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厌世聋子通感后》


 第1章

    [现代情感] 《和厌世聋子通感后》作者：不琼【完结+番外】
    文案：
    【轻松甜饼，放心食用】
    沈明眈失明多年，一朝梦醒，竟然发现自己的世界不再是一片黑暗。
    好消息：她能看见了。
    坏消息：看到的是别人的视野。
    看着眼前生动逼真的第一视角，沈明眈小脸一红：没听说盲人还有这福利啊！
    -
    周闻时耳聋多年，一次洗澡，突然发现自己的耳边不再是寂静无声。
    好消息：他能听见了。
    坏消息：只能听到一个人的声音。
    听着耳边叽叽喳喳的欢快声音，周闻时眼角微红：她真的好吵啊。
    -
    最初——
    沈明眈觉得周闻时枯燥无趣；周闻时觉得沈明眈吵闹无比。
    后来——
    看透他的悲伤，沈明眈牵着周闻时的手，想把爱都说给他听；
    见证她的坚强，周闻时吻着沈明眈的发，想把世界都呈给她看。
    -
    当我放下盲杖，当你离开助听器，我们的世界开始相融；
    当我拿起盲杖，当你戴上助听器，我们的世界开始分割。
    如果我爱你，我该怎么做？
    如果你爱我，你会怎么选？
    -
    乐观明媚但任性x悲观厌世但听话
    1v1，sc，女主会恢复视力
    内容标签： 幻想空间因缘邂逅 甜文 he 救赎
    主角：沈明眈 周闻时
    其它：救赎，治愈，轻松，甜文
    一句话简介：被迫看他的视角了怎么办？
    立意：人生总会迎来光明的。
    第1章 看见 沈明眈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只手。……
    沈明眈是个后天失明的盲人。
    发现自己“恢复视力”的时候，她正在梦里和一个捧着金耳朵的老奶奶上演过年收红包的拉锯战。
    那金耳朵一会儿又变成一对卤猪耳，大得像蒲扇，黑黝黝，香喷喷，在空气中一抖一抖的。
    老人拿着猪耳往她头上放：“奇怪，安不上去...”
    “安得上去才怪了！”沈明眈想想自己顶着猪耳朵的样子，崩溃地大叫起来，尖叫声突破梦境，把她叫醒。
    沈明眈坐起身，惊魂未定地抚摸自己漂亮灵敏的耳朵：“还好还好，还好醒了，神经病，谁要猪耳朵啊？”
    肯定是昨天卤味吃多了，被猪报复了。
    她摸索着探出手，够到床头柜的闹钟。
    闹钟是有声报时的，按一下侧面的按钮，就能朗读时间和温度。
    已经快十一点了。
    沈明眈收回手，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睡太久了，眼前都是雾蒙蒙一片。
    “下次还是不能熬夜...”
    沈明眈碎碎念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
    ——她一个瞎子，雾蒙蒙个屁啊！
    “怎么回事？我能看见了？我好了？”沈明眈一把掀开被子，跪在床上，在自己眼前疯狂晃动双手。
    “奇怪了，不对啊...”
    她的眼前没有出现自己的手，画面甚至不是自己的卧室。
    雾气太重，看不清到底是什么画面。
    幻觉吗？
    沈明眈揉了揉眼睛，又拍了拍脸，试图清醒一下。
    脸挺疼的，不是幻觉。
    画面还在，不过好像出了故障，总是一闪一闪的，就像她失明之前看过的老式电视机，信号不稳的时候会闪烁黑屏。
    雾气退散了一点，沈明眈聚精会神，想看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看见了一个...浴室？
    失明太久，沈明眈虽然对视觉很陌生，但瓷白的浴缸和开着的花洒让她一瞬间判断出这是一间浴室。
    怪不得有那么重的雾气...
    不对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是谁的浴室？她的眼睛到底怎么了？
    沈明眈瞪着无神的眼睛，试图从画面里看出点什么。
    她太久没看过这个世界了。
    做梦的时候虽然也能有“看”的感觉，但梦一醒就记不清那些画面了，只有简单的记忆留存在脑子里。
    所以即使画面里只有一个简单的浴室，她也能像个看动画片的孩子一样津津有味。
    画面又闪了几下，然后镜头开始缓慢移动。
    沈明眈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只手。
    这只手很长很白，指节被热气蒸腾出一点粉，淡淡的青色脉络在手背缠绕。
    “男的？”她喃喃自语。
    不知道是不是沈明眈的错觉，那只手好像在她说完话后顿了一下。
    沈明眈的视线——准确来说不是她的视线，而是她所看到的“视线”。
    非要解释的话，这种感觉就像在看一台无声电视，她不能控制电视显示什么，但电视屏幕上出现的一切她都尽收眼底。
    “妈呀！”
    沈明眈突然尖叫一声，捂住了眼睛。
    她刚刚不过是愣了一下神，画面里竟然出现了一片白花花的腹肌。
    怎么回事啊老天奶！
    这算什么？
    瞎子周年福利吗？
    “老天奶呀，我沈明眈何德何能，失明了还能看腹肌...”
    沈明眈在床上尖叫着蹬腿，抱着被子打滚，把眼睛捂得死死的，也不知道到底是想看还是不想看。
    捂了也没用，这画面好像不受她控制，自顾自地播放着。
    幸好围了浴巾，不然要是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她就不是尖叫，而是报警了。
    画面闪了两下，开始提高，在半空中慢慢地转来转去。
    像在找什么东西。
    “哎呀！怎么移开了？我还没看够呢...”沈明眈捂着脸抱怨。
    画面于是又降下来。
    哟，还是声控的呢。
    沈明眈一边偷偷摸摸看，一边在心里惊奇地笑。
    “喂？哈喽？我是误连了谁的蓝牙吗？”她躺在床上，翘着腿乱喊，摸着自己的眼皮，仔细记住每一寸画面。
    莫名其妙出现的光明随时可能消失，她要好好珍惜。
    沈明眈翻了个身，撑着下巴：“就是不知道帅不帅呀？好多年没见过帅哥了...”
    她独居，眼睛又看不见，所以格外喜欢自言自语，显得热闹点。
    “视线”缓缓抬起，凝视着浴室里的镜子。
    然后沈明眈“看见”，镜子离画面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镜面泛着雾气，只能照出隐隐约约的色块。
    ——一只手覆上镜面，像是要擦去雾气。
    沈明眈屏住呼吸，紧张得像等待发令枪的运动员。
    “你...”
    一道沙哑疑惑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她耳边。
    “谁！”沈明眈抖了一下，吓得大叫，后背出了大片冷汗，立马抓住了床边的盲杖。
    她爸妈给她换的门锁很先进，不可能轻易被打开，况且她失明之后听力就越发良好，如果有人进来，她不可能发现不了。
    “谁在那里？！”沈明眈用盲杖试探性地往前戳，什么都没有。
    奇怪，幻听了吗？
    沈明眈在原地犹豫一会儿，没听到其他动静，摇摇头踩着拖鞋下床，用盲杖摸索着往客厅走去。
    按理来说在家里不需要用盲杖，但这个小房子她刚搬来没多久，对家里的摆设还不够清楚，得靠盲杖探路。
    打开房间门，沈明眈才意识到脑中的画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不见了。
    果然，这种好事都是限定的。
    她刚失明的时候也经常梦到自己恢复视力，然而每次醒来眼前都是同样的黑暗。
    沈明眈没多失落，她早就习惯了。
    熟悉的虚无黑暗里，是盲杖细小的哒哒声。
    沈明眈来到客厅，电视柜上的监控立马转头对准她。
    听到熟悉的机器声，沈明眈就知道她妈妈肯定在另一头看着自己。
    她妈妈是本地的大学老师，这几天去外地交流了，只能透过监控关注她。
    果不其然，殷梅女士的声音透过扬声器，略显失真：“明眈呀，又在睡懒觉了是不是。妈妈给你炖了排骨，给你盛好了，你自己小心点热一下行不行？”
    沈明眈爸妈不放心她，给她买的小房子就在他们隔壁楼，隔三差五过来给她送点饭打扫一下卫生。
    “知道了，放心吧妈妈，我很厉害的。”她一边回答妈妈一边往厨房走。
    热好排骨，沈明眈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挪，把碗放到茶几上，坐在离监控最近的地方。
    殷梅满意开口：“小心烫哦，小口一点吃，别把骨头咽下去。”
    沈明眈觉得这话听起来不太对劲，像在跟啃骨头的小狗交流，于是叹气：“亲爱的殷老师，你女儿只是眼睛看不见，不是智力障碍。”
    那头顿了顿，语气突然低落下来：“明眈，妈妈很愧疚...”
    “停！停停停！”沈明眈听声辨位，对着监控抬起手掌，“不许愧疚，我现在很幸福。”

 第2章

    她说的是真的，自己虽然高中的时候毫无征兆地失明，但看着爸爸妈妈为自己奔波各大医院，细致入微地照顾她的生活起居，就算没治好，她也不太难过。
    而且，沈明眈这两年还通过盲人视角经营了自己的自媒体账号，时不时分享自己独立生活的日常。
    昨天她就是因为熬夜读评论才起迟的。
    然后阴差阳错“看”到了香艳一幕。
    想到这里，沈明眈忍不住痴笑两声，小心翼翼把盲杖收好，放在腿边。
    “傻笑什么，快吃吧，不然就凉了。”殷梅的声音忽远忽近，应该在走路。
    “知道了妈妈，你炖的排骨好香好香呀，我会全部吃完的。”
    沈明眈吃饱喝足，不顾殷梅的阻止，慢手慢脚准备把碗扔进洗碗机。
    这些力所能及的日常小事，她一直坚持自己动手。
    站起身的时候，她突然又敏锐地感知到了一丝昏暗的微光。
    沈明眈顿在原地：是幻觉吗？
    监控传来殷梅略带担忧的声音：“怎么啦？”
    沈明眈装作若无其事，敲着盲杖继续往厨房走：“没事，吃撑了嘿嘿。”
    这种小事还是不要告诉妈妈了，不然她又要担心自己。
    担心还是次要的，就怕他们重新燃起了治疗眼睛的信心。沈明眈实在不愿意再看到他们为了没有康复可能的自己奔波。
    沈明眈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抛到脑后，她还要去外面拍素材，不想浪费时间。
    背好自己的小包，沈明眈把运动相机别在领口，挥舞着盲杖出门。
    “今天天气是不是挺好的？我想着出来可以晒晒太阳，顺便挑战一下独立逛商场。”沈明眈边走边自言自语。
    眼睛看不见的情况下，她使用手机要依靠语音读屏，剪视频和配音都比较麻烦，所以喜欢一边拍一边讲，省去配字幕的时间。
    商场离沈明眈家很近，盲道也很清晰，所以走起来并不困难。
    马路上，各种不同的喇叭声交织在一起，偶尔伴随着行人的聊天声。
    沈明眈就在这些声音的间隙里，小心辨别着红绿灯的情况。
    机械女声响起：“现在是绿灯，请您放心通行，行人请走斑马线内...”
    沈明眈谨慎地听了一下，耳边有其他人由近及远的脚步声，这才放心下来往前走，嘴里不忘配旁白：“其实我一直都挺怕过马路的，但是还好我家这里路口都有语音...”
    “诶，我听到了，有音乐声，应该到商场了，现在让我看看怎么进去...”
    盲杖到处戳戳点点，终于找到了熟悉的石墩子和盲道。
    “好嘞，就是这里...”
    沈明眈戴着相机在商场里转了很久，今天的素材差不多拍完了，就想着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好累，我闻到香味了，好像是汉堡店，”沈明眈怕绊倒路人，小幅度点着盲杖，一点点朝着香味靠近。
    门口的店员很热情，看她是盲人，直接扶着她的胳膊把人带进店里角落的位置坐下。
    “小姐姐您方便点单吗？还是我来帮您点？”店员的声音很近，应该蹲在了她跟前。
    沈明眈摸到店员的手臂，把人扶起来：“没事，帮我点一份单人套餐吧，不用着急，我不赶时间，谢谢你了。”
    店员走后，沈明眈仔细收好了盲杖，放在自己抬手就能摸到的地方。
    “好期待呀，闻起来真香...”
    沈明眈一边摸桌椅的构造，一边碎碎念。
    摸着摸着，她的眼前竟然又亮了。
    沈明眈吃惊地看着眼前的亮光，内心一阵翻江倒海。
    为什么？为什么？
    一次两次是意外，那三次呢？
    第2章 对话 总不能天天一睁眼就看人洗澡。……
    什么幻觉还能重复出现？
    不，不是重复，这次好像是……厨房。
    沈明眈仔细观察着陌生的厨房里平平无奇的冰箱，没看出有什么特别的。
    一只略有些眼熟的手探进了冰箱，拿出了一块鸡胸肉，又掏出两片吐司。
    “不是，你减脂期吗？”沈明眈虽然震惊，但吐槽也没落下，顺嘴就开始小声自言自语。
    没办法，做自媒体的嘛，全身上下嘴最忙。
    冰箱被毫不留情地关上，一点没受她话语的影响，好像根本接受不到她这里的信息。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沈明眈用手撑开眼皮，左右转了转仔细感受着，汉堡店在她眼里依旧是一片虚无。
    既然还是看不见，那为什么她能突然看见不属于自己的视线？
    画面里的鸡胸肉被放进平底锅，用小火慢慢煎着，修长的手指松松握着锅铲，偶尔给肉翻个面。
    “上次洗澡，这次做饭，这是连续剧吗？”
    沈明眈单手托腮，认真欣赏简单的做饭画面，想象着自己的汉堡也在后厨冒出油滋滋的泡泡。
    跟汉堡比起来，鸡胸肉和吐司显得如此寡淡无味。
    “看起来就不好吃...这人没味觉吗？”沈明眈小声念叨。
    锅铲顿了顿，随后若无其事地盛出鸡胸肉。
    撒上一点胡椒粉，一份既不养眼也不暖胃的食物就出锅了。
    沈明眈看着毫无烹饪技巧可言、食缩力满满的吐司鸡胸肉：“呵呵，我还没吃上你就吃上了。”
    那边依旧是毫无反应，沈明眈几乎可以确定这些画面是海市蜃楼一样的存在了。
    “视线”里出现一把银色的叉子，叉起一块鸡胸肉往嘴里送。
    第一视角的代入感太强了，眼看着鸡胸肉离自己嘴巴的位置越来越近，沈明眈忍不住捂住嘴巴：“救命，我不要吃这种东西！”
    捏着叉子的手不为所动，继续把鸡胸肉往前送。
    “去去去，我不吃我不吃。”沈明眈看着鸡胸肉消失在叉子上，应该是被吃掉了。
    她兴致勃勃地小声念叨，自己跟自己玩得很开心：
    “吃这种饭的人应该和鸡道歉...”
    “跟鸡道完歉也别忘了跟嘴巴说对不起，跟着你是它受苦了。”
    “你要是去做减肥博主应该会成功的，没有任何人能在你的餐盘里找到食欲两个字。”
    “你真该来闻闻这里的汉堡香...好香...”
    “怪不得人这么多，太香了...”
    沈明眈吐槽得正开心，一道突兀的男声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耳边：“可以安静一点吗？”
    “对不起对不起！”沈明眈脱口而出。
    说完才反应过来不对劲——
    奇怪，她声音不大呀，不至于打扰到其他食客吧？
    而且她耳朵那么灵敏，竟然听不出这声音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简直就像直接在耳边炸开一样。
    吧台的店员关注到沈明眈如坐针毡的样子，以为她等急了，赶紧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女士您的套餐！”没几分钟，店员就把汉堡送到了她手上，扶着沈明眈出了店门。
    走出店门的沈明眈正一手拎汉堡，一手用盲杖探路，皱着眉头回想着刚刚的画面，沿盲道慢吞吞地走。
    不对劲，真不对劲。
    沈明眈摇了摇头，仔细回忆起临走时感受到的汉堡店布局。她的位置在角落，旁边只有绿植，即使是坐在临近的座位，声音也不可能这么清晰。
    如果是特意走到她面前再开口说话，以她失明多年锻炼出来的耳力，不会注意不到有人的脚步声靠近的。
    “等等...”
    沈明眈停在原地，脑中灵光一闪。
    这声音好像不是第一次出现！
    上午在家里，她出现幻觉的时候可不就是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吗！
    只不过当时只说了一个字，再加上她被吓了一跳没听清那道声音，所以一时之间没把两次的幻听联系在一起。
    现在仔细回忆一下，两道声线简直一模一样嘛！
    两次幻视，两次幻听。
    幻视就会出现幻听，幻听随着幻视出现...
    嘶，吃午饭的时候好像也出现了几秒，但稍纵即逝，她就没放在心上。
    “我靠...这什么灵异事件啊！”沈明眈紧紧抓着盲杖，被自己缜密的猜想吓了一跳。
    咽了下口水，沈明眈定下心继续往前走，边走边轻声呼唤：“嗨？能听见吗？”
    “有人吗？你在不在？”
    “哈喽？能听见吗？你是人吗？”
    喊了半天，没把男声喊出来，反而吸引了一个路人阿姨，以为她在寻求帮助，硬是拉着沈明眈的盲杖把人送到了小区门口。
    盲杖被路人拽着悬空，沈明眈没办法通过敲击来判断路况。
    盲杖就相当于她的眼睛，被别人拽着，就像正常人的眼睛被捂住了一样没有安全感。
    沈明眈不想泼好心人的冷水，这段路又很熟，就大大方方地接受了帮助。
    “谢谢您呀！”沈明眈在小区门口跟阿姨挥手道别，却没意识到自己挥错了方向，正对着门卫大爷挥手。

 第3章

    大爷嘿嘿一笑，没拆她台，帮她把门禁刷开，扶着门让她进去。
    沈明眈一路思索着幻觉幻听的事，心事重重地回了家。
    “滴”的一声，门锁打开，她放下手里乱七八糟的东西，腾出手关门。
    门被关上的刹那，沈明眈的眼中出现了一个在黑暗中泛着幽光的电脑屏幕。
    “诶？又有了？”她惊奇地看过去。
    地点又变了，这次是卧室。
    怎么回事？为什么每出现一次幻觉，就会变换一次地点？
    不仅幻觉里的地点在变，甚至沈明眈自己每次的地点都在变动。
    不过卧室没有开灯，窗帘也紧闭着，唯一的光源就是一台笔记本电脑。
    几根瘦长的手指在键盘上灵活地翻飞。
    “不是...开个灯啊！这样很伤眼睛！”沈明眈嫉妒得要命，这人有一双好眼睛怎么不知道爱惜呢！
    键盘上的手指停顿了一下。
    时刻关注着画面的沈明眈立刻发现了这个细节，兴奋地说：“喂，你听见了是不是？”
    果不其然，沈明眈的耳边传来了一声短短的回答：“嗯。”
    就嗯？没别的了？这种事情他就不惊讶就不好奇吗？
    无聊...
    沈明眈撇撇嘴，开始关注另一个问题。
    “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你那边现在是几几年几月几日？”她以前看过不少关于穿越时空与异世界对话的作品。
    对面没说话，把笔记本调回主界面，上面显示的时间和沈明眈手机里的一模一样，甚至两人还是同城。
    “奇了怪了...”沈明眈喃喃自语，随后又谨慎问道：“所以我能看到你，你能看到我，我能听见你，你也能听见我？”
    笔记本被合上，二人唯一的光源也消失了。
    “看不到。”
    沈明眈听见对面这么回答。
    啊？
    竟然不对等吗？
    “是不是因为...我是盲人？”沈明眈琢磨着开口，“所以你才看不到我这？”
    “我是聋子。”
    对面的回答依旧很简单。
    但沈明眈着实吃了一惊，她完全没想到和自己互通视野的人是个聋人。
    怪事，盲人看见了聋人的视野，聋人听见了盲人的声音，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奇妙的事情啊...
    “这算什么，两个残疾人合起来就变成了一个完整的人吗？”沈明眈毫不客气地开自己的玩笑。
    对面可能被她的冷笑话冷到了，完全没有回应。
    沈明眈也没在意，自顾自说着：“不对啊，那它出现和消失的契机又是什么？总不能天天一睁眼就看人洗...”
    突然想起对面能听到，沈明眈紧急闭嘴。
    一片寂静之中，沈明眈耳边传来幽幽的男声：
    ——“我不会每天都白天洗澡。”
    哈，哈哈，你看这事儿闹的。
    她沈明眈难道就喜欢看男人洗澡吗？
    沈明眈尴尬地咳了两声，假装没听见他的话，左挠头又挠脸，终于把话题岔开：“那个，这都不重要，你叫什么名字啊？”
    鸦雀无声。
    “喂？还在吗？信号不好吗？”
    沈明眈钻进房间，觉得自己像个网卡了的老年人，一边问着一边拆汉堡。
    看不见，但摸起来圆鼓鼓的，热腾腾的，肯定很漂亮。
    对面又安静了很久，终于开口：“周闻时。”
    沈明眈咬下一大口汉堡——好吃！
    “周闻时？分别是哪几个字？”她盘腿坐在地上，嚼着汉堡含糊不清地问。
    那边又安静了几秒，沈明眈开始怀疑他有延时。
    “周全的周，听闻的闻，时间的时。”
    “周、闻、时。”
    沈明眈又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挺好听的呢，我叫沈明眈，沈就是姓沈的沈，明是明亮的明，眈是虎视眈眈的眈。”
    对面没回应。
    沈明眈恶狠狠咬一口汉堡，跟一个毫无情绪价值的人交流确实容易丧失倾诉欲。
    她看着视野里昏暗的卧室，安静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开口了：“那个周...周闻时，你看我们也算是有缘分，既然你现在不用眼睛，能不能借我用会儿？”
    第3章 借用 就是这种半夜偷玩手机的感觉！……
    “既然你现在不用眼睛，能不能借我用会儿？”
    觉得自己这话有歧义，沈明眈又找补：“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上网看点东西？”
    就在她以为不会有回音的时候，周闻时死水一样的声音响起了：“看什么。”
    不怪沈明眈心里形容他是死水，实在是他好像什么情况都不在意，通感这么灵异的事他都能淡淡地回答。
    “你玩短视频吗？”沈明眈把对周闻时的想法踢出脑海，兴奋地趴在床上。
    “不玩。”
    沈明眈毫不意外，翻了个身：“下载一个呗，我有想看的东西。”
    对面没有说话，但沈明眈看见电脑被重新打开了，幽蓝的光刺得人眼睛发酸。
    对！就是这种半夜偷玩手机的感觉！被电子产品刺激到睁不开眼睛、几乎流泪的感觉！
    多少年了，她都多少年没体会过了啊...
    “快快快，下一个下一个！”沈明眈激动地翻来翻去，还不忘劝他，“你开个灯吧，关灯玩太伤眼睛了。”
    周闻时沉默地把台灯打开，像个手动发条的玩具，不拧不动，拧一下就动一下。
    沈明眈痴痴地看着软件图标，努力记住它的样子。
    看够了，她就眨眨眼，继续开口：“你搜一下‘江南小瞎子’行不行？”
    “江南小瞎子”是沈明眈的账号，但她还从来没有看见过呢。
    周闻时继续沉默，没有好奇没有疑问，手指微动，搜索了这个账号。
    页面跳转，熟悉又陌生的账号出现在沈明眈面前。
    头像是她自己的照片，不施粉黛，一头黑色长发披散着，挺翘的鼻梁上戴着夸张的大墨镜，唇色粉嫩，唇角弯出一个漂亮的弧度。
    真好看呀...沈明眈呆呆地看着自己的照片。
    照片是梁心欣拍的，简单p了一点点。
    梁心欣是她的高中同学，自从失明后就很照顾她，已经快六年了。
    最开始拍摄盲人日常的建议就是梁心欣为了鼓励她积极生活提出的，那时候沈明眈还用不好手机，账号的建立和视频剪辑都是梁心欣一边安慰她一边完成的。
    后来学会了用盲人模式，却不能亲眼看看自己的视频...
    想到这，沈明眈急切地拍拍床垫：“周闻时，你从第一个视频开始，我要一个一个看。”
    她已经习惯了周闻时的沉默和不拒绝，毫不客气地向他提出要求。
    光标落在视频上，轻轻点开。
    “哈喽大家好，欢迎收看我的一天！”
    “我是后天致盲...”
    “咦？这是盲道吗？我来感受一下...”
    沈明眈静静地凝视着画面，她听不见视频的声音，只能看字幕。
    原来之前在地铁上给自己引路的工作人员长这个样子呀...
    怪不得上个月在路口绊了一跤，原来那里有个小小的台阶...
    天哪，原来商场的石墩子旁边就是宽敞的平地，她每次都特意找到石墩子才过去，怪不得觉得那么窄...
    时间缓慢流逝着，沈明眈就这样慢慢看完了自己的所有作品。
    画面闪了闪，是周闻时在眨眼。
    她已经完美适应了周闻时眨眼的频率，一点也不觉得影响画面连贯性。
    怪不得自己有粉丝呢，这么慢节奏的视频，这么有代入感的视角，还有这么生动的旁白，沈明眈都快被自己迷住了。
    美中不足的，就是没有音效，因为共享视野的时候，视野另一端她只能听见周闻时的声音。
    沈明眈打了个哈欠，本来想问问周闻时觉得音效怎么样，又想起他是聋人，还是算了。
    “谢谢你啊...”最后她只简单道了句谢，看周闻时闭上眼睛，就扶着墙走向了浴室。
    客厅的监控捕捉到沈明眈的身影，镜头对准她，殷梅的声音又传出来了：“明眈呀，洗澡当心一点，不要摔倒，记得吹头...”
    “知道了妈妈，你早点睡觉吧，出差了就不要熬夜。”沈明眈悄悄打开客厅的灯，让殷梅能看得清楚一点。
    “妈妈看你洗完澡就睡了...”
    沈明眈心里有点愧疚。
    她刚失明的时候洗澡摔过一次，疼得站起不来，就冲殷梅发了脾气，自那之后，殷梅就会在浴室外面守着她。
    没想到身在外地还要在监控里看着她。
    “以后我早点洗澡。”沈明眈对着监控笑，把愧疚和心疼都藏进短短的承诺里。
    浴室里，沈明眈没开灯，摸出一个眼罩戴在眼睛上，又掏出一副墨镜架在眼罩上，这才有了点安全感。
    虽说周闻时自称看不见她，但谁能保证他有没有说谎？

 第4章

    还是戴着保险点，她安心。
    等她洗完澡躺下，周闻时还是闭着眼睛，十分安静。
    睡着了吗？
    “周闻时？”沈明眈用气音轻轻喊他。
    没有回应，应该是睡着了。
    沈明眈满意地翻个身，把自己裹进被子里。
    “晚安。”
    ***
    清晨，露水滴落，不知名小鸟在窗外高歌。
    沈明眈梦到自己拉了一车大汉堡，见到人就让他们别客气直接拿去吃，每个吃过的人都赞不绝口，眼神发亮。
    泛着亮光的眼睛越来越多，沈明眈逐渐顶不住这些刺眼的光，从梦里醒了过来。
    她还没睡饱，眼睛半睁半闭，困得要命，手背遮住眼睛。
    眼前的光怎么都遮不住，亮堂堂的。
    沈明眈翻了几个身，烦躁间突然想起什么，压着起床气，咬着后槽牙：“周、闻、时！你、给我、闭眼！！”
    耳边静悄悄的，没有人回答，沈明眈的眼前却听话地陷入一片黑暗。
    沈明眈满意了，抱着被子继续睡。
    半小时后。
    沈明眈气急败坏地坐起身，对着不停睁眼闭眼、睁眼闭眼的男人骂到：“你cos闪光灯呢？”
    对面静了一下：“抱歉，我去拉窗帘。”
    “不用了，呵呵...我已经变成了睡眠不足的困死鬼，马上就亲自去帮你拉窗帘。”沈明眈的睡意已经完全消失了，蓬头垢面坐在床上，无神的大眼睛底下挂着青黑。
    周闻时没回应她，只有逐渐变暗的视线表明他还在，并且拉上了窗帘。
    “唉，拉开吧，亮点儿好，亮点儿好，真的”沈明眈无奈叹气。
    但她说的是真心话，反正都睡不着了，有光总比没光好。
    但她怕周闻时误会自己在说反话，正准备开口解释，周闻时已经把窗帘拉开了，亮光重新洒进卧室。
    沈明眈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这男的真是说一下动一下啊，纯口动无自动，就适合被拿去研究能源的节约利用或者开个待机摸鱼小课堂。
    “算了，”沈明眈躺下，又“噌”地坐起来，斗志满满地宣布：“我一定要找出互通的契机！我要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总不能每次都莫名其妙出现又莫名其妙消失。
    “周闻时，你想想看，每次听到我声音的时候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沈明眈嘴巴说着，脑子也没停，迅速回忆着自己看到他的时候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沈明眈思考的时候，周闻时慢吞吞开口：“洗澡，做饭，睡觉。”
    他说的是通感的时候自己在做的事。
    “没什么特别的啊...”沈明眈思索，“我是起床、买汉堡、回家。”
    “嘶...第二次都在吃东西？不对不对。”沈明眈扶着墙走来走去，推测了一下，没发现什么共同点。
    对面安静得像没电了，不发表任何看法。
    沈明眈恨铁不成钢：“周先生，周老师？你还在吗？”
    她知道他肯定在，因为她还能看见他的卧室，这么问只是想让他有点回应。
    “在。”周闻时嗓音沙哑，惜字如金。
    呵呵。
    沈明眈冷笑， 觉得他是世界上最枯燥最无聊的人。
    “我想想...”沈明眈不打算靠他了。
    扶着墙，慢慢挪到门口，摸到了卧室门。
    等一下...门？
    门！
    “我知道了！”
    沈明眈大叫一声——她想起来了，忽略昨天中午短短一瞬间的通感，其他几次都和门有关。第一次是她关着门睡觉的时候，第二次是在汉堡店这种密闭空间，第三次则是昨天回到家关门之后！
    “所以，肯定是门！密闭的空间就能通感！”沈明眈向周闻时解释了一通，然后得出结论。
    “我要试验一下！”
    说干就干，不等周闻时开口，沈明眈就摸到了窗边，把窗户打开，这样房间就不是一个密闭场所了。
    无事发生。
    眼前还是一片明亮。
    “什么情况？猜错了吗？”沈明眈喃喃自语。
    周闻时终于说话了：“汉堡店，不密闭的。”
    “哈哈，好冷的知识。”
    沈明眈半死不活地捧场。
    过了一会儿，她又抬起头，兴致勃勃地自言自语：“所以还有什么共同点呢？”
    共同点共同点共同点...
    通感出现的时候，也就是她昨天睡醒、进汉堡店、进家门的时候都有什么共同点？
    通感消失的时候，也就是她昨天出房间、出汉堡店、以及直到现在，都有什么共同点？
    “共同点...”
    沈明眈摸着下巴，重复着这个词。
    突然，她抚摸下巴的手停了。
    沈明眈握住自己的手，捏了又捏：
    ——“我想到了！”
    第4章 盲杖 没有焦距的眼睛里是点点水光。……
    “我知道了！”
    沈明眈抬起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
    “是盲杖！盲杖呀！”
    对了！就是盲杖！
    每次和周闻时出现通感情况，都是盲杖脱手的时候，比如刚睡醒、比如坐进汉堡店、再比如回到家里，这些时候她都没有拿盲杖。
    而每次通感消失，都是她拿起盲杖的时候！
    “你听见没有？！”沈明眈激动地走到房间外面，她昨天把盲杖放在玄关了。
    对面的人却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久久没有回应，沈明眈忍不住隔空艾特他：“周闻时？周闻时！哈喽？”
    对面传来一声叹息，有气无力：“嗯。我知道了。”
    你知道个屁嘞...沈明眈无语。
    “ok，ok，一切准备就绪，现在我们就来试验一下，看看这次到底有没有猜对，好吗？”沈明眈摸着玄关柜，重新提起热情。
    “一...”
    “二...周闻时你来数三。”冷场的观众无法阻碍一个好主播的诞生，沈明眈自己给自己设置悬念烘托气氛，还不忘给周闻时留点参与感。
    “三。”周闻时的倒计时稳得可以做播音主持，泰山崩于前而音不改色。
    沈明眈不管他，双手朝前一抓——
    ——光明消失。
    她的眼前重新变成虚无的黑。
    “成功了！真的是盲杖！”沈明眈下意识对着周闻时大叫，又想起自己还抓着盲杖，于是赶紧撒手。
    眼前还是一片黑，昏昏暗暗的。
    “耶？怎么回事？又猜错了？不是吧老天奶，你饶了我吧...”
    沈明眈对着盲杖抓了放、放了又抓，反反复复，企图找出一点规律和异常。
    “不对劲，绝对不对劲，我缜密的推断不可能连错两次！”
    “是谁！是谁要害我！”
    “怎么回事啊！信号不好还是真的猜错了？”
    沈明眈手上乱动，嘴也不停。
    半晌，沈明眈眼前突然一亮。
    “我靠，网好了？”
    沈明眈耳边又是一声叹息，周闻时疲惫的声音飘过来：“你猜对了。”
    嗯？
    沈明眈百思不得其解：“那为什么一直没共通视野和声音？”
    “因为，”周闻时的声音顿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说：“我刚刚睡着了。”
    沈明眈静止。
    一秒...
    两秒...
    “周闻时你这个猪！队！！友！！！”
    沈明眈气急败坏的声音回荡在家里。
    “明眈？明眈？你还好吗？怎么了明眈？”
    监控突然传来殷梅担忧的呼唤。
    糟糕！
    沈明眈捂住嘴巴，她忘记家里还有监控了，刚刚异常的声响肯定惊动监控的警报了，这才把妈妈引来。
    通感什么的，太灵异太奇怪了，可不能告诉别人，而且说了他们也不一定信。
    “妈妈，没事，我听小说呢，哈哈哈太投入了吓到你了...”
    沈明眈跟殷梅打着哈哈，握住盲杖。
    她暂时不想搭理周闻时这个该睡觉的时候瞪着俩大眼珠子——也可能是小眼珠子、不该睡觉的时候又呼呼大睡的毫无人类探求欲的男人。
    握着盲杖走回房间坐下，沈明眈决定先整理一下素材，剪剪视频。
    她靠无障碍模式处理视频，跟一般的博主比起来速度慢了不少，所以更新频率也相对低。
    幸好她家里有点钱，不用靠这个吃饭，只是当做副业，压力也就没那么大。
    剪辑的时候不方便拿盲杖，沈明眈就放下了。
    眼前出现一点不扎眼的亮光，沈明眈辨认出是周闻时的卧室，窗帘被拉上一大半，留一点缝隙让阳光通行。
    沈明眈边听屏幕朗读边随口问：“嗯？你不是睡觉吗？”
    “不太困。”周闻时睁着眼回答。
    呵呵，就在我揭秘的时候困哈。
    沈明眈心里吐槽，嘴上倒没跟他计较，还替他考虑了一下，思索着说：“我要整理素材，不太方便一直拿着盲杖，所以我们可能暂时要保持通感了，我会尽量忍住不说话的。”

 第5章

    对面“嗯。”了一声。
    沈明眈当他已经不介意了，开始工作。
    没几分钟，她突然想起什么，忍不住开口：“周闻时，我们好像忽略了什么东西。”
    对面“嗯？”了一声。
    “就是，我这里可以靠盲杖控制通感，那有没有可能，其实你那里也是可以靠其他东西来控制的？”
    “什么东西？”疑问句，但没多少疑问语气。
    沈明眈叹了口气，心想这大哥究竟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慵懒。
    “就是...嗯，我是盲人，所以是盲杖。那你是，呃，你是聋人，有没有可能可以用助听器来控制？”
    沈明眈觉得自己的猜测非常符合逻辑，虽然通感这件事本身就毫无逻辑可言，但是说不定它狗血之中就遵循着某种逻...
    “没有。”
    沈明眈还没想完就被打断了。
    罕见啊，周闻时竟然回答这么快，她下意识顺着周闻时的话问下去：“没有什么？控制能力？”
    “没有助听器，没有那种东西。”周闻时的声音还是淡淡的。
    眼前一黑，是他闭上了眼睛。
    虽然周闻时永远都是这种语气，但也许沈明眈作为盲人听力太好了，直觉周闻时这句话
    语气不太对。
    像是...带着不太明显的负面情绪。
    沈明眈善解人意地配合他保持安静，不想继续提起周闻时的伤心事。
    她不了解聋人，不知道周闻时为什么没有助听器，但同是天涯沦落人，沈明眈可以理解他的回避。
    不揭开伤疤是她唯一能给出的善良。
    ***
    周闻时一夜未睡，身体已经陷入了极度的疲惫，但意识清醒，只能僵硬地撑着眼皮。
    耳边是沈明眈在发起床气。
    她对自己不睡觉这件事很不满，怒气冲冲地要控制通感。
    为什么呢。
    随它去不就好了吗？
    为什么要进行无意义的探索？
    周闻时安静听着沈明眈简陋的分析，偶尔发出声音，防止她又不高兴。
    沈明眈的脾气真的很好，周闻时不合时宜地想着，就算前一秒还在生气地吱哇乱叫，后一秒就能兴致勃勃地哄好自己。
    像个孩子。
    也许是自己太累了，也许是沈明眈太吵了，周闻时在一整夜的寂静里都不能合上的双眼竟然慢慢闭起来了。
    将睡未睡之时，是沈明眈断断续续不可置信的疑问。
    其实她没猜错，只是他把眼睛闭起来了而已。
    他觉得有点可笑，或者说，可爱？
    周闻时不太确定。
    但沈明眈知情后的怒吼他十分确定。
    甚至有点安心。
    沈明眈的声音消失了一会儿又出现了，好脾气地通知他自己要工作了。
    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任何人都不要关心他，任何人都不要在意他。
    她问他助听器。
    助听器...
    周闻时有点想吐，但也只是翻了个身，把眼睛闭上假装睡觉。
    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只要一提起，耳边就会回荡起那些刺耳的、痛苦的、血流不止的声音。
    他的心脏极速收缩着，高大的身躯蜷缩在床的一角，显出违和的孱弱。
    周闻时被迫听着沈明眈沉浸在剪辑里的喃喃自语——她没安静太久，在助听器问题之后只沉默了一阵子，就无意识碎碎念了。
    听着听着，就真的闭上了眼睛。
    在耳畔的吵闹声里，周闻时发觉自己又有了睡意。
    陷入沉睡之前，他想，下次可以告诉沈明眈，她改行做助眠博主，应该能有所成就。
    ***
    好不容易剪完视频，沈明眈伸伸懒腰，揉揉酸痛的肩颈和腰背，发现周闻时还没睡醒。
    让他起这么早，大白天犯困了吧。
    沈明眈发送视频，趁着审核的功夫，翻着往期的评论。
    “江江，你好厉害呀，一个人能做那么多事。”
    “第一次看盲人视角，好紧张...”
    “博主多更点视频吧，让大家看到盲人出行的不易，希望能减少占用盲道的情况。”
    “我单位附近的盲道上都是电瓶车，难以想象博主在这里会遇到多少困难...”
    机械女声快速朗读着评论，沈明眈翘起嘴角。
    虽然她自嘲叫“江南小瞎子”，但她的粉丝总是会特地避开“小瞎子”三个字，喊她“江江”，好像这样就能让她少伤心一点。
    “死瞎子少出门，给别人添麻烦。”
    “我就不懂盲人出来瞎逛什么，盲杖打到人了怎么办？”
    机械女声连贯地念着这些穿插在温暖评论里的刺耳言论，语气冰冷，毫无起伏。
    沈明眈的笑容依旧，没有回复，摸索着删除了这几条。
    有点累了，沈明眈想着。
    她静静地坐在窗前，感受到窗帘被微风吹起的一角挠她的脸，像在逗她开心。
    如果不瞎的话，她一定能看见阳光在窗帘下跳跃，随着窗帘的起伏洒在眼皮上，是热热的，红红的。
    ——应该是红色的吧，如果她的记忆没有出错。
    沈明眈张嘴，想问问周闻时，又想到他还没睡醒。
    “死瞎子，别添麻烦。”
    冰冷的机械声又浮现在耳边。
    沈明眈不想打扰周闻时。
    她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沈明眈把盲杖搂在怀里，静静地坐着吹风。
    “周闻时，等你醒了，带我看看这个世界吧。”
    她喃喃，没有焦距的眼睛里是点点水光。
    第5章 等待 “他就是我的眼呀...”……
    窗外的风很小，时有时无，沈明眈无聊地数着窗帘扑在脸上的次数。
    等到她数累了，窗帘也不知道第多少次次扑在脸上的时候，沈明眈的眼前出现了一点光。
    “周闻时？”
    “嗯。”
    “你醒了吗？”
    对面没有回答，沈明眈也觉得自己的问题有点傻，转而问：“你现在有事吗？”
    “没...”
    “那你帮我个忙呗。”沈明眈把头伸到窗外，脸部高高昂起接住阳光。
    “什么忙？”周闻时坐起身，掀开被子。
    沈明眈看着他的窗户：“你走到窗边，把脸探出去，然后闭上眼睛看太阳。”
    很奇怪的要求，周闻时心想。
    但他没有拒绝，按照沈明眈的要求做了。因为他能听出沈明眈的心情应该不太好，至少没有高兴得大喊大叫。
    一点小事，没有拒绝的必要。
    周闻时闭着眼睛对着窗外，眼皮隔绝了刺眼的阳光，他只能感受到暖洋洋的光落在脸上。
    他有多久没这么惬意地晒太阳了？
    想不起来了。
    耳边传来沈明眈高兴起来的声音：“对，就是这样，我没记错，闭着眼睛看太阳，是红红的，热热的。”
    是红的，但不是热的。周闻时这样想着，也就这样说出来了。
    沈明眈罕见地没回答。
    她的眼里静悄悄地流出泪水，泪珠滚烫，蒸得眼皮红红的，热热的。
    眼泪在阳光下折射出剔透的光芒，沈明眈毫不在意地抹掉眼泪，突然想象了一下：她和周闻时，此刻正在不同的地方，做着同样的姿势，像两个傻子一样把脸对准太阳。
    “哈哈哈哈哈哈哈！”沈明眈捂着脸破涕为笑。
    周闻时被她一惊一乍的声音吓了一跳，又怕触到她哪个神经点，只能继续忍着皮肤被直射的不适，仰着头看太阳。
    殊不知，沈明眈笑的就是他这个样子。
    沈明眈笑够了，把脸收回来，慢慢坐下。
    可能是周闻时默默陪她太久了，也可能是她刚经历过情绪的波动，反正现在看周闻时怎么看怎么顺眼。
    “周闻时，你多大啊？”沈明眈突然发现自己对周闻时一点都不了解。
    “二十八。”
    沈明眈脑子里算了一下：“啊？比我大将近五岁了。”
    看他吃了睡、睡了吃，也不需要出门工作的样子，沈明眈愈发好奇了。
    “那你不需要工作吗？”沈明眈顿了顿，“我是指副业之类的，或者说每天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聋人就业大概也有限制，沈明眈没想往他伤口上撒盐，只是单纯好奇周闻时就没个爱好或者副业吗？
    像她，就在做自媒体，不怎么挣钱，但日子会充实很多。
    眼前亮了几下，又一下子变暗了，应该是周闻时也收回了脑袋，把窗帘拉上了。
    “居家办公。”周闻时言简意赅。
    “哦。”沈明眈点点头，无聊地躺在床上，“那还挺舒服的，不过宅在家里不会被你爸妈催婚吗？”
    梁心欣就吐槽过她爸妈，看她整天待在家里就着急，好像女婿就在门外等着她捡一样。
    周闻时安静了一会儿，低声说：“没有。”

 第6章

    沈明眈习惯了他的说话方式，也没多想，顺嘴附和：“那你爸妈还挺开明的。”
    “不是。”周闻时罕见地反驳她。
    沈明眈刚想问，周闻时又开口了，语气还是那么平静。
    “是没有父母的意思。”
    他说。
    ***
    沈明眈尴尬又自责地闭紧嘴巴，抬手打了两下自己闲不住的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空气里漂浮着尴尬两个字，她想了又想，不知道翻了几个身，才鼓起勇气接话：“那个...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别伤心...”
    “没事，不用在意。”周闻时这次回答得很快，好像根本没放在心上。
    沈明眈抱着枕头，没宽心，反而觉得他有些可怜。
    只有在心底重演了千万遍悲伤的人，才能保持脸上的云淡风轻吧。
    她也一样，坦荡地调侃自己是个瞎子，也只是因为提前把眼泪流光了。
    沈明眈不想把两个人的心情带到悲伤的氛围里，心不在焉地岔开话题：“周闻时，别想这些了，我们上网吧，我都好久没看过网上的世界了。”
    说着说着，她还真来了兴趣。
    “对啊！这两年不是火了好几个明星吗？快快快，看看他们长得帅不帅！”
    周闻时短短地“嗯”了一声，有些生疏地打开短视频软件，手指停在搜索框。
    “怎么了？继续呀。”沈明眈趴在床上，翘起一条腿点来点去。
    “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周闻时回答。
    沈明眈明了，周闻时不像是会关心互联网和娱乐圈的人，不认识明星也正常。
    正好，他们可以一起了解一下。
    “那我来说，你来搜。”沈明眈回忆了一下自己印象比较深刻的几个明星，开始向周闻时报人名。
    她报一个，周闻时就搜一个，然后点开视频安静地看。
    周闻时搜一个，她就点评一个，嘴里念念叨叨：
    “哇塞，怪不得能爆，这也太帅了吧！”
    “不行不行，只有静态好看，动起来怎么这么狰狞？过过过，下一个下一个。”
    “哎呦我去，长这样也能火，异食癖，过。”
    “天啊，他腿怎么这么长...嘿嘿...”
    “...”
    周闻时一直没有发表意见，只是单纯在做她的摄像头，安安静静地翻动视频。
    “周闻时，你能不能看看这部剧啊，我感觉肯定很好看！”
    沈明眈在经历了漫长的明星颜值赏析后，激动地向周闻时安利她刷到的电视剧。
    周闻时爱不爱看不要紧，重点是她想看啊！
    周闻时按下暂停键，犹豫了几秒才回答：“现在不行。”
    “为什么？你有事吗？”沈明眈有点气馁。
    “因为，”周闻时继续犹豫，“我要洗澡了。”
    啥？
    说好的不会每天都白天洗澡呢？
    沈明眈想吐槽他，又觉得他确实被自己浪费了不少时间，不好意思再要求什么。
    而且，她肚子刚好有点饿了。
    “但是，呃，你洗澡的话，我是不是要一直拿着盲杖？你不放心的话，要不闭着眼洗吧。”沈明眈边走边问。
    其实她只是不放心自己，在家里很容易忘记拿盲杖的。
    “嗯。”周闻时轻轻嗯了一声，好像也不太在意隐私问题。
    沈明眈还惦记着电视剧，急忙问他：“那我什么时候找你合适啊？万一我一睁眼又看到腹...”
    “腹肌”二字还没出来，沈明眈就赶紧把嘴闭上了。
    差点又尴尬了，哈哈。
    腹肌好看，可不能贪眼啊。
    “两个小时之后见吧。”周闻时的目光移到了时钟上。
    “好吧...我会准时的，再见。”沈明眈虽然不明白什么样的澡能洗两个小时，还是依依不舍地跟周闻时告别了。
    戳着盲杖，沈明眈来到厨房翻箱倒柜。
    她本来不会做饭，反而是失明之后学会了一点简单的家常便饭。
    没办法，看不见太没有安全感了，沈明眈必须学的多点再多点，才能安心地生活在黑暗里。
    摸着小锅，沈明眈给自己下了一碗素面，在里面放上殷梅切好的午餐肉，又从冰箱翻出来一盒无骨鸡爪。
    简简单单一餐就完成了。
    监控偶尔会对准她，不用想就知道是殷梅。
    她爸是没有监控权限的，因为殷梅认为这是沈明眈独居的地方，做爸爸的要避嫌。他要是想关心沈明眈，也只能通过殷梅，或者直接给沈明眈打电话。
    不过他太忙了，很少给她打电话。
    沈明眈一直提醒自己不要忘记拿着盲杖，小心翼翼地坐下，边吃边查看新作品。
    “咦？这期赞好多。”沈明眈吃了一惊，把筷子放下，仔细听着评论区。
    原来是她把上期送自己回小区的那个阿姨剪进了视频里，被很多刷到的人夸了。
    “哈哈哈我妈就跟这个阿姨一样，嗓门儿又大人又犟，其实心地很好。”
    ”江江，你知不知道自己挥手挥错方向了呀，好可爱哈哈哈...”
    嗯？他们不说的话，沈明眈还真不知道自己挥错了。
    无所谓，问题不大，感激的心意到了就好。
    沈明眈开心地嚼着鸡爪，心里暖洋洋的。
    这可是她数据最好的视频了，以后可以多剪点被人帮助的片段。
    要不是不好解释，沈明眈都想把任劳任怨的周闻时剪进视频里。
    “他就是我的眼呀...”
    沈明眈吹吹面条，小声感叹。
    ***
    周闻时飞快地洗了个澡，安静地待在卧室。
    他跟沈明眈说要洗澡只是个借口，实际上只是因为他的胃开始疼了。
    昨天到现在，他只吃了一顿被沈明眈贬低得一无是处的简餐。
    即使再没有食欲，他的胃都兢兢业业地按时释放饥饿信号。
    他不想吃，但他想起了沈明眈食欲很好，应该到了要吃饭的时间了。
    所以他给了她两个小时。
    周闻时捂着胃坐在床边，不知道该做什么。
    他已经窝在这里很多天了，两个小时，对他来说其实很短暂。
    但耳边太静了，他竟然开始彷徨。
    周闻时沉默地打开视频软件，开了会员，点开电视剧，摁下暂停键。
    然后就一动不动地坐着，像个雕塑。
    第6章 外卖 她的视线里缓缓出现一个熟悉的浴……
    沈明眈吃饱喝足，揉揉肚子，心满意足地躺在沙发上。
    卡着两个小时的时限，她准时把盲杖放下，面朝沙发靠背，期待地等着电视剧。
    眼前亮起花花绿绿的光芒，是电视剧片头。
    “哇，你已经调好了呀。”沈明眈非常满意周闻时的自觉，看他又顺眼了几分。
    “嗯。”还是他的经典回答。
    打个饱嗝，沈明眈忽略周闻时的冷淡，客套了一下：“吃了没？”
    周闻时沉默，点开了电视剧。
    沈明眈没被轻易转移注意力，让周闻时先暂停：“停，你到底吃了没？”
    她的直觉很准的。
    仔细一回忆，这男人好像昨天早上到现在就吃了一顿饭，还是白面包片和白鸡胸肉。
    “你，不会真没吃吧？”沈明眈试探着问。
    “嗯。”又是经典回答。
    沈明眈有点不好意思了：“哎呀你早说嘛，是不是两个小时太短了？要不你先去吃饭，吃完了我们再看吧。”
    “不用。”周闻时飞快回答，“我不饿。”
    沈明眈不信，没有任何一个正常人可以做到两天一顿饭还不饿。
    傻孩子，你是饿晕头了。
    “你要这样我就不看了。”沈明眈觉得他可能是讨好型人格，不好意思拒绝自己，开始展现人情世故推拉大法。
    “走走走，先去厨房，把饭吃了再说。”
    周闻时慢慢点了暂停，手指不停摩擦着电脑边缘，没答应也没拒绝。
    一看就是过年收红包最费劲的那种。
    沈明眈继续劝：“快起来快起来，刚好我也没吃饱...嗝...一起再吃一点呗，别干坐着了，带我看看你厨房。”
    视线缓缓上升，是周闻时站起来了。
    个子是真高呀，沈明眈体验着居高临下的视角，在心里默默感叹。
    视线转到厨房，沈明眈仔细观察着周闻时的地盘。厨房很干净，也很空，没有太重的生活气息。
    独居的话，也可以理解。
    直到周闻时打开了冰箱。
    沈明眈惊讶地长大了嘴巴，上次光顾着震惊，没仔细观察他的冰箱，现在一看，真是比她的钱包都空啊。
    除了吐司就是鸡胸肉，还有一小颗生菜，蔫巴巴地躺在冰箱里。
    “你...你苦行僧啊？”沈明眈啧啧摇头，一脸嫌弃，倒是没怀疑他穷到吃不起饭。
    装修精致的大房子，配置超高的电脑，还有看不出牌子但剪裁良好的睡衣，怎么看都不像缺钱的样子。

 第7章

    “知道吗，你冰箱的空间，都够我在里面翻跟头了。”话是夸张了点，但沈明眈的感叹是真心实意的。
    周闻时一直没说话，安静地扶着冰箱门，一副没兴致的样子。
    别说他没兴致了，沈明眈胃口这么好的人看着冰箱里的东西都提不起兴趣。
    “算了，给我个地址，我让你尝尝什么才是真正的美味。”沈明眈说着就开始摸手机。
    周闻时关上冰箱，往卧室走：“不用。”
    嗯嗯，再不用就饿死了吧。
    沈明眈加重了一点语气：“快点，就当我交租金了行不？总不能天天白用你的眼睛，你不介意我也会不好意思的。”
    沈明眈眼珠一转，威胁的话就脱口而出：“你要是拒绝的话，嘿嘿，我就二十四小时跟你通感，让你痛失隐私权。”
    假的，她才没那么坏。
    周闻时听她坚持的态度，嘴巴张了又张，拒绝的话还是没说出口，反而默默地打开了自己的收货地址。
    呵呵，口嫌体正直。
    沈明眈对着周闻时的手机屏幕慢慢输入他的电话和地址，输完就开始找吃的。
    “有忌口没？”
    “没。”
    “烤鸭吃不吃？”
    “不吃。”
    “麻辣烫吃不吃？”
    “不吃。”
    “香菜葱花吃吗？”
    “不吃。”
    “辣椒吃吗？”
    “不吃。”
    “...”
    “不吃。”
    沈明眈气笑了，好一个没有忌口。
    不管了，她一个盲人，点外卖真的很不容易好不好？点啥吃啥，别挑了大哥。
    心里虽然这么吐槽，沈明眈下单的时候还是仔细备注了“少辣，不要香菜不要葱花~”。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她这么贴心的人，沈明眈美滋滋地自夸。
    “我能加你联系方式吗？”外卖需要时间，沈明眈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周闻时唠嗑。
    她有点自来熟，再加上两人被这么神奇的事情连接在一起，自认为和周闻时已经有了不太深刻的革命友谊。
    周闻时点头，画面随之上下摇晃。
    沈明眈打开手机，报了自己的号码：“那你加我，你看得见，更方便一点。”
    周闻时照做，沈明眈很快收到消息，毫不犹豫点了通过。
    她在周闻时的手机上看到了他的头像，竟然是原始的默认头像，昵称也是简单的zws三个大写字母。
    好像老年人...
    沈明眈没空吐槽，她更关注另一件事。
    “给我看看你朋友圈呗，我看不见。”
    周闻时点进自己的主页，一片空白。
    “你不发朋友圈吗？”沈明眈看着他的原始背景原始头像和空白朋友圈，对他的无聊又有了新的认识。
    她摇摇头，自恋地说：“算了，你去看我朋友圈，给你欣赏一下什么叫多姿多彩。”
    其实是她自己太久没看到了，有点怀念。
    周闻时老样子“嗯”了一声，打开她的朋友圈。
    入目是数不清的照片，有自拍有她拍，有美食有美景，还有很多小吐槽，总之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沈明眈看着自己身穿高中校服双手比耶的照片，小声感叹：“哇，我都快忘了自己以前长什么样子了。”
    周闻时跟着沈明眈的吩咐翻照片，一张纸点开看，时不时附和她一句。
    “这是我自己拍的，技术不错吧。”沈明眈让周闻时点开一张几年前的风景照，边看边夸自己。
    “嗯。”周闻时说完又觉得不够捧场，补了一句：“好看。”
    干巴，太干巴了。
    沈明眈觉得他的回应比馒头都噎，但好歹多说了两个字，也算进步了。
    沈明眈的手机突然“叮”一声弹出通知，她摸摸屏幕，原来是外卖到了。
    “敲门没人在，放门口了。”
    沈明眈听着骑手的留言，心里清楚不是没人在，只是他耳朵听不见罢了。踌躇了一下，沈明眈没跟周闻时提起这茬，只是声音如常地通知他：“周闻时，你的外卖到了，去门口拿一下吧。”
    “好。”周闻时站起身，视线又拔高了。
    考虑到周闻时太久没吃饭，再加上他忌口颇多，沈明眈点的是养胃蔬菜粥，外加一道蜜汁小排，一道炒牛肉，还有一道清炒西蓝花。
    看着周闻时慢慢地把菜摆出来，沈明眈竟然也起了一点胃口。
    摸出一包牛肉干，沈明眈坐起身，万分期待：“好了好了，快放电视剧吧，咱们边吃边看。”
    周闻时闻着久违的饭菜味，竟然也有了几分食欲。
    二人就这样各自坐着，追同一部剧。
    剧情太引人入胜，不知不觉天就黑了。
    沈明眈看得起劲，没意识到，只注意到周闻时动不动就把目光从屏幕上挪开，不是看窗就是看表。
    “哎呀求你了，先别动，让我看完让我看完。”沈明眈目不转睛，全身心扑在狗血误会里难以自拔。
    周闻时：“天黑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说着就把眼睛闭上了。
    沈明眈眼前一片漆黑，骤然中断的观影体验让她抓耳挠腮，但又不能逼他睁眼，只好仰天长叹，接受了事实。
    “但是，”沈明眈突然想起什么，“我们不会每天都要这样一直绑在一起吧？”
    虽然能看见是好事，但也不意味着她想一直窥探别人的隐私，这两天是高兴过了头，没考虑这种问题。
    冷静下来想想，两个人一直这样也挺不方便的。
    她不用盲杖的时候，一般都是在家。
    周闻时就更不用提了，一天二十四小时在家。
    她总不能在家里都一直用盲杖吧，他也总不能在家里干什么都被看着吧。
    对呀，总得有个对策。
    现在虽然知道了盲杖就是开关，但他们还没商量要怎么解决通感问题呢！
    “无所谓。”周闻时很淡定，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沈明眈无奈又无语：“你的隐私都不要啦？”
    周闻时的目光定在地上：“随便。”
    好了好了，沈明眈知道跟这个浑身写满“活着可以，死了也行”气质的男人没什么好交流的，决定自己摸索一下。
    “先挂了吧，我看看怎么样把盲杖放在身上更方便，明天再见明天再见。”
    不等周闻时回答，沈明眈就握住了盲杖。
    其实她只是单纯不想每天被迫早起——周闻时的作息太可怕了。
    “喂？”
    电话突然响起来，沈明眈接起，是她爸。
    “眈眈，爸爸今天搞懂外卖了，试着给你点了一个，你等下记得拿嗷，别自己做饭了，多麻烦。”
    电话里有很重的轨道声，她猜他正在出差。
    沈明眈知道肯定是殷梅和他说了自己白天亲自下厨的事。
    “知道了，谢谢爸爸！”
    白蹭一顿外卖，不吃白不吃。
    沈明眈小心地把盲杖塞进睡衣口袋，隔着薄薄的料子贴在身上。盲杖太长，一半戳在外面，一半待在口袋里，不过除了沉甸甸的不太舒服之外，倒是真的能避免通感。
    “太好了，解放双手。”沈明眈满意地拍拍口袋。
    门被敲响，沈明眈等了一会儿，听见外卖员进电梯的声音才慢吞吞开门把外卖拿进来。
    外卖被放在了地上，沈明眈弯腰去摸。
    一个没注意，半露在外面的盲杖受到挤压，竟然咕噜噜滚了出来。
    沈明眈急忙满地去摸，但为时已晚。
    她的视线里缓缓出现一个熟悉的浴室，一层熟悉的腹肌，还有一些不太熟悉、不能言说的...部位。
    “哇啊啊！！！”尖叫声穿透周闻时的耳朵。
    第7章 做梦 梦里周闻时用那张苍白的脸仰视着……
    “哇啊啊啊啊！！”
    “对不起！你你你先闭眼！”沈明眈从脸红到脖子根，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捡盲杖。
    刚刚听声音应该滚得不远，但怎么摸都摸不到，沈明眈下意识把眼睛闭上，但无济于事，这才想起来让周闻时闭眼。
    别把我当变态啊周闻时！
    沈明眈无声嚎叫，根本不敢让周闻时听到自己的声音。
    那边的周闻时没说话，默默闭上了眼睛。
    沈明眈已经能透过他闭眼的样子脑补出他的无奈了。
    跟第一次裹了浴巾的样子不一样，这次周闻时是真的晚节不保，赤条条上下前后分毫毕现。
    沈明眈终于摸到盲杖，趁乱又说了一句对不起，就灰溜溜拎着外卖躲进房间了。
    这次盲杖说什么也要拿在手里才安心。
    好尴尬...好尴尬好尴尬！
    沈明眈没心情吃饭了，在床上抱着盲杖滚来滚去，脸上的红晕久久不消。
    她现在脑子里全是周闻时的样子。
    而且...为什么周闻时不早说他这！么！帅！啊！

