京都无亲无友,整日待在王府也是闷得慌, 想想还不如去上班点卯。 宋峤对此感到很是歉疚,摸摸他的头道:“不若我叫管家陪你?我几年不回京都, 当时记得的好玩的东西, 这时约莫也都不时兴了。” 其实从前在京都时, 他哪里在意过这些东西, 只怕就算没有外出几年, 旁人问他京都之中的乐趣之处, 他怕也答不上来。 叶西摇摇头, “不用, 你忙你的, 我又不是小孩子, 自己想玩随时去就是。” 虽然这样说,叶西还是提不起什么兴致。 只是话都说出来了,如果不出去玩两天的话,宋峤肯定以为他是在闹脾气,叶西只好请管家帮他找辆马车,叫车夫拉着车在城中随意逛了几天。 城中到处是热闹,叶西还在大街上看到了大白天撑伞的郎君娘子,人数还不少,问随行的两名小厮,才明白过来,北楚人爱美尚杰,喜欢敷粉涂脂,不论男女,脸上都要摸得白白的才算美,白日里出门时,也喜欢撑伞遮阳。 护肤意识比后来那些现代人也不差了。 原本把雨伞拿来遮阳的人还不算多,毕竟个头不小,随身带着并不方便,而自打他家的折迭雨伞出来之后,这些爱美的郎君娘子们可算是见到了福音,再也不用顾虑这些,把折迭伞随身一带就出门了。 于是这折迭伞在继遮雨之后,又叫京都人士开发出了新功能,现在不论晴天雨天,大街上撑着伞的都随处可见,俨然已经成了一股新的流行。 大家互相攀比着,用不用是一回事,但若说谁手里头没把折迭伞,那肯定就是大家嘴里不懂时兴好物的俗人了,没有谈得来的地方,他们不兴和这样的人玩。 两名小厮一边说着,一边拿眼睛偷瞄叶西。 传言都说叶小郎君年少英才,是神童一般的人物,他们还觉得是那些人夸大其词,如今一见,才知传闻一点都不夸张,甚至还觉得那些赞美之词太过朴素了。 第123章 就冲这几日他们奉命护着叶小郎君,在小厨房里见识到的那些个吃食,他们都恨不得也像那些个文人似的,写上个几千字的赞美之词,把人狠狠夸一通。 他们虽是小厮,可自小生活在京都,又在王府里当差,什么好的吃食没见过?就连宫里的御膳,从前王爷在时,也是时时能吃得的。 然而叶小郎君手里头的花样又多又新奇,哪一个拎出来都不比京都城里卖得最贵的点心差,关键是人家还愿意把方子说出来给厨子试做,随口一说就是道点心,丝毫不在意被人知道学了去。 这般手艺和胸襟,怪不得这般年少之际,就能得王爷和皇上赏识,马上就是拿朝廷俸禄的五品官了。 叶西可没想到,因为手艺太烂,他只好把想吃的交给厨子做到,这事到了旁人眼里,却产生了这般美妙的误会。 马车行到中途,叶西还看到了自家招牌的点心加盟店,几乎每条大街上都能找到一家。 没想到已经热热闹闹的开到京都了。 这些店铺外面都竖着等身的人像立牌,叶西定睛一看,发现似乎是《海上风云录》系列人物的卡通形象,那卡通人物一身银色轻铠,飒然而立,红色披风迎风敞开,端的是风流俊秀、肆意洒脱。 而卡通人物的手中,却是手撑着个布包似的东西,人物头上的泡泡框里,还有简短的文字,说明这布包是其从海盗手中夺来的,好奇里面装了什么。 那布包正半开着,里面似乎是一些吃食类的东西露了出来。 “是酥乳团!” 人物泡泡框里显示出这几个字,叶西的耳边,两名小厮也激动地喊了出来。 “这肯定是酥乳团要开卖了,不然他家店不会把这副立牌挂出来。”小厮又高兴又埋怨地道:“司邪单枪匹马闯入红蛇岛大战海盗,居然没翻出来多少金银宝石,酥乳团倒是好多盒。” 另外一名小厮见怪不怪:“这有什么奇怪的,海盗也爱吃他家的点心呗。” 两名小厮年岁还不大,说起这些少年热血漫,便似打开了话匣子,你一句我一句的说了起来,全然忘了他们身边这位,就是这家品牌店铺的创始人。 叶西看着那人物立牌挑眉,看来罗家是无师自通了纸媒广告的正确打法,这都把点心挪到书里去了,可是厉害。 就这般,将京都城里的热闹大致看了看,宋峤那里还是不得空,叶西也只好去吏部领了任命文书,同时带回来几身品官专用服饰。 青色和绯色银鱼袋官服各二,分别是七品以上和五品以上官员才能穿的官服,两顶方正乌纱帽,细节处略有区别,腰上的腰带宽度也有讲究,叶西在王府管家的帮助下,废了一会儿功夫才弄明白里面的弯弯道道。 身兼两份实差,分发两色官服,他这也算是头一份了。 正式上班那天,宋峤百忙中抽出时间来送他,“工部侍郎李崎那人还算不错,平日里有些刻板严肃,却也不会无缘无故针对下官,去了只管做事,旁的不用理会。” “嗯。” 从皇城的外门到正门,有一段长长的走廊,成为好比倒过来的“凸”字形的上面部分,而在凸起的两侧,就是大部分朝中大臣退朝后会去办公的各部及各衙门了。 就六部而言,除刑部外,其余五部皆在长廊的右侧。 北楚正五品官员及以上才有上早朝的资格,叶西这个从五品正卡在在线,才没有机会“享受”四更起五更朝的社畜生活。 宋峤一路将他送至工部衙门外,替他理了理身上有些宽大的青色官袍,才道:“去吧。” 这时正是应卯的高峰期,两人站在衙门外,一个尊贵无双的王爷,一个工部司里的六品小官,这组合本就惹人注目,更不要说两人举止还颇有些亲密了。 迟钝如叶西都感觉到了不妥,他躲了一下,拢了下袖袍,不自在道:“天冷,我进去了,你快回去吧。” 宋峤只是笑笑,看着他转身进了衙门,这才离开。 看见这一幕的官员在两人身后窃窃私语:“早听说了王爷对那新来的员外郎很是看重,如今看来,果真如此。” “这哪是看重,分明是当眼珠子看!傅王那样的身份和性情,你何曾见他对旁人如此过?枕边人也不过如此了。” “快闭嘴吧,瞎说什么!叫人听见了小心你的舌头。” 这人如此对交好的同僚道,心中却也赞同他这话的,可不就是亲得跟那什么似的么。 也不知这叶员外郎是否真的如传言中那般聪慧友善,不然他们这些在人家手底下混日子的小官,可就要夹着尾巴做人了。 叶西一进门,就发现有些不对,他来的其实不算早,按理说这个时辰工部司应该开始点卯了,可这工部司大门,居然是关着的。 周围也不见有其他人在,倒是后面进来的人,也不知是其他司部的,还是另外有什么法子,总归是人家一看大门不开,便走开了。 叶西目光跟过去,发现他们应该是知道有另外的小门。 只是看那些人躲闪的目光,举止也是躲躲藏藏的,便知道他就算是跟着过去,也会被他们想法子甩开了罢。 叶西站在原地没动。 这工部司衙门外左边正好对着工部大门,右面又通着主干道,正是风口的位置。 