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不,是男鬼》 第1章 《小狗?不,是男鬼》作者:蛇圈圈儿【完结】 简介:文案: 前阳光小狗后阴湿男鬼攻 x 前后统一凉薄残忍炉鼎受 青遮死了。 青遮活了。 青遮觉得活着很好,他不想死了。 于是他开始杀人,开始叛逃,开始寻找身体好但脑子蠢的人来做容器,想夺舍他人之身进行修炼,彻底摆脱炉鼎的身份。 后来,他找上了褚褐。 尸山血海中,他掸干净袖子上的土,弯腰看向这个年纪尚小的少年,装作亲切温和地问,你要不要和我走? 少年仰着头,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美人面,屏住了呼吸。 好。他说。我跟你走。 _ 褚褐知道青遮有很多秘密, 所有人都警告他,青遮非良善,你要小心。 不会。 他笑着回应。 青遮对我最好了。 不不不,你被骗了。 自称喜欢他的少年急切地拉着他的衣袖,说,他对你好是为了要你的命! 那又怎样? 他曾不止一次见到青遮身后飘着警示他「危险」的文字,也不止一次被青遮亲手推进深渊。 但那又怎么样。你需要一个怎样的褚褐,我就给你一个怎样的褚褐,我只要你一直陪着我好了。 永远陪着。 _ 青遮的本意是在褚褐成为合格的、可供他夺舍的容器前,先将人养成一条听话好用的狗。 但怎么越养越会得寸进尺,越会耍心眼,越会呲牙上位看他反应,不仅会抱他蹭他,居然还敢明目张胆地偷窥他! 友人震惊:你一点都不生气吗? 他却平静:还好,我本来就知道他是个不安分的。 只要合他心意,不安分一些也没什么。 是的,直到被压在身下时,他都一直是这么想的。 _ *cp:褚褐(攻)x青遮(受) *受是恶人,会折磨攻,攻甘之如饴,不喜勿入 *后期攻也会看见弹幕 *虽然绑定了弹幕系统,但弹幕出现次数不多,仅在关键时刻上线,所以不会造成水剧情 *初文案写于2025.1.18,2025.6.13进行修改,皆有截图存档 _ 内容标签:年下 天作之合 仙侠修真 升级流 正剧忠犬 主角视角青遮互动褚褐配角弹幕们 其它:训狗文学;重生;男鬼1; 一句话简介:奉上狗狗变男鬼教程 立意:命运使然,因缘际会 第1章 佛流星 「弹幕接入中——」 「弹幕接入完成。温馨提示:请各位友人遵守弹幕礼仪,禁止发布垃圾广告、人身攻击、低俗词汇、私人信息、恶意刷屏、辱骂、引战、剧透、ky等信息,如有违反,将按照2047年最新颁布的《互联网信息安全条例》处以全网平台一年以上、三年以下的禁言处罚。请友人们善用举报,祝观看愉快。」 「啊啊啊啊!佛流星终于开播了啊啊啊!!!」 「嗯?怎么现在看个动漫前面还有那么长一段文字啊?」 「前面的你是不是太长时间没看番没看剧了啊,今年年初网络安全条例更新后全互联网平台的节目无论是动漫、电视剧还是综艺片头都加上弹幕礼仪提醒了」 「别管这些了,怎么弹幕礼仪提醒过后这屏幕还是黑的呀?」 「对哦,怎么还是黑的?」 「啊,亮了终于」 「亮了亮了!」 「嗯?」 「嗯??」 「嗯???」 「大家……是不是同一个想法……」 「不是,这人谁啊?」 「不是,这是哪儿啊?预告里不是在主角从小长大的的青梅村吗?」 「这怎么看都不像是青梅村吧?」 青遮沉默地看着眼前飞过的一行行自称弹幕的文字,他是被疼醒的,大脑还陷在不久前自戕的情绪里拔不出来,整个人迟钝又漠然。 这是什么东西?他尝试碰了一下弹幕,空的,手直接穿了过去。 这是梦? 青遮摸了摸心口的位置,那里的伤已经没有了,连同那些粘稠的、腥气的液体也都不见了。 这一定是梦。 青遮很冷静地想。 我当时明明都快把我心脏捅穿了,现在怎么可能没事呢。 “青遮!青遮!你醒了是吗?”门外忽然传来哐哐哐的敲门声,还没等青遮出声,对方就自顾自擅作主张地推门进来了。 “你果然醒了,我就说我没听错动静。”脑后扎着小辫儿的少年眼前一亮,喜滋滋走过来装模作样地要去揽青遮的肩膀,“我是来告诉你好消息的,你知不知道……哎呦!” 几乎是下意识的,青遮钳住对方摁在他肩膀上的手,干脆利索地往后一掰,直接掰脱臼了,非常清脆的“嘎嘣”一声,不止疼得金荣顿时嗷嗷叫起来,连弹幕都被他吓了一跳。 「我去,反应好快」 「这声音听得我都骨头疼」 「这么厉害?看脸我还以为他是个花瓶路人呢」 「我感觉他的脸过于精致了,不可能是路人」 “啊啊啊疼!疼!你、你要干什么!”金荣疼得脸煞白,声音尖锐地跟把匕首似的,刺得青遮脑仁疼,不过也把他喊清醒了不少,反应过来后立刻把他骨头接了回去,松开了手。 金荣龇牙咧嘴地捧着自己的胳膊,作为金门宗宗主的儿子,他还从来没被人这么对待过,要不是现在有求于青遮,他早翻脸了。 “欢喜门的白万仇来接你了,就在外面。”金荣勉强挤出几分笑意,见青遮一副愣住的样子,又有些慌,他不会改主意了吧? “我告诉你啊,临时反悔可不行。”金荣语带威胁,“你别忘了,你是我们金门宗养大的,你得报恩!而且白万仇可是欢喜门的三当家,既不嫌弃你是个炉鼎又不嫌弃你没法修炼,你还不知足?像你这样的……” 后面的话青遮逐渐听不进去了,他有些恍惚,因为这些话不久之前他才听过一遍,一模一样。欢喜门是个大宗派,三当家看上了他来要人金门宗不可能不答应,说不定心里还乐呵着呢,虽然金门宗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确实把他养大了,但一直养一个不能修炼的炉鼎在宗门内说出去实在是太掉面子了。 青遮其实比任何人都想的开,他没什么深远广大的志向,不能修炼就不能修炼,是个炉鼎就是个炉鼎,尽管“炉鼎”两个字一出基本上别人投过来的目光都会带上龌龊的觊觎和贪婪,更别提他的体质在炉鼎里还算是上上乘。 他只是想活下去,像个普通人一样就好了,哪怕是以嫁给别人、做为丈夫附庸的方式。但他万万没想到,白万仇压根就没看上他,准确来说是压根没见过他,他只是金门宗因为宗门内周转不开所以用三枚回真丹卖给白万仇的货品而已。 三枚回真丹,我可真够值钱的。 青遮嘲讽一笑,打断了还在喋喋不休的金荣,“现在就要走?” 金荣松了口气,“对,就现在。” “我知道了。”青遮微微一笑,当然里面包含了多少真心又包含了多少假意只有他自己知道了,“我会好好准备的。” 面前的弹幕卡了一下,然后突然跟抽疯了似的飘过去大段大段的文字。 「卧槽,他笑得好好看……」 「麻麻,我看见了天使!」 「好吧,我决定原谅这诈骗动画一秒」 「我刚来,为什么说是诈骗动画啊?」 「前面的,因为预告里全是主角褚褐的少年时光啊,结果正片一打开,都五分钟了还停留在这个房间里呢」 主角? 青遮眼眸微动,这像是话本子一样的称呼带给他的感觉非常不好,就像自己是生活在书里的人一样,再加上金荣进门后对弹幕的无视,看来是只有自己能看见这东西了。 这算什么?重生赠礼? 是的,青遮已经确定了,他应当是重生无疑,虽然不确定具体原因,但既然都再来一次了,他当然不能像上辈子那样落得一个自尽的下场,都没能把他的仇人拖下水就死了。 所以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是—— “喂,你在收拾个什么呢,还没准备好吗?” “好了。”青遮敷衍,随手抽出木架子上的戒尺,趁金荣还在絮絮叨叨的时候一尺子敲在他后颈,力道和位置都掌握得很好,直接敲晕了。 「就……这么水灵灵晕了?」 「我去这也太弱了,不是说青遮是个不能修炼的炉鼎吗?」 「估计是因为太轻敌了」 「轻敌也不能一挨就晕吧?估计他平时也不怎么上心修炼」 还真猜对了,金荣修炼不知道都修了多少年了还没筑基呢,金老宗主急得不行,那三枚回真丹里有一枚就是被金荣预定了,所以他才火急火燎地亲自过来找青遮,生怕他跑了。 第2章 「太好了!这小子前面逼逼叨叨说了一堆道德绑架的话,我还以为漂亮小哥哥信了呢」 「问题是,他现在一棒子给人干倒了,他还是逃不了啊,不是说没有修为吗?」 这一点青遮当然知道,不过对他来说并不是难事,他虽然是个不能修炼的炉鼎,但平日里研究的东西也足够保命。 青遮割破自己和金荣的食指,挤出来点血混合着自己炼制的易容丹药粉,豁楞豁楞分别服了下去,看着金荣的脸一点一点变成自己的模样,他又把两人的衣服对调穿上,戒尺和收拾好的包袱丢进镯子里,一切都很完美,他要开始一场奔向自由的逃亡了。 还差一样。 青遮抬头看了一眼聊得热火朝天的弹幕。 还差一条好狗,听话、好用、还能保护他,最关键的是,能夺舍。 炉鼎体质其实很好解决,换一具能修炼的身体就好了,最好还是修无情道的,比较符合青遮审美。 「换脸?卧槽,还能这样?」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了,谁让那个谁不怀好心」 「虽然,我很爱这位小哥哥的颜,也很欣赏他的头脑,但是——我是来看褚褐的啊」 「就是,主角呢?主角呢?」 「主角大概还在村里摘青梅吧」 「笑死,我头一次遇见天选之子是个果农的情况」 「作为未来救世主第一集出场时间还没有个路人长?这么没排面?」 「这个小哥哥脸这——么——好看(比划),应该不可能只是个路人吧」 主角。天选之子。救世主。正向的头衔压得像座山一样。青遮眼睛快速划过每一条带着褚褐名字的弹幕,慢慢拼凑起一个意气风发少年郎的大致轮廓来。 有点像他看过的话本里的所有主角的集合体,意气轩昂,赤忱好骗,拥有极为优秀、适合修炼的身体和一点就通、举一反三的天赋。 简直就像是为他量身定制的。 青遮嘴角慢慢扬起弧度。 那就,选他好了。 “少宗主,少宗主,三当家开始催了。”门外传来金荣手下的声音。 青遮调整声线:“知道了。” 他打开门,示意了一下晕倒在桌旁的金荣,“他临时反悔,被我下药迷晕了,就这么交给三当家就行。” 经过他改良过的易容丹药效能维持整整三天,到时候该做的不该做的估计已经通通做过一遍了,至于金荣到底是会崩溃大哭还是会乖乖留下来都不关他的事,毕竟那个时候他估计已经到青梅村找那位所谓的主角了。 弹幕上有一条说的好,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你既然上辈子为了几颗丹药就把我卖到了别人床上,那就不要怪我以同样的方式来对待你。 青遮冷冷地目送手下的人把金荣抬走,他刚刚已经和那些人说过了,他,也就是“金荣”要闭关一个月,这样就避免了有人找他。 最后一环扣上了,他也该启程了。 第2章 三千尺 今天五月初七,离青皮节还有三天。 王平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被他老娘拧着耳朵喊起来了,咋咋呼呼地指责他没眼力见儿。 “你眼里有点活儿行不行!”王大娘恨铁不成钢,手指头快戳进王平脑子里了,“你看看人褚家伢子,鸡叫第一遍就利索儿爬起来上山摘青梅去了,你倒好,还在榻上睡得跟头猪一样!” 王平提着一只鞋单脚跳跳跳,边矮着身子躲边嗷嗷喊:“娘!娘!别打了!你别看褚哥起得早,他才不是去摘青梅了,他一定又跑到外面镇子上找什么仙人去了……哎呦!怎么还打啊!” 王平麻溜儿套上鞋,撒腿就跑,气得王大娘一抹布摔桌子上摔得啪啪响。 王平一路跑到村口儿的青梅树那儿才敢停下来喘口气,主要是他老娘真能做出来撵着他满村窜的事,所以他跑的时候连头都不敢回。 “哟,王平,你这是又被王婶儿打了?”一道少年气十足的声音从上方传过来,王平一抬头,果然是褚褐。 “褚哥啊,你可害惨我了。”王平一见到他就开始大倒苦水,“算我求你了,下次你早起能不能别往我们家门口溜达,每次我娘一见着你天不亮就上山摘青梅,就会骂我不上进,我实在是受不了了,快到青皮节了私塾好不容易放几天假,我就想睡个好觉而已。” “你以为我不想睡个好觉?”褚褐动作灵活地从树上跳下来,“你也不想想为什么我起那么早,还不是被逼的。” 王平立刻闭上嘴不说话了。褚褐爹娘死得早,他一直被村长收养着,不过村长自己膝下就有两个孙子一个孙女,所以对褚褐一点都不上心,动辄打骂都是常事。不过褚褐自己本人心态超好,肩膀都一片青连着一片紫了还能笑嘻嘻地来私塾读书,要换他,怎么不得躺个十天半个月的。 “诶褚哥你是不是又跑到小镇上找仙人去了?” 据说褚褐的爹娘都是修士,也就是王平口中的仙人,修士这个正式一点儿的词还是褚褐扒拉他娘留下的几张书页得出来的。褚褐打小就认为自己身体里流着修士的血,为了不给爹娘丢人,也为了传承家业,他怎么着也得跟着他爹他娘的步伐修仙去。 不过对于青梅村里的人来说,修士、仙人什么的离他们太远了,他们只关心今年的雨水怎么样、种下去的青梅够不够肥美、能不能酿成好品质的酒拿去卖,所以对于褚褐想成仙的念头全村人都觉得他是痴心妄想、脑袋被村长打傻了,连王平都这么觉得。 “我今天还没去呢,我刚摘完村长家的青梅。”褚褐甩甩酸了吧唧的胳膊。 “那行,褚哥你去找吧,我还要去摘我家的青梅呢,今天要是再摘不完就赶不上青皮节了。” 要是真没赶上他娘非得往死里抽他不可。 为了不挨这一顿藤条,王平难得勤勤恳恳趴树上规规矩矩地窝着,结果趴了还没一盏茶的功夫呢,他娘就过来喊他了。 “还摘呢,快!快下来!”王大娘扯着他的胳膊就往村长家走。 “娘,干啥呀,不是你让我加紧摘的吗?” “摘个屁,村里来仙人啦。” 王平大吃一惊,“真的假的?是来接褚哥走的?” “哎呀谁还管那孩子啊,仙人提都没提他,仙人是来收徒的。”王大娘眉飞色舞,“你说你要是被选中了,你以后一辈子就不用摘青梅了,你就……那词儿叫什么?飞、飞……” “飞黄腾达了。” “对!飞黄腾达了!咱家也跟着沾光了!” 虽然嘴上对褚褐寻找仙人这件事王平是嗤之以鼻的,不过真发生在他身上,他也一样激动得很,本来他还想跑镇子上把褚褐喊回来,结果听见老娘嘟嘟囔囔说什么仙人只要资质好的,他立刻打消了把褚褐叫回来的想法。 现在还不知道仙人要收几个徒弟呢,万一褚哥把他名额占了该怎么办。 王平有些心虚,但很快又安慰自己,褚哥那么聪明,他肯定有更好的出路。 王平理理自己的衣服,半途还破天荒地到河边洗了把脸,好歹把自己捯饬的干净了点,才自信心满满地踏进村长家的门。 “刚说着就来了。”村长向他招手,“仙人您看看,这就是我们村里最后一个孩子了。” 王平刚刚还雄赳赳气昂昂,此时真见了人又不敢抬头了,腿肚子直打转。 “不用紧张。”为首的白衣人摸摸胡子,“你好啊,小道友,抬头让我看看。” 小道友!仙人喊我道友! 王平激动不已,赶忙把头抬起来,几位白纱飘飘的男子簇拥着坐在首位的老者映入眼帘,太符合他对仙人的幻想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这孩子看着还不错。”老者点点头,“来,走近点。” 王平上前几步,老者把着他的手腕摸来摸去,摸得他浑身不自在。 村长杵了他一拐杖,“别乱动,仙人摸骨呢。” 王平差点被这一拐杖杵得跪地上,觉得丢脸的王平在心里不服气地咕哝,等我当上仙人了我一定要报这一拐杖之仇!还有经常看不起我嫌我脏的村长孙女,到时候我就把自己洗得喷香儿喷香儿的,然后买好多好多漂亮衣服穿上…… 等等。 王平忽然反应过来,他知道哪里不对劲了,是气味,他怎么在这些仙人的身上闻到一股很腥很腥的味道? “仙人是刚刚吃了鱼吗?”王平觉得自己离当仙人已经八九不离十了,学他娘平日里和镇子里商贩讲话的样子试图和老者套套近乎。没想到话音刚落,面前的老者脸色一下子微妙起来。 “这位小友,鼻子挺灵啊。” 老者似笑非笑。 虽然听不懂,但王平还是莫名其妙打了个哆嗦。 “王村长,你们村里所有孩子都在这儿了吧。” “对,对,一个不落。” 第3章 老者意味深长:“那就好。” _ 褚褐在水镇游荡了一天,吃了一屉包子、两串糖葫芦、三块桂花糕,还喝了碗莲藕排骨汤,最后摸着肚子心满意足地躺在客栈门口的条凳上晒太阳。 “哟,这不是褚家伢子吗?又来找仙人啦?” 路过的有认识他的拿他打趣,他也不恼,挥挥手应承下来便继续眯着眼睛休息,直到有道从未听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小公子,青梅村怎么走?” 春风拂面。 对,就是春风拂面,语气音调都是细细柔柔的,又文气又礼貌,别说是青梅村,就连在水镇,褚褐都没有听到过这么特别的声音,他立刻睁开眼往上一眺,一张美人面映入眼帘,他看的一痴,整个人直接从条凳上摔下来了。 青遮被他吓了一跳,连弹幕都唬住了。 「这是吓到了?」 「我们的主角好像不怎么聪明的样子」 「原谅孩子吧,他到底是没见过漂亮人儿啊」 「不过说实话,褚褐比我想象中的要更嫩啊,这脸小的」 青遮也是这么想的,他原本以为对方和自己差不多大,没想到还是个少年,不过个子倒是挺够看,都快长到自己肩膀的位置了。 “对不起对不起!”褚褐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我没躺稳当,吓到您了不好意思。” 您? 青遮觉得挺有意思,他还从未被人这么尊敬地称呼过“您”。 “无妨,应该是我吓到你了才对。” 青遮嘴角尽量扬起带着些温和色彩的弧度,不知道对面尚且年幼的救世主能不能看出来他的僵硬,毕竟他实在不擅长露出带着善意的笑。 “小公子,你知道青梅村怎么走吗?” “我知道我知道。”褚褐拽了把自己皱皱巴巴的衣服下摆,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规整点,不那么丢人,“我就住在那儿,我带您去吧。” 他话说一半就转过身领路去了,青遮跟在他身后,打量着他的背影,心里由于长时间赶路得不到休息而攥紧的难受情绪消散了些。 青遮实在没想到青梅村离金门宗会这么远。他扒了金荣身上所有的钱换了缩地符,再靠着几个大城和大城之间免费提供的传送阵,赶了两个月才在今天赶到水镇,在见到要见的人的时候,这口一直憋在心里的气终于可以吐出去了。 不管怎么说,死掉一次再活过来,哪怕心里再窃喜再庆幸也依旧会有种不真实的梦感,他迫切需要找件实事做做来抵消这种如梦似幻的感觉,所以,在看见自己选中的目标出现在视线里时,提起一半的心总算放下了。 不过一细琢磨对方是自己找来用来夺舍的,这份安心就显得有点假惺惺的了。 “您来青梅村做什么啊?” “找人。我有位故交的儿子据说住在这里。” 褚褐的心一下子跳起来,几乎迫不及待地转过头:“您那位故交叫什么?” 青遮听出了他言语里的迫切,但并没有说透,“叫什么其实我并不知道,说是故交也只不过是高攀,那位女子仅仅是救过我一命,和我交谈过几句,照顾过我几天,是我不自量力地想报恩,所以来这里碰碰运气。” 这一段里除了第一句,其他全是假话。青遮通过弹幕大致了解了褚褐的一点身世,是真的只有一点,父母的样貌、性格、名字一概不清楚,他只能瞎编,还特地选了母亲的形象,毕竟母亲在稚童心里会留下更加深刻的印象。 青遮没赌错,褚褐听到“那位女子”时眼眶里就开始充盈起泪水了,他连忙把头转回去,抬起袖子狼狈地擦了两下,“您、您能告诉我,您的名字吗?” 居然真的信了。没有怀疑。也没有踌躇。 青遮带着些高高在上的怜悯看他,开口,“我叫青遮。” “青遮公子。”褚褐再回过头来的时候眼泪已经干了,半点流过泪的样子都看不出来,又是一名神采飞扬的少年郎,一双笑眼是亮的,璀璨如星。 “不必喊我‘公子’,也不必称呼‘您’,直接叫名字就好。” 褚褐一直是个自来熟的人,眼大心也大,很多事情不会多想也不会放在心上,否则他早就拎着老村长的耳朵一顿好打了。 不过此时却难得生出了矜持的态度,磕绊了很久才念出来青遮的名字。 「哟哟哟,脸红什么呀」 「嚯,主角这么纯情的吗?喊个名字都能脸红?」 「啧啧啧,青春啊」 「啧啧啧,青春啊」 「啧啧啧,青春啊」 青遮连猜带蒙看懂了七八分弹幕想要表达的感情,没忍住勾了勾嘴角,又把褚褐迷了个七荤八素。 弹幕说的没错,褚褐的确没见过什么漂亮人儿,准确来说他对美丑没什么具体的认知,只有一个笼统的概念。褚褐从记事起就在青梅村窝着了,村里的人都说他娘是个标准的大美人,他爹是个飒气英俊的书生模样,他算是沾了光,集结了爹娘样貌上的所有优点,从小到大靠着这张脸赚了不少便宜,嘴甜一点喊声姐姐哥哥奶奶爷爷的,就能不花一个铜板赚到一堆吃的。不过褚褐本人倒不觉得自己的脸有什么值得称赞的地方,也就那样,大家都是一张皮上两窟窿,对于王平放在心里暗恋许久的村花也不觉得有多漂亮。 可是今天一见到青遮他整个人就痴了,跟喝醉酒一样。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感觉青遮和其他人不一样,其他人都是灰扑扑的,青遮是散发着柔和的光的。 “我先带你去见村长吧,我们全村的人他都很熟,说不定就能找着你故友儿子了。” 褚褐已经百分百确定自己就是青遮要找的人了,因为除了他,青梅村其他人都是土生土长、一辈子都没离开过村落的,怎么可能认识像青遮这样的人物呢。 之所以不挑明,他是有自己内心的小九九的,要是发现自己苦苦寻找的故人之子就是邂逅相遇带路的人,恩上加恩,这缘分,话本子都不带这样写的。前面忘了说,褚褐是实打实的话本迷。 “到了到了。”褚褐推开院子的竹门,咕哝着,怎么这么冷清,现在不应该热火朝天地洗青梅、晾青梅为青皮节做准备吗? “村长爷爷,有客人来了,你在……” 褚褐的手将将放在门环上,还未推,风就吹开了没关结实的门。 两条腿大剌剌垂在他眼前,随着风劲一晃一晃,扣着门板发出嗒嗒的缓慢响声。褚褐像是凝固了,瞳孔收缩,眼神沿着地面的血迹慢慢飘到里屋一具具尸体上,然后收回来,再飘过去。 这是怎么了?大家是睡着了吗? 大脑开始保护性地进行分析,褚褐没注意到他的冷汗沿着额头滴了下来,也没注意到紧攥着门环的右手抖得厉害,带着门环扑簌扑簌响个没完。 忽然,一道银灰色的影子劈开了他眼里鲜红色的景,随即,一只冰凉凉的手覆在了他眼睛上。 “别看了。” 手的主人如是说。 第3章 远山泊 一盏茶、也许两盏茶,当然更可能是过了一炷香,等到褚褐再次听见心脏跳动的声音、感受到风吹过头发刺挠着脸时,他已经坐在村口的青梅树下了,青遮站在他旁边,手里握着把银灰色木头做的戒尺,上面还滴答着血。 “回神了?”青遮看见他视线的方向,把戒尺往背后藏了藏,“第一次见死人?” 褚褐张张嘴,第一下没发出声音,第二下才勉强出了点气音:“……嗯。” 普通人见着死人反应各异,害怕晕厥吓哭甚至失禁都存在,吓懵了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只不过—— “你看起来好像并不伤心。” 只不过那是养育他长大的村落,全村上下三十二户被屠连条狗都不放过,他给出的反应却只有沉默。 “我……我不知道该不该哭……” 从小到大褚褐总被村里人说是个心大的夯货,别人骂他了打他了不哭也不恼,总是笑嘻嘻的,跟个傻子似的。褚褐其实知道村里人不太喜欢他,因为他父母是从外面来的,像这种报团的小村落都有点排外,更何况他爹娘还死在了村子里,当时还被说了好久的不吉利。 褚褐不是不记仇,他只是觉得没必要。他读了父母留下的很多书,见过了书里成百上千的人,也见过了成百上千的世界,当一个人看得远了,眼下的琐碎就不太能构成绊脚的石头了,他每天都干活挣饭钱,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够离开村子,找仙人修炼去,像他爹娘一样。 然后,仙人来了,村落却也没了。 “想哭就哭。” 青遮随手取了块不知道谁的衣服布,细致地擦拭着沾上血的戒尺,其实银钊木不沾血,否则怎么对得起它那千金价格,只不过青遮手里的这把算是个赝品,别的料子里掺着点银钊木,还远远达不到不沾血的地步。 “如果害羞我可以背过身。” 第4章 “哭不出来。”褚褐很老实地说,“我现在只觉得背上、腿上还有胳膊上的伤很疼。” 都是以前被打的,具体被谁打的倒不记得了,人太多,忘了。 “那你现在想做什么?” 对啊,我现在要做什么啊。 褚褐望着村长家的位置发了会儿呆。 “那,把他们都埋了吧。” 于是青遮就这么倚着背后的青梅树,看着褚褐一个人吭哧吭哧搬着尸体,搬一具就白着脸干呕一会儿,还相当硬气地拒绝了他的帮忙。 “我想自己来。” 最后太阳快要掉到山腰了,三十二个土包包终于堆在了树的后面,像三十二座护村的石像。 “对不起,本来你是来找人的,结果却遇上这档子事。” 青遮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道歉,不管怎么说,情绪最复杂的都应该是他,而不是事不关己的自己。 「呜呜呜我要哭了,棕棕是好宝宝」 「说实话,青梅村也就是把他养大了,其他什么恩情都没有」 「什么叫把他养大了,明明是棕棕自己打零工赚钱买饭吃,村长给的饭完全不够的好不啦」 「虽然知道青梅村对棕棕一般般,不过全死了看着还是让人有点难过……」 「因为他们只是性格上有缺陷的普通人,又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恶人」 「拉倒吧,棕棕爸妈死了他们跟踢皮球似的把他踢来踢去,村长最后捏着鼻子不得已养下了他也动辄打骂,难过什么呀」 「前面的,不能这么说吧,有点激进了」 「反正我就这样想的」 「其实我还蛮理解这位的想法的,大概是十恶不赦的恶人离我们太远,我们身边更多的是像青梅村这样的有一点缺点、有一点坏的普通人,所以更容易产生厌恶」 「我、我无意参与争吵,我有个问题」 「问呗,嗐没事,也不是争吵,大家都是交流想法,我们之间又没仇,这吵啥」 「我就说想问,为什么叫褚褐棕棕啊?」 「嗯?看不出来吗?褚褐——褐——棕棕」 「哦哦哦」 「先不论青梅村的人怎么样,他们死了棕棕该何去何从啊」 「跟青青走啊,他们还能组个颜色cp」 「青、青青?青遮啊?」 「嚯,这就磕上了」 磕? 青遮瞄了一眼腿,是他想的磕吗? 「话说回来,官方有解释过预告和正片不一致的问题吗?」 「没呢,有博主分析应该算是导演的创新,用路人视角展现主角的一切,毕竟柿子导演的确喜欢玩新东西」 「不过青青看起来可不像路人啊,他给我的感觉更像是主角成长路上的老师,前期靠他发育,成熟了就可以死了(不是」 「我靠,我也有这种感觉」 「但既然靠青青拉视角,应该不会要他早死吧」 那还真是对不住,这按照上辈子的节奏,我现在已经死透透的了。 青遮自嘲。 “你现在该怎么办?” “嗯?” 褚褐抬头,露出一张布满尘土的脸,像个刚在泥巴里打过滚的小孩,这下真成“棕棕”了。 看来真得要带一段时间小孩了。 “你要不要跟我走?” 青遮走近,稍微弯了弯腰,比蹲着的褚褐高出一点点,装出来的温和似水的目光牢牢攥住了褚褐的所有注意力。 “我……走?” “要不要跟我走?”青遮又问。 「我走我走!我走!青青看我啊!看我看我!」 「哈哈哈哈哈哈前面的这位疯了」 「这么一张脸搁你面前邀请你你能拒绝?!反正我不能拒绝,他就算是割我腰子我也要坚决地跟!他!走!」 「不不不,朋友,这不至于不至于」 褚褐近乎是凝视着青遮的脸。 “你是不是知道我是谁了?” “你和你娘长得很像。” 只一句,褚褐压抑了许久的泪水终还是落了下来,滴滴答答坠在刚堆好的新土上,砸出一个个圆溜溜的坑来。 “是吗……我和阿娘长得很像吗?” “嗯,很像。”青遮撩了一下褚褐被风吹到脸颊上的发尾,觑着他的神色猜测着他的心情,继续调动脑中为数不多的软话安抚他,“尤其是眉眼。” 「嚯,要不是我一直追过来我都信了」 「青青还真是蛇蝎美人啊」 「我有点没看懂,为什么青遮要撒谎啊?」 「我记得官方说过青遮是有自己的目的靠近棕棕的,具体的得我们自己往下看」 「这番发言确定不是在钓我们吗?」 「钓了就钓了,反正到目前为止佛流星画面、人物、音乐都能达到九分以上,先看着呗」 “我跟你走。”褚褐顶着双通红通红的眼抓紧了青遮的衣服,“我要修炼,我要飞升,我要为他们报仇。” 报仇? 青遮目光在土包包堆里转了一圈。 他刚刚在褚褐懵住的那段时间里察看了整座村庄,的确有法术的痕迹,还做的相当明显,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一样。 一般修士不会无缘无故杀掉普通人,做到这么大阵仗的只有可能是大宗门,再加上这法术痕迹—— 是八岐宫,虽为五大宗之一却臭名昭著,曾经还大张旗鼓地炼过人丹,不过被其他四宗联手压下来后就再也没有开过人丹炉了,然而也有传言说他们私底下依旧做着龌龊事,只是没有以前那么明目张胆了。 但是八岐宫为什么会屠杀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村落呢?难道和褚褐有关系? “报仇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青遮抬着褚褐的胳膊把他拽了起来,“他们不是好惹的。” 褚褐急切:“你知道是谁杀了大家吗?” 青遮没打算瞒他:“八岐宫,五大宗之一,虽然在里面只排了个末位但都能进入五大宗的名次了,他们可不是简单的货色。” “我一个人杀不了他们吗?” 少年是无知的,不过好歹有份胆量。 “杀不了。”青遮松开手,示意褚褐跟上他,“你现在要做的是拜师学艺,找一个靠谱的师父比什么都重要。” 褚褐几步跟过去,“你不能教我吗?” “不可以。” 青遮瞒下了自己不能修炼的事情,现在褚褐还是个未经他手驯化的野狗,自然不能将自己的底细托盘而出。 “我修炼的功法你用不了,况且我也提供不了大型的秘宝、功法给你,还是加入宗门可靠些。” “那我应该参加哪个宗门?” “这就要看你自己了。”青遮伸出手掐算了一下时间,“你很幸运,还有三个月五大宗十年一度的招生试炼就要开始了,从这里赶到不周山,时间应该刚刚好。在这三个月内,我会教你一些最基本的法术防身,剩下的就靠你自己了。要是不愿意,现在就可以转身离开了。” “不,我愿意。我会努力的。” “那好。”青遮伸出手,“过来。” “什么?” “我还剩几张缩地符,勉强能省下些脚程。把手给我。” “哦。”褚褐乖乖把手送了过去。 “你是第一次用缩地符,可能过程中会不太舒服,你忍忍。” “什么?诶!!!” 刚拉上手,褚褐还没得及矜持一下,一阵天旋地转包裹住了他,像被扔进了正在滚坡的木桶里。 这叫不太舒服吗? 这也太不舒服了吧! 第4章 凤头山 “诶,听说了没?凤头山的乔老二又要嫁女儿了。” “又嫁?这都第几次了?四次了吧?” “第五次啦。” “不是,她居然还能嫁的出去?” “就是就是。” “也是稀了奇了,她嫁一次就死一次丈夫,还有人敢要她啊。” “说不定,她是有点那什么的技巧……” 后面的话逐渐变得不堪入耳起来,青遮自动忽略了那些夹杂着莫名恶意和高高在上审视的内容,倒是坐在他对面的褚褐看起来表情冷得很。 「我去,一开屏就是智障发言啊」 「我真想进去抽他们嘴巴子」 「带我」 「加一」 “别听了。”青遮拿茶盖点了点桌子,提醒,“你掉脸掉的太严重了。” 褚褐低声:“他们嘴太碎。” “是。”青遮轻飘飘瞥了那边话题已经从乔家嫁女讲到哪家艺楼曲子比较好听了的高谈阔论的一群人,“可你管不了他们,更准确来说,你管不住他们。” 褚褐从袖子里抽出张符,“但我可以教训他们。” 是离火符。 青遮眼皮轻微一跳。 这张符的画法他昨天才教了他,在没有任何灵力加持的情况下居然今天就可以画出可以用的版本了,应该说不愧是主角吗?真是令人羡慕的天赋。 第5章 “欸,话说回来,这次乔老二嫁女儿我们是不是又可以去讨酒吃啊?” “你要不说我都忘了,肯定可以啊,他家每次都大摆宴席三天,人都用不过来。” “等等。”青遮一把摁下褚褐蠢蠢欲动将要施符的手,侧过耳仔细听,在捕捉到“缺人”、“工钱还不少”等字眼后,眼睛一亮,立刻把刚刚脑子里规划好的省钱计划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之前一直待在门派里从没出过金门宗的山门,虽然宗里一直在克扣他的用度但好歹还是能吃得起饭的。如今出门在外失去了每月的固定用度,他才发现什么叫一铜板难倒英雄汉,他真后悔当时没在金荣身上多扒点钱出来。 嗯,如果去帮工的话,三天下来赚的钱绝对够路费了,说不定还能换几张缩地符、吃几顿好饭,毕竟小狗还在长身体—— 他把头转了回来,然后就看见了脸爆红的褚褐。 “你怎么了?” 「乖乖,我就眨了一下眼,棕棕怎么就红成了个苹果了?」 「不儿,我很能理解他和青青初见的时候脸红,毕竟孩子是真没出过镇子,也是真没见过漂亮人儿,但是他们同行有一个月了吧,一个月了啊!天天看天天看,再好看也免疫了吧?!不就碰一下手吗!不就碰一下手吗!(怒吼)那个,青青老师,也请碰碰我(乖巧伸手)」 「前面的,到后面排队去,别插队啊」 「青青,先碰我先碰我先碰我prprpr」 「……一群色胚,咳咳,那个,我也要(扭捏)」 碰手? 青遮略略无语,先不提别的,这连牵手都算不上吧,脸红什么呢。 “褚褐。”他抬起手,扣了扣褚褐的手背,“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啊?”褚褐手火燎般缩到了桌子底下,欲盖弥彰地拿另一只手去捧茶喝,“啊,听了,听了。” “我们先在这个镇子上停三天。”青遮饮尽最后一口茶,“等会儿我们去凤头山乔家一趟,他们这几天嫁女儿缺人手,我们去帮个工赚些路费再走。” “哦,好,我没问题。” 这一个多月来他们都是这么过来的,本来褚褐想的是做工什么的他来就好了,仙人要有仙人的样子,青遮只需要在旁边坐着休息便好,哪知道青遮远比他想象中的更、怎么说呢,更接近普通人一点。 尤其是青遮居然还会做饭。 “你会做饭?” “很奇怪吗?”青遮指挥褚褐蹲在灶台边看火,自己拿着勺子慢慢在锅里搅和。 “我以为仙人都是不吃饭的。” “就算是辟了谷的人,偶尔来了兴趣也会吃上一点的。还有,别再喊仙人了,不是教过你吗,是修士,你喊修真者也行。”青遮把切好的菜倒进锅里,“这个世界上没有仙人,修士和普通人也没什么两样。” “怎么会没什么两样?我看话本子里都把修士描述得很厉害,不是除魔就是降妖。” “要什么魔什么妖,「人」已经够让人头疼了。” 在青遮的讲述里,现下的修真界不存在妖,更不存在魔,修真者修他们的道,普通人过他们的生活,双方都安居乐业得不像话。 “如果没有魔也没有妖,就相当于没有磨砺和苦难,那修真者们怎么修炼?” 青遮终于低头看了他一眼。 “道心。我刚刚已经说过了,光是「人」的问题已经够让人头疼了,修真者修的就是自己的那份属于「人」的道心,如果道心碎裂,滋生心魔,那就废了。” “什么是心魔?” “心魔就是——” 青遮掀开锅盖,升腾起的热气和刺啦声淹没了他的话,褚褐没机会再问他第二遍,也不太敢,当然,后者的原因要占上百分之八十,就算青遮说过不必再喊他仙人,但他到底在褚褐心里还是占了一个高位置,不可僭越也不可冒犯。 凤头山在他们落脚的镇子北边,环山建了一座镇子,靠山吃饭,和青梅村一样的布局让褚褐油然生出好感来,进镇子的时候表情都鲜亮了不少。 “你好像很高兴。” “这里和青梅村很像,都是依山而建的。”褚褐跑在他前面,四处窜着去看那些镇里人摆出来的摊子,高高扎起来的马尾一甩一甩的,独属于少年的意气风发就这么明晃晃地显露出来。 “哎呦好俊俏的小公子,要不要过来看看簪子啊,用的是我们凤头山独有的栖桐木,越戴越漂亮呢。”路边有人招呼他,“要不要给你姐姐买啊?” 褚褐愣了:“姐姐?” “对啊,就是你身后的那个。”摊主是个看起来年龄不大的姑娘,声音很清脆,笑嘻嘻地拉扯着褚褐的衣袖,“来看看吧看看吧。” 褚褐平时很少接触外面的女子,有些吓到,又有些羞,“那那个,他不是,不是……” “我不是他姐姐。”青遮握住褚褐的肩膀,把他往后一扯,扯到了自己身后,“簪子就不必了,我们只是过来问个路。” 姑娘在听见青遮的声音时就傻眼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她连连弯腰,“刚刚你离得太远,我没看太清,实在对不住。” 「哈哈哈,不用道歉小姐姐我们理解你,毕竟咱们青青长得那么好看」 「这的确不能怪她,毕竟古代嘛所有人都留着长发,稍微长得好看一点谁能认出来是男是女?」 「我偏个题,这位小姐姐摊子上的簪子还挺好看,有没有人能复刻啊」 「好家伙,你上这儿来进货了」 「可是真的很好看啊」 「我就不一样了,我想要小姐姐头上的那个」 「那个,我也再偏个题喔,怎么所有摊位上的人全都是女孩子啊」 「诶,对哦,从进镇子开始我就没看到有男人」 「友人们,细思极恐啊」 「嗐,这有什么,到剧情点了呗。如果凤头山没有猫腻的话怎么可能做出来,难道水时长啊,就像是青青和棕棕前面一个月的相处都是直接跳过了没播,所以我敢肯定凤头山绝对有问题」 「呜呜呜,其实我更想看他们俩的日常相处,把甜甜的日常还给我啊喂」 青遮半猜半蒙看懂了一大半,终于搞清楚了为什么这一个月来他没有看到弹幕了,原来这玩意儿只有在重要节点的时候才会上线。 那么,这座山,看来是真的有问题了。 青遮抬头,打量了一下不远处的山头,现在是正午,太阳正当头,照得整座山金灿灿的,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两位公子要问什么路啊?” “听闻贵镇乔家这几天要嫁女,缺人手,我们想去帮工挣些路钱,好继续赶路。” 买簪子的姑娘脸色微微一变。 “你们要去乔家?” “对。” 姑娘犹豫了一下,最终指了指凤头山的方向,“乔家还要再往山里走走,他家很好认的,门口挂了很多红灯笼。你们去帮工可以,但是不要太信他们家里人说的话,晚上最好也不要到后园里溜达,还有,不要去见新娘子。” 「姐姐,咱就差把“乔家有问题”刻在脑门上了」 「来来来我来预测一下剧情走向啊,首先是乔家人会对着咱们青青棕棕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包括但不限于神秘传说、精怪故事来勾起我们的好奇心,然后一定会派他们在晚上去后园里工作,说不定还能遇上刚刚讲过的志怪妖精,最后,当这些都经历的差不多了我们的boss新娘子就可以登场啦」 「你这段话基本概括了这一集内容了」 「主要是这小姐姐自己都把走向说出来了啊(叹气)」 「可是我记得预告里这些通通没有啊」 「前面的你是新来的吧?你太天真了,咱们家的预告片,统称预告骗」 「诶诶诶,别聊了别聊了,我已经看见挂着红灯笼的门了」 门是紧闭着,和青遮想象中不太一样,虽说是要嫁女,但是一点热闹的感觉都没有。 “你好。”他朝坐在台阶上的女子询问,“请问这里是乔家吗?” 女子低着头,不理他。 “姑娘?” 女子还是不说话。 “这位姐姐?”褚褐手放在女子面前晃晃,“你能听见我们说话吗?” “嗯?”女子猛地站起来,把褚褐吓了一跳,“抱歉抱歉我刚刚走神了。” “请问这里是需要帮工的乔家吗?” “是这里是这里。” “我们听邻镇上的人说,乔家缺帮手,所以我和,”青遮回头看了一眼褚褐,“我和弟弟想过来赚一些过路的盘缠。” “太好了!”女子喜笑颜开,“我爹这几天一直没能招到人,正发愁呢。” “你爹?你是——” 女子莞尔一笑:“我叫乔巧,是新娘子啦。” 「?」 「??」 「不是,我跳关了?」 第6章 「这怎么还带boss提前出来的?」 「这新娘子看着也太阳光了,不像boss啊」 「对呀,这姐姐笑的我尸体暖暖的」 “还愣在那干嘛呢,进来啊。”乔巧推开门,拽着褚褐的袖子往里走,“我带你去找我爹。” 「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棕棕是新郎呢,这么热情」 「一般来说,这种设定下的新娘子不都是应该不见客的吗?」 「我们青青好像被落下了」 「不是被落下了,我总感觉新娘子好像对他视而不见」 的确是视而不见。 青遮观察过了,这位女子的视线没有一次转到他这边,碍于这张脸的存在,他平日里收获的关注并不算少,被忽略倒是头一次,但这似乎并不是什么好的征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第5章 乔娘娘 “我们家是做布料生意的,所以院子里会挂很多布,不要被吓到哈。” “嗯。” “对了你是从哪里来的?” “额,很远的地方。” “要去哪里啊?” “去、去不周山拜访朋友。” “哇,你朋友居然住在不周山那边吗?那可是那些整天飞来飞去的仙人们才会住的地方,好羡慕!” “是、是吗,哈哈哈,哈哈。” 「完了好尴尬我看不下去了」 「我感觉褚褐恨不得把她嘴捂上让她别搭话了」 「一些幻视i人和e人的时刻」 「褚褐这孩子也不i啊,他好像就是有点怕女孩子」 「不是这姑娘是怎么一回事?怎么拽着主角问个没完没了?她不是新娘子吗?不应该避嫌不见外客特别是男外客吗?」 「可能……性格比较活泼开朗?或者说凤头山没有新娘子不见外客的制约?」 呵,这算哪门子的活泼开朗。 青遮冷冷一笑,这姑娘眼睛里的光都快把他闪瞎了。 不过作为经常接触情之一事的炉鼎,他倒是能看出来这光并非有关情爱,但这反而更让人费解了,第一次见面的男女如若不涉及情情爱爱这种东西,为何会露出这种热切的表情? “到了到了,我爹爹就在里面,爹,爹!” “哟我的宝贝女儿怎么了?”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捧着肚子从屋里走出来,“哎哟喂我的小祖宗,你这马上都是要成亲的人了,你不好好的在房间里待着,又跑出去干什么呢。” “哎呀,爹,我不是在房间里闲得无聊嘛。”乔巧抱着男子的胳膊晃啊晃,“爹,先别说我了,这两个人说他们是来帮工的。” “真的?太好了太好了,可算是找到人了。”乔老二来精神了,走过来先瞧了瞧褚褐,“嗯,不错不错,年龄虽然看着不大但还算是有把力气的样子,后面的这位。”他把头转回来,目光投到了青遮身上,只一瞬间,青遮敏锐察觉到了他眼里的慌乱。 “这位器宇不凡的公子莫非是修道之人?” “野修而已,没什么名气。” “哎呀光是踏入修道门槛的人就足以让我们这些普通人望尘莫及了,还管什么野修不野修的。”乔老二朝他打拱作揖,没敢过来碰他,只是挥着手把他们往后园里领,“我家小女喜欢花,每次成亲必然要把房间装饰得花团锦簇,就劳烦二位把园里的刺瑰花都摘一摘,然后放到小女的卧房里就行。” “爹,我能不能也留下来啊?”乔巧对着乔老二撒娇。 “哎呀,你留下来干什么?你一个新娘子,不好好在房间待着,留在这里给别人添麻烦,快跟我回房间去。” 乔老二教训完女儿,便转过头来朝他们赔笑,点头哈腰地带着乔巧离开了。 褚褐终于松了一口气。 “青遮,那位乔姑娘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嗯?宝宝你进步了啊,犹记得在回忆里,这一个月来他就是碰到条受伤的狗都得凑上去救一救,纯真过头了哈」 「救狗没毛病,问题是不能看见路边躺个人就救啊,也不怕刚救完就被人背后捅刀子」 「我依稀记得有一次是不是被青青骂了来着」 「嗐,没骂,就是让他在外面跪了半个晚上」 「这还不如骂呢」 「可是我看他被罚跪还挺快乐的」 「初入世界的少年不都这样吗?按照套路非得发生一件什么血流成河的大事才能让他成长」 「那我赌一个这件血流成河的大事就发生在凤头山」 「赌了!」 「跟票!」 「梭_哈!」 弹幕说的倒也没错,的确进步了,起码不会因为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了。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因为她无视你啊。” 「好,哈哈,很好,我们又想多了」 「……宝宝,实在不行,咱安个防沉迷吧」 「棕棕的意思是第一次见面不盯着咱们青青看的不正常呗」 「真被盯着看了不高兴的还不是你自己」 「呵,少年,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是个盯妻机吗?」 「就是,明明褚褐看起来对青遮是有一点害怕和恭敬在身上的,但就是每时每刻盯着人家看是怎么一回事」 「我们不从嗑cp的角度出发嗷,就单从人物性格,棕棕刚死完亲人就遇见了对他百般好的青青,大概是把青青当成精神寄托了,我估计再熟一点直接贴在他身上也不是没有可能」 「棕棕还是太过保守,要是我就直接冲上去抱青青大腿」 「转回正题哈,我刚刚才想起来,青青是炉鼎诶,在佛流星的世界里,炉鼎除了不能修炼,就没点别的功能吗?比如,嗯嗯啊啊之类的」 「好家伙,果然中华文化博大精深,简简单单四个字一切不言尽在其中」 「我记得佛流星刚出来的时候,我在官方那边看见过设定集来着,炉鼎好像对灵力什么的很敏感」 「敏感,嘿嘿」 「前面的,我说正经的呢」 「我也说正经的呢」 我看你们没一个正经的。 青遮低头又瞅了瞅褚褐。 这个也不正经。 “无视我并不是她显得奇怪的地方。”青遮引导他,“不要把关注点放在我身上,而是放在你自己身上,她不是一直盯着你看吗?” 褚褐茫然:“我以为她只是性子比较外放开朗,所以才会一直找我搭话。” ……这家伙,纯真过头了吧。 青遮直接挑明了:“她看着你的眼神就像要把你吃了一样,是真实的吃,垂涎三尺的那种。” 褚褐吓了一跳,虽然他自从开始修炼后,这一个月来看到的稀奇古怪的事情已经够多的了,但这么稀奇的倒是头一次。 “吃我?她吗?她会吃人?” “吃不吃人另说,总之不怀好意是真的,”青遮嘱咐,“尽量别和她见面了,等会儿的花我来送。” “不行!”褚褐急切,“你如果遇到危险了该怎么办?” “她又不想吃我。” “可是……” “不许可是。”青遮下意识恢复了本性,冷硬地开口,“别到处乱走,这个地方不对劲,做完三天的活就可以走了。” “诶,那边新来的。”有个人远远喊了他们一声,“快干活,小姐还等着花儿呢。” “知道了。”青遮应了声,接着眼神示意褚褐摘花去,褚褐憋了半天,也的确想不出他有什么立场来阻止青遮,只好闭起嘴巴摘花去了。 这不对。 褚褐想。 他和青遮相处有一个多月了,除了睡觉外其他时间都形影不离,照理来说应当已经混熟了才对,但问题是,青遮是个话少又冷淡的人,表情也少,永远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似乎没有什么能撬动他的情绪。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褚褐都不太擅长和这样的人打交道,他自认为是个迟钝的人,如果对方不好好地说出他的想法和感情的话,他恐怕一辈子都不会感受到那些藏在细枝末节里的情绪,也正因为如此,他总感觉青遮和他隔着一层厚厚的屏障,让他无从下手。 青遮不会将我送到不周山后就和我分开了吧。 惶恐和不安从心底升腾起来,褚褐皱起眉,手上力道一紧,捏着的花枝直接断了。 “哎哟这可是价值千金的刺瑰啊!”刚刚在远处喊他们别偷懒的男子立刻冲了过来。 “老爷这都是从哪儿找来的人,手脚没轻没重的。”他一把扯开褚褐,急吼吼地去看花,“要是这支花折了你赔得起吗你。”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注意……” “行了行了你别摘花了,去厨房帮忙吧。”来者不由分说把他推走了,连句话都没让他和青遮说。 价值千金? 青遮拾起那支断花仔细看了看,据他所知名贵的刺瑰花瓣数基本要在十二瓣以上,手里这朵只有八瓣,就是一支再普通不过的刺瑰而已。 第7章 那人撒谎,但为什么要这么做? “请问,是青遮公子吗?” 一道细细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青遮转过头,发现是个和褚褐差不多大的少年。 “我是。” “老爷想让您送些花到他的房间去。” “我知道了。” 青遮提起篮子,跟在少年身后,七拐八拐后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 “公子,就是这里了。” 少年行了礼后就转身离开把他扔在这儿了,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这看着不像是送花,倒像是送命。 青遮打量了一下两侧挂着铃铛的房门,怎么看都不想是主人家会住的卧房。他敲了敲门,没有人回应,便道一声打扰了,直接推开了门。 门外的风带动了屋里挂着的白布,飘起来的时候露出了下面一座座东倒西歪的木牌,红棕色的底木,上面用黑色的墨汁写满了名字。 这是祠堂?但怎么这么脏? 青遮放下篮子,把正对着他的一座木牌扶起来,上面全是灰,隐隐约约能看见“乔娘娘”三个字。 “青遮道长。” 身后的门开了一小条缝儿,乔老二挤了进来——也不知道以他那个身材是怎么做到的——然后又悄摸儿地关上,青遮还未来得及讲话,对方就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涕泗横流。 “求求道长,救救我……女儿吧。” 第6章 救风尘 “乔娘娘?那是谁?” “乔娘娘就是我们家小姐啊。” “你们家小姐?”褚褐帮着添了把柴火,“新娘子的名字不是乔巧吗?” “这个啊。”厨房的伙计笑了,“乔娘娘这个称呼是小姐的第一任夫君先喊起来的,小姐本人也很喜欢这个称呼,于是大家就这么顺延叫了下来。” “是这样啊。”褚褐喃喃着念叨,“乔娘娘,乔娘娘,这怎么听起来有点像……” “修道之人的名号,对不对?”伙计接过他的话,脸上浮现出颇有些骄傲的神色,“因为小姐的第一任夫君就是个修道之人,还是个很厉害的修道之人。” 褚褐猛地抬起头。 “修道之人?” “对,那个时候我们老爷还没发迹,就是个普通的卖布商,本来日子也算过得去,结果小姐突然有一天魇住了,得了疯病,大把的银子流水似的往外花可就是治不好,幸好这时候姑爷路过救了小姐一命,二人也相互暗生情愫,理所当然的在了一起,在凤头山也算一段佳话。” “要我说啊,还是第一任姑爷好,相貌过人,为人文雅,还是传说中的仙人。你看看后面小姐嫁的都是什么人啊,一个屠夫,一个赌鬼,一个只会死读书的呆子,还有一个天天往风月场跑的流氓,这次又不知道抽什么疯,居然要嫁一个五十多岁的老男人。” 褚褐试图插一嘴:“她为什么会嫁那么多次?” “嗐,咱家小姐命苦呗,那些劳什子人承载不了咱家的福气,一个个都死了。” “要我说啊。”其中一个伙计左看右看,见管事的不在附近,才开了口:“咱小姐和仙人成过亲圆过房了,还怀过仙人的胎,身子已经不是普通的身子了,又顶着乔娘娘的名号,命格贵得很,只有修道之人才能消受得起这福分。” 褚褐看了那么多的书,还从没见过命格这种东西有后天尊贵的说法。再说了,就算有,也不可能是因为和修道之人结合,青遮曾提过,修道之人的身体经过淬炼,已经和普通人不在一个阶层了,所以修真者都是避免和普通人在一起的,因为普通人的身体承受不了他们。 这个第一任姑爷,不会是个骗子吧? “那你们的第一任姑爷也死了?” “那倒不是,我们的第一任姑爷好像因为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回门派了。毕竟仙人嘛,总不可能永远留在我们这边。” 褚褐感到不可思议:“如果不能给出承诺的话,那为什么要和你们家小姐成亲?这不是欺骗感情吗?” 伙计才觉得不可思议:“可他是仙人啊!而且还是很有名的大门派的仙人,呃那门派叫什么来着?八、八……” “八岐宫。” “对,对!八岐宫!” “你说叫什么?!”褚褐霍然起身,“八岐宫?” _ “八岐宫?”青遮抬眼,“就算你这么说我也救不了你女儿。” “道长,道长。”乔老二跪在地上爬到青遮面前,邦邦邦磕头,“求你了,救救小女吧,我可以给钱,给很多很多钱,你看,你看。” 他把手上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褪下来捧在手心里,颤抖着送上来,“您看看,这只是定金,要还是不够,我差人去取银票。” 青遮嫌弃地看了一眼乔老二臃肿的手臂,一点都不想上手碰那枚镯子,“不是钱的事情。八岐宫的人害了你女儿,你不应该去找八岐宫的人吗?我只是个野修,还真不一定能解开八岐宫的咒法。” “我怎么敢啊。”乔老二嚎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那些个门派,都抱团排外,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卖布老板,怎么敢和他们叫板啊。” “行了别喊了。” 没有褚褐在面前,青遮自然也不用装了,他冷着脸,手一撑,坐在了他家的祠堂桌子上。 “你先说说看,我听着。” 尽管他充其量就是个炼气入门,但他倒挺喜欢装腔作势来骗人,尤其钟爱骗这种一肚子坏水嘴上没个实话的。 “多谢道长,多谢道长。” 乔老二千恩万谢,刚要站起来,一样东西“啪”敲上了他的肩膀。 “不用起,跪着说。” 青遮手里的银灰色戒尺压着对方的肩膀,即使里面只掺和了一点银钊木的原料,但对付一个普通人绰绰有余,乔老二只觉得自己肩头沉得仿佛压了一座山,更加确信青遮能救他了。 “事情,要从七年前说起。” 七年前,乔老二还只是个普通的布商,整天为女儿的病奔波操劳。有一天,一个穿着仙风道骨的道长找上门来,说能治他女儿的病,乔老二本来没抱多大希望,哪知道真让他给救好了,更喜上加喜的是,在治病的过程中,两人都喜欢上了对方,于是在乔老二的见证下,两人成了亲。 成亲后不久,乔巧就怀上了孩子,道长迫于门派任务,需要经常外出,十天半个月才回来是常有的事情,乔巧觉得她受到了忽视,郁郁寡欢,情绪上的变化也反映到了胎儿身上,临盆的时候接生婆在屋里守了一天一夜,最后却抱出了个死胎来。 “然后巧巧就疯了。” 乔老二又开始抹眼泪。 “偏偏这时候道长说门派发生了事情需要他回去,然后就一走了之再也没有回来过了。我可怜的巧巧啊,你说这不就是抛妻弃子吗?” 他边控诉边悄悄抬眼偷看青遮的表情,发现青遮还是那副冷若冰霜的样子。 “后来,后来巧巧脑袋就不太正常了,觉得是自己没有生出孩子来才会被道人抛弃,她一个劲儿地找人成亲,怀孕,生下来孩子后又不要了拿去溺毙,还骂姑爷们没有用,把他们、把他们……” 乔老二身子抖了一下。 “把他们都杀了。” 青遮脸色终于起了点变化,“都杀了?” “对,对。”乔老二精神一振,“您要不信,我可以领您去后园看看。” “不用了,没必要。”青遮把戒尺收回来,“你一开始不是说,是八岐宫的那位道长给你女儿下了咒吗?” 乔老二情绪激动:“肯定是他下了咒!不然我的女儿能疯吗?” “嗯——”青遮扯过旁边的白布,慢条斯理地擦着尺身,“你女儿我治不了,这和下咒也没关系,我的建议是,你自己主动去报官吧。” “道长,道长,你不能见死不救啊,我就这一个女儿啊。” 乔老二慌了,手忙脚乱地扑过来想抱青遮的大腿,被青遮一脚踢开了。 “而且、而且,您弟弟,您不管您弟弟了吗?” “这关我弟弟什么事?” 乔老二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您和您弟弟都是修道之人,是巧巧现在最痛恨的存在,她动不了您难道还动不了您弟弟吗?” 乔巧。乔娘娘。刺瑰花。 刺瑰花。 糟了,褚褐刚刚被人扯谎叫走了。 青遮当即从桌子上跳下来,推门而出,乔老二连忙捧着个肚子追了出去。 “道长,等等我啊!” _ 八岐宫是以炼丹出名的宗派。 褚褐回忆着青遮给他讲过的内容。 八岐宫精通于药理,这一点不止体现在炼丹上,坊间流传的普通人的药理之书,有七成都来自于八岐宫,这也是为什么即使传出炼人丹的事情它依旧稳位于五大宗之中屹立不倒。 鉴于青梅村发生的事情,褚褐对八岐宫没什么好感,在听到伙计们提及乔巧和八岐宫的人接触过,又联想到新娘子的异常行为后,警惕心立刻上来了。 第8章 怎么听都感觉这位小姐被八岐宫的人下咒了。 褚褐那颗被青遮说成是善意泛滥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总不能放着不管吧。 他想。 如果我在青遮之前查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并解决掉,会不会、会不会能得到青遮的夸奖呢?哪怕只是一个鼓励的眼神都可以。 褚褐迫切想看到青遮除了平静以外的神色变化,哪怕是坏的方面,他不想再被青遮用温和却又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挡在外面,就好像随时能把他丢掉一样。 “你好,我来给你家小姐送饭。” “小姐现在不在房间,你直接推门进去放在桌子上吧。” “好的,谢谢。” 木制的门被推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可见做门的工艺极好。褚褐把端着的银耳羹放在桌上,转头四处打量着房间的陈设。 奇怪了,不是说三天之后嫁人吗?怎么房间里这么冷清,一点布置都没有? 褚褐的目光转到书架上,上面堆满了各种不相干的小玩意儿,甚至还压了几盆花。 就算揣着寻找咒符的好心,但未经允许随便乱翻似乎也不太好。褚褐掏出符纸来,借了桌上的毛笔开始绘符,他现在只是个刚入门的新手,还做不到不靠纸墨凭空成符的程度。 “东南西北中,寻人探物踪,着!” 符纸飘飘悠悠飞了起来,在空中打转了两圈,才朝着某个方向笔直飞出去。 看来功力还不够啊。 褚褐叹口气,跟着符纸走,一直走到了梳妆台旁。 符纸最终停在了一个两尺左右长度的箱子上。 褚褐弯了弯腰,“冒犯了。” 他深吸口气,打开了箱子。 一具像枯木一样的东西映入眼帘,上面贴了张符纸,用朱红色的笔写了几个潦草的字。 “乔……” 褚褐努力辨认着。 “乔、娘、娘?” “叫我吗?” “!” 褚褐吓了一跳,砰地打翻了箱子,枯木滚落到了地上,翻到了正面。 乔巧歪着头,站在他身后,嘴角扬着笑。 “褚褐道长是在找我吗?” 第7章 胎儿怨 褚褐见过很多刚出生的婴儿。 青梅村只有一位接生婆,虽然青梅村人家不多,但也有忙不过来的时候,为了省钱,基本上不会雇小工,而是让褚褐过去帮忙,不做别的,就手脚勤快地换水、洗布就好。 在十三岁以前,褚褐每年总要随接生婆去几趟别人家,然后看着一个个婴儿从接生婆的手里接到孩子父亲手里,优越的个子能让他看见每一个婴儿皱巴的脸和通红的皮肤,以及父亲接过婴儿时脸上欣喜交杂着眼泪的表情。 他对父母之爱的理解就是从这里来的,眼见之实永远胜过书上千言万语的歌颂,他以为全天下的父母都是这样的,而自己所遭受的苦难和白眼都是可以归结到自己是个孤儿这件事上的。 一样东西,别人有你没有,或者别人没有你有,都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好羡慕啊。 他当时盯着别人怀里的婴儿想。 你拥有我没有的东西。 人好像就是会渴望自己缺失的东西,这似乎是一种本能。 “褚褐道长一直盯着我的宝宝看呢。” 乔巧抱起地上的枯木,翻过来的正面即使黑黢黢糊成一团但以褚褐的经验来看,那真真切切就是一具婴儿的尸体,而不是枯木。 “褚褐道长是也喜欢我的宝宝吗?” 乔巧哼着童谣晃着怀里的婴儿尸体,眼睛却笔直地盯着他,眨都不眨。 “褚褐道长觉得它可爱吗?” 不能否认。 褚褐不自觉攥紧了背后的桌边。 否则还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来。 于是他谨慎地点头:“嗯。” “那你想要吗?” 想、想要?想要什么? 褚褐一愣,乔巧抱着枯木走了过来,满目期盼地将尸体举到他面前。 “你想吃掉它吗?只要吃掉它,你也能像我一样,可以怀宝宝啦。” “这这这就不必了。” 褚褐吓得直往后退,手臂捣到镜子上,碰掉了更多丁零当啷的瓷罐子。 “你害怕?”乔巧歪歪头,“不要害怕,不难吃的,只要一个手指头就好,我的夫君们都很喜欢吃。” “乔、乔姑娘,你冷静一下。”褚褐疯狂地在背后捏诀试图凭空画符,不过都是开了个头就哑火了。 我今天不会死在这儿吧。 褚褐有些绝望地想。 “我很冷静啊。”乔巧嘻嘻笑着,手掌抚上了褚褐的腹部,慢慢地、慢慢地抚摸着,摸得褚褐毛骨悚然,“你们男人不都可喜欢孩子了吗?我现在就能帮你得到想要的孩子,连中间的女人都省掉了,你不高兴吗?” 不太对劲。 褚褐强迫自己先冷静下来,回忆着看过的书和青遮教过他的话。 乔姑娘的反应不像是中了咒符的样子,虽然他还没有看过所有咒符的形态,但好歹知晓咒符运行的上限,再厉害的咒符也断然做不到让一个人性情大变扭曲成这个样子、做出如此诡异的事情来。 难道—— “你莫非是道心破碎的修道之人?” 乔巧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手也僵住了。 褚褐趁机鼓足勇气拨开她的手,迅速逃离了梳妆台那边,还未等他松了一口气,面前的房门无风自动关上了,发出非常大的“啪”的一声,推都推不开。 乔巧刻意咧出来的笑收了起来,没了那抹笑吊着她的脸,褚褐忽然就发现了很多被自己忽略掉的微表情,比如眉眼间若隐若现的狠厉,比如直勾勾盯着他的贪婪的眼神,又比如违和的肢体,她一下一下摸着怀里的干尸,像在抚慰一只猫,动作里却不带任何怜惜。 “你还是头一个能说出来我是修道之人的人,看来你的眼睛比其他人看得更明白些。”乔巧阴涔涔地看着他,“就是可惜,你居然是八岐宫的人。” 褚褐立刻否认:“我不是八岐宫的人!” “我不会闻错的,那种腥臭的、恶心的、令人作呕的味道。”另一种笑浮现出来,或许这才是乔巧真正的笑,带着高高在上的厌恶和冷漠,“你就是八岐宫的人。” 乔巧的语气太过肯定了,褚褐不禁开始怀疑起自己的父母来,事实上在他经历过灭村之劫后,这种想法就时不时地跳进他的脑袋里,他的父母是不是来自于八岐宫?是不是背叛了门派带着他逃到了青梅村?否则他想不通为什么身为五大宗之一的八岐宫会千里迢迢来到一个偏僻的、不起眼的小村庄大肆屠杀,连一条狗都不放过。 “你看,你自己也相信了,不是吗?” 褚褐咬牙,“不,我没有,我不相信。” “可你就是啊。”乔巧本来淬满恶意的语调忽地温柔下来,“修道有什么意思?你看这几百年来那些高高在上的修士们有几个成功飞升了的?摒弃你的道心吧,那都是无用之物,别被你那个所谓的哥哥骗了。” “骗我?你什么意思?” “哼,也就是你刚入门,眼还生看不出来。你那位哥哥哪里是修道之人,他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灵气,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连我都能一手掐死他。” 褚褐呆住了,连害怕的情绪都被一时压了下去。 “他、没有灵力?是普通人?” “唉,我可怜的孩子,果然被骗了。”乔巧装出哀怜的一副表情来,“你看,连你最亲密的哥哥都能欺骗你,这世界上所有冠冕堂皇冠之以爱名义的感情都是谎言,父母之爱兄弟之爱夫妻之爱,都不过是出于某种目的的索要,一个人怎么可能会为另一个人付出真心呢。在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才是最爱自己的。只有我,最爱我。” “砰!” 一道银灰色的影子穿透木门,擦着褚褐的耳侧甩到乔巧脸上,直接将人抽飞了出去。 “青、青遮……” 「啊啊啊啊朋友们大哭大哭,终于见到你了宝贝呜呜呜」 「天晓得上集我听见主角可能会出事后有多么心惊胆战,按理来说我这种心情不应该啊,他可是主角」 「视角受限吧,主要是我们一直定格在青遮这边,看不了褚褐那边发生了什么」 「难道不是因为棕棕太弱吗?我感觉他现在连青遮都打不过」 「要是青遮把三千尺扔了说不定可以」 「三千尺?什么玩意儿?」 「青青的武器啦,官方那边给出的名字是三千尺,因为可以无限拉长变成鞭子用」 「友友们,咱还是为褚褐多敲敲木鱼祈祷一下吧,看青青的表情,我感觉他要气炸了」 “青遮……” 啪。 甩出去的软尺被收了回来,打在了褚褐脚边。两下。 另一种害怕的情绪爬了上来,缠绕着丝丝的麻意袭遍全身。褚褐悄悄挪了挪步子,试图离软尺远一点。啪,又一下,这次抽到了脚背。 第9章 “跪下。” “啊?” 青遮终于偏过头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是不是站姿的关系,这一眼投下来时似乎带着极其的不耐和烦躁。 “跪下。” 褚褐打了个哆嗦,当即跪得老老实实。 “女儿!我的女儿!” 藏在青遮后面探头探脑的乔老二发现乔巧没动静了,哀嚎着跑出来哭,然后被一鞭子抽了个大趔趄。 “她还没死,只是晕了,把嘴闭上。” 乔老二吓得哼唧两声,委委屈屈抱着袖子不说话了。 “褚褐。” 褚褐一个激灵:“我我我我在。” 冰凉的尺身轻轻拍上了他的脸。一下。两下。 “我和你说过什么?嗯?” “不要、不要乱跑……” “错了吗?” “我、我是为了查清……” 啪! 戒尺瞅准了他脖子和肩膀连接处的那块软肉,狠狠打了下去,挨着衣服发出了厚重的一声闷响。 “错了吗?” “我……” 啪。又一下。这次是脖子。 青遮似乎极其了解打哪里皮疼、打哪里肉疼、打哪里只是声音听着吓人,尺子落下的地方即使隔着好几层衣服,也依旧火辣辣地透着股疼劲儿。褚褐从小到大是被打惯了的,棍棒藤条巴掌什么都挨过,但不知为什么,这些好像和青遮落下的尺子的感觉都不一样,青遮的打带着股麻劲儿,从挨打的地方往四周蔓延开,然后钻进骨子里变成抓心挠肝的痒。 “第三遍。错了吗?” 褚褐猛地抖了抖。 “我错了,我错了!” “很好。”青遮收起三千尺,微微弯腰,柔软带着点凉意的掌心轻轻擦过褚褐被抽红了的脖颈,“疼吗?” 褚褐不自觉颤了一下,“不、不疼……” “说实话。” “……疼。” 青遮弯腰的幅度增大了些,靠他靠得更近了,手掌慢慢贴实上皮肤揉捏着,一阵刺疼从那个位置上炸开,“很疼?” 骤然温柔下来的语调很好地安抚了褚褐的情绪,他紧绷的神经因为接触到熟悉的声音放松下来,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 “很疼。” “嗯,看出来了。”青遮拿开手,淡淡:“把眼泪擦了。” “哦。”褚褐抬起袖子胡乱抹了两下脸。 “记住这个感觉,以后不准在没有告诉我的情况下私自行动。懂了吗?” “懂了。” “很好。”青遮直起身,脚踢踢褚褐的膝盖,“行了,起来吧。” 褚褐跪得腿麻,扶着墙踉跄着站了起来。 “你。”青遮教训完乱跑的小狗,开始办正事了,“乔老爷,看你女儿的情形,可不止被下了咒符那么简单吧?” “这个、这个这个……”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没说?” 第8章 狗儿欢 “其实、其实小女并没有被下咒,她只是受不了那位道长先生抛弃了她,所以变得有点疯癫。”乔老二嗫嚅着讲道,“我要是不这么说,你们就不会留下来帮忙了。” “他撒谎!” 褚褐探出头来。 “我听到的不是这样的!” 「哟哟哟,狗狗探头,萌萌~~~」 「我还以为他至少会消沉一会儿的,毕竟刚被打」 「青遮是不是有点太狠了,给孩子后面都打红了,褚褐又不是故意乱跑的」 「nonono,前面的,你太单纯了,这才好嗑啊」 「?嗑点在哪儿啊?」 「您看不出来吗?您看不出来吗!训狗啊(嘶溜)」 「啊啊啊啊啊前面的姐妹你懂我!就是这个!就是这个!」 「而且怎么看,这小子都是一副乐在其中的表情吧」 乐不乐在其中青遮不知道,不过褚褐的确脸红得不太正常。 褚褐在想什么呢,褚褐在想的可太多了。 褚褐一直觉得他和青遮之间有着极强的距离感,造成距离感的原因有性格也有地位,也说不上哪一方面占比更多一些。对于褚褐来说,青遮是他活到现在为止遇到的最特殊的存在,是第一个见到的货真价实的修士(虽然现在存疑了),尽管出于私心他更想称呼青遮为仙人。还是他母亲的旧识,尽管也并没有比他大上几岁。又能勉强算作是他的老师,教导他修炼入门,偶尔还会说些为人处世的道理。重重身份叠加在青遮身上,褚褐理所当然地会对他产生依赖之情。 但很遗憾地是,青遮似乎对维护他们之间的感情不怎么上心,即使他术法练得再不好也只是很平静地说一句继续练习下次注意,不打也不骂。 褚褐觉得,打骂有时候也可以成为在乎一个人、对一个人上心的证明,青遮实在是太像一摊低温的水了,或者是在他面前太像一摊低温的水了,无论如何也炸不起来。碍于地位上的悬殊差距,褚褐也不太敢和青遮亲近,总觉得自己嘴笨,会惹他生气,要是他把自己扔了该怎么办? 可是,乔姑娘那句“你那位哥哥哪里是修道之人,他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灵气,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猛地让他心神动荡,生出了连自己都震惊不已的愉悦之情。 如果青遮只是个没有灵力的普通人,那么他在自己面前的寡言少语似乎就有了一个可以解释的通口,也许是不信任他,毕竟谁都不能保证自己的旧识之子没什么坏心思,所以他对自己虽教导却忽视漠然的态度也就理所当然了起来。 那么,要是自己能够修炼到更高的境界、能够保护他、让他无法反抗的境界,「丢弃」的主动权是不是就在自己这里了。 这个太过于卑劣的想法从他脑海中一闪而过,然后在青遮三千尺打下来的第一下攀升到了顶峰。 青遮是重视我的。 他瑟缩着肩膀挨打,眼睛却直勾勾盯着上方的人。 青遮,是重视我的。 那一瞬间炸开的愉悦冲淡了皮肉上传来的疼痛,褚褐近乎餍足地注视着青遮的背影,头一次觉得可以凭借自己的手抓住什么东西。 “青遮,乔姑娘是道心破碎的修道之人,她是修士。” 他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说了出来,当然,他知道青遮还在气头上,也没忘记要用一种谦卑的、知道自己错了的语气。 青遮在听见褚褐讲述的内容里有“乔娘娘”三个字时,表情微微一动,他走到昏厥过去的乔巧旁边,甩出尺子绑住她怀里的婴儿尸体,一拉一扯,枯木直接被拽了出来在地上滚了好几圈,上面贴着的符纸也飘落了下来。 “逆位的胎殖术?” 他一眼就看出了不对劲。 胎殖术一开始不叫胎殖术,而是求子符,作用也不是真的求子,充其量就是个安心的祈福咒,从民间传出来的,后来不知道被谁加以改动,添了几笔,变成了货真价实的“求子符”,但作用却是把别人的胎抢过来移植到自己体内。因为过于邪异,如果母体无法受得住胎殖术的反噬,腹中的胎儿很有可能变成死胎,在民间曾一度引起骚乱,后来被精于符咒的不周山收缴,自此以后便失传了绘制方法。 青遮之所以见过还多亏了他的炉鼎身份,他接触过的邪术数不胜数,胎殖术自然也在其中。 不过逆位的胎殖术,他倒是没见过。 “乔老爷,你曾说过,你女儿的第一胎是个死胎对吧。” “是,是。” “你过来。”青遮示意乔老二,“看一下你女儿的腹部有没有伤痕。” 乔老二没动:“要不,还是您来看吧,我又不懂这些,就不过去了。” “我来看不合适。算了,府中照顾她的丫鬟呢,让她过来看。” 乔老二缩缩膀子:“我府中没有丫鬟,全是伙计。” “全是男的?”青遮转过身看他,心生窦疑,“照顾你女儿的人呢?也是男的?” “是男的。” 这下就连褚褐都听出来点不对劲了,“你怎么能让男的来照顾你女儿?” 乔老二赔笑:“她已经嫁过那么多次了,也没什么名声好维护的,男的干活还更利落些嘛。” “你!” “褚褐。” 听出了青遮语气里的警告,褚褐只好把拳头收了回来。 青遮已经失去了耐心:“你,过来,看。” 乔老二只好磨蹭着一步一步挪过去,颤着手掀开一点乔巧下摆的衣服。 “道长,道长,您料事如神啊,巧巧肚子上的确有一道伤痕的疤,您看看您看看。” 青遮没看,他略了一眼乔老二哆嗦的手,“你好像很怕你女儿。” “没、没有啊。” 褚褐也注意到了:“没有你手抖那么厉害?” “这是、这是因为……” “行了。”被耽误在这儿很久的青遮明显对扮演慈善好心修士前辈的耐心极速下降,“不用解释了。” 第10章 他飞快瞥了一眼伤口,笃定:“这不对。” “啊?”乔老二傻眼了,“哪里不对?” “伤口不对,”青遮皱眉,胎殖术不应该造成这么明显的撕裂伤口,乔巧身上的伤口更像是被用刀剖开的伤口。 难道自己想错了?乔巧的第一胎并不是用了胎殖术?或者说逆位的胎殖术造成的伤口就是会比正常情况下的严重? 「嘶友人们,有没有觉得这个伤口有点像剖腹产的伤口?」 「是很像,而且除了剖腹产的伤口,我也想不到有什么其他的需要得在肚子上开个洞」 「可是古代人生产有剖腹产这一项吗?不都是顺产吗?」 剖腹产? 青遮意识到什么,“乔老爷,你之前说的死掉的那些姑爷是埋在后园是吗?” “对对对,在后园呢。” “带我过去。” “好好好,没问题。” 乔老二在前面引路,把他们带到了后园。现在已经是晚上了,乔老二招呼下人们把灯都点起来,开始挖后园的土。 “褚褐。” “我在。”褚褐本来在帮忙,听见青遮唤他,立刻丢下铁锨跑过来,“怎么了青遮?” “你不用动手。”青遮勾手示意他把衣服上沾到的土拍拍,“背上不是还有伤吗?” “这个啊,这个早就不疼了,青遮下手不重。”褚褐亲昵地朝他笑,“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乖乖,自我pua」 「我还是那句话,宝宝,要不咱还是按个防沉迷吧」 「棕棕会不会是从小被打惯了所以并不觉得这个行为是不对的啊」 「我倒觉得以褚褐的性格,他分得清打和打之间的区别」 「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这小子纯粹装的,看他笑的那样儿,享受得很」 青遮也不禁怀疑,难道他下手下重了把人抽傻了?否则他脸上怎么半点怨怼都没有。 “真的不疼了?” 他掏出尺子拍了拍褚褐的脊骨,对方站得笔直,半点反应都没有。 “不疼了。”褚褐仰着脸,旁边小厮提着的灯笼的光影影绰绰映在他眼睛里,染上了一层昏昧的暖色,“早就不疼了。” 「啧啧啧嘴真硬啊」 「也不知道当初谁被打哭了」 「褚褐:是谁?是谁?反正不是我」 青遮很清楚自己下手的力度,断不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恢复,只能说明这小子在硬撑。 爱逞强。哼,狗脾气。 青遮敛去嘴角淡到近乎于无的笑意。 你最好是真知道错了,否则以后有你受的。 “道长,道长!挖出来了!” 三具裹着破布的尸体被抬了出来,乔老二拿袖子捂住口鼻,一边往后退一边瓮声瓮气地开口,“道长,您要看的姑爷们的尸体。” 青遮跟旁边的小厮要了根棍子,拨开了尸体的衣服。 “最早一具是什么时候埋下去的?” “大概,五年前吧。” “五年前?”褚褐凑过来一起看,“五年尸体还能保持这样?都不腐烂的吗?” “你过来干什么?你不害怕了?” “普通尸体还好,我只是怕带血的……”褚褐越说声音越小,应该是想到了青梅村的事情。 既然不害怕,青遮就随他看了。他把衣服全部拨开,重点察看了他们的腹部,果不其然在上面看到了胎殖术的符样,同样是逆位的版本。 “道长,您看出什么了吗?” “嗯,差不多了。”青遮把棍子扔了,视线转移到了乔老二身上,“乔老爷,能麻烦你给我看一下你的腹部吗?” 第9章 仙人命 “啊?我?我就不用了吧。” 乔老二下意识地捂住了他的肚子。 青遮才懒得和他废话,“褚褐,去。” 褚褐闻声而动,直接一掌将人摁倒在地,干净利落地扒开他衣服。 “青遮,他有。” 一枚巴掌大的逆位胎殖咒符咒画在乔老二受到惊吓而一起一伏的肚子上面,颜色比那些躺在地上尸体的要更加鲜艳和亮丽。 “我知道了。”青遮转向那群小厮,“你们,把衣服撩起来。” 小厮们茫然地互相张望,不知道该不该听青遮的话。 褚褐压低声音恐吓:“快脱。” 小厮们吓得当即将上半身脱了个一干二净。 褚褐扫了一眼:“青遮,他们没有。” “不应该。”青遮蹙眉,思索了片刻后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始捏诀画符,“显影,着。” 几道流光飞到小厮们身上,有几个人的肚子上慢慢浮现出了胎殖术符咒的样子,但都是只画了一半,甚至有的只起了一笔。 未完成体。 符咒的绘制很讲究一气呵成,这口“气”很重要,一旦中途断开笔触“气”就没了,符自然也废了。 但这几个人肚子上的符咒似乎不是这样的,虽然只是未完成体,但却在微微发着光,这正是还在起效应的一种体现。 能够画出起作用的断符的人凤毛麟角,青遮不觉得如此的天才会出现在凤头山这样的地方,那么就剩下一种可能了。 “青遮。”褚褐低头仔细看了看,“这是拿命在养符吗?” “你看出来了?”这倒是出乎青遮的意料,“基础知识还挺扎实。” 「能不扎实吗?他的镯子里除了书还是书」 「我从没遇见过这么爱看书的主角,在这样一部动漫里,难道不应该是武痴更符合救世主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调调吗?书呆子是什么鬼?」 「不会吧,不会吧,不就夸了一句吗?宝宝,你耳朵红什么?」 「那算夸吗?那、算、夸、吗?」 「哎呦不行,太丢人了,从没粉过这么纯情的主角,我都没脸往下看」 「我特地退出视频,看了一眼标签,嗯,没错,仙侠,不是爱情」 「不儿,这有啥好羞涩的?难道是因为我太久没谈恋爱已经搞不懂现在小年轻的脑回路了?」 如果是现状不对青遮也很想问问褚褐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不会真被自己打傻了吧? “乔老爷,我之前问过你,你有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没说出来,看来,你没说实话啊。” “我、我说了……” “那你肚子里的是什么?” 三千尺出现,延长,变软,啪的抽在乔老二的肚子上,乔老二顿时嚎哭出声,圆滚滚的肚子的东西也因为受不了疼痛开始蠕动起来。 “是我给你剖开,还是你自己讲?” “不要剖开!不要剖开!”乔老二被吓到了,挡住肚子疯狂地摇头,“剖开我就会死啊!” “那就说。” 乔老二只好开口:“我肚子里的、我肚子里的东西是一个胎儿。” 褚褐惊地瞪大眼睛,“这,怎么可能,男子怎么可能怀孕?” “我说的句句属实啊!”乔老二哭得都开始干呕了,“其实我女儿的第一胎不是自然出生的,八岐宫的那个道长,他、他就是个邪修!他诓骗了巧巧的感情,在巧巧怀孕不到八个月的时候,硬生生将我女儿的胎儿生剖了出来啊!” 果然。青遮垂眸。他的判断没有错,那道伤痕的确不是胎殖术造成的。 “我的女儿就这么被折磨疯了,为了让那个死胎活过来,她不知道怎么从邪修那里学来了莫名其妙的符咒的画法,竟然将死胎放在了每一个姑爷的体内温养着。” “你们想想,男人哪里能怀孕,就算是用什么术法怀上了,也生不下来,那些个姑爷每每怀到第八个月,就撑不住死了,我的女儿就嫁给新的人用同样的术法再将胎儿转移一遍。” “因为嫁的次数多了,名声不好,就没什么人敢娶她了,最后巧巧居然把主意都打到我头上了,我要是不找个人过来替我,再有两个月我就要死了。” 褚褐明白过来,“原来如此,难怪你这么怕你女儿。” “道长,道长。”乔老二跪在地上朝青遮爬过来,“您既然能看出来我肚子里的异样,一定有方法救我吧,求求您了救救我吧,救救我吧!我不想死啊!” “我还有几个疑问,麻烦乔老爷帮我解疑答惑一下。”青遮甩出一尺子,抽掉了乔老二想要抱他大腿的手,“那群小厮身上的胎位咒应该不是你女儿画的,是你画的吧?因为没人娶你女儿了,你迟迟等不到人,就先拿小厮试手,这也就是为什么整个乔府只有男子没有女子,是不是?” “是、是这样。” “但是你作为一个普通人根本不会画完整的符咒,所以只有一半甚至是几笔,因为没有画完所以符咒也不会显形也就不怕乔巧会发现,是不是?” “没错,道长,您真是神机妙算啊。” 青遮没理会乔老二的马屁,“那么,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第11章 “您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男子当然不会怀孕,更不能生产,那么,你的女儿为什么不干脆找女人做她死胎的容器?一个府里死几个丫鬟造成的轰动肯定没有死几个姑爷造成的轰动大吧?” “这、这这这,这得问我的女儿,我哪清楚她的想法啊。” “你不清楚?你怎么会不清楚?”青遮冷冷一笑,“你女儿只找男人做容器却不找女人做容器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她在报复你们,她根本就不想让那个死胎活过来。” 啪、啪、啪。 后园里突然响起单薄却突兀的鼓掌声,褚褐反应极快,立刻攥拳挡在了青遮面前,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真厉害啊。”已经从昏迷中苏醒了的乔巧抱着婴儿尸体,嘴角勾起一个非常标准的微笑,在灯笼的映照下诡异又渗人,“居然能在这老不死真假参半的话术里还原出大半的事情原貌,你应该算得上头一个了。” “多谢夸奖。”比起褚褐的紧张青遮倒是放松得多,还有心情向乔巧道谢,“你爹是个说谎不打草稿的人渣还是能从面相上看出来的。” 乔巧咯咯咯笑出声:“修士都会相面吗?那你有给自己相过吗?知道——” “自己也是个人渣吗?” 凌厉的掌风几乎是和这句话一同响起来的,青遮抓住褚褐的衣领把他往自己身后一扯,另一只手出掌和对方对上,“砰”地一声,周围掀起了一波巨大的气流。 「啊啊啊啊怎么就打起来了!」 「不是等等,青青不是没有灵力吗?他怎么敢和乔巧对掌啊啊啊」 褚褐同样知道这一点,近乎目眦欲裂:“青遮!” “我没事。” 青遮当然不敢随便和乔巧对掌,但前提得是,乔巧真的是一个修士。 “果然。”这一掌空有气势,却虚浮无力,“你不是修士。” “嘁。”乔巧阴郁着脸,率先收回了手,“你还真是心机深沉,就不怕我真伤了你吗?” “不会,我对自己的判断很有信心。”青遮看了一眼被牢牢护在乔巧怀里的婴儿尸体,“该是你小心才是,好好看着点自己的孩子,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乔巧明白青遮看出了点什么,下意识地把尸体抱得更紧了。 “什么自己的孩子,它才不是我的孩子!它是把我害成现在这样的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可不应该得到这样的待遇。”青遮意指乔巧保护它的行为,“你现在根本就离不开它,这难道不是和你的说法自相矛盾吗?” 乔巧眼里最后一丝笑意也消失殆尽,浓厚的怨怼逐渐弥漫开来。 “你和所谓的罪魁祸首现在是生死共体,你背叛了过去的自己,恐怕,这比你所过去遭受的一切更让人感到悲伤。”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乔巧忽然大笑起来,笑到捂着肚子弯下了腰,凄厉的声音划破夜空,令人毛骨悚然。 “去他的狗屁悲伤!你是在同情我吗?我不需要!背叛了那又怎么样?我本来就不是过去的乔巧了,这些酸不唧唧的话你还是留给早就死了的乔巧说吧!” 她咬着牙,腮帮子在颤抖。 “我,是乔娘娘,是乔娘娘!” 褚褐喃喃:“那个邪修起的名字……” “没错!说起来我还得好好感谢他,要不是他我现在还是那个蠢得要死的傻姑娘。” 她瞥了一眼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乔老二。 “他是怎么跟你们说的?是不是编造了一段关于爱情的美好佳话?是不是装出一副爱女心切的慈父模样求你们救救我?我呸!” 她狠狠啐了乔老二一口。 “假惺惺!他想救的只有他自己!为了几张银票,他心甘情愿把我卖给了那个修道之人,自己转头住起了大宅院、吃起了山珍海味。我怀孕未足月被生生剖腹去胎,好不容易活下来想要回去,结果他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如果我回去了他的钱就没了,甚至还说,趁我年轻,能生育,再多生几个孩子就能套牢夫君的心。” 乔巧的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撕心裂肺。 “孩子,孩子!既然你们都那么喜欢孩子、都那么需要孩子!那就你们来生好了!都你们来生好了!” 第10章 伪君子 乔巧其实一开始并不知道自己被父亲卖了。 在她的视角里,她只是恰巧到了适婚的年龄,恰巧有一个还算有钱的郎君上门提亲,恰巧她爹爹又对这位未来姑爷很满意,于是第二个月她便嫁了过去,流程走得和凤头山的其他女子们没什么两样,这里面除了出嫁,其他都不需要她的参与。 直到嫁过去,她才知道自己的夫君是个修士,惊讶之余又有些高兴,叹自己命好,对方又待她颇为妥帖,吃食衣着都不缺她的,不仅相貌清秀性格还温和,会用很温柔的调子喊她乔娘娘,并说,你的夫君是修士,你自当也应该有一个修道之人的称呼。 她沉浸在幸福的虚幻泡沫里无法自拔,所以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夫君每天晚上递过来的养身体的汤味道太过腥酸,也没有注意到他终日看过来的眼神总是停留在自己的肚子上,更没有注意到她的父亲,一个普普通通的卖布商,买下了一座在凤头山最大最贵的宅院,过上了铺张奢靡的生活。 直到后来,她怀孕了。 再后来,她的孩子没了。 那个男人,那个在名义上是她夫君的男人,拿着冷冰冰的刀,或者是剑?她不知道,她不清楚,她痛得快死过去了,她只能感受到自己的肚子被慢慢慢慢割开,轻而易举地像在切一个圆滚滚的西瓜,一双手伸进了她滚烫的、粘稠的肚子里,将她身体里的一部分硬生生挖了出来,如同在剜一块坏掉的肉。 “真可惜,这个也没培育成功。” 她听见那个人说,用很遗憾的语气。 “这都第几个了?为什么就是不对呢?明明方法没有问题,我还以为这次绝对能行呢。” 水流声。水流声。布料擦过人皮肤的声音。 “啧。算了,扔了吧,去找下一个好了。” 布料掉到地上的声音。 然后。 某样东西摔到地上的声音。砰。 很闷,好像一团肉。 “道长,道长,我女儿怎么样了?” “你女儿的肚子不行。” “啊?这这这,说不定,多怀几胎就好了,要不您再试试?” “哼,你不就是怕我把钱要回去吗?你以为我是你们这种低贱的凡人吗?我说了拿钱买你女儿的肚子就不会出尔反尔,就当是多做了次尝试罢了。” “哎呦多谢道长,多谢道长啊!” 声音逐渐沉下去了,如同她的体温和心跳,她感觉自己仿佛烂在了床上。 她是一个在自己闺房本本分分长起来的普通姑娘,凤头山每一个姑娘都是这么过来的,她们长大,嫁人,生子,然后再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嫁人或娶妻,生子,循环往复,直到死亡降临。 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她觉得每个人都是这样的,都走着一样的路,过着一样的生活,区别只是谁活的时间更久,谁过得更尽人意一些而已。 所以当真相砸下来的时候,她的第一感觉不是恨,是无措。 她不会恨,她没有恨的情绪,很奇怪,好像从小到大她没有被教过怎样去恨、怎样去生气,她被教的最多的是如何贤良淑德,如何相夫教子。 她是奔着爱而去的,可是现在却被告诉夫君的爱是假的,父亲的爱也是假的,这世上对她来说最亲近的两个人所付出的爱,居然都是假的。 这超出了她的理解。 如果这都能做得了假,那还有什么是真的? 爱有真的吗? 她的身体在痉挛,肚子里冒着粘稠滚热的水声,整个人快要融化成一摊红色的泥。 如果、如果他们都不爱我,那么谁还能爱我呢? 自己吧,只有自己了。我只剩下我自己了。 那么我就来爱我吧。这个世上,大概只有我,才最爱我。 迟来的、疯狂的恨意淹没了她,像是在庆祝她的新生。 我想活下去。 我好想活下去啊。活下去才能说爱的事情吧。 她听着肚子里的水流声逐渐平息,想。 对。我要活下去。 于是她举起了刀,砍死了睡梦中的、没有一丝防备的男人,分开头颅和身体,扒开胸腔和肚子,像在杀一只鸡。 “你看。”乔巧举起婴儿尸体,脸上浮现出癫狂:“这就是我得到的。” 褚褐已经被她讲述的故事震惊到说不出话来,这件事情完全颠覆了他的认知。 原本他以为乔姑娘是坏的,可是后来发现她有苦衷,但她的确也杀了人,还杀了很多人。 所以,她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这件事情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 第12章 “你讲那么多的目的是什么?想获得同情吗?”青遮脸色不变,依旧是那副淡淡的样子,“可你刚刚不是不屑于我们同情你吗?” “你觉得我是在说谎?” “如果你真的是乔巧,那么你说的有可能是真话。但问题是,你不是乔巧,你是乔娘娘。” 褚褐把自己从思索的漩涡里拔出来,“青遮,这是什么意思?” “不是她自己说的吗?”青遮扬扬下巴,“她自己说她不是乔巧,这恐怕是她今天说的话里为数不多的实话了。” 褚褐没听懂。 “还记得你不久前和我说过的「乔巧是个道心破碎的修道之人」吗?” 褚褐点头:“嗯。” “乔巧是个普通的凡人,就算她的夫君是修道之人,她也不可能那么快的进入修炼一途,更何况,她身上也没有灵力。” “那她是在骗我?” “不全是。”青遮的视线移到那具婴儿尸体上,“只有修士才会道心破碎,那么修士的标准是什么?” “内丹?” “对,内丹。”青遮对着脸色明显难看起来的乔娘娘道:“我猜,你杀了你的夫君之后,把他的内丹剖出来自己用了吧?” 「卧槽还能这样?」 「我以为内丹那种玩意儿,离体了就融化了,不见了」 「根据不同的世界观可能设定也不一样吧?」 「我更想说的是这姐姐好牛逼」 「这内丹还能给普通人用吗?如果能用的话,那普通人不就全都盯上修士了吗?」 「前面的,那也得他们能打得过才行啊,虽然我不知道这个姐姐是怎么办到的」 「按理来说不应该啊,就算是防备心降到了最低,但是淬炼过的身体应该是对杀意有反应的啊」 「是啊,更何况这个姐姐当时还是快死了的状态」 褚褐也疑惑:“普通人可以用修士的内丹吗?” “当然不可以,普通人的身体没有经过淬炼,更没有经过炼气和筑基,是用不了的,身体会承受不了。” “那怎么……” “有一种方法可以。”青遮曾经在某本邪典上看到过来着,不过当时书上的说法更倾向于是一个没有经过实际操作的猜测,“将内丹温养在别人体内,需要的时候再拿出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枚内丹应该是在那具婴儿的尸体里吧,你每每找人成亲,用逆位的胎殖术把包裹着内丹的婴儿尸体放在他们体内,伪装出让男人怀孕的样子,用他们的精气血肉来温养内丹,等到他们被吸干了再去找下一个。” 所有符咒的起效都有着一个最基本的条件,那就是灵力的注入,像逆位的胎殖术这种邪咒就更加需要灵力了,所以这也导致乔娘娘施咒更需要内丹的加持,这就形成了闭环。 乔老二以为自己的女儿是为了让死胎活过来才疯魔似的找人成亲,殊不知这根本不关死胎的事情,她只是为了她自己。 “道心破碎即可生出心魔,将别人的内丹放在自己的体内,也不失为一种道心破碎的体现。虽然我知道有心魔的存在,但是心魔已经到了实体化的程度,我就没见过了。” 所以才说乔巧早就死了,毕竟谁能保证实体化出来的心魔就能代表原主的思想? 「哦哦哦哦,是不是有一点儿像第二人格抢占主人格的身体?」 「我感觉也是诶」 这相当于把乔娘娘最后一层遮掩的皮都给扒下来了,她很意外。 “你能看出来我是心魔?” “哦,其实看不出来的。”的确有修炼境界极高的修士能够一眼看出来端倪,不过青遮显然不属于这个行列,他只是有几分猜测,“我就诈一诈你。” 「……我怎么感觉青青好像跟说了一个笑话一样,轻描淡写的」 「重点是这姐姐真被诈出来了啊啊」 其实青遮本来把握不大来着,主要是乔娘娘虽然很符合心魔的感觉,但是结合她的经历和身份,还远远达不到心魔实体化的程度,更像是被有心人推了一把。 “你要内丹做什么?” “成仙啊。” 褚褐怀疑自己听错了:“成仙?如果不是用自己的内丹的话,怎么可能成仙?” “用了自己的内丹也不可能成仙。”青遮批驳,成仙又不是睡觉,条件够了就能实现,“没有人能保证自己的道心能一直稳固,在这漫长的修炼过程中,人或多或少都会产生动摇的念头。你没有仙人的命。” 乔娘娘冷笑,“那是你们,可不是我。” 又来了。 青遮拍拍褚褐的肩膀,“看到了吗?” “啊?” “又一个修炼把自己脑子修傻了的。”他用很平静的语气说出了如上这番话,“所以我说,先别管道心稳不稳固,别把自己修疯了才是正经。” 如果他能够修炼的话,一定不会把自己搞成道心破碎的鬼样子,他还蛮有信心能够一直修炼到临飞升的状态。 只可惜他是个炉鼎。 青遮晦涩的目光在修真界未来的救世主身上转了一圈。要不是现在褚褐太弱,强行夺舍很有可能会造成他身体破碎,得不偿失,他早就下手了。 褚褐在青遮的注视下莫名其妙打了个哆嗦。 “那,青遮,我们要怎么办?救她吗?” “救?为什么要救?”青遮反问,“都说我是人渣了,人渣为什么要救人?” 第11章 女儿泪 “大言不惭!”乔娘娘怒了,“我何时需要你们几个道貌岸然的修士来救?先从我手底下活下来再说吧!” 她割破了自己的手腕,鲜红的血流到了怀里的婴儿尸体上,枯木般的身体吸收着血液,慢慢鼓胀成一个正常婴儿的大小。 “褚褐,昨天教你的离火符还有引雷符,背得怎么样了?” 褚褐没想到在这个紧要关头青遮开始考起了他这个,“青遮,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回答。” 褚褐只好把要说的话先咽了回去,“背下来了。” “很好,那么。”青遮手放在他的后颈,轻轻一推,“拖住她。不需要太久,一盏茶时间就好。” 褚褐眼睛一亮:“青遮是想到方法了?” “嗯,可以试一试。前提是你得给我争取到足够的时间写符。” “好!交给我吧!” 「好什么好,这哪里好了!咱要不要先看看对方的实力啊喂」 「青青你是真敢说啊,主角你也是真敢上啊」 「棕棕,听话不是这么听的……」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是说青遮真的很信任主角,还是该说主角真的很信任自己?」 「不不不,褚褐一看就不是信任自己,是很信任青遮,要不是青遮说他有办法,他死都不会上的,他还在炼气层呢,对面的姐姐都有内丹了!(虽然是别人的)」 “喂,别装死。”青遮踢了踢趴在地上企图把自己团成一个球装作自己不存在的乔老二,“到用你的时候了。” 「嚯,我都差点忘了乔老二了」 「他还真是天赋异禀,这么圆,我以为是个石墩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石墩子」 「诶对了,说起乔老二,既然那个婴儿尸体在乔娘娘手里,那乔老二怀孕怀的是什么?」 「诶,对哦,他怀了个啥?」 “你刚刚应该听见我说的话了吧?”见乔老二只是发抖,却死活不肯起来,青遮抽出尺子,一鞭子甩了上去,还特地瞄着他的肚子,“你是乔娘娘的父亲,你们俩血脉相连,所以她的孩子放不进你的体内,也就是说你肚子里的东西不是胎儿,要是还想活下去,就给我出声。” 乔老二捂着肚子麻溜儿地爬了起来。 “道长,道长嘿嘿,那个,我就是个普通人,能帮什么忙啊?” 变脸也是够快的。 “手伸出来。” “哦哦哦好的。” 三千尺缩回原本的三尺三寸三分,横过来照着乔老二的手指一割。 “嗷!” 乔老二顿时嚎得跟猪叫没什么两样。 「啊!我的耳朵!」 「果真天赋异禀,不仅长的像猪,叫的也像猪」 「不要辱猪了,猪好歹还能吃呢,他算了个什么玩意儿」 “行了,别喊了,闭嘴。” 青遮毫不客气地朝乔老二的脸扇了一尺子,直接把人扇懵了。 “我问,你答,把那些死动静给我憋回去。” 乔老儿眼泪汪汪地“嗷”了声。 “除了现在第五位姑爷外,乔娘娘前后嫁人大概间隔了多长时间?” 乔老二翻着眼算了算,“大概十个月左右吧。” “那现在这个,隔了多长时间?” “现在这个得有一年多了。” 也就是说那枚内丹已经有将近很长时间没有得到精气血肉的滋养了,难怪乔娘娘刚才没有选择将内丹吞服,而是继续放在婴儿的尸体里,用自己的血来驱动,大概是怕没用经过温养的内丹太过霸道,一入体便会承受不住爆体而亡。 第13章 “伸手。” “啊?还伸啊?” 只要乔娘娘没有将内丹吞服下去,那么解决她的方法就从「杀一个起码金丹以上级别的修士」变成了「斩断那具婴儿尸体和乔娘娘之间的联系」,难度骤降,没有什么比用血亲的血画出来的符更能起作用的了。 “把血,挤到这上面来。” 青遮随手指了一块有坑洼的石头。其实他完全可以拿着乔老二的手画符的,不过他嫌脏。 乔老二愁眉苦脸,一边忍着疼一边把血挤出来。 “好、好了吗道长?再挤下去我就要死了。” 「就你挤的这一坨,都不够我塞牙缝的」 「我大惊失色,前面的,倒也不必」 「这胖子是真怕死」 「是真怕疼吧」 “行了,可以了。”青遮一挥手,乔老二立马抱着手指缩到一边儿继续装死去了。 另一头,褚褐节节败退,怀里十多张事先画好的离火符和引雷符已经全都用完了,他现在完全是空手拿命搏。 “你看,你哥哥就这么把你推了出来,你心甘情愿吗?” 乔娘娘一掌击中他的胸口,褚褐喉咙一甜,差点吐血。 “我很早之前就告诉过你了,你哥哥是个骗子。” 还有半盏茶。 褚褐咬紧牙,硬生生把喉咙里那股子腥甜咽下去。 必须再坚持下来半盏茶,否则青遮那边就危险了,但是所有符咒都用完了,怎么办?要试试凭空画吗?但他还没有一次成功过,要不要赌一把? “你的哥哥……” “行了。”褚褐被那口堵在胸口的血整得有些烦躁,“哥哥哥哥你有完没完,你不就是想把我的道心也弄碎吗?我真是谢谢你了,我还没结丹呢。” 乔娘娘一噎,连出手的动作都滞了片刻。 「哦呦,换视角了,难得啊难得,我头一次看主角这边的视角」 「哈哈哈哈,乔娘娘:感情我白说了那么一通?」 「怎么褚褐跟着青遮还不过一个月,这烦躁起来的话术和表情都差不多了?」 「棕棕给我一种正在好好工作的途中突然被人拉着买保险的烦躁感」 「买保险哈哈哈哈姐妹你好有意思」 「可不就是买保险吗,话术都差不多→你看看没人爱你哦没人疼你哦你赶快道心破碎了吧我已经破了破过的都说好=你看看这个保险有这个作用哦有那个作用哦你也快买吧我已经买了哦买过的都说好」 “牙尖嘴利的臭小子。”乔娘娘又在手心处划了一道痕,更多的红色液体滴滴答答着盘旋上升,融进了她背上的婴儿尸体里面,“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嚣张到什么时候!” 看来她需要不定时地用血和婴儿建立联系。 褚褐猜测着,他虽没有青遮想的透彻和明白,但凭一些敏锐的直觉也能猜出几分端倪。 如果断了她和尸体的联系,她是不是就不能动用内丹的灵力了? 赌赌看! 褚褐手背在身后,一边跑着躲一边开始尝试捏诀起符,深红色的灵力擦着他的肩膀和胳膊炸开,撩起一片火辣辣的痛。 「嚯,这小子是真能躲啊」 「主角这反应神经也太好了吧,每次我都以为会打中,结果就被他一扭头躲过去了」 「天赋异禀,天赋异禀啊!」 「这位朋友,你从开头到现在说了几次天赋异禀了?」 「哎,这不一样,前面我是损,这个我是夸」 “臭小子,我看你还能躲到哪里去!” 刚刚被躲过去的几击灵力都是盯好位置去的,无论他是躲得开还是躲不开都中了她的下怀。 「卧槽卧槽卧槽怎么一眨么眼的功夫褚褐就被逼到乔娘娘那边去了?」 「靠,定点打击诱捕啊」 「敢情是提前定好位置打出去的灵力啊」 褚褐却迎了上来,“是你还能躲到哪里去。” 他伸出一只血淋淋的胳膊,抓住了乔娘娘背上的婴儿尸体,看着自己的血逐渐渗进尸体里污染了乔娘娘的血,咧嘴笑了。 “你!”乔娘娘怒了,过近的距离使她轻而易举掐住了褚褐的脖子,“你找死!松手!” “我不!” 还差一点。 褚褐背后的手颤巍巍地画着符的最后一笔。 “那你就去死吧!” 完成了! 一点金光闪过,褚褐当即出手,第一次完整画出来的离火符被甩出,距离刚好,炸开的火花飞溅到了乔娘娘脸上,引起她凄厉的尖叫。 “啊!!!” 褚褐被一掌击飞了出去,紧攥着的婴儿尸体也被他带了下来,摔在地上发出厚重的“砰”声。 “宝宝,我的宝宝哪里去了?” 乔娘娘惊慌失措地跪在地上摸索,摸到后连忙抱在怀里。 “宝宝,宝宝,我的宝宝。” 她欢喜地想要重新连接上婴儿尸体里的内丹,却发现没有任何反应。 “怎么回事?怎么会没有反应,怎么……” 她摸上了尸体的胸口,那里是存放内丹的地方,这一摸不要紧,滚烫的温度像针一样狠狠扎了了她一下。 愣怔片刻后她猛地抬头。 “对,我想起来了,你是八岐宫的人,但为什么你的血……难道你也是……”她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居然真的有人成功了,而且你还长大了……” 褚褐还是把那口憋在胸口里的血吐出来了,“你在说什么?什么意思?” 乔娘娘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凭什么,凭什么你就活下来了,为什么我的孩子不可以,它差在哪里了,它还那么小,还……” 她顿住了,似乎在回忆,然而事实上她已经回想不起来对自己孩子的感情了。 她有些慌乱,怎么会记不得了呢? “那是因为你不是乔巧啊,一个心魔,需要什么感情?” “青遮!”褚褐眼睛唰地亮了,“你画好了?” “嗯。”青遮拎着他的衣领,把他往后带了带,绘符开启了阵法,“受伤了?” “我没事儿。”青遮强装镇定,结果胸口就挨了青遮一巴掌,“嘶!” “不是说没事吗?”青遮掏出装有回血散的药瓶丢到他怀里,“下去疗伤,顺便把乔家一众人带走。” “不行,我不走。”褚褐一口回绝,“我走了你怎么办?” “阵法已经将她困住了,没问题了,别留在这儿让我分心(碍眼)。” 褚褐被“分心”这个词取悦到了,抱着药瓶嘿嘿一笑,脑子里飘过的全是“青遮果然很重视我”,乖乖带着多余的乔家人走了。 “其实本来应该用你父亲的血来画阵的。” 不过那样的话乔老二就得失血而亡了,青遮倒是不介意这样做,只不过褚褐还在场,在他面前手上沾太多血腥不太好,吓到他就糟了,他已经因为没太控制住情绪抽了他一顿了。 “现在只能拿你父亲的血画符来布符阵,虽然效果比直接用血差了点,不过我觉得够用了。” 点点血迹从符纸上飘起,抽丝,分散,交织成了一张密密麻麻的红色大网,牢牢锁住了中心的乔娘娘。 “你还有什么话想说吗?” 她别过了脸。 “好,你没有,我有。”青遮走近了几步,蹲了下来,“我有一个问题,还麻烦乔娘娘为我解答。” “那个人是谁?” “你说什么?” “那个人,是谁?”青遮重复,“因为我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你是怎么杀了你的第一任夫君的,你当时快死了不是吗?但是如果有人帮你的话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我猜测你告诉我们的事情里,有些部分被调换了顺序。比如,其实你的夫君死在你之前。又比如,你并没有杀了他,而是有人替你杀了他,然后把他的内丹剖出来,放在了你的体内。” “我猜得对吗?” 乔娘娘死死盯着他,不说话。 “我想我知道你的答案了。” 青遮站起来,用乔巧极度厌恶的俯视姿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对了,顺便告诉你,其实你不是乔娘娘,你就是乔巧。” 乔巧猛地抬起头,“你什么意思?!” “我想那个救了你的人,应该没告诉你关于心魔的全部东西吧。你知道心魔实体化的概念是谁提的吗?就是八岐宫。” “心魔其实就是修道之人一时想岔了没调整过来而已,大家一开始都不怎么拿它当一回事,只有八岐宫的人认为心魔是相当具有研究价值的东西,因为说白了,修道修的更多是自己的那份心,他们信奉心主宰一切,他们觉得心魔是可以帮助修士更上一层台阶的助力,是有别于宿主的另一个有意识的存在,这就是心魔实体化的雏形。” “只不过,他们现在没有搞出一个实体化来证明就是了。” 第14章 “……你骗我。”乔巧嘶哑着声音,“你撒谎。我就是乔娘娘。” “我没有撒谎,你就是乔巧。” “不!你撒谎!”乔巧朝前一扑,却被身上的红线牢牢束缚住了行动,“你骗我!你根本不知道……” “不,我知道。”青遮平静,又残忍,“八岐宫养了很多不知名的小宗派,他们只需要每天吃八岐宫拨下来的份例就能衣食无忧,而他们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帮八岐宫处理一些见不得人的事、藏一些见不得人的书,而我的宗派,恰巧就在其中。” 所以青遮偷看过八岐宫所有的书,知道八岐宫不少的肮脏事情,也学会了修真界大部分被禁的符咒术法,包括夺舍之法。 “你被欺骗了,这不怪你,不是你的错。” 青遮缓慢地抚摸着乔巧的头,慢条斯理地仿佛手底下不是一只可以吃人的猛兽。 “我可以帮你,只要你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 “你要……什么?” “我要,你的那枚内丹。” 第12章 障目叶(小修) 内丹一旦离体,就变成了一枚连治伤寒的药丸都比不上的废丹。 但那是对别人,对青遮可不是。 “你的身体已经被内丹侵蚀得差不多了,活不了多久了。” 青遮伸出手。 “交换吗?我帮你杀了那个人,你给我你的内丹。” “我凭什么……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没让你相信我,大不了就是我解开符阵,你走,然后我给你指一条去八岐宫最快的路。不过你最多还能再活不到七天时间,以你现在的能力,你连八岐宫外护法大阵的第一层都过不了。” 青遮被拒绝也不气不恼,他收回抚摸她的手,状似无意道:“对了,还有个事情没告诉你,你的那位父亲也活不了多久了,你在他肚子里放的虽然只是一团滥竽充数的气,但胎殖咒之所以让人闻之色变,就在于它过于霸道蛮横的效用,无论你在他肚子里放了什么,胎殖咒都会默认它是一个胎儿。你的父亲大概还能再活……两个月吧。” “……卫休阑。” “什么?” “我的第一任夫君,叫卫休阑。”乔巧垂眼,已经爬上半边天空的太阳的光穿过花丛杂草映在她的侧脸,漂亮得惊人,“至于那个救了我的人,我不知道他叫什么,我也没看到他长什么样子,但他的左手上,有一道月牙状的白色印记。” 青遮满意地勾起嘴角。 “很棒,你还是说出来了。” 他亲昵地拍了拍乔巧的脸,另一只手却控制着束缚住她的红线猛地绞紧。 “那么,交易成立。” 砰。 很轻微的一声。 按理来说绘制了那么久的符阵到最后只发出了那么一点微不足道的动静似乎有些莫名其妙,仿佛这个人的死就是引起不了多大的反响。 死在了种满花的后园,也算不错吧。 青遮弯腰,拾起那枚金色的内丹,只有自己的指甲大小,像一枚金光闪闪的珍珠。 真是漂亮的东西。 青遮把它举了起来,对着太阳。 果然,人对自己没有的东西总是充满着欲望的。 青遮从不吝啬讲欲望,他本身就是炉鼎,欲望是对他最好的描述。 他将内丹抵在唇边,张开嘴,手指一推,咽了下去。 「!!!等等!他在干什么?吃了?!」 「内丹原来是可以吃的吗?!」 「不儿,不是说修士的内丹普通人用不了吗?不是说会伤身体吗?」 「这哪里是用啊?这不是吃吗?」 「他吞得这叫一个果断决绝呀,反正我是没看出来伤身体」 「是不是跟八岐宫的邪术有点关系?他不是说他看过很多吗?」 「有没有人能解释一下那个心魔实体化是怎么回事?我怎么没看懂?怎么一会儿是乔娘娘一会儿是乔巧的,到底乔巧是不是乔娘娘啊?」 「这不很简单吗?青青不都已经说了吗,心魔大概在修真界没啥人会当回事儿,只有八岐宫的那群傻x玩意儿才觉得有研究价值」 「这个我知道啊,可是不是说心魔实体化没有出现过吗?乔巧也不符合,那怎么会性情大变成这样?不合理啊」 「其实很合理,青青也说过了,修士修的是心,或者我觉得换成信念更合适一些,那群修士们搞的大概是“你相信自己做得到就一定做得到”的意识至上论,那个神秘人拿心魔的概念糊弄乔巧,乔巧不了解这些东西,理所当然会听信神秘人的话认为自己不是乔巧,换句话说,她自我认知出问题了,会不自觉往着心魔那个方向走,呃我说的有点乱,但大概是这个意思」 「姐妹厉害!我意会到了!」 「我听这意思,合着青遮前面说的“你不是乔巧,而是乔娘娘”这句话不止在诈乔巧,他连我们也一起诈?」 青遮感受着自腹部向四肢蔓延开的灵力,以及身体明显暖起来的舒适感,被困在乔府一天一夜的坏心情总算转晴了。 “青遮!” 安顿好乔家众人的褚褐,因为不放心还是赶了过来。 “你——”他环顾了一圈,没有发现乔巧的身影,“你已经解决了吗?” “嗯,结束了。” “她,死了?” “死了。”青遮注意到褚褐明显发懵的表情,“你在哀怜她?” 褚褐下意识地道歉:“对不起,我知道这不应该……” “为什么不应该?没什么不应该的。” 青遮将褚褐跑了一晚上快要散开的头发再次束紧,银色的发冠深嵌在发丝里,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你有权利哀怜,就像她有权利杀掉伤害自己的人。” 褚褐急切:“所以,她是对的吗?” “我说的是权利,不是对错,权利没有对错。人更没有。”青遮道,“人是很复杂的东西,不能简单的用对和错来形容。” “那,青遮,如果你是她的话,你当时会怎么做?” “没有如果,我不会是她。人永远会对别人的事情持一种高高在上的态度,认为自己来做会做的更好,实则不然。” 青遮回望了一眼摆放符阵的地方,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耀眼的光照在那个地方,连同着风一起,摇晃着那里的一朵花,一朵新生的十二瓣的刺瑰花。 “更何况,我是男子,性别上的差异让我永远无法想象甚至体会到她的困境。所以,没有如果。” 「没有如果……好震撼」 「流泪了呜呜呜呜呜青青是好宝宝」 「说得好好,有些人就是会把“这件事要是我来做一定会怎么怎么样”巴拉巴拉之类的话挂在嘴上,说不定还没有原来的人做的好呢」 「主角感觉受到了很大的冲击啊」 「其实我觉得青遮跟他说的这些话,对塑造他的三观来说是很有价值的,毕竟他以前生活在那种地方」 “道长!道长哇!”乔老二远远地像一个球一样滚了过来,“为什么我的肚子还是胀的啊?我女儿她不是死了吗?” 「嘚!我正感动呢把这老贼忘了!」 「说起来他是罪魁祸首吧,他居然还活着,这合理吗?」 「他真的要再活两个月吗?不能现在立刻原地暴毙吗?」 “啊,乔老爷啊。”青遮现在看他跟看一大袋钱没什么两样,“我记得我跟你说过,你肚子里的不是胎儿。那只是一团气罢了,所以你女儿死了你肚子当然会保持原样。” “也就是说、也就是说两个月之后我还是会死?” “对。” “哎呦道长,道长,你救救我吧道长。”乔老二噗通一声给青遮行了个大礼,“求你了求你了!我可以给你钱,给你很多很多钱!求你了救救我这条贱命吧,把它消下去吧!” 「你也知道你是条贱命啊」 「不会吧,不会真的治吧?」 「能不能假装治好了骗钱啊?」 「对!我同意前面姐妹的观点!咱们狮子大开口一把!咬死他!」 “消下去?所以你的诉求就是让你的肚子消下去,对吗?” “对,对,我想活……” “我可以让它消下去。”青遮打断了他,没让他把完整的一句话说完,“但你得把你一半的家产都给我,你愿意吗?” 「……我擦,这是不是有点太狮子大开口了?」 「哇哦,比我想的还敢要」 乔老二直接结巴了:“一一一半?这这这这……” “你也可以不给。” “诶诶诶别别别。”乔老二连忙拉住青遮,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一咬牙一跺脚,“好,我给!” 要是就这么死了,再多的钱还有什么用啊。 鉴于青遮是个修士,乔老二还特地将钱放进了修道之人会用的乾坤袋里递了过去。面对乔老二明晃晃的讨好,青遮毫不客气地接受了。 第15章 “把衣服掀起来。” 乔老二忙不迭地照做。 青遮不是很想碰他,所以刻意隔着一段距离画了张符。 “可以了。” 乔老二低头一看,肚子果真消下去了,顿时喜不自胜地扣头拜谢:“哎呦谢谢道长!道长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啊。” “不用谢,举手之劳。”青遮受了他的礼,“既然乔家已经没事了,那我和弟弟先告辞了。” “好的好的道长您忙,恭送道长。” 「啊?真就这么救了?」 「不应该吧」 「nonono我不接受我不接受!」 “青遮。”出了乔府的门,褚褐才开口询问:“你刚刚画的那张符——” “那个啊,那个就是一张……” “是一叶障目对吗?” “嗯?”青遮转过头,“你认识?” “你给我的书,我已经看得差不多了,虽然没有全背下来,但还算有些印象。所以,是一叶障目符,对吗?” 全看完了?一个月? 青遮不得不重新审视着褚褐。 这家伙的天赋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啊。 “是,那的确是一叶障目符。” “所以你根本没有想救他?” “是他亲口说的,他需要将肚子消下去,我也如他所愿将他的肚子消了下去,至于两个月之后会发生的事情,那就不关我事了。” 「哦哦哦哦哦!文字游戏!」 「好家伙,我真的以为青遮要救他,吓死我了」 「不儿,怎么这次又是连着我们一起诈啊?」 「没人注意到主角说的话吗?他把那堆子书都看完了耶还背了一部分耶」 「靠,这种记忆力是真实存在的吗?」 「不愧是主角」 「不愧是天才」 「要不主角,你过来帮我考公吧,国家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前面的,你学魔怔了?」 “怎么?你是在责怪我没救他吗?” “不,不是。”褚褐摇头,“你无论做什么我都觉得是正确的,你一定有要这么做的理由。” “这么信任我?”青遮回想起乔巧那姑娘骂他人渣的话,语调都历历在目,突然有些好奇要是褚褐知道自己骗了他会是一副怎样的表情,“你不怕我骗你?” “如果你骗我。”褚褐站定,抬起头,背着光的黑色瞳仁像一弯黏稠的泥月亮,“我觉得应该也是有理由的吧。” 所以我接受你骗我。 第13章 落九天(小修) “各位道友,不周山已经到了,可以下船了啊。” 舷梯从几十丈高的船上往下一节节抻开,码头一位负责停船的人好奇瞄了一眼,跟身旁的同伴搭话:“怎么今天仙船上的人这么多啊。” “可能是因为日子要到了吧。” “什么日子?” “你过傻了?这不,五大宗的招生试炼啊。” 船上的人都走光了,楔进地面的船锚收起,发出肃肃飒声,船体重又升了起来,闷重的轰声裹挟着嘶鸣的风,短短几个呼吸间,仙船就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五大宗啊,的确,最近来不周山的仙船越来越多了。” “十年一轮,又有好戏看咯。” 有没有好戏看是不知道,只不过立志于要在招生试炼上好好表现一番的褚褐,此刻正扶着码头的木桩干呕,胆汁都快吐出来了。 “你晕缩地符和传送阵就算了,怎么连船都晕?” 青遮扔了张帕子过去,让他擦擦。 “我以前毕竟没出过远门,不习惯这些东西。”褚褐白着一张脸,本就晕得难受,一抬头,还委屈上了,“青遮,用得着躲这么远吗?” “脏。”青遮言简意赅,“弄干净再过来。” 褚褐只好委屈巴巴地挪得更远了些:“哦好。” 褚褐瘫在地上缓了会儿,总算把胃里那一阵翻江倒海的劲儿给熬过去了。 “青遮,八岐宫不是以制药炼药闻名吗?”褚褐接了点水漱口,“怎么不见他们卖晕船的药啊。” “你见过有人晕仙船吗?”青遮和街旁的商贩交涉了一番,然后递过来块油纸包着的东西,“吃了。” “是什么?”虽然嘴上在问,但褚褐已经打开油纸准备塞到嘴里了。 “山楂糕,可以压一下难受的感觉。” 明明说过怕脏,却依旧关心着自己,褚褐觉得心暖,三两下把山楂糕塞到口里,含糊不清地道谢:“青啧你吼吼(青遮你好好)。” 我是怕你再吐,耽误行程。 青遮没把这句话说出来。 自凤头山一别,到现在已经有两个月了,借着从乔老二那里拿到的钱,他们度过了非常舒服的两个月,甚至最后一程都是搭着仙船走的。 不过青遮要是提前知道褚褐晕仙船的话,他是绝对不会浪费钱买船票的。 但又一想,这家伙还晕传送阵法和缩地符,要是都不用,总不能走着去吧。 “你要是以后御剑飞行怎么办?” 褚褐迟疑:“我不应该连御剑飞行都晕吧。” 看你的情况可真不好说。 “到了。” “嗯?”褚褐跟着停了下来,一抬头,硕大的一个牌匾映入眼帘,上书“神兵阁”三字。 “卖武器的地方?”褚褐把最后一口山楂糕咽下去,“青遮,咱们来这干什么?你不是有三千尺吗?” “是给你买。” “啊?我?”褚褐指指自己,茫然,“可我不用武器啊,我也不习惯用。” “我问你,你现在的符咒可以做到即符的程度了吗?” 即符就是挥手成符,无需画和念的过程,一般练到极致的人才能做到。 青遮可以,但他灵力不足,只能蓄力使用。 “呃,还不能。”褚褐挠挠脸,心虚地看向别处。 “不用心虚,你做不到才正常。” 如果只练三个月就能达到即符的程度,那那些结丹之后才能即符的人干脆集体跳崖得了。 “虽然可以带提前写好的符参加招生试炼,但总会有用完的时候。你凭空写符还不熟练,遇到危险的话当然要依仗手里的武器。” 青遮打量着这家神兵阁一楼墙上、货架上甚至是特别存放在琉璃罐里形态各异的武器,满意地点点头,看得出来这家店的武器品质都算得上不错。 他以前不是没动过给褚褐买武器的念头,只不过去过的那些地方的神兵阁,里头的东西都太次,不值当花钱。 “哎呦有客人来了啊。”一伙计注意到他们,殷勤地跑过来,“客人,您是想自己先看着还是我来给您介绍?” “给他买的。”青遮指指褚褐,“你带他去看看。” “好嘞。”没想到今天一开门就有生意找上门了,阿肆喜不自胜,“客人,这边请。” “客人有熟悉的武器类型吗?” 褚褐扫视了一楼琳琅满目的货架一圈,摇了摇头,“没有。” “喜好呢?” “也没什么感觉,这是我第一次来买。” 阿肆懂了。 “那客人,我来给您介绍介绍?” “行,你说吧。” “客人,咱们神兵阁有三层,第一层是刀枪剑戟弓之类的普遍用的最多的武器。你要是不想跟别人用一样的,第二层有异形武器可以选。要是还不合您的心意,可以定制,把您的要求告诉我们,第三层专门做定制。” “你这里可以定制?”青遮突然出声,“那接不接武器的改良精进?” “我们接的。这位客人要改良什么啊?” 青遮手一翻,把镯子里的三千尺召唤出来。 “我想把它的原料全部换成银钊木。” “银钊木?”阿肆当即正色,他仔仔细细绕着三千尺看了一圈,再抬起头来时笑已经收了起来,表情恭恭敬敬,“这位客人稍等片刻,我去请我家主子下来。” 褚褐看着阿肆哒哒哒跑上楼的殷勤劲儿,不由好奇:“青遮,你这把尺很贵?” “是银钊木贵,不是这把尺子贵。” “值多少?” “我当年用的大概只是拳头大小的原料,差不多要卖上两千金。” “两千?!还是金?!”褚褐目前接触到最大的钱还是乔老二塞过来的一千一张的银票,他不由目瞪口呆,“难怪你会让我来管钱袋,原来是看不上这点钱。” “不是看不上。那两千金的原料也不是我买的。”是当时八岐宫下放给下面的小宗门乱七八糟的一堆东西里的,金门宗那帮子蠢货真把它当成颜色漂亮一点的普通木头了,差点扔掉,还是他最后认了出来,然后理所当然地昧走了。 “让你管钱袋,也是因为我没什么金钱概念,会乱花。” 这倒是真的。 褚褐深以为然。一路上他算是看清了,即使青遮不是个不食烟火的修士,估计以前也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儿。别人卖东西,报多少钱他给多少钱,连价都不还。一问他,还难得茫然,“是要还价的吗?” 第16章 “那青遮,我们乾坤袋里的钱,能够吗?” “不够就先给你买武器,我这边不是很急。” 交谈间,阿肆领着范康年下来了。 “是你要改银钊木?”虽说这句话是对着青遮说的,但范康年看都没看他一眼,直奔着三千尺过来了,那热切程度,就差拿眼睛贴在上面看了,“嗯,你这把尺是异形的吧?可以拉长的那种。” “是。” “那我不建议你把原材料全改成银钊木。”范康年打量完了,直起了腰,“银钊木会改变它的软硬程度,变形拉长时很有可能会卡住。” “那依老先生看,该怎么改?” “你的诉求是什么?” “不沾血,不粘肉,不易断,更轻更快更便捷,还有。”青遮轻飘飘瞥了一眼褚褐,“打人疼。” 褚褐没注意到这一眼,否则肯定又要打哆嗦。 “那就加点人鳞、陨星矿还有中和它们的稻泥进去。”范康年拿起三千尺,上下掂了掂,“你的尺不需要开刃?” “开刃不就成了剑?” “可以做局部开刃,这样不伤你的手,变形成鞭子的时候自带刺刃,也能做到绞人血肉。” “不用了,杀戮气太重,和我所修之道相违背。” 青遮随口糊弄拒绝了,实际上也不算完全说谎,他自己灵力微弱,掌控不了杀气太过的武器,一旦反噬就麻烦了。 “大概多久能做好?” 范康年并指放在三千尺上慢慢划过,“你们是来参加五大宗招生试炼的吧?放心,不会耽误你们,最近单子虽然多,但是我们的锻造师傅也不是吃素的,你要是实在急,就加钱,现在就能给你做。要是不急,三天。” 青遮略微思考了一下,果断:“加钱,现在做。” “好嘞,客人是个爽快人。”薛康年把三千尺抛了回去,“那就随我上一趟三楼吧。” “青遮。”褚褐喊住他,“我就不跟你上去了,我大概知道我想要的武器是什么了。” “可以。那你在下面等我。别乱跑。” 青遮咬重了最后一句。 褚褐听懂了,后颈一阵麻意,没等他应允下来或者做什么保证,青遮就转过身去,随着那人上楼了。 这是料我也不敢不听的意思吗? 褚褐摸摸鼻子,叹息,他心情有些矛盾,他的确不敢不听,不是怕打,是怕青遮冷脸。虽然青遮平时也很少笑,但是他甩人鞭子时的冷脸和平日里的冷脸可太不一样了,虽然具体他也说不上个所以然来。 “客人,您看中什么武器了?” “有像青遮手里那样的剑吗?”褚褐跟阿肆比划,“尺状的,但更宽,有柄,不用徒手拿的那种。” “哦哦哦,客人说的是宽剑吧?”阿肆示意他跟上自己,把他带到了神兵阁的二楼,“您等等,我给您找找。” 二楼的面积比一楼更大,存放的武器也越多,阿肆在角落里翻了半天,总算是从犄角旮旯里找出来了。 “客人,您看看,是这样的不?” 一把起码九寸宽的巨型重物“砰”地落到他面前,褚褐眼睛一亮,“对,是这个样子的!不过这看起来有点脏啊,怎么全是尘土。” “其实您刚刚跟我提要求的时候,我就想说了,我们这儿虽然有,但这把剑有些年头了,现在没人用宽剑重剑了,您看看。”阿肆费劲吧啦地把剑抬起来指给他看,“这把剑,足足有九寸宽,普通的剑鞘根本用不了,因为它太宽了,拔不出来,所以就要在剑鞘侧面开口,做侧拔剑,有些用剑的剑修不习惯。还有。” 他把剑换了个面,方便让褚褐看得更清楚些。 “它全身都是用天山陨铁打造的,没有一丝一毫杂质。虽然原料一等一的好,但架不住它重啊,现在的修士,出招讲究快准狠,就连您的那位朋友,他的武器是把木头做的尺子,已经够轻了吧?他还想要更轻,一样的道理。所以这把宽剑就一直放在二楼的角落里,没人要。您真的不用再考虑考虑了?就您这个身板,窄条儿剑更适合您点儿。” “不用,我很喜欢这把剑。” 褚褐手一抬,轻轻松松接过了阿肆手里的宽剑,爱不释手地打量。 “对了,这剑有名字吗?” “神兵阁的武器都没有名字,对于修士来说,武器相当于修士的第二条命,所以神兵利刃的名字当然也要主人来取才行,我们是没资格为它取的。”阿肆觑着褚褐的神色,看他是真喜欢,也就不阻拦了,“要不您给它取一个吧。” “行,那就叫——” 褚褐握住剑柄,挥剑砍出,玄色的剑身撞上风,荡出一片波纹,像流云飞彩。 “就叫它落九天吧。” 第14章 友人酒(小修) “好!” 几声非常清脆的鼓掌声传过来,吓得褚褐手里的重剑差点杵地上。 “这位兄台剑舞得真是不错。”一锦袍青年摇着手里的折扇,站在楼梯的台阶上,对他大肆赞赏,“起的名字也好,这年头用重剑的人寥寥无几,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 褚褐稳住手里的剑,“你是?” “在下屈兴平,荡尽天下不平事就是我屈兴平了。”青年朝他拱手,“也是来参加五大宗招生试炼的。” “你好,我叫褚褐。”褚褐连忙还他礼,“你怎么知道我是来参加五大宗招生试炼的?” “嗐,这还不好猜?”屈兴平唰地展开扇子,搁在下巴那儿扇啊扇,“阁下年纪轻轻就有一身好武艺,不来参加招生试炼岂不可惜了?” “好武艺?”褚褐有些纳闷,他觉得自己拳脚功夫只能说是平平,断然评不上一个“好”字,“你、额您,您太高看我了。” “诶,这怎么能说是高看呢,你本来就很厉害嘛。”屈兴平从楼梯上下来,闲庭信步地走近,伸出手,“交个朋友吧,大家都是志同道合的道友。” 朋友? 褚褐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对方伸过来的手。 这可是他除了青遮以外的第一个朋友。 “好,那就交个朋友。” 出于一种莫名的「第一次」情绪,他握上了屈兴平的手。 “诶,那边那个伙计,我朋友挑的这把剑,记在我账上。” “这不必这不必。”褚褐赶紧拒绝,“我自己付就行了。” “没事儿,小钱而已,就当我送你的见面礼好了。”屈兴平人豁达,好交友,出手也大方,不在乎钱,他挥挥手让阿肆先去结账,自己一把揽住褚褐的肩膀,“走走走,既然都是朋友了,我带你喝酒去!” “喝酒?” “你是第一次来不周山吧?不周山的酒最出名了!” “不用了,我……” 屈兴平兴头一上来了是怎么拦都拦不住的,“我们还能一起聊聊各大宗派的风流八卦,你是不知道这群成天高高在上的家伙们私下里有多么让人大跌眼镜,诶我跟你说……” 褚褐本以为他已经算得上是很开朗和自来熟类型的人了,近到这一路上,同别人交涉、问路、买卖之类需要开口说话的活儿都是他来做,难缠的人和事也都是他来打发解决,远到以前在村子里和水镇上,就没有他不能聊上的人,基本身旁过一个人他都能跟人家勾搭上,聊天聊地聊收成聊天气甚至女红他都能说上两句。 不过现在来看,跟这位屈兴平比起来,他都能称得上是腼腆。 褚褐听着耳边这位屈公子从某门派掌门表面高风亮节两袖清风私下却以权谋私大肆敛财讲到某门派长老色欲熏心胆大包天竟想强逼膝下美貌弟子就范于他,时不时夹杂两句褚褐从没听过更没说过的不堪入耳的粗俗脏话,心里震撼之余还不忘感慨还真是人不可貌相,让这位屈公子修仙真是屈才了,他应该去写话本儿,肯定能赚得盆满钵满。 “屈公子对这些修仙门派还真是了解啊。” “那当然。”屈兴平得意洋洋地摇着折扇,“我从小在不周山长大的——哦,不是门派,我说的是同名的山下镇子,就我们脚下这个——听到的、看到的事情可多着呢,我连这次招生试炼的具体内容都知道的大差不差。” 招生试炼的具体内容? 褚褐耳朵竖起来了。 “客人,您的武器已经结算好了。”阿肆噔噔噔跑上来,“就在楼下了,本阁还特地为您免费配备了侧开口的特殊剑匣。” “好。”屈兴平啪的合上折扇,“既然结算完了,那褚兄,随我一起喝酒去吧,我再跟你好好讲讲五大宗的事情。” “这……” 褚褐回忆起青遮说「别乱跑」时投过来的眼神,手指下意识颤了颤。 不能离开青遮的视线。 褚褐想。 但五大宗的信息又格外难得,连青遮都跟他说,他只是略微了解一些五大宗的皮毛,具体的试炼内容他是不清楚的。 第17章 权衡再三,褚褐还是决定跟着去一趟,他招招手,“阿肆,你过来。” “哎。客人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吗?” “你还记得和我一起来的那位公子吗?” “记得,我当然记得,不过那位公子可能要稍微慢一点,毕竟他的武器需要改良精进。” “那拜托你在他下来时帮我给他带句话。” 褚褐附在阿肆耳边低语了几句,听得他表情逐渐迷糊。 “呃,您确定这么说吗?” “我确定。” “好吧。” 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客人至上,阿肆再三保证他不会忘记,就差举手发誓了,总算是把一步三回头的客人送走了。 “褚兄,既然你那么担心你那位朋友,把他叫上一起去喝酒呗。” “他不会来的。”褚褐摇头,“他不爱人多的场合。” “哦,害羞啊。”屈兴平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多带出来玩玩就好了。” 不知道为什么,褚褐听不得“玩玩”这两个字和青遮结合到一起,下意识地皱起了眉。 “我说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话了吗?” 褚褐没反应过来:“什么?” “褚兄是个很直率的人啊。”屈兴平手里的扇子一下一下叩着自己的下巴,“心里想什么都写在脸上了。” “有吗?”褚褐摸摸自己的脸。 “有哦,很明显。”屈兴平笑眯眯的,“你得小心被一些人针对,毕竟某些刻板古怪又自视清高的老头子就喜欢为难你这种少年心气的人。” 屈兴平把倒好的酒水递到他面前,轻轻一放,上好的瓷杯和桌面碰出一记脆又轻的声音。 “褚兄,要当心。不是所有修道之人都配称为修士。” 屈兴平,好像跟自己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褚褐端起酒,一饮而尽,挡在眼睛前的酒杯和手遮挡住了屈兴平大半的身影,而酒杯与手之间的空隙,又将他分成一块又一块,使他断不会全然看不见对方。 管中窥豹。 他想。 他原以为这是个极爽朗开怀、大开大合的家伙,没想到粗中有细。在神兵阁他和阿肆耳语时对方就很自觉地背过身,甚至还走远了几步,刚刚又透过他极快速的表情变化推断出自己可能说错了话,这种察言观色的能力正是他现下的不足,用青遮的话来说,他本来就滥好心,太轻信别人,更要紧的是,还眼拙。 “你是真的看不来刚刚那个人的满脸贪欲吗?” 才帮人找回狗的褚褐茫然:“可他看起来比我有钱啊。” 青遮眉梢上扬了一瞬,褚褐立马反应过来这是独属于青遮的「你在开什么玩笑」的意思。 插句题外话,青遮的表情可比一般人难懂多了,为了弄清他到底在想些什么,褚褐自凤头山一行后简直是把眼睛钉在了他的脸上。 “我错了。”不管三七二十一,他先道歉,然后努力回忆着刚刚那个人的神色。 “细微的神情变化,一般体现在这三个地方。”青遮碰了碰他的眉梢,眼尾和嘴角,“还有,贪欲,有时候不仅仅是对金钱。我说的明白点,他想睡你。” 从未接触过断袖一事的褚褐僵住了:“男人和……男人?这这这、这会不会太奇怪了?” “他要是愿意,和狗睡都没问题,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又不是和你睡。” 褚褐憋了又憋:“可是你刚刚也说了,他想睡我!”那自然就关他的事了! 青遮停住脚,飞了他一眼,褚褐明白,这是嫌他吵了,他只好老老实实地闭上嘴。 这么看来,我还有得学呢,总不能只盯着青遮一人研究。 褚褐给自己又倒了一杯,再次一饮而尽。 “哟,褚兄好酒量啊!”屈兴平终于逮着个能喝的了,兴奋不已,“小二,小二!加酒加酒!来,褚兄,我们今晚不醉不归!” 褚褐和他碰了一下:“你确定要和我喝酒?我还是挺能喝的。” “哟嗬,瞧不起我?”屈兴平没当一回事,他自豪拍拍胸脯,“我可告诉你褚兄,不是我吹,我的酒量可是千杯不醉,不信咱们可以来比一比!” 褚褐无意和他争夺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千杯不醉」,他丢下青遮和屈兴平跑到酒楼来可不是为了这些,于是提醒:“不是要聊聊五大宗的事情吗?” “五大宗啊。”屈兴平抛了个花生到嘴里,“褚兄想先听哪一个啊?” “八岐宫。” “八岐宫?”屈兴平感到意外,“我以为你会先想听不周山来着。”毕竟不周山是五大宗的首位,多少人奔着它的名头而来。 “八岐宫没什么好讲的。”屈兴平耸耸肩,“他们最拿得出手的就是炼丹和药理,名声毁誉参半吧,早些年闹出那等子事,为修士们所不齿,但他们的确贡献很大,尤其是从不吝啬于把他们的医术和药方传播给凡人。你要是对岐黄之术感兴趣可以考虑考虑他们。” 他嫌酒杯太小,喝着不过瘾,干脆换了个碗。 “我就按顺序和你说吧。” “五大宗第四是空星楼,他们擅长卜卦看相,占星预测,推崇天命之说。第三是喜忧谷,他们的宗门坐落在凡人的村落里,也是所有宗门里和凡人走得最亲近的。第二是鳞湾,鳞湾女修士居多,门派靠水,五大宗里最护短的。” 屈兴平停了停,又补充:“虽然鳞湾女孩子多,不过你可不要抱着什么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想法进鳞湾,鳞湾女子最反感此类男子。” “最后就是不周山了,和我们脚下这座镇子同名,五大宗名副其实的首席,十年一度的同期大会,不周山已经蝉联七次第一了。”屈兴平感慨,“真不愧是不周山啊。实不相瞒,我这次也是为它而来。诶,褚兄打算选哪个?” “我——” 褚褐转着酒杯。 “八岐宫吧。” 毕竟那里有着他无数的秘密,肆意屠村的敌人,不知来路的父母,还有—— 他一个没拿住,酒杯摔到了桌上,酒洒了一地。 还有乔巧对他说过的那句莫名其妙的话: 「你居然活下来了,凭什么?你不是早就应该——」 虽未说出口,但他莫名听出了她的未尽之言。 「你不是早就应该死了吗?」 第15章 不可交(小修) 青遮从三楼下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客人!”阿肆远远看到了他,连忙小跑过来,“您是在找您的同伴吗?” “对。”青遮环视了一圈,“他人呢?” “那位公子先走一步,和朋友喝酒去了。” “朋友?喝酒?”青遮一顿,目光挪到他身上,“你确定?” 阿肆不知道为什么在客人的注视里抖了一下。 “对,我确定,不过他让我给您带句话。” 阿肆回忆着内容:“「我这边需要先离开一会儿,不是故意乱跑,最晚不超过戌时,你先回客栈睡吧,我回来后会乖乖去你门口领罚的」,就这样。” 领罚? 这么自觉? 青遮还来得及说些什么,面前突然爆炸式地弹出铺天盖地的文字: 「啊啊啊啊不许你碰他!」 「诶?又换视角了?」 「啊啊啊青青青青江湖救急,狗要没了要没了!狗要被拐跑了!」 「再这么喝下去不会胃穿孔吧?话说修士会胃穿孔吗?」 「我天没看出来,主角这么能喝?对面都趴下了,他连脸都不带红的」 「岂可修这个屈兴平!我刚还夸他来人好来着!结果一转眼就抱上了!抱什么抱!有什么好抱的!狗爪子给老娘撒开!」 「诸位,别激动,别激动,屈兴平就是喝醉了耍酒疯呢」 「哈!我从官方微博那边回来啦!告诉你们一个坏消息,屈兴平可能真和主角有一腿哦!」 「???」 「什么玩意儿?前面的,你最好告诉我你没在玩抽象」 「等等等等,前面的你别误人子弟啊,更正一下,不是一腿,是半腿,没有一腿,屈兴平喜欢长得好看的少年少女,褚褐现在是个少年郎模样,所以很合他心意,但后来褚褐长开了,脸部轮廓变得分明,他就不喜欢了」 「哦,这孩子原来是个颜控」 「少年控吧」 「这哪里是一腿,这连半腿都没有,这就没有腿!不要吓我啊!」 难怪进了三楼之后他就没看见弹幕在自己面前晃悠,原来是换视角了。 上次也发生过,在凤头山,和乔巧对峙的时候,本来飘得正欢的弹幕突然从眼前消失,一直到他画好符阵赶过去接住褚褐时,弹幕才再一次出现在面前,「转换视角」一词也是在那个时候知道的,青遮这才发现这个莫名其妙出现在他身边的玩意儿有着很大的局限性,当视角进行转换后,他就看不到弹幕了,直到所谓的视角再转回来。 第18章 青遮一目十行快速过掉空中的文字,然后他就被一个从未见过的人名吸引了注意。 屈兴平。 有一腿。 还喜欢。 嗬。 “你知道他们去哪儿喝酒了吗?” “这个他们倒没说,不过。”阿肆尝试着猜测,“不周山最有名的酒楼是杜康陂,应该是去那里了。” “好,多谢。” _ “褚兄啊,你是不知道我过得有多惨呐。”屈兴平趴在桌子上,扯着褚褐的袖子呜呜咽咽地哭,“我那老爹,就喜欢拿白修永和我比——哦,白修永是我分族的哥哥——真不知道谁才是他亲儿子……” “屈公子。”褚褐暗暗使力把袖子拽出来,“你好像喝醉了,要不今天我们就到这里吧。” “醉?”屈兴平指指自己,大手一挥,“我才没醉!我怎么可能会醉,我可是酒神,酒神可是千杯不醉的!来来来,继续喝,现在时间还早得很呢,你着什么急啊怎么客栈里有人等啊……” 褚褐没有反驳。 “真的假的?”屈兴平就算喝昏了头,察言观色的能力也是绝顶,更何况是这种心情都写在脸上的毛头小子。他撑着下巴,端着个酒杯细细地抿,稀奇道:“褚兄,没看出来啊,看来老祖宗的话是有一定道理的,人不可貌相,我以为你是个木头来着,居然真的俘获了别人的芳心?来来来,讲讲看你们的相恋经过啊,你的道侣是个怎样的人啊?” “不是道侣。”褚褐不得不叫停了他,“在客栈等的那位是我朋友。” “嘁,没意思,我还以为我能听到什么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呢。”屈兴平觉得没劲,往后一仰,“那你着什么急回去啊?” “我承诺了最晚不超过戌时,而且,我还要回去罚跪,晚了我怕他生气。” “罚什么玩意?”屈兴平又把身子晃回来,一脸不可置信,“罚跪?这是什么老夫子行径?他不是你朋友吗?” “这很稀奇吗?”褚褐坦然自若,“做错了事就是要罚跪。” “这、很、稀、奇、吗?”屈兴平挑高眉,重复了一遍他的话,“拜托,褚兄,这当然稀奇了,罚跪?我六岁时我老爹都不用这一招了,而且你都多大了,你那位朋友不会是以为你好的名义在虐待你吧?” 虐待? 褚褐仔细想了一下。 他自小挨打是挨惯了的,所以不太清楚虐待应该从哪里开始算、从何种程度开始算,他被打得最严重的一次是在床榻上躺了整整七天,期间他还发了高烧,烧得脑子嗡嗡响,眼睛都发干。他忘记那次犯了什么错了,当然也可能没犯错,总之村长不肯给他送药,因为青梅村的药很贵,饭和水更是吝啬,要不是靠着自己还算不错的身体体质,他恐怕连第三天都撑不过去。 青梅村人对褚褐的评价确实中肯,他的确是个心大的夯货,即使是都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了,他依旧觉得村长待他还算不错,好歹没把他扔出去。 自凤头山一行后褚褐学到的最重要的东西就是人非绝对善恶,所以对村长更是多了几分理解。他很乐意学新东西,也很乐意把新学到的东西运用到所有事情上面。 就像现在,他学到一个新词,虐待,虽然他心里并不怎么把青梅村对待他的方式当一回事,但按照屈兴平给他的解释,这似乎,在某些时候算得上虐待吧?也许? 但青遮不是。青遮不一样。 他几乎是瞬间下了一个否定。 青遮的打是带着一股劲儿的。不过九分宽的戒尺,抽在他的肩膀、背部、腿上,速度快,力度准,声音或清脆或闷重——这个全看落尺的位置——比起对褚褐来说更像是浮在表层、不值一提的疼痛,那股从皮肉里流出来的麻意才是最让人受不了的,像虫子,先从骨头缝里钻出来,密密啃过一绺绺的脉络血肉,然后诡谲地挤进他心脏里,转着圈儿地撒泼打滚。于是他的心脏就成了一个有任何风吹草动就会蜷起来的害羞虫,这时候,似乎任何一件事情的发生都会让他绷紧的心脏受到惊吓,然后绞缩成一摊新鲜的肉泥。 譬如,落下的下一尺子或鞭子。 又譬如,青遮虽语调如常但明显带上了微弱喘息的询问。 知错了吗? 知错了。 他听见嘴巴和心脏一同开口。 知错就好。 青遮细长的、白皙的、似乎带着香气的手拍上他的脸,一下,两下。褚褐发现他真的很钟情于这个动作。 知错了才会改,改了才能乖。 他这样说着,状似亲昵地拿指腹蹭了蹭他的侧脸,但眼底却是凉薄的——褚褐能看出来,他现在已经可以看出来了——于是那股子麻劲儿悄无声息离开了心脏,转头爬上了他的脸,然后随着青遮手指的抽离而慢慢消散掉,像一阵被风吹尽的迷烟。 没错。青遮是不一样的。所以—— “不是虐待。” 又给自己灌了两杯酒的屈兴平迷迷瞪瞪趴在桌子上:“嗯?什么?” “我说,不是虐待。” 不知道是不是背着灯光坐的原因,原本在屈兴平眼里鲜活明朗的少年突然变得有些迷蒙晦涩。 “他对我很好,我也很乐意他这么对我。” 不知前因更不知内情只是随口说了句话的屈兴平一脸茫然。 这叫什么?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当然,屈兴平虽然是这么想的,但大概没料到这里的打是真打,挨也是真挨。 “两位客官,有一位自称是你们的朋友的公子想见你们。” 屈兴平喝得有些醉,没看清小厮身后的人具体长什么样子,“朋友?什么朋友?” 褚褐嚯地站起来,差点把桌上的酒壶一起带倒:“青遮?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青遮没回答他,只是目光往桌子上一扫。 “喝得还挺多。” 他意味不明地讲。 “醉了?” “没有。”褚褐连忙摇头,还把身子探了过去,“你看,我脸都没红。” 脸是没红,但耳朵红了,当然不排除是吓的。 “青梅村是会酿青梅酒的,所以我从小就开始喝,酒量还算凑合。” “嗯。”青遮漫不经心,眼神往旁边一转,“他是怎么回事?” “朋友,叫屈兴平,在神兵阁认识的。” “今天认识的?” “对。” “然后就变成朋友了?” 是嘲讽的语气。 褚褐把快要冲出喉咙的一句“嗯”憋了回去。 听见自己名字的屈兴平扭过来,嘴里嘟囔着今天认识的怎么就不能成为朋友了,然后一抬头,呆了。 “哇。”屈兴平喃喃,“你好漂亮啊。” 「哼哼,算你小子有眼光」 「来来来,向大家隆重推荐和介绍我们的佛流星第一漂亮宝,青青!撒花撒花撒花」 “可惜太漂亮了,不是我的菜。”屈兴平歪歪倒倒地站起来,热情洋溢地上前要握手,“不过我喜欢和漂亮的人做朋友,来认识一下啊。” 「我去?这孩子,倒戈倒得太快了吧?不是说对主角感兴趣吗?」 「对啊,官方那边真的不是放假消息吗?从他俩见面到现在,我只看到了喝酒,流眼泪,诉苦,半点所谓的喜欢都没看到」 「靠,这小子!不仅抱了主角,还想握青遮的手!岂可修!我也要!」 握什么手。 青遮皱眉,下意识地想往后退,褚褐先一步跨过来,一巴掌打掉了屈兴平的手。 “抱歉。”他冲着新认识的朋友笑,“但是握手不行。”青遮讨厌别人无缘无故碰他。 “小二,这位屈公子喝醉了,麻烦找人把他送回去吧,给,这是钱。” 三两句工夫,褚褐就把醉醺醺的屈兴平送了出去,隔间顿时安静了下来。 “青遮。” 褚褐撩起衣摆,语调是上扬的。 “要跪吗?” 第16章 后生会(大修) 「震惊!你们现在都玩儿这么花了吗?」 「额,我只不过是落了几集没看,你们进度已经这么快了吗?」 「跪?跪什么?跪哪里?跪谁?」 「哇哦,这种东西是我们能看的吗?」 「哇哦,这种东西是平台能放出来的吗?」 「看不出来啊你小子,居然还好这一口」 「哪一口啊?前面这位朋友细说嘿嘿」 「我已经搬板凳准备好了,快开始啊」 青遮头一次被褚褐的话给噎到了。 “你打算在这儿跪?” “有帘子,不会有人看见的。” 这是重点吗? “不用跪。”青遮往椅子上一坐,朝他招手,“过来。” 褚褐仔仔细细瞧了青遮一眼,确定他不是在说反话,才把衣摆放下走了过去。 “弯腰,低头。” 第19章 褚褐听话地俯下身子。 “你提前托人给我带了话,告诉了我去向,所以不需要罚。” 说实话,青遮也不是揣着要罚他的心找过来的,用跟弹幕新学到的词来讲,难得褚褐现在学会了给他报备,没必要罚。 养狗是要打,但打蔫了就麻烦了。 青遮摸了摸褚褐的发冠,他今天带了个新的,银色镂空的火焰莲花,镶了很多相配得当的浅蓝宝石,将头发束得很高,发丝随着褚褐弯腰低头的动作垂下来,亲昵地蹭着青遮的手,像风的吻。 “这次做得不错。” 他尝试像一个标准的长辈夸奖晚辈一样,摸对方的头,说一句不太过、留有余地的赞许。 不过显然,人对于从没见过的事物是隔着一层深厚的屏障的。 「这手法,真的不是在摸狗吗?」 「是不是摸狗不知道,反正肯定不是正常摸法」 「救命,青遮手指缠着褚褐头发顺下来的时候,怎么有点涩涩的」 「谁说不是,我口水都要下来了,嘶溜」 这么摸不对? 青遮有点怀疑地看了眼自己的手,他明明是照着书里的描述做的。 不过。 他看了眼耳朵已经红透了的褚褐。 不管摸的对不对,反正效果应该是达到了。 “来说说看,你跟刚认识的人出来喝酒,喝出什么了?” 褚褐努力让自己从面红耳赤的状态里脱离出来。 “今年的五大宗招生试炼,将会和以往全然不同。”褚褐直奔重点,“屈兴平自小在不周山长大,且有一个分族的兄长在鳞湾门下,所以他敏锐地察觉到了某些不一样的地方,我就套了套话。” “套话?”青遮看着脸还嫩生得很的褚褐,难以想象到底是他套别人的话还是被别人套他的话,“套到了?” “算是。”褚褐原本想撤掉桌子上的酒壶酒杯,不过青遮觉得并不妨事,所以他就没动了,“我感觉,其实他是知道我在套他的话的,不过他没当一回事,因为就算我知道了招生试炼的内容,也不会对最后的结果造成多大影响。” “哦?这是为什么?” “屈兴平说,这次的试炼内容绝对是超乎想象的诡异,因为他得知相关信息已经三个月了,都不知道从何准备。” “他把相关信息告诉你了?” “说了,就两个字,问心。”褚褐要了一壶茶给青遮倒上,“我也有些疑惑,但他说得信誓旦旦的,好像也不是编瞎话。” “是不是瞎话过几天我们就知道了。”青遮接过他递过来的杯子,算是略过了他跟人出来喝酒的这一茬,“我听神兵阁的人说,你买了一把宽剑?” “是,起名叫落九天。” 青遮往嘴里送茶的动作一顿。 用意昭然若揭,几乎是把那股子想亲近他的劲儿摆在明面上了。 “名字好吗?”褚褐直勾勾地看着他,追着问。 “很好。” 褚褐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见青遮接着讲:“那接下来的几天,你就拿着落九天好好练吧,起码要练到能一次性挡下我十张符的程度才能休息。” 十张符! 褚褐差点把杯里的茶泼出来。 “……可不可以讲一讲价?” 青遮微笑:“不能。” 完蛋。 褚褐唉声叹气地捂住脸。 他接下来几天别想休息了。 “青遮。”他趴在桌子上,脸对着青遮看他,“要是我没能通过五大宗的招生试炼,该怎么办?” “你不会不通过。” “怎么这么笃定啊。” “你不是要报仇吗?仇恨一向是驱使人行动的最佳利器。” 褚褐手指勾着茶杯,闷着声音:“那你呢,我要是通过了,你就要走了吗?” “走?”青遮不知道这小子又胡思乱想到哪里去了,“走去哪?不是说了一直陪着你吗?” 我要走了还怎么夺舍? 褚褐反应很大,当即直起身,手一拍桌子整个人就靠了过来。 “真的?”他睁圆一双眼睛,里头亮晶晶的,“你说真的?你不会走?” 青遮被他逼得往后退了退。 “嗯,不走。” “太好了!”褚褐抓住青遮的衣袖,笑得特别开心,“那,说好了一直陪着我啊,你不许骗我。” 夺舍了,也算是一直陪着他了吧。 “嗯。没骗你。” _ 九月十五,诸事皆宜,百无禁忌。 不周山下,遮蔽得严严实实的护法大阵并没有像之前的招生试炼那样全面撤去,反而还多加了一层。 这是怎么回事? 各路报考弟子堵在护法大阵前,面面相觑,一脸茫然。 褚褐听着周围人「怎么回事?我记得以前护法大阵都是会打开的啊」、「难道说今年的试炼从现在就开始了?」之类的讨论,偏过头来看向青遮。 “我们好像被拦在外面了。” 青遮伸手,触摸了下最外层的结界,在指腹刚贴上去时,有淡金色的纹样闪现出来,眨眼的功夫又消失不见,如果不仔细观察大概会被很多人忽略掉。 “不是被拦了。”青遮把手收回来,“走吧,直接进。” “直接进?会被结界弹飞吧?” 越大的宗门布下的结界反噬越强,这也就是为什么那么多人堵在外面迟迟不敢动作的原因。 “过来。” 青遮又碰了下结界。 “看到了什么?” “金色的花纹?”褚褐不确定,于是自己伸手触碰了一下,仔细辨认着,“好像是……符咒?” 他在头脑里搜索着这些天背过的符咒样式,很快认了出来:“是驱庶。” “对,这种符咒一般就是宗门布在山门外防止凡人误闯,所以知道的人少,放大版本的驱庶因为笔画太多更是难认。” 青遮抬高视线,望向最上方的结界。 “我听说在以前的招生试炼上,是会有凡人混进来企图浑水摸鱼一步登天的,看来这次是想到办法弥补这个漏洞了。” 驱庶既可以将身上没有一点灵力的普通人筛选出去,又能让报考弟子进来,可以说是一举两得了。 “走吧,还愣着做什么?” 褚褐已经从乔巧那里知道了青遮凡人的身份,此刻有些心慌,青遮能进得去吗? 事实证明褚褐想多了,青遮的步子走得毫不犹豫,也没有出现被结界弹回来的情况,虽然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但他总算安心了下来。 过了结界,不周山真正的全貌才展现在两人面前,已经有不少人聚集在了这里,看来能认出驱庶符的能人异士不在少数。 “呀,这不是褚兄嘛。”屈兴平挥着扇子走过来,“好久不见呐。上次在杜康陂,我给你添麻烦了,见谅见谅。” “还有这位公子。”屈兴平朝着青遮恭恭敬敬鞠了一礼,“那日我喝醉了,所以动作上可能太过轻率冒犯了你,实在抱歉。” “无妨。” 反正手又没有真的碰上。 屈兴平见青遮没生气,放心了,扇子一甩一开,“那重新认识一下吧,虽然我觉得褚兄应该向你提过我了,不过交朋友这种事还是亲自介绍才能显得庄重。你好,在下屈兴平。” “青遮。” “好名字。”屈兴平称赞,“青遮公子也是来参加招生试炼的?不知道有没有心仪的宗门?” “八岐宫。” 其实五大宗他一个都不喜欢,只是褚褐透露过想要去八岐宫的意愿,他为了夺舍当然要跟着一起过去。 “稀奇啊。”屈兴平看看青遮,又看看褚褐,“我还是头一次看见有人不修岐黄之术却奔着八岐宫而去的。” 他开玩笑,“难道八岐宫对你们有什么大恩情值得你们以身入险境吗?” 恩是没有,仇倒是一堆。 褚褐抿唇。 其实青遮和他交流过关于五大宗的选择问题,他想报仇,青遮却更偏向于让他选择除八岐宫以外的宗门。 “八岐宫不适合你。”当时的青遮直截了当地说,“如果你无法找到合适的师父修炼功法,你如何提高修为报仇?你总不能指望在八岐宫里找到一心一意为你好的师父。” 褚褐承认青遮说的很有道理,但八岐宫内的确存了他太多的秘密和疑问,他需得好好想一想。 咚! 一记钟声响起,余波荡漾,接连响了三下,布满驱庶符的结界撤去,所有未进入不周山境内的修士全部被挡在了外面。 “看来时间到了。”屈兴平晃着扇子,“未在规定时间内识破驱庶符走进结界的人都被淘汰了,没想到今年新设的先行关能卡掉这么多人,那群人可真会玩。” “诸位道友,欢迎来到五大宗的招生试炼。” 钟声落,一道声音紧接着响起,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是一道非常年轻的声音,甚至听着还有点懒散。 第20章 “想必你们已经发现了,今年的不周山并没有撤去所有护法大阵,而是收缩了范围,也就是说你们依旧被挡在护法大阵的外面,刚刚通过的结界只是一层过筛凡人的普通阵法。” “今年招生试炼的内容将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希望各位做好心理准备。按照之前各宗门抓阄的顺序,你们将按照喜忧谷、鳞湾、空星楼、八岐宫、不周山的顺序分别进入不同宗派设置的幻境,能从幻境里出来便代表着你们过了这门宗派的试炼,只有得到我们五大宗所有的认可,才算是试炼成功,方能真正进入不周山的护法大阵见到我们。” “各位道友的左手手背在通过结界时已经打上了一记灵力印记,只有注入灵力才能看见印记显形。此印记连接了水镜,我们将通过水镜来观察你们在幻境里的表现。另外,本次五大宗都各自拥有一个特殊名额,至于特殊名额是做什么用的,到最后你们就知道了。” “每场幻境都会有一句谶语,那将是你们破除幻境的关键所在,你们可以选择组队,也可以选择独身,注意组队人数不能超过五人,幻境难度不会因为人数多而降低,所以请自行斟酌。” “好,注意事项讲得差不多了,如若已经准备完毕,就可以闭上眼睛,你们左手上的印记将会带你们到达第一重幻境,决定组队的人只需要将带有印记的手叠在一起便会自动识别。” “那么,现在,作为第一重幻境创造者的我,预祝各位,旗开得胜。” 第17章 人非人(大修) 青遮醒来时,是在一片麦田里,而且还是躺着。 麦田算是喜忧谷非常具有代表性的标志之一了,青遮曾经在金门宗看过一些八岐宫对喜忧谷的记录,大概是某位宫里人的日志,记得很碎很散,并且他怀疑里面还掺杂了记录之人强烈的私人情绪,毕竟每翻过一页必定有长篇大论的骂人之词,好像是因为此人去喜忧谷交流的时候被摁着头在麦田里干了一个月的农活,还不准用术法。 所以,当青遮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处于一片麦田的时候,倒也没有多少惊讶的情绪。 总归不能考我割麦子吧? 他用手碰了碰麦子,捏了捏麦穗,一捻,居然真的有麦粒出来。 幻境居然可以逼真到这种程度?应该说不愧是五大宗之一的喜忧谷吗? 他站起来,拍干净身上沾到的草屑泥土,环视了四周一圈,并没有发现褚褐的身影。 奇怪,明明刚刚手还握在一起,怎么幻境一开,组队的人反而没了。 “喂!那边的!” 一个条状物从麦田尽头蹦了起来。 “那边的!你是当地人吗?我可以问路吗?” 什么东西跳起来了? 青遮眯起眼睛,还没等他看个仔细,那东西就跑了过来,拨开重重叠叠的麦丛扑到了他脸前。 “你好!” 顶着一头草屑和稃壳的青年笑嘻嘻地和他打招呼,像条毛茸茸的金毛。 青遮被他吓了一跳,步子都不自觉往后挪了挪。 “啊,不好意思,吓到你了。”他连忙擦干净脸上沾到的草屑稃壳,“不过你别害怕,我不是坏人,我是来寻天阁的,你知道天阁怎么走吗?” “天阁?”青遮隐晦地将人从头到脚快速扫了一遍,由于尚且还不知道喜忧谷在搞什么名堂,所以只能谨慎地斟酌着回答:“抱歉,我也不知道。” “啊,完了完了。” 青年嘴角耷拉下来,揪着自己毛躁的头发急得原地打转。不知道是不是顶着身草屑稃壳又个子高出自己一头的缘故,青遮总感觉看到了一只大狗在转圈咬尾巴。 “要是没在最后这三天赶到天阁,天阁就会关闭,那我就不能实现我的愿望了。” 三天。 青遮敏锐捕捉到了关键词。 这估计也是幻境的期限,而眼前这个人,应当是幻境人物,而非同来参加招生试炼的修士。 莫非喜忧谷的幻境就是帮助此人到达天阁?应该不会这么简单吧? 还有,不是说有谶语吗?怎么到现在他都没有听到过或者看到过? “我也要去天阁,不如同行吧?两个人结伴总会比一个人独行好一些。”思来想去,青遮还是决定先抓住眼前这个人作为线索,“你觉得怎么样?” “太好了!有个人陪我一起就不会那么无聊了!” “你好,我叫青遮。” “叫我宗玉就好了。” 于是他们前后邻着,在金黄的麦浪里穿行,太阳的光斜照在他们身后,麦田一望无际。 “青遮去天阁,也是为了实现愿望吗?” “算是。”青遮回复得模棱两可,并暗暗把问题抛了回去,“那宗玉公子去天阁,是想实现怎样的愿望?” “我啊,我想要一个大笼子。”宗玉侧过身,朝他比划,“很大很大,大概就是——” 一只手伸到了他面前,指节修长,骨骼分明,上下丈量着他的身高。 “大概,能装下你的那种吧。” 动作分寸,语气平常,均无半分狎昵之意,可青遮却感到了极具违和感的不适,虽然那不适转瞬即逝。 “青遮呢?”宗玉朝他笑,人畜无害般,“青遮想要什么?” “找狗。我的狗丢了。”青遮随口敷衍。 “青遮原来养狗啊,是爱狗之人呢。” 青遮干脆继续胡诌了下去,“爱谈不上,只是习惯了有狗陪伴左右,丢了,心里不安。” “如若不是爱狗,恐怕丢了心里是不会挂念半分的,青遮是个很称职的主人嘛,想必你的狗也一定很喜欢你吧。” 喜欢?不知道,依赖倒是真的。 青遮目光投向了天边西垂的那轮大得吓人的太阳,心想。 也不知道要寻的那条狗现在怎么样了。 _ 这到底是哪儿? 由于麦田太大,阳光灿烈,太阳的颜色和麦子的颜色连成了一片,晃得他头晕目眩,走了半天也没走出麦田。 我不会是迷路了吧? 褚褐一边望着麦田一边叹气。 在麦田里迷路,也是有够逊的。 说实话,一睁眼就发现青遮不见了,褚褐的心情就坠到了谷底,还有比这更糟心的事情吗?而且不是组队吗?怎么喜忧谷的幻境还把他的队友给弄没了。 褚褐背过身,尝试倒着走找找路,结果还没迈上几步,就被绊着了,直接摔了个仰倒。 “哎呦!疼疼疼!” “你没事吧?” 一只手伸了过来,曝在太阳底下白得耀眼,温润地像块玉。 “我没事,谢谢。” 褚褐没借这只手,自己爬了起来,颇为狼狈地拍打着身上沾到的草屑尘土。 “公子,你也是来寻天阁的吗?” 手的主人将手收回厚实的遮阳专用的斗篷里,头上戴着的斗笠前同样蒙着厚厚一层白纱,将容貌遮挡得严严实实。 “天阁?”从未听说过此地的褚褐一懵,“什么天阁?” “就是那里。”斗笠客指了指西边的太阳,“日落之地,天阁之所,每三十年一开,一开仅三天,期间接待有缘之人实现他们心中所想所愿,故奔赴之人络绎不绝。如若公子不是想去往那天阁,何故会出现在这里?” “我在找人。” “找何人?” “找、”褚褐卡了,哼哧半天,才讲道:“找重要之人。” “那公子可以去天阁试试,那里的人无论你有什么离奇愿望,都会帮你实现。” 硬要讲,褚褐没什么愿望,他觉得现在一切都很好。 至于寻父母找仇人,这是他必做之事,不能算是愿望。在褚褐的理解里,愿望,应当是那些想要拥有却无法实现的东西,所以—— “我没什么愿望想实现。” “没有愿望?”斗笠客道,“那公子一定是极幸福极满足之人,只有这样的人才会了无遗憾,无所欲求。” 幸福……那倒也没有。 褚褐认真且仔细地回忆了一下他短暂的过去,他能说出来很多让他感觉到高兴的事情,也能说出来很多让他感觉到激动的事情,但如果是拿幸福这样的词来形容它们,似乎又有些不对,总归差了点意思。他发现了,他好像不能定义什么是幸福,就像不能定义什么是虐待。 “这位公子。”褚褐朝斗笠客行礼,“你知道天阁在哪儿吗?” “我要往那里去,自是知道路的。” “那,能否麻烦也带上我?” “哦?”斗笠客歪歪头,“公子方才还说无所欲无所求,怎么现在又改变主意了?” “如果天阁真的什么都能实现,那求他帮我寻人肯定会比我自己来找要快得多。” 实际上褚褐已经隐隐约约感觉到眼前的斗笠客不是和他一起来参加招生试炼的同修了,既然有这么个奇怪的人出现在面前,还说出一堆莫名其妙、他从未听说过的事情,那一定是和幻境的过关任务有关系。 第21章 “带上你自然没问题,两人同路也会比一人踽踽热闹些。”斗笠客朝他行礼,“我叫苏伞,不知道公子如何称呼?” “我叫褚褐。” 有了苏伞在前面引路,褚褐很快出了麦田。太阳西斜得愈发厉害,很快就落了山,天慢慢暗了下来。 苏伞是个沉默寡言的人,自从报完名字后,一路上就再也没有多说过一句话,褚褐实在憋得受不了,只能主动找话聊。 “苏公子去天阁是想实现什么愿望?” “我自幼体弱,想向天阁之人讨一副身强力壮的身体。” “还真没看出来,苏公子的步子稳健有力,不似病榻之人的虚浮轻飘,我还以为苏公子的身体不错呢。” 苏伞的步子不着痕迹地一顿。 “也就是表面上看起来强健些,实际上强弩之末罢了。”苏伞并未多说,“褚公子,今晚无月无星,夜路也不好走,不如去前面废弃的寺庙里暂且休息一晚吧。” “也好。” 废弃的寺庙离他们不远,几步路就到了。褚褐想着刚刚苏伞提到过的体弱多病,于是抢在他前面推开了厚重的寺门。 寺里居然是亮着灯的,而且已经有人在此落座了。 “青遮?” 褚褐一眼就看见了倚着柱子闭眼休息的人,正是他心心念念遍寻不到的青遮。 “太好了!总算找着你了!” 褚褐兴奋地跑过去,青遮也有些意外他居然会出现在此处。 “叮!检测到二人小队青遮的灵力印记反应。” “叮!检测到二人小队褚褐的灵力印记反应。” 忽的,两道突如其来的声音在青遮和褚褐耳侧响起来。 “欢迎两位来到喜忧谷的幻境,本重幻境的谶语是:人非人,人即人。祝两位一帆风顺。” 第18章 人即人(大修) “喜青阳,你这设计的什么破幻境?”糊老头蹲在水镜前,把所有人都过了一遍,终于没忍住出声:“你玩家家酒呢?” “老头儿你别急啊。”喜青阳斜躺在铺了软垫的椅子上,“你接着往下看不就知道了。” “我看个屁我!”糊老头气得吹胡子瞪眼,“忧思邈!你管管你弟弟!” “师父,我只是个副位,当初是你把试炼任务的主位给了喜青阳。”一个与喜青阳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子坐得端正,手里还捧着本书,看起来对试炼的内容一点兴趣都没有,“你给他之前就应该想到这家伙会把事情搞砸。” “嘿,你什么意思?”喜青阳耐不住了,他站起来,挪到他哥身边去一屁股坐下去,拿手臂怼咕他,“你什么意思啊忧思邈,怎么,我做的幻境不够好呗?” “好,很好,怎么会不好。”忧思邈敷衍他。 喜青阳怎么会听不出来他哥的敷衍,很不高兴地撇撇嘴,继续拿胳膊捣鼓他。 “喜青阳。” 忧思邈啪地把书合上。 “皮又痒了,是不是?” “你皮才痒了。” 虽然嘴上是这么说,但喜青阳还是条件反射地缩了一下肩膀,老老实实地回到了他的位置上,毕竟他哥是真的会打他。 “糊老,你也别对你徒弟生气了。”坐在最高位的东道主,不周山宗主山不到安抚他,“毕竟当时是我们提议这次的考核内容全部都由各个宗门的后辈们来决定的。” “呵,什么我们,当初提议的只有你一个人而已。” 八岐宫宫主药王杜冷哼一声。 “药宫主。”山不到依旧维持着温和的笑,“这么提议是有原因的,终归我们这几个老家伙已经不适合现在日新月异的修真界了,未来的修真界是属于这些后辈人的,自然需要由他们来决定能撑得起修真界未来的脊梁是怎么样的人。” “他们决定?他们还只是乳臭未干的小屁孩!”药王杜一脸不赞成,“也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糊老头,你甚至都把喜、忧两个尊号提前给了你的两个徒弟,这不是胡闹吗!” 喜忧谷谷主历来以“喜忧”作为尊号安在名字之前,相当于姓氏了,也是存着几分剥夺以前姓氏、从以前姓氏家族里除名、从而一心一意为喜忧谷效力的意思在里面,不过下一任的谷主候选人比较特别,是一对双生子,虽然性格迥异,但能力不相上下,喜忧糊干脆将喜忧两字分开,分别赐予了他们,他也早已忘记了自己的原姓氏是什么,干脆就叫自己糊老头了。 “嘿老不死的你什么意思啊!” 糊老头从椅子上窜起来,指着药王杜的鼻子大骂。他自己的徒弟他自己当然可以嫌弃,打都可以,但他可见不得别人说徒弟一丁点不好。 “我的徒弟,那是天下第一无敌!你算个什么东西啊你,你自己一帮徒弟教成那样儿还有脸说我徒弟!” “就是啊药宫主。而且你也不是把八岐宫的尊姓悄悄给了你徒弟,我们和他关系好,早知道了。”喜青阳嬉皮笑脸的,“你要不问问你的宝贝徒弟,看他把八岐宫的幻境设成了个什么样呀?” “哼。” 深谙自己徒弟性格的药宫主一甩袖子,不说话了。 糊老头:“臭小子!别光说别人,倒是说说看你设置这个幻境是干什么的?” “师父你管那么多干嘛?作为第一重幻境,能把人筛出来不就好了。我敢打包票,光我这一关能筛下来不止一半儿人。” “一半儿?你还真是大言不惭啊!” “师父你就放心吧,我是严格按照你的要求来的。”喜青阳又懒散散地躺下了,“我设计的理念就是,修真界不需要想借助修仙一步登天的人。人嘛,不会因为做了神仙就脱胎换骨,毕竟自己的上限在那儿呢。要承认自己永远是自己,不会因为身份改变而改变。” “而且修仙这种东西。”忧思邈读完了手里的古籍,将其合上,又从储物戒指里拿了本新的,“也就是这么一回事,和做官的、种田的、做工的、经商的也没什么区别,不是修仙了就成了人上人,也不是修仙了就能为所欲为。” “没错。”喜青阳侧过身,接过他哥的话茬,“我们要做的就是把这部分人筛下去。反正是我们挑人嘛,你们看着就好了。” 他把目光转向水镜。 “你们要是闲得无聊,可以来猜猜看嘛,猜猜谁会先认出来跟在自己身边的人究竟是谁,毕竟时间,可不多了。” 废寺里,褚褐跟青遮刚得知第一重幻境的谶语,而苏伞和宗玉两人,则是互相行了一礼,便离得远远的坐下了。 “青遮,这位是你的朋友吗,”宗玉问。 “嗯,朋友,他是褚褐。” “你好,褚褐公子,我叫宗玉。” “你好。” 诡异的气氛弥漫在褚褐和宗玉之间,褚褐几乎是死死盯着宗玉,看他亲昵地凑在青遮耳边说话,但又恰好控制在一个青遮不会觉得过近的距离,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好碍眼。 “青遮。”他立刻凑过去挤开宗玉,“你对这一重幻境有没有想法?” “现在线索太少了,唯一能用的信息只有天阁这个估计只存在于幻境里的地点、三天的时间限制、那句莫名其妙的谶语,以及我们分开后在路上遇到的那两个人。” 青遮瞥了一眼宗玉,目前他还没有从宗玉身上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至于另一个—— “褚褐,你遇到的那位公子,叫什么?” “他说他叫苏伞。”褚褐挪了挪位置,刻意挡住青遮看向宗玉的视线,“去天阁是为了索要一副健康的身体。” “他的愿望听着还算合理,宗玉的愿望就比较奇怪了,他说他想要一个能装下成人男子大小的笼子。” “听起来的确奇怪。”褚褐点头之余还不忘撺掇,“那青遮你记得离他远点,他可能不怀好意。” “我有分寸。” 青遮目光轻飘飘扫过去,从宗玉再到苏伞。 不管怎么说,保持警惕吧。人这种生物,只要起了疑心就会不自觉地想得深些。虽然有些时候疑神疑鬼弊端颇多,但在眼下,却不失去为一个能打开更多思路的办法。 “青遮。” 宗玉抱着不知从哪翻出来的斗篷过来了。 “我带了过冬用的斗篷,雪狐狸的毛,很暖和,今晚要不要咱俩挤挤?” 褚褐一听就炸了:“不需要!” “褚公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看着身强力壮当然不怕冷了,但青遮柔柔弱弱的,要是冻风寒了怎么办?这里的晚上可是很冷的。” “那也不用麻烦你了,我可以陪青遮一起睡。” “你还小,身体阳气肯定没有我的足啊,要是你也受凉了我就罪过了。”宗玉不由分说,直接把厚实的斗篷盖到了青遮身上,“褚公子,不如你去和跟你一块过来的那位公子挤挤吧,我看他衣服还挺厚。” “不、用、了。” 褚褐咬牙切齿,但面上还得维持着得体的礼貌微笑,就怕青遮被自己发脾气的一面吓到。 第22章 青遮从两人开始犟起来的第一句就跑神了,他盯着坐在门口的苏伞,企图透过他裹得严严实实的斗篷和压得极低的斗笠看出些蛛丝马迹。 “苏公子,要不要往里面坐坐,那门漏风,晚上会冷。” “不用,我的衣服防寒,多谢青遮公子的好意。” 苏伞的声音很淡,淡的像抹水,听着让人舒服,如沐春风一般。 “那苏公子不考虑把斗笠拿下来吗?睡觉的时候怕是会膈得头疼。” “这个也不必了。”苏伞隔着厚厚的那层白纱摸了摸脸,“我怕我的脸吓到你。” 言外之意就是我的脸丑,能听懂这一层意思的人一般就不会再追着问了。 “抱歉,是我冒犯了。” “无碍。” “褚褐。” 褚褐立刻凑过去:“青遮,怎么了?” “柴不够了,我们去拾点。” 本来褚褐想说「我自己去就行了,外面黑灯瞎火的,天又冷,你还是待在庙里暖暖身子吧」,但他对上了青遮的眼神,平静的却又蕴含了很多未尽之言的眼神,他当即明白过来,话到嘴边拐了个弯:“好的,没问题。” “青遮,要不要我也陪你去?” “不用了宗玉公子,苏公子一个人在庙里不安全,我和褚褐两个人就可以了。”青遮客客气气道了谢,然后把披着的斗篷还给了宗玉。 厚重的寺门被褚褐推开,又关上,呼啸的风吹进寺里,打着圈嘶鸣了几声,又因为没有后面的风续力,很快沉寂下来,只留下一抹彻骨的冷。 “他好像不喜欢你靠近他。” 破天荒地,苏伞第一次对着素未谋面的宗玉开了口。 “你看起来很不高兴。” “怎么会。”宗玉咧着嘴,“我明明是笑着的啊。” “笑得比哭还难看。”苏伞温温柔柔地开口,语气里却浮着层明显的奚落,“他又不在这儿,你装什么。” 宗玉笑得已经有些僵硬的嘴角终于耷拉了下来,先前被笑容压下去的锐利和冷硬重新浮现在了他脸上。 “唉。”他走了过来,弯下腰,装作抱怨:“你非得说出来吗,我都已经这么伤心了。” “把手拿开。”苏伞警告。 “别啊。” 宗玉凑得更近了,细长的手指挑动斗笠前的纱,一点一点往上掀起来。 “你说,同样都是褚褐,为什么他偏偏不理我呢?” 最后一点纱被掀了上去,露出下面那张美人面。 “你倒是来评评理啊,青遮。” 第19章 杀开路(大修) “手不想要了?” 苏伞的声音顿时冷下来,没了那层特意装出来的柔弱语气浮在表面,青遮那股子清冽感很清晰地显现了出来。 “怎么那么凶啊,青遮。”宗玉叹气,顺便装委屈,“他对我凶就算了,你怎么也凶我,明明——” 他猛地拽紧纱,逼得苏伞不得不靠近了他。 “明明我们才是一条船上的。” 啪! 非常干净利落的一巴掌,直接把宗玉的脸扇歪到了一边。 “我看你脸也不想要了。” 苏伞冷声。 宗玉迟疑地、缓慢地摸了摸被打的位置,疼倒是还好,他可是褚褐,褚褐最不怕疼了。 可是那股子麻劲儿却不是能以「倒是还好」一笔带过的。 “青遮。” 宗玉不怕死地再次靠过去,带着笑的,亲昵的,“别生气,我错了,要不要再打一巴掌?” “你献殷勤献错人了。” 苏伞掐着宗玉的下巴推开他。 “你要是再这么没分没寸,我不介意先送你下地府去见阎罗王。” “别啊,我还没实现我的愿望呢。” 提到那破愿望,苏伞就忍不住皱起眉:“你不是在开玩笑吗?那种愿望,谁听了都会起疑心吧。” “这可不关我的事。”宗玉耸肩,“那可是「褚褐」的愿望。倒是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啊,我们可只有三天时间。” 他看了眼窗外漆黑的天。 “啊,准确来说应该是两天一夜。要不,咱俩合作吧,我负责搞死褚褐,你负责摁住青遮,怎么样?” “不怎么样。”苏伞漫不经心,“我想要的,可不止是一具能供我使用的健康的身体。” 苏伞抬眼,笔直地望向某一个方向,非常凑巧地和水镜外的喜青阳对上了眼神,喜青阳不由心里咯噔了一下。 莫非—— “他看到你了。” 忧思邈笃定。 “不太可能吧。”喜青阳喃喃,“如果能让分身做到这种程度,那就证明本体需要具有非常强大的神识,可、他看起来才炼气入门啊,筑基都没筑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强大的神识?” “也有可能是掩盖了真正的修为。” “拉倒吧,他要真有那个掩盖真实修为的能力,就算我看不出来,难道你也看不出来吗?”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或许他精通掩藏之法,或者有相关法器傍身。”忧思邈把书合上,“喜青阳,把他的水镜单拎出来。” 喜青阳反应特别大:“你看上他了?” “啧。”忧思邈骂人的话都到嘴边了,一转眼看各个宗门的宗主长老什么的都在这儿,于是又憋了回去,“你说话能不能别那么难听?什么叫看上他了?是选择。” “所以你打算把名额给他,是吧?” “有这个考虑,往后再看看。” “那我偏不和你选一样的。”喜青阳随手一指,“我选褚褐。” 忧思邈用看白痴一样的目光看着他,“我们两个人是一个名额。” “那你为什么不能听我的?” “喜青阳。” 忧思邈把书往扶手上一摔,其实就是动作看着唬人了点,发出的动静很轻微,但偏偏让喜青阳抖了一下。 “你在想什么?” 很普通的一句话,没有指责,也没有阴阳怪气,就是实实在在的一句疑问,似乎提问者真的只是好奇他的弟弟此刻在想些什么。 可他是忧思邈。所以不成立。 忧思邈是谁?忧思邈是暴君。 喜青阳缩了缩腿,闷着声音:“那就你说了算。” 水镜里,宗玉对苏伞的话不解其意,苏伞却没有解释过多。 “我们的时间不是只剩下两天一夜,有青遮在,他很快就能猜出来是怎么回事。我了解我自己。” “把他们俩分开不就行了。”宗玉不以为意,“褚褐肯定认不出来我是谁,我也了解我自己。到时候你去找褚褐,我去找青遮。” “那就现在行动吧。”苏伞站起来,整理着被宗玉弄乱的斗笠,“越快越好,免得夜长梦多。” 寺门被再次推开,刺耳的吱呀声惊醒了寺旁灌丛里的鹧鸪,惊叫一声飞上了天。 “什么声音?” 走在林子里的青遮听见动静回头。 “是鹧鸪。”褚褐侧耳听了一下,感慨,“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鹧鸪啊,就是不知道幻境里的鹧鸪能不能吃。” 青遮疑惑:“那东西能吃?” “鹧鸪算是味道不错的野鸟了,还能入药,以前在青梅村,我偶尔会上山打一只填肚子。”褚褐抱着树枝,眼流怀念,“欸,我烤鹧鸪做得还是不错的,青遮你要是想吃的话我去打一只来。” “不用,我还不饿,现在最要紧的还是试炼。” 也对,差点忘了正事。 “你对「人非人,人即人」这句谶语有什么看法吗?” “我听到谶语的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它表面上的意思,人不是人,人又是人。”褚褐道,“我不懂这些奇奇怪怪的像谜语一样的东西,所以理解得比较浅显。” 人不是人,人又是人。 青遮喃喃着重复他的话。其实一路上他想了很多里面可能蕴藏的不同的深意,但逻辑都推不到底,无法自圆其说。 “看来还是要从那两个人入手。” 一提及那两个人,褚褐就忍不住:“要不把宗玉交给我吧,你离他远点,他对你不怀好意。” 青遮轻笑,“你居然都能看出别人的不怀好意来了?” “他的不怀好意很明显啊。” “那你就没有看出来苏伞对你的不怀好意?” “啊?苏公子?”褚褐一怔,“他都没跟我说过几句话啊。” “遮面,话少,坐得还远,这些恐怕是为了让别人不注意到他,当然不排除有性格的成分,但你有注意到他是怎么坐的吗?” 褚褐优越的记忆力很快让他想了起来。 “正对着我们的方向坐的。” “没错。如果他真的想让人不注意到他,他应该是背对着我们坐,之所以正面,恐怕还是为了看我们,准确来说是看你。” 褚褐被青遮的分析整得一愣一愣的。 看不到脸,也能将人的行为拆解到这种程度吗?青遮果然好厉害。 第23章 “虽然有猜测的成分在里面,不过应该大差不差,毕竟那位苏公子的行为模式简直跟我……” 一模一样。 青遮猛地顿住了。 和我一模一样的行为模式。 “褚褐。” “嗯?” “把你的外袍脱给我,然后我们分开走。” _ 苏伞入林时,刚好是子时初,夜深起风,吹散了云,露出点月牙头,地上总算能见光了。 他和宗玉刻意分开了,毕竟都互相不信任,没必要假惺惺地搁一块儿处着。 只不过他没想到的是,青遮和褚褐居然也分开了,在看见褚褐背影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褚公子,怎么只有你一个人?青遮公子不在吗?” 褚褐依旧是背对着他,不搭理。 “褚公子?”苏伞走上前,“褚……” 一道银灰色影子直接瞄着他的眼睛擦过来,苏伞眸一凌,反应极快,手一挥,画符挡了下来,然而仅仅护住了要害,斗笠和遮面用的白纱,还是被掀飞了出去。 “即符?这可不是一般人能达到的水准。” 木尺的主人转过身,发白的月光下衬得他整张脸冷地像块冰。 “看来,我猜对了。” 一模一样的行为模式,自然也会有一模一样的脸。 “嗬。” 既然发现了,也就没必要装了,苏伞手腕一翻,一模一样的三千尺出现在他手里。 “我是不是该夸一句不愧是我?你发现的速度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快。” “什么「我」,你可不是我。” 青遮拉长尺子甩出,添了千金材料的三千尺第一次舒展开来,鞭挞在地,发出一记不输鞭子的脆响。 “你是个什么东西?精怪?妖魔?总不能是心魔吧。” 苏伞反问:“你还怕心魔吗?” “你不是自诩为我吗?你难道不知道我怕不怕?” “哼,说的也是。” 苏伞学着青遮的样子,将三千尺拉长,鞭挞在地。 “你都能猜出来我是你了,你难道还猜不出来我是什么东西吗?” 不是精怪,不是妖魔,更不是心魔。 人非人。 人即人。 一副身强力壮的身体。 愿望。 或者说,欲望? “你是,我的欲望?” 苏伞微微一笑。 “答对了。” 三千尺裹挟着劲风扑面而来,撕裂空气发出爆鸣,狠狠和青遮的三千尺撞到了一起。 “你不只是我的欲望那么简单吧。” “又答对了。我是你最恶劣的欲望,你应该知道你最恶劣的欲望是什么,我就不方便说出来了,省得,”苏伞抬眼,意有所指,“外人听见。” 夺舍。 青遮清清楚楚看见了苏伞的口型。 “那让我再猜猜看,通关的方法就是把你杀了?” “差不多。但你杀得了我吗?或者换句话说,你杀得了自己吗?我会你会的所有东西,我精通你精通的所有东西,你打算怎么杀我?” 苏伞靠近他,压低了声音。 “还是说,你打算让外面的人看看,你夺人内丹所修的邪术?” 第20章 赴前方爱会让人心甘情愿地付出 “最恶劣的欲望?”糊老头摸着山羊胡子,“小子,这就是你搞出来的名堂?” “怎么样?是不是比你们这些老头子弄的有新意多了?” “不错不错,还真是不赖,不愧是我徒弟,哈哈哈哈哈哈哈。” “老头儿,你变脸变得也太快了,明明刚刚还骂我呢。”喜青阳身子朝他哥的方向一歪,踢踢对方的腿,“诶,诶!忧思邈,我设计的幻境,怎么样?” 忧思邈倒也不吝啬夸他:“挺不错。” “那是自然,也不看看我是谁。” 忧思邈的认可对喜青阳来说可比他师父的有分量得多,喜青阳得意洋洋,像个小孩子一样晃着脚,要是身后长了尾巴此刻恐怕已经高高翘起来了。 “忧思邈,你要是进这一重幻境,大概多长时间能认出来自己的欲望分身啊?” “一个照面即可。” “这么自信?” “因为我很了解我自己。” 切,臭屁。 喜青阳撇撇嘴。 “那你最恶劣的欲望是什么?” 忧思邈带着些许意味深长的目光,将他的弟弟从头打量到脚。 “小羊,你不会想知道的,所以,别问了。” 忧思邈不会轻易叫他小羊,叫了,一般都有深意。当然,有何种深意还需要喜青阳自己去想。 不过喜青阳很明显没有时间想这个,他现在脑子里盘旋的是另一回事。 刚刚忧思邈对他笑了。 天杀的暴君刚刚居然对他笑了。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喜青阳侧过头,手撑着下巴遮去了脸上大半的红。 他老是忘记自己和忧思邈长着同一张脸,这种感觉很神奇,仿佛世界上还存在另一个你,他理解你的一切,懂得你的全部,知道你的忧愁喜乐,甚至深谙你全部不可言说的心思。 虽说两人是双生子,但其实和他们俩很熟络的人并不会把他们认错,按照那些人的说法,哥哥忧思邈无论什么时候脸上的表情都很平,话也少,弟弟则是一张笑脸,未语先笑三分,话多嘴碎,只要两人不刻意假扮对方,还是很好认出来的。 所以在看到忧思邈朝他笑,他才恍惚想起,哦,这人是他的孪生哥哥,他们有着同一张脸,但问题是,为什么笑起来的感觉差那么大? “喜青阳。”忧思邈卷起书敲了敲他弟脑袋,“回神了,他们快打完了。” 水镜里,青遮和苏伞的三千尺再次撞在一起,打得不分上下,两个人武器、能力、招数都一模一样,完全分不出胜负。 “邪术?你应该比谁都清楚那是什么,那是能救我命的东西,先把命活下来再谈邪不邪吧。” 青遮趁其不备,化鞭为尺,从桎梏中挣出,一尺敲中苏伞的手腕,逼得对方撤招后退。 说邪术确实有点过,顶多算得上古术,八岐宫扔到下面小宗派的书籍里多是这种术法之书,但因为年代久远,纸张缺失,字迹又模糊,能修炼的少之又少,而且就连这少之又少的部分里,也甚少能找到还契合当下修真界的术法了,现下青遮修炼的术法还是他自己修改过的版本。 “我清楚,我当然清楚,因为我就是你,我知道你的全部。” 我知道你的容忍,你的不甘,你最深的欲望,所以—— 你能杀死我吗?你杀得了我吗?你,下得了手吗? “这一点你就不用担心了,我连褚褐都下得去手,我只会对自己下更狠的手。” 提到褚褐,苏伞不由想到了和他分开走的宗玉。 “褚褐啊,那孩子真可怜,难得他这么爱着你。” “爱?你管那个叫爱?”青遮冷哼,“那只不过是一个幼稚小孩儿对自己东西偏执的占有欲罢了,那可称不上爱,我们不是最了解爱了吗?” “我们了解爱吗?”苏伞觉得可笑,“我们最了解的难道不是欲望吗?” 炉鼎不配了解爱,他们最说得出口的只有欲望。 “就算现在那个孩子对你只是偏执的占有欲,那以后呢,你怎么确定他不会发展成爱呢?” 苏伞故意恶心他,他知道青遮最讨厌「爱」这种东西。 但青遮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冷脸,他反而笑了。 “那样不好吗?”青遮反问道,“爱使人癫狂,使人蒙昧,使人……” 贡献。爱会让人心甘情愿地付出。 “那么到时候他应该会心甘情愿的把身体给我了,不是吗?” 青遮完全没信苏伞就是自己的鬼话,毕竟欲望并不能代表一个人的全部。 “如果你真的从心里认定你是我,就相当于承认了宗玉就是褚褐,那么,为什么你没有夺他的舍,他也没有把你关进笼子里呢?” 的确如此。 苏伞无言以对。 他确实没动过这个心思,因为他知道这不一样。 是啊,他心里居然清楚这是不一样的。 苏伞握着三千尺的手微微一颤。 如果他清楚这是不一样的,不就是否认了自己的存在吗? 时间拖得差不多了,趁苏伞愣神,青遮背在身后的手挥出,数百张符凭空出现,每张符上都浮着层不详的紫光,成符阵包围住了苏伞。 “你好像放弃了。” 青遮察觉到苏伞并没有躲,也没有反抗。 “不是放弃,我只是想通了一些事情。” 苏伞收回三千尺。 “反正无论如何,我依旧承认我就是你。” 他伸出手,指向前方。 “你赢了,往前走吧,不要回头,因为你后方无路,你得寻那求生之所。” 第24章 符阵收缩,强烈的光冲向天空,几乎照亮了整个黑天。 “看来那边已经出结果了。”宗玉抬头看了一眼,“你呢,你还要和我打吗?” 褚褐面无表情,他攥紧宽剑,直指宗玉,表明了他的态度。 “我觉得很奇怪啊,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按照我对自己的了解,我好像还没有敏锐到这种程度吧。” “我没有认出来你是谁。” 宗玉更好奇了,“你没有认出来我是谁?那为什么要拿剑对着我?” “因为青遮说过,破幻境之法要从你们俩身上下手,最干脆利落的方法就是打,人的生命在受到威胁时自然而然会暴露出他的真实想法。而且青遮说过了,我们分开走后遇见的第一个人,不用问不用说话,直接打就好了,把你杀死了,我们就可以通关了。” “你就这么信任他?你不怕他骗你?” “青遮说的话,无论说什么都是对的。”褚褐挥出剑,巨大的剑身和空气相撞荡出一片强劲的气波,“哪怕是错的也是对的。” “应该说不愧是我吗?”宗玉轻笑,“那就让我来告诉你吧,我是你最卑劣的欲望。” 什么玩意儿? “看你的样子似乎有点疑惑啊。” “我记得你的愿望是要一个笼子。这算我什么卑劣的欲望。” 宗玉替他补充道:“我的愿望是要一个笼子,一个可以装得下青遮的笼子。” 褚褐的呼吸瞬间停了一瞬。 “你的表情变了呢。” “胡说!我对青遮才不是这种奇怪的——” “不是吗?”宗玉打断他,“你敢摸着自己的心说不是吗?没有一丁点这样的想法吗?” 他、他!他不能。 “当然啦,虽然目前阶段只是想把他藏起来而已,不过我想,到将来应该会发展出来更多可能吧。” “你什么意思?” “你看看我的脸,我是长大后的你诶。”宗玉捏捏自己的脸,“你的欲望里有长大的部分,我作为长大后的你自然知道的也比你多啊。” “所以,”宗玉召出落九天,“你确定能打败长大后的自己吗?” 褚褐咬牙:“我不承认你是我!” 两把落九天几乎是同步挥出,出招,然后撞上,巨大的动静让周围瞬间荡起一阵风尘。 “你力气太小了。” 宗玉毫不费力地压下了他,仅凭力气直接弹飞了褚褐。 他踉跄几步,被人从背后拦了一把,没有完全摔到地上。 褚褐回头一看,眼睛就亮了,“青遮,你那边结束了?” “嗯。” “你赢了?” “嗯。” “居然是你赢了吗?”宗玉喃喃,“那他呢?” “他死了。” 宗玉愣怔了一瞬。 “死了啊,居然死了吗。” 他的表情有一点伤感,毕竟从根本上来讲,他和苏伞才算是同类。 褚褐着急地扒开青遮的袖子,想要查看他的身体,“你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青遮摁住他的手,“关于他,你需要帮忙吗?” 听见没受伤,褚褐放下心了。 “不用,如果不是我亲手杀了他的话,我们应该还是出不去吧。” 虽然青遮没有告诉他全部,但褚褐的直觉依旧能帮他察觉出许多事情。 青遮:“打不过可能会死在这,你确定不用我帮忙?” “不会死的,我还要往上爬呢。”褚褐道:“而且我们不是一队的吗?我不会给你拖后腿的。” 他拾起被弹飞的落九天,挥舞着又冲了上去,两把剑再次相撞,但这次褚褐明显感觉对方的力气没有刚刚的大了。 “你,”褚褐警觉,“你要做什么?” “啊,我的搭档没了。”宗玉蔫蔫的,“我好像耗在这儿也不是个事儿,诶,你要真上去了可得感谢我。” “你什么意思?” “往前走吧。” 宗玉忽然收了力,任凭褚褐的剑砍到了自己身上。 “如果我的青遮不在,我就没有留在这儿的必要了。还是送你往前走吧,毕竟前方光明,你要到那光明之路。” 第21章 定胜草 随着剑身劈下,宗玉的身体开始消散,与此同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两人耳畔响起来: “青遮,成功通过第一重幻境喜忧谷。” “褚褐,成功通过第一重幻境喜忧谷。” 声落,白光起,瞬间吞没了他们,等到再睁开眼时,天已大亮,他们已经身处一片陌生的森林里。 青遮被骤然亮起的光刺得眼睛痛,好不容易适应了,眼前又飞速划过好久不见的弹幕条,晃得他眼睛更难受了。 「死了?