 第8章

    想起自己透过镜子看到的周闻时的正脸，虽然只有惊鸿一瞥，但也足够惊艳了。
    什么男明星什么男主角，都不如周闻时帅啊好不好！！！
    “他怎么这么帅啊哼哼...”沈明眈用被子蒙住头，哼哼唧唧。
    被自己看光了就算了，怎么还长这么帅，长这么帅就算了，怎么身材还这么好，身材好就算了，怎么连...都这么可观。
    沈明眈头顶冒烟——她都想对周闻时负责了...
    “呸呸呸！想什么呢你！冷静，冷静沈明眈，你就是太久没见过帅哥了，冷静...”
    沈明眈把自己从被子里拔出来，一下一下拍着胸口给自己顺气。
    吃饭吃饭，别想这些了。
    越想越尴尬，越想越丢人，越想越...
    别想、别想...
    ——个屁！
    沈明眈顶着俩大黑眼圈，凄苦地坐在床上。
    摸一下闹钟，显示凌晨五点二十。
    浪漫，太浪漫了，沈明眈苦笑。
    她睡前都已经狠狠暗示过自己不要想周闻时了，为了防止不小心再看到什么，还特地找了根绳子辛辛苦苦把左手和盲杖绑在一起，忍着不舒服睡了大半夜。
    结果呢？
    梦里都是周闻时大大的脸、啊不是...粉粉的手、也不对...反正就是粉粉的、呃...
    沈明眈捂住脸哀嚎一声。
    她觉得肯定是自己失明太早了，还没来得及接触成年人的世界，所以才会反应这么大，还延伸到梦里了。
    想到梦里周闻时用那张苍白的脸仰视着她，红红的嘴唇有些湿润，开开合合地对自己说话，笑容甜腻又天真...
    沈明眈想象了一下这种表情出现在周闻时脸上的样子，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太恐怖了，顶着一张活了死了都不在乎的厌世脸甜笑，然后用古井无波的嗓音说“我想x你”，这太诡异了，这不对这不对。
    沈明眈心情沉重地走向浴室，满心都是对周闻时的愧疚。
    愧疚归愧疚，对不起归对不起，但她现在是坚决不能再见到周闻时、再听到他的声音了。
    刚好前几天跟梁心欣约好了今天一起吃饭，可以先躲到外面调节一下心情。
    等...等她把这事忘了再跟周闻时“视频通话”吧。
    希望他不要怪自己...而且也不能全说是她的错嘛，谁知道他在洗澡啊！
    就是他的错，明明白天洗过澡了，为什么晚上还要洗？简直是祸害无辜少女。
    “沈明眈，沈暗眈，你快点啊，炒菜店不见不散，我们打工人的时间可是很宝贵的知不知道？”
    沈明眈打开梁心欣的语音，听她催自己，厚脸皮地回：“知道了知道了，现在就出门，你到了先点菜。”
    说完就别着相机出门了，毕竟盲人女孩独自出门赴约也是值得拍一拍的。
    ***
    沈明眈到的时候，梁心欣已经点好菜了。
    “慢死了你！”她一边扶着沈明眈落座，一边嫌弃她。
    沈明眈收起盲杖，握在手里，不服：“拜托，我是一个可怜的盲人，能不能理解一下我的不容易啊。”
    “是是是，你多可怜啊。”梁心欣不走心地敷衍。
    眼尖地看到沈明眈还握着盲杖，梁心欣眼疾手快替她收了：“怎么还拿着，不嫌累啊？先放我这，我替你看着，丢不了。”
    沈明眈没想到她手这么快，心里一惊，眼前已经出现了周闻时的视角。
    还是昏暗的卧室，她看见周闻时的视线有些模糊，应该在发呆。
    地毯离她很近很近，她猜周闻时正坐在地上。
    坐地上干嘛？沈明眈不解。
    但她不敢张嘴，怕被周闻时发现。
    她现在真的没脸见他。
    对面的梁心欣还在妙语连珠吐槽同事，沈明眈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就是不说话。
    “你怎么了你？”梁心欣捏了一把她的脸，好奇。
    沈明眈摇头不语，把手伸出来，示意梁心欣把盲杖给她。
    梁心欣没明白她的意思，在她手心上打了一下，试探问：“是这样吗？give me five？”
    什么跟什么呀...沈明眈心累，两只手比比划划描述着盲杖的形状。
    “盲杖？”梁心欣看神经病一样把盲杖放回沈明眈手心里。
    周闻时一动不动的视线连同他垂落的修长手指都消失了。
    沈明眈狠狠点头，握着盲杖长舒一口气。
    梁心欣眼角抽搐：“你玩啥呢？”
    “哈哈，实不相瞒，我今天出门的时候给自己下了个任务，盲杖不在我就不说话，否则就算任务失败，嘿嘿...”沈明眈挠挠脸，底气不太足。
    梁心欣没说信还是不信，烫了双筷子塞给她，架势有点像关怀傻子。
    “懒得管你，今天视频要不要我帮你剪，别累着自己了。”梁心欣喝一口热茶，指了指沈明眈的相机。
    沈明眈摸摸相机，笑得开心：“行啊行啊，那这顿我请了。”
    又是偷工减料的一天呢。
    回程是梁心欣替她叫的车，说什么也不让沈明眈自己来。
    “别跟我客套，咱俩谁跟谁。”梁心欣把她推上车，撂下一句话就替她关好门走了。
    她身边怎么这么多爱自己的人呀？
    沈明眈坐在车上，幸福得要命。
    车子碾过减速带，颠簸了一下，沈明眈一个不注意又把盲杖掉到了腿边。
    熟悉的卧室出现，周闻时竟然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连眨眼都很慢，目光涣散地盯着墙角。
    沈明眈身下的轮胎与地面摩擦的沙沙声清晰可闻，前排司机正放着欢快的dj舞曲，在这种时候，沈明眈捏着盲杖，突然觉得周闻时很可怜很可怜。
    他是先天失聪还是后天失聪呢？他为什么不愿意提起助听器？他为什么说自己没有父母？他为什么总是待在家里一动不动？他为什么总是没有情绪？他为什么，对一切都不在意呢？
    沈明眈发现自己对他好像一无所知。
    “到了，小姑娘。”司机提醒她。
    沈明眈回神，跟师傅道谢，撑着盲杖下了车。
    沈明眈突然一放手，假装自己不小心弄掉了盲杖。
    什么假装，她就是不小心的。
    没错，不小心掉了盲杖而已，很正常啊，才不是故意偷窥他。
    不出所料，周闻时还是那个视角，沉默又空洞。
    沈明眈咬住嘴唇，捡回盲杖。
    盲杖哒哒地敲在地上，替她避开障碍物。
    沈明眈在这种哒哒声里，莫名感到一阵悲伤，不知道是为他，还是为自己。
    其实他们也没多熟，不是吗？
    也许梦的后遗症还没过去，她只是错误地把梦里虚假的人影当做了周闻时而已。
    真正的周闻时，其实枯燥又无趣。
    沈明眈脑海中勾勒出他枯坐在昏暗卧室的背影，那么高大，又那么单薄。
    “唉...”沈明眈叹气。
    ***
    周闻时安静地坐在地上，眼神放空。
    昨晚沈明眈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又和他通感了，可惜他在洗澡。
    耳边是沈明眈惊恐的叫声。
    他吓到她了吗？
    他不是故意的，只是吃了外卖，身上沾了油烟气，他不洗澡总觉得恶心。
    她今天一天都没找他，可能被吓到了，也可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有什么关系呢？
    这不就是他原本的生活吗？
    安静、昏暗、了无生趣。
    沈明眈在哪里、在做什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他有什么资格，要求任何人为他付出？
    周闻时的胃里一阵抽搐，他跑到卫生间，对着洗手池干呕了一阵，什么都没吐出来。
    周闻时面无表情地漱口，冷冷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他眼中的自己逐渐缩小，缩小成十几岁的样子，眼神桀骜，死死盯着自己。
    “你这个，杀人凶手，把爸妈还给我。”
    他听见镜子里的自己开口了。
    奇怪，他不是聋了吗？怎么能听到声音？
    对，是助听器。
    不，不对，他不是砸了助听器吗？为什么、为什么还能听到？
    周闻时捂住耳朵，瘫坐在地上。
    “嗡嗡”，口袋里的手机贴住他的大腿，震动两声。
    周闻时垂着眼睛掏出手机。
    他根本没几个联系人，谁会给他发消息？
    “周闻时，晚上八点，一起看电视吧。”
    备注为“沈明眈”的联系人发来一条消息，后面跟着几个大大的笑脸。
    这是他们聊天框里唯一的一条消息。
    看着沈明眈五颜六色的头像，周闻时蜷缩在地上，对着键盘犹豫了很久，最后敲下一个“嗯”字。
    第8章 火了 沈明眈觉得自己很奇怪，既怕他发……
    沈明眈回到家挣扎了很久，反反复复摩挲着盲杖，还是没好意思直接开启通感。

 第9章

    想起自己加了周闻时的联系方式，沈明眈灵机一动，觉得文字联系更合适。
    但是，她要说什么呢？
    周闻时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看你洗澡的？
    那不行。
    周闻时你身材真好哈哈。
    那更不行。
    周闻时你在我梦里好开放。
    那更更更不行。
    沈明眈摇摇头，把手机扔到一边。
    盲杖正挂在她的左手腕上随着她的动作摇摇晃晃，发出小小的声音。
    这是沈明眈最新试验出的方法，把手套进盲杖的挂绳里也能阻止通感。
    至于为了试验这个功能，她“不小心”瞄到了周闻时多少次，就另当别论了。
    反正每一次他都像个石头一样坐在原地。
    沈明眈叹了一口气，翻身把手机捞回来，语音输入了一条又一条，还是觉得不合适。
    “怎么忽然这么尴尬啊...”沈明眈眨巴两下眼睛，喃喃自语。
    明明一起追剧的时候还挺融洽的...
    “对了，追剧！”沈明眈拍脑壳，“我剧还没追完呢！”
    枉她纠结这么久，怎么把自己的电视剧忘了！
    她才看了几集，男女主连手都没牵上呢。
    没想起来的时候还好，现在想起来了，沈明眈就控制不住想多看两集。
    “就用这个理由了。”
    “我可不是为了陪你，真的是太想追剧了而已。”
    好吧其实有百分之十的原因是看周闻时太孤单陪陪他喽。
    沈明眈斟酌了一下措辞，觉得既不能太生疏也不能太亲密，思来想去发了一条中规中矩的，就把手机放下了。
    很快手机就传来“叮”的一声，沈明眈拿起来，毫不意外，是周闻时的回复。
    还是只有一个“嗯”字。
    行了行了不管了，就这样吧。
    沈明眈打个哈欠，定了晚上八点的闹钟，就开始补觉了。
    不过晚上叫醒她的不是闹钟，而是梁心欣的电话。
    “喂？”
    沈明眈刚睡醒，懵懵的。
    梁心欣开门见山：“我把视频剪好了，你自己发还是我帮你发？微信你没回消息，我就给你打电话了。”
    沈明眈僵硬的大脑缓慢转动了两下：“你发吧，我信你。”
    “知道了，挂了啊。”梁心欣啪一下把电话挂断。
    这就是信任啊，沈明眈感叹，竟然谁也没想着检查一遍内容。
    很快就到了八点，沈明眈把盲杖从手腕上解下来，规规矩矩坐在椅子上等周闻时。
    视线逐渐清晰，沈明眈眼前出现欢快的暂停广告，周闻时果然又把电视剧准备好了。
    沈明眈叹了口气，没说话。
    见周闻时没问自己，沈明眈又叹了一口气，主动开口：“那个，周闻时，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叹气吗？”
    “为什么？”周闻时很给面子地问。
    “算了，没事，看电视吧。”沈明眈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解释。
    正常人如果被她这样吊着胃口，早就打破砂锅问到底了吧，周闻时却反应淡淡。
    要么他是真厌世，要么他对自己真的很不在意。
    沈明眈托着下巴看电视剧里的男女主因为小小的误会背对背流泪，突然觉得有点滑稽。
    ——她为什么要管周闻时在想什么。
    周闻时借她用眼睛，她给周闻时提供一点小陪伴，就这么简单。
    沈明眈咬一口苹果，压下乱七八糟的想法。
    ***
    第二天上午。
    沈明眈揉着眼睛起床。
    昨晚就看了三集，周闻时就捂着眼睛不让她看了，说再看下去就要熬夜了。
    苍天可鉴，明明都不到十一点，正是年轻人活跃的时刻，而且周闻时这种作息像个谜的大龄男青年是怎么好意思劝她不要熬夜的，简直毫无说服力。
    不过沈明眈虽然对剧情抓心挠肝的，但也没跟他犟，毕竟眼睛长在人家身上，当然是人家说了算。
    沈明眈感受着久违的健康作息，身心愉悦地点开手机，发现账号里有很多消息。
    “怎么回事？”沈明眈点开自己的新作品，听了一遍。
    作品前半段是她自己边走边碎碎念，跟大家解释自己要和老朋友见面。
    很正常，没什么特别的。
    沈明眈继续听下去。
    视频里声音嘈杂，是她们碰面了，梁心欣拿走了她的盲杖，还误把她的提示当成了击掌。
    “哈哈哈哈哈，我跟我朋友也这样，我都快噎死了她还以为我在模仿狒狒。”
    “笑死了，不觉得博主也很可爱吗？怎么会有人给自己发布不许说话的小任务呀，感觉是个内心世界很丰富的小姑娘。”
    “虽然但是她好漂亮啊，路人第一次刷到，要是没失明该多好啊。”
    “江江现在也很好啊，有爱她的家人还有好朋友，不要总替她可惜，她很好。”
    “闺蜜你快看，等你受伤了我也会一边照顾你一边嫌弃你的。”
    沈明眈一条条听着，心里又是激动又是温暖，忍不住给梁心欣打了个电话。
    “怎么了？”梁心欣语气茫然，应该还不知道自己的视频小火了一把。
    沈明眈兴奋地说：“欣啊！咱火了！”
    “什么！？”
    “真的！你快去看，看完再跟我好好描述一下，快快快！”
    “我就把你相机的素材和我拍的你剪在一起传上去了，果然颜值才是流量密码啊，你以后要不干脆做颜值主播吧。”梁心欣惊叹一声，给沈明眈提建议。
    沈明眈喜滋滋地摸着自己的脸。
    ——没人能在被夸漂亮的时候不高兴吧。
    不行不行，还不够，光用耳朵听怎么够，她还想亲眼看看。
    不仅想亲眼看，还想跟周闻时炫耀一下呢！
    沈明眈行动力极强，再加上正处于喜悦没人分享的时刻，立即给周闻时发了微信。
    本来下意识想发语音，又想起他听不见，又换成了文字：“周闻时，你有没有时间，我有东西要和你分享！！！”
    三个感叹号，用来加强语气。
    周闻时没秒回，沈明眈就轰了一排焦急的表情，希望他能尽快看到。
    趁这个时间，沈明眈又给殷梅打了电话，提醒她去看自己的作品。
    殷梅笑着说自己第一时间就看了，夸她聪明又漂亮。
    沈明眈嘿嘿笑着把电话挂了。
    周闻时的回复也发来了，依旧简单：“可以。”
    沈明眈欢呼一声把盲杖甩到床上。
    她现在的心情就像小时候第一次去电影院看电影，坐在漆黑的座位上等电影开幕。
    沈明眈眼前出现一点亮光，是电影拉开了帷幕——不是，是周闻时跟她共享了视野。
    “周闻时周闻时，你看到我的作品了吗？！”
    沈明眈跺跺脚，忍不住跟他炫耀。
    对面眨了眨眼，摇头，说没有。
    沈明眈催他：“快，你快搜我的账号，去看我最新的作品，它火了！火了你知道吗！”
    想了想，觉得不能把周闻时的期待拉太高，沈明眈又严谨地补充：“虽然是小火，小火也是火，将近二十万点赞呢！”
    周闻时闻言点了点头，没发表评价，飞快地把沈明眈的账号点开了。
    这么点时间里，赞又涨了小几万，已经达到23万赞了。
    “哈喽，今天要和我最好的朋友出门吃饭，她好过分啊，竟然一直催我...”
    沈明眈津津有味地看着视频，把自己的声音和画面对上了号。
    周闻时没打扰她，一直安静地看着视频。
    直到视频过半，播到了网友最喜欢的地方——沈明眈跟梁心欣比比划划要盲杖。
    遭了！沈明眈虎躯一震，脑子里灵光一闪。
    这段要是被周闻时看到了，他不就知道自己昨天“偷窥”了他好几次吗？
    哎呀沈明眈你个猪脑子！怎么把这事忘了！
    “周、周闻时，不用看了，我已经知道了，你关了吧关了。”沈明眈心虚地说。
    哪想周闻时这次没听她的，疑惑开口：“为什么？你不是要看吗？”
    迟了...已经迟了，沈明眈看着视频里自己双手空空紧闭嘴巴的样子，知道一切都已经迟了，周闻时已经看到了。
    沉默蔓延在两个空间里，视频一直播放到结尾，然后陷入黑屏，映出周闻时锋利的轮廓。
    沈明眈咬咬唇，都不知道自己在慌乱什么。
    万一他没注意到这段呢？
    他那么厌世，说不定一直在发呆，根本没看视频内容。
    就算注意到了又怎样，她只是意外通感了一会儿，又不是故意的偷窥的，她心虚什么？
    ——当然是心虚她故意不说话让他以为自己没有通感。
    沈明眈挺起胸膛，又快速塌下来，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沈明眈清清嗓子，鼓起勇气打破沉默：“那个，你觉得这个视频怎么样？”

 第10章

    周闻时退出软件，听不出喜怒：“嗯，很好。”
    很好是什么意思？
    这个回应太敷衍，沈明眈忽然又犹豫了。
    也许他根本没认真看吧，或者看到了也没在意，自己为什么一整天都不和他通感、为什么通感了却假装没通感，其实对他来说都不太重要吧。
    沈明眈觉得自己很奇怪，既怕他发现，又怕他没发现。怕他在意，又怕他不在意。
    在沈明眈长长的沉默中，周闻时突然开口了：
    ——“你，为什么...这样？”
    第9章 朋友 “沈明眈，我愿意的。”
    “你，为什么，这样？”
    沈明眈不懂周闻时这句模糊的问题在问什么，想回答也无从说起，怔怔地问：“什么？”
    周闻时没回答，闭上了眼睛。
    沈明眈的眼前又变成了一片黑暗，她在黑暗里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忍不住重复问：“什么为什么啊？”
    说啊，快说啊！
    “抱歉，当我没问。”周闻时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避开了刚刚到问题。
    沈明眈皱眉，对他没头没脑的问题和虎头蛇尾的道歉感到格外迷惑。
    ——什么人呀，说话说一半。
    其实周闻时也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
    他只是在看完沈明眈的视频之后，脱口而出了。
    他想问什么呢？
    问沈明眈为什么昨天一整个白天都没理他吗？
    他原本以为沈明眈是太忙或者忘记了，但视频里她明明好几次盲杖都离开了双手，为什么假装没有通感呢？
    还有昨晚，她为什么叹气呢？
    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呢？
    不，不对。
    周闻时紧紧闭上眼，压下反胃的感觉。
    他们很熟吗？
    沈明眈做了什么、想了什么，和他有什么关系？他有什么立场和资格影响别人。
    也许她只是不希望和自己有过多的交流，他既无趣又沉闷，靠近他能获得什么呢？没有任何价值。
    他只是，偶然的、恰好的，有了一双能借给她的眼睛，如果可以为她提供一点光明，也算是他苟活于世的，一点意义了。
    沈明眈看着眼前长久的黑暗，聆听着两人的沉默，心里没由来的烦躁，小声问周闻时：“你要睡觉了吗？”
    周闻时的眼睛又睁开了：“没有。你想看什么？”
    什么叫她想看什么呀...沈明眈又不是只为了看东西才关心他，她只是、只是太善良了好不好！
    “周闻时，你刚刚到底想问什么？”沈明眈还是不太甘心，但又怕周闻时想问的不是她想解释的，到时候多丢人呀！
    她偏要问问周闻时是什么意思。
    周闻时眨了眨眼，沉默良久，终于开口了：“我...你不用勉强自己，任何时间、任何东西，想看的话你就告诉我。”
    这话乍一听还挺贴心，沈明眈却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我勉强什么了？”
    周闻时又闭上眼睛，挤牙膏似的：“昨天，你没说话。”
    周闻时的话都有些顾左右而言他，沈明眈联系了一下这两句话，有些明白了。
    他的意思是昨天沈明眈一直不说话，假装没有通感。
    “你觉得我不想理你吗？”沈明眈底气不太足，但又觉得他就是这个意思。
    “嗯。”周闻时闷闷应了一声。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沈明眈心里不知道为什么舒服了一点，甚至觉得周闻时一个大男人窝在卧室里伤春悲秋的委屈样子很可爱。
    呸呸呸，想什么呢她！
    沈明眈把乱七八糟的想法摇出脑海，全然忘了她思考周闻时对自己看法时忐忑不安的样子。
    沈明眈捂住耳朵，怕被自己接下来的话肉麻到：“周闻时，其实我是怕你不高兴，所以昨天才这样。”
    “我本来以为你会不高兴，但你好像又没有不高兴。”
    “昨天，我不小心看到好几次，你一个人坐在卧室里什么都不做。”
    “我...我觉得你太孤单了，可我又不好意思和你说话，怕你觉得我总是不经你允许就随便看你的视野。”
    沈明眈左一句右一句，说完又补充：“就是，你怎么一直都淡淡的，我也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我打扰你。”
    “昨天我都让你猜我为什么叹气了，你也没有很好奇，我就觉得你是不是也没有很想和我玩...”
    说来说去，就一个问题：他俩是朋友吗？
    周闻时一直静静听着她絮絮叨叨，觉得沈明眈很多地方说得都不对。
    他根本就不会不高兴，也不会不情愿，昨天明明是沈明眈不愿意回答他，他没有不好奇的意思，只是怕她为难，所以不会多问。
    “沈明眈，我愿意的。”
    沉默半晌，他只说出了七个字。
    “啊？”沈明眈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是这种回答。
    什么愿意不愿意的，又不是宣誓，搞得这么隆重...
    吐槽归吐槽，沈明眈的嘴角却诚实地翘起来了，很神气的样子：“那、那我以后可就要一直打扰你了啊，你必须接受！”
    周闻时竟然笑了一声，语气轻松：“嗯，我知道了。”
    ***
    “乐什么呢，快吃饭！”殷梅捋了捋沈明眈的碎发，笑着埋怨她。
    今天是殷梅结束出差的日子，她一下飞机就赶回家接沈明眈到饭店了。
    沈明眈当时正和周闻时融洽地追剧，听到殷梅的声音，连周闻时都顾不上了，兴奋地陪着殷梅出来了。
    人是出来了，心还沉浸在电视剧里，再加上和周闻时的关系更近了一点，沈明眈在饭桌上都忍不住嘿嘿笑。
    惹得殷梅频频侧目。
    “爸爸呢？不用等他吗？”沈明眈赶紧收敛了表情，岔开话题。
    殷梅浑不在意：“不管他，他整天忙得脚不沾地，等他的话根本吃不上热乎的。”
    嘴里说着，手上却开始给她爸发信息了。
    沈明眈笑笑没说话，捧着奶茶喝了一口，在心里祈祷周闻时不要一个人偷偷看电视剧，一定要等着和她一起追呀。
    她今天和周闻时约好了，以后想通感的话呢，就提前给对方发微信，这样两个人就都有心理准备了。
    沈明眈刚刚已经给他发了微信了，告诉他自己在外面吃饭，盲杖被妈妈收起来了，可能要吵一会儿，希望他不要介意。
    殷梅夹了筷肉给沈明眈：“明眈，吃红烧肉，这家红烧肉烧得非常漂亮，是暗红色的，上面裹着浓浓的汤汁，还在冒热气呢...”
    沈明眈看不见，她就尽可能用语言给她描述，让她能在心里想象出画面。
    “谢谢妈妈，真好吃！”沈明眈竖起大拇指表示认可。
    包厢门“吱呀”一声，沈明眈敏锐地循声看去，试探道：“爸爸？”
    “哎！聪明！”沈父笑着关上门，在沈明眈对面落座。
    “行了行了，赶紧吃吧，今天不许喝酒啊！”殷梅给沈明眈盛了碗虾仁炒饭，悄悄瞪沈父。
    沈父举手保证：“一定，一定，嘿嘿...”
    沈明眈听着父母的声音，格外安心。
    另一端的周闻时，则安静躺在床上，耳边充斥着她的声音，渐渐陷入了沉睡。
    “周闻时！周闻时！”
    第二天，他是被沈明眈吵醒的。
    “怎么了？”周闻时立刻睁开眼，让沈明眈能看见。
    沈明眈松了一口气，解释道：“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下午一点了你知道吗？我给你发了很多消息你都没回，还以为你出意外了呢。”
    “你也太能睡了吧！”沈明眈震惊了一下，昨晚她吃完饭就发现他已经睡着了，没想到一觉睡到现在。
    ——整整十七个小时啊！
    周闻时闻言，拿起手机，果然看到很多未读消息。
    他垂下眼解释：“抱歉，我听不见，所以注意不到这些消息。”
    “不不不，我不是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担心你，你别多想，你千万别多想！”沈明眈疯狂摆手，也不管周闻时能不能看见。
    天杀的，怎么又提起人家伤心事了。
    周闻时沉默不语，从床上起身走入卫生间。
    “呃，我要不要回避一下？”沈明眈耳尖一红，尴尬开口。
    握住门锁的修长手指顿了一瞬，周闻时轻轻回答：“不用，我只是洗漱一下。”
    沈明眈捂住脸：“哦...”
    镜子里映出周闻时的样子。
    皮肤苍白，身形高大，一头乱糟糟的短发耷拉在额头上，半遮住黑白分明的眼睛。
    睫毛纤长，显得有些柔弱，但高挺的鼻梁和锋利流畅的脸型中和了这种弱气，反而让他流露出一种不刻意的勾引姿态。
    什么勾引！什么跟什么呀！
    沈明眈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心虚地不敢看他。
    但周闻时的视线无孔不入，一个劲儿往她脑子里钻。

 第11章

    沈明眈忍不住又盯着他看。
    周闻时在洗脸，他洗脸的样子不粗鲁，先把睡衣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然后并拢手指，掬起一捧水，扑在脸上。
    水珠落在他的额发上，又顺着脸颊流进衣领消失不见。
    双唇红润，鼻尖挂着一滴水，要掉不掉。
    像...像她梦里的样子。
    沈明眈不知不觉脸颊爆红，眼前闪烁着周闻时挂着水珠的脸，满脑子都是他在她梦里的样子。
    梦里他探索了一小汪源泉，也是像现在这样，打湿了双唇和鼻尖，纤长的睫毛低垂，无辜又放荡，天真又邪恶。
    和现实不同的是，梦里的水源，是她的。
    沈明眈本来已经把这个奇怪的梦忘记了，没想到看着周闻时洗脸的样子又想起来了。
    罪过啊罪过，沈明眈你怎么能是这样的人呢！
    上次不小心看到他洗澡，只是不敢直视他的身体而已。
    这次看他洗脸，怎么...怎么感觉，连他这张帅脸都不能直视了呢！
    “周闻时，我对不起你啊...”沈明眈长叹一声，幽幽开口。
    第10章 月光 人群的嘈杂里，沈明眈听见一个焦……
    沈明眈撑着一口气幽幽说完，也不管周闻时什么反应，就拿上了盲杖。
    哎呀，美色误人，她都忘记说正事了。
    其实也不算什么正事，只是想告诉他一声自己下午要去拍素材，所以下午别傻坐着等她了，该干嘛干嘛去。
    “唉...微信真是人类历史上的杰出发明...”沈明眈摸出手机，在微信上通知了他一声。
    “晚上八点，准时见~”
    发完消息，沈明眈没再理他，杵着盲杖出门了。
    在外面晃完，沈明眈又回了爸妈家吃饭，等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八点了。
    放下盲杖，她的眼里浮现出熟悉的卧室和熟悉的电视剧。
    “哇哇哇，你又准备好了啊。”沈明眈见怪不怪已经熟悉了周闻时的周到。
    ——或者说他实在是没事干。
    沈明眈环视一圈，心里突然涌起一阵奇妙的感受：其实她和周闻时才认识没多久，现在竟然已经对他的卧室无比熟悉了，甚至超过自己的房子。
    毕竟自己的房子都是靠手摸索的，而周闻时的卧室是她真真切切用眼睛看到的。
    “现在看吗？”周闻时把手放在播放键上。
    沈明眈摘掉相机，一屁股坐下：“算了吧，等等再看，我要趁热打铁，整理一下今天拍的素材。”
    “前两次作品反响都蛮好的，这次我打算继续剪一点被人帮助的片段...”
    周闻时听着她的碎碎念，关掉了电视剧的界面，简单的背景图泛着蓝光，缠住他的手指。
    他本来就对电视剧没兴趣，这是为了能让沈明眈看到才坚持追剧的，沈明眈看不看电视剧对他来说差别都不大。
    但是，“你为什么经常出门，按理来说，你出门遇到的不方便，应该会很多。”周闻时想了想，还是问出来了。
    自从父母过世，他就很少会有情绪波动，也很少会有好奇的概念。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这几天和她相处了太久，周闻时死水一样的大脑，竟然开始对沈明眈感到好奇了。
    沈明眈正在仔细听读屏，没听清他的问题，下意识反问：“什么？”
    “没，当我没问。”周闻时快速撤回自己的话。
    又来了。
    沈明眈叹气：“周闻时，你再这样试试看。想说什么就直说行不行？”
    周闻时组织了一下语言：“我是想问，你明明不缺钱——我猜的，为什么还要每天出门拍视频？你的眼睛看不见，出门会遇到很多困难。”
    就像他，听不见，所以无法预估风险。
    而沈明眈双目失明，面临的风险要远高于他。
    沈明眈放下手机，有些惊讶周闻时竟然也会对这些事情感到好奇，思索了一下：“你不是第一个问我的人，我爸爸妈妈包括我的朋友们，都问过我这个问题。那个时候我告诉他们我只是闲的无聊，其实不是的。”
    沈明眈正襟危坐，认真开口：“我是高二突然失明的，没有原因，也没有治愈办法。”
    “当时我一度非常绝望，因为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失去双眼。”
    “后来我的同学全都正常上学、参加高考，然后去旅游、去兼职、去上大学。而我，永远待在家里，每时每刻体会着虚无的滋味——不是黑暗，是虚无，我连黑色都感受不到。”
    “可我不想永远活在这样的世界里，周闻时，你明白吗？”
    沈明眈顿了顿，她从没有和身边人剖白过自己，因为他们总是很爱她很担心她，她不能再用自己消沉的内心世界去为难他们。
    可周闻时好像不同，他是聋人，在某种程度上，沈明眈认为他们是可以相互理解的。
    耳边传来周闻时的呼吸声，沈明眈知道他在听，继续说：“我已经失去了眼睛，我的世界比正常人少了很多色彩，可是除了眼睛，我和你、和他们、和所有人，都没有什么不同。”
    “我不能让自己永远生活在黑暗里，我就是要一步一步重新认识这个世界，我必须探索些什么，才有活下去的动力。我会做得很好，做得比别人更好。”
    沈明眈说完，心里不太平静，紧紧抿着唇，胸口起起伏伏。
    她想起了那些难听的评论。
    失明不是错，看不见也不是罪，她也只是想像正常人一样生活罢了。
    “好，我明白了。”周闻时轻声说，好像怕惊动了她的思绪。
    沈明眈被他的话语一影响，也回过了神，有些尴尬——自己很少说这么多中二的话。
    周闻时倒没觉得她中二，他只是静静地听着她的豪言壮语，竟然从这些昂扬的话语里听出了隐秘的委屈。
    如果不是频繁被质疑、被轻视，她又何至于不断地证明自己呢？
    怦，怦怦...
    是心跳的声音。
    奇怪，周闻时闭上眼睛，他不是聋子吗，如此震耳欲聋的心跳声，是从他的胸腔里发出的吗？
    耳尖泛起一抹红，但周闻时不知道。
    “周闻时，周闻时？”
    是沈明眈在喊他。
    周闻时睁开眼睛，应了一声。
    “周闻时，所以你也不要总是闷在家里啦，至少你还能看见这个世界，不要浪费这双好眼睛呀。”
    沈明眈欢快的声音环绕在耳边。
    周闻时觉得她很可爱，竟然可以前一秒委屈，后一秒就振作起来鼓励他。
    可是，世界？什么世界？他的世界早就被自己毁掉了。
    周闻时看着窗边漏进来的月光，哑声道：“不用了，这样就很好。”
    沈明眈的眼睛里也是一片月光，祥和的、柔软的、平等照在每个人身上的月光。
    “好吧，其实是我想看看外面的世界，你都不知道，你的卧室我都看腻了。你想想啊，咱们现在正在同一片月光下，如果你能到外面转一转的话，不就代表我也可以欣赏一下今天的月色了吗？”
    沈明眈觉得自己说得很有道理。
    她看见周闻时又眨了眨眼，似乎在思考——沈明眈已经观察出来了，他一旦开始犹豫或者思考，就喜欢慢慢眨眼睛。
    这说明什么？说明有机会啊！
    沈明眈趁热打铁：“出去看看嘛，要是今天太晚了，那明天白天出门转转嘛，以后我们还可以面基呢！到时候我就能看清路了！”
    说着说着，沈明眈倒是真的开始幻想了。
    周闻时单手撑着床沿，从床上站起来了，然后一步步挪向大门。
    这么好说话吗？沈明眈还以为他是什么倔强自闭人设，没想到厌世归厌世，听话也是真听话啊！
    沈明眈眼看周闻时的手握住了门锁。
    然后收...收回了？
    “你...”沈明眈刚开口就被打断。
    周闻时往回走：“没什么可看的，我带你去窗边吧，也一样的。”
    一样吗？沈明眈不置可否。
    周闻时，你为什么这么封闭自己呢？
    她盯着窗外的月亮，心不在焉地想着。
    ***
    第二天。
    沈明眈早早就起床了，准备去城西的小吃街走一走。
    这个地方是一个粉丝私信告诉她的，说那里盲道清晰、车流有序，很适合她。
    最重要的是，那里的小吃据说非常好吃！
    沈明眈兴高采烈地打了车，司机把她放在小吃街隔壁的街道，跟她解释：“小姑娘，市场太挤了，车子过不去，把你放在这里，你沿着路边一直往前走就行了。”
    “哦哦好的，谢谢师傅。”沈明眈表示理解。
    一边听导航一边按师傅说得往前走，沈明眈隐隐约约闻到了炒饭和鱿鱼的味道。
    “好香啊，很久没来过这种地方了，好怀念，今天我就尝试一下独立购买小吃吧。”

 第12章

    盲杖哒哒地敲在地上，沈明眈疑惑地用脚感受着地面：“奇怪，盲道呢？我不会走错了吧，粉丝跟我说盲道很清晰呀。”
    耳边突然传来急促的两声“滴滴”，是老旧的电动车喇叭声。
    刺耳的方言传来：“死瞎子看路！”
    沈明眈吓了一跳，收回盲杖，连声说着“不好意思”，感受到一阵风从自己左边掠过。
    还没等她定下心神，右边又响起电动车的刹车声。
    “干什么呢你！挡路！”
    暴躁的男声炸在耳边，满是不耐烦。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沈明眈心脏突突的，一边道歉一边往边上挪。
    怎么回事呀，和粉丝说的完全不一样，为什么？
    沈明眈什么都看不见，只能靠耳朵分辨来往的车流和行人，背靠着一面墙，尽量让自己不影响到行人。
    急促的鸣笛，暴躁的脏话，刺耳的方言，高低不平的地面，消失的盲道。
    导航一直显示“您已抵达”，沈明眈愣在原地，不安又委屈。
    “您好？有人吗？”
    “请问，这里是富香街吗？”
    “您好，有人在吗？”
    “有人可以帮帮我吗？”
    “有人吗...”
    交通工具的轰鸣和路人的叫喊声淹没了她的请求，沈明眈能感受到有人从自己面前不断地经过，带起一阵微风。
    但没有人停留。
    “您好，请问...”
    “干什么干什么，走走走！”一只铁钳一样的手推了推沈明眈的胳膊，打断她的求助，把沈明眈推得一个趔趄，重心不稳，朝前倒去。
    “啊！”
    沈明眈毫无形象地趴在地上，盲杖瞬间脱手而出，滚落在地。
    “妈诶！吓死人了！”
    “压死你就老实了！干什么东西！”
    “滴滴滴！”
    “滴——滴——滴滴滴！”
    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夹杂着鸣笛与喇叭声。
    “有人看到我的盲杖了吗？请问有没有人...”沈明眈从地上坐起来，顾不上隐隐作痛的膝盖和手肘，在地上摸着。
    她能摸到满地的砂石灰尘，还有破烂的塑料袋，但摸不到盲杖。
    她能听到来来往往的脚步声，但没人愿意帮帮她。
    在第三次被踩到手之后，沈明眈终于忍不住眼泪，站起身在路边小声抽泣。
    “沈明眈，你怎么了？沈明眈？沈明眈！”
    人群的嘈杂里，沈明眈听见一个焦急的声音。
    熟悉的声音环绕在耳边，沈明眈突然崩溃大哭：
    “周闻时！呜呜呜...”
    第11章 想哭 “那种烂人，活该烂下去。”……
    “呜呜呜周闻时...呜...”沈明眈说不出话，只能重复喊他的名字。
    她看见周闻时从卧室冲出来了，耳边响起他的声音：“别急，先告诉我发生什么了？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一件衣服落地，是他的睡衣。
    周闻时在换衣服，他要来找自己吗？
    沈明眈越想越委屈：“富香街...这里好恐怖，我害怕呜呜呜...”
    她怕爸妈担心，根本不敢告诉他们，梁心欣又要上班，她也不愿意给她添麻烦，没想到哭了半天，竟然把周闻时忘了。
    “周闻时你是个好人啊！呜我再也不来了...”沈明眈抽抽搭搭的，在心里发誓下次再也不轻信粉丝了。
    “你好？你需要帮助吗？”
    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
    沈明眈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听出来对方应该是个年轻女孩，赶紧收收眼泪，让自己看起来不这么狼狈：“我的盲杖掉了，你能不能帮我找一下，我摸不到它。”
    “哦，这个呀，我看到了，在旁边。”女孩弯下身子，捞起沈明眈的盲杖。
    沈明眈摸索着自己的盲杖——还好，没坏。
    沈明眈松了一口气，握着盲杖终于有了几分安全感，对着女孩道谢：“谢谢，谢谢你，我能问问盲道在哪里吗？我现在走不出去了，只能在这里打转。”
    女孩扶住沈明眈的胳膊，带她转了个身：“这里没有盲道，地砖都是烂的。”
    怎么会这样！那个粉丝不是成心害她嘛！
    沈明眈有点生气：“有人跟我说这里盲道很清晰，让我过来的...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你是博主吧，我刷到过你。”女孩笑了笑，认出了沈明眈。
    沈明眈没想到有人能认出自己，心里顿时有些高兴，连带着那点生气都没了，不好意思地说：“是，我是做自媒体的。”
    “小心台阶，”女孩了然，“那你下次可别来这里了，这里是出了名的脏乱差，小吃街里人的脾气也都不太好，你肯定会遇到麻烦的。”
    这样啊...
    沈明眈对比了一下自己家附近无障碍设施，觉得这里的确是落后太多了。
    可是，万一这里也有盲人生活呢...
    沈明眈紧紧抓着盲杖，心里不是滋味。
    女孩把她送到能打车的地方就走了，沈明眈自己上了车。
    放下盲杖，沈明眈才发现周闻时也出门了。
    视线里出现一条宽阔整洁的马路，周闻时正在站路边，低头给她发消息。
    沈明眈拿起手机，上面果然有很多周闻时的消息。
    “沈明眈，你在哪里？”
    “发个位置给我吧。”
    “你还好吗？沈明眈？”
    “我已经出来了，你在哪里？”
    “...”
    早知道刚刚给他报个平安了，这人怎么还真的找出来了，之前不是不愿意出门吗？
    沈明眈又是懊恼又是感动，连忙开口：“周闻时，周闻时，我已经没事了，对不起，麻烦你了。”
    刚哭过一场，沈明眈的嗓音还带着一点沙哑，听起来分外可怜。
    “你...没事就好。”周闻时张了张嘴，干巴巴地安慰。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也不想就出来了，实在是担心沈明眈双目失明遇到麻烦。
    仔细想想，她有父母有朋友，性格又好，出门在外也能找到好心人帮助她，自己好像根本没有必要着急。
    但脚步就是不听使唤。
    周闻时放下手机，看着眼前开阔的马路。
    路上有风，树叶在风里轻轻摇晃着，如果能听见的话，应该会有规律的声响。
    还有车流，应该会有引擎交织的嗡鸣。
    周闻时闭上眼睛，忽然觉得很恍惚，他听着沈明眈蔫吧的声音，冷不丁开口：“沈明眈，风是什么声音？”
    沈明眈擦眼角的手顿住了——怎么回事，周闻时也开始伤春悲秋了吗？
    沈明眈摸索到控制按钮，打开一点车窗。
    车速太快，窗外景色变幻，沈明眈看不见路边的树，也听不清风吹动的声音。
    她只能听见呜呜的气流声。
    沈明眈合上车窗，凝视着周闻时眼中的那棵树，温柔开口：“风吹到树上，是‘沙——沙——沙’的声音，如果风很小的话，就没有声音，只能看见枝叶在轻轻摇晃。”
    “周闻时，你那边风大吗？”
    周闻时闭上眼睛，好似在感受风的流动：“嗯，风很小，很小。谢谢。”
    沈明眈于是翘起唇角，静静倚着车窗。
    ***
    回到家，沈明眈卸下所有东西，洗了个澡。
    她今天太狼狈了，身上肯定沾了很多灰尘。
    她要在爸妈发现之前把自己整理好，不能再让他们自责愧疚了。
    沈明眈凭借记忆打开花洒，任由温热的水流拂过身体。
    那个给她私信的粉丝，真的是粉丝吗？
    也许他只是单纯的想看她出丑吧，单纯的、想欺负一个看不见的人。
    为什么？她做了错事吗？她明明一直都在展现正能量的样子，为什么还要欺负她？
    沈明眈决定问个清楚。
    擦了擦湿哒哒的头发，她气势汹汹走出浴室，从私信里找出了那个粉丝。
    原始头像原始昵称的账号，也许是小号。
    “你好，我去了你说的地方，那里和你描述的截然相反，你是故意的吗？”
    沈明眈点击发送。
    对面立刻显示“已读”，但隔了两分钟才发来消息：“因为我讨厌你。”
    沈明眈觉得不可理喻：“为什么？我做了什么？”
    对面还是慢吞吞的：“你什么都没做，我就是讨厌你！凭什么你这么幸福，凭什么你就算瞎了也可以好好生活！”
    沈明眈听完回复，根本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就这么简单？就因为见不得她过得快乐，所以要欺负她？
    沈明眈没搭理对面，对面却突然开始轰炸她：
    “凭什么你的生活一点困难都没有？”
    “凭什么我就要生活在这种破烂地方？我也瞎了！可我每天都在担惊受怕，每天都不敢出门，每天都在被嫌弃，你也要体会我的滋味才行！”

 第13章

    “我把你所有的视频都听了很多遍，你不知道吧，我通过你的视频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有语音红绿灯，原来盲道可以从你家门口铺到商场门口，原来你不用面对到处逆行的电动车，不会被满地的烂砖头绊倒。”
    “你觉得你很坚强吗？你只是命好！你家有钱，你什么都不担心，我不一样！”
    “你去了对吧？害怕吗？有没有摔倒？有没有体验到我的生活？”
    “哈哈，懂了吧，其实你就是个残废，离开你的舒适圈，你就是个没用的残废！”
    “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吧！像我一样！见不得光的废物！废物！”
    沈明眈震惊地听着一连串的消息，气得浑身发抖，几乎想要把这个人找出来教训一顿。
    可是...可是...沈明眈泄气，瘫坐在地上，竟然觉得她说得有道理。
    她想反驳，但一张嘴，就是一阵哭腔。
    沈明眈很讨厌这个满口废物的粉丝，但心里竟然又为她感到悲伤。
    如果每天都生活在没有盲道、没有无障碍设施、没有关怀的环境里，沈明眈不敢保证自己可以做得比她好。
    与其说她忮忌沈明眈，不如说她只是委屈到扭曲了。
    沈明眈觉得自己圣母，既想指责她教训她，又同病相怜，不忍心骂她。
    算了，算了，沈明眈告诉自己，做自媒体嘛，一点小波折而已，当网红的就是要有一颗强心脏嘛。
    没事的，没事的，沈明眈揉揉渗出泪水的眼角。
    盲杖挂在她的左手腕，随着她的动作拍打着空气。
    对了，周闻时！
    沈明眈突然想起今天周闻时为了她出门了，她还没有好好谢过他呢！
    而且，她现在真的很不开心，想要和他倾诉一下——周闻时虽然沉默，但从来不会反驳她指责她，和他聊天，沈明眈可以不考虑所有因素，尽情释放自己的想法和情绪。
    保险起见，沈明眈还是先给周闻时发了微信，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才解开盲杖。
    眼前还是熟悉的卧室，周闻时正对着电脑敲敲打打的，上面都是沈明眈看不懂的东西。
    “你在工作吗？”沈明眈瞧了一会儿，没看出名堂。
    周闻时手指不停，温声回答：“对，看电视的话，要等一等了。”
    沈明眈摇头：“我不看电视，我只是想找你聊聊天。”
    “周闻时，你今天出门觉得怎么样啊？外面的世界对你来说，是好是坏？”
    周闻时这才听出沈明眈的嗓音有点沙哑，可能又哭过了，于是斟酌着开口：“没有好坏之分，你不开心吗？”
    好生硬的话题转换，沈明眈笑了一声：“噗，其实我今天去的那个地方，是粉丝推荐给我的，她说那里无障碍设施做得很好。但我去了才发现那里非常乱，连盲道都没有，所以我很生气，质问了她。”
    “结果我发现她也是盲人，而且一直生活在那种环境里，我就又气不起来了。”
    “我不想生她的气了，但我又觉得自己很委屈，她很可怜，可是这不是我造成的，为什么把矛头指向我呢？”
    “别伤心，你很无辜。”周闻时停下工作，耐心地说：“不要被她影响心情，弱者没有特权，她的委屈不应该针对你。”
    沈明眈闻言又想哭了：“呜...你说得对...”
    周闻时顿了顿，好像没想到她又要哭了，纠结再三，第一次向她讲起自己：
    “沈明眈，我曾经和她一样，仗着自己是个聋子，就看不惯所有人，尤其是我的父母。后来我吃够了教训，才明白自己的恶劣无耻。”
    沈明眈愣住了，她听见一向温和的周闻时刻薄地说：
    “那种烂人，活该烂下去。”
    第12章 讲述 过激的心跳，又是为谁而动？……
    沈明眈愣住了，刚萌发的泪意都吓了回去。
    ——她第一次听见周闻时用这么严肃的语气，说这么刻薄的话。
    沈明眈印象里的周闻时，永远都是波澜不惊、温温柔柔的，从不会发表看法，更别提这么尖锐的说辞了。
    而且，什么叫，他曾经也一样？
    吃够了教训，又是什么意思？
    沈明眈突然想起来，周闻时曾经说过他没有父母...
    “你父母...”她小心翼翼地开口，不敢直戳他的伤疤。
    “死了。”周闻时语气很平静。
    但沈明眈对声音很敏感，对周闻时也很熟悉，一下子就听出来他话语里藏着的不平静。
    沈明眈透过他的眼睛，看着周闻时飘忽的视线，心里一阵细微的疼，不明显，但在静谧的环境里是如此清晰。
    她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从自己被骗的事情上转移到周闻时身上了，皱着眉头认真宽慰他：“周闻时，你别怪你自己。”
    周闻时似乎笑了一声，但非常短促：“不，你不知道而已，沈明眈，你不知道，所以你才会安慰我。”
    “你太善良了，被黑粉戏弄迁怒，竟然还想着为他考虑，你应该直接惩罚他、教训他，让他再也没有胆子作恶。”
    周闻时一口气说完，就闭上了眼睛。
    他闭眼的前一刻，沈明眈眼尖地看见了他止不住颤抖的手指。
    周闻时，你希望被惩罚的，到底是黑粉，还是曾经的自己呢？
    “周闻时，你如果愿意的话，和我说说看吧，我会好好听的，你不要一个人忍着，我们是好朋友了，不是吗？”沈明眈不忍心看他这副自厌自弃的模样。
    “沈明眈，我十五岁就失聪了。”
    周闻时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依旧是淡淡的，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和悲伤隐藏其中。
    沈明眈静静听着，没有打断他，偶尔“嗯”一声表示自己还在听。
    “那时候我刚...嗯...应该是中考完，正憧憬着以后的生活，结果有天睡醒就发现自己听不到了。”
    “我的父母很着急，带我看了很多医生，给我配了最好的助听器。”
    沈明眈扬了扬唇，周闻时的父母和她爸妈很像，她失明的时候爸妈也急得不行，带她到处看医生，她都能想象到周闻时父母当时心疼又焦急的样子。
    “但我不能接受，我不接受自己变成了聋子，我不喜欢戴助听器，我特别害怕别人把目光落在我耳朵上的样子。”
    “所以我变得喜怒无常，总是对着他们发脾气，把自己所有的委屈都转化成愤怒。”
    “是不是挺可笑的？”周闻时突然问沈明眈。
    沈明眈的嘴角降下来，下意识摇头：“不，一点儿也不可笑。你那时候才十几岁，心智不成熟很正常，不要对自己太苛刻了。”
    “其实我也一样，刚失明的时候这也做不好那也做不好，每天睁眼闭眼都很害怕，除了哭就是对妈妈发脾气。可是，后来想想，那时候的脾气，其实只是因为没有安全感，只是想要安慰罢了。”
    “所以，你不要责怪自己，这种事情都是要在成长中逐渐想明白的，不要把自己困在过去。”
    周闻时笑了笑，把眼睛睁开：“沈明眈，你是个很好的孩子，所以你和父母相互理解，迈过了那个坎。”
    “但我不是，所以我失去了他们。”
    周闻时的眼睛又闭上，把整间卧室丢进黑暗里，缓缓开口：“有一天放学，人很多，我的助听器掉了。我蹲在地上找，但助听器不知道被人群踢到了哪里，我怎么也找不到。我抬起头，看见很多张嘴巴在动，但我听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我觉得很害怕，很生气，所以我一口气跑回了家。我记得路上有很多车子，也许他们对我鸣笛了，但我听不见，所以没停。”
    “等我父母回家，问起助听器，我就借此发了一通脾气，把负面情绪都倾倒在他们身上，这也是我最后一次对他们发脾气。”
    沈明眈心脏揪起，心里涌起不妙的猜测：“然后呢？”
    “然后？然后他们就去找助听器了。”
    周闻时平静得像在讲别人的故事：“当晚就被撞死在路上了。”
    “很荒谬，对不对？”
    沈明眈狠狠摇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平时的话痨能力在此刻彻底消失，满心都是对世事无常的难过。
    周闻时没得到她的回答，就静静地等待了片刻，见她还是没讲话，轻声问：“吓到了？”
    “不，不是，我只是很难过。”沈明眈没想让他一个伤心人来开解自己，闷着嗓音回答周闻时。
    周闻时也不开口了，闭着眼睛，像睡着了一样。
    沈明眈消化了一下情绪，抱着膝盖安慰周闻时：“你不要太难过，他们只是去了下一个美好的世界，幸福地生活。”
    想着周闻时的过去，沈明眈终于理解了他为什么每天都沉默又厌世，把自己封闭在昏暗的房间里。
    也终于明白了，一向平静的周闻时，为什么对黑粉的事情反应如此激烈。
    “烂人”——这样尖锐的厌恶，到底是针对那个不知名的黑粉，还是在针对年少的周闻时呢？

 第14章

    他其实，根本不想放过自己吧。
    于是沈明眈又补充：“你也不要恨自己，你父母在天有灵，一定希望你能好好生活。”
    “嗯。谢谢你。”周闻时说。
    沈明眈听不出他有没有听进自己的话，心里依然堵堵的。
    其实周闻时是一个很好的人，知道她看不见之后，不管是什么要求，都会尽量满足她。
    自恋的朋友圈会陪着她翻、数不清的作品会陪着她看、无脑甜的电视剧也会陪着她追。
    ——也许正是因为他耐心又柔软，才会一直把自己困在自责和悔恨里。
    沈明眈听见一声微小的啜泣，很低很低。
    “你哭了吗？”她的心也跟着抽动了一下，越来越心疼周闻时。
    可联想到自己的爸爸妈妈，沈明眈也更心疼他逝去的父母。
    ——不过这话她是不会告诉周闻时的，他已经足够自责和悔恨了，她做不到用自己的幸福家庭去对比、衬托他的年少不懂事。
    这太残酷了。
    世事无常，他们能做的，唯有好好生活，以慰逝者在天之灵。
    周闻时没说话，睁开了眼睛。
    沈明眈视线里的一切都扭曲着泛起粼粼波光，暖黄的灯光被折射出很多重影，在半空中闪耀着、跳跃着。
    ——周闻时流泪了。
    沈明眈生疏地得出结论，她太久没体会过泪眼里的世界，已经有些陌生了。
    原来，人在悲伤的时候，眼泪会忍不住包裹全世界，把整个宇宙都变成揉皱的纸、踩碎的玻璃。
    沈明眈摸了摸脸颊上的泪，一时分不清，这模糊的视线，是她的，还是周闻时的。
    通感，会连通他们的悲伤吗？
    还是说，他们的心，已经不知不觉，开始了缓慢的纠缠呢？
    沈明眈不知道。
    ***
    周闻时任由眼泪流淌。
    他很久很久都没有哭过了，他早在父母死亡的时候就把眼泪流干了。
    他记得父亲冰冷的脸，记得母亲僵硬的身体，更记得握在那双手里的、沾满尘土和血迹的助听器。
    他从此再也不戴助听器了。
    但他没告诉沈明眈。
    她太善良、太柔软了，即使表面大大咧咧又开朗，内心却很敏感，任何的感受在她的心里，都会被放大好几倍。
    周闻时不希望沈明眈共情他的罪过。
    所以，他也不会告诉沈明眈，其实他经常出现幻觉、经常反胃恶心。
    但是——周闻时忽然想起来，这阵子他好像都没有幻视，也很少反胃。
    他的眼里浮现出沈明眈的样子，从那些照片和视频里拼凑出的沈明眈的样子。
    “砰！砰砰...”
    寂静的夜里，一个聋人的耳朵里，怎么会响起了心跳声？
    过激的心跳，又是为谁而动？
    周闻时不敢回答，却鬼使神差的，点开了沈明眈的账号作品。
    沈明眈已经关闭了通感，所以，也许现在他可以、稍稍窥探几分。
    半轮月亮羞答答躲在云的身后，皎白的光晕却挡也挡不住，悄悄照进两扇窗。
    ***
    沈明眈顶着微微肿起的眼睛，坐在书桌前静静思考。
    她睡了一觉清醒了很多，悲伤的情绪也淡化了不少，已经可以冷静地看待这些事了。
    手机里摆着她在富香街的视频，她的声音在嘈杂的背景音里听起来很无助。
    沈明眈反复思考自己昨天的遭遇，在内心复盘了好几遍：她以前也不会时时刻刻遇到好心人，也不会每次都能准确找到目的地，但她从来不会像昨天一样无助不安。
    究其根本，是因为富香街没有盲道。
    没有盲道，对盲人来说，就像普通人走夜路没有路灯，只能两眼一抹黑，随时可能走偏走错，甚至受伤。
    沈明眈又想起那个“黑粉”扭曲的、激烈的控诉。必须承认，她的做法很令人生气，沈明眈不会原谅她，但也不想苛责她，毕竟抛却那些偏激的言辞，她想控诉的，也不过是自己生活的不便。
    究其根本，还是因为富香街没有盲道。
    也许即使有了盲道，他们的生活还是会遭受其他各种各样的难题，但至少，给了盲人一个融入世界的机会与通道。
    沈明眈接着想到周闻时，想起他的悲惨遭遇，想起他们最开始失去听力和视力时如出一辙的崩溃与绝望。
    沈明眈数着自己日渐增加的粉丝量——她决定做点什么。
    第13章 见面 周闻时就这样安静地，跟在她的身……
    沈明眈行动力很强，说干就干。
    她打算在“江南小瞎子”的账号上发布这次富香街之行，虽然不能即刻解决盲道问题，但只要能引起关注，修缮盲道是迟早的事。
    沈明眈也不是没想过直接向市政或者交通反馈，但她一人的提议，不知道多久才能落实，必须要先引起关注，才能让相关部门快速注意到这件事。
    更何况，世界上不止有一个富香街，光修缮富香街没用，必须要让更多的人认识到盲道的重要性才行。
    也许作用不大，但沈明眈相信这样做总归是能影响到一部分人的。
    就像她的很多粉丝，也是在看了她的视频之后才渐渐开始不占用盲道的。
    能多科普一分，盲人就多方便一分。
    可是，沈明眈趴在桌子上，看了好几遍自己在富香街的视频，怎么看怎么不满意。
    太狼狈了，发出去她都嫌丢人，她爸妈看见了肯定也会伤心的。
    而且沈明眈的本意不是卖惨，她只是想通过盲人的困境让大家看到盲道的重要性，没想着给自己立可怜无助的人设。
    “哎呀，纠结死了。”沈明眈撑着下巴，觉得只靠这个素材还是太单薄了。
    她得再去一次富香街。
    到时候就可以用第一次的素材引流，用第二次的素材做科普。
    决定了，就这样做！
    沈明眈二探富香街计划启动！
    “祝我开机大吉！”沈明眈一拍桌子站起来，风风火火收拾东西准备出门。
    真女人说走就走，绝不犹豫。
    不过，她得给自己先找个保障吧，不然再出问题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跟别人求助。
    爸妈宝贝她，肯定舍不得她去；梁心欣命苦打工人，不能浪费她宝贵的时间；熟悉的盲友也都视障，到时候一摔一连串。
    但是，有一个人，人又闲视力又好，就是不知道肯不肯出门。
    不肯也得肯，不然他困在家里，肯定满脑子都是过去的事情。
    沈明眈敲着盲杖，心里已经有了人选。
    “周闻时，你有时间吗？”
    沈明眈坐在车上，给周闻时发微信。
    对面秒回：“有，怎么了？”
    沈明眈放心地把盲杖放下，眼前出现周闻时的卧室：“周闻时，我正在去富香街的路上，你能不能也来一趟呀，我有事情要你帮忙呢。”
    “富香街？怎么又去那里？”周闻时似乎很不解，语气里带了点担忧。
    “嗯...说来话长，你可不可以出门呀？算我求你了行不行？我们都那么熟了，你就答应我吧。”沈明眈怕司机起疑，特地把手机放在耳边假装打电话，又觉得羞耻，压低声音不让司机听到。
    周闻时沉默良久，终于叹息一声，朝衣柜走去：“知道了，你下车就跟我分享位置，别乱走。”
    “哦耶！”沈明眈得意地笑，“保证原地等你，绝不乱跑！”
    笑着笑着，沈明眈眼睛里突然浮现一片白。
    “哎哎哎等一下，我...我先挂了！”沈明眈红着耳尖阻止他，把盲杖捞到手里。
    这男人，怎么这么不见外！
    其实在周闻时的视线里，沈明眈也只能看见两条线条流畅的手臂罢了，至于其他地方一概看不见，但她就是害羞了。
    害羞程度远超第一次通感时他半裸的样子。
    色由心生啊...
    “沈明眈，你堕落了。”她揉着发烫的耳朵在心里唾弃自己。
    沈明眈下车后就老老实实等周闻时，顺便分析了一下自己的位置。
    身后是绿化带，身前时不时有汽车呼啸而过的声音，脚底的触感应该是柏油马路。
    她正在马路边沿。
    不太安全，沈明眈想着，用盲杖小心翼翼感受着凸起的马路牙子，往旁边挪动脚步。
    她想找个缺口走进人行道，那样比较安全。
    缺口没找到，但沈明眈听到了公交车的声音，这儿原来有个站台啊。
    沈明眈迈上站台，在站牌附近摸索了几下，果然没有语音播报按钮。
    “唉...”她叹了口气，把盲杖放下：“周闻时，你到了吗？”
    “到了，你在哪里？”周闻时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细微的颤抖，应该是还没习惯出门。
    沈明眈也怕他出事，根据周闻时的视线分析了一下，赶紧开口：“我在公交站台上，你向后看！”

