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 皇子宠妻日常》 第1章 [bg同人] 《[红楼]皇子宠妻日常》作者:月上蓬莱【完结】 本书简介: 五皇子轩辕承稷,觉醒了一份后世记忆。 隔壁凤藻宫的小宫女贾元春那里,有戏听! 皇上见乖儿砸总在打听贾元春的姑舅表妹,圣旨就下到荣国府。宣扬州巡盐御史林探花之女黛玉,入宫伴读。 面对天仙一般的林妹妹,前世学理工的他,乖巧地翻开了文言文书本-- 从此,清风明月,皆是她; 为她,逢山开山,遇水搭桥。 食用指南:cp黛玉,1v1,he,双视角。 内容标签:红楼梦 宫廷侯爵穿越时空 古典 名著群像 主角视角轩辕承稷视角林黛玉 一句话简介:我老婆是林黛玉! 立意:择人而处,惬意人生 第1章 查案(1) 永正元年的一个小寒天,夜半更深露重。 如钩的月牙从云层中渐露,将皎洁的月光撒向人间。 章政殿暖阁里,黄花梨木雕刻的龙床上,躺着的是一位容貌俊美的少年。 他是永正皇帝的第五子,轩辕承稷。 轩辕承稷今年十二岁,本居住皇宫东侧的皇子所。然而几天前,他被毒鼠咬了,既而出现高热跟意识模糊。此时,他双颊因高热引起的潮红已经褪去,合着的双目微微颤抖着,意识也在逐渐清晰中。 守在床头的,正是大夏朝的永正皇帝。他已经守了爱子轩辕承稷十来天了。除了白天上朝,他几乎都守在暖阁直到深夜。 都说天家只有君臣,没有父子。然而永正皇帝登基一年都不到,他如今膝下的四个皇子、两个公主都是在王府潜邸时出生的。所以,他较他前任的皇帝,也就是如今的太上皇,对子女的感情要深得多。尤其第五子,轩辕承稷,是永正皇帝最疼爱的一个孩子。 “陛下,五皇子已经服下了忠顺王寻来的药,病情也有些好转。夜深了,您早些歇息,保重龙体才是。”永正皇帝的心腹太监苏盛道。他言辞间不乏对永正皇帝龙体的担忧。如今眼见五皇子一天天地在好转,苏盛才斗胆早些进言,劝皇上休息。 永正皇帝用手背试了试轩辕承稷的额头,叹了一口气,道:“稷儿还有余热未散尽,孤怎能安心……” 就在永正皇帝跟苏盛说话之际,昏迷中的轩辕承稷,正慢慢地觉醒着另一个意识。 另一个意识来自后世的一个叫陈际的大学生。毕业前夕,他选择了考公务员。主要是因为他学的专业是水利工程,如果不去事业机构,他就只能从事跟专业无关的工作了。虽然考公务员是一条千军万马挤独木桥的路,然而眼下大环境就业都不太好,所以不试试怎么知道自己就不行呢? 于是,陈际开启了近乎头悬梁锥刺股的卷学习之路。他所在的大学有通宵自习教室,晚上学习一来安静,二来受干扰的因素也少。他便通宵学习,白天回宿舍睡觉。 这个状态差不多持续了一个多月,他就觉得人有些吃不消了。然而,他没有重视,只稍作休息,就又投入了学习。后面的记忆就模糊了。如今他逐渐清醒过来,却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成了大夏朝的五皇子轩辕承稷。 前世就那么草草结束了短暂的生命,他觉得非常遗憾。重新来过一世,他会合理规划人生,好好生活。 半昏迷半清醒的状态,又持续了两天。陈际的记忆与皇子轩辕承稷的记忆互相融合了。 他的父皇叫轩辕寅真,已经故去的母妃是宸妃庚氏。