这就死了?」 「感觉苏伞和宗玉也别有风味啊(捧脸)」 「我也这么觉得!另类的好嗑嘿嘿」 「结果就这么下线了,好悲伤」 刚刚在喜忧谷的幻境里,他并没有看见弹幕条,一开始他以为是又转换视角了,但是在和褚褐碰面后,弹幕条也没有出现,直到现在,第一重幻境结束,弹幕才迟迟登场。 这种东西的运行机制究竟是什么?难道说是会被幻境屏蔽掉?可是现在这个地方,应该也是幻境吧? 青遮抬头环视了一圈周围枝繁叶茂的林子。 按照顺序,好像是该到鳞湾的幻境了。 “褚褐。”青遮叫他,但很奇怪,褚褐没有回应。 「嗯?哦呀?居然没第一时间应声诶」 「吵架了?」 「嗐,怎么可能,你觉得棕棕敢和青青吵吗?」 “褚褐?” 青遮觉得不太对劲,其实在他刚才拦下被打飞的褚褐时就隐隐有这种感觉了,最有说服力的佐证就是,褚褐在检查他有没有受伤时,没敢看他的眼睛。 “你怎么……” 青遮俯下身,想要触碰他的肩膀,褚褐却颤了一下,躲过去了。 躲过去了。 果然不对劲。 “褚褐,转过来。” 褚褐依旧没有动弹。 啧。 青遮拽着他的衣领,硬逼着他转过了身,掐着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 一对上眼,他原本要说的话一下子堵在喉咙里了。 “……你哭什么?” 青遮百思不得其解。 他知道褚褐年岁小,接触的人少,经历的事更少,会有修道之人不该有的太过泛滥的恻隐之心,会害怕修道之人不会害怕的流血的尸体,会有很多连他有时候都搞不明白的奇怪心思,说实话,如果不是他对褚褐有所求,他根本不想认识这样的人,太麻烦了,他平生最讨厌麻烦。 但,没办法,他现在完全就是要养小孩儿。 他叹了口气。 反正养大就可以吃掉了,所以在之前的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 “褚褐,告诉我。”想到这儿,青遮心情好了些,他放柔声音,“为什么会哭?” “……害怕。” “害怕?怕什么?” 褚褐未语泪珠先滚落下来,“他说,我对你心怀不轨,你知道后肯定会不要我了,可是我并没有这种心思……” 哦。 听一半青遮就明白过来了。 这小子,在试探他呢,整句话里估计就「心怀不轨」是真的,后面的那些个否认、忏悔不说假,但总归比不上前面那句真心实意。估计褚褐也看出来自己知道了宗玉是个什么存在,所以担心自己抛弃他呢。 没想到现在学会耍心眼儿了,是不是该夸一句进步了呢? “你杀掉的宗玉,他只是你最卑劣欲望的一个化身,是人就会有欲望,就会有卑劣的一面,那个并不能代表你的全部。” 既然褚褐都泪眼婆娑地朝他耍心思要保证了,他总不能不给吧。 “所以,你放心,我没有当一回事。”青遮松开掐他的手,转而往上拍了拍他的脸,“毕竟你还小,很多事情都会想不明白。” “是吗?你不会生气、不会不要我吗?” “嗯,说过了会一直陪着你。” 所以,这一关算是过去了吧。 褚褐内心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点说不出原因的不甘,心里好像石头落地了,却转眼间又填进来堆又酸又苦又涩的东西,五味杂陈。他不理解这种莫名的情绪,没人教他辨别,他也从未体验过,所以只能牢牢抓住青遮贴在他脸旁的手,用眼泪和表情装出一副少年气来让青遮心软,以此答应他的要求,他知道青遮拒绝不了他这个样子。 「这两人,在这儿相互演啥呢」 「就是,棕棕,我不信你真没有歪心思」 「?棕棕,我一直以为你是个乖宝宝来着,怎么一段时间不见,你就被带歪了?」 「这对夫夫,越来越黑了」 「啧啧啧,这滴眼泪掉的,恰到好处啊」 第25章 「琼瑶式演技了属实是」 “各位道友,第一重幻境喜忧谷已结束,欢迎进入第二重幻境鳞湾,我是鳞湾幻境的创造者。” 一道女声响起来,青遮和褚褐不约而同地抬起头。 “鳞湾的幻境,是依托于真实的秘境而存在的,所以,并不能算得上是严格意义上的幻境。” 嗯? 青遮突然想到了什么。 这会不会是弹幕条在第一重幻境不可见而在第二重幻境可见的原因?因为鳞湾的幻境里是真实的秘境,也就是说,弹幕条在纯幻境里是不可见的。 这挺好,这倒是能成为测验幻境的一样法器了。 “每一位修士现在身上都有一个专门放置植物的神农囊,第二重幻境的任务就是,在这片秘境里找到定胜草,本幻境的谶语同样放在了神农囊里。” “那么,预祝各位顺利。” 第二重幻境居然是有具体的任务的? 青遮翻看着衣服,果然从衣服的口袋里找到了神农囊,打开后里面有张纸条,上书“人定胜天”四个字。 “哎呀,好巧啊,我们还真是有缘,果然遇见了。” 屈兴平远远听见了说话的声音,觉得耳熟,过来一看,果然是熟人。 “我就知道褚兄和青兄能通过第一关。”屈兴平又开始晃着他那把扇子,“我的眼光一向很可以。” 青遮:“屈公子也在这儿?也就是说这一场不需要分组,是全员都在同一个幻境里?” “对,其实我刚刚已经遇见不少人了,不过他们行色匆匆,面露警惕,我也就没过去自讨没趣了。” 青遮:“那屈公子来找我们,应该不是来叙旧的吧?” “青遮兄真是聪明。”屈兴平唰的展开扇子,挡住下半张微微笑的脸,“虽然明面上没有说过可以分组,但也没有明说过不可以分组,上一重幻境我已经深刻吃到独闯的苦了,所以这一次我想找几个信得过的朋友一起合作合作。我觉得我应该算得上是好说话的、很令人舒服的、实力也不错的合作者了,青遮兄觉得呢?” 屈兴平不拐弯抹角,直接把橄榄枝抛出来了。 “按理来说应该是褚褐和你比较熟,你为什么不先去问褚褐的意见?” “你们两个里谁是主导者我还是能看出来的,就算我和褚褐说了,如果你不同意的话,褚褐也不会点头的。他很听你的话。” 最后一句,屈兴平故意拉长调子,意味深长地说。 青遮仔细思考了一下。 第二重幻境是有具体任务的,这和第一重幻境完全不同。而且寻物这种事情,自然是人越多越好。 “我觉得可以。那么,合作愉快,屈公子。” “合作愉快。” 「嚯,两只老狐狸」 「还真是,这两个人互相看对方的眼神都充满着不怀好意」 「不是合作吗?你们怎么看出来不怀好意的?」 「宝贝,你想想,他们要寻东西诶,那数量肯定有限,先到先得咯」 「其实屈兴平的策略很好啊,如果是我参加的话,我也会跟屈兴平一样先找同伴,最后再翻脸」 「现在就是不知道定胜草一共有几株,要是不够的话怎么办?」 “那个。”早就整理好情绪的褚褐举手,“定胜草,你们认识吗?” 阅历无数的屈兴平和博览群书的青遮同时沉默了。 “其实我知道,但是我不确定我知道的对不对。” 「哟哟哟,小宝出息了,居然知道青遮不知道的东西了」 「那我们就先赢在起跑线了耶」 “哟,褚兄可以啊,你能画出来吗?” “不用画。” “是不会画吗?那描述?” “也不用描述。” 褚褐蹲下来,在长满各式各样植物的地上扒拉了半天,然后拔下一棵草,递到两人面前。 “定胜草就是这个。” 「???确定不是开玩笑吗?这不是野草吗?」 「我请问呢,这棵草和它左边的草还有右边的草有什么区别吗?」 「制作组要不要这么敷衍?这棵草长得就像是我小时候画的简笔画,就三片叶子,三笔完事了的那种」 “褚兄,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屈兴平接过草,翻来覆去地仔细察看。 褚褐:“青遮,还记得不久前我跟你说过的鹧鸪的事情吗?” 青遮瞬间明白了他想表达的点:“能入药的那个?” “是,鹧鸪可以平咳,定胜草恰巧也有这个功能,而且定胜草还有退热的作用,所以我经常把这两个放在一起炖汤作为风寒时候的药物食用了。因此我对定胜草很是熟悉,但我不确定会不会有其他的草也叫做定胜草,毕竟如果只是找它的话,这一重幻境会不会太过简单了。” “屈公子。” 青遮示意屈兴平把定胜草给他看看。 很普通的一棵草,弹幕上说的没错,它长得完全就是一棵野草的样子,三片叶子,色深,根浅,唯一比较特别的是闻起来有股子腥气,是那种偏血的腥气而不是鱼虾的腥气。 “青遮兄,你觉得呢?”屈兴平问,显然是想让他拿主意。 “褚褐,这种草很常见对吗?” “是,可以说是漫山遍野。” “那问题就来了。”青遮捏着手里这颗所谓的定胜草,“那个声音让我们找到定胜草,如果定胜草就是这个的话,那么,我们到底要找到多少数量的定胜草才算是合格呢?” 第22章 灵脉缚 “不是,你在开玩笑吧,定胜草?这算什么试炼任务啊小鱼?” 现在水镜的权利移交给了鳞湾族长之女楼鱼,喜青阳只能跑到他哥旁边坐着了。 “没开玩笑,就是定胜草。” “你不会是想不出来幻境内容,所以随便搞了个东西出来吧。”喜青阳撑着下巴,“诶,怎么不理我啊,小鱼,诶,诶!” 楼鱼被烦得不行,转过头去找忧思邈:“管管你弟弟,他太吵了。” “不理他就行了。” 喜青阳主导的幻境一过,忧思邈连瞄一眼的心情都没有了,干脆利落地把座位挪到了最里面。 “或者你把耳朵堵上。” “怎么不是你把你弟弟嘴巴堵上。” “堵不上,他会咬人。”忧思邈手摁在书封面上,左手无名指上戴着的代表宗门的戒指耀眼夺目,“你要想被咬,可以试一试。” “喂忧思邈,不要把我描述的像条狗一样。”喜青阳不满地踢踢他哥的椅子,“你别在小鱼面前败坏我形象啊。” 忧思邈一顿,似笑非笑地抬头:“你说什么?” 喜青阳一噎,立刻改口:“你别在大家面前败坏我形象啊。” 楼鱼冷冰冰道:“不要把我掺和进你们俩的争吵里。喜青阳,有功夫在这儿和我争论鳞湾秘境,还不如和你哥好好商量一下你们俩的特殊名额给谁。” “忧思邈来决定就好了。” “你们刚刚不是还意见不同各执一词吗?” “兄弟吵架,都是吵着玩儿。”喜青阳转着椅子,“他眼尖,看得比我透,让他选好了。” 楼鱼有些意外:“这倒难得,我头一次听你夸你哥。” “哪有第一次,我明明平时也夸他。” “行了你,看你的试炼去。”忧思邈敲了敲喜青阳的脑袋,“小鱼,你一直是个有想法的人,应该不会只是找定胜草吧?” 忧思邈虽然不是喜忧谷这次幻境的主位,却是五大宗年轻一代里大家都默认的主导者,就连八岐宫最我行我素的药王黟在他面前都不敢太过放肆。 所以一向冷淡疏离的楼鱼在对上忧思邈时,态度也会放缓一些,“这个秘境是当年鳞湾收下的残境之一,想必名字你们应该还记得,是栽春畔。” “栽春畔?”喜青阳惊讶,“我怎么记得栽春畔已经枯萎了?” “是枯萎了,所以用定胜草救回来了。定胜草,又叫定生草,是最常见的可入药的植物之一,但它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作用,当它扎堆生长的时候,可以养地,所以栽春畔整个秘境底下全都用定胜草连接了起来。” 喜青阳觉得不对劲了:“也就是说如果定胜草拔得太多,这个秘境就会——” 楼鱼:“坍塌。” 喜青阳瞪大了眼睛:“好家伙,我的幻境充其量就是砍掉一半的人,你这个是让他们全军覆没啊。” “那要看他们怎么选,从第一重幻境来看,这次的新人质量还不错,他们应该很快就会发现定胜草能定秘境地脉,至于是选择捣毁秘境拿定胜草通关还是为了护秘境周全而选择放弃定胜草,全都看他们自己。” 楼鱼冷声。 “我们不需要修仙之后为所欲为的人,尤其是会对自然不敬的人,我们更不需要。” 言外之意就是如果真有人为了通关捣毁秘境,那他就可以滚了。 第26章 鳞湾临水,宗门内大多数人修炼的都是和水有关的功法,所以鳞湾格外敬重赋予他们生存能力的水,以此对自然也延伸出了同样的情感。 鳞湾的人认为,不论修士还是凡人,都是依托自然生存,尤其是修士,所以更不能忘本毁根。 屈兴平很了解鳞湾,所以他才不相信鳞湾的幻境只是让他们找找草就结束了。就像第一重幻境一样,肯定会有暗中的规则。而且,还有那句谶语没解开呢。 “青遮兄,如果你信得过我,要不然让我深入敌营去打听打听?” “可以,那麻烦屈公子了。” “不麻烦,我们现在毕竟是一条船上的嘛。” 屈兴平晃着扇子走远了,褚褐来到青遮身边,问:“我们是在这儿等着他回来吗?还是——” “我们也四处看看去。”青遮把定胜草扔回褚褐怀里,“我和屈兴平的想法是一样的,我并不觉得鳞湾的幻境会这么简单。” 鳞湾的秘境不算大,他们走了没多久就遇上了同修,一个个都趴在地上寻那定胜草,看来知道这籍籍无名野草的人不在少数。 不过在看见他们的时候,那些同修们基本上都目露警惕,远远地躲开他们,连眼神都避免和他们对上。 “青遮。”褚褐仔细察看了一番他们刚才所在的地方,“他们已经将这个地方的定胜草全部拔完了。” “猜到了,否则不会在看见我们的时候跑那么快。” 看来也不是只有他想到了关于定胜草的数量问题。 人定胜天。 青遮回忆着鳞湾给出的谶语,结合着任务来看,这句谶语真的很像是让他们无视自然的法则,靠自己的能力将秘境里的所有定胜草收入囊中。 “青遮兄,褚兄。”屈兴平很快回来了,“定胜草没有错,就是褚兄找到那株,现在基本同修们都开始搜集起来了,而且,他们似乎达成了一个共识,那就是:本重幻境将按照收集定胜草数量的多少来决定谁会过关,我方才还看见有几个人都打起来了。” “不可能是按照数量来。”青遮直接否定。 “我和青遮兄你是一个想法。褚兄呢?” “我听青遮的。” “褚兄啊,好歹要有点自己的想法嘛。” “我的想法就是听青遮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屈兴平你多这句嘴干什么,吃瘪了吧」 「屈兴平一脸“我就多余说”的表情」 「我比较好奇鳞湾这重幻境该怎么往下玩,我感觉就目前的线索来着,好像按照每个人的定胜草数量来排名卡人是最合适的通关方法了,谁知道我们这边的两只狐狸都不认可」 「其实想想也是吧,这可是五大宗诶,用这种方法来选拔人才不觉得太过简单吗?」 「我记得看上一集的时候也说过,这次五大宗的招生试炼全都是由新生代的人来设计的,既然是新生代,思想肯定跟上一代的人不一样,你看第一重幻境就知道了,所以第二重幻境肯定不会是找草那么简单」 「那那句人定胜天的谶语怎么说?不就是在鼓励他们把秘境里的所有定胜草全部拿走吗?」 新生代。 青遮捕捉到了关键词。 “屈公子,可不可以带我去他们拔光定胜草的地方看一看?” “可以,走吧。” 屈兴平在前面带路,每走过一段,青遮都会停下来,手摸着已经空旷的地面,割血绘符。 “我从没有看过这样的符咒。” 屈兴平歪着头打量,因为他这次就是为了不周山而来,所以做足了准备工作。不周山最出名的就是符箓的使用和撰写,即符的概念也是不周山先提出来的,现在修士会使用的大部分符咒都是由不周山创造出来,可以说不周山是符咒的鼻祖。他翻过了能在家族里找到的所有符咒之术,但在他的印象里,他没见过青遮写的这一道符咒。 越来越有意思了。 屈兴平想。 明明青遮看起来灵力很微弱,但他不止一次见到青遮使用高深莫测的复杂符咒,甚至他还可以做到金丹以上修为的人才能做到的即符。 “这是专门用来探测地脉的。” 褚褐曾跟他提过,屈兴平是个很会揣测人心的人,他当然也不遑多让。当在弹幕上看见“新生代”一词后,他就开始斟酌起那些人的心思来。 年轻一代的修士其实很好揣摩,有心气,有傲劲,意气风发,壮志凌云,鳞湾又一向极尊自然,年轻一代的人在这上面应当会更激进一些。 “青遮兄懂得的东西可真多。” “你多看点书,也就知道了。” 屈兴平成功被噎到了。青遮兄,明明看起来是一副柔柔弱弱的美人样,偏偏一开口就是一副刻薄腔,褚褐到底是怎么受得了的?他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吗? “褚褐,过来。” 褚褐耳朵一动,立刻跑到青遮旁乖乖蹲好,“青遮,什么事?” “看我的画法,然后记下来,接下来的符你来画。” 什么? 屈兴平差点叫出来。 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怎么可能做到记住并且画出来?想当年他学第一张符的画法时,从背到画再到起作用,足足用了七天。 “好,没问题。” 青遮放慢了速度给褚褐示范,屈兴平站在一旁偷偷探头过来看,一边看一边悄摸地记,反正青遮也没说过不让他看嘛。 “可以了青遮,我背下来了。” 什么?! 这次屈兴平是真的喊出了声。 “褚兄,你背下来了?” “嗯,还是很简单的。” 青遮曾跟他明确讲过,由于他是半道修行,基础会比那些宗门里从小开始修炼的人差得非常多。修士修炼首讲天分,其二是时间,时间上他已经落下别人很多了,但好在他天分不错,所以青遮对他的教导方法就是两个字,看和背。本来他就从小看爹娘留下的书,对看书一事没那么排斥,遇上青遮后,青遮会根据他现下的修炼情况默不同的书给他,让他先看,理解后再背下来,他的背诵能力就是这么被提上来的。现在他镯子的书,不说几百,几十肯定是有的。 褚褐第一次看见青遮默书时整个人都震惊到了,还有人是以书为单位背东西的吗?青遮告诉他的说法是,现在几乎很少会有人静下心来看书,背更是不可能,因为他们有很多接触到新术法的途径,所以更追求快捷。 “但书很重要。”青遮讲,“书里会有不同术法的方法和原理,会有不同宗门的历史和特点,看得越多了解得便越多,这对你很有好处。” 褚褐认真点头,然后就埋头苦背了整整三个月,期间每到一个新地方,他都会自行去往那个地方的书阁买书,他不拘泥于类别,只要感兴趣的都会买,反正他管钱嘛,青遮甚至偶尔都会和他借些话本看看打发时间。 所以只是背一张符的画法,对现在的褚褐来说,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 第23章 绿罗方 屈兴平感觉他受到了打击,捂着小心脏在那儿努力平复着心情。 果然啊,天才什么的最讨厌了。 “青遮。” 在褚褐言明他已经记下地脉符画法后,青遮就把位置让给了他,在画到第三道符时,褚褐停了下来。 “这块地下面空了,没有任何灵气脉象了。” 空了? 青遮和屈兴平几乎同时蹲下来察看。 不是随便一块地方、一处森林、一滩湖都能称之为秘境的,灵脉是最基础的条件,如果灵脉枯竭,那这秘境也就废了。 “鳞湾尚自然,他们不可能给出会让秘境灵脉枯竭的任务。”屈兴平看不懂符,但他懂鳞湾,所以语气笃定,“所以按照定胜草数量通关的猜测就是错的了。” 青遮没应声,他细致地摸过符咒底下的土壤,半晌后,他站起来。 “褚褐。挖。里面有东西。” “好。” 落九天出鞘,带起一阵强劲的风来,玄色的剑绕过褚褐身体两圈露了一手风骚的英姿后狠狠插进地面,然后开始—— 挖土。 「……你搞一个那么帅的动作就是为了铲地?」 「我好像是第一次看棕棕用落九天,结果不是打架是挖土,好微妙的感觉」 「落九天:我还不如烂店里得了」 「救命,落九天变九齿钉耙了」 屈兴平也是一脸一言难尽:“褚兄,这好歹是你武器啊。” “武器就是拿来用的。”褚褐倒是无所谓,对他来说,砍人切菜挖土都没差,“青遮,挖到了。” 落九天在殷勤耕耘半天后终于寻到目标了,剑尖一戳一挑,一具残破不堪的尸体被挑飞了出来。 「尸体?」 「尸块吧,都碎成那样了」 「那为什么还那么红啊」 「对啊,那个血像是凝固在他身体表面一样」 第27章 「哦豁,完蛋,主角好像怕血」 「不是怕血,是怕带血的尸体,估计是青梅村灭村带来的阴影」 「但他不能一直怕吧,修士见尸体简直是家常便饭」 “褚兄?” 屈兴平离得近,他明显感觉褚褐的身体僵住了。 “你怎么了?” “……没什么。” 褚褐摁住自己不断发颤的右手。青遮教过,他可以在他面前脆弱,说自己害怕,但是在生人面前不行,不能随便把自己害怕或脆弱的一面展示给别人看,会被当成把柄针对。 可是。 “真的没事吗?你在发抖诶。”屈兴平关切地问。 可是,屈兴平现在是我的朋友。朋友,也不可以说吗? “褚褐。” 忽地,一只手摁上他肩头。 “你先去别的地方继续挖,把下面所有东西都挖出来。” “哦,好。” 屈兴平扑棱着扇子,若有所思注视着褚褐的背影。 「等等,屈兴平的眼神不对劲」 「谁还记得官方那边给出的屈兴平的人物简介里清清楚楚地写着,他前期对褚褐有好感……」 「救命麻麻,不要啊,别拆我西皮啊」 「不会吧,不会真的吧,前面的剧情完全看不出来啊」 「可是他的眼神,的确有点……」 “青遮兄,褚兄好像很怕你。” 青遮淡淡:“有吗。” “有啊,他简直怕死你了。”屈兴平语重心长,“青遮兄,棍棒式养育要不得啊。” “他不是怕我,他只是怕带血的尸体。” 屈兴平有些意外,尽管相识的时间短暂,但按照他了解到的青遮,他不应该这么轻易地就朝他透露这种相当于褚褐弱点的事情。 “你居然肯告诉我这个?是信任我?” 说实话,屈兴平自己都不相信青遮会信任他。 “因为他很快就不会害怕了,所以即使你知道了也无所谓。” 青遮检查完那堆完全是由尸块组成的尸体后,面无表情地朝下一个地方走去,褚褐已经提前把尸体挖了出来,自己正背对着尸体缩成一团。 “只挖了两具,怎么不挖了?” “我、想先缓一缓。” “不可以。”青遮冷冰冰地道,“继续。” 屈兴平觉得有些过了,毕竟褚褐刚进入修士之途才不过三个月,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新人,所以怕血怕尸体这些情绪统统可以理解。 “褚兄。”他上前解围,摇着扇子笑眯眯的,像只狐狸,“褚兄是累了吧,你先歇着好了,我来帮你挖,总不能我一直在旁边看着你动手,自己却坐享其成吧。” “屈公子,让他自己来。” 青遮召出三千尺,一鞭子摔下去挡住了屈兴平的脚步。 “他不能一辈子都害怕带血的尸体。” 青遮说的……也没错,但屈兴平并不认同。没必要非得在今天逼着褚褐习惯尸体,这又不是什么限定时间的任务,每个人都会有害怕的情绪,克服恐惧只能靠循序渐进,不能求立竿见影,哪有一上来就求效果的,屈兴平觉得青遮的想法太过激进了。 但是,没办法,无论从哪方面讲,青遮和褚褐的关系都要更加亲密,褚褐曾经跟他提到过,青遮对他来说是像家人一样的关系,如果他再插手,就有点没眼力见了。 屈兴平对着褚褐耸耸肩,表示他已经尽力了。 “褚褐。” 青遮俯下身,手慢慢揉着他的后颈,动作温柔,嘴里却吐露出刀割般无情的话: “是你自己来,还是我把你的头摁进尸体里?” “我、我、我自己来。” 褚褐踉跄着慢慢走远,继续去有定胜草的地方挖尸体去了。 “青遮兄是不是对褚兄太过严厉了,他毕竟还只是个……” 屈兴平瞥到青遮脸上细微的神色变化,当即打住话头。 “抱歉,我是不是僭越了?” 青遮记得弹幕里一直在强调说,屈兴平喜欢褚褐,虽然等褚褐长开后就不喜欢了,但现阶段是喜欢的,所以屈兴平一直在帮褚褐说话也就很好理解了。 但是。 青遮近乎冷漠地想。 褚褐不需要朋友。更不需要喜欢他的人,甚至他喜欢的人。 否则他会在跟这些人交往的过程中被他们的思想影响到,就不好控制了,他只要一条忠心耿耿的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狗。 “屈公子,他不是害怕,他只是弄混了害怕和兴奋的感觉,没有区分开两者的不同。” 青遮难得开口多说了几句。 “褚褐从来不怕尸体,他只是太过兴奋。” 从第一次见面他就发现这个问题了,虽然在青梅村灭村后,褚褐被一屋子的尸体吓懵了一段时间,但后面,无论是拖尸体还是埋尸体,整整三十二户人家近两百具尸体外加几条狗都是由褚褐一个人完成的,整个过程神色冷静,动作干练,没有呈现出一丝一毫的恐惧情绪来,尽管手一直在抖个不停。 后来,他带着褚褐离开,一路上也遇到过不少带血的尸体,褚褐都是同一个表现:发抖,偶尔会冒冷汗,呼吸急促,然后瞳孔放大。 他自己可能也发现了,主动朝他表达过自己的心情:青遮,我好像有点害怕。 狗屁的害怕。 青遮面无表情地想。 你那明明是兴奋。 他知道褚褐的情绪感知和认知都是有点问题的,毕竟从小在那种环境下长大,三天一挨巴掌五天一挨棍子的,也没受过什么传统意义上的真善美教育,虽然说接受的不会全是负面的养育,但正面的估计也寥寥无几。 但他没想到褚褐会对死人有着这么明显的兴奋情绪,难道说是因为在村子里压抑太久导致的? 「兴奋?什么意思?我怎么没听懂?」 「嗐,就是肾上腺素飙升,和害怕一样,两者都是会发抖的」 「就像有的人生气的时候会发抖,会心跳加速,甚至还会耳鸣,以为自己是害怕,其实是肾上腺素飙升导致的兴奋,人平时被道德和法律约束得紧紧的,所以总是会幻想在暴力里得到快感或者释放」 「一般这种人平时就是柔柔弱弱斯斯文文好像很好欺负的样子,但是真发起狠来可不要命了,就是平日里压抑惯了」 「友友们要是打架遇见这样的人快跑吧,因为肾上腺素会让他兴奋,而且让他感知不到疼痛,会把你往死里打的」 「我滴个乖乖,结合褚褐的经历,好像真的有点符合噢」 屈兴平多精一人,他很快想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顿时感觉之前自己的那一通关心全丢去喂狗了。 “青遮兄,你完全可以告诉他这是兴奋,不是害怕。” “不能,告诉他的话他一定会觉得这是件很酷的事情,然后放任不管,让情况变得越来越严重。” 这倒也是哈。 对褚褐了解得差不多的屈兴平完全能想象到这一幕。 “褚褐他修行尚浅,对杀戮、对血、对尸体保持太过兴奋的情绪没好处,对他的道心不利。” 那倒不如继续让他以为自己是害怕,而且比起告诉他,让他自己亲身体会到更好一些,这样也能让他好好矫正一下自己的情绪感知和认知的问题。 “屈公子要是还对他抱有怜悯之心,可以选择告诉他,毕竟,你算是他现在唯一的朋友。” 呵呵。 屈兴平藏在扇子后面的嘴角没忍住抽搐了两下。 这句话的意思不就相当于「你要有本事,就自己告诉褚褐去,看看他信你还是信我」吗?我告诉个鬼啊我,褚褐不只是眼睛,整个人都快黏你身上了,这还用说吗?他肯定信你啊!我真的是,我干嘛来趟这趟浑水。 “那还是不用了。”屈兴平露出一个假惺惺的微笑,“青遮兄你都为褚兄考虑得这么周全了,我就不来掺和了。” 第24章 无根药 在水镜里出现碎尸尸块的时候,喜青阳当即站了起来。 “哥。” “嗯,我看到了。”忧思邈把书一合,“小鱼,解释一下。” “有什么好解释的,那帮老头子都没发表意见。” “可是。”喜青阳瞄了一眼座位和他们隔得还算蛮远的五大宗长老们,“你可能、不,是一定会被他们骂。在幻境里放那么多具尸体,你胆子真够大的,最近因为「那件事」,各个宗门的修士尸体看管得都很严很严,你从哪里弄来那么多尸体?” 楼鱼看他:“你不会以为只靠定胜草就能把这个秘境救活吧?怎么可能,定胜草要是有这奇效,早就被八岐宫的人刨光了。” 喜青阳不解:“那你是怎么……” “本来栽春畔的灵脉已经枯竭,没得救了,用定胜草只是为了锁住整个秘境不让它坍塌,我们也在秘境外设了提醒,称栽春畔已枯萎,禁止进入。不过,人心不可捉摸,贪欲也是,即使设了提醒,偷进的人依旧不在少数。栽春畔失了灵脉,里面的生灵渴求灵力,自然会对外来者下手,尸体就是这么来的。” 第28章 喜青阳:“那为什么把尸体埋在定胜草下面?” “我托风满楼做了大阵,用定胜草将尸体封锁在初死的状态,以此滋养秘境。” “风满楼?你居然敢找他?” 风满楼是不周山宗主山不到的亲传弟子,修逍遥道,是他们六个里面年龄最小但最放荡不羁的一位,连药王黟在他面前都甘拜下风。 “不周山是所有门派里最擅长符咒和阵法的,我不找风满楼,我找谁?” 忧思邈终于开口了:“这种性质的阵法应该治标不治本吧。” “是。”楼鱼道,“风满楼给出的期限是五年,正好是今天。” 忧思邈明白过来了:“你是故意的?” “可以这么说。” 她的确是存了几分私心,但这几分私心也确实上得了台面,她想试探这些新人对自然有没有抱敬畏之心,更想寻找到底有没有人能在不毁秘境根基的前提下通关,想要做到这一点,他必须有办法完善风满楼的大阵或者有更好的维持秘境灵脉的方法来替换大阵。 说实话,哪一项都不容易。 “我想筛选出真正有用的人。” 忧思邈立刻明白她想干什么,但不是很赞同:“太冒险了。” “忧思邈说得没错,从各个方面来说都很冒险。”喜青阳也摇头,“小鱼,你想想看,连如此擅长阵法符箓的不周山,这些年来也只出了个风满楼,你怎么可能在这些人里选出天赋能和风满楼相媲美的存在?” 这似乎已经注定了整个秘境会被毁掉,鳞湾族长肯定会发难于她。 “如果能筛选出真正有用的人,那么一切都是值得的。”楼鱼依旧坚持她自己的想法,“你们也知道,时间不多了。” 忧思邈和喜青阳同时沉默了,对于楼鱼口中的「时间不多了」,作为年轻一代的领头者,他们比任何人感受的更加深刻,这也是为什么今年的五大宗招生试炼,不周山宗主提议由年轻一代来全面接手的原因。 “哥。” 忧思邈看了一眼他弟弟,“你觉得可以?” 一旦他们两个都点了头,就意味着要和楼鱼一起承受来自长老们的血雨腥风了。 “哥,你拿主意。”喜青阳装乖巧。 哼。忧思邈低笑,这不就是「我觉得可以」的意思吗。 “那就这样吧小鱼。希望你运气好点,能寻到一个不错的人选,希望我们运气也好点,这样我们都不会被骂。” 喜青阳见他哥点了头,松了口气,“小鱼,你现在有心仪的人选吗?” “有。”楼鱼伸出手,“他。” 正在检查尸体的青遮背后一凉,警觉地抬起头。 没办法,炉鼎的体质真的是对灵力太敏感了,其实从他踏入喜忧谷的幻境开始,就隐隐约约感觉到一直有人在看自己,他猜测大概是水镜或者是灵镜之类的东西,方便五大宗来观察他们的,也能理解,但这种被窥探的感觉实在是不怎么舒服。 “青遮兄看出什么来了?” “尸体很新鲜,就像昨天才死的一样。” 青遮起身,从镯子里抽出丝巾仔细擦着碰过尸体的手。 “屈公子要来看看吗?” 屈兴平欣然规往,也不嫌脏,直接趴了下来。 “从外表的血来看,的确很新鲜,不过看骨头和肉的状态,应该死很久了。”屈兴平语气如常神色也如常,好像摆在他面前的不是一具尸体而是一盘美味可口的菜一样,“诶,褚兄,你要不也来看看?” 褚褐在挖到第五具尸体的时候就被青遮叫回来了,此刻正白着张脸扯着青遮的衣角,一边缓和着情绪,一边用「我听你的话克服了对尸体的恐惧你看我是不是很棒」的表情装委屈。 “青遮,我头晕,不想看。” 「好好好,好茶啊(请注意,此处为赞美语气)」 「我滴个乖乖,这声音,软萌软萌的,我要逆西皮了(开玩笑」 「我怎么没发现主角还有这一手」 「好家伙,这小嗓捏的,他故意的吧?」 「还又猜?铁定故意的!」 “难受就别看了。” 青遮很满意褚褐现在对他的依赖,虽然他清楚对方可能是装可怜博关心,但没关系,总归动作上是有这个意思了,所以他不介意如他所愿多夸夸他。小狗就是要多夸嘛,负责长成大狗了容易患得患失。 “褚褐,你这次做得很好。” 褚褐果不其然红了耳朵。 嗯。我下次绝对不要和他们一起了。 被完全无视掉的屈兴平百无聊赖地拿手指戳戳面前的死尸,心想。 再这么和他们待下去,我怕我有一天也会变得不正常了。 “青遮兄,褚兄。”屈兴平不得不出声了,“你们现在有什么破局的想法吗?” “这就是个死局。”青遮擦完手,一伸,褚褐意会,立刻把丝巾接了过去,“定胜草的根错盘复杂,应该是用来定秘境地脉的。尸体故意保持新鲜,埋的位置也很讨巧,估计是什么大阵的阵眼,为的就是以人血精气滋养秘境,定胜草又是根植在尸体之上,也就是说,动定胜草,会扰乱大阵阵眼,就相当于动这个秘境的根基。” 屈兴平依稀也猜出了点什么,但没青遮想得那么细,尤其是大阵的部分。 “你能看出来地下有阵法?”屈兴平是真的惊到了,这对灵力的感知得到多敏锐的程度啊,“青遮兄的灵力感知简直是太可以了啊,诶你真的不考虑去不周山吗?” “不必了。” 青遮对不周山不感兴趣,夸他灵力感知敏锐在他看来也不是什么好话。他其实算不得是什么很有志向和抱负的人,更何况作为一个炉鼎,志向、抱负这样的词根本就和他毫无关系,他既不想真的跟个炉鼎一样任人采补最后凄惨死去,也懒得和某些炉鼎一样通过各种见得光的、不见得光的方法向上爬,谋一个用他们的话来说还算体面的身份和地位。对青遮来说,是个炉鼎就是个炉鼎,不能修炼就不能修炼,书照看,符咒阵法照背,各种稀奇古怪的术法照学,只是没有灵力傍身,用出来的效果大打折扣而已,但那又怎么样,他更愿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他觉得这样就很好。 只可惜,有人见不得他这么逍遥,一句「你们炉鼎不就是天生用来挨艹的吗」,就这么把他卖到了别人床上。 这件事打破了青遮想平稳度日的幻想,似乎只要他是个炉鼎,他的命运就注定了坎坷,他的下场就注定了凄惨。 既然如此,我也来争一争好了,不就是逆天改命吗?别人能做得他自然也做得,更何况,真要计较起来,他可比那些用身体往上爬求活路的炉鼎们要有手段得多,更阴狠得多,为了活下去,他不惜一切代价。 “我记得屈公子之前说过,你会一些不周山的符箓阵法。” 屈兴平谦虚:“自学过一点。” “正好,那就一起来找大阵的阵眼吧。”只有把阵眼全部找到,他才能确定是什么阵法。 还在拽青遮衣角的褚褐没听见自己名字,眼巴巴地问:“青遮,那我呢?” “你就待在原地等我,别乱跑。” 「得,又成留守儿童了」 「棕棕肯定不会高兴的,他这个年纪,正是嘚瑟的时候,更是想在心爱之人(不是)面前逞能的时候」 「好的,果不其然,我们主角脸色肉眼可见的阴了下来」 「各位也不用担心屈兴平和主角的cp了啊,这小子,不敢对着青青说不,就逮着屈兴平瞪,这要是也能成cp我把电脑吞了」 屈兴平被褚褐幽怨的眼神看的发毛,脚下步子都加快了不少,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嚎:又不是我不让你跟上来的!瞪我干嘛啊! 褚褐蹲在地上,意兴阑珊地盯着神农囊里写有谶语的纸条发呆。 我又被落下了。 褚褐很郁闷地想。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上一次是在凤头山,那个时候他刚入修士之途才不过一个月,帮不上青遮的忙也算说得过去,可是这次他好不容易修炼修出点眉目了,青遮还是不让他跟着他。 因为我太弱了吧,要是我也会看什么大阵、找什么阵眼,现在待在青遮身边的应该是我而不是屈兴平。 所以,还是得变强啊,强到能站在褚褐身边,强到能够保护他,强到能把「丢弃」的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褚褐攥紧了纸条,却发现手心多了几道墨色的痕迹。 嗯?怎么回事? 褚褐摊开手,发现纸条上的谶语有两个字模糊掉了,他尝试着擦了擦,更多的墨色沾到手上,模糊掉的字下面逐渐显现出完全不同的字来。 “天、定、胜、人?” 褚褐眼睛一下子瞪大了,这跟先前的人定胜天完全是相反的意思,他一跃而起,赶紧去找青遮。 “青遮!青遮!谶语有问题!” 第29章 青遮接过纸条查看,同时也翻出了自己的谶语纸条。 “人字和天字全都可以擦掉,而且不止一层。”屈兴平同样开始翻看自己的谶语,“你看,人字抹掉下面是天,但继续擦拭的话天字也会被抹去,露出下面的又一个人字。” 褚褐:“也就是说,鳞湾想让我们自己选择遵循人定胜天还是天定胜人?”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大家就相当于被分到两个阵营了。”屈兴平摩挲着纸条,“鳞湾想搞阵营对立?” “应该不是,阵营一旦对立就相当于推翻了我们前面所有的猜测,而且也和任务内容相悖了。”青遮觉得不太可能,谶语内容的转变更像是一种提醒,想让他们既顾得了「天」也顾得了「人」。 “我很同意青遮兄你的观点,但问题是,估计会有不少人的理解出现偏颇,这对我们的通关不利啊。” 屈兴平一下一下敲着扇子。 “其实我有一个想法来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大家的利益在这个秘境是连接在一起的,要是能保证每一个人只拿一株定胜草,那么就可以达成全员通关。” “屈公子还真是高看人性。”青遮似笑非笑,“你自己相信吗?” 为了排除异己,总有人会多拿,毕竟淘汰的人越多,对后面的试炼就越有利。 是,屈兴平当然知道这一点,所以说,这简直是死局中的死局,目前的最优解是,在秘境坍塌前得到足够量的、在所有人里能排的上名次的定胜草,但问题也紧随其后,首先,你无法确定能让秘境坍塌的定胜草的具体数量到底是多少,其二,你无法确保自己拿到的定胜草能在所有人里排得上好名次,这种想法就会促使你去摘更多的定胜草,陷入恶性循环。 幻境创造者想让他们做到两全其美,但这完全不可能,设计出第二重幻境的人简直是变态。 青遮很不爽地啧舌。 摘也不是,不摘也不是,既然这样,那干脆都别摘了。 青遮伸出手,干脆利落地在手腕上割了一道极深的伤口,鲜红的血从口子里慢慢渗出,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青遮兄!” 屈兴平吓了一跳,褚褐的神色也紧张起来,几乎立刻冲了过去。 “我在想,都是死局了,既然达成不了全员通关,那就来一个全员都不通关吧。” 青遮用眼神安抚了一下褚褐,示意自己没事,然后抬高手,心里默念法诀,更多的血奔涌出来,朝着先前找到的大阵阵眼方向飞去。 屈兴平猜测到了某种可能,瞪大了眼睛。 “等等!你不会是想——你疯了?你会被鳞湾的人下诛杀令的!” “不至于,就是赌一赌可能性。” 最后一滴血就位,贯穿整座秘境的大阵开始显形,散发出妖冶的、不祥的红光,流动着簇拥向最中心的青遮,转瞬间,大阵的核心阵眼就转移到了青遮身上。 水镜外,一直在睡觉的风满楼感应到了什么,猛地睁开眼,瞬移到水镜前。 “罗刹印?” “什么什么?什么罗刹印?” 喜青阳还没从「我天风满楼的大阵居然被人破了」的震惊中回过神,一晃眼,主人公已经跑到他面前了。 “小鱼,把他的水镜调给我。”风满楼难得绷着张脸。 “哎哎哎,风满楼回答我问题啊。”喜青阳手搁他面前晃晃,“罗刹印是什么?” “不周山的禁术。”风满楼盯着水镜里的青遮,“隶属于大荒西楼。” 这下就连忧思邈都把目光投过来了。 风满楼:“小鱼,你的这个幻境试炼,大概要崩了。” 话音刚落,整个栽春畔都笼罩上了一层刺眼的红光,与此同时,水镜镜灵的声音跟炸了一样此起彼伏地响起来: “由于祭地之阵失效,定胜草自毁,白心溪第二重幻境失败。” “由于祭地之阵失效,定胜草自毁,沈无思第二重幻境失败。” “由于……” “由于……” “由于祭地之阵失效,定胜草自毁,屈兴平第二重幻境失败。” “由于祭地之阵失效,定胜草自毁,褚褐第二重幻境失败。” “由于祭地之阵失效,定胜草自毁,青遮第二重幻境失败。” 最后,嘈杂混乱的声音终于停了,所有水镜镜灵的声音合到了一起: “所有人计数完毕,第二重环境,鳞湾,无人过关,全员淘汰。” 第25章 水中月 “卧槽!” 喜青阳直接飙出了一句脏话。 三百年了,这特么还是头一回出现全员淘汰的情况,而且还是在第二关! 喜青阳条件反射地回头去看长老们的位置,那里似乎已经起了一些争执,要不是有结界挡着,糊老头的声音大概早已贯穿他的双耳了。 “别看了。”忧思邈敲敲他的椅子,“长老们不会怪罪我们的,起码现在不会。师父他们结了灵契约定,绝对不会插手我们这次的招生试炼。” “你也知道是现在啊。”喜青阳叹气,“那好吧,我们就谈论一下「现在」好了。怎么办?真让他们全部滚蛋?” “要是真让他们全部滚蛋的话我相信长老们也会让我们全都滚蛋的。”风满楼恢复了平时吊儿郎当的样儿,大剌剌坐下来,“小鱼,你是怎么想的?这可是你的幻境,而且这家伙还把你的试炼给搞砸了,你不生气?” “为什么要生气?”楼鱼反问他,“他很出色地完成了试炼内容。” 喜青阳:“你不会被气糊涂了吧?他可没拿到定胜草。” “所有人都没拿到,所以定胜草就不构成过关条件了,而且,他保住了秘境。” 显然最后半句才是重点。楼鱼看起来对罪魁祸首非常满意,既然当事人都觉得没什么,喜青阳也就不好多说什么了,他耸耸肩,“那淘汰名额怎么办?” 楼鱼:“让他们全员通过吧。” “?”喜青阳怀疑自己听错了,“这和全员淘汰有区别吗?” 风满楼接茬:“有啊,起码表面上还能看得过去,不会闹得太难看。” 毕竟全员通关有过先例,怎么着也比全员淘汰好听些。 喜青阳表情古怪:“你说的有过先例指的不会是我们几个吧?” 喜忧谷的忧思邈、喜青阳,鳞湾的楼鱼,不周山的风满楼,八岐宫的药王黟再加上空星楼的命明知,当年五大宗招生试炼里并列第一的六人传奇,现如今都已当上了各个宗门的首席弟子了,也是自那次以后,五大宗招生试炼的名号正式在凡人里打响,越来越多的凡人开始尝试走修道之途。 不过也有坏处,比如某些个凡人特别爱拿他们的事迹写话本,要是描绘的是真事真迹倒也还好,偏偏那些个爱写爱看的全都是风流韵事。曾经喜青阳因为好奇买过一本看来着,结果一翻开,从第一个字开始,到最后一个字结束,通篇的不可描述,嗯嗯啊啊之词不堪入眼,内容毫无营养,全书五百多页全都在大讲特讲他们五个男子是如何争夺唯一的女子楼鱼的芳心的。 “这有什么。”楼鱼倒是一脸淡定,“我还见过写你们五个的风月故事的。” “我们?五个?风月故事?” 喜青阳一脸遭雷劈的表情,自那以后再也不敢碰凡人写的话本了。 要是这次的全员通关的事情流传出去,估计又能诞生不少新本子出来了。 风满楼也想到了这件事,没忍住放肆大笑起来。 忧思邈:“所以,小鱼,你觉得可以让他们全部通关?”只要第二重幻境的主导者觉得没有问题,他就可以更改水镜规则让他们全员通关,毕竟更改规则的权力只在他手里。 楼鱼点头:“是。” “那好。命明知。” “叫我做什么?” “啊!”除了楼鱼和忧思邈,其他几人皆被吓了一跳,“你走路没声啊!你飘过来的?” 命明知现在是空星楼的少阁主,整天捣鼓些神神叨叨的东西,说话也越来越不知所云。 “第三重幻境是你的吧,和小鱼交接一下水镜权利。” “等等等等,忧思邈,先等一下。”喜青阳连忙摁住他哥,“我们怎么跟他们解释在第二重幻境里被淘汰了却能参加第三重幻境的事啊,别到最后五重幻境都结束了还剩下一堆人,那我们还筛选个屁啊。” “别说脏话。”忧思邈朝着他弟的方向敲了敲扶手,“人数不用担心,命明知的第三重幻境起码能筛下三分之二的人,人数很快会降下来。” “你怎么知道?” “我算出来的。”命明知晃晃手腕的铃铛,笑得意味深长,“放心好了小青阳,我们不会被骂的。” 象征水镜权利的戒指移交到了命明知手里,指环上的蓝色石头闪着细小的碎光,和命明知的铃铛碰到一起,撞出一连串悦耳的铃响。 “而且,他们不会有意见的,因为——” 第30章 命明知转了转戒指,命水镜镜灵开启了幻境。 “他们马上就要不记得这件事了。” _ 褚褐是被窗外的鸟叫声吵醒的。 “哎哟我的小少爷,您可算醒了。”贴身的小厮连忙捧着新做好的衣服过来,“老爷和夫人都等你半天了。” “……老爷?夫人?”褚褐迟疑地重复着这两个称呼。 “对啊!今天可是您拜师的日子,您倒好,昨晚还跟屈公子去杜康陂喝酒,今天拜师要是迟到了,看老爷骂不骂你。” 小厮絮絮叨叨地给褚褐穿衣服,见他家少爷神情恍惚,没忍住:“少爷,不是我说你,少跟屈公子出去喝酒吧,虽然你号称千杯不醉,但喝太多对身体也不好啊,还误事,你看看你现在,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我、没睡醒?” 小厮终于觉得不太对劲了,“少爷,你怎么了?怎么说话颠三倒四的?” “啊,没什么。” 褚褐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好像确实是喝多了酒的感觉。 所以,有点想不起昨天的事也是因为喝酒喝多了? 褚褐疑惑地拍拍脑袋。 “少爷,既然没事就赶紧的吧。”听见褚褐没事,小厮放下心来,推着他往凳子上坐,“我去帮您打洗脸水,您快收拾收拾然后去前厅见老爷夫人吧。” “哦哦,好的。” 褚褐僵硬地坐在那儿,受着小厮殷勤的伺候,觉得浑身刺挠,最后实在受不了,伸手示意:“还是我自己来吧。” 他按部就班地擦脸,漱口,穿靴子,动作不紧不慢的,倒是小厮在旁边急得团团转。 “哎呀祖宗,咱倒是上点儿心啊!您今天可是拜师,您知不知道这位从八岐宫来的先生有多金贵啊,要不是老爷夫人当年也是从八岐宫里出来的,还请不到这位呢。” “我上心啊。”褚褐挽起头发,小厮心领神会,立刻将少爷的发冠拿了过来来,“就是上心才要更注重把自己收拾干净些,否则衣冠不整、邋里邋遢地去见先生岂不失礼?” 他将头发束高,戴上发冠,又将侧边的头发分出来些,对着镜子开始慢慢悠悠地编起麻花辫来。 “少爷!少爷!”又一位小厮闯了进来,跑得气喘吁吁,“不好了!那位先生亲自登门啦!现在人就在前厅,老爷叫我快来催催你。” 亲自过来了? 褚褐把最后一股头发编好,“我马上过去。” 两位小厮跟在他身后一起出了门,路过后园时,褚褐瞥了一眼,不禁感叹:“这里的刺瑰开得真是漂亮啊。” “那当然,这可是夫人千金购得的最名贵的十二瓣刺瑰花。”小厮在旁边拍马屁,使劲吹嘘着夫人的眼光之高。不知为什么,在听见“十二瓣刺瑰花”时,褚褐心脏狠狠刺痛了一下,虽然转瞬即逝。 “你啊你,总算是过来了,再晚点你爹就要发脾气了。你是不是昨晚看书看过了又睡得晚了?” 夫人特地站在前厅门口等着他,见到他人来了,立刻上前来,帮忙理着他的衣领袖口。 “怎么穿了这件啊,这件颜色太亮了,今个拜师,该穿的稳重点才是。” 小厮在旁边插嘴:“夫人,少爷说他就喜欢鲜亮的颜色,” “行行行,你喜欢就行。”夫人抚着了他耳边的头发,“怎么看着木愣愣的,还没睡醒?” 褚褐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女子,颤着唇:“……娘?” “哎哟,怎么哭了?” 夫人诧异,手忙脚乱地给他擦眼泪。 “这是怎么了?” “没、没什么。”褚褐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是很想哭,心里酸鼓鼓的,眼泪还止不住地往下淌。 “该不会是昨晚又做噩梦了吧?”夫人心疼地捧着褚褐的脸,“没事,娘在这儿呢,别怕,昂。” 褚褐尽情享受着娘亲的温柔安慰,从嗓子眼里委屈巴巴地嗯了声。 “行了,别哭了都多大了,也不害臊。”夫人刮了下褚褐的鼻尖,“快进去吧,别让人先生等太久了。” “好。” 褚褐踏进前厅,先规规矩矩朝老爷的方向行礼,喊了声爹,然后转向坐在客位的公子,继续弯腰:“先生。” “这就是令郎?” “对,犬子是个不争气的,还得青兄多费些心。” “无妨,令郎看着还挺机灵。” 褚褐不敢抬头,只能在心里嘀咕,这先生的声音还挺好听。 “把头抬起来。” 褚褐听话地抬脸。 “褚褐,是吗?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老师了,负责教你符箓阵法。” 声音好听的公子嘴角带着抹浅浅的笑,眼里流动着温和柔软的光。 “你好,我叫青遮,今后,还要多多指教了。” 第26章 镜中花 青遮睁开眼的时候,屋外已经大亮。 一直候在门外的侍女听见动静,推门进来服侍他,“公子,您醒了。” 青遮斜倚着墙,半阖着眼,似是还没完全清醒。 “公子?”侍女端着脸盆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她家公子应声,疑惑地抬起头,“公子,你怎么了?”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青遮嘶哑着声音问。 “回公子,已经巳时了。” “巳时了啊。” 青遮扭头看向窗外,院子里种了一棵极高大的青梅树,今天日头很好,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进屋里,留下一地斑驳的光斑,无论是斜照进来的阳光还是透过窗子拂到青遮脸上的微风,都暖和得让人舒心。 可是青遮觉得不对劲。 “这太阳太亮了。” 他喃喃。 不应该这么亮的,应该……更灰暗一些…… 但为什么我会这么想呢? 青遮蹙眉。 侍女一脸担忧,“公子,你不舒服吗?需要叫三当家过来吗?” “三当家?”青遮条件反射地去摸手腕——摸空了,他的右手上什么都没有。 “对啊,就是您夫君啊。”侍女觉得莫名其妙,“公子是昨夜没睡好吗?” “我、夫、君?”青遮很艰难地念出这几个字,“我有夫君?” 侍女更担忧了,“公子,您到底怎么了?” 我没有夫君。 青遮想说。 “公子,您在三年前嫁给了我们欢喜门的三当家白万仇,三年来恩爱非常,相敬如宾……” 侍女仔细说着他与那位三当家的感情,从日常的举案齐眉讲到三年前的风光大嫁,一桩桩一件件,虽然青遮在听见“夫君”二字时在心里下意识地否认了自己会有个夫君,但随着侍女的一句句话,他的脑子里反而浮现出了这些场景,仿佛在宽慰他,你想多了,你的确是有一个夫君的,而且你们感情很好。 我,想多了吗? “公子?” 青遮回过神,“把盆放那儿吧,我自己来。” “哦,好的,公子请便。” 侍女轻手轻脚把铜盆放在了地上,然后带上门离开了。 青遮洗得很快,擦干净脸和手后他了坐下来,静静地对着镜子注视着自己的脸。 好奇怪。 他想。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公子。”侍女在外面敲门,“您好了吗?我们今天还要去给三当家送饭呢。” “送饭?”青遮打开门,“为什么?” 侍女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一想到今天公子醒来后的种种行为,好像也能理解了,只当公子是没睡醒精神不好,连带着自己说过的话都忘了,“公子,您忘了,您昨天亲口说的要给三当家送饭,小厨房那边都做好了。” 青遮沉默了一会儿。 “好,我知道了。” 侍女拎着食盒,跟在青遮后面,没走几步,她家主子就停了下来,回头望着某个方向。 “公子?怎么了?” “好像有人在看我。” “啊?”侍女左看看右看看,疑惑,“没人啊,公子您是不是太敏感了。” “那可能是我想多了。”青遮没反驳,“你来带路吧。” 侍女觉得奇怪,但也没多想,“哦,好。” 青遮缀在侍女后面,侍女步子小,走得慢,他正好借此察看着刚刚带给他窥视感的四周的景色。 听侍女说,这里是欢喜门,在修士眼里顶多算是个三流门派,高不成低不就,但因为背靠八岐宫,所以名气还算不错,每年都会有不少弟子慕名而来——当然,慕名慕的是八岐宫的名。 “公子,我们到了。” 侍女敲了几下门,得到屋里人首肯后,她把食盒递给了青遮。 “公子,进去啊。” 侍女轻声催促,替他推开了门。 “夫人?你怎么过来了。”原本还伏在案上看书的男子听见动静抬头,挺严肃的一张脸立刻笑开了,“来,这边坐。” 他名义上的夫君想要过来拉他的手,被青遮下意识地躲了过去。 第31章 “盒子重。”青遮瞥了一眼自己的手,淡淡解释。 “盒子重就别拿了,来,给我。”男子接过青遮手里的食盒,“像送饭这种小事,下次让侍女过来就行了,劳烦你做什么,你这几天受了凉得了风寒,身子不爽利,就别乱跑了,我会心疼的。” 男子的声音极尽温柔,眸子里盛满关切,青遮能看出来,他的夫君是爱他的。 只不过。 青遮摸了摸心脏,冷漠地想。 我好像一点感觉都没有,不说爱,也不说心动,就连欢喜都零星。 他真的是我的夫君吗? “夫人,怎么还站着呢,快坐啊,一起吃。” “不用了。”青遮没有胃口,也不愿吃未经自己手的食物,“这是带给你的。” “那夫人,等我吃完,我们一起去看戏吧。” “看戏?” “对啊,你不从几天前就闹着想去看吗?”男子弯着眼睛,“我让人去请唱戏的戏班子了,等会儿就到,专门唱给你听。” 青遮无法想象自己居然会喜欢看这种吵吵闹闹的东西,可,他的脑海里的确闪过了几幕他坐在台下看戏的场景。 “阿姣,过来给我束发。阿姣?阿姣!”男子没能唤来侍女,摇摇头,“这妮子,不知道又野到哪里去了。” “我来吧。”青遮拾起书案上的发冠,替男子拢发、束发,然后戴上发冠,动作娴熟得像是做过了很多次一样。 “夫人好熟练,我竟不知道夫人居然还会束发。” “因为做过很多次了。” “哦?夫人替谁束过发?” “给……” 青遮骤然停住了。 给谁来着。 他注视着自己的手,沉默着。似乎,那人应当是个少年,喜欢鲜亮的颜色,更喜欢漂漂亮亮的珠子和石头,戴的最多的就是银色和红色的发冠,因为那两顶上面亮闪闪的珠子和石头最多。 可是,自己的夫君就算放在三年前,也不是少年模样,更何况,看他屋里玄黑色的帘子和帷幔,应当也不是个爱鲜亮色彩的人。 那么,这个似乎自己束过很多次发的少年,究竟是谁呢。 总不能是我瞒着自家的夫君去外面偷腥了吧,还专门偷年轻的。 “夫人?” “给我自己束发束多了。”青遮很潦草地敷衍他。 “可是,夫人不是向来不戴发冠只绑发带的吗?” 啧,真啰嗦,那么刨根问底做什么,你就当作「是」不就完了。 青遮觉得麻烦,也烦得很,尤其是他的夫君还动不动操着一口柔柔和和的调子讲一些肉麻至极的话,听得青遮下意识地想把发冠摁进他头皮里扎死他算了,幸好临了反应过来,没真按下去。 其实男子只是随便问问,并没打算真要问出个所以然来。一直候在门外的侍女敲了敲门,称请来的戏班子已经到了,正在宗门外侯着。 “夫人,走吧,一起去看戏。” 青遮看了一眼食盒,“你还没吃饭。” “不要紧,看戏重要。”男子温柔地朝他笑,“夫人的事情永远最重要。” 他在笑什么? 青遮不解。 不应该永远是自己的事情最重要吗? 男子走在前面引路,走了很久才走到地方,那里已经搭起了高高的戏台,台下就放了两把椅子,除了戏班子,其他人都退了下去。 “公子,坐。” 青遮往台上看了看,“这是出什么戏?” 留在他旁边负责照顾他的侍女答:“是《浮生梦》啊公子,您不是最爱这出戏了吗?您还专门为这戏题了词呢。” “我?题词?”不知道为什么,青遮就是无法想象自己居然会有个爱听戏的癖好,“我题了什么?” “镜花水月一场空,此生皆是浮生梦。” “镜花水月……”青遮呢喃着,“镜花水月,浮生梦……” 那头正在和别人交谈的男子过来了,合着掌朝他道歉,“宗门那边突然有事情,我得过去一趟,抱歉啊,夫人,我陪不了你了。” “无妨,你去忙吧。” “你别生气。” 我没生气。 青遮想说,但他的夫君突然靠了过来,用一种在他听来做作至极的语气把他原本要说的话全都给堵了回去: “我今晚再好好补偿你。” 补偿。 青遮立刻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心里的火一下子窜上来了。 按理来说,对方是他的夫君,那么类似这种调情一般的呢喃爱语自是可以说得的,但青遮却觉得恶心,很想一鞭子勒死对方。 不过为什么是鞭子? 青遮又开始下意识地摸他空空如也的右手腕。 “哎呀,公子和三当家真是恩爱呢。”离得近的侍女听到了全部,此刻红着脸和他打趣,“公子想必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了。” 幸福。 青遮如遭雷击。 “幸福?你觉得我幸福?” “对啊,公子不仅衣食无忧,还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也可以拒绝任何自己不想做的事情。拥有财富,拥有自由,还拥有爱情,这难道还不叫幸福吗?” 是,当然,这太符合一个人世俗意义上的幸福定义了。 但是,我—— 青遮看向戏台,台上的人咿咿呀呀唱着些他听不懂的曲调,说着些他欣赏不来的痴情怨语。 这是一出关于爱情的戏,讲尽了人间痴情者,道遍了痴缠缱绻爱,最后,痴男怨女结伴共赴黄泉,再一睁眼,却发现只不过是大梦一场。 镜花水月一场空,此生皆是浮生梦。 戏唱完了,侍女照常吩咐人给赏钱,再一转头,却发现青遮已经不见了。 “夫人?” 男子处理好宗门的事情后回到书房,发现青遮正站在他的书架前,随意翻看着书卷典籍。 “这么快就听完了?”他诧异。 “嗯。”青遮合上书,转过身来,露出了手里握着的长剑。 “夫人怎么还拿起我的剑来了?” 青遮没回答,他举起剑,直指男子。 “夫人这是怎么了?”男子更诧异了,“是不是又有什么人在你耳边胡言乱语了?” “问你个问题。”青遮平静地开口,“你觉得幸福吗?” “当然了夫人。” 青遮冷冰冰地看着眼前自称他夫君的人嘴里深情款款地念着海誓山盟,忠诚不二。 “夫人别听有心之人的教唆,我一直都是爱你的啊。” 爱。 侍女对他说,你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因为你拥有爱。 可我并不这么觉得。 青遮眸光一冷,一剑直接捅穿了男子的胸膛。 没有血流出来,取之而代的是周围噼里啪啦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男子脸上的笑一下子褪去了,连同声音都变得僵硬起来: “你是怎么发现的?” “因为你们都在说我幸福。” 青遮轻声。 “可我不配拥有幸福。” 第27章 无忧乐 “失忆幻境?” “很有意思不是吗?”命明知手腕上的铃铛因为兴奋晃得铃铃响,“我一直很想这么做来着,我很想看看人如果能在获得幸福的情况下,还会不会坚持走我们这条注定艰难的修仙道路。” “但是他过关了。”风满楼翘着腿,觑着命明知的神色,“看你的表情,好像很出乎你的意料啊。” “是有点。”命明知微眯起眼睛,“不过倒是也让我观察到了很有趣的东西。” 喜青阳好奇:“什么很有趣的东西?” 命明知微微一笑:“不可说。” 啊,这家伙又来了。 几乎所有人心里都不约而同浮现出了这个想法。 “你们空星楼怎么总喜欢话说一半啊。”喜青阳抱怨,“全说完会死吗?” “话留一半是说话的智慧,小青阳,你哥没教过你?” “这关我哥什么事?” “你是你哥养大的嘛。” “拜托,那根本算不上养大,不要讲的他是我爹一样,我们俩明明是同龄,是一起长大的!”喜青阳抗议。 “行了。”忧思邈打断了两人,“命明知,这就是你说的能筛下三分之二?” “虽然我给出了谶语,也给出了「幻境里出现的所有东西都要以幻境中人见过的为准」的限制条件,但这位叫青遮的公子动作快我能有什么办法?”命明知摊手,“我哪知道他只凭一个词就能察觉到不对劲,进而推翻了幻境的世界?” “也就是说你是在吹牛咯。” “小青阳,找打啊。”命明知似笑非笑,总算从一副高深莫测的谜语人状态里露出了点本身的性格底色来,“这只是例外,等着看吧,总不能其他人也像这位青遮公子一样变态吧?” “不一定。”楼鱼难得出声,她扬扬下巴,“那位一直和青遮在一起的少年,也不是个简单角色。” 第32章 “褚褐吗?”喜青阳记得他,这位怕带血尸体的少年也算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了,“说实话,他不适合做修士,性子太温吞。” “性子温吞?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喜青阳反问楼鱼:“从哪里看不出来?要不是有青遮在他身边,他可能在我的幻境那一关就被刷下来了吧。” “实力暂且不议,毕竟他也没有展示出来什么。只不过性子温吞这一点,我倒是不怎么同意。” 楼鱼心细眼毒,是喜青阳目前遇到的所有人里唯一一个可以准确无误分清他和他哥的人,哪怕是他故意假装忧思邈或者是忧思邈假装他,都能分出来。 “他总给我一种奇怪的感觉。” 楼鱼目光从青遮已经封闭的水镜上转移到褚褐那面,越看着他在幻境里乐不思蜀的样子,越觉得怪异。 “他在装乖。” _ “少爷!少爷!”小厮抱着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跟在褚褐后面,欲哭无泪,“少爷,咱别买了行吗?您瞅瞅您买的这些,府里明明就有啊。” “这不一样。”褚褐雀跃地连头发都是一甩一甩的,“我选的比府里的好。诶,那边在卖什么?” 眼看着自家少爷又要撒手没,小厮连忙小跑几步追上他,“少爷,早上我告诉你今天拜师的时候,你还不紧不慢的,怎么见到先生的面之后立刻就换了一副嘴脸了。你这么喜欢那位先生?他都还没开始教你呢。” “可能这就是缘分吧。” 褚褐挑拣着摊子上的手镯,拿起来尝试着在自己手腕上比划,不行,太大了,他的手比我小来着。 “我一见到他就心生欢喜,情难自禁,仿佛我们以前见过一样亲切。” 小厮虽然没怎么读过书,但跟在少爷身边见过很多人,也算是阅人无数了,所以他虽然听不懂自家少爷在说些什么,但也能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一二端倪来。 “少爷,您喜欢青先生啊。” “对啊,我刚刚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不不不少爷,我说的喜欢不是那个喜欢。”小厮鬼鬼祟祟地凑到他耳边,“是——男女欢爱的那种喜欢啦。” “男女欢爱?”褚褐吓了一跳,“不不不你误会了,我对他只是尊师之情!” “嗐,少爷,这有什么啊。”小厮不以为意,“青先生自己不都说了吗,他也只是名头上占您一老师的称号,以他的能力,断不敢真的以老师自居,就因为他是夫人的旧相识,夫人曾经救过他的命,所以千里迢迢赶到我们家是为了报恩。再说了,叫他先生也只是为了说出去好听些,您一没行拜师礼,二没奉拜师茶,他完全就算不上是您老师,所以少爷您怕什么。” 褚褐倒也不是说怕什么师父和徒弟的禁忌,他要是真认准了人才不会管这么多世俗眼光和规矩,只不过—— 他尝试着把「我喜欢青先生」按到青遮身上,却总觉得哪里有着说不上的古怪,尤其是回想起不久前青遮笑着朝他讲自己的名字的画面,这种古怪感就更甚。 小厮看着愣住的褚褐,还以为自家少爷被他说通了,继续给他打气:“再说了,青先生虽然是仙人,可少爷你也不差啊,连老爷和夫人都夸你天赋好,假以时日,你肯定能比青先生修炼得还要厉害。” 小厮从抱着的一堆东西里艰难地伸出两只小短手上下比划,“所以,少爷,加油!” 褚褐被他的动作逗笑了,暂且把那古怪感抛在了脑后。 青遮暂且在府中住了下来,离褚褐的房间不远,所以褚褐有了很好的借口睡懒觉,直到上课的时间快到了,小厮都来床榻边扒他衣服了,他才艰难地爬起来。 “少爷,你昨晚是不是又通宵看书了?”小厮和他关系不错,所以可以逾矩地抱点怨开点玩笑,“你瞅瞅你,面如死灰。” “嘿,这词是这么用的吗?”褚褐敲了一记小厮的脑袋,“我这还不是为了快点把先生给的书看完嘛。” “青先生又没有给期限,不是说尽力而为吗?” 褚褐束发的动作一顿。 对,青先生是这么说过来着,但他总觉得,越早看完越好。 “话说回来,青遮先生性子还挺和善,我一开始见他还以为他是那种冷酷无情的人呢,毕竟一直板着一张脸。” 小厮一边帮着褚褐穿衣服,一边讲。 “我都害怕青先生拿戒尺打你。” “我倒宁愿他打我。” “少爷,你熬糊涂了吧?”小厮不解,“哪有上赶着找打的。” 褚褐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青遮虽然常对他笑,也极尽温柔,要求不严格,做错了也不妨事,但——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褚褐咕哝。 “行了少爷,别在那儿嘀嘀咕咕的啦,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啦。”小厮推着他往外走,“不是说今天要考试的吗?” “安啦安啦,肯定能考过的。”褚褐倒是胸有成竹。 不过等他坐到书房,拿到题目,才发现他竹子生早了。 “画不出来?” 褚褐心虚地笑笑,“昨晚看的书里好像没这道符啊。” “没有就对了。”青遮把放在褚褐面前的纸收起来,“你娘和我说,这几日晚上,你总是挑灯夜读读到很晚,担心你熬坏了身体,所以让我来劝劝你。” “没关系的,我……” “这很有关系。”青遮打断他,“先要保证身体,才能谈其他事情。该学到的总会学到,就算你再怎么抓紧时间,也总会有你顾及不到的地方,你看,今天的符咒不是很好的例子吗?所以你还是先回去好好睡一觉吧。” 褚褐真觉得自己没事,但是青遮坚持,又有他娘在上面压着,没办法,他只好点了头。 “先生,这幅字是你写的?” 临走时,褚褐注意到了墙上新挂着的一幅长卷轴。 “字?”青遮顺着褚褐的目光看过去,“那个啊,那个是你娘送过来的,说是一个很有名的戏班子写的。” “这写的什么?” “镜花水月一场空,此生皆是浮生梦。似乎,是某部戏的题词。” “镜花水月……浮生梦……” “好了,别在这儿看了。”青遮催促他,“快回去睡觉,睡醒了下午我们再接着练符。” “好的先生。” 一直站在门外的小厮看褚褐这么快就出来了,感到奇怪,“少爷,您这就考完了?” “被先生骂了。” “啊?”小厮紧张起来,“难道说考的太差,先生打你了?” “怎么会。”褚褐笑了,“他才不会打……我……” 他无端磕绊了一下,在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似乎说出了些奇怪的话。 “少爷?少爷!”小厮手在他面前晃晃,“怎么还走神了,刚刚夫人过来让我告诉你,晚上的时候换身精神点的衣服。” “晚上有客人?” “好像是老爷的朋友带了女儿过来,夫人想让你们俩认识认识。” 认识认识? 褚褐觉得不妙,赶忙摇头。 “别别别,我可不去。” “哎呀,少爷你怕什么?就是见个面。”小厮感慨,“我可听说了,那位小姐也是个修道之人,你说少爷你多幸福啊,要家世有家世,要容貌有容貌,现在又有一位貌美如花的姑娘和你作配,我们少爷恐怕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了。” “什么作配,你问过人家姑娘的意见了吗?”褚褐哭笑不得,“这有什么好称得上是幸福……” 幸福。 褚褐突然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劲儿了。 “慢着,你刚刚说我很幸福?” “对啊。” “什么是幸福?” “少爷,你不会昨晚真看书看傻了吧?”小厮对于他家少爷问出来的问题感到疑惑,“父母俱在,家境殷实,今晚一过,说不定还能多一个漂亮的仙人娘子,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这难道还称不上是幸福吗?” “……对,你说的对,对普通人来说。” 但要是从我的视角出发呢?我会觉得这样的生活可以定义为「幸福」吗? 第28章 寻朝暮 青遮再睁开眼的时候,耳边响起的是和前面几次大差不差恭喜他通过的声音: “欢迎来到第四重幻境八岐宫,鉴于道友是第一个通过空星楼幻境的人,请先在此地等候,水镜将自动校准你与其他人的时间,约一炷香,请耐心等待。” 随着声音沉没,那些被幻境屏蔽掉的记忆慢慢归拢,青遮下意识地去摸右手,镯子回来了。 这特么到底是谁设计的第三重幻境? 青遮揉着眉心,觉得恶心得慌,尤其是想到刚刚幻境里那位自称他夫君的白万仇,他杀人的心就开始蠢蠢欲动起来,幸好他最后也真的一剑解决了白万仇,不过捅下去的时候没见血还是让人很不愉快的。 第33章 而且,白万仇明明是个色鬼角色,怎么在幻境里还变换成一副谄媚自家娘子的嘴脸了,不行,不能再想了,一想更恶心了。 要不是这重幻境作祟,他都快忘记白万仇这个人了,现在这一搞,他又想起了前世自戕的那一幕,三千尺捅进心口,先涌上来不是疼,而是凉,直到漫出来的血浸满了他的手,滚烫得可怕,疼痛才后知后觉地、铺天盖地地扑过来。哪怕是白万仇已经被他先行一步弄死了,尸体就躺在他脚边,但作为欢喜门的三当家,三当家死了魂灯已灭,欢喜门的人不可能不知道,也不可能会放过他。他自知自己能杀得了白万仇靠得只不过是一些在正道眼里上不得台面的肮脏手段,断然打不过已经围住整个寝宫的欢喜门众人,与其以炉鼎的身份被他们抓住任由糟践,倒不如自尽,临死前他还点燃了整个寝宫,他要让他们连自己的尸体都得不到。 忆此,青遮摸着手镯,自嘲一笑。看来他是这段时间过得太安逸了,竟然都遗忘了一直缠绕在他颈部上的死亡绞索,那些时时刻刻窥探他的眼神,那些不怀好意投过来的目光,都化作了悬在他头顶一日日朝他逼近的利剑。为了活下去,夺舍褚褐的事情迫在眉睫。 再忍一忍吧,等褚褐成功结丹,我就能解脱了。 青遮深吸口气,平缓心情,开始打量起四周。 似乎是在一个镇子上,可能是幻境还没开始的缘故,街上无人,更无声,四周沉寂地像一座死城。 刚刚那道声音怎么说的来着?我是第一个出来的?糟了,那会不会表现得太过显眼了?要是被注意到自己是炉鼎就麻烦了。 青遮下意识地去摸丹田的位置,从乔巧那里拿到的内丹正在那里微微发着热。 还能再用一段时间。 青遮估摸着内丹的状态,计算着具体日子。要不是有这内丹,他早就被护法大阵弹飞了。虽然他人内丹取用方便,但太不耐造,一个一个找下去得浪费多少时间,而且也不是每次都能这么好运得到修士的内丹的,更何况这还是邪法,所以断不能被五大宗的人发现。 看来在这一重幻境里得收着些手了。 青遮默默把镯子往衣袖里塞了塞。 还要再等一炷香。 青遮本来这样想着,结果还没站上一会儿,那声音又响起来了: “第四重幻境即将开启,请道友做好准备。” 嗯? 青遮疑惑抬头。 不是说还有一炷香吗? 周围静止的镇子开始流动,声音慢慢起来,人也出现在了街上。 算了,开始就开始吧。青遮刚要出巷口,一道寒光闪过,擦过他的肩膀一剑斩毁了他身后的墙。 “落九天?” 青遮立马认出了这是褚褐的剑,与此同时熟悉的弹幕再一次在他眼前炸开: 「说杀就杀啊」 「不儿,我本来以为褚褐是“你虽然是假的青遮,是幻境里的青遮,但我还是下不了手”的纯情少年,结果他试出来对面是假的后二话不说,直接提刀上去干啊,拿的还是人假青青放在屋里观赏用的假刀」 「拿着假刀都能把人捅死,只能说咱主角还真是一身蛮力气」 「没听人家说嘛,假的就是假的,我不要假意,我要真情嘛」 「胆子这么大倒是当着正主人面儿说啊,你长这嘴干什么」 「哎呦喂,怎么又来一个青遮?」 「什么叫又啊,这是真青青」 「好小子,恢复记忆后直接召唤出落九天打啊,你倒是睁眼看看啊,眼前这人是你老婆啊!」 怎么回事?弹幕不是会被幻境屏蔽掉吗?难道说第四重幻境八岐宫和第二重幻境鳞湾一样,也是秘境?但哪有全是人的秘境啊? 但当务之急显然不是弹幕,而是—— “褚褐!”青遮召出三千尺,冷声:“你做什么?” 楔进背后墙里的落九天嗡嗡作响,铮的一声从墙里挣脱,在空中绕过一圈后朝着他的方向再度袭来。 青遮硬生生对峙上那把重剑,碰上的一刹那震到手麻,差点没握住三千尺。 “……啊,青遮?” 褚褐对上了青遮的眼睛,只一眼,冷冰冰的眼神迅速软化,他连忙收回落九天扶住青遮,做出一脸茫然无措的柔弱样子来,“对不起青遮,我没注意到……” 「棕棕,你是这个(竖大拇指)」 「好家伙,这眼神转变的,奥斯卡欠你一座小金人啊」 「青青会信吗?」 「你这话问的没有水平,你应该问:青青会信到哪种程度」 “手拿开。” “哦。”褚褐乖乖听话挪开了手。 青遮收回三千尺,手背在身后暗暗甩了甩了。 “你也过关了?” 褚褐一想起自己过关的方法就有些心虚,偏过头不太敢看青遮的眼睛,“嗯。” “那不错。” 青遮并不在乎褚褐是不是杀了自己过的关,反正只是个幻境,那个被杀的青遮也只是个假青遮而已。 “各位道友,欢迎来到第四重幻境八岐宫,本幻境需要各位帮助镇上的百姓抓住晚上会在镇上作恶杀人的妖怪,每人都需要杀掉一个妖怪才能通关。本幻境谶语是:对影成三人。祝各位顺利。” 没有说是秘境,那他为什么会看见会被幻境屏蔽掉的弹幕? 青遮再一抬头,发现文字条又没了。 奇怪,明明刚刚还在。 “青遮,八岐宫的幻境,会不会有危险?” “不清楚。”青遮撤回目光,“走一步看一步吧,先去找人问问,关于晚上出来杀人作恶的妖怪是怎么一回事。” “好。” 两人出了巷子,往街上走,此刻是正午,太阳挂得老高,但不热,挺多是暖和,很舒服的天气,根据体感来看似乎是秋天,街两旁的小贩摆的摊子花样又多,食物的香气飘得很远,和嘈杂但不尖锐的人声混在一起,哪怕是一直紧绷着的青遮心里都有些放松下来,怎么看都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镇子,和青遮想象中八岐宫会搞出来的幻境试炼完全不一样。 “青遮,问了几个人。”褚褐很自觉地走在青遮前面,和商贩们交流询问,甚至还买了袋栗子回来,“很奇怪,他们都说,镇子上没有晚上作恶的妖怪,也没死过人,更没少过人。” “每一个都是这么说的?” “对,每一个。” 那就奇了怪了,条件不符合啊,这还怎么做任务。 “青遮,会不会像鳞湾那一重幻境一样,谶语和任务都有问题?” “不应该,相同的方法他们肯定不会再用第二次。” “哦,是这样。”褚褐问完话后,就退到青遮身后,专心致志地给他扒栗子,“青遮,给。” 青遮看着递过来的栗子,觉得有些魔幻,不久前褚褐还操控着他那把巨重无比的落九天把他堵在巷子里,看过来的眼神又凶又冷,眼里的杀意虽还稚嫩但已经成型,如今倒是完全看不出刚才那副样子了,还真是颠覆得很。 弹幕说得没错,他的确适合去学唱戏变脸。 “幻境里的东西能吃?” “我验过了,也尝过了,没毒,味道还不错。” 行吧。 青遮接了过来,尝了尝,嗯,还算香甜。 “青遮。”走着走着,一枚飞着的纸鹤撞上了他们,“是屈兴平的传书,他约我们去饕餮楼相聚。” “饕餮楼?” “是我们镇子上最有名的酒楼啊。”旁边卖果子的婆婆看褚褐长得乖巧,不住地往他怀里塞杏子,“拿着拿着,没事不用钱。” “拿着吧。” 见青遮也点了头,褚褐便不再推阻了。 “阿婆,能告诉我们,饕餮楼在哪儿吗?” “就你们现在走的方向,再拐过一个街口就到了。” “多谢阿婆。” 褚褐也跟着青遮谢过了阿婆,小跑几步后又折了回来,还是付了钱。 “幻境里的人,你还给钱?” “最起码现在幻境在运转,她需要嘛。”褚褐开始绘水符洗果子,他现在凭空绘符已经做得很熟练了,“给,青遮,尝尝,这杏子不酸。” “你尝过了?” “嗯。” 青遮对吃的没兴趣,不过也不讨厌,褚褐递过来什么就吃什么。走了没多久,饕餮楼出现在视线里,门口等着的小厮一听他们是来找屈兴平的,立刻殷勤地把他们带上了楼。 “褚兄,青遮兄,好久不见。” 屈兴平又换了一把扇子,拿在手里摇啊摇。 “屈公子不愧是爱酒之人,这才刚来幻境没多久,这么快就找到酒楼了?” “青遮兄别笑话我了,我也没什么别的爱好,小酌怡情,小酌怡情。来,坐。” 等青遮和褚褐都坐下了,屈兴平唰的展开扇子,“二位一路上有遇到其他同修吗?” 第34章 褚褐摇头:“还没有。” “唔,那看来空星楼的确筛了很多人下去。”一提到空星楼,屈兴平就忍不住对着青遮诉苦了:“我说青遮兄,你胆子也太大了,偷换阵眼、覆盖大阵这种自伤元气的事情你也做的出来,幸好最后大家都过关了,否则你肯定得被五大宗的人和前来报考的弟子追着打。” “如果没有把握我不会铤而走险。” 屈兴平好奇:“那青遮兄当时有几成把握?” 青遮接过褚褐给他倒好的茶水,慢慢呷了一口,“三成。” “三、三成?”还不到一半?“青遮兄,你这是在赌啊。” “反正赌赢了不是吗?”青遮把茶杯放下,“过去的事情就别聊了,还是先来看看眼下吧。” 屈兴平终于想起正事来,“想必你们也知道了吧?此镇并无杀人妖的事情。” 褚褐:“知道了,所以百姓所说是假的?” “不。”屈兴平合上扇子,“是真的。” 第29章 邀明月 “我刚来到这个幻境的时候,询问了路边的商贩,也询问了酒楼的老板,甚至在此地驻扎的大小仙家我都问了个遍,得到的答案都一样,此地无妖,也无人死,更无人失踪。” 屈兴平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继续讲: “我也问了几个交好的同修,他们问出来的答案也都是一模一样。虽然说能走到第四重幻境的人绝对都不是什么简单角色,有防备心也正常,但要是所有人都是同一口径,同一答案,那就不是防备心能解释的通了的。” “所以屈公子才会待在酒楼里守株待兔?” 屈兴平喝酒的动作一顿,“哦?青遮兄看出来啦。” “任务里说的是那妖晚上才出来,既然从普通人嘴里问不出什么具体消息,那自然是等晚上一探究竟了。”这也没什么好看出来的,多想想就能想到了。 “是,其实大家都是这个想法,所以大部分都留在饕餮楼了,毕竟这里能吃能睡还能欣赏美人跳舞拨琴。当然也有几个特立独行的去了别的地方。总之,关于杀人作恶妖怪的事情,今晚一过就能见真章了,所以现在,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先填饱肚子。”屈兴平把单子推到他们面前,“来来来,想吃什么自己点啊,我请客。好不容易遇见一次能吃东西的幻境,这不得吃够本。” 青遮也不跟他客气:“褚褐,你来点。” “好。” “对了,青遮兄不喝酒,那要不要试试这家酒楼一个什么新奇的茶饮,用牛奶煮茶叶,还挺香,来一壶尝尝?” 褚褐抬头看了一眼青遮的反应,明白了,“好,那就加上,我去送单子。” “不用了,给我吧。”青遮示意,“顺便我去转转这座酒楼。” 褚褐乖乖把单子递过去,目送着青遮离开后,才把目光转移回来。 “褚兄啊,我们好久没像这样两个人说说话了。”屈兴平特地咬重了“两个人”的音,“其实我没想到你能通过上一关来着,毕竟普通人意义上的「幸福」对你的吸引力应该算是蛮大的吧。” “还好。”一提空星楼的幻境,褚褐就不可避免地想到了他杀死「青遮」通关的事情,不过幸好拥有同一张脸的主人公并不在儿,否则他又要不敢看青遮眼睛了,“其实恢复记忆后细想下来,它对我的吸引力好像……并没有想象中大。” 他的确怀念早已在他脑海里模糊了脸的爹娘,也渴望拥有一个完整的、健康的、幸福的家。不过从小在青梅村的经历让他对「正常」、「健康」、「幸福」这些东西感受迟钝,哪怕是他读过再多的幸福故事,看过再多别人的幸福生活,对他来说,都共情不到自己身上。 “所以。”屈兴平给褚褐倒了一杯酒,笑眯眯地问,“你是杀了青遮才过的关是吗?” 褚褐手指颤了一下,没拿稳,杯子里的酒溅出了些。 “为什么这么问?” “其实我是猜的,不过看你的反应,我猜对了。” 屈兴平挺兴奋,毕竟褚褐在青遮面前样子乖巧,听话懂事不顶嘴还会照顾人,好几次都看得他啧啧称奇,这也让他不得不好奇要是青遮知道了这件事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 “诶。”屈兴平八卦地凑过来,“你杀青遮之前,是不是犹豫了很长一段时间,做足了心理准备?讲给我听听呗。” “为什么要犹豫和做心理准备?”褚褐觉得奇怪,“只需要拿剑,对准他的心脏,然后捅下去就好了。” “没了?” “嗯,没了。” “你就这么捅下去了?没点感受什么的?” 褚褐看着瞪圆眼睛的屈兴平,开始认真地反思自己是不是没说全,“啊,有的,我觉得一剑捅下去没出血是有点可惜的。”美人配鲜血应该会很好看,他捅之前还期待了一下来着,结果捅下去后不仅没见血,连声音和手感都不太对劲,让他大失所望。 “大失……所望??” 褚褐很真诚地点了点头,“嗯。” 屈兴平嘴角抽搐了两下,拿着扇子挡面坐了回去。 屈兴平自诩火眼金睛,阅人无数,交友也无数,什么奇葩怪才没碰到过。他能在第一次见面就判断出褚褐是个可以结交的朋友,也能在和青遮碰面后看出这位看似温文尔雅弱柳扶风的解语花实际上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食人花,更曾惋惜过褚褐一个大好少年心甘情愿蹉跎在青遮手里,可悲可叹。然而,照现在这个情况来看,他倒是要先担心担心青遮会不会出事了。 “我都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了。” 屈兴平叹口气,又联想到在鳞湾的幻境里青遮说过的「褚褐不是怕尸体只是太过兴奋」的那件事,突然发现这两人某种意义上倒是挺搭,先前那阵儿自己对褚褐的担忧以及刚刚对青遮的担忧都是多余,他一个局外人何苦插手这两人的事。 “褚兄。”屈兴平拍拍褚褐的肩膀,真情实感,“唉,努力吧。” 褚褐:? 青遮很快回来了,三人吃过饭,各自开了房,回房间等待,当然,睡不睡就是个人选择了,不过都走到第四重幻境了,想必也没那个心思躺床上酣眠,更何况这还是八岐宫的幻境。 “青遮,真的不用我给你守门吗?” “你还真把自己当狗了?”青遮站在窗前,看着外面漆黑的天,月亮笼在云里时隐时现,照得地上的影子也时浅时深,“不用,你回自己房间吧,记得在门上贴符。” “可是。”褚褐压低声音,“这是八岐宫的幻境,我担心会有问题。” “就算是八岐宫,也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做手脚。”青遮意有所指,“外面那群人可都在看着。先回去,明早再说。你要是困了,可以睡会儿,但别睡太死。” “我知道了。” 褚褐轻手轻脚地给他带上门,青遮随手一指,隔空在上面画好了符。 今晚注定无眠,不管其他人睡不睡,反正青遮是不能睡的,一是任务所需,妖怪的踪迹需要追查,二是水镜开着,外面的人在注视他们,他实在是无法在这种情况下睡着。 但随着时间推移,月亮西落,困意找上了青遮,他觉得不对劲,刚要绘符保持清醒,手指还没抬起来,就昏睡了过去。 “青遮!青遮!” 隔天,他是被褚褐喊醒的,睁开眼的时候觉得脑子里好像有把刀在搅,缓了半天才坐起来。 “怎么了?” “死人了。” “也该死人了。”青遮揉着刺痛的太阳穴,觉得头昏沉得要命,“然后呢?” “死的是我们这边的人。” “什么?”青遮顾不上头疼了,“死的是修士?” “对。” 咚咚。 在门口等候已久的屈兴平敲了敲门,“褚兄,青遮兄醒了吧?我就说不会出事的。那现在,我可以进来了吧?” 褚褐先看了一眼青遮身上穿戴整齐的衣服,然后才出声:“可以,进来吧。” 屈兴平推开半掩的门,进来了。 “哟,青遮兄,早上好啊。”屈兴平挥挥手,和他打招呼,“看样子你昨晚睡得不好啊。” 青遮听出了他想表达的意思,“你昨晚也睡着了?” “是,一到子时就自动昏睡过去了,早上才醒。”屈兴平指指他房间的窗户,外面就是酒楼的后院,“我就开门见山,直接和你说吧。” “昨晚所有人都睡着了,无一例外,早上我醒后去各个房间问了一圈,发现似乎修为越低睡的时间越久,也越难清醒。然后这个时候,酒楼的小厮找到了我,声称后院有一具尸体,我们几个找过去发现,这位死去的人是昨天没有留宿在酒楼的一位同修,他喜欢单独行动,所以一整晚都在外面,至于为什么死了又为什么尸体被留在了酒楼后院,那就不得而知了,这里没有人认识他。” 青遮努力忍下不适,迅速跟上屈兴平的思路,“那妖怪呢?” 第35章 “所有人都睡了,没人看到过所谓的妖怪。” 不对劲。 青遮在褚褐的搀扶下下床,欲往后院走。 “诶,青遮兄,不用去看了,我们检查过尸体了,没有外伤,也没有内伤,但就是死了。” 头疼脑昏导致心情不爽利的青遮维持不住表面的温和人设了,“你们是蠢吗?你们是昨天饭吃多了顶到脑子了还是酒喝多烧到了脑子了?这是个幻境,而且是个试炼幻境,如果修士死了,他的尸体绝对不会停留在这里,而是消失掉,因为他被淘汰了。” 屈兴平被怼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暗骂了句脏话。 “我这脑子我还真给忘了,诶青遮兄等等我!” 他连忙追在青遮后面,一起到了后院,青遮已经蹲下来察看起尸体。 “青遮兄看出什么来了?” “褚褐。”青遮不答他,反倒把褚褐喊了过来,“用我教你的方法,内窥符加外觑符,然后告诉我结果。” “好。” 屈兴平急得团团转,“青遮兄,没必要在这种时候教徒弟吧?” 青遮冷冷扫他一眼,“等着。” 屈兴平蔫了,“哦。” “青遮,查完了。” 屈兴平震惊:“这么快?内窥和外觑两种符可是很耗灵力的啊。” “没有啊,我觉得还好。”褚褐灿烂一笑,并两步上前挡在了他和青遮中间,“可能是我天赋好?” ……这小鬼是出来气人的吧? “褚褐,别玩了,说你的结果。” “好。”褚褐当即收敛,“正如屈公子说的那样,无内伤,也无外伤。” “你看。”屈兴平摊手,“我就说死因不明吧。” “不过倒也称不上是死因不明。”褚褐拆台,“其实能看出来一些端倪的,关于他如何死的。” 屈兴平:“哦?说来听听。” “他的内丹没了。” 屈兴平没听懂,修士死了内丹也跟着没了很常见,“所以呢?” “他的内丹是被人挖走了,这种情况我们遇到过,是心魔。”褚褐道,“准确来说,是心魔实体化。” 第30章 道心过 褚褐完全没想到“心魔”这两个字能给屈兴平带来这么大反应,冲上来就捂他的嘴。 “褚兄!哎呀!”屈兴平急得说话舌头都开始打结了,“青遮兄啊,褚兄年纪小,又是刚入门,他不知道这规矩你难道不知道吗?这个词现在在五大宗面前不能提。” 青遮不知道能不能提,但知道肯定不能从他嘴里提。他刚刚察看尸体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内丹消失,也猜到了可能和心魔相关,但他上一重幻境第一个过关已经很引人瞩目了,再加上他体内可是也有着一枚别人的内丹,所以才会借着褚褐的口说出来,转移五大宗的注意力。 “如果不能提的话,八岐宫为什么会创造这个幻境?” “这、这。”屈兴平也觉得奇怪,小声地嘟囔,“不应该啊,最近因为「那件事」,各个宗门对心魔一事都是闭口不谈的态度,就算八岐宫再怎么嚣张跋扈,也不可能在明面上搞这个吧。” 屈兴平想得没错,所以现在水镜面前已经乱成一团了。 喜青阳率先炸了,直接瞬移过去拽着罪魁祸首的领子质问:“药王黟!你发什么疯!” “现在到底是谁在发疯!松开!” “说!你是不是已经和八岐宫的叛徒贼人混在一起同流合污了!” “谁跟他们同流合污了!我可以明确告诉你喜青阳,这件事我不知道。”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就是第四重幻境的主导者!” “我跟你说不明白,你起一边儿去。”药王黟攥着喜青阳的手腕,把他往外扯,“我再跟你说一遍,松手,否则我就要给你下毒了。” “你有本事下啊。” 药王黟也火了:“行啊,那就来啊。” “够了,你们两个。”楼鱼佩剑出鞘,寒光一闪,剑气震荡,一边一个把他们分开了,“喜青阳,改改你的脾气。” 喜青阳不服气:“凭什么是我改?有问题的难道不是他吗?!” “小鱼的意思是,”风满楼指指上面,“宗主长老什么的可都在上面呢,你要打人,好歹挑个私人时间啊。” 药王黟:“嘿,风满楼,你这是劝架吗?” “我这怎么不是了?小鱼就是这个意思。” “行了,都消停会儿。”忧思邈声音一出,几个人都闭上嘴了,“药王黟,到底怎么回事?” 药王黟理理自己被喜青阳拽得皱皱巴巴的衣服,然后才开口:“这不是我创造的幻境。” 喜青阳眼看着又要攥拳头冲过去,被忧思邈拉着后领子给拽了回来。 “我的意思是,心魔不是我创造幻境里的内容。”药王黟说,“这个镇子上会出现的妖怪实际上是修士的影子,所以才会有那句谶语和每人都必须捉到一个妖怪的任务,因为数量都是对应好的。至于那个小鬼探查出来内丹消失,又说出现心魔,这件事我是完完全全的不知道。” 其他五人沉默地看着他。 “喂,别光看我不说话啊。”药王黟被他们盯得发毛,“你们不会不相信我吧?” “那倒也不至于。”风满楼笑眯眯的,“你虽然混不吝,性子差,脾气爆,爱攀比,装腔作势,认为自己是天下第一但实际上武力比不过小鱼综合又比不过忧思邈外,在大是大非上还算是有点底线的。” “……风满楼,你是在骂我吧?一定是吧?” 忧思邈语含警告:“风满楼。” “抱歉,我不说话了。”风满楼赔笑。 “药王黟。”忧思邈接着问,“你在创造幻境的时候,有没有把幻境的具体内容告诉过别人?” “我怎么可能告诉别人?这点底线我还是有的吧。” “那承载幻境的水镜,一直放在你身上没丢过?” 药王黟坚定:“没有。” “如果不是外面的问题,那就是里面出了乱子。”忧思邈目光转移到所剩不多的水镜上,“看来里面混进老鼠了。” “靠,居然敢在我负责的幻境里搞事情陷害我。”药王黟气得咬牙切齿,“看我不把他揪出来碎尸万段!” “现在不行。”忧思邈阻止他,“幻境强行停止会引起不安和恐慌,更何况老鼠还在里面,打草惊蛇就麻烦了。” “那你说怎么办?” 忧思邈思考了一会儿,“这样吧,风满楼。” “我在。” “情况特殊,暂且废掉你的幻境,不周山的的考核改成一对一实战,新人对我们。” 喜青阳:“哥,要我们和他们打?” 楼鱼:“会不会太欺负人?” “各位收着点力就好,毕竟年轻一代里不会有人比我们六个更加了解心魔了,由我们几个来抓更放心也更安全。风满楼,你的意见呢?” “你是老大你说了算。不过,”风满楼示意了下上面,“可能要和长老们商量一下。” “我去禀报,药王黟,你也跟我一起。” “凭什么我也要去?” “为了洗清你的嫌疑。”忧思邈起身,让他弟弟坐过来,“喜青阳,先帮我行监督之责,我马上下来。” “好,没问题。” 喜青阳也只有在他哥面前才会表现得像个小孩,大部分是性格的原因加上忧思邈的衬托,但如果他真的是个小孩的话就不会和忧思邈一样被选中成为喜忧谷下一任谷主了,还是古往今来从未有过先例的双谷主。 “命明知,你能算出来这个叫褚褐的小鬼到底什么来路吗?他居然知道心魔和心魔实体化,绝对不简单。” “小青阳,你不要把空星楼当成是算命的好不好。”命明知无奈,“就算是算命的,我也得知道他的生辰八字吧,光凭面相,看不出太多东西的。” 喜青阳鄙夷:“你学的真够差的,你师父命不封就能从面相上推测命运。” “那你也不看看我师父都什么修为了,我要是能以现在的修为赶上我师父那种境界,那就不叫天才了,我都要被抓起来察看是不是被夺舍了。” “你怕什么,夺舍之术都多少年没出来过了,依我看,就是个传说而已。”喜青阳一边讲一边紧盯着水镜里的褚褐,“既然这个小鬼知道心魔的事情,那是不是说明心魔之灾已将蔓延到下面的小门小派了?”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修真界可就又要动荡一番了。” 几人对视一眼,皆是想到了上次修真界动荡的事情。 “世道混乱,希望这次选拔能选出有用的人才吧。” 水镜里,屈兴平正追着褚褐询问关于心魔的事情。 “褚兄是怎么知道心魔和心魔实体化的事情的?”他半开玩笑,“总不能是你喜欢八岐宫,所以研究了这些东西吧。” 褚褐从屈兴平的态度里察觉到了不对劲,他下意识地去瞄青遮的神色,发现他平静如常,应该就是可以说的意思。 第36章 “以前遇到过。” “你遇到过心魔?!”屈兴平差点破功喊出来,“谁、谁的?” “一个已经死了的人。”青遮终于开口了,“那件事和现在无关,还是先专注眼下的事情吧。” “哦,好、好的。”屈兴平还沉侵在「这一重幻境里居然出现了心魔而且表面看起来老实巴交的褚兄居然见识过心魔」的震撼里缓不过神,往常流利的嘴此刻说话都有些打绊。 “我想这一重幻境的谶语已经可以解读出来了。”青遮抬头望天,今天云厚,把太阳遮得严严实实,和昨晚的天简直一模一样,“对影成三人,看来这三人里的第三人指的不是影子,而是修士的心魔。” “可是,”屈兴平一点就通,立马跟上,“心魔的诞生有很苛刻的条件吧,最起码也得结丹择道之后吧,但这里的修士普遍只有炼气水准,好一点的也只不过是筑基。更何况,这里可是五大宗的幻境,五大宗的幻境是有很严格的限制的。” “看你刚刚对心魔的反应如此过度,估计修真界最近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吧,关于心魔的。” “额……”的确是这样没错。 “无论是从你的反应,还是从以前八岐宫发生过的事情,都足以证明心魔的诞生是有别的方法的,更何况。”青遮看着眼前总是有一阵没一阵出现的弹幕条,“我怀疑这个幻境已经不纯粹了,我们这里可能混进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幻境会屏蔽弹幕,所以眼下有一搭没一搭出现的文字条就足以说明幻境正在产生裂痕,或者是被什么东西入侵,打破了幻境的边界。 “屈公子,我们现在已经不安全了。” 青遮下了结论。 “很可能我们每个人都被幻境用不知名的方法剥夺出了心魔,它们躲在暗处伺机而动,而我们在明处备受束缚。” “的确是件糟糕的大事。”屈兴平敲着扇柄叹息,“所以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先按照幻境任务走。就算有不好的东西混了进来,它也受制于幻境规则,不能太过张扬。所以完成任务就好,只不过任务难度可能已经上升到了一个难以想象的程度。” 青遮长期修炼八岐宫门下的禁术,他自然比任何人都了解心魔。 “毕竟心魔这种东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另一个自己。” 第31章 异类癖 在八岐宫没有闹出炼人丹那事之前,它下面是养着不少小宗派的,青遮所在的金门宗就是其中之一,不过青遮估计金门宗的人并不知道八岐宫为何会养他们,一帮没脑子成天就知道吃喝玩乐的蠢货只会拿着八岐宫附属的噱头去招摇过市,但凡有一个去翻翻八岐宫扔到各个小宗门里的东西都能发现不对劲。 等八岐宫出了事,为了不让别人拿到错处,大量的禁书邪书以及功效不明的药草统统秘密运往各个小宗门进行销毁,其他宗门青遮不知道,但金门宗上一任宗主绝对是个傻的,他懒得去干这档子事,就把所有要销毁的东西封在了藏书阁,临了还指派了他口中无法修炼、只会浪费宗门资源的青遮前去看管。那时他差不多五六岁,字都认不大全,得亏老宗主的“英明决定”,让他在藏书阁修习了近乎全部的禁书邪法,也看遍了所有能看的书。 有关心魔和心魔实体化的概念就是那个时候知道的,八岐宫是真的痴迷于研究心魔一事,运过来的书里,一半是禁术邪法,另一半就是心魔相关的笔谈札记。 “心魔能够分辨原身,所以障眼法不管用,也就是说不能互换房间利用对别人的认知差别打倒它。”青遮说,“既然这样那就只能各自为战了,而且不能拖,必须速战速决,我们这边的人死的越多,通关就越困难。” “明白。”屈兴平转身就走,“那我去告诉同修们一声。”省得有人作死增加难度。 “青遮,既然是心魔作祟,那晚上我来你房间保护你吧。” 褚褐对心魔的印象还停留在当初在凤头山遇见的乔巧身上,那是他进入修道之途遇到的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敌人,也是那次让他懵懵懂懂触摸到了修仙世界的一角,意识到了自己的弱小,他知道心魔有多难缠多难对付,屈兴平的反应也证实了这一点,所以他的表情看起来格外凝重。 他没忘记青遮只是个凡人,他猜测青遮身上大概有什么法宝供他驱使,让他骗过了五大宗的护法大阵,也让他有几分微弱的灵力能够施展符咒阵法,毕竟他清楚地记着凤头山之前青遮用纸符的频率要远远高于凭空符。 但就算是这样,也架不住长时间的消耗,褚褐觉得自己有必要去,上次凤头山心魔的事情他就没能帮上忙,这次他成长了,进步了,可以不用让青遮挡在他前面了。 青遮:“你觉得我们俩联手就能打败它们了?” 褚褐语塞,“总、总要试试看。” “不用,我一个人可以。”青遮拒绝了他,“总归死不了。” 他还是有很大把握拿下他的心魔的,只要不出意外。 然后,就出意外了。事实证明人还是别太早下定论,否则很有可能适得其反,简称乌鸦嘴。 青遮提前画了保持清醒的符咒贴在了小臂上,所以子时到了他并没有睡着,依旧精神奕奕。 接下来只要等着心魔上门就好了。 青遮看向他特意留的窗口。 其实他还挺期待来着,这可能是他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心魔,而不是躺在书里的文字描述,至于上一次凤头山遇到的乔巧,她根本算不得心魔,所以也就没什么比较的必要了。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窗口那儿出现了窸窸窣窣的动静,青遮闭上了眼睛装睡,手里捏着提前画好的符咒蓄势待发。 “真倒霉,本来计划推行的好好的,偏偏出来两个提取不了心魔的。” “你小点声,人醒了怎么办。” “醒不了,怎么可能会醒。诶,老大呢?” “他去隔壁那小子的房间了,老大好像说,那小子是什么什么,我也没听清。” “好了,赶紧的吧,杀完走人。” “诶,你把屏蔽符贴了没?被五大宗的人发现我们就完了。” “用你提醒,贴了贴了。” 听对话不是心魔,是幕后黑手。 没劲儿。 青遮猛地睁开眼睛,攥住了来者即将伸到他脸上的手,限制了他的动作,然后一脚将他踹倒在地,右手上的符咒也跟着甩出,定住了见势不妙转头就要跑路的另一个人。 “晚上好。” 青遮坐起来,脚踩在底下人的胸口上。 “既然来了,就别走了。” “你你你、你怎么还醒着?”他脚底下的男子语无伦次,“我可告诉你,我们老大就在隔壁!你最好……哎呦!” “闭嘴。” 青遮直接召出三千尺抽了他一嘴巴。 “我心情不好,问你什么答什么就行了,哪那么多废话。” “公孙!公孙别在那儿看了,过来救我啊!” 很显然男子口中的公孙并不想救他,脸黑得跟锅底一样。定身符修为越高越好挣脱,他很快就能动了,能动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甩出鞭子拴住青遮脚下的男子将他拽了出来,然后一掌洞穿了他的丹田,活生生挖出了他的内丹。 “抱歉了,老大说过,事情败露的话要斩草除根,不能透露半点我们的事情,我不想死,那就只能你去死了。” 男子不敢置信地瞪着公孙,软掉的身体慢慢滑到了地上。 “够心狠。”青遮评判。 “不用羡慕,你马上也能下去陪他。” “不用了,还是你自己去陪吧。” “你觉得,你一个灵力微弱的小修能打得过我?”公孙捏碎男子的内丹,灵力开始四散却没有消逝,而是慢慢融进了公孙的体内。 这熟悉的一幕不由让青遮眼皮狂跳。 “刚刚没把握,现在有把握了。” 青遮伸出手,轻轻一勾,四溢的灵力转了个方向,朝他这边飘过来。 “你!”公孙愣了,这次换他不敢置信了,“你也修炼了……难怪,难怪你的体内分离不出来心魔,这么说隔壁那小子也是同一个情况了。” 褚褐倒不是,不过青遮懒得讲明。 公孙目光复杂地看着他,带着贪婪和欣赏,“没想到几百年后,还会有民间野修修习我们的功法,我看你资质不错,何苦跟着五大宗受罪?不如弃了这破考试,和我们走吧。” “抱歉。”青遮淡淡,“我没兴趣。” “哼。”公孙冷冷一笑,“那就把你的命留下来吧。” 他一甩鞭子,紫色的灵力包裹住全身,配合上他狰狞的脸,的确挺吓人。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怎么回事?定身符不是解除了吗?” “我的定身符,我让你动你才能动。” 经过青遮改良之后的定身符,比起定身,更多的作用是控制。 第37章 “我想你应该很清楚,你们的功法最大的特点,就是小的能吞大的。”青遮一步步走过来,手摁在公孙丹府的位置,柔声细语,“弱的也能吞强的。” “哼,你也配觊觎我的内丹?”公孙却不怕青遮的威胁,“你身上的灵力弱的跟凡人没什么区别,吸收我的内丹,你不怕爆体而亡?” “谁跟你说,我修习的是你们的功法了?” 青色的灵力缠绕在青遮手上,鲜艳的像是淬了毒的蛇。 “我啊,比起你们吸收内丹的方法,我更喜欢——” 嗤。 一只手捅穿公孙的丹府,像之前他对同伴做的那样,干净、利索、狠毒。 “我更喜欢直接吃掉。” _ 褚褐听了青遮的话,在手上画了由青遮改良过后的清醒符咒,然后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守株待兔。 他有些紧张,毕竟这是他第一次离开青遮独自一人面对心魔,三个月的修行成果今晚就能得到验证,不紧张才怪。 门口有了动静,为了迎客,褚褐没锁门,他耐心等待着来者踩入他提前布置好的陷阱,一个瞒着青遮画了很久才勉强起效的阵法。 “嗯?束缚阵啊?小小年纪居然就会这种级别的阵法了,天赋还不错啊。” 声音不对。 话也不对。 褚褐觉得不对劲,已将练得很敏锐的反应神经一颤,下意识地睁眼一个翻滚,躲过劈头盖脸砍下来的大刀。 “居然没睡?”韩众挑眉,“小鬼,你还蛮警惕的嘛。” “你是谁?” “来要你命的!” 韩众手里的刀横过来,借力直接劈开了床。 “你就是那个提取不出来心魔的崽子吧。”韩众转着手里的刀,饶有兴趣,“我还是头一次遇见这种情况,你是怎么回事?邪修?禁术?总不能不是人吧。” 褚褐感受到对方和自己的修为差距,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 看来要搏一搏命了。 双方都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直到隔壁传来一声特别凄厉的尖叫。 隔壁是青遮! 褚褐心慌了。 韩众觉得奇怪,怎么这声音这么耳熟,紧接着他就接收到了上头人的传音。 “是我。撤退?现在?公孙他们呢?死了?!”韩众拔高音调,“怎么可能……好,我知道了。” 韩众阴郁着脸关闭了传音。 “小子,算你命好。” 他收起刀,跳出窗,转眼身影消失得干干净净。 褚褐松了口气,然后连忙冲到隔壁去。 “青遮!你怎么……样……” 门是半掩的,所以很轻易就推开了,为了掩人耳目,屋里没掌灯,只有今晚还算亮堂的月光从窗口打进来,青遮站在最亮的地方,整条手臂嵌在别人的胸口里,血滴滴答答流了一地。 “青、青遮?” 青遮转过头,似笑非笑,黑色的眸子闪过一抹青色的光。 “看见了?” 第32章 剑道尊 其实青遮主观意义上从来没想过要瞒着褚褐。 毕竟,他有无数种说辞和理由可以蒙混过关,甚至可以动用「稍微」有些过激的手段让他忘掉这件事。 嗯。稍微。 “怎么不说话?” 青遮把手拔出来,血缠绕着手指落在地上,炸开了一朵朵红色小花,带着微弱的腥气,在这个银亮月光辉映的房间里弥漫。 “害怕了?” 他眼睛微微眯起,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开始捏诀,只要褚褐露出一点不寻常的表情或是拔腿就跑的动作,他就—— “好漂亮。” ……? “好漂亮啊。” 褚褐目光先是紧紧盯在青遮的手上,失魂了般轻着呼吸,像是害怕惊扰了什么,直到血花开在地上的滴答声惊醒了他,他的目光才慢慢从手移到青遮脸上。 果然,和我想的一样,美人配鲜血就是漂亮。 褚褐想。 唯一的瑕疵就是,凭什么是从这个人的身体里沾的血。 褚褐冷冷扫过躺在地上的死人。 这种人的血不配沾在青遮手上,就应该、就应该…… 用我的。 褚褐想象了一下青遮手臂捅穿自己心脏、鲜血溅上青遮的手和脸的画面,嘴角不禁上扬。 那一定很幸福。 嗯?等等,幸福? 不自觉动用这个词来形容的褚褐愣了一下,紧接着恍然大悟。 他曾经问过屈兴平关于「幸福」一词的理解来着,得到的答案是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感受。 “可能一件事,我觉得幸福你却不觉得,反过来亦然。”屈兴平晃晃扇子,“这是一个个人色彩极其强烈的词。” 原来对我来说,被青遮捅穿心脏是件幸福的事情啊。 原来感到幸福是这种感受啊。 褚褐摸着心脏,一脸满足。 这可真是太棒了。 「这可真是太不棒了啊喂!你这小子的os是怎么回事!」 「好嘞变态一位,里面请!」 「我这……我那……我……算了」 「棕棕,我再再问一遍,咱真的不需要防沉迷吗?」 「我看他需要国家反诈app」 「那他自己就先被反诈app干掉了」 「不是,有人来关心一下主角的心理健康吗?」 「我看我们还是先关心一下自己的心理健康吧,今天这集一出,这部片得被分到18+区」 「我刚刚退出视频页面看了看,嗯,已经分到18+区了,并且开启了未成年人检测防护机制」 「好家伙,官方手够快啊,谁能想到一分钟前这还是一部16+的动漫作品啊」 「我觉得比起心理健康,还是先关心关心主角的身体健康吧,他真的不会被青青打吗?」 打?那倒不至于。 青遮感受过很多人的目光,觊觎的、贪婪的、惊艳的,甚至是极少数带着善意的,但从未接触过像现在褚褐这般凝滞的眼神。 对,就是凝滞。如同一团淤滞的黑泥。 还……挺有意思。 「……喵的,我就多余问」 「好嘞变态两位,里面请!」 “过来。”青遮抬起手,“帮我擦了,我身上没带手帕。” “嗯。” 褚褐从嗓子里压出一声极其低沉的应答,捧着青遮的手,用沾了水的手帕,一点一点地擦拭着,动作轻柔得诡异。 “你房间是不是也来了不是心魔的人?” “嗯。” “交手了?” “没有,他被传音叫走了。” “他有对你说什么吗?” “他说我是提取不出来心魔的人,其余就没什么了。” 这一点青遮从躺在地上的两个蠢货那里知道了,只是自己提取不出来心魔的原因是跟修炼的禁术有关,那褚褐是因为什么? 青遮低着头沉思。 难道和体质有关?毕竟他的父母似乎和八岐宫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擦好了,青遮。” 褚褐收起手帕,放在手掌中央专心致志地叠起来。 「嗯?棕棕在做什么?」 「这手帕都沾血了扔了不就好了,他该不会还打算洗干净再用吧?」 “褚褐。”青遮一眼看出了他想干什么,“那上面沾到的是别人的血,脏,扔了。” 褚褐一顿,手指卡在那儿纠结了半天,最后还是选择扔了。 「……好家伙,原来主角有收藏癖」 「纠正一下,是“青遮相关物品收藏癖”,他那个镯子里装的除了书,剩下的就是青遮的东西了」 “青遮,我提取不出来心魔,会不会这一关过不了?” “不会。”青遮示意他看看门上贴着的屏蔽符,“我们俩都会过关的,因为水镜外面五大宗的人根本看不见我们房间里发生了什么,他们会怀疑我们和心魔一事有关联,为了查清楚心魔的来龙去脉,也一定会让我们过关的。” 正如青遮所说的那样,天一亮,房间里的一切就开始虚化飘散,最后连外面的景都消失了。 “青遮,成功通过第四重幻境八岐宫。” “褚褐,成功通过第四重幻境八岐宫。” 在亮光扑向他们遮住视线的同时,青遮将那枚一直藏在袖子里的内丹拿出来,抵在唇边吞咽了下去,瞬间,一股强劲的灵力席卷了五脏六腑,最后汇集在丹府处安静了下来。 两枚内丹。 青遮摸着腹部。 看来要更加小心不被五大宗的人发现了。 亮光散去,周围的景物逐渐显现出来,本来少得可怜的弹幕条也一下子激增,飞速从眼前划过。 能看见弹幕?也就是说这里不是幻境。难道第五重幻境也被那些人入侵了? “青遮兄!褚兄!” 屈兴平朝他们挥着扇子走过来。 “看来你们也消灭心魔成功通关了啊。” 第38章 “屈公子。” “褚兄看起来神采奕奕啊。”屈兴平热情洋溢地揽住褚褐的肩膀,当然,他可不敢轻易去揽青遮的肩,“看来心魔对褚兄来说轻而易举啊。” 的确轻而易举,他都没出手。 “我觉得我们合作共赢做的还是很不错的,要不最后一重幻境也努努力?” “这次好像不能如屈公子所愿了。”青遮仰头,“最后一重不是幻境。” 屈兴平顺着他的动作,也跟着仰头,当即瞪大了眼睛,天空无数水镜簇拥着中央的云台,硕大的不周山金印被镌刻在最上方的阵法上,显眼无比。 “护法大阵?这里是——” “各位道友,恭喜你们成功通关第四重幻境!”风满楼从云台上现身,白衣飘飘,吊儿郎当,“欢迎来到最后一重不周山,这次我们来玩点不一样的。” 他手一挥,无数水镜散开重组,拼成了硕大一块透明的斗武场悬在空中。 “我们来玩一对一单挑,你们——” 他手指下移。 “——来对我们五大宗六位首席。” 哗! 底下的人直接炸了。 “这怎么可能打得过?” “开什么玩笑?” “那可是当年的六人传奇啊!” 屈兴平也不禁皱眉:“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改变选拔方式了?” 因为心魔吧。 青遮一下子猜出了原因。 毕竟那位从褚褐房里逃跑的人还没抓到,心魔之事就没法了结。 褚褐:“六人传奇是什么?” 屈兴平惊讶:“你不知道?” 褚褐摇头。 “百年前的五大宗招生试炼,横空出世了六位天才,左思邈、左青阳、楼鱼、王黟、风满楼以及谢明知,当年这六人并列第一,震惊了五大宗,成为了一段传奇佳话。也是自那以后,修仙一途才在凡人那里流传起来。一百年的时间,这六位已经都坐到了首席弟子的位置了。” “看来他们很强。” “何止。”屈兴平摇头,“你见过哪个宗门在宗主未死之时就提前放权给了自己弟子的?哪怕楼鱼作为鳞湾族长之女天生拥有宗主之姓,她也要通过试炼才能真正拿稳「楼」姓。其他人就更不必说了,左思邈、左青阳兄弟俩甚至开创了先河,成为喜忧谷有记载以来唯一一对双宗主,宗主之姓也被分开赐予了他们,变成了忧思邈和喜青阳,而忧思邈也成了其他几位默认的年轻一代里的主导者。另外,八岐宫的药王黟,空星楼的命明知,他们都成功冠上了宗主之姓。至于风满楼——就是刚刚在说话的那位——他修的是逍遥道,洒脱不羁惯了,虽然接受了「山」姓但依旧自称风满楼,山不到老宗主也就随他去了。” 青遮:“看来,这会是一场恶战。” 屈兴平:“的确,虽然是恶战但也分强度,就看他们如何制定「赢」的规则了。” “安静点,各位稍安勿躁嘛。”风满楼懒散散地开口,“你们只需要挡得下我们一招没被我们从水镜斗武场上掀下去就行。怎么样,很简单了吧?” “听着简单做起来难啊。”屈兴平苦笑,“这几位可都不是好惹的。” “看来大家没意见了,那我们来抽签咯。” 风满楼挥手,无数刻着姓名的水镜碎片升起旋转。 “第一位登上水镜斗武场的是——” 风满楼动动手指,一枚碎片被甩出,上面的名字顿时放大映照在天空上。 “褚褐。” 名字被念出来的瞬间,褚褐手腕上的灵力印记开始发光,带着他直接闪现到了斗武场上。 “至于我们这边——” “我来吧。” “嗯?”风满楼愣了一下,“小鱼,你确定你第一个上?” “嗯。” “那好吧。”风满楼耸耸肩,“那我们这边,出战的是鳞湾,楼鱼。” “是女子?” “还是位美人呢。” “哇,这位叫褚褐的小友运气不错啊。” 第一个没抽中自己,底下有的人悬着的心稍微下降了一些,也有的人捶胸顿足,直言对方是女子,这种好事怎么没轮到他们。 “一帮子蠢货。” 屈兴平没忍住骂出来。 “还真以为抽到楼鱼就没事了,小瞧鳞湾的女子就等着送死吧。” 青遮:“她很强?” “我都不知道今天说了多少句「何止」了。”屈兴平扇子一挥,打出清亮的一声啪响,“青遮兄,你要不要来猜猜看,这六位首席里谁最厉害?” “我记得你提过,是忧思邈。” “不,忧思邈是主导者,要论谁最厉害,六人中当属楼鱼。” 屈兴平仰头看向斗武场。 “她是六人中唯一一位剑修,也是年轻一代里当之无愧的——” “剑道第一。” 第33章 权倾天 在凡人众多的话本故事里,楼鱼是被着墨最多的一个。 也不难理解,她是六人中唯一的女子,有着与其他五人截然不同的光辉家世,性子也是笔者喜闻乐见的清冷寡言,简直是风月本里最好的主人公。在当时五大宗招生试炼结束后没多久,有关楼鱼的风月话本被传卖的铺天盖地,到处都是。 “小鱼,你不管吗?”喜青阳偶尔因为好奇买过一本凡人写的话本——当然了,买之前他可不知道是风月本,封面朴素古板的他还以为是什么功法秘籍呢——然后就被里面嗯嗯啊啊的描述闪瞎了眼,吓得他一把火直接烧了,要是被他哥知道他买这个他就惨了。 “你觉得管的住?”楼鱼并没当回事,“随他们去吧,等找到更新颖的关注点后他们就会把这事忘了。” 不过这更新颖的关注点倒是过了许久都没出现,作为第一批出现在凡人视线里的修士,凡人对他们的推崇简直是丧心病狂。或许是有关楼鱼的描述都和风月挂上了钩的原因,凡人逐渐地对她没了什么敬畏之心,忘了她是个修士,也忘了她手里提着的一直是剑而不是话本里用来擦眼泪的丝绸手帕和图漂亮的奇珍花草。甚至到了最后,她的身世也成了被大力诟病的对象,毕竟其他五人皆是家世一般的普通人,只有她是五大宗本宗的弟子,而且还是族长的女儿。凡人都钟爱草芥逆袭的故事,因此对楼鱼便更加不屑一顾。 这种言论不知道是怎么兴起的,源头太杂无从考证,只知道莫名其妙的,一夜间就突然甚嚣尘上起来。所以说人真是神奇,分明只有一张脸,爱和恨却都长在上面,且转换自如,昨日还夸,今天就能翻脸不认人了,明明这群人中,没一个是和楼鱼有关系的,甚至见都没见过她。 虽然说修士极少管、也不屑于管凡人的事,但虫子一直在耳边叫也是会为难的,又不能一巴掌全打死,这样想想就更憋屈得慌。 “还不如做邪修一剑全捅死得了,多痛快!” 性子最暴躁的药王黟听说了这件事后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踩着椅子大骂了一通,反倒是当事人依旧平和。 “生那么大气做什么。他们无论是编排诋毁骂我该下地狱,还是赞美推崇把我送上神坛,我依然是我,我依然在这儿,不会有任何改变。”楼鱼淡然,“而且他们总会死,死了就不会开口说话了。” “……要不是我了解你我还以为你说这句话是要大杀四方呢。” “怎么可能。”喜青阳在旁边同样气得郁结,“小鱼性子最好了。” “我性子好?”楼鱼却笑,“那你挺瞎。” “?怎么还骂我?我帮你说话呢。” 楼鱼自认为性子其实不好,她只是不爱说话,所以省去了很多情绪的直接传输,让别人误以为她是个温和的人。 虽然主观上楼鱼不想管,但要命的是,随着凡人七嘴八舌的造谣中伤,似乎修仙界的人都对她有了误解,就连鳞湾,也有不少人对着她少族长的位置蠢蠢欲动,认为她德不配位,好像她不是通过试炼坐上的少族长而是通过血脉轻而易举地拿到的一样。 后来,鳞湾爆发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夺位之争,目标是楼鱼的母亲,夺位的是楼鱼的父亲。鳞湾女子虽多,但并没有一定要让女子当族长的传统,谁能胜任谁就可以坐到那个位置上,只是最近几任族长恰巧都是女子,这让误以为鳞湾女子本弱想压过她们一头赚一个族长当当的上门女婿父亲非常不高兴。 然后,这位父亲就被楼鱼一剑毙命了。 此事一出,震惊修仙界,连凡人都听说了这件事,害怕地闭紧嘴,不敢再多议论楼鱼半句。 然而与外界盛传的「楼鱼无情无义」不同,事实上,楼鱼从小到大,压根就没见过所谓的父亲几面,因为楼鱼一降生,她母亲就做了族长,气得父亲离家出走,要夺位了才色厉内荏地滚了回来。 所以“父亲”对楼鱼来说就是个名号,杀了就杀了,和杀其他反叛者没什么区别。不过药王黟他们倒是觉得“无情无义”的名声打出去了也不错,起码不会再有人叽叽歪歪地瞎编排了。 第39章 褚褐是知道这件事的,仅指「楼鱼是个无情无义的人」的这件事,他父母留下的书里寥寥记过两笔,他一直当作故事来看的,谁承想今天碰上真人了。 但这事久远,现在的凡人基本上都不知道这件事了,所以为什么父母的书上还会记载这些东西,这让褚褐对父母的身份愈发怀疑了。 “前辈。”他拱手行礼,“请指教。” “规则清楚了?你接我一招不出斗武场就判赢。当然,有本事的话你也可以让我出斗武场,也算作你赢。” “清楚了。” “那好,出剑吧。” 落九天从剑匣侧口挥出,带起一阵风来,楼鱼也做出了拔剑的动作,褚褐屏气凝神,注视着楼鱼的手,很想知道作为首席的对方会用什么样的剑。 一道锐利的剑鸣响起,似龙啸虎吟,气势十足,褚褐更紧绷了,剑光过后,楼鱼的剑完完整整展现在他面前—— 一把很普通的剑。 真的很普通,连剑身上的花纹都寥寥,更别提剑穗什么的了。 “你别误会,这就是我的本命剑。”以前出现过两者切磋时对方看见她出剑大破防的情况,原因是觉得楼鱼不够尊重他,居然拿一把普通的剑来和他对打,所以后来她再和别人对剑切磋时只能多句嘴解释一下。 “你先出。” 虽然定的是接住首席的一招,不过也不能一上来就把人掀下去,好歹要给对方一点展示的机会。 褚褐知道自己胜算渺茫,不止是因为修为的差异,只一点就够了,他根本不是剑修,不精通于用剑,修仙界也不是拿剑做武器的就是剑修,还有可能是为了防身,只有在修士称剑为本命剑的情况下,才能基本断定对方是剑修。他就属于拿剑防身的情况,最擅长的也只不过是把剑举起来,然后劈下去,因为他还算有几分力气,所以仅是这单薄的一招也能够用上几次,但这次面对的是真正的剑修,拼力气……应该没什么胜算。 不管了,有没有胜算也得先拼了再说。 褚褐咬牙,挥剑挥的呼呼作响,借惯性力上加力直接劈了上去—— 被很轻松地格挡住了。 下面观战的人发出一小阵惊呼声: “还以为好歹能割裂衣角呢。” “楼少族长力气这么大吗?” 也有剑修解释:“在剑道上不是谁力气大谁就能压过对方,除非这两人是同修为的。比起力气,灵力才是王道。” “诶,青遮兄。”屈兴平虽不修剑,但也知道力气在剑道切磋里不占什么太大的优势,“我记得褚兄不修剑道吧?你不担心?” “他应该还没蠢到妄想拿剑来抵抗楼鱼的程度。” 青遮抬眼望着被投影出来的画面,目光紧随着褚褐的身影而动。 “就看他到底怎么想的了。” 锵! 楼鱼手里的剑挡下褚褐,灵力附着上来学着他刚刚借力打力那样也来了个借力打力,直接将他震飞了出去,幸好他挥剑插进地面增加阻力停了下来,才没被完全掀飞出去。 “你力气不错,但是灵力太低。” 楼鱼毫不客气地点评。 “而且招式太烂,对剑的熟悉度也不够,你师父怎么教你的?” “抱歉,前辈,我没师父,而且,我拿到剑的时日还不足一个月,所以……” “你没练过剑?”楼鱼打断了他。 “没有。” 呼,看来是她想当然了。 楼鱼从水镜里看到他用剑,而且用的还是宽剑,很感兴趣,所以才想来试试他的。 “那就把剑收起来吧,用剑,你挡不下我的一招。” 褚褐甩了甩隐隐作麻的手,杵着剑站起来,凌乱了的马尾贴在他脸颊戳在他后颈,虽狼狈眼睛却亮闪得很。 “前辈,我觉得可以。再试试吧。” “嚯,够狂啊这小子。”喜青阳倚着靠背,“连我们都不敢说能用剑挡得下小鱼的一招。” “有意思。”风满楼难得没去睡觉,反倒是跑到最前面当起观战的人来,“我有点好奇他是怎么觉得可以的了。” “随你。”劝不动就不劝了,楼鱼抬起剑,示意道,“继续。” 褚褐握紧剑,再一次用那唯一会的招式,劈头盖脸砍了下来。 一模一样的剑招。 楼鱼皱眉。 对自己就算再自信也不能盲目成这样。 “冥顽不灵。” 褚褐再次被震飞了出去。 紧接着爬起来,举剑,又是一模一样的砍法。 然后又被震飞出去。 “他在干嘛?” “谁知道?” 底下的人议论纷纷,屈兴平也是一脸懵,“青遮兄,褚兄在想什么呢?青遮兄?青遮兄?” 青遮眼下没功夫理他,他注视着画面里褚褐的左手,每次靠近楼鱼时他的左手都会浮现出一层很微弱的灵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也的确存在在那儿,显得有些莫名其妙。 他想做什么? 青遮在心里猜测着几个可能性,又被他一一否决掉了。本来他还想塞给褚褐几张自己画的符来着,谁知道抽签第一个就抽中了他,连符都没来得及塞。 “你难道想一直硬抗下去?”在又一次震飞褚褐后,楼鱼加大了灵力的输出,“很抱歉,如果是想以这样的皮肉之力侥幸通关,那很抱歉,到此为止了。” 被无数次震飞震得五脏六腑都疼得要命的褚褐擦了擦嘴角的血,闻言居然还笑了笑。 “是的,前辈,到此为止了。” “什……” 楼鱼挥剑的动作一顿,突然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前辈,抱歉。” 褚褐左手捏诀冲向地面,阵法最后一笔终于完成,整个水镜斗武场开始颤动,地面崩开无数裂纹,微弱的红光不断闪现。 风满楼一下子站了起来,“罗刹印?又一次?糟了!斗武场要塌!” 青遮也认了出来。 罗刹印?我明明只在他面前演示过一次。 青遮微眯起眼睛。 还真是让人嫉妒的天赋。 斗武场开始碎裂坍塌,水镜碎片一片片掉落下来,周围人一片混乱,青遮身处其中,却自若依旧,甚至还露出一个有些冷的笑。 不愧是我选中的容器。希望你之后,也不要让我失望啊。 斗武场是由水镜组成的,看似是变换术但实际上是一个阵法,也只有风满楼才能布出来。凡是阵法皆需阵眼,褚褐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借助过目不忘的记忆将脑海里的罗刹阵复刻出来,每一次持剑砍上去时左手只动用一丁点灵力在楼鱼身上布阵,就是怕她会察觉,就这样一次又一次灵力重叠,成功将斗武场的阵眼转移到了楼鱼身上。 阵眼缺失,坍塌是迟早的事,又因为是褚褐施的阵法,作为被转移的阵眼楼鱼便不能动弹,所以,她掉下去也是迟早的事。 “前辈,你出斗武场了。” 崩裂声中,褚褐咳出一口血,气息奄奄笑容却耀眼,甚至有些恶劣。 “我赢了。” 第34章 双生魇 轰! 斗武场完全碎裂,碎片崩飞,底下人惊慌失措,屈兴平也难得皱脸,后撤一步开启了防护法宝。 “青兄,过来我这边躲躲。” 青遮瞥他一眼,“不用,掉不到我们这里。” 风满楼从云台一跃而下停在半空,一手解开楼鱼身上的阵眼,另一只手即符成阵,停住了哗啦哗啦往下掉的水镜碎片。 “真是……”风满楼都气笑了,原本怀着的看戏心思此刻荡然无存,“应该说不愧是同行者吗,怎么全都不按常理出牌。” 楼鱼能动后立刻悬空远离了斗武场,方便风满楼结阵恢复。 至于褚褐,他甩出一连串风符制造出旋风,冲缓了下坠的速度,也算是平安落了地。 “褚兄。”屈兴平感叹,“你厉害啊,复杂阵法说学就学,说用就用,而且你胆子真够大的,楼鱼的第二重幻境就是因为青遮兄的阵法才坍塌的,你倒好,又在她面前用了一遍,你也不怕她记恨。” “咳咳。”褚褐慌忙擦干净脸上的尘土血迹后才敢把头抬起来,“楼鱼前辈看着冷了些,但应该不至于记恨我。” “这可难说,你弄出来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屈兴平以扇遮面,朝左右方向看了看,“他们现在对你可感兴趣了,毕竟当初有一个一模一样的阵法把他们集体淘汰出了鳞湾幻境,他们正憋着火呢。” “褚褐现在是第一个通关的人,他们不敢。”青遮俯身,指尖点在他耳侧,淡声,“这里没擦干净。” “哦哦。”褚褐红了脸,朝着那方向使劲搓了搓。 “还有。” 褚褐又用力搓了搓。 “算了算了,我来吧。”屈兴平看不下去了,就一抹血,皮都搓红了还没擦干净。 “不用。”青遮率先伸手替他抹掉了,“可以了。” 第40章 那你刚刚指出来的时候就帮忙擦掉不就好了? 屈兴平看不懂。 「主角,你的脸……我都不想说什么了」 「哎呦喂怎么能红成这样」 「一次两次还成,这都第多少次了,怎么棕棕还是这个死德行(怒拍桌子)给老娘支棱起来啊!你在我这可是攻位!」 「没人夸夸刚刚青青帮棕棕擦脸那一幕嘛,好好磕嘿嘿」 「前面的,一看你就太肤浅,难道不是青青明明有些洁癖不喜欢碰血但一看到屈兴平要上手碰棕棕所以下意识地先出手挡下了他更好磕吗?」 「哦哦哦原来还有这种磕法!弟子受教了!」 不,其实那只是因为他不喜欢别人碰他东西,和情情爱爱倒没什么关系。 不过。 青遮扫了一眼褚褐红透的耳朵,心想,弹幕有的地方说的也没错,怎么都到现在了碰他还能脸红成这样。 青遮不太喜欢,好像褚褐对他有什么非分之想一样,炉鼎的身份让他对这种事情很敏感,不过一想到以后褚褐的身体就归自己了,那股不喜欢的情绪也就压了下去。 反正迟早会死嘛。 “这位道友。”几人过来朝他行了一礼,“不知你刚刚所施阵法出自何门何派,我们似乎都从未见过,求知之心旺盛,所以特来打扰询问。” “噢,那个是……” “抱歉,无可奉告。”青遮截住了他的话。 前来询问的人面面相觑,有脾气爆的直接开口辱骂,称为首之人是某某门派的宗主之子,开金口询问是给他们面子,不要不知好歹。 “啊呀,那的确是好大的面子哦。”屈兴平特地换了把扇子,放在手里把玩着,“只不过这门派我怎么在我家从来没听说过啊。” “你!” “诶别惹他别惹他。”有人拉住了先前口出恶言的人,低声,“看他的扇子,上面有家纹,他是不周山屈家的人。” 那人定睛一看,也认了出来,脸都白了三分,被后面的朋友扯着衣服灰溜溜滚了。 “这种人,拿身份压压就好了。”屈兴平又把扇子换了回来。 褚褐:“多谢屈公子解围了。” “嗐,没什么,褚兄你也多长点心眼,我刚刚还以为你打算将阵法托盘而出呢,幸好青遮兄拦下了你。” “那位道友说话还挺礼貌分寸的,我还以为他真是为了讨教。” “怎么可能啊,他们要么是认出了你的阵法就是鳞湾秘境里的阵法前来找你算账,要么就是眼馋嫉妒你随随便便施一个阵就能过关,想偷学点皮毛罢了。不过。” 屈兴平看向青遮。 “我也有点好奇了,你这阵法究竟是从哪里学的,我自诩对符篆阵法也算精通,但也从没见过这么诡谲的阵法。” “书里看到的。” 这就是不想多说的意思了,屈兴平听懂了,极有眼力见的转移了话题。 斗武场上的一对一选拔还在继续,可能是从褚褐做出的破坏行为里得到了灵感,接下来抽签上去的人几乎都是瞄着破坏场地去的,不过他们的修为普遍低微,都没能做成。 屈兴平惯会享受,他从镯子里掏出桌椅,请青遮褚褐两人坐下,甚至还拎出个茶壶来泡茶,一边泡一边跟他们介绍六位首席。 “刚刚和褚兄你对打的楼鱼,是鳞湾的少族长,年轻一代里的剑道第一,本命剑看似普通却不输任何神兵利刃,名字也特别,叫权倾天。” “现在上场的是八岐宫的小宫主药王黟,他是公认的不好惹,睚眦必报,一点就炸,修丹道,武器虽然看上去是根棍子,但实际上那是捣药杵,就是别在他面前明说,他会发疯。” “这位是空星楼的少阁主命明知,空星楼我其实不是很了解,一帮子整天嘴上挂着‘这不可说那也不可说’的谜语人,而且修行之道是除了他们能修其他人都修不了的天道。” 青遮跟褚褐头抬起来了,齐刷刷看向他。 “不是平日里所说的那个天道。”屈兴平解释,“他们认为空星楼中人能够占星预测,推算天命,所以才自称入的是天道,事实上,没有人了解天道究竟是个什么道,他们自己也整天‘不可说不可说’的。” “他是风满楼,不周山下一任宗主,修逍遥道,性子也的确够逍遥。他的武器取决于今天穿了什么衣服,穿白的就撕下一条白布条当武器用,穿黑的就用黑布条,红的红布条,随取随用,碎了也不心疼。” “这位叫喜青阳,喜忧谷下一任谷主,双谷主之一,他还有个孪生哥哥,叫忧思邈,不过到现在还没出场过。这两个人虽然是双子,但性子差异很大,还是很容易能辨认出来的。两人都修有情道。一般来说,如果你要和喜青阳打,就一定要先控制住忧思邈,这两人分开没什么,合在一起简直是天下无敌,因为他们修炼的功法相合,对彼此又熟悉,简直是难缠中的难缠。” 一个一个人伴着屈兴平的讲解声从斗武场上被掀下去,能留下来的寥寥无几,眼看着人越来越少,药王黟急了。 “怎么还没找到作乱的人?喂,你们有用心在找吗?” “只上过一次斗武场的人闭嘴吧。”喜青阳没好气。 “哼,那群家伙都太弱,我提不起兴趣和他们打。”药王黟翘个二郎腿,“就第一个,那个叫褚褐的还有点意思,早知道就我上了,要是我来,肯定不会给他施那个什么罗刹印的机会。” “话说,风满楼,不是事先说好要先检查那两个人吗?”命明知目光飘到青遮跟褚褐身上,“怎么第一个抽中褚褐后你就放弃了?” 不提还好,一提风满楼就叹气,“你放过我们不周山的水镜吧,修好很麻烦的。” 药王黟也凑了过来,“诶,风满楼,你不是说那罗刹印是你们不周山的禁术吗?他怎么会的?” 风满楼先是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忧思邈的方向,然后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大荒西楼当年出过一场很大的火灾,很多书都失传了,没准是他捡到了也说不定。” 药王黟狐疑:“你确定你不是在哄骗我?这原因也太敷衍了!” “当年那场火还有你们八岐宫的功劳呢,你难道不知道?” 药王黟噎住了,“谁、谁说我不知道了!我当然知道!” 哦。他不知道。 在场的人多了解他,从他这反应都能看出来。 “小鱼回来了。”风满楼收回这场比试人的名字碎片,“该抽下一位了。” 剩下为数不多的碎片在他手心里极速旋转,然后撞出一枚碎片。 “下一位是——” 碎片翻过面,投射出上面的名字。 “青遮。” 来了! 药王黟振奋起来,“这个归我!这个归我!你们别跟我抢!” “这位,还是我来吧。” 其他几人都有些震惊地看向说话者,连楼鱼都看了过去。 “忧思邈,你要去?” “嗯。” “喂。”风满楼压低声音,“你不会是想……” “嗯。” “……我还以为你已经放下那个执念了。”风满楼悄悄瞥了一眼喜青阳,“你会不会太杞人忧天了?再说了,就算……那什么发生了,喜青阳说不定会没事。” “你自己信?” “好吧,不信。”风满楼道,“反正你当初来询问我的时候我的答案很明确,你想要的那种符篆我做不了,既然我没办法帮你,你托希望于其他人也正常,不过,那位叫青遮的虽然会罗刹印,但并不能代表他就会你想要的「双生魇」啊,而且,他要是就是这次心魔事件的始作俑者该怎么办?” “那不就更方便了。”忧思邈意味深长,“我会好好送他走的。” 行吧行吧。反正是忧思邈的执念,和我又没有关系。 风满楼耸肩。 前面从未出战过的忧思邈吸引了大批人的注意,深知青遮只是个凡人的褚褐手都僵了。 “没关系。”屈兴平试图安慰他,“青遮兄会的偏门阵法符篆那么多,肯定能过的。” 我并不是担心这个。 褚褐苦笑。 他无条件相信青遮的本事,只是害怕对方会察觉出来青遮的凡人身份 “你好,在下忧思邈。” “青遮。” “规则是否清楚?” “清楚。” “好,那么。”忧思邈伸手,“开始吧。” 第35章 双生宴 青遮完全没想到会对上忧思邈,毕竟经过屈兴平浅显的一番讲解后,他大致对那六位的性格有了些判断,所以他原以为自己会对上的应该是药王黟。 如果是药王黟的话,他还有些手段赢过去而不被察觉到不对劲,但忧思邈就…… 青遮不禁皱眉。 再加上,前面忧思邈根本没有出过手,他连这位神秘莫测的少谷主擅长什么都不知道。 第41章 所以在对方喊完“开始”后,他先甩出了提前画好的符探探虚实。 “糟了。”屈兴平脸上的笑下去一半。 “怎么了?”褚褐现在正处于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紧张状态里,听见屈兴平这句话,差点就要去拔剑。 “哎哟我的错我的错。”屈兴平头疼地拍着额头,“我本来以为青遮兄不会对上忧喜双谷主的,在我的判断里要么是药王黟要么是风满楼,所以就没怎么提关于双谷主的事情,对上这两位最忌讳打消耗战,就应该速战速决,越拖越麻烦。” “为什么?” “这两人修有情道,在如今的修真界本就不多见,再加上他们身处和人类来往最为亲密的喜忧谷,所以他们最擅长的术法就是调动情绪一类的,褚兄你也知道,修道之人最忌讳情绪不稳定,容易产生心魔,一旦拉长战线,你就等着心绪紊乱经脉逆行吧。” 斗武场上的青遮也发现了这一点,掷出去的符被对方一掌震碎,那掌风裹挟着灵力扑面而来,因为不强劲他便没躲,谁知打到他身上后,他心里本来平稳的思绪突然烦躁起来。 不对劲。 他立刻和忧思邈拉开距离,默念清心诀稳定心神,顺便算了算怀里符篆的数量,心神流转间快速拟定出几种不近身的打法来。 但还是吃亏。 忧思邈速度很快,近乎是闪现到他面前,然后一掌送出,青遮连符都来不及掏,只能凭空画符抵挡下来,两方灵力还是触碰到了,先前那股子烦躁劲儿被瞬间放大,直冲脑壳。 不行,只要我用符篆就避免不了和他正面刚。 青遮被那掌力度直接掀到斗武场边缘,差点出界。 符篆本就是一门需要近距离接触才能发挥最强效用的功法,期间双方灵力势必会有触碰,只要灵力触碰他的情绪就会被对方影响,再加上修为的巨大差异,这完全就是死局。 而且这人从出手开始,只用过一招,那就是掌,并且看这趋势,似乎也打算一直用掌,完全就是把「你不值得我上心」写在了脸上。 这种心态应该能利用。 青遮摩挲着手指。 “即符?”忧思邈收回掌,“你天赋不错,很适合不周山。” “谢了,不过我对不周山不感兴趣。” 青遮手一挥,将怀里事先画好的纸符全都撒了出来,不同性质、不同种类的符篆在他的操纵下,居然逐渐成型了阵法。 “有点意思啊。” 云台上的风满楼看得兴致盎然。 能把性质、种类都不同的符混合在一起结阵,这天赋已经不是能用“不错”来形容的了,因为一旦绘阵者技术不佳,符阵很有可能炸,而且是连环炸。 但看青遮的熟练程度,应该不是第一次用了,倒是不会出现炸的情况。 “百纳灵符阵?”喜青阳带着点不确定的语气,“风满楼,这不是不周山专属吗?” “对啊。” “「对」……还「啊」?”喜青阳错愕,“不是,他为什么会你们不周山的专属阵法啊?” “我哪知道。”风满楼翘着二郎腿,“他连罗刹印都会,会百纳灵符阵又有什么好稀奇的?不过要是我们几个和他打,说不定真会被他唬到,只可惜这孩子命不好,碰上你哥了。” “百纳灵符阵?” 忧思邈也认了出来,当年的五大宗招生试炼上,他和一个来自不周山的弟子对上的时候,对方用的也是百纳灵符阵,那一场整整打了两个时辰,最后他险胜,黑着脸下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研究快把他血都给拖吐出来的百纳灵符阵。 真可惜,要是对上的是别人,哪怕是喜青阳,说不定都能赢下试炼了。 忧思邈撤后一步,瞄着符阵间的缝隙闪身进去,几下功夫就到了青遮面前。 “这阵对我无用。” 青遮却勾唇一笑,“总算等你进来了。” 什…… 青遮合上的手松开,冷酷:“爆。” 轰! 失去灵力控制的百纳灵符阵爆了,而且是连环爆。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的天呐,我头一次看你哥吃瘪诶。”风满楼笑得一个仰倒,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他估计又要气得脸黑了,以前那次招生试炼,他也是这样,被不周山一个名不经传的小弟子用百纳灵符阵从白天一直拖到晚上,下场的时候脸黑的跟要杀人一样,吓得人家小弟子都不敢过来道歉。” 喜青阳倒不是维护忧思邈,只是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就算灵符阵炸了,忧思邈也不可能输,“他们俩的修为差异可不是一个炸了的灵符阵就能弥补的。” 喜青阳说得没错,身处灵符阵中心的青遮也知道,所以,要想速战速决只能趁现在了。 青遮双手起符甩出,用的都是威力强大的禁术符咒,有百纳灵符阵做掩护,对方不会察觉出来他用了什么。 “你真的很聪明,很适合修道。” 一只手突然从青遮背后伸过来,钳住了他的手,打断了他的即符。 不好! 青遮神色一凌,回身一脚踢开然后迅速后撤,被触碰到的手下意识地背在身后,不自觉颤了颤。 忧思邈愣住了。 不是因为被那一脚正好踢到了脸,而是刚刚抓到的手腕,那上面的脉象明显显示是—— “你……是炉鼎?” 果然发现了。 青遮眼神冷起来,如果对方敢有什么奇怪的举动的话,他不介意拼着体内的两枚内丹跟他同归于尽。 “有意思。” 忧思邈笑了,嘴角上扬的弧度意味不明。 “太有意思了。” 他伸出手,起风挥散了灵符阵爆炸后的纸屑余烬。 “小羊,下来!” 不常喊的的称呼以及莫名高昂的语调震得云台上的人俱是一惊。 命明知:“小青阳,你惹你哥生气了?” “你瞎?”喜青阳站起身,按了按都快看麻的脖子,“他那是兴奋。” 命明知:“……你哥成天挺着一张死人脸,除了你谁能看出来他什么情绪啊!” “你不是算命的吗?” “我再说一遍我不是算命的……好,就算我是算命的,我又不能算情绪,你也太难为我了。” “喜青阳。”这重试炼是风满楼管,此时他不想出声都不行,“你哥叫你下去干什么?” “我又不是忧思邈肚子里的蛔虫,我哪知道。”喜青阳露齿一笑,笑得风满楼心慌,“别担心啊,总归不会把你的水镜斗武场又炸了的。” “诶等等,你这么说我反而不放心了,诶!诶!” 喜青阳已经闪身下去,回答不了他了,风满楼捂住怦怦怦乱跳的心脏,总感觉有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忧思邈,叫我做什么?” “想玩吗?”忧思邈看他,语调难得一见有了起伏。 “喂喂喂,别用这种逗小狗一样的语气和我说话啊。” 双生子的情绪真的很容易互相传染,也或许只有忧喜这对兄弟是这样,喜青阳没遇到其他双生子,不清楚,也懒得去考究验证,反正也无所谓,重要的是,他们俩能做到就行了。 “怎么玩啊?”喜青阳语气欢快。 “过来。” 忧思邈摁着喜青阳的后颈,视线滑向不远处的青遮。 “逼他死。” 即使是喜青阳也吓了一跳。 “哥?你确实?” “我确定。不逼他死,我想知道的东西就不会出来。” 喜青阳懂了:“他有问题?” “问题不小。你尽管闹,狗绳子在我手里,我拉得住你。”忧思邈就摁着他弟脖子的动作,推了他一把,“去玩吧。” “都说了别用这种奇怪的字眼喊我!” 喜青阳冲过来,朝着青遮脸上反身一个鞭腿,虽然被半途挡了下来,不过也把人震退了好几步。 “反应挺快啊。” 喜青阳借着反身的惯性又一鞭腿上去,这次打到了。 “你们违反规则了吧。”青遮脸色阴沉,不在意地擦擦脸。 为什么会突然换人?是因为察觉到他炉鼎的身份要灭口?不对,炉鼎这事太小了不至于,而且大庭广众对方贵为喜忧谷少谷主应该也做不出这档子事,那为何…… 等等。 青遮忽然想到了什么。 对啊,炉鼎。炉鼎不能修炼,他却能使用灵力,施展阵法符咒,八岐宫的幻境试炼里又有未能结丹择道之人也能提炼出心魔的先例,所以,他们是怀疑到我身上了,认为我和心魔一事有关系? “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喜青阳勾手,“劝你乖乖伏诛,省得麻烦。” 「伏诛」一词勾起了青遮不太妙的前世记忆,那些令人反胃的片段闪过脑海,攥紧了他的呼吸,喉咙里仿佛又涌上来熟悉的血腥气,呛得他几欲呕吐。 青遮完全冷了脸,催命似的调动丹田里两枚内丹的灵力,其中那枚来自乔巧的内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干瘪了下去。 第42章 “那就看看谁会先伏诛!” 轰! 几乎是一瞬间,无数符篆阵法凭空出现,代表高危的血红和不祥的青色两种光芒大盛,包围住了喜青阳,过载的灵力直接撑爆了水镜的投影。 “卧槽!” 风满楼“咣当”一声站起来,难得爆了粗口。 “御虚符、战神瘴、修皇罗星阵、佛步印……”风满楼念贯口似的快速分辨着斗武场上的符箓阵法,“他怎么会那么多大荒西楼的禁术?!大荒西楼的书不是只被……”忧思邈拿走了一部分吗?! 慢着!不止是忧思邈! 风满楼霍然看向药王黟。 还有八岐宫。甚至八岐宫搜罗去了大半。 青遮是八岐宫的? “你看我做什么?”药王黟觉得莫名其妙,“又不是我把你心爱的水镜搞成现在这个鬼样子的。” 哦,看来不是。 风满楼把目光收回来。 药王黟虽躁,但意外地对自己门派里的事情相当细心,这位叫青遮的容貌出挑,若是八岐宫弟子药王黟不可能不知道。 “血红和青色是所有阵法里高危的代表颜色。”楼鱼道,“风满楼,我记得,哪怕是在不周山,此类阵法也是严禁元婴以下弟子修习的。” “这么严重?”药王黟鼓着眼睛,“那我们下去帮忙?” “不用,有忧思邈在呢。”风满楼坐了下来,手指敲着腿,“应该没问题。” 也确实没问题。 虽然青遮施展出来的阵法符篆皆是禁术,但修为是横亘在两人间的天堑,甚至都没能坚持到一刻钟。 “呼,好险好险。”喜青阳躲在忧思邈身后,避过了大部分的符阵冲击,“要是你修为能达到结丹以上,说不定真能伤到我呢。” “咳咳。” 青遮脱力跪在了地上,体内也只剩下了一枚内丹,狼狈不堪。 “不用害怕。”忧思邈抬起手放在他天灵盖处,灵力缠绕其上,“这只是检查心魔的一种手段。” 青遮捂住胸口,感受着那里各种情绪的拉扯,被牵连出来的杀意止不住地翻涌。 他冷笑,“少谷主这是打算严刑逼供?” 忧思邈顿了顿,“不算。如果你能撑下来就不算。” 他加大了灵力输出,更多的情绪冲撞着青遮,他跪在地上,头一次发现不止恨太多忧太多会想吐,喜太多乐太多人也是会作呕的。 太多了。太满了。 青遮捂住痉挛的喉咙。 如果他真的是一个普通的炉鼎的话,他反倒就不怕了,可他偏偏体内有一枚炉鼎不该有的内丹,要是真被牵出来心魔就麻烦了。 既然这样,那干脆—— 他抬头看了看最上方的护法大阵,咬牙。 “少谷主,你这样太慢了。”青遮嗓音嘶哑,“还是我来帮帮你吧!” 他一掌拍向丹田,最后一枚内丹被催动,灵力倾巢而出,眨眼间以内丹为阵眼结阵成功!忧思邈施加在他身上的灵力瞬间冲向天空撞向护法大阵化成金色的光四散,落到了下面每个人的身上。 “嘶。”屈兴平捂住胸口,“奇怪,怎么突然有点……” 话还未说完,他便跪在了地上。 “屈公子?你怎么了?”褚褐连忙来扶他。 周围一个个修士都跪了下去,严重的甚至身上泛起了黑气,只有褚褐一人,茫然无措地站在他们当中,半点反应未有。 叮铃! 叮铃叮铃叮铃! 命明知手腕上的铃铛疯狂震动,云台上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怎么了?命明知,你的铃铛……” 命明知低声:“糟了!” 咚! 熟悉的钟声让风满楼猛地抬头,紧接着,更多的钟声接连不断地响起,不周山一百零八座检验心魔的钟一座接着一座,钟声回荡,响彻云霄。 “卧……槽……” 第二句脏话。风满楼已经无话可说了。 斗武场上,忧思邈厉声:“小羊!把眼睛闭上!” 一道缠绕在忧思邈和喜青阳脖子上的红色丝线在金色的光雨中显形,若隐若现,不过喜青阳及时闭上了眼,并未察觉。 “少谷主。” 青遮踉跄着站起来,在漫天金雨里朝着他笑。 “看,这样每个人都能检测到,是不是快多了?” 第36章 姑洗塔 “哈。很好。哈!” 风满楼来回踱着步,咬牙切齿。 喜青阳眼睛跟着他来回转:“风满楼,你能别走了吗?你走得我头晕。” “你还头晕?”风满楼停下,气笑了——哇,他今天真的是破戒了,不仅骂了脏话,还把逍遥道忌讳的过喜过悲过怒过忧过思过恐过惊通通犯了一遍——“我才应该头晕好吧?!我就应该在忧思邈叫你的时候把你拦下来,诶是谁跟我说的不会有事的?” 喜青阳嘟囔:“我说的不会有事是指不会把你的水镜斗武场给炸了。” 风满楼崩溃:“你还不如把我的水镜斗武场给炸了呢!” 把不周山一百零八座检验心魔用的皆空钟震响了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吗?! “拜托风满楼,又不是我搞成现在这个样子的!你怎么不去骂忧思邈?” 风满楼高声:“废话!我敢吗!” “行了,你们两个。”拿松心铃净化完底下人情绪的命明知上来了,“有时间吵还不如好好想想,这个人——” 他指向出事后第一时间被强制性戴了束缚手环、嘴上贴了禁言符的青遮。 “该怎么办啊。” 药王黟率先道:“砍了,扔出去。” “我把你扔出去。”风满楼翻白眼——反正前面都已经破功发过火了,现在再刻薄一点也无所谓了,“出了这么大事你的处理方法就这么草率?” “草率但爽。”药王黟二郎腿一翘,“这小子挑翻的是你的场子,你难道不生气?” “生过了,再生也不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实。”风满楼觉得自己不能再生气了,否则他就要因为犯下的忌讳太多导致道心不稳生出心魔来了。他长舒一口气,试图调整情绪,然后转向忧思邈那边,“你来决定吧,毕竟是你挑的人。” 忧思邈摸着脖子,那里先前在光雨里显形的红线已经消失不见了,“命明知,你再测一遍。” “你都没能用法术检测出来,你指望我?” “用你的铃铛测。” 命明知的铃铛和不周山一百零八座皆空钟都是一个材料做出来的,也有检验心魔的作用。 “行吧,我试试。” 命明知垂下松心铃,输进灵力,在青遮面前一晃—— 没反应。 青遮没有产生心魔。 “抱歉。”忧思邈挥手解开了他的禁言符和束缚手环,“是我想当然了。” “诶,忧思邈你怎么给解开了。”喜青阳急了,“他没产生心魔不代表他和八岐宫幻境里的心魔事情没有关系啊,当初水镜里就他和那个叫褚褐的房间被上了屏蔽符,这还不够说明问题吗?” “没有心魔反应我们不能私自把他扣下。至于屏蔽符,我相信你会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 六双眼睛齐刷刷看向青遮,极具压迫感,为首的忧思邈手依旧搭在喉结处,望过来的眼神晦暗不明。 这个人并没有挑明我是炉鼎,为什么? 先前被刻意挑起的情绪平缓了下去,被杀意怒火包裹着的大脑总算可以冷却下来想些别的事情了。 青遮注意到了忧思邈的动作,也很顺利地联想到了刚刚在一团混乱中浮光掠影看到的那一抹红线。 对方特地出声让自己的弟弟闭上了眼睛不去看,应该是怕喜青阳发现不对劲,而且那光雨不是可以动荡人心进而牵引出心魔吗?难道说那红线和心魔有关?而他是想拿炉鼎一事威胁我让我闭嘴不得提红线一事? 青遮各种猜测和想法在脑子里流转,面上却不动声色,“的确有人来过我的房间,但贴没贴屏蔽符我不知道,而且那不是心魔吗?所以我就反手给杀了。” 迟迟没等到下半句的喜青阳:“这就没了?” “没了。”青遮甚至还反问,“如果不是心魔的话,我怎么过的关?” 喜青阳噎住了,总不能说他们看不见贴了屏蔽符的房间里发生了什么,为了查清来龙去脉才故意放他们过关的吧? “风满楼。”忧思邈的手终于放下来了,“让他过了吧。” “行吧。”风满楼将水镜的投影效果恢复,扩音传讯广而告之青遮通过了测试。 虽然赛程后半段投影毁坏底下人没看见后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落到自己身上莫名其妙的光雨是真真切切,他们又不敢和五大宗的首席叫嚣,所以只能把火发到青遮身上,声称后半段没有看见,有失公允,不能给青遮过关的资格。 “你这意思是,我们会包庇他咯。”风满楼笑眯眯地看着提出异议的那个人,他一下子就蔫了,嗫嚅着不敢、不敢。 第43章 也有几个人是真的莽,直截了当地质问凭什么青遮破坏了规矩也能通关,他明明从斗武场上掉了下来。 哦,那个呀。 风满楼挠挠脸。 这锅他得背,因为是他甩出去的绸带把青遮拽到了云台上。没有投影,底下的人只能看见青遮掉出了斗武场,但看不见他当时腰上还被绑了绸带。 “规矩能者可破。”但风满楼肯定不能把真相讲出来,否则就要牵出一连串要解释的事情了,而且更重要的是,那伙人还没抓到呢,“你们要是能接下咱少谷主十成功力发出的一招,就算你掉出了斗武场,我们也要你。” “十成?!” “就那个叫青遮的吗?他那么厉害?以前没听说过他的名号啊。” 底下人议论纷纷,反对声也沉寂了下去,风满楼等人转头回到了座位上,忧思邈留了下来负责将青遮送回到地面。临出手时,他像突然想起来什么,说道:“你刚刚在台上用到的符篆阵法,都是从哪里学到的?” “看书。” “噢。看书。”忧思邈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你知道你的这些符篆阵法,都是禁术吗?” “知道。” “你知道?”忧思邈意外,“那你也知道,这些禁术是来自不周山的大荒西楼?” 不周山的大荒西楼?这禁术不是八岐宫的吗? “看来这一点你不知道。”忧思邈抬起手,开始施法,“我若是记得没错,你说过你对不周山不感兴趣,但我劝你还是感感兴趣,你尚未结丹择道……哦,我差点忘了,你结不了丹,更择不了道。” 他没忘记青遮是个炉鼎的事,按理来说炉鼎是不能修炼的,他虽然不知道青遮是怎么做到的,但只要青遮体内没有心魔,他就不会管那么多。 “禁术之所以是禁术,就是因为一旦你开始修炼,就无法回头修炼其他法术,它们会对冲,尤其是会对尚未结丹择道的人产生很大的影响,虽然你不会结丹择道,但还是多考虑考虑不周山吧,你去五大宗其他四宗会适应不了。” 忧思邈很满意地看到青遮变了脸色,以为他是听了进去,重视了起来。 然而实际上青遮想的却是他把其中不少禁术教给了褚褐,不由担心了起来。 褚褐不会受到影响吧,要是结不了丹择不了道(我)该怎么办。 青遮紧锁眉头。 “另外。”忧思邈碰了碰脖子的位置,“我希望青遮道友能够对看见的事情守口如瓶,不要乱说。我相信你懂我的意思。” 隐秘的灵力压迫直接照头铺天盖地落了下来,虽然只持续了短短一个呼吸,但还是给了青遮现在弱如扶病的身体一个重击,导致他刚落地差点就摔到了地上。 “青遮。”褚褐及时扶住了他,“你没事吧?” “伸手,让我靠一下。” 见到褚褐,青遮强撑的身体松懈了下来,身子一歪扶住了褚褐的胳膊。 软的。 褚褐感受着胳膊上传来的触感和温度。 好软,还有些凉。 褚褐探手去试他的灵脉,心中一惊,里面全空了。 “青遮,你灵力枯竭了。” “没事,很正常。”两枚好不容易得来的内丹全交代在斗武场上了,灵力不枯竭才怪。 “我渡一些给你吧。” “等等!不用!你……” 一股热流沿着褚褐和他接触的地方渗透进了皮肉,眨眼间流窜包裹住了整个身体。青遮呼吸一窒,整个人软在褚褐怀里,双腿无力地拖在地上。 “别、别渡了……” 青遮明显听见自己的声音带上了黏稠的湿意,一些敏感的部位开始发热发烫,甚至还带上了隐隐的麻意。 该死的炉鼎反应! 青遮咬舌强迫自己清醒,但没用,他甚至感觉后面开始…… !!! 青遮颤着手,抓紧褚褐的衣襟,指甲深深掐进褚褐脖颈处的皮肉里,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你发什么呆呢!我让你停下来你听见没有!” “青遮兄,你没事吧?” 远处的屈兴平看见他们在原地耗了那么久,欲走过来看看,青遮难得慌乱起来,屈兴平见闻广博不可能不知道炉鼎也不可能没见过炉鼎,要是被他发现的话…… “青遮没事。” 一只手把他摁进了怀里,挡住了他的视线,眼前一下子黑了下来。 “他只是不太舒服。” 褚褐偏过头,投过来的眼神晦涩阴沉。 屈兴平被他看得有点发毛,直直往后退,“好好好,我知道了。” “他走了。” 等脚步声远离了,摁在他后颈的手拿开了。 “抱歉,青遮,摁疼了吗?” 青遮抬起头,只能看见褚褐转换迅速的有些委屈巴巴的眼睛,他甚至能想象到这人后面可能耷拉下来的尾巴。 “我不知道你会这么难受。”褚褐低下头,好让他那双装可怜的眼睛离青遮更近点,“对不起。” 这、个、家、伙。 青遮有种没地撒气的无力感,对方是出于好心才给他渡的灵力,他也不知道自己是炉鼎,更不知道炉鼎对灵力敏感会有特别的反应,无缘无故发火似乎很不讲道理。 “我没事。”青遮很不爽地拍了下褚褐的手臂,示意他松开放在自己腰上的爪子。 “啊,真的没事吗?”褚褐装傻,“要不要我……嘶。” 青遮冷冷:“再不放开你手就没了。” “哦。” 褚褐只能松开了手。 好奇怪。 他想。 他的心脏好像跳动的有点太快了。 “那个叫褚褐的,我们好像没有查验过他体内是不是有心魔。” 云台上,药王黟问。 “需不需要把他叫上来?” “不用了。”命明知摇头,“我刚刚下去净化的时候看过了,就他一个没有受到忧思邈情绪法术的影响,他体内没有心魔。” “一点都没受到影响?”药王黟好奇。 “一点都没有,他甚至还有余力帮我把人扶起来。” “难得啊,心思纯正无杂念,适合修行的好苗子啊。”药王黟往后一倚,“所以,现在最有嫌疑的两个人都没查出来问题,是不是就证明那群人不混在报考弟子里?” 比试已经接近尾声,斗武场上的人一个个筛选下去,每一个回到云台的首席都摇摇头,“不是这个。” 命明知:“看来那群人应该是用什么方法跑了。” 风满楼:“不可能,他们不可能能穿过不周山护法大阵逃跑。” “也就是说他们现在还留在不周山。”忧思邈看向斗武场上最后一个人,“如果真是这样,招生试炼之后的事情我们可能就插不上手了。” “没关系,有我在呢,跑不出不周山。” “那好。”忧思邈起身,“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也该决定特殊名额的人选了,就按照之前说好的,每人一个名额,我和喜青阳共享。” 斗武场上最后一位弟子被掀下场的同时,昭示着试炼结束的钟也敲响了。 “试炼结束,凡是左手手背上灵力印记还存在者,即为通关。” 一道金光闪过,底下的人顿时消失了一大半。 “恭喜各位还留在场地的道友们。” 风满楼挥手,斗武场自动解体变回水镜飘到各位通过的修士脚边,载着他们上到了云台。 “在各位选择门派之前,还有一件事情,我相信大家应该很感兴趣,那就是前面提到的特殊名额。”风满楼加重了语气,“即进入姑洗塔的名额。” 众人短暂愣怔后,掀起一片哗然。 “我没听错吧?竟然是姑洗塔?” “可是姑洗塔的名额开放不是一向放在同期大会吗?” 饶是见多识广的屈兴平也有些惊讶,“居然是姑洗塔的名额?” 褚褐:“姑洗塔是?” “还记得我跟褚兄你说过的十年一次的同期大会吗?” “记得。” “同期大会是专门为通过招生试炼进入五大宗的新人修士们准备的,时间一般在招生试炼的一年后,五大宗之间互相比拼交流,决出来十个名额进入姑洗塔,据说姑洗塔里天材地宝、神兵利刃数不胜数,楼鱼的权倾天就是当年她在姑洗塔里获得的。” 有人提问:“前辈,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们不用参加同期大会了?” “是的,你们拿到的名额是直通姑洗塔的特殊名额,不用参加同期大会。” 众人的哗然声更大了。 “关于名额,我们六位首席代表五大宗各自拟定了人选,现在,由我来宣布。” 风满楼招手,将写好的水镜碎片唤出。 “他们分别是——” “青遮。” “褚褐。” “额、青遮。” 第44章 “……褚褐。” “……” 风满楼深吸口气,尝试微笑,但失败了。 “和青遮。” 第37章 门派轮 众人沉默了,良久,才有人举手颤颤巍巍地问:“那个……不是五个名额吗?” 我比你还想知道。 风满楼面上强笑,心里抓狂,略微偏过头和后面五个传音: “不是,什么情况?” “没经过商量就是会重复啊。”药王黟回他,“你也不想想,在一堆最高修为只有筑基的新人里面拔高个本身就是很困难的事情好吧。” 喜青阳:“而且,姑洗塔里面那个险恶环境,起码入塔人要达到金丹修为吧,获得特殊名额的人不用参加同期大会,也就少了一层保证,就怕选出来的人一年后达不到金丹修为进塔送死,所以肯定要慎之又慎啊。” “你们慎之又慎的结果就是选了两个重复的人?” 药王黟提醒:“风满楼,你好像也跟我们选重复了吧。” 选了褚褐的风满楼:…… “我以为我们好歹有点默契。” 风满楼只好朝忧思邈看过去,无声地用眼神询问该怎么办。 “既然六位首席的人选重复,那就定这两个。”忧思邈没管听了他这句话吵嚷起来的人群,“首席都是经过慎重考虑选出来的人,事先没有经过商量就是为了防止出现凑人头的情况,如果你没有达到我们心里的标准,哪怕是名额人选重复,我们也不会选你。现在,还有意见吗?” 众人被忧思邈的一番明显是“你太弱了不配得到名额”的话堵得语塞,六位首席选出来的两个人,一个开场端了斗武场,一个差点端了他们,这要是首席们嘴里所说的标准的话,未免也太高了吧? “青遮道友,褚褐道友,恭喜你们获得姑洗塔名额。”风满楼赶紧加快语速跳过这一茬,“现在,请各位道友在刻有自己名字的水镜碎片上写下你想去的宗门。宗门选择关系重大,请慎重考虑。” 屈兴平真心朝两位道贺:“恭喜你们啊,青遮兄,褚兄。” 青遮没想到会选到自己,他料到会有褚褐一席之地毕竟弹幕上疯狂地刷过去他作为主角的光辉身份,而他不仅身负种种疑点还差点把参赛弟子的心魔牵引出来,没被驱逐出去已经算好事了,怎么还会让他获得进入姑洗塔的名额呢。 “褚兄啊,今日一别我们就要一年之后才能见面了。”屈兴平搭着褚褐的肩膀,一副感慨的样子,“虽然我们相识不过短短一月,但我和你相见恨晚,去了八岐宫记得也要和我时刻通信啊。” 对了,八岐宫。 青遮才想起来在门派选择上他是要跟着褚褐的选择走的,一是为了方便夺舍,二是夺舍禁术当年他是跟着其他禁术一起学的,所以也有着其他禁术一样的致命毛病:不全,他本来想的是去八岐宫后尽力找一找夺舍禁术的全本,增加夺舍的成功率,但是忧思邈那句「那你也知道,这些禁术是来自不周山的大荒西楼?」动摇了他想去八岐宫的心,也不算动摇,因为既然禁术不来自于八岐宫,那他在八岐宫就找不到夺舍禁术的全本了,八岐宫对他就没有用了。 他不需要没有用的东西。 所以他现在需要将褚褐的意愿扭转,让他同意和自己一起去不周山。 至于褚褐想要寻找父母、为青梅村报仇的意愿,啊,那不重要。 青遮漫不经心又冷漠地想。 那关我什么事?褚褐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知道真相的那一天。 所以—— “屈公子说的没错,褚褐,到时候你也要记得给我写信啊。” 褚褐嘴角的弧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耷拉了下去,屈兴平见势不妙,立刻收手开扇遮面然后往青遮身后一躲,动作一气呵成。 “青遮这是什么意思?”褚褐眼巴巴地看着他。 “我不打算去八岐宫了,我得去不周山。”青遮朝他笑,很温和柔软的那种,如同第一次见面那样——当然了,他装的,太久没装了,他甚至觉得自己笑得脸有些僵——“刚刚在比试的时候,忧少谷主和我说,我修炼的符篆阵法都是来自不周山的残卷,不全,继续修炼下去可能会对身体造成伤害,所以我得去不周山解决这个问题。” 「……哇哦,忧思邈是这么说的吗?」 「忧思邈:不,我没有」 「我现在已经看出经验来了,每当青青这么笑,就是他在转坏点子」 「你看出来没有用,问题是咱们主角看不出来啊,回回笑,回回上当」 「但其实,冲着青青这张脸,他笑我也上当,心甘情愿」 「额,但是棕棕不是要去八岐宫找父母还有灭村的仇人吗?」 「其实我和青青一样,也倾向于让主角去不周山,主要是主角修炼的也是符篆阵法,他和八岐宫也不搭啊,再加上,那个什么禁术对结丹择道有影响,留在不周山说不定还能找到什么方法呢」 “很抱歉,我不能陪你走下去了。”青遮安慰褚褐,“没事的,明年同期大会我们会再见的。” 哇,这简直是暴击。 屈兴平兴致盎然地躲在后面看,一边看一边还感叹起来。 我记得褚兄依稀提过几次他是要去八岐宫寻找亲生父母来着,这要是话本,怎么着也得来个“你不重视我你不在乎我你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就私自做了决定要离开我”的狗血桥段。 “会对身体造成伤害?”褚褐急了,上前想探青遮的脉,不过被躲开了,“那青遮你现在有没有事?” 喂喂喂褚兄,你的重点不对吧。 “现在没事。” “不行,我不放心,我得跟你一起去不周山。” “可你不是要……”报仇吗? “他们又不会跑了,而且青遮你不是也说过吗?八岐宫不适合我,以我现在的能力,贸然前去,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所以,我还是得和你去不周山。” “好,那你把水镜碎片写了吧。” “嗯!” 观完全程的屈兴平叹气,褚兄你没救了。 “青遮兄。”屈兴平悄悄靠过去,“我怎么不记得修炼残卷会对身体造成伤害啊,你……” “嘘。” 青遮食指竖在唇边,阴气森森地朝他笑, “屈公子,安静是美德哦。” 被警告了啊。 行吧。屈兴平晃晃折扇。反正又不是骗我,我还得了两个好友同修,也算喜事一件了。 “青遮和褚褐都选了不周山。”风满楼看着手里的名册,一旦水镜碎片上写下宗派的名字,各个负责人手里的名册就会自动把他们的名字录入,“还真是有缘啊。” 忧思邈:“对于他们两个来讲,不周山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没有私心?” “有。”忧思邈承认的也爽快,“但不足为道。” 风满楼瞄了一眼喜青阳的方向,他正在和药王黟争论这次同期大会哪一宗能鳌头独占,“喜青阳没看见那条拴在你们俩脖子上的红命缠吧?” “没有,他很听话,我让他闭眼了。” “但那个人应该看见了。我说的是青遮。” “他不会说出来。” “你怎么这么肯定?” “他性格和我很像。” “都是个锯嘴葫芦?” 忧思邈转头看他。 “干嘛?我说的不对吗?其实我还是建议你告诉喜青阳,说不定就不用像现在这样苦大仇深了。” “风满楼,我是给你什么错觉,让你觉得我苦大仇深?” 风满楼稀奇了,“你还不够苦大仇深?你当初来找我的时候脸黑的跟个什么似的。要我说,你也别着急,就算解不开,你平时注意一点,多保护保护自己……” “你好像误会了一点,风满楼,我不打算解开红命缠。” “啊?”风满楼磕巴了一下,“你、你不解开?那你找双生魇干什么?” “这个,你就不必知道了。” 风满楼敲着手里的名册,转移了话题,“那青遮先前说的那番「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言论,你相信?” 忧思邈:“他应该确实和这次的心魔没关系。” “这次?”风满楼很敏锐地捕捉到了重点。 “别忘了,他会的大荒西楼禁术太多了,以及——” 忧思邈停了停,开启了两人传音,听到密语的风满楼先是一愣,随即瞪大了眼睛。 “你确定?” “脉很容易就能试出来。” “我知道了。”风满楼朝青遮的方向看去,眼睛微眯,“既然这样……说不定,他会是个很好的人选。” 半炷香时间过,众人的门派都选择完了,忧思邈几个和风满楼道了别,领着他们的弟子去找各宗门的宗主去了,选择了不周山的留在了原地,听他们新鲜出炉的师哥风满楼讲话。 “入不周山只是一个开始,希望各位努力,毕竟修道一途只能靠自己。另外,你们今年会非常非常忙,不周山没什么规矩,礼数也随意,只有一点,那就是作为新人,不准逃第一年的课。” 第45章 风满楼竖起手指。 “我不是在开玩笑,是真的不准逃,当然也仅限第一年而已,第一年的课是给你们扎实基础,如果连基础都打不下,你们后面的修仙之途就别想了。另外,如果你们想在明年准时参加同期大会,你们必须在之前达成结丹择道。” 底下人一阵惊呼。 “是的,你们没有听错,一年时间,结丹择道,如果做不到,你们就参加不了同期大会。” 风满楼拍拍手。 “行了,别都苦着脸了,这又不是什么难的要求。待会儿会有师兄师姐来领你们去各自分配到的房间,也会给你们讲解具体的上课规则。” 风满楼转着眼睛,最后定格在一人身上。 “青遮,你留一下。” 第38章 大荒西 “褚褐。”青遮随便指了个稍远的地方,“在那儿等我。背过身去。” “好。”褚褐半句没问,背身站了过去。 已经凭借惊人交际能力和周围人打成一片的屈兴平拍拍旁边的人,“行了,我们先走吧。” “啊?”那人茫然,“褚褐道友不和我们一起吗?” “哎呀,人家要等人的嘛。” “去仙船上也可以等啊。”那人小小声,“而且风师兄没有喊褚褐的名字,他留在那儿会不会挨骂?” 屈兴平胳膊搭了上去,“不会不会,他巴不得留在那儿呢,走了走了。” “很贴心啊。”风满楼笑,“还让人背过身去。” “我觉得师兄应该不想让别人听见你即将和我说的话。” “挺敏锐。”也正常,毕竟他的目光从忧思邈跟他传音过后就一直往他身上瞟,“但是你也可以让他先走嘛。” “不行,他得在我的视线范围内。” 哦? “他是你的……”风满楼尝试斟酌着用词,一些听起来不太冒犯的词,“的……” 的什么呢。这词还真不好斟酌,很难想象他这张巧舌如簧的嘴有一天也会败在说话上面。主要是,他能怎么说?总不能说成是炉鼎的主人吧? “朋友。” 青遮不明白一个称呼为什么能让对方吭哧这么半天,他还不知道自己的炉鼎身份已经被忧思邈捅给风满楼了。 风满楼意外,原来,只是朋友吗?原来,两人是纯粹友谊关系啊。 风满楼恍然大悟。 啊,难怪,难怪青遮这么重视褚褐,炉鼎拥有正常交际关系可是很难得的,哎呀我刚刚还在想什么炉鼎、主人,真是龌龊。 风满楼唾弃自己。 “那孩子挺好的。” 风满楼眯着眼睛往远处看,青遮就随便一指,褚褐当真乖巧地杵在那儿,站到后面可能累了,还踮起脚一蹦一蹦的,连带着背后的马尾也一甩一甩的,明晃晃的少年气挡都挡不住。 岁月不饶人呐。风满楼感慨,情不自禁开始追忆往昔了起来,遥想一些百年前自己的意气风发,还有那些个“愿我剑斩四方不平之事,愿我俯仰无愧永保初心”的豪言壮志,这些景象好像就在昨天,自己还只是个刚入不周山的新人,整天就是睡觉吃饭上课修炼,偶尔和在招生试炼上交到的几个朋友通信交流,日子舒坦又有盼头。 所幸,到现在他也依旧志向未消,初心不改,他还是成为了自己满意的大人,倒也没辜负以前少年的自己。 说起来,如果不是出了意外,最后一重不周山试炼的谶语原本定下的是“少年当有凌云志”,风满楼一直觉得,少年志气是修士最宝贵的东西,它决定了你以后走往何方、抵达何地,这也是他的特殊名额给了褚褐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比起被六人首席里主导者忧思邈看重的青遮,褚褐更有少年心气,这种东西是能从眼睛里看出来的,他在云台上观战就发现,褚褐不论是赢是输,眼睛都是亮晶晶的,而相反青遮就……嗯,死气沉沉? “褚褐很符合不周山的宗门精神。”说不定还能和他一样成为逍遥道的修士,这么一想还挺高兴,如今修逍遥道的人凤毛麟角,能多一个同道同系的小师弟他也就不会整天这么无聊了。 青遮听出了风满楼语气里对褚褐的欣赏,心生警觉,“师兄喊我过来,应当不是为了和我讨论褚褐吧?” “你看你,急什么,我又不会和你抢他。” 在风满楼的视角里,褚褐应当是不知道自己的朋友是炉鼎的,所以青遮很珍惜和褚褐做朋友,在风满楼看来这是青遮难得一见的带着点少年气的情绪,有点不常交朋友的小孩子交到了朋友会把朋友看得很严的既视感,还挺可爱,所以风满楼望向青遮的眼神不禁诡异地慈爱了起来。 青遮被他莫名其妙的眼神盯得炸毛。 “把你叫过来是有别的事。”风满楼伸手,“看好了。” 他的手定在空中,直到青遮的目光着了上去才开始划动,看着漫不经心偏偏想仔细看时才发现速度奇快、动作繁复,是让人眼花缭乱的程度,银白的灵力随着动作慢慢溢出,最后勾连形成了一个错综复杂的印来。 青遮太熟悉这种灵力转运的方式了,他眉梢微动,“这是?” “黄兽守篆印,大荒西楼的钥匙。” “师兄这是什么意思?” “想必忧思邈已经和你说过很多东西了,我就不多赘述了,我只很明白地告诉你一句,我们想利用你做点事。” ……还真是好“明白”的一句。 “别被吓到哈,是褒义上的利用,我们需要大荒西楼里的一部书里的阵法。” 风满楼当然不会告诉他完完整整的真正原因,只含糊其辞说了个大概。 “那本书在大荒西楼的最高层,大荒西楼共九层,每一层的钥匙都不一样,我给你的只不过是大荒西楼一层的钥匙,剩下的钥匙都需要相应的禁术阵法来解开。而大荒西楼自从那场火灾后已经荒废很久了,各种禁术秘法失窃,除了宗主外,没有人会剩下的钥匙画法。” “师兄完全可以去找宗主拿剩下的钥匙。” “要是能从我师父嘴里撬出钥匙来的话我就不必找你了,青遮道友。”风满楼点到为止,他相信青遮聪明,听得出未尽之言。 青遮不是很想蹚这趟浑水,“师兄为何找我?” “那当然是因为你会的禁书秘法多啊,光是你今天展现出来的那些,已经比我遇到的任何不周山弟子会的禁术咒法都多了。” “那师兄完全可以去找他们。” “大荒西楼里霸道诡异的术法排他性很强,那些人早已结丹择道,修炼不了其他禁术了。” 是了,青遮想起来了,忧思邈和他说过的「禁术之所以是禁术,就是因为一旦你开始修炼,就无法回头修炼其他法术,它们会对冲,尤其是会对尚未结丹择道的人产生很大的影响」。 “我有什么好处?” “大荒西楼剩下的禁术就是你的好处,诱惑力不错吧。” 岂止是不错,简直是相当不错,无论是从他作为炉鼎只能修炼禁术方面还是基于寻找完本的夺舍禁术需要,他都得去一次大荒西楼。 看来这浑水是不得不蹚了。 “好,我知道了,我会帮你们把想要的阵法带出来的。” _ 青遮和褚褐回到仙船上的时候,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盯了上来,就连给新人带路的师哥师姐们都三番五次地抬头看着他们。 “青遮,坐我里面吧。”褚褐深知青遮不喜欢甚至是厌恶别人打量他的目光,不管是出于好心还是恶意,所以一上船他就走在了青遮前面,挡下了所有上前来客套打招呼的同修,只有在几位前辈开口说话时,他才侧过身让出后面的青遮,让他先讲。 “既然都到齐了,那我们就开船了。”师姐催动了仙船上的阵法,船体慢慢升空,升到一定高度后速度放肆了起来,半点暂缓都没有,朝着前方疾驰飞去。 “各位师弟师妹,欢迎来到不周山。” 仙船周围,群山万壑,云雾缭绕,不少人习惯仙船的速度后趴在边上,朝着底下的景色发出赞叹。 只有褚褐一人很忧愁地闭着眼,蔫蔫地坐在原地。 屈兴平晃晃手:“褚兄,你这是怎么了?” 青遮:“哦,他晕船。” “晕、晕船?”屈兴平感到不可思议,“仙船也晕吗?” “……嗯。”褚褐勉强哼唧了一声。 “这还真是……难得,反正我是没见过会晕仙船的人。” 褚褐的脸更苦了:“屈兄,咱能说点别的吗?” 屈兴平哈哈大笑了起来。 所幸仙船快,半盏茶的功夫都不到,目的地就到了。 “师弟师妹们,下船吧。”师姐师兄走在前面带着路,“这里是学堂词馆,也是你们将来上课的地方,等会儿会有人给你们发我们不周山专属的镯子,它能帮助我们自由穿行护法大阵,也能定位,甚至里面还写了一道关键时刻能保命的符咒,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摘下。” 第46章 有人好奇:“师姐,说到上课,我们听风师哥讲,第一年的课是不准逃的,真的还是假的?” 师姐和师兄相视一笑,“半真半假吧。” 那人松了口气。 “实际上,如果你一直不能结丹择道,你就得一直上课,也就是说,一直不能逃课。” “什么?!”所有人惊呼,“开玩笑吧?!” 师兄补充:“你们的师姐可没有在跟你们开玩笑,风师哥之所以说第一年,是因为当时他入不周山,不过半年的时间就成功结丹择道了,后面的课就再也没去上过,他一直以为就第一年不准逃课。” “而且,学堂词馆的老师是不准迟到的。”师姐伸出手比划,“我们是早上辰时初的课,一直上到巳时末,也就是说上整整两个时辰。第一个时辰是理论课,第二个时辰是实践课。下午没课,你们随意修炼。” 「卧槽,辰时就开始上课了?也就是说早上七点?那得几点起啊?」 「得六点吧,当然了,我还没算他们的通行」 「嚯,比我大学的早八还狠」 「而且为什么第一节是理论课,早上没睡醒听理论课真的很困好吧」 「我现在的大学就是,不知道谁排的课,早八居然上马克思!我对不起马克思,我真的很想睡觉」 「我要是没记错的话,青青好像,不喜欢早起吧?」 不是好像,是就是。 从听见要辰时上课开始,青遮的脸就拉下来了。 以前在金门宗,没有什么上课啊修炼啊之类的规矩,门内弟子基本想几时起就几时起。他通常会熬夜看书练习写符,所以巳时末起已经算早的了,现在倒好,居然要他提前两个多时辰起床,这跟要他命有什么区别。 “青遮兄,你脸色好差。”屈兴平关心他,“你也晕船了?” 我倒希望是晕船。 褚褐跟他跟了三个多月了,很清楚他的作息,知道他为什么会黑脸,所以在一旁捂着脸偷偷地笑。 “褚褐。”青遮幽幽看过去。 “没事的青遮。”褚褐见好就收,“还跟以前一样,我明天来叫你好了,带着早饭的那种。” 行……吧。 青遮勉强点了头。自从发现褚褐做菜比他好吃后他就再也没有碰过锅,也是过上饭来张口的好日子了。 早饭解决了,行程有缩地符和传送阵,只要今晚早睡,他明天一定行。 然后,第二天,被褚褐叫起来的青遮抓着被子,揉着熬夜熬得突突跳的太阳穴,面无表情地批驳: 不,我不行。我要睡觉。 第39章 学堂记 “褚兄,你最近和青遮兄吵架了?”屈兴平眼睛瞄着台上的老先生,扇子却挡在嘴边偏头过去和旁边人咕噜。 褚褐目不转睛盯着老师:“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青遮兄最近几天脸色看着好差啊。”屈兴平伸手朝脸上比划,拉长着语调,“都黑成那——样了。” “哦,没事。”褚褐终于偏过脸看了他一眼,“他那是困的。” “困?”屈兴平声音虽然不大,但修士本就五感灵敏,所以就算坐在他后面的人屏气凝神仔细听也是能听到的,那人纳闷,“青遮吗?可我看他从来不打瞌睡啊,笔记记得也勤。” “他其实蛮喜欢上课的。”明明每次叫他的时候都困得睁不开眼,衣服和水都是自己送到他手边,好声好气地问要不要再睡会儿时总是抿着嘴摇头——他那时困得连话都不想说。 青遮应该很喜欢上课吧。 他在第无数次瞥见青遮掐自己的手臂让自己保持清醒的时候,想。 乔巧曾告诉他,青遮是个凡人,身上半分灵力未有,他也的确无数次注意到青遮用纸符多于用灵符,或者是试探到青遮脉里的灵力总是处在一个时有时无的莫名状态里。正常的修士不会这样,所以对于“青遮是个凡人”一事他是深信不疑的。这段时间他读过了不少书,也看到了些许类似的例子,大致是确定无法踏上修仙一途的凡人为了修炼会走一些特别的途径,他怀疑青遮可能就是无法修炼的凡人,走了一些旁门左道所以才会灵力不稳,那么他喜欢上课的原因就显而易见了—— 嗯,青遮和我一样,是个努力上进有目标的好孩子。 褚褐很享受地想。 「……还好孩子,孩子,不行咱回家吧,孩子」 「你说说你,你都分析了那么多了,你是怎么得出这个傻白甜结论的?」 「这孩子,是真能脑补」 「他拿自己类比了吧,毕竟他本人的确挺喜欢上课的,作为老师看到这种学生,不开玩笑,我直接表演一个热泪盈眶,我恨不得穷尽毕生所学把我知道的东西全教给他!」 「不儿他都看到那么多例子了,他怎么就想不到炉鼎啊啊啊啊啊,我阴暗且期盼的炉鼎掉马到底什么时候开始掉啊啊啊啊」 听了褚褐一番言论的同修目瞪口呆:“真的会有人喜欢上课吗,” “有啊,你面前的不就是。”屈兴平拿着扇柄敲了敲褚褐的书,“看来青遮兄和褚兄一样,都是受老师欢迎的奋发上进的勤奋好弟子啊。” 那人深以为然地跟着点头,确实,上课第一天,只有褚褐一个人精神抖擞,连屈兴平都时不时困得打个哈欠,这都一个月多过去了,褚褐依旧神采奕奕,然后坐在他前面后面的人纷纷睡倒一片。 褚褐适应环境的能力简直可怕,跟着青遮赶路的三个月里,能修炼能看书能做饭,可以睡榻上,硬榻软榻皆可,即使是地上也能欣然接受,也可以不睡,有好几次因为找不到住的地方会睡在路边的庙宇道观里,他就生团火,然后坐那儿眼巴巴地望着青遮,被问在干什么怎么不去睡觉时,立刻把头凑过去亮晶晶着一双眼睛说,青遮,你睡,我给你守夜,然后就被十分厌恶且不习惯被人盯着看的青遮冷着脸一脚踹到毯子里去了。 “咳咳。”台上的老先生听下面人讲话听得门儿清,终于忍不住出声了,“行了一个个的,怎么都困成这样,老夫讲话这么催眠?” 昏昏欲睡的众人小声哄笑起来,有胆子大的举手,说,先生,要不你给我们讲点有趣的醒醒神吧。 “行啊。”老先生老神在在,“想听什么?” 众人没想到先生竟然真的应了他们,一个个兴奋地抬起了头。 “要不说说结丹择道吧。” “结丹择道?你们这么急做什么?” “结不了丹就不能参加明年的同期大会了。” “参加不了就参加不了嘛。”老先生摸着他的胡子,“同期大会是给那些天才们准备的,上不了台在下面观战也不错,也能学到不少呢。你们啊,就是把自己逼太狠,还年轻呢,都是小小孩,那么拼命做什么?” 这一个月来不断被“结丹择道”压迫的众人不由自主松了口气。 “可是先生,如果修真界有什么危险的话,我们该怎么办?” “哎呦,还修真界有危险。”老先生被逗笑了,“你这是看了多少话本子啊,话本子看看就行,别当真,你们瞧瞧里面说到的妖啊魔啊怪啊什么的,都是杜撰出来的,我们可都没有。再说了,就算真出了什么事情,也万万没有拿你们去挡的道理,否则我们这些大人是干什么吃的,让一群小辈来撑起修真界,丢不丢人。” 有人插嘴:“可是修真界不是有邪修吗?” “邪修倒是有,不过和妖魔鬼怪沾不上什么边,而且邪修之所以叫邪修,是因为他的道心出了问题,道心很重要,一个不慎就容易生出心魔。” 心魔?捕捉到关键词的青遮把头抬起来了。 “先生,心魔是什么啊?” “心魔你们现在还接触不到呢,等结丹择道之后再讲吧。” “可是我听一些师兄师姐说起过心魔。”有人指指坐落在学堂词馆高处的钟,“师兄师姐们说,我们不周山有一百零八座山,每座山上都会有一座检验心魔用的皆空钟,平时一般不响,响了就预示着会有大事发生,多半是心魔的事情。” “啊,话说上次响是不是青遮试炼的那个时候?” “对,当时我就感觉不舒服,没多想……” “心魔这么可怕吗?都需要一百零八座钟来警示?” “你们都放心好了。”老先生打断他们的窃窃私语,“我在不周山那么久,皆空钟就没响过几回……” 咚! 咚! 突然响起的钟声打了老先生的脸,他笑呵呵的表情一下子严肃了起来。 “听方向,怎么是大荒西楼啊……” 大荒西楼! 青遮精神一振。 这一个月来,他一直没能找到时机前去大荒西楼,累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风满楼并没有告诉他大荒西楼的所在地,他尝试问过师兄师姐,得到的却是一脸脸茫然。 “大荒西楼?没听说过啊。” 第47章 “不周山好像没有这个名字的楼吧。” 由于不知大荒西楼的所在地,这件事就这么暂时搁置了下来,今天倒是得到了一点有用的信息,所以在老先生宣布提前下课的时候,青遮第一时间把自己的书扔给了褚褐。 “先带回去,我还有事。” “诶,不是,等等,青遮?不用我……”帮你吗? 青遮没听见他后半句话,他开了缩地符走了。 呜,最近青遮都不怎么理我了。 话说半截的褚褐抱着书唉声叹气。 平时会教的符篆阵法也不教了,上午上课,下午修炼,一天里能见到的次数寥寥无几。 “怎么了这是?”屈兴平抱起书站起来,随意道,“是青遮兄又跟你说了什么吗?你头上耳朵都耷拉下来了。” “啊?耳朵?”褚褐茫然去摸,“什么耳朵?” “幻视,这是一种生动形象的幻视好吧。所以呢,青遮兄和你说了什么了?” “哦,他说他有事,就先走了。” “……就这个?”那怎么一副天塌下来的表情。 “我今天早上在锅里炖了鸡。野鸡。” 屈兴平没听懂褚褐不明所以的强调,“所以呢?” “这个时辰回去吃本来是正正好的。” 「啊啊啊啊好可爱好可爱,这表情幻视一些寂寞小狗找主人现场」 「没有人说说屈兴平对褚褐的狗塑吗?青遮你看看,你养的狗都快被别人拐走了(指指点点)」 「炖鸡诶(流口水)怎么办我居然有点饿」 托这两人的福,现在屈兴平的理解能力更上一层楼,稍加一思索,自己整明白了,“这有什么?青遮兄走了你跟过去不就好了?” 褚褐一怔:“可以吗?” “他有说过让你在原地等吗?” 青遮没说过。 对哦,青遮没说过! 褚褐恍然大悟。 没说过就是可以随便走动!就是可以跟上去! “我知道了。”褚褐匆匆忙忙把书往屈兴平手里一放,“那拜托你了屈兄,帮我们先带回去吧,我走了。” 虽然青遮已经离开有一段时间了,但褚褐镯子里有青遮的衣服和钱袋子,借着这些东西就能画寻迹符,所以他很轻松地就跟了过去。 等到现身时不周山的钟声已经落了,褚褐仰头看向眼前高耸入云的木楼,不确定地拿起符又用了一遍。 是这儿没错啊,可是。 他尝试推了推门。 这门是锁上的啊,而且他在不周山一个多月了,怎么从来没见过这座楼? “你是要进去吗?” “谁?” 褚褐几乎下意识地转身挥符。 “别害怕。” 一个白发飘飘的中年人随意挡下了他的符,身上黑金的斗篷在太阳下折射着光。 “我也是要进去。” 那人指指褚褐身后,露出的左手上清晰地飘着一抹月牙状的白色印记。 “小友,要我帮你开门吗?” 第40章 月牙人 「啊!是月牙!月牙!」 「什么月牙?你们在说什么?」 「试图搜索月牙,搜索失败」 「月牙啊!就他左手上那个白色印记,你们忘啦?就在凤头山的时候,乔巧说的那个救了他的人!八岐宫的人!」 「哦哦哦!(恍然大悟状)」 「但现在青遮不在他看不到啊,就只有主角一个人在,主角可不知道月牙的事情,而且我怀疑他压根就没看见那人手上的月牙胎记」 褚褐的确没看见,在看见卫道月挡下符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处的是不周山,不是什么危机四伏的野外。 “啊!抱歉前辈!我习惯了……” 在看见卫道月挡下符后,褚褐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处的是不周山,不是什么危机四伏的野外。 “无妨,小小年纪如此谨慎也实属难得。”卫道月不在意地掸掸衣服,“不知小友来此地是有什么事吗?” “我来找人。” “哦?找人?”卫道月瞟他,“找谁?” “我的朋友。” “朋友啊。”不是预料中的答案,卫道月放心松开了捏诀的手,“你跟在我身后,我带你进去。” “多谢前辈。” 褚褐站在前辈侧后方,看着他伸手,起符,结阵,熟悉的灵力流转方式让他更确信对方就是不周山的人。 和青遮教他的起符方式一模一样。 而且,手也一样。 褚褐被卫道月那双严重和年龄不符的白皙光滑的手晃得走了个神。 说来也奇怪,是不是所有擅符篆的人都长着一双好手,青遮的手好像也是这样,纤细修长的、白得发光的,第一次伸过来牵他的时候柔软地像一摊水,还带着点凉意,和他经年做工干活磨出了茧和裂口的手完全不一样。 “小友,进来吧。” 褚褐跟着卫道月前后脚进了木楼,刚站定,背后的门咣当一声关上了,楼里一下子黑了下来。 “前辈?”褚褐点亮符咒照明,“前辈?你在哪儿?前……” 突然,一只手自背后大力推了他一把,他踉跄了几步,还没等稳住身形,脚底下猛地亮起阵法的光来。 褚褐反应极快,迅速退后双手结印,锁住了阵法。 “金器锁?” 楼里的光唰地亮了,卫道月站在不远处,那里的墙根处被贴了满满一排照明用的符器,卫道月手里也捏着符咒,看来刚才是想办法开符器照明去了。 前辈既然在那儿,那刚刚推自己的就不是前辈?那会是谁?这也没第三个人啊。 “你居然会金器锁?谁教你的?”推了人却没达到自己想象中效果的卫道月原本皱着眉,但一看到褚褐使出了金器锁,眉毛一下子因为惊诧高挑了起来。 “这不是基础阵法吗?”对于卫道月的询问,褚褐有些不解。 “基础……”卫道月盯着褚褐的眼睛,无辜纯良,没什么变化,“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学的此类阵法?” “初学我学的就一直都是这个。” 又有一个阵法亮起,褚褐这次动作更快,随手一掷,一张符飞了过去,堵住了阵眼。 是即符。 卫道月眼皮一跳。 看修为这小子不过筑基,却能熟练即符,而且还会大荒西楼的禁术,难道说山不到那老头又收徒弟了? “前辈,刚才多谢您帮我开门,这次我来替您开路吧。” 更多的阵法亮起了光,褚褐猜测此地可能是什么修炼场地,否则不可能遍地都是他从青遮那儿学到的基础阵法。虽然不知道青遮的气息为什么进了这里,但还是早点找到人比较好,毕竟不周山外面不久前还响了皆空钟的声音。褚褐压下担忧的沉重心思,挥剑出鞘,剑并符篆发出嘶鸣的风声,一剑扫过,清除了面前大部分的陷阱阵法。 剑法也尚可。 卫道月打量着褚褐。 是棵好苗子,说不定可以利用。 “小友,我来吧。”卫道月喊停,越过他挡在前面,一挥手,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褚褐甚至都没察觉到他究竟有没有用灵力,所有阵法哪怕是极为隐蔽的竟然都炸掉了,连声动静都没发出来,就这么悄无声息光灭了下去。 炸阵。 褚褐学到且看到的书里,停止一个正在启动的阵法一般给出的都是堵住阵眼即可的对策,不过青遮在他面前示范的时候,却演示了另一种更为快速的方法。 “就是炸阵。”青遮手指随意一指,面前那一小个巴掌大的阵法发出一声不仔细听根本就无法察觉的轻微响声,响声过后上面浮起的灵力连同浮光瞬间熄了下去。 “堵阵眼是书里哪怕是宗门里都会教过初学者的标准办法,这是为了让你们打下基础,训练快速寻找阵眼的能力。然而对于我们这种熟手来说,堵阵眼固然有用,但不是每次时间都会来得及,并且学成之后遇到的阵法可不是书本上的标准式阵法,大部分都是经过施阵者改良甚至是完全创新过的阵法,这种时候,比起堵阵眼,瞄准阵法里一处大量输送灵力扰乱阵法内平衡让它炸阵才是最常用、最有效的办法。灵力越强、运用越精细的人,炸阵发出的声音就越小,失误或者是炸伤自己的概率也就越小。” 而眼前这位前辈,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所用灵力更是微弱—— 是个高手。 褚褐在心里下了定论,不由感慨,应该说不愧是不周山的人吗? “跟在我后面。” “好的前辈。” 卫道月很熟悉一楼的结构,他今天原本的目的就是为了上大荒西楼的二楼,为此还特地在门口抓了个诱饵进来。谁知这诱饵还是个利用价值蛮高的高级诱饵,浪费在这里似乎有点可惜了。 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通往二楼的门到了,卫道月尝试绘符开门,他其实不是很确定正确钥匙的阵法画法,只能按自己的猜测多试几遍,试到第七遍的时候,门开了,一道银灰色的影子朝着他飞过来,卫道月站在原地动都未动,很轻易躲了过去。 第48章 大荒西楼的二楼竟然有人? 卫道月横眉,刚欲出手,一道符甩过来打断了他。 “前辈等等!那就是我朋友!” 由于听见门外响了很久绘符声音却一直没能开门于是想过来一探究竟的青遮:“……褚褐?” “青遮!”褚褐步调欢快地跑过去。 “你怎么在这、不是,你怎么找过来的?” 褚褐一手抱着存放在镯子里属于青遮的衣服一手捏着寻迹符展示在他面前,笑容灿烂,且有讨夸奖的嫌疑:“靠衣服找过来的!” 青遮一脸一言难尽。 “……你是狗吗?” 这跟狗闻味道找人有区别吗? “跟在你身后的人是谁?” 没得到夸奖,褚褐嘴角都耷拉下去了一点儿,“他是不周山的前辈。” “你好小友。”卫道月朝他笑,投过来打量他的目光带着无法忽略的审视意味,“我是来拿东西,刚巧碰到你朋友在门口进不来,就带了他一把。” 不舒服。 青遮被他明晃晃的审视眼神顶得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好不舒服的感觉。 「啊啊青青不要信他!不要信他!他手上有月牙!」 月牙? 青遮被眼前弹幕里齐刷刷刷过去的“月牙”一词弄得很懵。 什么月牙? 「完了,青青好像也没发现」 「也是,毕竟是四个多月前的事了」 「啊?乔巧那事已经过去四个多月了?」 乔巧。 青遮一下子想起来了,那个杀死乔巧夫君并把内丹挖出来给乔巧用了的八岐宫人! “他说他是不周山的前辈,你就信了?”青遮带着褚褐,自觉和背后的人拉开了一大段距离。 “他没说过,是我猜的。” “你猜……!” 青遮急刹,略略无语,眉梢稍挑。 那不用想了,就算没有弹幕提醒的那一茬,背后这家伙也肯定有问题。