 第15章

    接着画面一晃，沈明眈就“看见”了自己。
    黑色短袖牛仔裤的女孩碎发被风吹起，飘拂在脸颊，皮肤白皙，不施粉黛，两只无神的大眼睛为她增添了几分清冷。
    若不是她手边的盲杖，看到她的人也看不出她双目失明，只以为这个漂亮的女孩正在发呆。
    不过对沈明眈来说，这种视角就像站在镜子面前一样。
    “我真好看。”沈明眈适应了一下这种奇怪的视角，自恋开口。
    周闻时轻笑一声：“是，很漂亮。”
    “这应该算是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吧，好奇怪，感觉又陌生又熟悉呢。”沈明眈盯着自己的身影感慨，确保自己在周闻时的视角里形象良好。
    “是的，我是周闻时。”
    沈明眈耳边响起悦耳的男声。
    这是她第一次以正常的方式听到周闻时的声音诶...沈明眈觉得耳朵痒痒的，嘿嘿笑了两声，也开始自我介绍：“我是沈明眈，嘿嘿...”
    “所以你今天打算做什么？”周闻时站在沈明眈对面，视线时不时扫过来往的人群，显现出一种不自觉的紧张。
    沈明眈莫名觉得他的样子很像宠物猫第一次出门时小心警惕又强装镇定的样子。
    “我打算再拍一次富香街的视频，然后做成视频发布，这样就能让更多人知道盲道的重要性。”沈明眈简要解释了一下，脚下不自觉感受着站台地面砖块的纹路。
    周闻时的目光投向远处，扫视着这个地方，别说盲道了，就连正常的路也坑坑洼洼的。
    沈明眈被他转来转去的目光晃得头晕，又不能随便结束通感。
    一来她也很想看看身边世界的样子，二来周闻时听不见，如果不通感的话，交流起来会有难度。
    “太不安全了，这里挺乱的，你如果一定要拍，让我先带你走一遍吧，这样会轻松很多。”周闻时的视线转回她身上，定定看着她。
    沈明眈没立即回答，她现在有种在近距离照镜子的感觉——原来别人看到的自己跟镜子里的自己差不多，反正不是原相机里脸歪嘴斜的样子。
    “不行，这样就太顺利了，没有磕磕绊绊，大家怎么能感受到我的不方便呢？”沈明眈回神，摇了摇头，拒绝周闻时的提议，“我是想请你在附近看着我，万一有什么突发情况也好应对。”
    犹豫了一下，沈明眈继续说：“而且，我不想让你一直待在家里了，多出门呼吸呼吸新鲜空气，脑子里就不会想太多痛苦的东西了...”
    话音未落，一辆公交车就疾驰而过，卷起满地的尘土，尾气的味道弥漫在二人中间。
    “咳咳咳！”沈明眈被呛了一下，尴尬得脚趾扣地。
    这破公交车，赶紧更新换代吧！
    她看见周闻时抬手挥了挥，然后站在了自己的外侧：“好，那我就在你身后跟着，你需要帮助的话就把手举起来，我就能看见了。”
    感受着周闻时带起的微小气流，听着他冷静的声音，沈明眈觉得自己充满了干劲。
    “ok！战斗开始！”她把盲杖紧紧捞在手里，声音洪亮，背影坚毅得像要上战场。
    周闻时的视线一直跟着她，看她小心翼翼避开车流，走上人行道。
    沈明眈拿起盲杖之后，他在人群中重新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从前他会慌张会恶心，但现在把注意力都转移到了沈明眈的背影上，周围来往的人群似乎也失去了存在感，不那么令人作呕了。
    他的眼里只剩下沈明眈了。
    周闻时心脏微微提起，几次都忍下了想帮助她的欲望，他只是看着她。
    看她瘦削的肩膀，看她摇晃的发尾，看她被阳光镀上金边的侧脸，看她开开合合的嘴唇。
    还看她熟练挥动盲杖的手腕，看她被砖石磕绊的身影，看她无数次抬起又落下的脚印，看她走偏又回正的路线。
    他看着沈明眈挺着脊背越走越远，如梦初醒，抬脚追了上去。
    不敢走太快，怕惊扰了她；不敢走太慢，怕看不见她。
    周闻时就这样安静地，跟在她的身后。
    沈明眈感受不到周闻时的视线，她正在专心致志地拍素材。
    这里路面条件太差了，她必须集中精神才能保证不走偏，还要组织语言把旁白录上。
    盲杖突然敲到人，沈明眈听见了“啧”的一声。
    “对不起对不起，不好意思啊。”她习以为常地道歉，把盲杖收回来一点，继续朝前走。
    沈明眈上次觉得这条路又长又可怕，也许是有了经验，也许是知道身后有人在保护自己，这次虽然途中磕磕绊绊，但她很快就来到了富香街的尽头——充满烟火香的小吃街，或者说是夜市更恰当。
    沈明眈呼出一口浊气，扬起唇角，将左手高高举起：
    “周闻时！我赢啦！”
    第14章 对视 有些东西，眼睛看不见，心却很敏……
    沈明眈大声说完，就把高高举起的左手放下了，但她的胸腔仍在剧烈起伏，彰显着她的不平静。
    她感受到有人走到了自己的身边。
    “现在可以拿掉盲杖吗？”周闻时带着一点不明显的笑意对她说。
    沈明眈用力点头，把盲杖收了起来。
    收缩完的盲杖不占空间，沈明眈本想着装进包里，没想到一只手覆在了她的盲杖上。
    “我来帮你保管吧。”周闻时轻轻地从她手里抽出盲杖，力道很小，如果她不愿意的话，随时可以拿回去。
    沈明眈适应着眼前的光亮，没有拒绝。
    “哇，终于又看见了。”她拍拍脸颊，下意识转身。
    她想看看自己刚刚走过的那条破旧老路，但是激动之下忘记了这是周闻时的视野。
    沈明眈被自己蠢笑了：“差点以为这是我自己的眼睛了...周闻时，你转身，和我看一个方向，让我看看这条路是什么样子的。”
    “嗯。”周闻时没有犹豫，跟着沈明眈转过去。
    于是沈明眈眼前就出现了一条灰扑扑的长路，蜿蜒着在尽头消失不见。
    沈明眈知道，路的尽头是一个转角，转过去的话，会遇到一整排停得稀奇古怪的车子，把人行道压得喘不过气。
    这都是她刚刚一步步摸索过的。
    她的左手边是长长的低矮围墙，上面爬着细小的裂缝，顶部铺满了蓝色的碎玻璃。
    围墙内，是老旧的居民楼，一栋挤着一栋，严丝合缝，延伸出的阳台上晾晒着干瘪的咸菜，滴水的衣服，还有随风飞舞的花床单。
    沈明眈静静看着眼前的景色，仿若在观赏一副沉睡的画作，生怕一个呼吸就惊扰了这斑斓的画面。
    于是她沉默着向右侧看去，周闻时也追随着她的眼睛，同步看向右边。
    右边是狭窄的非机动车道，很多人，男女老少都有，骑着或新或旧、或小或大、颜色各异的电动车，目不斜视地掠过他们。
    沈明眈发现好几个人骑的车子都一模一样，好奇地问：“这是共享的电动车吗？”
    她失明之前，共享电动车还没有大规模投入使用，所以她只见过共享自行车。
    周闻时点头，和她解释：“嗯，应该已经投放三四年了，更新了好几次，你看到的这款，是最新的。”
    沈明眈凭借感觉，用茫然的眼睛追踪着已经远去的亮黄色共享电动车。
    周闻时小心注意着她视线的偏转，力求他们视线一致，让沈明眈能沉浸式观察周围。
    只是几辆最普通的电动车而已，竟然也能让她看得津津有味。
    周闻时听着她欢快惊喜的声音，心里泛起细细密密的疼。
    “所以，转弯之前那些停在路边的车子，是不是也长这样？”沈明眈突然抬起头看着周闻时。
    她当时在转角摸到了很多形状相似的车子，现在想一想，应该就是共享单车了。
    周闻时愣了一下，思索片刻，想起来了：“是，跟你现在看到的一样，只不过颜色有差异，有黄色有蓝色也有绿色。”
    “哦...”沈明眈也只是随口一问，点点头不说话了。
    非机动车道右边是葱郁的绿化带，绿化带右边，则是机动车道。
    从机动车道再往右，就是对面的人行道了，几个老人正拖着装满菜的小拖轮车，说说笑笑地散步。
    小车上印着什么字，距离太远了，沈明眈看不清，下意识问：“上面写了什么？”
    问完才反应过来，这本来就是周闻时的眼睛，他肯定也看不清。
    又问了个蠢问题，沈明眈悄悄吐槽自己。
    周闻时却眯了眯眼睛努力去看，沈明眈眼前的画面扭曲了几下，接着变得更加清晰。
    “治、男、科、就、到...”沈明眈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辨认，念出来才发现不对劲，尬笑两声，“哈，哈哈，不看了不看了。”
    周闻时没接话，重新舒展眼睛，略显尴尬地四处乱看：“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第16章

    沈明眈的注意力立马转移了，揪了揪周闻时的袖子，滔滔不绝：“我要逛小吃街！提心吊胆地走了这么久，我早就饿死了。而且我都好久没逛过夜市了，这次好不容易有你陪我，我一定要大吃特吃，好好转一转。”
    她的手指隔着袖子擦到周闻时的皮肤。
    周闻时瞥了一眼沈明眈捏着自己袖子的手，指节骨感，指甲圆润，在黑色衬衫的衬衫下格外白皙透亮。
    沈明眈也因此注意到了自己的手，赶紧松开。
    她开心的时候习惯性挽住熟悉的人，忘了周闻时今天也才和她第一次见面而已。
    周闻时视线移到她脸上：“你可以抓着我，这样比较安全。”
    “啊？哦哦，安全，对，安全重要...”沈明眈咬了咬唇，又小心翼翼地捏住了他的袖子。
    这次很她很小心，悬空捏着，没碰到周闻时的身体。
    两人就这样，靠着手指与布料的连接走入了夜市。
    刚一进大门，沈明眈就“哇”了一声：
    烧烤摊冒着浓浓的烟雾，炒饭摊大锅大勺噼啪响，炸臭豆腐的阿姨大声叫卖...
    “好热闹啊！”
    沈明眈冲着周闻时大喊，笑得眉眼弯弯。
    周闻时看着她兴高采烈的样子和瞪大的无神双眼，嘴角也忍不住翘起一瞬，又放下。
    其实他很不适应这种地方，交汇的油烟味让他的胃里忍不住翻腾。
    摊位之间的空隙都很小，行人都要高高举着手里沾满酱汁的食物，侧着身互相借道。
    周闻时也很难忍受这种和陌生人挤在一起的感觉，他会觉得呼吸不畅。
    包括沈明眈感受到的热闹，对他来说，也只是一场默剧——所有人都挂着大大的笑容，嘴巴一张一合却没有声音，像案板上的鱼。
    难受，很...不自在。
    周闻时皱着眉，声音却保持平稳，回应着沈明眈：“嗯，很热闹。”
    沈明眈满意地笑，大声保证：“周闻时，你不要害怕，我一定会替你耳听八方的，绝对会好好保证你的安全的！”
    其实她本不需要这么大声地讲话，因为周闻时只能听见她一个人的声音，外界的噪音干扰不到他们的交流。
    但沈明眈身处嘈杂的热闹里，就忍不住被感染得吵闹，嗓门儿也大了起来。
    “周闻时，你也要替我好好看着，一定要眼观六路，保护好我呀，我们互相保护行不行？”
    沈明眈摇了摇周闻时的袖子，满脸信任。
    “嗯。”周闻时喉结微动，答应了她。
    他想看着沈明眈的脸，又害怕被沈明眈发现，只能僵硬地把视线对准烧烤摊滚滚的烟雾。
    沈明眈看周闻时一直盯着烧烤摊，以为他想吃：“你想吃烧烤吗？我们过去买点吧，还可以边吃边逛。”
    “刚好，我也想吃烤鱿鱼了诶。”沈明眈补充。
    周闻时刚准备摇头的动作停下了，换成点头：“嗯，我带着你去，抓好我。”
    沈明眈立马抓紧他的袖子，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她虽然现在“看得见”，但终归不是自己的视野，不敢乱走。再加上失明这些年，她也习惯了走路之前先探路，现在没有盲杖，就要靠周闻时来替她探路了。
    沈明眈自以为这种小动作不会被发现，没想到周闻时这么短的时间就看出来了。
    他还挺细心的，沈明眈心想。
    沈明眈跟老板要了两串鱿鱼，一串塞给周闻时，一串拿在手里啃。
    钱是她付的，周闻时要付，被她拦住了。
    今天本来就是她主动找周闻时陪自己的，总不能吃东西也让他付钱。
    关系不到位，沈明眈会不好意思的。
    沈明眈一边想一边啃，很快就吃完了。
    手里的空签子被周闻时拿走，另一根鱿鱼也被放在了她的手上。
    “吃吧。”周闻时看着她说。
    沈明眈在他的视线里看到了自己的样子，满嘴酱汁，脸颊上蹭着竹签的印子。
    “好埋汰...”她又开始不好意思了。
    周闻时凑近了一点，问：“什么？不想吃了吗？”
    沈明眈知道他误会了，连忙开口：“不是，我不是说鱿鱼埋汰，我是说自己吃得很埋汰。你不是看见了吗，脸上吃得到处都是。”
    沈明眈从口袋里摸出纸巾，面朝着周闻时，像照镜子一样，仔仔细细擦着嘴角。
    周闻时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看着沈明眈的动作。
    他可以名正言顺地看她了，他想。
    其实他根本没注意到沈明眈脸上的脏东西，周闻时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在面对沈明眈的时候，他的眼睛就会自动蒙上一层滤镜，只能看见好的，看不见不好的。
    他不知道沈明眈能不能看见这种滤镜。
    看着她坦然的表情，无神又茫然的大眼睛，周闻时觉得，她应该看不见。
    有些东西，看似在眼睛里，其实在心脏里。
    心脏越跳动，它就越明显。
    但隔着血肉，不为人知。
    周闻时垂下眼，尽职尽责地给沈明眈当镜子。
    沈明眈把自己的小花脸擦干净，满意地左看右看，刚准备开口，却突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的距离缩短了不少。
    沈明眈站在原地，愣愣抬头，看着周闻时眼中的自己。
    她突然意识到，他们一直在对视——如果她有眼睛的话。
    似乎有看不见的东西，在滋长。
    有些东西，眼睛看不见，心却很敏感。
    沈明眈悄悄后撤一步，轻声开口：“周闻时，你...”
    “来来来！南来的北往的，东窜的西溜的，不管你是瘦成猴的胖成球的，吃了俺家棉花糖，包你美丽又健康...”
    破锣一样的喊声震碎暧昧。
    第15章 约好 这不就是她想见他的意思吗？……
    沈明眈“噗”的一声笑出来，被广告词逗乐了。
    周闻时的声音带着茫然：“什么？”
    “没什么，她家的广告词太吸引人了哈哈哈哈哈...”沈明眈摆摆手，侧耳听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笑够了，她才想到周闻时听不见，于是对着他开口：“周闻时，你听啊，你左手边那个白色的喇叭里，喊的是...”
    沈明眈跟着广告词念了一遍，语调没有摊主那么激情澎湃，但至少能让周闻时听到喇叭里播放的是什么。
    周闻时的视线黏在白色喇叭上，想象了一下沈明眈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忍不住也笑了两声。
    “笑了？你笑了！”沈明眈惊喜，“你也觉得很好玩是不是？”
    周闻时点点头：“嗯，很好玩。”
    沈明眈成就感爆棚，自信开口：“放心吧，接下来我会把所有摊位的广告都念给你听的。”
    周闻时盯着她小鸟一样欢快的样子，笑着点了点头。
    “看我干嘛？”沈明眈有点不好意思。
    周闻时移开视线，小声问：“你，刚刚想问我什么？”
    什么刚刚？
    沈明眈回忆了一下，是刚才被广告打断的那个问题。
    “没什么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爱吃的，我们赶紧去吃吧！”沈明眈摇摇头，一脸坦然。
    她本来是想问周闻时有没有女朋友的，但话到嘴边又觉得暗示性太强了，问出口的话，周闻时不就知道自己的心思了吗？
    而且，看他那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样子，也不可能有女朋友，不然他们通感的时候她早就发现了。
    周闻时的视线又放在沈明眈身上：“我吃什么都可以，挑你喜欢的就好。”
    沈明眈趁机看了看自己的形象，还不错，然后开口：“不行，必须找到你喜欢吃的！”
    还什么都可以呢，沈明眈想起上次给周闻时点外卖的情形，半点不信他的话。
    于是沈明眈就拽着周闻时的袖子，把摊位转了个遍，一边帮他念广告词，一边观察他视线停留在哪里。
    很快，周闻时双手就拎满了食物。
    不过一大半都是沈明眈的，她什么都想尝一尝。
    沈明眈本来不好意思让周闻时拎东西，但周闻时对这件事倒坚定，坚持要自己来拿，沈明眈就随他去了。
    路口。
    周闻时给沈明眈打了辆车，正陪她等司机。
    “江江？江江！你是江江？”一道男声传来。
    沈明眈听见声音，顺着周闻时的视线看过去，是一个背着黑色旅行包的男生。
    “你好？”沈明眈试探着打招呼。
    她也没想到这里竟然能有人认出自己，还是个男生。
    毕竟她的粉丝群体以女生为主。
    男生大步走到他们跟前，笑得很灿烂：“我一下就认出你了，你比视频里还漂亮。”
    他说的是梁心欣拍的视频。
    “谢谢，谢谢。”沈明眈开心，但不知道说什么，矜持地道了谢。

 第17章

    “嘿嘿，我在附近上大学，没想到能在这遇到你，我能和你合个影吗？”男生挠了挠头。
    沈明眈没多犹豫：“可以...”
    “那就太好了！这位...呃...怎么称呼？”男生很活泼，面朝周闻时。
    周闻时表情淡淡，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沈明眈知道他是听不见，于是替他开口：“是我的好朋友，我们可以一起合影。”
    周闻时闻言看向她，点了点头。
    男生麻溜地掏出手机，举着剪刀手来了一张三人合照。
    沈明眈也摸出自己的手机：“用我的手机也拍一张吧。”
    “我来。”周闻时的大手擦着她的指尖，接过了手机。
    拍完照，男生还是没有离开的意思，一直在和沈明眈聊天。
    “你真厉害，可以这么快适应。”
    “没办法，总要适应的。”
    “你的每期视频我都看，现在我已经不会把共享停到盲道上了。”
    “真的吗？谢谢你，以后我们出门就会方便很多。”
    “你家离这里远吗？”
    “啊？我家？嗯...”
    周闻时突然插话：“车到了，走吧，我送你。”
    沈明眈也听到了车子停下的声音，只是意外周闻时居然要和自己一起回去。
    她还以为他只是打算送自己上车呢。
    周闻时帮沈明眈开车门，让她坐进去，随后自己也上了车，隔着车窗瞥了男生一眼。
    他本来没打算跟着沈明眈回家的，但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男生，让他有些不放心。
    又是搭讪又是合照，甚至还想打听她的住址。
    不怀好意。
    外面的男人都千奇百怪，他得陪着沈明眈才放心。
    虽然他也是“外面的男人”。
    沈明眈打着哈欠下了车，看向旁边的周闻时：“你要去我家坐坐吗？”
    她想得简单，自己都把周闻时家看了个遍，周闻时却还不知道她家长什么样子，再说他帮了自己那么多，请他进来坐坐客也没什么的，只不过被殷梅发现的话，要解释很多。
    周闻时却摇头：“不了，现在不太方便。”
    他想得也简单，沈明眈一个小姑娘，眼睛又看不见，他作为成年男人，不能这么不知分寸和尊重。
    “好吧。”沈明眈也不强留，朝周闻时挥挥手算作告别。
    周闻时把盲杖放回她的手心。
    沈明眈于是又回到了熟悉的黑暗，眨了眨眼，一时竟没习惯。
    短暂的光明越是耀眼，结束之后就越显黑暗。
    沈明眈呼出一口气，重新和周闻时挥手道别。
    她听见周闻时的脚步声远了，于是也转身往家里走。
    周闻时没走远，很快停下来，回头目送她的背影。
    ***
    沈明眈吃饱喝足，打算整理整理素材，慢慢剪视频。
    刚听了几分钟，周闻时的消息就弹了出来：“沈明眈，如果你需要看视频的话，我们一起，效率会高一点。”
    “嗯？”沈明眈茅塞顿开。
    对啊，她为什么要一个人费劲剪视频，这不是有个现成的帮手吗！
    她看不见，他听不见，但他们两个加起来就又能听见又能看见了呀！
    沈明眈如释重负，直接把盲杖丢开了：“周闻时周闻时，你怎么这么聪明啊，那我们什么时候见面？到时候我负责听音频，你负责看视频，两个诸葛亮，事半功倍！”
    她看见周闻时正握着手机，手机里是和她的聊天框，里面的消息还没来得及发出去：“你可以用我的眼睛看画面，然后同步播放音频，这样画面和声音就同步了...”
    “啊？你是这个意思啊...”沈明眈以为他的意思是两个人见面，没想到他是打算远程呀。
    远程可以是可以，但相比起直接见面，效率还是太低了。
    尤其是体验过小吃街沉浸式第一视角之后，沈明眈由奢入俭难，已经不太习惯只有画面没有声音的视野了。
    周闻时把消息删掉：“如果你想面谈的话，也可以，我随时都有时间。”
    沈明眈挠挠脸，什么叫她想面谈呀，这不就是她想见他的意思吗？
    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懒得多想：“好吧，那我们明天下午两点见面吧，你觉得怎么样？”
    “可以。”周闻时答得很快，好像根本不需要思考。
    沈明眈点点头，又想起另一个问题：“我们在哪见面呀，得选个安静点的地方。”
    沈明眈想了想，觉得在家才是最方便的，之前和梁心欣一起剪视频就是蹲在家里折腾的。
    但周闻时好歹是个异性，泡在她家里多少不太方便。
    她去周闻时家吧，一方面她自己不是很放心，另一方面她对周闻时来说也是异性，周闻时肯定也会别扭。
    “唉...咖啡馆？”沈明眈试探着征求周闻时的意见。
    但她内心也不觉得咖啡馆是个好地方，相比其他地方可能确实安静不少，但再怎么说也是公共场合，人来人往声音嘈杂，不适合办公。周闻时又是个讨厌人群的，在外面肯定不自在。而且她毕竟小有粉丝，万一被认识她的人拍到她流畅看视频，以为她装瞎怎么办呀？
    周闻时显然也不觉得咖啡馆是个好去处：“不太好，我不方便去你的住所，如果你信任我的话，可以来我家。”
    “我会把密码给你，你可以全程开着大门，不放心的话，就共享位置，和你的朋友或者父母保持联络。”
    这也是他能想到最周全的办法了。
    周闻时也没想到自己还能有这么体贴的一天，他封闭了这么多年，自以为早就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欲望。
    但听到沈明眈小鸟一样叽叽喳喳的声音，看到她为了适应这个世界，摇摇晃晃在黑暗里摸索的样子，周闻时竟然越来越想要多帮助她一点、多靠近她一点。
    他在不知不觉中，重新拥有了兴趣、或者说是欲望——不是对这个恶心的世界，而是对充满活力的沈明眈。
    他想将自己残存的、有价值的部分，通通奉献给沈明眈。
    而沈明眈，只需要大步向前走就好。
    “周闻时？周闻时你听到了吗？喂喂喂！信号又不好啦？”沈明眈不停喊他，将他分散的思绪拉回正轨。
    “抱歉，我走神了，你再说一遍吧。”周闻时垂下眼睛。
    沈明眈声音清脆：“没事，不用和我道歉。我刚刚说的是，好呀，我们一起去你家剪视频吧！”
    “嗯！”周闻时笑着点头。
    第16章 他家 沈明眈偷偷笑，没有拆穿周闻时。……
    周闻时环视自己的家。
    好像，有点单调了。
    他从来没注意过自己的居住环境，对他来说，家只是一个空壳，能把自己和外界隔离开就够了。
    至于家里是否冰冷、是否空荡，根本就不重要。
    但现在不一样了，沈明眈要来了。
    沈明眈要进入这个空荡又冰冷的地方了。
    周闻时意识到这点之后，就有些坐立难安，总觉得这里的陈列配不上她。
    尤其是...他打开冰箱，毫不意外里面是空荡荡的。
    周闻时记得沈明眈最初就嫌弃过他的冰箱，觉得太空了，没有她爱吃的。
    沈明眈很喜欢吃东西。
    周闻时拿起手机，不太熟练地往购物车里加零食，他不知道沈明眈喜欢什么，干脆什么都买一点。
    买完零食，周闻时又抬眼看看，总觉得家里不够干净。
    沈明眈第一次来做客，虽然是为了工作，但也要给她留个好印象才行。
    周闻时拎着抹布开始到处擦，擦完又拎着拖把把每个角落都仔仔细细拖了一遍，神情专注，全然忘了沈明眈早就看过他的家了。
    “嗡嗡嗡...”
    手机振动。
    周闻时拿起来，发现是外卖的零食饮料已经送达了。
    他小心翼翼地把东西提进来，饮料一半塞进冰箱，一半放进柜子，这样沈明眈就能自由选择常温还是冰镇了。
    看着五颜六色的冰箱，周闻时竟然有些无所适从——他的冰箱第一次这么满。
    不知道这样会不会太刻意了？沈明眈会不会发现这是特意为她准备的？
    周闻时关上冰箱门，觉得自己有点好笑。
    这本来就是特意为她准备的，有什么可害怕的？
    他只是，有点害羞。
    ***
    沈明眈虽然跟周闻时约的是下午，但她八点多就起床了。
    摸着一柜子的衣服，沈明眈皱着眉毛，有些焦虑。
    她穿什么衣服去周闻时家比较好呢？
    沈明眈记得自己有两条裙子，一次都没穿过。
    都是长裙，殷梅说一条是白色的，另一条是粉色的。
    沈明眈试了试，两条都很合身。
    但穿裙子是不是有些刻意了？
    她只是去工作的呀，又不是约会。

 第18章

    呸呸呸，什么约会！
    沈明眈感觉自己的脸有点发烫。
    她把裙子脱下来，又摸出其他的衣服换上。
    来来去去换了八百遍，床上已经堆满了衣服，沈明眈还是不太满意。
    她又把最开始那条裙子翻出来穿上，未经思考就走去照镜子了。
    来到镜子面前，沈明眈摸着冰凉的镜面，才突然惊醒，觉得自己疯了。
    ——再怎么换，她也看不见呀。
    但她也不是穿给自己看的...沈明眈有些泄气，把裙子脱了，坐在乱糟糟的衣服堆里叹气。
    沈明眈躺下，把枕头抱在怀里，盲杖挂在手腕上晃来晃去。
    其实也没有必要这么刻意吧，周闻时又不是没见过她，她当时穿的也很朴素呀，现在何必这么大费周章。
    裤子还更方便呢，沈明眈茅塞顿开，抓起一条牛仔裤，躺在床上扭来扭去地把腿套进裤子里。
    沈明眈闭着眼睛一顿扭，扭完又在床上摸，摸到一根扁扁的编织纹系带，上面裹着一小片金属。
    就是这件了，粉色薄卫衣。
    她慢吞吞把衣服穿好，心想这下周闻时就看不出来她曾经翻箱倒柜试衣服了吧。
    看她沈明眈，多么自然，多么坦荡，根本不可能做那种多余的事情好不好！
    沈明眈自我开导完，把杂乱的衣服全挂了回去，假装无事发生，慢悠悠地吃着午饭。
    周闻时昨天说可以来接她，但沈明眈拒绝了。
    她本来就占用他太多时间了，现在连他的私人空间都要占领了，根本不好意思让他接自己。
    况且沈明眈还想着去的路上买点礼物带给周闻时的，要是让他来接，就没有办法买礼物了。
    沈明眈吃饱喝足，给梁心欣打了电话。
    “喂？心欣~”
    “说说说，有事就说。”梁心欣应该在吃饭，嘴里含糊不清的。
    沈明眈言简意赅：“就是我下午要去一个朋友家，但是毕竟是第一次去嘛，所以想给你共享一个位置，也算一个保障。”
    “你放心，不会出事的，只是想多个保障而已，你别多想。”沈明眈觉得自己描述得有点不恰当，赶紧找补。
    那头梁心欣不乐意了：“不是，什么情况啊，我怎么不知道你突然认识了朋友，还要去家里？不对，等一下，男的女的啊？”
    老闺蜜啊，不愧是你，真敏锐。
    沈明睎有一点点心虚但不多：“是男生...但我保证，他不是坏人！真的，你信我。”
    “什么时候认识的？怎么认识的？他多大了？叫什么名字？干什么工作的？你去找他干什么？你们什么关系？”梁心欣筷子一撂，连珠炮似的。
    来了来了来了，死亡连问来了。
    但这不算什么，过了梁心欣这关，就不用过殷梅那关了。
    沈明眈不敢放肆，小心翼翼地回答：“认识有一阵子了，是...呃...算是网上认识的吧，但我们见过很多次了，他人很好的。”
    这也不算假话，隔空见面也算见面吧？
    梁心欣“啧”一声：“还有呢？沈明眈，我真的伤心了，咱俩谁跟谁啊，你怎么能这么久都不告诉我呢？”
    “不是不是不是，心欣你别生气，之前不告诉你是因为觉得没必要，但是现在...哎呀现在就是，我觉得他挺好的，你懂吧。”沈明眈连连摆手。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勉为其难接受了这个解释：“算了，说说你对他了解多少吧，不然我也不可能放心啊。”
    沈明眈红着耳朵开口：“28岁，个子很高，长得很帅，身材也...也很好。他的工作我不太了解，但我知道他是居家办公，大概是设计一类的吧。”
    “你怎么知道长得帅身材好？”梁心欣一向会抓重点。
    沈明眈对着手机双手合十：“别问了好心欣，你懂的你懂的。”
    梁心欣叫起来：“你摸过了？！你这么厉害？”
    沈明眈捂脸，没事，误会就误会吧，总比告诉她自己能通感要容易接受。
    梁心欣也平静下来了，继续往嘴里塞饭：“这些等你想说了再跟我说吧，我就一个问题，你真的确定他可靠吧，用脑子回答我。”
    沈明眈知道她也是担心自己，正色：“我保证，心欣，他人品很好的，而且我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一点也不强势，你不用担心我。”
    “行行行，位置发我，隔一小时报一次平安，玩得开心。”梁心欣终于开了尊口。
    “啊啊啊心欣心欣我爱你！”沈明眈对着手机亲了两口才挂断。
    梁心欣最让沈明眈感动的，就是永远把她当成一个正常的有判断力的成年人对待，虽然会担心她，但只要她做了决定，就永远会尊重她的想法。
    如果是其他人的话，只会觉得沈明眈作为盲人，一定是弱势的，需要保护的，不会给她那么大的自由。
    没关系，至少都是为了她好。
    沈明眈喜滋滋地收拾东西出了门。
    小区门口就有家花店，沈明眈没打算走远，就近去了花店，让店主姐姐选了一株小绿植，又包了一小束花。
    周闻时的家太空了，他又整天郁郁寡欢，放点花草，既能装点房间，又有助于周闻时的心理健康。
    有点重呀，沈明眈在周闻时的小区门口下车，怀里又是鲜花又是绿植，都腾不开手把盲杖从手腕上解下来。
    “嘿咻！”沈明眈单手拢住花草，艰难地把盲杖取下来装进包里。
    她不认识路，要给周闻时“打电话”让他来接应自己了。
    “周闻时，我到了哦，你到门口接我吧。”沈明眈没等眼前出现画面，就迫不及待地开口。
    “我来了。”温水一样柔和的男声响起在沈明眈的耳畔。
    沈明眈缓缓扭头，她的眼前出现了一个费劲抱着鲜花的女孩。
    “你已经到了呀。”沈明眈惊喜一笑，第无数次感叹周闻时的体贴。
    “嗯，怕你迷路。”周闻时从她手里接过装绿植的袋子，看了一眼。
    “原来长这样呀，花店姐姐告诉我这个是万年青，我一听名字就觉得适合你。”
    袋子里的白色花盆直径大概有成年人手掌那么大，插在上面的万年青叶片翠绿，点缀着斑斑驳驳的青黄斑点。
    “很好看，谢谢你。”周闻时小心翼翼捧着花盆。
    沈明眈嘿嘿一笑：“还有这个，也是送给你的，可香了。”
    说着就打算把怀里的花送出去，又想到周闻时手里已经有花盆了，就把手收回来：“算了，我先拿着，等到地方了再给你，不然你肯定拿不下。”
    “好。”周闻时看了看五颜六色的花，语气不自觉带上点笑。
    笑完又觉得懊恼，他怎么就不知道提前买点花呢？
    怀里的万年青叶片随着他们的步伐晃晃悠悠左摇右摆，周闻时看一眼又看一眼，心里忍不住觉得满足。
    “到了。”他侧过脸对着走在自己身边的沈明眈说。
    沈明眈在他的视线里看到自己，有点害羞：“你别看我呀，你看着门，我还不知道你家大门长什么样呢。”
    周闻时立马转过头，局促开口：“抱歉。”
    沈明眈没说话，笑着看周闻时打开了大门。
    亮着灯的玄关映入她的眼帘，沈明眈看着窗帘大开、整洁透亮的屋子，忍不住哇了一声：“这就是卖家秀吗？我之前看到的你家可不长这样呀。”
    周闻时不知道为什么，沈明眈进了他家之后，他比上次见到她还要紧张，闻言红着耳根解释：“怕你不习惯，就开了窗。”
    沈明眈才不信，这地板干净得像没住过人，桌椅柜子都亮得能当镜子，光开窗可开不出这个效果啊。
    沈明眈偷偷笑，没有拆穿周闻时。
    第17章 触碰 我都想，一直做你的眼……
    沈明眈换好鞋, 跟在周闻时身后进了客厅。
    入户门大敞着，谁也没想着关门。
    周闻时先是小心翼翼地把怀里的万年青放到了电视柜上，这才转过头看沈明眈。
    “花, 放在哪里比较好？”他半蹲在地上, 小声询问抱着花的沈明眈。
    沈明眈这才想起自己怀里还有一捧花，赶紧递给周闻时：“放餐桌上吧，应该能活好几天呢。”
    周闻时抱过花，在沈明眈怀里显得格外大的花束, 在他怀里倒显得娇小了。
    沈明眈从周闻时的视线里看到了拘谨的自己, 双手背在身后, 开始转移话题：“你家还挺漂亮的。”
    周闻时的目光随着她的话语四处转动。
    沈明眈就在这种移动的视线里观察着周闻时的客厅，但不管他的视线怎么移动，都能从中看到自己粉色的身影。
    “虽然之前已经看到过很多次你的家了, 但这还是我第一次真的出现在这里呢。”沈明眈觉得有点奇妙，就好像曾经看过一部电影, 某天又突然发现自己站在了电影里，成了角色之一，局外人变成画中人。

 第19章

    “我也觉得很奇妙。”周闻时一边回答一边冲洗花瓶，接了点水，把花束插进花瓶里，状似无意地瞥了几眼站在自己旁边饶有兴味欣赏花瓶的沈明眈。
    她只需要站在那里，周闻时的心脏就变得咚咚乱跳, 再也没心思自怨自艾。
    这个房子冰冷了太久, 周闻时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 可当鲜活的沈明眈微笑着站在这里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从前的生活，也许真的浪费了太多。
    即使冰箱已经填满了, 他的心还是像塌陷的深洞一样呼啸着呻吟着。
    不够，还是不够。
    他想为沈明眈多做些什么，把心里的空洞填补起来，填得严严实实。
    沈明眈见周闻时一直呆呆地盯着鲜花，疑惑地在他眼前挥挥手：“周闻时，怎么了？你有花粉过敏吗？”
    他们的视线里同时出现一只健康白皙的手。
    周闻时如梦初醒：“抱歉，我有点走神了，花很漂亮，谢谢你。”
    沈明眈收回手，微微翘起嘴角：“喜欢就好，我也觉得很漂亮。多亏了你，不然我都看不到它们长什么样子。”
    周闻时低头摆弄花瓣，在心里想着：被你看到，是我和这些花的荣幸。
    但他没有说出口，安静地领着沈明眈坐在了沙发上。
    沈明眈现在对什么都好奇，又不好意思太明目张胆，矜持地摸摸屁股底下的沙发，又摸摸茶几的形状和距离。
    “现在开始吗？我已经准备好了。”沈明眈把相机和电脑掏出来，按照刚刚摸出的茶几位置摆放好。
    周闻时状似不经意地看了冰箱好几眼：“不急，你...要吃东西吗？”
    沈明眈挑挑眉毛，盯着周闻时眼里的大冰箱，不可思议：“什么意思呀，你买好吃的了吗？”
    按照她对周闻时的了解，他的冰箱要么是空的，要么只有吐司和生菜，所以沈明眈一开始就没打算探索他的厨房。
    但...周闻时这么一提醒，沈明眈看着厨房好像是有些不一样了。
    多了很多五颜六色的饮料和零食。
    “哇，”沈明眈站起来，顺着周闻时慢慢移动的视线看，“周闻时，你有进步呀，都学会吃垃圾食品了。”
    周闻时笑了一下，没回答，眼睛注视着沈明眈的脚下，让她能更好地避开障碍物。
    “我可以看你的冰箱吗？”沈明眈的手抚上冰箱门，转头问周闻时。
    周闻时落后她两步，点点头：“可以。”
    沈明眈闻言笑起来，毫不犹豫地打开冰箱。
    冷气一瞬间扑面而来。
    沈明眈从周闻时的眼睛里看到了冰箱里各色的饮料和食物，忍不住又“哇”了一声。
    “周闻时，你的冰箱变化真大啊。”沈明眈有些开心，想想周闻时的冰箱最开始可是空得能拿去出租门店，现在竟然已经这么满了，而且看着就很有食欲的样子。
    她缓缓扭头，毫不意外地从周闻时眼里看到了自己欣喜的正脸，对着他真心开口：“真好，至少你现在也开始享受口腹之欲了。”
    “嗯。”周闻时就这样静静注视着她无神但努力瞪大的眼睛，没有解释这些都是为她准备的。
    如果这样能让她更欣慰一点，那就任由沈明眈误会吧。
    ***
    沈明眈坐在沙发上，一手啃鸡爪，另一手熟练地在电脑上点来点去。
    “能看见的感觉真好呀，做事情都快了好多好多。”沈明眈嚼完鸡爪，擦擦手，半是自言自语半是对周闻时说：“你都不知道，我在家的时候，速度最多也只能达到今天的三分之一，有眼睛真好，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眼睛啊周闻时。”
    周闻时和她挨坐在一起，两人中间只有一拳左右的距离，稍微侧目，就能看清她鼓鼓的腮帮子。
    “嗯，会帮你保护好的。”他给沈明眈抽了一张纸，让她擦擦嘴。
    沈明眈接过纸，觉得周闻时说的不对，反驳他：“不对不对，不是帮我，是为了你自己。虽然我现在确实也能用，但我本来就失明了，而且说不定哪天这个功能就消失了，所以你要考虑你自己，不要考虑我。”
    沈明眈面朝着周闻时耐心解释，觉得自己非常苦口婆心。
    周闻时哪都好，就是太听话，听话到了疑似讨好型人格的地步。
    周闻时不置可否，盯着她的眼睛：“如果有一天，通感真的消失了，你会怎么办？”
    沈明眈眨眨眼，不假思索：“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喽，本来就不属于我的东西，我早就做好了用一次少一次的心理准备。”
    她摸到电脑，若无其事地说：“周闻时，你看着电脑，我都看不见屏幕了。”
    其实她说的不全是真话，没有人能抵抗光明的诱惑，更何况她失明这么久，周闻时的眼睛对她来说，意义非凡。
    但她已经经历过一次突如其来的黑暗了，不敢再对光明抱有希望。
    反正老天随时都能夺走它。
    沈明眈一直没告诉周闻时，每一次的通感，对她来说就像是在老天面前偷东西，既怕被老天发现，又忐忑老天怎么还没发现。
    也许某一天这项通感就被剥夺了，到那时，说不定她反而心安呢。
    周闻时安静盯着电脑屏幕，抿着嘴角。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是的，她说的没错。
    可是，到那时候他该怎么办，他们之间又应该怎么办？
    沈明眈没心思想这些，她正拧着眉头写文案。
    周闻时刚刚的问题，让她的心情又开始不平稳了，面对着眼前明亮有序的世界，她对视频里敲着盲杖频频被绊倒的自己竟然有些陌生。
    可她知道，那才是自己的生活，如今的光明，不过是毫无缘由、随时可能失去的海市蜃楼。
    “沈明眈。”周闻时突然叫她的名字。
    “嗯？”沈明眈心思都在视频上，身体比头脑反应更快，将头偏到了周闻时的方向。
    却没想到，二人之间的距离太近了，她这一偏头，嘴唇就直接擦到了周闻时的肩膀。
    两人一下都愣住了。
    沈明眈感受着刚刚嘴唇掠过布料的触感，布料干涩柔软，包裹着温热的皮肤，透过布料，周闻时的体温甚至能隐隐约约传递到沈明眈的嘴唇上。
    沈明眈下意识咬住唇，又觉得嘴唇上似乎还残留着周闻时的味道，松开牙齿，不知所措地舔了舔唇。
    她看见周闻时的目光好几次落在自己的唇上，一下又一下。
    他每看一次，沈明眈的心就剧烈跳动一下，两片红润的嘴唇都不知道该怎么摆了。
    “你，周闻时，你闭眼。”沈明眈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让周闻时闭眼。
    她受不了周闻时一直看着自己的嘴巴，更受不了自己的视线里也全是自己的嘴巴，好像在提醒她刚刚的触感。
    眼前陷入黑暗，沈明眈呼出一口气——她刚刚从周闻时的视线里看到自己的耳朵红了。
    揉揉耳朵，沈明眈平复着心跳。
    周闻时听话地闭上眼，似乎还能感受到肩膀上一触即分的柔软触感。
    隔着布料，那份柔软显得似有若无，若隐若现，但存在感却极强，只要看到她的嘴巴，就觉得肩膀和心脏都在发烫。
    “周闻时，你刚刚干嘛叫我？”沈明眈感受着黑暗，心里有了底气，开始任性甩锅，坦然地指责周闻时。
    要不是他突然叫自己，她也不会不小心亲到...啊不对，是碰到，不小心碰到他的肩膀。
    两人眼前浮动着相同的黑暗，彼此清浅克制的呼吸声在黑暗中格外明显。
    沈明眈眨巴着眼睛，突然觉得他们现在是平等的——眼前的黑暗是平等的，耳边的声音也是平等的。
    就连偷偷蹦跶着的，分不出到底属于谁的心跳声，似乎也是平等的。
    平等...沈明眈闭上眼睛，在脑海里细细咀嚼这两个字，嘴角忍不住扬起。
    “沈明眈，我刚刚想说的是...”周闻时闭着眼睛，把脸朝向沈明眈的方向。
    他的声音在呼吸与心跳交织的黑暗里响起：“不论有没有通感，我都想，一直做你的眼睛。”
    第18章 拥抱 “周闻时，你能不能、抱抱我？”……
    周闻时声音不大, 但落在沈明眈的耳朵里，简直像惊雷一样炸开了。
    “一直做我的眼睛？”她睁开眼睛，在一片黑暗里看向周闻时, 重复着他的话。
    周闻时没有睁开眼：“嗯, 一直。”
    他这是什么意思？
    表白吗？
    沈明眈舔舔嘴唇，感觉心脏都要从嘴巴里跳出来了，脑子乱乱的。
    怎么突然表白了？
    不对不对，这也不是表白啊。
    这还不是表白啊！都一直了！一直！
    沈明眈悄无声息往旁边挪了挪, 想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但又觉得他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哪有什么意思, 不就是一直做她眼睛的意思吗？
    沈明眈眼前保持着黑暗，是周闻时一直在听话地闭眼，她没说睁开, 他就一直闭着。

 第20章

    有点可爱...沈明眈突兀地想。
    “我知道了，你睁眼吧, 我...我要工作了。”沈明眈把头扭回去，双手压上键盘，努力控制住指尖细微的抖动。
    哎呀，笨嘴！
    沈明眈也没想到自己踌躇这么久，竟然只蹦出这么干巴巴的一句话。
    她不是最能言善辩了吗？平时一天到晚嘴都闲不住的人，怎么关键时候一句好听的都说不出来了？
    还“我知道了”，你以为人家在跟你做工作汇报吗沈明眈！？
    沈明眈噘噘嘴, 把头垂下来。
    眼前逐渐浮现光明, 是周闻时听话地睁开了眼睛。
    他在看她。
    沈明眈又意识到这点, 不动声色地坐直了一些，让自己看上去更自然。
    周闻时缓缓把视线移回电脑上，沈明眈松了一口气, 脊背微微塌陷。
    怎么回事，她在周闻时面前怎么越来越紧张了，第一次连他洗澡都敢看，现在他只是坐在她旁边，她的心就突突的。
    果然啊果然，不是风动，是心动。
    唯心主义，真有你的啊。
    沈明眈努力不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开始认真剪视频。
    她的思路是，把第一次去富香街摔倒的狼狈样子放在开头吸引网友的注意力，不管怎么样，先把人留住再说。
    然后正片放自己二探富香街的经历，理性讨论像她一样的视障人群出行需要哪些无障碍设施。
    中间要重点穿插她好几次险些走错或者摔倒的样子，突出这些问题。
    最后再用第一次的无助状态收尾，激发一下网友的同情心。
    虽然沈明眈不喜欢卖惨博同情，但不得不承认，大家上网又不是批文件，她如果一直干巴巴地说盲人需要盲道，大部分人只会毫不在意地划过去，因为那与他们无关。在快节奏短视频里，稍微卖点惨的方式，是最能快速调动情绪的手段之一了。
    沈明眈面无表情地拖动进度条，反复观看自己摔倒在地的样子。
    一想到这些场景，都是呈现在周闻时眼睛里的，她就有些不自在——她更希望自己展现给周闻时的，永远都是积极向上的样子。
    “疼吗？”她突然听见周闻时的声音。
    很柔软的声音，比他之前说过的任何一句话都要柔软。
    沈明眈不知道怎么的，明明他承诺一直做她的眼睛的时候，她都没这么触动。
    一句简单的“疼吗”，反而让她鼻头一酸。
    沈明眈舌根发麻，用力抵住上颚，摇了摇头。
    “一点意外而已。”她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继续拖动鼠标，怕被周闻时察觉自己突如其来的委屈。
    她真的不疼，只是摔了一下而已，哪里都没有受伤。
    但是，眼泪怎么涌出来了呢？
    沈明眈低着头不说话，眨眨眼睛，就有两颗泪珠掉到了裤子上。
    从小到大，殷梅都很顺着她，从不让她受一丁点委屈，所以沈明眈是有点任性的，她特别不能吃苦，也特别不能受委屈。
    “周闻时，你能不能、抱抱我？”沈明眈又眨出两滴泪珠，闷声闷气。
    说完她就后悔了——他们现在什么关系都没有，她怎么可以直接让周闻时抱自己呢。
    沈明眈偏过头，怕被他看到眼泪，两只手搅着卫衣抽绳，恨不得时光倒流。
    一双温热干燥的大手覆在她的手上，把备受折磨的抽绳解救出来。
    沈明眈怔了一下，感受着手背上属于周闻时的触感。
    周闻时往前凑近，缩短两人的距离，轻轻托着沈明眈的手腕，把她的手环在了自己的腰上。
    “抱着了。”周闻时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沈明眈双手被放在他的腰上，撇撇嘴，把手臂收紧了一点，完全圈住他。
    周闻时的腰很细，可能和他不爱吃饭有关，沈明眈的睫毛轻轻戳着他的衣服，觉得他以后要多吃点饭。
    周闻时一只手撑在沙发上，另一只手抬起来，轻轻拍沈明眈的背。
    这是他刚刚从记忆深处扣出来的，小时候他妈妈对他做过的事。
    也许是有用的，至少记忆里每次被妈妈拍完，他就不哭了。
    但沈明眈是个和他很不一样的孩子，周闻时不知道这样对她有没有效果。
    感受到胸前被洇湿的布料，周闻时垂眸——好像搞砸了，她越哭越厉害。
    沈明眈咬着唇不让自己的声音泄露出来，眼泪却不听使唤。
    尤其是，周闻时开始轻轻拍她的背了。
    沈明眈觉得自己就像个漏水的罐子，本来漏够了就能停下了，但被他这么一拍，留在罐子里的眼泪全被拍了出来。
    她忍不住靠周闻时更近一点，紧紧环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胸口，感受着周闻时的体温和心跳。
    他们的心跳逐渐同频，沈明眈的眼泪像是被周闻时的温度蒸干了，只有睫毛上还挂着一滴泪珠。
    她慢慢平静下来，把头埋在周闻时怀里：“谢谢你。”
    “没关系。”周闻时的声音很轻，好像生怕再惊动她的眼泪。
    “其实我一直都很难受，虽然已经习惯了盲人的生活，但只要想到自己原本是可以看见这个世界的，想到自己余生都必须在黑暗里度过，我就还是很难受。”沈明眈说。
    她把头缩在周闻时怀里，好像这样会安全一点：“我不敢和爸爸妈妈说，他们一听到我难受，就会很自责，我不想这样。”
    “你知道吗，其实我都快忘了颜色都是什么样子了。我每天都生活在蓝天白云里，可蓝色是什么颜色，白云又是什么样子？就连我今天穿在身上的衣服，也只是从别人嘴里知道这是粉色的，但粉色又是什么颜色呢？”
    “如果不是遇到了你，如果不是意外共享了你的眼睛，我可能真的没办法记起这个世界的颜色了。”
    沈明眈停顿几秒，在周闻时的衣服上蹭掉溢出的泪珠：“周闻时，谢谢你，真的，我非常感谢你，让我能重新看见这个世界。”
    周闻时停下拍着沈明眈背部的手，轻轻环住她的肩膀：“我也，很感激你，让我重新听见了声音。”
    沈明眈心里软了一下，想到什么，抬头对着周闻时说：“那你很亏啊，只能听到我的声音，我可是什么都能看见了。”
    “不亏，已经足够了。”周闻时凝视着沈明眈发红的眼角和带着牙印的唇瓣。
    怎么会觉得亏呢，他荒芜寂静的时间，只需要沈明眈一个人的声音就足够了。
    沈明眈也看见了自己仰头看周闻时的样子。
    周闻时的眼里是沈明眈的脸，沈明眈的眼里，还是沈明眈的脸。
    看着自己碎发被眼泪糊在脸颊上的样子，沈明眈抽出手，捋了捋头发，被周闻时看得脸上发烫。
    “那个，我也会，一直做你的耳朵的。”
    沈明眈重新把头埋回去，不好意思地开口。
    周闻时笑了一声，她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然后听见他“嗯”了一声。
    他以前也喜欢说“嗯”，但这次的情绪听起来比以前高昂多了。
    沈明眈抬起嘴角，仗着周闻时看不见自己的脸了，鼓起勇气开口：“周闻时，你谈过恋爱吗？”
    “没有。”周闻时回答得很快。
    沈明眈从他怀里钻出来，飞快说：“那你很快就会有了。”
    说完她的脸就开始红了，耳朵脖子都没能幸免于难，被染上一层粉红。
    ——这是沈明眈从周闻时微微瞪大的眼睛里看出来的。
    沈明眈捂住脸，觉得自己也挺吃亏的，周闻时能看到自己的脸，自己却没办法看到他的面部表情，她根本无从分辨周闻时有没有害羞，有没有紧张。
    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沈明眈突兀开口：“不公平！”
    “很快就...”周闻时问到一半就被沈明眈打断了。
    “什么不公平？”他看着沈明眈突然挺起脊背，恢复了斗志昂扬的样子。
    “为什么只有你能看到我，我却看不到你呢？”沈明眈还记得自己之前从镜子里看到的周闻时。
    她站起来，背对着周闻时，气势汹汹：“走！你带我去照镜子！”
    沈明眈其实是虚张声势，她一方面是真的想看看周闻时，另一方面也是阻止他追问自己的刚刚脱口而出的话。
    她才不要做表白的那个人，周闻时要是识相的话，就自己主动来挑明关系。
    到那个时候，她就可以假装惊讶地同意了。
    沈明眈抿着嘴巴笑，看见周闻时的视野升高。
    他带着沈明眈回到了玄关，那里有一面穿衣镜，镜面干净得反光。
    镜子不够宽，沈明眈和周闻时同时入镜的话，必须靠得很近。
    周闻时看见镜子里映出他们手臂相贴的身影，沈明眈的侧脸蹭着他的肩膀，两人手背向对，指尖蜷曲。
    沈明眈也得以看到两人镜中的样子。

 第21章

    周闻时长得真的很好看，沈明眈观察着他，心里不由得感叹。
    他的黑发柔软，脸型流畅，面色带着不见日光的苍白，但并不显得孱弱。
    周闻时的嘴唇泛着粉红，向上是高挺的鼻梁。鼻梁向上，是一双温柔的眼睛。
    ——他的眼睛正注视着镜中的粉色身影。
    第19章 电话 心里又像被狗尾草的毛刺扎了两下……
    沈明眈猛然和镜子里那双眼睛对上, 一时也不知道该害羞还是无语。
    ——这人怎么现实里要盯着自己看，到了镜子里还是要盯着自己看。
    心里抱怨着，沈明眈的嘴角却诚实地勾了起来：“我还是那么漂亮, 你也不赖。”
    周闻时眼睛微微垂下来, 看着镜子一角：“嗯，很漂亮。”
    “谁很漂亮？”沈明眈怕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角，赶紧转身，朝客厅走去。
    周闻时的视线追着沈明眈的背影, 防止她不熟悉这里摔倒。
    “你。”他对着沈明眈的后脑勺说。
    沈明眈摸了摸脸, 觉得自己的嘴角已经翘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 怎么揉都降不下来。
    “那当然...你也是。”沈明眈自恋到一半，话锋一转，快速地夸了回去。
    没管周闻时什么反应, 沈明眈坐回沙发上，摸着电脑招呼他：“快来, 赶紧干活了。”
    怎么回事呀，不是为了提高工作效率才来他家的吗？怎么效率反而更低了？
    沈明眈闷声笑，再一次感叹美色误人。
    沙发塌陷了一块，是周闻时默默坐在了她的身边。
    沈明眈现在已经习惯用周闻时的视角看东西了，没有半点不适应，流畅地拖着鼠标。
    她操作的时候手臂会晃动，手肘时不时就会戳到周闻时的手臂。
    沈明眈感受到了, 但抿着唇没有说出来, 故作镇静地继续操作。
    周闻时也不说, 像那盆万年青似的一动不动，任由沈明眈触碰着自己。
    沈明眈塞着耳机，慢慢沉浸在工作中, 包里的手机响了又响，也没人听见。
    直到沈明眈电脑上突然弹出了梁心欣的视频通话请求。
    “哎呦，吓我一跳！”沈明眈下意识接了。
    接完才想起来周闻时还在自己旁边坐着，手忙脚乱打算关掉。
    “沈明眈！这谁！”梁心欣的尖叫声已经传了出来，沈明眈赶紧把耳机拔了，飞快挂断。
    周闻时的目光移到她身上，眼神里带着一点疑惑：“怎么挂了？”
    沈明眈呵呵一笑：“没事儿，我拿手机打回去就行，电脑要用来工作，不方便接视频。”
    假的，只是怕周闻时和梁心欣在视频里大眼瞪小眼。
    沈明眈把电脑微信退出登录，这是她小号，除了工作就不怎么用了。
    啥事儿能让梁心欣打到她小号上？
    沈明眈把手机摸出来，果然发现好几个未接电话，和未接通的微信语音。
    有梁心欣的，还有殷梅的。
    沈明眈大概明白了，肯定是殷梅找不到她，给梁心欣打了电话，梁心欣才火急火燎地找她。
    沈明眈用的是盲人模式，用不到周闻时的视野，而且暂时也不想被殷梅发现，所以心虚地站起身，准备去外面接电话。
    刚站起来，沈明眈的手腕就被拉住了。
    周闻时抬眸看她：“就在这里吧，我去房间避一避。”
    说完就松开她的手，起身退开了。
    沈明眈看见他打开了卧室门，视线里出现熟悉但陌生的卧室，然后门被关上。
    卧室里没开灯，昏昏暗暗，沈明眈忍不住提醒：“把窗帘拉开呀，怎么只记得开客厅的窗帘，不记得卧室的呢？”
    周闻时掀开窗帘：“抱歉，忘记了。”
    透亮的日光照进窗户，整个卧室都变得亮堂堂的，沈明眈满意开口：“这还差不多，晒太阳有助于身心愉悦，没事就多开窗透透气，不要闷着自己。”
    周闻时坐在窗边，视线投向窗外，闭上眼睛：“好，我知道了。”
    沈明眈似乎也能透过他眼皮上雾蒙蒙的光影感受到暖洋洋的阳光，忍不住闭上眼。
    摸着手机，沈明眈打算先给梁心欣回微信，对好口供，再给殷梅回电话。
    梁心欣的消息一条接一条蹦出来，沈明眈的手机震得像条活蹦乱跳的鱼。
    沈明眈拨了语音电话，梁心欣几乎是秒接。
    “别发了别发了，好心欣，你冷静点。”沈明眈赶在她开口之前说。
    “我很冷静！刚刚视频里那男的就是你的...你的...呃...你俩啥关系来着？”梁心欣压低嗓音，势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沈明眈捂住脸：“好朋友，暂时。所以你怎么跟我妈说的呀？”
    梁心欣嗤笑一声：“好朋友~暂时~”
    “哎呀行了行了说正事说正事，我妈马上要着急了！等晚上再跟你解释嘛。”沈明眈怕殷梅等着急了，催梁心欣。
    梁心欣回：“嗨，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你妈妈今天晚上要和你一起吃饭，买了菜到你家发现家里没人，给你打电话你又不接，就找到我这边了。”
    呼，问题不大，沈明眈松了一口气。
    “那你怎么说的呀？”她捧着手机，语气讨好。
    “我说你在我家睡着了，让她不要担心，等你睡醒就回去了。”梁心欣脸不红心不跳。
    “真有你的！不愧是我的好心欣！祝我的心欣天天开心，天天加薪！”沈明眈对着屏幕亲了一大口，把心放进了肚子里。
    “少来，拿你的恋...友情来换。”梁心欣不买账，“还有，你说得没错，确实挺帅的。”
    “嘟”的一声，电话被挂断。
    沈明眈嘴角挂得高高的，明明夸的是周闻时，她却比自己被夸了还开心。
    努力把嘴角压下来，沈明眈清清嗓子，给殷梅回了电话。
    “喂？明眈呀，睡醒了吗？”电话一接通，殷梅就抢先开口，声音似乎要顺着屏幕挤出来一样急切。
    沈明眈急忙回答：“嗯嗯，妈妈你别担心，我就是不小心静音了而已。”
    怕殷梅追问，沈明眈抓紧转移话题：“梁心欣说你买了食材呀？妈妈今天打算做什么好吃的呀，刚好我肚子都有点饿了。”
    “哎呀，我昨天在网上学了个酸辣汤，他们说很开胃的，你最近胃口好不好？要是不好的话，刚好能给你开开胃。然后呢，还有点牛肉，给你炒个牛肉也不错...”
    沈明眈听着殷梅一边翻食材一边念叨的声音，心软得像被路边的狗尾草挠了一下，痒痒的，顺着风摇头晃脑。
    但是...沈明眈想到那扇被关上的卧室门，和卧室里安静的身影，心里又像被狗尾草的毛刺扎了两下，麻麻的，酸酸的。
    周闻时也不爱吃饭，酸辣汤是不是更适合他一点？沈明眈偷偷地想，她要是能把他带回家就好了，让他尝尝殷梅做的汤，是不是就能多吃点饭了？
    “...听到了没？还是妈妈去接你？”殷梅疑惑的声音又传来了。
    沈明眈一下惊醒：“不，不用了妈妈，我马上就回去了。”
    “诶，好，先挂了，注意安全知不知道？”殷梅没多想，挂了电话。
    沈明眈握着手机，体会着周闻时一动不动的姿势，和始终没有睁开的眼睛，轻轻开口：“周闻时，你睡着了？”
    周闻时的眼睛睁开：“没，在等你。”
    眼睛闭了太久，暂时受不了刺眼的阳光，周闻时又把窗帘合上一半，抬脚打开门：“你要走了吗？”
    “嗯，我妈...我家里人在催了...”沈明眈脱口而出“妈妈”，又怕周闻时想到不好的事情，临时改口成“家里人”。
    “抱歉。”周闻时突然和她道歉。
    “啊？”沈明眈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他。
    周闻时垂眸看着她的手机：“抱歉，怪我听不到，才让你家人着急了。”
    什么呀...他怎么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了？
    沈明眈走近两步，认真开口：“周闻时，你不许总是把错怪在自己身上。是我自己戴着耳机没注意消息，怎么能怪你呢？相反，都是因为你我今天才能这么高效率地完成工作，我反而应该谢谢你呀！”
    “嗯。”周闻时微微扯起嘴角，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沈明眈把东西收好，站起身，又重复了一遍：“周闻时，不许多想，不许怪自己。”
    “知道了。”周闻时拎起沈明眈的包，低头看着她，“我送你。”
    “不用啦，我自己打车就好，你今天这么辛苦帮我，我都不好意思了。”沈明眈摇摇头，拒绝了他。
    “不要不好意思，那我送你到小区外面可以吗？”周闻时的声音淡淡的，拎着包走到了门口，回头看沈明眈。
    沈明眈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空荡荡的客厅，和站在客厅中间的自己。
    自己走了之后，这里就会变得更空荡荡了吗？
    沈明眈笑着点点头，走到了周闻时的身边。

