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和宿敌在一起了》 第1章 《结果和宿敌在一起了》作者:贰两半【完结】 本书简介: 晏景,第一仙宗小师祖,受天道点化,掌“善恶律”,封罚恶使,代天赏善罚恶。斩杀过无数恶徒,是一度令修界罪人闻风丧胆的冷面判官。 而最终他也恪尽职守,在与邪祟的大战中同归于—— 等等,好像还能活。 殒落一百三十年后,晏景死而复生。 重回人世,他北斗之尊的人神师尊“没了”,给他留下个俊俏出众的师弟。 可这师弟怎么瞧都不像个师弟。 表面芝兰玉树、正道典范,实际来历不明、浑身疑点。初次见面就被善恶律判为“大恶”。 唯一确信的就是他对自己这个罚恶使……身上的善恶律,很有兴趣。 巧了,奚启图谋他的善恶律,他图谋奚启的命。 自此,两人开始了人前装模作样,人后激情开打的演绎生涯。我说话来你抢白,你杀人来我抢头,明暗交锋一场又一场,最后终于…… 亲到了一起?! 以为他们水火不容的修界众人瞳孔地震。 晏景飞速推开面前的人:失误! 奚启:嗯,我的。 “别有用心,结果真的用了心”的死装(攻)x“被吃干抹净也依旧嘴硬”的死犟(受) 阅前须知: 1、绿茶影帝攻x嚣张桀骜受; 2、非既定宿敌,慢慢发展起来的; 3、我流世界观,大量私设,谢绝指点。 内容标签: 强强 天作之合 仙侠修真 重生 轻松 he 主角视角晏景互动奚启 一句话简介:宿敌是不能当老婆的啊! 立意:人心芜杂,情意为金 第1章 天外电闪雷鸣,黑云裹挟着风雨滚滚压向夜色下的暮云山脉。 山谷内,锐利的山峰如天钉拔地而起,丈余高的石碑耸然立于其巅,满刻晦涩铭文。足有腰粗的锁链从石碑底座探出,伸向山谷中央,与另外八根共同缠绕住一把半截没入地下的巨大石剑。 石剑历经不知多少岁月,剑身坑洼,漆色斑驳。一道雷电劈下,照亮剑身的铭文:伏恶镇邪。 “咳咳……咳咳——” 断断续续的咳嗽穿透喧嚣雨幕,穿着简陋道袍的清瘦身影从嶙峋怪岩中手脚并用地爬出。雨水在清秀的脸上流淌,乌眉下一双眼偏执地盯着被锁链缠绕的巨大石剑。 那本书上说,只要将准备好的东西埋入伏魔剑下,然后…… 年轻道人完成布置,又找到一片空地,将事先准备好的祭品放置在四角八方,拿出一罐暗红色的颜料开始绘制阵法。 准备完成,他跪倒阵前,唱念起咒文—— 【日吉辰良,供以牲飨……弟子诚叩恩脉,恭请神祟降世,解我困厄,慰我凄惶。】 他的腔调颇为怪异,音量不高,却在风雨雷声中传出了很远。 咒文不长,很快就念完了,一遍结束,又从头再起。 咔嚓,一道粗壮的雷劈在山壁,正中一座石碑。 雷劈过的地方冒着青烟,发出滋滋声,似终于压制不住某种力量,哔剥,石碑出现一道裂缝,并迅速扩大。裂缝下漆黑一片,隐约透出不祥的气息。 石碑底座的锁链脱落,擦着年轻道人的身侧,重重击在巨剑的剑身上,震得碎石簌簌落下。 而他不为所动,依旧沉浸诵念。 第七七四十九遍结束,他猛地睁开眼睛,抽出袖子里的匕首,划过脖子。血喷溅而出,落在阵法中央。年轻人在短暂的挣扎后,倒伏在地,抽搐了两下,再无声息。 * 万里之外,东胜神洲,大陆第一宗门,蕴华宗。 是夜,天清月朗,宁静祥和。 巡逻弟子走过西北侧山腰处的殿宇,粗略看了一眼,见没有异样,便前往了下一处。 这座殿宇没有名称,也未挂牌匾,蕴华宗弟子便借山名称其为翠峦殿。虽为禁地,却既不秘也不险,毫无特别之处。以至于弟子们连探索的兴趣也缺乏。 殿内。缺乏装潢的殿宇空荡简洁,只在中央有一座高台,高台上供奉了一盏没有点燃的,斑驳灰暗的油灯。 第一仙门专门辟出一殿就为供奉这么一盏寒酸油灯? 忽然!静置了一百多年的油灯,无火自燃。火光跃动,映照出灯身上的独特文字,其意为—— 晏景。 * 暮云山脉脚下,镇子里唯一的酒肆中,劳作完毕的人们正聚在一起消遣,听老学究讲古。 “这一百三十年前啊,魑王在暮云山脉诞世,眼看一场灭世之祸就要降临,各大仙宗束手无策。危难之际,不想挺身而出的竟然是那素来唯我独尊、不近人情的罚恶使——” 老学究才说了一半便被人打断:“这都听了好多遍了。您老今天行行好,就讲点带劲儿的呗!比如罚恶使和他那些红颜知己的故事?” 众人听了也一起起哄,老学究听了几句好话,也顺着他们,另起了个头。 “这罚恶使受天道点化,掌善恶律,代天赏善罚恶,庇佑黎民,但也是个冷面修罗。 “据传其人乖张孤戾,不近人情,无论亲疏远近,沾罪必杀,谁的账也不买,因此惹了不少怨恨。连同门都对其敬而远之。纵观整个修界,也唯有白莲仙子能贴近他那冷硬的内心。 “这白莲仙子啊,出身剑鼎阁,是最受宠爱的小师妹……” 一道身着简陋道袍身影在酒肆外听了片刻,掉头走开,忍不住嘀咕:剑鼎阁全男修,哪来的白莲仙子? 晏景依稀记得自己是死了的。 他和魑祟在暮云山脉大战,打得天昏地暗,虽取得了胜利,却也伤重难支,被魑祟临死反扑,同归于尽。可两日前,他突然在伏魑谷醒来,并托生在了当前这位弟子身上。 回忆到此,他刚好走到杂货摊:“老板,有朱砂吗?” “有!”摊贩回过身,见到晏景,他双眼一亮,招呼:“您有些日子没来了。” 晏景意外:“你认识我?” “您常来买材料,怎么认不得?您身体好了?” “好了?”晏景不解其意。 “您以前常咳的。”摊贩有些疑惑,不过几日不见,道人怎么和换了个人一样。 晏景语塞,含糊应道:“大概是好了。” 摊贩找出朱砂:“这是我刚进的,不太纯,您知道的,纯的货贵,没什么人买,要提前说。” “不够,还有吗?” 摊贩拿出全部存货,晏景利落地付钱就走。 瞧他是朝镇子外走,摊贩提醒:“您又要上山啊!最近不大太平。自前日那场雨后,周围冒出了不少祟怪,镇里都在传是那魑王又要作怪了。” 一百多年前的旧事始终像阴霾笼罩着暮云山脉周围的居民。他们不愿离开故土,又畏惧于那般恐怖的灾厄再次降临。 “我知道。”似觉得这回应对比摊贩方才的关心太冷硬,晏景加了一句,“放心,魑祟不会再出来的。” 摊贩只当他在说吉祥话,笑回道:“那就祝咱都平平安安的。” 送走客人,摊贩心里还是不安宁,他望着阴沉沉的天,嘟哝:“还是抽空去律使祠拜拜吧。” 身体残余的记忆不多,晏景只从其中得知身体的原主人名唤陆不承,是蕴华宗一名底层的仆役弟子,半生安分守己,却因祟祸家破人亡,后又遭到旁人迫害,被废了金丹,发配到这个无人问津的偏远地界,穷困潦倒,疾病缠身。 走投无路下他开始尝试邪门外道,并以命作为献祭,换回了晏景。 能重活一遭终归是好事,只怕—— 静谧的林地里传来求救声,打断了晏景的回忆。 “救……救命啊!” 中年汉子瞧着围过来的祟化野兽,心胆俱颤,只觉此命休矣。 他是山下樵夫,也知道这两日山上不太平,死了好几个过路的人,但耐不住家中米缸空空,只能壮着胆子上山砍些柴去镇上卖。纵使已百分小心,却还是遇到了怪物。 眼瞧就要丧命,忽见金光一闪,扑来的怪物纷纷化为碎块,落回地上,四散滚落。 樵夫回过头,发现自己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着简陋道袍的青年。 对方面容清秀,不甚起眼,但眼底却敛着一抹罕见的锋锐寒光,只沉沉歇着,都教人敬畏得口舌发干。劫后余生的他纳头便拜:“谢谢仙人!谢谢仙人!” 斩断怪物的金光飞回年轻人袖中,消失不见。袖下的手隐约有些发颤,细看却又没有了。 “没听说山上有祟吗?为何还要——”未尽的斥责在瞧见樵夫紧搂住的木柴时收住了,晏景改换口气,“走吧,直接下山。不想成为那些东西的一员,接下来一个月就不要再上来了。” 他的嘱咐平淡,未带得严厉色彩,却透出一股钟磬斧钺的冰冷厚重。 第2章 樵夫不敢有违,背上柴火,千恩万谢着跑远。 待人离去,晏景骤然跌倒在地,脸色苍白,冷汗直流,收紧的手指深深插入泥土之中。 方才的金光源自善恶律,是他受天道点化后被赐予的一段法则。 ——【善恶律第一律:持善恶律者,代天道行赏罚。诸邪不侵,万类敬服。】 这也是他罚恶使之称的由来。 可以凡人之躯承受天道律法不是没有代价的。善恶律通过吸纳世间恶念辩正邪,断善恶,宿主也会因此直面来自整个世界的磅礴恶意。 聒噪怨毒的呢喃填满晏景的识海,汹涌的负面情绪像海浪一般扑来,教他头痛欲裂。 晏景艰难地打开纸包,挑出一抹朱砂,在小臂上绘下一个晦涩字符。 字符成形,怨毒的声音变得模糊,他缓了过来。 万物阴阳相生,有结必有解。多年相处,晏景也从善恶律中找到一字律文抑制其副作用。 刻在符箓材料上效果更好,以前便是这样做的。但现在没条件,只能这样应应急。 再次尝试在手中凝聚灵力,可以感受到律文的效果在可见地消减,差不多能支撑他一刻钟的战斗。 虽然当前的躯体只能发挥出他前世实力的百分之一,但也勉强够用了。 话接上回,能重活一遭终归是好事,只怕有人不愿意让他自在。 想到此处,他抬眼看向远处的大阵。 伏魔剑、锁神链、定脉碑……它们组合起来的阵法名为“诸天伏魔阵”。此乃上古阵法,早已失传,后被微明尊者复刻改进,赐予各仙门,以镇邪祟。其释文为—— 【上应天道,下呼地脉,合人神之威,镇邪伏恶,永不超生。】 永不超生。 晏景觉得也不尽然,他不就活过来了吗?微明不行啊。 他嘲笑着那位尊者,像赢得了一场胜利。 时至正午,阵法上空浮现出隐约的暗红色道纹,这是布阵宗派添加的本源符文,用以表明立阵宗派。 而眼前这道血色道纹,代表的正是大陆第一宗门蕴华宗。 除了大阵,此时此地还有一个地方有这种纹路。 ——晏景的心窍上。 为防他反叛,“慈爱”的蕴华宗先掌门在他年幼时哄他套上了这条“狗链子”。这一套就是近两百年,重生一遭也未能摆脱。 真是,阴魂不散。 第2章 阳光穿透枝叶,在林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一行人沿着鲜有人迹的湿滑山路往上。充当向导的弟子不时提醒:“小心脚下。才下过雨,这一段土层比较松散,路不太好走,诸位见谅。” “这次真是多亏几位仙君来的及时,才没有出人命。” 向导说的是他们上山前帮忙铲除袭击山下小镇的邪物一事。 因着几日前一场大雨,原本封印暮云山脉祟气的诸天伏魔阵出现损坏,滋生了不少邪物,不过短短数日,已有不少村民遭殃。凭借他们据点的三五弟子,实在难以应付,主宗来人可算解了燃眉之急。 虽是对三人道谢,向导的注意力主要还是在为首的青年身上。 青年相貌俊美,气质出众,只是打扮得颇为……严实。丝质的手套一直没入袖内,双眼也被绣了精致银色花纹的缎带遮住,只漏出精心雕琢、不偏不倚的下半张脸。 也不知其下有何殊异,需要如此遮掩。 从另外两人的态度来看,青年的身份显然尊贵非常。只可惜无论向导提什么话题,青年都不曾参与交流,态度疏远冷淡,像一抔不刺骨,却也捂不化的画中雪。 这次也是女弟子接了话:“客气了,分内之事。” 继续前行。三人中的男弟子悄悄挪到了女弟子身边,传音入密:【叶师姐,宗门送到刑律堂的文书上只说了检查诸天伏魔阵,可没提大阵损坏和祟物出没的事。而且,这向导说是三日前出的事,隔日送的信,我们出发时信不可能送到。宗门怎么知道大阵出了事?你不觉得古怪吗? 【莫非,邢长老突然顿悟,也学会了辰极宫‘眼见天机’的本事?】 他口中的邢长老是蕴华宗招募的分神期修士,擅长观星、卜算。会在弟子们出任务前替他们卜算吉凶。但苏相宜觉得他算得一点都不准,很是嫌弃。 叶婵玥没有接他的话茬:【不知道就别瞎猜。既然跟了堂主出来,就好好学,长进长进。多听、多看、多想,思而后问。】 聊天不成反吃了个教训,苏相宜悻悻闭上了嘴,安分赶路。 其实他的疑问并非全无价值,这件事确实从头到尾透着蹊跷。 暮云山脉的诸天伏魔阵虽关系紧要,但也不至于让他们堂主的尊贵之躯亲临。难免让人猜测,这次的阵法损坏背后是否还有其他隐情。 要知道,这暮云山脉除了是魑祟葬身之处,同样也是那位执掌“善恶律”的罚恶使的陨落之地。 所谓“善恶律”,是从天道中剥离出的一段法则。 来自一切本源的力量,于一生都在追寻大道的修仙人而言,其意义不言而喻。但罚恶使陨落后,善恶律也消失不见。 多年来无数眼睛注视着这个地方,搜寻着关于善恶律的蛛丝马迹,渴望成为下一个被天意眷顾之人。 叶婵玥也不免心生猜测:这次堂主亲临,难道目的与善恶律有关? 想到此处,她不由将投向了前方青年的背影。 * 行至晌午,几人见到了一座庙宇。到了此处,便算路途过半了。 向导介绍起庙宇来历:“南地人敬仰律使,犹以暮云山脉周边为盛,几乎每县都有律使祠。这一座是一百多年前的一位行商感念罚恶使恩德出资建立的。但位置太偏,现在没什么人来了。” 这次,青年终于有了反应,侧首询问下属的意见,声音从容沉静,如同从冰水中捞出来的素玉:“想进去看吗?” “来都来了,进去呗。”苏相宜不待师姐表态,率先迈开了脚步。 叶婵玥叹了口气,只能跟随他踏进了祠堂。 庙宇靠着山壁而立,规模不大,年代久远,只剩主殿还算完整。一进门便能看见一尊石像傲然而立,腰间别着一刀一剑,衣带当风,脚踏一只兽物的角。 人像便是罚恶使晏景,而兽角代表的是被他诛杀的“祟王魑”,一般称其为“魑祟”,或“魑王”。 整座雕像展现的正是罚恶使“斩魑护世”的功绩。 祟。诞于阴阳之外,不属五行六道,天地不容之物。 其何时出现,从何而来无从得知,与其说是邪怪,更接近一种“污染”。一旦诞生就会侵蚀地脉,吞噬生气,直至生灵灭绝。 古人编撰的《妖异录》里,将“祟”分为了普通祟物、恶祟、厉祟、大祟、祟王,五个层级。 其中大祟便已有毁灭一州之力,难以对付。至于祟王,更是不可抗衡。历史上仅有的两次出现皆是生灵涂炭,赤野千里。 魑王是有史所载的第三只祟王,而暮云山脉之所以没有步西牛贺洲的后尘则全仰赖一人:罚恶使,晏景。 当时周边十四州的宗门都选择了放弃抵抗,迁移道场。 绝望笼罩下的南赡部洲,所有民众被迫逃难,漫长的迁徙队伍绵延了数百里。 晏景就是这时候来的,一个人,没有通知任何势力,只是有人注意到逃难队伍里有一道背影逆流而上,第二个清晨,负责监视魑王状态的仙宗修士就发现封锁区上空多了一道凌空而立的身影。 那是个年轻的剑修,穿着熨帖修身的墨灰色窄袖长衫,手腕搭在腰间的剑柄上,足尖微垂,神情平寂,高空的罡风吹得衣角猎猎作响,他却一动不动,稳若在平地之上。 天空从非人类的领地,不借助法器与符箓的御空是高阶修士才有的能力。 若是过去,修士会为强援的到来激动,但这几天的观察已然让他清楚了祟王的强大。 没用的。那种怪物,谁来都无济于事。 他的目光投向西南方那座巨大而漆黑的山岳。 即使在周围的崇山峻岭里,这座“山”也格外突出,遮天蔽日,横断晨昏。而且还在不断增高和扩大。 那便是魑王。 其现身已有月余,面对人类的逃亡它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只是按照固有的速度向外扩张,侵吞沿途的一切,像一个不急不缓,却又无法遏制的死神。 “哈。”青年突然张开了嘴,像是吐气,又像是一声戏谑的轻笑,“大些的蟑螂也只是蟑螂。” 后面还有一句话,但声量太小,哪怕用上法器修士也未能听清他说了什么。 随后,青年拔出腰间的剑,冲向了魑王。霎时天崩地裂。修士所在的瞭望塔被余波冲垮,他坠落在残骸中晕了过去。 直到一切尘埃落定,叙述者们才得知他们遇到的青年正是鼎鼎大名的罚恶使。这些见闻被记录在《律使传》里,是后世研究罚恶使生平的重要材料。 第3章 不过与凡界一边倒的尊崇不同,罚恶使在修界一直颇具争议。 一方面,他是天道判官,贵不可言,涤罪神剑斩除一切祸孽,功德无量,谁见了都要尊一声“律使”;但另一方面,其人性格乖张孤傲、唯我独尊,只认天理,不认人情,结下无数仇怨…… 关于晏景其人是善是恶的意见,始终难以统一,哪怕现在提起也可引来一场酣畅淋漓的骂战。 向导并不想惹麻烦,难得的没有多介绍。 “不像他。”沉静的声音传来。 覆眼青年第二次开口,嘴角噙着细微的弧度。一路过来,他首次出现表情变化,却是对着一尊石像。被遮蔽的双眼藏起了太多心思,教人难以确定他的具体情绪。 大概,是喜悦吧。 其他人不禁再度打量起塑像。 除了功绩和凶名,人们每每提及罚恶使绝不会遗漏的便是他俊美的容貌:年轻、苍白,眉眼昳丽到锋锐,像素白的纸上染了最浓的墨,只消一眼便再也忘不了。 雕这座律使像的工匠也在面容上费了不少心思,成果完全称得上端正俊美,却依旧未能得到青年的肯定。 不对! 他遮了眼,如何看出像不像的? 向导诧异瞧去,在青年外袍的领口处发现了一个毛绒绒的小脑袋,黑溜溜的眼正直勾勾盯着雕像。 是只形似狐狸的小兽,体型和才满月的幼猫差不多大小,毛色白与银灰兼具,缥缈不具实感,似被层层雾气笼罩,一看便不寻常。 向导听说过一种“通感”术法,可以借助契约与灵兽共享感官。但头次亲眼见到。 而觉察到陌生人的窥视,小狐一惊,竟直接凭空化为一缕云气,不见了。 好生奇异。 一旁苏相宜感叹:“凡人工匠的塑像差不多都是这个水平,不能和战斗留影比。” 叶婵玥对这种“朝圣”行为不感冒,更想赶紧继续行程:“供人假想的泥胎罢了,这个模样也算是足够了。” 几人都没有上香的打算,简单参观后再度启程。这次,那位寡言的覆眼仙君主动开了口:“再谈谈山上的事吧,平时有人来吗?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向导忙答道:“偶尔会有人来,不过大多是头脑发热的年轻人。看了一遭,见什么都没有,便失望地回去了。” 似乎没有从中听到想要的东西,青年没接话,后面的路途也不再开口。 * “快到了。那里就是伏魑谷。”向导指着一片沟壑嶙峋,荒芜破碎的山谷说道。 暮云山脉地处南赡部洲,水热充沛,一路过来也草木繁盛,唯有那片山谷光秃秃的,毫无生机。大量残破锋利的石柱朝天而立,像一把把利剑,直指云霄。 这正是当年大战留下的痕迹。 祟王的污染极为顽固,即使被斩杀,留下的祟气也能持续千年不散。 为防止污染蔓延,上百个二等之上的宗门沿着暮云山脉布置了密密麻麻的法阵,其中诸天伏魔阵便是最为紧要的一处,由蕴华宗布置,派弟子长年驻守。一旦有异常,立即上报。 进入大阵影响范围后,一行人明显感受到一股与外面的燥热截然相反的阴冷秽气。若大阵完好,祟气绝不会浓重到如此程度,幸好发现及时,若再拖延些时日,出现的便不止普通祟物了。 向导继续介绍:“伏魔剑在谷地中央,九座定脉碑在不同的山头上。不过去石碑的路很是偏僻,我也寻不全。得找到守山人,让他带仙君们去。” 青年做出安排:“分头行动。我去查看中心大阵,你们先去寻石碑,等我结束后与你们汇合。” 另外两人异口同声:“是!堂主|小师祖。” 分配完任务,青年踏脚浮起,如同飞鸟般,轻盈跃向山谷,几个闪身便没了踪影。待其走远,身为副堂主的叶婵玥才收了礼数,对剩下两人道:“我们也走吧。抓紧时间。” 第3章 路上,向导谈起他们将要去见的守山弟子。 “这个弟子叫陆不承,就是他最先发现阵法损坏并上报的。说来他以前也是主宗的弟子,七年前犯了事被发配到这里。不知二位仙君是否认识?” 叶婵玥摇头:“不曾听过这个名字。” 蕴华宗门人数量虽然在四大部洲上千宗门里算不得最多的一批,但也有上万。且门内派系林立,利益复杂,不同从属的弟子若无公务交集,一般不大往来,不认得才正常。 向导点头附和:“我看这个人也确实不像个善交际的。到这里七八年,也没怎么见过他下山,整天把自己关起来。鼓捣些古怪术法。主宗让我监管他。我看他可怜,偶尔照顾照顾。” 不多时,三人来到了一座简陋的院子,院子很小,一眼便能望到底。没有瞧见人影。 叶婵玥:“分头找找吧。” 转了半圈,苏相宜在屋后百步远的土坡后发现了一个新填的土包,一个面貌清秀的的年轻人坐在土包前,抱着一块切割好的石板用凿子加工。 苏相宜:“你在干什么?” 年轻人没抬头,只用阴恻恻的语调回道:“不是很明显吗?刻碑。” 苏相宜:“这座坟是谁的?” 这里应该只住了一个守山人才是。 “我自己。” 苏相宜悚然一惊,作势就要拔剑。幸而叶婵玥也找了过来,及时喝住:“苏相宜!别大惊小怪的!”她走上前,打量起年轻人,“你就是这里的守山人?” 年轻人抬头想了想:“应该是。” 是就是,不是就是不是,什么叫应该是? 就在她怀疑守山人是不是遇害时,向导赶了过来,张嘴呵斥:“陆不承!你又在这里搞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年轻人严肃纠正:“这不是‘乱七八糟的’,这是‘我的碑’。” 向导懒得和他争辩,转身对另外两人道歉:“两位,不好意思。这家伙去山上巡查时不慎撞到了头,忘了很多事,脑袋也不怎么灵光了,还望见谅。” 年轻人自然就是晏景,这几日他张罗完了山上,终于得空给原身立座衣冠冢,不想蕴华宗动作这么快,他才做了一半,人就来了。 叶婵玥更关心任务:“那他还能领路吗?” “那是自然,领路还是没问题的。”向导抢着答话。 阵法损坏,现今的山上不知藏了多少祟物,他可不想被留下来带路,因此忙扭头命令晏景:“你收拾收拾领着仙君们去走一趟九碑。” 晏景抬眼,仔细打量起两人。 当今的修行法门皆演化自古时的“神仙道”,大体分为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出窍、分神、合体、渡劫,八大境界。这两个主宗弟子一个元婴中期,一个出窍前期,已经超过了修界八成的人,但还是不够应付诸天伏魔阵那样复杂庞大的法阵。 “除了你们还有其他人吗?” 这个弟子怎么猜到还有人? 苏相宜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不是这弟子料事如神,是他们的解决问题的能力被质疑了。 这句话的潜台词是:你们解决不了,换其他人来。 还是向导抢在两人追究前打断了对话:“你问那么多做什么?主宗仙君是你管得着的?赶紧带路。” 县官不如现管。 晏景无奈叹气:“好吧好吧。我去。” 他将雕了一半的石碑妥善安置到一旁,仔细清扫了周遭的碎屑,把凿子收捡到屋里放好,然后整理自己的行头。 苏相宜一开始还催促,对方满口答应,却我行我素。 所有地方都收拾停当,晏景拿来锁给屋门落了锁,又左右看看,重新确认了一遍,才点了点头:“走吧。” 等得不耐烦的苏相宜出口嘲讽:“你怎么不把这院子翻修一遍再走?” “可以吗?”晏景反问。 似乎只要对面回答一个“可以”,他就真敢再磨蹭两个时辰。 苏相宜气急,这家伙装蒜是吧! “行了。”叶婵玥打断他们眼看就要没完没了的争执,“准备好就走吧。” * 将两人交托给晏景后,向导趁天色还亮,下山去了。新的三人组穿过密林往上,前往石碑处。 “两位瞧着也不像研究阵法的修士,怎么被派来做这个?是得罪了什么人了吗?”晏景半是闲聊,半是打探地问道。 虽也对此行也有疑虑,但叶婵玥还不想和一个低阶弟子谈这个:“这和你的职责无关,带路就是了。” 晏景拍起手:“听起来好威风。记下来!等我飞黄腾达了,也要这样说话。” 被一个低阶弟子这么一刺,叶婵玥也觉恼火,不过顾及体面,还是深吸一口气,忍了下来。 见识过这个守山弟子的尖酸,接下来的路两人能不说话便不再说话。可是这路似乎越走越不对劲,一开始还能见到一条蜿蜒小道,后来要么是嶙峋峭壁,要么就是烂叶林地。到最后几乎是在贴山壁行走。 第4章 苏相宜忍不住发问:“你到底认不认路。” “其实……”晏景眼神游移,颇为心虚,“不大认得。” 原身残留的记忆很少,其中不包含山上路线的信息。晏景望了一眼不见底的断崖,小声嘟哝:“还以为会很好找呢。” 苏相宜气紧:“你不识路?你守山人不识路?”不识路还不说!带他们绕了这么久的路!连带着一路的不满,越想越气,“你怎么当的守山人?” 晏景也有自己的诡辩逻辑:“也没说守山必须要识路啊。我还以为这是修不修炼,干不干活都无所谓,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呆到死掉就行了的职位。” 苏相宜哑了声,拿不准他是不是在讽刺。 被送到这里来的弟子等同于流放,“守山”也只是为这个目的安排的一个职责。如果这次不是大阵出了问题,这个守山弟子一辈子都等不来主宗的过问。 瞧他还是老大不满,晏景叹气:“唉!你们该反思自己。便宜没好货。我都被派到这种穷山恶水了,怎么会靠谱呢?”说完还摇了摇头,似乎在想:这俩主宗来的仙君居然还没自己聪明。 瞎带路的守山人非但不惭愧,还反把他们“教育”了一通,两人脸色都很是难看。 叶婵玥几番挣扎,拳头握紧又松开,勉强保持住了涵养:“就这样继续走吧。只要方向没错,总能走到。” 他们的修为虽做不到御空而行,但还不至于被一般的山崖峭壁阻挡,顶多费些力气和工夫。 可继续出发没多久,又出问题了。苏相宜回头看着落后好大一截的晏景,抱怨:“你怎么越走越慢?”若非林中可能存在祟物,他还真想把这不中用的守山人丢在这儿。 晏景沿着石壁坐下,有气无力地回道:“我怀疑……是因为我快饿晕了。” 饿晕? 另外两人都被这个答案震惊了。 苏相宜:“你多久没吃饭了?” “山下的据点没给你送食物吗?”叶婵玥以为他遇到了弟子间的倾霸凌。 “不知道。可能有,我忘了。”晏景依次回答了两人的问话,语气与姿态属实漫不经心。他辟谷数百年,早就忘了吃饭的必要。 而另外两人也辟谷多年,连辟谷丹都没有,哪去找吃的? 叶婵玥看向苏相宜。 苏相宜嘴角一抽:“我找找。” 终于,苏相宜勉强从身上摸出了两块糕点,救火似的递到了晏景面前。 吃完后,晏景砸了咂嘴,颇为嫌弃地感叹:“冬瓜馅儿的?原来一直是你这些人在卖这个口味啊。” 苏相宜忍无可忍:“不喜欢就给我吐出来!这可是我排了一个时辰才买到的酥香阁点心!山猪吃不了细糠的东西!” 晏景眼一斜:“吐出来?你也饿了?” 嫌弃的眼神在苏相宜脸上游移,似乎在说“你也不嫌埋汰”。 短暂的安静后是更苏相宜激烈的控诉:“我要杀了他!我绝对要杀了他!”然而叶婵玥并没有如意料中地拉住他,他回头。“师姐,你怎么不拦住我?” 年轻女修老气横秋地吐出一口气:“累了。” 没人拦着,他又不能真把同门打死,苏相宜悻悻地收了阵仗:“算了,我不和一个摔坏脑袋的傻子计较。” 三人准备继续启程,可晏景刚站起来就眼前一黑。 “不对!我好像……不是——”饿了。 话未说完就直直倒下去。 叶婵玥一惊,扭头看向同宗师弟:“你把他毒死了?” 苏相宜麻了:“我在你眼里是什么人啊?”虽然他挺乐意这样做的。 检查过后,确认只是昏迷,不是死掉后,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叶婵玥深感找这个守山人来带路实在血亏,还不如他们自己瞎找呢:“耽搁太多时间了。不能等到堂主回来我们还没开始。你留在这里守着他。我去找定脉碑。” “也只能这样了。辛苦师姐了!” 都怪这个麻烦的守山人。 苏相宜不满地瞪了躺在地上的人一眼,继续挥手告别叶婵玥。 * 另一边,伏魑谷。 望山跑死马。虽然在山上便能隐约瞧见大阵,但两地的距离并不算短,哪怕青年走了直线,也是等到山上的三人分头行动时才抵达了目标地点。 他蹲在被画过阵法的空白地面前,抬起手,将掌心覆于其上,一阵光华过后,残余的法阵重现了出来。 请神阵? 就,如此简单? 青年久久不动,似乎在沉思。 忽然,他偏过头,似乎瞧见了什么,径直来到石剑下方。只见他剑指一挥,脚下土层翻动,露出了那天晚上年轻道人埋下的包裹。 * 回到山腰林地,苏相宜找了个干净的空地安置好晏景,自己也席地坐下。 “你这人,我真怀疑我们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你钱了。你运气好,遇到了好涵养的叶师姐。换了宗门里的那几个阎王,早就把你吊起来抽了。就算是其他人,不揍你,也得骂你个狗血淋头。” 他连连摇头,不断宽慰自己“大人别记小人过”。 萍水相逢而已,这辈子都未必能打第二次交道,没必要置气,没必要置气。 忽然,树丛后传来了响动。 苏相宜警觉地站起身:“什么东西?” 野兽吗? 他悄声来到草丛前,小心拨开杂草,然后被看到的景象吓了一跳。 只见一群形容扭曲,身如槁木的怪物正顺着阴影,缓慢靠近他们所在的空地,明显是冲着这里的两个活人来的。这些怪物身上依稀还能看出一部分兽类特征,但周身浓厚的祟气已然不属于正常生灵的范畴。 这些东西还不算祟,而叫伥傀。 生灵死于祟地,被祟脉异化后,成为受祟物驱使的役鬼,称为“伥傀”,力量不强,但一出现就是成群结队。 苏相宜咽了一口口水。 粗略数过去,光是他目之所及都有百余只了。 怎么这么多啊! 他跑回晏景身边,抓起人疯狂摇晃:“喂!陆什么来着?快醒醒!该跑路了。” 虽说也不是打不过,但能跑傻子才打! 第4章 晏景梦到自己身处一条盘旋弯折的山道上。 山道又窄又陡,高得看不到头。两边皆是悬崖峭壁,云海滚滚,一旦不慎,便是死无葬身之地。一群最小五六岁,最大也不过十五六的少年人正顺着山道往上爬。 他也是其中之一。 觉察他停下张望,走在他前面两三步的少年人回过头,问他:“累了吗?” 少年的身形还算凝实,脸上却像晕开了一团墨,辨不出五官。 “不累。”晏景听到自己这样回答,声音稚嫩,仿若幼童。 晏景想起来了。 这年他八岁,在和阿兄一起爬蕴华宗的登仙道。 抬头望去,天空中笼了一层隐约的“光罩”,巨大的,散发着淡淡红光的道家符文时隐时现,恢弘磅礴,让人望之生畏。 ——【天罡六合阵】。 他们已经在蕴华宗了。 虽得了不累的回答,少年还是牵起了孩童的手:“那我们再加把劲儿。 “这条路叫登仙道。是仙家用来筛选弟子天赋的,只要能登顶,最差也能做个仆役。留在仙门里,就再也不用怕祟了。 “累了和我说,我背你。” 虽然少年反复强调阶梯的艰难,但孩童一路过来并没有感觉很辛苦,甚至觉得自己还能走得更快一些,只是看了眼汗流如注的少年,他还是保持了原来的速度。 * 时间一点点推移,两人登顶时日已西沉。 刚踏过最后一道台阶,少年便不管不顾地瘫倒在地。孩童也有样学样地躺在他旁边。少年揉了揉他的脑袋,高兴地笑出声来。孩童也跟着笑了,露出一口缺牙。 又三个人登上来后,山道关闭。随后一群衣着光鲜的人从更高的山上,捧着各色“法器”走了下来,在空地上排开。 孩童被这群光鲜的人吸引,眼睛一动不动,直到其中一个“仙娥”来到他面前,往他手里塞了一个刻着号码的玉牌。 玉牌攥着冰凉凉的,孩童不认识材质,只觉得很漂亮。 ——要没选中,这个能送给他吗? 少年先被叫到,上前将号牌交给了考核官。 按照指示,他来到一面巨大的玉色石壁前,将手按上。一阵晦暗斑斓的光闪过,考核官用拉长的音调报出结果:“凡品根骨,水木双灵根。外门候选!” 少年有些失落,但还能接受。听到孩童的号码被叫到,他投过去一个鼓励的笑容。 孩童有样学样,将手放在了玉壁上。玉壁极冷,冷得扎手,他强忍着没有缩回胳膊。片刻的静默后石壁陡然发出耀眼的纯色光华,照亮了整片山头,所有受试者都下意识抬手遮住眼。 第5章 而仙宗门人似也未见过这般场面,呆愣原地。 “立即去告诉掌门,让他来这里!” 一个考官激动地喊起来,原本死寂的试炼场地也在这声之后炸开了—— “怎么回事?” “测验了这么多年,没一个是这反应。” “白光?哪有灵根是白色的?那孩子有问题吗?” 只有少年,趁考核官们没主意,跑进阵法之中,将依旧茫然无措的孩童抱了回去。 “阿哥,我有问题吗?”孩童满是委屈和不安。 “没有的事!庸才才大差不差,天选之人就要与众不同。”少年虽也一窍不通,但说得底气十足。 “我知道!就像《听剑传奇》的小飞。”想到喜欢的角色,孩童瞬间又精神了。 “没错!阿景就是小飞!” * 考核暂停。 在持续一刻钟的忐忑等待后,一个相貌儒雅,衣着华贵的男人匆匆赶来。他从少年手里“抢”过了孩童,将人翻来覆去地瞧了个彻底。又掏出一块刻了符文的玉珏,让孩童将其握住。 不一会儿,他盯着玉珏,激动地喊道:“没错!是纯灵之体!”男人摘下腰牌,连着玉珏塞入随行的弟子手中,“去世外峰,告诉尊者,他要的纯灵之体找到了!” 人群再度炸开,嗡嗡的讨论很吵,却又听不清楚。 男人说了什么,就要牵着孩童走。孩童不愿意,被扯得一踉跄,回头朝着人群中的少年无助地唤了一声:“哥!” 少年迈开脚步追了上来:“阿景!你们要带阿景去哪?我和他一起去!” 几位考核官拉住少年说了什么,少年先是诧异,然后垂头想了许久,重新抬起头时朝孩童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挥了挥手…… 晏景也很诧异,他连“阿哥”的脸都记不清了,却将那天的经过记得那么清楚。 * 男人将孩童带到了一间华丽典雅的厅堂,让他坐椅子上,自己则来回踱起步。 空气中浮动的焦躁情绪让本就不安的孩童愈发忐忑,他强忍泪意:不能哭,阿哥不在的时候,不能哭。会被祟听到的。 派去的弟子回来了,他给了苍行知一个信物,说了什么。 苍行知诧异地看过来。 那一眼让孩童很是恐惧,在这般注视下,他感觉自己不像人,而是一条长满了可以拔下来的黄金鳞片的鱼。 和来时一样,又拖又拽又哄,等再度落地,他们来到了一处幽深的峡谷,周围是大片的石柱林,巨大的石门横在两峰之间,衬得人渺若砂砾。 “将手摁在这个上面。”苍行知拿出一个阵盘。 “这个是什么?” “不用问,照做就是了!”苍行知飞快喝道,直到瞧见孩童脸上恐惧到排斥的神情,才换了副耐心模样,“这是宗门契约,必须签订了才能进入里面。不用怕,我也有。”他抬起手,凝聚出一团红色的带着咒文的光华。 苍行知的语气很是轻巧,轻巧得让人在尝到悖逆的苦头前都难以觉察这道契约的威能。 孩童不再质疑,乖顺地由他取了心头血,完成了契约。 石门缓缓展开,而门后宏伟瑰丽的景象让孩童忘记了呼吸。此前见到的尚属人间奇景,而门后,绝非人间象。 云海翻滚,华光溢彩,数百座“岛屿”浮于半空,每座上都供奉着不同的珍宝。或是轻若无物,能飘在空中的仙衣;或是仙果满枝的灵树;也有带着不知何物血液的弓箭…… 然最惹眼的还得是一只在云海里翻滚的,半透明的银色龙灵。 似是与有荣焉,苍行知破天荒地做起介绍:“那是一条异变烛龙,生前等同于半个神明,但被尊者斩杀。尊者!微明尊者!地上人神,绝无仅有的存在……” 他不停地提着那位的伟大。 “如果你的表现能让他满意,你就有机会成为他的弟子。” “他有救下人吗?”孩童弱弱地提出疑问。 “什么?”苍行知愣住了。 “他这么厉害,有杀过祟,救过人吗?” 苍行知语塞,但很快就找到了说辞:“祟物是人类自己的劫难,不应该指望神明来救济。” 这个神不爱人类,也不会帮助他们。 孩童在心里做出了判断。 想要龙灵便斩杀烛龙,想要神木便斫断扶桑,那把他带来是想要什么?他的某部分也会像这些东西一样,被陈列在这里吗? 苍行知不知晏景心中所想,拖着他直奔九天之上。 一座座岛屿飞快后退,很快两旁就只剩下空荡荡的金色云海。 来到金光最盛处,苍行知将信物一递,空中出现一道旋涡,形成了一座光门。迈步进入,内里是一片瞧不见边际的空白,只在中央漂浮着一段散发金光的“文字”。 在苍行知的命令下,孩童将手放了上去,随即金光大盛,将他吞没。 再睁眼,孩童发现自己来到了一片金色“文字”的形成奇怪海洋中,他不认识那些字,但直觉它们很……冷硬。让人不敢靠近。 唯有一段“文字”逆着整体律动游向了他,在他面前调皮地打了个旋儿。 它和他打招呼? 孩童莫名生出了这样一个念头。 “文字”几次靠近又游开,孩童也起了玩心,和它追逐起来,双方追赶着跑出了老远,直到抵达文字海洋的尽头才停下。 “文字”耷拉了下来,似在遗憾游戏结束,但又想起什么似的,重新挺直了。它又绕着孩童转了两圈,找准某个部位,像扎猛子似的扎进了孩童身体。 瞬间,一股磅礴的力量涌入,似要孩童撑爆。 好痛! 耳边出现了好多嘈杂的声音。像诅咒,像咒骂,是人互相攻击时能说出的最恶毒的语言。 ——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 孩童痛苦得蜷缩在地,涕泗横流。 而另一边,随着一部分被夺走,所有的“文字”像煮沸的水,沸腾、膨胀、炸开……纷纷扑向地上的孩童,想要夺回属于自己的部分。 就在孩童将要被吞没的瞬间,所有的攻击戛然而止,世界像突然被摁下了暂停,陷入一片死寂。唯有一道白发人影踩着被固定的“文字”缓缓落下走下。 他穿着繁复的素白法衣,身上几乎没有配饰,却比周围的金光还要夺目,冰雕玉砌的俊美相貌,琉璃般通透的眼睛,璀璨胜过世间任何事物。 他救了自己? 孩童看呆了。 男人无波的目光垂下,像刀片一样刮过孩童全身,空灵的声音响起:“天资尚可,驽钝难消。善恶律竟选了这么个差强人意的—— 劣等品。” 猝不及防的恶评让孩童呆愣在原地:无缘无故的,这个人为何这样说他? 他太年幼了,又被细心保护着,连还击的恶意都不曾学会,只无助地红了双眼。 白发男人收回目光,孩童眼前一花,回到了之前的空旷空间。 中间那段金色文字不见了。 苍行知脸上是难以言喻的激动:“成功了!你成功了!以后,你就是神明以下,最贵不可及的人物了!”似乎也不相信自己能促成这件事,他花了好长时间才平复心绪,“来,我带你去见你的师尊。” 孩童试图挣开他的手:“我要去找阿哥了。” 半天下来积攒的恐惧与委屈让他只想立刻回到阿哥身边。 苍行知抓住他的双臂:“小祖宗!这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别任性!以后你就知道好处了。” 孩童摇头:“我不要!我可以还给你们!我什么都不要。” “你阿哥已经走了。” “你骗我!” 阿哥才不会丢下他。 “我骗你做什么?我们给他了很多赏赐。灵石、丹药、法宝……哪怕是我宗正式弟子,也未必能得到那么多宝贝。”苍行知隐晦地传达着少年将他“卖掉”的含义。 “我不信!” 在孩童坚持下,苍行知将他带回了选拔场地,可那里已空空如也。 孩童转身朝山下追赶。 苍行知坠在他身后:“你追不上的。选拔已经是三天前的事了。” 三天前? 怎的过了什么久?可他明明只感觉过了半天。 孩童分不清哪个真哪个假,但他没有停下。 苍行知继续劝说:“为何非要跟着他?据我所知,你们没有血缘关系吧。” 孩童无法反驳。 他和阿哥的确不是亲兄弟,甚至在家乡覆灭前都互不相识。 他们一个住上河村,一个住下河村。祟物毁掉了整个县,也包括他俩的村子,阿哥在地窖里找到了还活着的他。 晨曦的微光里,阿哥背着他走出沦为废墟的村落。之后,一个自然而然地成了哥哥,另一个成了全心全意信赖对方的弟弟。 他们是在失去各自所有亲人的那个夜晚成为兄弟的。 第6章 孩童不知道怎么否认苍行知的话,他太年幼,不会成年人的诡辩,只能无措地听着别人切割他们的关系。 ——他也只是个孩子,照顾另一个孩子很辛苦的,他应该也想过放弃吧。 ——他天赋不高,你却会成为最顶尖的人物,强行呆在一起,只会因嫉妒生出怨怼,不如早点分开。 ——三两年相处,算不得什么。以后你会知道,三五十载也不过转瞬,你的人生很长,每一天都会比过去加起来精彩。 …… ——离了蕴华宗,你活都活不下去。何谈找他? 说了许多,终于有一句让孩童停下了脚步。 是的。他不知道怎么生存,可活不下去就没办法找阿哥了。 孩童抬起头,满眼无助。 苍行知不解他为何变了主意,但能劝回来最好,如此,便不必动用强硬手段了。 直到很多年后,晏景才看清楚一个事实。 与其说他是微明的弟子,不如说他是蕴华宗按照微明需求,精心挑选的善恶律“容器”。为了让这场献礼足够完美,蕴华宗必须代微明剔除他的所有俗缘。 当苍行知当众喊出那句“纯灵之体”时,一切就已经注定了。 晚些时候,苍行知带着他去正式面见微明。 微明住在世外峰上,蕴华宗位处东胜神洲南端,一年四季都不下雪,但只有那座山峰,从头到脚都被雪覆盖。 最顶上的冰宫,便是微明的居所。 可那天他们没能进入冰宫,只是请到了一道“旨意”:将晏景安置在半山小院,由蕴华宗派人教导,直到元婴期。 似也很意外这个发展,回去的路程苍行远一直保持沉默。 晏景后来才搞清楚。苍行远当时是发觉微明并没有很在意他这个弟子,因而在思考对待他的新策略。 至于晏景当时满脑子想的则是如何让苍行知带他离开。 他不知道人神和那个称他“劣等品”的人是什么关系,但不管是哪一个,他都害怕独自面对。 然苍行知怎么会答应,只轻轻一拂,晏景便脱了手,追也追不上。不慎跌倒,再爬起来时便瞧不见任何人影了。 他只能自己顺着下山的方向走。 一直到山脚,都没有收到阻拦,顺利得让他诧异。 只是他刚踏出雪线,嘈杂怨毒的声响便又铺天盖地而来,让他头痛欲裂。是获得善恶律时听到的,后来又被微明屏蔽的声响。退回雪线内便安然无事。 重复几次,晏景终于明白,没人拦他是因为用不着,他根本走不出这里。 那天他在山脚坐了很久,望着离开的路,直到没有任何一丝光亮后才死心返回。 那以后他成了看似尊贵,实则无人问津的“人神”弟子,开始了自己持续一百多年的不断寄予希望,又不断失望的“独角戏”。 * 蕴华宗的高层人物们都知道,微明尊者喜欢素白的雪,住的地方也受其神力影响,覆盖了终年不化的雪,全称为“雪界世外峰”。 但晏景厌极了雪。 雪太冷了,覆盖的地方,也几乎什么都长不出头。 第5章 “救命啊!快来人啊!怎么这么多啊!撑不住了,要死了。” 苏相宜最终没能叫醒晏景,只能鬼哭狼嚎地开始斩杀伥傀,处在元婴中期他的修为虽足以这群怪物,却架不住它们不知死活,又源源不断,而他则还要保护一个昏迷的人。 方才他已经找机会给另外两人去了传讯,但没信心能保护守山弟子安然无恙地等到支援抵达。 怕什么来什么! 忽然,一只藏在伥傀中间的祟物出手,袭向重重围困中的苏相宜,并成功击中他的腹部。苏相宜后退几步,踩中了松软的边缘土壤,脚下不稳,坠下了山崖。 不好! 那个守山弟子还在上面! 苏相宜正要返回,然头顶一黑,那只祟物竟也跟着跳了下来,爪子劈在苏相宜的剑上。狭窄的崖缝并不利于使剑的苏相宜,他急着上去救人,却越急越不得脱身。 他望了一眼崖顶,只能高声大喊:“小师祖!快来啊。要出人命了!” * 林地中,失去了目标的伥傀们短暂迷茫了片刻,很快又嗅到了另一个生人的气息,纷纷掉转方向朝地上躺着的人扑去。眼看爪子将要刺破“猎物”胸腹,躺在地上的人骤然睁开双眼,金色光华闪过,袭击的伥傀同时被半透明的金剑贯穿,定在半空。 善恶律的嗡鸣还在耳边回响。 晏景揉着耳朵:“醒了醒了!别叫了!” 他站起身,抬手一招,所有光剑瞬间收回,环绕一圈,收到新的指令后,飞速袭向躲藏在阴影中的几只祟物。 祟物连逃跑也来不及,便化为齑粉。 眨眼之间,让苏相宜头疼不已的敌人被尽数消灭。 晏景低看了一眼手臂上的咒文,昨天才绘制的朱砂颜色淡了不少,但不动用善恶律的话,还能再撑半天。 忽然,短暂安静后的善恶律,爆发出了更强烈的警告。善恶律“断善恶,辩正邪”,所遇存在罪孽越重,反应越激烈。如今这般反应,比之初见魑王时也不差了。 罪、大、恶、极! 晏景若有所感,猛然抬头朝东面看去。 一道修长挺拔的男性身影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出现在了高处,脚尖轻踏着枝叶,穿透林叶的光线,环绕在他的周身,为他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 晏景提着十二分的警惕,保持着防御姿态打量起来者。 对方看起来很年轻,身着裁剪合身的长衫,暗银绲边的对襟领口裹住修长的脖颈,外叠广袖长袍,衣身上的暗纹在阳光下若隐若现,是颇有笔法的松竹纹。 瞧着身份地位不低。 不过,最令晏景留意的还得是对方包裹严密的手和被缎带遮住的双眼,他侧眼叽嘲:“遮遮掩掩,必是见不得人。” 听闻此话,来者非但不怒,反而愉悦地笑了起来,弯起的唇形状工整漂亮,适用于各种感情色彩的遐想。 只见神秘青年抬起手,手套上的纹路次第亮起光芒,迅速由弱变强,一团半透明的银色火团,凭空浮现在林地中。 晏景注意到,青年召唤银色火团时,没有发动法器、咒语,或者符箓的痕迹。 人的灵根虽有五行之分,但并没有直接将灵力转化为对应元素的能力。 是血脉特殊?还是夺取了其他灵物的天赋? 如今的躯体虽有诸般限制,但有敌来挑衅,安能不战? 晏景摆出应战姿态,随后成形的火团便朝晏景急速袭来。 不知这招的深浅,他没有贸然硬抗,侧身躲过了银色火团。 火焰擦着他的皮肤掠过,几乎感受不到温度。 但这并不表示这银火没什么威力,相反,火焰内庞大的能量被凝聚得极为紧密,几乎没有逸散,仔细看便能发现火团周围空间有细微的扭曲,这便是证据。 落空的火团撞在山壁上,猛然炸开。剧烈的热浪荡开,掀起晏景的衣裳与长发。 一击不成,青年又召唤出了数团银火,从不同的方向袭向晏景。 这次火焰刚靠近晏景就炸了开来,热浪与烟尘瞬间将晏景连带着他所处的整片林地吞没。 只瞬息后,无数金色剑光破烟而出,齐刷刷飞向青年。晏景也紧随其后冲出,手臂一抬,凭空抽出了一柄由金光和律文构成的长剑。 ——涤罪剑。 【律法定刑,涤罪斩恶】。 鲜有人知,罚恶使的“涤罪”神剑并非通常意义的剑,而是从善恶律中衍生出的一段专为斩恶存在的概念,因晏景习惯用刀剑,才衍化成了剑的形状。 旁人过去见到的“涤罪剑”,只是这段“概念”的载体,晏景在街边二十两银子买来的凡铁剑。 涤罪剑的存在是为了帮助律使代行天道,斩杀那些因律使实力不足而难以斩杀罪恶。定罪时罪行越严重,罪证越充分,涤罪剑为律使提供的实力加成越多。 也是依凭着涤罪剑,晏景才能以渡劫境界,对决并斩杀已经无限接近“神”的魑王。 不过面前的青年还未经过审判,无法触发涤罪剑的特殊能力,召出来只是当一把趁手兵器。 而另一边,面对晏景的剑锋,青年轻点脚尖,抽身后退。挥袖击灭先行剑光的同时,戴手套的手精准抓住了涤罪剑的剑身,并迅速往旁侧一拨,使得锋刃偏离,防开了这招。 这套化招的处理极为精准,这人很了解他的招式。 是专门冲他而来! 晏景恣意一笑,那自己也只能拿他当试剑石了。 错身而过的刹那晏景便完成了变招,只见他背身扫腿,在对手退避的瞬间翻手转剑,再次刺出—— 清脆的碰撞声响起。 青年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被银色火光包裹的短剑。 第7章 看来是事先料到了晏景的出招。 青年抬手,再度召出银色火团,想要逼退晏景,而晏景咧嘴露出一口白牙,非但不后撤防御,反而继续攻击,战斗方式颇有种亡命徒式的激进。 青年也及时变招应战,两道身影在林地中上下翻飞,你来我往,长锋与短刃相撞,银火共金光齐飞,山倾树倒,地动山摇。一时间,天昏地暗…… * 山腰的动静惊动了山上的叶婵玥。 她同样遇到了一群伥傀,而她实力强于苏相宜,一个人便应付了。结束战斗,还来不及休息,刚解读完苏相宜的求救讯息,便看到了山林中的火光。 那里正是苏相宜所在的方位。 “鳞隙焰!堂主已经赶到了?” 但看战斗波及范围对手似乎非常强大。 “不好!” 担心另外两人遇到强敌,她不再耽搁,立即提起兵器飞身而下。 林地中的战斗还在继续。 百余招下来,晏景也摸清了对面的路数,但未能在已有的对手库中找到相似的法门。 新派系的人物? 不过百余年就能到合体境界,并能与孱弱期的他一战,不可小觑。 虽然晏景声名大震时也不到百岁,修界所有人望尘莫及,但他并不吝啬给敌人赞赏,以及,死手。 晏景凝神聚气,汇聚全身力量于一招,决定以此定胜负。 方圆数十里的灵气都向他涌来,以晏景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旋涡。晏景裹挟着这些灵气,聚于剑尖一点,朝青年刺去,然刚冲出一步,便眼前一黑,浑身脱了力,毫无防备地朝地面栽去。 倒霉!打得太兴奋,忘记不是原装的身体,用力……过头了! 而糟糕的是,咒文也在此时失了效,本来被抑制的怨念铺天盖地涌来,眼见就要将晏景的意识吞没。 忽然,一只手臂捞起了下坠的他,温热的指腹抹过,咒文重绘,隔绝了怨念。失去意识的瞬间,晏景看到的是银纹缎带下,一抹堪称温和的笑意。 * 叶婵玥赶到时便看到他们堂主立在狼藉的林地中央,周围除了被破坏的山地,就是一些伥傀的遗骸,其中并没有她以为的厉害个体。 逃走了? 竟然有存在能让堂主用出那般力量,并全身而退。 是祟吗? 不! 当时虽然很远,没有瞧清楚另一方的招式,但那股力量气息“清正”,绝不是祟。 “堂主!和您相斗是谁?您没受伤吧!” 方才还与晏景打得难舍难分的青年又恢复了一贯的沉静疏离,面对下属的关心,他轻轻摇头:“无妨。于我是一位劲敌,但于我们此行无碍。只是……偶然相遇,过了几招。” 叶婵玥没想到堂主会解释这么多,按一般情况,他只会说开头二字,心情好再解释一句,但现在…… 难道心情特别特别好? 啊!叶婵玥被自己的念头惊到。她怎么会有这种想法?难道也被苏相宜的思维传染,不,污染了? 正想着,苏相宜求救的声音就从崖壁下传来:“师姐!叶师姐!是你到了吗?救我!” 说回苏相宜。 他费劲解决了追杀下来的祟,然后就听到了上面天昏地暗,地动山摇的战斗动静。他瞧出其中银色的火焰是小师祖的鳞隙焰,但另一方就不认识了。 当时那个情况他也不敢偷瞧,一探头说不定半个脑袋就没了。 好在战斗来得快,去得也快。 小师祖应该护住了那个守山弟子吧。 虽然觉得这人很讨厌,但苏相宜也不想闹出人命。而至于小师祖的对手是谁。小师祖愿意,自然会说;而小师祖不愿意,那问也没用。 叶婵玥黑着脸将他提溜了上来,将一瓶恢复灵力的药甩给了他。 苏相宜用过丹药,长舒一口气,感觉又能蹦跶了。出身大家族就是好,用的丹药都比他在外面买的好用太多。 刚救助完师弟,叶婵玥便马不停蹄地开始禀报任务进度:“我已经检查了两处定脉碑,皆有不同程度的破损。另外,我还在沿途发现了不少朱砂绘制的镇魔法阵,看深浅应该就是这几天画的。这是我记下的法阵模样。” 说着递上手写的笔记。 青年没有查看的意思:“我已临时加固了大阵封印,余下的事不用我们再管,回报蕴华宗,他们会派阵师来修复。找个地方休息吧。” 就这样结束了? 不用继续调查阵法损坏的原因吗? 还是她漏了什么隐情? 不管心里怎么想,对于堂主的安排叶婵玥绝不质疑,迅速点头应是:“就去那个守山弟子的住处吧。” 等等! 那个守山弟子在哪? 叶婵玥左右看了看,赫然发现她以为不见的守山弟子竟然一直靠在他们堂主怀里。 她惊得往后撤了一步。 方才她只顾着和堂主讨论,完全没去看堂主搂的是什么! 毕竟谁敢想他们尊贵的堂主会愿意让其他人靠他怀里啊! 意识到失职的她迅速给了苏相宜递了一个眼色。 其实苏相宜早就注意到了,并试过接手,但小师祖没理会他。叶婵玥估计没瞧见。不过既然收到了命令,苏相宜便再试了一次。他才迈出一步,青年便已对叶婵玥的提议回了“可”,逮着人转身走了。 苏相宜朝上司兼师姐的叶婵玥两手一摊,这可不能算他偷懒啊。 第6章 晏景睁开眼,入目是眼熟的屋顶。 他还活着,而且被送回了住处? 对于自己没被关押起来,他感到很诧异。 “醒了醒了!”耳边响起苏相宜兴奋的叫喊。 接着是一道沉静悦耳的男声吩咐:“去打一些干净的水来。” 晏景转过头,与他对战的青年就站在床边,朝他亲和问候:“您现在感觉还好吧。 “您的神魂与肉身不合,又贸然调动太多灵力,所以晕了过去。我帮您暂时稳定了情况。”觉察到晏景的警惕,他补上迟到了许久的自我介绍,“奚启。现忝居蕴华宗刑律堂之主。之前有所误会,失礼了。” 误会? 晏景眼眸一压。 无论是奚启对自己招数的了解,还是最后替他重绘咒文时的熟练,都表明其对自己了解深刻。结合善恶律的警报,他很难相信奚启的清白。 “你们砸门进来的?”晏景可不信旁人有本事从他身上翻到钥匙。 他撑着身子坐起,背靠在床板上。只一个动作便感觉到不对,抬手一看,手臂上的咒文不见了,但并没有再听到恶念。 晏景摸了摸耳廓,发现了一对之前没有的耳骨夹。 奚启解释:“我擅自给您戴上的,这对法器可封印部分感官,隔绝杂音。” 晏景摘下耳骨夹,又能听到那些怨毒的呢喃了,但这种程度还能忍受,便也没急着戴回去。他打量起法器的制式。 耳夹以通体为金,造型简洁大气,颇有审美。材料只有灵魄金一种。 这是一种极为珍贵的灵器材料,可承载有大道意蕴的符文,常见于天阶法器的原料配方,可遇不可求,一小块儿也能卖出天价。他手里这对耳夹,瞧着不大,但已然够买下一座凡人城池。 “买命钱?”晏景挑眼,似笑非笑地反问。 奚启笑了:“我的命在您心里这么便宜吗?晚辈的一点心意。您以后随便做点什么就能抵了。” 想贿赂他的人都这么说,晏景轻蔑一笑,将耳夹扔回给奚启,拿出收在床头的朱砂,重绘了咒文。 奚启见状也不强求,拿出一本书:“这个是我在您屋里发现的。”书封上写着“阵术外道”几字,“那位守山弟子施展的献舍之术想来就是从上面学的。” 罚恶使殒落百余年,不是没人用他的名字行扶乩请仙之术,为何偏偏是这个守山弟子成功了? 虽说修道玄奥,事事讲求天时、地利、人和,但奚启偏好严谨的逻辑,不喜欢全归咎于巧合。 晏景没有接话,伸手要书。 就在奚启靠近递书时,他猛然抬手,攥住奚启衣襟,强迫他弯下腰身,手指一挑,勾开了整齐的领口,露出了青年锁骨处的暗红色花纹。 果然! 之前战斗时便隐约瞧见,现在确认了。 视线寸寸描过交错排布的妖异线条。指腹揉过,花纹短暂散开,但很快又汇聚起来,恢复原状。 “祸殃神?哪个教?” 在祟物出现前,修界反派的生态位被各式各样的邪教占据。晏景口中的祸殃神是广泛流传在南赡部洲的邪神信仰,一度极为兴盛,有上百个分支教派。 此教派信众的一个典型特征,便是身上这种特殊纹路,他们称之为“神纹”。 这是一种古代文字的变体,代表了该人在教派里的身份,目前已破译出了一部分,但不包含奚启身上这个。 第8章 面对质问,奚启不见慌乱:“您所见到的,也是我知道的全部。” 他并不辩解,也不怕晏景误会。 能成为蕴华宗刑律堂之主,必不可能和邪教有联系。何况,包括祸殃神在内的几乎所有邪神崇拜都因祟的出现相继消亡。 这种神纹有一定概率随血脉遗传,奚启身上的纹路,除了表明他某代血亲里有个祸殃神信徒外,并无其他意义。 姑且算他过了这关。 晏景继续抓着奚启衣领,另一只手探进了青年宽大的衣袖。 他的目标本是手套,却猝不及防摸到了一团毛绒绒、软乎乎的东西。挑起袖子,一只小灵兽瞪着黑溜溜的眼戒备又慌张地盯着他,并对这个吵醒自己的无礼家伙发出了一声不满的奶气的…… “狗叫”。 云狐? 晏景诧异。 这是一种稀有的灵兽,本体很小,也很弱,最大的能为是可化烟而行,每根毛发的后半段也是由烟雾化成。晏景曾经很想抓一只来养,但这种生物极为警惕,且天生排斥人类,努力好几年也未能如愿,最后只能无奈放弃。 不料今天在一个后生晚辈的袖子里发现一只。 晏景眼红了。 要是奚启拿这个贿赂他,他指不定还真会动摇。 可惜奚启没有这个打算。 “她叫笙笙。雌的。胆子小,脾气也娇。我双目不便,平日由她代我视物。” 他伸出左手,从袖子里接出呜呜诉委屈的云狐,将她送到一旁的桌案上,随后主动摘下右手手套,将手递给了晏景。 晏景勉强将黏在小云狐身上的目光收回,转向面前。 这是一只堪称漂亮的手,皮肤白皙光洁,指节纤长匀称,然而关节处却分布着一道道泛着银色光泽的裂痕,像不慎摔裂的玉器。 和猜想的相去不远,奚启能驱使银焰,靠的是吞噬了其他存在的驭火之能。 这样做和自寻死路无异,即使侥幸成功,也要忍受身体与异种力量不相容带来的痛苦。这支离破碎的躯体便是表现形式之一。 晏景缺乏同情心地戏谑感叹:“想驱使烈焰就得能忍受烈焰的狂暴啊。” 话毕,他将目标转向奚启覆眼的缎带,但这次被抓住了手。 握在腕上的手掌宽大,轻松便将他整个手腕圈住,触感滚烫,像有岩浆在流淌。 其他的都让他看了,这里不愿意了? “这下面的东西,比你脖子和手上这些还见不得人?”要这样,他还非看不可了。 “我怕脏了您的眼。” 奚启姿态依旧谦恭,除了握住他的手外没有更进一步的抗拒。晏景理所当然地将这种不完全的反抗理解为自己可以继续。 “我什么没见过?”他说着不客气的话,强硬扯下缎带,然后愣住了。 缎带下是一双标准的桃花眼,形状漂亮,眼尾细长,然眼眶中却只有一片流光般的银。 也不能说丑,只是有种强烈的非人感。 晏景一时无言。 “我——”苏相宜突然折返,撞见房内景象,本在说话的他骤然哑了声。 从他的角度瞧不见奚启身上的异状,只看见他们小师祖在“守山弟子”面前俯着腰身,青丝垂落,衣襟散乱。手套被摘了一只,覆眼的缎带也被守山弟子扯下捏在手里。 苏相宜瞳孔地震,感觉窒息。 他不会被灭口吧?应该不会吧? 更令他认知受到挑战的是奚启非但不愠怒,反而相当……心甘情愿? 苏相宜被自己联想到的词语吓得打了个寒颤,咽了一口口水,忐忑地解释起折返的原因:“我和叶师姐已经把井修好了,但忘了拿盆。”见两人不理他,他悄悄地挪到桌边,飞快“偷”上水盆离开了。 “诅咒?”沉默半晌,晏景吐出这么个词。 他观察许久,但除了感受到肮脏的恶意,实在瞧不出是什么力量影响了奚启的双眼。 “我就说会脏了您的眼。” 奚启垂着眼睫,显得相当恭顺。只观言行,很难想象他为何会被被善恶律断为罪大恶极。 晏景几乎要因为好奇罪名,就对他产生兴趣了。 “脏眼?”他轻笑,“轮不到你这个。 若是我问你诅咒的来历,你会如实回答吗?” 对修士而言,身上的法门属于隐私,哪怕是罚恶使,也没资格在缺乏证据的情况下强迫他人坦白。 晏景也没指望得到答案,他是想瞧瞧奚启能装到什么程度。 奚启缓缓摇头:“我无法给您回答。和祸殃神的印记一样,自我有记忆起,这个诅咒便存在了。” 晏景对这个解释持保留态度。 满身疑点,却又抓不住把柄,棘手的对手。 但不好对付才正常。若奚启是个毫无准备就凑到罚恶使面前的鲁莽蠢货,他倒会因缺乏挑战性觉得无聊。 他收回手,不再纠缠奚启身上的秘密。 “怎么想到找这儿来的?” 他苏醒也才三天,蕴华宗的效率何时这么高了? 奚启站直身子,将缎带与手套召回复位,又来到桌边把可怜巴巴等了半晌的小云狐接回了袖子里,整理好仪态后才答话:“蕴华宗内留着您的魂灯。” 魂灯? 晏景知道这种术法。 依凭血液等媒介,可以远隔千里,确定某人的生死。 怎么想都很晦气,死了都还不放过他。 奚启继续讲述:“三日前,魂灯复燃。长老会以为是您安魂之地受扰,遣我来探寻原委。” 安魂之地? 想到那个诸天伏魔阵,晏景觉得很是讽刺。不过他也抓住了关窍:“也就是说,长老会那群伪君子还不确定我复活了。” “确是如此。”奚启坦诚回道。 晏景意味深长地盯着他:“你会帮我隐瞒吗?” 奚启:“如果这是您希望的,并且认为这种行为有效的话。” 他想说这种隐瞒是无用功。 确实,身负宗门契约,生是蕴华宗的人,死是蕴华宗的鬼。如何能轻易摆脱? “确定我活着之后呢?”晏景又问。 “请您回去。” 晏景大笑,极具嘲讽之意:“只是请我回去啊!” 他还一度以为自己成功和他们撕破脸了呢。 结果只是单方面的。 这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让晏景很不爽。而他这人有个坏毛病,自己不爽,就想让别人也跟着不爽。尤其是那些和让他不爽的原因有直接关联的人事物。 这样想着,他看向了奚启。 * 屋外,叶婵玥见苏相宜打好了水却站在门口磨磨蹭蹭地不进去,便走过去询问:“怎么不进去?” “这……这就进去!我要进来了!”苏相宜装模作样地对大开的房门高声招呼,鼓起勇气迈了进去,“小师祖!水……水打来了。” “放下吧。” “放下吧。” 屋内两人异口同声。 晏景愣住了,猛地扭头看向奚启。 小师祖? 几乎是瞬间,他就明白了那个叫苏相宜的弟子并非知晓了他的身份,而是在唤面前的青年。幸好另外两人也没多想,只以为晏景在替奚启接话。 有其他人在,晏景没急着追问,继续起方才的话题:“我可以跟你回去,但有个条件。你得来伺候我,随叫随到。” 另外两人震惊到以为自己幻听。 叶婵玥当即斥责:“放肆!你在说什么疯话!你可知你面前是谁?” 奚启却爽快应下:“好。” 叶婵玥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们堂主。 晏景当即下达吩咐:“那就从替我洗漱更衣开始吧。” 洗漱更衣? 奚启平静颔首:“我知道了。” 说罢从苏相宜手里接过水盆,利落地开始了工作。 叶婵玥满心气愤和不解,且不论奚启身份贵不可言,万不可受此羞辱,就他那双眼睛也不是能伺候人的啊! “堂主!” “你们出去等吧。”奚启下令赶人,看来不打算听任何谏言。 叶婵玥不甘心,还想说话。 而之前已经接受过一次冲击的苏相宜适应良好,并形成了一套自己的理解。 左右不过“霸道师祖爱上小作精”的故事。 虽然想不通光风霁月的小师祖怎么就和平平无奇的守山弟子对上了眼,但这事儿本身也不是他能过问的。 他半拉半拽地带着不情不愿的叶婵玥离开了房间。 ——别掺和了,在玩情趣呢。 第7章 奚启浸湿软布,来到晏景面前蹲下,捧起他的手擦拭。 “没伺候过人?”晏景看出了他的生涩,但并不打算到此为止。 罚恶使晏景以前就是出了名的张狂无状,轻慢无礼。独来独往,从不尊敬任何存在,也从不对他人的尊敬买账,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第9章 “确是初次。”奚启坦然承认,“若有不周,望您指教。” 如此谦逊,让晏景连下一句挑衅的话都没机会说出口,只能进入正题:“你和老贼什么关系?” 蕴华宗为尊者微明创立,从初代弟子起,便奉其为祖师。 作为微明的弟子,辈分自然也高于历代们,但实际中称呼时一代代倒推过于不便,所以统一见人高两辈,尊称“小师祖”。 在过去,这是独属于晏景的称呼,但因他还身负更为尊贵的罚恶使身份,加上他自己也不喜欢被叫小师祖,所以旁人平日都称他律使。 不想他隔世百年,蕴华宗又多了一位“小师祖”。 有此称呼,奚启自然与老贼脱不了干系。 奚启解释:“虽然蕴华宗一直将我当尊者弟子敬重,但事实上我只是跟在尊者身边修行了些许年岁,算不得他的弟子。” 晏景似笑非笑,为对方秒懂自己口中的“老贼”并且没有反对而得意,活像一个恶作剧成功的幼稚鬼。 “你这理论倒有意思。”照奚启这样说,他也可不算作微明的弟子。 听出他有所误会,奚启再次说明:“并非我不认尊者做师父,而是我一直未能让尊者满意,所以也不被他认可为弟子。” “谁也没本事让他满意。”晏景话语里不无叽嘲与怨气,他瞥了一眼自己被奚启抓住的手,“你怎么光擦手心?” 从哪学的?谁是这么擦手的? 奚启短暂一愣,谦逊受教:“我这就改。” “那么,老贼如今还呆在他的雪窝吗?”晏景继续盘问。 虽早已相看两厌,但如果要回蕴华宗,还是得做好碰面的准备。 “尊者已经于九年前仙去。”奚启平静地说出了石破天惊的话。 “仙去?”晏景坐直身子,含怒盯着他,“哄我也找个可信的说辞吧。” 一个神明轻飘飘地死掉了?骗鬼呢? 奚启也知道这番话听起来很荒谬:“至少从迄今为止种种迹象上看来,是这个结论。” 当一句话过于离谱时反倒有可能是真的了,晏景抬了抬下巴:“讲讲。” “自从被尊者带回世外峰后,我常年在——稍等。”奚启起身换了新的软布,盖在晏景脸上,抬起下颌,另一手的指腹则顶住软布,从眼角开始,沿眼下抹开。 晏景猝不及防,仰着头被擦了半张脸。他撇开脑袋,不满道:“有你这么给人擦脸的吗?” 奚启短暂沉吟,似乎在思考自己的方式有何不对。 很快,他忍俊不禁:“我再改。” 晏景眯起眼:怎么想怎么觉得这家伙刚才像在给宠物擦脸。 联系这家伙有只云狐。 更不爽了。 还敢笑! 奚启换了帕子折回,趁晏景还来不及发难,捡起了中断的话题:“我虽长年在世外峰修行,但很难得见尊者一面。 “一日,我忽见雪融,便觉有异。后面几天雪线越来越高。到了第七日,我终于忍不住上山拜见,正巧遇到蕴华宗掌门也来查看山上异样。我们一起进了半融化的冰宫,并在其中发现了一具带有尊者气息的骸骨。 “长老会讨论后认为这是尊者给他们的一个讯号:尊者不想再以此身示人,放弃了这个身份。 “因而他们遵从尊者的意志,认定了这个‘事实’。” 于大部分蕴华宗门人而言,世外峰居住的是一位从他们师祖的时代就存在的神秘大人物,辈分极高,连其弟子都要被门人尊为“师祖”。但此人从不露面,也不参与宗门事务。身份、名号,一概不知;来历、相貌,皆不清楚。这样一个人在不在,于他们的生活并无影响。 至于其他宗门内知晓内情的高层会不会因此改变对待蕴华宗的策略,则不是短时间能看出来的。 综合各方面,修界少了一个神明的结果是“毫无波澜”,难怪晏景没能从肉身的记忆里得知此事。 晏景思索着微明的目的,等回过神,奚启已经擦到了他的下颌。湿润的软布滑过,动作轻柔,比起擦拭更像在描摹。指腹蹭到一样柔软湿润的东西,奚启又划回来,按了按。 晏景沉着脸提醒:“是我的嘴。” 奚启:“我猜到了。” 猜到还按? 仿佛听到了他的抱怨。奚启解释:“不太确定。”所以确认一下。 不确定? 傻的吗? 眼见晏景耐心将要告罄,奚启放下了软布,拿起事先寻出的干净衣物:“该更衣了。” 看他提衣服的架势有模有样,晏景稍微恢复了些信心:穿衣服这么简单活儿总没有问题了吧。 他站起来,配合地将手伸进衣袖:“你何时跟的老贼?” “自记事起。” “你还不到一百三十岁?”晏景转头挑眉,诧异于奚启年纪轻轻就有这般修为。 虽然他进阶合体期时也不过一百余岁,但别人能和他比吗? “山上难辨年月。尊者也不曾说过我是哪年上的山,因此我并不知自己的确切年纪。” 的确是微明的作风。 于他而言旁人不过是会活动的工具,没必要考虑他们的感情与需求。 跟了微明,算他们活该。 答话的同时,奚启也没耽误手上动作。 他一手扶住晏景的腰,另一手沿着背脊摸索,笨拙地寻找起在褶皱里“捉迷藏”的系带。晏景被摸得发痒,但奚启的举动并无不妥之处,要“瞎子”伺候又是他自己。没有由头发作,只能忍下。 终于,奚启找到并系好了一根系带,可这样的系带还有好几根。 “那个,你不是——” 晏景回头说话,奚启侧头细听,两人的脸差点就这样碰上。晏景的话断在了喉咙里。 寡淡的,若有若无的香味扫过鼻间,像某种熏香。 奚启有一张堪称标准的俊美容貌,具有冲击力却缺乏感情色彩,什么样的审美来都不会觉得不好看,但也不具备“昳丽”、“冷峻”、“温柔”等任何先入为主的印象色彩。 ——没有感情,全是技巧,比起挂在活人脸上,更适合供在庙里当神君。 晏景心里闪过如是评价。 奚启瞧不见,没有退避的意识,只微偏着头等他的话。 晏景想起了自己本要说的话:“你的云狐不是在吗?让它给你盯着点儿。” 省得摸半天也找不到。 奚启面露无奈:“说来怕您见笑。笙笙她年纪小,孩子气重,不是总听我使唤。若我强迫,会被它讨厌。”这模样,活像个拿叛逆期孩子没办法的老父亲。 他解释完又问:“是我太愚钝,让您困扰了吗?” 晏景一个“是”字卡在喉咙里半晌,最后变成了:“没怪你,快穿吧。” 欺负“瞎子”也不能欺负得太过分。 得到谅解的奚启重新将手放回晏景身上,晏景暗咬后槽牙:“那里是屁股。” “我都告诉你了! 不要再确认一遍!” * 半刻钟后,穿戴整齐的晏景阴沉着脸走出房门。后面的事他一个字都不想再提。本想通过折辱奚启,逼其现出原形,结果变成了折腾自己。 见到两人终于出来,苏相宜连忙抓住机会请示:“小师祖,我们接下来直接回宗门吗?” “不急。”晏景打断他,“我的碑还没刻完。” 想到晏景给他们带路前的温吞磨蹭,苏相宜心有余悸,追上去提议:“我帮你刻吧!放心,我做的活儿又快又好。” “不用了。”晏景摆手谢绝,“我自己的活儿自己做。” 听这个连洗漱更衣都要驱使他们小师祖的家伙这样说,苏相宜只想翻白眼。但回头瞧了瞧奚启,见他没表示反对,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做好等上一两个时辰的打算。 他转过身问两位上级:“你们喝茶吗?” 叶婵玥没空理会他,只想找机会和奚启谈谈,但奚启轻轻摇头,拒绝了交流,接着找了个位置入定调息。小云狐从他袖中飞出,盘在他肩膀上,黑溜溜的眼睛盯着坟包的位置。 * 屋后,晏景不一会儿便刻完了最后几个字,将墓碑插在土包前,对着空空如也的坟墓说起了话。 “你以身献舍,换我还生,这份情我承了。但你所遇之事……”晏景停顿了片刻,“但很抱歉,我虽为罚恶使,管的却并非人与人的戕害。” 普通人和低阶修士经常误会一件事,以为善恶律是为世人主持公道,惩恶扬善的存在。 可但凡再修途上走得更远一些,理解什么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就会知道这种想法十分可笑。 在天道眼中,人与蝼蚁没有区别。 觉得善恶律会管人与人之间的不公,是一种人类的自恋。 若人杀了人它要管,那人踩死蝼蚁呢?就不该一命偿一命吗? 第10章 若是追究,那只有一种可能,即这种杀戮已经达到灭族断种,影响天道循环的程度。 是的,“天道循环”,这才是善恶律的律法所保护的。 ——【善恶律第二律:天道循环,时有逆类。持律者罚恶以赏善,须严遵律令,不得擅动。】 这是写在善恶律律文里,“代天道行赏罚”的真正含义。若无足够依据,他甚至不能对人拔剑。 善恶律,并不为个体的冤屈鸣响。 “保佑你的仇人十恶不赦吧。那样,我就可以在遇到时,顺手除掉他。”晏景叹了一口气,拍了怕墓碑,转身离去,留下形单影只的坟冢。 * 另一头,苏相宜陈设茶具,烧水煮茶,布置茶点……然而刚端起茶杯,便看到晏景从屋后回来,来到井边打水洗手。算算时间,才花了一刻钟。 “之前磨磨蹭蹭,这次这么快?”白白浪费了他上好的茶。 听到他的抱怨,晏景咧嘴回道:“干公事和干私活儿能一样吗?” 眉目飞扬的模样颇具挑衅意味,让人气紧。 此时,奚启也结束打坐,时间掐得刚刚好:“启程吧。” 第8章 晏景倚靠在打开的车窗边,望着天外云海,座座峰顶如海上孤屿,不断后撤,很快不见。 看腻了风景,他收回目光,奚启坐在车厢另一侧,膝上卧着小云狐。修长匀称的手掌从云狐脊背上一下下抚过,舒服得小云狐发出阵阵呼噜声。晏景本是眼馋云狐,但瞧着瞧着目光却被奚启漂亮的手吸引。 不久之前,那只手也是这样在他身上滑过…… 他飞速打断联想,撇开眼:“再给我讲一遍你们发现老贼不见的经过吧。” 虽然满是疑点,但这个故事本身听起来还是很让人高兴的,如果能变成事实,那就更好了。 * 蕴华宗首峰渡口,十来名衣着华贵的人成群站立,神色不安。 若有弟子在此,便能认出这些人正是蕴华宗现任掌门与各大主峰的长老们。 蕴华宗由微明尊者建立,掌门代尊者管理宗门日常,而重大事务由掌门与十七主峰长老组成的长老会决定。 让这些手握宗门大权的人物严阵以待的,自然是死而复生的罚恶使。 早在晏景点头回蕴华宗后,奚启便将消息传了回来。 从得知消息至今,众人心情都颇为微妙。 晏景虽然强大,却也着实是个难伺候的主儿,如非必要他也不想将这尊杀神请回来。 只是善恶律决不可流落其他宗门。 车驾由远及近,最终在渡口挺稳。众人都不由地提起了一口气。 车门打开,车厢内却只坐着奚启一人。 众人虽疑惑,但也纷纷见礼:“小师祖!” 奚启知道他们关心什么,直接告知:“律使祭拜尊者去了。” 这么多人在这里等着,说不来就不来。其中一位长老吐出一口浊气,抱怨:“果真如传言一般脾气乖张。” 他继任长老还不到五十年,并未和晏景打过交道,但已从长辈和同僚处积累了足够多的对晏景其人的不满。 奚启并不关心他们的想法:“委托已完成,此行详细刑律堂的弟子会写成文书送来。告辞。” 众人齐齐送别:“恭送小师祖!” 刑律堂堂主屈尊走这一趟就只是为了替晏景传话? 这位律使的派头可真大。 苍随远神色严肃地望着奚启的车驾远去。 作为尊者的另一位弟子,奚启虽受邀入驻刑律堂,却一向不大与宗门各处往来。他也曾多次试探奚启,但对方始终喜恶不显,让人难以捉摸。 贸然接触,也不知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 他压下心头考虑,对众长老道:“律使另有行程,也是始料未及,抱歉让诸位白跑一趟了。诸位都是有要事在身的人,先各自回去吧。等见到律使,我会向他传达诸位的拜见之意。” 听他这么说,长老们也纷纷告辞。 * 苍随远回到洞府,一入门便觉察有异。 有人进来了。 小心穿过庭院与屏风,赫然看见一个身着粗衣的年轻弟子堂而皇之地坐在正厅的桌案上,单脚收起,以极为无礼的姿态踩着他降香黄檀的书案案面。 觉察到他回来,年轻人也并不理会,懒散把玩着手里一颗玉质头骨。 虽然样貌截然不同,但苍随远还是第一眼认了出来。有些人的锋锐就是能穿透皮囊,像刀剑一样扎进人的双眼。恍惚间,他仿佛回到了两百年前,第一次见到罚恶使的时候。 那是一场名为“君山之役”除祟行动,目标是一只厉祟,实力大概可比分神巅峰的修士。 他负责在战斗结束后带领弟子打扫战场。 他抵达时,战场只余一片废墟,断壁残垣蔓延一直蔓延到视野尽头,震撼非常。 身着青黑色长衫的身影坐在城墙残骸上,脚踩着祟物还未消散的巨大尸骸,沉默地擦着手里的刀。 这位刚拯救一州百姓的主角神情恹恹,姿态倦怠。他的皮肤苍白,唇色却异常鲜红,颧骨上方一点细痣,像造物者收笔时的误触,绮丽到扎眼。 俊丽森冷,锋锐异常。 这是苍随远对晏景的第一印象。 觉察有人来,城墙上的人后仰脖子,偏转头颅,以一种轻慢的姿态瞟向苍随远,露出阴翳下一双浓烈的眉眼。 睫毛密长,眼尾上挑,略靠上的瞳孔在眼下留了一道白,看谁都带几分叽嘲。当然,这也是主人的本意。 ——来了个小伪君子。你爹派你来做什么?代替他给我撒气吗? ——你是来当柱子的吗? 相似语气,一样的神情,将苍随远从那片血气弥漫的战场上拉了回来。 “拜见律使。”他压下心绪,谦逊见礼,“我本带了人在渡口迎接您,不料您来了此处。” “客套话收起来吧。”晏景打断他,挑衅似地将手中的头骨抛起又接住。 苍随远想忽视都不行:“若我没看错,您手里的是——” “你们祖师坟里拿出来的。” 苍随远被他欺师灭祖,又理直气壮的行径震惊,哑然半晌,挤出来一句:“怎可如此!他毕竟是您的——” “啊!”晏景又一次打断他,“的确。是我的师尊。可是——” 他捧起玉色头骨,凝视着那对空荡荡的眼眶:“万余年来最博知的存在,无人可敌的地上人神,死得悄无声息,就剩这么副寒酸的骨架,你们信吗?” 不过反过来讲,以人神的能为,想让一个身份消失,同样任何手段也找不到蛛丝马迹。 晏景心里翻涌着一股无名火,像是旧账还没讨回来,欠债人就找不到了。他松开双手,头骨滚落在地,随后一只脚踏上,咔嚓,应声碎裂。 “不可!”苍随远脸色骤然变得煞白。 晏景踢了踢脚下的头骨碎片,叽嘲:“脸色别这么难看。又不是很碎,还能拼回来。” 苍随远带着隐忍的愤怒看向晏景。 而晏景则对他的表情很是满意:就是这样的眼神,这才适配于他们的关系嘛。 明白他是故意挑衅,苍随远幽凉感叹:“您还是和以前一样。”乖张狠戾、喜怒无常。 欣赏够了蕴华宗现任掌门人的敢怒不敢言,晏景伸出三根手指:“第一个问题,你们如何得来我的魂灯?” 虽说蕴华宗肯定有私藏他的血,但制作魂灯的术法早已失传,他不认为这群人有本事复原。 “是尊者留下的。在您死后二十年,他送来了这盏灯,让我等仔细供奉。” 不出所料。微明果然一直知道他有还生可能。 晏景没有觉得失望心冷,他从没寄希望于微明会复活他,哪怕对那人来说只是举手之劳。又不是没在微明眼前死去活来过,哪回出手了? “第二个问题。如何魂灯一燃,就想到来伏魇谷?又为何是让奚启去?”虽然奚启给出的解释合情合理,但有时候,猫腻就藏在合情合理之中。 苍随远交代得干脆:“是奚启小师祖提议,并主动要求前去的。” 提议?主动? 看来他对自己很感兴趣啊。 “第三个问题。你们这个奚启小师祖,是怎么回事?”这次晏景神情里的恶意更深了,他咧开嘴,露出森白的牙。如果今天得不到满意的答案,苍随远不会好过。 * 苍随远也说不清楚奚启是什么时候跟着微明的。 以前,苍行知靠着帮微明寻到晏景,得了几分赏识,偶尔会得召见。但苍随远没这脸面,上任后被召去世外峰的次数屈指可数,至于面,是一次也没见上。 因此,他对世外峰,尤其是冰宫里的事一无所知。 八年前的一个下午,弟子匆匆来报,说世外峰的雪化了。 他抱着疑虑前去查看,发现过去笼罩着世外峰的云雾一夜尽散,迷阵也全数失效,冰雪消融,草木发芽,一夜间从寒冬骤然来到了早春。 第11章 这次他们未得觐见的准许,也顺利到达了山顶,并发现连冰宫也化了大半,轻易可进。 也是在冰宫门前,苍随远第一次见到了奚启。 对方一个人站在冰宫之前,长衫、覆眼、手套,打扮和现今并无出入。他自称一直跟着微明修行,也是见到异状前来查看,然苍随远再深入询问他的来历和其他信息时,奚启便笑而不答了。 简单交谈后,他们互为见证,一同进了冰宫。 微明寝殿的禁制尚在,表明还无人进去过。两人一起打开门,门内空空如也,只剩一副棺椁,和躺在棺椁里面的玉质骸骨。 彼时,有有心之人传言微明尊者放弃了蕴华宗,一时之间人心动荡,为了宗门稳定,经长老会商议,他们请了奚启下山担任刑律堂堂主,直到如今。 * 这个故事并不让晏景满意,他没有得到任何关于奚启的新信息。 “也就是说,你们完全不知他的来历与过去了?” “一无所知。”苍随远作出沉思状,“不过我们请他下山之时,他特地问到了您魂灯的变化。” “过于殷勤了,是吗?”晏景似笑非笑地接话。 看似在表达赞同,但以苍随远对晏景的了解,这绝非什么好颜色。果然,下一句便听得晏景叽嘲:“可主动告诉我这些的你,也很殷勤啊。” 奚启别有图谋这件事,就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苍随远一番话,除了能听出他那点小心思外,全无价值。 “一个满身疑点的人,不问来历,还委以重任。”晏景嗤笑,“你们有证据确定他和‘山上’的关系吗?” 他口中的“山上”指代的自然是微明。 没错。晏景在质疑奚启的身份作假,而蕴华宗参与其中。 虽然微明从不关心人类存亡,也决不会为了他人出手。但只要他存在,便能让蕴华宗受益无穷。其随手赏赐的法门、宝物无不威能强大,甚至不乏超然于当今修界力量体系之上的。 比如,诸天伏魔阵。 借着微明的势,蕴华宗才一点点奠定了第一宗门的位置。 微明的离去,虽对蕴华宗的实力没有直接减损,但对人心却是致命的打击,为了向内部高层和外部势力证明蕴华宗不是被微明厌弃,他们太需要一件像奚启这样的人神“遗物”了。 苍随远的沉默也告诉了晏景答案:他们没有证据。 晏景讥诮地勾起唇角。 苍随远被刺得双眼发疼。 又是这副像看阴沟里老鼠的表情,可他明明是蕴华宗掌门,站在整个修界顶峰的人物! “但也没有证据证明他是假的,不是吗?”他忍着怨愤反驳晏景。 证据?晏景不觉得这算问题。找出来就是了。 “确实不能指望你们这群离了存渊就一无是处的废物。” 存渊是微明尊者的名字,是不是本名无从考据。但即使是化名,也只有晏景敢叫。 “奚启,我会调查。最坏也不过多处置一个祸孽。” 语气中的狠厉直扑苍随远面门,他不怀疑晏景能做到。 他又想起了那次讨伐。 在苍随远的记忆中,那是一场大捷,不止胜得顺利,蕴华宗还从其中受益良多。所有人都很高兴,只有晏景沉着脸一言不发,那时他还不怎么了解晏景,不知道那副表情后酝酿着怎样的风暴。 回到宗门后,晏景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当着全宗弟子的面,将前来迎接他们的掌门,他的父亲苍行知狠狠踹飞出去。还不够,又追上去补了一脚、两脚、三脚…… 而父亲始终没有还手,默默承受下一切。 直到长老们将晏景拉开,这场单方面的殴打才得以结束。 当时还年少的苍随远被惊得呆愣原地。 那是单纯为了羞辱和发泄而施加的暴行,将第一仙宗掌门人的颜面踩在脚下狠狠践踏。而这一切,只因宗门发动的讨伐不完全符合那位罚恶使的心意。 “敢并且可以把第一仙宗掌门当狗一样对待”,这就是苍随远对晏景的第二印象。 哪怕都是修界第一等的人物,彼此间也有差距。有天道做倚仗的一等人就是比其他一等人更为高贵。 可他又不禁思考:这样公平吗?就凭晏景被授予了善恶律,便可无视人类规则里的权威吗? 不过做了掌门的苍随远早已不是未经世事的少年,纵使心内积怨,表面上也丝毫不显。 “之前不知您的意愿,关于您复生一事我尚未声张,仅有长老会成员知晓。他们都想拜见您,不知您何时有闲暇?” 苍随远几番神色变化都在晏景眼中。 这一家子本事不大心思多,但当“狗”确实能耐,把微明伺候得舒舒服服,才代代稳坐掌门之位。 “不见。”晏景不给面子地回绝,“给你个忠告。你们如何谋算都好,只是别算计到我头上。莫要以为没有罪证我就清算不了你们。 “你爹的好运,你可没机会再有了。” 最后一句的语气极为阴森,下压的眼像择人而噬的毒蛇,又似锋锐的针,刺透一切阴私。 苍随远浑身发凉,如芒在背。 “另外。我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个普通外门弟子,你们配合一下。平日不用客气,我会自便。” 做了半生罚恶使,恨他的人并不比感激他的人少。他一死不知多少人在背地里拍手称快,如今复生也不知多少仇人会寻上门来。晏景虽不怕,但也厌烦苍蝇在周围飞来飞去。 他现在有需要专注对付的大目标,可没空理会其他人。 话先放在这里,虽不指望这群人照办,但也能让他们忌惮些。 晏景交代完,转身离去。 直到他的气息彻底消失,苍随远才松了脊背,吐出一口浊气,藏在阴影里的双眼逐渐冷冽下来。 因为过去种种,晏景对蕴华宗,尤其是他们这群当权者可谓厌恶至极。 微明尊者在时,尚能压这“恶犬”三分,如今尊者离去,宗门契约的限制又不如善恶律可靠。长此以往,难保不会被清算。 如何自处,当早思出路。 第9章 离开苍随远洞府,晏景来到前庭,站在高处一扫,便瞧见了和下属站在半山望台边的奚启。 去微明坟冢的路上晏景便找了弟子把刑律堂的情况打听了个七七八八。 这是蕴华宗为迎奚启下山专门辟的部门。财政、人事、行政、赏罚皆独立。成立十一年,人员始终不过五十。 奚启任堂主,去年任了副堂主一名,正是那个叫叶婵玥的小姑娘,再往下有七支行动小队,苏相宜便是其中一支的领队,是叶婵玥升职后替补上来的,虽是新人却颇得奚启赏识。 平日,刑律堂会接手一些蕴华宗交付的委托,蕴华宗根据贡献,在年末向他们给付财帛。 对比由蕴华宗直接统辖,效命于宗门的各部,和挂靠道场,只是依附关系的各峰,奚启统辖的刑律堂既享受了前者的待遇,又和后者一样不受宗门律典限制。 属实是一个悠闲自在的“国中之国”。 他当年怎么没想到组织一个类似的势力呢? 不过晏景也清楚,就算想到了他也没奚启那份闲情和能力去管一个组织,哪怕是只有几十号人的。 他只擅长和罪人打交道。 观察了片刻,他迈开脚步走向奚启的方位。 * 从伏魇谷到蕴华宗,憋了一路的叶婵玥终于找到机会与奚启单独谈话:“堂主,我不明白您为何要忍受那弟子的无礼。难道,长老会对您另有委托?” 她如何也看不懂这几日发生的事,只能朝“一盘大棋”方向猜测了。 奚启不答反问:“这是你找出的答案吗?” “我——”叶婵玥语塞。 听堂主的语气这背后确有隐情,但她对自己的答案并不自信。 奚启轻叹:“你受情绪支配,漏掉了太多东西。” 叶婵玥云里雾里。但怕奚启觉得自己朽木难雕,又不敢再问。 奚启继续说道:“我没有在批评你。此事严格说来是我的私事,与刑律堂的职责无关。你无需挂心。” 私事?难道……真如苏相宜所言? 叶婵玥感觉自己的世界观裂开了。 她决不愿相信如此荒谬的解释,但又暂时没有其他答案。 就在二人对谈之时,一道声音插了进来。 “带我去仆役弟子的寝舍。”晏景从背后靠来,贴在奚启耳后说话,姿态轻慢,言语也无敬重。 “你!”叶婵玥开口想斥责,但想到奚启的态度,又控制住情绪,“我让其他弟子带你去。我等来回几日,刑律堂已堆积了许多公务,堂主没有闲暇做这些琐事。” 这是在指责他不识趣,误他们正事了? 晏景也不争辩,把问题丢给奚启:“小姑娘在帮你说话呢?你怎么说?” 第12章 随后看好戏般等着他做出选择。 是向着下属,接受她的维护?还是偏向自己,周全一直经营的谦恭形象? 奚启要怎么选呢? 在双方的注视下,奚启无奈叹气:“人总是要为自己的决定付出代价。谁叫我答应了侍奉您?” 他两个都没选。既拒绝了下属好意,又认可了对晏景的控诉。 既然不能让双方都满意,那就让双方都不满意。 晏景朗声大笑,觉得这人终于有了几分意思:“那么我们走吧。”他转过身,抬手随意地拍了一下奚启的腰。 “此人——他……他实在过于无礼!”叶婵玥终究还是破了功。 身为下属,她实在做不到见堂主被怠慢而无动于衷。 与她截然相反的是奚启的平静:“你先回刑律堂。他的事不必再过问。” 交代完跟了上去。 * 两人沿着盘折的石梯翻过一座山,朝仆役弟子居住的山峰走。经过一段向下的阶梯时,晏景被山道上的花枝吸引。瞧着像是灌木,一根又一根的枝条像瀑布般挂满了上下山壁,每一根上都满满当当地开着黄花,热闹极了。 “那是野棣棠。”徐徐的微风中,响起奚启沉静的声音。 晏景侧头在他身上找小云狐,可并没有发现。 奚启解释:“我是听您的脚步声缓了下来,又闻到花香。所以猜测您是被景色吸引。这花瀑在蕴华宗弟子间也算一处小有名气的胜景。花最盛时,甚至能铺满山道。” 晏景不大乐意被摸透,反驳:“我识得这花,只是我在时,还没这景儿呢。” 奚启轻淡地应了一声“嗯”,算认了他的辩解。 “你跟着老贼都学了些什么?” 毫无铺垫的,晏景又开始询问,或者说盘问奚启。 “尊者并不亲自传授我法门,我都是跟着典籍自学。” 和晏景的待遇一样。 “你这一身是他给的吧。”晏景指的是奚启身上的银焰和诅咒。 或许还有没发现其他蹊跷。 奚启不言语了,和苍随远说的反应一模一样,一旦被问及隐秘便闭口不谈。 “我打听了一些你的事。”没有任何转折,晏景骤然指控,“我怀疑你谋害人神。” 他探身贴近,不错过奚启任何一点细微表情。 既然对自己有那么大的兴趣,那不可能不知善恶律的运作规律。不加掩蔽,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是故意吸引自己注意力? 那如他所愿。 奚启无奈感叹:“您高估我的能为了。” “哦?” 一音落下,晏景出手便攻,直取奚启面门,奚启也迅速反应,躲开了这招。 为免上次的狼狈,这回晏景没有动用灵力,而奚启也很配合。两人拳对拳,脚对脚,打得凶险却又克制。短短几截阶梯,便是全部战斗场地。 晏景出手凌厉又尖锐,招招直取要害。奚启也回得精准,化招反击都很是简洁。他的应对得宜教晏景很是兴奋,不禁使出了几分真功夫。 就在战斗愈见白热化之时,一支花枝被风吹动,垂落在两人手掌中央,轻轻晃动。 晏景骤然变招,改掌为缠,避开了花枝,奚启不料他有此举,只能跟着改换应对策略,抓住晏景手腕,将人往自己方向一扯。 本是正常的拆招手法,问题在于两人脚下踩着的是花枝,借力之处并不牢靠,同时发力下当即塌了下去。 晏景不及变换落点,只能顺势撞进奚启怀里。奚启则扶住他的脊背,帮他们俩稳住了下落身形。 但感觉很不爽的晏景还是扬眉瞪了奚启一眼:有这样拆招的吗?不推开他,还往内拉? 要问推开他会怎么样? 推开他当然是奚启一个人掉下来了。 两人一路坠进了底部的溪谷。 一落定,晏景便与奚启迅速分开,各自立稳。 上层被扯掉的花瓣洋洋飘下。晏景伸手接住几片碎花,抱怨:“你可真不懂怜香。” 浑然不提也有他的原因。 面对他的甩锅,奚启全盘接受:“是我身法还不到家。” “走吧。再拖天都黑了。” 晏景转身,沿着溪谷内的小道继续向前。 这种程度的比试无法在他们之间分出胜负,不如点到为止。 至于为什么清楚结果还要出手? 在比试上丢过的场子,当然要寻机会在比试上找回来。 重新上路,晏景又捡起了刚才的话题:“就算你真谋害了他,我也不奇怪。毕竟我也无数次想过这样做。” 他的语气充满鼓励与欣赏,似在暗示奚启他们是“一边”的。 但奚启不接这茬儿:“百岁光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这蕴华宗也发生了诸多变化。您若有兴趣,我愿为向导,带您参观。” 晏景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只一声轻笑:“哈!等我有空吧。” 一个闲人,倒说得自己比要处理公务的刑律堂堂主更忙了。不过奚启一直是给他面子的,不曾揭穿。 两人穿过一条溪流,又在下一段折回,然后又过了一次,如此,在不同地方越过同一条溪流五遍以后,晏景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不识路?” 奚启站在路口,召出了笙笙,借着小云狐的眼观察起面前岔道:“不必担忧,我保证将您安然送到寝舍。” 也就是说确实不识路了。 不知为何,晏景想起了奚启之前那句“人总是要为自己的决定付出代价”。 “你就不考虑抓个人来问问?”他提供了自己的解决思路。 虽然鲜有人会像他们这样清闲到靠脚在几座山峰间穿梭寻路,但真心要等,还是能捉到一两个野生弟子的。 “我想先试试自己能否解决。”奚启转过身,“走左边。” 晏景不太信任他的选择:“你确定?若走错了呢?” “错了?”奚启不明所以,“错了便回来换一条,我已经推了今天的所有公务陪您,时间充裕。” “就没什么惩罚?” 奚启并不进他的圈套:“惩罚应当和奖励对应。若对了,您会给我什么嘉奖呢?” “想得美。没有!” 晏景只是想白占便宜,哪能让他把便宜占去。 “既然没有奖励,那便也不该有惩罚。”奚启伸出手,请晏景先行。 * 两人沿着道路,转过三重弯道,最终在山坳发现了一片屋舍。 还真被奚启找到了。 虽绕了些路,但并没有走错。 蕴华宗的弟子主要分为仆役弟子、普通弟子与亲传弟子三类。 后两者统称内门弟子,与前者的区别是有师承,随师父居住,只有仆役弟子,也称外门弟子会住在弟子寝舍。 晏景和奚启也首次来到此地。 一路过来晏景注意到不少明里暗里打量他的目光,想来都是认识陆不承的,其中有诧异、震惊、厌弃,却唯独没有一个愿意上来同他搭话,关心他近况的。 而晏景虽瞧其中几个眼熟,却一个也认不出。 看来原身人缘并不怎么好。 嗯,像他! 这里的寝舍布局全部相同,一个院子十三间房。一间房住两人。左右各设一张床、一组木柜,中间以共用的圆桌或架子分开。仗着没人理会,晏景东张西望转了好几个院子,最终在一间屋子前站定,盯着门口的铭牌。 这间屋子的铭牌上只有一个名字。 ——常宏。 总算瞧见一个记得的人了。 晏景抬手指着铭牌对奚启道:“我就住这间了。” “那是常老大的寝舍!”一个本在一旁窥视晏景的弟子站出来,想要喝阻。 晏景反问:“住满了吗?” 弟子语塞:“没……没有。”见他不听劝阻弟子冷哼一声,“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你若想住就住吧。” 说完扭头走掉了。 晏景正要推门而入,想起什么,转过身嘱咐,“明天早上我要吃灌汤包。” 他不管奚启怎么准备,既然对方愿意装恭顺,他也就不客气地驱使了。 “好。”奚启一口应下,又问,“需要我伺候您起床吗?” 晏景脸色一僵,飞快拒绝:“不!不用了。” 奚启翻手,拿出一枚细小的水滴形玉器:“这是我讯器的讯余,您有吩咐可通过它唤我,只要能抽身,我都会立刻前来。” 在修界,传讯的方式多种多样,但百里内没有什么比得过讯器好使。 通过将传讯法阵固定在灵犀石上,只要触发讯印后便可联系对应讯器。而“讯余”便是在讯器打造时,用同一块灵犀石的边角料制成的附属法器。相较于普通传讯更稳定,几乎不会受到干扰。 不过不是每块灵犀石都有足够余料做讯余,有也最多做一两个,所以一般非至亲好友不会互相赠送。 第13章 连这个都给他了?还真下血本。 奚启愿意给,晏景就收着。 他接过讯余,是耳坠的款式,好看倒挺好看的,但他没有耳洞—— 忽然,晏景福至心灵,意识到这东西正适合挂在被他拒绝的那对耳骨夹上。 原来全都打算好了。 他意味深长地瞧了奚启一眼,随手将讯余收了起来。 指不定能用多久呢。 毕竟,要是讯器的主人死了,他们也没必要联系了不是? “好了,你可以走了。” 刚拿到东西就要赶客,完全没有请人坐一坐的打算。 奚启也全然顺着他告了辞。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晏景抬手揉了揉额头,屏蔽了善恶律吵闹的反应。 ——行了行了,别催了。知道你要我杀他,可总得等我找齐他的罪证吧。 第10章 这头,常宏从外面归来,刚走到寝舍院墙外便见到了一个抱刀立在檐下的人。 “杨……杨师兄?” 这位杨师兄在少主手下的地位高他好几个层级,正常来说不该直接来找他这种外围弟子。 杨师兄开门见山:“陆不承回来了,现在就在你的寝舍。” 陆不承? 常宏脑中骤然闪过了许多事,眼神变得阴鸷:“怎么回事?他怎么回来得了?需要我——” 杨师兄知道他有什么盘算,直接打断:“我来就是让你别轻举妄动的!他是和那位刑律堂的小师祖一起回来的。” 是那位!常宏神经一紧。 奚启虽到蕴华宗不到十年,但一来就享受了前所未有的特权,又与罚恶使一样有“小师祖”之名,神秘至极,又贵不可言。这样人物不是他们能招惹的。 “什么都不要做,不要给少主找麻烦。最近就不要回去住了。” 杨师兄一连叮嘱了三个“不要”,让常宏也认识到了上面的严肃态度。 只是那个受气包真有能耐攀上刑律堂小师祖的关系吗?他对此保持怀疑态度。 不过他还是选择听从命令,并相信师兄们另有安排。 恭敬地送走杨师兄,常宏站在门口望了一眼自己寝舍的方向,最终冷哼一声,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这几天就去其他寝舍借住吧。 屋内,晏景直到半夜也没有等到自己的“舍友”回来,便猜到对方大概率是听到风声,选择了暂避锋芒。 意外的谨慎啊。 不过,不急,晏景打了个哈欠,只要是毒蛇,又一个哈欠,迟早会忍不住漏出,哈欠,毒牙的。 * “掌门夤夜拜访,所谓何事?” 奚启刚回到洞府,便收到一封拜帖。 ——苍随远请求一见。 虽然将奚启下了山,但蕴华宗并不倚仗他的实力,更多将他当做门面招牌,任务委托皆由他自愿。如此一来也没有很多必要与实权人物们往来,掌门亲自上门拜访颇为罕见。 奚启在夜阑院的前厅接待了他。 法器自动烧水斟茶,但奚启并不与他喝同一壶茶,只给了自己一杯白水。 苍随远注意到了这个细节。 奚启虽也在洞府待客,但从不与他人共用一物,与他平日与其他派系泾渭分明的做派如出一辙。 ——一种藏在点到为止的礼数下的疏离傲慢。 众人都是如此待遇,他也就当回事了:“不知此行伏魑谷,您的感想如何?” 奚启但笑不语,等着他的后文。 有求于人,苍随远只能更直白一点:“罚恶使归来,怎么说都是好事一桩。 “善恶律是天道赐予人族的利器。也是根除邪祟之祸的希望所在。父亲与我一直在思考,如何能让善恶律发挥应有的作用。” 奚启侧过头了,似乎被他的话题吸引。 “可晏律使……”苍随远刻意迟疑了一下,“晏律使的性情想来您此行也有体会。” “我等都感念晏律使做出的贡献,但也要为修界未来考虑:修界需要一个性情更稳定,更有大义与责任心的人来执掌善恶律。带领我等彻底解决祟祸,以利千秋。” 奚启对晏景的关注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但他们此前从无交集。而以微明对弟子的刻薄冷漠,两人也不会有什么师门情谊好谈。 唯一图谋的,只能是善恶律了。 作为天道法则的一部分,善恶律蕴含了天地的根本哲理。 修行本就是参悟、践行大道的过程,拥有了善恶律就是躺在大道本源上悟道,事半功倍。晏景能在不到两百岁的年纪成就渡劫境界。除了本身天赋卓绝,也离不了善恶律的助益。 没有修士能拒绝这样的诱惑。 至于非纯灵之体如何容纳善恶律,等东西到了手,有大把时间尝试。 而另一头,晏景明显也盯上了奚启。 会被罚恶使注意,奚启身上想来也不太干净。 综合以上两个讯息,苍随远才最终决定来赌一把,希望奚启能成为他们对付晏景的盟友。 在沉默地听了许久后,奚启终于开了口:“那么,你们属意谁,来做接替的人选呢?” 苍随远双眼一亮。 有戏! * 早上,晏景打着哈欠打开房门,一眼就瞧见了提着食盒站在院子里的苏相宜。 终于醒了。 等了不下一个时辰的苏相宜满脸怨念地瞧着他,不待晏景邀请,便自行进了屋。 “小师祖来了,站了大半个时辰也不见你醒来。他还有些要事推脱不开,便叫我来等你。还说——”苏相宜咳嗽两声模仿起奚启的腔调,“请代我解释原委,若他仍不满意,就代我致歉,并转告,晚些时候,我会亲自上门赔罪。” 礼数上无可挑剔。 晏景在食盒里看到了自己点的灌汤包,端了出来:“没事儿,我又不是那么刻薄的人。” 是不刻薄,但擅长蹬鼻子上脸。 在苏相宜看来,晏景就是一个仗着他们小师祖脾气好,又喜欢他,所以得寸进尺的家伙。 不过这属于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管不着。 他咳了两声以引起晏景注意力:“你被贬的原委我已经打听到了。把你贬到伏魑谷的是吏务司的一个侍官,他上头是吏务司总务,再上头是云来峰首席,云来峰首席上头——” 苏相宜不说了,卖起了关子。 晏景一口一个灌汤包,并不搭话。 苏相宜不高兴了:“你怎么不问我?你不关心把你害到那个地步的罪魁祸首是谁吗?还是你知道?” 之前在伏魑谷,“陆不承”身上的怨气可不小啊。 “我不问你就能憋住不说了?” 当然憋不住!苏相宜要是个不爱管闲事的,就不会在当事人都没有嘱托他的情况下,主动去把事情打探清楚了。 “是厉家少主厉星纶。” 长老会不算掌门共十七席,而其中有七席世代相传。 厉家正是其中之一,位列第三席,掌恒峦峰。 身为厉家少主,如无意外,厉星纶将来便会继承峰主与长老之位,地位不言而喻。 苏相宜感叹:“他在蕴华宗那群氏族子弟里算是好相与的了。我真好奇你怎么和他结的仇。” 好相与? 晏景抬起了眼。 苏相宜并没有说假话。 厉星纶在蕴华宗的风评虽不说无人可敌,也是最好的一批。 身为厉家少主,却从不以势压人,招募从属也不折出身。无论内外门只要达到标准都可到他麾下效力。为外门弟子提供了为数不多的上升渠道。因此,低阶弟子,尤其是外门弟子,对他十分感激。愿为其肝脑涂地者不在少数。 七年前,他突然被一个外门弟子缠上,被指控是杀人凶手。便是他的从属们将这人教训了一顿,设计将其赶出了主宗。而这外门弟子自然就是陆不承。 厉星纶至今没有出面解释过原委,也从未在公共场合谈论过陆不承,似乎一切与他没有半点干系。 以上便是苏相宜能打听到的全部。 “你们之间,有没有可能有误会?”打听的过程中苏相宜听到了不少针对陆不承其人的恶言,都没有转述给晏景。 且不说其他弟子如何认为,在他印象里厉星纶也算一个不错的人,不像草菅人命之辈。 误会? 晏景没有急着反驳。 在陆不承的记忆里,他出身一个平凡的四口之家,父母、他,还有个妹妹。 家里是厉家治下的佃户,通过厉家为从属提供的渠道入蕴华宗做了外门弟子,如无意外本也会成为厉星纶众多叫不出名字的底层追随者之一。 但八年前,有只邪祟袭击了他们家所在的村子,父母遭了难,唯有妹妹被赶去的厉家修士救了下来,同其他受伤较重的村民一起,带回了恒峦峰救治。 陆不承听到消息时感激极了,当场就该报信的厉家人跪下磕了头。 第14章 可等他赶到恒峦峰,却被告知妹妹不治身亡。 陆不承脑袋里关于那天的记忆非常混乱,一会儿是在奔跑,一会儿是有人通知他妹妹的死讯,一会儿又是他茫然地站在蕴华宗首峰山道上不知所措。但有一个念头非常清晰坚定—— 他们在骗人!妹妹是被折磨死的! 其中的怨念之浓烈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晏景。 但陆不承拿不出任何证据。他几次三番想找厉家要回妹妹尸体,始终无人理会。他们说他受不了打击发了疯。 他的身份过于低微,没人愿意抽出时间来听他的故事。甚至他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 就是在这般情况下,他见到了出巡的厉家少主厉星纶,瞧着那个光鲜亮丽的人,他忽然生出了一股无端又强烈的恨意,以及一个可怕的念头:不是没人理他吗?那他就把厉家最尊贵的人拉下水。这样,总该有人能瞧见他,听一听他的故事了吧。 但事情未能如他希望的发展,他刚一尝试损害厉星纶的名誉,便被狠狠教训了一顿,废掉金丹,赶去伏魑谷等死。 水花都没能激起一个。 无论是苏相宜的讲述,还是晏景读到的记忆,都描绘了一个因接受不了家破人亡打击而疯魔的年轻人形象。 但晏景还有疑虑。 虚假的幻想也能带来这么深刻的不甘与憎恨吗? 联系陆不承不完整的记忆,与始终没能瞧见的妹妹尸身。 他觉得还有待发掘的信息。 * “你们的恩怨我也不好说,但你已经吃过教训。再做什么也谨慎些。”苏相宜给出了自己的忠告,“虽然厉星纶在众人嘴里是个好人,但好人不代表好惹。以他身份地位,不用张口便有打把人主动替他料理麻烦。你啊,就算有打算也要三思而后行。” 他不希望“陆不承”脑袋一热就去报仇,毕竟现在都知道他是刑律堂带回来的。这家伙要是昏头做昏事搞不好会影响到奚启。 晏景现在什么打算都没有,唯一的想法就是打住苏相宜眼见就要没完的唠叨:“你小师祖干什么去了?” 苏相宜:“讲课。你要去听?我带你去啊。” 他有表现出一点想去听的意愿吗? 晏景扯开话题:“你不是领队吗?不忙吗?” “活都干完了。” “那你不修炼?” “随便抽空练练就行了。反正又没人管我。” 晏景疑惑。 观苏相宜在蕴华宗的待遇,应该也是个亲传弟子。但和其他长老或峰主的亲传比起来,他又过于散漫。现今听到他这么说,晏景也想起了问一问他的师承:“你师父是谁?” “越枕清。”苏相宜只报了一个名字,见晏景没有说话,他乐了,“没听过吧。” 晏景回道:“听说过。” 