这几个月相处下来,青遮发现褚褐对好人坏人的辨别总有种奇怪的错位感,总是认错,一开始是不论遇到什么人都觉得是好人,后来他看不下去并且不想再替他收拾烂摊子后,强制性让他借助自己的脸学习分辨人的神情背后的深意,这下倒好,分析自己时头头是道,一对上别人,这次不仅是“都是好人”,甚至变本加厉,好坏颠倒,指鹿为马了起来。 “青遮,你好像在骂我。”褚褐偏过头对他眨巴眨巴眼。 “……没有。” “明明就有。” “有又怎么了?”青遮停下,“骂不得你?” “骂得骂得。”褚褐连忙改口,“青遮你随便骂,打也行。” 离他们虽有些距离但耳聪目明听得一清二楚的卫道月有些看不上褚褐,怎么养炉鼎的人能对炉鼎卑微到这种程度? 是的,卫道月从一照面就看出青遮是炉鼎了,毕竟他年轻时候用过很多,对炉鼎的气息再熟悉不过。 不过一个炉鼎,他是怎么进来的大荒西楼?尤其是居然还上了二楼,难道是不周山故意放进来的? 算了,现在多了一个人也挺好,二楼的阵法要比一楼多,且复杂,多一个探路的诱饵倒是能省下不少力气。 然而卫道月很快发现,这位叫青遮的炉鼎似乎比他还要熟悉大荒西楼,总是能成功避开地上的阵法,实在避不过去随手甩符堵死阵眼,动作迅速敏捷,找阵眼的速度较他更甚。 非常惊人的天赋。而且居然是出现在一个炉鼎身上。 “你朋友天赋很好。” 卫道月对褚褐讲。 “那当然,”褚褐很自豪,“我所学习到的大部分阵法符篆都是青遮教我的,包括刚刚前辈你说的那个什么金器锁。” “什么?他教你的?”卫道月惊讶地挑眉。 “对啊。” “难怪,难怪你会对一个炉鼎毕恭毕敬。” 一个会大荒西楼禁术的炉鼎。卫道月眼里掀起探究的欲望。很有意思啊,说不定也能拿来给我用。 “炉、鼎?” 褚褐愣住了。 “什么炉鼎?” “嗯?”卫道月仔细打量了褚褐的神色,确定他没在开玩笑、是真的不知道之后,更惊奇了,“你不知道你朋友是炉鼎?慢着,你知道什么是炉鼎吗?” 啊,我知道。 褚褐脑子里浑浑噩噩,他紧盯着前方正在解阵的青遮,心想。 我当然知道。 「炉鼎是一尊美妙的容器,里面掺满了情色欲望。」 这是他第一次读话本儿时看到的描述,在凡人的臆想里,炉鼎是绝佳的风月题材,无数爱恨情仇都围绕着一人展开。而在他步入修仙之途、开始接触更多修士有关的书籍中,也曾看到过关于炉鼎的描述,天生媚骨、身娇体软、面容姣好、可容巨物,是用来阴阳调和、增加修为最好的东西。 是的他都知道,他过目不忘这些他当然都知道。 可是。 “青遮……是炉鼎?” 第41章 情一半 “你不知道他是炉鼎?” 卫道月一直抿成一条线的嘴慢慢咧开,显示出一弯狰狞的弧度。他兴奋了。 这简直太有意思了,褚褐身上的情绪起伏已经剧烈到了连他都能感受到的程度,或许,正好可以借他试试那个。 “那么。”他伸手,摁在褚褐的后颈,黑色的灵力攀附其上,“你对他是有欲望的对吗?” “欲望?”褚褐迟钝,“我没……” “不,你有。” 更强劲的黑色灵力悄无声息循着后颈钻入褚褐身体里,蚕食着他的思想。 “你要记住,你对他是有欲望的。”卫道月强调。 “不,我没有。”褚褐空洞着眼睛,却执拗地否定着卫道月对他下的精神暗示。 明明眼睛都空了,为什么还会忤逆他?注入的灵力不够?还是说—— 卫道月尝试换了个词:“你喜欢他。” 这次褚褐没反对。 不能有欲望却能有喜欢?这是什么逻辑? “因为……欲望是不好的东西……我不要欲望……” 嘁,小孩子心性。 卫道月听明白了,很轻蔑地冷笑。不就是听见喜欢之人是个炉鼎后怕直白提及欲望这事会招集对方的怨恨吗? “可是、”褚褐惘然,“我喜欢他吗……喜欢是什么?” 什么啊,真是小孩子吗?连这种感情都弄不明白? 卫道月逐渐不耐烦。 要是这小子心里真的对那个炉鼎没有一丝一毫喜欢之情,他的控心之术便不会起作用,这样看来眼下是要多做几道工序了。 “你记住,你喜欢他,你喜欢那个炉鼎。” “我,喜欢青遮?” “对,你喜欢青遮。” 光有喜欢可不够,他想要的可不是简简单单、无伤大雅的「喜欢」这种感情。不过没关系,喜欢一样东西,怎么可能不会生出占有之情、破坏之欲,只要稍加引导就好了。 只要稍加引导。 卫道月放缓语速,循循善诱,“可是你想想看,他是个炉鼎,他迟早有一天会被别人抢走,你想让他被抢走吗?” 褚褐被灵力锁住的身体很明显开始扭曲,手臂上鼓起发力的青筋,甚至差点挣脱他的控制:“不行!他不能走!……” 卫道月赶紧加强较之以往双倍的灵力才拽住了他,“对,你不想,所以,你要怎么做?” 被言语安抚过的褚褐瞬间平静了下来,不再挣扎,“……我、我不知道。” “那我来告诉你吧。”卫道月掐着褚褐的后颈,让他看向青遮的方向,将自己的调子变得更加亲昵,如同一位正在为他着想的朋友般的关切语气,“你看,他多像一只小鸟,柔弱漂亮,惹人垂怜,他需要你的保护,你得把他锁在你身边,让他只能看着你,只能和你说话,对吗?” 褚褐没有回应,但卫道月分明感觉到手底下的人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要成了。 卫道月嘴角的笑扩大了几分。 “所以呢。”他引诱似的,“你现在最想要什么?” “我最想要的……”褚褐喃喃,在卫道月阴鸷的注视下,说,“我最想要权力。” 嗯?没能听到预想中答案的卫道月懵了。 最想要的不应该是那个炉鼎吗?受了他这一番语言诱导外加灵力控制,不是应该淫////欲上脑、热流下冲、然后控制不住把人摁在地上做些快活事才对吗? “我想要最绝对的权力。”褚褐伸出手,张开指头,从对着的屋顶缓缓落下到青遮的背后,然后攥紧,空洞洞的眼睛里填着黑沉沉的泥沼,“在绝对的权力面前,所有的一切不对等都将灰飞烟灭,哪怕青遮是炉鼎,也不会有人敢置喙他,我想要,能把所有东西攥在手里的权力。” 轰! 褚褐体内本安分守己、循规蹈矩循回流转的灵力突然暴涨,吞吃了卫道月的黑色灵力后冲出体外,直接轰开了卫道月! 第49章 灵力暴动了? 卫道月踉跄后退了几步才站定身子,有些惊疑地看了眼自己的手。 他并没有输送太多灵力进去,也没有将控心的力度提到最高,怎么会突然灵力暴动了?而且,他尝试运转灵力,发现自己体内的灵脉居然出现了堵塞的情况,似乎是那小鬼的灵力太过霸道冲撞着他了的缘故。 一直沉浸在第三层的门该如何打开问题里的青遮听见了动静,刚要回头,一股强劲的灵力袭来,摁着他的肩膀“咣”撞上了背后的门。 “嘶。”青遮疼得倒抽了口凉气,“褚褐!你做什么?” 那股灵力在攀上他肩膀时他就认出来了,没躲开除了速度过快,最重要的原因还是他没想到褚褐胆大包天,竟然真的敢动他。 “褚褐?” 没听见像往常一样一呼即应声音的青遮仰头——他现在居然都需要仰头了,青遮心惊,这一个月来褚褐的个头未免窜得也太快了,明明四个多月前才勉强够到自己的肩膀。但仔细想想似乎也正常,毕竟人家还是个在生长期的孩子,离开青梅村后伙食上去了,也能睡个好觉了,个子长得这么快也合理。而这一个月来他忙着听课、修炼和早起,褚褐又一直在他身边从未离开,习以为常下理所当然地忽略掉了对方长了个子的事情。 但现在问题来了,个子太高,逼近下来的压迫感太强,不知道力气是不是也会跟着个子一起长,青遮用了十二分的力气,也没能从褚褐灵力的桎梏中挣脱开。 “青遮……” 褚褐呢喃着他的名字,分明皱着眉撇着脸一副冷漠的陌生样子,偏偏语气又和往常别无二致,青遮实在拿捏不准他到底是怎么了。 “我好难受。”褚褐大着胆子去蹭他的脸,小狗一样,“我想、我想……” 他“想”了半天,没能“想”出来。他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此刻快要冲撞出身体的异常饱满的情绪所带来的感觉,所以磕巴了半天,温吞吞地道:“我有点想吃了你。” 目光迅速在周围转了一圈企图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的青遮:? “前辈。”青遮朝坐在地上调息、一副不关己事、高高挂起模样的所谓前辈凉凉发问,“你知道发生什么了吗?” “小友中了阵法,灵力暴动了。”卫道月笑呵呵的,“我也受到了波及,很抱歉,我现在帮不了你。” “是吗。” 青遮没信,先不说二楼地面的阵法到底存不存在能够让人灵力暴动的阵法,单是从这个从头到尾就没报过名字的前辈身上出发,就没什么可以信任的地方。从一开始见到这个人的时候,青遮就对对方口头上所说的不周山前辈这一说辞充满了怀疑,更不要说后面弹幕还暴露了他是导致乔巧变成乔娘娘的罪魁祸首。只是对方确实修为高实力强,暂时不能轻举妄动,所以才顺水推舟,结伴同行。 “青遮。”褚褐可怜巴巴地看着他,眼睛里的猩红愈来愈重,“青遮我好难受,我想吃你,你让我咬咬好不好……” 啧。 “褚褐。”青遮先叫了他一声,嫌仰头看人实在累人得慌,猛地拽着他的领子把人扯了下来,然后一巴掌甩了上去。 啪。非常清脆响亮的一声,震的连卫道月都惊讶地眨巴眨巴了眼睛。 “清醒了?” 分明是褚褐在上位,居高临下之感却生在了青遮身上。褚褐保持着脸被扇到一旁的姿势,从脸颊处蔓延开的疼痛像燎原的一把火,顷刻间烧遍了他的全身。 “清醒了就说话。” “……嗯。”褚褐听见自己的声音喑哑如沙,“清醒了。” “那好。”青遮拨弄着他依然外泄的黑红色灵力,随意一指,“把他杀了。别问为什么。” 指的方向正是卫道月。 “好。” 褚褐应得干脆利落,几乎是声落的瞬间,膨胀的黑红灵力朝着卫道月疾驰而去,擦过风发出呼啸的嘶鸣。 卫道月反应极快——因为反应不快就等着死了。他是真没想到褚褐在「认为自己是不周山的前辈」这一前提下居然还能毫不犹豫地对自己放杀招——挥袍躲开后祭出缩地符原地消失了。 失去了目标的灵力击中了墙壁,留下了可怖的一声巨响和几道灵力灼烧的裂痕。眼看着褚褐还要出手,青遮喊停了他,“不用了,人已经走了。” 褚褐动作滞了一瞬,乖乖把外溢的灵力收了回来。 虽然跑了,但应该不会再回来了。青遮想起了不久前大荒西楼附近响起的皆空钟钟声,怀疑其可能就是导致钟响的元凶,到时候和风满楼提一句,应该会加强大荒西楼附近的阵法,这种需要上面人操心的事情就不用他来多管了,眼下应该让他操心的事情是—— 青遮:“那个人对你做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说了你是炉鼎、说了我喜欢你、还说了欲望、权力等等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 褚褐垂眸,乖巧:“我不记得了。” 青遮皱眉:“不记得了?” “嗯,我只记得青遮你打了我。” ……怎么有种委屈控诉的奇怪感觉? 算了。 青遮伸手,敷衍似地戳了戳褚褐的脸,“疼吗?” “不疼。”褚褐抓紧青遮的手,实实在在地贴在自己脸侧,蹭着对方柔软的掌心,咧开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不疼的青遮,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青遮不知为何被他盛满不加掩饰的欢喜的眼睛看得背后一寒。 “我要是不是为了你好而扇的这一巴掌该怎么办?” “啊,那也没什么。”褚褐继续蹭着他的手,漫不经心地笑,“打了就打了,你随便打,我受着,反正我不怕打,也不怕疼。不信的话。” 他头垂得更低了些,距离近到呼吸可闻,那双猩红还未散尽的眸贴他极近,使他头晕目眩。 “你要不再打我一下?青遮。” 第42章 欲一半 接到纸符传书时,屈兴平正坐在褚褐炖了一上午的鸡面前做功课。 本来他没打算打鸡的主意,只是进来给两人放书的时候,这炖鸡的味道实在是太香了。不周山没有供饭的地方,毕竟大多数人结丹择道后就辟了谷,不吃东西,没结丹择道的小弟子有时候为了节省修炼的时间会选择吃类似三日丹这种既可以造成饱腹感又能满足身体需要的丹药糊弄过去。所以当初师兄师姐很抱歉地跟他们说,如果实在是想吃饭,可能得自己下山买。当然,自己会的话也可以在住的地方动手做。屈兴平属于第一种,下山买,否则让一个从出生到现在从来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卷袖子做饭实在是太为难他了,甚至还有点浪费时间。哦,也有可能浪费食材。 褚褐就不一样了,一日三餐全都是自己动手,做的还是双人份,屈兴平偶尔路过的时候都忍不住吸鼻子,实在是太香了。 屈兴平很明确地知道这份炖鸡里没自己的份儿,但这香味太诱人,不行的话待会儿等人回来拿钱买点都成。 谁知道人还没等回来,纸符传信倒先过来了。 屈兴平看着纸符上落款的“青遮”二字,沉思,还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居然是青遮给他传的信而不是褚褐,难道是褚褐出了什么事情了? 他拐进褚褐屋里翻出了青遮询问的药,刚准备走,又在炖鸡的香味里挣扎了一番,然后转过头回屋丁零当啷地翻找食盒,把炖好的鸡连同汤一起盛到了碗里坐进了食盒里。 既然都让我送药了,那赚他一碗鸡不过分吧。 屈兴平乐滋滋地拎着鸡和药去了青遮的住处,一进门,就看见褚褐一脸老实乖巧地坐在凳子上,右半边的脸有些发红,青遮站在他旁边,正在给他的胳膊擦药。 “哟。” 屈兴平挑眉。 “这是怎么的了?” 褚褐朝他笑,笑得屈兴平都觉得有点子憨傻,“没事,就是扭着了。” “是断了。”青遮面无表情地纠正。 “啊,断了。”屈兴平把食盒放在桌子上,意味深长,“孩子还小,打太狠了吧?” 青遮停下了擦药的手,撇过来一张冷嗖嗖的脸。 屈兴平很利落地把嘴闭上了,从镯子里翻出药瓶递过去。 “你来给他擦剩下的药。”青遮没接,他手上还沾了黏糊糊的血,迫切地想要出去洗干净。 “怎么回事?你这弄得。”见青遮完全走出去了,屈兴平才敢凑过来。 “真是我自己扭、额弄断的。”褚褐哭笑不得,之前想挣脱那个人控制的时候扭到了而已,本来没当回事直到后面清醒了才察觉到疼的有点不对劲。 “谁问你这个了?”屈兴平拔开药瓶的塞子,“我那是开玩笑呢,怎么想青遮也不可能把你胳膊拧断,除非你干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褚褐却诡异地沉默了。 “慢着。”屈兴平瞪大眼睛,“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真干了?” 第50章 “还没。” “……还没是什么意思!” “就是,还没。”褚褐低着头看屈兴平帮他擦药,转移话题,“屈兄,能问你点别的事吗?” 憋了一肚子问号的屈兴平本着“当事人不说,自己也不好逾矩多问,要保持人与人之间合适距离”的礼貌想法,硬是把那颗砰砰乱跳的好奇心摁了回去。 “行,你问。” “你、有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就是你一直体会不到某一种、或者很多种情感,就像隔着一层很厚的雾一样总是触摸不到,然后突然有一天,不知道什么原因,雾散了,你能感受到那种情感了……” 褚褐说得颠三倒四,屈兴平努力地去理顺他的逻辑,“怎么听着有点像「你喜欢一个人很久只是一直不知道之后突然有一天被人点了出来然后恍然大悟」的感觉?” 褚褐抿着嘴,轻轻摇了摇头,“不是。” 感觉不对。 他自小就是会被村里头骂夯货和迟钝的人,不知道是不是他接触到的能称得上「爱」的情感实在是少之又少的原因,对于「喜欢」、对于「爱」甚至是对于「恨」,他对于这些的理解就是书上写出来的一行行方方正正的文字,实在是无法化成实体进行感受。哪怕在水镇上,他第一次遇见了青遮,心脏生平头一次剧烈跳动了好几下,他也没将此事往喜欢上想。 直到今天,那个奇怪的人在自己身体里注入的那股黑色的灵力,搅乱了他所有的思绪,「因为见到青遮心脏就会乱跳」这个意识突然在脑海里闪现,几乎下意识地,他认定,这就是喜欢。 反应过来后,他吓了一跳。一个迟钝的人突然对情感敏锐了起来,放在谁身上都会觉得不可思议,他甚至都怀疑自己喜欢青遮是一种错觉,谁让他吞吃了对方的黑色灵力,说不定把脑子吃坏了。 可是。他望着外面青遮的身影,有些愣怔地想。好像他没吃黑色灵力之前,和青遮说话、碰到他的手、受他的夸奖甚至是被他打,心脏也是会无缘无故地加速跳动的,像心里住了个只要听见“青遮”二字就兴高采烈跳起舞的小人。 那么,这不就是证明我喜欢他吗? 褚褐嘴角不自觉上扬。 对啊,我是喜欢青遮,跟吃掉的黑色灵力没关系。 屈兴平被他笑的手抖了好几下,很犀利地点评,“褚兄,你笑得有点恶心。看起来你好像自己想明白了。” “嗯。”褚褐语气里的欢欣鼓舞都快藏不住了,“谢谢你啊屈兄。” “不谢不谢,我又没帮上什么忙。”屈兴平眼珠子转到桌子上的食盒那儿,又改口,“要不你还是谢谢我吧,你看,我帮你拿药,还帮你擦药,要不你舍我一碗鸡吃吃?” “这就是你把炖鸡拎来的原因?” “初衷是好的啊,不是想着你们没吃饭嘛。” “行啊行啊。”褚褐还处在「嘿嘿嘿我喜欢青遮」的飘飘乎状态里,特别好说话,“你吃两碗都没问题。” 成功讨到鸡的屈兴平满足了,“行,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俩吃饭了,我把我那份带走了。” 屈兴平拎着轻快了不少的食盒推开门,青遮正站在远处的青梅树那儿,发呆一样看着树。 屈兴平觉得自己很有必要过去说一下褚褐的伤势问题。 “青遮兄,褚兄的胳膊上好药了,也做了固定,接下来几天别让他用那只手做大幅度动作就成。” “嗯,我知道了,多谢。” “你这,看什么呢?”屈兴平顺着青遮的视线看过去,左看右看面前都只是一颗普普通通的青梅树,还是棵没结果的树。 “面壁思过。”青遮顿了下,改口,“面树思过。” 屈兴平觉得稀奇了,“哟,你思什么过?” “我做错了事。” “你还会做错事?”这一个月下来屈兴平也是能和青遮说上几句话的人了,所以偶尔也会放大胆子开开玩笑,“你指的不会是你打褚兄的那一巴掌吧?” 青遮转脸,“他和你说了?” “没有,能看出来。”半边脸都还是红的,想不看出来都难。 “有点关系,不过并不是反思不该打那一巴掌。”青遮又把脸转回来对着树了,淡淡,“他现在看我的眼神奇奇怪怪的。” “褚兄看你的眼神不一直很奇怪吗?跟狗见了肉骨头似的。” 青遮瞥他,屈兴平迅速改口:“好吧,漂亮的肉骨头。” “不是这种奇怪。” 或许下面这句话说出来会有一点诡异,但青遮其实不是很在意自己的炉鼎身份,他把自己和普通人看得毫无二致,真要类比的话,有点像他长了一张貌美的脸,上面却生了可怖的胎记,他自己是无所谓的,照样吃饭,照样看书画他的符,照样睡觉,只是别人不这么想,他们总是揪着他脸上的胎记不放,觉得他古怪,觉得他奇特,甚至觉得他不是人。 青遮其实动过疑心,他在金门宗安安稳稳长大,期间虽然宗门会克扣他的吃穿用度,宗门中人会在背后造谣诽谤他今天上了谁的床明天又会滚上谁的榻,但也只是说说,从来没有人敢真的拉着他做那档子龌龊事,直到他被宗门为了三枚丹药卖到了别人床上。 但这说不通,青遮知道宗门不喜欢他也看不起他,所以断然没有把他养大再卖出的道理,依照金门宗老宗主的性格来看这就是门赔本儿的生意,他不可能干出这种事。 所以金门宗收养他应该是有别的目的的,只是这个计划可能半途出了什么意外,不需要他了,所以他才被卖给了别人。 也就是那个时候,出了金门宗到了外面,青遮才发现,他可以对自己的炉鼎身份不在意、无所谓,但别人不行,别人恨不得把他剥皮拆骨,投过来的目光都滴着恶心的口水。 褚褐也会盯着他,眼神虽越轨但透着一股子未沾染恶的白痴样,一看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所以青遮勉强能接受,任由他看去了。 但现在好像有点不一样了,褚褐看他的眼神里出现了「欲」,这直接敲响了青遮的警钟。 没关系。青遮试着去说服自己。还差一点,他马上就能夺舍他了,到时候他就不用烦心褚褐对他生出的别样心思了。 青遮摩挲着手腕上的镯子,眼神微冷。 对,还差一点。 第43章 恨一半 “陌生男人?” 风满楼那张俊俏的脸贴在了水镜上,溜圆儿的眼睛瞪得都快要突出来了。 “长什么样儿啊?” 青遮随便回忆了一下,“长相清秀,皮肤很白,眼睛很大,总是在笑。” “……就没了?” “没了。” 风满楼被这稀薄到简直扔块石头出去能砸死一片人的形容堵得哑口无言。 “青遮道友,你这形容能力还真是匮乏啊。”他坐了回去,水镜随着他的动作扩大了取景,更多的东西纳入了水镜范围,青遮一眼就瞧见了风满楼旁边桌子上摆满的符纸,最上面的几张虽然只寥寥写了两三笔,但青遮还是认出来这是某种只有化神及以上的人才能修行的符篆,也是他终生无法触碰修炼的符篆。 或许夺舍后就能修炼了。 青遮盯着那几张符,无意识地扣着手。 自从知道修炼禁术就无法修习其他术法后,他当即停下了对褚褐的指导,所幸也没教多少。那孩子心里揣着龌龊事,明面上在他面前倒是乖巧得很,说不教了只抿抿嘴也没问原因——当然,青遮严重怀疑是他不敢——轻声说句“知道了”,然后又闷头看他的书去了,要不是早知道褚褐从小就有看书的习惯,青遮还以为他跟着自己学的。 青遮最近对禁术一事烦得很。 禁术的起符方式和灵力流转方式和正常术法完全不一样,青遮试过了,像一般的移动东西、生火变水、缩地符之类的日常符咒用着没什么事,也不会和禁术的灵力流转犯冲。至于其他攻击、防御之类的,也不是说用不了,是很难用,灵力在身体里流转时能很明显地感受到一股冲不开的淤塞,这要是放在战斗里,半点迟疑都会尸体高高挂,所以青遮禁术、普通术法两修的想法也只能不了了之了。 再加上,青遮已经很习惯用禁术的起符方式和灵力流转了,有点掰不过来,而且,相比于普通术法,他还是更喜欢禁术,没什么局限性,普通术法不论哪家哪派,用起来不顺手是其一,最重要的是,如果要改动,能改动的地方很少,做不到像禁术那样大张旗鼓地改动甚至到面目全非的程度。 「说实话这种烦恼只有青遮有吧?官方那边明确说过,在佛流星的世界里,符篆阵法最权威的宗门就是不周山,一般可没人会改不周山的符阵」 「主要是也不需要改啊,不周山的符篆阵法都被一代又一代老前辈改过无数次了,现下是最安全最有保障的版本了」 「嘶我真的感觉炉鼎的体质太限制青遮的发挥了,青遮在符篆阵法上太有天赋了,许愿一个早日夺舍」 第51章 「大妹子你认真的?那咱们主角咋办?」 「嗐,都是主角了,肯定有点别的机遇在身上吧,掉悬崖得秘籍都是基操了」 “青遮道友。”风满楼的声音让他回过神,“你来不周山这都快三个月了,大荒西楼现在到第几层了?” 青遮把要说的层数通通减了一,“二层,三层无论如何也上不去了。” “唉,果然没那么简单啊。”风满楼唉声叹气,但好像也没看出来有多遗憾,青遮都怀疑他其实对那本阵法没那么迫切。 “风师兄怎么这么确认那本阵法还在大荒西楼?”他试着套话,“莫非风师兄知道大荒西楼在火灾里丢失的秘法禁术都去了哪里?” 风满楼懒洋洋地撑着下巴,“我要是知道丢哪去了那还叫丢吗?” 啧。套话失败了。 “最后一件事。”青遮算了下时间,又快要到上课的时候了,当即垮了脸,“除了结丹,有没有什么办法不去上课?” 失去内丹后他能调动的灵力实在有限,实战测验中太吃亏,要是理论测验他倒有点信心,只可惜前两个月老先生已经把理论测验给他们通通过了一遍,现在开始正式教授实战用的符篆阵法了,学倒是学得会,就是用不出来,青遮很憋闷,觉得还不如翘了课回来自己对着书学,速度还更快。 “好学生也会想着逃课?”风满楼厚着脸皮,“不错不错,你很有我当年的风范嘛。” “不是逃课,就是名正言顺地不上课。” “名不正言不顺的都不行,你还想要名正言顺的?” 那就是没办法了。 青遮借着“马上要去上课了”的借口,毫不客气地把水镜关了。 _ 今天又有实战测验。 青遮站在学堂词馆外面,只觉得头疼。 “青遮兄,你今天来这么早?”已经入冬了,屈兴平依旧拿着他那把折扇在众人面前摇啊摇的晃眼,“褚兄又没逮到你?” 最近两个月他都和褚褐避着走,早上听见敲门声缩地符一甩人就跑了。 “慢着。”屈兴平疑惑地看了他眼睛一眼,两眼,然后三眼,“你不会昨晚没睡吧?” “嗯。”看书看过了,熬穿了。 屈兴平却理解成了另一番意思,“哇,青遮兄你也太不要命了,就算你这一月来一直实战排名垫底,也不要这么刻苦吧?” ……那是因为这群崽子太弱他不能随便用禁术否则还用得着他垫底?白痴! 青遮忍不住磨牙。 “嗤,刻苦?”旁边阴阳怪气的声音传过来,“刻苦到一直倒数第一?我看五大宗的六位首席眼光一般啊,竟然给了这种人特殊名额。” 「哦,来了!」 「来了!」 「传说中“大家眼中的废柴主角打脸渣滓配角”的桥段终于要来了吗?」 「可青青也不是主角啊」 「管他呢,爽了就行」 青遮本来就一晚没睡,今天还要实战测验,心情差得要命,直接一记符甩了过去,“啪啪”两声堵住了对方的嘴,“吵死了,闭嘴。” 「嚯,真“打脸”啊」 「这小声儿响的,啧啧啧」 「我还期待着青青怎么打脸他呢,谁能想到是真打(哭笑不得)」 “你!你!”王霆被身边朋友手忙脚乱地把他脸上扇得欢快的啪啪作响的符纸揭下来,气得说不出话,“我说的有错吗!人家褚褐比你有实力得多,天天跟在你身后卑躬屈膝的,我都替他臊得慌!” 「懂了,你也想给咱们青青躬一个」 「懂了,你也想给咱们青青跪一个」 「懂了,我也想给咱们青青舔一个」 「?前面的朋友?」 “我觉得卑躬屈膝挺好的啊。”突然,褚褐的声音从王霆侧上方传过来,“王霆道友有什么意见吗?” “呜哇。”屈兴平乐滋滋的,手里扇子摇得特别欢,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诶诶,青遮兄,有戏看诶,你还是男主角。” 这有什么好“呜哇”的。 “怎么?我难道还说错了?”王霆先是一阵心虚,接着在背后朋友的捣鼓下又挺直了腰板,想着褚褐性子软,好说话,更加冷嘲热讽了起来,“我看就算青遮叫你去死你都能毫不犹豫地捅自己一剑。一个男人,干嘛朝着另一个男人做这副奉承讨好的样子,一点子自己的脊梁骨都没有!” 背后的朋友纷纷嚷嚷着“对对对”,王霆的头抬得更高了。 “诶——可我觉得能被青遮杀死的话,是件很幸福的事情呢。”褚褐停了停,又强调,“我很喜欢青遮的。” 此言一出,周围顿时鸦雀无声。 褚褐才不管他这番话给周围的同修们造成了多大震撼,拎着食盒很欢快地朝青遮打招呼,“青遮!我早上没见到你,所以把饭提过来了,要不要吃点?” “看来青遮兄你躲人躲了两个月也没什么用嘛。”屈兴平以扇遮面跟他单方面小小声咬完耳朵,带着满脸看够热闹的满足,转着圈儿走了。 矫枉过正,适得其反。 青遮满脑子都是这八个大字。 躲了两个月反而越躲越来劲儿了。 “青遮?”褚褐举着食盒,巴巴儿地望着人。 “不吃,扔了。” 青遮转身就走。 “诶,青遮等等我,不吃就不吃,我给你做别的……”褚褐追上去,见没热闹看了,余下的人也纷纷四散而去,只留王霆一行人在原地,气得脸疼。 “没事王霆。”其中一个凑他耳边嘀嘀咕咕出坏主意,“反正青遮又不能打,待会儿实战测验的时候你就跟老先生说你想跟青遮切磋切磋,好好在斗武场上教训教训他!把他打得哭爹喊娘!” 王霆心动了,主要是对“哭爹喊娘”,他还挺想看青遮哭的,那张脸哭起来应该很带劲儿。 「妈呀,他是真敢想」 「棕棕呢?快回来!有人觊觎你老婆!」 「色胆包天,就凭他?敢觊觎我们青青?老娘一脚踹爆他!」 “诸位安静啊,今天的实战测验马上就要开始了,还是和以前一样,抽签。”老先生摸出签筒,随意一晃,“好,第一个,青遮。” “先生!”王霆立马把手举起来了,“我想和青遮道友试试!” “可以,可以。”虽说是测验,不过老先生没什么规矩,“那就你……” “先生,我也想和青遮试试。”褚褐也举起了手。 “嗯?你也想去?”老先生拿不准了,左看看右看看,秉着公平的原则,他选择不插手,“这样吧,青遮,你来选好了。” “青遮,选我吧。”褚褐蹭在他身后,轻声,“他对你不怀好意。” 难道你就对我怀好意了? “你凭什么断定我会输?”青遮冷冷。 褚褐卡住了,“……不,我不是,我没有这么想。” “青遮,快点选啊。”上面的老先生开始催促他。 青遮举起手,指了对面,选了王霆做对手。 “我告诉你褚褐,你要是敢用那种恶心的怜悯眼神看我,你眼睛就别想要了。”青遮嘴上这样讲着,却没有转头看褚褐,所以他其实也不确定身后的褚褐在以一种什么样的目光看他。 他这两个月来一直避免和褚褐见面,除了因为要忙着在大荒西楼寻找夺舍禁术的完本,还有就是想躲开褚褐看过来的黑漆漆的眼神。和以往那些满眼垂涎的烂人不同,褚褐的目光凝滞得有点让人毛骨悚然,也不是害怕,就是会给人一激灵的感觉。 作为一个炉鼎,青遮对目光这种东西可谓是敏感,所以在那个叫王霆的一开口说话,眼神一飘过来时他就知道这人看他的时候脑子里在想什么龌龊事情。 好脾气装久了给他脸了,居然敢这么看着他。 青遮冷着脸,在老先生“开始”的声音还未完全落下时,直接一鞭子甩了出去,把摩拳擦掌的对方打得一个趔趄,摔趴在地上。 “等等!你这是违反规则!实战测验只能用符篆!” 王霆手忙脚乱地想要爬起来,却又被一鞭子打趴了下去。 要不是只能用符篆,你以为你们这群小鬼是我的对手? 青遮高举着恢复成尺的三千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怕什么,我的武器没有刃,死不了,顶多痛一点。” 王霆瞪大了眼睛:“先生!先生救命啊!” “青遮!住手!”一记拂尘打飞了他手里的三千尺,老先生头一次气得吹胡子瞪眼,“你这是做什么!不按规矩来就算了,怎么还残害起同门师兄弟来了!” 王霆哆嗦着腿被他的狐朋狗友扶起来,脸都是白的。 青遮:“我没有。” “还不承认错误!”老先生气得手指都在晃,“罚你两个月不准上课!闭门思过!” 成了。 青遮飞快翘了翘嘴角。 第52章 这不就名正言顺地不用去上课了么。 “是,先生。” 青遮收起三千尺,行了礼后往台下走,路过在狐朋狗友的支撑下勉强站直的王霆时,他忽然侧过头,漫不经心地瞥了王霆一眼,翕动着嘴唇传音: “我不喜欢你看我时的眼神,也不喜欢你对我说的话,所以,眼睛和舌头,你就都别要了。” 大荒西楼禁术发动,一枚符咒悄无声息埋进了王霆的灵脉里,瞬间发作搅碎了他的眼球和舌头。 王霆惊恐地张大嘴,当然也可能是因为疼痛:“啊啊啊啊啊啊!” “哎呀。”青遮面无表情,平声平调,“先生,王霆道友好像不太舒服啊,眼睛和嘴巴都流血了。” “什么!”老先生慌慌张张跑过来,仔细察看一番后又慌慌张张宣布了下课,带着崩溃大哭却只能发出“啊啊啊”声音的王霆瞬移走了。 「嘘」 那群离得近的狐朋狗友已经被王霆的样子吓瘫了,青遮比了个手势,种下了暗示,再过不久不止王霆,连他们就会不记得这件事了。 一箭三雕。 青遮慢慢勾起笑。 果然,他还是更喜欢禁术。 第44章 结金丹 “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屈兴平只是低个头的功夫,再一抬头今天就不用上课了,诧异地四处询问。 而在他旁边把整个过程看得完整真切的褚褐目不转睛地盯着青遮,轻声笑着夸奖“真是聪明”,更是听得屈兴平一头雾水。 这都什么情况? 青遮从斗武场上一跃而下,略微踉跄了一步,又很快站稳。刚刚那道符咒耗尽了他体内积攒多日的灵力,现在连攥拳的力气都没有。 “青遮。”褚褐握住了他的手腕,暗自给他传送起灵力来,惊得青遮一掌推了过去——没推开,青遮现在没力气,那只手也理所当然地被接住了,同样传送起灵力来。 “青遮别怕。”太久没近距离接触今日终于碰到了青遮的褚褐很满足地笑,“上次传送灵力时你不舒服,我这次放缓了速度,减少了灵力,一会儿就好。” 一会儿也不行! 炉鼎对灵力要多敏感有多敏感,何况青遮现在脉里空空,被传送进来的灵力没有半点空隙地一下子填满,古怪的饱腹感席卷了大脑,他腰先软了一半,更别提那些灵力还沿着灵脉温养着他的身体,暖和得要命,一晚上没睡的困劲翻天倒海扑了上来,让他下意识地就想往褚褐怀里栽。 在青遮终于忍不了想要提脚狠狠踹褚褐几下时,对方率先松开了手。 “青遮,好了。”他站在他面前,刻意低着头拉近距离,扬着张人畜无害的笑脸,捻着那一腔亲昵的调子,讲,“现在舒服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褚褐的用词和语气都控制在了一个若有似无的暧昧范围里,站在后面的屈兴平原本还想过来问问怎么了,听见这句话脚硬生生刹在原地,然后干脆利落一个转身,走了。 唔,人家的事情我问那么多干啥。 屈兴平欢快地摇着扇子,开始琢磨着待会儿要去山下哪座酒楼饭馆吃饭。 “褚兄,明天见。”他背对着他们潇洒地挥扇,“我去吃饭了啊。” “吃饭”两字也成功带起了青遮的饥饿感,他本来就没吃早饭,现在暖和饱腹的好吃灵力也如他所愿撤走了,他反倒不乐意了起来。 当然,是「本能」的一种“不乐意”,和青遮本人的意愿无关。就算有关,他也不会承认。 只可惜还没等青遮借题发作,褚褐先开口堵了他:“青遮,对不起,我没有说清我心中所想,让你神思紊乱生了误会,平白无故气了一场,是我的错。” 他满脸歉意,好像在真心反悔。 “我并没有认定你在这场实战测验中会输,只是。”褚褐眼里的光暗了几分,“只是那人没有资格在对你出言不逊后还能活着和你切磋对打,他不配。” 所以他得落到自己手里,无论是杀人还是沾血这些都轮不到青遮,青遮该是干净的,该是—— “啪。” 青遮手里的三千尺拍上了褚褐的脸,不重,就是声音听着唬人。 褚褐当即僵住了,甚至在明白自己心意后较之以往还多了几分沉重的呼吸,垂在身侧的手指都不自觉地发颤。 完了。我好像有点兴奋。 褚褐咬着舌尖,企图逼迫自己冷静。 “褚褐。” 青遮微仰着头,这是一个微妙的角度,能让褚褐清清楚楚看见青遮那双眼尾略带粉晕的桃花眼。长高后褚褐甚少以这样一种视角看着青遮,那日在大荒西楼算一次,今天是第二次。和几个月前抬头也只是能看见青遮侧脸的感觉完全不同,眼下,是青遮在仰头看他,身高的差别似乎让掌控权完全落在了褚褐手里,仿佛他才是两人之间的主宰者。 然而事实却是,上位的犬忠诚地低下头,心甘情愿把脖子上的狗链交在了下位者的手里。 “我是不是和你说过,别在我面前耍心机?” “我错了。” 不知道自己耍了何种心机的褚褐歉先道上了,如此温驯理应夸奖,然而此刻却看得青遮窝火。 对于褚褐口中“我觉得青遮应该干干净净”这句话他是半点都不信。狗屁干净!分明看见自己袖口沾上了点别人的血后就眼睛锃锃发亮,他都不明白能让褚褐眼睛闪闪亮的点在哪里。 「这是不是也证明比起青遮表面上装出来的样子,主角更喜欢青遮真实的样子?」 青遮堵在心口的火被这句话一浇,莫名灭了。 「前面的你想多了吧?做阅读理解呢」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褚褐这小子就是变态,他就喜欢看人身上染血然后流哈喇子」 「那很变态了」 「我感觉青遮也就和主角相识的第一个月还装模作样了点,凤头山一过直接不装了」 「退一万步来讲要真给褚褐知道青遮想对他做什么,他还能喜欢得起来?」 肯定不会,褚褐又不是受虐狂。 青遮火下去了,也想通了,面无表情地收回了三千尺。 他在干什么呢,褚褐现在是何心境、如何看他、又是否怜悯他欺骗他重要吗?不重要,一个将死之人,一个不再需要保护他的人,一副没有利用价值、早就选好的皮囊,他管那么多做什么? “青遮?”没等来回答也没等来第二下尺子的褚褐迷茫,“怎么了?” “没什么。”青遮冷淡转过身,掏出缩地符,“你去修炼,这次不许跟着我。” 眼下时间紧迫,他能感受到褚褐身上日益增强的灵力和修为,结丹一事将近,可是夺舍禁术的完本还下落不明,他现在上不了大荒西楼的四层,只能在底下三层徘徊,所有书都快被他看遍了,也没能找到关于夺舍禁术的一点线索,或是能通往第四层的钥匙。 实在找不到,那我就自己来完善。 在青遮翻完最后一本书还是无果后,他下了决定。反正以前那些不完整的禁术也是靠自己磕磕绊绊完成了。 而另一边,被遗弃在原地的褚褐——是的,褚褐坚持他是被“遗弃”在那里的——甚为可惜地叹气,他本以为今天可以和青遮能有什么亲密接触来着,难得青遮都把三千尺拿出来了。 难道真要等到结丹择道之后青遮才肯和我亲近? 褚褐已经很不要脸地自诩为「修真界第一了解青遮的人」,他很理解青遮会对他隐瞒炉鼎身份,毕竟自己只是个平平无奇的、修为只有筑基的小修士,作为炉鼎,就算是为了活命也得傍个大人物是不是? 这么一想似乎就将青遮推到了「靠近褚褐除了报恩外还别有所求」的恶人境地上,不过褚褐很无所谓,青遮是善人他喜欢,是恶人他照样也爱,哪怕真有一天青遮想杀他了他也会乐滋滋把脑袋伸过来让青遮随便砍,反正他喜欢,他高兴。 褚褐扬着张乐不可支的脸往住处走,期间有同修和他打招呼,约他一起下山吃饭,他也通通拒绝了。 “我赶着回去修炼,下次吧。” “褚褐道友这么勤勉?” 褚褐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因为我要成为一个好用的、能依靠的血包啊。” 和褚褐搭话的同修:???什么玩意儿?血包? 同修没听懂,也问不了,因为人已经走远了,最后只能摇摇头,看看今天格外晴朗的天气,非常愉快地下了待会儿要多喝几杯酒的决定。 褚褐坐在平日打坐的地方,开始气沉丹田,运转灵力。自从上次去过大荒西楼,不知是吞吃了那人的黑色灵力的原因,还是感情开窍喜上心头,沾了点人逢喜事精神爽的原因,他修炼的速度忽然突飞猛进起来——虽然以前的修炼速度已经被屈兴平说过是超越常人了。 八个周天很快循环完,紧接着是最后一个周天,这次却出了点问题,灵力在即将抵达丹田之际,被堵住了。 第53章 以往都很顺利丝滑运转完九个周天的褚褐懵了一瞬,然后尝试加大了灵力输入。 与此同时,预备下山美美喝上一杯酒的同修诧异地抬头望天,什么情况?刚刚还晴着呢,怎么突然阴了? “哟。”远在高阳阁的风满楼搁下笔,探头出窗看了看漫天的云,“有人结丹啊。” 结丹集云是常见的事,风满楼没往新人上想,这才三个月,就算是当年的他结丹择道也用了小半年呢。 轰隆。 嗯?刚埋首符堆不久的风满楼又抬起头,疑惑。 听岔了?好像有雷声? 轰隆隆! 更明显的一声雷劈了下来,风满楼嚯地起身。 真是雷声!等等,这不是结丹的云吗?怎么会有人在金丹期就把天雷招来了? 除非、除非结丹之人择的道是什么被天道所不容的道。 不会吧?风满楼忍不住捂脸。这种要出事的感觉好熟悉啊,好像前不久的五大宗招生试炼上,他才刚刚体会过啊。 “青遮是炉鼎断然没有结丹一说。”风满楼在房里踱步,碎碎念,“难道是那个一直躲在青遮身后、看起来很乖巧的那个孩子?”毕竟比起青遮,褚褐做的最出格的一件事就是炸了他的水镜斗武场。慢着,这么想想好像也不乖巧啊。 轰! 又一声雷,劈到了远处的杞人山,那正是今年新人入住的地方。 完了。 风满楼绝望。 真是新人啊。 第45章 不容道 “劫雷?” 卫道月仰头,眯起眼。 “如此声势浩大,莫非是风满楼?”卫道月面前的水镜里,正在向他禀报事情的韩众跪得笔直,一脸凝重。 “应当不是,对于风满楼来说,这种程度可不够看。”卫道月摩挲着手里的书,“你继续说,我们的小宫主最近怎么样了?” “药王黟自从招生试炼后,就闭关再也没有出来过了,今年新入八岐宫的修士们连他的面都没见着。” “越来越放肆了。”虽然嘴上这么说,不过卫道月表情上倒是看不出什么斥责,眼睛仍旧盯着书上的字。 “那道月大人,需要给——制造点麻烦吗?”韩众刻意隐去了人名,不过根据两人之间的对话,也不难猜出来。 卫道月掀起眼皮看向水镜里的人,似笑非笑。 “韩众,胆子变大了啊,学会自作主张了,都打上我们小宫主的主意了。” 韩众吓得砰砰叩头,“属下不敢!” “怎么不敢,我看你挺敢的。上次也是,要不是你和公孙心急,也就不会被忧思邈发现端倪并上报给五大宗的宗主和长老们了,最后还得出动我来给你们善后。老宫主前几天还传讯问我去了哪儿,最近在干什么,明显是对我起了疑心。” “是属下的错!属下失职,属下当以死谢罪!”韩众化掌为刃,欲砍向心脏。 “行了。”卫道月一挥手,一道灵力竟直接穿过了水镜,打偏了韩众的手,“知道错就好。大业未成,我们这边不能再少人了。” “多谢道月大人开恩!” “跪也免了,问你另外件事。上次你不是说,你和公孙在八岐宫试炼幻境里动手脚时,有两个人没有如愿提取出来心魔,那两个人,是不是长这样?” 卫道月动动手指,指尖的灵力幻化出两张人像来,赫然是上次他在大荒西楼遇见的褚褐和青遮。 韩众定睛一看,指指左边:“大人,这个小鬼是。至于另一个我就不清楚了,那是公孙和他的手下负责的人。” “嗯,我知道了。”卫道月抹去青遮的画像,“你跟左边这小鬼见过面了,感觉怎么样?” 韩众不知为何道月大人会对这件事感兴趣,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符篆阵法的天赋很好,不过修为一般。” 很明显这个答案并不是卫道月想听的,他盯着画像中褚褐的脸,指尖一下一下叩着桌面,开口:“你觉不觉得,他长得很像……含芙?” 这个都快被韩众遗忘的名字让他愕然抬起了头:“含芙?卫含芙大人?可是含芙大人早就已经……您难道怀疑,他是含芙大人的孩子?” “眉眼像,笑起来也像。” 韩众偷偷打量着道月大人透过画像陷入怀念的神态,还是忍不住提醒:“可是,大人,您别忘了,含芙大人是叛徒,就算您是她的哥哥,也不能……” 卫道月叩桌的动作停了。 “还轮不到你来提醒我。” 韩众立刻嗫嚅着缩了回去。 “去办事吧。” 卫道月挥手让他退下。 “顺便,管好你手下的人,别去烦他了,让他安生点闭关吧,省得你们欺负了人,他还得找我诉苦。管小孩子最麻烦了。少自作主张。”卫道月最后一次敲打韩众。 “是!属下谨记!” 水镜灭掉了,卫道月保持着注视的姿态,目光从褚褐的眉眼,一路滑到他的下巴。 妹妹啊妹妹,他到底是你的孩子呢,还是—— 当初你从八岐宫带走的「那样东西」呢? _ 在第一道雷劈下来的时候,青遮正在大荒西楼的三层尝试着完善夺舍禁术,面前的弹幕条突兀闪了两下,将他从书里的世界拽了出来。 「啊啊啊啊不得了了不得了了,青青别看了别看了!棕棕要开始结丹了!」 「我靠主角果然天赋异禀,这才三个月时间就结丹择道了,不是说就算是风满楼,当初也用了小半年吗?」 「这没什么可比性吧我觉得,不是还有人是已经结丹了进的五大宗吗?」 「那种人年龄都很大了,我感觉五大宗更偏好年龄小天赋好的人」 「不过,这雷也太吓人了,不知道还以为是什么大能渡劫呢」 「嗐,主角肯定得拥有和大能一样的排场啊」 「嗯?慢着,好像不太对劲,我怎么看到风满楼赶去杞人山了?」 「好像说是择道出了问题?」 「话说一般修仙界的主角,修的都是无情道吧?这还能出什么问题?」 「会不会是因为感情之类的……」 「别太离谱,平时磕磕cp还好,真到这种时候别带入cp脑啊」 褚褐开始结丹择道了? 青遮觉得不对劲。 这么快?按照他的计算,怎么着也得还有两个月才对,最近褚褐的修炼速度是不是快的有点太不正常了? 「我靠好像真的出问题了,怎么风满楼都开始联络命明知了?」 风满楼,命明知。能让两大宗门首席出面的事情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啧,只是两个月没在他身边看着而已,那家伙又在自己捣鼓些什么呢。 青遮开阵瞬移,顷刻回到了杞人山,还没等站稳,一道雷瞄着他直挺挺劈了下来,关键时刻,风满楼及时拉了他一把,带他撤出了雷击范围。 “哟,青遮小师弟,仔细点啊。” “风师兄。”青遮震惊地看着眼前已经被雷劈出大大小小坑的地面,“这是怎么了?” “哎呀,这就得问你的好朋友了。” 又一道雷劈了下来,直直奔向灵力漩涡的中心,炸得周围石块迸飞。 “命明知。”风满楼身侧的水镜随着他的动作挪动,“你还没算出来吗?” “你以为黄道十二宫晷很好启动吗?”命明知咬牙,他今天只不过是在每月一次的观星会上打了个盹儿,老天爷不至于这么惩罚他吧,“我等会儿要是因为反噬吐血,风满楼你就等着吧,看我不讹死你!” 命明知那边同样漆黑,但与不周山此刻的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不同的是,他那里居然是黑夜,且漫天繁星。青遮曾在书上读到过,这是独属空星楼的占星之地,名春分眼,终日黑夜,永远背着太阳的方向转动。 至于黄道十二宫晷,在修真界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神器,可卜问过去,预知未来,甚至沟通天道,传递天意。据说只有空星楼的阁主才有资格启动。 现在看来,传闻也不尽属实,起码少阁主也能动得了黄道十二宫晷。 “还有,风满楼!我今天可是瞒着师傅偷溜进春分眼的!记得给我报酬!” ……哦。偷溜的啊。 青遮选择收回刚才的想法。 “我们俩之间的关系,你还跟我要报酬?” “你就算是我爹,我也得跟你要报酬!” “那不必了,我跟药王黟不一样,没兴趣当别人爹。” “你!”命明知下半句话没接上来,他那边突然大亮,射出耀眼的金光。 “喂,命明知?命明知?死了?” “咳咳。”命明知咽下去反涌上来的血,炸毛,“死你大爷!你死我都不会死!” 很快,金光落下,命明知合着天地之数,运转起启动了的黄道十二宫晷,不多时,他得出了结果,“算出来了。” “听你的语气,不太好啊。”风满楼心里咯噔,“杀戮道?修罗道?” 第54章 命明知凝重:“三尸六欲道。” “……什么东西?”风满楼难以置信,以为自己听错了,“三尸六欲?你确定你没算错?” “你不信我也得信黄道十二宫晷吧。” 三尸六欲,三尸使人愚痴、妄想、贪食、思欲,六欲则指人的眼、耳、口、鼻、心、意之欲。生六欲,则现三尸。 虽说大道三千,但三尸六欲道从来不被承认在三千道里,理由如其名,甚至有人认为三尸六欲道完全是一个被捏造杜撰出来的假道。 但风满楼知道,这玩意儿真的存在。 他长吁出口气,“难怪天雷劈得这么欢,的确该劈。” 三尸六欲道是条死道,前期修炼非常迅速,毕竟是人就有各种欲望,权钱声色马不一而足,但无论是书上洋洋洒洒的记载中还是口耳相传的风闻里,所有三尸六欲道的人都只有一个下场,爆体而亡。 欲望生欲望,而欲望太多,通常不是件好事。 命明知:“确实不是件好事,那你现在该怎么办?” “金丹还没结成,还有机会可以更改。”风满楼开始画符,“我闯进去试试。” 命明知头一回听见还能半途改道的,眼睛都瞪大了,“你疯了?” “按理来说是可以的,总比看着他被劈死好吧。” “那也是「按理」来说,而且,你一个大乘期修士,进入天雷的范围只会给那小鬼招来更多劫雷好吧。” “风师兄,我去吧。”青遮打断两人,“我还没结丹,进去不会招雷。” 命明知觉得可行,风满楼思索片刻后也只能点头,将手里画好的符交给他,“修士在结丹时可以说是意志坚定,也可以说是意志不坚定,他会死认自己选的道不放,但也极易受到外界影响,有时候无情道有情道就在一念之间,所以你一定要说服他改道啊。” “嗯,我会的。” 青遮低头观察着这张他永远都不能画出来的符,靡弱的身姿和应答的声音都在漫天雷声中显得格外微不足道,但在听见“三尸六欲道”后眼里升腾起的欲望却无意中应和了愈来愈密集的、为褚褐而来的劫雷。 三尸六欲道啊。 青遮轻笑,难得眼里浮现餍足。 这可真是太棒了。 我会让他继续修炼三尸六欲道的,毕竟,那是和炉鼎、不,和我最相合的大道。 青遮挥符,进入了灵力漩涡。 至于褚褐后面会不会惨死?啊,那关我什么事。 青遮很愉快地想。 他本来就活不到那时候了。早死晚死,都一样嘛。 第46章 奴印刻 六欲不生,三毒消。 这里的三毒,指的就是三尸。这句话是青遮对三尸六欲道的第一印象,印在一本破破烂烂的书的扉页上,那本书积压在金门宗的藏书阁,和八岐宫运过来的禁术秘法混在一起,成为了他幼年如饥似渴汲取的营养之一。 青遮三岁就被金门宗的老宗主带了回去,随随便便养到了五六岁,确定能走能跑能说话后,就把他扔到了藏书阁,让他去看管八岐宫运过来的禁术秘法,实际上就是扔到一个地方让他不要出来碍别人的眼,毕竟谁会让一个小孩去看管这些东西。 也就在那个时候,他知道了自己的炉鼎身份。在尝试着一本书一本书磕磕绊绊摸索着读过去后,他对于外界的认知慢慢建立,幼童独有的想象力让他幻想着如若自己能够修炼,他会选择什么大道。 无情道吧。 小小一个团子一本正经地坐在书堆里,想。 无情道多好,从名字就能听出来此道不用动情,没有情就没有欲,没有欲就用不上炉鼎。 青遮承认幼时对无情道的另眼相看确实受了他自身身份的影响,甚至一度影响到现在,从确定要夺舍褚褐开始,他就自作主张替褚褐选择了未来的道路。 “无情道很不错。” 他尝试这么对褚褐说,他知道褚褐听他的话,所以倚着桌子看过去的时候,两眼都因为期待睁得溜圆。 那个时候在「青遮面部表情解读」这门功课上已经可以拿到满分的褚褐认认真真盯着他这不多见的表情看了半天,直到青遮开始不耐烦了,才抿着笑开口:“可是青遮,我和无情道好像不是很相合。” “谁说的?” “书上,青遮。” 修真界千年时光,无妖无魔无邪祟无外敌,除了修炼还是修炼,关于如何择道的书一抓一大把,其中也确实有那么几本讲得有些道理,可以拿来和自己的情况比对比对,做做参考。才刚告诉过褚褐书中自有颜如玉且自己手里同样捏着本书的青遮实在说不出那句“书上的话都是放屁”,只好闷闷不乐把头扭了回去。 其实就算褚褐不选无情道也没关系,等他将其夺舍了,完全可以废道从头来过,只是幼时的经历影响了他,让他对无情道有些执念。 不过。 “现在没有执念了。” 黑红色的灵力漩涡最中心,青遮看着面前双目紧闭、满脸痛苦的褚褐,越看越觉得欢喜,情不自禁手指摸了上去,爱不释手地从他的眼睛一路下划到嘴角。 “真棒啊,三尸六欲。”他喃喃,“你简直是天生为我制定的良品。” 大荒西楼的禁术可以让他靠抢夺别人内丹使用灵力,但限制太多了,他又不能保证一定会在同期大会之前就能把褚褐夺舍掉,毕竟夺舍禁术不全。姑洗塔里危险重重,他必须提前做好准备才行。 只是没想到“准备”自己送上了门。 青遮的手顺着褚褐的身体,划到下方的丹田处,那里是温热的,甚至在他掌心底下微微地跳动,像一颗心脏,修真界里也的确有丹田是修士第二颗心脏的说法。 而这颗心脏很快就是我的了。 青遮很满足地想。他割破掌心,指尖和着血,开始在那处画阵,神情细致又认真,仿佛在对待什么珍惜的物件。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起码现在、眼下,选择了三尸六欲道的褚褐对他来说,确实很有价值。 利用价值。 如果有其他炉鼎在这儿,看到这一幕说不定已经惊叫出声了,青遮画的是专属于炉鼎的奴印,一般是炉鼎的主人画在炉鼎身上的,确保他不会背叛自己,去爬别人的床榻。 不过青遮的奴印多添改了几笔,导致作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逆转:他可以随意抽取褚褐丹田里的灵力,为己所用。 因为他的身体是炉鼎,非常契合三尸六欲道的灵力。要是换成其他人,这阵法还真不一定能成。 在完善夺舍禁术、进行夺舍之前,你就是我的“炉鼎”了。 这种恶劣的称呼让青遮的心情很是愉悦,多日来夺舍禁术一直没什么进展所带来的烦躁此刻烟消云散。 接下来,只需要解决最后一件事了。 青遮抬头看向头顶的雷云,眯起眼。 这东西,好像可以利用。 _ 褚褐是在一阵极其浓郁的血腥气里醒来的。 有什么液体落了下来,一点一点滴在他脸侧,像潮湿的雨。他在身体中快要炸开的剧烈疼痛里艰难睁开眼,然后抬头朝上望去—— “醒了啊。” “青、青遮?” 他瞳孔骤缩。 散乱的头发,裂开的皮肉,以及沿着手臂流淌下来的血,在漫天雷光中,青遮就这么挡在了他面前,像一尊神明。 立于庄严庙堂里的菩萨像撞开了塑身的石和泥,流出了血,淌出了泪,降临在了他的信徒面前,没人知道这菩萨像里生着颗如何冰冷刻薄的心脏,流转着些多么自利残酷的心思,反正那血那泪也只是装给信徒看的假象,是镜花水月的湖面。 但褚褐会信不是吗? “青遮!你怎么了!这是发生什么……” “你好吵,安静会儿。”青遮尝试抬手去捂他的嘴,他现在失血有点多,听不得太高声的话,只是手还没举起来,一个踉跄,他顺势往前倒,如愿以偿地被褚褐接到了怀里,在他的默许下完成了这个肉贴着肉的、极为结实的拥抱,“让我靠一下。” 靠近、肢体接触、拥抱、新鲜的血和柔声细语的话,这些是青遮送给褚褐的安抚,长达两个月的冷落哪怕是狗狗都会耷拉着尾巴委屈呜咽,青遮知道褚褐对他怀有某种不可说的情绪,不论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现在都不重要,他不能拿这份随时都会消失的情感去赌褚褐被冷落的这两个月里不会对他产生厌恶甚至是退缩,毕竟喜欢和爱是最虚妄的感情,它们随时可以消失,他得靠着些别的什么把褚褐的情绪重新勾上来。 “褚褐。” 不过他对扮柔弱不擅长,所以借着伤痛倒是正好,只需要把平时忍疼的功夫向下消减去几分,多露出些痛苦的神色,褚褐便会惊慌到手足无措,一副能把心掏出来给他看的姿态向他重新摇起尾巴来。 “我没事。” 青遮状似安慰地拍了拍褚褐的肩膀,刻意虚弱的语调贴近着他的耳朵,方便让对方更好地愧疚和心疼。青遮突然发现自己还是有几分蛊惑人心的本事在身上的,否则褚褐怎么会颤着手抱着他哭得这么大声。 第55章 “别哭了。”哭得他耳朵好疼。 “青遮,对、对不起……” “这不是你的错,你哭什么?” 青遮无奈,怀疑是不是将小狗养的有点过于柔弱和粘人了,自己只不过是受了点伤,又不是要死了,他甚至都要开始反省是不是演的太过,劫雷劈在身上虽然疼,不过有风满楼的符捏在手心,他身上的伤口也只是看着唬人,实则无碍,而且,无论怎么计较,这错也归咎不到褚褐身上,倒也不用哭得这么凄凄惨惨。 “青遮小师弟!褚褐小师弟!” 劈到人的劫雷心满意足散了,灵力漩涡也因为褚褐的苏醒慢慢消失,在外面等了半天的风满楼迫不及待冲了进来。 “这是怎么了?怎么伤成这样?” “抱歉,风师兄。”青遮微动手指,一个灵力火花烧毁掉了手心里被他添改了两笔的风满楼递给他的符,“我没能让褚褐成功更改大道。” “嗐没事没事,别一脸丧气相嘛,本来希望就渺茫,你还受了这么重的伤,我又不会骂你。” 风满楼笑呵呵,眼神却隐秘地朝着青遮的袖子处打量。 奇怪了,虽然改道一事麻烦,但自己画给青遮的避雷符应该不至于挡不下天雷让他伤成这样吧。 “什么大道?什么更改?” 褚褐一脸泪,声音都颤抖。 “你结丹择道了,三尸六欲道。”风满楼三言两语和他解释清楚,又怕吓着年龄尚小的后辈,还多说了几句安慰他,“你也不必害怕,三尸六欲道虽传闻众多,不过也不是一定会落得个身亡的下场,修道一事在心,不同的人哪怕修的是同一种道,也会因为心境的不同产生不一样的结果……” 褚褐却无心听风满楼继续讲下去,他的心思早就飘到了别的地方,耳边微弱的呼吸声揪紧了他的心,萦绕在鼻尖的血腥气蒙住了他的眼,怀里柔软温暖的触感又像是一场梦,他成功跌进了青遮用血和泪精心编织的圈套里,并且甘之如饴。 “……如果有问题,可以随时来找我,我就在高阳阁。” 劫雷散了,风满楼也没什么留在这的必要了,他起身准备离开,忽然眼神一凌,朝某个方向看了过去—— 只是几棵树被风吹动了树叶,那里并没有人。 错觉? 及时躲进护法罩里的卫道月屏住呼吸,直到风满楼的灵气气息彻底消失在此地了,他才松了口气。 还是大意了,没想到风满楼如此敏锐,差点被发现。 卫道月侧过身,继续紧盯着褚褐,眼里神色意味深长,甚至有隐隐的兴奋。 三尸六欲道啊。 “韩众。”他开启水镜传音,“去帮我查一下当年含芙逃出八岐宫的事情,以及——” 他目光飘到了青遮身上。 “你去问问看,当年八岐宫的那些人,都把大荒西楼的禁术秘法运到了哪些门派,那些门派里,是否有一个叫做青遮的炉鼎。” 第47章 母之兄 能够通过口耳相传的东西总是会以惊人的速度散播开来。 “但是连你们都知道了还挺出乎我意料的。” 风满楼斜倚在榻上,面前两面水镜团团包围着他,颇有种问责的既视感,他倒是没当回事,边握着卷书在那儿看,边咬着红汪汪的樱桃含糊不清道:“怎么,这消息是长了眼睛了?专往你们那边跑?” “命明知告诉我们的。”楼鱼讲。 “那家伙都伤成那样了还能给你们通风报信啊。”他扫了一眼水镜,“他不在就算了,怎么药王黟也不在?” 喜青阳:“他闭关去了。先别管他,那个褚褐到底是怎么回事?” 风满楼摊手,“就像命明知告诉你们的那样的喽。” “你‘喽’什么‘喽’啊!”喜青阳手指戳在水镜上,看起来很想从那头穿过来把手指摁在风满楼头上,“三尸六欲道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你就、你就……” “就”了半天没“就”出来,喜青阳自己都憋屈,“你就这么回来了?” “我不回来我留在那儿干嘛?”风满楼懒散散的,“天雷都没打算劈死他,你想让我劈死他?喜青阳,以权谋私不可取啊。” “谁说让你以权谋私了!” “我们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楼鱼接着喜青阳的话讲,“但是眼下多事之秋,平白无故跳出个只在传说和话本里出现过的三尸六欲道,的确可疑。” “你们就是想的太多。” “不是我们想的太多,风满楼,是上面那些人让我们想的多。”楼鱼一语中的,“我的母亲昨天就询问过我此事,被我随便搪塞了过去,但是今天我必须去见家族的长老们解释清楚我们对于三尸六欲道的态度,以及解决办法。” “嘁。”喜青阳显然对上面那些所谓的长老喜欢不起来,语气里无半点敬意,“那帮老家伙就是被心魔吓怕了,真是没用……” “谨言,喜青阳。”忧思邈敲了敲喜青阳的手,“他们耳目遍布,小心被抓到把柄。” 喜青阳磨牙,老实闭上了嘴。 “你们呢,你们也被糊老头找了?”风满楼问忧思邈。 忧思邈:“今天早上师父和我们两人传了话,师父明确说,他觉得因为三尸六欲道就要杀死修道者的理由实属无稽之谈、没事找事,就算是生了心魔的修士在消灭心魔后都能继续修炼,凭什么要难为一个刚结丹的小修士。不过他也说了,他拗不过上头那群人。” “看来我师父也快找我了。”一想到马上要去应付被上面那些人支使过来的山不到,山不到痛苦他也同样,风满楼就苦兮兮地盯着手里的樱桃梗恍神,末了忍不住长叹一声,“操蛋的。” 一下子,本来还在相互谈论如何应对长老们的楼鱼、忧思邈、喜青阳三人,视线全转移到他身上了。 楼鱼:“别骂脏话。” 喜青阳哇哦:“羡慕,我也想骂。” 忧思邈同样想骂,不过在他贫瘠的语言库里暂时想不到比“操蛋的”更狠的话,只好继续安静。 楼鱼:“风满楼,少造口业,对你所修之道不利。” “我看开了。”风满楼蔫不拉几,摇着手指,“逍遥道嘛,我想干啥就干啥,自在最重要,所以我现在稍微动动脾气也没事。” “别讲这些有的没的了。”喜青阳那头似乎有急事,招着手企图把话题引回来,“所以对于褚褐,我们该怎么办?” 风满楼抬头,看向忧思邈,意思很明显了。 “我是有办法,不过风险很大。”忧思邈道,“最近,不周山和喜忧谷的分界,不是有个镇子出现心魔了吗?” 其余三人瞬间明白了他要做什么,三尸六欲道的人是最容易产生心魔的一类人,也最容易被心魔影响,更何况是面临实体化的心魔,保不齐一个不注意就毁道毁丹了。 风满楼挑眉,“会不会太过火,让一个刚结丹的小孩儿去做这种事?” 忧思邈:“不去做这种事他只能等死了,你以为上头的人会想出什么好方法?他们只会做出杀死他的决定一了百了。” “让他去解决心魔和找死没区别吧?”风满楼从面前堆得满满当当的书卷里抽出张纸,弹了弹,“这又不是当初八岐宫幻境里的儿戏,能将此等消息写在纸上递到我们面前的,足以证明它的困难程度了。” “无妨,我会带他去。” “你?!”众人皆是一惊,忧思邈实在是不像会主动蹚浑水的人。 “有我在,相信上头的人会很放心,只要观察到他目前阶段不会被心魔影响到就好了。”忧思邈一锤定音,“就这么和长老们说吧。” “好,我知道了。”楼鱼大概觉得可行,投了赞成票,退出水镜了。 喜青阳大事面前从来都听他哥的话,所以也没意见,从水镜里消失去办他的急事了,眼下只剩忧思邈和风满楼面对着面。 忧思邈:“命明知说,三尸六欲道的天雷是青遮帮挡下来的,他们关系很好?” “应该吧,至少从表面上。”风满楼和他们也仅仅见过几面,只能凭直觉妄断一下,“因为如果关系不好,也不会去挡天雷了不是吗?” “嗯,我知道了。” 忧思邈不是一个对别人关系感兴趣的人,风满楼不禁起了警惕:“你问这个是要做什么?” 忧思邈不语,却抬起了头,手指轻轻拽了一下脖子上显形的红线。 “喂喂喂。”风满楼顿觉不妙,“你在想什么呢,不会是要……” “风满楼,太过正义不适合当执权者。”忧思邈隐形了红线,“这只是一点点小小的防范措施罢了。” “别把我想成那种表面大义凛然的恶心家伙啊。”风满楼拒绝这种称呼,“我只是好奇,你打算硬套在褚褐脖子上吗?” “不会,选择权在他。” “哈,「选择权在他」。”风满楼高高吊起嘴角,“你以为我会信吗?暴君。” 第56章 忧思邈最擅长给出选择,然后让你只能选择他想要的。 “他会心甘情愿套上的,所以,这就不算是我逼迫的他,我只是给他了选择。”忧思邈咬重了“选择”的音。 呜哇,被忧思邈盯上还真是倒霉啊。 风满楼咋舌,明智地选择跳过了这个话题,“对了,关于在八岐宫幻境捣乱的那群人,我没抓到,他们跟泥鳅一样。” “跑了?” “应该不是,护法大阵没有反应,上次大荒西楼那边的皆空钟还响了,我更倾向于他们还留在不周山。” “说到大荒西楼。”忧思邈想起了什么,“那本阵法找的怎么样了?” “青遮现在到了第二层,他还挺厉害,居然破了二层的阵法。”风满楼感慨,要不是有上面的长老拦着,他早就从他师父那里学到开门的方法了,还用把希望寄托在一个和此事毫不相干的无辜之人身上吗。 “已经开了二层了?”忧思邈也意外,“他会的禁术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怎么,你怀疑他?”不过一个炉鼎能会这么多禁术,让人生疑也正常。 “当年的火灾里,大荒西楼遗失的禁术,一少部分在我这里,绝大部分被八岐宫拿走了。” 忧思邈指尖叩着膝盖。 “你说,他有没有可能,是八岐宫的人?” _ “青遮兄。” 屈兴平拎着褚褐交给他的食盒走过来。 “不是受了雷伤吗?怎么还起来了?” “伤无碍,养养就好了。”整天躺着躺得他骨头都酥了。 “青遮兄是喜欢青梅吗?”屈兴平把食盒放下,这几天他每次进来都能看见青遮坐在或站在院子里的青梅树下发呆。 “看绿色对心情好。”青遮扫了一眼桌上的食盒,“褚褐呢?” “修炼去了。他现在不用去上课,真是羡慕啊。”屈兴平发出歆羡的长叹。 “你好像对他所修之道没什么意见。”青遮坐下,心安理得地享受屈兴平给他端菜。 “我为什么要对别人的所修之道有意见?哪怕是三尸六欲道,根据道心的不同,也不一定落得个悲惨下场。”屈兴平去看他脸色,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青遮兄,要是有人在你耳边胡言乱语了,不用当一回事。实在气得不行,就打一架。” “教唆同修打架斗殴小心被先生责骂。”青遮才不会管别人说什么,那些个叽叽咕咕的风言风语入不了他的耳,顶多会嫌烦,“褚褐最近修炼得怎么样?” “说是一日千里都不为过。但最近他精神好像不太好,青遮兄你要多劝劝他注意休息啊。” “没事,他精神不好是因为我最近太高兴了。”毕竟可以无节制地使用灵力了,他一个没收住,用的多了些。 屈兴平:? 屈兴平端完饭菜,就告辞离开不打扰他休息了。青遮身子不便,目送着他离开,锐利的眼神缓缓扫过门口的位置。 奇怪,就在刚刚屈兴平推开门的一瞬间,他好像感觉有人在看他。 _ “后面这位道友。”褚褐停住脚,语气平静,“你已经跟了我一路了,有事情吗?” 无人应答,只有风吹过树叶的窸窣声。 褚褐也不动,就站在那儿等,良久,空中漾起一阵诡异的水波,一个人从水波后面现身出来。 “真是敏锐啊。”那人带着欣赏的意味感慨。 “是你?”褚褐立刻动手去拔身后的落九天,“你到底是谁?” 他不答,只是望着褚褐,见他拔剑也没什么反应。 “真像啊,你和含芙。” 褚褐一怔:“你在……说什么?” “褚褐——是吗?我的名字是卫道月。”他上前了一步,“我是你母亲的哥哥,也是你的,舅父。” 褚褐猛地睁大了眼睛。 第48章 含芙花 母亲,是什么呢。 褚褐开始回忆他看过的书,见过的人,以及以前在水镇上一个对他很好很好的阿婆说过的话—— “母亲是第一个给你爱的人哝。” 那年,他六岁,因为没把活做好而被村长抽了两棍子,那个时候的他年龄尚小,还没有学会如何憋住眼泪往回咽,也会委屈落在皮肉上刺疼的痛苦,只能眼泪汪汪地做出离家出走的荒谬举动,一路朝南,一直走到了水镇。那也是他第一次去水镇,从此以后水镇便成了他除了青梅村以外第二个还可以落脚的地方。 至于为什么说荒谬,因为没人理会他这番所谓的“离家出走”。 “可是阿婆。”他咬着这位好心阿婆给他的米糕,“要是我没有娘呢?那谁来做第一个给我爱的人?爱是什么?爱可以拿钱来买吗?” 他还有好多问题要问,阿婆却不说话了,一下一下摸着他的头,往他的怀里塞更多的米糕。 所以,母亲是什么,爱是什么,母亲能给他的爱又是什么,在这方面,褚褐是个愚拙的人,没体会过,所以没有感受,没有感受,就不会产生眼泪,产生悲伤。只是偶尔,他会隔着书本去触摸上面一个个文字所描绘出来的母亲形象,对自己的那位娘,产生一点点小小的好奇。除此之外,也奢望不了太多了。 可是,今天却有个人站在他面前,口述着那些他不清楚、没见过、更不了解的、母亲、的事情,那一瞬间,他的奢望活了,看过无数遍的书里的文字站了起来。 “你为什么、认定你就是我的舅父?” 褚褐听见了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很轻微,似乎雀跃着,也痛苦着。 “你和你母亲长得很像,尤其是眼睛。” 「你和你娘长得很像,尤其是眉眼」 这句话,这句相同的、一模一样的话,他从青遮那里听到过,几乎瞬间,被强压抑住的情绪倾巢而出淹没了他,他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阿褐。”卫道月面目慈祥,朝他伸手,“我就是你的舅父。” “舅父!”褚褐扑了过去,被卫道月温和地抱住了,然后一下一下享受着来自亲人的抚摸着背的安抚,听着舅父说着的“这些年真是辛苦了”的话,忽然有种脚踩空的不真实感。 像做梦一样。 “舅父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等这场铺天盖地的情绪大戏落幕,褚褐想起了他们不怎么愉快的初次见面,疑惑地询问,“上次在那座楼里,舅父和我见面时在我的身体里打入的那道黑色灵力又是怎么一回事?” “慢慢来,别心急。”卫道月替他理着被蹭皱的衣领,“我会全部告诉你的。” “你母亲的名字是卫含芙,我和你母亲都是八岐宫的人。” 果然是八岐宫! 在凤头山时脑子里浮现出的猜想得到了证实,被灭村的事情似乎也和自己产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那就是我的罪了。 刚重逢亲人的喜悦瞬间被冲淡了下去。 卫道月没察觉到褚褐的情绪变化,他也懒得去察觉,他现在只需要获得这位小外甥的信任。 “老一辈里,八岐宫和其他四大宗其实不怎么对付,这就是我为什么需要掩盖身份进来,也是我上次对你出手的原因,因为你是不周山的人,我对于不周山的人,实在不怎么喜欢。那道灵力只是会扰乱你的心神,没什么别的作用。” 卫道月半真半假地措着辞。 “至于你的母亲,她是八岐宫的叛徒。” “什么!”褚褐猛地从复杂的情绪漩涡里拔出来。 “你别急。”卫道月道,“这件事被敲定的时候,我并不在八岐宫,所以我对于这件事是持怀疑态度的。” “你知道现如今的五大宗都是哪些人在掌权吗?” 被突然转变的话题弄得一愣的褚褐:“……不周山的宗主山不到,鳞湾的族长楼半水,喜忧谷的谷主喜忧糊,空星楼的阁主命不封,以及八岐宫的宫主药王杜。” “对。”卫道月打了个响指,“也不对。他们虽然是冠着宗主的名头,但其实也只是隐形的傀儡罢了,到真正的大事上,长老会才有决策权,那都是些在如今修真界能称得上大能的人,最低也是太乙修为。” “太乙?”对仅仅只有金丹修为的褚褐来说,太乙太遥远了,宛如沟渠与明月间的天堑。 卫道月继续:“他们都是无法飞升的人。” “为什么无法飞升?道心出了问题吗?” “不是,当然也可能存在,只是如今的修真界,已经很久没有人能够飞升了。”卫道月并未明说太多,他也不是很想和小外甥聊这些,重要的是下面这句,“我和你的母亲隶属于八岐宫的长老会,但只是里面的小人物。据说,长老会研究明白了修真界无人飞升的原因,并得出了解决方法制造出了器物,但这器物却被含芙、也就是你的母亲窃取,逃往了凡人的地界。这种飞升的器物只是个半成品,为了不引起混乱,八岐宫对你的母亲下了诛杀令,等我回来的时候,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了。” 第57章 “那我的、母亲,”褚褐还没习惯喊娘,只能干巴巴地照着卫道月的话喊母亲,,“真的是叛徒吗?” “我觉得不是,含芙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那!……” “但人总是会变的,阿褐。”卫道月做出落寞的姿态来,“我目前能做的,也只是尽我所能去还原当年的真相,说到底,人已经死了,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执念作祟。但我没想到的是,你还活着。” 他揉了揉褚褐的头。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我总算还能给我逝去的妹妹多做些事情,我会尽力给你很多你想要的东西。” 卫道月脑子闪过在大荒西楼褚褐说过的「最绝对的权力」,虽然当时不是他想听到的答案,但实际上却无比契合他的兴趣,现在想来,这说不定也是促成褚褐选择三尸六欲道的因素之一。 “无论是为了查清你母亲的事情,还是为了保护你自己,你都需要变强。在这个世界,弱者是必须依附于强者才能存活,为了不去依附,就要去成为被依附的一方,所以,努力去成为强者吧,阿褐,要去顶端。” 所以你可要一直保持着这样的想法啊,小鬼。卫道月意味深长地笑。 “不过,你的身份不能暴露,毕竟八岐宫现在对含芙还有着不小的恨意。” “嗯,我知道的舅父,我不会告诉别人我的身份。” “真是乖。”卫道月装作不经意地提起,“对了,你的母亲有没有和你说过,她当初从长老会带走的那样飞升的器物?” “没有,实际上,我对母亲没有太多印象,从我记事起,我就在村子里待着了。” “这样啊,没事,你不知道反而对你好。” 镯子里的水镜突然嗡嗡传出震动,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是风师兄。”褚褐掏出水镜,自从他结丹后,风满楼就把可以联系到他的水镜给了他,“他让我去高阳阁见他。” “去吧。”卫道月伸手,在他的水镜里注入了一道灵力,“这样你以后也可以通过水镜来联系我。” “好的,舅父,那,我走了。” 褚褐依依不舍地告别,颇有种离家去学堂读书的感觉,而卫道月正需要他这种亲昵感。 “道月大人。”韩众的影像从水镜里出现,“您就这么确认他是您的外甥?” “相似的面容骗不了人,而且,就算真的不是,他现在也得是。”三尸六欲道的研究价值可比现在长老会搞出来的一堆心魔高多了。 “那。”韩众不禁担心,“您是打算把全部的真相告诉他吗?” 卫道月瞥他一眼,“什么真相?你是指长老会的那样器物,还是我亲手杀了他母亲的事?” 这意思就是不会了。韩众暗下松了口气。 “我让你去查的事情有结果了吗?” “还没有大人,当年那事一出,禁术秘法和药草都急吼吼地往下面送,这么久过去了,很难查到了踪迹了。” “那你联系我做什么?” “是这样的大人,有个镇子上的心魔实体化成熟了。” “哦?”卫道月冷呵,“居然还真被他们做出来了?” “上头的人派您过去验证,顺便,据说喜忧谷的忧思邈已经得到了消息准备过去处理了。” “我知道了,哪个镇子?” “小禹镇。” _ “风师兄。” “啊,来得挺快啊。” “师兄,你、”褚褐磕巴了一下,“你的脸怎么了?” “哦,没事,被人打了。”风满楼满不在乎地揉了揉脸颊,“你看起来心情很不错啊,最近修炼的怎么样?” “尚可。” “别这么文绉绉的,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风满楼旋开瓷罐,开始对着镜子给自己的脸上药油。 “那,我修炼的很好。” “哇。”风满楼顶着涂了一半药油的脸回头笑,“你还真是不客气。来,把这个拿走。” 褚褐接过那张薄薄的盖了戳印的信纸,“这是?” “你接下来的任务。” “任务?”褚褐指着自己,难以置信,“我吗?可我只是一个金丹。” “足够了。放心,有人带你,你只是去长长见识。” “有人带我?”褚褐翻看着信纸,“谁?” “忧思邈。” “喜忧谷的少谷主?” “对。”风满楼涂完药油,晃悠着走过来,“因为这个镇子在不周山和喜忧谷交界处,所以两个宗门各派一个代表过去意思意思。安心啦,忧思邈才是主导者,你只是去凑人头,多历练历练咯,难得是新人里第一个结丹的。” “那,去哪里?” “小禹镇。” 第49章 小禹镇 “小禹镇?” “是,褚兄给我传的纸鹤上是这么写的。” “是吗。”青遮平静翻过一页书,“他倒是没和我传信。” 啊,这语气听着可不太妙。 “不要想太多啊青遮兄,也有可能是传信的纸鹤还没到嘛,或者是没来得及?”屈兴平敲着扇柄,随口道,“毕竟这次去的地方还是有些凶险的,据说都出了实体化的心魔了,连忧少谷主都赶了过去。” “心魔?”青遮从书里抬起头了,“这种消息是能‘据说’来的?” “我有我的消息获得渠道喽。” 心魔啊。 青遮摩挲着书脊。 灵力的问题解决后,他能学习的和运用的禁术越来越多,他已经决定不去遵循所谓的“正统”去学习他们的术法,或许,对于一个炉鼎来说,禁术邪法才是最好的归宿,哪怕他以后夺舍了褚褐,他也不打算改变了。 毕竟我的骨子里天生和禁术邪法契合。 青遮垂眼,想。 比起“正统”,还是禁术邪法更得他的心意。 至于心魔,青遮犹记得曾经在八岐宫幻境里杀掉的公孙对他说过的话,那句未说完的「你和我们一样,也修炼了……」的话,似乎禁术邪法和心魔有着逃不脱的关系,他没能提取出来心魔的事情也一直哽在他心里没有个答案,至于和他同样状况的褚褐,大概是因为他是这个世界的主角,有着坚强不屈的内心之类的玩意儿所以才提取不出来心魔。 故而,要想在禁术邪法上更上一层,或许,他需要去见见真正的心魔了。 青遮合上书,“在哪?” “什么?” “那个镇子,具体的位置在哪?” _ “呕!” 褚褐颤着手扶着仙船的边缘,低着头吐,眼白都快翻出来了,依旧是什么都没吐出来。 “褚小道友,你到底行不行啊。”和他同宗门一起上船的人躲得老远,明明没有味道却动作夸张地捂住口鼻,瓮声瓮气,“我今天可算是长见识了,头一次见到晕仙船的人,也不知道风师兄是怎么想的,居然把一个入宗门还没半年的毛头小子也放上了船。” “抱、抱歉,师兄。” “诶,你可别叫我师兄,真够给不周山丢人的,尤其还是在少谷主面前……” 一道身影掠过说话人的眼前,是忧思邈。 “给。”忧思邈抛给褚褐一个小药瓶,言简意赅,“吃了,能治晕船。” “多谢、咳咳多谢少谷主。” “喊前辈就好了。” “多谢前辈。”褚褐拔开塞子,倒出瓶子里的药丸一口吞下,固体的颗粒到了嘴里立刻化水,短短几个呼吸,褚褐感到作呕感下去了一大半,只余下喉咙因呕吐过度火燎般疼痛的感觉。 “以前喜青阳坐仙船也晕,所以我身上常备此药。晕仙船没什么大不了的。” 之前还拿此事嘲讽过褚褐的那人立刻闭嘴往船里面缩了缩。 忧前辈是在给自己解围。 褚褐真心诚意又道了次谢,“那,喜前辈后来是怎么治好的?” “多坐几次后习惯了。” ……啊,那完蛋,他可能永远治不好了。 褚褐苦着脸叹气。 晕船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习惯啊。 忧思邈给完药,就在他旁边坐下了,一开始周围人还屏气凝神大气不敢出,不过随着时间的拉长、坐船的途中又太过枯燥,渐渐起了咕咕叽叽的说话声。 “你去过小禹村吗?” “那里好像羊肉汤比较出名。” “待会儿做完任务要不要去街上逛逛?” “这种镇子上应该没有你想要的东西吧?” “褚小师弟呢?”一女子偏过身试图把孤零零的他拉入话题,“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镇上逛逛?” “那个,师姐,这次任务不是说有心魔吗?你们看起来好像很轻松的样子啊。” “一看你就是生手。”师姐笑,“因为这次去的镇子是还算开放的地方啊,他们了解不少修真界的事,也走出过不少修士,所以和他们交谈不会太费劲,要是换成一些个既闭塞又固步自封的镇子,光是解释心魔的事情就要花上好一番功夫。再加上,这次可是有忧少谷主领队,任务轻轻松松啦。” 第58章 “不。”一直沉默着看书的忧思邈突然出声了,“反而是这样的镇子才麻烦。” 刚刚还谈论得热络的修士们又缩了回去,然后一个个巴巴望着忧思邈等着他接着往下讲为什么麻烦。 不过忧思邈似乎不想说太多了,头又低了下去。 褚褐大概是这里面唯一一个对心魔一事既熟悉又不熟悉的人,毕竟他在凤头山接触过心魔了,真假暂不论,反正总不至于在再次遇见心魔的时候抓瞎。至于为什么说不熟悉,是因为从师兄师姐的谈论中,他好像发现,修真界认知里的心魔,和他从青遮那里知道的心魔完全不一样。 所以,真正的心魔,到底是什么样的? 一直到下船,褚褐都在思考这个问题。忧思邈走在前头,和镇子上的人问好、交谈、说明来意,对方很爽快地领着他们往前走,并讲着,心魔已经被我们控制起来了。 “看,我就说嘛,这种镇子的任务做起来就是很方便简单。” 师兄师姐们互相说着话,褚褐却缀在最后面,眼睛紧盯着给他们带路的人。 奇怪,作为凡人,说到心魔时为什么会这么高兴? “到了,仙长。”领路人推开门,残破不堪的院子映入他们的眼帘,一个一人高的、硕大的铁笼放在院子中央,上面贴满了符篆,“这就是我们抓到的心魔了。” 所有人的交谈都停了下来。 笼子里,一个男人,一个男孩,一个女孩,衣衫褴褛,遍体鳞伤。 “……这是、心魔?” “对啊小仙长。”那人笑着回答褚褐,“我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余下的就交给你们了,可不要放过他们啊。” 不要放过,这还怎么不要放过。 褚褐震惊地看着笼子里的人。 “他们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忧思邈问。 “哎呀,心魔嘛,我们就严刑拷打了几下。” 忧思邈转脸看向那人,“包括孩子?” “孩子被那男人死死护在怀里,没打成,那伤是他们想逃跑被符击中导致的。”那人似乎察觉出了凝滞的气氛,赔笑,“仙长,对于心魔,打两下不是应该的吗?” 忧思邈没回答他,“你先走吧,剩下的交给我们了。” “诶,好嘞。” 砰。 那人走了,并贴心地把门带上了,连同暖和的太阳都似乎被挡在了门外。 “少谷主,这是怎么回事?”有人反应过来,去问忧思邈,“我记得风师兄告诉我们的是,心魔只有一个人,那又为何——” “呼。”忧思邈轻叹了口气,“这就是麻烦的地方了。” 果然,他们滥权了。 不过,在修真界讲权,讲公平,甚至于讲人命,本身就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 忧思邈在后面小辈的惊呼声中走近笼子,低下头,试图确认:“纪羡,是吗?” 男子抱着两个孩子,投过来的眼神冷得像矛。 看来是问不出什么了。 忧思邈起身,随便点了几个人的名字,“你们去镇上问问,关于纪羡的所有事情,以及,这两个孩子是怎么回事。” “是,师兄/少谷主。” “褚褐。”忧思邈转向发愣的他,“你留下看着他们,我去找镇上的驻守仙家。” “……我知道了。” 褚褐回过神,深吸口气,正对着笼子里的孩子们盘腿坐了下来。 “你们好。”他尝试着柔和语气,“可以告诉我,你们的名字吗?” 男子不说话,男孩也是,倒是那女孩儿朝他看了一眼。 褚褐连忙抓住这一突破口:“小妹妹,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滚开!”男孩抱着女孩往后藏,一脚踹上了笼子,发出了砰砰的巨响,“滚!” “别生气别生气。”褚褐赶紧伸手安抚,并后退了几步,“我不问就是了。” 男孩恶狠狠地瞪他,褚褐反倒放心了些,还能有生气的情绪就证明这孩子心理还是没有太大问题的。但很快,他的心又提了起来,那男孩大约是不想见他,背过去身,露出了鲜血淋漓的背,还有上面的鞭痕。 他才多大?七岁有没有? 褚褐抱着自己的腿,发呆。 如果他是心魔,我能下得去手吗? “小师弟,褚褐小师弟。”水镜里传来师姐的声音,“少谷主在吗?” “不在的师姐。”褚褐走到一旁,“忧前辈去了镇子上的驻守仙家。” “驻守仙家?”师姐那边似乎还在问话,很吵,“这个镇子上已经没有驻守仙家了,笼子里的心魔——我指的是那个大人,他叫纪羡,他就是小禹镇上的驻守仙家。” “他就是驻守在这儿的仙家?”也对啊,毕竟只有修士才会产生心魔,“那那两个孩子呢?” “是纪羡的孩子,纪羡的妻子已经死了。”师姐的声音骤然小了下来,“是被镇上的人失手打死的,据说,是为了护住怀里的孩子。” “失手?这种事情是能失手的吗!”又一道声音从水镜里传出来,忿忿不平的,褚褐听出了这是在仙船上笑他晕船的那位师兄的声音。 “别那么大声,小师弟刚结丹,别动摇他道心……”那头又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抱歉啊小师弟,这件事你别放在心上,你只是来长见识的,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可是师姐,”褚褐望着笼子,上面密密麻麻的符篆尽是些凶恶咒法,无论如何,这样对待两个无辜的孩子,还是太过分了,“我的眼睛看见了,我的耳朵也听见了,不放在心上不就是在逃避吗?” “没事,逃避也没关系的。”师姐温和,“你还小嘛。” 可是他们也很小。 褚褐目光转向笼子。 年龄小,就能成为我遮住眼睛捂住耳朵的理由了吗?我就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躲在别人的后面了吗? 我不能。 褚褐收起水镜,再一次走过去,“请问,我有什么可以帮得上你们的吗?”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男子出声回答了他。 “你。”纪羡抬起头,多日未进水的嗓子沙哑得要命,“可以放了我的孩子们吗?” 第50章 苍天问 “他们是无辜的,他们不应该跟着我受罪。” 作为修士心魔的纪羡有着原主全部的修为在身上,或许他借此听见了些褚褐刻意走远说出来的话,也或许是见褚褐年龄小,面目稚嫩,说不定还保留着几分同理心,总之他在褚褐面前跪了下来,拖着副被打残了的膝盖骨恭恭敬敬地叩首,嘴上讲着,请,放过我的孩子。 男孩开始抱着纪羡的胳膊哭,一边嘴上喊着“爹,不行,我们要一起走”,一边拿眼泪汪汪的眼睛瞪着褚褐。旁边年纪只有五六岁大的小女孩也被带着开始哇哇大哭。 褚褐擅长处理人际关系,却不太擅长处理哭泣的小孩子,他被哭声冲得头昏脑涨,一时之间竟忘了先让纪羡站起来。 褚褐觉得没必要因为心魔迁怒原主的孩子,但人是一种蛮横的东西,发起火来是不讲道理、也不愿意讲道理的。褚褐在此起彼伏的哭声(也可能掺杂了谩骂)中踌躇了半晌,最后手还是碰上了笼子。 他不了解忧思邈,但堂堂少谷主应该不会羁押着与心魔毫不相干的小孩儿不放。既然早放晚放都是放,何不现在就放出来让他们少吃些苦头。 纪羡给他叩了谢,目送着两个嗷嗷哭的孩子离开,褚褐手持符咒在旁警惕,以防不测之事发生,但纪羡真的老老实实待在笼子里,只是安静地看,手都不曾抬起来。 这和认知里的心魔简直是天差地别。 褚褐望向纪羡看着孩子的眼神,“你真的是心魔吗?” “怎么,我不像吗。”可能是因为最挂心的孩子们终于安全地离开了,纪羡的话多了起来。 “我只见过一次心魔,所以判断不了像不像。” “无论像还是不像,心魔的下场都是一样的,总不会因为不一样就能得到赦免。” 褚褐脑子还印着刚刚纪羡的眼神,“如果,能证明心魔有慈善之心,那是不是就能……” 纪羡突起的笑声打断了他。 “为什么笑?” 褚褐看着他笑得那副虚弱的身子都要昏厥,声音震得笼子上的符纸簌簌作响。 “你还真是个天真的孩子。”纪羡笑累了,瘫在地上,透过笼子的缝隙去看被分割成一道道的、象征了不自由的天空,“就跟我以前一样。” “我自小是在小禹镇上长大的。”纪羡目露怀念,“我在这里长起,出去拜师修行,学成后回来,娶妻生子,作为驻守仙家保护着这个镇子。” 纪羡抬起手,伸向天空。 “我爱着这个养育我长大的地方,所以哪怕是放弃我在修真界的一切我也毫无怨言。可是,他们却不这么想。” 纪羡的脸色冷下来。 “就因为对心魔存疑,他们打死了我的孩子,嘴上是正义讨伐,背地里却各怀鬼胎,我凭什么要继续护着他们!” 第59章 他猛地撞向笼子,发出巨响,符纸噼里啪啦闪着光炸得他握在笼子上的手皮开肉绽,他似未有察觉,睁着猩红的眼和褚褐对视,阴森森地逼问:“你说,我为什么还要护着他们?” 所以,他是因为原主孩子惨死镇民手中道心动荡诞生的心魔吗? “你,你冷静。” 褚褐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后退了几步。 “呵。居然对一个心魔喊冷静,你天真的有点蠢啊。”太长时间没调动这么猛烈情绪的纪羡喘着气,哑着嗓子冷笑,“你难道不知道实体化的心魔,就是抽去七情只剩原主六欲和执念的孽畜,无慈悲,无善心,更无人性,它们是最纯粹的恶,对纯粹的恶动恻隐之心,只会让你陷入万劫不复。” 一个心魔评价自己的方式,为什么是以第三视角展开的? 褚褐敏锐:“你什么意思?” 纪羡松开了抓着笼子的手,被符劈裂开的皮肉散发着焦糊味,他恍若没闻到,“不管怎么说,凡人虽愚蠢,但也执着,笼子说关就关,符纸说贴就贴,任凭我磨破了嘴皮都不肯把我的孩子们放出去。所以我一直在等你们啊,总算把你们盼到了。” 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褚褐下意识就去摸背后的剑。 “人都说,恶有恶报,既然他们害怕心魔,那就让他们死在心魔手底下好了。” 纪羡直勾勾地看过来,然后,咧嘴,阴冷冷地笑。 “他们现在,应该已经被杀光了吧。” 不好! 瞬间理清头绪的褚褐猛地转身,挥符瞬移! _ “唔,新进展啊。”卫道月翻看着手下人恭恭敬敬递上来的折子,“居然能产生和本体长相、性格完全不一样的心魔,这是不是和他自身欲望有关系?” “大人英明。”手下的点头哈腰,“纪羡早些年有个孩子死在了镇民手里,这事儿在他心里落了病根,再用我们的方法这么一勾,心魔很轻易就诞生了。” “做的不错,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卫道月撂下折子,“我会和长老们禀报这件事,你等着领赏吧。” 那人大喜,千恩万谢地下去了。 “大人。”立于卫道月身侧的韩众垂首问,“现在我们是不是要去见见这所谓的心魔?” “韩众,你跟了我那么久,这眼力还是不行啊。”卫道月一个响指,搓了个灵力火花,将折子烧了个精光,“在这件事里,重要的不是心魔,还是那个心魔实体化后居然还没死的本体。” 韩众思量许久都没理通其中关窍,惭愧道:“大人,我还是不明白。” “长老会要的,从来不是实体化的心魔,而是产生心魔后还能存活的本体。”卫道月起身,“走吧,去见了你就能明白了。” 两人出了府门,外面已经乱成了一片。可能是看见了二人是从驻守仙家的府邸里出来的缘故,有人把他们当作了新来的仙家,是救命稻草,尖叫着过来抓卫道月的衣袍,崩溃地喊着救命。 救命稻草一脚踢开了人,拂了拂被抓到的地方。 “真够麻烦的。”卫道月叹气,“我这衣服可是小宫主给我的,脏了怎么办?” “属下办事不利!”韩众听出了责怪之意,立刻拔刀砍死了那人,转身朝他请罪,“让那些肮脏的凡人触碰了您!” “不是碰我,碰我没什么要紧的,是不能碰小宫主赏赐给我的衣服。”卫道月温和,“领罚倒也不必了,下次记着就好。” “是!”韩众拎着刀,上面的血滴滴答答往下落,“接下来就由属下为您开路吧。” “不用,我们只是来见人,不是来杀人的。”卫道月今天穿了新衣服,不想见血,他挥手示意韩众收刀,边掸着衣袖边顺着台阶向下走,在看见路的尽头一个人影时又停了下来。 韩众疑惑:“大人?” “他怎么在这儿?”哪怕距离遥远,卫道月也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自己新鲜出炉、刚认上没多久的小外甥,“韩众,你上次和我说,这次小禹村是谁带队来着?” “喜忧谷少谷主,忧思邈。” “啊。”这样就说得通了,难怪会带着一个刚结丹的褚褐过来处理心魔,“不愧是年轻一代里的主导者,算盘打得真真响。算了,韩众,我们换条路走。” “是。” 等到褚褐赶至驻守仙家府邸门口时,卫道月早已不见,只留下了一具尸首。 “死了。” 褚褐试完地上人的呼吸,心又往下坠了坠。 仅凭一个孩子,居然能做到这种程度吗? 身后的街道上,人潮涌动,尖叫、哭泣不绝于耳,褚褐站起身,四处打量,突然在逃窜的人群中发现格格不入的一个孩子。 是那个女孩。和纪羡性别对不上,应当就是普通人。 “你怎么在这儿?”褚褐连忙挤入人群,把她拉出来,“你的哥哥呢?” “走散了。”女孩扑闪着眼睛。 “你一个人呆在这儿太危险了。”褚褐伸手拉她,半哄半真,“我带你去找你哥哥吧。” “不许碰我妹妹!” 一声暴喝突然在耳边炸起,一个箩筐直挺挺朝他飞过来,褚褐反应很快,直接一剑劈开了。 “放开我妹妹!”男孩手里攥着菜刀,挥向他,“放开她!” “等等,你先冷静。”褚褐还不能确认眼前人是不是心魔,更何况后边还有个小孩,所以只能狼狈地东躲西躲,不能出手。 偏偏,身后的女孩突然出了声:“哥哥,救我。” 诶? 褚褐震惊地回头看向她。 “冷静?你凭什么让我冷静!” 男孩的菜刀砍在了摊子边的木桩上,拔不出来了,他干脆张牙舞爪地扑了上去,成功把人摁在了地上,扯着褚褐的领子大吼:“你怎么不让那些忘恩负义的、抓我们的白眼狼冷静!凭什么啊,我们一家人辛辛苦苦守护镇子,为什么要让我们遭遇这种事情!为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褚褐回答不了他为什么,只能一个劲儿地道歉,“会有办法的,你先……” “哥哥。”女孩再次出声,直勾勾地,“救我。”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们吗?” 男孩掀开了衣服,褚褐瞳孔骤缩—— 是爆炸符。而且贴满了全身。 “我会用自己的方法为爹爹还有娘亲报仇的!去死吧!” “等等!你……” 轰! 一只手伸过来,及时把他从爆炸里拽了出去,但并没能挡住漫天的血肉落下,沉甸甸的砸在地上发出震动,像一场悲鸣的红雨。 即使现在天降神明,也不能拯救赴死之人。 “忧、忧前辈……”褚褐一卡一卡地转过头,望着上方的忧思邈。 “小鬼,欢迎来到真实的修仙界。” 忧思邈松开手,袖子里的缚仙索飞出牢牢捆住了旁边拍着手的、咯咯笑的女孩。 “她……” “她才是纪羡的实体化心魔,真正的纪家小女儿已经死了。” 忧思邈低头,语气平常。 “还能站起来吗?” 本来把褚褐留在那儿既是出于锻炼他的考量也是为了试验他会不会被心魔影响,现在看来,思虑不周啊,他万万没想到这次任务里的心魔有着天然的伪装,而且本体还存活着。 “前辈,对不起……是我把他们放了出来,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不要为自己的善心道歉,也不要将人命归结在自己身上。” “可是!”褚褐急切,“我们本来是能救下那个男孩的!” “我们救不下他,褚褐。”忧思邈望过来的眼神幽深,“他不想被我们救。你以为他不知道自己的妹妹是心魔吗?他知道,正如纪羡也知道。这就是人心了,人心不是靠我们挥挥衣袖,施展个术法就能掰正回来的,就算是我们,也只能救想被救的人、想活下去的人。” 这一百年来,他们已经看过太多了。所以修真界从来不需要妖魔鬼怪,人心就足以让修士痛苦难耐。 “褚褐,要记住,实体化后的心魔就是最纯粹的恶。”忧思邈伸手,一记灵力直接洞穿了嘻嘻笑着的女孩的胸腔,“恶,是不需要怜悯的。” _ 吱呀。 门被推开了。 纪羡艰难地抬起头,等待他即将到来的被杀死的命运—— 来者却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俏生公子。 “我好像没在刚刚的修士里见过你。” 来者、又或者说青遮,仔仔细细打量着他,“我来见心魔。” “你现在见到了。”纪羡麻木,“要杀还是要剐尽快吧。” “是见到了,不过不是你,你不是本体吗?” 纪羡猛地抬头。 “你的心魔死了。” “你、你说什么,我的女儿……” 青遮纠正他,“是心魔,不是女儿。” 第60章 “你懂什么……你懂什么!”纪羡目眦欲裂,砰地撞上笼子,符纸又开始噼里啪啦地闪着光,“她就是我女儿!她是我——” “关我什么事。”青遮懒得听一个清清楚楚知道自己陷了执念却不愿清醒的人啰嗦,直接道出了他的目的,“我来这儿本来是为了心魔,但来迟了一步,心魔死了。不过,心魔没了,有你也不错。” 青遮走近,微微俯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断了膝盖的他:“要不要,做个交易?我给你想要的,你给我想要的。” “我想要的?”纪羡冷笑,“你怎么能知道我最想要什么?你们这种道貌岸然的好人我见多了!” “啧。啰嗦。” 抬手,起灵,出。 白玉般的手指点在了纪羡眉心,无数灵力凝结成线捆住纪羡的身体,勒紧了他的手脚。 “我当然知道你想要什么。” 无数恶的想法顺着青色的灵力传回青遮脑子里,换了一般修士早就抱着头痛苦地打滚了,青遮的神色却半点变化未有。 “我给你诅咒,你给我内丹。” 青色开始漫上青遮的眼睛,瞳仁化成竖线,铺天盖地的灵力肆虐,一圈圈缠住笼子。 “断了你腿的人会瘸,毁了你女儿的人会亡,谁种因,谁得果,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公平公正。交易吗?” 大脑被硬生生剖开的感觉并不好受,那些不好的、肮脏的、卑鄙的念头全混在了一起,冲撞着他的神经,吞噬着他残存不多的理智。 而罪魁祸首干干净净站在他面前,嘴唇一张一碰,吐露出他最后的欲念:“交易吗?” 蛇瞳,诅咒,内丹,青色的灵力以及熟悉的灵力流转方式—— “你是、八岐宫、长老会?” “嗯?”青遮松开了些线,歪头,“那是什么?” “不承认也没事,我知道你是就行了。” 如若真的是八岐宫的「那些人」,那他最想要的一定能—— “我答应你。” “很好。”青遮嘴角上扬,“那么,交易成立。” 青线收紧手腕、脚腕、脖颈,穿透天灵盖、心脏、丹田,作阵诅咒,掏空内丹。 啪。啪。 “精彩。” 青遮骤然回头。 “意外之喜啊。”卫道月拍着手,“果然我的感觉没有错,从上次在大荒西楼初见,我就觉得不对劲了。” “蛇瞳眼,青灵彩,大荒西楼九层废弃禁术,「磷罗绸」。” “这位炉鼎小道友,我真是越来越好奇了。你,到底是谁?” 第51章 磷罗绸 大荒西楼。大荒西楼。 青遮学习的禁术来自八岐宫运到金门宗的书,这些书又来自不周山的大荒西楼,这让他不多想都不行。那场风满楼口中的大火、那些遗失的禁术书籍,估计都跟八岐宫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对方——这个左手有着白色月牙印记的人,显然就是乔巧口中的那位救了她又把她推向深渊的八岐宫的人,那么他认出自己所用禁术就不足为奇了。 不过,他倒是没有想到,自己所修禁术里的主修功法居然是大荒西楼九层的东西。 磷罗绸。名字倒好听,也算阴差阳错,他练的第一部功法就是磷罗绸,只是以他当时的能力,连第一卷第一章 的东西练起来都吃力,明明从文字来看只是部调养身体、理顺灵脉的功法,偏偏灵力总是堵在丹田处不上也不下。现在来看,是他对功法的性质判断有误,再加上他的身体是炉鼎,灵力微弱,运转不起大荒西楼九层的东西。 「卧槽!卫道月发现青青的炉鼎身份了!」 「掉马又+1」 「这便宜舅舅好像对青青很感兴趣啊,不太妙」 舅舅?青遮懵了一下。谁的舅舅? 「嗐,他还能和自己外甥抢人?」 外、甥……?不会吧。 立刻反应过来人物关系的青遮沉默,且难以置信。 褚褐那家伙居然还有亲人活在世上吗? 啊,那会不会借此离开他,毕竟当初成功把这条小土狗从村子里牵走就是靠着「我和你娘是旧相识」这句话延伸出来的一点点雏鸟情结作的怪。 那可不行。 青遮律动着手指,青色灵力顺着他的动作流动缠绕,蜿蜒攀爬,蛇一般。 干脆杀了吧。正好和乔巧做的交易里的主角也是他。一箭双雕。 卫道月明显感觉到了青遮身上调动起来的灵力,挑眉:“我记得上次见面的时候,你的灵力微弱,怎么一段时间不见增强了那么多?你和人双修了?” 砰! 一记灵力快准狠砸过来,卫道月及时偏头,躲过了,但削去了他半边袖子。 “闭嘴。” 身为炉鼎的青遮听不得“双修”二字。 “抱歉,我多嘴了。”卫道月摸着最终还是被毁了的新衣服,呵呵冷笑,“炉鼎嘛,只有被采补的份,怎么会有人心甘情愿和炉鼎双修呢?” “八岐宫的人嘴都这么臭吗?”青遮手指一挥,无数阵法在卫道月脚下绽开,快得连他都没反应过来,“我不介意帮你洗洗嘴。” “这就不必了。”卫道月在韩众一连串大惊小怪的“大人小心!”的喊叫里,几步诡谲的移动,撤出了阵法的攻击范围。 “大人!我来帮你!” “不用。别来打扰我兴致。” 韩众只好抱着刀退下了。 “真是抱歉,我手下不懂事。”卫道月朝他弯腰,“我好像还没正式介绍过自己吧,在下卫道月,隶属于八岐宫——” 卫道月抬眼。 “长老会。” 又是八岐宫长老会。 青遮瞥了一眼还被丝线紧紧缠绑的纪羡,这个人刚刚也说过同样的话。 「哦豁,我没想到便宜舅舅居然就这么说出来了?」 「话说,他明明知道褚褐跟青遮关系好,他就不怕这两人一聊天,啪,全聊出来了?」 「聊不出来吧,毕竟他在褚褐面前除了讲明了自己的身份,其他什么都没干」 「这个人是坏,但就目前他对褚褐做的事来看,他似乎没对褚褐动不好的心思」 「人性复杂,没准他真对自己外甥有几分真心呢」 「拉倒吧,他都把自己亲妹妹杀了」 嗯? 获取到重要信息的青遮微眯起眼睛。自从可以靠褚褐挥霍灵力后,弹幕条出现得越来越频繁,表露出来的重点信息也越来越多,连其他人视角的事情都能看见了。 看来这东西和自己能使用的灵力多少是挂钩的。 不过。 他原本以为弹幕对卫道月的“舅舅”称呼是源自那什么剧情设定,原来是因为褚褐早就和卫道月认完亲了。 哼,那褚褐这两天做的事情还挺多挺忙啊,又是修炼又是认亲又是做任务,而他居然一件事情都不知道,连做任务这件事都是屈兴平告诉他的。 某人又不听话了。 青遮唤出三千尺,甩长,另一只手开始运转灵力,脚下阵法横生,无数符篆悬于空中,声势浩大。 佛步印、六止咒、天清符、修皇罗星阵。 卫道月随便一扫,就识出了五六种阵法来,更不用说有的连他都没见过。 不仅精,数量还多。是个天才。除去炉鼎身份就完美无瑕的那种。 哪怕是长老会里精于此道的那些人,都没办法像眼前的青遮一样做到这种专注和沉浸的程度。 他真的只是个炉鼎吗? 卫道月笑笑,“看来这场打斗在所难免了。那么,请吧。” 轰!两人的灵力撞上了,短短几息时间就过了无数招式,符篆阵法乱飞。 灵力看着强悍,实则松散。 碰上的瞬间,卫道月就发现了这个问题,青遮也很明白自己的致命弱点,对上强者只能求一个速战速决,否则吃亏的只会是自己。 然而本来在招式和灵力输出上能称得上是“彬彬有礼”的卫道月突然变脸发难,直接拿几倍差距的灵力铺天盖地压了下来,逼得青遮不得不后退拉开距离。 是故意的。 青遮动了动手指,指尖跃动的灵力萎靡了不少,他知道不能再大幅度抽取褚褐灵力了,否则褚褐就要受不了了。 原本发动卫道月口中所谓的「磷罗绸」就耗费了不少灵力,看来今天不是个好日子,完不成乔巧的交易了。 “炉鼎小道友是没力气了吗?还是说,灵力不够用了?” 卫道月踏着阵法逼近。 空有气势、内里虚弱,是借灵的体现,但借灵有时间和数量上的限制,和青遮的情况又对不上,只能猜测他是用了些不为人知的手段。 真是有意思啊。 卫道月想。 上一个修磷罗绸的人坟头草都得有五丈高了吧,这功法的副作用和三尸六欲道有的一拼,只不过是把欲望的重点全都放在了“杀”之一字上。 卫道月万万没想到,居然还有人胆子这么大,敢碰大荒西楼九层那些抽筋拔骨的东西。 第61章 “炉鼎小道友还打算继续吗?不如乖乖把你从纪公子身上得到的东西交出来吧。” “哼,拿我的东西,你还不配。” 青遮收回化线的灵力一掌击向地面,九重传送阵叠到一起强行发动,瞬间将他传送到了千里之外。 既然没把握杀死对方,那就跑喽,又不丢人。 “阵法重叠,效用翻倍。”卫道月没料到这一手,主要是敢把阵法重叠到一起、还同时发动的做法连他都不能打包票不会炸阵,“还真是艺高人胆大啊。” “大人。”一旁的韩众试了试纪羡的呼吸,“他已经死了。” “内丹都剖出来了,也该死了。” “什么?”韩众会的禁术远比不上他主子,所以进门时完全搞不懂那些捆住纪羡手脚的青线是什么,“那我去把刚刚逃跑的炉鼎抓回来!” “不用了,回来吧。” “大人?”韩众不解,“这次的实体化心魔可是下面的人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培育出来的,那个人就这么把我们精心培育的成果拿走了,为什么要放过他?” “放他走的价值远比抓到他的价值要高。”卫道月是利益至上者,他考虑事情向来只从价值上出发。 “可是大人,您不是说他修炼了磷罗绸吗?而且他还是炉鼎,把他抓起来献给上面那些大人不好吗?” “献给那些老不死的做什么?”还不如留在我那小外甥身边,说不定还能成为不错的养料。 韩众被他的不敬称呼惊到了:“道月大人,您……” “哎呀。”卫道月敲敲自己额头,假装懊恼,“瞧我,太过高兴了,都忘了伪装自己了。” “大、大人?” “韩众,看着我的眼睛。”黑色的灵力填满了双瞳,直勾勾地看了过来,韩众顿时动不了,“韩众,忘记踏进门里所发生的一切,你不用记住青遮是谁,不用记住他的脸、他的灵力颜色以及所修功法,你要忘记这里发生的一切。” 韩众眼睛逐渐发直,手里的刀当啷一声掉到了地上。 _ 当啷。 忧思邈听见动静,回头一看—— “褚褐?你怎么了?” 力竭跪在地上的褚褐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喘着气,“没事前辈,就是突然有种灵力被抽空的奇怪感觉。” “我看看。”忧思邈探了探了他的灵脉,没什么异样,难道说是三尸六欲道的副作用? “以前出现过吗?” “偶尔,但没现在这么严重。”褚褐的声音都透着一股子虚脱。 “可能是三尸六欲道的问题。”忧思邈从置物的戒指里掏出全息丹抛给他,“先吃这个恢复一下。” “多谢前辈。” 师兄师姐们已经去收拾尸体、安抚镇民了,死的人其实不多,大多是受了伤,所以做起来也快。褚褐被扶到了墙角处坐下调息,忧思邈就这么站在他旁边看着,一动不动。 “前辈,我已经没事了。” “是我有事。”忧思邈看着寂静的街,问,“你知道为什么会带你过来吗?” “风师兄说,是为了锻炼我。” “一部分,带上你的提议是我向他提的,因为我想看看你到底会不会受到心魔的影响。” “诶?”褚褐有些茫然,“抱歉前辈,您是什么意思?” “三尸六欲道,是最容易产生心魔的大道,所以你很危险,一旦你的心魔实体化了,那将是场灾难。长老会的提议是杀了你,永绝后患。” 褚褐愕然抬起头。 “长老会是现在修真界的天。”忧思邈指指头顶,不怎么在意地开口,“不过你不用产生害怕或者是惊惧的情绪,他们老了,早晚会死的。不死也得死。” 被连环重磅消息冲击到的褚褐艰难理清了来龙去脉,“所以,前辈您是来杀我的吗?” “不算。要我说,长老会这种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行为就是狗屎。” 褚褐被忧思邈的不雅用词惊到了,而对方好像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继续道:“所以我过来,是给你另一个选择。” 他示意褚褐抬头,看向他的脖子:一道红色的线,歪歪扭扭显形出来。 “这就是另一个选择。” 第52章 拴狗绳 世有月老传说,缠红线,牵情缘,促佳话。 不过忧思邈脖子上的红线显然并不能给人传说里温馨浪漫的感觉,随着红线显形,底下皮肤上大片的咒文也跟着若有若现,衬托的忧思邈宛如地狱爬出的厉鬼。 “此物名为红命缠。” 厉鬼扯着红线。 “不过,我更愿意叫它拴狗绳。这是一种禁制。” 禁制。 这个词属于久远的过去,来自半点文字都没怎么留下的上古时期。 所以褚褐道:“现在修真界没有多少真正意义上的禁制了。” “你说得对,所以红命缠也只是禁制的一半,它的另一半叫双生魇,不过这个现在不重要。”忧思邈继续道,“红命缠是双向的,分主位和客位,主位会无条件接收、承担、分享客位的一半伤害,包括死亡。” 褚褐大概猜出了什么,心紧绷起来,嗓音黏连着:“前辈,你这是什么意思?” “褚褐,如果你不想死,就得有一个你活着永远不会出格的保证。”忧思邈隐去红命缠,“我听风满楼说,你和那位青遮,关系很好。” 铮! “别动他。” 横在他脖子下的剑欢快地嗡鸣,忧思邈摸了摸那处,温热的血舔舐上了他的指腹,和他差不多高的褚褐收起了那副可怜巴巴的绵羊样儿,露出了专属狼的獠牙,泥沼一样的眼睛看过来宛若恶鬼。 恶鬼和厉鬼,本质上没什么区别,都是鬼。同类更了解同类,所以同类也更容易说服同类。 忧思邈对褚褐的逾矩行为没有反应,连情绪都零星,他只头疼一件事,就是回去后该如何和喜青阳解释脖子上莫名其妙的伤口是怎么来的。 所以他顺着自己的思路,起了另一个话题,一个不太妙的话题: “你知道青遮的真实身份吗?” 褚褐瞳孔颤了颤。 “啊,看这反应,就是知道吧。”忧思邈打量着他的表情,“果然还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鬼呢,提到特别的人的时候欣喜和在乎的表情藏都藏不住。” 褚褐咬牙:“你不准动他。” “你是凭着什么来和我讨价还价的?你既没有能力,也没有权力,带不来利益,还是个隐患。凭着你一腔孤勇就想护住重要的人?别开玩笑了。”忧思邈残忍又漠然,“褚褐,如若有一天你护不住青遮了,你该怎么办?” “我能护住他!我会护住他!”褚褐身上灵力暴动,不安地四处溢出。 “静心凝神。”忧思邈一指点在他眉心,喜忧谷情绪术法发动,褚褐高涨的怒火慢慢被浇了下去,“我和你说这些不是为了刺激你。你应该非常清楚这一点:在你有足够的能力和权力之前,你的死,对于修真界来说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甚至可能连事都算不上。弱者的怒火、孤勇,甚至爱,都是不值钱的。” “所以,你现在,是接受,还是拒绝?” _ 褚褐回来的时候,青遮正坐在榻上盘腿调息,千难万险拿下的内丹早已进了他的肚子,产生过心魔的内丹果然和之前得到的内丹完全不一样,配合着他的呼吸源源不断支持着他修炼的磷罗绸功法。 卫道月那一掌灵力压制并不好受,他硬挺着开了阵法逃离,一落地直接一口血喷了出来。 看来依靠奴印的借灵在面对修为差距极大的对手时还是没有什么安全绝对的保证,夺舍迫在眉睫了,只是那禁术,实在难以完善。 这么看来,可能要去八岐宫走一趟了。 「嘻嘻嘻嘻,青青,青青,你家狗狗回来了哦」 「您的狗狗遛完了自己并带着新项圈回来啦」 嗯?褚褐回来了? 青遮不动声色扫了一眼这几天几乎全勤的弹幕条。 “青遮。”褚褐敲了门,声音因为竹门的阻隔显得有些闷,“我回来了。” 一想到养了那么久的狗什么都没有告诉自己就跑了出去,还真是让人生气。有点不想开门。 “青遮?你在吗?” 不在。 青遮重新运转起灵力。 「嗨呀急死我了,青青快点放主角进来啊,你会有大惊喜哦」 「前面的朋友,你确定是惊喜,不是惊吓?」 「青遮真知道了褚褐进来后要对他做什么恐怕得宰了他吧」 青遮胃口成功被弹幕吊起来了。 “进来吧。” 竹门发出了吱呀声,又很快轻了下去。 “青遮。”褚褐走到他面前,很乖顺地跪了下来,“我来和你请罪。” “请罪?你有什么罪可请的。” 「阴阳怪气」 「确信」 第62章 「话说,你们觉得,棕棕是真想请罪吗?」 「这小子,跟着青遮学坏了,我现在都看不透他了,谁知道他想干什么」 「我比较期待他什么时候把脖子上的拴狗绳交给青青,嘿嘿」 拴狗绳?青遮隐秘地打量了一圈褚褐。什么拴狗绳? “屈兄告诉我,你生气了。”褚褐仰头,眼睛睁得圆溜溜的,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我不是没有给你叠纸鹤。” 「只是他的纸鹤上还带了点别的东西,太重了,飞不快」 「我也是服了他,一个传信用的纸鹤,他在上面放捡到的漂亮石头啊、树叶啊、花啊,你说说,你难为一个纸鹤做什么」 「怎么有种小猫出去打猎回来给主人的感觉?话说褚褐不是狗塑吗?」 「狗狗也可以打猎给主人啊」 “那把纸鹤给我。” “啊?”褚褐没反应过来,“可我已经回来了……” “那也要给我。”写了没收到和没写没寄完全是两码事。青遮本以为他在纸鹤上放石头已经是极限了,结果褚褐把纸鹤拿出来时,上面居然还放了本书。 青遮久久未言,“这是什么?” “最近读到的算是比较有意思的话本。青遮不是说过要是我读到好看的书可以向你推荐推荐吗?” 对,是说过。青遮自小到大看书已经成习惯了,褚褐同样,在这个基本上没什么人(包括修士)会看书的时代,这两人在各种混乱的关系之外,居然还保有一条“书友关系”,看书的口味差不多,感受也差不多,所以偶尔会互相交换书看来着。犹记得在屈兴平面前第一次这么做的时候对方那惊讶的表情,解释清原委后语塞了半天,最后留下一句“你们还真是天生一对”的评价。 但,倒也不必做到这种“把书捆到纸鹤上”的程度。 “下次,只寄纸鹤吧,别搞这么花哨。”青遮接过纸鹤,把书摆到了枕头边,打算今晚翻几页看看,“还有呢?” 褚褐眨巴眨巴眼睛,茫然:“还有什么?” “其他要请罪的事情。” 褚褐连忙回忆着这几天做的事情,“抱歉青遮,我不是故意不给你亲自送饭的,只是修炼实在来不及,我就让屈兄帮我送了,你要是不喜欢,明天我亲自给你送。” “……不是这件事。而且这件事我也不生气。”不要讲得他很无理取闹、并且离了褚褐照顾就活不了一样,“算了,你起来吧。” 看来褚褐确实不打算和他说明关于卫道月的事情,是不信任吗?青遮看着褚褐站起来后殷勤地去端糕点过来给他吃,眼睛亮晶晶的。 不像,应该不是不信任。青遮垂眼,享受着褚褐亲手喂到嘴边的服务。 那就是有什么必须瞒着他的事情了。 “青遮。” “嗯?” 褚褐鼓足了勇气,“你对心魔怎么看?” “心魔?”为什么突然问他这个,难道是小禹村一行,心魔的事情留下了阴影? “实体化的心魔是一种纯粹的、被人为提取的不应该存在的恶。” 和忧思邈说的一模一样。 褚褐心一紧,“青遮好像非常不喜欢心魔。” 不,正相反,他所修炼的磷罗绸让他还蛮喜欢所有跟「恶」挂钩的东西的,对他的修行很有益。否则他也不会和纪羡做交易了,算算看,现在诅咒应该已经开始缓慢地起作用了。 不过这种事肯定不能和褚褐讲,褚褐现在应该算是一个「正道」那边的修士,对心魔应该是厌恶的态度才对。 所以青遮点了头,“你不用害怕这种东西,真遇着了躲我身后就行。” 怎么可以躲在你身后啊。 褚褐扶着床榻边的手因为用力青筋暴突。 忧思邈和他说的那句“你知道炉鼎是给心魔泄欲的最好用的东西吗?尤其是可以修炼的炉鼎,你觉得上面那些人知道了青遮身份后会怎么做?”一直在他耳边萦绕,他咬咬牙,终于下定了决心。 “青遮。”他努力稳住声音,“我能抱你一下吗?” 「来了!来了!」 「传说中的拴狗绳!」 「只要系上就能让褚褐时时刻刻感受到青遮在哪儿、还能帮他抗下一半伤害的拴狗绳!」 什么? 青遮挑眉。 原来这家伙一脸要哭不哭的样子是因为这个? 「这可是个定时炸弹啊,一旦被青遮发现就麻烦了,忧思邈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能有什么办法,上面那群人对褚褐只有一个态度,死」 又是上面。 青遮跟着弹幕,两三句理清了经过,迅速在心底盘算着利益得失。 “可以。”盘算完毕的青遮有了决断,仰头,“你抱吧。” 褚褐没想到青遮那么顺利答应了他,懵了半天才手忙脚乱、小心翼翼地抱上来,指尖点在了青遮的后颈处。 红命相连,主客即定。同喜同悲,同生同死。 一下轻微的、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刺痛一闪而过,要不是青遮提前知道褚褐在对他做什么,恐怕自己都会忽略过去。 “青遮兄!褚兄!在吗?” 门外忽然传来了屈兴平的声音,听起来很急,以至于没敲门就闯了进来。 “你们听说……哎呦!”看清屋里情状的屈兴平连忙转身挡眼,“我什么都没看见,你们继续。” 一边说还一边从扇子里望这儿偷看。 “行了,屈公子。”青遮拍拍褚褐的背,示意他赶快起来,“先说事情。” “哦对对对。”屈兴平转过来,“你们听说了吗?这一届的同期大会要提前,下个月就开始!” “怎么这么突然?” 屈兴平以扇指天,神秘莫测:“据说,是长老会的命令。” 又是长老会。 青遮露出思量的神情。 这到底是个什么存在。 第53章 同类论 “狗屁存在!”喜青阳高声,“长老会是疯了吗?提前半年时间就算了,为什么要把同期大会金丹修为才可参加的限制条件也一并去掉!这不胡闹吗?!” “听说是八岐宫那边的长老会提议的。而且按照历来的传统,这次的同期大会也轮到了在八岐宫举行。”风满楼托着个腮,“药王黟,要不你来解释一下?” “怎么?我是长老会吗?”终于闭关出来的药王黟今天是自招生试炼后第一次和其他几个人通讯,一上来就被风满楼招惹,冷笑一声逮着他就开骂,“难怪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盯着我看,我就知道你丫的没憋什么好屁。” “你身边不是有个长老会的人吗?那个叫卫道月的。” “那家伙是长老会派过来监视我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可以试试策反他嘛。”风满楼循循善诱,“用你宽广的胸襟、得体的语言……” 药王黟如同所愿,得体的语言张口就来,“你丫的你信不信我用我宽广的胸襟抽死你?” “行了,你俩别闹了。”楼鱼弹了弹正在擦拭的剑,发出一声清脆的响,“长老会这次下的决议,风格有点不像他们,似乎给人一种他们很急的感觉。” 命明知搅弄着杯子里的茶:“能不急吗,最近实体化的心魔越来越多,甚至出了个金仙修为的。” “那不是他们造下的孽么,居然还有脸怕成这样。”楼鱼擦完了剑,抬起来翻看欣赏,面色平静出口却冷厉,“一帮子废物。” “哈哈哈哈,不愧是小鱼,从来不给人面子,哪怕是长老会。”风满楼也毫不给面子地哈哈大笑,“哎呀真的是,老一辈造的孽偏要我们小一辈的来还,都丧心病狂到放低入场资格了,完全就是拿着底下的小辈们的命在赌,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所有人都默契地看向了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未开口说话的忧思邈。 “既然如此。” 忧思邈抬眼,一锤定了音。 “诸位,我们来大闹一场吧。” _ 同期大会提前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遍了不周山。 “好像日期定在了三月十六。” 青遮看向说话的人,“你上次不是说下个月就开始吗。” “流传的版本是下个月,但是你总得给空星楼的人一些时间测算良辰吉日吧,据说他们紧赶慢赶、扒遍了历法才找出一个近一些的诸事皆宜的好日子。” “日子足足提前了半年,不知道长老会是不是有什么深意。” “哎呀上面的人想什么我们怎么可能知道。”屈兴平坐在石凳上,品着家里寄来的三月的新茶,赏着面前挥舞宽剑的褚褐,“不过新人们倒是高兴,不用金丹修为就能参加同期大会,说不定还能走运进入梦寐以求的姑洗塔,大家这些天上课的时候情绪都冲了天的高涨,有好几次老先生都压不下来。” “如果连金丹修为都达不到,那得走什么样的运气才能获得进入姑洗塔的资格?” 第63章 “哈,青遮兄,你是既定名额你当然不在乎这些。”屈兴平提起茶壶,给青遮也倒了一杯,“我们这些人可不一样啊,反正同期的大家水平都差不多,你以为谁都和褚兄这个小怪物一样吗?” 屈兴平抬头看了一眼练剑的褚褐。 “不过说来奇怪,自从小禹村一行后,褚兄修炼愈发刻苦了,对自己的要求甚至都到了刻薄的程度。诶,青遮兄,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我又不是他肚子的蛔虫,我怎么会知道。” “类比嘛。”屈兴平喝完茶,也不急着去添,茶杯握在手里转了起来,“道理很简单,兔子总是最清楚兔子,你让它去理解一头狼它可能会吓得乱窜,但让它去看一只兔子是渴是饿还是轻轻松松的对吧。放在人里面也一样,同类总是最了解同类。” 兔子啊。 褚褐暂时从书卷里抽出心思,放在了眼前练剑的人身上。 褚褐吗? “屈公子,你这句话不准确。养兔子的人也会知道兔子是渴是饿。”不只有同类才了解同类。 屈兴平却转了话题:“青遮兄,你知道我为什么和褚兄交朋友吗?” 不等青遮回答,他自己就说出了答案,或许这原本就不是一个问句,“我这人交友其实没什么忌讳,别人眼中的恶棍在我眼里都有可取之处,说到底,人在不同的人眼里,始终是不一样的。第一次见褚兄,我觉得他脸不错,是我的菜……诶诶诶先别激动。” 他连忙先举起手以示无辜,生怕晚说一步青遮那奇谲诡异的阵法和符咒就扔到他身上了。 “我就是有点爱美人,这不过分吧,人之常情啊,我又没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 青遮从弹幕处早知道屈兴平对漂亮的少年少女抱着欣赏喜欢之情,不过在他看来,那种感情更像是对小猫小狗的那种喜欢,和爱倒是扯不上什么关系。 不过逗逗屈兴平也蛮有意思,于是他似笑非笑地看过去,说,“你继续。” 屈兴平唰地打开扇子搁眼前挡住了青遮的脸,“还是这样吧,你笑得我想打哆嗦。讲哪去了……哦对,初遇啊。一开始觉得褚兄可交,是因为如此少年气的家伙现在在修真界太难得,该多少岁就是多少岁的样子,不过于老练,又不过于稚气。后来遇着你了之后是觉得好玩、有意思,我以为起码你们得是认识个七八年的关系,你看褚兄对你的那个殷勤劲儿,后来才知道,你们认识还不到半年,然后我就在想,真是神奇,这么奇怪的家伙世上居然同时存在两个,还相遇了,甚至关系很不错。” 屈兴平啪一声,合上了扇子,惊堂木一样。 “青遮兄,你和褚兄天生就是同一类人。至于兔子堆里分什么主人畜生的,那就不关我的事了,那是兔子的事。不过。”屈兴平手里的扇子一下一下点在桌上,“温驯如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青遮兄,小心被咬啊。” 以前青遮对嘴上惯爱说些云里雾里话的谜语人没什么好感,不过现在看来也许是因为自己悟不到其中深意,错怪了人家。跟与自己同水准的聪明人说话,哪怕对方语焉不详,也比和蠢人对话舒心得多。这或许也佐证了屈兴平的“同类之说”? 不过。 “我对兔子这种养不熟的东西没什么兴趣。”青遮目光转向了院子里的人,道,“我更喜欢狗,狗养好了别说咬,瞪都不敢瞪。” 狗吗?狼还差不多吧。屈兴平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有时候狗和狼可没什么区别,青遮兄。” “什么意思?” 屈兴平来精神了,彬彬有礼地先朝他弯了个腰:“青遮兄,冒犯了。” 他伸手过来,搭在了青遮的手上,刚摸着,一道剑光径直飞过,挨着他手的边劈断了后边的石头。 “抱歉屈兄,我没注意。” 褚褐嘴上歉意,直勾勾看过来的眼睛因为还没从练剑的状态里出来而略带杀气。 呜哇,练剑这么需要集中注意力的事情居然还能分心来照顾青遮这边的情况吗?可怕。 屈兴平内心啧啧啧,嘴上:“没关系,褚兄,我只是帮青遮兄倒茶,你继续吧。” 褚褐没动,看向青遮,直到青遮也点了头说没事,他才转过身继续练剑去了。 “看,青遮兄,这就是狼性了。”屈兴平好像还挺喜欢刚刚那一剑的,他觉得有意思,笑得可开心了。 “是狼还是狗,对我来说没差别。” “说得也是,你可是青遮。”屈兴平抓着扇柄杵着额头,“不过一直在说动物说得我自己都有些懵圈了,还是换成人的说法吧,我管它叫作一个人主动权的让渡。” “一个人把主动权让渡出去是件很可怕的事情,那象征了一种绝对的信任。像我,我打死都做不到这一点。一般来说,把主动权让渡出去的会是什么人?怯弱、怕人、怕生、没有主见,但褚兄一样都不符合,那就很耐人寻味了。在我看来,前面的那种人属于‘被动’让渡,褚兄属于‘主动’让渡,从危险程度上,明显是后者更可怖一些。” 有意思的定论。 青遮看着屈兴平递到他面前的茶,心想。 无论是“同类”的说法还是“主动权的让渡”的说法。只不过,若是屈兴平知道了自己要拿褚褐做些什么,不知道还会不会说出那句“你们俩是同类”的话。 “你为什么会和我说这些?” 当然是因为—— 屈兴平一想到前几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就想叹气。 谁家好人大半夜不睡觉站在他床头目光炯炯地盯着他,吓得他差点从床榻上滚下来。 “褚兄啊,你有事?”屈兴平狼狈地把被他吓踹到地上的被子拽回来。 “屈兄,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你家有一种可以压缩时间修炼的功法对吗?” 褚褐大半张脸隐在黑暗里,单留一只眼睛盯着他,鬼气森森的,屈兴平没忍住悄咪咪往墙那边缩了缩。 “对,是有。” “那,可以教我吗?我可以拿东西来换。”褚褐将左臂伸到他面前,语气极其认真,“这个怎么样?” 屈兴平咽了咽口水。心理问题,这家伙绝对出了心理问题。 当然,后来他才知道褚褐要和他交换的是左手腕上戴着的镯子,不是整条手臂。 不怪他误解,谁让褚褐挺着一副马上要把他肢解了的表情站在他床头。 “那家伙最近太紧绷了。我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也知道修炼上进是件好事情,但过刚易折,紧绷同理。”屈兴平叹气,“我这人广结好友,就喜欢有意思的,而你们俩简直是我遇到的最有意思的家伙了,作为朋友,我当然希望你们都好好的。” 难怪最近见着褚褐眼下总是青黑,原来是半夜出去加练了。 青遮想。 “你不用担心,对于加强修炼一事,他本人还是挺高兴的。” 挺……高兴?哇,这是怎么看出来的? 屈兴平嘴角抽搐。 “不过晚上不睡的确是个问题,我会和他说一声。”青遮放下杯子,“放心,他死不了。” 死了他不就亏了。 “好吧好吧,看来是我多想了。”屈兴平起身,“既然没事儿,那我就走了,我也得赶着时间去修炼,好应付三月十六的同期大会啊,告辞了。” “告辞。” 同期大会啊。 青遮摩挲着杯壁。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还挺让他期待的。 第54章 逢旧识 三月十六,八岐宫。 药王黟不到卯时就被叫起来了,困得要死,撑着眼睛一边慢吞吞往外走一边听身旁的人说话: “小宫主,凡是手里没捏着什么紧要任务的宫里人这几天都陆陆续续回来帮忙布置大会了,另外还有几个实在赶不回来的,您看看,这是名单……” 其实这些事都不经过他手,决议是老宫主下的,他只负责在下面扮演个点头捧场的角色,于是身旁的人叽叽喳喳地讲,他搁一旁浑浑噩噩地点头。旁边匆匆忙忙抱着各种东西穿过来穿过去的宫人朝他弯腰问好,他也跟着点头,这么点来点去,他莫名觉得自己像只在地上刨食儿的鸡。 靠。 他被自己的想法整笑了,也真笑了出来,顿时还清醒了不少。 一旁的宫人还在念叨:“……另外,老宫主说,这次同期大会由您来负责主理。” “什么?”药王黟更清醒了,“我来主理?不儿,他人呢?” “老宫主闭关去了。” 药王黟冷笑:“这老混蛋,早不闭关晚不闭关偏偏今天闭关,他故意的是吧,把这种鬼事情摊到自己亲弟子头上,亏他干得出来。” 底下人不知道同期大会为什么提前,他们几个还能不知道长老会在打什么鬼主意吗?说到底药王杜就是胆子小,把烂摊子扔给亲传弟子后脚底抹油跑了,美名其曰明哲保身去了。 第64章 宫人早就习惯了老宫主和小宫主之间动辄就开骂的关系,等小宫主骂够了,他若无其事地接上话,继续讲事。 “慢着。”从困劲里清醒出来的药王黟把刚刚宫人说过的话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遍,察觉出了不对味的地方,“你说所有人都回来了?卫道月那家伙呢?” 打哪儿说的“所有人”,我说的明明是“手里没要紧活儿的人回来了”。 宫人在心里翻白眼。 再说了,卫道月是长老会那边的人,八岐宫里谁敢管他。 “小宫主,我在这儿。”一拐角进正殿了,卫道月规规矩矩守在门口,见着人面了朝他行礼,姿态挑不出错的优雅,“抱歉,回来的时候没有及时向您汇报,实在是长老会那边的事情有点多。” “喂,卫道月,我不是说过,在我面前别提长老会吗。” 宫人心惊胆战看着小宫主,又瞄一眼依旧笑眯眯的道月大人。他和卫道月不熟,只知道对方是从长老会里专门拨下来负责照顾小宫主的——当然,这是好听的说法——八岐宫里是个人都对他毕恭毕敬,也只有小宫主言语举止间毫无客气可言,颐指气使得十分自然。 “抱歉,我的错。”卫道月接过宫人手里的披风,替他系上,“为了赔罪,我今天会陪着您一起主理大会。” 赔个屁罪,这明显是长老会的意思吧。 “知道了。”药王黟拍开卫道月的手,绷着一张脸自顾自往前走。 这又生什么气呢。 卫道月挥手让宫人先走,自己两三步跟了上去,“小宫主,您上次送我的衣服弄脏了,你能再做一件送我吗?我很喜欢您送我的衣服,做的很好看。” 药王黟会做衣服这件事情大概说出去是谁也不会相信的,这还是从他那早死的母亲那里学来的,在他还没有正式踏入修真界以前,就是靠给别人做衣服为生。 “你喜欢?”虽然药王黟现在不用做衣服了,但被人在这上面夸奖他依旧高兴,烦躁的心被捧的熨帖了一些,“好啊,我会再给你做的。” 哄好了。小孩子真麻烦。 不过卫道月喜欢这种麻烦,因为是有意思的麻烦,不是那种真的要劳心费神的麻烦。 时间慢慢推移,太阳逐渐升起,卫道月跟在药王黟后面,在正殿外面等着其他四宗仙船的到来。最先到的果然是不周山,五大宗里它坐落中央,所以到哪儿都快。 风满楼也被迫起了个大早,本来十年一次,忍忍算了,偏偏今年不同凡响,被从来不管这种对他们来说微不足道小事的长老会搅和的一塌糊涂,寅时就被叫起来的他气得坐在榻上先张牙舞爪了一番以示对长老会的敬意——本来想骂的,但这些天骂太多了,再骂下去他得掉修为,本来就在六个人里垫底还是别再给他们递笑柄了。 “哟。”药王黟抱着手,“早啊。” “是挺早。”风满楼没好气,“早得我想杀人。” “你昨晚睡迟了吧。”喜忧谷的船也到了,喜青阳从上面一跃而下,朝着两位扬手,“我和忧思邈就一点都不困。” “你们俩修情绪术法,想困都难吧。”打个响指就能把困乏的感觉消下去,还真让人心动。风满楼忍不住凑过来,说实在不行你帮我把困倦的情绪往下压一压? “喜青阳,别乱用我们的术法。”忧思邈走过来,“风满楼,你先忍忍,同期大会开场后你就能睡了。” “唉,真的是。”风满楼叹气,“最近还真是点背,等会儿让命明知帮我占一卦好了。” “别说这些没用的了。”药王黟在这等人可不是为了叙旧,他挺直背,昂着头,咳嗽两声,“风满楼,我的修为突破到真仙了!” 风满楼困得耷脸,“那么大声做什么?我又不是不知道你前不久闭了关。” 没看到预想中风满楼挫败样儿的药王黟不满:“现在就剩你还在大乘之境了,你丫的怎么回事啊?” “小宫主。”卫道月俯身附耳,“注意言辞。” “又不是什么正经场合,管那么多干嘛。” 有旁边为各宗弟子领路的宫人过来小声询问获得姑洗塔特殊名额的两位安排在哪里,风满楼领了他们过去找人,面对药王黟的质问潇洒一挥手:“就这么回事儿。” “青遮。褚褐。”风满楼指着人,“就他俩。” 宫人一边忙不迭地点头一边询问二人对住处有没有什么要求。褚褐交涉去了,青遮站在后面询问风满楼:“风师兄,我们不用参加同期大会,那这七天里我们干什么?” “随便干些什么咯,想来看比赛就看比赛,想去街上逛逛就去街上逛逛,而且同期大会也只有前五天你们能舒心点。”风满楼两只手各比了个二,兔子耳朵似的,“最后两天是姑洗塔,各凭本事的时候。” “青遮,好了。”褚褐交谈完了,拿着出入自由的令牌交到青遮手里。 “你们俩,实在不行,去姑洗塔玩玩吧。” “姑洗塔?玩玩?” “姑洗塔周围是闹市啊,商人特别多,好玩好吃的更多,只有在开塔的那两天附近才会被清空,趁这几天空闲,多去玩玩吧,别老闷在房间里修炼,没必要。” 风满楼眼多尖,打照面一看就知道褚褐这孩子这几天修的有些猛。 青遮也清楚这一点。自褚褐从小禹村回来以后,卯了劲的修炼,再练下去不废了也得傻了。青遮朝风满楼道了谢,喊住了预备往房间跑的褚褐,说,一起出去走走吧。 他很贼,加了个“一起”,他断定褚褐不会拒绝他。 果然褚褐连犹豫都没犹豫,他音刚落,就点了头,他手再一勾,人就跟了上来。 “风满楼。”忧思邈过来了,“我们的房间分配好了,先走吧。” “不等命明知和小鱼了?” “小鱼远,慢。命明知有事,要晚一些。还有。” 忧思邈把令牌递给他,看过来的眼神让风满楼觉得不太妙。 “慢着,你不会要开口唠叨些什么吧?” “差不多。” “那我走了。” “站着。” 风满楼没真想跑,但是是真不想听忧思邈念叨。 “风满楼,药王黟问你的问题其实也是我想问的。你的修为一直停在大乘期,是不是心境出了什么问题?” 风满楼粲然一笑:“老大啊,我可以这么说,哪怕是长老会里,都不会再找一个像我这般在逍遥道上如此有天赋的人了。所以别紧张嘛。” “问题就出现在你修的道上面。逍遥道按理来说不应该入俗世,可你却入了,不但入了,还入得极深。风满楼,你被囿于世俗了,而你自己也非常清楚不是吗?” 风满楼挠挠脸,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唉,和你在一起压力就是大啊,我就知道瞒不过你。诶你不会真跟喜青阳说的那样,会读心吧。” “别打岔。” “这没什么的,等我想清楚了、想明白了,自然就能越过瓶颈了。修道嘛,瓶颈也正常。” 修道即修心,其他人确实帮不上忙。忧思邈明白,所以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其实你心里也不甘心吧,不然上次我们开水镜时你怎么老找药王黟的麻烦。” “……啊啊啊你这混蛋!能不把别人心里那点事儿说出来吗!” _ 正如风满楼所说,姑洗塔附近的确热闹非凡。 八岐宫地界上的吃食和不周山地界的完全不一样,肉多菜少,鱼类更少,遍寻街上也找不到几个甜嘴的糖瓜糖葫芦。由于起得早,青遮也困得不行,急需甜点的东西搁嘴里清醒清醒,褚褐深知他的习惯,对甜的东西倒也没有多喜欢,就是不能少。 “青遮,你先转着,我替你去问问。” 褚褐跟几个卖织品的姑娘聊上了,三言两语把人家逗得可开心,笑得花枝乱颤。青遮差点忘了,这家伙原本就是个惯会嘴上抹蜜、和谁都能聊到一起的人,再加上那张脸,在姑娘堆里可以说是无往而不利。 没看出来还有点子风流底色在身上。 青遮撇过脸,真自己转去了。 转着转着,就看不见褚褐人了,周围人多,路又陌生,令牌和地图还都在褚褐那儿,青遮沉默,自己不会迷路了吧? “公子!公子!要不要来看看发冠?” 也许是青遮突兀停了很久,那货郎以为他看中了自己摊上的发冠不好意思过来,毕竟男子很少有像女子那样敢大大方方买些增添亮色的发饰,于是热情洋溢地唤他过去。 青遮循声一望,还真被他相中了一个。 红金色的缠枝发冠,正中央一颗璀璨的琉璃红石,流苏的坠子,尾端结着细小的珠子跟金羽毛。 简直就是为褚褐量身定制的,他就喜欢这种鲜亮又张扬的发饰。 嗯,褚褐戴上应该会很好看。青遮想象了一下,很满意地点头。他喜欢褚褐打扮得好看。 第65章 “多少钱?” “不贵,不贵。”货郎比了个手势。 其实很贵,但青遮没概念,点头应了去掏钱——掏了个空,他这才想起来,钱也在褚褐那儿。 “公子?” “你。”青遮抿抿唇,生平第一次因为这种事求人,有些艰难地开口:“你能不能先给我留着?” 货郎看出来了,这公子没带钱。至于为什么是“没带钱”而不是“没钱”,当然是因为公子穿得好人又俊,他又不蠢。 “公子,这可能不太行。”货郎为难,“您要是现在不下手,待会儿就没啦,我这摊位上的东西卖的可快了。” 青遮头疼,要不,先拿镯子抵着? “我来替这位公子付吧。” 一只手伸过来,放下了银票。 “怎么能让这么漂亮的公子露出为难的表情呢?” 那人朝他笑,笑得青遮有些发懵,以至于没过大脑脱口而出:“白、万仇?” 第55章 腌臜事 “哦?”白万仇饶有兴致,刻意离得更近了些,整个身子都快挨了上去,“公子认识我?” “不认识。” 不是梦。也不是幻境。青遮起了些不是滋味的情绪,总觉得哪里要坏掉了,从五脏六腑里升腾起灼热的气,偏偏手脚是冰凉僵硬的,整个人如坠冰窟。 白万仇半点没有被拒绝的自觉,青遮往哪儿躲,他就往哪儿挪,“那要不现在来认识一下?好歹有着几张银票的缘分在呢,你说是吧,青——遮。” 青遮猛地抬起了头。 他知道我的名字。 他认出了我的脸。 “哎呀,还真的是你啊,我以为我看错了呢。”要不是金荣那小子突然惊恐地拽着他指着前面,他可能就把人略过去了。 “我认识你至于这么惊讶吗?”眼睛睁得圆圆的真是可爱。白万仇想上手碰,还没来得及摸上就被一道灵力抽开了。 “这位公子,麻烦自重。”一具高挑的身体直挺挺挤进白万仇和青遮之间,嗓音阴冷,“钱我来付就行。” 白万仇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察觉出对方只不过是个金丹后,遂不屑一顾,当然表面上装得还是很好,拿着褚褐刚刚叫唤自己的方式阴阳怪气:“这位公子,得有个先来后到吧。” “行,先来后到。”褚褐抓起青遮的手腕,举高示意,“你可以滚了。” 褚褐本意其实是想表达「既然你讲先来后到那就睁开狗眼看看,是我先认识的青遮,我占理」,然而白万仇却理解成了另一层意思:“哦,你是他主子?这好办,多少钱?卖给我吧,或者我拿我的和你交换?” 啪! 一道青色灵力直接抽到了白万仇脸上,留下了特别响亮的一声巴掌。 “滚……”青遮颤着手,眼睛隐隐切换成了竖瞳,“滚!” 白万仇一开始被抽愣了,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有些难以置信地捻了把侧脸。 有意思哈,这样的炉鼎还从来没见过。 可惜了,就是不能直接抢。 白万仇隐秘扫了一眼褚褐手上代表不周山的镯子。 “青遮,金荣让我转告你一声,许久不见,他甚是想你。”白万仇露出在青遮看来恶心的、势在必得的笑,“来日方长,下次再见啊。” 嗡。 有什么避之不及的东西好像无视了他重生以来的所有努力,又重新接上了他的命轨。 青遮鼻尖仿佛又嗅到了来自遥远前世的熟悉的血腥,混着泪混着苦,梦一样氤氲开了。他开始颤抖,最后痉挛,他觉着自己需要呼吸,却在憋红了脸时发现自己一直在屏气。 “……青遮,青遮!” 终于,一道声音劈开了他的混沌迷蒙,炙热的手掌贴上他的,手指强横地挤进缝隙,牢牢和他十指紧扣。 “青遮,他走了,没事了。” 褚褐的身体笼罩着他,包围着他,手捧着他的脸,带着他恢复呼吸节奏。青遮睫毛颤了颤,终于从魇着的状态中恢复了几分意识。 “来,张嘴。” 一点香甜的东西被喂进了嘴里,雀跃起来的味蕾带回了他更多的神智。 “……是什么?” “甜杆杆。”褚褐又掰了点碎碎喂给他,“就是芝麻糖,我跑了好久才找到一个阿婆在卖。” 青遮昏昏沉沉地点头,没看见褚褐眼里浓郁得快要冲出来的杀气,只听见他一如既往温柔的声音:“青遮,我们不逛了,我们回去吧。” “……先等一下。”青遮扯了一下他,声音还有些虚,“把那个买了。” 褚褐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红金的缠枝发冠。 第一眼他就喜欢,再第二眼,他反应过来这是青遮为自己买的。 于是欣喜地转过来,低下头眼睛亮闪闪的看着怀里的人。 “青遮!”小狗欢欢喜喜地叫,扑簌扑簌地摇尾巴,“我好喜欢!谢谢你!” 对,就是这种眼睛。 青遮任由褚褐将自己牵的更紧,没挣扎,也没反对,他现在急需一个支点,而可以成为支点的人就在他眼前。他能从褚褐的眼睛里汲取到可以证明他重生了的安慰,哪怕对方眼底其实终年是可以将人溺毙的泥沼,哪怕他对他抱有别样的、不可描述的心思,他也认了。 最起码,现在,此时此刻,这双眼睛能带他远离梦魇。 _ “你要梦魂香?”屈兴平诧异,“现在?” “嗯,我记得你带了。” “带了是带了。”屈兴平转身远离纷扰喧嚣的斗武场,寻了个僻静地方继续传音,“不过褚兄,大白天的你要梦魂香做什么?” “青遮一直在做噩梦。”褚褐回头望了一眼榻上蜷缩成团的青遮,“我想让他睡得舒服些。” “好吧,我早该想到你是给青遮兄拿的。我待会儿让纸鹤捎过你,记住,顶多点半根,别点多,否则会昏睡不醒。” “好。还要再麻烦你一件事。” “哎哟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啊,你居然还会麻烦别人做事。”屈兴平调笑,“来,你说说看。” “你能不能帮我查一个人。”褚褐回忆着听见的那个名字,“一个叫白万仇的人。” “白万仇?欢喜门三当家?”屈兴平从满脑子各宗各派的资料里艰难找出这个人。 “你认识?” “只是见过,他以前代表欢喜门给我老爹送过礼来着,不过被我老爹给拒了,他向来看不太起这些背靠八岐宫的三流门派,哪怕名气上比其他三流门派大得多。” “欢喜门也来参加这次同期大会?” “想什么呢,同期大会只有我们五大宗才能参加,他们哪来的资格,只不过是作为八岐宫附属出来撑撑场面。”屈兴平说着说着察觉到不对劲了,“褚兄,你打听一个三流门派的人干嘛?他惹到你了还是你惹到他了?” “有些私事找他。”二人聊天的空档里,传物的纸鹤已经驮着梦魂香到了,褚褐谢过了屈兴平,断掉了传音,点燃线香后坐在床边,扇了扇烟,清甜的梨香逐渐弥漫开来,青遮自睡着后一直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 “青遮公子,您在吗?” 门外传来宫人敲门的声音。 为了不惊动青遮,褚褐连忙过去开门,“什么事?” “有人来送请柬给您。”宫人递上一封玄黑色的请柬。 请柬? 褚褐欲接过来,宫人却不肯。 “抱歉,那人说,一定要亲自送到青遮公子手里才行。”他强调着“亲自”二字。 有蹊跷。他们今天刚来,虽然顶着个“姑洗塔特殊名额获得者”的身份,但没露过面,更没见过人,谁会邀请两个初出茅庐、最高修为只有金丹的家伙? “他睡了,给我就行。” 宫人依旧摇头。 要是换作以前,被青遮批过“无论待人待狗都过于温和有礼貌以至于哪一天被人牙子卖了都不知道”的褚褐一定会歉意地笑,然后用各种手段甜口蜜言地把请柬拿到手。 他很擅长做这个。 但今天不行。 今天他烦。 褚褐手一晃,迷障术法一出,成功从宫人手里拿走了请柬,翻开一看,是个熟悉的名字: 过去相识,许久未见,虽来日方长,但耐不住心中怅惘,今晚白仓阁一叙吧。 白万仇 白、万、仇。 褚褐眼一暗,转身回去时发现之前半根香正巧点完了,他凝视了已经陷入安眠的青遮片刻,手伸向了剩下的半根香。 _ “哎呀,本来这宴会是为让许久未见的两位挚友彼此聊聊体己话特地摆的,怎么还招来了别的客人啊?” 白万仇坐在首位,举着杯子对造访的褚褐笑。 “青遮他不来了。” “是不来了,还是没办法来?”白万仇搁下杯子,“真没看出来,堂堂不周山弟子对待自己的炉鼎占有欲还挺强啊。” 第66章 他知道青遮是炉鼎! 褚褐背在后面的手开始流转灵力,眼里翻腾起杀气。 “别这么严肃,来者皆是客,请坐啊。” “不用了,我……” “你来我这儿不就是为了知道青遮的过去吗?”白万仇扬笑,抬手,料定他不会拒绝般,“所以,请坐吧,我们,来聊聊天。” 缠绕在手上噼里啪啦的灵力跃起又落下,最终,褚褐还是坐了下来。 “请问公子的名字是?” “褚褐。” 白万仇拍拍手,“来人,给贵客上酒。” 糯白色的酒水扑簌簌倒下,酒香四溢。 “别这么严肃,”白万仇并不怵他,在他眼里褚褐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金丹,他一个化神还需要怕一个金丹? “大家都是朋友,而且你又是不周山的弟子,我怎么会为难你呢?” 虽然不必怕一个所谓的金丹,但好歹人家套着一层五大宗的身份,能交好自然就没必要反目。 “是这样的,我是青遮过去名义上的‘丈夫’。”白万仇打量着褚褐骤然攥紧的手,嘴角笑容扩大,继续说着那些内核其实没错、但加了诸多言辞修饰的话,“不过他逃婚了,所以他的朋友就代替他嫁给了我。” 白万仇朝后面招手,“来,金荣过来。” 一个脑后扎着长辫子的青年哆嗦着走过来,熟练地跪下趴在白万仇的膝上。 “炉鼎嘛,其实都是一样的。”白万仇摸着金荣的脑袋,“区别只不过是脸和在床上挨///操时给出的反应,我的确对青遮颇感兴趣,不过要是因为一个炉鼎毁了我们俩之间可能结交的关系就不值了是不是?” 白万仇打了个响指,更多的炉鼎从他身后鱼贯而出,有男有女,在褚褐面前站成了一排。 “褚褐——是吗?褚兄啊,像你这样被第一个炉鼎就迷了眼的人我见多了,还没破身吧?今天我就好好满足你。” 白万仇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褚兄,好好挑一个吧,或者,全要?” 第56章 腌臜命 “褚公子。” 几截柔若无骨的手并着娇俏俏的声音摸上了褚褐的身体,迫不及待地向他展示着自己那双波光潋滟的无辜眼以及盈盈一握、触手可及的柳叶腰。 欲望,人皆有之,无欲无求那是圣人,是怪胎,反正不可能会是他们,没人能抵挡住这么多绝色佳人围着自己打转的诱惑,更何况是一个还没破过身的童子鸡。 等他真的陷入色欲牢笼了,跟他要一个炉鼎,那不就是简简单单张句嘴的事。 白万仇坐在上位,好整以暇地等着看褚褐沉沦。然而褚褐脸没红,声没颤,心平气和无动于衷,甚至在那些个美人手碰到身上时直接用灵力掀飞了他们,然后仰头和他说,我不用,末了还接了一句谢谢。 这小子。 白万仇嘴角僵硬。 不会是性无能吧,这样都能无动于衷? “褚兄,是我的人不够漂亮吗?”白万仇挥挥手,让那些人退到一旁,“那我手底下的这个怎么样?” 金荣身子一僵。 “也不用。谢谢。” “呵,褚兄啊,你不会是在坚守着什么狗屁的守身如玉吧?”白万仇嗤笑,“就为了一个炉鼎?你不会以为,这就是爱吧?你不会要说,‘爱和欲是两种东西,是不能混为一谈’的吧?” 这种人他见多了,无外乎要么是在撑着面子、徒有其表的草包,要么就是书生小姐之类话本读多了的酸儒。 所以,只要再来一次美人计,他就一定能—— “当然不是。” 褚褐那双在白万仇看来清润透彻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无端生出股沉甸甸的阴湿感来。 “爱和欲,本身是分不开的吧,为什么要这么细究两者的区别?” 他很真诚地询问。 “啊,我知道了。因为你对待他们没有爱嘛。”因为没有,所以才要把爱和欲分开讨论,所以才要对二者丈量尺寸、斤斤计较,方便为自己的放纵寻找借口,“可是欲如果不依托于爱,那你做出的那些行为不就是……” 褚褐试图寻找一个体面点的词来形容,因为他看到白万仇已经黑了脸,他还牢记着青遮“学会看场面说话”的教导。但很遗憾,他想不出什么体面词了,所以只好说出那个一开始就徘徊在脑子里的、对于第二次见面哪怕是顶着个“青遮前夫”名头的人来说都十分不礼貌的词: “你不就是,纯犯贱吗?” 你、他、娘、的。 白万仇牙都快咬碎了,偏偏又动不了他,气得跨嚓一声捏断了扶手。趴在他膝上的金荣吓得不行,手哆嗦着抚在他的背上给他顺气。 “褚兄还真是牙尖嘴利。”白万仇皮笑肉不笑,“你倒是守身如玉了,就没想过你心心念念的青遮以前可能在别人的床榻上滚过、以后也会选择和别人厮缠?你不膈应?” 白万仇自然知道青遮是金门宗出于某些目的特地养起来的难得一见的、干干净净的那种炉鼎,但褚褐又不知道,人的疑心只要被挑起了一隅很快就能泛滥成灾,他就不信褚褐真的不嫌膈应。 “为什么会膈应?”褚褐觉得奇怪,“只要杀了你们就好了嘛。” 他尾调甚至是扬起来的。 “顶多是死状会凄惨些,因为那样比较解气,这样青遮的过去就没有啦。至于将来的事。”褚褐仔细思考着,“你就不用替我担心了,因为就算只剩下一颗头颅,我也会一直黏在青遮身边的,我会成为对他来说最有用的东西。” 谁替你担心了! 白万仇被他黑漆漆的眼神盯得全身发毛,竟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怪胎。 这家伙绝对是脑子不正常的怪胎。 他白万仇,一个化神修为的人,居然有一天会被一个金丹逼得说不出来话? “我今天来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请你离青遮远一点,无论是出于对青遮的考虑,还是出于我自己的私心。”褚褐撂下半口未喝的酒起身,“我本来是要杀了你的,可是青遮现在在睡觉,没有他的允许我不能这么做。等他醒了,如果他想杀了你,我们会再见面的。” 他仰头朝上方的人笑,他自认为笑得谦逊有礼,很有青遮现任丈夫(他自封的)的涵养与器量,但白万仇却觉得整个大殿被他那抹笑搞得冷嗖嗖的。 “那么,多谢款待。来日方长,下次再见。” 褚褐从白仓阁出来的时候,才发现外面下雨了,不大,但淅淅沥沥的,有点惹人心烦。 其实还是应该杀了他的。 褚褐有些沮丧。 他本来是要杀了他的,结果最后因为一通莫名其妙的「我只听青遮的话,我对青遮很有用,所以没有青遮的允许我不能杀了他」的炫耀心理,放下了手里一击致死的符篆。 化神又怎么样,真要杀他,褚褐有千百种方法,三尸六欲道为数不多的优点在此时就显现出来了,欲望越强能力越强,只要他对白万仇的杀欲足够旺盛,越级杀人不是难事。 “褚公子!褚公子!” 金荣披着纱赤着脚,脚踝上的铃铛叮铃叮铃响,抱着把雨伞追了出来。 “褚公子,给你伞,一会儿雨会下得很大的。” 他故作娇羞状,双手递伞的时候靠得极近。 “啊,谢谢。”褚褐接了过来,对金荣刻意展示出来的细腰白肤没半点反应。 真没反应? 金荣不甘心,这次同期大会他磨了白万仇很久才肯让他带自己一起过来,就是为了在这场盛事上寻找下家。白万仇炉鼎众多,且脾性恶劣,他又只是一个普通人,保不齐哪天就被抛弃了,他自然要为了自己的未来做打算。 褚褐虽然现在修为只有金丹,但他可是五大宗之首不周山的弟子,还愁跟着他没有好日子过?更何况,就连青遮那个自视清高的人都肯心甘情愿跟着褚褐,这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 一提到青遮,金荣心里就泛起滔天的恨意,要不是他,自己怎么会沦落到这种下场,连爹爹都救不了自己,他真的半点都不愿意提起青遮,但眼见褚褐转身就要走,他又不得不拿出青遮的名字牵住对方。 “青遮最近过得还好吗?”金荣顺着白万仇之前说过的谎话继续往下编,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怀念样儿来,“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感情特别好。我知道他很有自己的主意,不甘心当一个炉鼎,所以即使是他逃婚,即使是他背弃了将他养育大的金门宗,我也是支持他的,甚至答应他暂时替他嫁给白万仇,我一直等着他兑现承诺来救我,可是……” “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个?”褚褐不为所动,打断了他。 “你是好人,我不希望你被骗。”金荣咬唇,“我希望你能救救我,带我脱离苦海,我什么都能为你做的。” “嗯——是这样吗?” 褚褐歪着头。 第67章 “虽然我不认识白万仇,但就刚刚的了解来说,你要是逃了,他也不会计较吧,毕竟他手底下的炉鼎多的是,一个跑了还有很多。他对你们又没有爱,所以更加不会在意。再者,如果你真的想逃脱这样的环境和这样的生活,你就不会对我说出那句‘我什么都能为你做的’,你不认识我,你轻率地断定了我是个好人,你就不怕我其实是比他更坏的一个坏人?” 是坏人还是好人他才不在乎呢!金荣焦躁。他只是想要跟一个更有权力、更能带给他未来的人。 “你就是好人,你对那些扑到你身上的炉鼎都无动于衷,我相信我的判断。” “这不能成为判断好人的标准,我无动于衷的原因很简单,我有喜欢的人了。” 不,怎么会简单呢,拒绝诱惑从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无论何种年代,掺杂了欲的爱从来都不纯粹,战乱时是得过且过的及时行乐,盛世时又是管不住、闲不住的另一番言论。 “既然是这样,那我就更相信你了呀。如果你是怕青遮误会,我会跟他解释。”金荣装作扭捏,展示着身上更多赤裸着的部位,“你这么好的一个人喜欢他,他应该不会不知好歹的。” “抱歉。” 褚褐有些不高兴金荣用在青遮身上的形容,但还是保持着温和的语调: “我不会让你见到他的,你不配见到他。当然,我不是因为你的身份才说这句话的,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你是青遮不愿提起、想要遗忘的过去,被舍弃的过去就不必存在、也不必出现了,所以我才会说你不配见到他。啊,或许说成‘不用见到他’更合适一些。” 有身份、有地位、性子好、长相还俊朗,凭什么,凭什么青遮能拥有这样的人!凭什么一个炉鼎能有这样的好运! 被拒绝的金荣嫉妒满面,以至于脱口而出:“你什么不知道,他什么都没有告诉你,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人吗?!他被我们金门宗抚养长大,本来就是我们对他有恩,他就应该回报我们的恩情!他既然答应了成亲并做出了承诺,那他为什么还要逃跑?为什么要把我打扮成他的模样送到白万仇床上去,他毁了我!这样肮脏的贱货你也喜欢?” 啪! 黑红色的灵力照着金荣的脸打下,直接将他掀飞了出去,褚褐控制着灵力掐着金荣的脖子,将他死死摁在了墙上。 “我不喜欢你对青遮说的话。” 褚褐的眼神暗了下来。 “青遮很厉害,青遮做的很好,在那种情况下还能想出办法来逃出险境,和只能老老实实待在村子里的我完全不一样。至于你,啊,对不起,我想你是误会了什么,我曾经在书上读到过对好人的定义,我觉得我跟定义里的好人差别很大,所以我认为我不是一个好人。在刚刚你说出这番话之后,我心中想要杀了你的感受更加确定了这一点。在你们陈述的这段过往里,我不清楚真实,我只清楚青遮在里面,所以我自然只相信他。就算他真如你所说的那样又怎么样呢?青遮是青遮。我只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更何况,你觉得他不是什么好人,那么你以为被他教出来的我算得了好人吗?” 金荣终于记起,哪怕褚褐只是个金丹,在力量上也要比他厉害百倍,他开始慌乱和惊恐,蹬着腿哆嗦着想要开口求饶。 可惜,褚褐没给他这个机会。 “我不想听你说话了。” 嗤。 那把被送出的伞捅穿了他的身体,将他钉死在了墙上,炸出来的血溅了褚褐一身。 “褚兄?褚兄你在吗?” 褚褐冷静地接了捧外面的雨水洗干净脸上的血,然后才开始回应屈兴平的传音:“我在,怎么了?” “那个,我才发现我拿给你的梦魂香药效过期了,也就是说,点一根相当于点半根,你要不全点了吧。” 点一根相当于点半根? 也就是说,在第一个半根熄灭后,青遮很有可能醒了,并且听见了他跟来送信的宫人的对话? 不好! 褚褐眼神一凌,转身就往白仓阁内跑去。 第57章 杀杀杀 什么是爱?什么又能换得爱? “可要可不要的玩意儿,至于换,你要么?我免费给你。” “你这是一副什么腔调?”最近屈兴平隔三差五就往褚褐这边跑,顺带着和青遮见面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哦,对哦。”屈兴平懒散散趴在石桌上,才想起来,“你已经好久没去上课了,难怪不知道……话说,老先生不是只禁了你两个月的足吗?你怎么还不去上课?” “老先生人老记忆力不好,我赌他忘了。” “要是没忘呢?” “那就说成是我忘了。” “嚯,可以啊青遮兄。”屈兴平撑起胳膊,“明目张胆逃课。” “所以呢,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是发生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吗?” “他的未婚妻找上门来了。”褚褐换好衣服从屋里出来了,兴致勃勃地往青遮跟前凑。 “什么未婚妻!她才不是……哎呦,换新衣了啊。”屈兴平话说一半,被褚褐前所未有的装扮惊艳了一把,上下打量着他,“换风格了这是?”以前不是穿鲜亮颜色诸如鹅黄赤红苍蓝比较多吗?今个儿怎么换成玄黑了? “我买的。”青遮放下了手里的书,指挥着,“转一圈我看看。” 褚褐高高兴兴地转了,还转了好几圈,手臂平举起来跟个花蝴蝶一样。 屈兴平懂了,“你这不会是在分散他注意力、想让他多休息会儿吧?” “差不多。”青遮招手让褚褐过来,替他理了理护腕和腰封后,又让他转了一圈,“他最近窜个子窜得快,衣服也该换了。” “不过呐,青遮兄,褚兄他应该……” “青遮,我继续去修炼了!”褚褐双目炯炯,多日来难得露出一丝轻松神色,“青遮特地给我买了新衣服激励我,我是不会让你失望的!” “诶你等……”我不是这个意思。 “……应该会更加发愤图强吧。”屈兴平接上未说完的那半句话,“看,我都说了,他最近不要命了似的在修炼。不过下次你可以试试单独约他出去,保准能让他主动放下手里的剑,赖在外面不想回来。” “这是什么道理?” “就是你刚刚提到那个。爱啊。”屈兴平开始倒酒了,饕餮楼新出的佳酿,酒香飘得都勾来了青梅树上的酒虫,屈兴平屈指弹走寻味而来的酒虫,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继续道,“别告诉我,你从来没有察觉到褚兄对你的感情啊,就算不确定是不是爱,就从他对你那股黏糊劲儿,也不是寻常感情吧。” “爱?” 青遮轻笑。 “这种东西,有的时候连持有者本身都不清楚吧。我记得之前上课的时候听那些同修说起过,屈家小公子,风流倜傥,红颜无数,那想必在「爱」之一道上很是得心应手吧,毕竟连未婚妻都能找上门来。那么,如此精通情爱者,难道看不出,那小子只是雏鸟情结作怪,外加上莫名其妙的偏执欲而已吗?” “都说了,那不是我的未婚妻,哎呦。”屈兴平头疼,“而且,风流倜傥我认,红颜无数我也认,但万万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我广交好友,又不是只交男人,总会有女子在里面吧。至于欲望,青遮兄,由爱生欲很正常吧,就拿——唉,我传言中的未婚妻来说吧。” “我先简单称她为云姑娘。我和云姑娘是青梅竹马,两家世交,我老爹和他老爹是挚友,就很常见的故事,我们俩小时候被订下了一门娃娃亲。” “虽然我那白痴老爹装模作样问了我和云姑娘的意见,不过小孩子哪懂那么多,小时候的我以为成亲就是能和对方天天在一起玩儿,所以呢我们俩就高高兴兴同意了。” “不过长大后,我就察觉出不对劲儿了,想要解除婚约,但我老爹说,云姑娘对我情根深种,我这样是辜负了人家十几年的情谊。说实话,我是不太信云姑娘对我有什么情谊的,毕竟我们七岁之后就没见过面了。我本来是想在招生试炼后找个机会给云姑娘去一封信问一下来着,谁知道同期大会突然提前,我一直没能腾出时间,所以,云姑娘就亲自来找我了,然后当着众人的面,把我狠狠揍了一顿。” 讲此,屈兴平开始咬牙切齿,不过不是对云姑娘的,“臭老爹,哪有你这样当父亲的,为了维持两家情谊居然编出瞎话来哄骗我!明明人家云姑娘都有心上人了马上都快要成亲了居然还让我耽误了人家这么久!” “你说的这些。”青遮并不关心云姑娘还是雨姑娘,“和爱欲有关系吗?” “当然有。”屈兴平弹了下酒杯,“云姑娘揍完我后,我俩一起联系了我老爹和他父亲的水镜,讲清了此事,明确言明要解除婚约,我老爹不死心,苦口婆心劝导云姑娘,她一把扯过我的衣领,大声说,‘老头儿,别跟我讲什么我还小我不懂爱,我比你们这些口口声声讲着真爱背地里却脚踏铁索连舟的老东西看的透彻得多,我对这家伙完全、没有、一丁点欲望!这就是证明了我不爱他!’” 第68章 “唉,虽然爱和欲之间的界限确实模糊,也的确存在没有爱只有欲的情况,但「由爱生欲」这一点却是毋庸置疑的,并且,「由爱生欲」里的欲望,和其他的欲望是完全不一样的。” 屈兴平拿着酒杯,轻轻碰了碰青遮的杯子。 “所以,青遮兄,你怎么能这么肯定,褚兄对你的各种偏执欲,不是「爱」在作怪呢?” 当然是因为—— 青遮在幽幽梨香中转醒。 我哪知道真正的爱是什么鬼东西。 世人似乎对炉鼎都有着这样的误解:炉鼎懂情欲就一定懂爱。然而事实上,炉鼎只擅欲,像爱这种东西哪怕是他们自身能得到的也寥寥,毕竟谁会去对一个炉鼎奉献爱意呢,人是没办法理解自己未经历的事情的,情感也同样。 至于青遮,他从三岁入金门宗,接触到的第一份情感,就是不加掩饰的恶意,这成了他感知其他情感的基础,同时也造就了他截至目前为止都没有接受过可谓「正常」的情感的状况。 这一点,简直和从小在不正常环境长大的褚褐一模一样。 不过,青遮不太乐意承认这一点,因为这听起来有点像被屈兴平的同类理论洗了脑,且,把褚褐看成同类并不是什么好事,会因为过于相似的过往产生多余的移情。 所以,和爱相关联的事情他总是处理不好也就理所当然地可以被原谅了。 譬如眼下摆在他面前的过去。 按照他一贯的做事风格,既然想不通,那就不想了,他只需要清楚地知道一件事:过去是要割舍的,白万仇,是需要杀死的。 于是,他提着三千尺,再一次站在了前世被他杀死、自己也同样死在对方手里的人面前。他原本以为这是场恶战,对方毕竟是化神修为,但万万没想到,他借此却发现了一样很有意思的东西。 “稀客。”白万仇从上位走了下来,用那种青遮绝对厌恶的居高临下的态度,“虽然这场宴会的主角的确是你,不过由于来的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头,我还以为你被他绊住脚了,没想到你居然逃了出来,看来小鬼就是小鬼,驭人手段一般嘛。” “你。” 青遮抬起头,蛇瞳显现,口中津液横生。 “你身上的味道,很香,很想要人——” 吃了你。 _ 下雨了。 青遮瞥了一眼外面连成线的雨水,随意甩了甩手,大片黏腻的血顺着他的动作从指尖吧嗒吧嗒落下,一小片一小片甩在地上,像是在屋里泼了场雨。 没吃饱。 青色的蛇瞳不满地颤动着。 真是个废物,明明也修炼了禁术邪法,怎么才这么一点灵力,内丹还没有上次从小禹村里那人的纯粹。 门被砰地撞开了,风捎带着雨水,连同着一个湿溻溻的人,一起迈进了这座死寂沉沉的大殿里。 “青遮……” 那人喉头攒动了几下,嗓音干涩着唤他的名字,同样新鲜的血顺着那人的手流下,应和着他。 “你……” 他要说出什么呢,好害怕,不能杀,还是太残忍? “真是漂亮。” 那人痴痴地望着他,有一瞬间,青遮甚至看见了他的眼睛里起了黑红色的波澜。 “我可以过来吗?” ……我在想什么呢。 青遮失笑。 这个人啊,不一直是这个样子吗。 你知道让他参与进来意味着什么吗? 他的理智在脑海里嘶叫。 意味着你为他开启了自己世界的一条缝隙,意味着他拥有了进入你世界的权利。 意味着你对他的过去种种谎言都会出现裂缝,意味着你会不自觉对一个知道你秘密的人吐露真心,那是致命的。 然而。 “嗯。” 青遮伸出了手,邀请的姿势,上面的血渗着过去的苦和痛。 “过来吧。” 人总会有激情上脑的时刻,所以,也允许他放纵一下吧,哪怕,他以后需要亲手杀掉眼前的人,杀掉眼前这个在这世上恐怕已经是唯一一个可以称得上是他同类的人。 第58章 环中环 「啊啊啊啊宝宝你出现了宝宝想死你了宝宝」 「呜呜青青啊你在屋里看不见,遇到这样好的老公就嫁了吧,他可是帮你杀了金荣啊!」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主角要质问青遮为什么杀人呢」 「前面的,一看你就是新来的,棕棕不可能对自己老婆这样滴」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讲难听点,这两个人其实是一路货色」 「这也太难听了,是同类啊,同类!」 从你一言我一语的弹幕条里,青遮得知了褚褐和金荣之间发生的事情,虽然只是知道了个大概,完全搞不明白褚褐在杀人之前内心的想法,但不得不说,哪怕只是从这个结果来看,这都让他对褚褐有些改观了。 明明只是个烂好人,自从修道后,似乎就有哪里变得不太一样了。 褚褐蹲下来,查看了一番被开膛破肚却依旧瞪着眼睛还在喘气的白万仇,脸上无半点惊惧,甚至还仰起头称赞他:“能以现有修为击毙化神修为,青遮果然厉害。” 我现有的修为? 「哎呀,好像说漏嘴了呢」 「嘿嘿,青青,他早就知道你*****」 知道什么?后面的看不见了。 不,不是看不见了,应该是被人为的抹去了。 这东西莫非是有主的东西? 他尝试对面前的弹幕条输入灵力,却没半点反应,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件无主之物。那么依照过往的经验,看不见的内容只能是因为他现在的修为还不够,换句话说,权限不够。 “青遮,他好像还没有死透。” “嗯。”因为是特地留的一口气,想多折磨折磨他,让他痛苦而已,毕竟前世杀死他颇费了一番力气,还交代了自己的一条命,说小气点,他就是气不过。 “那最后一刀我来补吧。” “等等你!” 青遮没拦住,褚褐已经一剑刺了下去,像在杀一只没头但还能动的某种动物,躯干猛地颤动两下,嗵地落了地,明明割去了舌头但好像还能听见他的喟然长叹声。 青遮攥住褚褐的领子,不耐:“都让你停了。” “青遮,你别生气,这样可以分散你的压力。”褚褐微微仰头,温顺乖巧,和他手里握着的剑以及满手满身的血迹十分违和,“这人应该有魂灯吧,到时候家族寻仇追杀的就是我们两个人了,而不单是你一个了。” 「呜呜,甜甜,满心满眼都是自家老婆的模范主角,夸夸」 「莫非两人要开启浪迹天涯副本了吗?」 无论如何都是自己受益,但青遮压不下去心里那股子烦躁,难道是因为折磨白万仇没折磨够? 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青遮警觉,褚褐却按下了他即将挥符的手。 “那个,你好?有人在吗?我收到了朋友的传音过来找他……” 门被推开了,屈兴平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目光所及之处,血,尸体,血,尸体。 以及血和尸体堆里把他叫来的被揪住领子的罪魁祸首:“屈兄!这里。” 哇哦。 “屈兄……” “你等等,你先等等。”屈兴平先是捂住嘴,后来实在忍不了了,转过脸去扶着门大吐特吐。 “等等我、我缓一缓,抱歉我不是很擅长处理这么血腥的场面,呕!” 两个血人眨眨眼,不是很理解他。 “你不是修士吗?” 屈兴平难以置信:“我是修士就一定要习惯这么血淋淋的场面吗?……而且怎么还掏心掏肺成这样,呕,谁干的?狐狸精?” 狐狸精本精默默别过头去。 “你把他叫来做什么?” “屈兄手里握着屈家密不外传的九龙化骨符,是清理尸体和血迹的最佳符篆。青遮,我们不能让人找到尸体,否则一旦用了搜魂咒就知道是怎么死的了。” 褚褐指腹蹭着青遮的手,“所以青遮,你别生气了。” 青遮松开了他,算是回应。 “屈兄,你吐完了吗?把九龙化骨符给我吧,然后你就可以走了。” “哈?我大老远跑一趟,你就让我交个符?而且九龙化骨符不外传……呕,你先别过来,你身上血腥味好重。” “不外传的不是画法吗?你画好给我不就行了。” “???你说的是人话吗?” 青遮看着褚褐的背影,思索着,按照弹幕所说,他也是接到屈兴平的传音之后才推断出自己有可能跟了过来,这才回过头来找他的。短短一段路,短短一段时间里,他居然考虑了那么多吗? _ “好,我知道了。”卫道月断掉传音。 韩众:“大人,发生了什么事吗?” “底下的人来报,欢喜门的老三死了。” 第69章 “白万仇?可惜了,他算是欢喜门里修我们术法比较有天赋的人,也给我们贡献了很多炉鼎。”韩众嘴上说着“可惜”,不过脸上神色却平静如常,“大人,这件事情要报告给长老会吗? “本来这种鸡毛蒜皮的事不必麻烦长老们,只不过白万仇不太一样,他是这次同期大会的一个引子,他死了只能再找一个引子了……” 卫道月忽然停住了,在韩众疑惑的“大人?”询问中,整理好笑容朝外面看过去。 “小宫主,这么晚了有事吗?” 韩众这才惊觉药王黟不知道在他们门口站了多久。 “三十二强的获胜名单整理出来了吗?” “整理完毕,已经送过去了。小宫主还有事?” “衣服。”药王黟言简意赅,把手里抱着的衣服扔过去。 “多谢小宫主。”卫道月拒绝了韩众帮忙,自己亲自接了过去,“这次我会好好爱护的。” “好好爱护倒也不必,衣服就是用来穿的。” 药王黟好像真的只是来问一嘴名单和送一件衣服,很快走了。 “大人。”韩众心惊胆战,“他会不会听见了……” “不会,我们房间里贴了静音符和防窥符,他听不到。” 韩众松了口气,“大人,您倒也不必对小宫主这么毕恭毕敬吧。” “韩众。”卫道月低头抚摸着怀中的衣服,“记住了,他好歹是八岐宫的未来宫主,说话注意点。” 韩众听出了里面的警告意味,吓得连忙称是。 “对了,我让你去找的人找到了吗?” “当年负责照顾含芙大人的婢女在出事后全都不知所踪了,所以找起来很是麻烦,而且还都是些凡人,早就不知道是病死了还是饿死了。” “含芙向来对自己的婢女极好,她出了事情一定会提前安排好婢女的去向,继续找吧。”卫道月起身,“帮我把衣服挂起来……别弄脏,动作轻点。现在我要去趟长老会。” “是,大人。” _ “啧怎么这么慢啊?”八岐宫隐秘的房间里,喜青阳逐渐等的不耐烦。 耳力最为敏锐的楼鱼听见了逐渐靠近的脚步声,“来了。” 有人施咒,推门而入,喜青阳精神一振,不由抱怨,“太慢了,你干什么去了?” “送衣服。” “啊?” “行了,既然都人都到齐了,那我们开始吧。”忧思邈按下了想要打嘴仗的自家弟弟,“我的人送来的新情报,八岐宫麾下欢喜门的三当家白万仇,就在刚刚,魂灯灭了。” 喜青阳眼睛咻地睁大了,“引子死了?谁破坏了我们的计划?难道是长老会?” 风满楼:“不太可能,白万仇本来就是长老会这次计划中的一环,我们只不过是反利用了这一环,否则我们也不会让药王黟给欢喜门发请帖了。” 命明知:“而且白万仇住在姑洗塔周围,那边最近因为同期大会,防守什么的加强了很多,不应该死的无声无息才对。” 他扭过头,“药王黟,你知不知道点什么?” “别在这儿猜来猜去了,直接看吧。我当初在接见白万仇的时候,在他身上留了一点好东西。” 药王黟打了个响指,“水镜,开。” 一团透明液体呈现在六人面前,打了几个滚后撑开化镜,显现出里面的景象来: 一堆尸体一堆血,白花花红艳艳,饶是身经百战的首席们都怔了一下。 “嚯。”风满楼挑眉,“这是个什么情况?” “这不是拿到特殊名额的那两位吗?”命明知认出了唯二站着的两位活人,其中一个正低着头给另一位擦手上的血渍,“莫非是他们杀的?他们和白万仇有仇?” “别看我。”风满楼耸耸肩,“我可不知道。” “一个炉鼎居然有这么大的本事?”喜青阳撑着下巴,“喂,风满楼,当初大荒西楼失窃流失出去的东西到现在都没找回来,你就没怀疑过他?” 当初那些东西有一部分在你哥那儿吧,我要是怀疑一定先怀疑你哥。 风满楼暗暗翻白眼。 “大荒西楼的东西,一大部分不是在八岐宫那儿吗?”楼鱼道,“我说的是旧的八岐宫。” “不可能。”药王黟摇头,“他要是八岐宫的人,我怎么不知道?” 喜青阳:“拜托,药王黟,八岐宫一半的事情都不归你管,你能知道个什么啊?” 风满楼敲桌子:“喂喂喂各位,偏题了,现在的问题是,这两个人毁坏了我们的计划,我们的引子没了。” “诸位,我有个提议。”忧思邈终于开口了,“就如我很久之前所提的那样,把青遮以及褚褐纳入我们的计划中吧,我指的是,大的那个计划。” 此提议由于太过异想天开,当初提出来时就被其他人否决掉了,现在再次在这种情况下提起,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沉默了。 理由很简单,他们的计划里,缺了至关重要的一环,的确需要人来填补。 风满楼:“额,这不是出于你私心吧?” “算是,但不是全部,毕竟我们要做的事情,对现在的修真界来说可以称得上是大逆不道。既然都大逆不道了,我不介意再做的惊世骇俗一些。” 楼鱼不赞成:“那两个人,一个是从未实际出现过的三尸六欲道,另一个则是大荒西楼禁术邪法的掌握者,会不会太不安分了?” 忧思邈:“小鱼,要说不安分,我们六个才是顶顶的不安分。别在这个位置上坐久了就忘记了我们是怎么上来的了。” 楼鱼沉默,坐了回去,“是我着相了。” “厉害,居然能说服小鱼。”命明知弯眼笑,“既然如此,我也多问两句好了,把他们纳入进来的等级是?” “就目前来看,在屈朱桑高云五家之下。” “也就是说,只纳入,不通知,对吧。” “对。” “那好,我也没意见了。” “那么,各位,来投票吧。” 忧思邈看着水镜里对他们的未来还一无所知的两人。 “同意把这两人纳入我们计划中的一环的人举手。” 六支手都举了起来。 “很好,全员通过,计划继续。” 第59章 荧春草 “屈公子,您回来啦。” “嗯,我回来了。” “屈公子好。” “你也好你也好。” “屈公子。” 屈兴平朝跟他打招呼的姑娘们一一微笑点头回应,甚至还叫出了每一位的名字。 青遮:“「风流倜傥,红颜无数」?” “哎呀呀,我都说了,没那么夸张。”屈兴平笑眯眯晃着折扇,“我只是恰巧记性比较好。” “你这一路上一连喊了十三个姑娘的名字,确实记性好。” “哇青遮兄,不是吧,你好无聊啊,居然还一个个地数。” “毕竟不是谁都能记住十三个姑娘的名字的,哪怕她们是你家的婢女。” “嗯?我家的婢女?不是哦。”屈兴平扇柄抵着下巴,眨眨眼,“我只是借住在这儿。我这人比较龟毛,实在住不惯八岐宫安排的地方,总感觉那里阴森森的,正好八岐宫地界这边有我们屈家的亲戚,所以就去了封信暂时住在这儿了。” 那你也只是住了一天吧,一天时间记住十三个姑娘的脸和名字并且一一对应上,你还真是天赋异禀。 走在最前面的婢女领着他们到了房间,上了茶后便恭恭敬敬退到了一旁。 “来,坐,我让人去请府里人给你治伤。”屈兴平挥挥手,让婢女下去了,“云家被称为神医圣手,绝对能治好你。” “其实不急。”反正也只是些外伤,相比之下,褚褐才更需要立刻调息,他动用磷罗绸时估计抽了他不少灵力,从白仓阁出来后,褚褐就没主动说过一句话了,气息都微弱。 不过这里居然是云家吗?云家的名号连他这种长年累月不出门的人都听闻过,难怪进门之后那些婢女看见他们身上的血迹都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不过你只是借住在这儿,动用这里的人没关系吗?” “不用担心,反正都是亲戚嘛。”屈兴平接过婢女递过来的给青遮、褚褐二人用来更换的衣服,展颜一笑,把人家都笑脸红了。 “嘁!谁是你亲戚,油腔滑调的东西!”突然,一记灵力瞄准屈兴平甩了过来,打掉了他手里的折扇,“屈兴平!我答应爹爹给你暂住,你居然还往家里领人!” “等等等等!你误会了!”屈兴平连忙喊冤,“他们是我朋友,我只是带他们回来疗伤。” “是啊,你朋友。”女子手指一勾,扇子飞到了她手里,“那你朋友还真是多啊,不用看我都知道,这个一定是……” 女子顿住了,因为她的目光转到了青遮脸上。 “……哟,这位公子还真是漂亮。”女子收了声,“看来我误会你了,你的确不喜欢这个类型的。” 第70章 云家。性子还泼辣。莫非—— 青遮尝试:“云姑娘?” “哦?你认识我?” “青遮,你认识她?” 褚褐终于开了口,声音和云姑娘的意外重合在了一起。 云姑娘看了一眼跟他迭声的褚褐,“诶?这个类型倒像是你会喜欢的,不过要是再小一点就好了,他现在脸长开了,和你撞体位了吧。” “卧……槽……”屈兴平忍不住捂脸,“你一个姑娘家家的,能不能注意点言辞,别带坏我朋友啊。” “都跟你这种花心大萝卜做朋友了,他们还能纯洁到哪里去?” “喂喂喂花心大萝卜就过分了啊,我受姑娘们欢迎难道是我的错吗?我只是天生丽质难自弃罢了。” “哼。”云姑娘冷笑,“你有本事见到我哥的时候也这么说。” 屈兴平嘴角的笑立刻下去了,“你、你哥回来了?” “对,没错,因为这几天是同期大会嘛,你知道的,这种涉及到五大宗的事情,屈朱桑高云五家的负责人都会聚集在一起,不光是我哥……”你姐也来了。 可惜屈兴平没听见这要命的后半句,在云姑娘点了头后,他便一记瞬移符消失在了原地。 “切,猴急。”云姑娘撇嘴,“到时候被打了可不关我事。” “小姐,屈公子带回来的这两位客人该怎么办?” 云姑娘这才反应过来,那家伙居然把他朋友全丢在这儿了。 这个见色忘友的二货。云姑娘咬牙攥拳。 “行了,你们既然是他的朋友,云府不会亏待你们,荧春姑姑。”云姑娘回头吩咐跟在她身边的中年女子,“去备纸墨。” “遵命,小姐。” 青遮受的伤不重,多是外伤,顶多力竭,所以云姑娘给他配了一剂汤药,当场拿滚水煮了让他喝。青遮对于入口的东西一向谨慎,本想拒绝,结果云姑娘非常不耐烦地捶桌子,“你丫的快给我喝!给你们俩治完我还得出去见情郎呢!” “小姐,叫白公子情郎好像不太妥当……” “那就夫君。”云姑娘改口也爽快。 “小姐,白公子还没入赘呢,而且老爷还在为你上次跑去不周山的事情生气,不允许你去见白公子。” “老头子事怎么这么多,你告诉他,他要再拦我我就去把小白送他的那套贵得要死的茶具摔了!”云姑娘威胁完她老爹,转过头对着他凶神恶煞,“你到底喝不喝?” 好凶。虽然生起气来表情漂亮又灵动,但满脸的不好惹却也难以忽视。 “喝。”青遮最终还是接过了碗。 见青遮喝了药,云姑娘敲敲桌子,让褚褐回神:“行了你,别盯着你朋友看了,他没事,多关心关心你自己吧,你整个人都快虚脱了。” 青遮喝药的动作一顿,“虚脱?” 这么严重?明明从表面上看,最多脸色苍白了些。 “我没事的,青遮。”褚褐身上衣服还没换,在血色的映照下的确显得整个人病丧丧的,“别担心。” “该担心的时候还是要担心,要对自己的身体负责啊小鬼。”云姑娘收回号脉的手,“灵脉枯竭得厉害,我去后仓拿点药,荧春姑姑,麻烦你照看着点儿。” “好的,小姐。” “对了,你也过来。”云姑娘朝青遮招手,“他这身体得喝上几天药来温养,总不能每天都跑我们家吧,正好你跟过来看着,我把喝药的忌讳跟你说说。” “好,那麻烦云姑娘了。”青遮如负重释放下了喝得还剩个底的碗——谢天谢地,云姑娘没看见,他拒绝喝沉淀在碗底的药渣,这药好苦,喝得他想吐。而褚褐终于撑不住了似的,驼着背趴在了桌子上,眼睛巴巴儿地跟着青遮的动作移动。 像只为主人冲锋陷阵的小狗带着一身伤回来,然后翻过身露出肚皮向他撒娇求夸奖。 甚至小狗头上的发冠还是自己买给他的那顶崭新的。 “我马上回来,别乱跑。”犹豫了再三,青遮还是揉了揉褚褐的头发,手掌下人的眼睛立刻满足地眯了起来。 “公子和朋友的关系真好啊。”一旁的荧春姑姑慈眉善目,“真是让人羡慕的情感。” 褚褐乐滋滋地应了,望着门口的方向,压在胳膊上的头一摇一摆的。 “这位公子……” “我叫褚褐。” 荧春姑姑眼神动了动,“您……叫褚褐,是随父亲姓?” “嗯?可能吧。”自从记事起老村长就这么叫他、他也就这么应了,不过从老村长给孙子孙女起名的方式(大力、小力、翠翠、花花)上来看,“褚褐”这个名字有极大概率是他爹娘留下来的。 “那褚公子。”荧春姑姑不自觉捏紧了手,“您,是否认识一个叫作含芙的人?” _ “难得能放下那些个糟心事回家,你怎么还摆出这张臭脸啊云休匀。” “难得能放下那些个糟心事休息,你跑到我这边又算是怎么回事呢屈大小姐?” “哼哼。”屈问寻抱臂,“当然是因为你这边有乐子看啊,我可知道兴平也来参加同期大会了,就他那个死样儿,一定会跑到你家来住。” “我觉得不一定吧。”云休匀笑眯眯,“小妹前几个月还去找过他麻烦,所以应该不会……” “休匀!” ……找过来。 屈问寻忍不住抱腹大笑:“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 云休匀无奈,只好抬头微笑:“好久不见,兴平。” “好久不见。”屈兴平扶住云休匀的木轮椅,想从背后去抱人,“想我了吗?” 云休匀依旧笑着,然后一掌推了出去。 “啊!” “对待长辈要有礼貌哦兴平。” “疼疼疼疼。”屈兴平捂着胸口坐起来,“你太心狠了吧?我们都多长时间没见了,你让我抱抱怎么了。” 这小子。 云休匀干脆又挥出一掌,直接在屈兴平身旁炸出了一个大坑。 “再说一遍?” 屈兴平见好就收,立刻闭嘴,腆着个笑脸转向旁边:“姐,好久不见。” “哟,现在才看见我啊。”屈问寻掐着自家弟弟的脸,“你还真是见色忘友。” “诶诶疼,疼啊姐,我哪有,我还是很敬重姐姐你的。” “行了,我知道你现在不想让我在这儿。”屈问寻站起身,“反正我也看到想看的乐子了,走了。” 她开了缩地符,利落遁走了。 屈兴平拍拍身上的土站起来,“那个……” “嗯?”云休匀手掌又举起来了。 “等等等等这次我不抱你,不抱你了!”屈兴平连忙摆手,“我只想待在你身边一会儿,就一会儿。” 云休匀看了他半晌,终于收回了手。 “行,你过来吧。” 第60章 上五家 “……祝星、兰玉仙子、罗生丰,还有褚褐,青遮。” “我说,你每次和我见面,都要向我报一遍你最近结交的朋友的名字,到底要干什么?” “当然是为了——”屈兴平一手扶住木轮椅,低头去看云休匀,“向你证明我可以站在你身边啊。” 云休匀平静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屈兴平,不动也不躲。 “你又来了,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兴平,我的腿伤不是你的错,你不必在这上面纠结。” “我没纠结你的腿啊。” “……手。”云休匀点他,“我打你了啊。” “诶诶,别。”屈兴平连忙挪开手,“你们云家的静心阳明掌前不久我可刚挨过。” “你说的是小妹的那一掌吧。小妹静心阳明掌才练到第六重,和我的大圆满比不了,要不你试试我的?反正你心不静,总是想些有的没的。” “谁说我心不静。”屈兴平拨弄着他肩上的发丝,撩拨他,“我一看你我就静了。” “屈兴平。” 要糟。 屈兴平果断撒手后退低头认错动作一气呵成,“对不起我错了!” 出了声却没回应,屈兴平睁开一条缝,偷偷去看人。 “兴平,你姐姐不在这儿,所以不必装样子。你接近我只是负罪感作怪,断然没有半分喜欢在里面。你有你的路,我也有我的路,别勉强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 “我现在做的就是喜欢的事啊。” “你……”怎么还油盐不进呢,“你是屈家最小的孩子,疼爱不缺,钱财更不缺,哪怕不做修士,你这一生也定当顺风又顺水。就算是入仙门,你根骨不错,心境也稳当,潜心钻研必定大有所为,你怎么老是把心思花在我身上?” 屈兴平重点却歪到了另一边:“否定掉别人的感情很过分诶,你怎么能判定我不喜欢你?” “大名鼎鼎的风流公子做起‘喜欢’这种事情来当然是游刃有余,但就算肢体上再怎么亲密,眼睛里流露出的东西却不会骗人。”云休匀利落轻巧地下了决断,“你就是不喜欢我。” 第71章 “唉,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屈兴平收起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你想让我不把心思放在你身上也行,但你得告诉我一些事情,一些我想知道的事情。” 云休匀装傻:“什么事情?我哪清楚你想知道什么。” “上五家,是上五家啊!”屈兴平挥拳,他总是拿云休匀这一点没办法,你永远别想撬开他的嘴,从小时候就这样了。 “屈家不也在上五家里吗?你姐姐没和你谈起过?” “我要知道的是更深层面的,比如上五家的成立,又比如。” 屈兴平猛地靠近了他。 “你们现在正在做的事情。” 云休匀和他面对面,僵持了许久,最后云休匀终于开了口:“我们没有什么正在做的事情。” 屈兴平皱眉盯着他,“什么都没有?” “对,什么都没有。” “好吧。”屈兴平退回了安全距离,“不告诉我算了,看来我还是没有达到你认为的「可以站在你身边」的水准吗?” 不是,怎么绕来绕去又绕回来了?云休匀头疼。 “我回去了,朋友还在等我。对了。”屈兴平想起了什么,“你不用觉得我是因为愧疚才走上的这条路,一开始我的确是抱着对不起你、想补偿你的心思,不过随着我交的朋友越来越多,我发现了以前从来没感受过的崭新的天地,原来世界之大,每个人都是这么的有意思,比我一直闷在屈家有意思多了,我会继续按照我的方法走我的路,迟早有一天,我会让你承认我的。” 敢情的我刚刚那一通白说了? 云休匀撑着头,没好气,“快滚快滚。” 等屈兴平走远了,云休匀抬头望着上方的树,“你弟弟已经走了,还不下来吗?” “行啊老云,你的五感愈发敏锐了。”屈问寻从树上一跃而下。 “某人这爱听八卦的毛病也是愈发严重了。” “听自家人的八卦怎么能叫毛病呢?”屈问寻不以为意,“喂,你是怎么看出来那小子不喜欢你的?” 云休匀:“我没看出来,我胡说八道的,不过我的脸的确不是他喜欢的类型。感情这种东西本就令人捉摸不透,要做到辨明看清委实是难为我了。无论是不是喜欢,我只是想让他别在我身上花心思了。” “这多好。”屈问寻啧啧,“你还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们上五家好几次任务都是靠着小兴平的人脉才能办下来,尤其是只要一提你的名字,那比亮身份令牌、送奇珍花草金银财宝还好使。” “这就是最令我头疼的。”云休匀唉声叹气。 “实在不行,你告诉他得了。” “问寻,别开玩笑。”云休匀正色,“你明知道,那不可能。而且,当年的事情。” 他搁在双腿上的手攥紧了。 “本就是我对不起兴平,而不是兴平对不起我。” _ “很抱歉,荧春姑姑,我不清楚含芙是谁。” 含芙其实是个很常见的词,因为大部分人提起它,只会想到在冬天最寒冷的时候盛开的含芙花——话说回来,荧春姑姑的名字,好像也来自于一种会在冬天存活的植物——但对于褚褐来说,含芙可不仅仅是含芙花的意思,它还代表了一层早就离他远去、以后也不会再降临的珍贵的东西。 道月舅父说过,不能向别人透露自己是含芙的孩子,因为八岐宫还在对含芙背叛的事情耿耿于怀,另外,也不保证不会有别人知道母亲到底从八岐宫带走了什么,毕竟那可是能够帮助人飞升得道的法器,就连他第一次听见的时候脸上都流露出了向往的神色。 “是吗,您不知道吗。”荧春姑姑怔怔,“抱歉褚公子,我问了多余的话,只是您长得实在是太像我以前伺候过的一位小姐了,初见您的时候我差点以为……她回来了。” 听见“伺候过”一词,褚褐立刻撑起上半身站了起来,然后,又因为灵脉枯竭导致的头晕跌了回去。 荧春姑姑没注意到这一幕,她仰着头,已经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之中。 “含芙小姐是我见过最温柔、最坚韧的人,正如凛冬寒风中的含芙花。她值得世上最美好的东西,如果你见到她,也会忍不住为她献上一切,只可惜……” 她停了下来,没有继续往下说,褚褐知道可惜的是什么,于是脸色也耷拉了下来。 青遮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副场面,两个人都低着头,神色恹恹,唉声叹气。 “怎么了?”他坐下来,把煮好的药倒进碗里,推到褚褐面前。 “没什么。”褚褐声音沉闷,“只是不舒服。” 这么严重? “抱歉。” “青遮为什么要道歉?我不舒服又不是青遮的错。” 其实是我的错。这次抽取灵力确实过狠了,但如果再来一次,他依旧会动用磷罗绸。 白万仇必须死。只有他死了,青遮的过去才能看起来干净了些,哪怕只是表面上。 在褚褐龇牙咧嘴好不容易喝完药后,青遮往他嘴里塞了颗蜜饯。 “我下次会注意。” 褚褐茫然,但青遮说的一切都是对的,所以懵懵懂懂地点了头。 “这个。”青遮示意褚褐将桌子上的药包收进镯子里,“以后每天煮一包,喝前喝后半个时辰内不能进食……蜜饯没事,连喝四天就好了。” “还喝?!”褚褐趴在桌子上,愁眉苦脸,“难道就没有什么快速治疗的法子吗?” “滋养灵脉的药走的都是慢路子。”荧春姑姑安慰他,“放心,云家的药绝对管用,上五家的人病了都是在我们家治的。” 青遮没听过这名头:“上五家?” “这位公子没听过我们吗?屈朱桑高云,五大宗每一宗地界上都有一名门,帮助五大宗做事。” 青遮没在书里读到过任何关于上五家的信息,按理来说不应该,连金门宗都因为占了个八岐宫附属的名头被人寥寥写过两笔,“五大宗的附庸?” 荧春姑姑摇头:“不是,上五家和五大宗只是合作关系,各取所需而已。不过也不怪您不了解,上五家崛起的时间不到百年,和那些家底殷实的宗门比不了。” 青遮回想起屈兴平说过的关于云姑娘的事情,反应过来,“所以这个‘屈’,指的是屈兴平的屈?” “是的,屈家的负责人是屈公子的长姐,云家则是我们家的大公子。”说到此,荧春姑姑神神秘秘压低声,“我听小姐说,咱家云公子可是屈公子的心上人,惦记了好多年的那种。” “真的假的?”褚褐兴致勃勃地坐起身——看来喝了药之后体力恢复了点,“屈兄的心上人吗?” 青遮也有些意外,屈兴平看起来明明就是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风流公子,没想到还真的有一个愿意托付真心的人。 “咳咳。我说,几位。”外面突然传来咳嗽的声音,八卦的主角倚着门,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我就出去了一会儿,怎么还在背后蛐蛐上我了啊?” 褚褐:“你要是不介意,可以加入啊。” “嘿,褚兄你啊,越来越油腔滑调了。”屈兴平两步跨过来,瘫在椅子上嚷嚷着累,“天杀的,刚比完赛就去找你们,我都快累吐血了。” 青遮:“听说,你进入三十二强了。” “消息传挺快啊。” 屈兴平趴在桌子上,一口一个蜜饯。 “能在一百二十八个人里排进三十二名里,屈公子很厉害。” “哇,我居然能得到青遮兄的夸奖啊。”屈兴平咋舌,“不厉害不行啊,毕竟我也有不得不进入姑洗塔的理由……算了,不说这个了,我送你们回去吧,云府离你们住的地方还挺远。” “那就麻烦你了。” 屈兴平和青遮在前,褚褐缀在后面,荧春姑姑走在他旁边,交代着喝药要注意的事项。 “谢谢姑姑,我知道了。” “还有最后一件事,褚公子。” “嗯?” 荧春姑姑定定地看着他,“请不要相信任何人的话。任何人。哪怕是我。” 第61章 生疑窦 对所有未曾谋面的人抱有善意是褚褐的本能,虽然青遮曾教导过他这是愚蠢的行为,屈兴平和他熟悉之后也提醒过,尽量不要把主动权交在别人手里。 “不是每个人都有善心的,褚兄。” 屈兴平说。 “总会有人对你不怀好意。当然,我并不是批评你的善心,要知道这是种珍贵品质。只是,你要学会在遇到人时保持警惕,这也是种珍贵品质。” 屈兴平拍拍他的肩。 “只有婴儿才会对陌生人毫无保留。” 褚褐知道屈兴平是好心,但他似乎有点改不掉这毛病,追本溯源,可能是因为幼时糟糕的经历——当然,关于“糟糕”一词,这是别人的看法,他自己倒是觉得还好——整个青梅村对待他的态度,是基于“他是一对外来夫妻的孩子,且有克死爹娘的嫌疑”,而不是基于“褚褐是个怎么样的人、他又是怎么样对待别人”,说实话,褚褐有时候觉得自己跟婴儿没什么两样,都需要讨好大人以得到更好的对待。 第72章 这也就造就了一个很严重的后果:滥好人。 可是没办法,对于一个可怜巴巴的想得到别人正面情绪反馈的孩子,你对他讲不出什么苛待之词。这又不是他的错。 但好在,褚褐还有着另一个珍贵品质:知错就改。在荧春姑姑那句语焉不详的提醒过后,他反应过来,对方其实已经认出了自己,或者换句更准确的话,她确认自己就是含芙的孩子。只是她并不知道自己早就得知了母亲的名字,外加还认了一个便宜舅父。 提到卫道月,自从上次见面后,他就再也没有联系过自己了,从仙船上下来时看到的那一眼不算,因为离得远,再加上卫道月当时站在八岐宫小宫主的身后,脸被挡得结结实实,表情都看不到,更遑论传递个眼神。 他百分百信任他的舅父——该死的讨好心理——不过这信任是强加上去的,没什么坚固的基础,也可以随时崩塌。譬如现在。 “青遮。” 褚褐叫住了即将回房间的青遮,他唯一确信自己信任、且这份信任不会崩塌的人。 “怎么了?” “青遮是如何确认一个人究竟可不可信的呢?” 性格吗?还是人品?又或者是更复杂的、他无法理解的东西? 只可惜,他问错了人,青遮本人比起他来说,更加不知道信任为何物。 “为什么要确定一个人可不可信?” “啊?”褚褐磕巴,“如果无法确定一个人可不可信,又怎么能确定要不要和他深交?” “我确认一个人可不可以深交的依据只有一个,那就是他能不能给我带来等价的利益。” 青遮站在离他五阶台阶的楼梯处,八岐宫晚上的灯光是昏黄的,打在他的脸侧再投到地上,高度的差异加上侧脸的阴影让他投下来的目光显得冷酷又无情。 “人的立场永远随着利益而变动,所以比起‘好人’这种非常极端化的理由,我更倾向于以利益作为和别人打交道的基础。” “包括我吗?” 当然。 青遮停了下来,没有说出这句话。他低下头,笔直看向站在下方的褚褐。 他本来有着满腹“利益至上”的言论,甚至还能举出屈兴平作为例子,不过,眼下,这个言论似乎不适合对方。 “你是特别的。” 最终,他改了口,并如愿看到了褚褐亮起来的眼睛。 “那位叫荧春的人,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 褚褐感到意外,“青遮怎么知道的?” “她自从进门后时不时会盯着你看,虽然每一次持续时间都很短,但很专注。”而他恰巧对目光敏感。 “如果可以,按照你的直觉来判断吧。”青遮转回身,“从某些时候上来说,你的直觉很敏锐。” 就像动物一样。可能也和幼时有关。 虽然大部分时候,这种机敏性会被该死的讨好心理压下去。 褚褐躺在床上,回忆着今天发生的事情。这只是同期大会的第一天,血,尸体,云家,上五家,熟悉的灵力抽空感,疑似母亲旧识的荧春姑姑,各种东西都糅杂在了一起,堆积在他的大脑里,让他大脑成功停摆。 在姑洗塔开塔之前,还有四天时间。 褚褐翻了个身。 青遮今天下船时和他说过,不用太执着于修炼。 “五天时间不会把你变成一个化神。你最近太紧绷了,可以尝试着去放松自己。” 放松吗? 他又翻了个身。 可是好乱。一切都很乱。 他因为爹娘的关系走上修仙之途,但在和青遮相遇之后,他无处安放的、压抑了许久的感情有了一个可以放置的对象,他似乎就把爹娘的事情抛之脑后了。只有在具体的提及他们时,他才会调动起连自己都不确定是不是悲伤的情绪,淌起眼泪来。 是不是因为我对他们没有丝毫印象,所以才导致了这种间歇性的“冷血”行为呢。 褚褐摸不准。对于一件摸不准的事情,他通常采取的做法是—— 听青遮的话。 他坐了起来。 既然青遮让他跟随直觉,那么,他现在的直觉是—— 咚咚。 “晚上好,荧春姑姑。” 于是今晚,明月高悬,云家迎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客人。 褚褐站在荧春门外,那双对她来说和含芙别无二致的眼睛让她恍若回到了过去。 “我想来听听我母亲过去的故事。” _ 「青青,青青,你的狗狗出门了诶」 嗯? 青遮从厚重的书卷里抬起头,朝窗外望了一眼。 雨早就停了,天已经放晴,云散月出,月亮高高挂,亮堂堂,都快胜过青遮专门点的那盏用来读书的灯。 没有报备过就直接走了吗。 青遮捏着手里的竹笔。 现在的褚褐在出门报备这件事上积极主动得很,所以依照目前来看,只能是走得急。 生气的情绪青遮倒是没有,只是略微好奇,褚褐想明白了什么以至于这样急匆匆离去。 这算是小狗长大的标志吗? 「我就说荧春有问题吧,一直盯着棕棕看」 「我去,原来是照顾妈妈的婢女吗?难怪一眼就认出了主角」 「不过话说回来,我怎么从来没见有人提过主角的父亲啊」 「是啊,连卫道月都没说起过,我到现在连褚褐老爸叫啥都不知道」 「只能是两个情况,要么是身份不明,要么是身份太低」 青遮彻底合上了书,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眼睛,通过弹幕条的内容推测褚褐和荧春之间都说了些什么。 「原来当年含芙麻麻是怀着孕走的吗?好辛苦」 「我比较好奇麻麻拿走的法器是什么」 「荧春也不知道诶」 「她肯定不知道吧,她只是婢女啊」 「可是这法器到现在都没个影子,不是说麻麻是因为偷拿了法器被处死的吗?」 「要么当年是栽赃陷害,妈妈带着孩子丈夫跑路了但没跑成功,要么是真的拿了,但那样法器被藏了起来」 「我觉得应该是藏起来了,说不定就在褚褐身上,只是他自己不知道,主角不都这样,拥有一些绝世神器或者惊天血脉」 「我也觉得应该在褚褐身上,毕竟这法器可以****,这种牛逼哄哄的东西肯定归主角啊」 又有些地方看不见了。 青遮尝试着戳了戳看不见的地方,手指直接穿了过去,和之前尝试的一样。现在视角不在他这儿,也不怕被弹幕条发现不对劲儿的地方。 「我靠我靠我靠!主角知道了!主角知道了!」 「妈呀,我原以为卫道月杀了他妈妈的事情要再埋个几集呢」 「不过这种事情居然连荧春都知道啊,那当时卫道月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我还以为他做得有多隐蔽呢」 「荧春都说卫道月是长老会的刽子手了,那长老会一旦出现死人,大家肯定会第一时间怀疑卫道月吧」 「等等等等,少年你要干什么?」 「我靠少年你好虎啊!你打算直接冲到卫道月面前质问吗!」 「……我去!你真去啊!」 「卫道月不会恼羞成怒杀了小外甥吧」 「救一救啊青遮快去救一救啊,这小子现在不是纯作死吗!」 居然就这么跑去找人了? 青遮敲着桌子。 不过,关他什么事,上次在卫道月那里受的那一掌他还记忆犹新,没必要去救人,反正主角又死不了。 「啊啊啊啊竟然直接问吗?好歹客套两句啊」 「我笑,这种事情还带客套的吗?」 「主要是棕棕的语气和表情,真的很有“你好,请问我可以杀了你吗”的那种古怪的彬彬有礼的感觉(哭笑不得)」 「!!!什么?卫道月承认了?他居然承认了?」 「大概是觉得承认了也没什么吧,褚褐又打不过他」 「也或者,有另外一种可能,他杀了妹妹的背后有隐情?」 「诶诶诶,你要把人带哪去?我靠,绑架啊!」 呿。要是真死了他就亏了。 青遮站起身。 算了,今晚月亮很好,就当去赏月了。 他预备掏出寻迹符瞬移,却在发动的那一刹那感到了脚下的地面在微微颤动。 这是地动? 不应该,动静太小,而且名门宗派的护法大阵都有着镇守地脉的功效。 也就是说,可能有人在动护法大阵? 第62章 阿爹爹 “荧春姑姑。” 云休匀坐在轮椅上,扶手两侧皆挂着灯笼,燃着微弱的光。 “我好像听见这附近有声音,是发生什么了吗?” “是条出来打食的野狗而已,公子。”荧春神色自若,“已经走了。打扰到您休息了吗?” “没有,只是最近非常时期,需要多加小心。”云休匀轻笑,“你早些睡吧,姑姑。” 第73章 “公子也早点休息。” 银钊木的门扉关上了,半点声音都未发出。云休匀在外面静等了片刻,的确没有动静了。 “怎么样?” “真言咒没亮,她说谎了。”云休匀摸了摸扶手侧的灯笼。 “那你就这么把她放进去了?” “无碍,不是什么大事。”云休匀抬头,无奈,“我说,你怎么老往树上窜?这样和你说话很累的。” 屈问寻从树上跳下来,落地轻飘飘的。 “上面视野好啊,能够探查得更清楚。” 屈问寻捶捶因为蹲久了而酸麻的肩膀。 “你还没回答我呢,怎么就这么放过她了,特殊时期,你可别包庇自家人。” “虽然是说谎,但这谎言也只是无伤大雅的小谎,不碍事。还有,什么包庇自家人,荧春姑姑又不姓云。” “哟,这么冷淡?人家到你们这儿好歹得有十几年了吧?” “摊上上五家的姓可不是什么好事。”云休匀轻描淡写,“对了,护法大阵怎么样了?” “按照原定计划,正在继续修改。” “那刚刚的地动是?” “没办法,人太少了,就我们两家在这儿,护法大阵这东西光凭我们两家人可使不上什么劲儿。”屈问寻伸了个懒腰,“等明天就稳定了,明天其他三家的人也该到了。” “还是去信催催他们比较好,时间不多了。” “别整那么焦虑,放松点儿。”屈问寻过来推他的轮椅,“雨过天晴,今晚可是个好天气,别辜负美景,走走走,赏个月去。” “你只是想喝酒了吧。” _ 从半个月前开始,八岐宫晚上巡守的人增加了两倍,以防有心之人趁同期大会人多之时作乱。 所以卫道月万万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刻遇见褚褐,不知道是不是该夸他一句胆子真大,和他娘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阿褐,这么晚了怎么还出来乱逛啊?最近非常时期,会被八岐宫晚上当值的守卫误伤哦。” 卫道月手里提着灯,光映在墙上影影绰绰。 “我睡不着,舅父。”褚褐的个子已经快撵上了卫道月,直愣愣往哪儿一站,硬是凑出一股两人对峙的感觉出来。 “所以我想问你点事情。” 大半夜不睡觉专门跑到他这里来问问题?怎么有种来兴师问罪的错觉? “阿褐想问什么?” 褚褐直勾勾地看着他,声音平缓,仿佛毫无情绪。 “我母亲,是你杀死的吗?” 卫道月脸上的笑收起来了。 还真是来兴师问罪的。 卫道月本来就指望这件事能瞒他多久,换句话说,他根本就没想瞒。 “看来,有人和你说了什么啊。” 卫道月意味深长。 “虽然说不太可能,不过我能知道他的名字吗?” “没有人和我说了什么。”褚褐绷着脸,手上开始运转灵力。 “阿褐这是要做什么?”黑红色的灵力在夜里并不明显,而且只要施法者愿意,灵力的颜色也可以隐蔽,但卫道月的修为比眼前这位施法者不知道高出多少,很轻易就察觉到了周围灵力的波动,“拼命?就因为一条你不知道从哪听来、从谁那里听来、不辨真假的消息?” “那就告诉我真相!”褚褐低吼,“我娘,到底是怎么死的!” 卫道月忽然靠近,提高手里的灯打量他的表情。 “真有意思。”他说,“我很好奇,你应该对你娘没什么记忆吧?那这满脸的痛苦和满腔的怒火又是从何而来?难道只是因为我妹妹顶着你娘的名头?” “你什么意思?” “感情根植于记忆,阿褐。你都不能确定你母亲爱不爱你,疼不疼你,就一厢情愿地对一个陌生的女人付出了你认为的对母亲的思念,这不是很讽刺吗?说到底,你对含芙没有感情,你只是对「母亲」这个名头有感情,至于这个母亲的名头冠在谁身上,无所谓。” 卫道月下了定论: “阿褐,你是个冷血的人,所以就不要难为自己像个正常人一样了。” 「非正常人」的评价戳中了他,他下意识地举起了缠绕满灵力的手,又很快沮丧地发现,自己完全不可能打得过对方。 上头的愤怒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你这是在强词夺理。”褚褐冷冷道,“你怎么能知道我的母亲不爱我,不疼我?” “因为含芙是我的妹妹,我了解我的妹妹,她和我一样,就不是个会爱人疼人的人。” “如果我的母亲不爱我,不疼我,那她为什么要生下我?” “关于这个问题,我想你父亲可能会知道答案。” 卫道月拨了拨提灯的穗子,漫不经心。 “对了,你想见见你爹吗?” 八岐宫的长廊复杂多变,每隔一个时辰会自动变换一次位置,仅从这一点上就杜绝了绝大部分想来八岐宫作乱的人。 “我们到了。” 褚褐跟着卫道月,足足走了半炷香,才到达目的地,一扇足足三丈高的青铜大门在他面前缓缓打开,发出轰隆的巨响。 卫道月回头看他,“进来吧,这里会有你想要的东西。” 大门在背后砰地关上,墙壁上的灯一个接一个自动亮起,等到完全可以视物时,褚褐看到了满墙凝固发黑的血渍以及地上堆积如山的尸体——他已经可以很好地面对这些了,所以只是第一时间有些震惊。 “这些是什么?” “你的父亲们。”卫道月熄了手里的提灯。 “什么?”褚褐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没听错,耳朵也没坏,是父亲「们」。”卫道月似笑非笑,“因为我和长老会都不确定,含芙究竟青睐的是谁,所以只好把跟她有过接触的男人们都带回来了。” “这是什么意思?”褚褐脑子一片混乱,喃喃,“村长不是说我父亲和母亲都是在村里死的吗?” “噢你说那个父亲啊。”卫道月想起了什么,“那位不是你的父亲,跟含芙一起离开的,是位扮了男装的婢女,叫松陵,从小跟着含芙长大,对她忠心耿耿。我想含芙特地带上她,大概是为了掩人耳目吧。” 卫道月朝前走,顺便踢开挡路的尸体或骨头。 “你应该还记得我说过,你的母亲拿走了长老会一件至关重要的法器。我奉命杀了含芙,但是没能在她身上发现这件法器,逃走了的松陵就更没有能力护住这件法器了,所以我把注意力转移到了那个莫须有的丈夫身上,也就是你的父亲。只可惜八岐宫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知道含芙的丈夫到底是谁,所以只能靠我一个一个找过去了。” 卫道月一脚踩断了一截骨头,他装模作样的哎呀了一声。 “就是有点浪费时间……对了,有感受到什么吗?一般来说,修士身上的灵力继承于父母,是可以凭借这股灵力来判断自己的父母是谁的。” 褚褐横扫了一眼尸骨,“血已经流干了,骨头也已经断成这样了,感受不到了。” 卫道月轻笑,“你还挺淡定,我原以为看见这种场面你会吓得尿裤子。” 褚褐白天刚遭受过尸山血海的洗礼,还是很新鲜的那种,所以面对眼前干巴的场景情绪寥寥,害怕更是欠奉。 “你把我带进来,应该不是只想让我认个父亲吧。”看这尸骨的老化程度,应该有个七八年了,也就是说从很早以前开始,卫道月就不再带男人回来了。 “你很聪明,不愧是是含芙的孩子。”卫道月道,“审杀了几个男人后我发现,含芙可能要的只是个孩子,还不是一个男人,我弄错了方向。” 他叹气。 “我早该想到的,含芙怎么会喜欢男人呢?她连人都不喜欢,之所以一个一个地找男人也只不过是为了怀上一个可以容纳法器的胎儿。” 褚褐呼吸凝滞了。 “你、你说什么?” “唔,我都说的这么明白了,你那么聪明,难道听不出来吗?” 卫道月转过身。 “你就是那个含芙千方百计想要怀上的、能够容纳飞升法器的胎儿。” 褚褐的第一反应就是爆起退后,后背直接贴到了青铜大门上。 “别紧张,不管你信不信,我对飞升的法器没兴趣。我只是个俗人,每天靠着寻找点乐子就能活下去了,飞升什么的,和我的性格太不搭了。” “不可能!”褚褐试图否定,“法器这种东西怎么能根植在人的身上!这违反了法器的特性!” 一定是这样的。他知道的。他看了很多书。卫道月在骗他。 “我叫它法器,谁告诉你,它就一定是个器物呢。” 卫道月一步一步朝他走过来,步调慢悠悠的。 “所以准确来说,你不是一个完整的人。这样的解释对你而言,是不是就能够更好地接受自己身上非人的特质了?” 第74章 虽然褚褐很不想承认,但他要说,是的,他居然感到了一丝心安。 “我对你是不感兴趣,不过长老会应该会很喜欢你,没办法了,你今天和我走一趟吧。放心,我会努力保下你的命的。” 褚褐尝试捏诀起阵,却连个灵力火花都没搓起来。 “想什么呢,这种地方怎么可能还能让除了我以外的人使用灵力?” 卫道月举起手,刚准备搓符,却见褚褐衣角泛起了一阵青色的幽光,在黑暗的环境下中犹如希望之火,眨眼间吞噬了他,整个人消失在了原地。 唔。好像玩过头了,把人玩没了。 卫道月甩甩手,走过去捻了捻留下来的灵力痕迹。 “子母挪移阵?” 可以无视任何禁制发动的传送阵。 大荒西楼的东西?莫非是那个小炉鼎? “大人!”韩众的声音在水镜里炸开,“就在刚刚,有人冲出了八岐宫的禁制!” “不用担心,老朋友了。”八岐宫的禁制能进不能出,所以才会被子母挪移阵钻了空子。 “需要上报给长老会吗?” “不用,我故意放他走的。”卫道月根本就没动把褚褐上交的心思,他只是吓唬吓唬他。 要知道,上交之后他可就少了很多乐趣了。 第63章 我非人 一道光炸开,又砰地消失,青遮拎着褚褐的领子将人扔到地上,然后手顶着门对外面听到动静过来问寻、甚至想要冲进来的宫人说,什么都没发生。 “我只是摔倒了。”他看了一眼刚死里逃生、惊魂未定的褚褐,道。 “需要我进来帮忙吗公子?” “不需要。谢谢。” 青遮的语气冷硬,待一门之隔的外面没了动静,他抄起桌上的茶,烧掉清醒符让符灰落到了里面,然后怼到了褚褐嘴边。 “喝。” 几乎是命令式的语气。 褚褐听话地张开了嘴。他的发冠歪了,长发披散了下来,遮住了面容,看不清神色,但动作依旧乖巧,和以往一样。 清醒符醒神、定神、开窍,防惊吓防梦魇,青遮手绘的版本更是能在三个呼吸后就起效。他托着褚褐的下巴,让他抬头,凑上去拨开他的头发察看他的瞳仁。 不颤了。 “清醒了?” “……嗯。” “那就站起来。”他扶着褚褐的胳膊把他拽了起来,再次递了杯茶给他——这次是热的。 “这么晚了,你跑出去做什么?” 青遮明显看见褚褐的睫毛颤了颤。 “睡不着,出去赏月。” 谎言。典型的。 青遮瞥了眼侧前方,这几天活泼得过分的弹幕此刻消失得一干二净,看来这次的事情,一个字他都没有权力知道。 他讨厌这种感觉。他恨极了。对长期被圈禁在“炉鼎”身份里导致对所有事情的知情权都近乎没有的青遮来说,这足够令他窒息。 他觉得他需要离开房间去喘口气了。 然而褚褐却叫住了他。 “青遮。”褚褐从杂乱的头发里看他,眼睛黑漆漆的,“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儿?” 青遮手放在门上,语气平板。 “赏月。和你一样。” 背后响起了急促紊乱的脚步声,逐渐靠近放大,然后,他被抱了个满怀。 “青遮。青遮。” 那人一遍遍叫他的名字,散乱的长发蹭着他的侧脸和脖子,又痒又麻。 狗毛。 青遮冷哼一声,上手摸了两下,手感很好。 “我说谎了,青遮,我说谎了。你罚我吧。” “没必要。这次没必要。” 褚褐的身体开始颤抖,一下重过一下。 “褚褐,我不罚你并不代表我要抛弃你,或者是其他什么感情发生了变化。我说过,把你的讨好心理放一放,你不用抱着为了让我开心之类的鬼念头朝我讨鞭子,没必要。” 褚褐觉得「没必要」和「抛弃他」差不离了,他感到痛苦。 他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是个怪胎,各种意义上的。 他能感知感情,却无法给予,只能效仿。甚至,他都不确定,这份感知是不是也是虚假的。 所以他对于老村长教育他的方式没什么异议——他是真的没有什么正在遭受虐待的自知。村里人也经常在他背后嘀咕他绝情凉薄,是个养不熟的狼崽子。 褚褐不理解,他觉得自己性子不绝情,也不凉薄,相反,他性子很活泼外放,能跟同龄人上树抓知了下河摸螃蟹,也能跟大人侃天侃地侃大山。 直到青梅村灭村,他才发现了一点端倪。 死了人是该哭的,所以他告诉自己要流泪。亲人死了是该难过的,所以他告诉自己要悲伤。从小长到大的村子没有了是要报仇的,所以他答应了跟青遮离开。 他一步步按照正常人的逻辑思维走,该哭还是该笑,该痛苦还是该难受,他每个时机都找的很好,找的越好越发现自己和其他人不一样。 我好像不正常。 他绝望地发现了这一点。 然而,就在今晚,他的舅父——算了,还是叫卫道月吧——告诉他,你体内被你母亲放了一样东西,那样东西导致你不算是个完整的人了,他听了后的第一感觉,居然是欢欣鼓舞。 原来我不是人,所以我压根不用纠结自己不像人的事。 他感到愉悦,但又很快再次灰心丧气起来。 因为青遮是人。青遮会不会不愿意接受一个不是人的怪胎跟在自己身边呢。 褚褐惴惴不安,毕竟青遮对他来说是极其特别的、很不一样的存在,在青遮面前,他感觉自己流露出的所有情绪都是真实的,都是发自内心的,都是属于自己的。 我属于青遮。我得待在青遮身边。哪怕,绑着他。 褚褐拿头蹭了蹭青遮的掌心,他知道青遮喜欢他什么样子,所以尽力去做——不是讨好心理,绝对不是——尽管他现在十分想摒弃这副乖狗狗模样,然后对着青遮那段白得耀眼的侧颈狠狠咬下去,最好咬出血,最好能看见青遮因为疼痛变得苍白的脸,听见青遮因为疼痛发出细微呻吟的声音。 反正他是个怪胎。他不是人。褚褐已经很好地接受了自己有时候对青遮不自然的各种欲望,不止是情欲,还有难以启齿的杀欲。他都不知道是怎么来的。 “青遮,我们永远不会分开的,对吗?” “是。” 青遮揉着褚褐的头发,像以前无数次回答的那样。 “我们永远不会分开。” _ 黑色的漩涡散发着不详的气息,韩众在它前面徘徊了很久,走一步腿颤一下,最后想想进去之后自己能得到的东西,还是深深吸了一口气,踏了进去。 一阵天旋地转后,他掉到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大殿内,来不及爬起来,他顺势跪好,恭恭敬敬朝着上方黑漆漆的地方叩头。 “参见长老们。” “一个炼虚期的小儿?”苍茫茫的声音回荡在大殿内,“你是怎么进来的?” “回长老的话,属下是卫道月大人的人,偷了道月大人的令牌冒死进来向长老们禀报要事。” “原来是道月的人。”一股威压从天而降,直接将韩众死死钉在了地面上,“卫道月那小子不行啊,怎么教的手下,连这种重要的令牌都能被人偷走?” 韩众知道,对于长老们而言,他只不过是个随手可以捏死的蝼蚁,所以需要尽快向他们证明,自己是只有用的蝼蚁才不会血溅当场。 “长老!属下是有要紧事向您汇报,才冒死前来的!”韩众头抵着地面,高声,“道月大人,恐有叛变之嫌!” 施加在身上的那股威压消失了。 “说来听听。” 韩众的头终于可以离开地面了,他颤着手抬起上半身,整个后背都汗涔涔的。 “道月大人,最近一直和一个人频繁的见面,还带他去了为罪人们行刑的提香阁。” 那道声音听了一半就没兴趣了,“他想和谁见面是他自己的事情,你就只想告诉我们这些?” “不不不,长老们,道月大人一直见的那个人身份不一般,他是——” 韩众咽了咽口水。 “含芙大人的孩子。” “卫含芙?!” 整座大殿开始震动,扑簌扑簌掉着尘土,夹杂着长老们高声的怒斥: “那个女人是叛徒!” “贱人!” “如果不是她,我们不会沦落到现在这般被动的田地!” “杀了她!” “杀了她!” 等一道道声音平息下来后,最开始那道和韩众对话的声音说:“……你是个好孩子,那么,告诉我们,卫含芙的孩子叫什么名字?” 得到了夸奖的韩众欣喜若狂,膝行着往前,“褚褐,叫褚褐!他是从青梅村出来的,是不周山的弟子。还有,他身边还跟了个炉鼎,那个炉鼎很是厉害,修炼的功法是大荒西楼的磷罗绸。” 第75章 “磷罗绸?”有道声音诧异,“你确定?” “道月大人是这么说的,他甚至为了掩盖这一事情还对我施了遗忘混淆的术法!” “那你怎么还会记得?” “道月大人大概没想到我身上带了能够抵制混淆术法的灵符,再加上他当时对我并没有太上心,施法强度不够大,所以我才会记得。” 上头起了一阵嘀嘀咕咕的声音,大概是放了隔音符,不想让他听见。 “你很好,孩子,很好。”第一道声音欣慰,“你带来了很有用的消息。” 韩众激动地浑身发抖,“能为长老们效力是我的荣幸!” “那你先退下吧,卫道月的事情我们会处理的。” “是!” 韩众毕恭毕敬退下了,长老们撤去了隔音符,声音四起: “没想到卫含芙居然真的有后代。” “那那件被偷走的东西,是不是就能找回来了?” “真是天降喜事!” “那个炉鼎,据说修了磷罗绸?一个炉鼎怎么能接触到大荒西楼九层的功法?” “卫道月不会看错,别忘了,他当年可是伺候过那位道祖前辈。” 提起道祖前辈,那长老的声音顿时恭敬了起来。 “那卫道月该怎么处理?” “你敢处理他?他可是道祖前辈的人!道祖当年闭关前亲口说过,让我们一切大事都要先问过卫道月的意见才行。” “哼,要不是有道祖前辈撑腰,谁会听一个毛头小子的命令!” “行了,诸位,关于卫含芙的孩子,很明显卫道月有自己的想法,所以才没有上报给我们。” “看来是有野心了。我们还是自己来吧。” “也罢也罢,总不能一直等到道祖前辈出山。不过,青梅村,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药王杜是不是不久前提过他去过一次?来人,把他叫过来,我们亲自问一问。” _ 青遮最后回自己的房间了,褚褐灭掉屋里的灯,上床休息,镯子里的水镜却突然开始震动,最后直接挣脱开镯子的束缚飞了出来,强制性打开了。 “哎呀,联系你可真麻烦,幸好当初有在你的水镜里施过法。” “卫道月?!”前不久才威胁过自己的人重新站在自己面前,哪怕隔着水镜,那种压迫的濒死感也依旧挥之不去。 “别紧张,放松,刚才只是吓唬你,我没打算把你交给长老会,放心,在长老会里有这点特权我还是有的。”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还没说完事情,你就被你的小炉鼎给带走了……别这副表情,我对你的小炉鼎同样不感兴趣。我只是来把没说完的事情通过水镜告诉你。”卫道月好整以暇,“你,想不想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要不要来做个交易?” 褚褐身侧的手攥紧,警惕:“什么交易?” “很简单,继续维持着我们之间舅甥的关系,心烦了可以找我诉苦的那种。我很好奇你能走到哪一步,你也可以从我这里得到你想要的情报。一举两得不是吗?” 褚褐的确需要卫道月,他的身世太过诡异离奇,而卫道月是目前知道最多的人。 “我答应你,你可以告诉我了。” “现在不行。得等你通过了姑洗塔。” 褚褐眉头高挑:“你耍我?” “怎么能是耍你?只有等你通过了姑洗塔,你才有资格或者说有权力知道我接下来要告诉你的事情。现在的你,太弱了。” 卫道月那边响起了敲门声,他快速地说了结语,“就是这样,那,做个好梦,之后见。” 水镜的光暗下去了,飞回到褚褐手里。 继续叫他舅父吗? 褚褐摩挲着水镜的边缘。 也罢,反正也的确是舅父。 这是一层单薄的、摇摇欲坠的关系,卫道月出于对看乐子的兴致盎然(他自己的说法,褚褐表示怀疑),褚褐出于对自己是什么的追寻,这层看起来脆弱不堪的关系居然就这么在两个人诡异的所求里存活了下来,而且,可能还会存活很久。 第64章 开塔日 “一百二十八位参赛者,第一天四人一组,一共三十二组选出三十二强,第二天两人一组,选出十六强,以此类推,第三天八强,第四天四强,第五天魁首。” “一开始我还觉得奇怪来着,因为按照历届的惯例,最后只需要决出七个名额就好了,后面的四强甚至魁首都没什么必要,直到后来我才知道——” “名次根本没什么意义,是吗?”青遮扫了一眼周围乌泱泱的人,按照刚刚屈兴平的说法,这里应该足足有一百二十八个人——当然,他没把自己和褚褐算进去。 正巧就是参赛者的全部。 “上面的人疯了。”青遮给出结论。 “不,名次还是有些用的,排名越靠前,能在里面待的时间就越长。这也是新规则。”屈兴平晃晃手上的镯子,“时间到了你会被自动送出来。” “没有人对姑洗塔向所有参赛者开放提出过异议吗?以往仅限金丹及以上修为的人进入高塔的规则突然慷慨大方成这个样子,只有傻瓜才觉得这是天上掉馅饼。” “事实上在参赛者里,这样的傻瓜不在少数。”屈兴平耸耸肩,“以及,这里其实没有一百二十八个人,只有一百二十个。” “你应该不是无缘无故提起这件事吧?” “聪明,青遮兄。”屈兴平说,“我是从我姐姐那儿偷听来的,这几天陆陆续续死了几个参赛者,皆是因为——” 他瞅了瞅周围,适当压低了声音,“心魔。” “心魔?” “更多的内情我就不知道了,因为我只听了一半就被我姐姐拎着耳朵踹了出来。不过有一点我是可以肯定的。” 屈兴平捏着扇柄指天,“风雨欲来。” “那我们还真是倒霉。”虽然嘴上这么说,不过青遮倒没表现出什么过分的担心来。 “你排了第几?” “第五。” 青遮瞥他,“以你的能力,前三不是问题才对。” “青遮兄还真是高看我。”屈兴平笑,“第五很棒的,既不靠前,也不落后。我这人奉行中庸之道。” 意思就是故意的。 “对了,褚兄呢?” “去买早饭了。” “这种时候吗?”屈兴平诧异,“哇,还真是松弛。” “他信奉的从来都是吃饱喝足睡好觉那一套。” 就像一个普通的凡人。 “怪人。”屈兴平评价,“也只有你会觉得他可爱。” “我没觉得他可爱。” “你有。”屈兴平指指脸,“表情出卖了你。” “什么出卖?” 抱着一大包食物的褚褐闪现,把屈兴平吓了一跳。 “你这几天怎么一直在动用缩地符?” “在培养习惯。” “这什么奇怪习惯?” “方便逃跑。” 屈兴平震惊地看着褚褐从镯子里掏出了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然后撑开怀里的袋子,把里面的茯苓糕、包子、蒸饼等等统统拿出来摆满了桌子,甚至还有碗馄饨。 “你去打劫了?” “屈兄要一起吃点吗?”眼看着褚褐要开始掏第三把椅子了,屈兴平连忙摆手,“不不不,不用了,我没有吃早饭的习惯。” 他甚至都没有吃饭的习惯。修士随着修为升高,对食物的需求就会降低,辟谷是常有的事,也只有像褚褐这样奇怪的家伙才会坚持一日三餐。 褚褐:“屈兄刚刚在和青遮聊什么?” 屈兴平:“姑洗塔名额之类的,老生常谈的话题。” 青遮:“屈公子对姑洗塔很了解?” 屈兴平:“不是很了解,只知道是个神奇的地方,有人能在里面突破修为,有人能得到天材地宝、法器或者是武器,有人能寻得和自身极为契合的功法。” 青遮:“听起来像是个能够心想事成的好地方。” “心想事成暂不提,好地方倒是有待商榷。” 屈兴平闻着快要把他淹没了的热气腾腾的食物香气,最终还是选择坐下来吃一点,周围的人都震撼地看着他们。 “也有人无功而返,甚至催生出心魔。” 他咬了一口包子,觉得馅不错,也讲了出来,青遮倒是摇头,说这家的包子面太死了,不够筋道。 “不过馅的确不错。” 他说。 “下次我给你做更好的,青遮。”褚褐在吃混沌,他早上比较钟爱汤汤水水的东西,“这次时间不够。” 他们周围一圈的人都不说话了,以沉默表达了自己的震惊和不可思议,恐怕这种场面是头一次见,毕竟谁会在姑洗塔即将开塔前悠哉悠哉地吃东西呢,还支着桌子坐着椅子。 “真是有意思的一群人。兴平交了两个很有趣的朋友。” “唉,我怎么只觉得丢脸啊?”那人扶额,“幸好他现在认不出咱俩。对了,你的腿怎么样?” 第76章 “云家仙药,放心,绝对能支撑过这两天开塔日,” 角落里,已经完全改头换面的云休匀和屈问寻倚着墙,看着不远处边吃边聊的三人,屈问寻不禁好奇,自己的这个弟弟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作紧张。 “还是知道的吧,当年我腿断的时候,他趴在我身边哆哆嗦嗦的,哭得跟我死了一样。” 屈问寻更嫌弃了,“我没让你炫耀。” 云休匀迷茫:“炫耀?炫耀什么?我不是在回答你的问题吗?” “好吧,回答问题。” 空中响起熟悉的钟声,九声过后,五大宗的首席出现在云台上,下面的参赛者一片欢呼,很显然,他们比自己的师父更受年轻一代的欢迎。 云休匀和屈问寻对上了六人的视线,不着痕迹地点了个头。在一段简介的规则介绍以及希望大家在塔内有所收获的官方祝福后,姑洗塔正式开启。 “走吧。” 屈问寻带着云休匀,随着人流往前走,路过屈兴平时,屈问寻刻意撞了他一下,很用力——一些姐弟间的相处方式——然后转头说着抱歉。 “你干什么?”云休匀低声。 “很好玩好不好,我想看看他能不能认出咱俩来。” 对于屈问寻的玩兴,云休匀哭笑不得,“你就不怕他真的认出我们俩?” “不会,我们俩现在完全是两张不同的脸。他又不是狗,还能凭借气味认人吗?” 屈兴平很正常地接受了屈问寻的道歉,一旁的褚褐倒是多看了那两个陌生人一眼。 随着三尸六欲道的修炼,他发现自己对修士的灵力有着野兽一般的敏锐感觉,能够大致判断对方的修为,哪怕对方掩盖灵力掩盖地极好。 卫道月今早通过水镜和他传递了一样重要消息,从第一天开始,一百二十八位参赛者里,就已经掺杂了一些「别人」。 “目前我只知道有长老会的人,因为我对于他们修炼的功法很是熟悉。应该也有其他人,要知道现在五大宗的要紧事情都是由首席们出面,他们几个可不是省油的灯,或许也安排了人混进参赛者里说不定。” 卫道月说,他是抱着不能让他死了的心态(“你看,作为舅舅总要为自己的小外甥着想”)才把这项消息传递给他的,当然,褚褐一个字都没信——他指的是卫道月那句理由。 至于那项消息,他原本是半信半疑,不过在亲眼看见两个身上灵力远大于周围一圈人的修士出现后,他悄悄往前半步,挡在青遮身前。 “青遮,尽量别离开我的视线。” 和卫道月搭上线后,他也的确如同承诺那样,告诉了褚褐很多东西,然而褚褐发现他并没有想象中的高兴,有时候知道太多反而是一种痛苦,尤其是当你身边的人知道太少的时候,这往往是分歧和争吵的先兆。 而这先兆预示的事情,究竟什么时候会爆发呢。 褚褐不知道,他只能尽力地往后拖,他想在青遮知道所有的事情之前结束掉该结束的,这样即使青遮知道了,他也能做出一副「我不想拿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来打扰你」的样子出来博同情、讨奖赏,他很清楚青遮讨厌被隐瞒,他执着甚至偏执地想要知道一切。所有的一切。 青遮和褚褐几乎是前后脚进入了姑洗塔,但在踏入门的一刹那,周围的一切人都消失了,包括和他离得极近的褚褐。 一道荧光闪过,盛开在他面前,在黑暗中格外明显。 “你好,初次见面。”那道荧光逐渐拉长、拓开,撑成一个女子的模样 “在飘着的……女子?” “我不是女子。”它荡在空中,衣裙飘扬,“你也可以把我当做男人,当做老者,小孩,都可以。” 它应言变成男子的模样,继而是老人、稚童。 “我没有性别,没有年龄,我是姑洗塔的生灵,我来负责指引你走向你该去的地方。” 精怪一类的东西吗? 青遮打量着四周,除了这个自称生灵的人是亮着的以外,周围依旧一片漆黑。 “我的朋友呢?” “朋友?什么朋友?”它转着圈,“你没有朋友。抱歉,作为生灵,我可以洞悉你的想法。你没有把你身边的人当成朋友,更准确的形容是同行者。 “那好吧,我的同行者呢?” “你不需要同行者。”它声音轻灵,“同行者只能陪你走一段路,每个人都是,所以这里的路也只能由你一个人来走。你可以直接叫我生灵,把它当做我的名字就好。你会在这里得到你想要的东西,或者永远不会得到。这取决于你的心,对于你们修士来说,心永远比能力重要。” 青遮的目光随着它移动,“看来你是心强于体的理论者。” “可以这么说。” 生灵伸出手,指向青遮前方。 “那么朝前走吧。你想得到的东西在前方等你。” 第65章 索要物 这种感觉有点像是做梦。 一个清醒梦。 那位是生灵也叫生灵的家伙让他往前走,他听了,也走了,他以为自己会像屈兴平讲的那样,拿到功法、武器、天材地宝,或者最坏的结果,什么都拿不到。 但眼下的境况,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这是什么意思?” 他问跟过来的生灵。他现在脚下踩着一片广阔的水镜,上面正飞速闪过不同人的脸,在做不同的事。他看到了一两张熟悉的脸,当然更多的是不熟悉的脸。 “很抱歉。”生灵落了下来,脚尖点在充当地面用的水镜上,轻盈地转了个圈,“在自然的世界里,水代表了纯净和透彻,而在你们修士的世界里,镜子和水有着同样的代表意义,所以姑洗塔里的水镜可以和修士的心产生共鸣,得以洞悉你们所需所求,拉你们进入专属的水镜进行试炼。但,你似乎被水镜拒绝了。” 它歪歪头。 “这种情况从未出现过,看来你想要的东西,水镜给予不了你。介意由我来接手吗?” “随意。”他点了头。 生灵由白色荧光凝结成的手搭在了他的手腕上,然后一阵天旋地转,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手臂上狠狠勾了一下,等那股晕眩感过去后,他发现自己成功进入了水镜。 但好像不是自己的,因为他看到了褚褐。穿着婚服的褚褐。 按照生灵的说法,每个人都会走自己的路,所以每个人的水镜都会拒绝别人的进入。他是一个被水镜排斥在外的人,却在生灵的帮助下进入了褚褐的水镜。 是误打误撞吗?还是阴差阳错。 “是命运。”生灵降落在他身边,声音缥缈,“命运使然。” 空泛又高高在上的说辞。青遮不禁皱了下眉,“我讨厌这个词。” “我说的「命运」和你们修士口中常说的天道不是一样东西。” 生灵温和地看他,身体周围的白色荧光星星点点。 “我更愿意将其解释为,因缘际会。” “这和我进入褚褐的水镜有关系吗?” “有。水镜拒绝你的原因是它看不透你,你的身上飘满了雾气。” 是重生的缘故吗? 青遮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会出现弹幕条的地方,当然,那里现在空空如也,幻境会屏蔽掉这些东西。 “而我在洞察你的内心之后,将你带到了这里。” 面前的褚褐正在和人拜堂,红色的婚服随着动作衣袖翻滚,灿金的发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青遮看得莫名其妙。 “这就是他最想得到的东西?” “是,也不是。” 生灵似乎是极其不习惯将脚落在地面上,它重新飘了起来,像一阵会发光的、白色的风,游荡在青遮身边。 “人性都是贪婪的,想要的东西也有很多,水镜会捕捉到你所有的欲望,将其一一展现在你的面前,毕竟有的欲望是出于执念,有的欲望是出于恶意,而姑洗塔想要赐予你们的,是你们最缺少的所需之物。所以,我带你来到了这里,来到了你的同行者身边。” 青遮觉得好笑,“你的意思是,我需要褚褐?” “不。”生灵出乎意料地否决了这个答案,“你需要的是爱。” ……这还不如需要褚褐呢。 爱是什么?爱是最没有用的东西。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想要的东西是爱?” “我是根据你的本质来判断的。”生灵道,“但别误会,我说的本质和你是炉鼎这件事没有关系。” 它知道我是炉鼎? 青遮下意识地去摸丹田,那里曾经交易过来的内丹还在转动,微微发热。 也对,毕竟是守护灵么,精灵精怪一类的东西总是比人更能看穿人的本质。 “你心里的想法是,我想得到我没有的东西。”生灵继续讲道,“你没有爱,你需要爱,可我不能赐予爱,我赐予不了,所以我只能把你带到可以赐予你爱的人面前。” 第77章 “那你想错了。” 青遮淡漠。 “我不需要爱,褚褐也不是那个能赐予我爱的人。爱是最没用的东西。” “爱是最有用的东西。” 青遮冷嗤,“你只是一个镇守高塔的守护灵,你懂什么爱?你连对爱的形容,都用的是赐予。”虽然他不理解爱,但真正理解爱的人,应该不会用“赐予”这种不可一世的词来描绘爱。 “是的,我不懂。”生灵很坦然地承认了,“那么你也不懂。你跟我没什么两样,尽管你是人,我是生灵。” 另一边的拜堂已经走到了尾声,所有的宾客都在大声欢呼、吵嚷、大笑,推搡着新郎官往新娘的方向走,然后,画面突然定住了,连声音都消失了。 生灵给他解释:“人没办法幻想自己没见过的事物,你的同行者曾经见过一次别人的成亲礼,所以将其照搬到了幻境之中。但他没见过拜堂之后的事情,所以幻境也只能走到这里。” 红色的场景发生了变化,像水波一样荡漾开,转换成了一座草屋,一对看不清脸的中年夫妻,男在外种树,女在内酿酒,一个少年郎抱着书,在太阳下朝着他的父母挥手、大笑,讲着,爹娘,我去学堂了。 青遮:“这也是照搬了他见过的场景,对吗?”看见女子手里拿着的青梅就知道会是在青梅村发生的事情。 生灵:“是。” 这次的场景变化的更加快了,转瞬间竖起了高台,高个子的男人站在其上,对着高台下的人下达命令。 “情爱、亲情、权力。”生灵点出了每个幻境褚褐最想要的东西,“幻境越往后演变,便会越接近这个人的本质。因为人会受到周遭环境的影响,很大时候会改变自己的欲望,我们需要剥离这些外衣,来探求他到底最想要什么。这就是为什么有的人会在姑洗塔里获得东西,而有的人不会,因为有的人想要的东西全都是外界刺激的结果,而不是真实的发自内心。” 高台坍塌,土块迸溅,所有的一切如烟雾,顷刻化为灰烬,真正的褚褐出现了,不是新郎官,不是少年郎,更不是在高台上执掌权力的人,他就这么蜷缩在地上,黑色的灵力张牙舞爪地包裹着他,压抑窒息的感觉扑面而来。 青遮没见过这样的褚褐,极度危险、连他都不得不后退的褚褐。 “看到同行者现在的样子,你有什么想法吗?”生灵问。 青遮反问:“你想让我有什么想法?” “我可以告诉你,这个人的本质是一团极其不好的东西,哪怕是不以人的视角,以我的视角来说,也是极其、极其、极其不好的东西。” 生灵白色的眼睛一眨不眨,下了结论: “他是恶本身。” 青遮想起了很多事情,无缘无故被八岐宫灭掉的青梅村,百年难遇的三尸六欲道,还有那个古怪的、与他同出一辙的大荒西楼术法掌握者,舅父卫道月,这些似乎已经证明了,褚褐不是一个普通人。 更何况,还有弹幕钦定的主角身份。 然而。 “他是恶是善都和我没关系,也不会改变我对他的态度。” “果然。”生灵似乎料定了他会这么说,“你想要的东西果然在他身上,也只有他会给你。” 青遮以为它在说爱,生灵却摇头说不只是爱。 “既然你能洞察人的内心,你就应该知道,我会对褚褐做些什么。没有人在被夺舍的威胁下还会对对方付出爱这种东西。如果他知道了我的本质,爱将不复存在。” “不会。正如你看到了他的本质待他依旧如初,他看见了你的本质也依旧会付出你所不屑的爱意。我知道你现在不相信爱这种东西,但无论如何,爱不可耻,也不软弱。” 青遮不为所动:“但对我来说是。” “你很奇怪。” 生灵头一次在脸上出现了疑惑这种生动的、像人的表情,之前都是一脸平静淡然。 “你甚至可以接受他真的强制你做那种事情,也不愿意承认这其中是有爱的存在。是因为一旦有了爱,一切就不一样了吗?” 青遮沉默,连眼神都躲避。 “但是一想到你是人,我好像就理解了,因为人总是会逃避什么,逃避那些自己不擅长的、自己没有的东西。人就是别扭的胆小鬼。” 生灵这种东西,不会说谎。青遮很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选择将我送到褚褐这边,而不是屈兴平那边,他不是也算是我的同行者吗?”比起其他人(除了褚褐),他来往比较多的就是屈兴平了。 “正如我一开始告诉你的那样,命运使然,因缘际会。” 生灵突然推了他一把,很神奇,明明自己的脚结结实实踩在地面上,却被这一推,整个天地颠倒旋转。 仿佛这一推,他就跌入了世俗,流入了人间。 “祝你好运。” “什么好运?”青遮好不容易站稳。 “你被他的水镜接纳了,你只有得到想要的东西,才能通过姑洗塔。” 青遮矢口否认:“这不可能。” 他不可能承认爱。他承认不了,也获得不了。 “没关系,姑洗塔会帮你。很多时候,困扰人很久的问题的解决办法往往出奇得简单。” 朦胧空灵的声音回荡在空中,像神明低语:“虽然不合规矩,但我想告诉你——” “梦里明明有六趣,觉后空空无大千。” 第66章 身世明 要怎样才能证明一个人爱自己? “他朝你付出了你认为最重要的东西,而不是他认为最重要的东西。”传闻中红颜无数的风流公子屈兴平摇头晃脑,称自己的言论是一针见血。 “这里面包含了很多可以说道的地方,譬如设身处地的理解、下决心付出的勇气以及。”屈兴平忽然叹了口气,直言,“以及你在听吗?青遮兄。” “在听。” 这个问题之所以被提出来是因为青遮现在手里捧着的这本书,褚褐推荐给他的风月话本——不是很过分的那种,青遮不介意去读这类型的书,在他看来任何书都值得读,区别只是适不适合自己——他对里面长篇大论描述「爱」的语言看得眼花,不禁纳闷式地问了出来。 “这本书上和你讲的正好相反。”青遮的手指摸过一排排的字,上面清楚地印着男主角想要为女主角付出自己认为最重要的东西的想法。 “其实都可以。”先前还信誓旦旦说自己一针见血的人突然又推翻了自己的言论,“爱嘛,这种东西很私人的,每个人的理解都不一样,我也只是告诉了你我的理解。” 屈兴平瞥了一眼书名。 “这本书里的主角,一定是个好人吧?很多时候,一个人认为重要的东西转换角度后到了另一个那里,可能就变得根本不重要,甚至一文不值。像我这种人,是无法感受到对方这种自恋式行为背后的奉献和爱意的——这么说虽然很过分,但去接受爱有时候是个很累人的行为,大概只有好人才能做到将心比心的换位思考吧。” “那么,你是如何对那个人付出的?”青遮想起了荧春姑姑提起过的云家大公子。 “哇,青遮兄,你变了,你以前可没这么旺盛的好奇心。”屈兴平调笑,“嗯,当然了,我还蛮乐意看你们传我和他之间的绯闻的,说不定传着传着就成真了。” “所以你做了什么?” “我给了他一条畅通无阻的道路。”屈兴平转着手里的扇子,他很乐意去说起这件事情,关于爱的一切都需要说出来,“一条他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有人无条件伸出援手的道路。这是他目前最需要、也认为最重要的东西。” 屈兴平转而问他:“你呢,青遮兄?” 他和青遮一起,看向正在院子里修炼符篆阵法的褚褐。 “对你来说,褚兄要把什么给你,你才相信他对你存在「爱」呢?” 他得给我—— 青遮从颠倒混沌中睁开了眼,熟悉得令人作呕的房间里阳光炽烈,明媚到让人害怕。 这里是、金门宗? 青遮第一时间去摸丹田里的内丹——还在。 灵力也在。 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他在姑洗塔里,他脚下踩着的是付出生命的代价才得以换来的崭新的现在,而不是那个绝望的过去。 门外传来敲门声,敲门者自顾自推门而入,看到他醒了格外高兴,嘴上嚷嚷着我是来告诉你好消息的欢喜门的三当家来接你啦云云。 青遮的睫毛轻微颤了颤,如此眼熟的场景、如此眼熟的对话、还有如此眼熟的一个人。 金荣。按弹幕所告知的,他应该已经死在了褚褐的手下。 对了,褚褐。 青遮不理会金荣在身旁“我们金门宗将你养大你要懂得知恩图报”的絮絮叨叨,撑开了窗户往外眺望,阳光直白热烈地洒在他脸上,一如某个在他面前殷勤得过了头的家伙。 第78章 得去找他。 青遮想。 得去找褚褐。 金荣见自己口干舌燥说了那么多,青遮依旧一语未发,不禁恼火:“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吵死了。 青遮抬起手,预备杀了他,门外看守的手下却闯了进来,打断了他的动作。 “少宗主少宗主!不好了!有人来金门宗大闹!大殿已经死了好多人了,老宗主让您快……” 逃。 一抹黑红的光一闪而过,前来报信的人脸上惊慌失措的表情定格,下一瞬,整个身体直接炸开,血肉飞的到处都是。 金荣开始尖叫,声音震耳欲聋,青遮回过神,一甩手,青色灵力穿透了金荣的喉咙,将他钉在了墙上。 青遮走出屋子,地上一长串滴答答的血在光下生辉,一直蔓延到四十多级的台阶下,他就这么站在最高的台阶上,看着下方的尸山血海。 以及尸山血海里最中心的人。 “青遮!青遮!”他很快乐地举起两只血淋淋的手,朝他挥挥,“你果然在这里!” 褚褐。 前来支援的修士瞅准了时机想要偷袭,却被褚褐两只手攥住了脖子一扭,断了,头颅咕噜噜滚了下来,褚褐的头也跟着同步一歪,莫名有些俏皮。 “我找了你好久哦青遮。” 褚褐一边对着他笑,一边击杀着围上来的修士,手上动作残忍暴力。 “我醒来后就在青梅村了,一直没有等到你来找我,所以我只好来找你了。” 落九天、符篆、阵法,这些东西他一个都没用,单纯靠一双手,捏碎心脏、击碎骨头,沾满了所有人的血。 “青遮为什么不说话?” 最后一个人倒下,褚褐终于有功夫好好看看他找了许久的人,他仰头,专注而认真地盯着青遮,身上黑红色的灵力不断溢出,铺满了整个战场。 “你在生气吗?” “没有。”对一只走丢后会主动回家的小狗,是应该给予褒奖的,而不是生气,“你找我做什么?” “带你走啊。” “为什么要带我走?” “我想带你走。” 褚褐身上翻腾起黑红的浪潮,吞噬着地上的血肉,一寸寸蔓延上台阶,堪堪停在了青遮脚边。 “我想带你走,青遮。”褚褐重复。 他露出一种……怎么说呢,渴望的神情,掺杂了很多厚重的、黏稠的、青遮看不懂的情绪。 “你能带我去哪里?你觉得哪里才是我的容身之所?” 青遮回想起了屈兴平问他的问题。 “褚褐,你能为我做到什么地步?” 命吗?这是青遮所能想到的最尖锐、也是最讨巧的回答,以前不是没有人跪在他面前扬言甚至发誓“我能为你付出我的生命、我的全部”,每次听见他都嗤之以鼻。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你的命对我来说又不值钱。 青遮冷漠又残忍地想。 更何况,付出命什么的,大多时候也只是说说而已,有谁真的会这么做? 所以,你也会这么说,是吗? 青遮居高临下地看着褚褐,等待着他的答案。 “青遮不喜欢被关着对吗?” 出乎意料地,褚褐却说起了别的事情。 “但是青遮睡觉的时候会紧闭着窗户,连上了锁的门都会再贴上一道防窥符。”褚褐道,“你明明不喜欢被关着,却一直主动地关着自己。” “你到底想说什么?”青遮没注意到自己的指甲掐紧了手心。他知道褚褐会观察自己,但没想到会观察得这么仔细,而这极仔细的一部分,刺中了他不愿让人看见的地方,让他下意识想要退缩。 “青遮,我想给你自由。” 黑红色的蔓延停止了,只有青遮脚下那一块干干净净。褚褐仰头粲然一笑,眼睛在周围黑红色的映衬下亮得不像话。他张开手臂,像一个大大的拥抱。 “只要把你的炉鼎体质给了我,你是不是就会感觉到自由了?” 嗡—— 青遮呼吸停住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 黑红色的灵力突然暴躁地波动起来,像海在呼啸,一下子铺天盖地席卷起来。 怎么回事? 青遮下意识挥出灵力抵挡,却发现自己的灵力从青色变成了黑红色。 灵力虽然有天生颜色,但修士可以选择是否将颜色外显出来,改变成另一种颜色完全不可能,哪怕是他现在需要靠着抽取褚褐的灵力使用,也不应该转变成对方的灵力颜色才对。 “你被污染了。” 一只手突然出现,拍了他的肩膀,旁边席卷起来的黑红色灵力立刻蜂拥上来,张牙舞爪地撕扯着那只触碰了青遮的手。 “这么紧张做什么?”卫道月立刻拿离了青遮肩膀,轻笑,“明明想要回来再见一面的是你。” 这个「你」,断然不是对青遮说的。 “好久不见啊,小炉鼎。” 这句话才是对青遮说的。 “你是怎么进来的!” 青遮立刻拉开了距离。 “你也别紧张。”卫道月道,“我能进来还是多亏了我的小外甥呢,当然啦,也得感谢你,要不是你心境动荡,让姑洗塔生灵认定你通过了水镜试炼让水镜开启了一条缝,我也不一定进得来。” 试炼通过了? 青遮怔住了。 这不就意味着,他承认了褚褐对他存在爱?怎么可能,他什么时候承认了? 卫道月伸出手,手掌下按,黑色的灵力冲出体内,迅速蔓延铺开,逐渐和褚褐的灵力形成了分庭抗礼之势。 “唔,这污染程度比我想象得厉害啊。”卫道月挑眉,“虽然说姑洗塔这种直击心境的东西是心魔的温床,不过你的成熟化也未免被加速得太过了吧,难道是因为压抑了太久?” 青遮心脏咯噔,预感不妙:“你什么意思?” “啊,对,你不知道,他没告诉你。”卫道月捶手,“你应该知道了褚褐知道你是炉鼎的事情了吧?他现在不够清醒,那作为他的舅父,礼尚往来,我来告诉你一个阿褐的秘密吧。” 他居然作出了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来,颇有种古怪的热心肠感,对他神神秘秘讲道: “褚褐——” “他是心魔。” 第67章 心魔现 褚褐苏醒的时刻远远比青遮以为的还要早。 他睁开眼时天只微微亮了一抹鱼肚白,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梅子酒的气味,如若不是体内澎湃的灵力正在自行地运转着周天,他几乎以为自己魇着了,遇到青遮往后的生活只是一场自欺欺人的醉人的梦,而他依旧困在青梅村的过去里,犹如深陷泥沼,不能动弹半分。 他从晒干的草垛上爬起来,拍干净身上沾到的草屑枯枝,边理着衣服边冷静思考着眼下的处境。 他没忘记自己是在姑洗塔里,他迷迷糊糊地记着一些先前在拜堂、在上学、最后甚至还登上高台指挥众人的场景,但都像梦一样,朦胧又不真切。 看来姑洗塔里的试炼就像之前五大宗的招生试炼一样,是幻境,而且是糅杂了现实的那种。只是不知为何前面的幻境影射的都是他见过但没经历过的场景,眼下却突然转变成了见过也经历过的场景了。 那么再过一盏茶的时间,老村长就会过来叫我去摘青梅。 褚褐猜测着。 毕竟在青梅成熟的季节里,他每天过的生活都一模一样,干的活也一模一样。 然而这次,一盏茶的功夫转瞬即逝,老村长却并没有如约而至。褚褐心下生疑,推开了草房的门出去—— 尸体。 抬眼望去皆是。 还有血。很细一抹洒在地上,以至于他都没有闻到太浓郁的血腥味。 “因为是用灵力杀死的。”卫道月扯着一块儿不知道从哪儿捡的花布细致地擦着手,“都是修士了还要像凡人一样拿着刀剑砍来砍去、刺来刺去的,不是很失美感吗?还有,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是真的人,不是假的倒影。” “你怎么进来的?” 落九天的出鞘声随着褚褐的声音一起响起,尺剑落在地上发出重击,压迫感袭面而来。 “我能进来多亏了你啊。”卫道月把布一扔,瞅了一眼褚褐手中的剑,“别这么大动干戈,现在的你可打不过我,换成忧思邈还差不多。” “「靠着我才进来」是什么意思?” “你还记得我们俩之间的交易吧,等你通过了姑洗塔,你在我这里就拥有了知道真相的权力。” 卫道月侧过身,让褚褐好好看着身后躺了一地的尸体,都是分外熟悉的脸庞,然后在他的面前死了第二次。 “怎么样?现在再看见这些人死掉的话,你还会有悲伤难过的感觉吗?” 褚褐冷冷:“我应该要有什么感觉?这些是假的,只是幻境。” “不不不,对于正常的人来说,即使知道面前的尸体是假的,也会不自觉产生悲伤痛苦,尤其是在这些尸体已经死过一次的情况下。没错,这是对于「正常人」来说。” 第79章 卫道月咬重了“正常人”一词。 “你不一样。你当然会不一样,因为你不是正常人。” “这些事情你不是早就告诉过我了吗?”褚褐烦躁,他知道体内放入的法器是一切不正常的根源,只要—— “只要法器取出来,你就能和正常人变得一样了,对吧?”卫道月猜透了他的心思,咏叹般叹惋,“阿褐啊,你还真是天真啊。” “你应该知道,实体化的心魔是近百年来才出现的东西,而在这些实体化心魔出现以前,修真界是没有话本里描述的妖魔鬼怪这些东西的,用那些和尚道士的话来说,修真界只存在正气,而不存在正气的反面,根据天道演变的规律,这其实是不正常的。” 卫道月伸出手,掌心出现了一黑一白的气,混合流转。 “阴阳调和,对立平衡,无论哪一方演变到极致,都会造成灾祸苦难。几百年来,修真界无人飞升,哪怕是修炼到了至高的境界的道祖都无法再进一步,那些高境界的长老们就开始怀疑是不是阴阳失了衡的问题,所以他们就考虑着去空手造出来正气的对立面,帮助他们打破无人飞升的局面。” 黑色的气体开始扩大,蚕食着白色的部分。 “然而在这个过程中,还产生了一个无意间的发现。长老们发现修士的心魔是比修士更能聚心凝神的存在,因为修士有太多杂乱的思绪了,心魔不一样,心魔的产生就是因为修士行差踏错导致的一个偏执的想法,因为有偏执的成分在,所以心魔状态下的修士要比清醒时刻更加纯粹,说不定会成为飞升的关键。而且心魔也符合正气对立面的条件,所以一个隐瞒着整个修真界的计划诞生了。” 卫道月看向褚褐,祝贺般: “你也诞生了。” 褚褐感觉身体里的血瞬间凉透了,从头到脚坠入了冰窟。 “我不知道含芙是怎么做到把你带走并且附着在她的胎儿身上的。她一向聪明且有自己的主见。当时的长老会已经陷入了一片混乱,因为从修士体内牵引出的心魔失控了,这个瞒天过海的计划也就曝了光,长老会内部划分成了两派,一派要求立即销毁你,一派则是觉得你能给修真界带来新生,尽管那时候的你还只是个不知道有没有生命的造物。” “含芙就是趁这空档把你带走了。我猜,将你附在她的胎儿身上大概是为了准确赋予你生命。等到她的胎儿出生后,他就是天生自带心魔的怪物,这时候只要把心魔——也就是你——牵引出来,杀掉胎儿,你就能顺理成章地作为一个人活下来了。我很高兴含芙也是这么想的,不愧是我的妹妹,她杀掉了自己的孩子,保住了你。” 他伸出双臂,摊开,说:“这真是个奇迹,不是吗?” 接着瞥了一眼褚褐的神色,假惺惺的,“你不用伤心,你也可以勉强算是含芙的孩子,我还是把你视作我的小外甥的。 “狗屁奇迹。虚伪。” 听到卫道月讲到此的青遮冷声。 “我可没有你虚伪。”故事讲了一半被打断的卫道月啧了一声,“褚褐不知道我可知道,我在他身上试到了炉鼎的奴印,只不过是逆位,是你下在他身上的吧?居然能绘出符篆的逆位,你还真是天赋异禀。” “你们的逆位胎殖术给我的灵感。更何况,他也在我身上下了点东西,扯平了。”青遮手指勾了下脖子上的红线,让它显形。 卫道月认了出来,有些讶异:“红命相连红丝缠,同生同死双生魇?大荒西楼七层的禁制?” 他看了一眼前方陷入暴乱状态下的褚褐,“看来他还是瞒了很多事情的嘛。”都在这种情况下了还跟他强烈要求再见青遮一面帮他通关姑洗塔,殊不知两人的水镜早就连在了一起,青遮通关,姑洗塔会打开,也就意味着再也压不住褚褐的成熟化了,暴动是必然的结果。 黑红色的灵力已经涨到滔天之势,连卫道月都挡不住了,他迅速撤回手后退。 “看来失去意识了,这么算算时辰也差不多了,外面应该已经乱起来了。” 他一把拽住青遮的肩膀,带他后撤。 “你做什么?!” “我进姑洗塔可不是光为了褚褐,最重要的目的是保你不死。你死了就没意思了。” 修为实力悬殊巨大,青遮根本挣脱不开他,只能听着他在自己耳边说话。 “姑洗塔能屏蔽心魔但同时也是心魔的温床,长老会这次虽然打着将新人修士全都填进去的目的,但他们肯定没想到这次混入了一个真正的心魔,还是极具污染力的那种,且在塔里成熟了。” 卫道月兴奋不已。 “果然不把这件事情往上禀报是正确的,否则今天还见识不到这么多好玩儿的东西呢。不过很快褚褐就会暴露了,所以你不能死,长老会那帮没脑子的人大概只会想到要么杀了褚褐要么抓回褚褐两种选项,但实际上,你才是这里面最重要的一环。当然了,这件事情我就没有对褚褐说了,他现在没有权力知道这件事情。” “你什么意思?”青遮心脏一跳,他想到了金门宗从小到大对待自己与众不同的方式,养着一个炉鼎却不动不用,不管不问。 “你也没权力知道这件事。我只能告诉你,虽然实体化的心魔诞生了不过百年,但是那个瞒天过海的计划可是从很早以前就有了。” 他忽然低头,压声:“不然你以为,大荒西楼是如何诞生的?” 轰! 黑红色的灵力撑裂了幻境,四散溢出。卫道月手一松,把他扔了出去,等到黑红色的风暴过去,青遮感觉到他被人拽了一把,跌到了地上,头昏脑涨。 “你没事吧?还清醒吗?”那个人问。 “问寻,所有人都带出来了。”又有人上前,动作粗鲁地伸手探他的眉心,“这个人没被污染!” “兴平呢?老高你看到屈兴平了没!” “别吵,你没听见我刚才说的所有人都带出来了!更何况那是你弟弟又不是我弟弟!” “行了老高,这种情况下冷静点。” “他爷爷的这让我怎么冷静!”被称为老高的人暴躁,“我是真没想到长老会的人真的敢这么做!那可是一百多条人命!首席们要求我们易容易装进入姑洗塔的时候,我还不屑一顾,现在我真想回去捣死我自己!” “等等,好像塔里有什么东西出来了……” “不好!快去拦!那个东西朝着……” 嗡嗡嚷嚷的声音一下子拉远了,青遮终于从混沌中醒过神来,不知道是奴印的副作用还是拴狗绳的副作用,他觉得头昏沉得厉害,所有有关负面的情绪都一个劲儿地往外冒。 “把他包围起来!” 天上突然传来一声呵斥。 “把这个心魔包围起来!” 第68章 大逃亡 “先别去。”忧思邈拉住了看见长老们就想往前冲的喜青阳,“小羊,冷静。” 不常喊的称呼瞬间把喜青阳的情绪拉了回来,他恨恨地磨磨牙,还是退回到他哥身后了。 “忧思邈。”楼鱼手已经摁在了自己的本命剑上,“忍吗?还是——” “按照之前我们的设想自然是要撕破脸皮的,但是现在出了意外情况。”忧思邈听着难得出了天柱茧的长老们在那儿大义凛然地指认心魔,面色倒平静,顺便还拦了下风满楼——虽然他知道依风满楼的性子多半也不会掺和,“你别插手,褚褐毕竟是不周山的人,他们一定会把错误归咎在你头上。” “说的好像我不插手,他们就不会找我的麻烦一样。”风满楼是六个人里唯一还悠哉悠哉坐着的,连药王黟都站了起来,“既然长老们都出山了,让上五家的人退下吧。虽然他们现在顶着一张别人的脸,但难保不会被那些老狐狸察觉出来什么端倪来。” “已经退下了。”忧思邈隐秘地看了一眼在长老们出来后迅速分开、后退、遁入人群的上五家们,“要是靠着我们提醒才能进行下一步动作,那他们的敏锐性未免也太差了。” 他抬起头,看向天上还在喋喋不休陈述褚褐罪过的长老们,末了,突然来了一句:“他们是不是做贼心虚?” 其他几人听懂了,会心一笑。冷笑。 喜青阳:“铁定是,否则不会叽里呱啦找那么一大堆理由。” 命明知则开始掐手指,掐一半笑不出来了,“忧思邈,这件事我们还真插不了手。” “怎么?” 命明知又掐了一遍:“奇怪了,当初招生试炼的时候,我给这小鬼掐过一遍啊,怎么跟现在的命数完全不一样?” “掐过一遍?” 喜青阳差点跳起来。 “那当时你还跟我说必须要他的生辰八字?” “我要是不这么说,你一定会缠着我算更多人的,我又不是算命的。”命明知继续讲关于褚褐命数的事情,“他现在的命数掐不清楚了,我掐了好几遍,每一遍都是不同的结果。他的命数被天道刻意遮掩住了。” 第80章 风满楼奉行的一向是行随心动,所以不太信空星楼那一套,“这不稀奇吧,人的命数又不是永远一成不变,做出的每一个选择都会导向不同的道路。” 命明知摇头,“空星楼的命数占卜可不是那种所谓哄人用的、千篇一律的「此命生来大不同,王侯将相在朝中」,你这是对我们空星楼的偏见,就像有些人对「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偏见一样。” 大多数人都将这句解读作了天道无情的意思,然而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无情就是有情,这句话恰恰说明了天道公平,万物平等。 “空星楼的卜卦看相、占星预测都是基于天道规律衍变,这种占不出前路的情况很是罕见。” 楼鱼接话:“意思就是,他很重要,重要到和天道挂上了关系,就像当初你卜卦长老会的事情一样对吗?” 命明知重重点了头。 药王黟:“心魔的产生和长老会有关,长老会又和天道挂钩,那这么想来,那小子的前路占不出卜不到也就不足为奇了。” “唔。”风满楼道,“那看来褚褐在我们计划里的等级要升高了啊。” “不只褚褐。”忧思邈抬眼,“还有一个呢。” 长老们虽然各怀目的,但不得不说,一旦他们出手了,在场所有被污染导致生出心魔的人都会被镇压,再加上更改过的护法大阵保证了任何一个心魔都走不出姑洗塔的范围,所以首席们才会无动于衷躲在一旁看戏,因为一他们帮不上忙,二如果他们没有这个眼力见上去帮忙了,很有可能会被长老们惩罚。 毕竟会占了他们耀武扬威的风头嘛。 所以他们没注意到,那个本应该被排斥在这场盛大讨伐心魔事件之外的人,不知何时御空挡在了褚褐面前,只是一个抬手,就将长老们祭出专用来束缚心魔的十八修罗环击碎了。 “嚯,厉害啊。”风满楼挑眉,“一个炉鼎居然能做到这种程度?” 楼鱼注意到了不同寻常的一点,“他的灵力,和褚褐一样,是黑红色的。” 风满楼:“我要是记得没错的话,他的灵力应该是青色的。这是也被污染了?但他好像保留了自己的意识啊。” 忧思邈问命明知:“你是不是没占过他的命?” “我又不是见一个人就占一个。” “那你试试看,他和褚褐是绑定关系,我直觉他命数应当会与众不同。” “不能吧?总不会又占出一个……” 命明知的声音随着他的动作的进行戛然而止。 药王黟:“怎么,真是又一个占不出来的?” “不……”命明知震惊地看着自己的手,“是空的。” “什么空的?空卦?” “不是空卦,他连卦象都成立不起来,整个都是空的。这怎么可能呢?连株花我都能算出来它什么时候凋谢,一个人怎么会算出来是空的结果呢?” 命明知不信邪,又掐了两遍,结果却一模一样。 “莫非,他不在天道衍变之中了?” 喜青阳没听懂:“这是什么意思?” “他脱离我们这个世界了。”命明知怔怔,“从根本上。” _ 屈兴平是被青遮叫醒的,用了些不太正常的方式。 “醒了?” 青遮收回手指。他刚刚尝试用灵力做引,指尖点在屈兴平眉心,成功将他的心魔牵引出并吞噬掉了。动作做得隐蔽,没被人看见。 既然卫道月告诉他大荒西楼是因为心魔而诞生,那么大荒西楼里的禁术邪法一定是和心魔息息相关的,他修炼的磷罗绸既是最顶层的功法,又契合一切关于「恶」方面的东西,都能吞噬内丹,那么心魔自然也不在话下。 “青遮兄?”屈兴平底子好,晃晃头很快清醒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青遮指指天,言简意赅,“心魔,”又指指屈兴平本人,“姑洗塔会放大影响,你们被污染了。” “不只是污染。”一陌生女子蹲下来,手上动作毫不客气地扒着屈兴平的脑袋看来看去,“以前心魔产生的条件是修为起码要在金丹以上,这是根据大批量的观察得出的结论,这次事件一出,这结论就要被重新改写了:金丹以下的修士,也会产生心魔,甚至可能达到心魔实体化。” “等等、等等疼疼疼!” 屈兴平边疼得嘶嘶叫边一个劲儿地往后躲。 “姑娘!我我我我有心上人了你这样被他看见会误会……” “误会你个头啊!”陌生女子狠狠给他个肘击,“我是你姐!” 屈兴平终于从这亲昵的语气和动作里察觉到了熟悉,“阿姐?!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你不用管。”屈问寻没好气,“既然清醒了就过来帮忙。” 潜入人群的上五家们都猫着腰尽力去躲避同伴,不让人察觉到他们之间是相识的关系,这就导致了他们在帮地上躺了一片的人祓除心魔时显得动作鬼鬼祟祟的。当然他们做不到像青遮那样干脆利落又轻松,基本上遵循的是喜忧谷情绪术法那一套,硬生生将人的心绪扭转过来。 青遮在屈问寻凑过去后,就自觉拉开了距离,躲开了老远,未收回的黑红色灵力在他指尖跃动,像烛火。 “青遮兄。”被亲姐更为详细地解释了一通发生了什么事后的屈兴平走过来,“褚兄怎么样了?” “不知道。”青遮语气不佳,不过不是冲着屈兴平的,只是受褚褐影响的负面情绪仍在作怪,“刚刚你阿姐不是应该已经告诉过你事情经过了吗,你还敢过来?” “我这人比较轴,只认定自己的想法。”屈兴平在他身旁站定,“我一直认为,当一件事在众人眼里达成了偏向性的一边倒时,你就要注意保持冷静了。” “众人皆醉我独醒?” “差不多。听上去有些做作是吧?不过这样的想法的确会让我规避掉很多被刻意煽动起来的对别人的冤枉误解。”屈兴平道,“保持自己的观点很重要。你不也是这种人吗?” “你想多了,我是个很自我的人,所以我才会不关心别人的想法。” “行吧。”和青遮讨论人性不是个好主意,你很容易被他带进去,“你把我叫醒是有什么事吗?” “请你帮个忙。” 青遮仰头,笃定的语气。 “我要带他走。” “哇。”就算知道青遮是个怎样的人,屈兴平还是忍不住感叹出声,“胆子真大啊青遮兄,你可知道你会面对一群什么样的人?” “知道。”青遮一脸无所谓,“我有把握。” 心魔成熟化后的褚褐修为直线攀升,原因不明,而他靠奴印向褚褐借用灵力,也就是说褚褐现在身上的全副灵力都能为他所驱使。 “几成把握?” “六成。” “一半多啊。”屈兴平摸摸下巴,“嗯,那就赌一把吧。” 青遮想出来能带走褚褐的办法是子母挪移阵,这种阵法是分母阵、子阵两个阵法,提前定好母阵的位置,这样发动子阵时才能做到无视任何禁制悄无声息,但缺点也很明显,需要提前定点。 但屈兴平手里有家传的空棱镜,可以做到随机传送,那么母阵定点的问题就解决了。 接下来的重点只剩下了一个,从这些大能长老们面前带走褚褐。 在徒手接下并销毁十八修罗环后,青遮手因为过力开始颤抖,他只能将手背在身后,不露一丝怯意。 “哪来的不知好歹的炉鼎?”为首的长老声音威严。 果然,靠夺取来的内丹掩盖炉鼎体质的方法瞒不过修为太高的人。 “你打算包庇他吗?”长老义正言辞,“你可知道心魔有多大的危害?他已经不认识你了!还会做出伤害你的行径,劝你……” 长老的声音哑住了。 “伤害?”青遮挠了挠在他出现后忽然平静下来蹭到他身边的褚褐的下巴,逗弄般,“你在说什么?” 奴印奴印,既然是会下在炉鼎身上的东西,言听计从的效用自然包括了在内。 “更何况,就算他是心魔,他也没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你们凭什么抓他?” “谁说他没有做?”另一个长老摸着胡子上前,“我们经过查证,确定了褚褐将他从小生活到大的村庄屠尽的事实!这难道不是伤天害理?” “没错,我们还有人证。”为首的长老指了指八岐宫的方向,“八岐宫宫主药王杜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是吗。”青遮知道和这群半只脚踏进棺材里还妄想着一步飞升的死老头没什么好讲的,“那你们为什么一直不敢上前只敢祭出法器,是害怕被污染吗?” “胡说八道!作为长老会的人,心境稳固,怎么会害怕被污染呢!” 那就是害怕了。很好。 青遮举起手,刹那间,本停下来的黑红色灵力潮又开始波涛汹涌了起来,长老们吓得立刻后退,半点都不带犹豫。 第81章 “你、你怎么能驱动心魔的力量?你一定也是心魔!来人!那个、忧思邈!快过来阻止他们逃跑!” 猜对了。这群家伙身居高位已久,怕死怕得要命,心境估计也稳固不到哪里去,见他能驱动黑红色的灵力定然害怕不敢上前。 其实他也只是装装样子,毕竟奴印虽然能把褚褐的全部灵力带过来,但是他的身体承受不了,谁让他有一个柔弱的炉鼎体质,要是这些长老上前查看,就会发现这些灵力只是色厉内荏,但很幸运的是,他们不敢。 趁此机会,青遮迅速发动子母挪移阵,祈祷在忧思邈到来之前完成转移—— 可惜,稍晚一步。 忧思邈几乎是瞬间闪身到了面前,面对年轻一代里的翘楚,青遮无法保证能够全身而退,正要强行启动磷罗绸拼一把,忧思邈却突然贴近,伸手推了他一把,将他推进了身后成型的阵法里。 嘘。快走。 忧思邈对他做着口型。 很快,阵法启动,瞬间消失,铺天盖地的黑红色灵力也一并被带走,整个天空一下子放了晴。 “抱歉,长老们。” 忧思邈回过头,慢条斯理。 “他们跑掉了。” 第69章 暂分离 “青遮,我、我喜欢你。” 面对师兄的倾慕之情,青遮给出的反应仅仅是从书里抬起头,平淡看了他一眼,然后又把头低了下去。 “师兄,你应该知道我已经被宗门的人许配给欢喜门的三当家了吧。” “我知道。” 青遮翻过一页书,“既然如此,为何还要过来和我说这些?” “我我我我想救你脱离苦海。”师兄涨红了脸,紧紧攥着自己的袖边,“青遮,你不知道,那个三当家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他养了很多炉鼎!” 他绞尽脑汁想着一些既能让青遮对三当家生厌但又不能太过的话,毕竟欢喜门的地位摆在那里,三当家的凶名更是显赫在外。 “你去了以后一定会被冷落的!” “那不是正好。”要真是这样他反倒还高兴了,“我本来也不是为了什么情啊爱啊之类的东西才嫁过去的。” 他本就只是为了寻一条活路,所以哪怕是真的要像其他炉鼎一样去依附丈夫,他也无所谓了。而且,金门宗的人对他的确不错——仅指把他养大了并且在养大的过程中没有把他当做炉鼎送到每个人的床榻上——白万仇既然都开口要他了,金门宗不可能不答应,说句恶心的,就当报恩好了。 “可是、可是你们炉鼎不都是重欲之人吗?他一直冷落你,你怎么受得了……” 师兄的声音在青遮猛然抬头看过来的冷漠眼神中越来越小,心里边咒骂自己脑子是不是抽了干嘛害怕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炉鼎,边忍不住对着青遮那张即使生气也依旧漂亮得不像话的脸意淫。 青遮压在书上的手攥紧了。他当然知道这位师兄看过来的湿哒哒的恶心眼神代表了什么,作为炉鼎,被人用这样的眼神打量是常态,哪怕是他一直躲在金门宗无人问津的藏书阁里,也架不住会有人上门找事,这位师兄就是其中一员,他忍了很久才没有把手里这本足足一掌厚的书摔到他脸上。 至于为什么没摔,因为摔了之后难保对方不会恼羞成怒做出什么别的事情来,甚至有可能把宗主他们引来,太不划算。他现在不想面对那些好不容易把他嫁出去、整日乐滋滋的长老们,因为一见了面他们就只会说着“要懂得感恩”、“要学会报答”,生怕他临时反悔,听得他耳朵都要起茧了。 “青遮,你这么漂亮的人到了白万仇手里多可惜啊,只能落得个被磋磨的下场。”师兄扯着衣服边捏来捏去,“所以、所以……” “所以师兄你说的会带我脱离苦海,是什么意思?” 师兄以为青遮松口了,大喜过望,脱口而出,“你嫁给我吧!” 果然。呵。 青遮轻笑,“师兄难道是觉得我嫁给你后,三当家就不敢光明正大地直接抢人了吗?” 他当然敢,白万仇是谁啊。 师兄很清楚这一点,但他却信誓旦旦拍着胸脯:“只要我们成亲了,我就能给你刻奴印了,三当家自然就不会要你了,他喜欢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炉鼎。” 这里的「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并非指的是身体,而指的是奴印,奴印是判断一个炉鼎是否有归属的标志,白万仇在这方面洁癖得很,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只要没有刻奴印的炉鼎。 青遮听说过奴印,“但奴印这种东西,不成亲也可以刻吧?” “当然、当然可以。”师兄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脸红得更厉害了,“如果青遮你愿意的话,我们也可以先刻印。” 青遮似笑非笑,“那为什么还要成亲?这和嫁给白万仇有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我可是真心实意爱着你的!”师兄急切向前,甚至为了表真心,都跪了下来,“我能为你付出我的命、我的全部!” “命?全部?” 青遮放下了书,起身,走到他面前,微微弯腰,手指摁在他的肩膀上,这暗示性的动作颇有种美人送怀的意味,藏书阁特有的焚香穿透青遮的身体似乎得到了特别的浸染,味道都变得更加馥郁,使人闻了头昏脑涨,顿觉飘飘欲仙。 师兄在青遮靠近他的刹那呼吸陡然加重,呼哧呼哧地喘气,他以为青遮的接近就代表了答应,正要伸手去碰青遮—— “你的命算什么狗东西。” 青遮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如凛冬三尺寒冰,冷冽刺骨,狠狠打在了他身上。 师兄被青遮前后差异巨大的态度震得呆住了,一时间颤颤巍巍地开口:“一个人的命很重要……” “那也只是「我」的命重要。”青遮冷声,“你的命又不是我的,干我什么事、对我又重要在哪里?” “可可可是,我能让你脱离白万仇……” “你的意思是,为了让我脱离白万仇这片苦海,需要主动踏入你的苦海,还需要刻上永远无法祓除的奴印?这里面除了嫁的人不一样外,对我来说,有其他地方变化了吗?” 青遮手在颤抖——他无法言说究竟是不是气的,反正为了遮掩,他攥紧了手底下人的肩膀,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掐得对方脸都开始扭曲。 “你只是觉得对一个被提前预定好的炉鼎剖白心迹就能利用他的空虚脆弱占到便宜,否则你为什么要用成亲作为理由,你完全可以采用别的办法来达成、怎么说的来着?逃离苦海?” 青遮讽刺地笑,“你只是自私自利罢了。” 师兄的脸涨得更红了,甚至还有些青黑在里面——他恼羞成怒了。 “你不懂!”他高声,“你只是个炉鼎!所以你不知道我顶了多大的压力才鼓起勇气向你表明心意、而且、而且成亲和奴印,我都是为了你着想!只能用这种方法来解决,我总不能替你杀了人三当家……” “为什么不能?”青遮打断他,瞬间攀爬上杀气又顷刻消失的眸子看得他不自觉打颤,“为什么不可以?你不是说了可以为我付出全部吗?” 师兄讷讷:“这不一样,这……” “行了。”青遮松开手,转身离去,“既然你连这种事情都做不到,你对我来说就更没有利用价值了。” 「利用价值」。 师兄觉得自己的爱被侮辱了,更重要的是,自己被侮辱了,他气急败坏,“难道我给不了你想要的东西吗?” “你当然给不了。”青遮转过身,“因为我想要的,是——” 是什么呢? 青遮艰难地睁开眼睛,下意识地眨了眨。 我当时,说了什么来着? 我好像什么都没说。 青遮狠狠闭了闭眼睛,又睁开,头顶一片藕粉色的床帐晃得人眼花,身体各个部位的剧痛感终于迟迟传递向他的大脑,让他还未完全清醒的意识差点又疼昏过去。 一阵零零当当的声音传过来,有人掀开了床幔,看见他一颤一颤的眼睛惊喜地叫出了声:“你醒啦!” 是个女孩的声音。 “你等等,我去找我哥哥过来!” 开门声、欢呼雀跃嚷嚷着“哥!哥!他醒啦!”的声音、重一点的凌乱脚步声,然后床幔被再度掀开,一个男子坐在了榻上,先是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紧接着又摸了摸他的脉。 “太好了,退热了,脉象也平稳多了。”男子松了口气,“公子,你现在感觉身体怎么样?” “……还好。”青遮的声音沙哑,男子立刻端过碗水,亲自喂到他嘴边。 “不用了,我自己来。” 男子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殷勤了,尴尬地挠挠脸,“不好意思,我关心则乱了。” 一碗水下去后,喉咙里的灼烧感和刺痛感下去了不少,人也精神了很多,青遮尝试坐起身,朝男子道谢,“谢谢。请问这里是?” 第82章 “水纱洲,鳞湾地界。” 鳞湾。 青遮眼眸微颤。 居然跑出去这么远吗? “我是一个月前在附近的河下游发现你的,你当时不仅昏迷还发了高热,怎么叫都叫不醒,只好先把你带回来了。”男子介绍自己,“我叫岳子程,这位是我妹妹岳子澜。” 岳子澜抢话:“叫我澜澜就行。” “我叫青遮。”他环视了一圈周围,“请问,你发现我的时候,有见到我旁边还有别人吗?” 岳子程摇头,“抱歉,我只看见了你一个人。” “是吗。” 居然和褚褐分开了吗?子母挪移阵的确不稳定,尤其是在施法人昏迷的情况下,阵法半途崩溃散掉太常见了,当务之急还是要赶快找到褚褐,他本就暴走失去了意识,就算当时他暂且用奴印压制了他,效果也不持久,要是他清醒过来后依旧是暴走的状态就麻烦了。 青遮掀开被子就下床往外走,岳子程吓得连忙制止他,“等等等等!你伤还没好全呢!” “无碍,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是不是要去找你刚才口中的那个人?先别急。”岳子程看他站都站不稳,拉了他一把,“水纱洲我熟,交给我去找吧,你现在应该做的事情是养伤,否则同伴还没找到你身子就先垮了。” 岳子程说的有道理,他现在确实连站起来都费劲。 “那就麻烦你了,我会付你药钱……在找到我朋友后。”钱袋子可不在他身上。 “没事没事不麻烦,钱也不用,我本来就是郎中,治病救人天经地义,职责所在。” 岳子程叮嘱青遮要好好休息后就捧着碗出来了,岳子澜也跟了出来,笑嘻嘻地对她哥道,“哥,你其实让人家青公子留下来是存了私心吧。” “别乱讲。”岳子程正色,“他现在可是病人。” “哼哼病人。”岳子澜做鬼脸,“也不知道谁这一个月来对人家寸步不离,热情的哟。” 岳子程耳朵可疑地红了,举起手来佯装要打她,“你功课都做完了是吧?嗯?” 兄妹俩嘻嘻哈哈地走远了,听得清清楚楚的青遮没半点反应,他并没有像岳子程嘱咐的那样躺下休息,而是盘腿开始打坐,梳理起体内的灵脉来。 第70章 神仙病 “奇迹,真是奇迹。”岳子程反复探脉,目瞪口呆,“你这就……好了?” 明明在这一个月昏迷的过程中反复发高热,中途还有几次身体不住地痉挛,怎么扎针都没用,能醒就已经是烧高香了,岳子程本以为就算醒了好歹也得躺床上再养个半年,没想到他只是出了趟远门,在外面待了三天,再回来,青遮已经可以下床走路了。 “因为伤得不重。”只是伤得蹊跷。 青遮不是没有想过他会撑不到挪移结束,脱力昏厥也正常,但是昏迷一个月就不在他的预想范围里了,更不必说高热和痉挛。 他有点怀疑是褚褐那边出了问题,然后他跟他共感了之类的。虽然他并不知道为什么会和褚褐共感。 “多谢你这一个多月来的照顾。”因为岳子程死也不相信他身体恢复了,一定要亲自摸过脉后才肯放他走,“等我找到人之后,会回来付你钱的。” “诶,等等,那个!”岳子程连忙去拦人,“就算、就算你好了,也得多注意休息吧,你要是找朋友,我说过了可以帮忙……” “你找不到他。”青遮望过来的目光黑漆漆的,不知道是不是背光的原因,“只有我才能找到他。” 从跟这兄妹俩接触来看,他们只是个普通的凡人,从任何方面上来讲,他都不应该和他们过多接触。说得冠冕堂皇一点,他现在身上应该背着诛杀令吧,他可不觉得长老会能大度到放过他。跟在一个凡人身边,不是在找麻烦吗?自己麻烦对方也麻烦。 “哥!哥!不好了!”岳子澜冲进来,气喘吁吁的,“又一个、又出现了一个……” 岳子程神色一凌,快步跑了出去。 院子里,一个被五花大绑的男人正在嚎叫,周围几个壮汉警惕地注视着男人,做好了如若他挣脱开就上前摁住的准备。 “岳郎中!岳郎中!”一见着岳子程的面,男人的家人就跪下来磕头,“求求你救救我儿吧!” “宋大娘,不必这样。”岳子澜见她哥使眼神,先上去把人扶了起来,“我哥哥可是水纱洲远近闻名的神医,你不用担心。” 一旁的岳子程蹲下来,摸脉、扒眼睛、看舌头,神色凝重。 “宋大娘,劳烦问一句,您儿子最近都去过什么地方?干过什么?” “他和以前一样啊,早上起来打鱼,然后挑到街上卖,卖完了就回来,没什么特别的。” “奇怪了,那怎么是这个症状。”岳子程喃喃,“他最近有接触过什么奇怪的人吗?” “这我还真不好说,你说他每天在街上卖鱼,接触的人那么多,我哪知道有没有奇怪的。”宋大娘摇摇头,“岳郎中,我儿子到底怎么了?” 岳子程站起身,“神仙病。” 宋大娘脸色立刻煞白。 “怎么可能呢?”她哆嗦着嘴唇,一屁股摔在地上大哭,“俺家、俺家一向积德行善啊,怎么我儿得了这个病啊!我的命真苦啊!” 岳子程脸色也不好看。神仙病,是最近突然冒出来的,得病者像三魂失了七魄一样,总是念叨着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性情大变,无论如何喝药、针灸都没用,而且更重要的是查不出患病的原因,得了这个病的,只能收拾收拾抬回家等死了。 “宋大娘,你别难过,实在不行你可以把他放在我这儿,让我再看几天……” “喂!你要干什么!” 几个壮汉的声音打断了他,岳子程扭头一看,当即唬得魂飞魄散,青遮不知何时跟了过来,此时手指正点在病人眉心,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青公子!小心!他可是会……” “神仙病?” 黑色的半残心魔沿着手指吸收到了体内,青遮顿时感觉身体舒服了许多,可以调动的灵力都恢复了不少。 “谁起的这破名字?真够晦气的。” 岳子程眼看着男人逐渐安静了下来,铁青的脸色也恢复了红润,甚至最后昏睡了过去,惊住了,磕巴了半天,才发出声音:“青公子,你、你会治病?” “不会。他得的又不是病。”青遮收回手,甩了甩,“抬回去吧,他好了。” 说完话,他不耐烦去看那些人在背后跪地感激的样子,转身就走了。因为说实话,他并不是安的什么好心去救的人,受人家的感激跪拜太说不过去。 “青公子,青公子你等等!”岳子程追了过来,“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治好的他?实不相瞒,最近水纱洲一直被神仙病所困扰……” “你的意思是像他这样的人还有很多?” “呃对。” 青遮权衡了一下利弊后,转过身,“他们在哪儿,带我过去看看。” 所有患上了神仙病的人都被关在了废弃的一个牛棚里,岳子程帮忙打开门的时候,惊觉里面居然已经关了几十人了。 青遮让岳子程先出去,用刚恢复了几成的灵力开始绘阵画符,无数黑色的东西被从人体内抽离出来,朝他身上集中。 他本来不打算管这事儿的,只是刚刚在屋子里时,他的磷罗绸突然毫无征兆的自己发动了,心魔的气息陡然被放大了数百倍,所以他才发现院子里居然押着一个身上产生了半残心魔的凡人。 对于修士来说,心魔一旦产生,如果不能及时矫正心态,的确容易爆体而亡,但心魔从未在普通人里诞生过,难道是将心魔硬塞进去的吗? 不对。 青遮忽然回想起屈兴平姐姐说过的那句关于心魔结论要被重新改写的话: 「金丹以下的修士,也会产生心魔,甚至可能达到心魔实体化」 莫非,这种影响已经扩大到了普通人身上? 那这些人身上的心魔只是半残状态就很好理解了,因为他们不是修士,没有灵力供养心魔成长,最终会因为撑不住而死亡。 随着几十抹半残心魔的吸收,青遮体内能调用的灵力越来越多,他终于可以查看奴印了。 这不查看不要紧,一查看才发现,自己从那个叫纪羡那里拿到的内丹又耗光了,看来接下来得躲着一些修为强大的修士走了,毕竟他们会看出来自己是个炉鼎。 不过好一点的消息是,褚褐现在应该恢复了意识,通过奴印调动的灵力已经变回了青色。 接下来只要找到他就好了。 以及,随着灵力的恢复,弹幕条又重新出现在了眼前: 「啊啊啊啊青青,好久不见!果然一放假就是要看佛流星!」 「好耶!是病弱版青青,我舔舔舔舔舔」 「我们的主角哪里去了?我们的主角呢?」 「好像和青青分开了」 第83章 「哇,我现在真是越看越兴奋!棕棕的身份出来了,接下来就是青青了!」 「官方那边说,青青可能会晚一点」 「可以猜嘛,命明知不是说过,青青他的命数*****」 青遮已经很习惯了弹幕条对他的隐瞒了,眼下还是欣慰的情绪多一点,毕竟好不容易有个眼熟的东西回到他身边了,稍稍也有了一些真实感。 他推开牛棚的门,对着岳子程点头,“全部解决完了,让他们的家人过来把他们带走吧。” “真的?”岳子程大喜过望,“青公子,你真是个好人!” 「好人」对青遮来说可不是个好词,他飞快抽动了一下眉毛,轻微砸了下舌。 “多谢你这些天来的照顾,告辞了。” “等一下,你就要走了吗?”岳子程慌张,竭尽脑汁想拦住他,“你的身体刚好就上路是不是不太妥当?要不再休息几天?还有我那个妹妹很喜欢你,你要不去跟她道个别?还有……” “你很舍不得我走,是吗?” 岳子程一下子脸爆红。 「哎呀呀,纯情俏郎中啊」 「nononono,小哥你没机会了,纯情这个赛道已经被我们的棕棕占领啦」 「我更惊讶的是青青居然直接捅破窗户纸吗?该说他是故意的还是纯天然?」 「他绝对是故意的(信誓旦旦),咱们青遮可一点都不纯天然,你说褚褐纯天然还差不多」 「hhhh褚褐现在可是从纯情赛道毕业了,你没看见他对***的态度」 嗯?这里是隐去了人名? 青遮奇怪。 对谁的态度?褚褐认识的人他也都认识,在他精心的安排下,除了自己和屈兴平,褚褐不会再深入接触到其他人了,这也是为了防止他被其他人的思想同化,继而出现叛逆、不归家等一系列的变故。 既然隐去了,就证明不是他认识的人,莫非,弹幕那边的视角已经看过褚褐了? “那个,青公子,我可以直接叫你青遮吗?” “嗯?”青遮回过神,“随便。” “的、的确像你说的那样,我有点舍不得你走。”岳子程快把自己的衣服都揉碎了,“我、我、我还挺喜欢你的……” 「啊啊啊危险危险是直球行为!」 「褚褐啊褚褐,我直接是一个大写的恨铁不成钢,纯情有什么用?你学学人家郎中小哥,打直球啊!!!」 「所以说,爱和喜欢是真的要说出口」 「要说出口」这句让青遮僵住了,他回忆起了在姑洗塔里,褚褐跟他说的「我想给你自由」,他当时听了后直接愣在了原地,这是一个他没有想过的答案,尤其当褚褐说出「只要把你的炉鼎体质给了我,你是不是就会感觉到自由了」后,他更是怔然,一时间连大脑都停止了运转。 卫道月说,你通过试炼了,所以姑洗塔才会掀开缝隙放我进去。这个通过试炼意思就是他承认了褚褐对他存在爱,他承认了褚褐爱他。 荒谬至极。 青遮咬牙。 “你喜欢我?”青遮反问岳子程,“为什么?” “因为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所以我……” “你想多了。” 你只看到了我的脸、我的行为,就这样轻率地对我说出了「爱」这个字,爱都是如此泛滥的吗?所以,是不是褚褐口中所言说的「爱」,也只是随随便便泛滥的结果? “我不是个好人,你最好别离我太近。” “可是,你救了大家。” “那只是我别有所求罢了。” 如果你知道我的真实面目后,你怎么还会这么轻易说出「爱」字。 对吗,褚褐。 第71章 善后者 “屈公子。”荧春姑姑敲响了门,声音因为一门的阻隔而变得沉闷,“大公子让您过去一趟。” 屈兴平拿下倒扣在脸上的话本儿,“好,我知道了。” 今天是个阴天。 屈兴平跟在荧春身后,透过长廊去眺望天上的云,厚茸茸的将天光遮得结结实实。 最近的天儿好像都不怎么好。 屈兴平漫不经心地想。 风雨欲来啊。一如修真界现在的境况。 “到了。屈公子,请。” 出乎意料的,荧春姑姑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把他带到什么神秘莫测、会在门上贴上十几道防窥符的屋子,而是领他来到了院子里。 这是什么新奇的问话地方? “休匀,你找我?”荧春姑姑已经自觉退下了,屈兴平快走几步,绕过簇簇花丛,才发现院子里还站着一个男人。 “屈道友。”那男人朝他点头,嘴角扬起的弧度无论怎么看都假的很,“在下卫道月,是八岐宫小宫主的人,此次来是奉长老会之命来向你问些东西。不要害怕,如实回答就好。” 是八岐宫小宫主的人,还能跟长老会搭上关系? 摸不准利弊的屈兴平干脆也扬起假兮兮的笑,“好啊,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然而,卫道月并没有像屈兴平想象中那样揪着他和青遮、褚褐的关系不放、一定要让他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他只是很普通地问了些“是否知道他们现在在哪?”、“是否知道他们有什么落脚的地方?”、“你们认识多久了?”这种不痛不痒的问题,然后,再一点头,笑眯眯地讲着多谢配合,衣服一甩,走人了。 这到底是想知道还是不想知道? “长老会想知道,他本人看起来倒是不想知道。”云休匀一下一下摸着怀里的猫狸子,几天未睡的脸苍白如纸,声音都虚弱,“别和他牵扯太多,兴平,他不是个简单角色。” “他是长老会安插在八岐宫的人吧?” 这其实不难猜,自称是药王黟的人,却又负着长老会的命令过来盘问他这个明面上「青遮、褚褐的挚友」,这种相悖的身份只能是长老会放在药王黟身边的眼线。 就是这态度迷得很,明明一副来问讯的样子,却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瞎问。 “卫道月在长老会里的身份很特别,所以别和他打上交道,要是让他对你起了兴趣就麻烦了。” “我尽量。”屈兴平半开玩笑,“你知道的,我这人好交朋友。” 云休匀知道屈兴平向来有分寸,只是心里牵挂,想要多说几句,但又因为困顿,说出来的话便简洁成了:“别交。” 屈兴平愣了一瞬才明白过来是“别去和他交朋友”的意思,噗嗤一声笑出来了。 云休匀自知说错,无奈揉了揉太阳穴,“兴平,等长老会那边符令下来后,你就可以回不周山了。” “符令?诛杀令?” 一个月前金丹以下修士集体被牵引出心魔的事情不多时就传遍了修真界,甚至连长老会一直想捂着的几例凡人生出心魔随后惨死的事情也暴露了出来,一时间,修真界上下人人自危,毕竟修炼一事在心,心这种既没个具体说法又没个详细定论的玩意儿谁也说不准,谁也不能保证自己漫漫修炼途中不会一个不注意钻进牛角尖。而对此不想负责更不想解释的长老会将所有罪责归咎到了天上地下唯一一个完成心魔成熟化的褚褐身上。 是心魔的成熟化催动了其余人的心魔。 他们这么宣布。 实际上也没错,褚褐的成熟化污染了姑洗塔,姑洗塔又是能够直击心境、读取入塔者心思的存在,所以理所当然地牵引出了其他人的心魔。 但真要追本溯源,长老会才是罪魁祸首,就算没有褚褐,这一批进塔的参赛者也会生出心魔,只不过按照长老会原先的设想,他们连塔都出不了,会直接死在塔内,成为姑洗塔转变成培养心魔的器皿的肥料。 因此,长老会对褚褐的观感就复杂起来了,丢失许久的圣器被找回确实是可喜可贺,然而这圣器的回归却也带来了各种各样的麻烦,这就比较让人头疼了。 而带走褚褐的青遮也一同被定性成了罪人。顺便一提,现在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青遮是个炉鼎的事,长老们倒是在这一点上达成了一致:捉炉鼎比捉心魔容易,而且也更容易让人上心。 大概是以己之欲度别人之欲得来的答案吧。 同期大会后,所有参赛者都被禁足在了八岐宫里,直至一个一个问过话、排除过嫌疑后才肯放走。 而屈兴平作为「青遮、褚褐的挚友」——虽然他真的很想分辩他和那两人的关系完全够不上挚友——被禁足的时间已经长达了一个月,之所以时间那么长,不仅是因为有挚友这层关系在,更重要的原因是,长老会一直没有对「要不要给青遮和褚褐下诛杀令」这件事商量出个准策来。长老会那边一拖,八岐宫就更不敢把屈兴平放出去了。 云休匀:“小宫主是主张放你走的,不过你也知道,小宫主手里没权。至于符令,从小宫主传递出的消息来看,大概率是追捕令,不是诛杀令。” 屈兴平明白了。 第84章 “这两人对长老会有用处,所以不舍得下诛杀令?” 云休匀淡淡:“别乱说。” 是“别乱说”,不是“别胡说”。那就是了。 “兴平。”云休匀状似无意地问道,“你是真的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儿吗?” 屈兴平和他对视上了,只这一眼,他就知道要糟。 云休匀看着温和,实则是最不好骗的,他连亲姐都能骗过去就是骗不过去云休匀。 “当然不知道了。”屈兴平只能撑着笑,能挨过一阵是一阵,“怎么,你不信我啊。” “我信不信你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需要让别人相信你。无论用什么办法。” 云休匀摸着手底下的猫狸子,小家伙舒服得翻了个身,发出咕噜咕噜的动静。 “兴平,你知道吗?八岐宫的护法大阵早在姑洗塔开塔前就已经被我们上五家修改过了。” 他仰起头,朝着屈兴平笑。 “你以为没有我们的默许,他能通过护法大阵逃走吗?” _ “……就这样。” “你就问了这些?”药王黟蹙眉。 “不然还能问些什么?”卫道月反问。 药王黟语塞,烦躁地揉着头发。最近下面报上来的心魔事件数量陡然增加,不仅有修士的还包括凡人的,说不上先处理谁要更紧急一些,药王黟倾向是先解决凡人的事情,毕竟凡人身弱心疲,一旦生出心魔就离死不远了,可长老会要求优先解决修士的,因为修士的心魔有可能演变成实体化,长老会现在怕死了心魔实体化。 怕死了当初就别搞出来啊。 药王黟骂了句脏话。 “小宫主。”卫道月耳朵灵,听见了,他走近了些,“我让你不开心了?” “是你们。”药王黟手肘撑在扶手上,翻着手里的名册,没头没脑回了句。 不过卫道月咂摸了会儿,听懂了。然后就笑。说实话,药王黟偶尔针对长老会的骂句也正好切中他想说的,即使他是长老会的人,有时候也实在搞不懂那些老头子都在想些什么。人老了思想会固化果然放在修士上也适用,尤其是这些修士还手握极高的权力,这就更雪上加霜了。 “你还不退下留在这儿干什么?” “等人,小宫主。”卫道月道,“仔细算算,长老会的追捕令应该快下来了。” 药王黟不知道这句和等人有什么关系,但很快,卫道月的手下韩众从外面进来,不怎么恭敬地朝他行了一礼,然后双手奉上了新鲜出炉的追捕符令。 八岐宫是五大宗里受长老会制衡最严重的宗门,也是长老人数最多的宗门。自从百年前第一位实体化的心魔出现、长老会在秘密制造心魔的计划暴露后,八岐宫那位传说中的道祖大人连同其他四宗大罗之境的长老们全都闭了关,长老会只剩下了太乙修为的人,尤属八岐宫被余下的长老最多,换言之就是八岐宫长老会的人不行,跟随不了道祖大人去闭关。 因此,八岐宫这百年来深受长老会掣肘,这也导致了宫里起码有一半的人见宫主和小宫主都是不行礼的,这种情况直到卫道月来了才好一点,那个混蛋虽然身上也有着长老会那种对一切都不屑一顾、高高在上的特质,但好歹愿意做做表面功夫。 药王黟对韩众明显敷衍的态度不满,但他也说不了什么,接过符令挥挥手让他退下了。 “小宫主,既然你拿到了符令,我等的人也到了,那么我就退下了。” 什么意思? 卫道月在等韩众?那不是他手下吗? 药王黟当然弄不懂卫道月在想些什么,实际上韩众被卫道月喊住的时候也很茫然,直到卫道月站到他面前笑眯眯地说:“褚褐的事情,是你偷偷报给长老会的吧。” 是肯定句,不是疑问句。 韩众顿时手脚冰凉。 他是知道卫道月的手段的,下意识就想跑,一股巨大的威压从天而降,直接震得他不能动弹。 “哎呀,我只是随便问问,你怎么还自己不打自招了呢?” 卫道月欣赏着自己的护腕,手指细细擦过又吹了吹,伸到韩众面前,“看,好看吗?小宫主赏的。” 韩众没说话。他说不出来话,他连呼吸都呼吸不了。 “哦,抱歉,我忘了。”卫道月假惺惺地道着歉,把威压稍微收回来了点儿。 韩众大口喘着气,干脆破罐子破摔了,“是我背叛了你,那又怎么样?” “背叛?”卫道月歪头,“你想多了,我向来知道你不老实,既然从不忠诚,又何来背叛之说?不过胆子能够大到偷我的令牌倒是没想到。本来是想立刻解决掉你的,不过这一个月来八岐宫里忙得要命,所以干脆暂时把你留了下来。现在既然长老会的符令下来了,那就处决你吧。” 一股黑色灵力喷涌而出,攥紧了韩众的脖子将他举起,无论韩众如何挣扎都挣脱不开。 “别露出这么痛苦的表情嘛,待会儿就不疼……嗯?等一等,有人找我。”卫道月戒指里的水镜飞出,投出人影,在看见对方脸的刹那,韩众不禁瞪大了眼睛。 “你又在杀人。” “什么叫‘又’啊,我总共就没有杀过多少人。阿褐,别诽谤我啊。” “我不关心这些。”那个所有人都快找疯了的褚褐就这么出现在了卫道月的水镜里,“你什么时候杀完?我最近对血反胃。” “没打算杀。”卫道月似乎看出了韩众想要开口说话,松开了点力道。 “叛、叛徒……”韩众嗓音嘶哑。 他本以为卫道月不向长老会禀报关于褚褐的事情是存了私心,但这私心是说得过去的那种,譬如先使计从褚褐那里拿到圣器再送到长老那边,以获得长老更多的青睐之类的。但目前看来,显然不是,他都和逃跑的心魔联系上了!这还不是预备背叛长老会吗! “叛徒?我吗?不算啦,我效忠的从来只有我自己。”卫道月兴致勃勃,“诶,阿褐,给你看个好玩儿的。” 攥紧脖子的黑色灵力突然分出几股,朝着韩众的眼睛、鼻子、耳朵贯入,韩众立刻发出了惨叫,但很快又停了下来,表情随着黑色灵力灌入的越来越多逐渐变得呆滞。 “好了。”卫道月撤回了灵力,韩众摔到了地上,他拿脚踢了踢韩众,询问,“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韩众一脸浑噩,“……记得,我背叛了您,被您发现了。” “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吧?” “知道,我的名字是韩众。” “那。”卫道月弯腰,“我是谁?” “主子。你是我主子。” “非常好。” 卫道月十分满意,他朝褚褐张开手,“看,保留原有的记忆和情感,我只不过稍微改动了一点小小的、无关紧要的部分,他就对我俯首称臣了。你也可以做到的,阿褐,这就是心魔的污染,不止可以牵引出别人的心魔,还可以控制别人的心。你难道不想对你那个小炉鼎这样做吗?” 本来安静得像尊石像的褚褐在听见“炉鼎”一词后,立刻暴动,无数黑红灵力朝着水镜舔舐而上,镜面上立刻爆出几条裂纹。 “别生气啊。”卫道月象征性退后一步,“开玩笑呢,我只是告诉你污染可以这么用罢了,想怎么用全在你。以及——” “就算你生气又怎么样呢。” 卫道月意味深长。 “无论从何种程度上来讲,你跟他,都绑定在一起了。” 第72章 又相逢 岳子澜实在是想不明白,怎么会有她哥这么木讷、这么不会聊天的人。 “你的意思是,人家问你为什么喜欢他,你就回答说,你是个好人?”岳子澜圆润漂亮的杏仁眼瞪大了,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你是傻的吗!” 岳子程被妹妹数落得缩了缩脖子,嘟囔:“没办法啊,他那张脸当时离我那么近,眼睛还直勾勾盯着我,我、我还能张嘴就不错了。” “哥哥你是蠢蛋!真没用!”岳子澜气咻咻的,恨不得把手指戳进她哥脑子里,“那他怎么又跟着你回来了?不是说要走吗?” “噢,这个啊。”岳子程回忆,“本来青遮是要走的,但他说,有东西落在我们这儿了,所以回来拿。” “啊呀。”岳子澜眼睛亮了,“那就是还有机会啊。快快快,你去留留人家。” “啊?”岳子程被小妹推着往里走,“不是,我、我见着人面了说什么啊。” “说心意啊!” “我说过了啊。”岳子程郁闷,“但他好像没什么反应。诶,你说我是不是就没戏了?” “你指望自己一句‘我喜欢你’人家就屁颠屁颠上赶着答应你吗?你是香饽饽怎的?”岳子澜恨铁不成钢,“你不得向他证明你喜欢他吗?光嘴上说有个屁用啊!” 她气得用词都不文雅了。 “好、好。”岳子程忙不迭地点头,硬着头皮预备去敲门,“我试试,我试试。” 第85章 然而手还没落到门上,门倒是先开了,嘴上讲着回来拿东西的青遮此刻双手却空荡荡,也没见他拿了什么东西。 岳子程一看见人,刚刚还答应得好好的嘴就开始哆嗦,“青、青遮,那个你……” “有人来过吗?”青遮打断了他。 “诶?”岳子程卡住了,“……什么?” 这个郎中怎么耳朵还不好使。 青遮放慢了语速,顺便多说了几句,“有人来过吗?进来这个屋子,或者只是院子?” “有很多人。”岳子澜过来解她哥哥的围,“都是来找我哥哥看病的,毕竟我哥哥可是大名鼎鼎的神医。” 既回答了问题又捧了一把岳子程,岳子澜在心里给自己鼓小手,觉得待会儿要多吃几块核桃酥奖励自己。 “那有没有一个人,个子比我高些,长相很……” 很什么?青遮抿了抿唇,这次轮到他卡住了。 他,好像有点逃避关于褚褐的事情,明明也想找到对方,但,好像又没那么急切。 是因为见了面之后就必须面对那句话吗?那句「我想给你自由」。 所以在看见褚褐不在这儿的时候,他反而,松了口气。 可紧接着,这口还没松完的气又哽住了。 我为什么要觉得“太好了”? 青遮咬牙。 这样不就意味着他很在乎这件事吗? 才不是。 他才不会在乎这种事。 他之所以要找褚褐只是因为对方是他选定好的容器、是养了很久丢掉稍显可惜的家狗。 是的。一定是这样的。 青遮很快整理好了情绪。 自从醒来后,「身体里似乎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这个想法就突如其来出现在了脑子里。说实话,对于修士来说,类似于这种想法的出现很正常,大多数会发生在结丹择道、修炼顿悟之时,修为的变化会带动身体的变化,会感觉到身体变得轻飘飘,耳更聪目更明,有些人甚至连心境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转变。但对青遮来讲却不实际,因为他是一个不能修炼的炉鼎。更何况,青遮循着灵脉运转了好几个周天,并没能察觉出哪里发生了变化, 直到磷罗绸自己发动,他才发现,他似乎能感知到心魔的气息了,这放在修真界也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否则五大宗寻找起褚褐来也不会那么麻烦了。只是炉鼎的体质一向让他对灵力敏感,所以没有被他第一时间察觉到。 他之所以突然改口回来,也是因为磷罗绸发觉到了心魔的气息,不是半残,而是更完整、更强势、也更危险的气息。 他瞬间就想到了褚褐。 但褚褐没道理醒了之后不来找自己,他不是和自己结下了能感知位置的拴狗绳吗? 岳家两兄妹还在盯着自己,等待他说出下半句话。 “算了。”青遮轻轻长吁出一口气,放弃了询问,“我走了。” 既然这里找不到,那就去别处找。 岳子澜急得推了她哥一把,将人推到青遮面前,正巧挡住了路。距离一拉近,岳子程那张本就不怎么灵巧的嘴更加磕绊起来,“那个、那个!我想……” 好麻烦。 看见此人的表情就知道他即将说出什么话来的青遮有些烦躁。 “你想说的话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真的好麻烦。 “我觉得我的态度也已经很明显了。” 「爱」这种东西,果然好麻烦。 “所以。”青遮抬眼,不耐,“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完了。 岳子澜扶额。 我就说老哥那套“我觉得你是个好人”会出问题,看,人家果然生气了。 虽然青遮生气的原因并不是岳子澜想的那样,但结论好歹是对的。青遮在发了一通好大的火(在自己看来)后,看着明显被他说懵了的岳子程,如梦初醒。 啊。差劲。 他别过头。 我跟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家伙置什么气啊,真是的,这都是褚褐的错。 “岳郎中。”院子外传来的敲门声打破了凝滞的气氛,“杜家来人了,请你过去一趟,他们家的公子又犯病了。” “……啊好,我知道了,我马上去。” 岳子澜也回过神,“又来了,”她抱怨,“这位娇生惯养的小公子成天是没别的事情可以做了吗?总是装病,未免太丢镇守仙家的脸了吧?” “算了算了。”岳子程翻出出门专用的药包,“问一句,有说小公子这次得了什么病?” 门外的马夫:“不是小公子,这次患病的是二公子,据说得的是神仙病噻。” 神仙病? 院里三人齐齐愣住了,紧接着除了青遮外的兄妹二人神色凝重起来。 二公子,传言中杜家三位公子里最默默无闻的一位,是个病秧子,经年累月用汤药吊命,听说不怎么受杜家家主喜欢,所以连偶尔上门给杜家人治病时的岳子程都从来没见过对方。 青遮的思绪则是飘到了另一个地方。 修士产生的心魔应该比凡人的半残种更好吃吧? 啊,是的,没错,他用了“好吃”来形容,这种哪怕是面对饕餮楼做出的极品饭菜也没有讲出来的词,就这么被他用在了心魔身上。 似乎通过各种各样的境遇,无论是吞食别人的内丹还是抽取褚褐的灵力,反正,随着能使用的灵力越来越多,以前修炼过的磷罗绸逐渐发挥出了它作为大荒西楼九层功法的效用出来:对于一切的「恶」,它显露出了要比「恶」本身更加浓重的贪婪—— 要吃掉。要吃掉他们。 青遮舔了舔牙,“我和你一起去吧。” “诶?”本以为青遮会就此离开、从此再也见不到面的岳子程脸色一下子亮了起来,“你、你不是说……” “你解决不了神仙病吧,而我之前也说过,我别有所求。” _ 杜家的二公子叫杜长卿。长卿长卿,叫起来最后一个字黏连在一起,有种亲密感。 青遮喊人甚少喊名字——除了褚褐——连屈兴平都是喊屈公子,其他人更是一句道友、同修,直接从表面上就拉开了距离,所以在杜长卿要求他喊自己长卿时,他没答应。 青遮是「以利益断定人可否结交」理论的簇拥者,所以一个躺在床上柔柔弱弱的病秧子,带给他的价值还没有岳子程大,更何况,他的神仙病还是装的。 浪费我时间。 没能如愿吃到大餐的青遮耷拉着脸,看得岳子程心惊胆战。 “长卿。”岳子程倒是被哄得改了口,“看你脉象走势,你应该并未患上神仙病。” 岳子程语气委婉,他有点搞不懂,莫非装病是杜家公子们一向的传统? 外面忽然起了一阵吵嚷声,声音大到连紧闭的房门都挡不住: “凭什么把神医让给二哥看病了!那是我的神医!我也要!我也要!” “哎呦心肝儿,你二哥是患了不太好治的病,只有人家神医能治,咱别闹了,大不了爹爹给你换一个专属的郎中。” “我不管!我就要二哥那个!” 吵死了。 青遮蹙眉。 “很抱歉,那是我的弟弟兰然。”杜长卿轻咳了几声,看得出来即使这次是装病,身体也的确不太好,“他被家里人惯坏了,总喜欢和别人抢东西。岳郎中,你别介意。” “没事没事。”岳子程连忙挥手,他给杜兰然诊过好几次病了,很清楚这个小公子的恶劣个性,他似乎很喜欢备受瞩目的感觉,隔三差五就要装一次病,让整个杜府的人都围着他转圈。 “长卿身体欠佳,我给你开几贴药养养身子吧。” 虽然神仙病是装的,但身体不好却是真的,岳子程作为郎中,医者父母心,也不忍看杜长卿一直一副病蔫蔫的样子。 “那就多谢子程了。” 门外的吵嚷声逐渐下去了,娇纵的小公子大概是被他爹爹哄好了脾气,不再闹了。 但是神医却是一定要要回来。 无他法,杜家主只好让杜兰然的贴身护卫去敲杜长卿的门,把人家岳神医请出来。 岳子程尴尬地看看门又看看杜长卿。杜家主话里话外明晃晃写满了对自己二儿子的不待见,并且还一点也不介意让他一个外人听到。 “真好啊。”杜长卿却没什么不满,他低着头,看着自己苍白得过了头的手,轻声:“三弟随便撒撒娇父亲就什么都依他了,生病也是,怎么我就没有这种待遇呢,我这次患的明明是很严重的神仙病呢。” 本来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的侍女像是被戳中了什么穴位,突然义愤填膺地嚷嚷起来:“家主大人就是偏心!小公子有多针对您他又不是不知道!从小到大他要什么没有?还成天盯着您抢您的东西,连贴身护卫都抢……” “阿莲,不许这么说话!你怎么能对父亲和三弟不敬!”杜长卿厉声,说了一半声音骤然哑住,又扶着床榻边咳嗽起来。 第86章 “可是、可是公子。”阿莲委屈,“护卫明明是您捡回来的,而且他离你去了之后,在小公子那边过的并不开心。” “三弟比我更需要保护,毕竟他经常去外面,最近又是多事之秋,把护卫让给他也没什么。” “可是……” “我说。”青遮不想听了,“我可以走了吗?” 还在暗自神伤的杜长卿愣住了。 恰在此时,护卫来敲门了。 “长卿公子,遵照家主命令,我来请杜郎中过……” 去。 护卫一手摁在推开的门上,怔怔地看着站在门边的青遮,有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在做梦。 “青、青遮?” ……啊,我说呢。 我说为什么醒了不来找我呢。 原来是换主家了。 好。很好。 青遮冷笑。 你胆子变大了啊,褚褐。 第73章 双情敌 杜长卿左右看了看,“二位认识?” 两道声音一起响了起来: “认识。” “不认识。” 呃,这到底是认识还是不认识? “不认识。”青遮又重复了一次,“我不会认识忘恩负义的家伙。” 实际上没有忘恩负义。青遮还真想不出来他对褚褐“恩”在哪里、“义”又在哪里,既然没有恩也没有义,那忘和负就无从谈起了。 只是,他现在不高兴。不高兴了,嘴上逞逞凶是可以的吧。 不过——啧,要命,他居然到现在才发现自己是个不会骂人的。 “看来就是认识吧?”杜长卿试图出声解围,“阿褐和青遮是朋友?” 褚褐没搭理他,他的眼睛似乎已经长在青遮身上了,直勾勾地盯着人,一开始重逢时一闪而过的惊讶已经下去了,此刻蓄在双眼里的是不加掩饰的、浓稠黏腻的欲望。 是欲望吧,一定是欲望吧,否则青遮为什么会觉得他居然被盯得有些不自在? 是因为眼神比以前更加明目张胆、肆无忌惮了吗? 还是因为,在姑洗塔里听到褚褐说出那句话后,自己的心境发生了变化呢? “阿褐?”杜长卿再次叫了褚褐一声,提醒道,“不是要带岳郎中去三弟那儿吗?” “……啊,对。”褚褐眼神不移不动,“岳郎中,这边请。” 门外的侍女主动上前给岳子程带路,青遮躲过褚褐紧随的目光,也跟了上去。 两位外人都走了,杜长卿脸上扯出来的笑意下去了一点,但语气尚还温和,“阿褐刚刚可真是下我面子啊,按照之前说好的,不是应该在进门见到我的时候,一定要呈现出一双隐忍要哭的眼睛来博同情吗?我和阿莲好不容易营造好的氛围全都被你毁了啊。” 褚褐还在盯着外面,敷衍般,“太难了。” “是吗?可是你盯着人家青公子看的时候,眼神明明就很婉转多情呢。”不当着人面了,杜长卿就没必要装亲切了,对青遮的称呼也自然而然退回到了陌生人的距离,“他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人吧?嗯——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身上的灵力波动甚至还比不上我,除了长得漂亮了点。啊,难道说阿褐就是看脸的俗人?” “我和他之间怎样,不关二公子的事吧。” “生气了吗?”杜长卿饶有兴致,“看来他对你真的很特别。不过我依旧保留那句话。” 他抬头看向褚褐,“我很喜欢你,也很欣赏你,我希望你可以考虑我。” “我也保留那句话,我对你不感兴趣。”褚褐看都不看他,“你会说出这种话来,只不过是因为我是个很好利用的东西罢了,否则你当初为什么把我捡回来。” 传言中杜家二公子体弱多病,甚至命不久矣。这不是传言,这是事实,否则他为什么这么多年任由三弟蹦跶在他头上。父亲也早早就放弃了他,除了必要的见面,他从不来光顾他的小院,他本以为自己的人生就这么下去了,直到他在河上游捡到了褚褐。 他看到了希望。 “你最近这段时间跟在我三弟身边,感觉怎么样?” 杜长卿清楚真惹急了褚褐对他们的合作关系没什么益处,很上道地换了话题。 “一个被用溺爱堆积出来的坏种。”已经看不见青遮的身影了,褚褐终于把目光收了回来,“按照之前说好的,我已经把我的血喂给他了,大概一个月后……” “一个月?不行,太慢了。” 褚褐总算看了他一眼,“那你想要什么时候?” “七天。” “七天?你胆子真够大的。”不过褚褐倒也没有阻止他,“我会给他加大量的。” 简单交谈过两句后,褚褐准备回去了,否则杜兰然一定会吵嚷着要见他。 “对了。”褚褐想起了什么,“你多开一间房给我。” “给岳郎中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 今天杜长卿装病把他招过来,杜兰然一定会很不高兴,所以今晚岳郎中肯定会被闹得回不去,说不定还会被生气的杜兰然发配去睡柴房,他怎么会错过这个拉拢的好机会。岳子程治好了神仙病的事情已经传开,他自然不会放任这种人物流落在外面破坏他的计划,所以一定要把他招到自己手下来。 褚褐:“不是给他的。” “啊——” 杜长卿明白了。 “给青公子的?他不是说不认识你吗?而且,在你进来之前,这位青公子可是半点都没有受到我的影响,直言要离开这里呢。” “他走不了了,因为我在这里。”褚褐笃定,“至于说不认识,他只是不高兴了。” 褚褐居然笑了一下,“不高兴也挺好,我还以为他不会生气呢。”不高兴就是在乎他,他希望青遮在乎他。 杜长卿自觉这些年的蛰伏教会了他很多东西,包括看人的眼光和说何种话做何种事能够达到获得同情的目的,可是这些在褚褐身上通通不管用,到现在他依旧会为当初在河边褚褐阴涔涔看过来的目光而下意识的恐惧。 所以,他真的是很好奇,能让褚褐上心的那位青公子,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他知道褚褐的真面目吗? _ “青遮,刚才在长卿面前,你直言要走未免有点太不礼貌了吧。”岳子程瞥了一眼带路的侍女,靠近青遮嘀嘀咕咕,“人家本来就伤心,你还打断他说话,看看气氛啊。” “你还真是好骗。” “啊?”岳子程没听懂,“什么意思?” “岳郎中。”阿莲从后面追了上来,晃着手里的令牌,“这是我们公子给您准备好的房间,他让我替他向您说声抱歉,他今天这一任性,小公子大概会对您发脾气,你今晚恐怕回不去了。” “啊没关系的,这不怪长卿公子,真被留下来也没事,我习惯了。”以前又不是没有过会在杜府里过夜的时候。 “青公子。”阿莲拿出另一块,“这是您的。” “诶?”岳子程困惑,“阿莲姑娘,青遮就不用了,他……” “多谢了。” 出乎岳子程的意料,青遮居然接了过去。 “青遮,你不是要走了吗?”岳子程觉得他今天的心脏真是遭罪,不断重复着一上一下的极致蹦跳过程,而罪魁祸首正站在他面前打量着手里那块沉甸甸的令牌,即使是侧脸也惊艳得让人忍不住感叹一句漂亮。 “走不了了。”青遮抛了抛令牌,“我要找的人在这。” 青遮的不高兴来的快去的更快,他大多数时候不会允许自己处于过于极端的情绪之中太长时间,会扰乱理智,造成错误的判断。说「不认识褚褐」也只是气话,依据他对褚褐的了解,既然他会待在这里,那么杜府一定有什么他需要的东西,所以,他也得留下来。 听到这句话的岳子程心脏才升上来没多久就又跳下去了。 “那青遮一定和那位叫褚褐的关系很好吧。”他竭力想去打听点什么,“明明他都把你惹生气了。” “生气?”青遮还真仔细思考了一下。就是对上眼神的第一下有点冒火,之后一系列情绪只是框定在了“不高兴”上。生气和不高兴,差别还是蛮大的。 于是青遮否认了岳子程:“没有惹生气。” 很好。岳子程感觉他的心脏已经沉到底了。 “青公子。”前面带路的侍女转过头来,“小公子看病的时候不喜欢有外人在,所以——” “知道了,那我先回去。” 青遮是以岳子程的药童的身份才能踏进杜府的门,否则还进不来。他拎着令牌很快找到了房间,在门上贴上防窥符后,便静坐在床上运转起磷罗绸来。 等到青遮再睁开眼时,窗外已经黑了天,明月高悬,银光挥洒,他下床给自己倒了杯茶,刚坐下喝上,门就被敲响了。 青遮没动,“敲什么敲,”他盯着杯中沉底的茶叶,“你什么时候学会矜持这一套了?” 第87章 声音停了一瞬,然后门被从外面打开了。 “青遮。”褚褐提着食盒,屋外的月光照在他身上,亮堂堂的,“你没吃晚饭吧?要过来吃一点吗?这是我自己做的。” “放下。过来。” “嗯。”他乖巧地走过去,蹲了下来。 “……蹲着做什么?”虽然是疑问,但青遮还是顺势摸上了他的脸。 “你不喜欢我从高的地方看你,也嫌抬头看人太累,我蹲着,正好。”褚褐蹭了蹭青遮的手心,仰着脸笑。 “你怎么知道的。” “你总是在抬头看我的时候拽我领子嘛。” 是吗,他倒是从来没注意过。 青遮看着褚褐脸上似乎和过去一般无二的表情、神色、眼神,突然觉得有哪里很违和。 “怎么了青遮?” “你,为什么不笑了?” “嗯?”褚褐轻轻眨了眨眼,“我在笑啊。” 不。不是。和之前的笑完全不一样。轻飘飘、闪亮亮的光不见了,会跳跃在褚褐身周围的光不见了,那种似乎他只要站在太阳底下,所有阳光都会偏爱地亲上来的那种感觉不见了。 他眼底黏稠的泥沼翻涌了出来,整个人变得安静起来。 极其安静。 “青遮,我很想你。”褚褐的手盖在青遮的手上,蹭着,摸着,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我好想你。” 青遮不可避免地回想起了姑洗塔,回想起了那句话。没办法,他最近一直在想这些。 “青遮这副表情,是有什么事情要问我吗?” “你。”青遮嘴张了张,他当然有很多事情要问他,那句莫名其妙的话、他莫名其妙的心魔身份、两人莫名其妙的分开,所有莫名其妙的事情,他都想问。 然而话到嘴边,他却说: “你什么知道我是炉鼎的?” 第74章 阴湿鬼 “阿褐,其实你已经死了吧。” “什么?” 褚褐抬眼,看向水镜里的卫道月。 “你知道你现在是一副什么样子吗?” 卫道月手指点在镜面上,轻飘飘的一下,说出的话对褚褐来说却宛如重锤。 他说,你现在看起来像鬼一样。 褚褐正艰难缠着鲜血淋漓手臂的动作停住了,他转头看向房间里的铜镜,上面映出一张惨白如纸的脸,的确有点像某些人笔下会画出来的恶鬼的形象。 但褚褐知道,卫道月会这么说一定不是因为他现在挺着一张失血过多导致的面无人色的脸,而是一些其他原因,一些可能讲不明白、谈不清楚的原因。 “会不会太难看了。”褚褐盯着铜镜里自己的脸,喃喃。 奇迹的,卫道月听懂了他想表达什么,“安心,你的小炉鼎不会嫌弃你的。” 门外传来敲门声,那个叫阿莲的姑娘例行给他送饭,顺便再替她主子传递一些对他的关心问候。 “那小子利用你呢。”卫道月如是说。 “我知道。”褚褐开门去取放在地上的食盒,一层一层拿下来,能看出杜府的伙食很好,连他一个护卫都能吃上两道肉菜。 “说不定是拉拢你的手段。”卫道月说,“更何况,你现在又不需要进食。” 褚褐捏着食盒的手一紧,青筋暴起,盒子顿时四分五裂。 心魔成熟化后,他的确不需要进食了,别说进食,他现在连口渴的感觉都不会有。 他在慢慢变成异类。 虽然在以前,他本身也不太正常,不过当时的他很乐观,因为他以为体内的法器是他非人的根源,只要取出来,他就立刻能和别人一样,一下子成为“正常人”。 事实证明,他“以为”得有些想当然。 黑红色的灵力从手指里探出,只需要一缕一丝,就能很轻易地将食盒侵蚀得连个渣滓都不剩。他现在已经能够非常熟练地运用变异后的灵力了,也算是一种接受自己身份的表现。 “我还以为你会接受不了来着。”卫道月说,他其实还蛮期待看到褚褐崩溃的——被姑洗塔影响到从而暴走的那一次不算,又没有自主意识——谁知道醒来恢复意识的褚褐反而很平静地接受了自己是个心魔,哪怕还是个正在被全修真界追杀的心魔。 呿。真没意思。卫道月有些不甘心又有些无所谓地想。 “我就算不接受也改变不了现状吧。”褚褐关上门,重新贴上防窥符。 既然改变不了那么再如何歇斯底里又有什么用,只不过是让自己大哭一场、发泄情绪罢了,而在冲刷的水流中被叫醒的他全身疼痛得连话都说不出,眼眶里的那两个珠子已经干瘪得连一滴水都不会流,所以想要发泄的情绪只能被闷在了身体左侧的那一小块地方,怦怦,怦怦,恍惚间,褚褐差点以为他的心脏即将要爆炸。 后来挨过去了,也就过去了。情绪这种东西一旦过了档口,发泄出来就不是那个味儿了。 卫道月却嘲讽一笑,“如果你真的不在乎的话,你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也不会一直缩在这个房间里,不敢去找你的小炉鼎了。” 褚褐一下子攥紧了手里染得血红的布条。 卫道月说的对,他还是有一点在乎的。只有一点。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不正常,于是扒着书对着字开始了一场对人的拙劣的模仿,日复一日,精益求精。他越来越像正常人了,但还不是,“像”和“是”,差别还是很大的。 所以,当一个“是”的机会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如何不动心? 然后这份蠢蠢欲动的心,在姑洗塔里被卫道月搅的粉碎。 青遮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因为卫道月转达情况转达到一半时就被他打断了。而褚褐也有点想不起来在被告知自己的身份是心魔、是长老会专门制作出来用来飞升的圣器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记得,他要将青遮送出去。 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因为卫道月说长老会为了成功炼器,塔内的所有人都要死,所以他是下定了只能再见青遮最后一面的决心去的。 所以,他说出了那句他一直想说的话,我想给你自由。 青遮不喜欢自己的炉鼎体质,他知道。青遮更不喜欢别人知道自己的炉鼎体质,他也知道。 所以他从来没有告诉过青遮自己早就知道他是个炉鼎,也没有想过利用他的炉鼎体质去做那些快活事情,因为青遮会不高兴。 青遮高不高兴对他很重要。 但是,他现在要死了。都要死了,那么把这些事情说出来应该是会被原谅的吧。 他甚至有些幸福地想,这也许能在青遮心里留下一个深刻的、独属于他的烙印。 结果,他没死成。 烙印没了,他有点害怕,害怕面对青遮。 卫道月十分不理解。心魔会有这些奇奇怪怪的莫名其妙的情绪吗?还是因为他在凡人堆里生活太久了?褚褐是心魔啊,按理来说是世上最随心所欲的东西,却阴差阳错之下,在那个莫须有的父母留下的书里以及满怀着对他有杀意有利用的青遮的教导下,成为了一个按理来说居然还不错的正道。即使是现在,他依旧遵循着书上标榜出来的那些所谓的“好人”定义来判断人性,不觉得太蠢了点儿吗? “既然你认同书上的那些话,你为什么还会帮杜长卿?” “我认同,但并不代表我会那么做。”褚褐扯开了本来包扎得严严实实的布条,血已经干了,伤口也已经愈合,速度快得不可思议,“青遮告诉过我,书上的东西只能起到一个「告诉」的作用,你不能事事都按照书上的走,要有自己的想法。” “这是什么解释?说实话,哪怕你把杜府上下所有人都杀了也没关系,反正水纱洲的神仙病是杜府搞出来的,用你的话来说,这不就符合了坏人的定义吗?” “坏人并不是要都杀了才可以的,我之所以要帮杜长卿,就是为了将杜府的权力中心转移到他身上,这才是长久之策。虽然他是个骗子,但好歹他的确有一颗为民的心。” 卫道月不认同,不过也无所谓,他又不是为了将褚褐洗脑成自己这边的人才一直和他保持联系的。 “话说,这次可是你主动联系我,是有事?” “你什么时候告诉我关于青遮的事情。”褚褐终于道出了他的目的,“你曾说过,青遮和我,是绑定的关系,且这种关系不是从姑洗塔里就开始了,而是很早很早以前。” “你现在没权力知道。”卫道月投过来的目光直白残忍,“你太弱了。” 心魔成熟后的褚褐修为从金丹直接一跃到了炼虚,简直是能令人惊掉下巴的越级增长,但这样依旧不能让卫道月满意。 “如果你不是心里掺杂着些莫名其妙的凡人情绪,你说不定修为都能进到大乘期,心魔修炼的方式本就和普通人不一样,速度当然也会不一样。”卫道月惋惜,“你口口声声说杜长卿是个骗子,难道你心心念念挂念着的小炉鼎就不是了吗?你难道从来没有怀疑过他对你别有所求?” 第88章 “我知道。”褚褐却平静,“我知道青遮是骗子。” 那又怎么样。 就骗我好了,一直骗我,一直利用我,一直—— 待在我身边。 青遮曾经说过,心魔是不应该存在的恶。他也知道,无论从哪方面来讲,自己注定会死,他才是书上标准定义的“坏人”,和杜家那种可以赎罪的坏人不一样。所以,在死之前,他要做成一件事—— 一件有益于青遮的事。 所以青遮啊,成为我暂时活下去的理由吧。 “很早。”回忆至此的褚褐抬起头,回答青遮的问题,“我很早就知道青遮是炉鼎了。” 青遮头顶的弹幕瞬间爆了,无数文字密密麻麻闪过,各种颜色的心放大又缩小,一动一动宛如真实的心脏在跳动,一如青遮现在的心情。 “很早,是有多早?” “也没有太早。”褚褐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青遮头上奇怪的文字,其实他今天第一次和青遮见面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但那时他一门心思扑在青遮身上,没有仔细看这些文字写了什么,“是我跟着你进入大荒西楼的时候,舅父告诉我的。” “卫道月吗?” “是。青遮已经和舅父见过面了吧?” “你舅父,他……” “不是个好人,我知道。”褚褐慢慢将青遮的手移到唇边,大着胆子亲了一下,然后惊喜地发现青遮没有抽回去,“没关系的青遮,我也不是个好人。舅父是个很值得利用的人,只有通过他我才能知道长老会最近干了什么,又即将要干什么。” 青遮鼓噪的心跳声降下去了一点。 “长老会那边,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长老会对我下了追捕令,还连累了你。抱歉,青遮。” “不算连累,我本来就是共犯。”青遮看起来并不关心追捕令,“我要是介意这个,当初就不会带你走了。” “嗯。” 褚褐揉捏着青遮的手,试图将它完全包住,包完后又尝试将自己的手指一根根嵌进青遮的指缝中,十指相扣。眼见着动作越来越过分了,青遮企图抽回来,但没抽动。 “你怎么到了杜府?” “二公子救了我,所以我就答应了帮他完成一件事情。” “什么时候结束?” “大概七天。” “有想过之后去哪儿吗?” “我跟着青遮就好。” 褚褐这次的笑终于有了一点以前那种欢乐小狗的傻兮兮感觉,青遮放心了下来。 起码没有完全改变。 “青遮,吃饭吧,我做了你很喜欢吃的那几道菜。” 没关严实的门发出了轻微的吱呀声,青遮瞥了一眼,褚褐立马起身,“青遮,你坐着,我去关。” 那声吱呀并不是风的动静,而是人。褚褐把背后的门一掩,朝不速之客笑,“这么晚了,岳郎中不在自己的房间休息,怎么跑到我们这些护卫这儿了?” 岳子程被他盯得哆嗦了下,手里提着的食盒也跟着抖了抖。 “啊,原来是来送饭的。”褚褐理所当然地接了过来,“给我就可以了,岳郎中你就不用进去了。” “可、可是……” “岳郎中。”褚褐嘴角的弧度更加上扬了些,怎么看怎么奇怪,“你要是硬要进去的话,未免有点太不礼貌了吧,看看气氛啊。” 岳子程落荒而逃。 褚褐随手挥出灵力,将手中的食盒销毁干净,这才转身进屋。 “是谁来了吗?”青遮已经将食盒一层一层拿了出来,问。 “找我的,青遮,没什么要紧事。” “哦。”青遮端出饭菜,他的确饿了。 “你要不要过来一起吃?” 褚褐扫了一眼摆满桌子的、自己亲手做的饭菜,他只感到了反胃。 在杜府清醒之后,他为了证明自己还是个「人」,曾经疯狂地报复进食过,结果全都吐了出来,所以现在看见食物就会感到胃里一阵翻腾。 “不用了,青遮。”他粲然一笑,“你吃就好了。” 第75章 毒心肠 褚褐是什么。 褚褐是—— 容器。狗。心魔。好用的仆人。做饭很好吃的厨子。能代替他和别人交流、问路、杀价的外交者。虚心求教的学生。天赋异禀的修士。命定的主角。 以及许诺给他自由的人。 青遮躺在床上,抬手摊开,注视着不久前被褚褐亲过的掌心。 我当时没有拒绝。 为什么? 青遮想出的答案是新鲜感。 没错,就是新鲜感。青遮紧皱的眉头舒展开了些。 就像小孩子会对从未见过的事物产生好奇一样。他当初将褚褐带离青梅村,一路上褚褐就跟个小屁孩一样,看到什么都想上去摸一把,从日头升起来再到落山,一整天都精力旺盛得可怕,眼睛看过来看过去都是亮晶晶的。有时候他发现人不见了,一回头保准能看见褚褐在或摘花或摸狗或干些其它在他看来莫名其妙的事情。 所以,这种心理现在也可以代到自己身上。他从来没有被人承诺过「自由」这种东西,一时新奇,他向来对陌生的东西又有极强的探索欲,想看看褚褐究竟要对他做什么也无可厚非。 没错,就是新鲜感。 青遮说服了自己,松了口气。 那接下来呢? 他又紧绷起来。 他自诩冷静理智,却被这个问题撕开了一条无法自洽的口子。 因为仔细想想,从在姑洗塔里得知褚褐是心魔后,他完全可以自己逃跑,只要不插手褚褐的事情,长老会不会把他怎么样。但他没这么做,他带走了褚褐,紧接着是昏迷,再醒来,发现褚褐不见了,又再去找,最终见到人。 在这个过程中,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点被他忽略了,那就是现在的褚褐,大概率、也许、可能对他来说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他总不能去夺舍一个实体化的心魔吧?心魔本身就是从修士体内诞生的东西,他们会有躯壳这一说法吗? 青遮坐起身,尝试去剖析自己不合理的行为。 决定顶着长老会的压力把褚褐带走之前,他在想些什么来着? 好像什么也没想,他当时只觉得烦躁得很,烦躁到太阳穴都一鼓一跳得疼,好像两辈子加在一起都没这么烦躁过。 是了,就是烦躁。因为奴印的连接,他受到了褚褐污染的影响,满脑子全是负面情绪,整个人变得尖锐又偏执,加上他又被褚褐在姑洗塔里说的那句话影响到了,当下心境急剧动荡,产生了想看看褚褐能为他做到何种程度的强烈渴望,这也成为了他即使苏醒后也一定要找到褚褐的最主要的动因。 这么一想,忽略掉褚褐没有利用价值的事情就有情可原了。 那么之后该怎么办? 青遮思考。 要重新选择一个夺舍的容器吗?但见过褚褐这么好的容器之后,大概也找不到能比得上褚褐的人了,他要选自然要选最好的。 而且,褚褐被他养得很合自己心意,是全方面都很满意的小狗,就这么扔了有点可惜。 再加上,他有种诡异的直觉,他暂时脱离不了褚褐。先不说和褚褐一起被卷进了心魔的事件后面对全修真界的追杀他有没有自保能力,卫道月说出的那句“你才是至关重要的一环”,让他对这个所谓的心魔计划产生了警惕和怀疑,就像他之前想的那样,金门宗不会一直别无所求地养着一个炉鼎,前世的他本以为自己被金门宗捡回来是为了养大之后用来交换利益,可是这种事情完全可以在他小时候就这么做,等到他长起来再送出去说不通,总不能指望金门宗宗主心地善良,不忍心伤害小孩子吧。 另外,他在褚褐身上刻了奴印,褚褐也在他身上下了禁制,不解决掉这些,恐怕褚褐会像背后灵一样一直纠缠着他。 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青遮下了定论。 现在的褚褐可以保护他,他也能抽取褚褐的灵力使用,也算有一点利用价值。选中的容器疑似不能用,夺舍禁术完本又下落不明,所以夺舍一事现在急不得,大不了在跟着褚褐的过程中慢慢物色新的容器好了。 至于褚褐对他的感情,啊,那不是问题。 青遮摩挲着掌心,漫不经心地想。 我只是一时被新奇之事迷了心窍,现在清醒了,恢复到以前的心境了,不会再发生动荡了。 褚褐怎么可能真的愿意和他交换体质,那肯定只是说说罢了,就像很多人对他千篇一律的誓言「我能为你付出生命」一样。 至于自由,呵,活着对于一个早亡的炉鼎来说就是自由了,所以,他需要的是一具健全的、可以修炼的身体,以及能够活下去的保证。 既然褚褐喜欢他,就随他去好了,正好也递给他了一柄可以捅向对方软肋的刀。 青遮慢慢合上手心,攥紧。 所以,我不能心软。我不能因为褚褐一句新奇的允诺就觉得他对我的感情永恒不变,我—— 第89章 我必须得再狠心一点才行。 _ 无精打采,死气沉沉。 岳子澜来帮她哥送新鲜采摘的草药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好像天即将塌了的丧气模样。 “你怎么了?”她诧异,“二公子的病很棘手吗?” “不是,二公子没病。”岳子程耷拉着脑袋,有一句没一句地讲出来昨天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青公子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就是他一直在找的那个人?”岳子澜跟着一愣,“你怎么这么肯定,说不准只是关系很好的朋友呢?” “可是我都亲眼看见了。”岳子程艰难,“当时门没关严实,我看见那个护卫捧着青遮的手在亲吻,还朝我这边瞥——他是故意让我看见的。” 那完了。 光听这一茬岳子澜就知道她哥没戏了,就岳子程这样不会说话的嘴笨家伙,完全不是这种精明人的对手啊。 “岳郎中,小公子说他身体不舒服,吵嚷着要见你。” 岳子程一个激灵,昨晚把他吓得够呛的声音又一次出现在背后,明明事先半点脚步声都没听见,怎么做到像鬼一样悄无声息的?他没长脚吗? “岳郎中?” 声音挨得更近了,人靠了过来,岳子程不得已转身——好高!岳子程咋舌,昨晚脑子里一直在胡思乱想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又被眼前的人吓到了,所以压根就没注意到这一点,这个护卫原来长得这么高吗?仰头看人看得他脖子都酸,心里更酸。 好丢人。 岳子澜眼看着她哥面上装作不经意实则偷偷地踮脚尖,只想捂脸转头走人。 “岳郎中的妹妹是吗?药篓给我就好了,辛苦你跑一趟了。” 褚褐注意到了岳子程正在努力的脚尖,付之一笑,装没看见转头去和岳子澜说话了。 哥,你真没机会了。 岳子澜怜悯地看着她哥。 “好的,谢谢。”她把药篓送过去,毫不客气地道,“我哥他是个白痴,还劳烦您注意点儿。”别玩死了,适当的时候放过他。 “放心好了,我有义务保护好杜府客人的安全。” 最好是啊。 岳子澜朝她哥摆摆手,走了。 “岳郎中,你该去小公子那儿了。” “噢,好。”岳子程抓抓衣服,总觉得在褚褐面前有些不自在,所以只好没话找话,“褚护卫,你大早上抱着花干嘛?” “送给青遮的。” 岳子程闭嘴了。得,还不如不找话呢。 “不好啦不好啦。” 步至杜兰然院子外时,里面一阵闹动,褚褐瞥了一眼来回跑的家仆们,随手拉了个人,问,“怎么了?” “褚护卫,小倩不知道怎么的发疯啦,逮着人就咬。”被拽住的人语无伦次,“小公子被吓到了,正在里面叫人呢。” 小倩是杜兰然的贴身侍女。 “行我知道了。”褚褐松开了手,“你先带人家岳郎中进去,然后叫人把小倩绑了,送到护卫住的院子里。” 岳子程一愣:“可是,不是那个叫小倩的姑娘比较紧急吗?我先去救她……” “岳郎中,杜府的规矩是,所有一切以小公子为重。”褚褐推了他肩膀一把,让他赶快跟着家仆进去,杜兰然鬼哭狼嚎的声音即使是他站在院子外都听见了,“希望您别本末倒置。” 岳子程气愤,“对于医者来说,哪有什么本末倒置!当然要先救重病的病人了!你这人怎么回事,青遮怎么会喜欢……” 褚褐眼皮一跳,毫不客气地直接将人推进院子,差点把人家绊倒。 “那个。”他低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家仆,这人叫什么来着?自从心魔成熟化后,他好像记忆力下降了,老是记不住一些小事。 或者说,他感觉,不值当记。 “你去给岳郎中带路去。” “哦好好。” 褚褐抱着花,回到了护卫的院子,一进院门惊了,青遮正站在五花大绑的小倩面前,弯着腰,似乎要触碰她。 “青遮!别碰!那个人有心魔!” “什么?” 只吃了个半饱就被打断的青遮不耐烦地回头,两道青色竖瞳盯得人背后生寒。 褚褐倒没有生寒,短暂的愣怔之后,极度的喜悦冲上了他的心头。 青遮身上是有非人的特质的。 他幸福地想。 这真棒。我们俩越来越像了。 “青遮,这个人不能动,她是个凡人。” 褚褐走过来,并指点在小倩眉心,开始运转灵力。 “喜忧谷的情绪术法?”青遮舔了舔蛇化的尖牙,“看来我不在的这一个月里你发生了很多事情啊。” 这是在不爽吧? 褚褐轻笑,“没关系的青遮,我会慢慢讲给你听的。” 我会告诉你所有。 第76章 夺舍事 “情绪术法是舅父教给我的,他说我能用上。” 喜忧谷的情绪术法是目前为止修真界公认最有效的抑制心魔、祛除心魔的方法,虽然不知道卫道月一个八岐宫人是从哪儿学来的,但的确是真正的情绪术法,不是只有皮毛的那种。 褚褐将金色的、散发着浅淡香气的花插进废弃的茶壶里,拨弄着中央被团团簇簇花瓣包围着的拳头大小的花盘。 “这么听起来,卫道月应该知道水纱洲杜家的事情。”青遮轻轻抽动了鼻尖,“这什么花?” “目葵,鳞湾这边特有的花,很漂亮对不对?”褚褐将花盘正对着青遮的床的方向,“杜家的院子里种了很多,据说是因为小公子喜欢。” “你随便摘没问题吗?” “没问题的,只要跟小公子说是送给二公子的就好,二公子讨厌目葵,而小公子非常乐意看二公子不高兴。” 昨晚吃饭的时候,褚褐大致给他讲了一下杜府的情况,包括神仙病的由来、二公子和小公子之间的龃龉以及他究竟在替杜长卿做些什么事。 “过来。”青遮勾了勾手。 褚褐听话地走过去,然后俯下身,任由青遮的手摸上他的脸,这边揉揉那边捏捏。 唔,好像没有以前好捏了,脸颊上的肉不似少年时的软乎,变得紧绷起来,下巴也硌得慌。 “成熟化有觉得哪里发生变化了吗?”青遮边捏边问。 “修为增长了。”褚褐把脸凑得更近了些,“另外心魔的灵力跟普通修士的灵力不太一样,用法好像也不太一样。还有,我能感受到一个人究竟有没有产生心魔,且,大部分时候,我能控制他们的心魔。” 褚褐真的毫无保留,一点一点说着变成心魔之后的特质,也不怕青遮会拿这些东西来伤害他。 “舅父说过,因为我是被母亲借助特别的方法才诞生出来的,所以我整个人处于被封印的状态,直到在大荒西楼我和舅父相遇,他在我体内打入的那道黑色灵力撬开了封印的一丝缝隙,最后在姑洗塔内,完全释放。” 听到褚褐主动提起姑洗塔,青遮手顿了一下。 “对了青遮,舅父说,我现在已经不适用于任何修士的修炼方法了,他让你教我。” “我教你?”青遮挑眉,“这是为什么?” “他让你教我大荒西楼里的术法,他说,我现在只能修炼那个。” “那你之前在不周山修炼的不都白费了?” “基础的符篆阵法还是可以用的。”褚褐倒是没有半分可惜,一种术法再好再厉害,如果不契合自己也不必强求,“我怕引人注目,把落九天先收起到镯子里了。对了,”提到镯子,褚褐想起了什么,“不周山的镯子会将我们的位置自动发送回不周山,不能留着,我的那枚在姑洗塔的时候已经被我的灵力污染坏掉了,青遮你的呢?” 青遮抬了下手,上面原本交错在一起的两道镯子如今只剩下了一道,“我的镯子被忧思邈毁掉了。” “忧思邈?”褚褐一下子警觉起来,脸上的肉都变得硬邦邦,更不好摸了。 “别急。”青遮戳了戳他的脸,示意他放松,“不管他真实目的如何,就结果来看,算是好的。” 更何况连弹幕上都说了没问题了: 「不用担心,忧思邈自己人啦」 「也不能说是自己人吧,只能说首席们比起长老会,更愿意去在青遮和褚褐身上搏一搏可能性」 「青青现在还不知道他和棕棕被纳入首席们的计划里了吧」 「哎,提起这个计划,青遮他们的等级经过这一次姑洗塔心魔事变后会不会提高啊?」 「会吧,话说,高层们怎么都喜欢做计划呀?长老会里面有个计划,首席们这边还有个计划」 「领导们擅长画饼以及做无用计划,这是几千年来亘古不变的真理(竖大拇指)」 虽然不知道他们的计划是什么,但既然自己都在他们的计划里了,也就是说忧思邈暂且是可以利用的吧?毕竟各取所需,由利益达成的关系才是最让人安心的。 第90章 褚褐看着突然沉默下来的青遮,恨恨地磨了磨牙。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褚褐烦躁地瞪着那一片把青遮注意力吸引走了的文字,他刚刚偷偷用灵力试过了,毁不掉,动不了,更干扰不了半分。 他本以为这样东西是受了他的污染影响才出现的,可是青遮明显是一副早就习惯了的样子,证明这样东西很早之前就出现了,且青遮还挺依赖它,甚至有时候会主动说些话来引导文字告诉他想要知道的东西。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角落里,一直存在着这样一种可以明目张胆、名正言顺地注视着青遮的东西吗? “偷窥狂。”褚褐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这句话。 青遮没听清,“什么?” “我说。”褚褐单腿跪在床上,顺着青遮的目光看过去,还装模作样伸手在文字处抓了两把,作出一副疑惑的样子来,“青遮,这里明明什么都没有啊,你,在看什么呢?” 青遮被他的敏锐惊到了,飞快收回了视线。 「卧槽卧槽卧槽这个眼神、这个语气!好鬼畜!」 「怎么回事,我们的小可爱怎么进化成大魔王啦」 「这可是我们佛流星的主角,这么多集了也该成长成长了」 「既然都心魔成熟化了(强调),那么其他地方成熟成熟也正常啦」 「前面的,我怀疑你在搞黄色,并且我有证据」 「你们一个个大黄丫头想什么呢!我说的是性格成熟!顶多再加上个身高成熟!」 佛流星是什么?主角?指的是他吗?搞黄色又是什么意思?还有,丫头?这些文字的背后居然是女子吗? 褚褐不动声色地掠过每一条文字,迅速在脑子里整合分析着目前得到的信息,越分析越心惊。 看青遮对文字条的信任程度,大概率文字条说的事情都是真实的。原来青遮一直比他知道那么多东西吗?那代价是什么?就他刚刚扫过去的那一眼,就已经得知了很多不得了的事情,空星楼起卦算命、占卜未来都得有点折损,青遮不可能安然无恙。他通过文字条得到他想知道的事情,文字条又通过窥视青遮获取更多关于青遮的事情,看起来似乎是相互交换,难道说,一直被这种东西偷窥就是代价? 褚褐脸色越来越黑,声音却越来越轻。 “青遮,说啊,你在看什么呢。” 什么啊,因为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就闹脾气,小孩子吗。 青遮觉得喜欢果然是件好麻烦的事,以前褚褐可不会这样。 “看你。”他随口道。 褚褐一愣,原本已经顶到头的情绪突然被这句话戳破了,呼呼撒着气瘪了下去。 「哦豁,耳朵红了!耳朵红了!」 「吼吼我还以为进步了多少呢,原来还是那个纯情小学鸡」 「高攻低防啊」 要你们管! 褚褐气急败坏瞪了文字条一眼,把她们吓了一跳。 「哎呦喂突然转了个头,我差点以为他在瞪我呢」 「我去这个近距离美颜暴击,果然长开了之后攻气十足,我为我之前暗戳戳磕过的两口青褐道歉」 「拒绝逆cp!让我们扬起褐青的大旗!!」 「该怎么说呢,别看褚褐现在对青遮一副痴迷的样子,他要是知道了青遮一直心心念念的是想要夺舍他,纯爱小狗估计得当场异化」 ……什么? 夺、舍? 褚褐瞳仁极快颤了一下。 是——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说实话我居然还有一点期待这一幕,我就喜欢虐的嘿嘿,最好虐得心肝儿疼,想象一下,天降大雨,青遮打着伞,褚褐淋着雨,然后揪着心脏处的衣服痛苦地说——」 「为撒子分手总在下雨天」 「去去去,破坏气氛,叉出去」 「哇,自己一直喜欢的人脑子里整天想的却是如何杀死自己,嗯,是有够虐」 ……原来青遮一早就是抱着这样的目的才来接近他的吗? 褚褐垂眸。 这真是、这真是—— 太好了。 褚褐嘴角开始上扬。 这真好。 他美滋滋地想。 这不就证明了我对青遮是独一无二、不可或缺的存在了吗? 我是特别的,嘿嘿。 “褚褐?” 青遮看他不说话,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怎么了?” “我没事,青遮。”褚褐眼睛亮闪闪的蹭了蹭青遮伸过来的手,“我先去练剑了。” 青遮看着褚褐雀跃离去的身影,捻了捻手指,不解。 怎么突然又高兴起来了? 青遮起身,走到门口倚着门,褚褐现在手里握着的是把普通的细剑,和他用惯了的落九天不同,不趁手的武器让他把好好的剑法使得稀烂,青遮终于看不下去了,喊了停。 “你怎么心不在焉的?”青遮拿过他的剑,“这剑细,不能用你惯常的练剑姿势,来,看着。” 青遮挽了个剑花,明明刚才只是看了个大概,却已经能将他的剑法复刻得八九不离十。细窄条的剑和青遮身量十分相配,舞起来有着轻飘飘之感,落地的力量却不减他半分。 终于,青遮一剑横过,剑尖停在了他的喉前,收了势。 “看懂了吗?不必一招一式都仿照我,我只是让你意会。” “看懂了。”褚褐接过剑,目光却盯着青遮,“青遮会的真的好多。” 青遮不以为意,他充其量只能算是个刚入剑道的新手,和那些剑修大能肯定比不了,“以前看的书杂,随便练了练。” 怎么会是随便练的呢? 褚褐摩挲着剑柄。 虽然只是舞了几下,但能看出来青遮下盘稳定,基础扎实,应该是下过功夫的。不止剑法,青遮最得心应手的符篆和阵法,在这上面的天赋更是绝佳。 褚褐起剑,青遮就站在他旁边,纠正着他拿惯了重剑从而用力过猛的姿势。 有天赋,又肯学,但是却只能止步于炉鼎的体质,终其一生碌碌无为,换成任何人都会不甘心吧。 那么产生想要夺舍的想法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所以,你选中的人是我真的是太好了,青遮。 褚褐被青遮一尺子打在了腿上,耳边传来青遮带着明显疑惑的声音。 “是练剑,你跳起来干嘛?” “哦对不起青遮,我走神了。” 因为无论你要对我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所以,请尽情利用我吧,青遮。 咚咚。 “抱歉,我打扰到你们了吗?”杜长卿敲了敲敞开的院门,脸上挂着浅淡的笑,“青遮,能把阿褐暂时借我用一下吗?” 第77章 开眼花 尽管褚褐再三说青遮你可以留在这里听,没关系的,但青遮还是选择回了屋。 “反正你会告诉我的,对吧。” 青遮这样说。 如果不是交易需要,他向来懒得去管别人的事,也不喜欢对别人的事情多加置喙。再加上他又困得慌,他本来不应该这个点儿起的,只是感觉到附近有心魔的气息才醒了过来。 “别看了,人已经走了。”杜长卿慢条斯理,“阿褐啊,再喜欢对方也要有个度吧,「你可以留在这里听」是什么意思?你把我们的计划都告诉他了?” “是「你」的计划,不是「我们」的计划。”褚褐咬字眼,明明白白划开界限,“制定计划的是你,我只是负责帮忙执行。” “什么啊——”杜长卿拉长了声音,“你是在逃避吗?是因为害怕被青公子责备你和我狼狈为奸、同流合污,所以才编造出来了一个仿佛你是被我强迫的理由来安慰自己、说服自己?” “你想多了。”褚褐擦拭着手里的剑,“我只是单纯不喜欢你在言语上耍心机,把我们两个绑在一块儿而已。” 明晃晃的嫌弃摆在眼前,杜长卿笑不出来了。 “你居然摘了三弟的目葵?”他迅速转移了话题,他很擅长这一招,“三弟可是很讨厌别人动他东西的。” “说了是送给你的之后,小公子便欣然同意了。” 啊,原来用的是这个法子。不过也不意外,三弟那个只会仗势欺人的蠢货怕是好骗得很。 “可要是被三弟注意到了我房间里没有目葵怎么办?你要不真的送我点儿?” “你不会想要的。” 杜长卿以为褚褐是不愿意送给他,“怎么会,如果是阿褐你送的话,即使是目葵,我也很乐意把它摆在我的房间里的。” “不,你真的不会想要的。” 褚褐的眼底似乎泛起了些黑红色的雾气,仿佛一个危险的讯号。 “除非,你想被我日日夜夜监视着。” 摆在窗台上那一茶壶花,某一枝突然掉转了头,朝着杜长卿这个方向一歪,拳头大小的花盘一晃神变成了一只眼睛,对着他眨啊眨。 第91章 杜长卿悚然一惊,吓得退后了好几步。 “你!……” “看,我都说了,你接受不了。”褚褐轻笑,瞥过来的黑魆魆的眼神让杜长卿不禁寒毛直竖,后背生凉,不自觉又退后了一步,“怕什么,那只不过是一些偶尔会睁开眼睛的花而已。” 杜长卿猛地意识到了什么,“你、你不会把杜府上下所有的目葵都……” “啊,谁知道呢。”褚褐意味深长,“反正它们平时又不会把眼睛露出来。” 杜长卿开始觉得反胃了,一想到杜府上下到处开满了一只只会转动的眼珠子,呕吐感先于惊悚感爬上了大脑,他的脸唰一下子白了,半天才找回自己声音:“……你胆子真够大的,这里可不是你能够随便乱来的地方。” “不就是镇守仙家么。”都已经在长老会面前大闹一场了,镇守仙家什么的对他来说早就已经不够看了。 杜长卿虽然早就知道褚褐不是个简单人物,但还是被他语气里轻描淡写的、不加掩饰的不屑一顾给惊到了。 他当然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只不过作为镇守仙家里的人,哪怕他是最不受宠的那一个孩子,从小到大耳濡目染受到的教育都是杜家是水纱洲权势的象征,无人敢忤逆践踏。 “你在发抖。”褚褐肯定,他甚至都没有转头去看,“害怕了吗?可是,你不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把我带回来的吗?现在怎么又害怕了起来,都到这种紧要时候了还想逃避吗?是觉得反正计划的执行人是我,不是你,这么一想就能减轻你意图杀掉自己亲弟弟和父亲的罪责吗?” 被自己的话给反堵回来了的杜长卿噎住了。 是,他的确是抱着这样见不得人的目的才把褚褐带了回来。那天是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他难得感觉身体轻快了很多,于是起了出门散心的兴致,并且还没有带护卫,心想着反正就一会儿功夫,很快就回来了。 结果被算计了——算计他的是谁他不知道,但无外乎是三弟或者是父亲,这一发现让他整颗心都凉透了——一个不知道哪儿来的神仙病缠上了他,对他穷追不舍,一直追到了莎河附近,眼见着就要死于神仙病的利爪之下了,河中央突然飞出一道灵力,击中了神仙病。 “……滚。” 灵力的主人艰难地坐起身,睁着双黑红色的眼睛,恶狠狠却又虚弱地命令道。 “滚!” 然后心魔就真的滚了。 那人撑不住,又昏了过去,杜长卿心惊胆战地、一步步地挪过去查看,作为杜府里的公子,他怎么会认不出来这个人身上飘着浓郁的心魔的气息。 难道也是水沙洲里“不幸”患上神仙病的人?但他似乎保有神志,且居然能命令心魔行动。 在一刹那,杜长卿忽然想到,如果这个人能为自己所用的话,那杜府就…… 于是他把褚褐带了回来,本来他还担心瞒不过府里的人,谁知道褚褐在醒来后,身上的心魔气息就慢慢消失了,眼睛的颜色也变回了正常人的黑色,似乎身上的神仙病已经痊愈了。父亲信了他口中所说的「褚褐在患了神仙病的人面前救了他」的言论,同意了他把褚褐留下来当个护卫。褚褐也的确不负他所望,杜府里被牵引出心魔的人越来越多,他想得到的东西离他也越来越近了。 对,他想要的东西。所以现在,他不能和褚褐撕破脸皮。 杜长卿迅速将反胃感压了下去,脸色也好了不少。 褚褐目睹了他整个变脸的过程,小小惊叹了一声,只能说,欲望,果然是一种能让人脱胎换骨的东西,连生理的反应都能克服。 “你就不怕青公子知道?”杜长卿起了另一个话题,指了指那一茶壶在风中摇晃着身子的目葵。 “青遮不会知道的。”而且,就算知道了也没什么,青遮他,其实是个挺扭曲的人,表面上似乎很讨厌别人盯着他看,但要是这个“别人”换成了褚褐,他就变得无所谓了,可能是因为他被青遮划进了自己人的范围内,所以再怎么样都不会有关系。 真不知道他这是在乎我,还是不在乎我。 “二公子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听说今天早上三弟的贴身侍女,那个叫小倩的孩子,被你治好放走了。” “她只是个凡人。” 杜长卿却摇头,“杜府上下所有人都有罪,包括她,你不应该把她放走的。” “这罪的根源难道不是你的父亲吗?关一个侍女什么事?”褚褐不以为然,“要是照你这么说,活在这个世上所有人都有罪,我们就不应该诞生,因为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恶,有欲望,恶又催生恶,欲望又催生欲望,如此下去,绵延不绝,生生不息。那么斩断恶最好的方法是什么?” 褚褐仰头,看向今天阴冷的太阳,轻声: “那就是让所有人都去死好了,只留得这白茫茫世间一片净土好了。” 杜长卿本以为他今天已经被褚褐吓的足够多了,现在看来,刚刚的眼睛花只是皮毛,这个家伙原来思想这么危险吗? “我开玩笑的啦,别认真嘛。”褚褐蓦然朝他笑了,“人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我可不能死,死了青遮怎么办?” “靠着别人作为信念活下去可不是什么好事。” “人都是要靠着什么东西才能活下去的,钱、权、色,好的追求,坏的追求。”褚褐捻着手指,“说白了就是欲望,人要靠着欲望而存活。而青遮就是我的欲望。” 居然会有人这么直白的说出别人是自己的欲望这种话来吗? 杜长卿略略无语,真心实意发问,“他知道你是这种恶劣的家伙吗?他不会觉得失望吗?” “你想多了,青遮他……” 是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就算真的变成恶贯满盈的恶贼,大概也只会说出来一句褚褐就是褚褐吧。他不在乎我究竟是什么样子,也不在乎我变成什么样子,似乎有着满心的包容和信任。但从另一个角度来想,会不会也是因为他不在乎我,所以才无所谓我变成什么样子呢? 褚褐不说话了。虽然他告诉了自己不要患得患失,只要青遮在他身边就好,但「爱」这种东西,本身就是不讲道理的。 杜长卿:“他都不知道你真实的样子,这样的话,他喜欢的只是你装出来的样子吧?如果在喜欢的人面前还要隐藏真实的自己,那就不叫喜欢了,你在委曲求全自己来附和对方,不觉得太可悲了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知道你真实的样子,和我在一起不好吗?在我面前你不用隐藏自己的真实个性。” 杜长卿不想放弃,褚褐是真的好用,脸也长在他的审美点上,又和他联手做着弑父杀弟这样不为凡世所容的勾当,尽管身上还有着他不喜欢的地方,但他有足够的自信能将褚褐完全改造成符合自己心意的东西,只要褚褐肯点头跟他。 “你说你知道我真实的样子?”褚褐玩味,“别开玩笑了,你不知道,你要是真知道了我是什么东西,大概只会惊叫着逃跑。行了,二公子,你也不必再对我说这种话了,我该走了,现在这个时辰,我得去给小公子熬汤了。” 第78章 血靓汤 一锅上好的汤的熬制究竟要经过多少个步骤? “你们下去吧,留我在这里就好了。” “是,褚护卫。” 几个烧火的伙计安静地退出去了,火炉上坐着的砂锅正冒着袅袅白雾,香气扑鼻。 杜兰然是个很爱喝汤的人,每餐必备一盅汤,这也是他将褚褐从杜长卿那边抢过来的原因之一,褚褐做饭很好吃,煲汤更是一绝。 就是不知道这位小公子还有多少时日能喝。 褚褐手指化刃,慢慢剺开腕部的皮肤,黑红色的血一滴一滴落进锅里,溅开成边缘锋利的小花,然后冉冉下沉,和金灿灿的汤体逐渐融合。 “啊!你在干什么呢!” 突然,一道声音劈头盖脸砸了过来。 “你在汤里加了什么!” 岳子程瞪着眼睛,不由分说拽过他的手举起来,然后就看见了上面汩汩流动的血,脸直接白了。 “你、你,”岳子程难以置信,“你怎么……” 他吓住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怎么会有人往补汤里加血呢,虽然刚才在门口看见褚褐的动作,他已经觉得不对劲了,但没想到是这么糟糕的不对劲。 “你怎么进来了?”没人看着门吗。褚褐抽回手,似笑非笑,“看见了?哎呀,那可怎么办,要——” 褚褐猛地贴近,“——杀了你吗?” 岳子程惊叫一声,抱着药篓吓跑了。 “你吓他干什么?”青遮饿了,来找吃的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我不爽他。”褚褐手指随意一划,腕部的血止住了,“他很喜欢你,青遮。” “我知道。”青遮摸了块桃花酥,放在嘴里慢慢嚼着。 第92章 褚褐定定望着他,“然后呢?” “然后?什么然后?”这还需要然后吗?青遮不解,他喜欢我是他的事,又不是我的事,所以问我做什么? 不过青遮觑了一眼褚褐的神色,忽然福至心灵,“你,莫非是吃醋?”这词是这么用的吧。 “稀奇。”褚褐没想到居然会被青遮戳破心思,“青遮原来知道还有吃醋这一回事啊。” “少阴阳怪气。” 青遮反手拍了下褚褐的脸,力道不重,刚吃过的糕点渣沾在他的手指上,不可避免地被这一拍一同带到了褚褐脸上,留下了点点粉色的痕。 “你就不怕他把你在杜兰然汤里放血的事情捅出去?” “他看起来不算太蠢,小公子不经事所以他一定不会先去和小公子说,家主最近几天又不在家,他在杜府里唯一认识的只有二公子,所以他一定会先去找二公子。只要他去找了二公子,凭借二公子那条三寸不烂之舌,一定不会让他把这件事情闹大的。” 褚褐大拇指一抹,擦去了脸上的糕点渣,“青遮很饿吗?要不要我给你做点什么?别吃这些东西了,味道很一般。”完全比不上我做的。 “的确没有你做的好吃。”青遮咽下最后一口,“不过不用了,你还是先去给杜兰然送汤吧。” “既然这样,好吧。”褚褐叹息着,为不能给青遮亲手做饭有些遗憾,“那青遮,我先走了。” 青遮看着褚褐端着盛好的汤离开,磨了磨牙。 奇怪,闻着这个味道,怎么他感觉更饿了。 桃花酥没了,他摸了块麻糖,嘎嘣咬了下去,甜味没尝到多少,咬开就囫囵咽了,屋里全是他面无表情咔嚓咔嚓咬糖的动静。 嘶,牙好痒。 青遮使劲咬了咬牙,好像自从醒来之后就出现这个情况了,虽然痒的频率不高,但炉鼎的身体脆弱,所以青遮一向很关注自己的身体状况,如此反常的现象自然不会被他忽略。 难道是磷罗绸的缘故? 青遮又咬了块糖。 在他回到房间后,不多时,有人来敲了门,是一个没见过的小厮,手里端着眼熟的砂锅。 “青公子,这是褚护卫让我带给您的。”小厮将砂锅放在桌子上后朝他行礼,“他让我转告,他多熬了一锅不带血的汤,因为时辰来不及,所以味道可能差一点,让您见谅。还有,接下来几天他会很忙,可能没有多少时间来看您,所以先让我替他说句抱歉。” 在听到“不带血”三个字时,青遮挑了挑眉。 “你,”他打量着小厮,“靠近点。” 小厮听话地走了过去。 “抬头。” 眼睛无光,眼神呆滞,被控制了么。 “行了,退回去吧。”青遮掀开砂锅的盖子,“他还说了别的吗?” “褚护卫还说,您安心在这儿住着,没人会来找您麻烦,以及,虽然您可能不乐意,但他要擅作主张一回。” 青遮舀汤的动作停了,“擅作主张什么?” “抱歉。”小厮摇摇头,“关于这个褚护卫没说。” 算了,随他去吧。青遮挥挥手,让小厮退下了。 他低头尝了一口碗里的汤,是乌鸡汤,鲜的,甜的。 嗯,好喝。 他又舀了一勺。 味道非常好,是褚褐一如既往的水平,不过,总感觉少了些什么,跟他刚才闻到那一锅味道不太一样。 时辰不够的缘故?应该不是吧,他可尝不出来这种细微的区别,他给自己做饭都是追求一个能下嘴就好。 那到底是哪里不一样。 青遮捏着勺子,无意识地在碗里搅和,金色的汤汁随着他的动作一圈圈漾开波纹,圆润的弧度生长再生长,像一轮金灿灿的太阳。 太阳。太阳。 青遮鼻尖萦绕着汤鲜甜的气息,走了神。 金色的太阳。白色的太阳。红色的太阳。红色。夕阳。残阳如血。 血。 当啷,勺子被撂下了,碰到了碗,发出了清脆的一声。 是了,就是血。青遮低头看着碗里的汤。端给杜兰然的那一锅里放了褚褐的血,所以闻起来才不一样。 青遮重新舀了勺汤,送进嘴里。 所以,他刚刚的饿,是对褚褐,不是对汤,他对褚褐起了食欲? 好像,也不意外,褚褐是心魔吧,他修炼的磷罗绸只会对两种东西起食欲,一是长老会那些同样练了禁术的人,二便是心魔。 青遮不禁回味起了前几天吃到的半残心魔,下意识地吞咽了下喉咙,刚喝进嘴里的汤顿时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糟糕。 青遮咬了下舌尖,企图让自己清醒,但没什么用。 有点,想尝尝褚褐的味道。 _ 接下来的几天,褚褐果然如他所说,几乎不怎么回院子,而青遮对褚褐的食欲,被那碗汤一勾,愈发汹涌起来,已经接连着几天没吃好饭了。 啧,要饿死了,无论吃多少都感觉好饿。 青遮没什么胃口地推开今天小厮送来的饭菜,“他人呢?” “回青公子的话,褚护卫现在应该在二公子那边。” 又跑到杜长卿那边去了。 青遮烦躁地扒拉着饭,筷子戳到碗底,发出哒哒哒的声音。 什么啊,哪有主人正在饿肚子家犬却跑去别人家的道理。好烦,想打人(狗)。 「青遮,你知道吗?你现在可是一脸幽怨的表情呢(指指点点)」 「没办法,被留下来独守空房的人就是这样的(摊手)」 独守空房个鬼! 青遮冷冷瞪了弹幕条一眼,把文字们吓得都跳了起来。 「吓死我了麻麻」 「怎么这两人最近动不动就给特写」 「给特写还不好啊,还不赶快截屏(嘶溜)」 「问题是,每次给特写的时候都很诡异啊,眼神都好冰冷(瑟瑟发抖)」 “你还不退下吗?”青遮问小厮,每次来送饭、传话时对方的速度都很快,据说是因为褚褐不喜欢他在青遮房间里待的时间太长。 嗯,果然是小孩子心性。 尽管青遮现在确定且承认了褚褐对他存在爱,不过他对「爱」这种东西可谓是一无所知,所以自然而然地认为褚褐的行为是出于没长大的小孩子脾气作怪。 毕竟小孩子就是会把自己亲近的人看得很重、不想让别人拿走嘛。 “今天不急,青公子。”小厮恭敬,“褚护卫说,马上要结束了,让您先耐心等一等。” “结束了?什么……”结束了。 砰! 院子外面忽然响起了好大一声动静,像是什么重物砸到了地上。 青遮是坐在院子里吃饭的——他保留了在不周山的习惯,只可惜青梅树不生长在鳞湾,要不然真就一模一样了——所以他清楚地看到,红色的血沿着院门底下的缝里流了进来,一直蜿蜒到他脚底。 青遮意识到了什么,起了身,走到院门旁,小厮自觉跟了上来,一声不吭。 门被他推开了,一具靠着门的尸体失了支撑,软软地倒了下来。 是小倩的脸,前几天才见过。 “啊,抱歉抱歉,吓到你了吗?青遮。”杜长卿一身白衣干干净净站在不远处,身旁还有一个岳子程,二人站得极近,看起来关系亲密。 褚褐有说过,杜长卿想要拉拢岳子程,哪怕岳子程不是神仙病真正的治愈者,他那一身医术和水纱洲神医的名头也足够分量让杜长卿对他另眼相看。 从这个站位来看,杜长卿应该是如愿了吧。 “抱歉啊。”杜长卿一副歉疚模样,“这位是三弟的贴身侍女,患了神仙病发疯乱跑,从树上失足跌下来了。” 他指的是护卫院外的那棵十多丈的树。 “她能爬上去也是厉害。”青遮仰头,“专挑我院子外的树爬更是厉害。” 杜长卿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杜长卿。” 青遮保持着仰头的姿势,斜过眼去看他,一眼就看到了他手上的家徽戒指。 “你是故意来恶心我的?” 第79章 恶戏码 杜长卿是专挑了父亲回来的那一天作为自己重生的日子的,用他自己的话说,寓意很好。 所以,在这一天到来之前,除了父亲以外的所有阻碍都要清除。 譬如杜兰然。 “依你的性子,难道不是直接杀了更好么?”褚褐问。 “毕竟是亲弟弟嘛,还是希望他多能活一段时间。” 真希望他多活一段时间就不要起杀心啊。褚褐睨他一眼。之所以不直接杀了对方是因为想借心魔折磨他吧。 “公子。”阿莲端着碗闻起来苦兮兮的东西过来了,“这是用岳郎中给您开的方子熬成的汤药。” “放那儿吧。” “是。” 褚褐不爱闻苦味,所以往旁边躲了躲,“按理来说,岳子程给小公子看完病后就可以回家了,但他没有,还一直留到了现在,是不是你和他说了什么?” 第93章 杜长卿困惑地——大概率是装的——“咦”了一声,“阿褐不是应该最清楚不过了吗?” 我清楚?我清楚什么?褚褐的目光扫过那碗熬得红到发黑的药,蓦然想起了什么。 “你说的不会是前几天他看见我在小公子补汤里放血的那件事吧?” “是啊,子程可吓得不轻,我安慰了他好一会儿。” 是骗了好一会儿吧,他都能想象到杜长卿对岳子程到底说了些什么话。说实话,杜长卿的确是个卖可怜的高手,因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确实可怜,那些过往也都是真实的,不是捏造,他极其擅长将这些过往中的“可怜”转换成获利的工具,岳子程又是个非常容易看透的老实人,轻而易举听信了也正常。 杜长卿语重心长般,“这种事情阿褐还是要多注意一点比较好,毕竟可不是每个人都会像子程那样好骗哦。” “我不关心这种事。”就算岳子程真的打算朝小公子甚至是杜家主禀报此事,对他来说也只不过是稍微造成了一点点的麻烦罢了。 “阿褐还真是无情啊。”杜长卿叹息,“你对那位青公子也是这样吗?” 他对青遮当然不是这样。他对青遮啊,可是能付出所有。所有的所有。 杜长卿温温柔柔:“觉得自己能为对方付出一切甚至是命的人,都只是感动自己的蠢材哦。” “青遮不会这么想。” “怎么,你的青遮是会在你死后伏在你身上痛哭流涕的类型吗?” “不,青遮大概是那种「要死也请别死在我的眼前碍我的眼」的类型。” 杜长卿:“……” 呜哇好可怕,这不比他更刻薄吗? “不过,我很赞同你的观点。”褚褐漠然,“如果在对方不需要的情况下还执意地付出一切甚至为他死掉,对于被留下来的那个人说,这不是救赎,是累赘。” 杜长卿不解,“那你现在为青遮做的一切是——”打自己的脸么。 “因为青遮需要我啊。”褚褐轻描淡写,并疑似有炫耀的成分在里面,“我刚刚说的情况有个很重要的前提,对方不需要。可是青遮不一样,青遮需要我。” ……他就多余问。 “更何况,我不会给青遮造成累赘的,我会本本分分、顺其自然地死去,不是为谁而死,而是自然而然的死去,就像提前书写好的命运一样。” “说的好听。”杜长卿这么多天也了解了些褚褐的脾性,一个问句就轻而易举打破了他的伪装,“你甘心?” 啊,不甘心,当然不甘心。 褚褐指甲狠狠掐进肉里,表情僵硬地维持着不变,眼神却阴郁起来。 他当然想为了青遮而死,最好是死在青遮怀里,最好身体里的血能全部溅出来将青遮染红,最好青遮永远不会把他忘掉,最好青遮能永远背负着一个叫作“褚褐”的诅咒活下去。 但是青遮不会这么做的。他知道青遮不会这么做的。 所以为了不给青遮造成麻烦,他要老老实实地死去,要像无数年龄到了就走了的老人一样顺其自然。 褚褐避开了杜长卿的问题,“我能做的已经做完了,接下来就靠你自己了。” 不想回答问题就逃避吗?这不就是不甘心的意思了么。 杜长卿看着褚褐的背影喊,“我提前问一下,我想做什么都可以吧。” “当然,那是你的弟弟。”又不是我的。 “那就好。” 杜长卿意味深长,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他起了好奇心。对青遮。 他模糊了人称,算是耍了一个小小的心眼。他和青遮见面不多,只有一个模糊大概的印象。青遮和褚褐一样,不会轻易听信别人的话,但他又和褚褐不一样,褚褐是会分辨出他说出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而青遮看过来的眼神却明明白白地写着,我不管你是真是假,只要你对我没有价值,在我这边就全是假的。 真是自我啊,甚至自我得有点过了头。 杜长卿不禁感慨。 褚褐自己说过,他很擅长应付别人,这一点杜长卿也同意,能在他那个矫情三弟手底下撑过一个月,还能把人哄得眉开眼笑,确实厉害。青遮就不一样了,他和褚褐完全相反,根本不会去顾及别人的感受,这样的人只要是生活在有人的地方,就会很艰难吧,因为人和人之间,最先开始的一定是虚与委蛇。 那么,杜长卿好奇的地方就来了,一个人为什么会喜欢上和自己完全不一样的人呢?是出于对自己没有之物的渴望吗?还是对于一个冷冰冰美人的征服欲在作怪呢? 像青遮这样的人,会有除了冷脸以外的其他表情吗?他看见死人会害怕吗?他看见可怜的人会流泪吗?他知道褚褐的真实性子后会感到意外吗? 杜长卿是个寻根究底的好学生,为求甚解,他精心准备了一起死亡,定在了青遮的院门外,然后迫不及待地等着看青遮的表情—— 没有变化。 冰冷的目光扫过地上的血、尸体、然后再转移到他的脸上,整个过程半点变化都没有,好像站着的活人和地上的死人在他眼里没什么区别。 “你是来恶心我的?”青遮问。 “怎么会?这只是个意外。”杜长卿笑了,“当然,如果青遮你感兴趣的话,前院有一场好戏,要不要来看一看?” “没兴……” “阿褐也在那儿。” 青遮停住了,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饥饿感和食欲涨潮似的翻涌上来。 “前院在哪儿?” _ 褚褐没想到杜长卿把青遮给带来了。 “你这是要干什么?”褚褐挑眉。 “阿褐不是答应过我,随便我做什么吗。” “……哪来的「答应」?”褚褐烦躁,偏偏掌管结界的绳子还捏在他手里,要不然他早就冲到青遮那边了,“我不是跟你说过了么,别随便扭曲我的话。” 只能说杜长卿的确是摆布言语的一把好手,仅仅是换了个顺序,就能使意思天差地别。 “青遮。”杜长卿做出邀请的手势,“请坐。” “不用了。”一见到褚褐的脸,青遮仿佛就闻见了那股让他魂牵梦绕的甜腥气,口中顿时津液横生。 烦死了。 青遮一边嫌烦一边咽口水。他最讨厌不受控制的感觉了,最好赶快让他咬一口过了瘾好把这见鬼的饥饿感压下去,可偏偏褚褐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仅仅是投过来一双陡然亮起来的眼睛。 “好吧,随青遮喜欢好了。”杜长卿让褚褐松开手中紧攥着的绳子,面前一直模糊着的结界变得清晰,显现出里面的两个人来,一个是被拴着的、张牙舞爪的杜兰然,还有一个穿得雍容华贵,脸不认识。 “介绍一下,我三弟,还有我父亲。”杜长卿嘴角的笑逐渐狰狞,“请各位过来是为了见证一下,被一直宠爱着的小儿子,会不会为了活命咬死他的父亲呢。” 青遮这才艰难从褚褐身上分出心神来,发现周围站了一圈又一圈人,看穿着都是杜府里的小厮侍女,此刻正两三个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示威吗?还是报复? 青遮强迫自己忽略掉不远处站着的褚褐,开始思考。 是报复吧,看杜长卿的表情,一脸的快意,眼里写满了大仇得报。 结界内,完全心魔化的杜兰然已经咬上了杜家主的腿,刺耳的尖叫声都快冲破天了,周围的家仆们受不了这血腥的一幕,纷纷也跟着尖叫,震得青遮耳朵疼。 更别说身旁还有一个杜长卿在喋喋不休:“……真是父子情深感人的一幕啊,哪怕是知道自己的小儿子得了神仙病,也依旧不愿意将家主的位子传给我这样的一个废人,他能想到会有今天发生的一切吗?他最喜欢的小儿子爱不释手地抱着他啃……” 啊。好吵。 青遮垂在身侧的手嗒嗒敲着身体,速度越来越快。 好饿。 好烦。 “……说起来,这一切还真是多亏了阿褐呢,要不是有阿褐护着我,说不定……” “你。”青遮终于出声了,他不耐烦地把头转了过去,“吵死了,闭嘴!” 一个人饿了太久,脾气是会变差的。 褚褐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不对劲。青遮很少外露情绪,哪怕是骂人滚,也都是冷呲呲的,但刚刚这句却带上了明显的情绪。 被打断的杜长卿难得在人前冷了脸,“青公子难道不觉得这一幕很有趣吗?” “我只看到了恶心。”青遮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椅子上的杜长卿,“我对你的欲望没有兴趣。” 欲望,欲望。 杜长卿摸上了自己的脸,怔然。 原来我现在的脸上是这样一副表情吗。 “还有,不要随便支使我的人(狗)。”一直叫着阿褐、阿褐的,听着就烦。 “恶心?青公子口口声声说着别人的欲望恶心,那你自己的呢?”杜长卿盯着那张似乎永远都是一个表情的脸,“每个人都会有欲望不是吗?” 第94章 你的呢?你对褚褐不也有什么欲望吗?要么是爱,要么是利用,否则以你这样自我的性子怎么会允许褚褐一直跟着自己。 你会怎么辩驳我呢。 “你说得对。”出乎意料的,青遮却附和了他,没有和他辩驳,因为没有意义,“只要是活着的人都会有欲望,所以每个人都恶心,每个人都该死,大家都只不过是在「该死」的命运里寻找求生之法的罪人罢了。” 世间是罪人横行的炼狱,活着是同类之间互相倾轧的结果,这才是真实。 杜长卿被青遮丝毫不加遮掩的戾气堵住了嘴,再也说不出其他话来。 “褚褐,走了。”青遮招了招手。 褚褐立刻跟了上去,有些担忧地低头询问,“青遮,你不舒服吗?” 离近了,更饿了,但青遮不可能在杜长卿他们面前做出出格的举动来,所以只能紧绷着脸,一言不发地往前走。 “青遮?青……” 出了前院的那一瞬间,褚褐感觉领子被揪住了,然后往下一扯—— 一点微凉的柔软东西,贴上了他的侧颈,随之而来的是一道压抑的声音: “别乱动,让我咬一口。” 第80章 异化生 岳子程作为郎中,不怕血,更不怕尸体,所以是结界外除了杜长卿外最淡定的人了,最后被咬得七零八落的残肢还有终于受不了把自己掐死了的杜兰然的尸首,都是他来收拾的。 他不知道杜长卿的全部计划,他只知道眼前的杜家主和杜小公子是这次“水纱洲神仙病事件”的罪魁祸首。一开始被杜长卿告知要做什么时他还吓了一跳,觉得太残忍了,但杜长卿很快凭借一套“他们是罪人,被咬被砍发疯发癫甚至死亡都是一场对水纱洲的赎罪”理论成功说服了岳子程,毕竟这位小郎中是个坚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天真家伙。 “子程,你好像没什么精神。”杜长卿又恢复了温和的示人面貌,“刚才那一幕吓到你了吗?” “还好。”岳子程忧心忡忡,“我、我只是有点担心青遮,你是和他吵架了吗长卿?” 他只是个凡人,没有五感绝佳的耳朵,站得又远,只看见了青遮和杜长卿说了几句话后离去的身影,出此猜测情有可原。 “子程很关心青遮呢,你们俩一定是很好的朋友吧。” 岳子程红了耳朵,“不不不,我们还算不上朋友,他只是我的病人,郎中关心病人应该是很正常的吧……哈哈,哈哈。” 嗯,蹩脚的说辞。 杜长卿在心里点评。 从第一天见面,他就知道青遮不可能是岳子程的药童,也很清楚岳子程对青遮的心思——拜托,这种把所有心思写在脸上的老实人,简直不要太好猜。 “子程不用担心青遮的身体,有阿褐在呢。”果然,褚褐的名字一出,岳子程就变了脸色,杜长卿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继续尝试着煽风点火,“阿褐说过,青遮是他很重要的人,所以他一定会照顾好青遮大病初愈的身体的。说起来我前几天还听阿莲提起过,阿褐会亲手给青遮煲汤呢。” “煲汤?”岳子程唰站了起来,眼睛瞪得溜圆溜圆,语意不明地重复,“煲汤!” 他开始焦急地踱步,一边走一边咬着指甲,“青遮、青遮他喝了?!那个人不是会在汤里面加自己的血吗?青遮是不是不知道?” 他早在目睹了褚褐放血的那天就被杜长卿告诉了关于褚褐血的用处,现下满心满眼全是对青遮的担忧。 “哎呀。”杜长卿装模作样,“阿褐那么喜欢青遮,应该不会这么做吧?” “不不不,我们不能以正常人来论他,那个人就不是好人!”岳子程斩铁截铁,“面对陌生人——哪怕对方的确做了坏事,但那也是一条鲜活的人命——他都会毫无顾虑地下毒,发现他的秘密被我撞见后会威胁要杀了我……对,对!没错,他会伤害到青遮的,一定会!” 啊啊,所以说我最喜欢岳子程这类人了。 杜长卿嘴角扬起满意的笑。 既好懂又好骗,他就和千千万万的凡人一样,是个标准的「人」,有善心,也有恶意,在面对有可能是自己情敌的人的时候,他必定会充分发挥人性里的恶,无限制地贬低、打压对方。 而他只不过是随便说了几句话,就轻易地让对方相信了褚褐是这场血腥狠毒计划里的主谋者,是个坏种,杜长卿只是个逼不得已、如果不干掉父亲弟弟就活不下去的可怜的受害者。 “长卿,我……我们得去告诉青遮这件事。”岳子程踱完步了,表情坚定,“他得知道褚褐会对他做什么才行。” 上钩了。 “好,我陪你一起去。” 青遮对无关紧要的人的死亡会无动于衷,对没有价值的人说的话会充耳不闻,所以我对他的试探才得不到结果。 去护卫院子的路上,杜长卿落在雄赳赳气昂昂的岳子程身后,在心里盘算着。 如果是他的救命恩人说的话呢?如果是一个全心全意为他着想的人对他表示了关怀呢?青遮仍然会是那副冷冰冰模样吗? 只可惜,杜长卿没能如愿看见他想看见的场景,走在他前面的岳子程率先站在了青遮半掩的房门外面,只不过几个呼吸,脸就变得煞白,仿佛看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 “子程,怎么了?” 他跟过去一看,同样惊住了: 青遮,那位漂亮得不像话同样脾气冷得不像话的人,此刻正坐在一个人的怀里,一段皓白的手臂勾住了那人的脖子,整张脸埋在那人颈窝处,不用想都知道这二人在做些什么。 “这……可真是……” 他还没能措出什么辞来——难以置信,他居然也会有语塞的一天——屋里人就听见了动静,猛地转过头,瞥过来一双阴涔涔的蛇眼,他当即头皮发麻,下意识做出了应敌的姿势。 砰!门毫不客气地关上了,大概里面的人此刻正忙事,没功夫理会他们,所以只是瞪着眼睛吓了吓他们。 “青遮,怎么了?” 屋里,因为视角受限,褚褐没能看见门外发生了什么,他只是听见了一些窸窸窣窣像小老鼠一样的动静,再一转头,门就已经被青遮关上了。 “没什么,老鼠。”青遮把他的头掰正回来,不耐烦,“专心点。” “我很专心了,青遮。”褚褐很享受青遮现在因为失控而难得外显出来的真实情绪,揽着青遮的手从背搂到腰,再搂到再下面一点的更柔软、更有弹性的地方,偶尔配合着青遮的动作移到他的脖子处,温柔地捏着青遮后颈那块软乎的肉,“青遮,我现在才发现你好小一只哦。” “……再多嘴宰了你啊。” 青遮也是坐在褚褐身上才发觉出这个跟了自己那么久的小崽子完全长开了的事实。 先不论哪怕是坐在身上还高出他一头的个子,骨架都大了一倍不止,抱着他的时候身体能够完完全全笼住他,像一张厚实的被子。 “什么啊,我在青遮眼里就只是一床被子吗?”褚褐委屈巴拉。 “你看不起被子?”青遮凶巴巴地揪他领子。 要是搁在以往,青遮怎么可能会说出这种话来,可是此刻正不断被满足的食欲和肚子里渐渐充盈的饱腹感让他的大脑不断冒泡,失去了一切的理智和自制力,各种平日里绝对不会说出口的傻话不断地往外蹦。再加上面对的是褚褐,他下意识地任由自己放纵了。 “看得起看得起,被子最棒了。”褚褐哄他,语气似乎透着无奈,“不过,青遮,你还没吃饱吗?” 青遮第一下咬上他脖子的时候,他被这一点都不青遮的行为吓了一大跳,脑子里瞬间闪过各种乱七八糟的猜测,身体都变得僵直,然后在青遮嫌弃这样“不好咬、没口感”的一巴掌在背上重重拍下后,才慢慢放松下来,一边乖乖低下身子好方便抓着他肩膀的人继续咬他,一边听着青遮含混不清、断断续续的话语,知晓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本来说好的只咬一口,结果一口接着一口,到最后青遮不肯松嘴了。褚褐不可能让外人看见青遮这幅样子,青遮肯定也不愿意,于是就带着他瞬移回了房间,然后青遮就扒在了他身上,舔血一直舔到了现在。 