 第22章

    其实她还挺想和周闻时多待一会儿的。
    路上沈明眈没用盲杖，扶着周闻时的小臂慢慢走，看着周闻时眼里的景色。
    说是景色也不对，只是一条夹在灌木丛里的石板小路，旁边有一汪池塘，被几条锦鲤吹起小小的涟漪。
    “真惬意呀，看吧，我们多散散步，才能找到这么好看的地方。”沈明眈对着周闻时说。
    这条路是沈明眈听到周闻时出入小区只走同一条路线之后，强烈要求他绕路带自己来的。
    回家之前，她想多陪周闻时转一转。
    周闻时像一台全景摄像机，细致地把所有景致都收入眼帘：“嗯，很棒。”
    模棱两可，也没说到底是这里很棒，还是沈明眈很棒。
    沈明眈轻哼一声，继续不紧不慢地走。
    等到了小区门口，车子已经来了，周闻时拉开后排车门，让沈明眈坐进去。
    沈明眈抬头看着周闻时，看到的是自己的脸。
    盲杖被一只大手握着，递到了她的手边：“盲杖，拿好吧，不要弄丢了。”
    沈明眈接过盲杖，指尖擦着周闻时的指尖。
    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沈明眈体会着熟悉的黑暗，突然撒开手，把盲杖留在周闻时手里。
    “那个，你如果无聊了或者想我...不是...想和我说话的话，就给我发消息，我很多时候都不需要用盲杖的。”沈明眈飞速说完，就从周闻时手里抽出盲杖，握在了手里。
    “好，沈明眈，注意安全...”周闻时含笑的声音透过车窗传进来一半，剩下的一半顺着汽车尾气散在了风里。
    车子开动，沈明眈悄无声息松开盲杖一瞬，果不其然看到周闻时一直在原地目送自己。
    抓紧盲杖，沈明眈把头贴在车窗上，笑了起来。
    第20章 可爱 沈明眈又开始觉得他很可爱了。……
    “妈妈, 我回来啦！”沈明眈回到家就把盲杖收起来挂在手腕上了。
    殷梅探出头看她：“怎么不把盲杖放下来？”
    “没事儿，这样也挺方便的，习惯了。”沈明眈扶着墙走到厨房, 随口回答。
    “行, 你去客厅坐着吧，我快弄好了。”殷梅走来走去，“下次出门在外，一定不能忘记看手机知不知道？今天你都吓死我了, 生怕你在外面出个什么意外。”
    沈明眈不好意思地笑：“嘿嘿, 这不是没事儿嘛, 下次一定不会了。有没有我能帮忙的，咱俩一起做。”
    “不用你来。有等你的功夫，我菜都炒三盘了。”殷梅把她推到餐桌上坐下。
    沈明眈双手一摊, 把头搁在餐桌上，安静地闻着饭菜香。
    殷梅朝她看了几眼, 没忍住摇摇头：“我看你还跟个小孩子似的。你都不知道，我手底下有个学生，还没大学毕业呢，家里都已经开始催他找对象了。”
    沈明眈笑了：“大学谈恋爱不是很正常吗？没催婚就行。”
    “不行不行，我看着都是一群没长大的孩子呢，考虑什么人生大事？就说我这学生，还是成天刷着短视频乐呵乐呵的, 哪里像能成家的人。先好好玩几年, 长长见识, 等心智成熟了再说吧。”殷梅端上桌一碗酸辣汤。
    扶着沈明眈的手去摸汤勺，殷梅温柔开口：“吃吧，先垫垫, 小心烫啊。”
    “谢谢妈妈！”沈明眈喝了一小口，顿觉惊艳：“太好喝了！妈妈你的手就是全世界最巧的手！”
    “切，马屁精。”殷梅轻轻拧了一下沈明眈的脸蛋，又走进厨房。
    沈明眈一边小口喝着，一边跟殷梅聊天：“妈妈，你跟我聊这些，是不是想暗示我找对象了啊？”
    沈明眈半是闲聊，半是试探。
    殷梅从厨房钻出来：“诶诶诶我可没说这话，你别脑补了。”
    “嗯嗯嗯你就是单纯操心你学生了，我懂我懂。”沈明眈点点头，也不说信不信。
    “我呢，唉，其实也不盼着你谈恋爱，更没想着让你结婚。”殷梅坐在沈明眈对面，把声音放低了。
    沈明眈放下勺子，舔舔嘴唇：“什么意思呀妈妈？”
    殷梅隔了几秒才开口：“一来，咱家不谈大富大贵，但也绝对不差钱，爸爸妈妈也还算有余力，能照顾好你的生活。你自己又这么聪明能干，很多事情都能自己做，不需要我们操心。”
    “二来呢，明眈，你现在的情况，谁知道接近你的男人是不是别有所图呢？咱家就你一个孩子，爸爸妈妈的钱以后都要留给你，保不齐就有人打咱家的主意。你的眼睛又看不见，等爸爸妈妈走了，他和他家里人欺负你可怎么办呢？”
    “妈妈不求有个多好的女婿，妈妈只希望你一个人也能好好生活。等我们到了那一天，也能放心地走了。”
    沈明眈心里又是感动又是好笑，抓着殷梅的手连声说：“呸呸呸，都是胡说的，怎么就到了这种地步了？你们都还年轻呢，我也能照顾好自己，别想这些，别想了啊。”
    殷梅笑出来，反握住沈明眈的手拍了拍：“你呀，最让我们省心了。不说了，我把菜端出来。”
    沈明眈听着殷梅走远的脚步声，心里一片恍惚。
    妈妈好像不想让她谈恋爱呢。
    但周闻时又不差钱，也没有家人能欺负她，而且很听她的话...
    “妈妈，假如，我是说假如，我真的谈恋爱的话，你会喜欢什么样的男生？”沈明眈假装不经意闲聊。
    殷梅端着菜出来，递给沈明眈一双筷子，自己也坐下：“当然是心眼好、人品好的，最好外在呢，也能配得上你，不然你多吃亏。”
    “反正呀，你要是能找到自己喜欢的、能照顾好你的，爸爸妈妈不反对。要是找不到呢，我们宁愿你一个人好好过，别去委屈自己找些歪瓜裂枣。”
    “噗，歪瓜裂枣我也看不上。”沈明眈夹了一筷子菜：“那什么样的人才是能照顾好我的人啊？”
    殷梅不耐烦：“别管这么多，等你有了中意的，带到我面前看一看，我就知道他能不能照顾好你了。现在啊，你就给我好好吃饭，别想这些有的没的。”
    沈明眈缩缩脑袋，不说话了，安静吃饭。
    殷梅吃完饭收拾了一下就走了。
    沈明眈窝在房间，把视频剪好，发了出去。
    发完沈明眈不敢看手机，坐立难安地走来走去，手机拿起又放下，就是不敢点开。
    “叮”的一声，手机弹出一条消息。
    沈明眈趴在床上捞起手机，是梁心欣。
    “看到你的新视频了，做得很好。恭喜你，又探索了一处新地图。”
    沈明眈听着梁心欣的消息，心里一片感动。
    这就是梁心欣，不会责怪她，更不会担心她，始终把她当做一个独立正常的成年人。
    “谢谢你呀心欣，我已经很熟悉那里了，以后我就可以带你去吃小吃。”
    回完梁心欣的消息，沈明眈点进周闻时的聊天框刷新着，迟迟没有新消息。
    “怎么回事啊...”沈明眈有点失落，想了想，主动给他发了消息。
    “周闻时，我们一起剪的视频我已经发出去了，要一起看看吗？”
    周闻时没回，沈明眈等了几分钟，还是没忍住，先打开了视频，发布还不到十分钟，浏览量就赶上了她往期的作品，评论也已经刷新出了很多条。
    沈明眈一条条点开评论，发现大部分都在善意发言。
    “天哪，从盲人的视角看，确实挺恐怖的。”
    “来来来，把车停盲道上的我问你个事儿...”
    “有什么渠道能反映盲道问题，我也住在这个地方，可以试着提建议。”
    “官方呢，这段路线明显不符合规范吧，能不能修缮一下，把盲道建好。”
    “博主好厉害，能这么快适应这段路，我如果闭着眼睛，一步都不敢走。”
    哪里是她适应快呀，是周闻时一直在身后保护她，沈明眈心想。
    就在沈明眈笑着读评论的时候，一条略显刺耳的评论被顶了上来：
    “现在卖惨是流量密码了吗？明明大部分地方都有盲道了，为什么故意去没有盲道的地方自讨苦吃？”
    沈明眈嘴角压下来，听着下面附和的评论：
    “确实，很难不怀疑是团队引流的。”
    “我也这么觉得，她之前的作品都是有盲道的，为什么突然跑到别的地方了，明明之前的拍摄地点更方便吧？”
    “没人说吗？感觉博主只有第一次摔了一下，第二次走得就很顺畅了，很难让人相信她是不是真的盲人......”
    “守护楼上。”
    “……”
    沈明眈嘴角彻底拉平，脸上没了喜色，深深吸气，正准备回复，另一条评论就弹了出来。
    “我作证，江江拍视频的时候我也路过那里，江江的确是盲人，视频也是她自己拍的，没有团队，更不是作秀。合照为证。”
    评论附上了一张照片，沈明眈的看不见照片长什么样子，手机告诉她是一张双人合照，照片里有一男一女，背景是在路边。

 第23章

    双人合照？沈明眈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和别人单独合照过，只记得有和周闻时以及男大学生三人的合照。
    难道记错了？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人家在一片质疑声里为她说话，她总不能晾着人家。
    沈明眈赶紧回复了这个人的评论：“谢谢你。”
    后面还跟了几个爱心，表示谢意。
    回复刚发出去，周闻时的消息就弹出来了：
    “抱歉，刚刚在工作，现在才看到消息，你还方便吗？”
    沈明眈赶紧把盲杖放到一边，对着周闻时说：“方便方便！我们一起！”
    周闻时很快点开了她的账号，沈明眈细心地发现他已经关注了自己，心里不由得一阵窃喜。
    视频点开，评论区就像一颗没熟透的橘子，吃几瓣甜的，就会遇到一瓣酸的，质疑的声音时不时出现。
    周闻时飞快滑动评论区，把那条点赞最多的质疑评论划走了。
    沈明眈苦笑一声：“没事儿，我已经提前看过了，你不用遮掩。”
    周闻时手指顿了顿：“你不生气吗？”
    “气啊，气也没用，这条视频我发之前就想到肯定会有负面的声音。但不管怎么样，至少大家都注意到了盲道的问题，我的目的也算是达成了吧。”沈明眈摸着手机，开始构思如何回应网友。
    周闻时手指轻滑，又翻到一条评论，赫然是放出合照的那位。
    “诶？这不就是那天跟我们合照的男生吗？原来是他...”沈明眈看着照片，感叹到一半，发现这张照片就是他们的三人合照，只不过周闻时被裁掉了。
    沈明眈突然觉得有点尴尬：“他，可能是怕侵犯你的隐私什么的才...”
    “没事，我本来就不想被太多人关注。”周闻时淡淡开口，听不出喜怒。
    他的眼神停留在沈明眈回复的几颗爱心、还有照片下面几条评论上：
    “男帅女美，真的不是缘分吗？”
    “啊，江江目前只回了他诶...怎么回事，我磕到了？”
    沈明眈脚趾抓地，犹豫着开口：“那个，别听他们瞎说，我都不知道他是谁。”
    “没事。”周闻时划走这条评论，划到那些质疑的评论里，点击举报。
    沈明眈又开始觉得他很可爱了。
    第21章 支持 有湿热的吐息在沈明眈的颈窝里打……
    沈明眈看着周闻时眼都不眨地点举报, 突然笑了起来，觉得他像一只生闷气的小狗，不开心了就偷偷挠沙发迁怒。
    这些网友就是被周闻时挠来挠去的沙发。
    沈明眈回忆了一下自己看过的萌宠视频, 好像毛孩子不开心的话, 主人就会开个罐罐或者买个新玩具呢。
    周闻时又不是真的小狗，沈明眈摇摇头，把奇怪的想法甩出脑海。
    食物和玩具对周闻时没有用，但她有别的东西。
    沈明眈装作不经意开口：“周闻时, 我才想起来, 上次的合照我也有一张, 可惜我自己看不见，你能不能替我看看拍得怎么样呀？”
    明明周闻时刚划拉过评论区那张照片，真是好拙劣的借口, 沈明眈鄙视自己。
    “好。”周闻时快速切回微信。
    沈明眈心里偷笑，翻出没被剪裁过的三人合照, 发给了周闻时。
    聊天框里出现一张照片，周闻时把照片点开，不知有意无意，微微放大，刚好把男大学生阻隔在屏幕之外，只留下他和沈明眈两个人的脸。
    沈明眈看着周闻时幼稚的动作，忍不住笑出声——他今天怎么这么可爱？
    周闻时保存照片, 退出微信, 一脸茫然：“你在笑什么？”
    沈明眈哈哈大笑：“哈哈哈哈没事没事, 就是觉得我们都挺好看的。”
    “嗯，很漂亮。”周闻时附和沈明眈，又额外夸了她一句。
    “那当然啦！”沈明眈心情正好, 一点儿也不自谦，对他的夸奖照单全收。
    “这些言论，你打算怎么处理？”周闻时回到评论区，轻轻滑动着。
    一会儿没看，沈明眈发现评论区又涌出了很多正面的评论，已经压过了之前那些质疑的言论。
    沈明眈正色：“他们说来说去也只是指责我不该去没有盲道的地方，但我不服，这个世界明明是先有盲人再有盲道的，我用脚走用手摸用鼻子闻用嘴巴说也能顺利出门。况且，为自己争取盲道，有什么错呢？周闻时，你说！我有错吗？”
    虽然是问句，但沈明眈上扬的语气已经给出了答案。
    听着沈明眈不服气的话，周闻时突然想起他之前似乎也问过类似的问题。
    那时候他问沈明眈为什么失明了还要天天出门，她也是这样，用年轻倔强的语气告诉他，“我就是要一步一步重新认识这个世界”。
    重新认识这个世界，多勇敢的沈明眈。
    “没有，你没有错。”周闻时斩钉截铁，语气却前所未有地温柔。
    沈明眈“嘿嘿”两声，很高兴周闻时不论怎么样都无条件站在自己这边。
    她清清嗓子，慢慢开口：
    “大家好，针对部分朋友的质疑和指责，我想在这里统一回应一下。
    首先，我的确是后天失明的全盲，评论区有好心朋友已经放出了合照，包括往期作品中我也展示过残疾证以及偶遇过粉丝，不存在假冒盲人的情况。事实就是这样，信与不信，都是大家的自由。
    其次，我没有团队，最初的视频制作是在我的好友帮助下完成的，后来我学会了剪辑就尝试自己制作了。关于引流，我的确需要流量，也需要更多人看见盲人的处境，因此这一点，我不辩驳，也无愧于心。
    最后，世界的每个角落都可能生活着盲人，盲人也可能前往世界的每个角落。我从不认为自己是在自讨苦吃，盲人的脚就是丈量盲道的标准，我有权利更有责任去检验它们。我摔倒了，意识到了，也许往后的视障朋友们就不会摔在同一个地方。
    祝大家生活愉快。”
    沈明眈说说停停、修修改改，终于准备好了自己的回应。
    “那个，周闻时，你觉得怎么样？”沈明眈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问自己唯一的听众。
    周闻时：“很棒，真的。”
    沈明眈撇撇嘴，觉得他夸得很干巴。
    但她知道周闻时已经尽力了，因为他在贫瘠的话语后面加了个“真的”来强调。
    沈明眈好笑：“知道了，你肯定不是在敷衍我。”
    周闻时没说话，可能在搜刮脑子里的好词好句。
    沈明眈把小作文又发给梁心欣：“心欣，我打算回应了，你觉得这样怎么样？”
    梁心欣秒回：“怎么一会儿没注意就有争议了？我觉得你写得非常好，文采斐然逻辑缜密，美中不足就是没骂他们全家。”
    “那不行那不行，我都算小半个公众人物了，你这是公关失败啊！”沈明眈知道梁心欣这话的意思就是认同了她的小作文，顿时放下心来。
    “别慌，让本社畜切个小号巡视一下，嘴巴不干净的，就准备接受洗礼吧。”梁心欣语气淡定，一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样子。
    沈明眈缩了缩脖子，梁心欣好像总是这样，操着淡淡的语气，有着强强的攻击力。
    “别，犯不着这样，你下班就好好休息，别给自己找麻烦。”她也不想梁心欣单方面为自己冲锋陷阵。
    梁心欣：“玩儿你的去，别操心了。”
    沈明眈想起梁心欣似乎把周闻时的事情忘了，本来想劝她的嘴又闭上，欲言又止，怕她想起来。
    把小作文粘贴到评论区，沈明眈点击发送，然后火速把手机盖上。
    “周闻时，我不敢看，你帮我看着，有情况就给我打电话！”她说完就把盲杖握住，像个鸵鸟一样躲进黑暗里。
    心脏扑通扑通跳着，不知道数了几个数，沈明眈的手机才开始疯狂震动。
    沈明眈放下盲杖，激动地开口：“喂！有人骂我了？”
    周闻时含笑的声音传来：“不，是有人支持你了。”
    沈明眈尖叫一声，拿起了手机。
    评论区出现了好几个同赛道的盲人博主，粉丝有多有少，都在她的小作文下面表示支持。
    白白不想懂夜的黑：“同为盲人，我很理解博主的心态，也希望我们能一起发声，为视障朋友们带来便利。”
    小草莓看不见：“支持江江！我是看了你的作品才决定记录生活的，我支持你！”
    盲人老师大芸：“接触的盲人孩子越多就越心疼，希望社会上的无障碍设施可以更完善一点。”
    谁把灯关了：“江江经常和我们同城的盲友见面，她真的很好！！！”
    沈明眈惊奇地看着周闻时手机里的这一幕，一瞬间又是感动又是自豪：“周闻时，我出息了啊你知不知道！”
    周闻时默默给他们点着赞：“嗯，非常厉害。”
    “我得回复他们才行...”沈明眈捞着手机，开始激情澎湃地回复这些博主。

 第24章

    这一忙活就忙到了大半夜，最后沈明眈熬不住睡着了，盲杖也忘了拿，两人就这样在彼此的呼吸声里沉沉睡去。
    ***
    第二天沈明眈是被一阵干呕声吵醒的。
    “嗯？”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怎么了？”
    刚被吵醒，沈明眈意识还没有回笼，忘了自己在和周闻时通感，下意识问出声。
    问完她就清醒过来了，一下子坐起来：“周闻时？周闻时，你怎么了？”
    “对不起，吵醒你了。”周闻时扶着洗手池，闭着眼睛道歉。
    “没有，已经不早了，我本来就快醒了。”沈明眈摸了摸闹钟，“你怎么回事，严不严重啊？眼睛怎么一直闭着？”
    “没事，老毛病。”周闻时睁开眼，用清水洗了把脸。
    其实他的动静不大，只是小小的压抑的干呕声而已，但反而是这样才更让人担心。
    “你...你要注意身体啊...”沈明眈犹犹豫豫，皱着眉头嘱咐周闻时。
    “嗯。”周闻时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应了一声就走去厨房了。
    看着他掠过一堆吃的，直直伸向冰矿泉水，沈明眈终于是没忍住，大声说：“停！”
    周闻时摸着水瓶，似乎有点茫然：“怎么了？”
    “你不要告诉我，你打算在早晨空腹并且刚刚呕吐过的情况下喝冰镇的矿泉水吧？”沈明眈作为铁血中国胃，坚决忍受不了这种行为，“我不同意！我一万个不同意！”
    周闻时“嗯”了一声，关上冰箱，走出了厨房。
    就不吃了？沈明眈目瞪口呆，看着他走回卧室的样子，思索再三开口：“周闻时，这次视频的事你帮了我很多，视频能火你功不可没。这样吧，你收拾一下，中午我请你吃饭，就当感谢了怎么样？”
    周闻时脚步顿住，沉默几秒：“好。”
    百依百顺，什么叫百依百顺，这就叫百依百顺。沈明眈咋舌，补充道：“那我们到时候联系，我先断开哈，你可以放心换衣服。”
    考虑到周闻时这个人性格冷淡饮食也清淡，再加上早晨刚干呕过肠胃肯定不适，为了避免刺激到他的身体，沈明眈思来想去还是订了一家私密性较强的粤式早茶。
    沈明眈为了显示自己的诚意，比周闻时到的早很多，提前放下盲杖，跟他远程商量着点菜。
    点到一半，沈明眈身旁就落下一个人影，一束花被塞进她的手边：“沈明眈，送给你。”
    其实沈明眈早就从周闻时的视野里看到他买花的全过程了，但还是装作惊喜，给足了情绪价值：“哇！谢谢你！周闻时，我很喜欢，我会好好养在家里的。”
    周闻时笑了一声，没说话，在沈明眈左手边坐下，方便她能用第一视角吃饭。
    这顿早午饭沈明眈吃得很满意，还逼着周闻时吃了不少东西，除了他明显很抗拒的，其余的都想让他尝一尝。
    跟动物园喂小动物似的。
    沈明眈看周闻时不情不愿夹起一颗虾饺，还没乐完，耳朵里就传来一声巨响，夹杂着刹车声和几句怒骂。
    他们的座位靠窗，沈明眈下意识朝声音来源看过去，听到隔壁桌的女主窃窃私语：
    “出车祸了！”
    “天...好像有血...”
    沈明眈不想直面车祸现场，又想到周闻时的经历，怕他会有心理阴影，立马开口提醒他：“周闻时，你别看...”
    迟了。
    沈明眈视线里出现一辆黑色轿车，轿车前是一辆塑料外壳上裂了好几个大口子的电动车，轮胎正悬空转动着。
    旁边几步远的地方坐着一个戴着头盔的男人，有血从他的腿上渗出来，染黑了破着大洞的牛仔裤。
    晶莹的虾饺从筷子上掉落，接着是微微颤动的一双筷子，也跌落进餐盘里。
    周闻时呼吸急促，浑身都以一种不自然的样子轻轻颤抖着，就连瞳孔似乎也在振动，让沈明眈感觉自己看到的画面像老旧电视一样抖动着。
    “闭眼，周闻时，闭上眼睛。不看了，我们不看了，你把眼睛闭上就好了。”沈明眈没经历过这种场面，只能学着周闻时之前的样子，拍拍他的背，轻声安抚着。
    周闻时听话地把眼睛闭上，身体无意识向着声音的来源倾斜，最终把头埋进了沈明眈的肩颈处。
    沈明眈一顿，停下了拍他后背的手，猝不及防听着耳边急促的喘息声，耳边染上薄红，一时不知道该把手往哪放。
    周闻时的双手却突然环上她的腰，隔着薄薄的衣料，沈明眈甚至能感受到他手臂上浮起的青筋。
    随着手臂慢慢收拢，有湿热的吐息在沈明眈的颈窝里打转。
    第22章 恋爱 刚想开口，就听见了一阵不堪入耳……
    沈明眈瑟缩了一下。
    她的脖子很敏感, 以前梁心欣凑近她说句悄悄话她都会痒得缩脖子，更别提周闻时像现在这样直接对着她的脖子呼气了。
    但周闻时现在的状态有些不对，沈明眈只能努力忽视脖子上的酥麻, 抬手回抱住周闻时, 继续轻轻在他背上拍着。
    “没事的，周闻时，你别怕。”沈明眈小声安抚着他，身体一动不敢动, 但心思却天马行空, 满脑子都是手心感受到的属于周闻时的背部线条。
    ——他连饭都不愿意吃, 竟然还有闲心健身吗？为什么能摸到这么流畅的线条？
    沈明眈就这样三心二意地吃他豆腐——呸，安慰他，直到感受到周闻时的呼吸逐渐归于平和, 身体也不再颤抖。
    隔壁桌女生走了，沈明眈仔细听着, 从她们临走的闲聊里听出外面的小事故已经解决了。
    沈明眈松了一口气：“没事了没事了，真的，别怕，不信你看看。”
    平日小鸟般清亮的声音，此刻正温柔地在周闻时失聪的耳边低语，耐心十足。
    周闻时缓缓抬起头，视线先是掠过沈明眈微皱眉头的脸, 才投向窗外的马路。
    现场不知何时已经归于平静, 轿车和电动车已经不知去向, 只有地面散落的几块碎塑料板暗示着这里曾发生过一起事故。
    “看吧，没事了，周闻时你别怕。”沈明眈观察了一下平静的窗外, 对周闻时说。
    周闻时的视线转回到沈明眈的身上，定定地看着她：“抱歉。”
    沈明眈这才发现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近了，于是松开覆在他背上的双手，低头小声解释：“没事，你别道歉，这又不是你的错。而且上次你也安慰了我，我们扯平了，你别不好意思。”
    周闻时现在只能看到她的发顶，上面有一个小小的发旋。
    沈明眈看着这一幕，只能庆幸自己还没秃头，又感叹还好昨晚洗了头，不然该多尴尬呀。
    “沈明眈，谢谢你。”突兀的声音在沈明眈头顶响起。
    周闻时微微松开环住她腰背的手，继续说：“谢谢你...我...”
    沈明眈刚想说不用谢，周闻时就突然手臂用力收拢，把她抱在怀里。
    “沈明眈，能不能，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沈明眈怔怔的：“机会？”
    “嗯。我...你出现之后，我慢慢觉得自己活下来了，每次听见你的声音，我的心就会重新开始跳动，就像现在。我可能有些矫情，但我觉得，我可能——不是可能，我真的，我...对你、我、喜欢你...”周闻时搂着她，断断续续说着，嘴唇时不时擦过沈明眈的皮肤，带来细小的酥麻感。
    沈明眈的心怦怦乱跳，没想到周闻时会在这个时候突然表白，但激动得像条活鱼的心已经代替沈明眈给出了答案：“我其实也挺喜欢你的。”
    两个人的心各自乱跳着，沈明眈在周闻时怀里屏气凝神，嗅到他衣服上清爽的皂香，等着周闻时的后续。
    哪想周闻时胸腔震动两下，轻声细语：“嗯，谢谢你。”
    沈明眈的心瞬间从活蹦乱跳的鱼变成翻肚皮的鱼，半点旖旎都没了——她就知道，周闻时还是那个挤不出来的牙膏。
    这个笨东西，沈明眈今天偏要把牙膏出来。
    她从周闻时怀里抬起头，开门见山：“现在我们相互喜欢了，你说怎么办吧！”
    周闻时低下头，一眨不眨的目光里映出沈明眈不知道是羞是气的小脸。
    沈明眈脸一红，看着自己的脸又开始觉得不自在了，往后挪挪屁股：“你闭眼，别看我了。”
    周闻时的目光有如实质，将她的面孔细细扫视一遍，然后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几秒的沉默之后，周闻时轻声开口：“沈明眈，给我一个机会吧，给我一个机会，成为你的...”
    说到一半，又像是卡壳了一样，欲言又止。
    沈明眈翘起嘴角：“成为我的什么？”
    “成为你的...男朋友。”周闻时睁开眼，声音更小了，断断续续补全了这句请求。
    “这还差不多。”沈明眈压着嘴角小声说。
    “什么？”周闻时茫然地看着沈明眈的脑袋，小心翼翼地问。

 第25章

    沈明眈飞速从他怀里钻出来，像早春枝头骄傲的小鸟一样：“没什么，我说我同意啦！”
    周闻时的双手下意识去追寻她，沈明眈假装矜持，坐直身体，把下巴抬得高高的：“还在餐厅呢，不要影响用餐体验。”
    嘴上正经，沈明眈心里却已经开始放烟花了：现在、周闻时、是、她的、男朋友啦！
    不行，等回家了她要和梁心欣分享这个好消息。之前言不正名不顺的，沈明眈根本不敢让梁心欣多问，现在两人已经建立关系了，沈明眈巴不得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梁心欣。
    周闻时目光定在她身上，余光瞥到她手边的那束花，带着歉意开口：“抱歉，应该正式一点的。”
    沈明眈被他看得手足无措，把梁心欣抛到了脑后，强装镇定：“没关系啊，不跟你计较，以后再给我补上就行了，哼哼。”
    “好，一定。”周闻时的目光继续在她的脸上轻扫着。
    沈明眈硬着头皮用周闻时的视角看自己吃饭，一块红米肠吃得优雅但艰难，好不容易吃完一半，沈明眈装不下去了：“不吃了不吃了，我饱了。”
    周闻时递给沈明眈一张纸：“好，那我送你回去。”
    沈明眈擦擦嘴，灰蒙蒙的大眼睛幽怨地瞥他一眼：“周闻时，你看过偶像剧或者小说吗？”
    周闻时摇摇头，一片坦然：“没有。”
    “好，”沈明眈突然被他呆呆的样子逗乐了，点点头：“那你先送我回家吧。”
    两人都不能开车，周闻时提前叫了一辆车，和沈明眈一起坐进后排。
    “怎么样，这家还不错吧！”沈明眈兴奋地看着车窗外飞速移动的树木和建筑，感受着胃部的饱胀感。
    周闻时的视线随着她移动：“嗯，很好吃，下次让我带你来吃吧。”
    “这样多没新意，你要找一家新店然后带我去吃，这样才有新鲜感。”沈明眈扯了扯前排座椅上的网兜，恨铁不成钢。
    周闻时眼睛眨了眨，然后缓缓点头：“好，我记住了，我会…慢慢学习的。”
    沈明眈提起一边嘴角，忍俊不禁——周闻时今天怎么总是呆呆的呀。
    “到了。”
    车子缓缓停下，周闻时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一边提醒沈明眈，一边小心打开车门。
    沈明眈扶着周闻时的手臂下车，小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好快呀...”
    周闻时拿着沈明眈的盲杖，垂眸征求她的意见：“我能不能，送你进去？”
    “好呀！”沈明眈本来就是这个打算，哪有送女朋友回家只送到小区门口的呀。
    “你要去我家坐坐吗？你还不知道我家长什么样吧。”沈明眈迈着欢快的步伐，侧头问周闻时。
    周闻时沉吟几秒：“暂时不了，你的父母应该会有意见。等...时机再成熟一些，到时候你再邀请我，可以吗？”
    “好吧。”沈明眈想到家里的监控，也反应过来了，点点头，依依不舍地和周闻时挥手道别。
    周闻时也在原地轻轻摆手，哪怕沈明眈根本看不见。
    他刚刚本来想说等他克服了今天这样的应激反应，身体好一些了再说，但不希望让沈明眈担心他的身体状况。周闻时知道，她虽然看上去没心没肺的，其实心思很敏感，到时候肯定一直记挂着他的身体。
    况且——周闻时凝神去感受耳边的声音，除了沈明眈清脆的声音，什么都听不见。
    周闻时突然想听见这个世界了。
    原本他以为，父母去世后，整个世界都应该变成无声的荒芜之地。
    可沈明眈突然出现了，像个叽叽喳喳的小鸟一样，似乎要把他寂静了多年的耳朵填满一样。
    周闻时最初觉得她很吵，但听着她充满生命力的样子和藏在乐观里的委屈，他慢慢想要多听一听沈明眈的声音，听她笑听她哭，想要为她把世界全看遍。
    他想，也许这就够了，在这个了无生趣的世界里，听到沈明眈一个人的声音就足够了。
    但刚刚周闻时才突然发现，这不够，远远不够。沈明眈的世界和他不一样，她有父母有家人有朋友，想要靠近她，就必须同时靠近她的全世界，了解她的全世界。
    也许他至少还应该再多听到一些声音。
    比如沈明眈的盲杖是清脆还是沉闷，比如沈明眈作品背景音是欢快还是宁静。
    再比如沈明眈爱听的音乐，沈明眈爱看的电视剧，沈明眈父母的声音……
    周闻时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离开了这里。
    拎着车钥匙的殷梅缓缓从楼角现身，拧着眉毛看着这个陌生男人的背影。
    她只是回来拿个资料，怎么就撞上明眈和一个不认识的男人有说有笑举止亲密了？
    这就算了，明眈的自由她管不着，但刚刚和这个男人擦肩而过的时候，殷梅和他搭了好几句话，连明眈的名字都搬出来了，也没见他分给自己半个眼光。
    就算是陌生人，也不该这么倨傲吧！
    殷梅看着他昂首阔步目无下尘的背影，眉头深深皱着，在心里给他打了个低低的印象分。
    ***
    沈明眈好不容易忍到晚上，洗漱完坐进被窝，估算着梁心欣应该已经下完班吃过饭了，这才跟她分享了自己的恋情，然后毫不意外地收获了梁心欣刷满屏幕的大问号。
    “电话聊，嘿嘿。”沈明眈打住梁心欣的问号，主动打了电话过去。
    “快说！我上次忘了问了，被你逃过一劫，今天给我老实交代！”沈明眈都能听见梁心欣拍桌子的声音了。
    “你冷静，听我说。”
    沈明眈清清嗓子：“我俩，是意外认识的，刚开始我其实觉得他挺无聊的，又不爱出门又没有什么兴趣爱好，连饭都不爱吃，整个一副活腻了厌世了的样子。”
    “哇…所以按照你的性格，这样的人你是怎么认识的，又是怎么忍受的？”梁心欣啧啧称奇。
    “因为相处一段时间之后，我觉得他还挺好的，基本上从来不会拒绝我的要求，虽然不主动，但我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梁心欣打断她：“这不是应该的吗？”
    “听我说完嘛，”沈明眈噘嘴，“而且他的过去还挺惨的，他的父母意外去世了，他把错都怪在自己身上，每天都在自责，所以才变成这副一潭死水的样子的。但就算他活得这么不开心，还是会努力不扫我的兴，我那天摔倒，他也第一时间跑来找我。你都不知道，他之前别说出门了，连窗帘都不愿意打开，根本不愿意接触外面的世界。”
    梁心欣长长地哦了一声：“所以你感动了心疼了，想拯救他了？”
    沈明眈想点头，又总觉得哪里不对。
    “你不懂，”她一本正经地摇头，“有些事，经历过了才懂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那头的梁心欣突然笑起来：“哎呦我的明眈，你怎么这么可爱呀，这个姓周的，我都要吃醋了。”
    沈明眈哼了一声，没忍住骄傲上升的嘴角：“那当然了，我沈明眈人见人爱。”
    “但心欣你放心好了，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唯一的闺蜜，不用和男人争风吃醋……”
    沈明眈就这样和梁心欣有一搭没一搭地煲电话粥，直到迷迷糊糊睡去，电话才被梁心欣轻轻挂断。
    半夜，沈明眈一直惦记着没打完的电话，睡得很浅，手指无意识动了动，手心的盲杖掉到床下，咕噜噜滚了两圈。
    半梦半醒间，沈明眈似乎听见有人在喊她。
    “明眈，明眈…”
    谁呀，大半夜叫她？
    沈明眈一肚子起床气，以为在做梦，刚想开口，就听见了一阵不堪入耳的低喘。
    “对不起…呃…哈……”
    “嗯…明…哈…明眈……”
    “对不起、对不起呃……”
    这这这——这是周闻时的声音啊！
    沈明眈“刷”地一下清醒了。
    目瞪口呆地看着在模模糊糊的黑暗中起起伏伏的薄被，沈明眈心里惊涛骇浪——她一直以为周闻时无欲无求呢！
    他不是厌世吗，不是每天都一副随时可以被老天收走的样子吗？怎么还能做这种事啊！做这种事怎么还要一直喊她的名字啊！
    沈明眈紧紧捂住嘴巴，怪自己为什么睡前没把盲杖套在手腕上，偷偷在床上找它，不敢发出声音。
    她倒不是对性羞于启齿。两人现在已经确定了关系，周闻时身体她之前也不是没看过，何况他现在盖着被子，也不会有什么奇怪的东西露出来。
    悲愤地闭上眼睛，沈明眈找不到盲杖，只能继续捂着嘴巴，被迫把周闻时喘个不停的夜间运动从头听到尾。
    ——她怕自己突然出声，会吓倒它啊！
    第23章 羞涩 周闻时越是害羞，沈明眈就越是大……
    沈明眈之前听说过, 男生在这种时候被吓到的话，有可能会造成那方面的障碍。
    确认关系第一天就把男朋友吓软并且从此产生功能障碍什么的，沈明眈完全无法想象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该有多尴尬。

 第26章

    她可不想变成周闻时萎掉的罪魁祸首啊！
    薄被像摇晃的海面, 沈明眈听着周闻时偶尔在喘息的间隙念她的名字, 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海上无助的小船，无计可施无能为力，只能顺着海浪的起伏忽上忽下。
    “唔呃…”
    漫长的翻涌之后，沈明眈耳畔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喘, 随后被面恢复平静, 只有周闻时沉重又缓慢的潮湿喘息昭示着他的不平静。
    沈明眈松了一口气, 脑洞乱开——早知道给他记个时了，刚刚她只顾着震惊和害羞，根本反应不过来他的时间是短是长。
    太短了不好, 真的。
    沈明眈皱着眉头回忆刚刚的场景，觉得周闻时勤劳的手似乎是折腾了很久, 应该不至于太短吧——她指的是时间。
    至于长度方面，沈明眈很早就意外地、不小心地、阴差阳错地看过了，对此倒是挺放心的。
    沈明眈正小脸通黄地瞎想呢，周闻时却突然掀开了被子。
    她的脸“唰”一下由黄转红，下意识闭上眼睛，生怕周闻时光着出来。
    自己的眼睛是闭上了，但周闻时的眼睛还睁着呢, 沈明眈悄悄瞄着——他穿了衣服。
    说不上是满意更多还是遗憾更多, 沈明眈松了一口气, 心情复杂地看着周闻时踩上拖鞋走去了浴室。
    这是……要做事后清理了吗？
    眼看着周闻时解开了睡衣的扣子，沈明眈实在忍不下去了，翻了个身, 假装自己刚刚睡醒：“咦？周闻时？”
    说完就坐起来，在床上四处摸着：“嗯？盲杖呢？去哪了？”
    沈明眈尴尬得扣床单，心想自己幸好是没去演艺圈发展，不然也是万人嘲演技的命。
    “你……”周闻时迟疑着开口，嗓音还残留着暧昧的沙哑。
    要是沈明眈没撞上刚才那一幕，肯定只会以为他没睡好嗓音疲惫，但现在她心知肚明，周闻时就是刚刚叫太久，把嗓子叫哑了。
    平时闷葫芦一个，怎么安抚自己的时候就这么能叫了？
    吐槽归吐槽，沈明眈面上装作无知：“怎么了？你还没睡呀，我都睡完一觉了。”
    沈明眈说着就在床边摸盲杖，希望早点结束这场闹剧，让周闻时好好洗个澡，毕竟卫生最重要。
    没想到，周闻时没接她的话，开口就是石破天惊：“你看到了对吗？”
    “啊？！”
    沈明眈没想到他这么直球，摸到地上的手直接顿在原地，抬起头打哈哈：“什么呀？我一睁眼你就在解睡衣扣子了……”
    “你看到我自//慰了对吗？”周闻时闭上眼睛，语气平静地说着惊雷一样的话。
    沈明眈演不下去了，捂着脸又是尴尬又是害羞，干脆全盘托出：“对，我还听到你喊我名字了，但我不是故意的，盲杖真的不知道掉哪去了。”
    周闻时仍然闭着眼，声音沙哑：“对不起，我也不是故意的。我听到你的呼吸声了，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对不起，不该在你面前这样。”
    “我梦到你了，醒来就压抑不住自己了，对不起，我之前不会这样的，对不起，对你做了不好的事情。”
    沈明眈听着周闻时来来回回跟自己道歉，闭着眼睛不愿意睁开的样子，突然明白了他刚刚的语气不是平静，而是自弃。
    因为觉得自己做了坏事自厌自弃，所以才会破罐子破摔，显得那么平静。
    说不定心里比她还惊涛骇浪呢。
    沈明眈红着脸摇摇头，强装镇定：“没、没关系啊，我也没有生气啊，你别太放在心上了。成年人嘛，我我我可以理解的，我就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不敢打扰你做……那个。”
    越说越没底气，沈明眈扒在床边，把脸埋进床单里：“而且，你一直喊我的名字，我也会害羞的。”
    周闻时睁开眼睛，失神地盯着天花板：“害羞？不讨厌吗？我意/淫了你。”
    “我们不是在谈恋爱吗？以后你注意点就行了……”沈明眈把头露出来呼吸新鲜空气，缓解脸上的燥意。
    “嗯，我们是恋人，谢谢你。”周闻时垂下眸子，语气自然了一点，“沈明眈，谢谢，以后我会注意的。”
    沈明眈“哦”了一声，爬回床上抱着枕头不说话了。
    周闻时也不说话，两个人彼此沉默着，共享着周闻时视线里的一块地板。
    “沈明眈。”周闻时突然叫了她一声。
    沈明眈把下巴搁在枕头上：“怎么了？”
    “我…要洗澡了，你要看着还是……回避？”周闻时嗓音干哑，说得很费力。
    ？
    沈明眈头顶缓缓浮现一个粉红的问号，脸红得像煮熟的大虾，百口莫辩——她什么时候说过自己要看他洗澡了？
    “不看！不看不看不看！”沈明眈拿枕头捂着头，狂踹被子。
    周闻时突然笑了一声，继续解着扣子，把眼睛闭上：“好，我会快一点的。”
    沈明眈甩开枕头，周闻时闭眼前露出的一块腹肌正在她脑子里三百六十度环绕。
    不对！沈明眈捶了一下床，越想越亏。
    周闻时都敢想着她做手工了，她怎么就不能看他洗澡了？他们是正规情侣！情侣！
    看他都是给他面子了！
    沈明眈舔舔嘴唇——很好，嘴够硬：“周闻时，睁眼，我改变主意了。”
    “我可不是故意看你啊，我只是怕你闭眼洗澡会摔倒而已，你别想歪啊。”沈明眈继续嘴硬，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强调。
    周闻时沉默。
    一秒，两秒，三秒……
    周闻时眼睫颤动，以一种缓慢到匪夷所思的速度睁开了眼睛，然后轻叹一口气：“好，谢谢你关心我的安危。”
    沈明眈紧张地抿着唇，视线却很诚实，看着周闻时已经褪去了上衣，只留一条长裤。
    “咳咳，你洗吧，别管我。”她不敢细看周闻时的裤子，好像里面藏着什么洪水猛兽。
    “嗯。”周闻时短促地应了一声，双手扶上裤腰，视线却左右摇摆，一会儿看天花板一会儿看墙角，左顾右盼的，总之就是不看自己。
    沈明眈勾起一点嘴角，看周闻时扑闪扑闪不停颤抖的睫毛和无处安放的视线，竟然从这种无声的小细节里看出了他的紧张，还有羞涩。
    什么呀，就这还想邀请她看他洗澡吗？
    沈明眈嘴角高高扬起，欣赏着周闻时罕见的羞涩无措，连他正在脱衣服这件事都忘了。
    她算是明白了，她和周闻时就像弹簧，他弱她就强。周闻时越是害羞，沈明眈就越是胆大，原本的羞涩也抛之脑后了。
    洗澡而已，沈明眈都看过好几次了。
    她把被子重新捞起来裹在身上，蒙着被子大胆开口：“周闻时，你怎么总往天上看？浴室地滑，你要注意观察脚下呀。”
    “沈明眈。”周闻时状似无奈地叫了她一声，短短三个字被他拉长又轻轻放下，像片小羽毛一样挠着沈明眈的耳朵。
    沈明眈捂着耳朵，脸有点红，不知道他怎么能把自己的名字喊得这么缱绻，简直就像撒娇一样。
    知道的明白他害羞，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勾引沈明眈呢。
    欲迎还拒，这绝对是欲迎还拒！
    沈明眈心痒痒的，假装疑惑：“怎么了呀？怎么又开始叫我名字了？”
    周闻时合上眼睛，闷闷笑了两声：“沈明眈，你故意的。”
    “什么故意不故意的，你别闹了，好好洗澡。”沈明眈被他笑得脸热，假装正经。
    花洒被打开，温热的水流飞溅，浴室氤氲着一层薄薄的水雾。
    周闻时眨眨眼，带走睫毛上的水珠，站在花洒下面冲洗着自己，下巴高抬，眼神乱飘。
    沈明眈看着眼前的一幕，咽了咽口水，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心脏跳得也很快。
    周闻时伸出一条手臂，撑在墙壁上。
    他的手臂很光滑，泛着缺少光照的苍白，但并不瘦弱，用力的时候会鼓起一层流畅的肌肉线条，无数的水珠就顺着这些肌肉线条缓缓滑落，留下暧昧的水痕和微微凸起的筋络纠缠在一起。
    顺着手臂向上，是撑住墙面的一只大手，手指修长但不粗犷，如同一尊雕刻精美的瓷器，在指节上晕染出淡粉的釉色。
    但只要这只手动起来，就猝然褪去了瓷器的毫无生气，变得灵活有力，似乎能轻易进入某些隐秘的地方。
    沈明眈来来回回看着这条手臂，却觉得远远不够，这只手的主人，应该还会有其他更加吸引人的地方吧？
    为什么不敢低头呢？为什么不让她看一看呢？
    “周闻时，你低头。”沈明眈第不知道多少次咽口水，嗓音飘忽，如在梦中，引导周闻时展露全部的自己。
    他已经是她的恋人了，他的身体理所应该属于她，沈明眈想看哪里都是应该的，不是吗？
    沈明眈脸上染着不知是羞涩还是兴奋的薄红，满意地看着周闻时视线慢慢向下，将不着寸缕的高大身躯，完整地奉献给她。

 第27章

    第24章 掌控 周闻时，你、不、乖。
    沈明眈不知道是周闻时太好看, 还是她失明太早没见过更好的，总之在周闻时缓缓低头的时候，她的心狠狠跳动了几下。
    不断颤动的视线羞涩却直白地扫视着自己的一切, 沈明眈凝视着周闻时, 心底的兴奋随着心跳逐渐扩大，直至显现在她扬起的嘴角和含笑的嗓音里。
    “周闻时，你好乖呀。”沈明眈压住羞涩调笑他。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自己也不是什么变态, 但周闻时越是羞涩越是听话, 她就越是兴奋越是激动。
    也许是失明太久, 体验了太多不安全感，能掌握的东西太少了，所以周闻时一旦展露出可以被她掌握和支配的意愿, 沈明眈就控制不住兴奋。
    眼盲害人呀，沈明眈舔舔嘴唇, 漫不经心地想。她已经分不出心思考人生了，现在的周闻时占据了她的全部目光和思维。
    尤其是在第一视角下，周闻时即使长得高也不会给人压迫感，只会让她产生“盘中餐”的错觉。
    只是这道菜与寻常菜式不同，无需装盘，洗净即可变成一道佳肴。
    这佳肴对食材的要求很高，沈明眈眼中的周闻时完美符合这些要求——食材新鲜完美, 色泽白, 却不过于苍白, 白中透粉，规整的肌肉走向显示出食材丰富的弹性，称得上是健康的食材。
    尤其是食材的根茎, 将食材的色泽展现得很完美。除了色泽，根茎的粗度和长度也很重要，粗且长的根茎才能保证这道食材的美味。
    沈明眈就像个美食品鉴家，仔仔细细地观察着被花洒打湿的食材，直至铺设在食材上的两颗粉红小果子逐渐挺起，食材的根茎也正在缓慢向上抬头，似乎在空气中寻找养料。
    沈明眈回过神，小脸通红：“你怎么…你不是刚刚已经……”
    “抱歉，你一直在看，我控制不住。”周闻时眼睫颤得更厉害了，沈明眈觉得画面都快崩塌了。
    “别抖了！”沈明眈看不清了，色壮怂人胆，对着周闻时喊。
    食材的根茎突然像能听懂一样抖了两下，沈明眈这才发现这根茎顶部有个小孔，吐出了一滴食材储存的汁液。
    沈明眈脸更红了，不好意思地开口：“我说的是眼睛！眼睛别抖了！”
    周闻时闭上眼睛：“对不起。”
    沈明眈却敏锐地听出他偷笑了，又羞又气，脱口而出：“不许笑！你该不会要结束了吧？刚才那次我就觉得你时间……”
    死嘴，快闭！
    沈明眈闭上嘴，羞耻得想把嘴扔下来，直接裹着被子飞到地球之外。
    “我时间……怎么了？”周闻时不笑了，语气里甚至透露出一丝小心翼翼。
    沈明眈本来就是乱说的，她根本没注意到周闻时的时间长不长，又怕把这个内耗严重爱自卑的男人骗得更自卑了，忍着脸红小声解释：“我乱说的，我又没有计时，你别放在心上。”
    空气凝滞几秒，沈明眈觉得周闻时可能在给自己做心理疏导。
    良久，他的眼睛像扑闪的蝶翼一样打开，慢慢恢复正常的眨眼频率，应该已经平静下来了，沈明眈放下心。
    周闻时却突然低下头，深吸一口气：“那现在就计时吧，我想达到你的标准。”
    啥啊，啥标准啊？沈明眈的心又开始升高，虎躯一震，她哪来的标准啊？
    “不、不是说太频繁了不好吗？要不然你冲个冷水澡吧，我看小说里都这么写的。”沈明眈踢开被子挽起袖角，用手给自己扇风，还是觉得很热。
    周闻时刚刚说一不二的气势一下子消失了，垂着眼睛轻声说：“对不起，明眈。太冷了，我身体不好，不能洗冷水澡。”
    沈明眈最不喜欢周闻时总是说对不起，又担心他的身体真的不好，顿时有些动摇。
    他们都已经在一起了，这些事情不是很正常吗？沈明眈在心里问自己，又动摇了几分。况且，她还没亲眼见识过生理需求的全过程呢，看就看，反正又不是她吃亏。
    沈明眈完全说服了自己，抱着手臂发号施令：“好吧，我同意了。你弄你的，等我找到盲杖就还你隐私权。”
    周闻时灵活修长的手指慢慢抬起，大拇指和其他手指的指尖相触，修剪平整的圆润指甲泛着相得益彰的粉白光泽。
    “唔……”
    “哈……”
    沈明眈咬着食指关节，一边看周闻时鼓起青筋的手，一边听他压低的喘息。
    找什么盲杖，不找！
    沈明眈看他意乱情迷，双目微闭的模样，也顾不上羞涩了，心里痒痒的，巴不得直接剥夺周闻时的隐私权。
    给女朋友看不是天经地义吗？
    沈明眈捂着鼻子，总觉得鼻血下一秒就要流出来了。
    “呃唔……”
    周闻时动作并不粗鲁，反倒像个充满艺术气息的画家，用那双漂亮的手慢慢给手里的东西上色，把它逐渐晕染成红通通的颜色。
    “沈明眈，哈…明眈…你还…嗯…还在吗？”似乎是太久没感受到沈明眈的声音，周闻时突然慢下来，仰着头叫她。
    沈明眈嗯了一声，和他一起看天花板：“怎么了？”
    “求你，别走，看着我……”周闻时还是仰头盯着天花板，灯光刺激着眼睛，视线开始模糊。
    沈明眈突然很想摸摸他的头，像摸小动物一样从前往后轻轻抚摸，再轻轻抱着他给他安全感。
    “我在，别怕，周闻时，别怕。”沈明眈摸不到他，手心痒痒，把被子捏在手里慢慢揉，语气轻柔。
    上次在粤菜餐厅她好像也是这样安抚周闻时的。
    沈明眈震惊地看着周闻时滴落的一滴泪水，一样的话语，不同的场景，竟然会有不同的效果。
    周闻时低下头，手指再次覆上自己，声音压抑了不少，只会偶尔难耐地闷哼。
    沈明眈却觉得周闻时的声音似乎以稀为贵，越是压抑，就越好听。
    感受着身体的燥热，沈明眈在他偶尔低喘偶尔叫她名字的声音里，看他沾染水渍行动灵活的手指，看他随呼吸起伏的腹部肌肉，看他向下延伸的人鱼线，看他蓬勃昂扬的欲望，看他绷紧的大腿，看他微微弯曲的膝盖。
    安静地看，细细地看。
    “唔，明眈，求你。”周闻时又叫她。
    沈明眈好奇地挑眉，语气难免带了点羞涩：“求我什么？”
    沈明眈把脸埋进膝盖——他们又不在同一个地方，求她也没用啊。
    “求你……发出一点声音，我想听到你的声音，我很想听到你的声音。”周闻时语气带着恳求，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他喘息几声，继续恳求：“不要让我一个人难堪。”
    沈明眈心里又涌起一阵兴奋，却对他脆弱恳求的姿态心软，放低嗓音：“不会让你一个人的，你想让我说什么？”
    周闻时眼睛半闭着，胸膛开始剧烈起伏，之前在食材上看到的两处粉红也同样起起伏伏，吸引着沈明眈的视线。
    一滴汗珠挂在周闻时的下巴上，随着动作滴落下来，沿着富有弹性的胸膛一路下滑，最终汇聚到他心神集中处。
    “叫我的名字，可以吗？”周闻时微仰着头，声音很轻，似乎身处云端。
    沈明眈下巴搭在膝盖上，抿唇轻笑：“好。周闻时，闻时，闻时。”
    周闻时在她的呼唤里低下头，加快速度。
    总觉得哪里还不够，沈明眈喊了几遍就停下来，思考一会儿才重新张口：“周闻时，好乖。”
    对味儿了，沈明眈心满意足。
    周闻时突然发出一道急促的喘息，手臂绷紧，腿上的肌肉抖动了几下。
    沈明眈挑眉：“好乖，好乖哦周闻时。”
    “好乖。”
    “好棒。”
    “乖乖的……”
    “真厉害……”
    “乖……”
    “……”
    沈明眈似乎发现了周闻时的开关，只要夸奖他，他就会呼吸急促速度加快，变得更加兴奋。
    沈明眈夸累了，安静下来。
    周闻时却不知足：“再喊喊我，明眈，我快……”
    沈明眈用手背给脸降温：“哼，贪得无厌。周闻时，你、不、乖。”
    “不乖。”
    “坏……”
    “明眈…呃…”周闻时突然弯下腰，闷哼一声，结束了。
    沈明眈嘴巴微张，讶异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她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男生达到顶端的样子。
    花洒重新打开，周闻时气息不稳，站在花洒下让水流冲刷着自己，沈明眈眼前被水汽覆盖，变得模模糊糊。
    眨眨眼，沈明眈安静陪着周闻时，觉得自己好像很喜欢这种感觉——夸奖他，或者故意不夸他，看他被自己影响到呼吸不稳，沉沦其中。
    掌控他。
    沈明眈自己都被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被美色迷惑了，周闻时整整大了她五岁呢，而且他们是健康的恋爱关系好不好？

 第28章

    谁说健康的恋爱关系就不可以掌控对方呢？沈明眈垂下头，控制不住兴奋，在心里反驳自己，对周闻时的喜爱简直更上了一层楼。
    水汽散去，周闻时打开浴室门走向卧室。沈明眈这才回神注意到他已经洗完澡了，叮嘱道：“记得吹头哦。”
    “好。”周闻时嗓音沙哑，视线又开始飘忽。
    他又害羞了，沈明眈想。
    打个哈欠，看到周闻时窗外已经蒙蒙亮的天色，沈明眈躺回床上，想要重新酝酿睡意。
    真能折腾啊，沈明眈好笑。
    周闻时很快吹干头发躺到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沈明眈没什么睡意，看他躺下了，忍不住开口：“周闻时。”
    “怎么了？”周闻时眨眨眼，小声问。
    沈明眈故意沉默几秒，等他提起好奇心了，才一脸无辜地说：“我没计时哦，只能下次继续了。”
    周闻时没回答，沉默地翻了个身，把被子盖过头顶，闭着眼睛假装自己睡了。
    沈明眈躺在床上，得逞地哈哈大笑。
    第25章 回应 “周闻时，我能亲你吗？”……
    第二天沈明眈一觉睡到中午, 醒来之后神清气爽，习以为常地看着周闻时把昨晚的衣服丢进了洗衣机。
    “真勤劳呀周闻时。”沈明眈伸个懒腰，心情大好。
    周闻时挂好睡裤, 轻声回应：“嗯。”
    冷淡, 跟昨晚一点都不一样。
    沈明眈撇撇嘴，把手机摸出来，点进自己最新的作品观察数据。
    “咦？”沈明眈惊奇地触摸屏幕，反复听了好几次, 确定自己没听错才开口：“人间小报？这不是那个挺有名的营销号吗？”
    她的私信里正躺着人间小报的一条私信, 问可不可以搬运江南小瞎子的视频。
    “哇, 真的出息了！”沈明眈跟周闻时感叹，“你知道人间小报吗？”
    周闻时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沈明眈料到他肯定不知道, 简明扼要地解释：“这个号粉丝很多的，是我的好几倍呢！搬运我视频的话, 肯定能把热度炒得更高。”
    说完，也不管周闻时怎么反应，沈明眈开始回复人间小报：“注明出处就可以搬运哦。”
    周闻时看她发完了，给面子地捧场：“恭喜你，要涨粉了。”
    沈明眈来来回回刷新着人间小报的主页，跪在床上畅想未来：“涨涨涨，我也要做大博主！”
    虽然她本意是替视障群体发声, 但看着自己的作品火起来, 粉丝量也慢慢增加, 说不自豪是假的。
    谁做自媒体不想火不想挣钱呢？沈明眈非常坦荡，如果既能改善盲道又能赚钱，一箭双雕的事情她何乐而不为？
    沈明眈越想越开心, 也忘了盲杖还没找到，哼着歌走出房间。
    监控发出轻响，殷梅略带埋怨的声音传来：“明眈呀，最近怎么总是窝在房间里？妈妈都看不到你的人影了。”
    沈明眈含着牙刷在客厅舒展身体，一边看周闻时安静地煎蛋，一边跟殷梅打哈哈：“妈妈呀，我最近剪作品可累了，所以懒觉睡得多嘛。”
    想到昨夜的事，沈明眈有点心虚，背对着监控刷牙。
    “哦，注意身体呀。”殷梅拉长声音叮嘱她，话锋却一转：“什么作品这么难剪呀？上次在心欣家也是，都剪到睡着了，到现在也没个成品给我看看。”
    沈明眈拿掉牙刷：“没弄好呢，弄好了你们就能看到了嘿嘿。”
    其实是她把殷梅屏蔽了，不想让她看到自己在外面受委屈的样子，到时候她又该跟爸爸面对面偷偷哭了。
    殷梅似乎信了，笑着说：“你呀，别累着自己，看你忙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谈恋爱了呢。”
    沈明眈心一跳，差点把牙膏咽下去。
    “泡沫要滴下来了，不说了不说了。”沈明眈没回答殷梅，捂着下巴带着一嘴牙膏沫钻进了卫生间。
    监控沉默地立在原地，对面的殷梅退出监控，把手机扔在桌子上。
    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生活，她也不想多管，但想到沈明眈的眼睛，想到她天真的小脑袋瓜，又想到上次送明眈回家的冷漠倨傲的男人，殷梅长叹一口气，抱着膀子失神。
    沈明眈在卫生间磨蹭着洗脸，发现周闻时不知道什么时候闭上了眼睛。
    “你没睡好吗？”她随口问，抽了一张洗脸巾擦干脸上的水珠。
    “没，”周闻时睁眼，“你刚刚在和你妈妈聊天吗？”
    “对呀。”沈明眈挤出一坨水乳在脸上轻拍。
    周闻时盯着窗外：“你……”
    他刚开口就闭嘴了，欲言又止。
    沈明眈把脸涂匀，好奇：“你想说什么呀？”
    “没什么。”周闻时垂下眼睛。
    沈明眈皱眉，不太高兴：“周闻时，跟你说多少次了，有话就说，不许这样。”
    “抱歉。”周闻时快速道歉。
    沉默两秒，他才继续说：“我在想，我是不是应该……再去配一副助听器。”
    他说得艰难，沈明眈却开心了起来：“好呀！如果能帮助你重新听到声音的话，你的生活会方便很多的！”
    周闻时“嗯”了一声，没解释。
    他不在乎自己的生活方不方便，他只是听着沈明眈应付她的妈妈，心里有点自责。
    如果他是个正常人，也许沈明眈就不需要费尽心思和父母周旋，他也能光明正大站出来向他们介绍自己。
    就是这对耳朵，拖了沈明眈的后腿。
    周闻时摸着耳朵，幻想了一下助听器戴在自己耳朵上的样子，脑海里就强行浮现出一个沾满尘土的陈旧助听器。
    周闻时闭上眼睛，却还是能看见一双血迹斑斑的手把助听器递给他，一个稚嫩恶毒的声音响起：“戴啊！你配吗？”
    周闻时呼吸急促，刚刚咽下去的煎蛋似乎在冲撞他的胃部，让他忍不住干呕出来。
    “你怎么了？是不是昨天夜里着凉了？”沈明眈被他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问。
    周闻时睁开眼睛，似乎平复了，温柔地回答：“没事。煎蛋油放多了，有点腻，你别担心。”
    沈明眈才不信，她看着周闻时煎的蛋，油明明少得可怜。
    “不行，我不放心，我等会儿去你家找你，你别硬撑。”沈明眈皱皱眉，不容拒绝地说。
    “没……”周闻时下意识说自己没事，又改口：“好，我去接你。”
    沈明眈担心他身体，没立刻答应。
    但又觉得周闻时说不定是闷太久了才不舒服，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也好，于是点点头答应了。
    趁周闻时还在路上，沈明眈又窝回房间找了一会儿盲杖，终于从床底下把它掏出来了。
    “我的小盲杖小宝贝，终于找到你了。”沈明眈擦着上面的灰尘，万分爱惜地自言自语。
    没一会儿电话就响了，是周闻时。
    “下楼吧，明眈。”
    “知道啦知道啦。”沈明眈啪一下挂掉电话，把盲杖放进包里，看着熟悉的窗台，没忍住探出头，毫不意外地从周闻时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挂在窗台上的笑脸。
    冲着周闻时摇摇手，沈明眈兴冲冲下楼。
    “周！闻！时！”沈明眈一步跳下台阶，稳稳落在周闻时眼前。
    周闻时语气带笑：“小心些。”
    “嘿嘿。”沈明眈扶着他的手臂，迈着小碎步往前走，马尾一晃一晃的，连背影都透着欢快。
    谁也没注意到隔壁楼上面色复杂的殷梅。
    ***
    沈明眈打开周闻时的冰箱和柜子，不出意外看到了满满的补货。
    “怎么又买这么多，我也吃不完呀。”沈明眈打开一瓶可乐，砸吧一小口。
    周闻时垂眸看她：“多买点，你随时能选。”
    哼，周闻时偶尔也挺上道的嘛。
    沈明眈暗爽，把可乐递给周闻时：“你尝尝，可好喝了，但我喝不完。”
    周闻时接过，视线落在湿润的瓶口。
    沈明眈紧张了几分，故作镇定背对他：“怎么？你嫌弃我啊！”
    “不。”周闻时没有一丝犹豫，就着沈明眈喝过的地方轻轻抿了一口：“很好喝。”
    他甚至没有把瓶身倾斜，沈明眈怀疑他压根没有喝到可乐。
    那他在夸什么？
    沈明眈耳尖泛红，轻车熟路走到沙发上坐下：“不跟你闹了，来看正事。”
    周闻时在她身旁坐下，沙发塌陷一块，沈明眈顺着沙发的塌陷，控制不住往他的方向倾斜，两人挨在一起。
    沈明眈装作云淡风轻，把头轻轻靠在周闻时的肩上，打开了手机。
    他的肩膀硬挺，她的脸颊靠在上面，被压出了一小块软肉，周闻时的视线久久落在上面，直到那块皮肤变粉。
    “你看哪儿呢！看手机呀！”沈明眈假装生气掩盖害羞。
    “对不起。”周闻时不太走心地道歉，轻轻环住她的肩膀，开始看沈明眈的账号后台。