苏相宜有些意外,他一直以为只有老资历的弟子才知道他师父这号人,想不到这家伙还挺见多识广。 “那也定然没见过,我师父终年在外游历,并不怎么管我。只每隔三五年回来考校一下我,丢下一堆功课,然后又走了。” 他说话的模样看似轻巧,但还是在细微处流露出了些许怨念。 晏景记忆里的越枕清天赋心性皆是一流,只是性情冷漠,长年游历,对宗门事务漠不关心。 注意到这个人是因为发现对方和他一样讨厌蕴华宗;没有进一步来往,则是因为他只擅长结仇,不擅长交友。 他感叹:“至少挺松快的。” “松不松快,说得像我有的选一样。将就过呗,还能分咋滴。”苏相宜将吃空餐碟收好,提起食盒,“走吧。” “走什么?”晏景不解。 苏相宜:“去听小师祖讲课啊。” 晏景郁闷:他怎么还没忘了这茬儿? 第11章 想着左右也无事,晏景便答应了苏相宜。不过作为交换条件,苏相宜先陪他去了一趟弟子集市,简单采购了一些材料,然后才来到传道阁。 说来他还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 他对蕴华宗可怜的好感,一过了好骗的“青春期”便一点不剩了,即使依旧挂着蕴华宗的名头除祟,却始终和宗里的大人物们不太融洽,他们不会想请他给弟子授课,他也没那兴趣。 对比之下,奚启的人缘看着就比他好太多。 授课的地方在一处半开放的讲坛,地方宽阔,能容纳不少人,应付大部分课程都绰绰有余。但今天的场面似乎不大一样,来的弟子很多,内门外门都有。 俩人来得迟,已没有多少空位。环视一圈,晏景发现了一张空着的桌案,快步走过去坐下。 一把剑拍到他面前。 “这儿有人了!” 晏景左右看了看:“人在哪?透明的吗?” “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那弟子拿着剑站了起来,眼看就要发生一场争斗。 就在此时,坐在弟子旁边的青年开了口:“算了。让给他。”他的地位似乎更高,一说话弟子便偃旗息鼓。 青年起身来到晏景面前:“恭喜你能回来,人一辈子的好机遇不多,要学会珍惜。” 他说完,对旁边的苏相宜点了点头,带着随从去了后排,几个弟子立即站起身给他们让出了四个位置。 一直到风波结束苏相宜才放心落座:“唉,你争这一时之气实在没必要,他们有势力有人望,你真想翻案就该沉下心收集证据。就是请小师祖帮你伸冤,也有个由头不是?” 他可不认为刚才青年朝他致意是多尊敬他,都是给他背后的奚启的。 晏景觉得莫名其妙:“那两个人也和厉星纶有关系?” 苏相宜诧异:“高的那个就是云来峰首席,厉星纶的头号扈从啊!你不认识了?” 晏景确实不记得,陆不承记忆里只有和他妹妹的案子牵扯最深,或直接迫害过他的那些人。 “我撞到过头。” 苏相宜记得带他们上山的向导确实这么说过。 “哦。”不对啊!这样一来他就不明白了,“你不记得为什么要挑衅他们?” “挑衅什么?”晏景不觉得自己有过错,“我只是在找位置,我态度有问题吗?” 刚才那两个人对他不敬,他都没有计较好吧。 他多平易近人啊。 苏相宜语塞。 当然有问题啊!那个语气放在某个以直脾气著称的州府都能打上一架了好吧。 他发现晏景似乎是真心对自己的态度和说话方式上的问题一无所觉,从他们在伏魑谷相遇时就这样。 这大爷德性是谁给他惯出来的啊? * 高处,一个同晏景前后脚来到讲坛的华服青年旁观了整个争执过程。 他身旁的随从道:“少主。那厮不知如何攀上了刑律堂的关系,这次回来怕又要对您纠缠不休,需要我们再——”后面的话省下没说。 “别赶走,留下来,要活的!”华服青年语调阴沉,活似吐信毒蛇。 一双眼阴冷地盯着晏景的背影,指甲不住栏杆上抓挠。 随从面露惊惧:少主……又……又犯病了! * 这头,晏景听得善恶律作响,转头就看到奚启拾阶而来。 奚启也注意到了他,颇为意外,转换了方向直接来到这边,苏相宜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了他。 “想不到您会来这里。” “来听你讲课。” 奚启笑了,瞧着很是高兴:“真是折煞我。您坐在这里,还没开始,我便紧张了。” 晏景没有理会:紧张?信他个鬼。 其他人好不容易等到奚启,却见他“坐错了位置”,便过来将他请到尊位。奚启转头与晏景告辞:“我先去前面了,一会儿再来找您。” 晏景摆了摆手,示意他赶紧走。 苏相宜光说了“奚启讲课”,但从流程安排来看,这更像是一场允许弟子旁听的,蕴华宗大佬间的交流论道。 符、阵、剑、法……各领域的高阶修士都会上去传授一些经验之谈,其中甚至包括许多终年闭关难得一见的峰主。 对分神期之前的修士而言,这毫无疑问是一堂不容错过的课。 晏景这下想明白了为什么苏相宜一直明里暗里怂恿他来听课。 虽然奚启讲课的部分不多,但尊者弟子的身份摆在那儿,大多数峰主都期待从他那里获得一些修行建议。 因而他一出现便成了中心人物。 刚开始是由主讲人介绍本次课程的流程,以及与会的长老、峰主,一长串一长串的名头听得晏景瞌睡都出来了。 晏景打了一个哈欠。 晏景又打了一个哈欠。 晏景趴下睡着了。 等奚启上台时他已经在梦里和周公下上棋了,坐在旁边的苏相宜使劲摇了摇他:“快醒醒!小师祖开始讲课了。” 伸出手时,苏相宜如何也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动作威力竟然那么大,直接导致他接下来两刻钟的噤若寒蝉。 第15章 晏景黑着脸,抱手而坐,周身的怨念几乎要凝成实质。他竭力压制住自己的杀意,不将苏相宜“正法”。 虽然苏相宜不明白为何一个“筑基期”的气息会让他感到胆寒,但潜意识告诉他最好不要再惹晏景。 好不容易熬到奚启讲完课,趁着晏景的注意力被朝这边走来的奚启引走,苏相宜迅速收拾了笔记,默默溜到了其他位置。 ——小师祖,我不是故意的!谁知道他起床气这么大啊!看在我把人给您带来的份上,哄人的活儿您接了吧qaq。 奚启在苏相宜空出的位置上坐下:“您为何如此脸色?我的课有何不妥之处吗?” 晏景实事求是:“没有,挺不错的。” 他脾气差,但有个好习惯,就是不迁怒。 奚启完全不受他的寒气影响,态度如常:“早上未能如约为您送上早膳,还望见谅。明天我会拿捏好时间,等您起身。” 一如既往的谦恭,如何对他也不见恼怒惊惧,晏景陪他周旋这么久一点折腾人的乐趣也没得到。 “这些课听着忒无聊。”抓不住由头嘴奚启,晏景抱怨起课程。 各峰峰主传授的内容确实有价值,可大部分的理论还不够圆融,讲得晦涩又难懂。 都怪这课,他才会睡着。 “那您要逃课吗?” 奚启给出了一个充满诱惑力的提议。 从早上到现在,晏景总算听到了一句合他心意的话了。 他意外看向奚启,露出一个赞赏的笑:“逃!” 两人寻了个讲师书写案例,弟子们专注做笔记的时机,悄悄起身朝出口走去。然这小动作还是没逃过主讲兼纪律维持人的眼。他眼睛一挑—— 不知好歹的臭小子!这样的课他们多少年也未必能听上一回!不抓紧记笔记还想逃课? 正欲喝止,却发现其中一人有些眼熟。 那是…… 奚启小师祖! 这—— 走就走,何必搞得偷感这么重呢? 主讲搞不懂。 但他还能怎么办?当没看到呗。 * 走出传道阁晏景明显松快了不少。 他转身问奚启:“你接下来应该没事吧。” 按原本的安排奚启整个上午都该在里面听课,如今溜了,那剩下的时间自然该空出来了。 奚启也非常知趣:“从现在到明天卯时。我的时间都可以给您。” “不是说要做向导,带我参观吗?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陪我去以前的世外峰瞧瞧。如何?”晏景的主意拿得又快又随意,像是一时兴起。 奚启:“自然奉陪。” 这次换了晏景带路。 他沿着当年苍行知带他去拜见微明的道路,来到曾经的世外峰附近,周围一片郁郁葱葱,一时竟辩不出世外峰是哪座。 好在多瞧几眼还是认了出来。 顺着山道往上,昔年被雪覆盖的山地,绿意盎然,生机勃勃。 “我自九岁上山,第一次离开此地时二十有六。”晏景目光扫视过周遭,“完全瞧不出过去的影子了。” 两人走了许久,终于寻到一些断壁残垣。是以前半山庭院的根基,晏景踩到石柱上望了望整片遗迹,又回头问奚启:“再次回到这里什么心情。” 奚启轻叹:“并不美妙。” 小云狐笙笙从袖子里跑出来,窝在他臂弯里。 “想到了存渊吗?”晏景状似随意地问道。 奚启短暂沉默:“确实。” “看来你也懂跟在他身边的感受。” 奚启苦笑,没有接话。 “我啊。”晏景转过身,在一块还算干净的石头上坐下,“是被蕴华宗半骗半抢来的。” “我有过一个兄长。但在被发现是适合容纳善恶律的纯灵之体后,我便被苍行知带走,再也没与兄长见过面。我已经记不清他的样貌了,连在梦里那张脸也是模糊的。” “于存渊而言,我是承载善恶律的容器,是他探究天道的媒介。谁会在意工具的感受呢? “蕴华宗把我从真正关心我的亲人身边抢走,送到了一个只把我当做消耗品的人手中。” 晏景说着往事,竭力压制下,情绪依旧起伏了好几次,但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奚启身上,将这个听客的每一点表情变化都纳入眼底。 奚启的反应很淡,遮住双目使得他大部分情绪都无法被窥探:“您……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他的语气有疏离、迟疑,以及几分防备。 “触景生情,找个人倾诉。你不愿听?” “是受宠若惊。我以为您并不怎么信任我。”臂弯里的小云狐探直身子,奚启摸了摸她的脑袋,“其实,方才我一直在担心您突然要和我比试。”他笑了笑,似在为自己不着调的想法惭愧。 “还记着呢!”晏景回驳,“第一次遇见时,可是你先动的手。” “因为见到一直仰慕的您很激动,情难自禁。” 晏景真想问问奚启的修辞学和谁学的,说他说话不准确也不是,但就总带点别的味道。 “也没什么好看的了,回去吧。” 奚启轻快一笑,迅速答应:“好。” 可在转身时,晏景忽然凑到他背后:“你其实,没在这里住过吧。” 一句话让本来轻松的气氛骤然凝滞。 晏景如同盯着猎物一般,从奚启旁侧,死死叮嘱奚启,似要将他的面皮刺破一个洞,看穿伪装下面的真容。 * “何出此言?”奚启不解反问。 “因为你什么也没有想起。你能很好地编出细节,世外峰的生活是怎样?存渊如何待弟子?其实都能打探出来。但你编不出感受。” 不管是来这里的路上,还是刚才在这里参观的过程,晏景都没有想到微明。 他脑子里浮现的只有孤独。 这里的年岁真的好长,不到二十年,却感觉像过了数百载。 对微明而言,工具在成长到能使用前都没有关注的价值。所以在元婴期之前,晏景都只能一个人住在半山庭院,一个人望着毫无生机的茫茫雪岭,一个人追着偶然发现的云狐深入雪岭,迷了路晕倒在深谷中,再一个人醒来,慢慢找到回来的路…… 不被理会,不被过问,像被遗忘在仓库里的物件。 蕴华宗来送物资和指导他修炼的人起初一月来有一次,可随着他修为提升,变成了一年一次、三年一次…… 直到他步入元婴期,勉强达到“试验品”的要求,微明才第二次见了他,并准许他离开世外峰,参与蕴华宗对祟物的讨伐。 他虽然对在世外峰的二十多年的生活感觉深刻,但记忆却很模糊,前后混乱,分不清顺序。可他清楚记得离开的那天是小雨,初春的风微寒,有粉色的花瓣沿着溪流飘来,他盯着溪流的涟漪看了好久,山雨落在叶子上是沙沙,落在石头上是啪嗒…… 他以这样的心情试探奚启,将微明设为陷阱答案,然后奚启毫不犹豫地给出了错误回答。 当然,这尚可以解释为他俩心性不同,因而看待事物的方式有出入,可当他进一步和奚启分享心绪时,奚启却开始回避,甚至罕见地主动开起玩笑,以撇开话题。 那不是感情上的回避。 能由着他折腾,并依旧宠辱不惊的奚启,绝不会无法掌控心绪,以至于需要逃避。 他是怕暴露秘密,才不敢和他交流。 而这个秘密便是:他没有感受,不知道怎么回应晏景。 奚启明白了他的意思:“您在怀疑我假冒身份?” “有证据证明你不是吗?” 奚启转过身,和被指控瞬间展露的紧绷不同,此时的他恢复了一贯的从容沉静:“在我看来,论证这种事毫无意义。但如果您想,我愿意配合。” 晏景只当他故作镇定,扬起冷笑:好啊,他倒要看看他怎么证明。 第12章 奚启领路,两人来到了刑律堂专属的演武场。 这是一座位于主殿地下的封闭建筑,主体以坚硬抗造著称的万向石构成,四周刻满了消解攻击的法阵。 和一般的演武场不同的是,这里除了必要的训练设施,还围绕着中央的“擂台”挖了一圈两丈宽,丈余深的水渠。 水? 晏景记得奚启用火。 是针对他能力专门设计防护措施? 奚启请离了正在训练的几名弟子,并叮嘱值守弟子:“去上面守着,不要让任何人下来。” 石门缓缓合上,偌大的空间只剩下两人。 奚启解下外袍,垫在置物台上,将笙笙安置在了上面。然后带着晏景来到擂台中央,打开防御阵法——这种法阵可以在相当程度上阻挡战斗余波。 “接下来我可能会失礼,希望您能及时阻止我。”奚启一本正经地嘱咐。 怎么看都是要打架的势头。晏景抱着手静静等着,对接下来将发生的事颇为期待。 第16章 然后,奚启开始脱衣服? 只见他解开腰上环扣,背过身去,揭下了修身服帖的长袍。 他的动作缓又沉,莫名有种正在剥下一层皮肤的既视感。 衣衫滑下,匀称修美的躯体展露无遗,但晏景的目光却都被关节处的皲裂吸引了去。这些裂痕和他在指节上见过的相似,呈现银色,只是更宽、更深,在白皙的皮肤上蔓延,如同烧裂的上等瓷器。 尤其是背中心那条,竖贯整个脊背,深得能瞧见躯体内部。 晏景虽料到反噬不会只存在于手部,却不想如此夸张。 再严重些,整个人怕是都要成碎块了。 不过这还无法反驳他的指控。 晏景等着后文。 奚启驱动灵力,周围的空气开始波动,温度明显上升。而他像是忍受了极大的痛苦,脸色发白,汗如雨下。 随着演武场温度的不断升高,晏景终于看到了一道模糊的,带着鳞片的银色虚影从裂缝里一闪而过。 那是—— 一条虚幻的银龙之灵。 虽然瞧得模糊,但足够确认了。 是他在烛陵见过那条,被微明斩杀的半神境界的异变烛龙。 原来奚启的控火之能来源于此。 确实,这足够证明奚启和微明的关系了。 毕竟没有微明的首肯,没人能从微明的宝库拿走东西。而除了微明,也没人会丧心病狂地想到,并有能力把一条龙灵往人的身体里塞。 是他判断错了。 “把衣服穿上吧。”晏景让奚启停止龙灵的具现化。 这种行为明显对身体有不小的负担,他没有在这上面折腾人的兴趣。 然而奚启并没有随着他的叫停而收起力量。潜藏在经脉中的龙灵反而游得越来越快,模样越来越清晰,随后竟破体而出,裹挟着奚启拔地而起,浮在了擂台顶端。 被龙灵控制的奚启居高临下地抬起手,银焰霎时铺天盖地倾泻而下。 暴走? 这就是奚启说的失礼? 晏景一边翻滚着躲开攻击,一边唤出涤罪剑,劈砍开路径上的火焰,朝奚启掠去。 然失控的奚启如何能允许他近身? 源源不断地召唤银焰朝晏景砸去。焰火与剑光碰撞在一起,使得整片地下空间都动摇起来。 晏景只能又退了回去。 这次的战斗目的与前两次不同,他既要抵挡奚启在龙灵控制下的全力攻击,又要在避免给奚启造成更大创伤的同时制服他。 若是全胜时期,不难。 但如今这具躯壳只能发挥他在分神境界时的实力,无论从技巧上还是蛮力上都压制不了奚启。 好在还有两个优势:一、龙灵只能操控鳞隙焰这一个神通,使用不了奚启的其他法门和法宝;二、其死去多年,神智早已磨灭,只残存本能,它操控下的奚启没有节省灵力的意识,每一次起手都是大招,只要等到他耗尽气力,便好找破绽了。 然而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以奚启的境界,灵力浑厚如大海,岂是一时半会儿能耗干的? 晏景一路被逼退至擂台边缘,纵使全力躲避,也被燎伤好几处。 漫天卷地的银焰扑打不知道持续多久,奚启的攻击势头终于开始减弱,笼罩在他周身的他的那道银色龙灵变淡了许多。晏景捉住了银焰稀疏的一瞬,毫不犹豫地飞身掠近,来到奚启面前。 “奚启”又一次抬手,想召唤火焰攻击,但在等候他耗尽灵力的时间里,晏景也不是什么都没做。他在心里演算了无数遍此时的情况与应对策略,此时“奚启”的反应早已被他算到。 被龙灵控制的奚启不像本尊那么机敏多变,晏景做了一个攻击的假动作,在他回防的瞬间,一个侧腰,闪身来到了他的背后。 抬手。 一敲。 决定胜负的一招往往就这么简单。 龙灵化为光点回归奚启体内,奚启的躯体也失去滞空能力,从天落下,朝水池坠去。 晏景毫不犹豫地追着扎入水中,一把没能顺利捞起,还往下沉了一下。 ——瞧着不壮,还挺重。 不过臂弯里这段劲瘦结实的腰已然给出了解释。 龙灵退去,奚启的意识很快夺回了身体控制权,他自短暂的昏迷里醒神,咳嗽着从晏景的怀里抽身。 “您见到证据了吗?”他声气虚弱,但还是第一时间向晏景寻求验证结果。 “见到了。就是代价有点大。” 两人现在都很狼狈,奚启灵力耗尽且不说,晏景身上也全是大大小小的被燎烧的痕迹,连头发都被烧掉了一缕。他夹住发丝,双指用力,裁断了焦掉的发尾。 奚启语带歉意地解释:“想让那龙灵现身,必须解开对它的压制,将我的躯体交托出去。” 晏景嘲讽:“哪怕是最笨的笨蛋,也不会把自己的身体交给其他存在。我之前一直以为你是个聪明人,现在嘛……” 奚启轻轻弯起唇角,不以为意:“因为有您在,我知道您不会让我出事的。” 晏景一愣。 虽然知道奚启的话一向有真意无真情,但被如此信任还是难免有瞬间的触动。 忽然,他警觉地朝入口处看了一眼,召来外袍盖在奚启背上,遮去了惹眼的银色裂痕。就在他完成所有动作的同时,石门打开,一个探头探脑,小心翼翼的脚步声踏进了演武场。 晏景试图喝止:“谁?不是说过不准旁人进来吗?” 若他还是罚恶使此句质问定已叫来人胆寒,不敢再上前半步,但在来者眼里,现在的他还没那么大威严。 苏相宜的声音传来:“你们一口气在里面呆了足足三个时辰,又闹出那么大动静,值守的弟子没见过这阵仗,害怕出事,告诉了我,央我来查看。” 在他看来,目前的状况就是小师祖在给“陆不承”开小灶、做特训,没什么不能看的,小师祖又不是没给他们训练过。 “你们训练完了吗?小师祖呢?不在吗?也没见他出去啊。”苏相宜说着又朝内里走了两步,然后傻在了原地。 他当然看不到奚启出去,因为人还在,正闭着眼靠在水池边缘,一言不发,似乎累着了。 哪怕有外袍遮掩,还是能瞧出奚启内里并无衣物,本来束冠的青丝也散了下来,被水浸透,黏在脸颊与背颈上,覆眼的缎带欲落不落。 这副模样分明就是—— 苏相宜不敢说出那个词。 刚才在上面听到的动静让他确定两人有在训练,但训练之余有没有做什么—— 这副模样说他们没做什么谁信啊! 害不害臊啊!这里可是刑律堂啊!你们哪怕回屋呢? 苏相宜悲伤又绝望,为他们小师祖的“天山雪莲落尘泥”,为自己撞破了一个自己生命承受不了的秘密。 ——小师祖,你们发展得也太快了吧。 一言不发的奚启,“罪魁祸首”的晏景,崩溃痛苦的苏相宜,演武场内陷入了微妙的沉默。 最后还是晏景站了出来:“来了正好,去准备几张干净的巾帕。我们稍后就出去。” 苏相宜震惊忧伤到顾不上反驳:“好的。我马上去。” 答应下来后,他才感觉不对。怎么说他也是刑律堂七位领队之一,“陆不承”这家伙使唤起他来也忒不客气。 不过,还真算他使唤对人了。 他正是七位领队里修为最弱,脾气最软的一个,捏到他是捏到棉花了。 苏相宜被成功支走,演武场内的两人也同时松了一口气。 奚启道谢:“多谢您替我遮掩。否则,我狼狈还要被看得更分明。” 他的声音又虚又哑,明显不对劲,所以才不说话。 这话客气太过,晏景几乎要怀疑奚启在刺他。 毕竟若不是他执意要看证据,奚启也不会变成这副模样。而奚启不想暴露虚弱,除了面子,更多也是在替他隐瞒身份。 “要我抱你上去吗?不用害羞。你生得不比姑娘家差,我很乐意。” 刨开善恶律的警告不谈,奚启的模样还挺讨晏景喜欢的。 “您爱怜我的容貌,我很荣幸。但我可不轻,也并不……”奚启花了片刻思考措辞,“身娇体软。” 这倒是实话。 死沉死沉的。 恢复了些许力气后,奚启双手一撑,自己爬上了岸。 和之前总是主动靠近不同,处于虚弱状态的奚启在有意避免和晏景的接触,露出了从未出现过的警惕戒备。 不过这才正常,若他此时还能端出从容不迫,万事在握的心态与他做戏,毛骨悚然的就要成晏景了。 见他一个人没问题,晏景也跳上了岸,随便甩了甩身上的水。 奚启缓慢地将湿透的长衫重新穿好,又披上了同样水淋淋的外袍。 等待许久的小云狐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主人身上,却发现主人身上处处都是水,完全找不到落脚之处,跑了一圈只能回到原位,苦恼地舔起爪子。 第17章 它走到奚启脚下转来转去,催促主人赶紧烤干衣物。 但奚启灵力透支严重,可没这力气,只能向现场的另一个人求助:“您能帮我抱一下笙笙吗?云狐怕水,毛发见水则化。我现在碰不得她,否则,她之后定要与我闹好久脾气。” 晏景很乐意用剩余的灵力烘干一片给笙笙呆的地方,可是—— “我瞧着她不是能跟旁人走的模样。” 云狐的警惕心极强,会认人为主都是稀罕,莫说任由陌生人抱她了。 奚启既然提了,自有他的把握,晏景愿意配合就好。 “您唤她名字试试。” 能行? 晏景抱着疑虑唤了一声:“笙笙!” 小云狐耳朵动了动,但没有理会。 奚启指导:“蹲下来,声音再温柔一点。” 晏景蹲下,放软语调:“笙笙。” 小云狐终于转过身看向了他,但还是保持警惕。 “唔……”奚启斟酌着措辞,“再软一点,甜一点。您得让她感受到您的喜爱。” 晏景耐心不多了,他看奚启平时唤小家伙也没那么多讲究,但因为馋极了小云狐,还是耐下性子,又一次调整腔调:“笙笙~” 在他坚持不懈的呼唤和主人的鼓励下,小云狐终于有了反应。 她小心地迈开脚,来到晏景面前,嗅了嗅他伸出的手。 奚启:“继续唤她。” “笙笙~小笙笙~” 在一声声温柔绵软的呼唤中,小云狐渐渐接受了晏景的抚摸,最终被他成功抱进了怀里。 终于摸到日思夜想的小家伙,晏景美得快要冒泡泡,考虑到人“亲爹”还在,才竭力控制才没将脸埋进小云狐松软毛发里。 咳咳。他可是在帮忙,没有一点觊觎之心。 不过奚启若是不在了,他也不介意收养笙笙。出于好心。嗯,出于好心。 第13章 夜阑院后山,晏景和奚启泡在了同一片烟气缭缭的汤泉里。 他也不是想留下来,只是将人折腾了一通,纵使是他也不好拍拍屁股走人,就把奚启送回了洞府。奚启又提出他洞府后有一片汤泉,请他一起泡澡。 在演武场的水池里泡了个通透,回去也得洗,汤泉总比大澡堂好,晏景便答应了下来。 有福不享是傻子。 “山上的年岁很长,但尊者并不怎么理会我。大多时候,我都是一个人呆着。” 哪怕泡澡的时候奚启也戴着缎带,端正坐在汤池边缘,长发扎成马尾垂在背后,显出几分年轻清爽的英气。 瞧着终于有几分“师弟”的感觉了。 “不奇怪,他就是这种人。” 晏景侧对着他,趴在暖白玉砌成的汤池边。 这汤池,还有法阵驱动喷水,真会享受。以前他怎么想不到呢? 果然,花钱也是需要想象力的。 温暖的泉水让他舒服得眯起了眼,姿势神态和在回廊干燥处打盹的小云狐如出一辙。 屋檐下的昙花在月色下缓缓舒展,可萦绕在鼻间的,却是若有若无的焚香味道。 奚启抬起手,虚托住飘到面前的发梢。发梢尾部有明显的裁断痕迹,质感柔顺,随波起伏。 醒来那日的他也是这样漂浮在水中。雪衣白发的仙人立在岸边,琉璃般的眼眸中是冷冰冰的厌弃:“污秽之物,残缺之躯,竟也能生出灵智吗?” 这是他从人世听到的第一个声音。 体验糟糕至极。 “虽然没有具体计算过,但我应该在山上度过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奚启主动讲述起了在世外峰的生活,“去尊者的书阁学习是我为数不多的消遣。但说来惭愧,我在里面看的最多的,却是留影玉简。” 他乐得讲,晏景就听一耳朵:“哦?都看些什么留影?” 微明的书阁藏了数不尽的典籍,但唯独没有取乐的闲书。留影也是。 “您战斗时的留影。” 晏景脸上的惬意凝固了。 他知道那些留影。 蕴华宗会派人刻录下他每一次的战斗场面。微明要求的。当然,这绝非出于师徒情,他们之间从未存在过这种东西。都是为研究善恶律收集的材料罢了。 “从您第一次除祟起,到与魑王大战结束,所有战斗画面,我看了一遍又一遍。” 晏景暗中了然,难怪奚启对他的招数一清二楚。 “是您的留影陪我渡过了在山上的岁月。”奚启感叹着,用手指虚缠住那缕发丝。 他是残缺,那何物可称完美? 这个问题困扰了奚启许久,直到瞧见微明书阁内的留影。 那抹金红色光芒如此耀眼。 此物即为完美。 而早在他来之前,那些留影卷轴就被阅览过不止一次。这里除了他,只有微明来。人神能为超凡,可眼观介子,记忆千古。若只为信息,何须反复观阅?他一遍遍在窥视什么? 奚启嗤笑微明的虚伪。 同时暗想,若微明也不可得之物为他所得,岂不是对微明最好的嘲弄? 逐渐怀旧的气氛让晏景感觉不适:“行了!别说了。听着怪肉麻的。” 奚启和他论什么都好,就是别论同门情分。他对“门”都没有情分,更遑论同门了。 可话题虽是他挑起的,却不是他想结束就能结束的。 “与您不同,我没有上山前的记忆。过去,我的世界里除了尊者就是您。我也曾像您年轻时一样,在意尊者的看法——” 晏景像被踩到尾巴的猫,尖锐反驳:“我什么时候在意过他!” 一转头,他就瞧见了奚启轻微勾起的唇角。 那细微的,恶作剧成功的喜悦,与之前的平稳无波形成明显对比。 奚启暗中咬牙:这家伙故意的! 在报自己逼他自证的仇? 不愧是把他的留影看过那么多遍的人,踩痛脚都那么准。 奚启见好就收:“可尊者不是一个值得期待的人,虽花了不少时间,但我还是放下了他。不过对您,我依旧很好奇和向往。” 晏景反问:“现在看到真品,失望了?” “不!”奚启摇头,“恰恰相反。您让我觉得很复杂,但…… 很有趣。” 句尾低浅的呢喃,比起诉说更像自语。 晏景不由产生了一种被猎食者盯上的警觉。但他才不会露怯,咧嘴回敬:“难得遇见对我评价这么好的人。可惜你不是姑娘。要不我的终身大事就有着落了。” 奚启转过头:“您的意思是,除了性别,我在其他方面,全部满足您对道侣的需求吗?” 本想恶心一下奚启,不料他顺杆爬了上来,晏景不禁佩服他什么话都敢接的本事:“你愿意这么理解也可以。” 斗嘴的制胜之道就是不能让话掉在自己这头。 奚启颔首:“我明白了。” 他明白什么了? 晏景有点懵。 可奚启却不再聊下去,从汤池起身,体内的焰火能量瞬间便将水汽蒸发。衣架上的衬衣、长衫飞来裹住他的躯体。随后腰封,发带一一复位。短短几息,便恢复了基本的仪态。 “此处您尽管使用,我先回内室更衣。”说完抱起笙笙回了屋。 晏景眼红他的潇洒,一边想着等自己以后有了条件也要这么搞,一边裹了巾布从水中出来,慢腾腾穿好中衣。 他从换下来的破衣服里摸出一个刻了字的符咒,刻的是他之前画在手臂上的那字律文。 符咒是用早上在弟子集市上买的最便宜的材料做的。效果只能说比画在手上好,但经过演武场内那样一次的战斗后也不抵用了。 倒不是他不想买更好的材料。 没钱啊。 到今天为止,陆不承存下来的微薄积蓄算是被他彻底花光了。 两世为人的律使第一次感受到了经济上的困难。 处理掉旧符咒,换好新的。将状态调整到最佳后,晏景才跟进了里屋。 屋内,奚启已经收拾停当,正席地而坐,用一把密齿梳梳理着小云狐的毛发。 他眼上已换了一根与衣服颜色适配的竹月色缎带,手套也是。 晏景不禁怀疑起他难道每套衣服都有相应颜色的缎带和手套? 这俩是法器吧。 真阔气。 两相对比,囊中羞涩的晏景对奚启的嫉妒之情油然而生。 “有梳子吗?”他方才没有在汤池处找到,便散着头发过来了。 奚启停下手上的动作。 晏景忽然想到什么,赶在他开口前,补充要求:“不准给我笙笙用的!” “稍等。” 奚启放下小云狐,起身朝内室走去。不多时,拿了一把木梳出来。 瞧他这么来回一趟。 晏景更确信自己若不强调,奚启肯定会把手里那把给他。 他接过梳子,也找了个位子坐下,开始痛苦地打理自己的头发。 第18章 他原装的身体虽也是长发,但修剪过许多,只有一部分留了原有的长度装样子,束了发也大差不差。 偷懒惯了的结果就是现如今面对真材实料的头发束手无策,尤其是每次洗过头后。若是自己的肉身倒干脆利落,剪了便是。但这身体毕竟是借的,还是不要给人瞎动。 晏景每梳一下都充满怨念—— 不想梳。 好多结。 好像杂草。 奚启提醒:“您可以使唤我来。” 但并没有直接提出帮晏景的忙。 瞧他给笙笙梳毛时确实有模有样,但上次洗漱更衣的教训让晏景心有余悸:“不用了。” 奚启也不勉强,又问:“您要用一些这里的茶点吗?” 考虑到自己应该还会留一会儿,晏景回道:“给我简单来杯茶吧。” 奚启颔首离去,消失在门口。他一走,晏景也停下了手上动作。 演武场的见闻否定了他的指控,那导致奚启在世外峰种种表现的答案只能是另一个了—— 这家伙没有普通人那样的感情。 没有,所以不会触动。但又想在他面前装正常人,所以说假话。 但确定了又有什么用呢? 这个答案对他没有任何帮助,毕竟从一开始他就没指望奚启会是一个三观正常的人。 他将目光转向趴在软垫上的小云狐。算了,想那个家伙还不如多想想可爱的笙笙。 小云狐侧对着他,毫无防备,正是好机会。他随手将头发绑起,拿着手里的梳子走近软垫蹲下:“笙笙~要不要梳毛啊。” 可他对自己的头发都如此敷衍,又哪来的本事打理云狐蓬松厚密的毛发? 何况,奚启已经打理得光滑柔顺,哪还用得着他? 果然,没梳上两下便玩儿开了,戳戳鼻子,捏捏爪子,逗得笙笙在他怀里跳来扑去,不亦乐乎,之前梳好的毛全白梳了。 * 奚启刚一回来,晏景便把小云狐塞进了他怀里,然后在他反应过来前,迅速说了告辞。 奚启放下装了茶点的托盘,抬手抚过笙笙脊背,明悟了原委。走之前才打理好的毛发已然又乱作一团。不,比之前更乱。 感觉就像看到刚洗干净的孩子,就扭个头没见着三秒,便又带着一身泥回来了。 而小云狐满眼懵懂,讨好地晃了晃尾巴,然后,发出了一声奶声奶气的“狗叫”。 奚启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沉声告诫:“不准学这个。” * 离了夜阑院,晏景打算寻路回弟子寝舍,路过刑律堂议事殿,忽听得一声招呼:“你出来了?” 他转头,寻着碳火的光亮,瞧见了坐在殿侧的书案后的苏相宜。苏相宜面前的案上摆着炉火、茶具,还有泡好的茶,看起来已经呆了许久。 “你还在?”他诧异。 苏相宜解释:“今天我当值啊。” 要不晏景以为他下午为什么会出现在刑律堂? 来见证他怎么泡他们小师祖的吗?! 晏景环视过整个大堂:“就你一个人?” “还有一个弟子。我让他先去休息了,后半夜来替我。”苏相宜打了个哈欠,“我还以为你要在夜阑院过夜了。” 过夜? 晏景不懂了。 他为什么要在奚启洞府过夜? 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晏景站在门口伸了个懒腰:“你这个领队挺——像模像样的啊。” 苏相宜领会到了他想说客套话的心情,但没能从他的言辞里听出一点夸奖的味道。 不会夸人就别硬夸了。 不过他还是接受晏景的暗示,发出邀请:“要不要进来喝杯茶?” “嗯……”晏景做出犹豫状,“不用了。弟子院快落锁了——” 苏相宜不待他说完后文:“出门左转,路尽头的小门有守卫弟子,叫他给你开门,让你出去。” 晏景话锋一转:“但你都盛情相邀了,我就陪你喝一杯吧。” 苏相宜觉得这家伙某些模样活像那路边晒太阳的野猫,一边伸懒腰一边给人“抛媚眼”,但人要真伸手摸它,它又会一根毛都让你碰不到地轻巧溜走,跑到人够不到的地方,给出一个鄙夷的瞥视。 这么臭屁,谁贯的啊? 晏景一落座,苏相宜便开始痛苦,并后悔留他喝茶。 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浅淡的香味,是小师祖专用的那款沐浴香膏的味道。 ——他真的不想旁观这两个人的爱情啊!!! 晏景当然不是来陪苏相宜值班的,敷衍地问候两句之后便切入正题:“反正也无事可做,聊点刑律堂的事呗。” 原来是想打探消息。苏相宜声明立场:“我可决不会透露机密!” 有事不问小师祖问他?明显别有用心! 晏景浑然不管,依旧自己问自己的:“你们最近都有什么行动?或者特殊安排吗?当刑律堂堂主平时要做些什么?奚启有很奇怪的地方吗?”反正也没说什么是机密,试试呗,多问几个,万一问出来了呢? 虽然一无所获,但他并没有放弃对奚启的调查。 奚启今日故意以自损来自证,所图不过堵他的嘴,并成功了。他让人遭了如此大罪,却什么也没查出,失去了道德制高点。在另寻到有关奚启罪行的线索前,他再不能如以前那样理直气壮地盘查奚启了。 要换法子。 所以他尝试从刑律堂入手。 然而苏相宜对他所有问题做了统一处理:“你不是内部人员,不能说。” 也就是说内部人员就能知道? 晏景忽地有了新主意:“加入刑律堂的条件是什么?” “你要加入刑律堂?”苏相宜惊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那一刻,他害怕极了。 第14章 要问苏相宜愿不愿意,那肯定是不愿意的。不过加入刑律堂的条件一直都白纸黑字地对外公开,稍加打听就能知晓,隐瞒也无意义。何况,他并不认为“陆不承”能达到刑律堂的要求。 “在宗门大比取得当前境界分组的前十。”苏相宜装出一副毫无可信度的遗憾模样,“你回来得不巧,上次大比刚在半年前结束。下一次得等到三年后了。” “前十?”晏景发现了破绽,“我之前在你们的训练场里瞧见了一些并不出挑的外门弟子。他们也能在大比取得前十?” 虽说宗门大比不限制参与弟子的身份,但外门弟子从来都争不过内门天骄,出现在名次排行上都足以引起震动。 苏相宜语塞。 可恶!被发现了! 他老实解释:“他们是非正式成员,虽也做刑律堂工作,但待遇和正式成员不同。” 至于详细有什么不同他就没说了。 晏景不在乎是不是正式成员,只要能进入刑律堂,方便他查奚启就行。 “招募非正式成员是什么条件?” “宗门大比有名次,或者武英榜前一百就行了。” 晏景直接略掉了第一个条件:“武英榜?你排第几?” 苏相宜不想他竟然直接盯上了自己,忙申明:“武英榜是外门榜单!而且,你别看我脾气好,但我也很强的。上次宗门大比,我好歹也是元婴境界分组第四!你也别想我对你放水!” 听到苏相宜不在榜单上晏景便对后面的内容没了兴趣:“想上这个榜要怎么做?” “直接挑战列名者,若胜则取得被挑战者原有名次,被挑战者往后顺延。” 此外,为了保持榜单的流动性,还有许多其他规则,比如前十之外的列榜者想保有名次,那必须在每个排榜周期,也就是三个月内有至少一场“被认可”的战斗记录,否则将会在下个排榜内被除名。 武英榜前十,和前十之外一直被看做两个榜单。 进入前十除了不用再辛苦维持排名,还有很大概率被长老、峰主看中,收为弟子。历年来,武英榜前十最大的流动因素不是被挑战者击败,而是进入内门,自动除名导致的名额空缺。 “有没有名单?” “等我找找。”苏相宜站起来才觉得不对劲儿。 为什么他总是要下意识听晏景吩咐? 虽然感觉很不爽,但他还是找出了上上个月的《宗门邸报》,翻出了刊登在上面的排名,递给晏景。 苏相宜忍不住好奇:“你为什么不找小师祖帮你?” 他可不是在提点晏景,而是实在想不通对方为何舍近求远。 找奚启? 跟奚启说自己要卧底到他手底下方便查他罪行吗? 晏景:“一码归一码。我是走后门的人吗?” 苏相宜:看着挺像的。 晏景看着榜单上一长串排名,一时还真不知挑哪个做对手:“里面哪些是厉星纶的追随着?” 苏相宜倒没觉得他敢去挑战厉星纶的人:“你认认也好,以便避开他们。” 第19章 说着拿上笔,从下到上,将他知道的厉星纶追随者一一勾了出来,并另外指了一个排在八十多位的名字。 “你就挑这个吧。我看过他战斗,莽夫型的,只要技巧用得好,你还是有概率胜他。当然,也就三成。” 这也是苏相宜放心大胆地把招人要求全告诉晏景的原因。 真以为他们刑律堂那么好进呢? “挑战有什么规则吗?” 复生前的晏景并不关心蕴华宗的事,也没听说过这个榜,但他根据常识也清楚这样的排名挑战有一定程序。 “你真要去?”苏相宜不想自己都那么说了晏景还没改主意。 诶,要打坏了小师祖可不能找他赔啊。 “用英武阁特制的挑战符发起挑战就行了。” 此符咒作用有二:一是勘验比试时的周边条件,确认公平;二是记录结果,反馈给英武阁。英武阁验证讯息,确认比试有效后便会将结果登记在案,调整排名。 “哦。多少钱?”晏景想起了自己空空如也的钱袋。 “一百下品灵石一张。” “你有没有钱?” 苏相宜疑惑:他们的关系有到可以借钱的程度了吗? “你要多少?”谁叫他是棉花呢? 买挑战符,购置更好的材料制作符咒来抑制善恶律副作用,再买个储物法器,置办一些必备的丹药和符咒……还可以再买把剑,有载体后战斗时涤罪剑的消耗会稍微减少。 “先借个五千上品灵石吧。” “多少?”苏相宜坐了起来。 五千?上品? 这都块赶上他一年俸禄了。 很多吗?晏景不解。 也就他以前小半月的供奉啊。 苏相宜无语,这家伙是怎么一贫如洗还能装得和财主一样的? 他给出了自己的底价:“五千下品,月利五厘,爱要不要。” 这够花什么? 但晏景也没得选,有总比没有强。 “行吧。” “你怎么不找小——”苏相宜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哦~你是在计划给小师祖买寿礼对吧!我懂我懂。虽然现在距下月初九还有点早,但有备无患嘛。不过我提醒你,别把排场搞太大,小师祖不喜欢这些。” 啊? 晏景觉得自己和苏相宜一定存在某些交流障碍。 他怎么联想到自己要给奚启过寿的? 但如果说不是,这家伙会不会不借了? 钱还没到手,晏景决定隐忍一波。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奚启的生日是八月初九?他告诉你的?” 那家伙不是连自己多少岁都不知道吗? “有次堂内登记,我偷偷瞧来的。你别告诉他。” 虽然生辰八字对修士来说很敏感,但不精确到时辰便无所谓,何况,不少修士并不会按真正的出生日来过生辰,要么早几日,要么迟几日。 晏景明白了:绝对随便写的。 苏相宜从芥子袋里掏出一叠票据和灵石,数了三张一千的票据,另拨了十块上品,一百块中品灵石出来。晏景没再数,随意收了起来,目的达成也不多留:“走了!” “真不喝一杯?”苏相宜不懂大家为何都不喝他的茶。 这种找不到知己的感觉让他颇为寂寞。 晏景看了一眼他杯子里浑浊的茶汤,没忍住问了出来:“你其实不会喝茶吧。” 苏相宜肉眼可见地慌了:“你……你说什么呢?” “买点好茶吧。实在不知道什么事好茶就让茶庄老板给你推荐。” 晏景也不懂茶,但至少能看出苏相宜泡的称作“枯叶子”也不为过。 苏相宜不服气:“我这可是很好的茶了!二百灵石一两呢。” 二百灵石就买这种茶渣? 再看苏相宜,晏景只觉他脑门上写着“冤、大、头”三字。 自己怎么没多向他借点钱呢? “而且你们口中的好茶我又不是没喝过。太难喝了。” 晏景明了,难怪没人提醒他买的是次货,原来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啊。 “这样啊,不好意思,是我不识货。” 他高兴就好。对于债主,晏景一向是相对敬重的。 苏相宜轻哼一声:“知道就好。” * 第二天清晨,英武阁。 一位外门弟子走进来将一百灵石递进柜台:“要一张挑战符。” 柜台里传来回应:“没了!断货了。” 断货?挑战符还能断货? “符纸又紧张了?”以前有过令州最大的符纸作坊被祟物侵袭,导致符纸缺货的情况。那段时间的符纸价比黄金,符修们现在还心有余悸。 “不是。”因为没了货,卖符的弟子态度也懒散起来,“早上才开门就有个人来,一口气把剩下的挑战符全买了。你要符纸等下旬吧。” “全买了?这是囤积居奇!你们就由着他?”买符的弟子很是愤怒。 莫名其妙被控诉,卖符的弟子不乐意了:“你这话就没道理了,人就不能自己用?你要真控告他囤积居奇,找到证据,去楼上找总管说。” 买符的弟子无可奈何,冷哼一声,离开了英武阁。 刚出来,没走远几步,便发现众弟子都往一个方向凑。一打听,原是有人在进行排名挑战,对手还是一向横行无忌的外门霸王,常宏。 这不得看看? 他赶到时战斗正要开始,只见一个面貌清秀的“筑基”弟子抽出一张挑战符,扔到常宏面前:“让你三招,我赶时间。” 再看他手里还剩下的厚厚一沓挑战符。 外门弟子怒了:好家伙,就是这个人买光了他的挑战符! * 面对他曾经的出气包的挑衅,常宏又好气又好笑,杨师兄说的是不准他去找“陆不承”麻烦,可没说过对方找上门了,自己不能打死他。 他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不如加码。生死不论如何?” 正常情况下,蕴华宗并不允许弟子在武斗中闹出性命。但如果比试双方有约定在前,而死掉的那方又没什么背景,宗门一般也不会严密调查,往往不了了之。 而常宏有绝对自信最后站着的是自己。 除了因为“陆不承”之前就被他压着打外,也因在这几年,他靠着追随厉星纶得了许多好处,实力大有长进,离元婴也不远了。“陆不承”靠什么赢? 听到他的话,晏景挠了挠下巴,颇有几分不好意思的感觉:“这样好吗?会不会太便宜我了?” 这该死臭小子! 常宏怒了。 抽刀攻向晏景,一出手便直逼要害,意图取人性命。然而就在他的刀尖将要刺中对方时,面前的人却突然不见,再出现是在他背后:“一招。” 常宏反手劈砍,然又被以看不清的身法避了过去:“两招。” 收刀再刺,还是扑了空。 “三招。”晏景数完,提醒,“我要反击了。” 他闪身来到常宏面前。常宏未及反应,便被踢飞出去。还未落地,晏景便再度出现在他身后,又是一脚。常宏想发动法宝,却每每被打断,毫无还手之力。 像蹴鞠一样被踢了十几脚后,他终于砸落地上,滚出老远。他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而“陆不承”又迈着双腿,缓缓走到了他面前。 “别……别打了。”他口中发出了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求饶。 “还要生死不论吗?” 晏景居高临下地发出质问,语气冰冷又戏谑。似乎比起被拒绝,他更希望常宏回答“继续”。 常宏感觉只要说了“要”,他真的会被打死! “陆不承”不知得了什么机缘,不止实力大幅提升,性情也大变。坏蛋比好人更能嗅出“上位掠食者”的气息。如今的“陆不承”已然翻身来到了他之上。 “不……不!我不比了!我输了!”常宏恐惧得连连摇头,毫无过去横行霸道的气焰。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晏景侧身而立,手腕轻轻搭在刚买来的二十灵石一把的剑上。他虽然带了佩剑,却一点都没有使用的意思,比不带还羞辱人。 常宏连忙放大音量:“放过我!求求你,放过我!” “我记得你之前‘教我’的认输话不是这么说的!” 常宏一愣,猛地抬头,瞥见了一双冰冷若视死物的眼神。 他咬牙,高声喊道:“我是一条狗!一条下贱的狗!我不该招惹您!您大人有大量,放了我这条狗吧。” 常宏输了,输得极为难看。 围观的弟子除了震惊于这个外门一霸的丑态,也清楚自己如何也做不到这个程度,要知道常宏在武英榜上可是排名十七,虽没进前十,但也稳坐这个位置很多年了。 这个脸生的外门弟子是谁? 有这般实力,为何之前从未听说过? 晏景撤了挑战符形成的临时结界,符纸化光飞向英武阁方向。 第20章 他又从怀里抽出从刑律堂拿的邸报摊开。 唔……下一个是——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人群。被他扫到的人都不自觉地退了一步。 啊!找到了! 被晏景盯上的弟子同为厉星纶下属,也曾参与过对陆不承的惩戒。他清楚自己的实力还不如常宏,眼见晏景朝自己走来,果断投降:“我认输!学狗叫也没问题!别打我!” 晏景粲然一笑:“不行!还没比呢。我不是不讲流程的人。” 说着,掏出挑战符,抽了一张扔给这名弟子。 看他手里还剩下的厚厚一叠符咒,众围观弟子都畏惧地咽起口水。 妈呀,他想打多少人啊! 第15章 晏景一路过来,见到一个认识的就发一张挑战符,几乎所有在武英榜上列名的厉星纶从属都被他教训了一遍。不过像常宏那样凄惨的是少数。毕竟也不是每个人都曾当众把陆不承的脸踩进泥里,逼他学狗叫。 很快,勾出来的名字里还没被挑战的便只剩下一个。 ——武英榜第一,厉星纶心腹之一,杨天禄。 据传对方目前是元婴中期修士,早已有了进入内门的资格,但却自愿留在外门,替厉星纶网罗,并管理外门的追随着们。 凭借碾压外门弟子的实力,杨天禄多年来高居武英榜第一,不可撼动。 晏景站在一座院子门口,又抬眼确认了一次匾额。 没错,是路人说的名字。 认准了地方,晏景抬脚就要往内走,却被守在门口的弟子拦住:“这里是合兴会的地盘,闲杂人等无事不得入内。” “合兴会的地盘?是新成立的衙门吗?” 在蕴华宗,只有经长老会商议通过成立的衙署,才会被划拨领地。 合兴会?没在文书见过啊。 两位弟子听出他在找茬儿,但也不敢否认宗门法典,只能纠正了说法:“这座院子现今由弟子集社合兴会使用,做活动、商议之所。” 听到他俩的话,晏景咧嘴一笑:“找的就是你们兴和会的人。” 说完越过他们,径直朝内走去。 蕴华宗在四洲近千大小宗门里稳坐第一之位,除了实力强劲,也因其一直将除祟当做本职,是正道大旗的掌旗者。 因此,很多地方在发现祟物,而属地宗门又无法应对时都会求助到蕴华宗。 不过其中九成,都是分神以下的零散祟物。 这种委托犯不着让长老、峰主们出手,都是交由弟子们解决,以宗门贡献作为报酬。 模式运行久了,弟子也在私下组建起了行动小队,以便互相照应,猎取更强大的祟物。 还有些人则从中看到了更大的操控空间。 他们将多支小队招募到一起,形成势力,又通过势力招募新人,将新人组成小队,如此循环,便形成了一个个像“兴合会”这样的会社。 这种拉山头的行为并不符合法典要求。但这些会社往往有世家人脉。护典阁经常查到最后谁也动不了,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合兴会的会长是杨天禄,他背后是厉星纶。 而这样的会社厉星纶手下还有两个。 不顾弟子的阻拦,晏景一路来到合兴会的议事厅,眼神一扫,便找准了杨天禄。 “杨天禄是吗?我来请你把武英榜第一让给我坐坐。” 好嚣张的人! 杨天禄才收到消息,说陆不承在挑战他手底下的人。还未及抽空处理,罪魁祸首便找上门来了,此般情景自是不能拒战。他转身对坐在主位上,翻看名册的青年抱拳:“少主,容属下去处理一点杂事。” 厉星纶点头:“去吧。” 他今日是来巡查的,不想撞上了这样一幕。下属表示能解决,他便不过问了。 两人这么一对话,晏景也注意到了被他忽略的青年。 他没有急着跟杨天禄离开,而是走到青年面前,探身打量:“你让我觉得很脸熟。我好像…… 杀过一个和你长得很像的人。” 此人在晏景诛杀过的所有恶徒里也是顶坏的一个。 对了,他也姓厉。 阴寒的语气让厉星纶警惕,绷紧了全身。 杨天禄没听到他们说什么,但晏景不敬的姿态已足以让他恼怒:“要比就赶紧滚出来!” 陆不承这样的人可没资格和他们少主说话。 晏景似笑非笑地盯着厉星纶往后退,走出好几步后才转过身去,离开了议事厅。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厉星纶才感觉扼在自己脖子上的紧张感消失不见。 虽然不想承认。但他刚才确实被瞧得遍体生寒,感觉像是被恶鬼盯上。 明明是个筑基期弟子,竟然能让出窍期的他感到危险。 怎么回事? 去演武场的路上,杨天禄冷冷放话:“我与你一向无冤无仇,碎你金丹也是为你所逼。 那次已饶了你一命,但你着实不识趣。回来了也不消停,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少主不敬。记住,接下来不管遭遇什么,都是你自找的。” 晏景最喜欢这种认账干脆的人:“没问题。你也是。” * 议事厅内,厉星纶喝掉了大半杯茶也没瞧见杨天禄回来,就在疑惑之时,一名合兴会弟子跑进来:“少主,不好了!杨师兄,输了!” 厉星纶一惊,起身快步来到比试场地。 他到时,战斗的另一方已经离去,而杨天禄躺在地上,浑身是血,腹部元婴的位置被他自己的刀贯穿。看这伤势,哪怕元婴没废,也要花许多时间与力气治疗。 杨天禄依旧处在不可置信的痛苦之中,见厉星纶来又生出了浓厚的惭愧和无地自容:“少……少主,属下无,无能——” 除了羞愧,他还有紧张。 陆不承明显是冲着报仇来的,现在,当初害他碎丹,把他发配去伏魇谷的人都被解决了。那下一个,会不会……是少主? 若是之前杨天禄不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但按陆不承方才表现的实力,他很难不担心。 他离出窍期只有一步之遥,却依旧连陆不承的出招都没看清就败了。 他甚至没能让对方拔出兵器。 “别说话了。”厉星纶打断他,来的路上弟子已经把比试经过告诉了他,此事确实不同寻常。 他扭头吩咐身边人:“把他带去恒峦峰,让医修好生治疗,不要留下隐疾。” 修为没了可以再修,厉家不缺那点资源。但下属在自己面前被人重伤,于情于理,他都要拿出一个说法。 他叫来了见证比试全过程的合兴会弟子:“那个人有留下什么话吗?” 弟子摇头:“什么都没有。” 陆不承只用了两招就废掉了杨师兄,赢了战斗后,他脸上却露出了无趣的倦怠神情,一言不发地扭头走了。利落到旁观的弟子们都没反应过来要把人留下。 厉星纶更坐实了心头的怀疑。 ——那个人绝对不是陆不承! 冒名顶替? 这件事背后似乎还有奚启小师祖的影子。 看来采取动作前,他得先找长老问一问。 * 赢了比试之后,晏景便去刑律堂填了一份“自荐书”,申请了职务。然而等了两天也没收到上工通知,便又来到刑律堂,抓住苏相宜询问原因。 苏相宜不料他真能赢下比试:“我跟你说过榜单下个月中旬才更新啊。” 而且更新后也不是立马就让新人上任,还要进行各种录用前的工作准备,一来一去起码半个月。 晏景面露迷茫,说过吗? 没听见啊。 等到下下个月初才能入职? 太久了。 “你……”晏景第一次露出了算是为难的神态,“这里的后门怎么走?” “朝里右转——” 苏相宜说到一半意识到他说的不是现实意义的后门,立刻拿出了自己最为大公无私的姿态,严肃拒绝:“刑律堂不搞那套,这里没有后门给你走!” * 不过,哪怕苏相宜故意不提,奚启也在刑律堂新收到的自荐书里发现了晏景那份。 去挑战英武榜了? 是说这两天怎么见不到了人了呢。 弄明白了自己被“冷落”的原因。奚启详细翻看起晏景填写的内容。 姓名、身份、修为全是陆不承的资料,在“期望职务”一栏却写着:堂主贴身护卫。 可是没有这个职务啊。 苏相宜一看奚启的表情就知道逃不过了,那家伙肯定要成他同僚了,却不料这个未来来得更快。 只听奚启开口命令:“今年也快到了进行年度考核的日子。苏相宜!你去帮副堂主进行考核吧,务必在月底前完成。” 一般而言,刑律堂是等到各大榜单公开更新后,才会跟着更换内部数据。只有年度考核时除外,因为关系着职位更替,俸禄发放,会直接去各堂部抄录最新的数据,其中包括英武阁的武英榜名单。 第21章 名单更新了,新入榜的人自然也能入职了。 流程完全合乎规章,但动机却是明摆着为某个人开后门。 才义正词严地拒绝了晏景的苏相宜感觉脸火辣辣的疼。 小师祖,您别太爱了! 现在就开始“大公有私”了,以后怎么样他简直不敢想。 * 得益于刑律堂弟子为了自己年终福利爆发的百分之二百的工作效率,晏景在月底前成功收到了的上工通知。 正式分配工作前,是简单的训话和培训。 晏景确信副堂主叶婵玥在看到他时眉毛有抽了一下。 ——好像刚上任就被上司不待见了呢。 讲完规矩,叶婵玥先给几个做文书和杂役工作的新人安排了去处,最后才是晏景这唯一一个申请进入行动小队的。 “苏相宜!你来带这个新人。” 苏相宜傻了:“我?为什么啊?我不要!” 晏景一看就是个刺头,他不觉得自己制得住他。 “你不是说缺人吗?可想好了,这次拒绝,下次给你派人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叶婵玥摆出公事公办的姿态。 苏相宜:刁难!这绝对是刁难! 眼见自己刚进刑律堂就要落得无人收留的境地,晏景打算争取争取。 “怎么办呢?我现在身无分文。入不了职,就没有俸禄;没有俸禄,就还不了债主的钱。” 苏相宜迅速改换口风:“不过转念一想,麻烦的人确实还是留在眼前,时刻盯着比较保险。师姐的安排很有道理。”说完,转头嘱咐晏景,“你以后跟着我了,先去领东西。” 可一背过身就露出了欲哭无泪的表情:这下惨了。还没入职呢,就被拿捏了。 晏景领到了自己那份物资:两套有防御效果的制服,一些基础丹药、符箓,以及一个腰牌。 除此之外,刑律堂成员可随意使用堂内收藏的秘籍、心法等公共资源,若被分配了任务,还能另外申领经费、法器、符箓,以及丹药等等。待遇颇为丰厚。 第二天,晏景换好制服,戴好腰牌,正式上工。 找到第二小队的门厅,里面除了他只有苏相宜一人,等到点卯时间结束也不见其他人来。 “我们队里就我俩?” 苏相宜将最新的宗门邸报翻了一页:“以前有四个。叶师姐升副堂主了,古师弟被收进内门,专心侍奉师父去了,铁大叔年纪到了,想养老,便走了。 你来之前就我一人。” 要说过去,他们第二小队的人虽最少,但实力可是一等一,谁曾想人都凑到一起走了,骤然只剩下他,许多任务也出不了了,只能由着别的队风光。 不甘心肯定是有的,但以他的性子,想想也就算了。 晏景习惯了独来独往,也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但顾及苏相宜心情,便没多说话。 “平时在这里当差需要干什么?” 苏相宜随手一指墙上挂着的木牌:“上面写着呢。” “刑律堂第二小队四月日程”。 已经过去的日期晏景略过没看,直接看向本月剩下的几日—— 【二十七: 巡查弟子集市, 处理委托报告, 散衙。】 【二十八: 处理委托报告, 和户财阁商议经费报销问题(我看他们叫护财阁算了,每次都抠得要死,让他们拨钱和要他们去死一样), 散衙。】 剩下两天的形成也大差不差,要么巡逻,要么处理报告,要么和不同的部门会商。 行动小队不是光打架的? 作为文书与沟通方面的苦手,晏景打起退堂鼓:“我想请病假。”打探奚启动向这种事两三天来一次就行了。 但苏相宜怎么可能让他那么舒坦:“入堂前三月,在岗时间不足三分之二,直接辞退。” 为了制衡晏景,他可是连夜把刑律堂规章背熟了。 晏景:“我可以在寝舍工作。” 苏相宜:“没这规矩。” “那把我安排去堂主那儿值守吧。” 反正也要上工,不如近距离盯着奚启,说不定还能找机会摸摸笙笙。 但苏相宜想的就是另一回事了:“别想公费谈情说爱!就算是和小师祖谈也没门儿!” 晏景嘴一抽:“我什么时候和他谈情说爱了?” 苏相宜给了他一个白眼。 他以为自己不知道?他们不谈,直接做的嘛。 但这种话他都不敢直接说,说出来都羞人! 晏景感觉他误会了什么,但专门去澄清,又显得小题大做。他郁闷地拿上自己的腰牌:“领队。我们去巡逻吧。” * 傍晚,两人终于走完了所有巡逻区域。晏景长长吐出一口气,就地下工:“我饿了。去吃饭了。” “吃什么?”苏相宜虽辟了谷,但逛了大半天也感觉自己能来点吃的。 晏景吐出两个字:“公厨。” 苏相宜顿时没了兴趣。蕴华宗的公厨只达到了“好吃”的一半:报吃。 就在此时,他手腕上的讯器亮起光芒。“对哦,今天集议来着。”苏相宜关掉讯器的提示,扭头发现晏景已走出老远,“走错了。这边!” 晏景指着首峰顶上的日晷虚影:“散衙了。” 苏相宜说的集议属于刑律堂不同小队领队的定期交流,谈不到紧要的事,不参加也没关系。 苏相宜却不这样认为:“今天推迟散衙。和我去参加集议。你新来,正好让你和各领队相互认识认识。” 晏景试图挣扎:“你先去吧。公厨戌时后就不供餐了,我先去吃个饭。” 吃完饭还见得到他人就有鬼了。苏相宜抓住他,拖着就往刑律堂走:“没关系,咱今天不吃公厨。参加完集议,我请你吃好的。” 借口一一被堵死,晏景心如死灰。 他是稀罕那顿饭吗?他是不想加班啊。 第16章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刚到刑律堂,坐堂弟子便给苏相宜带了话:“小师祖让苏领队到了就去找他。” 苏相宜揣着疑惑,去了奚启专属的书房。 一进门,奚启便丢给他一条吩咐:“一会儿的集议你不用参加,回去准备准备,晚些时候和我外出执行一桩委托。” 有委托? “这次去哪?” 别又是跑伏魑谷那么远的地方了。 “一个凡人自治的国家。烨日朝。” 还好,只有上次路程的一半距离。 “我们队就我去?”他主要是问奚启,毕竟他们队里现在就他俩。 “此次行动的其他人我会亲自通知。你收拾好行礼,把公务交接给副堂主后来找我就可以了。” 苏相宜退出书房,扭头瞧见了难得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的晏景。他双手环抱,双眼直直盯着面前的地面。心情糟糕几个字就差写在脸上了。 这家伙,脾气和小孩子一样。 苏相宜拿出自己的弟子令,塞给晏景:“今天不参加集议了,下次有机会再给你介绍其他领队。我也不能带你去吃晚饭了,你自己弄点吃的,记我的账就行了。” 说完走了。 不加班了? 安排的变动让晏景心生疑惑,刑律堂有动作了? 算了,迟早能知道。 先吃饭。 晏景捏着弟子令,正思考吃些什么,一双做工考究、绣纹精美的的靴子便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奚启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您现在有空吗,我这儿有一桩委托,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 * 苏相宜处理好一切回来时,晏景坐在原来的位置上,抱着一盒看起来就很高级的点心,一口一个地往嘴里塞。隔着这么远,甜而不腻的饼香就往他鼻子里蹿。 一闻就知道是好东西。 看清点心上的“酥香阁”印记,以及包装上的精美的手绘工笔画后,他更是感到了一阵窒息。 这……这不是酥香阁那贵得要死的糕点礼盒吗? 让这家伙自己找点吃的,他还真一点都不客气! 连他平时都只敢买散装的啊! 苏相宜心里滴血地接过晏景还回来的弟子令:“这个要花多少钱?” 说个数。他自己是真不敢查。 “不知道。没说。”晏景把盒子往他面前一举,“来点?” 苏相宜欲哭无泪:“我还有事。” 他得去回禀奚启。 “你在这里等着,我出来还有话给你说。” 晏景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只拿出一个丢给他:“拿着吧。” 出来可不一定有了。 苏相宜捏着点心,内心的悲伤更浓郁了。 这让人食欲大动的香味、这单独的包装、这烫金的印花,每一处都透着高级,透着美味。但每一分高级和美味都要用他的灵石来买单啊。 第22章 * 奚启坐在书房内,手里拿着一份蕴华宗送来的委托资料。 ——这些文字都是用带着灵力的墨水书写,他也能直接阅览。 半个时辰前。 晏景站在书房的花窗前,暮色的余光裁下他一个朦胧的侧影。 听完此行的任务对象和内容,他转过头,双眸敛着一抹幽寒的光:“去救烨日皇族的人?为什么?他们死绝了也只算报应不爽。我凭什么去?” 他一连用了三个问句,脸上带着隐约的怒气:奚启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长老会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愿意接下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儿?” 那群人必是知道他听到这个委托会发火,才把烫手山芋丢给了奚启,可令他好奇的是,奚启为什么要接下? “他们只说,您一定会去的。”奚启没有直接回答问题,但承认了他受过长老会嘱托。 晏景面色不善,倾身贴近奚启面颊:“那你猜猜,我会不会让他们遂意?” 现在,奚启拿的就是那张给晏景看过的资料,结尾处写着这么一句话—— “……望在调查中多加留意,确认是否属于‘君山之役’遗祸。” 木门被敲响,苏相宜的叫门声传来。 得到允许后他推门进入:“小师祖,我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奚启合上文书:“坐吧。我还有些事情要交代副堂主。半个时辰后再出发。” 苏相宜挑了张凳子小心坐下。 书房里很安静,奚启在认真办公,怕吵得他,苏相宜大气也不敢出。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香味,是烤到微微焦糊的酥皮,以及透出外皮的桂花芬芳。 本在批阅公文的奚启突然放下笔,开口问他:“你觉得酥香阁的糕点怎么样?喜欢吗?” 苏相宜愣了愣:“喜……喜欢啊。” 他不明白奚启怎么突然问这个,他小心捧起自己手里的糕点:“您饿不饿?我这儿正好有一块儿点心,您要不要尝尝?” 这一刻,苏相宜觉得自己的情商简直达到了巅峰。 奚启笑着拒绝:“不用了。这糕点,应该是我才送出去的。” 诶? 诶诶诶! 苏相宜傻了。 小师祖才送出去的? 什么意思? 不是“陆不承”用他的弟子令订的? 很快他就想明白了。 酥香阁的糕点味道极好,每日的产量又有限,从来都是一出炉就被抢空,哪有那么好订。他光被昂贵的外表吓到,一时竟没有想到这点。 正好公文处理完了,奚启也说起糕点的来历:“下个月就是望月节。今年我给你们在酥香阁定制了糕点礼盒。这是下午时那边送来的样品。虽然还没尝过,但我想味道应该不差。你们能喜欢就好。” “喜欢!当然喜欢!堂主费心了!” 每年望月节奚启都会自掏腰包给成员发礼物,每次的东西不尽相同,但都价格不菲,且很有品味。 而酥香阁的礼盒也确实符合这两个条件。 十来块儿小小的糕点,就要他大半个月的俸禄呢。 可苏相宜还觉得奚启那段话味儿不太对。 奚启并不是亲切热情的性格,他做事讲效率,不喜说多余的话,做多余的事。不是会与人唠家常的性子。偶然这样做,也一定话里有话。 苏相宜不禁提起了十二分注意力,严肃复盘起过程。 奚启收到样品礼盒,把礼盒给了没吃饭的“陆不承”,“陆不承”给了他一个……好像没什么不对。 等等!“虽然还没尝过”,小师祖还没尝过?! 好家伙! 一整盒糕点,小师祖一个没吃全给了“陆不承”,而“陆不承”没分给小师祖,却给了他一个! 小师祖是……醋了? 在因自己又一次被迫见证酸臭爱情而感到不幸的同时,苏相宜也忍不住抱怨,陆不承啊陆不承,你大可不必在这个时候这么“爱”你的领队。 还有小师祖你也是,不高兴了,去当着陆不承的面说啊。 跟他说有什么用? * 结果就是,苏相宜拿着点心也根本不敢吃,在心如死灰的等待中,叶婵玥终于来了。苏相宜瞧见她,仿佛看到神兵天降,眼神直把叶婵玥瞧得有点发毛。 奚启交代了完了公务上的安排,便带着苏相宜准备启程。 两人走出书房,整盒糕点只剩了空盒子和一堆包装纸,归拢在桌子边。 收拾了,但只收拾了一点。 晏景坐在大厅里,喝着不知道哪来的茶,只能确定不是苏相宜的。 他们谈崩后晏景竟然没走这件事让奚启颇感意外,但苏相宜却早知如此般走上去,拉着他叮嘱:“我要出去一趟,短则几日,长则半月。你该点卯点卯,不准旷工!我给你留了工作安排,你每天照做,我回来以后要查的。 “另外,不要再和厉星纶的人起争执!你确实打赢了那些外门喽啰,但内门弟子可不是一回事。若对方来找你,你避着些。我跟叶师姐打过招呼了,我不在的时候她会照看你。 “这段时日,你哪怕受了什么委屈,也忍者些,等我……”苏相宜有些底气不足,看了一眼奚启,“等我和小师祖回来,再给你撑腰。” 没完没了的唠叨活像出门前的老妈子,晏景头疼应和:“我知道了,知道了。还以为你要说什么紧要事呢?” 浑然不提自己明明已有预料却依旧留下来的举动。 奚启在一旁也明白原委:晏景是因苏相宜留下来的。 路过桌边时他也顿住脚步,却换来一个冷眼。 被嫌弃了。 不过他还是说出了准备的话:“那我也走了。” 晏景没有理会。 一走出刑律堂大门,奚启便叹了一口气:“你和他关系真好。或许,我也该从你身上学一学,如何讨他的喜欢。” 听到顶头上司说这种话苏相宜遍体生寒,同时又感到无辜。 他们又吵架了? 等等,他为什么要说又? * 飞云渡,奚启登上了事先准备好的车驾。苏相宜在管理渡口的弟子处做完登记工作后也进入了车内:“小师祖,都妥当了。现在启程吗?” 奚启侧耳听着正好传来的日晷报时:“再等三刻吧。” 虽不明白为何,但苏相宜还是遵命行事。 时间一点点过去,三刻钟很快便满了,苏相宜正准备去启动车内的御空法阵,便感车头一沉。晏景推开门,钻进了车厢,也不打招呼,便往空位上一坐。 苏相宜诧异:“你也要去?” 晏景假模假样找了个理由:“刚才想了想,我才得罪了厉星纶那群人,领队你一走了,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太危险了,还是跟你一起去吧。” “这得看小师祖的安排。”他扭头去瞧奚启。 奚启唇角微微扬起:“启程吧。” 晏景冷着脸:“先说好,这趟我不救人。” 奚启全盘应下:“您做您想做的就行了” 苏相宜震惊又不解地看着他启动个御空阵法的工夫就聊起来的两个人。 眨眼的工夫,就和好了? 搞不懂他们小情侣。 第17章 路上,几人商讨起委托内容。 大部分时候苏相宜在问,奚启在解释。 当前的世界除了修仙门派,也存在着不少凡人势力,他们这次要去的烨日皇朝便是其中实力最强的势力之一。 烨日朝领地广袤,占据十三个州府,横跨东南两个部洲,富庶非常,是这个祟物横行,动荡不安的世界里,难得的属于凡人的相对安宁的国度。 能掌握这样的国家,烨日皇族的实力当然也不容小觑。 不过对凡人皇族来说,修行这类过于看重天赋的途径并不稳妥,他们虽也修炼,但大多不侧重于此。保证烨日皇族千年地位不动摇的,还是他们手里掌握的一件和善恶律性质类似的“概念化”法宝——【帝皇契书】。 据传,这是烨日朝第一位皇帝与某位神灵交易时,使用的契书。 持有该契书者,可以与任何存在,任何概念结下牢不可破的契约,理论上,甚至包括天与地。而烨日皇朝便是通过与征服的领地结契,保证了对国土的绝对控制,只要契约不被更改破坏,那么这片土地就永远属于烨日皇族。 除此之外,烨日皇族与修界也有不少往来,与蕴华宗更是颇有渊源,因此委托才能轻易送到第一仙门。 对此,晏景嗤之以鼻:“狼与狈,当然臭味相投。” 苏相宜不免瞧了他一眼:这家伙似乎对宗门意见很大啊。 不过他也不能说晏景错了,毕竟蕴华宗和烨日朝交好的起源确实颇有争议。 烨日朝现今的皇城处于相州,是片丰饶灵秀的宝地,较大部分二等仙宗的道场也不遑多让,但在更早以前,它属于一个名叫君山的国家。 第23章 那也是个相当强大的凡人势力,传承久远,底蕴丰厚。野心勃勃的烨日皇族一直想吞并君山国而不得机会。两国对峙了许多年。 就在局势剑拔弩张之时,君山国内出现了一只厉祟。这无疑是往本就敏感的局势上压了一枚沉重的砝码。 君山国主也算敏锐,瞒住消息,赶在烨日朝发现前,成功请来了蕴华宗入场。 在蕴华宗干预下,两国只得暂停干戈,以除祟为先。 君山国原以为这样就能喘口气了,却不料事态在蕴华宗接管后急转直下。 首先是勘定地脉时发现祟物诞生的地脉与介荣山脉主灵脉相连,几个道场正在介荣山脉上的宗门得知此事后,担忧祟物垂死挣扎,污染灵脉,强烈要求将祟物引出祟脉,在其他地方进行诛杀。 而几方势力不知如何商议的,战场最终敲定两处,一是君山国国都附近,二是皇陵周围。 这可要了君山国的命。 君山国国力比不得烨日朝,能坚守多年不败,一是国都定住了龙脉,守住国运不散;二是皇陵有护国大阵,防住了兵戈之祸。 两处无论哪边损坏,于君山国都是灭顶之灾。 如此不利的安排,君山国按理来说如何也不该答应。可按史书上的说法是,君山国主柔懦,朝臣里通外敌,最后还是落印将战场定在了国都。 战斗的结果也是国都尽毁。 烨日朝也没放过这次机会,在蕴华宗撤离后便大举发动了进攻。 才遭逢大难的君山国无力抵抗,哪怕有护国大阵加持,依旧兵败如山倒。 君山国主成了举国唾弃的昏君,自刎于皇宫之中。之后没几天,幼主便带着朝臣开城投降。传承久远的君山国,自此覆灭。 这场君山国的灭国史几乎没有仙门记载,哪怕在蕴华宗当年的任务记录里只用一句淡淡的“凡人势力间的倾轧”便概括了后续故事。 不过,若苏相宜只能打听到这个程度,那他也不配被奚启带在身边了。 在收集资料的时候,他还听说了一个“阴谋论”。 由于后来有修士根据各方资料与实地考察,复原了当时的地质情况。而结果显示,国都和皇陵并不是唯二的战场选择,甚至,不是最优解。 因而有人开始猜测,是蕴华宗从烨日朝得了好处,明里暗里促成了这件事,而另外几大宗门不愿承担任何损失,乐得把灾祸全推给君山国。 多方共同施压,最终逼迫国主同意了这份契约。 看来“陆不承”是后面这种论调的支持者了。 苏相宜没有反驳,毕竟两百多年前的旧事,谁也说不清。他关心起任务:“这次委托的具体内容是什么?” 奚启不急不缓道来:“烨日皇朝的皇女自半个月前昏迷不醒,疑似遭受诅咒,命在旦夕。请我们前去调查真相。” 就这? 苏相宜不明白了:“皇朝内部没有能人吗?既求到蕴华宗,想是格外棘手。可刑律堂也不擅长解决诅咒,怎的请到我们这边?” 奚启解释:“我方才说的是烨日朝发来的委托。蕴华宗想让我等完成的,另有其事。” “什么事?” “借调查皇女的案子,排查烨日朝有无祟物存在。” “祟……祟物?怎么回事?”苏相宜懵了,怎么突然又和祟物有干系了? 奚启将真正的任务详情说来。 三年前,恶业阵在烨日朝皇城附近探查到了祟气波动,蕴华宗因此怀疑有祟物诞生,但迟迟没有收到相关委托,便觉事有蹊跷。可烨日朝人口众多,贸然动作,怕打草惊蛇,致使伤亡过多。 长老会商议后决定暂时按兵不动。直到前些日子烨日朝送来皇女相关的委托,有了插手的名头,便委派了这个任务。 苏相宜大概听懂了,宗门在怀疑有人刻意隐藏祟物存在。但是…… “恶业阵是什么?” “探查祟气波动的。”晏景的声音插了进来。 恶业阵是蕴华宗根据对善恶律的研究成果,打造出的卜算阵法,全修界独一份。不过效果还不是很稳定,且只对“厉祟级”以上的祟气波动有反应。 这也是他最后决定参加此次行动的原因。 长老会说的没错。只要听到有“祟”,他就一定会来的。 只是被拿捏的感觉让晏景很不爽,便给了通知他此事的奚启一顿脸色瞧。 厉祟?苏相宜感觉毛骨悚然。在内心期盼是场乌龙。 如今已经不是罚恶使生活的时代了。要出现一只这样的祟物,又得是一场大灾啊。 “苏相宜!”奚启忽然叫了他的全名。 “在!” “皇女的案子由你负责调查。有问题吗?” “我?”苏相宜指着自己的鼻子,充满疑惑。 一直闭目的晏景也睁开了眼。 奚启浅笑肯定:“没错!” “没……没问题。但陆不承能不能跟着我?” 这家伙刁钻难缠,肯定能派上用场。 奚启婉拒:“他另有要务。” 过去,苏相宜对奚启是敬重有加,不敢对他的话有半分怀疑。但近来种种,让他这种想法产生了动摇:您说的这个要务,他自己知道吗? * 总之,苏相宜抱着赶鸭子上架的心态走马上任了。 穿过长长的中央大街,三人抵达了位于烨日朝皇都中心的宫城。 刚进皇城时,他们便见整座城池被金光笼罩,到了皇宫,金光更甚。烨日朝之国运确实强盛。 在宫廷内侍的带领下,几人进入宫殿。 烨日朝的现任帝王已过耳顺之念,老态明显,接见蕴华宗一行时,他身后站了三个打扮各异的人,一个做道人打扮,一个身着游侠惯穿的窄袖长衫,一个则似富贵老爷。三人都是修士,修为在出窍中期到后期。 这也是凡人势力能招募到的修士实力的天花板了,再往上便是分神期,修界九成九修士的天花板,去任何仙宗都能求个体面身份,犯不着来凡人世界谋富贵。 年迈的帝王开口迎接:“三位仙君远道而来辛苦了。不知所为何事?” 不是他们请蕴华宗过来的吗? 苏相宜迅速过了一遍脑子,想到委托上并没有标注委托人。 有人越过了他们的最高统治者给仙宗传讯? 为免嫌疑,他先发制人:“蕴华宗收到委托,说贵朝皇女昏迷不醒,托我等来查明真相。但听陛下方才所言,似乎并非您送来的信函?” “确实不是朕。”皇帝感慨,“朕本也计划若再过几日还寻不到救治皇儿的办法,便向蕴华宗去信求助。想是某位亲近之人意识到朕的打算,代朕做了此事吧。不知仙君有何法子,又需要朕做些什么?” 他现在哪有法子啊! 苏相宜只能硬头皮应付:“我们想先去看看皇女,了解情况后,再说救治之法。” 皇帝点头:“确是我太心急了,理当让仙君们先见见皇儿。来人!”他召来最信任的老内侍,“你带几位仙君走一趟皇女府。仙君们若有疑问,你也尽数代朕如实回答。” 老内侍应了是,迎上前,领着三人往外去了。 * 刚送走人,帝王的神情便严肃起来:“能查出是谁送的信吗?” 身着道袍的修士瞧了一眼做富贵闲人打扮的修士:“我设下的阵法没有异动,只能确定不是从‘里面’传出去的。” 帝王又特地问了做游侠修士:“您看出了什么吗?” 这是他最近才招募来的修士,出窍后期,在目前效力于他的修士里实力最强。但考虑到其效命时间尚短,月前又出了那事,还没有委托过他做机要的事。现在这句问话既是询问也是试探。 游侠修士自然懂得,开口道:“三人较弱的两人,一个筑基,一个元婴,多半是来历练的弟子。至于覆眼那位瞧不出修为,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他在蕴华宗……”他故意留了一个充满悬念的停顿,“被称作‘小师祖’。” “这称呼有何蹊跷?”帝王只能从里面意识到对方辈分很高,但游侠修士想表达的似乎不止于此。 他远离修界,相关常识所知不多,这种藏头露尾的说话方式让他很是不悦,扭头瞧另外两位客卿,他们也纷纷摇头。 等皇帝明白从别处得不到解答后,游侠修士才缓缓道出答案:“上一个在蕴华宗有此称呼的是罚恶使。” 某些大宗门间的心照不宣的通识,外面的修士却要费大力气才能得知。他也是为某个大宗门出身的人物效过力,才能知道这些事情。 听到这话的皇帝脸色一白,连带着另外两个修士也紧张起来。 这般身份,已经远远超出了为弟子历练压阵的配置。 他们真是冲着皇女的事来的? 皇帝沉吟片刻,招了招手,锦衣修士会意,附耳上来。 “去信问问仙长。” 第24章 游侠修士知道这是烨日朝在蕴华宗的人脉,但除了皇帝和锦衣修士无人清楚此人身份。 锦衣修士颔首:“是。” 第18章 路上,近侍给几人介绍了皇女的当前情况。 皇女是两个月前出现嗜睡症状,很快便昏迷不醒,气息日渐微弱。后来世子也陷入昏迷。而就在前天,连皇女的女儿贺召郡主也出现相似症状。皇帝现在很担心诅咒会继续蔓延。 “这位皇女是个什么样的人?”苏相宜继续扮演着调查负责人。 说到这个,年迈的内侍脸上浮现了些许追忆的笑容:“皇女自幼聪慧,才能出众,待人接物极为妥帖,还非常孝顺。一直被公认为难得一见的‘相才’,备受烨日朝子民的敬重。这次皇女出事,有许多皇城子民都自发到庙里为皇女点起了长明灯。” 一声轻笑传来,一直没说话的晏景开口:“既叫皇女,那就说明她是皇位继承人吧,却又称她为‘相才’,说这话的人自己不觉得矛盾吗?” “这……”内侍面露尴尬,开始装傻充楞,“咱家不通文墨,不太懂其中差别。但皇女确实为陛下分了不少忧,我想这‘相才’应当是指她对陛下尽心尽力的辅佐吧。” 晏景没有纠缠,另问了一个问题:“我看你们皇帝身边招募了不少高境界修士,让他们为凡人效力的价码可不低。你们烨日朝皇帝做了什么亏心事需要这么严密的保护?” 他的语气十分无礼,内侍面色僵硬,但还是做出了回答:“陛下早年受过诅咒,内心怕极了仙家异人的种种手段,自那以后便对强大的修士求贤若渴,几乎成了本能。有这些人环绕,他才能安心。” “诅咒?”奚启侧过头,“能详细说说吗?” 答案不算什么隐秘,抵达皇宫前他们就已经打听得七七八八。 此时问及是想听听“宫廷版本”,顺便给这位帝王心腹留下一个他们对烨日朝所知不多的印象。 这和三人一个扮红脸,一个扮白脸,一个扮理中客的计划一样,都属于此次“作战策略”的一部分——苏相宜走马上任后兴致勃勃想出来的。 晏景听到提议后便立即抢占了白脸角色,将理中客丢给了奚启。他适合这个。 车内,内侍缓缓讲事情从头讲来。 烨日皇族好掠夺,如今的皇帝年轻时也是骁勇善战,征服过许多土地。 在某次剿灭一个偏远部族的过程中,本已取胜的他一时大意,被该部落的祭祀下了巫术,被诅咒子嗣断绝,不可再育。 皇帝自然寻过解法,奈何这诅咒和邪神有干系,解咒代价极大,在各大仙门看来得不偿失,纷纷婉拒。 解咒无果的皇帝只能开始栽培自己此前得到唯一的女儿。 也就是皇女。 皇女自身也争气。自小就展露了在政治上的天才,小到具体事务,大到政策规划都能出色应对。 在十六岁时正式被确立为继承人。 然世事就是如此戏人,遍寻天下求仙问道时不可得,主动放弃后,皇帝反而遇到了一个方士,在其帮助下,找到了诅咒的漏洞成功生下一个儿子。 那年,皇女十七岁。 因为这个弟弟的诞生,皇女的地位尴尬起来。 “不过皇女极为孝顺。”老内侍第二次提皇女的孝顺,“一直深知父皇心病的她主动向陛下表示不会与弟弟争锋芒。陛下大为感动,也因此更认为皇女贤德,足担大任,不再起废储另立之心。” 讲述结束,马车内陷入沉默。 苏相宜看了一眼说完风凉话就不再搭腔的晏景,以及一直悠然撸小云狐的奚启,明白了又到了他站出来的时候:“听起来很是父慈女孝啊。” 内侍露出笑意:“我朝一直以孝治天下,皇室当然要为表率。” 苏相宜“嗯”了片刻,勉强又寻到个话题:“听你说皇女已有子嗣。那她的夫婿是个什么样的人?” * 和皇宫一样,皇女府邸也受着一层结界庇佑,邪祟难侵。 皇女不善武功,并未掌过兵。但皇帝特地开恩,准她豢养的了八百府兵,专门负责保护她的府兵。 除此之外,身为皇室成员,皇女身上的符咒、法器也不会少。 重重防卫下,还能不留痕迹地对皇女下咒,绝非常人可为。 此般情况,第一怀疑对象往往是亲近之人。 之前在车上聊到的驸马候在院子里迎接三人。 那是个文士打扮的中年男人,高挑瘦削,颇为憔悴。 听内侍说,他出身书香世家,素有才名。在某次赈灾时与皇女相识,两人一见倾心,不久便成了亲。婚后举案齐眉,琴瑟和谐。至今育有一子一女,长子七岁,幼女三岁。 几人要来的事已事先遣人通知,简单介绍后,驸马侧身做出引路姿态:“几位仙君随我来。” 过了好几道回廊,穿过曲折秀丽的庭院,三人进入一方阔气院落。在主屋里,他们见到了躺在床上的皇女。 皇女年过而立,因保养得宜依旧形容秀美,只是如今面色青黑,透出一股“死气”。 奚启进行了简单的探查:“大概能推算出是南赡部洲的咒术,具体是哪一派不好分辨。” 修界将无法归类到正统的法、符、器、丹、兽等法门的异术称为咒术。听这归类法也能料到其下门类的繁杂,不同派别的法门几乎毫不相干,哪怕是最博学的修士,也不敢说能认出全部。 可是驸马第一次见人有眉目,他十分激动:“可有解法!” 奚启摇头:“咒术法门繁多,易防难解。尤其皇女□□凡躯,暴力解咒受不住反噬。如今上策,还是找出下咒之人,弄清咒术原理。届时,解咒也就不难了。” 驸马弯腰央求:“请几位救救皇女和我的两位孩儿。” 奚启在擦手,不接话。 晏景从进府就抱着双臂不说话。 苏相宜又独自承担了所有:“驸马放心。我们既然来了,便定会查清此案来龙去脉。” “拜托你了,我不能没有她。”驸马在床榻旁蹲下,握住皇女的手,似乎想从这个昏迷的女人身上汲取力量。 几人又去看了孩子,症状与皇女如出一辙,只是相对轻微。最后来到厅堂说话。 苏相宜按照流程开始盘问:“皇女昏迷前做过什么?接触过什么人?” 驸马摇头表示没有疑点:“她一直都在替陛下做事,接触的也都是朝中之人。” “一个怀疑的对象都没有吗?”苏相宜向他确认,“如此重要的事,你就不多想想再回答?” 驸马短暂沉默,继续摇头:“皇女从来爱民如子,与人为善,若有结怨,也大概也是皇族身份召来的怨恨。我自从皇女成婚,便断了仕途,平日只专心打理府上事务。皇家,以及朝堂上有什么动作,我并不清楚。 我只恨,为什么不是我。”他的语气十分心痛,像是真的在憾恨不能以身代之。 晏景忽然开口,语气颇为严厉:“你说你一无所知!那刚才我们师兄问你话时,你为何发愣?” 师兄?苏相宜愣了一下才意识到晏景是在指他。 感叹自己难得被他抬举的同时,苏相宜心里还有股莫名其妙的心虚感。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给这家伙当师兄他会折寿。 驸马苦笑:“有些事仙君们去街上问一问就能打听得七七八八,何必让我来说出来呢。皇女她一心为陛下分忧,想维护好皇家的情分,我又怎能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口出恶言,坏她一片苦心呢?” “听说你和皇女在赈灾时相识的?”奚启适当地补充问询。 驸马点头,娓娓道来:“那是十年前的事了。我上京赶考,因水患被困在永福县……” 三人几乎算是毫无所获地走出皇女府。 苏相宜感叹:“我觉得驸马挺深情的,应该不会害皇女吧。”但才说完又推翻了自己的结论:“不过他身上也有疑点。 “那个老内侍说他年轻时心怀大志、刻苦好学,曾连中解元、会元,本有机会成为状元,但却放弃了那年科举,不久后便与皇女成婚,彻底断了自己的仕途。 “太奇怪了。会不会,成婚之事乃是皇女逼迫,他怀恨在心,一边装出深情,一边下咒报复?” “你要把他定为凶手吗?”奚启向他确认。 “没有没有。”苏相宜连连摆手,“还不确定,让我再查查。”他眼带期许地看着奚启,“您真不给我一点提示?” “我目前没有什么想法。”奚启转向晏景,“您呢?” 真没想法还是不想说? 晏景瞥了奚启一眼,回道:“我跟领队的票,他投谁我投谁。” 那他也不说。 不着调的态度让苏相宜恼了:“你认真一点。这不是在玩游戏!”随后他又对奚启叹道,“好吧。我知道您在考我,我会努力的。” 第25章 看来奚启的一无所知连他的下属也不信。 不过,这家伙不是在考苏相宜,而是在防他呢。奚启不想自己从他的思考习惯里发现他的思维逻辑,怕自己据此推出他真实心理和性格。 被对手如此严防死守让晏景的心情很是不错,也更加想借这次委托,瞧瞧奚启的真面目。 三人正商量接下来去哪,哒哒的马蹄声便从街道尽头传来,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将尉在三人面前停步下马:“三位仙君,在下奉齐王命令,请三位过府一叙。” 他说完,侧过身,半请半强制地示意三人登上跟着他来的马车。 他口中的齐王正是皇帝千辛万苦求来的儿子,皇女的弟弟。 正愁找不到机会一见呢。 走着。 * 刚才驸马不肯提的嫌疑人正是这位齐王。 虽然内侍说皇帝不再打算废储另立,但世事从无绝对,身为皇家子嗣,更是唯一的皇子,齐王怎么可能不去争取。 不过他也清楚自己在政务上争不过于此耕耘多年的皇女,便专注军务。十二岁入军营历练,十六岁开始领兵,近两年也因征讨周边部落立下些小功。 “皇帝让齐王从小从军,又把大部分兵权给了齐王。他不怕自己死后,从未接触过行伍的皇女,压制不住武将阶层,被齐王掀了桌子?”也不等两人搭腔,苏相宜自己给了出答案,“我知道,是权力制衡吧。” 皇帝在有意促成这种局面,以压制皇女的权利扩张。 “皇家的事我不太懂。不过我觉得功绩寥寥的齐王仅凭性别就能和为国辛劳多年的皇女竞争,太不公平了。” 从个人角度出发,苏相宜更喜欢那个勤政爱民的皇女。 感觉自己把气氛带沉重了,他发完感叹就赶紧转换了话题:“小师祖,我们也走过大半个皇城了,您有发现祟气波动吗?” 奚启将头转向晏景。 脸朝他做什么?用脚趾头想也能知道,祟物不可能在防护重重的皇城里吧。 他闭上眼,不搭理奚启。 未听得晏景做声,奚启摸着打盹的小云狐回道:“我想,应该是没有。” 这个的回答让苏相宜满脑子问号。 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为什么要加一个“我想”啊? 说得像这件事不是他在管一样。 但总不可能是“陆不承”在管吧?他才筑基期!他除了守着时辰吃饭还能做什么? 在苏相宜心里,他的队员是如此的弱小,但能吃。 再加一个刁钻。 再加一个臭屁。 再加一个滑头…… 这一加就加了半路,等苏相宜加得差不多时,齐王府也到了。 第19章 齐王府的风格与皇女府截然不同,恢弘奢华,仆人,尤其是侍女,特别多。 齐王十五岁便纳了侍妾,然至今二十,仍未有子嗣。他担忧自身和皇帝有相同的问题,迫切想要一个孩子。府上侍女都是他为自己挑选的孕育子嗣的对象。 和驸马亲自来迎的礼待不同。 三人虽是被齐王主动邀来,却只有仆从来引领,齐王接见完了下属才姗姗来迟。 高挑粗壮的男子走入厅堂,也不招呼,径直来到主位坐下,开口便是:“你们从皇女府来,想必已经听了不少关于本王的坏话。现在皇姐有难,连带着侄儿侄女也受连累。在旁人眼中本王嫌疑自然最大。” 另外两人都不搭腔,苏相宜只能站出来说客套:“齐王说笑了,这一路来,谁都没说过你的坏话。” 齐王一声嗤笑,完全不信:“本王确实和皇姐在大统的继承上有利益冲突。但父皇春秋鼎盛,尚不是我们相争之时。本王也不会蠢到用这种嫌疑极大的手段。”他这话七真三假,瞧三人听了都不作声,他明白自己并没有取信对方,于是丢出撒手锏,“是本王给蕴华宗去的委托。” 是他? 连奚启和晏景都表现出了意外。 齐王也说出目的:“本王希望你们查清此案,只要还本王清白,定有重赏。但若结果不能让本王满意,那么即使你们是仙门来的,也别想安稳走出我烨日朝!” 他要结果,但要的是他清白的结果。 这家伙好像把他们当雇佣来的了。腹诽完,苏相宜顺着他的话问:“你希望我们查清真相,那你能提供什么线索,或者,你有什么怀疑对象?” 线索?齐王沉吟。身为皇族成员,他自然知道一些事,但拿不准该不该此时说出来。最后,他决定听从自己那位侍妾兼谋士的建议:“是修士!” “修士?”苏相宜诧异。 齐王将自己知道的内情说来。 皇帝身边现跟着五位出窍期修士,其中有三位是从外面招募来的。 在齐王看来,这些修界来的修士眼高于顶,实力为尊,毫无忠心可言。但他们却偏生能凭出身,在皇帝处得到与贡献不相匹配的倚重。这份倚重甚至让他们能够干预齐王的用兵,因此他一直对修士团体非常不满。 他怀疑的是一位之前因与其他修士不睦,起了争执,负恨出走的修士。 “那个修士自称在出窍前期,来我朝也就半年前的事。对了,他正好来自南赡部洲。” 南赡部洲? 三人或前或后地看向齐王。 奚启不久前才在皇女府道出皇女所中的咒术起源,齐王随后便给出相应线索。 这说明他在皇女府有探子,而且消息灵通。 见三人被自己“震慑”,齐王露出得意的笑容。 “可皇帝想不到吗?”苏相宜不认为他们之前见到的那位帝王的心思会比不过眼前这位年轻将军。 “父皇……”齐王斟酌着措辞,“他被修士蒙蔽了!他们担心父皇得知原因后,意识到修士的存在对他的威胁,不再信任他们。 “所以,一不做二不休,计划通过此事除掉皇姐和她的孩子,并把罪名甩到我身上。等除掉了我们,父皇就只能信赖他们了,这个国家也就实际上归他们掌控了。” 虽然带了私人恩怨,但确实也是一个角度。 苏相宜又问:“那被赶走的修士你知道去了何处吗?” “本王不知。大概是谋害皇姐后便躲了起来吧。” 齐王潦草地回应道。 后面几问也大都如此,他似乎并不乐见几人关注他的假设以外的可能。 直到走出齐王府,苏相宜才能吐出一口浊气:“那个齐王太过自大了。你们好歹也搭一下腔,别让我一人应付。” “领队言辞犀利,铁齿铜舌,我找不到自己发挥的余地。” 为了免去自己去和烨日朝各色人等沟通交流的苦劳,晏景敷衍地输出着不要钱,也不可信的夸奖。 他更确信奚启就是为了躲懒,不应付这些场面,才带了苏相宜。 奚启侧过头,传音入密问:【您为什么突然看我?】 笙笙已经醒了,窝在他的怀里,用圆溜溜的眼盯着晏景。 晏景这才发现自己思索时竟一直不自觉盯着奚启。 【因为你好看。】他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 奚启感叹:【虽然说话不耗费灵气,但您也不用像夸苏相宜那样夸我。】 【不喜欢听?】他看奚启倒听得美滋滋的。 【喜欢倒喜欢。但假的听多了,难免会开始想要真的。】 真的? 【想得美。】 他才不取悦任何人。 苏相宜对两人的悄悄话一无所觉,还在分析得到的线索:“我觉得那个被赶走的修士嫌疑很大;当然,齐王是目前最大的受益者;驸马也有作案动机;还有皇帝! 作为这个国家的最高掌权者,在他眼皮子地下发生这些波折,他当真一无所知?” 把所有人怀疑一遍后,他总结:“但我们还是要保留万分之一的可能性给其他情况,毕竟也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这件事不是天外来客干的。” 奚启赞赏道:“很全面。” 高情商的夸奖。 什么都说到的推理和什么都没说没有差别。 * 几人在侍卫陪同下,在皇城各处转了转,一无所获后,苏相宜终于宣布今天的调查结束。 三人住进宫廷派人安排好的驿馆。 房间重新布置过,华丽说不上,但够干净整洁。 简单收拾过后,晏景走出房间,刚来到过道,下面的守卫便站起来请示他有什么事。 他瞥了一眼,面露扫兴,扭头回了房间。 从窗户口能瞧见后院也有侍卫,暗处还能感应出修士的气息波动。 看守很严。 不清楚那修士有没有特殊的侦查灵力,以防万一,晏景便没有动用法术,紧了紧衣襟袖口,秀了一回身法。 他轻巧地从窗户翻出,擦着守卫的视野盲区,利落翻到了隔壁苏相宜屋子:“领队!借我几张匿踪符。我一个人出去——” 第26章 说到一半的话断在嘴里,屋内并不是他以为的苏相宜。 奚启站在衣架前,衣衫半解,露出大片匀称修美的脊背。关节处的银色裂痕依旧显眼,不过已见过一次的晏景这次能把注意力放在了身材上了。 一瞧便忍不住不爽。 不是主修术法吗? 怎么身材都能和他这个剑修比一比了? 当然,晏景主观上还是觉得自己的身材更好。 注,原来那个。 “苏相宜在哪?你怎么在他的房间?” 晏景抬脚一勾合上窗户,以防被巡逻的守卫撞见,自己则抱手往墙上一靠,不动也不走,等着奚启答话。 而奚启不惊也不慌,有条不紊地脱下旧衣服,换上干净的衣衫,整理完衣襟,系上腰带,最后套上外袍。一切妥当后,奚启才对候了半晌的晏景解释:“临街太吵,我与苏相宜换了房间。您要出去?不嫌弃的话,我陪您如何?” 自愿朝枪口上撞? “也行。”晏景爽快答应,抬手示意奚启递手过来,并在奚启按照指示做后,张开掌心,把粘到的灰抹在了奚启干净的袖子上。 一身臭讲究的毛病,衣服没穿好就不会说话,知道他在等还慢悠悠,非要挂那么多零碎。 判定为故意的,罚他新衣服被弄脏。 奚启不料他有如此幼稚之举,无奈失笑,也不追究,掏出两张除尘符,一张扔给晏景,一张用在了污渍处。 竟然一点都没生气? 晏景没趣地抖开符纸清理干净手。 这篇也算是过去了。 奚启身上也备有各种功能性符纸,不用再另借匿踪符,两人留了个消息,便离开了客栈。 远离了驿馆,奚启才开口说话:“您要出来,却没想到找我。您最近待我疏远了许多。我这么快就让您失去了兴趣吗?” 哪怕是抱怨之语,到他口中也是“我让您”,而不是“您对我”,谦逊姿态做了十成十。 但在失过一次先机的晏景听来,难免带了挑衅意味。 他为什么不再对奚启步步紧逼,奚启自己不明白吗? “这么想我对你有兴趣?” 奚启诚实地“嗯”了一声。 晏景回以白眼:嗯你个大头鬼啊! 奚启进一步“表明心迹”:“我对您很有兴趣。所以希望得到您同样的回应。” 他口中的兴趣怕和寻常理解的不大一样。 晏景尖锐回应:“我对不少存在感过兴趣,他们大多数死无全尸了。” 奚启笑了,意味深长地感叹:“我过去的大半人生除去尊者,就是您。您在我生命里占据的分量非比寻常,如果要有一个人夺走我的性命,确实该是您。只是……” 您做得到吗? 晏景替他补全了整句话。 今天的奚启与之前大不相同,非但不再回避带刺的话题,甚至还主动挑起。看来改换打法的不止他。在发现自己暂敛锋芒后,奚启便开始了“进攻”。 进入第二回合了啊。 晏景眼眸虚压,语带不善:“迟早有那时候,不要插队,现在该杀的不是你。” 第20章 —【01】— 晏景出门自然是为了寻找“祟物”的?线索。 最初他?想从皇室入手, 但今天跟着苏相宜走了一天,只领略了这群人的?言辞技巧,藏头?露尾、春秋笔法、顾左右而言他?种?种?技法用得炉火纯青。 他?厌烦于?从话语的?迷宫里找寻零碎线索, 所?以打算试试另一个方向。 祟物不?是小猫小狗,哪怕是厉祟级别,其为了生存、进化需要吞噬掉的?能量也?足以吸干一片地域。所?以,只要存在祟物,周边必有异样,只是一般人未必会将其与?祟患联系起来。 两人顺着皇城的?街道前行?,时?近傍晚,两侧的?屋舍传来各种?饭食的?香味。 见得一间还未闭店的?书肆,晏景拐了进去?:“店家, 有没有介绍周边州府地形的?书。” 要找祟,自然得先?弄清楚地貌,找出适合生祟之地。不?过地图是机要之物,晏景不?认为普通的?书肆会有。在他?预期里找到?一些粗略的?游记就行?了,不?过粗略成《山海经》那样的?不?行?。 店主?本面朝门坐在柜台内侧,但直到?听到?声?音才发现自己面前站了两个气度不?凡的?青年人。 咦?这样出挑的?人物进店,他?怎的?会没瞧见。 不?过快闭店了还能来桩生意,总归是件好事,店主?忙开口接待:“不?知客官要什么样的??游记还是图志?” “都可?以。只要有介绍到?大小山脉河流就行?。范围五百里内吧。” “您的?要求还真稀奇。”店主?想了想, “这儿有一本肯定符合您的?要求!” 说完转进内里翻找了片刻。 晏景接过店主?找出来的?书——《大陆地脉纪要东域篇》。 书本很厚,成年男子两指宽。一翻开晏景便意外不?已, 书里详细介绍了东域七洲的?地脉分布情况、大小、有史可?查的?演变历程,部分文字还配了插图,几乎就是为对付祟物预备的?,精确详尽程度不?少宗门的?内部资料也?比不?上。 “这是修士所?著的?书。”晏景断言。凡人写不?出这些东西, 而哪怕是修士要完成这样一本资料,也?要费许多心力。他?此前竟从未听过。 “还有其他?地域的?吗?” “皇朝全境都在东域,其他?的?也?没人需要啊。此书总共三本,听说第四本作者未能完成,便仙去?了。”店家一边介绍,一边努力推销,“这《大陆地脉纪要》虽说成书已过百年,但其详尽与?准确程度依旧是如今许多地理志比不?上的?。远行?之人大多都会抄录一份。一是指路之用;二也?可?绕开祟脉,以免遇上不?干净的?东西。客官觉得如何?” 晏景翻到?最前头?,找到?了作者名号。 ——路听潮。 是他?? 骤然顿住的?翻书声?和长久的?沉默让奚启觉察了异样,借助小云狐的?眼他?瞧见了晏景停留的?页面:“您认识?” 晏景摇头?:“不?确定是否与?我所?知是同一人。不?过即使是,也?只一面之缘罢了。” 奚启不?这么认为:“一面之缘便能让您记到?如今,想必不?凡了。” “那倒不?是。”晏景否认了他?多余的?猜想,“是因这名字才与?他?谈了两句。不?过我当时?赶时?间,没有多聊。”说着合上书本,递给店主?,“我要了。” “客官是要买下?”店主?颇为诧异。 烨日朝并不?鼓励商业,除官家买卖外的?各种?生意也?并不?兴盛。像他?这种?书肆大多时?候赚的?还是借书给人抄录的?钱。像这样一本书要完全买下可?不?便宜,因此才特地确认一遍。 “当然。给钱。”后半句是对奚启说的?。 这次是出公差,所?费财帑自然是公家给付。 “这作者的?名字有何蹊跷?”奚启付了钱,心思却还在晏景方才的?话上。 晏景却没兴趣再谈:“没什么好说的?。一些古早典故,年轻人不?知道也?很正常。” 年轻人? 莫名被划开了代沟,奚启的?感觉并不?美妙。 借着刚高消费的?脸面,晏景同店家打听起皇城的?异常:“近些年来皇城周边州府有没有哪里存在大量人口变动,或者,异常的?天灾人祸?” “人口变动和异常的?天灾人祸?”店家摇了摇头?,“没有。如今盛世太平,哪有什么灾祸?” “没有灾祸?”晏景质疑,“皇女不?是去?赈过灾吗?齐王,也?屡次征讨周边吧。” “那个啊。”店家不?以为意,“很寻常的?事。河泛区每年总会有几个地方被淹,但也?算不?得大灾,也?就粮食欠收几成,皇女就是送粮去?补亏空的?,都是为了不?饿死人。” 河泛区的水患几乎成了家常便饭,听得多了,皇城的?人也?就不?再在意。大家都忙着过日子,哪有闲情天天管数百里外的事。 “再说,若有大灾,必定有难民涌来皇城。但我从未见过,想来也?没什么问?题。” 至于?齐王的?征战,那就更没好说的了。 烨日朝立国以来,哪代不?打几场仗?齐王的?征战也就是小打小闹。 “不?过……”店家想起一件事,“自从三年前起,朝廷便不?再让人去?河泛区了。” “为什么?” “说是那边因时?常被淹,疫病多。怕这里的?人去?了把疫病带回皇城。非要去?也?行?,回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烨日朝为了保证兵源,有着十?分严格的?户籍制度,普通人离开本县区域便需要路引,这样的?封锁看似严苛,对大部分人影响并不?大。皇城的?人想的?主?要还是过好自己的?日子,并不?很关心其中缘由。 没大灾却要赈灾,只准去?不?准回。 怎么听都很可?疑。 “嗯,多谢解惑。你说的?河泛区是那一带?能否标记一下,我们赶路时?也?好避开。” 第27章 店家拿过晏景购买的?《大陆地脉纪要》,翻到?那几页,标记了出来:“皇城朝北三百里就能到?玄河。从这里开始沿着玄河往下百里,两侧数十?里皆是河泛区。” 走出书肆,晏景看着地图,估算起行?程。 三百余里,凡人的?车马日夜兼程也?要走五六天。不?过以他?俩的?身法,辅以神行?符,一晚上差不?多能到?。晏景决定去?看看,他?转头?看向奚启:“我睡前打算去?散个步。你呢?” 奚启早有预料,笑答:“奉陪” * 月沉星明,两人穿行?在城郊野林中,看着步履轻巧悠然,再转眼却已在数十?丈外。 “您要聊天吗?”寂静的?夜色下,奚启发起提议。 “聊什么?” “嗯……”奚启想了一个话题,“聊聊您为什么这么执着于?除祟。” 虽说人类与?祟是天敌,但一般修士也?不?会将除祟当做本职。但晏景只要得知有祟物,就一定会出手。 晏景觉得这问?题很怪:“人杀祟需要理由吗?何况我是罚恶使。” 奚启不?这么认为。罚恶使虽有除祟之责,但善恶律对人世影响有限,只能限制律使不?违律,无法强迫其履责。 他?基于?晏景的?回答进行?了个人的?解读:“您的?意思是正义感?” 晏景感觉奚启在讽刺他?,他?这种?自我中心的?人也?有正义感? 他?践行?职责与?其说是出于?守护,不?如说是出于?厌恶,他?厌恶罪人种?种?丑恶的?嘴脸,所?以想要铲除他?们。 可?让晏景再思考其中的?深沉缘由便为难他?了。他?从来不?是一个愿意花费精力去?探索哲学的?人。 他?索性两手一摊:“你问?我理由我着实无从说起。我做事全凭喜好,想到?了便去?做,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奚启认真沉思,轻缓摇头?:“我还是不?太理解。可?能,我是一个需要充分理由才会去?做某件事的?人吧。” “或者把‘充分理由’换成‘有利可?图’?” 奚启浅笑着,并不?反驳。 “您在和魑王大战前说的?是什么?” 关于?罚恶使如同救世天神一般现身暮云山脉的?传奇一幕,每个版本的?话本都不?吝惜笔墨大加描述。而对于?其留在人间的?“最后一句话”,世人也?颇为好奇,各种?猜测层出不?穷。 但晏景不?认为奚启会是其中一员:“你还好奇这个?” 奚启确实没有很感兴趣,否则之前便找机会问?了,但此夜路途漫长,总得找些话题:“您就当我好奇吧。” 晏景陷入回忆。 自己当时?说了什么? 答案说出来只怕会让很多人幻想破灭,他?说的?是:大一点的?蟑螂也?只是蟑螂,没什么好怕的?,晏景。 不?能怪世人猜不?出来,谁能想到?瞧着不?可?一世,猖狂至极的?罚恶使,也?有安慰自己“不?要怕”的?时?候呢? 可?面对那种?怪物,鬼才不?怕呢。 晏景挑衅地咧起嘴:“既然你问?了。那我绝对不?要说。” 他?怎么可?能让奚启知道自己露怯的?事实? 奚启也?不?勉强,自行?推理起来:“当前种?种?猜测无外乎挑衅魑祟或者叽嘲仙宗之语。但您短暂的?沉思让我直觉答案或许和所?有人想的?都不?一样。” 令人讨厌的?敏锐。 晏景打断他?的?思索:“你想多了。” “不?,您现在的?反应告诉我,答案和您说的?截然相反。”他?在正确的?思考方向上。 “你一个瞎子能看清什么反应?闭嘴赶路吧。” 晏景粗暴地结束了话题。 奚启更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本只是为了打发时?间寻出的?话题,但现在,他?对答案充满了兴趣。 晏景肯定不?会给他?解答。 他?回忆起看过的?所?有留影,试图将自己代入战斗前的?晏景,思考他?面对魑王时?的?心情。 ——那是一个异常强大的?对手,这个层次的?战斗不?止他?没有经历过,在修界的?历史上也?未有记载,他?