寒风一吹,任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看了眼身上穿的青色官服,他冷笑一声,大概知道背后的人在打什么主意了,偌大一个工部司,竟然还有人有心思搞这种小把戏,看来果然如那天的宣旨太监所说,未免太闲了些。 今日有早朝,若是能等到工部侍郎来衙门,不说自己平白挨一顿冻,就说他任职第一天就“误了”时辰,点卯都没点上,只怕那位行事素来严苛的工部侍郎日后不会对他有什么好印象。 算得上是一箭双雕了。 叶西只站了一会儿,就转身往前面走去,当他第一天上班什么都不准备的吗? 好在这弯弯绕绕的衙门小门不好找,茅房倒是轻易就能看见。 叶西一身干干净净进茅房,出来时手里却抱了一身青色的官袍,身上则穿着身绯红官袍。 他怕冷,又不知道衙门里叫不叫人外穿裘衣,也担心有个什么突发情况,要被叫去屯田司。 屯田司现在可不光是管着各类田的兴修、种割、给纳和检察等事了,城外的地瓜园开着,时不时就要外出干活,叶西可不想到时候自己若被叫过去,却顶着工部司的职位,未免有点招人说道。 于是索性两件官袍外迭里套在了一起,只要他点了卯,便可两处随意去。 既然工部司有人不想要他去,他便去屯田司就是了。 总归这官是便宜得来的,丢了叶西也不心疼。 各司一把手就是郎中,副手则是员外郎,郎中和员外郎每司各设一名。 叶西就是担心自己当不好这个一把手,才打算窝在工部司当个万事不管的副手,没想到大概是人家工部司老大不缺他这个帮手,也不欢迎他进去。 此时的屯田司众人却在天寒地冻中烤着火,点了卯后,便聚在衙门后面的小厨房里吃早餐。 叶西来的时候没看到人,险些以为自己同时被两个司孤立了。 直到有个方正脸的青年端着一碗面,边吸溜边往外走,两人一撞面,四目相对,那青年不只是吓傻了还是有胆气,竟然把手里的面碗往前递了递,“大人,您要不要来一口?” 整个屯田司,就只有司郎中能穿绯红色官袍,他们又早早被打过招呼,自然能凭着官服和大致的年纪认出叶西来。 叶西也不斥责他,同僚之间闲聊一般,“清汤寡水有什么好吃的,我这倒是有个吃法,好吃还方便,做时也不用开火,备些热水就是了。” 天气冷了,这些奋斗在核心部门的公务员们也不容易,一大早爬起来,往往顾不得用饭就要跑来衙门,五脏庙顾不上祭奠,要么就路上随便买点吃的解决,要么就到衙门里,趁摸鱼的功夫开个小灶自行解决。 只是不论是路上解决还是来衙门解决,前者大冬天的早早出摊卖吃食的也不多,花样和口味是顾不怎么上了,后者时间紧张心情也紧张,尝了个什么味恐怕也说不出来。 那青年回过味来,战战兢兢看着小小年纪的上司背着手,闻着味往小厨房走,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至于上司刚刚那话他只当是反话听,因而更觉大事不妙。 正在聚众用餐的其他人也被吓住了,才只瞄见了一个绯红色的影子,便惊弓之鸟一般,开始手忙脚乱的收拾,却反而将不大的屋子弄得更乱。 汤水都撒在了地上,一个陶碗咣啷啷在地上转着圈,众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室寂静里,就那只顽强茍活的陶碗转着响的声音。 陶碗停了,屋子里就跟没人喘气似的。 沉默了片刻,叶西顿时笑了,“怎么了这是?我打扰你们吃东西了?” 第124章 “没、没有没有!我这就叫他们收拾好。大人您看,这地儿有些乱,咱们出去说?”一名年纪三十上下的男子搓着手,黝黑粗糙的瘦脸上一片尴尬。 “你是……” “屯田司员外郎吕耕,您找季指挥使运回来那些地瓜,如今便是下官负责着。” “嗯,你不用紧张,我初来乍到,司中事务都不熟练,平日里便还是你管着,有事向我汇报就是。” “是是。”吕耕应着,见他不曾提起刚刚那事,心中便松了口气。 这事说来也不是个什么事儿,但新上司刚来第一天,就撞见他们一窝子人在小厨房里吃吃喝喝,这传出去,好听不好说不是。 叶西看出这人的紧张,促狭心起,“你们日日都要聚在那小屋里用早饭,那岂不是只留我一人在外面冷冷清清?” 吕耕赶紧道:“下官这就约束大家,日后不许再在衙门里用膳。” “这倒不必,这样一来,岂不是我刚来任上,就要被整个司的人都恨上了?” 吕耕额头上冒出细汗,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吕员外郎莫要紧张,我说笑一句而已。” 但见满司没一个信他的,都当他是什么难缠的小魔头似的,叶西无奈,只好抄了方便面的制作方法,大大方方贴在了司衙门外。 公事都叫吕员外郎干了去,他游手好闲也说不过去,那就从改善员工饮食环境开始罢。 刚开始司里没一个人敢“揭榜”,都觉得新上司准是憋了一肚子坏水儿,想要来个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们可不能没眼色的惹火上身。 于是屯田司众人三过“告示”而不入,眼观鼻鼻观心,宁愿每天饿着肚子来应卯,也看都不看那“告示”一眼。 直到有个时常来他们司交接工作的材料案小官,这天跟他们闲聊两句,说起那告示上的方子,“你们司的叶大人真不愧是干这行的料,就那方便面,咸面条炸干了囤起来,用时直接往水了泡一会儿,拌上豆豉酱和干菜,别提有多美味了!” “我们司都传遍了,如今人人都随身带一份,懒得泡了,就是干吃也可香!” “看你们这些天每日早早就来衙门点卯了,肯定没少吃吧?” 屯田司众人:“……” “你不早说!!” 就算是在现代,社畜工作党们都很少又能抵御得了方便面的,更别说如今这时代了。 不过饶是叶西算准了方便面肯定会深受这些古代工作党的欢迎,还是没料到它能普及的如此迅速,短短几日的时间,屯田司,其他司、案,整个工部都开始流行起吃方便面和泡面了。 有天某个穿着青袍的吏部官员还把他拦在了工部衙门口,吸着被冻出来的鼻涕,一副纨绔子弟的口吻,“你就是叶西?交个朋友,以后我有的少不了你的,你吃啥……也给我来一份!” 确认过眼神,叶西秒懂,是个吃货,不是来找茬的。 多条朋友多条路,叶西是个喜欢交朋友的人,当下干脆道:“成,我今日喊我家厨子做羊肉煲,来吃不?” “来!” 