他上面有两个哥哥,三皇子、四皇子,下面有一个弟弟,还有两个妹妹。 他的记忆中还有一些有趣的事。比如,皇后的凤藻宫里,有一个叫元春的小宫女,她姓贾。为他千里寻来特效药的皇叔父叫忠顺王。 陈际前世虽然是理科生,但是个业余文史爱好者。《红楼梦》的原著他是读过了的。他现在有些怀疑自己是穿书了。这般想来,竟有些意外的惊喜。 后世看到的《红楼梦》前八十回合是曹公原著,后四十回是高鹗续写的。而陈际对续的后四十回的结局,一直是不太接受的。后世有作家写人生三大遗憾,包括“海棠无香,鲥鱼多刺,红楼未完”。此时此刻,陈际只想马上爬起来吃瓜。 尝试一番后,他放弃了。或许是因为这次生病,他躺了太久,他这会儿手脚还不太听使唤。他躺着继续回味记忆中的八卦。 他父亲的皇帝位竟然是捡漏来的。就在去年冬天,原本老当益壮的皇爷爷竟然生了一场大病。那会儿负责皇宫守备的统领正是永正皇帝的舅舅。虽然不是亲舅,但是永正皇帝养母的弟弟,轩辕承稷原来管他喊舅爷爷。正是这位舅爷爷在太上皇休病假之际,把原本是个小透明皇子的外甥推上了帝位,老皇帝便成了太上皇。 太上皇在帝位上待了快六十年了,丝毫没有退休的意思,病愈后还想着摇人,把权力拿回来。谁知,短短几个月,天就变了。永正皇帝上位后,极力提拔亲信,朝中重要岗位上都是新帝的势力了。太上皇只有旧功勋四王八公还能喊得动,但也无济于事,因为这些人已经被新帝明里拉拢,暗地已经调离权力中心了。太上皇虽然不甘,但是回天无力,已经淡出了朝政。 轩辕承稷觉得太上皇的结局算得上是善终了,光荣退休多好。要知道后世人一听说推迟退休,可都是口吐黑泥的。 想着想着,天就亮了,阳光从雕花窗楞投下一片斑驳的光影,偶尔可以听到外边匆匆而微弱的脚步声。 他的身体已经开始复苏了,慢慢扶着床沿,可以撑着坐起来了。 他觉得有些口渴。但见不远处的暗红色雕龙圆桌上,放有精致的茶盏。他想里边应该是备了水的。 守在床头的小太监许是守夜太累,正在打盹。轩辕承稷不忍将他唤醒,便自己摸去圆桌倒水喝。 他目前在章政殿的暖阁,是皇帝的办公厅兼图书馆兼起居室,这里所有用品不是雕了龙就是绣了龙。 壶里有水,轩辕承稷拿起一个黄色的有龙纹图案的杯子,接了一杯水,一饮而尽。 他还有些余热未散尽,喝进去的凉水透心的舒爽,只是杯子太小了,一杯一口就没了,要喝还得再倒。 就在他再次给自己倒水时,只听见门外一声惊呼,“你们这些天杀的奴才,竟然让五皇子殿下自己倒水。” 说话的声音有些年纪,但是声音纤细虚浮,应该是来了某位大太监。 守在门口的一个小太监的声音求饶道:“夏爷爷,奴才们奉命守在外边,不知道殿下醒了啊。” 另一个小太监道:“夏爷爷,昨夜负责守殿下的是小弦子。” 轩辕承稷心道,刚穿越来这个世界,便看了出宫廷戏。 小弦子,也就是刚刚打盹的小太监,此时噗通一声趴地上,磕头如捣蒜。“小的该死,请殿下责罚。” 他不过也就十三四岁,放在后世,是上初中的年纪。在这个世界,他却遭了个大罪,给送进宫伺候人了。 轩辕承稷忙道:“快起来,昨夜你守得甚好。” 这时,外头进来一个手持拂尘的大太监,一身团花缎面衣裳,好不威风。但他一进入轩辕承稷的视线,立刻更换了个人似的,低头哈腰,谨小慎微,小碎步趋入。“老奴叩见殿下。” 这位小太监们口中的“夏爷爷”,四十多岁的样子。