其实也不是一直在吃,基本上是舔舔蹭蹭亲亲这一连串动作里夹杂了吮吸的动作,像猫一样。猫吃东西就是这样,吃几口跑出去玩一会儿,然后再回来继续吃。 很奇怪,褚褐一直被弹幕——是的,他现在知道这玩意儿叫什么了——告诉说,青遮是蛇塑来着,不过要是蛇的话应该是嗷呜一口整个吞掉他吧,哪还会慢条斯理地搁这里舔舔舔。 所以青遮应该是猫塑才对。 他毫不客气地推翻了弹幕的说法,并且坚决忽视掉了青遮现在不正常的蛇瞳与蛇化的犬齿,十分高兴能和弹幕对着干。 “你这什么表情?嫌弃?”青遮被他问得不爽快了,捏着他的脸。 第95章 “是幸福,幸福的表情。”褚褐纠正他,任由青遮的手捏着他的脸揉来揉去,眼底露出一点点痴迷来,“青遮现在的状态,好像吃醉了酒哦,允许我碰,允许我亲,我当然觉得好幸福啊。而且青遮体内现在有我的血啦,有我的一部分,我们在水乳交融诶。” 就是可惜现在弹幕不在。 褚褐目光轻飘飘扫了青遮前上方一眼,这种他猜测应该是法器的东西似乎出现的时间格外不定,而且只在青遮面前出现,他试过了,这东西除了他和青遮以外,其他人都看不到。 哼,不该出现的时候到处跑来跑去碍眼,该出现的时候反而一个字不冒了。他倒想让弹幕背后的人看看,到底谁才是青遮最亲近的人,别以为整天能跟着青遮、被青遮看见就觉得了不起。 即使是“吃醉了”的状态,头脑不怎么清醒的青遮也依旧感受到了褚褐温温柔柔话语底子里的毛骨悚然来。 不过他并不害怕,潜意识里,他似乎认定了褚褐是他的人,所以不会伤害他,再怎么样也不会。 “眼睛涨。”终于,青遮停下了咬来咬去的动作,额头抵着他的颈窝,蹭了蹭眼睛。 “没关系的青遮,那是困了。”褚褐伸手,盖住了他的眼睛,“睡一觉就好了。” 青遮几乎在他话落的瞬间就昏睡了过去,嘴角还沾着点点血迹。 褚褐动作轻柔地替他擦拭掉,轻手轻脚将青遮塞进被子里,掖好被角,然后趴在床边,歪着头,痴醉地欣赏着青遮的睡颜。 要是青遮一直都是吃醉的状态就好啦,什么话都会跟他说,心里想什么都会告诉他,可以随便笑,随便生气,说不定不高兴了也会随便哭。 像小孩子一样,不知道青遮小时候是不是就是这个样子。 褚褐戳弄着被子边,一下又一下。他不敢去捣鼓青遮,怕把他弄醒。 好想看看小时候的青遮啊,要是他的心魔体质早点苏醒成熟,就能把小青遮从那个劳什子金门宗里接出来了,然后把他快快乐乐地养大、啊,好像青遮才是长者来着,不过无所谓啦。 只可惜,这样一点小小的私心注定是不会被满足的。 褚褐小心翼翼勾了勾青遮搭在被子外面的手指。 倒不如说被满足了,反而会让他心生不安吧,青遮现在这样就很好,非常好,他不需要为了别人去做出改变,青遮就是青遮。 就是希望睡醒后,不要急着来揍我啊。 褚褐轻微叹了口气。 _ 青遮这一觉睡了很久,久到等他再睁开眼时,屋内已大亮,面前一行行的弹幕条欢快地飘过,和他说着“早上好”,以及激动地揣测着昨天他咬了一口褚褐之后发生了什么: 「那一定是天雷勾地火!棕棕啊,这你还不上我看不起你」 「岂可修哪有放了一半劲爆场面就响ed曲结果到了下一集镜头就转到第二天了的!佛流星我要投诉你玩不起!」 青遮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睡得太过舒服以至于有些迷糊了的大脑逐渐恢复了转动。 然后,昨天,咬、血、亲吻、舔、厮缠、抱、被子,一连串记忆片段闯进他的大脑,他的表情慢慢僵住了。 「呜哇好可怕,什么情况,青青突然变脸了」 「昨晚做噩梦了?」 「做噩梦也不至于是一副要杀人的样子吧」 是啊,杀人。 青遮攥紧了被子,咬牙切齿。 我要宰了褚褐。绝对要。现在就要。 杜长卿进院子时看到就是青遮这样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 “青遮这是怎么了?” 青遮阴森森:“去宰人。” “哦。”杜长卿猜测,“莫非昨晚阿褐惹你生气了? 青遮皱着脸,终于从满脑子“我绝对要宰了褚褐”的念头里分出一丝心神去应付杜长卿:“关你什么事。” 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给呢。 杜长卿回想起昨晚那双令人生惧的眼睛,不禁感叹。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不是说明青遮和褚褐很相像?身上非人的特质都很浓郁啊。 只不过褚褐在面对青遮时好歹还能展现出一些身为人的特质,青遮他就从来没见过了,昨天想要借岳子程试探青遮的计划也泡了汤,既然是这样的话—— “青遮,你知道我对阿褐说过喜欢的事情吗?” 那就直接拿褚褐的事情试好了。 青遮脚步停了下来,“什么?” “你果然不知道呢,阿褐虽然嘴上说着会将什么都告诉你,但我猜到他一定不会和你说这件事情。” 杜长卿朝他笑,眼睛也弯弯,笑容甜得让青遮觉得发腻。 “青遮不喜欢阿褐吧,我觉得啊,青遮一直吊着阿褐有点过分诶,你都不知道阿褐的本性是什么,也不知道他的真实样子,阿褐在你面前太辛苦了。” 「我干,他爷爷的,这货在说什么屁话呢,人家小情侣的事情用你在这边逼逼叨吗!」 「说实话,我也没感觉杜长卿有多喜欢褚褐啊」 「我也觉得他不是很喜欢褚褐,怎么说呢,他给我的感觉跟卫道月很像,乐子人?」 「卫道月是顶级乐子人好吧,他还不够格呢」 「我笑,乐子人也分等级的吗?」 “真实?”青遮冷笑,“你的意思是你了解的褚褐是真实的?别开玩笑了,你要是真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早就吓得跑了。” 和褚褐的话一模一样,这两人在某些时候还真是像得可怕。 “不就是心魔吗?”杜长卿不以为意,“杜府都在水纱洲引出那么多心魔了,我又不是没见过罹患心魔的修士。” 听到前半句时青遮杀招都准备好了,结果后半句一出,他反而撤回了灵力。 看来杜长卿把褚褐当作是水纱洲那些患了神仙病的人了。 只要不是知道了褚褐本身是实体化的心魔就好。 然而,在青遮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变故,就在这一刻发生了。 第81章 远客来 水纱洲只是鳞湾一个极为偏僻的小地方,这里的驻守仙家除了每年上巳节时需要动身去鳞湾向族长禀报掌管地界这一年来的事情外,其他时候都不怎么会见到鳞湾的人,这也导致了为什么神仙病会出现在这个地方,因为离鳞湾太远,鳞湾的手够不到这边,所以只要压下当地的驻地仙家,心魔便能以神仙病的形式从水纱洲逐渐向四周蔓延,最后吞没整个鳞湾。 “……对,本来应该是这个样子的。”水镜里的卫道月撑着脸,“结果被阿褐你这么一搅和,那些老头子们的计划可就落空了。喂我说,你是受虐狂吗?安安心心和你的小炉鼎缩在杜家不好吗?居然任由杜长卿把鳞湾的人招了过来。” “舅父,你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我对你说的话吗?” “你/我想要绝对的权力。” 两人的话毫不意外地重合在了一起。 卫道月:“这和权力有什么关系?” “那个时候的我太小了,太想当然了,我只想着,如果我有了绝对的权利,我就能保护青遮了。但,青遮大概是不乐意的,他讨厌「被」保护。” 卫道月挑眉,“所以?” “所以,我要把青遮推到最绝对的权力的位置。”褚褐语气平静,神色也平静,好像不知道自己正在说着什么骇人的东西一样,“只有这样,青遮才能绝对安全。” “唔。”就连卫道月脸上也忍不住闪过一丝讶然,“这还真是……很褚褐的想法呢。你这么为你的小炉鼎着想,但他会领你的情吗?会不会到最后只是你自作多情了,擅自揣摩了他的心思?” “不,不会。因为我把自己当成了青遮,我想的是如果我是青遮的话我会怎么做。因为我足够了解他,”褚褐微偏过头,看向窗外开得繁盛的目葵,“所以,我做的一切,绝对不会有错。” “哇哦,你真是……”卫道月没说完,褚褐猜测他吞回去一个不怎么好的形容词,“但你还是没从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啊,获得权力归获得权力,你把鳞湾的人招来做什么?你难道不知道你现在是修真界喊打喊杀的心魔吗?” “不是我招来的,我只是顺其自然。” 褚褐手指敲着桌面,碰倒了装满茶水的茶杯。 “青遮很聪明,青遮太聪明了,而我只是个脑筋一般的普通人罢了,所以不能用寻常的方法将青遮推到高处,一定要让所有事情都顺着自然而然的方向发展才不会被他察觉出不对劲。” 褚褐的手指顺着茶水流动的方向滑动。 “所以,刚坐到杜家家主位置上的杜长卿,因为杜家先家主犯了极其严重的错误,如果他想坐的长久,他一定会联系鳞湾的人,那么鳞湾的人肯定会过来查看,并且,由于心魔的严重性,带人过来的一定是鳞湾的少族长,楼鱼。我要的,就是楼鱼和青遮碰面。” 而他在这里面,从明面上看,似乎什么都没做,一切的一切,都是顺其自然的发展,就像河流会从高处往低处流一样。 第96章 “哇,可怕的家伙。”卫道月真心实意地拍手赞叹,“你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啊。” “那么,看在你今天让我看到了很有趣的东西的份上,我也来告诉你一些事情吧。” 卫道月坐正了身子,伸出两根手指一摇一晃: “如果你真的打算带着你的小炉鼎在修真界明面上活动,那么你就要小心了,长老会现在泾渭分明分成了两拨人,一拨就是那些个胆小怕事的、想把你尽快回收或者是直接处死的人,他们怕死了心魔。另一拨则是道祖大人的簇拥者,他们也是搞出神仙病的真正主谋。那些人完全认同道祖大人的心魔能够使人飞升的理论,所以在现在道祖大人闭关的情况下,他们很可能会找到你,让你做他们的主子,如果你不同意,大概率会强迫你。” 一般人听见这一遭可能会觉得头疼,然而褚褐只是继续玩着桌子上的茶水,没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听起来两拨人都挺好利用。” “哈哈哈反应不错,我很喜欢。”卫道月大笑着,“那么期待着下次你能给我看到更多有趣的东西啊,阿褐。” _ 青遮和杜长卿赶到前院的时候,厚重的两扇大门已经被炸开了,家仆们四散着逃跑,空旷的院子里只剩下最中央的一个—— 杜长卿睁大了眼睛。 那还是人吗? 红色的。 到处都是红色的。 好像全身的血都被榨干然后流淌了出来,黑红色的黏稠物质不断从那人身上溢出,逐渐将他包裹成了一个血人,可怖的、阴寒的危险气息扑面而来,让杜长卿下意识地退后,双手缠绕上灵力作出防护的姿势。 “果然被吓到了吗。” “……诶?”杜长卿愣愣地转头看向青遮。 “看我做什么?这不就是你想要的「褚褐的真实」吗?” 褚褐?这人是褚褐吗?! 杜长卿震惊之余,又把目光转移到了血人身上。 完全看不出来啊! “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一副狼狈样子了?”青遮走上前,脚压过地上黑红色的粘稠物质,一步一步留下代表肮脏污秽颜色的血的脚印。大概三个呼吸的时间,也许更短,他走到了褚褐面前。 熟悉的气息吸引了褚褐的注意,他动作僵硬地俯下身子,那双已经完全变成黑红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像是某种野兽在盯着猎物。 而他也确实做出了捕猎的行为:他张开了嘴,朝青遮的脖子咬了过来,然后又在青遮一句没什么情绪的话语里骤然停住。 “敢咬就废了你。” 褚褐茫然无措地张着嘴,有点呆。潜意识告诉他,眼前的人是自己的,既然是自己的,那么就应该什么都可以做啊,干嘛他喊停我就要停。 可是身体的确自作主张地率先停下了,不能如愿亲近青遮的褚褐有点进退两难,脸一皱,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什么啊,小孩子吗。 青遮搭上褚褐垂在身侧的手,强硬地将五根手指挤进空隙里,十指紧扣,运转起磷罗绸来,青色的灵力沿着紧紧贴合的手不断流入褚褐体内,他眼睛里的黑红终于褪去了一点。 “青、遮……” 看来开始恢复意识了。 “青遮,我的头好疼。”褚褐额头抵在他肩膀上,拱了拱,“好疼啊……他们都在对着我喊救命,我的脚下有好多好多血,好多好多尸体……” 想来是被下了喜忧谷能够检测修士心魔的术法,能够干扰心神。青遮认了出来,他曾经在招生试炼上被忧思邈用过,知道这滋味有多不好受。 “……他们说,他们会死都是我的错,青梅村灭村是我的错,心魔横生也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就不会出现那么多伤亡……”褚褐喃喃着,“青遮,是我的错吗?所有的所有,都是我的错吗?” 过于残忍的变故会扭曲人的性格,青遮和褚褐重逢后就发现了这个问题。 所幸,褚褐现在流露出了一点过去的性格,他还是那个会为弱者流泪的天真蠢货,不算扭曲得太厉害,青遮都没注意到自己松了口气。 就是啊,褚褐干嘛要背负这么多东西,他就永远做个天真无邪的小傻子好了,永远跟在他身后,永远做一个会在赶路时窜到一旁摸猫逗狗的家伙好了。 “不是。你没有错。”青遮攥紧了他的手,继续传送更多的灵力过去,“你没错,褚褐。” “可是,他们哭得我耳朵好痛,脑袋也好痛。” “别去听,别去想,别去看,不要去在意。” “那、那!青遮,我杀了他们好不好?”褚褐在抖,青遮原以为他是害怕,可现在看来似乎不是,他抬起来的脸明显彰显着他整个人处于一种极其诡谲的兴奋中,“青遮啊,只要把他们全部杀死了是不是就不会吵我了?是不是就不会拦在我前面挡我的路了?是不是我晚上就能安心睡觉了?青遮,你说,好不好?” ……什么啊,这不是完完全全扭曲掉了嘛。 青遮深深叹了口气,脑子里要宰了褚褐的念头此刻彻底消失殆尽了。他敷衍地拍了拍莫名兴致高昂的褚褐的背,让他先安静会儿。 “喂,上面的。” 本来已经因为主子恢复理智而偃旗息鼓的黑红色灵力突然又狂躁起来。 “别随便乱动别人的东西啊。” 青色的蛇瞳显现,看得人头皮发麻,青遮冷戾看着踏剑悬于天上的女子们,借助奴印控制掀起的灵力朝着天空的方向张牙舞爪,似在做威胁。 “他很脆弱的,别在他耳边说这些有的没的。” 褚褐应景似地抖了抖,青遮的手插进他的头发里,轻轻拍着他的背,发丝纠缠着青遮细长的手指,透出一股诡异的美感来。 “所以,你们都给我滚。” 灵力呼啸着朝天上涌去,离得近的几个眼睛一空,差点从飞剑上坠落。 “抱歉,我来晚了一步,所以没看住她们,我的错。”为首的女子拽了一把即将掉下去的几个人,“但她们也是为了检测此地是否存在实体化的心魔才动用了喜忧谷的术法,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就错杀他人,这可不是我们鳞湾的宗旨。” 青遮和那位女子对望,拍在褚褐背上的手慢慢开始勾勒阵法,“那你们的结论是什么,楼鱼前辈。” “此地。” 楼鱼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语气平常,像是在说着什么「太阳升起来了、河水从山上流下来了」一样平常。 “没有心魔。” 第82章 扭曲性 杜长卿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在和三弟关系还不错的时候,两人曾经读过一本当时在水纱洲很流行的话本,讲的是圣僧和妖女的爱情故事。 这本话本一月出一本,两人那个时候还是个小小孩儿,就偷偷两人攒钱合买,在买了十二本后,总算读到了故事的结局。 是个悲剧,圣僧还是不能接受妖女的身份,两人在历经分分合合几十次后,终究还是一拍两散了。 杜长卿记得最清楚的一个情节,就是妖女在暴雨中质问圣僧为什么不肯接受她,就因为她是妖吗?圣僧双掌合十,慈悲又不慈悲地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看完这句话,杜兰然当场就跑出去哭了,杜长卿倒还好,他没告诉三弟,其实他的观念和这位圣僧是一样的。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所以,在看见褚褐身上汩汩流动的黑红色灵力、感受到类似于神仙病但其实远比之更加强盛的诡谲感后,他下意识地后退并抬起了手,灵力喷薄而出开始酝酿杀招—— 被青遮看见了,蛇瞳瞥了他一眼,一挥手直接锁住了他的灵脉。 “要不要换个地方谈?” 院子被清空了,并设下了结界,炸毁的大门也用灵力修补好了,此刻前院只剩下了楼鱼、青遮褚褐、杜长卿四个人,杜长卿还被排斥在了结界之外,楼鱼让他先在外面站着,待会儿才有他的事儿。 “就在这里吧。”褚褐还没完全恢复意识,介于能听懂人话但是不想照做的阶段,刚刚他尝试把十指相扣的手抽回来,结果褚褐不干,趴在他肩膀上一边哼哼唧唧一边阴恻恻地盯着楼鱼看,四周的黑红色大雾蠢蠢欲动,寻找着时机好扑上去。 “这个不能吃。”青遮阻止他。真的是奇了怪了,怎么最近他身边发生的事情都是关于「吃」的,他自己是,褚褐也是。 “没想吃,她看起来不好吃。”褚褐蹭蹭蹭,蹭得青遮感觉他脖子都要破皮了,“她的欲望太偏向正面了,生出的心魔肯定也很哕。” 褚褐夸张地呕了一声,然后又笑眯眯地偷偷去亲他的头发,“我喜欢青遮的,青遮闻起来就很香,香香的。” 这不就是在说他的欲望偏向负面吗? “……你这是在骂我吧。” “才没有!”褚褐急了,“闻起来很香不好吗?昨天青遮明明吃我吃的也很开心……” “够了,别再提这件事了。”好不容易才忘了的青遮狠狠朝后捣了他一拳,让他闭嘴。 第97章 楼鱼听了这一番炸裂对话,还能保持着坦然自若的表情,“看来这一段时间以来,你们发生了很多事情。” “楼鱼前辈,你特地设下结界,应该不是要和我说这个吧?” “你那么聪明,在听见我说此地没有心魔后,不应该就知道了吗?” “我应该知道什么?”青遮钳住褚褐不安分到处乱摸的手,“反正你们想利用的不是只有褚褐一个人吗?关我什么事?” 楼鱼淡定的神色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你们俩不是一体的吗?” “……楼鱼前辈,谁跟你说我们俩是一体的?” “那你为什么要冒死在长老会面前带走他?” “……”青遮艰难,“那时候脑子不清醒,被污染影响了。” “行吧,很棒的理由。”楼鱼点头,“既然说到了长老会,当时忧思邈帮了你一把你是知道的,我以为从那时候开始,我们六位首席的态度就已经很明确了。” 互相拉扯也拉扯够了,再这么车轱辘话下去也没什么意义,青遮终于开始询问起正经事,“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我们想做的事情很简单。” 楼鱼摸着腰间的那柄命名为权倾天的剑,神色淡淡,语气也淡淡。 “我们要颠覆修真界,改写权力执掌人。” 听到「权力」一词,褚褐猛地抬起了头,眼神一下子变得锐利起来,锋芒尽显。 “我们需要褚褐,因为他是修真界目前为止唯一一个能够保持理智的实体化的心魔,通过他应该能快速解决现在危及修真界的心魔问题。”楼鱼伸手,邀请的姿势,“我们也同样需要你,青遮,你是唯一一个能够控制失控的褚褐的人。” “你怎么知道我能控制他?” “眼睛。”楼鱼指了指他现在的竖瞳,“蛇瞳眼,青灵彩,大荒西楼九层禁术,磷罗绸。或许你不知道,磷罗绸是由那位现在正在闭关的道祖大人一手开创出来的,据说和心魔有着脱不开的关系,且,到目前为止只有他一个人修炼成功,没有爆体而亡。当然,现在要再加上你一个了。” 道祖大人。 青遮一下子握紧了褚褐的手。 “青遮?”褚褐疑惑地歪头,“怎么了?” 「实际上,你才是这里面最重要的一环」 卫道月的话再次闯入他的脑海。 居然和那位道祖扯上了关系么,这可不是什么好事。青遮松开了些力度,低声说没事。 “如果我不答应,今天是不是就会死在这儿了?” 楼鱼就没想过青遮会拒绝她的可能性,“你要拒绝?但无论怎么权衡利弊,你和我们一起是最好的选择。甚至可能不止最好。” 楼鱼说得没错,包括从弹幕上获得的情报,眼下最合适的选择,确实是首席们无疑。 “好。”良久,青遮总算出了声,“那就让我们互相利用吧。” “希望我们未来相处愉快。”楼鱼紧绷的肩膀松懈下来。自从褚褐的身份被披露,他跟青遮就一跃成为了目前修真界最受瞩目的焦点,当然,这份瞩目上到底倾注了注视者的何种感情就不得而知了。 “这两个人会成为我们计划的核心,虽然他们答不答应都不影响,不过最好还是让他们成为我们的同盟。”忧思邈的开口直接定下了他们六人以后注定多舛的命运,毕竟是要和一个心魔合作,谁知道他会不会突然失控,大开杀戒。 “顺便,我多一句嘴,既然你答应我了,我应该就不需要再问褚褐的意见了吧?”楼鱼看向完全把青遮揽在自己怀里的褚褐。 “不需要。”青遮反手摸了摸褚褐的头,让他收敛点,“他听我的。” “好,那接下来得请二位随我回鳞湾了,”楼鱼施法收回结界,看着外面模糊的景色一点一点变得清晰,她突然问,“外面的那个人你打算怎么办,他知道你们的名字和脸吧?” “无妨,我会给整个杜府的人下咒,他们不会向别人透露我们一丝一毫的事情。” “看来是用不到我了。”楼鱼转身朝外走去,“那我先去处理杜府神仙病的事情,待会儿见。” 结界破裂,杜长卿眼前一花,结界里的三个人重新出现在眼前。楼鱼径直走到他面前,向他询问起关于神仙病的具体事宜。 “抱歉,少族长,能让我和青遮说几句话吗?” 楼鱼目光在两边转了转,“随便。” 她出去等了,杜长卿看向依旧和褚褐十指紧扣的青遮,头一次对一个人生出巨大的兴趣来。 他本好奇褚褐喜欢青遮的原因,后来这份好奇转移到了青遮是否会因为一些人一些事发生情绪的转变,再后来—— “青公子,你真的不喜欢阿褐吗?” 青遮没想到他居然是要和自己说这个,“什么?” 爱这种东西,喜欢这种东西,既虚无缥缈,又毫无定数,甚至有时候连拥有者自己都不清楚。杜长卿敢断言,世上绝大部分人,在「爱」这方面,就是个傻子,他们去爱的理由追根究底,无外乎都落在了欲上,各种欲上,美色、金钱、权力、繁衍、传承,这些追求足够一个普通人过完属于「人」的一生。 他自己都不例外,否则他为什么会邀请褚褐到他身边来。他原以为褚褐也是这样的傻子,但今天他发现,褚褐喜欢青遮的理由,或许他自己都从未察觉到过,那是一种源于同类的吸引。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幼时话本里的这句话再次出现在他脑海里。 人会自动向同类靠拢,这是寻求安全的本能,而褚褐和青遮,就是这样一对和凡人、和修士都格格不入的同类,因为他们身上的非人感,实在是太强了。 “我在想啊,你很有意思呢青遮。” 所以这样的两个人,完全不能以常理来论。 “我好像有点喜欢你了。” 而追求自己没有的东西,是人的另一个本能。 砰! 几乎是杜长卿的那句剖白刚说出口,无数灵力暴动射出,擦过地面掀起土浪,利箭一样朝着杜长卿疾驰而去。 “去死。” 褚褐微微睁大了眼睛,缠绕着黑红灵力的手伸出,手指扭曲痉挛着。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楼鱼反应迅速,立刻瞬移过来替杜长卿挡了下来,“青遮,管好你的人。” “那也麻烦楼鱼前辈管好你镇守仙家的人,别来惹他。” 青遮按下了褚褐的手,褚褐虽乖乖停了灵力,但脸上却仍然扬着狰狞的笑,明明很生气却依旧非常阳光开朗的那种,嘴里神经质地念叨着不得了的话: “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绝对要杀了你!” “他现在,可是兴奋得要命。” 青遮握上了褚褐的那只手。 是真的,会要命。 第83章 若真相 褚褐诡谲的兴奋劲儿一直持续到了登上仙船就被强制性卡掉了。 “青遮,青遮我好难受。”他摁着胸口的位置,神色蔫蔫的,“好像有点想吐。” 还被锁在他怀里的青遮:“……你要敢吐在我身上,你就死定了。”他绝对要拿三千尺抽死他。 褚褐脸一垮,揽着青遮肩膀的手勒得更紧了,哭唧唧着“青遮青遮你怎么能这样,太过分了!”。 实际上没有哭,就是做出了哼哼唧唧的腔调和呜呜咽咽的动静来。 一旁的楼鱼看了他一眼,又一眼,最后终于忍不住:“他失控之后一直是这个样子?” “不,其实我也是第一次见。” 上船之后褚褐总算是肯松开和他十指相扣着的手了,但是把他困在怀里的执念却还没有消散,无论他再怎么给褚褐传输磷罗绸的灵力,这家伙依旧是歪着头,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环着他腰的手丝毫不松开半分。 「杜长卿暗戳戳看两人牵在一起的小手:青公子,你真的不喜欢阿褐吗?」 「某人口是心非啦,真不喜欢就不会让咱们褐子哥一直抱着了哟」 那是因为褚褐力气太大了!实在是掰不开他的手。 青遮咬牙切齿。 见鬼了,他们整天吃一样的饭,为什么只有褚褐长了力气。 再者说了,真要掰开了,依褚褐现在的状态,肯定会朝他又撒泼又打滚又哭闹,他又不是真的在养小孩,而且在外人面前他可丢不起这个人。 “你会不会太惯着他了。”楼鱼目光落在褚褐揽着青遮腰的手臂上。这种诡异的插不进二者之间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我没有惯着他。”他既能狠下心来打他,又能毫不留情地将人推进危险之地,这算什么惯着他。 完了,这句话怎么也那么熟悉。楼鱼嘴角抽搐。虽然她拒绝去比较,但眼前这一幕的确越来越像某对同样没什么自知之明的混蛋兄弟了。 “看来我们对惯着的理解不太一样。”楼鱼选择快速跳过这个话题,“褚褐是不是已经恢复了?他现在安静了很多啊。” 第98章 青遮这才发现在他和楼鱼进行对话时,褚褐不再闹腾了,就是手上依旧不老实,在他身上戳戳这又戳戳那。 “褚褐?” “嗯?”被唤的人懒洋洋应了声,手指卷着青遮的头发玩得不亦乐乎。 “你好了?”青遮尝试动了动,“那快松开我。” “青遮好过分啊。”褚褐却拒绝,他撇撇嘴,“怎么刚刚给抱现在就不给抱了,青遮就这么喜欢过去的我吗?啊,难道天真愚蠢、不谙世事的毛头小孩更能得青遮的青睐?青遮喜欢这一款的?”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青遮听得乱七八糟。 这前后难道不都是你一个人吗? 「自己吃自己的醋,牛逼啊褐子哥」 「重点是,他要是前后的变化是因为失忆造成的也就罢了,那也可以勉强看作是两个人,但他明明就记得一切好吧!」 「不承认自己之前抱着青遮无理取闹的主角是屑」 「柿子导演不是说过褚褐这种情况就是兴奋的情绪被过度放大填满了脑子,所以会干出来些不着调的事情,有人太过高兴的时候还会光着身子在街上裸奔或者扭段秧歌儿呢,等他兴奋的情绪慢慢降下去就好了」 「类似于喝醉酒?」 「不太像,有的人喝了酒前和喝了酒后完全是两种生物,褚褐就是太兴奋了,有种,额,老子天下最牛所以什么都可以做的感觉?」 「懂了,所以现在的褐子哥理智回笼了」 「那他会不会要开始晕船了?」 「???啥意思?」 「没晕过车没晕过船的人不会懂,我每次坐车的时候,要么让自己睡觉,要么让自己保持在一种很兴奋的状态中,这样就不会晕车了」 已经晕了。 青遮本想强硬掰开他的手,还没使劲儿呢,褚褐突然松开了他瞬移到了旁边,掐着脖子开始干呕,还是背着身,生怕他看见。 “这是怎么了?” “扭曲了。”青遮拍拍身上被褚褐揉皱的衣服,尽力去抚平褶皱。 “……哦。”楼鱼没听懂,但她不是喜青阳那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迷惑地应了声就转过去了,但因为褚褐跪在那儿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她还是没忍住再多问了句,“扭曲是指?” 性子扭曲了,什么胡话都敢往外蹦。 “我胡诌的。”青遮理好衣服后就从镯子里掏出帕子和晕船药走了过去,“他现在就是单纯晕船了。” “晕船?”楼鱼震惊,“这可是仙船,还有人会晕仙船吗?” 「会的呀姐姐,不就在你面前嘛」 「哎呀青青拿帕子给褚褐擦脸诶」 「小狗洗脸,萌萌」 “抱歉,是我考虑不周了。”楼鱼扶额,早知道不用仙船做工具了。 “没、咳咳咳没事,楼鱼前辈。”吞下药后,那股子反胃感消减了不少,褚褐主动凑到青遮的帕子上蹭了两下,“我习惯了。” “虽然说还有一炷香的时间就到了,不过要是你忍不了的话,我可以带你御剑飞行。” “他也晕剑。”青遮补充。 楼鱼沉默了。这样的修士真的还能出门吗? 不过看褚褐现在的表情,好像并没有当一回事的样子。 “对了。”楼鱼想起了什么,“你给杜家下咒了吗?” “我交给褚褐了。” “你交给他了?”楼鱼一惊,“他当时那个状态……” “告诉过他不准杀人了。”所以应该没问题,“他那个时候只是兴奋,又不是变傻了。” 不,他倒宁愿自己那个时候是变傻了。 褚褐幽怨地从青遮又换了一遍的新帕子里抬起头。 他可不想承认青遮比起现在的自己更喜欢以前的那个小蠢货。 “那褚褐道友,你,”楼鱼迟疑,“你下咒了吗?”她实在是无法信任只因为对方对青遮说了一句意味不明的“喜欢你”就要把人杀了的褚褐,占有欲未免太过头了吧。 “放心吧楼鱼前辈,青遮的命令我肯定是会一丝不苟地完成的。” 不,你这副样子真的很没说服力。 楼鱼看着盘腿坐得端正、手撑在腿上的褚褐,乖乖地抬头乖乖地等着青遮换帕子给他擦脸,总感觉他身后要长出一摇一摆的尾巴来了。 嘶,怎么会这么想呢? 楼鱼再度扶额。 难道是最近我太累了? “楼鱼前辈,别担心啊。”褚褐为了方便青遮擦脸眯起一只眼睛,“我绝对没有做多余的事情。” 顶多就是告诉了杜长卿一些他本应该知道的事情而已。 “阿褐,你用得着这么生气吗?” 他到现在都记得,杜长卿说这句话时脸上的表情,啊,真想让人把他脸上的皮给扒下来,让他别再笑了。 “我答应了青遮,不能杀人。”当时的他状态实在不妙,就像青遮说的那样,他有点太过兴奋了,所以他没忍住把那件事情说了出来,本来在他的预想里,应该不告诉杜长卿才对。 不过,就算告诉他了也没什么,反正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你信命吗?” 面对褚褐突如其来的莫名其妙的问题,杜长卿给出了预料之中的反应,“什么?” “其实,一个人的命数,有时候可能是别人精心制造的结果。”未褪干净的黑红色在褚褐的眼睛里流动着,“比如,你会遇见我。” 杜长卿越听越觉得不对劲,“阿褐,你到底想说什么?” “那个追杀你的心魔,是我找来的。” 杜长卿猛地瞪大了眼睛。 褚褐其实醒的很早,在那条冰冷的河里,他睁着双无神的眼睛,无视掉全身上下传来的快要把他痛死了的疼痛感,想了很多。 我是心魔。青遮把我带出来了。青遮会被我连累。心魔不会活多久的,因为心魔是定义上的「坏人」,无论从长老会的角度还是从修真界的角度,自己都不可能存活下去。 我注定会死。所以我得带青遮走。我要在死之前保证青遮以后能够安全地活下去。 所以青遮需要权力,需要任何人都动不了他、忤逆不了他的权力。权力的构成很复杂,权利的生成也很漫长,但他没那么多时间了,他要想方设法将青遮推到最高处。 但青遮是个炉鼎,他不能保证在死后还能有其他人对青遮忠心耿耿,而且如果是在旁人的助力下才能坐稳最高的位置,依旧会有人对他不满。青遮必须自己有掌握权力的能力才可以。 那么,就来交换吧。 褚褐想起了他在姑洗塔对青遮说过的话。 交换。没错,交换。 那双无神的眼睛开始颤动。 所以我现在得先活下去,我得找到人来救我。 他艰难地抬起手,发射出一道灵力。这是他心魔成熟化后用的第一道力量,并且,他似乎知道该怎么用。 「带有用的人过来。」 他下了命令。 于是那道灵力为他找到了一个心魔,那个心魔给他带来了一个修士。 一个镇守仙家的人。 只是第一眼,褚褐就看见了杜长卿身上涌动着的极其浓郁的代表「恶」的欲望。 这个人,可以用。 他这么想着,抬手赶走了心魔,成功地让杜长卿注意到了他。 之后的一切,顺理成章。 “你不用担心哦。” 褚褐笑得灿烂。 “哪怕那个心魔是我找来的,但你的父亲和你弟弟对你的恶意是真的,所以你没有杀错人哦,我充其量只不过是个引子。” 一阵迟来的恐惧感涌上心头,杜长卿不自觉退后了两步,脸都变得有些扭曲,低吼,“你个疯子。” “嗯?”褚褐歪歪头,“为什么要骂我?这不就正好遂了你的愿吗?你和岳子程说的不也是我在你的计划里是主导者吗?难道说在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和亲生弟弟后,你还在寻找着理由来说服自己、包庇自己的罪过吗?可——” 褚褐疑惑。 “不是你把我带回来的吗?如果你不想,完全可以把我扔在那儿。如果觉得违背了见死不救的道德,你完全可以在我治好之后把我放走。所以,一切的一切,不都是你自己的选择吗?这,就是命数啊。” 之后发生了什么来着?啊,杜长卿好像吐了? 褚褐漫不经心地想。 有必要吗? 不过为了防止楼鱼多问,他一把将脑袋塞到青遮怀里,开始哼哼唧唧,“青遮,我晕船晕得头疼。” 晕船会头疼吗? 青遮没晕过,不知道,不过看褚褐的表情,应该是吧。 “那你睡会儿吧。” “好。”褚褐顺着这个姿势,身子一滚,快乐地躺在了青遮腿上,合上了眼。 「!!!家人们!是膝枕!」 「啊啊啊磕死我了!重点是,青遮还没拒绝!」 第99章 「这还没谈吗?这真的还没谈吗?」 「反正我不信」 「谈了,我说的」 “青遮道友。”楼鱼听见褚褐的呼吸声逐渐变得平缓,随即放低了声音,“我一直有一个很在乎的事情,在水纱洲你说过,你和褚褐不是一体的,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很有可能会因为一些事情从而和他分开?” 青遮抚摸着褚褐背的手顿了顿,“这个问题很重要?” “很重要,因为你们在一起对我们来说才有价值。” 利益取向的合作。不错,很让人安心。 “不会分开,最起码在和你们合作的这段时间里不会。” “那我就放心了。”楼鱼收回了目光,“另外,虽然这么说有教唆的嫌疑,不过按照这近两个月来我们接触到的关于心魔的案例来看,青遮道友,你还是小心点比较好。” “小心什么?” “他现在反复无常得跟鬼一样。”楼鱼指指睡得正香的褚褐,“小心被算计。” “他不会算计我。” “这么信任他?” “和信任无关。”青遮手指插进褚褐的头发里,顺着慢慢捋下去,枕在他腿上的人发出了满足的呓语声,“我只是确定他不会。” 就像确定太阳东升西落那样。 “更何况,他要是真敢算计的话,”青遮的手停在了褚褐颈处,虎口卡了上去,一个很危险的动作,“那就拔掉舌头、打断腿、折断手关起来好了。” 断舌就不能和别人说话,断手断脚就不能离开房间,这样,就不会有算计的嫌疑了。 嚯,两个鬼。 楼鱼把目光投向了船外的云上。 好吧,那她不用担心了。 第84章 鳞湾重 “两位,鳞湾到了。”悬于仙船周围的飞剑开始慢慢降落,楼鱼单脚踏在仙船边上,瞅准时机一跃而下,稳稳落在了地上。 青遮合上了书,待仙船平稳落了地后才起手拍了拍褚褐的脸,叫醒了他,“别睡了,到了。” 褚褐的睫毛刮过他的掌心,痒痒的,颤了好几下才完全睁开眼。 这是他近两个月来睡得最自在的一觉,没有乱七八糟的噩梦,没有突如其来的惊醒,更没有使人动弹不得的鬼压床,过程平和舒适,迷迷糊糊地睡着,清清爽爽地醒来,就像心魔成熟化以前无数个入眠的夜晚一样。 是因为青遮在身边吗? 褚褐这么想着,翻身拿脸蹭了蹭青遮的手腕,坐了起来。 “头还疼吗?” 褚褐懵了半晌才想起来睡前自己随口胡诌出来的蹩脚借口。 “不疼了青遮。” 两人下了船,楼鱼已经吩咐随行弟子先回去了,自己则留下来给他们带路。 “两位,欢迎来到鳞湾。” 褚褐在这场将错就错的睡眠中养好了精神,此刻脸色好了不少。 “唔,好黑。好香。”他看向前方,意味不明地讲。 “好黑?”慢他一步的青遮动作轻微地嗅了嗅,香味倒是闻到了,好黑是什么? “果然,应该说不愧是心魔吗?已经察觉出来了?”楼鱼转过头,“鳞湾最近不是很太平,这也是我强烈要求让你们过来的原因。” “的确,这个地方冲天的心魔气息真是黑得令人惊讶。”褚褐打量着天上除了他以外旁人都看不到的黑气,“不过相对而言的,味道倒是好闻,香得很。”但估计只有褚褐一个人能享受到了,啊,青遮说不定也能闻到一些。 “那我倒宁愿难闻一些。”楼鱼走在前面,“两位,跟我来吧,我来和你们讲讲,这近两个月来修真界都发生了什么。” “姑洗塔一事后,修真界各地的心魔事件井喷式爆发,数量多,范围大,且连凡人都无法幸免。” 楼鱼向来话少,即使是说这种复杂事情都保持着干脆利落的说话风格。 “长老会将错误全部归咎在了你身上,因为你是现在唯一一个能够保持理智的实体化心魔,他们认为你是心魔的主导者。” “能理解。”褚褐居然做出来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来,“因为他们贱嘛,既不想负责任又不能放着不管,所以只好找个人来背锅咯。” 啊,褚褐居然是这种恶劣性子的家伙吗。 楼鱼看他一眼。 我怎么记得这孩子以前还挺乖巧?心魔成熟化后被影响了? “青遮青遮,我说的对吗?” “嗯?”青遮看着突然凑到脸旁的脑袋,不是很明白褚褐问自己干什么。不过鉴于自己对长老会那帮老头子也没什么好感,所以深以为然地点了头,“嗯。” 这孩子,是不是被青遮开发出了不得了的个性来啊。 楼鱼收回目光,继续讲:“因为修真界对心魔都是一个不甚了解的状态,所以基本上信了长老会的话,如果不慎暴露身份,遇到修士来追杀你们,直接杀了他们就好。” “杀了?”青遮挑眉,“我以为你会让我们快跑。” “一心一意跟随长老会走不会自己动脑子思考的蠢货我们不需要。” 楼鱼带他们到了一处湖边,朝远方招了招手,一条船破开湖上弥漫着的雾气,缓缓朝他们这边驶来。 “说实话,我们本来想以非常手段直接血洗修真界的,不过后来大家聚在一起讨论了下,觉得太血腥了,对统治不利,所以就换成了现在比较温和的方式了。” 「哇靠,姐姐,你们才是反派吧」 「血洗修真界这个方法,不会是忧思邈提的吧?」 「何以见得呢?」 「别忘了,喜青阳可亲口说过他哥是暴君」 「官方那边的确说过,忧思邈其实骨子里是个很凶狠残暴的人,但因为身居高位,要为下面人考虑,太残暴了不利于笼络人心,所以就变成了只是看上去比较冷淡而已」 “青~遮。” 看弹幕看得正入神的青遮肩膀上突然一重。 “又在看什么呢,这么聚精会神?” 褚褐趴在青遮肩膀上,笑吟吟地盯着面前的弹幕,眼底却流淌着阴恻恻的冷意。 这破东西,烦死了,一而再再而三地夺取青遮的注意力。 褚褐恼怒地磨牙。 迟早有一天把它给毁了。 “没看什么,发呆而已。” “哦?是吗?”褚褐拉长了音调,“那青遮下次可不可以只看着我发呆?” 这已经不是褚褐第一次明确表示让青遮去好好「看着」他了,青遮只能说幸好褚褐看不见弹幕,否则还不知道怎么对他撒泼打滚,“那我干脆把眼睛挖下来粘你身上得了。” “唔,这不好吧?有点血腥哦。”突然,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没想到那么久没见,你们已经玩的这么花啦。” 「屈兴平!」 「喔喔喔真的是好久不见了!」 「来highfive一个来highfive一个来highfive一个!」 “青遮兄,褚兄。”熟悉的合扇声啪地一下敲响,屈兴平脚尖一点,从湖边船上跳下,朝他们这边一把抱了过来,“好久不见!” 被屈兴平一边胳膊抱住一个的青遮褚褐两人齐刷刷懵了。 「三人团子大家族!」 「哈哈哈哈哈,这三个人现在姿势好搞笑哦,褐子哥从背后抱着青青,屈兴平又一手一个抱着他们」 「青遮不会被勒死吧,前面一个人后面又一个人」 “屈兄?”褚褐迟疑地拍了拍屈兴平,是真人,“你怎么在鳞湾?” “一言难尽,说来话长。”屈兴平很快松开了他们,“我现在跟着我姐活动。” 青遮反应过来,“以上五家的名义?” “对,青遮兄还是一如既往地聪明。”屈兴平打了个响指,“首席们的权力被长老会收去了一大半儿,明面上他们不能私自行动,所以只能靠我们这些人啦。” “长老会为难你了?”褚褐问。 “也没有很为难,把我关在八岐宫那里一个多月就放了。” “三位。”楼鱼打断了他们,“如果想叙旧的话,先回岛上怎么样?” 褚褐预感不妙,“岛?” “鳞湾的宗门坐落在湖中央的岛上,所以要坐船。”楼鱼示意了一下刚刚屈兴平站的地方,“抱歉,因为有护法大阵,所以这片湖除了鳞湾的船,其他方式都进不去。也就是说,褚褐道友,你又得忍一忍了。” 褚褐嘴角立刻耷拉了下来,逃避似地埋首在青遮脖子里蹭蹭蹭。 “算啦少族长,反正我知道鳞琅阁在哪,我干脆先带着褚兄过去探探咯,横竖这件事目前又用不上青遮,你先带他回去休息吧。” 楼鱼左右思考了一下,点了头。 “走走走,褚兄,这么久没见带你玩玩儿去。” 屈兴平大手一揽,就这么把褚褐拐跑了,青遮原本还想跟他说点什么都没来得及。 “青遮道友,上船吧。” 船行得很快,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湖中央,已经有人等在那儿了,看见楼鱼后高兴地拍着手喊着姐姐回来了。 第100章 “你的弟弟妹妹?” 上了岸,青遮看着一窝蜂围上来的小鬼头们,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他不喜欢应付小屁孩。 “算是吧,不过不是自家的,都是家族里不出三服的弟弟妹妹,他们比较粘我。”楼鱼一个一个摸过去,发现好像有点抽不开身了,“抱歉,我这边……我先让人带你去房间休息吧,等会儿我再去找你。” “好。” 鳞湾的建筑都很高,可能和地处水上有关。带路的女子脚步轻快,估计是练了特别的步法,他险些没跟上。 很快,女子带他来到了房间,行了一礼后退下了。 青遮确定女子真的走了后,在门上贴了防窥符与静音符,从镯子里翻出了一枚陌生的水镜来。 迟疑了一会儿,青遮还是抬手在里面输入了灵力,水镜缓慢展开,投出水波般的倒影,然后逐渐变得清晰。 “居然是你啊,还真是好久不见。”镜子里的人好似早料到了青遮会找到自己,只是在最开始看到人时惊讶了一瞬,然后情绪很快过渡到了平常的样子,“我猜猜看,你是偷拿了阿褐的水镜吧。” 确实是偷拿的没错,就在仙船上褚褐睡着的时候,他的镯子对青遮不设防,所以青遮也可以随意取用里面的东西。 “我就说嘛。”卫道月轻笑一声,“在他醒来没多久的时候,我可是跟他商讨过要见你一面,不过被拒绝了呢。” 还是相当毫不留情的那种,而他只不过才说了半句“我想见一见青遮”。 “别那么提防,我又不会对他做什么。”卫道月试图给他讲道理,“没看过话本子吗?主角身边总要有一个指引前路的长者吧,我很乐意做这个人哦。你不能替他做决定吧。” 褚褐当时只是冷冷吐出一个“滚”字,然后把水镜关了。 “说说看吧。”卫道月换了个姿势,“你找我做什么?” “来聊天。” “哇,聊天。”卫道月啧啧啧,“这种宁静美好的形容会出现在我们俩之间吗?” “当然会。”青遮又甩了张防窥符出去,“因为我接下来问的问题可能会让你不怎么愉快,而你的答案我预料也会让我不怎么愉快,所以,还是先营造一些不那么剑拔弩张的气氛吧,对彼此都好。” “哦?”卫道月感兴趣了,“你想问什么?” “很多,磷罗绸、心魔、大荒西楼,以及—— 青遮抬眼。 “那位道祖大人。” 第85章 琳琅香 “啊呀。” 卫道月意味深长。 “看来,你知道了很多东西啊。” 比起知道,其实更多的是怀疑。莫名其妙长达一个月的昏迷,自行发动的磷罗绸,对心魔突如其来的食欲,甚至在这项基础上对褚褐的血的畸形的迷恋,都明晃晃将「你现在不正常」写在了明面上。 想不生疑都难吧。 “不过你居然就这么明目张胆地来问我了?我可是长老会的人诶,你不怕我向长老会告密?” “对你来说,告密了不就没有意思了吗?”卫道月是个奉行自身愉悦性大于一切的人——用弹幕上的话来说,就是乐子人——就褚褐讲过的事情来看,他瞒着长老会的事情可不少,且看结果,还都好好隐瞒了下来,没有被长老会的人发现,否则早就应该被踢出长老会了。 “那就要看你能不能给我带来有趣的体验了。”卫道月手指嗒嗒着桌子,“时间有限,待会儿我还得去见小宫主呢,所以你想问什么还是快点比较好哦。” 青遮也不客气,“我要知道磷罗绸和那位道祖的关系,以及和心魔之间的联系。” “磷罗绸啊。”卫道月拉长着音,“也对,仔细想想你现在应该已经开始成熟化了是吧?”否则不会来问他这个问题的。 成熟化?这个他只听过和心魔放在一起的词一出,青遮的心就咯噔了一下。 不太妙啊。 “磷罗绸是道祖大人独创的功法,因为是从心魔那里得到的灵感,所以不可避免带上了心魔的一些特质,你能辨别心魔的气息吧,会觉得他们很香很好吃对不对?这是很正常的啦。” 卫道月单手下按几下,做了个安抚的动作。 “不过,这边建议你别吃太杂哦,未实体化的心魔随便吃吃倒还可以,实体化的心魔你最好还是只选定一个人吃比较好,否则会在体内形成冲突,对你修行不利哈……哦对,我差点忘了你是炉鼎来着,修行不了。” 卫道月露出一副在青遮看来特别讨打的笑来。 “不过还真是奇迹啊,除了道祖大人外,我还没见到有人能将磷罗绸修炼到成熟化的阶段,难道是你身边跟了一个成熟化心魔的缘故?” 青遮眼皮一跳,“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磷罗绸其实只有道祖大人能够修炼,相当于本命功法了,其他人修炼,基本是爆体而亡的下场,我猜你也应该是这个结果,不过因为你身边跟了个阿褐,所以你成功过渡到成熟化的阶段了。就像这样,” 卫道月非常用力地击了下掌,再张开时左右两只手上都留下了一片浅淡的红痕。 “你们两个在相互影响。” 难道这就是自己昏迷了一个月的原因?是因为磷罗绸在向成熟化阶段过渡? “那为什么我会学会磷罗绸?” “嗯?那得问你自己吧,我哪知道。” “别装了,你很清楚我到底在问什么。”青遮嗓音冷冽,“在姑洗塔的时候你说过,我是不可或缺的一环,且,磷罗绸这么重要的功法怎么会流落在外?还有……” “啊啊,你的问题太多了。”卫道月敲桌子的频率加快了,似有些不耐烦,“今天我的心情只能给你解释到这里了,剩下的下次再说吧。你还是好好准备一下如何和褚褐解释你拿了他水镜的事情吧,他可是千防万防就防着我和你见面呢,生怕我对你说出些什么奇怪的东西出来。对了。” 卫道月想起了什么似的,从戒指里掏出样东西,竟然直接通过水镜给他传了过来。 “顺便再多给你一样东西。” 水镜一般只能见影像和对话,传物什么的闻所未闻。青遮几乎下意识召出三千尺护在了身前。 “别紧张。”卫道月看出了他在想什么,“安心啦我也只是能做到隔着水镜传递物品而已。比起担心这个,你还不如看看我给你了什么好东西。” 青遮警惕地拿三千尺挑了过来,是本书,破破烂烂的,封面上写着《大荒西九题录》。 青遮一下子睁大眼睛,“这是——” “大荒西楼整整九层的所有藏书的目录。”卫道月轻叩桌面,咚的一声,“怎么样?很棒吧?” “你为什么会给我这个?” “你修了磷罗绸,那么大荒西楼所有的禁术邪法自然就归你了咯,你想问的问题,说不定在你看完大荒西楼所有的书之后就会有答案了。” 不过到那个时候,大概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了吧。 卫道月无比愉悦地期盼着这一天的到来。 “对了,多嘴问一句,你现在和阿褐的关系是?” “没什么关系。”青遮在反复查看这本书上没有被施加任何的阵法符篆后,毫不客气地收下了。 “啊呀,所以说你还是没有承认阿褐是爱你的?” “不,我承认了。”青遮出乎他意料地说,“但也仅仅是承认了。” “啧,你这有点心狠啊,要做负心汉?” 等了那么久,卫道月总算是看到了些有趣的东西,饶有兴致地凑近了身子,不介意再浪费一些时间和青遮聊聊。 “你还是赶快理清楚感情比较好哦,有时候,在某种关键时刻,暧昧不清、晦涩不明的情感可是会成为阻碍,你要考虑清楚,在这种时刻到来的时候,这份感情是要丢弃,还是要留下?” “不用考虑,当然是丢弃。”青遮不假思索。 “嗯——是这样吗?”卫道月笑,“在你让我看到了有趣的东西的份上,我可以额外告诉你一件事情,你们俩之间现在丢弃的主动权,可是在阿褐那边哦。” 他竖起三根手指,“产生心魔的阶段是生魔——实体化——成熟化,现在唯一达到成熟化的只有褚褐,大多数人只停留在了生魔的阶段。成熟化后的心魔对感情的感知会逐渐钝化,变成「什么都无所谓,所以什么都可以毁灭」的存在,就算是褚褐那个家伙,也只是在用书上的好人坏人理论来吊着自己,不让自己失控。” “你要不要来猜猜看,他对你的所谓的爱,能维持到什么时候呢?” _ 轰! 一记灵力轰开两眼泪汪汪扯着他衣服下摆的炉鼎,褚褐厌恶地看着滚出去好远的人,冷冷道:“抱歉,但如果再有下次的话,我会把你的脸撕下来。” 屈兴平正站在不远处和楼鱼通话,一个没回头就出事了,他可还记得要低调行事,不能被人发现褚褐的心魔身份,所以连忙冲了过来,“怎么了怎么了?” 第101章 “没怎么。” 你都把人快打出二里地了,这还叫没怎么? 屈兴平看着胳膊和大腿都在地上摩擦出血了的少年,叹息,“褚兄啊,别闹出那么大动静啊,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因为这家店的性质不同,这可能是一种揽客的手段。” 上书“鳞琅阁”三个大字的牌匾下,几位穿着花枝招展舞裙的男子瑟缩着肩膀躲在门口,怯生生地看着他们。 “就算是南风馆,也不能做这种事。” “哎哟祖宗,我都和你说过了这里不是南风馆。”屈兴平哭笑不得,“这里只是男子穿女子罗裙跳舞给女孩儿看的地方,这是鳞湾的特色啊。” “这都什么癖好。” 褚褐蹙眉。 “男色好卖啊。”屈兴平理直气壮。 “你进去过?”褚褐怀疑地看着他。 “诶,这可不能乱说。”屈兴平连忙摆手,“我从来不进这些地方。” “你都用‘这些’来形容了,其实心里是承认这里和南风馆没什么两样的吧。” “……哇,许久不见褚兄你的口才倒是越来越好了啊。”屈兴平明智地选择跳过“鳞琅阁到底是不是南风馆”这个话题,扇子一并指指地上那个被扶起来的倒霉蛋,“他做什么事惹你生气了?” “他用幻术让他的脸变成了青遮的样子。” “那你没杀了他真是奇迹啊。”屈兴平扇柄抵着下巴,“不过照现在的情形来看,和杀了他也没区别。” “怎么说?” “鳞琅阁的老板可不是好惹的。” “知道不是好惹的怎么还来主动找事呢?” 一截玉般的手撩开门上的珠帘,走了出来,没骨头似的往墙上一靠,柔弱无力地嗔怪道,“我还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来闹事了呢,原来又是你啊屈公子。” 屈兴平扇子一开,彬彬有礼地点了个头,“清老板,又来打扰了。” “青老板?”褚褐刚受过一张假青遮脸的祸害,现在又听见一个发音一模一样的姓氏,整张脸都紧绷起来。 “是清水的清。”屈兴平小声解释,“放心吧,和青遮兄没关系。” “屈公子,我和你说过了,我们这里没你想找的东西,你不也和少族长一一查看过了吗?”清老板看了一眼地上受伤的少年,随意挥了挥手,让人带他下去,“既然已经确定了我们和那什么没关系了,为何又带人折回来找事,还打伤了我的人?” “哎呀,这个嘛。”屈兴平扬起笑脸,心里飞快思考着这次该说些什么话把这位难缠的清老板糊弄过去。 “你在说谎。”突然,褚褐出声,他看向倚着墙的清老板,风将他的裙摆吹得高扬,像朵绮丽糜烂的花。 “你在说谎。” 褚褐又一次重复。 “褚兄,进步了啊。”屈兴平惊讶,“都能看出来别人说谎了?” 明明两个月前还是个别人说啥就信啥的天真家伙呢。 啊,当然能辨认出来,因为味道实在是太甜了。 褚褐轻轻抽动了下鼻子。 心魔成熟化后,他不止可以辨别对方是不是心魔,还可以通过对方欲望的味道来判断他有没有说谎。谎言是甜的,真话是涩的,因为谎言的诞生通常都伴随着强目的性的欲望,所有跟欲望搭边的东西都会变得香甜,而心魔又诞生于欲望,所以辨别起来简直和分清左右手一样容易。这件事情已经被他在杜长卿身上证实过了,很好用。 “这位公子,话说出口可是要负责的。”清老板抿着嘴笑,右脸颊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梨涡,“你敢看着我的眼睛,把这句话再说一遍吗?” “褚兄,千万别看。”屈兴平拿扇子挡住嘴,偏头过去小声警告,“鳞琅阁里的人身上都有些特别的迷幻手段在,刚刚你也见识过了,小心着道。” “怎么。”清老板一双美目水波盈盈般往这送着目光,刻意地眨来眨去,暗暗使着幻术,“这位公子难道是心虚不敢看……啊!” 一道黑红色的灵力毫不客气地照着眼睛的方向直接抽了上去,清老板一下子被掀翻在地,痛苦地捂住眼睛,哀怨地叫唤着。 “瞎了,就不能使用幻术了吧?” 褚褐的声音慢慢靠近,长靴毫不留情地踩上了清老板的手,厌恶地碾了碾。 “我说过了,不要让我再看见你们顶着青遮的脸。别人不知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他猛地低头。 “你身上心魔的味道,都快腻得让我吐出来了。” 眼见着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屈兴平叹着气杵了杵脑袋,“褚兄啊,要杀也别在门口啊,血溅一地会吓到凡人的。而且,青遮兄不是不让你在外面随便动手吗。” “你不告诉他不就行了。” 褚褐嫌脚下这人太吵,近两寸厚的靴跟直接朝他脸踹了上去。 “我是可以不告诉他,问题是你自己瞒得过去吗?” “我当然瞒得过去。” 叮铃。 “瞒得过去什么?” 一阵细碎的铃铛声伴着熟悉的声音响起,褚褐沉默了下,立刻收脚、转身、做无辜状,“青——” 然而名字还没喊完,他整个人就呆住了。 “你要瞒我什么?” 薄纱,额坠,腰饰,腿链,脚铃,露脐的上衣,曳地的长裙,这些刚刚才被他批过“什么癖好”的舞姬罗裙此刻套在了青遮身上,却让他不自觉屏住了呼吸。平素总裹在宽大衣袖里的手臂此刻全都晾在了外面,罗裙的颜色是极为新鲜的一种红,甚至红得有些艳气,但被青遮那张美人面一压,似乎一下子素寡了起来。 “怎么不说话了?”青遮细长的手指拍上去,在褚褐嘴边漫不经心地抽打了两下,逗弄般,“嗯?” 第86章 人皮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美人美人美人美人!」 「我舔我舔我舔我舔!」 「好家伙,一进来就被裤子绊倒了」 「救命,青遮这张脸穿女装太好看了,我要截图做平板桌面!」 「而且,看起来香香软软的谁懂」 的确很香。也很软。 褚褐痴迷地嗅着脸旁的手指,由于嗅的动作实在过于明显,像只寻食的小狗,青遮还刻意屈指多蹭了会儿他的脸。 他很喜欢褚褐这副乖巧的样子,哪怕深知他骨子里其实是个极其不安分的恶鬼,也很乐意去看褚褐装乖。 反正无论是狗是鬼,拴在脖子上的链子都握在自己手里不是吗? 「不见得吧,某人可刚贱兮兮说过丢弃的主动权在褚褐那里哦(偷笑)」 「哈,别提了,到现在我都记得卫道月说完之后青遮阴沉的脸」 「让褚褐主动放弃青遮是不可能滴,不过我倒是很担心便宜舅父说的褚褐会感情钝化来着,会不会褚褐对青遮的爱就这样渐渐被心魔磨灭然后消失掉啊」 「啊啊啊不要不要我的西皮啊!」 「说实话我已经逐渐不记得这是一部大众向的18+仙侠动漫了,柿子导演,咱是不是路子走偏了(捂脸)」 「前面的,你很久没看了吧,佛流星的tag已经被平台从大众向18+转向小众向18+了,也就是说」 「佛流星讲的就是狗男男!」 「话倒也不必这么糙哈哈哈哈」 「柿子导演的原话是,他本意只想创作一个主角大杀四方的暗黑系故事,结果写着写着发现笔下人物变基了,而且还改不回去了」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笔下的人物不受作者的控制吗(狗头)」 青遮手上的动作停了停,装作没看见弹幕上提醒他的那句关于主动权的事情,褚褐却被上面卫道月的名字刺激到了,一下子攥紧了青遮的手。 正在打量趴在地上男子的青遮:“?怎么了?” “没什么。”褚褐悄悄摸了下镯子,果然,里面那枚专门用来联系卫道月的水镜不见了。 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么。 褚褐瞟了一眼弹幕,冷脸。 不会是这玩意儿教唆的青遮吧? 「嘶,奇怪,我好像有点冷」 「被褐子哥瞪的吧」 「话说,他最近好喜欢正脸对镜头哦」 「孩子长开了还不得多让我们看看帅脸」 “这是怎么回事?”青遮示意地上躺着的人,问。 鉴于褚褐现在跟只被肉骨头迷得神魂颠倒的小狗没什么区别,刚把周围人遣散的屈兴平自动上前一步,担当了解释的角色,“一点小意外啦,放心,褚兄是个有分寸的人,就算情感上再怎么不喜欢,也不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的。” 这还不过分? 青遮扫了一眼哆哆嗦嗦爬起来的男子,无声询问。 “青遮兄,你自己明明很清楚嘛,干嘛还来问我?”屈兴平扇子一并一指,“既然褚兄都动手了,不就说明他们有问题嘛。” 唔,闻着是有些心魔的味道。青遮嗅了嗅。不过似乎跟那些凡人身上闻到的味道不太一样。 第102章 “青遮,他们是空的。” 随着青遮把手撤了回去,褚褐的脑袋也跟着被一起勾走了,黏黏糊糊地凑到青遮那边去,手还牵在人家腰链上,每过一会儿就鬼鬼祟祟地偷偷拿手指戳戳人家青遮的小腰。 啊呀呀,没眼看。 尽管心里这么想,屈兴平明面上扇子摇得可欢快,看得更是兴趣勃勃。 “什么空的?”青遮敷衍地揉了揉褚褐的脑袋,让他安分点。 “只有皮,没有灵魂,是行尸走肉,里面被刻意塞进去了半实体化的心魔,好让他们日常活动起来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我猜,因为身体不是心魔的原身体,所以即使是喜忧谷的术法也检查不出异常。” 屈兴平觉得稀奇,“呦,心魔还能这样用啊,怎么听着像泥巴一样。” “差不多。心魔复生力强,团成一团塞进去再把它撑开就可以了,顶多疼了点。” “褚兄对心魔很了解啊。” “因为我就是啊。” 褚褐朝他笑,不知道是不是在这段没见的时间里又长开了点,这抹笑出现在褚褐现在棱角分明的脸上,无端显得有些阴森。 “啊?啊。”屈兴平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也笑了,“抱歉抱歉,我忘记了。” 相遇到现在,他都没怎么把褚褐是个正在被修真界追杀的心魔这件事放在心上。 “不过褚兄,你帮着我们对付你的同类,没问题吗?” “同类?我和它们吗?”褚褐歪头,“不是哦,我和它们完完全全不一样。” 「的确不一样,一般的心魔没有褚褐这么听话」 「是的,青遮手一招就跟着走,小狗一样」 「连暴走都能压制下来」 「那个好像是因为逆位的奴印吧?」 奴印? 褚褐一下子注意力被夺走了,眼睛死死黏在了弹幕上。 是他想的那样吗?他身上有奴印?青遮亲手刻的吗?这不就意味着—— “褚褐。”白皙的手忽然在他眼前一撩,带起一阵香气,“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褚褐迅速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然后猛地埋在青遮颈窝处乱蹭一气。 这是怎么了?这么高兴? 青遮茫然。 “青遮。” 蹭够了,褚褐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重逢这么多天来头一次像过去的褚褐那样,眼睛里毫无阴霾,看得青遮一怔。 “你今天穿得好漂亮哦,以后一直这样穿好不好?” “哇褚兄。”屈兴平没想到短短两个月,这两人的关系已经突飞猛进到这种程度了,“我还以为你要说不准穿给别人看呢。” “怎么会,青遮其实很喜欢穿漂亮衣服、戴漂亮饰品的,我为什么会不准他穿?” 嗯,果然,褚兄就是褚兄啊。屈兴平欣慰。还以为他心魔成熟化后会性情大变呢。 “至于别人会盯着看的问题,把他们眼睛全挖了不就行啦。”褚褐笑容灿烂。 ……嗯?嗯嗯?? 屈兴平眨眨眼。 好——吧,他倒是忘了,就算不是心魔,褚褐也是个极其危险的家伙来着。 “屈公子,你没告诉他我为什么会穿这成这样吗?” “还没来得及,被意外打断了。”屈兴平指着地上的那个意外。 “褚褐,把他们控制了,我们进去再说。” 鳞琅阁里富丽堂皇,看着比鳞湾的宗门还有钱。褚褐环视了四周一圈,道:“整个鳞琅阁已经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活人了。” “这些全都是心魔?”屈兴平指着楼上楼下都在跳舞的男子们,咋舌。随着褚褐的黑红色灵力钻入他们体内,男子们眼神空了一瞬,紧接着若无其事地继续跳了。 反正都是尸体了,谁控制都没差。 青遮道:“根据少族长的说法,现如今的心魔,都是由一些不正常的方式牵引出来的。” 被控制的清老板来给他们带路,往只住贵客的楼上走去。 “少族长和我说,他们怀疑是旧八岐宫的人动的手。” “旧八岐宫人?他们不是全死了吗?”屈兴平对这个群体有所耳闻,“阿姐告诉过我,现在修真界盛传的八岐宫炼人丹的事情是为了遮盖当时他们暴露出来的心魔计划,如若心魔的事情传扬出去会使修真界上下人心惶惶。为了安稳人心,五大宗长老会不约而同捏造出了炼人丹的理由,并将整个八岐宫大清洗,选出了新的宫主、弟子、宫人,并将旧的八岐宫人全都秘密处死了。” “没有全部处死。” 紧贴在青遮身后、像个阴魂不散的背后灵的褚褐突然出声。 “八岐宫长老会的刽子手是道祖的人,旧八岐宫人也是道祖的人,所以当时只处理了几个显眼的,剩下的都秘密遣散了。” 「刽子手是舅父吧,看来这件事情应该也是舅父告诉他的」 「奇了怪了,我怎么记得现在的八岐宫长老会也挺听道祖的话的?他们都不敢动卫道月」 「大概是激进派和保守派的区别吧,保守派害怕心魔,一心等着道祖闭完关出来之后重新带领他们,激进派正好和他们相反,摩拳擦掌想大干一场」 「所以卫道月和那些旧八岐宫人就是激进派的吧」 「估计是。不过,褐子哥啊,咱就这么直白地把这种事情说出来真的好吗?」 「他大概无所谓吧,这么一看他和卫道月在某些地方还挺像,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外甥似舅?」 屈兴平惊讶:“褚兄,这种秘辛你怎么会知道?” “……这算秘辛?”褚褐沉默了,“那你当做没听见吧。” 「屈兴平:???」 「哈哈哈哈哈哈哈」 青遮似乎也轻笑了一声,继续沿着之前的话讲:“刚才说到牵引出心魔的特别方式,水纱洲那边是通过传染病,这种能够追本溯源的心魔反倒好处理,但是听说,鳞湾这边的不一样。” 屈兴平一拍扇子,“是非常不一样。鳞湾到处盈满了心魔的气息,却没有发生任何一起有关心魔的事件。而鳞琅阁是心魔气息最重的地方,但也什么都查不出来。简单来说,就是你明知道家里有老鼠,却发现这老鼠不偷粮也不啃墙,奇怪得很。” 青遮接过话,“少族长怀疑这背后另有其人,所以让我们几个穿上罗裙混入其中,探听背后之人的消息。” 屈兴平人懵了,“慢着,我和褚兄也要穿吗?”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走在最前面的青遮回头,很明显地上下扫了他们一眼,“不过少族长说了,这身衣服你们穿着不好看,所以只由我来穿就好了。” 「青遮……好像还挺高兴?」 「就像褚褐说的那样,他其实很喜欢漂亮衣服的吧,眼光又好,看他给褐子哥选的发冠就知道了」 发冠? 青遮瞥了一眼弹幕。 屈兴平:“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在背后之人水落石出之前,我们得先住在鳞琅阁了?” “应该是。”青遮点了点头。 至于褚褐,他无所谓,反正他跟着青遮,青遮可以住他就可以住。 五楼到了,清老板弯腰行礼退下了,屈兴平也进了房间,只留下了褚褐跟青遮两人。 “青遮。”褚褐站定,“你没有事情要和我说吗?”比如偷拿了我的水镜之类的。 “是有。” 青遮的目光移到褚褐耳侧垂下的发带上。 “你现在,怎么不用发冠束高马尾了?” “……只是问这个?” “嗯。” 褚褐别过了头,“没什么特别的,因为像小孩子一样,我不喜欢。” 第87章 同着落 在褚褐把目葵放在屈兴平手里的时候,屈兴平整个人都是懵的。 “褚兄,你这是?” “帮我带给青遮。” “喔噢。”屈兴平明白了什么,“你们这是吵架了?”不刚刚还卿卿我我的吗。 褚褐轻抿了下唇,没承认也没否认。沉默了会儿,他才开口:“屈兄,我看起来很像小孩子吗?” 屈兴平望着褚褐起码超过自己一个头的的个子,诚心实意发问:“谁这么眼瞎?” 问完反应过来了,“哦,青遮兄啊。”否则谁还能让褚褐因为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脸黑成这样。 “褚兄,放心好了,就凭你现在这张脸、这个个子,绝对不像小孩子。”屈兴平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至于青遮会这么想,大概是因为你还在少年时期就跟了他,初印象作怪,还没扭过来呢。” “那,是过去的我好还是现在的我好?” 不是,青遮,你都跟这家伙说了些什么呀。 屈兴平难得头疼,“这没有可比性吧,不都是你吗?” “有。”褚褐执拗,“有的。” “可是对于青遮来说,就是没有可比性的吧。” 褚褐不说话了,屈兴平知道自己戳中了关键。 第103章 “而且,根据我的经验来看……” “屈兄原来是有经验的吗?”褚褐忽然打断了他,“明明自己喜欢的人都没有追到手。” “哇,褚兄,你现在讲话过于刻薄了吧。”屈兴平一把捂住自己的心脏,“你这是在报复吧,一定是吧。” “……抱歉。”褚褐没什么诚意地道了歉,声音闷闷的,“我就是不明白,过去的我有那么好吗,能让他这么念念不忘。” “我说,褚兄啊。”屈兴平唉了声,胳膊搭在了褚褐肩上,“其实你想问的人不是我,想听到的答案也不是我的。我能帮你最多的就是把手里的这束目葵送到青遮的房里。所以,你别难为我了。” 褚褐如他所愿,闭上嘴不说话了。 “不过,话说回来,原来青遮兄喜欢目葵这样的花吗。”屈兴平拨弄着中间的花盘。 “不,他其实无所谓。我只是想送而已。” 屈兴平好奇,“那为什么不送别的花?褚兄,你喜欢目葵?” “因为它方便偷窥。” 屈兴平手抖了下,难以置信地抬头,“偷什么?” “偷窥。” 褚褐打了个响指,花盘裂开了条缝,一只大眼珠子随着弯曲的枝子左摇右摆地朝屈兴平眨啊眨,把他吓得差点将花丢出去。 “……不是,你、你、你,”屈兴平目瞪口呆,“你就这么把这件事情和我说了?不怕我告诉青遮?” “为什么不能和你说?” 褚褐伸出手,目葵自动缠绕在了他手指上,异常活泼的眼睛落在掌心中央,一瞬间和褚褐双眸的颜色重合,和褚褐一起以一种诡异的同频率对着屈兴平眨动。 “我其实还挺期待你会告诉青遮来着。” 不,应该说—— “是你一定要告诉他。” 褚褐嘴角扬起细微的弧度,配合上当下的氛围以及说出口的话,真有些癫狂的味道,屈兴平一边半无语半震撼地想着褚兄这都什么恶趣味啊,一边纳闷都这样了青遮居然还觉得他是个小孩? “褚兄。”屈兴平干脆直接问了,“其实,你就是想故意惹青遮生气吧。” 褚褐闭嘴了,沉默了,然后理直气壮了:“对啊,不行吗!” “……你就是小孩子吧。” “我才不是!” _ 「青青,你的puppy醬那边很热闹哦」 「哈哈哈哈绝了,自己吃自己的醋」 青遮从《大荒西九题录》里抬起头,扫了一眼弹幕。 「搞不懂哦,褐子哥怎么这么不喜欢过去的自己啊,我觉得傻傻的棕棕也很可爱啊(winkwink)」 「可能是觉得过去的自己又弱又蠢,没用又不能帮上青遮的忙吧」 「no!宝宝你不能这么想,你是好宝宝!」 呵,好宝宝。 青遮嗤笑一声。 是坏宝宝才对吧。 而且,什么“觉得过去的自己又弱又蠢”,那家伙,只是单纯地在恐惧着而已。 「偏偏青遮还喜欢得要死hhhh只能缩成一团生闷气」 「谁不喜欢阳光小狗」 「青遮就是嘴硬嘛,说了要狠心,也没有狠心得起来,反倒是比之前更心软了,而且还给抱抱给蹭蹭的」 「就是就是,还有,不是说要夺舍吗?到现在也没夺啊」 「说!是不是舍不得了?是不是有感情了?」 「我其实真的、真的、真的不是很想从嗑cp的角度来分析青遮的动向的,但,青啊,你最近的确什么都没干啊,这不符合你人设啊,不会真的是舍不得吧(狗头)」 原来我最近在弹幕眼里已经变成了不务正业的堕落形象了吗? 青遮翻完最后一页目录,合上了书。 《大荒西九题录》,与其说是书,倒不如说是一部法器,上面不仅显示了大荒西楼所有禁术邪法的名目,在输入灵力进去后还能显示对应的所修书名,甚至连佚本散落何地都有。 喜忧谷。王都。 青遮手指慢慢摸过这两个地名。很奇妙,在筛选掉一大半修炼过的功法后,余下几本比较重要的书目全都标在了这两个地名后面,尤其是,夺舍禁术的完本居然也标了出来。 不过是在王都,这可不是个好进的地方。 王都位于鳞湾和空星楼之间,是修真界唯一一处不受任何宗门管辖的地界。据说这个地方不怎么欢迎修士,一直处于封闭状态,要想进去,恐怕难办。 青遮手指叩着桌面,思考着。 不过,说不定可以拜托首席们帮忙,只要骗他们说,他们一直想要的那部阵法并不在大荒西楼,而是流落到了王都,他们应该很乐意来蹚这趟浑水。 “青遮道友,在我们的计划中,你的权力是要比褚褐大的。” 楼鱼是在给他送舞姬罗裙的时候挑起的这个话题。 “因为褚褐是心魔?” “有一部分。但更多的不是因为褚褐的身份,而是你的身份。” 楼鱼背过身坐着,一边等着青遮穿戴腰链,一边擦拭着本命佩剑。 “因为有心魔这个身份作为前提,所以对我们来说,褚褐就是一把剑,性质是工具,作用是杀人,好用,但危险。既然他的作用被框定在了「杀人」上,为了保证安全,他就需要一个强有力的束缚来作为限制,比如,你。” 青遮的腰链系好了,楼鱼的剑也擦完了,她手指弹了上去,发出一声清脆的响,灵力随着余音荡开,带起青遮脚上的铃铛无风自动,铃音阵阵。 “青遮道友,你是持剑者,所以你在我们计划里的权力才会高出褚褐,我希望你能理解我们对于褚褐在某些事情上的隐瞒,以及,希望你也向他隐瞒。” 这不是什么难事,隐瞒和欺骗向来是青遮的专长,他几乎没什么犹豫地点了头,然后专心致志去对付那件极其难穿的、几乎开到了大腿根的绮靡裙子。 既然楼少族长允诺了他的高权力,甚至还将可以和首席们直接对话的水镜给了他,那当然是能用尽用了,虽然现在只能联系到楼鱼一人,不过,对于他来说,也足够了。 王都么。 青遮被褚褐修剪得干净圆润的指甲深深掐在了“王都”二字上。 无论首席们愿不愿意蹚这趟浑水,等鳞湾的事情解决后,他都得去一趟了。 “青遮兄,你在吗?” 门外传来邦邦的敲门声。 “青遮兄,我知道你没睡,灯还亮着呢。”那人拉长着声音,“就当是救命了,快先过来给我开一下门啊,我要拿不动了。” 拿?拿什么? 弹幕上只飘过一阵各式各样的哈哈笑声,叽叽咕咕的就是不肯说明到底发生了什么。青遮将目录书收到镯子里,起身去开了门。 门刚一打开,几株开得繁盛的目葵被直挺挺怼进了他怀里,柔嫩的花瓣蹭过他的脸和唇,最后垂在了他的肩膀上。 “这是?” “褚兄托我带给你的。”终于把这烫手山芋送出去了,屈兴平松了口气,甩了甩手。 怎么又送目葵? 青遮拢了拢怀里熟透了的花,“他怎么不自己过来送?” “拉不下脸咯,你们不是吵架了吗?”屈兴平想起褚褐那一番又是过去现在又是小孩子的言论,不免八卦,“青遮兄,你们这是因为什么吵起来了?” 吵架?那算吵架吗? 几乎没跟人吵过架的青遮茫然。 不,应该说,他就没怎么和别人以「正常」的方式相处过。 原来,在褚褐的眼里,那种相处模式已经算得上吵架了么? “我的错。”青遮认为,作为和褚褐这段关系里的长者,他需得担负更多的责任,于是爽快地承认了错误,“我没经过他同意,拿了他的东西。” 虽然他早做好了被发现的准备,但对方的反应着实出乎他的意料,没吵没哭也没闹,只是一声不吭地站在那儿,低下头直勾勾地盯着他看,然后在青遮困惑的“褚褐?”询问声中,接过了水镜,转身走了。 弹幕上都在担忧褚褐是不是在生气,青遮倒觉得算不上,顶多是耍小脾气。 就算是养得再乖的狗,也会有自己的脾气,使性子在所难免,太乖了也没什么意思,所以只要不过分,在这一点上青遮自问很纵容褚褐。 “?”屈兴平疑惑,“你们俩说辞怎么还不一样?” “褚褐说的是什么?” 屈兴平脱口而出,“他说你嫌他大。” 「???」 「???」 「???」 「屈兄,来来来,借一步,细说“大”」 本来没想歪的青遮此刻也快被弹幕带歪了,所幸屈兴平很快解释道:“听说青遮兄你更喜欢过去小时候的褚兄,所以他很是郁闷。” “小时候?哪来的小时候?”青遮一针见血,“你觉得我们自相识到现在的这短短一段时间已经能够得上用「过去」这种词来形容了吗?” 第104章 所以说,褚褐那家伙又在胡思乱想什么呢。 “谁知道你的那位脑子里整天在患得患失些什么。”屈兴平语气幽幽,“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情,又不是我的。所以,下次像这种有悖世俗的惊悚事情还是不要再拜托我比较好。” 有悖世俗?惊悚? 分外熟悉褚褐性子的青遮预感不妙,低头拿手指拨弄着目葵的花瓣,“这花有问题?” “偷窥啊,偷窥。”屈兴平指了指他怀里的目葵,看起来很想叹一口气,“这可是褚兄的原话。这目葵,是用来偷窥你的。” 「(整理领结)(昂首挺胸)(清清嗓子)是的,没错,青遮,我是变态」 「哈哈哈哈哈哈哈」 「人家可是在杜家时就开始暗戳戳偷窥你了哦」 「我到现在都记得杜长卿知道目葵是用来干什么后的那张脸,表情可真是精彩啊」 「拜托,花里面长眼睛超酷的好吧(狗头)」 「你确定不是掉san值吗hhhhh」 呵,偷窥,是这样吗? 青遮捻着花瓣,诱哄般的语气,“乖,睁开眼睛让我看看。” 目葵枝子颤了颤,真的被他骗到了,眼睛眨巴眨巴着睁开了,枝子亲昵地缠上了青遮的手,然后被一把揪住,下了力气的那种。目葵立刻摇着身子想要逃离,姿态给人一种哭唧唧的错觉,让青遮不自觉联想到了褚褐。 过去的褚褐。 过去的。 啊,是这样啊。 青遮明白了,嘴角勾了勾。 那个家伙,该说些什么好呢,对自己的认知已经差劲到了这种程度了么。 “你好像还挺高兴?”屈兴平指出。 “高兴算不上,就是觉得有意思。”青遮掐着目葵的枝子,“我本来在确定花有问题的时候就想着,就算我再怎么纵容他,使性子都到算计我的这种程度就过分了,不过实际情况倒是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既然是这样,那么,似乎过分一些也就没什么了。 _ 在敲响门的第一下时,褚褐就开了门,甚至青遮的手都没来得及做敲第二下的动作。 也是,毕竟一直在偷窥嘛。 “花扔了吗?”褚褐声音沉闷。 “我拜托屈兴平帮我放到房间了。”青遮一招手,褚褐自动低下了头,“不是一直在通过花看着我吗,连这种事情都不知道吗?” 褚褐却更低落了,甚至还有点难过,“青遮,你不生气吗?” 他知道青遮不会生气,他早就知道了。但,可不可以偶尔为他生一次气呢?可不可以向他展示更多的情绪呢? 青遮没回答他,只是将手指搭在褚褐颈侧,慢慢用灵力割出伤口,血汩汩流出,沾湿了青遮的手,流过他的手腕滴到了地上。 “我这样做,你会生气吗?” 褚褐不知道为什么话题突然跳转到了这里,茫然地摇了摇头。 “但是在外人看来,我在伤害你,所以你应该是生气的。同理,你监视、偷窥我,在别人看来,是难以理解的事情,但,对于当事人的我来说,只是稀松平常,因为我早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会对我做出什么样的事。这件事我过去知道,现在也知道,因为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你就是你。” 青遮问出了那个在他来看或许已经不算问题的问题:“所以褚褐,你到底在害怕些什么?” 我在害怕些什么。 褚褐捏紧了手。 我在害怕你不承认我。 他当然无比清楚过去和现在都是他,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变过,但是别人不清楚,所以他害怕青遮也不清楚,他害怕青遮将过去和现在的他泾渭分明地分成两个人,更害怕青遮只喜欢其中的一部分。 “青遮。”他垂眸,依旧执着着那个问题,“你喜欢过去的我,还是现在的我?” 啧,不是已经讲的够明白了吗?怎么还是这么拧巴,这都受了谁的影响啊。 青遮扽下褚褐的衣领,和他平视。 “褚褐,这个问题没有意义。我唯一可以告诉你的是—— 青遮一字一顿,“我会为你的降生而感到欢喜,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第88章 小道祖 “两个月零十三天七个时辰。”屈兴平坐在台下,看着台上翩翩起舞的罗裙男子们,随口胡诌着天数后面的时辰,“真没想到我们会在鳞琅阁待这么长时间。” “屈兄,你是有急事?”褚褐全神贯注盯着台上。 “急事倒是没有,我就是感慨这背后之人真沉得住气,那么久了都没见他出现过。”屈兴平往后一靠,“褚兄,你有感觉到什么吗?” 褚褐看得目不转睛,半天才回他:“什么?” “唉褚兄你啊。”屈兴平叹气,“都已经连续看了一个多月了,还没看腻吗?不就是男的穿罗裙跳舞吗?” “可是现在跳舞的人里面有青遮。”褚褐认认真真地作答,甚至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睛依旧盯着台上,半点没有转过来看着屈兴平的意思。 “……好吧好吧。”屈兴平抬手认输,“虽然你们俩吵架的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不过当时的我还以为青遮兄起码要不理你一两个月呢。” 结果当天晚上就和好了,速度快到难以想象,甚至褚褐还重新梳起了高马尾戴起了发冠,屈兴平迷惑,这难道是专属褚褐的一种特别的庆祝和好的仪式? 不过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也的确不能以常人来论就是了。 青遮只在台上跳了半盏茶时间就下来了,本来也只是为了吸引新的客人才上的台,有他这张脸摆在这里,最近来鳞琅阁的人多了很多,人一多,找起可疑之人就方便许多了。 “青遮兄,真没想到你还有跳舞的天赋。” 当初清老板教了不到半日就学会了,举头投足间还真有那么点蹁跹味道。 青遮却不以为然,“这又不是什么跳舞的比试,脸好看,再加上动作不太僵硬,能看得过去就行。” 他能跳起来像那么回事也只是因为炉鼎身子柔软,做起转圈、挥臂、抬腿的动作来格外漂亮些,再有脸和衣服的衬托,才看起来像模像样。真要较真起来,他完全够不上跳得好。 褚褐倒是挺捧屈兴平的场,不仅十分赞同屈兴平的天赋发言,对青遮肉麻的夸赞更是张嘴就来,有些屈兴平听了都咋舌,青遮居然还能接受良好。 “今天楼少族长是不是会来?”褚褐倒好茶,递到青遮手里,问屈兴平。 屈兴平晃了晃他的酒壶,空了,褚褐敲了敲桌子,旁边立着的心魔傀儡立刻会意接过,去打新的了,“是,少族长说,她想亲自来看一看鳞琅阁的情况,毕竟都两个多月了还没有解决掉鳞湾乱窜的心魔气息,上面的长老会好像给少族长施加了不少压力。” 青遮摇着杯子,嗅了嗅,“那褚褐,你去换身衣服。” 褚褐什么也没问,点了头离开了。 “换衣服?”屈兴平纳闷,褚褐的衣服看起来很正常啊,“这是什么说道?” “血腥味太浓了。”被楼鱼闻出来就麻烦了。 “血腥味?谁的?褚兄的吗?”屈兴平惊讶,使劲抽动鼻子,“我怎么没闻到,褚兄受伤了?” “不是受伤。”青遮挥退了想要再给他倒一杯茶的傀儡,“就不是他自己的血。” 屈兴平半猜半蒙,“他总不能跑去杀人了吧?” 那算人吗? 青遮思考。 应该不算吧。 “告诉你是不是不太好?”青遮说,“你跟我们好像不是一个立场的。” 屈兴平摇扇的动作停了,眨了眨眼。 “啊呀,青遮兄你,好敏锐啊。” “见面的时候你不就说过了吗,你现在跟着你姐姐活动,以上五家的名义。”而他们跟首席们之间都不是能够完全互相信任的关系,面对首席的下线就更不可能付出超过信任的感情了。 “哎呀呀,和你们这种人打交道真可怕。” 虽然嘴上这么说,屈兴平手里的扇子却摇得欢快。实际上,他很喜欢和这种人打交道。因为有意思,有意思是他交朋友的第一大准则。 “我们?” “还有一个是褚兄啦,和青遮兄你不同,那个家伙完全是靠着一种非常诡异的、没有道理可言的直觉来判断一个人的性质的。” 屈兴平回想起刚来鳞琅阁的第二天,青遮去学跳舞迟迟未回,于是他和褚褐就先行吃起饭,在饭桌上,褚褐边叨着菜,边用一种聊“今天饭菜味道真是不错”的平常语气对他说,屈兄,你和我们不是一个立场的吧。 很惊悚。非常惊悚。惊悚到他筷子都掉到了地上。 “青遮兄,你尽管放心好了,我会好好维持住你们和上五家之间的平衡的,我可是很擅长做这个的哦。” 屈兴平朝他举杯,青遮知道他是个非常有分寸的人,所以也就没再多说什么了。 第105章 “对了,都这么长时间了,我的酒呢?”他转头问旁边的傀儡,“你们的清老板呢?” 傀儡僵硬地摇了摇头。 “唉,看来还得再等会儿了。” _ 褚褐换好衣服,又用了新买的发冠重新束了头发——青遮前两天才给他买的,虽然用的是他乾坤袋里的钱。 意外就是在这时候发生的。 在门外动静传来的瞬间,褚褐捻起桌子上的簪子掷出,直接穿透了门后人的脑袋,带着血和脑浆钉在了门外长廊的柱子上。 又来了。 褚褐面无表情地收回手。 这都第多少次了?总有人篡改掉他心魔傀儡的所属性,然后来刺杀他,每次血都会溅一地,青遮都不准他靠近了,嫌会引起他的食欲。 “不是我的食欲,是磷罗绸的食欲。” 青遮纠正,反正他是不会承认那个会抱着褚褐脖子啃得津津有味的人是他。 褚褐觉得委屈,“这又不是我的血。” “但那血在你身上。” 这意思不就是只要对象是褚褐,血是谁的都没差、都会引起食欲么。 换句话说,人对了就行。 褚褐瞬间哄好自己,乖乖去洗澡换衣服了。 不过,今天的好像不太一样。 “我为这两月来给您造成的侵扰而道歉,小道祖大人。” 居然还活着? 不对。 褚褐一把打开门,冷声,“你刚刚叫我什么?” 门口站着的赫然是清老板,眉心流血,目光呆滞,的的确确已经死了,但嘴巴却还在动,“小道祖大人,我们进去谈吧,小心隔墙有耳。” 褚褐攥紧了门,似乎在斟酌,末了,他转过了身,“进来。” 门被清老板关上了,甚至还贴上了防窥符。 “初次见面,小道祖大人,我的名字是柳丹臣。”清老板朝他行礼,动作僵直态度却异常恭敬,“用你们的话来说,我是旧八岐宫的人。” 褚褐才不管这人叫什么、是谁、又来自哪儿,他只关心一个问题,“你为什么叫我小道祖?” “因为您代表了道祖大人的意志。” 这还真是句烂话。 褚褐对长老会没什么好感,对道祖就更没什么好感了,他坐在那儿支起手,一抓,一握,还鞠着身子的清老板升了空,脖子呈一种诡谲的角度扭曲拉长,然后青紫色的皮崩裂开,涌出血,稀稀拉拉地往下淌。 “小道祖大人,就算你杀了这个人,也会有第二个人、第三个人带着我的声音来见你的。” “都称呼我为小道祖了,居然不以真正的面目来见我吗?”褚褐转着手,欣赏着空中人逐渐扭曲的身体,“对于我,你们是不是太没礼貌了也太不上心了?” “请原谅我,尽管您的确代表了道祖大人的意志,但我们尚不能确认您站在道祖大人的那一边,所以保护措施是要做好的。” “哼。”第二次听见“代表道祖大人的意志”,褚褐不禁嗤之以鼻,“就算我是在他手里诞生的,这也不能表示我就代表了他什么意志吧。” “不,小道祖大人,这句话可不是什么空话。”由于脖子被拧成了麻花,柳丹臣的声音变得嘶厉,“您体内流着道祖大人的血,但并不是繁衍意义上的,而是您初诞生的时候,被道祖大人赋予了他珍贵的血。” 褚褐手一颤,松开了他。 “那我还真是肮脏啊。”褚褐盯着自己的掌心,喃喃。 不过,反正都已经是肮脏的心魔了,再肮脏一些也无所谓了。 柳丹臣抹了一把嘴边的血,咳嗽了两声,继续说话,“能代表道祖大人的意志是您的荣幸,放眼整个修真界,这样的存在只有三个,一个是您,一个是道月大人,还有一个是死去的含芙大人。” 他名义上的舅父和母亲居然也是吗?这是不是未免有点太巧了? “他们俩体内也有那个人的血?” 柳丹臣一卡一卡地摇头,“不,道月大人和含芙大人和您的情况不一样。” 柳丹臣点到为止,不肯说太多了。 看来得找机会去试试套套卫道月的话了。 褚褐思索着,继续问:“你来找我就是为了确认我会不会站在道祖那边?” “是的,为了能见到您,我们在鳞湾建立了鳞琅阁。心魔是能感受到心魔的。” 原来如此,所以鳞湾才会遍布心魔气息却没有发生一起心魔事件吗? “并且,听说您身边一直跟着一个炉鼎,所以我们还特地在鳞琅阁放了很多炉鼎供您玩乐,您……”还喜欢吗? 褚褐只听到了前半句就下意识纠正,“是我跟着青遮,不是青遮跟着我。” 被打断的柳丹臣:?这有什么区别吗?不就是主语不一样吗? 不过。 “你怎么确认我就在鳞湾?” “旧八岐宫的人修炼的功法很特别,能够感受到心魔的气息。”柳丹臣伸出血糊糊的一只手,“所以,您要来我们这边吗?如果确认您的立场在我们这边,我们将拥护您为主。” “讲的倒是好听。”褚褐冷笑,“你们来找我不就是因为我是心魔好控制吗?否则你为什么不去找卫道月?” 柳丹臣停了一下,才开口,“您想多了,那是因为道月大人并不是完全在贯彻着道祖大人的意志,否则他就应该告诉我们您已经拥有了一个炉鼎的事情。” 已经?已经? 褚褐眼皮跳了一下,“什么意思?” “小道祖大人,接下来的这句话其实是我确定您会来到我们身边的一个重要原因。” “那就是,我们知道您的那位炉鼎,青遮的身世。” 第89章 拜王女 屈兴平认为,在他遇见过的所有人里面,青遮是其中最具有性吸引力的一个。 “性吸引力?”尽管带了个“性”字,不过屈兴平这句话里却不含半点狎昵意味,所以青遮也就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因为我是炉鼎?” “和这个没关系。” “那就是脸?” “和这个也没关系……不,也许有一丁点关系。”因为没有酒喝,屈兴平只好被迫接受了喝茶的命运,他晃着茶杯,做出一副神秘莫测的样子来,“最重要的是感觉啦,感觉。” “会对一个人产生有关「性」的欲望,无一例外是因为看见脸而色心上头吧。” “青遮兄,别这么想嘛,你太悲观了。” “难道你看见云家大公子的时候不是?” “……也、也有点?”屈兴平被带跑了,然后很快反应过来,“不对,偏题了,不是在讲你吗?” 嘁,没带跑成功。 青遮不太喜欢和别人谈论自己,哪怕不涉及过去的往事、将来的期许这些乱七八糟的、几乎每个人都能侃侃而谈的东西,单纯夸一句“你长得真漂亮”,也会让他有点不自在。 “美人和美人之间是不一样的,青遮兄。”屈兴平握着扇柄,虚空点了下青遮的脸,“有的美人只有一张皮,有的美人皮下血肉却齐全,无奈这世道顶着张美人皮的行尸走肉遍地开花,血肉健全的却成了稀罕物。” 讲此,屈兴平看了青遮一眼。 “青遮兄,你就属于第二种哦。” “你确定?”炉鼎一直被人评判为「美人面下骷髅骨」,被归类到「玩玩还可以」那一档里,身为炉鼎的青遮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夸他皮下血肉健全,于是似笑非笑地问,“我很好奇,你是从什么方面来判断的?” “刚刚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感觉啊。”屈兴平扇子一打,“又或者,可以直接问出来?从一个人的欲望里其实能看出来很多东西的,青遮兄,你的欲望是什么?不许想立刻马上说出口——” “活下去。” “现在也是?” “现在也是。” “那代价呢?” “不惜一切代价。” 屈兴平笑了,“青遮兄,这就是我断言你属于第二种的原因了。” 欲望这种东西,有好有坏,有大有小,但无论何种性质,它都代表了拥有者一种对生的执念。人总要为了一些什么东西活下去,这些东西会成为一根拴在人脖子上的绳,至于最后这根绳子会成为牵引绳还是索命环那就是因人而异的后话了。但无论结果如何,关键是,这根绳子得有。 至于青遮,先不管他的欲望是不是真的如他所说的那样,活下去,但你的确能从他身上感受到一种由欲望造成的对生的渴望,极为炽烈。人似乎天生就容易被闪闪发亮的东西吸引,尤其是在性的方面。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屈兴平把头扭过来,了然了,“又有人来闹事了。” 为了筛人,褚褐接手鳞琅阁后改了这里的规矩,不仅女子可以进来赏舞,男子也可以了,造成的后果就是闹事的人数也跟着不断上升。 青遮起身,“我去看看。” 第106章 “下手轻点啊。”屈兴平提醒,“上次那个据说人还躺在床上下不来呢。” “只是抽了一鞭子。” “你的一鞭子威力有多大你还不知道吗?” 修士和凡人的体质本就不能相提并论,像这种事情不能闹得太大,否则被背后之人察觉出了端倪就不好逮人了,但偏偏青遮是个能动手绝不动口的主,至于褚褐,他彻头彻尾是青遮的人,青遮指东绝不往西的那种,所以把分寸这件事只能靠屈兴平了。 青遮敷衍地点了点头,走了,屈兴平坐在那儿抿了两口茶,实在放心不下,还是决定跟过去看一看。 然后,人还没走到跟前呢,啪一声,是一记鞭子打在地上的声音,屈兴平头皮一麻,连忙拨开层层围起来看热闹的人群—— “青遮兄!先别……”冲动。 一衣冠楚楚的男子正跌坐在地上,背对着屈兴平,看不着脸,手牢牢抓着青遮的裙角,哪怕是青遮的鞭子都快挥到他脸上了,就是不肯松开。 屈兴平把没说完的后半句话吞了回去,上前扯住那人的衣领子就往后拽。 “不好意思这位公子,本店禁止调戏老板。” 我可是为你好,这个老板目前还只是甩甩鞭子,要是换成另一个老板,你现在整条手臂都得没了。 屈兴平一边拖一边想。 “王女!王女!”那人大概是喝醉了酒,蹬着腿,口齿不清地喊。 青遮拎着重新缩回原样的三千尺,直接把男子碰到的那块裙角给削了,“我再说一遍,客人,你喝醉了,认错了人,我不是王女。” “你是,你是。”也不知道这人哪来这么大力气,屈兴平一下没拽住他,差点又让人窜到青遮跟前去闹心,“王女、王女不是名字,是身份。” 这就更离谱了。 “我是男子,不是女子。” “一样,一样。”那人嘿嘿傻笑,目露痴迷,“男女都一样……” 屈兴平自己就是男人,他多了解男人,一看到这人的眼睛就知道他脑子里在意淫些什么,心顿时凉了一大半,及时松开了手后撤。 果不其然,就在他手松开的刹那,一道黑红色的光宛若利箭呼啸而来,直接穿透了那人的肩膀,唰,一抹血飞出,溅到了地上,随即而来的就是能够顶破屋顶的哭喊声。 青遮若有所感地抬头,利箭的主人此刻正站在二楼,双手撑在栏杆上,居高临下,轻声细语道: “砰。” _ “这位是孟广白。”被喂了醒酒丹的男人畏畏缩缩捂着肩膀坐在角落里,楼鱼倒了杯茶,推到他面前,“他是王都人。” “王都?你说的是那个王都?”屈兴平一下子就站起来了,很兴奋地凑过去盯着孟广白的脸左看右看,看得人家一脸欲哭无泪、胆战心惊。 青遮也诧异了一瞬,刚也想转过头去看两眼,一只手伸过来截住了他的视线,并着一道声音阴气森森地传过来: “青~遮,不要盯着脏东西看啊,对眼睛很不好的。” 孟广白听出了话里对他不加掩饰的杀意,尖叫一声,哆嗦着往楼鱼身后躲。 “王都人不是从来不出王都的吗?”观察完孟广白,确定王都人跟他们一样也是两只眼睛一张嘴的普通人后,屈兴平心满意足地坐了回去。 “据他所说,是为了寻找王女。” “王女?”青遮出声了,“他对我喊过。” 啪。 褚褐面前的茶杯爆开了,碎瓷片飞溅擦过了孟广白的脸,然后换来了他第二声尖叫。 “怎么了?”青遮按下了褚褐的手,不过话是对着楼鱼问的,因为对方的表情明显不太好。 “王女,是一种……”楼鱼卡了一下,“身份,但是……你是不是弄错了?” 她头一次在脸上出现罕见的纳闷神情,问那个一直躲在她背后的人。 “不不不可能,我不可能弄错。”除了开头第一个音颤了三下以外,在谈及王女时,孟广白流利了很多,“我可是定女官,你知道的,定女官天生对王女有感应。” 楼鱼沉默了一瞬,最终还是接受了,“我知道了孟公子,你先去休息吧,剩下的由我来跟他说。” 孟广白本来还想坚持自己亲自来给王女做说明,这是他的职责所在,不过那位叫褚褐的家伙实在太叫人毛骨悚然了,他受不了,于是只好灰溜溜地缩着脖子走了。 “青遮,你对王都了解多少?”楼鱼问。 “偏僻,封锁,不对外开放,拒绝一切修士。” “差不多,大概流传在修真界的传说都是这样。”楼鱼捏着茶杯,“说实话,我对王都的了解也不多,我只比你们多知道一件事,那就是王都之所以没有任何修士可以通过,是因为它被下了禁制,而这禁制,来源于大荒西楼。” 又是大荒西楼。 青遮下意识地皱眉。 他从卫道月那里拿来了大荒西楼的目录书,得知了夺舍禁书和大部分九层书籍都散佚在那儿,然后就有一个王都人出现在他面前对他莫名其妙地喊着王女,这一切的一切,会不会看起来太巧了? “至于王女,据说是王都人的一种象征,如同一些话本里某种门派会出现的圣女、魔女一样,只不过王女之位不限男女,但,我还是头一次听说,他们会在王都以外的人挑选王女,这简直是把「有鬼」两个字写在了脸上。” 屈兴平嘶了一声,“听起来不太妙。” “是很不妙。因为传说中,王女是靠命缘这种玄而又玄的东西进行传承的,上一任王女死去,下一任王女自动觉醒。如果定女官选中了你,那么,青遮,就证明了你和王都有关系。” 「你是这里面至关重要的一环。」 卫道月的话再次闪过青遮的脑海。 褚褐僵直地坐在青遮后面,低着头,所以没人看清他现在脸上是一副什么表情。 「您相信命运吗?」 他的手死死抓着衣服,不久前柳丹臣刚说过的话在他耳朵里回荡。 「命运使然,因缘际会。您作为天然的心魔,未苏醒之前是呈封闭状态的,无法自己产生人类的情绪,长老会原本准备了很多炉鼎,想借助最常见的性///欲撬开缝隙来让您觉醒。」 「您听出来不对劲了吗?是的,那些炉鼎没有用上,因为含芙大人带走了您,并将您以凡人繁衍的方式生了出来,所以,您的心魔气息就被封印了,我们这些人也就无法察觉到您在哪里。」 「不过,好在道祖大人保佑,您误打误撞遇见了青遮,作为炉鼎的他算是开启了您封印的一条缝隙,再到后面,据道月大人所说,他打入您体内的灵力帮您打开了更多的裂缝,直到姑洗塔里,您完全觉醒成熟。」 「小道祖大人,您觉得,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吗?」 第90章 定女官 “王女是王都的精神象征。” 第二天,据说已经修养好了的孟广白扭扭捏捏地坐在青遮面前,尽忠职守地给他做讲解,整个人还扑了香粉,闻上去像是刚在花丛里打过滚。还不止一个滚。 “上一任王女临终前给出的指示是「鳞湾」,所以我才会冒着风险出了王都来到了这里。” “不是说你们王都人是非常不喜欢我们修士的吗?”屈兴平坐得不远不近,但位置却恰好挡在了褚褐跟孟广白之间——这是楼鱼给他的命令,她对狂暴状态下的褚褐差点杀了杜长卿的事情还记忆犹新,所以先做点事前准备。 孟广白挠了挠头,“没办法,王女的指示大于一切。”他偷偷瞄了一眼青遮,耐不住心里痒痒,想跟人找点共同话题,于是脱口而出,“实际上,我们的王女和你们的长老会之间是有关系的。” 所有人的眼睛都唰地看向了他,除了褚褐,他正专心致志替青遮梳理着头发,无论对传说中的王都,还是对绝不可能和王都有联系如今却联系到一起了的长老会,都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甚至还露出了“这都什么劳什子东西”的不耐烦表情。 孟广白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先是吃了一惊,觉得自己脑子麻了才会把王都里的事情说给王女以外的人听,不禁想暗暗扇自己的嘴,然后赶紧进行补救,“我说的是第一代王女,第一代王女死后,整个王都就封锁起来了,和长老会的关系也就断了。” 要是楼鱼能在这儿,大概已经霍然起身准备联系忧思邈等人进行第不知道多少次的计划探讨大会了——当然,她本人现在的确也在和其他几位首席开大会。 可惜,孟广白不肯让楼鱼做旁听,事实上,他连褚褐和屈兴平都不想放进来,只是褚褐直接无视掉了他强调了无数遍的“我只会和王女一个人谈话”,拖着把椅子大剌剌坐在了青遮身后,屈兴平这边看看那边看看,见孟广白没有反对——实际上是没有胆子反对——也拖着把椅子坐了过来,至此才形成了如今这般诡异的场面。 第107章 “你为什么会选中我做王女?” “不是选中,是感应。”不知为何,孟广白又扭捏起来了,“定女官是王都唯一能够准确无疑确认下一任王女人选的存在,是根据、根据……” 孟广白声音骤然变小,哼哼唧唧的。 “根据能够产生性///欲望的对象来确认的。” 啊呀终于把心意说出来了好害羞。 孟广白捂着滚烫的脸,在心里傻笑。 “所以,其实就是我选新娘……” “青遮,这样有没有舒服一些?” 褚褐突兀的开口打断孟广白小女儿般的情态,他手里叠着一块毛绒绒的毯子,正在尝试往肩膀处垫,好让没怎么睡醒的青遮往后靠的时候不会嫌弃他的肩膀硬邦邦。 “可以。”青遮蹭了下,很满意。 孟广白试图出声:“那个……” “欸,褚兄,你这块毯子好像是鲛人阁的吧。”这次是屈兴平打断了他,“我想给休匀买一张冬天盖腿来着,不过她们家限量,很快就被抢光了。” 孟广白再次试图出声:“那个……” “那下次我让鲛人阁的老板给你留一个名额,她是鳞琅阁的常客,很需要离台子近的位置。”鳞琅阁前排的位置就跟鲛人阁店里限量的毯子衣服一样不好抢。 “听起来不错,先谢啦。” “记得让他给钱。”鲛人阁织出来的毯子相当柔软,跟云一样,青遮往后靠了靠,心安理得吃着褚褐喂到嘴边的剥好的葡萄。 “哇,青遮兄,你好过分,我是那种不给钱的人吗?” “你是。”青遮略微偏过头,冷淡指出,“你上次借褚褐的钱买了木簪去哄小姑娘,就没还他。” “喂,别乱说话啊,那是因为我把人家小姑娘的簪子弄坏了,所以才要赔一个新的嘛。”屈兴平从镯子里掏钱,“至于钱,我的确忘了,现在还咯,给你们俩的谁?” “给他。”青遮示意褚褐去接,“他管钱。” “那个!”被无视掉多次的孟广白终于忍不了了,砰地拍桌子起身,“你们、你们有听见我说话吗!” 三人的目光平移了过去。 “听见了。”屈兴平点评,“你们那儿选王女的方式真够独特的,用下半身选?” 褚褐冷冰冰吐出屈兴平委婉藏在“独特”一词后的真正含义:“贱。” 这个字眼仿佛一道有力的捅向他下半身的刀子,孟广白一下子闭紧了腿,有些恼羞成怒:“这是传统!你们不懂!” 屈兴平笑开了,并且非常自然地接过了褚褐的形容词,“哇,好贱的传统。” “你!” “行了。”青遮叩叩桌子,终止了这场杂耍般的戏弄场面,“你找我到底要说什么?” 孟广白清了清嗓子,表情严肃起来,“青遮——你是叫青遮没错吧,你,相信「命运」吗?” 呵。烂词。 褚褐跟青遮都对这个他们曾经从某些人那里听到过的词没什么好感。 “王都的起源来自于那里。” 孟广白上指,三人也跟着抬头,上面是屋顶,但孟广白指的肯定不是那片邦邦硬的青瓦。 那就是天了。 “那是我们第一任王女诞生的地方。”孟广白目露尊敬与痴狂,“王女就是王都的起源,王都是靠王女进行运转的,但王女太过脆弱,所以就需要定女官——也就是我——来守护王女。” 屈兴平觉得不可思议,主要是现实状况和对方说的一大堆看似神秘高深的内容完全对不上,“所以,你们这些定女官就把人照顾到床上去了?” “庸俗!庸俗!你怎么能这么说!”孟广白跳脚,脸上带着明显的气愤,“每一任定女官都是由上一任王女临终前遴选出来的,代表着王女的遗志!继承了王女一部分的能力!我们这一生只会爱上一个人,那个人就是王女!” 这一套话听下来,已经不是贱了,屈兴平甚至无法理解这样的一个地方是怎么靠着这么一套不成逻辑的规则自然而然存活下来的。 “那听起来还挺忠贞不渝?”屈兴平耸耸肩。 孟广白没理他,他带着一股其他人难以理解的痴迷跪倒在青遮面前,就差当场亲吻他的脚了,“青遮,请你跟我去王都,成为新一任王女吧!” “理由?” “啊?”孟广白愣了一下,“你是王女,这不就是理由吗?” “这不是理由。”青遮倚着褚褐的肩膀,垂眼看他,“而且,我完全可以拒绝。” “不,你拒绝不了。”孟广白的眼睛突然空了一瞬,“命运之所以被称为命运,就是因为它无法改变。” 褚褐剥葡萄的手顿了顿,似有所感地望了过去—— 孟广白又恢复了正常。 青遮和屈兴平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那就是,只有我看到了,或者说—— 只有我才能看到。 “命运使然,因缘际会。”他轻声说出来这句话,青遮转过头来看他,目光有些诧异,孟广白则是激动地拍着大腿,“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 “而且,而且,成为王女之后,你会拥有很多权力的。”孟广白绞尽脑汁,“吃饭、穿衣、家仆,还有、还有,哦!还有大荒西楼的拥有权!” “大荒西楼?”屈兴平正在摇来晃去的椅子嘎巴一声,停了,“哪个大荒西楼?” “王都的大荒西楼啊。”孟广白摸不着头脑,“这问题问的,怎么,难道你们也有一个大荒西楼?” “青遮。”褚褐将葡萄抵到青遮唇边,“理由出现了呢。” “……我好像没怎么和你提起过大荒西楼。”青遮张开嘴,青色的果肉被推进来,对方的指腹不可避免地擦过了他的唇,“他告诉你的?” 褚褐心知肚明“他”指的是谁,微不可察地点了头。 夺舍禁术、目录书、重名的大荒西楼、莫名其妙的王女身份、奇怪到令人生厌的巧合,青遮实在想不出他有不去王都的理由。 “那好,我去王都。” “真的?”孟广白惊喜,“那你也答应和我成亲了?” “?”青遮觉得孟广白大概脑子有病,“我只答应了去王都,和成亲有什么关系?” “可是,王女只有和定女官成亲之后,才能成为王女啊。” ……这什么破规矩?王女都是王都象征和起源了,居然还需要借助另一个人才能成为王女? 青遮头疼,“知道了,那就成亲。” 屈兴平惊悚地看向褚褐,却发现他没什么反应。 “那我去准备准备!”孟广白兴奋地跳起来,“我们待会儿就出发!” “但我有条件。”青遮及时出声拉回了迫不及待要冲出去的孟广白,“我要带人。这两个都要带。” “啊,这、这不太行。”孟广白有些为难,“我们王都是禁止外人进入的,尤其是修士。” “我都是王女了,带几个人、带谁难道还不能由我说了算?”青遮摆出上位者的架势来,“王女的命令不是大于一切吗?” “那、那好吧。”孟广白只好同意了。 “既然都带上我了,那我也去收拾收拾衣服好了。”屈兴平朝青遮笑了笑,也随着孟广白出了房门。 “屈兄。”没想到的是,褚褐居然也跟了出来,“你要去哪儿?” “嗯?刚刚不是说过了吗?收拾衣服啊。” 褚褐不说话,只是双眼平静无波地看着他。 “唉,褚兄啊,你非得让我说出来吗?”屈兴平摇着扇子,叹气,“告密啊告密,做阴阳人嘛,没办法啦。话说,褚兄,你不是无所谓吗?怎么还追过来问?” “我要保证不会伤到青遮。” “放心,既然青遮兄都让我跟着你们一起去王都了,证明他有分寸啦,而且,让我跟着总比让别人跟着好吧。”屈兴平意有所指。 “对了,刚刚青遮答应成亲的时候,你居然没有生气?” “我知道那只是权宜之计。” “但还是会生气的吧?”屈兴平嬉笑着戳破褚褐强装出来的镇定。 “屈兄。”褚褐瘫着张脸,“宰了你哦。” “哈哈哈哈哈我的错我的错,我不逗你了。” 屈兴平回了自己的房间,翻出了水镜。 “是我,最近有想我吗?……啊呀,别这副表情嘛,我可是很想你、诶诶先别走先别走,我是有正经事情要说的!” 屈兴平连忙把水镜那头坐在轮椅上的人叫回来。 “什么?不不不,不是关于褚兄的,而是关于——” “青遮的。” 第91章 王都行 “我从来没有想过,居然真的会有人不记得自己回家的钥匙放在了哪里。” 屈兴平站在断崖旁,欣赏着孟广白蹲在断崖边上抓耳挠腮的样子,“简直是让人叹为观止。” “这词不是这么用的吧。”褚褐跟过来。 第108章 “意会到了就行。”屈兴平看了一眼褚褐身后,“青遮呢?” “他说他不舒服,在船上睡着了。” “好像从出了鳞湾地界起,他就开始不舒服了吧?”屈兴平晃着扇柄,蹲在不远处的孟广白还有空从乱七八糟的思绪里抽出神来搭理他们一下,叫嚷着“这很正常,这是王女正在逐渐苏醒,等到了王都就好了!” “那你倒是赶快找钥匙啊。”屈兴平毫不客气地怼他。 孟广白咕哝一声,搓着脸继续找钥匙去了。 “真奇妙。”屈兴平不由感叹,“弄得跟真的一样,好像青遮的确是那个所谓王都的所谓王女似的。” “你不相信青遮是王女?” “「相信」这个词难道不是基于‘认为正确而深信不疑’上吗?”屈兴平扇子一开,带起的风吹动了耳侧的头发,“就像少族长说的那样,这件事有鬼。” “我借我姐的权力查遍了上五家的藏书阁,关于王都的记载少得可怕,更别提王女了。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王都人从来没有过外面人当王女的先例。” 说到此,屈兴平瞄了一眼褚褐,“不过仔细想想青遮和你之间的关系,好像也就不足为奇了。” 褚褐神情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什么意思?” “你现在是修真界的众矢之的,青遮又是你的同谋,一个心魔,一个炉鼎,你觉得他们会先挑哪个柿子捏?” “可王都是屏蔽在这些事情之外的。” “谁知道呢。”屈兴平拉长声音,扇子在手里转上两圈后指向天空,“长老会,旧八岐宫,六首席,上五家,这些大人物每一个都各怀心思。先不论好坏,反正有些事情是我们这些人不能知道的,因为没资格,因为会坏事,所以只能按照他们规划的方向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何尝不是一种命运的体现?” “我觉得未必。” 褚褐的声音和孟广白惊喜的“太好了!总算找到了!”重叠在了一起。 “恭喜你,祝贺。”屈兴平不怎么走心地鼓着掌,“在历经快半个时辰的时间,你终于找到了家门的钥……这是什么?” 他和褚褐走近,看着断崖处凭空升起的一座青铜兽像,齐齐哑住。 “守篆黄兽,我们王都的看门兽。” “是看门狗吧。”屈兴平打量着青铜兽的造型,犀利地吐槽,“这不会就是你在这边鼓涌半天所谓的找钥匙?实际上你连门在哪儿都不清楚?” 孟广白尝试辩驳,“我是第一次出王都,找不到回来的门很正常啊。” “行吧。”屈兴平勉为其难接受了这个说辞,“那钥匙呢?” 孟广白撸起袖子,朝他们展示自己的臂膀,“这个。” 然后他就把整条手臂塞进了青铜兽张大的嘴里。 “哇。”屈兴平不知道该先尖叫还是先惊叹,“你们王都人开门的方式真特别,居然还要断手吗?” “没那么夸张。”孟广白痛得龇牙咧嘴,“只是需要一点血而已。” 于是他们开始等。 …… …… …… 屈兴平真心实意发问:“你确定这只是‘一点’吗?” 孟广白也傻了眼,“不应该啊,怎么这么慢?” “你在问谁啊,这不是你家吗?”屈兴平忽然觉得在他翻过的几百本书里都找不到两句描写的王都,一下子变得不那么神秘和令人畏惧了,这还真是多亏了孟广白。 “没办法,我也是第一次用这玩意儿,谁知道会不会出现年久失修……诶诶诶,你干什么?” “起开。” 褚褐一把拉开了孟广白。 “青遮现在开始非常不舒服了,我没那么多时间看你在这儿耍把式。” “开始?开始是什么意思?”屈兴平接了孟广白一把,好让他不被褚褐的力气给扔到地上。 “我看见了。” 屈兴平悚然一惊,目光从青铜兽身上转移到背后起码三十多丈远、只能容纳五六个人的小仙船,然后再转移到褚褐的眼睛,整个过程丝滑无比。 “不是吧,他就在你目光所及的地方,你还动用目葵?” 褚褐冷冷一瞥他,“我要保证青遮的安全。” 他伸出手,连护腕都没有解,直接将手臂塞进了青铜兽的嘴里。 这个举动惊到了屈兴平,孟广白更是吱哇跳起来尖叫:“你干什么呢!” 咔吧—— 一声微弱的铜器转动的声音,守篆黄兽睁开了眼,放胳膊进去的嘴缓缓张大,逐渐扩成一个可以容纳一人进入的入口,里面出现了一条明亮的通往天上的路,尽头是一片缥缈的云。 “……你、你怎么能打开的?”孟广白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自己不都说了吗,年久失修。”褚褐把手臂撤回来,上面除了多了两个正在汩汩冒血的孔以外,什么事也没有,“你一个人的血不够,那多放点血不就行了。” “噢、噢。”从没出过家门、从某种意义上完全可以判定为天真无邪的孟广白,半点都不带犹豫的就接受了褚褐的说辞,“那我去启动仙船。” 这仙船还是跟现在远在喜忧谷的楼鱼借的,得还回去。而且,王都也不允许有修士的东西存在。 “你的伤口不要紧吗?”屈兴平问。 “不碍事,马上就能好了。”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那两个小口已经愈合了,只在护腕上留下一小片血干涸后的褐色固质。 “是因为心魔的体质?” “应该是。” “那你的血能打开王都的入口,也是因为心魔的体质?” 褚褐不说话了,只是侧过头看他。 “干嘛?我又不是孟广白那个小蠢货,我肯定不信所谓的那套年久失修的理由啊。而且,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怀疑王都事情的背后有那些大人物的掺和,他们不管是想利用你还是想杀了你都得从青遮入手吧,青遮现在只是顶了个王女的名号就全身不舒服,而和他跟连体婴差不多似的你——” 屈兴平扇子一转,直指褚褐。 “你都不晕船了。” 一上船就板正坐在角落里,全程脸没白唇也没白,甚至还能吃两口东西。这种诡异反应,和正在进行王女苏醒导致身体不舒服的青遮,不是有异曲同工之妙吗? “我不知道。”良久,褚褐轻声开口,“我只是感觉,我好像来过这里,所以我就在猜,这是不是意味着我的血能打开入口,我就试了。” 事实证明他猜对了。 先不管褚褐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这种迷迷瞪瞪、跟说梦话一样的回答就很狡猾,更狡猾的是,说完这个答案的褚褐看了一眼血盆大口……青盆大口里的那条天路,居然头也不回地进去了。 “???喂,褚兄?”屈兴平完全没料到这一部分,连伸手拉人都晚了一步,“不是吧,你这是要一个人走?诶,诶!你就这么把你家娘子抛在船……” “谁家娘子?” 幽幽声音从背后传来,吓得屈兴平差点一扇子砍出去。 “青遮!”他连“兄”字都忘了喊,“你们俩怎么都一个德性!”都喜欢站人儿背后说悄悄话,背后灵一样。 “你身体好点了?” “我看起来像好点了的样子吗?”青遮反问,声音虚得像团气,“褚褐呢?” 屈兴平指指青铜兽,“进去了。” “进去了?” “是的,你没听错,进去了。”屈兴平喜欢在说话上耍点无伤大雅的恶趣味,“抛弃你了。” 青遮挺着张白得跟死尸一样的脸,轻声细语道:“敢抛弃就杀了他。” 屈兴平假模假样地惊叹了一声,“虽然我刚刚是在开玩笑,但仔细想想,这件事也不是没有可能的,褚兄可是心魔,尽管他眼下待你跟对眼珠子似的,但如果他有一天失控了怎么办?” 青遮还是那句话,只不过换了个字眼,“那宰了他。” 嗯嗯。屈兴平不住点头,一脸欣慰。 青遮跟褚褐还是不一样的,没被爱冲昏头脑,他以前拿过类似问题问过褚褐来着,对方当时给出的答案明晃晃昭示了他脑子里除了“青遮”这个人以外再也容不下其他了,屈兴平当场就是一个恨铁不成钢。 他当然不是因为褚褐的答案而恨铁不成钢,说实话,褚褐又不是跟他好上了,他管人家心里想啥,只是拥有特殊身份的褚褐跟青遮迟早有一天会被长老会拿这件事做问询,因为全天下人都觉得这俩有一腿。虽然屈兴平对长老会没什么好感,但也不能真的当着人家面说什么“我为你一生一世、你死了我就屠尽天下”之类的屁话,你当写话本啊? 褚褐给出的答案虽然没有那么奇葩,但也足够惊世骇俗了,最重要的是,他的确能在长老会面前将这段话再原原本本说一遍。那就很让人头疼了。尽管长老会不是那种你说说好话他就放了你的蠢货,但好歹要做做表面工作,别那么快给人递把柄。 第109章 “青遮兄,说得好。”屈兴平想拍拍青遮的肩,不过看他那风一吹就要倒的样子,就没上手,“牢牢记住这些话,等以后谁问你了你也这么回答他。记住哦,宰了他。” “是的,宰了他。” 青遮重复。 “然后把他做成菜,红烧肘子、冬笋炒鸡、八宝葫芦鸭、蒸鱼烧鱼麻辣鱼……” 诶?诶??? “等等等等等一下。”屈兴平拉住不断碎碎念的青遮,诧异,“青遮?” “……抱歉,我饿了。”青遮反应了过来,闭嘴了。 “啊,是这样吗?”屈兴平见鬼一样盯着他,“我镯子里有米糕,要不先吃点?” “不吃米糕,米糕没味。” “那……你要吃什么?” “吃褚褐。” “……嗯???” “……抱歉。”青遮白着张脸,再一次道歉,“你就当我没睡醒,在胡说八道吧。” 第92章 怪事为 青遮在说完这句话后,就没什么印象了,只依稀记得眼前一白,然后又一黑,整个人像块冻得梆硬的冰化了水一样软绵绵地往下淌。 然后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抱住了。 “青遮,是我。” 褚褐的声音。 不是说已经进去了吗? 青遮迷迷糊糊,没来得及问出口,晕过去了。 “吓死我了。” 屈兴平心有余悸,虽然知道青遮不舒服,但对方的昏倒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就像褚褐一言不发就往青铜兽的嘴巴里跑一样,他压根没机会去反应要去拽人。 青遮的炉鼎身份暴露后,在屈兴平的意识里,青遮就自动被他归类到了“弱者”那一栏,当然,这个词不带任何轻蔑意味在里面,单纯是他的习惯,习惯对人进行划分,方便在危机来临时针对不同人的分类迅速组织不同的计划。 另外,他也习惯了在一段强弱关系里站在弱者身前做保护者,他本人不觉得有什么,不过,褚褐却提醒他,青遮厌恶别人地可怜和担忧,更厌恶所谓的强者和弱者的划分。 “你就像以前那样对他就好。” 他说。 “这不能怪我,你知道的,一旦踏入修仙之途,你就和凡人没关系了,漫长的岁月和悬殊的力量会让修士对凡人生出些特别的情感,有的人是疏离,有的人是鄙夷,比起他们,我对凡人产生唯一的想法只是徒增了一些爱护罢了。” 屈兴平想了想,又补充,“像爱护小花小草那样。” “但青遮不需要。” “好吧,我克服克服。” 反正青遮有褚褐在嘛,就算真的出事了,也不该由他来担任保护的角色。 不过。 “为什么青遮兄对你对他的保护就没有半点异议啊。” “我有豁免权啊。”褚褐轻描淡写。 他随便拽了个从弹幕上学习到的新词,还不知道意思对不对,但说出口会显得很有趣,所以他就说了。 “啊?”屈兴平没听懂,“什么东西?” “因为我是他的人。你就这么理解好了。” 屈兴平明白过来了。嘿,这不就是在炫耀吗? 回忆至此的屈兴平往后退了两步,方便给褚褐腾地方,“幸亏褚兄你及时出现了,否则青遮兄怕是要直接摔在地上。真是奇了怪了,怎么就突然晕了。” 褚褐理了理青遮耳侧的乱发,淡漠,“也该晕了。” “……听起来你好像提前知道了一样啊。”屈兴平意味深长,“你不是已经进去了吗?怎么又出来了?” “进去只是因为我听见了有人在喊我。” “有点吓人。”屈兴平点评,“鬼还是人?” “不,哪个也不是。”褚褐居然笑了一下,虽然很浅淡,“是即将到来的命运在呼唤我。” “……褚兄,没想到这么久没见,你都学会讲冷笑话了。” “不是冷笑话。”褚褐动作温和地抚摸着青遮的脸,语气却冷漠得和动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屈兄,你相信命运吗?” “最近这个词出现在我周围里的频率有点高啊。”屈兴平摇头,“我知道修士承于天道,或多或少会和命运这样的词挂上点关系,否则空星楼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也知道每个人对命运的理解都天差地别,但真要问的话,我的态度,大概是摇摆不定的中间派吧。” 有用的时候就信一信,没用的时候就抛到脚下猛踩一脚然后痛骂一声“什么狗屁命运”就好了。实际上,这就是大部分修士对于天道的态度了。 “那你觉得,青遮对命运的态度会是什么样子?” “青遮?青遮的话,”屈兴平回忆了下青遮的性子,“他大概一个字儿都不会相信的。” “是的,你说的没错,青遮不相信命运。” 褚褐声音像一道轻快的风,屈兴平不确定他是不是在里面听见了一丝微弱的难过。 “但我相信命运。无比相信。” 单薄脆弱的纸张上密密麻麻的文字承载了一个宏大浩瀚的故事,每个人在里面的位置早就被笔者注定,包括命运,坏人会走向毁灭,好人会走向新生。就像心魔注定会死亡,会消散,然后灰飞烟灭。 屈兴平震惊地看着褚褐,不是因为他的话,而是他现在正在做的事情:他割开了自己的手腕,将黑红色的血抹在了青遮的唇上,说不定还喂了点进去。 “你这是?” “唤醒沉睡的美人。” 要不是青遮现在正昏迷,连带着弹幕也消失了,褚褐一定能在弹幕上看到一水的睡美人故事科普。 当然,修真界每个小小孩的睡前读物里,也是有着类似的故事的,所以屈兴平指正道:“那你应该用吻。” “有这个想法。”喂血喂得差不多了,褚褐撤回了手腕,伤口迅速止血愈合,速度快得惊人,“不过我在青遮这里能对他做的事情还没能达到这一层。” “你瞒着他不就行了。”屈兴平尽情给他出馊主意,反正褚褐又不会真的听他的。 “他会知道的。”他可不觉得那群弹幕能保守住秘密,而且,“我不太喜欢在人昏厥的时候干这种事。” “因为不体面?” “不。”褚褐语出惊人,“因为亲起来像奸尸。” 屈兴平给出的回应是惊天动地的哈哈大笑,甚至还惊动了远处正在对着信纸上的步骤对仙船进行封锁归位的孟广白。 “你看,是不是很有意思?” 青遮再次醒来后,是屈兴平守在他床边,捧着碗水像供奉神像一样递到他嘴边,然后在他大口喝水时给他讲起了这件事。 “别喝那么急。”屈兴平笑眯眯,“虽然我确实迫不及待想知道你听完这件事后的感受。” “撒谎。” “啊?”屈兴平没反应过来。 “我说,他在撒谎。”青遮把碗放下,平静,“他绝对做得出来奸尸的事情。” “……其实我想听的不是这个方面的……不过算了。”屈兴平叹口气,“你们两个啊,真是绝了。” “他人呢?”青遮环视了周围一圈,没发现褚褐的身影,他几乎都快习惯每次睁开眼褚褐都在身边的时候了。 “他进不来这个房间。”屈兴平指指四周,“据孟广白所说,除了定女官外,任何对王女怀有不轨心思的人,都进不来这个房间,听说是为了保证王女的安全。” 青遮冷冷:“有病。” “我也这么觉得。” “那按照孟广白的说法,他怎么也不在这?” “你觉得褚褐会让他进来吗?”屈兴平反问。 也对。 屈兴平站起身,“行啦,你既然已经醒了,我去外面告诉他们一声。” 门被轻手轻脚关上了,青遮终于得空来打量眼前的房间。 很大,却很空,还有股子很浓郁的焚香的味道。 青遮下意识皱了皱鼻子。他不太喜欢过浓的香气,无论好不好闻。香气是一种很霸道的东西,一旦氤氲开就会遮掩掉它底下所有的痕迹,误导人的判断,造成偏移的后果。 门很快又开了,这次进来的是孟广白。 “青遮。”他绞着手,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我们的成亲礼定在了一个月后。” “知道了。” 孟广白对他的回答却一脸失望,“青遮,你看起来一点也不高兴。” 那你还想怎样?真让我陪你玩过家家? 青遮不耐烦。 “那还真是抱歉,我没成过亲,不知道这时候应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青遮觉得自己大概是被屈兴平传染了,居然也开始说烂话了。 “青遮,你不高兴,是不是因为那个叫褚褐的?”孟广白咬着唇,“青遮,我得告诉你,按照王都的规矩,一旦你成为王女,你就要和你的前尘往事一刀两断了,哪怕……哪怕你再喜欢那个人都不行。亲密接触更是不行。因为,王都是不会允许的。” 第110章 “你想多了,我不喜欢他。” 孟广白猛地抬起了头,满眼欢喜,“真的吗?” 这种亮晶晶的眼神青遮并不陌生,以前褚褐会经常露出来,高兴的时候,难过的时候,或者是犯错的时候,他都会拿这双亮闪闪的狗狗眼盯着他看。 只是这种眼神突然转移到了另一个人身上,就有点—— 恶心了。 有种故意伪装成褚褐的古怪感。 “你喜欢我?” 孟广白脸一红,点头。 “很喜欢?” 孟广白脸更红了,又一点头。 “为什么?我们才认识几天啊。” “因为、因为你是王女啊。”孟广白结结巴巴,“定女官命中注定是要喜欢上王女的。” 呵,没劲。 青遮垂眸。 这喜欢的只是“王女”吧,至于王女名头底下的人到底是谁,无所谓。 什么“命中注定”,这不就是一个用来找补深情的借口吗。 所以,果然只有褚褐是特别的么。 青遮转移了话题,“大荒西楼在哪?带我去。” “诶?等等等等,青遮你刚醒,就这么下床了吗?不多休息一下了吗?” “不用。” 早点拿到想要的东西离开更重要。 青遮推开了门,一直站在门外的褚褐立刻迎了上来。 “青遮?你醒了?”他习惯性地过来牵青遮的手,“感觉怎么样?还不……”舒服吗? 啪。 褚褐愣住了。屈兴平也愣住了。 就在刚才,褚褐握上青遮手的时候,对方反应非常大的,甩开了他。 以及一句惊恐的: “别碰我!” 第93章 做假戏 “青、遮?” 褚褐茫然。在成熟化后他已经很少露出像现在这样手足无措的表情了。 “你……”怎么了? “别碰我!” 青遮再一次挥开了他。这次动作更大,表情也更惊恐。 一种不符合青遮的惊恐。 “没事,没事。”孟广白灵巧地从青遮身后的门里钻出来,嘴角的笑轻松愉悦,甚至还带上了点得意洋洋,“这是王都对王女不贞的惩罚,过会儿就好了。” “不贞?惩罚?” 褚褐的表情扭曲了一瞬,吓得孟广白脸上的笑都僵了。 “对、对啊,王都不允许王女和除了定女官以外的人有亲密接触,特别是对王女心怀不轨的人。如果接触了,会刻意将王女对那人的感情扭曲到厌恶和憎恨上,所以……” 孟广白“所以”不下去了,越说声音越小,因为褚褐投过来的眼神已经快要将他千刀万剐、大卸八块了。 嗨呀孟广白你得振作起来! 孟广白暗暗给自己打气。 有王都的这条规矩在,还怕青遮喜欢不上自己吗? 于是他重新硬气了起来。 “所以,你还是不要再缠着青遮比较好!等一个月后的成亲礼结束了你们就都回去吧!”然后又小声地、刻意地咕哝,“要不是王女强烈要求你们跟过来,我才不想带你们进我们王都呢。” 哇,你要不要这么—— 屈兴平尽力把那个不太好的字眼吞了回去,瞥了一眼旁边杀意快要压抑不住了的褚褐,不动声色往后退了几步。 你待会儿要是被打我可不会救你。 他怜悯又漠然地看了一眼孟广白。 “你、找、死?” 褚褐几乎是硬挤出的这句话,他眼里已经掀起了滔天怒火,黑红色的灵力噼里啪啦地在身体周围游荡,碰撞纠缠擦出白昼般能够刺伤人眼睛的光。 青遮从来没有拿过这种眼神看他。 褚褐攥紧了手。 心魔身份暴露的时候没有,看见他失控异化的时候没有,知道他会用目葵偷窥监视他的时候更是没有,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青遮似乎永远会平静地站在原地,注视着他,然后在他做得太过分、或者是在失控边缘的时候,出手拽他一把,像拽一只发疯往外跑的家犬。 也对嘛,他本来就是青遮豢养的狗。 褚褐非常清楚青遮有多憎恶别人控制他,或是用强硬手段来改变他的想法使他屈服,所以—— 你怎么敢的啊。 褚褐身体颤抖,眼里黑红翻涌。 你怎么能让他露出这种表情,你怎么可以随意扭曲他的意愿,你怎么敢的! 孟广白吓瘫了。褚褐现在的状态比之前他在醉酒状态下接触到的褚褐还要可怕,当时那一记利箭般的灵力只是射中了他的肩膀,并没打算要他的命,他就已经被吓破了胆,如今褚褐都把“我要杀了你”写在脸上了,他却连拔腿逃跑都做不到。 “唉。”屈兴平还是站出来解围了,“褚兄啊,顾及一下青遮啊。” 青遮的名字一出,褚褐满身的杀气稍敛。趁此,屈兴平赶快给孟广白使眼色,所幸孟广白还没有真的到完全吓尿的地步,回过神来慌乱推着青遮进了屋,大门砰地在褚褐面前关上了。 “冷静点,真杀死了还不知道王都人会对我们做什么呢,这好歹是他们的地盘。” 屈兴平尝试让他镇定下来。 “而且,就算要杀了他,也别在我面前杀啊。” 屈兴平咬重了“面前”一词。 我有一半立场可是站在六首席那边的,所以,好歹背着我点吧。 褚褐一声不吭地收敛了全部的杀气与灵力,转头走了。 “去哪儿?” “随便转转。” 褚褐的声音紧绷。 真是的,成熟化后身上的少年气就被磨砺得一干二净了啊。 屈兴平摇着扇子,感慨。 除了还保持着以前的束发习惯、穿衣习惯,其他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人了。 所以说,会担忧青遮只喜欢过去的自己也情有可原了呢。 屈兴平回想起了几个月前褚褐抱着目葵站在他门前的场景,虽然他当时对于褚褐问出的“是过去的我好还是现在的我好”给出的回答是“没有可比性”,但那是因为他知道,褚褐真正想问的人是青遮,他想听到的答案也是青遮的答案,所以他干脆就从青遮的角度回答了,至于他自己真正的想法—— 他可能会觉得,过去的褚褐好一些? 没办法,他更喜欢有少年气的家伙嘛,尽管重逢后相处发现,成熟化后的褚褐也很有意思,但这个有意思的感觉还是和过去的褚褐不一样的。 归根到底,还是取向问题吧,要是把褚褐换成云休匀,他肯定会深情款款上前握住对方的手,说,不,你从未变过,在我心中,你一直是你。 虽然不知道那个晚上青遮去见褚褐时都说了些什么,但从第二天两人恢复如初的相处模式,话应该也大差不差吧。但青遮和他不一样,青遮能说出这种话来可不是因为他对褚褐别有所图,而是由他的本性造成的。 青遮是个极度自我的人,自我到甚至会让人恐惧和他讲话。他认定的事情从来不会由人轻易改变,更别说认定的人了。 所以,孟广白居然有胆子去扭曲青遮对褚褐的情绪和情感啊,估计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屋里,青遮大口地喘着气,手在痉挛,太阳穴在鼓胀,耳边传来的声音被无限拉长,连眼前的光景都有点晃荡。 “刚才……是怎么回事?” 他沙哑着嗓子,声音虚渺,仿佛刚从一个噩梦里惊醒。 一旁的孟广白心惊胆战地拍着自己的胸口,还沉浸在褚褐看过来的杀气腾腾的眼神里打哆嗦,自然没听见青遮的问话。 “刚才、是、怎么回事?” 他尝试拔高了音调,声音因快洇出血的嗓子碎成了一片又一片。 这次孟广白听见了。 “哦,那是王都对你的惩罚。”孟广白回过神来,表情居然有点眉飞色舞,“我都说了嘛,王都是不会允许王女接触到了除了定女官以外的人的,那个家伙还不信,固执地要过来牵你的手,结果引起王都震怒了吧……” 他吧啦吧啦地、自顾自地在那儿说着,青遮只听清了前半部分,到了后半部分就因为喉咙里翻涌上来的呕吐感听不下去了。 他没有对褚褐说过重话。 青遮注视着自己还在颤抖的手。 从来没有过。 哪怕打过、骗过、利用过,但重话却一次都没对他说过。 因为他知道有些话说出来就会变得不一样,就像刚才那句不受他控制脱口而出的“别碰我”。 “利用这种方法来逼迫王女爱上定女官吗?”青遮喃喃,“囿于控制下所产生的爱算爱吗?” “为什么不算?”孟广白听见了他的私语,振振有词地回应道,“到最后你还不是要和我成亲吗?其实我很理解褚褐现在的心情啦,但是抢男人和抢女人这件事情在本质上是一样的,谁拥有权力谁就赢得了先机,我这边可是有王都作为仰仗呢,一个外面来的、小小的修士,怎么可能比得过……” 第111章 我。 啪。 非常干脆利落的一声巴掌,孟广白直接被扇了一个踉跄,后退几步摔倒在地,侧脸迅速红肿了起来。 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青遮正甩着被震麻的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未扎起的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肩上,在背着光、浑身爬满了阴影的情况下像极了鬼。 某种艳鬼。 “真难看啊,青遮。”艳鬼开了口,柔声细语,轻浅缓慢,却是在和自己说话,“居然都沦落到了要和这种人动手的程度了吗?” 如果褚褐在这儿,自然轮不到他出手,他只需要挑挑眉,褚褐就能领会他的意思出剑斩掉孟广白那条正在说着他不喜欢听的话的舌头。而他只需要像一个下达命令的暴君一样,端坐在至高无上的王座上,漫不经心地欣赏底下的盛况就足够了。 可现在,某个人,某个地方,把王座下最忠心耿耿的一条狗给驱赶走了,这让极度自我、暴戾恣睢的王很不高兴,觉得这真是一件践踏了他威严、藐视了他权力的坏事。 “青、遮?” 孟广白声音颤抖,颤抖到令人觉得熟悉。 不久前青遮才听过一遍一模一样的话,从褚褐嘴里。说起来,好像自从褚褐成熟化后,他就再也没听见过褚褐用过类似恐惧、害怕的语气说过任何话了。 “你还真是了不起。” 青遮等着手上蚂蚁爬一样的麻痒感过去。在打过人后,他的手就不抖了,耳鸣眼胀的情况也好了很多,这难道是—— 在和褚褐接触出现不良反应后逼迫他去接触定女官来恢复正常吗? 呵,真够恶心的。 “除了我以外,没人能让褚褐露出那种表情。” 孟广白微弱抗议,“那是你让他露出来的,不是我。” “扭曲我意愿从而让我说出来的话,我不会承认。” 青遮很注重自我的。 “可是、可是你不是说,你不喜欢他吗?”那说什么话也无所谓吧。 “我喜欢他,亦或是不喜欢他,无论何种,你有什么资格替我来做决定?替我觉得无所谓?” 青遮弯下了腰,长发倾洒,容颜艳绝。 “我就算操了他,也跟你没关系,懂吗?” 这座宛若宫殿的又大又空的屋子在青遮说完这句话后,陡然阴沉下来。大概是外面的太阳被云遮住了光。在夏天,这种事情常有。 “我本来还想再忍一忍,不过现在看来,没有必要了。” 浮着细碎光的阴暗中,一双青色的蛇瞳缓缓睁开。 “让我来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第94章 诡谲都 人的感情是一种极其微妙的东西,这种微妙感会在一个词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第一印象。 虽然青遮一向认为,第一印象的产生往往和一个人的皮囊如何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就像一见钟情可以解释为见色起意一样。 当然,见色起意没什么不好的,喜欢一个人伴随着欲望的产生很正常,又不是苦行僧,何必为难自己。 但青遮是不太相信第一印象的判断的,他本人就占着个“见色起意”的“色”,深知靠第一印象来判断一个人是否友好善良亦或是穷凶极恶是件多么愚蠢可笑的行为。 然而这个想法在见到孟广白的第一眼就分崩离析了。 这个人是为自己而来的。 在孟广白还没开口喊出王女时,这个念头就突兀地出现在了他脑海里,像是有人刻意在他脑子里留下的一串字符,随着某种既定的命运,一同到来了。 “我讨厌命运。” 青遮轻叹,孟广白甚至怀疑他听见了蛇哈气的声音。 “虽然我现在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了,不过我还是搞不明白,为什么你会找上我?按理来说,你不应该找上褚褐吗?” “……什么意思啊。”孟广白被青遮夺目的蛇瞳吸引走了全部注意,说话都开始大舌头起来,“什么叫找上……” 白玉般的手指点在了他的眉心,截断了他的话,手指主人的眼睛里漾着青色的波,凉薄,且冷。 那根手指就只是一根手指,或许比起别人的来更白更细更修长,但再怎么白怎么细怎么修长,也只是一根手指,不是刀,不是剑,更不是别的什么。可不知道为何,孟广白感觉整条命都被那根手指提挈了起来,像被紧紧捏着心脏,仿佛下一瞬,砰,心脏就会炸开,四溅成红色黏稠的、吧唧吧唧的浆状物。 真神奇。一个心魔。一个杂碎的心魔。 青遮蛇瞳里倒映着孟广白的脸,很难想象这个从头到尾都像极了人的、会动会说话的东西,居然是由一块一块心魔碎片拼凑起来的尸块。 那么,他身上时不时传来的违和感就能解释得通了。 他知道自己说出的每一句话、做出的每一个举动、脑子里转过的每一个想法都是拼凑别人而来的吗? 他不知道。 挺有意思。 青遮轻笑,笑和眼里的青波一样冷。 一个心魔尸块找上的是他却不是同为心魔的褚褐,这件事本身就是论证“有鬼”的最有力证据,而且,他要是记得没错的话,孟广白曾说过,王都第一任王女和长老会有些关系。 似乎冥冥中,有人刻意牵引着他来到了这里。 某种可以被称得上是命运的东西。 _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地方。 褚褐立于大荒西楼塔顶,这是整个王都最高的地方,也是离天幕最近的地方。站在上面能够全方面俯视着下方错落有致的房屋,以及穿行在街上形形色色的人。 他尝试散布出去探查的灵力每一道都有去无回,毫无反应。 水没入了大海还能发出一声咕嘟的动静,他的灵力却仿佛陷进了黏稠凝滞的泥潭,动弹不得,更进退两难。 纵使王都是一个拒绝修士的地方,此地也不应该一丝一毫的天地灵气都没有,这不符合常理,毕竟这里的一切和其他地方也没有区别,抬头能看见澄澈的天空,低头脚就踏在结实的地上。然而事实却是自他踏进王都那一刻起,铺天盖地的窒息感就压了下来,他再也无法从天地间汲取哪怕一分一毫的灵气。 “唔,有古怪。” 当时的屈兴平瞟了一眼前面带路的孟广白,轻声道:“这里是不是太干涸了点,而且好闷。” 干涸和闷指的都是灵气,褚褐知道。作为每天睁开眼就是吸收天地灵气、闭上眼身体也会自动吸收天地灵气的修士,这种憋闷的感觉像是被人摁进了水里无法呼吸一样。 “因为这里是吃人的地方嘛。” 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在颈后,激起了褚褐一身寒意,下一刻,落九天出鞘,唰地斩向来人—— 被挡下了。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真是没礼貌,这么久没见,好歹要喊一声舅父吧。” 卫道月笑吟吟的。 “而且你都能进来,我凭什么进不来?至于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啊,我只是来做个见证者而已。” 褚褐蹙眉,“见证什么?” “这个你没资格知道。”卫道月拍开他的宽剑,有些嫌弃,“都心魔成熟化了,你居然还随身带着这种东西啊,是对自己过去作为人的时候的一些追忆吗?你不觉得太难看了吗?” “关你什么事。”褚褐冷脸。 “好啦,好啦,我们舅甥难得见一面,我可不想在吵架中度过哦。”明明是卫道月先挑起来的话题,自己却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我原谅你”的和事佬样子来。 褚褐也知道他现在打不过卫道月,锵一声,将剑归了鞘。 “既然你出现在了这里,那就证明王都和长老会,不,是和道祖有关系吧。” “这还用猜吗?你不应该早就知道了吗,否则你怎么会用你的血打开这里的大门呢,旧八岐宫的那些人应该告诉了你不少事情吧。” 褚褐厌恶,“你监视我?” “拜托,不是谁都跟你一样有这种恶趣味的好吗?”卫道月一脸嫌弃,“不管怎么说,我这个人还是被划分到道祖的阵营的,那些人做了什么我当然会知道。对了,多嘴问一句,谁去找了你?当然,你不说也没关系。” 这没什么不可说的,“柳丹臣。” “唔,那个家伙啊。”卫道月脸上嫌弃的意味更重了,“他还真是忠诚,就是不知道道祖大人出关之后会不会领他的情了。哎呀,卫道月你在说什么呢。” 卫道月忽然自言自语了起来。 “道祖大人当然不会领他的情了,因为他没有感情呀。” 褚褐沉默地看了不知道在发什么疯的卫道月一眼。 “你真的是道祖那边的人吗?” “嗯?真奇怪,怎么我遇到的每个人都会这么问我?你这个问题我听过很多遍了。”卫道月声音轻缓,“我的答案也说过了很多遍,我彻头彻尾是道祖的人。仅此而已。” 第112章 “只是他的人,但是忠心却不在他那儿,是吗?” “哈哈哈哈,你很懂嘛。不过我还是有一点忠心在他那儿的,一点儿迫不得已的忠心。”卫道月眼里有一瞬闪过了雾一样的东西,“你知道的,命运嘛,有时候就是这样作弄人。” 褚褐冷冷:“听起来真是可悲。” “你一个相信命运的人哪有资格说我可悲啊。”卫道月露出怜悯的神色,“最可悲的难道不是你吗?我甚至可以预见你的结局。” “这件事情不用你说,我自己知道。”死亡是他必然的下场,他早就知道了自己的结局。 “不不不,阿褐,我们所说的不是一个结局。”卫道月的神色更加怜悯,甚至怜悯得过了头,表情扭曲得让他看起来更像是在幸灾乐祸,“心魔的死亡?你在想什么呢,你可是道祖大人精心创造出来的圣器,你当然不会得到和其他普通心魔一样的下场。” 他张开手臂,动作挥洒间带起一阵凌厉的风来。 “你的死亡将会成为一首赞歌,会被千万人赞颂和悲悯,然后写在纸上,流芳百世……” “不就是被青遮杀死吗?” 褚褐平静地打断了他。非常平静。 “你用得着这么大张旗鼓地修饰我的死亡吗?” 卫道月的声音和动作都卡住了,看起来分外滑稽。 “你知道。”他肯定的语气。 “你居然知道?”又换成了疑问。 “柳丹臣竟然会把这件事告诉你?” “想想也不可能吧。这是我猜的。”褚褐的目光朝下,扫过下方热热闹闹的人群,一路飘远,直到王都禁制的边缘,“不,应该说是一种感觉。”在柳丹臣告诉他青遮的身世之后突然而然冒出来的一种感觉。虽然对柳丹臣嘴里的话,褚褐的态度一直是半信半疑。 “……哈,真有意思。”卫道月嘴角咧开,“你每次都能让我看到新东西,阿褐,我很高兴,我太高兴了,那么我也来告诉你些事情吧。” 他伸出手指,指向下方。 “你能看到什么?” 褚褐没有回答他,他也不生气,继续讲道:“尸块,到处都是会动会说话的尸块对不对?” 他忽然跳起了舞,看起来像疯了一样。 “在你诞生以前,我们拥有很多失败品,很多很多。其实制作你的方法很简单,将心魔的碎片挑挑拣拣,缝缝合合,像缝娃娃一样,只不过有的人手艺不好,线缝的歪歪扭扭,甚至还会露出来棉花。” 他弯曲起手指,朝下方轻轻一点,某个人的头颅就掉了,大把大把的鲜血往外喷涌,周围人好像没看见一样,继续赶自己的路。 “看,像这种不合格的东西,我们就把它们通通扔到了这里。王都是存放垃圾的地方。” 褚褐事不关己地看着。血冷了太多次,就会变得习以为常。 “但这里又不是仅仅存放垃圾的地方。”卫道月的手指向前,向左,再向后,围绕着王都的边缘画圈,“你觉得,王都的形状像什么?” 这次褚褐回答了他。 “这是……一个鼎?” “答对了!” 卫道月给他鼓掌。 “王都这座死城沉寂了那么久,终于在今天迎来了它真正的客人。” 卫道月转过身,看向了褚褐。 “这座王都,是为你的小炉鼎,为青遮准备的。” 第95章 鼎煮婴 鼎。 烹煮。礼器。王权。 以及孕育。 “「王都是为青遮准备的,而青遮是为我准备的」。” “嘁。”卫道月不屑冷笑,“柳丹臣是这么跟你说的?” “嗯。”褚褐仰起头,王都今天的太阳是白色的,很高,很远,似乎照得整个王都有些白惨惨的,“他甚至当着我的面发了天道誓,声称他没有一句谎言。” “天道誓这种东西很好作假的,一句话里面颠倒句子的前后顺序、更换意思相近但实际表达起来天差地别的词,这不是很轻松吗?” 褚褐一点就通,“你的意思是,他这句话同样颠倒了什么逻辑?” “其实是隐藏了一些未尽之言。” 卫道月手一翻,一枚青梅出现在了手里。 “我早让韩众去查过了,青遮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炉鼎,柳丹臣告诉你的「八岐宫为你准备了很多炉鼎」这件事情是真的,当时不知道谁嘴不严把这件事情泄露了出去,八岐宫底下很多小宗门的心思就活络了起来。” “活络?” “一飞冲天嘛。他们可不知道这些炉鼎是给心魔、也就是给你准备的,他们只以为八岐宫里有个大人物需要炉鼎,要是宗派里能有个炉鼎被这个大人物看上了,不就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 褚褐听懂了,“所以,这就是金门宗收养青遮的原因?” “没错,不过后来你被含芙带走了,炉鼎就用不上了。本来青遮的命运就应该是被随随便便卖给谁或者是送给谁,不过很神奇的是,他不知为何突然叛逃出了金门宗,目标坚定地朝你所在的青梅村赶了过去,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冥冥中改变了他的命运轨迹。” 弹幕。 几乎是瞬间,褚褐想到了那些他成熟化后才能看见的、除不掉也毁不掉的文字条,他的眼神逐渐阴戾起来。 那些东西跟在青遮身边果然有目的。 “王都这个地方,存放失败品只是它微不足道的一个附加作用。” 卫道月手伸到了褚褐面前,将那枚圆圆的青梅晃悠来晃悠去。 “它真正的用途是用来检验炉鼎到底能不能让创造出来的心魔真正觉醒。在八岐宫出事后,王都就被封锁起来了,直到你的身边出现了青遮。” 啪。卫道月捏碎了青梅,酸涩的汁水沿着手指下淌。滴答。滴答。 “在和你碰面之后,他的炉鼎体质开启了你的封印,从此你们俩的命运就牢牢地缠绕在了一起。与其说「王都是为青遮准备的,而青遮是为你准备的」,倒不如说,是青遮他自己闯进了你的既定命运中,成为了你命运中的一环。” 这才是,青遮真真正正的身世。 “知道小炉鼎从一开始就属于自己的感觉怎么样?”卫道月玩味。 “青遮,大概会很不高兴吧。” 在卫道月期待的目光中,褚褐缓缓开口。 “他可是最讨厌被人控制和干涉。” 偏偏被收养是因为他,被卖被送还是因为他,人都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但青遮的命运似乎完全被他給左右了,好像他成了青遮的那个命,那个天。 而且,要是知道了是他的炉鼎体质成功开启了心魔封印,大概会怀疑我对他的爱是假的,是单纯出于欲望的吧。 褚褐苦笑。 那我在青遮眼里不就和那些垂涎他的好色之徒没区别了吗。 那青遮会不会嫌我太过心机不要我了另外找其他人做容器? 褚褐一下子紧张起来。 毕竟青遮的命运变数皆因他而起,看起来就好像是他居心叵测将青遮一点一点算计到了自己身边一样。 “青遮青遮,你可不能多想哦。”褚褐咬着指节,血流了满手,神经质地碎碎念,“我可是很爱很爱很爱你的,你要是怀疑我了我会很伤心的,伤心到会把那些你新找的容器全都杀死的程度哦。” 听到他这么明快把“爱”字说出口的卫道月:“……” “都这种时候了你居然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这种事情。”卫道月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明明是你的小炉鼎率先来找你的吧,你居然不先怀疑怀疑他是不是对你图谋不轨吗?” “我倒还挺期待他对我图谋不轨的。”青遮居然露出了神往的表情,看得卫道月嘴角一抽一抽的,“无论他是因为什么目的来到我身边,这里面的重点只有一个。” “那就是他找到我了。我只知道这个就够了。” “说得倒是好听呐。”卫道月挑眉,“明明是假的也能讲得这么一往情深吗?” 褚褐手指颤了一下,“什么假的?” “你不是应该很清楚了吗?从记事起开始,到成熟化之后,你应该已经发现了你对感情的淡漠。心魔,怎么可能会有正常的、属于人的感情呢?” 卫道月意味深长。 “所以,你有没有想过,你对青遮的感情只是因为炉鼎对心魔的天然吸引,而不是真的呢?” _ 王都的大荒西楼据说是一个祠堂。 为什么是据说,因为青遮他进不去。 “王女只有和定女官拜堂成亲之后,才能获得进入大荒西楼的资格。” 孟广白跟在他后面,给他解释。 “只是一个仪式而已,有那么重要吗?” “成亲礼里,一拜天二拜地,重要的不是仪式,而是得到天地的认定。” “嗯——这样吗?”青遮仰头数楼,惨白的太阳光刺得他眼睛针扎一样疼,他很快撤回了视线。 第113章 也是九层,和不周山的没有区别。 “既然这样的话,把成亲礼的日子提前吧。” 真等一个月得等到什么时候,他难道要一个月受困于王都的规矩不去和褚褐接触、甚至一个月都要和满城的尸块打交道?别开玩笑了。 “提前?” 孟广白大喜过望。 “真的吗?青遮,你要和我提前成亲?” 对于他的反应,青遮看都没看他。 “明明不久前才被我打过脸,现在还能作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来,还真是辛苦你了。” “青遮,你在说什么呢?”孟广白疑惑歪头,“你什么时候打过我的脸?” 不记得了? 青遮终于偏过头赏了他一个眼神。 不,应该是说被刻意抹去了吧,这种由心魔碎片缝成的东西,只能针对别人说出的话做出该有的回应,喜怒哀乐通通都是效仿,并不会有自己的思考在里头,一旦思考了,怕是会碎掉吧。 “你别管这些有的没的了,就说日子能不能提前吧。”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孟广白忙不迭地点头,“我去请示一下天地,看能提前到什么时候。” 说完,跑了,就留青遮一个人在那儿。 请示天地?什么玩意儿? 青遮迷惑。 算了,反正今天是进不去了,先回去吧。 青遮转身,迈步,然后—— 顿住了,顿了好久。 呃,刚才,他是从哪个方向过来的来着? “褚褐。” 一道缥缈悠远的声音忽然从背后响起,青遮猛地回头。 “褚褐。” 又一声。女子。从塔里传来的。 青遮警惕,“谁?” 声音却落了,再没有回应。 _ 孟广白跪在神像前,颈后传来的寒意让他瑟瑟发抖,跪都有点跪不住,差点趴下。 “嘘。敢出声就杀了你,敢动的话也杀了你。” 尽管说着“要杀了你”,背后的声音却懒洋洋的,没什么杀意。 “你你你你要干什么。”孟广白鼓起胆子,哆哆嗦嗦,“你就不怕青遮知道后责怪你吗,褚褐?” “啧。” 背后的声音陡然阴沉了下来。 “再多嘴,就真的杀了你。” 这下孟广白的手也开始打摆子了。 “我问,你答。” “好、好的。” “神像是谁?” “我们的第一任王女。” “叫什么?” “不清楚。” “那,是男还是女?” “这个,我也不清楚。” “……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把它供奉起来了?” “因为是王女啊。”孟广白缩了下脖子,“供奉王女的神像是理所当然的。” 果然,问一个这种状态下的尸块是问不出东西的。 “转过来。” “啊?” “把眼睛转过来。” “你、你、你想干什么?”孟广白全身抖得筛糠一样,“我告诉你,挖眼在王都是不被允许的,你——” 他突兀地停住了。在看见褚褐那双黑红色的眼睛之后。 “小道祖大人。” 他毕恭毕敬,和刚刚的态度完全是天翻地覆的两个模样。 “您终于来了,我们一直在等待着您的到来。” 褚褐撤回了摁在孟广白后颈上的剑,因为孟广白身上的肉已经开始抖动脱落,再不拿走得脏了他的落九天。 “王女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是道祖大人为您准备的。”孟广白眼睛空洞,“我们这些人在这里等待了上百年,就是为了将最完美的王女献给您。” “献给我之后呢?” “您将完成蜕变,走向您最终的结局。” 这个卫道月和柳丹臣可都没有提到过。 褚褐不动声色,“我最终的结局是什么?” “是——” 孟广白忽然卡住了,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下一个字。 看来是不想让我知道啊。 褚褐冷笑。 千方百计把我框过来,却不告诉我后面会发生什么吗?一个一个都是这样,卫道月是,柳丹臣也是。 门外响起了逐渐走近的脚步声,褚褐眼睛一眨,恢复了正常。没有了那双标志性的眼睛,孟广白也从莫名其妙的状态里脱离,身上的肉也不再往下扑簌簌掉了,蠕动着挪了回去,孟广白像没察觉到一样,继续抱着手臂在那打哆嗦。 “你们。”推开门的人从上到下扫视着他们,“在干什么?” 第96章 食谎果 床榻。凌乱的被褥。不整的衣冠。以及正跪在地上的人。 是绝对会被误会的场景,要是屈兴平在场的话更是会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直接问出“啊呀,我打扰到你们了吗?”这样戏谑的话,尽管他本人非常清楚其实什么也没发生。 因为当事人是褚褐嘛,是褚褐的话—— 青遮的目光转到孟广白身上。 只能是被威胁了吧?毕竟之前没碰到手后都露出了那副要杀人的表情。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青遮!青遮!他他他威胁恐吓我!”孟广白率先喊出声。 “我没有。”褚褐一脸无辜。 “他有!”孟广白知道褚褐不会当着青遮的面做出太出格的事情,跟找到了能为他撑腰的人一样,一下子跳了起来,“他就是个任性妄为、暴戾恣睢的混蛋!” “我知道啊。”青遮反应却异常平静,“但是你惹他生气了吧。” 这言下之意不就是“你不惹他不就行了”么,孟广白傻了眼,颤颤巍巍吐出一个“啊?”字来。 这这这,这怎么还偏袒呢。 褚褐朝他微笑,看得孟广白顿时无名火起。 “可我还受伤了!”孟广白嚷嚷,“你看你看!” 他扯着自己的衣领,让青遮看他的后颈。 “青遮,我的手也伤到了。”褚褐抬起手臂,轻声嘶气,“好痛哦。” 喂喂喂你也太不要脸了吧! 孟广白气咻咻地在心里怒骂。 当然了,他也只能在心里骂,真让他说出来他是万万不敢的。 “给我看看。”青遮直接略过了孟广白,走到了褚褐面前。 孟广白委屈了,“青遮……” 青遮不想听他故意装出来的、和以前的褚褐有几分像的声音,于是开口打断了他,“你不是说来问日子的吗?问到了?” “问到了。”孟广白只好把一腔委屈巴拉的调子咽了回去,“天地给出的讯息是,由王女自己决定。” “那就明天。”青遮轻巧地做了决断,“你可以回去准备了。” 刚刚还皱着脸的孟广白一下子高兴起来了,也不管他名义上的新娘子是不是跟另一个男人离得有点太近了,兴高采烈地下去了。 “人走了,还装吗?” 褚褐依旧伸着手,一动不动,双眼紧盯着他,“青遮怎么知道我是装的?” “如果你真的受伤了,我能看出来。” “不愧是青遮。”褚褐似乎很满足地笑了下,“既然知道我是装的,那青遮为什么还要配合我?” 青遮没有回答,因为有那个不能触碰的破规矩在,他现在对着褚褐只能看,不能摸,心里烦得很。 倒不是因为不能「摸」而感到烦,而是因为「不能」摸才烦,这两者完全是天差地别,无论是摸还是不摸,做决定的居然不是他的意志而是别人的约束,这一点让他非常恼火。 更要命的是,这破规矩居然还得再忍一天。 早晚掀了这破地方。 青遮恨恨磨牙。 “因为我讨厌被牵着鼻子走。” “我想也是。”褚褐最终还是收回了手,“刚刚青遮在和那个人说明天,明天有什么事吗?” “噢,没什么,只不过是把成亲礼提前到了明天。” 成亲礼。 褚褐呼吸滞了一瞬。 这叫……没什么吗? 他轻声,“青遮很迫不及待去成亲吗?” “当然。”成了亲之后就能进去大荒西楼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然后走人了,他真的是一刻都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待,说来也怪,他越是在王都待着越觉得诡异,总有一种再待下去的话会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的感觉。 “反正是假的而已。” 孟广白只不过是个遵循规律说话和行动的木偶,被全然控制下生成的爱只是虚情假意。既然感情都是作假,那么成亲礼自然也就无所谓了。 假的……吗? 褚褐目光落到青遮耳侧翘起的发丝上,按下自己蠢蠢欲动想要帮人抚平的手。 碰了青遮会不舒服。 他垂眸。 也会……拒绝他。 褚褐不由自主回想起了卫道月跟他说过的话,对方用戏谑的语调来否定他的爱,声称那只是炉鼎对心魔的一种天然吸引,要是在相同的时候、相同的地方,将青遮换成任何一个炉鼎,只要是炉鼎,褚褐都会爱上他。 第114章 “我不是十分了解你那个小炉鼎的性子,但这种事情,是另一方听了绝对会生疑的程度吧?”卫道月扬起的嘴角带着明显的不怀好意,“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了,势必会生根发芽哦,尤其是对像青遮这种敏锐的人来说。” 青遮,是不喜欢假的东西的吧,但—— “青遮,怎么能这么肯定那是假的呢?”他不自觉开口,眼睫轻颤,一时恍惚了心绪,“青遮是想说孟广白喜欢的只是「王女」的称号吗?所以无论谁是王女都无所谓的对吗?但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所以怎么会无所谓……” “褚褐?” “……啊,不过孟广白只是个以偷窃别人反应为生的尸块,对他而言,哪怕顶着王女名头的是条狗估计也会兴高采烈地说出‘我爱你’来吧,这的确会让人有点不高兴,但是我不一样,对啊,我当然不……” “褚褐!” 青遮猛然拔高的声音将他从恍惚中拉了回来。 “你怎么了?” 青遮问,望过来的眼睛清亮,明明白白写着不解。 啊,他当然会不解,面对一个突然开口说着些不知所云东西的人,这种反应是很正常的。 非常正常。 褚褐掐着手心,留下一小片白色的半月痕迹。 但是,如果好好地把我正在想着的事情说出来,依青遮的性子,大概率只会回应「我们之间又不是很确定的关系,你在闹什么脾气?」这种话吧。 毕竟,青遮就是青遮啊。 “没什么,青遮,我没事。”褚褐往后退了退,苍白的脸没入光照不到的阴影中,“我只是……有些累了。” “是吗。”青遮看起来并没有怀疑,“那你早些休息,我还得去找孟广白说一下成亲礼的事情。” “嗯,你去吧。” 门关上了,声音轻微,可能青遮考虑到了他话里的“我有些累”,所以想给他制造一个稍微安静点的氛围。 褚褐瘫坐在了床上。休息?怎么可能,那只是用来哄青遮的话。 青遮不喜欢别人骗他,因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对于他知情的剥夺,出于敏感的身份,他总是对这方面很在意。 正因为如此褚褐才会难过。他当然不会因为卫道月的几句话就否认了自己对青遮的感情,就像他说的那样,人和人之间是不一样的,绝对不是任何人在相同的时辰、相同的地点出现,他都会爱上对方,他很清楚,清楚青遮的野心,清楚青遮的阴暗,更清楚青遮对他的算计,他是因为「青遮是青遮」才喜欢上青遮的,和所谓的炉鼎、心魔绝对没有关系。 但,青遮会认为是假的吧,他会认为自己受到了欺骗的吧。 褚褐紧紧攥着被褥,有什么东西开始在他耳边蹦跶,欢快地念叨着: 他现在对你另眼相看、对你百般纵容,只是因为他承认了你对他的爱啦,但要是他认定了你对他的爱是虚假的,你觉得会怎么样呢? 会被抛弃。 这个答案一出,褚褐情不自禁瑟缩了一下,心头先浮上来了恐惧,然后是绵延不绝的痛苦以及零星掺杂其中的杀欲。 他不想离开青遮,这个“不想”已经极致到了会时不时冒出「想杀掉自己然后用尸体去陪着青遮或者是杀掉青遮用青遮的尸体来陪着自己」这样的想法了,以前那些什么大义凛然、可以为了青遮做这做那做任何事的想法轰然崩塌,被他努力压下去的、独属于「爱」的阴暗面还是扭曲着爬了出来。 他想看青遮与众不同的表情。想看如果自己死在了青遮怀里对方会不会哭、会不会伤心。想知道青遮对自己的看法。想让青遮多喜欢自己。 “青遮。”他埋首在被褥中,不抱任何奢望地喃喃祈求,“多喜欢喜欢我好不好,好不好。” 砰。 门开了,早就应该走远的青遮又折了回来,在褚褐愣怔的目光里朝他走近。 “青遮?你不是要去找那个……”孟广白吗? “不去了。” “为、为什么?” “你,果然有事瞒着我吧。”青遮低下头,剔透如琥珀的一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用带着些疑惑的、又有点微微抱怨的语气道,“你这样让我怎么去?” 整个人蔫儿巴的毛都打卷了,像被丢在雨里的小狗一样,可怜巴巴趴在地上呜汪地叫。 “到底怎么了?”青遮伸出手,在即将碰到对方脸时又突兀停下,才想起还有一项可笑的用来保持王女忠贞的规矩在。狗毛撸不了了,脸色都肉眼可见地阴沉了几分,“是不是孟广白和你说了什么让你胡思乱想了?” “……” “怎么不说话?” “为什么……”褚褐眼底开始流淌起黑红色的浆,黏稠的、窒息的、疯狂的,“青遮是怎么发现的?” 是从弹幕那里知道的吗? 他微微仰头,却只能看见青遮那双透彻如冰的眼睛,平日里跑得欢快的弹幕条此时无影无踪,掐灭了从弹幕那里得知消息的可能性。 那么,是猜到的吗?还是—— “因为我在看着你啊。” 褚褐轻轻屏住了呼吸。 “看、着?” “对,看着。一直。” 从打开门那一刻起,他率先注意到的就不是那些会引人遐想的床榻、被褥、衣服和跪着的孟广白,而是在他进门后下意识偏过头去调整表情的褚褐。 只一眼,他就察觉出了不对劲。 这个家伙,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吧。 “所以,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白天的时候我说了重话的缘故……喂!” 一张被褥忽然从天而降罩住了他,本来蔫了吧唧坐在床沿上的人一下子隔着被子猛地抱了上来,突然撞上来的冲劲顶得他都踉跄地往后退了好几步。 “你干什么……” “喜欢。”褚褐隔着被子,把脸埋在青遮颈窝处,“好喜欢青遮,真的好喜欢。” 痛苦的、绝望的、但又无缘无故溢满欢愉的复杂语气听得青遮非常不舒服,他管这种感觉叫压力。 「是心疼啊喂!」 「是在乎啊!」 许久不见的弹幕条被这一个拥抱给炸了出来。 「拉倒吧,还压力,你要是真不在乎对方、真把对方当成夺舍用的容器就不会有那么多多余的情绪了!否则你就ooc了青遮!」 「这两个性格都不健全的家伙到底什么时候能谈上恋爱」 「只想留情不想留爱是吧」 不,是压力。 青遮执拗。如果承认是心疼,那不就证明了他对褚褐很在意吗? “青遮。” 褚褐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一遍又一遍念他的名字。 “青遮。” “青遮。” “青遮。” 某种见不得人的缠绵情事、说不出口的肮脏欲望,在那双眼睛里潜滋暗长了起来,犹如烈火燎原般,顷刻间便烧尽了一个人。 “青遮。” 最后,褚褐喊够了,他慢慢靠过来,直到青遮避无可避,才轻声道: “你要,一直看着我啊。” 一直看着。 一直。 不要放过我。 第97章 成亲礼 屈兴平刚眯上不到半炷香的功夫,门就被敲响了。 “走错房间了吧,褚兄。”屈兴平倚着门,打了个呵欠,“往前走再右拐是你的房间,往上走两层是青遮的房间,无论你要去哪一个,都不可能转到我这里来吧。” “抱歉,因为有事要拜托屈兄你帮忙。” “从你这句话里我可完全听不出一丁点的愧疚和歉意啊。”屈兴平没什么站相地靠在那儿,困得骨头都要散架,“说说看,你找我做什么?” “屈兄应该知道成亲礼挪到了明天的事情吧。” “知道啊,孟广白手底下的小侍女送饭的时候告诉过我了,顺便,王都的饭真有够难吃的。”屈兴平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我从来没吃过跟木头一样索然无味又难嚼的肉,一口咬下去崩得我牙疼,真是委屈了我这张自小珍馐佳肴供起来的嘴了。” 王都封存了那么久,肉都风干了上百年,和木头基本上也没什么区别了。 “再忍忍吧,屈兄,等明天事情结束了,你就可以回去吃你的珍馐佳肴了。” “明天就结束?这么肯定?”屈兴平眉毛高挑,“啊,难不成,你要去抢亲?所以要找我帮忙?” 他来了点精神,兴致勃勃:“没问题,我很乐意去干这种事的,什么时候开始抢?” “抢亲不好,不能这么做。” 褚褐微笑,甚至眼睛都弯弯。 屈兴平稀奇了,“哇,你……”改性了? “当然是直接宰了更顺手一些。”褚褐那张笑脸顿时因为这句话爬上了几分阴恻恻的冷来。 好吧,我就知道。 屈兴平耸耸肩。 “不过很遗憾,现在暂时还宰不了。”褚褐叹气,一脸“怎么就不能宰了”的惋惜。 第115章 “褚兄,你真的是越来越吓人了。”屈兴平啧啧啧,“说吧,你需要我做什么?” “明天青遮成亲礼的时候,我应该不在,所以要麻烦你帮我看着点。” “不在?”屈兴平重点先偏移到了前半句上,揶揄,“你不会是打算找个地方偷偷哭吧?” “我倒也没有那么脆弱。” 调侃够了,屈兴平终于开始关注起后半句:“看着?看着什么?青遮吗?” “对。” “你们这对可真有意思。”屈兴平抱臂,“就在不久前青遮才来找过我说过一模一样的话,让我明天多看着你点。” 褚褐表情微动,“他找你了?” “对,大概是怕你一个冲动冲上去就把新郎官给宰了。他的请求我能理解,不过你的请求我就听不懂了,为什么让我看着青遮?”屈兴平敲了敲左眼眼尾,“你的左眼不是一直连接着青遮房间里的目葵吗?” “不,我的意思就是「看着」。”褚褐咬重最后一个词,“你只需要看着就好。” “这话里有话啊,褚兄。”屈兴平意味深长。 “毕竟屈兄今天一整天都忙着在王都各个地方安插破月针,我不多想都不行。” 破月针,一种施加了阵法的特殊法器,专门针对禁制。禁制分多种,难破难解是它们共同的特点。王都的禁制属于结界类,无论是对于外边的人还是对于身处禁制里面的人,只要没有解除禁制的方法——比如王都需要靠守篆黄兽吸取王都人的血来开门关门——外面人进不来,里面人更出不去。 但破月针的出现,给出了破除结界类禁制的第二条道路。只要禁制内的人将破月针按照特定的方位插进地底,结成大阵,破月针就能随着时辰推移逐渐蚕食掉禁制,时机一到,外面的人就能靠着破月针进入禁制里了。 只不过破月针十分稀少,因为连禁制都是上古时期的东西了,现如今修真界能真正意义上称得上是「禁制」的禁制少之又少,恐怕一只手都数得过来。破月针自然而然也失传了,据说只有五大宗的宗主们那里还存着几枚。 能认出来破月针还多亏了卫道月,褚褐只在青遮给他默出来的那些残本上读到过几行相关的文字,都不知道破月针具体是个什么模样。 “我本来也没想瞒着你们。”被发现了的屈兴平一脸无所谓,“青遮肯让我跟过来就是料到了我会替六首席做些什么事情,反正也瞒不过去,干脆就明目张胆地行动了。” “其实,这也是我断定明天一定会结束的原因之一。”褚褐笃定,“六首席明天会过来吧。”与外界隔绝了近上百年的王都在如今这个风雨飘摇之际突然打开了城门走出了人,想不生疑都难。 “那就要看他们赶不赶得上了,能赶上的话还能吃杯喜酒。” “不,他们赶不上。” “这么肯定?你不会是要去做什么……等等等等,你不用告诉我。”屈兴平及时打住话头,并摁下了自己快要冲出来的好奇心,“有些事情我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褚褐很满意屈兴平的识时务。 “那,明天的事情,就拜托屈兄了。” _ “褚褐。” “褚褐。” “褚褐。” 青遮睁开了眼睛,眨了眨。窗外的天亮起微弱的光,清晨的寒气从未关好的窗口飘进来,冷得他搁在被子外面的手哆嗦了两下。 现在是—— 青遮把手缩进被子里,掐指算了算时辰。 将将卯时。 他头一次醒这么早。 不,应该也不算醒,他这一晚就没怎么睡好过,耳边一直有道声音断断续续喊着褚褐的名字,甚至都死缠烂打追到了梦里。 怎么,难道是因为白天褚褐在他耳朵边一直叫喊他的名字,所以他潜意识里想趁机报复回来吗?那不应该去褚褐的梦里作怪吗?缠着他做什么。 而且,这道声音,是大荒西楼里的那个女声。 青遮披衣坐了起来,倚着有些硌的枕头,按了按脖子。 他确信昨天在大荒西楼外听见的是真实的声音,不是幻听,更不是幻境。 一个只有王女才能进入的塔,这苛刻的条件难免不会让他多想,尤其是那道声音喊着的还是褚褐的名字。 整个王都是心魔尸块的死城,现在又多了个知晓褚褐名字的神秘女声,无论怎么看,这座王都似乎都是为褚褐准备的。 但被选中的人却是他。 有种明目张胆耍阴谋的味道。 青遮靠着墙,迟来的疲乏感涌了上来,他按了按眼睛,思索着到底要不要再躺下去多睡一会儿。 咚咚。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并着一道熟悉的声音:“王女殿下,您醒了吗?要准备换衣服了。” 是昨天送饭过来的小侍女,同样也是个碎片尸块,而且本能反应做的还没孟广白好和自然。 看来睡不了了。 “醒了,进来吧。” 两扇门被完全打开,侍女们捧着盆、水、衣服、鞋子一个接着一个的鱼贯而入。青遮下了床,心安理得受着她们的服侍——反正平时也是褚褐来这么照顾他的——直到瞅见她们端着的衣服。 “黑色的婚服?”而且怎么还是女子的装束。 青遮没成过亲,但好歹见过别人的成亲礼,无论是修士的还是凡人的,他都看过那么一两场,知道无论是新郎还是新娘,婚服都是红色,据说是象征意义比较好。 青遮不懂那些个象征意义,但也知道在成亲礼上穿黑色不太对劲,不像成亲像来找茬。 “这是我们王都第一任王女流传下来的婚服。”小侍女给他解释,“因为第一任王女是女子,所以婚服的样式也是女子。” 意思就是这衣服已经放了上百年?那得多脏? 青遮往后退了退,不自觉的动作明显传达出了他不是很想穿的意愿。 “王女殿下,您只能穿这个,这是规矩。”小侍女语调轻轻柔柔却不容拒绝,捧着衣服就往他身上挂,“请王女殿下不要为难我们。” 猝不及防被上百年前的衣服扑了一脸的青遮:……明明是你在为难我。 算了,忍忍好了,反正今天就能结束了。 青遮深吸一口气,安静地站着不动了,任凭小侍女替他梳发穿衣。 “不用盖盖头?” 青遮自认个子不矮,但这婚服的裙摆居然一直没到了他的脚跟,走路都得注意别踩到。 “您不用盖头。” 小侍女牵着他略过了盛放盖头的托盘朝外走,在洗脸梳发穿衣的这一段时间里,屋外已经亮堂了起来。今天是个非常好的天气,暖和,风也轻盈,像是上天对他成亲礼的一种祝福。 “因为接下来的所有事情,您都需要亲眼看着。” “看着?” “是,看着。” 屈兴平等在外面,他今个特地挑了把黑底洒金的扇子,贵气,还和青遮的衣服十分相称。 “屈公子?” “哟。”屈兴平听见声音,转过身挥挥扇子,“比我预想的时辰要早啊,我以为你还得再睡一会儿呢。” “你怎么在这儿?” “孟广白托我来接亲,虽然我觉得我再怎么算也是你娘家人,哪有娘家人来接亲的道理。不过孟广白说了,王都不在乎这些,于是我就来了,顺便凑凑热闹吃吃酒。” “恐怕这热闹没什么好凑的。” 见着接亲的人了,小侍女就松开了手。屈兴平伸出手臂晃了晃,“需要吗?” “不用,又没盖盖头。”就算盖了,凭他的灵力感知,正常走路也没问题,“褚褐呢?” “他有事情,过会儿才能来。” 屈兴平严格遵照着褚褐的原话,一字不落地复述。 “什么事情?” “这我哪知道?那小子本来心里就容易憋事儿,成熟化后就更不喜欢主动和别人聊天了……啊,好了,我们到了。” 屈兴平突兀地停了下来。 第98章 祭祀名 “这是——怎么个意思?” “谁知道呢。”说话的人悠哉悠哉晃着扇子,“反正我得到的任务就是把你带到这儿。” “成亲拜堂不都是在屋里面吗?为何会在外面?” “可能是王都的特别习俗?” “但这看起来不像成亲,像祭祀。” “总归不会把你砍了的。” “你确定?”青遮扫过面前古怪的陈设,案桌、燃香、供奉的盘子,盘子里还空空如也,好像就在等着他过来一样,和祭祀也没什么区别了。 再加上。 青遮的目光转向不远处的孟广白。 名义上的新郎居然没有穿婚服。 看起来不太妙啊。 “要真是祭祀的话,可能要麻烦屈公子帮我一下了。” “帮什么,杀人吗?嘶。”屈兴平摸着下巴,“我接到的任务里可没有这一项啊。” 第116章 “别说烂话了,我是认真的。因为有王女的头衔在,我不知道我出手会发生什么事情,你要是不帮忙的话,咱俩可就要死在这儿了。” 实际上是因为褚褐不在他的视线范围内,动用不了奴印,也就抽取不了灵力,他身上的纸符可挡不了那么多人。 “呜哇,你可别‘咱俩’了,被某人听见可是会找我麻烦的。”屈兴平扇子一转,上面洒金的地方也跟着跳跃,在光下亮得未免有些太过显眼,要是有敏锐的修士在,大概已经开始警觉起来了,“安啦安啦,不会死在这里的,我朋友没交够、山川没看够、美人也没能成功被我拥入怀,死在这里不是太可惜了么。” “王女殿下。” 在两人交谈的几句话间,一旁等待已久的侍女们走了上来,朝青遮行礼,满目虔诚,赌咒般道: “我们愿意为了王女奉献一切。” “哦哟。”屈兴平立刻横挪一步挡在了青遮前面,“这话听着可不太对劲啊。” 的确不对劲,侍女们几乎是在刚说完的一瞬间,拿起不知道藏在哪儿的匕首,狠狠捅向了自己的身体,血呲啦喷了出来,溅了一地,然后沿着地面自行地流动,蜿蜒成路,涌向了案桌。 “以血开路,以肉牺牲。” 侍女们空洞着眼望天,开始唱歌,除了开头一句,剩下的部分调子古怪,词意不明,听得屈兴平浑身不适。 “好吧,我承认了,他们就是拿你祭祀呢。”屈兴平低声,“奇了怪了,都快把自己捅成一朵花了,怎么还有力气唱出来歌啊。” 青遮倒是冷静,“活了上半年的干尸了,能走能跑能跳能说话,唱歌还不简单。” “什么?!干尸?”屈兴平差点没拿稳手里的扇子,“她们吗?!你怎么知道的?” 青遮沉默了。 对哦,他和褚褐好像都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屈兴平。 他当机立断转移话题,“她们是不是快唱完了?” 虽然词听不懂,但调子已经开始逐渐转低,终于,她们停了下来,目光从天上挪下,往下,再往下,然后动作一致地齐刷刷盯向了青遮。 “哇,这感觉真是太奇怪了……”屈兴平不由自主翻转扇子来遮住这群人的视线。 “退下。”案桌旁的孟广白高振手臂,下令,“退下!” 侍女们缓缓行了礼,动作中诡异地带了股心不甘情不愿的味道,拖着副还在淅淅沥沥淌血的身体,退下了。 “青遮。”孟广白迎了上来,嘴角的笑扬的很高,甚至有些过于高了,整张脸好像被这抹笑撕成了两半,“她们是新人,不是很懂规矩,第一次见王女,比较开心,所以没有第一时间退下来,冒犯你了。” “没事。”青遮面不改色,还有空拎了拎裙子,不让裙角沾到地上的血,“什么时候拜堂?” “马上,马上就可以了。” 孟广白边笑边掏出了匕首。 “不会吧,又来?”屈兴平觉得这简直是活祭现场,悄悄后退半步,偏过头去低声道,“完了青遮兄,连新郎官都要捅刀子放血了,你估计也躲不掉了,要不我带你先跑?” “无妨,再等等。” 孟广白并没有像那些侍女一样将刀子捅进身体里,而是非常利落地砍下了自己的左胳膊,由于第一下没砍动甚至还多剌了两下,然后将胳膊放到了案桌上空着的盘子里。 接着是左眼。完整的眼球落到盘子里咕噜咕噜滚动。 最后是心脏。心脏比较重,落到盘子里的声音也最大,砰的一声。 屈兴平被这血腥气顶得都快吐出来了,好在孟广白及时收手,没有再扒拉着身体里的其他部分拿出来。 “以肉牺牲。”孟广白很满意地点头,被余下的那只眼球僵硬地在眼眶里打转,“青遮,我们现在可以拜堂啦。” “怎么拜?”青遮眼睛左右看了看,“盖头不用,牵巾你也没准备。”要是牵手拜堂的话他可不愿意。 孟广白抬起手,拎起案桌上的胳膊,“牵着这个拜堂就好了。” 青遮紧紧盯着被伸到眼前的这半拉血糊糊的胳膊,最闻不得血味的屈兴平已经自觉退出去老远了,隔着几丈远的距离握紧拳头朝他挥动,翕动着嘴唇无声道,既然决定不跑了,那就忍一忍吧。 在刚才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谈话中,屈兴平跟他说,他现在说服自己留在王都再忍忍的唯一动力就是出去之后到饕餮楼狠狠点上一桌十八道菜的盛宴,吃到撑。 而青遮再忍忍的动力除了大荒西楼里的夺舍禁术,大概就是出去之后好好地泡个澡睡上一觉了,王都的床明明坐上去柔软得很,但偏偏睡得他脖子疼。 就当是为了睡个好觉。 青遮握上了那截手臂,在孟广白的带动下,朝着面前的案桌弯腰拜下。 仿佛为了迎合,旁边的侍女们又唱了起来:“一拜天,二拜地,三拜神明,四拜——” 声音突然卡住了,只能发出“嗬嗬”的响动,无论如何都唱不下去下一个词。 侍女们疑惑地互相对望,伸出手摸摸对方的脖子,长大了嘴巴喊,连舌头都翘了起来,依旧只能发出一点“嗬嗬”的动静。 “没关系,拜过天地就可以了。”孟广白一卡一卡地举起手臂,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往外蹦出来“新一任王女诞生!”这句话。 “王女殿下,现在整个王都就都是您的了。”拜完堂之后,连孟广白都改了口,“成为王女之后您的第一条命令是?” 青遮扫了一眼身后,褚褐仍然没来。 “王女殿下?” “带我去大荒西楼。” 青遮最终还是决定不等褚褐了。 _ “你真够有意思的。” 卫道月立于塔尖,欣赏着下面完全就是祭祀现场的血流成河的成亲礼。 “自己的小炉鼎和别人拜堂成亲了,你居然只是在旁边看着?而且还是躲起来看?” “如果在现场的话,我怕我忍不住动手把所有人都宰了。”褚褐的声音听着平静温和,和话里杀气四溢的内容半点不搭边。 “那你刚刚不还是动手了?”否则亡女们的歌怎么会没能唱到第四句就被迫停了下来。 “唱满前三句就够了。”褚褐目送着青遮离开,“第四句是用来绑定王女和王都的,青遮用不上。” “什么绑定‘王女和王都’,明明就是用来绑定王女和定女官的。”卫道月哂笑,“你就是吃醋了吧。” 褚褐没有回答他,在确定青遮成功进入大荒西楼后,他转过身,走了。 “你去哪儿?” “出去。” “出去?”卫道月咂摸着这两个字,“怎么出去?王都出去和进来的方法可不一……” 卫道月停住了,他看到褚褐沾着指尖血,在空中即了一张符。 他很清楚地看到了符上的花纹,也很清楚这张符按理来说在这世上只有一个人才能绘出来。 他脸上的笑收了起来,变得紧绷。 “柳丹臣连这个都告诉你了?” “怎么可能。”褚褐将符甩了出去,王都的禁制顿时被强制性扩出了一个入口来,“依他对道祖的忠诚程度,想想都不可能吧。”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褚褐抿了抿指尖的血,忽然笑了,“这么严肃做什么?这样不好吗?不正随了你们的意?” “……也是。”卫道月扯动了下嘴角,“的确,我应该高兴才对……说实话,我还挺期待那一天的到来的,喊你为道祖大人的那一天。” 褚褐嘴角的笑迅速冷冻。 “那就不必了。”他冷声,“我永远也不会变成他。” 找回场子了的卫道月心里舒服了,捏着褚褐听了绝对会厌恶的腔调慢条斯理道:“这可不一定,你不都按照命运的轨迹将青遮送到大荒西楼了吗?” “那是因为青遮需要权力。”而唯一的途径就是大荒西楼,否则他才不会让青遮顶着莫名其妙的名号和冒着被人强制性扭曲意愿的风险进入王都。 “无论你怎么舌灿莲花还是改变不了你亲手推着你的小炉鼎走入既定的命运这件事,你的做法跟你鄙夷的孟广白一流有区别吗?” 褚褐沉默了。 没区别。是的他知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是这样。 “啊,没事的,没事。” 褚褐呢喃,居然带着一丝诡谲的兴奋,道: “我啊,已经做好了被青遮教训的准备了。” 第99章 卫含芙 “褚褐——” “褚褐——” “褚褐。” 青遮睁开了眼睛。 又听见这个声音了。 鸦羽般的睫毛颤了颤,青遮缓慢地眨了眨眼,下意识地抬手去挡光。 今天的太阳,有这么大吗? “褚褐。” 梦里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了现实里,而且是在背后。 第117章 青遮眸一凌,立刻转身甩符—— 符直接穿过了说话者的身体,扑了个空。 但青遮却没有太过意外。 其实符是空符,修士对贴面而来的符篆基本上都会下意识地躲开或做遮挡,凡人则会觉得奇怪然后挥开飞过来的纸片。青遮掷符只是想看对方的反应,从而来判断对方的身份。 “你是生灵?”符篆回馈的反应让他不由自主回想起了在姑洗塔里遇见的生灵,顺带着回忆起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对方朝他温柔一笑,长发被风吹起,带起簪子上的珠链互相碰撞,叮铃作响。 是女子。鹅蛋脸看着温和,飘飘白裙衬得人清秀,但青遮第一眼注意到的却是她裙边上的血,整整一圈,血的痕迹边缘是尖锐的,能让人联想到大概是溅上去的而不是不小心蹭到,甚至似乎还有些细碎的肉块堆在最下面。 “你身上,有褚褐的气息,非常浓烈。” 女子声音也平和。 “你是他的炉鼎?” “我是炉鼎,但不是他的。” “非常决断地否认了我呢,你真有意思。” 女子笑了,但不是前面那种单纯礼貌示人的笑。 “你好,初次见面,我叫卫含芙。” ……谁? 青遮瞳仁颤了颤。 “这个反应……你认识我?” 女子非常敏锐。 “你是——褚褐的母亲?”青遮有些不确定。因为,卫含芙不是死了吗? “如果你理解中的母亲只是指将人生出来的那种,那么我的确是他的母亲。” 卫含芙抚了抚肩上的长发。 “不过很遗憾,真实的我早就已经死去,现在留在大荒西楼里的我只是一缕灵魂的碎片,作为王都第一任的王女,永远镇守在这里。替道祖大人镇守着。” 青遮眼皮又一跳。 这句话里含有的可分析的信息量简直是爆炸级别的,为了节省时间,青遮率先问出了他最在意的一个点,“所以,我之所以会来到王都,是因为你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我稍后才能告诉你,现在你要做的事情,是往前走。” 卫含芙慢慢举起手臂,指向青遮的后方。 “前方有我想给你看的东西。” 和姑洗塔里的那位生灵近乎一模一样的话。 一些细微的不妙预感攀上心头,青遮眼球转了一圈,发现除了卫含芙明晃晃给他指出来的那条路外,其他地方白茫茫一片,完全没有任何可以走的路的样子。 他本以为王都的大荒西楼和不周山的大荒西楼没有区别,都是堆满书的木架,会漂浮在空中的尘土,以及多年不见光不见人闷出来的潮湿的气息,在他的预想里,拜完堂、进入大荒西楼、把里面的所有书拿走、然后离开王都、好好吃一顿睡一觉,这趟本不在他计划里的王都之行就安全且完美地结束了。 谁能想到,王都的大荒西楼居然会是一个容纳着一个生灵的秘境,就跟姑洗塔一样。 不应该啊,我居然没有多想一步。 青遮开始检讨起自己太过想当然的错误,既然犯了错误,就要承担后果,这个后果就是受制于人,只能走卫含芙给他指的那条路。 于是他转过身,抬起脚,开始往那个方向走,背后也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是卫含芙跟了上来。 白蒙蒙的雾一样的光逐渐散去,光背后的景色慢慢显露了出来。 “这里是,”熟悉的景色越来越多,青遮不由自主停了下来,“金门宗?” 背后的卫含芙没有说话,只是笑着看着他,目露出一种催促。 青遮只能继续往前走,渐渐地,熟悉的人出现在了景色里,他敏锐地发现,虽然是金门宗的景色没错,但人却比他印象中的要年轻很多,尤其是老宗主。 他们好像看不见自己。 青遮尝试往老宗主面前走了走,对方视而不见地越过了他。 “这是记忆。”卫含芙开了口,“是「命运」的记忆。” 对“命运”一词的特别强调加重了青遮那微妙的不详预感。 “果然。”卫含芙忽然道,“离得越近,你身上属于褚褐的气息就越重呢,你真的不是他的炉鼎吗?” “不是。” “那,就是睡过了?” “……”青遮不得不回过头,“你作为褚褐的母亲,这么想自己的孩子真的好吗?” “为什么不好?我还挺希望他拥有越来越多的欲望,这样,作为心魔的他也会变得越来越强。”当然,也就越来越接近他的结局。 这句话卫含芙没说出来,她认为现在的青遮还不够资格知道这件事。 “不过很可惜的是,根据你来看,就知道他没有选择走我说的那条路。”她叹息。其实所有的路都一样,但总归这条简单些,因为死得快。 怎么觉得褚褐的母亲跟褚褐一样,都不怎么正常? 青遮面无表情地扭回头,冷冷道:“你想多了,没睡过。” “是吗,那他还挺能忍,不难受吗?” ……果然不正常。 青遮逼迫自己把注意力重新转移到老宗主身上。 “你得到的消息可准确?”老宗主谨慎地左看右看,压低声音询问。 “绝——对——准确。”老宗主对面的人拉长了声音来肯定自己带来的消息。 “我亲耳听见宫主大人这么说的。宫里肯定要搞些大动作,你知道的金老弟,八岐宫某些时候的行为就代表了上面——”提到了“上面”,对面的人压低了声音,“——道祖大人的意愿,或许,就是道祖大人需要炉鼎也说不准。” “这可是我们一飞冲天的好机会。”老宗主激动地踱着步,“如果我们送上去的炉鼎有幸入了大人物的眼,拨给我们的好处绝对只多不少!” “是这个理不错。不过金老弟,你要知道,得到这个消息的可不止你和我。”对方提点他,“八岐宫里的大人物可不比咱们,人家要的炉鼎一定是最好的,干净、没被人碰过、没被人刻过奴印只是最基础的条件。而且我要是记得没错的话,金门宗里可不养炉鼎吧?” “想要好的炉鼎还不简单?做这买卖的到处都是,买一个不就成了?” 后面的话就听不清了,因为白光又起来了,呼啦啦罩住了他们,所有熟悉的人和景瞬间消融了下去,像被大雪覆盖。 青遮此刻的心情也差不多。他多敏锐,三两句话足够他推断出很多东西,听完老宗主和别人的谈话,他几乎顷刻间就意识到了金门宗养了他这么多年、没让人任何人碰他的原因。 “这就是你想让我看到的?” 青遮是差不多三岁进的金门宗。三岁,按理来说能说话,也能零星地记得些事情,不过他却不一样,哑巴似的,无论怎么戳弄,就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记忆什么的更是遑论,所以并不确定是金门宗捡到的自己还是买到的自己。 “不止。”卫含芙轻声,“继续看下去吧。” 白光又散去了,这次似乎是在金门宗的山门外。 “你说要把这个炉鼎给我们?”老宗主警惕地看着脚边安安静静的孩子,“你要多少钱?” “不要钱。”披着黑红色斗篷的人声音嘶哑,说话断断续续,“这是、我姐姐捡来的,我姐姐、我姐姐一个未出阁的千金小姐,自然不能带着一个炉鼎小孩儿到处走,这附近唯一一家宗门就是你们了,收下他吧。” 一听见不要钱,老宗主立刻眉开眼笑,“这孩子多大?” “……应该是三岁。” “没被刻过奴印吧?” “……三岁、怎么刻奴印?” 也是也是。老宗主又问了些事情,直到再也问不出什么了,乐呵呵地牵着孩子进去了。 斗篷人定定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似乎有些不舍和留恋,良久,才转过身离开。 但这次的白光却没有随着老宗主的消失而出现,场景依旧在继续。金门宗坐落的地方高陡,台阶也修得又窄又小,青遮站在最高层的台阶,看着斗篷人朝他走过来,然后略过他,准备下山。 忽然,斗篷人停住了。 他站在离青遮两层台阶的位置——很近,隔着不过半个人的距离——回过了头,因为动作太大,斗篷飞扬了一瞬,青遮一下子窥见了斗篷里一抹红得鲜艳的吊坠。 好像是发冠上的。 青遮凭借多次给褚褐买发冠的经验,认了出来。 怎么感觉,他好像在盯着我看? 虽然整张脸都藏在了斗篷里,但视线却似乎带着炽烈的温度,笔直地望了过来,对他人视线分外敏感的青遮忍不住往后移了半步。 “——” 斗篷人举起了手,朝他伸过来,似乎要喊些什么。 “好了,可以了。” 卫含芙蓦地从他背后伸出手,轻轻一推,居然将斗篷人直接从台阶上推了下去。 “你的话太多了。” 第118章 卫含芙冷冷道。 青遮被卫含芙一把抓住了肩膀,同样用力朝相反的方向推了出去,“而你,该继续去下一个地方了。” 青遮立刻被白光簇拥着包裹了起来,消失不见。 斗篷人的帽子因为坠落的动作被掀掉了,他疑惑地看着卫含芙,张开了嘴: “姐、姐?” “姐姐?” 卫含芙认出了他的口型,嗤笑。 “混小子,叫什么姐姐,应该喊娘亲才对吧。” 第100章 子不语 “道月大人,今天又有下面的小宗门来送炉鼎了。” “又来了?”那人轻叹一声,“这到底是谁把消息泄露出去的。” “可能是宫主吧,您知道的,他一向藏不住事情。” “就凭他现在这张嘴,迟早要惹出祸端来。” 卫道月穿过青遮的身体,继续往前走。 “找个理由,把那些炉鼎都退回去。真是一帮子只会添乱的蠢货。” “是。” 青遮目光随着他们移动,指腹慢慢按压着太阳穴,驱赶着刚刚跌入光中被闪到眼睛的不适。 “含芙呢?” “含芙大人似乎又出宫去了。” “又出去了?” “是。”属下跟在卫道月身后,“道月大人,大家都说,含芙大人在外面有了相好的人了。” “她?有相好的?”卫道月忍不住嗤笑出声,“她会喜欢人?那还真没看出来。” “不愧是兄长,还真是了解我。”卫含芙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惊得青遮差点又挥符出去。 “你不用紧张,记忆里的人看不到我们。” 青遮自然知道,但凡事都有例外,就比如刚刚,“那刚才那个带斗篷的人是怎么回事?” “他,太强了。”卫含芙顿了顿,“修为太高的人即使是在别人的记忆里,也能敏锐察觉到一些不太对劲的地方。” “那在这里岂不是很危险。” “这里?” “八岐宫。不对。”