 第29章

    她已经提前关闭了无障碍模式，周闻时能清楚地看到一个叫“绿城交通”的账号给沈明眈发了私信。
    “嗯？！官号啊！”沈明眈震惊地点开。
    “嗨，亲爱的江江，我们是绿城交通管理局运营的短视频账号，一直以来都很关注你的作品，很抱歉让你在绿城的出行受到了阻碍。
    之前考虑到富香街属于老城区且居民众多，一直未能找到机会实施改造计划。看过您的视频之后，我们意识到老城区的改造刻不容缓，已经发布了富香街改造计划的相关视频，希望能在评论区得到您真实宝贵的反馈。同时，也希望江江可以在自己的账号上向网友们说明一下最新进展哟~”
    什么意思？
    沈明眈赶紧点进绿城交通，果然看到了一条最新发布的置顶视频，视频内容很简单，只有一张富香街改造计划的通知书。
    视频浏览量不高，赞也只有小几千。
    沈明眈赶紧退回私信，回复了绿城交通：“谢谢你们的重视，希望绿城的无障碍设施可以越做越好！我会尽力配合你们的工作的！”
    回完消息，沈明眈又手忙脚乱地打开自己的视频，发布了一条评论：“好消息！绿城交通已经高度重视了相关事宜，大家可以一起关注相关进展哦！”
    然后把刚刚互关的绿城交通艾特了出来，挂在评论区的置顶。
    置顶完，沈明眈又想起来还要去绿城交通的视频里互动，于是重新点开，在评论区发了几颗小心心，说了点场面话。
    “呼……”沈明眈呼出一口浊气，小心翼翼：“博主也不好当啊。”
    之前也有过小商家来找她打广告，但那都是小打小闹，跟官号可比不起来。
    沈明眈又是疲惫又是激动，无意识泄力，把自己靠在周闻时身上。
    周闻时从始至终都安安静静地做她的眼睛，没有干扰她，直到沈明眈闲下来才认真开口：“很厉害。”
    “那当然了。”沈明眈下意识侧脸对着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完全靠在周闻时宽大的怀里了。
    她正处于满心欢喜无处发泄的状态，嗅到周闻时身上的清香，大脑放空，未经思考直接开口：“周闻时，我能亲你吗？”
    第26章 不悦 殷梅冷静得体的声音在她面前响起……
    能亲你吗？
    亲你吗？
    你吗？
    吗？
    脱口而出的索吻在脑子里乱转, 沈明眈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顿时一脸羞愤地把头拱进周闻时怀里。
    沈明眈，你出息啊！
    她的脸刚好埋在了周闻时胸口, 脸颊边是充满弹性的胸肌, 不大不小，刚好可以给她当枕头。
    有力的心跳声透过他的肌肉传进沈明眈的耳朵里，强烈得似乎要把她震开。
    沈明眈真的被挪开了——被周闻时用双手推着肩膀离开他的怀里。
    她茫然地眨眨眼，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嘴唇微启, 沈明眈还没来得及开口, 两片微凉的唇就软软地贴了上来。
    沈明眈脸“唰”一下红了, 呆呆张着的嘴巴下意识闭上，却弄巧成拙，反而抿住了周闻时的下唇。
    出乎沈明眈意料, 他的嘴巴很软很嫩，含在双唇之间就像含着一小块光滑的嫩豆腐。
    “你……”沈明眈轻轻开口, 唇瓣摩擦着他。
    “嗯？”周闻时声音发颤，似乎有些惴惴不安。
    沈明眈欲哭无泪：“你闭眼吧。”
    “我总觉得，像在跟自己亲嘴……”
    ——她不想再近距离观察自己接吻的样子了。
    空气凝滞几秒，周闻时突然轻笑一声，乖乖闭上了眼睛。
    回家的路上，沈明眈食指勾着周闻时的小指，懒懒靠在车窗上回味自己的初吻。
    周闻时闭上眼睛之后, 他们就都看不见了, 只能摸索着轻轻触碰对方的唇。
    但沈明眈不需要摸索, 她甚至不需要动，周闻时会自己垂下脑袋凑上来找她的唇，贴着她的唇瓣摩擦, 任由沈明眈吮吸甚至舔咬。
    她也不想这么主动的，但感受着周闻时尽力放低自己的头颅，让她能自由舒适地掌握亲吻节奏，沈明眈就抑制不住兴奋，环着他的脑袋用牙齿轻轻咬他。
    甜甜的，软软的，水润多汁，像咬住了一颗软桃。
    只是咬开这桃子，里面没有坚硬的核，只有一条柔软坚韧的舌，灵活地舔舐着。
    “到了。”
    周闻时一声提醒，唤回沈明眈的思绪。
    她把手指抽回来，等周闻时替她打开了车门才跳下车，然后重新勾起他的小指。
    沈明眈很喜欢牵着周闻时的小指。他的小拇指修长骨感，捏在手里就像一块温和的玉，被她揉着关节勾起或拉直都毫无怨言。
    “等富香街改造好了，我们再一起去吧！”沈明眈摇摇晃晃地往前走，满心期待。
    又宽又清晰的盲道，有语音按钮的公交站台，摆放整齐的电动车，语音播报的红绿灯……光是想想，她就开始自豪了。
    周闻时看着沈明眈脚下的路，轻声应和：“好，就用我的眼睛，替你看。”
    “哼，说得好听。”沈明眈咬着唇笑，故意摆出不在意的样子。
    不远处一扇窗户打开，殷梅双手撑着窗台，居高临下看着和女儿牵着手的男人。
    “啪！”
    窗户被关上，窗边没了人影。
    周闻时似乎心有所感，抬头看了一眼紧闭的窗户。
    沈明眈看出那是爸妈家，没多在意：“看见了吗，那个窗户就是我爸妈家，不过他们都上班去了。我妈还好，我爸经常十天半个月不见人影，你别紧张。”
    说着就一步一跳往前走，嘴里哼着不成曲调的歌。
    周闻时也低着头，盯着沈明眈脚下。
    ——直到视线里出现一双素雅的低跟鞋。
    “明眈。”殷梅冷静得体的声音在她面前响起。
    沈明眈一惊，果然从周闻时眼里看到了殷梅的脸，下意识松开他的手：“妈妈……今天，怎么没上班呀？”
    殷梅视线落在沈明眈身上：“学校调课了，早上没来得及跟你说你就跑了。”
    接着视线一转，落在周闻时身上：“这位是？”
    沈明眈有些心虚，但想到自己都快二十四岁了，谈恋爱又怎么了？
    定定心神，沈明眈开口：“妈妈，他叫周闻时，是我的……”
    “朋友。”周闻时直视殷梅，打断沈明眈：“阿姨好，我是明眈的朋友。”
    沈明眈“唰”一下转头看他，满脸不可置信，但顾及殷梅在场，没敢质问他。
    朋友？
    朋友是什么意思？
    刚亲完嘴，你说我们是朋友？
    沈明眈心里狠狠记了他一笔，面上若无其事，准备跟殷梅敷衍过去。
    还没开口，殷梅就抢先开口了，却是冲着周闻时：“叫你小周可以吧？什么时候认识的我家明眈呀，怎么都没听明眈提起过你？”
    沈明眈顾不上生气了。周闻时听不见，没办法直接回答殷梅；殷梅又不知道周闻时听不见，肯定会误会他性格不好。
    她赶紧插嘴：“妈妈！他听不见。你可以写下来……或者直接问我就可以了！”
    周闻时张开的嘴又闭上，安静地站在沈明眈旁边。
    殷梅陡然瞪大的眼睛落进沈明眈心虚的视线里，她对着殷梅讨好地笑了笑，希望殷梅女士能保持高校教师的素养，做好表情管理。
    周闻时听不见，可他看得见啊，要是被殷梅嫌弃了，还不知道他那颗小心脏要怎么碎掉呢。
    “他是……听障吗？”殷梅压低了后面几个字，面上带着勉强的笑容。
    沈明眈点点头往前跨了一小步，勾着周闻时的小指把人拉到自己身后：“妈妈，我们认识挺久了，他人很温柔的，最近的作品也是他帮我一起完成的……”
    殷梅挂起假笑：“好了，明眈，妈妈很高兴你能交到更多朋友。”
    沈明眈听出殷梅不高兴，左右为难：“妈妈，咱们上楼聊吧，站在下面多傻。”
    “不用了，”殷梅面向周闻时，“我是来接明眈和她爸爸家庭聚餐的，这位……小周，打算一起吗？”
    沈明眈皱着眉，在心里急得跺脚：都跟她说了周闻时听不见了，怎么还故意问他呀！
    “不，不用了。”沈明眈抢答，“周闻时，要不你先回去吧，我接下来还有事情，等忙完了我们再一起吃顿饭。”
    她得先把周闻时弄走，不然肯定会被她爸爸妈妈为难，等她把爸妈安抚好了再让周闻时跟他们见面才更稳妥。
    周闻时垂着眼睛看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好，我先走了。盲杖拿好。”
    沈明眈拿过盲杖，眼前陷入一片虚无。
    她知道周闻时的耳朵也会陷入虚无，什么都听不见的话，他会不会又开始孤单？
    沈明眈摸索着盲杖，倾听着周闻时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第30章

    “好啦，你的朋友已经走了。走吧，妈妈带你去吃饭，今天爸爸买单，你可以狠狠宰他一顿了……”殷梅把沈明眈的手放在自己臂弯，带着她向反方向走去。
    对啊，朋友。
    沈明眈垂下眼，妈妈提醒她了，周闻时说他们是朋友。
    她晚上必须好好质问他才行！
    ***
    周闻时没有坐车，沿着这条送过沈明眈好几次，已经熟记于心的路慢慢走着。
    他走在沈明眈经常走的盲道上，想象着自己还在做沈明眈的眼睛，才勉强集中注意力回到了家。
    家里还保留着沈明眈走前的样子，茶几上有一包没吃完的薯片，他们一起喝过的可乐也剩了半瓶。
    周闻时松开紧握了一路的拳头，露出掌心里混乱的指甲压痕。
    他没想到这么快就遇见了沈明眈的母亲。
    她问他和沈明眈的关系，周闻时很想大胆地说他们是恋人，但看着她母亲审视不悦的目光，感受着沈明眈松开他的手，想到自己听不见的耳朵，他想也不想就说了朋友。
    朋友总比恋人好，起码不会让沈明眈在父母面前为难。
    周闻时觉得对不起沈明眈。
    他没告诉沈明眈，自己其实能读懂唇语。看着沈明眈三番两次替他挡住她母亲的不悦，自己却只能躲在她的身后，除了沉默，除了道别，他什么都不敢做。
    他害怕给沈明眈带来麻烦。
    她会生气吗？
    周闻时蜷缩在沙发上，轻嗅着上面残留的属于沈明眈的味道，打开医院的挂号小程序。
    ***
    沈明眈沉默地坐在副驾，心神不宁地把玩着盲杖。
    殷梅貌似闲聊：“你的这位听障朋友，和你交流方便吗？应该没有我们和你交流方便吧？”
    沈明眈想说其实她和周闻时交流起来比任何人都方便，她甚至还能用眼睛看见。
    但这种事情说出来，谁又会信呢？
    就怕一旦说出来，就会一传十十传百，到时候没法收场。
    “妈妈，没你想象的那么离谱，其实挺方便的，他其实能听到一点，你看我刚刚和他说话他不就听见了吗？因为我离他很近很近。”沈明眈找借口糊弄殷梅。
    “是吗？”殷梅想到周闻时确实偶尔能回应一两句，应该不是全聋。
    “妈妈还挺惋惜你这位朋友的。明眈不知道吧，他长相其实很好看，有点像你小时候喜欢的那个男明星。”殷梅夸了周闻时几句，接着开始转折：“但是呢，从父母的角度考虑，如果你一定想谈恋爱，比起相貌，妈妈还是更希望你以后找一个能照顾好你的人，对吧。不然哪一天你在房间、在浴室，甚至出门在外摔倒了，他也听不见。”
    沈明眈扣手，喃喃：“能听见的……”
    “妈妈，其实我们已经谈恋……”沈明眈鼓起勇气看向殷梅。
    “到了。”殷梅淡淡打断她，绕到副驾帮她开车门。
    “你们是朋友，小周亲口说的，不是吗？”
    安全带弹开，殷梅无奈又宠溺的声音在沈明眈的右耳边响起。
    沈明眈闻言愣神，一个没抓稳手机就掉了出来，落在车门边。
    她惊呼一声，赶紧弯腰去捡——手机还没调回无障碍模式呢，一打开就能看到她的新作品。
    殷梅手速却比她更快：“哟，还好没摔坏。”
    随着一声清脆的提示音，殷梅成功看到了那条屏蔽了自己的作品。
    沈明眈欲哭无泪，准备滑跪道歉：“妈妈，不是故意屏蔽……”
    殷梅却没理她，语气惊讶：
    “诶？这不是我学生吗？！”
    第27章 期待 我只是想要一张和你的合照。
    “谁？！”
    沈明眈惊讶极了。
    殷梅放大看了看, 确定了这就是自己的学生：“就是这个，评论区放了你们合照的这个男生，是我的学生呀！”
    “叫杨正书, 就是我上次和你提过的那个, 家里催着谈恋爱，结果整天抱着短视频笑。我说他天天看什么呢，竟然是你的粉丝啊！”殷梅语气里竟然还有一丝骄傲。
    “啊？”沈明眈张着嘴，回忆这个男生的长相。
    没印象, 只记得挺爱笑的。
    她收回思绪感叹道：“妈妈, 这个世界真的好小哦。”
    “我倒觉得太大了, 你和我学生认识这么久，我这个做妈妈、做老师的，竟然一点不知情！”殷梅找到无障碍模式, 把手机还给沈明眈。
    “嘿嘿，”沈明眈摸摸手机, “也算不上认识，就偶遇过一次，我根本不认识他好不好？”
    殷梅扶着她往前走，语气松快：“那现在不就知道了，杨正书，是个好孩子。”
    沈明眈怎么听殷梅的语气怎么不对劲，赶紧劝她：“好啦好啦不说这些, 我都饿了。”
    “怎么不说, 要说的呀！”殷梅一边加快速度, 一边有理有据：“你想想人家也算帮了你一个大忙吧，又是我的学生，怎么样也要感谢一下他的啦！”
    沈明眈欲言又止, 觉得殷梅说得对，但总感觉哪里又不对劲。
    殷梅没给她时间反应，直接拍板：“这样，明天我请客，请正书吃顿饭，你也一起来，就算感谢人家了好不好？”
    也不亏，沈明眈思索几秒，点点头同意了。
    等吃饱喝足回到家，她才找到机会跟周闻时通感。
    “周闻时，我回来啦！”沈明眈满足地躺在床上，跟正在处理工作的周闻时打招呼。
    周闻时工作，真是久违呀。
    沈明眈好奇地问：“你工资很高吗？感觉你很少工作，但又不缺钱花。”
    像自己，虽然自媒体能挣个三瓜俩枣的，但爸爸妈妈不接济的话，她根本活不下去。
    周闻时手没停，语气温柔：“我有固定渠道做设计，薪酬还可以，再加上我父母给我留了几套房子，所以勉强可以生存。”
    沈明眈愤愤坐起身：“你这叫勉强啊？！我讨厌你！”
    那头的周闻时愣了愣，然后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是不是我太不上进了……”
    “不是。”沈明眈重新躺下，晃晃脚丫子：“我是在发表对你的认可，以及嫉妒。”
    周闻时轻笑两声：“谢谢。”
    “哎呀！正事都忘了跟你说了！”沈明眈一拍脑袋想起来了。
    “两件事，一件让我心情不好，一件让我心情还可以，你想先听哪一个？”她摆出两根手指，在空中摇晃着。
    “为什么心情不好？”周闻时合上电脑。
    “因为你！”沈明眈一拍床垫，找回了质问的气势。
    周闻时垂下眼睛：“因为我说我们是朋友吗？”
    沈明眈闷闷的：“嗯。”
    “对不起。”周闻时停顿两秒，“我只是怕给你带来麻烦，你的母亲应该……暂时不会认可我的身份，这样做的话，你就不会太为难了。”
    沈明眈满肚子抱怨散了一半，抱着枕头略显委屈：“那，那你也不能这样啊！我听到你说我们是朋友的时候，可伤心了。而且我妈妈又不笨，肯定知道我们的关系。”
    “对不起，明眈，是我没有考虑周全。”周闻时没有半点迟疑，直接认下这个责任。
    “好吧，你也不用道歉了，反正你的出发点也是好的。”沈明眈心里荡漾着一股说不清的情绪，既因为“朋友”的称呼委屈不高兴，又对周闻时的体贴感到心疼，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酥酥麻麻的。
    呸，本来是兴师问罪的，反倒心疼上他了。
    “谢谢明眈。”周闻时好像笑了。
    “现在我要跟你说第二件事了，你猜跟什么有关？”沈明眈兴致勃勃。
    “富香街？”周闻时试探着问。
    “不对不对！”沈明眈摇头，又点头：“也对也对。”
    “你还记得我作品里发合照的那个人吗？就是上次在富香街和我们合照的那个男生，照片你也有。”
    周闻时顿了顿，语气不太自然：“怎么提到他了？”
    “你知道吗？”沈明眈压低嗓音，故意制造悬念：“他竟然是我妈妈的学生！”
    “巧不巧？你说巧不巧！”
    “嗯……巧。”周闻时却不怎么兴奋，似乎对这个话题不太感兴趣。
    好冷淡，沈明眈皱眉，没跟他计较：“我都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了，你不是也有照片吗，打开我看看。”
    周闻时拿起手机，却没第一时间打开，反而支支吾吾：“算了吧，没必要。”
    “周闻时，”沈明眈敏锐得像发现宠物偷偷拆家的主人，故作严肃地喊他名字：“你给我把照片拿出来。”
    周闻时几不可闻地叹气，破罐破摔打开了相册：“你看不到他的。”
    入目是一张双人合照，沈明眈在照片左侧，周闻时在右侧，两人之间隔了一个拳头的距离。
    但仔细看，能发现沈明眈的左边有一小片一角，证明那里曾经也有一个人，只不过被小心眼的周闻时裁掉了哈哈哈！

 第31章

    沈明眈哈哈大笑：“周闻时，你好记仇啊！”
    叫杨什么书的那个男生，在评论区把周闻时裁掉了，周闻时就偷偷在相册里把他也裁了。
    怎么这么可爱呀！
    周闻时凝视着照片里沈明眈明媚的笑脸，小声说：“不全是记仇，我只是想要一张和你的合照。”
    沈明眈的笑声戛然而止。
    怎么回事，有点感人还有点可怜是为什么？
    “你别可怜兮兮的，以后我们每次见面都拍合照，让你看个够，哼哼！”沈明眈看他这幅样子，心情竟然有点好。
    “好，”周闻时摸了两下照片里的沈明眈，“每次都拍。”
    沈明眈欣赏照片里自己漂亮的小脸，和周闻时那张面无表情的帅脸，不由得感叹：“周闻时，我们真是天生一对，都这么好看。”
    周闻时笑：“嗯，天生一对。”
    “哟，你还嗯上了？”沈明眈故意刺他，“我们不是朋友吗？”
    周闻时敛眸，一副委屈样：“对不起，我……你要和我做回朋友吗？”
    “哈哈哈哈哈你不许这样！”沈明眈经常莫名其妙被他逗笑，笑着命令他。
    笑完又认真说：“咱俩一个看不见，一个听不见，半斤八两谁也别嫌弃谁嘿嘿。”
    “哦对了，明天我要跟那个男生吃顿饭，但不是我提议的啊，是我妈要感谢他，我只是走个过场，你不能放在心上哦。”沈明眈想起这茬，跟周闻时打预防针。
    周闻时沉默。
    “喂？”沈明眈摸不准他在想什么。
    “沈明眈，”周闻时缓缓开口，“我已经预约了医院，在为助听器做准备了。”
    “什么？！”沈明眈震惊，随后狂喜：“怎么这么快？太好了，那你就能早点听见了！”
    “嗯。”周闻时温柔地笑。
    我很快就能听见了，所以你能不能，不要被别人吸引。
    周闻时心里翻涌，面上却不显，只是祝她玩得开心，注意安全。
    ***
    “殷老师，真的啊！”杨正书在办公室一脸惊喜，像中了大奖一样。
    “当然了，我也是看到了你们的合照才发现原来你们见过，谁说不是缘分呢！”殷梅笑着给他看了自己和沈明眈的合照。
    杨正书笑得见牙不见眼：“我……我一直都是江江的粉丝呢，太好了！”
    殷梅也挂着长辈的笑：“那可说好了啊，晚上六点，就在校门口那家老四川行不行？我问过其他学生了，都说这家好吃。”
    “保证！”杨正书狠狠鞠了一躬，兴高采烈出去了。
    殷梅看着他充满活力的健康背影，嘴边的笑降下来，目光露出沉思。
    说实话，她也没觉得杨正书能配得上明眈，只不过相比起那个男人，至少杨正书健康、活泼、年轻。
    殷梅是怕沈明眈太早失明，没见过多少男孩，所以才会对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男人有感觉。她得多找些男孩，让明眈和各式各样的男孩相处之后，再考虑是不是真的喜欢那个小周。
    也许她看过活力四射的同龄人之后，就对周闻时去魅了呢。
    反正是他自己说的，他和明眈只是朋友，不是吗？
    身为母亲，给自己的女儿多找几个朋友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殷梅揉揉发涨的太阳穴，疲惫地闭上眼睛。
    六点钟，老四川。
    杨正书换了衣服洗了头，准时来到殷老师发给他的小包厢，一进门就看到一个面色洁白的女孩，正闻声向他看来。
    沈明眈听到动静看向门口：“哈喽，你是杨正书吧，我们见过一次。”
    “对！小吃街那边，我们合照了！”杨正书不见外，坐在了殷梅和沈明眈对面。
    “我去催个菜，你们聊。”殷梅摸摸沈明眈的背，笑着走了。
    杨正书咳了咳，打破尴尬：“江江，哦不对，我还不知道你的真名呢。”
    “沈明眈，叫我小沈就行。”沈明眈微微一笑，客套礼貌。
    “那个，我能加你个联系方式吗？”杨正书偷偷瞄沈明眈，脸上带着薄红。
    “啊？行，也行。”沈明眈神游天外，报了自己的微信号。
    杨正书满肚子话想跟沈明眈说，但想到殷老师在场，也不敢对人家女儿大献殷勤，只能挑着没用的废话寒暄。
    沈明眈不冷不热的，专心干饭，抽空想周闻时。
    这家还挺好吃，虽然是川菜，但很多改良过的菜品辣度不高，可以带周闻时尝尝。
    还有新作品也该提上日程了。
    之前的作品数据已经稳定下来了，再不拍新的作品，闻风而来的网友就该走了。
    让她想想，拍什么呢？
    最近气温升高，大家都开始出门玩了，她可以拍个出门玩的全过程，蹭一蹭春夏踏青的热度。
    得把周闻时带着，再不把他拿出去晒晒，就要发霉了。
    那就去文湖吧，文湖的花肯定开了，刚好他们还要合照呢。
    合照？照片？
    对呀！
    沈明眈咬筷子——她可以蹭一蹭颜值赛道，放自己的照片呀！
    她还是有几分姿色的，之前露脸的的视频就小火了一把，而且大家都喜欢残缺美，她眼睛看不见，完美符合这个条件。
    沈明眈觉得可以放自己外出游玩的照片先吸引人，然后展示盲人独自外出游玩的全过程，最好坐地铁，这样更能科普无障碍设施和人文关怀。
    当然了，独自是不可能独自的，她要把周闻时抓来陪她，还要帮她拍照片。
    想到周闻时捧着手机找机位，在人群里疯狂给她拍照片的样子，沈明眈一个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杨正书和殷梅齐齐看向她。
    沈明眈没有察觉，仍旧挂着浅浅的笑，在心里幻想周闻时满头大汗手忙脚乱的样子。
    杨正书看了眼沈明眈含笑的漂亮面庞，心里忍不住升起一丝期待。
    第28章 拍照 想要一个真爱之吻吗？！
    沈明眈一回到家就和周闻时说了自己的打算。
    “你觉得怎么样？”沈明眈说得口干舌燥, 一脸期待地问。
    周闻时毫不犹豫：“我觉得很好，肯定会有很多人喜欢的。”
    沈明眈翘着脚逗他：“那你呢？你喜不喜欢？”
    “……喜欢。”周闻时无奈地笑。
    “喜欢什么？”
    “你。”
    “什么我？”
    “喜欢，喜欢你, 喜欢沈明眈。”
    沈明眈继续装：“啊？谁喜欢沈明眈？”
    周闻时抿唇轻笑：“我, 周闻时喜欢沈明眈。”
    沈明眈欢快地吐槽他：“你真是管牙膏，挤一下动一下。”
    ——除了自我安慰的时候。
    第二天沈明眈不顾殷梅的挽留，坚持要出门拍作品。
    沈明眈知道殷梅在乎的不是她拍视频，而是和周闻时一起拍视频。
    “妈, 我长大了。”她无神的大眼睛准确地找到了监控器, 微微一笑。
    殷梅不说话, 沉默地看着沈明眈单薄的背影。
    长大了？怎么就长大了呢？
    明明还是那么瘦瘦小小的孩子。
    沈明眈一步一弹的马尾尖在殷梅的视线里扫来扫去，扫得她眼酸。
    她还记得明眈刚失明的时候，连头发都梳不好, 总是扎得歪歪扭扭，然后一脸期待地问自己：“妈妈, 我扎得漂亮吗？”
    殷梅只能捋捋她不平整的发顶，故意说很漂亮。
    沈明眈就会不高兴地把头绳扯掉：“骗人！肯定不漂亮！妈妈，你欺负我看不见！”
    妈妈怎么会欺负明眈呢？她就是觉得明眈怎样扎都漂亮，头发乱糟糟的也漂亮，小脸气呼呼的也漂亮，就连偷偷谈恋爱也漂亮。
    监控里一片空白，殷梅却还能感受到沈明眈在里面乱晃的痕迹, 平整漂亮的马尾辫甩来甩去。
    殷梅怅然若失, 又有些欣慰。
    明眈, 她的女儿，头发扎得越来越好了。
    *
    沈明眈只让周闻时在文湖地铁口等她，她需要独自乘地铁。
    虽然有通感这个助力, 但该真实的地方还是要真实，不然怎么展现盲人的真实世界？
    沈明眈跟着导航提示音走到地铁站：“大家好，你们的江江又回来啦！听说文湖的春色正好，我打算坐地铁去赏花游湖，最重要的是，我要拍照！”
    “是不是觉得挺多余的？我想把自己放进好看的景色里，用照片留住自己的样子，然后你们替我多看几遍就好啦！”
    沈明眈边说边顺着盲道走，没一会儿就有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过来了。
    工作人员甜美的声音响起：“您好，您是去哪里？”
    沈明眈很少坐地铁，也没想到地铁工作人员的人文关怀培训这么到位，有点受宠若惊：“谢谢，我去文湖，导航说要坐1号线。”
    “是的，我带您去。”工作人员抬起臂弯，“您可以扶着我的手臂，我带您坐无障碍电梯。”

 第32章

    沈明眈抬起手摸到硬挺的制服料子，放心地把手搭上去。
    “文湖边上没有围栏，你到时候记得小心一点。”上了电梯，工作人员悠闲地跟她聊天。
    “嗯，谢谢你，我会注意的。”沈明眈有点惊喜，忍不住笑。
    “没事。”工作人员无所谓地说，把沈明眈带上了车，找到爱心座椅让她坐下。
    “注意一下提示音，到了文湖站直接下车就行，会有同事带你出去的。”
    “嗯嗯！谢谢你，麻烦你了！”沈明眈乖巧得不行，像春游的小学生，老老实实坐在座位上。
    “文湖？我们也去文湖，你可以跟着我们下车。”旁边站着的几个女孩叽叽喳喳。
    沈明眈感受着女孩儿们充满活力的声音，笑容愈发灿烂：“真的吗？太好了，谢谢你们！”
    怎么回事？
    今天好幸运。
    沈明眈听着地铁嗡嗡的声音，心脏像裹了一层棉花糖一样软软甜甜的。
    下了车，几个女孩扶着沈明眈数台阶，直接把她送到了文湖边上。
    “谢谢！”沈明眈用力挥手感谢她们，已经决定把这一段剪进作品了。
    收起盲杖，沈明眈眼前出现周闻时一动不动盯着地铁口的视线。
    “你好像望妻石呀周闻时！”沈明眈吹着湖风心情明媚，看周闻时格外可爱。
    周闻时左右看看：“明眈，你在哪里？”
    “被好心人送到湖边了诶，需要白马王子绕湖寻找我。第一个找到我的王子可以获得真爱之吻哦。”沈明眈坐在湖边长椅上，仰着头晒太阳。
    “一共有几个王子？”周闻时转身往湖边走。
    “不知道，”沈明眈看着他大步流星，“大概只有一个吧。”
    “好。”周闻时没头没脑地回应了一声，就加快了步伐，眼神四处转。
    其实沈明眈的位置很好找，几乎是游湖的必经之路，所以没几分钟沈明眈就从周闻时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
    坐在一棵高高的树下的长椅里，仰着头晒太阳的，白色裙摆随风而动的，漂亮女孩。
    “别动！”沈明眈突然开口，叫停了周闻时前进的脚步。
    “怎么了？”周闻时疑惑。
    沈明眈言简意赅：“拿出手机。”
    这个角度这个机位太棒了，太适合拍照了。
    她如此松弛漂亮的背影，必须拍下来。
    周闻时明白了，打开相机对准沈明眈。
    “可以，低一点，你太高了。”
    “好！就这样，不要动！”
    “放大一点点，把我放在中央。”
    “诶对对对，风来了风来了，拍！”
    一阵微风拂过，沈明眈的裙摆轻轻扬起，发丝随风而动，被阳光镀上毛茸茸的金边。
    几片树叶刚好掉落，在空中打着自由的旋。
    周闻时手指轻动，将这一幕保留下来。
    沈明眈看着构图完美的照片，激动开口：“周闻时，你拍得真好！我总算发掘了通感的另一个用途了！”
    可以第一视角观察他拍的角度和构图，拍出自己满意的照片，任何爱拍照的人都没办法拒绝这一点吧。
    “恭喜王子通关了，想要一个真爱之吻吗？！”沈明眈转过头扶着椅背，在周闻时眼里看到自己笑容灿烂的脸。
    “想。”周闻时手指轻动，拍下了这一幕。
    沈明眈竖起双手挡脸，轻轻嘟起嘴巴。
    周闻时快步走来，站在长椅后，低头闭眼，隔着椅背与她一触即分。
    沈明眈从长椅上站起来，勾住周闻时的小指：“把照片发我。”
    周闻时轻笑两声：“还以为你会关心我一下。”
    手指却乖乖地轻触几下，把照片发给她。
    “一吻治百病，你现在很好。”沈明眈漫无目的地在湖边散步，看灰扑扑的小鱼在水里吐泡泡，白亮亮的大鸟贴着水面滑行，三三两两的年轻女孩头挨着头检查照片。
    如果人生一直这么悠闲美好就好了。
    沈明眈呼吸着带有阳光味道的清新的湿润空气，忍不住靠周闻时更近一点。
    湖边樱花开得正好，有扛着相机的人穿梭在其中，怼着某根枝条狂拍。
    “我们找人拍照吧！”
    沈明眈兴高采烈扯着周闻时，小小的花瓣被风一吹就扑簌簌掉落，迎面掉在他们身上。
    把手机递给两个穿小裙子自告奋勇帮忙拍照的女生，沈明眈牵着周闻时的小指站在树下，笑意盈盈。
    “看镜头，别看我。”沈明眈保持着温柔的笑容，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
    周闻时收回黏在她身上的目光，看向镜头。
    “哇！特别好！来，一二三，茄子！”
    镜头定格的瞬间，周闻时的目光又回到了沈明眈的身上，留下一张她看镜头他看她的合影。
    沈明眈看着照片里纷扬的花雨和侧目的周闻时，心底泛起一片柔软的波纹。
    回家的路上，沈明眈借着周闻时的眼睛生疏地给自己修图，挑挑拣拣修了几张。
    “合照要放中间，背影就放第一张……”沈明眈喃喃自语。
    “文案……不告诉你，你闭眼！”沈明眈突然坐直身体，神秘兮兮地捂住手机。
    周闻时听话地闭上眼睛，不过几秒，沈明眈就发布了，声音带着小得意：“好了，你自己看吧。”
    周闻时打开手机，点进沈明眈的朋友圈，文案只有短短八个字：
    “幸福幸运，幸好有你。”
    周闻时抬眸看向一脸得意的沈明眈，心脏像吃了跳跳糖一样酸麻。
    破天荒的，他也发了一条朋友圈，只有两张图，一张是合照，另一张是沈明眈扒着长椅冲他笑。
    配文：“幸好有你”。
    他不幸福，也不幸运，但何其有幸，幸好有她。
    沈明眈凑过来：“你这是抄袭。”
    “是有感而发。”周闻时轻轻摸着她的发梢。
    沈明眈哼哼两声，点了个赞，回到自己朋友圈把照片打开反复欣赏着。
    直到杨正书的评论跳出来。
    杨正书（妈妈的学生）：江江很漂亮哦！中间这个是你的朋友吧[微笑]，希望下次能有机会和你再合一次影。
    周闻时盯着这条评论，皱着眉头，罕见地表示了不满：“他怎么还加了你的微信？”
    沈明眈噗嗤一笑：“外面是不是有人在卖酸辣粉？”
    周闻时呆呆看向窗外，又转回来：“没有，你想吃吗？等下了车我去买。”
    “不是，”沈明眈憋不住，笑得倒进他怀里：“真没有吗？那我怎么闻到一股醋味？”
    周闻时一愣，反应过来，无奈一笑：“嗯，是我吃醋了，对不起。”
    “这有什么对不起的。”沈明眈拿起手机，怼到周闻时面前，开始敲键盘：
    “谢谢。不是朋友，是男朋友。”
    沈明眈回复完，抬手一摸，果然摸到了周闻时微翘的嘴角。
    她戳着周闻时的脸：“不卖酸辣粉了，改卖蜂蜜喽。”
    周闻时轻笑，在她细长的手指上落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
    杨正书呆愣愣地看着沈明眈的回复，点开合照放大看着男人的脸。
    没错，就是上次富香街那个男人。
    他翻来覆去纠结良久，还是没忍住，找到了殷梅的微信：
    “殷老师，原来江江已经谈恋爱了呀，看起来感情还挺好的，之前偶遇江江的时候就见过他了，还以为是朋友呢哈哈哈。”
    然后截图沈明眈的朋友圈，点击发送。
    第29章 戴上 “亲一亲，就不紧张了。”……
    殷梅反反复复看着杨正书发来的两条消息, 把沈明眈的朋友圈放大又缩小，眉头紧皱。
    沈明眈以前从不会在任何地方屏蔽她，现在不仅是作品, 连朋友圈都不给她看了。
    殷梅长叹一口气, 对周闻时的不喜更深了几分，这才多久，就哄得乖巧听话的女儿和她离了心。
    不高兴归不高兴，殷梅心里却明白, 明眈迟早会有自己的生活, 如果不是眼睛拖累了她这几年, 说不定她早就跑到天南海北上学上班，甚至早就谈恋爱了。
    她只是对明眈找的男人有点意见而已。
    除了长相在她这过得去，就没什么优点了, 年纪又大耳朵又聋，怎么配得上明眈？
    可一想到这个姓周的和自己的女儿一样, 也是个有残缺的年轻人，殷梅也就不忍心多指责他什么了，或许明眈也是和他同病相怜，所以惺惺相惜了，她不是不理解。
    但……
    “唉！”殷梅把手机撂到桌上，喝了口茶。
    还有这个杨正书，殷梅皱了皱眉头, 明眈做了什么, 还轮不到他来打小报告。
    殷梅把手机拿起来, 不冷不热地回复：“明眈私事，就不多讨论了。”
    怕小孩子多想，她又挑了个龇牙笑的表情发过去, 就退出微信，打了个电话。

 第33章

    “喂？还喘不喘气？”一向知书达理的殷梅没好气地对着电话里的沈父发脾气。
    沈父乐呵呵的：“喘着呢，有何吩咐啊？”
    “你女儿谈恋爱了！”
    “啊？哪家小伙子？你见过了？”沈父嗓门一下子提高了，很不可置信。
    “见过，我不喜欢。”殷梅没多解释，“你抽个时间，去见他一面，最好让他知难而退。”
    “也不用太为难他，他耳朵听不见，也不容易。”想了想，殷梅还是补充了一句。
    沈父还是没反应过来：“啊？听不见？怎么认识的啊？明眈怎么说啊？明眈生气怎么办啊？”
    殷梅听他说话就来火，直接挂了。
    让他去就去，问问问，问个屁！
    *
    这次的视频很简单，沈明眈很快就剪好了，卡着晚上八点准时发布。
    “还以为刷到哪个颜值博主了，仔细一看居然是江江，简直太美了宝宝！”
    沈明眈听了一遍又一遍，虚荣心都膨胀起来了，矜持地回复：“哇，好高的评价，谢谢你哦！”
    “这不是那个拍盲道的博主吗，盲道问题怎么样了？”
    “同问后续。”
    “我好像也刷到了，原来那个坐在路边哭的博主就是她呀，长这么漂亮路人怎么舍得不帮她的？”
    “所以上次的事有后续吗，别告诉我就是起号的。”
    沈明眈直呼冤枉，赶紧艾特绿城交通：“后续在这里哦，盲道改造计划已经开始实施啦，相信不久后视障朋友们就能自由出行了！”
    “哇，官方好给力！”
    “有点温暖怎么说？绿城的人文关怀还挺先进的，盲道有问题就立马解决，地铁工作人员也都很专业。”
    “这样的城市才适合盲人生活啊...”
    “地铁能不能奖励一下工作人员，态度真的很好很暖心了。”
    “江江，我是老粉了，给你描述一下，带路的工作人员是个高高瘦瘦很漂亮的姐姐，送你去湖边的几个小姑娘看起来刚成年的样子，分别穿着黑色、粉色和白色的裙子。”
    “好体贴，这样形容的话博主也能想象到她们的样子吧，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也会更深一点。”
    “绿城你这家伙，真是有爱的地方啊。希望其他城市都效仿起来，毕竟人文关怀水平最能一个城市的文明程度。”
    沈明眈听着这些让人充满干劲的评论，也不嫌累，挨个回复了一遍。
    回完夜已经深了，沈明眈这才想到周闻时，把盲杖放到一边想看看他睡没睡，没想到一睁眼就发现他也在看自己的视频。
    “嗯？还以为你早就睡了。”沈明眈打着哈欠欣赏自己的视频，在心里对自己比大拇指。
    周闻时回得模糊：“看你一直在回消息，就知道你肯定没睡。”
    沈明眈知道，他的意思是她没睡所以他也不睡。
    她翻个身：“那你怎么不给我评论？”
    “怕你还要辛苦回我。”周闻时难得嘴甜。
    “不辛苦，我会很开心的……”沈明眈越说声音越小，迷迷糊糊睡去了。
    “好，晚安。”周闻时声音轻柔。
    他在评论区犹豫半天，只留下一句：“辛苦了。”
    周闻时笑着守在评论区，刷新了很多次也没等到沈明眈的回复，就知道她已经彻底睡着了。要是沈明眈还醒着，肯定又要吐槽他不会说话了吧。
    周闻时听着耳边恬静的呼吸声，低低开口：“明眈，明天就能拿到助听器了。”
    “你等等我。”
    沈明眈确实等他了——在梦里。
    熬夜太晚，她睡醒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一睁眼，视线里就出现一张熟悉的茶几，还有茶几上放得端端正正的小盒子。
    “这是什么？”沈明眈带着浓浓的鼻音，眯着眼蹭了蹭被子。
    周闻时语气平静：“助听器。”
    “哦，助听……”沈明眈说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一下子清醒：“助听器？！”
    “嗯。”周闻时垂着眼睛，伸出一根手指碰了碰装着助听器的盒子。
    沈明眈踹开被子翻下床：“等我！你等我！我去找你，我们一起见证这个伟大的时刻！”
    周闻时张了张嘴，听着她欢快又期待的声音，欲言又止。
    他刚刚打开过盒子了，看到助听器的一瞬间眼前就闪烁着那个沾了血的助听器，反胃的感觉不断上涌，他只能把盖子盖上，压着难受在这等沈明眈。
    听到她的声音，他就会好很多。
    沈明眈刷着牙，含糊不清地说：“你千万别提前打开哦，我马上就好了，你一定要等着我知不知道？”
    我一直都在等你，我永远都会等你，周闻时心想。
    但话到嘴边就被过滤了，他只是微笑着说：“好。”
    “你别急。”
    沈明眈怎么可能不着急，她可太懂感官失而复得的感觉了，巴不得直接飞到周闻时家。
    用这辈子最快的速度洗漱穿衣，沈明眈打了辆车直奔周闻时家。
    周闻时本来要来接她，被她一口回绝了。
    开玩笑，万一再遇上她爸爸妈妈，周闻时还不得被明刀暗箭伤个八百回。
    再说了，这是周闻时的重要时刻，肯定要她主动赶过去才显得有诚意嘛。
    沈明眈又想到了周闻时的心理阴影，不由得一阵心疼。
    希望戴上助听器，听见这个世界之后，他能少想起过去的事情。
    胡乱想着，车已经停了。
    沈明眈一下车就听见了周闻时带着笑的声音：“明眈。”
    沈明眈大大方方地揽住周闻时的手臂，心里却在想，不知道什么从时候开始，他变得爱笑了，哪怕她看不见，也能从周闻时温柔的声音里听出来。
    是故意的吗？
    为了让看不见表情的她能感受到情绪，所以故意把语气变得更有起伏吗？
    沈明眈看向周闻时的方向，却只能看到自己呆愣愣的脸。
    真想……亲眼看到你。
    人果然都是贪心的，沈明眈收回脑袋，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明明之前什么都看不见的时候，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满足的，但现在幸运地共享了周闻时的视野之后，她反而开始不知足了。
    肯定是被他的助听器影响了，沈明眈把乱七八糟的念头抛出脑海，想要专心和周闻时庆祝他失而复得的听力。
    如果她的视力也能依靠外力恢复就好了……沈明眈摇摇头，一脸期待地说：“周闻时，等你顺利戴上助听器，我们就去共进晚餐，庆祝这个大喜事。”
    “我还要订个蛋糕，以后我们就把今天当做周闻时恢复听力纪念日！”
    周闻时语气温柔：“好，都听你的。”
    “当然要听我的，等你戴上助听器，无论什么时候都能听到我说话了，到时候我说的每句话你都必须听着。”沈明眈勾他小指，兴致勃勃的。
    等亲眼看到又亲手摸到助听器，沈明眈的兴致又提高了几分，想象着周闻时戴着它的样子。
    “比我想象的大一点诶，戴这个会不会不舒服？”沈明眈窝在沙发里，翻来覆去检查着。
    “没什么感觉。”周闻时半拥着她，语气淡淡。
    沈明眈摸摸周闻时的耳朵，又摸摸助听器，感受着周闻时耳根温度上升，来了兴趣：“你拿面镜子来，我要亲手给你戴！”
    周闻时轻轻吻了一下她的发丝，听话地把镜子拿来。
    沈明眈调整着镜子的角度，直到能从里面看见她和周闻时两个人的脸。
    “周闻时，你笑。”沈明眈看着镜子里长相优越的男人，偏了偏头摸他嘴角。
    周闻时捉住她的手指啄了一下，嘴角就掀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他笑起来很好看，成熟中带着一丝青涩，像颗即将熟透的果子，让人忍不住摘下来尝一尝。
    沈明眈这么想着，也就这么做了。
    看着周闻时红着脸欲盖弥彰地抿住被她亲湿润的唇，沈明眈心里泛起奇妙的酥麻，想要继续亲下去。
    但正事要紧，沈明眈努力不去看他的嘴巴，把注意力集中到周闻时的耳朵上，然后学着他啄她的样子，在周闻时的耳朵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亲一亲，就不紧张了。”沈明眈把唇凑在周闻时耳边，呼吸扑打在他本就发烫的耳根，惹得周闻时整个耳朵都变成了粉红色。
    助听器被扣上的一瞬间，一只秀气的手遮住了周闻时的眼睛。
    “闭上眼睛，仔细听。”沈明眈感受到周闻时的睫毛在挠她的手心，轻声提醒他。
    眼前陷入熟悉的黑暗，沈明眈屏住呼吸：“怎么样？能听到吗？”
    周闻时沉默不语。
    沈明眈的心一下子提起来——不会没用吧。
    就在她有些失望地收回手的时候，周闻时颤抖的声音传来：“明眈，能。我能听到。”
    “真的啊！太好了！”沈明眈的心脏顿时剧烈地跳起来，双手搂住周闻时的脖子，在他脸上响亮地亲了一下。

 第34章

    眼前还是一片黑暗——周闻时也太听话了，竟然一直闭着眼睛。
    沈明眈颇感好笑地说：“周闻时，你睁眼呀！”
    话音刚落，空气里就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沉默。
    半晌，周闻时艰难又飘忽的声音响起：
    “明眈，我根本……”
    “——没有闭眼。”
    第30章 抚摸 衬衫轻飘飘落地，再也不能遮挡沈……
    没有闭眼？
    什么叫没有闭眼？
    沈明眈眼皮轻颤地感受着眼前的黑暗, 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
    通感失灵吗？
    真的是失灵吗？
    为什么突然失灵了？
    她莫名有些紧张，害怕地抓住了周闻时的手指，好像第一次失明一样慌乱。
    沈明眈觉得自己有点奇怪, 明明早就习惯了失明的世界, 也早就习惯了时而通感时而不通感的状态，现在不过是重回了没有通感的样子，怎么会反应这么大？
    也许是因为之前通感的开关都掌握在她自己的手里，她可以自由选择开启或者关闭, 现在却突然不受控制, 莫名其妙消失了。
    沈明眈怕的是不受控制。
    可是为什么会消失呢？
    “它为什么突然消失了？”沈明眈紧紧抓着周闻时的手, 努力凑近他。
    “别怕，也许是意外。”周闻时声音也难得慌乱，手指轻轻抚摸她的眼皮, 好像这样就能把通感带回来一样。
    沈明眈感受着眼睛上轻柔的力道，慢慢恢复了平静：“所以我们做了什么才……”
    “啊！”
    沈明眈突然叫起来, 顺着周闻时的手臂摸到他的肩膀，然后一路向上摸到他的耳朵。
    “是它！”沈明眈摸着周闻时耳朵上的助听器，恍然大悟。
    周闻时抬起手覆在沈明眈的手上，和她一起摘下了助听器。
    沈明眈眼前缓缓浮现自己惊讶的脸：“果然，果然是这样！”
    为了验证猜想，沈明眈又把助听器戴回他的耳朵，眼前瞬间陷入黑暗。
    “周闻时, 你没闭眼吧？我又看不见了！”沈明眈惊讶里夹杂着兴奋, 还有一丝细微的害怕。
    “我一直睁着眼睛。”周闻时回答完就迅速抬手摘掉了助听器, 似乎生怕它在自己耳朵上多待一秒钟。
    沈明眈重新共享了他的视野，语气惊异：“天啊！周闻时，助听器还真是另一个开关！”
    只不过他之前从不戴助听器, 所以他们一直没发现而已。
    “还记不记得，我刚开始就问过你这个问题，没想到我这么聪明，早早就猜到了！”沈明眈也忘了自己刚才慌乱无措的样子，一脸笃定。
    周闻时抚上她红润的脸：“很聪明。”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沈明眈竟然从他的动作里感受到了一丝怜惜，顿时有点不好意思地钻到他怀里，嘴上嫌弃：“好了好了你快戴上吧，听说这东西要多适应适应才行。”
    周闻时搂住她的腰，语气平淡：“不戴了。”
    “为什么不戴？”沈明眈抬起头，不太理解。
    难道他还走不出父母的阴影吗？
    可是他也不能永远这样惩罚自己啊，总要好好生活好好爱自己，就算他自己不心疼，她也会心疼他的。
    “不想让你看不见，如果要在我的听力和你的视力里二选一的话，那我选你。”周闻时揉了揉她的后脑勺，语气轻松。
    沈明眈却突然鼻子一酸，有点感动。
    “周闻时你别这样，怎么突然煽情了，哎呦！”她搂着周闻时的腰哼哼唧唧，“你选我的话，那我还想选你呢！”
    沈明眈认真说：“周闻时，刚从通感突然消失的时候，我吓了一大跳你知道吗？你说你没有闭眼的那一瞬间，我害怕到后背冒冷汗，因为我觉得自己有种被抛弃的感觉。”
    “我没有。”周闻时揉她的动作顿了一下，认真否认。
    “当然了，我知道你没有。这只是一种感觉，被抛弃的感觉你懂吗？”沈明眈强调。
    问完又自顾自回答：“我知道你肯定懂。因为之前的每一次，你是不是都是这样过来的？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和你通感，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突然关掉通感，只能孤孤单单地等着我。”
    她想起之前不小心窥视到的枯坐在卧室一整天的周闻时。
    那时候的他是不是也会产生被抛弃的感觉？
    “所以，你戴上助听器吧，这样我们就可以平等地交流了。”沈明眈绕了一大圈，终于说出了重点。
    “不需要，真的。”周闻时凑近她，呼吸钻进她的耳朵，痒得沈明眈不停缩脖子。
    周闻时的发言比他的呼吸更烫人：“沈明眈，我不需要平等的交流。我们之间， 由你把控就够了，我不需要拒绝你的权利，我只需要出现在任何你需要看见的时刻。”
    沈明眈现在不只是脖子，浑身上下连同心脏都开始酥酥麻麻的，被周闻时哄得找不到东南西北。
    “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会说话了？”沈明眈飘飘然，忍不住把脸凑过去蹭他的唇。
    周闻时含了一下她的耳垂，嘴里含糊不清：“有感而发。”
    “别，”沈明眈耳朵和脖子很敏感，在他怀里扭来扭去，“痒，痒啊哈哈哈……”
    周闻时笑着放过沈明眈的耳朵，隔着衣服吻了一下她瘦削的肩膀。
    沈明眈轻喘，摸上周闻时的眼睛：“周闻时，你闭上眼睛。”
    周闻时在她手心里乖乖闭眼，长长的睫毛划过她的掌心，引起一阵酥痒。
    沈明眈摸索着捧住他的脸，凭直觉在他眼睛上亲了一口。
    沈明眈垂下眼睛——亲错了，唇上的触感坚硬高挺，应该是鼻梁。
    她循着鼻梁向旁边吻去，磕磕绊绊地吻到了周闻时的眼睛。
    “周闻时，我知道你在转移我的注意力。”沈明眈唇瓣轻轻摩擦他的眼皮，“但是，你看，即使看不到，我也能想办法吻到你的。”
    “你乖乖戴上，我就奖励你。”
    周闻时眼皮轻颤但没有睁开，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然后笑着仰起头，把自己的唇送到沈明眈的唇边。
    “好，我会戴上的。”他说。
    “你想怎么奖励我？”
    沈明眈舔了舔嘴唇，舔到一片不属于自己的柔软触感。
    “我今天可以不回家……算不算奖励？”
    周闻时呼吸急促了几分：“你父母同意吗？”
    沈明眈蹭他的唇角：“他们今天都不在家，没人能管我。”
    “而且，”沈明眈咬了他一口，“我已经二十多岁了，不是什么事都需要他们同意。”
    “所以你要不要奖励？”
    周闻时探出舌尖勾勒她的唇形：“要。谢谢你的奖励。”
    沈明眈搂着他的脖子笑起来，很坏心眼的样子：“周闻时，你知不知道，接吻是有声音的？”
    “知道，你会喘气。”周闻时轻摸她的肩胛骨。
    “不是这个！”沈明眈用额头撞了他一下，然后小声解释，“是搅动的声音……”
    她脸上热腾腾的，嘴巴却直白：“周闻时，你想不想听？”
    周闻时咽了咽口水，沈明眈能摸到他的喉结在滚动，然后是略显沙哑的声音：“想听……”
    沈明眈拿起助听器戴在他的耳朵上，在漆黑的世界里缓缓开口：“闭上眼睛，把嘴巴张开，很快就能听到了……”
    唇舌追逐，搅弄起一室春水。
    沈明眈喘着粗气往后仰，唇边亮晶晶的。
    本来只是想哄周闻时戴上助听器，没想到她还真的听到了黏糊糊的声音，偶尔夹杂着彼此的轻喘。
    她现在什么都看不见，耳朵变得格外敏感，连周闻时的心跳声都听得很清晰。
    沈明眈的兴奋感又来了，她抬手捂住周闻时心脏的位置，轻轻揉了揉，又嫌衣服阻挠了她的触感，干脆从周闻时的衣服下摆探进去一路向上抚摸，直到重新摸到他的心跳。
    掌心下除了跳动的心脏，还有一小颗凸起，正在摩擦着沈明眈手心的纹路。
    “呃——”
    周闻时发出难耐的声音，却半分都不挣扎，只是松松环着沈明眈的腰。
    “周闻时，我要看。”沈明眈觉得自己很渴，却并不想喝水，只是反复地舔着干燥的唇。
    周闻时直接摘下助听器扔到茶几上，垂头盯着自己，慢慢解开了衬衫的扣子。
    沈明眈戳戳他逐渐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想象着周闻时为了让她看得更清楚而牢牢盯着他自己的样子，身体像猛吃了一口柠檬，酸麻瞬间扩散，止不住分泌着口水，变得湿润。
    衬衫轻飘飘落地，再也不能遮挡沈明眈的视线。
    “我还是第一次摸到呢。”沈明眈语气害羞，手却不含糊，东摸一把西戳一下。
    周闻时已经不抱着她了，双臂肌肉鼓起撑在身后，只有一双眼睛忠诚地跟随沈明眈的手指转动。

 第35章

    沈明眈怀疑自己的手指上沾染了颜料，不然为什么她手指所到之处都会被染上一层不易察觉的粉色？
    只是不知道，那原本就粉的地方，若是被手指触摸，会不会变得更粉？
    这样想着，沈明眈就这样做了。
    她像个求知若渴的学生，专注地触摸着属于周闻时的“教具”，也不顾这位老师眯着眼睛一副难受的样子。
    “睁好了，不要闭眼。”沈明眈喜欢他这幅样子，温柔地提醒这个不称职的老师。
    短暂的捉弄后，沈明眈得出了结论——原来真的会变，越变越粉，越涨越红，越喘越急。
    “累了，玩不动了。”沈明眈靠在周闻时身上，周闻时靠在沙发上。
    周闻时的声音像三天没喝水一样干哑：“骗人，你满脸兴致勃勃。”
    沈明眈把头埋进他的胸口，故作无知：“你自己玩吧，就像上次那样，你不是玩得很好吗？”
    周闻时闻言胸腔震动两下，抬着沈明眈的下巴亲她的脸。
    周闻时左手捧她的下巴，右手安抚着自己，沈明眈只能看见两个人抵在一起的鼻梁，还有他右手起起伏伏时手臂上鼓动的肌肉。
    漫长的折磨后，是周闻时不知舒服还是难受的哼叫。
    沈明眈嘴巴已经麻木了，徒劳地抿紧双唇，提防着周闻时灵活的唇舌。
    还没等她回过神，视线就陡然一低。
    周闻时蹲在了沙发边上。
    沈明眈有些猝不及防：“你干嘛？”
    周闻时嗓音低哑：“感谢你的奖励。”
    沈明眈刚开始不知道他想干嘛，但感受着周闻时越来越近的视线，和扑打在她腿上的呼吸，她的心里渐渐有了猜测。
    “不！不行！”沈明眈并拢，脸上爆红。
    周闻时没理她，一意孤行。
    她今天穿的是连衣裙，刚好方便了他。
    沈明眈怀疑周闻时刚从沙漠里出来，很久没喝过水，所以才会在发现小小的水源后如此卖力地汲取。
    但是——
    “你能不能把眼睛闭上啊！”
    沈明眈带着颤抖的哭腔无助地喊。
    她真的接受不了一直近距离看着自己被人服务啊！
    再这样下去，这世上绝对不会有人比她更了解自己的部位了！
    ——除了周闻时！
    第31章 劝说 “你要理解我们做父母的一片苦心……
    沈明眈最终没能让周闻时乖乖闭眼。
    但幸好裙下昏暗无光, 放下裙摆后沈明眈什么都看不清了。
    只有触觉和听觉不知疲惫地传递着春色。
    沈明眈洗完澡，身体疲惫精神却神清气爽，有些兴奋地躺在周闻时的床上。
    被子上有种淡淡的香味, 和周闻时身上的一样, 她翻身的时候这股香味就会变得更明显，柔柔地包裹着她。
    周闻时还在洗澡，为了防止自己色心再起，沈明眈严格要求他戴上助听器, 不给自己偷看他洗澡的机会。
    他们没有做到最后, 但沈明眈的身体已经非常满足, 再多点她也吃不消了。
    不知道自己的胃口算小还是算大，沈明眈打个哈欠百无聊赖地想着，想撑到周闻时上床再睡。
    但身体的疲惫逐渐蔓延开来, 她最终没忍住，在周闻时味道的包裹下慢慢睡着。
    半梦半醒间, 一个微凉的身体贴了过来。沈明眈睡得正热，想也不想就往散发着凉气的地方拱，满足地哼唧两声。
    只是没多久凉气就越变越热，甚至有什么东西在硌她，沈明眈想也不想一脚把人踹开，翻了个身陷入甜甜的睡梦。
    第二天沈明眈一睁眼，映入眼帘的就是阳台上随风飘舞的布料。
    “你洗的？”沈明眈啪一下在周闻时大腿上拍了一下, 嫌自己下手重了, 又来回抚摸着被她打到的地方。
    周闻时摩挲她的手腕：“嗯。昨晚睡不着, 怕你今天要穿，就先洗出来了。”
    “那我要穿。”沈明眈半点不害臊。
    看都看过了，亲都亲过了, 她有什么可害羞的？再说了，洗衣服的人是周闻时，要害羞也是他害羞才对。
    周闻时在她肩上亲了一下，听话地去帮她取衣服。
    沈明眈坐起身，揪着睡衣。她没有换洗衣服，身上穿的是周闻时的睡衣，又大又松垮，动一动就会露出半边肩膀。
    沈明眈拿着自己的衣服打哈欠：“转过去，不许偷看。”
    “不偷看，我去给你做早饭。”周闻时语气无奈，拉开门走了出去。
    哇，周闻时做的早饭，谁敢吃？
    沈明眈想到他将就得不行的厨艺，浑身抖了两抖，决定等会儿无论如何都要忍着夸好吃，不能磨灭他的信心。
    谁料她摸进厨房时，周闻时却没在做饭，戴着助听器抱着手机不知道在干嘛。
    “怎么了？”沈明眈摸摸他的耳朵，摸到助听器后安心不少。
    周闻时收起手机，用手蹭了蹭沈明眈的脸：“抱歉，我可能有点事情需要处理。给你点个外卖好不好？”
    沈明眈挠了挠发痒的脸颊，无所谓地说：“是工作的事吗？如果时间久的话我就先回家吧，刚好我也要处理一下积压的素材。”
    她又不是那种没有对方就活不下去的人，有事的话就先把自己的事情做完呗。
    况且沈明眈也怕爸妈突袭，她正准备找个时间和殷梅讨论一下她和周闻时的事情呢。
    不求殷梅欢喜接受周闻时，只希望她能少插手一点自己的事。
    周闻时摘掉助听器，揉着她的耳垂吻她。
    沈明眈总觉得周闻时的心情可能不是很好，但被他来来回回亲着，慢慢就把心里的疑虑抛之脑后了。
    直到被周闻时送回家，沈明眈都有点浑浑噩噩脸红心跳。
    他刚刚吻得很投入，闭着眼睛将自己的唇舌呼吸都渡给她，沈明眈甚至有了一种他在向她“献祭”自己的错觉。
    可能是他刚戴上助听器没有安全感吧。
    沈明眈没多想，翘着脚躺在自己的床上整理还没用过的素材。
    *
    沈父坐在包厢里喝茶，淡定自若地看着门口高大的年轻人。
    “小周？坐，坐。”他放下茶杯，指着对面的椅子开口。
    周闻时脸上没什么表情，安静落座：“沈伯父，您找我是想说什么？”
    沈父没急着回答，慢慢喝了口茶，然后才不急不缓地开口：“害，听我夫人说我家明眈交了个朋友，这不是想着看看她找了个什么样的朋友嘛。”
    “啧，这么一看，小周还真是一表人才哈！”沈父笑得眼角炸开褶子，一脸和蔼。
    周闻时语气不变：“谢伯父认可。”
    “哎哎哎别急，别急别急。”沈父竖起手掌，脸上的笑淡了一点，似乎单纯好奇：“你耳朵上这个，是助听器？”
    周闻时顿了一下，手指微曲：“是。”
    沈父恍然大悟般点点头：“哦，不容易不容易。”
    “唉，你也知道，我家明眈呢，眼睛看不见。某种程度上和你一样，都有些小小的不方便。”他突然叹口气，提到沈明眈的眼睛。
    沈父看着周闻时的耳朵说：“你是不知道啊，明眈刚失明那会儿，我和她妈妈两个人都照顾不过来啊！甚至有一次，明眈摔倒了，我们硬是都没听见呀，让她一个人可怜兮兮地倒在地上流眼泪。到现在提起这件事，我的心都隐隐作痛。”
    “从那之后呢，”沈父话锋一转，“我和她妈妈就发誓，以后绝对不会让类似的事情发生，我们一定一定要找一个能完全听到明眈任何小情况、能百分百照顾好明眈的人。如果找不到，我们宁愿不放手，一直照顾她。”
    铺垫许久，沈父终于提出了要求：“所以小周啊，我实在是不能放心你和明眈。我和她妈妈耳朵听得见都尚有顾及不到的时候，何况是你的耳朵呢？”
    “你要理解我们做父母的一片苦心。”沈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苦口婆心地劝导周闻时。
    周闻时手指紧紧扣住大腿的肌肉，语气终于有了波动，带着一丝颤抖：“伯父，我理解你们，同为爱她的人，我也希望明眈的人生平平安安。我知道我的耳朵听不见，不能让您信服，但我是后天失聪，不影响说话，而且带上助听器后也能正常听见，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照顾好明眈……”
    “有些事情不是尽力就够的，”沈父似乎觉得好笑，“你们还年轻，做事总靠自信。但你想没想过，你的确可以尽力，但你需要尽力而为的事情，对别人来说其实轻而易举。”
    “不提别人，就提我夫人手底下那帮学生吧，哪个不是耳聪目明，哪个不是年轻活力？”
    “你说你，尽什么力啊！”
    “有些事，尽力就代表输了。”
    周闻时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什么，面色淡然，只有桌下那双青筋暴起的手，彰显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我……”周闻时想辩解，但似乎无从解释。