他叫夏守忠,是六宫都太监。 轩辕承稷有印象,原著中,夏太监跟贾家有来往。元春封妃,就是他去贾家通报的。贾家很是巴结他,给他送过不少银子。 此番,夏太监是来暖阁巡视的。 “都起来吧。”轩辕承稷端直了身板道。记忆中,皇子们都这个派头。 “奴才谢过殿下。”夏太监起来了。 而小弦子还不敢起身,甚至连头都不敢抬起。守主子的时候睡着就是过错,让主子自己倒水更是大罪。若要严惩,几十下板子是跑不了的,能不能挺过去还得看命了。 “这些不懂事的奴才真该打,老奴这就伺候殿下用茶。”夏太监一摸茶壶,惊道,“怎么是凉的,怎么能给殿下喝凉水?” 轩辕承稷忙道:“本宫就想喝点凉的。”又对小弦子道,“本宫说你没罪就没罪,赶紧起来。”在这个世界,除了后宫嫔妃,皇子和公主也是可以自称本宫的。 小弦子原是御膳房的小太监,本不是跟着轩辕承稷的。因永正皇帝怪罪皇子所的人办事不力,让皇子被毒鼠给咬了,将原先在轩辕承稷身边当值的太监宫女,都被换了个遍。小弦子这才从御膳房调来章政殿。 小弦子见五殿下在为他说话,心里甚是感激,忙叩谢。 这时,门外响起一声“皇上驾到”。刚刚轩辕承稷醒来之际,就有人去通报皇上了。 着一身明黄色的皇袍的永正皇帝,疾步进来,面带喜色,道:“稷儿终于醒了。” 第2章 轩辕承稷的小名叫稷儿。印象中,史上叫稷儿的皇族人士似乎不多。最有名的当属秦始皇的曾祖父,秦昭镶王,嬴稷。就是那位想零元购赵国国宝和氏璧的大魔王,最后逼得赵国国相蔺相如,抱着和氏璧要血溅三尺。不过最终蔺相如还是完璧归赵了,秦国再次得到和氏璧还是在秦始皇灭了赵国的时候了。 稷儿。轩辕承稷在心中又一次品味了这个名字,江山社稷。轩辕承稷原是个极度受皇上宠爱的孩子,他的骑射,还是皇上亲自有把手教的。 出事之前,皇家狩猎上,十二岁的轩辕承稷打猎的数量就远超于他的两位哥哥,还猎得了一头鹿。这不光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鹿在古代,更有天下的含义。比如,“逐鹿中原”。皇上高兴,甚至大赞轩辕承稷有高祖遗风。因为本朝开国的高祖皇帝,就是马背起家,最后入主中原,建立了大夏朝。 谁知,没过几天,轩辕承稷就被毒鼠咬了,几乎丢命。 轩辕承稷如今有了后世的记忆。那一世,他不是十二岁,而是二十一岁,还是个快毕业了的大学生。他再次回顾这段记忆,觉得被毒鼠咬这件事,很是蹊跷。 然而,史上王侯之家,幼子太过显眼,不易长大,便是所谓的“过慧易折”之说。比如三国时期,利用浮力原理称取大象重量的曹冲,就夭折了。史书说曹冲是病故,但他具体是怎么生病,便不得而知了。 推彼及己。如果要深究,皇子所的毒鼠从何而来?为什么偏偏咬了他?他究竟是动了谁的蛋糕?三皇子?还是四皇子?还是另有其人? 轩辕承稷想在这个世界平安长大,就必须弄对被咬伤之事,进行近一步的调查。 他乖巧地对永正皇帝行了礼,道:“儿臣见过父皇。” 话音刚落,又听见门口有太监的通报,“太上皇驾到。” 这下子,一个小暖阁里站了两位穿着明晃晃的龙袍的大佬了。 第2章 查案(2) 太上皇精神矍铄,穿着一身跟永正皇帝同款的龙袍。 “儿臣参见父皇。”永正皇帝行礼道。 太上皇其实已经被架空了,如今天下之君是永正皇帝。