青遮转过脸,桃花眼微微下弯,折出一道很漂亮的阴影来,“应该说,是旧八岐宫吧。” 卫含芙看向青遮的眼神终于发生了一丝变化。 “你知道的东西远比我想象中的要多啊。”她赞赏般,“果然,人死的太早就是不好,有意思的东西和人都少看到了很多。突然有点羡慕我那个白痴兄长了,居然能比我多看到那么多东西。” “对于杀了自己的罪魁祸首,你倒是平静。” “连这个都知道啊。”卫含芙眼中赞赏意味更重,“我是不是应该夸奖夸奖你?” “你。”青遮却没有理会她这句话,“虽然嘴上说着‘前方有我想给你看的东西’,但实际上,这些都不是你想给「我」看的,而是「你自己」想看的。我说的对吗?” “……我果然应该夸奖你。”这下不止赞赏,卫含芙反而多了几分警惕出来,和聪明人说话是好事情,因为省时省力,但如果对方太聪明了反而会适得其反,变成自找麻烦的蠢事情了。 于是她换了位置,从背后走到了青遮的前面。 和太过聪明的人打交道,一举一动都会成为心理战势的一部分,视线被挡会让人生出不安,所以人的前方其实是一个主导者的位置。 “死的早,除了不能看到有意思的人和事,还有一点也很不好,那就是很多要紧的事情只能从活人嘴里知道了。” 她开始主动带路,并示意青遮跟上来。 “但是,人是最会说谎的,甚至可以骗过自己,说出口的话能信三分就已经不错了。不会说谎的、作不了假的,只有一个人的记忆。不过这大荒西楼太束缚我了,我做不到强硬地抽取一个人的记忆,然而,却也因祸得福。” 卫含芙没有解释因祸得了什么福,她停了下来。 “这里,是最后一处我想在你身上看的地方。” 空旷却庄严的大殿,柱身、地面、屋顶,所有肉眼可见的地方都用鲜血绘满了阵法,腥气浓烈,扑面而来。 “介绍一下。”卫含芙已经很习惯这个味道了,面不改色,一脸淡然,她望着大殿中央被阵法包围住的黑红色的球,道,“这里面,是褚褐。” “褚褐?” 青遮抬起头,察觉到他视线的球忽然动了一下。 “他很喜欢你。”卫含芙说,“这是他第一次有反应。” 青遮平静地看着,大殿一时之间寂静非常。 “如果,我杀了他,那我是不是就不会被送入金门宗了?” “你已经猜到了?”关于自己是因为褚褐才会被金门宗收养的这件事。 “这又不难猜。” “你舍得杀了他?” “你这个问题好奇怪,我为什么会舍不得?”青遮反问。 卫含芙轻笑一声,“其实,我本来以为,你是旧八岐宫为褚褐选中的炉鼎,不过,看了你的记忆之后我才发现,原来你是特别的。我之所以会留下一个灵魂碎片在这里,就是为了等待着你的到来。” 青遮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不用知道。” 周围的景色慢慢剥落,像被岁月腐蚀掉的书掉下来的纸屑。 卫含芙伸出手,并指,点在了青遮的眉心。 “那么,按照道祖大人的安排,这大荒西楼里的所有东西,就都归你了。” 轰! 无数白光化作线,飞入青遮体内,大荒西楼开始震动,响起坍塌的动静。 “愿你醒来之后,能够如我所愿,脱胎换骨。” _ “含芙大人,含芙大人!” 青遮蓦地睁开了眼睛。 “含芙大人,您终于醒了。”松陵松了口气,“您要是再不醒,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和道月大人解释。” 含芙?是、叫我? 青遮张开嘴,想说话,出来的却是一道别人的声音:“没关系,兄长会体谅我的。” 这不是我要说的话。 青遮尝试发出声音,却连气息都没有出来。 “兄长呢?” 青遮的视线开始移动,先是升高,然后前行,最后降低,坐在了铜镜前。 镜子里映出的,赫然是卫含芙,但装束却和大荒西楼里的卫含芙完全不一样,更鲜艳,也更张扬。 褚褐爱穿鲜亮颜色原来是遗传了他母亲吗? 青遮无端走了个神。 “回含芙大人的话,道月大人在外面等您。” “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门被打开,有风吹过,落在身上的触感真真切切,不像是做梦,眼前的景、人、事无一不向他彰示着,他似乎窃取了卫含芙的一段过去的人生。 “兄长。”卫含芙朝背对着她的卫道月道,“我好了。” “你可真够能睡的。”卫道月转过身,“吃过饭了?” “没有。” “算了,也别吃了,王都出事了,你这个道祖大人钦定的王女和我走一趟吧。” “天天出事,王都的人可真是一帮子废物。”卫含芙整理着衣服的袖口,声音冷冷淡淡,即使是骂人都听不出太大的怒气。 “没办法,谁让咱们的道祖大人搞出了这么个大的事情,人人都想分一杯羹,自然就乱起来了。” “干脆全杀了好了。” “哈,刽子手的身份可不是这么用的。” 刽子手?说的是卫含芙? 青遮竖起了耳朵。 长老会的刽子手不是卫道月吗? “作为道祖大人的眼睛和手,我们刽子手的职责不就是帮道祖大人分忧吗?我看王都的那群人不添乱就不错了,倒不如杀了一了百了。” 原来,长老会的刽子手有两个吗? 青遮的视线随着卫含芙移动,几个子母挪移阵叠加,两三个呼吸间,眼前的场景就转换到了王都。 “拜托,含芙,偶尔给道祖大人找找麻烦不是也很有意思吗?” “但处理麻烦的是我们。”卫含芙冷冷,“这就很没有意思了。” “算啦算啦,别这么小气。”一落地,就有人急吼吼地上来禀报事情,青遮听了一耳朵,好像是什么什么阵眼出了问题。 卫道月微笑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声称自己会想办法解决,然后毫不客气地把人轰走了。人一走,他脸就垮了下来。 “用假的大荒西楼作为阵眼,亏你想得出来。”他朝卫含芙抱怨。 “大荒西楼本就是道祖大人的法器,它精妙绝伦的构造非常适合用来做王都禁制的阵眼。” “但这是假的啊。”卫道月看着眼前的大荒西楼,忍不住叹气,“道祖大人也真是的,他居然会答应你这样离谱的要求。” “这不正是他想要的吗。”青遮看见卫含芙抬起手,黑色的灵力从手心涌出,一缕缕一丝丝,像蚕吐的丝一样,四面八方飞入塔里,“长老会的人都以为这王都是为了那个心魔建的,实际上却是为了某一个还没出现的炉鼎建的,当那个炉鼎被王都这个鼎完完全全养育出来后,就可以呈给心魔了,让心魔吃掉炉鼎变得更加完整和成熟。” 第119章 “吃吃吃。”卫道月没好气,“果然,无论是凡人还是修士,相处的过程就是一个互相吃与被吃的过程。” “兄长,你又在说烂话了。”卫含芙回头看了卫道月一眼,“你先走吧,大荒西楼这边留我一个人就够了。” “行吧,那我先去处理一下那群闹事的老不死们。” 卫道月的身影消失了,卫含芙停下了输送灵力,她仰头看了一眼九层高的塔,手指微动,一个小型的阵法被打入塔内,青遮认出了那是子母挪移阵的母阵,但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不完整。 “希望你足够幸运,不会被人发现。”她呢喃。 青遮顿时明白了为何卫含芙会有一片灵魂碎片在大荒西楼里,原来是死的时候利用以前种下的母阵将碎片传了过来。 不过,母阵能存活那么久吗?他怎么记得这种阵法非常娇弱,种下后三个时辰内不及时使用的话就会自动消散掉。 “含芙大人,含芙大人!” 忽然,一声急促的呼喊声传来,青遮顿感一阵头晕脑胀,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眼前的场景变了: 黑夜,骤雨,疾风,宽大的斗篷,以及斗篷里正在嚎哭的婴儿。 第101章 子要语 “含芙大人!怎么办,我们快被追上来了!” “松陵,冷静。” 卫含芙缠了缠斗篷,裹紧了怀里的婴儿,青遮试到,那是她身上唯一干爽的地方,其余地方都被雨水给浸透了,甚至可能还有血,因为他闻到了熟悉的血腥气。 “含芙大人,在下只是一个贱婢,死了不足为惜,但是您刚生完孩子,又……” “一个人死了可不可惜和身份高低贵贱没关系,关键要看死的有没有用。”卫含芙说了一半,低下头小声“哦哦”地哄着怀里啼哭不止的婴儿,“松陵,我们现在到哪儿了?” 那个被唤作松陵、做男人打扮的女子左右看了看,“不周山管辖地界,应该到了最边界,地方都有些荒凉。” 这里好像是……水镇? 青遮借卫含芙的那双眼睛打量着暴雨中的房屋,他记忆力很好,几处显眼的建筑物一过眼,立马就从脑海里提取出了相关的回忆,认出了这是哪里。 也就是说,快到青梅村了。 然而,眼见着都出了水镇了,青梅村却并没有出现在眼前,连标志性的青梅树都没见着几棵。 “含芙大人。”松陵挥剑斩断挡路碍事的荆棘丛,“我们是出不周山吗?还是——” “不能出不周山。” 轰隆! 天上一道雷劈了下来,照亮了卫含芙苍白如纸的脸,也照亮了四下里的一片荒芜。 “我下面在流血,坚持不了那么久。” 松陵慌了,“大人!” 青遮也一惊,后知后觉意识到下面黏腻的感觉原来是血。 “没关系,死不了。”卫含芙声音虽因为疼痛略有些颤抖,但语气倒镇定,“毕竟胎儿只在我体内存放了五个月,又是以特别的方式生出来的,造成撕裂很正常。” “可是您从来没受过这么严重的伤!”松陵的声音跌进雨里几乎被淹没,这让她不得不再提着嗓音又说了一遍,“您就不应该生下他!这个怪物……” “怪物不好么。”青遮不确定是不是听错了,卫含芙语气里分明透着一股子“这样才对”的满意,“是怪物才好。” 会有母亲这么期盼自己的孩子吗?而且,胎儿存放、五个月、特别的方式、撕裂,这些用词听着也太—— “松陵。”卫含芙突兀地停了下来,“你先带他走。” 松陵一愣,“大人?” “有麻烦的东西追过来了,你对付不了。”裹得严严实实的婴儿被塞进了松陵的怀里,“先躲起来,我解决完了马上过去找你汇合。” 松陵一向最听她的命令,否则这次也不会被卫含芙带出来,于是人一点头,留下一句“大人小心”,利落地消失在了雨幕中。 人声消匿,暴雨如注。 青遮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雨。 他记得褚褐曾经问过他来着,问是不是很喜欢下雨天,他当时在帮褚褐默书,伏在密密麻麻的纸堆里漫不经心地说,不喜欢,下雨天出门很麻烦。 “可是青遮每次在下雨天的时候总是会出神地盯着外面看。” 褚褐在他手边放了杯茶,是特地晾凉了的山楂叶茶。 “青遮是喜欢雨的味道吗?还是喜欢恶劣天气带来的畅快感?” 褚褐一歪头,甜甜地朝他笑,并有理有据地指出,上次下大雨时,他看见了青遮特地捧着杯热茶站在窗口看,看了好久好久,期间甚至还偷偷抽动了好几下鼻子。 “像小狗一样。” 褚褐露出平时在路边看见猫猫狗狗才会浮现出来的表情,毛茸茸的那种。 结果当然是被青遮冷冷地瞥了一眼,于是又熟练地装起乖巧,捧着被喝完的茶杯下去了。 雨天会有好闻清爽的青草味,阴云密布会带来疑似天地毁灭的酣畅感,所以褚褐其实一句也没有说错,对青遮来说,要是不出门,雨天真是好极了的天气。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青遮才忽然意识到,褚褐似乎从很早以前就养成盯着他的习惯了。盯,又或者说是注视,对于敏感的炉鼎来说,意味其实和带着色情感觉的觊觎也差不多了,但褚褐不一样,他盯人带着一股子黏稠劲儿,湿漉漉的,溢出来的潮气都快将人淹死。 就像现在瓢泼的雨一样。 青遮跟着卫含芙的动作抬起了头,雨水噼里啪啦打在斗笠上,卫含芙抹了把脸,手上的血跟着雨水一块往下淌,雨腥气和血腥气也掺和到了一起,似乎已经预示了接下来某种令人不安的发展。 “你很喜欢跟着我跑吗?” 卫含芙冷着脸,手一甩,无数血珠化作利箭,破开雨幕飞向前方,咻咻几声,直接穿透了几块厚重的东西,发出数十记闷响。 阻力不大,骨头又有些软。 青遮回味了下手感。 射中的似乎是……人的喉咙?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啊,含芙。” 有道高挑的黑色身影从雨幕中走出,撑着伞,和卫含芙不同,全身上下都清爽得很,半点雨没沾。 “卫休阑。”卫含芙的声音因为失血过多显得有些虚,掺进雨里近乎几不可闻,“在这种紧要时候还敢擅自驱使长老会的心魔傀儡,你胆子真够大的。” 卫休阑?这名字有点耳熟啊。 青遮在心里琢磨。 好像在哪儿听过。 “你一个叛徒,还管长老会的事情干什么。”卫休阑抚了抚衣袖,“可惜了,我这次带了三十多个傀儡出来,被你刚刚那一招全给弄坏了。果然对付你不能太大意啊,哪怕是刚生过孩子。” 卫含芙背在身后的手开始捏起杀诀,“你是八岐宫的人,又不是长老会的人,你替长老会跑什么腿来抓我?” “不,我可不是代表长老会,我来找你是为了我自己。”卫休阑稍微抬高了伞,笔直地望了过来,“我只是想向你问些事情,关于那个孩子的。” 他唇一扬。 “关于道祖大人亲手为自己做出来的那具躯壳,现在,被你带到哪儿去了?” 轰! 又一道雷劈了下来,劈得四周亮如白昼,青遮看清了那位名字听着熟悉的男子的脸,也看清了躺在地上被贯穿脖子的心魔傀儡们的脸—— 一个。两个。三个。三十二个。 青遮自认为记忆力很好,背书默书总是很快,所以在他看来,自己就不存在会记错的情况。 可是,躺在地上的这三十二具尸体,在他的记忆里,的的确确应该埋在了青梅村村口大树的后面,三十二座半人高的土包包,绵延成了一片歪七扭八的小山群,青遮甚至都能指出来,哪一座里面埋的是女子,哪一座里面埋的又是男子。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含芙,含芙。” 又一阵天旋地转,青遮轻门熟路地闭上了眼,再睁开时,白惨惨的太阳映入眼帘,脸上是湿的,不过天并没有下雨,顶多就是有些阴。 所以,这是血? 青遮抬手抹了一下,红艳艳的,是血。 诶? 他愣了,张了张手。 我……能动了? “含芙。”那道声音的主人蹲了下来,“你要死了。” 青遮转过脸去,是卫道月。 罪魁祸首啊。 “有没有遗言?”卫道月面色平静,声音也平静,好像在他面前即将要死掉的这个人和他没有丝毫关系一样,“或者遗物?” 卫含芙没说话,或者说,是青遮没说话。 他能说什么?他又不是卫含芙,他糊里糊涂地被动进入了卫含芙的记忆,到现在还是一头雾水,除了大量被卫含芙塞入脑子里的信息外,其余一无所知。 “你真奇怪。”见卫含芙不答他,卫道月自说自话了起来,“你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会有这样天真的想法?” 第120章 卫含芙依旧不回答。 “含芙,这天地就是囚笼,我们逃不开的。”卫道月轻声,“你想要的自由,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存在的。” 一道白色的影子浮现在了卫道月身后,脸长得和躺在地上安静等死的卫含芙一模一样。那是现在的卫含芙,记忆之外的卫含芙。 “存在的,兄长。” 可惜,除了青遮,没人能听见她说话,卫道月也不能,他继续道:“你说,你带走那个东西做什么,一个不知道有没有生命的造物,那可是道祖给自己准备的用来飞升的躯壳,别人不清楚难道你还不清楚吗?” “可是兄长,要是继续把他留在道祖那儿,我还怎么获得自由?” “你忙活了那么久,甚至不惜叛逃出长老会,最后还不是落了个死了的下场?” “死亡对我来说就是一种自由。” 卫道月一句一句地问,卫含芙也就一句一句地答,哪怕卫道月其实一个字都听不到。终于,卫道月说够了,他凝望着卫含芙的侧脸,眼底开始流动起一些晦涩难明的情绪来。 但很快,那些情绪就沉了底,消失得一干二净,卫道月又恢复成了那个青遮所熟悉的卫道月,他站起身,抬起手,然后下落—— 咔嚓。 灵力化刃,直接将躺在地上的卫含芙拦腰斩断,切菜一样干净利落。 青遮还没来得及感受到疼痛,他的魂就被拎了出来,白衣的卫含芙站在他面前,裙摆上血肉模糊,她不在意地拢了拢裙子,问他,觉得怎么样? 青遮忍过那一阵快要把他头撑爆的晕眩感,开口慢慢道:“你对道祖有二心。你在道祖的计划之上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并且应该成功了。褚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不算是你真正的孩子。青梅村里的所有人都是心魔傀儡,大概是你动了什么手脚。褚褐是道祖为自己准备的容器。卫道月可能知道你的一部分计划。另外——” 青遮松开了揉着太阳穴的手, “你的计划还远不止这些,对吗?” 卫含芙咧开了唇。 “你真的很敏锐,褚褐真是找了个好炉鼎。” 青遮现在知道了,卫含芙一直在说的「你是褚褐的炉鼎」并不是世俗意义上的那种意思,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表达。 “你到底是谁,或者说,是什么。” “我就是我,我是卫含芙。” 卫含芙捏着裙边,轻盈地转了好几个圈。 “但如果你一定要问的话,你也可以称呼我为——” “小道祖。” 第102章 子还语 “小道祖。” “小道祖?” “小……” “你就不必这么叫我了吧。舅父。” “撑撑氛围咯。” 卫道月站在十多丈高的黄道十二宫晷上,拿脚跟敲了敲晷,全然不顾他脚下踩着的是件在修真界多么珍贵的神器。 “你要是不喜欢,可以叫回来嘛,反正我也是小道祖。”敲完之后发现黄道十二宫晷没反应,卫道月又上脚踢了踢,态度懒散得很,“不过,我没你那么像他就是了。” 褚褐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我说过了,我不是他,也不会成为他。” “在你从黄道十二宫晷里出来后,你依旧这么认为?” “当然。”褚褐幽深的眸子移了过来,“你可真够矛盾的,如果我成为了他,你的所有计划不就泡汤了吗?” “是你娘亲的计划,不是我的计划。”卫道月纠正,还特地强调了“娘亲”一词,“说实话,我直到现在都对含芙的计划一知半解的,我知道的部分大部分还都是我硬推出来的。” “那你还跟着她胡闹。” 卫道月笑出了声,“这叫胡闹吗?这不是很有意思吗?” 褚褐冷冷:“踩在道祖脸上打算盘,的确有意思。” “你怎么进去了一趟黄道十二宫晷后脾气变暴躁了这么多,我以为你解开封印知道了前尘往事之后会很高兴呢。” 卫道月就地坐了下来,一边手指叩着底下的黄道十二宫晷,叮叮当当的,一边懒洋洋地发表着想法: “看来,那些个前尘往事不是什么好事情啊。” 当然不是什么好事。 褚褐手指慢慢划过变成黑红色、并且以后永远不会再改变的眼睛,然后再到手臂,最后是心脏。 在水纱洲的那条河里,他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其实不是杜长卿,而是卫道月。这个便宜舅父蹲在他身旁戳他的脸,看见他睁眼了,啊了一声,碎碎念着“果然没死啊”、“成熟化后你身上的封印好像开始松动了”、“嗯这种灵力的感觉,果然和我猜的一样啊”一类密密麻麻的话,对于一个重伤刚醒的人的耳朵来说,简直是一种折磨。 封印……什么封印? 他想张口询问,但嗓子是哑的,连呃呃的动静都发不出来。 也许卫道月看出了他心中所想,给他解释说:“封印具体是什么我就不知道了,因为是含芙给你下的,我只能从灵力上看出来这一点,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这种类型的封印是专门用来封印记忆的哟。” 后来他被杜长卿带回杜家,打坐疗伤的时候确实在自己的金丹上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印记,只第一眼,他就认出了这印记是专属于空星楼春分眼里的黄道十二宫晷,就刻在黄道十二宫晷的中央,和晷本身一样,广为人知。 “命运的印记。” 卫道月戏谑道。 命运。命运。 褚褐其实思索过他为什么会对「命运」如此推崇,按理来说,他是被青遮教养起来的,他的很多习惯、观点、看法都跟随了青遮,唯独在对命运一词的理解上,他和青遮截然不同。 直到进入了黄道十二宫晷,封印破解,无数封尘碎片朝他涌来,他才知道自己冥冥中对命运的推崇从何而来。 ——那其实是出于一种对自己的推崇。 他被卫含芙从长老会带走时,实际上已经有了意识,甚至有了含含糊糊的人形。这也就解释了他的血为什么能打开王都、而他为什么会又对王都有种奇怪的熟悉感,因为他真的来过。 他替卫含芙加固了子母挪移阵,保证她死后能借助母阵留下灵魂碎片。为了不完全变成道祖,他留下了青遮,让可能会查到他身上的长老会——例如柳丹臣——误以为青遮只是个被他心魔身份冥冥中吸引来的普通的炉鼎。为了完全同化他、让他成为道祖,受长老会控制的王都势必要重新开启,所以青遮就被王都选中了做王女。 一切的一切,看似在按照长老会的计划顺利进行,实际上因为炉鼎的偷梁换柱、之前的他和卫含芙的筹划,局势已经完全转变到了他这边。 “你和含芙的筹划?”卫道月朝后撑着手,反驳,“这里面只有含芙的筹划吧,你不是只要扮演听她话的小孩子就好了吗?” 说的……倒也没错。 他有意识之后,虽然照着卫含芙的样子化出了人形,但怎么看都不算完全的人,连话都说不利索,对周遭一切的认识更是犹如稚童,所以大部分时候是卫含芙在做主导。 如今看来倒是被卫含芙算计了,因为他的诉求是不要变成另一个人,但细一琢磨,无论如何盘算,他要么死,要么变成道祖,没有第三条路可走,似乎死亡是他必然的下场,更不必说卫含芙还在其上加码了青遮。 “对了,说到你的小炉鼎,他现在应该已经知道了自己跟你一样,是由心脏做出来的了吧。” 褚褐却不这么认为,“我母亲不会告诉他的。” “哦?”卫道月歪头,“你这么肯定?” “她只要和青遮多做接触,就知道青遮这个人不好骗,为了她的计划,所有的事情当然只能说一半藏一半。” “依你对小炉鼎的那个殷勤劲儿,难道你打算向他和盘托出?” “不,我也有自己的盘算,所以我也得向他,”褚褐顿了顿,声音轻了下来,“说一半藏一半。” “哈——”卫道月乐了,“你不是说你的小炉鼎不喜欢你朝他隐瞒事情吗?” “是啊,他不喜欢。” 所以,最后一切尘埃落定后他大概会非常生气吧,气得想要杀死我。 褚褐低头,轻笑了一声,“也挺好的。” “我真是越来越搞不懂你了。”卫道月耸耸肩,“含芙居然赌对了,你一个心魔、一个被造出来的容器,竟然真的对人产生了情感?” “不是人的东西却有人的情感,这件事难道对你来说不是很有意思吗。” “说的也是……你这是做什么?”卫道月看了一眼褚褐伸过来的手。 “从现在开始,我们才能算是立场一致的同谋吧。” 卫道月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嗤笑出声,“你信任我?” “不,我不信任你。在合作的关系里,看的是利益,不是信任。” 卫道月反而觉得更好笑了,“含芙想要自由,你想要的也差不多,而我只不过是个追求乐趣的人,你觉得我有什么利益掺和进你们里?” 第121章 “对于受制于道祖的你来说,追求乐趣的底色就是追求自由吧。”随着褚褐这句话说出口,卫道月的脸色慢慢阴沉下来,“你和被父母管教太严从而玩心大盛的孩童没什么区别,我要是成为道祖了,你可就永远没有乐趣可言了。” 嘁,臭小鬼,和嘴狠心更狠的含芙一个德性。 卫道月恨恨磨磨牙,最终还是握上了褚褐的手,不是很情愿地说: “行吧,那就按照说好的,接下来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_ “眼睛。” “手。” “以及,心脏。” 卫含芙的手指随着一个一个往外蹦的词,从眼尾,移到手臂,最后是胸口,每过一处,那个地方就会应景地流出鲜血,蜿蜒到白裙上,为上面细碎的血肉堆添砖加瓦。 “我们高高在上的道祖大人对于容器的挑选可谓是精细,难伺候得很,眼睛不行就换成手,手不行就换成心脏,反正必须得做出来满意的才肯罢休。” “你的意思是,褚褐就是道祖?” 青遮不动声色,哪怕是猜到了一些关于自己身份的端倪,他也依旧是冷冷淡淡的一张脸,没有任何变化。 “不,你想多了。” 卫含芙摇头,上一刻还在流血的身体转一圈后立刻变得干干净净,裙子上一丝血都没留下。 “就算道祖失去了眼睛、手臂、心脏,他也可以再生出来,我们对他而言就是随时可以抛弃的指甲。有人会把剪下来的指甲当做自己吗?不会。所以只能说,褚褐是他的容器,是小道祖,在道祖的魂真正进入褚褐的身体之前,褚褐一直都是褚褐。” “夺舍。”青遮喃喃。 “对,是夺舍。就和你想对他做的事情一模一样。” 风鼓起卫含芙的裙摆高扬,无端肃杀气铮铮。 青遮依旧没有反应。表面上。 实际上他的手已经僵了。 “你好像并不惊讶我会知道这件事。” “你窥探过我记忆,知道这事不足为奇。”青遮张了张手,缓解攀爬其上的冷意,“你在提起这件事时好像很高兴。” “你要是真能夺舍了他,倒也皆大欢喜。” 青遮警觉,“为什么这么说?” 卫含芙却话锋一转,“你修磷罗绸,对吧?” “磷罗绸是用来夺舍的最重要的功法,或者更准确的说,是夺舍褚褐最重要的功法。如果说褚褐是道祖的容器,那么你勉勉强强算得上是磷罗绸的容器。心魔和磷罗绸相生相克,也间接导致了你和褚褐也相生相克。” “所以,也就是说,你和褚褐,只能活一个。” 第103章 诡计逞 青遮对于“活着”这件事有股子难以言说的执着韧劲。 至于原因,他说不清。活着还需要什么理由?只有死才需要理由。 直到褚褐在姑洗塔里对他说出那句「我想给你自由」,他才幡然醒悟过来。 或许,他对于生的执着,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对自由的执着。自由本质上是人最根本的需求,人的一切欲望,都是在其上发展出来的,代表了不同的人对自由不同的理解,都不可避免折射出了其主对自由的渴望,这也是欲望无论是好是坏,无论是大是小,它们都强烈、也都生机勃勃的原因。 而对于炉鼎而言,活着,已经是最大的自由了。 但现在却有人告诉他,你从出生开始往后的所有一切,其实都是一场算计,甚至可能重生都包括在内,自由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如果连命都不是掌握在自己手里,又该从何谈论自由? “杀了不就好了么。” 卫含芙引诱般。 “杀了褚褐。这样,我能得到我想要的东西,你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皆大欢喜。” “很让人心动的提议。” 的确是皆大欢喜的事情,甚至往高尚了说,心魔死亡对修真界都是件大好事。 “但他不是你的孩子吗。” “饥荒时都有易子而食,杀个孩子算什么。”卫含芙讥讽,“如果真的要这么问的话,那褚褐对你来说,不也算是你的「孩子」吗?” ……青遮已经不想去追寻卫含芙到底在他的记忆里看到多少了。 “你不会是舍不得吧?连我都舍得呢,你跟他相处了不过短短一段时间,居然已经生出了怜悯之心了吗……” “我说。”青遮终于起了一些情绪上的变化,“你好像很期待我会杀死褚褐啊。” “当然。”卫含芙微微一笑,“因为我的自由寄托在他身上啊。” “啊——”青遮拉长音,平板得甚至有些滑稽,“是吗?” 卫含芙觉得不太妙,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个炉鼎一下子从紧绷的状态里松懈了下来,不再如临大敌,除了看过来的眼神依旧冷得能掉出冰渣外,整个人都变得柔和了起来,看上去更像是一个炉鼎了。 “我来结合我知道的事情来理一下你告诉我的东西好了。” 青遮伸出手,说一句便压下一根手指。 “现在的修真界无人飞升,长老会想改变这一情形,出于阴阳调和、对立平衡的理念,于是开始制造心魔,这是褚褐诞生的第一个原因。” “道祖出于不知名的缘由需要容器,且,他制造容器的时间应该晚于制造心魔的时间,或许心魔的事情给了他启发,所以第三个容器成功造出,这是褚褐诞生的第二个原因。” “道祖造了王都,为褚褐准备用来唤醒他的炉鼎,之后你带走了褚褐,用不知名的方式生下了他,利用心魔傀儡抚养他长大。直到这儿,我说的,有错吗?” 卫含芙朝他微笑,“没有,很简洁明了。” “所以,我就有一件事情不明白了。”青遮缓缓扣下最后一根手指,“我在这个故事里的位置在哪儿?又或者说,我在这个故事里起到了什么样的作用?” “绝对核心,至关重要,不可或缺。” 一个词比一个词咬得重。 但有意思的地方就来了,虽然他在大荒西楼里借助莫须有的「命运」看清了围绕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也托莫名其妙的、类似于鬼上身的福知晓了不少关于褚褐、甚至关于褚褐背后人的事情,但,所有的一切,似乎只是为了让他知道那位道祖大人有个不得了的夺舍计划,而他——青遮——却悄无声息地在这场故事里消失掉了,无论是卫含芙想让他看的记忆、还是卫含芙给他讲述的内容,他都在里面参与过,但也只是参与过,就像王女的名号一样,名头在就行,底下的人是谁无所谓。 可卫含芙的态度却不像是对待一个只需要名头的炉鼎。 “通过你想让我知道的那些东西,我现在能讲出来褚褐的身世,也能大致分析分析你和卫道月的动机,甚至都可以隐隐约约摸索出几分那位道祖大人的性格,但我却讲不出太多关于「我」的事情。” 青遮冷静清冽的嗓音在塔里回荡。 “虽然有几分自夸的嫌疑,但我要说,只要我想,我完全可以根据别人的只言片语来揣摩出对方的性格甚至过往,可我现在却做不到从你的故事里来分析关于我自己的事情,为什么?那是因为我的线在这个故事里断掉了,前后衔接不上,这不是和你口中的「我在这个故事里起到的绝对核心、至关重要、不可或缺作用」相悖吗?” 卫含芙静静地站在原地听他讲话,不疾不徐道:“所以呢?” “所以,我可不可以这样说,长老会要的是炉鼎,你要的不是。你要的是我,也只能是我。我就是你的计划。” 塔里的风停了,卫含芙飘扬的白裙落了下来,红色的、黏稠的的流状物,慢慢沿着裙摆往上攀爬,转瞬就染红了整条罗裙,轻易破坏掉了那条白裙带来的温和感。 原来如此。青遮扫了一眼那条红艳的、甚至艳到了让人不适的裙子,明白卫含芙身上时不时带给他的违和感和猎猎的肃杀气是怎么一回事了。 所以一开始以白衣白裙的样子出现,是为了营造温和的形象吗?不过也没营造成功啊,那白裙边儿上也积着血呢,这难道是她的什么恶趣味? 啪。啪。啪。 卫含芙拍着手,“敏锐,果然敏锐。看来聪明人都是天生的,你都变成现在这副鬼样子了,居然脑袋还能精明得跟个鬼一样,真是可怕。” 变成? 自遇见卫含芙开始就时有时无萦绕在心头的那股子不妙的预感一下子找到了出口,呼啦啦涌了进来。 “你。”青遮觉得不太可能,但卫含芙的语气的确预示着这样一个答案,“你认识我?” 卫含芙却没有正面回答他,反而云里雾里地开口道:“命运是会说谎的,青遮,毕竟连天道誓这种东西都能作假。” 她第一次叫青遮的名字。 “所以,青遮,你要不要来猜猜看,刚才你看到的所有记忆,哪一部分是真,哪一部分是假,又或者说,全都是假的?” 第122章 疑心的种子一旦种下,势必会生根发芽。青遮下意识去回忆刚才发生的一切,对于真假参半的东西,厘清是很困难的一件事,也就是说,他刚刚推断出来的东西,很有可能大部分都不能用了。 “不不不,没那么复杂。”卫含芙却摆手,“我只动了一个小小的地方,这个小小的地方只是为了骗过道祖而已。” “骗过他?” 原来不是骗过我吗。青遮心想。 “道祖大人是这修真界唯一一位道祖,他离飞升只有半步之遥。注意了,是半步,而不是一步,一步和半步之间的差距可谓是天堑,所以只要他想,他就能知道这修真界发生的任何事情,有胆子骗他的,基本上都已经尸骨无存了。” “所以,如果要骗过他的话,必须连当事人自己都要骗过去。” 卫含芙伸出手,掌心出现了一黑一白的气,混合流转,和谐共生。 “阴阳调和,对立平衡。有时候,是非黑白是可以轮转互换的,黑可以成为白,白当然也可以成为黑。” 随着卫含芙这句话说出了口,黑白二气互换了颜色,继续保持着平衡流转。 “看。”卫含芙抬起手,“谁是黑谁是白无所谓,只要平衡的局面不会被打破就可以了。这样,也就不会被道祖发现,黑变成了白,白变成了黑。” “就像,你。” 就像……我? 怦。 心跳不讲道理地猛然加快,青遮意识到了什么,瞳孔骤缩。 “你的意思是,我才是——” “嘘。” 卫含芙竖指在唇边,咧开的嘴角多少带上了点癫狂。 “要保持安静哦,青遮。” 呼。 呼。 呼。 青遮摁住怦怦跳的胸口,尝试着去平稳呼吸。 ……啊,是这样吗,原来是这样吗。 他还有些恍惚。 那我知道我为什么热衷于“活着”这件事了,原来根源在这里。 “你看起来很高兴。” “权柄在手自然叫人高兴。”青遮张开了手,握了握,“不过,更让我高兴的是,幸好,算计我的人就是我自己,我的命还是握在我手里的。” “道祖只要还活着,你的命就不算握在你自己手里。”卫含芙泼冷水,“更何况还有个褚褐不是吗?” “褚褐。褚褐啊,他——” 青遮仰起头。 “他不是问题。” “你高兴的还有一部分原因应该是褚褐吧。” “差不多,比起「我是褚褐的」,还是「褚褐是我的」听起来更让人舒心一些。” “你这也太自我了吧,你不能是他的但他必须是你的吗?” “怎么,不可以?”青遮歪头,“你不都说了么,他,尚且算是我的「孩子」。母亲对孩子有些控制欲怎么了。” “嗤,你真够有意思的。”卫含芙笑出了声,“不过你居然就这么接受了,不怕连这件事情都是我骗你的?” “不会。” “为什么?” “很简单,因为没有意义。” “好吧,聪明鬼。”卫含芙侧过身,“你可以出去了,外面给你留了大餐。” “大餐?” “王都的心魔傀儡啊,按照道祖的计划,他们都是你的了。” 第104章 蛇吞象 “拦着我,是怎么个意思?” 来者细致地整理着袖子。袖子并无不妥,这个动作只是他烦躁时的一种习惯。 “长老会的人,你们也敢拦?” “自是不敢的。”屈兴平弯腰行礼,无论是手放的位置还是话语里恭敬的态度,都挑不出一丝错处,“但您现在身在王都,大张旗鼓的,对您不好。我是为您着想。” “油嘴滑舌。”来者冷笑,“王都算什么东西,这里只不过是一群早就被道祖大人弃之如履的废物而已。” 道祖大人。 屈兴平表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脑子却在飞快地运转。 提及道祖大人的时候语气极为恭敬,甚至有些恭敬过了头,和他以往接触到的那些虽恭敬但挡不住语气流露出惧意的长老会人完全不一样。 而且听这话,王都似乎和道祖有些关系啊。难道说,这人能够进来的原因也是因为道祖? 和那位虽然在闭关但余威尚在的道祖扯上关系一定没什么好事。屈兴平不由自主叹了口气,脚下还踩着一滩黏腻腻的血——来自于被来者随便抬手杀了的几个侍女,还有孟广白——觉得今天真的是烂透了的一天。 不论如何,不能让这个人再往里走了,青遮可还在大荒西楼,更别提褚褐也尚未出现,两个被修真界通缉的家伙要是和长老会正面撞上了,不知道得有多麻烦。 所以,得拖。起码要拖到六首席来。 屈兴平当即直起了身,“王都突然打开禁制的事情现在归楼鱼首席管,楼鱼首席马上就会过来解决王都发生的事情。”他在心里对楼鱼默念着抱歉,继续道,“您作为八岐宫长老会的人,是不能越过宗门插手其他五大宗的事情的,这是规矩。” 这可不是他胡说八道,五大宗各自有其长老会,虽说他们都奉道祖为首,但里面含了多少真情实意只有他们自己清楚。道祖闭关后,各宗余下的长老们明面上的相处没什么变化,好似和过去一样,私下里却早就已经不知道暗暗交锋过几回了。不越过宗门插手其他五大宗的事情,也是自道祖闭关后,从长老会里慢慢流传出来的大家都默认的规矩。 “规矩?你跟我谈规矩?”来者神情讥讽,耐心逐渐告罄,“长老会办事,先斩后奏,我们自己就是规矩!你要是有这个胆子继续拦着我,那就要承受得起后果。” “如果真的是长老会的话,”屈兴平猛地拔高了声音,压住了那人即将迈开的脚,“如果真的是长老会的话,我当然没有这个胆子。” 来者皱起了眉,“你这话什么意思?” “您护腕上的花纹是金蛟龙,腰间的手牌是银钊木,带有香气的那种。” “有问题?” “金蛟龙是很久以前的长老会才会使用的花纹,银钊木不常见,有奇香者更是甚少,按理来说银钊木是没有香气的,只有母树有,而众所周知,母树就养在八岐宫里。” 屈兴平一口气说完,再望过来时的眼神已经明晃晃地写满了「我知道你是谁了」的笃定。 “这位大人,身为旧八岐宫的人,这么大摇大摆的出现在五大宗的管辖地界,而且还是在眼下最为敏感的王都,这不太好吧?” 他倒是也怕对方会恼羞成怒一抬手解决了他,只不过还是愿意去赌一赌这人不想暴露的可能性,毕竟只身前来,杀人干脆但也慎重,摆明了是不想闹太大。 更重要的是,拖时间。点破对方身份这一行为绝对能开启无数场对话,对话内容是什么无所谓,重要的是这无数场对话得有。 那人抬手看了眼护腕,又撩起手牌闻了闻。这些东西是道祖大人亲手赐给他的,所以哪怕是道祖闭关、以他为首的长老会成员——即旧八岐宫人——明面上被迫“死亡”,他也没有动过把这些东西换下来或拿下来的心思。 “知道这些东西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来者叹息,“自从道祖大人闭了关,那些以往追随在他身边忠心耿耿的家伙们一个个露出了藏得很好的獠牙,背叛的背叛,逃走的逃走,偌大的天柱茧一下子人走茶凉,令人唏嘘。” 屈兴平谨慎地、不着痕迹地退后了一小步,手背在身后暗暗开始捏诀。 他可不觉得这人突然跟他说起这些是听进去了他微不足道的威胁,然后开始触景生情,追忆往昔了起来。 “虽然我很不舍,毕竟他们好歹见证和参与了我的过去——拥有道祖大人的过去,但我还是在养好伤后,一个、一个、一个找到了他们,把他们都杀了。” 来者脸上掠过一阵和口中的“不舍”极为不符的雾一样的杀意,来得快,去得更快。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东西的?”他晃着手,问。 “我这人好交朋友。”屈兴平点到为止,没有多说。 “看来有老鼠没杀干净啊。”那人转了转手腕,“行了,聊天到此为止吧,看在你让我回忆起了道祖大人的一些事情的份上,我可以勉强留你一命,你确定还要拦在我前面?” 果然还是要打么。屈兴平在心里叹气。 “抱歉,因为我答应过朋友要守在这里看着,所以——” 余下的话不必多说,两人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屈兴平紧绷起身体,神色开始变得凌厉,而对面的人相对来说悠哉许多,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 砰! 一声巨响从背后传来,震得地似乎都颤了一下。屈兴平愕然回头,一下子被尘土扑了满脸。 屈兴平:???不儿,这什么个情况? “咳咳咳咳。”屈兴平一只手捂住半张脸,另一只手则挥舞着,企图扇开尘土,等漂浮在空中的尘土好不容易落了地,他才终于看清了后面发出声音的来源: 第123章 ???我去,大荒西楼呢?那么大一个大荒西楼就这么塌了? 这下不止愕然,他心头还漫上了点惊慌。 那青遮呢?青遮人呢?他受褚褐的托付看人,把人看丢了可是失职啊。 “青遮兄!”他干脆扯着嗓子尝试唤人,“青遮……” “安静。你好吵。” 一道瘦削的身影从残垣断壁里出现走出,看身形听声音就是青遮,屈兴平松了口气,快几步走了过去。 “哎呀呀真的是吓死我了,怎么好端端的突然楼塌了……” 屈兴平突兀地刹住了脚,犹疑不定地看着面前的人。 “青遮、你是青遮没错吧?” 原本在长老会来者面前收起的黑金扇再次出袖,灵活地在手指间转动打开,遮挡在面前。 青遮摁着自己的脖子,慢慢活动,闻言侧脸看了过去,轻笑了一声,柔声细语得宛若在说呢喃情话:“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不,你现在这副样子真的很没说服力。 屈兴平的目光扫过青遮两颊上那一小片醒目的青色蛇鳞,再移到上面那双璀璨锃亮的竖瞳,默默朝后退了一步。 大荒西楼还能将人整异化了? “蛇是能吞下比自己身体大数倍的食物的,青遮兄。”屈兴平语气幽幽。 后退的最关键原因其实和竖瞳蛇鳞没什么关系,而是青遮身上迸发出来的诡异的非人感,瞥过来的眼神黑沉又冰冷,冻得人发抖想呕,「我好像要被吃掉了」的想法油然而生也正常。 “就算吃也不会吃你。”青遮仰着头,蛇瞳一眨不眨地望着天,“看天空。” “什么?”屈兴平虽不解,但还是跟着抬起了头。 “好看吗?” “还行吧。”屈兴平真点评上了,“今天太阳不错。” 青遮举起手,伸向了天。 “总有一天那会是我的。”他喃喃,“不过我并不想要就是了,我可不喜欢……跟着别人的计划走……哪怕那个人就是我自己……” 确认了,这种说话的方式,的确是青遮没错了,顶多就是状态有点不太对劲,不是其他的什么古怪东西。 托刚才长老会那人一上来就砍人的功劳,他已经知道了王都人的不对劲,虽然早有青遮的“干尸”警告在前,不过在没有亲眼见到尸体一落地就碎成那个鬼样子前,他倒没怎么上心。 青遮看够了天,终于把高昂的头颅低了下来,轻声问:“我的食物呢?” “食物?”屈兴平跟着他的视线挪到地上,左看右看,“什么食物?” “食物。”青遮却只是重复了一遍,“很多很多食物,怎么没了?” 屈兴平居然诡异地听懂了他的意思,以为他是在拿自己刚刚说过的话开玩笑,于是指指后面,“哝,被那人杀了。” 来者从飞扬尘土里走出来,掸干净身上沾到的灰,颇有些狼狈。 青遮定定地望过去,“他是……” “旧八岐宫的人。”屈兴平紧攥在手心里的扇子在确定青遮就是青遮后松开了些,“我本来还想拖拖时间的,不过你突然冒了出来,拖时间好像也没有意义了……” “他好香。” 青遮突然蹦出来这句话,吓得屈兴平的扇子差点没拿稳。 “哈?好香?!青遮兄,你、你没事吧?” “食物。”青遮一脸很满意的样子点了点头,“不错,我很喜欢。” 屈兴平终于觉得哪里不对劲了。 脸还是那张脸,说话方式还是那个说话方式,但怎么性格突然变得有些……该怎么说呢,古怪?直接? 会直白地表达出自己喜好、感情和想法的青遮,这也太惊悚了吧? 他顿时觉得自己放心放早了,于是谨慎地抬起扇子,凑过去想说些什么,结果青遮直接略过了他,朝对面走了过去。 “你,叫什么?” 被询问的那人睁圆了眼,有些愣怔地盯着青遮的眼睛。 和道祖一模一样的眼睛。 “喂。” 青遮微微有些不耐烦,要是放在以往,他不会这么外露情绪,不过眼下—— “问你话呢。” “在下柳丹臣。”恍惚了瞬间,那人下意识地将手放在胸前,行了个礼,“请问,你是?” “青遮。” 蛇瞳闪了闪。 “我叫青遮。” 第105章 饕餮胃 “原来不加任何掩饰和压抑的本性居然是这个样子的吗,真是有意思。” 卫含芙摆弄着红裙,任由风吹过身体。作为生灵,可以选择不被看见,只要对方的修为比她低就好。所以即使是柳丹臣,在她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也只会感觉是一阵微风吹过。 真心。真性。真情。 源于道祖的计划,炉鼎会在大荒西楼里完成改造,吸收掉王都所有的心魔碎片,然后成为心魔的——也就是褚褐——成熟养分。 在塔里,卫含芙曾朝青遮说明过,他必须得按道祖原本的计划走下去,不能出现一丝差池。 “你之所以能完成狸猫换太子,有一大部分的原因是因为当时的道祖已经准备开始闭关了,飞升失败,再加上制造心魔及容器,让他受了很严重的伤,无暇顾及除了自己以外的其他事情。”卫含芙道,“百年时间会出现什么变故我说不好,毕竟我作为一个死人能得到的消息实在有限,为了不出意外,一切事情都要按原定计划走。” 当时的青遮点了头,表示自己明白。 “不过,我要提前说明一件事情。”卫含芙话锋一转,“磷罗绸摄取太多的心魔碎片会产生一点后遗症。” 青遮想起了什么,顿时皱巴起了脸,“类似于吃醉酒的情况?” 卫含芙眯起眼睛,“看来,你已经经历过了。” 说是吃醉酒也不尽然,毕竟二者后遗症虽都说是放下顾虑、担忧、不再压抑本性,但磷罗绸的劲儿显然比吃醉酒要大多了,起码吃醉酒醒后有很大概率不记事,但磷罗绸不行,磷罗绸会让你清清楚楚的记得自己说了什么话、干了什么事,言外之意就是,要接受性情大变的自己。 本来,按照原定计划走——虽说有一点磷罗绸造成的麻烦,但也无伤大雅——是没有问题的,结果没想到半路杀出了个柳丹臣。 卫含芙对柳丹臣还算熟悉,道祖身边的关系如果换算成塔,顶层是道祖,往下第二层是她和卫道月,第三层就是柳丹臣了。 不过,柳丹臣不是自诩为对道祖最忠心耿耿的人吗,看见一双和主子长得一模一样眼睛的青遮后,怎么还失神了。 卫含芙嘴角噙着嘲弄的笑。 果然人心这种东西,无论在言语上装饰得再怎么漂亮,总是会在不经意间暴露出最真实的想法。对于卫含芙来说,如果对一个人宣誓了忠诚——当然这种事情绝对不可能发生,她只忠诚于她自己——那么对于所有和那个人相像的人,她燃起的从来不是好感和怀念,而是杀心。 大概是一种“你凭什么和他长得像”的心思在作祟。 “你是青遮?” 柳丹臣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青遮歪了歪头,“你也认识我?” 真有意思,今天这是什么运气,怎么一个个的都上赶着来认他,他两辈子加起来都不一定认识这么多位高权重的“朋友”。 “只不过是个卑贱的炉鼎罢了,岂能与道祖大人共用同一双眼睛。” 柳丹臣阴沉着张脸,一方面缘于他居然在刚刚有一瞬间将这种人看成是了道祖,简直让人恶心。于是他毫不客气的将这个错误归咎在了青遮身上——反正众所周知,炉鼎最擅长蛊惑人心——这样就显得他的忠心依旧干净。 另一方面,就像他话里说的那样,一个卑贱的炉鼎不配和道祖大人相提并论,更别说拥有着一双一模一样的眼睛。 “炉鼎?” 青遮的脸色也一下子变得冰冷一片,虽然他原本的表情也算不上和善——毕竟不得不说,青遮更擅长的还是不友善的表情,就算是笑,拿捏得当的也是冷笑。 “我、不喜欢你说的话,也不喜欢你的表情。”青遮一顿一顿地说完了这句话。他还不太习惯如此直接的表达自己的情绪,总觉得不舒服。 既然不舒服,那就要让自己舒服,磷罗绸的后遗症有一个很大的特征就是一切以自己为中心,犹如五六岁的稚童。 于是青遮停了停,伸出了手,掌心向下按了按。 “跪下。” 他说。 “什么?”柳丹臣觉得可笑,“你让我、跪下?” 不跪吗? 青遮茫然了一瞬。 为什么不跪? “因为你没有权力啊。”卫含芙坐在残垣之上,红裙上的血像活过来一样,在上面盘旋打圈,蠢蠢欲动。 “你就按照我教你的方法试一试,权力自然会到你的手里,他也自然会为你跪下。”卫含芙托着腮,“而且,那不本来就是你的东西么。” 第124章 对,我的东西。 青遮手指微动,地上躺着的零碎的尸块随着他的动作彻底化为齑粉,无数条红线飘起连接到他的手上,青色的灵力也缠绕其上,一圈一圈裹紧,逐渐地,灵力里出现了一丝血色。 要回到我手里的。 “你!” 柳丹臣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不对劲,多年在尸山血海里拼杀出的直觉让他动作暴起迅速退后,然后惊愕地发现,眼前这个自己随手就能掐死的炉鼎,身上的修为突然开始暴涨起来。 “筑基……元婴……炼虚……大乘……” 每升一阶,柳丹臣脸上的惊骇就多一分。最后,攀升的的速度停了下来,定在了真仙。上境界真仙。 “啊呀。”一直旁观的卫含芙挑了挑眉,“这吃的好像有点太多了吧。”恐怕会出事啊。 “原来,这就是权柄在手的感觉吗。”青遮转动着自己的手,好奇地打量,“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就是,感觉,有点饿。 越吃越饿。 饿了,就要吃饭。 “你。”他越过手指的缝隙,看向柳丹臣,“过来。” 柳丹臣反而更加谨慎地往后退了退。 “怎么不听话?” 他做出了更明显的动作:掌心向上,朝对方勾了勾。 “「过来」。” 柳丹臣的脚不受控制地动了,他难以置信,“这是什么……” “我不喜欢听你说话。”青遮不怎么高兴地打断了他,像小孩子对手里的布老虎、泥偶一类的玩意儿玩厌了之后不中意了一样,极为挑剔地说,“所以,你可以「闭嘴」了。” 声音如他所愿,消失在了柳丹臣的喉咙里。 不听使唤的脚将它的主人带到了真正的主人面前,停在了一个正正好的距离,等待着青遮的下一句命令。 “现在,「跪下」。” 柳丹臣咬着牙,都快咬碎了,也没能阻止自己的腿一软,扑通一声,带着他跪了下来。 青遮终于满意了。 “很好。”他甚至伸出了手,在柳丹臣肩上拍了拍,“很听话。” 接着,他绕着柳丹臣走了一圈,仔仔细细地将人打量了一番,末了,一点头。 “不错。香的。可以吃。” 屈兴平在地上尸体开始化粉并长出无数红线触手的时候就迅速后退了一大截,否则那红线就要连他都绑上了。 不妙啊不妙啊,大事不妙啊。今天果然是烂透了的一天。 屈兴平无奈摇扇。 不仅让旧八岐宫的人撞上了青遮,而且算算时间,很有可能六首席就快到了,现在的青遮,撞上六首席…… 要死啊。 屈兴平深深叹了口气。 我的角色不是只是个来负责看着人的家伙吗?怎么事情发展成了现在这个鬼样子啊,只是「看着」完全进行不下去了吧。 褚兄啊,你到底在哪儿呢。 “青遮兄啊。”现在的青遮就是最大的变数,屈兴平可不敢赌,他扪心自问,要是青遮真发疯,他一定拦不下来,“虽然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不过当初在进王都的时候,你不是说过,只有褚兄才是最好吃的吗?” 所以只能先暂时转移他的注意力了,总不能让他真开始表演吃人吧。 “褚兄?”果然,青遮停住了。 “对啊。”屈兴平趁机继续道,“褚褐。” “褚褐。”青遮细细咀嚼着这个名字,“褚褐啊。” 屈兴平悬起来的心放松下来。 可惜,松到一半,青遮那双剔透诡谲的蛇瞳就转到了他身上,“可是,我饿了,屈兴平。” 他破天荒地叫着屈兴平的名字。 “我饿了。” 这意思,是如果我再拦的话就吃我吗? 屈兴平不自觉退后,提扇挡面,无奈地在心里碎碎念着“真是万分抱歉啊这位叫柳丹臣的,我这个人挺惜命的所以救不了你了,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见屈兴平闭上嘴不说话了,青遮把脸转了回来,然后,手伸到柳丹臣眼前—— 砰。 有什么东西飞过来,打歪了他的手。 与此同时,一道阴冷的灵力悄无声息地没入了柳丹臣的身体,将他从被控制的状态里解脱了出来。 “还不快走?” 救了他的人手抵在他背后,没等他反应过来,子母挪移阵发动,瞬间将他传送到了千里之外。 “这是,怎么个情况?”那人轻轻一笑,“青遮。” 屈兴平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太好了,两个祖宗终于是碰面了,接下来总算是没有我的事了。 “褚褐。” 青遮认了出来。 “褚褐。” 他又意味不明地重复了一遍。 “对,是我。”褚褐无视掉了他脸上可怖的蛇鳞和竖瞳,弯曲着手指刮了刮他耳旁沾上的血。 “我只是一会儿不在,怎么弄成这样啦。” 褚褐哄小孩子一般。 “成亲礼结束了?” 提到成亲礼,青遮想起了什么,他后退一步,在褚褐的目光注视下转了一个圈。 “漂亮吗?” 他举起手,问道。 虽然是这么问,不过青遮脸上却是一副倨傲神色,漫不经心看过来的蛇瞳一眨不眨,似乎明晃晃威胁着「你但凡敢说一个“不”字我绝对会给你一拳头」。 褚褐被自己的脑补逗笑了,“漂亮,怎么不漂亮,我们青遮最漂亮。” 青遮先是满意地高扬眉梢,听到后半句又落了下去,“什么‘我们’,没有‘我们’!我才不是你的!” “嗯,你不是我的。” “但你得是我的。” “好。我是你的。” 青遮满意地点头,拍拍手,“乖,过来。” 褚褐非常听话地依他所愿走了过去,然后低下身子把脸放在青遮手里。 糟糕,我好像有点兴奋。 青遮看着手心里的褚褐的脸,心脏怦怦怦地跳着,都快要跳出来了。 这是我的东西。 我的狗。 我的人。 我的。 “呐,褚褐。” 青遮捏着褚褐的脸,语气平静,仿佛只是在询问“今天晚上的晚饭吃烧鸡怎么样”这种稀松平常的事情。 “我把你夺舍了好不好?” 第106章 双局定 夺舍。 青遮一没有压低声音,二神情平平常常没有丝毫起伏,所以屈兴平和卫含芙初听到“夺舍”一词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等反应过来了,知情之人高挑起眉,略有些讶异青遮竟然会将此事对褚褐坦坦荡荡说出口。而不知情之人只以为这两人又在玩什么只有他们自己才能够意会的情趣名堂,所以在短暂的惊讶过后,摇着扇子自觉得退了后,生怕听见从褚褐嘴里说出什么虎狼之词来。 「当然好,青遮可以对我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 ——青遮本以为褚褐会这么说。 他当然会这么说。毕竟褚褐一直是最乖乖听他话的狗狗。 但褚褐却只是用比他大了一圈的手罩住了他的手,捂住,慢慢地摩挲着,然后直起了身。只笑,不说话。 青遮开始变得烦躁了,有种奇怪的心慌感漫上心头。 “为什么不说话,嗯?” “因为说了青遮会生气。” “生气?”青遮仰起头,两颊上的青色蛇鳞随着他的动作曝于太阳光下,漾起一阵粼粼波光,“我生什么气?” 褚褐微凉柔软的唇蹭过他的手,蹭得他手痒,心里也跟着痒,“我不能对青遮承诺我做不到的事情。” “做不到?”青遮一下子就冷了脸,手也抽了出来,不给他碰了。 都做不到了还给碰什么啊。 “为什么会做不到?难道,”他想到了某种可能性,立刻凶狠地瞪了过去,“你要背叛我?” “不。”褚褐当即否认,脱口而出,“我是绝对不会背叛青遮的。” 然而现在的青遮是个极其不讲道理的,他冷冷地瞪着人,蛇瞳的加持让他看起来阴郁可怖,也就只有褚褐越看越欢喜,美滋滋地在心里陶醉,想着“不愧是青遮,不论变成什么样子都漂亮得要命”之类的话。 “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青遮磨着尖牙,看上去很想恶狠狠咬上对方一口,“我不要相信你!你个骗子!就会花言巧语地哄我!” 事实上他也真的这么做了,在褚褐将手伸过来欲解释时,他张嘴就咬上了对方的指尖。 本来在好好看戏的屈兴平吓了一跳。 “哎呦青遮兄!” 他差点以为青遮真动了什么要吃人的念头,赶忙快步走了过来,想劝解两句,却又在青遮凉嗖嗖瞥过来的目光里无奈刹住了脚,纠结再三后只能转身去问褚褐,“褚兄,你没事吧?” 褚褐没有说话。 “褚兄?”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回答的屈兴平又喊了他两声,“褚兄?” 第125章 “软的……” 褚褐轻声,语气有些呆又有些不可思议。 “舌头……软的……” 得,想多了。 屈兴平嘴角抽搐,在心里发誓下次他绝对、绝对、绝绝对对不要再插手他们的事情了。 被劈头盖脸骂了的某人反倒一脸兴奋的模样,我在这着急什么,咬的又不是我。 以后这两人再出现这种看似惊天霹雳实则不痛不痒的相处方式,统统鉴定为调情好了。我再也不管了。 结果,这誓言发了还没有半个呼吸的时间呢,只见褚褐已经哄得青遮松开了牙,又牵起他异化的手,抵在自己左胸口上,微微一笑,“青遮,你看。” 看什么? 屈兴平目光也跟着移了过去,忽然本能地觉得不太妙,刚要开口—— 噗嗤。 利爪率先一步裹挟着灵力穿过了皮肉插进了胸膛,发出了一记闷响,顿时,血喷涌而出,沾湿了褚褐的衣服,和红衣融为了一体。 屈兴平大惊失色,就连卫含芙都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开始深深怀疑起自己这个便宜儿子的脑袋是不是有点毛病。 “你这是做什么?” 嗅到朝思暮想味道的青遮喉结滚了滚,有些后悔刚才松开了牙,应该再多咬一咬的,大好的进食机会。 “向你证明,我没有背叛你,我的命在你手上。” 褚褐又逼近了几分,确保青遮的手摸到了那颗正在怦怦跳动的心脏。心魔的特殊体质已经止住了血,开始自愈起伤口,青遮的手也因此被牢牢嵌在了他的胸膛里,完美得像天生就长在那里一样。 “摸到了吗?”他敛眸,专注地盯着青遮,“它在为你而跳动着呢。” “花言巧语。” 青遮却不干。 “像这种类似于「我喜欢你喜欢到能为你而死」的漂亮话我也能说。” “青遮说不出来的。” 褚褐笑了。 “因为青遮不爱我啊。” 青遮僵住了,这句话直接给他过度兴奋的情绪照头狠狠敲了一闷棍,从过热的温度迅速冷却下来,变成了沉甸甸的冰压在了他的心头,冻得他头昏脑涨,手脚冰凉。 一旁的屈兴平则听得心惊胆战。 关于「爱」的事情是可以这么坦荡直接地说出口的吗?他不禁忧虑。这不就打破了你们之间的相处平衡了吗? 就在气氛变得越来越糟糕时,青遮开了口。 “你在威胁我。” 他说。语气笃定。 “你这是在威胁我对吗?褚褐。” 屈兴平听得一脸茫然,不懂“爱和不爱”的话题是如何转移到了“威胁”上的。 “……唉,真没劲。”褚褐泄了气,抱怨道,“青遮哪怕是在这种状态下也依旧聪明得要命呢。” 他说出这句话,其一是为了让青遮信任他没有背叛,他的确答应不了夺舍的事情,且,说明不了背后的原因,对青遮这种疑心病极重又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来说,只有奉上命和心才能让他勉强相信自己的忠诚。 其二,是出于私心。他,很想看看青遮的反应,关于「青遮不爱褚褐」的反应。 只可惜,就如同他刻意避开了回答答应不了夺舍的原因一样,青遮也刻意避开了对于“爱与不爱”的回答。 “你死了,你就是我的了。”青遮仍旧有些不甘心,但他最终还是抽出了手,上面沾着的东西黏稠得像是红色的泥浆,欲落不落的。 “我没死也是你的。”褚褐牵起他另一只手,十指相扣,亲昵又温柔地道,“青遮青遮,你刚刚吃得太多了,你会受不了的,来,分我一点。” 青遮朝他瞪起了眼呲起了牙,显然是护食上了。 “别这么小气嘛,我会给你补偿的。”他俯身过去耳语,“等会儿我给你吃我的。” 有更好的食物做诱饵,青遮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将体内多余的灵力输送进了褚褐的体内。 “很棒,青遮做得很好。” 在第一道灵力传送过来的时候,褚褐当即反客为主,紧紧扣住青遮的手强制性开始吸收他体内的灵力。 青遮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完全没想到褚褐会给他来这么一手,只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因为灵力的大量流失昏了过去。 “青遮。” 褚褐及时伸手抱住了他。 “这是昏了?还是睡了?” “昏了,他的身体承受不住太多灵力……” “哎,不用解释给我听。”屈兴平扇子一开,啪一声,截断了他的话,“尤其是在首席们即将到来的这个时候,多说多错啊。” “那你真是想多了,屈公子,我已经听到了。” 伴着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命明知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褚褐身后。 “……哎呀,命明知首席啊。”屈兴平变脸也快,顿装无辜,“您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哟,还能来这一招啊?”命明知挑眉,笑了。 “没事的,屈兄,我是在过来的路上遇见命明知首席的。”更准确地说,是出了春分眼和命明知遇见的。 言下之意就是你别演了,他知道的东西可比你想象中的多得多的多。 屈兴平听懂了,耸耸肩,开始大大方方问了,“怎么只有您来了,其他首席呢?” “喜忧谷出了点事情,小鱼留下来帮忙了。药王黟那家伙好像被什么绊住了脚,出不来。王都离鳞湾和空星楼又最近,所以只能我来了。” 命明知伸出手,似乎是想碰一下褚褐怀中昏厥的青遮,被褚褐一下子躲开了。 “怕什么,我又不会对他做什么。” 命明知察觉到了褚褐的抗拒,自觉收回手了,“那么按照之前遇见时商量好的,你,还有青公子,和我走一趟空星楼吧。” 一出春分眼,他就跟命明知撞了个正着,卫道月溜得及时,没被发现。本来还以为要多费些口舌或者干脆要动手,但命明知似乎没把他从春分眼里出来当一回事,笑眯眯地和他打了声招呼,还询问他要不要一起去王都。 “褚公子不用露出这种眼神,我不打算对你做什么,反正,这里,”当时的命明知指指脚下的地,“你还是要再回来一次的。” 这哪里是“商量”,分明就是直截了当的威胁。 褚褐不说话,似乎在权衡利弊,屈兴平牢记自己的立场,哪一方都不帮,三个人竟一时成了对峙之势。 “真够有意思的。” 在场唯一一个局外之人倒是看得乐呵。 “看来现在的修真界,已经有了还算不错的后生了吗?” 她仰起头,看向不远处的楼阁高塔。 “你说,到最后,到底谁才能真的如愿呢,兄长。” 高塔之上,卫道月立于其顶,面无表情。卫含芙知道他看不见自己,于是更加随心所欲地冲着人冷笑。 她现在只是一小片灵魂碎片、一个虚弱不堪的生灵,没了大荒西楼的庇护,她会很快消失,真正意义上的死去。 但她却很满足。 因为这意味着她即将得到真正的自由,可以进入美好安静、永远不会有人打扰的梦乡了。 而未来,正在按照她的设想缓步前进着,哪怕现在青遮正躺在褚褐怀中,哪怕褚褐再怎么和青遮表忠心诉衷肠,从青遮出了大荒西楼这一刻开始,他们就被命运分成了两个阵营。 而她和卫道月,也因为选择的人不同,正式分道扬镳。 第107章 盲眼郎 梦。 这似乎是一个梦。 “下棋吗?” 坐在他对面的人问。 青遮盯着那张雾一样看不清的脸,沉默不语。 “下棋吗?”那人执着,又问了一遍。 青遮目光下移,扫了眼棋盘,终于开口:“这棋,好像已经下了一半了。” “是的。”那人的声音里带上了些笑意,“已经有人为你下了一半了,剩下的一半,得你自己来。” 有理有据,青遮自问没法拒绝,于是他坐了下来。 “那我们,来聊聊天吧。”对方执黑子,率先一落,在半残的棋局上堵住了他的气,提了他一子,“来聊聊,你是谁。” “没什么好聊的,我就是我。”青遮也毫不客气,半点不犹豫,直接落棋杀了对方一子。 “你知道我在问什么。”对方意味深长,“和我就不用打哑谜了吧,谁叫,我就是你啊。” 对方脸上的雾气开始飘散,露出其后一张和青遮一模一样的脸来。 “这不是你的习惯吗?在遇见不确定的事情时就会一人分饰两角来分析事情,以此来保证最大的理智。” 对方朝他露出一个看起来似乎不属于青遮的笑,过于敞亮,也过于坦荡。 “虽然说,卫含芙骗你没有什么意义,但保留疑心还是有必要的,毕竟人家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单单告诉你了句黑白转换,这其后能解读的意思可多着呢,否则,你也不会见到我了。你觉得呢,青遮?” 第126章 青遮沉默地摩挲着手里温润如玉的棋子,良久,开口道:“我不否认卫含芙说不出更多东西的原因可能是故意的,毕竟她告诉我的事情,只是一个最浅层最表面的东西——” “——「你才是心魔,你才是容器,而褚褐则是炉鼎」对吗?” “不。”青遮却摇头,“这里面,其实只有前半句关于我的部分才能确定是真实的。” “哦?”对方捻棋的动作顿了顿,“你的意思是,褚褐不是炉鼎?为什么,不是「黑白转换」吗?” “出于一种直觉。我不觉得依我的性格会找一个和我毫不相干的「人」来交换身份……而且,我敢断定,无论是卫含芙给我看到的记忆还是我附身于她看到的记忆,都是真实的。命运,其实是不会说谎的,会说谎的是人。” 对方明白了过来,“你是指,卫含芙在用言语引导你?” “也不全是,记忆的画面是真的,她说的话也是真的,只不过她选择给我看的记忆都只是片段,并不连贯,甚至可能连顺序都不一定对,这很容易造成误解。” 谈话间,青遮手上嗒嗒几声,接连杀下了对方三颗棋子。 “所以,或许我可以这么推测。” 青遮的目光移动,寻找着对方棋局里的破绽。一心二用,越进行下棋这种需要缜密思维的活动,他的大脑转动得就越灵活。 “我,是道祖的容器。” 砰。 一枚棋子。 “而褚褐,是我的容器。” 砰。 又一枚棋子。 转眼间,棋盘上的黑子已经少了大半,对方轻轻一笑,并不怎么在意,“这不就意味着褚褐是你创造出来的吗?这下倒好,他还真成了你的孩子了。” 青遮却很满意,“这样很好,我喜欢这种所属关系。”永远分割不开,也永远丢弃不了。 “那紧接着呢。”对方又问,“你是怎么创造出的褚褐、又怎么交换的身份、最后怎么制定的计划呢?你心里很清楚,这些卫含芙没有告诉你的事情才是最关键的部分不是吗?你打算怎么办,一步一步慢慢查?” “没必要慢慢查,会有人主动送上门让我知道的。” “这么肯定?” “命运么。”青遮讥讽,“我虽然不信这东西,但架不住有很多人信,尤其是旧八岐宫和长老会的那些人,只要朝那些人透露一点关于道祖容器的事情——” 那么就会有源源不断的人上赶着来给他送消息。 “可是现在褚褐才是容器吧。”对方提醒他,“你不怕他们找错人?” “这样不是更好么,正好让褚褐替我试出一些心怀不轨的人。” “拿褚褐做诱饵啊。”对方的指尖叩在了棋盘上,玩味般道,“你可真够狠心的,人家可是把心都给你掏出来了。” “……又不是我让他掏的。”沉默片刻后,青遮冷酷无情地开了口,“这关我什么事。” “真的是这样吗?” 对方拉长了声音。 “你是不是忘了,在这里,你代表的是理性,而我是你的感性。我现在一想起褚褐在我面前掏心流血、控诉我不爱他的场景,心脏可是疼得厉害呢。” 他目光盯着面前所剩寥寥无几的黑子,声音放轻了些。 “疼得简直要呕出来。” 啪。 青遮手指紧捏着的棋子因为用力过猛打滑,直接嘣飞了出去。 “我不疼。”他势如破竹似的杀伐攻势停了,连呼吸都迟缓了下来,喃喃着,“我一点都不疼。” 对面嗤笑了一声,讽他也在讽自己,“自欺欺人。” 青遮冷冷:“我没有自欺欺人,我就是不疼。就算疼,也只是磷罗绸的副作用带来的错觉罢了。” “行啦,作为理性的你都这样说了,我还能怎么说?反正,我就是你嘛,我相当清楚现在的你更需要理性,而不是感性。” 他站起身,似乎打算结束掉这场棋局。 “不过,我果然还是很火大啊。” 他忽然伸出手,往棋盘上一推!哗啦!黑子骨碌碌地朝青遮那边翻滚过去,和白子混作了一团,黑白交织,宛如现状。 “将军。” 对方嘴角上扬。 “你输了。” ……下围棋你谈什么将军。 青遮无语,下一瞬,光大亮,他挣扎着睁开了眼睛,醒了过来。 “嗯?醒了?”屈兴平听见了动静,从正在给云休匀写的信里抬起了头——尽管有着十分便捷的水镜传音传像,但屈兴平却觉着像凡人一样写信别有一番趣味,尤其是给云休匀写——“你这一觉睡得真够久的。” 他将写了一半的信暂且收进手镯里,起身给青遮倒茶,边倒边讲:“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在王都发生的事情,你又变蛇又变饕餮的,话都说不通一提吃的眼睛亮得跟什么似的……哦对了,我们现在在空星楼,褚兄让我在你醒后解释一下,以免你应激。至于褚兄,他被命明知首席叫走问问题去了,你不用担心,这几天已经问过好几波了……” 叽叽喳喳说了半天,青遮一点反应都没有,屈兴平觉得奇怪,难道人还处在王都的那个状态里? “青遮兄,你怎么不说话?”屈兴平将茶杯递过去,在看见青遮伸出手来接时,下意识地松开了手,然后—— 茶杯掉到了被子上,水很快浸湿了被面。 “?”屈兴平一愣,他清清楚楚地看到是青遮伸过来的手出现了方向的偏差,和那杯茶擦肩而过,“青遮兄?” “抱歉。” 借助这杯茶,青遮终于确认了。 “我好像看不见了。” _ “无妨,是借力量过度造成的身体亏损,过个十天半个月就能自己恢复了。” 命明知收回手,空星楼的人擅长卜卦看相,占星预测,所以理所当然的也略懂一点医术,人的身体出了毛病就像天道运转出了差错一样,有共同之理,但再多再深的他们就看不出来了。 “借力量?” 现在的青遮视野受限,只能看到一团亮糊糊的影子,他尝试着寻着声音去看人,却惹来命明知的一声笑。 “找错了,青公子,你看过去的方向是褚公子,不过也不重要……关于借力量的事情,是我逼着褚公子告诉我的,你可别骂他啊。” 命明知笑眯眯的,似乎是在好心替褚褐说话。 “他说你在他身上刻了逆位的奴印,力量暴涨是因为借到了他的力量。我也检查过了,他身上的确有奴印的印记,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们不会对你多做什么。但王都一事处处透露着诡异,且和旧八岐宫扯上了关系,所以还是要麻烦你和褚公子多在我们空星楼住几天了。” 命明知起身,嘴上客气着“有事情可以喊我,你先好好休息吧”,告辞离开了。 屈兴平也很机灵地跟着一块走了,因为他听见了两道脚步声,现在这个房间里只剩下他和褚褐了。 两人都不说话。褚褐帮他倒茶,递到嘴边喂他,然后用手帕给他擦拭刚才沾到衣服上的茶水。而他心安理得地接受着褚褐的照顾,张嘴、吞咽、仰头,和褚褐待在一起的时间久了,连默契都生了出来,不必用言语做说明,他就知道褚褐想让他配合干什么。 青遮不知道褚褐沉默的原因,他只清楚自己的,梦里另一个人对自己说过的话、不久前在王都发生的事情、以及褚褐似乎在隐瞒着他的东西,都让他难得生出了踌躇的心绪。 这好像成了一场无声的对峙,判赢的条件是谁先坚持到底。 但青遮向来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在褚褐背过身替他在橱柜里找能替换的被子时,他模模糊糊地、一下一下地摸过桌子上的茶杯,终于在十几次尝试后摸到了了,然后,啪,他把茶杯碰到了地上。 一团红色的火焰立刻跳跃着蹦到了他面前。 “青遮?”那团火焰抬起了他的手,语气紧张,“你伤到了吗?” “没有。” 青遮在心里自得地想着“我赢了”。他舒舒服服地靠回墙,看着这团火焰动来动去,感受着手指上独属于这团火焰的温度,心情一下子大好。 “你知道的东西很多。”心情一好,他就开始秋后算账了,“关于奴印,关于夺舍。” 火焰只闷闷地嗯了声。 青遮不太高兴火焰的态度, “褚褐,你对我隐瞒了东西是吗?” “青遮不也是吗?” 青遮一下子心虚起来。然后。惊愕。惊愕自己居然会心虚。 “不一样。”他执拗,“我可以不说,但你得说。” 那团火焰发出了笑声,青遮竖起耳朵仔细听,确定是真的笑,而不是生气的笑。 “青遮还真是霸道,不过谁让我喜欢呢。” 本来还攒了一肚子反驳话的青遮一听到“喜欢”,一下子闭上了嘴,不说话了。 第127章 “只不过,青遮,我暂且没办法说,是真的没办法,你等一等我,我迟早会告诉你的。” 青遮感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贴到了他的手上,他疑惑地动了动手指—— 是褚褐的脸。 下颌绷硬,腮却柔软,能揪起来一小团肉,是很让人爱不释手的手感。 “我一定会告诉你的,我不会承诺我做不到的事情。所以,青遮,别生气了。” 青遮都不知道自己生气了,不过褚褐说是就是吧,他捏着褚褐的脸,漫不经心地嗯了声,表示这件事情算过去了。 _ 屈兴平等在门外,命明知正在屋里和药王黟、风满楼说事情,不过命明知似乎不打算回避他,门都大敞。 “……问过了,也看过了,他没说谎,的确是奴印。” “逆位?这我哪知道?我又不精通于符篆阵法,这种事情你应该去问风满楼吧,药王黟。” “关系?唔。”命明知的声音断了一下,“比起主和狗,我更愿意称之为——王和鬼吧。” 王和鬼?青遮和褚褐吗? 屈兴平百无聊赖,干脆开始胡思乱想。 好像还真有那么点意思。 “好啦那就说到这里,你们俩记得把这次的事情传达给小鱼和忧喜啊。” 声音彻底断掉了,嗒嗒嗒的脚步声传过来,越走越近。 “好了,让你久等了屈公子。” 命明知朝他微笑。 “进来吧,我们来聊一聊,褚褐和青遮在王都里发生的事情。” 第108章 王和鬼 “王和鬼?” 青遮歪头。 “这是什么说法?” “不挺像的么。” 屈兴平边吃着葡萄边看着闲书,正巧读到孤女借王爷之势杀翻仇家,大仇得报,皆大欢喜,紧接着转脸对含情脉脉注视着她、扬言要为她遣散自己十八房小妾的王爷哭着说,对不起,我不爱你,我只是在利用你报仇,因为你也是我的仇人。然后,手起刀落,咔嚓,把王爷连同自己一块给捅死了,成功做成了对亡命鸳鸯。 屈兴平震惊地看着这一段内容,葡萄都从嘴里掉了出来。 “这、这都什么烂剧情?就这那老板还敢拍着胸脯跟我保证此书卖得最好、最受欢迎?”屈兴平难以置信地往后又多翻了几页,才发现后面还有一堆子神神鬼鬼的事情呢,两人活了又死、死了又活,爱了又恨、恨了又爱,前面对孤女坚强勇敢、爱憎分明、有胆量不退缩的性格塑造仿佛通通被喂了狗。 “这是被夺舍了吧?”屈兴平忍不住道。 一听夺舍,青遮下意识一颤手,剥好的葡萄一打滑呲溜蹦出去老远。 “哟,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见青遮伸手在桌子上摸索,屈兴平干脆从瓷盘里拎起一串葡萄,直接放到了他手里,“你这眼睛,都多少天了,还没好?” “在王都借力量的时候一口气借到了真仙,怕是要再瞎几天了。” 青遮已经十分熟练地拿奴印一事来做说辞当挡箭牌了,尽管每次这样说都要接受来自别人戏谑的目光洗礼——当然,他猜的,他又看不到——拜托,那可是专门用在炉鼎身上的奴印诶,结果现在居然被炉鼎反用在了其主身上,这简直是匪夷所思!荒唐程度跟太阳从西边升起、东边落下差不多。 “所以才说是王和鬼嘛。”而屈兴平在最初的惊讶过后逐渐习惯了,毕竟青遮和褚褐这两个人的确很难套用正常人的相处模式,“我这么说可不是在指责或者是嘲讽你——但青遮兄你有时候和别人说话的样子真的很像是暴戾恣睢的王坐在高位上颐指气使地对自己的臣子下命令,而褚兄呢,总是站在你身后,要是有臣子敢对你提出抗议,他就阴恻恻地盯着人看,跟鬼也没什么两样了。” 总而言之就是听话,相当听话。 可是青遮听了却不怎么高兴,一提起听话青遮就不由自主想到了在王都时褚褐拒绝给他夺舍的事情。 那算什么听话啊,真要是我的鬼就应该一切以我为中心吧,那个时候不应该拼命地点头说我愿意吗。 不对,什么“真要是”,他本来就是我的东西啊。 青遮恹恹地捏着手里的那串葡萄,挑刺道:“这葡萄没剥皮。” “这我没办法,我又不是褚兄,还能把葡萄一个个剥好了喂到你嘴边。”屈兴平似笑非笑,“褚兄给你剥好的最后一个,不是在刚刚被你掉到地上了吗。” “那我不吃了。”青遮放下了葡萄。 屈兴平觉得有些新奇,“你这是在怄气?” “没有。”青遮解释不清心头突然燃起的烦躁感,他只能归咎于昨晚没睡好觉,以及对看不清东西的焦炙。 “好像自从离开王都后,你就变得更有人味了啊。” 青遮觉得好笑,“更有人味?你是指更频繁的生气?” “情绪的波动有时候是很能代表一个人是否康健正常的。” 屈兴平把手上的话本册子丢到一旁,从手镯里又抖擞出一本新的看了起来。 “青遮兄你以前就算是生气,也是高高在上、不动声色的那种,看起来就像那些手握权势的人,他们身处高位,一言一行都会成为交易的一部分,所以他们大部分的情绪都假得很,他们身上可没什么人味儿可言。尤其是生气这种事情,本来就是不受控制、也控制不了的,所以从前我看到你生气的时候总是会在想,你会不会是装的?” “不过。”他似乎是终于看到了自己中意的情节,对着书满意地点了点头,“你这几天的情绪变化好像没有以前那种奇怪的高高在上感了。反倒是褚兄不知道怎么回事,脸越来越冷,我给他讲笑话时嘴角动都不动,敷衍都不愿意敷衍我一下。” 什么?青遮心脏猛地一跳,忽然想起了一些久远的、早就已经快被他遗忘的事情—— 是卫道月和他说过的「成熟化后的心魔对感情的感知会逐渐钝化」。 他和褚褐的身份互换,绝对不是交换身体那种简单的处理方式,而是真真正正的从身份到命运的互换,也就是说褚褐现在的确是心魔,他的情绪也确实会受成熟化心魔体质的影响。 但自己又是怎么回事?他的性情为什么也开始跟着变化了? 难道—— 青遮一下子站了起来,又因为看不清东西,踉跄了一步,差点摔倒,好在紧要关头他扶住了桌子。 “怎么了怎么了?”屈兴平一把接住滚下桌子的那串葡萄,一脸茫然。 “褚褐。” 青遮开口。 “他现在在哪儿?” _ 褚褐现在在柳丹臣这儿。 更准确的来说,是柳丹臣在褚褐这儿。 “我本以为,你是个聪明的,起码比卫道月聪明。你都知道蒙着脸来找我,却不知道避着点青遮?你还真以为,青遮能任由你摆布?” 褚褐今天穿了一袭黑衣,坐在高位上漫不经心投下来的目光无情冷硬地像柄一出鞘就要见血的利剑。 至于为什么是高位,是因为柳丹臣此刻正跪在地上。被逼的。褚褐手一往下压,他就动不了了。和在王都里的情况一模一样,甚至铺天盖地压下来的威压都较青遮更甚。 “小道祖……” 啪。一道灵力打了过来,削掉了柳丹臣半缕头发。 “喊道祖。” 他冷声。 “越来越没规矩了。” 柳丹臣猛地抬起了头,惊愕,“您……您难道……” “还没有,我现在被那群首席小鬼给盯上了。”有时候,语焉不详、说了一半的话比全说出来更能引人遐想。褚褐见人上了钩,便撤回了威压,懒散散地抬起手指,让人过来给他倒茶。 柳丹臣犹疑不定地盯着褚褐看了会儿。说实话,褚褐现在说话的语气、脸上的表情和道祖大人并不相像,但偏偏就是看过来的眼神像极了,那种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平静到了极点又淡漠到了极点的眼神,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了。 不对。 柳丹臣忽然想起来,前不久,在王都,那个叫青遮的炉鼎似乎也是这么看他的。 但他不肯承认如此卑贱的人会和他最敬重的道祖大人有任何相像的地方,所以被他刻意地遗忘掉了。 “道祖大人。”终于,思量再三后,柳丹臣起了身,过来毕恭毕敬地给褚褐倒茶,“您如果不方便对炉鼎下手,我很乐意替您效劳。” 褚褐手底下压着本厚实的空本,正执笔写着什么,闻言眼睛一瞥,警告似的,“你自作主张去了王都,结果差点死在那儿,还想再自作主张第二回吗?” “在下明白了。”柳丹臣弯腰,“那您这次找我来是?” “这边暂且用不到你,所以不必再留到这里了。你回去,看好我的身体。” 柳丹臣嘴角动了动,不过没有多说什么,行了礼退下了。 人走了,褚褐就把贴在门上的防窥符撤了回来。不能让命明知注意到自己太长时间贴着防窥符,否则一定会找借口过来查看。 第128章 “你就这么神神叨叨的一通说,他就信了?” 卫道月从最里屋走出来,脸上全是对柳丹臣的轻蔑和不屑。 “果然,那个家伙在提到道祖时就容易失了分寸和理智,只可惜他主子可没他想象中的重视他。” “无论他是信还是不信,我最想要传达给他的东西已经说出去了。”褚褐盯着柳丹臣给他倒的茶,手腕一转,倒了。 卫道月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你是指「看好我的身体」?话说,你是怎么知道道祖闭关其实是为了疗伤休养、所以他的身体需要人看管的?你在黄道十二宫晷里看见了?” “没有,我猜的,猜对了而已。”也不难猜就是了。 “猜的?”卫道月挑眉,“我倒是越来越好奇你在黄道十二宫晷都看见什么了。” “看到的不多。” 是真的不多,虽然说是解开了记忆的封印,但很奇怪,恢复的记忆都是一片一片、一段一段的,似乎,黄道十二宫晷只想让他看到想看到的。 命运不会说谎,那就只能是有人做了手脚。 只是这种事情,得怎么做手脚才能瞒得过去命运呢? “看到的不多?你好像不是很信任我啊。”否则也不会当着他的面去找柳丹臣了,“这还真是打击一个作为舅舅的心。” 卫道月假模假样地捂住自己胸口,一脸受伤的表情。 “明明我现在可是站在你这边的。” 褚褐冷冷瞥他:“你还演上瘾了?”什么这边那边,还真是会铺语言陷阱,明明两个人都是为了各自利益被强行绑定在了一边,说得就像是「他跟青遮吵架、然后卫道月拍着胸脯表示兄弟我铁定站在你这边」一样混淆视听,扰乱心神。 “嘁,没意思。”卫道月耸耸肩,“自从你从黄道十二宫晷出来后,你脾气倒是越变越差了啊,怎么,心魔对你的影响越来越严重了?” “……可能吧。” 褚褐顿了顿,提笔补足了本上最后一句,这是他来到空星楼后养成的习惯,一日一写,也不必避讳着卫道月,因为这是一句在别人看来无关紧要的话—— 「要记得,你爱青遮。」 “可能,再过几天,我就连该用哪种眼神看着青遮都会忘了。” 褚褐呢喃。 所以,一切都要加快速度了。时间,快来不及了。 第109章 诱情报 “褚褐。” 有人敲门。 “在吗。” 是青遮的声音。 褚褐瞥了卫道月一眼,卫道月心领神会,后撤一步,整个人如水一般,身体表层漾起波流,顷刻消失不见。 “我在,青遮。”褚褐起身去开门,“我刚从命明知首席那里回来,正要去找你……你怎么自己过来了?下人没和你一起吗?眼睛不是还……” 一样什么东西甩进了他怀里,褚褐眼疾手快一接,是串葡萄,顿时懵了。 “青遮,这是?” “给我剥皮。”青遮言简意赅下了命令。也不用人扶,数着步子成功避开障碍坐到了茶桌旁的凳子上。这几天他来过青遮屋里不少次,已经大概摸清了他房里各个东西摆放的位置,今日这么一试,果然准确,以后就不用人扶着他进出了,弄得他怪不自在的,跟真残废了一样。 褚褐多了解他,眼睛一弯、眼珠一转、眉头一皱他都知道青遮在想些什么,“青遮这是借着个由头过来看我?” “知道还问。” 青遮挽了挽过于宽大的袖子,今天早上褚褐衣服给他穿了一半临时被命明知紧急叫了过去,于是就没来得及给他戴护腕,他也没管,反正一整天都是待在屋里听人给他念话本,哪儿都去不了,也无所谓方便不方便了。 再说了,他还嫌护腕紧巴巴儿的,绑着难受。 “命明知好不容易把你放了出来,我可不得来看看?” 命明知可谓是他目前打过交道的首席里最难缠的一位,千面狐狸,当面一套,背后一百套,使出浑身解数、千方百计都难从他嘴里套出一句有用的话。甚至他明知道自己眼瞎得有人照顾,还是把褚褐的房间安排到了离他百八十丈远的位置,都不在一座楼里。 搁这儿恶心他呢。 青遮不耐烦。 “青遮不用担心,命明知首席翻来覆去问的还是那些事情。”褚褐去橱柜里取了床薄毯,折成厚厚一叠垫在了青遮坐着的凳子上,“木头硬,别硌着。” “就是翻来覆去地问才需要担心。”青遮手抓着褚褐的胳膊,配合着起身,又坐下,“他这是在一遍一遍校准你叙事时的细节,看你是不是在说谎。” “无碍,青遮,你放心好了,他发现不了什么,连屈兄他都盘问了好几次。” 青遮带来的那串葡萄已经不新鲜了,褚褐拍了拍手让人另上了盘新的,除了葡萄还有些荔枝龙眼,都是青遮爱吃的。其实大可以让底下的小厮侍女们剥好了再拿上来,只不过青遮不愿意吃陌生人碰过的,嫌脏,也不信任,褚褐更是想享受亲自上手剥好喂到青遮嘴边的这个过程,所以干脆夹着私心拒绝了仆人们上手。 “屈兴平也被问了?这他倒没有告诉过我。” “是我让他别和你说的。既然这件事情我能解决,就没必要去扰你心神、毁你清静,青遮只需要等着结果就好。” “嗯。做的不错。” 青遮很满意,他想要的可不是事事都拿不定主意、事事都需要向他禀报的蠢货,虽然说褚褐是他的人,必须得将一切毫无保留地奉献给他,但这毫无保留的度,得褚褐自己掂量。 说了两句话的功夫,褚褐已经剥好了葡萄递到了青遮嘴边,他张开嘴,上下牙齿轻轻一碰,紫色的汁水迸溅出来,沾湿了他的唇和褚褐的指腹,鲜艳的颜色极其夺目,一下子让褚褐的呼吸声重了几分。 想咬。 褚褐肆无忌惮地紧盯着那弯唇,眼睛里赤裸裸的贪恋挡也挡不住。 反正青遮现在也看不见不是吗? “你盯着我看了很久了。” 忽然,青遮转过了脸,准确无误得找到了他的眼睛,和他对视上了。 “一直盯着我做什么?” 褚褐被紫红色汁水浸染的手指下意识颤了颤,像是某种被惊到从而做出生理反应的动物。 他很确定,青遮是看不见的,因为即使现在青遮和他对视上了,那双眼睛也是虚焦着的,没有落点,像两颗精美却华而不实的琉璃珠。 “青遮、是怎么知道我在看你的?”褚褐捻起桌上的帕子,擦了手,却对同样沾了果肉汁水的青遮的嘴唇视若无睹,又继续若无其事地剥起葡萄来,“直觉?” 毕竟青遮的直觉一向很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青遮却勾了勾嘴角,说:“不,诈你而已。” 他又不是神仙,背后还长眼,只是凭借着对褚褐的了解做了猜测,且猜对了罢了。 褚褐没想到是这样一个有些耍滑头的答案,忍不住笑了。 “青遮原来也是会开玩笑的吗?” “我会不会开玩笑你还不清楚?” 褚褐剥葡萄的手一停。 “我怎么会清楚呢青遮,我们相识的时间不过寥寥啊。” 他装作落寞的样子,哪怕知道青遮看不见,也要从声音里传达出他此刻的感受,好博得青遮几分注意,“忽然很想看看小时候的青遮呢。” “小时候有什么好看的。” “怎么会不好看,青遮即使是小孩子也是最可爱的小孩子啊。”面对青遮时,褚褐总是有一肚子让人听了觉得肉麻的夸赞,“青遮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吗?” “不太记得了。也没什么好记的。” “连父母都不记得?” 青遮咬葡萄的动作一顿。 “不记得。” “我想,青遮的父母一定是很温柔很善良的人吧。”褚褐看向青遮的上方,“否则也不会生出像青遮这样的……” “褚褐。” 青遮打断了他,那双琉璃珠一样漂亮的眼睛此刻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空洞的、落不到实处的视线笔直地望过来,竟产生了一丝诡异的咄咄逼人。 “为什么要一直问我的过去?”问得像套话一样。 “……没什么,青遮。” 褚褐知道青遮一向敏锐,但没想到即使看不见了还能一下子察觉出半点不对劲的地方。 怪他,心急了,应该像前几日那样循序渐进地问。 所幸,他也知道该如何说能够打消青遮的怀疑,“因为我爱青遮啊,所以很想知道关于青遮的一切。” “爱”这个字眼很好用,果然,青遮听到后立刻转移了视线,不再执着于套话不套话的问题了。 等发现自己又下意识地躲避了这个问题后,青遮心头的无名火又窜上来了。 “手。” 他冷冷道。 褚褐不明所以,不过还是伸了过去。 第129章 青遮挽住自己耳边的头发,一低头,将口中的葡萄吐到了褚褐手里。 “不甜,没心情吃了。” “好,那我们就不吃了。”褚褐收得很快,“要不要去躺着休息会儿?我给你念段书?” 青遮本不想再躺了,这几天躺得他骨头都快酥了,不过一听褚褐要给他念书,瞬间改变了主意。 “可以,你念吧。” 褚褐的床榻很软,躺着舒服,褚褐的声音温和,念得人也舒服,昏昏欲睡的,不多久,青遮便阖上了眼,真的睡了过去。 “……「他无比清楚他该离开了,但此时的他却只是蜷缩在兄长身侧,以一种依偎的姿势,尽可能地汲取来自兄长身上的温度,借此麻痹自己的内心,欺骗自己永远不会离开他敬爱的兄长」……” 话本正好读到这一卷的末尾,褚褐的声音逐渐降低,最终,落入虚无。 他把话本放回桌上,替青遮掖好被子,然后,就这么趴在了他旁边,歪着头,看着他。 他今天,问话问得好像有些过分了。 褚褐在心里叹气。 此处的过分,和语气语调用辞都没有什么关系,纯粹是他心急,想从青遮——的弹幕——那里套出更多的话来。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王都的事情过去后,弹幕里的很多东西他就看不到了,尤其是涉及到青遮在王都发生了什么的部分,往往是一句话讲了一半,后半部分就被各种古怪的字符遮挡了起来。 这似乎成了一种不太妙的预示。特别是从还能看见的弹幕里得到的零零散散的信息都是这样子的:谎言。转换。道祖。骗子。 以及,出现次数最多的,卫含芙。 卫含芙。卫含芙。卫含芙。 这个名义上是他母亲的人,他在黄道十二宫晷里见过,喜欢穿各式明艳颜色的衣服,背上永远背着两柄刀,站在光下时,衣服鲜亮,刀也锃亮,整个人锐利如锋。比起身上干干净净、只挂着香囊和玉佩、半点武器没有的卫道月,卫含芙似乎更像是道祖的刽子手。 他不了解卫含芙,但他知道卫含芙这个名字从某种意义上代表了一道能窥见道祖秘密的口子,所以在第一次见到这个名字出现在弹幕里时,他的神经瞬间紧绷了起来。 砰砰。 有人敲门,声音很轻,褚褐从思绪中回过神,起身去开门。 “哟,褚兄。”屈兴平倚在门边上,“命明知首席正找你呢。” 褚褐瞄了一眼屋里面的青遮,压低声音,“今早不是去过了吗?” 屈兴平多机灵,听褚褐声音就猜到青遮大概在屋里睡着了,于是也压低了声音,“这次可不一样,这次是让你和我两个人一块儿过去。”他指指自己又指指褚褐,“还有,首席说了,这次的事情和王都没关系,是关于黄道十二宫晷的。” 黄道十二宫晷? 褚褐不动声色,“好,我知道了。走吧。” 门被轻轻关上了,脚步声也压到了最低,等窸窸窣窣的声音远去后,屋里,青遮睁开了眼睛。 第110章 命如此 「你觉得他对你欺瞒到何种程度,才能算得上是放肆?」 「当这份欺瞒里掺杂进了别人的时候。」 青遮睁开了眼睛,眼睫颤了颤。 「如若只是他在欺瞒我,那就只是一种独属于我们两人之间的较劲的乐趣。但倘若掺和进了其他人,这乐趣,就被玷污,变得不纯粹了。」 「尤其是,他本人还相当清楚这一点,却依旧我行我素打破了平衡,对吗?」 「对,真是个……」 “坏狗。” 青遮呓语般喃喃。 对话,交谈,又或者说实在一点,自言自语——和幻想中的另一个自己进行以上提及到的这些行为,有助于他沉心静气,以一种近乎极端的理性态度去思考事情、分析问题,从而规避掉一切会影响到他决策的因素。 褚褐就是会影响到他的因素。 褚褐可以对他说谎吗? 当然可以。 褚褐可以对他隐瞒事情吗? 当然也可以。 就像养狗一样,刚接回来的头几天要给狗立规矩,要清清楚楚划清界限。等养熟了,养顺心了,就可以勉为其难接受狗对自己偶尔的呲牙、犯贱甚至是耍心眼,就像前面提到过的,这些统统可以视为一种乐趣。养狗的乐趣。 但这乐趣里绝对不能出现其他人的身影,哪有主子逗狗外人来横插一脚的道理? 命明知明明说过,需要他配合查寻有关旧八岐宫的事情,可是这么多天过去了,这位首席一次都没有找过他,反倒是三天两头的拎褚褐跟屈兴平过去问话,刻意的忽略总不能是因为他现在瞎了看他可怜,容许他日后再说,显然是故意瞒着他。 再加上,褚褐和屈兴平——屈兴平就算了,居然还有褚褐——都没有告诉过他详细的事情经过,似乎所有人在王都这件事上都将他排斥在了外面。 既然连从褚褐嘴里都撬不出来东西,那就干脆自己亲自去查好了。 青遮摸索着搭在床边的外衣披上,手指一勾,捏诀施咒,脖子上的红命缠立刻显现,一条红线弯弯曲曲着延伸了出去,一直飘到了房门外。 卫含芙没骗他,她的确把大荒西楼里的东西都给了他——否则作为禁制里客位的他也控制不了红命缠——包括夺舍禁术。只不过在得知自己真实身份后,这禁术于他而言就成了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东西了。 他不想受道祖的摆布,所以和褚褐互换了身份,这就导致了他不可能和褚褐再换回来——而且估计这种程度的交换也换不了第二次。但挺着现在炉鼎的身份又不是那么回事,他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会给自己捏造、又或者说是创造出炉鼎的身份,所以归根结底,他还是需要一个能够夺舍的容器。 但,容器……啧。说实话,他还是蛮喜欢自己的这张脸、自己的这具身体的——当然,要除掉炉鼎的部分——选容器是一件慎之又慎的事情,否则当时他才不会选中褚褐,还不是因为褚褐是弹幕上钦定的主……角…… 青遮系腰带的动作一顿,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非常不对劲的地方。 他,为什么在看见弹幕上的话时,第一时间选择了相信,而不是怀疑? 迟来的毛骨悚然感一下子攥紧了他的神经,全身的血都冲到了头顶,几乎连呼吸都下意识屏住了。 而且,为什么现在他才开始意识到这一点? 被控制了?被算计了?是谁?道祖吗? ——还是,他自己呢? _ “原来此处就是春分眼,还真是宏伟壮观,没想到在白天也能看到如此多的星星。” “屈公子谬赞了。” 眼看着面前都可以称得上是老狐狸的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打太极还打上了瘾,褚褐兴致缺缺地别过了头,开始无聊地数起星星。 上次过来是为了解除封印,所以来的急,去的更急,都没有好好欣赏过这里漫天星斗的盛景。 “褚公子应该对这里很熟悉了吧。” 忽然,命老狐狸笑眯眯地转过头,和他搭起了话。 “话说回来,上次褚公子从黄道十二宫晷遇见我,好像也是在这个位置呢。” 哦呀,大事情啊。 屈兴平立刻闭上嘴,开扇、遮面、后退,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他知道此刻他不能也不应该再插嘴说什么话了,所以非常识时务地退了出去。 “可能吧,我记不太清了。”私自动了别人家神器的当事人倒是一脸镇定,“命首席莫非是要罚我?” “不不不。”出乎意料的,命明知却摇了摇头,“如果换成空星楼其他人,甚至是我师父,或许他们是会罚你的,不过我不一样,我不介意你进入黄道十二宫晷。” 褚褐神色依旧,“哦?这是为什么?” “修真界的人都传它是神器,可以卜问过去,预测未来,沟通天道,传递天意,都是神器了,那么有点小脾气是可以原谅的吧。”命明知朝他笑,“黄道十二宫晷,可不是谁都能用的了,除了修天道已经修出了个名堂的我师父和我,其余人,只能看缘分,既然你能进入黄道十二宫晷,就证明它接受了你。神器都接受你了,我还罚你做什么。” 屈兴平把退后的那一步迈了回来,“那,命首席今天把我和褚兄都叫了过来是?” “噢。”命明知一副才想起来的样子,“刚刚不是说黄道十二宫晷可以卜问过去嘛,在这个功能之下,其实还衍生出来了一个不为人所知的用法,那就是它会呈现进去人的记忆,如果进去的是两个人,它呈现的记忆就是有关这两个人之间「缘」的记忆,说成人话,就是一切和这两个人关系相关的记忆,哪怕没有关系,哪怕这两个人其实不认识,黄道十二宫晷也会追本溯源出关系来。” 褚褐开始觉得不对劲了,“首席的意思是让我和屈兄进黄道十二宫晷里?” 第130章 “对,关于王都和旧八岐宫的事情,我们实在是找不出来更多的线索了,所以要借助你们俩来帮忙。并不是不信任你们之前说的话的意思哦。” 命明知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两位,跟我来吧。” 鸿门宴呐。 屈兴平在心里叹气,这种事情褚兄能答应才怪…… “好。” 褚褐非常爽快地点了头。 “我没问题。” “诶???”屈兴平眨了眨眼,“褚兄,你确定吗?” “嗯。” 他当然确定。屈兴平一落地王都就消失不见,除了在他要求下去接青遮成亲外,全程没怎么和青遮接触过,所以压根不知道青遮在王都发生了什么。而他因为那个王女的破规矩在,也在大部分的时间被强制性避开了青遮,甚至在最重要的成亲礼那一天直接离开了王都。如果只查他一个人,那可能会暴露出很多东西,但命明知偏偏加进去一个屈兴平,那就能搅动起很大一池子浑水了。 “既然褚兄都没问题了,那我也没问题。” “那好,两位,跟我来吧。” 命明知在前面带路,褚褐跟屈兴平缀在后面。突然,褚褐不自在地摸了摸颈侧。 “褚兄,怎么了?” “没事,就是突然感觉脖子疼了一下。”褚褐轻微晃了晃,那一下极小极细的针刺感已经消失不见了。 “可能是错觉吧。” “会不会是你昨晚睡觉的姿势不对压到脖子了?哎,我最近新买了个枕头睡起来还挺舒服的,你要不要?我给我姐和休匀都买了一个。” “不……” “而且最近青遮兄好像睡得也不怎么样,今天早上我拎着你做好的饭去找他的时候,他一个人坐在床上嘀嘀咕咕地发脾气,嫌床硬,硌到他了。” “……那来一个吧。麻烦屈兄了,我回去付你钱。” 褚褐和屈兴平都没有看见,一根红线自褚褐脖子上延伸了出来,飘向了后方,然后慢慢缠绕,凝结成了人形。 砰。 轻微一声响,红线裂开,露出里面的人,赫然是青遮。 他甩了甩手上多余的断掉的红线,思索着他刚刚听见的零星几句话。 似乎是说,要进黄道十二宫晷? 为了查旧八岐宫,居然连神器都祭出来了么。 他循着脖子上的红线往前走,慢慢的,红线越来越短,直到最后,他的脚碰到了一样东西,红线也断在了这里。 青遮仰起头,他虽然看不见,但是能感受到面前的东西上传来的澎湃的灵力,并且,似乎吸引着他去触碰。 权衡了再三,青遮最终伸出了手,轻轻一碰—— 咚! 一记不知道从哪儿传来的钟声,轰然在他脑子里炸开! 于此同时,黄道十二宫晷上的影子忽然动了起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最后,挣脱晷体而出,沿着胳膊和腿包裹上青遮的身体,将人拖进了黄道十二宫晷里。 砰! “哎哟哟哟,真的是摔死我了。”屈兴平拿扇子一杵,没摔得太难看,他拍拍衣服站起来,“命首席,这是怎么回事?我们怎么被弹出来了?” 他左右看了看,没发现另一个人,“嗯?褚兄倒是没被弹出来啊。” 命明知倒没有摔到地上,他好好地站在一旁,眯起眼睛。 有权限比他更高的人进去了,谁?师父吗?不对,他在闭关啊。难道—— 铃。 铃铃铃铃铃! 忽然,手腕上的松心铃拼命震动起来。 有心魔出现? 不对。 命明知忽然想到了松心铃响的另一种可能性—— “命明知!命明知!” 怀里的水镜猛地响起风满楼急促的呼喊。 “出事了!” 命明知打开水镜,风满楼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甚至,水镜里也传出了不绝于耳的轰隆响声。 是钟。 不周山的一百零八座皆空钟。 “命明知。” 风满楼坐在接连不断的钟声里,说: “那个人醒了。” 第111章 溯往生 “青遮?” “青遮?” “青遮。” 青遮睁开了眼睛。 光甫一入眼,顿时刺得他眼眶充盈起泪水,顶上一片水青色的床帐就这么糊在了视线里,像漾起波纹的湖。 “你没撑住,昏过去了。” 那道唤醒他的声音语气平静,且熟悉。青遮歪过头一看,居然是卫含芙。 欸?我为什么要说“居然”? 青遮疑惑。 “还要继续吗?”卫含芙问。 青遮手指动了动,缓慢坐起了身。沉默。 卫含芙瞥了他一眼,“怎么了?” “……我好像,做了个梦。”青遮开口,他盯着自己的手,有些不确定,“一个很奇怪的梦。” 卫含芙高挑起眉:“你还能做梦?” “我为何不能做梦?”他像是被戳中了什么痛处,脸一下子拉得老长,满脸不高兴,“梦起于欲,而我是心魔,心魔即是欲,我即是欲。所以我为什么不能做梦?” 卫含芙被他反应逗笑了,一副“你真有意思”的表情,甚至还带上了点根本就没打算藏的轻蔑,“你说错了,是‘梦起于「人」欲’,你又不是人,哪里来的梦?” “很快就是了。” 他从床上下来,刚诞生没两天的腿还有点不听他使唤,甚至有时候走路还会绊到自己。 “等我改完命之后。” 看着青遮趔趔趄趄往外走的模样,卫含芙知道他这是打算继续的意思,于是放下手中未喝完的茶,跟在他后面一起往大殿走。 “虽然说是钻空子,但毕竟是逆天改命,这「逆」字一出来,让人听了都觉得没有什么好下场,更何况你逆的还是天。” 风氓大殿位于天柱茧最中心,只有长老们和零星几位属于道祖大人的人可以自由出入,卫含芙赫然在列,不过,此刻她却缀在青遮身后,将开门权让渡给了他。 “你已经昏过去一次了,最好还是掂量掂量,到底能不能继续做下去。” 她这么说可不是出于关心,而是试探,试探青遮还要不要继续坚持。青遮也很清楚这一点,他回头看了卫含芙一眼,“怎么,你不想要自由了?” “当然想。”卫含芙毫不吝啬去表达自己对追求自由的强烈欲望,连眼睛里的光在提及此事时都亮了不少,“但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情,道祖肯定会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要是怀疑到我身上就麻烦了,我自然要为了自己的安全考虑。” “放心好了,我心里有数。” 青遮手贴在门上,结界察觉到有人入侵,瞬间发动,无数金线从贴合的位置延伸出去,张牙舞爪地想要挣脱门的束缚,迫不及待地想要入侵者的命,可是还没等真的挣脱出来,就被青遮极为霸道地摁了回去,硬生生破开了结界,打开了大门。 随着两人步子迈进风氓大殿,背后的大门动作很大、却半点声音未出地关上了,大殿里布满血绘法阵,一层一层包围着中央被无数丝线紧裹的黑红色的球。 “他长势不错,不是吗?” 青遮打量着悬在空中的球,目露欣赏。 “毕竟是你仿照道祖创造你的方式创造出来的,自然足够强大。”卫含芙同样一副满意的模样,“无论再看多少遍,我还是会忍不住感慨,你胆子真够大的,骗过道祖就算了,居然还妄想钻天道的空子。” “这不得多谢那位道祖大人么。”青遮淡淡,“谁让他开了先河,否则我也不会想到创造出一个空胎来代替我自己。此胎现在尚未苏醒,所以不在天道衍变之中,也就无法被道祖捕捉到相关信息,我们得加快速度了。” “虽说你的法子从理论上的确可行,能将你们俩的命运交换,让你脱离容器和心魔的身份,成为那个不在天道衍变中的人。但这毕竟是逆天改命,一旦开始更改势必会被天道察觉。” 青遮不以为意,“等换成功了,我就不在它的衍变之中了,他自然就拿我没办法了。” “你没听懂我的意思。”卫含芙轻叹,“换成功了它当然拿你没办法了,但是在换的过程中呢?它一定会想尽办法来阻止你,你昏过去不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吗?恐怕,换完命之后的你,能不能真的成为「人」都是个问题,它要是把你变成小猫小狗怎么办?” “小猫小狗不至于,顶多就是身体虚弱了点的病秧子,你不用担心。” 卫含芙当然不是在担心他,青遮自己也明白。 “所以,你会帮我的,对吗?”青遮忽然柔和起神情,朝她露出一个足够符合稚童刻板印象的天真烂漫的笑,“我们可都是有着同样一个诉求和欲望啊。阿姐。” 阿姐。 照理来说,她、卫道月以及青遮,都是由道祖身体的一部分创造出来的,所出同源,互相叫哥哥姐姐、弟弟妹妹的似乎也正常。更何况,在那些不知情的外人眼里,他们都是道祖收养的义子义女,彼此之间喊亲近些的称呼就更正常了。 第131章 但对于卫含芙来说却不是。她喊卫道月为兄长也只不过是因为他俩是同时“出生”的,道祖对外宣扬的又是双生子——虽然他们俩长得并不像——所以也就这么叫下来了。 而青遮不一样,先不说青遮是由心魔的碎片加上道祖的心脏做出来的,他本质上还是心魔,不是人,她和卫道月可从来没把青遮当做自己弟弟过。青遮估计也是一样的想法,这小鬼虽然才诞生了意识没几天,但性子却相当独相当自我,平等地厌恶天柱茧里的每一个人,连道祖都不放过。 就算此刻突然叫起她姐姐来,肯定也不是想让她多念念所出同源的情分,更不是卖可怜博同情之类的——这种事情青遮才不会做——而是一种提醒,一种出于兔死狐悲的威胁:一个跟她有着相同处境的人若是在这场奔赴自由的逃亡中死了,余下的她之后的路只会变得更加困难。既然已经一脚踏进了和他携手做这件大逆不道之事的路上,那就再也没有退出的可能了。 “当然。” 所以,最终,卫含芙也回敬了他一个笑。 “你只管做,剩下的,交给我。” _ “褚褐?” “褚褐?” “褚褐。” 青遮再次睁开了眼睛。 天光明媚,日头强盛,云都冒着毛绒绒的边,是极好的天气。 可对青遮来说却不是,他的脑子里还充斥着刚刚亲眼见到的画面,回荡着亲口说出去的语句,他此刻就像是个吃得太快太撑的食客,一时间难以消化。 这种感觉有些像在王都时他附了卫含芙的身,只不过这次附的是自己——应该是自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看到的是什么?听到的是什么?说出口的又是什么?是真实?还是幻境? 他伸出手,企图遮挡一下晒得他皮肤有些疼痛的阳光—— 没挡住,光穿透了他的手,直直打在了站在他身后的人身上。 “姐姐。” 他看见披着斗篷的褚褐穿过了他的身体,走向前面阳光灿烂的地方,仰起脸,看向了太阳。 青遮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成了一抹半透明的幽魂。 这是死了? 他打量着自己的手。 不,应该不是。 他思索着。 应该是,他的过去回溯完了,魂无处可去,所以才被拎出来暂时成了个孤魂野鬼了。 但按理来说,回溯完了不应该像在王都里那样,一切都结束掉么,怎么还在继续? 他放下手,看向褚褐。 难道是因为褚褐的关系?眼下正在经历的回溯,莫非是属于褚褐的? 但为什么他会掺和进褚褐的回溯里、不,应该说,为什么他们两个人的回溯会掺和到一起,莫非,是因为他们俩都进来了黄道十二宫晷?可是,命明知和屈兴平不是也进来了吗?他们人呢? “姐姐。” 褚褐似乎一点都没有受到阳光直照眼睛的影响,依旧盯着那团白色的、灼热的光球。阳光扑在他的脸上,将他黑红色的眼睛照得颜色温郁了不少,满身血腥气带来的阴寒感都跟着下去了一点。 “我刚刚做了一个梦。” “哦?做梦?”卫含芙站在阴影里躲太阳,给出了当初面对青遮时一模一样的回答,“你还能做梦?” 褚褐却仿佛没听见她这句一样,继续望着天,自顾自地往下说,“一个美梦。在梦里,我有了爱的人。” 卫含芙轻笑了一声,说不清是嘲讽还是别的什么,“爱吗?你居然会想要爱?” “爱不好吗?姐姐。” “对你不好。”卫含芙意味深长,“你不适合,也不需要。” “为什么不合适?” 褚褐茫然。 “梦里的我看起来明明很开心、很满足,只是,”他颓然叹了口气,有些落寞,又有些不解,“只是梦里的他不爱我。为什么?是我对他不够好吗?” “一个恢诡谲怪的梦而已,你那么上心做什么?”卫含芙懒得去关心褚褐那档子情情爱爱的破事,更何况还是梦里的,连人都不存在,“既然睡醒了,你应该知道今天要做什么吧。” 褚褐终于收了收心,“知道,找青遮。” 突然被唤名的青遮本人一愣。 “那走吧。” “好的,姐姐。”褚褐两步追了上去,“姐姐,我们找青遮已经找了很久了,青遮,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 什么东西? 青遮冷冷一笑。 这个褚褐说起话来还真是让人窝火,怎么看起来如此蠢笨?真是他的褚褐吗? “青遮不是东西,他是人。”卫含芙顿了一下,“或许是人,不过这不重要,最重要的是——” 她屈指,敲了敲褚褐左边胸口的位置。 “他啊,可是你的心脏。” 第112章 途中事 说谎。 青遮轻飘飘地点评。 他就这么跟在两人后面,一边听这对明明是母子现在却偏偏以姐弟相称呼的人说话,一边走马观花般赏起周围的景来。 既来之则安之不是么,反正他现在孤零零鬼身一个,想破局也做不了什么。 只是没想到,卫含芙居然连褚褐都骗。 ——嗯?等等,好像也不算骗。 青遮在心里合计。 反正两人已经换过命了,一切尘埃落定,又不能再换回来——至于是用什么办法改的命他就不知道了,黄道十二宫晷也没将具体的经过回溯出来告诉他,估计是刻意将这种有悖天道的事情掩盖了过去,生怕他依葫芦画瓢再搞一回逆天改命出来——把用心脏造人一事归到心魔名下总是没错的,只不过现在心魔是褚褐罢了。 不过这样一来,褚褐不就也会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世了吗。虽说卫道月可能给褚褐讲过一些零零散散关于卫含芙的事情,不过对于卫含芙的真实面目和真实计划,应当是不知晓的,那么褚褐大概率也是不知晓的,不仅不知晓,说不定还依旧存有一些对母慈子孝的侥幸幻想和殷切渴望。 青遮想起当初在青梅村初见褚褐时,对方一提及父母眼睛就亮盈盈的样子,不知为何,竟一下子心生出许多不忍来。 然后——他就愣怔住了,皱着眉揉揉自己的额头,觉得自己真是有病,越活还越倒回去了,居然会心软,完全就没必要。 先不说那时候的褚褐尚未觉醒心魔的体质,还在用凡人对父母该有的感情要求自己,更何况,这事是褚褐的事,又不关他的事,就算真的关他的事,那流露的情绪也应该是欣喜的,而不是那狗屁的担忧和不忍。 让褚褐知道了不是很好吗,断了他想与母亲、父亲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念头,斩断那小鬼所有的亲缘,他就真的成了无处可去的狗,永远拴在自己手里了。 “姐姐,我没有心脏了吗?”听到卫含芙回答的褚褐一脸呆模样,未扎起来的头发披在肩后,显得有些过分毛糙。 狗毛。 青遮下意识捻了捻手指,为不能亲手上去摸一把而感到些许遗憾。 “你当然有,你可是心魔。”卫含芙明显是敷衍他,也没说为什么心魔就能复生心脏,就跳过了这个话题,“而且,不是你自己说的不想变成道祖的容器才留下了青遮吗?又忘记了?” “啊,对。”褚褐空了好长一拍才勉强想起来,“好像是这样。” 又被骗了。 青遮心想。他估计这件事是褚褐第一次苏醒时卫含芙告诉他的,硬生生灌进了他脑子里的,让他觉得这就是自己的想法。 反正现在的褚褐看起来傻愣愣的,好骗。 说的这儿,他就不得不好奇褚褐是如何找到自己、又是如何送自己去了金门宗的,按照他自己的回溯来看,变成炉鼎多半是他逆天改命所付出的代价,天道还是惩罚了他,让他真的如自己所说的那样,变成了个“病秧子”,还是个不能修炼的病秧子。 于是青遮跟个背后灵一样,贴在褚褐身后,看着他漫无边际地找——不止是找,还要躲长老会的人的追捕,从八岐宫找到不周山,接着又去鳞湾、空星楼和喜忧谷,最后又折回了八岐宫。 “姐姐,我找不到我的心了。” 褚褐坐在路边的石头上啃烧饼,啃得满嘴油光,垂头丧气。 “他好难找啊,我可不可以不找了?” “不行。” 这句话是青遮说的。 他坐在褚褐的背后,低着头慢慢揉着自己酸痛的小腿,一脸怨气。 不是说变成谁也看不见碰不着的鬼了吗?为什么还要他亲自走路?为什么还要他走得腿脚酸痛?他自有记忆起就是在金门宗待着,半步都没离开过山门,下山和褚褐相遇后,赶路时要么缩地符,要么传送阵,甚至还能做两次仙船,实在是要走路的话,也是走一步歇三步,褚褐还会过来给他捶肩捏腿,日子过得可滋润了。现在倒好,要走那么多路就算了,居然还要他自己给自己揉腿。 第132章 “你敢不找试试。” 他冷冷威胁,甚至还泄愤似的照着褚褐的头来上了那么一下,只可惜手穿了过去,没有任何威慑力。 不找就意味着他要继续陪着褚褐在这个回溯里待下去,也就意味着他还要继续跟着受苦。一想到这儿青遮顿时感觉腿疼得更厉害了,咬牙切齿地拎着褚褐完全拎不起来的衣领子咒骂,天杀的就算现在道祖来了你也得给我找! 不知道是不是他一直在旁边说话的缘故,褚褐突然停下了进食,青遮愣了一下,一下子缩回了自己的手。 不会是能看见了吧? 他疑神疑鬼。 不过很快,褚褐的动作就打消了他的顾虑: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向不远处的乱草丛。 “怎么了?”卫道月察觉到了他的视线,询问道。 心魔天生比凡人甚至修仙者要敏锐得多,有时候甚至能察觉出连卫含芙都察觉不出来的危险。卫含芙警惕地将手握在背后的双刀上,蓄势待发。 “姐姐,有东西……”褚褐随手掰下一块烧饼,扔了过去,草丛一下子哗啦啦动了起来,一只看不清颜色的手伸出来,捡了褚褐扔过去的烧饼,塞进了嘴里。 “呀,小狗。”褚褐惊讶。 已经认出来那张脸就是幼时的自己的青遮:“滚!你才狗!” 卫含芙看见是个小孩时,警惕心也没有丝毫锐减,她手依旧摁在刀上,谨慎走过去拨开草丛,仔仔细细查看着后面一口口啃饼啃得正斯文的小鬼。 后面的褚褐还很兴奋:“姐姐,我想养他。” 要是能碰到,青遮此刻已经快把褚褐的手腕骨攥碎了。 “褚褐,过来。”卫含芙叫他。 “姐姐,我可以养吗?” 卫含芙没理会他这句,“碰碰他的手。” 褚褐听话的伸出胳膊,抓了一把那小孩的手,然后—— 他就被小孩死死咬住了。 “啊。”褚褐甩了甩,没甩掉,小孩的头跟着他的手晃来晃去,还挺好玩,“姐姐,小狗咬人了。” 青遮此刻已经想好了第十七种回去后折磨褚褐的法子了。 “这不是小狗,这是小孩。” “小孩?小孩是什么?” “没长大的人。”卫含芙蹲下来,捏着小孩的下巴来回仔细地看,“褚褐,你碰着他之后,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手被咬得疼。” “……不是这种。” “啊,还有。”褚褐低头瞅了瞅,“心口窝也有点疼。” “那就是了。”卫含芙站起身,“褚褐,他就是我们一直在找的青遮。” “诶?”褚褐眨了眨眼,“他就是我的心脏吗?” “对。不过我没想到,重新破胎出生后居然变成了个炉鼎么?唔,不过总比真变成了小狗来得好。”卫含芙意义不明嗤笑一声,“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命中注定?正好合了道祖的计划啊,果然重来一次还是逃不开和道祖扯上关系么。” “炉鼎?炉鼎是什么啊姐姐。” “没什么。”卫含芙从手镯里掏出几张银票,塞进褚褐怀里,“拿去再买点吃的去,给青遮也买一份。” “那,这意思是不是我可以养着他、和他一起玩了?” “嗯嗯。”卫含芙敷衍,“玩去吧。” 褚褐兴高采烈拉着小青遮走了。 青遮这回没跟过去,他还在琢磨卫含芙口中的“重新破胎”一词。 他并没能看到逆天改命的过程,也就不知道自己在那之后是如何变成一个三岁稚童的,不过现如今听卫含芙这语气,再结合推测,莫非,不是想象中的投胎转世之类的东西,而是,退化?退化成胎,然后自行孵化? 所以,他的魂依旧站在原地没有被召回身体里的原因也就能猜出一二了,他犹记得自己三岁时是不会说话的,也不记得那年的半点东西,现在想来应该是刚孵化出来,神魂不稳定,养了一年半载才慢慢变得像个人样。 “来,小狗,喝这个,很好喝的。” “褚褐!小孩不能喝酒!” 呼。 被打破思路的青遮深吸了口气。 很好。非常好。第十八种教训褚褐的方法也诞生了。 “可是,狗……” “狗也不能喝!” 第十九种。 青遮咬牙切齿。 你给我等着褚褐。 找到小青遮后,后面的日子就如同流水般,过得飞快。这不是一种形容,而是真实的叙述,青遮亲眼看见太阳才从东方升起,转眼间就划过天空从西方落下了,如此盛景重复了好几次,一直到某一天,卫含芙指向一座山的山顶,对正在和小青遮玩得不亦乐乎的褚褐说,时间差不多了,把人送过去吧。 褚褐正专心致志地拿狗尾巴草给小青遮编手环:“一定要送过去吗?小狗不会说话,会不会被他们打死?” 已经纠正过无数次称呼问题但褚褐就是打死不改的卫含芙顺着小狗的叫法说了下去:“不会,小狗在那里会生活得很好,他们不敢打死他。褚褐,别忘了,如果不把他送走,你的计划可就全泡汤了。” 她的手有些生疏地摸了摸褚褐的头,说,你要听话。 “嗯,我会听话。”褚褐仰起脸,朝卫含芙甜甜地笑,“我很懂事的,我会配合姐姐做一切事情。” 那一瞬间,卫含芙和青遮背上炸起一片寒意,几乎都以为,褚褐知道了些什么,可是褚褐在说完这句话后,只是又低下了头,继续捣鼓着手里的草环。 接下来的事情和青遮在王都里看到的别无二致,褚褐牵着小青遮的手,按照卫含芙教他的话术,将人送到了金门宗那里,然后依依不舍地转头下山。中间只是少了褚褐在台阶上转头发现他的部分。 “姐姐,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空星楼。” 褚褐疑惑歪头:“我们不是已经去过空星楼了吗?” “这次不一样。”卫含芙飞快弯了下嘴角,“上次是为了青遮去的,这次,是为了你去的。” 第113章 终复明 卫含芙此人,聪明、狠绝、活络,是少见的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也清楚自己该做什么的人,她曾经跟青遮说过“剩下的交给她”,那就真的可以交给她,虽这句话只是在她嘴里普普通通的滚过一遭,她本人连天道誓都没发过,但从结果来看,却比发过天道誓的更加可信。 当然,这并不是意味着卫含芙是个多么值得托付的人,而是青遮深知卫含芙对自由的执念,她不需要发天道誓,她所表现出来的强烈欲望就是最好的天道誓。 但同时,卫含芙也是个变数。 青遮在听到褚褐称卫含芙为姐姐而不是母亲时就有过猜测,恐怕卫含芙成为褚褐名义上母亲的时间要在很后面,甚至可能跟她死亡的时间挨得很近。 可这是为什么呢。 他跟在褚褐身后,一边随着卫含芙踏入了空星楼的大殿,一边思索着这个问题。 前面提到过,卫含芙聪明且活络,她对很多事情都很有自己的主意和想法,这也是她有可能成为变数的原因。 青遮起初以为,卫含芙会成为褚褐名义上母亲的原因可能是因为将褚褐封印在体内方便叛逃,毕竟那可是一个随时会被道祖感应出来的心魔,有一层身体做壁垒总会好一些。然而,卫含芙并非像他想象中的那样是一开始就将褚褐藏在了身体里,而是先光明正大带着已经实体化的心魔四处游荡,寻找着破胎出生的他,似乎并不害怕道祖会知道她的叛逃,对待长老会的追捕也不怎么上心。 她究竟想干什么呢。 不过很快,卫含芙就用自身的行为亲自回答了他这个疑惑:她带着褚褐来到了春分眼,进入了黄道十二宫晷,并借助黄道十二宫晷在褚褐身上种下了封锁记忆用的封印——不过具体过程被模糊化掉了,就跟他逆天改命的时候一样,被刻意跳了过去。 至于为什么会封印掉褚褐的记忆,其实也不难明白,毕竟仔细想想,这种恢复记忆的方法倒也挺契合卫含芙的做事方式的,她不能让长老会的人发现褚褐、褚褐不能太早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有尚未长大的他还需要和褚褐相遇,失忆,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尽人事,听天命。”卫含芙手搭在褚褐肩上,仰头看向高高在上的黄道十二宫晷,“我死以后,只能寄希望于我的兄长,期盼他能在你身上察觉到封印的痕迹,将你带过来了。” 她早知道自己会死? 青遮眼皮一跳。 而且,什么叫做“带过来”?莫非,褚褐早就恢复了记忆、知道了这些事情,所以他才会说无法告诉自己、要瞒着自己? “好了,接下来就是最后一个地方了。”卫含芙伸手去拉褚褐,“走吧,该去一趟王都了,长老会的那些整日追着我们的人,也该换一个地方动一动了。” 褚褐眼神浑噩,听话地任其摆布,看得青遮蹙了下眉。 第133章 本来就不聪明,现在看起来更傻了。 话说,卫含芙和卫道月,虽然都是八岐宫长老会的人,但却意外地能够熟练运用各个门派的秘法,居然连黄道十二宫晷都能启动,莫非,道祖本人也是集各家之长的存在? 王都很快就到了,青遮看着卫含芙摆弄着此刻安静得有些过分的褚褐,几乎榨取了他身体了七成的血糅合进了王都大门、大荒西楼以及大荒西楼里的子母挪移阵,恍然大悟,难怪她的子母挪移阵可以存活那么久,原来是利用了褚褐的血,让大荒西楼借助血运作,从而带动子母挪移阵存活。 不愧是卫含芙,够聪明。 也够狠。 青遮瞥了一眼满身是血却一声不吭的褚褐,轻轻挪走了视线,眼不见,心不烦。 王都一进,接下来的场景画面过得就很快了,可能是褚褐被卫含芙封进了体内的缘故,作为回溯的宿主消失了,所以场景画面也自然而然加快了。后面的事情和青遮在大荒西楼里看到的差不多,怀孕、逃跑、遇上追杀者、遇上卫道月,至此,落幕。 四周的景慢慢褪去了,青遮站在一片白茫茫里,空唠唠的。 他原以为,卫含芙没有告诉他的那些东西,他还需要花些时间去了解,他甚至已经拟定了几个如何朝长老会的人刺探消息的计划,谁知道,只是短短几月的时间,他被人又用相同的方法,告知了那些事情。 或许是不是人还有待商榷,但的确有什么东西在背后推了他一把。只是,哪怕身在黄道十二宫晷,能被告知的事情还是有限的,他只能看见自己和褚褐的部分,更多的就看不了了,所以那些解答不了的问题还是要靠他自己去琢磨去猜测。 比如,卫含芙为何要执意将褚褐封在自己体内。 又比如,卫含芙怎么会知道自己会死。 再再比如,一个非常核心的问题,如果真像卫含芙所说的那样,她想要自由,想要远离道祖,想要斩断她和道祖之间的联系,她完全可以在他退化成胎后,先毁掉褚褐,再在他破胎重生后杀死他——反正他自己破胎重生后变成炉鼎这件事情,是他和卫含芙都没有料到的,作为炉鼎的他和还未降生的褚褐两个人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杀死他们轻而易举——这样,道祖就没有容器了。 “那么,为何没有这么做呢。” 他喃喃。 不仅没有这么做,甚至在发现他是炉鼎后,还借道祖的炉鼎计划将计就计将他塞进了金门宗。明明是带他远离八岐宫的一切比较好吧,这样道祖的计划就不会进行下去—— 嗯?等等。 青遮意识到了什么。 或许,卫含芙就是想让计划顺利进行下去也不说不定呢。 如果是这样子的话,那么一切事情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推下去了,要是选择杀掉他和褚褐,的确会让道祖失去容器,计划也推行不下去,但是谁能保证道祖以后不会制造出第二个容器出来?就算道祖现在受了伤闭关去了,可是伤总有好的一天,第二个容器也总有诞生的一天,与其一直畏畏缩缩、胆战心惊地在恐惧中存活,还不如拼一把,破釜沉舟,让他和褚褐跟道祖直接正面对上,毕竟他知道自己身世后就有了不得不面对道祖的理由,至于褚褐—— 青遮顺畅的思绪卡了一下。 褚褐、褚褐,他还真的不知道褚褐会怎么选,不过,经过刚刚的回溯,褚褐应该也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了吧,那他就算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命,也应该不会逃避。 毕竟这家伙只愿意为我死,让他为道祖付出生命,肯定是不乐意的。 青遮没有意识到自己对「褚褐会为自己而死」这件事有着过分的笃定,他继续往下思索着。 一旦决定破釜沉舟,那么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要么他死,要么道祖死,依卫含芙的性子,如何才能得偿所愿、使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呢? 青遮试图代入卫含芙的性子去思考这个问题—— 也许,卫含芙是故意死的。 这是一个双赢的策略,如果他失败了,道祖没有死,那么道祖也就控制不了已死的卫含芙,相当于,卫含芙获得了自由,哪怕是以死亡的方式。那么,另一种情况,如果他成功了,道祖死了,威胁不存在了,也许卫含芙就会想办法借助某种方式复活—— 噢!所以!她才会将褚褐封在自己体内并生下来,成为他名义上的母亲,血脉的相连能成为她复生的一个契机! 青遮豁然开朗。 但话说回来,这是他在借助黄道十二宫晷看到了之后发生的事情才能推断出来的结论,以前的他就算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面面俱到,猜到这种程度。卫含芙的性子,连现在的他通过几次接触和回溯也能了解个七七八八,那么以前的他不可能不知道卫含芙会造成变数,且连变数好坏都难以预料,难道他就没有给自己留过什么后路? 青遮想了又想,还真没察觉出有什么特别的,要是真留了后路,他也不至于上辈子还死了一次…… 等等。 他猛地抬起头。 死了一次? “重生?” 他呢喃,难以置信般。 “还有,弹幕?” 哗啦! 黄道十二宫晷猛地开始颤动。 起风了。 一片白惨惨的苍茫大地上卷起风潮,有什么东西,就此被掀起来了。 许久未见的文字条从上空显现,一条接着一条,密密麻麻地爬过他的眼前: 「他好像愣住了」 「怎么了怎么了?」 「他在看什么?」 「总不能是看我们吧」 「好好笑,人家就不能对着镜头吗?」 「美人脸就应该多多正面对着镜头嘛」 「祈求多一些青青的正面镜头!」 …… 无数文字被无端生起的风裹挟向上,变成圈包围住了他,迫使他成为了风暴的中心,到最后,这些文字通通变成了一句一模一样的话,布满了周围,压迫得他几近窒息:你要活下去。 你要活下去。 你要活下去。 你要活下去。 去找那个人。 找到他。 他是你的主角。 找到他。吃掉他。活下去。 青遮震撼地看着上方,无数写着“你要活下去”的文字慢慢拧成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影,对方手指指向他的眉心,张开嘴,讲着一模一样的话: 你,要活下去。 砰! 人影溃散,文字条化成青光,飞入他的眉心,他眼前一黑,直直地往后栽倒,彻底昏了过去。 第114章 忧怖恨 “青遮兄,青遮兄?没事吧?你怎么样了?” 是很熟悉的声音。 青遮眼睫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春分眼里终年黑夜,散发出的微弱的星光对他恢复如初、终可视物的眼睛很是友好,没有像回溯里的太阳光那样惹他流泪。于是他轻快地眨了眨眼,强迫自己快速回神清醒,坐起了身。 “真是吓了我一跳。”屈兴平夸张地拍了拍胸口,“刚刚黄道十二宫晷突然开始颤动,紧接着就把你吐出来了,我和命首席都愣住了……诶话说你是怎么进去的?又或者说,你是怎么知道这地方的?你眼睛不是看不见吗?啊,这眼神,你现在能看见了?” 屈兴平莫名的喋喋不休吵得他脑仁疼,他刚想开口让人安静些,屈兴平突然就低下了头,挡住了他近一半的视线,朝他眨了眨眼,“对了,青遮兄,你见着褚兄了吗?他,还好吗?” 命明知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在屈兴平问出这个问题后,嘴角勾出一条细细的弧度,朝他笑。 这个问题,是命明知想问的。 他一下子明白过来。 “没看见。”青遮不动声色,“我还想问你相同的问题呢,褚褐呢?” 话音刚落,刚安静下来不久的黄道十二宫晷又开始颤动起来,甚至声音和规模都比刚才要更加剧烈。 命明知抬手挥动手指试图控制住,没有用,反而还变本加厉地发出了诡异的轰隆嗡鸣声。 “那是什么?” 屈兴平眼尖,指向了黄道十二宫晷的下方,有什么黏稠的东西从晷里流动了出来,像极深颜色的血,但过于粘稠的质地又像是什么泥浆沼泽,此刻正缓慢地朝他们这边蔓延。 “血?”命明知一记灵力打了上去试探,被吞噬掉了,他脸色微变,往后退了两步,“不是血,是灵力。” 还是极为霸道阴狠纯粹的那种,否则不会粘稠成这个样子。 屈兴平眯起眼,“诶,好像有人出来了。” 一只脚从已经完全被黑红色灵力包裹污染的黄道十二宫晷里踏了出来,脚的主人披头散发,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举着手对着夜空,好似第一次能看见自己一样,好奇地、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自己的手。 “褚褐?” 第134章 只是遥远的、模糊的一个照面,青遮就将人认了出来,屈兴平知道青遮不会认错人,诧异地看了过去。 “青遮兄,你的意思是,他是褚兄?嘶,这滔天杀气,不像啊。” 的确不像。 青遮视线划过对方的脸。 个子似乎又长高了。自己给他买的发冠也没了。墨一般的头发挡住了大半张脸,所以看不见眼睛,更看不清神色,也就无法去揣测他现在人是个什么情况。 另外。 他瞥向匍匐在褚褐脚下的黑红色灵力,下意识皱眉。 这是,又失控了? “褚兄?”屈兴平试图唤他,“褚兄是你吗?” 在屈兴平喊到第三遍的时候,褚褐才漫不经心地循声看了过去,然后目光无比丝滑地略过了他,挪移到了他旁边的青遮身上。 短暂的沉默后,褚褐突然歪头一笑,下一瞬,原地消失,猛地瞬移了过来! 屈兴平和命明知都深知心魔的不可控,所以心下做足了准备。可哪怕是这样,却还是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两人皆是大惊失色地看向杀气腾腾直奔坐在地上的青遮而去的褚褐,企图阻止:“褚兄/褚公子?!” “褚褐。” 青遮冷声。 磷罗绸发动,降青灵,蛇瞳现。 弯成利爪的手被这一声唤叫住了,堪堪停在了青遮颈前,甚至已经在那脆弱的喉间割出了一丝丝血来。 “青公子,离他远点!”命明知立刻抬手,灵力缠绕周身,金仙修为的威压瞬间铺天盖地压了下来。 青遮没听也没动,蛇鳞慢慢爬上他的侧脸,阴冷的感觉弥漫开来,青色的灵力从他身上冒出,黏腻着的、蠕动着的,张牙舞爪地挡在黑红色灵力的面前,像小蛇一样支立起来哈气,以作威胁。 “褚褐。” 他开口唤他,先是扣住了褚褐的手腕,将致命的利爪掰离了自己,然后顺着手腕一点一点向上探寻摸索,慢慢将手指挤进指缝中,十指相扣,开始传哺起灵力,属于他的青色撞进褚褐黑红色的浪潮中,晕开了一片混色的痕迹。 一如他们的关系。 “我是青遮。” 某只正发疯的狗听见“青遮”一词后,过盛的杀意和戾气稍微收敛了一瞬,好似真的认出来了面前的人是谁。 就在屈兴平和命明知松了口气时,那股子气焰却忽然一下子蹿得老高,变得更加跋扈嚣张了起来。 “我,当然知道你是谁。” 褚褐弯腰凑近,动作很明显地嗅了嗅,小狗一样。 “你是青遮嘛。”他的语气明明欢欢喜喜又黏黏糊糊,眼底却冷得像潭黑沉沉的湖,“我永远都不会把青遮认错的,因为,我最喜欢青遮了~” 对面比自己大了整整一圈的手猛地反扣住了他,尽情摩挲揉捏着他手上那层薄薄的、柔软细腻的皮肉,不消片刻,他的手就被搓红了一片。 “没错,我最喜欢青遮了,我最爱青遮了。”褚褐神经质地念念叨叨,“喜欢到想杀了青遮、爱到想吃了青遮,啊~真的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 青遮已经完全被褚褐罩在了身下,左右都动弹不得,前更是不得进分寸,只能往后退。 啪。 有什么东西挡住了他的后路,青遮手下意识往后挪时,触到了那东西一点冰凉的边儿,甚至那东西还非常雀跃地探出一个触角过来勾他的手指。 是褚褐的灵力。 “青遮、想去哪儿?” 褚褐又靠近了些,那双黑红色的瞳睁得很大,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专注得有些太过分了,青遮甚至都能在他的瞳里清清楚楚看见自己的倒影。 “没想去哪儿。”青遮懒散散的,抽手抽不出来干脆就让褚褐这么扣着他了,“你这是怎么了?失控了?” 站在青遮身侧的屈兴平在心底暗暗感慨道不愧是青遮,他站在那么远的位置偶尔被褚褐那双眼睛扫到时——哪怕没有停留——都有些胆战心惊的感觉,青遮倒是很好地接受了呢。 “失控?”褚褐歪歪头,嗓音甜腻腻的,“没有啊,这是我的本性啊,青遮不喜欢吗?” 由于褚褐不知为何突然窜高的个子,哪怕对方已经俯下身来和他讲话,青遮还是感觉脖子抻的很痛,他不得不尝试换了个姿势,结果这么一动,脖子上的那一丝血沿着喉结缓慢淌了下来,褚褐的目光也顺着血下移,然后—— 他低头舔了上去。 “???”青遮吓了一跳,一把推开了他,“褚褐!你做什……么……” 他错愕地看着褚褐瞬间通红的眼圈,一颗一颗仿佛刻意哭成的圆润的泪珠噼啪噼啪打到他手上。 “你、你哭什么?” 不过哭的还挺好看。他无端走了个神。 “青遮……吼我……”褚褐一脸委屈,“青遮对我好凶。” 看他哭得如此厉害,唬得青遮都有些疑惑,我刚才那一声真的很凶吗? “行了,别哭了。” 青遮都不知道褚褐竟有这么多眼泪要淌,仿佛眼底的那潭水决了堤一样,汹涌澎湃地往外流,大有把他衣服全都浸湿之势。于是青遮不得不伸出仅剩的一只手去给他擦眼泪。 “那,青遮知道错了吗?” “哈?” 褚褐朝前拱,额头都快抵上他的,“青遮、知道错了吗?” 搞什么啊。 青遮不明所以。 算了,看在是褚褐的份上,就当哄他了。 “我的错,我知道了。” 褚褐立刻破涕而笑,收放自如的变脸速度看得人叹为观止。 “青遮真好。” 随着他这句话说出口,地上黑红色的灵力缓慢褪去,连黄道十二宫晷上的污染都消了下去,仿佛他弄这么一遭出来只是为了听青遮说一句“我知道错了”。 “两位,这是说完话了?”命明知看褚褐似乎恢复了正常,将威压撤了,“褚公子没事了?” 褚褐没回答,他还在兴致勃勃地拿着青遮的手玩,捏来捏去的。 “他没事了。”青遮干脆代他回答,“至于我进去黄道十二宫晷的事情……” “不,不用向我解释的青公子。”出乎意料的,命明知拒绝倾听他早就编造好的理由,“青公子,黄道十二宫晷是命运之物,它自有它的安排,既然你能进去,那么就说明在那个时刻、那个地点,你该知道一些东西,所以你不必向我说明什么。” 是这样吗。 青遮的戒心反而因为命明知的不作为加重了。 “不过,倒有一件事情要麻烦青公子了。”命明知叹息,“还有褚公子。” “什么事?” “是这样的,那位,醒了。”他抬手,指了指天,“我们那位道祖大人。” 什么?! 青遮手一下子攥紧了。褚褐也抬起了头,看向命明知。 “我很抱歉,我们没能约束好手下的人,让他们把你们的消息传递了出去。”命明知一脸歉意,“道祖以为你们已经被我们抓到并关了起来,他下了令,说要见你们一面,所以……” “我知道了。”青遮拍了拍褚褐,示意他眼下有事,先放开,“何时去?” “现在。” “现在?” “对。现在。” “好,我知道了。” 命明知似乎为青遮的配合松了口气,于是走在前面领路,“那两位,请跟我来吧。” 屈兴平左右看了看,心里判断了下,还是决定跟上去。 “屈兄。” 褚褐却叫住了他。 “我刚刚,表现得怎么样?” 屈兴平没听懂,“什么怎么样?” 褚褐脸上还残留着明显的泪痕,眼底却平静如波,“我看起来,像很爱青遮的样子吗?” 屈兴平:“???”什么玩意儿?爱不爱的你自己不知道? “我是不是哭得有些过了?”褚褐莫名奇妙开始自我反省起来,“声音好像也有点生硬。” 不,如果你那种甜腻腻的声音还算得上是生硬的话,那我们的又算得上什么? 屈兴平默默心想。 “屈兄?屈兄怎么不说话?” “啊。”屈兴平回过神来,“我觉得?我觉得你跟以前没什么两样啊。” 褚褐定定地看着他,忽然笑了。 “那就好,那就好,一模一样就好。” 第115章 久未见 “休匀。” “嗯?”云休匀仰着头,“怎么了?” “你盯着这棵树看了很久了。”屈问寻往手里宝蓝色的酒囊上倒油,握着马毛刷在上面噌噌噌地来回刷,“不就是棵枯了的青梅树吗,有什么好看的,难道你想吃青梅了?” “不是,我不爱酸口。”云休匀低声笑了一下,“这不是,没事做么。” “我倒觉得挺有事情做的。”屈问寻面无表情,她将刷得油光水滑的酒囊抬起来对着太阳,盯着上面贵得能吓死人的金光闪闪的配饰,道,“我们这不是正在等人吗?” 第135章 “你这语气听起来……你心情不好?” “遇上这种事情,谁心情能好的起来?”屈问寻脸色阴郁,就差明说一句“晦气”了,“你的脸色看起来也不怎么样。” “咳。”云休匀听出了屈问寻的未尽之言,轻咳提醒,“好歹我们还站在八岐宫外呢,小心些说话。” 屈问寻一挑眉,看起来还是很想骂些什么,不过她知道云休匀说的在理,所以冷笑两声,心不甘情不愿地憋了回去。 “你说,他醒了,会不会来找我们算账?” “找我们?他又不知道首席和我们在做什么……哦。”屈问寻反应了过来,“这个‘我们’指的是你们云家?” “当然指的是我们云家了。”云休匀轻笑,“毕竟我们云家可算得上是半个旧八岐宫人。” 屈问寻刷酒囊的动作顿了一下,进而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手上的动作,“你也知道是半个啊,说到底,当初的云家只不过是个被半强制性拉进烂摊子里的倒霉鬼罢了,你们又没跟着旧八岐宫人做事,怎么会被他找着算账,贵为道祖,居然是这么小心眼的人吗?” “道祖”这个名讳终于还是在他们的对话里出现了。 “小不小心眼的我不知道,不过道祖他啊,是非常、非常、非常讨厌别人背叛他的。”云休匀目光闪动,“问寻,你不能否认,当初我的父亲的确存了几分想攀附道祖的心思,否则他闭关之后,以我们家之势,在上五家里,不会排在末流。” “我不觉得你父亲当时的想法是错误的。”屈问寻刷好了酒囊,拎在手里晃了晃,“毕竟当时的道祖,势力如日中天,你们家又代代行医,没个什么依靠,你父亲生出想攀附道祖的想法很正常。但是。” 屈问寻冷下脸。 “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你来承受这后果,你可是付出了一双腿作为代价。” 云休匀搭在腿上的手不自觉握紧了,然而语气上却依旧平静,“不付出这双腿作为代价,我怎能让首席们相信我们家已与旧八岐宫恩断义绝,又怎能让上五家其他三家接受我们云家呢,审时度势罢了,我和父亲其实没有差别,都是为了让家族能够延续下去,只是,连累了兴平……” “休匀!” 诶? 云休匀眨了眨眼,“问寻呐,我是不是听错了?我好像听见兴平的声音了。” “休匀!” “你没听错。”屈问寻抬头,幸灾乐祸地看着高空仙船上那么一小点东西朝底下挥手臂,“我那个混世弟弟,跟着命首席的仙船一块儿过来了。” 要糟。 云休匀下意识就想拨轮椅走人,被屈问寻一脚绊住了,“诶诶诶,别走啊,我们还要带人进八岐宫呢。” “你只是想看戏吧大小姐。”云休匀无奈。 “对啊。”屈问寻坦坦荡荡承认了,“你怕什么?他又不会吃了你。而且,应该是他怕你才对吧。” 两人说话间,屈兴平未等仙船降落,已经迫不及待地率先跳船而出,稳稳落到了地上。 “休匀!”他眼睛亮晶晶的,扇子吧嗒吧嗒摇得可欢快,“好久不见!” “……嗯。”刚对以前断腿连累屈兴平一事自我反省过的云休匀,此刻见了对方的脸,莫名有些心虚,“兴平,好久不见。” “嗯!”屈兴平快乐一应,就地一坐,开始从镯子里一样一样地往外掏东西,“我这次可给你带了好多好东西呢,这个,是鳞湾鲛人阁的毯子。这个,是我在空星楼买的木簪子,哦哦还有这个……” “喂,臭小子。”屈问寻毫不客气地一脚踹过去,“你见色忘姐啊,怎么没给我带东西啊?” 屈兴平捂着后腰嘶了两声,“下脚真狠啊阿姐。带了带了,我怎么敢忘记阿姐啊,我还给你买了衣服呢。” “你买?”屈问寻一脸不信任,“你的眼光……” “我的眼光怎么了,我的眼光可好了,我的眼光可是经过我每一个红颜知己的认可……”屈兴平意识到了什么,在自家老姐戏谑的目光中急刹住嘴,“那个……总之不会让你失望的啦。” 他从怀里掏出另一个镯子,扔给屈问寻,“呐,你的。” 屈问寻掂了掂,这才满意地收进了自己口袋,“这还差不多。” 云休匀看着屈兴平一个个物件拿出来搁他面前晃悠一圈又收回去,有些哭笑不得,“你这买了多少?” “不多,说好的每到一个新地方都给你带礼物的。” 云休匀提醒他:“这只是你单方面说好的好吧。” 屈兴平无所谓地笑着,“可是休匀没有拒绝啊,你不还是收下了嘛。” “我不收下能有什么办法?你总有别的法子塞给我。”云休匀伸出手,任由屈兴平给他带上那沉甸甸的、塞满了礼物的镯子,“你怎么跟着命首席一起过来了,道祖大人想见的又不是你。” “可我想见的是你。”屈兴平倒退几步欣赏了下,觉得真真相配,自己买镯子的眼光也是顶好的,“而且,我觉得很好玩啊,那可是道祖,道祖醒了诶。” “道祖醒了又如何,道祖也是人,又不是奇珍异兽,你这好奇心迟早……”害了你。 云休匀话没说完,他目光一转,看向了远处已经停稳当的仙船,一个人正笔直地站在船旁,毫不避讳地往这打量。 “这位,想必就是褚道友了吧。”云休匀曾经易容易装进入姑洗塔时,和褐青二人都打过照面,相比之下,他和青遮见过的次数多一些,至于褚褐,除了刚进塔时匆匆掠过的一眼,余下的印象就是出塔后他变成心魔的事情了。 “褚道友为何要一直盯着这边?”目光灼灼的让人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看你们。” “我们?” “嗯。你和屈兄。”褚褐点头,“你们俩看起来很恩爱。” 本因为褚褐那双奇怪的黑红色眼睛提起警惕的云休匀被这句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的话砸懵了。 “抱歉。”青遮走了过来,毫不客气地抬手捂住了褚褐的嘴,把他往后一推,“他说梦话呢,你别放在心上,云公子。” “……噢。”云休匀迷茫地应了声,所幸命明知很快过来和他跟屈问寻交谈起事情来,至于究竟说没说梦话、到底恩不恩爱,也就这么过去了。 “青遮。”褚褐被推开后就很乖巧地闭上了嘴,直到现在才开口,“我没在说梦话。” “我知道。”青遮没看他,他正努力抚平着衣服上的褶皱。“这样挺好的,让他以为你就是个傻子。” 从黄道十二宫晷出来后,可能是精力被消耗得太过,他又累又困,刚挨上仙船就睡了过去,醒来后才发现自己的衣服因为睡姿的关系起了褶皱,越捻还越不平整,试了十几次后没耐心了,他将衣服拎起来,让褚褐用灵力帮他抚平。 “下次别买这种料子的衣服了,好难打理。”他抱怨。 “嗯,好。”褚褐和以前一样应得快又乖顺,他接着青遮刚才的话道,“可是,青遮,就算是傻子,我也还是心魔啊,该被提防的还是会被提防的。” “被提防的傻子总比被提防的聪明人要好。”青遮抬头看他,要说的话突然停住了,疑惑地打量了下褚褐的脸。 “褚褐,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怎么一直维持在黑红色了?不是早就已经从失控的状态里出来了吗? 王都一行后发生的事情太多,再加上那段时间里他的眼睛看不见,以至于他都不知道褚褐的眼睛彻彻底底变了个颜色。 “这个啊。”褚褐碰了碰自己的眼睛,反问,“青遮不喜欢这个颜色吗?” “跟我喜不喜欢没关系吧。” “没事,只要青遮不讨厌就好。”褚褐笑了笑。 都说了,和我没关系。 青遮蹙眉,刚要继续追问,远处的命明知唤了他一声,请他过去说话,他只好暂且把疑问吞了回去。 “褚兄。”另一个被正事讨论四人组排斥在外的人走到了褚褐身边,“休匀刚才质问你的事情,你别介意,毕竟你现在是心魔。” “我不会介意这个。”褚褐摇头。 “是吗,那就好。”屈兴平和褚褐并排站着,两个人动作一致地盯着远处正在说话的四个人,“褚兄你刚才盯着我和休匀看的原因,应该不是你口中所说的那个吧。” “就是那个。” “恩不恩爱?”屈兴平挑眉,“褚兄怎么突然对别人的感情问题这么感兴趣了?” “因为很有参考价值。” “参考价值?什么参考价值?” 褚褐转过来脸,不答反问:“你爱他吗?” “当然。” “那,他爱你吗?” 屈兴平不说话了。 久久,他才开口,语气极为笃定,“当然。” “他只是容易想太多,所以总是觉得自己不配得到好的东西。”屈兴平转了转手腕上的手镯,跟他送给云休匀的那个一模一样,“而我很乐意帮他把会想多的部分、会担心的地方全都解决掉。” 第136章 褚褐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意味深长一笑,“这就是我想要的参考价值了。” 屈兴平没听懂褚褐表达的意思,只是觉得他现在脸上的表情有些陌生,这让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对了褚兄,你今天坐船时好像没有晕船啊。” “啊,是吗?” 褚褐一副没注意到的样子。 “这不是好事吗,这意味着我以后再也不会晕船了。” 说得也是,的确是件好事。 “褚褐。” 那边的四个人似乎讨论出了什么,青遮抬手勾了勾他。 “过来。” “好的青遮,马上,我马上来。” 褚褐脸上一下子绽开了熟悉的笑来,仿佛刚刚屈兴平感受到的陌生只是一场多心造成的错觉。 事实上,在看到那个和以往褚褐见到青遮时脸上展现出来的别无二致的笑容后,屈兴平就把“觉得陌生”的感觉抛在了脑后。 应该是想多了。 他心想。 第116章 命始源 “本来,应该是药王黟出来接你们的,不过自道祖醒后,八岐宫就处于封闭状态了,他暂时出不来,所以只能劳烦八岐宫地界的上五家带你们进去了。” 命明知伸出手,手心躺着一枚拳头大的令牌,青色的蛇缠绕着黑红色的眼,这种显然易见带着强烈指示性的意象不禁让青遮眼皮一跳,褚褐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懒散的神色都收敛了些。 “这是能进入长老们所在之地——天柱茧的令牌,至于使用方法,这两位知道。”命明知指了指屈问寻和云休匀。 青遮目光随着令牌移动,“命首席不跟我们一起进去吗?” “不,我就不去了,我需要去见一下药王黟。”命明知把令牌拍在屈问寻手里,“进去天柱茧之后的路,会有别人带领,这两位进不去天柱茧,他们没有被道祖邀请,所以后面的路要靠你们俩自己小心了。屈公子。” 他唤了声不远处的屈兴平。 “你和我走一趟吧。” 云休匀觉得不对劲,“命首席,叫他是——” “屈公子现在也是我们这边的人。”命明知点到为止,言外之意就是跟着他去见人完全是没有问题的。 不过云休匀可不这么想,“可是他只是……” 屈问寻手按在了他肩膀上,暗中掐了他一把,打断了云休匀即将说出口的话,“那命首席,我这个不成器的弟弟就交给你了。” 等命明知带着屈兴平走远了,屈问寻才松开手,“你怕什么,命明知又不会对他怎么样。” “我不是怕,我只是……唉。”云休匀叹了口气,“你弟弟不应该被卷进来。” “什么卷进来,不要说的好像我们现在做的事情是什么很烂的事情一样好不好?”屈问寻抛着手里的令牌,“而且,要说卷进来,他又不是现在才卷进来的,早在很久以前,他遇见你的时候,不就已经卷进来了吗。” “是。”云休匀轻轻敲着自己毫无知觉的膝盖,忧愁道,“我的错。” “喂!我这又不是批判你的意思!你怎么又开始自怨自艾起来了!” 屈问寻一看见云休匀露出这种表情就觉得太阳穴一鼓一涨的疼。 “他就算没遇见你,他生在我们屈家,要是我不幸死了,”说到此,屈问寻还特地给自己呸呸了两声,“他也会接过我的衣钵成为上五家的领头者啊!这还不是会被卷进来吗!” “对啊,我知道啊。”云休匀朝她眨眨眼,“所以我逗你呢。” “……我就多余问!”屈问寻翻了个白眼,大步流星地走了。 “青公子。”终于把人支走了的云休匀转头看向青遮,柔声细语请求,“过来帮我推一把轮椅吧。” “好。” 青遮的手搭在了扶手上。 八岐宫附近的路修得宽阔又平整,推起来丝毫不费力,云休匀看着周围已经看过了无数遍的风景,缓缓开口:“青公子不说些什么吗?” “难道不是云大公子想和我说些什么吗?” “青公子察言观色的能力蛮厉害的嘛。”云休匀轻笑一声,“其实这件事也没什么好瞒的,只不过从我嘴里说出来似乎可信度不大。” “云公子想告诉我什么?” “见到道祖后,不要相信他说的任何话。任何。” “哦?”青遮不露声色,“这是为什么?” “我不知道青公子你们是如何看待我们上五家和六首席的,合作也好,利用也好,不论是好的方面还是坏的方面,总之你和褚道友现在和我们是绑定的关系,我们自然是不能把你们往道祖那边推。而恰好,道祖此人,极为擅长蛊惑人心。” “这么听起来,云公子似乎对道祖很熟悉啊。” “算不上熟悉,只是以前因为家里的原因见过几面。”八岐宫的守卫已经被先走一步的屈问寻提前出示过了令牌,所以手脚麻利地打开了大门让出了道路,让他们一行人进去。 “道祖本人高高在上,性子阴晴不定,虽然闭关了百年时间,但余威仍在,否则八岐宫现在不会上下戒严成这样,他们是害怕。你们的踪迹暴露,也有一部分这个原因,主子醒了,下面做奴才的拿这个表忠心呢。” “是吗。”青遮淡淡,“可是我们的事情,不是你们泄露出去的吗?” 他的语气平平常常,最多语调清冷了些,短短的一句话在长廊上回荡开后,四周一下子安静了,一时间只剩下了轮椅碾过地面的声音。 至于褚褐,他一直安静地缀在青遮身后,直到听到青遮这句疑似撕破脸的话后才上前了两步,和青遮对视,无声地询问是否需要他出手,得到否认的回答后又退回了原位,继续扮他的乖狗狗。 云休匀手指嗒嗒敲着膝盖,“猜的?” “不算。凡是对一件事下猜测,里面通常有五成的不确定,而我之所以得出现在的结论,却是有着十成十的把握。”青遮垂眸,“依首席们的性子,我不觉得他们会约束不了手底下的人,更何况是这种要紧的事情。既然传了出去就证明还是得到了首席们的默许。你们,应该是想拿我们去试探一下刚苏醒不久的道祖吧,毕竟他醒后见的第一个外人就是我们了。” “青公子,真是鼎鼎聪明的人儿啊。”云休匀赞叹般,“如此,也算是因祸得福,我们倒也放心让你去见道祖了。” “放心什么?”屈问寻远远走了过来。 “没什么。”云休匀转移话题,“问寻,门打开了?” “打开了。”屈问寻将令牌递给了青遮,“虽然打开了,不过想要通过黑漩涡,手里还需得攥着这个,去吧,一切小心,你们明面上是被首席抓过来的逃犯,可别说漏了嘴。” “问寻,这点放心好了,他们啊,很聪明的。”云休匀意味深长。 “多谢两位带路了。褚褐,过来。” 两支手合着令牌交握,一阵天旋地转后,富丽堂皇的大殿出现在了眼前。 是回溯里的风氓大殿。 青遮松开了握着的手。 也是,他和褚褐诞生的地方。 “欢迎两位来到天柱茧。”已经等候多时的卫道月从阴影里走出来,“初次见面,我是道祖大人的左卫,卫道月。” 初次见面?哪来的“初次”? “这位,是道祖大人的右卫,柳丹臣,我们俩来负责带二位前往道祖大人所在的地方。” 啊,原来如此。 青遮看向阴影里一动不动的另一个人。 原来还有别人在,他说卫道月面对着他们怎么突然变“生分”了呢。 “哼,假惺惺。”柳丹臣和卫道月向来不合——他单方面的——所以脸色相当难看,“对着一个炉鼎讲什么欢迎。”他一想到在王都时将青遮错认成道祖的事就觉得恶心。 “哎呀呀怎么能这么说呢,这两位可是我们道祖大人重要的客人呢。”卫道月着重强调了“道祖大人”一词,果不其然,柳丹臣的脸色变得更差了。 “你居然敢拿道祖大人来压我?”他阴森森的。 因为你就吃这一套啊。 卫道月撇撇嘴,他也懒得和柳丹臣这个别人众所周知的道祖著名走狗打交道,于是让出半个身位,让他好好看看自己身后的青遮,“别忘了,道祖大人可是发了话,让你亲自带这位你口中的炉鼎过去,你难道还想抗命不成?” 柳丹臣黑着脸,不论再怎么不愿意,但他最尊敬的道祖的命令压在头上,终究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过来,示意青遮跟他走。 “这是要分开?”青遮问。 “是的,道祖大人说,他要一个个见你们。”卫道月笑眯眯。 “青遮。”褚褐有些担忧。 “没事,你先在这儿等着吧。”不管道祖见他的目的是好还是坏,他都得去,这一面必须见。 等青遮的身影消失在视线范围里了,褚褐的担忧立刻下了脸,卫道月看了他一眼,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第137章 “什么怎么一回事?” “你对那个小炉鼎玩厌了?” 褚褐的眼珠子直勾勾转过来,“舅父,注意说话。” “那怎么人一走脸色就变得这么快?” “他人不在这里,所以没必要。” 这句话听着好像有些不对头。卫道月打量他。 “在我离开空星楼后,你那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有一点。” “发生了什么?” “我见了几个人。” “哦?见了谁?” “母亲,两位母亲。不。”褚褐又改口,“应该是三位。” “什么?”卫道月不仅没听明白,还越听越糊涂,“什么三位母亲?” “别着急,舅父,你马上就会知道了。”褚褐转过去了脸,看向了风氓大殿正中央高高在上的王座,“那个位置是谁的?” “道祖的,一般他都会在待在这里。” 褚褐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嗤笑了一声,“待在风氓大殿里?” 卫道月“是”字说了一半,停住了。“你怎么知道这里是风氓大殿?” “有人告诉我的。” “谁?”卫道月越来越觉得古怪了,“谁告诉你的?” 褚褐不说话了,只是一味地盯着位子看。 就在卫道月以为他不会说的时候,褚褐开了口: “是我的母亲们。” 第117章 知多少(一更) “抱歉,命首席,这是道月大人的命令。”那人有些为难,“就算是您,也必须接受例行检查。” 照理来说,一个首席,居然得听另一个首席的手下的命令,这实在是件荒唐的事情,但在场的人都知道这个手下和现如今刚苏醒不久的道祖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所以也只能咬着牙卑躬屈膝大度称好。 而命明知比别人更厉害些,他面对这件事能笑着称好。 他抬起胳膊,表情温和地看着侍卫手持着灵器将他浑身上下扫了一遍,然后又走到后头去扫屈兴平,两遍下来后如释重负,嘴上一刻不停地告着罪说着“冒犯您了冒犯您了”,手上麻利地收灵器开封印,将他们放进了屋子去。 “不知道的还以为卫道月那厮在对你做金屋藏娇呢。” 一见着损友的面,命明知就忍不住开始犯嘴贱。 “藏你个头。”药王黟翻了个白眼,“这叫软禁你懂不懂?” “只软禁你一个人,还不算是金屋藏娇?”命明知非常自来熟地坐下来给自己倒茶,甚至还吆喝屈兴平一起坐。 他低头闻了闻茶杯,感叹,“呦呵,天上仙呐,这茶我师父也爱,一两千金,贵得吓人,你这待遇可真是顶了天的好,我先去见了老宫主,他的门都没你这个小宫主的难进,啧啧啧,这还不是金屋藏娇?” 啪。 药王黟手里因百无聊赖才握着把玩的一柄极细的茶刀拍到了命明知面前,茶刀的主人语气暴躁,看起来很想拿刀捅死眼前的人。 事实上本人也是这么说的:“你信不信我捅死你?” “你的脾气还是一如既往地暴躁。”命明知扫了一眼那一看就贵的茶刀,“茶刀没开刃,捅不死人。” “哼,对于修士,上点儿力气和灵力就可以了。” 药王黟威胁似地晃了晃茶刀,命明知立刻见好就收,举手投降,“好吧好吧,我不说了。” 药王黟气没撒出去,此刻心里憋得难受,他夺过命明知刚倒好的茶水,在人“诶诶诶那是我倒的我还没喝呢!”的控诉里,以一个非常豪爽的姿势,咕咚咕咚灌下去了。 “你你你,你牛嚼牡丹啊!”命明知一脸心疼,“茶要品,要品啊!你当喝水呢?” “嘁,这是我的茶,我爱怎么喝就怎么喝。”药王黟一把将茶杯顿到桌上,“我说,你来见我,怎么还带个小尾巴?” “这位啊,这位是屈家的。” “屈家的?就算是屈家的又能如何?” “你先听我说完。”命明知给自己又倒了杯茶,这次特地把茶杯挪的远了些,“我打算带他去喜忧谷。” “喜忧谷?带他?”药王黟非常放肆地上下打量了一圈屈兴平,“喂,你失心疯啊?好好的你把人家卷进来干嘛?” “他可是屈问寻的弟弟,也是,”命明知笑容玩味了些,“云家那位的意中人。” “哎呀,这么说我和休匀,我会害羞的,命首席。” 一直没说话的屈兴平在听见云家时,终于开了口。 “你还会害羞?” “当然会了,我只是个每天睡睡懒觉、喝喝小酒的普通人罢了。”屈兴平笑眯眯捧着自己的脸,“就是不知道命首席想借我拿捏谁呢?我阿姐?还是云家呢?” 命明知刮着茶盖,“这么直白说了出来,不怕我们会对你做什么?” “真会做什么的话就不会让我一起过来了。” “聪明啊。” “还是命首席聪明,命首席想借我做事,但又何尝不是想拿我阿姐跟休匀逼迫我答应?” “喂!”左听右听都没听懂的药王黟不满拍桌子,“你们俩打什么哑谜呢?” “你别急啊,我慢慢跟你说。”命明知放下茶,“喜忧谷那边不是出事了吗?” “这我知道啊,忧思邈和喜青阳一个都联系不上,就连去帮忙的小鱼这几天都不传消息过来了。” “喜忧谷和凡人接触最多最频繁,所以他们那儿难以解决的心魔只会更多更严重,会被绊住脚是我预料到的,不过被绊住那么久就有点出乎我意料了。” 药王黟一点就通,“你的意思是,可能还出了些其他的事情?” “是,且麻烦可能不小。” 命明知倒了倒空了的茶杯,示意药王黟亲自给他倒一杯。 药王黟磨磨牙,为了听之后的内容还是咬牙切齿地给人倒上茶了。 命明知满意地接了过来,继续道:“风满楼已经和屈问寻说过了,让屈家的人过去帮忙,屈问寻也答应了,云家的大公子也愿意过去帮忙。只不过……” “只不过?” “只不过屈家和云家的老爷子不同意。” “哈?管他们什么事?”药王黟又开始拍桌子,“本来上五家归在我们这边的人也只有屈朱桑高云那几个年轻后生,那几个老不死的以为我们在玩过家家呢,才不愿意把家当投入进来,后来那几个后生闯出了一番天地,做出了一番事情,老不死们才屁颠儿屁颠儿上来认领,这才有了上五家,怎么着,现在又开始反悔了?” “毕竟道祖现在醒了嘛,我也不是不能理解。” “理解个屁!”药王黟爆粗口,“滚他们丫的!有好处的时候上来舔,没好处了之后一拍两散?想得美!” “所以才需要屈小公子帮忙啊。”命明知装模作样叹了口气,“屈家老爷子向来疼孩子,自己儿子跑到喜忧谷了,肯定会担心的不得了,让他松口就很容易了。至于云家,云家那位还不是仗着老友站在自己这边,要是老友倒戈了,那他也只有灰溜溜认栽的份了。” “哇。”一旁的屈兴平啧啧啧,看热闹不嫌事大一样,好像跟他丝毫没有关系似的,“好计谋啊。” 命明知挑了挑眉,一副“那当然”了的表情。 “只不过……” “只不过?怎么还有只不过?”药王黟一听到命明知说转折词,头都大了。 “当然了,也只是我的猜测。”命明知呷茶,“我觉得,道祖极有可能会派他的人和我们一起过去。” “道祖吗?”药王黟一惊,“他……会管这档子事儿吗?” “他都让我们把褚褐跟青遮送到他面前去了。”命明知这次是真情实感地在叹气,“谁能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就连长老会里的长老们,对道祖也只是一知半解,更不要提我们这些只不过在百年前的五大宗招生试炼和同期大会上才见过人家几面的人了。” “不是都传他阴晴不定吗?” “宫里人还都传你阴晴不定呢。”命明知扬扬下巴,“这种没什么参考价值的传言听听得了,你没法否认,我们的确都不知道道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_ 道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青遮一边跟着柳丹臣穿过长廊往天柱茧最深处走,一边思考着这个问题。 无论是他在王都时卫含芙给他看到的回溯,亦或是他在黄道十二宫晷里亲自经历过的回溯,他都没有在里面看见过道祖的身影,甚至连真正的名字都不曾听闻过。像道祖这样已经做到了修真界最高位置的人,底下人对他的传言大多是七分惧三分敬,早就不可信了,就连弹幕,自从从黄道十二宫晷出来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获得不了更多的信息,所以待会儿见到人之后,一切的应对也只能随机应变了。 这也许会是他自重生以来见到的最难缠的人了。 在走了整整一炷香时间后,柳丹臣带着他来到了一处封印地,割开手腕开始放血,一直放到柳丹臣脸色苍白,封印阵法才开始有反应。 第138章 红光一闪,再睁开眼时,他们已经进到了一座大殿里。 和外面的风氓大殿一模一样。 青遮不着痕迹地隐秘打量了一圈,最后目光停在了最中央被屏风挡得严严实实的王座上。 或许,这里才是真正的风氓大殿也说不定。 青遮眯起眼。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这个道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道祖大人,人带进来了。” 柳丹臣恭恭敬敬地弯腰行礼,青遮顺着他施礼的方向看过去—— “啊呀,有客人来了啊。”一个少年坐在地上,正吧嗒吧嗒搓着泥巴,“欢迎欢迎,欢迎来到风氓大殿啊。” 小孩子? 青遮有些错愕。 传闻中的道祖居然是个小孩儿吗? “你又在这里做什么?”柳丹臣低声呵斥。 “玩儿泥巴啊,看不出来吗?”少年拍拍手上的泥走了过来,围着青遮转了一圈,“嗯,你长得好漂亮啊,难怪道祖大人要见你。” 听此,青遮反应过来,“你不是道祖?” “啊?我?我是道祖?”少年指指自己,哈哈大笑,“你真有意思,我才不是呢,我跟你一样,是炉鼎。”他伸出手,热情洋溢,“你好你好,我叫阿茶。” 青遮盯着他手上的泥巴,不说话。 “嗐,你还嫌弃这个啊。”阿茶不在意地往身上蹭蹭,“你怎么跟道祖大人一样龟毛啊。” 柳丹臣眉头都皱起来了,“对道祖大人放尊敬一点!” “好吧好吧。”阿茶没好气地白了柳丹臣一眼,继续坐过去玩泥巴了。 “青遮,是吗?” 被屏风挡住的王座上传来了一道温和儒雅的声音。 “我们终于见面了。” “你,才是道祖?” “对。”那道声音轻笑,“阿茶说得没错,你的确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我没想到你居然活了下来,没有成为心魔的养料。” 听语气和态度,和外界盛传的暴君之名不是很相符啊。 青遮思索。 “你为什么要见我?” “还不是拜我那创造出来的心魔所赐。”道祖叹了口气,“你现在可是唯一能拴住他的人。和修仙界普遍的观点不同,我觉得心魔是件很好的东西,它能帮修真界完成蜕变,所以我必须把褚褐拉回到我身边来。” 青遮听懂了,“所以你要先拉拢我?” “对。”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答应你?” “我会给你你想要的所有东西,甚至,包括一具易于修炼的新的躯壳。” 青遮脸色微变。 “青青啊,劝你答应他哦。”一旁十分自来熟的阿茶突然插话,“对于我们炉鼎来说,有新身体很好哒,我现在的身体就是能修炼的那种,但依旧保留了炉鼎的体质哦。” 青遮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王座的位置。 “看来你不太信任我啊。”即使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道祖语气依旧温和,“这样吧,我让阿茶跟着你,一起去一趟喜忧谷吧。” “哈?”阿茶没料到还有他的事,“我也要去吗?” “对。喜忧谷就是我现在用心魔改造出的最完美的一个场所,青遮,你可以过去看看,或许你会改变你的看法。另外,让阿茶一起去(阿茶:等一下,我一定要去吗?)——阿茶,别吵,我会给你钱,你权当去玩儿的好了——说到哪儿了?哦对,让阿茶和你一起去,是为了让你知道我会做到答应你的事情,给炉鼎换一具活蹦乱跳的、健康能能修炼的新身体,没有什么难的。” 青遮不为所动,“你觉得我会答应你吗?” “你会答应的啦青青。”被哄好了的阿茶为了能得到出去玩儿的机会开始帮道祖说话,“道祖大人设想出来的新世界真的非常非常的棒,你去看一眼吧,你绝对会改变主意的,因为——” 啪。 阿茶攥碎了刚捏好风干的一颗泥心。 “——你和道祖是一样的人啊。” 长久的沉默。 终于。 “好,我知道了,那我就去看一眼。” 道祖笑了,“那么期待着你能改变主意,回来见我。丹臣,带他出去吧,叫道月进来。” “是。” 哒。哒。哒。 清脆的脚步声在风氓大殿里回荡,这一阵刚落下去,不多久,下一阵就又起来了。 “道祖大人。”卫道月弯腰行礼,“人带来了。” 道祖没有说话,整个大殿里只回荡着阿茶打泥巴、搓泥巴的声音。 “好歹行一礼。” 卫道月给褚褐传音。 “我知道你不乐意,但……” 褚褐往前踏了一步,打断了卫道月要说的话。 “好久不见。” 他说。 “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阿茶的声音和道祖的声音合在了一起。 “哪有好久不见啊/哪有好久不见啊。” “我们不是昨天才见过吗/我们不是昨天才见过吗?” “对吧,褚褐。” 阿茶转过了脸。 这次,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了。 第118章 好眠梦(二更) “为什么要带上他?” “别问我,我哪知道。” “他不是你的……好吧,你的确做不了主。那,这多出来的一个炉鼎又是怎么一回事?” “阿茶是道祖的人。”卫道月就这么丝滑地插进了命明知和药王黟声音不大的对话中,“两位首席不用理会他,他自己会照顾好自己,他很擅长这个。” “至于为什么带我。”卫道月微弯着腰,看似恭敬一般,但眼睛却是非常坦率直接地盯着药王黟,没有任何下人在主子面前的低微卑敬,“作为小宫主的人,当然要负责保护好小宫主的安全,所以原谅我擅作主张跟了过来。” 我们能说什么,作为道祖的人我们还能让你不去吗? 命明知轻嗤一声,意味不明道:“唔,小宫主~的人啊。” “当然。”卫道月笑眯眯。 “卫道月。”药王黟没好气地指了个方向,“滚一边去,谁让你来插嘴的。” “好,我的错。”卫道月歉意地行了一礼,退下了。 命明知看着他真的走远了,不禁咋舌,“他还真听你的话。不过,你用这种态度对待道祖的人不太好吧?被抓住把柄就麻烦了。” “我的性子就是这样,管你是什么人。”药王黟抬起眼皮掠了命明知一眼,“就算是道祖来了也这待遇。更何况当初,是他自愿来做我的贴身护卫的,既然他自己都选择做我的奴才了,那就得好好尽奴才的职责,专心听主子的话。” “什么主子奴才的,你当是做皇帝啊。”命明知调侃,“不过,嘶,主奴啊,没想到你还有这种兴趣。” 听懂了损友弦外之音的药王黟恶狠狠瞪过去:“再说这种胡话,你也给我滚出去!” 药王黟闹出的动静不小,船阁外都能听见了,褚褐立于阁顶,对着和他并排站着一起的卫道月说道:“一仆侍二主是大忌吧。” “你在想什么呢,我对道祖可是绝对的忠诚。” “那你——”褚褐眼神示意了下脚下的船阁。 “你不觉得他很有意思吗?”卫道月笑着。 褚褐回忆了一下为数不多和对方见过的几次面,“不觉得。” “很正常,如果你觉得他有意思的话,你就不是褚褐了。”卫道月抬手挡了下过于炽烈的太阳光,眯起眼睛,“你的小炉鼎呢?” “他在睡觉。” “睡觉?白天睡什么觉?” 褚褐瞥他,“怎么,你还有意见?” “在你面前呢,舅父我哪敢啊。”卫道月玩味般,“不过,你现在提及青遮名字的时候,心里还会有悸动的感觉吗?” 他原本只是以开玩笑的口吻说出来,谁知道褚褐听了之后居然真的不说话了。 “……不会吧。”卫道月愣了愣,“这么快吗?” “不是,我只是在想该如何描述这种感觉。”褚褐迟疑着碰了碰心脏的位置,“想起来会痛,但为什么痛?我……好像已经没办法去解释去理解了。” “虽然你走到这一步我早有预料,不过这时间是不是太快了点?” 仙船驶出八岐宫了,头顶的烈日逐渐被阴云遮挡住,四下开始起风。 “是不是跟你和道祖有过直接接触有些关系……”卫道月话说了一半不说了,他看见有人从船阁里走了出来。 “那好像是你的小炉鼎啊。”卫道月眯起眼睛,“他这是……在找人?喂!” 他喊了底下人一声。 “在找你的褚褐吗?” 青遮听见声音,转身仰起头—— 风一下子大起,荡开了他腰间未系好的带子,青遮伸手挡了下呼啦扬起的、凌乱的长发,用还有些困顿黏连的声音问:“你在上面做什么?” 第139章 这句话当然不是问卫道月的。 卫道月自觉退了后,看向了才说过自己对青遮已经没了感情的褚褐。 褚褐定定看着下面的人。 头发是乱的,衣服也是乱的,甚至连鞋子都没穿。 明明是这样,却给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从以前开始他就有这种感觉了,似乎凌乱的衣服比整齐板正的衣服更适合青遮,也更会将青遮的漂亮呈现出来。 “舅父。”他搁在心脏位置处的手摁紧了,语气有些恍惚,“它开始跳快了。” “褚褐?”下面的人没得到回应,歪了歪头,又唤了他一遍。 “舅父,我觉得,就算我已经逐渐没有了人的感情,但每次见到他的时候,心脏就会率先一步提醒我这是一种怎么样的感情。”这比他写过的千百句「要记得,你爱青遮」都更加有用,“所以我在想,我对他的爱大概从上辈子开始就存在了,一直刻在我的骨头里,流在我的血液里,即使最后一切无法挽回,我唯一不会遗忘的就是爱他。” “哇哦,那这可真够恶心的。” 卫道月从最初听见褚褐心脏加快跳动之后的惊讶,已经转变成了无话可说,因为说实话,他对情情爱爱什么的不感兴趣,虽然作为心魔的小外甥在他这里是个特例,但直白浓烈到这种程度了,反而会叫人有些无语了。 “不过,这些话你不应该跟我说吧?” “我没有跟你说,我只是在表达当下的心情。”褚褐依旧望着底下,“更何况,这些也不必跟青遮说。” “为什么?因为你那自作多情又自我感动的‘我这都是为了你着想’?” “不。”褚褐摇头,“因为青遮知道我爱他,所以不必说。” 好吧。卫道月耸了耸肩。他果然对这些狗屁情情爱爱接受不能,他就不应该多嘴说这个事情。 “褚褐。”青遮又叫了一遍他。 “来了青遮。”褚褐一跃而下,自认为无论是下来的姿势还是落地的姿势都无可挑剔,“青遮找我吗?” “嗯。”青遮有些疑惑褚褐为何一定要在他面前凹姿势,背挺得像截竹竿一样,得亏他长相好体态也好,否则他都忍不住一巴掌拍上去让他别动不动就挺腰,本来抬头看人就累。 “你几天没睡了?” 褚褐脸上好不容易挤出来的完美无缺(也是自认为的)的笑僵了:“也、也没有几天没睡,昨天从空星楼回八岐宫的路上我还打了个盹呢。” “屈兴平说你没有。” “……”屈兄! “过来。”青遮扯了扯他的袖子,“这些日子一堆事情纠缠在了一起,所以我对你没有像以前一样上心了,身体可是很重要的东西……” “青遮究竟关心的是我,还是我的身体?”褚褐忍不住问。 青遮停住了脚步,回头看他,“你计较这个做什么,不都是一样的吗?” 对,是一样的,他不应该多嘴问,哪怕青遮是出于夺舍的目的才关心他,他应该觉得知足,并感恩不尽。 “你,别把我上心你的事情全都归咎在我别有目的上。”青遮怎么会看不出来他心中所想,忽然觉得很烦躁。 就算他的确一直存着这种想法——毕竟褚褐的身体是他精心挑选的躯壳容器——但自从褚褐心魔成熟化后,对方仗着能够快速痊愈的体质肆意任由身体受伤,砍啊削啊什么的很随便,他看在眼里心里总是不快。 但他又极其不愿意承认自己心里是不快的,因为这大概率可以解释为另一种心情:他在担心褚褐。 但他为什么要担心褚褐?他才不要担心褚褐。 可是—— “我关心你就是在关心你。”青遮语气又冷又硬,还有点被逼至此不得已说出来的气急败坏,“你乖乖听我的话就行了。同理,我让你睡觉你就睡觉!进来!” 青遮这是,为他生气了? 褚褐怔了怔。 还是自己的感情被误解的那种生气。 他一下子阳光明媚,眼睛亮得跟什么似的,屁颠屁颠跟在青遮身后,进屋、脱外衣、坐下,然后绘符化水,扯了条干净的巾帕蘸湿拧干,捧在青遮面前。 “你这是做什么?”青遮还气着呢。 “给你擦脚。”褚褐握住青遮细得都能握上一圈半的脚踝,轻柔擦拭起来,“青遮怎么出来不穿鞋子,踩到石子什么的就不好了。” 青遮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一脚踹在他胸膛上,“关你什么事!” 青遮情绪一向平稳,所以难得的生气都可以看作是一种对自己的嘉奖。 更别说,衣衫不整又披头散发、完全就是在家模样的青遮生起气来……简直漂亮得惊人。 “我的错,我的错。”褚褐不自觉攥紧脚踝,眼底鲜红的欲望翻腾,呼吸都厚重了几分,“我错了青遮。” 青遮本来就生气,结果生气的对象居然还因为他生气起了反应,硬生生把他给气笑了。 “行了,别擦了。”他又踹了人一脚,这次很轻,他唯恐踹重了对方起的反应也更重,“滚上来睡觉。” “好。” 其实他早就睡不着觉了,各种原因都有,但他愿意为了青遮去做做样子,所以乖顺地脱衣上床躺好。 “把眼睛闭上。”青遮披了他的外衣坐在床前,手里还顺了本书,“快睡。” “嗯。” 褚褐闭上了眼,房里一时间安静下来,只余下青遮偶尔翻动书页的声音。 不知是青遮在身边的原因,还是他这几天真的很累,在沙沙的书页翻动声中,他真的朦朦胧胧陷入了昏沉。 第119章 问喜忧(三更) 褚褐是被惊醒的。 好像是做了什么梦,具体梦见什么记不清了,只记得梦的底色是红色的,非常红。 然后有血。有尸体。有残肢断臂。有哀鸿遍野。有匍地不起的人,和高高在上的他。 还有唯一一张能看清和记得的脸。 青遮。 下一刻,他惊醒了,手下意识地抬起挡在身前,仿佛这样做就能让梦中人手里的剑不会刺穿他的胸口,以及他的心脏—— 有什么东西借由他的手被拉了过来,这一不寻常的举动将他稍稍从梦魇中扯出来一点。 这是……什么东西…… 他急喘着气,抬手到眼前细看—— 是一截藕荷色的……带子? 他又尝试拽了一把,这次用力比较大,直接将带子那头绑着的东西拽了过来—— “我让你攥着我的腰带可不是这么用的。” 褚褐愣了,“青、青遮?” “嗯。” 梦里人的面容和眼前人的面容重合到了一起,一样的眉眼,一样的语气。 “清醒了?”青遮手里已经换了本书,只翻开了两页,这么看来自己起码睡了两个时辰以上了。 这个认知彻彻底底将他拉出了梦魇,鼓噪的耳鸣声逐渐消弭,窗外透过了清凉舒爽的风,还送来了叽叽喳喳的鸟叫,这样有生气的五感碾碎了梦里的死沉,让他觉得宛若新生。 “清醒了还不放开?打算攥到什么时候?” 褚褐闻言非但没松手,反而还变本加厉,一拽一带,连人加腰带一起揽进了怀里。 “青遮,让我抱一下吧。”他半装半真,他知道在这种小事上青遮向来会迁就他。 果然,本来因靠近别人硬挺着身子的青遮听到褚褐这句特地用可怜兮兮语调说出来的话后,不自觉放软了腰身,随他抱去了。 但他觉得抱归抱,抱那么紧做什么,他又不会跑。 “把带子松开。”青遮抄起书拍他的背,“都说了,我让你攥着我的腰带不是这么用的。” “把自己的腰带交给别人,不就是让别人解的吗?”褚褐先是说荤话,接着又一本正经地撩起那根藕荷色的、普普通通的丝绸腰带赏看,说,青遮腰细,只系普通的丝绸带子太过单调了。 “我该给青遮买些好看的,那种镶着玉石珠宝、放在阳光下会闪闪发亮、走起路来会叮铃咣啷响的那种。” 哼,褚褐的品味。 青遮轻哼一声。 “不要,那种重死了。”他戳弄着褚褐的肩膀,“还有,都叫你少跟着屈兴平到处跑,怎么都学会说荤话了。” “没有到处跑。而且,那哪里算得上是荤话。” “我说算就算。” “好吧,荤话。不过那荤话是话本里学来的,可不关屈兄的事。” “哦,那断了你的话本好了。”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下去,东扯一句西扯一句,终于,青遮觉得差不多了,他手指卷着褚褐的头发,问,“所以,是做噩梦了吗?” 褚褐头枕在青遮怀里,不说话。 “褚褐?” “我,还配做梦吗?”褚褐轻声。 这让青遮做着小动作的手一顿。 极度相似的话,只不过以前是出自他之口。不知从何时开始,是否能做梦成了鉴别一个人是否是真的「人」的标准,他对当人不屑一顾,却扭曲着去盼望拥有人才会拥有的做梦的能力,对他来说,从某种程度上,这似乎代表了一种完整。 第140章 现在的他当然会做梦,因为现在的他只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炉鼎,而此刻正抱着他的、可以说是由他亲手创造出来的家伙,成了他不能做梦的替代品。 血脉,又或者说,因缘,真的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从黄道十二宫晷出来后,他们紧赶慢赶着来到八岐宫去见道祖,又被道祖以类似“替父出征”这种的狗屁理由紧赶着慢赶着赶到了喜忧谷来,一路上,他和褚褐从来没有就黄道十二宫晷里的事情好好交谈过,他们的相处方式也和以前毫无二致,似乎,那些事情并没有影响到他们。 但青遮知道,不是的。 不是没有影响的。 在黄道十二宫晷里经历过的回溯,那些事情遥远又不遥远,看起来似乎已经是上辈子的东西了,但他知道,所谓的上辈子根本就是个伪命题。 重生,真的只是存在于书卷话本里的神话,而他只不过是借着道祖的一部分可通天道的力量给自己提前布置了一条后路,如若死亡,即刻触发,将光阴轮转,倒退时间,回到死亡的开始,重新来过,完全算不得重生。 这件事,回溯并没有告诉他,黄道十二宫晷怎么可能告诉他这个,他只是结合自己已经知道的事情做出了猜测,毕竟,连所谓的弹幕都是自己留下的后手,“重生”初醒后看见上面的文字没有怀疑、没有震惊,就这么利落当然地接受了。 也接受了弹幕安排给他的主角。 又或者说,是他自己给自己安排的主角。 或许弹幕真的是个借天道力量连通到其他世界从而提供给他信息的神物,让他在天不时地不利人更不和的情况下,顺利又不顺利地走到了现在。 命运使然,因缘际会。 青遮的指腹堪称温柔地刮过褚褐的侧脸。他沉默,褚褐也就跟着沉默,谁也不说话。但又不是无话可说的状态,只是,似乎不知该从何说起。 “你。”终于,青遮先开了口,“你在回溯里看到了多少?” “从青遮睁开眼的那一刹那,我就以游魂的方式存在了,一直到我进入我自己的身体里。” 褚褐稍稍抬起了身,朝着青遮很满足地笑。 “我就说嘛,我对青遮的喜欢从上辈子开始就存在了,才不是那种肤浅的心魔对炉鼎会产生欲望的喜欢呢。” 只是这样吗? 你只是想说这个吗? 那根飘扬着的带子连接着褚褐的手腕和他的腰——尽管这是他看在褚褐睡着后一直在不安分地动着,指甲都将自己的手剺出了血,才将带子缠到他手上的,但似乎冥冥中也象征了一部分他们之间的关系。 “褚褐。”青遮的手指从他侧脸下滑,来到他的脖子处,在他喉结处慢慢划过,“我改变主意了。” “哦?”褚褐非但不躲,还凑得更近了些,“什么主意?” “我不要你做容器了。” 他这样说。 “你,不用死了。” 这其实是截然不同的两句话。 褚褐在黄道十二宫晷里经历了一番事情后,知道青遮不能夺舍自己,否则将会前功尽弃,但不夺舍并不是意味着他可以不用死了,青遮完全可以吃掉他,拿回本就属于他的全部东西。 包括力量,包括记忆,包括很多。 但青遮却说,你不用死了。 所以,青遮是、不要我了? 他的恐惧率先攀爬上心脏,黑红色的灵力蠢蠢欲动,欲夺体而出。 “冷静点。”青遮哪不知道他会想些什么,一指头弹上了人脑壳,“别多想,只是不用死了,没有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 “哦、哦。”褚褐迷迷瞪瞪地眨巴眨巴眼睛,“那……” “和愧疚更是没关系!你觉得我会有愧疚和可怜之类的情绪吗?而且,我为什么要愧疚?” 褚褐是他用自己的心脏创造出来的,是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东西,他为什么要愧疚这个? “我之所以改变主意只是因为我知道了你的的确确是我的东西,从上辈子开始就是了。”有一样完全属于自己的东西是一件一让他想起来心里就很惬意和满足的事情,“所以,我的力量放在你身体里也没什么关系。” 所谓训狗,无论是训一条半道上捡到的还是训一条自诞生起就属于自己的,都各有各的乐趣,而褚褐恰好两条都占了,乐趣翻倍。 再加上,褚褐身上那部分属于自己的力量他自有别的办法来做补偿,否则—— 所以我才不是心软,也不是愧疚,更不是有什么喜欢、爱之类的感情掺杂在里面,我只是因为想到了补偿力量的方法,所以才会选择不拿走褚褐身体里的那部分属于我的东西。 青遮看着转瞬眼睛就亮起来并凑过来使劲蹭他的褚褐,冷冰冰地想。 对,我、绝对不是因为感情才改变的主意。 “咚咚。” 有人来敲门。 “两位睡醒了?” 是卫道月的声音。 “如果睡醒了就出来吧,我们到了,可别让小宫主等久了。” “知道了,马上来。” 八岐宫离鳞湾最远,喜忧谷其次,再加上这次带的人多了点,动用了宗属仙船,宗属仙船是老物件了,特别慢,所以行驶了将近三个时辰才到。 “青公子,褚公子。”一出船阁,命明知就和他点头致意,“下船后我们就要分开了,屈公子已经跟着他阿姐先行一步了,你们和那位阿茶公子去忙道祖的事情吧,有事情可以水镜联系我们。” “好。” 随着船锚放出楔进地面,仙船逐渐停稳当,两位首席率先下了船,然后,就被热热闹闹的人声鼎沸扑了一脸。 “这就是你所说的出事了?看起来很正常啊。”药王黟嫌吵,捂着耳朵问。 “很正常才不正常。”命明知左右看了看,“事出反常必有妖,否则你怎么解释我们联系不上忧喜兄弟俩还有小鱼的事情?” “两位首席。”早早等在码头的人看见他们后连忙快跑着过来,“少谷主吩咐小的在此地等候二位。” 命明知和药王黟对视了一眼。 “哦?他早知道我们要来?” “是。” “那好,那就麻烦你带路了。” 第120章 忧为何 五大宗里,药王黟和命明知都不常来喜忧谷,远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不想被忧思邈和喜青阳拽着去帮他们做农活。 “难以想象。”药王黟特地和带路的小厮拉开了距离,小声地跟命明知咬耳朵,“忧思邈和喜青阳居然做得来。” “做得来什么?……哦,农活啊,嗐,我还以为……” 药王黟不解:“不然你以为我在说什么?” “没什么。”命明知瞥过来的眼神带着点莫名其妙的愉悦,“你说,忧思邈会那么好心,派专人来接我们,并且给我们带路?” “谁知道这兄弟俩在想些什么。”药王黟摊手,“不过我敢肯定一点,好心、友善之类的词,跟忧思邈绝对不搭边。” 他咬重了“绝对”一词,甚至还想再多说几遍。 “唔,说实话,我也是这么想的。”命明知思索,“来之前我还特地询问了风满楼……” “风满楼?”药王黟一副才想起来的样子,“对了,说到风满楼,他人呢?” “忙着不周山的事情呢。不周山可是我们五大宗里人数规模最大、占地也最大的,他比我们任何人都忙,所以我就没让他过来。”命明知继续,“说哪儿去了……哦,我询问了风满楼,因为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忧思邈最后一个联系的人是他。” “他怎么说?” “风满楼说,忧思邈最后一次联系他的时候只是大概说了说喜忧谷心魔肆虐的近况,其余什么都没说,无论是从水镜里传来的画面,还是他亲口说出来的和以往没什么区别的话,都没有什么异常。” “那,风满楼有联系上小鱼吗?” 命明知摇头,“一样联系不上。说实话,因为小鱼一直在喜忧谷,所以我们都默认了忧思邈会替小鱼传达近况。” “也就是说,从小鱼到达喜忧谷开始,她就没有传出来任何消息?” “是。按理说不应该,小鱼那种性子的人……”来路的小厮恭恭敬敬地回头,说已经到了,于是命明知道了谢,挥手让他退下,循着记忆中的方向往忧思邈和喜青阳所住的双刈阁走去,“所以,药王黟,我们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最坏的?”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双刈阁的门口,看到了正在看书喝粮食茶的忧思邈。 忧思邈有些意外,“你们速度还挺快。” “这已经很慢了。”药王黟大剌剌坐下来,“喂,倒杯给我。” “自己倒去。”忧思邈没理他,“怎么,伺候你的卫道月没跟着你过来?” “我们几个谈事,带他干什么?”药王黟本就没想让忧思邈给他倒,依忧思邈的性子,真倒了才奇怪吧,“你怎么知道他会跟我过来?” 第141章 忧思邈翻过一页书,“道祖都醒了,那人怎么可能放心让你们背着他搞小动作,卫道月作为他的眼睛,肯定会被派过来。” “你猜测的不错。”命明知走过来,“甚至,他不止派了卫道月。” 忧思邈抬起眼,“哦?还有谁?” “还有……” “还有谁不重要,反正又不会打扰到我们。”药王黟不耐地打断他们的对话,他扯着领子,不住抱怨,“忧思邈,你们这儿真的是太热了,快快快,我要吃冰酪。” “行吧,我让人去给你们准备。”忧思邈合上书起身。 “那快点儿的。”药王黟只喝了一口杯里的茶,就被烫得吐了吐舌头,“对了,喜青阳呢?怎么没看到他人啊?上次我们俩的棋还没下完,把他叫来继续下啊。” “小羊在忙,等晚上空了会过来找你们的。” “现在有什么好忙的。”药王黟嘟囔。 命明知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们来这儿又不是为了玩儿的。” “怎么不是为了玩儿的。”药王黟往后一躺,“自从道祖醒后,八岐宫上下戒严,我都快憋死了。” “没事,随他去吧。”忧思邈倒是站药王黟这边,“喜忧谷这边的事情快解决的差不多了。” “忧思邈,你别也跟着药王黟胡闹啊。”命明知叹气,“你不会忘了我们六个人的志向了吧?” “当然没忘。” 忧思邈转过了头。 “我们之所以聚集在一起,是为了——” _ “——创造新世界。” 阿茶呼噜呼噜吃着碗里的面,边吃边盛赞这是他吃过最好吃的酸汤面。 “创造新世界和心魔有什么关系?” 青遮面前也摆着酸汤面,相比之下他吃的就斯文多了。本来他是不饿的,结果看阿茶吃的那么香,他的食欲就被调动上来了。 不过他吃不了那么多,于是多要了一个碗,挑了一半给了褚褐。 “当然有关系。” 阿茶已经风卷残云般吃完了,抬手又要了一碗。 “青青……” “叫我青遮。” “你在乎这个干什么,青青多可爱啊。”阿茶满不在乎地继续叫着他青青,“青青,你知道三尸六欲吗?” 青遮看了一眼专心致志对付面条的褚褐。 “不知道。”青遮低下头去吃面条。嗯,味道是不错。 “是吗?”阿茶这次吃的速度放慢了下来,“我还以为褚褐修这个道所以你会对三尸六欲有些了解呢。” 青遮吃了一半的面条咬断了。 “道祖告诉你的?”除了手眼通天的道祖外,他想不到其他答案,三尸六欲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唯二知情的只有风满楼和命明知——当然,依首席们之间的关系,现在可能已经发展成唯六知情了——风满楼说过,此道危险,所以他不会告诉宗主和外人。虽然他和风满楼不熟,但此事牵扯到心魔,又牵扯到他们几人正在做的事情,他说不会告诉,就不会告诉。 “不,不是道祖告诉我的。不过呢,也跟他有点关系。”阿茶挑起一大筷子面条往嘴里送,“是我看出来的。因为,道祖也修三尸六欲道。” 这次轮到褚褐嘴里的面条咬断了。 青遮:“道祖,也修三尸六欲道?” “是啊,道祖应当算得上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了,而你的褚褐是第二人。” “三尸,主愚痴、贪食、淫///欲,六欲则对应眼、耳、鼻、舌、身、意这六根,会让人产生喜、怒、爱、思、忧、欲这些情绪。