 第36章

    因为沈父说得都是对的。
    如果不是通感，如果不是有幸与沈明眈互通视野，他有什么资格出现在她的世界里？又有什么资格向她的父母讨要名分？
    她被父母保护了这么多年，坚强了这么多年，凭什么要因为他这个没有双亲的卑微的聋子的喜爱，就委屈自己适应他的世界呢？
    如果是杨正书那样的人，就能轻易地在沈明眈听到小吃街广告语的时候和她一起大笑，在她剪作品的时候和她一起挑选合适的背景音乐，在她昏昏欲睡的时候哼一首最新的流行乐。
    可他呢？
    周闻时胃里又开始难受，却不是干呕的感觉，而是火辣辣抽搐的痛。
    他想说他已经在试着戴上助听器了，这些他很快也能做到了。
    但周闻时没有开口，他想到沈明眈给他戴上助听器后惊慌失措的脸。
    戴上助听器，她就看不见了。
    戴上助听器，他们的世界就分割了。
    如果他真的爱她，就无法若无其事地戴上助听器，让她一个人无助地走入黑暗。
    他不能。
    “行了，你也别放在心上。”沈父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年轻人嘛，难免遭遇一些挫折，走出来就好了。”
    顿了顿，沈父还是补充道：“我知道你双亲都早早走了，你既没有听力，又没有父母把关，一路走来辛苦了。以后要是有需要的，也可以来找我们，大家缘分一场，能帮就帮了。”
    说完就离开了茶室，留周闻时一人背对着半掩的门，脊背塌陷。
    对了，周闻时被沈父一提醒，也想起来自己不仅失聪，连父母都双亡了。
    一路走来辛苦了？
    周闻时以前从来没觉得辛苦，他只是在承受自己应该承受的罢了。
    可现在反反复复对比着自己和家庭美满身体健康阳光开朗的杨正书的差距，周闻时突然觉得辛苦了。
    不是他辛苦了，是沈明眈辛苦了。
    他那么无趣的人，沈明眈坚持对他笑对他哭对他分享日常，一定辛苦了吧。
    如果在她身边的是更加健康更加开朗的人，结果会是怎么样呢？
    不需要绞尽脑汁找话题，不需要想方设法开导他，不需要一遍遍重复路边的广告，不需要离开给她安全感的盲杖就能自由交谈。
    她一定会更加幸福吧。
    可是她的眼睛怎么办呢？
    他想让她看到这个世界，想让她看到这个世界上所有她想看到的，想让她的世界不再是永远的黑暗。
    周闻时的头垂得低低的，好像有千斤重的东西压在他身上。
    他没办法做到让沈明眈拥有一切，他也没办法狠心让沈明眈失去一分。
    可是……
    周闻时捂住眼睛，挡住眼角溢出的泪花。
    半晌，他睁开通红的眼睛，打开唯一的微信置顶，沉默地敲了几行字。
    泪珠坠落在屏幕上扭曲了文字，透过闪烁的光影，简短的消息折射出说不完道不尽的无法言说。
    手指悬在发送键上颤抖着，周闻时闭上眼睛，点击发送。
    第32章 委屈 难道她就不委屈不难过吗？……
    “嗡嗡——”
    沈明眈手机振动两声, 她却没第一时间看。
    反正大概率是周闻时的消息，或者是梁心欣或者殷梅，不用着急。
    她刚刚连打了几个喷嚏, 正在翻箱倒柜找感冒药。
    都怪周闻时, 害得她的裙摆卷得连肚脐都遮不住，肯定是那时候受凉了。
    当时沈明眈颤抖着要抚平裙摆，却被他攥着手腕温柔拒绝了，甚至故意睁着眼睛让她看到自己的潮湿。
    沈明眈又打了个喷嚏, 下意识对着空气愤愤开口：“周闻时！都怪你！都是你的错！”
    说完才发现眼前已经黑了很久了。
    周闻时一直戴着助听器在干嘛？
    他还是第一次消失这么久呢。
    虽然不能随叫随到让沈明眈觉得有点不适应, 但周闻时愿意戴上助听器还是很让她欣慰的。
    沈明眈往嘴里塞了两颗感冒药, 就着矿泉水顺下去。
    药效起没起作用不知道，但心理安慰确实起效了，咽下去的瞬间她就觉得身体仿佛焕然一新, 百毒不侵。
    砸吧着胶囊的余味，沈明眈这才拿起手机, 在屏幕上点了两下。
    果然是周闻时的消息。
    沈明眈顿时觉得嘴里也不苦了，嘴角漾出一个甜蜜的笑，兴冲冲点着他的消息。
    机械女声平淡无波：“明眈，对不起，我们分开吧。”
    沈明眈嘴角落下来，难以置信地听下去。
    “你可以找一个比我更好的恋人，过更幸福的生活。”
    “也不要害怕, 我会一直做你的眼睛, 直到你不再需要我。”
    毫无感情的机械音停下, 根本不知道自己朗读的文字多么令沈明眈感到荒谬。
    沈明眈重新点击消息，反复听了两遍才确认自己的耳朵没出现问题。
    这真是周闻时发的？真的没搞错？
    沈明眈点了点备注，是周闻时没错啊。
    他怎么了？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沈明眈拍了拍手机, 甚至怀疑自己手机坏了。
    “你什么意思？”她立马回消息。
    等了几秒钟聊天框纹丝未动，沈明眈心急如焚，直接给周闻时打视频电话。
    背景音乐才响了几声就被人挂断。
    ？
    “好你个周闻时！”
    沈明眈震惊地听着视频被挂断，气急败坏地在原地跺了跺脚。
    他什么意思啊？周闻时到底什么意思啊！
    昨天晚上还一副温柔贤夫的样子，为什么今天突然说要分手？
    凭什么？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他什么都不解释就单方面提分手？
    什么叫比他更好的恋人？什么叫更幸福的生活？
    她到底什么时候觉得现在的恋人不好了？她到底什么时候说自己现在不幸福了？
    什么叫一直做她的眼睛？
    “周闻时！”沈明眈举着手机，“你以为自己很伟大是不是？”
    “什么叫更好的恋人？还一直做我的眼睛？你知不知道如果我有了别的恋人，你这种承诺就是小三！小三做派你知不知道！”
    “我有别人了我要你的眼睛干什么？让你替我看他脱了衣服长什么样吗？”
    “周闻时！你难道以为我是为了眼睛才和你在一起的吗？在你眼里我就是这种人吗？我沈明眈的感情就是这么容易动摇的吗？”
    “少玩隐忍深情了！周闻时你有没有尊重过我的感情？”
    “是死是活你说句话啊！”
    沈明眈不停给周闻时发着语音消息，但无论是眼前还是聊天框都空无一物，所有消息都像石沉大海，周闻时这个人就好像突然消失了一样毫无回应。
    “周闻时！你说话！”
    沈明眈感受着失控的黑暗，守着没有回音的聊天框，一腔愤怒就像点不着的火柴徒劳地摩擦着碰不到的铜墙铁壁。
    直到心被摩擦起皱，裂出阵阵委屈的缝。
    沈明眈声音低了下来：“你不能这么对我……周闻时，你好歹跟我把话说清楚啊！为什么要让我被动接受你单方面的分手？”
    “不是你自己说的，我们之间由我支配吗？你凭什么说话不算话，凭什么不尊重我的想法就提分手？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更幸福的生活是什么意思呢？你就那么不信任自己也不信任我吗？你为什么觉得我的幸福要依靠其他男人？我沈明眈的幸福都是我自己争取经营的，我选择你就代表我觉得你是最好的啊！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呢？”
    一滴圆滚的泪珠啪嗒碎在地上，沈明眈越想越觉得自己委屈，蹲在床边把脸埋进床单，让床单把不停滚落的眼泪吸收掉。
    沈明眈像鸵鸟一样把自己藏起来，终于感到一丝安全感，理智也慢慢回笼。
    光顾着输出情绪了，都没好好想想周闻时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沈明眈自认为了解周闻时，他绝不可能是三分钟热度滥情花心的人，所以不可能是因为腻了或者烦了。
    他敢腻敢烦试试看！饶不了他！
    仔细想想，他的语气也很奇怪。说分手就说分手，为什么还要“一直做她的眼睛”，一副依依不舍恋恋不忘的样子。
    就好像……就好像说着不要红包但眼巴巴等着别人强塞给他的样子。
    所以他遇到什么了啊？
    沈明眈吸吸鼻子抬起头，想到他早上突然说自己有事，是不是跟这件事有关？
    “哎呀！”沈明眈拍床，“你管他干嘛呢！突然说分开就是他的错，你替他开脱什么啊！”
    沈明眈嘴上比谁都硬，眼泪却又掉下来了。
    周闻时无父无母，已经习惯了独自消化负面情绪，要是真遇到了什么事情肯定也不愿意告诉她。

 第37章

    他是不是受委屈了？
    是不是又一个人躲在房间里了？
    沈明眈擦擦眼泪，在心里唾弃自己为什么要心疼他。就算他受委屈了，难道她就不委屈不难过吗？她的眼泪可是啪啪地掉呢！
    万一他也掉眼泪了怎么办？
    “呜呜呜你怎么还管他啊……”沈明眈蹲在地上哭着自言自语，用自嘲掩饰着对周闻时的心疼。
    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就心疼他，沈明眈觉得自己完了，真的完了。
    她完了，真的。
    “叮！”
    手机突兀地响起来。沈明眈立马捞起来一阵狂点。
    “明眈啊，过两天学校有篮球赛，你要是有空的话陪妈妈一起当后勤怎么样？”
    是殷梅。
    不是周闻时，沈明眈有点失落，她没心情搭理这些无聊的东西。
    但是妈妈怎么突然提篮球赛？
    她一个瞎子，看什么球赛啊，既看不到球又看不到帅哥。
    ——慢着，帅哥？
    自从她上次对杨正书不冷不热表示无感之后，妈妈就没提过和男生有关的话题了。
    怎么现在又提了？
    沈明眈想到周闻时的反常，想到殷梅对周闻时的不喜，再联系殷梅突兀的邀请，心里像过电一样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擦掉眼泪开门见山问：“妈妈，你找他了？”
    殷梅还没有回复，沈明眈就瞪着空洞的眼睛守着聊天框，心里有了七八分猜测。
    “不是我，是你爸爸。”殷梅说，“他们聊了什么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沈明眈竟然从妈妈带着细微心虚的语音里听出了一点期待和忐忑。
    但她没时间纠结这种小问题了。
    她妈妈好歹有教师的包袱，万事注重体面，她爸就是一个纯笑面虎，最爱往人心上插刀子，周闻时这种小可怜对上她爸简直死路一条。
    怪不得他一副依依不舍的诀别语气，他哪是在分手啊，明明是委屈无处说！
    沈明眈不能怪她爸妈，站在父母的角度上他们也是为她考虑，做出这些事情有可原。
    都怪她没早点跟爸妈谈一下，沈明眈懊恼地拍自己脑袋，如果她能好好说服他们的话，他们就算再不满意也不会强行插手的。
    “妈妈！下次别这样了！”沈明眈的指责在嘴里绕了两圈还是咽下去了，站起身整理自己沾上泪痕的脸和乱七八糟的发丝。
    周闻时没有父母耳朵也听不见，一个人可怜兮兮地活了这么，已经很不容易了。
    她爸爸妈妈轮番出现在他面前对他没有好脸色的时候，他会不会觉得委屈？会不会觉得不知所措？又会不会想念自己的爸爸妈妈？
    会不会幻想，如果自己也有爸爸妈妈，就不会孤苦伶仃，不会没有后盾，不会咽下委屈祝她幸福。
    周闻时现在是不是又像以前那样一个人缩在黑黑的房间里一动不动了？
    沈明眈想象到这一幕眼泪又有点不听使唤跑出来撒欢——她真见不得他受欺负，想象出来的也不行。
    她扁着嘴翻周闻时的聊天框，翻到之前一起拍的照片。
    她看不见，但固执地让读图软件一遍遍形容照片的样子，回忆他们拍照时的情景，回忆周闻时温柔的目光。
    机械声音没有情感，沈明眈却越听越难受，委屈重新翻涌上来。
    无穷的黑暗，她也会害怕的。
    她不想要周闻时一直戴着助听器，她也想看到这个世界，她想看到周闻时，想看到他们的照片。
    头顶的花瓣脚下的草地身后的湖泊和他缱绻的目光，她都想看到，想和周闻时一起看到。
    沈明眈不甘心，他们如同天赐的奇遇，怎么可能因为小小的挫折就宣告失败呢？
    她要去找他，她要把周闻时从破烂的壳子里揪出来，拎着他的耳朵告诉他——她爱他，他就是她眼里最好的人，他就是让她更幸福的人。
    门被摔得震天响，像勇士出征的号角。
    沈明眈敲着盲杖，第一次在看不见的情况下大步流星健步如飞。
    什么占用盲道的车子柱子桌子凳子全都见鬼去吧！
    沈明眈气势汹汹甩上车门，用听觉躲避呼呼来往的车流，凭借记忆挥着盲杖三步并两步走向周闻时小区入口。
    “喂！”
    保安的惊呼声骤然响起。
    “吱呀——”
    沈明眈茫然转头，看向声音来源。
    “滋——砰！”
    轮胎摩擦地面刺耳的刹车声响起，与保安的叫喊声碰撞在一起，撞出满地慌乱。
    弯折的盲杖划过天空，留下一道轻飘飘的轨迹。
    第33章 医院 “抱抱我我就原谅你。”……
    “啪嗒”, 盲杖落地。
    沈明眈倒在地上，一脸茫然地听着周围的呼喊声和混乱的脚步声。
    她想跟保安说别急，她好像不疼。但沈明眈觉得自己的脑子变得很慢很慢, 慢到无法处理任何信息, 也无法开口讲话，像数学课犯困一样睁不开眼。
    “姑娘？哪里疼？你哪里疼？家人电话呢？”有人在她耳边着急地喊。
    沈明眈觉得哪里都不疼，真的。
    她现在的痛感还不如富香街摔的那跤，甚至怀疑自己真的被撞了吗？怎么好像是突然犯困了而已？
    “周……周闻时。”沈明眈微微抬头, 用尽全力发出一点细微的声音。
    保安一拍大腿站起来：“我知道！周闻时是业主, 我来打电话, 我来我来！”
    沈明眈眨眨眼，力竭地偏过头，无能为力地听着路人的呼唤。
    “别急, ”沈明眈梦呓一般，“真不疼……”
    陷入昏迷前一秒, 沈明眈视线里骤然大亮。
    她看着晃动的视野里快速向两边移动的树木，又看见天上不为所动悠哉飘浮的云，安心地放任自己的思绪停止转动。
    “咔嚓——”
    慌乱中不知被谁踩了一脚的盲杖发出不堪重负的轻响，彻底断成了两截，在路人脚下咕噜噜滚动。
    直到半根盲杖滚到一双拖鞋边，可怜兮兮地窝在拖鞋主人脚边。
    “来了……没事吧……”
    沈明眈已经听不清了，脑袋一歪, 整个世界顿时完全陷入黑暗。
    *
    安静的医院走廊里, 周闻时静静靠在墙上, 目光透过半开的病房门黏在沈明眈的脸上。
    他脸上的自责和愧疚有如实质，让原本打算把门关上的殷梅有些不忍，还是给他留了条门缝看沈明眈。
    刚刚收到明眈出车祸的消息把她吓了一跳, 马不停蹄赶来了医院。
    她赶到的时候，明眈就已经在病房里了，周闻时正紧紧握着她的手。看见殷梅，他就沉默着出去了，像尊门神一样站在外面。
    殷梅收回目光，叹了口气，揉着明眈的手检查她皮肤上的细小擦伤。
    “怎么还不醒？”殷梅喃喃自语，明明医生检查了都说没什么事，只有脚踝扭伤了而已。
    话音未落，沈明眈的手指就轻轻抽动几下。
    “明眈？明眈！”殷梅敏锐地观察到这个小细节，凑到沈明眈耳边轻声叫她。
    “唔……”
    沈明眈缓缓睁开眼，还没来得及讲话，两行泪水就抢先夺眶而出，打湿了枕头，也把殷梅吓了一跳。
    “明眈？你没事吧？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你跟妈妈说妈妈帮你叫医生！”
    “没……不疼，”沈明眈合上眼睛，紧紧皱着眉头，“不对，脚疼。”
    殷梅松了一口气：“你脚扭了，已经上过药了，疼一会儿就好了啊。”
    沈明眈点点头，又是一行清泪沿着脸颊快速滑落，让她透出一副我见犹怜的虚弱。
    “哭什么？你是不是怪我们了？”殷梅擦了擦沈明眈的眼泪，语气低落。
    她语重心长地说：“明眈，妈妈也不想做坏人。我也是年轻过的，知道你们谈恋爱不容易。妈妈只是害怕他照顾不好你，我怕你和他在一起会辛苦啊明眈。”
    沈明眈眉头仍然皱着：“不是……”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相信自己，也相信他能照顾好你。”殷梅拍拍她的手打断她，“妈妈也相信你的，你那么坚强那么积极向上，怎么可能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塌糊涂呢？”
    “所以妈妈也不是非要拆散你们不可，我只是想看看他这个人能不能靠得住，是不是想算计你欺负你。”
    沈明眈睁开眼睛又立马闭上，一副不想多看的样子：“不是……”
    殷梅连连点头，轻声哄她：“我知道我知道，你觉得他不是这样的人。我是怕你见过的男人太少才这么轻易觉得他好，所以还想着多给你介绍点年轻男孩，有了对比才能更好做出选择。”
    “但是你今天真的吓到妈妈了，妈妈也害怕了，你要是就看上他了非他不可，妈妈再也不插手了，只要你开心就行了。”
    “真的啊？”沈明眈闭着眼睛，语气终于有了一丝起伏，不可置信地问。

 第38章

    殷梅微笑：“当然了，反正就算他靠不住，你还有爸爸妈妈呢。不过前提是你以后不许再做这么冲动的事情了，万一真出了什么事，你让我们怎么活？”
    “不是……”沈明眈哭笑不得。
    “不是什么不是？你还真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出事吗？”殷梅拍她手。
    沈明眈长叹一口气，幽幽开口：“不是……我是想说，我眼睛也疼……”
    她艰难睁开眼，又不受控制地流了两行清泪，只能再次紧紧闭上。
    ——好疼啊！
    像柠檬汁加上火锅底料再混合着风油精滴进眼睛里似的，又酸又疼又刺激，她都快疼瞎了——虽然本来就瞎，殷梅还以为她在玩伤感。
    “哎呀！怎么不早说，我去叫医生啊，你先忍一忍好不好？”殷梅着急忙慌走出去。
    沈明眈终于抽出手，能自由地给自己擦眼泪。她的手背上沾满了生理性泪水，下意识在床头柜摸纸巾，却摸了个空。
    再次抬起手，沈明眈还没摸到床头柜，几张柔软的纸巾就被塞进了她的手里。
    她呆呆地握着纸巾擦脸，下意识开口：“谢谢。”
    说完才反应过来这人应该是周闻时。
    沈明眈把纸团成一团捏在手心，故意阴阳怪气：“哟，这不是我的眼吗？”
    周闻时没回答，沈明眈也看不见他的表情，有些忐忑，摸不准他的想法。
    “什么意思？连话都不跟我说了吗？周闻时你可真厉害！”
    “不……”
    周闻时刚发出一个音节，沈明眈就像找到了底气似的直接打断他：“不什么不？分手不是你提的？单方面冷战不是你干的？”
    “周闻时！你就这么不相信自己吗？就算不相信自己，你也不相信我吗？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也不值得让你坚定选择对吗？”
    沈明眈说着说着情绪也上来了：“就连现在你都不愿意摘掉你的助听器和我正面交流吗？看着我什么都看不见的着急样子你很得意吗？不是你说的要做我的眼睛吗？为什么不摘？”
    沈明眈把手里轻飘飘的纸团扔出去，也不知道扔没扔到周闻时，反正心里解气了就行。
    “沈明眈。”周闻时终于开口了。
    他伸出手捧住沈明眈的手腕，把她的双手缓缓抬起来，轻轻放在了自己的耳朵上。
    “对不起，你说慢点，我来不及读你的唇。”
    沈明眈感受着他的体温，在他的道歉声里手指轻动，来回摩挲着周闻时空空如也的耳廓。
    什么都没有。
    他没有戴助听器。
    “什么情况？”沈明眈有些不可置信地摸他双耳，“你没有戴助听器？”
    “可是我也没有拿盲杖啊！为什么，为什么我看不见了？而且我的眼睛很疼，它是不是彻底坏了？”
    沈明眈坐起身，收回颤抖的手在自己刺痛流泪的眼睛上抚摸几下，又摸出几滴眼泪。
    周闻时又抽了几张纸，一只手稳稳托住她的后脑，另一只手轻柔地把纸巾覆盖在她的眼睛上来回擦拭。
    “明眈，你别急。”他声音轻缓，带着安抚的意味。
    “对不起，我现在听不见，但我大概能猜到你在说什么。你是不是又担心通感消失了？别怕，可能和你的盲杖有关系。我到的时候它已经断了，我把它收好了，等你养好伤了我们再想办法。”
    沈明眈听着他安抚的话语，突然一阵委屈。
    “你抱抱我，”她撇撇嘴，“抱抱我我就原谅你。”
    周闻时坐在床边，揽着沈明眈的肩膀把人拢在怀里，空着的手有一下没一下拍着她的背，拍得沈明眈昏昏欲睡。
    “咳！”
    门口传来响亮的咳嗽声，沈明眈赶紧回神，从周闻时怀里钻出来。
    坏了啊，他俩一个看不见一个听不见，根本察觉不到门外有人靠近。要是永远都这样，他们岂不是要经常面临尴尬了吗？
    沈明眈心虚地摸摸鼻子不说话，戳着周闻时的腰让他往边上去去，暂时避个嫌。
    “明眈，医生来了，你跟医生说说哪里不舒服，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殷梅这才进来，对着沈明眈轻声细语。
    “我就是刚刚眼睛特别酸疼，一睁开就流眼泪，现在好了一点但还是疼，别的没什么感觉了。”沈明眈看向声音来源，描述自己的眼睛状况。
    陌生的中年女声说：“我们目前没发现你的眼部有什么问题，但你是后脑勺着地，虽然摔得不严重但也存在伤到脑部的可能性。眼睛疼也有可能是伤到神经了，所以建议你再观察几天，看具体情况怎么发展。”
    “哦哦……”沈明眈对着医生点点头，知道这是要住院的意思了。
    “但是，”沈明眈犹豫着开口，“我觉得我可能是有点……呃……畏光？要不你们把窗帘拉上？”
    殷梅闻言，赶紧跑到窗边“哗”一下把窗帘拉起来，病房的光线顿时变得昏暗。
    她瞄了一眼盯着沈明眈的周闻时，本来觉得他眼里没活，但看看他空空如也的耳朵，还是没计较。
    沈明眈眨巴两下眼睛，果然觉得舒服了一些，点点头说：“这样确实会好一点。”
    “但是，”医生不解地说，“你不是全盲吗？为什么现在会畏光？”
    一石激起千层浪。
    沈明眈和殷梅纷纷抬头看向医生，注视着医生唇语的周闻时则面色惊讶地看向沈明眈。
    沈明眈在众人的注视下慢半拍地说：“对啊……我怎么，突然有光感了？”
    第34章 病房 两个人的手都快拧在一起了……
    对啊！
    沈明眈也有点诧异, 她早就全盲了，为什么会突然对光线有感应？
    和周闻时通感久了，沈明眈已经习惯有亮度的世界了, 要不是医生突然提醒她, 她根本没反应过来自己的光感是不正常的。
    她茫然地左顾右盼，企图感受自己的视力，但只有几滴受刺激分泌的泪水在她眼眶里打转，要掉不掉。
    “不……不是, 明眈, 是真的吗？你眼睛真的有感觉了吗？”殷梅捧着她的小脸细细看着, 却不敢抚摸她的眼睛。
    这双漂亮的眼睛已经因为过度的泪水通红一片了，敏感得让人不敢轻易刺激它。
    医生也凑到沈明眈身边，用手轻轻扒开她的眼睛：“之前带她看过眼睛吗？”
    殷梅像突然发现了希望一样狠狠点头：“看过, 看了好几年，都说没办法。医生, 你看她这是不是有希望？”
    “不确定，要观察看看。暂时没出现过这种情况，但不排除个例的特殊性。”医生收回手，“你现在眼睛感觉怎么样？”
    沈明眈仔细感受了一下，除了酸酸胀胀的感觉，倒是不太疼了。
    “还行，有点酸有点胀, 不怎么疼。”她实话实说, 刚刚的诧异劲儿已经过去了, 现在倒是不太兴奋。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还不如一开始就不抱希望呢。
    “一直畏光也不行, 马上让护士给你包一下，没事不要解开。”医生飞快写了几行字，留下一句话就走了。
    “好！好！一定！”殷梅的每个字眼都透露出希望和期盼，好像这句简单的医嘱能立马让沈明眈复明似的。
    沈明眈哭笑不得：“妈妈，你也别太激动了，你忘了以前也是这家医院说我眼睛没有希望吗？多少家医院都看过了，怎么可能突然就好了？说不定只是过敏了。”
    殷梅抽出一张纸巾小心翼翼擦她的脸，避开了脆弱的眼睛：“过什么敏？你从来都不过敏的。”
    “没事，我们只是留下看看你的眼睛现在到底出了什么问题，至少让它别再流眼泪了对不对？其他的事情你都不要多想，安安心心住下就好了。”殷梅安慰她。
    沈明眈笑着点头：“知道了知道了，只是治一下眼睛疼，不想别的。”
    说完就感觉自己的右手腕被人轻轻握住了。
    手腕上的触感干燥温暖，骨节形状格外熟悉，微微弯曲着，是周闻时。
    他的指腹接触到沈明眈的皮肤，在她窄窄的手腕上留下两个小小的凹陷。
    沈明眈想到殷梅还在她的左手边给她擦眼泪，她现在被周闻时和妈妈夹在中间，颇有种早恋被抓包的心虚和羞涩。
    但想到周闻时闷不吭声待在旁边这么久，现在接近她不知道是做了多久的心理准备，沈明眈就不好意思推开他了。
    “怎么了？”她假装自然地偏向右边。
    周闻时把一杯温热的水放进她的手心，声音同样自然：“补充点水分。”
    “啊，对，明眈多喝点水，瞧你嘴巴都干了。”殷梅附和两声，没多在意他。
    沈明眈举起水杯沾了沾唇，与其说是喝水，不如说是借喝水的动作挡住自己的表情。
    ——她怕自己忍不住笑出来。
    她太了解周闻时了，一下子就从他听起来无比自然的声线里听出几分细微的颤抖。
    原来他也和她一样紧张嘛，沈明眈甚至能想象到周闻时心脏怦怦跳耳尖微微红，却还要强装镇定给她倒水喝的可爱表情了。

 第39章

    润了润唇，沈明眈整理好自己的表情，伸手把杯子还给周闻时。
    周闻时一手托着她的手背，另一手擦着她的指尖接过了水杯。
    沈明眈故意曲起手指，偷偷用指甲刮了一下他的手心。
    这个动作她之前也对周闻时做过，不过不是对着他的手心，而是对着他穿得端正严实的衣服里面的某一处。
    哦不，是两处。
    沈明眈不知道周闻时有没有想起来，但能感受到他抽回水杯的动作明显快了几分。
    她偷偷抬起一侧嘴角，还没完全笑出来，一阵古典的手机铃声就突然响起，吓得她马上把嘴角放了下来。
    这莫名其妙的早恋感。
    “喂？”殷梅接起电话。
    沈明眈听不见电话那头说了什么，但她也不在意，趁这个间隙偷偷捏周闻时垂在床边的手指，直到他松松握拳表示拒绝。
    殷梅在专心打电话：“嗯嗯，知道，不用……”
    沈明眈手指一扭一扭地钻进周闻时指缝，又故技重施刮了刮他的掌心。
    周闻时一下子收拢拳头，把她的手指禁锢在掌心里，无奈地捏了捏。
    沈明眈越挫越勇，加大力气想挣脱出来。
    “明眈啊。”
    正玩得高兴，殷梅突然叫了她一声，吓得沈明眈赶紧正襟危坐：“怎么了？”
    “你爸爸那边看过监控了，是对面骑车不看路，车轮把你盲杖压到了，然后你就摔了。”殷梅说，“虽然没碰到你，但还是占大部分责任。”
    “哦……”沈明眈有点尴尬。
    她就说自己怎么一点都不疼呢，敢情根本没撞到她啊。
    殷梅接着说：“赔偿什么的让你爸爸处理，你不用管。还有你的盲杖，坏掉了就不能用了，我跟你爸等下去给你再买一根，你就安心养身体知不知道？”
    “盲杖？”沈明眈问，“网上买不行吗？”
    “那也要时间啊，总不能让你这几天都没得用吧？你难道闲得住？”殷梅感叹道。
    沈明眈尬笑两声：“嘿嘿，那就辛苦妈妈了。”
    殷梅戳了戳她的脑袋，然后对着周闻时一字一顿地说：“我、有事，明眈、你先、照顾、一会儿。”
    周闻时有没有听清不知道，但沈明眈听得很清楚，一时有些思绪万千。
    虽然殷梅语气还是有些生硬，但至少已经愿意让周闻时照顾她了。她妈妈就这么自然地接受了周闻时吗？沈明眈还以为要好一顿软磨硬泡呢。
    没关系，至少结果是好的。
    “好，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周闻时声音沉稳，一本正经地答应了。
    沈明眈再也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你啊你！”殷梅捏了捏她的脸，恨铁不成钢地说：“别傻笑了。照顾好自己，不管哪里不舒服都第一时间叫人知不知道？”
    “嗯嗯嗯！知道了！”沈明眈装乖卖巧，连连点头。
    恰好护士此时进了病房，朗声问：“准备绑纱布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沈明眈重复对医生说过的话：“还行，有点酸胀，不怎么疼。”
    殷梅在门口看着护士操作，又看了看沈明眈和周闻时紧紧扣在一起的手，心疼又无语地摇了摇头。
    笨孩子，两个人的手都快拧在一起了，自己看不见就以为她也看不见？
    她在讲台上站了这么多年，监考了这么多年，早就练成了一双火眼金睛，只不过从来不爱跟学生计较，更不爱和明眈计较罢了。
    买盲杖也就是个借口而已，明眈现在伤了脚，再跑还能跑到哪儿去呢？怎么会差这几天的盲杖？
    她只是不想继续待在里面了——没眼看，她看不得沈明眈笑得不值钱还自以为隐秘的样子。
    至于周闻时，先让他照顾着明眈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殷梅扫了眼把目光紧紧黏在沈明眈身上的周闻时，叹口气走了出去。
    护士简单包了一下沈明眈的眼睛，嘱咐她不要乱揉眼睛，就匆匆忙忙走了。
    沈明眈摸摸自己脸上的纱布，有些新奇。
    周闻时捂住她的手：“别摸。”
    “哟，舍得跟我说话啦。”沈明眈任由他把自己的手捂在手心，故意逗他。
    “对不起。”周闻时突然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轻声道歉。
    沈明眈抚摸着他的脸，顺着额头一路向下，摸过浓密的眉毛，又摸到在她指尖下轻颤的睫毛，然后是高挺的鼻梁，柔软的嘴唇。
    “道什么歉？”她揉揉周闻时的嘴巴。
    “都怪我，才害你受伤。”周闻时小声开口，嘴唇开合间会不经意含到她的手指。
    “对不起。如果我像你一样坚强自信，就不会轻易动摇，更不会让你独自陷入痛苦。”
    “明明我最明白失去的痛，可我却因为自己的懦弱和无能，让你出了意外。”
    沈明眈捏他没什么肉的脸颊，被突然自省的周闻时惊了一下：“我都说我原谅你了，而且我根本没出事，你别想得那么严重。”
    “你总是这样，”周闻时低下头方便她摸，“明明我还没有开始赎罪，你就已经原谅了我。我很……害怕你这样，害怕你会受委屈。”
    “我也没有委屈……”沈明眈下意识反驳。
    “有的，”周闻时突然打断她，语气强硬：“你有。”
    “你骂我的那些话，我都看了。你很生气，也很委屈，这都是我的错，你应该怪我。”
    “可你总是假装不在意，一个人揭过这些情绪。医生提到你的眼睛的时候，你也是这样假装不在意假装不重要，可我看见了，你的笑很勉强，你也在因为自己的眼睛委屈，因为无数次不能实现的希望委屈。”
    “打我，骂我，随便怎么对我都可以，明明都是我的错，你别这样原谅我。”
    “你别这样委屈自己，求你了。”
    沈明眈沉默地听着，在他眼角摸到一点湿意。
    “周闻时，”她擦掉他的眼泪，毫不犹豫揭穿他话语里的不安：“我不会怪你的，就像你的父母也不会怪你的。”
    “你不用自责，我出事是因为肇事者骑车不注意，除此之外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我委屈也是因为医疗手段暂时的无能为力，除此之外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你唯一需要负责的，就是我破碎的初恋少女心。”
    “所以，”沈明眈用后脑勺对着他，藏起自己薄红的脸，“我要你一直喜欢我。”
    周闻时声音微哑：“明眈，我……”
    沈明眈嗅着暧昧的气氛，竖起耳朵准备听他的告白。
    “……我看不见你的唇语了。”他说。
    沈明眈翘起的嘴角一下子拉平了。
    第35章 水果 他真的很喜欢出其不意勾引人。……
    沈明眈拉着嘴角, 又好笑又好气。
    气的是她好不容易借着矫情劲儿煽情一次，却被周闻时把气氛破坏殆尽，可在她心里这样的周闻时竟然也有点可爱, 让她气都气不起来了。
    偏偏周闻时还一脸茫然：“明眈, 你刚刚说了什么？”
    “好话只说一次！”沈明眈悠哉靠在床头，就是不肯重复那句话。
    “是好话？那就够了。”周闻时坐在床边，一副很知足的样子。
    “哼，你还真好满足。”沈明眈高兴了, 开始颐指气使：“肚子饿了, 给我削个苹果, 要像电视剧里一样，不能削断。”
    周闻时闻言去翻床头的水果：“没有苹果，梨可以吗？”
    这袋水果还是周闻时趁殷梅照看沈明眈的时候匆匆忙忙下楼买的, 种类肯定不齐全。
    但沈明眈听着塑料袋哗啦啦的热闹声音，偏要为难他一下。
    “寓意不好, 不要。”她有理有据。
    周闻时继续扒塑料袋：“香蕉呢？”
    “会像猴子，不要。”她理直气壮。
    “猕猴桃呢？”
    “皮肤粗糙，不要。”她强词夺理。
    “那我下去给你买苹果。”周闻时接受度很高，似乎没觉得她的要求哪里不合理。
    沈明眈摇头：“也不要。”
    “那你想吃什么？”
    “什么都不想。”
    “那……”
    沈明眈听着他绞尽脑汁的声音，哈哈大笑：“周闻时，你不觉得这个场景很熟悉吗？”
    “你还记不记得我第一次给你点外卖，那时候你就是这样的, 这也不吃那也不吃。”沈明眈承认自己是故意闹他。
    “记得, 那时候我很不让你省心。”周闻时明白过来, 无奈地笑，“那你一定要多刁难我一会儿，不然就太便宜我了。”
    沈明眈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非也非也, 你应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当时我随便给你点了外卖，现在你就应该随便喂我吃点什么。”
    “那我更应该满足你的要求了。”周闻时声音小了一点，“你当时贴心地备注了我的忌口，我还留着小票呢。”

 第40章

    沈明眈自己都不记得这回事了：“哇，收藏小票，周闻时你对我早有图谋啊！”
    “你说是就是。”周闻时挑了一盒草莓，头也不回去洗了。
    沈明眈听着水流的哗哗声还有塑料盒的啪嗒声，微笑着透过纱布注视周闻时的方向。
    她一直在打岔，故意揭过刚刚的话题。
    那种严肃伤心的话题，没必要刨根究底，周闻时坦白了自己的自责和爱意，沈明眈表达了自己的原谅和感情，他们各自敞开一下，这就够了。
    沈明眈不想让两个人一直陷在情绪里，那就像刮骨疗毒，对他们小小的矛盾无益。她更擅长调动积极的气氛，让两个人开开心心地互相疗愈。
    这才是积极的人生嘛，沈明眈舒适地躺在病床上，心里十分宁静。
    “张嘴。”
    沈明眈感受到唇边有水润的草莓尖，张嘴去咬，却没想到她咬下去的同时周闻时也在伸手把草莓往前送。
    没什么肉感的手指和草莓一同被她包裹住，沈明眈牙齿轻咬，软嫩的汁水就流露出来，沾湿那根小心翼翼但一动不动的手指。
    沈明眈也没想到自己会咬到周闻时，但她现在看不见，把控不了位置也是情有可原。
    都是周闻时的错，不小心被她咬住了还不赶紧拿开。
    沈明眈探出舌尖推他的手指，但舌头太柔软，不仅没推出去，反而显得更暧昧了。
    周闻时擦着她的舌面收回手，似乎非常不解：“舔我做什么？”
    沈明眈听出来周闻时在明知故问。
    她头一次发现原来他也可以是无耻的，咽下草莓开口：“谁舔……”
    “我也想舔。”周闻时微颤的声音轻轻在她耳边炸开，羞涩却直白。
    “哪里呢？”沈明眈好笑地问。
    想了想，仗着自己看不见，她又说：“是上次在你家舔的地方吗？”
    话音落地，空气凝滞几秒，沈明眈在纱布里艰难眨眼，自己都觉得自己像个骚扰犯。
    她以前真不这样，还是都怪周闻时。
    沈明眈正在心里给他定罪呢，周闻时却突然俯身和她鼻尖对鼻尖，轻声说：“嘴巴。”
    他的语气亲呢，甚至还带着一点撒娇意味，听得沈明眈半边身子都过电似的酥麻了一下。
    他真的很喜欢出其不意勾引人。
    沈明眈笑着撅起嘴巴，碰到一个软软的东西，不用想也知道是周闻时的唇。
    周闻时被她亲了一口，就像得到了开饭允许的宠物似的重重吻下来，却还要小心避开她的眼睛，防止伤到沈明眈。
    “你亲太用力了，走开。”沈明眈偏过头大口喘气，抓住他后脑的发丝让他仰头离自己远一点。
    被抓住头发的周闻时浑不在意，把脸埋进她的颈窝里轻轻嗅着，沿着脖子一路吻到耳朵，再从耳朵吻到她的脸颊，最后轻轻摩擦她的唇瓣。
    看在他动作轻柔的份儿上，沈明眈就没计较，配合地亲他。
    “周闻时，你要不还是把助听器戴上吧。”沈明眈亲够了推开他，满足地说。
    这次周闻时很顺从，听话地退开，一边平复呼吸一边问：“为什么？”
    沈明眈摸了摸有轻微痛意的嘴巴：“因为你戴上之后，就没有借口假装听不见我的拒绝然后一直亲我。”
    周闻时呼吸平缓了一点：“不是假装……”
    “我知道，我逗你玩儿呢。”沈明眈伸长手臂摸摸他的脸以示安抚。
    周闻时俯下身子方便她摸自己的脸，沈明眈不禁感叹他真的很听话，每次她要摸摸他的时候，就会自己主动凑过来。
    包括亲亲的时候，几乎每次都会等她先开始亲，把主动权和决定权都交给她。
    很……奇妙的满足感。
    沈明眈体会着这种小小的满足感，开始跟他解释：“但我是真的希望你能戴上助听器，这样我们两个中，至少可以保证你看得见也听得见。”
    “我不想让你一个人体会黑暗。”周闻时半天没说话，绕开沈明眈的纱布在她额头和脸颊轻轻摸，半晌才开口。
    沈明眈捉住他的手，她自己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孤单的，反正事已至此，她也不想拉着周闻时陪自己不方便。
    之前可以通感，周闻时不戴助听器至少可以听见她的声音，现在通感消失了，他不戴助听器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我不是一个人呀，你们一直陪着我呢。”沈明眈勾着周闻时的小指笑了笑，“你看，你现在只能读我的唇语，如果不面对面就没办法知道我在说什么。难道你不想听见我的声音吗？如果你背对着我，我在你身后突然摔倒了可怎么办呢？”
    周闻时语气平静，油盐不进：“我不会让我的视线离开你的。”
    沈明眈被哄得有点高兴，继续说：“虽然我很感动，但是这样我会难过的。一想到你什么都听不见，我也没办法让你听到我的声音，我就会心疼你。”
    “可我也心疼你。”周闻时这次回答得很坚定，似乎不需要过度思考。
    “我能靠助听器恢复听力，可是我没有办法继续让你看到这个世界，如果我更坚定一点，你就不会出意外，盲杖也不会坏，你就能继续用我的眼睛看世界。我心疼你，沈明眈，我很心疼你。”
    沈明眈心头一酸，既无奈他把话题绕回了对错上，又因为他的心疼倍感幸福，几次张嘴都没说出话。
    在周闻时小指上轻轻吻了一下，沈明眈叹口气乐观地说：“没关系的，说不定等新盲杖到手了，通感就回来了呢，到时候我也能看见了呀。”
    “那就等新盲杖到了再说，好吗？”周闻时俯身在她额角落下一个吻，几乎在用恳求的语气和她说话。
    “我不在乎能不能听见，我只希望永远和你保持一致。等你能看见了，我也就能听见了，在那之前，至少允许我陪着你。”
    沈明眈觉得自己又要流眼泪了，瓮声瓮气：“那你也太吃亏了，这对你不公平。”
    周闻时揉揉她的脑袋：“不吃亏，我觉得很幸福。再说了，你看不见，我听不见，这样才更公平。如果只有你看不见，而我什么都拥有，那才对你不公平。”
    “胡言乱语，都是歪理！”沈明眈搂住周闻时的脖子指责他，语气却软得一塌糊涂，尾音还有点小哽咽。
    “不歪不歪，别哭。”周闻时一下一下抚着沈明眈的脑袋，摸得沈明眈想哭想笑又想睡觉，被他哄得服服帖帖。
    “困了，陪我睡觉。”沈明眈打个哈欠，在他怀里声音闷闷的。
    周闻时“嗯”了一声，手上力道更轻了。
    沈明眈确实困了，本来闹分手就让她的情绪大起大落的，后来还出了小意外，现在身体累脑子也累，要不是殷梅和周闻时交替陪她，沈明眈估计自己早就开始补觉了。
    闭上眼的瞬间，沈明眈眼角滑出一滴泪，是刚刚被周闻时感动到但没来得及流出来就被哄回去的眼泪。
    厚厚的纱布静悄悄地吸收了真滴微不足道的眼泪，仿佛它从未出现过。
    周闻时坐在床边抱着她，姿势有些累人，但他始终一言不发，安静地陪伴着她。
    沈明眈在温暖的包围里昏昏欲睡，但有个念头却越困越清晰。
    ——如果从此没有通感了，周闻时要一直拒绝佩戴助听器吗？
    她不想让自己接替他的父母成为周闻时自责的对象，她希望周闻时好好的。
    “周闻时……”
    沈明眈想把这个念头告诉他，但疲惫的身体和汹涌的困意让她无法保持清醒，最后只溢出一声细微的梦呓。
    “怎么了？”周闻时时刻盯着沈明眈的脸，没有错过她小小的呼唤。
    然而屏气凝神等了半天，沈明眈却没反应。
    ——睡着了。
    周闻时垂眸静静看她，满脸温柔。
    第36章 梦境 她就睡了会儿，这是出什么事了？……
    沈明眈做了个梦。
    梦里有个看不清脸的老人, 灰白的头发编成粗粗的麻花辫，穿一身旧旧的碎花手缝外套，活像从上世纪乡村走出来的村姑。
    “你是谁？”沈明眈的眼前有层薄雾, 让她看不清老人的脸。
    沈明眈抬手拨了拨眼前的雾气, 梦里的她一点儿没觉得自己拥有视力是一件不正常的事情，反而嫌自己看得不够清楚。
    “我是谁？”老人反问，嗓音干哑得像生锈的铁门。
    沈明眈听着她的声音，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她问老人。
    老人似在思索：“啊？”
    雾气淡了一点, 沈明眈已经能大概看清老人的长相了。
    果然是她。
    沈明眈提醒她：“我之前也见过你, 你给我塞金子来着。”
    “哦, ”老人慢慢点头，“金子，你要金子。”
    “不是我要金子, 是你之前给过我金子！”沈明眈费劲地冲她嚷嚷。
    怕她年纪大了想不起来，沈明眈又开始描述细节：“你非要给我一大块金子, 做成了耳朵的形状，我说我不要，然后你就……”

 第41章

    就怎么了来着？
    沈明眈记忆有点模糊了，苦思冥想半天也没想起来老人上次干了什么。
    那老人突然笑了：“嘿嘿……我想起来了，你说你要猪耳朵，我就给你拿了一对。”
    猪耳朵？
    猪耳朵！
    沈明眈想起来了：“好你个老奶奶！非要把猪耳朵往我脑袋上装，吓得我直接惊醒了！”
    醒了之后呢？
    沈明眈恍惚了一下, 想到自己那次惊醒后就意外看到周闻时洗澡了。
    她猛地抬头——通感不会和这老人有关系吧？
    “你, 到底是谁？”沈明眈狐疑地盯着这个朴素中透露出呆滞的老奶奶, 百思不得其解。
    “对不起。”
    老人歪了歪头，做出很少女气的表情，呆呆地道歉。
    沈明眈莫名其妙：“道什么歉？”
    拜周闻时所赐, 她现在对“对不起”和“抱歉”两个词很敏感，一听到就会想起他。
    老人喃喃：“我脑子不好，又把事情记错了。”
    “你记错什么了？”沈明眈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等她解释。
    “前尘旧事，不提也罢。”老人却摆了摆手，变成高深莫测的样子，和刚刚呆滞的老奶奶判若两人。
    什么人呀……沈明眈有点无语，从地上站起来拍拍屁股，准备走人。
    老人在她身后慢慢开口：“我是来报恩的，你对我有恩。”
    “什么恩？”沈明眈慢悠悠往前走，头也不回地问。
    “前尘旧事，不提也罢。”
    沈明眈毫不意外地哼了一声，她就知道这老人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我来得迟，你别跟我计较。”老人声音清润了一点，像抹了油的生锈铁门。
    沈明眈继续往前走，看着没有尽头的长路无所谓地说：“我跟你有什么好计较的，我都不认识你。”
    “你不需要认识我。”老人跟在她身后，步伐轻盈，不像个迟暮老人，倒像个年轻女孩。
    沈明眈没管她，继续朝前走，她想看看这条路的尽头是什么样子。
    路的尽头，会是另一条路吗？
    还是说，走到尽头就什么都不剩了呢？
    老人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别走了，你走不过去的，这条路没有尽头。”
    不知道是不是沈明眈的错觉，她总觉得这老人的声音越来越年轻了。
    返老还童了？
    沈明眈回头，想看看这个奇怪的老奶奶。
    刚一转头，一双白净的手就覆盖在了她的眼睛上。
    “醒来吧。”
    “我的恩，报完了。”
    沈明眈感受着眼前似有若无的触感，有些惊讶：“什么报……”
    “沈明眈！”
    “沈明眈？明眈？”
    “明眈……”
    还没问完，她就听见头顶传来几道焦急的呼唤，此起彼伏地回响在大雾弥漫的空间里。
    好吵，别喊啦！
    沈明眈从梦境醒来的瞬间，回头看了看站在原地的“老人”，她仍旧梳着粗粗的麻花辫，穿着旧旧的碎花袄，揣着手站在大雾里。
    沈明眈看不见她的脸，却能看出她的麻花辫变得黝黑。
    报完恩就变年轻了吗？怪不得她念叨着要报恩呢。
    *
    沈明眈幽幽睁眼，纤长的睫毛擦过柔软的纱布，带起一阵痒意。
    “怎么了？”她带着鼻音问站在床前的周闻时和殷梅。
    她就睡了会儿，这是出什么事了？
    “哎呀，你吓死妈妈了！”殷梅劫后余生般摸了摸沈明眈的脸。
    沈明眈坐起身，一脸茫然：“发生什么了？”
    周闻时的声音在她另一侧响起：“你睡了很久，怎么喊都不醒，我们怕你出事。”
    哇，真是高情商发言啊，翻译一下就是说她睡得像头猪一样叫都叫不醒。
    沈明眈砸吧砸吧：“没事儿啊，就是累了多睡了一会儿，你们别太大惊小怪了。”
    “我就说你平时偷偷熬夜了，正常人哪里会睡成这样子我差点叫医生。”殷梅松了一口气，装模作样数落她。
    “可别！”沈明眈吱哇乱叫，“太丢人了吧。”
    她边说边摸摸脸上的纱布，睡了一觉后已经有点松动了。
    周闻时的手绕到沈明眈脑后，轻轻收了一下系在后脑勺的结：“这样可以吗？”
    “嗯！刚刚好。”沈明眈放下手，左右晃晃脑袋。
    周闻时可真贴心呀。
    但想到殷梅还在旁边看着呢，她就没把这句话说出来。
    “呵。”
    殷梅突然干笑了一声。
    “妈妈，你买好啦？”沈明眈听到殷梅的笑声有点脸热，赶紧转移话题。
    殷梅说：“没呢，没挑到好的，已经网上给你买了个新的，跟你之前那个一样，应该不会用不惯。”
    沈明眈点点头：“早知道直接上网买了，也不用你白跑这一趟。”
    “呵。”
    殷梅继续意味不明地干笑。
    沈明眈被她笑得起鸡皮疙瘩，有种抄作业被老师喊去了办公室的心虚。
    哦，殷梅本来就是老师。
    “行了，今晚我陪床吧。”殷梅对着沈明眈说，然后转向周闻时：“小周啊，今天辛苦你了，天也晚了，她爸爸正在楼下呢，要不我让她爸爸送你回去？”
    “诶诶诶不行……”沈明眈赶紧摆手，她还记得是她爸把周闻时说自卑的，现在说什么也不敢让他们单独相处啊。
    殷梅却误会了她的意思：“怎么了？现在就开始嫌弃妈妈了？你想让小周陪床？”
    沈明眈又飞快摆手：“不是，我的意思……”
    “伯母，我来陪明眈吧。”周闻时突然插嘴。
    沈明眈看了眼他，挑挑眉，没想到周闻时会主动要求陪床。
    还以为他会听她们的呢。
    殷梅有点勉强：“那不好吧，你一个大男人多少有点不方便……”
    她话没说完，但暗示意味已经很明显了。
    沈明眈下意识接话：“没什么不方……”
    “我会注意分寸的。您白天还要上班，陪床太辛苦了，我不需要上班，会方便很多。总不能明眈身体养好了反而累坏了您，那我和明眈都会自责的。”周闻时打断沈明眈，一本正经地劝殷梅。
    沈明眈连连赞同：“对啊，妈妈你也要好好休息。”
    “呵。”
    殷梅第三次发出干巴巴的冷笑。
    沈明眈抿起唇，不说话了。
    “行，小周，那你留下吧。”殷梅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有什么事就跟我们打电话。”
    然后又转向沈明眈：“医生说了，你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后天就能出院了，可别赖着。”
    “哈哈……”沈明眈左右为难，“早点出院好啊。”
    病房里安静几秒，殷梅的脚步声才慢慢响起，然后病房门发出“吱呀”轻响。
    沈明眈对着周闻时扬起笑脸，大方地展开双臂：“嘿嘿，抱一个！”
    周闻时却没凑上来，反而轻轻咳了两声。
    “怎么了？”沈明眈垂下手臂。
    “呵。”
    清晰可闻的笑声再一次响起。
    门口传来“咔哒”一声，病房这才彻底陷入安静。
    周闻时捞起沈明眈垂落的手臂，小心环在自己腰上：“现在走了。”
    沈明眈嗅着周闻时身上清爽的香气，有些脸红但不多，反正她妈妈比任何人都了解她，她只是在家长面前害羞而已。
    “你倒好，装得比谁都正经，我妈一走你就抱上来了。”沈明眈红着脸调侃周闻时。
    周闻时顺着她的头发：“我怕你会尴尬。”
    沈明眈被摸得很舒服，眯了眯眼：“那你刚刚总是打断我说话就不怕我尴尬了？”
    “我是不希望你为了我和你妈妈起矛盾，有些话我来说就够了，你只需要享受就好。”周闻时语气轻柔。
    好贴心哦。
    沈明眈头顶传来一点痒意，应该是周闻时在亲她的头发。
    “周闻时，”她软软开口，“我没洗头。”
    周闻时动作顿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继续亲她：“没关系，还是很香。”
    沈明眈敏锐察觉到他的停顿，立马借题发挥：“你犹豫了！你嫌弃我！”
    “我没有……”周闻时干巴巴反驳，用不断落下的吻证明自己的不嫌弃。
    沈明眈被亲得发痒，赶紧推开他：“够了够了我知道了。”
    她又问：“现在几点了？”
    “晚上十点二十了。”
    “这么迟了？”沈明眈惊讶，“那你们叫我起来干嘛？直接一觉到天亮呀。”
    “怕你睡晕了。”周闻时理直气壮地说。
    “谢谢哈，”沈明眈有气无力掀开被子，“你扶我去卫生间吧，我的脚痛痛的。”
    其实没多疼，她只是想让周闻时扶着自己。

 第42章

    周闻时卷起她的裤脚：“很疼吗？要不要找医生过来？”
    沈明眈缩回脚：“可别，大晚上的别麻烦人家，我这是夸张手法，其实只有一点点疼。”
    “那我抱你。”周闻时把手放到她的后腰和腿弯，等她一点头就能把她抱起来。
    沈明眈摸索着搂住他的脖子：“你小心点，可别把我摔……啊！”
    说到一半，周闻时突然发力把她抱起来，沈明眈没做好心理准备，小声惊呼。
    头顶传来周闻时几声轻笑。
    “周闻时，你故意的，你不乖。”
    沈明眈享受着被人抱起来移动的安逸，靠在周闻时怀里戳他因为发力而紧绷的胸肌。
    周闻时低头亲了她一下，没有反驳。
    沈明眈回吻他的脸，走动间没把握好距离，亲在了周闻时的耳朵上。
    “嗯……”
    周闻时浑身一抖，发出暧昧的声音。
    沈明眈埋头偷笑——她都快忘了，虽然听不见，但他的耳朵也非常敏感呢。
    第37章 眼睛 这个活起来的世界，是真的。……
    沈明眈搂着周闻时的脖子, 故意在他耳边又亲了一口。
    周闻时收紧手臂，把沈明眈扣在怀里，缩了缩脖子：“别闹了。”
    “不是我要闹的, 是你突然叫得那么勾引人, 这谁忍得住嘛。”沈明眈一点都不心虚。
    “没有勾引……你亲得太突然了，我没有反应过来。”周闻时反而开始心虚了，小声跟沈明眈解释。
    沈明眈觉得他被倒打一耙还努力认错的样子很可爱，忍不住笑起来摸他的脑袋。
    周闻时停下脚步任她摸着, 一本正经开口：“到了, 要不要我帮你？”
    “帮我什么？”沈明眈脑子没转过来, 懵懵地问。
    “脱裤……”
    “不要！不要不要！”沈明眈听到一半就打断他，拍着他的肩膀挣扎着要下来。
    开什么玩笑，她还不至于和周闻时亲密无间到这个地步, 一起上厕所什么的暂时还不在她的心理承受范围之内。
    再说她只是脚受伤了，手又没坏, 哪里需要周闻时的帮助啊。
    沈明眈没好气地说：“我自己可以，你别想趁机占我便宜。”
    周闻时轻手轻脚把沈明眈放下来，扶着她的肩膀让她能站稳，苍白解释：“我没有……你故意曲解我。”
    沈明眈才不管他，自己摸索了一下卫生间的构造还有物品的摆放方式，摆摆手让周闻时赶紧出去。
    “我不管，你就是有。快点出去, 我要上厕所。”
    周闻时捏了一把沈明眈的脸：“那我就在门口等你。”
    沈明眈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随后就听见门锁“咔哒”一声。
    她放心地解开裤子抽绳, 动作麻利又迅速。
    ——可憋死她了。
    沈明眈住的是单人间，病房的卫生间有淋浴头可以冲澡，但她不熟悉这里的环境, 再加上腿脚不便洗起来太麻烦了，犹豫半天也没去洗。
    本来她还考虑了让周闻时陪自己洗，但这里好歹是医院，要是不小心发生点什么，她都无颜再住了。
    “可是不洗好难受呀。”沈明眈在床上躺成一个“大”字，对着周闻时抱怨。
    周闻时捞过被子盖在她肚子上：“我接点热水给你擦擦身子可以吗？”
    沈明眈点点头：“你对我真好。”
    唇边落下一个吻，周闻时没回答，去洗手间接热水了。
    沈明眈静静躺着，不一会儿就感觉到裤腿被卷起，腿上传来温热的触感。
    “好舒服……”沈明眈喟叹一声，浑身放松。
    周闻时轻轻擦她的小腿：“温度不合适就告诉我，我去换水。”
    沈明眈谄媚点头：“有你这么贴心的男朋友在身边，就算是开水我也甘之如饴。”
    周闻时笑了一下，似乎很受用，手上动作愈发轻柔了，舒服得沈明眈在床上哼哼唧唧。
    舒服归舒服，但之前睡了太久，现在沈明眈再舒服也睡不着了，只能精神抖擞地享受着周闻时的服务。
    “好无聊，周闻时，你给我放个小说吧。”等周闻时擦完身子又把牙刷拿来之后，沈明眈一边往嘴里戳牙刷一边含糊不清地说。
    周闻时把她的头发撩起来防止吃进嘴里：“明眈，你这样说话我看不清。”
    哎呀，忘了这回事了。
    周闻时表现得太自然，她有时候会忘记他现在其实是听不见的状态。
    沈明眈指了指牙刷，意思是等她刷完牙再说。周闻时捧着漱口杯让她漱口，手里还举着一个小盆用来接漱口水。
    沈明眈漱完口擦了擦嘴，口齿清晰：“我说，我好无聊，你给我找本小说听吧。”
    “我听书，你看书，两全其美。”
    周闻时揩掉她下巴上一滴水珠，自然地说：“我也可以给你念。”
    沈明眈顿时一喜——她怎么没想到这个办法，周闻时的声音可比很多软件上的自带音色好听多了。
    “好！你给我念！”沈明眈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我要看重生复仇虐渣大女主。”
    周闻时停顿几秒：“……是文名吗？”
    真不愧是周闻时，对消遣一窍不通。
    “一看你就没看过。”沈明眈摇摇头，“是一种类型，你搜一下，应该有很多的。”
    最后周闻时还是在沈明眈的指导下磕磕绊绊地找到了一篇完美符合沈明眈要求的无脑爽文，坐在床头给她念。
    明明是温润清和的嗓音，却满口“贱人，你为什么还活着”和“你这个该死的女人”，沈明眈听着周闻时没有情感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笑。
    “我的东西，谁都别想抢……”
    “……狗男人，我会让你付出代价，让你后悔你的所作所为……”
    沈明眈就在周闻时毫无起伏的读书声里翘着嘴角睡着了，连周闻时什么时候停下的都不记得了。
    *
    次日。
    今天是个大晴天，早晨六点多阳光就掺杂着晨雾轻柔地溜进了窗帘缝隙。
    好巧不巧，这束狡猾的光线正好落在了病床枕头上，在沈明眈脸上印出金光。
    沈明眈睡觉不太老实，眼睛上的纱布本来就有些松动，又被她翻来覆去蹭了一整夜，现在挂在眼睛上已经摇摇欲坠了。
    她现在睡得正香，被松松垮垮的纱布几次三番刮在脸上，痒痒的很心烦，无意识地用手指挠脸，挠得脸颊微微泛红。
    挠着挠着，这纱布反而变本加厉地晃动，沈明眈忍无可忍，一把揪住纱布扔在一边。
    舒服多了……沈明眈松开紧皱的眉头，继续做着甜甜的美梦。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沈明眈翻个身抬手挡着眼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搞什么，大清早三番两次被弄醒。
    沈明眈左右手轮番挡着精准锁定她的那束阳光，忍不住开口：“周闻时，能不能把窗帘拉紧点？”
    没有回应。
    沈明眈清醒了一点点，想起来周闻时昨天也辛苦了，现在肯定没睡醒，没办法回应她。
    没办法，她只能把被子高高盖过头顶，把自己蒙在被子里继续睡。
    好像哪里不对……
    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半梦半醒间，沈明眈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但困倦中她的意识实在不太清醒，最后也只是思索着打瞌睡。
    被子里的空间狭小黑暗，连小口的吐息都无处可逃，一下一下反扑在她自己的脸上。
    被闷热的被子蒸了一会儿，沈明眈的睡意反而慢慢散了。
    她半睁着眼睛发呆，让意识慢慢回笼，然后眨了眨眼，突然意识到什么。
    ——不对啊！
    沈明眈“唰”一下睁大眼睛，心脏咚咚乱跳。
    不对不对不对！
    她一把掀开被子，果不其然被迎面而来的一小缕阳光刺进眼睛里，亮得她睁不开眼。
    这对吗？
    这明显不对啊！
    这什么情况？
    沈明眈使劲拍了拍脸，是疼的。又小心翼翼揉了揉眼睛，确实能看见。
    不是幻觉！她能看见了！她真的能看见了！她的眼睛真的能看见了！
    怪不得她昨天有光感了，原来、原来是要恢复视力了！
    她能看见了，她能重新看见了！
    “周闻时！”沈明眈大叫一声，转头看向沙发里沉睡的男人。
    周闻时一无所觉，面对着沈明眈的方向安静地侧躺着，眉头微蹙，呼吸宁静。
    一整天没有打理的头发略显凌乱地垂在他的额头，头顶翘起几簇不听话的黑发，软软贴在沙发布料上。
    沈明眈呼吸一滞，内心酸软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眼眶微湿。
    这是她第一次用自己的眼睛看到周闻时。
    原来沙发比他小那么多，周闻时需要蜷起双腿才能把自己放进去。
    亏他昨天还骗自己说沙发很宽敞，让她不要担心，安心睡觉。