不过,大夏朝是礼仪之邦,永正皇帝对太上皇一如既往地行礼。 “孙儿参见皇爷爷。”轩辕承稷跟随着永正皇帝,也行了个礼。 太上皇对永正皇帝只是简单的一声“嗯”,算是受了他的礼,却大迈步来到轩辕承稷面前,一把将轩辕承稷搂怀里。“孤的好皇孙。” 世人都说隔辈亲,这个世界的皇家似乎也不例外。虽然太上皇逊位后,一直试图从永正皇帝手中夺回权利,但是他对隔辈的皇孙的疼爱,也是真的。 轩辕承稷的部分记忆中,逢年过节时,还是四皇子的父亲会带着他们兄弟姐妹,进宫给皇爷爷磕头,皇爷爷会给他,三哥,四哥,六弟,还有两个妹妹一人一把金豆子。小时候,太上皇还亲手喂过他一糕点。 如今,他已经比太上皇高出半个头了。 “稷儿,还不快谢过皇爷爷的关爱!”永正皇帝道。 轩辕承稷又恭恭敬敬地给太上皇行了个礼。 “好皇孙,快快起来。” 太上皇笑眯眯地摸着白胡子,他似乎很享受这种繁琐的礼节,又交待侍奉在暖阁的宫人们:“稷儿这几日的膳食要清淡,鱼虾都不能碰。门口处再添一个火盆,进进出出地,难免灌风进来。被褥要厚,退热更要防着些……” 太上皇这架势,就像他还是这座皇城的主人。 在一旁听吩咐的宫人们,偷偷地拿眼去觑永正皇帝。 永正皇帝也对他们微微地点了点头。 宫人们得了旨意,这才回复太上皇:“奴才领命。” 永正皇帝笑着道:“父皇放心,照顾稷儿的人,都已经换过了。” 太上皇见轩辕承稷已经在四处活动了,又问:“伤可大好?还疼不疼?” 轩辕承稷笑着道:“皇爷爷,孙儿已经好多了。一点儿也不疼了。” 如今右脚趾上纱布盖着的伤口,已经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了。 太上皇执意道:“还是请太医再来看看,孤也好安心。” 来的太医是瞿院判。 瞿院判给轩辕承稷拿了脉,又揭开轩辕承稷脚趾上包扎的纱布,给伤口换了药。 轩辕承稷看瞿院判脸色变了又变,只是换个药,头上竟然浸出了汗珠。轩辕承稷心下生疑,定是伤口有什么问题。 接着,瞿院判跟皇上和太上皇说的,却是五皇子殿下已经好很多了,刚刚的晕厥只是久病后的虚弱。 既然已经好多了,为何瞿院判换药时,会那般紧张呢? 太上皇听瞿院判这般说,也放了个心,被众人被劝回他现在住的兴庆宫。 永正皇帝亲自将轩辕承稷的被角掖好,让他好好休息。 又有皇后、奚妃、齐妃亲自来看他。 皇后带来了进贡的高丽参,齐妃带来了三皇子在外得的珍贵血燕燕窝,奚妃更是带来了红珊瑚祥瑞说是镇镇。 随后,皇后更是让人拿出了在泰山开了光的黄玉玉佩,让老天保佑轩辕承稷。奚妃被压了一头,便敛了声。 轩辕承稷又看了一处后宫大戏。 随后有内侍来传,河道总督有事奏报。 永正皇帝便离去了,皇后、奚妃、齐妃,也随之离去。 早上内侍换班,小弦子被换了下去。 轩辕承稷让新换值的内侍给他拿些吃的来,将他支开。 四下无人时,轩辕承稷拆下脚趾上的绷带。他擦掉脚趾上涂抹的黑色的药膏,便看到毒鼠咬的伤痕了。那伤痕的结痂已经脱落,留下来两道浅浅的印迹,距离一指宽。 轩辕承稷心想,刚刚瞿院判便是看到这个,而出了一头的汗吧。 若是毒鼠咬的,怎么能一口咬出距离一指宽的伤口呢? 很遗憾,这段记忆因高热,已经缺失了。轩辕承稷想不起来被咬伤之后的事情。 但是毒鼠肯定是没有机会咬第二口的。