就这样,叶西认识了来京都后的第一个新朋友,至于这位新朋友不仅是个吃货,还是京都城里除了季彦外,第二响当当的风流纨绔的事,叶西还是过了很久才知道的,并且一直以为那大概是谣传。 毕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他日日和新朋友相处,只见新朋友出手阔绰,行事大方又不拘一格,平日只要随便弄点什么喂饱了,就非常好说话,实在是性格再好不过的一少年。 于是“空窗期”的叶西很迅速地和新朋友熟络了起来,甚至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 不得不说,活到这么大,这还是他第一次有同龄朋友,这感觉还挺新鲜。 和兄姐宋峤在一起时都不一样。 大概和叶小五一起玩时差不多,但是也不很对,叶小五是他弟弟,有些话他也不能对弟弟说。 但是对同龄人的朋友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尤其是在新朋友向他袒露心扉,表示自己喜欢男人之后。 这时的叶西还不知道新朋友的妈是公主,爹是侯爷,人家也是皇亲国戚那一挂的。 否则他会更吃惊,然后发出像宣明帝一样的感叹——这一个个的,怎么路子都这么野?你们爹妈知道吗? 然而现在他还是个单纯无知的少年,理所当然地对此事表示了震惊,然后是理解,拍拍朋友的肩膀。 最后干巴巴道:“……加油,你可以的!” 然而他却忍不住在心里嘀咕。 这种事,朋友不说他也不会知道,知道了也没什么必要。 他为什么要告诉自己呢? 难道是……他从自己身上看出了什么?有、有那么明显吗? 叶西纠结了。 第107章 叶西开始纠结了。 江晏这是什么意思? 小侯爷江晏说这些时, 好似谈论天气一样随意,此时他吊儿郎当地坐在栏杆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叶西:“你还是第一个听到我说喜欢男子后, 反过来安慰我的。” 虽然这安慰听起来可怜巴巴的。 “一点抵触情绪都没有……你也喜欢男人吗?你看我怎么样?我一不娶妻二不生子, 虽然没法子给你名分,但只要我俩在一起,我的就是你的, 你的……你只要时不时给我弄点好吃的就行了。” 本来还处在持续震惊中的叶西一愣, 回过神来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你就是想吃我的吧!” 江晏嘻嘻一笑, “你真喜欢男的罢?既然没有合心意的, 何不同我试试?” 叶西反射性回了一句, “谁告诉你我没有的?” 江晏看他半晌, 挑眉道:“不会是傅王吧?” 叶西脸一下就红了。y。u。x。i。 这下江晏真惊讶了,还有些同情叶西,“傅王你还是别想了, 不可能的,难道你没听说么, 同平章事家的嫡女绝色倾城、德才兼备, 身份亦和傅王相当, 近日同平章事同傅王又走得近, 怕是好事将成了。” 叶西的脸渐渐由红变白, 最后摇摇头, “不会, 他没跟我说过。” 江晏笑了, 像看不懂事的孩子一样, “我知道你和傅王关系亲密, 傅王待你像亲弟弟一般,但是这种男女之事,他又怎会同你讲呢?” “好了好了,莫要急着反驳我,我知道你是为了拒绝我故意说爱慕傅王的,对吧?我不追你就是了,咱们还当好朋友。” 好朋友也不碍着他上门来要饭。 只是家中老母亲催得紧,只扬言便是他爱只老虎,公的母的也必要给她带只回去,他这不是实在没辙了,才想着喊叶西来应急一把么? 毕竟他在京都的那些熟人们,个个都对他母亲那泼辣性子清楚得不得了,生怕进了他家门要整日被磋磨,根本不肯给他开口的机会。 想到这,江晏长叹口气,“还是你好啊,即便是真的爱慕傅王,左右都有个念头,我呢,小二十年这么混过来了,却连心中欢喜的人是谁,在哪都不知……” 叶西可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好的。 他只觉得郁闷,非常不痛快。 他就是一个没想好,晚了几天而已,宋峤居然就要和别人在一起了? 其实他早该想到的,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当家长的就爱给孩子张罗婚事,宋峤都二十多了,以前在封州的时候,那是天高皇帝远,皇帝拿他没办法,现在回了京都,可不是该逮着人叫人赶紧成婚么? 这么一想,叶西就更郁闷了。 不仅郁闷,还气愤,如果当真如江晏所说,那宋峤就是个欺骗人家感情的垃圾! 明明跟他说过不喜欢女人,现在却要去娶个女子回家,不是骗婚是什么? 要是他敢,他一定把他喜欢男人的事情全给抖露出来,叫天下人都看看他丑陋的嘴脸!叫那姑娘看清宋峤的真面目,叫他活该遭人唾弃! 这么一想,叶西总算痛快了些。 走进屯田司的时候,吕耕见他面色不好看,手里拿着一摞纸册进退两难。 叶西收敛了怒气,尽量平静道:“这是?吕员外郎有什么事要与我商量么?” 他以为是地瓜园那边的培育出了问题。 谁料吕耕摇了摇头,有些尴尬道:“不是咱们这边的,是工部司送来的,说是各司事务册,要您给各司分好了送过去。” 工部司在几个司中地位最高,听名字就知道了,负责将属于工部的各事务整理分工,再授予其余有关司局。 说白了就是给其他几个司派活的。 照理说叶西身为工部司员外郎,处理这些本在他职务范围之内,但一来他已经去工部侍郎那里反映了情况,又决定留在屯田司,那么工部司那里,也就当是个只拿俸禄没有实权的散职罢了,工部司理应清楚这事,现在却又以他职务所在为由叫他做事。 且叶西仔细看看吕耕手里那几本厚厚的册子,冷笑一声,这是把下面好几个月的活都丢过来给他了吧? 第125章 他怎么都没想明白,自己哪招惹那工部司郎中大人了,值得他这般挂念着自己。 吕耕这种混久了官场的却比他清楚,提醒道:“这工部司的丁贵大人,妹妹是枢密使府上嫡次子的爱妾,颇受宠,这丁大人,从前家中是甚是贫寒,听闻是不曾读过什么书的……” 所以依他看,那丁大人如此之举,有故意为难叶大人的意思,怕也是他自己根本就识不了几个大字,从前的工部司员外郎告老回乡之后,可不是就没人干这些活了么? 叶西听完,瞠目结舌。 