毫无取胜的?把握…… 奚启的?推理失败了。 因为站在晏景当时?的?立场,他?不?会出手。他?不?做没有理由的?事,也?不?进行?没把握的?战斗。 他?做不?出晏景的?选择,所?以也?猜不?到?晏景会说些什么。 不?过,正是因为无法理解,才具有别样的?吸引力。 为人自我却能无私牺牲,刻薄寡恩却对人情敏锐,厌恨纲理却严遵律令。 他?到?底在想什么? 如何才能看到?罚恶使名头?下,那个普通人的?模样? 类似的?问?题一点点占满奚启的?脑子,竟逐渐将他?接近罚恶使的?最初目的?掩盖了下去?。 这个走向并不?令他?讨厌。 放长线,才能钓大鱼。他?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也?想看看自己等待到?最后,能钓上来些什么。 * 沿着官道走了约莫三个时?辰,两人抵达了一处守卫森严的?隘口。 从山头?望去?,不?大的?关隘却有数十?座营帐,驻守的?士兵少说也?有三五百。除此之外,其中一个营帐有明显的?灵力波动,巡逻士兵经过时?也?格外恭敬。 晏景断言:“有修士。” 非但在必经之路上设置关卡,还派修士镇守,没问?题就怪了。 两人悄无声?息地绕过关隘,继续前行?。 过了关隘不?到?二十?里,便觉察到?了明显的?衰颓之气,周边越走越荒芜,林地稀疏,草木枯黄,又行?了小半个时?辰,终于?瞧见了过关后的?第一座镇子。 天已蒙蒙亮却闻不?见鸡鸣,片片平整的?良田分部在平原上,里面的?庄稼良莠不?齐,看来又是欠收的?一年。 衰败,萧索,缺乏生气……很典型的?地脉受损的?特征。 可?这里还不?属于?河泛区。 天还暗着,两人寻不?到?人问?话,便继续往前去?了。 天大亮时?,终于?又寻见了一处镇子,这里的?地气衰竭更为明显,周边的?田地几近荒芜,只偶尔几处能看到?开垦的?痕迹。镇内也?瞧不?见什么人影,大部分房屋蛛网密结,久无人居。 可?皇城书肆的?老板却说没见过逃荒来的?。 那这里的?人,都去?哪了? 就在此时?,一道诧异的?声?音从旁传来:“你们也?是外面来的??” —【02】— 晏景转过头?,那是一个做书生打扮的?年轻人,衣衫洗到?发白?,边角破烂。 瞧模样,之前应该是在侍弄菜田里那几颗枯黄的?小白?菜。见到?外来人书生明显很激动,直接跨过破烂的?竹篱笆,来到?两人面前,整理好衣衫后,深深作揖。 “晚生名唤李咸,原是在皇都太学进学的?学生。三月前来到?此地。瞧两位模样不?似河泛区人,不?知两位从何而来。” “从皇城来。陆不?承。”晏景看向身侧,顺便把奚启也?介绍了,“他?叫奚启。” 互通名姓侯书生请两人进了屋。 他?住的?地方本是镇子里一处民居,但主?人全家逃荒去?了,他?便借来暂居了。 晏景听到?了令他?在意的?字眼:“逃荒?朝哪边逃的??” 年轻书生从箱笼里拿出半块儿干硬的?馒头?,揪掉发霉地方,切成几片,请两人分享。 晏景抬手拒绝:“不?用。我们吃过了。” 书生留下一片馒头?,收起其他?的?,然后开始回答晏景的?疑问?:“我不?清楚离开的?人去?了哪。我来到?这里时?,镇子已经是这副模样了。只剩些走不?动的?老人。有的?说,人去?了皇城,有的?说去?了南方。 但我无论是在皇城还是在来的?路上都没瞧见过流民。” 为了表明善意,书生主?动交代起自己的?经历:“其实自从朝廷发布封锁令后,不?少人都很在意河泛区内的?情况。 我的?老师也?有个至交好友,三年前来了河泛区,自那以后便再无音信。老师一直很是挂念,时?常为此忧心。正好我打算进行?一场游学,便把河泛区选为了目的?地之一,但——” 书生停顿,晏景接着道:“回不?去?了是吗?” “是的?。”书生沉重点头?,“出去?的?路都被设了关隘。此外便是深山老林,野兽众多,贸然进入九死一生。 “在皇城的?消息里,这边虽遭了灾,却并无饥荒,只是时?有疫病,所?以才进行?封锁。但事实截然相反,哪怕是像这样距离玄河尚有数十?里的?镇子也?破败不?堪,人口不?到?以前的?三成。只能靠微薄的?收成艰难度日。 “听说再往前更惨,人十?不?存一,户十?室九空。咳咳,我患了疫病没办法,也?不?敢再往那边去?了。如今只想想办法回到?皇城,把河泛区的?真实情况带给老师。” “你认为河泛区为何会变成如今模样?朝廷又为何要隐瞒?” 若是发生大灾,救灾才是紧要。为何要把力气浪费在封锁上? 第28章 李咸嗅到?了阴谋的?味道,但想不?到?更多:“我不?知道。但我相信,秘密或许就隐藏在失踪的?流民里。朝廷上也?肯定有人知道隐情!” 所?以必须有人把消息带出去?,捅破这个秘密。 “你在此间,可?有见到?外来人?” 书生摇头?:“没有。此地是去?往河泛区的?主?要道路。若从皇城来,我不?会不?知道。 “早些年月,这里住的?人还多时?,朝廷还偶尔来赈灾。但现在完全见不?着了。怕也?是放弃了此处。”书生满面愁容,绝望和忧虑已然耗尽他?的?心力。 晏景点头?:“多谢解答。不?知你老师的?那位朋友姓甚名谁,什么模样?” 书生听出言外之意:“两位听了我的?话,是还要深入?” “我这个人比较犟。喜欢刨根究底。” 虽然书生并不?赞同这种?冒险,但进来的?人都出不?去?,朝里面走不?失为另一种?办法。 他?告诉了晏景要寻之人的?信息:“我老师的?故友是户部的?左侍郎范思安大人。大人早些年在这边做过地方官,若还活着很大概率就在他?任职的?永福县。两位若寻着了,无论他?是否还健在,都请告诉我一声?;要是我也?死了,就把消息一并带我的?老师。” 晏景接下了这个支线任务:“若是遇到?了,我们会的?。” 而作为预付的?报酬两人从书生处获得了周边几个县的?村镇分布图,如此一来他?们便不?用沿着官道碰运气,可?以直接深入河泛区了。 晏景收下地图,说了告辞的?话,却见奚启久久没有动静,只能转头?询问?:“你没带丹药吗?” 奚启:“带了,但您才问?。” 看着他?把药递给书生,晏景才转身离开,并摇头?抱怨:“你的?人情世故好差劲。” 奚启追上:“那您好好教我。” 书生愣愣拿着丹药,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们是修、修行?人? 能得救吗? 书生并不?十?分笃定。 这个时?代的?修士并不?与?救死扶伤画等号。他?们虽也?行?于?凡间,但大多冷漠,不?愿沾惹因果。愿施以举手之劳的?都属难见。若天命不?眷,遇到?为祸的?修士也?并非不?可?能。 至于?如活跃在一百多年前的?听潮公那样急公好义的?修者,万中无一。 * 两人花了半个时?辰,抵达了书生圈画的?重灾区。而地图上的?这片区域写了三个字。 ——永福县。 话说,皇女和她的?驸马好像也?是在这个地方认识的?。 真是无巧不?成书。 进入的?第一个村落便是满目断井颓垣,萧瑟非常。野狗成群地穿梭在枯败的?林地间。偌大的?村庄几乎看不?到?人。 晏景在村头?的?石碑前立定,久久不?动。 借着笙笙的?眼,奚启看到?了这座村落的?风貌。这里的?建筑风格与?他?们之前见到?的?村子颇为不?同,各种?年岁久远的?木石雕刻、彩绘,以及织物,都在彰显着一个独特民族的?文化与?风情。 路上无聊时?奚启也?把那本《大陆地脉纪要》拿来翻看过。里面除了地形,还记载了区域内主?要民族的?文化特征。而这些属于?—— “君山国的?民风?” “嗯。”晏景的?语气不?大好,似乎在竭力压抑着某种?情绪。 按照《大陆地脉纪要》上的?记载,君山民的?聚集区并不?在此地,而是要更南一些的?肥沃之地,丘原。 不?过眼前的?情况也?不?难解释。君山国陷落,国统被烨日朝侵占,沃土也?很难再守住,只能迁移到?屡遭河患的?河泛区这种?苦地。 奚启想起一件事:“君山之役的?主?力是您吧。” “不?会说话可?以不?要说。”晏景黑着脸呛了他?一句,抬脚走进了村落。 * 他?们说,那里就是各方商量好的?战场。 这样说或许有为自己狡辩之嫌,但在除祟前,蕴华宗的?人就是这样告诉晏景的?。 ——这是损害最小的?规划。 ——君山国国君已经同意了,还落了印玺。 ——您就放心战斗吧,之前那么多次,不?都是这样吗? 那时?他?的?阅历还不?算丰富,吃的?教训也?不?够多,以为自己只需要一心一意地与?祟物战斗就可?以了。放手由着蕴华宗来安排他?的?行?动,自认为他?们不?敢算计到?自己头?上。 那只厉祟已成长到?了相当的?强度,无限逼近合体期。战斗很艰难,整个划定的?战场区域都被“犁”了一遍。君山国国都也?在过程中倾覆。 被放弃的?城池里怎么会有那么多被小心保护起来的?屋舍呢?难道还有人期待着在灾祸结束后,再回来吗? 战斗结束后,他?坐在城头?,擦着剑,想了很久。 苍行?知的?儿子带着弟子来处理后续,这个小伪君子那天格外地有精神,和左右亲近热切谈论。 他?们说,这是一场非常划算的?讨伐。 晏景感觉古怪。 划算?正常的?除祟除了委托势力给的?报酬外还能有什么收益? 无力除祟的?势力实力单薄,一般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能弥补战斗中的?损耗便是不?错了。 除非,他?们做了额外的?交易。 ——这也?是蕴华宗一直在偷偷摸摸做的?。 可?晏景那时?还没有头?绪,不?知道里面有什么蹊跷。直到?在撤离时?瞧见了君山国边境上黑压压的?烨日朝军队。蕴华宗的?人刚离开边境线,军队便发动了攻击。 晏景折回战场上,可?面对这场不?义的?战争,他?却连剑也?拔不?出来。 ——【善恶律第三律:以“尺”量罪,功过相抵。余罪当诛者,方可?杀!】 这些凡人的?“罪”还不?够多。 他?只能看着侵略的?士兵从他?身边跑过,沿着云梯,闯入他?国的?城池。 ——只是凡人的?倾轧。 ——律使,不?可?妄沾因果。 随他?折转的?蕴华宗“仙人”们这样劝他?,语气轻描淡写。 不?可?妄沾因果? 确实,他?并非什么热心肠,若此战与?他?无关,他?连看都未必多看一眼。可?他?无法忽略掉一个事实:君山国国都是他?毁掉的?。他?已然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沾上了因果,稀里糊涂成了一桩阴谋的?帮凶! 君山国最终灭国。 他?造的?孽成了无可?挽回的?既定事实。 晏景回到?蕴华宗,把怒火化为暴力,一脚又一脚地踹在苍行?知身上,直到?触发了宗门契约的?制裁才不?得不?停下。 是苍行?知算计的?! 只有他?清楚自己的?作战习惯与?行?事风格,知道怎么骗过自己。 可?当众的?暴怒,何尝不?是坐实了自身于?事无补的?无能? 赢的?反而是看起来狼狈的?那一个。 他?找不?到?罪证。他?不?清楚交易的?过程,也?找不?到?“脏物”。 作为一手把晏景推为人神弟子的?人,苍行?知太了解善恶律的?机制了,绝不?会给他?任何把柄。 没能清算苍行?知,让他?寿终正寝,至今是晏景的?心头?恨。 —【03】— 一直行?过小半个村子,两人才找到?一个活人。 形容枯槁的?老妪坐在破败的?房屋前像极了融入环境的?一段枯木,稍大意些都能忽略过去?。老妪目光呆滞,思维迟钝。大多时?候都答非所?问?,听到?皇城后才开始有些许反应。 “你们是皇城来的??” “皇女还好吗?她什么时?候再来?” 绝望的?境遇压垮了她的?精神,只有记忆里的?那道身着黄袍的?身影才是他?们的?救赎。 于?他?们而言,皇女就是神女,美丽又慈爱,一次次地给他?们带来粮食,毫不?嫌弃地亲手分发到?灾民手中。 所?有人都爱极了她。但是,她来的?次数也?在渐渐减少,至今也?有七个月不?见了。她要是再也?不?来了,剩下的?人要怎么活下去?啊? “被水淹过的?地不?长庄稼。” “观音土吃下去?拉不?出来会死人。” “能走的?,都逃难去?了。” “剩下的?也?死的?差不?多了,活着的?人不?人,鬼不?鬼。” “野狗吃人,人吃野狗。” 老人的?呢喃气息很重却又含糊不?清,像人死前粗重的?呼吸。 “你见过一个皇城来的?官员吗?身材差不?多有我这么高,方脸圆眼,络腮胡……” 晏景还未详细形容,老妪眼中便露出光芒: “你说的?是范大人吗?我知道的?!我知道的?。他?以前使我们这儿的?县令。” “范大人在的?时?候都是好日子啊。哪怕淹水,也?没闹过饥荒。” “后来大人走了,灾祸就来了。” “那你看到?他?了吗?” “看到?他??”老人先?是迷茫,随后惊喜,“他?回来了?他?在哪里?在哪里?让我见见范大人!他?要给我们做主?,要救我们啊!” 第29章 看来没见过了。 问?不?出结果,晏景只能继续往前。前后走过十?几个村落,无一不?破败荒芜,大部分一个活人都不?见了,少数的?活人人也?面黄肌瘦,神智不?清,问?不?出什么。 可?无论是那座村镇他?们都没有看到?很多死尸或者坟冢,比起死亡,看起来更像是离开了。 但还是那个问?题,离开的?人去?哪了呢? 而这些地方虽然衰败,却探查不?到?丝毫被祟气污染的?痕迹。 更像单方面地被抽走了生气,这不?是祟物侵蚀地脉的?方式。如何会产生这种?现象,晏景也?心存疑惑。 又进入一个新的?村落,两人如之前一般,穿行?其中,寻找着任何能交谈的?人。忽然,一道影子闪过。虽然眨眼便不?见了,但晏景还是看清了那是一个瘦削的?少年人。 和之前其他?村镇遇到?的?,出于?对外来人的?畏惧下意识躲避到?阴影里的?人不?同,这个人明显在“逃跑”。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闪身追上,一招便精准地讲少年面朝下,摁倒在地。 这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凡人少年,浑身脏兮兮的?,一副营养不?良的?枯瘦模样。但与?之前遇到?的?人相比,状态还算良好,没有水肿,精神头?也?不?差。 “还不?到?时?候!” “还不?到?时?候!” 少年一边挣扎,一边嚷嚷着听不?懂的?话,看起来智力不?太正常。 “什么还不?到?时?候?”晏景追问?。 “我……我不?能说。”发现自己无法逃脱,少年缩成一团瑟瑟发抖起来,“会害了那位的?。会害了那位的?。” “那位是谁?” 晏景的?问?题不?知碰到?了哪个开关,少年忽然恐惧地尖叫起来,张嘴就要来咬晏景的?手腕。奚启勾住少年背后领子轻轻一拉,便使他?的?攻击落了空。然后他?顺手扯下了少年的?衣衫,露出了背后被衣物遮掩的?印记。 ——忽略实物,只能窥视能量与?灵体的?眼睛是不?方便,却也?有好处。 印记形状古怪,还像活物一样会扭曲变化,透出一股污秽的?气息。 祟印! 不?想苦苦寻找的?东西,竟意外送上了门。 祟会给还来不?及享用的?食物打上印记,就像牧民给牛羊烙上烙印。这是他?们一路来过来找到?的?第一个能直观地表明祟物存在的?证据。 可?既然被打上了烙印,这个凡人少年又是怎么从祟手下逃走的?? 又如何扛着祟物的?污染活到?了现在? 是他?口中的?“那位”帮了忙吗? 晏景指着祟印询问?:“你知道这东西在哪吗?” 然少年一味尖叫,明显处于?精神崩溃的?边缘,什么也?问?不?出来了。 奚启一手托着笙笙,一手点了点晏景的?肩,又指了指少年脚上。晏景顺着瞧去?,在方才挣扎的?过程里,少年的?裤脚卷了起来,露出了他?脚上破旧的?官靴。 官靴? 晏景意会,松开少年,任由他?逃入了村落密集的?屋舍群中。 “能跟上吗?”他?问?奚启。 虽然修仙人五感敏锐,身法灵活,但论对村落格局的?熟悉程度还是远不?如当地人。 若不?想打草惊蛇,需要使些手段。 奚启摸了一把怀里的?笙笙:“能是能,但您要怎么奖励这孩子呢?得要是立即能拿出来的?。否则时?间一久,她便无法把前因后果联系起来,只会认为自己做了事却没有得到?奖赏,积极性受挫。” 奖励?还要当场拿? 晏景不?禁苦恼起来,他?现在孑然一身,没什么拿得出手的?。 小家伙又用不?着灵石。 他?俯下身将脸凑到?小云狐面前,与?那双黑溜溜的?眼睛对视:“给她亲一口?”他?玩笑般地提议。 不?料,小云狐似听懂了这话,真的?伸出舌头?在他?脸上舔了一下,还开心地晃了晃尾巴。 晏景诧异地捂着被舔过的?地方,满心无奈。 这是在向他?索要报酬还是在奖励他?呢? 奚启幽怨叹气:“虽然我认为很敷衍,但笙笙接受了,也?没办法。” 说完迈开脚步朝少年消失的?方向走去?。 * 两人吊在少年身后,看他?在村落内东游西晃,一直等到?傍晚才有新的?动作。 只见他?走到?一处院子前,停下脚步,原地转了一圈,确认“无人”跟踪后,一骨碌钻进院子里的?一间屋子。 晏景在外面等了许久也?不?见少年出来,贴近查看,发现屋中已没了人。进入寻找,在草堆后找到?了一个洞口。从其中穿过,来到?一处新的?院子。 这下是彻底瞧不?见人了。 好在早有准备。 凭着笙笙的?嗅觉,两人七拐八拐,来到?了一个不?起眼的?茅棚前。走进了才听得里面有人说话,是白?天那个少年:“大、大人。我……我遇到?了,两个……两个外乡人,我,我什么都没——没说。跑……跑了。” “嗯。小山听话又聪明。”一个中年男声?这样夸赞道。 少年嘿嘿笑了:“那……那位,会夸奖我的?吧!” 中年男子脸上的?笑意在瞥见门口时?骤然僵住,少年回过头?,发现白?日的?两个人正站在门口,眼看就要惊恐地叫出声?,被中年男子抬手摁住:“小山,你先?出去?。” 如无意外,中年男子便是官靴的?主?人了。他?和书生描述中的?户部左侍郎范思安很像,高大、方脸、络腮胡……只许是许久没有吃过饱饭,形销骨立。 他?面前有一张破木板搭的?书案,书案上燃着一盏不?知什么油做的?油灯,灯下摊开一本书册,一只木棍和杂毛做的?笔,和一方石头?做的?砚台。在晏景他?们到?来前,他?应该正在写东西。 “咳咳……”沉默的?对峙里,中年男人没忍住咳了两声?。 他?双脚赤裸、浮肿,尽是伤疤,有几处甚至露出了白?骨。难怪会把鞋给那个少年,原来自己穿不?了了。 “范思安?” 听到?来者喊出自己名字,中年男人脸色变得煞白?,眼中露出恐惧与?哀凉,仿若大难临头?:“你们是……陛下派来的??” “为什么这么问??你觉得他?会杀你?为什么?”晏景接连不?断地发出三个问?题。 这副姿态让范思安很熟悉,他?在刑部的?那些同僚身上经常发现这种?连珠炮似的?盘问?习惯,既有压迫性也?让人犯没有充足的?时?间思考。不?过晏景言语中对皇帝的?毫无敬意却让他?稍稍放下了心。 他?摇头?否认:“我不?确定。只是在猜测二位来历。我也?没说陛下会杀我。” 到?了此时?,晏景也?不?再隐瞒身份:“我们是蕴华宗来的?修士,到?此是为调查烨日朝的?地脉异样。若有所?知,还望尽数相告。” 三年前便进入河泛区,扎根在受灾最重的?村落的?朝廷命官,一定知道些什么。 蕴华宗?范思安反复念叨了几遍这个宗门名号。 他?知道这个名字,烨日朝的?史书上有记载。两百三十?年前,这个宗门的?仙人来过,是为了……他?深吸几口气,小心翼翼地问?出了那个问?题:“两位仙家是来除祟的?吗?” 祟?这是晏景到?烨日朝以来,第一次听凡人提到?这个字。 “你知道有祟?” “我知道。”范思安还有疑虑,回答得模棱两可?,“君山国就被祟毁掉的?。” 不?对,它毁于?人性的?贪婪与?强者的?无耻。 不?过晏景没有扣字眼,而是着眼于?当前的?问?题:“你刚才提到?祟物,是想告诉我们什么吗?” 范思安还在思考,他?反复打量着眼前二人。 两人的?气度瞧着确实不?像凡人,方才他?也?是因此以为对方是皇帝身边的?修士。如今情况,两人要取他?性命轻而易举,没必要再撒谎,既自称仙宗来的?,便应当没错了。 几番犹豫,他?决定抓住机会:“从十?三年前我在永福县做县令起,便发觉玄河的?水患很古怪。只要被玄河水淹过的?地方,粮食就会大幅减产,新生儿也?会减少,生下来也?是体弱。像是生机被吸走。每被淹一次,要等好几年才能恢复。” 他?也?不?卖关子,直接说出了推论:“这些水患不?是自然的?!” 范思安摊开一张地图,上面做满了标记:“担任侍郎之后,我通过职权,调取了河泛区两百年来的?水患情况。永宁……”他?本习惯性地想说年号,但想起两位仙家不?清楚凡人年号,便改换了说法,“之前两百年到?一百年间,水患的?平均频率是五到?十?年一次,每次波及七到?十?个县;一百到?二十?年间,变为四到?五年一次,波及七到?十?个县;二十?年前开始,变为两到?三年一次,每次一到?二十?个县。” “自然的?灾祸绝不?可?能如此频繁、规律,更像是……” “更像是轮流充当祭品。”晏景补上了他?不?敢说的?话,并鼓励他?继续往下讲。 第30章 范思安沉重点头?:“但从七年前那场大水患开始,情况骤然恶化,所?有地方都在不?间断被淹,三年前更是直接封锁了河泛区,像是害怕消息流传出去?。 多年来除了死于?水患的?人。每次闹水灾,都会有大批人离开。但离开的?这些人再也?没出现过,像是突然消失了。” “那你如何确定是祟的??”晏景询问?。 光凭这些线索可?不?足够。 “小山身上的?印记你们见到?过了吧。那孩子本是混进流民队伍里替我打探消息,结果——”范思安说到?一半忽然惊觉,略过了这一段,“其他?人都不?见了,他?虽回来却也?变得疯疯癫癫。” “我在他?身上发现了那个多出来的?印记,通过之前在古籍上看到?的?知识,认出是祟印。也?正是流民们消失的?真相!” “既然说到?了小山。谁救了他??他?口中的?‘那位’又是谁?” 范思安缓慢摇头?:“我不?知道。” 他?明显还藏了事,不?过晏景没有刨根究底:“我们确实是来除祟的?,但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无法确定祟物在何处。”他?们沿途也?有留意周边地貌,但这只祟似有古怪,并不?侵蚀地脉,毫无踪迹可?寻。 “若只是大概得方位,那么我知道!”范思安拿出另外一张地形图铺在简陋的?书案上,“之前小山离去?时?,我根据他?们的?脚程,和小山去?又复返花费的?时?间估算了他?们去?的?地方与?这里的?大致位置。”他?指了指地图上的?一个圈,“而这两年多来,我走遍了周边五十?七个县,并记录了受灾情况。根据严重程度,我们也?可?以绘制出一条放射性的?线。” 随着他?的?手指移动,圈与?线在地图上相交于?一点,处于?皇城与?河泛区中间部位的?一点。 这一片很大概率就是祟物的?藏身之处。 范思安提出自己的?想法:“押送祭品不?是一个小工程,一定有一支心腹的?武装队伍在替幕后之人做这件事。两位仙家可?以试试从这方面入手。” 晏景反问?他?:“你有推荐人选吗?” 范思安一愣,惭愧轻轻摇头?:“没有。” “那就是说除了时?间还需要机缘。太麻烦了。这应该不?会是我们的?首选。”晏景领受了好意,但拒绝了这个提议。 听语气这两位仙家打算短时?间内解决问?题? 范思安拿不?准他?是口气太大,还是真有这般能耐。 “多谢你的?解答。这张图帮了大忙。”晏景诚恳道谢。 若无这张图,他?们少说还要在这里转上不?少时?间才能找到?正确方向。 “我们稍后会去?探探。”他?卷起图纸,递给奚启收好,“还有两件事想向你确认。” “您说。”面对着系了他?所?有希望的?两人,范思安语气不?由恭敬起来。 “第一件事,你见过其他?修士吗?” 范思安摇头?:“没有。” “第二件事。” “有个年轻的?读书人来找你,名叫李咸。现落脚在随安镇,要我们把你的?消息告诉他?,让他?来跟你汇合吗?” 对晏景来说也?不?麻烦,顺路带句话的?事。 “不?!不?要让他?来!”范思安不?假思索便拒绝了这个提议,他?忖度片刻,转身把桌上的?书合拢,用油纸包好,又裹上布,郑重放入晏景手中,“劳两位仙家把这个交给他?,让他?将此书带出去?转交他?的?老师。” 这是范思安花费几年心血写就的?调查书,李咸的?老师发挥不?了这件东西的?作用,除非,他?们早有默契,知道再往上要交给谁。 “你不?求我们带你出去??” 且不?说自己答不?答应,范思安始终不?关心自身安危的?态度便让晏景颇为在意。 正常来说就算不?向他?们求救,也?会托他?们带信给能救他?们的?人。不?管再高风亮节,能活总是一件好事。而范思安却像是不?希望自己被救,或者说,害怕自己得救影响到?什么。 “我这模样已无法再行?远路,带上我太费事,除祟才是的?要紧事,不?可?耽误。只要能解决那祟物,我这微末之身不?足为虑。”听范思安的?语气,似乎只要解决了祟物,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主?要目的?已经达到?,晏景也?不?勉强:“好吧,如你所?愿。” 这次,奚启主?动留了一瓶丹药。刚走出茅棚,他?便探身向晏景邀功:“我的?人情世故可?有长进?” 晏景侧首盯着他?:“马马虎虎吧。” “多谢夸奖。” 第21章 两人回到之?前的镇子找到了书生。 书生一见到他们就千恩万谢, 吃了丹药之?后,他的疫症全消。得知范思安还活着,他本想前去寻找, 但看到晏景带来的东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改变主意,决定积极想办法回到皇都。 也就顺手的事。确认书生想回去,晏景便把他带离了修士布置的封锁圈,放置在?了最近的官道边。 剩下的路就靠书生自己走了。 告别书生,两人又花了半天?抵达了地?图上?的点位。 但在?图上?看着极小?的一点放在?现实却涵盖了一片山谷与三座山头,其间林木茂盛,幽壑重重。除非祟物的巢穴就在?地?面上?, 否则哪怕他们是修士,找起来也要耗费不少时间。 晏景看向奚启:“有办法找出那?只脏东西吗?”跟着微明那?么些年,总学了几招绝技吧。 当然让他想到问奚启的,还是奚启那?副虽不说话,却从容自得,就等着、甚至说鼓励他去问的姿态。 奚启欲说还休:“有是有,怕您不肯。” “你先说说。” 奚启言简意赅:“进?祟脉。” 祟物依附祟脉而生,巢穴也必定在?祟脉的某个节点上?,沿着祟脉找比像无头苍蝇一样效率会高许多。 不过地?脉是纯能量流, 人只能以元神?形态进?入。这样会带来两个问题: 一是祟脉里的污染。 这点身负善恶律,被许以诛邪不侵的晏景倒不担心。 二是定位。 祟脉里的能量流庞大而混乱, 没?有特殊天?赋或术法很容易迷失。 不过奚启既然提到了这个思路,那?自然有办法解决:“我有办法定位祟物的巢穴,但需要您对我开放识海。” 难怪奚启会说那?种话了。 正常情况下,修士只会对绝对信任的人开放识海。除了这样会暴露隐私外, 也因为失了肉身保护的元神?非常脆弱。 虽说有善恶律庇佑,晏景不用担心后者?,但他也不认为必须要这样做,于是给出一个新的提议:“你一个人去不就行了?”奚启应该也有在?祟脉里不被污染的办法吧。 奚启回了一个方案:“这样吧。我将定位的法门教与您。我留下,您去。” 晏景毫不犹豫回绝:“我不要。” 这种理直气壮,且毫无羞愧的双标让奚启失笑:“那?么您拒绝的理由,也是我不同意的原因。” 啊! 终于明着承认不信任他了。 晏景似笑非笑地?看了奚启一眼。 “那?还是第一个办法吧。”说着抬起手。 奚启微微偏头,似有疑惑,但短暂迟疑后,还是握住了晏景伸来的手。 很快,晏景便明白?了他一瞬迟疑的由来。 因为用不着牵手,至少,现在?不用牵。 奚启拉着他,先是寻了个隐蔽干净的地?方,又拿出符咒,慢悠悠在?周围布置防护法阵。 “既然还未开始,你牵我手作甚?” 被拖着走来走去的晏景道出不满。 奚启解释:“我以为您想这样。” 晏景明确否认:“我不想。从来都没?想过。” 这家伙绝对在?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戏耍他。 识趣的就自己放开! 至于为什么不主动抽手,因为晏景觉得那?样会显得他很傻很被动。 他是罚恶使,他才不会怯场,不会大惊小?怪。 “好吧。”奚启一向不落晏景的面子,至少明面上?是这样,“可现在?阵法布置完成,要正式开始了。” 他与晏景相对而立,单手解下眼上?缎带,将两人牵着的手绑住。 银色的光沿着缎带的纹路亮起,奚启睁开双眸,眼眶中?银白?色彩仿佛流动了起来,晏景感觉一阵眩晕,元神?在?被拉扯。 “不必抵抗,放轻松。” 轻缓的声音传来,带着安抚,或者?说蛊惑人心的力量。 善恶律没?有警报,说明目前的奚启没?有恶意。 晏景放松精神?,任由元神?被他的力量吞没?…… 再睁眼是一片灰蒙蒙的空间,周围空空荡荡,飘荡着一股隐约的焚香味道。 仔细去闻又没?有了。 奚启与他面对面站立,双眸紧闭。 纤长的睫毛颤动,投下一片跳动的影子,那?双眼缓缓打开,竟有了正常模样。瞳孔偏细长,色泽幽而亮,像有百种情意。 第31章 不怪画师钟爱描绘眉眼,确实是皮相的魂灵所在?。 “满意您看到的吗?” 留意到晏景目不转睛的模样,奚启含笑询问。 “还行。带路吧。” 没?有得到否定的回答,奚启颇为意外。 但晏景不再说话,也不再看他。 奚启牵着他往前走去。 走动起来晏景才发现这片空间并不空荡,周围灰蒙蒙的空间似有实体,因人走过荡开圈圈涟漪。还不时“故意”在?他面前打个旋儿。 “您觉得这里怎么样?” 元神?离体进?入的领域无外乎精神?空间。 可这里什么都没?有。 经过了伪装? 是啊,以奚启的惯于伪装的个性,怎么会把精神?空间直接展现给他呢? 有了这一猜测,晏景也就理所当然地?给出了负面评价:“不怎么样。” 对于这个评价,奚启未置一词,只道:“若我带您在?此境走上?一天?一夜,您会生气吧。” “知道就好。” 奚启停下脚步,手肘一收,将晏景拉至面前,随后脚尖一点,灰蒙蒙的空间骤然从脚下碎裂。骤然失重,晏景下意识抓住奚启臂膀。奚启则托住他的手臂,助他稳住身形。 一晃眼他们已回到了之?前所在?的区域。 晏景又有了新的意见。 既然这样就能离开,那?方才奚启拉着他走什么呢? 总不会是真叫他欣赏那?片什么都没?有的空间吧。 丢开腹诽,他看向四周,视野里的草木都变成了一团团朦胧的色彩。 这是……奚启平时眼中?的世界? 晏景往自己肉身的方位瞧去,看到了一团耀眼的,流动着“文字”的金红色光华。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善恶律在?他体内和?召唤出来时色彩是有差别的。 果然,奚启不但知道善恶律的存在?。甚至时时刻刻都能瞧见。 “很漂亮,对吧。”奚启靠过来,轻声感叹,语气中?不无渴慕。 晏景觉得一般:“跟夜照火似的,八百里外都瞧见了。” 他说的是修界一种用于照明的法器,以明亮著称。 奚启摇头:“从您口中?听到好话还真难。” 哪怕是对自己。 在?躯体心窍处,还有一圈暗红色的道纹环绕,如同干涸后的血。 怕逼得晏景鱼死网破,蕴华宗并不常动用这道宗门契约,但被人在?脖子上?套了根链子这件事,本身就足以让晏景恨得牙痒痒。他收回目光:“带路吧。” 奚启蹲下身,将手摁在?地?上?,并示意晏景照他的模样做。 手一接触到地?面,晏景便感觉到西南方向传来强烈的能量波动。 “准备好,要进?入祟脉了。” 话音落下晏景便感觉被吸入了一股磅礴的能量流之?中?。 “灵”与“秽”交杂,异常地?拥挤,难辨时间与方位。失去方向感,让晏景陷入了不安,唯一能让他稍感镇定的是与奚启若有若无的联系。 因为那?根缎带? 一只手从乱流中?伸出,捞住他的腰往后一带,抵上?结实发烫的胸膛。 虽然这让晏景从迷失方向的不安里恢复,但也给他带来了另一种不安,被危险的对手靠近的不安。 “我自己会走。”他说着就要掰开奚启的手。 奚启扣住他的手腕:“您就体谅体谅我吧,我坚持不了多久。” 感到晏景卸了力,奚启也松开他的手腕,抬手朝某个方位发动了术法。周围的能量骤然开始飞快倒流,等再次停下,他们似乎进?入了一个空旷的地?下空间。 一来到此地?,晏景体内的善恶律便疯狂作响,甚至发烫。 祟物就在?附近了。 但眼前还是色彩混乱的元神?视角,晏景难以分?辨周围景象。 奚启从后面捂住他的双眼:“您现在?的视野是受了我的影响。屏气凝神?,闭上?眼想象您平时看到的景象。” 晏景按照指示,等奚启的手掌撤去,再睁眼,所见便与平素所见一般无二了。 他撇开奚启搭在?自己腰上?的手,上?前两步,打量起眼前的空间。 他们面前是一处空旷的洞穴,整体呈圆形,石壁上?有人为开凿的痕迹,还刻画了防止力量外溢的符文。洞穴左侧有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通道,后面似乎还有其他洞穴。 晏景抬脚踏入了通道,然而奚启却并未及时跟上?。 他回过头,瞧见奚启停在?了狭窄的通道入口前,一手扶着额头,一手摸索着刻了符文的石壁。 这种防止能量外溢的符文在?某种程度上?也能防止元神?穿过。而晏景刚巧能进?入的高度却让他结实撞到了额头。 “你……看不到?” 教他如何?恢复正常视野的奚启自己却看不清? 奚启低下头,无奈之?余还露出些许惭愧:“被您发现了。” 晏景稍作犹豫,朝他伸出了手,又想起奚启瞧不大清楚,便试探性地?碰了碰他的手背。 而奚启却往后缩去。 这份戒备让晏景想到了演武场时的奚启。 既然他现在?这么警惕,那?么自己就没?必要太警惕了。晏景果断抓住他的手掌:“退什么?担心我吃了你不成?低头。” 奚启没?有回握但也没?有挣开,保持着这个姿势,由着晏景拉着他向前。 通道很窄,哪怕是元神?身处其间也感到逼仄。两侧的石壁阴冷、潮湿,缝隙空洞里还隐约能瞧见一点肉色,似乎有什么“生物”长进?了这些石头里。 耳边有隐约的潺潺水声,应该是地?下暗流。 正是通过它,被洪水吸纳的地?气才能汇聚于此,蕴养祟物的巢穴。 规模庞大的法阵、人工开凿的洞穴…… 无一不在?彰显着人为的痕迹。 转过拐角,晏景忽然顿住了。 扑鼻而来的尸体腐臭味也让奚启明白?了缘由。 新的洞窟里是一片尸骨……尸骨海。 这个洞窟尤其巨大,长宽约有十来丈,深则不知几许,顶端还有一个被封住的数丈宽长的开口。 不难想象其作用。 ——投放押送来的活人。 晏景扭头继续往前。 奚启感觉被握着自己手掌的手紧紧收紧了,对他轻缓的回握也一无所觉,似乎沉浸在?某种心绪里。 循着能量波动的指引,他们来到了祟气最浓厚、狂躁、污浊的地?方。 这是一间宽阔的房室,巨大的被重重咒文包裹的肉瘤般的东西处在?在?房室中?央,一收一缩,像一颗缓缓跳动的胎心。许多根血管模样的东西一头连接着肉瘤,另一头通往堆放尸骨的房室。 “生长期的……胞胎?”晏景的语气里充满困惑。 祟物除了恶祟、厉祟、大祟、祟王这样的等级划分?,厉祟级别以上?的,还一般要经历三个发展阶段,胞胎期、生长期、成熟期。 胞胎期的祟物对外界影响最小?,专注于吸收地?脉中?的能量蕴养自身;生长期的祟物开始逐渐朝外扩张,吞噬地?脉,侵蚀周围环境,构建属于自己的祟境;而到了成熟期,意味祟物已经发育完全,完全吞噬了一地?地?脉,构建好了属于自己的祟境,能在?其中?发挥出神?明般的威能。 但眼前这只祟物明显到了生长期,却被困在?卵壳之?中?,无法突破。 背后之?人也正是靠了这种方法禁锢住一只大祟,并使它的祟气不向外侵蚀。这样一来,哪怕是合体期修士,只要不进?入这片空间,也无法觉察祟物的存在?。 也只有借了几分?善恶律威能的恶业阵能觉察一二了。 “无知无畏的东西!”晏景骂的是豢养祟物的人。 关?于幕后主使的答案在?踏入河泛区时就已经很明显了。 这种旷日持久,范围广大的谋划,只有掌握了整个国?家的统治者?能够做到。 现在?,最关?键的证据也已完备。 可以准备清算了。 忽然,卵壳中?的祟物似乎被惊动,隔着胎膜睁开了诡异的复眼。 奚启警觉,拉着晏景打算撤退,然而还是迟了,通道里的孔隙涌出大量颜色诡异的烟雾,眨眼便将两人的元神?吞没?。 不好! 是幻术! 失去意识的一瞬,晏景脑中?闪过这个念头。 第22章 晏景缓慢地睁开?眼, 悬着的心落进了谷底。 果然是这个地方。 祟吞噬生?灵并不全是为了获取汲养,从吞噬来的生?魂里学?习关于相应种族的知?识也是重?要目的之一。 因此,吃人越多的祟也就越了解人类, 就越会对付人。 作为几乎完全靠活人养出来的祟物,烨日?朝这只?大祟毫无疑问对人类的精神弱点必然了解透彻。遭到?攻击的瞬间,晏景就料到?自己这次遇到?麻烦了。 梦境是人潜意识的具象化,而祟物更会挑选其中最为顽固的心结打造梦魇。 第32章 喜怒哀乐,爱与憎,求不得,都会被利用。猎物意识里若有无法战胜的对象、无法克服的弱点、无法跨越的过去……那么,一个坚不可摧的梦魇也就唾手可得了。 而晏景面前是一片空荡荡的雪原。没有起点,没有终点, 也没有其他存在。 望着雪原,晏景没有采取任何动作,因为清楚无论走多远都是一样的场景。他试过,很多次,全都失败了。他仿佛回到?了自己最弱小的年岁。 这一回他什么都不想做,往地上一滑,坐了下来。 若是一般情况,他只?能和那只?祟物比谁更能熬,但这回他是和奚启一起遇袭的, 两?人的元神被法器连接,理论上只?要一人脱困, 便可以?顺着联系找到?另一人。 但问题是,奚启会来救他吗? 换成他站在奚启的角度,这是个对付他的绝佳机会,他找不到?不动手的理由。 何况, 奚启要是来了。这片映射了他内心的梦境必然会被瞧去。 这样一想,晏景反而觉得被丢下并不算很糟糕的选择了。 但很快,他想到?了一个更恶劣的做法。 那就是来瞧一眼他的噩梦,再把他丢在这里。 绝对是奚启能做出来的事。 光是想到?这一可能,晏景便恨得牙痒痒了。 奚启最好不要别这样做。 否则,他定与对方不死不休。 “您是不是在想我的坏话呢?” 沉静的腔调伴随着靴子踩在雪上的声?音出现?。 晏景激动地回头,目露欣喜。 然而奚启没看到?。他正?在环视四周,进来前他也好奇过自己会看到?什么,发现?是白茫茫一片时,他只?有一个念头—— 这里也什么都没有啊。 可就是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反而困住了强大桀骜的罚恶使。 等他再看向晏景时,晏景已经整理好情绪,恢复了冷脸。 他的视线投向晏景身边完整的雪地:“您这是,一步都没有动过吗?”几分感叹,几分轻笑,似在讶异那个张狂桀骜的人,在梦魇里竟如此“软弱可欺”。 “要你管!”晏景不客气地回怼,随即觉察不对:“你看得到??” 奚启抬手抵在下巴上,做出沉思?状:“怎么说呢?这是一个非常复杂,不太好解释的问题。” 他朝晏景莞尔一笑,明显就没有过解释的打算和诚意。就像晏景在外面敷衍他一样,他也在梦里面敷衍起晏景。 果然是在他面前装样子。 查了奚启这么久,竟然连人看不看得见都没弄清楚。 这令晏景感到?恼火和沮丧。 似怕他误会,奚启主动解释:“您在祟窟主动牵我手时,我确是看不到?。毕竟,我也不知?道原来那样做就能换来您的体贴对待。”他当?时也吃了一惊,“可之前也不是没有装过可怜啊。” 奚启目露沉思?,似乎在思?考让晏景无视的装可怜和能得到?对方怜爱的真可怜之间有什么区别。 “你住嘴!”晏景恼怒打断。 他只?恨当?时没有丢下奚启。 奚启果真不再说话,只?是长久注视着晏景,似乎在瞧什么第一次见的稀罕玩意儿。 晏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在梦里自己应该是本来的相貌,他瞪了奚启一眼:看什么看?又不是没看过。 他并不怎么喜欢自己“一看就像收债讨命”的锋锐相貌,也不会觉得别人盯着他瞧是出于欣赏。而要问奚启的感想,他会说:这副相貌很是适合凶狠地瞪人,唔……红着眼睛感觉也会不错。 一股寡淡地焚香味萦绕在鼻间。 之前也闻到?过。 难道,有这味道时奚启便是看得见的状态? 想到?之前的几次香味出现?的情景,晏景不由又多了一层对奚启的不满。 他瞪了一眼面前的人:“你是来当柱子的吗?” 奚启被问到?一句便答一句:“我是来带您出去的。” 晏景冷哼:“你要带我,我就要跟你出去吗?” 这样就想带走他?才没那么容易。 梦魇会将人的潜意识停留在梦魇形成的年纪。如同那只?被封在卵壳里的祟物,梦魇也将人的部分灵魂封在了某段过去中。而晏景在他的梦魇里退化成了一个心智未熟的、情绪化的少?年人。 晏景很沮丧,为接连失利,为被奚启愚弄,也为当?前他必须依靠奚启离开?的狼狈处境。 他想要一个台阶,一个让他体面地离开?这里的台阶。 可奚启并不顺他的意:“既然您愿意,那待久一些也无妨。梦境里的您意外坦诚。不过,性格差异倒不是很大。原来您打年轻时脾气就不怎么好。” 凭这片雪原他也能猜出梦境里的晏景心理年龄不会太大。 令人讨厌的微明。 他脾气好不好关他什么事?要他管!救又不救他,走又不走,不停说着让他讨厌的话。 虽然百般嫌弃,但晏景始终没说过赶奚启走的话。 他绝对不想被一个人留在这里,而这是他最后的秘密。 他不想被奚启发现?。 不愿轻易随对方离开?何尝没有这层考虑。 如果简单干脆就跟奚启走了,这家?伙会不会据此猜出他对这里的恐惧? 可晏景也清楚,如果奚启打算一个人走,他定会不顾一切地开?口挽留。 那个时候,他就连最后一点体面也没有了。 这份可能令晏景一直忐忑不安。 令他庆幸的是,奚启从头到?尾没有表现?过要独自离开?,或是用独自离开?来威胁他的意图。 “我要去宰了那只?祟。”晏景努力找理由说服自己。 是的,他要宰掉那只?害他丢脸的祟,为此必须出去,必须接受奚启的帮助。但他还需要一个台阶。 梦境让他陷入了一种孩子气的偏执。 “您准备怎么宰呢?”奚启悠闲地交叠双手,一副准备耐心倾听晏景长篇大论的姿态。 晏景觉得这家?伙恶劣极了,明明知?道他想要的就是一句软话,却死活不肯说。 他轻哼一声?:“只?要离开?这里,那种东西,我随随便便就能杀掉。” “嗯。确实如此。”奚启点头对他的话表示认同,但转而又问道,“那您怎么离开?呢?” 晏景不说话了,不满地盯着面前的人,眼神仿佛在说:都有闲情在这里逗他玩了,说一句“求你跟我出去”会死吗? 奚启又笑了,笑声?意外的明朗真诚:“看到?梦境里的您,我有些明白了什么是那些人说的‘可爱’。”发自内心的愉悦使得他一双眼也自然地弯了起来。 奚启正?常状态下的眼眸非常灵动,七分情绪能演绎出十分,喜怒哀乐转换得生?动自然。只?要他愿意,他人的信任、尊敬、爱慕等等都能信手拈来。 若是清醒的晏景会白奚启一眼,懒得搭理他这句不着调的话,但潜意识里的他却在认真反驳:“骗鬼的话。笙笙才叫可爱。” 养了一只?云狐的人,会不知?道什么叫可爱? 提起这个,奚启也想起来了:“您确实一直很喜欢笙笙,对苏相宜也不错。感觉您谁都喜欢,却偏偏不给我半点。我明明那么努力了。”他的语气颇有些不甘心。 晏景一副“你在说什么鬼话”的表情:“你才没有想要我的喜欢,一点都没有。” 那些假的要死的做戏且不提,就从进来开?始,奚启就在戳他痛处,惹他发火,拿他取乐。要他真被这种程度的谦恭取悦和取信,怕是反会被奚启当?成无足轻重?的傻子。 奚启没有否认:“我现?在觉得,如果能在达成目的的同时得到?您的喜欢,似乎也不错。” “目的?”晏景警觉,“你的目的是什么?” 奚启蹲下身子,凑到?他耳边低语了一句。 晏景拧眉抬头:“你想要的就是这个?”他给出评价,“无聊!” 比他之前预想的最无聊的答案还无聊。 奚启认可他的话:“和您比起来确实无趣极了。也是在见到?您真人以?后,我才知?道自己以?前过得多无聊。但……这再无聊,也终归算个目标,不是吗?”他露出遗憾又挑衅的笑意,“难得袒露真实面目。可惜,您不会记得。” 晏景恼恨于他的嚣张,却也无法否认他说的是事实。这是绝大部分梦魇类幻境的特征。 ——不能自己从梦里醒来的人,没有记住梦的权利。 不管奚启在这里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都不会记得。 哪怕奚启在这里对他做了再过分的事。出了梦境,他还是能戴上沉静稳重?,谦恭有礼的刑律堂堂主面具,继续在自己面前做戏。 着实可恨。 晏景索性将计就计,顺着他的话提议:“反正?我也不会记得,不如把你最大的秘密告诉我。”见奚启不答,他还主动降低了自己问题的分量,“你看得见和看不见的原因与它有关对吗?” 第33章 “无可奉告。”可奚启依旧拒绝透露分毫,“现?在,想要离开?了吗?” 晏景又不说话了。 听不到?预设的“密码”他的潜意识不会改变行为模式。 “求求您,跟我出去吧。”这次,奚启轻易就说出了晏景想要的话。他果然一直都知?道晏景想要什么。 姿态活像在用零食逗猫儿玩,玩的时候如何也不让猫儿吃到?,玩够了又能随手丢出。 晏景恨得咬牙。 可他笑吟吟的眼眸又实在惑人,看到?自己的模样倒映其中,很容易让人产生?自己正?被他全心爱护的错觉。 无心反作有情态,祸孽偏生?菩萨相。 晏景一度认为因诅咒异变的眼睛帮助奚启遮掩了他的虚伪,现?在才发现?并非如此,遮去眼眸反而限制了奚启发挥。这个出色的…… 骗子! 第23章 回到肉身内的晏景经历了短暂的恍惚, 他?的意识还停留在?被致幻烟雾包裹的瞬间。当时的情况他?定然逃不?过,那现在?就不?是他?顺利撤离,而是—— 他?的眼神骤然凌厉。 奚启救了他?? 这家伙看到了什么? 即使没有幻境里?的记忆, 但意识到这件事本身,已经足以让晏景心情阴沉。 反观奚启则异常乖觉,一恢复清醒便迅速解开缎带,抽手后退,拉开合适的距离,也不?像之前?,找各种借口贴过来。 如?此乖觉。 他?一定被瞧去了不?得了的东西。 晏景心头的气恼更甚。 而奚启却像没有觉察晏景的情绪,扭头朝向带有缝隙的山壁:“它找到我们肉身的位置了。” 晏景抽出涤罪剑,冷嘲:“听起来你挺高兴。” 奚启不?卑不?亢回道:“自然, 这可是第一次和您并肩作?战。” 和他?并肩作?战?奚启还期待这个? 晏景:“那让我瞧瞧你的名堂吧。” 话音还未落,大量黑色的污秽之气从山体的缝隙中涌出,一遇空气便凝聚成数不?清的蛾子模样的怪物。 这些是役祟,由同一条祟脉残余力量滋生,受主祟驱使的怪物,实力略强于同等级祟脉滋生的伥傀。 这批役祟的实力大多在?金丹期修士的水平,少量可以达到元婴期,虽然单个不?够看,但架不?住数量多。 两?人几乎同时出手, 金光与银火并发,袭向黑压压的怪物群。 起初, 两?个人还在?正常清理祟物,然而随着敌方目标稀疏,打斗开始变味儿了。 先?是晏景有意挑落了奚启瞄准的目标,接着奚启也“不?慎”烧掉了晏景剑下的猎物。 很快, 两?人“顺理成章”地将目标改换成了对方面前?的祟物,各色攻击都往彼此脸上招呼,从远处甚至很难分清他?们战斗的对手是祟物,还是彼此。 待到只剩最后一只役祟时,两?人都铆足了劲儿,十足威力的必杀技同时从两?面袭来。那只金丹初期的役祟,刚接触到气劲祟物便被碾为齑粉。余劲则撞在?一起,炸开,夷平了一大片林地。 奚启凌空而立,于刮起的热浪里?,岿然不?动:“还是变成了这样啊。” 晏景挥袖将涤罪剑归鞘:“或许也在?暗示我们成不?了战友。” 奚启不?以为然:“事在?人为嘛。” 只是漫不?经心的语气很难让人相信他?有多少诚意。 当前?摆在?两?人面前?的问题是如?何?找到祟窟的入口。 “要通知蕴华宗吗?”奚启又一次征询晏景的决定。 整个调查过程里?,作?为刑律堂堂主,这次委托真正负责人,他?一次也没有行使过决策权,似乎真的只是出门时说好?的“陪晏景”。 “不?。”晏景果断拒绝。 按过去的做法,此时该通知蕴华宗来清理场地,动用高阶法器将整座山沿祟脉劈开,届时不?管什么牛鬼蛇神都无所遁形。 但时移世易,如?今的晏景既不?想?暴露罚恶使的身份,也不?想?让蕴华宗插手自己的战斗。 “那您的打算是?” 晏景不?信奚启想?不?到。但这人一贯很少谈自身的想?法,是个只想?窥视别人内心的阴暗家伙。 “回去。闹出这么大动静只怕已经有人准备好?带我们进去了。” 奚启露出会?意的笑,没再追问。 晏景凉凉瞥了他?一眼:他?就知道这家伙揣着明白装糊涂。 虽不?想?承认,但此行的经历的确证明了,至少在?这次行动里?,奚启不?是他?的敌人。 否则,奚启没有理由不?趁他?陷于祟物制造的梦魇时除掉他?。 可为什么不?呢? 奚启到底在?想?些什么? * 两?人折返皇城,刚走?入讯器有效范围,便收到了苏相宜的传讯:【小师祖!你们现在?在?哪?这边出大事了!齐王被告发是谋害皇女?的罪魁祸首,皇帝派去的官差还在?齐王府搜出了下咒的道具和法阵。现在?齐王已经被叫去皇宫接受问询了。】 听完传讯,晏景第一个结论?便是:“这齐王是清白的了。话本里?第一个被指控的通常都不?会?是犯人。 “这一场宴席结束了,下一场也要上演了吧。我们也准备准备,粉墨登场吧。” 罚恶使用起贬义词来从来不?分敌我。 奚启:“容我再做最后一点准备。” 他?召出一张灵纸,在?上面写下了在?河泛区的发现,又让灵纸幻化成纸鹤,飞向高天。 这是一种简便的远程传讯法术,而传讯对象,自然是蕴华宗。 晏景望着飞走?的纸鹤感叹:“做戏做全套。这就是你的风格吗?” 奚启反问:“我可以理解为夸奖吗?” “随你。”反正他?说不?是,奚启也会?当做是。 两?人走?了没多远,又收到了苏相宜的第二条传讯。听内容已经和上一条隔了一段时间。在?这条传讯里?,他通知了两人齐王的处置结果。 经过和证人的对峙,齐王并没有拿出足够有力的证明自己的清白的证据。在征询驸马的意见后,皇帝将齐王软禁在?了宗正院。 这是关押犯错皇族的地方,由皇帝的势力直接管控。此举除了安抚皇女?一派,也未尝没有保护齐王的意图。 奚启若有所感地抬头:“讯鹤被截住了。” 意料之中的事。不?如?说,那封信发出去就是为了被截的。晏景逮住机会?阴阳怪气:“可喜可贺,你的戏没有做给瞎子看。” 奚启不?知想?到什么,倏地笑了,但什么也没说。 晏景越品这反应越觉得不?对味儿。难道,他?在?意指自己是那个不?看他?做戏的瞎子? 一时嘴快把自己坑了进去,晏景双臂一抱:他?要开始生气了。 * 两?人刚踏入皇城便被一个元婴期修士拦住:“陛下有急事想?见几位。” 回驿馆接上留守的苏相宜,三?人又一次进入了皇宫。 这次接见他?们的地方在?御书房。皇帝神态疲倦地坐在?椅子里?,像老了好?几岁。一见到三?人,他?便快步走?下软榻,来到三?人面前?,深深一鞠躬:“请几位仙君救我烨日?朝。” 话音落下却无人回应,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不?同于之前?的调查,苏相宜此次一头雾水地被奚启带来,自是不?敢贸然开口,将控场的资格交还给了奚启。 皇帝毕竟见过大场面,哪怕没人接茬儿也自己说了下去:“有一件事,朕此前?一直不?敢告诉几位仙君,可如?今千钧一发,不?得不?说了。”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朕的国度,被祟物控制了!” 又是一片安静。 之前?还可以解释为几人性情冷淡,遇事习惯谨慎观望。这次都提到祟物了,这几位蕴华宗门人还毫无反应。就很反常了。好?比丢了一个威力巨大的炸弹却没听到响儿,难免教?人忐忑。 不?安的氛围逐渐攀升,就在?皇帝脑内那根弦将要绷断之际,奚启终于开口接住了话:“冷静,慢慢说。” 苏相宜作?为旁观者都不?禁跟着松了一口气。 他?现在?摸到些门道了,小师祖在?故意钓着皇帝的情绪呢。至于目的,他?不?清楚。他?还没能耐把奚启的心思摸透到那个程度。 指不?定就是为了玩儿呢? 皇帝得以继续讲述下去:“两?位来自蕴华宗,想?必也听说过两?百多年前?的君山之役。 “我朝先?人自见证了那场战斗后,震惊于祟物的强大,便生了不?该有的心思,竟在?借助修士之力,封印豢养了一只祟物的胚胎。又通过玄河,吸纳沿河地气为祟物所用。那以后这只祟物代代相传,到了朕这里?已是第七任。 “朕自从父皇那里?得此秘密后便忧心不?已。但又处置不?了那只祟物。只能继续供养。 “可事情自二十年前?起开始失,那只祟物突然加速发育,需要的能量也越来越多,已然成了祸患。 第34章 “朕怕祸及皇室不?敢声张,只能不?断招募修士试图解决祸患。但还是无济于事。 “到了近几年,它竟开始需要活人来供养。朕也不?愿行此灭绝人伦之事。但稍有怠慢,那祟物便降祸于我朝。近些年频繁的水患,也皆因它而起。” 皇帝说到此处,痛心疾首:“都怪朕!是朕迷了心窍,才导致遗祸无穷。 “几位刚来时朕也是想?隐瞒的。但左右的谏言让朕意识到,这或许这是上天给朕和烨日?朝的最后机会?。此话不?说怕是再也没机会?了! “请几位!助朕除祟!” 他?说得声情并茂,听得苏相宜十分动容,心想?这皇帝虽然供奉过祟物,但好?在?迷途知返。可他?看向奚启,却发现他?们堂主神情淡淡,回应也非常程序化:“此事重大。我们需要通知宗门。” “理当的理当的。”皇帝连连点头,还给几人推荐起更方便的途径,“我国内便有一处阵法可直接向各仙门传讯,速度更快也更稳定,几位可使用这个阵法。” 皇帝说完重新皱起了眉头:“只是,朕还有一事相求。那祟物这几月越来越活跃,朕怀疑它要破茧而出!几位送完消息能不?能先?去看看,想?想?办法延缓它的破茧时间。” 害怕几人拒绝,他?又激动起来:“此事了结,仙门要如?何?惩处朕,朕都甘愿。但绝不?可让那祟物孵化!求求三?位仙家,救我国民于水火啊!” 话说到这个份上,自是不?好?推拒。奚启答应下来:“好?吧!我和……”他?花了一息思考给晏景的称呼,“一位同门随你的人去看看。苏相宜!你留下来传讯,并等待宗门的回复。” “这。也是个办法。”皇帝略作?犹豫,同意了这个安排,“朕也让手下的修士与两?位仙家同去,尽一份绵薄之力。” “堂主!”晏景突然叫住了奚启,“那祟物强大,怕是难缠。保险起见,还是带上苏师兄一起吧。至于传信与回信,交给皇室应该没问题。” 皇帝被他?一看,接话:“仙君们若信得过朕,朕就命人代劳。” 苏相宜不?知道演的哪一出,他?该去还是不?该去啊? 短暂而无声的对峙后奚启让步:“好?吧。”他?将要传信的内容写在?纸上交给了皇帝,“若有回讯,希望及时告知。” 皇帝自是满口答应,之后召来了一位早就在?待命的年迈的皇室宗亲,命他?带着三?人,以及几人之前?见过的三?位出窍期修士中的两?位,一同去处理那只祟物。 第24章 几?人坐上车驾, 出了皇城,向北行了一天。 那位年?迈的皇室宗亲被颠簸的颇为难受,但?面对苏相宜让他将路线告知, 他们自行前去的提议,他委婉拒绝并坚持了下来。 后面又?换乘小船,直到当天半夜,一行人才抵达目的地。 这是一处不?起?眼的山谷,若不?知路径,几?乎无从找寻。巢穴入口就在一处隐秘山坳中?,宽高只有丈余,十?分不?起?眼。 穿过洞口往内走了数百米,出现了人工开凿的痕迹, 墙壁上还有照明的烛台。 两侧开凿了几?间可供人居的山洞,两位金丹期修士在此值守。看过老者带来的手谕,他们打开了通往更深处的暗道机关。 直到现在,苏相宜还处在一种不?真切的感觉中?:这也太隐蔽了,里面真的藏了一只祟物? 已?经?到了地方,也不?用再担心灵力波动招惹怀疑,晏景用传音入密质问起?奚启:【你为什么要留下苏相宜?】 留下一个人确实会使得?他们做的戏更真,但?苏相宜必然遭到皇帝手下修士灭口的围杀。其中?可不?乏修为高于苏相宜的人。这就是他作?为堂主对下属的安排? 奚启不?以为然:【您对他爱护太过了,他应付得?了。】以苏相宜的能为, 取胜不?能,保命却是不?难, 【反倒是您,为什么要问我这样的问题呢?】 此前已?经?互相明确过他们的思考方式截然不?同。不?理解对方的决策不?是很正常吗?换了晏景做出与他不?一样的决定,他就不?会过问。 无意的疑问却把晏景问了个哑然。 他为什么要问?因为对奚启的品性有了期待?就凭对方在祟窟没有丢下他? 他不?愿想下去了:“随口一问。你想太多了。” 奚启不?解。他一点都没有多想啊。 难道,正确答案是需要多想的? 顺着暗道行了数里, 几?人瞧见了一道丈余高的石门?。石门?之后是一片宽阔的溶洞,然后又?是长长的通道。 这样的门?总共穿过了三道。晏景才瞧见一道刻满符咒的巨大石门?。看模样正是他之前通过元神在祟物巢穴里瞧见的那道,只是一个是里侧,一个是外侧。 皇族老者在门?前驻足:“三位仙君,祟物就在门?后了。” 他拿出一块令牌,放入门?前的阵盘里,随着阵法纹路亮起?光芒,石门?后传来机括转动的声响。门?刚打开一条缝隙,一股腥臭难闻的味道便扑面而来。 门?后正是晏景之前已?经?见过的祟物巢穴,从这个角度看去,中?间那颗被许多血色软管缠绕的胚胎更显恶心,隐约还能透过淡红色的肉膜瞧见内里祟物狰狞的面目。 领路的皇族快步走入洞窟内,眼中?满是狂热,苍老的脸泛起?不?正常的潮红。他小跑着奔到胚胎脚下,激动高喊:“祟神!我带来了冒犯您的人,请您杀了他们!”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苏相宜大惊,转身想要撤离,但?身后的大门?已?被故意落在后面的两个烨日朝修士关上。 而祟物似乎被老者的呼唤惊醒了,周围缓慢蠕动的软管骤然挥起?又?落下,贯穿了老者的身体。 老者当场死亡,脸上却带着诡异的满足。 来自烨日朝皇族的血液,顺着管道源源不?断地灌入胚胎内,胎膜渐渐转化为一种诡异的红色,似乎有极为不?祥的事情将要发生。 * 门?外,道袍修士还沉浸在刚才的短暂一撇中?。他不?断地吸气又?缓缓吐出:“何等?恐怖的力量。” “不?对。”与他同来的锦衣修士出言纠正,“是何等?伟岸的力量。” 黑暗的甬道深处响起?笑声:“说得?不?错。” 两人紧张起?来。只见一个浑身裹满黑色布料的男人从阴影里走出。见是他,锦衣修士放松下来,给道袍修士介绍道:“这是魏大将军。” 除了他们这样从修界招募的修士,烨日朝自身也培养了两位出窍期修士。 一位是当今国师,另一位便是眼前这位魏大将军。不?过后者十?分神秘,道袍修士也是首次见到他。 魏驰解释起?来意:“陛下让我来帮两位一把。” 是帮还是监视? 跟了皇帝这么久,两人都对这位帝王的多疑与谨慎深有体会。 魏驰目光扫过两人,又?笑了:“恭喜啊。我在两位身上感受到了祟神的气息。看来两位也从陛下那里分享到了力量。 “体验过这等?伟力,两位现在应该不?会再有犹疑了吧。” 烨日朝供养这只祟物百余年?,早已寻到了相对安全地窃取祟物力量的的方法。 通过深度结契,皇帝现在最高能借用祟物的五成力量,还可将其中?一部分分给其他人。不?过,这种待遇也只有心腹中?的心腹才能有。 锦袍修士打着哈哈:“将军说笑了,我跟着陛下二十?余载,从未有过犹疑。” 可还有一个人没有说话,直到两人的目光看过来,道袍修士才开口:“我……我也是。如果不?是来了烨日朝,我这辈子也碰不到化神期的门槛,如今陛下让我看到了希望,我自然肝脑涂地。” 他说着感激的话,可过分夸张的表现倒显得?像在恐惧什么。 不?过魏驰认为没关系,知道恐惧就行了。总比那些个知道祟神存在后就坚决要走的修士好。 这些个蠢货。 光知道仙宗的惩罚可怕,可陛下的怒火,难道就不?可怕吗? * 烨日朝皇宫,勤政殿。 皇帝正在与游侠修士下棋,可游侠修士始终静不?下心。 早些时候,皇帝突然召他进了宫。但?进了宫之后却只是和他下棋。 另外两位总是跟随在皇帝身边的同僚不?见了踪影,反而是平素都驻守在钦天监的国师来了。 种种迹象都让游侠修士感觉发生了大事。如今毕竟食人之禄,他也不?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某若有能为陛下效劳之处,还望陛下尽管开口。” 他并不?是什么卫道士,也不?介意为了优渥的待遇,做一些不?那么体面的事。只要不?被发现,就行了。 但?皇帝似乎并没有用他的打算:“你当前的任务是陪我下棋。” 这个人还没经?过考验,不?能用。越是形势紧张,越要稳得?住气。 * 祟窟之内。 彻底吸干一个皇族的血液后,祟物似乎拥有了短暂摆脱封印的力量。红色的“胎膜”在它的挣扎下破裂。终于自由的它舒展肢体,露出了形似巨大飞蛾,却更为狰狞的本来面目。 第35章 丑陋的口器张开,发出无声的嘶吼,宣泄着想要杀戮与掠夺的渴望。 恐怖的威压吓得?苏相宜脸色煞白:“大……大祟!合体期!” 这……这超纲了啊!要死了! 晏景沉声嘱咐:“退到外围!你唯一的任务就是保证自己安全。” 苏相宜看他还朝前走也急了,将他往后一拉:“陆不?承!你也赶紧退啊!”又?转头对奚启高喊,“小师祖我们得?想办法撤啊!这东西单靠我们打不?了啊!” 虽然奚启也是合体期,拥有和这只祟物差不?多的战力。 但?祟物躯体的坚韧可不?是人能比的,一般修士若无法宝,那实力至少?要高上一个大境界才能相对安全地除掉一只祟物。但?合体期已?然是当前修界的天花板,找不?出更厉害的,只能靠数量取胜。 他们至少?要回去凑齐三位,不?,五位合体期的长老或峰主,并带上足够的法宝,才能来试一试。 但?这一去一来,没有一两个月怕是难以成行。 首先,能修炼到合体期的修士本就罕见,还要除开不?善战斗的,和年?岁太高不?宜出战的。 这样一来,哪怕是底蕴丰富、人才济济的蕴华宗也只能找出十?来人。 而其中?又?哪个不?是兼备天赋、努力与气运的天之骄子?修行不?易。大部分其实都不?愿意为了素不?相识的人以命相搏。毕竟祟物再如何闹灾也闹不?到他们头上。 到时候少?不?得?一番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许之以利。 很多时候高阶祟物带来的灾祸都是在寻找帮手过程中?扩大的。 所以曾经?能有一个不?管是非、不?问缘由只要出现祟物便会拔剑的罚恶使,人族何等?幸运。 可这样的人已?经?逝去一百多年?了。 并且至今没有出现继任者。 想到此处苏相宜不?禁满心怅惘。 “回去让那群老家伙想办法吧,他们平时受那么多尊崇,拿那么多好处。这个时候不?出力,什么时候出力?”虽然他也想救烨日朝的子民,但?拼命的前提也是要有希望。 而对面前这只怪物,他的意见只有一个字:逃! 可晏景却撇开他的手,坚定地朝祟物走去:“不?必担心。这种层次的杂碎也不?是不?能打一打。” 打什么打啊!打你个大头—— 本要出口的斥责卡在喉咙里,苏相宜震惊地看着眼前一幕。 只见晏景握上腰间佩剑。“咔嗒”一声轻响,金光乍泄。一把流动着耀眼金光的剑缓缓现世。简洁又?晦涩的文字在剑身上隐现,使得?整把剑透出无与伦比的威压。 苏相宜哑了声,一双眼瞪得?堪比铜铃,那那那……那是—— 涤罪剑! 第25章 随着涤罪剑的出现, 祟物感?受到?了本能的危机感?,开始狂躁,它挥动着肢足, 试图挣开那些供给它养分却又束缚着它的“血管”,可终究还是差了一层。 受到?它躁动的情绪的影响,无数有着巨大?虫子形貌的役祟从洞穴各处的缝隙里涌出,密密麻麻地占满了洞窟上下。致幻的烟雾从四周涌出。 晏景往嘴里塞了一颗事先准备好的定神丹,对奚启丢下一句嘱咐:“替我清扫周围。”随后,踏过界限,正式进入了祟物的攻击范围。 而奚启配合地退至侧旁,凝聚的银焰倾泻,砸飞涌过来?的役祟。 晏景在战场中央站定, 举起手中的涤罪剑,将上面黯淡的律文一字字激活。金色文字化?为光带,在他周围流转。 罚恶使虽执掌律令,却也不能随心所欲降下刑罚,需“凭证定罪,以尺量罪”。 何为证? 律使代行天道,所见?所闻为真者,皆为证据。 何为尺? 涤罪剑裁度恶行,量刑诛恶, 便是那把“量尺”。 “天行有常,万物有法……” 庄重的诵念回荡在阴暗潮湿的洞穴里, 降临的大?道气息使得祟物感?到?了强烈的危机感?,它扯断了传送汲养的“血管”,挥舞着砸向那个令它感?到?威胁的人?类。 晏景反手以剑格挡,同?时宣读出了祟物的罪行:“依天道律令, 叛汝有罪。罪在——” “祸乱阴阳!” 声音落下,环绕在他周身的律文发出一阵耀眼的金光。 天道认可了他的控诉。而作为回应,晏景整个人?的气势陡然上升了一截,竟然直接从筑基期来?到?了出窍期。 当“血管”再次挥下时,剑锋竟直接将其切断。 祟者,非阴非阳,不属五行,不在六道,是天道决意抹消的异类。它的存在本身就是罪孽。 虽然涤罪剑提供的加成已足够丰厚,但还不够。他当前?的肉身太过羸弱,连一击都承受不了。需要恢复更多实?力,才能有一搏之?力。 一击不成,祟物的挣扎愈发激烈,它扯下更多的“血管”,化?为攻击的武器,从上下左右各个方向,同?时砸向晏景。 晏景接连斩断数条,被剩下的逼着跃身。很?快他就发现,祟物的意图不在直接攻击,而是要把他逼入役祟的包围圈。落点处,一堆役祟摇晃着狰狞的肢足,准备在他落地一瞬给予重创。 就在此时,银色的焰火砸下,清理出了一片安全的空地。 晏景平稳落地,掌心撑在地面上,还能感?受到?银焰的灼烫。他凝聚精神,立即开始宣读出第二条罪行:“屠害生灵。” 天道不管个体间戕害,因?为伤害一个个体的罪过于微末,用不着天道来?审判。但再微小的罪积累得足够多时,也足以构成值得诛杀的罪孽。 金光再次亮起,裁定有效。晏景的实?力来?到?了合体初期。 还是不够。 要砍开这只?大?祟的躯壳,他需要变得再强一点。 但似乎已经无法再找出罪名了。 这只?祟物自诞生起便一直被禁锢、饲养,对外界的侵蚀和污染都非常有限,罪恶程度不能与其他祟物相比。刚才说的两项就是它犯下的全部罪行了。 躲在战场边缘的苏相宜也注意到?了战况陷入了僵持。 蕴华宗的通识课上说过,罚恶使依靠罪行的数量与程度来?定罪判罚,罪行越多、越恶劣,事实?越清楚对罚恶使诛杀罪物越有利。还有什么可以用来?提起控告? 苏相宜不禁跟着着急起来?。 忽然,他注意到?在挥舞的“血管”间翻飞腾挪的晏景忽然停了下来?,被祟物的攻击重重击在腹部,随即呕出一口鲜红的血,向后滑退出老远才勉强停下。 不好! 苏相宜正要着急,却看到?晏景裂开了带血的牙,露出张狂的笑意:“抗拒审判,重伤律使。罪加一等。” 一般来?说,善恶律给予律使的“自卫条款”不属于必诛之?罪,无法触发涤罪剑的“实?力加成”。 但可以钻空子,将其变成加重已有罪行的情节。而代价是必须实?打实?地遭一些罪。虽然小心调整了受击角度,但还是很?不好受。五脏六腑火辣辣地疼,像是被绞成了一片。 旁观了这一切的苏相宜很?是震惊,这也行吗?绝对公?正的善恶律不会认可这种钻空子的行为吧。 但随即他便瞧见?晏景身上亮起一阵金光。 裁定有效。 看来善恶律也偏爱着它选中的律使。 只?是不知眼前?这个,是他们以前?那个小师祖晏景,还是继承了律使身份与修为的陆不承。 最后一次实?力提升,晏景躯体的修为来到了合体中期。 他深吸一口气,封住几?处穴道,短暂地压制住伤势,掠身向前?,这次的目标是,祟物本体。 几乎在他转守为攻的瞬间,大?范围的银焰也调转方向,从高空倾泻砸下,将前?方的役祟尽数扫清,为他开辟出了一条进攻的道路。 干得漂亮。 晏景不禁会心一笑。 和死?敌心意相通的感?觉,也不是那么差。 而奚启也从高空凝视着视野里那抹耀眼的亮光。 在一片漆黑的污秽中,那抹本就璀璨的金红愈发夺目,恍若宇宙最初的光点,理所当然地在空洞无垠的虚无里,成为唯一的意义。 多美啊。 抓住奚启为他创造出的短暂时机,晏景一鼓作气砍断祟物用来?远程攻击的全部“血管”,眨眼便掠身到?了祟物本体前?。但此时才是最危险的时刻,等待了猎物许久的祟物挥动着肢足,意图刺穿眼前?这个可恶的人?类。 晏景挥剑抵挡、反击……开始了近身战。 碰撞的余波让整个洞窟摇晃起来?,石块纷纷坠落。 晏景艰难地砍断了祟物的所有肢足,将剑锋刺向祟物心口。但加成全开的涤罪剑,竟也被大?祟僵硬的躯壳抵挡在外,只?凿出了细微的龟裂。 这—— 苏相宜傻了。 这也太强了,要怎么打? 而晏景的回答是:硬打。 他将全身灵力灌入剑锋,强行将剑往内推去。金色的律文顺着裂痕涌入,互斥的力量灼烧着祟物的躯体,它忍受着剧烈的痛苦,催动全身的力量,再生出被砍断的肢足,刺向面前?的人?类。 第36章 而此时的晏景毫无防备。 关键时刻。 一把银色短剑飞来?,砍断了祟物最前?面的肢足。 随后接连数把,可法器数量有限,很?快奚启手上便空了下来?,剩下的两根肢足还在靠近晏景。 他扭头:“苏相宜!” 听到?他呼喊,苏相宜连忙召出自己的本命佩剑丢给他。而奚启反手便将其扔了出去,从一个刁钻的角度,将两根肢足的根部齐齐斩断,卸掉了祟物最后的攻击能力。 另一边,涤罪剑终于凿穿了祟物的外壳。 祟物因?痛苦发出无声的嘶吼,在场的人?虽听不到?声波,却被震荡得经脉发疼。晏景忍住疼痛,继续内推剑锋刺进胎心。致命一击。祟物周身出现了大?小不一的皲裂,金光从里面透出,庞大?的躯体再也支撑不住,爆裂开来?。 剧烈的气浪从中央向四周炸开,整个洞窟一时间天翻地覆,地走石崩。 而晏景却在被气浪包裹的瞬间,短暂地陷入了另一片静止的空间,一个令他十分熟悉,却又无比厌恶的声音传入脑中—— 【来?见?我。】 【来?见?我。】 是……存渊! 晏景瞳孔骤然缩紧。 就在此时,一只?手伸来?,拉住了他的胳膊。晏景像一只?应激的猫,回身便砍:“走开!别碰我!”碰撞声响起,晏景回过神,诧异于眼前?俊朗的面目,“奚启?” 手套的法器等级不足以抗衡涤罪剑,被割开一条缝隙,鲜红的液体从里面淌出。 奚启从祟物残骸处收回注意力,平静应道:“嗯。是我。”他反手握住涤罪剑的剑身,将锋刃从他们之?间移开。 晏景放松下来?,骤然呕出一口血,朝前?软倒下去。 奚启将人?接住,浸透衣袖的鲜血让他僵硬了一秒,随即便抬手迅速封住了晏景周身大?穴,渡过去一口真气,稳住伤情。 将人?交给赶过来?的苏相宜,他转身去向战场深处。 随着大?祟被诛杀,剩余的邪祟也作鸟兽散,迅速遁入了山壁石缝里。 苏相宜扫开残骸,就地清理出一片干净的地方,放下晏景,手脚麻利地开始救治,但一搭脉,却发现指下死?气沉沉,毫无动静。 死?……死?人?? 他换了神识直接窥视晏景体内,发现五脏皆有不同?程度的碎裂,出血严重,还能喘气简直是奇迹。 他连忙掏出一大?堆丹药瓶,也来?不及细分用量,全部倒成一大?把给晏景灌下。 “咳咳……”晏景一边咳嗽一边苏醒了过来?,缓过来?的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我刚才被噎得好像看见?我那个只?在出生时有一面之?缘的太爷爷了。” 才给他硬怼下一把丹药的苏相宜默默咽下一口口水,一点声也不敢出,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而晏景抱怨完便再度闭上眼,胸口剧烈起伏,看来?仍旧不好受。 苏相宜小心翼翼等了半晌,听着他呼吸逐渐均匀,才谨慎开口:“您……是晏律使,还是陆不承?” 晏景强打精神冲他挑眉:“猜猜?” 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情开玩笑。 苏相宜耷拉下眉眼,整个人?像被霜打的茄子:“我猜不出。” 更准确地说是不敢猜,他之?前?可没少曲解这位和小师祖的关系。早知道这位有这种身份,他就不会将小师祖的种种特殊对待想歪了。 谁能来?救救他啊qaq。 第26章 终于, 奚启检查战场回来?了,他将捡回的本命灵剑扔给苏相宜,又蹲下身?, 将涤罪剑归入剑鞘,放入晏景手中。 握着剑身?,手指摸到冰冷坚硬的剑柄,晏景感到了些许心安。他重新抬眼,询问起奚启的收获:“你找到了什么?” 奚启匆忙折返战场当然不可能是?专门为他们收剑,大概率是?从他的异样里?觉察到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 真的? 对他的话,晏景总是?不免抱上?三?分怀疑。 奚启并不辩解,只是?摊开手掌,递出?一样东西。 是?被?晏景拒绝过的那对耳骨夹。 果然, 善恶律的状态逃不过他的双眼。 从战斗结束起,晏景便在忍受着反噬的折磨。为了杀掉那只大祟,他调用了太多力量,过度激活的善恶律,副作用也更加强烈,先前准备的低阶符咒早就失效了。 晏景沉默片刻,还是?偏开头,第二次拒绝了奚启的馈赠。 奚启也不多劝,转而?撩起晏景的衣袖, 双指捏诀,抹过小臂, 烙下银色的律文。 是?将微量的焰火固定在皮肤上?达到的效果,想来?第一次见面时?也是?这样画的。 银焰的层次高于低阶符咒材料,晏景好受了不少。 奚启依旧是?做完手上?的事才说?话:“刚才发生了什么?” 看在他才帮了自己的份上?,晏景觉得告诉他也无妨:“我听?到了存渊的声音。” 苏相宜小心检查完本命灵剑, 再抬头,发现自己听?不懂两个人的谈话了。 ——存渊是?谁? 不过作为一直多余的那个,他也算习惯了。 奚启沉吟:“会不会是?幻觉?” 虽然事先服用了应对祟物致幻手段的丹药,但从没有百分百的防御。 “我不确定。”晏景也希望是?。 微明如果要消失,那就最好一辈子都别出?现。他决不想再被?打上?“某人所有物”的标签,光是?想起来?都够叫他恶心的。 晏景眉眼一低,冷声:“放开。” 奚启平静地拿开了画完律文就没收回来?,并从方才开始不自觉在晏景手腕上?摩挲起来?的手。 被?这么一打岔,晏景决定不再想微明的事:“阎王收人拦不住。先离开这个鬼地方。” 说?罢撑着手臂就要起身?,但刚一动,便感到腹部一阵剧烈疼痛,倒抽一口冷气,跌了回去。他捂着受伤的位置,眉头深深拧起,比起疼痛,更像在恼恨自己的“不中用”。 苏相宜很?自觉地准备蹲下背晏景,但忽然想到什么,一拍脑袋,背过身?开始翻起芥子须弥。 他花了一点时?间,找出?了之前出?任务时?准备的轮椅,还抽空铺上?软垫,拍了拍,确认过结实和舒适程度。 做完这一切的他不禁在心里?感叹自己可真是?一个可靠的下属,堂主这次带他出?来?赚大了。 这样想着,他推着轮椅转过身?,却瞧见奚启已然在晏景面前躬下身?。他伸着双手,整个人从嘴角到眉梢都写?满了愉悦:“让我抱您出?去吧。”甚至还主动带上?了请求的语气,“拜托了。” 晏景莫名?觉得这话很?是?扎耳:拜托?求他都没门儿。 他整个人从指头尖到头发丝都写?满了抗拒,身?体往后缩还不算,手更是?紧扣住身?侧的石柱残害,活像一只害怕一个不小心就被?人类强行?抱走?的猫儿。 晏景不记得幻境里?的事,联想到的是?他之前在演武场折腾奚启的事,不禁咬牙:风水轮流转,今天也是?让奚启得意上?了。 面对这微妙的场景,苏相宜一时?拿不准自己和轮椅该不该出?现了。 要不,他出?去泡个茶先? 但晏景在他退却前先看到了他,迅速将轮椅往身?边一拉,一撑手,坐进了轮椅里?,并得意地冲奚启挑眉:“用不着劳驾你了。” 奚启直起腰,笑意不改,只是?苏相宜怎么瞧都感觉有些阴恻恻的,后背发凉。 ——小师祖不是?我跟您抢啊,律使他自己选的。 晏景一坐进轮椅里?便卸了力,终于露出?了一个伤者该有的虚弱模样,他倦怠招手,示意苏相宜附耳过去。 苏相宜一弓腰便被?揪住了衣领。 “关于我的身?份,不准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昭告天下。” 苏相宜当即竖起三?指保证:“我绝对不会的!” 他哪敢啊! 而?且,他还没确定这位的身份呢。 晏景还算满意地放开了他。 * 听?到从内里?传来?的机括转动的声响,守在门外的三人不约而同地紧张起来?。 石门缓缓打开,瞧着全须全尾从内里?走?出?的人,他们的心沉到了谷底。 这几人是怎么从祟神手里?活下来?的? 但来?不及探究缘由了。大将军魏驰最先祭出?法器:“动手。今天他们必须死在这里?!” 晏景在门打开时?就注意到了这个多出?来?的修士,并猜出?了对方身?份。他露出?讥讽的笑:“不人不祟的东西,身?上?的臭味裹多少层都捂不住。” 什么意思? 另外两个烨日朝修士还在疑惑。 便见通道内金光一闪,魏驰身?上?的伪装被?划破。下面的真面目很?难继续说?是?人,脸上?布满昆虫一样的甲壳,嘴巴变成了昆虫的口器,和那些役祟十分相似。 两个修士也被?这一幕吓到了:“这——” “杀了他们!”魏驰再度催促,并对瞧起来?最虚弱的晏景发动了攻击。 第37章 然刚踏出?一步,便被?奚启挥袖击开,弹出?的一朵银焰随之而?上?,迅速裹满魏驰全身?,将其烧成灰烬。 晏景不满:“多事。”他又不是?对付不了。 奚启笑着解释:“是?我没清理干净,漏了一只役祟在这里?。” 一个和自己同?等境界的修士转瞬就被?烧为灰烬。剩下的两个烨日朝修士当即明白了,在这位有蕴华宗小师祖称呼的青年面前,他们连垂死挣扎的能力都没有,而?青年竟还如此恭顺地对待轮椅上?的年轻人。 此人是?谁? 从肉身?来?看,毫无疑问是?个筑基期,但散发出?来?的气息却让他们本能地恐惧战栗。 这种肉身?与精神的不匹配让他们不由想到了两个字:夺舍。 年轻人看了过来?,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压在昏暗的通道里?蔓延开来?,从四面压向两人。 本能在叫嚣,驱使他们赶紧跪倒、求饶。 晏景完全放开了渡劫期的威能。 站在后面的苏相宜都有些受不住,双腿发软。在场唯一不受影响的也就奚启了。 忽然听?得一声清脆的撞击声,锦衣修士直接丢掉了武器,跪地投降。 见状道袍修士也连忙丢开法器,跟着跪下。 “几位仙长容禀,我等乃是?受了胁迫才不得不为烨日朝效力,本朝皇帝与那祟物——” 说?到关键处,锦衣修士像被?捏住喉咙,一个音节也发不出?。烨日朝以“契书”立国,对各种契约都很?擅长,施加一个守密契约轻而?易举。锦衣修士当然知道自己说?不出?任何隐秘,但不这样表现一遭,如何让几人相信? 晏景搭着手腕,手指缓慢敲击扶手边缘,声音不大,在空旷寂静的走?道里?却极为清晰,一下下,像重锤击在两个修士的太阳穴上?。 如果轮椅的扶手换成剑柄,便与苏相宜在留影里?瞧过的罚恶使审讯时?的姿态完全重合了。 晏景小师祖? 等到凝重的气氛积压到顶点,晏景才再次开口:“什么名?字?何时?来?的?” 他与他们一起来?的这里?,自然不可能问这个,那便是?在问他们来?烨日朝的时?间了。 锦衣修士抢先回答:“何庐,十……十七年前。” 道袍修士在听?到答案后,飞快瞧了他一眼,随后才给出?自己的回答:“冯梁,七年前。” ”这些年你们做了些什么。一一,说?来?吧。” 他的语气沉又缓,不见喜怒,却威若山岳,不可动摇。直面质问的人,感觉像有千钧压住自己缓缓下沉,喘不过气。 随着话音落下,金色的光华在昏暗的通道里?展开,将几人笼罩。 代表最正统道派的金光,以及金光里?简洁玄奥的文字,让两个修士不由联想到了某个存在。 怎么可能?! 他们只感觉如有山崩。 对于罪人来?说?,落入罚恶使手中,还不如被?仙宗抓去审判。 毕竟仙门还会忌惮因果,轻易不判处死刑。可罚恶使代天行?道,杀定罪之人不沾因果。对他而?言,让一个罪人去死,并无负担。 “谁先来??” “三?、二——” 虽然没有警告,但直觉告诉两人最好别让他数完。 锦衣修士抢着回道:“我先!我先!” “我是?偶然游历到烨日朝,被?皇帝邀请做客,见他待我敬重有加,诚意十足,便留下来?效力。最开始只是?做些调和风雨之类的事…… “一直呆了两三?年,他开始提出?让我帮他在玄河布置一些阵法。 “食人俸禄,忠人之命,我自不好推脱。就这样参与进了他的计划里?。待到发现其中隐秘时?,已因为一些说?不出?来?的原因,脱得不身?。 “若早知内情与祟物相关,我断不敢参与,请仙君明鉴啊!” “还有吗?” 自己的回答似乎并没有打动对方,锦衣修士继续说?道:“我还知道皇帝杀害了许多修士,待解除限制,我愿意全部交代。” 这些在之前便已有预料,不是?晏景想听?的,他直接发问:“凭烨日朝一个凡人势力,如何封印住一只大祟?” “我……我不知。” 晏景转向道袍修士:“该你了。” 道袍修士犹如身?坠冰窟,只觉自己已经?是?死人。 能说?的锦衣修士已经?说?完了,他连为自己辩驳的余地都没了:“何庐做过的我基本也做过。封锁河泛区的法阵是?我设下的,我也参与过决堤与押送灾民。我知道自己该死,无可辩驳,甘愿接受惩罚。您动手吧。” “是?不是?死罪,不由我来?决定。”晏景如冷面判官的脸上?闪过一丝戏谑的恶意,“接下来?,我们来?开奖吧。” 第27章 晏景对锦衣修士道:“先是你的。” 在两位修士不解的注视下, 他伸出手,从?浮动在周围的金色壁障里抽出了一把金色光剑。 这?是涤罪剑的残影,一般在审判低境界罪人时使用?。苏相宜小声嘀咕:“是死罪啊。”他的注解让锦衣修士面如死灰。 晏景没管他, 任由光剑悬在空中,转向?道袍修士:“接下来是你。” 和之前不一样,这?次残影抽到一半便卡住了,虽然再用?力一些便能拔出,但确实有卡顿。这?微小的差别区分的,便是“其罪当杀”和“其罪可?杀”。 前者不言自明,后者则把裁夺权留给?了罚恶使。 晏景一向?不喜欢这?种?情形,觉得麻烦:“我再给?你一次回答的机会。” 道袍修士陷入了极端的不平衡中。 ——凭什么他能多一次机会? 原因他未尝不明白,只是不愿意在一死一活的情境里做要死掉的那个。 “老友!不要听他妖言惑众。我们一起拼杀, 未尝没有生路。是我介绍你来烨日朝的,也是我一直在照拂你!你可?不能在这?时候背信弃义!”他失态地大喊,试图说动道袍修士随他拼死一搏。 但若有胜算两人早就动手了。 道袍修士沉默不语。 锦衣修士也明白了他的态度,认为自己遭受背弃,他拔出武器就要对道袍修士出手。 如果他不能活,那也必须有人一起死。 然刚移动一步,属于他的那把金色光剑便急速坠下,像烧红的烙铁穿透脂膏,将锦衣修士从?上到下捅了个对穿。喷涌出的血液溅了道袍修士满身, 将他吓得呆在原地。 晏景面色不改,幽冷催促:“回答我。你要如何保住自己的性命?” “我——”道袍修士刚开口便被打断。 晏景着重提醒:“记住。只有一次机会。” 刚经历了极端的震撼和恐惧, 道袍修士此刻只有一个念头:他不要死,至少不要死在这?里。他绝对不要和何庐死得一样难看。 用?什么保命?这?话听起来可?真像是要和他谈利益交换。但对方若真的是罚恶使,绝不可?能提这?种?要求。 是陷阱吗?怎么回应? 道袍修士清楚自己正在面临此生最?重要的抉择,他字斟句酌地开了口: “我出身田州一个小地方, 有些天赋但又算不得真正的天才。没进成?好宗门,只能自己摸索着修行,蓦然回首,一生过去大半也未拼得什么地位。” 他停顿了一下,看向?晏景,见对方没有打断他,也没露出不耐烦的神情,忐忑的心?安定下来,也对自己接下来该怎么说有了决断:“以您的出身或许无法理会我的心?情。” 隐约的嫉恨驱使着他将在场“好出身”的三人都刺了一下。 “明明不比那些世家子?弟差,只要运气好一点,得到一个好机缘,便能再向?上一步,成?为真正的体面人物。但就是够不到!” “在深陷困顿,看不清前路时,何庐找到了我。请我来烨日朝,与?他一起为这?里的皇帝效力。 我真以为这?里很好,答应了他,却不料这?是个陷阱。”后面的事说过了,他便没有再重复。 苏相宜忍不住发问:“为什么不找机会向?大仙门求救?” 道袍修士苦笑:“我没办法再信任那些上流仙宗。您认为,求救之后,我就能得救吗?” 苏相宜被驳得哑口无言。 确实,蕴华宗早知烨日朝有祟,但依旧秘而不宣,等到烨日朝主动发去委托,加上罚恶使归来,才开始行动。 要大仙门做好事的前提条件太?多了。 成?功驳倒上宗仙君,道袍修士面上不显,但心?底愈发自信:“经此一遭,我已深刻明了自己的不足与?罪过。您若杀我,我甘心?伏诛。可?您若不杀我,余下的寿元我甘愿隐姓埋名,竭力去弥平我的所作所为带来的灾祸。” 表完态度,他不再言语,等待着晏景做出决定。 所有人都在看晏景。 晏景挥手,散去残影:“珍惜这?次机会吧,你不会再有第二?次。” 苏相宜注意到,涤罪剑残影消失后又出现在了道袍修士头顶,闪了闪,隐身不见。 第38章 道袍修士得到了宽恕,可?这?不等于真正的赦免。 晏景出声:“走吧。” 苏相宜推着轮椅往前,走远后才问出了压在心?里的疑惑:“成?为一个体面人物很重要吗?” 出窍期在修界已是超过八成人的厉害人物了,只要不追求过人的权势地位,完全可?以活得很舒服。可道袍修士还是觉得不甘,认为自己一生不值当。 奚启没有作答,也将脸转向?晏景,一副也要聆听他教导的模样。 晏景手一摊:“你问我,那当然是不重要。因为我从?不缺地位。” 从踏入修界起他就是名义上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哪怕许多人恨他入骨,却依旧没人敢明着忤逆人神弟子加罚恶使的权威。 让人选最?重要的东西,几?乎没有人会第一时间想?到空气。问没挨过饿的人,问上一百个也不会有人说最?想?要的是食物。晏景虽代行天道,却从?不喜欢评判是非对错,那太?复杂了。 也只有像苏相宜这样的年轻人还有心?力去争辩这?些。 一场审讯让本就身负重伤的晏景更加疲惫,在洞内阴寒气的侵蚀下,他感觉四肢都快僵住了。 “你冷吗?”他转头询问奚启。 奚启疑惑,如实回道:“还好。” 晏景把手一伸:“那把外衣给?我。我冷。” 依旧是惯有的理不直,气也壮。 奚启沉默。 原来没有在关心?他。 苏相宜见气氛有些微妙:要不……他来? 可?正要舍身做和事佬,便见奚启解下外袍,还亲手给?晏景裹上了。瞧着他垂首为晏景拢紧衣襟的温柔姿态,苏相宜又对自己之前的判断动摇了。 ——这?两个人,其实还是有点什么的吧。 衣服上还带着体温,和淡雅的皂膏味道一同,彰显着主人的强烈存在感,衣袖上则残留着一抹刺眼的鲜红,好像是他吐的血。 晏景强迫自己忽略掉这?些细节,穿上袖子?,顺手把在夹层里睡觉的小云狐掏了出来,搂在怀里暖手。笙笙也不见外,瞧清是晏景后,打了个哈欠,换了个方向?盘成?一团,继续打盹。 苏相宜虽然很稀奇小云狐会让奚启以外的人碰,但竟然不觉得意外。 这?两个人之间发生什么他都觉得有可?能。 “有什么感想??”刚恢复了一些精神,晏景便询问起奚启对于这?场审讯的观后感。 杀鸡儆猴,猴有没有被吓到也很关键。 奚启略作思索,浅笑着,坚定回道:“您真好看。” 晏景脑袋上缓缓冒出几?个问号。 见他反应不对,奚启尝试更改措辞:“或者,您更喜欢‘帅气’这?个形容词?” 晏景冷冷喝断:“闭嘴!” 当他没问过。 听着轮椅的声响消失在通道尽头,劫后余生的道袍修士瘫倒在地。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这?么希望活着。 但他并?不认为是晏景放过了自己,这?是他用?智谋挣来的生存机会,是他应得的。 忽然,一股奇异的能量波动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顺着感应,他走进祟窟,来到之前祟物胚胎所在的位置,在一堆蛹鞘残骸里,发现了一颗漆黑的,涌动着浓厚能量的晶体。 骨骸结晶? 在修界有一类诞生于灵脉之中的生灵,它们的血肉由灵气构成?,死后会逸散天地。但少数情况下会析出一种?由高?密度能量凝聚成?的晶体,便是“骨骸结晶”。 无论是用?于修炼,还是制作法宝都是上等的材料。 祟物性质和灵脉生物接近,也有概率形成?类似的结晶。 想?来是那三人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低概率的事,所以没有仔细检查战场。 得交给?仙宗处置! 可?真等他捡起那块骨骸结晶,握在手中时,又迟疑了。 真的要交给?那几?个人吗? 众人皆知,律使早就陨落了,那个年轻人必定不是真货,态度又高?高?在上,这?样的人不会共情和理解他们这?些在修道底层挣扎的庶民修士。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真的对他们百依百顺,言听计从?? 再说,这?块骨骸结晶被带他们回去最?后不也是流落到某个世家贵族的子?弟手中? 与?其如此,他不如自己收着,好生利用?。 光是握在手中,他就能感受到结晶内的庞大力量,如果能炼化,他的实力一定能再上一层楼。 退一步说,他变强了,也能更好地践行自己的承诺不是? 最?终,道袍修士说服了自己。 * 另一头,离去的三人还未走到第二?道门,便听闻通道深处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留下的涤罪剑残影发动了。 这?么快? 晏景想?到什么,转头看向?奚启。 奚启神情平静,不见半点意外:“我回去看看。”说罢转身往回路走去。 晏景递给?苏相宜一个眼神,示意他跟上去。 他们和奚启几?乎前后脚回到祟物巢穴。 入口处已经不见了道袍修士的身影。进入洞窟,绕过横亘的断壁。便见道袍修士跪倒在祟物蛹鞘之前的位置,头颅扬起,脸上有一个贯穿全身的洞,和锦衣修士被涤罪剑处决时的模样一样。 奚启走到了尸体旁边,俯身从?地上拾起了某样东西。他回到入口处,将手里的结晶展示给?两人看:“大概是想?昧下没收走的祟骸,触发了涤罪剑的惩戒。” 祟骸虽然和骨骸结晶很像,但里面的能量被祟气严重污染,无法使用?,只能销毁。 他装模作样地感慨:“果然不该偷懒,省下了检查的步骤。” 这?种?事一般来说会交给?负责打扫战场的弟子?,但他们这?次没带其他人,那么相关工作自然落到了最?后检查战场的奚启身上,如此简单、必要,又常识的工作,一向?严谨的他偏生没去做,很难说不是故意的。 钓鱼的手段晏景也常用?,怎么可?能瞧不破? 他黑下脸,质问:“你的理由是什么?” 在整个调查的过程中,这?是奚启首次主动采取行动。他说过自己是需要足够理由才会去做某件事的人。 那这?次是为什么?想?要证明他的决定错了吗? 奚启显然也清楚自己的作为是对罚恶使权威的挑衅,所以这?次没有回避,缓声解释:“我不相信。 “不相信清楚所犯罪过,并?依旧去做的人,有真心?的改悔。” 道袍修士的表演太?拙劣,可?晏景依旧将机会给?了他。如此严厉又如此宽仁。难免让注定得不到赦免的人心?生嫉妒。 “不过,您给?了他一次机会,那么我便也给?他一次。只可?惜,他没抓住。”虽然这?么说着,奚启的表情却瞧不出半点惋惜。 晏景继续逼问:“你不认同我的判罚?” “当然不是。”奚启否认得很快,并?对自己的行为做出了一个不那么冒犯晏景的注解,“您就当我另外对他进行了一场审判吧。” 另外一场审判? 晏景警觉:“你以什么身份审判他?” 罚恶使的判罚已然代表了天道的意志,难道奚启自认为独立于天道的统辖? 剑拔弩张的沉默。 一旁的苏相宜满头雾水:他们这?是,在吵架? 对于奚启表现出的狠辣,他倒不很意外。 能在利益盘根错节的蕴华宗,牢牢掌握刑律堂这?样的特权机构,并?将其打造得针插不进,水泼不透,奚启怎么可?能真是个温和可?亲,毫无脾气的好好先生? 眼下律使和堂主起了争执,两边都是他崇敬的人。 苏相宜着急又为难。活像看到爹娘吵架的小孩儿。怕他们闹掰,又谁都不敢劝。 还是奚启先了开口:“您这?是在让我直接告诉您答案?这?么快就没有解题的耐心?吗?” 激将法,赤裸裸的激将法。 晏景不依不饶:“如果我非要问你呢?” 奚启无奈:“那我也只能回答了。” 虽说如此,他的神态却没有几?分真正的为难。似乎在说,我敢答,你敢信吗? 晏景冷哼:“可?我不信你的答案。” 奚启这?样的家伙他见过太?多,只要没被揪住狐狸尾巴,就绝不可?能诚实。 晏景最?后看了一眼道袍修士的尸体。 虽然此人被处决的直接原因是奚启诱导,但本质上还是自己不珍惜机会。奚启设置的考验已然算是粗劣,这?关都过不了,再次堕落也不过是迟早的事。 “走吧。苏相宜,你来推我。”晏景特地点了给?他推轮椅的人,在掉头时脱下了身上的外衣塞还给?奚启,并?从?奚启手上拿走了祟骸。 他可?不放心?把这?东西继续留在这?种?家伙手里。 奚启抱着仍有余温的衣物,听着轮椅辘辘远去,露出饶有兴味的笑意:说到底,还是有点生气的嘛。 第28章 第39章 是夜, 皇帝寝殿,随着祟物被诛杀,本来盘坐在软榻上闭目养神的皇帝忽然哀嚎跌下。 守在外间的游侠修士骤然惊醒, 三两步冲进寝殿:“陛下!您怎么了?” 是诅咒传染了吗?他正要寻找国师帮手?,却听得殿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一步一步,平稳而具有压迫感。 来者在故意彰显自己?的存在。 游侠修士退回皇帝身边,召出法器,做好应战的准备。 出现在门口的人让他大感意外,是前几天和那位蕴华宗小?师祖一起?来谒见的修士,三人里修为最?弱的那个,只有筑基期。 可观对方现在的气势,绝不是一个筑基期能有的。 他提起?了十二分小?心。 晏景左右看了看, 最?后将目光落在游侠修士身上:“你参与?了吗?到什么程度了?” 参与?什么? 游侠修士听不懂他在问什么,一脸茫然。 晏景明白答案了,点头:“看来没有。你可以走了。” “你是什么人?要对陛下做什么?” “你要留下来旁观也可以。不过先看看你身后的人吧。” 游侠修士回头,然后被吓得背后一寒,立刻调转了锋刃。 短短几句话的时间,皇帝的两颊竟然生出了昆虫才有的绒毛和触须。 皇帝被他堤防的目光惹怒,冷然下令:“还不快杀了他!” 游侠修士没有动作,只愣愣低语:“这是……祟化??” 虽然各大仙门一再?重申祟物的危害,但依旧不乏有人为了图谋其?超然的力量, 接受祟物的侵蚀。被侵蚀后的生灵会呈现非人的特征,称为祟化?。 这皇帝竟然—— 他连着倒退好几步。他在大宗门效力过, 甚至在外围参与?过针对强大祟物的讨伐,比那些只接触过低等祟物的修士更清楚祟物危害,以及各大仙宗对其?绝不容忍的态度。 一旦沾上,便与?自毁无异, 迟早死无葬身之地。 刚才这个人问他“参与?了吗”是这个意思? 游侠修士感觉劫后余生,幸好他刚来,还没被卷入其?中。他如何还敢再?留,只恨撇得不够干净:“那我……不打扰仙君执行法典了。” 说完不带犹豫,扭头就走。同时在心里对介绍他来旧友的恨得咬牙,决心回到修界就去找那个家伙算账。 来到庭院中,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国师没有出现了。 白日见过一面的国师卧倒在庭院里,已没了生气。浑身上下,只在胸口有一道贯穿要害的伤口。干净、利落,精准。他哪怕提升一个境界也做不到程度。 而且,一个出窍期修士被斩杀在庭院里,他竟然没有丝毫觉察。 忽然,游侠修士寒毛炸起?,顺着危机感他发现了端立在树荫下的人影。对方蒙着双眼,但却像有视觉一样直面对这边。是那位蕴华宗小?师祖。游侠修士小?心后退,好在对方没有出手?阻拦,退出足够安全的距离后,他掉头拔腿就跑,一直跑出皇城他才敢停下来喘气。 他这辈子都不要再?来这座城池了。 看着自己?雇佣的修士当着面反水,皇帝又?怒又?急,可他从?觉察入侵的同时就开始通过契约,调取祟神的力量,但至今毫无反应。 帝皇契书缔结的契约绝不可能出问题。 那唯一的解释便是,他所依仗的存在已经被除掉了。 怎么可能? 那可是一只拥有合体巅峰实力的祟物。 在皇帝的概念里,这是不可战胜的存在,是哪怕一等仙宗来他都可以一搏的倚仗,可就这么轻而易举被除掉了? “荣恪。没错吧。” 皇帝已不知多少年?没听过有人连名带姓地唤他了,这份冒犯使他皱起?眉头。 晏景一条条细数他的罪行:“祸乱阴阳,残害黎民?,为君不君,为人不人……犯下种种罪孽时,你对自己?的结局有想?法吗?” 皇帝镇定心神,尝试讨价还价:“朕富有四海,可与?你共享这个国家。千秋万世,万人之上,岂比做清修的修仙人不快活?” “你就是这样开价让那些修士效忠你的吗?” 晏景戏谑又?轻蔑地盯着他,让荣恪暗觉恼恨,从?没有人敢这样看他。不过,晏景下一句又?给?了他希望:“我现在还不打算杀你,你可以抓紧时间想?想?谁能救你。” 荣恪下意识顺着话语思考起?来。 他有一对儿女,但一个身受诅咒,至今昏迷不醒,一个被他关押,不得自由;他有一群臣子,但他觉得这群人太过平庸,并没有给?他们接近的权力;至于那群雇佣的修士会怎么做,他刚才已经见到案例了…… “想?不到吗?没关系。除了你的儿女、臣子、修士,还有各种各样的宫人、侍从?……万一有人来呢?”晏景弯着眼,仿佛看破了荣恪的那点希冀,“我们一起?等吧。” 说着,放下剑坐在了石砌的地面上,对旁边奢华的雕花木椅视而不见。 荣恪看不懂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你想要什么?” 他来这里,却又?不杀他,总有缘由吧。 晏景反问:“你确定要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我身上吗?” 荣恪感觉很是恼火,他也不想?浪费时间,可他现在能做什么? 时间一点点过去。 所有试图收买晏景的言辞都被不动声色地挡回,逃跑、求救等举动也被轻易制服。 一直等到黎明,始终没有人来,因为他下过令不准人打扰。 对死亡的绝望与?恐惧折磨了荣恪一个晚上,直到破晓的鸡鸣声传来。天边隐约可见的曦光描出晏景的剪影,抹去了个人的相貌,使得他更接近某种意志的化?身。 昏昧光线中,荣恪模糊地看到他拿出了一样东西放在膝盖上,又?抽了一条巾帕缓缓擦拭起?物件表面:“我啊。一直觉得让罪人干脆利落地死掉太过敷衍。给?别人,尤其?是给?我,带来这么多麻烦,只靠性命就一笔勾销,太便宜了。 “但是,到你们这个地步,除了性命,还给?得出什么呢? “甚至还有不少人会抱着这样的心态给?我找事,‘被抓住又?怎样?反正也只能拿走我一条命,只要在被清算前赚够了本,就不算亏’。 “所以我一直以来都把戏弄、折腾你们这种恬不知耻的罪人,当做给?自己?辛苦战斗的奖赏。” 晏景扭过头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有人来救你,来了也会被我视作共犯杀掉。” 虽然早料到对方不会放过他,可最?后一点希望落空时,还是让荣恪感到了强烈的愤怒。他试图扑过去攻击,但刚起?身便跌回原地,他的四肢不知何时已失去了控制,无法支撑他的躯体。 “绝望?失望?无助?愤怒?或许这样你就能体会一点那些灾民?的心情吧,但也只是或许,我从?没指望靠这点手?段让你悔悟,等这么久只是为了保证,你的死亡与?体面没有半毛钱干系。 “我要把这副模样的你杀掉,挂在宫门口。今日有朝会,来上朝的臣子肯定会看到这一幕。纵使烨日朝不记载,他国、尤其?是被你们侵略过的国家也绝对会在史册里详尽描绘你的死状。” 做帝王的可能不爱任何人,但没几个不在意在青史上的名头。而晏景,绝不成全他死后的体面。 他举起?了一直擦拭的东西,那是一面格外光亮的铜镜。他将镜面缓缓由背面翻转至正面,借着清晨的光亮荣恪在里面看到了一只人身蛾子头的怪物。 “啊——” 他彻底崩溃,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 “怪……怪物啊——” 清晨,正准备穿过宫门去上朝的官员在城楼上瞧见了一个飘荡的影子,瞧清模样后,他大惊失色。 人群很快聚集起?来,都被那虽有人形却不具人貌的东西吓到,但也有人注意到了躯体上的伤疤:“是……陛下?” 晏景特地留下了一部分特征,以保证旁人能准确认出尸体的身份。 等到有人意识到要封锁消息时,各路情报已然通过不同的方式送出了皇城。 回到驿馆。 奚启在入定休憩,而本该在审讯修士的苏相宜也泡起?了茶。 被晏景的眸光一扫,他莫名有些心虚,从?怀里摸出一个册子,递过去:“刚才有个侍从?送来了这个,说是参与?皇帝计划的修士名单。”可不是他偷懒,已经有现成的,用不着再?审了。 晏景:“然后你就信了?” 苏相宜眨了眨清澈的眼睛:为什么不信啊? 晏景被他给?整沉默了,不由地看向一旁的某位“事实监护人”,可监护人并不打算对自己?调|教下属的方式做出解释。晏景翻看了两页:“应该是真?的。但给?我做什么?让我去抓?” 上面可有百来号人。 苏相宜也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傻事,将名单拿回,尴尬找补:“我誊抄一份和传讯一起?送回宗门。” 第40章 晏景挑了一个离奚启最?远的椅子坐下,自从?祟窟离开后,两人就没说过话。他侧过身,将脑袋枕在椅背上,等苏相宜拿来外衫给?他盖时,发现人已经睡着了。 他小?心退开,来到奚启身边问到:“小?师祖,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等人。”晏景带着疲倦的声音传来,原来并没有睡着。 “等谁?” “等来请我们的人。” 出了这么大事,皇城却没有陷入混乱,这本身便是一种信号。 这桩委托真?正的委托人,就快出现了。 请他们的人? 苏相宜刚要询问,便听得外面有脚步声以及走动时的甲胄碰撞声,有人来了,还是个武官。来者踏进驿馆大堂,对三人行了个抱拳礼,开门见山:“皇女醒了,现在宗庙,请仙君们前去一见。” 皇女醒了! 苏相宜想?起?了他们是为了调查皇女诅咒来的。 可他们还没治,皇女如何就醒了? 奚启没动,问了个奇怪的问题:“请哪位仙君?” 武官不明所以,他们不是一起?的吗? 身为一介武夫的他努力斟酌言辞:“皇女要商议之事关系重大,希望能见到可直接做决断的人。” “意思是此次的委托的负责人?” 武官:“是。” “那是我了。”奚启起?身,来到晏景面前欠身询问,“您要一起?去吗?” 晏景睁开双眸,白了他一眼,问那么多,不就想?证明自己?用得着他吗? 奚启继续放软姿态:“拜托您了?” 他给?足了台阶,晏景也就顺坡下了。正事要紧。 再?次出门,皇城已然被皇女的府兵全面接管。 这可不像一个刚醒的人能有的行动力啊,可小?师祖和律使完全没有觉得意外。苏相宜压下心头疑惑,相信自己?