因为人被咬第一下的时候,会醒。 若要查清真相,首先,就得去找刚刚给他看过伤口的瞿院判。 当然,轩辕承稷目前需要养好身体。章政殿是皇上的寝宫,上上下下都是皇上的亲信,如今也加强了戒备,在这里可以安心住下来。 次日传来的太医,便换了一位,说瞿院判身体不适,没有来太医院。 又过了几天,轩辕承稷被告知,瞿院判告老还乡了。 轩辕承稷更觉蹊跷了。无论如何,他想再见一见瞿院判。那便得出宫。 他也有另一个选择,那便是把他的疑虑告诉永正皇帝。然而,皇上爱子心切,天威盛怒之下,皇子所里一百多号宫人,便全部被罚去了掖庭。这里边不可能个个都与案件相关。 因此,轩辕承稷想自己先弄清楚,再禀明圣上。 轩辕承稷如今被永正皇帝像宝贝疙瘩般护着,正在思索如何跟皇上说想出宫走走,便来了个机会。 他的皇叔父忠顺王来看他,说想接他出宫静养。皇上允许了。 说好次日忠顺王府里的人,会来宫门口接轩辕承稷。当然一路还有宫里的侍卫护送。安排跟轩辕承稷同去的还有四个太监,四个宫女。 轩辕承稷是不愿意异性“随身”“伺候”的。 管事是夏太监。轩辕承稷便跟他说了,让留下宫女,他只带太监同去。 夏太监忙答应了,并说多挑几个得力的太监伺候。 于是,便有八个小太监来轩辕承稷这里报道了。 轩辕承稷想起从御膳房调出的小弦子。他煲的粥,很是美味。 不过,守在暖阁内外的太监是轮班的,轩辕承稷有好几天没见到小弦子了,这会儿想起,便问:“怎么没看到小弦子了?他不一起去么?” 一个年纪最小的小太监,哭出声来,道:“殿下,小弦子去了掖庭。” 这个世界的掖庭,可都是犯了错的宫人才会去的地方。他们在里边都是干的脏活累活,吃不饱穿不暖,又缺医少药。去了掖庭,基本就等着自生自灭了。 轩辕承稷的皇子身份是有一定权限的,调个把合意的宫人在身边,是不成问题的。他道:“你们把小弦子带出来吧。” 那小太监却挂着眼泪人不动。 “怎么了?”轩辕承稷温言问着。 那小太监低着头道:“小弦子是夏总领罚去的。奴才……” 夏守忠是六宫都太监,正好管着这些小太监。轩辕承稷明白了那小太监的担心,便道:“那本宫自己去接他。” 那小太监的泪眼顿时放光。 轩辕承稷笑着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太监忙擦了眼泪,道:“奴才叫小竹子。” 轩辕承稷又问:“你今年几岁了?” 小竹子道:“奴才今年十一了。” 轩辕承稷顿生怜悯,比他还小一岁呢,分明就是个孩子。 第3章 于是,轩辕承稷便亲自去掖庭提小弦子。 掖庭的守备太监道:“殿下,不是奴才不给您行方便,实在是关这里的,都是犯了错的。奴才担待不起。” 轩辕承稷其实可以通过上报皇上或者皇后,由他们下旨派人去提调小弦子。 但是,小弦子可是轩辕承稷当着诸人面恕他无罪的人,还是被罚入掖庭了。可见夏太监这个人,待皇上最宠爱的皇子,并不是一心一意。 而通过皇帝或者皇后下达旨意,中间平白多了很多步骤。万一哪一环出了一点问题,结局都是不可逆的。 轩辕承稷便第一时间,自己来了。 轩辕承稷对管事道:“劳烦公公把小弦子喊出来,我要用他。” 管事迟疑片刻,心道,这五殿下是皇上最宠爱的皇子,将来储位到谁头上,还不好说。他日五殿下登基了,今日的人情也不会白做。 