 第43章

    沈明眈凝视着在昏暗中沉睡的周闻时，用宝贵的视线描摹他浓密的睫毛，高挺的鼻梁，粉白的薄唇，还有抱在胸前没有安全感的双臂。
    她想呼唤周闻时，但他听不见，她也不想打扰他。
    沈明眈环视着这间简单的病房，慢慢把视线落在窗帘的缝隙上。那条缝隙很小，只能漏进一缕细小的光线，宣告着光明降临。
    除了这缕阳光投射的一道明亮直线，病房的其他地方都保持着昏暗，就好像整间病房除了沈明眈都在沉睡。
    周闻时在沉睡，没吃完的草莓在沉睡，干净的地板在沉睡，周闻时放在床头柜的手机在沉睡，衣柜在沉睡，灯、椅子、拖鞋、垃圾桶全部都在沉睡……
    所有东西都在沉睡，所有物品一动不动。
    沈明眈突然觉得恍惚——这里是真实的世界吗？她为什么坐在这里？她为什么在动在思考？
    她真的恢复视力了吗？
    还是说这只是一个真实的梦？
    等梦醒了，现实里的她仍然是盲人吗？
    沈明眈莫名其妙开始害怕，她抖动着被子，摸摸床头柜摸摸手机，确定这些物件都是真实存在的，然后打开周闻时的手机拼命刷着早间新闻。
    她需要真实，需要感受真实。
    沈明眈划过一堆看不懂的股市行情，划过无关紧要的高温预警，划过某明星和某明星疑似深夜相会的小道消息，最终茫然地停下来。
    她想看什么？
    沈明眈突然有点想哭，就好像整个人被隔离在了世界之外一样无措。
    为什么？
    明明失明这几年她都没有如此慌乱，为什么复明了反而开始手足无措了呢？
    她茫然地盯着窗帘的缝隙，眼眶被阳光刺得通红一片，只能小心翼翼闭上眼睛，让薄薄的眼皮抵挡阳光。
    片刻后，沈明眈神情放松下来——是的，没错，她再一次感受到阳光打在眼皮上是红红的、热热的，就像之前和周闻时一起体会过的一模一样。
    这个发现让她有种链接了真实世界的安心感，心跳也慢慢平稳了下来。
    病房门有块方形玻璃，沈明眈盯着这块玻璃，直到门口有护士匆匆经过的身影。
    然后走廊尽头传来护士的相互寒暄，隔壁病房有人用拐杖敲打地面，窗户外飞过几只活泼的小鸟扭曲病房这束静止的光线。
    ——世界动起来了。
    这个活起来的世界，是真的。
    沈明眈劫后余生般松了一口气，心脏重新提起，眼泪再次夺眶。她开始激动、开始惊喜，开始迫切想要分享自己的喜悦。
    她屏住呼吸，在泪眼朦胧里看到沙发上的人影动了动。
    周闻时的睫毛如黑翼的蝴蝶，在沈明眈的眼中轻颤，然后打开。
    第38章 恢复 “你看，我哪里不一样了？”……
    “周闻时！我能看见了！”
    周闻时眼睛才睁开一半, 沈明眈就忍不住对着他说。
    原来周闻时刚睡醒的时候也是迷蒙茫然的，一双眼睛要睁不睁，呆呆地看着前方。
    不过沈明眈话音刚落, 周闻时迷蒙的表情顿时消失了, 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她，紧张地上下扫视：“怎么了？”
    沈明眈大大方方看着他，压抑着喜悦：“你看，我哪里不一样了？”
    周闻时从沙发上起身, 站起来的时候踉跄了一下, 应该是蜷着睡把腿睡麻了。
    “纱布呢？是不是不小心蹭掉了？怪我, 睡前没有帮你检查一下。”周闻时脚步没停，直接走到沈明眈床前，“眼睛痛不痛？要不要先用衣服挡一挡？”
    沈明眈视线黏在周闻时的脸上, 神情恍惚。
    原来他看自己的时候，是这种样子呀。微微皱着眉头, 满眼都是担忧和自责，还有隐隐的心疼，脸颊上带着一道睡梦中压出的红印，嘴唇也泛着干燥。
    有点狼狈，又十分可爱。
    他的声音总是很平淡，所以失去视力的沈明眈从不知道他的脸上会带着如此明显的喜爱和怜惜。
    怪不得殷梅似乎总是没眼看，原来他真的藏不住自己的表情。
    她开始遗憾自己竟然错过了周闻时那么多那么多的爱意表现。
    “周闻时……”沈明眈低下头, 泪珠啪一下砸在被面上, 晕染成一朵小小的水花。
    周闻时凑近仔细观察她的眼睛, 轻轻用手背擦拭她的脸，对沈明眈的变化毫无察觉，语气开始紧张：“是不是疼了？我们叫医生, 明眈，别哭，你别哭。”
    沈明眈的心脏好像是吹到极限的气球，鼓鼓胀胀地漂浮在空气中。
    “周闻时……”她又喊了一遍。
    “我在，不哭。”
    沈明眈吸了吸鼻子，抬头看着他说：“周闻时，沙发是不是很不舒服？你的脸上都压出印子了。”
    周闻时摸了一下左脸，下意识回答：“没有不舒……”
    然后他突然顿住，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一屁股坐在病床上扳过沈明眈的肩膀：“你怎么知道？”
    沈明眈看着他惊疑不定的眼神破涕为笑：“你猜我为什么知道？”
    “明眈……”周闻时声线颤抖得不像话，“你，你的眼睛……”
    沈明眈看他瞳孔轻颤，嘴唇发抖的样子，抿着唇点点头：“我能看见了，周闻时，我能看见你了。”
    周闻时突然大口呼气，紧绷的肩膀微微塌陷，似乎松了一口气。
    然后摆出更惊讶的样子，双手缓缓离开她的肩膀，颤抖着小心翼翼伸出一根手指：“这是几？”
    沈明眈听他声音抖得像被电了似的，一阵好笑：“你伸出了左手食指，是一。”
    周闻时反应慢了好几拍，在沈明眈说完后沉默地盯着自己的手指，又仔细看着她沾着泪水的微红双眼。
    “是，没错，没错……”
    周闻时喃喃，控制着力道去摸沈明眈的眼睛，却又害怕伤了她似的，指尖只敢在她眉头和脸颊打转。
    沈明眈忍耐着痒意乖乖让他摸，鼻头却开始发酸：“周闻时，我好高兴，我真的好高兴你知不知道？”
    “不哭，不哭，”周闻时安慰她，自己的声音却也没平静多少，“太好了，太好了……你能看见了……”
    沈明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开始委屈了，明明刚才还很高兴来着，她不是来分享喜悦的吗？怎么越分享越想哭了？
    她猛地搂住周闻时，把脸埋在他的颈窝开始掉眼泪：“我能看见了！周闻时……”
    沈明眈很想喊他的名字，哪怕他就在自己眼前，哪怕他就在自己身边，她也想一直一直喊他的名字，以此证明这个世界是真实的。
    “不哭。”周闻时声音颤抖，动作却轻柔，大手盖在她头顶，像撸小动物一样轻轻抚摸着，尽力安抚她。
    “你，痛不痛？”周闻时拍她后背，“恢复视力痛不痛？还和昨天一样畏光吗？”
    “不……我不痛，”沈明眈抬起头哭得一抽一抽，“我一点都不痛。”
    其实她说的是实话，今天醒来之后眼睛确实不痛了，但带着哭腔的否认反而像在说反话，显得她更委屈了。
    呜……怎么回事呀，她的眼泪怎么停不下来了？
    沈明眈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大跳，恢复视力不是喜事吗？怎么好像被她哭成了伤心事？
    她想不明白，但她就是委屈。
    沈明眈透过眼泪看见周闻时明显慌乱的眼神：“真的不痛吗？”
    别哭了沈明眈，再哭就把他吓坏了。
    沈明眈在心里偷偷劝自己，尽量止住哭腔，扬起一个小小的笑：“真的啊，我一觉睡醒就变成这样了，一点都不痛。”
    “好像还做了个梦，嘿嘿。”
    是昨天做的梦吗？做的什么梦来着？
    记不清了，不提也罢。
    沈明眈收回思绪，自己摸到床头柜抽了几张纸给自己擦眼泪。
    她才刚刚恢复视力，很多习惯一时半会改不过来，比如找东西靠用手摸。
    沈明眈擦了擦眼泪，又象征性擦了一下周闻时肩膀上被她哭湿的布料：“真的，我只是突然能看见了，所以控制不住想哭。”
    周闻时不知信了几分，眼神中仍然有化不开的担忧，揉揉她的脑袋开口：“想哭就哭吧，我在呢。”
    沈明眈却摇摇头，她已经哭完了，周闻时现在让她哭她也哭不出来了。
    她现在只想敲锣打鼓把这个好消息昭告天下，让爸爸妈妈梁心欣还有自己的粉丝全都知道这个好消息。
    她都快忘记他们长什么样子了。
    “那我们叫医生过来看看好不好？”周闻时捧起沈明眈的脸检查她水蒙蒙的大眼睛。
    沈明眈点点头，她也想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摔了一跤就好了。
    总不能她其实是个接触不良的遥控器，往地上摔两下反而摔好了。
    “我要给妈妈打电话。”沈明眈把自己的手机捞过来，又把周闻时的手机还给他。

 第44章

    周闻时接过手机，没问她为什么拿了自己的手机，安静地看她打电话。
    沈明眈对着盲人模式的手机反而有点不知从何下手，干脆把眼睛闭上。
    闭上眼果然适应多了，沈明眈凭借熟悉的手感关掉了盲人模式，切换成很少使用的正常模式。
    她不太灵活地找到殷梅的电话拨过去，听着电话铃声，紧张地攥住周闻时的小指。
    周闻时安抚地拍拍她的手，却没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抖得不像话了。
    铃响不过几声，殷梅就接起了电话：“喂？明眈啊，怎么了？我正准备给你做早饭呢？虾仁粥怎么样？你顺便问问小周过不过敏……”
    “妈妈！”
    沈明眈听着她的唠叨，鼻头又是一酸，嗓音沙哑地喊了她一声。
    “你声音怎么了？是不是哭了？是不是哪里疼了？你跟妈妈说，妈妈马上就去了。”
    “不是……”沈明眈无意识牵着周闻时的小指放在自己嘴边，“我是想说，妈妈，你把盲杖退了吧。”
    “退……不喜欢吗？是不是有心仪的款式啦？告诉妈妈，妈妈来买。”殷梅那边有哗啦啦的水声，应该在清洗食材。
    沈明眈深吸一口气：“妈妈，我不需要盲杖了。”
    殷梅闻言沉默几秒：“是不是这次的事情让你不开心了？妈妈给你买个结实……”
    “不是，都不是，”沈明眈心脏酸软，不想再卖关子了，“我能看见了！妈妈，我的眼睛好了，我不需要盲杖了！”
    “什么？！”殷梅端庄的形象都快维持不住，几乎破音。
    沈明眈重复：“是真的！”
    说完看向周闻时，对他比口型：“你告诉我妈妈，我真的能看见了。”
    周闻时收到信号，握住她不安的双手缓缓开口：“伯母，是真的，明眈的眼睛恢复了，她可以看见了。”
    电话那头安静几秒，然后传来一阵细微的瓷器碎裂声。
    “妈妈！你没事吧？”沈明眈听到声音有些紧张，怕殷梅一时半会消化不了这个消息。
    这几年妈妈真的为自己的眼睛耗费了太多心血，她恢复视力最激动最高兴的肯定是殷梅。
    殷梅中彩票一样欢欣的声音响起：“妈妈现在就去医院！”
    沈明眈有点担心她过度高兴：“你小心点，路上慢点，我又不会跑。”
    “我小心，我小心着呢！”殷梅在电话里叮叮当当的，听声音已经冲到门口了。
    “诶……”
    “别怕，你好不容易恢复了，妈妈肯定格外小心。”殷梅撂下这句话就挂断电话。
    沈明眈面上带笑，语气无奈：“我估计她已经开始开车了你信吗？”
    周闻时盯着她的嘴唇说：“如果是我，也会惊喜得立刻赶过来。”
    “那当然了，谁让你这么喜欢我。”沈明眈听了他的话心里甜滋滋的，手上没停，开始打下一个电话。
    还要通知她爸爸和梁心欣呢。
    算了，梁心欣就算了吧。
    今天是工作日，她肯定要上班，现在告诉她的话也太让她为难了。
    不来医院看自己吧，梁心欣心里肯定过意不去。来医院看自己吧，沈明眈又舍不得让她为了请假绞尽脑汁。
    不管怎么样，都会让梁心欣左右为难。
    还不如等出院了再告诉她这个喜讯，然后请梁心欣吃一顿大餐，顺便把周闻时带着，让她认识一下自己的男朋友。
    “你说怎么样？”沈明眈跟周闻时解释了一下自己的计划。
    周闻时垂眼笑着看她：“这是不是代表你更认可我了？”
    “我本来就很认可你，从外到内，从头到……都很认可你。”沈明眈隐晦地瞧了一眼周闻时衣物包裹下的身体。
    “在医院呢……”周闻时小声抗议，耳根红了一大片。
    沈明眈稀奇地用自己的眼睛看他害羞慌乱的样子，镇定自若地说：“我可什么都没干。”
    周闻时抿着唇笑，伸手捏她故意鼓起的脸颊，力气轻得像抚摸。
    沈明眈刚想继续逗他，门口就传来几声清脆有力的扣门声。
    是殷梅？
    “病人姓名？”
    哦，是刚刚按铃找来的护士，不是殷梅。
    “沈明眈。”她回答。
    护士走到床前观察了一下：“哪里不舒服？”
    沈明眈把自己的情况描述了好几遍，现在已经脱敏了，用平静无波的语气说：“我的视力突然恢复了。”
    “嗯，视……”
    护士一边点头一边掏出笔，面色如常。
    几秒之后：
    “——什么？！”
    第39章 检查 她今天的感情波动都快赶上过去一……
    “你说什么？”
    护士吓了一大跳似的连问两遍, 手里拿着查房记录本翻来覆去地看。
    沈明眈无辜地眨眨眼，悄悄瞄她，观察着自己已经很久没见过的面部表情。
    原来人在惊讶的时候眉毛会飞起来, 声音越大眉毛飞得就越高。
    护士合上本子, 皱着眉头看她：“现在是什么感觉？确定能看见吗？”
    沈明眈点头：“没什么感觉，真的能看见，一清二楚。”
    甚至视力可能比她失明前的视力还要好。
    “……不得了……”护士面部肌肉抽动两下，无意识喃喃。
    她掀开沈明眈的眼皮细细观察, 然后收回手竖起一根手指：“这是几？”
    “一。”沈明眈回答。
    她知道这种情况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护士严谨点也是应该的。
    “这又是几？”护士换了只手伸出三根手指。
    沈明眈不厌其烦继续回答：“三。”
    “哈……”护士收回手站直, 视线在记录本和沈明眈身上来回打转。
    “你是沈明眈？你确定你是？”护士摇了摇头，盯着记录本问。
    “是，我是, 百分百。”沈明眈莫名有些小骄傲，好像恢复视力是她自己努力做到的一样。
    她挺起胸膛耸耸肩：“昨天我还是个盲人, 今天一睁眼就恢复视力变成健全人了。”
    沈明眈说完就在内心认可自己的演技，虽然眼泪已经流了一大缸，但面对外人还是要装得云淡风轻毫不在意。
    护士后退两步：“我……我去通知医生，你先保持镇定不要面对强光，手机也不要玩。”
    嘴上说着让沈明眈保持镇定，但护士自己反而不太镇定，出门的时候几乎左脚绊右脚。
    沈明眈看着护士出门, 然后和站在边上没什么存在感的周闻时对视：“你看, 大家都不相信。”
    “信不信都没关系, 反正你恢复了，这就够了。”周闻时轻轻笑。
    他的语气很温柔，如果是之前的沈明眈, 恐怕会直接信了他的话，但她现在视力恢复了，可以亲眼看到周闻时的表情，总觉得他的笑容有些牵强。
    是她失明太久看不懂表情了，还是周闻时的确不太开心呢？
    沈明眈看着他走向卫生间的背影，面露沉思：“周闻时，你……”
    “你是不是不开心？”
    周闻时脚步不停，没有回答。
    是了，他听不见，她现在问了也是白问。
    听不见……沈明眈垂眸，觉得自己大概猜出了他心情的一部分。
    她突然掀开被子穿上拖鞋，单脚蹦蹦跳跳地追上周闻时的背影，然后猛地从背后抱住他：“猜猜我是谁！”
    周闻时似乎吓了一跳：“明眈？你……”
    沈明眈在他的搀扶下转到他面前，仰头说：“猜对啦！”
    周闻时扯起嘴角，语气轻柔：“怎么自己下来了？万一摔了怎么办？”
    沈明眈没错过他落寞的目光，也听懂了他的潜台词。
    周闻时的话听起来像客套的关心，但沈明眈知道他是想说，如果自己在他的身后摔倒了，他根本没有办法听到，没有办法第一时间提供帮助。
    “周闻时，你相信我……”
    “咚咚！”
    门口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明眈？明眈呢？”殷梅走入病房，看着空荡荡的病床语气焦急。
    沈明眈听到她的声音，一时间顾不上和周闻时联络感情，赶紧松开搂着周闻时的手，扶着墙站在卫生间门口：“妈妈，我在这呢！”
    殷梅向内走了两步，见到了此刻面带微笑的沈明眈。
    只是妙语连珠的大学老师说不出话，能言善辩的自媒体博主保持沉默，母女二人褪去各自的身份，无言地对望着。
    沈明眈抬起头看着殷梅，细细打量着明明日夜陪伴在自己身边，却好几年都没能亲眼见过一面的妈妈。
    不一样，真的不一样。
    用自己的眼睛看妈妈，和用耳朵听、用周闻时的眼睛看都不一样。
    沈明眈鼻头发酸，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看着一向重视体面的殷梅穿着旧衬衫素面朝天气喘吁吁的样子，望进她那双已经微微下垂的眼睛，还是没忍住带上哭腔：“妈妈……我看见你了，我能看见你了。”

 第45章

    她今天的感情波动都快赶上过去一整年了。
    殷梅扔了车钥匙朝她走来，一双手在衣角擦了又擦才敢抚上她的眼睛：“真……看见了？”
    “嗯！”
    “哎呀，真是的，早知道妈妈就打扮一下了，怎么让你第一眼就看见妈妈潦草的样子了。”殷梅笑起来，眼角有细细的褶子。
    沈明眈摇摇头：“特别美，刚刚一进来我还以为是女明星走错病房了呢！”
    “瞎说……”殷梅嘴上吐槽，但眉梢眼角都是笑意，高兴得像中了百万彩票。
    不，也许百万彩票也不如这一刻来得惊喜。
    殷梅笑完反应过来：“医生怎么说？是因为什么才恢复的？”
    沈明眈还是摇头：“刚刚护士来过了，医生还没来呢。”
    殷梅点点头，又转头去看周闻时，给了他一个见到他以来最亲切的笑脸：“小周啊，辛苦你了！要不要先回去休息？等医生检查完了我再叫你。”
    沈明眈看着殷梅和善的表情，有点讶异她竟然会主动提起让周闻时之后再过来，按照殷梅之前的态度，说不定会暗示他不要再过来了。
    果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心胸也开阔了。
    周闻时不卑不亢地回答：“不用了，伯母。我在这里一起照顾明眈吧，知道她的具体情况之后我才能放心。”
    殷梅笑起来：“辛苦你了。”
    “跟我在一起才不辛苦呢。”沈明眈故意小声叨叨。
    她背对着周闻时，他看不见这句话，但殷梅却能听得一清二楚。
    “你呀你！”她戳了戳沈明眈的脑袋，又怕把她戳坏似的揉了揉。
    沈明眈回头看周闻时，他脸上带着略显疲惫的笑，眼底却有淡淡的悲伤。
    她故意往旁边跳了两步，一把挽住周闻时的手臂嚷嚷：“好累！我只是眼睛好了，脚可还疼着呢！”
    殷梅闻言果然慌了神：“哎呦！瞧我，高兴得都忘了！快别站着了，赶紧去床上躺着。我还说给你做早饭呢，也高兴忘了，你等着，妈妈让你爸爸给你带早餐。”
    沈明眈没有听话去床上，反而靠周闻时靠得更紧了，直到他伸出手揽住自己的腰。
    “嗯……那我要吃小笼包，还有鸡蛋灌饼。”沈明眈把左手放到周闻时背上，轻轻拍着，“你呢？周闻时，你想吃什么？”
    “都可以。”周闻时低头看她，扬起一个安抚的笑容。
    “那就素包子和茶叶蛋，你大清早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沈明眈替他决定，丝毫没觉得自己的话太亲昵了。
    殷梅这次没冷笑，反而百依百顺地给沈父打了电话报菜单。
    “买不齐就别过来。”
    殷梅柔柔笑着，说出的话却无情又冷漠。
    沈明眈缩缩脑袋，几乎是被周闻时提溜着去洗手池刷牙了。
    她一直想不明白她爸爸妈妈的相处模式，要说感情不好吧，两个人年年纪念日互送礼物，要说感情好吧，一年到头她就没见过殷梅对她爸爸有几个好脸色。
    也许这就是相爱相杀吧，亦或者她那最爱体面的妈妈就喜欢在她爸爸面前抛去伪装展露真实的自己。
    至于她爸，当然是甘之如饴喽。
    沈明眈边刷边思考，接过周闻时递来的漱口杯呼噜噜漱完口，还没来得及洗把脸，门口就传来医生的声音。
    “……恢复？……造成……”
    她听不太清，随便用水洗了洗眼角就准备出去听医生说话。
    周闻时却拉住她的手臂，小心护住她：“怎么了？脸还没洗完呢。”
    沈明眈上次在他家的时候为了展现自己的精致，洗脸洗得很繁琐，光是揉洗面奶就揉了好几分钟，导致周闻时一直认为沈明眈洗脸是件很复杂的事情。
    她指指外面：“医生来了，我们去听听她怎么说的。”
    周闻时目光看向沈明眈手指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但还是轻轻“嗯”了一声。
    沈明眈听他毫无破绽的声音，心想能看见果然方便多了，至少他藏不住的落寞眼神都会被自己尽收眼底。
    她拽住周闻时的衣领，在他脸上飞快印下一个带着牙膏味儿的吻：“早安吻，希望你开心一整天。”
    周闻时怔了怔，然后笑起来，在她脸上轻轻回吻：“也希望你开心一辈子。”
    沈明眈看他表情放松，不由得放心了一点，拉着他的手一蹦一跳走了出去。
    看样子殷梅和医生已经谈完了，正安静站在原地，沈明眈出现的时候，她们同时转头看过来。
    沈明眈被看得脸热：“怎么了？”
    失明的时候从不觉得别人的视线有压迫感，现在恢复视力了，任何人直勾勾的视线都让她如坐针毡。
    ——也算是一种甜蜜的烦恼了。
    医生先是看了看她的脚：“暂时不要过度活动，不然不利于恢复。”
    沈明眈没想到她会先关心自己的脚，顿时肃然起敬，想着不愧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医生，心态果然稳定。
    医生轻松平静的嘱咐让病房里几个紧张兮兮的人都悄悄松了一口气。
    医生都不急，她们有什么可担心的。
    “至于眼睛，”医生继续说，把几人的心脏重新提起来，“先做个影像检查，看看具体是什么情况吧。”
    “好。”三人异口同声，沈明眈和殷梅更是同频率连连点头。
    很快沈明眈就一瘸一拐地被带去拍片子了，殷梅和周闻时坐在检查室外，面对面沉默着。
    “那个，小周啊。”殷梅许是察觉到气氛尴尬，整理了一下服帖的衬衫衣领，和周闻时聊天。
    周闻时微塌的脊背顿时挺起来：“怎么了，伯母？”
    殷梅绞尽脑汁找话题：“明眈恢复的时候有什么特殊情况发生吗？”
    “抱歉，我醒的太迟了，那时候明眈已经恢复了，所以我也没能发现。”周闻时认真回忆，然后略带自责地摇头。
    “没事没事，阿姨不是怪你的意思，明眈自己都说了她是突然恢复的……”殷梅摆摆手，然后生硬地转换话题：“对了，说到明眈，你对明眈……”
    周闻时牢牢盯住殷梅的唇形，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她的下文，于是开口：“我很喜欢她，非常喜欢。但我也明白您的顾虑，如果明眈也认为我……认为我不合适，那我一定不会死缠烂打，因为我和您一样希望她幸福……”
    “谁说你不合适了？谁说我不幸福了？”
    不知何时已经出了检查室的沈明眈双手抱臂靠在墙上满脸傲娇，但时不时偷瞄周闻时的眼睛暴露着她的担忧和感动。
    殷梅站起身扫视她：“这么快？”
    沈明眈下巴抬得高高的，用力点头：“嗯！”
    周闻时也站起来，像做错事一样手足无措地重复：“这么快？”
    沈明眈下巴仍旧抬得高高的，惜字如金：“嗯。”
    见二人都没动作，沈明眈假装矜持的动作维持不住了，双手扶墙缓解着单脚承重的酸麻。
    “快，扶我一把，脚麻了。”
    第40章 交流 “现在你明白了吧。”
    最后沈明眈是被周闻时抱着回病房的。
    短短的距离, 她硬是把脑袋埋在周闻时怀里没敢抬起来。
    大庭广众的，尤其殷梅也在旁边，她是真的有点不好意思。
    殷梅可能是担心她的脚伤, 对周闻时抱着她这件事不仅没发表什么负面看法, 甚至还在旁边虚护着她。
    “检查顺利吧？没什么不舒服的吧？”殷梅边走边问。
    沈明眈声音一颠一颠的：“顺利，什么感觉都没有。”
    殷梅推开病房门方便周闻时抱着沈明眈进去：“那就好，就看医生怎么说了。”
    沈明眈从周闻时怀里蹦出来，一跳一跳扑到病床上, 像条咸鱼似的仰面躺下不动了。
    “累了？”周闻时抖开被子, 盖在沈明眈肚子上。
    殷梅正在卫生间洗手, 沈明眈瞄了一眼四下无人，用口型说：“不累，你在就不累。”
    周闻时看到她的嘴型, 耳根开始泛红，眼神也不自觉乱飘, 嘴角微微翘起，一副很高兴的羞涩样子。
    “明眈啊，你爸爸好像到了，你的早饭还吃吗？”殷梅擦着手出来，“要不先别吃了，防止医生说又要做检查。”
    沈明眈捂着脸打个舒服的小哈欠：“那就不吃了吧，反正也不饿。”
    说完才发现周闻时一脸茫然, 于是坐起身面对着周闻时说：“周闻时, 你饿不饿？我爸爸要带着饭上来了, 你先垫垫肚子。”
    周闻时在沈明眈话音落地几秒后才接话，似乎有些走神：“没事，我不饿。”
    沈明眈看他魂不守舍又努力应和的样子, 张了张嘴，没说话。
    殷梅递给沈明眈一杯温水：“那个，我先下楼接你爸爸，他脑子不好找不到路，你们先休息哈。”
    说完又转向周闻时：“小周你也是的，别累着自己，多休息会儿。”

 第46章

    “嗯，妈妈小心。”沈明眈心不在焉地和殷梅笑着挥手告别。
    待殷梅关上病房门离开，沈明眈上扬的嘴角落下来，手也垂在身侧无意识揪着病号服的衣摆。
    周闻时也坐在沙发上，盯着地面出神。
    沉默在空气中弥漫，寂静的室内让门外走动的脚步声都清晰可闻。
    “周闻时，我们谈谈吧。”沈明眈放下水杯，对着周闻时说。
    周闻时仍旧盯着地面没反应。
    沈明眈有些懊恼地咬了咬唇，撑着身子往床边蹭，然后用完好的腿踢了踢空气。
    藏在空荡裤管里的细直小腿在周闻时眼前一晃而过，他如梦方醒般抬起头：“怎么了？水喝完了？”
    沈明眈看他抬头了，收回腿拍了拍床：“你过来，坐在我身边。”
    周闻时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蜷缩两下，然后缓慢起身坐在了沈明眈示意的地方。
    “周闻时，你不开心了对不对？”她谨慎地避开受伤的那条腿，面对着周闻时。
    周闻时怔了一下，笑着摇头：“没有，我只是有点累了，等陪你检查完身体就好了。”
    沈明眈朝他背上轻拍了一下：“撒谎，你在骗人。不要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就是不开心。”
    周闻时避开她的视线：“没……”
    “有！”沈明眈加大音量打断他，“我知道你有！不许嘴硬！”
    “周闻时，你要把你的感受说出来，我才能知道该怎么让你开心起来。我们之前已经遇到过很多次这种情况了不是吗？每次你身体不舒服或者心情不好的时候，都要嘴硬说自己没事，话到嘴边也不肯说出来。”
    沈明眈把他的一只大手握在双手中间，继续说：“这样你会难受，我也会不知所措，我们不要这样好不好？我可以猜你的心情，但我总有猜不对的地方，你要学会主动表达，知不知道？”
    周闻时反握住她的手，语气迷茫：“对不起，明眈，我不是故意的。”
    沈明眈其实也不是想跟他算账，她不是什么严苛的完美主义，又有着失明的经历，因此反而会更耐心更宽容。
    “我明白，我相信你的，所以你也要相信我，试着把自己的内心想法说出来，我们一起解决问题对不对？”
    周闻时说：“抱歉……”
    沈明眈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表达自己的第一步，就是戒掉道歉的习惯，因为情绪不是错误，表达情绪也不是在犯错。”
    周闻时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嗯，你说得很对。”
    “我确实不太高兴，但我不知道怎么向你开口。我不希望破坏你的喜悦，我也并不是因为你的恢复而不高兴，我只是……有点……”他脸上清浅的笑容转瞬即逝，变成了半扯着嘴角的表情。
    周闻时苦笑着补充：“有点……不安？或者说，自卑。”
    沈明眈看着他愁眉苦脸的表情，心中了然，知道自己之前猜对了几分。
    “如果你是因为觉得我恢复视力了而你没有恢复听力这件事不安，那你真的很笨。”她从周闻时发烫的手心抽出自己的手，戳在他脸颊上手动拉出一个笑容。
    周闻时被迫微笑，眼神却呆愣愣的，看上去颇有几分滑稽。
    他用乱七八糟的表情发出不可置信的声音：“什么？”
    沈明眈老神在在：“你想，我出事之前，你是不是因为我看不见你听不见所以想和我分手？”
    周闻时似乎想反驳，但欲言又止了一会儿，还是老实点了点头。
    “很好。”沈明眈抱臂，“那我现在能看见了，可以自力更生，你不需要担心我了，情况是不是比之前好一点了？”
    “嗯，好了很多。”周闻时顺着她的话回答。
    沈明眈表示肯定：“那就对了，这是其中一个进步。”
    “第二个进步，”沈明眈竖起两根手指，“我爸爸妈妈之前是不是反对我们来着？”
    周闻时摇头：“不，他们也是为你好。”
    沈明眈捏了捏他的脸：“说什么客套话呢，他们就是不乐意。”
    “但是呢，”她话锋一转，“他们的确是为我好，觉得我是盲人需要人照顾，不过现在我恢复了，他们就不需要对我有多余的关心了，咱俩的事就没人反对了，这是第二个大大的进步。”
    周闻时抓住她乱晃的手指，垂头看不清表情：“可你既然已经恢复了，他们应该更希望你能找到更……健全的另一半。”
    沈明眈故作不解凑到他面前：“周闻时，你在哪学的逻辑？”
    “什么？”他茫然眨眼。
    “照你这样说，你作为聋人，不也应该找个像我一样的健全人吗？”
    周闻时睫毛轻颤：“这样是在拖累你。”
    沈明眈眯了眯眼：“那我失明的时候如果找个健全人，是不是也在拖累他？”
    “不……”
    “嘘，”沈明眈捂他嘴，捋着自己的思路，“所以按照你的逻辑，我失明的时候应该找个和我一样不健全的人。”
    “也就是说，之前我们在一起是非常顺理成章并且正确的一件事。”她得出第一个结论。
    “既然我们彼此都不健全的时候在一起已经是一件好事了，那现在我恢复了，我们两个的生活是不是更方便了一点？”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在一起，是更加顺理成章又正确的一件事。”沈明眈收回手，得出第二个结论。
    说得口渴了，沈明眈把水杯拿起来润润唇，抬头看见周闻时正略显迷茫地看着自己。
    哎呀，早知道说慢点了，不知道他读唇语能不能跟上自己说话的速度。
    “现在你明白了吧。”沈明眈问他。
    周闻时声音飘忽：“可是，你父母的意见怎么办？”
    沈明眈把水杯塞进他手里，示意他也喝点，然后胸有成竹地说：“你不用担心，我的父母自然应该我来搞定。而且，你不了解我爸妈，如果他们真的反感你，你压根儿没机会进病房。”
    周闻时似乎有点不解：“你父母怎么可能接受一个聋人呢？”
    “不要妄自菲薄，你忘了今天以前我还是盲人呢，谁比谁高贵了？”沈明眈撇撇嘴，“你对我爸印象可能不好，但我实话告诉你吧，如果他讨厌你，带狗屎带炸/弹也不可能给你带饭。”
    沈明眈耸耸肩：“所以，身体方面也好，家庭方面也罢，你都不需要担忧了，只要我们互相喜欢，一切都不是问题。”
    周闻时摩挲着水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嗓音颤抖地说：“可是，这些都是外界的因素，如果我告诉你，沈明眈，即使没有外部压力，我内心依然对你感到自卑呢？”
    沈明眈捧起他的脸扫视他，怜爱的目光仿佛抚摸傻瓜一样抚摸他：“亲爱的，你到底还记不记得，这个世界上有个东西叫做助听器，它正孤零零躺在你家等着你戴上呢。”
    周闻时没什么肉感的脸颊被沈明眈揉搓着，眨了眨眼，然后自嘲般笑起来：“对不起，我忘了。”
    “那就戴上喽，等你戴上就可以重新听见我美妙的声音了。”沈明眈收回手一脸得意。
    但她的心中并不平静，甚至有点慌乱。
    沈明眈不知道周闻时现在对助听器的态度怎么样，毕竟他之前十分抗拒这个东西，好不容易克服心理阴影戴上了，结果没几天就又被她的事故吓出新的阴影，她只能故作轻松地调侃。
    况且，她也并不想在悲伤的语境下和周闻时讨论助听器。他那么悲观的一个人，如果把话题描述得沉重悲伤，还不知道心里要怎么难受呢。
    就像人在听伤感音乐的时候，哪怕心中没有伤口，也会应景地感受到悲伤，更遑论周闻时这种心里有裂缝的人呢？
    现在看到他真实生动的笑脸，沈明眈彻底放心了，知道他好歹没应激，而且多少把自己的话听了进去。
    非常好，积极向上正能量盲人博主感化悲观厌世负能量聋人帅哥计划通！
    等等，盲人博主？
    盲人博主！
    她是个盲人博主啊！
    沈明眈揪着周闻时的袖子，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我的盲人账号怎么办啊？！”
    第41章 出院 “所以，现在就是没事的意思了？……
    医院楼下, 早就接到人的殷梅带着沈父绕了不知多少圈。
    “怎么还不上去？”沈父拎着大袋小袋的早点，跟在殷梅后面走得口干舌燥。
    殷梅昂首挺胸步伐稳重：“散步。”
    沈父敢怒不敢言：“开玩笑呢吧，明眈还要看医生呢, 在这浪费时间……”
    殷梅瞥了他一眼, 沈父立马闭嘴不说话了。
    “报告还没出来，等报告出来了再上去。”她抬起手表算了算时间。
    “为什么？那小周还在吗？”沈父空出一只手扯了扯衣领，又整了整皮带。
    “嗯。”殷梅惜字如金，一副不想多提的样子。

 第47章

    明眈现在恢复了, 殷梅心里高兴, 也懒得管她和那个小周之间的事情了, 反正明眈现在耳聪目明的，她么什么可担心的。
    殷梅又看了一眼额头已经开始冒汗的沈父，心想要不是看出明眈和小周之间有话要讲, 她可犯不着亲自来接人，更没必要一直在楼下兜圈子。
    “怎么了？有事啊？”沈父神秘兮兮凑过来问。
    殷梅没好气道：“你管不着。”
    沈父递给她一个包子：“亏你还让我去跟人家谈话呢, 俩人感情反而好起来了吧？这小周要是人品过得去呢，你也就别替明眈瞎操心了。”
    “你怎么知道人品过得去？”殷梅没吃他递过来的包子，一脸好笑。
    “不知道，嘿嘿。”沈父说，“但我了解了一下，他父母好像都去世了，现在就是孤家寡人一个, 刚好你也舍不得明眈嫁出去, 那到时候让他入个赘, 明眈还能一辈子在我们身边呢。”
    殷梅面露思考，嘴上不停：“就你懂。”
    沈父又是嘿嘿一笑：“我不懂，我不懂。”
    “其实这我倒是不担心, 因为无论如何我们都会在明眈背后支撑她的。我只是在想，耳朵听不见还是太不方便了，日常交流都比正常人困难不少，而且说不定还会遗传呢。”殷梅抬头数着楼层，找到沈明眈的病房窗户，出神地盯着。
    “嗨！”沈父浑不在意，“那不是有助听器吗？我上次见他的时候还戴着呢，交流起来跟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殷梅挑挑眉：“助听器？我倒是没见他用过，还以为他戴不了呢。既然能戴为什么在医院不戴上？”
    “年轻人的心思谁懂呢，不爱戴呗。”沈父自己掏了个包子啃。
    殷梅看他漫不经心的就烦，从小到大明眈的衣食起居和学习教育他都没怎么参与过，还总是摆出一副开明慈父的样子来掩盖自己对明眈成长的缺失。
    真是老男人的统一嘴脸。
    “不提了，随他们去。”她翻个白眼说，“时间差不多了，上楼吧。”
    殷梅端庄敲响病房门的时候，沈明眈刚扯着周闻时的袖子问他账号怎么办。
    “我是不是得转型了？怎么办？”沈明眈头疼得要命，抱着周闻时的手臂哀嚎。
    “什么怎么办？”殷梅笑着问，身后跟着和蔼可亲的沈父。
    沈明眈赶紧松开周闻时：“没事儿，就是在想我的账号该怎么办。”
    “还做什么账号啊，眼睛都好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去。”沈父咧着嘴笑，毫不见外地给众人分发早饭。
    分到周闻时的时候，还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满嘴“小周辛苦了”，一点儿也看不出几天前他们发生过一次不愉快的谈话。
    沈明眈下意识接过小笼包，还没吃就被殷梅拿走了。
    “忍忍，等检查完再吃。”殷梅瞪了一眼沈父，把沈明眈的小笼包塞回它手里。
    沈明眈无所谓地点点头，反正她本来就不饿，吃不吃都行。
    本以为自己要看着他们吃饭，没想到最后谁也没吃成就被医生火急火燎喊去了。
    “病人是什么时候开始失明的？”医生盯着几张看不懂的片子，表情凝重。
    殷梅连忙回答：“高二，快满17周岁。”
    “当时什么症状？”
    “就……没有症状，突然就看不见了。”沈父在旁边抢答。
    医生瞥了他一眼，看向沈明眈：“真的？”
    沈明眈回忆了一下：“对，也不疼，视力也没退化，有天突然就什么都看不见了，看了很多家医院都没办法。”
    “太健康了。”医生突然说。
    “什么？”沈明眈茫然眨眼。
    医生举着报告：“我说你的检查结果，非常健康，眼部神经没有什么明显的损伤痕迹，角膜、晶状体、结膜全部都很健康，眼眶眼球也看不出来外伤。”
    医生顿了顿，抬头看她，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可思议：“你真的失明过？”
    沈明眈坦然面对质疑：“是的，千真万确。所以我到底为什么突然恢复了？以前为什么找不出来原因？”
    “是的呀医生，我们大大小小的医院都跑遍了，从来没治好过，怎么什么都没干，只是摔了一跤就好了？”殷梅也在旁边跟腔。
    医生笑了两下，无奈地说：“不光别的医院查不出来，你在我这我也是查不出来的。你这太健康了，哪有病变损伤的痕迹啊。”
    “所以我猜想，现在是两种可能。”医生伸出两根手指，“第一种，她压根没有失明，之前所谓的失明可能是心理问题造成的自我暗示或者自我欺骗。”
    沈明眈听完就瞪大了眼睛，连连反驳：“不可能不可能，医生，我心理可健康了，而且哪有装失明装了六七年的，这不可能。”
    医生笑着摇摇头，继续说：“这只是一个猜想，第二个猜想呢，就是你之前可能因为某种原因视神经受压迫，这次因祸得福消除了这种压迫，所以恢复了视力。”
    沈明眈听完这个猜想，也觉得哪里不对，要是有东西压迫神经，之前早该检查出来了。
    “所以，现在就是没事的意思了？”沈父背着手听了半天，斟酌着问医生。
    医生摆摆手：“不是保证没事，只是暂时看不出问题，至少目前没发现特别情况。她的眼睛是情况特殊，就算现在恢复正常了，还是要注意，有情况就要立马检查，不能说万事大吉直接放心了。”
    沈明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这句话，大概懂了：医生的意思就是确实没事了，以后勤体检就行。
    “哦，哦哦，”殷梅笑得开心，满脸春风得意，对着医生连连道谢：“谢谢医生，谢谢医生，我明白了。”
    最后他们带着医生开的一点维生素和眼药水就离开了。
    沈明眈拎着药稀奇地看，医生开的剂量都很小，比起药品，更像是安慰剂。
    她觉得医生可能更偏向第一个猜想，觉得她没失明过，所以才为了安抚她的心理问题开了点安慰剂。
    没关系，安慰剂就安慰剂吧，反正都没什么副作用，就当补充营养了。
    “不过，”沈明眈坐在病床上看着坐在沙发两端，中间的空隙大到可以开两家小奶茶店的周闻时和沈父，忍着替别人尴尬的习惯开口：“既然没什么事，要不早点出院吧，反正我的脚也不算严重，在家里休息就行了。”
    沈父闻言连连称是：“对，早点回家好，医院也不干净，到处都是细菌。”
    殷梅正在窗边和学校打电话，听到沈明眈的话也点点头，比了个“ok”的手势。
    至于周闻时，早在沈明眈话音落地时就站起身开始帮她收拾东西了。
    沈明眈趁沈父去缴费，对着周闻时比了两个大拇指，小声说：“好样的！”
    她就知道周闻时也待不下去了。
    沈明眈这么开朗的人看着自己的爸爸妈妈和自己的男朋友互相打交道都觉得不自在，更何况周闻时这么内敛的人呢。
    赶紧出院吧，她要回到和周闻时的二人世界，还要和梁心欣分享这个大惊喜。
    “出院这么早干嘛？万一伤口恶化怎么办？”殷梅挂了电话，有些不赞同。
    沈明眈嘿嘿笑：“爸爸已经下去缴费了。”
    殷梅摇头：“就他手快。”
    “没事呀，我本来就不严重，住在医院反而不方便，在家里还自在一点呢。而且住病房也要花钱的嘛，我舍不得花你们的钱。”沈明眈哄她。
    殷梅下巴微抬：“我们的钱本来就是你的，想花就花。”
    沈明眈知道她这是没意见的意思，欢呼一声单脚跳下床去翻衣柜。
    周闻时正在卫生间整理洗漱用品，病房里只有她们两个，沈明眈也没多想，解开病号服扣子就打算换衣服。
    “诶！”殷梅拍她手，拢起她散开的衣襟。
    沈明眈茫然抬头，却见殷梅已经走去了卫生间，对忙活的周闻时说：“小周呀，卫生间的门我先关一下哈，等一下再给你打开，你暂时待在里面。”
    沈明眈耳根一红——忘了这茬了，她今天得意忘形不太谨慎，竟然忘了要在殷梅面前避嫌。
    殷梅关上门看她：“换吧。”
    等沈明眈换好裙子，殷梅掏出一双拖鞋让她穿上，嘴里念叨着：“你呀，就是一个人住久了，一点防备心都没有。之前在家里也是的，在监控面前就裹着浴巾涂身体乳，幸好妈妈了解你，坚决不给你爸爸权限，不然你肯定要尴尬了。”
    沈明眈穿上拖鞋连连点头：“知道了，妈妈最好了，我以后会注意的。”
    殷梅理了理她的领口，就去给周闻时开门了。
    沈明眈在原地看着殷梅的背影，以及殷梅对面一脸自然的周闻时，果然开始尴尬了。
    不过她尴尬的不是差点走光，而是自己和周闻时已经坦诚相见过了，却还要在殷梅面前一本正经地装作非礼勿视。
    尤其是，她身上这条裙子，好像就是在周闻时家穿的那条。

 第48章

    ——那条被他掀起又放下的裙子。
    所以她才说要赶紧出院啊！
    第42章 回家 “如果你喜欢的话，很好看。”……
    沈明眈脚伤不重, 可以扶着人慢慢走，所以就拒绝了轮椅，在周闻时的搀扶下离开医院。
    殷梅原本想让沈父送周闻时回去, 她来送沈明眈回家, 但沈明眈还是不放心周闻时和她爸爸单独相处，坚持要周闻时和她坐一辆车走。
    “爸爸公司肯定还有事情，周闻时和我们一起就好，不用让爸爸多绕路。”她扶着殷梅的车门说。
    殷梅把行李放进后备箱, 无所谓地说：“也行, 反正我今天不去学校了, 让你爸自己先走吧，我送小周。”
    沈明眈闻言赶紧一屁股坐进后座，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对周闻时说：“快来！”
    周闻时也不知害羞还是尴尬, 在车外扭捏了一会儿才低着头进来坐下。
    “走喽。”殷梅看了一眼后视镜，启动车子。
    一路上车内都十分安静, 只有导航甜美的女声穿梭在前后排之间。
    沈明眈津津有味地看着窗外飞速略过的景象，手指却偷偷抓住了周闻时的小指，轻轻摩挲着。
    殷梅瞄了两眼导航说：“明眈，你问问小周过两天有没有空，一块吃个饭感谢一下他这几天的照顾。”
    “这有什么可谢的，要是他受伤了我肯定也会照顾他呀。”沈明眈没多想，漫不经心地说。
    “你确定？”殷梅突然笑了, “确定不需要他和我们吃顿饭？”
    沈明眈用指腹压周闻时修剪圆润的指甲, 下意识开口：“对……”
    “啊？”头点到一半, 沈明眈突然听懂了殷梅的意思，发出不可置信的声音。
    殷梅笑了一声没理她，专心开车了。
    沈明眈赶紧说：“吃！肯定要吃！他什么时候都有时间！”
    没时间也得有时间！
    殷梅这话可不是单纯请他吃饭的意思啊, 她是想让周闻时正式见他们一面，从而有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沈明眈掐了一下周闻时的大腿，让他看自己，然后双手放在嘴巴边上防止被殷梅看出口型，对周闻时说：“你想不想要个名分？”
    周闻时愣了一下，耳根微红，垂下脑袋在她耳边小声说：“你不是给我了吗？”
    沈明眈缩了缩脖子：“我给了，我爸妈还没给呢。想不想要正大光明地跟我谈恋爱？”
    “想。”周闻时毫不迟疑，声音却愈发小，似乎这件事让他感到很害羞。
    沈明眈挑挑眉，心情很好：“那就等好消息吧，过几天你就能见光了。”
    虽然现在和见光也没什么区别，她爸爸妈妈和周闻时已经见了好几面，甚至一起在医院分工照顾她了。
    但该有的仪式感还是要有的，不然显得他们家好像对周闻时很不重视。
    殷梅先把周闻时送了回去，沈明眈打开车窗依依不舍地挥手告别，指着手机示意他保持联络。
    殷梅没给他们时间依依惜别，毫不留情地调转车头离开了。
    沈明眈感受着阵阵风吹，惬意地闭上眼睛，又怕再也看不见了似的赶紧睁开，仔细观察着窗外的一切事物。
    殷梅扫了一眼她：“别看了，小心风迷眼睛。”
    “嘿嘿，太久没体会过用自己的眼睛看世界的感觉了，我兴奋嘛。”沈明眈关上车窗说。
    说完她才发觉自己好像说漏嘴了，赶紧找补：“之前都是用盲杖当成外部眼睛，现在是真正的自己的眼睛。”
    殷梅狐疑看她一眼：“叽里咕噜乱说什么呢，是不是视力恢复高兴傻了？”
    沈明眈配合地傻笑：“嘿嘿，还没傻呢。”
    殷梅笑笑没说话，把车停进车库，带着病号沈明眈艰难地上了楼。
    “哇。”沈明眈惊叹了一声。
    这是她第一次真实地看到自己朝夕相处的房子的面貌，她站在家门口竟然有些陌生，还有点不知所措。
    沈明眈伸出手摸了摸墙壁，又摸了摸鞋架，这才找到了久违的熟悉感。
    “还有点不习惯呢，差点都不知道哪儿是哪儿了。”她换好拖鞋，对着殷梅感叹。
    殷梅扶着沈明眈到沙发上坐下，满脸欣慰：“习惯睁着眼睛，总比习惯闭着眼睛要轻松。你呀，现在就是苦尽甘来了。”
    “嗯。”沈明眈环视着这套小小的房子，回忆着自己曾经在黑暗里跌跌撞撞生活的日子。
    所幸，那都是过去式了。
    沈明眈不知道自己以后会不会突然再失明，但至少此时此刻，全世界的光明都可以在她的眼睛里闪耀，她已经感到非常幸福了。
    因为那些黑暗的日子里，她偷偷流着眼泪祈祷的，也不过是再看一眼这个明亮的世界。
    从恢复的那一刻起，沈明眈已经看了这个庞大缤纷的世界无数眼了。
    她的梦想，已经实现了无数遍了。
    “明眈啊，你先待一会儿，我去隔壁把早上没来得及做的食材拿过来，你有事给我打电话哦。”殷梅说完就干脆利落关上了门，好像生怕她会趁机溜出去。
    沈明眈盯着禁闭的入户门，又好笑又心软。
    很多时候，殷梅好像真的在把她当做小猫小狗来养。
    闲着也是闲着，沈明眈干脆现在就给梁心欣发消息约饭。
    她下意识语音输入：“在吗我的心欣？”
    说完又觉得自己既然已经恢复视力了，好歹也要把打字练一练，不然再过一阵子可能真的变成文盲了吧。
    沈明眈删掉已经输入的消息，像没接触过电子产品的老年人一样慢慢戳着手机键盘，嘴里念念有词：“心心，不对不对，是心欣。心欣，在不在呀？”
    “咋了？”
    梁心欣回得很快，应该在摸鱼。
    沈明眈继续慢吞吞打字：“你有没有空，我们一起吃个饭呀。”
    “啥时候啊？今天不加班，晚上有空，或者等到周末也有空。”
    梁心欣的消息后面跟了一大串流口水的表情，显然心情正好，嘴也正馋。
    沈明眈想了一下，回复道：“今晚来我家怎么样？请你吃豪华外卖。”
    “吃什么外卖啊，要吃就出去吃嘛，直接去吃市中心新开的那家烤肉，我都馋了好久了。”
    “好心欣，可我现在不良于行诶。”沈明眈生疏地找了两个可怜兮兮的表情。
    她不过是失明了几年而已，怎么互联网表情包已经更新换代了这么多次，她都快看不懂了。
    梁心欣秒回：“是饿得走不动了吗？”
    沈明眈翻个白眼：“不，是受伤了，脚脚痛痛的。”
    “恶心。”梁心欣言简意赅，“怎么伤的，严不严重？”
    沈明眈不知道怎么才能长话短说把事情解释清楚，干脆吊着梁心欣的胃口：“不严重，说来话长，我们边吃边说呗。”
    梁心欣回：“行，那去你家吃外卖。”
    沈明眈反而改变主意了：“不吃外卖了，就吃你馋的那家烤肉，我江南小瞎子身残志坚，舍命陪心欣。”
    哎呀，说到江南小瞎子，她又想起来自己的账号还不知道怎么进行下去呢。
    沈明眈想问梁心欣的看法，又不想提前告诉她自己恢复了，打算等到晚上再给她一个惊喜。
    算了，账号的事晚上再和梁心欣一起商量吧。
    “很好，那我预订位子。”梁心欣没跟她客气，直接甩了预订截图。
    沈明眈发了个ok就退出聊天框了。
    刚准备点进周闻时的聊天框，门口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应该是殷梅回来了。
    她蹦蹦跳跳跑到门口，从猫眼里确认了一下才给殷梅开门。
    “哎呦，你怎么出来了？坐回去坐回去，小心脚伤。”殷梅担忧地看了几眼沈明眈的脚，不停催她坐下。
    沈明眈自己倒是没什么感觉，只是走路会费劲一点而已。
    之所以敢答应梁心欣去外面吃饭，也是知道自己的脚伤得不重，不影响简单的出行。
    说不定吃炖肉还能恢复点呢……沈明眈心驰神往地幻想着油滋滋的烤肉，肚子情不自禁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殷梅听到她肚子叫，笑着说：“都饿成这样了还不赶紧休息，稍微等会儿啊，我现在就给你炖汤。”
    “妈妈，你辛苦啦！”沈明眈用小学生朗读的激昂音调对殷梅表示感谢，成功收获了一个白眼。
    殷梅在厨房忙活，沈明眈也不想闲着，钻进房间打开衣柜。
    她衣柜里的很多衣服自己都没有亲眼见过，根本不知道好不好看。现在能看见了，当然要好好筛选一下。
    沈明眈哼着音乐把衣服翻来翻去，对自己的大部分衣服都比较满意。
    虽然款式都比较简单，但颜色和风格都是她喜欢的，穿在身上也显得人很青春。
    不愧是她们母女的眼光。
    才自夸完，沈明眈就从衣柜里翻出了一件荧光绿的连衣裙。

 第49章

    刚拿到手，沈明眈就被它亮眼的颜色闪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吐槽，又被它难以言喻的版型震惊了。
    裙子是无袖不收腰的款式，腰线做得极低，裙摆像花苞一样蓬蓬的，上面有很多红红黄黄的小碎花。
    沈明眈比了一下，长度大概在膝盖，又闭着眼仔细摸了摸。
    幸好幸好，很陌生的手感，应该没穿出去过。
    对沈明眈来说这件裙子的丑陋程度可以说是史无前例，如果她之前不小心穿过这件衣服，那么她将不惜一切代价销毁当天的所有监控。
    她拎着裙子跑到厨房，好奇地问殷梅：“妈妈，这是你买的吗？”
    殷梅看见裙子愣了一下，果断摇头：“不是，是你爸爸买的，男的眼光不好，容易买丑东西。”
    “是吗？”沈明眈把裙子展开仔细观察了一下，又对着镜子比了比，然后立马放下。
    算了算了，还是太丑了。
    不过，这裙子真是她爸爸买的吗？
    虽然他眼光很差，但也不像是会喜欢这种类型的裙子的人。
    这种质量很好、设计很有特色，但版型不好、颜色浮夸的裙子，更像是被商场里的灯光镜子以及导购的巧嘴迷惑的某位女士一时头脑发热激情下单的产物。
    是谁呢，好难猜呀。
    沈明眈若有所思地看厨房里的殷梅，发现殷梅也在隐晦地偷看这条裙子。
    两人视线碰撞之后，殷梅立马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切菜了。
    沈明眈忍不住笑了一下，算了，就当做是她爸爸买的吧。
    她对着裙子咔嚓拍了一张照片，这才不紧不慢把裙子刮回衣柜深处。
    沈明眈躺在床上把照片发给周闻时，故意问：“周闻时，快看我新买的裙子，好看吗？”
    如果他敢说好看，沈明眈会立马转发一百条关于如何提高审美的视频让他一一拜读。
    “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在聊天框挂了很久，周闻时的回复才慢吞吞出现：
    “如果你喜欢的话，很好看。”
    第43章 账号 声音，原来如此美好。
    “很好, 准备拜读审美进修一百篇吧。”沈明眈敲敲打打，嘴边却带着笑。
    她不是没看出来周闻时是为了附和她才昧着良心夸好看的，但这也不妨碍她故意逗他。
    “明眈呀, 吃饭啦。”
    殷梅在房间外面喊她, 沈明眈发了个“亲亲”的表情就撂下手机出去了。
    吃饭的时候沈明眈又是对着殷梅的厨艺大夸特夸，尤其夸赞了色泽和摆盘。
    她两颊鼓鼓竖起大拇指：“妈妈，之前看不见，一直以为你的饭只是味道好吃, 现在能看见了才知道, 原来是色香味俱全, 这刀功这色泽，不输大厨呀殷老师！”
    殷梅高兴得多吃了一碗饭，临走的时候头昂得高高的, 也不知道是因为厨艺自豪，还是因为女儿的眼睛欣慰。
    沈明眈吃饱睡了个回笼觉, 这才不紧不慢开始准备晚上和梁心欣的碰面。
    随便找了个高赞教程，沈明眈坐在化妆镜前手忙脚乱地跟练，总算是化了个勉强能看的淡妆。
    没办法，她失明前还在上高中，没学过化妆，后来又直接失明了，没想过自己还有重获光明亲自化妆的这一天。
    这几年偶尔化妆也是梁心欣或者殷梅帮她化的, 次数可以说是屈指可数。
    “应该……还可以吧。”沈明眈对着镜子左看右看, 心里没底。
    想了想, 她干脆给周闻时打了个视频。
    “好看吗？”她嘟着嘴欣赏自己的口红。
    画面里周闻时愣了愣，轻声说：“我看不见你的唇形了。怎么突然化妆？”
    沈明眈收回嘟着的嘴：“你的助听器呢？周闻时，戴上助听器呀, 这样我们就可以无障碍交流了。”
    “对不起，我忘了。”周闻时抿唇，开始带着手机移动，应该是去找助听器了。
    沈明眈看着乱晃的镜头，忍不住说：“周闻时，你是不是……对助听器还是有阴影呀？”
    “什么？”周闻时看着镜头，一脸恍然。
    随后一副崭新的助听器出现在镜头里，周闻时有些失真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明眈，其实我已经好久都没想到这个问题了。”
    “自从你亲手给我戴上助听器，我看到助听器的时候，脑子里就只有你的脸了。”
    “我知道这样说有点矫情，但遇见你之后，我越来越少地想到过去的事情，越来越多地想到你，想你吃了没、睡了没，想你今天做了什么，想我们明天能不能见面，想来想去，怎么想都是你。”
    周闻时说完的时候，人已经从屏幕里移开了，只剩半个微红的耳尖含羞带怯地藏在发丝中，出现在沈明眈的屏幕里。
    沈明眈脸也有点红，但不是羞的，而是欣慰的。
    她很开心自己让周闻时的生活变得明亮了一点，很高兴周闻时可以利用助听器听见这个世界，更欣慰于周闻时愿意慢慢对自己敞开心扉表露内心。
    “周闻时，我也是。”
    她笑着捂住摄像头，看着屏幕里那只越来越红的耳朵说：“我也每天都在想你。”
    “想你今天有没有好好吃饭，是不是又不舒服了。看不见你，就在脑子里偷偷勾勒你的样子，趁通感的时候多看你两眼，牢牢记住你。”
    “和你在一起之后，好像失明也变得有趣了起来，恢复视力的时候，我甚至在遗憾，遗憾以后不能和你通感了，不能第一时间分享彼此的世界。”
    “但幸好我们在一起了，以后不需要通感，我们也会一直牵挂、在意对方，哪怕我再也共享不了你的视野，但我一点儿也不怕，因为我知道我在你心里，你会和我分享心跳。”
    “那我呢，在你心里吗？”周闻时突然开口，镜头对准天花板。
    沈明眈愣了一下：“你听到了呀。”
    她特地捂住了摄像头，让周闻时看不到自己的嘴巴，这才放心表白的呢。
    周闻时挪动手机对准自己，侧了侧脸：“助听器，我戴上了。”
    “谢谢你，明眈。”
    沈明眈看他从脸红到脖子的样子，下意识问：“谢我什么？”
    周闻时脸更红了，垂着眼睛看地面：“谢谢你让我听见了你的表白，在我戴上助听器的一瞬间。”
    两次，少年时期之后，他两次戴上助听器，两次听见她清脆灵动的嗓音，两次收获她清澈真诚的爱意。
    也许助听器再也不是他的魔障他的阴影，而是他最期待最盼望的沈明眈的传声筒。
    声音，原来如此美好。
    *
    烤肉店，人来人往，人声鼎沸。
    沈明眈特意提前到，就是为了给梁心欣一个惊喜。
    梁心欣一进门她就发现了，但为了维持盲人的状态，沈明眈故意装作没看见，用尽毕生演技假装惊讶：“心欣？是你吗？”
    “对呀，”梁心欣一屁股坐下开始扫码，“累死我了，你点菜了没？”
    沈明眈点头：“点了几个肉，其他的你看着来吧。”
    “行，”梁心欣毫无形象地靠在椅背上，“现在说说吧，你怎么受伤的？”
    “就是，嗯……我跟你说了你不能骂我。”沈明眈先打了个预防针。
    梁心欣放下手机，来了兴趣：“说说。”
    沈明眈喝了口水开始解释。
    由于梁心欣没承诺不骂她，所以沈明眈也留了个心眼，挑挑拣拣隐瞒了显得她很笨的部分。
    比如冲动之下独自去找周闻时，比如因为摔了一跤就被人群围着送进医院。
    “……然后我爸去找了周闻时，周闻时被他说伤心了，就提出要和我分手，但他不是真心想分手的，他只是害怕耽误我。”
    “后来因为意外嘛，我不小心出事了，摔了一跤就变成这样了。”
    “……出院的时候我爸还来了一趟，我看到他们坐在一起心里都尴尬死了，他俩简直恨不得相隔十万八千里。”
    沈明眈说完口干舌燥，拿起水杯又猛灌好几口。
    “少喝点，我点了奶茶，马上就到。”梁心欣似笑非笑地提醒她。
    沈明眈眼睛立马亮了：“好心欣还是你懂我！”
    梁心欣轻笑一声：“看你高兴的，眼神都在发光，谁看得出你是个盲人呀。”
    沈明眈咽了咽口水，心想：没错，因为我现在的确不是盲人。
    她心虚地喝水，没回答梁心欣。
    梁心欣说：“所以你受伤和周闻时单方面分手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把这两件事放在一起说？”
    “要不是他突然说分手，我能一时冲动……”沈明眈没觉得哪里不对，下意识回答。
    “我就知道你肯定不是意外摔倒那么简单，”梁心欣依旧似笑非笑，“别告诉我你是为了挽回他才受伤的。”
    沈明眈回过神来，不禁感叹梁心欣料事如神：“那……也不是这个意思，你只是不了解内情。”