很快就能得到答案了。 武官只将几人送到宗庙门口。 踏入主殿,香烛的味道扑面而来,大陆上曾有着各种各样的关于“神”的传说,不同势力也信奉着不同的神明,而烨日朝供奉的,便是那位与?他们先祖签订契约的神灵——忌妄神君。 神像下则是烨日朝历代?君王的排位。 依旧苍白虚弱的女子,穿着素色长袍,独自一人,依伏在神像与?祖先灵位前,诵念着往生咒文。三人抵达时,正好到末尾:“……度一切苦厄,恶业消除,善根增长,福慧圆满,往生极乐净土。” 她?恭敬地上完香,又?虔诚地拜了三拜,然后才轻缓起?身面向三人:“终于见到几位仙君了。这次幸得几位帮我朝解决祟患,否则将是一场浩劫。” 晏景与?奚启都不说话。 这两人一个毛病,在听到想?听的话之前都是不大搭理人的。 皇女从?容一笑,为表善意,主动介绍起?当前情况:“在仙君们回来之前,皇弟的几位部僚,意图劫狱,已全数被捉拿。为了追查其?中的叛逆,其?他将领也被请到皇城配合调查,不配合的,已就地诛杀。” 一场针对六十万大军军权的夺权之斗,被她?三言两语,轻描淡写?地概括。 但过程中的凶险绝不简单。如何抓住齐王被皇帝关押,与?部下失去联系的短暂瞬间,在不被皇帝觉察的情况下切断他们私下的联络途径?如何在皇帝死后控制、稳住原本忠于皇帝的中高层将领不站队齐王?如何诱杀齐王的死忠? …… 这一步步连环棋,但凡有一步脱节就是万劫不复。 但她?终究有惊无险地走了过来。 齐王怕是再?无出狱之日了,他到现在估计还觉得自己?输得莫名其?妙。 “大获全胜,谋划不易啊。”晏景不无嘲讽地感慨。这座“戏台”上的所有人都成了她?的棋子,被她?操控着,每一步都在为她?荣登大位铺下垫脚石。 皇女并无得意之色,反而露出了无奈的苦笑:“确实太难了。” 第29章 在?几人?的注视下, 皇女缓缓讲述起自己的筹谋: “是我自己给?自己下了?咒,然后将嫌疑引向齐王,在?他?百口莫辩之时让人?引导他?, 向仙宗发出了?那封委托。 “一开始,我本想徐徐图之,先?通过设计好证据,坐实齐王谋害我的事。再通过‘寻找证物?’引导各位仙君进入河泛区,发现祟物?的存在?。 “谁知,几位仙君刚开局就?知道了?谜底,直奔祟物?而去,使我布置的许多棋没了?用处。” 皇女说到此?处,从怀里拿出了?一本书。正?是范思安托他?们交给?书生的那本。 看来范思安、书生, 以及书生的老师效忠的都是皇女,那个身负祟印的疯癫少年应该也是她放的,是她口中引导他?们发现祟物?“棋子”。所以才会在?遇到他?们时反复念叨“不是时候”。 “种种意外,逼得我不得不加快对?齐王的动作,直接安排人?出来控告他?。但这种手段太过粗糙。一旦用出我也到了?只能进不能退,只能成功不能失败的地步。” 如果几人?被祟物?解决,让皇帝有机会冷静下来复盘整件事的脉络,很快就?能顺着蛛丝马迹发现她的嫌疑,那时, 她就?危险了?。 对?付齐王从来都不难,难的是, 她还要算计皇帝。 幸好她赌赢了?。 苏相宜不解:“可?你在?昏迷中,如何应变?” 以皇女的地位和手段,如果她没有中咒昏迷,那皇城的任何异变她都将是头几号的嫌疑人?;可?选择了?通过中咒将自己摘出去, 就?不怕出现变数导致计划失败? 皇女笑了?笑,似乎很高?兴他?能问到这个问题,并且颇为自得地给?出了?回答:“因为我有一个足够可?靠的盟友。你们也见过的。” 苏相宜想到了?一个人?:“驸马?” 如此?一来也能说通年少有为的他?,为何会放弃大好前程与皇女成亲了?。 只是做驸马,当然不值,但如果是下一任君王的合伙人?呢? 皇女颔首:“是的。” 他?们之间说爱情,可?能有吧,但决定成亲,却是为了?同一个目标:改换天下。 她赈灾的路上遇到的驸马,那条路她走过无数遍,但没有用,多少的粮食都救不活那片土地。那一次,她在?灾民中见到了?一个同样带着悲哀神情的,帮忙布施的年轻人?。 他?本是去皇城赶考的举子,在?见到河泛区的苦难后选择了?留下来。 他?问她,以他?的才华,能改变这天下吗? 这位名扬南地的才子已不如刚离家时自信。 在?这里他?看到了?许多比他?更?具才能,比他?更?能吃苦的父母官,但河泛区依旧年年泛滥。 状元隔几年就?有一个,可?天下依旧如此?。多他?一个,真的能改变什么吗? 听完他?的心声,她给?了?他?一个另外的选择,一个不同寻常的践行理想的道路。 而他?接受了?,并陪着她走到了?今天。 “设计如此?计划,也是情非得已。 自七年前起,河泛区的灾祸越来越频繁,以迁移名义被带走的饥民,我再没有看到过第二次。同样的情况还出现在?齐王带回来的俘虏身上。 “齐王并不关?心他?的士兵和俘虏,但我想知道我的子民们被带去哪了?。 “我答应过他?们让他?们不再忍饥挨饿,我受够说谎了?,这次我想兑现自己的话。” “但我不敢,也不能与父皇对?峙。 “从小到大的经历,早已让我深刻领会了?父皇的多疑和自私。 “我压着恐惧与愤怒,小心揣摩他?的心意,尽心竭力地为他?办事。终于,在?不久前我获得了?他?的完全信任,见到了?那只怪物?。” 那一刻,皇女意识到了?自己一直在?调查的东西?有多可?怕。 可?父皇还在?说等她即位,便把?和祟物?契约分享给?她。 “疯了?,简直疯了?!我意识到自己必须要除掉那只祟物?,而要除掉祟物?,便要对?付我的父皇。” 可?皇帝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对?手,一旦在?决胜前被他?觉察到蛛丝马迹,她就?会万劫不复。所以她不得不设计了?一连串复杂的计划,让从蕴华宗来的几人?帮助她达成目的。 苏相宜叹气:“所以你是为了?百姓才对?付皇帝和齐王的?” 皇女笑了?,像看见一个天真的孩童:“你要愿意这么想我也可?以。” “但我不认为我的欲望可?耻。我对?付他?们,是因为我想做皇帝,我能做皇帝。”到现在?,皇女终于露出了?她充满野心和锋芒的一面,“我不是为了?拯救他?们才成为皇帝,而是我决心成为皇帝,所以要铲除任何伤害我子民的存在?。” 她曾经也确信自己迟早都会是这个国家的主人?,但齐王出生后,她的安全感没了?。 朝野皆言她不善武功。却不提是皇帝从不让她碰兵权。 烨日朝好战,历代君主都是马背上得天下,若真心承认她为继承人?,怎么不让她碰兵权呢? 第41章 说到底,还是不甘心。 相对?的,齐王十二岁就?能进入行伍,十六岁还毫无军功便能领三成兵。如今他?羽翼渐丰,也逐渐有了?些功劳。不能再让他?成长下去了?。 当不被允许表达对?权力的渴望,必须收敛锋芒做陪衬才能得到夸奖时,她如何再信任皇帝愿意把?皇位给?她? 她不要再为争夺皇帝虚无缥缈的欢心努力了?,她不要做被选择的那个。 如果要努力,为何不为了取得直接的权力而努力? 素衣的女子站在?皇族世代供奉的神像前,轻声细语地说起自己的野心与谋划,眉眼低垂,竟与那尊石像有几分神似。 一直在?沉默聆听的晏景开了?口:“不错的故事。但若我依旧决意诛杀你呢?” 皇女本就?苍白的脸褪去了?仅有的一点血色,露出了?冷肃神情。 她选在?这里见三人?,对?他?们说这么多话,确实有表演的成分。 若这几人?在?与祟物?的战斗里死了?或两败俱伤都好说。但偏生完好无损地回来了?。面对?如此?强大的仙宗修士,她必须给?出一个足够令他?们动容的故事,才能保全自己。 可?是,有两个修仙人?的心似乎并不那么容易打动。 好在?她还能谈利益。 “留下我无论是对?几位仙君,还是烨日朝的子民来说,都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仙君仗义出手,斩除祟物?,必定是急公好义。可?祟物?虽除,在?烨日朝还有许多明里暗里参与了?此?事的权贵、世家。他?们不如修士好揪出。但我能清算他?们。” “而对?仙君们在?除祟过程中的辛苦,我也愿意——”皇女说到此?处顿了?顿,似有些心疼,“我愿意奉上一页帝皇契书作为报答。” 她早早到来宗庙,正?是为了?在?先?祖面前完成仪式,获得帝皇契书的掌控权。 只是烨日朝传承多年,原本厚厚一本契书剩余的页数已然不多,如今只要不是事关?国本,帝王都不得使用契书,何况是送人?一页。皇女这样做也要承受不小的压力,只是事关?她的性命,她不敢不下血本。 帝皇契书? 晏景似乎被说动了?,对?皇女伸出手。 皇女当他?同意了?,闭上双眼,凝聚出一张卷起来的淡黄色纸张。 纸张看起来很粗糙,工艺有种古拙的质感,但给?人?的感觉却像光一般没有重量。书页一到手,使用方法便直接传入了?晏景脑中。 “一张啊。”晏景看向身旁两人?,“归我。你们有意见吗?” 苏相宜连忙摇头,他?在?战斗中主要发挥了?一个拖油瓶的作用,哪敢分战利品啊。奚启也慷慨让出了?自己那份功劳:“除祟的主力是您,您有权优先?处置战利品。至于找零,您看着给?就?行了?。” 得了?两人?的同意,晏景手一抖直接展开了?那张契书。 皇女震惊:他?现在?就?要用? “黄天后土为证,帝皇契书为凭,我以烨日朝第二十九代帝王立誓,举皇族之力善待君山国遗民,庇佑他?们世代昌荣,血脉不绝,如有违约,烨日皇族自我起代代短折。” 因为身份不对?,此?时的帝皇契书上并没有形成文字。 晏景转向皇女:“把?我刚才说的,跟着念一遍吧。” 皇女不料他?使用契书是要自己签下这样一份契约:“我本就?有意重新安置、善待君山遗民。不用立约。” “金尊玉贵之体”竟要和凡人?的性命捆绑,让她难以接受。她虽怜爱子民,却也没博爱到将他?们的重要性抬高?到与自身同样的水平。 晏景不吃她这套:“你要怎样和我要怎样有关?系吗?” 皇女在?讲述时用了?不少春秋笔法,留下许多经不起细究的地方。比如,她送流民不是一年两年,范思安都凭借河泛区的异常发现祟物?的存在?,她真要到见到大祟的那一日才会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瞧她还不甘愿,晏景骤然抬高?声调,字字如金石掷地,震人?心惊:“不杀你!不是你没有可?杀之罪!而是这个国家还有舍身求法,为民请命之士愿意相信你。你若不应,我便杀你。下一个新皇不应,我便杀他?。如此?杀到应为止!做皇帝,很容易沾染罪孽的。” 这话也不是全然吓唬皇女,他?援引的是善恶律的附加律文。 ——【善恶律第三律附一律:大罪者可?杀,不以功抵。】 而善恶律对?大罪的定义很简单:祟。 被他?如此?一喝,皇女竟有种在?孽镜台前的无所遁形之感。 不接受一定会被杀。 她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知道什么样人?虚张声势,什么样的人?言出必行。 她甚至怀疑,晏景在?期待她拒绝。 他?们烨日皇族得罪过这个人?吗? 她只能忍着屈辱重复了?一遍誓约:“……我将举皇族之力庇佑他?们世代昌荣,血脉不绝,如有违约,烨日皇族自我起代代短折。” 随着她话音落下,契书上出现了?一行行文字。 那些文字形貌竟与善恶律中的律文颇为相似,又?不尽相同。 随着最后代表烨日皇族统治者的名号落下,契书化为浅金色光芒,一部分融入皇女体内,另一部分分成数百道飞出,去向每一个烨日皇族身上。 此?后,烨日皇族与君国遗民的命运将如藤蔓世世代代缠绕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 三人?走出宗庙,当了?半晌看客的奚启叹道:“您真记仇。两百年前的受的气,现在?还要找回来。” 显然他?也没料到晏景会逼皇女用“帝皇契书”立约的行为。 晏景没有反驳,而是顺着他?的话道:“我总怀疑之前有人?让我受了?气,可?就?是想不起来了?。” 他?侧过头,目光不善地在?奚启脸上游移。 奚启闻言,立刻乖觉,不再招惹晏景。 可?他?越识趣,晏景就?越肯定在?梦境里发生的事不简单,因而也就?来气。 到此?时,苏相宜也终于确认了?晏景的身份。 “小师……咳咳,堂主。”他?小心翼翼地插入了?两人?的对?话,“我觉得,律使是在?为被灭国的君山国讨公道吧。”他?一边说一边看向晏景,想要寻求认可?。 奚启没回应,晏景先?笑了?:“虽然是好话,但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承认,你家堂主怕是要在?心里笑话我。”瞧苏相宜依旧不解,他?只能严肃声明,“放下可?笑的‘人?类中心’的想法,善恶律不管凡人?的相互倾轧。” 奚启声明:“我不会因为这种事笑话您。” “那你因为什么事笑话过我?” 现在?的晏景充满攻击性,看来“幻境中经历了?什么”确实是他?过不去的坎儿,之前不过是有正?事要办,憋着没有清算呢。 奚启悻悻地又?感叹了?一遍:“您真记仇。”哪怕为什么记仇都不记得了?,但依旧没忘记记仇。 晏景:“你承认我们有仇了?。” “没有。”奚启顽固地予以否认,像每一个在?公堂上拒不认罪的犯人?。 两人?越扯越远,只有苏相宜还沉浸在?方才的话题里:善恶律不为个人?主持公道,但执掌善恶律的律使呢? 第30章 所有事尘埃落定的两日后, 蕴华宗派来?处理参与祟祸的弟子也抵达了。将事情交接给他们后,三?人也准备返程了,离开烨日朝的那?天, 正?好遇到皇帝出殡,飘飞的白帆绵延了数里。据说这已经是新皇顾虑了民众感情后简化的丧仪。可比起无数死无葬身之地的河泛区灾民,他还是太过体面。 与队伍擦肩而过的时候,苏相宜简直提心吊胆,一直担心黑着脸的晏景砸掉老皇帝的棺材。 “对了!”突然出声的晏景吓了苏相宜一跳,以为他要动手了,结果只是丢给奚启一个巴掌大的锦盒,还附上道贺,“生辰吉乐, 多福多寿。” 奚启捏着盒子,不明所以:“在这种时候祝寿,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有人说你?不喜欢排场,所以我选在这时候压一压。”晏景眉眼高?扬,似乎很为自己?的巧思自得。 苏相宜都要窒息了,他不是这个意思啊! 在宗庙见过皇女后,两人冷战的架势稍缓,结果火药味儿更浓了。 好家伙,热战开打了冷战可不得结束了吗? 修养的这几天, 两个人时不时就?来?一场你?来?我往、暗藏机锋的唇枪舌剑。 夹在中间的苏相宜那?叫一个绝望。 不过这礼物倒不知道什么时候挑的,只能确定离开蕴华宗前还没有。 一边生着对方的气一边给对方挑礼物? 苏相宜不是很懂他们的师兄弟关系。 “您还在生我的气?”奚启的语气比起认错更像确认。 晏景冷笑:“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不就?是在幻境里被?某个坏东西看去了不知道什么秘密, 并且忘了坏东西对自己?做过什么,说了什么了吗?不就?是被?擅作主张害死了自己?已经饶恕的人吗? 第42章 他才不记仇,也不生气。 “其实,八月初九的生辰是我随便写的。” 奚启不认为晏景会把这个当?真, 但为什么明知是假的,还送他东西? 晏景送这份礼物更多是为了感谢奚启在这次行?动里把主场让给了他,没有捣乱不说,还帮了不小的忙,另外还包括那?张帝皇契书的找零。 但他又不想让奚启太得意,才借着寿礼的名义送了谢礼。 奚启收着就?完了,偏生要不识趣地多嘴。本?就?还在记仇的晏景不免恼恨。再见这家伙拿到礼物后只捏着把玩,完全没有打开看一看的兴趣,更觉得自己?是多此一举。 看得心烦的他抬手便去夺:“不要就?还给我。” “我可没说不要。”奚启举起胳膊躲开了他的手。 晏景变招再夺。 奚启将锦盒收进?袖里乾坤,翻手缠住他的手臂,将人压制在身前:“您还有伤。等好了我陪您练。” 真关心他有伤就?不会明里暗里给他找不痛快了,晏景越看他越觉得可气,一垫脚,狠狠将脑门撞在这张可恨的脸上:“谁要和你?练?放开!” 奚启发出吃痛的抽气声,收手去摸自己?的鼻子。而摆脱了束缚的晏景冷哼一声,也捂着脑门上了车。 苏相宜本?想上前关心两句,一瞧却发现他家堂主被?手掌遮住的脸上笑得格外明朗。 他默默退回原位。当?没来?过。 奚启仍回味着晏景方才的有趣反应。 ——果真是只按心情做事呢。 上车的时候,苏相宜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您怎么不躲呢?” 晏景那?一招也没使什么身法?啊,他都躲的开。 奚启意味深长地感叹:“挨了这下?,他才不好继续生我的气嘛。” 他重新拿出了晏景送他的锦盒,掂了掂。 嗯……是一串手串? * 上车后,奚启的手腕上多了一串黑檀木手串。 晏景只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你?也该说说为什么替那?群老不死跑这趟腿了吧。” 他刚回来?就?被?安排了一场针对大祟的讨伐,以那?群伪君子无利不起早的性子,此番安排怎么想都不可能简单。 奚启在里面充当?了什么角色?他们达成了什么交易? 苏相宜诧异。 竟然真的开始好好说话了? 奚启反问:“您有什么见解?” “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苏相宜:…… 好吧,是他的错觉。 奚启笑了:“这么果断就?把我推到对面了吗?” “难道不是吗?” 奚启可没做过什么来?证明他是自己?这边的。 那?些隐约的暗示不算数。毕竟,他对长老会也可以是同样的姿态。 “我未必不能成为您的盟友。” 晏景也不客气地直接发问:“那?长老会在盘算什么?” 奚启摇头:“我不能说。” 就?知道他没诚意。晏景不想再搭理他,却听他话锋一转:“或者……您认真哄哄我?” 哄他? 晏景翻了个白眼:“爱说不说。” 奚启轻叹:“您教我人情世故,自然也该懂。想让一个人为您做什么,您总得让他开心。” 晏景眸光一沉。 奚启这句话说得意味深长,不止是在解释,更像对他开出了一个价码。 他很确定自己?接下?来?需要他的帮忙? 想了想没头绪,他决定将此事暂且放下?。 谜语人,懒得理他。 * 晏景刚回到蕴华宗便感觉氛围不对,从渡头出来?不过百丈路,便已经有数十个弟子明里暗里地在瞧他了。他径直走到一个打量他的弟子面前,还没开口对方便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律……律使?” 果然,他复生的事被?公之于众了。 苏相宜倒抽一口凉气,连忙看向?晏景,他可什么都没透露啊!他才回来?! 晏景自然知道不可能是他,是有人趁他不在的时候把他的身份戳破了,现在消息估计早就?传开了,无法?查找源头。 算不得什么大事,只是以后行?走不能那?么随意了。 以及,过去的麻烦可能找上门而已。 刚想到此处便听得周边一阵惊呼。 循着众人目光瞧去,赫然见一青一红两只飞鸾衔车而来?。那?车驾也华丽非常,金玉做盖,云霞为帘,华光溢彩,绚丽夺目。车顶飘扬的星辰旗则彰显了来?者身份。 “辰极宫?” “是辰极宫!” 弟子内部发出了一阵诧异的低呼。 能让第一仙门的弟子作此反应的宗派自然非同凡响。 大陆分为东西南北四域,各大仙宗从上到下?分为七等,辰极宫便是北俱芦洲唯一的一等仙宗。 但它的来?历远不止这么简单。 之前说过,大陆各域有过不少神?的传说,也留下?了各种各样?的神?迹。 昆仑的神?迹则是其中最?广大最?恢弘的一处。 永远处于晴朗夜晚,可随时窥见天象的观星台,仿佛专门为卜者设计的可蕴养他们灵思的特殊灵脉。当?然,最?优厚的还得是,永远不会异变的昆仑地脉。也就?是说,昆仑不会出现祟物。 不过令人不解的是,神?迹昭彰如此,人们却始终未能找到神?明本?尊留下?的痕迹。似乎昆仑的神?一夜之间收拾了所有私人物品,抹掉痕迹,飘然而去。只留下?被?他神?力改变过的地貌。 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先例”,微明突然消失时,蕴华宗才会那?么顺畅地相信并接受这个事实。 这些辰极宫有什么关系? 辰极宫主人便是昆仑的拥有者。这份所有权来?自于地脉认证。被?辰极宫主人否定的人,甚至会被?昆仑的灵气拒绝。 有传言说,辰极宫的初代主人是那?位昆仑神?明的亲人,因此才拥有如此特权。 总而言之,论底蕴辰极宫未必逊于蕴华宗。只是其地处偏远,弟子又少,因而少有人知。 这样?强大又神?秘的门派突然不远千里,来?访蕴华宗,所有人都不禁猜测其来?意。 鸾车没有驶入蕴华宗的渡口,而是擦着宗门大阵的边缘,高?高?停在半空。 这不是正?常来?访该有的礼数。 来?者不善啊。 车停稳后,立刻有符咒构成的鹤鸟飞来?,将帘幕打起第一层。 众人得以隐约窥见内中之人。 是一个年轻女子,身着华服,满头珠翠,却依旧掩不住倾城之姿,只一个朦胧剪影,便让许多男弟子看呆了眼。 只见美人朱唇微启,灵力一震,将莺啼燕啭般动听的声音送到了周边数座山峰的每个角落:“晏景!给老娘出来?!” 她?叫的是罚恶使? 律使复生的消息刚传开,一个绝世美人便找上门来?,难道是旧情人来?算账? 负责宗门接待工作的冯长老上前周旋:“秦仙子有什么话不如到宗内一谈?您要见律使也好说,我们去帮您请。” 秦丝娆却不以为然:“你?们能请动他?”见冯长老面露难色,她?也知道了他的话只是权宜之计,“不必招呼。我此来?是为和晏景的私事,与蕴华宗无关。你?且去吧。” 说完再也不搭理冯长老,只是挥手召来?一只偶人,让它隔一会儿就?叫一声“晏景出来?”。 冯长老碰了一鼻子灰,悻悻回到渡口,抬手召来?弟子,让他去将此事告知掌门,同时驱赶起围观的弟子:“看什么?都回去!” 但修行?清苦,难得有这一出好戏看,他们如何肯回去,走了没多远又偷偷绕了回来?。 而晏景已经趁着众人被?秦丝娆吸引注意力,偷偷溜远了。 跟过来?的苏相宜开口询问:“您和辰极宫的摇光主有什么恩怨啊?” 这摇光主秦丝娆是辰极宫主人璇玑主最?小的弟子,极受宠爱,于卜道天赋斐然。入道百年,便达通透之境。听说机缘若至,甚至能眼窥未来?。 不过,和大家不会忘掉罚恶使的昳丽相貌一样?,修界在讨论这位时,也不会漏提她?的特殊体质,天生媚骨,美艳绝伦,没有男人扛得住她?的魅力。 如今这样?一个被?修界许多男修视作梦中情人的美人大张旗鼓地来?找晏景,很难不让人产生一些暧昧的猜想。 “她?好像……”晏景摸了摸鼻子,“是我娘子。” 娘子! 苏相宜震惊,转头去瞧旁边的奚启。 律使有了娘子?那?他们堂主算什么? 第31章 奚启也很好?奇内情, 但考虑到晏景未必会理?会他?的问题,便由着苏相宜去追问了。 可晏景光想起这件旧事都头皮发麻,思考半晌, 勉强找到一个切入点:“你知道归云派的太上长老吧。” 苏相宜点头:“知道。” 一个老不修,年纪一大把还纳了一堆姬妾,对小宗门?送来的女人全?部照单全?收。 第43章 见他?认识晏景便略过了介绍,直接开始说故事。 大约是两?百年前,晏景当时有一件事,需要去昆仑找璇玑主?帮忙,但他?没去过昆仑,也不认识璇玑主?,只能辗转找到了一个和?辰极宫有关系的修士帮他?引荐。 那个修士答应倒是答应了, 但在?帮晏景的忙之前,他?要先去归云派参加他?们太上长老的迎娶第三十七房夫人的婚宴。 当时晏景还不知其中深浅,为图顺路,也就与他?一起去了。 苏相宜不得不打断一下:“到目前为止和?摇光主?有什么关系?” “别急,快讲到她了。” 本来嘛,这一趟晏景也就是去当个背景板。 但不想那个老不修的太上长老认出了他?,以为罚恶使是专程来为自己贺喜的,顿时觉得有面子极了,竟当众倚老卖老, 教起晏景如何做人,明里暗里教训晏景年轻气盛, 不知轻重。 而不少与会的修士,也逮着给晏景难看的机会,纷纷附和?,试图在?嘴仗上达到一个以多胜少的效果。 晏景倒不觉得自己嘴上功夫不如他?们, 只是觉得和?这群人辩论太拉低格调,便扭头离开了宴客厅。 本打算随便逛逛,打发掉剩下的时间,却在?经过一个偏僻院落时,被里面的吵闹声吸引,进去一看,一群人正把一件红嫁衣往一个小女孩儿身?上套。 而女孩儿死活不愿意。 一问才知这个女孩儿正是今天的新娘,时年十岁,是一个小世家献上来博老祖欢心的。 本来晏景是不讲究日行?一善的。 可那女娃自己挣脱了那群仆妇,跑到晏景面前,抓住他?的脚,红着一双眼看着他?,一个“救我”都没有说,却又每一滴泪水都在?说“救救我”。 见她如此,又想到自己在?宴客厅的遭遇,晏景灵光一闪,给了她一个选择,一个可以达到她的诉求,又能让他?开心一下的选择。 结果就是,他?和?归云派太上长老预备的第三十七房夫人,在?他?们成?亲当天,结成?了道侣。 苏相宜是没机会看到了,当时那个老不修都气得都快撅过去了,却不敢提出和?晏景死斗。而之前还嘻嘻哈哈、阴阳怪气的晏景的宾客们也鸦雀无声,像坐了一堂死人,眼睁睁看着晏景把人带走。 可比起那群人可笑的丑态,苏相宜更关心另一个问题:“您……真的和?小姑娘——她才十岁啊。” 奚启侧过头,显然也很关心答案。 晏景不满,这小子把他?当什么人了? “假的。我有那么禽兽吗? 可就算是画上去的同心契,那群怂包也没一个人敢提出来检查的。 难为他?还提前踩了点,想好?那群人如果提出检查,他?要从哪里带着人逃跑。 救人也就图一乐,小姑娘真跟他?走后,晏景才知道带孩子多麻烦。磕磕绊绊到了昆仑,听到璇玑主?要收徒,他?如蒙大赦,忙不迭把人往辰极宫一塞,办完事就走了。 却不想,当年那个哭唧唧的小姑娘竟在?不知不觉中长成?了一朵霸王花,谁都不准不遂她的意,还总借着当年的“假戏”来对他?“纠缠不休”。 ——爱上救自己出火坑的大哥哥,并在?成?年后倒追。 苏相宜觉得有点狗血,评价为:不值一看。 另一头,秦丝娆等了半晌也不见晏景去见她,再度叫起门?:“晏景!你别躲了!我知道你回?来了!立即随我回?昆仑!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晏景烦得不行?,隔着山对喊:“我不去!强取豪夺的剧本我不会从的!你多少岁了!还玩儿这套。”他?刻意混淆了声音的方向来源,让秦丝娆无法?定位他?。 终于得到他?回?应,确认他?是真的活了过来,秦丝娆不由欣喜,但同时又为他?冷淡的回?应感到生气,一跺脚,骂道:“混蛋!我多少岁你不知道?你喜欢其他?的戏本我也可以陪你演啊。只要你跟我回?昆仑,怎样都随你拉。” 娇俏的骂声让旁观的弟子们听软了骨头,恨不得自己跟她回?去。 可晏景就是油盐不进:“不去!不管什么戏本,只要对象是你就不行?。我们早就没关系了,不要对我纠缠不休!” 听众听得火大,这什么身?在?福中不知福的狗男人?恨不得撸起袖子去和?对面干一架。可一想到对面是罚恶使,便又纷纷泄了气。 行?吧,确实是有底气的。 “什么没关系?我们明明结过婚契的,你竟然抛妻弃子!哇——我不活了。” 越说越离谱,哪来的“子”啊? 头疼不已的晏景只能甩出杀手锏:“你别纠缠我了!我不值得。我早就在?外面有人了!” 一言既出,石破天惊。还有新惊喜!!! 听众耳朵支得老高。 秦丝娆愤怒的质问传来:“谁?那个人是谁!” 晏景本打算胡诌个不存在?的人,然而一抬眼却瞧见了优哉游哉看戏的奚启。 想到这家伙之前的可恶。他?眼睛一转,决定让他?也来分享分享自己的麻烦,于是扭头回?道:“他?叫奚启!是现任的蕴华宗刑律堂堂主?,我名义上的师弟。” 说完还对转过头来的奚启挑衅一笑。 两?人本就是隔山对吼,音从丹田出,洪亮清晰,这一嗓子出来,全?蕴华宗都听到了。 首峰之上,苍随远手一抖,花画了已完成?八成?的花鸟画;恒峦峰,正在?饮茶的历氏族长,不止呛住,还失手捏碎了茶杯;正在?炼丹的丹峰长老抬手抹掉脸上的炉灰,宕机的脑子甚至顾不上为炸掉的丹炉悲伤…… 奚启无奈叹气:“您之前说我完全?符合您对道侣的要求。结果,是这样满足的吗?” 苏相宜瞧他?一脸荣幸,不由地吐槽:您都成?了姘头还这么高兴的? 然而接下来还有更令他?大跌眼镜的发展,只见奚启扭头,高声附和?:“我确实早已心仪律使。” 在?清理?画纸的苍随远手又一抖,直接擦破了纸,整幅画没救了;正准备重新拿茶叶泡茶的厉家族长脚下一滑,直接带倒了整座博古架,摔碎一架子瓷器;而正在?小心挑拣残余药材的丹峰长老,直接戳碎了最宝贵的丹胚,行?了剩下的也不用捡了…… 这一天,整个蕴华宗都在?因这三人的恩怨情仇鸡飞狗跳。 奚启说完转过头,面相晏景:“此般诚意如何?” 此话一出,他?纵使不做晏景的盟友,也再取信不了长老会了。 晏景没料到他?会陪着自己胡闹。怎么突然急着表现了? 诚意够了,但不是他?最想要的方式。这对他?又没有实质性好?处。华而不实的表演可糊弄不了他?。 “马马虎虎吧。” 不过,奚启之前开的价码,他?也不是不可以再考虑一下。 “我——”另一头的秦丝娆发现自己控制不住事情的发展,也傻了。 怎么有人和?她一样不要清誉的? 可现在?骑虎难下,她必须做出表态:“奚启!我要和?你决战!” 秦丝娆身?边的几个只有成?人一半高的“小老头”听闻此言急了:“摇光主?!不可啊!你哪会打架啊!” 他?们是昆仑地仙翁,没有性别的纯灵力生物?。传说曾是侍奉昆仑之神的存在?,当然面前这些?早已不是当年那批,他?们如今侍奉辰极宫主?人璇玑主?,也就是秦丝娆的师尊。 不拦还好?,这一拦秦丝娆更来劲儿了:“别拉我,今天我和?那个奚启之间,必须有人死!” 苏相宜放弃了思考。 好?复杂的爱恨情仇,他?收回?前面的“不值一看”。 这年头,在?哪都看不到这么刺激的戏码啊。 就在?整个蕴华宗都在?兴奋吃瓜的时候,一道挺拔的身?影沿着石阶走下,来到奚启面前:“堂主?,第三小队的古领队有事禀报。” 叶婵玥的声音带着独一份的冷静,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刚才之事的影响。苏相宜佩服极了:不愧是叶师姐,这时候还能这么冷静自若地谈公务。要不人能当副堂主??这就叫专业! 而叶婵玥若知他?心中所想肯定要露出冷笑:哪有什么冷静自若?不过是早就疯了,在?强撑罢了。而且刑律堂现在?也没有迫在?眉睫的公务,她只是在?凭借最后理?智,把堂主?给哄回?去。 * 奚启一去,就只剩下晏景和?苏相宜两?人。 苏相宜叹气:“现在?堂主?的名声是彻底完了。”谁都知道他?知三当三了。 晏景并不在?意他?的言辞对奚启名声的影响。 奚启自愿的,不关他?的事。 苏相宜还有一个疑问:“那摇光主?美?艳动人,是世所罕见的美?女,您就一点没动过心?” 晏景满脑袋问号:“她漂亮?你哪只眼睛看出来的?” 不就一柴火妞吗? 苏相宜想起来了,晏景喜欢男人的,审美?有所不同:“好?吧,且不论她的相貌好?不好?看。您拒绝的态度也太强硬伤人了。人毕竟一片赤诚……” 第44章 晏景回?过味来了,这小子怕多少也被那妮子的相貌“惑”昏了头。 倒也不说苏相宜就有多好?色,毕竟是天克男人的天生媚骨,难免的。 “她每次来找我,我都要遭大难。换成?你,你乐意见到?”晏景不想再谈这个话题,闹了这么一出他?也倦了,摆手,“我先走了。要有人问起来,就说我十分惭愧,跳崖自尽了。” 苏相宜无话可说。 且不说晏景完全?看不出惭愧,这么潦草的死遁也行?不通的啊。话本这样写都会被骂得狗血淋头的。 * 蕴华宗客舍内,被安顿在?此的秦丝娆正在?用匕首对一张写了晏景名字的纸狂戳—— 臭晏景! 破晏景! 死晏景! 她何时为男人费过这么多心思?结果他?油盐不进。蕴华宗给过他?什么?让他?这么死心塌地想留在?这里? 地仙翁小老头们绕着她劝说:“摇光主?,不行?我们就回?去吧。要再拖,璇玑主?就要发现您偷偷跑出来的事了。” 秦丝娆可不乐意听这话,把匕首一拍,一跺脚,一扭身?:“我答应带你们来,是想着让你们给我出主?意,不是让你们劝我回?去的!” “强扭的瓜不甜啊。” “不扭?不扭这个瓜就要变成?死瓜、烂瓜了!” 就在?几天前,她算到晏景有个死劫将近,必须得“贵人”相助,才可逢凶化吉。秦丝娆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是这个贵人。 能帮晏景离开险境的只有她,她必须来! 但她来了之后才发现。比帮晏景更难的,是让这块又臭又硬的顽石接受她的帮助。秦丝娆余怒难消,越想越气,又转身?拿起匕首开戳—— 臭晏景! 破晏景! 死晏景! 第32章 秦丝娆的到来, 可让蕴华宗热闹了好一阵。弟子寝舍自然是回不得?了,晏景堂而皇之地?把奚启的书房当做了藏身地?。这里?只有奚启的下属会?来,他不认为奚启是管不住下属嘴的人。 只是他的副堂主每次来汇报工作?都要抽一下眉毛, 晏景已经放弃挽救自己在这个小姑娘心里?的形象了。 一大早,奚启在处理公事,他则窝在椅子里?,手边放着一堆宗门委托。 起?初他想找个由头躲出去,但细思又觉得?这件事背后?没那么简单,说不定还是留在蕴华宗更有收获。于是便把委托书往旁边一扔,翘着腿剥起?松子。 他一个,笙笙一个,笙笙一个, 他一个……一人一狐吃得?不亦乐乎,全然不在乎某个孤零零处理公务的书房主人。 奚启放下了笔,抬起?头与晏景说话:“您打算一直藏在这里??” “准备赶我走了?” “我是想问,需要在这里?给您安置一张软榻吗?” 晏景觉得?自己几乎要被他的殷勤惯坏了:“暂时不用。” 奚启将批示完文书合上,收拾了书案,走到对面坐下:“以前竟不知您怕女人。” 晏景嘴硬:“谁说我怕她了?我是让着她。” 奚启抱起?笙笙,将还没吃完的松子从它嘴里?抠了走。小云狐不满地?发出嘤嘤声?,撒娇想要回来。晏景则趁机挑拨父女关?系:“他好小气?是不是?要不要跟着我啊?” 奚启摁住一哄就想叛变的小云狐,将其抓回怀里?, 顺起?毛:“笙笙境界不高,体质差, 吃多了会?拉肚子。” 对人没多上心,对狐狸倒细得?很。 “你什么时候开始养的笙笙。” 这一会?儿,笙笙已经被哄好了,翻过肚皮抓住奚启的手指玩儿。 “不记得?了。在山上时遇到的。花了好些时日, 才摸清这个小家伙的脾气?。” 世外峰上没有其他生物。除了一窝云狐。也不知道这些小家伙们如何穿过了微明的结界。 晏景曾每天去它们的出没地?点蹲守,但坚持了大半年,还是没能让那群小家伙们在自己面前多停几秒。这种?生物警惕心太?高了。而奚启口中的“好些时日”又是多久难以想象。 一个对想要的东西有着可怕耐心的家伙。 奚启见他半晌不说话,以为他对这个话题没兴趣了,便回到了先前的话题:“既然您不是怕秦仙子,那何不去了昆仑?反正您也不喜欢蕴华宗。” 晏景偏头打量奚启,试图穿透那根覆眼的缎带瞧出他这话的用意。 结果毫不意外:一无所获。 “你真心这样想?还是想听‘我为了(查)你才留在这里?’这种?话?” 奚启笑了:“您若说,我当然听。” 晏景扯回正经答案:“事实是,就是因?为不喜欢我才呆在蕴华宗。因?为不喜欢,反而更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掀桌子就掀桌子,不用给任何人脸。” 奚启若有所思:“难道您也是抱着这般心态待我的吗?” 晏景并?不受他的道德绑架:“反正你也不会?放在心上的。不是吗?” 他从没见过奚启动气?。因?为什么都不在乎,所以不会?生气?。入得?他眼的人不多,入得?他心的,更是没有。就像一位人间的看客,任何事都和?他无关?。 “可如果能被人珍视总是好事一件。”低沉的语调浮动,使得?他整个人染上了几分不染烟尘的忧郁,“那是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 晏景还真想了想,但很快便觉得?自己的思虑很多余。以奚启的人才,以及伪装出来的美好面目,不可能无人对其抱有好感?。 “你没体验过吗?还是,不被你看到的人也不配珍视你?” 这家伙想要的所谓“珍视”,前提条件不知道有多少,重?要的是,得?到后?他也未必会?当回事。 可他低落的模样过于动人,微不足道的好奇也足够引得?许多人飞蛾扑火。 上流的骗子。 奚启:“您生气?了?”对于晏景的指控他没有辩驳,也不做解释。 晏景否认:“没有。” “那就是讨厌我了。” 晏景实事求是道:“还行吧。你算不得?最令人讨厌的那类。”只是冷漠和?傲慢而已,在他见过的形形色色的劣质人品里?,这两样几乎能算美德了。 如此诚恳且不带情绪的回答反而让奚启觉得不高兴,他不喜欢晏景用太?过冷静的态度对他。 “我一直很遗憾,自己不是您喜欢的那类人。”晏景以为他又要开始装可怜,却不料等来一句充斥着侵略性的喟叹,“但没办法,我本?就是这副模样。所以,只能努力让您改一改喜好了。” 晏景哑然,半晌后吐出二字:“有病。” 奚启反而笑了:“可以当做您对我的认可吗?” “随你。” 晏景不再理会?这个家伙。奚启也不再说话,重?新开始做事,可时有时无的动静总教晏景心烦。 他脚一抬,“我去外面透透气?。” 说完推开门而出,并?且没有关?门。 初秋清爽的风倒灌进书房,乱翻书卷。 奚启留意着晏景远去的气?息,直到再无痕迹才收回注意力。俊朗的脸上流过一抹浅淡的笑意,如浮光掠影,转眼不见。 * 虽说要透气?,晏景却不知道自己能去什么地?方。 这两天除了秦丝娆,蕴华宗又陆陆续续来了许多其他宗门、世家的修士。这些人虽不像秦丝娆那样挑明了来找他,却又都在明里?暗里?地?打听他的消息。 好不容易躲了一天的清闲,却不想他不去找奚启的麻烦,奚启倒找过来了。 “您很喜欢这里?的风景吗?” “比以前好看了。”晏景最后?选择的藏身处是世外峰的山脚,坐在一颗巨石后?,盯着溪流看了一天,“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奚启从怀里?捞出笙笙:“她记住了您的味道。” 小云狐被奚启托在手里?,尾巴飞快晃动。晏景还是没忍住,把笙笙接过来,抱在怀里?猛吸了两口,直把她吸得?嘤嘤叫:“我就知道笙笙也喜欢我。都是有些人,故意不让我们在一起?。” 奚启装作?没听到他的内涵,从袖子里?抽出了厚厚一沓信函:“我是来给您送东西的。” 晏景腾出一只手接过:“我的书信为什么会?送到你哪里??” 奚启悠然道出了一个“惊天机密”:“可能是他们找不到你,而在外人眼中我又该叫您师兄吧。” 晏景尴尬咧嘴。 他总是忘记这茬儿。毕竟连接他们这层关?系的,是让他俩都很讨厌的存在。 略微扫了两眼,大部分都没有落款,不用拆开都能猜到是骂他的。晏景没兴趣找骂,便扔到一边不管了。 奚启又转述了一条口讯:“另还有一则使千里?传音送来的:独行客解守直会?在三天后?抵达蕴华宗,来与您死斗,以雪父仇。” 这解守直在修界也算是赫赫有名,两百岁的年纪,却已达到合体境界,毫无疑问的顶尖战力。 第45章 当然,这份成绩和?晏景的一百岁“合体”的记录还是不能比。修界的人时常讨论晏景要是活到现在会?不会?已经飞升,成为第二个地?上人神了。 不过这只能是假设了。且不说合体期以后?的修行之道至今仍是个迷,渡劫之上是否真的是真神之境也依旧存疑,微明虽是晏景的师尊却从未在修行上给过他指点。 而如今晏景虽复生,使用的躯体却只有筑基期,碾压低层次尚可,对上高层次的对手仍显吃力。 这份战书可谓给他的处境雪上加霜。 不过反正人还没来,晏景便把战书丢到一边,好奇起?奚启在盘算些什么:“这么积极地?来给我送战书。看到我被麻烦缠身,你其实很高兴吧。” “怎么会?呢?”话虽这么说,奚启却并?不掩饰嘴角的笑意。 这家伙在期待着自己开口求他呢。 晏景轻哼,他才不会?这么简单地?让奚启遂意。将烦心的事往脑后?一抛,他抓住机会?,又亲了笙笙两口。 * 解守直送战书来的消息,很快也传到了秦丝娆耳中,她在客房里?大发雷霆:“什么狗屁独行客?就是个是非不分的混账东西!明明是他老爹自己偷偷培植祟物,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晏景杀之,乃是顺天意,奉正道。有何冤?解守直要真敢来,老娘打花他的脸!” 地?仙翁们对这个人也没什么好感?:“摇光主,咱们别理他。” “别理他,别理他!” “话说你们怎么还没找到晏景啊。”秦丝娆半是抱怨半是撒娇。独行客解守直将要到来的事实让她越发不安,感?觉他们正一步步地?靠近晏景遭逢大难的那个未来。 她是在和?时间赛跑。 地?仙翁们也是为难:“摇光主,不是我们不尽心。但这里?可蕴华仙宗,处处有高人,步步皆禁制。我们不敢在灵脉里?乱蹿啊。” 没有一件事是顺利的。秦丝娆很是丧气?。 “不过我们打听到了罚恶使如今的相貌。”地?仙翁说着,拿出费了不少心思才得?来的画像,展开。 秦丝娆扫了一眼,颇为失望:“什么嘛。平平无奇的。他怎么换成这副相貌了?”虽说她和?人来往不看相貌,毕竟谁也好看不过她去。但晏景原来的模样确实夺目,是她瞧了都要暗中称赞的。 地?仙翁解释道:“据说律使现在使用的是蕴华宗一位普通弟子的肉身。那弟子遭了难,身死魂消。罚恶使便附了他的身,暂且使用着。” “普通弟子?”秦丝娆抓住了关?窍,“那修为岂不是……” 地?仙翁接话:“听说修为确实不高,只筑基期。但罚恶使毕竟是罚恶使,他肯定有法子的。” 晏景斩杀堪比“神明”的魑王时也才刚踏入渡劫期。在修界许多人心中,罚恶使的实力已经不是修界当前的等级划分方法可以衡量的了。他的修为境界听一乐就是了。 秦丝娆却不敢全信了这说法:“再有法子肯定也比不过原来的身子啊。” 且不说像解守直这样,有亲人被晏景处决,因?而怀恨在心的。那些憎恶罚恶使挡了他们的路,想除晏景而后?快的恶人也不在少数,这些人可一个比一个阴毒狠辣。 “地?仙翁爷爷,你们说,晏景这次会?不会?也——”似是想到了什么可怕场面秦丝娆自己先红了眼眶。 几位地?仙翁立马慌了:“摇光主,你别瞎想。罚恶使他——”“小老头”们噎了好几息,才想出一个适用于晏景的好词,“他是贵人。贵人自能逢凶化?吉。” 秦丝娆把眼泪一抹:“不行!我还是要继续想办法!咱们收拾收拾,拿出真本?事给那家伙瞧瞧!” 第33章 第二天, 晏景找到了得空的苏相宜,问他有没有金满阁的通行令牌。 律使去金满阁做什么?? 这是修界顶级的钱庄,服务的人非富即贵。苏相宜靠月俸过日?子的, 当然没有,不过他能借到。 一个时辰后,晏景一脸丧气地回来了:“这块令牌的等级不够,要?天阶的。” 天阶? 那得在金满阁有上百万灵石的流水啊。 苏相宜:“我再去问问。” 这次他借来了叶婵玥的令牌。虽然等级够了,但却有口令,而且叶婵玥不准他告诉别人。 晏景也明白?了他的意?思?:“行了,你一起去吧。” 路上,苏相宜打量了晏景好几次后,终于鼓起勇气问道:“律使。那个解守直厉害吗?” 这桩恩怨在修界也算有名的了。 解守直父亲名叫解悬壶, 是东胜神洲赫赫有名的医修,其医术超凡,又乐善好施,为许多?人所敬仰。然而,在德高望重的表象下,他竟然一直在偷偷研究祟物,到了后来甚至走火入魔,让自身与祟物结合。 后来,其在解家的施药大会上, 被罚恶使逼出原形,当众斩杀。 年幼的解守直也目睹了那一幕, 自那以后便将罚恶使视作杀父仇人。两百年来都在为报仇这一个目标苦修。 这次,怕是奔着不死不休来的来的。 而苏相宜当然知道解守直厉不厉害,他想?知道的是现在的晏景能不能赢。 晏景像是知道他心头所想?,直接回道:“打不过。” “那就?好——” 什么?? 打……打不过? 真的假的? 苏相宜慌了:“那您现在不赶紧想?办法。哦!您现在就?是在想?制胜的办法?” 晏景否认:“不是。没有关系。” 苏相宜懵了。 这人怎么?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的? 他可算明白?了什么?叫皇帝不急太监急。 来到留仙城, 拐进金满阁,凭借叶婵玥的凭证,两人穿过一重又一重的禁制,最?后进入了一间守备森严的密室。 这里是金满阁的钱库,平时除了存放灵石财宝,也为少数高阶客户提供寄存物品的服务。堪称全?修界最?安全?的地方,据传连合体?巅峰也未必能在此讨到便宜。 苏相宜很好奇。 律使是来取东西的?什么?东西能让罚恶使特地存放在钱庄? 晏景调整阵盘,找出了自己当年存放物品的密盒。 此物由陨铁打造,主体?与墙壁死死焊在一起,难以摧毁或带走,只能凭借约定好的密文打开。 站在柜子前,晏景陷入了沉默。 密文,是什么?来着? 他只记得并不很长,但具体?内容忘记了。都快两百年了,就?算修士记性好,也记不住啊。 晏景试图代入曾经的自己,从当年的心境推算自己会使用的密文。 只见他举起手,大笔一挥,唰唰写下了一串密文—— 【通天彻地,万法归一;震古烁今,唯我独尊!】 沉默,可怕的沉默。 在短暂的寂静后,金满阁阵法发出了警报:“错误,密文错误。” 晏景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沉思?。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忽然,他仿佛有了灵感,唰唰写下—— 【被封于此的力量啊!听吾诏令,回归吾身。】 沉默,更深的沉默。只有阵法冰冷的警报回响在空旷的空间里:“错误,密文错误。” 苏相宜并没有很想?笑,反而陷入了一种害怕被杀人灭口的灭口。 他不识字,真的。 “只剩一次写密文的机会了。您一定要?取里面的东西吗?” 苏相宜的意?思?是:要?不算了? 晏景并非全?无办法:“我记了小抄。” “在哪?” “烛陵那口鼎上面。” 毕竟记在其他东西上太容易丢了。 苏相宜没有进过烛陵,但也知道里面只放了一尊鼎:“神农鼎?” 晏景点头:“是叫这个。” 这是护宗神器啊! 也就?罚恶使敢在这件宝物上做小抄了。 不过晏景又遇到了新的困难。如果是以前,直接进就?行了,但复生后…… “我的通行令丢了。” 这东西获得起来说容易也容易。直接找苍随远复刻一份就?行了,但晏景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最?近在做什么?。 苏相宜:“堂主有啊。” 奚启? 确实,他也有微明弟子的名头。 随便找个由头,就?能从苍随远那里弄来一块儿通行令。 甚至有可能就是微明直接给他的。 晏景下令:“去借来!” “我?”苏相宜傻了,“我哪有那本事?” 烛陵是微明尊者留下的宝库,只有得到了他许可的人才能进入。而至今为止,有这份资格的也不过历代掌门和两个小师祖。 晏景也明白?不现实,不情不愿承认:“确实还得我去。” 但真不想?去啊。 * “带您进烛陵?”听到晏景的要?求,奚启合起手里的书,“也不是不行。但您要?做什么??” 第46章 晏景沉默。 他怎么?可能告诉奚启,他是去看自己年轻时记的,不知道什么?蠢内容的密令? 他不答,奚启也就?不动。 这家伙向来很有定力。 “不答应算了。”晏景改了主意?。 准备准备,今晚去盗金满阁。 奚启瞧着他来又走,若有所思?。 是夜,奚启解衣欲睡,忽觉异动。推开窗户,一身黑衣的晏景,一脸阴沉地站在他洞府结界的边缘,脸上还带着不知从何而来的伤口。整个人灰头土脸,像是刚经历了一场挫败。 隔着院子,他再度提出了白?天的要?求:“带我去烛陵。什么?条件?” 白?天的事奚启并没有很放在心上,但晏景第二次提,就?让他对对方进烛陵的目的产生了极大好奇。 “先进来吧。” 他解除了结界。 晏景闪过一丝警惕,犹豫片刻才踏入了奚启的洞府。 奚启递来干净的毛巾,等晏景收拾好之后才继续谈话:“我可以带您去烛陵,没有条件,让我陪着您就?行了。” 晏景的表情扭曲了一下,思?量片刻后咬牙切齿地答应下来:“行。” 再一次进入烛陵,内里依旧是瑰宝溢目。 微明活了不知道年月,曾一度行于世间,收集了大量的珍宝。但随着他修行不断深入,人世种种渐渐入不得他眼,于是大量宝物便被他丢弃在了烛陵里面。 没错,这个让无数仙门艳羡的宝库,其实只是微明的垃圾堆。 但严格追究起来,晏景自己和这些东西又有什么?区别呢?都是被其一时兴起收罗来,又被随意?丢弃的玩意?儿。 “这里空了很多?。微明带走了?” “尊者早已?不需要?这些东西。” 不是微明拿的,奚启身上也没瞧见过,那就?是苍随远拿的了。 他拿这么?多?宝物做什么?? 往内行了一段路,晏景找到了神农鼎。它被放置在一处山脚下,高有丈余,斑驳的鼎身几乎与长满青苔的山壁融为一体?。 晏景绕着它走了一圈,在东向的鼎足下,找到了自己刻字的痕迹。 擦去鼎上青苔,过去的印记逐渐显现。 ——【此身已?过,不见微明】 一瞬间,晏景像被人猛捶了一下。 过去种种如潮水涌来。 奚启也瞧见了。 专程让自己带他进烛陵就?是为了这么?一句话? 他幽幽感叹:“您果然很在意?尊者。” 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驱使着他明知后果,还是将话说了出来。 果然,晏景被惹炸了:“我在意?他个屁!” 他心情糟糕透了,脑子都在回避想?起来的内容居然被奚启看了去。 有那么?一两息他都在思?考杀人灭口的可行性了。 那时候的他蠢得要?死,真的把微明当做如师如父的人尊敬。 哪怕其身为师尊,从未尽过一日?师尊职责;哪怕其为验证善恶律潜力,一次次授意?苍行知将他陷入险境;哪怕其在自己被祟物打败,九死一生之际,冷漠地丢下一句“无用”评语转身离去…… 他依旧会找各种理由宽慰自己,铆足了劲去争微明一句赞许。似乎得到微明的承认,就?是他人生的意?义。 晏景很想?说写下这句话后,他就?斩断了对微明的精神脐带。 但没有,所以他记不住这句毫无意?义的话。 如今回想?,晏景也觉得那时的自己太奇怪了。 不是没见过什么?叫真正?的爱护,却还是像疯魔一般,对微明产生了不切实际的期待。若说原因,大概是失去兄长后,一个人的日?子真的很不好过,而周围的花言巧语,又太过真实。 ——尊者待您真的很好,什么?好东西都给?您了。 ——您是尊者唯一的弟子,他怎么?可能不在意?您呢? ——尊者毕竟是神,表达方式当然也和人不同?。您要?学着去理解他。 尊者、尊者、尊者…… 为了保证他对微明的绝对温驯,蕴华宗的伪君子们将微明的无情包装成?笨拙,将他的利用包装成?器重,将一个个被关爱的谎言,包裹着糖衣塞进年幼的他嘴里。 加上其他人在苍行知授意?下的,对他刻意?的长期孤立,微明成?了他唯一的选项。 渐渐的,他也开始欺骗自己,对着无心的神像幻想?出不存在的爱,然后一头撞在坚硬冰凉的石头上。 他到底蠢了多?年啊! 晏景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进肉里。 奚启所见则是,发完火后晏景便蹲在鼎前,长久地低着头,一言不发。 根据他的经验,那是一个人难过时的特征。 可严格来说他不知道什么?叫难过,他没体?验过这种情绪。 他一向不大理解人类丰富的情感,不过他认可一件事,那就?是做微明的弟子,的确是世界上顶不幸的遭遇。 或许是出于这份对同?一人的讨厌而生出的微妙怜惜,奚启也蹲下了身:“我惹您生气了?” 晏景不搭理他,他便把脸又凑近了些:“要?不,我让您再撞一下?” 晏景不可避免地想?到了上次他用额头撞奚启的事。 当时情绪上头做事没过脑袋,现在想?来只觉得傻透了。他白?了奚启一眼,抬手推开面前的脸:“谁要?撞你?我才没那么?无聊。” 说完站起身,恢复了平日?的模样。 ——可某人已?经做过这种无聊的事了。 奚启并未将心里的话说出来,“做小伏低”才哄好的人可不能再惹炸毛了。 晏景抬起手,可犹豫半晌,终究还是没有勇气触碰那些痕迹。 即使已?经过去多?年,他还是没办法轻飘飘将这些事放下。 可他又能做什么?呢? 说到底,那群人也只是欺骗了一个孩子的感情而已?。 他总不能杀了他们吧? 可受过的委屈得不到报偿,便永远过不去,最?终成?为一块结不了痂的伤疤,不时溢出脓血。 最?后,晏景改为一挥袖,重新用青苔覆盖了刻痕,求一个眼不见心不烦。 “走了。” 奚启将一切看在眼里。 他收集过晏景在蕴华宗的过去,也大概能猜到这段留言里的恩怨,却不明白?晏景为何会对一段已?经过去的事,有如此激烈的反应。 思?索无果后,只能得出一个自己果真无法理解人类的结论。 不过,他不喜欢自己的“目标”把注意?力放在其他存在身上。 奚启迈开脚步追上晏景远去的背影。 只是一点银焰不动声色地飘回来,落在鼎足上,微光一闪,青苔下的铜绿融化又凝固,鼎身重新变得平整一片。 第34章 解守直来的?并不张扬, 没有车马,没有仪仗,只是蒙蒙亮的?清晨, 山门前多了一个披蓑戴笠的?人。没人知道他何时到的?,解守直沉默地站在那里,身上挂着露珠,像是本来就存在的?一尊石像。 随着天色渐亮,周围的?人逐渐增多。他没说话,没有动作。不受任何人的?干扰。全神贯注地等着目标中的?那个人。 “叮铃”,风中传来清脆动听?的?银铃声响。 不少人下意识追寻那个声音,连空地中央那尊石像也转过了头。 只见?一道轻盈的?蓝衣身影顺着石阶走了上走来。 后?面追着几个半人高的?小老头:“摇光主!你慢点!”小老头们操心地环绕在秦丝娆周围,不时推开看她看呆的?男弟子, “让开让开,别挡道!” 如石头般的?人忽然活了过来,眼神炙热地,追随着那道蓝衣倩影:“秦姑娘。” 他低低地唤了一声秦丝娆,像是怕吓到她,声音很轻。但直勾勾的?眼神却在表明,他胸腔里的?感情绝不像语气那般轻淡。 清楚原委的?人倒也对这一幕见?怪不怪。 作为天生媚骨,秦丝娆身上有着她自己也无?法控制的?让男人神魂颠倒的?魅力,许多男人不过是见?了秦丝娆一面, 便如痴如狂,非卿不娶。然就算在如此浩如烟海的?追求者中, 独行?客解守直也是最狂热的?之一。 他曾经为了见?秦丝娆一面便在雪地里站了七天七夜,哪怕最后?未能如愿,也没对秦丝娆产生一丝一毫的?怨怼,深情如初。 但面对这样一位痴情的?追求者, 秦丝娆却一见?他就深深地拧起了眉头,厌恶之色毫不掩饰。她的?理?由有二—— 一是旧恨。 解守直被人传颂的?“深情事迹”,却是秦丝娆恨透的?道德绑架。 一面之缘,见?色起意而已,自我感动地站在雪地给谁看呢?她疯了才会理?会。结果他被赞“深情”,自己倒要?莫名背一层“不近人情”的?指责。 二是新仇。 解守直刚才看秦丝娆的?眼神,正巧是她最痛恨的?眼神之一。那种自以为克制,实则每一眼都?带着“评价”的?,男人凝视女人的?目光。 第47章 这些男人只把她当女人,并试图让她只当女人。 他们将她当做证明自己男性魅力的?勋章,把征服她视为一项挑战。 光是想起来,秦丝娆都?觉得?有够晦气的?。 这么?多年遇到的?男人里,只有晏景是不一样的?。 晏景不当人。 纵使如此,将两者对待她的?方式放在一起,让秦丝娆选一百次,她也会选后?者。 恶心。秦丝娆厌恶地瞪了解守直一眼,冷漠地擦身而过。 地仙翁们也都?不喜欢这个“自作主张”,给过摇光主难堪的?年轻人,没一个打招呼,推攘着追赶秦丝娆:“摇光主!等等我们!” 解守直沉浸在被心上人厌恨的?痛苦中,久久不能释怀。 ——是了,她痴迷着晏景,而自己要?杀她的?心上人,被厌恶也是理?所当然吧。 他这样哀伤地想着。虽然一个重?点都?没有压中,但他足够哀伤。 * 等待的?孤寂中,解守直又?开始想自己的?身世了。 他的?出生算不得?显赫,家里虽有名望,却并不富有,时常还要?因为父亲的?乐善好施节衣缩食。但他一直觉得?自己很幸福,温柔的?母亲,受人尊崇的?父亲,要?这样的?日子能一直持续下去就好了。 可偏偏天不遂人愿,七岁那年,母亲死在祟灾之中。 好在他还有父亲,虽然经历了一段痛苦的?时日,他还是走了出来。之后?,他被父亲送入了仙宗,修行?剑道。 事情或许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歧途的?。 如果他能再多关心一下父亲就好了,可他一无?所觉。 时间来到他二十岁那年,罚恶使来了。 罚恶使说他的?父亲培植、豢养祟物,其罪当诛。并在他们家的?施药大会上,当着来求药的?众人,逼出他父亲半人半祟的?面目,然后?斩杀。 解守直至今记得?父亲半人半祟地倒在血泊之中,双眼圆睁,久久不能阖上的?模样。 那一幕,他每晚都?会梦到。 他并不是认为自己父亲无?罪,而是觉得?晏景在施药大会上,当着许多求药之人的?面,让他父亲以那种丑陋恶心、身败名裂的?方式死去,太过分了。 父亲行?医大半生,救过的?人数不胜数,变成祟物后也未曾害过一个人,若有罪孽也是最轻的?那一档。 凭什么?许多罪孽更深的?人,甚至连厉家那个披着人皮的?恶鬼,都?能落得?一个相对体面的?死法,他的父亲却不能? 为何偏生对他们家如此残忍? 对于他的?复仇行?为,所有人都?不理?解,所有人都?说他的?父亲罪有应得?,谴责他执迷不悟。可解守直心里有一团火在烧。他想质问一件事:难道代天罚恶,就可以没有尺度与分寸吗? * 日近中天,聚集过来的人逐渐增多。 除了蕴华宗弟子,也有不少最近来访的外宗人士,其中不乏同样被晏景处决过血亲的?。他们也想知道,解守直的复仇能否有结果。 秦丝娆也寻了相对清净的?地方,安置好椅子,撑起油纸伞,坐等晏景现身。 然而日头逐渐上移,却始终不见?有人来。 人群中有人开始嘀咕:“罚恶使不会不来吧。” “不会吧,那可是罚恶使。怕过谁啊?再等等。” 这一等就等到太阳西?沉。 罚恶使依旧没有出现。 来围观的?弟子们感到失望,逐渐开始散去。 而秦丝娆虽失望于没办法在这里抓住晏景,却也很高兴对方能选择避战:“干得?好,晏景!就是应该这样。” 说完也站起身,命地仙翁们收拾东西?,回客舍歇息。 而不管人来人去,习惯了苦修的?解守直依旧沉浸于自己的?内心,不为外界的?嘈杂的?所扰。 入夜,最后?的?旁观者也离去,解守直依旧站在原地。 他说了会等三天,那便是不折不扣的?三天。这并非他第一次挑战晏景,对方也是不出现的?时候为多数。他已经习惯了追逐晏景的?踪迹,这甚至成了他生活的?主要?构成部分。 忽然,解守直若有所觉,猛地抬头。瞧见?了一道站在高处的?人影。 暮色之下,对方只剩下一道剪影。但只一眼,解守直就认出了晏景。还和之前的?见?面一样,挺拔、沉默,形单影只行?于天地间,冷硬得?如同一颗石头。 一件很可悲的?事。 解守直在复仇的?路上,走得?越远,竟然就越理?解他的?仇人。 晏景转身就走,解守直迅速追上。 两道身影在山道上飞快穿梭。追逐持续了半刻钟,解守直快终于找到机会,拔刀攻击。前面的?人也抽出剑,回身格挡。一招短兵相接后?,两人各自退开。 解守直觉察了不对:“你——”他再次看了一眼面前的?人,确认是他的?仇人无?误,“你怎么?回事?” 晏景运转灵气,以便解守直更直观地看到自己如今的?修为:“如你所见?,我这具躯体只有筑基期。你要?是觉得?杀了如今的?我算讨回公道,那就继续吧。” 他说完摆开架势。 怎么?会这样? 解守直满心错愕,握刀的?手几度松开又?握紧。 曾经的?晏景修为巍峨如山,面对前来复仇的?他从来不屑一顾,往往是一句“你修为太低,不配和我打”,便转身离去。所以他花了两百多年,一步步踏入合体期,终于能与晏景一战了。 结果……结果晏景掉回去了? 老天为何这般戏弄他? 愤怒与不甘在他胸腔里翻涌,让他想要?仰天长啸。 “半个月!”他抬刀,隔空指着晏景,“我给你半个月想办法恢复实力。半个月后?你不管修为如何。我都?要?和你决出生死。” 说完也不管晏景的?答复,收刀就走。 晏景目送他远去,长长叹了一口气,随后?挑起眼眸,冷眼瞧向不远处的?阴影。 另一头窥视的?修士一惊,连忙撤去了术法。 围观的?人尽数离去只是假象,看热闹的?弟子可能无?所谓,但在得?知罚恶使复生后?,怀着各种心思来蕴华宗的?人可绝不会只有这点耐心。人虽走了,但却留下了各式各样的?窥探手段。 晏景刚才勘破的?便是某种窥视术法。 想来刚才他和解守直的?对话也被不少人听?了去。 不久之后?,罚恶使实力大不如前的?消息就会传开了吧。 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按捺不住,趁机铲除他这根眼中钉,肉中刺呢? 就在晏景思索的?同时,几个矮小的?身影缓缓顺着暗处,从四周靠近了他,在抵达足够的?距离后?,猛然往前一扑,同时高喊:“摇光主!我们抓住罚恶使了。快拿绳子。” 然而等秦丝娆拿着捆仙锁跑过来,却发现几个地仙翁互相抱在一起,手下空空如也。 再抬头,晏景不知何时已跃到了高处。 秦丝娆:“晏景!你给我下来!” 晏景呵地笑?了:“想偷袭我?再练两百年吧。” 说完转身跳下断崖,不见?了。 秦丝娆气得?原地跺脚,对着空荡荡的?山石群高喊:“晏景,你给我等着!我迟早捉到你!” 第35章 解决了决斗的事, 晏景也?能抽空思?考最近发生的一连串事件。 总觉得,这些麻烦背后还藏着其它东西。 他找到苏相宜,拜托了一件事:“你帮我找秦丝娆和解守直打听打听, 他们是如何得知我复活这件事的。” 他的这些“故人”来的太快了。 有的远隔万里,交通不便;有的沉心修炼,音讯不畅……却都在同一时间聚集到了蕴华宗。 怎么想都很可疑。 苏相宜先去问?了秦丝娆。 原本秦丝娆还不肯开口,以此为要挟让苏相宜带她去见晏景。 但?听到苏相宜说这消息对晏景解决当前的麻烦很紧要后,略作犹豫,还是说了出来。 “唔……七天前的晚上,我做了一个预知梦。梦到晏景的棺椁——”像是预知到会被?打断,她主动停下,解释道, “我知道他没有棺椁,对我们卜者来说这只是一个象征意义。 “我梦到他的棺椁打了开来,但?里面空空如也?。” 醒了之后,秦丝娆便立即卜了一挂,发现他的命宫,黯而复明,有魂回生之兆。但?同时,明灭不断,是大凶之象。须得天乙贵人相助, 方可转危为安。 “天乙贵人,是谁?” 秦丝娆得意地扬起下巴:“当然是我了。” 只要去了昆仑, 天王老子来,也?动不了晏景。 苏相宜认可昆仑的绝对安全?,但?他不认为晏景的脾气会接受这种?帮助手?段。 “那其他地方呢?” “其他地方?”秦丝娆眨了眨眼,不懂他的意思?。 苏相宜回忆着晏景是怎么叮嘱的:“律使想知道的是, 你从得知他复生,到来蕴华宗的整个过程有没有不自然,或者很巧合的地方?” 第48章 秦丝娆微微皱起了眉头:“这样一说,确实有一桩事情很巧合。就是我刚卜出结果,正想着如何找借口骗过师父,离开辰极宫时,就有一份请柬送来。请我来东胜神洲参加莳花会。 我便趁此机会溜了出来,来了蕴华宗。” “我会转告律使的。” 苏相宜道完谢就要走。秦丝娆手?一转,使了个小法术,拦住他的去路:“那你带我去见他的事呢?” 她只是答应先告诉苏相宜,但?没说条件作废。 苏相宜傻了。 这位祖宗虽说是不善战斗的卜者,但?也?有分?神境界的修为,而他只是一个可怜的元婴期啊qaq。 他只能先虚与委蛇,答应了秦丝娆的要求,后又找机会,借着自己对蕴华宗的熟悉,花大力气摆脱了这位祖宗。 这辈子没想到自己还能和分?神高手?在宗门?内玩躲猫猫。 摇光主是不好?得罪,但?他更得罪不起罚恶使啊。 之后,又来到了解守直的客房。 解守直的态度本来很冷漠,但?听苏相宜点?出此事的可疑之处时,他也?深表认同。 收到晏景复生的消息前,他本来在闭关修炼,但?有人擅闯他的结界,惊动了他,使得他提前出关。 可出来后却没看到人,只发现了一封信和一个留影玉珏。信里讲的是晏景复生的消息,而留影玉珏里则记录了一段晏景现今的相貌,因而他才能比别人更快锁定晏景现今的身份。 苏相宜感?叹:“就差直接请你来杀律使了。” 解守直:“确实如此。” 苏相宜没想到能收到他的赞同,嘴比脑子快地感?叹:“你原来还挺讲道理?的哦。” 说完这句话,他才想起了对面是当今修为最顶尖的人之一,连忙找补:“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解守直态度冷淡:“没有其他问?题就回去吧。” 随后送客关门?。 他不怪苏相宜的态度。毕竟他也?清楚自己在修界众人眼中是什么形象—— 一个为了报仇枉顾是非的偏执狂。 * 听完苏相宜的转述,晏景感?叹了“果然”二字,惹得苏相宜满心好?奇:“怎么怎么?您分?析出了什么?” 想到他为自己奔波半天也?辛苦了,晏景便没有藏着掖着。 “你知道戏法的表演诀窍吗?” “什么诀窍?” “有灵石吗?给我一个。” 苏相宜翻出一个灵石,晏景瞥了一眼:“换个上品。” 换了灵石,晏景才接过去。 他先用右手?拿着灵石,示意苏相宜盯紧了,然后将灵石塞入左手?掌心:“现在灵石在哪?” “左手?啊。” 晏景打开左手,手?心空空如也?。 “这——”苏相宜确认自己看得很清楚。 晏景右手?一翻,露出了手?里的灵石:“戏法的诀窍就是吸引观众的注意力。当你在关注我的左手?时,我已经把?灵石藏进了右手?。”塞进左手?只是一个假动作。 苏相宜大概懂了一点?:“你是说,有人在吸引你的注意力。”他伸手想拿回自己的灵石,却被?晏景拍了一下手?背:“这是学费。” 苏相宜委屈:他也?没说要学啊。 晏景继续道:“没错,有人想引开我的注意力。 “你有没有发现。从烨日朝那场委托开始,所有事都特别赶,一件接一件,像是生怕我得了空闲。” “回想起来确实是这样。” 晏景:“你说为什么?” 苏相宜:“为什么?” 晏景无语:“我让你猜原因,不是让你复述。” 苏相宜也?很崩溃:“我就是不知道,所以才问?‘为什么’啊。” 上一句太高估他智商,这一句又太低估他智商。 晏景说出答案:“因为背后之人怕我发现他的秘密。” 就像老鼠怕猫,罪人也?最害怕判官。他的复生想来打了很多人一个措手?不及,以至于狗急跳墙。 “谁是背后之人?” 晏景沉默地注视着他,苏相宜收回了自己的问?题:“是哦,要知道了就不用和我在这里聊天了。” 但?晏景也?并非全?无猜测:“和能在烨日朝作祟多年,且无人觉察的只有他们的皇帝一样。 “能在蕴华宗搞小动作,却不被?揪出来的。也?只有那群伪君子了。” 苏相宜诧异:律使是说长?老会? 确实,到目前为止长?老会都没有什么反应。 要么筹划这件事的就是他们,要么他们已经清楚内情。 晏景更好?奇的则是背后的人为什么急着这样做。 是已经漏过马脚,怕他继续追查下去?还是正在谋划什么事情,怕自己发现? 在去烨日朝前,他留心的事情只有三件。 一是奚启,不过这家伙一直是他的重点?关注对象,如果有可疑之处逃不过他的眼睛。 第二则是陆不承的恩怨。 晏景扭头询问?苏相宜:“厉星纶呢?” 回到蕴华宗后他便被?麻烦缠身,再?也?没关注过厉星纶和他的手?下。 因着晏景的瓜葛,苏相宜一直很关注厉星纶的动静:“这几天没见着他,听说厉氏在准备五年一度的祭祖大典,所以身为少主的他也?回了厉家。” 合理?的解释。但?这时候不在蕴华宗,尤其他还是厉家人,晏景不得不保留几分?怀疑。而除了以上两者,他的第三个关注对象则是一个突然出现又消失不见的有罪之人。 在他刚回来的第二天,去听奚启讲课那回,善恶律短暂地鸣响过。 但?晏景没忘记,自己已经在前一天屏蔽了善恶律对奚启的反应,它不是因为奚启出现而鸣响。 现场存在第二个有罪之人。 要知道,善恶律不过问?个体间的恩怨,对于一般的罪孽也?很少主动追究,能让它发出警报的每一个对象,都是“罪不容诛”之人。 只是当时现场人太多,没办法锁定,晏景便未做任何反应,以免打草惊蛇。 按理?来说,那个人应当不知道自己被?发现了。可在那天后,善恶律警报却再?也?没出现过。 罪人隐藏了自己的气味。 对此,只有一个解释:他知道罚恶使回来了! 此人即使不是长?老会成员也?和长?老会有密切关系。 就像滴入大海的水无法找寻,隐入人群的罪人也?不是那么好?揪出的。 不过,像这个级别的恶徒,不可能一直潜伏爪牙,耐心等待总有结果。 至于第二种?瞒天过海的猜测也?不能完全?忽视。 “蕴华宗最近有什么大动作吗?”晏景再?一次询问?苏相宜。 苏相宜:“没有啊。” 确实,长?老会看起来的确风平浪静。 可无论秦丝娆的卜算,还是奚启主动“开出价码”的暗示,都在证明他要面对的危机绝不简单,甚至很可能会将他逼入死?境。 而晏景绝不相信其中没有长?老会的手?笔。 毕竟他们已经互相忍受了很多年,都恨不得对方消失。 * 下午的时候,一个修士来拜访了解守直。 他是二等宗门?清陇山的修士,也?是这次听闻罚恶使复生后来到蕴华宗的。 “我的兄弟,也?被?律使处决了。” “但?他其实只是有些顽劣,与那姑娘只是玩闹。也?不是他出手?害那姑娘的父母。原本带回家好?生教导就行了,可不幸于遇上了罚恶使。” “明明善恶律不管私人恩怨。可律使还是挑唆我的小弟对他动手?,并以不敬之罪,斩杀了他。” “你说,这不是滥用私刑是什么?” 解守直沉默地听着他的讲述,一言不发。 修士继续晓之以情:“我和你同病相怜,很能体谅你的心情。” 他的心情? 他虽有天赋,但?并不爱剑,是为了复仇与保命才不得不拿起了剑。 以他的立场不拿剑是活不下去的。 任何一个修士,哪怕是恶劣的匪徒都能打着“上梁不正下梁歪”的名头讨伐他。 所有知道那段旧事的人也?对他避之不及。 最难的时候,甚至要武力胁迫才会有人愿意卖食物给他。 但?解守直也?记得父亲死?后,他陷入困窘,是有人放在门?口的钱财帮助他安葬了父亲。 这笔钱很零散,有灵石、有金银,还有不知从那掰下来的珍珠、宝石等物,这笔钱不是一个人凑的。他父亲救治的人大多都很贫苦,也?没有地位,但?依旧在竭力帮助他这位恩人遗孤。 解守直一度受到了很多人的暗中照顾,直到他决意向晏景复仇。 解守直不怪他们。 谁叫他要向世人的“守护神”挥刀呢?父亲是他们的恩人,但?晏景,是更大的恩人。 但?他也?必须走下去。 他无法遗忘父亲的死?,无法哄骗自己接受这不公的事实。所以哪怕与世界为敌,他也?要为自己、为父亲讨一个说法。 第49章 这就是他的心情。 现在有人说懂他? 真的吗? 解守直从回忆中抽神,冷硬反问?:“还有其他事吗?” 见他不耐烦了,修士说出正事:“这次很多像我们这样的人都聚集到了蕴华宗,大家打算一起谈谈。也?诚心邀请你前去。雪仇之路,不必独行。” 谈谈? 解守直正想拒绝,忽然又想起和苏相宜的谈话:“什么时候?在哪里?” “今晚。恒峦峰后的山谷,恭候大驾。” 送走修士后解守直便沉默地擦起刀,直到天色变暗,月轮东升。 他望着天边的明月,思?索了许久,拿上佩刀,出了门?。 按照修士所言,他找到了集会的地点?。 一踏进山坳,零零散散站立的人都转了过来。其中绝大部分?都经过了乔装。要么易了容,要么戴着斗篷、面具、斗笠等等各色遮掩形貌的东西。 见解守直到来,白日里邀请他的那位清陇山修士站出来:“让我们欢迎解仙君,有了他的加入,这次对罚恶使的讨伐将十拿九稳!” 说完带头鼓起掌来。 其他人也?热烈附和,掌声如有雷动,如同在迎接一位精神领袖。 孤独地走了这么多年复仇路,这是解守直第一次在为父报仇的事上受到冷眼和贬斥以外的对待。 * “少主!您要去哪?” 厉家,又一次试图离开院落的厉星纶被?门?客拦下,他面色不善地质问?:“要关我到什么时候?” 门?客恭敬回道:“等完成这次的祭祖大典。” 完成这场祭祖? 厉星纶像听到什么不可违背地口令,缓慢地收回了手?,沉在阴影里的脸显得有些悲凉:“你说,我真的算少主吗?” 门?客姿态依旧恭敬:“您当然是少主。” 厉星纶苦笑一声,疲惫地转过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第36章 苍随远走入自己的书房, 瞧见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律使?您怎么来了? 晏景转过?身,一副反客为主的姿态:“坐。 “回来也有些时?日了,一直在忙其他?事, 也没关心过?宗门内部,今天?来逛逛。你随意。” 来逛逛? 晏景对蕴华宗毫无归属感可言,对掌权的长老会更是成见深厚。 无事不登三宝殿。 苍随远不由提起了几分警惕。 晏景面前放着?几册卷宗,是近些年针对高阶祟物的讨伐报告,看样子已经被?翻过?了。 注意到苍随远的目光,晏景也把?话题带到了卷宗上:“我不在的这些年蕴华宗也有恪尽职守啊。”修长的手掌抚过?卷宗封皮,“只是我对其中部分委托有些疑问。” 苍随远姿态镇定:“您说。” “太初历八千七百二十二年恶业阵发现?木兰山疑似有祟物出没。 这次行动出动了一位合体期长老。 后来呢?” 结果报告上有写?,但晏景问,苍随远便又解释了一遍:“一场乌龙。您知?道的, 恶业阵尚不稳定,难免出错。” 乌龙? 真正出现?祟物的行动里,无不是要等上好些月,等求助宗门开够了价码蕴华宗才会派人。 而这次却不过?半月就有一位长老主动出面…… 如此积极,若无所图,便不是晏景认识的那个长老会了。 可他?们?的报告实在写?得漂亮,从文字里抓不到破绽。 晏景又问了几桩,苍随远全部对答如流。 他?也没指望真从结案呈词上发现?什么证据,丢开卷宗:“我前两天?去过?一趟烛陵。里面的东西少了很多?。你拿来干什么了?” 这件事本来就瞒不过?, 苍随远也没想过?瞒,平账是做一个掌权人最初级的技能?。 他?从容回道:“您陨落后四洲各地除祟的压力陡然增大不少。 “为了帮助各大宗门更好的解决境内祟祸, 经长老会一致同?意,将烛陵内部的部分法宝与其他?宗门进行了置换。” 天?蕴灵物,可遇不可求,哪怕是大宗门的宝库也很难应有尽有, 当缺乏某种特定功能?的法宝,而又急需时?,仙门便会用同?等阶的宝物与其他?宗门进行置换。这不是互换,而是一种质押,宝物的所有权还?是在原来的宗门手里。 也只有打着?这样的旗号,长老会才敢动烛陵里那些属于微明的宝物。 置换回来的法宝,名义上还?不属于蕴华宗,不能?归入烛陵,但存放在蕴华宗的宝库里,实质上就与长老会的所有物没有差别。 “血魂幡现?在在哪?” “在银月门。” “流火刀?” “赤焰山” “帝皇契书呢?” 苍随远愣了一下,没有进套:“律使说笑了,帝皇契书是烨日朝的至宝。蕴华宗并无此物。” 晏景随便一诈,没诈出来就算了:“是我记岔了。” “流岁和隐暇呢?这两样不会也交换出去了吧?” 修界将法宝分为凡器、灵器、仙器,以及神器……四个等级,大部分修士所用都到灵器为止。 仙器已是难求,神器更是世所罕见。 虽然微明在人间行走时?,几乎收尽了能?找到的所有宝物。但最终所得神器,以及和神器同?等阶的材料也并不多?。用到如今所剩不过?四件。奚启身上的龙灵算一件,神农鼎算一件,剩下的便是晏景所问的流岁和隐霞了。 前者是一支箭,据传有刺破法则的威能?,但因为没有能?射出它的弓,所以无法使用;而后者是一件不用特殊手段无法窥见的法衣,穿上它后能?达到包括法则意义上的完美消失,但前提条件是在解除封印后不立即被?它抹消。 这两样无论从位格还?是威能?上都是毫无疑问的镇宗之宝,且不说长老会不敢将其置换出去,就算他?们?敢,也没有哪个宗门拿得出匹配的宝物。 可晏景上次进去并没有看到。 对此,苍随远解释道:“阵峰金长老在改进宗门大阵,将这两件神器借去研究了。” 虽然两件神器的炼制手法至今无人参透,但能?借得几分皮毛于当今的炼器师来说也是莫大的助益。 改进宗门大阵?又在改? “哦?带我去看看吧。” 阵峰的位置本在蕴华宗南边,但因为还?有器峰和符峰的参与,试验场地便最终定在了首峰北面的山谷。 一抵达山谷上方,晏景便瞧见了一个笼罩住整个山谷的半透明的罩子,暗红色的道家符文若隐若现。每一个不同的文字都代?表一条宗门法典,总共三条—— 第一:蕴华宗为微明尊者所创,效命于尊者,任何弟子与从属皆不得悖逆尊者; 第二:门下弟子与从属皆以宗门利益为先,不得做出有损宗门利益之事,除非其违抗了第一条法典; 第三:长老会一致做出的决定代表了宗门意志,任何弟子与从属皆不得抗逆,除非其违背了第一、二条法典。 内容不多?,但在善于玩弄规则的人手中,足以把?人折腾得生不如死。 这契约,他?有,长老会的成员有,但奚启身上没有。 契约不是微明授意的,是蕴华宗擅自弄的,微明只是不反对。可当晏景明白其中的门道时?已经太迟了。而这群伪君子敢欺负一个小孩子,却不敢对奚启提同?样的要求,一群欺软怕硬的家伙。 见到晏景和苍随远来,在现?场忙碌的器峰长老上来拜见,晏景免了他?的客套:“你忙吧,我就来随便看看。” 走了一圈,确实有模有样,晏景也看到了被?借来的两件神器,瞧着?没什么蹊跷。 晏景幽幽叹道:“虽然我的师父是存渊,但实际上,你爹才更接近抚养我的人。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 也是最会操控、算计他?的人。 晏景不信苍行知?在死前没将对付他?的经验交给苍随远。 今日瞧见的种种滴水不漏都让他?有股似曾相识的感觉。而苍随远的应答越完美,晏景就越确定长老会背着?他?有谋划,并且很大可能?就是直接针对他?本人的。 毕竟,被?算计那么多?年,总不能?一点长进都没有。 面对晏景“套近乎”的话苍行知?并不敢接下:“您说笑了。父亲只是遵照尊者的意愿行事,不敢居功。” 尊者!尊者!苍家父子一脉相承地擅长扯虎皮。 是,一切确实由微明而起。 如果不是微明想要一个完全属于他?的,容纳善恶律的乖巧“人偶”。苍行远也不会将他?从兄长身边夺走,让他?度过?了一个孤独到发疯的童年与少年,被?不断算计、不断失望的青年,最终活成这副孤家寡人,满身戾气的模样。 但一句“依命行事”就想把?自己摘干净吗? 吃人的老虎无疑可恨,可为其骗人的伥鬼更加卑劣。而苍家父子,乃至整个蕴华宗的长老会,就是微明的伥鬼。 第50章 晏景压抑着?怒气,继续问道:“他?怎么和你说我的?” “父亲说您天?赋很高,是他?见过?最有悟性的人。” 可苍行知?还?说,晏景乖张桀骜,又受了天?道所赐的大机缘,日后只会愈发锋锐,难以控制。 若要对付他?,必须早日计划,一旦到了不能?掌握的那天?,立即下手铲除。 “没说要除掉我?” 突如其来的质问,让苍随远差点以为心念被?看透,他?客套道:“您是执掌天?意的律使,又是尊者唯二的弟子之一。我们?从某种角度来说,也在为您效力,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我还?以为我挡了你们?的路呢。”晏景用玩笑的语气说着?狠辣的真话,“我这一去百余年,修界也不知?涌出了多?少待杀之人……歇够了,也该忙起来了。”他?手指摩挲着?剑柄,话里话外意有所指。 他?不怕把?苍随远惹急,急了才会漏马脚。 苍随远果然不接话了。 又看了一会儿?,晏景提出要回去。苍随远一路陪着?他?回到首峰,确认他?前往别处后才折返山谷。 这次他?从小道进入,穿过?一处洞穴,径直往下。 内里别有洞天?,瞧着?是一座炼器工坊,不少弟子往来忙碌。 除了晏景之前见到的器峰长老,符峰和阵峰的长老也在,一见苍行知?就迎了上来:“掌门,为何律使会来这里?莫不是他?发现?了什么?” “迟早的事。”苍随远从来没想过?能?一直瞒住晏景,哪怕抛开善恶律,其本身的敏锐也十分可怕,“那件东西进度如何了?能?用吗?” “差不多?完成了,但还?没有试用过?。” “试用?”苍随远被?他?们?古板的思路逗笑了,“你想闹出动静,告诉晏景我们?在对付他?? “不必试用,到了计划的日子直接拉上去。” 器峰长老还?有迟疑:“我们?真的要这样做?拿那位的法门,杀那位的弟子,若是那位回来了……” 他?害怕微明发现?这件事,降怒于他?们?。 苍随远似笑非笑:“你不杀他??不怕他?杀你?” 三位长老脸色都变了。 “别忘记我们?这些年做过?什么。让你们?进阶的材料,你们?徒子徒孙们?用的法宝,只凭光明正大的手段,能?那么好到手?放下侥幸,别忘记当年的厉氏之变。” 当年厉家虽然通过?竭力运作,摘出了家主等一批掌权人,但新一代?的年轻子弟可直接被?毁掉了大半。 尤其是那位被?寄予厚望的厉氏天?骄之死,直接打断了厉家上升的家运,厉氏至今也没有完全缓过?来。 “尊者很可能?在你有生之年都不会再现?身,但涤罪剑随时?都可能?落下。” “要就怪自己怪他?自己太过?锋锐,不知?妥协。” 他?的父亲曾说,什么都不懂的小孩是最好控制的。 一些照顾,几句关心,便能?哄得他?的信任,差遣他?按自己的心意行事。可惜的是孩童不会一辈子是孩童,随着?年岁渐长,晏景的疑问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难控制、蒙骗。 他?们?只能?清除过?去的马脚,收敛欲望,小心翼翼地活在罚恶使的余威下,本分老实地经营蕴华宗。 明明是修界最有权势的一批人,却过?得比谁都克制。 好不容易,罚恶使死了,他?们?也终于不用再担心为私欲行使权力会招来罚恶使的惩戒,能?好好享受享受了。 可谁也没想到,晏景还?会有活过?来的一天?。 不能?由着?晏景,否则他?很快就会发现?蕴华宗这些年来的种种猫腻。 一旦被?抓住把?柄,被?清算的就是他?们?了。 他?的父亲曾为除掉晏景设计了此物,还?没完成晏景便于与魑王的大战中殒落。 不过?功夫也不算白费,如今用来对付复生的晏景,正正好。 见戚长老还?有犹疑,他?索性也就交了底:“天?道有常,因果循环,不要以人的爱憎揣度人神的思维。那位早已超脱凡俗,对轮回中人的争斗与泯灭,他?就算不期待也不会阻止。” 微明的惩戒是整个计划里最不用担心的一点。 不期待也不阻止? 戚长老不解其意,但有了一个隐约的猜测,而苍随远肯定了他?的猜想:“没错,人世唯一神明,并不怜爱世人。” 事情其实显而易见。祟祸横行人世多?年,微明什么都没有做过?,这已经足够说明情况了。 只是大部分人不愿意承认“自己没有受到任何保护”,对安全感的渴望,使他?们?对比自己被?“保护者”抛弃,更愿意相信“保护者”受到了限制,主动为强者的不作为找出种种解释。 哪怕是修行者也不例外。 但实际上,微明只是对人世没有兴趣。这位地上人神与天?地并列,也如同?天?地般无情。 对弟子也是一样。 苍随远不止一次见到过?晏景命悬一线,而那位只要动动手指便能?救援,却依旧袖手旁观的场面。 也是那时?他?去掉了对罚恶使的滤镜。 像死狗一样躺在血泊中,只能?抬起手呻吟救我的人,有什么好敬畏的?就算平时?再凶再狠也最多?算一条疯狗,值得顶礼膜拜的,只有那位高高在上的神明! 第37章 晏景倚坐在树上, 思索着当前的局面。 在与苍随远分别后不久,他?又折回了?首峰,结果自然是没有发现人。 如此?一来, 他?几乎可以确定苍随远在密谋什?么,但目前所知的线索还不够让他?推测出事件全貌。 他?只是确信,以苍随远从其父那里继承的小心?谨慎,凡事不备足十二分把握绝不会出手。 如果真是在针对他?,那便绝不止能直接猜到?的那些准备。 一定还有后手藏在暗处。 尤其是那个未知的“罪不容诛”之人,他?非常在意。 此?人到?底是谁?现在躲在何处?又和长老会做了?什?么密谋交易? 他?苦恼地叹了?一口?气,举起怀里的小云狐:“笙笙啊笙笙,你说说这群人在打?什?么主意?” 小云狐黑亮的圆眼睛中闪过一丝茫然,轻轻摇了?摇自己蓬松的尾巴, 奚启无奈感叹:“她还是幼体?,只略通人性,应该是不知道答案的。” 大?概一刻钟前,他?经过树下,茂密的树丛中传来一声呼唤,将笙笙拐了?跑。他?虽努力唤了?,但奈何某人不肯撒手,要不回来。考虑到?一直站在下面太?引人注目,奚启便也?只能放弃仪态, 上了?树。 再之后,便是方?才这一幕了?。 晏景将笙笙搂回怀里, 怜惜地摸了?摸她的毛:“都怪你,都不送笙笙上学的。孩子这个岁数了?,还什?么都不懂,连引气入体?的口?诀都不会, 长大?了?怎么办。” 语气活像在指责一个不负责任的家长。 他?对奚启的挑刺已经上升到?毫无根据与逻辑的程度了?。 但奚启把他?的话接住了?:“上学对她来说还太?难了?。至于引气入体?,我想她应该不需要学的。” 可晏景不听:“借口?,都是借口?!” 奚启清楚,晏景抱着笙笙不撒手也?好?,说这些不着五六话也?好?,都是为了?绊住自己,做样子给?自己看。 他?想要在自己这里换取答案,又怕先开了?口?,会在之后的“价格”谈判中落于下风。好?在奚启并不很在意这个,主动提出:“您在为最后的谜题苦恼。可您明明有便捷的,获得提示的渠道。” 晏景转过头,盯着奚启。 他?确实在考虑从奚启这里得到?答案的可行性。 但代价呢? 他?不认为这家伙会做亏本买卖。 他?还没有摸清这家伙的心?理价位,不想贸然叫价。 不过奚启既然主动提了?,他?便就坡下驴,让奚启开价:“那么,你要什?么?” “之前说过,您认真哄哄我就行了?。” 认真哄奚启? 这算什?么条件? 晏景耐着性子追问:“怎么哄你?” 奚启很干脆地回了?三个字:“不知道。” 抢在晏景生气前,他?进一步解释道:“看着他?人为讨自己欢心?费尽心?思,也?是被取悦者的乐趣之一。您不能一上来就让我舍弃掉一半的要价。” 还要自己猜他?的心?思?猜没猜中还不是他?一张嘴皮子说了?算? 这种明摆着是坑的条件晏景才不接受:“不猜。”他?带着挑衅意味地警告,“开价太?高‘货’可是有可能砸手里的。” 虽然他?很需要一些未知的信息来补全事件全貌,但也?不可能由着奚启漫天要价。 如果要付出的代价超过了?他?在缺乏足够信息的情况下行动的风险,那么他?宁愿选择后者。 奚启不说话了?,似乎真在思考晏景的话。 “好?吧。”他?招了?招手,示意晏景坐过去。 晏景带着疑虑靠近,却被他?拉住胳膊,摁倒在大?腿上。 第51章 紧接着,一只沉着有力的手掌落在他?的头顶,顺着脖子滑下,一路到?脊背中央。掌心?的温度穿透衣料传来,让晏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扣住奚启的手,翻过身,用不满的眼神盯着对方?:“你在做什?么?” 他?们现在是不是有点暧昧了?? “我在自行收取报酬。”奚启对自己贸然的行为做出解释,“您既然不愿为我费心?思,那就由着我来吧。” 报酬? 把自己当狐狸撸就是他?要的报酬? 怎么想出来的? 难道是为了?报复自己刚才抱着笙笙不还给?他?的行为? 真是恶趣味。 晏景不太?爽。 “你要摸多?久?” 是的,他?没有拒绝交易。 这种程度的冒犯,他?还能接受。而且不需要实质性地出让利益,只是被摸两下就能换来至关紧要的情报,简直不要太?划算。 唯一需要克服的就是他?的自尊心?。 似乎觉得以时间来衡量不够明确,晏景紧接着换了个更容易计量的单位:“你还是说摸几下好?了?。” 几下? 奚启很想回答:直到自己摸够为止。 但晏景听了定然要炸毛。思量之后,他?说出一个数字:“二十?” 晏景还价:“十下。” 果然一上来就被对半砍了?。 奚启稍微做出让步:“十七。” “十五,算上你刚才摸的两下。还有,不准告诉其他?人。” 奚启知道他?不可能再让步:“好?吧。成?交。” 晏景正要趴回去,忽然想起了?什?么,忙补充了?一条条款:“不准挠下巴!” 奚启诧异于他?竟然会生出这种“奇思妙想”。 但仔细想想,如果晏景不做补充,而自己又突发奇想,想到?了?还能这样做,说不定还真会付诸实践。 不过晏景既然提了?,他?也?只能答应:“好?。” 晏景这才满意了?,主动把奚启的手放到?了?自己脑袋上,催促:“动作快点。” 这般干脆利落态度反而让奚启感到?意外。 到?底是在乎面子还是不在乎面子? 他?感叹着,手掌轻轻顺着脊背滑动起来。 晏景努力控制住自己不作出任何反应。 他?似乎把事情想得简单了?。 活了?三百多?年,晏景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摸,并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和平时交手时的肢体?接触完全不是一回事。 奚启的动手轻柔,但存在感却很是强烈,温热、宽大?的手掌每滑到?一个位置,都会带来一阵陌生的酥痒感。 这种异常让他?感到?很不自在。 不过他?不愿意奚启被发现这一点,所以强撑着不露出异样,佯装奚启的作为于他?而言,只是如被虫子咬了?一般不痛不痒。 被“冷落”在一旁的笙笙支着脑袋好?奇地瞧着这一幕,疑惑自己的“工位”怎么被其他?人占了?。 奚启细细品味着手下的触感。 老实说,手感不如笙笙,但带来的满足感,却是任何存在都给?不了?的。 但他?也?清楚,哪怕晏景此?时此?刻安静地趴在他?的大?腿上,其心?里也?绝没有半分驯服,怕是充斥了?轻慢的厌烦,鄙夷着他?的无趣。 好?面子又讲实际,冷厉又对感情敏锐,狠辣又孩子气…… 他?从未见过如此?矛盾又生动的灵魂。 难以驯服,却让人忍不住想要驯服。 想要将这个人掌握在手中,看他?对自己露出旁人从未见过的神情。 说实话,奚启甚至想象不出这个未来。 可正因为这样,如果成?功了?,也?必将是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第六下、第七下、第八下…… 待到?最初的征服感与恼恨感褪去后,一股微妙的感觉逐渐开始明显。 清风扫过林地,窣窣的叶响掩盖了?两人的呼吸与心?跳。 竟然从对手的抚摸里感觉到?了?舒服,这一事实让晏景心?情颇为糟糕。 他?迁怒于奚启慢吞吞的动作:“你要摸到?什?么时候。” 素白的手指穿过乌黑的发丝,黑与白勾缠。 奚启低声安抚,声音意外地温柔:“快了?。” 他?对整场体?验作出了?评价:“感觉很不错。” 但这样的“夸奖”并不能让晏景高兴:冒犯他?就这么让奚启感到?快乐? 晏景没有问,问出来也?是自讨没趣。因为要是不快乐,奚启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这样做了?。 觉察到?他?的焦躁不满,奚启先给?出了?一些甜头:“如果您要杀掉一个比您强许多?的人,嗯……比如,尊者。您会怎么计划呢?” 杀掉微明? 晏景第一反应是不可能做得到?。 但随即,他?眼眸一转,改了?主意,觉得这真是个不错的假设。 奚启的潜台词是在肯定“苍随远就是冲着他?来的”这一猜测。 这帮他?排除了?不少干扰项。 而就实力而言,自己之于苍随远,就像微明之于自己。 如果代入自己对付微明,那肯定是不动手则以,一动手必杀。 苍随远自己掌握的底牌有限,他?肯定会在布置阶段网罗一切能解决自己的力量。 无论?是暗中准备的杀招,还是各路仇家,当然决不能落下的还有恨极了?他?的厉家。 奚启在引导他?往厉家身上想? 但这个提示还不够明确。 “还有吗?”奚启不会就拿这个情报糊弄他?吧? 奚启不说话了?,继续手上的动作。 晏景意识到?不对,连忙询问:“你摸到?第几下了??” 奚启报了?个数:“不算开头两下,第十下吧。” “不止!”晏景反驳,他?思考前都已经摸到?第九下了?,刚才说话的时候又摸了?两下,“你摸够数了?!” 奚启否认:“还没有。” “绝对够了?!” “没有。” 两人沉默对峙,最后,晏景忍辱负重,吃了?这个哑巴亏:“再给?你摸两下。” 反正多?的都摸了?,也?不差这两下。 最后两下一摸完,晏景便摁住奚启的手催促:“次数够了?,你该说答案了?。” 真严格。 奚启以比喻的形式给?出了?解答:“您曾经有一棵产量丰厚的上等果树,但意外折断了?,您一直很痛心?。现在又有了?一棵品质不错的新树。您会把新的砍掉,作为嫁接曾经那棵上等果树的基材吗?” 果树?基材? 晏景随着他?的话沉思起来。 而奚启的手指则捏住他?的发尾揉搓。 忽然,晏景明白了?什?么,神情变得异常冷肃。 他?拍开奚启的手,起身跳下树,头也?不回地走了?。 果然被“用完即弃”了?。 所以说要提前收够价钱啊。 奚启举着空空如也?的手,感受着指尖残留的触感,回味着那星星点点的酥麻,心?头涌动起一股未曾得到?满足的瘙痒。 好?比只差一点就要斟满的水,或者再往前挪动一厘便可扣上的机括。 他?开始感到?遗憾。 开价该再高一点的。这般机会可未必再有第二次了?。 他?抬起手,将笙笙收入袖中。就在他?准备离开此?地之时,忽闻得树下传来熟悉的声音—— “让你出手怎么算?” 晏景去而复返,向奚启提出了?一个新的“交易”。 让他?出手? 看来晏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一直等待的机会就在眼前,奚启却沉默了?,他?不曾料想这个局面来的这么快。 他?长久地面向着晏景,略有些心?不在焉地叹了?句:“这个……不会便宜。” 第38章 到时?候他会自取? 这算什么开价? 奚启想要?的不就是善恶律吗? 自己都把东西递到他面前了, 他不收? 信不过?他? 晏景发?现自己又开始看不透奚启了。 但不管对?方打什么算盘,他都要?做两手准备。 正想着他忽然?感觉身?体一僵,随后?四肢出现了一圈圈光索。 他太过?沉浸于思考, 竟然?被人偷袭成功了。 地仙翁们纷纷从灵脉里跃出,每人手中?都紧紧抓住一根拴住晏景的光索。 秦丝娆手拿一枚青铜色的古印,从躲藏处走出,得?意洋洋地感叹:“让你躲我,总算被我抓住了吧。自从上次被你溜走后?,我回去便研究出了这个法门——” 地仙翁们赶紧打断了她:“摇光主,先?别说了!快上捆仙锁,我们困不住他太久。” 秦丝娆:“哦哦!” 然?而她刚低下?头打算取捆仙锁,就有?一只手伸来, 拿走了她手里的“神主印”。 再一看,短短几息,晏景已经挣脱了束缚,而地仙翁们则被反作用力带得?滚成一团,晕头转向。 第52章 晏景用灵力探究起手里的青铜色古印,从中?感受到了一股封印、压制的力量,看来刚才就是这个法宝让他在转瞬之间动弹不得?,以?至于被地仙翁们束缚。 他对?秦丝娆“捕捉”自己的计划做出了评价:“困住我十?息,也算厉害了。” 秦丝娆没了得?意, 开始怂了,下?意识就想抱头蹲下?。 虽然?晏景没打过?她, 但这家伙折腾人和让人难堪的手段可不少?。自己这次来给他闹得?天翻地覆,他肯定要?找自己算账的。 她这缩着脖子的模样活像犯了错,害怕被“家长”打屁股的小孩儿。 但秦丝娆依旧嘴硬:“你,你要?杀要?剐尽管来!但这次……这次你必须和我回去。” 晏景抬起的手落下?, 但却没有?带来预想中?的疼痛,而是将那枚青铜印搁在了她脑袋上,随后?就收回了手: “我杀你剐你作甚?璇玑主把你养长这么大也不容易。我哪怕动了你一根手指头,她也铁定要?找我算账。我可不想后?半生都运蹇时?低。” 再见秦丝娆他也有?些感慨。 上次见面还是在他去和魑祟大战的路上,秦丝娆也想赌他。但被他发?现了马脚。提前绕开,最终扑了个空。 说起来,这还是他和秦丝娆自昆仑分别后?,第一次近距离、面对?面地说话。 当年那么小一只,一转眼,就长成大姑娘了啊。 晏景捏着下?巴,觉得?似乎真能从秦丝娆的脸上看出几分“美色”来,但稍一回神又不见了。 估计是刚才瞪花了眼的缘故。 听晏景提起她师父,秦丝娆又有?了底气:“哼,知道就好。随我回了辰极宫,哪怕有?天大的麻烦,师父也定能保住你。” 晏景感叹:“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你非要?找我,是要?和我算把你丢在昆仑那个苦寒之地的旧账。” 秦丝娆飞快反驳:“在昆仑生活才不苦呢!师父待我可好了!” “哦。这样啊。”晏景用漫不经心的语气掩盖住了心里的高兴。 虽从旁人口中?听了许多璇玑主对?秦丝娆的宠爱,但从当事人口中?听来总是不同。 秦丝娆见他不说话,以?为他认命了:“你准备好跟我回去了?” 晏景依旧坚决拒绝:“不回……谁知道你算得?准不准。” 秦丝娆急了:“你说什么?你有?胆再说一遍!你可以?说我丑,不能说我算得?不准!” 晏景无奈:“星辰有?序,命轮有?轨。你可以?帮我逃了这次,但以?后?呢?这辈子呢?” 秦丝娆霸气许诺:“我可以?!我管你一辈子!” “可我不想在昆仑那个除了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呆着。我还打算找老婆呢。”晏景随口绉着不着四六的借口。 秦丝娆疑惑:“你不是有?一个道侣了吗?” 晏景愣了片刻,意识到她在指奚启。 这种离谱的胡话,估计也只有?她信了。 秦丝娆一摆手:“你少?和我扯那么多有?的没的!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这次无论如何都要?跟我回昆仑。” 晏景反问?:“你已经困不住我了。说话还这么硬气?” 秦丝娆仔细想了想,她当前还真没有?控制晏景的手段:“你不和我回去,你不和我回去,我就——”她一跺脚,开始耍赖,“我就哭给你看!” “喂喂喂!”晏景惊恐地连续后退了好几步,“多少?岁了?你还玩第一次见面时?的招数。” 秦丝娆红着鼻子与眼睛回嘴:“你的反应不也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 晏景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而秦丝娆已经难过?得?开始抹眼泪。但漂亮的双眸就像接了泉眼,怎么抹也抹不干。 来到蕴华宗后她又算了好几次晏景的命数,越算越凶险,越算越接近晏景去和魑祟大战前的卦象。 她真的不能看着晏景第二次去死了。如果这次也救不了晏景,她的道心会受不了的。 学了那么多和命数的法门又有?什么用呢? 临到头也什么都改变不了。 还不如,看不到。 晏景还受得?住,但地仙翁们已然?心疼得?不行?。 “律使大人,您就答应摇光主吧!” “答应她吧!” 晏景沉默不语。 秦丝娆哭得?一抽一抽的,用袖子抹着脸上的泪:“你觉得?我没用是不是?觉得?我帮不上你的忙是不是?” 晏景无奈叹了一口气:“谁说你帮不上忙了?但是帮忙不是只有?把我带去藏起来这一个办法。你刚才可是让我瞧见了不少?好东西呢。” * 苏相宜按时?间来值班,意外发?现晏景居然?出现在了刑律堂,而且正在专注地填写积压的报告:“您怎么在这儿?还干这些活儿?” 说着就要?从晏景手下?拿走卷宗。 晏景挡住他的手:“别动,快写完了。 而且,这些活儿不是领队你派给我的吗?” 苏相宜心虚。 他那时?候又不知道晏景就是罚恶使,要?早知道他敢给律使派活儿? 但晏景要?做,他也不敢拦:“您的调查有?结果了吗?” “差不多了吧。”晏景写完最后?一个字,又吹干墨迹,收起了卷宗,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简丢给苏相宜,“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 苏相宜把玉简放到额心一读,手不禁抖了一下?,差点把玉简摔到地上,忙手忙脚乱地接住。 “为什么给我这个?” 里面是晏景刻下?的“剑道感悟”。 这是师长前辈传授后?辈法门时?常用的一种手段。 但不寻常的是,里面的感悟是拥有?一段天道法则且数千年来唯一登临渡劫的罚恶使留下?的。 这块玉简拿出去,怕是合体期都要?打破头。 但晏景的语气很轻松:“不是什么稀罕东西,收着吧。我不是让小辈忙前忙后?白跑腿的。” 晏景从不摆前辈高人的架子,苏相宜也很少?想起对?方其实是和自己师父一代的人:“可这样的东西给我太浪费了,我当前的修为和悟性怕是连十?一也参悟不了。” “能参悟多少?就参悟多少?。”晏景难得?讲了一句大道理,“力量只要?交到能正确使用它的人手里就不叫浪费。” 让错误的人掌握力量,反而更可怕。 听到这话,苏相宜露出了五味杂陈的笑意:“我师父也说过?类似的话。” “她说,力量应该交给配得?上它的人。”提起自家的师父,他的神情可见地黯淡下?来,“我没跟您讲过?吧。” “我师父并不想收徒弟的。她不喜欢各大仙门,觉得?现在这些仙门,拥有?了力量却吝啬作为,不配享受世人的崇敬。因此,她也不想为仙宗培养后?辈。 是蕴华宗强行?要?求,先?斩后?奏,她才不得?不收下?了我。” “换句话说。我其实是宗门用来绊住我师父的绳子。她应该很不喜欢我,所以?才很少?回来看我。” 晏景只问?了一个问?题:“你师父有?好好教你吗?” 苏相宜:“有?倒是有?好好教。” 虽然?越枕清几年才回来一次,但传授他的确实都是看家本领。 晏景认定他在自寻烦恼:“这不就结了。” 苏相宜以?为他的意思是“有?人教你就行?了”。 “可是我不想她勉强——” 晏景打断他:“她不会勉强自己。”看着苦恼的年轻人,他多解释了几句,“活到我们这个年纪的人,已经有?了自己的行?事准则。道德绑架不了你师父,她也不会把别人定的规矩当回事。 她认真教你,便是承认了你。” 师父承认了他? 苏相宜第一次听到这种解释。 说起来真是奇怪。 奚启平日很是温和,从不动怒,但他在其面前却总是下?意识地很小心,没想过?也不敢和奚启谈论心事;而素有?不近人情之称的晏景,反而让他才认识不久就想要?依赖。 “秦姑娘说您拿她向璇玑主换了一卦。您算了什么?”苏相宜好奇了好些日子。 有?什么是让罚恶使也要?寄于天命,不远万里,求一个答案的? “她是这么说的?”晏景笑着打趣,“真记仇。” 苏相宜不觉得?他有?资格这么评价别人。 他以?为晏景这么说是带开话题,不想回答的意思。就在他放弃好奇时?,却听得?晏景轻叹:“我去算,我和一个人还能不能再见。” 晏景的神情很是哀沉。 苏相宜经常在同门怀念亲人时?看到类似的表情。 “结果呢?”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还能再见。”晏景停顿了一会儿才说出下?半句,“坏消息是只有?一面。” 只有?,一面。 当听到这个答案时?,晏景如闻天崩。他如何也没想到自己与?兄长如此缘浅。 第53章 “你说这一面是见好,还是不见好?” 苏相宜没想到罚恶使也会有?对?命运无能为力的时?候。 “我不知道。” 他的年纪和阅历都无法替人解答这样的问?题,光是听到都有?些喘不过?气。 晏景瞧着并没有?