管事想明白后,道:“您稍等,老奴去把小弦子喊出来。” 此时,小弦子面前摆了好几大排等着他涮洗的恭桶。这些恭桶不刷完,就不能吃饭。掖庭可真苦啊。皇子所里罚来的小笛子,第二天就走了。 小弦子从怀里摸出一把短笛。那是小笛子的遗物,被他捡到了。他看了那笛子片刻,又将它揣回兜里。 又有人来喊小弦子。 小弦子心头一紧。安排他的事已经够多的了。这会儿怎么又来事了? 他麻木地跟着宫人走着。 走到路的尽头,他抬头看见站在树下的五皇子。小弦子便如看到救星一般。 他腿下一绊,这几天也没有像样的饭菜可吃,便跌了下去。怀里揣的那柄短笛就给摔了出来。 这把笛子,轩辕承稷是有印象的。他的皇子所里,有个小太监很喜欢吹笛子,这把笛子,是他的。 轩辕承稷从地上捡起笛子。 小弦子低声道:“小笛子已经走了。被罚来的第二天,人就走了。” 轩辕承稷默了默,把笛子还给了小弦子。 “皇子所被送到掖庭的其他人都还在吗?”轩辕承稷问。 “除了小笛子,没听说还有走的。掖庭虽苦,一般总还是能扛几天的。”小弦子道。 “小笛子家可还有何人?”轩辕承稷问。 印象中,小笛子是个沉闷的小太监。因随身带着一把笛子,便得了这个名字。 而小笛子的死,是掖庭的生存环境造成的?还是有别的原因? 轩辕承稷不愿放掉这个可能的线索。 “奴才问问。”小弦子道。他的命是五殿下救下的,定结草衔环报答殿下。 第3章 查案(3) 这日,轩辕承稷跟帝后请安、辞别。 为示对皇后的尊敬,轩辕承稷将皇后给的那块玉佩挂在腰间。 皇后观此细节,对此举甚为满意。 帝后几番叮嘱后,派人将他送出宫门。 此番去忠顺王府小住,侍从们带了轩辕承稷的衣物。轩辕承稷带了几本他还能读得进去的书,诸如《天工开物》、《梦溪笔谈》等。他想起已故的母亲宸妃留下来的一对玉镯子,便也一道带了去。 东大门口,早就忠顺王府的人来接。 忠顺王府的长史官立在马车外,恭敬相迎。 待轩辕承稷走近,从马车里便跳出个扎两羊角辫的小姑娘。“五哥哥!” 那小姑娘名叫轩辕布福,是忠顺王的女儿,如今六岁。 忠顺王膝下已有三子,唯独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府里上上下下都宝贝得不行。这会儿听说五殿下要来府里小住,便闹着要同来。 小姑娘是六年前的二月十二,花朝节那天出生的。据说当时惊现彩虹雨祥瑞,又有道婆说有九天之外的仙女同天临世。王妃想接接仙人布下的福气,便给女儿取名,轩辕布福,小名惠儿。 也不知道王妃了不了解谐音梗这回事儿。反正轩辕承稷觉得他的这个小堂妹的名字挺有意思的,轩辕布福,专治各种不服~ “惠儿又长高了。”轩辕承稷笑着道。 永正皇帝跟忠顺王虽然一个序齿第四,一个序齿十三,中间隔了十几岁,但是二人一直是最要好的兄弟,如今是最密切的君臣。两家一直往来很勤。 早在永正皇帝潜邸的时候,惠儿就是府里的常客,轩辕承稷的铁杆小跟班。原来的四王爷正妃,如今的乌氏皇后,也是喜欢惠儿喜欢到不得了,还想将她养在膝下。若非忠顺王妃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只怕都要送她进宫伴皇后凤驾了。 “就说传闻不可信嘛,五哥哥怎么可能被老鼠啃一口就起不来了?这不是好好的嘛!”