这是普遍的认知和说法,所以也产生了斩三尸以成仙,破六欲以脱轮回的理论。” 阿茶端起碗来咕咚咕咚喝面汤,喝完后畅快地喟叹一声,然后抬手要了第三碗。 “青青,我问你,这人世间,为何总是这么多苦呢?”他也不是真心实意地想问,自顾自地回答道,“因为人有欲望啊,有人贪财,有人好色,有人谋权,人之初本善还是本恶我不清楚,但随着长大的过程,你总会产生强烈的想要某种东西的欲望,我可以说,人世间九成的悲剧都是因为人欲造成的。” 那道祖还要创造心魔? 青遮略略挑眉。 “青青,你看。”第三碗面端上来了,阿茶指着给他上面的那老伯,道,“他的摊子在这里少说开了有二十年了,做的面好吃,远近闻名,所以大家都爱来。隔壁卖珠钗的那个原本也是家卖面的,但做的面没有这个老伯的好吃,所以生意惨淡,开不下去了。他心里不爽利,回家后把这件事情跟他哥哥一说。他哥哥是个郎中,恰巧正在给这家老伯的儿子治病,听见自己弟弟抱怨,觉得要给自己弟弟出口气,所以在给老伯儿子熬药时少放了一味药材,结果,老伯儿子就这么去世了。” 阿茶看向他,“你觉得,这个郎中有错吗?” 青遮没说有,也没说没有,他只是平静地说,我不能只听你的一面之词来判断这件事情。 阿茶笑了。 “青青果然是聪明人,毕竟也有可能因为我爱吃这老伯的面,所以在说辞上偏袒他嘛。所以你看,人都是感情用事,或者,我更爱称之为,人都是欲望用事的。” 阿茶搅着碗里的面。 “郎中的弟弟跟郎中关系很好,弟弟很少会和哥哥吵架,也能体谅哥哥的难处——我可以这么说,弟弟满足了哥哥在亲情方面的欲望,所以哥哥才会对弟弟很好。不用反驳,因为,假如弟弟是个不听话的、坏脾气的、还败家的存在,那大概率兄弟俩不会是现在的关系,郎中也就不会为了给弟弟出气去坑害老伯的儿子了。从来都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好,好的付出一定会存在目的,存在需要被满足的欲望。” 说到此,阿茶终于揭开了道祖借创造心魔而描绘出的所谓新世界的一角。 “所以,如果大家能控制住欲望——像郎中,他不会为了出气而害死人,世家大族里的人不会因为权力而互相倾轧,贼不会做贼,匪不会做匪,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不美好吗?这不就是、新世界吗?” “看来,道祖拿这一套说服过不少人吧。”青遮却不为所动,“欲望如果能控制住的话就不叫欲望……了……” 他忽然想起来什么,看向了阿茶,“难道?” “对,你猜到了对吧?”阿茶很兴奋,眼睛都睁大了,“欲望既然不能自己控制,那就让别人来控制好了,让我们的道祖大人来控制。” “你怎么能那么肯定道祖来控制不会有私心?”这哪里是新世界,这分明是道祖专权独裁的世界吧。 “不不不,道祖大人的欲望就是创造新世界,他的欲望已经被满足了,所以不存在有私心的情况。” 一直没有说话的褚褐终于插了一句,“道祖的欲望难道不是飞升吗?” “飞升?”阿茶一脸嫌恶,“这是那群老不死的欲望吧,道祖大人怎么可能有这种欲望?飞升有什么好的?你看,天道是因为修真界善恶失衡、阴阳不调才关闭了飞升之道,但这理由不是很蠢吗?老伯的儿子被害死算不算恶?有人被贼偷盗算不算恶?天道判断恶的标准居然还要拘泥于大小吗?普通人的恶不算恶吗?如果普通的恶不算恶,那是不是意味着普通人的善也不算善?既然都不算,哪来的狗屁平衡?靠修真界那帮子老不死和蠢材废物来维持的?” 阿茶越说声音越高,表情也越狰狞。 “所以,新世界的建立——” _ “——迫在眉睫。” 忧思邈说完这句话后就转身走了,命明知望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他才开口:“你觉得怎么样?” “演的真像。”药王黟这时候倒不嫌茶烫了,一口一口喝着,“虽然我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就是感觉不对。” “我也是这种感觉。”命明知也坐了下来,给自己倒茶,“语气、表情、动作几乎都一模一样,但就是不对劲,而且,你说是过来玩儿的,他居然没有批评你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玩物丧志……” “喂喂喂,你故意的吧,我说这句话本来就是为了试探他啊,结果你倒骂爽了是吧。” “别在乎这些细枝末节。” “废话!是你骂我又不是我骂你!你当然不在乎了!” “好了好了。”命明知摁了一把骂骂咧咧的药王黟,“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喜青阳,或者是小鱼,悄悄的,别打草惊蛇。” 两人说定了话,便起身走出,结果一开门,就撞上了刚走不久的忧思邈。 “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第121章 喜为何 “小宫主联系不上了。” 卫道月把手里的那一碗冰酪放下,说道。 卫道月是下了仙船之后就跟他们分开了,本来他打算跟着药王黟一起去喜忧谷,不过在药王黟明确表示不需要后,他就来跟着阿茶了。 “毕竟是道祖大人的人,还是要上心一些的。” 第142章 他这么说。 不过阿茶不怎么乐意。 “假惺惺。”阿茶翻白眼,“要是真重视我的话,你就不会把我排在第二位了。” 于是卫道月被阿茶扑棱着手以“行了行了你,一边儿去吧,别再跟着监视我了”的理由赶走了,直到他们和阿茶将这条吃面的街从头到尾逛了一遍,他才出现。 “联系不上了是什么意思?”青遮手里握着个火烧,吃了一半嫌腻,塞给褚褐了。 “我跟小宫主说过,眼下喜忧谷状况不明,让他和忧少谷主见面后,用水镜联系我报一下平安,以免我担心。” 哦,报备啊,这个他熟,褚褐逢出门必做。 青遮挖着刚被褚褐递过来的冰酪,道:“也许只是单纯忘了。” “不,这种事情小宫主是不会忘的。而且我用水镜反过来联系他的时候也没有联系到。” 青遮依旧不为所动,“那,你跟我们说什么?你作为他的贴身护卫都联系不到,我们怎么可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卫道月先是扫了他们一眼,接着才笑着说,抱歉,我关心则乱了。 “既然联系不到药王黟,你可以试着去联系风满楼嘛。”阿茶也在吃冰酪,并且手里的已经是第三碗了,也不怕吃多了肚子痛,“说不定他们首席之间有着特殊的联系方式啊。” “阿茶说得有道理,我去试一试。”卫道月若有所思,走了几步之后又折回来,“阿茶,别吃太多冰的了,否则你会闹肚子。” “要你管啊!” 褚褐像受到提醒一样,低头对青遮道:“青遮,你也别吃的太多了,吃不完的可以给我。” 他扑闪着眼睛,好像能吃青遮剩下的东西是一件多么让他觉得荣幸的事情似的。 不过青遮没注意到,他正在想的是另一件事。 卫道月居然是可以直接联系到风满楼的吗?首席这些人的水镜又不是那种公用水镜,风满楼居然愿意将联系水镜的灵力留给一个道祖身边的人? “青遮小公子。”走到空巷子的卫道月朝他招了招手,“风小宗主找你。” 找我? 青遮从碗里抬起头。 怎么还跟我扯上关系了,听起来好像很麻烦。 “可以不去吗?” 卫道月:“……啊?” “没事,我随口一说。”脱口而出的“可以不去吗?”只不过是他被太多甜腻吃食塞满脑袋从而恍恍惚惚生出的一点懈怠的心在作怪,果然甜兮兮的东西吃多了会让人懒怠,只想着如何如何贪恋余暇时光,最好是吃完倒头就睡,睡醒了再埋头大吃。 不过这种事情想想就算了。也只能想想,真让他每天这么干,他反而会警惕地看着对方问,你是不是别有目的。 更何况,他也没什么能拒绝的,从立场上看,他和褚褐现在都站在首席这一边,拒绝了才奇怪。 青遮把只剩个底的冰酪放到褚褐手里走了过去,现在铺子外就只剩下褚褐跟阿茶两个人了。 “青青可真有意思。”阿茶吃干净第三碗冰酪后,终于心满意足地摸摸肚子。 “叫他青遮。”褚褐搅着碗里黏糊糊的冰酪,语气跟冰酪一样冷。 “你也挺有意思的。”阿茶嘻嘻笑着看他,“青青利用你诶,你看不出来?” “我知道啊,用呗。”褚褐轻描淡写,还特地将捧着碗的手举起来,像个托盘一样,“我很好用的。” “啊呀,你这人……”阿茶嘟囔着,后面似乎在哼歌,他好像五音不全,调子哼得七零八落的,“……真傻啊。” 冰酪铺子的老板看他们买的多,于是又端了盘糖酪樱桃过来,说是送给他们,褚褐想着青遮爱吃樱桃,于是伸手去拿—— 一柄藏在碗后的匕首突然直挺挺朝他刺了过来! 褚褐只懒散地抬起眼皮看了一眼,随便一抬手打飞了出去。 哪怕是心魔,也只是凡人的心魔而已,力气再大、动作再快,还能比得过修士吗?更何况,褚褐本身就是更高级别的成熟化的心魔。 “你这是做什么?” 他端过糖酪樱桃,随手将灵力打入铺子老板的体内,控制着他离开。 阿茶左右看了看,眨巴眨巴眼睛,指指自己,“你问我吗?人冰酪铺子的老板为什么要害你我哪知道?不过。” 他忽然一改委屈,眉眼弯下来,居然带了那么点欣赏的意味在里面,“你控心的能力已经到达了这种程度了啊,很厉害嘛。” 褚褐瞥了他一眼,不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捧着糖酪樱桃,坐在原地等青遮回来。 另一边,风满楼看起来已经好几天没睡了,眼下乌青一片。 不过说话语气听起来倒是中气十足,“小师弟,好久不见了。” 青遮却没有像以前那样称他为风师兄,而是喊了小宗主。 “被人听见不好,会给不周山带来麻烦。”他这么解释。 不过风满楼倒是不怎么在意这一点,继续喊着他小师弟。 “小宗主找我是?” 风满楼看了一眼卫道月,卫道月心领神会,转身离开了。 “小师弟应该知道药小宫主联系不到的事情了吧。” “是,卫道月刚说过。” “其实不止是药小宫主。”风满楼捏了捏眉心,“现在的六位首席里,除了我,其他五位全部处于失联状态。这还真是,大事不妙啊。” “按理来说我也应该赶到喜忧谷才对,不过不周山的事情太多,我实在是走不开,所以只能暂且麻烦你了小师弟。” “我?” “是啊,只能,麻烦你了。”风满楼咬重了“只能”一词。 的确是麻烦。 而青遮不喜欢麻烦,对于麻烦,他向来是能躲就躲,“小宗主为何要拜托我?屈家和云家的人不是也在这儿吗?再不济,卫道月也可以勉强一用。拜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炉鼎又有什么用?” 风满楼只简简单单回答他了六个字:“蛇瞳眼,青灵彩。” 磷罗绸。 呼。怀璧其罪啊。 “我其实在猜,药王黟和命明知在短短的几个时辰内失联,是不是意味着最糟糕的事情发生了。”风满楼往后一躺,叹气,“忧思邈,已经有了心魔,且,完成了实体化。” “实体化?”青遮这才提起点精神,“不是说大部分人只停留在了生魔的阶段吗?” “凡人和修士总归是不一样的。”风满楼望着他那边的天,或者是屋顶,“人获得的东西越多反而会变得越贪婪,欲望也更盛。” “包括那位忧少谷主?” “他?他啊。”风满楼不知道是什么情绪的笑了一声,“没听见我只提到了他的名字吗,他是最难搞的那个。有时候我在想,作为一宗的少谷主,拥有这么多欲望,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 青遮觉得是,从某种程度上,“这种修炼起来也更快吧。” “你很懂嘛。”风满楼赞赏般,“不过呢,修为到了我们这个阶段的人啊,生出心魔的原因就不单只是欲望了,毕竟欲望人人都有嘛,更多时候是心境出了问题。我敢说,小鱼是我们六个中心境最坚韧、最通透的一个,她我倒是不担心,所以我才会拜托她来帮一把忧思邈啊,结果……” 还是出事了。 青遮听懂了他没说完的话。 “药小宫主和命少阁主难道还认不出来心魔?” “你以为谁都和小师弟你还有褚小师弟一样吗?”风满楼叹气,“他们俩还真是倒霉啊,怎么没想着把你们几个带上?” 这句其实算得上是实话。 心魔这种东西在百年前诞世,道祖闭关、八岐宫重组后,心魔的数量锐减,只有旧八岐宫私底下暗戳戳搞小动作时才会诞生出一两个,这就导致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大部分的修士,哪怕是五大宗,在鉴别心魔和对付心魔方面都非常的被动,没有什么准确而有效的方法进行鉴别。即使是喜忧谷的情绪术法,也是需要耗费上一些时间的。 当然,这其中要排除掉旧八岐宫人,他们本就修道祖一脉的术法,对鉴别心魔相当擅长,更别说卫道月一个道祖身边的左卫,他只会更加精通。而青遮和褚褐,一个修磷罗绸,一个就是心魔,所以才说药王黟跟命明知真是倒霉,有三个在心魔方面的精通者不用,可能对自己过于自信了吧。 不过自信也正常啊,那可是两个首席,两个首席还干不过一个首席么。 感觉这次出的事情应该比他想象中的麻烦要更麻烦。 青遮一想到这儿,有些苦脸。 “小师弟,我拜托你来帮忙,其实不是为了找失联的药王黟他们,而是只去找忧思邈。” 青遮歪头,“擒贼先擒王?” “嘶,听起来有那么点儿像,大概吧。”风满楼耸肩,“不过你放心,你不用掺和进忧思邈那堆乱七八糟的事情,你只需要把他拉出来,然后……狠狠痛骂一顿!让他自己去解决他那堆破事!” 第143章 风满楼猛地拍桌子,把正在凝神听话的青遮吓了一跳。 “……好,我尽量去做。” 风满楼又恢复成了板正样子,“那就拜托了。” 水镜投出的影像收起,青遮把水镜还给了卫道月。 “褚褐。”他叫他,“你在这儿等我,我去一趟喜忧谷。” 褚褐豁地站起了身,“我和你一起。” “不用了。”青遮却拒绝,“没必要,我很快就会回来。” 用磷罗绸寻找心魔和对付心魔简直是压倒式的优势,更不用说他还能靠吃心魔提高修为。 嗯,既然主子都成心魔了,那喜忧谷里应该也遍地是心魔了吧。 青遮的蛇瞳飞快地闪现了一下,没有任何人发现。 唯一能发现的那个已经听了青遮的话,乖巧地坐了回去,蛇瞳的闪现是在这个动作间隙内产生的,他没发现很正常。 吃了那么多的零零碎碎,也该吃点正餐了。 第122章 独角戏 “你居然没有让卫道月跟着一起过去。” “让他跟着过去干什么?”阿茶手撑着下巴,左摇右晃的,“倒是你,居然真的乖乖听话留了下来才更让我惊讶啊。” “我跟过去干什么?” 褚褐拿阿茶刚说过的话堵他。 “就像你说的那样,我可是很听话的。” “哎——” 阿茶拉长着调子,似笑非笑。 “你真的是在某些奇怪的方面特别执着啊,褚褐。”他摆弄着面前被吃空的碗,发出咣啷咣啷的声音,像某种手上不能得空所以一定要摆弄着点什么的动物,“你就不怕他死在那儿?” “青遮不会。”尽管嘴上说着不会,但一听到青遮和“死”字联系到一起,他还是下意识地蜷缩了下手指,“只是个实体化的心魔而已,他能解决。” “不见得吧。”阿茶却歪过头笑,“你的青遮,解决得了心魔,但能解决得了感情的事情吗?” “感情?”不是心魔的事情么,怎么还扯上感情了? “啊,我忘了。”阿茶敲敲脑袋,一副才想起来的懊恼样子,“比起青遮,你好像才是那个不通情理的家伙,所以你当然不能理解为什么这其中会有感情一说。” 褚褐无言,因为阿茶说的是事实。 “呐,褚褐。”阿茶矫揉造作地做出一副关心他的模样,“你爱青遮吗?” 褚褐毫不犹豫:“爱。” “噔噔!谎言!”他啪啪拍着桌子,轻蔑又放肆地否认他的答案,“你早就没有爱的感觉啦!所以就不要自欺欺人啦。” 褚褐搁在身侧的手捏紧了,指甲剺进了肉里。 “我爱他。” “谎言。” “我就是爱他!” “谎言!谎言!” 阿茶跳了起来,他举起手,像怀里在拥抱着什么东西一样,在旁边的空地处跳起舞来,边跳边哼着走调的歌。 在场的欣赏者只有褚褐,因为不久前,卫道月自称接到了道祖的密信,先行离开了。 终于,在一通看不懂也听不懂的表演后,阿茶停了下来,他高昂着头颅,身形颀长,像某种鸟类。 “褚褐,看,今晚月亮多漂亮。” 他脸颊漫上一层红,眼底漾着月亮的倒影和光。 “你喜欢月亮吗?” 褚褐不答他。 也没关系,阿茶本就不需要他来回答。 “好好看着吧,褚褐。” 阿茶脚尖一勾,又继续跳起来。 “这可是我精心为你挑选的、埋葬圣地啊。” _ 青遮到达喜忧谷的时候,天刚擦黑。 令他失望的是,喜忧谷的宫殿内半个心魔没有,明明外面满大街都是,就在半个时辰前,他还亲口吃过那些心魔做的酸汤面、炸油饼、火烧、糖葫芦还有冰酪。 城外沦陷,城内却固若金汤,这不是扯淡吗。 然后,更扯淡的事情来了,见着忧思邈面后,对方不慌不忙,朝他露出一点淡淡的、礼貌式的笑,说,是不是风满楼让你来的。 语气甚至不是疑问而是笃定。 青遮当即产生了一点荒唐的、被这两人联手耍了的错觉。 当然了,仅是错觉。 因为紧接着,忧思邈的下一句话是:“你可以回去了。这是为了你好。” 奇奇怪怪的一句话,于理不合,于情就更不合了。 “抱歉。”但无论合不合,都跟他没关系,风满楼说过,不会让他掺和得太深,这意思就是忧思邈的事情相当麻烦,最好快刀斩乱麻,“我也很想掉头就走,不过答应了别人要尽量帮忙,所以得尽够量才行。” 忧思邈似乎笑了一下,因为他桌上只点了一盏灯,一大半的脸都掩在了阴影里,看不真切。 “再不走你会死的。”忧思邈说,“有人会不高兴。” 有人会不高兴。还真是让人怀念的一句话。 青遮忽然歪头也笑了一下。 这句话他经常说,毕竟他的炉鼎身份在外面走动时确实会引来一些人的窥探,不论是好意还是恶意,他都没有兴趣搭理,真有头铁的想往上冲的,他就会放下手里拿着的东西,说,你再烦我的话,会有人不高兴。 这个人,指的当然是褚褐。那个时候的褚褐,已经心魔成熟化了,气质大变,贴在他背后幽幽看向来者时,总有种阴气森森的鬼感。 实际上,面对来打扰他的人,青遮自己是有解决办法的,不过他很乐意看褚褐为他吠叫,不用麻烦自己还很有意思。养狗的一大乐趣不就在这儿了吗? 那么,忧思邈嘴里的人,指的又是谁呢? 青遮迈出脚,尝试往忧思邈的方向走了一步。就这么一小步,仿佛掀开了什么灾难的匣子,一声极其刺耳的声音突然平地炸起!无数条黑色的、像触手一样的东西从房间四面八方的昏暗阴影处朝他袭来! “小羊。” 忧思邈指节叩了下桌子。 触手急停下了,堪堪停在了青遮的额前,只差一点点就能将他的头颅贯穿。 青遮不动声色地后退,开始打量眼前蠕动不停的黑色触手。 这种东西他在褚褐身上也见到过,不过褚褐的是黑红色的,或许和灵力有关? 但他不记得喜青阳的灵力是黑色的啊。 是的,那句“小羊”的称呼一出,不难猜出面前这堆乌七八糟的东西是谁,他以前可是在招生试炼上听忧思邈喊过这个。 “这是怎么一回事?” “不就是你看到的这样么。” 这样?这可不是用‘这样’的词汇就能轻飘飘遮掩过去的吧。 而且,心魔实体化会化成这种东西吗? 青遮抬起手,想触摸一下,以此来试试和褚褐的感觉一不一样,不过在看见他抬手动作的时候,忧思邈一个响指,触手便如它刚刚出来的时候那样,闪电般的缩了回去。 “是的,事情真的就只是「这样」而已。”忧思邈重复,像在说服谁,“没什么好说的,也没什么好解释的。” 不太妙。 如果说刚刚青遮还觉得能够速战速决,现在再看,恐怕要耗上不小一段时间了。 早知道不让褚褐在那儿等我了。 青遮有些头疼。 “回去吧。”忧思邈再一次说,“这是为了你好。” “恐怕是为了你好吧,忧少谷主。不,或许应该说,喜少谷主。” 青遮忽然凑了过来,蛇瞳显现,像另一种意义上被打开的灾难的匣子。 “你,不是忧思邈吧?” 此话一落,房间里当即安静了,对面说话的声音停了、触手摩擦地面的声音也停了,就连风声都暂时消失,整个双刈阁一下子陷入了一种仿佛被外面世界隔离的孤岛感中。 “……真的假的。” 忧思邈发出轻轻的一声喊,脸上的情绪是空白的,只有从声音里才能听出来他的几分惊愕。 “连药王黟他们都没有发现端倪,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青遮直起身,其实他自己也有些惊讶,只不过隐藏得很好,没有表现出来,“不,我没发现,我诈你的。” 忧思邈和喜青阳虽然是双生子,但性格完全不同,应付方式自然也要完全不同,他当然得先确定自己面对的到底是哪一个。 忧思邈完全没想到是这样的理由,“……哈?!” “你的小羊馅漏出来了。”青遮提醒他。 忧思邈、不,喜青阳,他几乎下意识地去调整自己脸上的表情,让自己看起来更像哥哥一点。 “既然暴露了就不用装了吧,你和忧思邈完全就不一样啊。”青遮想叹气,果然如风满楼所说,这是件麻烦事,“现在能告诉我怎么了吗?”赶快说赶快解决赶快让我走啊。 “我和忧思邈完全不一样吗?” 然而,喜青阳似乎没听到他的后半句,执着地揪住了他的前半句不放。 第144章 “一点都不一样吗?” “抱歉,我只能说,从性格上,你俩的确不相像。至于更深层次的东西,我不了解你们,所以也说不出来。” 青遮怎么可能听不出来喜青阳想要的就是他说不出来的更深层次的东西,他不禁开始怀疑这兄弟俩不会是吵架了吧?因为这事闹出了心魔? 不应该吧,听起来有点扯淡。 “我和忧思邈吵架了。” …… …… …… 好吧,他收回前言。 “你们关系不是很好吗?” 青遮没想到有一天他居然会来做劝解人的事情,真的不能直接打一架吗?无论是嘴上说吵架了的两位,亦或是他和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到底是实体化的心魔还是人——的喜青阳。 “很好吗?”喜青阳用着忧思邈会做出的表情看他,用着忧思邈会说出的语气说话,“我觉得不好。” …… 好吧,他讨厌亲兄弟。 “真是抱歉,少谷主。” 蛇瞳闪现,定住了喜青阳,浮出些许鳞片的手指点在了他的眉心,磷罗绸开始发动,无数黑气沿着手指进入了青遮体内。 “我没时间和你探讨你和另一位少谷主之间的关系到底是好还是不好,有人还在外面等我,所以我们还是快点结束吧。” 话音刚落,黑气的吸收忽然被迫停止,青遮疑惑地动了动手指—— 哗啦! 无数彩蝶忽然从喜青阳眉心处飞出,过于鲜艳的色彩撞进昏黑的房间,飞舞着将青遮完完全全吞入其中。 与此同时,在不远的、正在受月光照拂的某处,跳舞的人停了下来,有些不可思议地望向月亮。 “……被摆了一道啊。” 他呢喃着,说不上是什么情绪。 “褚褐。” 他回头唤他,语气天真烂漫。 “你喜欢蝴蝶吗?” 第123章 蝶杀春 双生子在喜青阳看来是一种诅咒。 一种极其可怕的诅咒。 一模一样的脸底下,却是完全迥异的性格,有时候喜青阳看着忧思邈的脸,会无端产生一种恐惧: 这个世上居然还存在着另一个我,无法掌控、无法接受、更无法拒绝,同生就算了,说不定将来还会共死。 “你就非得说这种不吉利的话?”风满楼拎起桌子上的禁书,翻了几页实在看不懂,皱着鼻子放回了原处,“忧思邈,你不管管你弟弟?” “什么?”忧思邈从禁书里抬起头,还没完全从风满楼的话里反应过来,等到风满楼再重复一次后,他才高挑起眉,说,他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好了。 “我干嘛要管他想什么。”忧思邈低下头,又沉浸去书里的内容,“我又不是暴君。” 不,你是。 喜青阳冷笑一声。 你如何不是。如果人的思想可以具现化,忧思邈大概已经拿着戒尺在他大脑里衡量哪部分可以想、哪部分不可以想、哪部分坚决不能想了。忧思邈在还是左思邈的时候就是个臭名昭著的混蛋,可恨又可气,不仅仗着兄长的身份对他指手画脚,甚至还自作主张地替他做了很多决定。 “他就是个混账!” 喜青阳恶狠狠薅了把身边的草,咬牙切齿。 “嗯,听出来了。” 青遮不疾不徐地回应。 在这场由蝴蝶进行的绞杀中,他不幸中招,跌进了蝴蝶的口腹,然后茫然又沉默地坐到了这片长满细软嫩草的地上,背后倚着的是一株开着白花的树——应该是苹果树,旁边还有一位跟他一样倒霉的喜青阳。 说他倒霉,是因为此人和他一样,对忽然飞出来的大片蝴蝶、突如其来的地点转换都是一头雾水,他跌倒在地上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摸自己的额头,愣怔了一瞬后当即开始破口大骂,翻来覆去地都快将忧思邈其上十八代祖宗全骂出来了,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他们俩共享的是一个祖先。 “所以,你就是因为你的兄长管你太多才和他吵架的?” 在青遮尝试了符篆、阵法等不下几十余种方法,还是无法从这个破地方离开后,他安安稳稳地坐了下来,开始从喜青阳身上找出路。 “什么?才不是这种肤浅的理由好吧。” 喜青阳先是没好气地嘁了一声,然后,在青遮难得露出“我愿意听你说话”的表情后,沉默了。 “少谷主?” 青遮觉得自己的嘴角快僵了,明明对方不是小孩子了吧,他为什么要在这里像他们的娘亲一样处理兄弟俩吵架的事情啊。 “因为他剪断了我们两个之间的线,单方面的。” 说实话,在喜青阳身边坐了会儿后,青遮发现区分忧思邈和喜青阳也不是那么困难。忧思邈脸上要么是大表情,要么是很多种情绪杂糅在一起的复杂表情——譬如,这位忧少谷主真的很擅长用怜悯的表情来表示嘲讽,这个,他已经听喜青阳义愤填膺地说过十几次了——至于喜青阳,他灵动的小表情很多,而且,笑是笑,气是气,骂是骂,心口一致,里外如一。 所以一开始,青遮以为喜青阳口中的线,讲的是红命缠。 但喜青阳却没有顺着自己的话往下讲,而是话锋一转,无缘无故开启了另一个话题。 “你觉得双生子是什么?” “双生子?” 人对于自己没有拥有过的东西是无法去想象的,好在喜青阳也没打算一定要从青遮嘴里听出个所以然来。 “双生子是诅咒。”喜青阳表情淡淡,那些灵动的小表情从脸上褪去后的喜青阳此刻像极了忧思邈,“又或者说,只有我和忧思邈的双生子是诅咒。” 喜青阳见过不少双生子,他们,或者是她们,都跟自己和忧思邈之间的感觉不太一样。 从他依稀能够记事开始,他就没见过自己的父母了,据忧思邈所说,他会喊的第一个词就是哥哥——当然,他对此表示怀疑,他们俩可是同龄!会说话的时候还不会记事呢,忧思邈从哪儿听到的?并且哥哥这个腻腻歪歪、宛如撒娇的称谓他现在是绝对不会喊了,顶多喊一声哥——所以,虽然他极其不想承认,但在父母的角色缺失后,他确实在忧思邈身上寄予了多种感情,更依赖也更信任。 “你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吧。”当时的药王黟嘴里塞满了他们给的火烧,含含糊糊地说,“失去父母的亲兄弟和亲姐妹不都是这样吗?” 不。 哪怕自己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喜青阳却依旧执拗地认为,他和忧思邈,和别人的兄弟姐妹,甚至是双生子,是不一样的。 前面提到过,忧思邈擅长替他包办所有事情,或许是他兼任父母太久留下来的毛病,且这毛病一直延续到了两人被冠以宗主之姓,连楼鱼都有些看不过去,对忧思邈说,好歹要问问喜青阳的意见。 “你怎么知道那就是他想要的呢?他要是生气了怎么办?” “那当然是他想要的,我可是他哥哥,我知道。” 是的,忧思邈就是这种嘴上会挂着“我是哥哥,所以我当然知道关于弟弟的一切”这种话的死活不讲道理的暴君。 “而且,生气?”忧思邈轻笑了一声,“随他去吧,他又不是真的生气,做做样子罢了。” 楼鱼是个目光很敏锐、很会看关系的人,她看得出来忧思邈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不上心,介入人家兄弟俩太多总归不好,所以后来楼鱼就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情了。 “所以。”青遮问,“你是真的不生气,是吗?” “哼——我哪知道。”喜青阳泄愤似的长哼一声。 他的确不知道,相对来说,他是个蛮随遇而安的人,一直以来,他都是跟着他哥行动,他哥想做修士,他也去跟着做了修士。他哥想要去五大宗招生试炼,他也跟着去了不周山。他哥选了喜忧谷,他也跟着选了喜忧谷。他哥给他一手操办的事情、自作主张下的决定,他虽然不喜欢,但也说不上多讨厌。 “会不会有点太像忧思邈的影子了?”风满楼曾经这么笑着问过,说了一半又紧急刹住话头,可能是怕他听了不高兴。骄傲如喜青阳,大概是听不得做人影子这种话的。 然而,他当时的反应却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影子啊,听起来不错。” “哦?”风满楼和命明知等人对视了一眼,往下问他,“为什么?” “因为身体死了,影子也会跟着死啊。” 他看中的只有这一点,他觉得不错的原因,也只有这一点。 因为可以共死。 共死对他和忧思邈——不,是对他自己来说,是恩赐。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影子好像不是随着身体的消失而消失的,是随着光的消失而消失的。 现在想起来,或许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是一个预兆,他和忧思邈,注定不能共死。 青遮明白过来,“所以,忧思邈解除了你俩之间的红命缠?” 第145章 喜青阳愣了愣,“你居然知道红命缠?” “当初在五大宗招生试炼上,我见过。”青遮提醒他,“所以我认了出来。” 喜青阳回想了起来,“哦,那次啊。” “不过,忧思邈并没有解除红命缠。”出乎意料的,喜青阳否认了青遮的猜测,“他只是将我们两人之间的主客位颠倒了而已。” 青遮忽然意识到了不妙,“所以?” “所以,忧思邈死了。” 喜青阳平静。 “我亲眼看着他死在了我面前。” 也许从继承宗主之姓开始,他们俩共同的姓氏被祛除,冠上了截然不同的忧、喜二字,就注定了两人未来截然不同的命运。 命运。多可笑,其实喜青阳是不太相信命运这种东西的,他五岁那年,忧思邈病重,他去偷药,被发现赶了出来,一个自称神的男人路过,很好心的给他买了药,并留下了红命缠。 他说,你不是想和哥哥同生共死吗?你不是想分享他的一半痛苦和伤害吗?这个就可以做到,他会将你们俩的命运永远连结在一起。 永远连结在一起,多么诱人的一句话。 那是他第一次触碰到关于命运的东西,也因此留下了严重的后果,太小的孩子接触到太过玄乎的东西,是会留下暗伤的,此后,他一旦试着去回忆此事头就疼痛得厉害,无论如何都看不清那个男人的脸,忧思邈也不愿让他去回忆,他似乎心安理得接受了这个套在自己脖子上的索命环,但喜青阳知道,忧思邈一直在寻找解除的办法。 他不想和我同生共死。 喜青阳很无力,也很愤怒,虽然要求别人和一起死听起来是件非常非常非常过分的事情,但,他怎么可能和别人一样啊,他和忧思邈是双生子啊,是共同使用着同一张脸的、流淌着同一种血脉的、世界上的另一个我啊,是了解对方像了解自己一样轻松简单、随时随地都意会对方暗示的存在啊,所以他才会以一种无所谓的态度对待忧思邈替他下的决定、做的事情,因为他知道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另一个他在替他下决断,他从骨子里、从血脉里、从灵魂上深切地信任着对方,哪怕嘴上从来不说。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忧思邈收起了所有会被喜青阳察觉到真实情绪的表情,不再给他暗示,也不再给他双重意义的语言,他关闭了和喜青阳沟通的所有的渠道。 “他背叛了我。” 喜青阳木着脸。 “连死都比我提前一步。” “不过,没关系。” 喜青阳露出一抹只有忧思邈才会露出的笑。 “左青阳可不是会随便放弃的人啊,我说一起生就一起生,我说一起死——” 他的脸骤然阴沉。 “那就得一起死,神来了都不好使。” 第124章 埋骨花 幼时,青遮读书,书里死人,往往轰轰烈烈,通常是一个人死了,会带走另一个人一半的命——有时候甚至不止一个人,不止一半的命。 青遮其实不理解这种“你死了我也要随你而去”的感情——哪怕他知道这是一种行文的噱头,但他就是无法想象有人能爱别人爱到愿意为其去死。 可如果颠倒一下这句话里死亡的顺序,那就将很符合这位不解风情之人的心意了:我死了,所以你也要陪我去死。 因此,面对喜青阳的“我说一起生就一起生,我说一起死那就得一起死”的惊人宣言,他反而赞同得不得了,觉得这才应该是人之常情。 “多谢你听我说话了。”喜青阳脸上阴鸷的表情来得快去得也快,也许是因为憋了那么久终于能对人说出心里话了——当然,人是谁不重要,能说出来才重要——他拍拍衣摆上的土站起身,又恢复成了其他人眼里那个众所周知的喜青阳。 “真要理论的话,是我把你牵扯进来了,对不起。”喜青阳跟他道歉,“我现在大概知道那蝴蝶是怎么一回事了,这本来是我那混蛋老哥用来防范道祖的,只可惜……” 姿势原因,喜青阳从上到下打量了青遮一眼。青遮清清楚楚地看到,喜青阳眼里有一瞬间闪过不亚于他哥哥敏锐的警惕——也许他该收回不久前在双刈阁说过的话,喜青阳,其实像极了忧思邈。 但,警惕。警惕谁?他吗? “我和你见面不多,我也自认为我不算是个细致入微的人,不过,这次和你相见,我发现,你变了很多啊。”是非常明显的、肉眼可见的变化。 楼鱼来喜忧谷帮忙时,他从楼鱼那里听说过青遮修炼了由道祖一手开创出的功法磷罗绸这件事。本来他还觉得大事不妙,自从磷罗绸功法横空出世,想要修炼它的人前赴后继,无一例外,下场都是爆体而亡,死象凄惨,直到道祖闭关,所有禁术被旧八岐宫人封印带走散佚四方,磷罗绸的功法赫然也在其中,这场赴死闹剧才结束。 虽然不知道青遮是从哪里得到的这部功法,但鉴于对方还需要在他们的计划里担当能够牵制心魔褚褐的角色,他现在还不能死。 “你想多了。”楼鱼听闻他的担心后,摇头,“他和磷罗绸契合度很高,跟天生为磷罗绸而生的一样,死不了。” 不说还好,一说他反而警惕上了。 “天生为磷罗绸而生”在他看来可不是个好形容,它的言外之意不就是青遮和道祖很相像、甚至可能存在着关系吗? 尤其是今天见到了青遮,对方明明是个炉鼎,磷罗绸运用的却相当娴熟自然,甚至手指伸过来摁在他眉心的时候,那一瞬间,他差点将人看成了道祖,直接应激了。 “你。”喜青阳稍微弯下点腰,疑惑又真诚,“是真的很像道祖诶。” “……”青遮一时间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这句话,“少谷主,请不要开这种让人反胃的玩笑话。” “哈哈哈哈哈。”喜青阳大笑起来,“你真有意思,现在道祖醒了,不知道多少人想和他攀上关系呢。” 我不想,谢谢。 青遮面无表情。 “好啦,也发泄得差不多了。”笑够了,喜青阳抬手示意,“我送你出去吧。” “这里是可以出去的?”青遮站了起来。 “当然。” 为了防止道祖伤害他,忧思邈不知何时在他眉心种下了蝴蝶冢,一旦道祖发动磷罗绸,就会将人卷进封闭秘境里,永不得出,包括他。 但他有别的办法。 “值得庆幸的是,眼下站在你面前的这个我并不是全部的我。”喜青阳并指施展灵力,“还有一部分我正在外面呢。” 青遮瞬间明白过来,“‘小羊’?” “对。” “那真的是你的心魔?” “嗯——一半儿一半儿吧,自从忧……”喜青阳顿了下,没有说完,“反正心魔实体化后,为了控制它,我撕开了我的灵魂,放了一点碎片在里面。” 青遮瞳孔骤缩,完全没想到他会做到这种程度。 喜青阳看起来……明明是个很怕疼的家伙啊,为什么会做到这种程度呢?这好像跟他想象中的共死不太一样。 “那会很疼的。”他轻声。 “疼?”喜青阳茫然了一瞬,“疼不疼我倒是不记得了,当时脑子太混乱……总之,我把忧思邈放在了小羊体内,用我的灵魂碎片吊着他,托此福,我也能控制小羊抬起他的手来给我们解除结界了。” 所以,撕下灵魂碎片,是为了吊忧思邈的命。 那么心魔会实体化成那个鬼样子也倒是能够理解了,想必那个时候的喜青阳精神已经崩溃,连带着最能代表欲望的心魔也跟着崩溃了。 “共死。”青遮忽然问,“一定要做到这种程度吗?” “嗯——为什么不呢?”喜青阳笑得阳光灿烂,“我都说了啊,得一起死,有人违了约,那我偏不要让他这么安安稳稳的死过去,吊着他的命来惩罚他,这不好吗?” 听起来更像是惩罚你自己。 “出去后,走得远远的,不要再回来了。” 不知为何,青遮莫名听出了一点风雨欲来的味道。 “那小宫主他们?” “药王黟和命明知啊。”喜青阳叹了口气,“他们没事,只不过用了点小手段让他们昏睡过去了,我告诉你他们被藏在的地方,你把他们弄醒之后带着他们一起走吧。” 风雨欲来的感觉更重了。 “为何不让他们留下来帮忙?” “死两个首席已经够了。我的自私自利用在我自己身上就可以了,没必要拉他们下水。” 细究而言倒也算不上是自私自利,而是在推进一种既定的事实,一种「哥哥死了,弟弟也一定独活不了」的事实。 “更何况,我们兄弟俩的事情,外人也插不了手。” “可能,暂时走不了了。”青遮尝试着说,“上五家的屈家和云家也在这里。” “哈?!” 喜青阳猛地转过头,一脸错愕。 第146章 “等等,他们怎么会来?屈家老头子和云家老头子不是不想让屈问寻和云休匀过来吗?” 他扒着手指,开始嘀嘀咕咕。 “完了完了,这么一算让他们撤出去的话,时间好像有点不够啊,那我好像就不能和哥哥死在一起了啊……诶,慢着。” 喜青阳想起了什么。 “那么多人,你们是怎么过来的?” “搭了八岐宫的宗属仙船。” 喜青阳一愣,“可是,喜忧谷早就被封锁了啊,仙船进不来的。” “封锁?” 青遮忽然觉得不太妙,他和喜青阳的消息,听起来似乎不太对等。 “什么封锁?” “喜忧谷被道祖封锁了啊,我记得我在封锁前就把消息传出去了啊。” “道……祖?”青遮迟疑,“道祖不是几天前才醒吗?但小宫主和少阁主那边的说法是,喜忧谷的所有人从楼少族长到达喜忧谷不久后就联系不上了。”那个时候,他和褚褐还有屈兴平才刚到王都不久。 如果,喜青阳说的才是正确的时间的话,那这不就意味着—— 喜青阳愣愣地看着他,半天后,“啊”了一声。 “好像,不太妙啊。”他说。 “嗯。”青遮点头。是相当不妙吧。 “我说呢,我说怎么我都把道祖封锁的消息传出去了,命明知他们还是大着胆子屁颠屁颠地偷偷过来找我,我为了不让道祖的人发现他们将他们弄晕,结果风满楼又把你搞过来了……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被道祖摆了一道啊。” 喜青阳长吁一口气。 “所以,你们是不是也不知道旧八岐宫的人正潜伏在喜忧谷里?” “……” “看来是不知道了。这还真是……”喜青阳叹气,打算和盘托出了,“一开始的时候,忧思邈瞒着我和道祖见了一面,之后忧思邈就出了事,喜忧谷被封锁,心魔横生。我原本打算寻找机会将小鱼送出去后,拉着忧思邈的身体和整个喜忧谷同归于尽,将所有实体化的心魔和旧八岐宫的人一同湮灭在火海来着,不过现在看来……” 是做不了了。 也共死不了了。 操他道祖的。 “先出去再说吧。” 喜青阳手指一勾,蝴蝶从指尖飞出,撞向远方边际,周围的景色开始模糊变化,最终发出清脆的镜子碎裂的声音,秘境破掉了。 “天亮了。”他们出现在了喜忧谷大殿的外面,青遮仰起头,看向阴云密布的天。没想到他们在秘境里居然已经待了一个晚上了。 “秘境里时间流速和外界不同是正常的。” 喜青阳甩甩手,那坨黑漆漆的触手依偎在他身边,发出满足的咕噜咕噜声。 “少谷主,在秘境里你说过,道祖封锁了喜忧谷,请问喜忧谷的谷主和长老会呢?” “这我不清楚,大概被带走了吧,毕竟忧思邈没有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 “风雨欲来啊。”青遮的睫毛轻微颤动,“少谷主,你说,道祖亲自封锁的封印,除了他以外还有谁能进来吗?” “你是说——”喜青阳愕然,“原来不是你带着仙船进来的吗?你也修磷罗绸啊。” “不,不是我。” 喜青阳面色凝重起来。 “也就是说,是——” “道祖。” 青遮蛇瞳显现。 “是道祖本人。” 第125章 葬亡地 “起风了。” 卫道月仰起头,鬓角处的头发撩起又落下。 “今天天不太好呢。” 他开口。面无表情的。不知是在说天,还是在说些其他的什么。 “你们聊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被询问者话语寥寥。 “是吗。” 卫道月一撩衣摆,坐在了褚褐对面,那原本是阿茶的位置,要是换作柳丹臣大概会毕恭毕敬地离得远远的,不过卫道月认为没有必要对一个死物产生移情,再加上他也没什么情可移,所以非常不客气地坐下了。 “我看聊得挺好。”他给自己拿碗倒水,倒了却又不喝,只是放着,“好到我觉得可以给你提前敲响丧钟了。” 褚褐终于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提前敲响丧钟不好么,这样你我都能如愿。” “是——你我他都能如愿吧。”卫道月拨了下碗,水颤了一下,漾开一圈一圈细微的涟漪,“我万万没想到,你居然已经和他见过面了。” “你不必套我话。”褚褐多敏锐,一下子就听出卫道月究竟想问什么,“这件事也出乎我的意料,并不是我有意隐瞒于你。所以,我们俩之间约定好的关系,还是作数的。” 闻言,卫道月终于放过了手里被他拨弄得都快把水咣出来的碗。 “既然作数,那不知小外甥能不能给我这个被蒙在鼓里的舅父讲解一下,”卫道月上半身靠近了些,“你,还有他,都聊了些什么?” 他。 其实卫道月和褚褐都心知肚明,“他”指的是谁,同样,正因为知道,所以也心知肚明地将其真正的名字掩藏在了一个简简单单的称谓词后,心有灵犀般三缄其口。 卫道月是出于敬意还是惧意褚褐不清楚,反正他没有这些情绪,他之所以顺着对方的话喊“他”,是出于一种别人难以想象也难以理解的情绪:逃避。 不是对“他”的逃避,而是对自己的逃避,是对即将发生的、他早已算计安排好的、既定的命运的逃避。 心魔成熟化后带来的感情钝化是致命的,哪怕到了这种生死紧要关头,他心里依旧平静无波,死水一潭。但漠不关心的转变并不意味着他不知道这件事会产生怎么样的结果,所以难得的,在本应该生出的人之常情的恐惧心之外,他竟然产生了难以言喻的逃避心理。 可是,按理来说,不应该,甚至有点奇怪,因为,现在青遮不站在他面前啊,看不到那张脸就牵动不了他的情绪,那他为什么还会对这件事情的后果——他以后再也见不到青遮——产生逃避心理呢? “……聊了、”他顿了一下,又否决了自己的话,“其实完全算不上聊,那只是他单方面的、自顾自的、颐指气使的在做通知而已,根本不需要我参与去发表什么意见。” “听起来很糟糕。”卫道月点评。他当然知道褚褐面对的是个怎样的人,毕竟他已经在这样的人身边陪伴了很久很久。 是相当糟糕。 褚褐想。 他第一次见到道祖时就知道,这是个极难缠的人,他用那副少年人的躯体,套着女子的罗裙,站在他面前对他露出稚气未脱的笑,眼里闪动着却全是大人的精明算计,和他的笑严重割裂。 “舅父,你不用想太多,你只要知道,你想让我死,道祖也想让我死,我自己也想让我死,尽管过程有一点出乎意料,但结果却能让人皆大欢喜,这就够了。” 但卫道月却不打算听他的话就此作罢,“你想死是为了那个小炉鼎,我想让你死是为了一些、怎么说?你口中所谓的自由之类的东西。目的明确,那么合作起来自然心里也舒畅。但是,突如其来插进来的这个人算怎么回事?更别说他还是我的目的之一,你让我怎么相信——” 他弹了下碗边,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相信他想让你死?你是他的容器不是吗?” 虽说合作,但双方都有保留,因此造成最大的一个问题就是,卫道月其实不知道青遮和他之间的那段弯弯绕绕的关系。事实上,对于道祖来说,单独的青遮不重要,单独的褚褐同样也不重要,是青遮加褚褐才重要,两人合二为一才算是完整的容器,那才是道祖想要的东西。 但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告诉卫道月呢?告诉了,卫道月怕是会翻脸不认人了吧。 轰! 终于,密布的乌云深处打下了一道雷。 风雨欲来。 “要开始了。”卫道月仰天,道。 “嗯,我也该走了。” 褚褐站起身。 “舅父,你放心就好,反正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一切已成定局,你想要的一定会实现,而我想要的,同样也会。” 卫道月直视着他,忽然叹了口气,那股咄咄逼人的感觉顿时消融了。 褚褐说的没错,都到眼下这个时候了,也改变不了什么了。 “我还能说什么?只能祝你——” 他端起碗,对着褚褐倾洒而下。 “——一路顺风了。” _ “有东西过来了。” 青遮看向大殿的下方,轻声说。 “什么?”喜青阳下意识挡在了触手前,警觉地四处张望,“我怎么什么也没感觉到?” 青遮动了动手指,在空中写字传讯给屈兴平,让他带人过来帮忙,“很正常,你不是有部分灵魂碎片放在了小羊体内了吗。”所以现在能保持清醒和理智地说话已经算不错的了,不能指望他还能像个正常的修士一样对周遭一切保持警戒心。 第147章 “你,会后悔这样做吗?” 青遮忽然问。 不仅痛苦地拆解了自己的灵魂,还硬生生折损了自己大半的修为,连即将攻上门的心魔都感觉不到了。 他其实不应该置喙别人太多的,尤其是在不知道这件事情完整全貌的前提下。 但他还是问了出来,他就是……有一点点好奇。 “你能拉住一个决心要赴死的人吗?”喜青阳平静,“反正我拉不住忧思邈,从小到大,他决定要做的事情,我从来干涉不了,没想到在他死之后,我居然还能干涉一把他的选择,也……挺有意思的。” 这意思,就是不后悔吧。 青遮想。 “你早知道他会死吗?” “有一点朦胧的感觉。”喜青阳抽了抽鼻子,做了个闻东西的动作,“我以前听命明知说过,人在将死时会散发出特别的死亡的气息,但这一般只适用于凡人,修士和凡人还是不一样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在忧思邈挡在我面前的那一刹那,我的确非常清楚的感知到了他即将要死的讯息,或许是我们俩经年累月在一起的缘故,也可能是双生子之间心有灵犀的缘故。更或者——” 他偏头看向了青遮。 “——是一种冥冥中的感觉,一种可以被称为命运的感觉。” 青遮的心脏猛地抽动了一下。 “我不相信命运。” 喜青阳笑了一声,“其实我也不相信,我最烦命运那一套理论了,我还因为这个事儿跟命明知吵过架。” “那你……” “不过,我在那一刹那间感受到的这种感觉,其实和我相不相信命运没有关系的。”喜青阳摸着身旁的触手,动作///爱怜目光却冷漠,“那是独属于人的、在面对自己束手无策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情发生的情况下,所产生的逃避罢了。” 是命运要这样安排的——如果这样想,会不会让当时那个什么都做不了的自己感到一丝宽慰呢?然后获得一丝勉强能够苟且活下来的机会呢? 青遮张开嘴,想要说什么,但最终,并没有将那些话说出来,而是开启了另一个话题:“把手伸出来。” “嗯?伸手是做什么?” “把手,伸出来。” “喂喂喂,别用这种语气说话,听起来好吓人啊。”喜青阳不明所以,但还是伸出了手,他不觉得眼下这种情况青遮会对他做什么,“再说了我好歹是少谷……嗷!” 喜青阳疼得叫出了声。 他难以置信:“你你你、你扎我做什么?” “红命相连红丝缠,同生同死双生魇。”被扎出来的那一丝血,沿着青遮施阵法的手,慢慢化线连接到触手里,“你哥哥骗了你,红命缠的主客位并不能互换,他可能用了一种可以将两者命运暂时调换的符咒,你应该喝过吧?这种符咒需要烧成符灰混进水里给被调换者喝下,且,仅作用于血脉相连者之间。” 喜青阳随着他的描述,嘴里一苦,顿时想起了忧思邈出事的前几天,日日晚上由他端过来的、说是对身体好的汤药。 “另外一件事情,或许忧少谷主并没有告诉你,红命缠是不完整的,它的完整形式,叫作双生魇,真正意义上的同生共死。” 喜青阳呼吸急促起来,“你是说……” “是,忧思邈可以活,只要将红命缠完善,甚至你缺少的灵魂碎片也会回到你的体内。”青遮手搭在了越来越多的红线上,“但是,少谷主,你要知道,一旦你哥哥活过来了,你的一半命就要分给他了,如果你不愿意,我现在可以将线剪掉。” “诶!”喜青阳抓住了他的手,神情急切,却并不说话。 “我知道了。”青遮挪开了手,下一刻,红线光芒大盛。 喜青阳跪倒在地,明显感觉到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飞快消逝。 “你。”他捂住胸口,费劲抬起头看向青遮,“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我只是想证明一件事情。” 青遮微微仰头。 “哪怕命运真的凌驾头上,人依旧能跳出所谓的命运的禁锢。并且。” 他垂眸。 “我和你不一样,我,绝对可以拉住一个决心要赴死的人。” 第126章 鸣魂曲(大修) 青遮不信命。 这种不信不是那种不相信「有命运存在」的不信,而是那种不相信「命运会完完全全左右我所有事情」的不信。 但,即使是这样的他,听了喜青阳的那番话,也不得不承认,「冥冥中」,是一个有时候连他都会相信的词。 因为总会有这样的时刻存在吧,总会有苹果从树上掉落、但因为时机和距离的问题、所以任由它穿过即将伸过来的手、掉到地上的时候。如果碰到是这种事情,那么青遮也可以说,他“冥冥中”感觉接不到这个苹果。说实在的,青遮所相信的“冥冥中”更多时候是计量与斟酌的思考,是一种理性的推断。 但无论如何,无论苹果是不是要从树上掉下来、无论是不是接不到它,那只伸过去的手,都是必须要存在的,即使有再多的“冥冥中”,做与不做,对青遮来说,天差地别。 于是,现在,他站在人群之中,逆着人流,成为了向上涌动的心魔堆里唯一一个向下走的人。那些浑浑噩噩的心魔和他擦肩而过,面无表情地朝喜忧谷的大殿涌去,而他则从象征着至高无上的喜忧谷正殿起,走过层层台阶,向下去赴一个对他来说是单方面的、“冥冥中”的约会。 生和死,这二者到底该如何定义? 在青遮一鞭子挥开不长眼睛、“嗬嗬”叫着过来侵扰他的心魔时,在看见心魔体内喷涌出来的红艳得跟人没什么区别的鲜血时,这个和眼下境况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甚至有些莫名其妙的念头,就这么忽然钻入了他脑子里。 死是生的延续?还是死和生应该泾渭分明? 没有人能说清楚,或许,因人而异。 那么,一个人「生」的掌握,到底该归谁?自己,还是别人? 似乎,如果摒弃掉一切伦理道德方面的约束,生和死好像就是掌握在人自己手里的,是难得的、自降生起就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属于自己的东西。 既然如此,那么生与死的概念,甚至生与死的时机,都由人自己来决定,好像也合情合理。 然而,可惜。 青遮是目空一切的暴君。 暴君是什么?暴君是极致的权力和极端的自我的结合体,是他说留你便不能走,他说生你便不能死,是生来即王,而你只能俯首称臣,甚至跪卧作犬。 就像初次和道祖见面时,即使没有云家大公子对他忠告的那句“不要相信道祖说的任何话”,面对说话温和、态度可亲的道祖,他也当即本能地保持了怀疑。怀疑一切是暴君的特权,更何况在王与王之间,流动着的永远都是嫁祸、秘密、还有兵戈。 结果,太过沉溺于暴君游戏导致的后果就是,他忽略了座下的狗,没有看到这条狗背着他和别的王有了往来,甚至忽略了他时有时无冒出来的灰白色的死意。 “青遮啊青遮,你退步了啊。” 在不知道第多少下持鞭甩开心魔后,他喃喃自语。 好像就是从那时候开始,那种所谓的「冥冥中」的感觉就时常伴随他左右了,就像大风吹过苹果,苹果晃动,于是你开始猜测它究竟会不会掉下来的那种感觉。 终于,青遮逆着人流走到了尽头,一处几十级的台阶处,他想见的人站在最高的台阶上,而他站在台阶下,手握三千尺,衣摆及胸前都不可避免溅上了鞭笞心魔时飞出来的血,这熟悉的一幕让青遮有些恍惚,在那个看似遥远、但想起来似乎也没过多久的的姑洗塔里,在那个多重的幻境里,在那个再也不想去回忆的金门宗里,褚褐就是如他这样,浑身浴血地站在台阶下,眼睛亮亮的朝他笑,对他说—— 青遮,我想给你自由。 而现在。 阴阳易位,颠倒流转。 “褚褐,要下雨了。”他伸出手,抬高,语气平静地唤道,“过来。” 褚褐没有说话,像一尊俊朗却空泛的泥像,静静伫立在那儿,即将要吧嗒吧嗒碎掉了,碎成一堆又一堆的土,然后轻飘飘得被风吹散,消失不见。无数心魔从他们身边、从他们之间穿行而过,悄无声息,寂静非常。 「你能拉住一个决心要赴死的人吗?」 喜青阳的话闪现在脑海里。 “过来!” 青遮手颤了一下,猛地拔高了声音。 褚褐终于动了:他对着青遮轻轻笑了一下。 “青遮。” 他甜腻腻地喊着他,似乎一切都和以前一样,没有任何改变。 可紧接着—— “「别动」。” 青遮整个身体顿时僵住了。 “我只能定住青遮不到半盏茶的时间。”褚褐从台阶上慢慢地、一步步地走下来,周围的心魔瑟缩着肩膀,下意识的给他让道。 第148章 “但我想,这已经足够了。”褚褐将手放在青遮抬起来的手上,像接受了一个邀请,“没事的,青遮,就像睡了一觉一样,所以不要害怕。” 他轻轻拥住青遮,拍着他的后背,哄着他。 “对,不要害怕……” _ 青遮睁开了眼睛。 能动了。 他第一时间去试着张了张手。 这是哪儿?刚刚发生了什么? 他四处张望,可目光所及之处,尽是一片漆黑。 褚褐、那个混账去哪儿了? 他将手放在脖颈处,催动双生魇,红线蹦出,齐齐朝着某个方向飞过去。 他沿着红线走着,直到膝盖碰到一样坚硬的东西,挡住了他的路。 这是什么? 他试着弯腰去看,就在他动作做完的一瞬间,一束光从天降临,照在了他面前的物什上。 这是……一张桌子?在这种地方,出现了一张桌子? 虽觉得不合时宜,但青遮居然有点想笑——气的。 “你到底要干什么?” 他咬牙切齿,但黑暗中并无人回应。 好。你不出来是吧。 他伸出手,不带丝毫犹豫地掀开了桌上的五边盒子—— 叮。叮。 有乐曲声,从盒子里缓缓流出,是完全没听过的乐器。 周围忽然燎起一阵虚幻的光影,一个人影出现,在看见对方脸的瞬间,青遮炸了毛,差点连盒带桌给扔过去。 让他没有动手的原因,是对方笔直看向他后方的目光。 他……好像看不到我。 青遮顺着他的目光转过脸,那个玲珑精巧的盒子中央不知在何时升起一小片高台,上面立着两个小人,正手牵着手跳舞。 这是什么鬼? 青遮愕然的目光从盒子上再次转移到那人身上,那人已经高举起手,以一种和盒子里的小人一样的姿势,跳起舞来。 是了,这个人——道祖,他的确看不见我。 青遮紧绷着的心稍微松懈了些。 但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见到道祖?那个又唱歌又跳舞的盒子又是怎么一回事? “你,到底想让我看什么?” 依旧无人回应,只有轻快的乐曲声在回荡。 还有道祖。他转着圈,随着乐曲声不断变换着身上的衣服,罗裙和男装交替闪现,个子也随之慢慢抽长。最终,乐曲声停了,道祖也停了,他一只手虚握着,另一只手凭空压着,似乎对面存在着一个人,和他一起完成了这支曲子。 “荼君啊……” 青遮听见他开了口,先是长叹了一声,紧接着温柔缱绻地呢喃了一个人的名字。 然而下一刻,那双刚才还亲昵交握着的手突然就毫不留情地捅向了对面,顿时,空荡荡的地方涌出鲜血,汩汩流动到地上,居然成了此处最鲜艳的颜色。 “荼君啊,荼君啊!”道祖疯癫般的、咯咯的笑着,笑到一半突然转过了头,明确地盯向了青遮,完全长开的、溅上血的脸上勾起阴森森的笑,结结实实把青遮吓了一跳。 “嘻嘻。”他咧着嘴笑,“你,你会得到和我一样的……” “够了。” 黑暗中陡然伸出一只手来,从背后干脆利落地捅穿了道祖的心脏。 “你的用处,就到这儿了。” 道祖目光凝滞,软着身子瘫到了地上,最后融进黑暗中消失不见,罪魁祸首接替他出现在光里,轻轻甩着手,似乎极其嫌弃沾上了对方的血,哪怕那血很快就消失在了他的手上。 “青遮。”他温温柔柔地笑,“看得还开心吗?” 砰! 回应他的是青遮揍过来的拳头。 “你借了道祖的灵力。” 青遮甩了甩被褚褐脸上骨头硌到的手,有些痛,有些麻。 “你居然敢借他的灵力来控制我?!”他猛地拔高了声音。 “对不起,我道歉。”褚褐偏着头,嘴角溢血。 “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砰! 又一拳。 “看来,青遮这次是真的很生气啊。”褚褐抽动着嘴角,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痛,“否则应该用巴掌,而不是拳头。” “褚褐!” 青遮怒不可遏,他揪住褚褐的领子,头一次如此失控地朝他吼叫,“你到底要做什么?!那个盒子、还有道祖的幻影……你和道祖做了什么交易?你又答应了他什么?你、你!” 他逐渐说不下去了,上方褚褐看过来的眼神冰冷漠然,像在看待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他好像连头都不会为我低下了。 青遮用力攥紧手,可衣服还是不受他控制地从他手里脱落。 “你不是说,你爱我么……”青遮从未没想到有一天“爱”这个字眼会这么顺畅地从他嘴里说出来。 爱不是占有吗?爱不是毁灭吗?爱不是你永远、你必须听我的话吗? 褚褐长叹了声,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将他的手完全包裹住。 “青遮那么聪明,不是已经猜到了吗?那为什么还要问出来呢?” 青遮被迫仰头,和褚褐对视。 “你不爱我了。” 他说。是肯定的语气。 但又不甘心。 “你不爱我了,是吗?” “是。”褚褐靠过来,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动作亲昵,口中话语却锋利如刀,“我不爱你了,青遮。”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怎么会有这样的存在,犹如天生带着为人恶性的稚童,歪着头天真地对着他笑,那层笑意如此虚浮、如此恶心,无论嘴角咧得再大都挡不住皮下那层故意的、放肆的、轻飘飘的恶意,那层恶意控制着稚童,控制着他对他说,我不爱你了。 仿佛是随便扔下了什么东西,高高在上,不可一世。 “你不能不爱。” 然而,不知幸还是不幸,恶性的稚童碰上的是不可一世的暴君。 “你把当我什么?真当成呼之即来、喝之即去的炉鼎了?!” 青遮反手一扣,锁住了褚褐的手腕,他似乎已经恢复了冷静和理智。 “我会挑断你的手筋脚筋,我会用符咒将你钉死在床上。”青遮贴近褚褐,距离近到呼吸可闻,竖瞳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反正心魔不用吃不用喝不是吗?” “青遮。”褚褐不得不后退了,“你要冷静。” “我很冷静!”耳边咿咿呀呀的乐曲声不断,听得青遮冒火,直接一挥灵力过去炸了它,“吵死了!” “可是,青遮啊。”褚褐摸着他的背,哄着他,顺着他,手也乖乖张开任由他和自己十指相扣,仿佛对他极度溺爱,“我一定会死的,这就是所谓的命运使然,因缘际会……” “别跟我提命运!” 青遮炸了毛,蛇牙都被激了出来。 “可是青遮,我们俩原本就是为命运而生的,如果不谈命运,那我们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褚褐轻轻蹭着他的脸,哄小孩子一样。 “你看啊,舅父需要自由,道祖需要容器,而你需要完整,只需要死一个我,大家便都能得偿所愿,皆大欢喜,这多好。” “好个屁!”青遮侧脸上的蛇鳞因为怒火,颜色变得极为鲜亮,“我不需要!” “你需要,青遮。”褚褐轻声,“你需要的。” “我们俩,天生就比别人少掉很多选择,更准确的来说是从来都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合二为一成为容器,要么死。即使青遮现在决定什么都不要了、永远离开修仙界了,道祖也不会放过我们的,他是个相当麻烦的存在,在黄道十二宫晷里只是和我阴差阳错见了一面,就猜出了我是谁、你又是谁。他想要完整的容器,所以他根本无所谓我们俩谁死谁活,甚至为了加速一切的发生,他还在喜忧谷设下了局,满城的实体化的心魔都是他的补给。” 褚褐讥诮。 “青遮也不想就这么任凭道祖摆布吧?如果我不主动死,分开的我们俩打不过道祖,到最后都会死在一起,死不是青遮最讨厌的事情吗?还是说青遮想跟我一起殉情?” 青遮从他的话里抓住了什么,一把扽住了他的衣服,“你不是说你不爱我了吗?那你为什么还要在嘴上讲着替我去死……” “唉。”褚褐装模作样地叹气,一脸苦恼,“青遮好霸道啊,一会儿让我爱,一会儿又让我不爱。” “褚褐!” “可是。”褚褐正色,”就算我不爱青遮了,我为青遮死的结局也不会改变哦。” 对,就算我不爱了。 就算,我,不爱了。 心脏猛地剧烈跳动了几下,像是一个微不足道且毫无作用的抗议。 “无论如何,我不同意。”青遮厉声,“你听到了吗褚褐,我不同意!” “我不需要青遮同意,因为我自知我说不过青遮。” 青遮咬牙,“你想和我打吗?” 第149章 “我不需要和青遮打。”褚褐微微一笑,“我只需要说,「别动」。” 熟悉的不受控感传来,青遮瞳孔骤缩,“你!” “我从道祖那里借来的灵力都是精打细算过的,既不会被他发觉,又能正正好定住青遮两次。” 褚褐牵起青遮的手,抵在自己的左胸膛前。 “所以,青遮,准备好迎接自由了吗?” “褚褐!”青遮目眦欲裂,“你敢!你——” “我当然敢。” 噗嗤。 裹挟着灵力的利爪被褚褐带着捅进了自己的身体,鲜血喷涌,像苹果的汁水。 “青遮。” 褚褐朝他笑。 “要放肆地活下去啊。” 咚。 紧攥着的手落下去了。 苹果,终究还是掉到了地上。 _ “啊,出来了啊。” 阿茶坐在楼阁屋顶,身后还站着卫道月。他挑了个好位置,既背阴凉快,又能保证在第一时间看见自己所期盼的事情的结局。 “我还以为,你要再磨叽一会儿呢。”他声音欢快,“这么看来,是结束了?” “……” “怎么不说话?”他从屋顶上跳下来,两三步走到那个人面前——青遮的面前,左看右看,装模作样地惊叹,“不会是傻了吧?哎呀呀,你要是傻了的话,那褚褐——” 他伸出手,似乎是想要去碰一下青遮怀里红艳艳的尸体。 “——不就白死了么?” 轰! 一股强劲的灵力爆发,直接将阿茶震退了出去。 “……滚。” 青遮完全蛇化的眼睛阴冷冷地瞪着退后几步的阿茶。 “滚!” 阿茶终于收起了那副少年人的嬉皮笑脸来。 “啊,看来没错了。”他掸了掸并没有脏的衣袖,“你融合得倒挺快,我还以为还要有一会儿呢,不过,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话音刚落,青遮立刻感觉自丹田处窜上来一股热流,顷刻间烧遍了他的全身,疼得他当即蜷缩起身体。 “他没告诉过你这件事吧。”阿茶怜悯地看着他,“不过没关系,你马上就会死掉了,你可以去阴曹地府亲自问他。” 他举起了手,黑色的灵力缠绕其上,即将要砍向青遮—— 一道同样颜色的灵力拦下了他。 青遮疼得大汗淋漓,模模糊糊抬起头,看见褚褐的身体里……长出来一个东西…… 像某种盛开的花。 “褚……” 他急刹住了声音,因为他看到了飘起来的罗裙。 “今天,真是个好天气啊。” 罗裙之主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仿佛刚睡醒一般。 “真是好久不见了,兄长。” “含、芙?”卫道月轻声,不可置信般,“卫含芙?” “是,我是卫含芙。” 卫含芙轻飘飘略了卫道月一眼,露出一个杀气凛凛的笑。 “在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兄长有想我吗?” “……哈。”阿茶先是一愣,紧接着像想通了什么似的毫无征兆地拍手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人、不愧是人啊,荼君啊荼君,这就是你所坚持的道吗?哪怕是天命框定,他们还是有能做到的事情……” “道祖大人倒是比兄长更高兴看到我回来啊。” “当然,毕竟我们像家人一样在一起生活了那么久。”笑够了,阿茶的心情肉眼可见的愉悦了很多,“道月,这是你妹妹,既然你杀得了一次,应该也能杀得了第二次吧?” “真是可惜了,道祖大人,你暂时动不了我了。” 卫含芙手指搭在缩成一团的青遮肩上,意味深长。 “因为,这天地间的第二位道祖,诞生了。” 第127章 游离魂 梦。 这似乎是一个梦。 一模一样的场景,一模一样的棋盘。 以及一模一样的另一个他。 “下棋吗?”那人问,伸过来的手上戴着和他一模一样的银镯子。 是褚褐给买的银镯,细细的两条,走动间碰撞在一起,会发出叮叮当当的响。 “下棋吗?” 那人又问,极其耐心。 他沉默着坐下了,手边棋罐里堆满了黑子,他从有些混沌的脑子里扒拉出以前的记忆,才察觉出这个和上次的截然不同。 上一次他执的是白子。 “我们来聊聊天吧。”对面人的手指伸进了棋罐中,发出拨弄棋子的响声,“来聊聊,你是谁。” “我……就是我。” “犹豫了呢。”对方毫不留情地点破,“连你自己都开始生疑了么?是不是因为,那个人死了?” 青遮没反应,不说,也不动。 对方抬眼看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番,无情更正道:“不对,对你,我应该说得更明白些,是「褚褐死了」才对。” 砰。 青遮手一抖,碰翻了棋罐,棋子倾洒出来,落了一地黑。 对方恍若没看见般,自顾自地走着自己的白子,“我不理解,这对你来说不是一件好事吗?” 青遮终于开了口,“好、事?” “对啊,好事。”对方杀下他一子,继续道,“完美达成了你最初所愿,你现在有了能修炼的能力,还恢复了以前的灵力,权柄在手,自由在身,唯一能牵绊着你的人还死了——” 嗒。 一枚白子送到了青遮面前,围成了气口,吃掉了他手边起码五个数以上的棋子。 “——这不是,皆大欢喜么?” 青遮双手紧攥,太久未被修剪的锋利指甲掐进了肉里,剺出了血,沿着指缝缓缓流淌到了棋罐中。 “所以。”对面的人看到这一幕,轻轻笑出了声,“要我说,褚褐,死得好。” 砰! 整个棋盘被掀了起来,棋子哗啦啦地往下滚,黑的白的散了一地。青遮拽住那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的衣领,怒不可遏:“闭嘴!” “啊,生气了。”对方语气平板,继而又故作不解,“怎么还生气了呢?是因为我戳破了你心中所想因此恼羞成怒了吗?还是因为——” 他猛地贴近,嗓音拔高。 “你在后悔。你后悔了对不对?” “我没有!” 青遮否认,手却在发抖。 “都到这种时候,居然还在嘴硬,你还真是可怜。”对方一脸怜悯,“所以,你是不是也不会承认,你对褚褐的感情了?” “我对他、没有感情……” “呵。”对面人冷笑,“你在骗谁?你是不是忘了,我就是你啊,你骗谁不好,居然妄想要骗过自己?你是不是觉得这么说,会让你心里好受些?会让你心安理得地去接受一个死人的馈赠……” “闭嘴……” “会让你毫无负罪感地继续活下去,只需要偶尔为褚褐暗自神伤片刻便能获得这么多的好处,这可真是门划算的买卖对不对?” “闭嘴!闭嘴!” 噗嗤。 一只手,贯穿了对方的胸膛,鲜血喷溅到青遮脸上,像无数盛开的花。 死亡降临,对面的人终于收起了那张故意凹出来的冷情面,神色恢复成了青遮式的平静,只是眼里无端流起了泪。 “杀了自己,会让你不那么难过吗?” 他轻笑,眼底却堆积了如泥沼般化不开的悲伤。 “你发现了吗?现在的我成了理性,而你成了感性,青遮,你那么聪明,一定察觉出来了,也一定也推翻了自己过去的想法,无论你嘴上如何说,你都必须得承认,情和理,从来都不是分开的,想要做至理之人,你必须也是,至情之人……” 青遮颤抖着的手松开了他,属于自己的血的温度还残留在手臂上,像一个想忽视都忽视不了的提醒,提醒他对褚褐生有何种情绪、又怀有何种感情,提醒他褚褐死在谁手底下、又倒在谁怀里,永远阖眼,永远不再苏醒。 “居然、让我这个理性来替你流泪。”对方胸前的血流到青遮脚底,烫得可怕,烫得他浑身发痛,“你还真是、不合格啊……” 砰! 一直守在屋外的屈兴平听见不寻常的响动,立刻推门而入,“谁?!” 被打翻的药碗在地上轱辘轱辘转着圈,青遮趴在床边喘息,一只手紧紧掐着自己的脖子,发出“嗬嗬”的动静。 “青遮兄!你醒了?”屈兴平连忙过去扶他,却被青遮一把推开了。 我。 青遮做了个口型,却没有任何声音传出。 我、我! 最终,他艰难地抬起手,用灵力在空中写下这一串文字: 「我好像,不能说话了。」 - “身体无碍。”云休匀松开把脉的手,又去把着青遮的下巴,让他张开嘴,“喉咙也无碍。” 屈兴平捧着云休匀的针灸包站在后边,“那怎么会说不了话?” 第150章 云休匀瞥了一眼被青遮自己掐出红痕的脖子,没说话,只是抬笔在纸上写了什么。 “虽然说身体无恙,不过有些虚弱,我开两副药给你补一补,至于嗓子不能说话的问题,不算什么大碍,过些日子应该就能好了,这段时间,你可以试着用灵力传递你想说的话。” 写好后,他将药方折成方片递给屈兴平,示意他过来给他推轮椅。 “休匀,我还没见过这世上有你治不好的病呢。”出了门后,屈兴平边推着轮椅,边附在他耳边说话。 “少贫嘴。” 屈兴平叫冤,“我哪有,我可是在真心实意地夸赞你。”接着又低声询问,“青遮兄不会是得了什么大病吧?” “你盼人家点好行不行?”云休匀无奈,“他那是心病,心病得须心药医,我可治不了。” 屈兴平瞬间明白了什么,闭上了嘴巴。 “行了,就送到这儿吧。”到了院子外,三重封印锁牢牢包裹着整个院子,云休匀从屈兴平手里接过自己的针灸包,挥了挥手,“你快进去吧,睡了那么久,青公子应该有很多话想问,而我也不能在这里逗留太久。” “我知道了,那休匀,路上小心。” “嗯。” 等屈兴平进去了,屈问寻才从树上跳了下来。 “里面如何?” “他醒了。”云休匀回答,“不过说不出来话了。” 屈问寻皱眉:“什么情况?” “心病。” 一听是和自己想知道的事情无关的病因,屈问寻就不再追问了,“那除此之外,那个呢?那个我们最想知道的问题——” “的确如那个人所说,青公子他现在的修为,已经到达了道祖级别。”云休匀回头看了一眼被封锁得严严实实的院子,“我们可以向首席他们汇报了。” 屈兴平先去小厨房按着方子煎了药——因为现在整个院子里只剩下了他和青遮,所以只能劳苦他自己动手了——然后端着碗回到了青遮房里。 “给,青遮兄。”屈兴平将碗推到青遮面前,“休匀开的药,等你喝完了,我出去给你买点吃的去。” 「多谢。」青遮在空中写字,「云公子走了?」 “嗯,他不能留在这儿太久。” 青遮喝药的动作一顿。 屈兴平是故意这么说的,碍于一些原因,有些事情他不能主动开口说,必须得等到青遮开口问。 不过,一直到青遮喝完药,他都没有开口的打算,反倒是在放下碗后朝他伸出了手。 “青遮兄这是?”怎么个意思? 「手帕。」青遮意识到他习惯性地做出了这个动作,只不过此时坐在他对面的不是褚褐,于是干巴巴地开口补充,甚至在说了两遍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发不出声音,又改成了用手写字。 “噢噢噢,这个意思啊。”屈兴平自己就是个金贵公子,龟毛得很,平常都是别人来照顾他,他从来都没有照顾过别人,煎药都煎得一般,于是此刻更加手忙脚乱地去翻起橱柜,他记得休匀说过他在里面为青遮准备了几身衣服,所以手帕应该也是有的。 “青遮兄有什么别的想问的吗?”他把手帕递过去,“我现在还能被允许留在这里一会儿,所以想问什么最好赶快哦。” 青遮抬起了手。 「我为什么会在这儿?」 “卫含芙把你送过来的。” 「卫含芙?」青遮眸光闪动。屈兴平见到卫含芙了? “是的,反正我姐是这么告诉我的,我姐认识她,我可不认识。”屈兴平将喝完的药碗收到一旁,“接到你的传信之后,我们就赶往了喜忧谷的大殿和喜忧两位少谷主还有命首席他们会合,也因此得知了道祖的事情,等我们赶到道祖那边时,你已经昏倒了,那个奇怪的女人带走了你,然后将你扔在了这座院子里。” 「那卫含芙人呢?」 “不知道,她和首席们碰了面说了两句话就消失不见了。” 「道祖那边……」 “炸了。”屈问寻言简意赅,“不是真的炸了,而是乱成了一锅粥,道祖这一次苏醒似乎是打算和大家撕破脸了,当着我们的面将喜忧谷里的心魔吸收殆尽,什么解释也没留下,就走了,现在,五大宗的人正在朝长老会那边讨说法。” 「我现在。」青遮停了一下,似乎在思考怎么说,「我现在,是被软禁了吗?」 “这。”屈问寻笑了下,“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道祖那边下了你和卫含芙的诛杀令,首席们似乎是打算保你,所以——” 「所以,我就是被软禁了。」 “也不能这么说,毕竟青遮兄你现在,可是道祖哦。” 屈兴平撑着下巴笑。 “得多么厉害的阵法才能困住一个道祖啊。” 道祖……吗? 青遮看向自己的手。 “啊,我被催促着要离开了。”屈兴平捂了捂耳朵,“真是够吵的……行啦,青遮兄还想问什么吗?” 「褚褐……」 青遮回过神,努力稳住手。 「褚褐在哪?」 第128章 花惜春 屈兴平沉默不语。 这还是第一次,自诩为巧舌如簧的他说不出任何话来。 这让他怎么说?无论编造出多么精巧的谎言、虚构出多么巧妙的掩饰,都更改不了背后的事实—— 褚褐,就是死了。 青遮从屈兴平的沉默里读懂了什么,紧绷着的肩膀塌下去一小块,快速颤动了几下,等到再抬起头来时,神色又恢复如常。 「好,我知道了,谢谢。」 耳边老头子的催促声越来越急,屈兴平只能端起满是药渣的碗退了出去。 “青遮兄。” 临关门前,他看向青遮。 “我知道这么说其实很苍白无力,但,别太难过。” 「我不难过。」 他写着,青色的灵力拖着一点点小尾巴,顺着写好的字游荡。 门已经关上了,屈兴平已经看不见了,但青遮依旧执拗地、一遍遍地重复着: 「我不难过。」 「我不难过。」 是的,我不难过。 我怎么会难过。 刚喝下去的药的苦味似乎反了上来,萦绕在喉咙处,怎么吞咽都吞咽不下去,像是挣脱不开的荆棘,紧紧勒着他,到最后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呼。 呼。 呼。 他终于撑不住身体了,无力地趴在床边,左手紧紧掐着自己的脖子,被过力攥出来的红痕狰狞可怕,青色的蛇鳞也因此应激地爬上他的侧脸和手臂,配合上他那张脸,怪谲妖冶。 我不难过的。我不难过的。 他嘴唇翕动,呓语般喃喃。 我不应该再想着这件事了,我还有很多别的事要做,对,我还有很多别的事…… 他踉踉跄跄地起身,走到门口,屋外日头高照,和那天的阴云密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只是这阳光一倾洒下来,的确让他觉得,恍如隔世。 要去找事情做。 青遮抬起手,青色的灵力在指尖凝聚,逐渐化成一只蝴蝶。 只要找到事情做,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 不周山地界,群山连绵。 “兄长。” 卫含芙不必转身就知道谁来了。 “长老会那边都乱成一锅粥了,你居然还有时间出来找我啊。” 卫道月没回答她,他只是往前走了两步,和卫含芙并排站到一起。 “这是谁的碑?” 他指着卫含芙面前那块破木牌,问。 “我自己的。” 卫道月脸上邦邦硬的表情终于起了一些变化,“你闲的?” “怎么?为过去的自己立一块碑都不行了?” “你就是闲的。”卫道月肯定,“你这性子,还是跟以前时一样。” “我们俩虽然有很长时间没有见面了,但倒也不必用上如此缅怀的语气吧,兄长。” “按照血脉来讲,我现在已经不是你的兄长了。” 卫含芙却不以为然,低头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我们俩本来也不是按照血脉分的兄妹,真要这么划分,那道祖算什么?我们的父亲吗?我们都心知肚明,他可不是。” “我当然知道他不是,而且我从来没有把他当做过父亲过。”把主子当成爹,这是不是太悲哀了点? 卫道月蹲了下来,想去看木牌上刻的什么字,结果上面居然写的是什么什么学堂,学堂前面的几个字还看不清楚了。 他无语起身,“你把人家学堂前的牌匾拆了?” “这学堂早就荒废了,拆了也没什么。” 不,不是这个问题吧。 “兄长,你来找我,是你自己想来,还是道祖让你来的?” “你觉得道祖会知道你在哪儿?”卫道月嗤笑,“我是你哥,又不是他是你哥。” 第151章 “那么,兄长就是自己想来找我的。”卫含芙转过去脸,和卫道月对视,“兄长是不是有事情要问我?” 卫道月避而不答,连眼神都转移走,山林间一下子人语消散,只余下风吹过树林、鸟雀鸣叫着划过天空的声音。 “你现在。” 终于,卫道月开了口。 “觉得自由吗?” “嗯。”卫含芙顺着卫道月的目光看向天空,蓝的透彻,净的透彻,修士敏锐的五感能让他们更清晰地看见上空飞过的鸟群,“我现在,很自由。” “那就好。我回去了。”卫道月收回视线,“希望以后我们不会碰面。如果碰面了,我依旧会听从道祖的命令行使我作为刽子手的权力,将你斩立决。” 他不等卫含芙的回答便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下一缕风,飘飘忽忽的吹向云端。 “你在后面听了很久了。” 卫含芙看向风的方向。 “还不出来吗?” 青遮从她身后的山林里走了出来,无声无息。 “这应该是‘我’和你的第一次见面吧。” 卫含芙转过身。 “按照所谓的礼节往来,我是不是应该先来个自我介绍?不过。”她将手伸向背后的双刀,“你好像不太乐意听啊。” 锵! 话音还未落,她手中的双刀就和青遮的三千尺撞到了一起,抽长的软尺紧紧缠绕着她的刀,挣不开,也斩不断 “哟,居然是加了银钊木?有钱啊。” 不过。 “和我的刀比,你这鞭子,只能算是枯木朽株了!” 卫含芙刀一横一挑,三千尺撑不住压力断裂,碎成几段迸飞了出去,尺柄也被震得脱了手,掉到了地上。 “对于修士来说,武器是要用血养的。”卫含芙手指抚过刀身,在阳光下折射出的光都带着血色,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光晃了眼的错觉,“这不怪你,你杀掉的人自然无法与我这个刽子手相比。不过,既然你现在都是道祖了,那还是换一个和自己身份相贴切一点的武器比较好哦。” 「不用。」青遮弯下腰,将陪伴了他两辈子的三千尺的碎片一一拾起来,放进了镯子里。 “你干嘛用灵力传音?”卫含芙打量他,“嗓子坏了?” 「不关你事。」 用灵力写字太耗时间,青遮试了几次别的方法,成功用灵力传导出心音,除了不用张嘴和听起来稍显沉闷外,跟正常说话也没什么区别。 “真是无情啊,以前还会叫我姐姐呢。” 「我知道。」 “哦?”卫含芙挑挑眉,“看来那个‘我’告诉了你不少事情啊。” 「别套我话。」 无论是哪一个卫含芙,都不会告诉他那些被隐藏起来的、真正的过往,她现在会这样说,只不过是想试探他是从哪里得知的这些事情而已。 “行吧,聪明鬼。”卫含芙将刀收进背后的刀鞘里,“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们是同类,灵力所出同源。」青遮伸出手指,上面正翩翩着一只青色的蝶,「只要知道这个,我有很多种方法找到你。」 “嘁,道祖的溯游蝶啊。”卫含芙一眼就认了出来,她被东西害过好多次,每次想躲懒的时候都能被精准找到,“你学得还真快,而且青出于蓝胜于蓝啊,按理来说,你现在用这个可是找不到我的。” 「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啊,你过来找我不就是想问这个吗?” 「不,我想问的、是……」 “褚褐,对吧?” 那只青色的蝶动了动翅膀,消散了。 「是的,我要问他。他在那儿?」 “被你杀死了不是吗?” 「那尸体呢?」 “你还真是……”卫含芙实在不是很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那么久,“居然能这么平静的说出来死啊、尸体啊什么的,他死了,你不伤心?” 「你们真是奇怪,怎么每个人都会问我这个问题?」 青遮眼神不变,神色也不变。 「我当然不伤心。我为什么要伤心?」 “伤不伤心可不是靠一张嘴就能讲明白的。” 卫含芙冷嘲。 “比如,你要是知道了褚褐的尸体早就因为我而灰飞烟灭了,你会怎么做?” 呼! 疾风裹挟着灵力扑面而来,快得卫含芙都没来得及反应。 “磷罗绸大圆满……”突兀长长的尖锐指甲掐着她的脖子,只要稍微一弯就能轻轻松松捏碎她的喉咙。 道祖的力量,果然不容小觑。 「灰飞烟灭了,是什么意思?」青遮眼神阴鸷。 “就是表面上的意思。”卫含芙被迫高扬起头颅,“血脉胚胎,这还得多谢那位道祖大人,要不是他我也想不到这个方法。” 借血脉复生。 青遮的手掐得更紧了些。 他的确怀疑过血脉的相连能成为卫含芙复生的一个契机,但没想到是需要付出这样的代价。 “就像一个在里面种下了花种的容器,花种发芽出土,根撑裂容器,碎掉是正常的事。” 青遮冷冷,「既然血脉相连,那我杀了你,用同样的方法也能带回他不是吗?」 “你以为我没有想到吗?”手越收越紧,卫含芙逐渐喘不上气,“我现在、已经和褚褐没有血缘关系了,这个方法,是专门为了洗掉血缘、洗掉联系而存在的,我、和这世上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了,谁都不能再拿血缘来威胁控制我!” 那就是……没有用了。 青遮收紧手。 「那你可以去死了。」 “死?我废了那么大的功夫,怎么可能轻易去死?”卫含芙抓向青遮的胳膊,“你知道吗青遮,同类,是杀不死同类的。” “否则,我为什么会选择让卫道月来杀死我、而不是其他人呢?” 第129章 合夕谋 屈兴平刚坐下没多久,不周山长老会的老头子们就震响了他的水镜。 “那炉鼎不见了。”他们声音严肃,神情也严肃,“屈家小子,你去看看。” 你们没长手没长脚吗?不会自己滚过去看吗? 屈兴平咬牙切齿,面上还得维持体面强扬起嘴角,笑眯眯地鞠躬行礼,说,好我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水镜一关就拉下脸了。 可紧接着,水镜又响了。 真的是,没完没了,这次又是哪儿的老头子? “是我。你这什么表情?” “风、风师兄?”屈兴平差点没调整过来表情,“你们不是被软禁了吗?”原来是可以用水镜联系人的吗? “只是不能出宗门而已。” 否则也不会出动屈兴平这个无名之辈去看守青遮了,他虽然是上五家人却从来未参加过上五家的行动,又顶着“青遮朋友”的名头,用长老会那帮人说,有联系,还干净,最重要的是,弱,好控制。 “水镜、传信什么的倒是被默许了。” “那风师兄,你找我是?” “刚刚长老会的人找过你了吧?”风满楼看起来居然有点高兴。 “嗯,说是青遮兄不见了,劳累我过去看看。” “你还真会说话,什么劳累,你为他们做事在那些家伙的眼里可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风满楼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你现在在屈家对不对?原地等着,我过去找你,和你一起去。” 屈兴平一惊,也跟着站了起来,“是出了什么事吗?” “差不多。”风满楼拉拉胳膊又拉拉腿,“我的那位小师弟,把不周山大荒西楼给炸啦,还卷走了里面所有的书哦。” 言语间的欢快挡也挡不住。 “这……”屈兴平犹疑不定,猜测问,“这算好事?” “嗯——对我来说当然算是好事,但对那些家伙就不一定了。”风满楼蹦了两下,“行了,可以了,那就,待会儿见吧。” - 风满楼跟屈兴平赶到院子的时候,青遮正在做饭。 “唔,好香啊。”风满楼轻叹。 而屈兴平的重点则是:“青遮兄!你能起床了?” 「本就没受伤,躺得太久了反而会不舒服。」 屈兴平一喜,“可以说话了?” 「不是。」青遮转过身,屈兴平这才看见他的嘴巴没张,「灵力传心音而已。」 哦,那心病就还是没好咯。 唉。 所幸扇子遮脸,青遮看不见他脸上是何表情,毕竟褚兄可是说过,不要在青遮面前露出任何类似于怜悯的表情,他不喜欢。 “看着这卖相真是不错啊。”风满楼弯腰,“以前在不周山的时候一直是褚小师弟给你做饭,我还以为你不精通此道呢。” 屈兴平一下子惊住了,紧张兮兮地看向青遮。 「不会做饭小时候就已经被饿死了。」青遮泰然自若,没出现一些屈兴平想象中的反应。 “那怎么还让褚师弟给你做?”风满楼笑吟吟的,眼珠子却一直觑着青遮的反应,以此来判断此时的他够不够理智,适不适合交流。 第152章 青遮偏头想了想。 「因为有意思。」 他说。 以前在不周山的时候,他是个非必要不出门的主,再加上平日上课除了符篆阵法外他样样落后,却偏偏又顶着个姑洗塔的特殊名额——主要那一群崽子弱,他又不能用自己的禁术,否则得死一片——所以,有不少人看他不顺眼,觉得他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还一副大公子做派,饭要褚褐做、衣服要褚褐穿、头发也要褚褐梳,简直荒谬。 “你自己没长手没长脚吗?” 有一个叫宋什么还是王什么的人还特地跑来他的住处叫嚣,他自称看不下去褚褐对他忙前忙后、嘘寒问暖都到了快卑躬屈膝的样子,所以要来行使公道,伸张正义。 他当时回答这个人的答案也是,因为有意思。 青遮当然能自己做饭、穿衣、梳发——甚至大部分时候褚褐的头发都是他扎的,发冠也是他给买的——所以完全没有他依赖褚褐一说,只是,褚褐想做,青遮也就随他去了,他喜欢看褚褐围着自己转。 “小师弟你也挺有意思的。”风满楼问出了自己想知道的,话锋一转,“哎,这个我能吃吗?” 他指着青遮盛进盘子里的菜。 “看着似乎做了好几人份呢。” 「嗯,就是为了你们做的。」 青遮端着盘子对他们笑,脸色苍白,头发又未束,看着鬼惨惨的。 「两位,进来说吧。」 “呜哇。”在青遮听见褚褐名字后还能神色平静地和他们说话时,屈兴平就把那颗提起来的心放回了肚子里,“风师兄,鸿门宴啊。” “嗯——”风满楼拉长着语调,意味深长,“好吃的鸿门宴,何乐而不为呢?” 行吧。 屈兴平耸耸肩。 这么看起来那顿丰盛的菜肴里也有自己的份了。 他晃晃扇子,跟着进去了。 青遮现在住的院子是屈兴平的私宅,这种宅子他在五大宗的地界到处都有,毕竟他喜欢各处转、各处交朋友,买到最后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一些宅子的具体位置了。 “所以,我真的很好奇,那位叫卫含芙的,是怎么知道我这处宅子的?” 「拜仙灵,问上天,祈愿仙灵下凡间。得我知,如我愿,祈求仙灵解我限。」 屈兴平一愣,“这是什么?” “空星楼地界的小儿儿歌?”风满楼也诧异。 「嗯,从空星楼传下来到民间的小儿儿歌,也可以说是,空星楼入门最基础的通天道、算天命之法。」 “你的意思是,她算出来的?”屈兴平问,“她不是八岐宫人吗?” 「道祖手底下的人各派功法都擅长些。」青遮一点头,「反正她自己是这么说的。」 “……” “……” 「怎么都不说话?」青遮太久没吃东西了,此刻是一边吃一边和他们两人说话的,倒是一开始说想尝尝的风满楼一筷子都未动,「你们此趟来的目的之一,不就是想问我消失的这段时间有没有和人见过面么?」 “我们有这么明显吗?” 「否则你们没事来看我这个被软禁的人做什么,我们关系很好么?」 “啊,你这话就有点伤我心了啊。”风满楼做作地捂住胸口,“我可是一直把你和褚褐当成我的小师弟看待的呢。” 「既然都试出来我现在是理智的状态了,就不用一直提褚褐的名字了吧。」青遮拿过桌边的手帕擦了擦嘴角,睫毛颤了颤,「说实话,有点烦。」 风满楼做作的动作和神情诡异地卡顿住了,他看向青遮,思索着他这句话里的“有点烦”,指的到底是他,还是那位已死之人。 “你讨厌他?还是讨厌我说这件事?” 「不,我不讨厌他。」青遮面无表情,「我很喜欢他。」 听见他如此直白言说,屈兴平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是吗。”你这表情可跟“喜欢”一点都搭不上边,很没说服力啊,“那就是讨厌我说这件事了,我向你道歉。” 「嗯。我接受了。」 青遮以一种矜贵的姿态,轻微点着头。 风满楼觉得有意思,感觉有点像逗猫,要顺着人家摸毛,不能逆着,摸舒服了对方就高昂着头颅喵喵叫,算是夸奖。不过这话说出来对方大概会非常不高兴,所以风满楼很好地将表情收了起来。 “那好,既然青公子没事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只问这些?」青遮抬头,「你不问些别的?」 “这些就足够了。”风满楼站起身,“虽然说是合作,但我们之间的关系更像是因为目的一致所以才硬凑在一起的,顶多是同谋者,算不上同盟,更算不上是同行者。所以不必事事都和对方说,也不必事事都和对方商量。你被软禁于此实属无奈,不是我们的本愿,所以只能麻烦青公子再多忍受几天了,过几天,你就可以出去了。” 风满楼点头致意,走开几步后又转了回来。 “啊,差点忘了,还有件事情要走个流程。关于大荒西楼里的东西,你能还回来么?” 「那是我的东西。」 好,那就是不还了。 “我知道了。”风满楼没问原因,也没强行索要,袖子一甩,潇洒走了。 「所以,其实长老会已经控制不住首席们了是吗?」 “很明显是吧?”屈兴平又叨了几筷子肉。 「嗯,对,很明显。」 “和青遮兄你猜的差不多,长老会现在自己都自顾不暇了。” 「发生了什么吗?」 “道祖当年闭关时并不是自己一个人闭的关,他还带走了各宗长老会里修为已达到大罗之境的人。可是,这次道祖回来,那些大罗之境的长老却没有跟着他一起回来,各宗长老会就慌了,那些人可都是每一宗的根基和命脉,所以纷纷着急忙慌地去找道祖要说法了。” 「要到了?」 “当然没有,道祖一个都不见。” 「那,首席们想趁此做什么?」 屈兴平回忆了一下,“按照喜少谷主的说法,那些老不死的已经老了,枯朽了,不适合现在的修真界了,所以——” 所以,要逼宫。 难怪风满楼说过几天就能放他出来,原来是因为过几天后权力执掌人就换人了。 “青遮兄。”屈兴平斟酌着问,“你为什么要和风师兄说,你很喜欢褚兄?不是说不伤心吗?” 「因为他想听到这个。」 青遮叠着手里的帕子。 「一个不会为自己同伴的死流泪伤心的人,太过冷血,是信不过的。我在安他的心。」 “可是,青遮兄。”屈兴平叹气,“你其实是一个很不会说谎的人你知道吗?” 青遮一脸“你在开什么玩笑,我不会骗人?”的表情。 “我没说完整,是——不会为自己的真心说谎。”屈兴平一针见血,“比如,如果换作是我问你,褚兄的死,你难过吗?” 青遮不自觉眨了眨眼睛。 「不难过。」 “你看。”屈兴平摊手。 「我说的是实话。」 “嗯嗯。”屈兴平敷衍。 「……既然你执意认为是不同的,那你倒是说说,你是怎么看出来不一样的?」 “不是看出来的,是感觉出来的。” 屈兴平叩叩自己的胸口。 “拥有真心的人,就是能看出来爱里的谎言,当然,也能看出来谎言里的爱。” 第130章 泪斑斓 「真心?真心是什么?」 屈兴平“唔”了一声,“你这让我怎么说,这个词可不好解释……” 「我只是觉得,真心,似乎在每个人的理解里都是不同的东西。」 青遮抬眼去看窗外的天,已经阴了,明明刚才还是那么大的太阳。 「我,自认为感情用事是非常愚蠢的一件事情。」 “怎么说呢,分何种情况吧。”屈兴平撑着脸,“毕竟人就是这种感情用事的存在啊,没有情的话,人怎么还能叫人呢。” 「所以,屈公子,你是不是也认为,至理之人,同样也是至情之人呢。」 屈兴平微微一怔愣之后,轻轻笑了,“谁和你说的这句话?” 「梦里的人。」 “那他一定是个通透的人。” 「不。」 面前盛汤的碗里映出自己一点黑漆漆的倒影,随着汤波澜晃动。 「他不是。」 屈兴平有些稀罕地看着他的表情,那种从未在青遮脸上出现过的表情。 “青遮兄,你好像,变得越来越像个人了。”他突然开口。 这叫什么话? 青遮抬头看他,「我以前不像人吗?」 “不像。” 「哪里不像?」 屈兴平却眸光一转,扯开了话题,“其实,我一直认为,无情,是对一个人最糟糕的形容,连带着,我对无情道都有了些刻板的印象和不喜。” 第153章 “青遮兄,你以前就是这样的人,在不知道你是炉鼎之前,我一直认定你结丹择道时会选的是无情道,如果你天性如此,那就是顺其自然,我不会多说什么,可你,明明就是有情的吧。我所说的情,并不单指爱情,这世间一切可以和情字挂上关联的,都可以视作情。现在想来,炉鼎体质于你,究竟是福,还是祸呢?” 哗! 外面积蓄已久的雨终于下下来了,瓢泼般倾洒而下,冲刷着天地间的一切,也截断了青遮和屈兴平两人间的对话。 「屈公子,帮我拿把伞吧。」 “伞啊。”屈兴平有些伤脑筋,“你等等,我得去问问家里人。” 等他从云休匀那里问到伞放在哪里、并拿着伞回来的时候,青遮已经站在了外面的屋檐下,仰头看着雨,脸上居然有一丝神往。 神往什么?雨吗?这有什么好神往的? 屈兴平将伞递了过去,“我曾和褚兄喝酒的时候好像听他谈起过,他说你喜欢下雨。” 「我不喜欢。」 “喜欢还是不喜欢,不应该跟我说吧。” 屈兴平看着青遮撑开伞,走到院子中央,雨噼里啪啦打到伞面上,清脆得悦耳。 “站在雨里赏雨,你这是什么癖好?” 屈兴平不禁开始感慨自己先事虑事,多拿了一把伞,于是也撑着走到青遮身边。 「我在看天。」 “嗯,看出来你在看天了。”屈兴平跟着仰起头,“看天做什么?” 「看它会不会塌下来。」 “哇,杞人忧天?” 「不是忧,是盼。」雨下大了,青遮把伞往前挪了挪,省得雨水溅到前胸和头发上,「我在想,要是天塌下来了该有多好。」 “……你这想法很危险啊。” 「开玩笑的。」青遮居然真的扯动了一下嘴角,「我可还没活够呢。」 你居然是会开玩笑的吗? 屈兴平觉得这一幕有点荒谬,尤其是面对眼前这个状态不太稳定的青遮,于是赶快跳过了这个话题,“我跟你就不一样了,我可最讨厌下雨天了。” 「原因?」 “下雨天轮椅不好出门啊。” 青遮听明白了,「因为云大公子啊。」 “怎么,陷入热恋中的人在任何时间都想起对方不是件很正常的事情吗?”屈兴平看他,“比如你在这儿赏雨,你就没想到褚兄吗?” 「没有。」 “真的吗。” 屈兴平没信,青遮也无所谓他信不信,反正他态度摆在那儿了,两人都沉默地站在雨里。 “需要我来帮你的忙吗?”屈兴平打破寂静,“虽然你不承认,但我们好歹是朋友吧。” 「不用你,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所以只能我自己来做。」 “嗯,真高兴有朝一日居然会从你嘴里听到你将褚兄归类到「我」这个行列里,要是褚兄在这儿的话想必也会很高兴吧。” 青遮捏紧了伞柄,「都说了,别提他了,有点烦。」 “好吧,那我就不在这里乱你的心了,走了。”屈兴平走开几步,又折了回来,“你还打算在这里站多久?就算是道祖,你这脆弱的身板淋多了雨也是会发热生病的吧。” 「你就当我是在休息好了。」毕竟接下来,大概就不能休息了。 “好吧,看来不关我的事了。那么,祝你顺利。” 「多谢。」 临关门前,屈兴平回头看了一眼青遮,大雨瓢泼,雨水连成线降落,似乎有什么东西围绕在青遮周围,被雨线一遮,看不真切,有点像文字。 不是说可以不用灵力写字了么。 他没多想,关上了院子的大门,一时之间,这方天地里只剩下了四面墙,一个人,潺潺的雨声,以及迸溅到伞面上的噼里啪啦的脆响。 四边墙成“口”,里头又站人,和“囚”也没什么区别了。 青遮轻轻吐出一口气,面前很久没有出现的弹幕欢快地在他周围蹦跶,以前他还疑惑为什么弹幕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现在想来,它的作用在第一天见面时就已经发挥殆尽了,之后的每一次出现,都只是为了确保他不会离开褚褐。 可惜了,我本来都已经快喜欢上这些由我借着道祖的一部分可通天道的力量引过来的东西了。 虽说可惜,但青遮脸上却没有半分可惜之意,他转动手指,文字条随着他的动作也跟着转动,文字逐渐四分五裂,最后碎成一片片的碎片,集于指尖之上,凝聚成一点,然后,猛地散开,未落地便如尘光般散尽,消失不见了。 虽说不会再出现了,但你最终会帮我一个大忙的。 他伸出手到伞外,青色的蝶立于指尖,绕着他的手指转了一圈,最后又停在了他指尖。 还是找不到吗? 青遮收回了手指。 原来只要有心躲藏,道祖也是可以找不到道祖的。 那就只能亲自跑一趟了。 - 八岐宫现如今是五大宗里戒备最森严的地方。 没办法,谁让道祖是八岐宫长老会的人呢。 青遮这几天有试图寻找过关于道祖的过往,能搜寻到的信息只有零散几条,大部分还是一板一眼的颂赞之词,称道祖是惊世骇俗的天才,当年入八岐宫时就掀起一阵不小的风浪,后来甚至一度将八岐宫带领到有隐隐取代不周山成为五大宗之首之势。 只能说,物是人非,当年风光一时的八岐宫估计也不会想到几百年之后自己的宗门会沦落到如今下场,且都是因为同一个人。 就像他也不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跨过重重防守进入到八岐宫里,甚至能够破开道祖的禁制强行进入黑漩涡,来到风氓大殿,能够如此轻松的接近以前遍寻不得的真相。 “站住!” 一柄长枪瞄着他掷了过来,被他挡下后又转回了那人手里。 “原来是你,我还当是谁呢。”柳丹臣握着枪冷笑,“谁给你的胆子,居然敢擅闯风氓大殿?” 「我不是来找你的。」青遮懒得和他啰嗦,「滚开。」 一股威压裹挟住柳丹臣的长枪,顿时千钧之力压于其上,坠得他手臂发麻,最终终于拿不住掉到了地上。 「我不喜欢仰头看人。」 青遮并指下按,压得柳丹臣不得已低下头的同时还顺便堵上了他即将要骂出什么的嘴。 「所以你——」 他突然停住了,有些疑惑地动了动手指。 「你身上,为什么会有褚褐的灵力?」 被询问者的喉咙被堵了个严严实实,气音都发不出半点,只能怒目圆睁地瞪着他。 「别动。」 指腹点在了柳丹臣的眉心处,青色的灵力肆意地在他识海里探寻,终于找到了那一丝黑红色的灵力。 属于褚褐的灵力。 「原来如此。」 青遮手指微动,那丝灵力被他牵引出来,卷成了一个圆环套在了他的手指上。 「我原本还想着道祖身边的人怎么会这么不小心,居然会让别人的灵力进入自己的识海,那可是非常危险的事情,即使是褚褐来做也有点费劲,原来是因为,你道心动摇了啊。」 他歪着头,讥嘲地看向柳丹臣。 「怎么,你对你的道祖大人产生了怀疑?」 我没有! 尽管他不能说话,但瞪过来的那双大眼睛倒是表达地明明白白。 「这怎么还委屈上了?」 青遮欣赏着指环,情绪肉眼可见地愉悦了很多。 「你是不被父母看见就要闹脾气的小孩子吗?就因为道祖没有将自己提前苏醒的事情告诉你,你就觉得他不信任你了?」 柳丹臣正在奋力挣扎的动作停了,有些惊恐地看向青遮。 褚褐是想告诉我,这个人能用,所以在他的体内留了这个? 青遮抬起手,风氓大殿终年天晴不下雨,阳光透过黑红色的指环,随着转动的动作,折射出彩色的光影,如梦如幻。 还真是会持筹握算啊,褚褐,原来从那么早的时候,你就在想着如何为我而死了么? 真的是……让人生气。 「他怎么会不信任你呢。」 青遮低下脸,蛇瞳显现。 「他最信任你了。」 - “啊,有客人来了啊。” 真正的风氓大殿内,道祖依旧保持着阿茶的模样,四仰八叉地坐在地上,面前摆着一张低矮的案桌,案桌上放着一个眼熟的盒子,里面的小人抱在一起,正轻盈地在跳舞。 “下棋吗?” 他摊开手,笑容灿烂。 “要来下棋吗?青遮。” 第131章 穷途路 「你们,怎么都那么喜欢下棋?」 青遮诚心实意地发问。 “你们?哪儿来的你们?”阿茶左看右看,“这儿可是只有我一个人……啊,话说回来,你嗓子怎么回事?” 第154章 「这就不劳您挂心了。」青遮在棋盘的一侧坐下来,低头一看,棋盘上已放了两黑两白四枚棋子,错开落在了中央。 「这是——」青遮打量了一圈棋盘,不仅提前落了子,连棋盘都小了一圈,「怎么个意思?」 “老玩儿围棋多没意思啊,这是新玩法。”阿茶指着棋盘,“黑方先手,落子时必须在横、竖、斜三线上与已有的自己的棋子形成一条线,然后将两子中的对方棋子全部翻转成自己的颜色,最后棋多者胜,可明白?” 青遮随着阿茶的讲解快速在脑中模拟着相关场景,「听着似乎比围棋简单。」 “下起来也比围棋快。”阿茶把盛了黑子的棋罐推到青遮面前,“我最下不来那种需要坐很久的棋了,简直是难为我,我可坐不住。” 青遮看着那罐被推过来的黑色棋子,「我先?」 “对啊,你是新手嘛,当然要让让你了。” 青遮也不客气,直接取子落下,「那还真是多谢你了。」 “不客气。”阿茶下得很快,几乎是在青遮落子的瞬间就跟上同步落子,似乎完全不用思考,“喂,不来聊聊天吗?干下棋啊。” 「道祖大人想聊些什么?」青遮手里捏着棋子,思考着下一步甚至下下一步的走法。 “哎?这不得问你吗?因为,不是你——” 啪。 二十二比十七。 “——硬闯进来找我的吗?” 局势翻转,顷刻之间。 明明刚才还是十八比二十。 阿茶做出一副很贴心的样子来,“需要我多给你一点时间来思考吗?” 不过,虽说是给出了询问,但阿茶完全没有想听青遮答案的意思,他把手里的棋子一撂,自顾自站起来,走到一边去了。 只是比他多了五子而已,而且还是刚开局,对方却偏偏要做出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该说他太自信,还是真的有赢过他的把握呢。 青遮沉思片刻,落下一子,棋盘上的白子自发翻转,现在是十九比二十一。 「该你了。」他提醒。 “来了来了。” 阿茶晃荡着走过来,也不坐,直接弯腰下棋,下完后又晃荡走了,即使青遮见过他真正的样子、也知道他真正的性格,但也不免产生自己真的是在陪一个贪玩好动又坐不住的小孩子下棋的错觉。 「不下了。」青遮见势把棋子放下。 “诶?怎么不下了?”阿茶转过身,哎呀哎呀地叫唤,“好可惜,青青你不能因为我比你多几个子儿就心态崩了呀。” 「你根本就不打算和我认真下棋。」 “又来了又来了,你们这群人真是的。”阿茶唉声叹气,摇头晃脑道,“总是嘴上说着什么下棋如人生、人生如下棋,这就是个玩乐嘛,不要那么认真,输赢都是常事。” 「是吗。」青遮盯着面前的棋盘,「我可没在你的棋局里看到半分所谓的玩乐态度,也不觉得你无所谓输赢,你明明,就很想赢。」可能也拜这新棋下法所赐,每一落子必定形成转换,这围堵截杀之感就更重了。 “很正常啊,输赢是常事,但没人喜欢输。”阿茶走了过来,“就像青青你,你也不喜欢输吧,你不是那种为了赢不择手段的人吗?否则,你今天也不会一个人来见我了。” 他俯下身,贴近青遮,笑眯眯的:“你想杀死我,对不对?” 无言的威压倾下,青遮却不为所动,在看见道祖过来后,他重新拾起棋子,又下了起来。 「你不也想杀死我吗?」 “哎呀,你这么说,可真是伤了人家的心了。”阿茶也重新坐下,摆弄着棋盘上的棋子,“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给你的承诺是会给你找一具很棒的身体,现在这个承诺依旧有效啊,我只是需要你这个身体做容器,但做容器之前我完全可以把你的魂抽出来,放进另一具身体里嘛。” 青遮冷冷,「我看起来很蠢吗?」 “那就是没得谈了?”阿茶摊开手,目光如炬地盯着他,“青青,我们才是同类,你要考虑好,如果你不来我这边,另一边可不一定会接纳你,还是说你就喜欢做这种尽管被世人误解、我依旧独自清高的救世主?” 「我为什么一定要在你们两边里面选?」青遮抓起棋罐里的棋子,「你不会以为我是为了所谓的什么天下安生、匡扶正义之类的鬼东西才决定要来杀死你的吧?怎么可能,我这种人,向来是不愿意去理会这些乱七八糟的麻烦事情的。正义,安康,这是是那些首席们才该考虑的事情。我要杀你,只是因为,你要杀我。仅此而已。」 他松开了手,黑色的棋子哗啦啦地往棋盘上落,蹦着弹着冲散了棋局。 「而且我发现,比起一步一步循规蹈矩,好像这样子更有趣一些。你觉得呢?」 “掀棋盘啊。青青,你可不一定有这个本事哦。” 「我当然有。」 棋局被冲散后,青遮挥动手指,所有棋子分门别类,回到了各自的棋罐中。 「现在,该下我的棋了,比起你这不伦不类的棋,我还是更喜欢我的围棋。」 “哈哈哈,有意思,你真有意思。”阿茶大笑起来,“既然你想玩儿,那我就奉陪到底了。” 「不。」出乎意料的,青遮却站起了身,拒绝了他,「你想开始了,我却不想了。」 阿茶脸上的笑滞住,转而阴沉。 “你耍我?” 「道祖大人不是说我没有掀棋盘的权力吗?」青遮微微一笑,「可惜了,我不仅有掀棋盘的权力,我还有喊新棋局开始和结束的权力。」 挑衅。 还真是好大一个挑衅。 阿茶气笑了。 几百年来,已经很久没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了。 “怎么,这就要走?不用为你的褚褐报仇了?” 「褚褐?」 然而出乎阿茶的意料,青遮居然笑了下。 「我是个很有原则的人的,褚褐是我杀死的,又不是你杀死的,我为什么要因为这件事情来找你的麻烦呢?」 阿茶眯起眼睛,“你居然不生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 “你应该知道褚褐和我提前见过面的事情吧。”阿茶盯着他,“他算计你,你不生气?” 「啊,你说这件事情啊,当然是会生气的啊。」青遮粲然一笑,连眼睛都弯弯,灿烂到有些诡异,「所以,以后在梦里见到他的时候,我会好好教训他的。」 “呜哇,可怕。”阿茶做作一抖,然后又变了脸,“也很可怜。居然妄想在梦里见到被自己杀死的人吗?” 「是啊,你说的没错,多可怜。」 青遮抬起手,他刻意找了角度,让风氓大殿内明亮得过分的烛火照耀指环,投下的彩色光影随着他转动的手划过道祖的脸。 阿茶脸色一变,迅速后退躲开。 他恐怕永远不会想到,青遮这一举动,其实没有任何的危险可言,只是出于一丝丝报复和炫耀的心理。 「像我们这样的人,只能在梦里与想见之人相见了。」 青遮话里的指示性太强,听得阿茶不自觉皱起眉,“你什么意思?” 「想必,你一定很辛苦吧。」青遮露出怜悯的表情,是那种嘲讽的、高高在上般的怜悯,「明明就很讨厌笑,明明就很很讨厌说话,却偏偏要装出来喜欢的样子,一直扮成另一个人会让你的良心好受一点么?」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见棺材不落泪。 青遮忽然弯下腰,以一个奇特的姿势错开脚,伸出手来。 「要来跳一支舞吗?」 阿茶沉默地看着他,整个风氓大殿回荡着木盒子里的乐曲声。叮铃。叮铃。叮铃。 良久,他开口。 “我不和男人跳舞。” 「是吗。」青遮本意也不是真的想邀请他跳舞,他站起身,「我看你和男人跳得挺开心的啊。」 “啧。”阿茶面无表情,含糊不清骂了句什么青遮听不懂的话,“果然。我都说了,应该毁掉黄道十二宫晷的,空星楼那群老不死的偏不听我的。” 「你不自诩不按欲望行事吗?」 “我当然和他们不一样,这是为了新世界服务,我构想的新世界难道不美好吗?” 「呵,新世界?你所谓的新世界,不过是你手里的一个玩具而已。」 “我知道我的做法比较激进,但你能否认我的想法是错误的吗?” 「你的想法?那真的是你的想法吗?」 青遮讥诮。 「你口中冠冕堂皇的大道理,更像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只言片语,而不是你自己真实的想法,你一直在奉行别人的观念,所以,当别人的观点和你自己的观点开始相互打架时,扭曲的做法也就此诞生了。我实在是有点好奇,那个和你一起跳舞的人、那个真正有此想法的人、那个叫荼君的人,究竟是谁呢?」 第155章 道祖不说话了。 “看来你今天不是来杀我的,是来气我的吧。” 「当然啦。」 青遮朝他笑。 「要是你能被气死了,我就更开心了。」 第132章 死明谋 “道祖大人。” 卫道月踏进风氓大殿的时候,阿茶正在堆棋子玩,弄得满地都是,都快没地方下脚了。 “右卫大人自称犯下大错,已经自请去领罚了。” “丹臣啊。”阿茶小心翼翼地搭着棋子塔,“真的是,他就是太过板正认真了,这算什么犯错?又用得着去领什么罚?道月,你说是不是啊?” “道祖大人所言极是。” “啧你呀,你怎么也开始用这种板正的话来敷衍我了?” “属下不敢。” 啪嗒。 终于,摇摇欲坠的棋子维持不住平衡,塌了。 “唉,没意思。”阿茶站起身,“走吧,道月,我们出去找找乐子。” “道祖大人。” “嗯,怎么了?” 卫道月提醒道:“关于青遮今天闯进风氓大殿的事情,需不需要加强各处封印?” “他啊。”阿茶一副才想起来的样子,“算了吧,你就别浪费那个灵力了,你能拦得住他?” “可以尽力一试。” “尽力?”阿茶笑了,“这世上的事情可不是靠一句尽了力就能做到的,对每个人都是。而且,你想拦住他?” 卫道月交握在一起行礼的手动了动,“为了道祖大人的安危着想,属下当然是想的。” “你不用着想我的安危,要想游戏玩的下去、玩的快乐,受一点伤也没什么,这道理我还是从你外甥那儿得来的。” 卫道月愣了愣,“外甥?” “就是褚褐啊。哎呀,不会人家才刚死没多久,你就把这个外甥给忘了吧?” 忘是没有忘的,只不过,他从未当着道祖的面和褚褐有过太多的交流,彼此之间说外甥喊舅父的情况压根儿就不存在,道祖是怎么知道的,难道—— “道月。” 阿茶手放在了卫道月肩膀上,关心般,“你怎么了?” “没什么,道祖大人。”卫道月低下头。 “对了,说到你的外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前些日子,八岐宫底下的欢喜门是不是朝你们呈了道帖子,控诉褚褐和青遮杀了他们宗门的三当家的事情?” “确有此事,不过当时道祖大人在忙,所以就被我和右卫暂且按下来了。”不仅按下来了,而且一个字都没有朝道祖透露过,他是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莫非是柳丹臣跟他说的? 但似乎不可能。因为那张帖子其实是他自己按下来的,柳丹臣觉得道祖刚出关,尚在恢复期,不应该经受任何人的打扰,所以所有呈上来的帖子都被他按下来了,只有卫道月一个人看过帖子的内容。 “那你陪我去一趟欢喜门吧。” “道祖大人?”卫道月有些惊讶,他抬起头,迟疑道,“您要亲自接管这件事情吗?您日理万机,其实完全可以交给我或者是右卫……” 阿茶摆了摆手,“不必不必。” 他在前面走,手碰到殿门时,身子陡然拔高,声音也从少年的青涩完全转变成了大人的声音: “再说了,给人送礼物,当然要亲自挑选才能显得有诚意啊。” - 青遮站在神兵阁前,仰头看着阁顶那块儿熟悉的牌匾。 “客人,要不要进店看看?”虽然阁主明确说过,只要不是两只脚都踏进店里的客人不用去招呼,但这位客人在他们的神兵阁前站了快有半柱香了,这大太阳天的,阿亮看着就觉得热,于是好心开口问了一句。 「你们这儿能修缮武器,对吧?」 “当然。”阿亮很自豪,“哪怕在不周山,我们的神兵阁的修缮技术也是数一数二的。” 「那好。」青遮踏了进去,不知道为什么,阿亮突然感觉有一股阴森森的冷风跟着客人一起飘了进来,「我这儿有一柄银钊木做的武器,现在它坏了,能修吗?」 “银钊木啊。客人您稍等,我去请我家主子下来。” 「好。」 近似一模一样的对话,就算不是同样的一个人,但依旧恍如昨日,带起了青遮一丝丝微不足道的怀念,手指上灵力所化的指环似有所感,锃的亮了一下。 “银钊木?”范康年咳嗽着下来了,“就是你要修……诶?” 他眯起眼睛。 “上次不是也是你吗?” 「是吗。」青遮从镯子里取出三千尺的碎片,「我不记得我来过这儿了。」 “哦,那可能是人老了,眼睛不太好使,认错人了。”范康年走过来,弯着腰去看,“哟,都碎成这个样子了?” 「嗯。还能修吗?」 “难。”范康年戴上特制的贴肤手套,拨弄着碎片,“这是被一股很强大的灵力震碎的啊。” 「差不多,跟人交手的时候,被对方的刀给砍碎了。」 “那你的对手拿的应该是一柄上好的刀。”范康年摸过碎片上的刀痕,“你的这柄尺虽然掺进了银钊木,但依旧算不上是神兵利刃,碰到真正的神器,碎掉不足为奇。你想怎么修,原模原样的修好?” 「是。」 “我最多能把它的形给还原,但是威力和杀气都会大大下降,对于你这样的人来说,没必要。” 「还是修吧。」青遮大概也猜到了这样的结果,手慢慢抚过碎片,「我这人,比较恋旧。」 “既然客人这么坚持,那好吧。请客人在一楼稍等片刻,阿亮,上茶。” “好嘞。” 阿亮手脚麻利,不一会儿就把茶端上来了,甚至还多上了盘茶点。 今天的神兵阁,好像没什么人。 青遮打量了一圈一楼。 「今天的人好像不多。」 “哦,那是因为最近不周山上有大事发生,街上开始戒严了。” 「大事发生?」青遮啜了口茶,嗯,凉的,还有点甜,「能发生什么大事?」 “呃。”阿亮是个不过才十四岁的毛头小子,正是活泼好动、嘴上没把门的年纪,他左看右看,确定一楼大厅里只有他一个人后,才悄摸凑过去说,“据说要换宗主啦。” 已经开始了? 青遮摩挲着茶杯。 首席们的动作可真够快的。 「换宗主为什么要戒严?」 “这是老规矩了,宗主之位更换的时候,难保不会有坏人趁乱溜上不周山啊,当然要戒严咯。”说完后又不解地咕哝,“不过这次的宗主更换怎么这么快呀,不是百年才更换一次吗?” “阿亮。” “啊啊!我在的,阁主!”阿亮吓得一激灵。 “你不干活一直在跟客人叽叽喳喳的说什么呢?” “我我我我我马上去。” 范康年颤颤巍巍地走下来,“见谅客人,阿亮年纪还小。” 「无妨的。」 “给,客人,这是你修缮完的武器。” 青遮接过三千尺,独属于银钊木的银灰色光泽一闪而过,刀痕和裂痕都修缮得十分完美。 「多谢。」 “那客人,去阿亮那儿结钱吧。” 「好。」青遮一摸镯子,愣了。 “客人?” 「麻烦稍等一下。」 他取出水镜,开始联络屈兴平。 “嗯?青遮兄?”屈兴平有些意外,他左看右看,叹气,“唉,你又跑出来了啊……不过算了,最近长老会应该没空找你麻烦。你找我有事?” 「有。能麻烦屈公子带些钱来不周山山脚下的神兵阁吗?」 “啊?”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哎哟我不行了,青遮兄,想不到你也有这样的一天啊。” 「笑够了吗?」 “咳咳,笑够了、笑够了。”屈兴平连忙正色,“青遮兄,所谓吃一堑长一智,你得吸取教训,下次不要再把钱袋放在褚兄身上了。” 「钱袋要是放在我身上,绝对不到一天就花完了。」 “嗯,青遮兄这一点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屈兴平笑着点头,“不过现在褚兄不在,青遮兄也得学会自己管钱了,你可不是每一次都能及时联系到我的。” 「抱歉,还劳烦你跑一趟,钱先欠着。」 “不用不用,一点小钱而已,算是我还褚兄的了。” 「你又拿他的钱去给小姑娘买东西了?」青遮看他。 “喂,冤枉啊,青遮兄你可别乱说,就那一次好不好,而且我已经解释过原因了。”屈兴平叫冤,“欠钱是因为我和褚兄出去喝酒时,我喝醉了都是褚兄付钱,早就不知道欠了他多少了。” 「你还是改改喝酒的习惯吧,小心某天喝醉之后人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一点青遮兄大可放心,我还不至于心大到这种程度。” 「希望吧。」 第156章 护法大阵检测到屈兴平的令牌,自动放他进入,青遮原本想直接强行破开,不过屈兴平说最近的护法大阵上加强了封印,还是不要多事了。 “到时候一百零八座皆空钟一块响起来可不是好受的。” 说得有理,他也受不了整整一百零八座钟同时敲响的动静,「最近不周山怎么样?」 “已经差不多了。”屈兴平在前面领路,自从青遮带着褚褐在明面上叛逃出不周山后,已经很久没回来过了,景色都变了很多,“否则风宗主也不会让我来接你了。” 「都已经改口叫宗主了?」 “这已经算慢的了。”有路过的弟子见着屈兴平,纷纷向他问好,“不周山在五大宗中规模最大,进程自然也最慢,像是喜忧谷,只花了一天时间,鳞湾更是连半天时间都不到。” 「那不知道宗主找我,有什么事吗?」 “两件事。”屈兴平竖起两根指头,兔子耳朵一样动了动,“第一件是宗主们自己的事情,我不清楚。第二件事情嘛。” 他停了下来。 “不知道青遮兄刚刚在用水镜和我联系的时候,有没有听见我这边的动静?” 「听见了,很吵。」 屈兴平站定,拍了拍手,一个小鬼从假山后面窜出来,笑嘻嘻地冲着屈兴平喊师兄。 青遮瞳孔骤缩。 “这就是第二件事情。” 屈兴平把这个小鬼转向青遮那边。 “你看,是不是很像——” 「褚……」 褐。 第133章 荼君说 人有一张脸,脸上眉眼口鼻耳,虽只有五官,但五官组合造出来的容貌却是千变万化的。 青遮不相信命运,自然也不相信巧合,要如何运作才能和芸芸众生中的另一个人长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没有人比青遮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青遮!” 屈兴平拦在了那个小鬼前面,厉声喊着他的名字。 「让开!」 “你要冷静。”屈兴平格挡的手臂已经隐隐出血,“这里是不周山,你不能使用磷罗绸!” 「哦?不能?」锐利的蛇眸因冷笑一颤动,青色的灵力简直快弥漫成了令人窒息的毒,呛得屈兴平连呼吸都困难,「谁说的不能?谁定下的规矩?」 “我说的不能。我定下的规矩。” 一股风一般的清新灵力袭来,化成风绳,将屈兴平和他身后护着的那个小鬼从磷罗绸里解救了出来。 屈兴平猛地后退几步,大口喘着气,“宗、宗主……” “嗯。青公子,好久不见。”风满楼朝他微笑,“前几天我还听八岐宫的人说过,你似乎把八岐宫搅了个天翻地覆啊。” 青遮不说话,异化的手直指风满楼,杀意丝毫不作掩饰。 屈兴平心都提起来了,“青遮兄……”你好歹装一装啊! “青公子?” 「哼。」 青遮冷笑一声,收回了手,再睁开眼时,眼睛已经恢复了人瞳的模样。 「风宗主大驾光临,我岂能这么不给面子?」 “那就请青公子移驾高阳阁一叙?”风满楼满面笑容,抬手做请状。 「好。」青遮沿着风满楼手的方向走了半道又停了下来,转身看向屈兴平,「屈公子,这个小鬼,我要了。」 “这……” 屈兴平看向风满楼,对方轻轻摇了摇头。 “好吧,我知道了。送到青遮兄你院子里去?何时送?” 「随便。」青遮重新背过身,「我只要我回去的时候能看见他。」 真够霸道的啊。屈兴平认命叹气。褚兄说的果然一点都没错。 “小师弟。”风满楼很快和青遮走到了一起,没有外人在场,风满楼自然而然地更换了称呼,“如果我刚刚不出现,你真的打算杀了他?” 「当然。」青遮轻飘飘略了他一眼,「风宗主,你搅了我的好兴致。」 “好兴致?何来好字一说?” 「因为某人做了让我生气的事情,非常生气。」青遮抬起手,风满楼随着他的视线看向他手指上的指环,在光下折射着彩色的光影。 「但依如今这个境况,嘴上说着绝对要杀了你显然不够现实,拿一个和他长得像的人泄泄火也不错。」居然敢这么明目张胆的顶着那张脸出现在他面前,哼。 “只是长得像吗?”风满楼问道,“小师弟难道没有一刻怀疑过,可能那个孩子就是他吗?” 青遮停了下来。 「风宗主,你是在侮辱我吗?」 “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风满楼道歉爽快,“我只是好奇,既然小师弟能分得清谁是谁,那为何还要让屈师弟将人给你送过去?” 「他那张皮不错。」青遮阴森森的,「非常适合剥下来套在稻草上以解我气火。」 风满楼一愣,“这……” 「我开玩笑的。」青遮蓦地笑了,抬脚继续走路,留下轻飘飘的一句“风宗主可千万别当真啊”。 他当然是在开玩笑,他怎么可能让别人的皮来玷污褚褐? 高阳阁很远,两人走了还挺久。 「风宗主,今天的高阳阁似乎很热闹啊。」 一进高阳阁,另几位宗主居然也在,听见响动,纷纷看了过来。 “来,小师弟坐。” 青遮环视了一圈,挨着喜青阳坐下了。 “呃,小师弟,你确定你要坐那儿?” 「嗯。」 “怎么?风满楼你有意见?”喜青阳倒也乐意,他哥俩好似的揽了一下青遮的肩膀,“我和他可是在喜忧谷结下了并肩战斗的战友情,和你们关系当然不一样了。” 药王黟嗤笑,“我看是找麻烦的感情吧。” “喂!药王黟!你想打架?” “算了吧你,你现在修为都跌到真仙了,还怎么跟我打?” “行了。”忧思邈从书里抬起头,象征性敲了下桌子,两人都闭嘴了。 忧思邈。 青遮打量了他一眼。 气色红润,灵力充沛,看起来恢复得还不错,完全看不出之前还死过一次。 “诶,你见着人了吗?”喜青阳非常自来熟地靠了过来,“是不是和你的褚褐长得一模一样?” 「没有一模一样,只是和少年时期的脸比较像。」 “是吗?我一搭眼倒觉得挺像的,当时把我吓了一跳。” 「那个小鬼,到底是怎么回事?」 “屈兴平捡来的。”对面的忧思邈突然开了金口,“据说是从欢喜门的追杀中救下来的。” 欢喜门?啊,白万仇那个宗派啊。那这追杀的原因倒也合理,毕竟以前自己和褚褐杀过白万仇。虽然那小鬼的长相和现在的褚褐不贴,但是欢喜门的那群家伙才不会管那么多,能被他们用来发泄怒火就行了。 “诶?你这饰品在哪里买的?”由于青遮将手放在了桌子上,喜青阳一眼就看见了那枚黑红色的指环。 「好看吗?」他抬手晃了晃。 “嗯嗯,真不错啊,能给我看看吗?” 「可以。」青遮轻轻一转,褪下来放在了喜青阳手里,「你也喜欢亮晶晶的东西?」 “嗯!”喜青阳举起来,“里面的光好像在跑一样诶,在哪儿买的?” “你喜欢?我可以给你买。” 忧思邈又开口了。 喜青阳没理他,只是再三夸赞了指环一番,然后还了回去。 青遮的目光在忧喜两兄弟间轮转,「你们这是,吵架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药王黟拍着桌子大笑,“我就说这两货明显吧,连这个家伙都能看出来。” 的确明显,先不说他进来后喜青阳从来没有接过忧思邈的话,以前每次遇到这两人都是站在一起或坐在一起的,这次居然分开坐了。 不过就算分开坐了,也依旧坐在了能看见对方脸的位置,所以,是赌气吧。 「这绳子不是拴的好好的吗?怎么还吵上架了?」青遮瞥了一眼两人的脖子,在场只有他可以不借助显形就能看见这两人之间的红线。 “自己的绳子断了就转而关心起其他人的了?”忧思邈重重翻过书的一页,冷笑,“这就不劳你费心了。” 喜青阳啧了一声,桌子底下的脚狠狠踢了他哥一下。 你少给我戳人家伤口! 他瞪他。 所幸青遮也没生气,「那么,聊天也聊过了,距离也拉近了,不知道各位宗主现在可不可以说正事了?」怎么突然让他过来了,不是说基本不需要他这边来帮忙吗? 忧思邈合上了书。 “两件事。”他开口,“第一件,关于心魔的,最近旧八岐宫人已经完全不做遮掩了,肆意在外面活动,心魔数量急剧上升,目前最快的方法还是你的磷罗绸和褚褐的……” 喜青阳又踢了他一下,其他四人也都看向了他。 忧思邈顿了顿,改口了,“目前最快的方法还是你的磷罗绸,所以请你过来商讨一下对策。” 第157章 「这个没事。」青遮伸出手,青色灵力盘旋其上,一条小蛇逐渐成型、凝成实体,「拿去吧。」 “小师弟,这是?” 「你们可以把它视作磷罗绸的化身,磷罗绸可以做到的它都能做到,不过我有一个交换要求。」 “是什么?”忧思邈问。 「你们抓到的心魔,但凡已经完成实体化的——也就是说无法再恢复成人的——需要通通交给我。这个应该不难吧?」 宗主们对视了一眼。 “可以。”忧思邈点了头。 「那,第二件事是什么?」 “第二件事,是很久之前的一件事了,风满楼,你来说。” “好的。小师弟,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我拜托你进入大荒西楼帮我们找一样阵法的事情?” 「记得。」 “其实当时说是阵法,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我们真正想让你找的东西,是这个。”风满楼手一转,一本只有封皮的书出现在了手里,上书三个大字,荼君说。 荼君。 青遮手指动了动。 “小师弟,你认识这个人吗?”风满楼将书抬起来展示。 「不,不认识。」 “荼君,是这世间唯一和道祖有联系的人。”忧思邈接着风满楼的话说,“在道祖成为道祖后,他毁掉了一切记录自己的书,随着时间流逝,就连他的名字也没有几个人知道了。” “但是八岐宫内还留有几本寥寥提到道祖的册子。”药王黟开口,“其中就有这个荼君。” 楼鱼擦拭着手里的剑,道:“我们尝试打听过这个荼君了,很意外,他虽然和道祖扯上了关系,但留下的基本都是美名,据说他是个翩然君子,温文尔雅,有鸿鹄之志,心怀大爱。” 怎么感觉有点耳熟? 「我似乎见过。」 “你见过?”命明知看他,“可是我已经算过了,他早就死了呀。” 「某个人不想让他死,还企图通过扮演他来骗自己荼君还活在世上。」 “果然。”忧思邈笃定,“这个人对道祖来说很重要。” “《荼君说》是荼君自己的随记,他写了整整一本自己和道祖求学、练法、四处历练的经历。”风满楼打开封皮,里面居然还存有半页,上面写的内容就是风满楼说出来的内容,“我们在想,或许这里面有可以彻底打败道祖的方法,所以想来问问小师弟,你有见过这本书吗?” 青遮闭眼,在脑海中仔细搜索了一番自己拿到的禁书目录,末了,他睁开眼,摇头,「未曾。」 “果然吗。”风满楼叹气,“道祖不会轻易让这本书流传出来。” 「虽然不曾见过,但是可以找。」 “怎么找?你不会打算又潜到道祖的风氓大殿吧?”药王黟撑着脸,“自从上次你过了我们八岐宫进了黑漩涡,现在八岐宫的戒备可森严了。” 「不用我亲自去,我在那边留有一枚棋子。」青遮勾勾嘴角,「他会帮我的忙的。」 “那,便提前谢过了。”忧思邈朝他抬手鞠礼。 「不必谢,本来就是各取所需。」青遮站起身,「既然没有别的事情,那我就回去了。」 “青遮。” 在青遮走出高阳阁后,忧思邈追出来叫住了他。 「忧谷主有事?」 “这个。”他把一枚镯子放在青遮手里,“物归原主。” 这是? 青遮感受了一下,愕然。 大荒西楼的禁书? 难怪当初《大荒西九题录》上会有喜忧谷的名字,原来居然有一部分书在忧思邈这里吗。 「这算什么,谢礼?」 “差不多。而且,它们对我来说已经没用了。” 「的确如此。毕竟您和您弟弟已成定局。」青遮收下了镯子,「只是我有一点很好奇,我可不认为忧谷主是个会在死前将自己弟弟推开的人。」 “揣测我的想法可是很危险的。” 「只是聊天,随便问问,忧谷主随便说说就好。」 “你倒是会给自己找台阶下。” 忧思邈冷笑一声,但还是回答了青遮的问题。 “我和喜青阳是这世上彼此的唯一亲人,当然最好是同生共死。” 「那为什么最后改变了主意?」 “……人死之前改变主意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在死亡降临时,人总会察觉到自己最重要的东西,察觉到自己最想做的事情,以及无可挽回的那些遗憾。” 「……是这样吗。」青遮摩挲着镯子。 那你呢,你在死之前有后悔过为我而死吗。 褚褐。 第134章 似似似 “青遮兄。” 「你居然还亲自带着他过来。」青遮扫了一眼屈兴平跟藏在他身后不肯出来的少年,「这小鬼这么大排面?」 “没事,别怕,他不会吃了你的。”屈兴平先安抚了下少年,“去玩吧,以后你就住这儿了,整个院子都是你的。” “真的吗?”少年蚊蝇似的哼哼。 “嗯,你看。”屈兴平拉着他去看青遮,“屋主人都没意见。” 少年见着青遮,还是不免瑟缩了一下肩膀,不过看青遮的确没开口说不行,于是试探性地往外走了两步,见青遮还是没有反应,总算松了口气,欢天喜地的撒欢跑了。 「你还真是会给我找事干。」青遮站在屋檐下,看着那小鬼追着蝴蝶满院子乱跑,嘻嘻哈哈的,「我什么时候说过这院子是他的了?」 “屋主人没意见。”屈兴平指了指自己,笑眯眯的,“屋主人是我。” 青遮轻笑了一声,「也对。」 “再说了,他都在这儿住了,这院子可不就是他的了么。意见别那么大呀,否则你干嘛让我把他送到你这儿来?亲自开口的是你,现在嫌弃的也是你,怎么,你是有什么受虐的恶趣味吗?” 「我可没有。而且,我让他过来,和我不喜欢他,原本就不是一件事情,不能混为一谈。」 “师兄!师兄!”那小鬼蹦起来,手里抓着只蝴蝶,“我抓到蝴蝶啦。” “嗯,楚河干得好。继续去玩吧。” 青遮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楚河?」 “他告诉我的,他的名字。” 「连名字都相似?」青遮冷笑,「这说不是故意的,恐怕没人信吧。」 “所以我才迫不及待拉着你去见他啊。”屈兴平摊手,“结果你倒好,一见面那眼睛瞪的,凶得很。” 「你带我去见一个和他长得像的人,还怪我凶?」青遮转过脸,「这么看来我是不是应该先杀你?你可是坏了我一天的好心情。」 “诶诶诶,别别别。”屈兴平象征性得往旁边挪了两步,他知道青遮是在开玩笑,“我这不是怕有人针对你吗,比起正生死攸关时刻这小鬼突然冒出来分你的神、乱你的心,当然还是带你去主动见他比较好吧,你不是不喜欢把主动权让渡出去吗?” “不过。”就算是这么想的,但屈兴平看向院子里的楚河,还是忍不住感叹,“他真的是有点儿太像了……” 「有时候太像可不是一件好事。」青遮打断了他,那双眼睛即使是在人瞳的状态里,也依旧无声无息地散发着非人的诡谲感,和完全不加掩饰的杀伐气,「越像,我越想……宰了他。」 正在爬树的楚河无端抖了一下子,疑惑地四处张望,一个没坐稳,从树上摔下来了。 “哎哟!” “没事吧楚河?”屈兴平本来还想去接一把,却被青遮拦住了,青色的灵力挡在他身前,让他半分都动弹不得。 “没事、我没事的师兄!”他慌乱爬起来,“我以前天天爬树摘青梅,早就摔习惯了。” 闻言青遮手当即攥了起来,冷冷道,「我绝对要宰了他。」 “别别别,先冷静!”屈兴平不得不再次出声,赔着笑,“你别冲动,其实留下他也挺好的是不是?他长得那么像褚兄,性格、经历也那么像褚兄,就算他不是褚兄,你也可以寄情于他聊表相思之苦嘛,甚至,当成替身也可以啊。” “屈兴平!” 一股威严以青遮为中心强势荡开,整个院子犹如被狂风过境,呼的一下,树木草花全都被压了下来,甚至把楚河都掀坐到了地上。 “咳!” 所幸威压没有持续太久,青遮狼狈地扶住檐柱,一口血直接喷了出来。 远处坐在地上的楚河吓了一跳,“师兄……” “没事,别害怕,不是你的错。” “可、可是……” “楚河乖。”屈兴平面无表情地转过头,“自己去玩去。” “哦、哦,好。”楚河被素来对他温和此刻却陡然变了脸的屈兴平吓到了,嗫嚅着后退几步,跑到最远处玩去了。 “咳、咳咳咳!” “不把你逼到这种程度,你就不会说真心话是不是?” 屈兴平递过去张帕子,被青遮颤着手一把推开了。 第158章 “你、咳咳!你故意的?” “是,这还是休匀教的法子。” 当时的云休匀正坐在轮椅上誊抄药方,听见屈兴平询问青遮心病一事时,是这么回答的: “心气郁结对修为高的人来说是大忌。” 他说。 “那,有没有什么办法帮他抒发出来?” “嗯——”云休匀搁下笔,想了想,“让他把心口闷住的那口血吐出来就可以了。” “用蛮力?”屈兴平尝试着挥挥手,“打出来?” 云休匀看傻子一样:“当然不是,对病人放尊重点,而且,你打得过他?” 这倒也是。 “气气他吧,说不定气着气着就吐出来了。你不还挺擅长气别人的么?” “倒不失为一个方法……嗯?等等,喂,我哪有擅长气别人啊?” “嗯,现在看来,说不定我真有几分气人的天赋啊,你看,不仅血吐出来了,而且都能开口说话了。”屈兴平去扶他,这次青遮没推开他,因为他真的站不住了。 “那,那个小鬼——” “哎,那个小鬼可不是我整出来的。”屈兴平连忙举起双手以示无辜,表明自己的清白,“我是在欢喜门手底下把他救下来的,他见我厉害非要吵着闹着跟着我回宗门,没办法,我就把他暂时带回不周山了,总不能任由他在外面跑吧。” 青遮挥手召出椅子,扶住靠手缓缓坐了下来,“所以,是他主动撞上你的?” “嘶,算吗?算吧。”屈兴平耸耸肩,“我和褚兄还有你是朋友这件事也算不上是个秘密。” “你也怀疑他?” “这种送上门来的陷阱是个人就会怀疑吧。不过,可惜,我没能搞清楚他究竟为什么这么像褚兄,不是障眼法,也没有用人皮面具。至于他背后的人就更不清楚了,这小鬼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哼,猜他背后的人还不好猜?”青遮缓了会儿后,再开口的声音终于没那么嘶哑了,喉咙里的腥甜味也淡了很多,他伸手画圈,一面镜子凭空出现在了他手里。 他把镜子对向屈兴平,“你能看到什么?” “嗯,嗯。”屈兴平不停点头,嘴里还发出疑似夸赞的语气词,“我看到了一名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俊俏公子。” “……” “开玩笑的啦,我看到我,行了吧。”屈兴平往椅子上一躺,“怎么,这有什么说道?” “镜花水月。” “哦?法术名吗?这我倒从来没听过。” “你当然会没有听过。”青遮把镜子转到自己这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蛇瞳一闪而过,带着眼底的青潮掀起了一丝丝波澜,“这是道祖的绝技。” “哦?你的意思是,他背后的人是——”屈兴平谨慎,“你确定吗?” “我当然确定,因为。”他猛地伸出手,一握,躲在远处的楚河就这么被他的灵力抓了过来,悬在空中,吓得咿呀咿呀地哭出了声,“他原本就没打算瞒我,这就是个专门用来恶心我的阳谋。” “师兄、师兄!”楚河哭得打嗝。 屈兴平给了楚河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很抱歉啊,你师兄这条胳膊可拧不过人家这条大腿。” “吵死了。” 青遮并指一挥,楚河的嗓子就被堵住了,任凭他如何张大嘴巴喊,都再也没有一丝声音发出。 “哎呀,道祖这一招可真高明啊,拿一个无辜人过来——这人什么错也没有,就是命不好了点——以此来恶心你呢,料定了你不敢杀他。” “不,你错了。”青遮站起身,被灵力裹挟着的楚河也跟着升高,“不忍心对无辜者下手的是你们这些正义之士,可不是我,对我来说,我管他无不无辜,惹到我了就得死。更何况,他可完全算不上无辜。” 手骤然握紧,楚河眼睛瞪大,无声嘶喊,模样凄厉。 “镜花水月。”青遮转着手,“你眼中的褚褐是什么样子,他就会让你看到什么样子,这也就是你们每一个人都觉得他像极了他的原因。” 啪! 楚河的脖子被捏断了,身体、胳膊还有腿也断掉了,啪啦啪啦掉了一地。 “噫,这什么?”屈兴平不自觉往后仰。 “泥人。小时候没玩过吗?” “玩过一次,不过那一次回家之后衣服弄得很脏,被我阿姐逮住狠狠揍了一顿,以后我就再也没玩过了。你确定这是泥人?”屈兴平忍不住,“怎么可能做的这么像?” “镜花水月,再加上——你说过你是从欢喜门手底下救下的他对不对?” “是。” “当初我和褚褐联手杀死欢喜门三当家白万仇时,他的魂灯将我们的样貌、性格以及行事方式都记录了下来,抽取其中关于褚褐的部分放在泥人里,再加上镜花水月,呵,简直完美。” “呃,青遮兄你没事吧?”屈兴平现在一听见青遮冷笑就瘆得慌。 “没事,我当然没事,我很高兴。” “啊?高兴?” “嗯,既然他想恶心我,那我也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一下好了。” 青遮手指上抬,泥块旋转上升,逐渐拼凑出一个人的模样来。 “为什么没有脸?” “因为我还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屈兴平好奇,“你要把他弄成谁?” “这个。”青遮想了想,“应该是不能告诉你的。” 屈兴平明白过来,看来是宗主们才能知道的东西。 泥人很快成型,毕恭毕敬地朝青遮弯腰行礼,“主人。” “主人就不必了,喊我青公子就可。” “青公子。” 屈兴平在旁边看得一愣一愣的,“看来,我多余担心你了。”除了一开始见面和之后泥人刻意表现出像褚褐的地方以外,青遮的情绪都还算稳定,按理来说,他可以放下心来了。 只不过,青遮这个人没有谁能真正看懂,屈兴平有时候揣测他的想法都要慎重再慎重,这时常风声鹤唳带来的后果就是,他突然有些怀疑,会不会青遮在他面前表现出的一切都是演的一场戏?他在青遮的情绪里看到了愤怒,这没错,可是,其他的呢? “对了,青遮兄。”屈兴平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几天没睡觉了?” “道祖还需要睡觉?”青遮微讽。 “道祖不需要,可是你需要吧。”想法得到了证实,屈兴平轻轻叹气,“真的不用我来帮你吗?” “不必。” “行吧,既然你这边的事情都解决完了,那我就走了。”他起身告辞,走到一半忍不住又转过身,“你,还是好好睡一觉吧,否则,褚兄要是回来,他会心疼的。” 青遮长久不语。 屈兴平叹气,知道再多说他该不高兴了,于是转身,离开了,好不容易热闹一阵子的院子又恢复了平静。 “你,会心疼吗?” 青遮呢喃着,不知道是在跟谁说话。 如果你还活着,你还会有心疼的情绪吗。 褚褐。 第135章 请远客 “哎呀,这不是右卫大人吗?” 卫道月笑眯眯的。 “还真是巧啊,右卫大人这是要去哪儿啊。” 柳丹臣抬眼,冷冷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走了。 “真是没礼数。”跟在卫道月身后的属下替他主子忿忿不平。 “怎么说话呢。”卫道月倒无所谓,他早就习惯柳丹臣的性子了,“人家可是右卫,是你能随便评价的吗?” “但您是左卫,和他身份地位相当,您凭什么要受他的气?” “他不一直都是这样吗?”除了道祖外,他不会给任何人好脸色看。也是,本性如此嘛,要不是道祖救过他的命、对他有大恩,他说不定连对道祖都会臭着张脸。 嗯?等等。 卫道月转身,看向柳丹臣离去的方向。 那个方向,是风氓大殿?道祖现在不是不在天柱茧了吗?他去那里干嘛? “道月大人?”已经站在黑漩涡前打开结界封印的属下迟迟未等来主子,疑惑地转身,“不是说要去八岐宫找小宫主吗?” “啊,来了。” - 柳丹臣进入风氓大殿时,大殿内空无一人,却在响着轻柔的乐曲声。 是「五角月」盒子的声音。 柳丹臣循声走过去,盒子跟往常一样,立于王座扶手之上,随着乐曲声的变化,盒子里两个手牵在一起的小人也在变换着不同的跳舞姿势。 这是道祖大人最重要的法器,珍重至极,也珍爱至极,它唯一的作用似乎就是放个小曲来哄道祖开心,不能拿来打,更不能拿来杀,也不知道道祖是何原因要留着它。 柳丹臣的手搭在了盒子边缘,轻轻蹭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右卫和左卫,虽然都是道祖的亲卫,但彼此之间的差异还是很大的——当然,这里的右卫,指的是柳丹臣,而非卫含芙。 第159章 虽然自从卫含芙死去后,他就代替卫含芙成了右卫,但是替道祖大人分忧的生杀予夺权力却并没有如他所盼望的那样转移到他的手上,现在被真正认定的刽子手只有卫道月一个人。尽管他拥有强烈的想为道祖分忧的心,但道祖似乎就是不打算把刽子手的身份和权力给他,哪怕是他自作主张杀了在道祖闭关后叛逃出天柱茧的大部分人,道祖也不生气,更没松口,这让他愈发对卫道月不爽起来,尤其是,卫道月似乎还知道道祖大人的过去,更知道关于这个被好好珍重着的盒子的过去。 只是一个盒子而已。 他不禁皱眉。 道祖大人有什么好瞒我的?不仅瞒我,连碰都不允许我碰,明明卫道月那厮都可以碰。 如果。 他把手放在了盒顶。 如果我毁掉这个,那—— - “有客人!有客人!” 青遮从打坐中睁开了眼睛。 “你来了。” “嗯。”卫含芙站在院子里,她今天穿了紫色覆纱的罗裙,阳光透过院墙角的树撒下来斑驳的光点,照得她整个人亮彩彩的,“外面热得要死,你这院子里倒是凉快。唔,还有青梅?这季节,不是青梅结果的季节吧?” “既然知道了还问什么。” “什么态度,对我可客气点,别忘了,你现在可是有求于我。” “我只是让你帮我传递一个东西,算不上求,你不答应,我还有别的人选。” “从你嘴里挖出句好话可真够难的。”卫含芙在桌边坐了下来,她抬头看了眼屋檐下挂着的鸟笼,“你还养了鸟?” “打发时间。” “你不嫌吵?” “它不算吵。” “是吗。”卫含芙的目光又望向了院子,“你现在好自在啊,三重封印锁原本是长老会想将你软禁在这里才专门设下的与外界隔离开的屏障,结果反而被你利用,将这儿变成你想下雨就下雨、想天晴就天晴的私人领地了。” “不好吗?”青遮反问。 “很好,怎么不好。”卫含芙轻笑了一声,“渴了,有茶吗?” “荼君。”青遮叩了叩桌子,“上茶。” 一尊无脸泥人手里端着托盘从里屋走了出来,卫含芙的目光立刻转移到了泥人身上。 “荼君?泥人傀儡?”她挑眉,“这就是你想给我看的好戏?” “好看么?” “好看,真是好看极了。”手里的茶是凉过的,很适合这个天气,卫含芙轻抿了一口,味淡微甜,倒是很合她的口,“就是少了主角,这出好戏不完整。” “所以才要请你帮忙。”青遮伸手,“东西呢?” “放心,拿来了。”卫含芙手一翻转,一枚玲珑剔透、做工精巧的盒子出现在了她手里。 “多谢阿姐。” “你啊,也只有这种时候嘴才会甜一点。”茶杯见了底,一旁的泥人很有眼力见,立刻提着壶给她续上,“本来我还想着,你能有什么本事让长老会里的人帮你拿东西,谁知道和我碰面的居然是柳丹臣,他可是极其忠心的,你是怎么做到的?” “因为人都是依仗欲望而活的,尤其是像柳丹臣这样的人。”青遮接过盒子,左右转着看了看,“他的欲望就是忠诚,一旦忠诚的权力被剥夺,就会心生恐慌,这时候潜进他的内心就比较容易了。” “蛇瞳眼,青灵彩,磷罗绸。”卫含芙盯着手里的茶,那一小片茶叶随着水流冲刷,飘飘悠悠地沉到了杯底,“真是可怕。” “怎么,阿姐以前也被这么控制过?”看完了盒子,青遮将其放在桌上,轻轻掀开了盒盖,叮,叮,熟悉的乐曲声缓缓流出,卷进庭院的风里,飘远,散开。 “那倒没有。”卫含芙似乎笑了一下,“我内心还算坚韧。” “这我倒很赞同。”否则也不会连自己的命都算计上,就只是为了脱离苦海、获得自由了。 “我现在很好奇一件事情,不知道阿姐能否为我解惑?” “哟,这么客气?”卫含芙似笑非笑看他,“想问什么?” “值得吗?后悔吗?” 乐曲一下子舒缓下来,咿咿呀呀缠绵进风中,撩过树,撩过花,最终撩动了卫含芙的发丝,青丝随风飘起来,又随风沉下去,一如她此刻的心。 “这个问题,你想问的,真的是我吗?” 悲伤的曲子轻缓磨人,像把许久未出鞘的钝的刀,一下一下拉着人身上的肉,痛得人不禁打颤。 没有人能忍受住这样的痛楚,青遮也是,他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青筋都冒了出来,良久,他才轻声说,嗯,是问你。 “好,那么,我的答案是——” 卫含芙勾了下被风吹起来的头发。 “值得。不后悔。” “为何值得?为何不后悔?” 卫含芙转头,深深地看他。 “青遮,别问了。无论你再怎么问,从我嘴里说出来的答案,终究不是你想听到的那个人的答案。” 闻言,青遮好不容易探出来的触角缩了回去。 “按理来说,你不应该问出这样的问题才对。”卫含芙举起空的茶杯,朝泥人讨茶,“这一点都不像你。” “是啊。”青遮伸手拦下了给卫含芙添完茶想再给他添的泥人,“你说的没错,这一点都不像我。” 卫含芙没想到他居然会承认,对于她认识的青遮来说,承认了这件事,似乎就意味着他的心开始产生了松动。短暂的愣怔后,她轻笑出了声,“真好,你越来越像人了。” “像人好吗?” “像人不好吗?”卫含芙反问,“像人多好,欲望、信念、情、爱、好的、坏的,我们是从人诞生的,从人长起来的,即使我们一步已踏进修仙之途,甚至,将来得道飞升,我们依旧是人,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虽然,有很多人都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怎么听着,你说的人不单指是人呢。” “别想那么多,就是人而已。难道还需要别的么?”卫含芙晃着杯中的茶,“我一直很疑惑,人为什么一定要努力成为另一样东西呢,作为「人」的人,为什么会讨厌自己为人的身份呢,成为别的东西会让他们产生优越感吗?可无论是冠以神还是仙的名号,骨子里、本质里不还是人吗?” 和道祖的理论不谋而合,却更加完整自洽,青遮不禁问:“你自己的想法?” “一半是我自己想的,另一半的解惑来自于我的老师。” “谁?” “一位非常、非常、非常好的人。” 青遮看着泥人端上来的果子,红红紫紫绿绿的堆在一起,“是荼君吗?” 卫含芙沉默了会儿,才轻声说,是。 “你居然见过他?” “那算见过吗?”卫含芙回忆,“大概算吧。” “没见过何来老师一说?” “你从一个人那里学习到了东西,不惜吝啬地喊一句老师又怎么了。” “难怪。”青遮摸着五角月盒子的边缘,“难怪我和你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你答应的如此爽快。” “我会答应的如此爽快和荼君可没关系,我只是想来看看你,看你走到了何种程度。”卫含芙看着青遮拨弄着盒子的手,还有手指上那一枚特殊的指环,翘了翘嘴角,没有多问。 “准备好进去了?” “是。”青遮将手悬空放在盒子上,“在我进去的这段时间,肉身就麻烦阿姐照看了。” “你不会是因为这种事才找上我的吧?你相信我?” “当然。” 青遮蛇瞳显现,青色的灵力从指尖流淌出来,开始绘阵。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阿姐应该是目前我最信任的人了。” 话落,魂出,肉///体嗵的趴到了桌子上,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给卫含芙。 “你啊。” 卫含芙轻轻叹了一声。 算了,反正,我今天心情好。 第136章 荼君遗 青遮曾从剑修那里听过一些关于本命剑的事情。 “本命剑跟着自己的时间越长,越有灵性。” 不止其他的剑修这么说,就连楼鱼也这么说。 “其实,无论是剑还是法器都是一样的。” 她边擦着剑,边讲道。 “跟着人的时间长了,多少都会生出几分灵性,毕竟人是目前公认的最具灵性的存在。” “我有听说过一个传闻。”青遮看着楼鱼手里那把普通却隐含寒光的剑,那把在修真界赫赫威名、近乎众人皆知的剑,“有灵性的剑会记住主人的一切过往,所以剑修在死之前都会毁掉自己的剑,以防别人通过自己的本命剑窥探过去,甚至是修炼的剑法。” “此传闻不止在剑修间流行。”楼鱼擦完了剑,抬起来仔细观看,“虽然在法器的使用上没有本命法器一说,不过大家都会有用得顺手的法器,相处久了和本命剑一样,被传具有灵性。” 第160章 “既然楼族长觉得剑有灵性是常情,那又是如何看待毁剑一事的呢?” “剑就是剑。”楼鱼将剑横在身前,“即使传闻是真,你获得了我的剑,知晓了我的过去,修习了我的剑法,但我有信心,即使我手握木剑,依旧能赢。对于剑修来说,重要的从来都是人,而不是剑,可惜,当世剑修,都把剑看的比自己重要。” “呐,这就是小鱼不受那帮剑修待见的原因了。”喜青阳在他身后打了个响指,摇头晃脑,“那帮老匹夫,整日嘴上说着什么剑是剑修的一切、剑是剑修的生命、连把好剑都没有还有什么脸面自称剑修,结果在小鱼面前连三招都接不住。” “别夸大,前几日丹阳子老前辈找我比剑,还是撑过了十招的。” “嘁。”喜青阳撇撇嘴,“才十招,没用。” “修剑者,修心也。”楼鱼手指轻轻弹过剑身,剑发出一声清脆的铮鸣,“大家理念不同,求同存异即可,没有绝对的对,也没有绝对的错。” “实力就是绝对的对,就算那帮老匹夫再怎么不服气你,你也依旧是剑道第一。以前是年轻一代里的剑道第一,现在是整个修真界的剑道第一。” 楼鱼叹了口气,“你根本就没听懂我想说什么。” “所以。”青遮出声,“剑者有灵,法器者有灵,的确是有依据可考的是吗?” “传闻是颇多,每个人的理解也不同,不过要说依据,这我倒未曾听闻。”楼鱼道,“青公子突然问我这件事,是有什么打算吗?” “是有个打算,不过还需要证实。” 修真界所有流传下来的书籍——包括大荒西楼的禁术咒法——都没有一本提起荼君的事情,别说一本,半个字都没有。既然决定要对付道祖,那么对他的了解肯定是不能少的,现在难得有一个突破之口,青遮断然不会放过,这也是他让柳丹臣把五角月给他拿过来的原因。 如果所猜不错,当初褚褐带他进入的那个神秘地方,应当是五角月的内部。既然内部有空间,那五角月应当是法器,而且还是一个品相不低的法器,那么,极有可能记录过其主的一言一行。荼君,应当也在其中。 想查法器其主过往,青遮觉得以魂入器应当可以。所以卫含芙也是必需的,自己的肉///体需交给一个绝对信得过的人,而卫含芙在某种程度上的确担得起“他最信任的人”的名头。 于是,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也就是魂落地的那一刻,有光在他脚底亮起,然后蔓延出去一条笔直的路,直指黑暗尽头。 和上次来到这里的感觉似乎不太一样了。 青遮迟疑了片刻,还是沿着光踏上了路。 越走,光越亮,微弱的乐曲声也响了起来,咿咿呀呀的,有些悲凉。 终于,走到头了,青遮站定,下一刻,光芒大盛,刺得他不得不闭上了眼—— “灵偃蹇兮姣服,芳菲菲兮满堂;五音纷兮繁会,君欣欣兮乐康[注1]。” 盛光中,一白衣男子坐于高处,朝他轻轻一笑。 “看来,有客人来了啊。” 光慢慢敛去,周围能看见了,是一座高大的宫殿,高大到仰头都看不到顶,似乎已经长到天上去了。 或许就是长到天上去了,青遮疑心他看见的那片黑漆漆中一闪一闪的东西就是星星。 “客人。”那男子手握书卷,朝他伸手,“要来下盘棋吗?” 下棋? 青遮仰高的头低下了。 “算上你,我近几月来已经赴了三场棋局了。” “哦?” “一个是我自己。”青遮朝着男子走过去,“还有一个就是你那相好的。” “不过你那相好的是个滑头,下不过我就掀棋盘了。” 男子抬起衣袖笑,“真的假的?这么赖皮?嗯——不过他的棋确实下得一般。” “当然是真的。”青遮面不改色地扯谎甩锅。 “见过荼君前辈。”走到男子前了,他停下步子,抬手行了一礼。 “没想到还有人记得我的名字啊。”荼君轻叹,“这百年间,你是第三个找到这儿的人了。” “第三个?” “第一个是个女娃,我见她的时候,她才这么大一点。”荼君抬手比划了几下,“至于第二个,我不能说,也说不了。” 他将手指竖在唇边,轻轻嘘了声。 “我还以为前两个里,道祖会占一席之地。” “嗐,他呀。”荼君明快一笑,“他可不敢进来。就算敢,他也不知道我在这儿。而且,他想见的也不是我。” “哦?这是为何?” 荼君睫毛颤了颤,“我,其实算不上是完完整整的荼君,我只不过是魂魄被肢解时残留下的一片碎片,幸运地潜进了五角月的盒子里得以苟延喘息,不知何时就随风而去了。” 他轻轻拨弄着棋盘上的五角月盒,乐曲声随着他手指的动作不停转换着调子,青遮的目光也不自觉被吸引了过去。 “很巧夺天工的一个法器。”他说。 “这是我亲手做的,然后送给了……”荼君没了声,过了会儿,才接上话,“送给了你口中所说的道祖。” “荼君前辈不肯告诉我他的名字吗?” “不是。”荼君摇头,“这是他下的咒,在他成为道祖之后,全修真界的人都会遗忘掉他的名字。就连我,在死了那么多年之后,也早已记不清楚故人之名了。” “他曾扮作过一个叫阿茶的少年。”青遮想起来,“那是不是……” 荼君愣了一下,忽然笑了起来,笑得肩膀都在打颤。 青遮被他笑得发懵,“前辈?” “那是我的名字。”笑够了,荼君擦去眼角的泪,说,“准确来说,是他给我起的名字,那个时候他刚来到这儿,字还认不太全,指着我的荼字问我是不是念茶,别人告诉他念错了,他也死倔着不改,就这么阿茶、阿茶着叫下来了。” 他仰着头,看向屋顶,呢喃着,“所以说人的名字真的很重要,它几乎是一个人命运的凝结。” “命运?”青遮跟着他一起抬起了头,刚刚还漆黑一片的屋顶此刻亮起了星星,一颗一颗的闪着光,“前辈信命运吗?” “我不信那个。我可是「人定胜天」派的哟。” “那为何——” “命运有很多种解释嘛。”荼君支着脸,“你信神吗?” “为何要信神?” “嗯,也是,在这个地方问有点奇怪……那换种问法好了。”荼君看他,“你信「神爱世人」吗?” 这次青遮倒是干脆,“不信。” “哟,这可难得。”荼君目露欣赏,“嗯,如果我还活着的话,说不定能发展发展你到我们这边来。” 什么意思? 青遮没听懂,荼君也没有要解释清楚的打算,他请青遮坐下,然后把热气腾腾的茶推到他面前,“喝吧,对你的灵魂有好处的。” 青遮没碰。 “哎呀呀你这个后生。”荼君哼哼着,装作落寞地把杯子又推了回来,“这么信不过我啊。” “对。” 荼君又一愣,“你还真是直白……” “如果我有求于您,兴许我会喝。” “这是什么理由?” “取信于您嘛。” “哈哈哈哈哈。”荼君拍桌大笑,“你跟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啊,你真有意思。” “您也跟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哦?你想象中的我是什么样子?” 青遮回忆了下从楼鱼那里听来的为数不多的那几句话,“翩然君子,温文尔雅,有鸿鹄之志,心怀大爱。” “哎呀呀,这夸的,夸的我都不好意思了。”荼君眼睛弯弯,像只狐狸。 “而且,道祖他似乎继承了您的理念。” “他?算了吧。”一提到道祖,荼君就忍不住唉声叹气,“他可从来都没认同过我的理念。” “但他不是在实行么。” “实行?”荼君挥手给自己倒茶,“你认为我心中的理想是什么?” 青遮回想了下道祖说过的那番话,“世间乐土?” “那是目标。”荼君轻呷了一口茶,“想实现这个目标,就要先实现「人爱世人」。” “人、爱世人?” “是啊。”荼君放下茶,“神当然不会爱世人,因为他就不是人嘛,人为什么要去奢望一个不是人的物种来爱自己呢?这不是荒唐吗?只有生而为人,才能去共情去理解关于人的一切,才能最终达到世间乐土。” 青遮听懂了,但—— “想要人去爱人,这很难。” “我知道,所以才说任重而道远嘛。但是道祖那家伙——” 荼君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 “而且,如果他实行的够好的话。”荼君看他,“你就不会诞生了,也就不会进来找我了。” 青遮搁在桌下的手不动声色地捏紧了。 第161章 “前辈知道我为何进来?” “当然,我会读心术哦……啊,读心术用这边的话怎么说的来着……” “那前辈为何还要见我?”青遮盯着他,蛇瞳隐隐显现,“你可知道,我要杀他。” 乐曲陡然转悲,调子轻柔地像层纱,绰绰约约地往人脸上蒙。 荼君眼中的笑意凝滞住了。 “我知道。” 他搁下了杯子,抬头去看星,青遮看不见他的眼睛、他的神情,却能看见有泪从他脸上划过,犹如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得在坠落。 “你想去做就去做吧。” 最终,他看向了青遮,轻声道。 “你不是已经看见了我的模样、知晓了我的性格了吗?我想,你即将要做的事情对那个小疯子应该很有用。” “杀了他也没关系吗?” “如果我说有关系,你会停手?” “不会。” “那不就行了。”荼君对着他笑,“虽然这句话由我说出来有点奇怪,不过,祝你顺利。” 青遮站起身,又一行礼,“那么,前辈,告辞了。” “再见。” 在青遮即将走出大殿时,他停了下来。 “前辈,再多问一句。”他转过身,“是他杀的你吗?” 荼君没有回应,他低着头,抚摸着棋盘上的五角月。 “外面……现在是什么天气?” 青遮不知荼君为何要问这个,但他还是如实说了,“天空很高,太阳很亮,是个好天气。” “是吗。”荼君似乎笑了下,“那真的是……太好了……” “前……” 一阵光袭过,直接将他带离了大殿,他并没能得到那个问题的答案。 “他走了哦。”荼君将那杯青遮未喝的茶重新推到对面,“真是可惜,你应该和他见一面的。” 对面无声无息,连人影都没有。 “哎呀真的是。”荼君懊恼地敲了敲头,“人死了脑袋越来越不好使了,我倒是忘了,你现在已经不记得了你自己是谁了。” 对面依旧沉默,只有悲凉的乐曲声在大殿回荡。 “但是,你在流泪哦。” 荼君撑着下巴,望着对面轻轻叹气。 “唉。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啊……”[注2] - 青遮睁开了眼睛,面前的盒子已经无影无踪,他立刻坐了起来。 “盒子呢?”他问泥人。 “被客人拿走了。她说公子你魂刚归来,会有些不适,可能要多睡会儿,她只答应了看守肉///体,没答应看守灵魂,所以带着盒子走了。” “……知道了。” 青遮站起身,腿还有些麻,他撑着桌子缓了会儿,刚要进屋,忽然觉得不太对劲。 “前几天刚晒的茶呢?”他指着屋檐下的架子。 “被客人拿走了。” ……全拿走了? 青遮震惊地扫了一眼空空如也的架子。 “你就这么让她拿?” “公子,您说过,她是尊贵的客人,想做任何事情都可以。” “……行吧。” 忍了忍实在没忍住。 “土匪吗这是?” 无论如何好歹给我留一罐吧,阿姐。 第137章 剖君忧 “右卫大人好。” “嗯。” 柳丹臣穿过守卫,想起了什么似的又停下。 “道祖大人回来了吗?” “还未,道月大人说,道祖大人还在处理五大宗更换宗主的事情。” 私自更换权力执掌人,甚至连道祖身在的八岐宫都在悄无声息中完成了交接,安插在八岐宫内的所有旧八岐宫人都没有察觉,这保密程度不得不让人生疑,道祖这几天全身心投入到这件事情上面也可以理解。 但是,为什么要带卫道月去呢? 「是啊,道祖大人为什么不带上我呢?他不需要我的忠心了吗?」 类似于这样的想法在他脑中一闪而过,在他还没有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又悄然无声地隐匿了下去。 嘶。最近是怎么回事? 柳丹臣揉着自己的头。 “右卫大人,您没事吧?” “……没事。” 柳丹臣问完了想知道的事情,继续一言不发地朝里走,他推开风氓大殿的大门,走到高高在上的王座旁,将怀里已经快跟身体的温度融为一体的盒子拿出来,置于王座扶手之上,然后摆正,打开,静静地站在那儿。 有一瞬间他脑子里闪过疑惑,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儿?自己又在做什么?不过很快就如海中的浪花一样,被涨起来的潮水按下,不知所踪了。 直到—— “丹臣?你怎么在这儿?” 道祖回来了。 “道祖大人。”柳丹臣转身恭敬行礼,“属下听见风氓大殿里似乎有动静,于是进来看看。” “嗯?是吗?”道祖似乎并不在乎有没有人闯进风氓大殿,他从柳丹臣身边走过,成人的身体逐渐缩小,最后定格在少年模样,一脸无所谓地往王座上一躺,懒洋洋地继续问道,“那我们的丹臣看到什么了?” “什么人也没有,也许是属下听错了,将五角月的声音听成了人声。” “啊,那看来是我的不是了。”道祖似笑非笑,“我给丹臣造成了麻烦。” “属下不敢。” “哎呀,你总是不敢、不敢的,倒也不用这么客气和我说话嘛。”说这句话时,道祖正趴在扶手上,拨弄着盒子,态度似乎亲和,但柳丹臣不会真的将道祖说的这句话视为“可以”的允许,因为他深知道祖是多么喜怒无常的一个人。 “这次是属下失察。既然风氓大殿无事,那属下就告退了。” “嗯。” 道祖支着胳膊,盯着扶手上的盒子。 “慢着。” 他叫住了柳丹臣。 “道祖大人还有什么事吗?”柳丹臣转过身。 一抹黑色灵力直朝他额心飞去,那里是修士的识海,是修士都极力避免其他人碰到的地方,但柳丹臣只是安安静静地站着,任凭道祖的灵力在他识海里搅和。 终于,探寻无果后,道祖收回了手。 虽然说的确有其他人的灵力。 他张开手。 但非常微弱,而且这颜色—— 他挑了挑眉。 黑红色?褚褐的?他不早死了么? “丹臣,看来你还有得修炼呢。”道祖举起手,给他展示,“怎么识海里都进入别人的灵力了?” 柳丹臣一副震惊神色,当即跪下了,“是属下的失职,居然带着这样一具危险的身体来靠近道祖大人,属下马上去领罚。” “欸,不必不必,丹臣你总是这么严肃,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柳丹臣却坚决,“涉及到道祖大人的任何事情都是大事!” “别讲的我好像跟个暴君一样嘛。”道祖轻轻一握手,那丝黑红色的灵力立刻被捏碎,化成了星星点点的齑粉,“你不用担心,你识海里属于别人的灵力早就没有了,我刚才只不过是用我的灵力进行了回溯查看而已。” 虽然说没有关系,不过心里还是会有些膈应,尤其是这几天他一直在处理五大宗宗主更换的事情,搅得他本就不怎么样的心情更糟糕了。 既然我不高兴,当然也不能让别人高兴。 尤其是,不能让他高兴—— 道祖手一翻,一个镯子出现在手里。 “丹臣,过来,帮我去办一件事。” 他拎着镯子,晃了晃。 “把这个镯子,给我们的小青遮送过去吧。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反正,褚褐是青遮的人嘛。 _ 在道祖的灵力进去柳丹臣识海的瞬间,青遮立刻撤回了自己的灵力,无数条青色丝线摇晃着钻回他的身体,他动了动手指,确定完成了所有丝线的回收后,才若无其事地继续去看手里的书。 他当然不怕道祖探查,因为他连接的是褚褐留下来的灵力种,虽然不知褚褐是如何察觉出柳丹臣此人可用、并借此扰乱他心绪并留下疑种的,不过的确帮了他大忙,无论道祖如何探查,感知到的永远只能是褚褐的灵力,而一个死人留下来的灵力是没有任何威胁的。 起码对道祖来说是这样。 “有客人来啦!” 头顶的鸟突然开始扑簌起翅膀。 “有客人来啦!” “小白,别乱叫。” 鸟扑簌翅膀的动作小了点,“有客人,有客人!” “行了,我知道了,别喊了。”青遮放下书,隔着院子抬手解印开门。 来者居然是柳丹臣。 难怪连敲门都没敲门。 “哟,什么风把右卫大人吹来了?”刚才才控制过的人就这么出现在了眼前,而且还是在和道祖见过面、受过道祖探查的情况下,青遮下意识双手捏诀,蓄势待发。 第162章 柳丹臣手背在身后,抬着下巴,扫了一眼他的院子。 “三重封印锁?” 他轻蔑。 “他们就这么对你?” “他们如何对待我应该不劳右卫大人操心吧?” “操心你?我操心你作甚?”柳丹臣一步踏进院子,“要不是有要务在身,我才不会光顾一个炉鼎住的地方,真是恶心……呃!” 他走不动了,一抹青色灵力攥住了他的脖子,将他凭空举了起来。 “右卫大人现在可要小心着些说话,眼下这个令你恶心的炉鼎,可是能轻而易举地折断你的脖子。” 青遮撑着脸,小白在头顶咯咯咯地笑,边笑边骂着“废物!废物!” 嗯,骂得不错。青遮很满意。他就是因为这只鸟特别会骂人才买回来养着的。 “呃,呃……”柳丹臣抓挠着灵力,却没有丝毫作用。 「柳丹臣,别乱动。」蛇瞳显现,青遮手指微动,嘴巴未张却有声音流出,「你来找我做什么?」 柳丹臣挣扎着的动作停了。 “道祖大人有令,让我来替他给你送东西。” 他双目空洞,脸色因窒息漫上青紫,他却恍若未觉。 「送东西?送什么东西?」 “一个镯子。道祖大人的原话是,物归原主。” 物归原主?我有东西在他那边落下了吗? 青遮思索片刻无果后,还是伸出了手。 「拿来。」 柳丹臣艰难地翻转着手,一枚银色的镯子出现在了手里—— 砰! 青遮豁然站起身。 那是褚褐的镯子。 青遮手指一勾,镯子立即飞到了他手里。 是,是褚褐的镯子,因为他能将灵力探进去,褚褐的镯子从来不会对他设防。 但为什么褚褐的镯子会在道祖那儿? “呃……咳咳咳!” 心神一松懈,控制力就会减弱,尤其是对高修为的人来说,挣脱会变得更加容易。柳丹臣逐渐恢复了神智,挣扎着斩断了青遮的灵力,掉到了地上,然后恨恨地抬起手—— “青公子小心!” 一道身影闪现,替青遮挡下了柳丹臣的攻击。 “这位公子,既然东西已经送到了,那是不是可以离开了?” “你?!”柳丹臣愕然,“你是!” “哦?这位公子认识我?” “不,不认识!” 柳丹臣直接发动阵法,消失在了原地。 “我是长得很丑吗?”那人摸着自己的脸,叹息着转过身,“他怎么吓成这样啊?” “……” “怎么不说话了,青公子?”那人看了一眼青遮从镯子里拿出来的东西,“这是一本书?” “……嗯。” 一本,褚褐自己写的书。 「青遮不喜欢抬头看人,所以和他说话时要记得低头。 青遮睡不醒会想吃甜的,但他不喜欢太甜的。 青遮喜欢吃肉,但不喜欢带膻味的。 青遮不喜欢吃菜,尤其是土味重的。 青遮其实喜欢下雨(但不喜欢下雨天出门)。 青遮喜欢听雨的声音。 青遮…… 青遮…… …… 要记得,你爱青遮。 要记得,你爱青遮。 要记得,你爱……爱…… 青遮是……? 爱是什么? 我为什么要写这个?」 整整四十二页,从第十二页开始,内容全都变成了“要记得,你爱青遮”,直到最后再也没有写下去。 他连这本书的存在都忘记了。 爱。 青遮缓缓摸过纸张上的“爱”字,无数的“爱”字,铺天盖地的“爱”字。 “爱,到底是什么?” 他呢喃。 爱是什么,真情又是什么,如何判断自己的心动不是源于恐惧、震慑和害怕,而是源于更缥缈、更难以定义的爱?又如何判断这份爱的确是爱,而不是掺杂了其他东西的存在? “爱是不能用来量化的啊,青遮。” 褚褐曾有些无奈地对他这么说。 “唔,如果非要描述那种心动的感觉,大概就是——” 褚褐突然凑到他面前,对着他笑,笑得眼睛弯弯,笑得青遮忍不住想上去去摸两把褚褐的头发。 “地动山摇吧。” 就像他初次和青遮见面时的感觉。 “青公子。” 那人叹息着,手按在了他肩膀上,将他从回忆的浪潮中拽出来,轻柔又残忍地说: “别陷得太深。死人没有意义。” “……我知道。” 我当然知道。 我当然、最知道。 青遮抬起头,看向院子,院子外,群山环绕。 “荼君。” 他有些恍惚。 “山好像动了。” 第138章 心飘摇 屈兴平曾经说过,青遮是个极其压抑的人。 那个时候的屈兴平和青遮才刚认识不久,褚褐也只是个虽背负着灭村杀家之仇、但总体上还算自在开朗的少年,无论对谁,都是未语人先笑,还没有演变成后面那副终日沉重安静的样子。 “压抑吗?我觉得青遮一点都不压抑啊。”褚褐朝屈兴平歪头,两根指头撑着自己的嘴角笑,身后仿佛有尾巴在欢乐地摇,“他也是会笑的哦。” “不是这种压抑啦。”屈兴平忍笑拍拍傻孩子的肩,“是感情上的压抑啦。” “哦。”褚褐不明白,但还是似懂非懂地点了头。 “……你真的听懂了吗?”屈兴平嘴角抽搐了两下,紧接着又叹气。他大概是最早看出来褚褐对青遮怀有情愫的人,也曾听褚褐提过一嘴青遮是他母亲旧友的事情。褚褐绝对不会离开青遮能够得到认证,青遮会不会离开褚褐却还有待观察。 “真是不知道幸还是不幸啊。”他又拍了拍褚褐的肩膀,在眼下唯一能明事理的青遮回来之前,赶紧拎着褚褐刚做好的烧鸡——的一半——跑了。 这件事青遮得知时是在鳞湾,在他和屈兴平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中,对方无意中提到的。 “压抑?我吗?”青遮仔细回想了下,得出的结论倒是和屈兴平的完全相反,“何以见得呢?我可是个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人。” “如果青遮兄你是个连恨和杀意都宣泄不出来的人,那只能说你比较内敛,或者软弱?但是,你明显不一样啊,青遮兄。” 屈兴平举起茶杯,给他看茶杯里的茶。只有一半。 “青遮兄似乎非常不擅长表达好的方面的情绪吧,更别说爱和喜欢之类的了。可是,你明明就有吧。” 他目光在桌上转了一圈,然后指着青遮面前的姜辣鸡说,“比如这一桌子菜里,你最喜欢它,因为你的筷子叨了它好几次。又比如,今天上的茶不合你心意,即使吃了这样辣的菜,你也一口没有喝过,反而支使着褚兄去给你拿昨天喝的那一罐茶叶。” 青遮注视着面前的茶杯和菜,说:“那这不是和你所说的「我不擅长表达」截然相反吗?” “不,「有」和「表达」,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东西。”屈兴平摇着手指,“是会有这样一种人存在的,面对一桌子菜,他挑不出哪个自己更喜欢,面对一店铺的衣服,他选不出哪个自己更钟爱。但是你和这种人不一样,你是明确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的人,但是你从来不会说出来。” “这有什么问题吗?”青遮不解,“喜欢的东西不一定要说出来。” “东西不一定要说出来,喜欢和爱,却一定需要说出来。”屈兴平意味深长,“哪怕,是说给你自己听。这样,才能不太过于压抑自己。青遮,你要允许自己有情绪,尤其是失控的情绪。” “这和压抑又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啊。”屈兴平叹息,“如果有一天你有了真正的、被自己承认的爱的情感,你会非常、非常、非常痛苦。所以,要提前排解啊。” “我不会有。”青遮斩钉截铁地说。他不认为自己会产生爱。 “希望吧。”屈兴平抬头看了一眼拿着茶罐往这走的褚褐,轻笑了一声,“不过比起另一个人,你倒还不算压抑。” 他站起身,手边的茶杯里倒满了茶水,摇摇晃晃地几乎快溢出来,他没注意到,拂袖离开时茶杯被他带着摔落在地上,清脆的破裂声和他的话重合在了一起:“压抑得太久的话,小心受伤哦。” 一旁站着的小厮恭敬地过来擦地、捡碎片、给桌子上新的茶杯,在即将要提着茶壶给青遮倒茶时,褚褐挥退了他。他将手里的茶叶罐放下,接替拿过了茶壶,亲自给青遮倒茶。 “屈兄怎么走了?”他问。 不过并没有得到回答。 “青遮?”他困惑地抬起头,却发现青遮支着脸,正在看他,那双眼角似乎泛着红晕的桃花眼离他如此之近,近到他能在这双冷泉般的眼睛里看见自己与之前早已截然不同的身影。 第163章 如若换做从前那个刚出青梅村的少年,在青遮这样的注视下,怕是连脖子、耳朵都会红到一起去。 可是如今的褚褐,只会对着他笑,连脸都不会红一下,然后问他,怎么了吗? 但其实还是会害羞的。 青遮想。 因为在他凑过去的时候,褚褐眼睛紧张地眨了两下。 只是将害羞的情绪往深里藏了藏,屈兴平为什么说现在的褚褐比他更压抑呢? “褚褐。”他伸出手,钳住了褚褐的下巴,“你脸红一个给我看看。” “……啊?” 褚褐愣愣地眨了眨眼,迟疑着。 “青遮最近是看了什么恶霸山贼强抢小娘子的话本了吗?” “……没有。” 青遮也迟钝地察觉到了自己的莫名其妙,好端端的干嘛说出这样奇怪的、令人误解的话来。 但是,屈兴平所说的压抑—— “如果,你不高兴的话,要和我说。” 最终,青遮还是多说了一句。 “嗯。”褚褐给他倒完茶,乖巧地就着他的手蹭了一下脸,又补充道,“我不会不高兴,和青遮在一起,我永远很高兴。” 骗子。 而如今,再次回忆往昔里这件在当时看来微不足道的小事,却已经变成了一个苹果即将坠地的预兆,非常清晰,非常明朗。 人做不到全知全能,就像他,哪怕再次光阴轮转,回到过去,他也依旧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屈兴平口中所说的“压抑得都快满出来”的褚褐。 因为他不会。 如果是设谋、算计、杀人,对他来说,轻轻松松,易如反掌。但是情之一字,却牢牢地钉死了他的手和他的眼。 他不懂。他不会。他也没有。他连自己都搞不清楚。再来一次,结果也依旧是他要看着褚褐死——无非是早还是晚的问题,他会亲手将褚褐的心脏捏碎,然后看着自己的手臂嵌在褚褐心脏的位置,仿佛它天生就是属于这里。 一如很久以前,他还未将褚褐创造出来的时候。 「你会很痛苦。」 屈兴平这么对他说。 「你会非常痛苦。」 青遮当然知道痛,也当然知道苦,他是痛和苦的常客,也极其擅长利用这二者去装可怜博同情,以此来达成一些特别的目的。 但显然,屈兴平口中的痛苦是不一样的痛苦,他越好奇,就越想去感受;越想去感受,就变得连原本能感受到的痛苦都感受不到了。 他似乎变成了一个混沌蠢物。 而这都是你的错。 青遮看着手底下压着的书,手紧紧攥成小小的一团,在宽大的、未束护腕的袖子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柔弱无助。 这都是你的错。 他无声控诉,眼里的字糊成了一团。 “青公子。” 一直在旁边的荼君递过来一张手帕,微笑地看着他。 几乎和真正的荼君一模一样的笑容。 但青遮知道他不是,他只是一堆用灵力撑起来的泥巴,填补进去自己对荼君的一段记忆,然后造就出来的傀儡。 记忆不是人,更不用说是片段的记忆。就像一个喜欢吃面的人偶然一次吃到了一碗不好吃的面,他会说,好难吃的面,我不喜欢吃。如果放进泥人傀儡里的是这样一段记忆,那么这个泥人就会一直觉得自己不喜欢吃面,他不会思考前后逻辑,不会改变行事方法,会一直重复着一个行为模式和性格特点。 所以,当他看到那个名叫楚河的泥人时,他才会如此愤怒啊。 “……我不用。” 青遮推开了他的手。 “我很快就能好。” 他将书合上,连同褚褐的镯子一起塞进了自己的镯子里。然后闭上眼,缓了不过几个呼吸,再睁开眼时,他的眼底又盈满了刺人的寒芒。 “荼君。” 他看着远处的山,轻着声音。 “你想去见见道祖吗?” _ 从柳丹臣被道祖救下来的那一刻起,他就将自己的忠心全都交给了道祖。 尽管道祖的施救,只是随手的、顺便的、漫不经心的,但没关系,他对他的忠诚,也不一定完全纯粹,没有掺杂自己的私心。 这里的私心并不包含任何的色情意味。柳丹臣只是非常痴迷于权柄在手的感觉,非常痴迷于将一个人辅佐到王座之上的感觉。在道祖之前,他跟过好几个主子,每一个无一不是走到一定的位置便停滞不前,只是坐拥金山银山、怀抱男女美人便能让他们心满意足了,一帮酒囊饭袋,一群色中饿鬼。 废物。 他这么想着,然后厌恶地、忿忿不平地、恨铁不成钢地砍下了他们的脑袋。 道祖就不一样了,他在这个男人身上看到了他绝对能够荣登王座的希望,于是一路追随,这么多年下来,道祖也的确没有让他失望,所以他的忠诚里也逐渐多了几分真情实感。 但他曾无意间看过一幅画,一幅道祖亲手画的画,一幅可以毁掉现状的画。 画的是一个男人,且画得极为传神,哪怕是完全不懂画的人也不难看出来画师对笔下人的感情。 那幅画已经被烧掉了——他忘了是被谁——那也是柳丹臣第一次看见道祖真正的怒火,而且是更接近「人」的怒火。 原来道祖也是会有人的感情的吗? 他感到意外,继而恐慌。 有时候深情比滥情更能毁掉一个王,没有人比他这条忠心耿耿的狗更知道这一点。 所以当画中人出现在他眼前时,他的心脏猛地被攥紧,某种即将脱手的恐惧如同潮水一样顷刻间将他淹没了,再加上还有一个他虽不屑但的确修为已至道祖的青遮在其身后,所以他丝毫没有迟疑,第一时间选择了逃离。 那个人到底是谁? 他坐在桌前,盯着倒了许久却一滴未喝的茶发呆,呓语般呢喃出声。 “你,到底是谁呢。” “嗯?你是在说我吗?” 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吓了他一跳。 “不好意思啊这位公子。” 来者笑容灿烂。 “我许久没有回来了,请问,天柱茧在哪儿啊?” 第139章 君将归 柳丹臣被砸进天柱茧的时候,正巧被扔在了即将要沿着黑漩涡出去的卫道月的脚边。 “抱歉。” 来者手中攀附着跳动的青色灵力,像风中烛火,他笑意盈盈地朝卫道月道歉,说,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他要杀我,我正当防卫而已。 卫道月没有去理会他说的话,因为在看见对方脸的那一刻起,他就呆住了。 “先生?” 他几乎下意识地往前踏了一步,嘴角都不自觉开始上扬。 “先……” 砰! 身后风氓大殿的门发生了巨大的一声闷响,炸了。 卫道月那一步停住了,像想起了什么,迅速后退。 顺便拎着柳丹臣的后衣领把他也带走了。 “咳咳!”柳丹臣奋力挣扎,咳出的血浸湿了前襟,“你这是做什么?” “保你的命。” 柳丹臣阴冷一笑,“你要是不瞎,就应该能看出来,那人只是具……” “泥人傀儡。我知道。”卫道月几步就瞬移出数百丈远。 柳丹臣怒了,“既然知道,那你也应该相当清楚,泥人傀儡身上的灵力只能由其主供给,那个颜色你难道看不出来是那个炉鼎的?!” “原来我在丹臣的眼里已经瞎到这种程度了吗?” “别叫得那么恶心!” “唉。”卫道月装模作样地叹气,“我是为了你好。不论他是不是泥人傀儡,只要那张脸出现,就会牵动一个人的心。而那个人的心一旦被牵动,所造成的后果绝对不是你我能够承担得起的。” 柳丹臣缓缓吐出一个词:“荼君。” 卫道月一下子停住了。 “你知道他?” “哼,你不也知道他吗?你还叫他先生。” “那……只是一段应该被埋葬的记忆。”难得的,柳丹臣在这个和道祖大人如出一辙的、总是喜怒无常的卫道月脸上,看到了一丝丝怀念,“我和含芙刚来到道祖身边时,就是由他来教导……两三年吧,然后他就死了,他的死对于天柱茧来说是个秘密,知情者全都讳莫如深,逐渐的,他就被所有人遗忘了。” “听起来,你很怀念他。” “不算怀念。他是个好人。” “能被所有人称之为好人的人,恰巧说明他就是最坏的人。” 卫道月一愣,“你查了他?” “这天底下还没有旧八岐宫人查不到的人,查不到的秘密。” 卫道月接上话,“很凑巧,先生就是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秘密。” 柳丹臣紧抿着嘴。卫道月说的没错,倾尽所有能查到的,也只是几句不痛不痒的称赞。 “你很尊敬他。”柳丹臣说,“即使在我面前,你也依旧称他为先生。” 第164章 “我说过了,他是个好人。一个好人,称他一句先生又怎么了。” “这种会大过对道祖大人的尊敬的感情,是不会被允许存在的。” “道祖大人都没什么意见,你又来置喙什么。” 又一声轰响,卫道月加快了速度。而黑漩涡前,磅礴的黑色灵力冲天而起,已经快到了遮天蔽日的程度。 但哪怕局势到了如此程度,黑色灵力的主人却只是站着,深深凝望着对面的人。 “你不是他。” 良久,他贪恋的目光艰难地从对方脸上移开,轻声道。 “对,我不是。”荼君朝他笑,“我当然很清楚这一点。我只是一段记忆,而且是一段别人对「我」的记忆,你甚至从我身上看不到你想看到的东西。” 道祖艰难扯动了下嘴角,“就算是这样,你也还是跟以前一样,无情到让人觉得可怕。” “无情?我吗?”荼君做出思考的样子来,“很抱歉,我没有这方面的记忆,我回答不了你。” 道祖压抑地深吸了口气。 “那你还躲在后面干什么?”他冷声。 这句话显然不是对荼君说的。 “故人重逢,当然要给你们留出时间来叙旧。” 青遮从荼君背后现身,微微一笑。 “这份还礼,道祖大人可还喜欢?” “啊,喜欢。”道祖脸色阴沉,“喜欢的都要死了。” “呀,那太好了。”青遮拍着手笑,继而转瞬变脸,高昂着头颅,以一种上位者赏赐的语气道,“那就请道祖大人去死吧。” 道祖气笑了,“我倒是不知你是如此的牙尖嘴利,青遮。” “道祖大人那么生气做什么?这不只是一份还礼吗?”青遮的手搭在了荼君肩上,“还是说,道祖大人认为,他不是他?” “……” “啊呀,原来道祖大人您也知道啊。”青遮蛇化的眼底堆满冷冰冰的讽刺,讥诮地开口,“你看,你不是也相当清楚他不是他吗?那你怎么还能冠冕堂皇的说出来心魔就是人呢。” 这两句之间似乎并没有什么关联,但道祖却非常清楚地知道青遮想要说什么。 他,一个明面上的罪魁祸首,一个从过去到现在甚至可能到未来心怀念想的都是同一个人的人,一个扬言着继承了死去之人理念、信仰乃至理想的人,却在今天借着一具泥人躯壳全然否定了自己为所思所念之人所做的一切。 或许,死去之人说得没错,他从未真正理解过他的理念和信仰,他只是像一个被抛弃的孩童一样,用眼泪、用嚎哭、用无理取闹去怀缅他。 自认为的怀缅。 “你把我惹生气了。”道祖吐出一口气,轻声道,“我现在啊,很不高兴。所以——” 砰! 道祖直接一拳揍了过来,少年薄弱的身板在那一瞬间抽长拔高,恢复成了成人的姿态。 “你可以去死了。” 青遮现在修为已至道祖,但拦下这一拳居然有些勉强,若是放在往常,道祖可能会觉得疑惑,多想几步,但眼下他怒火上头,只想着发泄,顾不得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这一拳上,力道的输出要远远大于灵力。如果单比试灵力,两人旗鼓相当,甚至因为心境缘故,青遮的磷罗绸,要比道祖的更加魅惑人心。 但道祖很聪明,他以纯力量和他抗衡,青遮的身体现在依旧是炉鼎的身体,哪怕有道祖的修为和取之不尽的灵力,但力量方面却很微弱。不过青遮不在乎力量这一点,就算是正常的、可以修炼的身体,他也不会花太多的时间在力道的训练上,毕竟他的天赋更精准落在了灵力的使用和符篆阵法的钻研上。 在青遮抵抗的胳膊慢慢撑不住变弯时,荼君替他拦下了道祖的致命一拳,导致的后果就是他的手臂开始崩裂,像被太阳晒干裂的泥塑。 “他很强。”荼君护着青遮后退,低声道,“我顶多再承受一拳。” “足够了。”青遮也低声。 “你总不能一直让这个泥人替你挡!” 周围的黑色灵力开始不安分地蠕动,污染着周围能够接触到的一切物什,限制着青遮的活动范围。 砰! 第二拳。 荼君胸前被凿出了一个大坑。 道祖似乎已经失去了耐心,第二拳打下去的时候并没有收回拳头,而是借着冲击之势打穿了泥人的身体,铺天盖地的黑色灵力在后面蠢蠢欲动,准备前后夹击。 就在此刻,道祖忽然改变了战术,拳头一转,复生的黑色灵力在拳头上凝聚化刃,直接捅穿了泥人其后青遮的身体,打了个一穿二。 “……咳!” 刀刃撤回,道祖最后关头还是保持了一丝理智,还记得青遮是他给自己准备的容器。 “原来,这就是要死的感觉啊。”鲜血从青遮嘴角流出,瞳孔都因为那一重击涣散了片刻,他却不怎么在意,踉跄着后退了几步,“道祖大人,真是多谢你了,我拿到我想要的东西了。” 什么? 道祖眉头紧蹙,“你是故意受的这一拳?” “啊,当然。”青遮指腹轻轻擦去嘴角的血,“情可通天嘛。” 从一开始,他看中的就是道祖可通天道的能力。 “你以为,你走得了?”道祖冷笑。 “这就不劳道祖大人您费心了。” 青遮手轻微挪动,脚下阵法即刻发动,道祖目光一凌,黑色灵力咆哮着扑上去,却扑了个空。 “子母挪移阵。”道祖咬牙切齿。 可以无视任何禁制发动的传送阵。 “你给我等着,青、遮。” _ 青遮从母阵里出来时,再也撑不住身体,跪在地上吐出一大片血。 “你要死了。” “暂时、咳咳咳!……还死不了……” “嗯——是吗?”卫含芙倚着他院子里的青梅树,“我说过了,我只会帮你一回,上次五角月的事情,我已经出过手了。” “上次你帮的,是身为道祖的青遮。而此刻的我,只不过是一个被囚禁起来的、贪恋自由的可怜的家伙。这不一样。” “伶牙俐齿。”卫含芙不为所动,“无论你怎么粉饰,不都是在帮你吗。” “阿姐、不肯帮我获得自由吗?” 卫含芙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看着他染红的衣服、胸口的洞、以及快要涣散的瞳孔。 “事先说好,我只护法。”卫含芙走了过来。“而且,我不能保证带回来的是什么东西,一旦苗头不对,我就会走,要知道他死的时候和我不一样,我做了事先准备,你在信里所说的方法,实在很难让人信服。” “那就……多谢阿姐了。” 青遮紧绷起来的肩膀松懈下来。 “你就真的不怕带回来一个怪物?” “没关系的。”青遮粲然一笑,“我准备了很多鲜亮颜色的手铐、脚铐、还有狗链,他会很喜欢的。” 噫。可怕。 卫含芙选择转移话题,“所谓的天道力量,你拿到了?” “嗯。”青遮颤抖着伸出手,一条错落文字组成的飘带落在他手里盘旋。 “这是什么?” “盛放天道力量的容器。”青遮似乎是想笑一下,不过他现在连说话都费劲,就没有再做更多的表情,“只有同等性质的东西才能盛放天道之物,这个小玩意儿帮了我很多忙。当然,也得感谢荼君。” 他将泥人做成荼君模样送过去,不只是为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出口气。更重要的原因是,只有见到荼君,道祖才会产生人的感情。情可通天,那个时候道祖用出来的灵力,才会掺杂天道的力量。 “那么,接下来就麻烦阿姐了。” 青遮将手伸进胸前的伤口里,强忍着痛苦,硬生生掰断了护心骨。 “以我骨肉,重铸你身。” 断裂的骨头飘到半空。 “以我心血,重铸你魂。” 鲜血被牵引,包裹在了骨头上。 “再加上万万千心魔碎片和天道之力——” 无数丝线勾连起碎片和弹幕,与鲜血骨肉交织。青遮跪在地上,冷汗浸湿了他的衣裳。 褚褐。 他呓语般。 你该回来了。 第140章 君归来 最近的五大宗陷入了一些麻烦。 该怎么说呢,跳蚤虽小,但数量多了,也会让人心烦。 “干脆全都杀了好了。”药王黟烦躁。他是最深受其扰的一个,谁让八岐宫是道祖的宗门,那些人特别喜欢找他的事。而旧八岐宫人也并没有因为道祖的天柱茧隐藏在八岐宫里就对他多加照拂——当然了,药王黟也不需要。 “谁又去找你了?”风满楼给他递茶,问。 药王黟咬牙切齿,手里的杯子都快攥碎了,“以欢喜门为首的那帮子家伙。” “我记得他们不是八岐宫的附属宗门吗?” 