很难过?,只有?一层如画上薄雾般的哀伤。 寡淡,却无法吹散。 他低叹:“我其实也不知道。” 他至今不敢去寻找兄长,怕的就是找到之时?,就是永别之日。 * 半夜。苏相宜猛然?从瞌睡中?惊醒,往旁边一瞧,发?现没了人。他赶忙追出,四处都找不到晏景,但意外撞见了出现在刑律堂的奚启。 “堂主!律使不见了!” 奚启的语气很是平静:“我知道了。去休息吧。” 苏相宜以?为他不明白情况,想要?向他说明晏景今天的古怪:“堂主——” “去休息吧。”奚启打断他,用更沉更重的语气将之前的话重复了一遍。 苏相宜怔怔地看着他越过?自己,朝远处走去,消失在夜幕中?。 * 此时?此刻,晏景已经到了恒峦峰的后?山。 他立在一片荒芜的山岗上,手里拿着一面滴了血的罗盘,指针旋转,最终定格在一个方向。 他找准位置,摘下?背后?的铲子,一铲子下?去,开始挖土。 一铲又一铲,最终,铲子碰到某样僵硬的物体。继续挖掘,物体逐渐露出全貌,是一具苍白的少?女体型的骸骨。 第39章 厉家?门客走进宗祠, 本是为长老吩咐,来这里为即将?到来的祭祖大典做些准备,却看?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相貌年轻的道人将?厉家?给先祖准备的贡品全部推到了地上, 在空出来的供桌上摆上了一副骸骨。门客走进来时,他正小心而庄重地将?最后一块骨头放到对应的位置上。 那是一具女性的骨骸,年纪估摸着不会太?大。 感应到有人来,晏景转过身,开门见山:“我要?见厉星纶。” 门客反问:“你是谁?” 晏景重复了一遍:“我要?见厉星纶。” “少主不在。” “这是你给我的回答?” ——【善恶律第一律附二律:律使持“证”问罪,不可?不应。违逆者,可?杀;以矫言相欺者,可?杀;不敬律使,可?杀!】 见门客不答, 晏景没有多费口舌,拔剑便攻,意在直取门客性命。 就在危急关头,一道掌气发来,打开了晏景的剑峰。 躲了半晌的厉氏长老终于肯出来了。 他一副全然不知前因?后果的模样:“不知厉家?的门客犯了何事,竟使得?律使如此大动干戈?” “他拒绝回应我的问罪。” “没眼力见的东西,不知道律使问罪,必须有问必答吗?”不痛不痒地敲打过下属,厉氏长老转向晏景, “手下人不机灵,让律使见笑了, 您有什?么?问题直接问老夫好了。” “有一个人死了。” “哦?”厉氏长老语气冷淡,他转头问门客,“什?么?人?怎么?回事?” 门客回禀:“是厉氏门下一家?佃户的女儿。她家?遇到祟灾父母俱亡,她受了重伤被送到恒峦峰医治, 但医修能力有限,她最终还?是不治身亡。” 厉氏长老眉头一皱:“律使怀疑里面有隐情?可?这种小事需要?劳动您的尊驾吗?” “死个人于天道的角度而言确实是‘小事’。”晏景先是“认同”了他的话,但接着话锋一转,“可?我在苦主的记忆里看?到的不止如此。我看?到了一个本该魂飞魄散的人。” 先前说过,陆不承的记忆有一段缺失。 而这不完整的部分,在见到妹妹的骸骨时,全数想?了起来。 得?知妹妹死讯的那天,他没有相信恒峦峰弟子说的死因?,因?而自己潜入了峰内调查。 经过一番苦苦找寻,他见到了正要?被处理掉的妹妹的骸骨,上面遍布被折磨出来的伤痕。 妹妹……是被人折磨死的。 他想?拿着证据去找厉家?要?说法,却意外?撞见了“厉星纶”和门客的谈话。门客让“厉星纶”不要?再胡作非为,否则会引起他人的注意。 胡作非为?厉家?少主做了什?么??以至于被人如此警告? 而“厉星纶”不经心地听着,明显没有将?门客的话当回事,倨傲的模样和他平日接触的那个厉家?少主很不一样。 他的偷听被发现了,开始逃跑,但还?是被门客追上。 门客原本想?杀掉他,但在得?知有人瞧见陆不承是从厉家?逃出来的以后放弃了灭口,改为抹掉了他的记忆。 这便是陆不承失忆的经过。 而他不认识的那个顶着厉星纶相貌,却与厉星纶神态举止截然不同的人,晏景也一眼认了出来。 “说来,我杀掉他也有一百五十年了吧。”晏景挑衅般地报出了那个让厉氏心痛的名字,“你们厉家?的天骄,原本有希望在我之?前晋升渡劫的天才,厉承嗣。” 此人出生时天现异象,自幼便在修行?上表现出了常人难以企及的天赋,甚至差点成为微明的第一个弟子。 虽不知为何,其被送到世外?峰不过两日便被遣回,但能被送过去,至少说明微明认可?了他的天资。 然而这样一位世家?骄子,却是个天生恶种,不通人性,冷血残忍。 他是晏景审判的为数不多的,和祟物没有牵扯,光凭自身恶行?,便被判处了死罪的大恶之?徒。 具体刑罚为:身死魂灭。 可?厉家?似乎不甘心失去这样一位万年难遇的天才,不知用什?么?手段,从涤罪剑的锋刃下护住了他的魂魄,让其托生在后辈身上,一体两魂。只是这样一来,境界弱的那个迟早会在强的那个的压制下逐渐消亡。 如同奚启所言斫断新木,嫁接旧木。 如此严厉的指控,厉氏长老自然不会承认:“律使此言着实令我不寒而栗。承嗣已死于您的剑下,许多人亲眼见证。您为何突然提起他?” 晏景无意与他辩论,手重新握上剑柄:“他到底死没死,等我验过你们厉家?所有的当家?人就明了了。” 他这是准备来硬的。 涤罪剑不杀无罪之?人,如果厉家?掌权者们问心无愧,那便不会畏惧涤罪剑的“审问”。 反言之?,若他们有可?杀之?罪,却依旧死不承认,晏景会把他们全部杀掉。 令人心胆俱寒的寒光斩下,厉氏长老竭力反击。 但接住剑锋时,剑上的力道却远不如想?象中凶狠。晏景被反击出去,为他掌气所伤。 厉氏长老暗道不好。 他被耍了。 罚恶使行?使“问罪”职权的前提是掌握了罪行?的“铁证”。 而晏景方?才的气势与表现,都让他以为对方?找到了能直接证明厉承嗣死而复生的直接证据。 直到方?才这一剑。 如果是惩戒“问罪不答”之?人,这剑绝无可?能这般轻巧。 晏景不想??不,是不能。 他还?没有掌握足够确凿的证据。 可?厉氏长老为了对抗这剑,拿出了十成的实力,甚至伤了罚恶使。这样一来,晏景便可?利用善恶律给予律使的“自保机制”对他动手了。 中了钓鱼手段的厉氏长老几?乎要?咬碎后槽牙:可?恨! 晏景招招凶狠,步步紧逼。厉氏长老节节后退,眼见就要?不敌败于剑下,一个声音出现,打断了这场战斗:“你就这么?想?见我吗?” 几?乎是同时,善恶律爆发了尖锐的警报。 “厉星纶”立于廊下,充满恶毒恨意的双眼死死盯着晏景:“还?真是狗一样灵的鼻子。” 英俊的脸上是厉星纶从不曾露出过的阴毒。 只一眼,晏景便认出了这正是他曾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集齐罪证,成功斩杀的厉承嗣。 又一次看?见晏景,厉承嗣心里不断涌出憎恨的毒液。 于他而言,晏景不止是杀掉他的人,也是抢了他“罚恶使”与人神弟子身份的人。 说他天行?有缺,所以不被善恶律承认,结果转头就找了个贱民出身的小杂种! 厉承嗣如何也瞧不出自己比晏景差在了哪里。 虽然他并不稀罕给微明当“人偶”,但却不甘心被比下去。 晏景没有理会他的挑衅,各种狠话和嘲讽,早在第一次生死之?战时就说尽了,这次他只想?处理好之?前留下来的烂账:“一回生二回熟。我就不报菜名一样报你的罪了。” 他将?涤罪剑一横,剑身立刻爆发出了耀眼的光华,晏景整个人的气势也陡然上升。 吃过一次亏的厉承嗣也清楚,终使他心里再瞧不起晏景,也不能无视涤罪剑对罪人的克制。 “这里可?不适合打架。换个战场,你敢来吗?” 说完转身便朝外?掠去,晏景立即追上。 第54章 * 收到行?动密讯的解守直如约抵达了约定地点。 他一来便问一直负责联络他的清陇山修士:“伏击地点设在哪里?” 修士神秘兮兮地回道:“就这里。” 就这里? 解守直目光扫过周遭。 这是一处偏僻的山坳,没有机关也没有阵法,瞧不出任何特别。 他们就打算在这里伏杀晏景? 凭什?么?? 凭眼前这批人? 此时聚集在山坳中的,除了解守直与清陇山修士,还?另有二三?十人,但修为大多都在出窍,化神都算寥寥。哪怕晏景因?为躯壳缘故,实力受限,也绝不是这些人能对付的。 他们想?全靠自己? “晏景思谋深远,虽然之?前声称受躯壳限制,不敌于我,但未必不是惑敌之?策。”解守直还?有另一个一直思虑的变数,“何况,你们至今没能说服那位奚堂主联手,或是保持绝对中立。不是吗?” 虽然奚启瞧着也有别有图谋,但他与晏景毕竟是师兄弟,他们联手,比和外?人联手容易得?多。 而这两人身为人神弟子,身上藏了什?么?法宝与绝招也未可?知。 没有三?倍及以上的战力碾压,别想?杀掉他们之?中任何一个。 果然是个草台班子吗? 清陇山修士听懂了解守直的顾虑,回道:“就算他们师兄弟联手,也不足为惧。” “除了您以外?,我们还?有一位绝对强力的外?援,以及一件能杀掉罚恶使的兵器。” 兵器? 解守直疑惑。 而清陇山修士示意他往东南方?看?。 山壁后方?的一角夜空如幕布般被掀起,露出了一直被障眼术法隐藏的物体。 解守直哑然:“这是——” 清陇山修士对他的震惊非常满意:“没错,是凭借那位的遗物制造出来的。简直是巧夺天工!” 简直是不敬与亵渎才对。 解守直沉浸在震撼之?中,久久无法平静。 如果有这样层次的一件“兵器”,确实能取晏景的性命,只是—— 以师杀徒,何等狠毒! 第40章 晏景追的很紧, 厉承嗣且战且逃,狼狈不已,恨得咬紧了?牙关。 他自信实力?不比晏景差, 若单凭自身能为论身负,他们谁生谁死犹未可知。 只可恨善恶律与?涤罪剑的存在。 受其克制,他在晏景面前根本发挥不出真?正的实力?,只能如丧家之犬般逃窜。 可恨啊! 可恨。 厉承嗣拼尽全力?,逃入了?一处山坳。 一路过来,晏景早觉察他在刻意引自己?前往某处。他站在山口,望着宁静偏僻的山坳,略作犹豫,随后踏入了?其中。 厉承嗣不再逃了?, 站在一个岔口前。 他周围零零散散立了?不少修士,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皆修为不俗,最低的也在出窍期。 晏景一踏入此地,所有人的目光便齐齐投射过来,冰冷又充满敌意,如同?刮骨刀一般,在他身上刮了?一遍又一遍。 这就是给他准备的节目? 晏景一一扫过这些人。他们有的站得靠前, 有的站得靠后,还有不少藏在了?树木的阴影里, 看起来并不想被瞧见面目。但?晏景还是认出了?好些人。 而被他认出来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特点:至少有一个亲人死在了?晏景的剑下。 这处山坳幽静偏僻,也没?有任何建筑、景观,这些人当然不可能是来散步的,那么, 就是来报仇的了?? 可晏景明明记得,他们其中很大一部分,在得知审判结果时都表现?得大义凛然,表示支持他的判罚结果。 结果却出现?在这里。 看来,还是接受不了?啊。 可为什么不说呢? 怕被人戳脊梁骨吗? 晏景不禁可怜起解守直来,但?凡他能像这些人一样,学会说几句违心?的话。这些年也不必过得那么辛苦了?。 然而刚这样感叹完,晏景一转眼便在角落里瞧见了?解守直。 青年没?有躲藏,只是抱着剑立在树下,冷眼瞧着现?场的一切。 晏景先?是诧异,随后翻涌起一股苦涩。 结果他也来了?吗? 也不奇怪。 解守直实力?强大,又对罚恶使?怀有深仇大恨,如果这群“苦主”要联合起来对付他,不可能会放弃解守直这样一个帮手。 解守直注意到了?看向自己?的晏景,但?他只与?晏景的眼神短暂接触了?一下,便将目光转向了?山坳深处。 晏景若有所觉,也转头看去。 几乎在同?一瞬间,一只虚影构成?的巨掌从天而降,重重拍向他。 凭借从无数场战斗中锻炼出的反应力?,晏景几乎没?有犹豫地抽身退向一旁,堪堪避过巨掌,只是被掌风掀飞,后退了?十数步才稳住身形。 竟然被躲开?了?。 厉承嗣眼神阴鸷,暗恨晏景的好运。 晏景抬头望向东南,袭击发来的方向。 山坳后不知何时升起了?一尊白衣雪发的巍峨“神像”,其高若山岳,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威压,堪比半神。其形貌与?微明颇为相似,但?缺少了?五官,脸的位置一片空白。 是模仿微明神威打造的偃偶? 晏景咧嘴叽嘲:“这就是苍随远准备的杀器吗?还真?是,缺乏想象力?与?胆气啊。” 如果能刻上五官,这座偃偶的威能说不定还能更上一层。 可打造者?不敢。 借三分神韵已是冒犯,怎敢全盘仿照? 不过,打造者?也自信,当前的程度便足以诛杀晏景了?。 偃偶抬起手,只见半空中凝聚出形状一样,但?更为巨大的虚幻掌印,然后砸下。 虚影的攻击范围极大,晏景拿出了?最快的速度才勉强躲开?,然而他刚停下,又一道虚幻的掌印砸了?下来。这次,他避无可避。 林地中掀起巨大的烟尘,一排排树木倒伏,震动一直传到了?修士们所在的位置。 因担心?被偃偶的攻击波及,他们都没?有出手,只是在远处围观,凭借修行者?良好的目力?,都瞧见了?晏景被虚影砸中。 偃偶成?功诛杀了?罚恶使?? 总觉得不会这么简单。 最后那一掌砸下时,晏景没?有做出任何闪避的动作。 以罚恶使?的能力?不可能是来不及。 就在众人心?生疑惑之时,忽见压下的掌缝中窜出猛烈的银焰,竟然缓缓将虚影反向托起。一道挺拔身影立于晏景身前。阔袖长袍、缎带覆眼,手掌被丝质手套严密包裹,正是—— 奚启! 奚启手掌一握将虚影打散,同?时抱怨:“您非要在这样千钧一发的时刻唤我吗?” 晏景抬手,抖掉捏碎的讯余残片——刚才他正是用这个将奚启唤了?过来。 他毫无歉意地回道:“试一试你?的水平嘛。” 他一直认为,奚启的实力?不止超过他平日表现的水平,甚至很大概率强于旁人对他的预判。 毕竟以奚启的做派,伪装不大可能只伪装一层。 而这次试探的结果嘛。 只能确定,刚才击退偃偶攻击的那招还没?有到奚启的极限。 奚启虽依旧嘴角带笑,但?丝毫不变的弧度传达出一股不善的意味。 晏景此时此刻还没?有放弃算计他的行为让他很不爽。 但?晏景才不管他的心?情:“拖住这玩意儿一刻钟能行吗?” 反正是通过交易请来的帮手,自然要物尽其用,就让奚启去对付最麻烦的那个东西吧。而他会趁这段时间解决掉厉承嗣和其他杂鱼。 奚启将脸转向偃偶的方向。 在他视野里那是一团异常磅礴威严的白色光团,和某个存在有几分相像,但?却拙劣太多?。 “真?是一尊胆小又缺乏想象力?的作品。” 他发出了?和晏景之前一样的感慨。 晏景意外?地盯了?他一眼,忍不住暗叹:至少在对微明及其相关事物的看法上,他们算得上知己?。 奚启将正脸转向他:“我会拖住这东西两刻钟,您安心?解决您的战斗吧。” 说罢飞身而起,以银焰对偃偶发动攻击,引走了?它?的注意力?。 远处的地动山摇表明奚启的战斗已然开?始,而晏景也将目标转向了?厉承嗣,不再迟疑,抽剑便攻。 厉承嗣挡住他凌厉的剑气,转头对周围的修士高呼:“诸位!晏景以权压人,枉顾天道,肆意妄为!尔等无不受其所害!今日来不就为讨一个公道吗?为何还不站出来!” 在场的修士都看见了?晏景手中流淌着金色律文的剑。 那是处刑状态下的涤罪剑,他们之前也见过——在自己?的至亲被处决的时候。 而这也是了?他们多?年来挥之不去的梦魇。 一个修士往前迈了?一步,高喝:“请律使?放下涤罪剑!交出善恶律!” 第55章 但?晏景完全没?有理会他,专注与?厉承嗣对战。 又一个人站了?出来。 “晏景!你?恣意妄为,屡次刑过其实,如何配执掌善恶律?劝你?放下武器,接受众人质询。否则我等便不客气了?。” “哈!”晏景击退厉承嗣,终于给了?修士们回应——一声轻蔑的嘲笑,“善恶律非尔等所赐,尔等有什么资格来论我配与?不配? 你?们为何不问微明配不配做‘人世神明’?” 他讥讽这群人的道貌岸然,明明就是来索他性命的,却偏生要找这样那样的借口。 但?同?时,目光却看向解守直的方向。晏景想知道他是否也是这样想的。 解守直低着头,没?有看他。 晏景只能收回目光。八方受敌的处境使?得他不得不分神堤防随时可能的偷袭。而厉承嗣是个经验丰富的对手,他精准抓住了?晏景的弱点,不断地进攻,晏景一时陷入被动,受了?好几处伤。 另一头,那位清陇山修士给这场辩论定下了?基调:“诸位!既然罚恶使?不听?众人的意愿,那大家也不必客气了?。一齐上,制服他!”说完召出自己?的法器。 然而就在他想要对晏景发动袭击时,只听?人群中“噌”的一声,紧接着寒光一闪,那位清陇山修士竟被解守直斩于当场。 众修士爆发出惊愕的怒吼:“解守直!你?干什么?” 自晏景出现?便一直保持沉解守直握着滴血的刀,终于抬起了?头,那张坚毅的脸上此刻满是悲凉的神情:“自从立志为父亲报仇起,我便一直源源不断地收到各种恶言。 你?们称我为不知廉耻的贼子、执迷不悟的恶徒……无论怎样被羞辱我都一言不发,一句也不辩驳。 因为,我真?信了?,相信你?们都是道德崇高,以大义为先?的人,相信只有我会阴暗地为血亲被正法感到怨恨。结果,结果却是这样啊!” 他的声音从迷茫到悲愤,最终讥讽地大笑起来,却听?着像呜咽。 独自在复仇的路上走了?这么多?年。他不是感受不到痛苦,不是没?怀疑自己?的作为错了?。 然而,事实居然这么可笑。 这些人并不比他高尚,只是更道貌岸然。 “若我今天与?你?们联手杀了?晏景,那不是给我的父亲报仇,而是蒙羞!”解守直掷地有声地强调,“我的父亲和你?们这些人不一样! “他是犯了?错。但?他的人格从没?有堕落!没?有!” “你?们这样的虫豸没?资格‘玷污’我的复仇。晏景的命是我的,今天谁要动手,就先?过我这关。” 解守直说完将手里的剑一横,立于众修士与?晏景的战场之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众修士不料有此变故,皆错愕当场,只觉得这独行客疯了?。而晏景明白解守直说的一定会做到。他无声叹了?一口气,专注投入了?与?厉承嗣的战斗中。 第41章 厉承嗣如何也料不到解守直的临阵反水。 此?人不是?平生最恨晏景吗? 他痛恨解守直的死板顽固, 都是?要报仇,晏景死了不就行了?怎么死的有区别吗? 眼?看原本给晏景准备的死局,被逐渐掰平, 他不由握紧了袖中的转移符。 可恶,原本不想用?的。 他认为?一旦用?了苍随远给的东西,就彻底承认了自?己不如晏景。 但逐渐走向劣势的战局由不得他犹豫,厉承嗣一咬牙,捏碎了法器。 晏景只觉眼?前一晃,在瞧清时厉承嗣已然不见了,而正朝他落下的是?那尊偃偶的手掌。 他迅速转攻为?守,硬生生挡下了这一招,顿时感觉五脏六腑为?之一震, 喉头一阵腥甜,才?缓过劲,偃偶新的攻击又到了。 偃偶的攻击有三种?。 一是?攻击远距离敌人的巨掌虚影;二?是?近距离时手臂本体的挥扫与拍打;三是?不时发出的白色光箭。 花样?不多。 但凭借核心提供的强大威力,已然足以横扫整个战场。 而对战厉承嗣时占尽上风的晏景在偃偶面前狼狈不堪,只能不断躲闪。 偃偶无魂,所以也无罪。涤罪剑对其没有克制效果,晏景只能以原本实?力迎击。而其躯壳又极为?僵硬。轻剑形制的涤罪剑几次砍在上面都未能造成裂痕。 而奚启那边的情况也颇为?微妙。 之前说好他拖住这尊“仿神”偃偶,晏景抓紧时间?杀掉厉承嗣,但现在他们的对手互换了, 两边战场隔着一段距离,也换不回来, 要他来杀吗? 杀人啊。 那是?另外的价钱。 厉承嗣阴郁的瞧着面前的青年?,两人谁都没有立即动手。 “他能给你什么我们开不出来的价码?” 他们之前不是?没有拉拢过奚启,但这位“人神二?弟子”对于各种?条件都无动于衷。 原以为?这世间?没有什么能让奚启动容了,直到晏景复生。 对罚恶使有兴趣? 还是?说, 对其身上的善恶律有兴趣? 厉承嗣嗤笑:“你还真信他会把善恶律给你吗?” 奚启没有应答。 态度是?一贯的寡淡、轻蔑的漠视。 厉承嗣忍住恼恨,开出自?己的价码:“或者你袖手旁观,让我杀了晏景。至于善恶律的归属……你若能给出足够价值的东西来交换,给你也无妨。” 见奚启不应答也无动作,他试探性地朝晏景的方向迈开脚步,然走出一步便被熊熊的银焰挡住去路。 看来是?被拒绝了? 那就打吧。 * 另一头,晏景渺小的身躯,灵活地在偃偶挥舞的臂掌间?隙游走,期间?也找机会发动了几次攻击,但都没能给偃偶坚硬的躯体造成创伤。 他灵巧锋锐的攻势遭到了最大的克制。 不愧是?他的好师尊留下的法宝打造的武器,几乎和本人一样?擅长折磨他。 既然找不到突破口,那就硬打。 晏景不再力求避开所有攻击,顶着偃偶的攻势,朝最薄弱的关节处劈砍,好几次被击飞,又毫不犹豫地调整好身形再度攻上前。 在他“以伤换伤”的打法下,偃偶的外壳被一点点凿开。 等到核心漏出来时,晏景浑身也变得鲜血淋漓,几乎没有一块好肉。但他沾满鲜血的脸颊上,一双锐利的眼?依旧死死盯着散发着微弱白光的核心法阵。 最……最后一击了,但他还有力气?吗? 晏景怀疑自?己全身的骨头都断了,握剑的手几乎没了知觉。 多少年?没落到过这般境地了? 不过,还能这样?不要命地打,说明?他也还年?轻嘛。 短暂地调整过状态,晏景脚尖一点,以最快的速度朝偃偶的核心冲去。 可偃偶虽然受了些许损伤,但外壳的脱落也在某种?程度上减轻了它的负重?,那双臂掌的动作也更加灵活迅速。 根据预估,挥来的掌心将拍在晏景身上,避无可避。 但晏景并没有躲避,而是?翻手拿出了一枚青铜色古印。 不止是?厉承嗣准备了在关键时刻扭转战局的法宝。他也把神主印从秦丝娆那里?借了来。 虽然对上沾染了神明?气?息的偃偶可能不如秦丝娆对付他时效果这么好,但只要争取到一瞬的时间?,让他能破坏核心就行了。 偃偶迟滞的瞬间?,晏景从其指缝间?掠过,抵达了核心面前,将剑尖抵了上去。 然而就在他将要动手的同时,一股剧烈的疼痛卷了他的全身,使他动弹不得分毫。 泛着血红色的符文从他心口处涌出,如同锁链一般,缠绕、禁锢住他的心脏。 身着华丽法衣的老者从高空降落,缓缓落在偃偶正前方,威严的声音回荡在山谷之间?:“宗门契约第一:蕴华为微明尊者所立,任何门人不得悖逆尊者。” 来的正是?器峰的那位长老,这尊偃偶想来也是?他的作品。 晏景嗤笑,咬牙切齿反驳:“什么微明?分明就是一个仿照的拙劣傀儡。” 他并非在逞口舌之快,而是?在争夺契约内容的“释经权”。 从内容也能看出来,蕴华宗的宗门契约在形式上和善恶律的律文有相当的相似之处。 天道降下善恶律,为?微明?掌握多年?,虽然在晏景之前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宿主。但微明?与蕴华宗对其的研究从未停止。蕴华宗的宗门契约便是?仿照善恶律设定的,因此?相较于其他宗门的契约,具有非常强大的约束力。 但它毕竟不是?天道律文,没有天道赋予的权威性与绝对性,因而具有了“可释义”性。 它的约束范围和效力会随着个人与群体的认同发生改变。 比如晏景不认眼?前的偃偶和微明?有关,那么第一条戒律便约束不了他。 见束缚效果不够,器峰长老迅速搬出第二?条:“宗门契约第二?:不得损害宗门利益。” “谁可代表宗门?”晏景测验叽嘲,“至少在我心里?,绝不是?你与你背后之人。” 第56章 接连被驳回两条,器峰长老气?势已去了大半,强撑着说出第三条:“宗门契约第三:不得违抗宗门意志。” 对于这条晏景更有反驳的底气?了:“然尔等的作为?,已然冒犯了神明?威严,损害了宗门利益。” 虽然他也从不把微明?和蕴华宗当回事,但如果能打碎对手的立场,他还是?愿意认一认的。 虽然晏景成功驳倒器峰长老,摆脱了契约限制,但两人争夺释义权的时候三息已过,偃偶已然摆脱了控制,手掌继续朝晏景挥来,同时白色的箭矢凝聚,瞄准了晏景身躯。 而晏景没有做出任何闪避的准备,坚定地将涤罪剑刺入了偃偶核心。散发着微弱白光的核心在短暂的坚持后如同爆开的薄冰般碎裂。 同一时间?,偃偶挥下的手掌失去了力量,陡然坠落,砸在山壁上,然而已然成形的箭矢没有消失,如闪电般飞来,贯穿了晏景胸膛,留下一个拳头大小的洞口。 晏景如同断翅的飞鸟,往山谷下方坠落。 在场所有人都停止了战斗,看向那方。 晏景死了? 一种?不真实?感充斥在在场所有人心头。 解守直神情悲凉:他终究还是?求不到自?己要的结果吗? 而奚启自?从晏景被击中起就拧紧眉头,神情异常难看,远胜任何时候。 因为?失败? 不……不对。 厉承嗣也隐约感觉到了不对劲,下意识看向了晏景战场的方向。只见核心被毁的偃偶崩落到一半便停住了,保持着一个不自?然的姿态,像被摁下了暂停键。 看到此?景的瞬间?,厉承嗣恐惧的直觉达到了顶峰。 与此?同时,一股浩瀚而磅礴的威压降临了战场。 残损的偃偶开始反向复原。 破碎的手臂再度抬起,从烟尘与废墟中托起了伤痕累累的晏景。没有五官的脸上凭空裂开了一道缝隙,一只竖着的眼?瞳睁开,琉璃般的瞳孔,璀璨胜过世间?所有事物。 众人只觉一股让人绝望的窒息感扑面而来,如同面对山岳的蝼蚁,浑身战栗,脑袋空白。 ——那位果然还在。 ——竟然惊动了尊者! ——他会如何处置在场众人? 在众人胆战心惊的猜疑中,那双眼?只凝视着面前的人,连余光也不曾分与其他。 浑身淌血的晏景躺在偃偶的手掌中心,努力掀起眼?皮,和眼?瞳对峙。 他认识这只眼?睛,冷漠、孤高,和当年?看他被祟物撕扯时一模一样?。 非要说区别,就是?少了几分厌弃。 但对晏景来说都一样?地令他深恶痛绝。 面对他人畏惧不已的尊贵存在,晏景却艰难地抬起手臂,用?尽力气?扔出了手里?的“碎石”。 ——滚……滚呐! 沾了鲜血的核心碎片无力地擦过偃偶脸颊,留下一道细微的血痕。 与偃偶的冷漠无波形成对比的是?晏景极端的悲愤与憎恶。 死去活来一遭他还是?没能彻底摆脱微明?的掌控。过了这么多年?,在这位尊者面前,他还是?只能像个孩童一样?被随意摆布、操控。 他恨透了这种?感觉。 面对晏景不加掩饰的厌恶,琉璃眼?瞳不起波澜,持续数息的凝视后,眼?瞳重?新阖上,偃偶的面容恢复原样?。 伴随着眼?瞳的消失,覆盖整个战场的威压也撤去了。 偃偶彻底散落,晏景则坠向废墟。 在场之人中一部分率先反应过来。 这之中有的选择了退却,有的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想要趁机索晏景的命。 奚启也欲赶上前救援,但这回换厉承嗣拦住他了。 灼热的银焰扑面而来,然而厉承嗣已然熟悉了他的招式,轻巧抵挡。 奚启脸色骤然阴沉,杀意陡现。 厉承嗣则露出挑衅的笑意,现在开始急了吗?叽嘲的话正要出口,忽见面前的银焰陡然膨大,由银转黑,一股古老的恐怖气?息从焰火中散发出来,他还来不及分辨,便被黑色火焰包裹,烧为?虚无。 临死前的念头也只运转了一半。 这威压,是?—— * 晏景急速下落。 他连动手指的力气?都没了,更别说躲避其他人的偷袭。危难关头,耳边忽然传来一阵轰爆声,袭击被化解了。随后一只手臂忽然托住了他,如碎冰浸玉的腔调传来:“您也太拼命了,我差点就收不到报酬了。” 晏景勉力掀开眼?皮,瞧见了奚启浅浅上扬的嘴角。 他艰难开口:“脸这么臭,谁惹你了?” 这么标准的弧度肯定是?刻意扯出来的。越是?竭力维持表象的从容,越是?说明?真切地动了情绪。 奚启并不意外晏景能瞧出来,他总是?如此?敏锐:“见到故人总是?难免心情波动。虽然和您比起来,我并不受尊者期待,但并不代表我对他的讨厌比您少。” 罕见的,晏景没有嘲讽或是?挑刺,而是?认同道:“嗯,确实?。作为?过去的神明?,却被世人遗忘,甚至不被同类正视为?对手,体验很糟糕吧。” 平淡的语气?说出了石破天惊的内容。 奚启的笑意凝固了。 而晏景的双眸则闪动起锐利的光芒。 虽然微明?降临带给他的影响很大,但他并没有因此?错过奚启那边的反应,他瞧见了那道在转瞬之间?杀死了厉承嗣的黑色焰火。 应该说,火焰还是?变异的烛龙之灵的火。但它被某种?更高位格的力量染黑了。 什么能比半神的龙灵更高? 答案显而易见。 当然,能敏锐地认出来,还是?因为?他太熟悉这种?来源于另一种?生命层次的威压。 焚香的味道又出现了,这次不再是?若隐若现,而是?完全包裹住了晏景。 之前一直以为?熏香,但现在看来,应该说香火的味道才?对。 供奉神明?的香火。 “你是?祸——唔。” 奚启的手狠狠摁在晏景的伤口处,掐断了他后面的话。但晏景却咧开嘴笑了,他终于揪住了奚启的狐狸尾巴。 第42章 微明不愧是舍弃了所有人性的神明。 没有人性, 所以不存在忌惮与敬畏,为了探究他?想知道的奥秘,能做出任何丧心病狂的事。晏景一直清楚这点, 但在想象力上还是受了身份的局限,没料到?微明竟然能打造出一个残缺的邪神。 是的,奚启还不完整,所以只?有威压而无威能,不像微明那样拥有碾压世间万物的实力。 而那股黑焰的气息则很像南部巫族传说中曾席卷大?地的“祸殃之息”。 奚启的神力源自祸殃神座下的某位? 甚至有可能就是祸殃神本?尊。 晏景想到?了刚见面?的时候从奚启身上看到?的祸殃教?“神纹”。 答案一开?始就摆在了面?前啊。 现今回想,奚启表现出来的种种性格特征也确实很契合祸殃一脉的神明形象。 虽然代?表了灾祸,但祸殃神在巫族传说里的关键词却是【高傲】与【冷漠】,如同不分对象降临的灾厄。和奚启那股看似温雅实则谁都?不放在眼里心上的劲儿殊途同归。 这样一来善恶律的反应也能解释了。 奚启的诞生违逆了自然法则,他?甚至不用做什?么,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大?罪。 晏景现在身受重伤,胸口贯穿了一个大?洞,连呼吸都?费力,但脑袋就是停不下来。他?的目光落在奚启锁骨处,似要穿透衣衫看向里面?的纹路。 “你身上的神纹是什?么意思?” 他?直觉认为那道神纹的含义很关键,很大?概率能揭示奚启真正的来历。 奚启冷冷警告:“如果我是您,就不会在这种时候再?三挑衅掌握了自己性命的存在。” 这还是自见面?来,他?第一次用如此阴冷的语气和晏景说话。 哎呀,和之前完全不是一个面?目啊。 不装了? 如果不论?生死?被人捏在手里的处境, 晏景的心情可谓前所未有的舒坦,他?可算扒下奚启的面?具了。 他?反问奚启:“我不说你就会放过我?” 秦丝娆算到?他?此次的死?劫凶险, 但谁也想不到?这次的死?劫不止一道,而是一道接着一道。 而目前,毫无疑问是最凶险的那一关。 作为不完整的神明,奚启的第一目标必然是修补自身, 成就真正的神位。他?会近乎本?能地渴望一切能健全自身威能的东西。 源自天道法则的善恶律毫无疑问是一道上佳的“补品”。现在的晏景还身受重伤,毫无反抗之力,于奚启而言就像在饥肠辘辘的人面?前摆好一桌烹饪好的大?餐,他?怎么可能不吃? 只?是晏景的魂魄已然与善恶律深度融合,要拿走善恶律,就不可避免地会撕裂晏景的魂魄。失去善恶律后,他?还能不能存在都?得打个问号了。 至少,晏景目前知道的所有法门都?没办法兼顾两者。 第57章 而奚启表现出来的态度也不像有打算保全他?的性命。 奚启笑了:“如果您足够听话,或许我会温柔些。” 他?将手覆盖到?晏景脸上,用指腹摩挲起晏景的眉眼,似要将其揉搓成另一幅模样。 他?一直不太喜欢晏景现在的相貌,过于温和的长相和那抹张扬的魂魄太不相配了。 晏景几乎浑身都?在疼,躲了两下躲不过,便也不在分精力再?去管他?的小动作。他?连说一句完整的话都?要缓上好一会儿:“你以为……待宰的鱼会在乎你下刀——温不温柔吗?” 奚启没有否认他?的比喻:“您总是如此犀利。” 这样的夸赞并?不让晏景感到?荣幸。 他?还有一个疑惑:“按照你斩杀厉承嗣时表现出的实力,明明能从我这里直接夺取善恶律,为什?么还要绕这么大?的一个圈子?”奚启不说话,晏景自顾自猜测下去,“你受到?了某些限制?就像传说里的神明那样,必须要完成流程才能收取祭品?” 他?在探奚启的虚实。 奚启以不完整的状态展现神明的威能一定?有某种致命的缺陷,否则他?没道理隐藏身份,行于世间。他?又对人类没有兴趣。 对于他?的种种疑问奚启一概不回应:“您与其试探我,不如关心关心自己接下来的处境。” 说着不顾晏景的不情愿,抱起他?朝谷外?走去。 晏景看出来了,奚启不喜欢任何关于他?来历的话题,无论?其中是否包含秘辛。 他?讨厌自己的出身? 或者说,讨论他的来历会不可避免地让他?想到?某些厌恶至极的存在? “看来你不喜欢听这些。”晏景充满挑衅意味地狡黠一笑,“那我继续问了!” 然而刚说完他便再也发不出声了。 奚启用法术封住了他?的喉咙。 晏景只能用眼神表示抗议:小气鬼急了。 听不到?讨厌的问题后奚启心情总算舒畅了一些。 今晚对他?来说堪称糟糕至极。 先是令人不快的微明的降临,后又被晏景,一个人类看破了身份。 真是处处都?不顺利。 好在至少最后他?得到?了想要的。 晏景和善恶律都?落在他?手里了,完全由他?掌控,接下来他?想做什?么都?可以。 只?要他?愿意,甚至可以在动手之前花上“一点”时间,重新调|教?晏景这扎人的性子,磨平他?的爪牙。虽然这样做对他?的计划没有意义,但奚启莫名觉得这是一个值得尝试的想法。 他?一向对感兴趣的东西很有耐心。 晏景看着奚启的神情慢慢由阴沉转为轻快,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但他?确信那一定?是让自己不开?心的事。 如果没说破,按照奚启做戏做全套的死?装性子,估计还要继续扮演上一阵他?的“好师弟”。 可现在说破了,奚启也就再?无顾忌。 不过若是重来,晏景还是要说。 因为能让这家伙吃瘪,是真的爽。 奚启来到?了山谷入口处,旁若无人地穿过围杀晏景的众修士,开?始还有人阻拦,但在奚启当场斩杀几个后,剩下的纵有深仇大?恨也知形势比人强,纷纷遁走。 路过留到?最后的解守直身边时,晏景紧张了起来。 他?无法确定?这个犟种会做什?么。他?担心对方在杀意正胜的奚启手上送命。 解守直也在方才的战斗中受了些伤。 他?用带血的手握着剑,神情复杂地注视着奚启抱着晏景从他?面?前走过,但好在什?么都?没有说,没有做。 望着两人彻底离开?山谷,解守直内心的激烈情绪早已将他?脑子冲刷得空白一片。 他?居然救了仇人。 这算什?么事?他?多年的苦修是为了做这个的吗? 可他?又不能不那样做。 他?是为“公道”二字寻仇,那便不能像晏景那样为了目的不顾道义。 可失去了这次机会,下次报仇的希望又会在哪里?他?已经?走过两百年了,两百年啊。 最终,在仇恨与道义撕扯下,解守直痛苦的跪倒在地,哀嚎出声:父亲,他?该怎么做?他?到?底该怎么做? * 山谷外?一片静谧祥和,谷内惊天动地的战斗竟然未能影响外?面?半分,是提前布置了某种大?型的隐匿阵法。 看来为了除掉他?,长老会属实是煞费苦心。 而晏景虽然挫败了长老会的谋算,却也不算赢。 麻烦才刚开?始呢。 奚启绝对比他?复生来遇到?的任何敌人都?要棘手。 好在他?与虎谋皮之前也不算全无布置。 就在此时,突生变故,奚启被几道凭空涌现金索束缚住,几个地仙翁从灵脉里蹦出来,高喊:“律使快!我们困住他?了。” 终于来了,不枉他?硬撑着同奚启说了那么多废话。 缺了神主印,地仙翁们排布的阵法只?能发挥瞬息的效果。这么短的时间,可以做的事情不多。但若做对了,也能扭转局面?。 只?见晏景身躯一僵,瞳孔随后放大?,整个人软倒,没了生气。 自断心脉! 不,晏景这样做肯定?不是为了寻死?。 看来是早就安排好了后招。 感受到?怀中的躯体只?剩一具空壳,奚启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脸色黑得可怕。 到?嘴的鸭子竟然飞掉了,这简直是对他?最大?的挑衅与蔑视,汹涌燃烧的怒火必须要有人来承受。 地仙翁们并?未等到?术法失效,而是按照事先的排练,见晏景成功便提前收了阵法,遁入地脉逃走。 在地脉中穿行独属于灵脉生物的天赋,按照常理来说,只?要一进入地脉,旁人便拿他?们没办法了。 然而今天,对地仙翁们来说一向像家一样的地脉竟然失去了那股令他?们安心地氛围,陌生的恐怖的气息充斥在地脉之中,可怕的威压如影随形,强烈的危机感驱使着地仙翁们奋力奔逃。然而在这股碾压的力量下,一个地仙翁还是被抓住了脑袋,硬生生扯出了地脉。 地脉外?是奚启神情阴森的脸,与冷厉到?几乎要结冰的声音:“他?在哪里?” 压抑不住的愤怒与杀意扑面?而来,若非要问得晏景去向,只?有半人高的地仙翁只?怕现在已然被捏成了碎片。不过当前的情况也没有好多少,只?要说错一个字,他?照样会被捏碎。 仿佛看到?死?亡的实质化,源自生物本?能的恐惧让地仙翁肝胆俱颤。 灵脉生物死?后虽然能在灵脉里缓慢重聚,但并?不代?表他?们不畏惧死?亡。 律使说过,如果被抓住,就老实交代?,不要抵抗。 可他?的声音止不住的颤抖,努力了半晌才勉强挤出三个字:“摇……摇光主。” 第43章 某处山洞内, 躺在法阵中?央的“人”睁开了眼睛。 晏景飞快从法阵中?坐起,查看左右,确认自己暂时安全了。 秦丝娆在一旁掰着手指与他算账:“移魂术的花费, 给你捏偶身?的工费,再加上后续给你补足偶身?的消耗,你至少得?留在昆仑打上两百年工才能还——” 晏景抬手打断她的言语,温声道:“听我说,情况比预想的要棘手,接下来一定要按我说的来做好吗?” 秦丝娆被他突如其来的“温柔语气”惊得?愣住了,忘记了反驳,下意识听话地点?了点?头。 * 夜色沉沉,一片乌云遮去明月。 陌生的危险气息降临了偏僻的山林角落, 奚启拖着地仙翁款步走进山洞,然而内里只剩秦丝娆一人,不见了晏景踪影。他冰冷开口,只有简单二字:“他呢?” 虽然经过了晏景短暂的解释,但秦丝娆依旧没?能完全搞清楚状况。 眼前的人分明还是蕴华宗的那?位刑律堂堂主,可?气息为何?突然变得?如此可?怕?甚至,比她师父动怒时还要恐怖。 她咽了一口口水:“他说要你先放了人质,我才能说出答案。” 如此不知好歹的回应让奚启怒极反笑。 不过他还是松开了手。 秦丝娆扶住向她奔来的地仙翁,简短查看伤势, 确认性命无虞后才稍微松了口气。 危机还在,另一边, 奚启浑身?洋溢的恶意与杀气未曾有半分消减。秦丝娆预感,一旦得?到晏景的下落,奚启便再没?必要留他们性命,可?如果不说, 他们必然会死,接下来的话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而对此,晏景已?有嘱托。 “他去给陆家兄妹收敛骸骨了,会留到子时三刻。” 说话的同时她暗中?捏住了自己的本命法器。 她不是要和?奚启搏命,而是让对方意识到,他不一定能快速地杀掉自己。 奚启目下无尘,只看得?到自己的目标,也?好在他只在乎目标。现在已?然是子时二刻,奚启如果要堵晏景,便一刻也?不能耽搁。 身?为璇玑主最宠爱的小弟子,她身?上的保命手段也?不在少数。 第58章 她是打不过奚启,但未必不能拖上一拖。 这?番盘算奚启自然也?看出来了,也?明白其背后必有晏景指点?。 晏景既然如此在意这?女人及其从属的性命,那?必然不敢在去向上骗他。但才吃过一次亏的奚启不愿在于“相?信”二字上交付半点?耐性。 他骤然贴近,秦丝娆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卸掉法器,抓起了后脖颈,正打算鱼死网破,森冷的语调在背后响起:“作为担保,你跟我走一趟吧。” 如果去了没?看到晏景那?她就是第一个祭品。 * 夜深林静。 晏景填好两座坟冢,简单立了碑,之后端立坟前,手腕倦怠地搭在腰间的剑柄上。 凌厉的寒意从背后传来,晏景转身?,瞧见了满身?杀气朝他走来的奚启,以及被他像小鸡崽一样捏在手里,半拖半拽带来的秦丝娆。 ——真是的,都?说了会等他了。 见晏景的确在,奚启才松开了揪住秦丝娆的手。立在十步远的地方,饶有兴味地凝视打量着自己的“目标”。 秦丝娆捏这?具躯壳时夹杂了不少私货,参考的是他们初见时晏景的模样,年轻、锋利,皮肤白皙到透出几?分病态,唇色却异常鲜红,一点?细痣落在颧骨上方,像误落在白绢上的墨点?,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鬼气森森的绮丽。 这?是奚启第一次在现世里见到晏景本来的模样。 虽然皮相?对修仙人来说并不紧要,但人总是难免对原装的“包装”更有情怀。 见奚启专注地与晏景“对峙”,忽略了她,秦丝娆抓住机会,暗中?摸出了她师父给的传送符咒,并看了一眼晏景的方向——她脱身?后就立刻向师父求救,晏景一定要撑到她带救兵回来啊! 祈祷完,她果断地捏碎了符咒。 奚启感应到了空间波动,但连余光也?未曾偏移,所有注意力都?在晏景身?上:“我尽心尽力帮了您,您却想要赖账。您不觉得?对我太过分了?” 虽然这?样说着,他已?然放松了姿态。晏景出现在他面前,便几?乎等同于又回到了他的手里。 这?次他有了防备,不会再让晏景逃脱了。 晏景从头到脚都?写满了戒备。 躯体虽然可?以重塑,但修为不会凭空出现,他现在的肉身?只相?当于一个刚踏入修途的修士,比凡人略好一些,想要恢复曾经实力得花上几年功夫,那?可?对付不了面前的奚启。 而他虽然推测出了奚启的来历,但缺乏直接的证据,不足以构成审判要素。 现在的他缺乏反抗奚启的实力和?手段。 不过表面上,晏景依旧强作镇定,面对奚启的指责,毫不见愧疚:“我很感激你的帮忙,但要拿自己的性命酬谢,还是太难了。” 奚启身?上的银色皲裂已?然爬升到了下颌,细小的银色火焰不时从中?窜出,像是要将?这?具躯体撕裂。 果然,展露神明姿态对奚启而言存在相?当大的副作用?。 晏景飞速思?考着当前局面,寻找着破局的机会:“我们……再做个交易吧。” 此言一出,奚启怒极反笑:“你觉得?我还会信你?” 他抬手便发动了攻击,动作快到几?乎看不清,晏景的剑才拔到一半便被打了回去,被捏住脖子抵在了石壁上。 “现在的你,没?有讨价还价的筹码啊。”奚启贴上来,将?脸抵在晏景面前,亲昵的距离间涌动的是凶狠的杀意。 他脸上的裂痕爬得?更高了。 要怎么处置晏景呢? 似乎对晏景做什么都?不足以弥平他被戏耍的愤怒。 灼热的手掌在晏景身?上摸索,带着侮辱性质地检查每一寸地方,紧贴着滑过脊背,伸向腰臀,另一手捧起晏景的脸,撬开他的齿关,像买卖牲口一样查看他的口腔。 晏景忍无可?忍:“够了,别太过分。” 奚启并不收敛:“您也?知道什么叫过分吗?” 他又换回了那?个角色扮演般的“尊称”,只是此般情境下,讽刺与戏弄远远多过敬重。 见好好说话他不听,晏景狠狠咬住了他的手指,不再掩饰怒意,凶狠地瞪着奚启。 奚启抽手不成,反而被晏景双眼中?的凶狠不驯吸引了注意力。 这?副艳丽的眉眼与这?样狠厉的表情配极了。 被挑起了起了兴味,之前的恼怒竟感觉算不得?什么了。 一点?…… 趣味小游戏罢了。 感觉咬住的手指竟然在自己嘴里摸索,晏景飞速吐开了奚启的手,双眼惊怒地盯着面前的人。 ——是不是有病? 奚启的嘴角微微扬起,被咬之后他的心情看起来倒变得?更好了。 晏景更确信这?家伙有病。 可?现在他没?有不理会奚启的本钱。 他调整好心情,抓住时机说了出自己的打算:“我们一起杀了存渊吧。” 奚启动作一僵,骤然收起了所有表情。 晏景提出这?个建议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一则,奚启现在的状态并不好,自己若抵死反抗,他未必能讨得?好。二来。奚启求善恶律所为不过是周全自己残破的“神躯”。可?善恶律为天道所赐,修界至今无人将?其特性研究透彻,为其“选定”是已?知唯一的利用?方法。 晏景在赌,虽然奚启确定善恶律于他的状态有用?,但还没?找到炼化容纳的方法。 而与之相?比,来自另一位神明的神力利用?起来就方便多了,也?本该是奚启最好的选择。 没?有去做,应该不是不想,而是没?把握,他如今的状态无法战胜微明。但如果他们联手,是否有那?么一点?可?能,去够一够那?个弑神的“大逆不道”的未来? 反正极端冷漠自我,置身?因果之外的微明,和?极端傲慢自负,不将?世上绝大部分存在放入眼中?的奚启,两者谁来做这?地上人神于人类而言并没?有区别。 奚启诧异于自己听到的内容,他没?有认可?或拒绝,只是反问:“您竟憎恨尊者到了如此程度吗?” 还真让人……嫉妒啊。 手指上的咬痕火辣辣的疼,仿佛在被一团火炙烤。 他不想看见晏景将?任何?极端的情绪给予他人,尤其是微明。 晏景澄清:“不至于,我对他只是讨厌而已?。” 他和?微明之间从来说不上深仇大恨。虽说讨厌再深也?不足以让人生出杀心,但形势比人强,现在他必须想办法拿出新的筹码作为给奚启的报酬,交换自己的性命。 “但他死总比我死好,对吧。还是,你已?经有了掌握善恶律的方法?” 奚启并不言语,似乎在评估晏景的可?信度。 拼到鱼死网破对他来说并不划算,但才被摆了一道,奚启也?没?那?么容易放下芥蒂与他合作。 晏景解释起自己的动机:“我不想他回来,你也?清楚被他掌控的感觉有多糟糕吧。” 这?话不能算假。 微明的两次出现,让晏景产生了极大的危机感,对方似乎并没?有放弃对他的掌控。虽然他想与微明了断,但很可?惜,他的态度在他们的关系里一向无关紧要。 小时候是这?样,现在也?是。 奚启捏在晏景脖子上的手缩紧了,他果然不喜欢被别人提及与微明的关系。 晏景更有信心了:“就拿他的命换我的命,如何??” 只要奚启想取微明的性命,留下他绝对比杀了他更有用?处。 见他迟迟不给出应答,晏景放软姿态,调侃反问:“不会吧?难道我比他还让你讨厌吗?” 朋友般的亲近语气,那?见之前的互相?算计,活像一只才挠了人又开始装无辜的猫儿。 纵使知道晏景这?副面目是为达到目的算计,奚启也?无法否认自己有被取悦到。 何?况这?项提议确实很具有吸引力。 出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他并不那?么舍得?杀掉这?个难得?的让他感兴趣的人类,甚至一度考虑将?晏景豢养起来,直到腻味后再动手。 而晏景提出的新交易毫无疑问给了他一个更好的选择。 只是他绝不相?信晏景的诚意。 奚启非常清楚,作为罚恶使,晏景对于那?些在他心里被贴上“坏蛋”标签的家伙,是一点?“良心”也?没?有的。 所谓的“要斗倒罪人,就要比罪人更狡猾和?无耻”。 他在晏景心里,就是最大的那?一个“坏蛋”。 捏住晏景脖子的手变化姿态,抚摸般地上移,捏住晏景的下颌,以绝对强势的姿态掌住了他的视线,试图通过这?样的动作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这?桩交易需要一些保障。”奚启抬手凝聚出一页眼熟的古旧书卷。 帝皇契书! 见到“老朋友”,晏景嘴角一抽。 又是这?东西。 不久前他才用?这?个对付烨日朝的皇女,不料这?么快就风水轮流转,转回了他身?上。 第59章 这?张大概率就是烨日朝曾经给蕴华宗的那?张,想不到落到了奚启手里。 是他帮长老会保守秘密的报酬? 晏景瞬间的失控表情让奚启确定了他并不是十成十的真心想帮他除掉微明,多半是一时的缓兵之计。日后找到机会,定要赖账。 不过没?关系,只要用?帝皇契书签下契约,晏景不想做也?得?做了。 需要靠外力来保证自身?利益对奚启来说并不是一件光荣的事,但能让晏景吃瘪又教他心情大好,抵消之后维持在一个不错的水准,他愉悦地催促:“来,立契约吧。您将?成为我的仆从,竭尽全力为我谋取微明的性命,直到微明殒落。” 仆从? 晏景嘴角一抽:“这?好像不是我们说好的内容。” 他可?不是这?个意思?。 奚启轻笑,手指伴着亲昵又冰冷的语调,如同蛇一般滑过他的皮肤:“哦?是什么给了您自己能制定契约内容的错觉?” 死或者答应,奚启只给他这?两个选择。 第44章 安全后秦丝娆控制着不住发抖的双手布置好阵法, 仿佛等了一百年那?么漫长,水镜对面终于出现了一个朦胧的女子身?影。一见到此人,秦丝娆立刻哭了出来:“师父!救命啊!晏景……晏景他遇到了很可怕的敌人, 要——要死了。” 片刻的沉寂后,空渺沉静的声音传来:“吾并未见到你所?言的危机。此夜的波澜已然平寂,只剩下细微的涟漪。” 秦丝娆愣住了。 师父说没有危险?可她明明看到—— 璇玑主也没有完全否认她的求助,而?是提议:“拿起你的算筹吧。你们的命数联系,你可以看得比我更清楚。” 其实在求助旁人之前,作为?卜者的秦丝娆便?该先求助于自己的算筹。 不过考虑到弟子还稚嫩,又关心则乱,璇玑主没有过多责备弟子表现出来的“不称职”。 对!她还可以卜算! 秦丝娆慌忙掏出算筹。 晏景的命宫光亮虽黯淡但趋于稳定。 劫数已过。 解决了? 秦丝娆满心茫然,但也松了一口气, 软倒在地?。 作为?看着弟子长大的师长,璇玑主瞧出她还没有完全放心:“确认他的平安,了却心愿,便?早些回来吧。红尘纷扰,于卜者的心境无益。” 到了此时,秦丝娆才想起自己这回是偷偷跑出来的,可师父非但没有责怪她,还满心关切。 “师父——” 她惭愧地?想要道歉,但刚开口便?被璇玑主打断。 “注意平安。” 话落她散去了水镜中的影像。 收拾完法阵, 秦丝娆叫来一个地?仙翁,遣他去查看晏景的情况。不多时, 地?仙翁回来了,一见面就摇头:“摇光主,没在你说的地?方见到人……” 根据地?仙翁的回报,现场没有发现战斗的痕迹, 这是个好消息,证明晏景大概率性命无忧,可是…… 秦丝娆抬手捂住心口,双眼中满是担忧。 可是那?个人把晏景带到哪去了? * 夜阑山,奚启洞府内,晏景对着铜镜,反复查看自己的脖颈侧后方。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后,去掉了有关“仆从”的直接表述,契约内容最后变更为?:他会帮助奚启铲除微明,并在计划里遵从奚启的命令。 契约成立后,他脖子后便?多了一个淡银色的契印。 契印是彰显契约约束力?的存在,但并非必须显现在外。 他脖子上这个只能归咎于奚启这家伙故意的。晏景当然不想要,但好不容易换回来的肉身?再换掉也挺麻烦的。好在契印位置没有很靠上,领子一拉就能遮住。 刚放下镜子一抬头,晏景便?瞧见奚启像根柱子一样,直挺挺地?立在他面前,脑袋微垂,明显在注视他。 晏景现在看到他就恼火:“你还要做什么?” 在契约里占了大便?宜的奚启正心情大好,哪怕面对冷脸,也如沐春风。 他抬手,晏景立即做出防御姿态,但奚启轻巧避过,将手掌贴上了晏景的下腹丹田:“我需要检查您的情况,或者,称之为?验货。我得确认您有帮得上忙的实力?。” 听这语气,他是打算帮自己恢复实力?? 若能得到奚启的帮助,确实比他自己想办法快上许多。 短暂纠结后实用主义占了上风,晏景黑着脸忍受了他的检查。 温暖的灵气顺着新造的灵脉灌入四肢百骸,晏景顿时感?觉浑身?发暖,双手又有了力?量。 虽然时间仓促,但秦丝娆给晏景准备的这具躯壳一点也不敷衍,成长性极佳,只是缺乏灵气,需要慢慢修炼回来。 在奚启探查晏景肉身?状态的同时,晏景也在偏头打量他。 不管是之前对峙的过程,还是刚才,奚启都表现出了“打量”的行为?,这让晏景不由地?生出一个怀疑:这家伙现在看得见。 可他伸向奚启眼罩的手腕刚抬起便?被奚启摁了回去,空余的那?只手顺势抚上他的脊背,一心二用检查起晏景的肌肉与骨骼。 晏景被他摸得浑身?发毛。 ——他自己还没这么彻底地?熟悉过自己的新身?体呢。 奚启摸了半天也没一句话,晏景素来不多的耐心见了底:“你行不行啊?” 这具话不可谓不挑衅。 晏景故意的。 他侧着头,露出嘲讽的神情。 片刻的沉默后,奚启猛然发力?,海量的灵气不要钱一般灌入晏景空荡荡的丹田里。 奚启的气海极为浩瀚,若是真正的低阶修士,此刻怕已经?被撑得爆体而?亡,可晏景的躯体却像干涸的海绵一般,灵力?来多少吸多少。整个人的气息也随着灵气的充盈逐渐攀升。 炼气、筑基……分神,合体…… 短短半炷香的时间,晏景的气息便?飞速提升到了渡劫,然而?上升的趋势还没有停止,短暂的僵持后,在奚启庞大的灵力?助力?下,他竟然冲破了多年的屏障,来到了一个新的境界。 突破了? 晏景十分意外。 他预感过自己经历此番后实力会增长,却没想到竟然打破了多年来的瓶颈。 难道说,这就是渡劫期的“渡劫”二字含义所在? 多年来在修行道路上的迷茫此刻如同拨云见日,有了眉目。 只是,历经?诸般艰险才进?得这小小一步,若想征得大道,还要走?多远呢? 收起思?绪,他将目光投向奚启。 ——这家伙已有预料,所?以才助他突破境界? “一重劫。” 奚启直接道出了晏景当前境界的称谓。 “一重?那?其上还有几?重呢?” 奚启轻声喟叹:“那?得看一个人此生有多少因果了。” 因果?什么意思?? 晏景还想再问?,但奚启却只笑不语,看来是不愿意给出更多的信息了。 ——小气。 晏景注意到,奚启以己身?的灵气支撑起他当前的境界,却并不见勉强之态。 果然,哪怕不在神明姿态,这家伙的实力?也不止平素宣称的合体期。至少,不会比他现在低。 可有如此实力?,为?什么之前不对还没有恢复实力?的自己动?手,取走?善恶律? 他在盘算什么? 短暂思?考无果后,晏景暂时放弃了探究。 坏蛋的心眼总是很多的,每一个都要搞清楚他得累死。 实力?的充盈让晏景找回了自信,他眼眸一转。 可几?乎是同时,奚启就像感?应到了他的想法,骤然抽回手。一离开供给,晏景的躯壳便?像泄气的气球,飞速跌回了练气水平。 晏景的恼恨几?乎要写?在脸上了。 就差开口抱怨奚启给他试试招又能怎么样? 想偷袭自己,还不满自己没有站定给他打。真是不讲道理的脾气。 奚启笑了,并不生气。 喜欢猫儿的野性就不能讨厌它不驯的脾气和锋利的爪牙。 失了机会,晏景也收了找麻烦的心思?:“检查完了?结果呢?” “结果就是,您好好修炼,蕴养好躯壳的气海和灵脉便?能恢复实力?。” 说了和没说一样。 晏景整理好衣襟站起来就要走?,奚启追随着他的动?作转过身?:“您要去哪?” 他的语气一如往常谦和,但经?历过前半夜的交锋,晏景可没办法再把他当做那?个温良恭俭让的“师弟”。 哪怕是表面功夫也做不到。 晏景下意识想要反问?他管得着吗?但想起契约内容,又忍下了脾气,报备了去向,“当然是找人算账。想要我的命没那?么便?宜。” 谁不知道他睚眦必报? 对此,奚启表示赞同:“确实如此,我深有体会。” * 苍随远不安地?在洞府里踱来踱去,等着去追杀晏景的下属传回消息。 第60章 算计晏景毫无疑问?是一场豪赌,若是赢了,他们性命之忧解除之余,还能取掉带在头上多年的“紧箍咒”。可若是不成功,以罚恶使?的脾气,他们几?个主谋绝对会被晏景列入诛杀名单。 等待的短短半个时辰里,苍随远想过好吃几?次逃走?,躲避报复。 但他能往哪逃呢? 要他失去权势与地?位,成为?一个散修,东躲西藏,那?还不如死了呢? 反而?是留在蕴华宗尚有一搏之力?。 冷静,这算不得什么。 苍随远复盘起晏景复生后他走?的每一步棋,确认计划的布置与实施过程中,他并未直接露过面,虽然有过几?次插手,但做得还算干净,晏景未必能找到清算他的证据。 他受善恶律束缚,只要罪不至死,晏景就取不了自己性命。 熬过了这劫,他就立刻抽出手来,收拾以前留下的把柄。 只是这样一来,那?些“亲朋旧友”他便?顾不了了。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一部分人死,总比所?有人死好。最重要的还是他这个蕴华宗掌门得活着。 这样想着,苍随远逐渐安定了心神,他深吸一口气,吐出,转身?打算回到屋里休息一下,然而?刚走?入厅内便?瞧见一道鬼魅般身?影侧身?坐在桌案上。 听到动?静,对方转过头,斜眼看着他,姿态与一个半月前一模一样,不同的是,如今在他面前的这个罚恶使?,是原本的模样。 瞧见这张脸,苍随远下意识就认为?晏景已经?恢复了全盛时期的实力?。 晏景非但没死,还恢复了肉身?? 他怎么做到的? 晏景没有给苍随远过多的思?考时间,他缓缓开口,说出苍随远在噩梦里听过了许多次的那?句话:“苍随远,我来给你量罪定刑。” 第45章 晏景幽声将苍随远的罪行一一道来—— 以?权谋私, 戕害良善;勾结祸孽,妨碍判决;策划阴谋,谋害律使?…… 一条条罪状细数下来, 晏景手中的涤罪剑也开始隐隐抖动。 而苍随远冷静地听着,他已经从最初的恐惧中冷静下来,并发现当死亡不可避免时,倒没那么可怕了。 现在?做什么都改变不了结果了。 求饶?晏景从不听那些,他做下的事也让他没有任何被?宽恕的余地。 条件交换?那只会让判决罪加一等。 反抗?以?他的实力在?全盛时期的晏景面前根本?不堪一击,反倒会给晏景直接诛杀他的借口?。 曾经旁观的一次次审判,已足以?让苍随远深刻理解晏景的秉性。 事到如今,晏景没死,那死的只能是他了。 可还是不甘心, 不甘心…… 他哪里做错了?他们苍家哪里做错了? 弱肉强食,世界上的一切都属于?他们这种尊贵之人,世间种种珍宝、财富只有在?他们手上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那些贱民根本?就不配拥有这些!他们是窃贼,没有能力还无耻地占据着珍宝。他们只是让财富与权力回到配拥有它们的人手里,哪里不对? 千万年来都这样过来了。可这一代偏生出?了个晏景,依仗着善恶律说不准,否定他们打造的秩序。 世家百代的积累与努力凭什么要被?他一个人的喜恶否决?这不是最大的不公吗? 愤怒与憎恨在?苍随远的胸膛中翻涌。 他绝不求饶,也不改悔! 终于?,晏景念完了所有的罪状, 手也按上了涤罪剑剑柄。 接下来,这把剑能否拔出?直接关系着苍随远的死活。 他握住剑柄, 缓缓用力,剑身露出?了一截寒芒,冷冽的光辉直射出?来,令人胆寒。 然而接着便是“咔嗒”一声, 剑身卡住了。 涤罪剑无法被?完全抽出?。 可这真的代表苍随远无罪吗? 晏景抬起眼眸,冷冷地看向面前的蕴华宗掌门。 劫后?余生的巨大喜悦席卷了苍随远。 他无比庆幸刚才自己没有因为对死亡的恐惧而跪地求饶,坦白罪行。 原来晏景并没有拿到能直接指控他的证据啊。 也是,他从不直接参与阴谋,都是靠暗示驱使?下属。 晏景想找到证据没那么容易。 因为太过恐惧而失去了自信又逐渐回到了苍随远身上:“你杀不了我!” 得意之下他也揭掉了过往面对晏景时的那层谦卑的面皮。 律使?又怎样? 被?摸透了底牌,也不过是一只被?套上狗链子的老虎。 “您就是这样光凭臆想来审判人的吗?”他嘲讽着晏景,嘲讽律使?并不算罪行。 此后?,他会汲取教训,做事更?小心、干净,像父亲那样,不留痕迹。 杀不了晏景就不杀吧,只要他自己别被?晏景杀死就行了。 晏景冰冷地看着他,双眸内尽是厌恶。 所以?说他讨厌这对父子。自私狠毒,虚伪下作。可偏偏也是他们,吃透了善恶律的运行规则,一次次擦着线逃脱惩罚。每每让晏景恨得牙痒痒。 不过这次不一样了。 晏景叽嘲地回道:“我是不能杀。但别人不一样了。” 别人? 还有谁? 就在?苍随远疑惑之时,一只手从背后?袭来,直接贯穿了苍随远的胸膛。 鲜红的血顺着绣了银色花纹的丝质手套淌下,一颗心脏在?修长匀称的手掌中跳动。 奚……奚启? 又是他? 为什么? 要,这么帮,晏景? 苍随远到最后?也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理由驱使?着奚启放弃巨大的收益,选择站到晏景那边。在?不解与不甘中,他失去了意识。 * 时间回到晏景刚回来的那天晚上。 听完苍随远的计划,奚启只说出?了三字:“我拒绝。” 气愤陡然降至冰点。 似乎感受到了这股不满,奚启主动让步“示好”,以?免冲突。 他表示自己虽然不会参与,但也不会泄露他们计划。而面对苍随远询问“自己需要付出?什么作为保密的报酬”时,奚启则幽幽回道:“你们什么都不需要付给我,拼尽全力就行了。” 他想要的东西?,可不是棋盘上的棋子能给的。 * 回到现在?。 晏景注意到了,苍随远身体被?贯穿的位置,微妙地和他之前被偃偶伤到的地方相同。 奚启在?为他报仇? 他们的关系什么时候有那么好了? 奚启款步靠近桌案,将手里还在?跳动的心脏举到晏景面前。晏景嫌弃地撇开脑袋:“这玩意儿留着有什么用?脏兮兮的,不要给我。” “是我疏忽。” 银火骤起。连着手套上的血渍一同烧为灰烬。 奚启一边道着并不怎么真诚的欠,一边又走近了几?步,清理干净的双手自然地撑到晏景两侧,几乎人圈在了怀中。 因为桌案够大,两人离得并不算很近。 ——至少,和之前被?钳制,以及检查身体时比起来是这样。 对两人的距离感逐渐迟钝的晏景也并没有很防备,他更?在?意奚启不说话时是不是在?盘算什么坏主意。 奚启面朝着他,若眼睛闪没有绑缎带,倒很符合打量人的姿态了。 晏景从之前就在?怀疑了—— 奚启看得到! 为了验证猜想,他直接抬手,出?于?意料地,他很顺利地就扯下了奚启脸上的缎带。 但感觉是还不如不扯下。 和“上一次”看到的纯银色不同,这次,奚启的眼球变成了正常的模样,只是眼珠呈银黑色,形状发尖,透着一股非人感。而这双眼,此刻正噙着一汪笑意,直勾勾盯着他。配上那张端正俊美的脸,给人一种被?他放在?心上的错觉。 晏景后?知后?觉。 奚启摆出?现在?的姿势不会就是等着自己扯他的缎带吧? 一只开了屏的花孔雀。 奚启开始讨要报酬:“明明是您签下契约,供我驱使?。可我在?刚才又帮您做了一件事,您怎么说?” 怎么说? 又不是自己求他出?手的。 晏景:“嗯……谢谢?” 还是一贯的秉性。 一句不要钱的感谢就想抵账。 奚启并不满意,但也知道以?自己当前的信誉度,在?晏景这里也讨不到更?多?便宜了。 “还有谁?” 晏景听出?奚启在?问自己诛杀名单上还有什么人。 反正都杀了一个了,他不介意再帮晏景多?杀点。 但晏景拒绝了:“我自己有剑。” 其他人并不像苍随远这么狡猾又了解善恶律,他们的手脚并不干净,总能找到取命的证据。 奚启很意外?:“有打手不用?不像您的风格。” 晏景回道:“感觉占你太多?便宜不会有好结果。” 奚启越是主动帮他,他就越是警惕,这家伙连修炼的事情都不肯多?透露一点的,会白帮他?怕不是等攒够了算总账。 第61章 奚启笑了,算是认下了晏景的说法。他也不强求,抬起,拿出?了一样东西?。 金色的耳夹闪耀着隐约的流光,下面则坠了一颗水滴形的讯余。 “不要!” 晏景第?三次拒绝。 不过这次奚启没再由着他,直接将耳夹往晏景的耳骨上扣:“这不是礼物。是作为……我们契约的附属品,方便我寻找您。” 又一次,晏景被?提醒了现在?的“身份”。 他一撇嘴角,没有再躲。 奚启扣好耳夹,用手指轻轻拨了一下红色的讯余。金色的流光于?乌黑的发丝中若隐若现,红色的玉石在?白皙的脖颈旁轻轻晃动…… ——和预想的一样般配。 只是,哪怕是这样的距离,奚启心头涌动的躁动也依旧没有被?满足。 他不知道自己还要做什么,才能填满内心的欲求,只能长久而贪婪地盯着晏景的面容。 这几?个月,他产生了太多?以?前不曾有过的想法和情绪,可目前他还不能完全理解种种陌生的感受,也不确定自己想要什么。 晏景被?他赤裸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打开他的手臂,跳下桌案:“没其他要说的我就走了。” 奚启回身追问:“您去哪?” 晏景觉得奚启在?问废话,背对着他白了一眼:“杀人。” “之后?呢?” 奚启不认为晏景办完事后?会回来找他。 之后?? 晏景:“不知道。除了蕴华宗,哪都可能。” 他已然知晓了奚启被?善恶律判为“大恶”的缘由,但杀不了,也暂且没必要杀。如此一来,他也没有理由再留下来。 ——他素来对已破解的谜题没兴趣。 如此态度奚启也有预料:“那么,我要怎么找您呢?” 晏景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罚恶使?的动向还需要主动打听吗?哪里有罪人伏诛,他就到了哪里。 但想到契约,为免自讨没趣,他还是决定给奚启一个答案。只见他低头在?储物法器中翻找一阵,寻出?一张书信丢了过去:“到时候在?这里碰头吧。” 奚启接住书信,觉得很是眼熟,是之前送到他这里又由他转交给晏景的那堆信件里的一封。 打开信封,里面放着一张拜帖。 【诚邀罚恶使?于?太初历八千七百六十年历五月七日前来参加三十年一度的“登高?节”。 ——登望会路听潮拜上。】 如今是太初历八千七百五十九年,太初历八千七百六十年,正是一年后?。 一年之约吗? 奚启再度抬起头,晏景已经走远了,只留下一个干脆利落的背影。 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人影。 奚启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朦胧的念头:或许,他可以?尝试把人留下。 直到此时此刻,他终于?有一点明白了自己的欲求。 但他也清楚自己目前并不能达到目的。 晏景喜欢挑战,他会接受一场冒险与奖励并存的游戏,但绝不会钻入无路可逃的陷阱。 ——不能强行给野猫套上绳子,得让他心甘情愿地钻进来啊。 第46章 两天后, 滞留在?蕴华宗的秦丝娆修整结束,准备启程返回昆仑。 这两天的蕴华宗可谓天翻地覆,苍随远死?后, 晏景也并没?有?放过他的同党。一夜之间蕴华宗超过七层的高层都亡于涤罪剑下,整个宗门几近瘫痪,那天夜晚的风波也无人?再去追究,秦丝娆也因而能不受阻拦地离开。 在?渡口她遇到了同样?要离开蕴华宗的解守直。 这两日的解守直并不好过,整个人?消瘦了许多,眼中的光芒也黯淡下来。 他亲手放过了杀掉仇人?的机会,而这一次过后他又?不知?要花多少个两百年才能等?到下一次时机。 他瞧见了正准备登车地秦丝娆。 “秦姑娘。”他轻声呼唤。 秦丝娆瞥了他一眼,没?有?搭理。 “秦姑娘!”又?一声呼唤传来,是急匆匆跑来的苏相宜。 不过他前来并不是为了秦丝娆, 而是找解守直的。 “解前辈。律使离开前留了一件东西在?我这里,让我在?你走的时候给你。” 他拿出一个玉盒,是晏景之前特地去金满阁取出来的东西。 听到晏景的名字,本打算离开的秦丝娆又?折转了回来。 一件东西? 晏景有?什么好给解守直的? 出于好奇,她决定?留下来看个究竟。 解守直虽有?疑惑,但也没?有?多想,接过后玉盒后直接打开,看到盒内物件的瞬间,他整个人?都绷紧了。 这……这是—— 一段晶莹的, 淡绿色“玉髓”躺在?盒中,沁人?心脾的清香扑面而来。 “这是——” 秦丝娆先是震惊, 随后面露疑惑,最后轻轻摇了摇头。 并非她所想的传说中可活死?人?肉白?骨的五蕴灵髓,只是在?特征上有?某些相似之处。 这是什么东西? 晏景为什么要给解守直这个? 解守直认得这样?东西,再熟悉不过了。 自从妻子死?后, 解悬壶除了行医救人?,其余的所有?精力都投入了解守直看不懂的研究中。 他只知?道解悬壶在?找一味药,一味能解救被祟气侵蚀之人?的药。 可惜的是,最后解悬壶也没?能成功。 他只得到了这样?一个形似五蕴灵髓,但实际上却派不上任何?用场的产物。 那次的失败以后,解悬壶便没?有?再进入过研究用的药庐。 不久后,晏景来了…… 这件东西为什么会到晏景手里? 晏景杀掉父亲后抢走的? 不,这个失败产物没?有?任何?实用价值,它只代表了解悬壶在?“求道”之途上的一败涂地,晏景没?理由拿走它,也没?道理这时候还给他。 可为什么? 解守直抓住苏相宜急切追问:“这个怎么会在?晏景那里?晏景现在?在?哪?” 晏景必须对他解释清楚。 他抓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索要晏景的去向,但苏相宜一无所知?。 秦丝娆幽冷的声音适时传来:“晏景不是谜语人?,他没?有?其他话就说明这是你自己该想明白?的问题。想不清楚就自己想到想通,不要刁难别人?。” 他自己该想明白?的问题? 他该想明白?什么? 秦丝娆没?耐心也没?兴趣留在?这里等?解守直大彻大悟,扭头回到鸾车上:“回昆仑!” 地仙翁们疑惑反问:“摇光主?不带律使回去了?” 提起那个不告而别的家伙秦丝娆就生气:“为什么要带他回去?带他回去干嘛?气死?我吗?” 浑然忘记了,在?十来天前是谁当着蕴华宗全体弟子的面,要对晏景“强取豪夺”。 送走秦丝娆,苏相宜回头看了一眼还沉浸在?自我情绪中的解守直,也不敢再去招惹他,恭敬地行了一个礼,告辞了。 解守直被痛苦与困惑包裹。 秦丝娆说他该想明白?,可他想来想去,只能想到一个解释。 那就是,这是父亲主?动给晏景的。 父亲……是自愿赴死?的。 可是为什么啊? 父亲,为什么啊? * 在?清算完最后一个罪人?后,天还没?亮,晏景便带着陆家兄妹的骸骨独自离开了蕴华宗。 他一向不太擅长离别,所以也很少郑重?其事地告别。 他先是去陆家兄妹的故乡埋葬了他们,然后又?折转玉州,在?白?鹭山的某处山坳里,他找到了一座被荒草掩埋的坟。坟冢荒芜,碑铭简陋,谁也无法想象这里埋的会是一位生前救人?无数的仁医。 晏景简单清理了坟冢周围,又?寻了个干净地方坐下,然后再一次对坟冢说起话。 他成长经历中的温柔与慈爱并不多,因而也未学会如何?善待他人?,对活人?他总是冷淡锋锐,只有?面对坟冢时才露得出些许柔和。 “我们交情应该够不上称一句老友。”第一句后晏景陷入了短暂沉默,他不知?道自己和坟里这位能有什么好谈的,他们只见过两面,第二面对方便死?于他的剑下。 最后他决定跳过所有?客套,直接说来意:“总之,你儿子现在?还活着,我也见过了,品性修为都足以独当一面。你给我的东西,我还给他了。你该放心了。” 身?负罚恶使之责,晏景杀过许多罪人?,他从未对任何?人?感到过抱歉。因为那些都是经过慎之又?慎的审判后,依旧被判定?为罪无可赦的人?。 但也有?那么几次,他想过“是不是可以不杀”。 解悬壶算是一个。 然而不行。 解悬壶以自己的肉身容纳祟物,已?然与祟物合二为一。 善恶律对祟物从不姑息。 看到罚恶使出现在?自己面前,解悬壶似乎也知?道了自己的结局,他并没?有?狡辩或是抵抗,只是请求晏景第二天再来处决他。 第62章 晏景只当他和其他人?一样?,在?谋求一个“体面”的死?法。 但解悬壶接下来的解释改变了他的想法。 解悬壶将死?期选在?明日并非为了做什么告别与准备,而是因为第二天是他的药庐一月一次的施药日,届时会有?很多病患前来求药。 他打算在?大庭广众之下赴死?,让众人?看清他死?后的丑陋面目,告诫他们,绝不可沾染祟物。 其中,绝无生路。 仁善的医者在?生命的最后还在?想用自己给世人?下一味猛药。 可惜那时的晏景还太年轻,把冷漠和轻视别人?当成帅气。他已?经被说动了,但没?有?选择立即答应解悬壶的请求,只说不想为了解悬壶耽误去吃本地的特产。 或许那时的解悬壶已?经看透了他冷酷外表下幼稚的内心,主?动递来台阶。 解悬壶说他救治过城里最好酒楼的老板,只要晏景拿着他的手信去酒楼,不管什么时候都一定?能得到最妥善的款待。 此前晏景从未遇到过即将死?于他手下,却依旧对他和颜悦色的人?,思忖片刻松了口:“只有?一晚。” 可紧接着解悬壶又?得寸进尺地拿出了一个玉盒,道:“我对自己的罪行很清楚,死?无可怨,只是还有?一件事放不下,那便是我的孩子。他看着执拗,但其实很懂事,小时候就闹着要跟我学医,帮我分担。 只是身?为父亲,我一来不能让他在?剑道上的天资被埋没?,二来也不想让他跟着我吃这份苦。 如今想来,这算是我唯一尽到父亲责任的地方了。 可是现在?,我非但要收回这点慈爱,甚至还要将他推入更?加万劫不复的境地。” 解悬壶沉默。 他并非不顾及儿子,只是在?做与不做之间他并没?有?太多的余地。 “明天过后,他的路将满是坎坷。我抹消不了对他的伤害,却也做不到真正地置之不理。所以我想拜托律使一件事。” 按照当年的性格,晏景当时该反问“自己凭什么答应解悬壶”,然而他没?有?,他沉默了。 如今回想,或许那时他便隐隐自觉,比起他自顾自决定?濡慕的微明,解悬壶其实才更?接近他理解的父亲形象。所以他说不出不。 “我的孩子不会接受将要发生的事。在?将来,他可能会对您纠缠不休,但他是个不会做坏事的好孩子,希望您在?面对他时多些宽谅。如果可以,请在?合适的时候把这个给他。届时他会明白?一切。”解悬壶将手中的玉盒往晏景面前一推。 晏景反问:“什么是合适的时候?” “一个他足够坚强,对信奉的正义足够坚定?,哪怕知?道真相也不会被摧毁时候。”说这话时解悬壶也有?些迷茫,他也不知?道那一天是否能够到来。 这一等?就是快两百年。 坟前,晏景忍不住抱怨:“你可真会给我找事啊。” 微风吹过山谷,山花摇摆,野草低头。天地片刻宁寂。 * 奚启在?晏景离开的第一时间便感应到了。 如他所料,晏景并没?有?再来见他一面。 “他还真是薄情,对不对?”奚启摸着小云狐蓬松柔软的毛发,轻声抱怨。 说完后他自己都觉得好笑。他竟然也有?抱怨别人?薄情的一天。 太阳西沉,空寂的洞府逐渐变得阴冷,粘稠阴沉的气息从黑暗中漫出,从四?面八方涌来,尽数压向奚启。“它”在?责备奚启,责备他没?有?做该做的事,放过了晏景。 奚启灵力一震,击散了那股无形的意识。 威压消失,洞府重?归空寂。 两行血泪缓缓却从奚启覆眼的缎带下淌下。 小云狐闻到血腥味,受惊发出呜咽声。 银色的火焰燃起,烧掉染血的缎带。奚启云淡风轻地换了一根缎带,并不将反噬当回事。 想要要晏景的性命? 那为什么不亲自动手,而是大费周章地创造了他? 你在?怕什么? 微明。 第47章 蕴华宗大量高层的横死在修界嫌弃了?滔天巨浪, 各仙宗修士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纷纷惊疑:难道又有祟王现世? 在得知是死而?复生的罚恶使所杀后,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纷纷陷入了?沉默。 虽然过?去晏景也有过?不留情面,斩杀修界高层的作为, 但像此次这么?多?的人数还是头?一遭。过?往大名鼎鼎,走到哪都要受到礼遇的第一仙宗掌权者们就这样轻飘飘地便被斩杀了?,和鸡鸭牛羊的死亡并没有多?大区别。 这样的事,会不会有一天也发生在他们身?上? 一股隐晦的不安流荡在为数不少的修界大人物之间?。 不过?对于大部分普通人而?言,这毫无疑问是一个大快人心的消息。 毕竟众所周知,罚恶使剑下从无无辜的亡魂。 也有有心之人意识到,当前?正是蕴华宗衰弱之际。 那么?,是否有可能趁此机会从这个“昔日”第一宗门的手中拿走些什么?? 然而?第一批探听消息的”访客”抵达蕴华宗时,却并没有瞧见期待中的衰败的景象。宗门内虽少了?许多?人, 但大小事务依旧有序运转着?。正在他们疑惑之际,一个冷峻秀丽的女弟子出现在渡口:“宗主?恭候许久了?,请诸位前?往议事堂一叙。” 此话一出,众人诧异。 不单是因为蕴华宗在遭逢大变之后,依旧保有组织力,并且能短时间?推举出新的领袖,更?因为女弟子口中那个称呼。 之前?说过?,蕴华宗为微明尊者创立,历代掌权者皆奉其为真正的蕴华宗之主?, 因此自称“掌门”,取“代掌宗门”之意, 从未僭越自称为“主?”。 名号的变更?,透露出微妙的讯息。 是谁如此不逊? “如今的宗主?是哪位长老?”访客之中身?份地位最高的那位率先提出疑问。 叶婵玥也不卖关子,甚至略带几?分刻意地回道:“宗主?并非长老出身?,但诸位也识得。他曾掌管过?刑律堂, 期间?与诸位都打过?照面的。” 刑律堂…… 众人有印象,这是蕴华宗开辟不久的新衙门,堂主?姓奚名启,来历颇为神秘,据传是那位尊者的弟子,但在尊者“隐世”前?从未有人知晓过?他的存在。 蕴华宗老派势力死伤殆尽,尊者弟子接管蕴华宗并自称“宗主?”,事情愈发微妙了?。 必须立即回报宗门。 春去秋来,野棣棠又一次铺满了?蕴华宗的道路,风裹挟了?几?片零碎的花瓣,吹入书房,璇落在苏相宜手中的卷宗上。 晏景杀完人拍拍屁股就走了?,蕴华宗却差点整个毁掉。 不,或许他的本?意就是要毁掉蕴华宗。 那场风波后,苏相宜思索了?许久,逐渐也回过?味儿来。或许晏景过?去对宗门长老们的恶劣不单是因为性情乖张,更?因为他与蕴华宗腐朽的旧势力早就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而?以晏景的性情,比起小心翼翼地刮骨疗毒,干脆利落地将病灶整个切掉才?更?像他的作风。 至于宗门会不会因此毁灭他并没有特别在乎。 倒了?一个蕴华宗还会有另一个宗门顶上来,修界不会缺愿意担任“第一宗门”的存在。 不过?蕴华宗终究还是挺了?过?来,甚至地位也没有大幅跌落,而?这都因为—— 苏相宜看向慵懒地坐在主?案后的人。 奚启侧着?身?子,覆了?缎带的正脸朝着?窗外明媚的春光,看不出是什么?神情,但苏相宜想,其中大部分应该是倦怠,这是这一年来最常出现在奚启身?上的情绪。 一年前?,面对前?来试探的各宗修士,奚启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派叶婵玥将他们请入议事堂。 苏相宜不知道那天的议事堂内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各宗大佬离开时神情都十分凝重,之后修界便开始传言蕴华宗新的掌权者是罚恶使之后的又一位渡劫期大能。 渡劫期? 听到这个消息时苏相宜竟没有很诧异。 一来,以他的境界还不完全清楚渡劫期是多?么?高不可攀的存在;二来,在他心目中,奚启有多?大的能为都不奇怪。 总之经此一遭,蕴华宗算是度过?了?一劫,当然,这份安宁还得加上一个“暂时”,对于修士来说,一年的时间?并不算长,还不能说余波已经过?去。 而?苏相宜也并不认为奚启挽救蕴华宗是出于“情谊”。 这件事情是他在这一年里慢慢意识到的。 虽然展现实力保住了?蕴华宗,但奚启并不在乎宗门的发展,也完全没有过?彻底解决后顾之忧打算。之前的作为,目的更?像是维持“落脚之地”一时的安稳宁静。 他并没有将这里当做归宿。 发现这点的时候苏相宜不可谓不失落。 宗门、律使、上司,这些过去他认为理所应当是一体的存在,结果并非同?一立场,那他的立场呢? 第63章 若是过?去苏相宜会毫不犹豫地认为自己该忠于宗门。 但现在他不免开始思考一个问题:忠于宗门的那一部分才?算忠义呢? 难道过?去那些以苍随远为首的将宗门当做私产的长老们也值得忠诚吗? 在他心里到底什么?才?能代表宗门? 当然,苏相宜小小的脑子目前?还没能想出答案。 好在奚启目前?还和蕴华宗站在一起,他还能继续依赖奚启的指示。 这一年晏景并没有送回书信,只有消息断断续续传来。 作为管杀不管埋的罚恶使,他每到一处都会带来不小的风波。沿着?被斩杀的祟物与罪人的,能很轻松地勾勒出他的行?动轨迹。 如今,哪怕最偏远的民众也意识到罚恶使真的回来了?。 而?对于收到的有关晏景的种种消息,奚启从来只听,并不发表意见,对比一年前?对任何?有关晏景的事都兴致勃勃的态度,虽不说天壤之别,却也是冷热分明。 看起来,他们宗主?像是已经对这位“师兄”失去了?兴趣。 再加上之前?苏相宜还从秦丝娆口中听说了?一件事—— 苏相宜打住了?思考,又看了?面前?的奚启一眼。 最近奚启陷入沉思的时间?越来越多?,比如现在。他的汇报已经结束许久,奚启始终没有给出回应,无奈之下,苏相宜只能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您在听吗?” 奚启回过?脸,面对着?苏相宜,一言不发。 苏相宜渐渐开始忐忑,慌忙地将收集来的消息重新汇报了?一遍:“您差我打听的登高节确有其事,将在两月后于利州举办。” 苏相宜并不懂奚启为何?会对一个小地方的活动有兴趣。 莫非其中有蹊跷? 他向奚启征询意见:“需要我安排行?程吗?” “不。” 就在苏相宜为自己不用出差而?松一口气的时候却听得奚启下一句—— “收拾行?李,今晚走。” * 据收集来的资料,登高节是登州一个名叫登望会的散修组织举办的活动,只有不到三百年的历史,三十年一届,距今也才?办了?九届,范围也一直局限在利州西南。怎么?都看不出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 莫非其中还有“暗流”? 路上,苏相宜问出了?心中疑惑。 而?面对下属的疑问,奚启却给出了?“不清楚”的回答。 不清楚? 这让苏相宜不会了?。 听起来,他们宗主?,似乎并不了?解他们的目的地? 那为何?要有此一行?? 苏相宜猛然想到,晏景上一次留下行?踪是在随州附近,他斩杀了?一只实力大概在出窍期的恶祟,时间?就在不到一月前?。 随州恰好和利州毗邻。 “难道宗主?是为了?去找律使的?” 诧异之下苏相宜直接将心中所想问了?出来。 他一说完就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这俩师兄弟的关系自从一年前?的风波后就变得很微妙。 不止是这一年来两人表现出来的“互不过?问”。也因秦丝娆在来信中提及过?奚启曾设计谋取晏景性命,劝他早日离开奚启,另寻值得的人追随。 对于这样的言论,苏相宜本?来是不愿相信的。 可秦丝娆在他心中也绝非口出虚言之辈。那天晚上怕是多?少发生了?一些事,所以自那以后两人关系才?变成如此“疏离”模样。 就在他懊恼自己又一次说错话的时候,忽听得奚启应了?声:“嗯。” “啊?” 苏相宜不明所以。 “我确实是去见他的。”奚启给出了?明确的回应。语气既像不耐烦于苏相宜的聒噪,才?索性遂了?他意,给出回答;却又隐约透出一股难以按捺的期待与欣悦。 不过?追根究底,奚启既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为一场约定好的见面欣悦,也说不清为什么?要按捺住这份心情不肯表现。 难道因为这次的情绪是真实的? 想到此处奚启自觉好笑。 他的真实感?情虽然罕见,但并不能称得上“可贵”。至少,他并不会为此“出价”。 而?晏景只怕嫌弃来不及。 想到晏景,奚启又忍不住开始期待。 这次碰面晏景给他准备了?什么?样的“惊喜”呢? 还是什么?都没有? 无论是哪一种,奚启都不“介意”。 只要晏景出现,那他就终归不会无聊的。 同?一辆车内,苏相宜轻唤了?两声无果,只能按下抓心挠肝的好奇与不解,无奈叹了?一口气。 ——得了?,又陷进自己的世界里了?。 第48章 抵达利州的奚启与苏相宜两人?一等便?是两日。 虽然这登望会对修界上层而言只是个?地方性的小?集会, 但在普通散修与凡人?之间声望却是不小?。临近登高节,不止修士,临近几州的凡人?也有不少来凑热闹。大小?客栈人?满为患, 街上也车水马龙、衣香鬓影,唯独瞧不见某道期盼的身影。 苏相宜坐在茶馆二楼雅间内,拆开今早收到的拜帖,看完内容后总结给奚启:“登望会发来拜帖,我们去不去?”说完又吐槽,“这个?小?宗派,名不见经传,消息倒挺灵通。” 奚启当上宗主不过一年,还未公开在大场合露过面, 这次来利州也是轻车简行?,谁也没通知,但登望会却能在第二天就送上拜帖,看来消息渠道很是扎实啊。 奚启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不管他。” 时间在茶香中一点点流逝,眼看又一天将要结束。苏相宜望着窗外?开始偏西的日头,忐忑地生出一个?猜测:宗主该不会,被放鸽子了吧? 律使?爱憎分明。若是对朋友定然不会违约,但要是和约定的人?现在关系不好呢? 他小?心提议:“宗主,你们约好的是这个?日子吗?律使?他——会不会忘了时间?” 他当然不是真的认为晏景记不住, 但直说“律使?没把您当一回事?”又难免伤人?。只能找个?借口?,能劝奚启就坡下驴最好, 劝不了也至少证明他这个?亲随没吃干饭不是。 奚启:“不急,还没过约定的时间。退一步说,若他真违约,也是……不错的发展。” 他说这话时嘴角微扬, 但语气却凉的像冬天的溪水 正话反说,他在正话反说是吧。 这一听就是生气了。苏相宜更麻了,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啊。 忽然,街角传来一阵喧闹,苏相宜抬手想合上窗户,被奚启伸手挡住…… 不过一会儿的工夫,街角已经聚拢了一堆人?,一个?年轻妇人?揪着一个?青年不放,吵闹着让周围的人?给她主持正义:“就是他!就是他摸我胳膊!” 再瞧那“登徒子”,面容俊美,眉眼锋锐,看谁都带几分叽嘲,一对坠了红色玉坠的金色耳夹藏在黑发间若隐若现,衬得本就昳丽的面容更加夺目。 好家伙,这不就是他们苦等的晏景吗? 虽被众人?包围,晏景心思却不在纠纷上,目光越过人?群,投向周围,似乎在寻找什么。等到被人?指着鼻子质问,才?给出一句平淡无力的反驳:“不是我。” 妇人?一听就来火了:“不是你?我身后就你一个?人?。不是你还能是谁?你这人?可坏了,不止摸,还拧!给我胳膊上都拧出印子了。”妇人?越说越委屈,开始拍腿叫屈,“谁来管管啊!还有没有天理了!” 这场面让匆匆赶到的苏相宜有些绷不住。 他想上前解释是一场误会,他们修界执掌公理的律使?怎么说也不可能和登徒子三个?字有联系啊。 然而奚启却拦住了他,饶有兴味地静观事?态发展。 苏相宜愣了一下,很快也意识到了个?中蹊跷。 晏景的实力在修界可是自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明明有一万种办法摆脱当前的麻烦,可他偏偏不避不逃,老老实实留在原地,和这群凡人?拉扯。 这是做这么呢? 争执还在继续。妇人?坚称晏景摸了她,而晏景则否认是自己,两方拉扯不清,围观的人?也没一个?瞧见事?发经过的。最终妇人?决定拉着晏景去衙门,找县官主持公道。 苏相宜更懵了。 衙门? 凡人?的衙门,审“天道判官”? “这是在演哪一出?” 奚启轻轻摇头:“不知道。” “那我们不管律使?了?” 奚启回道:“他不需要我们管。而且……” 而且什么? 奚启悠悠吐出下半句:“我感觉他挺乐在其中的。” 乐在其中? 哪只眼睛看出来的? 苏相宜没敢说出来。 因为奚启哪只眼睛都不行?。 你不能骂一个?瞎子是瞎子,太没礼貌了。 就在苏相宜腹诽之际,奚启已经迈开脚步跟了上去。 两人?跟着来到了衙门,站在围观的人?群后旁观了整场审判过程,晏景始终拒绝认罪。而县官在听了妇人?与路人?的陈述,又查看了妇人?胳膊上的手印后发现了异样。 第64章 “你胳膊上的手印怎么这么小??” 他把晏景的手抬起来比对了一下,最终断定:“确实不是成?年男子的手印。” 妇人?也傻了:“可不是他还能是谁?我身后就他一个?人?啊!” 一旁的师爷提出猜想:“这手印看起来纤瘦短小?,像是小?孩子的。会不会是小?孩子胡闹?小?孩子太矮,掐完人?就跑了,没注意到也是情理之中。” 妇人?终于意识到自己大概率冤枉了人?,脸迅速变红发烫,双眼开始游移:“当时有没有小?孩子我也……我也记不太清了。” 县太爷做出最后的问询:“那你是否认可这位年轻人并没有轻薄你?” “的确是有人?掐我,但……”妇人?惭愧的瞧了一眼晏景,“但我想应该确实不是眼前这位小?哥吧。对不住了。” 最终,在青天大老爷的主持下晏景得到了清白,案子告破,众人?散去,两位当事?人?留下来办理后续手续。 晏景画了押走出衙门,一眼就瞧见了站在衙门石狮子旁等候他的两人?。 他还记得和奚启的约定,来这里的目的之一正是和奚启碰头,只是他现在忙着去逮那个?“陷害”他的家伙,没空搭理奚启。他丢下一句话:“我还有事?,晚些时候去找你。” 说完就要越过两人?离开。 就在擦身而过的时候,奚启突然抓住了他的胳膊,将他拉向身前。 晏景吃多了奚启的亏,被他一碰就下意识反击。他本意在逼退奚启,却没想到奚启并?无攻击意图,也未做半点防备,挥出的一掌结结实实落在奚启的胸膛上。 沉闷的碰撞声传来。晏景心里一个?咯噔。就算奚启修为深厚,但全无防备地吃下这掌也定然不会好受。 这家伙在干什么? 为什么不还手? 就在他诧异与心虚的时机,奚启一低头,吻了下来。 晏景:! 苏相宜:! 晏景:!!!!!!!!!!!!! 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紧紧贴在他的唇上,还带着些微湿意,起初有几分生涩,但很快就熟练并?且“沉迷”,开始展开更进一步的尝试。 就在齿关将被攻陷之际,晏景迅速回神,将头往后一仰,用手掌捂住奚启的嘴,拧眉骂道:“你做什么?犯癔症了吗?” 震惊与羞恼冲昏了他的头脑,一时间竟找不出更有攻击力的话语。 而奚启被骂后,反露出满足的笑?意,湿热的吐气打在晏景的手心,搞得晏景浑身发毛。至于奚启,他对这次尝试非常满意。体验比想象中的还要好上一百倍。唔……不,一千倍。 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在想了,晏景这双总是吐出尖锐言辞的双唇,触碰起来是什么感觉?会剌手吗? 结果嘛。 截然相反,柔软非常。 奚启款款开口?,含笑?解释:“这一年我学了一些人?类表达感情的技巧,用在这里表示久别重逢的激动。您感觉如?何?”他一手擦掉晏景唇边的濡湿,另一手顺着晏景的腰下移,将人?往自己怀里搂的同时,沿着劲瘦的腰线反复抚摸。 晏景活像被踩到尾巴的猫,猛地推开奚启,捂着被摸的地方,连退三步,拉开安全距离,用看神经病的眼神警惕地盯着奚启。 他现在是真的觉得奚启不正常了。 上次他算计了奚启,奚启盛怒之下“羞辱”他,勉强算“事?出有因”就不说了,这次好好的凭什么对他动手动脚? “有病!”他咬牙切齿地吐出两字,但骂完之后并?没有下一步动作。 晏景刚入修界就被微明收为弟子,与世隔绝,入世时修为已足够深厚,又执掌善恶律,有天道“撑腰”。动手没人?敢和他动手,骂人?也没人?骂得过他,横行?霸道了几百年,骤然遇到一个?回嘴、动手,又动嘴的,还真给他整不会了。 骂吧,对奚启而言不痛不痒,甚至感觉他还有点爽。动手吧,之前是打不过,现在经过一年多的修行?,实力虽然恢复了八、九成?,但也最多和奚启打个?平手,未必能讨回公道不说,万一输了还要吃更大的亏,得不偿失。 而且退一万步说,奚启又不是人?,伦理和世界观都和正常人?类不是一套,太较真儿说不定还会被这家伙反过来嘲笑?。 晏景左思右想,发现自己还真没制衡奚启的办法。 毕竟乱亲人?也不至于判死刑。 他越想越郁闷。 为什么修界没有衙门? 他也想报官把奚启抓起来。 谁来管管? 还有没有天理了! 晏景周身的低气压传达给了奚启,奚启不解:“您不满意吗?我有哪里做的不好?” 满意你个?大头鬼! “少拿我当你的乐子!一边凉快去。” 怕继续被占便?宜,晏景一刻也不敢多留,狠瞪了奚启一眼,朝巷子外?追了出去。 第49章 晏景这一去就是大半天, 夜色渐深,奚启将苏相宜遣去歇息,独自在灯烛下打坐, 等着那个说要来找他的人。直到敲过?三更?的梆子,窗外才传来窸窣的响动。 窝在桌子上的笙笙耳朵抽动,率先抬起脑袋,奚启也跟着转过?了脸。 没锁的窗户被推开一条小缝,晏景顺着翻了进?来。他先是警惕地打量了一圈周围,发现只有奚启和笙笙一人一狐后,谨慎地选择站在窗边没有靠近。 奚启捞回?激动得想要扑过?去的笙笙,刚有个起身的预备动作,他便立刻绷直了身子, 往后一撤,一副随时要翻窗逃跑的模样。 奚启无声一笑,坐了回?去。 晏景感觉有些没面?子,但更?不愿意再被啃一下。 ——为了从他身上找乐子,奚启这家伙是越来越没下限了。 他冷着脸丢下一句话:“有事快说。” 说完了他好走。 可他越急奚启就越不急:“您这样说话可不合适。我是按照约定,来检查您这一年?的调查成?果的。” 不出所料,晏景一走便将与他的契约抛到脑后,一年?来一封书信也无。奚启不言语并非不计较,只是等着这时候算总账。 结果? 晏景眼神开始游移。 刚离开蕴华宗的时候他还是有想办法?找微明的踪迹, 只是走了好几?个地方也没有任何线索,他也就烦了, 干自己?想干的去了,直到离约定的期限还有半个月,他才骤然想起自己?的任务还毫无进?展,但剩下的时间根本干不了什么。 结果就是, 来赴约的他其实一无所获。 晏景拿出一早就想好的说辞:“想抓存渊的马脚哪有那么容易?你不会?真指望一年?就能结果吧?我会?继续去他留下过?传说的地方调查的,有消息了给你去信。” 潜台词则是:你回?去等着吧。 奚启无奈感叹:“您好歹,骗我骗得认真些。” 晏景双手一摊:“事实就是这样,我也没办法?。” 若是之前他还会?加上一句“随你怎么办”,但经过?白天那一遭后他感觉自己?最好还是别那样说。奚启的下限不是他预料得到的。 奚启:“您没办法??那听听我的办法??” 此?言一出,晏景立刻警惕了起来,见到奚启站起身,他当即就想开溜,然而眨眼间一只手便“啪”地摁到了他身后的窗户上,挡住了他的退路。 几?乎是同时,“噌”的一声,涤罪出鞘。 明晃晃的剑锋竖在两人中间,阻止了奚启的靠近。 晏景投以警告的眼神,让奚启不要“放肆”,嘴上开始让步:“登高节结束我就开始查。”他强调,“这次是真的。” 奚启眉头一挑,这是承认之前不是真的了?他反问晏景:“我要怎么相信您?”晏景无言以对?,他确实从来没想过?维持自己?在奚启这里的信誉。 隔着森冷的剑锋,奚启说出了自己?的打算:“我得跟着您一起调查。” 这句话不是请求,而是告知。 晏景嘴角抽了抽。最不乐见的情况还是出现了。 “你都当宗主了,就没点正事吗?”他嘟哝着抱怨。 奚启弯起唇角,反问:“您觉得什么该是我的正事?” 晏景哑口无言。 确实,以奚启的身份,对?付微明确实比当人族修士宗门的宗主重要。 他只能不情不愿地接受现状:“乐意当跟屁虫你就当呗。” 奚启轻笑,前倾身体。晏景应激,抬腿便攻向奚启下盘。奚启一边抵住他的脚下功夫,一边握住涤罪锋刃,并另一手将怀里的东西塞给了晏景。 毛绒绒、软乎乎的触感让晏景一愣,低头一瞧,是尾巴摇得和风车一样的笙笙。 奚启的调侃传来:“这么紧张做什么呢?您明明清楚,我想对?您做什么不必矫饰。”在晏景的白眼中,他拉开了距离,脱下被割破的手套,换了副新的。皮肤裂缝中的银光一闪即逝。 “天还早,陪笙笙玩会?儿吧,这一年?……她很想您。” 第65章 说完,一个人坐到了一边,将空间留给了晏景。 一种奇怪的感觉忽然涌上晏景的心头,但他很快被手上濡湿的触感引走了注意力。 笙笙在用湿软的鼻头蹭他。 他抱起小云狐猛吸一口:“笙笙,我也想死你了。” 欢笑声传入耳中,奚启沉默地转着茶杯,与杯中茶水一般涩口的情绪弥漫开。 他不理解,但大概能猜出它的称谓。 和笙笙玩得开心的晏景鬼使神差地看了过?来,瞧见的便是他垂首沉思的模样。跃动的烛光在俊朗的脸上投下大片阴影,缎带遮住了承载情绪的眉眼,使人瞧不太出奚启的神态,只是从画面上品出几分萧瑟。 晏景忽然明白了方才的违和所在。 奚启说笙笙很想他。 想他? 这话说得就奚启像知道思念是什么味道一样。 可奚启真的知道吗? 他又不是人。 这家伙生了副讨人喜爱的俊朗模样,但心口跳动的器官却与人截然不同。 ——不要试图理解“神”的思想,不要对?他们报以人类的感情。 这是晏景早就吃过?的苦头。 他也决计不想吃第二次。 算了,不管他。 * 第二?天,苏相宜起床后正准备去叫奚启,就看到晏景和奚启一起从房间里出来。 他只是傻了几?息便飞速适应了当前的状况,并暗骂自己?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昨天白天在街上就啃上了,晚上睡一起很奇怪吗? 床头吵架床尾和。以后这两个人的关?系怎么发展他都不会?意外了。 但在听到奚启要和晏景一起行动时,他还是有意见的:“那我怎么办?” 奚启想了想:“你可以去登望节。” 苏相宜嘀咕着纠正:“是登高节。” 他强烈感觉自己?被奚启随便打发走了,就像一张被用过?的手巾。 只是两人没有过?多在意他的意见,转眼就走出客栈,融入了人流之中。 奚启欠下身子询问:“您今天有什么计划?” 晏景强调:“先说好,这段时间我有安排,不查存渊。” “可以。”奚启爽快答应,“但能与我分?享一下您最近的计划吗?” 晏景虽然是为与他的约定来的利州,但明显也不止为这个。他并没有忘记昨天晏景种种奇怪的举动。 瞒也瞒不过?,晏景索性便告诉了他:“我要去找人。” “谁?” “狐獴。” 狐獴? 晏景从兜里拿出一张纸条递给奚启。 ——【你虽然凭借着运气与智慧从狐獴的陷阱里逃脱,但却失去了它的踪迹。不过?好在你从之前的线索里得知了它们的目标是登高节,现在去登高节寻找线索吧。】 奚启很快看完了:“我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晏景不太乐意从头开始解释一遍,想了想,从兜里掏出一堆纸条。 ——【……猎物被偷走了。可恶,竟然有小偷敢偷走闻名?草原的罚恶狮的猎物,一定要教它好看……】 ——【……小偷真是狡猾,竟然在千钧一发之际逃走了。但是罚恶狮会?是那么容易罢休的人吗?可恶的小偷,等着吧,你逃不过?罚恶狮的惩罚的……】 …… ——【……小偷逃进?了城池。你在这里遭到了狐獴的陷阱攻击,一个时辰内丧失行动力……不过?你也因此?知道了它们不止一人……】 罚恶狮? 狐獴? 这是代号? 一个时辰? 奚启联想到了晏景昨天的奇怪举动。 这个正好是晏景昨天从被指控为登徒子到在府衙解决纠纷的时间。 所以,他这是在—— 玩游戏? 奚启眉头一抽。 丢下和他的契约,见面?后也对?他爱理不理,都是为了和其他人玩游戏? 一股熟悉的气愤在心头发酵,但还没浓烈到需要表现出来。 奚启默默捏紧纸条,将它们收进?了袖里乾坤。 晏景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但也没在意,上面?的内容他都记住了。他补充解释道:“我之前在随州除祟,那只祟物死后吐出了一块霓虹璃。不料有人埋伏在侧,趁我不备,偷走了我的战利品。还给我留下了这些纸条,引我到此?。” 祟物靠吞噬地脉壮大自身的同时也时常吞入一些灵材宝物,如果祟物被斩杀是这些灵宝还没消化完毕,便会?重新掉落。只是—— “霓虹璃算不得罕见。您要多大的?我马上为您寻来。”奚启主动提议。 晏景一口回?绝:“不。我就要我那块儿。” 他的态度瞧不出多在乎那块“石头”,说到底还是想玩这场躲猫猫的游戏。 奚启并不意外。 晏景钟爱各种“游戏”,来者不拒,并且胜负心极强。若非如此?,他之前也无法?吸引住晏景的注意力。 不料有人和他想法?相同,用了相似的手段。 只是设计手法?拙劣太多。 不过?不妨碍奚启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对?方是谁? 有什么目的? 奚启思绪几?转,但面?上不动声色:“如果我没猜错,游戏的玩法?就是找这些纸条,再跟着纸条的引导走,并抓住对?手,对?吗?让我也加入吧。” 他要看看是谁在算计他的“目标”。 晏景白了他一眼,说得像他不让奚启就不跟来一样。 第50章 两人?顺着最新的线索指引, 来到了指定的地方,一处平平无?奇的小巷,晏景熟练地摸索起周围的砖缝, 从一处摸出了一张纸条—— 【遍插茱萸少一人?。】 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是在让他去登高节? 晏景倒没有很意外,现今城里最热闹的话题便是登高节,对方在此时引他来此,不为此事的可能性?反而很小。 奚启和笙笙一起将脸凑了过来:“对面和登望会有关系?” 晏景合上纸页:“去了就知道了。”正好他原本就有打算去瞧瞧。奚启对他不假思索顺着对面设计走的举动感到不理解。晏景却觉得?理所当然?:“我们在玩游戏,又不是追踪罪人?。玩游戏要动脑筋,但也不能太?动脑筋,把什么都猜透,就没意思了。” 奚启若有所思:“这样的吗?您再教教我。” 晏景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他真感兴趣? 反正路上也没事他就多?讲了两句, 奚启竟也真认真听了下去。两人?说着话,拐进了一条喧闹的街道,顺着人?流,来到了一座气?派的庄园前。门口人?声鼎沸,门庭若市,正是登望会总部了。 登望会成?立于一百到两百年前,最初是由散修游侠聚合成?的松散组织,致力于将有意于扶危济困的散修们集合起来,将力量最大限度地用到有需要的地方。因其成?员多?年来行侠仗义留下的好口碑, 登望会在底层修士与凡人?间声望一直很不错。 而登高节则是登望会成?立以来便有的节日,除了民众们自发组织的活动, 登望会还会在期间举行宴会和比试,联络盟友,选拔英豪。 总的来说是一个热闹但算不上特别的节日。 “我之前听到一些传言,今年的登高节对登望会来说可能有些特殊。”奚启意有所指地开口, 他虽然?漠视大多?数人?事物,但并不代表对周边一无?所知。大部分时候他什么都知道,只?是懒得?干涉。 晏景知道他在说什么。 城中早有相关言论,说今年的登高节办的格外盛大,是因为登望会花了大价钱,搭上了一位贵不可言的贵人?,而这贵人?的来历晏景也熟悉。 ——归云派。 他们的太?上长老就是当年想要强娶秦丝娆的老不修。 不过这老家伙已经很多?年没有消息了,也不知道死没死,这次来的当然?不会是他,多?半是某个小辈。因着这门派门风不好,晏景不大瞧得?上其门下弟子。 “哦。”晏景非常冷漠地应了一声,“你觉得?特殊吗?” 奚启:“不觉得?。” 晏景:“那走吧。”虽然?来的人?他不喜欢,但他也不会吃饱了撑的去没事找事。毕竟正常人?看到草丛里的狗屎,一般会无?视路过,而不是去踩一脚。 两人?径直走向登望会大门,递上请帖就要往里去。忽然?,守在门口的管事叫住了他们:“两位等一等!”管事拿着请帖将两人?请回门外的桌边说话,“还请问这是什么?” 