这可是六部之一的工部,工部四司之首的工部司。 竟然能出现这种荒唐事,一个目不识丁的人,也能坐上工部司郎中的位置! “那侍郎大人……” 吕耕讳莫如深,左右看看,这才压低了声音道:“大人,有枢密院在,六部二十八司,您看有人的还存着几个?” 名存实亡罢了。 就好比军器监,从前归在六部之下,如今已经是枢密院的了。 叶西沉默,从前的时候,宋峤偶尔也提起过这些个朝中局势,可他不爱这些弯弯道道,也就是听一耳朵就过去了,也没意识到手握权势的权臣到底能一手遮天到什么地步,如今才算是真的见识了。 疏密使嫡次子一个爱妾的亲戚,都能靠着关系坐到五品官的地步,还能叫大臣工部侍郎都奈何不得,也怪不得宣明帝想要除之而后快了。 吕耕也对那丁大人没什么好感,想起一事,颇有些幸灾乐祸道:“那位丁大人平日里惯爱游手好闲、斗鸡走狗,前两日突然鼻青脸肿的来司上,说什么走路不小心摔的,这可是厉害,摔得脸上、腿上、手脚处,哪都是……” 叶西算算正好是对方想给他下马威那天,顿时也跟着乐了乐,“谁知道这是得罪了哪路神仙。” 这种招人恨的家伙,平日里得罪的人肯定少不了。 “不过,”吕耕有些担心地看了叶西一眼,“丁大人最是记仇,被人打成这样,往后只怕不会轻绕了对方。” 叶西听听就过去了,完全没意会到吕耕话里的意思。 当天晚上,叶西放衙回去,竟然难得见到宋峤也在府中。 想起白日里同江晏说的那些话,他顿时心口酸涩起来,恶狠狠把自己甩在榻上,不是滋味地道:“终于知道回来了?” 宋峤看他一眼,“怎么了?” 在外面受欺负了? 叶西想爬起来瞪他,又鼻子一酸,什么话都没说,扭头趴在了榻上。 宋峤觉出不对来了,少年是个什么狗脾气,他比谁都清楚,旁人欺负过来,只怕当场就要咬回去,便是不能力敌,回来了虽然郁闷,却也绝不会伤心难过,只等着想法子狠狠打回去呢。 这副落败狗儿般灰头土脸的模样,却是从来没见过的。 宋峤颦眉,将手中的折子放下,想要问又担心戳破少年那点碰不得的自尊,看他趴在榻上连人都不看,只好坐在旁边,用手捏捏少年脖颈后的软肉,温声道:“今日管家去底下的庄子收租,得了不少羊乳来,我叫人给你做了布丁糕,现在要吃吗?还有外面加盟你家的点心铺里,如今又多了个什么酥乳团,喊人给你买些回来?” 他这样温声细语,叶西更是眼睛鼻子一起酸了起来,把头埋在铺着厚厚绒毯的软榻上,抬都不抬一下。 其实他心里是知道的,宋峤跟那什么同平章事的女儿肯定没什么关系,以后也不会娶人家。 然而只要他一想到,随便哪个旁人都可以把自己对宋峤的心思袒露出来,爱慕也爱慕得大大方方的,他却只能看着,闭口缄默,哪怕他和宋峤的关系再好,他把他当亲弟弟看,处处照应他,那也离着喜欢还有很远很远的距离。 意识到自己对宋峤的心思后,叶西只觉得甜滋滋的高兴。 但今天被江晏那样一说,他才知道,感情上的事,不是只有他喜欢就够了。 怪只怪宋峤对他好得太理所当然,也叫他理所当然地受着这份好,以为两人之间这样就是圆满。 所以在认识到宋峤身边并不永远只会有自己一个,他还有可能有别的关系好的人,甚至是喜欢的人时,叶西就突然发现,原来宋峤并不是只有喜欢他和不喜欢他这两种选项,他还可以喜欢别人。 这叫他心里难受起来,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事实。 见少年不为所动,连甜食都放弃了,宋峤一遍遍抚摸着少年单薄的脊背,目光深深,露出丝厉色。 良久他道:“我去给你把糕点拿来,多少吃点。” 其实空着肚子吃这些乳糕并不好,但若是甜食都不成,别的吃食就更别想叫少年露个笑颜色了,宋峤也只好如此。 出了暖阁,他却是喊来了管家,沉声道:“去打听打听,今日在外面遇到什么事了。” 他这阵子忙,有些方面就没打点得那般周全,如今朝中暗藏汹涌,想来想去,也只有枢密院那些人还能暂时嚣张几天了。 管家对叶西倒是比自己王爷还精心,尤其是在得了宫里人的提醒后,更是把人当主子关照着,这时略略一思索,便猜测道:“倒是有一件,今日工部司那位郎中大人……” 宋峤眉头依旧锁着,这点小事,还不如前些日子刚去那会儿吃的亏要紧,心里边肯定也想着怎么反击回去呢,怎么回来就这么不开心了? 管家见他神色不对,想想倒是又想起来一件,“这些天,侯府那位小侯爷跟小郎君玩得挺好的,今日放衙后还去了铺里吃点心,两人分开时似乎是有点不对……” 小侯爷还是那副万事不放心上的纨绔样儿,叶小郎君瞧着脸色有些不太对,像是跟一起玩的朋友吵架输了似的。 只是叶小郎君对人想来都是副笑模样,性子也极好说话,若说真是和小侯爷红了眼,想想可能性也不大。 宋峤也想不出,只好道:“那便先看看,他们玩伴之间的事,就莫要去打搅了。” 还是那道理,宋峤做这些事,只是担忧少年安危,却不想禁锢得人连自由都没有了。 等他把点心拿进暖阁,少年已经趴在软榻上睡着了。 睡着了也似还在为什么犯愁,连眉头都是皱着的。 宋峤叹息一声,将点心放下,双臂轻轻卡住少年的膝窝和脊背,将人抱起来,小心放在了床上。 罢了,不论是不是那工部司郎中做了什么,既叫人如此不开心,索性弄远些就是。 他顺势和衣躺在一侧,修长的手指将其紧皱的眉头轻轻揉平,盯着少年的脸看了一会儿,才蓦地发现,两年多的时间,不论是这张一如既往秀丽精致的脸蛋,还是他越发开始抽条的身子,都已经让少年渐渐褪去了稚感,显出几分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柔韧与青涩来。 宋峤突然意识到,这个年纪,已经是要娶妻生子的时候了。 他皱了皱眉,心中不悦,很快就将这个念头闪过了。 半夜,叶西醒了过来, 一夜好眠,叶西醒来后心情好多了。 他本来就不是爱纠结的性子,偶尔情绪上来犯矫情那么一会儿,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不就是不喜欢他吗? 他学着怎么对他好,让他也喜欢自己不就行了。 只是他第一次追人,这方面的事也不懂。 叶西咬着筷子思索,看江晏那样子,似乎是知道不少,要不要去问问他? 一声清脆的银筷敲击瓷碗的声音响起,叶西抬头,对面的宋峤掀起眼皮,淡淡道:“好好吃饭,不然会长不高。” 