第165章 药王黟不耐烦地挥手,“他们附的可不是我,而是旧八岐宫。” “卫道月不是在你身边吗?”命明知接上风满楼的话,问道。 “道祖最近出事了,他去了道祖身边。” 命明知讶然:“你猜出来的?” “不,卫道月自己亲口说的。” 命明知在最开始的惊讶过后,了然笑了一下,“也对,他什么都跟你说,不设防嘛。” “什么不设防?他根本就是故意的。”药王黟往后一仰,倒在椅子上,望着屋顶发呆,末了,低声道,“他好像特别期待道祖出事一样。” “不管他是不是期待,对我们来说,他放出来的消息很有用。”忧思邈道。 “是啊,我知道。”药王黟邪气一笑,“我可喜欢他了。” 风满楼偏了偏头,似感应到了什么,忽然站起身。 “诸位。” 他眼波流转。 “我们有客人来了。” 每月十五是五大宗宗主汇聚不周山商讨事情的日子,这是在忧思邈等人当上宗主之后新定下的规矩,各大小宗门也知道。 “所以,欢喜门前来叨扰了。” “叨扰?”命明知转着手腕上的铃铛,轻笑,“既然知道是叨扰,大当家怎么还带了这么多人过来呀?” 药王黟扫了一眼来人,与其他几位传音道:“有些我见过,是旧八岐宫的附庸,还有些,我就没见过了。” “命阁主说笑了。”大当家上前一步,虽行礼,但腰并没有完全弯下去,“现在多事之秋,诸位宗主为修真界考虑,并没有举行大张旗鼓的宗主之位交接仪式,但我们这些下面的不能不识好歹,所以特来恭贺诸位宗主。” 楼鱼轻轻啧了一声,声音很小,没有被大当家那群人听见,不过药王黟等人倒是很懂小鱼的意思,她生平最烦这种咬文嚼字般、将真实目的隐藏在语言机锋下的人了。 “大当家说的没错,眼下是多事之秋。”风满楼微笑,“既然恭贺完了,诸位请回吧。” 大当家不动,“山宗主……” “我可没有改成山姓哦。”风满楼提醒。 站在大当家背后的一个胡子花白的老者看起来颇不赞同,“既然已位至宗主,当然要按宗门的规矩行事,风宗主还留有俗世之姓,莫非是对俗世还有眷恋?” “我只是觉得风满楼叫起来比山满楼好听得多,和俗世倒是扯不上什么关系,丹阳子前辈倒也不必这么说。” “荒唐!”又一位老者出声,“居然用如此儿戏的理由来应付!不周山的长老们都没意见吗?” “哦,我算是看出来了。”喜青阳也不喜欢和这群老不死的打交道,直接明了地问了,“你们今天就是来找茬的是吗?” “喂。”风满楼无奈,“你好歹让我再说两句。” “说个屁啊!”喜青阳摆出姿势,“直接开打好了。” 楼鱼的手摁在了权倾天上,只要忧思邈点了头,她将会是第一个出剑斩下大当家头颅的人。 大当家故作讶异,“我们可完全没有这个意思,两位老前辈也是为了诸位宗主着想,毕竟各位都是在这多事之秋突然当上的宗主,不得信任也很正常,更不必说,你们还和那一位道祖扯上了关系,这就……” 那一位道祖。那一位。 显然说的不是他们心知肚明的那个道祖。 但是,他们和青遮之间的关系是个秘密,起码在明面上是这样的。这群人又是如何得知的这个消息呢? “哦?怎么,大当家是十分羡慕,也想和我扯上扯上关系?” 突然,一道绝不应该在此处出现的声音在众人背后响了起来。 “青遮!” 先前被风满楼被唤作丹阳子的老者横剑在身前,眼睛都要瞪出来。 青遮目不斜视地掠过了他。随着他的身影走进大殿,屋外的日头被云彩遮住,阴影洒下,大殿里陡然暗了下来。 青遮径直走向最前面的主座,然后,毫不客气地坐了上去。 那本是风满楼的位置。 喜青阳朝风满楼挤眉弄眼,你叫来的? 不是。风满楼微微摇头。 青遮和他们是同谋者的关系,而不是同盟者,有很多事情他们知道,青遮不知道,当然,有更多事情青遮知道,他们不知道。 所以,青遮出现在这里,绝对不是一个偶然或者是心血来潮。 “大胆妖人!”为首的大当家锵的一声拔剑出鞘,“就是你蛊惑了宗主们的心,并放任你的道侣荼害生灵!还、还杀死了我的三弟。” 他挤出两滴眼泪来。 “今天以我欢喜门为首的宗门们,要替五大宗的宗主们替天行道!” 什么狗屁逻辑? 喜青阳不耐烦,想要出手,被忧思邈按下了。 “不行。” 他传音。在众多宗门面前,他们不能表现的好像真的和青遮关系匪浅。 而且,青遮他,不需要也不喜欢他们出手。 “道侣?” 然而,青遮的重点似乎放在了莫名其妙的地方上。 “原来你们外界是这么传我和他的关系的?”他支着手,似乎还挺满意,“也不错,总比传我是炉鼎、他是我主子好。” 这种没把任何人放进眼里的自矜感,气得大当家脸都歪了,高喊着“拿命来!”挥剑斩了上去—— 青遮高坐王座,轻轻一笑。 一只手,突然从青遮背后的阴影里伸出,握上了大当家的剑,抵住了他的雷霆之势。忧思邈等人皆是一惊,他们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个人的气息。 叮铃。 叮铃。 有铃铛声。 而铃铛声传来的地方,黑暗中的人已经一掌击穿了大当家的胸口,黑红色的灵力漫出,顷刻间吞吃了大当家,连骨头都没剩下。 屋外遮日的云彩散了,光重新过窗透了进来。 风满楼瞪大了眼睛,“褚……” “褚褐。”青遮把玩着手腕上的镯子,看起来对眼前的战局漠不关心,“给宗主们留个活口。” 发出铃铃响声的人闷哼一声,大殿的大门轰然关上,无数黑红灵力化作黏稠浆体,腐蚀污染着每一个修士的身体,然后在他们发出惨叫时,沿着张开的嘴伸进去,再从鼻子、耳朵、眼睛里出来,可怖万分。 只是眨眼间的功夫,人就死光了,勉勉强强留下一个已经昏厥的,剩下的莫说骨头,连地上的血迹都被擦的干干净净。 “只不过数月未见,怎么诸位宗主就变成心慈手软之人了?”青遮招了招手,让褚褐过来,等人走近,风满楼他们才发觉铃铛声是从褚褐脚上传来的,他戴了脚链,且不止脚链,双手双脚,甚至连脖子上都有一个环。 在褚褐确定身上的血渍已清理干净后,他才心安理得地跪在青遮身侧,然后将脑袋搁在了青遮腿上,享受着青遮的抚摸,舒服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这……”喜青阳想开口说话,又一次被他哥拦了下来。 “几月不见,青公子倒是修为大增。”忧思邈说,“今日多谢青公子前来解围了。” “如果你们没有当上宗主的话,他们的命是生是死你们当然不会犹豫,不过当上宗主后要考虑的事情就变多了,所以你们需要一个坏人。” 青遮抬眼去看他们,嘴角细细一抹笑。 “而我,很乐意去做这个坏人。” _ 卫含芙在不周山山脚下等了不过半炷香,人就下来了。 “救完了?”她问。 “不算救,就算我不去,那些人对五大宗宗主来说,也只不过是盘中流沙,不足为惧。” “一帮修为不过刚到上境界的蠢货,居然妄想逼宫?” “阿姐都说他们是蠢货了,可见背后应当是有人驱使。” “谁?道祖?” “或许吧。”青遮淡淡,“总不能是长老会的人。当初被道祖带走的各宗大罗之境的长老现在几乎已经确认回不来了,明晃晃的罪魁祸首人选就摆在他们眼前,所以各宗长老会也不敢再跟着道祖了,生怕哪一天自己也会死于非命。” “站在权力顶峰的人,活得越久,便越不想死。” “的确,但他们又不敢真的在明面上与道祖撕破脸皮,所以便蜷缩起来,无论外界如何风雨飘摇,也一动不动。” 卫含芙看他,“想必这也是那几个小辈能成功越过长老会逼宫成功的原因吧。” “是,他们心甘情愿被忧思邈等人用阵法困住封锁。他们在等,要么是新宗主们胜,要么是道祖胜,反正他们也没有在明面上帮新宗主们的忙。” 卫含芙冷笑,“还真是好算盘。” “谁说不是。” 青遮突然停住,他意识到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人不见了,朝后唤了一声: “褚褐。” 第141章 犬或鬼 “褚褐。” 一道鬼魅般的身影应声出现,怀里还揣着一堆乱七八糟的吃食。 第166章 “饿了?”青遮问。 人影轻微摇头,动作间带动了脚上的铃铛摇晃作响。 “既然不饿,去买这些做什么?”青遮说完,顿了一下,“……是买的吧?” 褚褐点头,然后又捧出来手。 “给、你。” 他磕磕绊绊地讲道。 “我暂时不用。”青遮在短暂的愣怔后,反应了过来,他伸出手,说,“过来。” 铃。 铃。 一步一铃响,曾有人把这当做是一句旖旎的形容,但眼下放在褚褐身上,却实在是让人生不出半分旖旎心思,带来的反倒是沉重的压迫和恐惧。 杀过人的剑和未杀过人的剑,两者之间有着天壤之别。同理,杀过人的人和未杀过人的人,二者之间更是判若天渊。这一点,没有人比卫含芙更清楚。 “你让他杀了多少人?”卫含芙的目光将褚褐从头打量到脚。 “阿姐做道祖右卫兼刽子手的时候,会计自己杀的人数吗?” “不会。” “这不就行了。”青遮的手放在过来的褚褐脸侧,轻柔地摸着,“更何况,杀的又不是人。” “他才刚复生,可以让他沾染太多血气吗?” “血气对心魔来说是大补。” “我很好奇,既然都决定复生了,为什么还要用心魔的碎片作为材料?” “因为他本就是心魔。我不是神仙,更改不了一个人的本质,就像我复生一条狗,无论如何运作,最后也不会复生出来一个人。” 卫含芙提醒他,“别忘了,你才是心魔。” “当我和褚褐命运交换的那一刻起,我就不是了。从本质上就不是了。”青遮手把手教着褚褐如何将吃食放进储物的镯子里。 “再换一次不就成了。” 青遮闻言,侧头看她,似笑非笑,“阿姐不要套我的话。你知道的,和天有关的事情向来可遇不可求,我的记忆唯独缺少了这一块,证明它不想让我知道。再说,这种逆天改命、欺骗于天的事情,大概也只能做一次吧。” “唔,真是可惜了。”卫含芙叹惋般,“若是你也能如道祖那般通晓天道之力,或许能多几分杀死他的胜算。” “这一点倒也不用阿姐担心。”放好了吃食,青遮手指勾了勾褚褐脖子上的颈环,低声说着“别乱跑”,“我看道祖对自己有时候能驱动天道之力也疑惑得很。” “但你别忘了,你现在是道祖是因为修为达到了道祖,而道祖是道祖,是因为修士最高境界就是道祖。他本可以飞升。” “但他没有。”青遮意味深长,“不论他是真的不想飞升还是故意说谎话来蒙骗我,总之结果不会改变。阿姐怕什么呢,就算我死了——” 听见青遮口中吐露“死”字时,褚褐一下子攥紧了他的手。 “不……” 他沥血般的嗓音让青遮沉默了一瞬。 “我不会死。”他回握住了褚褐,十指紧扣,颇有些不习惯和笨拙地对褚褐做着安抚,“别担心。” “嗯。” 褚褐一下子抱住了他,体型差的缘故,青遮感觉自己的身体被完完全全嵌在了他怀里,动弹不得。 他还不习惯在别人面前和褚褐如此亲密,更何况还是在卫含芙面前。他觉得有些羞恼,拍打着褚褐的背,语气硬了两分,“放开。” 察觉到褚褐身子僵了一瞬后,又赶快补充:“回去再说。” 褚褐这才放开了。 卫含芙看着在青遮面前似乎乖巧听话的褚褐。位置的关系,刚才那一幕大概也只有她看见了,也只能由她看见了,因为褚褐就是做给她看的:褚褐趴在青遮肩上,向她投来阴骛的眼神,黑红色的瞳里翻涌过滔天的杀意和完全可以用贪婪来形容的食欲。 还真是复生了一个怪物啊。如同刚降生下来只知道哭和吃、天生恶性顽劣的稚童。 卫含芙哼笑一声。 不过是不是怪物什么的也不关她的事就是了,反正褚褐跟着的人又不是她。 而且,以青遮的性子不可能不知道褚褐的恶性,但看起来他好像还蛮乐在其中的。 “阿姐。”等褚褐安静了,青遮继续接上未说完的话,且更换了一个不会让褚褐应激的说法,“不论道祖是生是死,应该已经碍不到你什么事了吧,你不是和他之间没关系了吗,那你还担心什么?” “是这样不错。”卫含芙先是承认,紧接着又说,“我只是很好奇他的结局罢了。” “只是好奇?” “只是好奇。” “这也是阿姐要跟着我过来的原因?你想看看五大宗的人如何计划?” “不,如果我想知道的话,就会跟着你进去了。”卫含芙摇头,“我和你过来,只不过是顺路而已。” 青遮想到了什么,“莫非阿姐也是来找人的?” “是,先前去了趟鳞湾,没找到人,算了算日子,才想起来今天是十五,所以就到这边来了。” “你要找楼鱼?”除了她,青遮也想不到别人了,“为何?” “当我身上的这两柄刀不再以杀人为目的的时候,当然要带着它们做一些快活事情,以庆新生。”卫含芙抚过身后的刀,“剑最大的自由,当然是和另一柄旗鼓相当的剑对抗咯。” 原来是来找楼鱼比剑的。 “那,希望阿姐玩的愉快。” 卫含芙扫了一眼褚褐,蓦地笑了。 “你也是,青遮。” _ 青遮回到院子时,还没推门进去,就察觉到了院子里传来的生人的气息。 有客人来了? 褚褐替他推开门,院子那头,许久不见的屈兴平正站在长廊下,逗着屋檐下挂着的小白。 “屈公子?” “啊,青遮兄回来啦。”屈兴平的神色看起来欢喜,仔细看甚至还有点热泪盈眶,他张开手臂,朝这边大步走过来,“来,褚兄,抱一个!” 屈兴平是个对朋友极为慷慨热情、两肋插刀的人,平时和他无论去哪里,总能碰上他的朋友,好久不见之后的拥抱更是常态,不过眼下—— 青遮第一时间就拉住了差点祭出灵力的褚褐:“褚褐!他是朋友!” “诶?”险些被捅了个对穿的屈兴平确认没有事才从黑金扇子后露出脸来,“这——倒是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啊。” 等屈兴平坐下,并喝上由褚褐亲自倒上的茶后,他才终于了解到了事情的大概。 “也就是说,褚兄还得恢复一段时间?”他嘴角抽搐两下,指着趴在青遮腿上的褚褐,“但也不用这样子吧。” “他喜欢这样。”青遮摸着褚褐的头,任由褚褐抱着他,“屈公子果然消息灵通,我带着他出现在不周山还不到半日,你就找过来了。” “捕风捉影而已,毕竟青遮兄你闹出来的动静还挺大。”屈兴平似乎是正在做事的中途赶过来的,一口气将茶饮尽后,起身向他告辞,“虽然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不过能再次看到人已经很好了,青遮兄。” 他灿烂一笑。 “你也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好觉吗? 青遮沉默地望着院子的青梅树。 屈兴平以前其实是辟谷派的,和他们相处久了才开始养成吃饭的习惯。而影响到他的人就是褚褐,褚褐一直认为即使人的修为已经高至道祖,属于人的吃饭和睡觉也是断然不能少的,这其实是个在修真界很不受欢迎也很不适合的理论,因为修士的修为越往上走,花费在修炼上的时间也就越多,谁还会专门腾出空来吃饭和睡觉呢? “也只有你这个傻子才会。” 青遮拿手指头戳了一下褚褐。 “青、怎么了?”褚褐抬头。他现在说话还不利索,喊名字都是喊一个字,他似乎不理解很多毫无关联的字放在一起组成名字的意义。 “没什么。”青遮收回手,淡淡道,“褚褐,祝我今晚睡个好觉吧。” 可惜,当晚,他还是从睡梦中惊醒,一身冷汗黏腻在身上,他顾不得这在平日里对他来说简直是灾难的不适,喘息着下意识去找人。 “褚褐……” “我在,青。”褚褐不用睡觉,他夜夜趴在青遮的床边,细长的一条腰带绑住两人的手,一有风吹草动,青遮就能及时醒过来。 可是,光是这样似乎还不够。 “青。”褚褐凑近,无师自通地点亮灵力照明,“怎么了?” 青遮的急喘逐渐平息,他和褚褐对视,企图从他那双黑红色的眼里看到些什么。 存在的,他想要看到的东西,是存在的。哪怕是现在状态下的褚褐,也是存在的。 青遮突然发现,他以前所以为的“爱”的眼神,其实很大时候不是纯粹的爱。现在想来,从前的褚褐看他,眼神其实复杂得多,有他自己说的所谓的“爱”,也有爱引起的青遮作为炉鼎很熟悉的“欲”——各种欲望,情色意味和杀戮意味兼有。甚至有时候,他还会在褚褐眼里找到浓重的化不开的悲伤。 第167章 “褚褐。” 他伸出手,送到褚褐面前,沙哑着嗓音、轻缓地下着命令。 “吃。” 得了首肯的褚褐眼睛明显一亮,尖锐的牙齿一下子咬了上去。 轻微的疼痛感在手上绵密地游走,梦中的景象随着现实的疼痛在慢慢消失。 但,还不够。 “褚褐。” 青遮的手指轻轻拍打着褚褐的脸,让他先停下。 “上来。” 他拍了拍床,重复道。 “上我的床上来。” 第142章 心安处 床榻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动,与褚褐抱住他后满足的喟叹声重合到了一起。那枚原先立于褚褐指尖的灵力烛火,此刻被甩到了烛台之上,毕剥跳动间影影绰绰地照着床上的两个人,像一层朦胧曼妙的纱。 “青……” 复生后的褚褐在欲望一事上的控制力和稚童无异,他不遮不藏,从不吝啬去表现自己对青遮的在意、喜欢、情///欲,甚至是贪婪的食欲和兴奋得快要抑制不住的杀意。 “青……” 褚褐开始喘息,开始抱着他蹭,开始头埋在他的颈窝处张开獠牙撕咬,但在青遮冷冷的一声“褚褐”中,又乖乖地收回了牙齿,像一条真正的狗一样讨好地舔舐着青遮锁骨处被自己咬出来的伤口,舌尖卷着上面腥甜的血,咕咚,咕咚,吞咽了下去。 青遮生理性地战栗了一下,对他来说,危险和杀意所带来的刺激感是逃脱噩梦的良方,就连心脏都开始加速跳动,更快地泵送血液,让他脱离了噩梦所带来的阴冷,整个身子都热了起来。 危险又如何,杀意又如何,作为磷罗绸的主人,磷罗绸本就会让他对一切和恶挂钩的东西都生出垂涎之意。尤其是褚褐。 褚褐是他的恶。 “青……下面……” “不舒服,是吗?” 褚褐喘息着点头,脸上茫然无措。 青遮也试到了那紧挨着他腹部的庞然大物,他腿颤了一下,下意识想往后退,但褚褐铁一般的胳膊牢牢箍着他,不肯让他脱离怀抱半分。 “褚褐。”青遮不动声色,诱哄般轻声道,“还记得我昨天教给你的东西吗?” “记、得。” “你现在的表现就是。” “这就是……”褚褐茫然吐出那一个字眼,“爱?” “对。”其实直到现在青遮也说不出半分关于“爱”的东西,但他懂欲望,于是他固执且霸道地给褚褐的行为下了定义,他抬手掐住褚褐的脖子,眯起眼睛,如同在做威胁。 “说,你爱我。” “我、爱你。” “再说一次。” “我爱你。” “把名字加上。完整的名字。” “我爱青、遮。” 他终于满意了,松开了手,任由褚褐抱着他。 “我困了。”青遮扬起头颅,如同最恣意妄为、最我行我素的暴君,得到了满足之后就自我地进行了下一步决断,“我要睡了。” 他躺下,动作间也带着褚褐一起躺下了。 “就这么睡吧。”青遮说。 褚褐眼巴巴地看着他,“青、下面。” “……你不要动,一会儿就会好了。” 褚褐极听他的话,还真的一动不动了,等下面平息了,褚褐才敢更紧密地抱着青遮,将比他小了整整一圈的人牢牢扣死在怀里,如同一个结实的、无法逃脱的牢笼。 褚褐以前就说过他睡觉的习惯是锁门锁窗还要贴防窥符。 “青遮好像很喜欢关着自己。明明就十分讨厌把自己困在一个地方。” 褚褐这么说,带着点笑意和好奇。 这个习惯是深入他骨髓的,并且现在来看,永远没办法更改了,因为当褚褐紧紧抱着他的时候,他感受到了安心,犹如第一次学会防窥符、将其贴在门窗上的时候。 但与门窗这等死物不同,褚褐是一个有着温度的存在,他们俩如同两只负伤的野兽在抱团取暖,彼此互相舔舐着流血的伤口。 没错,褚褐是人。是他的人,不是门窗,也不是防窥符。 青遮这么想着,逐渐闭上了眼睛。 _ “你看起来最近睡得不错。” 屈兴平说。 “他想起了多少?” 屈兴平又问。 褚褐此刻正坐在青遮对面下棋,且下得很不错,没有半点不记得的样子。 屈兴平这几日似乎是闲下来了,跑小院跑得特别勤。跑得多了,就看出了点不一样来。 褚褐似乎和他想象中的「失忆」、「失魂」完全不同,也许前两天说话还有些磕磕绊绊,然而过了几天之后进步可谓神速,甚至可以不用在青遮的帮助下和他进行对话。 除了必要的青遮唤他的情况下,他大多数时候都是安静地坐着,或是沉默地看着院子,或是陪青遮下棋。关于下棋,他似乎一点就通,两局下来就找回了手感。看着青遮下够了去看书去了,屈兴平挽起袖子跃跃欲试和褚褐下了一局,然后就撂棋盘不干了。 “屈兄,你还是跟以前一样。” 褚褐牵动了一下嘴角,这么说道。 “诶?”屈兴平弹了起来,“你想起来了?” “没有。”褚褐将棋盘上的棋子一枚一枚地收进棋罐里,“但我直觉屈兄以前就是这样的人。” 屈兴平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我看起来很像臭棋篓子吗?” “像。” “嘿你!”屈兴平转头到廊下看书的青遮那儿,“青遮兄,你倒是来评评理啊。” “有什么好评的。”青遮翻过一页书,“褚褐说的又不是不对。” “谢谢青遮夸奖。” 屈兴平看看褚褐又看看青遮,如果不是知道褚褐现况,这一幕几乎和从前一模一样,于是佯装抱怨,“你们啊,还是跟以前一样,沆瀣一气。” 青遮背对着他看不清表情,褚褐则是朝他友善而又陌生地笑了一下。 除了面对青遮时的那股劲儿和以前一样外,对于其他人,褚褐恢复的进程就要慢上许多了。他似乎知道自己丢失了重要的东西要找回来,于是兢兢业业地去探寻、触碰世间的一切,甚至有一次屈兴平进院门的时候正巧碰见褚褐从树上摔下来,吓了他一大跳。 “褚兄?!你干嘛呢?” “学爬树。” 屈兴平迷茫,屈兴平不解,于是屈兴平看向了青遮。 “今早起床就那样了。”青遮对他说,“突然从床上窜起来说要去爬树,把我都吵醒了。” 褚褐回来后,青遮的话都难得多了起来。 诶?等等。 “你们俩现在睡在一起?”屈兴平惊奇。 青遮沉默了,而另一头,褚褐又从那棵十几丈高的青梅树上摔了下来。 这种情况也不是发生过一次了,看多了,屈兴平就习惯了。 “还下吗?屈兄。”对面的褚褐问他。 “下!怎么不下!”屈兴平恶狠狠地说。 于是棋盘又再次展开,黑白子各自就位。这次似乎是为了照顾屈兴平的水准,褚褐下棋的速度慢了下来,而屈兴平终于有功夫来和青遮说说最近外面的变化。 “旧八岐宫人和五大宗的对上了。” “早有预料。” “不过,领头的是道祖的右卫柳丹臣,而不是道祖本人。”屈兴平落下一子,“据药宫主所说,卫道月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很少回去天柱茧了,只是整天在他身边打转。他也曾旁敲侧击问过,卫道月并没有参与这次行动,原因不明。” “没有什么不明的,卫道月是个只要道祖不明确发出命令就不会蹚浑水的人。只能说,这次行动是由柳丹臣主导的,道祖默认而已。” “为何?道祖明明都和五大宗撕破脸皮了,一点都不避讳是自己把心魔捣鼓出来的,为何不是他来主导?” “他受伤了。”青遮笃定,“且伤得很重。” “道祖受伤?”屈兴平惊奇,然后试图回忆,不过他见过道祖的面的次数不说一只手,半只手都没有,所以悻悻地耸耸肩,“你和他交手试出来的?” “之前有过猜测,后来有人肯定了我的猜测。” 屈兴平警惕,“谁?” 青遮却不愿意说更多了,只是简单地道:“一个好人。” 否则道祖也不会虽然嘴上扬言着“你是我的容器”然而实际上却什么都不做一直躲在他的风氓大殿里不出来,终日守着个破盒子像个被抛弃的弃夫。 话点到为止,不能再说多,屈兴平懂,毕竟他是两面派,一半在青遮这里,一半在五大宗宗主那里,于是识趣地转移了话题,“天快黑了,今晚吃什么啊?” “你要留下来?” 屈兴平嘻嘻笑,“怎么,不欢迎?” “不是不欢迎。”青遮似乎笑了一下,“我看你是馋褚褐做的饭了。” “诶,是你传信告诉我褚兄现在手艺和以前差不多了,我才屁颠屁颠赶过来的好吗?” 第168章 “听着倒成我的错了。”青遮站起身,进屋放书,“褚褐,和屈公子下完棋之后就去做菜吧,至于做什么,你问屈公子,他是客人。” “好的青遮。” “太好了!褚兄,我要吃烤山鸡!一定要是山鸡啊!” 屈兴平快馋死这一口了,烤鸡的时候就蹲在褚褐身边,两眼放光地盯着火堆里的山鸡。 “褚兄。”他咽口水,“你一直盯着天看什么呢?” “看星星。”褚褐低头捅咕了一下山鸡,换了换火烤的位置,“明天要下雨。” 屈兴平没当一回事,他现在全副心神都在山鸡身上。 直到后面吃饱喝足了,褚褐去收拾盘子时,他和青遮坐在屋檐下面,望着今晚格外亮的星星,才突然想起来这件事。 “看星星?”青遮转过头,“褚褐吗?” “对啊。”屈兴平伸懒腰,“占星术是空星楼的东西吧,你教他的?” 青遮轻微摇头,“不是。” 屈兴平奇怪了,“那他跟谁学的?” 是啊。 青遮转过来,望着院子里正在忙活的人,眯起眼睛。 你跟谁学的呢。 第143章 星轨指 “褚褐?” “褚褐?” “褚褐。” 褚褐睁开了眼睛,坐了起来。月光照在他上半身,有些凉。 今晚月亮很亮,亮得有些诡异,透过窗照在屋里的地上,像一滩水汪汪的湖。 而青遮不喜欢睡觉时有光,他要一切黑暗,然后任由自己在里面沉浸,蜷缩成一团弯弯的月,像某种趋暗避光的动物。 所以青遮也醒了,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察觉到了一直紧扣着自己的桎梏松动了,空旷的不安全感让他在原本安详的梦里一下子坠入无底深渊,身体一颤,下一刻便睁开了眼。 “青遮。”即使是已经坐起了身,褚褐还是第一时间察觉到了青遮的不对劲,手立刻握了上去,“别怕。” “怎么了?”青遮睁开的眼睛看似清明,但说话的调子里还带着些未睡醒的黏软。这几日他几乎是在疯狂地睡觉,像是一种对前些日子没有睡觉、不得空当的报复。 “青遮,星星。” 褚褐望着窗,轻声道。 月亮很亮的时候是看不到星星的。 青遮一下子从困顿中清醒,牢牢抓住了褚褐的手。 “你再说一遍?你看到了什么?” 星星。月亮。夜晚的世界从来都是属于空星楼的,包括那缥缈无踪的命运之说。 现下的青遮已经到了听见「命运」一词便会应激的程度,一种莫名的恐惧感攥紧了他的心,犹如当初褚褐死之前他明明那么用力攥着他的衣服,但还是无法阻止衣服从他手中滑落的感觉,这感觉驱使着他将褚褐的手更加使劲地握紧,修剪圆润的指甲都在上面留下了短时间内消不下去的白痕。 褚褐似乎没有感觉到疼,他任由青遮去抓他,目光从窗外移到屋内的一汪月光上。 “星星。” 他又这么说。 不安感愈发强盛,所幸在青遮即将将他的手骨攥碎之前,褚褐更换了话题:“我做了一个梦。” “青遮。” 褚褐看他,虽然整张脸沐在月光里,却因为那光太盛,反倒模糊了他的表情。 “心魔,也可以做梦吗?” 熟悉的问题。很久以前,他也被人这么问过。 “为什么不可以做。” 青遮坐起身,三千青丝飘动着,像游荡的风。自从褚褐死去,他再也没有剪过头发,一嫌麻烦,二恼无人。如今,头发已经长长到了令人颇为烦躁的程度。 “梦起于欲,而你是心魔,心魔即是欲,你即是欲,所以你为什么不能做梦?” 熟悉的问题,自然也要用熟悉的回答。于是,他用了以前自己的答案。他觉得,这是最好的回答。 褚褐轻轻“嗯”了一声,靠在青遮的肩头。 “青遮的头发,是冷的。” 他的手指慢慢摸过发丝,到达脸庞。 “青遮的脸,也是冷的。” “那还不是因为睡得好好的,你突然坐起了身,被子里的热气都跑出去了。” 说是被子也不尽然,因为被子只是薄薄一张,他是被褚褐抱在怀里的,所有热量都来自褚褐。修炼磷罗绸的时间越久,他的灵力、他的身体便真如蛇一般,冰冷刺骨。他倒是不怕冷,只是追求温暖向来是人的本能。 “今天的月亮也很冷。” 褚褐喃喃。 “就像青遮一样。” “褚褐。” 青遮已经完全清醒,已经可以用理智去压下心中的不安,然后像往常一样冷静地去说话。 “你的占星术,是谁教你的?” 但颤抖的手还是暴露了一些什么。 褚褐不说话。 “褚褐。”青遮攥紧他,语气重了几分,“回答我。必须。” “我没有不想回答。我不会隐瞒青遮任何事情。” 褚褐安抚般抱住了他。 “我只是在回忆他的名字。” “他是谁?” “他是——” _ 一个本不应该存在的人。 “你来我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些?” 卫道月看着面前的柳丹臣。 “右卫大人最近好不风光,连心情郁卒许久的道祖大人都因为您做的事情对您赞赏有加。这大好辉煌时刻,您怎么还有空跑到我这里来讲故事了?” “卫道月,你别在这里给我绕圈子!”柳丹臣一掌拍向桌子,震得木桌四分五裂,“你只需要告诉我,那个心魔——褚褐的复生,是不是你在背后搞得鬼?” “谎言是我们这种人的基本涵养,右卫大人怎么能确定,从我嘴里说出来的话一定是实话呢?” 柳丹臣冷笑,“这么说你是承认你背叛了道祖?” “哎呀呀,右卫大人是如何从上一句话突然跳到这一句话的?这指责可大得很,我可接不下。”卫道月笑眯眯的,“死人复生,多么新鲜呀,连道祖大人都做不到呢。要是能做到的话,他也不必日日夜夜抱着个盒子暗自伤怀了。” 盒子。 五角月。 柳丹臣手攥起来,“你果然知道关于那个盒子的事情。” “我可没说过我知道。”卫道月故意躲避他看过来的目光,“只是道祖大人每次看着那个盒子的眼神,不得不让人多想。我知道右卫大人对道祖大人忠心耿耿,但也不必编造类似这种死人复生的瞎话来哄骗我吧?” 只要卫道月不愿意,没有人能从他嘴里撬出来东西,连道祖都不行。 柳丹臣吃了个闷亏,偏又拿这老狐狸无可奈何,只能离开。 “真的是吵死了。” 卫道月身后的门开了一条小缝,一个酒杯被掷了出来,碎在卫道月脚边,尽情发泄着其主的不满。 “小宫主,吵醒你了?” “是宫主!”药王黟推开半扇门,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我倒觉得小宫主叫起来比宫主可爱得多。” “哼,在你眼里,任何东西在前面加个‘小’都可爱得多。” 回应卫道月的是第二个酒杯,以及“砰!”的一声关门声。 等确定屋里人的呼吸再次变得绵长平缓,卫道月走到外面的长廊,倚着窗,平静地说:“你可以出来了。” 一道身影闪现,对着卫道月行了一礼:“多谢舅父。” “舅父?”卫道月挑眉,“这一声舅父叫得倒是比以前要爽快得多。” “看来,我和舅父以前很熟。” “何止很熟?我们之间可是非常、非常、非常好的——” 卫道月拉长调子 “合作关系。” “抱歉,我不记得了。” “嗯,我还没蠢到这个地步,这一点我倒是能看出来。”卫道月打量着他,头发、脸、身体、衣服,所有的一切都和以前一模一样,这让他产生了一些无伤大雅的错觉,让他几乎以为,那场由褚褐自己主导的死亡只是一个若有似无的梦。 不过脖子、手腕、脚腕上多出来的东西,还是很能证明他死过一次又活过来的奇迹的。 “你这大环套小环的,怎么,小炉鼎如此不放心你?狗链子拴了这么多。” “这些不碍事。” “就算碍事,只要是他给的,你也会甘之如饴的。真是搞不懂你们。” 卫道月的目光转向了窗外。 “今晚月亮很好。” “星星也很好。” 褚褐走到他身边。 “哦?你能看出来?”卫道月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我不记得我以前教过你这些。” “教我的是另外的人。” “谁?” “一个本不应该存在的人。” “就和你一样?”卫道月玩味。 “你如果非要这么说,也没错。”褚褐仰头看向夜空,“死人复生,只不过是天方夜谭。” 第169章 “所以你能复生,就证明了你不是真的死亡,对吗?” “我回答不了你,我的记忆还没有完全恢复。” “这还真是个有用的借口。”卫道月嗤笑,“你人来到了这里,小炉鼎怎么办?” “我把他哄睡了。” “哄?真是有意思的形容。” 褚褐将望月的目光收回来,“青遮下半夜会睡得比上半夜熟,但即便如此,我也只有两个时辰的时间。” “听起来你要做一件大事。” “舅父什么都不知道就把我放进来了?” “因为有意思,毕竟我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 “哦?”褚褐去看他,“哪怕这乱是发生在道祖身上?” 卫道月丝毫不慌,微微一笑,“那不就更有意思了?” 褚褐定定地看着他,末了,也笑了一下,“说得也是。” “你今晚的表现,倒实在不像是个失忆失魂之人。” “因为我马上就能恢复了,在今夜之后。” “这么有把握?” “星星告诉我的。星星会告诉人很多事。” 「道月,星星会告诉人很多事。」 卫道月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捏紧,“这句话听起来有些耳熟,教你占星术的那个人,不会是……” “抱歉。”褚褐依旧是那句话,“我不记得了。我只知道他是一个不应该存在的人。” “你……说得没错。”卫道月松开了手,“死人复生,天方夜谭……死去的人就是死去了,活着的人不应该陷在死去的人所带来的桎梏上。” “舅父倒是通透。” “大道理是讲给别人听的,我能通透,只不过是因为那个死去的人对我来说,还没有重要到我会为他寻死觅活的程度。”卫道月看向长廊的深处,“而那个真正会为他寻死觅活的人,还在固执地做着美妙的梦。” “不用担心,舅父。” 褚褐随着他的视线一起看了过去。 “今晚过后,他那美妙的梦将会破碎,永不复生。” “这是一个危险的想法。”卫道月提醒他。 “对我来说,这是一个未曾谋面的故人的托付,一定要去完成。也是,为了青遮。” 第144章 物梦碎 寅时一刻。 青遮收回推算时辰的手。 按理来说,他不该醒的这么早,自从褚褐回来后,他睡到日上三竿都是常有的事,只是眼下—— 他将手伸向身侧。空的。凉的。 呵。 青遮从床榻上下来,坐到镜前,随意将长发挽起来,明明灭灭的灵力烛火照亮了他的眼睛,下一刻再睁开,就是一双冷冰冰的蛇瞳了。 “青遮兄?”手旁的水镜里传来屈兴平有些含混的声音,“这么晚、呃不对、这么早、诶,好像也不对。” 屈兴平打了个哈欠:“总之,你找我干嘛?” “看来,我打扰到屈公子休息了。” “也不算,我在帮休匀磨药,” “我记得屈公子是个坐不住、也闲不下的人,如今性子倒是沉稳了,居然还能难得坐下来专心磨药。” “哎呀青遮兄你就别取笑我了。”那头传来几声笑,“我这不是中了美人计昏头了嘛,我都坐在这儿好几个时辰了,坐得我腰酸背疼。” “那不知屈公子愿不愿意随我出去逛逛,活动活动筋骨?” “你,邀请我?”水镜里捣药杵的哒哒声停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的狗跑了。”青遮转着手指上黑红色的指环,“屈公子现在在八岐宫地界上的云家是不是?所以得麻烦屈公子和我一起,去捉狗啊。” _ 穿过黑漩涡就能到达天柱茧,这里的天和外面的一样,有月亮,也有星星。 只可惜,是假的月亮,假的星星。 褚褐高仰的头低下。 在空星楼的观点看来,星轨流转移动正是星星能够昭示人命运轨迹的先提,如若一动不动,就是死星,没有价值。 他的占星术学的还不错,这一路上多亏了星星的指引,他才能顺利来到八岐宫里,甚至穿过黑漩涡。 但在天柱茧内,是没有星星的指引的,接下来的路想必有些难走。 或许他以前来过这里,不过他不记得了,起码他现在恢复的记忆里没有这一段。 青遮是个沉默的人,他复生的这一月来,虽说对他提起过以前的事情,但,通常只是寥寥数语。他似乎不怕他恢复不了记忆,一副顺其自然的做派,这一点倒是有点不像青遮了。 褚褐不知道这“不像”的想法从何而来,似乎只是一种“冥冥中”的感觉,他比他想象中的更熟悉青遮,哪怕他身上顶着“失忆、失魂”的批语,但除了最初的那几天外,后面他生活的和正常人也没有区别。 “因为你身上带了天道之力,你的灵性怕是现下修真界里最出类拔萃的一个了。” 青遮曾这么回答过他的疑问。 既然如此,那就祈求这天道之力帮帮忙吧,帮我找到风氓大殿。 褚褐的目光穿过所在的长廊,朝最深处看去。 如若不能帮忙,我恐怕只能一个个打过去了。 褚褐苦笑。 一个个打过去倒也不是不可行,但花费时间太长了,回去晚了,青遮怕是要气得浑身发抖,他那张脸,他那双眼,实在是不适合露出生气的情绪,他就应该永远漠然,永远高高在上。 “褚褐。” 忽然,有呼唤声传来,褚褐目光一凌,灵力立刻攀附手上。 “褚褐。” 呼唤声依旧在继续,且越来越遥远。 这声音是、想让我跟它走? 褚褐权衡利弊,短暂思考之后,跟了上去。 声音将他引到了一处封印处,褚褐看着那图案,手先于脑抬了起来,结阵破开。 白光盛起,吞没了他,等到他睁开眼时,一直在寻找的风氓大殿,终于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呼唤声停了,转而替代的是风氓大殿里的乐曲声,悲切空灵,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是……五角月……” 他不假思索,这个名字几乎脱口而出,说完后连自己都愣住。 看来那个梦给我造成的影响,比想象中的要大啊。 褚褐闪身到王座之上,抬手去碰那个咿呀咿呀唱歌的盒子—— 呼! 一道黑色灵力飞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卷走了盒子。 “这大半夜的,怎么还有客人光临啊?” 道祖站在不远处,手上捧着五角月,在看见褚褐脸的那一刹那,他的表情狰狞了一瞬,然后又很好的掩盖了下来。 “看来不只是客人,还是旧友。”道祖穿着女子的罗裙,一如当初在黄道十二宫晷里和他见面那样,朝他甜甜地笑。 “一开始柳丹臣和我说这件事的时候,我还没当回事呢。” 他朝褚褐的方向走过来。 “我还以为是青青思念故人过度,所以捏出来个泥人供自己消遣,谁知是真的人啊。” 道祖叹息。 “起死回生,这种不容于天道的事情,你——” 他那甜腻腻的表情一下子消失,转换成了和他那少年人脸庞非常不相符的阴狠毒辣。 “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褚褐站在高处,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忽然,他一笑,轻轻开口: “——” 按理来说,这句话很轻,轻到都淹没在了五角月盒子的乐曲声里,但道祖就是听见了,他难以置信,往前跨出一步,身子瞬间拔高恢复成大人模样。 “你、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道祖厉声,“是谁告诉你的!” 褚褐怜悯地看着他,不回答,下一瞬,他身影一闪,到了道祖身前,劈手去夺他的盒子! 轰! 黑色的灵力与黑红色的灵力对撞到了一起,发出惊天巨响! “把盒子给我。”褚褐冷声。 道祖气笑了,“跑到别人家里明目张胆的要别人的东西,褚公子倒真是有礼节。” “这真的是你的东西吗?” 褚褐躲过道祖的致命一击,转身一鞭腿甩了上去。 “我只是履行一个朋友的托付,让它物归原主而已。” “朋友,朋友!”道祖的表情扭曲,咆哮,“不可能!他已经——” “死了,对不对?” 褚褐朝他笑,道祖说不清这抹笑里蕴含了什么意味,只清楚感觉到,自己的心骤然凉了一瞬。 原来从别人嘴里听见他死了,是这么让人难过的一件事情。 “既然如此。”所幸道祖就是道祖,他很快调整过来心情和表情,身上灵力倾泻而出,“那你就永远留下来吧!” _ 轰! “嘶。”屈兴平倒抽了一口凉气,“我说,青遮兄,我知道你心急,而且很担心褚兄,但动静倒也不必闹得如此之大,我们好歹是在别人的宗门里。” 第170章 “布了阵法,没有人能听见。” 青遮继续抬手轰炸。自从他上次光顾过这里后,天柱茧入口的位置就更换成了一个时辰变动一次,找入口对他来说不是难事,难事是进去,道祖似乎加强了阵法,轰炸了半天都没有掀开一丝小口来。 “再说了,就算把人引了过来,不是还有你坐镇吗。” 屈兴平反应过来,“好家伙,在这儿等我呢。” 有一个不周山兼上五家的人在这里,的确能在一定程度上平息掉药王黟的怒火,毕竟比起青遮来说,屈兴平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同盟。 但是,也说了,是在“一定程度上”。 “哎呀呀,隔得老远就听见这边的动静了。”忽然,一个不速之客出现在他们面前,看起来丝毫没有受到青遮布下的驱赶人的阵法的影响。 “当然不会受到影响。”卫道月笑眯眯的,“因为我和小炉鼎修的是同一个体系的法术啊。” “卫道月。”青遮看他,眉眼间带上了一点点被打断的不耐,“看来和传闻中的一样,你现在就住在八岐宫内。” “我只是个在小宫主睡觉时给他看门的人罢了。”卫道月叹息,“所以二位在这里闹出来的动静,实在有些……不堪入耳。” 他伸出手,手的方向指的是外面。 “所以能否请二位离开八岐宫呢?” 回答他的是青遮化为小蛇快速游袭过来的青色灵力。 以及一句施加了命令口吻的「过来」。 卫道月惊恐地发现他的脚不自觉朝青遮走去,他愕然抬起头看向那人,“你的磷罗绸,居然已经修到这个程度了?” 似乎是比道祖还可怕的程度,那是不是就证明,青遮这个人,在邪术禁法上面的天赋,要远远高于道祖呢。 “你真的只是个炉鼎吗?”他真心实意发问。 卫道月并不知道青遮、褚褐以及道祖之间的弯弯绕绕,他对他们的了解还停留在褚褐是心魔、青遮是特殊准备好的炉鼎上,所以青遮此刻能够使用出来的灵力,给他提了个醒。 这似乎不是一个炉鼎能做的到的。 “你不需要管这么多。”青遮扯着卫道月的衣领,直接将人摁在了封印上,“给我打开。” “还真是凶啊,我好歹也算是你的舅父吧。”卫道月嘴上抱怨,手上动作倒干净利落,毫不犹豫的启开了封印。 “屈公子,我们走。” 青遮用完就扔开了他,卫道月跌在地上,摸着摔到地方轻轻嘶了两声。 褚褐,你可别怪我。 卫道月心想。 我虽然很想帮你的忙替你拦下青遮,不过你的小炉鼎实在是太厉害了,最多也就拖延个那么一会儿,剩下的,就要靠你自己了。 第145章 魂完璧 道祖,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恐怕没有人能给出答案。 无论何时,了解你的敌人都是致胜的关键,然而这一点放在道祖身上却不尽有效,因为所有人了解到的道祖都只不过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个碎片,更何况,在他的强权之下,那些微不足道的碎片,基本还都长着一模一样的外形:深不可测,喜怒无常,乖张荒诞。 以及,暴君。 对付暴君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准备另一个暴君,这大概就是五大宗需要青遮的原因,尽管他们手里也有一个暴君,不过这个暴君显然受到了一些名号的桎梏而不能太过随心所欲,青遮就不一样了,青遮是一个哪怕修为只有筑基也依旧我行我素到了极点的人,天性如此,并不是随着修为增长才变得——怎么说,目中无人?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简直是天生的暴君。 但,虽然都顶着暴君的名号,可暴君并不等同于暴君,就比如说,青遮对于道祖的想法,实在是理解不能。 此处的理解,更多指代的是推演。一般来说,不同性格的人在面对同一件事情时所做出的决断各不相同是一件极其正常的事情,可是道祖完全不按所谓的「正常」出牌,你推演不出他做一件事背后的任何动机和想法,对于青遮这种擅于分析的理智派来说,道祖可以说是一个极其难应付的对手。 “如果是你,会怎么做?” 他询问褚褐。 褚褐当时坐在他脚下的蒲团上,头倚在他的腿侧,正低着头翻阅屈兴平带来的给他们两人解闷用的话本。 “那,就把他变成青遮可以推演分析的人好了。” 褚褐仰头朝他笑,模样似乎极其乖巧。 “哦?”他其实没指望褚褐能真的说出什么方法来,此刻的褚褐对他来说还只是个尚未恢复好的病人,所以他对他极其纵容,“如何变?” “把他逼疯就可以了。”褚褐眼底闪过一抹红,不过碍于姿势问题,青遮并没有看见,“人,其实是很容易被逼疯的。” 所以,此刻,当青遮强闯进天柱茧时,恰巧碰上了一段所谓“逼疯”战斗的终结:五角月的盒子被黑红色的灵力高举于空,几乎与顶上天光融合,仿佛是一轮真正的月亮。 而下一刻,这个宛若被看作是战斗胜利品的盒子,砰,炸了。 非常轻微的一声响,就像是在火焰燃烧中的木头会发出的噼啪声,但在眼下却恍如一个最可怕的诅咒,让整个风氓大殿陷入了极其诡异的寂静之中。 “……褚、褐!!!” 打破寂静的是道祖歇斯底里的一声仿佛沁了血的怒吼。 褚褐却似乎并不怕他,他抬头看向星星点点落下来的盒子碎尘,以一种从来没在他脸上出现过的神情,轻声开口,“结束了。” 黑色灵力猛地反扑,眼看即将要捅穿由于做出破坏行为、所以没有更多灵力保护自己身体的褚褐—— 一道青色灵力闪过,一绑,一拖,一拽,瞬间将人拉回到了灵力主人的身后。 “你要对我的人做什么?” 青遮蛇瞳颤栗,那是一种对身后之人很可能再度死去的恐惧——他居然也会有恐惧这种情绪了——不由自主地朝道祖哈气,脸侧隐隐约约浮上蛇鳞,那是他动用过多磷罗绸的后遗症。 “「滚开!」” 附带上感情的命令语会造成更加刺激强烈的效果,对于同修磷罗绸的道祖而言,没人比他更清楚这一点。 他被狠狠甩飞了出去,黑色灵力被青色灵力大肆吞噬,几乎形成决堤之势。 磷罗绸之间的对决,从某种程度上像极了同类之间互相蚕食,灵力被吞噬的同时,其主也会同步感知到疼痛,但道祖像是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一样,吐着血,狰狞地爬起来,眼睛死死盯着褚褐的方向。 “你为什么、你为什么会知道五角月的自毁方法……”道祖执着地索求着一个答案,“是谁告诉你的!” 褚褐并没有回答,他就这么站在青遮的身后,沉默着。 像极了他曾经质问的某个人,那个人也是这样,在他“为什么一定要死!”的嘶吼声里,温柔缱绻地望着他,却不说话。 因为没有说话的必要。 那是注定会发生的事情。 “哈哈哈哈哈哈……”道祖流着血笑,他放弃了,“没关系,你不告诉我,我会亲自问他。”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现在,我改变主意了。”他抬起手,冷漠,“你不用死了,不止青遮要拿来做容器,你也得留下来!” 黑色灵力猛地涨高,嘶鸣尖叫着,大有吞没在场所有人的气势。 “褚褐!躲到后面去!”青遮眼神一凌。 “青遮。”褚褐忽然靠近了他,“让我来吧。” “你给我在原地待着别动!” “青遮啊。”褚褐咏叹般,“磷罗绸对磷罗绸,无论你赢还是他赢,你都会受伤的,所以还是让我来吧。” 他的手搭在了青遮肩膀上,动作温柔却不容置喙。 “「别动」。” 他说。一如当初。 他其实可以说服青遮,但需要时间,而眼下最缺时间,所以只能先斩后奏了。 所以,他其实在一刻并没有意识到,这两个字,对青遮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我、说过了。”一丝血从青遮嘴边流下来,“我让你待在原地、别、动!” “青……” 褚褐愣住了。 这可是掺杂了天道之力的命令语,怎么可能会被挣开? 褚褐意识到不妙,连忙:“青遮!别试图……” 话未说完,青遮一把抓住他的领子,让人扔到了一早就设置好的结界里,然后对着道祖冲了过去。 “哎呀呀,褚兄,没想到有一天你也会被嫌弃碍事啊。” 结界里,屈兴平挥着扇子,衣角没脏头发也没乱,一副岁月静好做派,大概没人发现他是此处结界的阵眼,只要他不出结界,就没人能从外面打破,道祖也不行。 “守山禁制加不周山护法大阵?” “呀,记忆都恢复到这儿了啊。”屈兴平一拍扇子,“所以呢,你这是说了什么,他这么生气?” 第171章 褚褐不由苦笑,目光转向战场,轻声道:“犯错了。” 还是很严重的错。 另一侧,黑色和青色两股灵力撕咬在一起,滔天声势几乎快毁了整个风氓大殿。 “局势不妙啊。”屈兴平感慨,并且相当有预见性地伸扇拦住往前跨了一步的褚褐,“诶,别出去,这种级别的战斗,你想被啃成骨头渣子?” 复生之后的褚褐修为高低起伏不定,屈兴平曾替他看过,得出的结论是或许褚褐已经不适用于修士的修为体系判定方式了。 “我没打算出去。”褚褐温和,“我只是想帮忙。” “你都想帮忙了,还骗我不想出去?” “帮忙不一定要出去。”褚褐轻轻叹了口气,“屈兄,如果可以的话,待会儿麻烦你帮我说说好话。” “啊?”屈兴平不明所以地看他,“好话?” “对,好话。” 褚褐抬起手,指尖方向对着道祖,眼底鲜红流转: “「别动」。” 咚! 宛若千钧重量的压力砰地砸了下来,压得道祖竟让他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这是、什么鬼?”他咬牙。 青遮意识到了什么,回头望了一眼结界的方向,看见了挥着扇子表明自己何其无辜的屈兴平,和刚把手放下来对着他甜甜一笑的褚褐。 哼,讨好。 青遮内心冷笑,手上动作却没停,灵力化刃,干脆利落地一刀捅穿了道祖的心脏。 黑色灵力发出尖锐嘶鸣,逃窜着躲回道祖的身体,下一瞬,有白光自道祖心脏处亮起,光大盛,带着他的身体顷刻间消失不见。 “结束了?”屈兴平意外,这也未免太快了吧,“嘶,和我想象中的惊天大战似乎有些不太一样啊。” “想要道祖死还是有些困难的,他只是受伤了而已。”褚褐解释,“不过我想,青遮应该已经得到他想得到的东西了。” 屈兴平好奇,“哦?是什么?” “是……” “是什么也不应该由你来说。” 啪。 结界碎了。 青遮站在结界前,手指上还勾着一根青色的线。 “怎么,你很了解我吗?”他冷笑。 “是的。”褚褐也笑,“我当然很了解青遮。” 屈兴平整日跟着这群修为上境界的大佬到处跑还能活到现在的最大原因,就是他相当擅长审时度势,一察觉不妙,立刻远离。 此刻也是。 虽然不知道这两人发生了什么,但远远地躲开总是没错的。 事实也证明,的确如此,因为下一刻,青遮忽然握拳朝褚褐狠狠揍了过来! 屈兴平目瞪口呆,还妄想出言挽救一下:“等等,青遮兄!褚兄他还没完全恢复……” “哦?是吗?”青遮一鞭腿甩了上去,“你可以问问他,他是什么时候恢复的。” “恢复?”屈兴平一愣,他可完全没有感觉出来,“褚兄你恢复了?” “嗯,盒子碎的时候,就恢复得差不多了。”褚褐手背在身后,一边说话一边躲,灵力在他身周围砸下深坑,不断缩小着他躲避的范围。 “为什么不还手?”青遮冷声。 “青遮才和道祖打过,灵力消耗得太多了,我若出手,青遮会受伤。” 虽然事实的确如此,但从褚褐嘴里说出来…… 还真是让人不爽的一句话。 青遮啧了一声,灵力化刃,轰的砸过去。 褚褐脚步一停,忽然不躲了,直白坦率地面向青遮。 利刃堪堪停在了褚褐身前。 “不躲了?”青遮问。 “嗯,不躲了。”褚褐说,“我想赌一把,赌青遮会不会下手。” “你认为我下不去手?”青遮咬牙。 “如果下得去手,那青遮便会直接捅过来,而不是还要询问这个问题。” 褚褐握住青遮的手臂,往自己的方向带。 “不信,你看。” 刀尖触碰到了皮肤,那里是心脏的位置。 “!” 青遮宛如被火燎到了一般,猛地缩了回来。 褚褐保持着先前的姿势,他似乎没有料到青遮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你故意的。”青遮睫毛轻颤。 “嗯,我是故意的。赌嘛。” 褚褐轻笑。 “我很高兴,我赌赢了。” 他抬头,目光缱绻地看着他。 “青遮,我回来了。” 第146章 天要罚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天气逐渐转凉,战势却愈发灼热。据传,五大宗的宗主们共同施力,设下不知从何处寻来的失传已久的天圆地方禁制,完全隔开了凡人和修士,以一种不得已的独断方式彻底将二者割席,以此最大程度上保证凡人不再受心魔侵害。 而在修真界,旧八岐宫人重现于众人视野,勾起了不少人对于百年前那次声势浩大的围捕行动的记忆。原本还勉强维持着表面功夫的道祖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向修士们宣布了他的心魔飞升计策,一时之间,修真界原本还算团结一致对抗心魔的修士们内心开始有了利益计较,有不少人选择了背弃,去到了道祖的阵营,这使得原本就混乱的局面更加雪上加霜。 “听起来很糟糕。” 青遮点评。 “是相当糟糕。” 卫含芙说。 无论外面发生了什么,或是即将要发生什么,这些都和青遮一点关系也没有。他被有意无意隔离在了这座与世隔绝的山脚院子里,每天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只有当宗主们需要他的时候,他才会出面,替他们解决掉一些不方便解决的人和事。除此之外,他不会主动插手,他也不适合主动插手。 “但无论外面再怎么混乱,这似乎都不应该成为你主动来找我的原因吧,阿姐。”卫含芙是个随心所欲的人,这一点他在王都和黄道十二宫晷就有过体验,而在她复生后,这一点更是表现得淋漓尽致,他可不觉得卫含芙突然过来找他只是为了和他聊聊修真界如今的险峻形势。 “你想多了。”卫含芙却否认,“我只是来聊聊天。毕竟无聊。” 无聊? “不是比剑去了么?” “那都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所以,赢了还是输了?” 卫含芙举起茶杯,嘴角勾起了一点细微的弧度,“你猜猜看?” 青遮打量她的神情,似乎还算愉悦,“赢了?” “不算。”卫含芙放下茶杯,“我的刀杀人杀惯了,而那位楼族长却讲究个「比剑而已,点到而止」,所以比不出来。” “那阿姐看起来还如此高兴?” “因为找到了可以不用杀、一直打的人。” 青遮觉得意外,“我还以为阿姐是个不喜欢和别人建立联系的人。” “我只是不喜欢被强赋予的联系罢了。” 卫含芙晃着茶杯。 “人的本质就是群居性,没有人能真正做到与世隔绝,孤独感是腐心蚀骨的毒,我也不能例外。我虽然不喜欢人群,但定期去人群里走一走,会让我产生还活着的感觉。” “所以才要以死相博吗?” 卫含芙看他,“你不也一样吗?” 青遮不说话了。不承认也不否认。 “话说,你打算罚他到什么时候?”卫含芙目光转向院子里跪得规规矩矩的褚褐,“这方法你在哪学来的?” “话本。” “话本?”卫含芙不禁失笑,“什么话本?小娘子和俏夫郎种田过日子?你还看这个?” “别人送过来的,打发时间。” “那也得罚跪搓衣板吧,跪你的木尺,是个什么说法?” “找不到搓衣板。反正都是木头,没差别。” “唔,我想差别还是挺大的。”卫含芙觑他,“其实,你就是不想罚他吧。” “没有。”青遮矢口否认。 但目光在褚褐身上转了一圈后,他重重闭了下眼,然后睁开来,对着那跪得乖巧——并且极大程度上可能是演的——的人说:“算了。褚褐,你起来吧。” 褚褐很听话,让他跪就跪,让他起就起,动作利索,腿不打颤,一看这罚对他就没用。 “多谢含芙娘亲帮我说好话了。” “我可什么好话也没说。而且,娘亲?”卫含芙挑眉,目光看向青遮。 “不是我让他这么喊的。”青遮低头喝茶。 “也就是说,是你自己的想法咯。”卫含芙明白了,她撑着脸,“我已经不是你娘亲了,不,准确来说,我一直都不是你娘亲。” 褚褐却执拗:“算的。” “你对我没有任何感情,喊娘亲做什么?占便宜?而且如果我都能算的话,那青遮不就也能算了吗?” 青遮啪地放下茶杯,非常有预见性地瞪了即将开口的褚褐一眼,阴森森地说:“你敢叫我娘亲试试。”褚褐这个没什么伦理观念的家伙绝对能喊得出来! 第172章 褚褐对着卫含芙做了一个闭嘴摊手的动作,意思是他可不敢。 “原来只要凶你一下就可以了?”卫含芙作势去拔刀,“那要不我也试一下?” 褚褐退后一步,立刻改口,“姐姐。” “行吧,总比喊娘亲听着舒服。”卫含芙手一松,刀归了鞘。 “已经聊了这么久,阿姐现在是不是可以开口说,你来找我的目的了?” “你啊,真的是。”卫含芙摇头,“我就不能单纯是来找你聊天的?” “这话,阿姐自己都不信吧。” 卫含芙和青遮对视,而褚褐站在青遮身后,乖巧,笑,不说话,但手边却有黑红色的灵力溢出,不像是没藏好,倒像是一个故意的、明晃晃的警告。 “好吧,是有些事情来找你。”卫含芙松了口,“我听说,前些天,你去了一趟天柱茧,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天柱茧突然撤离了八岐宫,到现在也不知道搬去了哪里,而那位道祖大人,也毫无预兆的出现在众人视野,向修真界宣布了他的心魔飞升计划。” “我的确去过没错,不过之后发生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青遮接过褚褐递过来的糕点,“阿姐是有什么疑惑吗?” “如果心魔飞升的计划可以这么直接坦白的对别人讲,那么百年前的那一场轰轰烈烈的围捕行动就没有发生的必要了。” “所以阿姐是想问我,那天在天柱茧发生了什么?” “不。”出乎意料的是,卫含芙否认了这个答案,“虽然说你将逼得他到这种程度的确出乎我的意料,不过我并不关心发生了什么,我只是来告诉你一件事。” “洗耳恭听。” “道祖是杀不死的,因为某位好心人在他身上留下了天道印记。” “哦?”青遮不动声色,“那是什么?” “一种可以骗过天道的东西。道祖和你一样,命数早就不在这个世界之中了。”卫含芙手里的杯子轻轻碰了一下青遮的,“他已经脱离了这个世界。” 在道祖从他手底下逃脱后,青遮就有过相关的猜测,不过有一点他想不明白。 “荼君,并没有想阻止我杀死道祖的意思。”青遮点着桌子,那是他陷入思考的一个惯用动作,“那他当初为何还要特地留下天道的印记来护住道祖?”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怎么可能猜得透老师的心思。只能说,他又不是先知,料不到后面发生的一切。不过。” 卫含芙话锋一转。 “或许他已经有了一些朦胧的感觉了也说不定,因为那个印记下在的是道祖的身体上,而不是魂魄上。并且这件事,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以为留在的是魂魄上。” “那阿姐是怎么知道的?” “自然是,有人告诉了我。”卫含芙不愿多说。 “也就是说,只要他更换了身体,就能被杀死——阿姐是这个意思?” “是。” “所以,阿姐是想让我当诱饵,去搏一搏可能性?” 卫含芙微笑,“是。” 呼! 黑红色的灵力立刻泄出疯长起来。 “褚褐。” 青遮平静。 “把灵力收回去。” 褚褐没动。 “褚褐。”青遮握住了褚褐垂在身侧的手,“也许阿姐只是在开玩笑而已。别激动。” “姐姐是在开玩笑吗?”褚褐微笑,但眼底却冰冷一片,“听着不太像呢。” “如果青遮不愿意的话,那这句话不就只能是一个玩笑了吗?”卫含芙面色如常,完全不惧怕褚褐话语间隐隐约约透露出的威胁,“而且,我想,就算青遮愿意,道祖也会生出疑心吧。” “所以,要演的像。” “你说的没错。” 褚褐咬牙左右看了看,两人似乎在几句话间就达成了一致的意见,就这样轻率地拿青遮的命做成了交易。 “青遮!”他不由喊了出来。 “没事。”青遮颇有些敷衍的安抚他。 怎么可能没事呢? 褚褐知道自己改变不了青遮已经决定好的事情,就像前些日子他瞒着青遮去了天柱茧一样。很难说清楚青遮是不是故意的,但他的目的的确达到了,褚褐憋了又憋,最终还是没憋住,手一甩,一声不吭,颇有些气恼地转身回了里屋。 “这……小孩子脾气吗?”卫含芙有些愕然。 倒是青遮,了然一笑。 “他确实生气,不过外化出来的表现是装的而已。”谁让他就吃这一套呢。 “……好吧,搞不懂你们俩。”卫含芙耸耸肩。 “阿姐真是害死我了。”青遮装模作样,“你完全可以在褚褐不在的时候和我商量这件事。” “无论他在还是不在,你都不会改变主意。那对我来说,就没有什么更改时机的必要了。”卫含芙站起身,似乎是打算走了。 “对了,还有一件事。” 她想起了什么。 “你要多注意一个人。” “谁?” “卫道月。” “哦?”这名字倒是出乎他意料,“如何注意?” “注意他还是不是他。”卫含芙若有所指,“当然了,能杀了最好。” 第147章 情生心 “阿姐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 “他不是你兄长吗?” “是我兄长,和我说杀了他,这两者之间没有关联。”卫含芙偏头看向院子,“虽然我经常说,我是人,但有时候我也不得不承认,我们和「人」,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就比如,从某些方面上来讲,死能带给她和卫道月的价值,要远远大过生。 “不过我也只是提个建议,听不听随你。”卫含芙回望了一眼褚褐进去的屋子,难得带着些调侃般的语调说,“想必你接下来应该会很忙,我就不打扰你了,告辞。” 卫含芙从不走门,直接脚一转开了缩地阵法,消失在了原地。 “她走了?”褚褐从屋里伸出头来,闷闷地问。 “嗯,走了。”青遮捏符将卫含芙的那套茶杯洗净收了起来,预备等人下次来的时候再拿出来,“不是在生气吗?怎么还出来了,不生了?” “我生气的话,青遮就可以改变主意吗?” 青遮微微一笑,“当然不会。” 褚褐恨恨磨牙,闷着嗓子发出不满的嗬嗬的动静。狗一样。 “青遮你不能这样对我。”褚褐企图声讨他,“你这是虐待。” 明明小时候挨棍棒巴掌的时候都不觉得是虐待,偏偏认为他说的这句话就是虐待了,青遮觉得好笑,朝他散漫得一招手,“过来。” 褚褐内心颇为挣扎了一番——至少在他自己看来是这样,不过最后还是乖乖应召过去了。虽面上大叫着“我生气了!”但却极其温顺地跪在了青遮身侧,头趴在青遮腿上,引来青遮一句带着些许笑意的低骂:“坏狗。” 三分气,七分演,这当然是坏狗。 “你倒是有理。”青遮摸着他的头,手指穿过他微凉的发丝,“还跟我生上气了,明明前些天还背着我跑到天柱茧,这事倒是只字不提了,那么多的狗链子都拴不住你。” “这不一样。” “这哪里不一样?”青遮淡淡,“不都是送命吗?” 褚褐听不得“送命”两字,一下子弹了起来,原本装出来的乖巧温顺的感觉荡然无存,一直强压着、会被人刻意忽视掉的阴戾感重新弥漫了出来。 “不一样的,青遮。”褚褐双手撑在桌子上,将人笼在自己怀里,轻声道,“就是不一样。” 他的命和青遮的命,怎么可能一样。 青遮当然听得懂他的未尽之言,右眼皮跳了一下。 “褚褐。” 他喊他,举起自己的手给他看,下一瞬,突然灵力化刃砍向自己的手臂—— “青遮!” 褚褐下意识去拦,却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你看。”青遮抬起手臂,给褚褐看上面流下来的血,和很快愈合的伤口,“快到难以想象的速度。这你还怕什么?” 褚褐的手不自觉攥紧,“可……青遮有没有想过,人是会死的呢……世上没有真正的起死回生,死了就是真的死了。” “哦?”青遮却笑了,笑里莫名掺杂上些阴阳怪气,“原来你也知道死了就是死了啊。” 褚褐心里咯噔一下,预感不妙,刚要跑,就被青遮一伸脚勾住了腿,跑不了了。 “那么,为什么那个时候,你还要选择去死呢。”青遮声音诡异的温柔。 果然是要问这个。 这个横亘在两人之间、却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阻碍没有被提起的问题,终于还是被抛出来了。 “说啊,怎么不说了?你不一向很能说吗?”青遮的手看似轻柔地抚过褚褐的脸,却在经过下巴的时候一把拽住了他的领子,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勒得他后颈刀割一样生疼。 第173章 “说话!”他厉声。 褚褐不动,面色平静,声音也平静,平静得有点像当初他赴死时的模样,那样可恨,那样让人无力。 “如果青遮不高兴,那就打我一顿吧,我不还手。” “你!”青遮手开始发抖——气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碰上褚褐的事情,他的手就会下意识颤抖,就像是一种被刻意培养出来的条件反射,已深入骨髓,无药可医。 “我们俩之间的事情,你只会用这种方法解决吗?!我打你一顿,甚至捅你一刀,只要怒气发泄出去了,一切就可以当做是过去了,就可以再也不用提了,就可以和从前一样若无其事地、欢欢喜喜地继续过下去了是吗?!” “是。” 褚褐承认。干脆利落,毫不犹豫。 “因为我们彼此都很清楚,这是一个死局,即使我带着记忆回到过去,我也依旧会做出相同的选择。同样,青遮也是,哪怕青遮知道我会死,又能怎么样呢?只不过是多加几根链条、多设几层禁制,但一个必死的人不会因为手断了或者腿断了就不会死,同样,青遮无论给我拴上多少根链子,也改变不了我死的结局。这是命运,青遮。” 命运。命运。 青遮讨厌命运。 非常讨厌。 但偏偏,从诞生伊始,到创造出褚褐,退化成胎,再到再次诞生,自戕,倒退时间,他走的每一步,其背后似乎都闪过了命运的影子,就连褚褐的死而复生,都是依托了卫含芙的那句“同类无法杀死同类”,冥冥中暗合了他与褚褐纠缠不清的羁绊。 他似乎没有资格讨厌命运,因为细究下来,他与命运相伴相生,或许命运本就不存在,而是随着一个人的不同选择诞生了不同的果,就像是如果褚褐不是由他亲手创造出来的话,他就不会被卷进算计好的命运中,但同时,也会失去复生的机会。 “你可以有别的选择。”于是,这次,破天荒的,青遮没有对褚褐口中的所谓“命运”说辞动怒,“你完全可以选择杀死我,而你独活。这从来不是死局,所以你为什么要选择死局?” 褚褐温和地看着他,“因为我爱你。” 青遮应激了。 “这不是爱!” 咣当! 竹椅被带倒,褚褐被迫踉跄后退了几步跌倒在地,青遮掐着他的脖子,骑在他的腰上,双手发狠用力,已经在他的侧颈上留下了深深的指痕。 “你到底要装到什么时候!”他怒吼。 褚褐怔怔地看着上方的人,看着上方那双漂亮到让人心神痴醉的桃花眼。 “你,在哭?” 褚褐喃喃,不可置信地抬手,轻轻碰了碰青遮的眼睛。 “但,为什么?” 因为他说的那句话吗? “可是,青遮不懂什么是爱吧……” “你以为你就懂吗!”不说还好,一说青遮反而变得更加歇斯底里了,“喜欢谁就许诺把命送给谁,你是三岁小孩吗!” 褚褐被他吼得一愣,“我喜欢你,把重要的东西给你,不对吗?” “你问过我的意见了吗!” “问了的话,青遮会捅死我吧……” 青遮冷笑,“你以为不问我就不会捅死你了?” “那不就一样了吗……” “一样个屁!”青遮立马爆粗口了,“你不知道这里面的重点是什么吗!” 褚褐苦笑,“知道,青遮你要知情权。” “既然知道,为什么不问我?”青遮低头,属于人的眼睛一眨,变成了阴气森森的蛇瞳,以一种逼问的姿态贴近他,“为什么?” 因为,没有必要。 褚褐嘴张了张,没说出口。 一开始顾虑重重,到了后来,随着心魔化的程度越来越重,就更加不会开口了。 “因为到后来你不爱我了,所以也就不必开口了是吗。”青遮的长发垂了下来,蹭到褚褐的脸上,毛毛的,凉凉的。 “如果这么想会让青遮好受一些,那就这么想吧。”褚褐试着朝他笑。 啪。 青遮一巴掌甩了上去,褚褐的脸被扇到了一边。 “你还真是会惹我生气,褚褐。” 他轻声。 “不止是这件事。实际上,在你慢慢恢复、想起以前的事情后,你反而感受不到情绪了是吗?你一直在演戏,在演你爱我。好玩么。” “这不好吗?”褚褐默默把脸转回来,“青遮,心魔就是这样的。我当然爱你,我只是感受不到了而已。但我依旧可以对你好,可以为你所用,可以为你付出一切,再死一次也可以。青遮,我们就这么过下去,不好吗?” 他已经做好了再挨一巴掌的准备了,但青遮却没动手,只是深深地凝望着他。虽然已经看到过很多次了,虽然已经确认过自己成为了完完整整的心魔不会再心动了,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桃花眼这种眼型,生来就是灵动妩媚的,说句不好听的,很契合青遮炉鼎的身份。 但青遮眼底又始终凝结着终年不化的寒冰,这就让那双灵动妩媚的桃花眼变得有些冷淡意味,且是情色意义上的冷淡意味。 真想让这双眼睛里永远只有自己。 “褚褐。” 青遮喊他。 下一刻,俯身,靠近,呼吸交融,嘴唇贴近—— 褚褐瞳孔骤缩。 这是,一个吻。 一个由青遮掌握主动权的吻。 怎么会。 为什么。 “青、嘶。” 他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恶狠狠咬了一下堵住了话头,一股腥甜气顿时弥漫开来,沿着喉咙往下蔓延,折磨着他那颗早就不会跳动的心。 “「别动」。” 青遮下令。 掌握主动权的人撑着他的肩膀抬起了头,唇上沾上了和他一样的鲜艳的红。一节一节的锁链从背后的青色灵力里冒出来,缠绕在两人周围。 褚褐顿觉大事不妙。 “青遮!你要做什么?” “原来,你被人定身时也是会生气的啊。”青遮嘲讽,手指暧昧地在褚褐锁骨处轻轻敲打了两下,然后沿着肌肉纹理,一路往下摸了下去——这居然是青遮能做出来的! 褚褐现在的心情简直不能以震惊来形容:“青遮!你、你怎么了?你要干嘛?” “让你爱我。” 嗤。 锁链摇晃着脑袋,从背后直接捅穿了青遮的心脏,然后摸索般寻到褚褐心脏处,再一次发出细微的动静,穿透了他的胸膛。 两颗心,现在被一根锁链绑着。 “以我之心,渡你之情,以我之血,渡你之运……”青遮咳出了一口血,被他不怎么在意地抹去,继续念着古怪的咒文,这将也是开天辟地以来第一次出现在修真界的、完完全全由青遮创造的禁制,“……以我之命,渡你之命,血脉相连,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 褚褐失声:“青遮!” “……你不是不爱我了,你只是感受情绪的功能被封闭了。既然你感受不到,那就由我来分你一半感受情绪的心好了。” 锁链在发光,在晃动,在揪着他的心不放。褚褐惊恐地发现,那颗沉寂已久的心脏,似乎真的开始跳动了。 “以及。不好。” 青遮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邪气一笑。 “对于你所问的「就这么过下去不好吗」,这,就是我的答案。” 第148章 心生欲 在遥远的、或许早就应该被遗忘了的青梅村里,褚褐在学堂上的第一堂课,就是听老先生坐在案几前摇头晃脑讲了将近半个时辰古人治水的故事,里面讲到堵不如疏,是为良策,那个时候的他还小,还带着点小孩子的自以为是在身上,觉得那古人太蠢,堵不住只是因为水坝修的不够大,不够硬。 “只要放一座巨大无比的山堵在那里,我看那水还流不流。” 他想。 然而事实证明,只要那水够湍急,够凶猛,即使是山,也是会被凿穿的。 一如他此刻的心脏。 他不知道青遮是如何办到的,那条禁制的咒文连他这个读遍了大荒西楼禁术咒法书籍的人都没有听过,同生共死的效果古往今来只有完整的双生魇能做到,但双生魇的咒文不是这个,更不会有共享心脏、感受情绪的效用,所以,只能是—— “是青遮自创的?” 虽是疑问,语气却极为肯定。他喘着气,停滞许久重新跳动的心脏就像那座被洪水冲垮的山,大量无法一时之间消化的情绪铺天盖地朝他涌来,淹没得他头昏脑涨,眼泪不受他控制地从眼睛里滚出来,很快沾湿了他耳后一小撮的头发。 “是。”这还得感谢忧喜两位谷主,他们的事情给了他灵感。 “青遮……” 褚褐的眼泪越流越多,难受得想去牵青遮的手,却被青遮“啪”一下,挥开了。 “我凭什么给你牵?”青遮是开创者,自然知道这种禁制下了之后,会给褚褐带来怎样的痛苦,他此刻的心脏也不怎么好受,嘴唇都苍白,但他气不过,就是不给牵。 第174章 “你自己好好受着吧,就当是罚你了。”青遮摁着褚褐的腰腹起身,他付出了心头血,这玩意儿和舌尖血一样,是人的精气之所在,失了会导致一段时间的身体虚弱,此刻他就有些腿脚酸软,想尽快找个地方打坐恢复一下。 “青遮!” 不知道褚褐哪来的力气,手跟铁箍一样掐住了他的腰,让他动弹不得。青遮伸手去扒,褚褐又加了力气,几番搏斗下来,两人身位翻转,褚褐压在了青遮身上。 “滚开!” “不滚。”褚褐头抵在他锁骨处,难耐地喘息,不知为何听得他浑身难受,小腹尤其难受。 “你滚不滚?”青遮作势要打,却被褚褐眼疾手快地摁住,下一刻,俯身便亲了上来。 而且还胆子颇大的把舌头伸了进来! 色情混蛋! 青遮膝盖上顶去踹他,但似乎没什么效果,褚褐依旧我行我素,所幸这个吻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他很快退开了。 “你亲得真烂。”青遮狠狠擦了下嘴角,泄愤似的。 “明明青遮也亲得很烂啊。”褚褐知道他这是遮羞,于是飞快地在他擦拭的地方又亲了一下,“我没经验嘛。” 青遮横眉,“你想要什么经验?” “如果是过去的青遮,我亲了,恐怕会被大卸八块吧。” “算你有自知之明。” 其实不会。青遮撒谎了。 顶多是打一顿,还不能打重,打重了会死,死了他会……很麻烦。 青遮不喜欢麻烦。 “青遮。”看起来难受的后遗症已经从褚褐身上褪去了,他垂首,和他对视,那双眼睛不再混沌迷蒙,变回了能看清的熟悉样子,这不禁让青遮觉得,刚刚那一吻,似乎是可以原谅的。 “青遮,我想做。” …… …… 还是别原谅了。 “你疯了?”青遮挑眉。 “嗯,可能吧。”褚褐的手按在了他衣服下摆上,往里探进去。 “褚褐。”青遮警告,“你敢。” “我当然敢。”褚褐的手摸上腰腹滑腻的皮肤,“因为青遮同意了啊。” “放屁。我什么时候同意了?” “眼睛。”褚褐凑过来去亲他的眼睛,亲得他睫毛颤了颤,“青遮的眼睛亮了。青遮喜欢看我爱你的模样对不对?” “不对。”青遮伸手去推他的肩膀,却没用多少力气,“你打算在这里?” 褚褐像是终于注意到了他们幕天席地的处境,随意抬手一挥,黑红色的灵力升腾起来,遮天蔽日,只有微弱的光流进来,好让两人能看清彼此的脸。 “这样就可以……!” 一阵天旋地转,青遮拽着褚褐的领子念咒施法,两人顷刻互换了位置。 “青遮……”褚褐惊讶了一瞬,“青遮想做上面的人?” “我对操///你没有兴趣。”体力是一方面,更重要的原因是,他素来是惯会享受的那一方,所以即使是在情事方面,也不愿意委屈自己去做不喜欢的事,“但我要自己来。” “这……”褚褐有些慌乱,“青遮会吗?” “你就会了?” “……”褚褐把头撇到了一边,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嗯?”青遮看出来了,去掐他的脸,“你这是什么表情?” “呃,没什么。” 青遮掐得更狠了。 褚褐嘶了一声,毫不犹豫的把屈兴平给卖了,“屈兄以前给我看过一些册子!所以、还算了解……” 啧。屈兴平你给我等着。 “那就你来。”有一个会的,总比两个半吊子自己摸索要强,青遮虽然说是炉鼎,但也只看别人做过,熟知过程,方法一知半解也没用。 “要,坐起来吗?” 青遮不懂,“随你的便。” “青遮这副无所谓的样子,让我很挫败啊。”褚褐坐起身,体型的差距让他能完完全全将青遮拢在自己怀里,“和我做是件很无趣的事情吗?” “你关心那么多……嘶。”青遮一下子抓紧了褚褐的衣服。有什么温热湿软的东西,从后面进去了。 “这……这是什么?” “屈兄给我看的书里教的用来开拓的咒法。” “屈兴平。”青遮咬牙,还没说完就被褚褐的下一步动作顶///弄地再次攥紧了他。 “你、你没完了?” “前戏不做好青遮会受伤的。”褚褐抱住他,亲着他的脸安抚他,“没事,很快了。” …… …… 书上说过,情///爱是双方增进彼此了解的一个非常重要的途径,是言语交谈比不了的,褚褐当时还嗤之以鼻,现在却想大呼有理,因为他突然发觉,他对青遮其实是不了解的,比如,他不知道青遮的舌头能这样软这样甜,也不知道青遮的腰能折成这样和那样的形状,更不知道青遮被眼泪蛰红的眼睛是这样的水汪和勾人。 “你!你舔、你舔哪里呢!”青遮身体耻///红了一片,腿颤手也颤地把褚褐拽到面前来,色厉内荏地骂他,“你疯了不成?!什么都舔,真把自己当狗了?!” 虽然只有一会儿功夫,但褚褐下巴上已经蹭上了一片水光,嘴唇上也是,他张开嘴,两排牙齿轻轻咬上青遮拽他的手,留下两行浅浅的、凹进去的痕迹。 青遮敏感地打颤,气得想扇他巴掌。 “可我就是狗啊。”他低声,沙哑昏沉,“汪。” 做到最后,青遮说不出来话了,他也没空档说话,他的嘴里全是细细密密的呜咽和流到嗓子眼儿里的眼泪,褚褐过来吻他的脸,吻他的嘴巴和眼泪,还吻一些其他地方。 “畜生。” 他哑着嗓子说。 “嗯。我是。”褚褐眼里满满流淌着他绝对不要再看见第二次的欲望,“那,青遮喜欢我这个畜生吗?” “……不喜欢。滚。” “嗯,我也喜欢青遮。” …… …… _ “嘶,你们俩吵架了?” 屈兴平的目光在褚褐和青遮之间来回转。 青遮端茶杯的手抖了一下,默默移开了脸。 “屈兄为何这么讲?我们俩没吵架哦。”褚褐上前一步给他倒茶,挡住了他好奇看向青遮的视线。 “那怎么气氛奇奇怪怪的?我可是好不容易忙完我的事情来找你们玩儿啊。”屈兴平撑着腮,褚褐将倒好的茶杯递给他,他接过来,就在那一瞬间,他似乎闻到了什么味道。 闻起来怎么有点像青遮兄身上的味道。 他抽了抽鼻子,漫无边际地瞎想。 真神奇,味道还能传染吗……诶? 他眨了眨眼,突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我靠!”他拍桌而起,“你们做了?!!” “咳!”青遮呛住了。 “何以见得呢?”褚褐倒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屈兴平指着他,瞪大了眼睛,“你身上都快要被青遮的味道腌入味了好吗!” “闻出来的?屈兄你是狗吗……” “做过之后的味道肯定不一样啊!人的状态都不一样!”屈兴平不太敢拿直白的眼神去看青遮,所以只能使劲瞅着褚褐。 青遮已经把手里的杯子捏出碎纹了。 “屈兄,你还是别说话了。”褚褐叹息,“否则我怕你今天走不出这个院子。” “诶?为什么?” 啪。 青遮手里的杯子终于还是碎了。 屈兴平秒懂,立刻端正坐下,闭上了嘴。 “哼。”青遮冷哼一声,听着有点哑。 褚褐见状赶紧转移话题,“屈兄今天来找我们,不单是为了玩儿吧。” “啊,是有些别的事情找你们。”屈兴平有些控制不住地往青遮那里看,最后终于憋不住了,小着声音问,“青遮兄怎么不说话?” “嗯——青遮这几天说不了话。” “哦哦,我懂,我懂。”屈兴平深以为然地点头。 啪。 青遮一掌拍向桌子,冷冷地瞪着他们。 有事说事。 他做着嘴型。 屈兴平赶忙提起正事:“是这样的,这件事是关于道祖左卫,卫道月的。” “哦?”褚褐和青遮对视一眼,“最近来找我们说卫道月事情的人有点多啊。” “还有谁?”问完屈兴平又反应过来,“哦,我不能知道对吧?” 褚褐歉意笑了笑,“不知道屈兄想来和我们说什么?” “其实不是我找你们,是药宫主找你们。他想让你们杀了卫道月。” 第149章 道月落 眼睛是人用来监视外界的最重要的部位。 卫道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缓缓伸手遮住了自己的左眼。 没有眼睛,五感失一,即使是强者也得适应一段时间。 那道祖呢。 道祖失去眼睛了会有那么一瞬间的怔忡吗? 第175章 大概率是不会的。 卫道月笑了一下,不知道是什么情绪。 “道月大人。”一道身影闪现在房间里,“道祖大人请你过去。” “知道了。” 身影得了准话,一点头,自觉走在了卫道月前头。 “那道月大人请跟我来吧。” 天柱茧现在的位置飘忽不定,有时候就连卫道月都感应不到具体位置,每次都是靠道祖的这些泥人来带路。 即是带路,也是看守。还真是好待遇,这待遇恐怕连柳丹臣都没有。 “卫道月?”一开门,卫道月就撞上了药王黟,“你要出去?” “小宫主啊。”卫道月未语人先笑,“你找我有事?” “刚才有事。”药王黟看了一眼卫道月前面低眉顺眼的泥人,“现在没有了。” 卫道月当然理解他的意思,于是如往常般露出笑,留下轻飘飘的、不怎么走心的一句抱歉,离开了。 “看到了吗?”药王黟问。 “看到了。”青遮的身影突兀地在药王黟身旁出现,“他的左眼怎么了?” “被污染了。”药王黟一脸嫌恶地掸了掸衣袖上刚刚不小心挨到泥人的部位,“两位,进来吧。” 他抬手一转一挥,一道圆弧随着他的动作挥出,犹如一弯月亮,将他们框了进去,再出来时,他们已经身换到了药王黟自己的房间。 “坐。”药王黟伸手招过来茶壶和茶杯,“关于我为何找你们,想必屈兴平已经和你们说过了。” “是。”青遮等着褚褐给他倒完茶,“我很好奇,药宫主是以何种立场来要求我们杀死卫道月的?” “你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在质问我啊。” 褚褐本来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仿佛这一趟过来只是为了给青遮倒茶,如同天生跟在青遮身后的影子。但听闻此言后,他抬起了头,锋利的眼看向了药王黟。 “这么盯着我做什么,我这人就是这样的性子,爱听就听不爱听拉倒。”药王黟支着脸,倒是没感觉到多少冒犯,“至于立场,还有,要求?其实完全算不上是要求,别把我讲的这么颐指气使,无论是从我的私心上还是从大义上来讲,卫道月死了对我们来说都是最好的结局。” “哦?不知道药宫主口中的私心是什么,大义又是什么?” “你刚才看见他的眼睛了对吧。”药王黟指着自己的左眼,“他的这只眼睛全白了,那是他正在被道祖污染的标志。我们都知道污染意味着什么,他正在被同化,并逐渐地、一步一步地成为道祖。眼下道祖重伤,是难得的机会,他不能成为道祖的希望,这就是大义。” 青遮听懂了,不过略有些惊讶,“道祖的伤已经严重到连肉///体都维持不下去的程度了?” “毕竟你捅穿了他的心脏。” 青遮纠正他,“只是捅伤了,并没有捅穿。” “造成的伤害都一样,所以也差不多。”药王黟懒得去咬文嚼字,“最近旧八岐宫人活动的频率愈加频繁,但奇怪的是,以往最为积极的道祖左卫,柳丹臣,却不再出来活动了。只能有一种可能,他被道祖强召了回去。” “但作为右卫兼刽子手的卫道月依旧在药宫主你身边活动,没被召回。所以说,道祖应该在酝酿什么大计划。”青遮接上话,“不过我很好奇一点,药宫主是如何通过一只眼睛来推断出卫道月被污染了的呢?” “他的左眼看向我的时候不对劲,那明显是别人的眼神,不是他的。而且,我们对道祖修炼的功法进行过研究,知道被污染同化的征兆。” 青遮意外,“只是这样?” “当然。否则呢,你想听到什么?” “卫道月……没有告诉过你关于容器的事情?” 药王黟挑眉,“容器?什么容器?” 那就是没说过。这倒是和他想的有些不一样啊。 青遮垂眸思考。 药王黟性子急,最受不了以命明知为首的这一类理性派的人的沉默,“你考虑好了没?” “我想问问,为何一定要是我们?”青遮抬眸,“杀卫道月这件事,药宫主也可以做到。” “我做过了。”药王黟平静,“但我杀不了他,他身上有道祖留下的灵力在护着他。” “那颗左眼?” “是。” “好,那最后一个问题。” 青遮站起身,药王黟知道他这是同意了的意思,心下稍微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怀疑,说服青遮当真那么顺利吗? “卫道月似乎很喜欢药宫主,那么,我可以利用这一点吗?” “这你随便。”药王黟无所谓利不利用,“不过可能没什么作用,他一直跟在我身边,可和喜欢沾不上什么边,只不过是因为我很久以前救过他,见过他最肮脏落魄的样子,或许是害怕我把这件事说出去,才会一直亦步亦趋地跟着我。” 谎言。 青遮轻而易举地看了出来,毕竟他是说谎和隐瞒的常客。 不过他并不是个喜欢刺探别人秘密的人,他之所以开口问这句话,也只不过是象征性地讨个允诺,因为他不保证为了达成目标会利用药王黟做出什么事来。 “我知道了。”青遮颔首,“那么,告辞。” “等一下。” 药王黟忽然叫住了他。 “我,能不能问你答应的原因?” “和你一样,药宫主,出于私心和大义。” “你也有私心?” “是人都会有私心。”青遮不打算解释他的私心,也或许所谓的私心只是一个用来搪塞药王黟的借口,他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药宫主只需要静候佳音好了”,转身走了。 药王黟被堵的心噎。 怎么你们这种人,讲话都是这么藏一半说一半的? _ “你出来了?” 柳丹臣站在墙边,看着从风氓大殿出来的卫道月。 “哟,右卫大人居然还特地在此处等我啊?” “那是因为道祖大人有令,让我护送你回去。”柳丹臣口气梆硬。说是护送,其实就是监视,卫道月懂,无所谓一笑,这些天他已经习惯了,倒不如说道祖还肯放任他自由走动,已经算是一种无上的“仁慈”了。 柳丹臣一向不喜欢卫道月,更别提他这次被道祖强制召回就是因为卫道月,所以非常不爽地看着他,“你把眼睛遮挡起来做什么?” “这个?”卫道月摸了摸左眼上的眼罩,淡淡回应,“我只是现在不喜欢这只眼睛了。” “哼,小孩子心性。”柳丹臣冷笑一声,“就算再不喜欢,你最终有一天还是变成道祖大人,这一点不会因为你的喜恶而改变。” 这话还挺耳熟,似乎很久以前他也这么和褚褐说过,还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幸灾乐祸语气。只能说风水轮流转,还真是报应不爽。 “看来右卫大人对我即将成为道祖这件事很有意见啊。”卫道月向来是「自己心情不怎么样也不会让别人好过」类型的人,故意刺他道,“不过真是可惜,是道祖大人亲自选的我成为容器呢,没选到丹臣,丹臣是不是很难过?” 柳丹臣被他故作亲密的称呼喊得都打寒颤,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闭嘴!烦死了!” 他是一个对道祖极其狂热的人——当然,前提是现在的道祖——所以哪怕是成为容器,只要道祖能顺利登上王座,实现他的宏图大志,柳丹臣无怨无悔。 但偏偏道祖没选他,而选了卫道月,一想到以后要对着一张自己讨厌的脸喊“道祖大人”,他就恶心得慌。 “那你想多了。”卫道月摸着自己的脸,“道祖大人对他自己的那张脸可满意了,就算是换到我身上,八成也会把脸一起换了。” “你听起来倒是认命。”柳丹臣原以为卫道月不愿意做容器来着。 “是啊,你都说了,认命,这是命。”卫道月语气平静,“我还能怎么办呢。” “还能死。”跨出黑漩涡的那一刹那,他们就和青遮对上了,对方似乎等了他们颇久,脸上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开口说话的语气都冲得很。 “你真够慢的。” 他以一种跟卫道月很熟一样的语气抱怨着。褚褐站在他身后的影子里,嘴角虽噙着细微的笑,但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 “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柳丹臣率先发难。 “你体内有我留下的小礼物哟。”褚褐伸出手,手指间缠绕着他的黑红色灵力,嘴角那抹细微的笑放大了些,“我当然知道你在哪啦。” 柳丹臣瞪大了眼睛,下意识摸向了自己的额心。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青遮补刀。 既然明明白白说了出来,就代表着不需要再向他隐瞒,也就是说,他们的目的一定是达成了。 原本死人在识海里留下的灵力不会造成什么威胁,毕竟人都死了,但偏偏现在有个例外正站在他面前。难怪,难怪自从道祖重伤那天起,大人就再也没有召见过他了,柳丹臣原以为是道祖受伤过重,不想将具体伤情透露给外人,现在看来,是因为褚褐复生,所以道祖察觉到了他体内多出来的别人的灵力,产生了提防。 第176章 道祖那种人,一旦产生疑心便很难打消。柳丹臣几乎可以肯定,他的忠诚遭受到了怀疑,这是他不能忍受的。 想通了的柳丹臣脸色铁青,连道祖交给他的看守卫道月的任务都不管了,直截了当的开阵法瞬移离开了。 他要去验证一下。 “碍事的家伙离开了。”青遮看向卫道月,“我们来聊聊你的事吧。” “哦?聊我什么?”卫道月笑。 “聊,你该如何死。” 第150章 恶人暖 “哇。”卫道月装模作样地惊叹,“这么直白吗?” 随即又把头转向褚褐,一副可怜样儿。 “阿褐,你不帮舅父说说好话吗?” “舅父确定要我帮你说好话吗?”褚褐微笑,“我说好话的话,你只会死的更快哦。” “唉。”卫道月摇头叹气,“孩子大了,叛逆了。” “青遮。”褚褐没理会他,低头附耳轻声询问,“用我去吗?” “不必了。” 青遮往前踏出一步,青色灵力随风扬起,似天幕般遮天蔽日。 “很快就能结束了。” 砰! 青色灵力朝着卫道月飞速涌了过去,无数阵法瞬发,即符成百上千地出现,在围观者看来,这完全就是让卫道月必死无疑的声势。 青遮是个即使是在生死攸关的打斗中也会尽量避免使用拳头的人——当然,打褚褐时例外——拳头打到人身上的确会带来用灵力、武器无法比拟的爽感,但同时,疼痛也是十分不讲道理的,它会沿着拳头反哺到他身上。明明是打人自己却也要疼,这就让他有些不爽了。再说了,他也不擅长用拳头,符篆阵法还有灵力使用才是他的强项。 但打着打着,他似乎发现有些地方不太对劲。 “你怎么不挡?”青遮攥手,叫停了攻击。 “我在挡啊。”卫道月喘着气,轻轻擦去嘴角溢出的血,展示给青遮看,“你看,我都流血了。” “你。”青遮蹙眉,“似乎很期待我杀死你。” “嘘。”卫道月竖起手指,佯装抱怨,“哎呀,这种事情怎么能说出来呢?被听到就麻烦了。再说了,小炉鼎你也不是真心想杀我的啊。” “怎么,现在连杀人居然也要怀疑真心了?” “对,怀疑。”卫道月蓦地一笑,目光从青遮转到褚褐身上,又转回来,“我怀疑一切。以你的实力,真想杀我,也不会废话这么多了。之所以还没有下手,是想从我这里获取一些你想知道的东西吧。” 青遮扯了扯嘴角,“呵,你倒是了解我。” “毕竟某人以前整天在我耳边说过最多的话就是关于你的了。不过既然都要杀我了,那不介意我多问些问题吧?”卫道月笑眯眯的,“我想知道,是谁居然请动了你来杀我呢?” “三个人。”青遮不知道是太过自信一定能杀死他,还是对方讲了什么话让他心情愉悦,居然真的停了下来,掰着手指认真地和卫道月算起来,“第一个人,药王黟。” “嗯嗯,这我知道。”卫道月点头,“我还真是好大的面子,让小宫主这么上心我。” “第二个人,卫含芙。” “啊呀呀,怎么她也来掺和一脚。”卫道月做出一副「明知妹妹调皮却依旧愿意纵容她」的兄长模样,“故意的吧。” “还有。”青遮最后一根手指合上,“乔巧。” “啊?”卫道月茫然了,“抱歉,这一位是谁?” “你不记得了正常。”青遮收起手,“毕竟她只是你杀过的千千万人中的一个,她的名字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只不过是因为她恰巧与我相遇,恰巧那个时候她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所以我们做了一个小小的交易。” 青遮走近。 “好,第一个问题说完了。你还有第二个问题吗?” “你倒是耐心。”卫道月被他的态度逗笑了,“嗯,不过,交易啊……交易……那要不,你也和我做个交易?” 青遮打量他,“你能给我什么?” “我的命。” “你的命本来就是我要拿走的,这算得上什么交易?” “不,你会想要的。”话音未落,卫道月突然贴面袭了上来,左眼上的眼罩撕裂,露出其后一只灰白色的、死气沉沉的眼来,“因为这上面的附加价值,比你想的要大得多。” “青遮!” 褚褐目光一凌,刚要过去,却又停住了脚—— 他看到青遮的手已经捅穿了卫道月的胸膛。 “青遮?”褚褐一愣。再怎么样也不应该这么快。 “……你故意的。”青遮也怔住了。 姿势原因,褚褐看不到,而他却能清清楚楚地看见卫道月左眼里的东西,一种被刻意传递过来的、一种明明白白的毫不遮掩的写着“道祖”的感觉,所以他下意识地应激出了手,而卫道月撤去了一切防护,正好撞了上来。 “为什么?” 这太奇怪了,从头到尾都是。有一种被摁着头算计的感觉。 “这个问题的答案你很快就会知道了。”卫道月感受着身体里传来的疼痛,还有体内迅速流失的灵力,居然觉得如释重负,“我们的交易已经达成,许诺给你的东西在我死后自然会到你的手上。现在,你,还有他,该走了。” “走?去……”哪儿。 青遮的话没问完,砰的一声,不远处的八岐宫发出了一声巨响,于此同时,褚褐感应到了什么,立刻瞬移到了青遮身边。 “青遮,有心魔的气息,非常浓烈,几乎是瞬间迸发出来,而且似乎正在朝我们这个方位赶过来。” 青遮看了一眼胸口扑簌扑簌往外吐血却仍在微笑的卫道月,思索片刻后,拔出了自己的手。 “褚褐,我们走。” 褚褐回头望了一眼卫道月,“不用管他吗?” “他要死了,不用管。” “这么……容易吗?”褚褐迟疑。 “是啊,我也觉得很容易。”但无论容易还是不容易,眼下他都没有时间去顾及卫道月了,镯子里的水镜在嗡嗡作响,似乎的确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时之间,几位首席居然同时开始找他。 “褚褐,我们该走了。” “好。”开缩地阵法前,褚褐最后一次看了卫道月一眼,做了个口型:舅父,再见了。 “哼,臭小子,怎么看起来还挺高兴的。”卫道月慢慢挪到树旁靠着,左眼眶里的眼珠随着他的生机流逝慢慢枯萎,他咧咧嘴,露出这几天以来难得的一个真心一点的笑。 道祖大人此刻应该快气疯了吧。 他这么想着,脑子里闪过零碎的片段,在这些片段里,道祖掐着他的手臂,血肉模糊的脸看不清神情,只有那一句句尖锐的、不停重复的话:我要杀了他。 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我要杀了他。 杀了谁?卫道月不清楚,无非是青遮和褚褐中的一个。让他惊讶的是,褚褐居然真的做到了他所说的话,重伤之后的道祖俨然是个疯子,虽然他以前也疯,但显然没有现在这么歇斯底里、玉石俱焚,甚至都勉强自己去拿他做新的容器,因为他迫切需要换一个新身体,来结束身上的痛苦。 卫道月完全没有想到他会被选中,因为道祖是个挑剔的人,否则也不会创造出第三个容器出来,这种人怎么会心甘情愿地把丢掉的垃圾再捡回来。 可事实证明,他就是捡了。也就是说,道祖的身体已经崩坏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 卫道月一向认为,人都是贱的,像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只有失去了才能懂得珍惜、死到临头才知道悔改之类的话都是人经常挂在嘴边儿上的。 所以,当死亡明确地要降临到他头上时,他忽然就无比清晰地理解了卫含芙曾对他说过的话。 她说,兄长,对于我们这种人,或许从来都只有两条路可以选,要么生,要么死。 “对于所有人来说,不都是这两条路么。”那是卫含芙在一次任务结束后,第一次打破沉默,破天荒地和他谈论起作为「人」的想法。 “不,不一样的,兄长。”卫含芙抿着嘴,话只说了一半,不说了。 或许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卫含芙反叛的心思开始初见端倪,他一直以为小妹只是说着玩玩,直到他亲自杀死了卫含芙,看向卫含芙那双到死也没有闭上的眼睛,他才发现,卫含芙是认真的。 他不理解卫含芙口中的自由,更不赞同她“死亡即自由”的看法。无论如何,只是死一个妹妹而已,日子依旧照旧,他照常接任务,照常杀人,照常复命,直到发现八岐宫当时的宗主之子卫休阑或许和卫含芙叛逃出八岐宫的事情有关联,他找上了对方。 卫休阑很狡猾,也很难对付,反正最后他重伤昏迷,再醒来时,就是被药王黟拖回家的时候。 是的,药王黟。他们俩的第一次见面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早。 第177章 “为什么救我?” “你身上有钱,我要用。”药王黟扯着他镯子里的钱袋子。 他的镯子不对人设防,因为里面就不会放什么稀罕东西。 不过,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小孩居然会知道他的镯子能够储物,这让他有些惊讶。 “你怎么知道我镯子里有钱?” “有一团白色的气在上面转。我见过好多人这样,他们就能从里面拿东西。” “原来如此,你有灵根啊。” 药王黟已经把钱袋子成功扯了出来,正在低头数钱,“什么灵根?” “就是可以修炼的慧根。” “修炼,仙人吗?”他抬起头,灰色的一双瞳里冷漠异常,“我不关心那个。” 后来,卫道月发现,这小孩把他带回家还当真是为了那袋子钱。他母亲病了,需要钱来买药,或许是觉得平白无故拿了他的钱不好,所以干脆跟拖个死狗一样把他也拖了回去一起医治。 又一个所谓的心地善良的小鬼。 他漫不经心地想。 呿。没意思。 然后,这个印象就在看着那小鬼拿着刀捅死了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孩时荡然无存。 “你。”卫道月难得有些惊讶,“你不怕你娘知道?” “她永远都不会知道。”药王黟熟练地抬着前一刻还在嬉笑咒骂他和他母亲、让他们母子俩赶快去死的小孩的身体,扔到了废井里,“你也别多嘴,否则我就把你舌头剪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还是头一次遭受威胁,觉得实在是太有趣了。无论是这个威胁还是面前的这个小孩。 “喂,你很适合我们八岐宫啊,要不要来我们八岐宫?” “滚。” 卫含芙有一点说的倒是没错,人活在世上,总要去找寻一些东西,否则就太悲伤了。而卫道月发现,或许找乐子也算是一种不错的维持他生活热情的爱好。 再后来,他伤好了,那小鬼的母亲倒是不治而亡,两人分道扬镳,他继续去查卫休阑,最后终于在一座封闭的山里找到了他的痕迹,最后亲手结果了他。 卫休阑那个蠢货,居然妄想学着道祖的样子给自己制造容器,真不知道该骂他蠢还是…… 诶? 卫道月眨了眨眼,忽然想到了什么。 乔巧,这个名字,似乎,也出现在了那座山里。 “……是这样啊,原来如此。” 乔巧就是那个卫休阑最后利用的女人,本来她已经快死了,却在拼命伸手求救,嘴里不断喊着“神啊、仙啊,拜托你能不能来救救我!” “姑娘,这个世上可没有神仙哦。”他蹲下来,看着她被拆解的身体,血腥味直冲得他眼睛疼,“不如这样吧,我这边有个方法可以让你再活过来,还能让你亲手杀掉你的丈夫,不过你要知道,世上没有所谓的死而复生,一旦你被救回来了,你就不是人了,你要牢牢记住这一点。” 他没有去过问乔巧的意愿,那姑娘都快咽气了哪还能回答他的问题,他只是觉得有意思,好玩,所以恶劣地将那枚修士的内丹放进了乔巧的身体里,看着她慢慢爬起来,疯了一般朝着还没咽气的卫休阑爬过去撕咬,心满意足地离开了那座山。 回马灯走到此刻,卫道月觉得胸口里的血已经快流干了,或许跟他的命一样,快走到了尽头。 附近的树丛忽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人影拨开树丛,走了过来。 “呀,这不是……”卫道月急喘了几下,“小宫主吗?怎么,这么不放心?亲自来看我死?” 药王黟不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然后举起了手中的捣药杵。 “——” 哗啦! 树丛里飞出了一片鸟,像一团雾,砰的散开了。 第151章 种生魇 “阿姐?” “哟。”卫含芙挥手。 “你怎么在这儿?” “怎么,我不能来吗?” “你不是不喜欢和正派的修士们打交道么。” “你不也不喜欢吗?” “我只是不喜欢和很多人打交道,再加上,以我现在的身份,确实不宜在正派面前出现。” “那我就更不适合出现在这里了。” “那阿姐过来是?” “打赌打输了。”卫含芙似乎不怎么愿意提起这个,飞快瞥了一眼青遮的身后,转移了话题,“他人呢?” “在忧谷主那边做检查。”明明没有提及名字,但青遮就是知道卫含芙在说谁,“今天所有出入不周山的人都要受喜忧谷的检查。” “即使他是你的人?” 青遮笑了,“拴在我名下是什么值得信任的事情吗?他们连我都检查了。” “那他怎么这么慢?” “他是心魔,几位宗主警惕也正常。”青遮想起什么似的,转头看她,“阿姐也被检查了吧。”毕竟卫含芙以前可是顶着“道祖右卫”的名头。 “哼哼,那没有。”卫含芙仰脸,神情里诡异地掺杂了一丝自得,“我可是被免死金牌带进来的。” “免死金牌?” “含芙君。”楼鱼过来了,“麻烦和我过来一趟。” 卫含芙脸当即垮了下来,“为什么我也要去?我不是被你带过来的吗?” “抱歉,忧思邈说,你是我带过来的也不行。” “你干嘛听他的?”虽嘴上抱怨着,不过卫含芙还是跟着楼鱼走了,“你又不是打不过他。” “这和打得过打不过没关系,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所以才过来叫你。” 含芙君? 君? 这种只会存在于交心女子书信往来间的称呼,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熟络到这种程度了? 声音逐渐飘远,青遮怔怔站在原地,一直到有人走到他身边来,才回过神。 “药宫主。” “嗯。”药王黟应了声,之后又不说话了。 “药宫主,有事?” “伸手。” “什么?” “伸手。”药王黟重复。 青遮疑惑,不过还是照做了,一颗圆滚滚的东西被药王黟塞到了手心里。 是一颗眼珠。 青遮微微睁大了眼睛,“这……” 药王黟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什么都别问我,因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远处喜青阳喊着药王黟的名字,让他赶紧过去做检查,药王黟懒洋洋地应着,走过去的路上和刚好做完检查的褚褐擦肩而过。 “青遮。”褚褐站到青遮身旁,“他和你说了什么吗?你脸色不太好。” “没什么。”青遮选择握紧手,将那颗眼珠掩藏起来,“结束了?” “嗯。” “那我们就先进去吧。” “不用等姐姐吗?” “不用。”青遮看了一眼卫含芙的方向,“她应该还要有一会儿。” “而且。”他仰起头,面无表情,“今天好热。” 和巨大声响一起变动的还有反常的天气,虽然可疑,不过一直站在太阳底下也解决不了事情。 高阳阁内,六位宗主连同青遮围坐在圆桌旁,至于褚褐和卫含芙,一个站在青遮身后,一个站了窗户旁,似乎对他们即将要讲的东西不是很感兴趣。 “麻烦青公子看看这个。”忧思邈也不啰嗦,开门见山,直接朝着青遮甩出一样东西,却被褚褐先眼疾手快地接住了。 “……褚公子,这是给青公子看的。”忧思邈卡了一下,“如果是你拿着的话,可能会出一些问题。” “什么问……” 褚褐话没说完,那样东西忽然活了过来,扭了扭钻进手心,游动到了他身体里。 褚褐反应迅速,手点了胳膊上几处大穴,截住了那东西的游动,“这是什么?” “是种子。”权倾天出鞘,直指褚褐的手臂,朴素的剑身上泛起一层微弱朦胧的白光,逼得那种子像条鱼一样不安地转圈扭动,“含芙君,麻烦你了。” 倚着窗口的人随手挥出灵刃,割破了褚褐的皮肤,黑色的灵力裹挟着那一枚种子升起,然后飞到了青遮手里。 “种子?”种子甫一入手,一种熟悉的感觉袭来,“这种感觉是……心魔?” 几位宗主对视了一眼。 “果然。”风满楼往后一仰,“只有小师弟你还有那位含芙大人能感觉出来,我们几个可是什么都没感觉到。” “我能察觉到上面的心魔气息,但也仅限于此了。”青遮举起种子查看,“这东西似乎捻不碎也破不开,这是什么?” “树上的种子。”风满楼解释,“不知道小师弟过来的途中有没有注意到,五大宗里突然多了很多的树。” “树?”青遮试着回忆,“似乎,是多了些。”随即也反应过来,“和心魔有关?或者说,和道祖有关?” “是。”药王黟放下手里的杯子,“那些树,其实都是我们处理过的心魔宿主。” 第178章 青遮一点就透:“尸体?” “是的,就是尸体。在你杀掉卫道月的时候,所有生过心魔的尸体体内突然开始疯狂涌现出藤蔓和枝条,盘旋纠缠最后长成参天大树。” “是什么树?” “各种树都有,从外表上看和普通的树没有什么区别。但这些树长成后会开始散发出肉眼很难看清的种子飘到空中,随着呼吸被人吸进体内,引导出心魔。一开始处理的人没想那么多,用的还是跟以前一样的处理方式,造成的后果就是树越来越多,种子也越来越多,甚至有蔓延到凡人那边的趋势。” “不是有天圆地方的禁制吗?”青遮问。 楼鱼摇头,“凡人和修士并不能彻彻底底地完全分开,这不现实。” “就像是一种被释放的信号。”命明知手指尖也捻着一枚种子,抛起又落下,“从卫道月死的那一刻开始,灾难的盒子就被打开了。” “那么,该如何再盖上这个盒子,这就是你们找我的原因吧。” “是,但不光是找你。”忧思邈看向褚褐,“还有他。” “哦?找我?”褚褐挑眉,完全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 “你是心魔,能吸收种子。”喜青阳晃晃手指,“我们得分开行动,你跟我们走,青遮和卫含芙去找道祖。” “不行!他不能和我分开!/不行!我不能和青遮分开!”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了起来,意料之外的激烈反应把在座的宗主们都吓了一跳。 “只是暂时分开,又不是天人永隔。”风满楼摊手,讶异,“两位,反应不用这么大吧?” “青遮绝对不能一个人去面对道祖!/褚褐不能离开我的视线。” 又是两道重合的声音。 风满楼头疼地嘶了声。他们就没考虑过、不,应该是压根没料到会被拒绝,一时之间彼此都沉默下来。 两方虽然平时交流不多,且大部分的交流都要由屈兴平来传递,但因为有着共同的目标,所以合作起来还算是得心应手,尤其是在两方都是聪明人、能讲得通话的情况下。 “嗨呀,那么如临大敌做什么。”卫含芙忽然不看戏了,走过来拍了把青遮的背,“青遮,现在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是知道的。别意气用事啊。” 青遮攥紧了手,又松开。 “好,我知道了。那就这么办吧。” 褚褐急了,“青遮!” “没事,反正你死了我也得死。”青遮手搭在褚褐的腕上,看似是温情款款的安抚,实际上指甲已经快把人掐出血了,“所以为了不让我死,你要好好活着,如果回来的时候让我发现你身上有伤,那你就死定了。” “这死啊死的听的我脑袋都大了。”卫含芙没忍住,“我说青遮,我和你一起,你能说点好话吗?不为自己也为我吧。” “抱歉,阿姐。” “你这声抱歉,可一点都不走心啊。”卫含芙抬手又拍了拍褚褐,“走吧,你和我出来一趟,他们有关于道祖的事情和青遮说。” “我不能听?” “道祖全知全能,这种事情当然越少人知道越好。” 褚褐不言,但明显情绪不佳,跟着卫含芙站在廊柱下面的时候脸色阴沉得可怕。 “掐这么狠?”卫含芙瞥了一眼褚褐的手,“心魔不是痊愈很快吗?你故意的?” 本来卫含芙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褚褐还真点了头,“想让青遮有愧疚感。” “有愧疚感就不会答应和你分开了?你是小孩子吗?”卫含芙嗤笑。 褚褐也不否认,真要细算他降生的年龄,和其他人比起来,他就是小孩子,“只能拜托姐姐帮我多照看了。” “我?照看他?”卫含芙指着自己,“他可是道祖,他要真找死我可拦不住。” “或者,联系我。”褚褐将一朵缩小的目葵花递过去,“这个麻烦姐姐随便放在一个可以看到青遮的地方。” “监视啊。”卫含芙接过来,捻着花梗转了转,“还监听?有这个必要?” “青遮是个「如果能靠捅自己一刀就能杀死道祖」的话绝对毫不犹豫去做的人,对自己的身体非常无所谓,所以我必须时刻知道他那边发生了什么。” “你没什么资格这么说他吧,你不也一样吗?明明还死过一次。” 褚褐自觉理亏,扭过了头,闷着声音,“是这样没错,但我死和青遮死是不一样的。” “你小心被青遮听见,这种话他听了会生气吧。” 褚褐想起来什么,闭紧了嘴。 “行吧,那我就勉强帮帮你,不过如果被发现了就不关我的事咯。” “那先提前谢过姐姐了。” 第152章 故地游 “我说,不去找天柱茧的位置,来这里做什么?” “拿东西。” “这里,还能有东西?”卫含芙看着眼前几近破败的地方,脚踏上断垣残壁,朝前方张望,“不是都已经成一片废墟了么?” “阿姐不知道这里——王都,会有什么东西吗?” “我?我为什么会知道?”卫含芙朝他一笑,笑容意味不明。 卫含芙今天穿了白裙,裙边用红色的线绣着他虽看不懂但还算欣赏得来的大片花纹。在阳光的照射下,一晃眼,很轻易就会将其看成斑斑血迹,犹如他第一次和卫含芙见面时,她身上穿着的那件衣服。 “青遮,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卫含芙意味深长,先他一步走向大荒西楼的废墟。 她当然知道青遮是什么意思——关于那片被剥离出去的灵魂碎片。不过很遗憾,她没有任何关于灵魂碎片的记忆,因为那片碎片已经散了,没有回到她的身体里,换句话说,她现在的灵魂不完整,那么记忆只会更不完整。 “阿姐胆子真够大的。”青遮跟上去,“关于灵魂的使用即使是道祖恐怕都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在这种情况下,阿姐居然还敢冒着风险去拆解自己的灵魂,不怕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吗?” “要想获得想要的东西,就得做好不惜一切代价的心理准备,这一点我想你比我更清楚。我们是一样的人。” 青遮倒是没有否认这一点,“阿姐就不怕自己的碎片临时倒戈,你再也醒不过来吗?” “那可是我的碎片。”卫含芙特地咬重了“我”这个字眼,“我当然非常确定我会怎么想、怎么做,哪怕我再也醒不过来,那也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可预计的事情,我的碎片在权衡利弊下做出了最佳的选择。” “看来阿姐是一个非常了解自己的人。”青遮停下来,弯下腰看着眼前的废墟,“那阿姐肯定知道这底下埋着什么。” “我不都说了吗,我不知道……”卫含芙略有些不耐烦地转过头,对上了青遮耐人寻味的眼神,“……这是怎么个意思?” 不等青遮回答,她自己慢慢反应过来,“你是说,王都的东西,有一些是我本来应该知道的,但我却忘了的?” “道祖有可通天道的能力,他还可以让所有人忘记他的名字。那么,只是让你忘记一些事情,这么简单,他当然能做得到。” 青遮蹲下来,手快速结阵伏在地上感应。 “这就是那群宗主们要告诉你的事情?他们怎么知道的?” “他们只是觉得这里有问题。”青遮淡淡,“当初我离开王都之后,命明知原本打算将王都并到空星楼的势力范围内,所以特地起卦算了算日子,结果算了七个日子,全都是大凶,他觉得不对劲,干脆又起卦算了算王都。” 卫含芙瞥他,“看你的表情,看来那位命楼主算出来个了不得的结果啊。” “是空的。” “空的?什么叫空的?空卦?” “不是,是连卦象都成立不起来的那种。”青遮感应完了,站起了身,轻轻跺了跺有些麻的脚,“据他所说,没有物可以得出空的结果来,只有人可以。他算了一辈子只算出过三个空的,一个是我,一个是道祖,还有一个,是荼君。如果王都的卦是空的,那就证明王都一定和道祖有关系。” “或者,和荼君有关系。”卫含芙接着他的话道,“他胆子倒是大,敢算道祖的卦,没反噬而死?” “差一点,不过因祸得福,修为大涨。”青遮伸出手,“麻烦阿姐让一下,我要炸了这里。” 卫含芙闪身到了青遮旁边,“下面有什么?” 青色的灵力在青遮手心聚集,他面色平静,“不知道。” “哈?”卫含芙愕然扭头,“你不知道?不知道你就炸?” 砰! 话音未落,一声巨响,原本是废墟的地方已经被炸出了个洞来,尘土飞扬的。 “阿姐怕什么,是确定炸了没事才炸的。”青遮后退了一步,等着尘土散得差不多了才再一次走过去,“下面有一个极其坚固的结界封印,大概是为了保护什么东西。我要是记得没错的话,阿姐和卫道月是这座大荒西楼的建造者,阿姐对下面埋着的东西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第179章 “建造者?真正的建造者是道祖,不是我和兄长。”说到此,卫含芙似乎愣了一下,停了好一会才说,应该是这样的。 “什么叫‘应该是这样的’?” “因为我好像想不起来大荒西楼具体是谁建造的了,似乎有人告诉过我是道祖。”卫含芙皱着眉仔细回忆,“关于王都的事情,好像大部分的记忆都有些模糊了。” “嗯,也算意料之中。”青遮抬手绘符,“阿姐,准备好,我们要下去了。” 灵力绘成的符篆轻飘飘落到下方的结界上,看起来是那么温和无害,却在一瞬间击破了结界,一阵极强的罡风呼啸而出,所幸两人下来时都提前做了防备,未被伤到。 等到达结界里后,青遮迅速堵上结界口,罡风停了下来。 “这是……一座倒着的大荒西楼?”卫含芙震惊仰头。 之所以是仰头,是因为在他们脚触到结界的刹那,方位调转,整个人就地面而言是倒立着站在结界里的。 “八转守篆印。”青遮看着脚下微微发光的阵法,和王都的守篆黄兽同出一派,“看来上面的大荒西楼是为了遮掩下面的大荒西楼。” 当初他进入大荒西楼的时候,还奇怪为什么只是个祠堂,和不周山的大荒西楼又形不成对应,现在来看,原来对应之物在脚下。 “阿姐要不要来猜猜看,这座大荒西楼是谁的?”青遮也仰起头。 “老师……”卫含芙突兀顿了顿,若无其事地改口,“荼君的吧,如果是道祖的,他不可能不派人来镇守,让你我有可乘之机进来。” “这个问题,相信我们很快就会找到答案了。”青遮翻开架子上明显是手写的书,书封上大大一行“救世之主亲笔”,字迹狂狷,和印象中的那人模样完全不一样,诧异之余,青遮不由弯了弯嘴角。 倒是给那人添了一点像一个活生生人的特质。 “阿姐不过来看吗?”青遮一回头,才发现卫含芙还站在原地。 “如果这座倒立着的大荒西楼属于荼君,那么关于他的东西,我还是越少知道越好。”卫含芙往后退了两步,“知道得越多,遗忘得便越多。我和你还是不一样的,你可以不受影响。” 这件事青遮还是头一次听说,他眯起眼睛,“什么意思?” “荼君和道祖的名字一样,是一个不能被提起的诅咒。”卫含芙转身,背对着他挥了挥手,“道祖他全知全能,我还是不知道的好。再说了,我也不是很想和道祖啊、荼君啊扯上关系,我只不过是因为打赌输了才陪你过来的。我去别处逛了,如果有别的有用的东西,我会给你带过来的。” 说完,身影一闪,开缩地阵跑到二楼去了。 青遮摇摇头,继续去看手里的书。 基本可以确定这本书就是荼君写的,内容乱七八糟,一打眼看下来应该不是正经写的书,是随记,而且什么都记,一天里吃了什么也要记。 卫含芙开了传物阵法,从楼上给他扔东西,叮叮当当的,除了书以外,还有各种古怪的小玩意儿,木头做的宝剑、盒子、每一面颜色不一样还能转动的方块,还有布缝的包,四面都缝实了,就中间留了道口子,还多缝了两条带子。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联系到荼君身上……莫名有种幻灭感。 不过,逐渐的,书里记得乱七八糟的东西越来越正经,也越来越少,到了最后基本就剩下心法感悟之类的东西,,还是不周山的心法感悟,原来荼君一开始是不周山的弟子吗?那也解释得通为何不周山里会有大荒西楼了。 直到内容里第一次出现了一段空白,一段两个字的空白,后面记的内容又多了起来: 呜哇,为什么要塞给我?我不会养小孩啊。 哇这小鬼好能吃。 哈哈,这小鬼挺有意思的,居然叫我阿茶,不识字吗? …… 所以,这段似乎被刻意剜去的空白,应该是道祖的名字。 道祖的诅咒连和自己有关的文字都可以剔除? 青遮接着往后翻,有关道祖的内容越来越多,然后戛然停止在了一句话后面:我好像要死了。 青遮挑挑眉,再往后翻,内容又变回了心法感悟,不同的是,这次的心法感悟多偏向于如何起死回生。 原来荼君一开始也不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洒脱嘛。 翻到最后,有一段引起了他的注意:交换的法则经过尝试是存在的,那么可不可以开创出这样一种术法,在即将要死的时候,用自己最重要的东西作为交换,骗过天道,让自己复活呢。 交换,复活? 青遮思索。 这会不会就是荼君在道祖身上留下的那个天道印记? 但是,交换—— 道祖拿了什么东西来交换呢? “哟。”卫含芙抓着本书,突然倒吊着出现在了他面前,“行了,没了,这是最后一本了。” “多谢阿姐。”青遮接过来,书封上的字被涂抹过,但还是依稀能辨别出“三尸六欲道”这几个字。 三尸六欲道?这不是道祖和褚褐修的道吗? 青遮翻开,第一页的内容就让他瞳孔针缩: 三尸六欲道,实际上是不存在的。 第153章 三六甲 「出于我个人的原因,我开始翻阅各种古籍,甚至查遍了各宗门被封印起来的禁书,想要寻找关于死而复生、或者延长生命的方法。」 「我不能死。起码现在不能。」 「在这期间,我意外发现了一些奇妙的东西,是关于三尸六欲道的。」 「斩三尸以成上仙,破六欲以脱轮回,或许,三尸六欲道能让我达成所愿。」 「但,有关三尸六欲道的东西真的很少,此道似乎从上古就有过传闻,但无论是传承下来的书籍还是流转于人口中的话语,内容大多都只是一两句大同小异的描述。」 「更重要的是,我并没有找到任何人修炼三尸六欲道的实例。」 「如果没有先例,那就自己来创造吧,应该和用木头刻小人差不到哪里去。」 「果然,以人欲修炼很难,主要是我也没什么太深的欲望。」 「好像,可以利用心魔……」 「不行。得停下来。不能再继续了。」 「糟糕,被__看到了。」 所有的记录就停到了这里,后面一片空白。 也就是说,有关心魔的尝试,一开始是荼君先开始的?因为出了意外叫停,但又被道祖看见,所以在荼君死后,道祖才会重启这个计划? 不过,让他意外的是,道祖原来不是先天修炼三尸六欲道的人啊,而是后天更改换过的,那么为什么会更改? 三尸六欲道和心魔有关,为什么有关?有什么关系? 还有,荼君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都记录下来,他就不怕被外人看见? “我说。”虽然卫含芙嘴上说过不会主动来看荼君留下的这些书籍,但现在青遮把翻开的书摊开了一地,她不可避免地还是瞄到了两眼,“你对着一堆乱涂乱画的书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乱涂乱画?”青遮一下子从深思中醒过神,抬起头,“阿姐为什么这么说?” “难道不是吗?”卫含芙歪头打量,“反正我只看到一堆意味不明的线条和圈圈。” 阿姐读不懂荼君记下来的东西。 青遮手指摩挲着书的封面,若有所思。 但为什么我看得懂? 青遮开始翻其他的书,所幸大部分都是功法,不需要看,需要看的荼君亲手记的东西很少。卫含芙大概从青遮的话里听出了些什么,知道这些书她看不了,干脆坐到墙根处去扒拉那些莫名其妙的木头玩具去了。 荼君的记录都是可以用具体的日子串联起来的,每一篇上面都写了年份和日期。自从提到心魔和三尸六欲道被道祖看见后,荼君就再也没有记过相关的事情,就连有关生死的东西他都不再去寻找,似乎是放弃了。与此同时,心法感悟和功法练习的记录越来越多,且不只局限于不周山,鳞湾、喜忧谷、八岐宫、空星楼都有过提及。甚至到后面,涉及到剑法的部分越来越多。 荼君还是个剑修? 他之前就有过猜测,卫道月和卫含芙精通五大宗的功法,很有可能是道祖教的,那么从道祖再往上追溯,现在看来就是荼君教的了。 翻着翻着,青遮翻到了一本奇怪的书,上面只有日期,没有内容。他沉思了会儿,并指搭在书侧,轻轻念动咒文。 一阵微弱的风起,上面的字慢慢显露出来。 「能有幸看到这行文字的人,请接受我的委托,杀了道祖。」 诶? 青遮愣了愣。 「这本书被设定为只有修为达至道祖的人才能阅读。」 「不用害怕道祖会知道,他不会知道,我敢肯定。」 「我想你应该知道了很多事情,我在这里就不过多赘述一些没有用的东西了。」 第180章 「我只告诉你一件事,三尸六欲道是有缺陷的修炼之道,它的下场必然是走火入魔,所以道祖必须死,否则他会给修真界带来灾难。」 「他身上有护命的咒法,但我猜测他应该用过很多次了,解除它的方法其实很简单,那就是将交换过去的东西还给他,交易不成立,护命咒法自然会破解。」 「那么,拜托了,青遮。」 青遮猛地站了起来。 “怎么了吗?”卫含芙听见动静抬起头,下意识地将手握在了背后的刀上。 “……没什么。”青遮轻声。 “你确定?”卫含芙瞥他,“你的表情看起来像是被狠狠吓了一跳。” “啊,是有一点。”青遮重新捡起那本书,上面的文字已经消失了,再怎么输入灵力进去也没有用了。 “阿姐。”他问,“你对你的老师还有印象吗?” “你想从我嘴里听到什么?” “他,很厉害吗?” “嗯——”卫含芙仰头想了想,“这个还真不好回答你,因为,他不能修炼哦。” “诶?”青遮感到意外,“他是炉鼎?” “不是,他不是炉鼎,但他就是不能修炼,没人知道原因。” “那他怎么进入的宗门?” “我只是说他不能修炼,但没说过他不能打啊。” 青遮忽然明白了什么,“这里的‘不能修炼’,指的是不能以修真界的修炼体系来衡量判定他?” 卫含芙打了个响指,“对。” 青遮沉默着盯着手里一片空白的书。 “阿姐,走吧。” “看完了?” “嗯,拿到想要的东西了。” “是什么?”卫含芙玩着手里的木头方块,习惯性地接话一问,问完之后才反应过来,“抱歉,我走神了,这个不能告诉我是吧?” “这个不能告诉阿姐,但可以告诉阿姐其他的事情。”青遮抬头看向这座倒立的大荒西楼,喃喃,“阿姐,你说,「不能飞升」,到底是谁规定的呢?” “不是谁规定的,这就是现况。” “现况——吗?” 青遮笑了笑,冷冰冰的。 “人为的现况吧。” _ “到处找褚公子找不到,原来褚公子跑到这里了。” “命阁主。”褚褐朝他点头。 “褚公子在做什么?” “看星星。” “我竟不知褚公子还有这种爱好,如今爱看星星的人可是越来越少了。”命明知站到褚褐身边,和他一样仰起了头,“那褚公子看到了什么?” “荧惑守心。” “战争和死亡之相。”命明知眸光闪动,“褚公子占星术学得不错,谁教你的?青公子?” “不是。”褚褐依旧保持着仰头的姿势,“青遮不喜欢命运之说,所以自然对星星也没什么好感。” “那,是谁?” “不记得了。”褚褐说,“无论是脸还是名字,什么印象都没有,我只记得一点,那就是他亲口和我说的,他是一个本不应该存在的人。” “没有谁是本不应该存在的。”命明知轻声,“如果有,那也是天的错,不是人的错。” “哦?”褚褐终于从星星上转移了目光,“我还以为空星楼的人都是十分信奉天道和命运的人。” “人们只是对星星太过于不了解了,所以才觉得命运一说渺茫难测,实际上,我们和「看见阴云密布于是推测天可能要下雨」的人没有区别。” 阴云密布的情况下,也有可能不下雨的,“所以,命运一说,其实存在可操作的空间是吗?” “谁知道呢,我又不是命运。”命明知轻笑了声,“无论如何,人也不能太过相信命运了,如果人的好和坏都是由命运决定的,那么身为人的主动性和尊严在哪里?作为人,我们为什么还要活着?” 褚褐想起了青遮,嘴角不自觉上扬了几分,似是极为赞同命明知的话。 “不过褚公子刚才那番言论倒让我想起了教我占星术的那个人。” “原来命阁主不是在空星楼学习的占星之术吗?” “不是。”命明知在还是谢明知的时候,只是一个家里有些闲散钱的凡人公子,就算他自小对星星什么的很感兴趣,但凡人基本接触不到修仙的东西,所以只能认命地上学堂读书、在家里学做生意、等将来长大了继承家业。 直到他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了黄道十二宫晷。”命明知说,“现在想来都有些不可思议。” “人会梦见自己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过的东西吗?” “所以才说不可思议。”命明知伸出手,对着星星慢慢地转,像一轮月亮,“一个看不清脸的人牵着我的手触碰了黄道十二宫晷,晷发出了盛光,那人就笑,说你很有天赋,不应该只局限在凡人里。他教了我一些最基本的占星常识,最后指着一个方向告诉我说,你应该去那里。那个方向,就是空星楼的方向。我问他是谁,他说,他是神。” 褚褐手指动了动,有些迷茫又有些疑惑,“神?” …… 「啊,真难得啊,我这里竟然会有客人来。」 「喂喂喂你哭什么?」 「要不,我教你认星星吧,星星很有意思的,星星会告诉人很多事。」 …… “唔。”褚褐捂起额头,脑子里忽然响起了一些杂乱的声音。 “褚公子怎么了?不舒服?” “……没什么。”等再仔细想去听那些声音的时候,已经消失不见了。 “又有种子发芽成树了。”他忍过那一阵抽搐的疼后,开口道,“我们该走了。” “好,你是老大,听你的。” 第154章 左明眸 “死了?” “死了。” “小鱼,你下手未免也太快了。”喜青阳脚踢了踢躺在地上、被楼鱼一剑毙命的尸体,“你好歹让他把话讲完。” “讲话太气人,听不下去。”楼鱼擦着手里的剑,简洁明了道。 “怎么了?”命明知带着褚褐走了过来。 “人找着了?”喜青阳先接了句话,然后才回答,“有不长眼的人过来叫嚣,被小鱼杀了。” “又来?”自从他们坐上宗主之位后,这都不知道是第多少个了,“这次是来说什么的?” “就我们和青公子合作,还有带着一个心魔四处招摇的事情,被他们知道了。”喜青阳随手捏诀一挥,尸体自燃,很快化成了灰烬,随风飘散,“然后这人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怒斥我们和心魔同流合污,明面上和道祖不共戴天私下里说不定早就成了他的狗云云。” “听上去似乎还挺大义凛然的。” “真大义凛然的话就不会被小鱼杀了。” “我知道。”就是装装样子,实际上另有目的呗,命明知怎么会不知道这类自称“正义之士”的人的嘴脸。他不禁感慨,“我们看起来是脾气软还是好拿捏?怎么这么多人乐此不疲地找上门来说教?” “大概是觉得作为正修之首的我们不会随便杀人吧。” “那还真是对我们有很大的误解啊,我们狠起来可是连自己都捅。”命明知半开玩笑。 褚褐扫了一眼已经干干净净、仿佛从没躺过尸体的地方,突然开口:“我们给你们造成麻烦了吗?” “麻烦?”喜青阳想了想,“嘶,这么称呼好像不太准确,这充其量只是和你们合作带来的一点意料之中的附属品而已,意料之外的才能称得上是麻烦。” “褚公子,你不必多想。”命明知算是安慰他,“即使真的造成了意料之外的麻烦,那也是这些人的错,而不是你们的错。人心向来难测,他们只不过是找个理由来和我们索权罢了。” 喜青阳一边拍衣服,一边接着道:“是啊,我们又不蠢,在和你们合作之前,我们肯定知道会发生什么啊,所以你不需要有什么愧疚之心。” “嗯,没给你们造成麻烦就好。”褚褐点头。 至于愧疚之心?唔,他倒是没想那么多,之所以多嘴问一句,是因为麻烦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加深人和人之间联系和羁绊的利器,造成了麻烦要抱歉,甚至可能为了解除麻烦要延长合作的时间,而青遮不喜欢麻烦,同样也不喜欢和人接触,他只是在帮青遮排除隐患罢了。 “话说回来,小鱼的剑法越来越厉害了啊,这个人起码得真仙修为了,这也能一剑毙命。” “他没防备我,取巧而已。”楼鱼将剑回鞘,“既然人带回来了,命明知,你去一趟风满楼那里,他刚才传消息过来找你。至于褚褐这边,有我就行了。” “好。”命明知一点头,手腕铃铛一晃,身影原地消失不见。喜青阳则是挥了挥手,说,既然这样,那我回我哥那边了。 “你们处理好后快点跟上来啊。”他说完,开了缩地阵,也走了。 “楼族长。”褚褐朝她点头,目光不自觉划过她的佩剑,“楼族长的佩剑很特别。” 第181章 “你倒是奇特。”提起自己的佩剑,楼鱼的表情柔和了一瞬,“你是第二个觉得我的佩剑特别的人,你们的眼光倒是一致,血脉导致的?” 褚褐有了猜测,“第一个是?” “含芙君。她说她好像在哪里见过我的剑,不过在我言明这把剑是在姑洗塔里拿到的之后,她就改口称自己可能记错了,她印象里的那把剑已经碎掉了。” “碎掉了?”褚褐盯着那把剑,呢喃,“她印象中的剑?” “嗯,对,是碎掉了。”楼鱼没听到褚褐的第二句话,为了不冷场,只能僵硬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 在她看来,无论褚褐是不是心魔,他都是自己的小辈,小辈问话自己不答似乎有点不太好,她虽不明白为什么褚褐会突然提起她的剑,不过她不是会关心别人内心想法性格的人,而且,很多人看见她的佩剑都会因为好奇多问几句,所以褚褐的问题也就算不上什么了,褚褐问什么,她就答什么,一板一眼,非常正经。 “褚公子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没了,多谢楼前辈了。”褚褐打量了几眼楼鱼的神色,明白了什么,再结合他对楼鱼的了解,及时改了称呼。 果然,楼鱼脸上最后一丝疑惑也放下来了。 “既然问完了,就走吧。” “好。” 褚褐刻意落了几步,尝试用水镜联系青遮。 水镜的光亮起几次后,便黯淡了下去。 青遮没有接。 又不接。 褚褐轻轻叹了口气。 要不是目葵花那边没有异样,他几乎要怀疑青遮出事了。 算了,再等等吧,反正,也不急。 _ “你的水镜又亮了。” 卫含芙提醒他。 “这一路上都亮了多少次了。” “是褚褐。”青遮连看都没看,“不用理他。” “不用理?”卫含芙挑眉,“你就不怕那条小狗发疯撂摊子不干了过来找你?” “他不会。而且,”青遮表情严肃,“是大狗。” “……哈?” 复生之后大到他两只手都圈不过来了,怎么死一次还能帮助长个子?青遮有些幽怨,凭什么他的个子自从重生后就再也没有长过了,这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更何况。”青遮看她,“不是有目葵吗?” 卫含芙悚然一惊,“原来,你知道啊?” “知道,他以前就爱用这个。” “难怪你会说‘他不会’。不过,你不生气?” “随他去好了。”青遮居然笑了一下,“反正我在他身上也留了些东西。” “互相监视?”卫含芙觉得这两人真够有意思的,“你给他戴的狗链子已经够多了吧,这还不放心?” “嗯,不放心。”卫含芙没想到青遮居然还真的点头了,“狗有时候要跑,是你拦也拦不住的。我本来打算把他钉死在床上,不过后来没忍心。” 青遮弯了弯嘴角,卫含芙可不觉得这是“没忍心”的意思。 “希望我们不会走到那一天。” “如果走到了,记得让我过来欣赏欣赏。”卫含芙看热闹不嫌事大。 “好,到时候一定会请阿姐过来欣赏的。”青遮站定,盯着手看了一会儿,然后转向正东方向,“这边。” “你是用什么辨别的方向?”卫含芙凑过来,“天柱茧现在的位置可是连我都感应不到。用了灵蝶?” “灵蝶很早以前我就试过了,对道祖没用。”青遮转了转手,“我用了别的方法。” “是什么?” 青遮不答反问,“阿姐很感兴趣吗?” “和道祖有关的东西我都很感兴趣。” “阿姐明明不久前才说过不想和道祖扯上关系。” “不想和他扯上关系和对他的东西感兴趣又不矛盾。” “阿姐,最好还是不要太感兴趣了。”青遮握紧了手,“会受伤。” 卫含芙明白了什么,笑容都淡了下来,“是……兄长的东西?” “嗯。” 自从那天卫含芙和他说过“杀死卫道月”并离开后,一直到两人见面,都没怎么主动提起过卫道月。 “死了?” “死了。”青遮又停了停,“应该。” “怎么还‘应该’上了?” “因为那个伤确实是致死伤,只不过我没有亲眼看见他咽气而已。” “那就是死了,你的实力我还是了解的。”卫含芙轻叹一声,“死了也好,死了就自由了。可惜……” “可惜这是你的观点,你并不能确认卫道月死时在想什么对吗?” 卫含芙笑了一下,“他想什么就不关我的事了,反正人已经死了。如果,人有下辈子的话,再做兄妹也不错,他是个称职的好哥哥。” “下辈子啊。”手里的眼珠不再扭动,青遮停了下来,看着面前的裂谷,“可惜了,人没有下辈子。” “青遮原来是「人没有下辈子」理论的簇拥者吗?” “谈不上簇拥,只是一点个人的观点。”青遮蹲下身子,“当然了,如果带着记忆到下辈子的话,就当我没说了。” “找到了?” “嗯,找到了。”青遮确认过气息后,站起来,“真让人意外,为什么会选择这儿?” “可能是因为,这里当初是他们俩定情的地方吧。”卫含芙低头打量。 “定情?” 这倒是……非常出乎他的意料了。 “看不出来,道祖还是个重情的人。” “也或许是个喜欢演重情的人。”卫含芙不是很明白道祖和荼君之间的事,这世间最说不明白的就是情情爱爱的事了,“地方是找到了,但是我们怎么进去?” “会有人带我们进去的。” “哦?你留了后手?” “差不多。”青遮转动手指,青色灵力化成丝线,慢慢缠绕勾勒,“来了。” 裂谷上方的结界波动了一瞬,一个人影从里面走出,等看到那人脸的时候,卫含芙不禁睁大了眼睛。 “柳……丹臣?” 第155章 背弃者 “不是,你在开玩笑吗?” “没有。现在领路的不就是柳丹臣吗?” “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个问题似乎有些耳熟啊。”青遮直视前方,闻言轻笑,“阿姐以前是不是也问过我相同的问题?” 问过,当然问过。但那个时候的情况和现在又不能同日而语。 “因为现在的柳丹臣看起来似乎并没有陷在磷罗绸的控制里。”卫含芙指出,“他的眼睛看起来很清醒。” “只是‘看起来’而已。没事的,阿姐,就像做了一场美妙的梦一样,不会有问题的。” 梦? 这种和「命运」差不多的描述从青遮嘴里说出来真的很难让人信服,尤其是青遮还紧跟在柳丹臣身后,对方怎么走他就怎么走,似乎极其信任对方。 这可一点都不“青遮”。 卫含芙敏锐的目光在柳丹臣身上转了转,可惜什么都没感觉出来。在跟着人左转右转转了十几圈后,她不禁抱怨,感觉像在遛狗。 “因为就是在遛狗啊。”青遮轻描淡写,“还是一只会叼着自己的狗绳主动去找主子的狗。” “褚褐听了恐怕会很不高兴。”卫含芙提醒他。 于是应景般,卫含芙别在发间的目葵动了动,仿佛正如她所说那样,在“不高兴”。 “别理他。” 虽然嘴上是这么说,不过眉眼间的神情倒是和生气搭不上边,反而是带上了几分微不足道的嗔怪。 所以就是无所谓的意思咯。 “算了,反正我是来当看客的。”卫含芙这么说,“诶,待会如果真打起来打不过的话,我可是会先跑的哦。” “当然,这是阿姐的自由,阿姐随意。” “听你的口气,好像很有把握的样子啊。”卫含芙好奇,“你有多大的胜算能杀死道祖?” “九成。” “这么高?真的假的?” “他有软肋嘛。”所以当然好对付,不好对付的是另一个人,虽然他现在还不确定这个人会不会出现,“不过人有软肋很正常,但他偏偏被我们知道了。” “你说荼君?” “更准确来说是荼君的死。” “道祖有这么在乎他的死吗?”她可看不出来。 “还是挺在乎的。”如果不在乎的话也不会发疯了,还一疯疯了几百年。 “是吗?”卫含芙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这么说的话,你和道祖还挺像。” “……阿姐,不要恶心我好吗?” “当初褚褐死的时候,你发疯的程度比起道祖来说也不遑多让。”卫含芙点他,还特地仰起脖子,让他好好回忆回忆当初他是怎么掐着自己的脖子都快要把她掐死了。 青遮脸上倒是半分愧疚之色都无,要是再重来一次,他依旧会这么做。 第182章 “我和他不一样,他事先知道荼君会死,我不知道。” “那要是你是道祖的话,知道人要死了,你会怎么做?” “我?”提及“死”,一些不太美妙的画面闪过脑海,带着心脏抽痛,以至于他近乎脱口而出,“我大概会殉情。 “哈?”卫含芙这下惊到了,兴致勃勃地凑过去看青遮的表情,“不是,真的假的?” “假的。”意识到刚才自己说了什么的青遮紧绷起脸,大步向前,企图把卫含芙甩在身后。 “那你刚刚还说……” “没有经过思考说出来的话,就不能算作我说出来的话。” 卫含芙直言不讳,“对于你们这种人来说,那不就是真心吗?” 青遮神色更冷了,“不是。” “就是。” “不是。” “就是。” “阿姐是小孩子吗?”青遮忍无可忍。 “是啊。”卫含芙却坦坦荡荡,“我可是重获新生的人,按这个来算的话可不就是小孩子吗?” 青遮抿嘴,别过头去离得远远的,不理她了。 “你听到了?”卫含芙摸摸发间的目葵,那朵目葵的花瓣摇啊摇,竟然让她品出了点欢快的味道来。 “阿姐,跟上。” 最终青遮还是挺着张硬邦邦的脸回头叫她了。 “来了。” 柳丹臣带他们走迷宫似的走了很久,最后总算来到了风氓大殿,门上雕刻着的奇异花纹映在柳丹臣眼底,让他眼底起了些波动,但很快又归于平静。 “到了。”他开了口,声音嘶哑。 门被推开,发出类似于年久失修的木头嘎吱声。卫含芙已经很久没来过这里了,心里居然生出一丝不合时宜的怀念来。 所以说,人这种东西,有时候还真是莫名其妙。 空旷的大殿内,一披头散发的少年坐在地上,背对着他们,正专心致志地捏着泥巴,似乎完全不关心来者是谁。 “来客人了,不请我们坐坐吗?”青遮伸手挡下了想要再往前走一步的卫含芙,在对方疑惑的眼神中,轻轻摇了摇头。 “客人?”少年的声音听起来脆生生的,“哪里有客人,我怎么没看见?” “道祖大人转过头就能看见了。” “我不想转。”他真如一个小孩子般耍起脾气来,“你们为什么不自己走过来?” “走过去的话会被切成肉燥吧。”青遮屈起手指,对着面前的虚无处轻轻一弹,有什么锋利的东西切开了指腹,血珠滴落,沿着固定的轨迹飞速延伸了出去,很快,大殿内密密麻麻布满的红色丝线便现了形。 这下不用青遮拦,卫含芙自己主动退后了。 “这是,红命缠?” “不完全算。”青遮收回手,伤痕已经愈合了,“大概被改良过了。” 啪。啪。啪。 道祖转过身,鼓起掌来。 “你真厉害。”他赞美般,眼底却冷嗖嗖的,“不过,我本来也没指望你会上当。” “所以弄出这一遭来是为了坏我心情?”青遮打量他,“但无论如何好像是你的心情应该更坏一些吧,你的脸怎么了?” 一半是完美无缺的少年面容,另一半却是由一堆溃烂的肉堆积起来的肉瘤,如此可怖的组合让他脸上的笑看起来都狰狞了几分。 “啊,这不得感谢你吗?”道祖依旧在笑,笑得甚至有些癫狂,“要不是你那一刀,我也不会变成现在这副鬼样子。” 青遮一脸惋惜,“可惜那一刀居然没把你捅死。” “因为我福大命大啊。” “福大命大?”青遮嗤笑,“是有什么东西保了你的命吧。要是那人看见了你现在这副模样,不知道会不会吐出来呢?” 果然,一提到荼君,道祖的脸色就肉眼可见地黑了下来。 “我说,你跟他吵什么?还嫌他不够生气?”卫含芙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她还是头次看见这么牙尖嘴利、攻击性强的青遮。 “因为看疯子发疯很好玩啊。”青遮轻描淡写,还反问,“阿姐觉得不好玩吗?” “嗯,好玩是好玩。”卫含芙瞥了一眼道祖,“但问题是我们现在怎么过去啊?” “让柳丹臣挡在前面带路不就好了。” 道祖“啧”了一声,手一张一勾,柳丹臣便被移形了过去。 “没有的废物。”他冷冷骂着,眼睛有一瞬间变成了蛇瞳,完全没有以前嬉笑着和柳丹臣打趣的样子。 柳丹臣捂着快要疼裂开的头,趴在地上痛苦地呻吟,脑中随着那一眼瞪视逐渐清醒,有些惊恐地抬头看向道祖。 “道祖……大人……” “你好歹也被我训练过如何抵抗磷罗绸,居然还是中招了,真是没用。” “是属下失职!”哪怕此刻还头昏脑涨着,柳丹臣也反应迅速地跪在地上砰砰磕头,冷汗都下来了,“是属下的错!” 道祖没有理会他,眼睛依旧死死盯着对面,“现在,你打算怎么过来?” 青遮没回答他,手指划过悬在面前的红线,指腹被划开、又愈合,无数的血珠沿着丝线游走,他却不甚在意,反倒是卫含芙发间的目葵摇着花盘中央的眼珠,焦躁不安地扭动着花瓣。 “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这些线连着的是那些种子,你在吸取他们的生机来恢复自己的身体?” 道祖咧嘴一笑,“是啊。” “这方法维持不了多久吧。” “所以还需要换身体嘛。”道祖伸手,邀请般,“这不是有你过来了吗。” “也就是说,只要种子全被剔除,没有生机回馈,你身上的肉是不是就会扑簌扑簌往下掉了?” “这就是你没带褚褐的原因?”道祖挑眉,“你觉得他要花多少功夫才能剔除干净所有的种子?” “这只是其中一种方法,还有第二种。” “哦?洗耳恭听。” “「柳丹臣」。” 噗嗤。 一把利刃从背后捅穿了道祖的身体,四周的红线开始颤动,幅度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后,全面崩毁。 “你……”道祖不可置信地扭头看向原本跟条狗一样趴在地上的柳丹臣,“你不是已经……” “恢复了?” 红线阵破,青遮可以过来了。 “一看道祖大人就没养过狗,这种会叼着狗绳自己找主人的狗是最危险的,忠心一旦无法付出便会发疯,说到底只是找一个理由来宣泄自己闭塞的欲望罢了。道祖大人不是欲望之说的簇拥者吗?应该很理解他才对啊。” 道祖明白了什么,蛇瞳闪现,一掌震碎了柳丹臣的身体“,他现在已经是心魔了?” “只是生魔阶段,还没实体化,要是实体化了不就会被你发现了么。” 红得发黑的血从伤口处肆虐流出,两只手都堵不住,道祖脱力跪在地上,开始吐血。 “你、咳咳咳,你勾引的?” “说得真难听。”青遮一脚踩上他的肩膀,“只是在旁边推波助澜了一把而已。而且,背叛什么的,道祖大人不是应该最熟悉了吗?” 青遮靠近。 “因为,这不就是你曾经做过的事情吗?” 他低下头,以一种亲密的姿势,冷声唤他: “「荼君」。你还不出来吗?” 第156章 荼蘼茶 “这第几个了?” “你还数了?” “当然没有,所以才问你啊。” “啧,你没数我就数了吗?”蹲着身子的风满楼朝命明知翻了个白眼。 “好咯,我的错。”命明知被他呛了也不生气,无所谓地耸耸肩,“各宗弟子们现在进程怎么样?” “已经吩咐下去了,现在五大宗的弟子们由屈兴平带领,已经和上五家人汇合了。”风满楼并指一挥,一个极其复杂的阵法印记出现,黑红色的灵力从阵法里试探性地探出触手,左摇摇右晃晃,然后探到躺在地上的尸体后,动作幅度变大了,兴奋地将其牢牢裹住缠绕,像某种会腐蚀血肉骨骼的花,顷刻间将尸体吞吃殆尽,连根头发都没留下。 “褚公子的灵力还真是好用。”命明知说。 受青遮以前在王都借褚褐力量的启发,命明知提出了借灵的用法,于是褚褐将借灵的阵法绘出来交给了他们,这样就不用褚褐亲自去触碰每一具尸体,太多太杂,时间上也来不及。 他们当然不知道其实并不存在青遮借力量的事情,更不存在真正意义上借灵的阵法,褚褐绘出来的阵法实际上是分灵的阵法,只要有人启动,就会从他身上分走一部分灵力出去使用。 分和借不一样,借的要还,分的不用。当然,褚褐不会真的白分出去,只是暂时收不回来而已。 “小师弟呢?”风满楼站起身,敲了敲酸痛的腿,他感觉这几天走的路比过去几百年的都多,“怎么没见着他人?” “看星星去了。” 第183章 “看星星?”风满楼抬头,困惑,“大白天哪来的星星?” “当然有。”命明知指着天,“星星一直都存在,只是白天暂时被阳光遮盖住了罢了。” 风满楼经他这么一提醒,想起了什么,“白日观星似乎是你们空星楼的功法吧,他怎么会?” “谁知道呢,依我们的关系我也不好问出这个问题不是吗?”命明知摊手。 说的也是。 风满楼轻微点头,表示赞同。 有时候还是不要对其他人的事有那么多好奇心比较好,好奇心害死人是至理名言。 “他一个人待着没事?”毕竟吞了那么多心魔,就算是心魔,也会不舒服吧? “不妨事,屈家公子过去陪他了。” 风满楼意外,“屈兴平过来了?” “他跟着云家大公子过来的。”命明知递给他一方帕子,示意他擦擦手臂上沾到的草屑泥土。 “怎么云家也过来了?” “云家终归以前跟过道祖,甚至还间接参与过心魔的创造,对相关事物很是了解,所以忧思邈就让他过来商讨事情了。” “行吧。”风满楼擦完手,把帕子扔回命明知怀里,“这片区域清空了,在地图上打叉吧,我们去下一个地方。” “喂喂喂,琐碎的小活儿怎么都是我来做?我也想试试借灵的阵法啊,还有,我好心借给你帕子,你好歹洗干净再给我吧……欸!这就走了?欸,欸!” 屈兴平拎着酒壶和下酒菜过来的时候,褚褐正仰着头,眼角濡湿了一片。 他的表情当即跟见鬼了一样:“你哭了??” “没有。”有人来了,褚褐就把头低下了,“今天太阳烈。” “那你还梗着个脖子看天?”屈兴平随手支起小桌,把自己带过来的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摆满了一桌,“过来喝点?” 然后想起了什么似的又问,“你现在能喝酒吧?” “可以。”褚褐在他对面坐下来,自觉拿过酒杯和筷子,“现在吃东西已经不会吐了。” “不是,我不是问这个。”屈兴平表情带了点微妙的调侃,“青遮兄允许你喝吗?” “青遮?”褚褐不太懂为什么会提起青遮,“他不管我喝不喝酒,我又喝不醉。” “不是这个意思。”屈兴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颤啊颤啊地笑,笑完了把酒壶收了起来,换了另外一壶给他倒上,“为你着想,今天不喝烈的,喝这个,小甜酒,还冰过了,我自己酿的,放的果子和香料都是一等一的好。” 褚褐抿了一口,的确清甜。 “味道不错,想不到屈兄还会酿酒。” “是啊是啊。”屈兴平肩膀又忍不住抖起来,“喝了这酒嘴巴里都是甜的,这样子接吻的时候就不会被青遮兄骂啦。” “原来你是这个意思。”褚褐在最初的愣怔之后,也笑了,嘴角扬起的弧度透着一股子恶劣,“这么说,屈兄是很有经验喽?” “诶诶诶!”屈兴平立刻放下酒杯扭过头左看右看,确定附近没有人之后才放下心来,“褚兄,想不到你还挺有报复心,我开了你玩笑你也得开回来。” “你怕什么,就算被人听见了,你不是问心无愧吗?” “我问心无愧是一回事,别人乱造谣言又是另一回事了。”屈兴平长叹一声,看起来颇受流言苦恼,“这种事情想必褚兄比我更深有体会。” “那真是抱歉了,没有您深有体会。”褚褐手指搭在杯子上,调笑,“因为您入世啊。我和青遮就不一样了,我们很少和人打交道的。” “你们总不能一辈子都不和人打交道。” “为什么不呢?” 屈兴平意识到了什么,夹菜的手顿了顿。 “你们已经决定好了?” “还没有。事实上,青遮从未和我讨论过在这些事情完成之后要何去何从,我只是从各个方面做了一个猜测。再加上,依我们俩的身份,出现在正派里不太好,尤其是,对如今的宗主们不太好。” “他们不会对你们怎么样的。” “我知道,但免不了心里会有疙瘩。”褚褐举起酒杯和他相碰,“疑心的种子一旦种下,迟早有一天会发芽长大。” 屈兴平以前听青遮说过差不多的话,不禁感慨:“你真的和青遮越来越像了。” “性格吗?” “不是,是脸哦。” “脸?”褚褐摸摸自己,“我们俩明明长相和身高什么的完全不一样吧。” “但就是会看错,可能是一种感觉,如果不是正脸看着你的话,离得远一些,光昏暗一些,的确会把你认成青遮。”屈兴平开玩笑,“就像你体内有青遮的半个魂一样。” 褚褐忽然坐直了身子。 “怎么了?”屈兴平有些懵。 “半个魂……魂?” 他呓语般。 如果有魂的碎片的话,那该如何确定身体的归属呢。 又该如何确定,你在喊谁呢。 _ “你在喊谁?” 道祖呆呆地望着他,被强迫刺穿的尚未恢复好的身体已经变得像一堆烂肉一样,扑簌扑簌地流着血,扑簌扑簌地掉着肉。但即使是这样状态下的他,狂躁起来却依旧有着雷霆万钧之势。 “你在喊谁!” 他扑了过来,被青遮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了,青色灵力应召而出,挡在道祖面前拦着他,让他突兀产生一种错觉:他似乎离真相只差一步,但这一步,却是天堑。 永远都是这样。 好像永远都是这样。 “不出来吗。”青遮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自己想见的人,手一松,灵力屏障撤掉了,没有支撑的道祖摔到了地上,“那就做的再过分点好了。” “你、想杀了我?”道祖看着悬于头顶的灵力化刃,冷笑,“我可死不了。” “我知道你死不了。这不是为了杀你。”手起,刃落,青色灵力穿透了那一堆烂肉,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这只是为了逼一个人出来。” 道祖紧紧咬着牙,遏制喉咙里漫上来的痛苦的嘶喊,“你、你!你什么意思……” “你身上所谓能保你命的天道印记,实际上是一种交换阵法,拿你最珍贵的东西交换保你的命,这也是为什么可以被天道所允许,因为很符合天道的「有失必有得,有得必有失」。” 道祖瞳孔针缩。 “我想,在我说完这段话后,你应该知道你是拿什么去做的交换了。” 是的,他知道了,青遮几乎在明示他。 是关于荼君的记忆。 每死一次,关于他的记忆就减少几分,先是从最细枝末节的部分消失,这样就不会有所察觉。更何况荼君死后,他本来就变得有点疯癫,整日整日地做梦,逐渐模糊了现实与梦境的界限,只想溺死在梦里,不再想其他。 所以王都的地下才会有一座倒立着的、没有被道祖派人看守着的大荒西楼,不是什么阴谋,而是单纯因为他忘了。 “为什么?”他困惑,像个小孩儿一样流着眼泪,混着血一起淌下来,“这是惩罚吗……你对我的惩罚……” “你想多了。”青遮再次幻化出刃,面无表情,“他只是为了保自己的命罢了。” 这次刃没有刺下去,因为道祖猛地伸手攥住了他的脚踝,黏糊糊的血被那一巴掌全呼到鞋子和裤子上了,青遮的脸色顿时黑得吓人。 “放开!” 道祖没放,像拽住救命的稻草,咄咄逼人般问他,“你还知道什么?你刚刚为什么叫我荼君?你为什么会知道我不知道的事情?” “因为他做的事情太多了。”青遮不耐烦地踢开他,“某人演技虽然很好,但就是太好了,所以才会让人觉得不对劲。” 他高举起刃,冷冷,“你还不出来吗?现在的道祖为了不失去重要的东西一定不会发动天道印记,要是再不出来,你可就死了。” 嗤! 刃再次落下,血溅三尺。 但这次却不是道祖的血。 “哎呀呀,和聪明人打交道真是烦人。” 那人白衣飘飘,不怎么在意地抚了抚流血的手臂,像在掸去微不足道的灰尘。 “明明,就只差一点了呢。” 第157章 片魂刑 生。死。 几乎所有人的一生都困囿在这两个字之间。 就连表面看上去风光霁月的荼君似乎也不例外。 天道不允许“起死回生”、“死而复活”,因为它违背规律、违背道义——卫含芙和褚褐是因为死得不够干净才侥幸逃过一劫——所以在荼君的身影出现在空旷大殿时,本来倚着门的卫含芙立刻站直了身子,震惊又诧异地呢喃着“老师?”,烂在地上的那坨肉也颤巍巍地抬起头,用轻微的、不可置信的语调喊着只有他才会称呼的“阿茶”,而天上,那道延迟了几百年的、蠢蠢欲动的天雷,终于还是打了下来。 第184章 “不躲么?”青遮在这一连串轰隆隆的声音中问他。 “不用躲。”荼君岿然不动,身体表面浮起一层温润的白色荧光,居然硬生生地将这天雷给扛了下来。 青遮心中有了计较。 “你很厉害。” “一般般啦。”荼君微笑,“我很谦虚的。” 天雷只管劈,没劈死就继续劈,荼君手掌翻转,一根丝线自手指处蜿蜒起伏地闹出来,一头绑在了他手腕上,另一头循着道祖的方向而去,捆住了他的手,两个人的气息开始交融,甚至道祖身体的溃散都停了下来。 第二道即将要劈下来的天雷懵了,犹豫地窝在雷云里盘旋了一会儿,确定荼君身上全都是道祖的气息后,收雷散云了。 原来还可以这样,难怪这么有恃无恐。 青遮若有所思。 原本嘴上说着“打不过就跑”的卫含芙走了过来,手一抽一甩,双刀出鞘,直指荼君。 “含芙。”荼君亲切又温柔地叫她,“这么久没见,怎么一见面就要动刀哇。” “死人不该活过来。” 卫含芙是个极其敏锐的人,她从青遮先前的话里和眼下的情况里察觉到了什么,虽说不出具体,但她一向信任自己的直觉,这直觉是在千百次生死边缘徘徊中锻练出来的,也曾无数次在刀剑毫厘间救过她一命,所以现在,她拔刀出鞘的动作干脆利落,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对方曾经是自己老师」这一点的影响。 “这话听着真让人伤心。”荼君半真半假地捂住胸口,“含芙难道不是从死人的状态下活过来的?” “这不一样。” “谁说不一样?”荼君弯着眼睛,“明明就一样。因为,我不是荼君哦,我只是他的一个碎片而已。” “碎片?”卫含芙第一时间去看青遮。 “他没说谎。”否则也不能单靠着道祖的气息骗过天道了。 “阿茶……”趴在地上的道祖动了,慢慢抬起手,手指颤动着,“是你……吗?” “嗯,是我。”明明刚刚还说过自己不是荼君,但面对道祖的时候却毫不犹豫地承认了,“是我哦。” 道祖的眼睛亮了,整张脸的表情都高昂起来,直到荼君笑眯眯地喊了他句“道祖”。 道祖。道祖。道祖。 他还未热起来的心顿时凉透了。 “阿茶,你为什么不喊我的名字?”他声音颤抖,“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因为他不记得你的名字了。”青遮懒得去看这两人表演虚伪到极致的“久别未见、破镜重圆”,“他不自己也说了吗,他只是一个碎片。” “就算是、就算是碎片,也不应该不记得……”道祖慌乱地伸手想去牵荼君,却被对方轻轻一挪动,躲开了。 他愣了,“阿茶?” 怎么、怎么不给碰了呢?是在生气吗?可是如果在生气的话就不会连着线给他输送生机,让他勉强维持住了人形,不再往下流血掉肉了。 那么为什么不给他碰呢? 道祖平白生出一股委屈来。在荼君面前,他一向如此,因为他知道荼君会不忍他难过,会过来安慰他。可是这次荼君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明明看见了,却不动弹丝毫,连安慰的话都吝啬说出口。 “真可怜。”青遮怜悯般,眼底却冷岑岑一片。 荼君叹气,用像和好友抱怨一样的语气对青遮说:“他已经够疯了的,你别再刺激他了。” “他难道不可怜吗?他现在已经分不清谎言和真相了。” 该如何去辨别一个人说出来的话是出于真心还是哄骗? 其实很简单,去怀疑一切就好了。 “这就是你察觉出不对劲的原因?”荼君歪着头。 “是。” 什么翩然君子、温文尔雅、心怀大爱,流传下来的东西往往是最不可信的。 “可我就是这样的人啊。”荼君露出伤心的表情,“青遮觉得我不是吗?” “不,你的确是。”出乎意料的,青遮肯定了他,“就是因为是,所以才不对劲。” “哦?明明‘是’,却‘不对劲’?何以见得呢?” 理由其实有很多,大荒西楼里留给他的那一摞又一摞的书实在是太过详实完整,一页又一页用日期排列好的文字实际上完全可以通过后天的人为来更换前后顺序、颠倒事情逻辑——他以前在卫含芙那儿已经见识过一次了,以及—— “阿姐,你再说一遍,关于天道印记的事情吧。” 卫含芙不明所以,不过还是开了口:“被下在道祖身体上的印记,只要他的魂魄离体,印记便保护不了他,他就会——” “必死无疑。”青遮接过话,“可是必死无疑能成功的前提是,我必须要顺着这个计划走,成为那个容器。那么,会不会出现这样一种情况:两个灵魂在争夺同一具身体,你突然出现,然后你成为那个赢家呢。” 青遮直视着他。 “你依旧在寻求起死回生的方法,是不是?” 宛若惊雷平地乍起,就连道祖也愣住了。 生死之事,介怀没那么容易,荼君相当聪明,留给他的书里记录下的都是最真实的情绪,没有谎言。 但有隐瞒。 隐瞒加上颠倒顺序,很容易将一件事情的是非因果全部打乱。 语言本身的特质就决定了它是最容易被粉饰、被扭曲的存在。 因此,他猜测,或许荼君对起死回生这件事从来没有放弃过,即使是“死”了,也依旧在黑暗中、在时间里,借助受他影响的人和事,缓慢推动着产生着变化。 荼君安静地站在那儿,没有出声反驳,似乎是承认了。 “唉。”在三双眼睛的注视下,荼君突然叹了口气,“你说,你好好的听含芙的话这么做不就好了吗?这样死的也快乐,不会有任何痛苦。” 青遮冷冷:“如果你觉得魂魄被撕裂可以称得上‘死得快乐’的话,那我无话可说。” “被撕裂的情况只是少数而已,大多数情况下还是会安静快乐地死去的。”荼君手摁住胸口处,诚恳剖白道,“我可不会让你真的被撕裂的,那样太残忍了。” “听起来你很深有体会的样子。”青遮微讽,“是不是因为你曾经残忍地将自己的灵魂分成了无数碎片,所以才格外有感触?” 荼君眼皮飞快地跳了一下,“你怎么会知道?” “猜的。阿姐给了我灵感。”如果说卫含芙对分魂之后的碎片依旧保持着高度的信任、因为她知道“她就是她”、所以无需担心碎片倒戈背叛的话,那么荼君应该就是完全相反的例子。 “也就是说你从很早开始,就怀疑我了?” “是,从我见到你的第一面开始。” “五角月?”荼君反应也快,冷笑一声,“果然,当初就不应该将承载着最丰沛情感和全部有关道祖记忆的碎片封印在五角月里,直接散魂了才好。” 道祖呆了,他没想到荼君要把关于他的记忆和感情封锁起来,他不懂为什么,“可是,阿茶,五角月碎了……” “我知道啊。”荼君粲然一笑,“因为就是我拜托褚褐去砸的嘛。”虽然和褚褐见面的碎片不是他,但他们都是「荼君」,灵力一样,思想一样,尽管记忆不共享,但他能猜到那个碎片会和褚褐说些什么。所幸那个时候的褚褐是残魂状态,被复生后就不会再记得五角月里发生的一切,他利用了这一点,以一个“希望获得自由”的借口暗示褚褐替他去毁了五角月,这样,计划成功后,复生之后的他就不会受那个碎片的影响了,也就不会因为道祖的死而感到难过了。 是的,三魂争一体,他胜了,青遮和道祖就都得散魂。 在生死面前,所有人都会生出自利之心,他当然也不会例外。 “阿茶……” 道祖听出来了,他难以置信地望着荼君,眼睛大睁着,圆滚滚的泪珠扑簌扑簌地往下掉。 “乖,别哭。”荼君动作温柔地去擦他的眼泪,丝毫不介意他另一半溃烂的脸,“你最爱我了是不是?所以为我而死,你也是可以做到的,对吧?” “……是。”道祖颤动着眼睫,“我能为你做到。” “很好,很乖。你现在的生机完全由我提供,所以你不必害怕身体会溃散。”荼君去牵他的手,脸也凑近,亲昵得很,“所以,去证明给我看吧。” 证明你会为我而死。 第158章 终算幕 几乎在荼君话毕的一瞬间,道祖的身影便如鬼魅般朝他疾奔过来,卫含芙眼疾手快,双刀一挡,虽拦了下来,但也被逼得后退了几步。 果然,即使是这种状态下的道祖,也不是能被轻易打倒的。 “这就是你说的九成胜算?” 被拦下的道祖转身借力又欺了上来,卫含芙知道青遮不擅长肉搏,带着他左右闪躲,间隙间着急地问他究竟有没有办法应付眼下局面。 第185章 “你要是没有办法咱就快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阿姐这种情况下还能想着我,真叫人感动。”青遮脸上的表情和卫含芙完全相反,不疾不徐。 “喂。” “放心好了,有办法。”在道祖混合着他黑色灵力的拳头再一次极限擦着他们的身体要紧部位而过的时候,青遮突兀地转过了身,手臂一扭一转和卫含芙交换了位置,另一只手一挥,并指点在了道祖的眉心。 只是这轻轻的一下,就打破了道祖的攻势,让他捂着头呻吟着退出去了老远,直到手腕上的丝线被扯动,人被带到了荼君身后接受了他的安抚,那股子呻吟声才逐渐落了下去。 “这就是你的办法?”卫含芙松了口气。 “其实不是。” 好吧,卫含芙那口气又被迫提了起来。 “你下次说话能不能不要大喘气?” “抱歉阿姐,我的错。”虽然嘴上诚恳,不过青遮语气里可听不出什么真情实感的歉意。他上前一步,两手抬起,并指一旋,无数阵法重重叠叠地在风氓大殿盛放开来,地上、墙上、屋顶上,密密麻麻,到处都是。 “瞬发阵法?”哪怕是荼君,也不得不承认,“青遮……还真是个天才。” “你什么时候布下来的?”连作为“自己人”的卫含芙都有些震惊。 “就在阿姐刚刚带我躲避道祖的时候。” “就那么短短一段时间?”生死往往只在一瞬间,尽管他们看似躲了好几个回合,但实际上算下来,也只是勉勉强强够上几个呼吸长。 “已经足够了。”并指下挥,无数阵法发动,这次换成对面的荼君带着道祖开始闪躲了。 “这才是你的办法?”卫含芙又问。 “其实,也不是。” “……”卫含芙一脸一言难尽,“那你搞出这么多花里胡哨的东西干什么?” “验证我关于真正的办法的猜想。” “验证出来了?” “嗯。”青遮手一撇,“关键在那个九成身上。” “你是说道祖?”卫含芙瞥了一眼那两人,“也对啊,杀了道祖荼君自然就死了。” “不,阿姐,只有荼君的灵魂碎片附在道祖身上时,杀了道祖才会带着他一起死。” 现在杀了,顶多是让荼君的碎片没有地方安置,但他不傻,肯定会去找别人的身体附身,没有牵制的灵魂碎片不在特定情况下很难用眼睛看见,到头来他们就是白忙一场了。 “哈?”卫含芙扶额,“那这不是死局吗?” 虽然说刚才青遮有杀了道祖的能力,但也正如青遮所讲的那样,为了不死,荼君是一定会出来挡下青遮的刃的,那么之后的发展就会跟现在一模一样,的确是死局。 “都是死局了,你的那个方法又是什么?” “这方法说实话是有九成赌的成分在里面的。” “九成?这么高你还赌?”卫含芙无奈了,“喂喂喂……” “没关系的阿姐。”青遮看着荼君闪转腾挪间几乎快把他的阵法炸完了,知道又要开始打了,提前张开了蛇瞳,“经过刚才验证,现在变成七成了。” “那也很高啊……算了。”卫含芙刀一转,挡在身前,“就当我倒霉吧。我还是那句话,打不过我可是会跑的。” “没事,打不过我也会跑,我现在惜命得很。” 锵! 仿佛心有灵犀般,这次荼君直直朝着青遮而来,道祖则对上了卫含芙。卫含芙毕竟在道祖身边做过那么久的右卫,对道祖的了解恐怕是在场所有人中最深的,所以即使在修为差异下,居然也打的有来有回。 而另一边就没那么均衡了。 在再一次被不知名灵力打退时,青遮右手背到了身后,不住地打颤。 明明只是轻飘飘的一掌,挨到手臂上却又麻又疼,荼君的灵力运转方式和功法运用似乎都和修士完全不同,没办法去依据常理提前判断,因此,青遮几乎落于下风。 只是一枚碎片而已,居然厉害到这种程度吗? “青遮公子啊。”荼君甩甩袖子,轻叹,“何必呢,你打不过我的。” “总要试试。”等缓过那一阵麻痒疼痛感后,青遮才把手从背后拿了出来。 “试了又能如何?人该死的时候还是会死。” “这话你应该和你自己说。” 荼君微微一笑,似乎没有听出青遮话里的讽刺一样,“我知道青遮你想拿道祖做什么,但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没有用。” 青遮想起了曾经的五角月碎片和他半开玩笑说出的那句“我会读心”,终于晓得刚才战斗中为什么他打出去的灵力、符篆、阵法会被一一化解躲开了,“读心术?” “啊呀,那个「我」连这件事都告诉你了?”荼君察觉到青遮开始封闭内心了,也没什么激烈的反应,“这个时候封闭有点晚了吧,我已经知道青遮你脑子里想的事情和战斗时惯用的方法策略喽。” “知道是一回事,怎样做又是另一回事了。”青遮即符炸开烟雾,阵法发动瞬移至荼君背后,在荼君“果然是这种招数吗”的眼神中,忽的粲然一笑,下一瞬,他便和卫含芙互换了位置。 卫含芙并没有被提前知会过这件事,不过在无数生死瞬间拼杀出来的她反应迅速,那两柄曾经沾过上千人鲜血的刀毫不犹豫地劈头砍下,即使荼君在措手不及中及时反应过来立刻后撤,肩膀还是被剑气波及砍伤了,鲜血直流。 而在砍伤的瞬间,卫含芙和青遮两人的位置再次颠倒,磷罗绸发动,完全没防到他这一手的荼君感觉大脑像是被人拿了什么东西狠狠敲了一记,整个人头晕眼花地踉跄着摔到了地上。 “阿茶!” “别过来!”荼君强忍着疼痛撑起身子,“管好你自己!” “看。”青遮站在面前,居高临下般看着他,“「知道是一回事,怎样做又是另外一回事」,人是有主动性的,我知道那样打会被你拦下来,我自然也不会再用那个方法了。人从来不会被固定的东西框住,即使是命运也是如此。前辈不是「人定胜天」派的吗?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呢?” 他蹲了下来,蛇瞳里青色漫漫,完全不顾卫含芙在后面诧异的“你疯了不成?离他那么近?”的呼喊,“前辈的灵魂碎片就算分的再细,也不会把自己的理念分成这样,我想你应该是受到了附身之人的影响吧。” 荼君笑了,在眩晕和疼痛的效力下显得有些痛苦,“你觉着他能影响到我?” “他为什么不能影响到你?”青遮轻轻勾了勾嘴角,“他不是你的心魔吗?” “——” 荼君瞳仁颤了颤,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啊。”青遮笑了,“这个反应,看来,我猜对了。” 既是心魔,那么一切便解释得通了。 “我查过这几百年来各宗各派记录下来的飞升名单,虽然说不上每年都有,但也保持在一个规律的范围内,直到天洄二十九年。而那一年,正巧也是你在书里写下‘我不想死’的那一年。” 青遮刻意放缓了语速,去观察荼君的反应。 “你人为地断掉了修真界的飞升之路,是不是?” 荼君不说话。 不过没关系,青遮继续讲着自己的猜测:“我想应当是某件事情发生了,你知道了自己要死,但是你的能力无法用修真界的修炼体系来衡定,所以理所当然的,你飞升不了,于是你开始把主意打到了三尸六欲道上面。三尸六欲道说道不是道,它更像是给心魔的修炼方法下了一个定义,所以人当然不能修炼,你修炼了,因此,你的心魔诞生了,他便是你斩断的三尸和六欲。只是,即使是这样,你也依旧飞升不了。” “那些人。”荼君终于开了口,“那些人只是修为到了一定阶段便可以飞升,完全不用为他们之前做过的事情、犯过的罪孽负责,拍拍屁股便能去往另一个地方继续享受他们的荣华富贵去了,这是不是太过分了呢?” “听前辈这口气,似乎是出于道义,你才关闭了飞升的路。” “什么关闭啊。”磷罗绸带来的眩晕和疼痛比想象中更快地在消失,荼君背在身后的手开始转动灵力,面上却露出惨笑,“我哪有这么厉害,敢和天道叫板,我只不过是把每一个即将要飞升的人杀了而已,营造出了修真界无人飞升的假象。” “所以即使在你死后,你的心魔依旧继承了你的遗愿,继续做着相同的事情是吗?” “那是他自己的意愿,不关我的事。”荼君嘴角的弧度大了些,“青遮公子如此直白地和我说起这件事情,就不怕——” 缠绕着白色灵力的手突然朝着青遮的面门袭来! “你会死在我手里吗!” 呼! 一阵黑红色的灵力飞过来,打歪了荼君的手,与此同时,大殿内突然燃起黑红色的火焰,熊熊之势几乎不可抵挡。 第186章 “燃烧灵力化火?” 如此自杀式的灵力使用方法? 荼君眯起眼睛,趁此挣开了磷罗绸的束缚,退到了一旁。 “太慢了。”青遮站起身,抱怨似的说。 “抱歉。” 火焰开始凝结聚集,最后,一个人影出现在了火焰中心。 “我的错,青遮。” 第159章 大结局(二合一) “褚褐?”火焰一出,卫含芙和道祖之间的战斗也被迫停止了。等看清楚了火焰里那人的脸,卫含芙一愣,下意识地去摸插在发间的目葵,花瓣已经像是被火燎过一样,卷曲枯萎了。 卫含芙反应过来,“好小子啊你,居然在花上面留了瞬移阵法?连我都没察觉出来。” “抱歉,姐姐。”褚褐的道歉听着倒是要比青遮真诚得多,“我放心不下青遮,所以……” “行了行了。”卫含芙无所谓地挥挥手,“再来一次你还是会这么干的,既然这样还道什么歉呐,你又不是真的觉得自己做错了。” 说完,她把目光转向了青遮。 “你知道这件事?” “嗯,他瞒不过现在的我,而且,他也没打算瞒我。”阵法隐蔽做得一点都不干净利索,骗过卫含芙虽说绰绰有余,但在他面前显然就不够看的了。 “这你都不生气?”被监视、监听、还有一个随时可以瞬移到身边的阵法跟着自己,这不恐怖吗? “为什么会恐怖?”青遮眨了眨眼睛,不解,“我在他身上也留了相同的东西,顶多算是礼尚往来罢了。” 褚褐自出现后就习惯性地站到了青遮的身后,几乎快和他的影子融为一体,听闻此言便抬起头对卫含芙微笑,露出一个在卫含芙看来略显扭曲的幸福表情。 见鬼了,居然是幸福的表情,看得她都牙疼。 这两人都有病。 “礼尚往来不是这么用的吧……算了。”卫含芙揉了揉额角,“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燃烧灵力化火,如此危险的灵力使用方法,你就不怕会引火上身,烧到自己的魂魄?”荼君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反应及时,很快从火里脱了身。 “这就不必前辈费心了。”褚褐微微一笑,他一直有通过目葵实时关注着青遮这边的情况,自然知道面前的人是谁,“我运用得还算熟练,不会出现自伤的情况。” “青遮公子,你居然舍得让他过来?”见褚褐这边通不了气,他就转向了青遮那边。 “他和你一样,不受修真界的修炼体系约束,自然比我更适合和你打。至于舍不舍得,”青遮嘴角飞快地勾了一下,“我是个硬心肠的人,反正,我死了,他也别想活,就算死,我也得把他拉下去陪我。” “不就是殉情么。” 他轻描淡写地说。 听见“殉情”二字,褚褐的眼睛顿时亮得跟什么似的,卫含芙甚至一度幻视他身后长出了狗尾巴,一个劲儿地在那儿欢快地摇,都快摇出残影了。 怎么看起来好像还挺期待一样。 卫含芙不得不开口提醒:“我说,两位,就算是图吉利,好歹说点好话吧。” “没事的,阿姐,安心,我们会活着回去的。” “……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似乎很难让人信服啊。”明明完全是不把自己的命当命、甚至可以把自己的命当棋子去算计去利用的人,突然间开始惜命了反而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至于另外一个,更没好到哪里去。 “诸位,聊完了?”荼君就这么站在那儿,非常有耐心地等候青遮三人说话,“聊完了就可以打了吧?” 无论时间是往前推三百年,还是往后推三百年,都再也找不出也不会再发生任何一场像现在这样如此心平气和、风平浪静的战役了,尽管双方其实都是抱着你死我活的目的,但这样的目的在这样的氛围中,显然有些格格不入,甚至会让人误以为他们是在开玩笑,嘴上你有礼我有礼,只是在进行一场随处可见的比试交流。 但无论是飞出去的象征极度危险颜色的阵法符篆、还是毫不留情劈下的双刀、亦或是瞄着要害部位出手的灵力,都彰显了,这绝对不是一场普普通通的比试交流。 “前辈,你的人看起来好像要死了。”青遮看似友善地提醒,“连站都站不稳了。” “我没事、我没事的!阿茶!”道祖原本跪在地上捂着手臂,闻言慌乱地爬了起来,他不想让荼君觉得他没有用。 荼君是个永远会对人笑着的存在,只是这笑里有真心也有假意,他跟着荼君那么久,自然知道现在的荼君面对自己时的笑是偏向了哪一方。 但他没有怨言,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见到荼君了,会动的、会笑的、会说话的、活生生的荼君。 荼君毕竟现在只是个碎片,能传给道祖的生机始终有限,磋磨了那么长时间下来,他身上的肉又开始有隐隐坠落的趋势,所以他才会死死捂住自己的手臂,不想让荼君发现,更不想让荼君分心。 “阿茶,我、我很有用的!”道祖急切地剖白,“我会帮你的!我能帮你的!” 啪。啪。 青遮鼓着掌,“真让人感动。”他说,“人家死了那么多次了,失去了那么多关于前辈你的记忆,却依旧痴心不改呢。反倒是前辈,说狠心就狠心。” 托身边人的福,他现在的冷嘲热讽能力修炼的极好,此刻荼君站在门前,道祖则站在王座前,而他则站在风氓大殿最中央,像一把利刃横断在了荼君和道祖之间,一生一死,一阴一阳,这样的站位如同一个冥冥中昭示着不祥的预兆。 对于他们这种不信天、不信命的人来说,一个所谓的「冥冥中」就已经足够了,他深切的体会过这一点。 果然,荼君一向温润的眼里浮起了一丝锋芒,不过很快便敛了下去,依旧是一副笑脸。 “我没想到青遮公子还是个会精准惹人生气的人。”他淡淡开口,“把我惹生气了有什么好处吗?” “当然有好处。对付你其实和对付道祖是一样的。”青遮和道祖交换了一下眼神,“把你们逼疯了就可以了!” 话落,灵出,顷刻间,三人便对到了一起。青遮封闭了内心无法读心,褚褐已半只脚踏进了天道,和天道扯上了关系,所以他也读不了,再加上褚褐同他一样,出招变化无法预测,一时之间,荼君居然落入了下风。 人一疯,就会暴露弱点和软肋,就会被怒气吞噬头脑无法思考,而青遮最擅长对付这类人。 荼君的杀意平静又坚定,看似无懈可击,实际上也的确无懈可击,只是青遮要去赌一个微弱的可能性,而这个可能性,就是他们翻盘的关键。 “阿茶!” 道祖想去帮忙,却被卫含芙的刀拦了下来。 “想去哪儿?”卫含芙似笑非笑,“你的对手可是我。我看你掉肉掉得这么辛苦,不如我来帮帮你,全都削掉好了。放心,我杀的人多,手艺好,不会痛的。” 另一边,荼君好不容易摆脱了青遮和褚褐的联手一击,后退时踉跄到不得已用灵力杵地撑了自己一把,嘴角缓缓流出鲜血,被他不怎么在意地擦去了。 “你的灵力变薄弱了。”青遮轻轻甩了甩手,侧着脸问身边的这位只要一不打架就会死命黏着他的家伙,“还没收回来吗?” 他亲手给褚褐系上的项圈可以监视监听他,所以知道褚褐灵力被分出去的情况。 “没事的,青遮,时机还没到而已。”无法用修真界修炼体系衡定灵力造成的后果就是,对方无法通过灵力来判断他的具体修为,这也是宗主们没看出来他的灵力被分出去的最大原因。没想到青遮只是一眼就看出端倪来了。 “青遮的修为愈发精进了。”褚褐亮闪闪着眼睛夸他,语气黏腻到不远处正在对战的卫含芙都打了个哆嗦,不由在心里唾弃这世间所谓的情情爱爱的可怕之处,连疯子都能被改造成一滩温柔水。 “和修为没关系。”青遮蛇瞳闪动,“只是因为我很了解你罢了。”就像刚刚褚褐和荼君双手对击时的那一下,无论是力度还是灵力较以往来说都轻了几分,所以他才会如此笃定。 “青遮公子和褚褐公子的关系还真是好。”荼君心里有些没缘由的烦躁,他已经比想象中耽搁太长时间了,“这种生死关头还能有心思和对方调情说话。” “因为我们不着急啊,所以自然有心思去调情说话。” 青遮非但没有如他所愿去辩解他和褚褐之间的关系,反倒是顺着他的话往下讲了,这让他有些震惊,他原以为,依青遮的性子,应当是相当不喜别人如此直白谈论关于他情感的事情的。 “你的灵魂碎片不能在外面待太久,而道祖的身体几近崩溃,你的生机渡不了多少,同样不能拖太久,该着急的是你,而不是我们。” 内心的烦躁感更重了,倒真如青遮所说的那样,他现在有点子想发疯。 第187章 既然那么想让我疯,那就疯到底好了。反正,分魂、改命、修邪道,他已经做过够多疯的事情了。 “你说得对,我的确很急。”荼君缓过了喉咙处那一阵火燎般的疼痛后,缓缓开口,“不过我本人是个做事还算有条不紊的人,这一点就不用青公子你来替我担心了。” 他往前走了两步,褚褐警惕地上前横在了青遮面前。 “就比如,关于道祖身体溃散的问题,可以用这样的办法解决!” 他手指忽然一勾,一根丝线凭空出现,褚褐立刻抬手抵挡,然而却没有丝毫作用,那根线穿过他的灵力,穿透手掌和身体,然后飞舞着穿过不远处的道祖身体,将两人连接到了一起。褚褐脑袋蓦地一疼,炸开了许许多多莫名其妙的记忆。 “唔!” “褚褐!”青遮灵力化刃想要劈开线,却发现此线坚韧无比,不但劈不开,还被弹了出去。 “我本来不想用这一招的,毕竟这一招对你的身体伤害很大。”荼君手指边扯动着丝线,边叹着气,“你曾经和另一个‘我’见过面,虽然你已经不记得了。不过一旦和「我」见过面,魂魄上一定会留下我的灵力痕迹,一个方便我控制你的缺口。反正你也是心魔,不如就以心魔补心魔吧。” 丝线上白光大盛,带着褚褐身上黑红色的灵力沿着丝线慢慢过渡到了道祖体内。卫含芙在线飞舞着过来绑道祖的那一刻便察觉出其上附着灵力的诡异,迅速后撤远离,和青遮站到了一起。 “不用去救?”卫含芙问他。 “救不了,这线和刚才连接心魔种子和道祖的线是一个东西,解不开,也斩不断。” “那怎么办?”卫含芙瞥了一眼青遮的手,“你的手都快攥出血了。” “无妨。”青遮压低了声音,不知道是情绪所致,还是单纯地不想让荼君听见,“此事虽出人意料,但也还算在计划之内。” 卫含芙挑眉,“你还算计褚褐?” “我连自己都能算计,凭什么不能算计他?”青遮语气有些冲。 “你在问谁‘凭什么’?问我吗?”卫含芙倒也没生气,比起生气,觉得有意思的情绪更重些,“你要是真的觉得无所谓,就不会把自己的手都攥出血了。” 她拍了拍青遮的肩膀,“省省力气,就算你现在是道祖,能肉白骨,但也没必要和自己这么过不去。” “我知道。”青遮紧攥着的手悄悄松开了条缝,“抱歉,阿姐。” “看你态度好,原谅你了。”卫含芙随意道。 “青遮公子不去救褚公子吗?”荼君自是没有听见他们这一番话,只是看见青遮站在原地,脸上的神色要多冷又多冷,不由出言刺激,“青遮公子明明不久前还说过我狠心,盛赞过道祖痴情,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反而不见丝毫刚才和褚公子之间的款款情意了?原来青公子同我一样,都是个薄情人罢了。” “你们这些人真奇怪。”青遮瞥了一眼他,明媚的桃花眼里冷冷淡淡,“总喜欢说谁像谁、谁同谁一样、谁和谁是同类之类的话,实际上,只是自己太过孤独,所以才会去寻找和自己相像的共鸣之人,然后惹出来诸多祸端。” “哦?难道青公子和我不像吗?” “不像。”青遮转过身,高昂着头,“我和你,才不一样。褚褐!” 荼君内心猛地咯噔了一下,连忙去看人,只见褚褐身上的黑红色灵力突然暴起,源源不断地燃烧起火焰,顺着丝线烧到了道祖体内。 “怎么回事?怎么灵力一下子暴涨了这么多?”荼君想收回丝线,却被灵力化作的火反弹了出去,无法收回。 “只是把分出去的灵力连本带利的收了回来而已。” 荼君当即明白了过来,“你算计我?不止算计我,你还算计褚公子?” “为何算计不得?”青遮勾起嘴角,笑容又冷又狠,“反正是你先下的手,我只不过是帮了你一把。看,现在有源源不断的生机供给给道祖,不好吗?”就是在供给生机的同时,魂魄会遭受火焰的炙烤,变得痛苦万分,逐渐魂飞魄散。 “你用他来威胁我?”荼君觉得可笑,语气依旧温温柔柔,“就算他真的死了又能怎样?我现在不在他的体内,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真的是这样吗?”青遮看他,似笑非笑,“我从别人那里学到过一句至理名言,爱是无法被量化的,哪怕前辈你将灵魂分成无数碎片、哪怕你将所有有关道祖的记忆剥离出来,情感也是无法被分成一块又一块的。我就赌这一点,我就赌前辈你哪怕没有记忆也依旧爱着道祖。” “唔,好疼,好疼!阿茶……”道祖本就是靠着荼君作为执念勉强存活下来的,本来死的次数多失去的记忆也多,已经变得够疯癫和神志不清了,如今再加上灵力化火的炙烤,魂魄更加不稳,伏在地上边喊着荼君的名字边喊疼。 “忘了告诉前辈,在道祖魂魄在烧化之前,他的记忆会被率先烧毁,也就是说,他会忘掉所有关于前辈你的记忆。” 荼君身上本来非常平稳的杀气忽的有一瞬失去了控制,高涨了起来。 “啊,这种表情。”青遮打量,“明明自己可以忘掉道祖但道祖绝对不可以忘掉自己吗?前辈你,会不会太自私了些?” 他讽刺一笑,“「知道是一回事,怎样做又是另一回事」。看,前辈,即使你早就知道我会拿道祖威胁你,你觉得无所谓,但当这一幕真正来临的时候,你不还是,接受不了吗?” 就像他当初一样。 “阿茶……” 烧到最后,道祖已经神志不清,蜷缩在地上,抱着自己的手和脚。 “阿茶、阿茶……阿茶是、谁?” “他要魂飞魄散了。”青遮友善提醒。 “够了!”荼君目眦欲裂。 “算了,你赢了。”他突然长叹了口气,身上时隐时现的杀气消失了。 “褚褐。” 黑红色的火焰熄灭了,丝线也终于被成功回收,褚褐再也撑不住身体,跪倒在了地上。 “我累了。”荼君抬头望着屋顶,眼底满是疲惫,“或许这句话说出来你不信,但其实对我来说,活不活没那么重要,我只是想要去证明一点,我的生死不能捏在别人手里,我的命如何必须得我自己来决定。” 人是靠执念而活着的,每个人都是。如果执念破碎了,心气就没有了,那就离死不远了。 更不用说只是一片碎片的荼君。 他的身体开始慢慢飘散,化成白色的雾气氤氲开来。道祖意识到了什么,不顾一切地爬到他身边,死死攥着他的手。 “我们要死了哦。”荼君温柔地看着他,“抱歉,我也得带你一起死,你不能留下来,你会给修真界造成麻烦。事实上,你已经造成了不小的麻烦了,或许当初我死的时候,就应该硬下心来,把你一起带走。” 道祖颤颤巍巍地抬起头,轻轻在他手上印下了一个吻。 他没说话,但是荼君已经明白了他的态度,他低下头,眼泪划过脸颊,但他已经想不起来任何和道祖有关的记忆了,只有影影绰绰的剪影。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傻傻笨笨的……” “你赢了。”等熬过眼泪,他重又抬起头,看向青遮,“恭喜你。” 青遮蹲下身子,轻轻靠近了他,和他耳语道:“其实,从头到尾,我都在骗你。” “……什么?”荼君一愣。 “在你从道祖身体里出现的那一瞬间,我就通过眼睛,对你下了一点磷罗绸,微不足道到令你绝对无法察觉。从这以后,我无论说什么话,都会潜移默化对你产生影响,让你对我的话产生信任和认同感。更不用说,你还会读心,这简直是太棒了。” “暗示?”荼君难以置信。 “没错。”青遮微微一笑,“我猜得到道祖是心魔,不过你会不会受影响我就不知道了,但我必须要你觉得你会受影响,让你觉得你现在的执念变得如此偏执是因为心魔的污染;同样,我能察觉出来你对道祖依旧有情意,不过我不能保证它会强烈到能够撼动战局结果,所以,我必须放大情意对你的影响。如此,才能让你放下执念,魂飞魄散。” 这才是,他真真正正的计划。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荼君大笑起来,肩膀都笑得一耸一耸地颤抖,“青公子真是聪明啊,是我技不如人了,我认栽。” 趴在他怀里的道祖嘀嘀咕咕了句什么,像个小孩子一样很不服气地替荼君说着青遮的坏话,被荼君不轻不重地弹了下脑门。 他现在灵魂已经开始溃散了,连刚刚和自己打过的人都认不得,只知道自己正在抱着的这个人很重要,谁也不能讲他的坏话。 “青遮。”卫含芙在他后面喊他,“我通知楼鱼了,她说马上和其他宗主过来善后。” “知道了。”青遮说完了想说的话,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那么,再见了。” 第188章 身后的灵魂碎片在慢慢飘散,他没有去看,也没有去想,一切已经结束了。 “我该走了。”卫含芙说。 “阿姐不等楼族长过来吗?” “等她做什么?反正赌约已经履行完了。”卫含芙手里捏着水镜,“以后有缘会再相见的。你们也是。” 青遮明白了什么,“阿姐,要离开了?” “差不多吧,反正现在已经不存在桎梏我的东西了。”卫含芙转过身,挥了挥手,“走了。” “嗯,再见,阿姐。” 整个风氓大殿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青遮慢慢走到褚褐身边,坐下了。 “结束了。”他说。 “嗯,我知道。”褚褐挺着张病恹恹的脸朝他笑,脸白,唇也白。 灵力化火的确会烧到自己,道祖都能被烧成那样,他同样也不好受。 青遮却一言不发地牵起他的双手,十指紧扣。一开始褚褐还以为青遮是在安慰他,但后来发现,他居然挣不开。 他心里咯噔一下,“青遮?你要做什么?” “阴阳易位。”青遮没回答他,额头抵着他的额头,青色灵力环绕周围,“斗转星移。” 魂魄上的灼烧感瞬间消失了大半,褚褐却慌了。 “青遮!你……” “没事。”大量堆积起来的灼烧感一下子进行挪移,即使是忍痛能力极强的青遮,也痛到抓着褚褐的手都在颤抖,“我犯错了,这算惩罚。” “犯错?”褚褐想了半天都没想出来是什么错,他根本就没往利用和算计上去想,对他来说,青遮怎样利用他算计他都没有关系。 “嗯,犯错。”青遮头搁在褚褐肩膀,疼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待会儿,得麻烦你带我回去了,我想……睡一会儿……” “青遮?青遮!青遮!” _ 梦。 这是一个梦。 一个很熟悉的梦。 “好久不见。”坐在他对面的人轻快地朝他笑,“要来下棋吗?” 他看着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一言不发。 “怕什么。”那人笑,“反正下到最后,都是你赢。”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他站起身,走到青遮身边,抬起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下一刻,倏尔消失不见。 “我就是你啊。” “青遮,你终于自由了。” 青遮睁开了眼睛。 “青遮!”一直守在床边的褚褐立刻抬起头,紧张兮兮地过来看他,“你怎么样了?” “没事。”青遮眼睫轻微颤了颤,“都说了,只是困了。” “哎呀呀,你这表现可不像是困了。”忽然,屋子里响起另一道人声,“褚兄也真是的,在水镜里也不说清楚,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吓得我急匆匆跑了过来。” “屈公子,好久不见。” “是好久不见了。”屈兴平走过来,“诶,厨房里是不是还炖着给青遮兄的补品来着?” “我去拿!”褚褐当即殷切起身跑了出去。 “我又没打算跟他抢,怎么跑这么快?”屈兴平调笑,然后又正经,“诶,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青遮的目光随着褚褐的身影飘远,“就这样吧。” “就这样?就这样是哪样?” “就是现在这样。” 屈兴平笑笑,“行吧,活在当下,也挺好。” 屋外阳光明媚,透过窗户洒在青遮的被子上,碎成一片片金色的花。 “是,也挺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