晏景面无?表情?:“请帖。” 这么大一个组织,安排的管事不识字? 管事感觉晏景在戏弄他,顿时有些恼怒,但想到修界卧虎藏龙,摸不清晏景底细的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换了副好声气?解释:“这不是我们的请帖。上面的纹章也合不上,还请客人?再看看,莫走错了门,误了您的事儿。”他说完将手上“一眼假”的请帖还给?晏景,并示意两边的弟子把晏景和奚启“请”到外面去。 第66章 以前刷惯了脸,晏景罕见地被人?拒之门外。他拿回请帖,瞧了瞧自己的,又看了看其他人?递上的,发现确实不一样。 他这份请柬是暗灰色,而其他人?的则是金红二色,他请帖上的纹章歪七扭八,粗糙简陋,而其他请贴上的则精致又繁复。 可哪怕到这个时候晏景也不认为自己这份请柬是假的:“你最好再拿着请柬去问问你们会主?。”他觉得?是上面没有把特殊安排及时传达给?底下人?。 管事只?觉得?晏景在胡搅蛮缠,没了耐心,语气?也不再客气?:“没什么问的必要。这次发出去的请柬都是一样制式,且往年也没有这个模样的,我们办事的人?只?认这样的帖子。你们这份是什么缘故,我不清楚,也管不着。主?宴并不是谁都能来的。要参加宴会城东有副宴,两位往那边请。” 话有些刺耳,但晏景也不是没听过更难听的,并不放在心上,打算从别处寻办法?,然而他转身了奚启却不动,只?见奚启将请柬放回桌面,不容拒绝地推至管事面前:“去找个说得清楚的来。” 他破天荒地一改过去那副置身事外的态度,惹得?晏景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写着“你吃错药了”? 奚启欠身?,用截然?不同的柔和语气传音入密:【怎么说这也是我们共同的游戏嘛。】 晏景侧头躲开他的贴近,意外瞧见了也来参会的苏相宜。 对方身?边好不热闹,围了一圈人?,瞧着都很有些身?份。 随着奚启的开口,听到熟悉声音的苏相宜循声看向这边,正好和晏景对上目光。两人?面面相觑。下属和晚辈有一堆高层迎接作陪,前辈和上司却凄凉地连门都进不了,这场面着实微妙。 苏相宜想打招呼,晏景转开了脸,明显不想暴露身?份。苏相宜的小脑袋又过载了:怎么回事啊?不是说不来吗?难道是来找人?问罪的?不会过会儿就要开打吧!他要不要先找好藏身?的掩体? 此时奚启侧过了脸,似有言外之意。电光火石间,苏相宜想到了自己上司刚才的话,并开始头脑风暴—— 这里的人?没一个认识奚启,奚启不会对他们白费口舌,那只?能是说给?刚好经过的他听的。 苏相宜心领神会,转向陪同的登望会三会主?:“那边怎么回事?” 这种?浑水摸鱼,想混进主?宴的人?常有,三会主?本打算不理会,让管事去处理,不想贵客注意到了,便也只?能亲身?去解决:“怎么回事?” 管事简要地解释了原委。 而拿不准他两位“祖宗”又在唱的什么本子的苏相宜没有再做声,表现得?像只?是因为好奇问了一嘴的路人?。 三会主?听完一开始也以为面前两人?是来蹭吃蹭喝的,直到看见晏景的请帖才收敛了轻视的态度,露出严肃的神情?:“这的确不是假纹章。此乃登望会创立之初所用,已经废弃多?年,一般人?难以知晓。不知客人?是从何处得?来的这封请帖。” 晏景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只?问:“能不能用?” 三会主?无?奈摇头:“不能,请柬设计的问题且不说,就说内容上,路公逝世多?年,我们不会也没有理由以他的名义发布请帖。这估计是一个设计精巧的恶作剧。” 逝世? 晏景诧异地转过头。 直到此时晏景才知道有意拜访的“故交”竟然?已经不在人?世。 那给?他发请帖的是谁? 他沉默着点了点头,拿回请帖转身?就走,奚启跟上,苏相宜目送他们远去,直到瞧不见背影才收回目光,转头问三会主?:“你刚才口中的路公是——”他年纪轻,也出身?原因,目前为止交游的对象只?局限于大宗门弟子,对散修游侠的事并不是很了解。 “路公全名路听潮,是组建登望会的元老之首。” 登望会最初并无?会主?的说法?,所以路听潮虽然?组建了登望会,并掌管了不短的时间,但并无?会主?之称。 “哦。我想起来了。之前听说过。”来前以备不时之需,他搜集许多?登望会资料,其中有提及路听潮这个人?,只?是篇幅寥寥无?几,所以印象不深。 作为创始者之一,不过百余年便几乎无?人?提及。这种?新的掌权者竭力淡化旧掌权者存在的行为不算罕见,是巩固权利的做法?之一,但反而言之,这样做也意味着,以前的某些东西会动摇新掌权者的权利根基。或是权力更迭中存在见不得?光的部分,或是过去的掌权者更能吸引人?追随……原因有很多?,而登望会是哪种?呢? 三会主?神色犹豫,开口便是一句告饶:“恕小修僭越。” 虽然?对方一路来都以礼相待,但这么小心翼翼的态度还是头回,苏相宜回道:“三会主?何必这么客气?,有话直说。” “听说宗主?大人?也来了利州——” 苏相宜以为他想邀请奚启,睁眼说瞎话地回绝道:“宗主?有要务在身?,无?暇前来。” ——他和他的“绯闻师兄”去玩儿了,而且刚刚被你们一起赶走。对了,那个“绯闻师兄”是罚恶使。 三会主?连连摆手:“我知道我知道。我只?是代大会主?问一句,能否有幸在宗主?大人?离开利州前去拜访一下。” 他们可没敢奢望蕴华宗那位新宗主?前来。 ——刚才你已经见过了。 苏相宜:“我会找机会问一问的。” 能得?到这个回复登望会已经很满意了,三会主?高兴地继续引领苏相宜前往主?宴会场。 * 离了登望会的晏景盯着手中的请帖沉思。 恶作剧? 谁会设计一个这么费心思的恶作剧呢? 联系最近的经历,这份请柬如果不是路听潮寄的,那只?能是和他玩游戏的那群家伙了。 原来这场游戏从一年多?前就开始了吗? 还真是煞费苦心啊。 对面为什么这样做? 他们和路听潮是什么关系? 长久的沉默让奚启不乐意了,主?动将脸凑到他眼前,用这种?方式夺回了他的注意力:“我记得?您说过‘玩游戏要动脑筋,但也不能太?动脑筋。’” 晏景抱手:“这是新的概念,叫卡关。” “卡关?意思是您现在没办法?了?”奚启的语气?里带着一股隐秘的欢喜,他一向喜欢看到晏景被难住,这普遍意味着对方很快要有求于他了。 晏景否认了他的想法?:“不,生活才会束手无?策,游戏一定有解法?,只?看需要费多?少工夫。没有难度的游戏也没有多?少趣味,换而言之,这场游戏有意思的部分才刚开始。” 奚启的欢喜消失了。 晏景对这次游戏更感兴趣了? 这对他可不算好消息。 时间往回推一百八十年,傍晚的废墟中,晏景与一群修士坐在火堆旁,一个中年人?男人?叼着草梗在一张纸上涂涂画画,许久后,他停下笔,把正面翻过来朝向晏景:“我设计的纹章,律使觉得?怎么样?” 晏景与这群散修才认识不过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前,他除完了祟物,打算找个地方修整一下,便遇上这群来救助受难民众的散修。因着领头男人?的名字中的“听潮”与他小时候听过的《听剑传奇》里的主?角一样,便多?问了两句,结果对方就要邀请他一起休息。 起初,晏景以为这又是一群想要巴结他的人?,不过他的顾虑很快就会打消了,因为想要巴结他的人?在他面前的姿态绝不会这么随意,更不会时不时来个没品笑话。 路听潮像是瞧不懂脸色,完全没有发现因他到来而凝滞的气?氛,没话找话,甚至自顾自谈论起和兄弟姐们关于未来的打算,说他们成?立了一个组织,叫登望会,还趁热打铁要设计一个代表他们门面的纹章。面对那个歪七扭八的线条组成?的图案,晏景毫不客气?地丢出一个“丑”字。 那时候的他远比现在还要冷硬锋锐。 路听潮也不气?恼和失落,反而顺杆往上爬:“既然?如此,您给?我们赐一个呗!” 晏景嫌麻烦不想搭理。可路听潮像知道他命脉,来了一手激将法?:“您不会是乱评价的吧?或者您的水平实际上还不如我?” 有点审美?都瞧不上他画的这玩意儿,这种?水平还敢质疑自己? 画就画。 晏景接过纸笔,刚想落笔,蕴华宗的门人?便前来告诉他车驾已经准备好,他们该启程去下一处除祟了,晏景只?得?将一笔未改的纹样又还给?路听潮,与众人?告别,并留下一句客套的下次再见。 结果当然?是没有再见。 明明只?是一场萍水相逢,为什么会记得?这么清楚?真的只?是因为修仙人?记忆力太?好吗? 可晏景无?法?否认那群人?给?他留下的印象与别人?不同,就像在一堆书信里,他准确地将这封请柬找了出来。大概,是因为他们那种?侠肝义胆、潇洒恣意的姿态是他最想要活成?的模样。 听说登望会还有个旧址…… 第67章 晏景下定了决心:“去那里瞧瞧!” 既然?是旧请帖,想必与旧址才相配。他要看背后这群人?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第51章 两?人一边打听一边寻找, 来到了城郊的村庄,登望会的旧址曾经就坐落在?此处,不过后来土地易主, 多次大兴土木,原址上已经找不出任何旧日的模样了,唯一和过去还有些关系的,便是村中央那座路工祠堂了。但村里?人却对其中供奉的路公说不上太多,只知道他曾救助过他们的先祖。 一百多年对高阶修士来说不算什么,但对凡人而言足以?物是人非。 晏景打量着祠堂里?的陈设,和罚恶使大大小小的祠庙相?比,这里?完全入不得眼?,门?庭冷清, 陈设简陋,连塑像都没有,只立了排位。 ——路公听潮。 是他认识的那个。 两?侧还摆了一些其他人的:东方柳、问经纶…… 想来应该是路听潮的那群伙伴。 晏景试图回忆当年篝火边的那群男女的音容,但一无所获。 他不是一个古道热肠的人,对他人也没什么关心,可?笑?他还经常鄙夷奚启的孤高与傲慢。 在?一眼?能?望到底的祠堂里?,晏景很快就注意到了拜访在?供桌旁边的雕像。 那是一只木刻的松鼠,约有小臂长,曾站立状, 两?只手伸出,像在?索要什么。 晏景熟练地将请柬放了上去。 雕像底座内响起机扩声, 随即吐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欲寻真意,焚香燃灯。】 香?灯? 他们并?没有带这些东西。 晏景熟练地在?祠堂里?寻找起来,并?很快从供桌后面找到了一个带有机关的盒子。 原来如此, 奚启有样学样,在?右侧的经幡后面找到了另一个谜题。 随着清脆的“咔哒”声,晏景终于?打开了手里?的盒子,取出供香,回头却见到奚启已经拿到了油灯,明显比他快上一步。 “我的谜题比较复杂。”他如是嘟哝着把香伸向?奚启。 银色的火光一闪而过,香尖燃起青烟,一切准备齐备后,牌位下冒出一个暗格,里?面放了一叠写满字的宣纸。 “说的什么?”奚启靠了过去,专注于?纸面内容的晏景没有像往常那样躲开他的贴近。奚启也将注意力?转向?纸页—— 被捉到的松鼠和白鹭以?为?他们这次死定了,听到洞口的声响都以?为?是可?怕的疯豺狼回来了,害怕的和其他动物抱作一团,然随着对方靠近,那庞大的影子渐渐缩小,渐渐浓缩成一个小型动物的模样。 是一只鼹鼠! 它趁着疯豺狼打盹,悄悄溜进了这座“监牢”。 “嘿,我是来救你们的。”它举起了从疯豺狼身上偷来的钥匙,这样宣布道。 就这样,小动物们在?鼹鼠的指挥下,有序又安静地逃出了疯豺狼的领地。 但一到达安全的地方,鼹鼠就不再走了,它郑重地将死里?逃生的小动物们召集起来,说道:“虽然大家才逃出来,但我还是要问一句,你们之中有没有愿意和我一起回去杀掉那只疯豺狼的?” 回去? 小动物们都觉得它疯了。 “杀掉疯豺狼?凭我们?怎么可?能??”大家都觉得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事。 鼹鼠点头:“确实,那只疯豺狼的力?量远远超过我们,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我想要试一试。如果不杀了它,那以?后还会有经过这里?的动物遇害的。” “我和你一起去。”松鼠最先站了出来。 “我也去。”白鹭紧跟着。 随后又有三只小动物站了出来。 它们一起返回了疯豺狼的领地。 发现猎物逃跑的疯豺狼正气急败坏,大发脾气。 松鼠率先跳出去吸引了疯豺狼的注意力?,疯豺狼立即不顾一切地冲上来抓它。 凭借着娇小灵活的身形,松鼠在?茂密的树丛中东奔西窜,躲避着疯豺狼带毒的爪牙,好?几次险象环生后,它终于?将疯豺狼引到了约定的地方。 被松鼠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的疯豺狼没有注意脚下,踩到了鼹鼠和其他小动物挖的陷阱,掉进了泥坑,白鹭立刻叼着绳子飞起,关闭了陷阱出口,随后所有小动物齐心协力?,将大石头推进土坑,砸死了疯豺狼。 直到一切尘埃落定,它们才确信自?己完成了以?前从不敢想象的事。 它们兴奋地把主导了这一切的鼹鼠围在?中间,询问它的来历,好?奇它怎么敢想敢做这样的事。 鼹鼠自?我介绍道:“我来自?南边的森林,只是一只普通的鼹鼠,正在?寻找自?己的尾巴。请问你们见过我的尾巴吗?” “尾巴?”河狸奇怪地偏过脑袋,“你在?说什么胡话?你的尾巴不就在?你背后嘛?” “不,不是这条短短的。我有一只蓬松的漂亮的大尾巴。”鼹鼠解释,“它有着绸缎般的白色毛发,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尾巴,所以我也曾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鼹鼠。” 有着白色大尾巴的鼹鼠? 动物们面面相觑,都觉得不可?思议。 “好?吧,我们姑且相?信你有过一条那样的尾巴。可?没有大尾巴的鼹鼠才是正常的。你没了它,正好?安安心心做一只普通的鼹鼠。”灰兔不知道有一条漂亮的尾巴是什么感受,但觉得对它们这样的弱小动物来说普通才是最安全的。 鼹鼠的表情黯淡下来。 它不知道怎么向?大家解释尾巴对它的重要性。 “你的尾巴为?什么不见了?”松鼠开口问道,它对这只执着于?寻找尾巴的鼹鼠产生了兴趣。 “有人类的小偷趁着我睡着,偷走了我的尾巴。” “人类!” 动物们都惊了。 对他们来说人类是最遥不可?及,最可?怕的生物。 松鼠愤愤地打抱不平:“那个小偷可?真可?恶。” “你的尾巴怕是已经被做成漂亮的装饰品,和昂贵的珍宝一起摆在?富贵之家的博古架上了。”说话的灰老鼠去过人类的城镇,它知道那些偷走动物宝贝的人类会拿宝贝们做些什么。 鼹鼠露出了难过的表情,看来它也想过这样的可?能?。 “或许还没有。”白鹭出声安慰。 “我们陪你一起找吧!”松鼠激动地提议,“我们可?以?组成一个团队,一起冒险,只要沿着森林慢慢寻找,说不定那天就能?遇到你的尾巴。” 就这样小动物开始了属于?它们的冒险。 故事待续,请期待下一章节【寻灵镇】。 奚启:“似乎是个童话故事。” 晏景:“嗯,显而易见。” 奚启调侃:“您还喜欢这种?” 之前还以?为?晏景的孩子气只局限于?性格的某些部分。 谁说他喜欢? 晏景想反驳,但又不愿否定这个故事,只能?憋出一句:“你没有审美。” 撇开童话的表皮,这也不失为?一个精彩的故事。意外将平静的生活打破,主角被迫踏上旅途,在?旅途中结识伙伴,经历磨难,打败反派……晏景可?好?久没看到过这么正统古典的冒险故事了,作为?解谜游戏的调剂再好?不过。 奚启感慨:“我已经了解这个游戏的玩法了,并?确定它不值得我浪费时间。” 他终究还是没办法对人类,或者说晏景的快乐感同身受。 晏景并?不意外,或者该说,奚启能?坚持到现在?才让他意外。 明明对他人毫无兴趣,偏偏还要贴上来。对于?奚启这些莫名其妙的作为?他已经放弃探究原因了。 不过奚启似乎也不打算就这样结束:“我们换个玩法吧。” “怎么说?”晏景被挑起了一点兴趣。 “比一比谁先抓住这几只小老鼠。” 晏景并?不想这么快就结束游戏:“我的故事还没看完。” “人抓到了让他们慢慢给您讲。” 看来奚启主意已定。 “你可?真会扫兴。赌注呢?” “您赢了,我就再放您一年自?由。但若输了——”奚启故意停顿了一下,“我要您此后跟在?我身侧,寸步不离,直到完成誓约。” 如此一来,不管晏景践不践行誓约他都能?有所收获。 只是“猫儿”并?不信守承诺,它会赖皮、反悔,但没关系,他已经准备好?陪晏景去玩一场漫长的你来我往的游戏了。 晏景并?没有警觉于?罗网的收拢,只认为?奚启还在?不满于?他的懈怠。 他倒并?非舍不得杀微明,只是不如奚启急切,而且在?他看来,除掉一个人神,怎么想都是一个虚无缥缈,无处着手的天方夜谭。 但直接这么说无异于?违背誓约。 晏景试图讨价还价:“完成我们的契约可?不容易,和它的难度相?比,一年的自?由并?不对等。” 奚启反驳:“您本身就并?非自?由之身。” 这就是晏景讨厌奚启的原因之一。 第68章 嘴上对他满是敬重,但一点实质的便宜都不给他占。 不过若要问他,奚启让他占了便宜他就会喜欢奚启吗? 答案当然是:才不会。 晏景提出条件:“不能?使用超过金丹期的实力?,不能?借用除自?身能?力?以?外的天赋。” 奚启爽快答应:“成交。” “那现在?就开始。”晏景眼?疾手快,手一卷,收走了目之所及的所有线索,转身离开。 已经有头绪的他用不上这些东西,但也一点都不打算给奚启留。 奚启对目前的发展还算满意。 虽然人不在?眼?前,但至少注意力?已经回到他身上了。 第52章 一座院子里, 零碎的机关材料散了一地。 一个身着锦衣的小胖子蹲在中?间,担忧地望向和机关零件较劲儿的绿衣少女:“秀秀,你还弄得?好这个吗?” 少女眉头紧锁, 毫无头绪,但嘴上还是不?认输:“没问题的,我一定会赶在明天之前做好这个机关的。” “原来?下一个解谜是下棋吗?” 陌生的声音传来?,少女和小胖子猛地回头。 他们?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个相貌昳丽的男人?,金红二色的耳饰在乌发间若隐若现。 晏景弯眸:“找到你们?了,小老鼠。” 两人?匆忙站起来?,紧张地贴成一团:“你你你怎么找过来?的?” 晏景将手?往上一抬,将手?里揪着的被定身的黑色劲装的少女展示给他们?看:“她带我来?的。” 这小姑娘一路来?都潜伏在他周边,监视他的行动。那天在大?街上陷害他的人?也是她。之前装不?知道是为了游戏, 现在为了赢和奚启的赌才把人?揪了出来?。只是没想到这小姑娘年纪不?大?,脾气挺硬,晏景花了好些工夫才从她嘴里撬出同伙的藏身地。 “若若?你放开她!”小胖子着急地命令。 晏景照他说?的做了。 小胖子壮着胆子靠上前,拉走了黑衣少女,并不?忘警告晏景:“你和我们?保持距离!五步以上!” 解除黑衣少女的定身后,三个小伙伴聚到一堆,胖乎乎的少年最先开始叫惨:“惨了惨了,被抓住了,这下死定了。我们?一定会被涤罪剑片成鱼生的。” 黑衣少女提醒:“涤罪剑不?杀无罪之人?。” 小胖子反驳:“可我们?偷了罚恶使东西啊。” “这算死罪吗?” “不?算吗?” 晏景插入他们?的大?声密谋:“死罪可免, 活罪难逃。我要用沉岩墨在你们?每个人?脸上画一只乌龟。” 小胖子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脸:“不?行啊!沉岩墨画在皮肤上好几年才会消!” 黑衣少女原本还算沉静的声音也开始忐忑:“我们?还是先跑吧。分头跑。” 被唤作秀秀的绿衣少女捂住自己的脸:“我把东西还给你!不?要在我脸上画乌龟!” 晏景并不?关心自己被偷走的霓虹璃:“既然正式见?面了,就自我介绍一下吧。” 绿衣少女咽了一口口水, 忐忑开口:“我叫问秀秀,代?号是花栗鼠。” 小胖子:“我叫方天瑞,代?号鼠兔。” 黑衣少女冷着脸:“杜若,狐獴。” 在问秀秀的催促下, 另外两人?和她一起摆出一个缺角四角星造型,齐声喊出:“我们?就是——” “登——” “望——” 最后一字无人?来?接。 叫方天瑞的小胖子提醒:“易哥儿还没回来?。” 问秀秀下意识看向晏景。 晏景声明:“我只抓了一个。” 布置陷阱的鼹鼠和其他小动物,引敌人?进入陷阱的松鼠,收拢陷阱的白鹭,他们?的分工和故事里的一样。但他们?没想到自己会打?破之前的“默契”,突然直捣他们?的老巢。 对手?是一群小孩子让晏景有些意外,但又不?那么意外。他拿出了难得?的和颜悦色:“不?急,我也要等人?。事情之后再谈吧。” 院子里骤然安静下来?,古怪的气氛让人?不?安。方天瑞最先受不?了:“我去倒茶。” 说?完溜走了。 但转眼他就折了回来?,哭丧着脸,将手?里的茶往晏景面前一递:“有人?给您准备的茶。” 有人?? 晏景警觉。 转身跃进方天瑞前面的堂屋。 只见?奚启端坐屋内,借着笙笙的眼,悠然地翻阅着一本药典,这姿态明显来?了有一会儿了。 奚启来?的比他快? 怎么做到的? 屋内除了奚启还有一个陌生的少年。少年被施了定身术,强制坐在奚启对面,俊秀的脸上带着擦伤。他望向问秀秀,双眸中?满是灰败的色彩,他几乎不?敢与来?人?对视,只用浸透了愧疚的声音道:“秀秀,对不?起。祠堂被他烧了。” 他负责在祠堂蹲守,确保晏景有按照他们?的计划完成游戏。而晏景前脚离开,奚启后脚便对祠堂放了火,他救火心切,暴露了行踪,被奚启捉住。 祠堂被烧了? 问秀秀难以置信,她先是看了看少年,确定他没有在开玩笑,然后又看向奚启:“是你做的?你为什么要那样做?”她先是悲伤地质问,但奚启的无视让她愤怒起来?,“为什么?回答我啊!” 她的情绪愈发激动,甚至打?算冲上去朝奚启要说?法。晏景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奚启不会无缘无故去伤害不放在眼里的“蚂蚁”,但若蚂蚁敢咬他,结果便不?同了。 少女也意识到自己的无能为力,弓着身子,发出悲伤的呜咽声。黑衣少女杜若上前从晏景手?里接过了她。问秀秀转身扑在伙伴怀里,放声哭了起来?。 那座祠堂对她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都怪她,都怪她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冰冷的,带着憎恶的注视从黑衣少女眼中?投向两个不?速之客。连带着晏景也被恨上了。一句“抱歉”卡在晏景的喉咙里,因为感?觉虚伪而无法吐出。 而作为罪魁祸首的奚启毫不在意众人的反应,只是平静地对晏景宣布:“我赢了。” 晏景双眸中有厌恶一闪而过。 他没料到事情会如此发展。 是了,奚启怎么可能真容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戏耍,为了取胜,必是不?择手?段。 说?到底不?过是一座简陋的宗祠而已,不?值钱,对他也没有意义。连本尊与他都只是一点?萍水相逢的微末情分,他犯不?着在这时候义愤填膺,去表现什么不?存在的深情厚谊。 只是他反感?于?这种肆意践踏他人?珍惜之物的行为,更诧异于?自己没有堤防地接受了与奚启的赌约。 什么时候,他以为奚启变了? 这抹反感?没有逃过奚启的感?官。 他心底滑过“果然如此”的轻叹,但没有给出任何解释,只是伸手?做出请的动作:“您先取走您的战利品,然后我再取走我的。” 晏景按下涌动的不?满,这群孩子拿奚启没办法,而他现在没理由与立场去和奚启置气:“小家伙们?,回到我们?的游戏上来?吧。你们?输了。告诉我后面的故事,作为交换我会满足你们?的一个诉求。” 说?到“诉求”二字,他若有所指地将目光投向奚启。 几个少年少女都因方才的消息陷入了消沉与不?安。 小胖子弱声回应:“我还没写完,秀秀姐还没告诉我后面的事。” 故事是现写的? 晏景有些意外,同时也对几个少年人?有了更大?的兴趣。 只是名叫问秀秀的少女此时正难过着,还让人?给他讲故事有些不?人?道。 “后来?,鼹鼠和伙伴们?开始了扶危济困的旅途……”不?想晏景虽然没有催促,但问秀秀却擦掉了脸上的泪珠,啜泣着为他说?起后面的故事。“随着他们?做的好事越来?越多,许多小动物聚集到他们?身边。 “它们?一起建立了一个公会,做了很多很多有意义的事。 “可惜世上没有不?散的宴席,最初的伙伴里,有的厌倦了漂泊,与他们?告别,回了家乡;有的接受了大?势力的招揽,奔向更美好的前程;有的则因为战斗中?留下的伤病离世…… “最初的伙伴越来?越少,新加入的小动物们?也不?再认同它们?的理念。 “凭着一腔热血做事,完全不?求回报的鼹鼠虽然令人?敬佩,但也无法给组织带来?更多的利益。渐渐的,它们?聚集到了新的,主张通过组织适当?获取利益的领袖周围。 “鼹鼠觉察到了众人?的想法。它年纪大?了,不?愿与共患难的伙伴为敌,在它选择在事情变得?难看前和离开了组织,和它一起的还有一开始就陪在它身边的松鼠与白鹭……” 晏景听出了弦外之音:“这是——” 问秀秀道破原型:“是建立登望会那批人?的故事。鼹鼠就是路听潮,我的大?伯。而松鼠与白鹭则是我的父母,问经纶和东方柳。在离开登望会后他们?过着隐姓埋名的生活,直到去世。” 第69章 “后来?竟然变成了这样吗?”晏景怅惘感?叹,“你们?费尽心思将这个故事讲给我听是想让我帮你们?做什么?” 他也看出来?了,问秀秀才是几个人?中?的主导者,其他几人?更像是在帮她完成心愿。 问秀秀也不?扭捏,直接说?出了自己诉求:“我想请您帮我们?夺回登望会和登高节的名号。” 夺回名号? 晏景不?解其意。 问秀秀解释道:“如今的登望会已经完全背离了阿伯和爹娘创立这个组织的初衷,他们?不?配再用名号!”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黑衣少女杜若补充:“现任登望会会主想攀附上宗,让登望会成为一个正式的宗门。” 正式的宗门? 晏景挑眉。 之前介绍过,登望会成立的初衷在于?行侠仗义。 它接纳所有急公好义的散修游侠,为他们?提供行善的平台。没有门槛、没有约束,不?需要成员对组织履行任何义务。是一个极为单纯的,只想汇聚、结识志同道合之人?的组织。 但转变为宗门后这份单纯怕是难以再保持。 受助于?上宗,必然受制于?上宗。那样的登望会不?过是众多普通宗派中?平平无奇的一个。 晏景明白缘由了。 这几个小家伙年纪不?大?,修为不?高,但很敢想敢做啊。 不?过他就像所有“讨厌”的大?人?一样,哪怕心里认可,开口却是否定:“这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且不?说?你们?拿了名号并无用处。我也不?可能无缘无故为了你们?和一个组织为敌。” 作为游戏的报酬,这个要求过分了。 世界不?会因为他们?有意气就满足他们?的任何要求。 “换一个吧。” 如果他们?要惩罚奚启烧掉祠堂的座位,晏景倒是非常乐意帮他们?实现。 但问秀秀坚决摇头,她所有的计划都是为了这一心愿,即使对奚启充满憎恶,也不?愿改换要求。 见?她如此,晏景让步:“好吧,但你们?得?给我一个更充分的理由。要我去打?一个规模不?小的组织的脸,总得?让我师出有名吧。”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他已经决定,只要这群小家伙给出一个逻辑合理的理由,他就答应下来?。 更充分的理由? 问秀秀双眸重新亮了起来?,若是其他要求她或许还会感?觉为难,但这个她正巧有现成的答案:“我有更充分的理由!您完全有名义去做这件事。因为伯伯正好是您的兄弟啊!” “什么?你说?他是我的什么?”晏景没反应过来?。 兄弟? 他们?的交情有够称得?上兄弟吗? “阿叔是您失散多年的兄长啊!”问秀秀换了更直白的说?法。 是那个人?! 奚启感?到了诧异。没想到这场游戏里还有这样的意外收获。 但也只是一点?诧异了。他知道晏景有过一个兄长,但他不?觉得?这个分开许久的人?还能对如今贵为罚恶使的晏景造成什么影响。 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想错了。 晏景没有说?话。 屋内安静得?掉根针都听得?见?。 兄弟? 晏景如遭雷击,双耳嗡嗡作响。 曾经这个词在罚恶使面前是禁忌。“他有个兄长”,这个秘密只有以苍行知为首的那批经历过他少年时代?的蕴华宗高层知道。 而晏景将他们?提起自己兄长的行为视为挑衅。 而晏景主动吐露过这个秘密的对象就只有璇玑主和奚启。 当?问秀秀说?出“兄长”这一称呼时晏景便信了个十之八九,但还保留了万分之一的怀疑。 ——会不?会是奚启做局来?耍他的? 这不?是没有可能。在他心里,奚启完全做得?出这么恶劣的局。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问秀秀拿出了更有力的证据:“您小时候是不?是住在宁州定安县上河村?” 晏景已经相信了。 他从没有把这个地名告诉过任何人?,连苍行知都不?知道。问秀秀只能是从另一个人?口中?得?知的。 “阿伯还告诉过我,您小时候家里有四口人?,养了一只黄色的小狗,您有一个好朋友,是邻居家的小女儿……” 晏景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耳边不?断重复着一句话:路听潮就是他的兄长。 璇玑主的话语和当?年的与路听潮相遇的场面在他脑袋里交替呈现。 ——你和你的兄长情厚缘浅。你们?还能相见?,但只有一面。 ——路,我姓路,叫路听潮。 ——听潮?《听剑传奇》? ——哈哈哈,是的。 他幻想过各种各样的和兄长的重逢,却唯独没想过,这场重逢已经在他毫无准备的时候,发生了。 第53章 “这并?不有趣。”晏景扭头不悦地看?着奚启。 奚启扬眉:自己被当成幕后黑手了? 但很快他就改了想法, 比起质问,晏景的?眼神更像是在寻找一个可接受的?答案。 意?识到这一点的?奚启心情骤然糟糕起来。 这个兄长对晏景的?分量,远超他的?预估, 胜过他,也?胜过微明。 要将其视作对手吗? 可那只是一个人类,还死掉了。 “抱歉,呈现了一场无聊的?游戏。”嘴在他思考清楚前顺着话说了下去。 然而他“纡尊降贵”去和一个死人抢存在感的?行为并?没有换来晏景的?释然。 他没办法接受这个解释,他骗不过自己。 路听潮就是他的?兄长。 除去与?兄长错过最后一面的?打击,更让晏景无法释怀的?是:如果路听潮就是兄长,那为何相?见不相?认?别人不知道晏景是谁,阿兄还能忘记吗?还是说,他早就被放弃了? “律使?”问秀秀一半害怕一半担忧地看?着脸色苍白, 一言不发的?晏景。 晏景强打精神,声音喑哑地回道:“我们确实是兄弟。” “太好了!”问秀秀转忧为喜,觉得只要认了亲,那接下来的?事便都?顺理成章了。 然而晏景的?下一句话浇灭了她的?喜悦:“可那与?你们又有什么干系?” 屋内的?气氛陷入凝滞,晏景也?讨厌自己这种?迁怒于旁人的?行为,扭头走出了院子。被留下的?四个少年?人手足无措。 他们感觉自己做错了事,却不明白错在哪里。 奚启还在斟酌如何处置这群差点坏掉他计划的?少年?人,以他的?看?法自然是消失比较好,但又觉得如果伤害他们, 反倒会激起晏景的?保护欲,使晏景现在的?态度反转。左思右想, 还是什么都?不要做比较好。这样?决定后,他也?起身离开了小院。 几?个少年?人只感觉一股阴寒的?气息扫过脊背,浑然不知自己已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不过很快奚启就开始庆幸自己没有杀掉他们,刚走出没多远他便折了回来:“我失去了他的?踪迹。”晏景离开是因为不想面对任何人, 而奚启此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里面包括他,“你们人类这种?情况下一般会去哪里?” 你们人类? 他的?措辞让问秀秀一群人感觉怪异。而他们茫然的?则让奚启意?识到自己很难从他们身上得到确切的?答案:“算了。你们都?出去找。现在。” * 落日西沉,天色逐渐黯淡下来,很快只剩天边浅淡的?一线光晕。晏景独自一人坐在村外的?河边,炊烟的?味道弥漫过来,呼唤孩子吃饭的?声音在村子里此起彼伏。随着天色变暗,人声变得稀疏,很快只剩下虫鸣。 晏景的?脑袋里翻江倒海。 一会儿是幼时?和兄长相?处的?点滴,一会儿是与?路听潮相?遇的?那个夜晚,还时?不时?浮现那个名?叫问秀秀的?少女?开朗明媚的?模样?。 ——这个孩子是阿兄看?着长大?的?。 晏景发现自己竟然隐约地嫉妒着她。 如果自己没有被苍行知扣下,被送给微明,而是和阿兄一起修行冒险,那这么快乐潇洒的?人会不会是他? 他就像阴暗的?毒蛇,嫉妒着阳光下生长的?花朵。 不过晏景很快就打消了这种?没根据的?想法。 人和人怎么可能是一样?的?呢,哪怕在一样?的?环境下长大?,也?不会成为相?同的?模样?。 他只是太难过。 无数个日夜里,等着阿兄来接走他的?期待,在多年?后落了空。 早就不会有人再来接走他,他和微明那些收藏品再也?没有任何区别。无人记挂,孤独蒙尘。 身后传来细微的?响动。晏景吐出一口浊气,厌烦地抱怨:“你为什么总要在这种?不合时?宜的?时?候出现呢?” 这个时?候,奚启绝对是他最不想见到的?人之一。 天青色的?衣摆扫过河畔的?青草,奚启停在晏景的?身畔:“您在伤心您的?兄长不认您?”这是他思索良久后的?结论。 晏景现在地模样?,让奚启想起了他在幻境里极端消极,一步不挪的?场景。 第70章 所?以,晏景当时?的?潜意?识是在等待某人来接他? 奚启当然不会自恋到认为那个人是自己,也?绝不可能是微明。只能是那个叫路听潮的?人类。 奚启很高兴这个人类抛弃了晏景,否则他绝无可能成为晏景的?选择。 此刻的?晏景心情很不好,对奚启也?再没了容忍,开口便是尖锐的呵斥:“你知道什么?不过是徒有人样?的?东西。内心空无一物。说我伤心?你知道什么叫伤心吗?” 奚启清楚自己被当成了出气筒。晏景说的是事实,但事实有时?候还挺让人不高兴的?,尤其是在他想扮演一个“知心人”的时候:“您也?过于生气了。我虽不喜欢辩驳,却也?不想受不属于自己的?气。” “那就别往我面前凑!” 可奚启非但没走,反而在晏景身旁蹲了下来:“这不行。您是我费尽心思才赢得的?战利品。” 战利品? 微明“珠玉在前”,晏景恨极了这种将他视为“所有物”的?行径,他咬牙切齿:“你去死。” 奚启露出笑意?:“很高兴您对我有这么浓烈的?欲望。” 杀人的?欲望也?是欲望嘛。 几?句话下来,晏景就被他激得顾不上难过了,满脑子都?在想怎么给奚启一剑,给不了也?得往这张可恶的?脸上锤上一拳。 他也?这么做了。 只是手腕刚抬起便被奚启准确捉住,不过他还有一只手。晏景伸出左手,准确而迅速地给奚启的?脸上来了一拳,代价则是两只手都?被奚启钳制。奚启倾身贴近,晏景瞪大?双眼停止了呼吸。在他惊恐的?注视中,奚启停在一指宽的?距离:“您以为我又要吻您?”他轻笑,吐出的?气息喷在晏景脸上,“这种?事第?一次做可以解释为好奇,第?二次就有些奇怪了,会显得像——” 刻意?的?停顿明显是引人接话,晏景提醒自己不要搭理他,但嘴已经问了出来:“会显得像什么?” 奚启正对着晏景,神情认真,仿佛有一道目光穿透覆眼的?缎带落在晏景脸上。 “会显得像我对您动了凡心一样?。” 晏景嗤笑:“凡心?你哪来的?心?” “嗯,没错。对极了。”奚启一连给了三个肯定。 无论从生理还是精神上,他都?没有人类意?义的?心。 可既然如此,这些难以理解的?情绪又从何而来?它们让他变得越来越奇怪。就像现在,不合理地出现在这里,不合情理地想抹掉这张脸上的?悲伤。从想和微明争夺晏景,扩展到想和所?有人事物争夺晏景。 不过奚启并?不排斥这点无关紧要的?变化,他还记得自己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时?间还算充裕,他还可以给晏景欲拒还迎的?余地。 嗯,是这样?的?。 第54章 “出来!”晏景扭头呵斥。 伴随着他话音落下, 两个少年人从河堤上的?草丛里滚了出来,慌得手?脚都不知道朝哪里放。问秀秀将伙伴推了回去 ,独自站出来面对晏景, 她深深弯下腰,恨不得将头埋进土里:“对……对不起。一切都是我擅作?主张。和阿伯没有关?系!” 路听潮一直很疼爱她,她不想?让他因为自己?的?鲁莽,被一直挂念的?兄弟怨恨。 晏景推开奚启,起立转身,面对着少女。但他没有立刻做出行动,似乎还在思考如何对待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人。 奚启从后面靠上来,提议:“我可以帮您赶走他们?。” 晏景反呛:“我自己?不会吗?” 他的?态度太复杂,奚启看不懂, 干脆闭嘴不再说话。 许久过后,晏景开了口,用?踌躇的?、复杂的?语气问道:“他……是哪年去世的??” 问秀秀就怕晏景不理?她,听到问话,连忙答道:“大约一百二?十年前,您殒落十余年后。” 晏景发?现了不对之处:“那你不该见过他。” 问秀秀的?年纪怎么看也不可能?有一百二?十岁。 问秀秀从怀中拿出一个木盒,打开,内里躺着一块浑浊的?玉石: “您殒落的?消息让阿伯受了不小的?打击,早年与祟物战斗时积累的?污染也因此爆发?, 阿伯的?生命力在退隐后的?十数年内迅速枯竭。 爹娘带他四处寻医问药,但始终没有寻到救治之法。 后来, 一个早年被他们?救过性?命的?修士听闻了此事,感念阿伯与爹娘的?恩情,拿出了家传宝物,也就是这块灵玉助阿伯温养肉身, 延缓绝症。 可惜爹娘最后还是没有找到解药,阿伯就这样带着遗憾病逝了。 阿伯死后,他的?魂魄一度依存于?这块灵玉中,可以短暂地显形与外界交流,他就是这样教导我修行的?。可是随着时间推移,灵玉力量开始枯竭,阿伯出现的?越来越少,直到五年前彻底没了声息。我试了许多方法,都没办法使这块灵玉复原。” 晏景头皮发?麻,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敢伸出手?去碰那块玉佩。 玉石表面如石头般冷硬,感受不到任何灵气。他没法将其和记忆里那个温暖包容的?少年兄长?联系在一起。 “你爹娘呢?”晏景注意到这两个人在问秀秀的?描述里一开始还在,后面却不再提了。 “在一次和祟物的?战斗中殒落了。”问秀秀不想?将难过的?情绪传递给身边的?人,找补道,“我那时还小,对这件事没太深印象。阿伯是在爹年去世后出现的?,有他陪着我,那段时日?并没有很难过。” 问秀秀明白路听潮是担心变成孤儿的?她才从玉佩中苏醒的?。如果一直在玉佩中沉睡,他一定能?坚持到和晏景重逢。所以,出于?对阿伯的?愧疚和弥补,她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律使讨厌上阿伯。哪怕要被涤罪剑清算,她也要把所有事揽到自己?身上。 晏景有些意外。 他一直以为这个开朗的?少女一定有个幸福健全的?家庭,没想?到并非如此。 “他……怎么和你说的?我?” 晏景鼓起勇气问出这个问题,却不大有勇气听答案,他感觉自己?随时都要逃走。 问秀秀:“太多了。” 晏景没明白这个回答的?含义。 在与阿兄有关?的?事上他不敢擅做任何假想?。因为怕伤心也怕失望。 “他和我讲了特?别多您的?事。” 在路听潮的?描述中晏景善良、坚强,很好哄,只要顺毛撸,就是全天下最可爱的?孩子。所以问秀秀才以为自己?能?通过一场游戏打动晏景,让他成为他们?的?助力。 却不想?算计罚恶使的?计划稍有偏差都不是他们?能?承受的?。 “但他说的?最多的?是,如果当初遇见您时不顾一切地告诉您他的?身份就好了。” 晏景心头一沉,这是他最在意、最跨不过去的?一点?。 他哑着嗓子追问:“那他有没有告诉你,他为什么没有和我相认?”晏景侧着眼?,不敢去看问秀秀的?表情,怕看到任何让他承受不了的?东西。 “阿伯的?解释是以为还能?再见,又因为觉得那不是最好的?相认时机,所以没有相认。但是,我觉得他在害怕。” “害怕?”晏景不懂。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他在害怕自己?对您已经不重要了。” 他不确定眼前的罚恶使,是否还是他的?兄弟。 晏景想?反驳“兄长怎么可能对他不重要”,但却哑了声,他们?相依的?时间太短,分别的?时间又太长?,他甚至已经记不清兄长?的?模样,到最后兄长?只成了一个代表他本可能拥有的?快乐人生的?符号,是他逃离微明的妄想。 “那他为什么后来也没来找我?” “我也问过他类似的问题。当时阿伯苦笑着回答:可谁能?想?到,那会是最后一次见面呢?” 晏景浑身一震。 是啊,谁能?想?到那会是最后一面呢? 和晏景不同,从路听潮的?视角看,他从未失去过晏景的?消息。 他能?打探到晏景每一次的?行动,这给了他自己?离晏景很近的?错觉。他以为只要自己?也走在清除祟祸的?道路上,就能?和晏景有很多再见的?机会。但对一个毫无背景的?散修而言,站在修界巅峰的?罚恶使就如同天上的?太阳,抬头可见,却又触不可及。 “他写了很多信去蕴华宗。” “我不看信。” 因为没有朋友。寄来的?信件要么是对罚恶使虚无缥缈的?幻想?,要么是充满恶毒的?咒骂。之前若非奚启专门给他带来,那封登高节的?请柬他也是不会看的?。 “他还向所有可能?认识您的?人打听过您的?消息,但他们?都只当他想?攀龙附凤,不曾理?会他的?请求。” 鸿雁飞不到,音书两不达。 晏景直到现在才能?体会,咫尺天涯的?含义。 他发?现自己?并没有资格怨恨。 忘了去找人的?是他自己?,是他一直没有迈开脚步。蕴华宗的?阻拦、微明的?控制、对预言的?恐惧……他用?一重重壁障把自己?封闭在过去,被动地等待,错失了机会。 第71章 “他有告诉过你,他的?真名吗?” 晏景不记得了,只知道路听潮绝非真名。这也印证了兄长?当年必定是被逼迫才离开的?蕴华宗,因而才不敢以真名现身。 “郁离。” 年少的?迷雾被拨开,多年前的?记忆骤然清晰。 是了,是这个名字,他怎么会忘记呢? 问秀秀见他态度有所松动,抓住机会解释:“因为您的?身份尊贵又特?殊。阿伯生前怕连累我阿爹阿娘,所以从没有提过您就是他一直寻找的?兄弟。也是直到您殒落的?消息传来,他才敢把您和他的?往事当故事告诉我。他还有意识的?期间,一直不知道您尚在人间。 是我在听说您复生的?消息后,妄图借用?您的?力量,才自作?主张写信去蕴华宗,并把您与阿伯的?旧事写成童话,一切都是我干的?。您千万不要记恨阿伯。他从没有想?过利用?您的?声名。” 晏景反问:“你们?觉得我和那些飞黄腾达后便忘旧的?人一样,怕被蹭名气?” 不是这样吗?那为什么生气? 问秀秀想?不明白。 “以为自己?被抛弃了,所以大发?脾气”这种话晏景说不出口,他只能?强调:“我们?是彼此唯一——”意识到唯一的?说法现今并不准确,他改口,“我们?是亲人,怎么会在意这些呢?” 事到如今,他也明白了童话故事里剩余的?意象。鼹鼠就是郁离,而他一直寻找的?“尾巴”则是他。小时候阿兄就喜欢戏称他是小尾巴,他竟没有联想?到一起。 既然不在意,那又是为了什么露出如此悲伤的?神情? 他现在的?神态让问秀秀看了也难过。 晏景哑着嗓子喟叹:“我很高兴,我们?分开后,他过得不错。” 他很高兴郁离遇到了一群志同道合的?伙伴,一起践行理?想?,而不是消沉颓废地过完一生。他只是遗憾这场冒险里没有自己?。 晏景不怨恨自己?的?天赋,就像阿兄说的?,这是天赐之物,他也改变不了微明和苍行知把他当物品抢走的?行为,而知道郁离心中始终记挂着他后,他也不再怨恨。他只恨自己?在那天没有认出阿兄,没有抓住机会。 连阿兄名字和相貌都忘记的?他,除了自己?,还能?恨谁呢? 晏景垂眸,握紧装灵玉的?盒子,但他本人似乎比这个木盒还要脆弱。奚启吐槽:“您这模样说高兴可没有说服力啊。” “你懂个——”脏话即将脱口而出的?瞬间,晏景想?起还有孩子,收了声,撇过头,恶狠狠地瞪了奚启一眼?。 奚启不以为意,用?口型替他说出了想?说的?话:我懂个屁? 这幅明知道自己?会骂他还特?地来找骂的?模样讨厌极了。 晏景不想?和他待在一起,翻了个白眼?,扭头朝河堤上走。 见奚启没有贴上来,也再无其他话。晏景后知后觉:这家伙,难道在哄他? 心尖有一瞬间的?颤动,但又很快清醒过来:这家伙怎么可能?这么好心?阴谋,绝对有阴谋。 问秀秀看到那个威胁过他们?的?冷厉可怕的?男人在被律使“训斥”后脸上竟然露出了堪称温暖的?笑意。 这种神态,她曾在爹看娘的?脸上瞧见过。 奚启没有理?会她,抬脚跟上晏景。 问秀秀回过神,也追了上去。奚启完全没把她看在眼?里,她也不敢搭理?奚启,只对着晏景开口邀请:“律使。我想?请您去一个地方,不知道您愿不愿意?” 晏景问道:“什么地方?” 他以为问秀秀还没有放弃请自己?帮忙的?事。误会已经解开,如果问秀秀的?言辞足以说动他,他也不是不可以出手?。 不过问秀秀并非此意:“我想?请您去阿伯和我爹娘的?隐居地看看,那里也是我们?现在的?基地。” 请他去做客? 晏景心有触动,但又不想?被人看出自己?的?期待,强作?镇定地回道:“好吧。反正我最近没事。” 问秀秀迟疑地看了一眼?一旁的?奚启。 这个男人似乎是律使的?朋友,但他也烧了阿伯的?祠堂。问秀秀拿奚启没办法,所以没提,但这并不代表她忘记了这件事,她不愿意邀请这个人。 晏景留意到了她的?目光:“不用?管他。” 反正甩也甩不掉。 奚启将话听入耳中,摸着笙笙的?毛暗叹:被像废纸一样,被用?完就丢了呢。 不过这也确实是他一直在晏景心里的?地位。 一股新出现的?,异样的?情绪在心头涌动。 这是叫,不甘心吗? 笙笙啊笙笙,怎么让他对我好一点?呢? 第55章 “秀秀!秀秀!”几个人刚回到堤上不久, 去另一个方向找晏景的杜若和?方天瑞也寻了?过来,他们脸上带着一眼可见的兴奋,拉起问秀秀的手就要她跟他们走, “快跟我们来!” 几个人跟着他们的脚步来到了?村子里?面,晏景远远的就瞧见了?完好无损的祠堂。 洛易不可思议:“怎么?回事?” 他明?明?亲眼看到祠堂被烧掉了?。 晏景只用片刻就想明?白了?缘由。 少年看到的应该是奚启制造的假象。想欺骗一个只有金丹修为的年轻人并?不需要太高深的手段。 他看向奚启:“你为什?么?不说?” 奚启态度淡然:“您并?没?有问。” 确实是他的风格。 晏景又问:“你为什?么?没?有烧掉这里?。” 他并?非期待这样的结果,而是从?奚启的角度出发,完全没?有理由费此周章。 奚启答道:“因为感觉您会生气?。” 因为他会生气?? 他当然会生气?。 但奚启是会因为这样就改变行事作风的性格吗? 怎么?可能。这家伙都把惹他生气?当成日常的调剂了?。 晏景将脸贴近,不放过奚启脸上一丝一毫的神态变化:“你到底在盘算什?么??” 不可否认的是,他确实有那么?一点高兴,高兴奚启并?没?有做出惹他讨厌的事。 “我的盘算?”奚启垂下脸。璀璨的光华闪耀于眼前。晏景过于专注观察他,在不自觉间凑到了?很近的距离。 奚启双唇翕动,但晏景没?有听到声音:“你说什?么??”他又靠近了?些。 奚启弯起嘴角:“我说, 想偷懒可不行。您想知道答案,就在我身上再多花点心思吧。” 这话奚启之前也说过。还是一样的德性。奚启一向很擅长?吊他胃口。 脚步声传来,晏景站直了?身子。 问秀秀局促地站在两人面前,哽咽着道了?一声谢:“前辈。谢谢。” 她感谢奚启能做而没?有做。不管出于什?么?理由。 晏景回绝了?这句道谢:“你用不着为了?理所应当的事道谢。” 问秀秀鼓起勇气?向补上邀请:“若不嫌弃,也请您一起去我们的据点做客吧。” 大概是之前被两个人阴晴不定的态度吓到了?,少女现在客气?得有些过分。 晏景吐槽:“不用请他也会去。” 奚启没?有做声,由着晏景抢话。他并?不将其他人类看入眼中,自然也不会在意在他们面前争面子。但在问秀秀一行看来只觉得这个目下无尘,难以亲近的男人在晏景面前脾气?好得过分。 ——不愧是律使, 连这么?难搞的男人都能驯服。 * 退隐后问秀秀的爹娘曾一度为了?治好路听潮走遍各地,但在确定没?有办法?后他们还是遵从?路听潮的意愿, 选择了?他们度过时间最长?的利州生活。 宁静的村落卧于两河之间,时值五月,麦穗已经泛黄,微风拂过, 传来阵阵麦香。一行人沿着溪流往上,穿过块块麦田。 年轻人的好奇心正旺盛,在发现晏景并?不可怕后便围着他问起各种各样的问题。 “做罚恶使是什?么?样的感觉?你怎么?对付那些厉害的祟物?” 黑衣少女杜若介绍自己时说是偶然与问秀秀相遇,在她的邀请下一起冒险,没?有谈过自己的出身与来历。她的身法?颇有门?道,怎么?看都不会是野路子出身,但她不愿提,晏景也就没?有深究。 少女虽然看起来性情冷淡,但对如?何变强和?如?何杀祟的话题非常感兴趣。 晏景如?实相告:“没?什?么?特殊的感觉。至少在我看来和?你们差不多。只是我杀的祟物多一点,厉害一点。” “律使是天定的大英雄,肯定不是我们能相提并?论的啦。不过单论本质,我想应该也没?什?么?差别。有大英雄,就会有小英雄。大英雄解决大的祟物,小英雄解决小的祟物。如?果所有的祟物都要律使来解决,他肯定会累死。” 问秀秀的这套理论沿袭自路听潮,她和?伙伴们也一直效仿父辈,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救助民众,铲除祟祸。 晏景也很捧场:“多谢你们啊,没?让我累死。” 问秀秀半开玩笑地收下了?这句道谢:“客气?客气?。” 第72章 而小胖子方天瑞则对蕴华宗充满好奇:“第一仙宗是什?么?模样?到底有多气?派啊。” 他出身凡人中的富贵之家,自小热爱侠客和?仙人的故事,却苦于没?有结识修士的途径,直到问秀秀和伙伴到他们镇上铲除祟物。发现仙人真?的存在后,他毅然离家出走,加入了?这个团队,现在依凭着以前度过的海量话本,是队伍里?的文案和?创意担当。 他家在当地一直是一等一的有钱,但踏入修士的世界后却被告知他们家那种程度的富贵在仙门?眼中根本不够看,所以他好奇仙门到底有多气派。 晏景不想聊蕴华宗,也不愿打击孩子的积极性,只简略带过:“的确非常气?派,但是,除此之外也没?什?么?特别的了。”他想起了奚启现在是蕴华宗宗主,但扭头一瞧,奚启游离在聊天之外,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晏景见不得他自在,祸水东引,“你们想知道更详细的可以问他。” 然而年轻人们互相望了?望,没?有一个人开口,气?氛有些尴尬。晏景咋舌,调侃:“都怪你太吓人了?。”果然还是他比较有魅力。 奚启不以为意:“毕竟是和您比。” 问秀秀开口问道:“蕴华宗曾宣称这位新?宗主是您的师弟。是真?的吗?” 他们此前从?未听说过罚恶使的师承,突然有天冒出一个师弟,让人没?办法?不好奇。 “师弟吗?”晏景语气?复杂地感叹,“确实能这样算。可他是一个不敬师兄的家伙。” 奚启飞快反驳:“我倒认为那位新?宗主一直很尊敬您。” 晏景反问:“哪里?尊敬了??” 在看透了?奚启本质的他眼里?,这家伙连说话的尾音都在冒犯他。 “您从?不把他放在心上,所以见不到他待您的与众不同。”奚启倒打一耙,控诉起晏景对他的冷漠。 “那是对我的与众不同吗?”那分明?是对善恶律的与众不同。 如?果善恶律不在自己身上,奚启还会对他这么?上心吗? 他会吗? 奚启说不清楚。 但问出这个问题的人又真?的在乎答案吗? 不,他只是孩子气?地想赢下这场斗嘴而已。 奚启回避了?问题,感叹:“何必分得这么?清呢?” 至少,他还不想要急着分清。 这两个人真?奇怪,像朋友又像敌人,一说上话就没?了?旁人插话的余地。 几个年轻人完全跟不上他们的节奏。 许多东西在谈话中被略去,却又涌动在起伏的语调中。 好在还有一个不太看得懂气?氛的吃货将话题拉回来。 方天瑞很好奇修界大人物的生活水平:“您作为律使平时都吃什?么?啊?是不是都是我们听都没?听过的山珍海味?” 晏景:“我辟谷了?。” 辟谷? 那是什?么?谷? 煮成大米饭有多香? 问秀秀一看就知道他想歪了?,小声解释:“就是不用吃饭了?。等你修炼到高境界也能不用吃喝拉撒睡。” 这种细节的事一般被认为有损仙人气?度,不会在话本中提及。 不用吃饭? 啊? 那人生还有什?么?乐趣? 问秀秀哄他来修仙的时候也没?说这个啊。 “我可不是为了?这个来的啊!秀秀!我不修仙了?!” 杜若抓住关键要点:“是不用吃,又不是不让吃!修仙还能多吃几年。” 方天瑞:“也对哦。” 伙伴们聊得热络,一直没?开过口的洛易也问出了?他的第一个问题:“您见过高阶的医修吗?他们是什?么?样子的?” 他身上一直带着一股药草味儿。 在问秀秀的介绍中,洛易是她的青梅竹马,也是她最初的队友。在她口中这是一个很体贴热心的少年人。但晏景怀疑自己是不是做过什?么?让少年对自己有成见,他待他们冷淡胜过被问秀秀评价为“性格安静”的少女杜若。 一定是奚启的缘故。 少年难得问上一个问题,晏景也认真?以待。 高阶的医修晏景只认识一个,而他对那个人的印象嘛。 “见过,是一个很擅长?自讨苦吃的人。” 自讨苦吃吗? 过去也有人这样说过他。 修炼本身就可以强身健体,消除百病,因而在修界,医修的存在一直很鸡肋,简单病痛不用治,疑难杂症治不了?。曾有修士想带他入仙门?,但在听说他想从?事医道,并?决不改变主意后放弃了?他,并?说他在浪费自己的天赋,自讨苦吃。 是的,他们这些厉害的修士当然用不着医修。 可秀秀用得着,他的伙伴们用得着,行侠仗义的旅途不能缺少医师。 晏景盯着一言不发的少年,嗅到一股犟种的气?息。 他们医修的都这德行吗? 不过话说回来,没?点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倔劲儿,谁会去当医修呢? * 沿着小溪穿过一片树林,一座茅庐小院出现在眼前。 问秀秀站到柴门?的牌匾下,摆出欢迎的手势:“欢迎来到七里?乡!” 晏景则飞快地报出了?典故的出处:“《无情流水多情客》。” 问秀秀一面带着他们朝里?走,一面介绍各处:“这座凉亭叫‘停风’。” “《龙鳞刀》。” 问秀秀跳过横贯小院的溪流:“这叫惠水。” “那这边是南庭,这边就是北垣了?。”晏景说的是《听剑传奇》里?以惠水为界的两个势力,整本书的故事都围绕着他们的恩怨展开。 “还有这个!”问秀秀得意地展示出一个半人高的漆箱。 晏景只看出这是一个极为精巧的机关盒子,但没?想起和?哪个传奇故事有关系:“不知道。” 问秀秀报出答案:“是《望月怀远》,一款二十多年前出的经典的冒险游戏。阿叔你落伍喽。” 话说出口问秀秀一惊,怕自己的得意忘形下脱口而出的称呼冒犯到晏景。 不过晏景完全没?有注意,他的全幅注意力都在面前的道具上,又问了?几个相关的问题。 作为这二十年来大热的文字冒险游戏,《望月怀远》的原版道具一直十分抢手,价格昂贵不说,还有市无价,以几个少年人的经济条件完全负担不起。这套道具也不是正版,而是问秀秀靠着对原版有限的观察再加上自己的想象力打造出来的。 晏景:“我可以玩玩这个吗?” 问秀秀双眼发亮:“当然!” 一群人一玩便玩到了?半夜,晏景回到后院,瞧见腾出来做客房的屋子里?散发出的烛光,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奚启好像被他冷落了?一天。 奚启是什?么?时候回房间的? 记不得了?。 他所有注意力都被游戏吸引了?。 推门?而入,奚启正坐在灯下,抱着笙笙看书。 他们的客房是方天瑞腾出来的,里?面存放了?他的大量藏书。 出于某种心虚,晏景走过去主动搭话:“你在看什?么??” 奚启将封面翻给他看。 ——《无情流水多情客》。 这是他们今天聊到最多的话本。 “感觉怎么?样?最喜欢哪个角色?” “我从?这些角色身上找不到值得喜欢的地方。” 确实是目空一切的奚启会有的答案,晏景不意外。 不过他并?不算对相关话题全无兴趣,至少他还好奇晏景对这本书的看法?:“您最喜欢谁?” 晏景毫不犹豫:“当然是绿瑛!” “女主角。”奚启的语气?别有意味,“有史以来最受欢迎的主角之一,男女通杀的高魅力女性,蝉联五十七届最理想道侣榜首的人气?角色。” 晏景惊了?:“你从?哪学的这些话?” 奚启翻到扉页,将上面写得满满当当的推荐语递给晏景看。 现在话本都发展的这么?花哨了?? 晏景干咳两声,连忙强调:“我只是欣赏她的人格魅力,可不是对她有企图。你对人类的喜欢不要得理解太狭隘了?。” 奚启弯起唇角:“原来是这样啊。” 晏景品着他这笑意,越回味儿越觉得不对。 他为什?么?要解释?他有什?么?必要向奚启解释? 感觉不太爽。似乎让奚启爽到了?。 为了?浇灭奚启的气?焰,晏景又把话往回一拐:“不过,喜欢上像绿瑛这样坚强、博爱,又有智慧的女性也不奇怪吧。只可惜,我还从?未在现实中遇见过这样的人。” 作为活了?几百年情窍也没?松动过的死硬派,晏景没?有遇到过,也完全没?办法?想象自己的理想型,但在他看来只要对方和?奚启没?有相似之处就行了?。 不,也不对。相貌上的长?处还是可以取几分的。 “那您还真?是幸运。”奚启语气?微妙地发酸,言辞也比平常直接尖锐,“真?实的人类总是千疮百孔,表里?不一。您免去了?一场失望。” 第73章 “有什?么?好失望的,我又不像你这么?苛刻。” 话还没?说完便有一声轻笑传来,晏景不满:“你笑什?么??” 不想矛盾升级,奚启摇头:“没?什?么?。” 可他哪怕不说晏景也知道他在想什?么?。 奚启觉得他苛刻。 他哪里?苛刻了?? 有眼无珠!他明?明?这么?平易近人。 晏景报复性地从?奚启怀里?捞走笙笙:“我要休息了?,我和?笙笙睡床。” 奚启爱睡哪睡哪。 他弹指将床帘放下,把自己和?奚启隔绝开,眼不见心不烦。 屋内恢复了?安静,两个渡劫期在一起不说话不动作时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晏景听到奚启站起来将书放回了?书架,但没?有再拿新?的,然后回到桌边,不再有声音,似乎入定了?。 虽说要睡觉,但和?死对头在一间屋子,他怎么?可能放心睡着。 这样想着,晏景眼皮渐渐发沉,等再睁眼已天光大亮。 第56章 晏景从床上惊坐起, 撩开床帘,烛台早已燃尽熄灭,桌边空空如也?, 奚启已经不在?了。 他睡着了? 晏景不由为自己降低的警惕心懊恼。 他简单整理了一下仪容,从床上捞起笙笙。笙笙还在?睡觉,抬头看了他一眼,就又把头窝了回去。走出门,年轻人们正各忙各的,烧火做饭的,放鸭喂鸡的,见到晏景出来停下招呼一声便又开始忙手上的活儿。 问秀秀一边摘菜一边招呼:“律使早饭就快好了,都是些简单的便饭, 希望您不要嫌弃。” 晏景没?有在?院子里找到奚启:“见过我的跟班吗?” 这是他给奚启的身份,当然,没?有征求过奚启的意?见。 “奚前辈不在?屋里?”问秀秀扭头问伙伴们,“你们有见到奚前辈吗?” 其他三人都表示没?有看到。 奚启难道走了? 晏景感受着怀里小兽温热的体温,否定了这个?猜想。 不,奚启如果离要走不会不带上笙笙。毕竟笙笙于他而言除了情绪价值还有实用价值。 “我去找找吧。” 虽然这样?提议,但?问秀秀的神情多少有些勉强,她对?奚启有种本能的畏惧。 晏景拒绝:“不用了,那么大一个?人也?走不丢。你们忙完了就来屋里找我吧。我现?在?有时间听一听你们的计划, 关于夺回登望会名?号的计划。” 几个?少年人不由同?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眼中露出惊喜的光芒, 晏景房门还没?关上便听到了他们兴奋的低呼。 “秀秀!我们成功了!” 他们本已经决定不再对?晏景提帮忙的事,没?想到现?在?峰回路转,他们的计划又有希望了。 “大家先别激动,先想想怎么对?律使阐述我们的计划吧。我得再排练一遍。” 准备充分后, 问秀秀在?小伙伴的陪伴下,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敲响了晏景的房门。 * 时间一点点靠近正午,绿荫里响起阵阵蝉鸣,沿着穿过村落的小溪前行?,顺着凋落的油菜花铺出的轨迹,晏景在?小溪的竹桥上找到了奚启。他面对?着溪水,神色沉静,不知在?听风还是流水。 晏景刚靠近,奚启就侧过了头。晏景开口:“在?这里发?呆,是忘了回去的路吗?” 他抱着笙笙,但?并不打算还给原主。 奚启收回落空的手,纠正他的说法:“我没?有需要回去的地方,因而也?不存在?这样?的路。” 晏景疑惑:“你吃错药了?” 突然和他抠起字眼了? 如果不是对?和奚启接触还心有余悸,他怕是要伸手去摸摸对?方是不是发?烧了,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奚启改口:“我喜欢在?安静的地方呆着。” 那群年轻人的谈笑欢喜过于喧哗,他不大习惯。 不想让话题停留在?自己身上,奚启再度开口:“您应该已经下定决心了。”当晏景接受那个?少女的邀请时,奚启知晓他已决定插手几个?少年人身上的麻烦。 在?记录的许多次里他都是这么做的,摆出不乐意?的态度,并将事情管到底。 晏景还在?想找什么借口让奚启放他去帮助问秀秀和她的伙伴们,便被道破了打算。被对?头这么了解应该不算好事,但?晏景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讨厌。 “你打算怎么阻止我?”晏景好整以暇,准备和奚启来一场锱铢必较的讨价还价。 奚启拿出一块玉简:“这个?您用得着。” 晏景疑惑接过:“里面是什么?” “我让苏相宜收集的有关登望会的情报。” 准备的辩论落了空,晏景一时不知如何做回应:“我还以为你会反对?我在?这件事上浪费时间。” “我的确反对?。”奚启肯定了他的说法,“但?我的反对?素来改变不了您的心意?,所以省下那些无谓的工夫,尽快把这件事了结吧。” 改变不了是一回事,但?愿意?由着他去做就是另一回事了。奚启不是没?有办法让他做不成。 这份支持让晏景产生了几分自己和奚启真的是同?伴的感觉,他佯装头疼地发?出感叹:“我说你,赶紧做几件惹我生气的事吧。” 否则他就真要喜欢上奚启了。 奚启不明所以,晏景换了副表情,真心诚意?送上了自己的感谢:“谢谢。” “您这样?客气我不习惯,还是攒下吧。”虽然这样?说,但?他也?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意?。 晏景理解为他不接受自己口头上的道谢,要自己实际行?动来还。让他惹自己生气还真就立马不讨喜起来了。晏景嘟哝着抱怨:“你平时要有这么顺着我的意?思?来就好了。” 奚启以为他还在?说情报的事:“这并不难。可您不愿意?为此开出价码。” 价码? 和奚启做交易一不小心就把自己卖出去了。 这家伙想要的可不是一般多。 “你是明码标价的吗?” 奚启不认可这个?说法:“明码标价这个?概念本身就很难定义。” “那就没?得谈了。” 奚启认同?。 这本也?不是一桩真心的洽谈。他们真正想从对?方身上得到的,都是对?方绝不会拿出来交易的。 * 傍晚的时候两人重新出现在利州城内。 他们已经和问秀秀及其伙伴分开,按照计划各自行?动。 按照问秀秀所言,登望会意?图投入归云派麾下,成立正式的门派。不过在?事情落地之前,他们得展现?出足够的价值,以争取在?归云派的势力里获取足够有分量地位。为此登望会和归云派进行?了一场合作。合作的具体内容还不知道,但?需要的人手似乎不少,除了现?有的,登望会还打算在?这次登高节的比试里招募一批人手。 因而这次登高节的比试也?办的很是隆重。 问秀秀计划的第一步便是在?登高节的比试里取得优秀的成绩,混入登望会的队伍里。 主要目标是,破坏他们和归云派的合作;如果不成,便退而求其次,收集到足够的情报和战利品,通过谈判拿回登望会的名?号。 而他们希望晏景做的,便是在?关键时候,帮他们挡住来自归云派的压力;或者在?对?面想要遮掩事态的时候阻止对?面。 这也?是他们已经有了完善的计划依旧要争取晏景帮助的原因,他们需要一个?能够在?影响力上与?一等仙宗抗衡的人来保证他们的努力不会白费。 可是—— “你们知道自己在?和谁做对?手吗?” 时间回到早上,听完计划后晏景留下了除问秀秀外的三个?少年人,问秀秀的动机他已经清楚了,那他们的呢?他们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吗? 晏景虽有自信护他们周全,但?并不想助长不知天高地厚的糊涂虫的盲目自大。 洛易的初衷很单纯也?很明确:“我想要秀秀高兴。而且,我并不认为这件事和我们之前的行?动有本质上的区别。” 和大宗门作对?有危险,和祟物?战斗难道就不危险吗?他们只有自己和伙伴,对?手再强大也?不能从他们手中夺走更多。 轮到小胖子方天瑞时,他挠了挠自己的脸颊:“我觉得故事的结局不该是这样?。” 侠客的结局可以是美满的归隐,也?可以是潇洒的再度启程,但?不该是英雄遗憾落幕,阴谋家大行?其道,这根本就违背了侠客话本宣扬侠义的初衷。 “我发?现?,除了杀祟物?,我的力量原来还能用来实现?伙伴的愿望。”冷面少女杜若的原委说的含糊,但?心意?很是坚定,“秀秀帮助过我,给了我一个?新的归宿,现?在?我想帮助她。” “你说这些是怕我不帮她?” 以杜若之前表现?出来的冷淡疏离,他们的关系应该远没?有到可以诉衷肠的地步。 少女被说中了心事,不自在?地挪开了目光。 第74章 晏景明白了他们的动机。评价是合理,但?从利弊权衡角度来说并不划算。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个?年纪的少年人做事要什么利弊权衡?正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时候,合该去做出格的事? 不过晏景还有一个?疑问。 “你为什么认为能在?这次比试里抓住他们的把柄?” 问秀秀轻轻摇头:“我没?有把握,只是直觉。 阿伯、爹娘,还有曾与?他们做伙伴的叔叔姨姨们去过很多地方,经历过许多冒险。所有人的足迹汇集起来,帮助阿伯写出了《大陆地脉纪要》。不知道您是否看过那本书。那是一部涵盖地域广阔,内容庞大的地理志。” “嗯。”晏景点头表示认同?。 “我不认为经历如此丰富,多次险象环生的阿伯最后留下来的只有口述的故事。 他将充满梦想与?热血的冒险故事留给了我,把凶险的秘密留在?了过去。” 晏景明白了她的意?思?:“你认为登望会与?归云派此次的合作内容与?登望会的创始一代有关。” 问秀秀点头:“嗯。” 一个?富有想象力,但?又在?情理之中的猜测。这也?让晏景动了探探登望会中是否还有郁离遗产的心思?:“我会帮助你们。不过在?此之前,我得去说服一个?人。” 时间回到现?在?。 苏相宜情报除了佐证问秀秀的说法,还提供了一些更详细的情报,比如,归云派这次来的使团里有一位掌门亲传,现?今的实力预估在?出窍前期。对?方做了乔装,也?没?有表露身份,但?苏相宜还是靠着交友广泛把人认了出来。 这就值得琢磨了。 像归云派这样?的上宗习惯了接受世人的追捧,有一个?算一个?都眼高于顶,以登望会的规格并不值得他们派出尊贵的亲传弟子,那么只能归咎于他们对?这次合作的重视,而隐藏了身份,则表示他们并不希望其他人觉察到自己对?这次行?动的重视。 遮遮掩掩,必是不可告人。 晏景对?阴谋诡计敏锐的雷达动了起来。不过问秀秀给他安排的戏份太?简单了,简单到让晏景缺乏兴味,他脑子一转,有了灵感,转头对?奚启狡黠弯眼:“奚宗主,你身上还有拟貌符吗?” 第57章 比试当日来了上千参赛者, 虽然现今的登望会?不?再如以前?那样与?凡人和底层修士紧密相连,但作为少有的底层修士能接触到的有一定势力的组织,依旧有很?多没有门派倚仗的散修愿意来搏一搏机缘。 演武场内, 杜若绕了一圈回到伙伴身边,摇头:“没有找到。” 方天瑞慌了:“律使不?会?放我们鸽子了吧?” 问秀秀不?这样认为:“律使言出必行,不?会?的。” 洛易:“我们必须做最坏打?算,不?能把希望全部寄托在外力上。” 问秀秀:“进会?场吧。比试中胜负各凭本事?,但我们至少要争取到一个名额。” 其?他三人一齐点头:“嗯。” 此时的晏景正和奚启一同呆在场地角落。 据他观察,此次参赛者的实力基本都在金丹,少部分能达到元婴。就一个地方性的散修组织举行的比试而言,这样的参赛者阵容明显超过档次了。 从参赛者们的窃窃私语来听,其?中大部分也都是冲着“与?归云派合作”的名头来的。 比试场地中每隔数丈便立起?了一根高柱, 高柱顶端系有一彩球。这边是他们稍后的比试内容。 由于参赛人数众多,首轮选拔并不?让参赛者直接对决,而是将所有人聚集到一起?,争夺场地内的总共二?百六十个彩球。 随着开始号令的发出,上千修士开始围绕着二?百多个彩球展开了争夺,各种?兵器碰撞声几乎同时响起?,法术的光华也此起?彼伏。晏景没有急着动?手,奚启也没有动?手,两?个人齐齐站在场地边缘, 独立于热闹的混战之?外。 随着计时的香一点点接近末尾,晏景又看了一眼余光里的奚启, 对方依旧无动?于衷。他暗骂了一句“死装”,选择了出手。 他一去?一来,轻巧地从看中的“猎物”手中夺走了战利品,等回到原位时香正好燃尽。 随着比试结束的钟声敲响, 笙笙出现在上方,嘴一松,一只彩球落在奚启手中。 晏景递过去?的手落了空,他挑眉:“看来没有我献殷勤的机会?了。”说完手腕一抬,多出来的那个彩球落到了一个正两?手空空,晕头转向的参赛者怀里。 奚启的注意力追随着那颗彩球,直到那个被意外之?喜砸中的参赛者抱着战利品离开。他没想过晏景会?考虑到他的份:“您应该事?先告诉我的。” 晏景纠正:“并没有特意给你抢,只是正好多一个。” 奚启略有失落,但也认为这样更为合理:“原来是这样。” 晏景:“当然。” 如果忽略他语气中的不?快的话。 * 接下来是一对一的比试,这种?层次的斗法很?难让晏景提起?兴趣,他坐在看台后方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一只手撸着从奚启怀里捞来的笙笙,一只手揉搓着垂在手边的缎带。 正等得困倦的时候,对面看台上走来一行人,目不?斜视地越过一众观赛者,来到看台上最好的位置,落座。看他们衣角的纹样,是归云派的人。 晏景饶有兴致地用手肘撞了撞奚启,指着其?中那个带着面具,下巴也抬的最高的人:“奚宗主,你看那个人像谁?” 奚启并没有联想到谁,但晏景狡黠的神情让他得出了答案。 “看来您确实比我需要笙笙。” 晏景听出他在说自己瞎,很?明显不?大高兴被拿来和卑微的人类比较。晏景拊手大笑:“没错!就是这个味儿!” “如果您想让我不?快,那您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所以适可而止吧。 就这? 奚启寡淡的反应让晏景很?不?得劲儿。 “真不?高兴了?”他凑了上去?,“那发个脾气给我看嘛。” “与?其?发脾气,我更愿意做一些同等让您不?快的事?。”奚启转过头,压低语气,“在这方面,我姑且也算……有些经验吧。” 两?人的距离很?近,近得能感觉到对方的吐息。微妙的氛围让晏景背后发毛,他默默坐端正:“叫你了。” 奚启没有动?。顺着他面部朝向下压的方向一看,晏景默默松开缠着缎带尾端的手。带着黑色缎面手套的手伸过来,递出一根新的缎带,仿佛在说“这个拿去?玩儿”。 晏景脸一沉:“你走开。” 两?天的比试下来千余名参赛者只筛选出了不?到三十人,四个少年人中只有擅长打?斗的杜若晋级,不?过他们似乎对这样的结果还算满意,并没有发出求助的讯号,于是晏景也就不?急着插手了。 而成功入住登望会总部的众人并没有等到预想中的排名赛,而是在半夜连同其?他晋级的参赛者一同被邀请到了议事堂。 议事?堂内除了登望会?三位会?主一齐现身外,归云派的那行人竟也全来了。人到齐后体?格健壮,精神矍铄的大会?主开了口:“恭喜各位晋级。能从这两天的比试中脱颖而出,各位都是不?凡的人才。能得各位赏光,共襄盛举是登望会的荣幸。今天把大家?邀请到此,是想再借一借大家?的力。 想必在座的大部分人此前已经听到了一部分消息。现在,我给大家?一个准话。没错,登望会?确实在和上宗归云派合作,计划探索一处隐秘的古老秘境。” 此话一出,人群中爆发了一阵喧哗。 既为归云派的名号,也为大会?主口中神秘的古老秘境。 大会?主等了一阵,待讨论声小了才继续道:“此处秘境是我们登望会?的创始人在一次历险中发现的,据猜测和某个失传已久的古老信仰有关,由于能力所限一直没有进行探索,直到得到上宗的帮助。但那秘境十分广阔,要探清其?中秘密还需要不?少人手,所以想邀请在座加入。作为登望会?的一方,一同探索。” 和一等仙门一起?探索秘境?那是不?是意味着一次飞黄腾达的机缘。 大会?主抬高声音压住激动?的众人:“愿意加入的,从现在开始便是登望会?成员。除了探索中的收获归各自所有外,我们还会?根据各位在秘境中的表现论功行赏。不?愿意加入的,登望会?也不?勉强,唯一要求就是请各位留在登望会?做客,直到探索结束。” 临阵招兵。此等机缘若非人手紧缺也落不?到旁人手中。在场参赛者几乎全部都选择了加入。 登望会?的动?作也利落,半夜敲定了事?情,凌晨便开拔出发了。所有参赛者都被打?散编入了登望会?原本的队伍,晏景、奚启、杜若均不?在一队。再加上归云派的人手,整支探索队伍约莫有五六十人,乘上飞梭行到傍晚才下地,之?后便一直沿着丛林中的溪流前?行。 他们此时的位置已经远离了利州,约莫在南赡部洲西南角。此地被百万大山环绕,人迹罕至。在晏景记忆中并不?曾有大宗派或是大城市。 第75章 森林中的植被十分茂盛,虽还是白天,却看不?到许多光亮,忽然,队伍后方传来喧闹,随后是打?斗的声响。正在晏景转头去?看时也听得自己背后有窸窣的响动?,他下意识想祭出涤罪剑,又猛地想起?此时正在伪装,便换了手中的凡剑出手。 剑锋入体?,是一只被祟气污染化作伥愧的野兽,想来平日在周围游荡,感受到生灵的气息才靠了过来。 登望会?众人都在和靠过来的伥愧战斗,而声称会?为他们“保驾护航”的归云派一行却一个个抱着手,并没有出手的意图。好在由于人手充足,这波袭击解决得容易,只有一个倒霉的参赛者不?慎受了伤,不?得不?折返。 前?路还很?长,带队的二?会?主安排各队轮流清理道路。晏景没有急着和杜若相认,只在她?经过时往她?身上放了一张符箓。 符箓上的符文是从善恶率中刻录出来的,可以震慑一般的祟物,林地里这些伥愧自然不?在话下。 夜晚,探索队安营休整,晏景所在的小队负责站前?半夜的岗。 他正抱剑靠着石头闭目养神,忽然感到面前?有人,战斗的本能让他出剑比睁眼快,可上抬的剑柄被人轻易摁住,手腕覆上一只温暖的手。 睁开眼,面前?是奚启俊朗的脸。 晏景恍然。 确实,此地除了他也没人能靠这么近才被自己觉察。 ——随我来。 奚启的双唇无声翕动?。 两?人在林地里穿行,周围不?时传来夜行动?物活动?的声音。路有点长,长到晏景开始怀疑眼前?的奚启是不?是真人。不?会?是林中鬼怪幻化出来迷惑他的吧。就在胡思乱想达到巅峰之?际,眼前?豁然开朗。他们站在一块探出山壁的大石块上,脚下是无垠林海,头顶是漫天星辰。 风景不?错,但晏景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 奚启把他叫来这里做什么? 约会?? 如果只是这种?水平可还不?足以取悦他。 奚启:“西南方。” 晏景望向西南,但除了森林还是森林,再远处被薄雾笼罩,什么也看不?清了。 奚启摘下手套向他伸出手,晏景疑惑地将手搭上去?。 手心触摸到的是细腻的皮肤,以及细小的灼烫的裂隙。这是他自从初见那次后,第二?次看到奚启不?戴手套。毫无疑问,这是一双漂亮的手,细小的银色裂痕非但没有破坏美感,反倒像精致的花纹。 奚启转过头将正脸面向他。 晏景默默停下了反复在他手背上摩挲的拇指,理不?直气也壮地回看:怎么了?摸不?得? 奚启将头转了回去?。 一股暖流顺着交握的手传来,眼中的景象一变,视野中的图像也变得灰蒙蒙的。 是笙笙的视野? 术法发动?,视线穿破层层雾气,一座恢弘古朴的城市遗迹跃然眼前?。这里似乎曾有过一个文明。废弃的城池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大部分已然和山体?还有森林融为一体?,只隐约瞧得出曾经的独特的建筑风格。原始的异族风情,不?属于晏景了解的任何一个时代和民族。 奚启想给他看的是这个?这里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收回视线。 晏景摇头:“没有祟物。" 一般来说,这种?灵脉强壮又人迹罕至,没有大宗门或者厉害的修士定期清理的地方很?容易滋生一些强大的祟物。但涤罪剑没有任何激烈的反应,只因?周围游荡的伥愧散发出微微的灼烫。 “理所当然。”奚启重新将手套戴好。 晏景挑眉:“你认识?” “看来您对我有些误会?。”奚启没有进一步解释,只是否定了他的猜想,“不?认识。” 第58章 探索队伍跟着启明星出发, 又行了大半天,终于抵达了遗迹边缘。所有人都被这处隐藏在百万大山深处的文明所震惊,古城恢弘辽阔, 而?形制不属于他们?了解的任何一段历史。 这里是怎样建设起来的?生活过什么样的人?发生过什么样的事?为?什么失落在历史中? 一个个疑问萦绕在众人的心头,此刻他们?对这里的故事和宝藏充满了兴趣,恨不得立刻冲进去开始探索。可惜组织者并?不允许他们?单独行动,于是他们?只能按捺住激动的心情,一点点前进。 走了没?多远,队伍遇到了第一处较为?完整的建筑。 看制式并?不像民?居,砖石梁柱用的也是与那些所剩无几的残破建筑截然?不同的石材。很可能属于曾经生活在这里的某位权贵。归云派的人对这种外围建筑的兴趣不大,将探索的权利留给了登望会。 经过队长们?的短暂商议,他们?将遗迹划分?成几块, 每支队伍各自探索一处。 一个参赛者发现了一处置有祭台的空降。这里的装饰明显比其他地方更?为?精致。他仔细地观察着柱子上的石雕,试图从花纹中探寻这座遗迹的秘密。 就在此时,一只隐藏在花纹中的壁虎睁开眼,张嘴在参赛者的手上咬了一口。他被吓了一跳,祭出武器将壁虎砍成了两段。壁虎的尸体落地便化为?灰烬。变数紧接着发生,参赛者的手臂沿着被咬的地方开始枯萎,迅速往上蔓延。最终,参赛者果断砍掉手臂才阻止了枯萎蔓延到躯体,保住一命。 那只干枯的手臂落地便化为?齑粉, 和壁虎的尸体一模一样。 此番情景给所有因?为?秘境激动不已的人浇了一盆冰水。二会主的警告适时传来:“在确定没?有危险前,不要?贸然?触碰这里的东西。这里, 并?非承认过人类的领土。” 并?非承认过人类的领土? 什么意?思? “这座城池难道不是人类建起来的吗?”有参赛者发出了疑问。 二会主:“无法确定,但确实未必。” 在场的人不禁背后一寒。 他们?并?不能理解二会主这两句话真正的含义,包括二会主自己,他们?只是感到了恐惧。而?晏景相?反。他抬起手, 运转灵力,明显感受到了自己的力量遭到了压制。 这里有着和其他地方截然?不同的灵脉结构,排斥所有不属于这里的存在,力量越强,遭到的排斥便越厉害。这种感觉晏景在拜访昆仑时体验过一次。 一股不妙的预感在他心头蔓延,他默默靠近杜若,以传音入密叮嘱:【不要?离我太远。】 律使! 杜若震惊地看向身旁的陌生青年。 青年普通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化,不多时便恢复成了罚恶使昳丽锋锐的容貌,而?周围的人一无所觉。 是可以选择性?识破的伪装术? 杜若回过神,重?重?点了点头。 但随即她又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秀秀他们?也来了。” 问秀秀他们?也来了?晏景震惊:“在哪?” 杜若摇头:“我不清楚。因?为?怕被发现,我只能单向给他们?留下讯息。上一个记号是昨晚留下的。在我们?安营地的北边。” 晏景按照杜若的描述找到了藏讯息的地方,里面的玉简已经被拿走,晏景只能带回了做有记号的树枝:“看来他们?已经在我们?修整的时候走到前面去了。我得跟上去看看。”他拿出一叠符箓递给杜若。这是他特地给几个年轻人制作的,“一会儿?启程的时候你找借口留在留守的队伍里。” 杜若很想跟着一起去找伙伴,但想到以自己和晏景的实力差距除了拖后腿还是拖后腿,只能点头接受了安排。 ——我先行一步。 给奚启留下一条讯息后,晏景悄无声息地脱离了探索队伍。 沿途并?不算安稳,这里虽然?没?有祟物以及祟脉的污染,但生物的敌意?很强,其中不乏实力强劲的灵兽。晏景一边前进一边清理,一直追到城池深处都没?有发现有人经过的痕迹。跟上来的奚启猜测:“或许他们?还没?有到这么深的地方。” “也可能并?不是走这个方向进来的。” 晏景抚摸着石墙上的刻痕,像是某种暗号,但看痕迹并?非最近留下的。 他不确定问秀秀一行是否进入了城中,也不想去赌万一。 抬头望向周边,高耸的山壁仿佛一个个目光森寒的神祇吗,垂眸俯视着山谷中渺小的人类。 ——这里并非承认过人类的领土。 二会主的那句话在他的脑海中回荡。 这座遗迹连他探索起来都要?多提几分?小心,更?别说那几个不到元婴期的年轻人了。 绝对不能让他们?出事。 在这么大的地方找人不容易,好在他们?的目的地相?同,一个更?简单便捷的办法便是:走在前面,把所有危险先排除掉。 奚启也赞同这个更?省时间的方案。 “你东我西?”晏景提议。 奚启:“那比比看谁快?” “可以啊。赌注就用深处的宝藏吧。” 晏景一刻也不想耽搁,说定后便扭头沿着东边朝遗迹深处赶去,而?奚启停留在原地凝望了高处的庙宇许久才转身离去。 第76章 * 虽然?目前主动袭击的都是野兽,少部分?灵兽,但晏景有感觉,这座城池里危险的并?不是有形体的东西。 他站在道路中央,断壁投下的影子缓缓拉长,悄无声息地靠近了晏景的影子。就在接触的一瞬,墙壁的影子像被灼烫到一般,猛地退了回去。 被窥视的感觉暂时消失不见了。 从踏进城池深处起晏景就觉察到了这些“存在”。 一开始它们?并?不活跃,懒惰地潜伏在阴影里,除非主动去触发,否则不会有动作,可随着他逐步深入,这些东西渐渐活跃了起来,刚才甚至表现出了主动的攻击行为?。 那因?为?座庙宇的原因?吗? 晏景看向自己的目的地。 那他必须要?去探一探了。这样想着,他再度迈开了脚步。 神庙主要?以巨石建造,采光本就不好,而?晏景进入的这座背靠山阴,墙壁还特别厚重?,更?显阴冷。内里依旧刻有许多壁画,但与别处不同的是,上面的树木与藤蔓都是枯萎的,还刻画了大量的白骨。 这里供奉的是代表死亡的神? 晏景向中央看去,本该竖立神像的地方,只剩下一个残破的基座。 不是损坏,而?是被去掉了。 谁做的? 就在晏景思索的时候,基座上枯萎的荆棘忽然?动了起来,将尖刺悄悄探向晏景的手腕。 就在将要?碰到的时候,一节银锋探来,将其挑开。看着另一头没?入石雕的荆棘,晏景倏地明白了,在入口处袭击那个修士的壁虎并?非隐藏在壁画上,而?是原本就在壁画上。 * 入口的遗迹内,杜若提着剑,惊恐地看着面前满身婴瘤的同伴。 晏景离开后不久探索队伍也再度出发了。所有人都想着深入遗迹寻找宝藏,愿意?留下来的几乎没?有,所以当杜若提出愿意?替换某个被命令留守的修士时对方很爽快的就答应了。可守了没?多久,留守的修士中忽然?有一个人倒地痛苦大叫起来。 他不知何时被污染的,背上长出了一个婴瘤。 杜若和另一个修士都被吓到了,就在这短短几息间婴瘤迅速涨大,爆开。一堆蠕虫从黑色的碎肉中钻出,另一个修士位置靠前被血溅到,身上也迅速冒出了一样的婴瘤。 修士痛苦地挣扎着,向杜若爬来,想要?求救。 杜若捏着晏景给她的符箓节节后退,眼见退无可退,她一咬牙,将一张符咒向修士丢去。只见面前金光大盛,修士爆发出了惨烈的尖叫。待一切平息时,那些婴瘤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个个肉坑,而?修士也没?了生息。 杜若跪倒在地,紧握住剩下的符咒大口喘气。 这是什么鬼地方? 秀秀他们?可一定不要?有事啊。 * 晏景紧拧眉头,看着在涤罪剑金光照耀下扭曲着消失的黑影。 虽然?形态气息无一相?似,但他还是下意?识地想到了祟物。 毫无疑问,这里曾存在一位神明。 只有神明才有能力修改天地的法则,设立属于自己的规矩,就像昆仑。 晏景很在意?这位不在历史记录里的神明是怎么消失的? 按照一般的思维,神明的消殒过程先是本身消失,然?后是相?关神迹,最后才是传说的失传。这个过程很可能比人类的一段文明还要?漫长。根据这座遗迹的磨损程度来看,这个文明存在的年岁并?不算太久远,不会超过十万年,但却没?留下任何有关他们?神明的传说,这很反常。 干琢磨也琢磨不出东西,破坏掉这里的诡异壁画后,晏景踏入了下一座,也就是中间那座神殿。 抵达时里面已经有了一个人,奚启站在残破的神座前方,看样子已经到了有一段时间了。 银焰对付那些无形的污秽比剑有优势,快一步也不奇怪。 晏景正准备上前,便瞥见一只黑色的蛇从奚启后方的壁画中垂下,吐着信子靠近奚启。距离并?没?有很近,他没?有出声提醒,只是拔剑信手砍掉了蛇头。几乎是同时,手上一痛。 壁画上竟是两条缠绕在一起的蛇。 骤起的银焰瞬间便烧掉了两条黑蛇,可还是有一部分?力量进入了晏景的经脉,他立刻便感受到了灵力的迟滞。 有一股力量在试图影响他的肉身。 不强,但也是个麻烦。 晏景看向奚启,想知道先来一步的他有没?有发现破解之法。 奚启略微沉吟:“接下来的话您听了怕是会不高兴。” 晏景冷冷看了他一眼,让他别卖关子。 “我来的那座神殿的壁画上描绘的是各种生命初生的场景,姑且称其为?生之殿。被那里的力量影响后,肉身会被赋予‘新?生’,直接的表现就是化生出其他生命。”奚启拉下自己的衣领,给晏景看脖子上的新?鲜伤痕,“这里之前长出了一根藤蔓。” 他故意?试过了? 晏景暗骂了一句疯子。 奚启放开领子:“我猜您来的方向应该是死之殿,代表死亡的力量。那么这里代表的就是生死之间的力量。” 什么能隔在生死之间? 血脉延续。 望向这座古代神殿中的石雕,上面刻的也是各种生物交|媾、繁衍的画面。 这里的力量具体会造成什么影响暂不明朗,但一定和繁育相?关。 晏景确实不乐意?听到这个答案:“一定有其他办法。”没?有也要?有。 奚启没?有意?见,这种程度的污染虽然?会影响实力,但还不至于危及性?命。 晏景抬脚朝内走去,想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就在此时,一只巨大的黑影从梁上掉下,狰狞的肢足直击他的头顶。 晏景瞳孔紧缩。 这么大的东西他们?刚才怎么没?有发现? 难道是被他们?的到来惊醒的? 灵力的运转不畅让他的反应也变得迟滞,一只手扣住他的腰将他往后一带。奚启抬起手臂,然?而?银焰的光芒在黑暗中闪烁了一下便熄灭无踪。不知何时,奚启的脸上长出了细碎的花朵,沿着皮肤的裂缝爬行,华美又妖异。 晏景眼疾手快扑倒他往旁边一滚,堪堪躲过攻击。然?而?那东西一个转身又绕了回来。 召唤涤罪剑落了空,晏景心下一个咯噔,这回他们?是真的惨了。 第59章 那是一只诡异的生?物, 像是蜘蛛和蝎子的结合,结构复杂的肢体使得它即使身躯巨大也能在四壁以及顶端灵活地移动。 两人躲在残缺的石壁后面,得以暂时喘口气。奚启脖子上的藤蔓不?断发?芽又?凋谢, 暂时达成了平衡。 晏景冷哼:“奚宗主,你以身试毒时可有想到现今的境地?” 发?烫的手指扣上晏景的腕,指腹轻轻摁压在命门处。晏景下?意识绷紧了躯体。不?过奚启没有恶意,动作甚至可以说轻柔:“您的脉搏很快。” 晏景冷脸强调:“我没有在怕!” 晏景误会?了他的意思,但奚启没有解释。 短暂的时间,怪物已然找到了他俩的藏身之处,刀锋般的肢足顺着石壁斩落下?来,晏景往旁边一躲,抽出奚启袖里乾坤中?的银色短剑, 斩断了那根肢足。此举解决了面前的袭击,但随后是更狂暴的袭击,怪物吃痛暴走,在神?殿中?大肆破坏。 晏景和奚启仓皇躲避,擦着肢足锋锐的前端,躲入了一处塌陷的缝隙。 下?面的空间比预想中?的要大,竟是一条人为开凿出来的暗道。 昏暗中?,手在石壁上摸到了人为留下?的痕迹,定?睛细看, 是几个字:【不?可再进,离去】 又?是一处记号, 不?同?的是这次采取了明文,似乎是想要提醒后来者?。难看的字迹让晏景想起了一个人。 此处遗迹果然是兄长?和他的伙伴们发?现的。 看样子是探索到一半,意识到此地的危险和诡异后放弃了行动。 除了为再次看到兄长?的痕迹激动,晏景心头还有一个疑惑:为什么发?现了这么危险的遗迹, 却没有上报呢? 不?过这个问题他转念一想就有了答案。 报告给谁呢? 自己行踪不?定?,而当今的绝大部分仙门并如它们的名号那般值得信任。尤其是在有过被蕴华宗强行兄弟分离的经历下?。 “想想办法吧,奚宗主。” 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他不?知道奚启有什么办法,只是确定?以奚启的自负和自恋,不?会?在毫无准备的前提下?以身犯险。 “办法有。但现在的问题是,给我解咒,还是给您解咒。您怎么选?” “当然是给我解!”晏景毫不?犹豫。 他可不?接受任由奚启搓扁揉圆的无力状态,这种境地体验过一次就够了。 当然,他也不?认为奚启会?主动接受弱势地位,准备好了一场讨价还价,却不?想听?到奚启回道:“我知道了。” 随后朝他走来。 第77章 晏景疑惑:“你做什么?” “别?动。”话毕,奚启俯身吻了上来。 晏景:!!! 他下?意识抬手推据,奚启扣住他的脑袋,不?许他退避。思维一阵眩晕,动作也变得迟钝,仿佛有股力量在干涉他的身体,使得他表现得并不?如意志那么抗拒。唇齿被撬开,激烈到窒息的吻让晏景无所适从。 难怪会?问出来让他选,原来是因为方式有大问题。 鼻尖又?一次闻到了焚香的味道。 他一把扯下?了奚启脸上的缎带,不?出意外瞧见了一双银色的竖瞳,此刻其中?正清晰地倒影着他的模样。 想看到这双眼睛还真不?太容易啊。 他的分神?让奚启不?满。 【认真点。】 意念直接传进了识海,对修士来说最隐私的地方被入侵,引得晏景一阵战栗发?麻,浑身滚烫发?软,呼吸急促灼热。而他还必须按照奚启的叮嘱投入。 最后一个清晰的念头一闪而过—— 这个疯子。 ……不?知过了多久,奚启动作一顿,随后一仰头,一团虚幻的散发?着诡异气息的黑团被他衔住,从晏景身体里扯了出来,黑焰燃起,黑团被焚烧殆尽。 奚启疲惫地从晏景身上退开,将被扯开的衣襟归拢,捡起落在地上的缎带,绑回脸上,随后找了个角落盘坐静心。 没……没了? 晏景从地上坐起,满心错愕。 力量确实恢复了。 他看向盘坐墙边的奚启,瞧见对方“一脸平静”后,一股不?讲道理的不?满油然而生?。 他怎么能这么镇定?? 不?过晏景也清楚,再蛮不?讲理也不?能把不?满发?泄在才帮他解了咒的人身上。 “我去解决外面那个东西。”他揣着怒气跃出地道,很快,外面响起了战斗的声音。 奚启重新阖上眼。 动用神明的威能对他来说有不小的负担,体内的力量失衡翻涌,他又?无法像往常那样静下?心调息。 脑中?是晏景方才的脸,总是锋锐的双眼被动情的湿红浸透,温软得像被撬开了壳的蚌肉,神?态迷离,在情欲的驱使下?给予他本能的回应……心尖又胀又?麻,满得像要被撑破,哪怕在回想中?他也几乎要沉迷下?去。 刚才他是怎么拿出意志力抽身的? 灵力在心猿意马下有失控的倾向,奚启无奈出定?。 然后发?现不?知何时上面的战斗声已经停了,抬起头,晏景倚靠在五步远的断墙处,直勾勾看着他,不?知盯了多久。 逆光的身段匀称修美,又?一次触发?了奚启关于?其触感的回忆。 他从不?避讳自己对晏景的觊觎,将晏景视为唯一配和自己并肩的人类,甚至愿意克制对善恶律的渴求,耐心寻找一种和平的拥有晏景的方式。 可这里面一开始包含了情欲吗? 晏景在看奚启被咬破的嘴角和破碎的衣襟。 奚启的法衣原本自带修复功能,但由于?损坏的地方包含了一部分阵法回路,导致术法失去了功效。 刚才有这么激烈吗? 晏景不?愿承认自己的“热情”。 “我就随口问一句。” 奚启疑惑抬头。 “你行吗?” 疑惑的沉默。 还没等到奚启的回答晏景就把话收了回去:“算了。当我没问。” 他都在计较些什么,简直莫名其妙。 他行吗? 奚启知道晏景的意思。 按道理来讲,他这样的存在不?会?有人类的欲望。 可也只是按道理了。 * 两人沿着神?殿下?的暗道前行,谁也没有说话,昏暗中?只有墙壁上的水声滴答滴答,安静的气氛让晏景浑身不?自在:“你怎么不?说话?” 奚启:“我在想事情。” “想什么。” “您没有生?气。”至少没有冲他生?气。 晏景不?解,他要生?什么气? 奚启略微提示:“我为您解咒的过程。” 晏景眉头一跳,他还以为他们已经达成将这件事揭过去的默契。 奚启在仔细观察他的反应。 为了激发?诅咒的力量,必须让晏景充分动情,为此不?免做的有些过火,甚至强行侵入了晏景的识海。 这理所当然是冒犯。 他已然做好了事后,甚至当场被晏景攻击的准备。然而,直到现在责难都还没有降临,甚至从晏景身上看不?到多少生?气的模样。 完全无所谓吗? 如果真是这样,还真是让他挫败又?不?甘啊。 晏景无言以对。 要他承认自己对奚启的皮相?迷缺乏抵抗力? 要他说自己并不?反感甚至还觉得有点爽? 死也不?要。 为了回避要紧的部分,晏景反客为主地发?出叽嘲:“你现在这么纯情了吗?还是觉得亲过两口我就要对你负责,和你确定?关系?” 攻击性这么强,看来并没有无所谓啊。 奚启的心情不?由欣悦起来:“您说笑了。我不?会?用人类的教条约束自己,也不?至于?如此缺乏自知之明。” 人类定?义里的亲密关系在他看来都过于?肤浅和脆弱,没一个让他觉得配适用于?自己与晏景。 “那不?就完了。”晏景摊手,做出一副豁达模样,“权宜之计,没必要揪着不?放。” 关于?这件事,他一个字也不?想再多谈。 但奚启明显还不?打算结束:“我在好奇一件事——”还是一如既往用故意的停顿吸引足了晏景的注意力,“您方才,是否确实在期待我的继续。” 他的语气根本不?像在问人,虽尚有疑虑,但内心明显已经有了偏向的答案。 晏景咬牙:“我!没!有!” 他的答案并没有影响到奚启的看法。 “我并不?介意为您提供这方面的服务。” 事实上他已经在为错过机会?而遗憾了。 晏景为他的底线之低而震惊。 “你闭嘴!” “我愿意以任何方式取悦您。” 有完没完? 晏景捂住奚启的嘴,将他抵在墙上,低骂:“不?知廉耻!” 情急之下?憋出来的斥责逗笑了奚启,明朗清澈的低笑荡开,滚烫的吐息一股股打在晏景手心,留下?被舔舐过般的湿热。 晏景也发?现自己昏了头。 这家伙又?不?是人,自己拿人类的廉耻观去约束他,理所当然的会?惹他发?笑。 他脸一冷:“再拿我找乐子,咱们就分道扬镳。” 哎呀,把人惹急了。 奚启让步:“好吧,我不?说了。” 虽然他还想强调自己刚才说的是真心话。 * 沿着暗道走了许久,终于?瞧见了隐约的天?光。尽头是一处在山壁上凿出来的洞。 晏景站在洞口,看着洞外景色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 奚启走上来,朝外面看了一眼,也明白了为何。 外面并非山谷,而是一片塌陷的巨坑,九座山峰围绕在周围,巨大的裂口贯穿峰体,从四周蔓延向巨坑中?央的通天?石柱。 这分明是—— “诸天?伏魔阵!”一个同?样惊讶的声音从旁插入,说出了奚启想到的名词。 第60章 扭头瞧去, 出声的是归云派一行?人,领头的那个苏相宜的情报里提到过,似乎是归云派掌门的亲传。 对方盯着两人, 面带疑惑:“你们是……登望会队伍里的人。”他诧异这两人竟然能走到这里,不过仍旧认为他们不值得?关注,“前方非尔等配踏足之地,去别处寻机缘吧。” 说到“机缘”二字时他身旁的其?他人露出了隐微的嘲弄的笑意。 在他们看来,这座废弃的城池不过是历史遗留的垃圾堆,而这群充满期待地在垃圾堆里搜寻废品的底层修士,着实面目滑稽到可笑。 这群人一路过来就未曾将?登望会的任何人放在眼里,毕竟连登望会的会主们也只是上赶着给他们当喽啰的存在。若不是此处遗迹掌握在登望会手中,他们又并?非代表整个归云派, 怎会和这群人为伍。 晏景和归云派打过的交道不算少,对其?门风也一清二楚,几乎是这群人一开口就知道他们要放什么屁。 “路这么宽,你们横着过去都占不完,管我们怎么走呢?” 归云派的人不想他敢顶嘴,怒喝:“你说什么?” 晏景:“耳朵聋?还是给你骂爽了想刻录下来反复听?” “不敬尊者的东西,找死!” 但归云派弟子放出的术法在抵达晏景面前时消失无踪,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试探性的攻击没有取得?效果,归云派一方也意识到这两人有点水平, 此刻不宜纠缠,领头的青年喝住了同?门:“住手!不要节外生枝, 随他们去吧。” 潜台词是要找死就由着他们。 归云派弟子不甘地收了手,充满恶意地瞪了一眼晏景,扭头朝大阵走去。 第78章 啧,竟然有脑子, 分得?清主次。 心情不好想找几个人收拾的晏景盘算落了空。 两人来到阵法上方。 这个阵法的布局无意就是诸天伏魔阵,但它的构成方式却不像布阵,更像是一招落成的招式。 所以诸天伏魔阵是微明?的招式演化的? 微明?在这里战斗过? 是和此城供奉的那位神明?? 晏景看向从刚才起?就一言不发?的奚启。 这家伙是最想对付微明?的。寻找微明?的过去,探寻微明?的弱点是弑杀微明?的第一步。可见到这么明?显的微明?留下来的痕迹他却看不出多少激动。 直觉告诉晏景有猫腻。 “你怎么看?” 奚启回?道:“能被人闯入而不招致惩戒,说明?这里已经被遗弃了。” 晏景被说服了:“你说的对。” 作为当世的人神,微明?的神秘甚至超过不少已经殒落的神明?。 他的过去完全?从历史中被抹除——合理猜测是微明?自己?做的——目前对他诞生的时间都只有一个非常宽泛的猜测:万年以前。此地还存在,只说明?它和微明?的过去无关。 还是高?兴的太早了。 “不过毕竟是一位神明?的道场,或许有些?可用之物。归云派的人会出现在这里就是一个佐证。只是实力太弱了。” 晏景接上他的话:“看来派这群人来的人也不确定能从这里获得?什么。跟着他们大概收获也不大了。” 他转头将?目光投向了法阵中央的那座巨大的石柱。 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他曾在诸天伏魔阵下呆过不少时间,虽然在这段岁月里,他的意识并?不清醒,但直觉和本能还在,他觉得?可以进去一探。 “为我护法。” 奚启罕见地对他的行?动表示了反对:“我不赞同?。” 晏景:“我也没有在商量。” “我知道。”奚启解释,“只是声明?一下自己?的意见。” “担心我?” 怎么这么好心了? 奚启纠正?:“担心我们。此地镇压的很大概率就是此城的神明?,若对方还未彻底消殒,你我合力也未必能应付。” 就这样? 这家伙什么时候这么畏首畏尾了?他还以为奚启会顺着说点油腔滑调的话呢。 晏景:“奚宗主可曾听过一句话?” 奚启转过头,静待后文。 “风浪越大,鱼越贵。” 微明?既然以诸天伏魔阵镇压,便说明?他当初也没办法彻底抹消对手。这下面很大概率遗留着一位真?正?的神明?的遗骸。这是难得?的探寻神明?奥秘的机会,晏景不想错过。 奚启明?白自己?劝不住他:“我只为您护法,不会出手。” 意思是让他适可而止,及时抽身? 但晏景要做的事,从来不参考别人的意见:“看情况。” 说完朝着深不见底的裂口终身一跃,消失在了黑暗中。 留下来的奚启面色发沉地面对着裂隙,久久伫立,一动不动,似乎陷入了某段思绪中,直到窸窣的脚步声打断周围的沉静,银焰从他脚下燃起?,蔓延向外,眨眼圈出了一个方圆数里的火圈。沉静的声音响起?,如在耳边:“止步,我只说一遍。” 这两人竟然比他们还嚣张。 先出发却迟一步抵达的归云派一行人看到两个人,本还想找回?刚才的场子,但面前气息强大的银焰以及对方身处诸天伏魔阵阵眼仍旧从容的姿态让领头的青年本能地感觉到了不对劲。 对面的人绝非他一开始以为的普通修士。 他是何方神圣? 难道这次行?动走漏了消息? 但他们自己?都不清楚能在这里找到什么,不大可能被人盯上啊。 “不知阁下师出何门?如何称呼?” 问话的同?时青年脑袋里飞快过了一遍知道的所有善使火类术法的门派和修士,并?没能筛选出符合特征的怀疑对象。 或许使用了伪装形貌的术法? 有那么一息他脑中掠过了蕴华宗那位神秘新宗主这一选项,只是在思维捕捉到这个念头前,他的潜意识就否决了相关可能。 青年自认相较之前自己?此时的态度已算客气,可是对方毫无反应,似乎连搭理他们的兴趣都没有。 简直不识抬举。 收到青年眼色的弟子祭出一把羽扇模样的法器,扇向火墙。 一阵强风掠起?,吹过谷地,顿时飞沙走石,唯独那火墙毫无变化,火势不曾减小也不曾增大,像与这片空间隔绝了一般。 弟子不信邪又扇了好几下。 “没有动静,怎么会呢?难道是幻术?”弟子试探地伸出手,就在触碰的一瞬间,连惨叫也来不及发?