叶西顿时噎住,算了,这件事以后再说,他现在很不高兴! 到了衙门里,还有件更不高兴的事在等着他。 听说丁大人吃坏了肚子,现在正在衙门里闹,要叶西出来给个说法。 叶西一头雾水,看着前来禀报的人:“他吃坏肚子关我什么事?” 禀报的人也是一脸无语,“丁大人说,是吃了用您给的方子做的方便面才这样的,他现在怀疑那方子里加了什么不好的配料,能叫人吃坏身体。” 这件事想想都荒唐。 方子里的配料无非就是些葱姜蒜末和胡椒豆豉之类,这些东西哪家没见过,怎么别人吃没事,到了这方便面的方子里,就能吃坏人了? 傻子都知道这是丁贵在故意为难叶西,但是他们也没有什么办法。 叶西听了这人的话,总算是知道这个叫丁贵的,能有多蠢多无知了,陷害人这种活,可真是劳累到他那少得可怜的脑细胞了。 “所以他现在是什么意思?” 那人也弄不明白,挠挠头,犹豫道:“大概是叫您去给他道个歉?” 叶西冷笑一声,做梦呢。 他当即往里走,路过工部司门口时停都不停,谁料里面的人早有准备,哗啦涌出来好些人,将他团团围住了,很快,里面又走出个肥头大耳的男子来,腆着肚子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陷害朝廷命官!” 第126章 叶西噗一声笑了。 周围围着他的人脸都红了,都不动声色离远了些,表示自己跟丁贵不是一伙的,只是身在工部司身不由己而已。 叶西瞥一眼这些人,也没有为难他们的意思,他主动往里走,那丁贵反倒吓了一跳,连忙躲开:“你、你想干什么!” “不是你要请我过来的吗?怎么,我这是给你机会啊。有什么想说的,抓紧时间,本官可没有丁大人这般悠闲。” 丁贵气得咬牙。 要说他和叶西之间,还真算不上什么深仇大恨,毕竟两人之前连面都没见过。 只是一来,原本工部司员外郎的职位,他是想求下妹夫,让平日里与他关系甚是亲密的堂弟来当的,那堂弟读过几年书,脑子不算太蠢,也上道,帮他来处理工部司的事务再好不过,叶西突然的空降却坏了他的好事。 二来,傅王一派一直和他们枢密院一派过不去,两方争斗已久,叶西是傅王的人,那就是他丁贵必须要铲除的异己,于公于私,丁贵都不想让叶西好过。 本来要是叶西好好的受着也就是了,没想到他却根本不吃这套,还反过来找人打了他!而且在他的又一次“提醒”下,一而再再而三的忤逆他,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 平生最恨人这般看他的丁贵再不能忍受了。 不过他也不是完全蠢得没救,今天敢来,也是因为从自己妹妹那里知道了个了不得的消息。 傅王他勾结达蛮,意图谋反,马上就要完了! 他还知道,妹夫他们动手的日子就在今天。 只怕这个时候,傅王谋反的证据已经呈在了皇上的书案上。 马上,连同眼前的这个什么叶西在内,就要被打入大牢处以死刑了! 丁贵还有什么可怕的? 不过在这之前,他要好好把叶西毒打一顿,将自己这一身伤还回去才行,不,打断他的手脚,叫他一辈子爬不起来才好。 不是不想给他干活,不想帮他写分工册子吗?那就以后都别用手写字,也别用脚走路了。 丁贵这般想着,眼中的恶毒和幸灾乐祸简直就要溢出来了。 叶西皱眉,心中对他的有恃无恐起疑。 他看着不知道何时关上的工部司大门,再看看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几个拿刀棍的壮汉,越发觉得有些不对劲,外面那么多大小官员在,丁贵他怎么敢如此嚣张? 只是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叶西垂眸,在几名壮汉一齐向他砍过来时,弯腰迅速躲了过去,而后一脚踹在一名壮汉的胸腹上,将人砸在另一人的身上,两人一同倒了下去,又劈手夺过另外一人手里的铁棍,弯腰前倾,一棍抡过去,狠狠打在两人的腿上,再将长棍杵在一人眼上,对方当即惨叫着捂住了眼,血立刻就流了出来。 叶西松了口气,这些人看上去都没什么武功底子,和他半斤八两,不过他力气大,这些人一时半会儿还奈何不了他,不过若是时间久了,就不好说了,双拳难敌四手,何况这些人手上拿的全是刀枪铁棍。 果然,打斗中,叶西一个不妨,被人一刀砍在了后背,好在他躲得及时,刀刃只是擦着皮肉过去,流了血,没伤到骨头。 但这也足够叶西疼了,一时间,他脸色变得惨白起来。 到底不是末世里从小千锤百炼起来的身体,砍一刀就够他喝一壶的了。 丁贵却是畅快大笑,“都上,把他的手和腿砍断!”见那些人犹豫,他赶紧道:“外面的人不知道这里头的事,等把人解决了,我找个借口说他出去了便是,算不到你们头上。” 这些人都是他从外面找来的,绝对干净,保管惹不上官司。 那些壮汉不再犹豫,目光发狠地盯着叶西,手中的动作也不再迟疑。 叶西心中的烦暴更胜,同时疑惑更深。 他觉得一定是宋峤出了什么事! 不然丁贵他不敢这般明目张胆对他。 就在叶西胡思乱想间,眼看就要被这些壮汉的乱刀砍中。 紧锁的大门突然被打开,门外闯进来一群身穿玄服的带刀侍卫,训练有素地迅速将所有人围住。 丁贵一喜,这么快就来了? 不过,他扫过这些人,面露疑惑,怎么会是皇上身边的羽卫军?难道这事不该由枢密使大人手下的禁卫军出马吗? 他还想上去攀附两句,却没想到被两名羽卫军当即按在原地。 “羽卫军任务,捉拿疑犯丁贵,带走!” 丁贵一懵,“你、你们在说什么?不应该是来捉拿姓叶的吗?你们抓我干什么?!” “枢密使勾结达蛮,意图构陷傅王,如今已伏诛,丁大人与其来往过密,必须接受调查。” 什么?! 怎么会是枢密使大人? 丁贵愣在原地,很快道:“不可能!你们是不是弄错了?明明是傅王——!” 为首的羽卫军首领目光一凛,挥手道:“带走!” 叶西也被这突然的反转弄懵了。 不过他很快反应了过来,顿时大笑两声,牵扯到伤口,不由龇牙咧嘴起来,指着那些吓傻了的壮汉对那羽卫军首领道:“这些人来历不明,看样子同丁贵关系甚密,大人,也该带回去调查一下吧?” 他相信以丁贵仅仅因为一点莫须有的小摩擦就能对他痛下杀手来看,对方平时里肯定没少干作奸犯科的事,这一被带走,怕是很难再出来了。 那首领看他一眼,竟然颔首示意了下,这才朝属下点了点头。 