 第50章

    “行了行了，我多了解你啊，这像你能干得出来的事儿。”梁心欣啧啧摇头，一脸恨铁不成钢。
    沈明眈看她表情就知道，周闻时在梁心欣这里，怕是不好过关了。
    她刚想开口替周闻时解释两句，外卖就精准送到了他们桌上，打断了沈明眈的话。
    梁心欣欢呼着拆开袋子递给她一杯，又贴心地帮她把吸管撕开。
    沈明眈捏着吸管，看了眼标签，疑惑道：“咦？怎么是七分糖？”
    她不爱太甜，平时都喝五分糖甚至三分糖，梁心欣是知道的呀。
    “是吗？好像拿错了，这杯才是你的。”梁心欣看了眼手里的奶茶，自然地和沈明眈交换了一下。
    沈明眈满意点头，戳开喝了一口——爽！
    梁心欣缓缓坐下，看着沈明眈的动作，脸上表情变幻莫测。
    “沈明眈，”梁心欣盯着她，“你怎么知道你那杯是七分糖？”
    沈明眈喝奶茶的动作顿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露馅了。
    “哎呀哎呀被你发现了，”沈明眈毫不心虚，笑意盈盈地看着梁心欣，“还打算继续装下去，好让你替我烤一顿肉呢，这下到嘴的烤肉服务没了。”
    梁心欣满脸不可置信：“什么意思？”
    “你猜。”沈明眈笑得眼睛弯弯，看见梁心欣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自己的眼睛。
    “你是不是……”梁心欣站起身，在她眼前挥了挥。
    沈明眈立马大笑起来：“猜对啦！我，沈明眈，已经恢复视力了！”
    梁心欣嘴唇动了动，一屁股坐下：“我做梦呢？”
    沈明眈翻动烤盘里的肉，老神在在：“非也，非也，这不是梦。”
    “你……”梁心欣突然扯出一张纸盖在脸上，“我就说你能苦尽甘来吧。”
    沈明眈也有点眼热，嘴上却不饶人：“说得好像我付出了什么一样，它就是莫名其妙好了而已，别瞎感动了。”
    梁心欣反驳：“怎么没付出？你忘了你前几年连手机都不会用了？”
    “前尘旧事，不提也罢。”沈明眈用奶茶和梁心欣碰了碰杯。
    虽然每次都要安慰别人，但沈明眈并不觉得麻烦，反而觉得很幸福。
    她何其有幸，身边有他们真心实意地爱着自己、心疼着自己，听到她恢复视力，甚至会激动到落泪。
    梁心欣毫不客气吃着沈明眈烤的肉：“不管什么情况，反正以前我给你烤了那么多次肉，既然你好了，以后的肉都要你来烤。”
    “知道了知道了，给你烤一辈子。”沈明眈用力点头。
    “但是，”她又皱了皱眉，“我现在有个很苦恼的问题。”
    梁心欣夹一块肉给她：“你说。”
    沈明眈往前凑了凑说：“我现在恢复了，我的账号该怎么办呢？”
    “你想想啊，我是拍盲人日常的，现在恢复了，肯定拍不了这个系列了，如果我想继续做自媒体，就必须换赛道。如果不做自媒体，我又不知道现在该干嘛。”
    “我粉丝说少也不少，让我直接抛弃账号我也舍不得呀。所以我本来的打算是发一条视频声明自己已经恢复视力，以后不拍盲人日常了，至于拍什么，还得再想想。”
    “拍！为什么不拍啊！”梁心欣放下筷子。
    沈明眈环顾四周，然后像做贼似的说：“这不是诈骗吗？我都不是盲人了。”
    梁心欣眉毛一挑：“谁说不是盲人就不能拍盲人日常了？谁说盲人日常必须是你自己的日常了？”
    “嗯？求指教！”沈明眈瞪大双眼侧耳倾听。
    “指教谈不上，我又不是专业人士。”梁心欣托着下巴，“首先，我不赞成你直接声明自己恢复视力，因为装病卖惨博流量的负面例子太多了，到时候大家肯定质疑你。”
    “别忘了，你富香街那条视频因为走路利索都能被质疑八百条。”
    沈明眈点头：“确实，本来就有人不信我，我在视频火了之后立马出来说自己恢复了，大家肯定更怀疑我了。”
    “对呀，我就是这个意思。”梁心欣说，“所以我不建议你直接发声明，得迂回着来。”
    “迂回？”沈明眈思索，“让我想想，富香街那条视频挺火的，受众也都是善意、热心的群体，那我是不是应该先抓住他们？”
    梁心欣笑着说：“不失为一个办法，等你抓牢这些受众，有了为盲人群体发声的光环，再阐述自己的情况，到时自有大儒为你辩经。”
    “不过，”她话锋一转，“这个办法有个弊端。”
    沈明眈竖起耳朵：“什么弊端？”
    “时间线。”梁心欣竖起一根手指。
    对啊，到时候如果大家发现她恢复在前，为盲人发声在后，肯定又要质疑她了。
    “所以简单点的方法，”梁心欣继续说，“回到刚刚的思维，先声明再发声。用医疗记录做证据，用你跌跌撞撞学走路的视频博同情，双管齐下，再加上你积累的粉丝基础，说不定反而能让你的账号更上一层楼。”
    “毕竟恢复视力这种稀奇又喜庆的事，肯定能引发讨论度。”
    “但还是有弊端。”梁心欣吸了两口奶茶说。
    沈明眈接上：“弊端就是，质疑我的人也许会很多，而为我说话的人，不够多。”
    梁心欣竖起大拇指：“bingo，所以你要怎么选？”
    沈明眈垂眸，她要怎么选？
    第44章 发布 沈明眈想到自己后续的拍摄计划，……
    “我选先声明！”沈明眈突然一拍桌子。
    梁心欣被吓了一跳, 捂着胸口说：“可以呀，你打算怎么弄？”
    沈明眈狠狠咬了一口肉：“就按你说的，证据和卖惨双管齐下。”
    她想明白了, 质疑她的人不论怎么样都会质疑她, 那她何必过多考虑这些人呢？
    沈明眈说：“我不管他们了，我要考虑的只有两件事，一个是自己，另一个是流量。”
    “瞒着不说, 我自己心里过意不去, 所以我选择说出来。”
    “趁着富香街视频吸引了很多流量, 我趁热打铁宣布自己恢复视力，虽然势必引起质疑，但有质疑就有流量, 所以我还是选择说出来。”
    梁心欣若有所思：“有道理，把质疑声转化为流量垫脚石, 也是个好办法。”
    “而且，有了流量之后，我还可以像你说的那样，拍其他盲人的生活，也算没有背离我的账号初衷。”
    沈明眈继续说：“我有很多盲友，包括之前的评论区也有盲人在挺我，我可以拍大家的日常呀。”
    梁心欣说：“就像街拍博主或者爱心博主一样？每一期都换不同的拍摄对象, 但主题都是盲人生活？”
    “对！就是这个意思！”沈明眈狠狠点头。
    太好了！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直到洗完澡躺在床上, 沈明眈的心情都十分雀跃。
    梁心欣已经在整理她手机里留存的沈明眈刚学会用盲杖的那些小视频了, 明天就能打包发过来。
    为了表达感谢，今天的烤肉沈明眈坚持请客，说什么也不让梁心欣付钱。
    “之前就诊的记录我也保留了, 加上梁心欣的视频证据，明天上午我就可以开始剪视频了，争取明天晚上就发出去。”沈明眈侧躺在床上，手机放在枕头边。
    手机里是周闻时的脸，他一边在电脑上工作，一边注意着手机里的动静，闻言说：“那你还需要我陪你一起吗？”
    “你想陪我吗？”沈明眈撑着脸看屏幕里的周闻时，目光在他的助听器上徘徊。
    “……想。”周闻时转过头，留给她一个侧脸。
    沈明眈凑近屏幕：“你想的话，我就需要你陪，周闻时，明天陪我一起工作吧。”
    “好。”
    “你来我家陪我吧，我好累好辛苦，已经走不动了。”沈明眈趴在床上可怜兮兮的。
    周闻时敲键盘的动作顿了一下：“……好。”
    沈明眈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安慰他：“你放心喽，明天我妈妈一整天都不在家，而且我恢复视力之后他们就把监控撤了，现在这里已经完全是我独立的小空间了。”
    “怎么样？心动吗？想不想参观我的小家？”她兴奋地翻身。
    周闻时似乎安心了：“想，想看看你生活的痕迹。”
    “我还有好多相册呢，从小到大的照片都有，等你来了可以给你看我小时候的照片。”
    “好，可惜我以前没什么照片，只能给你看毕业照了。”
    “没事啊，以后我们一起拍……”
    沈明眈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着，渐渐睡了过去。
    第二天她还定了闹钟打算早点起床收拾一下房间，给周闻时留个好印象呢，没想到自己睡得像猪头，根本没听见闹钟。
    最后还是周闻时摁门铃的声音把她吵醒了。
    “等一等！等一等！”沈明眈一瘸一拐下床，顾不上洗漱，先把随便扔在凳子上的乱七八糟的衣服一股脑塞进衣柜。

 第51章

    她匆忙巡视一下，还不错，挺整洁的。
    沈明眈抽了张湿巾擦把脸，赶紧给周闻时开了门。
    “你怎么来这么早，我才刚起床。”她半真半假地抱怨两句，给周闻时找了双新拖鞋。
    周闻时垂眸看她：“给你打了电话，你没听到，怕你出事我就直接过来了。”
    “我能出什么事嘛，”沈明眈一蹦一跳地去卫生间，“不过还是谢谢你了。”
    周闻时跟过来，站在卫生间门口看她刷牙。
    沈明眈从镜子里看到他高大的身影，咬着牙刷含糊不清地说：“周闻时，这样看你好奇妙呀，终于不是用你的眼睛看你了。”
    “有什么区别吗？”周闻时帮她挽起垂落的发丝，防止沾上牙膏。
    沈明眈吐掉泡沫：“当然有区别了，你没听说过情人眼里出西施吗？”
    “在我的眼睛里，你更好看了。”
    周闻时愣了一下，然后矜持一笑：“我也是。”
    “也是什么？”沈明眈问。
    “觉得你最好看。”周闻时偏过头说。
    沈明眈漱了漱口：“我本来就最好看。”
    她洗漱完匆匆拆了个面包，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准备剪视频。
    至于周闻时，本来也没打算真让他来帮忙，充其量只是起到陪伴的作用罢了。
    沈明眈专心致志处理着素材视频，不忘顺手撸一把身旁的周闻时，漫不经心的样子活像对待小宠物。
    即使他身材高大，年龄也大她好几岁。
    沈明眈这一昨就坐到了下午，期间肚子咕噜噜响了几次也没当回事。
    周闻时提醒了她好几次要不要先吃饭，都被沈明眈亲了几口草草敷衍过去。
    “等等，马上就好了。”她弯腰驼背坐在沙发上，受伤的腿翘在周闻时身上。
    又过了一会儿，想到周闻时可能也饿了，沈明眈才依依不舍离开了电脑，转头对周闻时说：“好了就到这吧，我都饿死了，我们先吃饭怎么样？你有没有想吃的？”
    周闻时揉了揉她的小腿：“都可以，看你想吃什么。”
    沈明眈翻着外卖平台：“想吃小区门口那家牛肉汤，但他们家没开外卖。那干脆就吃……”
    “我去买吧。”周闻时捋了捋她的头发，把她的手机抽出来。
    “你盯了太久屏幕了，眼睛要休息一下。”他站起身说。
    沈明眈看着他任劳任怨的背影，矫情地捂住胸口：“天哪，周闻时，有夫如此，妻复何求啊！”
    周闻时没回头，手忙脚乱地出门了。
    沈明眈看见他微红的脖子和耳根，忍不住拍着抱枕哈哈大笑。
    两人一起吃了饭，沈明眈忍不住吃饱喝足的困意，靠在周闻时身上打了个盹。
    周闻时也不嫌累，一直在替她按摩肩颈，直到沈明眈睡着。
    她是在自己的床上醒过来的，一睁眼就看到周闻时坐在她的书桌前翻动着一本厚厚的相册。
    “嗯？你在看我的照片吗？”沈明眈揉揉眼睛瞥了一眼闹钟，才两点多。
    周闻时转过头看她：“醒了？”
    沈明眈点点头，活动了一下肩颈，没什么酸痛的感觉。
    “你看到哪儿了？”她单脚跳到桌前。
    周闻时扶住她的手臂：“看到你小升初了。”
    “那你可有眼福了，我初中就很漂亮了。”沈明眈浑不在意地翻了翻相册。
    “小学也很漂亮可爱。”周闻时站起来把座位让给她。
    沈明眈才不信呢，她小学的时候要么掉牙要么梳大光明，整个人像颗没煮入味的茶叶蛋，根本就不漂亮也不可爱。
    “我终于相信喽。”她不肯坐，蹦蹦跳跳去了客厅。
    周闻时在后面亦步亦趋：“相信什么？”
    “情人眼里出西施！”
    沈明眈抱着电脑说。
    要不是对她有滤镜，怎么可能这么真心实意夸她小时候漂亮。
    沈明眈又忙活了一阵，等天色擦黑，楼下传来许多小孩子放学的打闹声才剪好整个视频。
    “怎么样？”她拖着进度条给周闻时看成品，一脸期待。
    周闻时静静欣赏着视频里略显稚嫩的沈明眈磕磕绊绊找盲道的身影，语气温柔：“特别棒，真的。”
    沈明眈有了信心，手垂在发送键上面吃吃不敢点击。
    “周闻时，你来替我点。”她闭着眼睛说。
    周闻时温热的大手覆盖在沈明眈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背上，然后沈明眈的耳中传来“咔哒”一声。
    “发好了？”沈明眈说不上失望还是紧张。
    她睁开眼，却看见视频还在草稿箱里躺着，周闻时刚刚只是在空白处摁了一下。
    “你辛苦做了这么久，肯定要亲眼看着它被发出去，对不对？这种时候，我宁愿不做你的眼睛了。”周闻时含笑的嗓音出现在她头顶。
    沈明眈咬了咬唇，感受着手背上源源不断的暖意，心跳不由得加速。
    “好！”她颤抖着点击发布，指尖颤抖。
    没事的，没事的沈明眈，这是宣布你恢复视力的喜报而已，有什么可紧张的？
    出乎意料的，这条视频刚发出的时候没激起什么水花，流量不太好，只有零星几个铁粉在评论区一边震惊一边祝福。
    沈明眈耐心地回复了这几个很耳熟但不眼熟的评论，然后呼出一口浊气。
    “可能是时间选的不对，大家都在忙着准备下班做饭，等过几个小时再看吧。”沈明眈喃喃着关了视频。
    周闻时看出她的紧张，握住她的双手说：“没关系的，不用紧张，恢复视力是好事，不要被幻想的负面评价影响。”
    “嗯。”沈明眈点点头，缩进他的怀里不说话了。
    晚上沈明眈还是没忍住看了好几次账号，还是反响平平，都是关注她很久的老粉丝在祝福她，还有很多盲友表示羡慕。
    沈明眈看着这些友好评论心里一阵温暖，也不觉得惨淡的流量让人伤心了，干劲满满地把能回的评论都回了一遍。
    看吧，果然是她杞人忧天了，发之前紧张兮兮地害怕被推上风口浪尖，发之后才知道其实根本无人在意，只有喜欢她支持她的粉丝们会坚持鼓励她祝福她。
    沈明眈浏览着评论区，突然被一条新冒出来的评论吸引了。
    盲人老师大芸：“经常刷到博主，今天看到博主恢复的消息，我也很为你高兴，希望有朝一日，我的学生们也能重获光明，哪怕只有一天。他们中的很多人，根本没有看过这个世界的样子。”
    “盲人老师……”沈明眈念着她的网名，忍不住点进了她的主页。
    沈明眈看着这位叫大芸的老师主页里的自我介绍，来了兴趣：“盲人学校？”
    她虽然失明好几年，但因为失明的时候年龄已经大了，就没接触过盲人学校。
    沈明眈想到自己后续的拍摄计划，灵光一闪——她是不是，可以尝试接触一下这所特殊的学校？
    第45章 学校 也许这就是盲人学校存在的意义之……
    “谢谢你的支持！作为同样失去过光明的盲人, 我也很理解您对孩子们的期盼，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去看望您的学生们，为他们贡献一点自己的力量。”
    沈明眈敲敲打打, 回复了大芸老师的评论。
    然后才切换到私信, 给大芸老师发了一条消息：“大芸老师你好，我是江南小瞎子。一直以来我都想为视障群体做些什么，现在看到您对盲人孩子们的心疼与爱护，我也十分感动, 恰好我也在绿城, 希望能有幸参观贵校, 并通过视频向大家呈现这些盲人孩子们的日常生活，不知道您方不方便？”
    沈明眈发完不停刷新着聊天框，但消息一直处于未读的状态。
    应该在忙吧, 沈明眈切出后台，搜索了一下本市盲人学校的相关信息。
    ——少之又少。
    几个朴素的页面, 手指动两下就能翻到底的少得可怜的信息，绿城盲人学校的信息少得像浅盘里的水，抖两下就漏光了。
    沈明眈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儿，这所特殊的学校，好像连同它的学生一起被遗忘在了世界黑暗的一角。
    她仔细翻阅了一下，发现绿城盲校建校时间并不长，只有二十几年。
    “绿城市政府、市教育局投资建造……”沈明眈念着上面的小字, 心底隐隐有了想法。
    富香街的那个作品, 已经让她和官方有了交流, 足以证明官方其实很在意城市建设，不然也不会在她发布视频后立马整改老街。
    而且那次的作品流量非常高，吸引了很多网友, 说明大家其实更愿意为他们能提供帮助的事情留步，所以才会顶起富香街的热度吸引官方注意力。
    也许，她这次可以仿照上一次的做法，用更能引起共鸣或者同情的方式拍摄作品，留住大家的步伐。
    只不过这次不是提建议也不是呼吁改造，而是赞扬官方对视障群体默默的关注和投资，让这些孩子有个安身之所和学习环境。

 第52章

    更重要的，是希望更多人能注意到视障这个数量庞大却无人问津的群体。
    沈明眈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回复，只能先抛之脑后，反正她的脚还要养两天才能正常走动，参观盲人学校的事情不用急。
    现在她愁的，是这条宣布自己恢复视力的视频惨淡的流量啊。
    “流量由天不由我，认命吧。”沈明眈笔直地躺在床上，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一脸安详。
    幸运的是，第二天一大早沈明眈就收到了大芸老师的回复。
    盲人老师大芸：“江江你好，很高兴你关注到了我的学生们，我也非常欢迎你来我们学校参观。我的很多学生也知道网上有位坚强的盲人姐姐每天都在乐观生活，相信你的到来会给他们带来更多希望。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协调一个时间好吗？”
    沈明眈“噌”一下坐起来，连忙回复了大芸老师：“后天上午可以吗？”
    后天是周五，学校还在上课，她的脚应该也能正常行走了，时间刚刚好。
    最重要的是，她等不及了啊！
    这条视频的惨淡流量太让人挫败了，沈明眈已经摩拳擦掌准备拍下一个视频来证明自己了。
    盲人老师大芸：“没问题，我们加一个联系方式可以吗？方便我们随时联系，以及协调具体时间。”
    “可以的，我加您的微信吧。”
    沈明眈把大芸发来的号码复制到微信添加好友，把备注改成“大芸老师”。
    两人草草寒暄了两句就不说话了，互相等待着周五的见面。
    沈明眈想到后天要和那么多小孩儿见面就有些紧张，害怕自己不能给他们留个好印象，硬是拉着周闻时陪自己逛了次街。
    本来打算让梁心欣陪自己买衣服的，但她实在舍不得摧残打工人，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周闻时了。
    “唉。”
    沈明眈被周闻时扶着，走起来也还算轻松，边走边看着周闻时叹气。
    周闻时一脸莫名：“怎么了？”
    “逛街，还是和闺蜜有意思。”她故作高深地摇了摇头，一屁股坐在休息椅上不动了。
    坐下之后，看着一脸茫然的周闻时，沈明眈贴心补充：“至少，好闺蜜在进入商场的一瞬间，就知道要点奶茶了。”
    说完，还指了指对面的奶茶店。
    周闻时看过去，无奈地说：“你不是刚刚说这两天要戒糖，防止自己发胖吗？”
    沈明眈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下，这话确实是她说的，怕周五的时候状态不好，影响自己的形象。
    “但我这不是想喝了吗？”沈明眈理直气壮地摊开双手，“比起形象，还是心情更重要，快去买吧，乖，刚好锻炼你的社交能力了。”
    沈明眈推着周闻时的腰赶他走，不忘补充：“必须现场点单，不许小程序扫码，我要看你和别人讲话。”
    周闻时攥着她的手腕，回头看了她一眼：“知道了，别摸了。”
    “不是摸！是推！谁摸你了？”沈明眈在他腰上掐了一下，颇有些无语。
    说是逛街，但沈明眈担心影响到自己的扭伤，根本没走几步路，要么被周闻时半搂半架着走，要么干脆赖在椅子上指挥周闻时帮她跑腿。
    最后衣服也没买成，反而肚子鼓鼓地回家了。
    “没事，我想开了，”沈明眈打个饱嗝，“反正就算我买新衣服，这些孩子们也看不到，还不如多在沟通上下功夫。”
    周闻时替她顺着后背：“嗯，你的沟通能力一向很好。”
    沈明眈头抬得高高的：“那当然了，不然怎么能撬动你这颗厌世的心呢。”
    在她眼里，周闻时就像一颗硬硬的贝壳，用灰暗闭塞的外壳面对全世界，但只要耐心撬开他的壳，就会发现里面是白嫩柔软、温柔害羞的肉。
    如果给足他时间的话，这颗灰扑扑的贝壳，也会结出晶莹璀璨的珍珠。
    沈明眈在楼上看着周闻时远去的背影，眼角眉梢都挂满了温柔。
    “别看了，早就走了。”殷梅戳她后脑勺，毫不留情地讽刺这颗小望夫石。
    沈明眈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还能看得见呢。”
    嘴上不舍，沈明眈心里却有些开心。
    殷梅好像越来越能接受周闻时了，今天他们在楼下告别的时候，殷梅就在家里，却没像之前一样站出来插手，反而给他们留了说悄悄话的空间。
    可喜可贺，可歌可泣啊。
    *
    周五。
    沈明眈精神抖擞地起了个大早，第一时间检查自己的脚踝。
    她昨天可是特意早早睡觉了，睡前还专门热敷了一会儿，就怕扭伤好得不彻底。
    活动了一会儿，沈明眈又小心翼翼走去卫生间，总算确认自己的脚没问题了。
    “今日好运加一。”沈明眈哼着小曲洗漱完，给自己挑了一件黄色连衣裙。
    她可不是随便穿的，这条裙子虽然剪裁简单，但有个很重要的可取之处，那就是颜色。
    亮黄色明度高，对很多弱视或者有微弱光感的半盲来说是最有辨识度的颜色，这也是大部分盲道使用黄色地砖的原因。
    盲人学校肯定有不少半盲孩子，穿鲜亮的黄色衣服，更方便他们观察到自己。
    沈明眈把相机设备都带好，独自去了绿城盲人学校。
    周闻时原本打算陪着她，但沈明眈怕人多了会影响到学生们上课，就没让他跟过来，只约定晚上一起吃庆功宴。
    沈明眈站在校门口，抬头看着和普通学校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的盲人学校，心里有些忐忑。
    她都多久没进过学校了，更别提这么特殊的学校。
    “大芸老师，我到门口啦！”
    沈明眈早就跟大芸老师约好了在校门口碰头，因此第一时间联系了对方。
    保安从值班室探出一个脑袋：“找谁啊？”
    “哦，我是自媒体博主，和大芸老师约好了今天来这里参观。”沈明眈掏出聊天记录给他看。
    保安眯着眼辨认了一下，点点头：“刘老师啊，那你稍微等一下好吧，她不来我不能放你进去的，这里的小孩都看不见，万一放进去一个坏人跑都跑不脱。”
    沈明眈看他站在盲人学校门口一脸神秘兮兮地告诉自己这里的孩子都看不见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点好笑，翘着嘴角点头表示理解。
    没几分钟大芸老师就来了，穿着一件朴素的黑色短袖朝她挥手：“江江？是江江吧！”
    沈明眈热情回应：“嗨！是我，大芸老师好，没耽误您上课吧！”
    大芸笑起来：“没有没有，我上午没课，刚好能带你四处转转。”
    沈明眈捏着小巧的相机，跟在刘芸后面进了教学楼。
    “这是？”沈明眈不可思议地看着地面。
    刘芸踩了踩脚下的盲道，颇有些自豪：“没错，学校里到处都有盲道，你看，每个教室门口都铺了提示盲道，学生们踩到凸起的圆点就知道这里是教室了。”
    沈明眈脚尖碾了一下提示盲道，这些东西她闭着眼睛走了七年，早已熟悉，只是没想到平时在外界被忽视的盲道在这里竟然如此清晰细致。
    也许这就是盲人学校存在的意义之一吧，可以让盲人孩子们有一个被理解被在意的地方，好好地生活在一起。
    沈明眈心中隐隐动容，趁刘芸疏散小孩子下课的间隙在备忘录里记录下这部分素材。
    等她再次抬起头，走廊上已经多了很多高矮胖瘦各不同的学生了。
    “很多孩子刚入学的时候都不敢乱走，熟悉了之后就到处乱跑，像皮猴子一样。”刘芸走过来，看似无奈实则欣慰地说。
    沈明眈看着这些坚强的孩子，忍不住附和刘芸：“是啊，和所有孩子都一样。”
    一样活泼，一样可爱，真希望他们也是一样健康、一样拥有光明。
    “刘老师好！”一个瘦瘦的小女孩被刘芸扶住手臂后立马流利地叫出了她的姓氏。
    沈明眈蹲下身问：“你怎么知道她是刘老师呀？”
    小女孩偏头看向沈明眈，往刘芸身后缩了缩。
    刘芸拍拍她，对沈明眈解释：“这里很多孩子都有点怕生。”
    “她不是全盲，能勉强看到一点东西，再加上和我待久了，所以一下就能认出来。”
    沈明眈尽量温柔地说：“原来是这样，你好厉害啊！那你能看见我吗？”
    小女孩果然探出脑袋，手揪着衣摆，神情却有点小自豪：“能！你是黄黄的，盲道的颜色，就像会动的盲道一样！”
    “会动的盲道？好神奇的比喻啊，你的语文成绩一定很好！”沈明眈夸张地竖起两个大拇指比在胸前。
    小孩子经不起夸，笑得见牙不见眼。
    等上课铃打响，这些孩子又像归巢的鸟儿一样，凭借触觉和听觉准确地回到自己的教室和座位。
    沈明眈站起身，看着空空如也的走廊，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第53章

    刘芸笑着说：“其实这里的孩子不太在意成绩，她可能连你夸了什么都没听清，反正是好话，她就开心了。”
    “不在意成绩，因为学起来比较费劲吗？”沈明眈跟着刘芸往前走，目光掠过一个个小小的教室，还有教室里长着小手小脚艰难戳盲文的学生。
    刘芸摇摇头：“一方面吧。更大的原因是，对这些孩子来说，走学业这条路是很困难的，因为能容纳盲人的学校实在太少了。”
    这点沈明眈倒是清楚，她失明的时候殷梅就了解过相关资料，但既要学盲文又要同步学知识，对她来说难度太大了，何况她当时没能从失明的打击中走出来，更别提学习了。
    所以严格来说，她现在……只有高中学历。
    有点丢人啊。
    沈明眈正瞎想着，刘芸就给她指了指一间正在上课的教室：“这就是他们年纪大一点之后要学的了。”
    “盲人按摩。”沈明眈提前了解过这方面，因此轻而易举就说出了答案。
    因为按摩对盲人来说算是最容易就业的一门手艺，所以很多盲人学校都会开设专门的课程，只为他们以后能养活自己。
    “是。所以我很少和他们谈论梦想，”刘芸点点头，“梦想对他们来说太不切实际了，我不敢给他们没有可能的希望。”
    沈明眈看着教室里满头大汗找穴位的女孩，一时忘了回应。
    梦想……
    万一他们中有人真的可以实现自己的梦想呢？
    “我记得我带第一届学生的时候，”刘芸淡笑着打断她的思绪，“问过他们的梦想，有个小女孩特别骄傲地告诉我，她想当音乐家，想站在大舞台上唱歌。”
    沈明眈问：“后来呢？”
    刘芸还是笑：“后来她去做了盲人按摩。”
    沈明眈心里不上不下的，其实她已经猜到这个答案了，但听到刘芸的回答还是泄了一口气。
    “不过业余的时候会到广场上唱唱歌，也算是个大舞台了吧。”刘芸拍拍沈明眈的肩膀安慰她。
    沈明眈狠狠点头：“算！当然算了！”
    广场音乐家怎么就不算音乐家了呢？
    天上的白鸽是她的听众，沙沙的树叶为她鼓掌，轻柔的晚风把她的歌声送进过路人的耳朵里。
    也许这也是梦想的另一种实现方式呢。
    沈明眈回头，空空如也的走廊上是明亮清晰的盲道，蜿蜒着消失在走廊另一头。
    会动的盲道……沈明眈想起小女孩的比喻。
    离开教学楼时，她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下课铃恰好在此刻敲响，三三两两的小孩子踩着盲道叽叽喳喳涌出来，稚嫩的面庞上满是无忧无虑。
    会动的盲道，沈明眈低头看自己的裙子。
    没错，她是会动的盲道，她会尽力给这些孩子带来一丝属于盲人的光明。
    哪怕她能做的真的很有限。
    第46章 正文完 于是他们携手，决心相伴春与秋……
    沈明眈这次录完素材, 没有和任何人分享，而是闷头钻进了卧室剪辑。
    她怕自己心中压抑的那些情绪，在对周闻时或者梁心欣倾诉过之后会变成泄了气的皮球, 再也弹不起来了。
    她必须紧紧包裹着这些情绪, 一点一点把它们倾泻进自己的视频里，一滴一滴把他们揉搓进自己的文稿里。
    这次的视频她做的很用心，每一幕都仔细挑选过，旁白也是自己后期配的, 除了刘芸最后和她说的那些关于梦想的话题。
    沈明眈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想要保留这个话题, 明明她自己也不是什么有远大梦想的人, 但看到那些稚嫩的孩子，想到他们几乎被固定了的未来，她的心里还是有一丝不忍。
    视频发出去之后, 沈明眈甚至没有过多关注流量问题，直接退出账号安静了一天。
    不过账号安静了, 周闻时就别想安静了。
    “出去玩出去玩！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久没旅过游了？”沈明眈对着手机另一头的周闻时叽叽喳喳地叫着。
    她虽然退出了账号，但自己用心做出的视频，心里还是很挂念，为了转移注意力只好缠着周闻时。
    沈明眈翻了翻网上的攻略：“去隔壁市吧，离得近，高铁只需要一小时。”
    周闻时离屏幕很近，眼睛几乎眨也不眨地盯着她：“好, 都听你的。”
    沈明眈得意地哼了哼, 很满意他的听话。
    她不想过早得知新作品的消息, 所以在去隔壁市的路上对周闻时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要提前剧透。
    “我要明天中午准时打开它，你不准提前看更不能让我看到数据懂不懂？”沈明眈摇着周闻时的手臂让他也退出账号, 不许刷短视频。
    周闻时直接删掉了软件，把手机塞给沈明眈保管。
    “这样我就不能偷看了。”他替沈明眈戴好墨镜，捋了捋被弄乱的发丝。
    只是沈明眈没想到，防住了周闻时，没防住梁心欣。
    一大早梁心欣的电话就打来了。
    “沈明眈你干什么呢！快去看你的新作品，别装高冷了，再装下去你就过气了。”
    梁心欣咬着早饭说了一通，沈明眈睡眼朦胧地回了句：“知道了，拜拜。”
    电话挂断，沈明眈打了个哈欠，见周闻时趴在她身边睡得正香，就没打扰他，把手机调成静音开始登账号。
    刚登上去，密密麻麻的红点纷纷涌了出来，吓得沈明眈瞌睡都没了。
    “这这这……”她语无伦次地刷新了一遍又一遍，确定自己没看错。
    “九十万？！”
    九十万点赞啊！
    沈明眈看了一下后台，不停有新的点赞和评论冒出来，已经隐隐有破百万的趋势了。
    甚至前一条宣布自己恢复视力的视频也连带着增加了很多浏览量，不少网友都在祝福她。
    网友1：“第一次刷到博主是在呼吁建盲道，第二次刷到博主是去盲人学校看望失明孩子，点进主页发现博主恢复了，果然好人有好报，祝博主以后顺顺利利！”
    网友2：“江江竟然能看见了？快眼熟我！我经常给你评论的！”
    网友3：“给博主点个赞，恢复了也不忘盲人群体，坚持为他们发声。”
    网友4：“谁说不是呢，健全人争取盲人利益肯定比盲人自己争取要容易些，博主也算好事一桩了。”
    沈明眈几乎控制不住自己脸上的笑，小声尖叫几声，开始马不停蹄地挑选一部分评论回复。
    她太投入了，以至于根本没发现周闻时已经醒了，把头蹭在她身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等把能回的都回了，沈明眈一低头，就看到周闻时一双含水的眼睛。
    “看我干嘛？”她故意捂住周闻时的眼睛，“我又火了哦，你在和网红谈恋爱知不知道？”
    周闻时双手搂住她的腰，脸部轻轻在她手心里蹭了几下，声音沙哑：“看不见了。”
    沈明眈突然回忆起来昨天晚上也是这样，周闻时摘掉助听器之后，她就故意蒙住他的眼睛，让他既看不见也听不见，只能在黑暗与寂静里紧紧追寻她，牢牢贴紧她，直至亲密无间、密不可分。
    分外可怜，分外可爱。
    沈明眈把这些记忆抛出脑海，松开手揉了揉周闻时的脑袋：“我说我又火了，厉害吧。”
    周闻时微眯的眼睛睁大，似乎清醒了一点，毫不犹豫地说：“厉害。”
    沈明眈继续去看新作品的评论区，被一条高赞评论吸引了。
    野草合唱团：“谢谢博主让我们了解到这样一所学校，请问他们需要音乐课吗？我们是专业的合唱团队，可以免费给孩子们上合唱课，虽然无法改变他们的人生，但至少可以为他们提供一个小小的舞台。”
    合唱团？
    盲人学校也有音乐课，沈明眈上次去的时候就看到过他们上课，坐在小小的教室里跟着老师一句一句唱儿歌，好些孩子都兴致勃勃的。
    也许这是个不错的选择呢。
    沈明眈连忙关注了他们，然后找刘芸说明了一下情况，想知道校方能不能通过。
    “当然可以了！我们前两年就办过类似的活动，只不过没有合唱老师指导，都是孩子们瞎唱的，如果有专业合唱团指导的话，相信学生也会很高兴的。”
    刘芸回得很快，语气里带着小兴奋。
    沈明眈拉了个群，牵桥搭线让野草负责人和刘芸联系上了，方便他们互相协调。
    没多久刘芸又发来一条消息：
    “江江，真的谢谢你了，给他们带来了这么好的一次机会，我猜肯定会有很多孩子把合唱写进作文里的，到时候一定念给你听。”
    沈明眈正和周闻时挤在卫生间一起洗漱，看到刘芸的消息赶紧腾出手回复：“能帮到孩子们就好，希望他们都能快乐长大！”
    周闻时一手捏着自己的牙刷，另一手扶住沈明眈的牙刷防止掉落。
    沈明眈从他手里拿回牙刷，看着镜子里互相依靠的两个人，心里有些温暖，却又有些惆怅。

 第54章

    无论是她自己、刘芸还是野草合唱团，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梦想二字，却都尽力地给这些孩子一个模拟梦想的机会。
    人啊，真的很温暖。
    尤其是无论她做什么，都会站在她身后静静陪伴她的某个男人。
    比如——
    沈明眈抬头看了一眼镜子，果不其然发现周闻时在盯着自己。
    她偷偷翘起嘴角，甜蜜溢出心脏。
    等沈明眈和周闻时拎着大包小包的特产回到绿城后，刘芸的邀请也如期而至。
    “合唱节？”
    她有些惊讶地听着刘芸在电话里的解释。
    刘芸那边传来杂乱的音乐声：“对，其实我们本来就有这个活动，前阵子野草来公益授课之后，学校干脆把合唱节提前了，每个班都有节目，你有时间的话可以来听听看。”
    “有，我有时间！”沈明眈二话没说答应下来，她还真想看看这些孩子的合唱成果呢。
    没想到他们竟然还做了邀请函，沈明眈想了想还是要了两张，给周闻时分了一张。
    有福同享嘛。
    沈明眈和周闻时牵着手进校的时候，被刘芸用调侃的目光看了好几眼，她有些尴尬地松开周闻时，脸上升起薄红。
    刘芸给他们留了第一排的座位，笑着调侃沈明眈：“你俩坐一起，想牵就牵吧，别害羞别害羞！”
    沈明眈无语地捂住脸，为了给小孩子们做榜样，还是拒绝了周闻时一直蠢蠢欲动想牵她的手。
    “现在不能牵。”她小声说。
    周闻时凑过来问：“那什么时候可以？”
    沈明眈正襟危坐：“出校门了就可以。”
    “能牵多久？”他又问。
    “想牵多久牵多久，你高兴的话一直牵也行。”沈明眈抬起嘴角假装自然。
    “好，一直。”周闻时只提取了这一个关键词，说完就用余光盯着她。
    沈明眈还没来得及控诉他的视线，就被刘芸牵着手拉上了台。
    学校礼堂的舞台并不大，但对于好几年没上过台也没有丝毫心理准备的沈明眈来说还是太让人紧张了。
    看着台下密密麻麻的观众，即使知道大部分孩子都看不见，她还是忍不住红了脸。
    尤其是周闻时正在离舞台最近的座位上含着笑看她，眼神缱绻得可以拉丝。
    这是一个比较随意的环节，想上台的孩子都能自由上台，跟着音乐唱儿歌。
    沈明眈的耳边充斥着没有技巧却干净清澈的童声，她蹲在孩子们中间，逐渐放下了包袱，和他们一起拍手打节奏，哼唱着那些早就遗忘了歌词的儿歌。
    沈明眈透过一排排闪亮的大灯，看着坐在全场最光明处的周闻时。
    他的耳朵上正佩戴着助听器，那是她亲手为他戴上的，能让他听见声音的助听器。
    周闻时的耳中，
    是沈明眈细微的哼唱；
    沈明眈的眼中，
    是周闻时披着光的身影。
    声音如此美妙，
    她的声音如此美妙；
    光明如此温柔，
    光明中的他，如此温柔。
    于是他们携手，决心相伴春与秋。
    —全文完—
    第47章 闻时日记：从女鬼到女神 从此夏蝉冬雪……
    空旷单调的卧室没有开灯, 窗帘也拉得很严实，整个房间在正午漆黑又阴冷。
    周闻时躺在床上紧紧闭着双眼，耳边又传来了那道陌生的女声。
    为什么是“又”呢, 因为上午洗澡的时候, 这道聒噪的声音就在他耳朵里钻来钻去响了很久。
    那时候他刚好一夜未睡，脑中又浮现出十几岁那天，在地上寻找助听器时，周围来来往往摩擦着他的人群。
    他觉得脏, 摸索过那些鞋印的手脏, 被不小心踢到的后背脏, 充满慌乱的脸脏，灵魂也脏。
    所以他洗了澡，希望剥离这种感觉。
    然后就久违的听到了声音。
    是幻听吧, 也可能是鬼。
    听说人离死越近，就越容易撞鬼。
    他终于要迎来这一天了是吗？
    耳边继续传来叽叽喳喳的欢快声音, 好像在和什么人对话，但他只能听见她的声音。
    也有可能这个鬼疯了，在自言自语。
    “太好吃了！”
    “……喝完能绕地球欢呼三圈。”
    真的这么香吗？
    一碗排骨汤而已。
    周闻时不记得自己多久没喝过排骨汤了，或者说多久没好好吃过饭了。
    胃里一阵空虚，周闻时久违地感受到饥饿。
    饿了啊，那就饿着吧。
    周闻时继续躺在床上，像一具还在喘气的尸体, 黑暗化作无声的浪, 争先恐后将他淹没。
    *
    周闻时面无表情地嚼着干巴巴的鸡胸肉。
    他耳边闹腾了太久, 寂静多年的耳朵实在忍受不住，再一次让她安静。
    那女声惶恐地说了两声对不起就消失了，他的耳边恢复了往常的安静。
    为什么说对不起？
    她不知道自己能听见吗？
    不知道也正常, 谁会觉得一个聋子能听见。
    正要往嘴里送最后一口鸡胸肉，耳边又传来清晰的声音：“谢谢，我自己可以，拜拜。”
    不像在和他说话，应该是又疯了。
    周闻时侧耳听了一会儿，什么声音都没有，整个世界彻底安静下来。
    没错，就是这样，静得像死了一样。
    他的眼里没有情绪，机械地洗干净盘子，就重新走进了卧室。
    后来，他们好像就……认识了？
    周闻时斟酌了一下，只敢用“认识”这个浅显的词汇，他太久不与人交流，不太懂他们的关系是什么分类。
    那就算认识吧，和门口保安说算认识，和驿站老板也算认识，和她，还是算认识。
    *
    周闻时睁开眼睛。
    深夜的卧室是纯粹的黑，透不进一丝光线。
    那个叫沈明眈的女生是个盲人，有些可怜。
    她说要看短视频。
    她没有看过这些吧？
    真可怜。
    想看？
    那就看吧。
    反正，他要这双眼睛也没多大用处。
    周闻时听到她打哈欠就知道她肯定看够了，于是闭眼，让她觉得自己已经睡了，世界才得以清净。
    她真的太吵了，不仅要看自己的作品，还要不停地点评，大部分是自夸，小部分是对占用盲道的不满。
    而且他不仅能听到沈明眈的点评声，连视频里清脆的旁白都能听见，不分时间，似乎只要是她的声音就行。
    周闻时的听力消失了太久太久，久到听着她吵闹的声音就像过敏一样浑身不适。
    尤其是耳朵，痒痒的，麻麻的。
    他害怕声音，害怕自己拥有听力。
    只有一直、一直、一直沉寂着，才是他的赎罪。
    周闻时闭上眼睛，想要强迫自己入睡。
    “不客气...拿...”
    耳边传来含糊不清的梦呓。
    他重新睁眼，在黑夜中聆听了许久，没有声音再传来。
    是的，就像这样安静，就像这样一潭死水。
    他一直到天亮都没有入睡。
    不睡觉的后果，就是在清晨时得到了这个不太熟的女生毫不客气的谴责。
    他不是故意的，真的。
    他只是忘记了，未知的另一端，有个女孩，正在和自己共同分享这双眼睛。
    周闻时老老实实道歉，想合上窗帘，却被她拒绝了。
    她说亮点好。
    亮点有什么好？
    不管了，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省的又要挨骂。
    沈明眈开始寻找通感的原因了，为什么要寻找呢？
    没有意义。
    随便她吧，沈明眈那么斗志昂扬，他不太忍心泼冷水。
    没有参与感的后果，就是他竟然睡着了。
    周闻时也没想到自己能在这种情况下睡着，明明他是一个无论何时都入睡困难的人。
    他犹豫了一下，张嘴想要道谢。
    但毫不犹豫挨骂了。
    好吧，骂吧。
    反正是他辜负了沈明眈的热情在先。
    后来？
    让他想想。
    后来她还是给他点了外卖，他们一起看了电视，聊了天。
    他不确定那算不算聊天，因为一般都是沈明眈在单方面输出而已。
    她看起电视没有节制，周闻时没办法，被迫闭上了眼睛，借此阻断她。
    他不是烦了，只是觉得，她那么年轻的女孩，不要熬夜，要健康一些，这样就不会每天早晨醒不来了吧。
    这话太老气了，他不敢说。
    可是她说希望找到方法中止通感。
    周闻时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是很想应和这个主意。
    可能，他已经习惯她的吵闹了。
    所以，暂时不要，让他回到那片寂静之地。

 第55章

    *
    周闻时的确没有回到寂静，因为沈明眈很快就再次不小心看到他洗澡了。
    她的尖叫声几乎震破他脆弱的耳膜。
    他不穿衣服很丑吗？
    她是不是被吓到了，所以一整天都没理他。
    周闻时的生活回归了原本的宁静，可他却不感到轻松，反而开始有些无措。
    没有沈明眈的叽叽喳喳，没有她的指手画脚，自己接下来该做些什么呢？
    不知道。
    之前怎么做的来着？
    大概，坐着，或者躺着。
    谢天谢地，她又打算看电视了。
    周闻时头一次觉得这种无聊的的娱乐有些用处。
    谢天谢地，沈明眈的视频火了。
    她很为此开心，那就好。
    谢天谢地，她说要一直打扰自己。
    哪怕这是他豁出老脸说“我愿意”换来的。
    *
    沈明眈哭了。
    他听见了，他听见她哭了。
    他想找她，想帮助她，鼓起勇气出了门，却没有成功接近她。
    如果他迈出家门时能够不犹豫，该多好。
    周闻时开始讨厌自己的闭门不出了，他站在马路旁，看着路边的一切，心想，他要出门，他要见她，他想让她看见自己。
    周闻时做到了。
    在那条破旧不堪的富香街，他们完成了愉快的见面。
    沈明眈有点矮矮的，瘦瘦的，皮肤很白，很爱笑，一双眼睛会跟着听到的声音到处转，非常灵动。
    不，也许她不矮，周闻时看着她跌跌撞撞的背影，觉得她一点都不矮，反而越走越高大了。
    只是格外瘦，薄薄的肩膀，似乎承担不起这样的重量与困苦。
    可她承受住了，甚至给命运来了个小小的、漂亮的反击。
    ——她的视频火了。
    富香街要改造了。
    他没什么集体荣誉感，不在乎别的人会怎么样，但他还是觉得真好，有了盲道的话，以后她想去富香街，就不会受委屈了。
    周闻时受过委屈，明白那并不好受，即使她再开朗，内心也一定千疮百孔，像个可怜的洋娃娃。
    他想要为她遮蔽一些风雨，无论如何。
    *
    好消息，他们在一起了。
    更好的消息，他服务她了。
    他们都很生涩，这没关系，他们可以一起学习，学习她喜欢的。
    周闻时很快就学会了，她喜欢唇，也可能是舌，他分不清她更喜欢哪一个，因为他唇舌共同作用，她反应很好。
    早知道分开来试试了，看她喜欢亲亲，还是舔舔。
    无论上面还是下面。
    *
    他没有被沈明眈的父母喜欢。
    很正常，除了沈明眈，没人会喜欢他。
    周闻时想，可他真喜欢沈明眈，想要为她做任何事，哪怕是放弃这件事。
    她值得更加年轻健康的外在与灵魂。
    可他不会离开她的，他可以做小——不不不沈明眈不喜欢这样，他应该委婉点，他可以额外帮助她。
    对，继续做她的眼睛，给她额外的帮助，只要她需要，就请尽情使用他。
    这是他活到现在，最后的、唯一的意义。
    *
    沈明眈受伤了。
    都怪他！都怪他都怪他！
    对不起……周闻时想说一万遍对不起，可那没用，这三个字是最没用的东西。
    早在父母去世的时候，他就说过无数遍对不起，可这没用，这是懦弱的人逃避责任的捷径，是他假装无事发生的挡箭牌。
    说了对不起，事情就结束了吗？
    所以他想，可不可以，用自己的生命、灵魂、金钱，什么都好，只要他给得起，无论是什么他都愿意。
    请换她清醒，请佑她长明。
    他破烂的灵魂，抵不上沈明眈顺遂人生的亿万分之一。
    *
    神啊，感恩你，你是否听到了这卑微呼唤，给了她湖水般明亮清澈的眼睛。
    周闻时几乎不敢相信，可她的确复明了，湖水一样美丽的眼睛，流出湖水一样清澈的泪珠。
    她一定很委屈，为什么神要剥夺她美好青春的光明，让她在黑暗中摸爬滚打流尽眼泪。
    幸好，明眈明眈，明亮的眼睛虎视眈眈，她终于苦尽甘来了。
    只是为何，他的心中惴惴不安？
    也许，沈明眈需要一个更好的男人了。
    他何德何能，配得上她？
    沈明眈好像不这么想，她说他们很配。
    她总是有一大堆歪理，可是周闻时不想反驳她，他很喜欢她的歪理，因为歪来歪去，都歪在了他的身上。
    这好像是一种叫偏爱的东西。
    好幸运。
    好爱她。
    *
    周闻时被沈明眈带着去看盲人孩子合唱了。
    幸好他有了助听器，不然该如何融入她们呢。
    哦，助听器也是沈明眈给的。
    那时候他被亲了一口，从那之后每次戴助听器，都会感觉有吻落在耳畔。
    痒痒的。
    沈明眈呀，这个坚强的、可爱的、美丽的、善良的、闪闪发光的女孩，正在台上唱歌。
    好可爱，她脸红了。
    耳边只有不太整齐的合唱，可周闻时就是能听到她的声音，比任何人都清晰，就像最初落在他耳朵的那道陌生女声一样清晰。
    只是更加令人心跳加速了。
    奇怪，亲爱的明眈，你难道是神明吗？你的声音难道有美妙的魔力，否则他为何心神摇曳，甘愿为之倾倒，直到付出生命？
    为了沈明眈，他愿意。
    从此夏蝉冬雪，他们共度人间圆缺。
    第48章 梦中前尘，往世缘分 原来人的眼泪也……
    我叫英妞, 嫁进城里好几天了。
    娶我的人我没见过，那天我在河边洗衣服，洗完回村的时候, 爹娘说：“英妞呀, 给你许了人家，你要享福啦。”
    村里人都说我傻人有傻福，被城里的大老爷看上了，以后就是城里的夫人了。
    我嫁的老爷, 有好几个老婆, 我是最小的那个。但老爷困在外地了, 没工夫回来管我，我至今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呢。
    我以前就来过城里，这边很繁华——这个词是我从弟的书里学来的, 里面很多这样复杂的词。
    我是上过学的，但只上了几年, 认得几个字方便进城卖粮食就够了。
    这是爹娘说的，我不这么认为，我想多读点书，最好能和街上那些趾高气昂的小姐一样。
    我已经嫁人了，这辈子当不上小姐。
    不过我认识一个这样的小姐，她叫明眈，是隔壁明家的独生女。
    明家的院子比老爷家的还大, 可明老爷真是浪费, 只娶了明夫人一个老婆, 只生了明眈一个孩子。
    我和明眈，是前几天被老爷的其他老婆拉着去听戏的时候认识的。
    这几个女人，最小的都快三十岁了, 我跟她们聊不到一块，她们对着台上的角儿嬉笑脸红的样子，我也不理解。
    所以我就转啊转，转到戏台外面，看到一个天仙似的姑娘。
    那就是明眈了。
    她有着一头黑黝黝的长发，穿着一套嫩粉的衣裳，戴着白色的手套，踩着锃亮的皮鞋。
    可是——
    “你为啥翻墙？”我抬头看她。
    多好的衣裳啊，都让墙刮坏了。
    明眈吓了一跳，竖着手指嘘我：“小点儿声，你吓死我了！”
    我看着她，心想，城里的小姐也不过如此嘛，和村妞一个德行。
    她跳下墙，随手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动作跟我之前一样粗鲁。
    为什么是之前呢，因为现在我嫁给城里老爷了，要学着优雅，不能粗鲁。
    “我来看戏。”明眈说。
    然后她就背着手在这晃，一点儿不紧张。
    我问她：“来看戏，为什么要翻墙呢？”
    明眈摆摆手：“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前尘旧事，不提也罢。”
    “什么就是？”我没听明白，这时候我就开始感觉到自己和小姐的差距了，何况我从小就笨。
    明眈没嫌弃我，她嘿嘿一笑，眼珠子和村里那条河边的鹅卵石一样黑溜溜亮晶晶。
    “前尘旧事，不提也罢，”她一字一句重复，然后抬着下巴很自豪的样子，“这可是一句妙语，不管你是忘了呢，还是不想说，反正只要是说不出来的，就假装高深莫测地说出这八个字，然后……”
    我瞪着眼珠子问她：“然后呢？”
    “前尘旧事，不提也罢。”明眈果然摆出了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有点可爱，原来小姐不只是趾高气昂的。
    *
    老爷一直不回来，我一边担心着，一边跟她们去看戏，她们好像一点儿不担心，嗑着瓜子对台上的人抛媚眼。
    我可算是知道明眈为什么要翻墙进来了，这里的戏子，都……都不太正经似的。

 第56章

    除了一个人。
    他不是角儿，是抄字的，哪家夫人想给什么角儿说什么话，就递了银子，由他写了纸条子交给角儿。
    要我说女人还是得识字，不然酸话都得说给外人听。
    她们写在纸条子上的话，我真没眼看。
    他来过我们这边一次，来了就安安静静坐在桌边，不说话不抬头，快快抄了字，头也不回地退出去。
    “他叫什么名字？”
    “叫个文石吧。”
    “哟，还真像块石头。”
    “比台上的都好看……就是太闷了……”
    “怎么不让他上台？”
    “别提了，呆木头一个，没长嘴似的！”
    我听着这些女人的窃窃私语，她们在聊这个抄字的，好像看得上他，又好像看不上他。
    希望她们别看上他，因为我知道有一个人看上他了。
    是明眈，明家的掌上明珠。
    她老是翻进来找他，笑眯眯地和他说话，文石总不搭理她，闷头做自己的事情。
    可我看见了，明眈气呼呼走的时候，文石会呆呆地抬头瞧她。
    真奇怪，明眈的后脑勺难道比脸还好看吗？
    很快我就懂了。
    因为我也瞧上一个男人。
    他来院儿里修东西，门栓啊桌腿啊，只要是木头的，他都会修。
    我偷偷叫他木头，因为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给人当老婆的，要守妇道，他修东西的时候，我们都得回避。
    但院里很少有人注意到我，所以我敢出现在他面前。
    可我不敢看他，只敢像文石一样，在他扛着大木箱子走人的时候，假装撩头发，从头发缝里看他。
    我开始偷偷搞破坏，今天弄坏了门，明天锤裂了梳妆台。
    院里的人背地说我是乡下佬，身上只有一把子蛮力，配不上金贵东西。
    我都知道，可我不在乎，我本来就是乡下佬，你们骂我，我也变不成小姐了。
    木头就不会嫌弃我，他把梳妆台搬到院子里，仔仔细细地捣鼓，也不知道干了什么，它就完好无损了。
    他看木头的眼神真严肃，怎么看我的时候，就笑眯眯的了？
    于是我去找了明眈，偷偷把话说给她听。
    她比我聪明，比我厉害，一定知道该怎么办。
    明眈瞪着一双漂亮的眼睛，红红的嘴巴撅起来：“包办婚姻真是害人！”
    我想她是在说自己呢，她不想要包办婚姻，她想要那个闷葫芦文石。
    是，包办婚姻是害人，但我过上好日子了，它害我了吗？
    我不知道，但我觉得，就算不上城里来，我也能好好过日子，所以明眈说得对，包办害我，老爷害我。
    爹娘也……算了，爹娘是指望我过好日子。
    “你说咋办呢？我的心扑通扑通的。”我丝毫不知道自己说了多害臊的话。
    明眈一拍桌子：“我不管，你家老爷能不能活过今年都是个问题，你总不能一辈子给老头子守寡。”
    “跟他离！”
    明眈吱吱哇哇的，我心里却打鼓。
    离？我知道什么是离，可我怎么敢？
    一个村丫头，赤手空拳兜里空空的给人当了小老婆，不夹着尾巴做人都算胆儿肥。
    “唉，”我叹气，“唉，明眈，你是小姐，你不懂我。”
    明眈泪珠子啪嗒就掉出来了：“我怎么不懂？自由，谁不想要？”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人的眼泪也会分三六九等，明眈是最上等。
    等她不哭了，我就说：“放心吧，我会考虑的，我真的会考虑的。”
    她说只要我想，她就会帮我。
    唉，世上怎么会有明眈这样好的人？
    要是有的选，我宁可嫁进明家院儿里，给明眈的下人当老婆。
    *
    一切都毁了。
    木头辞工了，他说岁数到了，回老家娶媳妇去了。
    “你娶什么样的媳妇？”我问。
    他不看我：“没见过，反正是个村丫头！”
    我也是村丫头呢。
    “那你还回来吗？”
    “回啥，我不回来啦，以后太太小心点儿使桌子吧，这都是好料子，再修，就孬了。”
    我故意刺他：“孬了就换！我是大院里的太太，多少好桌子都用得起！”
    他一笑，搭着毛巾走了：“那就好，也不劳木工挂记了。”
    我看着他迈出门槛儿，我知道，他一走就永远不回来了，我一辈子都见不到他了。
    高高的门槛儿，窄窄的门槛儿，薄薄的门槛儿，竟然就这样，挡住了我的一辈子。
    我不敢去找明眈，她心里也不好受，她的那个文石，离开了戏台，也没留个信儿，把整天磨的那把破簪子交给明眈就没影儿了。明眈死活找不着他，天天抹眼泪。
    这么好看的泪珠，文石怎么舍得让她流呢？
    我没法子，也没事做，只能窝在院子里读书，装成文化人的样子。
    “时运不齐，命途多舛。”
    我学了这句，立马就能用上了。
    因为老爷回来了，全须全尾，生龙活虎。
    他真丑，真的，跟村里那头老驴似的，黑黑的皮皱起来，松松地垂下去，到了肚子那块，又像球一样涨起来。
    他说亏待了我，要给我补上新婚夜。
    别补，我受不了，真的。
    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办，学着明眈的样子翻了墙，顺着墙根儿一路溜到明家，在明眈面前扑通跪下。
    “你救救我吧，我真要离！”
    “好好好，你别吓我，先藏在我这，别怕。”
    明眈手忙脚乱地安慰我，后脑勺别着那根木簪子。
    *
    明眈把我藏得很好，老爷找不到我，发了一通火，要找我爹娘算账。
    我吓了一跳，可明眈聪明，她求着她爹娘把我家里人送得远远的。
    我真幸运，可明眈不幸运。
    她还在找文石，还是找不到文石。
    直到不久后，他自己回来了。
    带着一身伤，和一箱子钱，跪在明眈面前，说他对不住她。
    “如今，你还看得上我吗？”
    文石的声音格外好听，听得明眈脸也红眼也红，她说她怎么会看不上他呢？
    真好，快在一起吧，就像戏台子里太太们最爱点的好戏那样。
    文石到明家提亲了，可是一起提亲的，还有隔壁的隔壁的那户人家，也是大大的院子，多多的老婆。
    明眈爹妈背着手，谁也没答应。
    明眈急得转圈，在她爹妈耳边一句一句地替文石分辩，一副非他不可的样子。
    只是光顾着内忧，没防住外患。
    文石叫人打了，叫那个提亲的男的打了，他提亲不成，迁怒文石，找了四五个家丁，围着文石打。
    等明眈和我在医馆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伤上加伤，浑身没一块好皮了。
    大夫说他耳朵打坏了，听不见声音了。
    明眈就是哭，说要送他去西医院。
    唉，唉！
    中医西医，都没用的。
    明眈自掏腰包，也不顾风言风语，坚持让文石在医院养了很久的病。
    我有时候也会去医院看他们，但我一定要全副武装裹得严严实实，不然隔壁的老爷会认得我。
    任谁也想不到，他家跑了的小老婆，就在一墙之隔的大院子里享福。
    *
    乱了，城里乱了。
    巡逻的人多得要命，不分昼夜地在街上转，天上总是轰隆隆的，他们说是飞机。
    文石状态好了不少，已经能下地了。
    他好像很愧疚的样子，每天静静盯着明眈看，看久了就流眼泪。
    唉，患难见真情。
    不像那木头！
    我心里恨着木头睡了一觉，睡醒就听见明眈说文石跑了，不在医院了。
    她急得要死要活，生怕抓不住这个泥鳅一样的男人，穿了衣服就往医院赶。
    “砰！”
    城里炸开巨大的红云。
    医院没了。
    我疯了一样在废墟里挖，挖出好几只手，都不是明眈的。
    她的手又白又嫩，才不是这样伤痕累累。
    我看见文石了，他也在挖。
    “孬种！”我揪他领子，“明眈呢？”
    他不理我，眼眶里溢出泪水，指甲缝里都是血。
    他聋了，听不见，我给忘了。
    后来明家人来了，他们把明眈挖出来了。
    漂亮的小脸上有歪歪扭扭的血痕，木簪子断成两半，一半缠在头发上，一半握在她手里。
    有人在哭。
    可能是我，可能是文石，可能是明眈爹妈。
    也可能是风在叫，呜呜的。
    *
    我留在明眈家，小心照顾着她爸妈。
    明眈对我有大恩，今生还不完，来生接着还。
    文石什么都没要到，明家人不肯让他看明眈，连明眈的一件衣服都不愿留给他。

 第57章

    我能理解的，哪怕后来我知道了，文石那天没有跑，他只是偷偷跑回家，想把自己磨好的第二根簪子给她。
    他把簪子托付给我，让我替明眈戴上。
    我还是叹气，替她戴好簪子，对明家人说这是我为明眈做的。
    明眈下葬后，文石不知道去了哪里。
    走前我见了他一面，问他怎么打算的。
    他说：“是我害她，妄想以蓬草身，摘得天上月。”
    文绉绉，我书还是读少了，听不太懂，但我明白他的意思。
    然后他就走了，也不知道在满是飞机的天空下，还能徘徊多久。
    *
    我也老了，守着明眈和她爹妈的墓，掰着指头数日子。
    有时候我会梦见木头，梦到他笑眯眯地看着我，问我怎么又弄坏了桌子。
    我一睁眼，他就没了。
    其实我有木头的消息，听说他没娶成媳妇，人家姑娘和心上人私奔了，木头没怪罪，也没要回聘礼，自己扛着木箱子，远走他乡找生计了。
    唉，如果我们时运都能好一些，这条路是不是会不一样？
    算了，前尘旧事，不提也罢。
    这条路我走到了尽头，这一辈子，也真的是身像浮萍，情像草木。
    要有来世，我先报了明眈的恩，再许愿我来去都随自己，再也不是枷锁身。
    哈哈哈，也怪幸福的。
    苍老的黄昏里，我绑着儿时的麻花辫，穿着旧旧的碎花袄，闭上了眼睛。
    风在叫，呜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