出就被火焰包裹,等其?他人回?过神来,面前只剩下一堆灰烬。 青年瞳孔紧缩。 这个弟子的修为在元婴期,还有上品法宝傍身,居然瞬间就被杀了,莫说换他来,就算是他师尊也未必有这般能为。 他再度看向阵眼处静立的人影,对方依旧背对着他们,连余光也不曾投来,仿佛刚才那般力量并?不曾耗费此人半分力气,只是火堆飞出的星火的余温罢了。明?明?是人类的相貌,却让青年产生了面对这种?诡异城池时同?样的感觉。 一股发?自本能的忌惮从他心底涌出:“有蹊跷,走。” 原以为是一场简单的探索行?动,不想遇到这么个难啃的挡路石。归云派的弟子面露担忧:“万师兄,我们真?就这么走了?那掌门的嘱托怎么办?” 青年不这么认为:“走什么走?有这两个人在,不正?好给我们开路吗?” 那个男人固守阵心,而他的同?伴并?不在周围,青年猜测对方正?在着手探查诸天伏魔阵。而他们完全?可以以逸待劳,坐收其?成。 其?他的归云派弟子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免开始担忧自己?的命运。 拿那个人开路? 他们? 这真?的行?吗? * 归云派一行?人离去后,法阵处暂时恢复了安静,只剩下奚启一人,以及他周围不断跃动的焰火。 ——好像有些?预估错误,时间并?没有他一开始以为的那么宽裕啊。 奚启面对着脚下的裂隙,神情愈发?凝重。 * 另一头,和杜若断了联系的问秀秀一行?人正?身处某段暗道之中,小胖子方天瑞在岔口的石壁上发?现了他们的目标:“秀秀!记号在这里,这个方向是对的。” 他们所说的记号很像杜若在森林里留下的那种?,只是看颜色和痕迹更为陈旧,像是很多年前落下的。 三个年轻人在昏暗的地道中摸索前行?,途中问秀秀继续强调起?这次探险的规则: “……不要动前灾难时代的祭坛中的任何东西;不要接近任何和与光线方位不符的阴影;听到三只以上的动物同?时鸣叫后要立即远离……最后,如果已经惊动了这里的守卫,不用再遵守任何规矩,逃走,毫不犹豫地逃走。” 方天瑞起?了好奇心:“故事里的守卫是什么样的?” “在阿伯的描述里是一群巨大的种?类的不明?生物,相貌怪异,像是不同?的生物杂糅而成,有的像蛇和鸟的集合体,有的像蜘蛛和蝎子的杂交……但无一例外都十分强大,甚至还有特殊能力。” 这段冒险故事在路听潮给她讲过的各种?故事里都算邪典的。 阿伯对这个秘境的存在绝口不提,却又将?此地的秘密详细地糅在故事里,或许那时候她就已经想到,自己?这只闲不住的小猴子,有一天会来到这处秘境。 好消息是这里确实和她的猜想一样,是父母还有阿伯来过的地方,她如愿在这里找到了许多他们留下的痕迹。而坏消息则是,此地的险恶远超她的预料。 她很抱歉让伙伴们陷入了危险之中,不过伙伴们不喜欢听她说这些?。他们一向反对问秀秀将?他们冒险的动机单一化,虽然选择来这里确实有受到问秀秀的影响,但他们出发?点永远是想和伙伴一起?探索未知。因而深知伙伴心意的问秀秀只能将?这份感激埋在心底,努力地做好他们的队长。 方天瑞感叹:“我们一路过来遇到的危险似乎没有故事里多。路上有很多新的痕迹,是走在前面的前辈顺手清理了吗?” 竟然能比手握“通关秘籍”的他们走的还快,这位前辈应该相当厉害。 洛易想的和他一样:“大概率就是这样了。” 问秀秀看了看地形,判断:“再往前面应该就是故事里的探险小队抵达的终点了。” 穿过最后一段狭窄的通道,他们进入了一处宽阔的地下洞穴,一踏入绝望的气息便从四周包裹上来,厚厚的沙尘里有大量细碎的骨片,但已经看不出主人的原貌了。问秀秀掏出一颗夜明?珠,照亮了洞中的空间,发?现这里也刻满了壁画。 上面记录的似乎是这座城市毁灭时的场景。 第79章 大量的建筑崩塌,符号化的居民们在废墟中挣扎,而这一切来自天空中的战斗,战斗的双方一个是符号化的蛇形存在,只看得?出体型巨大,而另一方则是…… 一个人。 没错,是一个非常清晰具体的人类形象,也是他们目前看到的所有壁画里出现的唯一一个人形。 旁边还有一大串重复的看不懂的文字。 问秀秀仔细辨别后做出结论:“是灾难降临后的壁画,可以触碰。” 在路听潮给问秀秀讲述地故事里,使这座城池覆灭的灾难降临前的祭祀壁画都被神秘神明?的力量浸染过,触碰会引来危险。但“灾难”降临后,神明?陨落,祭祀不再能收到祝福,因此这个时期遗留下来的壁画相对来说是安全?的。 在看到另外两个伙伴点头,表示做好准备后,她鼓起?勇气,抬手摁上了壁画,一股情感浓烈的信息猝不及防地灌入她的脑海—— 【人孽弑我君神】 【人孽弑我君神】 …… 非人的声音反复在她脑海中哭嚎,试图覆盖她全?部的思维,直到被拉开她才得?以从这充满绝望与恨意的控诉中挣脱,她泪流满面地望向两位伙伴,充满不解地问道:“你们知道人孽是谁吗?” 第61章 裂缝之内, 死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空间再度迎来了拜访者。 此地灵脉支离破碎,绝大部分空间都成了虚空,晏景踩着残留的物质碎片深入。 这里有两股力量, 一道是微明的,微弱但?稳定;而另一道很陌生,充斥着愤怒、不?甘。这股力量在气息上和古城中?的很像,但?并没有那种污秽的感觉。 遗留在城中?的力量是因为失去了控制才变成那样? 晏景唤出沉寂的善恶律,金色的符文缠绕着他的手掌,异常平和。 在阵外时律文尚有些微灼热,进入阵内后反而沉寂下来。 前?方的虚空中?横亘着一座如山丘般巨大的骸骨。遗骸肢体残损,大部分地方已经腐朽,难以窥见原貌, 但?仅残存的部分就已具有多种生物的特征,蛇的身?躯,鸟的羽毛,蜘蛛的肢足……果然是一位并非人形的神明。 骸骨的气息和整片虚空融为一体,它的存在已经无限趋近于湮灭,微弱的意志残留难以称为神智,但?依旧掌握着身?处的时空。 难以祂想象全盛之时是何等实力。 百足之虫,尚且死而不?僵,更遑论神明。 祂门从死亡到安息, 很可能比一个文明存续的时间还要长,连微明大概率也做不?到直接抹消一位神明, 所以才立阵镇压、 不?过?,这幅死状很难说得上安息吧。 晏景注意到了祂右边第三节肢足的断口处插着异物,似乎是某种法器的碎片。 潜意识告诉他一定要那个东西! “我把那个拿走你应该没意见吧。” 如果能用?在对?付微明上,也算是为祂报了仇, 不?是吗? 遗骸没有反应,但?晏景决定就当这位神明答应了。 就在他踏入结界的瞬间,巨大的尸骸动了起来,通天彻地的残躯裹挟着死时的不?甘、疯狂与怨毒扑向晏景。 哎呀,看来没他以为的好?说话?啊。 曾经能改写天地规则的神明,哪怕殒落也依旧绝对?掌握着这片空间。 从未有过?的对?手。 晏景吐出胸中?浊气,抬手从虚空中?抽出由金光构成的涤罪剑,同时善恶律的律文涌出,迅速填满剑身?,化为金色的锋刃,构成了一把完全实体化的真正的涤罪剑—— *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诸天伏魔阵镇压了阵中?的一切异动,守在外面的奚启无法得知阵中?情况,只?感觉胸腔中?多了一根弦,不?断波动。 心绪无处着落的感觉让他心烦。 下去亲眼看看情况就能安心了,但?理智提醒他这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那是微明留下的战场,他也不?确定自己进入之后会发生什么。而晏景非常聪敏,一旦露出破绽就不?妙了。 从某一刻开始,镇魔钉的力量突然增强了。 奚启意识到什么,银色的火焰凭空画出数道符咒,飞向九根镇魔钉,在山壁上直接烙出符文。 一旁窥探的归云派青年将他的举动看在眼中?,不?禁心生疑惑。 大阵出现异象,又始终不?见此人同伙,难道,对?方在阵法中?? 这一猜测让他惊骇不?已。 简直是疯了! 这两人是谁?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两人远远怕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就在他刚生出撤退念头的时候,派去给晏景和奚启添麻烦的弟子已经完成了任务。 脚下传来震动,伏地的巨兽翻过?山脊,追逐着几道渺小的人类身?影,往诸天伏魔阵的方向而来。 奚启微微挑眉。 已经再三开恩,这几个人类还是不?知死活,如此,接下来发生什么晏景都怨不?得他吧。 就在几个归云派弟子完成引诱任务,想要撤走的瞬间,几根藤蔓从地上蹿出,缠住了他们。只?一瞬间的耽搁,他们便被追上来的巨兽拍成了肉泥。陷入狂暴的巨兽并未因此止住脚步,而是继续朝法阵奔去,就在即将踏入法阵范围的时候,它的动作突然径直了。 原本?守在阵法中?心的男人不?知何时来到了巨兽面前?,只?手拦住了狂暴的巨兽,随后手一压,直接将巨兽掼入了地底。 那边战斗停息的瞬间,青年的危险感知也忽然警觉,下意识往后急退,刚好?避开了蹿出的藤蔓。 到了此时他终于明白自己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跑! 必须回禀师尊。 袭击落空,奚启遗憾地收了攻势。 距离还是太远了,而他此时并不适合离开大阵。 身?上长出的藤蔓迅速凋谢,银焰重新燃了起来。 刚才绞杀几个归云派弟子的力量并不来自他本?身?,而是被此地力量侵蚀后融入体内的咒力。在这座被同种诡异力量充斥的城池中可谓相当好用。当然,前?提是自身?有足够的境界,能够压制住这份力量。 忽然,脚下传来震动。构成诸天伏魔阵的几座山峰开始缓缓下沉。 奚启继续勾画符咒,然而未能阻止这一趋势。 阵法被完全激活。 下面有东西要破阵而出? 但?他并没有感受到另一股足以和阵法匹敌的力量。忽然,奚启意识到了什么,转头面向东边的天空。 ——呵,原来是时间到了。 * 蕴华宗。 宗门大殿前?的广场上,弟子们往来络绎。正值夏日,天空中?却飘下细碎的雪花,有人惊呼,惹得众人纷纷跟着他望向东面山谷,郁郁葱葱的群山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座盖满白雪的山峰。 世外峰,回来了。 * 阵法的异动引起了整座城池的连锁反应。 地道内,突如奇来的震动让三个少?年人摔了个踉跄。 地震? 必须马上离开地道。 问秀秀:“快走!” 他们将将离开洞穴,落下的碎石便堵死了洞口,几个少?年人在落石的“追逐”下拼命往前?跑,有惊无险地抵达了地道出口。 然而刚刚见得天光便有一道气浪涌来,差点将他们掀回地道内。 激烈的战斗声传来,巨大的异兽身?影从他们头顶掠过?。是登望会的那位二会主?,在和守护此地的异兽战斗。 发现他们三人,二会主?露出诧异神情:“是你们!” 这一句让三人惊诧不?已。 什么叫是他们? 他认识他们? 但?二会主?无暇为他们解惑,只?道了一句“快走”,便继续与异兽战斗起来。 洛易率先?反应过?来,拉着两个伙伴朝安全的出口跑去。问秀秀则回头大声提醒二会主?:“这边!” 瞧三个少?年的身?影在壁画后消失不?见,二会主?也明白了什么,躲开异兽的攻击后,跟在他们后面,进入了暗道…… * 激战中?的晏景感应到了有人闯进这片空间:“哎呀,这是幻觉吗?我记得某人强调过?自己不?会出手。” 虽然在调侃奚启,但?他的状态算不?得从容,身?上出现了大大小小的伤口,衣衫也多出破损。 “我是来通知您,由于您迟迟不?归,出口已经闭合了。”奚启踩着虚空碎片而来,覆眼的缎带已然撤去,银色的竖瞳扫了一遍战场,他便明白了晏景迟迟不?肯离去的缘由,“您想要那块法器碎片。” 这东西很大概率是微明和这位神明战斗时留下的。 晏景很喜欢他们之间这种省事的交流模式:“反正你也改变不?了我的想法,速战速决吧。” 使?唤起自己越来越自然了,他是不?是太好?说话?了? 奚启稍作回想,发现无法反驳。 晏景也不?等他同意,直接把高处的战场交给了他。 第80章 黑色的火焰出现在虚空中?,为僵持的战局加入了新的变量。战斗进入第二阶段。 * 问秀秀一行人凭借着密道赶在被倒塌的遗迹淹没前?逃到了入口处的遗迹,他们没有在这里看到杜若,不?过?发现了她留下的表示安全的记号。 劫后余生的几个人坐下歇息,同时也将因逃命被暂时摁下的疑问重新捡了起来。 问秀秀质问:“你知道我们?” 二会主?感叹:“在利州以登望会的名号活动,我们想不?知道都难。” 他们竟然完全在对?手的掌握中?,这让问秀秀感到挫败:“所以我们能走到这里,是因为你们完全没把我们放在眼里?” 二会主?摇头:“正确地说是不?知道如何处置你们。” 问秀秀的身?份敏感,大会主?和他并不?想其他人知道初代创始人还有后人在世。 “而且,以你们的力量想推翻现在的登望会并不?现实。” 虽然在一等仙宗面前?,他们只?是跑腿的喽啰,但?对?散修和凡人来说依旧算庞然大物,不?至于面对?一群年轻人的算计也如临大敌。 而就他们打?着登望会名号行侠仗义的行为来看,很难说是给登望会添麻烦。 问秀秀反驳:“我才不?在乎你们被不?被推翻。我只?想拿回登望会的名号。” 名号?二会主?不?解。就为了一个名号? “这有什么意义吗?” 问秀秀:“你什么都不?懂。” 确实,二会主?一直不?懂他们这些人,就像不?懂当年听潮公在登望会依然拥有独一无二的威望,但?却选择了离开一样。 “我无法想象你们的成功。” 他们要的不?是权力与财富,而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名号。他想象不?出这种抽象的东西有什么夺走的价值,又要怎么夺走。他觉得问秀秀陷入了父辈留下的执念和旧梦。 问秀秀确实没有办法直接打?倒现在的登望会。 他们虽然偏离了她父辈创立登望会的初衷,但?也并没有成为为非作歹的组织,他们只?是平庸地发展,平庸地笼络权势,像大陆上的其他门派一样。 背弃激情与理想,成为一个平庸的人和组织算罪吗? 或许算,但?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或组织会因此降罪于罪人。因为平庸已经是最大的惩罚。 “其实也算简单。”问秀秀重新开了口,语气坚定,“只?要我使?这个名字重新荣耀,当它的光芒远盛于你们,以至于让你们渺小到难以窥见,这个名号将重新被赋予它真正的意义。” 确实是豪言壮语,但?二会主?活到如今,听到的豪言壮语并不?在少?。 “这并不?容易。你很可能为此折上一生也毫无结果。” “这正是我想拥有的一生。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我一次次行侠仗义,一次次在祟物造成的灾祸中?帮助他人,是想追随阿伯和父母的理念无私地帮助他人,还是想成为他们那样被人歌颂的英雄?后来发现,果然还是后者。” 说出真正的想法后问秀秀轻松了许多,这种话?,在面对?罚恶使?那样真正的大英雄时她是不?敢说的。 “很卑鄙吧,做好?事时想的是自己以后被他人称颂的姿态。但?我认为想成为英雄本?身?没错,只?是抱着这样功利性的目的出发,很容易迷失。不?过?我还有几位比我优秀,却不?太想成为英雄的伙伴,我相信如果自己急功近利走错了路,他们一定会把我拉回正途。 我会就这样走下去,并且有自信,超越你们绝对?用?不?了我的一生。” 二会主?错愕。 问秀秀远比他以为的清醒。 如果是这样,或许她真能做成一些让人大吃一惊的事。 “秀秀!你们没事!太好?了。” 门口传来惊喜的呼唤,是杜若,她身?后还跟着几个受伤的修士,不?待伙伴嘱咐,洛易便主?动上前?为他们包扎。 杜若简单交代了自己这边的情况:“我在队伍里遇到了——那位,那位叮嘱我留在此地后朝深处探索了。之后,我一直留在这处遗迹,直到刚才那阵异动传来,我担心你们遇到危险,才离开这里想要试试接应你们。这些人都是我在沿途遇到的。我还在安全的路上留了记号,后面的人如果看到应该会汇集过?来。” 问秀秀点头:“辛苦了。你刚才说到那位,他果然也来了,太好?了。” 得知晏景也在此城中?,她不?免安心了许多。 “感谢几位相助,不?知几位如何称呼。”被救助的修士在包扎完毕后上前?请教名号。 问秀秀一一介绍了自己和伙伴们,并报上了团队的名号:“我们是来自清溪村的登望会的,和利州城登望会没有隶属关?系。”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几位修士看向二会主?。 二会主?长叹一口气,符合:“没错,是有一个来自清溪村的和我们同名的登望会,老夫也是方才才知晓,世事真奇妙啊。” 一个修士想到了什么:“我之前?听说过?有几个自称来自登望会的年轻人经常在利州周边帮助凡人斩除祟物。” “那应该就是我们了。”问秀秀认下并纠正,“不?过?我们不?是自称,而是本?身?就是登望会。” 虽然觉得很奇怪,但?才得到了几人救助,修士怕冒犯恩人,也不?好?多问。 遗迹内的人越聚越多。 就在大家为死里逃生庆幸时,几道明显不?属于他们这批探索队伍的身?影从入口进入,开口就是冰冷的质问:“就是你们闯入了这座废城?” 二会主?悄悄摁住身?边的问秀秀:“小心,我看不?透他们的修为。” * 诸天伏魔阵内,激烈的战斗终于尘埃落定。 残缺的神躯被巨大化的涤罪剑死死钉在破碎的地块上,没了声息,破损的肢足上遍布烧焦的痕迹,某些地方还有残存的黑焰蔓延。而晏景和奚启也不?轻松,一个浑身?是血,勉强站立;一个支离破碎,黑色的火焰如同血液一般从裂口溢出。 嵌着法器碎片的旧伤口就在奚启面前?,但?他没有动,将机会让给了晏景。短暂歇息,恢复些许力气后晏景上前?拔出了那块碎片。 像是某种玉器的碎片,失去力量后已没有了原本?的光泽,入手质地粗糙,整体曾灰黑色,黯淡无光。 有光点从遗骸上析出化为一块晶莹剔透的遗骨。 神明的遗留物,这个给奚启做战利品应该够了吧。 他把东西扔给奚启。 残骸落入手中?,奚启还来不?及表达感想,同一时间锋利的剑锋对?准了他的鼻尖。 晏景冰冷的质问传来:“奚启,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第62章 这句质问让气氛陷入了凝滞。 还以为糊弄过去了呢。 可哪怕到了这步, 奚启依旧不?打算干脆承认:“您为什么这么问?” “善恶律并不?为邪神的存在鸣响。” 他之前以为奚启是?因为和祸殃神的瓜葛让善恶律产生了“误判”,但见?到此地的神明遗骸后,善恶律并没有反应, 可见?,即便是?邪神也依旧是?天地认可的存在。 那奚启到底为什么被?善恶律判定为“罪大恶极”? 他的罪是?什么? 和刚认识时出于?好?胜心与奚启较量的心态不?同,这一回晏景在畏惧答案,他担忧自己不?得不?杀了奚启。 但害怕永远不?是?逃避真相的理由。 “我回答了你的问题,该你回答我了。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我不?知道。”奚启给出了一个晏景未曾预料的答案,未遮蔽的双眸氤氲着?雾气般的迷茫,“您记得自己出生时的第一声啼哭吗?” “不?记得对吧。所?以我也不?知道关于?自己诞生的秘密。” 他并不?清楚微明创造他时还加了什么。 “但毫无疑问,微明创造我的目的之一,是?抹杀您。” 抹杀他? 晏景并不?感到意外。 “你说这话?并不?能让我更恨他。” 晏景清楚他在转移话?题, 但还是?没忍住追问:“为什么?” 他并不?是?在问微明这么做的理由。 “为什么要?这么麻烦?” 晏景不?奇怪微明想抹杀他,只疑惑为什么要?采取这种方式。 奚启感到意外。 看来晏景完全没有发现自己的特殊。 他很高兴晏景的迟钝,并且希望他永远迟钝下去。 “因为……因果吧。”奚启敛着?眼眸,将自己的观点娓娓道来,“我们都知道两个常识。 一、世人修仙为长生,然?而在天道定义中根本?就不?存在真正意义的永恒。 二、轮回中的每一个存在都为因果所?牵绊,包括神明。 因此有一种观点认为,因果是?天道用来阻止世上?的存在触及永恒的法则,所?以只要?不?被?因果捕获, 便等于?逃脱命运,也意味着?获得了永生。” 第81章 如果微明亲自对晏景动手, 就等于?向天道承认了晏景对他有特殊意义。 所?以为了杜绝隐患,他构建了奚启,一个本?能对善恶律存在渴求,注定和晏景为敌的存在。 只是?没想到奚启对他叛逆, 以及对晏景的兴趣,超过了对善恶律的渴求。 晏景嗤笑:“荒唐。拒绝一切因果,那还算存在过吗?” 奚启手一摊:“持这种观点的人怎么想,就不?是?我们能理解的了。” “我们?我还以为你是?这种观点的拥趸。” 奚启感叹:“在您眼里我有无趣到那个程度吗?觉得世上?的大部分存在浅薄到无趣,不?代表我本?身对世界没有兴趣。” 确实,这家伙很会看乐子。 话?题不?知不?觉就被?带出了很远,可惜晏景并没有忘记自己一开始的目的:“你说你不?清楚自己的出身,可你似乎对善恶律区别对待你与这位邪神的情况并不?感到意外。” 奚启无奈。他的宿敌兼同盟一如既往地难缠。 “即使不?清楚原委,自己的身上?不?同还是?能察觉些许的。” “什么不?同。” 奚启将双眼挪向一旁,陷入沉默。 就在晏景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忽然?听?得一句低声的埋怨:“都到这时候了。您就不?会心疼心疼我,哪怕一下吗?” 奚启在撒娇? 晏景的第一反应是?心虚,随后就捕捉到了他话?里的蹊跷。 奚启为和他联手对付残缺的神骸,动用了不?少的神力,此刻正饱受反噬,可他说的不?是?“我都这样?了”,而是?“都到这时候了”。 “什么叫‘都到这时候了’?” “到不?得不?说再见?的时候了。虽然?很想和您继续这样?轻松愉快的冒险,但已经没有时间了,很不?幸地告诉您,你我共同的威胁已然?归位。接下来的时光不?太容易,希望我们都能熬到再见?的时候。”奚启将笙笙从怀里掏出来,塞进了晏景手里,“您一直很喜欢笙笙,以后就让她跟着?您吧。” 这种带着?托孤意味的话?让晏景感觉很不?舒服:“你什么意思??你以为自己想走就能走?” 奚启捂着?胸口的裂口往后一踏,身影骤然?消失在虚空之中。 晏景伸手阻拦,扑了一个空。 这家伙果然?藏了一手。 结果还是?被?他成功转移了话?题。 这个令人讨厌的家伙,嘴里总是没有他想要的实话。 不?过晏景也清楚,哪怕有充足的逼问时间,他也问不?出更多了。以奚启的秉性绝不?会将自己命运的主导权交由别人,所?以也绝不?会将关乎他来历的紧要?真相全盘托出。 而晏景完全理解奚启这种想法,因为他也是?这样?的人。 手上?沾染的银色血液逐渐冷却,仿佛象征着?它?的主人已经远去。 奚启离开前说到“共同的威胁”,按语境只能是?微明了。 晏景不?怀疑这个信息的真假,奚启不?会拿这件事开玩笑,但奚启为什么能知道微明的动向? 而他选择抽身离开,应该有相应的手段躲避微明的清算。但又把笙笙交给自己。 他认为自己会比他安全? 晏景并不?清楚微明要?如何对付他们两个叛逆,但死一定不?是?最坏的那项。 算了,想那么多做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 晏景好?不?容易在阵中找到一处细小的裂隙,脱离了阵法,整座大阵完全沉入了地底,连带着?一部分城池沉陷,在原本?就是?谷地的地方留下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坑。 刚见?得天光,晏景手背上?便感觉到一阵灼热。 红色的符文在皮肤上?若隐若现。 是?通过宗门契约下达的敕令。 晏景没打算查看,直接用善恶律的符文覆盖在上?面,将契约的感应压了下去。 他将笙笙塞进怀里,摸出了问秀秀之前交给他的传讯玉简。 问候的消息发出后迟迟没有得到回应。 不?妙的感觉驱使着?晏景忍着?伤势迅速朝出城的方向赶。 他找到了和杜若分头的遗迹,现场已经没有人了,留下了不?少术法和刀剑的痕迹。 有人在这里战斗过。 突然?,有陌生的气息靠近。 晏景站起身,摆出防备的姿态。 进来的是?四个修士,一个化神,三个出窍,其中一个正是?那不?知名姓的归云派青年。 “师叔,他就是?那个进入诸天伏魔阵的人。” 在得知遗迹内有邪神崇拜和诸天伏魔阵后,归云派掌门非常重视,立即让距离此地最近的长老?带人赶了来。如果有条件,一定要?得到那两个人从阵中带出的东西。 眼前是?个面生的青年。 身上?有伪装类符咒的力量波动。 长老?没办法看破他的真容。 这说明青年的修为不?下于?他。 这般年纪,这般能为。 长老?筛选了半天也找不?到合适的对象,只能归结于?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大陆这么大,怎么都有可能的。 好?在对方浑身是?血,气息疲惫,在此前的战斗应该受了不?轻的伤。 有了初步的判断长老?知道怎么办了。 “我们来自归云派,不?知阁下在阵中找到了什么,我们愿意高价赎买。” 晏景清楚这不?过是?他们强夺前的借口。 高价赎买? 和神明有关的,别说具体物件了,连信息都是?无价的。 他们拿得出什么高价? 晏景当前有两个选择。 一、暴露自己的身份,用罚恶使的威名震慑住他们,但这会加快他被?盯上?的速度;二、打上?一场,但在伤痕累累,灵力枯竭的状态下这样?做并不?轻松。 晏景选择了第二个。 “少废话?,开打吧。” 几人同时发动攻势。为节省不?多的灵力,晏景以躲避为主,寻找着?一击克敌的机会。 不?多时,除了那位长老?外的其他三人就躺倒在地。 长老?大为惊骇:“阁下是?何方神圣?” 一道沉稳的声音传来:“你面前的是?蕴华宗小师祖,尊者唯一的弟子,天道敕封的罚恶使。” 几个修士有序地从入口处踏入,他们穿着?相对正式的吉服,身上?还佩着?有蕴华宗符号的装饰。 晏景扫了一眼,发现都是?熟人。 为首的那个是?紫云峰长老?韩程,是?除了苍随远及其党羽外,资历最高的人之一了。 在向归云派几人介绍完晏景的身份后,他转向晏景:“尊者归位。我等奉召,迎接律使回宗。” 而归云派几人则被?震傻了。 罚恶使? 以前没发现他还有乔装“钓鱼”的习惯啊! 简直晦气透了。 晏景没工夫管其他人的心情,他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被?找上?。 简直晦气透了。 他并不?理会韩程,扭头就要?走。 韩程也不?阻拦,只是?双手掐诀,在面前展开了一道闪着?白光的敕令—— 【敕令一,苍氏不?逊,晏景诛之,合正法; 敕令二,此前矫称宗主者,孽类也,凡其所?出令法皆无效; 敕令三,敕封晏景为蕴华宗主,掌典仪,司法度,坐镇蕴华……】 他每念出一条,晏景的脚步便沉重一分,细看去,有血红色的咒文缠从心口涌出,缠在他的脚上?,阻止他前进。 韩程念的是?尊者敕令,微明亲口下的命令。对其有任何违逆都会遭到宗门契约的制裁,没有玩文字游戏的余地。 原以为自己的作为足以表达与微明反目的立场,结果微明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甚至连使蕴华宗元气大伤的覆灭苍氏的那场审判也轻描淡写地盖了过去。晏景嗤笑:“瞧啊,这就是?给存渊当狗的结果。” 韩程敛起眼眸,无动于?衷:“请律使钦遵敕令,随吾等归宗。” 晏景咬牙:“若我说不?呢?” 微明对他的安排竟然?是?让他回去,继续做微明的“收藏品”,这果然?比死还教他恶心。 “蕴华宗弟子无人可违抗尊者的意志,尊者宠爱律使,律使莫要?辜负他的慈心。” 慈心? 晏景几乎要?笑出来。 他想质问韩程装什么新人? 韩程只是?在苍氏掌权时被?边缘化,并不?是?没见?过微明怎么待自己。 被?囚禁在世外峰的年岁里,韩程正是?来给他讲课的老?师之一;微明给他安排一场又一场九死一生的战斗,来测试善恶律的能力时,韩程也是?旁观的一员。 他比谁都清楚,微明根本?不?存在所?谓的慈心。 作为人神,他不?曾怜爱世人,身怀改天换地的能为,却什么都不?做,放任民众一代代被?祟物祸害;作为领袖,他也不?曾关心从属,苍氏确非善类,但千余年来为满足他的私欲效劳,结果覆灭了也未能换来他侧目。 第82章 这样?一个除了自己谁也不?爱的存在难道在多了一个师尊的标签后就会凭空生出慈爱? 至少目前为止晏景还没在蕴华宗这些人的谎言以外的地方发现过这玩意儿。 自己都骗不?了谎言,却妄图骗他相信。 可笑。 晏景几乎想象他们现在的内心活动—— 着?实是?不?识好?歹,劣性难驯。神明对人类表达出独特的青睐难道还不?算天大的“慈爱”吗? 抛却独立意志,做微明的所?有物又有什么关系?多少人想做还做不?成呢。 和这些人谈论?自己对微明的憎恶是?鸡同鸭讲,晏景选择回以语言库中最脏的脏话?:“去他m的狗屁慈心。” 他试图继续朝外走,但在宗门契约的压制下,脚步变得极为艰难,每迈出一步都要?遭受超过上?一步数倍的反噬,脚步落下,深深陷入石板中。 终于?,晏景力竭,跌倒在地,再也无法往前一步。 又一次陷入无力掌控自己命运的处境,晏景愤恨至极。 “存!渊!”他从牙关挤出来一声嘶吼,带着?恨不?能撕咬对方血肉的恨意。 仿佛是?响应他的呼唤,遗迹中突然?出现一阵耀眼的光华,白色的衣角从光中缓缓垂下,一道雪白的人影凭空出现。他的容颜隐没在光华中,只露出一双琉璃般的眼眸。 微明亲临了。 尊者竟然?亲自来了? 所?有人都被?震住了,纷纷下意识低下头,不?敢直视来者。 一片寂静中,只有晏景不?声不?响地爬了起来,抽出涤罪剑,朝微明砍去。 激烈的动作使得凝结的伤口重新崩裂,血滴伴随着?剑锋挥出,轻易穿透了人影。 微明并非以实体降临,而是?一道投影。 不?过晏景的行为依旧是?极大的冒犯。 死一般的寂静,旁观者不?敢,也清楚自己没有资格做出任何声响,插入这对修界最尊贵的师徒之间的恩怨。 这一剑耗尽了晏景所?有力气,砍完后他便力竭,扑倒在地。 白色人影平静地注释了他片刻,随后开始变淡,直到消失不?见?。 韩程又等了片刻,确认微明已经彻底离开,以及晏景的确没有意识后,他才对随从下令:“带上?律使,回宗。” 第63章 世界在下一场漫天的雪, 好冷。 晏景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身处噩梦中的地方。 身上换回了年少时期穿着?的白色衣衫——微明的代表色。 窗外是仿佛没有边际的雪原,一棵枯死的歪脖子树立在小院门口, 晏景曾有无数次从这里出发,又在艰难的跋涉中回到这里。 他凝视着?这片景象,产生了一个?绝望的怀疑,即过去的几百年经历都是他在孤寂的幽囚中产生的幻想,他其实从始至终没有离开过这里。 就在此时,一个?温热柔软东西钻进了他怀里。 见他醒来,笙笙立刻跑来,呜呜个?不停,似乎想将自己在晏景昏迷的时间里受到的委屈告诉他。 晏景摸了摸小云狐的头。 小兽温热的体?温切实地证明着?她的存在。 过往的记忆在这种?触感中再度清晰。 他的确成?为过被许多人憎恶, 也被许多人敬仰罚恶使?;的确遇到了各种?各样的人事物;也的确认识了一个?叫奚启的…… 骗子! 手上的伤痕还未褪去,晏景尝试在掌心集聚灵力。 失败。 微明禁止他调用此地的灵气。相当于在一定?程度上封锁了他的修为。 小院的门被打开,晏景站在门口,用了片刻鼓足勇气,然后?迈出了脚步。 松软的雪没到了小腿。 小云狐的体?温驱散了大部分寒意。 晏景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了雪原深处,小院与它门前的那颗歪脖子树逐渐不可见。路程比预计的轻松许多,雪也没有记忆里那般冰寒刺骨。 原来,也不过如此嘛。 都是些只能欺负小孩子的手段,而他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弱小可欺的孩童了。 继续往前行进了大约半刻, 本该被甩在背后?的小院与歪脖子枯树重?新出现在眼前。 一如既往,毫无改变的手段。 意识到微明还和过去一模一样后?, 晏景不由地生出了几分轻蔑。 他不再尝试探索,而是在檐廊下坐下。 没一会儿,一个?人出现在他身后?。 韩程主动招呼:“律使?。” 晏景讥嘲:“你没有苍行知有定?力。”如果是苍行知一定?会等到他心理防线崩溃才出现。 韩程对他的评价坦然接受:“您已并非当年的孩童,这些手段很难恐吓住你, 这里怎么说也不会比诸天伏魔阵里更可怕吧。” 他指的是晏景被压在阵下的百余年岁月。 按道理来说确实如此,但让晏景来选,他宁愿呆在诸天伏魔阵里。 “我要见存渊。” “只要您达到尊者的要求,自然就可以?见到他。” 晏景嗤笑:“我又不是小孩子,可不会把见他一面当奖赏。” 如果能直接达到目的,他也很乐意不去见微明。 “不见也行,我有两?个?问题。你替我问他。” 见韩程无动于衷,他补充:“这是我考虑是否配合你的重?要因素。” 紫云峰长老?韩程很明显是在苍氏及其从属被他杀光后?,接替他们?的职责,服务微明的人选。 很显然,他的任务之一是充当监管晏景的“狱卒”。 韩程的态度果然有所松动:“您的问题是什么?” “奚启的来历。以?及,他打算怎么处置奚启。” 晏景问的两?件事都和自己无关,看起来并不很关心自己的命运。 事实也的确如此,在他看来现在已经是最糟糕的境地了,再差也差不到哪去。 韩程答应了他的要求:“但我不保证尊者会给予回应。” * “只此两?问?”听完韩程的转述后?,微明再一次确认。 相较于遗迹现身的投影,冰宫中的人神身躯更为凝实,浑身散发着?柔和的白色光辉。他没有遮掩面目,但旁人无法在脑中留下任何关于他相貌的印象,只记得一双琉璃般璀璨的眼眸。 韩程低着?头:“是的。” “奚启?失败的造物还自封了名号?” 人神的措辞颇为刻薄,似乎对描述对象有天然的恶意。 他没有正面回应晏景的问题:“转告他,这并非求教的姿态。他亦不必关心注定?被销毁的造物。” 韩程将微明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达给了晏景。 这样看来,奚启的确是诞生自微明之手,也确实不被微明认作?弟子。 这家伙竟然没有骗他。 ——只是隐藏了许多关键信息。 另一个?信息则是,微明对奚启的处置与对他截然不同,似乎打算对奚启赶尽杀绝。 奚启的处境的确更为艰难。 确认了这一点的晏景,对其丢下自己跑路的行为的怨气少了不少。 就目前的情况看,微明还没有亲自下场的打算。 奚启那番因果论如果属实,那他们?就还有周旋的余地。 想到此处晏景稍微松了一口气。 不过他对奚启的担心好像胜过了对自己。 晏景感觉有些不妙。 “这家伙,一有不对,跑的比谁都快,他根本不用我担心对吧。” 小云狐不太听得懂他的话?,黑黝黝的双眼中只有幼兽的懵懂。 不过晏景忽略了一个?道理。 担心这种?事一开始就无关对方用不用得着?。 * 夜色从雪原尽头出现,逐渐染透整片天空,等到第一抹月色投下,小院的廊下出现了一道散发着?柔和白光的身影。 微明…… 晏景不认为他们?之间还有什么话?好说,只不动声?色地将笙笙往怀里搂了搂,试图用衣料挡住小兽。 但微明还是注意到了这除了他和晏景外的第三只生物。 晏景的小动作?并无必要,如果他没有同意这只兽类出现在此,早在晏景昏迷的时候它就不存在了。 “岚雾之狐,云狐亚种?,世外早已不存其迹,唯有一脉受吾特?许,寄身此境。” 难怪没有任何活物的世外峰会有云狐出现。 不过对微明,晏景依旧态度尖锐:“哦?你是想表达自己还积了一点德吗?” “这并非和尊长说话?的态度。” 微明知道晏景厌恶自己,但不理解这份厌恶何来,只能归因于晏景天性恶劣,烈性难消。而他原谅晏景的骄纵,包容他的驽钝,对晏景拿出了不常见的慈爱与耐心,却得不到理解。错的不是他,他不需要解释什么。 “苍氏疏于管教,以?后?吾会纠正这一错误。” 没错,这是微明认为苍氏真正的过错所在。 不是他们?对晏景做了什么,也不是私下里的蝇营狗苟,是没有对晏景施加严格的管教,让其形成?了现今这忤逆的性子。 第83章 纵使?已经对微明不抱希望,晏景还是被他的话?恶心到了。 要知道,在这世上,除了将万物当做自己的私产,视他人人格为无物的微明外,他最厌恶就是为微明做鹰犬,使?他兄弟分离,抱憾终身的苍行知及其党羽,微明还敢在他面前提。 晏景咬牙,讥嘲:“想要听话?的傀儡现成?的一大堆,偏生就要干逼良为娼的事。这就是你的兴趣所在吗?尊者。” 他自己都浑然不觉,他唤“尊者”时阴阳怪气的口气像极了奚启。 微明拧起眉头。 他对晏景一直是不满意的。 天道离析出善恶律,为他所掌握。 而为研究善恶律,他需要一个?人类来做“容器”。 在微明起初的规划里,这个?“容器”并没有名分。但随着?计划推进,他逐步发现,人作?“容器”和死物不一样,对方不会一开始就长成?他想要的模样,他需要等待这个?人接受教养,一点点变成?他需要的模样,而另一方面,对人的所有权也不像对物那样容易宣示。 最终,在苍氏的建议下,他同意给予这个?“容器”弟子之名。 几次的失败之后?,苍氏给他找来了晏景。 小时候的晏景,性子温顺,但弱小又无知;当他的资质足够亮眼时,又学会了太多不该学的恶习。 晏景从未满足过他的所有要求,但偏偏又比他所有藏品都生动耀眼。 或许是善恶律选择的人确实与众不同,又或许是自己积年累月的关注赋予了他不一样的魅力。但结果就是,他的情绪开始被晏景牵动。 晏景殒落在了和魑王的战斗中。 这是早有预计的。 对善恶律的研究已经接近尾声?,容器此时损坏是可以?接受的。 但不寻常的是,他并没有自此将晏景抛在脑后?。他许多次将注视投向那片大山,期待晏景像过去许多次那样,又一次从必死之境中爬出来。他做了晏景的魂灯,每一天都在关注魂焰的波动。不曾衰减的魂焰让他意识到了晏景的魂魄受到了庇护,返回人间是迟早的事。 那一刻涌现的欣喜和期待让微明陡然惊觉危险,有一瞬间,因果的丝线搭上了他的小指。 当夜,他把魂灯交给了苍氏保管,开始计划奚启的诞生。 可惜,亲手创生的孽类脱离了他的掌控。 计划失败了。 退而求其次,微明决定?与自己和解,他不杀晏景,但晏景要变成?他想要的模样。只要晏景做得到,他会给予其无上的尊荣。 当然,为了保证效果,他不会将这份奖赏告诉晏景,直到晏景做出真正的改变。 回到现在,面对晏景的不逊,微明拿出了自认为难得的耐心:“我令你做宗主,是希望你以?苍氏为榜样。” 晏景虽然与孽类合谋,未经准许,灭了苍氏,但他不计较这些,仍旧愿意把蕴华宗作?为预支的礼物送给晏景,只希望他能做到苍氏曾经做的那些。 晏景几乎要气笑了。 微明从未将他经历的折磨放在眼里,还要他将始作?俑者视为榜样? 何等的傲慢。 去—— 微明料到他又要口出不逊,封住了他的唇舌。 可晏景偏生不遂他意,拼尽力竭也要把话?说出口。 在禁制与抵抗中,牙齿发出咯咯的响声?,鲜红的血液从牙缝中渗出。 “去——” “他——” “妈——” “的——” “苍——” “氏——” 微明感觉自己之前的教育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失败。 先从最基础的部分开始重?新打造吧。 第64章 被叫到世外峰时, 苏相宜茫然又紧张。 这段时间发生的剧变全?蕴华宗无人不知。 先是世外峰重?新被雪覆盖,长老们急匆匆地去而复返后共同推举韩程长老为新的长老会首席长老,并?宣布了那三条敕令。 晏景审判蕴华宗旧高层的行为得到了天道以外的第二层背书, 奚启成了叛逆,晏景成了新宗主。 半天的时间里,天地陡然翻覆,只因为这座雪峰上那位神秘尊者?的几?句话。 而苏相宜作为奚启的追随,处境变得非常微妙。 好在蕴华宗所有?人还处在震惊之中,来不及清算他,直到今天韩程长老找到他。 一路过来,苏相宜都忐忑不已。 尊者?难道要亲自?审判他? 不,以他的份量不值得尊者?这么做。 苏相宜思来想去, 认为自?己唯一的价值就是知道很多?晏景和奚启两人之间的事。 他知道晏景和奚启的过从甚密,知道他们一起挫败了那场牵涉甚广的针对罚恶使的围杀,共同审判与处决了苍氏。但结果却是一个得到正名?,一个被判为叛逆。他对内情充满疑惑,一直想找晏景问清楚。只是晏景回来十?数日,他始终不得一见。 在韩程的带领下,他们跨越了世外峰的雪线。 苏相宜很确定自?己并?没有?往前走多?远,但在回头时背后只有?无边无际的雪原。 来到小?院前,韩程没有?敲门?, 直接走了进去。 檐廊下,苏相宜看到了自?己想见却不得一见的晏景。 晏景正坐在地板上, 叼着衣角给自?己换药。 劲瘦的腰腹布满大大小?小?的伤痕,有?一部分青黑的旧伤,但更多?的是鲜红的,还在渗出血珠的新鲜割伤。有?的向下没入裤腰, 有?的延伸向看不见的背部,还有?藏在被衣袍盖住的胸膛上,漏出一点边角。 苏相宜毫不怀疑晏景全?身都是这样伤口。 事实也确实如此,在苏相宜来之前,晏景刚刚结束在冰窟中持续七日的罡风刮骨之刑。 ——作为他冥顽不化,一而再,再而三对微明口出不逊的惩戒。 这个刑罚他过去也受过,但没有?这么久。 看来微明确实动怒了。 雪原为背景的回廊下,晏景不曾看向来人,低垂着昳丽的眉眼,留神手上的动作。 一身素衣装裹下,带伤的他就像初春将化未化的冰棱,锋锐却易碎。 “好看吗?” 苏相宜:“还行吧。”律使当然比他俊了。 回过神,晏景已经放下了衣角,抱着手,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目光浑似一把刮骨刀。 苏相宜背后一寒。 老虎被关起来了也终究是老虎。 苍天作证,他真是单纯地欣赏晏景的好身材。他和奚启不一样,不好那个的。 晏景捡起地上的外衫。 一只小?兽被动静惊扰,从衣服褶皱堆里探出头,甩了甩脑袋,跳进晏景怀里,找了个舒服位置窝下,悠然地舔起毛。 这是—— 笙笙! 她怎么会在律使这里? 晏景将苏相宜的惊讶看在眼里:“看来他没给过你消息了。” “就知道不能指望他。”小?声的不讲理的埋怨飞快滑过。 虽然他的伤势有?自?找的成分,但晏景就是要把自?己受的罪算到奚启头上一份。 碍于韩程还在场,晏景不想多?提奚启,转而谈及苏相宜的到来:“我不是有?意的,但不妨碍你要和我一起蹲大牢了。” 微明决心要对他的礼仪进行再教育。 当然,微明不会亲自?上手。 这种小?事怎么能让尊者?费心呢?当然是交给长老会走狗来干了。 不过在晏景看来,这是因为微明自?己都没有?礼义廉耻,教不了人。 总之,为了保证教导效果,韩程准备了一位陪读,以便?做给晏景做示范。但那个弟子来的第一天就被晏景折腾得不轻,第二天就直接告病不出门?了,换了好几?个之后,没办法的韩程找来了苏相宜。 是个好选择,这个晏景确实不会揍。 瞧苏相宜进屋半晌还站着,晏景抬了抬下巴:“自?己找地方坐吧。” 但韩程冷厉的声音喝住了他:“行礼。” 晏景的脸上有?一闪而过的隐怒。 他沉默地接受了苏相宜的行礼,并?叫住行礼后打算就座的韩程:“我没有?准许你坐下。” 韩程也不放在心上,站着开始授课。 晏景的拳头打在了棉花上。 见到晏景后苏相宜的疑惑非但没有?得到解答,反而更多?了。 律使为什么会被关起来?为什么会受伤?为什么要学基础的礼仪? 世界疯了还是他疯了? 但对他求解惑的视线交流,晏景无一例外选择了回避。 他不知道在奚启描述中费尽周想要铲除自?己的微明为什么改了主意,对此感到恶心之余还有?一层并?不那么愿意承认的胆寒。 作为神明,微明想要,就能得到。 一直如此。 * 这夜,微明再度出现在小?屋中。 他来检查晏景的功课。 课堂上的笔记已是不堪入目,实操晏景更是选择交白卷,对他的吩咐充耳不闻。 第84章 微明也不恼,将一个新的选择摆在晏景面前:“若你愿意斩除那自?称奚启的祸孽,可以免去这些课程,恢复自?由?。” 他并?不在乎晏景的礼仪好坏,这只是手段而非目的,他的目的始终是晏景的温顺服从。 不管真心与否。 “哦~你拿奚启没有?办法了。” 这对晏景来说可算一个好消息。 “你是这样认为的?” 晏景被他不屑一顾的语气激怒,仿佛自?己也在其?中受到了轻蔑。 他选择了最儒雅随和的方式拒绝,用口型回道:去、n、m、的。 一股巨大的力量陡然把晏景摁在了地板上,坚硬的木质板材被砸出了一个坑。 晏景依旧拒绝屈服,双眼满是憎恶地瞪着微明。 微明垂直眼眸,琉璃般的瞳孔仔细端详他的神态。 他轻叹:“大约在一百八十?年?前,你也用这个眼神看过我。” 当时晏景斩杀了他罚恶使生涯中的第一只大祟。 战斗过程中,善恶律的能力被充分地激发,微明得到了很多?想要的信息。 战斗结束后的晏景也不似过去狼狈,取胜得相对轻松。微明第一次对自?己这个弟子感觉满意,可当他想表达肯定时,晏景却躲开了他赐予的丹药,嫌恶地瞪了他一眼,拖着满是伤痕的疲惫身躯转身离开。 晏景无动于衷:“我记不得这种稀松平常的事。” 不愿意气氛如此剑拔弩张,微明主动服软示好,方式是将手往晏景贴在地上的脸边一递:“你可以像小?时候那样蹭蹭我的手。” 他说的是第一次正式检验晏景的修行成果的拿回。 苍行知找来了一只实力等于金丹期修士的灵兽,作为当时只有?筑基中期修为的晏景的对手。年?少的晏景费了很大力气,几?次险象环生才将其?斩杀。战斗结束后,面对微明抬起的手臂,晏景以为他要夸奖自?己,主动将头凑上去蹭了蹭。 然而微明在短暂的愣神后,飞快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改用隔空的术法封住晏景的修为:“无用,自?行去受三个时辰的罡风之刑。” 付出的辛苦非但没有?得到师尊的肯定,还要因为在他眼里不够优秀接受惩罚。 年?少的晏景第一次发现,他的师尊和苍行知描述中的那个好像不太一样。 不过哪怕到现在微明也不认为自?己的处理有?问题。 当时的晏景并?不配得到他的肯定,但现在的晏景配得上了。这不是晏景一直以来努力的目标吗?为什么他愿意给了,晏景却不要了呢? 鸡同鸭讲的对话让晏景感到疲累,满心厌憎化为一字:“滚!” * 第二天,来给晏景上课的韩程看到破碎的地板,以及他脸上新增的淤青与伤痕,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 微明又来过了。 他不得不出言提醒:“您在自?讨苦吃。尊者?坐拥修界,他想要的,一定能得到。” 晏景扯出讥讽的笑意:“我已经在学了,只是在当狗的课程上着实天资愚钝。学不会。” 面对讥讽,韩程选择沉默。 相较于苍氏,他是一个被动的执行者?,除了微明交代的事务,他很少主动采取行动以逼迫晏景就范,面对晏景的挑衅也以避让为主,以至于晏景折腾起他来都少了许多?乐趣。 “对了,既然现在我是宗主,那印信呢?” 韩程依旧没有?情绪波动:“稍后我会遣人送来。” “各部堂的印也一并?拿来。” 既然让他当了宗主,那就让他行使一下宗主的权力吧。 韩程没有?表示反对。 来送印信的是苏相宜。 见他一人前来,晏景明白了背后的用意:“韩程给你说了什么?” 苏相宜也不隐瞒:“他让我劝劝您。” 但他不认为自?己能劝动晏景,何?况他也不想劝。他只打算在这里混一混时间,装作劝过了就回去。 “宗主——堂主……”苏相宜发现自?己现在怎么称呼奚启都不是,“老大他没事吧。” “不知道。现在大约还没死吧。” 晏景心不在焉地回着。奚启和他分别时才经历了一场艰难的战斗,状态也不好。 嘭嘭的动静在屋内响起,晏景拿着送来的印玺砸起了核桃,核桃还是文玩核桃,不为吃,主打一个糟践东西。 苏相宜震惊但不敢表示异议。 晏景心里窝着火,要不长眼瞎劝,下一秒印玺砸的怕就是他的脑仁了。 只有?笙笙很开心,因为有?核桃仁吃了。 苏相宜不说话晏景倒不乐意了:“不是让你来劝我吗?说点什么。” 苏相宜不解:“说什么?” “你一点都不像你老大。” 奚启三两句话就能气得他忘掉眼前的烦心事。 苏相宜吐槽:“我像他才奇怪吧。” 晏景被噎住:“你说的有?道理。” 他暗笑自?己的荒唐,竟然在期待奚启在身边。 不过如果奚启在,他一定在那家伙脑门?上来砸核桃,以惩罚—— 惩罚他把自?己一个人丢给微明。 虽然他也说不清奚启该对他负有?什么义务。 但奚启就是欠他的。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和他较劲儿?很不理智。” 苏相宜无法否认,他确实这么想过。 那位尊者?太过强大,他不想看到晏景自?讨苦吃。 晏景感叹:“其?实很久以前,我也是一个听?话乖巧的弟子。” 这句叹息充满了故事性。 苏相宜很好奇发生了什么让他们试图的关系变成如今这样。 不过答案是:从没有?变过。 微明一直如此自?私独断,而他也一直厌恶这种人。 只是在苍行知构建的错误认知里,他短暂地濡慕过那个虚假的慈爱的微明。以至于后来的漫长年?岁,他都在反复因当初的丑角模样自?我憎恶。 “我绝对不要变回那个蠢样子。” 哪怕吃再多?苦头,他也绝不放开对自?己命运的控制权。 第65章 “目前的课程很难取得成效。律使的性情?已然?定型, 并?非人力?能扭转。” “汝终究不及前人。” 苍氏与?他们之前的每一任仆从都不会把问题丢到他面前,让他来裁决。 他给了韩程很大的权限,但却始终不见使用。 是韩程想不到吗?微明不这样认为。 面对微明失望的感叹, 韩程保持沉默。 他曾经不满苍氏的横行,愤怒于他们的欺上瞒下。直到亲身为微明服务才意识到问题。蕴华宗病根的源头不在?苍氏,而在?微明。只?有苍氏那般行事,才能够满足微明种种天方?夜谭般的要求。 关于晏景的任务,他能想到一些办法,比如抹消晏景的记忆,构建虚构的认知,可终究还是做不出那样丧心病狂的事。 “属下,资质愚钝。” 微明听出了他的退却之意, 也不打?算勉强,愿意为他办事的人很多,缺了谁都没关系。 “待新人到位,汝便可卸下所有职责。” 他口中的“所有”不止指首席长老的地位,也包括韩程过去半生在?蕴华宗获得的一切。 * 最?后一堂课结束后,韩程告知了晏景他不会再来的消息。 晏景大感意外?。 虽然?微明的要求很苛刻,但他很少在?任务时间上给予限制。 毕竟神明最?多的,就是时间。 换句话说?,只?要韩程愿意, 他可以一直拖着,直到找到让自己就范的办法。 事实上这也是微明对他的期望。 不想他选择了放弃。 晏景不得不对他另眼相看:“当狗感觉不好受吧, 恭喜你做回人。” 韩程也留下了自己最?后的劝解:“我还不知道继任者会是谁,没办法告诉您更?多信息,您自己保重。” 有他做前例,下一个来的人手段绝对会更?狠辣。而微明只?要结果, 不在?乎过程。 晏景轻笑:“你觉得被囚禁在?此后,我还会对自己的境遇抱有期待吗?” “我还有一个问题。”晏景叫住打?算离开的韩程,“探索那处遗迹的修士们,现在?怎么样了?” 当时遗迹里的势力?除了他们就只?有归云派和韩程一行了,归云派是冲着诸天伏魔阵下的收获来的,不会浪费时间去处置其?他人,那么,会出手的只?有韩程和他带去的人了。 此前晏景忍着不问,是怕韩程被看出其?中有他在?意的人。反被韩程抓住软肋,用来逼他就范。 现在?韩程卸去职责,便没了这层顾虑。 “我没有伤害那群人,只?是让他们立下契约,确保他们不会透露遗迹中的所见所闻后,便让他们走了。” 看来问秀秀他们没事了,晏景松了一口气。 “我知道了。” “多谢。” 第85章 韩程有些意外?自己还能收到罚恶使的感谢,他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晏景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叹了一声气。 继任者啊。 他的命运会怎么样呢? 晏景并?不乐观。 * 蕴华宗首席长老卸任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各大宗门,手握足够信息,且思维敏锐的人很快觉察了其?中的蹊跷。 蕴华宗那位尊者,实际身份为地上人神。 他从不直接插手人世,而是通过代理人传达意志。 过去,代理人的身份被苍氏垄断,苍氏覆灭后,韩程才上了位。如今他卸任,不管内情?如何,至少都透露出他这个代理人并?不能满足人神的要求。 而在?他卸任后,蕴华宗也没有立即任命新的首席长老。 那是不是意味着—— 人神目前并?没有合适的代理人人选。 一个天大的机遇,摆在?了各宗门高层的面前。 不过事情?也没那么简单。 人神并?没有对外?发布寻找代理人的信息。 这是一场隐形的招揽。 想成为人神代理人的人首先必须有足够的实力?、地位以及聪敏,觉察到人神的需求,然?后,要获得觐见的资格还必须答对一个问题—— 人神想要什?么。 最?可行也最?可靠的信息来源自然?是那位才退下来的代理人。 短短两天,韩程便收到了数不清的拜帖,其?中也包括他的各个亲族。可笑他已是一介白身,倒还比以前受追捧。 为了免去烦扰,韩程直接闭关谢客。 * 另一头,职介尚不够高的弟子们感受不到这股涌动的暗流。 他们只?知道罚恶使任了他们的新宗主,虽然?回了宗门却一直不现身,还收走了所有印玺。此前,靠着首席长老的手令,宗门各事务还能勉强运行。可韩程一卸任,蕴华宗终于彻底陷入停摆。 各种事务堆积,无法推进;弟子月俸迟迟不发放;违反法典的行为也下达不了判决…… 各种矛盾层出不穷,让旁人来看只怕以为蕴华宗快要覆灭了。 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 这天,在?持续一个多月的寂静后,晏景的院落来了一个访客。 叶婵月站在?屋子中央,沉默地盯着晏景。 自从奚启被打?为叛逆后她的日子也不好过,虽然?没被连坐,但也被边缘化,成了宗门里的透明人。 她是用苏相宜的令牌来的。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韩程卸任时并?没有收回这张通行令。 当然?,有令牌不代表被允许觐见,叶婵月这回是冒着触怒微明的风险来的。 她一进门就看到了被随手扔在?脚边的印玺。 玉质的印身坑坑洼洼,不知道被用来做过什?么。 她不动声色,摊出带来的文书和卷宗:“宗主,请您批示。” 这个小姑娘总是那么不合时宜。 全蕴华宗都在?叫奚启小师祖的时候她叫堂主,别?人都唤自己律使时她唤宗主。 “你都叫我宗主了,那应该明白,在?蕴华宗内,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蕴华宗有服务我的义务,但我并?不对蕴华宗负有责任。” 这正是微明的理念。 叶婵月抬起头,也不说?话,只?用一双清明冷静的眼睛盯着晏景,仿佛在?质问:你听听自己在?说?些什?么。 在?无声的对视中,晏景败下阵来,把角落中的印信召来,扔给了她。 叶婵月跪坐在?地板上,一份份盖完了带来的文件。 用完后,她讲印玺收好,双手递还。 晏景不接:“拿走吧,你还想天天来吗?” 何况,就算她愿意来,微明也绝对不会允许。 无人在?意的较劲儿?已然?被戳破,事实已经证明,蕴华宗再乱微明和那群以他为天的鹰犬都不在?意,受影响的只?有普通弟子。 既然?如此,再坚持下去也没意义。 “以后,这些印玺就你来保管吧。” 宗门的权力?应当属于真正拥护这个宗门的弟子,虽然?晏景并?不喜欢蕴华宗,但也没办法否认这个道理。 叶婵月拿着印玺,深深鞠了一躬。 她知道的晏景苦闷,可是凭她的地位和实力?,什?么也做不了。 如果……奚大人在?就好了。 叶婵月离开了小院,就在?她踏出雪线的同?时,手中的通行令骤然?碎裂。 微明没有追究她此次的不请自来,但也不允许这样的事再次发生。 * 晏景并?不清楚这件“小事”。 叶婵月走后不久,笙笙如往常一般来讨要核桃。晏景左右看了看,没寻到趁手的工具,只?能徒手捏碎了核桃,挑出果仁,送到小云狐嘴边。 粉嫩的舌头卷走果仁,又在?晏景的手指上舔了舔。 笙笙在?讨好和取悦他。 懵懂的小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不知道主人为什?么不见,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一直留在?这里,但她知道晏景不开心。 “好人”是在?等主人回来吗?那主人回来了他会开心吗? 晏景摸了摸小云狐的脑袋,转头望向窗外?。 好安静啊。 * 同?一天的日暮时分?,一个撑伞的人来到了世外?峰,沿着雪道,登上了觐见的台阶。他在?冰宫门前收起伞,双膝下跪,将身躯匍匐在?地,并?高喊:“尊者,我为您带来了驯服罚恶使的计策!” 第66章 晏景打量着面前?雌雄莫辨的少年人, 他瞧着年纪不?大,身量瘦削羸弱,脸色苍白病态。 但?能通过微明的测试来到这里, 绝非易与之辈。 少年上来开门见山:“晚辈名叫容朝,来自归云派。应该用不?着过多介绍,您给过我们门派很多难堪。” 是老冤家啊。 一听?到少年的门派,晏景的偏见就上来了:“姓容,你和那老不?修什么关系?” 他说的是归云派的太上长老,当?年想强娶秦丝绕的那个老东西。 “我是家父的第七十?一子。” 七十?一? 那老东西竟然有这么多孩子? “你既然出现在这里,想必也领了存渊的任务。有什么计划?说来听?听?。” 他的语气带着尖刺,因为每一个新来的微明代?理人都可能是他的行刑人。 没人能对将要“处决”自己的人有好态度。 容朝试图缓解气氛:“您不?必对我太有敌意,我的任务虽然是满足尊者的要求, 但?最终目的是荣华富贵,不?会把事情做绝。而且,我可是一来就说服了尊者,给予您一定的自由呢。” 晏景挑起眉头?:“哦?” 容朝展现了自己示好的诚意:“从今天起,您每天可以离开世外峰一个时辰。” 但?晏景抱有疑虑:“没有条件?” “没有条件。”料想到晏景不?会信任他,容朝道出了自己这么做的缘由,“您与尊者目前?的关系过于?紧张,不?先缓和你们的关系,什么也做不?了。只有给予您适当?的自由, 您才会有心?情去体会并明白尊者给予您的是何等特权以及尊荣。” 晏景冷笑:“特权和尊荣?光听?你的描述,我都几乎要心?动了呢。就是不?知道, 你指的是让人发自内心?感到成就和满足的荣耀,还是被冠以此?名的酷刑?” 容朝被驳得哑口无言,生硬地?转换了话题:“您今天要出去吗?” 晏景:“要!” 不?去白不?去。 他关在这里都要发疯了。 * 晏景的出现在弟子中引起了不?少的震动。 不?少弟子专程来围观他的现身,这让他感觉自己是什么稀有动物?。 他不?满地?看向身边的容朝:“你非要打这把伞?”总之他现在看容朝是哪里都不?顺眼。 而容朝不?管被怎么挑刺都不?生气, 态度恭敬:“晚辈先天有缺,受不?得日照。” 晏景:“会死吗?” 容朝:“短时间不?会有问题。” 听?他这样?说,晏景就放心?了。 放心?什么? 放心?折腾他了。 “那就把伞给我收起来。” 容朝勉强地?收起了伞,阳光照在皮肤上,他的眉头?有一瞬间收紧,后又强行展开。 看来确实难受。 他这个“犯人”不?痛快,“狱卒”也别?想痛快。 晏景注意到今天的蕴华宗格外热闹,哪怕专程来看他也不?止于?此?。 他随手召来一名弟子:“今天有什么大事吗?” 弟子很诧异身为宗主的晏景竟然不?知道:“今天是宗门招募新弟子的日子啊。” 又到了招募弟子的时候吗? 晏景恍然。 他和兄长一同爬过登仙阶仿佛就在昨天。 “去看看吧。” 按容朝的说法只要不?离开蕴华宗范围他都可以随意活动。 第86章 两人来到山门前?的阶梯处。 此?时第一道试炼已经接近尾声?,从此?处已经能瞧见不?少求仙者的声?音。 容朝望着此?境感叹:“听?说您当?年也是从这里——” 他本想和晏景回忆一下往昔,却发现晏景的脸色很不?对劲,敏锐地?收了声?。 此?前?没人提醒他拜入蕴华宗也是晏景不?好的回忆。 这就是作为外人,没有根系的坏处了。 看来这对师徒的症结从一开始就埋下了啊。微明的任务很可能比他预想的还要棘手。 晏景知道他的意图,直接反驳道:“我的一步登天算不?得什么。只要对他有用,他甚至能给一条狗无上的尊荣。” 容朝听?出他在骂自己,也不?恼。 忽然,晏景眸光一凛,又在容朝觉察前?迅速移开了视线。 没看错,是问秀秀和她的同伴。他们怎么来了? 主持弟子选拔的叶婵月注意到了晏景的出现,上前?招呼:“律使。今天是弟子选拔的韧性和根骨测试,您要参加吗?” 正常情况下晏景没兴趣搭理蕴华宗的宗门事务,但?问秀秀的出现让他改了主意:“好啊,我要和通过初试的所有参试者谈话。” * 这一次的参试者通过登仙阶后发现自己并没有被安排去测根骨,而是被带到了一间客厅。 厅中坐着一位相貌昳丽,气度不?凡的前?辈,开口就是:“说说你的梦想吧。” 不?愧是第一宗门,招收弟子不止看韧性和天赋,还要看理想和人品啊。 想到此?处他们对蕴华宗的遵从更浓了,激动地?将自己求仙的初衷道来:长生、变强、获得尊重…… 不?一而足。 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外面突然爆发了激烈的争执声?,争执双方的声?音听?起来很像杜若和洛易。 晏景吩咐容朝:“去看看怎么回事。” 容朝心?存疑虑。 但?想到整个蕴华宗都在微明的控制范围,晏景做不?了什么,便起身出去了。 他走出门时,正好与走进来的问秀秀擦肩而过。 晏景将食指抵在唇上,提醒她不?要太激动。 “您没事太好了!”为节约时间,问秀秀不?待晏景发问便将前?因后果简要道来,“离开遗迹后,我们本想第一时间联系您,但?您身边那位前?辈出现劝住了我们。他告诉我们,您现在的境遇不?太好,我们的信很可能恶化您的处境。所以我们放弃了那个打算,改为直接来蕴华宗探听?消息,没想到运气这么好,在选拔的时候就见到了您。” 至于?危不?危险问秀秀倒没有考虑。他们的队伍可是点子王、顶级刺客、医仙、机关大师的集合体……要的就是挑战不?可能。 奚启竟然去找问秀秀他们了。 “他呢?” 问秀秀摇头?:“我不?知道。那位前?辈嘱咐完就离开了。” 晏景有些失望,但?目前?来说不?知去向才是好消息,这代?表奚启暂时安全。 “很抱歉放了你们鸽子。你的愿望有达成吗?” 律使都这情况了还关心?她,问秀秀很高兴,感觉这趟冒险值了:“还没有,但?我已经有新的计划了。” 她将以后得打算简要地?讲了讲。 这次见过晏景之后,她和伙伴们就要往西南去看看,那边没什么大宗门坐镇,一向是祟祸的重灾区。 晏景叹气:“很可惜我的名声?给你们带来的危险远大于?帮助,否则,我也要加入你们的旅途。” 问秀秀俏皮反问:“您难道不?已经是我们的一员了嘛?我们明明已经一起冒险过了啊、” 晏景一愣,高兴应下:“没错,是这样?的。清溪村登望会的…… 编外成员。是这么称呼吗?” 问秀秀纠正:“特别?顾问。是专门为您设置的称号哦。” “哈哈哈哈。” 在回到蕴华宗后,晏景第一次发自真心?地?笑了出来。 可惜能相处的时间不?多,否则会引起容朝的疑心?。 “对了,律使。我还有一个疑问。”时间紧迫,问秀秀也不?卖关子,“‘人孽’是什么意思?” 此?话一出,周边灵力流动的突然凝滞。 一股强大的能量朝他们,不?,正确地?说是问秀秀。 晏景觉察不?对,迅速将问秀秀拉到身后,涤罪出窍,挡住了突然出现的雷击。 是蕴华宗的结界检测到“禁词”自动发动了袭击,而微明注视随之投来。 宗门阵法发动,他必然有所察觉,现在只能赌他还不?清楚缘由。晏景将问秀秀严严实实地?挡在身后,朝挑衅地?用口型讥讽:偷、窥、狂。 见此?情景,微明以为是晏景想搞小动作,触犯了禁制。 他消除了疑虑,收回注视。 又等了片刻,确认微明不?会再看过来后,晏景才放开问秀秀。 挡下这一击对现在的他来说不?算轻松,微明让蕴华宗的灵脉拒绝了他,他没办法从外界汲取灵力,气海内的灵力用一点少一点。 问秀秀被吓坏了。 她没有想到一个词语竟然会惹来这么大的动静。 她现在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晏景神情严肃:“这个词是在那个遗迹里发现的?” 问秀秀点头?。 晏景颔首:“我知道了,以后不?要再提它。” 能让蕴华宗的大阵如此?严阵以待,说明这不?止是一个单纯的蔑称,而是有关微明的秘密。 问秀秀带来的这个信息非常有价值。 问秀秀做了片刻心?理建设才能重新开口,她拿出一叠书信:“还有这个。” “我整理一些阿伯的手迹,又向认识的前?辈要来了阿伯的书信。您有空可以看看。” 决定潜入蕴华宗后,问秀秀又想到他们这一趟不?能白来,思来想去最适合带给晏景的也就是这些东西了。 或许它们能从路听?潮的视角,帮助晏景填满他们兄弟缺失的那些岁月。 对晏景来说这堪称一份重礼,尤其?是眼前?这艰难的时刻:“谢谢。” “里面很大一部分其?实是那位前?辈要来的。” 在听?说她的打算后,奚启主动提出去帮他们和路听?潮的旧友商量。之后果然寄来了很多信件。 奚启去要来的? 那家伙突然这么有心?了? 有这闲工夫,为什么不?想想怎么对付微明,怎么把他弄出去?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晏景还是心?情大好,将信件郑重地?收了起来。 好在都是普通信纸写的,不?在世外峰禁制的检测范围内,只要小心?些就不?会被发现。 * 容朝刚回来就敏锐地?发现了晏景的不?同:“您心?情好多了。” 晏景坦然回讽:“因为有讨人喜欢的年轻人陪着说话,不?讨人喜欢的又不?在。” 容朝苦笑:“其?实,您一直是我心?目中的英雄,我非常尊敬您。如果有的选,我也不?愿意做惹您讨厌的事。” 晏景当?他放屁。 “你说要缓和我和存渊的关系。那什么时候让我进一步感受一下‘尊者的恩泽’,比如,离开蕴华宗,出去转转?最近就没有什么厉害的祟物?需要斩杀的吗?” 对于?修界而言,少了罚恶使也不?会世界毁灭,但?有罚恶使一定能将很多不?幸控制在最小范围。 容朝没有否认存在祟祸,只回道:“这些事不?用您操心?。” “在您真正做出改变之前?,我能争取到的只有这么多了。” “不?错。这个才像我知道的那个存渊的做派嘛。” 自私、偏执,又吝啬。他才不?会给予他人超出自己满意程度的奖赏。 容朝陪着他重新回到小院:“时间不?早了,您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拜见您。” 晏景回到屋内,发现多了不?少东西。 柔软的床榻,温暖的炉火,很难想象出此?前?徒有四壁的模样?。 看来这个叫容朝的继任者走的是攻心?路线啊。 * 时间回到容朝来蕴华宗的那个傍晚,他跪伏在冰宫的地?上,向微明阐述着他带来的计划: “比起强权的压迫,温柔的力量更可怕。 没人能一直束起尖刺。 恨,是一件很累的事,人有时候为了保持恨意,甚至不?得不?主动创造艰难的环境。所以,我的计策便是反其?道而行之,让律使感觉舒适、快乐,在柔软的环境中瓦解他的抗争。当?然,这个计策的缺点是需要很多时间和耐心?,耐心?由我来付出,而您,有的是时间。不?是吗?” 这套理论逻辑完善,也很有实操性,微明认可了他的自荐:“吾允许汝用性命做投名状。” 容朝的笑意僵在了脸上:“以前?的前?辈也是这样?吗?” “彼等出身蕴华,与汝不?同。” 家奴和外面投靠的奴才可信度并不?一样?。 微明并没有给他拒绝的选项。 第87章 如果连性命都不?敢押注,那只说明他的理论在夸大其?词,欺瞒人神。其?罪当?诛。 容朝将头?颅又往下低了一截:“我将,不?负使命。” 第67章 是夜, 晏景借着月色阅览起问秀秀带来的东西?。 一部分?是路听?潮冒险过程中记录的笔记,主要关于各地风貌,以及他们沿途的所见所闻, 是路听?潮后来撰写《大陆地脉纪要》的重要参考;一部分?是路听?潮闲暇时构思的冒险故事?的草稿,后来这些都被完善,成了?问秀秀童年?时的睡前?故事?;最后一部分?,则是路听?潮和某位朋友的往来书信。 【……我之前?竟然没有?告诉过你我还有?弟弟吗?抱歉,可能?是因为潜意识里已经把你当成了?熟识多年?的兄弟,所以以为很多事?情都已经与你说过了?。你以后如果有?什么疑问也请直接问吧。我会尽量回答的。 我的弟弟小?我四?岁。叫晏景。 是的,我们的姓氏不一样,没有?血缘关系,但我从不认为我们的感情比有?血缘的兄弟浅。 在他八岁时, 我们失散了?。 他被蕴华宗带走,而我不得不离开那里。那以后,一直到今天,我都没再见过他……】 【……你说你帮我向?蕴华宗的朋友打听?了?,没有?叫晏景的弟子? 非常感谢你的心?意。我也不清楚这是为什么,但当年?我的弟弟确实是被蕴华宗掌门带走的。 我也不认为阿景死了?。 之前?我尝试过再拜入蕴华宗,大概是我已经参加过一次选徒仪式,直接被判定?为了?没有?资格。好在我这样的情况在蕴华宗可能?不是孤例,他们没有?认出我, 只是将我淘汰了?……】 【……又是一件我以为自己与你说过的事?。 在第一次被蕴华宗淘汰后,我被追杀过一段时间。最后是在一位路过的, 不知名的好心?前?辈的帮助下才摆脱他们的,所以不得不改换名姓活动。 我有?告诉过你我的真名吗? 我不记得了?,干脆再说一遍吧。我的本名叫郁离……】 中间有?较长?一段时间,两人的书信往来不再那么频繁, 也没再提到晏景。 路听?潮只有?在探险中遇到趣事?时才会去信,而对方的回信则没那么有?趣,谈的都是一些修行上的事?,顺便指点一下路听?潮的修炼。 直到大约二百八十年?前?…… 【……你先前?来信提及的那位罚恶使的确和我弟弟同名。 你说他的身份是蕴华宗一位神秘尊者的弟子? 我觉得他就是阿景。 放心?,你劝我不要贸然行动的话我听?进去了?。再次感谢你这些年?来对我们兄弟的上心?……】 信上的时间和晏景出山的吻合。 接下来几封信对方都在向?路听?潮传递自己打听?来的消息,并不断劝路听?潮不要冲动。但路听?潮的回信依旧越来越急躁。 【……是的,我只和阿景只做了?三年?的兄弟,我这么执着在你看?来很奇怪。 但感情不单是以时间长?短来论深厚的,我们不也是光凭书信就成了?至交好友吗? 你见过失去孩子后走不出来的父母吗? 我和他们的心?情是一样的……】 【……你不必对我道歉,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下一封信路听?潮的笔迹变得激动又狂乱,本就不好看?的字迹更加难以辨认了?。 【……我见到了?他了?! 他是我的兄弟! 你之前?说自己对这位罚恶使的印象不太好,感觉他是一个孤傲冷漠,目中无人的人。 那时我无法解释,但现在我可以肯定?地说,那只是表象。 他还和小?时候一样心?怀正义,关心?他人。 只是,似乎没有?人教他怎么成为一个温柔宽厚的大人。 抱歉,我现在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想法。 举个例子吧,你们喜欢我,和我做朋友,觉得我急公好义,热情有?趣,但说实话,我从不认为自己配得上这样的评价,我一直清楚地知道,自己能?成为好人,是因为身边的同伴都是好人。我们互相影响,共同前?进,低谷时彼此?鼓励,成功时分?享喜悦。 不知道你有?没有?这样的体会身处温暖中的人更能?给他人温暖,拥有?幸福的人更擅长?给予幸福。 可是阿景,他没有?在幸福中,他身边,没有?给予和教导他温柔的人……】 【……你又在道歉了?。你并不对阿景负有?责任,也不必为之前?的看?法心?怀愧疚。 你看?到他身上的尖刺当然会考虑会不会刺伤自己,而我则会去想,他为什么会长?出这身尖刺,这是因为亲人的视角和他人是不一样的,这是客观的,无法避免的。你我易位也会如此?。 不过,我也并非完全的干净。 我对阿景除了兄长的责任,还负有?赎罪的义务。 当初,想去蕴华宗求仙的是我。 做进大仙门,做仙人,改变命运,是我的梦想,而阿景的梦想是当一个自由自在,行侠仗义的侠客。 是为了?实现我的梦想,阿景的人生?才被改变的,如果他不快乐,那我就是第一责任人……】 晏景默默无语。 他原来梦想过做侠客吗? 太久了?,他不记得了?。 兄长?想进大仙宗,结果成了?受人尊敬的侠客;他想做逍遥自在的侠客,结果被强留在仙门。 果然,最擅长?戏弄人的永远是命运。 不过阿兄怎么能?怪自己呢? 有?罪的明明是坏人,可却往往是善人在苛责自己。 这样的案例,他在做罚恶使的过程中看?到过太多,所以才格外厌恶那些罪人不知悔改的嘴脸。 下一封信—— 【……感谢你的劝慰。 你的建议很中肯,阿景现在身份不一般,为了?同伴们的安全,我确实不该贸然接触阿景。 而且,很难说我现在于他是助力还是拖累。 也感谢你说的给我们牵线的提议,但我认为还没有?到最好的时机。说实话,我很害怕,我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我。如果不记得,那也是我活该吧……】 【……你的信让我好受了?许多。 我已经想好了?,按部就班继续自己的道路,等到我足够有?名,或是在除祟的过程中与阿景相遇的次数够多,自然而然就能?成为朋友了?。 到时候,他要是还记得我,我就和他相认。 如果已经将小?时候的事?忘在了?脑后,我就和他做普通的朋友……】 接下来的信件又恢复了?正常的频率,只是他们会在分?享见闻时加上一些罚恶使的消息。 直到晏景拿起一封很薄的信。 里面只有?一张纸,纸上只有?一句话—— 【感谢慰问,我会节哀的。】 短短九个字,连落款都没有?,仿佛提笔人没有?力气再多写哪怕一个字。 下一封信接在几个月后—— 【……我已决心?退隐,不必再劝。 如今的登望会人心?浮动,已然质变。如果擎洲还在尚能?拨乱反正。 可现在,最初的伙伴只剩下阿柳与经纶,他们都是随遇而安的性子,对管理团队没有?兴趣,也缺乏相应的能?力。 而我,没有?这个底气。 我当年?为求阿景平安,发誓不从此?后的善行中获取分?毫利益。过去,有?一群高尚的同伴愿意陪我践行“苦修”,我一直很感激,但不能?强迫登望会的其他人也这样。 事?到如今,这场漫长?的冒险故事?,该谢幕了?。 如果你以后要把这个当成童话故事?讲给你的晚辈听?,还请记得删掉这一点都不浪漫的结局,不要过早地将悲伤与衰颓浇进他们的心?中……】 之后还有?几封断断续续的信件,内容停留在朋友交流自己的近况,一直持续到路听?潮殒落。 直到中断几十年?后,一封笔迹稚嫩的字体再次启动这场书信交流的游戏—— 【……没有?见过面的阿叔,你最近好吗?这是路听?潮阿伯拜托我写给你的信哦。 他现在以魂魄的状态寄身在一块玉石中。摸不到笔,所以让我代笔。他让我把他还活着的消息告诉你,并转达一句话:像他这样的老狐狸可没那么容易死掉哦……】 而对面过了?好些年?才回信。 【……抱歉,这么迟才回信。 之前?因为某些原因进行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闭关。看?到你的来信,我很高兴。老朋友还在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你现在的状态我此?前?没有?见过先例,但我会尽力寻找帮助你的办法……】 这次的回信只有?问秀秀的一句话—— 【阿叔。阿伯从三年?前?起就没在出现过了?。】 书信结束了?。 晏景感觉有?一股惆怅的情绪郁结在胸口。 那位笔友没有?在书信里提到过自己的名姓,所以晏景只能?在一堆书信里翻找,终于寻到了?一个印章还算完整的信封。 第88章 是篆体刻成的三个字—— 【令平心?。】 晏景认识一个叫这个名字的人,对方是飘霜岛的大弟子,平时在外行走的名号是惊鸿剑,对方在三年?前?继任了?飘霜岛的掌门。 可是…… 回想之前?信里的内容,晏景一时哭笑不得。 可是笨蛋阿兄啊,人家是个女人啊。 明明是无话不谈的知己,却连别人性别都没搞清楚,自己在信里一句一个兄弟不说,还教问秀秀一口一个“阿叔”。不知道那位掌门在看?到信时是什么心?情,又是出于怎样的心?态一直没有?揭穿路听?潮的谬误。 “律使。” 容朝的声音打断了?晏景的情绪。 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天亮了?。 晏景飞速收起桌上的信件,而容朝正好走进来。 “尊者稍后会来见您。” “知道了?。”晏景冷淡应声。 容朝顶着他的冷脸提醒:“尊者这次是想看?看?我的理论是否有?成效。您平时可以刁难我,但这时候,哪怕是为了?您自己好过一些,也请好好表现。也不需要做得多周到,保有?基本的礼节就够了?。” 晏景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转头闭上了?眼。 第68章 微明到?来时, 晏景端坐在正厅内等候,相?较于此前?要么不?见人影,要么姿态放肆已经?算大有?进步。 加上容朝事?前?做过解释, 让他不?要把期待放太高,因此微明对?晏景目前?的表现还算满意,他款款坐定:“你可以询问一个问题。”这是他对?晏景表现的奖赏。 “找到?奚启了?吗?” 目前?为止,晏景问的问题都在关心那?个孽类,这让微明感?到?不?满,他并不?喜欢自己的“藏品”将心思花在自己以外的存在上。 但允诺的奖赏也不?能轻易收回。 “他躲开了?我的窥视。” 这样看来奚启目前?是安全的,而且很大概率掌握了?躲避微明追踪的手段,这对?他们的同盟来说是一个好消息。 “你可以再问一个,与那?孽类无关的。”微明着重强调后半句。 晏景:“我可以离开蕴华宗吗?” 微明:“现在不?行。” “那?我没问题了?。” 气氛有?些紧张, 但好在微明没进一步施压,而晏景也没有?挑衅的举动,这次短暂的会面最终平和结束。 容朝送微明离开。 微明对?他的工作表示认可:“你做的很好。下一次,我要见到?最终的效果。” 换而言之,在晏景达到?他的要求前?容朝不?必再安排他们的见面。 微明没兴趣参与过程,他只想要结果。 容朝一愣,含笑垂首:“是。” 作为奖赏,微明拿出了?一块令牌,这块令牌曾经?赋予过苍氏, 代表着蕴华宗的最高权限。 容朝双眼一亮,露出了?无比灿烂的笑容:“多谢尊者赏识, 我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成了?人神新的代理人,消息如长了?翅膀一般迅速飞遍蕴华宗,又飞出群山, 飞往各大宗门。 所有?人都在打听?这容朝是何?许人也。 叶婵玥疲惫地合上文?书。 大堂内空荡荡的,弟子们都去给容朝贺喜了?,只有?她不?想去。 过去苍氏掌权,蕴华宗派系林立,以公谋私的风气盛行,她无力?改变,只能从为数不?多的没有?坏风气的部门里选择了?刑律堂,求一个独善其?身;后来在奚启和晏景的合作下,长老会被推翻,宗门一度焕然一新,她以为自己有?作为的舞台了?,可以大展拳脚,让宗门蒸蒸日上。可那?位尊者的回归让一切化为乌有?。 长老会一夜之间又回来了?。 一度偃旗息鼓的山头派系又开始冒头。 晏景虽被任命为宗主,但不?得自由,又对?蕴华宗没有?感?情,他不?想经?营蕴华宗,在他眼里,如果蕴华宗烂透了?,那?就推翻好了?,自然有?新的更好的势力?来填补空缺。 但叶婵月没办法这么想。 她是在蕴华宗长大的,这里是她的家。 可她虽越权要回了?印玺,也只是勉力?维持宗门运转,无法插手决策权。 长老会不?管理具体事?务,却死握权力?,否决他们这些年?轻弟子的所有?改良建议。 原以为这种境地已经?够糟了?,结果,一个从未为蕴华宗做过贡献的人,靠着对?尊者献媚,一跃成为首席长老。 种种经?历让叶婵月不?禁对?自己的坚持产生了?怀疑。 到?底什么才是蕴华宗推崇的? 法典中写的是坚守正身,正道表率。可她实际上看到?的却是拉帮结派,奉承迎合的人受到?重用?。可笑的是,蕴华宗的地位非但没有?因此衰落,反而更胜从前?。 难道她一直坚持的才是错误道路吗? 他们的本职并不?是匡扶正道,而是做那?人的奴仆? 她接受这个现实吗? 她还要坚持吗? 听?到?敲门声的苏相?宜打开房门,见到?了?失魂落魄的叶婵月。 看到?苏相?宜,她松了?一口气:“你还在啊。真好,你没有?跟着去献贺。” 苏相?宜苦笑:“怎么想都不?能去吧。” 那?个容朝可是靠着压迫律使获得权势的。 “我来是告诉你,我要离开一段时间。已经?决定了?,明天就走。放心,走之前?我会把这些积压的事?务处理完。” 叶婵月不?打算把职权交给苏相?宜。一来是苏相?宜的性格不?适合;二来,她觉得继续坚持已经?没意义了?。 叶师姐要走? 骤然的晴天霹雳让苏相?宜手足无措。为什么?她不?是一直把宗门当做家吗? 如果叶师姐也走了,他要怎么办? “怎么突然要走?” 叶婵月疲惫叹气:“我有些累了。” “那你还会回来吗?”苏相宜急切地询问。 叶婵月没有?直视他的眼神:“应该会的。一年?——两年?……也可能三五年?回来一次。” 苏相?宜的眸光黯淡下来:“小时候,师父也是这样对?我说的。” “对?不?起。” 对?苏相?宜,叶婵月心里是有?愧疚的。 在宗门事?务上,苏相?宜是她一手带出来的,但她现在却要丢下这个师弟。她已经?在怀疑当初交给苏相?宜的那?些理念是否能算正确。 有?类似的经?历在前?,苏相?宜接受的很快,反正不?管他怎么想,都改变不?了?别人的决定。 “什么时候走,我去送你吧。” “明天凌晨。” * 天刚蒙蒙亮,送别叶婵月的苏相?宜失魂落魄地返回宗门,刚回来就有?一个弟子急匆匆地来向?他报告:“苏师兄,越长老回来了?!” 师父! 苏相?宜一下像找回了?主心骨,整个人都精神了?,抬脚就往主峰跑。 等他赶到?时,一个清丽高挑的女人正好从主殿中走出。 她正是苏相?宜的师父,蕴华宗名誉长老之一的越枕清。她来此是向?长老会汇报这几年?的游历收获,算是走个过场,让大家脸上都好看。 “师……师父。” 上一次见面已经?是五年?前?,苏相?宜有?些紧张。 没有?师徒久别重逢的感?动与欢庆,越枕清开口便是:“回雾岚阁。我要考校你的功课。” 然而正是这冷硬的态度让苏相?宜找到?了?熟悉的感?觉,仿佛周遭都还没有?改变。 “好……好的!” * “越长老回宗门了?。”对?这位除晏景之外的蕴华宗最强战力?,哪怕是新来不?久的容朝也关注密切,“她也是您关照过的那?位年?轻人的师父。您和她交情怎么样?需要安排你们见面吗?” 晏景有?宗主这一层身份在,微明并不?禁止他见蕴华宗决策层的人。但这是容朝第一次主动提议替他安排,似乎想对?晏景示好。 晏景揭穿了?他的打算:“然后你再借此提出条件,蚕食我的底线?或是通过我和她的交流寻找我的弱点?” 在被祟物役使的各类伥愧中,具有?人形的那?些往往更为危险。 “这是正常的条件交换。您为什么这么讨厌我呢?我对?您从无恶意,我只是在寻找一个既能满足尊者要求,又不?伤害您的办法。” 晏景冷笑听?他放屁。 根本不?存在他说的两全其?美。微明的要求本身就是在剥夺他的独立,泯灭他的人格。 “倒是有?一个让我喜欢上你的办法。” 容朝侧耳,等待下文?。 “你去杀了?存渊,只要你做到?了?,我一定把你放在心尖上。” 容朝不?做声了?,似乎被晏景的话吓到?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诱人的奖品,恐怖的条件。您怎么会有?这样可怕的想法。” “为什么要觉得恐怖?如果存渊要杀掉你,你也依旧连朝他扔石子的勇气都没有?吗?”晏景面露恍然,“啊。是的,你没有?。你们这样的人连打老鼠都会害怕碰坏瓶瓶罐罐,被逼入绝境时还会去想如何?保全财富地位。穿得光鲜亮丽,但天生骨头就没长硬过。” 第89章 容朝不?见气恼反而附和:“我们这种人是这样的,您骂得可真好。” 晏景激怒他的意图落了?空。 这家伙比他想的还要冥顽不?化。 忽然,容朝的传讯法器亮了?,他看了?一眼,转告晏景:“越长老来了?,想要拜见您。” 第69章 在得到晏景的首肯后越枕清进入了结界。 她环视一圈, 将小院的陈设纳入眼底,然后才看向晏景,走入屋内, 自行落座。 晏景斜眼看向容朝:“你不走吗?” 容朝略有?迟疑,但为?了回避和晏景的争执还是退下了。 此间种种都在微明感?知内,他监视与否关系不大。 越枕清开门见山:“感?谢你对苏相宜的指点。” 她指的是晏景将感?悟传授给苏相宜一事。作为?师父,在检验功课时,她一眼便发现?了弟子剑招中多出来的高深意蕴。 晏景挑眉:“就这个?” 他与越枕清并没有?什么交情。得知她要见自己时,晏景还以?为?会有?什么特?殊的事。 “也想看看现?任的宗主在做些什么?” 晏景自嘲:“做什么?坐牢啊。” 越枕清点头:“看出来了。” 晏景:…… “我果然还是不喜欢和你说?话。” 若说?他是刻意的恶劣,热衷折腾每一个看不顺眼的人;那越枕清就是无意的轻蔑,平等给所有?人死人脸,并且多年如一日?地绝不修饰从自己嘴里说?出去的话。 看吧, 哪怕是明知自己性子差的人也不会喜欢另一个性子差的人。 毕竟要是不双标,也就不能算性子差了。 越枕清没有?回嘴。 她知道自己说?话难听,也接受别人对此有?意见,不过她不会改就是了。 虽然交集不多,但她了解的晏景比她脖子还硬,也比她还讨厌蕴华宗,如今被关在这里,只怕是快疯了。 不过谈这些也没意义,徒惹晏景心烦, 她说?回来意:“我平日?不在宗内,对那孩子的教导不够, 以?至于在做事上礼数欠缺,我已经教训过他了,也让他备好了回礼。你有?时间就去找他吧。” 晏景指点苏相宜全凭自己高兴,并不图回报:“都是给孩子的, 谢什么谢——”说?到一半,他意识到了什么。如果越枕清只是为?了还礼,并不用这么麻烦,把东西或者?苏相宜一起带来就是。 她有?别的意思? 想到此处晏景改口?答应:“不过晚辈一片心意,也是难得。我会抽空去的。” 实际上晏景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离开这里了。 当?他意识到自己开始期待每天一个时辰的放风时,产生了被驯化的危机感?,之后便放弃了这项权利。 越枕清:“看来我们?也达成了共识。” 也达成了共识? 越枕清还和谁达成过共识? 奚启? 越枕清没有?解释,飞快地将话题从上一句带走:“我们?这些长老被允许停留的时间不长,既然事情说?完,那我告辞了。” 晏景不走心地客套:“有?空多来坐坐。” 但说?完他就后悔了,因为?越枕清的回复依旧难听:“我不喜欢监牢,还是等你出来吧。” 晏景嘴角一抽,说?得像是他喜欢这里一样。 * 容朝侯在庭院里,看越枕清出来亲自送她离山。 “我之前听说?过您的大名,您真的……很不一样。” 她是晏景之前,蕴华宗本?土派系中天资最好,也最叛逆的弟子。 一百岁便达到了分神境界,合体指日?可待,但却独善其身,拒绝为?宗门效力,一度闹得水火不容。也就是后来罚恶使?出山,有?了更大的刺头,蕴华宗才减少了对她的施压,与她达成协议,只要她愿意收徒,传下衣钵,便允许她脱离宗门,自由?游历。 “作为?背叛了出身的人,您后悔过吗?” 各大宗内没人能理解越枕清的作为?。 越枕清反问:“那你出卖了品格,又?获得想要的了吗?” 她这问也道出了她离去的原因。 在蕴华宗,出身决定了派系。 不想做默默无闻的边缘人,一辈子出不了头,就必然要选择一派。 非世家?出身的弟子一般属于本?土派,其中天赋卓越的越枕清一度被本?土派们?视为?夺回“代理人”位置的希望。 ——在苍氏之前,微明代理人一直是本?土派,虽然那已经是千年前的事了。 因为?在越枕清身上寄予了重望,所以?本?土派的长老们?对她倾囊相授,包括那些阴暗的部分,这也使?得她早早吃透了蕴华宗的本?质。 ——一个为?满足微明的需求存在的,与公平正义毫无关系的私欲机构。 受不了的她选择了离去,而同时也有人削尖了脑袋想要进来。 虽然她不认可苍氏的作为?,但也承认苍氏在履行“职责”上有着得天独厚的天赋。 他们?早已将自我驯化依附微明而生的附庸,虽然也会谋求私利,但每一代在服务微明的事情上并无私心,完全地以?微明的意志为?意志。这也是他们能把持蕴华宗千余年不动摇的原因所在。 其他人做不到。 比如眼前这个名叫容朝的年轻人。 他既然来投,必有?所图,可微明需求并没有?那么好满足。 每一件吩咐下来的事既要办得完全合乎他心意,又?不能让他亲自操心,并且不接受“做不到”的说?法。 连苍氏都只能连哄带骗,而作为?外来者?,容朝一旦表现?出力不从心,就会被觊觎他位置的人撕成碎片。 越枕清确信他正走在毁灭的路上。 容朝:“您似乎在可怜我?” 越枕清面色微变。 她的表情有?那么明显吗? 容朝感?叹:“你们?这些大人物都有?一个缺点:不擅长隐藏情绪。 是因为?地位决定了你们?不需要这样做,所以?不熟练吗? 你们?可能已经觉得自己做得很好了,但在我这样必须在不同的人面前伪装出符合他人想象的自我,才能活下来的人看来,太明显了。” 感?觉自己说?的太多,容朝收了声,并找补道:“我没有?指责您的意思,只是闲聊。” “你有?什么想要的是必须服务尊者?才能得到的?”越枕清的语气软化了不少。 如果容朝想要的不难,她可以?帮他,没必要走这么一条路。 “与其说?想在尊者?身上获得什么,不如说?服务尊者?本?身就是我想要的。我天生体弱,不擅修行,受够了为?人轻视。现?在,过去看不上我的人都要仰我鼻息。还能有?比这更让人痴迷的吗?” 容朝用力表现?着痴狂的感?觉。但越枕清只感?到了一股违和。 “我会在蕴华宗再留几天,你改主意了可以?来找我。” “这份关心,是源于我和您的弟子在差不多的年纪吗?您可真是个好人。” 越枕清不接受这份夸赞:“好人不是我这个样子,我只是……为?了弥补过去,行善积德罢了。” * 苏相宜就守在世外峰脚下等越枕清,见自家?师父出来,立刻迎上来询问:“律使?他还好吗?” “死不了。” 自家?师父直来直去到显得难听的说?话风格苏相宜还是不能完全习惯。 直接理解为?晏景没事。 而越枕清没说?的是,晏景却是死不了,但也只是死不了了。 * “您似乎瘦了很多,近来的食物不合您胃口?吗?” 容朝看着被剩下大部分餐食,发出了担忧地询问。 晏景明明知道自己现?在没办法从灵脉中获取灵气,却依旧不节省灵力的消耗,以?至于现?在需要通过外物来摄取灵力了。 容朝每日?都会亲自监督小厨房准备餐食。 可不管更换什么菜色,晏景始终一口?不吃。 只挑拣些喂给小云狐。 于他的清减相对的是小云狐日?益油光水滑的毛发。 晏景倒不是想通过绝食来自杀。 以?他的修为?,耗到灯枯油尽怎么说?也要以?百年为?单位的岁月,这样效率也太慢了。 他只是没有?心情。 “我啊,其实靠吃祟物为?生,让我出去杀几只祟,自然就精神了。” 容朝平静拒绝:“这不是我能做到的。” “那你说?什么废话?” “您没有?想见的人吗?” “你能让我见?” “不能,只是建议您想一想他们?。保重好身体才有?机会再见,不是吗?” 道理没错,却是从让他变成这样的人嘴里说?出来。 晏景只觉可笑。 容朝收拾了冷掉的餐食:“对了,尊者?今天不在您要出去逛逛吗?” 晏景敏锐地抓住了关键信息:“他去哪了?” “不清楚,但没有?告知任何人。” 第90章 目前能让微明仓储出动的只有?奚启了吧。 容朝透露这个信息给他是什么意思? 容朝继续劝说?:“出去逛逛吧,我为?您备好了更换的衣物。” 晏景思忖片刻,决定出去看看。 越枕清已经离开了。叶婵月走后苏相宜也不再管理宗门杂物,每日?专心修炼。 见到晏景来他很意外。 晏景穿着很少在他身上看到的华服,这是容朝按宗主规格给他准备的。 衣身遍布繁复的刺绣,晏景感?觉每一个针脚都在扎他。 “你师父说?你有?东西给我?” “对!”苏相宜拿出一个锦盒交给晏景,“这是我刻的护身符。” 越枕清教的他,晚辈送长辈礼不在贵重与否,而在心意。 晏景打开礼盒,将东西拿起来把玩,竟然真的只是一个手刻的护身符。 做工有?些粗糙,几乎能想象出制作人笨拙使?用刻刀的模样。 晏景会心一笑:“我收下了。” 之后他又?和苏相宜简单聊了几句,并确定越枕清没有?在他这里留下线索。 不过转念一想也是。 作为?师父,她怎么可能把弟子牵扯进这么危险的事呢? 离开苏相宜的院子,一无所获的他打算打道回府,可就在经过广场前的戒律刻碑时,越枕清的声音传入他的脑海中:【别做声,这是我离开前藏下的一段传讯,拿到护身符再经过此处便会触发,长话短说?,我回来时提交了一批收罗来的灵宝,里面藏了能帮助你离开蕴华宗的东西,现?在这批灵宝应该已经被收进宗门宝库。 顺利通过了第一道禁制。 找到它,然后去核心,到之后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不过,以?防你的脑子从没有?思考过关于自由?的事,详细的操作办法在禁书?库第一百三十四列,五排,六十号书?内。】 没有?多余一个字,交代完所有?信息留言便结束了。 没有?思考过关于自由?的事? 怎么可能,他每一刻都在想。 晏景立刻调转目标,朝宗门宝库而去。 看守宝库的长老对他到来非常意外,面对他强硬的态度又?不敢阻拦,只能放他进去,然后立刻将情报报告给了容朝。 但容朝似乎没有?将传讯法器带在身上,迟迟没有?回信。 被送进来的法器都经过了长老会的过目,咋看并无特?别。 晏景目光扫过,定格在一把折扇模样的法器上,扇面绘了写意的风景,并题了一句诗。 ——晓看天色暮看云。 是《无情流水多情客》里主角引用过的诗句。奚启看过的唯一一本?话本?。 他要找的就是这个了。 扇子本?身只是一件普通的法器,晏景细细查看,在吊坠上发现?了蹊跷。 那是一块不规则的血红色玛瑙,握入手中触感?温润,灌入灵力没有?反应,试了试用善恶律触碰,玛瑙被激活,浮现?出一段暗红色的咒文。 这是…… 是和宗门契约同种的符文。 晏景尝试解读,发现?它可以?封锁宗门契约。 自己遍寻不得的法门竟然被越枕清先找到了。 难怪她说?自己看到就知道怎么用。 只有?他们?才知道自己曾翻来覆去将心口?的符文研究过多少遍,这是同样吃尽宗门契约苦头的人共同的默契。 不过这段符文本?身的力量并不足以?封锁契约,越枕清的嘱咐里提到去宗门阵法核心,看来是要借助那里的力量才行。 核心长年封锁,以?他当?前敏感?的身份去了必然引起旁人警觉。 不过也没办法了,不成的话只有?硬来了。 晏景做好了神挡杀神的准备,却发现?一路畅通无阻,甚至连核心本?来该有?的禁制都被解除了。 当?前整个蕴华宗有?这个权力的只有?—— 容朝! 他为?什么这么做。 虽然对此感?到疑惑,但时间紧迫。 晏景一刻也不敢耽搁,利用核心的力量激活了咒文,控制起缠绕在契约上,形成回路,封锁住了契约。 契约失去感?应,微明必然很快知晓。 晏景一刻不停地朝蕴华宗山门赶去,顺利地离开了宗门结界。 才走几步,笙笙便从他怀里窜出来,兴奋地左右嗅闻。 晏景从她的表现?中意识到了什么:“他在附近吗?” 笙笙朝一个方向跑去,晏景急忙跟上。 几乎是同时,世外峰涌出一阵光华,微明回来了。 他意念一扫,晏景已然不在宗内,搜寻的范围迅速探向山门外,几乎紧贴着晏景的脚步追来。就在微明即将捕捉到晏景的踪迹时,一只手臂从旁边伸来,搂住晏景的要,带着他往后一踏,踩入事先备好的传送法阵。 光芒一闪,周围由?密林变为?山麓,熟悉的声音自耳后响起:“我终于等到您了。” 这个声音是—— “奚启!” 晏景回身,激动地一把抱住了身后的人。 第70章 较分开前, 奚启的打?扮朴素了许多?,眉眼间依稀可见憔悴。但在晏景为他?的变化开口前,他?先?为入怀的清减身躯感到了难过:“您瘦了。” 晏景心里一个咯噔:“变难看了?” 奚启摇头?, 对怀中人第一反应是这个感到很可爱,无法抑制的冲动驱使着他?吻了下去。 一见面就这么热情?? 这次,晏景坦然接受了他?打?招呼的方式。 一股强大的意念笼罩了他?们所?在的山麓。 是微明的注视。 他?竟然追着传送法阵的联系找到了这里。 好可怕的能为。 晏景投以警惕的回?视。 微明并没有下一步动作。见此,他?明白了微明并没有办法快速找到这里。 既然如此,晏景决定回?以最肆无忌惮的挑衅,他?把?奚启的脸掰回?来:“别管他?,继续。” 微明想驯化他?,那他?偏生就要和微明讨厌的“孽类”厮混。 奚启领会到了他?的意图,重?逢的喜悦被染上了杂质。他?并不很愿意在晏景想着别人的情?况下继续, 可晏景狡黠的神态让他?产生了动摇,迟疑过后,他?还是倾身将唇送了过去。 雷霆以世外峰为中心积聚。 直接击碎了微明面前的镜面,碎裂的镜片散开,每一片都折射着相拥的人影。 而这头?,奚启并没有亲下来。 晏景偏头?疑惑:“怎么停下了?不行了吗?” 他?在挑衅人上简直具有惊人的天赋。 奚启无奈解释:“这里并非久留之地,我带您去其他?地方。” 穿过林地于河谷,脱离微明的窥视后,奚启将晏景带到了一处木屋。 看来这就是他?的临时居所?了, 屋内陈设简单,收拾得?很是干净整洁。 晏景正打?量着奚启的居所?, 感觉手?腕被握住,他?回?头?,俊美的脸不打?招呼就吻了下来。 不对,现在又用不着刺激微明了。 缠绵的一吻从门?口到床边, 奚启松开他?,缱绻低叹:“我很想您。” 深情?的语调让被亲的发晕的晏景更迷糊了。 他?虽然有一样?的心情?,但说不出这样?直白的话:“我知道了。” 不过这样?的回?应已经?足以让奚启满足,他?把?下巴靠在晏景的胸口,毫无杂念地笑了。 晏景的心漏跳了一拍。 擅长骗人的家伙还能笑得?这么明媚吗? 遮上眼还这么会勾引人。 他?忍不住低头?亲了上去,而奚启跟着他?的节奏予以回?应。 渐渐的,晏景感受到了趣味,摁住奚启的手?将人反压在木床上。 就在渐入佳境的时候,他?停下了动作。 两人都明显动情?了,并且都不介意继续下去,可前面是晏景的知识盲区。 对男女之事,他?只有理论知识,换成两个男人,他?就更不会了。 奚启笑了,胸腔一阵阵颤动。 晏景恼羞成怒:“不准笑!” 奚启坐起身,将跨坐在总控身上的他?往怀里一搂:“还是我来吧,别累着您。” 放在晏景背后的手?不规矩地从脊柱滑到尾椎。 当意识到晏景对他?有欲望时,奚启激动得?心尖都在发颤。 胸口被名为喜爱的情?绪填满,鼓得?发胀。 只是将情?绪化的猫儿吃干抹净需要足够的耐心,越到紧要时候越不能吓到他?。 晏景不满于奚启的从容,这将他?比照得?更为笨拙,他?反唇相讥:“说得?像你很懂一样?。” 这家伙真正进入人世的时间两只手?都能数过来,在他?面前装什么老道? 奚启的态度也很谦虚:“只多?比您了解了一点。” 眼看要来真的,晏景开始紧张,抓紧了他?的衣襟:“你别——太乱来。” 虽然已经?猜到了,但奚启还是想听他?亲口承认:“您是第一次?” 第91章 晏景感觉自己被看轻了,咬牙:“第一次怎么了?你经?验很多?吗?” 奚启被他?精准的反问堵得?哑口无言。 “还没有实践过。您仁心,施身教?教?我。” 这是仁不仁心的概念吗? 还有什么叫“施身”? 整天满嘴胡话。 晏景用两指抵住他?的嘴,防止这张嘴吐出更多?让人羞耻的话:“直接来吧,别废话了。” 这一刻的羞窘堪称最美的风景。 奚启欺身吻了上去。 之前做戏挑衅微明,现在竟然假戏真做了。 不过真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又不是没见过大场面,才不会在这种时候认怂。 可话又说回?来,他?虽然纵容奚启的放肆,但奚启这也太放肆一点了吧。 “别咬我脖子?。” “你的手朝哪伸?” “解我衣服做什么?” “怎么只脱我的?” “我、没、有、紧、张!” “唔——慢点!你这……牲口!” * 傍晚,事后的晏景从床上坐起身,他?身下铺着奚启的衣衫,上面残留着他?们两个人的味道。 他?开始为一时的荒唐感到后悔。 书里也没说有那么多?花样?啊,他?还以为两三下就完了呢。 光洁的胸膛与背上残留着大量痕迹,大腿仿佛还能感受到黑色的流焰淌过时的感觉。 晏景咬紧牙关。 奚启这个—— 牲口! “我感觉到您心里在说我的坏话。” 奚启从门?口走进来,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给晏景准备的衣物。 这出场让晏景一愣。 怎么感觉这家伙变好看了? 平日总是打?扮的一丝不苟的奚启此时墨发披散,外袍简单地搭在身上,内里只着了一件单薄的里衣,能隐约看见胸膛。 “你身上怎么回?事?” 奚启拉开衣领,将胸口的抓痕完整展示出来:“您赐的,不记得?了吗?” 晏景耳朵一热,飞快否认:“胡说八道!” 他?接过奚启递来的碗,一饮而尽。 甜的? 红糖水? 奚启什么意思? 晏景开始不爽了。 奚启解释:“这是恢复灵力的汤药。” 虽然出于某种坏心思他?确实放了点红糖就是了。 晏景放下汤碗,他?觉得?有必要声明一件事:“我们应该有共识吧。刚才的事,不用互相负责。” 说出这样?的话,他?多?少有些心虚。但为了以后方便,必须趁热明确一下各自的态度。 奚启突遭闷头?一击,陷入默然。 说不生气是不可能的。 “您觉得?我是可以用完即弃的人。” 是之前过于放肆,乱放厥词的报应吗? 而晏景也是觉得?渣他?很容易所?以,才那么干脆地和他?睡觉吗? 世界上果然没那么好的事呢。 奚启的反应让晏景的感觉不可思议:“说的真难听。什么叫用完即弃?你什么时候开始在意人类的名分了?可就算你想,现在朝不保夕,谁有时间和你成亲?” 奚启愣住。 晏景说的负责特指成亲? 这想法认真纯情?得?让他?猝不及防。 事实上在晏景提到这个词前他?都没有想过相关的事。 他?顺水推舟,追问:“那不成亲我们算什么?” 对此晏景早有思量,只听他?吐出两个字:“偷情?。” 奚启强忍着突如其来的笑意:“也挺……刺激的。