一群人又训练有素地往外走,只有丁贵绝望的嘶喊声回荡在工部衙门外,引来众人的张望和指点。 第108章 后来叶西才知道, 当日在封州时,大哥带回去的那个叫做纪雅的混血女子,其实是有心人刻意安排接近大哥的棋子, 为了盗取指南针和望远镜的制作图纸, 也为了谋取被季彦掌握在手中的海域图。 自然,这不是他们的主要目的,就算真的盗取了图纸, 这些人其实也并不敢真的将其传给达蛮, 那是叛国作乱, 子孙万世都要遭受百姓唾骂的, 他们的目的只是要身为叶东身边人的纪雅将“图纸”交给达蛮, 制造宋峤一派与其勾结的假象, 搅乱一方局势, 从而趁乱将宋峤从石饶禁军统帅的位置上拉下来罢了。 这样一来,即便日后朝中查明宋峤的清白,但经此一事, 为了避嫌,他恐怕也不得再任命石饶禁军统帅一职。 就算日后宋峤找枢密院的麻烦, 那也是没有道理的, 毕竟谁让他瓜田李下, 最有勾结外敌的嫌疑, 朝中调查清算, 也只是按律行事而已。 这算盘听起来着实不错, 只是他们大概没想到, 叶东不是那等为美色所迷之人, 更没有想到的是, 以叶西和宋峤的关系, 叶东绝不是对两方私底下的较量知之甚少之人,有了防备,自然就不会轻易上钩。 非但没有上钩,宋峤可以说一开始就在等着钩子下来,反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枢密院一派若说勾结达蛮,却也没有,但他们也不是真无辜之人,当年将宋峤出行的消息透露给达蛮,意图谋杀,如今借着这场泱泱祸事也终于被查了个水落石出。 枢密使当场伏诛,其党羽亦被牵连调查,挖出萝卜带出泥,这些个权臣家族,谁家也没个真清清白白的家底,就好比枢密使嫡次子,联合爱妾娘家兄弟,即原工部工部司郎中丁贵,不知在背地里干了多少奸谋夺命之事,如今一并被查出,当即就被判了刑。 因为丁贵被带走时,恰好被撞见买凶意图谋害身为同僚的叶西,众目睽睽朗朗乾坤,连辩解都不能,身为被害人,叶西往负责此次案件的刑部走了一遭,说了两句,按了手印,这事就盖棺论定了,速度堪称一绝。 也是多亏了丁贵那猪脑子了。 一场枢密使构陷案足足审杀了两个月,才终于落下了帷幕。 听到宋峤替代枢密使被任命为禁卫军大帅时,叶西高兴地差点蹦起来,等宣旨太监一离去,他就激动地扑过去,抱住了宋峤,“你不用走了!可以一直留在这里!” 原本他还担心往后他在京中做事,宋峤却要在事成之后回到封州,两人岂不是要分隔两地? 没想到皇帝这般善解人意,竟然也让宋峤留在了京都。 他并不知道的是,朝中指令能这般迅速地下下来,不过是那皇家两兄弟心照不宣的默契罢了。 若是他愿意,宋峤自此之后,大约此生都要和他绑定在一起了。 若是不愿,那约莫就是他宋某人没有福气,只能孤身到老了。 宋峤稳稳抱住少年,唇边勾勒着一丝笑意,接下来,他也许可以好好跟少年谈谈两人之间的事了。 然而事出突然。 宣明十三年,除夕夜前。 一封加急信件从封州石饶传来,达蛮驶大批战船由清河直上,自水门袭边。 身为禁卫军统帅,宋峤在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被召进了宫中。 第127章 一天一夜之后,叶西从焦灼地等待中忍不住睡过去,半夜昏昏沉沉惊醒时,发现宋峤早已换下常服,身穿铠甲,整装待发。 他看着他,总觉得有千言万语要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是在末世长大的孩子,见惯了杀戮和血腥,也手刃了太多敌人,有丧尸,也有同类,他却从来没有害怕过。 有时候,越是长不大的孩子,就越是天真而残忍,他们没有善恶,只凭爱憎行事。 就像一张白纸,手拿画笔的人想要他们成为什么样子,他们最终就会是什么样子,而社会、环境、世界,都可以成为这支画笔。 叶西不幸地生长在末日世界,却又幸运地遇到了关心爱护他的人。 他没有长歪,可也始终脱不开被绝望世界影响的阴影。 午夜梦回时,偶尔回想起末世之中的绝望、杀戮和血腥,他都害怕如今的一切美好只是泡影。 所以他才会格外珍惜这里,真心实意喜欢这里的一切,并想要它变得越来越好。 抱着这样小小的心思,他拿出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冒着被发现的风险。 可是大家对他很好,兄姐未必不知道自己的说辞漏洞百出,可是他们从来没有追问过自己,他说什么,他们就相信。 宋峤不一样,他明晃晃地怀疑,可也明明白白地袒护他,帮他遮掩,帮他解释,替他将一切质疑和风险解决,挡在他的前面,还口是心非说他们是互取所需。 想起他故意抢自己东西时招人恨的模样,叶西想笑,眼睛一涩,泪花却闪在了眼角。 他扑过去抱住他,一句话也不说。 他以前从来不怕死,更不会在意别人的生与死,可是现在,他感到害怕。 他紧紧抱住他,想要从他身上汲取足够的温暖,坚定道:“我也去。” 一声叹息在耳边想起,熟悉的大手覆在了他的头上,又摩挲着向下,碰到了他的眼角,用指腹将那里的泪水拭干,“我很快就回来。” 冬日达蛮战斗力并不强,能在这时候袭边的,只会是小股被逼入绝境的饥饿流民组成的临时军队,其势不足为患。 “闭嘴!你不许说!”少年恶狠狠地道,想要咬他,却因为他身上的铠甲无处下手,那铠甲刺激到他,少年的眼睛一下红了,埋头狠狠咬在了他的锁骨处。 虎牙尖利,很快就穿透皮肤,咬进他的血肉里,叶西尝到了血的甜味,却觉得苦到了心里。 他不想宋峤出事。 有一点可能都不行。 宋峤闷哼一声,修长的脖颈紧绷,却动也不动,任他发泄。 少年不要他说,自己却忍不住,将头埋在他的脖颈处,闷闷道:“你快点回来。” 宋峤感到有温热的液体顺势而下,流进了他新生的伤口,也流进了他的胸膛、腰腹,再向下…… 不合时宜地,某些画面翻滚在脑海中,几乎让宋峤失控。 偏偏就在这时候,少年抬起头来,用滑嫩的面颊贴着他的脖颈向上,一点一点磨蹭碾压着,像慢吞吞的蜗牛,伸出试探的触角,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反应,得寸进尺地爬到他的唇角。 宋峤额头蹦出青筋,骨节分明的手克制而隐忍地空悬在少年背后,离对方毫不设防的后颈毫厘之遥,几乎能触到少年皮肤上柔软的绒毛。 “别闹!”他低沉呵斥一声,却似透着卑切沙哑的恳求。 “你不喜欢我?”少年唇舌间散发出来的温热气息打在他的脸上,明明是疑问句,却是陈述的语气,透着淡淡的委屈和失落。 宋峤几乎要承受不住,喉结滚动,鬓处汗珠顺着刀削般的面颊滚落至修长性感的脖颈,“你还小,不懂……” “你才不懂!” 少年一口咬在他的薄唇上,像小狗一样急切的又舔又咬,甚至企图翘开他的牙齿,探寻更深的所在。 “快说你喜欢我!你喜欢我的对不对?”少年连声逼问,誓要得到答案。 宋峤的耐心彻底耗光,大手终于扣住少年的脖颈,让他无处可逃,唇舌反击,凶猛肆虐如饥渴的野兽,用实际行动代替回答了这个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 - 宣明十四年,一月一日。 达蛮袭边的消息传至朝中上下,傅王率兵赶往封州,却是从水路向北,经流通山北各州的长河进入露海,向南直入封州青河,将达蛮挡在封州四水门之外。 同一时间,枢密院军器监收归工部,工部司员外郎叶西提出水密隔舱技术,率大批工匠日夜研究,终于三个月后,将技术成功运用到战船上,并开始向封州前线输送。 这种将船舱用隔舱板划分为多个独立舱区的制作方法,成功解决了一旦船舱遭到袭击破损,便会导致全船沦陷的难题,大大提高了海船的战力和海军的生还几率。 这种被命名为“九尾神舟”的战船一被投入水门之战,便发挥了巨大的效果,北楚和达蛮双方胶着的战局迅速被打破,仅仅三个月,达蛮海军就节节败退,最终落败溃逃。 九尾神舟自此一战成名。 他的创作者叶西,也被载入北楚史册。 然而叶西却并不肯接受这份荣耀,只言说其制作者另有其人,自己不过是偶然得知罢了。 至于世人如何议论,到底是信与不信,叶西就无从左右了。 十月,战败达蛮的消息从封州传入京城时,他多日紧绷的心弦才骤然松懈下来。 此时,早在今年春,就开始普及播种地瓜的山北各州也纷纷传来了好消息。 “各州地瓜已经成熟收获,亩产多达两千斤!”得知这个消息后,吕耕第一时间就来通知了叶西,此时他捧着从同样丰收的地瓜园里,被自己亲手挖出来的地瓜,激动得热泪盈眶,看叶西的眼神仿若救苦救难的菩萨。 有如此惊世之才,实乃北楚之福啊! 而在朝中上下一派惊叹议论之中,山北某州,战胜归来途径乡下田郊的禁卫军们,则亲眼看到了这地瓜成熟的盛况。 黄昏时分,太阳渐渐落入山头,红灿灿的晚霞染遍了半边天空,层林浸染,秋黄的落叶打着旋的飞舞在山间地头,落在正在收获丰收的百姓身上。 他们有的看也不看,闷头继续挥舞着锄头,将一颗颗饱满膨胀的地瓜挖出来,小心翼翼装进麻袋、竹筐、衣兜之中,有的抬起头,将落叶挥下,露出带着笑容和满足的面孔…… 田间饱经旱地之苦的老人们颤抖着手,抚摸过一颗颗地瓜,眼中热泪盈眶。 一年又一年,他们在这片荒贫的土地上度过了大半生,饥饿如影随形,早就放弃了希望。 谁知道,谁知道…… 老人们捧着地瓜,跪倒在它柔软的藤蔓中,身躯下弯,苍老沟壑的脸上满是虔诚,不知在向谁跪拜。 从此之后,他们山北再也不会终年饥荒、饿殍遍野了。 宋峤站在马上,手里捧着百姓笑着送上来的地瓜,眼中的涩然渐渐转为笑意,他快意扬鞭,沉声道:“走!回京都!” 丰收之愉,凯旋之喜,他只愿和心中之人共享。 第109章 又是一年重九登高日, 收到大哥和阿姊他们的来信时,叶西正在为自家的乳制饮品画宣传海报。 五年的时间,当初柔弱的少年已经渐渐成长为坚韧的青松, 伏案认真的模样叫人移不开眼。 而封州城里那些橡胶长大长高到终于能割胶, 同样用了五年的时间。 当初宋峤率军大败达蛮,凯旋归京,已封无可封, 皇帝便把主意打到了他的身边人身上, 叶西于是因为水密隔舱技术的成功研制并助海军力克达蛮, 再进一步, 一跃成为官拜三品的工部侍郎, 期间种种不必赘述。 而当时与海军水陆夹击达蛮的石饶禁卫军也同样在战后进行了论功行赏, 叶东虽未更进一步, 却在几年后被选入京都,归入殿前司,前途无量。 在得知这个消息后, 叶西就书信积极地劝说还留在青曲的兄姐。 如今大哥马上就要来京都,而兄姐的生意这几年来越发红火, 完全可以来京都发展, 这样他们一家人也就能团聚了。 叶南和叶云一听, 也很心动, 日后大哥和四弟定是要长久留在京都的, 而五郎这孩子更是出息, 竟然已经过了州试, 下一步就是要在明年参加礼部举行的府试了, 府试在京都, 从青曲赶往京都路途虽不算太远, 到底舟车劳顿,若是此次在京都安顿好了,便无需担心了。 再者京都繁盛,叶云的糕点加盟其实还好,只要她的手艺在,去哪都是捞钱,叶南却是对京都这块大蛋糕很是心动。 他如今的厂子里已经不再像原来那样,什么都做了,而是渐渐将牙刷和雨伞等都慢慢授权出去,只专心经营玻璃制品这一块。 其中望远镜自然是大头,专供军部和海商,每年都能有一笔收入。 另外在叶西的建议下,他开始制作一些玻璃日用品和挂饰摆件,并走高端路线,只卖给手中有闲钱的富贵之家。 第128章 这倒不是叶家故意垄断抬价,而是受制于技术问题,如今的玻璃制作成本依旧高居不下,虽然比海外运回来的玻璃要便宜不少,但也没到现代那种烂大街的地步,因此玻璃在此时依旧是奢侈消费品。 就为了这次的重九节活动,考虑到不同层次的消费者需求,叶西还向自己三哥定制了两百个玻璃瓶呢。 一等封州那边的橡胶园将乳胶送到京都,叶西立刻开始了橡胶的研制和加工,然后在当地分别订购了一批陶瓶和瓷瓶,又联系了几个养羊的庄子定了羊乳,说好了长期订购,便找了府中的下人开始进行酸奶和乳制品的发酵、制作。 就这般忙忙碌碌,眨眼间也就到了重九节这一天。 不用他发话,京都城里那几家加盟店就非常乐意叶西将东西摆到自家店里来卖,不收取一分提成,还免费提供人力和宣传成本,如果不是叶西坚持不肯的话,他们甚至还想贡献自家店里的点心拿来给叶西当添头用。 谁不知道这些年但凡是重九节搞新鲜吃食,就没人能赢得过他们这位东家的。 只要有叶家新品的地方,就一定有数不清的韭菜! 因此重九节还没到,几家加盟店就暗戳戳较起了劲,发誓要抢到今年叶家新品的首销权。 然而他们想见到真人可谓是千难万险,只得将心思使在别处。 譬如叶侍郎有什么红颜知己或是枕边人的,叫他们贿赂一番吹一吹枕头风,未尝不是奏效之法。 