好吧,我接受您的安排。” 摆脱了一桩麻烦事晏景也松了一口气。 重?逢的喜悦冷却下来,是时候谈一些正事了。 晏景一边更衣一边复盘奚启的计划:“我回?到蕴华宗,通过宗门?大阵的核心封印契约是你一早就计划好的?” “起初并没有明确的安排,但只要您身负契约,我就没办法带走您。” 奚启多?少也忐忑过晏景会不会埋怨自己丢下他?,好在晏景没计较。 “你和越枕清什么时候认识的?” “在您复生之前。” 居然这么早就结成了同盟。 “难怪。”晏景轻叹。 “难怪什么?” “难怪越枕清会允许她的宝贝徒弟跟着你这么一个可疑的人。” 奚启不乐意了:“有没有可能,苏相宜是主动追随我的?” 到了这时候竟然还怀疑他?的魅力,他?刚才没把?晏景伺候舒服吗? “容朝也是你安排的?” 奚启承认了:“我给他?开出了一个无法拒绝的报酬。” 足以让他?付出性?命的报酬。 另外,微明想要什么,怎么取得?微明的信任,又如何与晏景交流都是他?掰开揉碎了交给容朝的。 晏景恍然。 难怪那家伙身上阴阳怪气的劲儿和奚启那么像。 “你开了什么报酬?” 奚启不想谈及这个:“已经?不重?要了。” 晏景想到了容朝的出身,又想到归云派此前在遗迹伏击他?的目的。 “是那块神力结晶?” 猜到答案同时晏景感到了一阵悲哀。 以那块结晶对奚启的意义,容朝只怕必须付出性?命才能抵得?过这份开价了。 的确,在帮助自己后,容朝不可能逃过微明的追究。 见此奚启也承认了:“什么都瞒不过您。” 归云派探索遗迹,是为了能救他?们太上长老的东西。 那老东西在三个月前中了毒。 不过容朝不同,他?是为了一个中了同样?毒的女人,对方是归云派太上长老的侍妾,也是她给老东西下的毒。 一个命如草芥的侍妾为什么要杀整个门?派的事实首脑,容朝没有透露过原委。 奚启只知道那个女人曾是照顾容朝的侍女,某天偶然被太上长老看中,一夜临幸又被冷落,直到事发。 整个修界除了容朝没人在乎那个女人的死活。 不对,应该说正是因为女人必死无疑,归云派才没有处决她,全?力去救他?们的太上长老。 除了奚启外,容朝找不到第二个救女人的机会。 所?以奚启说这是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 晏景听后默默无语良久:“当年我该找理由杀了这个老东西的。” “所?有事里唯独您没有责任。” 过去的与晏景无关,今日的因果由他?来承担。所?以晏景享受自由就行了,不需要对发生的事负任何责任。 “我可为你找不来第二块结晶。” 奚启没想到晏景还考虑到了他?那份。 “没关系,它远算不得?最重?要的。” 晏景下了一个决心:“我会帮你打?败存渊。” 奚启哑然。 为晏景过于理性?,以至于有时候显得?比他?还薄情?的思维方式苦恼,但他?也无法否认击败微明对自己的必要性?,只能并不积极地回?道:“好啊。” 整理完衣装,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 “这里应该也不能久留吧,什么时候走?” 奚启:“现在。” * 早些时候,世外峰顶的冰宫内,微明召来了容朝:“你的计策并没有成功。” 他?没有提容朝的细作身份,因为那无异于将他?被奚启算计的事又拿出来嘲讽一次。 容朝也识趣地没有说穿:“很抱歉令您失望了。” 微明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同一存在身上尝到两次失败,杀不行,留不行,下一次,他?要怎么处置晏景呢? “离开此地。”微明不再多?说一句话。 容朝跪拜告退。走出冰宫的刹那,万钧的力量从天而降,把?他?压得?跪倒在地。 微明说的让他?离开,是指在失去庇护的情?况下,从神明的威压场内离开。 以容朝的修为根本没办法活着走出去。 神明处决蝼蚁用不着亲自动手?。 容朝明白了自己的结局,他?强撑着站起来,艰难朝前挪步。 其实他?给微明献上的计策其实是真的。 唯有一处是陷阱。 ——耐心由他?来,微明只需要付出时间。 如果不是那个人安排他?这样?说,容朝根本想不到神明会被这种计策蒙蔽。 不亲身付出耐心和时间怎么可能俘获一颗心? 如此简单的道理那位立在修界顶峰的神明却不明白,修界竟然是被这样?一个没有心的人统治,容朝为此感到悲哀。 好在她不用留在这样?的修界了。 此刻她应该已经?没事了,在一个安全?、宁静的地方准备开始新生活。一开始,她应该会疑惑自己的消失,但终究会接受,并继续没有他?的人生。 他?本该在冲撞自己的父亲时就被处决了,是她的舍身让他?苟活至今,如同幼时的一次次庇护。 为了一个本不该出生的人这样?做,不值得?。 第92章 以后没了他?,她应该会更接近幸福吧。 满身是血的容朝力竭倒在雪地中,缓缓阖上了双眼。 第71章 晏景和奚启打算按照凡人的方式作息赶路, 避开了修士们的耳目。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离了临时居所后不?久,晏景的精神便逐渐萎靡, 探查过后才发现他竟然在晋阶。 晋阶条件应该是被关在世外峰的时候达成的,可那?时他和灵脉的沟通被封锁,晋阶过程被抑制,在离开后才突然爆发。可是当前也不?是适合晋阶的时机,只能继续压制晋阶进程,这使得晏景异常疲惫,一天中绝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 不?得已,奚启带他乘上了沿官道经营,拉载过路旅客的马车。 一开始车上的人还不?多?, 在沿途的村落停靠几?次后,空位陆陆续续坐满,可还在继续上人。 奚启先是把睡着的晏景搂到怀里,后又抱到了腿上。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坐到了他们让出来的位置上,刚坐定她就开始同身旁这位俊俏又“热心”的年轻人搭话:“年轻人,你们也去城里?” 奚启随意应了一声:“嗯。” 殊不?知?这声回?应打开了某个?恐怖的开关。 老妇人望了一眼他怀里的人:“这是你娘子吧。” 奚启沉默。 晏景整个?人被披风裹住,面容被风帽挡住,只露出白皙的下颌和乌黑的长发,确实不?大看得出性?别。 老妇人会做出夫妇的猜测估计是因为他们亲昵的姿势。 不?过是稍有?迟疑, 老妇人就开始催促:“年轻人。大娘和你说话呢。” 奚启倒不?在乎被人投以异样的注视,只是当前要低调行事, 不?可引人注目。 他捂住熟睡的晏景的耳朵:“是的,这是我娘子。” “她不?舒服吗?”老妇人又冒出了新的问题。 这“小媳妇儿?”应该挺俊的,可惜从自己上车她就在睡觉,脸都没?露过。 奚启:“他最近有?些嗜睡。” 老妇人恍然大悟:“有?了吧。” 短短的对话, 奚启两度被沉默。 答应也不?是,否认又觉得不?好解释,想到晏景若是知?晓了这番对话肯定会生气又不?禁感到有?趣。 “大娘你误会了。我们……还不?打算要孩子。” “为什么不?要呢?难道怀不?上?我知?道一个?求子特灵的寺庙。” 三度沉默。 凡人的热心着实让奚启有?些难以招架。 “我会考虑去的。” 老妇人直接理解为他答应了:“我把地址给你,我儿?媳妇儿?和女儿?都是去那?求了后怀上的。你到了那?儿?就找……” 奚启已经不?大处理得了后面的内容了。 马车到了城里许久后晏景才悠悠醒转。 看奚启抱着他坐在驿站的休息区就知?道不?是才到。 “怎么不?叫醒我?” “我们并不?赶时间。” 晏景发现了他手?里写着地名的纸条:“这是什么?我们下一个?要去的地方?” 他下意识认为在奚启手?里的一般不?会是东西。 忘了扔了。 奚启直觉不?能让晏景知?道,他已经在大娘那?里接受了从坐胎到孩子周岁的全部育儿?知?识。 “不?是。但您若有?兴趣以后也不?是不?可以去。” “做什么的?” “增加人手?的。” “用不?着。” 他们面对的敌人不?是靠数量能取胜的。 奚启赞同:“我也这样觉得。” 他既不?信泥塑的神佛,也对传宗接代没?有?执念,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他们谁也没?能力生啊。 * 两人来到城内的客栈住宿。 奚启包揽了杂务,晏景抱着手?等他把手?续办好。 看到奚启竟然能和他过去不?屑一顾的人类畅通交流,他大感新奇:“看来这段时间你也并非全无长进。” 他不?知?道奚启在老妇人面前手?足无措、一溃千里的事情。 奚启回?道:“世上的事只要愿意就并不?难。” 说他胖还喘上了。 “那?去给我摘颗星星。” 他弯成新月的双眼让奚启无奈:“刁难我就让您这么快乐吗?” “你自己说的大话。” 刚来到房间,晏景又打起了哈欠,缩到床上再度闭上了眼。迷糊间有?人坐到旁边,他自然而然地靠了过去。 奚启的体温很?舒服,挨着他睡得更好。晏景感觉这是个?不?好的习惯,需要改。但具体什么时候改,之后再说吧。 这一觉睡到了下午,窗外传来持续的喧闹声。 “怎么这么热闹?”晏景打了个?哈欠坐起身。 奚启也出了定:“似乎是有庙会。” 早上在马车上时就有?不?少人提到赶集的事。 晏景侧耳细辨,听出了叫卖声,于是提议:“出去逛逛吧。再睡人都傻了。” 刚走出巷子,烟火气便扑面而来。 两人走走看看,晏景以为奚启会无聊,但看起来似乎还好。 穿行在街道上,拥挤的人潮总将他们往不?同的方向挤。又一次被隔开后奚启握住了晏景的手?掌:“您也看着我些啊。” “说得像你会走掉一样。”虽然这样说,但晏景并没?有?甩开牵在一起的手?。 “这不?好说,我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又开始装相了。 晏景就坡下驴:“那大哥哥今天带你好好逛逛。” 此地是方圆百里内最大的城池。 每逢庙会,不?只是本县,隔壁县的人也会来参加。 其中不?少也会带着自家?做的东西前来贩卖,有?食物,也有?用品,这些东西不?精美,但胜在很?有?家?庭特色。 晏景站在面具摊前挑挑拣拣,他拿起一个?红色的扣在了奚启脸上,看了看不?满意又换成银色的,这下点了点头,然后又给自己挑了一个?黑色的,付账离开。 第?二?站是路口的糖葫芦摊,晏景往那?一站,指了指奚启:“老板,给他来一串。” 奚启拿着糖葫芦,发现自己好像的确被“大哥哥”当小孩儿?了。 在晏景的催促下,他尝了一口手?里裹了一层糖壳的山楂果。 入口脆甜,然后是酸,随着咀嚼,酸甜不?可预料地交换,最终彻底融合。 味道在预料之中,但又和预料的不?太一样。 “好吃吗?”晏景期待着他的评价。 奚启略作沉思,揭开他的面具,吻了上去,残留的酸与甜通过触碰传递到另一人的口中。人流交织,并未对隐藏了存在感的他们投以特别的关注。 晏景在亲完后才表达疑惑:“好好的,亲我做什么?” 奚启浅笑着解释:“因为很?难用语言描述,所以想直接与您分享我的感觉。” “有?什么难描述的,好吃或不?好吃,很?难回?答吗?” 但这对奚启来说并不?是好不?好吃可以概括的,味道本身已不?是重点,此刻的记忆才是最特别的。 “还有?其他的吗?”他有?了再试试人间事物的兴趣。 晏景:“当然有?。不?过,你可别每样都给我来这一出。” 大庭广众的,害不?害臊。 两人且玩且吃,最后停在拆字谜的场地前。 这是庙会的主?持者为吸引人气设定的游戏,猜谜免费,猜对的字谜条可以拿去兑换一些小东西。 “上面写了什么?” 笙笙在睡觉,奚启也不?打算把她叫醒。 “天上无二?,合去一口,家?家?都有?。”晏景念出谜题。 在他念完的同时奚启便报出了答案:“人。” “猜对了。”晏景揭下字谜条,转向下一张。 晏景念,奚启答,过了许久才终于停下。 “没?了吗?”奚启意犹未尽。 晏景看了一眼已经朝这边看了许多?次的守摊人:“给人留点吧。” 面前挂字谜的绳子已经被他们清空两排了。 来到奖品兑换处,摆放的都是些凡人的日?用品,锅碗瓢盆,没?有?他们用得上的。 奚启拿起其中一个?:“我见过这个?模样的法器。” 竟然是从凡人的物品演化来的吗? 晏景介绍:“这叫鲁班锁。是凡人的玩具。” 说话的时间内奚启已经将东西拆开了,守摊人的脸色变了,赶在对方开口前,晏景举起手?里厚厚一叠解出来的字谜条:“这个?我们换了。” “这个?呢?”奚启又拿起一个?。 “是竹蜻蜓。” 奚启指向下一个?:“这个?是风筝,我认识。” 守摊人越看越疑惑,这是哪来的公子哥。 因为猜对的字谜足够多?,晏景也非常豪横:“这些我们都要了。” 来到河边,晏景依次演示了每样玩具的玩法。 而奚启看一遍就会了,学习能力强到让“老师”失去成就感。晏景看着他尝试一次就飞起来的风筝,嘟哝:“还是我更高?。” 第93章 这无处不?在的好胜心。 天色渐黑,玩了一下午的晏景没?了精神,被奚启背在背上往回?走。 有?河灯从上游飘下来,星星点点。隔岸有?隐约的歌声。 “我上一次参加庙会是七岁,拉着兄长站在面具摊和糖葫芦摊前看了很?久。但我们终究还是一文钱都掏不?出来。后来兄长就说,要去做仙人,以后我想要什么他都给我。”晏景的声音逐渐喑哑,“你说人这记性?,特地去回?忆记不?起来,毫无防备的时候又冒出来。” 奚启没?有?说话,他不?能体会这种复杂的心情,他只知?道晏景在难过。 “奚启,你会记多?久呢?” 还没?等到回?答他就收回?了问题:“算了,不?用回?答我。我现在没?精神,说了昏头的话。” 晏景对自己的所有?亲密关系都持悲观态度,尤其是他和奚启间的纠葛从来都算不?得单纯。 奚启回?道:“今天糖葫芦很?甜,是我没?尝过的味道,还认识了许多?没?见过的东西,光凭这些,应该就会记很?久。” “真的?”晏景再次确认。 奚启:“我不?至于在这种小事上骗您。” 晏景很?高?兴奚启愿意与世界产生交流:“人间好吃好玩的还有?很?多?,以后你可以多?试试。” “您呢?”奚启反问。 “我怎么了?” “您会在吗?” 奚启希望他在? 晏景没?想过那?么远:“你愿意的话,我就给你做向导。” 奚启点头:“我记下了。” 并且不?接受赖账。 第72章 离城的时候两?人?有?了单独的马车, 又经过两?天的跋涉,抵达了目的地。 山脚下的草甸中已经有?一个人?等在他们了。 “你?们太慢了。” 越枕清已经在此地等候了三天。 晏景打?了一个哈欠:“是你?到的太早了。” 越枕清来?到他的面前,拉起他的手, 感受了一下他的灵气运转,然后右手捏诀,在他小臂上?画了一个符咒。 符咒没入皮肤和缠绕在宗门契约上?的枷锁融合,是的原本摇摇欲坠的枷锁固定下来?。 “封锁有?效期七个月,要么在此前彻底解决契约的问题,要么继续回去坐牢。” “还有?一个办法。”晏景提出?了第?三条路,“战胜存渊。” 越枕清瞳孔微颤。 虽然反对微明是她与奚启结盟的原因,但她从没有?想过这个结局。 她无法想象神明被战胜。 “哈。”在真正看到希望前,她不想投入无谓的期待, “我的任务完成?了。有?收获了再碰头吧。” 她并不打?算和重?点通缉人?物一起行动。 晏景对着她的背影追问:“你?游历四方,听说过人?孽吗?” “没有?。”但越枕清意?识到了他特地询问的这个词有?蹊跷,“我会留意?的。” 越枕清走得潇洒。 两?人?被留在原地,风刮过草甸,微微发凉。 “接下来?去哪?” 奚启:“昆仑。先解决您晋阶的问题。” 这次晋阶既不是时候,又正是时候。虽然给他们逃避追捕的旅途添了不少难度,但也多了一分对抗微明的力量。 晏景认同这个安排。 如果他想躲避微明的感知完成?晋阶,也只?能去昆仑了,而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确实已经离昆仑不远了。可是—— “璇玑主同意?了吗?” 他们在途中可没机会联络上?其他人?。 “没有?其他办法了。这是必要的冒险。” 奚启这是打?算偷偷进入昆仑? “或者先联系一下她?” 晏景拿出?一块玉简, 这是当年拜访昆仑,璇玑主给他的。 听到晏景有?事相求想要前来?拜访时, 璇玑主没有?多做犹豫,答应下来?:“我在宸天宫恭候两?位。” 可奚启对她的爽快抱有?疑虑,不太同意?直接前往。 晏景拿他的话堵他:“这是必要的冒险。” 奚启也明白他信任璇玑主,无奈之下也只?能将自己并不充沛的信任一并托付。 踏入昆仑后, 两?人?又赶了半日的路,终于?见到了立于?昆仑绝壁边的宸极宫。 裸露的山壁上?刻满了繁复的古代文字,据传这些文字自从宸极宫立派之初就存在了,涵义已不可考。很多人?猜测是神明留下的心法,可惜始终无法勘破内中天机。 沿着冰阶上?行,沿途没有?见到任何人?。 宸极宫虽是大陆上?数一数二的宗门,但成?员一直很少。在不算地仙翁这种非人?种族的前提下,晏景目前见过的也只?有?璇玑主和秦丝娆这两?个。 径直来?到正殿,这里陈设着各种卜算设施,四面墙上?堆满卜算来?的天机谶言。 一位宫装美人?坐在大殿中央,望着面前的水镜。虽是白日,镜中却倒映着漫天星辰。 “晚辈拜见璇玑主。”晏景拉着奚启一起行礼。 感应到客人?抵达,女人?闭上?双眸,抬起头:“丝娆闭关了,不能来?见客。” 这无所谓,他又不是来?找秦丝娆的。但特别强调这么一句,让晏景有?种璇玑主在防着他的感觉。 怕自己带坏她宝贝徒弟?应该是这样了。总不至于?是怕他抢抚养权吧。 不过秦丝娆不在也好,那妮子越长大越刁钻,他糊弄起来?越来?越吃力了。 璇玑主细听了他们的来?意?,点头应允:“我可以为你?提供晋阶的地方和灵脉条件,并在你?晋阶时,为你?遮蔽天机。安排在明天晚上?如何,我需要一点时间排布灵脉。” 事情很顺利,甚至超过了晏景的预料。璇玑主虽然和他有?交情,但也绝不至于?什么都不求地为他们做到这个份上?。 晏景:“我能为您做什么?” 璇玑主就是在等他这个问题。 她说出?了自己的诉求:“战胜微明。” 晏景疑惑:“您和他有?过节吗?” 不到不得已,没人?愿意?和神明为敌。 璇玑主反问了他一个问题:“你?有?没有?想过,为何如今大陆上?只?有?昆仑的神迹还算完整?” 他们都清楚,微明喜欢收集地上?的奇迹,纳入他的宝库。 那为什么不动昆仑呢?这个地方明明很符合他的审美。 晏景过去一直以为是因为昆仑有?神明留下的秘密武器,使得他们能在某种程度上?和微明平起平坐,但听璇玑主的语气似乎不是这样。 璇玑主轻叹:“他来过昆仑。” 当时她的师父年纪都还很小,只记得那一天全昆仑突然严阵以待,出?宗迎接一位不速之客。而对方没有?进入,只?是在门口?停留了片刻便离开了。从那天口?昆仑便开始精简门人?,遣散了所有?非正式弟子,除必要的传人外不再招收新弟子。 “我的师父只?告诉我昆仑曾经那位神明对人类的爱,使昆仑变得特殊。这份特殊人?类看不出?来?,但对神明来说是一种威慑。” “微明觊觎过昆仑。”璇玑主直接把话挑明了,“我不想将头埋进雪沙里,无视这个危机。如果有?机会反制为何不下注呢?” 哪怕这个机会微乎其微。 “我明白了。” 璇玑主帮他们的目的不是交易,而是想投资。 既然如此晏景也不客气了,他继续打?听起了关于?此前探索的那处遗迹的消息,也问了“人?孽”这个词的情报。 可惜璇玑主并不知道相关信息,只?是摇了摇头。 * 昆仑的景色比世外峰丰富许多,也更像人?住的地方,但晏景还是喜欢不了雪。 他抱着笙笙躲在特地给他生起的炉火边,瞧奚启还有?心情站在客房的窗边,凝望庭院中的寒梅,调侃:“你?适应性还挺强的。” 这家?伙可是和他一样在世外峰上?看了很多年的雪啊。 “雪在我印象里还算不错。” 这样说有?更令他反感的东西了? “那你?讨厌什么?” 奚启:“冰。世外峰下有?一处冰渊。” 晏景知道那里,那是微明惩罚他的地方。 难道奚启受过很多罚? 奚启的答案出?乎他的意?料:“我诞生在那里,并在那里居住了许多年。”比起厚厚的冰墙,后来?见到的雪反而显得好许多,“我看过您的全部?战斗留影。” 晏景不知道他为什么拐到这个话题上?:“这个你?说过。” 奚启走过来?,拉起他的手放到自己锁骨处的咒文上?:“这个纹样您初见的时候问过。为什么不再问一次呢?” 晏景:“这是什么意?思?” 奚启吐出?两?个古怪的发音,并解释:“意?为:神明的胚胎,神明的种子。” 所以他曾说晏景对他有?所误会,他和祸殃神的关系并非整体与部?分,而是前任与继承者的关系。 他被创造出?来?时虽具有?成?人?的心智,但并不具备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最初的世界观是通过晏景的留影建立起来?的。 第94章 直到离开世外峰他才发现,世界上?的绝大部?分人?并没有?那般璀璨,晏景是独一无二的。 晏景的关注点并不在此:“如果成?不了神会怎么样?” “也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失去存在的意?义。” 这个身份是他诞生的原因,也是他与世界唯一的联系,如果不能完成?使命,那一切也就没了意?义。 晏景不喜欢这种话:“人?类的出?生从一开始就没有?意?义。” 奚启反问:“您觉得哪种更可怜呢?” 晏景回道:“我觉得执着于?以上?任何一种说法的都很可怜。” 在他看来?执着于?意?义,本身就是一件很没意?义的事。他看了一眼?外边的积雪,吐槽:“解决微明的麻烦后,我得找个长年不下雪的地方定居。” 虽然这么说,但他清楚这个愿望不可能实现。 他没有?精神上?的故乡,没有?无论走了多远都要回去的地方。对他而言哪里都可以定居,又哪里都不能留下他。 不过想象又不收钱。 奚启配合问道:“要建个什么样的居所呢?” 这个晏景想过不止一次:“三两?间屋子,能遮风避雨足以。” 不喜欢更豪气的房子,但搭建起来?太麻烦了。 “不种点花草吗?” “太麻烦了。你?喜欢就自己弄。” 把他也算进去了吗? 奚启不动神色,继续提议:“玉兰和李树怎么样?” 晏景想了想:“李树不错,可以结李子。” 奚启沉默,他指的其实是只?用来?赏花的李树。 晏景已经顺着他的话继续规划下去了:“再种点樱桃、桃子、荷花、柿子……要记得给葡萄搭架子,柿子树不能太靠近房子,荷塘用不着太大,但要好好围边……” 当不需要自己来?打?理时,他的需求就冒出?来?了。 等他彻底说完,奚启也开口?:“建好了。” 建好了?什么意?思? 奚启拉起他的手,晏景感觉有?一股温和力道在拉拽自己的元神。由?着那股力量,他被带进了一片灰蒙蒙的空间。 这里是不完整的神明领域。 晏景之前来?过一次。不同于?上?一回做了伪装,这回他瞧见了这片领域的真正模样。 晦暗、混乱的力量流淌,如同云雾笼罩住整片领域,构成?领域存在的基石,这是祸殃之神的本色。而在领域尽头一座风格截然不同地小院伫立,那片空间明亮温暖,安宁静谧,如同世外桃源。 “擅自把它建在这里,您没意?见吧?”在这里奚启也卸去了伪装,银色的竖眸轻压,流淌着名为温柔的情绪。 确实是他想要的模样,也不在现实中的任何地方,更不会下雪。 晏景感叹:“你?早说我就点名要座宫殿了。” 奚启:“还可以改。” 晏景:“不用了,这样也挺让人?喜欢的。” 这是他和奚启在想象中一点点完善的,有?种一砖一瓦搭建起来?的感觉,确实不完美,但又哪里都没有?必要修改。 “谢谢。” “既然这里有?我的一份,您就不需要为此表达感谢。” 两?人?一起参观了院子内外,最后坐在廊下的纳凉区休息。 这里是特地设计的,能看到整座院子的风景。 领域里的花开放不需要看季节,桃李与芙蕖一同在风中摇曳,吹落的花瓣飘到手边,触感柔软。 奚启捡起一朵完整的落花,在手中幻化成?了一颗透着金色的李子,递给晏景。 咬下一口?,清香立刻填满唇齿,竟然真的有?甜味。 “你?也尝尝——”晏景刚抬起头,奚启便吻了下来?。 这家?伙又来?这套! 唇齿交缠,仿佛有?电流淌过全身。虽然和奚启有?过肌肤之亲,但对修士来?说肉身和元神的隐秘等级不在一个层次。这个状态下,哪怕是轻微的触碰,也让他的魂魄感到战栗。 随着两?人?的动情,围绕在领域周围的能量急切地流动,善恶律也自动激活,流转的符文通过接触的皮肤,在奚启身上?留下灼痕。 “自讨苦吃。”晏景小声骂道。 奚启并不在意?,意?念一动,灼痕便消失了。 “您愿意?吗?”他征询晏景的意?见。 这家?伙还要继续? 晏景真想敲开他的脑袋看看是不是色令智昏。 奚启凝望着他,等待他的答案。 他要不要接受呢? 到现在为止,奚启也没有?始终解释过他让善恶律判为大恶的秘密。 晏景也只?能确定这份罪并非源自他的作为。 不过也够了。 奚启连自己本源的领域都展露在他面前,自己还需要什么解释呢? “亲了才问,惺惺作态,多此一举。”抱怨过不满,晏景给予了首肯,“继续吧。” 反正他也不打?算找其他人?了,做就做吧。 第73章 奚启自休憩中睁开眼, 走?出了小院。 一阵波动过后,笼罩领域的?力量被驱散,一道被白?光包裹的?身影立在领域外?的?虚空中, 凝视着领域内部。 奚启毫不退让地与他对视。 虽然微明找到了他的?领域在虚空中的?位置,但并不意味着能锁定他们现实的?方位。 微明确信晏景就在这里。 但被奚启利用领域隐藏了身影。 对方浓烈的?另一者的?气息,昭示着此前的?亲密行为?。 强烈的?杀意爆发,神明也染上?了人类的?贪嗔。 合拢的?雾气隔绝对视的?两者。 微明抬起?手,凝视着自己白?玉般的?手指,仿佛那里有?无形的?线。 因果已经重新缠上?了他,不过没?关系,这种程度很?容易就能再次斩断。 不过在此前,他必须要?解决眼前的?心腹大患。 * 次日傍晚, 璇玑主?发来了准备做完的?消息。 进阶地点选在辰极宫后山,白?色的?群峰环绕着山谷,一汪蓝色的?湖水卧在山谷的?梅林中央,平静的?湖面倒映出整片星空,巨大的?阵法笼罩其上?,散发着星河般灿烂的?光辉。 晏景踏上?湖面,身形并未下沉,只是脚底激起?细微的?涟漪。 波动产生的?水声在山谷与梅林中回荡,仿佛一曲缱绻的?歌谣。 哪怕不解风情如他也承认昆仑景色的?恢弘与美丽。 难怪微明会觊觎。 而他又侵占了多少这样的?奇迹呢? 想到微明宝库中陈列的?各色法宝, 晏景不难想象一二。 奚启守在高空护法,正面始终朝向湖心的?晏景。 不管何时何地, 对方一直是他视野里最璀璨的?一抹色彩。 很?难不去注视。 随着璇玑主?启动阵法,星辰消失又重新复现。 她用秘法将湖中的?星空倒影投射在天上?,复刻了一片不会被外?界窥视的?星空,再辅以昆仑独立的?灵脉, 晏景便可悄无声息地完成晋阶。 接触禁制后,周围的?灵气立即向晏景聚集,很?快以他为?中心形成一道巨大的?灵力旋涡。 比一重劫时更为?强烈的?情绪翻涌,冲击他的?意识,过往的?画面在他脑中翻涌,仿佛要?他将过去半生重新经历一遍。 “呵呵呵……” 忽然,一切归于寂静,只有?女子银铃般的?笑声传来。 晏景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璇玑宫绝壁顶端,一个?女子坐在被命名为?“望月台”的?断崖边。女子相貌清丽,衣着朴素,乌黑的?辫子垂在肩头,俨然一副农家女打扮。 她手里捏着一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织梭,孔眼中穿过的?却是银河般的?流光。 织梭左右飞舞,编织成片的?流光如银瀑下坠,融入山川冰河。 “这是所有?发生在昆仑的?喜与悲,爱与恨,欢聚与离别……也可统称为?,因果。”女子的?存在如梦似幻,似乎只是一段记忆。她对着虚空解释起?自己做的?事。 晏景不由猜想。 她就是昆仑那位神秘神明? 她将这片土地上?的?因果编织进了地脉,因而造就了昆仑的?特殊? 女子的?话还在继续:“每个?神明都有?对大道独到的?解读,并形成独属于自身的?文字系统。进而衍生出了各个?派系的?符文。”女子指着身边光幕中涌动的?独特符文,“在我?的?文字中这个?字代表星星,而这个?意思是命运……” 随着女子的?低语,大量的?信息涌入晏景的?脑袋。 难以想象,昆仑的?神明跨越数万年的?岁月给他上?了一堂文字课。 她数万年前便预见今天自己会在这里晋阶? 女子最后留在晏景脑海中的?是一句感叹::“存在过的?必有?痕迹,描绘过的?风景变不回空白?,有?时候答案就在眼前。” 什?么意思? 晏景想追问,但记忆已到尽头,幻象消失,他回到了进阶的?地方。 第95章 刚有?动作他就感受到了明显的?不同,除了理所当然的?更强大的?力量,周围的?灵脉也在和他共鸣。 二重劫,不,是半神。 一瞬间,很?多过去模糊的?想法变得清晰,他对赶过来的?奚启发问:“你当初说要?渡几重劫,取决于一个?人身上?的?因果,那所有?的?劫数尽头,是——神明吗?” 奚启没?有?否认,也没?有?直接承认,而是问:“您不开心?” 晏景从不向往神明。他既不愿背负神明的?责任,也不认为?自己具备成为?神明的?德行。 但转念一想,身为神明的微明又有什么德行,又背负了什?么责任呢? 或许,神明本身并不具有?意义,既代表不高尚也不代表卑劣。 所以也不存在有?没?有?资格一说。 只要?能触及那个?境界,什?么人都能成神。 神明的?威严在晏景心中消失于无:“这并不是一件犯得着为它开心或不开心的事。但至少,再对上微明我们并非没有还手之?力了。” 奚启感觉不妙,往后一闪,正巧躲过了晏景的出招。 难以想象,同谋晋阶的?第一件事还是拿他试招。 奚启抱怨:“您待我?真是和过去一样,一点都没?变。” “胡说什?么,师兄明明是想试试你长?进没?有?。”晏景召出涤罪剑,看来要?动真格了。 奚启也严阵以待。 这次即使他并未留手,晏景也让他感觉招架吃力。 沉寂的?雪花重新飞舞,冰石碎裂。 能沟通、影响天地的?力量让晏景大感畅快。 可惜此地没?有?祟物让他试剑,也只有?找奚启过过瘾了。 最终,奚启举手投降:“我?认输。” 刺到面前的?剑锋应声消散,落在脸上?的?是温热手掌。 晏景抚摸着他因动了灵力而上?爬的?裂纹,一开始还带着怜爱,但逐渐的?,似是联想到了什?么,动作逐渐开始粗暴和轻佻。 熟悉的?手法也唤起?了奚启记忆,上?一次晋阶的?那晚他也是把晏景这样摁在墙上?轻薄的?。 他无奈叹气:真记仇啊。 可人终究要?为?自己做过的?事埋单。 而他的?回应是,低头,含住了唇边的?手指。 充满暗示与讨好的?细吻落在皮肤上?,无形的?情欲开始涌动。 晏景低骂:“真不害臊。” 漫天星幕缓缓退去,像有?人主?动拉上?了帷幕。 昆仑的?星辰就是璇玑主?的?眼睛,出于重视,对方必然全?程关注着他的?渡劫情况。 晏景心情糟糕。 这下有?嘴也说不清了。 奚启浑不在意。 面子这种东西只有?人类才?需要?。 “璇玑主?将地方让了出来,不做点什?么吗?反正肯定要?被误会了。” 不愧是上?流骗子,晏景在他诱导下竟跟着产生了不干点什?么再出去会很?吃亏的?感觉,好在意志力够强,抗住了。 “真做了什?么才?是这辈子都没?脸再来昆仑了。别说不着调的?话了。出去见璇玑主?吧。” “好吧。听您的?。” 失望的?语气让晏景于心不忍,探头亲了他一口:“好了,可以了?” 猝不及防的?唇齿相碰,刹那有?股力量撞在了奚启心口。 等回过神,晏景已经走?开了,只剩下胸腔中的?东西咚咚作响。 原来,他真的?有?心脏这个?器官。 * 对于两人能立即赶来,而不是让她等上?一阵,璇玑主?不动声色,但颇为?满意。 她送上?自己的?祝福:“恭喜。” “离去的?车驾已然备下,晋阶既成,昆仑不是久留之?地。” 晏景谈及了自己晋阶时的?所见所闻:“我?见到了一个?女子……” “果真是神君的?遗留庇佑这片土地吗。” 璇玑主?神情动容。 有?如此爱护子民的?神祇是他们的?幸运,而他们也该继承这份意志继续守护这片土地。 “感谢你的?告知。” * 晏景乘上?了离去的?车驾,离开前想再回头看一眼这片灵地,却骤然僵在原位。 绝壁上?,来时不解其意的?神秘符文,此刻在他眼中竟然有?了意义。每段句首连起?来组成了一句谶言—— 星沉万载,祸孽西来。 * 两人前脚离开,后脚便有?一队飞梭出现在昆仑天边。 属于蕴华宗的?旗帜高扬。 来客踏入辰极宫,质问昆仑是否藏纳了为?蕴华宗所通缉之?人。 面对早有?预料的?拜访,璇玑主?很?是从容,反问:“你们证明得了你们口中的?通缉犯来过吗?” 瞧蕴华宗来人被堵得哑口无言,璇玑主?厉声呵斥:“我?知道蕴华宗的?声名,也清楚尔等习惯了在外?作威作福,但昆仑并非你们那套规则能管辖的?地方。若无铁证,打道回府吧。” 仿佛回应她,雪花凭空飘落,被白?色光华包裹的?身影降临在大殿中,脚尖点在璇玑主?珍视的?水镜上?。 蕴华宗众人纷纷跪伏,不敢直视来人。 璇玑主?的?心彻底凉了下来。 微明还是来了。 一降临,微明便感受到了异常:“灵脉干涸。他来过了。” 琉璃般的?双瞳转向水镜前的?女人,目光直刺这位欺瞒神明之?人。 蕴华宗的?人沿着来时的?路线离去,随着他们的?车驾消失,风雪渐渐变大,直至完全?覆盖整个?辰极宫。 璇玑主?仍旧完整无缺地坐在宫中,并未受到伤害,但她面前的?水镜一片黑暗。 她的?灵识中再也感应不到星辰。 高处的?天空中暗红色的?符文笼罩住了整个?昆仑,将其与外?界隔绝。 璇玑主?已有?觉悟,这道封锁只怕会持续到她寿尽。 这对神明来说算不上?太久。 还好徒儿已经被她提前安置在别处,哪怕这次不成功,也可以等待下一次时机。 如同她师父当初做出的?安排。 * 离去的?路上?,晏景久久不能平静。 “祸孽西来”,传说典籍中有?过很?多类似的?描述,修界一般将其解读为?祟物。 但这是神明留下的?谶言。 对人类来说祟是如跗骨之?蛆的?灾祸,但于神明而言却最多算麻烦,绝称不上?祸孽。 联系“人孽”的?蔑称,晏景有?了一个?猜想:如果祸孽指的?是微明呢? 第74章 对于刚分头就又被叫回来, 越枕清多少揣着不满。她?打算先听听晏景要说什么,再决定要不要算这笔账。 “我们决定去西牛贺洲,问问你的打算。” 越枕清第一反应是:“那里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万年前?, 有史记载的第一只祟王诞生西牛贺洲,彼时还没?有罚恶使的存在,无法遏制的祟祸吞没?了包括整个西牛贺洲在内的将近三分之一的大陆。 最后,由于吞噬的力量过于庞大,那只祟王无法承载,自行崩溃。可哪怕过了万年,被其污染过的地方灵也依旧是寸草不生的死亡之域,即使对修士而言,那里也绝非宜居之地。 晏景决定去那里应该有考量。 越枕清:“为什么突然做此决定?” “现在还说不清, 只是收到了一条启示。”晏景简要说明了自己在昆仑的发现。 越枕清明白了。 西牛贺洲很可能有微明的过去,或者,对付微明的办法。 不过一起探索并非效率最高的办法。 “我会去拜访现存的从西牛贺洲迁出的宗门。” 比起正在被蕴华宗追捕的两人?,这件事?也只有她?能去做了。 晏景不喜欢和越枕清聊天,但承认和她?合作是一件很舒服的事?:“那就这样决定了,老规矩,有收获再碰头。” * 夕阳西沉,晏景坐在车外,感受进阶后的力量。 踏入半神?层次后, 他对神?明的力量有了更清晰的了解,能在一定程度上与?法则共鸣, 甚至能感觉到只要再进一步他就可以真正掌控这股力量。 这也使得他意识到了一个一直明摆在眼前?,却又鲜少被注意的问题:“过去的神?明,力量都是有性质的。” 祸殃神?象征着灾祸,废墟遗迹那位不知名?号的神?明掌握生与?死的力量, 昆仑的神?明能预见她?殒落万年后的事?…… “那微明的力量呢?” 微明似乎无所不能。 晚风刮过耳畔,许久过后,奚启才?沉声开?口:“或许,我的存在就是他力量的表现。” 晏景不解其意。 奚启反问他:“您对我身上的力量有什么看法?” 奚启具有部分祸殃神?的神?力,能驾驭烛龙的龙焰,还掌握多种诅咒和法术……完全不兼容的力量在奚启身体中共存,维持微妙的平衡。 “割裂。” 奚启夸奖般地肯定道:“没?错,割裂。” 第96章 “我身体里的力量来自截然不同的本源,按照常识,在相遇之后理应水火不容,互相湮灭。可它?们却被糅合进了一副躯体内,组成了我——” 这是只有微明做成过的试验,这就是他力量的性质。 “所以您问我‘是什么东西’,我回答不了,因为我也不知道自己算什么东西。” 自别于人?类之余,是奚启对自身认知的茫然。他一度认为成为完整的神?明是解决之道,但随着对世?界的认知加深,他逐渐开?始产生怀疑:自己真的有那么想要成为神?明吗? 与?他相对的,是从不迷茫,始终如一遵循内心的晏景。 比起善恶律,这份清晰的自我认知或许才?是更吸引他的。 果然,晏景不认为这是需要烦恼的问题:“你觉得自己算什么就是什么。” “可我没?有答案。” 如同晏景没?有故乡,他也没?有对自我的准确锚定。 晏景反问:“有谁在催你吗?” 奚启沉默。 “既然没?有,那你就可以慢慢来,不用急。十年,一百年,一千年……时间对我们而言并不算需要锱铢必较的东西。” 奚启准确抓住了话里的关键词:“我们?” 晏景否认了他的理解:“我是说我们这样的存在。” 他并不擅长表达感情,也对袒露自己的心意感到不自在。 奚启嘴角的弧度减淡了,但随即又扬起来,显出几?分强颜欢笑的味道,天知道这家?伙蒙着眼睛怎么还能这么精细地传递情绪。 晏景怀疑他已经?发现了装可怜这招对自己有奇效。 “三五百年应该没?问题吧。”晏景用近乎自言自语的呢喃补充。 “嗯?”奚启发出不解的疑问。 晏景:“我说我抽出个三五百年应该没?问题。” “抽出三五百年做什么?”奚启似乎非要他给出一个明确的说法。 晏景恼恨他的明知故问:“做你祖宗。” 被骂的奚启不怒反笑,不难猜测,他被缎带遮蔽的双眼此刻一定弯得很好看。 每次都要挨骂才?收敛,晏景严重怀疑这家伙是不是有什么怪癖。 觉察到他的不满,奚启讨好地握住了他的手,感觉到他态度松动后,改为十指交扣,此后许久都没?有放开?,像要把什么紧紧攥在手中。 晏景继续思考。 现在假设微明的能力就是让无法融合的力量融合。 已知其对世?上的任何?存在都没?有敬畏,那么—— “人?世?呢?”晏景突如起来地发问,“那么人?世?有没?有被微明改造过?” 代入微明,如果具有改写人?世?的力量,他会忍得住不对这个世?界试一试吗? 或许,不是微明不曾留下神?迹,而是他们身处其中,早已将其当做了常识,所以不曾意识到它?的存在。 想到此处,晏景背后发寒。开?始对自己身处的人?世?感到陌生。 天边最后一抹霞光消失,原野进入了寂静的夜色,一片焦黑色的土地浮现在地平线尽头。 他们进入西牛贺洲了。 * 还在入口区域,便明显感觉到灵力大幅度减弱,对灵脉的感应若有若无,只怕再走出一段便会消失。 璇玑主给他们准备的车驾靠灵力机关驱动,在灵脉稀薄的地方无法使用,两人?只能在荒地边缘下了车。 荒芜,绝望,这是晏景踏入这片土地时想到的两个词。 眼前?是漫无边际的焦土,土地、山川、河流都呈现出污浊的黑色,从地下源源不断涌出的污秽黑气遮蔽了日月。 只怕连虫豸也无法在这样的地方生存。 由于灵脉枯竭,加上浓厚的污染,在外界能感应方圆百里的灵识探出不到百米便耗尽力量。 晏景感叹:“要是在这里走丢就麻烦了。” 奚启也在烦恼这个问题。 此地地域广袤,他们很难保证一直在彼此的视线范围内,如果走失,几?乎不可能再找到彼此的方位,毕竟修仙人?的绝大部分联络手段都需要有灵力的环境。 不过晏景很快就有办法了。 他抓起奚启的手。金色的符文凭空浮现,绕着奚启的手腕形成一个圈。 善恶律的力量源自天道法则,不受此地地理性质局限。如此一来他就可以通过对善恶律的感应来定位奚启的位置。 晏景得意:“给你盖个戳。还有笙笙,把她?拿出来,也给她?盖一个。” 奚启把笙笙交给了他,然后观察起自己手腕上的符文。 金色的符文形成循环,力量被封闭在循环内,恰到好处不会灼伤他。 他能感应到这不是善恶律的投影,而是直接从本体中截出的一段。 一直想要的东西就被这轻易地分给了自己,但奚启并没?有很强烈的将其占为己有的想法。 早在很久以前?他就意识到了这一点:离开?晏景的善恶律,并没?有那么耀眼的色彩。 晏景给笙笙脖子套好了金色的符文圈,顺便还亲了小云狐一口,结果一扭头,奚启侧着头,直直面对着他。 虽然看不到眼睛,但晏景清楚他绝对在看自己。 起初,他打算装没?发现,但奚启一直看。 还在看。 不行。 这次他绝对不纵容。 明白这招已经?没?了效果,奚启收了架势:“其实我刚才?也想到了一个办法:把我们绑在一起。” 为了说服晏景接受这个提议,他继续道:“目前?的手段只能保证您找到我,我可没?办法找到您。万一您陷入无法行动的境地呢?” 确实有这样的可能。 晏景接受了这道双重保险,递出了自己的手。 缎带系在手腕上后又被隐去,而奚启顺势捧起晏景的手亲了一口,并露出每次都能把晏景迷得五迷三道的明朗笑意。 晏景清楚他的小心思,可又很吃这套:这家?伙越来越会卖乖了。 作为回礼,只能捂住奚启的嘴,垫脚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这样做是为了防止奚启回吻他,一旦被缠住只怕要等到头晕目眩才?会被放开?了。 不要问他从哪里得来的经?验。 做好准备后晏景拿出一张绘在羊皮上的地图,这是根据过去从西牛贺洲的祟祸中幸存之人?的描述还原的,内容粗糙,只能大概看一下地区分布。 西牛贺洲过去的势力很多,但主要能分为三部分。 其一是原生的游牧聚落,民风文化?已不可考,只知道他们主要在西北广袤的荒原活动;其二是围绕着西南边缘分布的各大宗门,其中只有极少部分在西牛贺洲沦陷前?迁出,得以保存道统;剩下的,大约掌控了西牛贺洲一半地域的,是大陆有史记载中最强盛的皇朝“天武”,据传这是一个由修士和人?共治的国?家?。 按照记载,万年前?的那只祟王正是出现在天武朝地界,一开?始就封锁住了西牛贺洲逃亡外界的关键通道,因此整个西牛贺洲才?尽数覆没?。 为什么祟王会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一个强大的,有修士参与?治理的皇朝没?有防患于未然? 太多的疑问存在于历史的迷雾之中,而晏景此来,就是要拨开?迷雾,抓住牵系着真相的游丝。 晏景的目光落在地图上天武朝所在的位置。 相较于宗门,国?家?有着更分工明确的组织,更系统的记录手段。不管从哪方面来讲,这里都是他们首选的探索之地。 去天武朝。 第75章 半个多?月一来, 晏景和奚启沿着黑灰色的土地探索,跨过?一条条黑色的河流,翻过?一座座被黑色细灰覆盖的山丘, 偶尔能瞧见一些残存的建筑基石,但大多?时候是?在黑色的荒原上跋涉。 他们尝试寻找祟祸以前的繁荣城池,看是?否有相对完整的遗迹残留,可模糊的地图无法提供精确的定位,而黑色的雾气笼罩天空,一般要等上好几天,才能瞧见一两个时辰的天空。他们就凭着这稀少的辨别?方向的机会?,在恶劣的环境里?寻找机遇。 有时候晏景恨不得这黑雾中能凭空蹿出一个强大的怪物,让他痛痛快快打上一场, 好宣泄心中的烦躁。 可这个也?没有。 此?地只有荒芜。 持续半月的搜寻后他们找到了一座残存的城池遗迹。 时隔万年,哪怕是?曾经?最繁荣的城池之?一也?所剩无几,晏景和奚启勉强找到了一些石刻和陶塑,但上面承载的信息很少,并没有他们想要的。 离开?之?前,两人坐在不知道曾属于什么建筑的基座上休息。 看不到希望的奔波让人疲累,晏景沉默不言。事实上他已经?持续两天没说话了。 奚启抽下发簪,灌入灵力,木质发簪在灵力催发下抽出枝条, 缓缓开?出了一朵花。他把花枝递给晏景。 晏景不接,没好气地质问:“你灵力很多??” 第97章 按正常情况, 这点?灵力对他们的修为?来说九牛一毛,但别?忘了这里?没有灵脉,灵力花一点?少一点?。 奚启反问:“您不喜欢吗?” 晏景知道他是?见自己情绪低落,想让自己高兴, 哪怕嘴硬如他,也?没办法在这时候说难听的话。 他接过?花枝:“不准浪费灵力了。” 又?过?了一个多?月,他们陆续找到了好几处遗迹。 其中一处尤为?特殊,它在大约八千年前还有人类活动。 彼时,那只祟王早已吞没了西牛贺洲全境,晏景很意外有人能在祟物的领域内存活。不过?转念一想也?不无可能。西牛贺洲的祟祸波及的人口十分庞大,其中完全可能出现一些对祟物污染具有抗性的人。 只是?,在坚持千余年后他们还是?因为?资源匮乏覆灭了,西牛贺洲彻底成为?无人之?境。 或许是?因为?生存环境艰难,这个时期的人对留下自己的痕迹有着很强的执念,并且不信任纸张等易腐朽的记录媒介。 这使晏景得以通过?遗迹内残留的龟甲、石雕、壁刻见证他们的挣扎过?程。 但里?面并没有对晏景有用的信息。 直到覆灭,这些人也?不知道祟祸的起源。 “也?不能说全无收获。”奚启提出自己的观点?,“这里?出现了一个在之?前遗迹里?都没有出现过?的信息。” 短暂的茫然后晏景明?白了他的意思:“是?的,之?前的遗迹里?没有这个……” 他这几日心情浮躁,以至于忽略了这么关?键的信息。 有关?祟物的信息。 目前他们没有在祟王出现前的时代里?找到任何关?于祟物的记载。 不止是?没有讨伐祟物的记录,也?没有祟物造成灾祸的记录,但这些在那处八千年前的遗迹里?又?可以广泛找到。 修界过?去普遍认为?,祟王都是?从弱小的祟物成长起来的,但这样一来,天武朝及其周围宗门不可能一只都不曾发现过?。 这样的情况只说明?一件事:这只毁灭西牛贺洲的有史以来的第一只祟王,很有可能也?是?有史以来第一只祟物。 发现新讯息的晏景重新振作精神,继续深入。 他们发现,越往天武朝皇城的方向走,留存的遗迹就越少。但在地图上,天武朝皇朝周围有至少八座大型城池,他们没道理一座都找不到。 唯一的解释是?,这些城池被摧毁的非常彻底,以至于连基石都没能留存。 而周围的一马平川的地形也?在佐证他们的想法。 记得刚进入西牛贺洲时,他们能见到虽然是?黑色,但依旧有水在流淌的河流,后来,河流渐渐稀少、干涸,但还有山川的存在,可走到这里?后,大地上只有细如粉尘的黑土。 狂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席卷而来,将黑色的粉尘卷上天空,让本就浓郁的黑雾,更加接近漆黑。 一切的迹象都在指向一个事实—— “祟祸是?从天武朝皇朝中爆发的。” 可一个有修士的国度怎么可能任由?祟物成长到这个程度? 难道他们和烨日朝一样在豢养祟物? 不,应该说那只祟王是?被“创造”出来的。 那谁有能力创造一只祟王呢? 微明?。 晏景理所当然的猜到了人神身上。 他们是?为?了寻找微明的因果来到这里的。 微明在这里生活过。 而他能创造奚启,自然也?有能力创造祟物。 也?只有犯下这样的罪行才有资格被两位神明?分别?唤作“人孽”和“祸孽”。 可证据呢? 如何佐证? 接下来的时间,晏景都在寻找微明?存在过?的痕迹,但万年的时间足以磨灭一切,诚如越枕清所言:这里?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他们只能回到天武朝边缘探寻,可一座座遗迹搜寻下来,希望一次次落空,有时候晏景进入一处新的遗迹,还以为?已经?来过?来,它们是?如此?的相似,一样的黑灰覆盖着一样的断壁残垣。 直到半年后,他们终于有了不一样的收获。 在最西边的边境处,他们发现了第二处,在祟祸后时代里?还有人生活的城池。 或许是?因为?远离灾祸爆发点?,这里?的人坚持的比上一处还久,记载一度持续到了七千五百年前。 虽然依旧没有逃出覆灭的命运。 进入遗迹后不久,胸前干枯的花枝变丰盈了些许。 晏景感知到了微弱的灵力。 在附近有一条细弱游丝的灵脉。 之?前他们也?偶尔遇到过?残存的灵脉细流,但它们的散发出的灵力都太过?稀薄,哪怕以晏景和奚启的修为?,也?没办法从周围厚重的污染中找到灵脉的方向。 可这次,笙笙突然探出头,跳出了奚启的怀抱,眨眼就不见了。 突如奇来的变故让两人意外,晏景拉上奚启追了过?去。 凭着对善恶律的感应,两人追着笙笙的脚步,钻入了一处洞穴。 进入洞穴后,灵力存在感明?显增强,看来之?前感应到的那条灵脉就在这里?。可这不是?半年来他们第一次发现残存的灵脉,此?前笙笙从未有过?如此?反常的表现。 笙笙的位置还要在里?面。 继续朝前走吧。 洞穴石壁上附着有稀薄的青色藓类,这是?此?地如今唯一能存活生物。 两人听到了笙笙可怜的呜呜声?。 转过?弯,小云狐正停在一处塌方的石碓前。听到他们的脚步声?,笙笙停止了呜咽,开?心地跑过?来,擦着他们的脚踝转圈。 跑的时候不听唤,现在知道怕了。 可面对晏景伸出的手,笙笙没有回去,而是?又?折返到石碓前,用爪子刨动。 石碓后有东西。 笙笙不是?冲着灵脉来的,而是?为?了石碓后的存在。 奚启会?意,击开?了石碓,内里?果真还有空间,但不算大。 通过?被打开?的洞口晏景看到了迄今为?止,在此?地发现的唯一一具尸骨,一只兽类的尸骨。 骸骨见到光后便迅速剥落、风化,但晏景早已将其相貌烙入眼中。 那是?一只和笙笙几乎一模一样的云狐,只是?体型更大,几乎能比得上一匹马了。它蜷缩成一团,以在母胎中的姿态迎接属于自己的死亡。 ——岚雾之?狐,云狐亚种,世外早已不存其迹,唯有一脉受吾特许,寄身此?境。 晏景想起了微明?说过?的话。 笙笙的先祖原先生活在西牛贺洲,后来被微明?带到世外峰。 这就是?他们要的证据。 细碎的飞灰落到身上,晏景感觉周围的景象一变。 一个悦耳的女声?在催促:“快些,神子即将降生,必须在此?前备齐典仪。” 晏景左右环视,发现“自己”此?刻藏在一簇花丛中,周围是?宏伟的宫阙,回廊、虹桥、石阶上皆衣香鬓影,好不热闹,而刚才说话的,正是?穿过?花园的婢女之?一,她们步履匆忙,似乎有大事正在发生。 晏景想要追上去,却不受控制地往另一个婢女脚上一扑。 他发现自己现在的视角很低,大约只比人的脚踝高一点?。 被扑脚的婢女把他往旁边驱赶:“去去,别?在这里?挡路。” 另一个婢女喝住她:“岚雾狐是?我朝圣兽,曾救过?祖皇,不可无礼。” 驱赶晏景的婢女苦恼抱怨:“可这些小家伙也?太多?了,天天窜来窜去,碍手碍脚。” 她的同伴无心讨论这个:“走了,办事要紧。” 岚雾之?狐? 圣兽? 晏景想要去池塘边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但无法控制身体。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并非变成了一只岚雾狐,而是?进入了那只死掉的岚雾狐的记忆。 眼前是?天武朝吗? 感觉不太像。 天武朝是?修士和人共治的国家,并不尊崇皇权。可若不是?天武朝,眼前又?是?哪个朝代呢? 正思索着,岚雾狐已经?抖擞毛发,骄傲地迈出脚,朝花园外走去。 第76章 晏景附身的这只岚雾狐, 性?格和笙笙截然不同?,活像一只小霸王。 它喜欢蹲在石道边的花丛里、回廊的房梁上,等等人来人往的隐蔽处, 调皮地?给每一个路过的人带去一个小小的麻烦,又在别人想要摸它时迅速躲开。 可今天的人都步履匆匆,没有人停下?来和它玩。 它舔了舔毛,朝神殿的方?向迈开爪子。 这是一个名为“盛”的国家,由修士统治,信奉一位不知名讳的神女?。 透过窗户上雕花的缝隙,晏景得以跟着小岚雾狐的视线一窥神殿内的景象。 整个宫廷都在谈论神子的降生,神殿作为其降生之所,更是当前?最紧要的重地?, 可里面并没有产妇。 神官们?簇拥在神女?像下?,围绕着一个白色的蛹,诵念经文。 第98章 蛹如呼吸一般,规律地?翕动。 随着日?影推移,神官们?的诵念声越来越急切,蛹的翕动也?愈加激烈。 日?晷缓缓指向那个千推万算的吉时,就在指针的影子与刻度重合的刹那,神殿中传来一声清脆的“咔擦”。被众神官簇拥着的蛹从中破开,白色的柔光如同?水流倾泻出来, 一个粉雕玉琢的婴儿躺在中央。 本朝最尊贵的神子诞生了。 神殿内响起哭声,但并非来自婴孩, 是神官们?在模仿婴儿初生的啼哭。而本该啼哭婴孩睁着琉璃色的双瞳漠然地?凝视这个世界。 老?相国从婢女?手中接过柔软的绸缎裹住婴孩,将其抱出神殿,当众宣布这是他们?的国君与神女?的孩子,是注定会成为神明的君王。 远在战场的国君无法见证自己孩子的出生, 只送来了一封信笺。 相国当众打开信笺,上面写着赐予他独子的名:存渊。 小岚雾狐感觉无聊了,跳下?窗台,走了。 * 在小岚雾狐的心?中,没有什么比做狐狸更好?了。 凭借化雾而行的天赋,它可以轻松跃上神殿最高的房梁,也?能完美隐蔽在花丛里、桌椅下?。上至神殿,下?至囚牢,它想去哪就去哪。 它轻巧地?落在天牢的天窗外,听到烙铁烫在皮肉上的声音。 被抓获的细作忍痛嘲弄审讯人,说他们?亵渎了自己的神明,迟早遭到天罚,不止国君不得好?死,连整个国家也?会凄惨地?覆灭。 路过宫娥寝舍门?口时,它又听到宫娥私底议论,说神子是国君用自己的精血和神女?的遗骨融合创造出来的孩子。 但小狐狸听了也?只是听了,不曾记半点在心?上,它懂不得人类这许多弯弯绕绕。 君主不在,整个宫廷便只为神子服务,有什么好?东西都紧着乾元宫。 而这位神子不止孕育方?法特殊,出生自带异象,生长速度也?异于常人,只一年便长成了七八岁的幼童模样。 此时的神子已然拥有了接近半神的力量,但他对什么都没有兴趣,无欲无求,仿若一只人偶。 相国很是为此焦虑。 他看不到神子对这个国家的需要,持续恐惧于被对方?抛弃。 直到有一天,神子问到了神女?像上的灵珠。 第二天,这颗灵珠便出现在了他桌子上。 命侍卫敲下?灵珠时,小岚雾狐听到老?相国呢喃:“神庙里的神明拯救不了这个国家,我们?现在只能依靠神子了。必须让他与国家建立感情。” 那天以后,似是找到了沟通的方?法。 只要是神子多看过一眼的东西,都会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乾元宫中。 哪怕他只是短暂把?玩后便弃之不顾。 一条不成文但优先?级最高的规矩开始流传在宫廷中:不管神子想要什么,满足他。 小岚雾狐下?一次见到这位神子,对方?已经长成了少年模样,境界进一步提升,甚至有了改变天气的能力。 自那以后,白雪长年覆盖乾元宫,因为神子不喜欢花草,又觉得泥石太过丑陋。 见到神子时,对方?正?坐在廊前?,面对着被雪覆盖的庭院,但没有表情的面容很难说得上是在赏雪。 他身边窝着另一只岚雾狐。小岚雾狐认出了这只狐狸,那是它的堂堂堂堂堂表兄弟,这家狐以性?格温顺著称。 小岚雾狐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远亲,多停留了一会儿。 神子发现了它,琉璃色的眼眸投来注视。小岚雾狐感觉到了危险,远远与他对视一眼,然后跑掉了。 神子诞生的第三年,国君战死的消息传来。乱箭穿身,尸首也?被马群踩踏,不成人形,应了那句不得好?死。国丧的同?一天,相国捧来朝服,请求神子继承国君之位,拯救岌岌可危的国家。 可神子问出了一句谁也?没有想到的话—— “我,为什么要拯救你们?” 保护自己的国家,一件在他们?看来理所当然的事,神子却在向他们?索要理由。 相国无助强调:“您是我们的王啊!” 神子缓缓摇头:“我没有说过要做你们?的王。” 他拒绝做他们?的王?为什么? “您憎恨我们?吗?”老?相国混沌的双眼更加灰败了。 琉璃色的眸光轻移,带着困惑的色彩,似是不解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疑问。 “不。” “那为什么——” 神子打断他:“你的问题太多了。”他已经接连回答了相国三个问题了。 今天发生的事让相国猝不及防,唯有一件事情确凿无疑:他们?的神子不认为自己对国家负有责任。 这就是渎神的报应吗? 但作为在国君缺位期间,管理国家的相国,他很快恢复过来。是救赎也?好?,报应也?罢,事到如今,只有神子能拯救这个国家。他开始与神子辩论:“可您接受了我们?的供奉,享受了这个国家的权力。” 神子看着面前?的老?者,熟悉的面孔上是让他陌生的怨恨。 他垂眸,自认为妥协地?回道:“好?吧,我明白了。” 臣民们?以为他口中的“明白了”是愿意接受对国家的责任,然而,他的意思却是自己不再接受供奉。 等众人回过神来时,发现他已经离开了皇城。 他什么都没有带走,除了一只岚雾狐。 就在神子消失的半年后,敌军攻陷了这个绝望的国家。 持续十数年的战争让敌国也?山穷水尽,为了犒赏征战的将士,他们?的统治者允许了针对皇城的洗劫与屠杀。 惨剧持续了数月。 逃出来的少数国民在荒芜偏远的边境建立了新的聚居点。 他们?每日?哭嚎,控诉与咒骂背弃他们?的神子。 小岚雾狐厌烦了他们?的哭声,在某一天抖了抖毛发,迈着骄傲的步伐,离开聚居点,成了一只野狐狸。 后来,它不断流浪,偷窃过老?虎的猎物,从猎人的陷阱中灵巧逃生,路过一个个城镇…… 有几次它路过了在不下?雪的季节,却被雪覆盖的庭院或山峰,它感觉有些熟悉,但小狐狸的脑袋思考不了太复杂的东西,短暂疑惑后,就扭头走掉了。 它在山林中生活了许多年,等再次踏入人世时,覆灭盛国的敌国早被起义军推翻。 听说这群人建立了一个修士和凡人共治的国家,叫天武朝。 隔绝于世的岁月,让岚雾狐对修士手段的了解早已落后。以至于踏入城镇后不久,就被灵兽猎人捉了去,但幸运的是,有一个人买下?了它。 对方?正?好?是天武朝的武馆,遇到它时正?准备去上朝。 机缘巧合之下?,岚雾狐又回到了它成长的宫廷。 到了这里,岚雾狐才知道,原来包括武官在内的很大一部分起义军都是盛国遗民。他们?对岚雾狐有很强的好?感,因而在发现它的第一眼,就毫不犹豫地?斥巨资买下?了它。 后来,这笔钱被朝廷报销了。 岚雾狐管不得这些,它恢复了过去的生活,或者昂首阔步地?在宫廷内巡逻,或者躲在各种隐蔽处,给路过的人带去一个小小的麻烦,并在对方?想要抚摸它时飞快躲开。 悠然的岁月不知过了多久,但却在某天戛然而止。 岚雾狐只记得那天,正?值盛夏的宫廷内突然下?起了雪,一个浑身雪白的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神殿前?,长久地?凝视着神庙的牌匾。 “吾已将这个国家归还于汝等,为何因果还不抵消?”他困惑地?低语,带着隐约的恼恨。 “那便试试将一切联系抹消。” 小云狐的脑袋无法明白那天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灵脉被肮脏的气息污染,很快诞生了从未见过的怪物。臣民们?在其影响下?,转化为了怪物。一个没被影响的人带着他逃离了宫廷。 后来,岚雾狐跟着幸存的人不断辗转,向西迁移。 明显比其他岚雾狐长寿的它,开始被幸存的人视作幸运与希望的象征。他们?供奉它,保护它,不管多危险的处境都会优先?保护它的安全。 而体型早已长大许多的它也?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庇护这群人的幼崽。 可随着幸存者一个个逝去,与它玩你摸我躲游戏的人也?越来越少,后来长大的孩子都把?它当做长辈,都不敢“冒犯”它。 岚雾狐终于感觉自己开始变老?了。 它不愿意再出去,外面的世界充满污秽与绝望。它留守在洞穴中,为族群守护着赖以生存的灵脉。 可回来的人一次次在减少。 它很难过,但它没有办法,它只是一只狐狸。 直到有一天,再也?没有人打开洞穴的门?扉。 它明白,最后一个孩子也?不会回来了。 弥留之际,岚雾狐的意识渐渐涣散,它想起了自己还是小狐狸的时候。它从小就闹腾,出生不过五天就想开始探索外界,而每次没爬出一尺,就被母亲抓回去舔毛。 第99章 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了啊。 * 狐狸的脑袋想不明白人类的内心?,但跟着它回忆过一生的晏景了然了一切。 ——祟物,原来是微明的“孽”。 他背弃了自己的国家与子民,无法化解这份“罪孽”的他,将其用权能从身上剥离,融入西牛贺洲的灵脉之中,引发了后续的灾难,覆灭了与他过去有关?的一切。 晏景想起了自己成为孤儿的那个夜晚。 村落被漆黑的夜色笼罩,哀嚎与惨叫此起彼伏。黑夜中他看不清父母的相貌,只记得紧紧搂着自己怀抱温暖而柔软,拉着他们?逃跑的胳膊强壮有力。 奔跑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他的父母被黑暗中的怪物袭击了,死前?紧紧将他护在身下?,他不敢哭嚎,在恐惧中熬过每分每秒,直到光线从头顶降下?,少年惊喜的声音传来:“太好?了,还有活人!” 他憎恨祟物,对祟物绝不姑息,并不止是出于对罚恶使一职的使命,还有仇恨。 现在,他知道了这场持续万余年的祸乱是因为一个神的自私与不负责,而他,一度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孺慕着罪魁祸首。 多可笑。 岚雾狐的呼吸彻底停止,晏景也?从回忆回到现实。 他感觉手中有温热的液体,抬起手,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刺破了掌心?,鲜红的血液顺着掌纹流淌。 在发现伤口后,钝痛才迟迟传来。 “奚启……我——”他想要倾诉此刻的心?情,却发现想到的人并不在身边。 洞穴外传来剧烈的震动。 刚跑出洞穴,一个满身是血的人便坠落在他面前?。 是越枕清! 她身受重伤,但还有气息。 抬头往天上看去,一场战斗正?在继续。但完全说不上势均力敌,是一方?的碾压,和另一方?的苦苦支撑。正?是微明与奚启。 这场战斗不知持续了多久,周围尽是被破坏的痕迹。 奚启全身支离破碎,几乎有半身的血肉剥落,黑色的流焰沿着他身上大大小小的裂缝流淌。见到晏景出现,他望向这头,破碎的面容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太好?了,我坚持到您醒了。” 短暂的对视时间里,微明新一轮的进攻已至,这次直指奚启破碎的头骨里跃动的灵光。 晏景失声惊呼:“不——!” 第77章 在晏景沉浸于?过去的记忆时, 微明挟持着?重伤的越枕清出现在了洞外的天空上。 为救出晏景而留下的传讯,终究还是被他发现了蛛丝马迹。 重新回到?故土,微明并没有多少感想, 这里在他眼中并没有什么特别。 他有无限的时间,所以不需要缅怀过去。 奚启从洞中走出,与微明对视。 他凝望着?自己的创造者。虽然也可以呼唤对方为“半身”,但?微明恐怕并不认可他们这一层关系,而他,也不想要这个身份。 一而再地放弃接近神位的机会时他便?对自己的末路有所预料:被微明找到?的那一天,就是他的末日。 只是晏景还未醒来,不知还能否说?上这一声道别。 这一趟短暂人世之旅,因晏景才?有这许多未曾预料到?的趣味。他现在相信人间存在比成为神明更值得去体验的事。只可惜, 时间不够了…… * 回到?现在,危急关头,奚启避开?了要害,但?招式还是落在身上,将他从半空击落,如同折翼的鸟重重砸入地面。 晏景当即拔腿奔向奚启坠落的地方,然而一道无形的屏障阻隔于?前路,他和奚启分割于?两边。 散发着?白色光辉的衣角缓缓垂落,微明冰冷的, 缺乏感情起伏的声音传来:“睁眼看?看?,这就是你钟情的东西。” 碎裂的躯壳中除了熟悉的被祸殃神神力染黑的流焰, 还涌出了细微的白色光华。 这个东西让晏景联想到?了万余年前,微明在天武国?宫廷拿出来的物品。微明就是将那个放入了灵脉,才?导致诞生出了祟物。 “祸殃神胎的空壳诞生不了自主意识。” 微明点出了奚启身上最?大的不合理之处,也是其最?大的秘密所在。 ——奚启和祟物同源, 所以才?和祟物一样,被善恶律判为大恶。 微明的神权是分割与融合,能分离包括概念性的东西。除了在入世之处对付各种强敌,更多的时候微明将这份能力运用于?自身。 如同当初割走与盛国?的因果,万年来,他又陆陆续续分离出了自认为不需要的东西,因果、情绪、记忆等等。并在创造奚启的时候,将这些东西作为灵智诞生的媒介融入其中。却不想诞生出了一个他也无法操控的自我意志。 微明不认可奚启是自己的半身,赋予了其与晏景为敌的使命。 如此,无论最?后落败的是奚启从晏景身上夺得善恶律,解决让他心绪不宁的源头;还是晏景诛杀奚启,处理掉他舍弃的部?分,结果都于?他有利,可他万万想不到?两人之间结成了同盟。 他最?瞧不上的存在,得到?了他求而不得东西。 微明咬牙感叹:“你憎恨祟物,结果竟迷恋于?和祟物同源的孽类。” 晏景反嘴讥嘲:“你话太多了,你难道在嫉妒吗?” 晏景故意恶心微明,却不想得到?了沉默作为回应,他诧异地望向高高在上的人神。 微明的脸上没有表情,琉璃色的眼瞳注视着?他,透出一股偏执:“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回到?我的身边。” 他愿意将此前的种种不逊归结于?晏景受了蒙蔽,他不计较了,只要晏景愿意跟他回去,与他重新开?始。 晏景感觉自己依旧在和微明鸡同鸭讲。 哪怕过了万年微明还是一样的德性,极度的以自我为中心,将他人视为附属品,无视他们的独立意志与尊严。 事到?如今,他已?经不在乎微明怎么想、怎么看?自己,又对自己抱有怎样的感情,那对他而言早已?一文不值。奚启生死未卜,他无心争辩是非,只想尽快结束这一切。 他祭出涤罪剑,金色的善恶律在感应到?人神的存在时,第一次爆发尖锐的鸣响。 罚恶使所见即可为证,前因后果他已?亲眼所见,证据的逻辑已?然闭环。 ——【人神微明,构造祟物,祸乱苍生。按律,斩无赦!】 话音落下,金光大盛,判决生效,晏景周身的威压陡然暴涨,数息之间已?于?面前的神明一般无二。 晏景抚过完全解封的涤罪剑,冷声讥嘲:“你从未将世上所有存在放入眼中,结果到?最?后最?肮脏罪恶其实是自己啊。你这个——孽物!” 这是微明曾用在奚启身上的称呼,晏景确信他不会喜欢这个称呼。 果然微明周身的气压在短暂凝滞后突然爆发。 他失望地看?着?晏景,不理解晏景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放弃别人求而不得的珍贵机会,最?终只能归咎于人类天性愚钝,难以开?化。 他感到?深切的失望。 上一次体验到?如此浓厚的情绪,是他还被称为“神子”的时候。 自封为他子民的人们来到?他的面前,恳求他拯救他们的国?家。 原来,一直以来的照料带了这般强烈的目的性,出于?失望与不满,他强硬地拒绝了那个老人的请求,哪怕他非常清楚,这个国家得不到自己的帮助必然走向覆灭,哪怕,他其实很喜欢其中几个婢女与侍从。 那时的他太年轻,完全随着?脾气来,不曾料到随之而来的大麻烦。 无法消弭的怨恨与因果,牵绊住了他迈向更高层次的脚步,导致他在成为神明的最?后一步滞留了许久。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他先是帮助盛国?复国?。可没有用,因果没有因此抵消。最?后,他不得不选择了一个极端的办法:将这段因果连同历史一起埋葬。 祟物的诞生在预料之外,他没想到?这份因果的怨恨如此深重,在脱离本体后,还能自主吸取能量,感染周边,完成变异与扩张,最?后甚至传到?了大陆的其他地方。 不过没关系,他的目的达到?了,他成为了真正的神明。 经过此次教训,他学会了在一定程度上容忍人类的贪婪,接受他们用侍奉换取利益。 可他还是期待不带目的,没有条件的“供奉”。一种人类构想的最?顶级的感情。他没有体验过,也不曾在现实的中发现过。 不过微明还是觉得自己可以得到?。 他是神明,他理应拥有世上所有最?美?好的东西。 时间过去数千年,意外的,他在一个弱小无知的人类孩童身上感受到?了接近理想的感情:一份纯粹的不带任何条件的孺慕。 虽然对孩童本身的资质算不上不满意,但?他承认,被对方全心全意地注视时,感觉很不错。 然而,不久之后,晏景就不那么看?他了。 人类的善变让他烦恼,连寂静了万余年的心绪也被此牵动。 第100章 在晏景身上,他做出了前所未有的让步,可一次次的委曲求全,却换来了这样的结果。 他看?不到?改变晏景的希望,所以失望。 短暂的思绪流转间,寒芒已?逼至面前。 金色与白色的光芒在天空中碰撞,激起的气浪让黑色的土地如波浪般翻涌。 微明的法诀落在晏景身上,击裂他的五脏,晏景则趁机,反手在他身上割出一道伤。 他不在意以伤换伤,毕竟同归于?尽于?他而言,也算不错的战果。 此地灵脉枯竭,神明掌控灵脉带来的优势被极大削弱,微明地利已?失;而晏景手握善恶律的判决,占据了天时;此前奚启与越枕清又消耗了微明不少力量,此为人和…… 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打?败微明的机会了。 激烈的交战下来,晏景受了不少伤,但?微明神躯的恢复速度也开?始减慢。 此情此景,如同看?到?不可名状的怪物漏出了血条。这也让晏景看?到?了希望,只要会受伤,那就有被斩杀的可能。 他重新振作,为涤罪剑注入更多的力量,重新攻向微明。 微明的态度也严肃起来。 这于?他而言,确实是前所未有的险境。 这是善恶律为他谋划的末路吗? 在离开?西牛贺洲后,微明为夺取自己感兴趣的宝物,灭绝过不少族群,但?凭借独特的权能与对法则的理解,躲避了因果的捕捉。 他也知道天道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当天道剥落下一段法则,化为善恶律时,他便?意识到?这是冲着?自己来的。不过他并没有因此心生畏惧,甚至反将其收容,主动为其寄体,研究其机制。 终于?等到?了善恶律对他露出爪牙的这天。可若只是这种程度,依然奈何不了他。 在又一次动用权能,裁断晏景招式的力量来源,使得他的攻击自动消散后,微明阖起琉璃色的双眸,同时,他背后的虚空中睁开?了一双眼。 这是属于?神明的法相,一种凡人难以窥视的形态。 只见他留在凡世的躯壳抬起手,轻松定住了从四面八方刺向他的金色锋芒,又准确夹住了藏在其中的涤罪剑本体,手指轻轻一转,清脆的声音响起,涤罪剑应声而断。 晏景尝试重新凝聚剑身,没有成功。 微明从概念的层面损毁了涤罪剑。 失去了能最?大发挥善恶律权能的载体,晏景迅速落入下风,被微明一道法诀打?在身上,击飞出去。 就在晏景将要砸在地面时,一只手托住他的脊背,另一只手贴上他气海的位置,将某样东西塞进了他的躯体。 枯竭的力量重新变得充盈,奚启把身上的神力给?了他。 同时,他还将龙灵抽出,缠绕在断锋之上,重新为晏景淬炼出一把剑:“去吧,取得属于?您的胜利。” 奚启碎得更厉害了,靠细小的碎片,勉强勾勒出一个镂空的人形。 晏景双眼泛红,咬牙:“你又骗我。” 剑上的龙灵温顺无比,并不存在独立意志,很明显,当初在刑律堂演武场里,这家伙是装的。不过他也并非非要在这种时候翻旧账,他只是需要一个理由,让自己可以毫无保留地表现出此刻的心疼。 而奚启畏惧于?在他的双眼中看?到?厌恶,没有和他对视,只苦涩笑叹:“我是骗子嘛。去吧。” 他轻轻一推,将晏景送回了战场。 晏景发现自己感应不到?奚启的存在了,帝皇契约的联系趋近于?无。他没有回头,重新提剑,对上微明。 微明无法理解,和他一样自我中心,蔑视其他存在的奚启,竟然会做出牺牲自己,给?晏景做垫脚石。这样做,即使打?败了他,奚启也得不到?好处。 果然,这种愚蠢的存在不可能是他的半身。 不过,奚启的作为也确实给?他添了大麻烦。 为了斩断构成涤罪剑的那段法则,他耗费了巨大的能量,而此地灵脉枯竭无法为他补充消耗。 事实上,哪怕有灵脉他也不敢用。 这里的土地和他有太深的因果,一旦再度产生联系,他就会被磅礴的怨念重新缠上。 所以当初毁掉这里的决定是对的。 陷入虚弱的微明,再对上晏景,开?始应接不暇。 虽然晏景对奚启的力量运用并不算纯熟,但?奚启还在上面附着?了微弱的意志,总是趁着?微明应对晏景的攻势时,不可预料地对他发动攻击。 最?终晏景抓住了微明的疏忽,将涤罪剑插入了他的躯壳。 善恶律的律文顺着?剑身飞速涌入微明的体内,法则的力量与微明的神力激烈互斥。最?终爆发开?来,摧毁了微明的神力本源。 失控的神力爆开?,带来了可怕破坏,土地破碎,天空裂开?,漏出幽暗的虚空,周围的景象也产生了各种诡异的扭曲,连概念也在被撕扯。 而在西牛贺洲之外,神明的殒落也带来了恐怖的连锁反应。 本该画成的符在落成的那一刻突然失去效果,变成了一张平凡的纸,符修们再试,发现有的符依旧有效,有的却怎么勾勒也无法成功,无法理解的现象让他们陷入了困惑。 蕴华宗内,世外峰的雪突然融化了,但?很快他们就顾不上这个了,因为宗门大阵开?始一点点从边缘消失,整个宗门陷入了恐慌。 所有长老都赶了来,对在场弟子下令:“结阵护法!” 而在靠近西牛贺洲的地方,人们可以看?到?西方的天空在不断地交替色彩,光线被以各种诡异的方式扭曲,哪怕远隔千里也能感受到?从那个方向传来的恐怖的毁灭气息。 又有可怕的祟物要出世了吗?快去找仙长! 而在变数的中心却是诡异的安静。 失去了力量的微明颓然地倒落在地,他感受到?了有生以来从未体验过的无力与虚弱。疲惫、痛苦、难过等感觉第一次出现在了他的概念中。 “这些是什么感觉?”微明摸了摸脸颊,手指沾上了湿热的液体。 第一次流泪的他对此感到?茫然。 晏景平静到?冷漠地注视着?他:“好好感受吧。做凡人的第一课:痛苦。” 不知道微明现在是否能共情殒于?他直接和间接作为的生灵们。 痛苦? 微明不理解,也不打?算花时间去理解了。 “我并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他一直不理解晏景为什么如此憎恶他,他自认为对晏景已?经很好了,别人求而不得的东西,晏景随便?就能得到?。可晏景还是恨他。之前因为神明的骄傲不曾询问,现在无所谓了。 ——看?来并没有反思。 晏景有一腔的恨意。 不曾对不起他? 那是谁让他家破人亡?是谁让他兄弟分离?又是谁给?人世带来了持续万余年的灾祸? 但?最?终他选择不回应。 他不想再和微明多说?一句话,说?了微明也不会理解。就让微明抱着?疑惑去死吧。 他活该。 面对他的沉默,微明无力地强调:“我是神明。” 不管他做了什么,晏景都不该以人类的标准和道德来要求他,这不合理,也不公?平。 依旧是沉默。 晏景没有离开?只是在等他死而已?。 他不明白,即使不以人类的标准看?待他,也不影响晏景对他的恨意,反倒可以让晏景从一开?始就不会对他产生错误的孺慕。 微明看?着?自己的躯壳一点点剥落,化为虚无,心中并没有太多不甘,他生得虚无,也不存在对死的恐惧。有的只是一点对败战的屈辱,不过很快也接受了这个既定的结局,他凝聚出了自己的神核,递给?晏景:“成为新的神明吧。” 他相信,等晏景做了神明,就能理解他的种种做法了。 神明本身就是神明,不需要为任何人负责,不必须回应蝼蚁的讨好。或许有少数神明出于?兴趣,特别关照某个族群,但?那也只是兴趣,而非义务。 晏景并没有给?出回应,只冷眼看?着?这位曾经的人神一点点消散,在确认微明的存在彻底消失后,他立刻转头,奔向奚启的位置。 可奚启原先所在的地方已?经没了人影,只剩下黑焰灼烫过痕迹。 他感应不到?奚启的气息,帝皇契约也彻底归于?宁寂。 晏景感觉天旋地转,脑子一片空白。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传来:“你是在找这个吗?” 越枕清拖着?伤躯从洞穴中走出,举起手中的东西,是一个跃动着?银色流光的光团,里面散发出让晏景熟悉的气息。 第78章 人到底是因?为什么?而存在? 魂魄? 灵智? 记忆? 过去从不思考这些哲学问题的晏景在最近几个月里, 将这个问题翻来覆去思考了千百遍。 越枕清护住了奚启的本源,晏景则用微明留下来的神力?将能找到的所有带有奚启气息的碎片重新拼合到一起,最后?形成了一个巴掌大小的银色的蛹。 第101章 他不确定里面是否是奚启。 奚启还能不能醒来? 醒来后?是否还有意识? 那意识是否会是微明? 一切都是未知。 也是到这时?候, 晏景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不知不觉间?,奚启已经?对他这么?重要了。 他遇到过很多人,但从没有像奚启这样与他并肩作伴的存在。 身为罚恶使,他身上有太多的恩怨,随时?可能连累身边的人。此外,他的性?格也过于锋锐,不懂得如?何去表达感情?,很容易伤害身边的人。 而奚启是唯一一个让他放下了这些顾虑的人。 首先, 奚启本身够强大,不会被他身上的恩怨连累;其次,他的感情?逻辑不同于人类,没那么?容易被他伤到;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奚启是自己黏过来的,赶也赶不走,等晏景回过神来时?,已经?习惯了有这么?一个人在身边。 以至于现在的他反而开始恐惧继续一个人的日子, 天地好大,如?果没有一个可以挂念着的人, 确实好孤独。 这些时?日晏景都守着面前的蛹,外面的世界怎么?样了,他一概不关心。 笙笙会自己去狩猎,解决基本需求, 其余的时?间?就守在他身边,越枕清伤好到能自由行动后?来过一次,带来了一些物资,以及外面的消息。 微明殒落后?,整个修界成为天翻地覆也不为过。 首先是祟物消失了,同时?,所有基于微明力?量体系构建的阵法、法术、符咒等等都失去了效用。 甚至一些地理环境也受到了影响。 微明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痕迹远超他们的想象,有些在随着人神的殒落逐渐消失,而有些则因?为微明的消失而重新浮现于世。 新一轮权力?的变更也在悄然酝酿,人神殒落带来的风雨才刚刚开始。修界的门派、修士都要学会重新适应环境。 越枕清回到了蕴华宗,一是帮助宗门度过此次危机;而是借着这次风波,扫除旧弊,重整门派。 他们这一代人对宗门的感情?很是复杂,既憎恨其腐朽,又不愿看着它被毁灭。 她?给叶婵月发去了传讯,邀请其回来,但还没有收到回复,目前是苏相宜在协助她?处理一些宗门事务。 有些手?忙脚乱,但一切都在步入正轨。 秦丝娆继任了辰天宫宫主之位,昆仑宣布从明年开始,重新公开招募弟子,看来有意扩大门派规模。 “这段时?间?有不少别派的领袖来向?我?打听内情?,其中不乏猜中一二的聪明人。不过我?还没有将真相公布出来。” 越枕清此来也是打探晏景的态度,看他想要怎么?办。 晏景点头,表示了解:“谢谢,不用告诉任何人。” 他杀微明只是为了给自己报仇。他从不想做大英雄,也不想被过度关注。 目前越枕清最关心的还是晏景是否打算晋升成为新的神明,只是晏景对此绝口不提,她?也不好多问。 “很多关心你?的人在打听你?的消息,但我?不知道怎么?回。” 晏景大概猜得到是哪些人:“不必回应。这个世界不需要罚恶使了。” 善恶律已经?和微明一同消湮,他不再负有罚恶使的使命,而他也没想好是否要回到人世,又要以什么?姿态回归人世。 如?果奚启醒不来,他要从哪里找到勇气重新回到人世? 需要谈的事情?都说完了,两人之间?再没有多余的话。 此刻的境地,任何宽慰的话都显得空洞虚伪,越枕清只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如?同来时?一样,安静地离开了洞窟。 她?对奚启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个城府深沉,攻于算计的刑律堂堂主,总是用公式化的笑意和不走心的礼数,掩盖对身边人的蔑视。 越枕清不喜欢他,但承认他是一个有力?的盟友。 可她?想不到,短短两三年后?,这样一个绝对理智,一切从收益出发的人,会为了成全?另一个人牺牲自己。 世事还真是难以预料。 她为此前对奚启的看法感到抱歉,但也清楚,对方不会在意自己的看法。 * 春去秋来,夏冬几易。 晏景用空闲的时?间?在洞窟外搭建起了一座院子,一砖一瓦都复刻了当初与奚启一同想象的小院模样。 所有砖石草木都是晏景从周围一点点收罗来的,实在没有的,则趁越枕清偶尔的拜访,托她?下次带来。 晏景不擅长术法,也不想用符咒来搭建这座庭院,只能自己慢慢来。 过程中他也不止一次地抱怨,如?果奚启在,他就不用做这些苦工了。 好在,最后?小院也是完工了。 仔细数来,庭前的李花自从种下,已经?开过十二次花,算上种之前的时?间?,就是十三年。 过去,晏景绝对不相信自己,在不被拘困的情?况下,会在一个地方老老实实呆上十几年,并且完全?没想过出去。 这简直不像他。 洞窟内没有多大变化。 奚启讲究,喜欢简洁但有格调的环境。 晏景能欣赏,但不会打造,所以没有擅自布置多余的东西,只是在时?刻保持洞窟内的干净整洁之外,于东南向?开了一个洞,将自然光影引入洞窟。 而他需要休息时?就在洞窟里打地铺,守着中央的蛹。 起初七年,蛹还在缓慢长大,长到足以包裹住一个成人的大小后?,出现了细微的规律的起伏,如?同有活物在里面呼吸。一开始,晏景还很兴奋,以为奚启就要复生了,然而令他失望的是,蛹不再出现新的变化,也停止了生长,一直持续到现在。 希望与失望的交替让晏景精神憔悴,他为自己规定了一个期限:“五百年,我?只陪你?五百年。” 这是当初他和奚启随口约定的时?间?,如?果等到那时?候这个蛹也没办法孵化,他应该可以放下了吧。应该…… “五百年时?间?一到我?就走,出去找个比你?更年轻,更好看的。我?才不要守着死人过日子。” 随着他话音落下,蛹的起伏忽然急促起来。此前从未有过这种情?况,晏景睁大了双眼:“奚启?你?听得到?” 蛹又恢复了沉寂,不再有回应。 不过这番变化让晏景看到新的希望,他重新焕发了光彩,开始每天来和蛹说话。 只是他很久没有出去了,找不到有趣的故事和奚启分享,讲来讲去也只是一些日常的琐事。 比如?,笙笙在花丛里扑蝶时?被一只蜜蜂蛰了一口,从那以后?每次蜜蜂就会发出狗叫。 比如?,庭前的桃树终于结了果子,但又苦又涩,没有奚启在领域变出来的好吃。 比如?,挖了荷塘之后?他才知道很麻烦,水总是发绿或生出水藻,一到夏天还有蚊子,虽然咬不破他的皮肤,但来回嗡嗡嗡的很是麻烦。 “我?说一件事你?可不准笑。” “我?拔剑了。” “没错,是为了砍蚊子。” 讲来讲去始终得不到回应,晏景的神态暗淡下来:“很没有意思对不对。我?还没告诉你?,我?不是罚恶使了,你?最想要的善恶律,已经?不在我?身上了。” 没了善恶律后?奚启还会不会对他有兴趣,若是之前晏景不会担心这个问题,可现在的他有太多的时?间?胡思乱想了。 “没关系,不管你?怎么?想,我?都是要救活你?的。算是偿还你?在与存渊一战中对我?的帮助。至于其余的恩怨,等你?醒来,我?们再慢慢清算吧。” 和过去的作风一样,晏景率先表现出决绝的姿态,以避免在被拒绝时?因?措手?不及而显得狼狈。 说完这番话后?他走出了洞窟,没有注意到身后?的蛹突然急促的起伏。 * 是夜,晏景正盘坐入定,忽然感觉有东西沿着腿,攀附到了自己身上,冰凉的触感,仿若蛇类。 睁开眼,是一张苍白的熟悉面孔,幽怨地控诉晏景:“您真令我?伤心。我?都做到这种程度了,您还在怀疑我?的心意。接下来还要我?怎样做?把?胸腔打开给您看吗?” 面前的人容貌与奚启极为相似,但五官还带着几分稚气,透出一股将长成但还未长成的少年感。双眸既非奚启平常状态下的一片银白,也非半神状态下的银色竖瞳。而是和人一样的眼眸,只是瞳仁格外幽黑,以至于透出几分非人感。 “奚启?” 他做梦了? 但为什么?会把?奚启梦的这么?年轻? 他原来还好这口吗? 不过晏景也无所谓奚启变成什么?模样。 他低头吻了上去。 面前的人先是诧异,随后?选择给予回应,加深了这个吻。 许久过后?,晏景放开奚启,捧着他冰冷的脸:“你?变鬼了吗?怎么?这么?冷?” 变鬼也知道来找他,还算有良心。 奚启眷恋地在他手?中磨蹭脸颊:“是因?为失去了之前的神通,现在又有些先天不足。我?很害怕被您丢下,所以提前出来了。” 第102章 提前出来? 晏景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去看洞窟中央的蛹。 偌大的银蛹已然不见,只有一地碎片。 蛹壳碎片还很厚,明显远不到自然破开的程度,像是被从内部强行打破。 晏景将目光转向?奚启,反复抚摸他的五官、脸颊、手?臂、手?掌…… 确认触感真实无疑。 奚启冰冷的指腹抚过脸颊,晏景这才发现自己流泪了。 “我?的重生就这么?让您悲伤吗?难道是因?为耽误了您找新的小白脸?” 奚启本想用打趣缓解气氛,但没忍住,将牙齿摩擦出了声?响,他很在意意识模糊之际听到的那番话。 晏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有眼泪止不住地流。奚启放弃了所有玩笑,心痛地将他拥入怀中:“对不起,我?回来迟了。” 第79章 很?快, 晏景发现,即使是少年形体的奚启,身高也并不低于他。 腰更细一些。 但并不至于显得纤弱。 嘶。年轻点, 似乎,也不错啊。 奚启穿好衣衫,回头便?看到盯着自己若有所思的晏景。他走上前,捧住晏景的脸,低头亲了一口。 他一度害怕于晏景会因为他的真实来源而对他产生厌恶,但持续十数年的守护,与?在蛹中听到的模糊絮叨让他打消了一切顾虑。 现在的他只感觉世界上没有比自己更幸运的存在了。 奚启没有开口,但笑?吟吟的眉眼仿佛已经将话?说了出来。 嗯,是情话?。 还绑着缎带时, 晏景就猜到他的双眼更会骗人,现在验证过了。 果真很?会勾引人。 他挪开目光,以免被蛊惑得忘乎所以:“我?带你去?个地方。” 既然奚启醒了,他们就抓紧时间处理一下正事。 略显冷淡的态度让奚启心里一个咯噔,他若有所思地跟了上去?。 离开小院后不远,周围的景象开始荒芜,林地逐渐消失,只剩下稀薄的草甸。 他们一直在西牛贺洲的边境。随着微明殒落,祟物的污染消失, 这片土地逐渐恢复正常,多年下来出现了细微的生机。 一直走到草甸消失, 他们来到了当初决战的地方。 晏景将微明的力量核心封印在了此处。 随着一重重的禁制被解开,他们来到洞窟深处,晏景拿出了藏在这里的核心,递给?奚启。 “我?不需要这个。你要吗?” 晏景现在有比肩神?明的实力, 但还不拥有神?明的权能,比如改写天地法?则。 在击败微明时,他其实感应到了登神?的台阶,不过放弃了。 不止是因为奚启生死未卜,更因为他做不了神?明,也不想?做。他清楚自己不具备理想?中神?明应当具有的品德。 修士的岁月已经足够长久,他并不追求更长远的存续。 当然,他这样想?,奚启却?不一定,所以他把奚启带来了。 奚启看向散发着白色光华的核心。 为了击败微明,他耗掉了鳞隙焰与?绝大部?分神?力,实力本就大减,又因为强行提前复生,而处于虚弱期,一份完整的神?明的神?力核心对当前的他而言,诱惑不可谓不大,不过他没有忽略一个细节: 如果只是分享战利品,晏景不至于如此严肃与?郑重。 “这个选择似乎还有隐藏条件,我?能听听吗?” “没有隐藏条件。只是当你被神?明的身份绊住脚步时,我?不会等你。” 晏景是认真的。 他可以为了救奚启的命,守在一个地方十几年,但他不会为了困囿于身份的奚启,停留哪怕一个月。 “我?不想?干涉你的决定,你选你想?要的就好了。” 就只是这些? 奚启松了一口气。 选择本身没有什么值得犹豫。 放弃一直以来的沉没成本确实难受,但现在的他更期待另一个不同的未来。 “这个世界似乎并非一定要有一个神?明,不是吗?” 晏景抬头看向他,诧异于奚启和自己有一样的想?法?。 他还以为奚启会欣悦于得偿所愿,迫不及待地消纳核心。 奚启看到晏景的表情,就明白了他在想?什么。 看来自己在晏景眼中的形象还是老一套啊。 “成为神?明,以我?等的修为,只要活得够长,总还有机会。但做人,错过了可没办法?重选。 我?是新手,不太擅长这个,您得教教我?。” “你可真会找老师。”晏景抱起双手,略带得意地回道,“你认识的人里,确实没有做人比我?做得更自在的了。” 自满的模样让奚启也跟着弯起了眼。 * 微明的神?力核心被留在了洞窟之中,没有封印保护的情况下,力量飞快逸散,不多时便?归于天地,消散于无。 奚启躯体的状态不太好,他们在小院里又住了一段时间修养。 晏景摸着他冰冷苍白的脸,一度想?问他需不需要把复生时残留的蛹壳炖来吃了,补补身体。奚启从他的表情和眼神?中猜到了他的打算,郑重地表示了拒绝。 闲得无聊的时候,两人会从天南聊到地北。 大多时候都比较愉悦,但也有少部?分情况下,各执一方观点,谁也不让谁。 奚启逻辑缜密,晏景角度刁钻,在辩论上不分伯仲,又非要较劲儿争个输赢,到最后往往成了持久战,谁想?到了新的论点就会随时随地把话题拿出来再讨论一番。 哪怕是半夜睡觉的时候。 以至于连来拜访的越枕清都忍不了了,主动承认是自己输了,让他们消停一些。 不过,两人很?快又找到了新的辩论话?题,开始了另一轮争锋。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在过程中,两人也探讨过关于“存在”的哲学话?题。 在奚启的认知里,他的灵智来源于微明,按理说微明殒落后,他也和祟物一样,跟着微明消失,可他却?活了过来。 他捂住自己的心口对晏景感叹:“对过去?的我?而言,这里面的器官只是一个帮助我?伪装成人的装饰。但现在,它在跳动,清晰而鲜活。我?感觉复生后越来越像印象中的人类。您觉得人类依凭什么而存在呢?” 晏景还没想?清楚答案,没有轻易开口。 奚启继续自己的推论:“你觉得是记忆决定了一个人的存在,还是感情决定的?” 晏景:“兼而有之吧。” “我?在猜想?,或许是经历、记忆、感情使得我?和那些祟物不一样,有了脱离微明依旧能存在的基础。”这是奚启能想?到的,他和祟物为数不多的不同,“而无论是那种,源头都可以追溯到您身上。” 晏景觉得味道不对,怎么扯到他身上了,这不像讨论哲学,像是要从他身上讨便?宜的前摇。 “打住。不准碰瓷。” 可阻止无效,奚启还是把话?说了出来:“现在的我?是因您而存在的,您对我?有责任。” 诡辩!他现在还不够负责? 晏景不搭话?,他想?看看在自己不接招的情况下,这家伙还能说出什么。 “按照人类的观念,您是否可以算作我?的父母呢?” 晏景哑然,红着耳朵憋出一句:“胡说八道!” 奚启有些失望:“您不愿意承担这样的角色?” 晏景咬牙切齿地回道:“承担不了。” 他可没办法?一边把奚启当孩子养,一边和他睡觉。 奚启:“为什么?” 晏景头痛:“你得好好补一补人伦了。” 奚启想?用这种理论证明晏景对他的义务,将人更牢固地绑在身边,不想?晏景完全不买账。 换套说辞效果会不会好一点? “那您做我?的兄长吧。” 晏景对兄弟也是情谊深厚。 真有一个兄长的晏景受不了这种角色扮演:“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癖好?” 干嘛总想?在他们之间加点关系? 如果不是奚启只是单纯的讨论,没有动手动脚。如果不是他相信奚启没有人类的伦理观,不会从中体验到禁忌感。他真要理解为奚启在和自己玩情趣了。 奚启解释:“我?想?确定自己在您心里的身份。” 晏景松了一口气:“你就是你,你有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位置,不用成为我?的孩子或兄弟。” 他希望奚启能听懂自己的意思,这已经是他能说出的,最直白的,表示心意的话?了。 但奚启还是想?要一句明确的表态:“那我?是什么?” “你把我?当什么,我?就把你当什么。” 奚启反问:“您也把我?当做存在的基石吗?” 他不打算再矜持了。一点面子与?失去?晏景的可能比较,简直微不足道。 晏景愣住,他预想?中的答案是“伴侣”,远没有到“基石”这样深沉厚重的程度,可奚启并不像开玩笑?,黑色的双瞳认真地盯着他,等待回应。 第103章 “我?可以试着去?做。” 得到了意料之外的满意答案,奚启高兴之余,依旧潜伏着不安。 他还不太懂人类爱意是怎么回事,既害怕自己表现出的爱意不够,给?别人留了抢走晏景的余地。也害怕晏景对他的爱意不够,会在某一天离开他。 所以他开始想?,如果自己和晏景有血缘就好了。 血缘是相对客观稳固的联系,不会因为人心的浮动而发生变化。 但同时他也清楚,哪怕有了血缘他也不会满足。 爱意萌动时,困扰于表达;心意相通后,开始患得患失;哪怕正在紧紧相拥,也会为接下来的分离苦恼…… 人类的幸福上镶嵌了砂石,过程充斥着粗粝的痛苦,但或许也因为痛苦存在,幸福才更甜美。 于奚启而言,不安是伴随着幸福的诅咒,只怕要等到他和晏景十指紧扣,携手长眠的那天才能消散。 “我?想?吻您。” 晏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想?亲就亲啊。” 怎么还客气上了? 这一次的亲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缓慢用力。 奚启的动作不含情欲,更像在传达某种心情。晏景觉擦到了他的不安,放松躯体,轻缓地迎合,仿佛一个耐心的听众。 许久过后,奚启的情绪平静下来,他放开晏景,低声?道:“我?觉得,我?现在可以对您说我?爱您了。” 不是对人类感情的拙劣模仿,他切实感受到了心里的感情。 可说出口后,奚启又不自信了:“其实我?还不确定这就是爱意,或许我?以后会再对您说一次。” 他生涩但努力的样子让晏景喜爱:“慢慢来,多少次都可以。” 奚启不满:“我?还不至于那么笨。” 晏景没有在这时候落他面子,附和道:“你说的对。” 他拙劣的“学生”还不清楚,表达爱意的话?并非只能说一次,也不是只有三个字的表达方式。 第80章 随着奚启的状态逐渐见好, 晏景的无?聊也开始藏不?住了。 待了十几年没有怨言的他,在奚启醒后住了两年就?开始坐不?住了,心眼看着往外飞。 奚启意识到再拖下去自己和笙笙有被“抛夫弃子”的风险, 于是在一个风和天清的傍晚主动提出了离开这里。 他确信说出这话时,晏景的双眼亮了。 那天晚上的晏景很热情。 当然,这也是奚启选在傍晚说的目的。 而第二天一早,天边刚刚破晓,晏景就?收拾好了行礼,包上笙笙,催促奚启启程。 * 没有了祟物的污染,自然中的灵物得以正常生长,一路过来, 许多以前难得一见的灵兽竟也开始成群出现。 为满足晏景的好奇心,他们先去探索了几处在微明殒落后现世的遗迹。 研究遗失的历史在修界成了一门新的显学。 变故才发生十几年,大仙门多数还在消化世界改变带来的影响,没有力量来独占这些遗迹。因而就?成了小宗门,和散修们的寻宝地。 如果能发现失传的秘籍,或者遗留的宝物,下半辈子就?不?愁了。 在探索遗迹的过程中,晏景顺手?救了几个人,完成了几份委托, 并从一群散修口中得知了问秀秀及其伙伴一行就?在附近州府活动的消息,十几年过去, 他们如当初宣称的一般,打?出了自己的名号,成为了散修口耳相传的团队。 一离开遗迹,晏景就?按着消息里的位置找了过去。 不?巧的是年轻人们前脚刚离开, 去处理一桩委托去了。 好在现在的晏景有的是时间,用不?着为了赶行程而错过想见的人。 等了十几天后,年轻人们终于回来交委托了。 晏景的出现,让他们,尤其是问秀秀很是意外和惊喜。 他们并不?清楚晏景这十几年做什么去了,但看到祟物消失,多少?也能猜到和罚恶使相关。尤其是,在那以后,晏景的名讳在修界,尤其是高层中,变得讳莫如深。 叙旧的话说过,晏景道?出此?行的真正来意:加入登望会。 这一次,晏景如愿正式成为了登望会的一员,以个人名义。 虽然卸下了罚恶使的职责,但现在“晏景”这个名字远比罚恶使的称号来得响亮。 ——修界普遍认为晏景已经成了新的神明。 单就?实?力而言,这个说法?也不?算错。反正对绝大多数修士而言,拥有神明实?力和真正的神明,都是无?法?企及、不?可?冒犯的存在。 这一次,没人敢为恩怨找上门来。 虽然找上门来以年轻人们现在的实?力也不?会怕就?是了。 晏景留了一段时间指点年轻人们的修行。 令他意外的是,几个年轻人竟然在冒险过程中结识了解守直,而且对彼此?印象都不?错。 为了避免他们之间因自己产生嫌隙,晏景觉得有必要让年轻人们了解一下自己和解守直之间的恩怨。却不?料他们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是解守直在听到他们提起?晏景后主动说的。 晏景诧异:“他怎么提到我的?” 问秀秀努力回想当时的谈话:“解前辈没有谈很多,只有一句话直接和您有关。他说,您是一个合格的罚恶使。他错怪您了。” 那天,晏景默默无?言许久。 在奚启醒来之前,他和越枕清就?达成一致,不?把祟物的真实?来历公之于众。 实?力足够的,能像解守直那样,自己推衍出真相,实?力不?够的,即使知道?了一切,也只是把恨的东西?从一个模糊的概念,换到另一个模糊的概念。 许多人都和解守直一样,把内心割裂过无?数遍才接受现实?,没必要再去触碰他们的伤口。 几个年轻人的修行都小有所成后晏景和奚启继续启程。 下一站是昆仑。 这片雪域比他们上一次来时热闹了许多,沿途过来,遇到了不?少?前来拜师的弟子,山脚下甚至为这些人建起?了一座小镇。 晏景还是见到雪就?没精神,见他如此?,奚启直接提议不?去昆仑了,可?以找机会在别的地方见老朋友。 晏景拒绝了这个提议。 璇玑主在被微明囚禁的过程中损了灵感,无?法?再精确卜算未来,把宫主之位传给了秦丝娆,现在的她?成了新的璇玑主,门派领袖当的有模有样。 但对于师父越过一众师兄师姐传位于自己,秦丝娆多少?有些忐忑,努力想做好这个宗主。但她?没有相关的经验,只能尽力贴近师父的模样。 晏景来时,就?看到她装模作样地坐在水镜前,说着故弄玄虚的话。 清楚她并不以水镜作为卜算灵器的晏景一时有些绷不?住。 秦丝娆还在疑惑为什么看不到来访者的背景,就?听到短促的低笑,一抬头,咬紧了银牙。 好家伙,这么多年才来看她?不?说,还一见面?就?嘲笑她?! 秦丝娆有一肚子的账想和晏景细算。 她?不?再顾忌掌门的仪态,撩起?裙子走下水镜台,先逮住晏景的手?不?放,生怕他跑了,又唤来地仙翁,让他们告知弟子,今天不?再接受任何人的拜见,她?要腾出时间,好好和晏景算总账。 可?等周遭安静下来后,她?却不?说话了,一双眼渐渐发红。 天知道?她?从师父那里得知晏景与昆仑的凶险交易后有多后怕,那可?是弑杀神明的计划,九死一生都算乐观的。若非她?得知此?事时一切已经尘埃落定,若非感应到晏景的命星稳定,她?真的受不?住。 晏景赔了好一阵好话才把人哄好。 在得知晏景和奚启在一起?后,秦丝娆的眼神活像发现自己多了一位小妈:“好啊!我就?说你?不?对劲,哪有正常男人会当众承认自己和另一个男人不?清不?楚。你?早就?别有用心了是不?是?” 晏景沉默。 奚启确实?对他别有用心,只是那时候的用心还不?是现在这个用心。 奚启却大方认下:“确实?如此?。” 坦然的语气让晏景不?自信了:“你?没那么早成为断袖,是吧。” 奚启不?赞同晏景的判断方式。 他认为情愫大多始于初见,在相处过程中得到发展,并没有精确的变化点。 “学生”越来越精通人类的感情,现在还能反过来教育自己。 晏景多少?有些不?高兴。 见他没有抓住重点,奚启无?奈将话挑明:“我在表达对您一见倾心。” 话这样说,晏景就?不?信了:“哦?我记得有人曾为了善恶律,掐着我的脖子,把我摁在石壁上呢。” 奚启无?言以对。 过去做过的事总会在猝不?及防地时候给自己来上一记回旋镖。 尤其是伴侣特?别记仇的情况下。 “您什么时候愿意,可?以还回来。” 晏景耳朵一热,低声呵斥:“别在大庭广众说这个!” 第104章 秦丝娆发现自己插不?上话了。 不?知道?从哪一段开始,莫名其妙的,她?就?被从谈话中挤了出来。 奚启的话一段接一段,密得不?行。 她?记得做刑律堂堂主时这个人话没这么多啊。 而且每当她?试图重新加入谈话,奚启就?会抛出一个新的,她?不?了解,接不?上话的话题,将晏景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几次试验过后,她?确信奚启是故意的。 难道?,他在介意自己的那个假身份? 秦丝娆感觉这个就?是真相,不?禁在心中暗暗咬牙:这什么醋坛子? 她?讨厌情侣! 由于奚启不?时用下一站目的地勾动晏景的兴趣,加上不?经意的催促,这回晏景只在昆仑呆了三?天就?启程离开了。和与问秀秀一行相处的一个多月比,堪称速通。 继续游历一年多后,他们重新踏入了蕴华宗的领地范围。 不?过两人都没有回蕴华宗看一看的打?算。 越枕清对此?表示理解,没有继续邀请,只让苏相宜下山,陪他们游览了一程。 也是从苏相宜口中,晏景得知叶婵月的最新消息。 她?最终没有选择回蕴华宗,而是继续在外修行,并表示等自己成长到足够强大时,会考虑回来。 下一程,两人来到了烨日国。 在女皇的治理下,这个国家比十多年前更加繁盛。女皇并没有因为帝皇契约给予君山遗民?特?殊的国民?待遇,而是选择了让他们融入烨日朝。 这是最聪明的选择。 等到两个族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烨日皇族也就?不?必再担心帝皇契约的束缚。 两人没有去找烨日国的女皇,而是和普通人一样,从芸芸众生中穿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