可惜这几年来怀着这般打算的人千千万,却没见一人成功了的。 因而世人都传叶侍郎简直要步傅王的后尘,明明正当肆意放纵的风流年岁,却端方禁欲连和尚看了都要道声惭愧,身边别说红颜知己,便是女子都不见半个身影。 有人自然是不信,觉得其道貌岸然之下定然藏着放浪形骸的一面,越是纯然持重,只怕背地里越是欲念汹汹。 也有人猜测叶侍郎是不爱红颜爱南风,因而才会对这些年他们送上去的美人都不假辞色,毕竟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子,能在美色面前还没有半点表示的,除了有毛病那肯定就是不好这口了。 可惜此种猜测也在叶侍郎同样对男色不假辞色后消失于无形了。 莫不是真有毛病罢? 这说法一出,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各八卦人士中流传了开来。 以至于每年想要巴结叶西的人误信谣言,摇头叹息过后——更加热衷于给他送美人了! 男的女的都送,哪年他收下了,就说明顽疾治好了! 就这般,看热闹不嫌事大,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好事者都必有一番京中红人叶侍郎的八卦可聊。 用叶西的话说,这些人真是闲的蛋疼!也就是看他无门无派孤身寡人,才敢蹬鼻子上脸这么欺负他,哪天要让他知道是哪个龟孙子背后造谣起事,肯定要狠狠参他一本,叫他们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然这般惩罚往往未等付诸在坏事着身上,便当先在他身上验证了。 韧如寒松的青年伏在案上苦思作画,却不料一人满面寒霜推门而入,俊冷的面容如覆冰霜,目光更是幽冷深邃,将他摄在原地。 叶西心中或有猜测,当下便有些心虚起来,他明明叫管家偷偷把人打发了,连面都没见,这人应该不会发现吧?他强撑着装作不知的样子,“怎么了这是?一副谁欠了你的模样。” 宋峤居高临下打量着他,目光凉凉,轻轻嘲弄道:“当真不知?” 青年一脸无辜,“知道什么?我今日连门都没出……” “叶侍郎自是不用出门,人都送至面前了,男男女女,燕还肥瘦,当真艳福不浅。” 叶西顿时头大如斗,过去拉宋峤的手,被躲开后自是锲而不舍,将人抱住,亲了一口道:“你干嘛又这样,明知道我就没那意思,我每年轰人他们还送,我有什么办法!” 他也很委屈啊,明明宋峤比他大多了还是个光棍,那些人却没见一个敢上门送人的,偏逮着他不放。 当然如果有人真要往宋峤被窝里塞人的话,叶西肯定杀人的心都有了。 这么一想,也就能理解宋峤的心情了,见宋峤冷刀子还在嗖嗖的放,叶西狠狠心,一咬牙,凑过去在他耳边悄声说了什么,面颊都红了,“这样总行了吧!” 宋峤喉口一紧,却是一刻都忍不了了,青年薄红的面颊诱人得紧,他凑近了,一口咬上去,等人吃痛挣扎,才伸出舌轻舔安抚,继而向下,点燃其身上的每一寸肌肤。 屋中如热火蒸腾,背后的墙壁却冰凉如水,冰火两重天中,青年猛地仰起头,一瞬间窒息的感觉过后,满脸热汗地大口呼吸着,如搁浅在岸边可怜的鱼儿。 “宋、宋峤——!” 被喊的人猛地将青年一把抱起,衣袖翻飞间,交迭的身影在屏风后若隐若现…… 事后,叶西再一次只能侧躺在榻上,一边龇牙咧嘴继续做宣传画,一边将给他送人的家伙骂了一千一万遍。 于是,精心打探之后,自认送礼方式绝对不纠缠勉强,足够给侍郎大人留面子的加盟商在看到被狼狈退回来的礼物,和一份解除协议后,彻底懵了。 另外几家加盟商见怪不怪,每年都有那么几个自以为是的傻叉要挑战侍郎大人的耐性。 某些知情者习以为常,每年都有那么几个自以为是的傻叉要挑战傅王的耐性。 千难万险淘汰掉一名加盟商后,另外几家加盟商有志一同地,将目光投向了更远的远方。 八卦和好奇心纵然重要,可是是会害死人的,他们还是不要这么玩命了。 于是等到叶云姐弟三人并奔妻而来的王三郎终于包袱款款来到京都城时,迎接他们的就是一张张挤满了热情和笑容的笑脸:“郎君娘子就是侍郎大人的兄姐罢?这边请这边请,小的这就带你们去侍郎府上。” “郎君娘子看这边!小的自小长在京都,街巷小道无不熟知,郎君娘子若要添购物什,小的愿效犬马之劳!” “小的家中有几家布庄和粮米店,郎君娘子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 “我我我!我家中和各各牙行都有交情,郎君娘子初来乍到,定是要安顿下来罢?要么我这就带您们过去看看房子?” 叶云坐在车上,向冲到她脚下的一人笑笑,在那人晃神间猛地将自己被其抓住的裙摆拽出来。 她凑近了叶南几人,有些紧张地悄声说道:“这果真是京都城,连人都这般热情。” 王三郎和叶北也是一脸懵逼,搞不清楚状况。 叶南却是猜到了什么,摇头失笑。 好容易甩开那些人,马车驶入宽阔的主街道,便见各处茱萸灯草、吆喝买卖、舞狮戏耍,好不热闹。 不过最热闹的一处还是某家叫他们颇为眼熟的铺子。 铺子前巨幅人形海报张扬惹眼,身穿青衫的店伙计拿着纸筒喇叭喊得撕心裂肺,却依旧无法阻挡前仆后继涌来的人们。 “伙计别报了!!赶快放我们进去!甭管你家卖什么,我们买就是了!” “就是就是!你家的东西自己没点数么!咱今天还能少买一样回去?” “管你今天优惠不优惠!这东西开到天价,老子都认了!快给我开门!我要买酸乳!” “玻璃瓶瓷瓶陶瓶,肉罐头水果罐头咸鱼罐头,酸乳纯乳果乳,每一样都给我来二十瓶!” 店伙计喜得嘴角压都压不住,还要硬生生抻着,故作为难道:“不是小的不给各位开门,实在是还没到点,小的做不了主啊!” 狗屁! 你个黑心肠的无良商家! 然而骂归骂,在场之人却挤得更厉害了。 店伙计终于顶不住压力,打开店门,含泪赚钱。 毫无悬念,重九节过后,叶家制作的乳制品和罐头制品火爆各州,风靡北楚,成为食品界的新宠,同时橡胶的出现也渐渐打开了真空加工的食品市场,成为往后多少年经久不衰的时代潮流。 而它们的缔造者,在往后的岁月里,依旧乐此不疲地用双手点缀着这个世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