惠儿道。 轩辕承稷笑着道:“莫说是被老鼠啃一口,就是被老虎啃一口,五哥哥都能跑能跳。只可惜那小贼溜得快,不然逮住了,非揍得它连猫都不认识了。” 惠儿被逗得咯咯直笑。 去往忠顺王府的路上,惠儿说什么都不坐嬷嬷们的那辆马车,非要坐轩辕承稷乘座的那辆。 车内铺着锦缎,茶水、点心,应有尽有。 车窗上的帘子半掀,往外看,但见街市繁华,人烟阜盛。 约摸马车行了一个多时辰,也就是后世的两个多小时,忽然便看见街的北边蹲着两个一人高的白玉石雕刻的石狮子。两石狮子间,便是三开的兽头大门。 亲王和郡王的府邸是五开的大门。王以下,有爵位的高门府邸皆是三开的大门。所以,这座阔气宅子不知是哪位公侯显贵之家。 马车再走近一些,抬头便看到正门之上的一个匾,上面赫然大书着“敕造宁国府”的大字。 宁国府是红楼梦故事中,初代宁国公贾演留下的府邸。贾演跟初代荣国公贾源是堂兄弟,二人军功起家,同封为国公,在这条街上开了府。宁国府在街东头,荣国府在街西头。贾家如今也传了五代了。宁国府的家主现是贾珍,他也是贾氏一族的族长。 宁国府的正门没有开,只留了东西两个角门供人出入。 门前有十来个人。他们戴着华丽的帽子或发冠,穿着精美的衣服,一看就是有钱人。而那些人看上去无比体面的人,正列坐在宁国府门口,或交头接耳,或时不时从角门往府里张望着。 惠儿露出鄙夷之色,道:“若是有人敢蹲我家大门口,长史官不得拿扫帚将他们一个个儿的都打跑。” 轩辕承稷既往的记忆恰好有这么一段。忠顺王素有贤名,从不徇私枉法。忠顺王府的大管家,也被称为长史官的老伯,曾经奉命将蹲墙角来求开后门儿的人,拿扫帚赶了出去。 正说着,宁国府开着的东角门,出来一小厮,将坐在门口的一位华服男子给领了进去。 这…… 不光东角门热闹,西角门的戏也很足。一醉酒的老叟,被两个小厮从西角门推出来。 那老叟破口大骂:“没良心的望|八羔子,充什么管家。焦大太爷跷个脚趾头,都比你赖二的头要高!二十年前,焦大太爷眼里有谁?要不是焦大太爷当年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能有你们这些畜牲……” 惠儿的簇起的眉头都要纠结成团了。 轩辕承稷忙拿锦帕去堵惠儿的耳朵。 又听到西角门内有人声,一说“把那醉老汉绑了”,又有说“把他送庄子上得了,落个耳根清净”。 轩辕承稷记得,原著中的焦大,曾跟着初代太爷贾演出过兵。焦大当年冒着生命危险把主子从死人堆里背出来,还把寻来的仅有的半碗水让给主子,自己喝马尿。贾演这才有命回朝加官进爵,开枝散叶。 焦大照说是贾家的功臣,可是却看不到府里人对他有任何尊重,让人不甚唏嘘。 马车继续往西而行。不多远,照样也是三间大门,那便是荣国府了,也是红楼梦故事发生的地方。 但见荣国府门口又清净许多,虽然也是大门不开,只留东西两端的小角门。出入角门的是几个十七八岁的小厮和两个婆子,皆衣帽周全。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惠儿的眉头已经舒展开来,小大人似的道:“五哥哥,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五哥哥在宫里待得太久了,外边有些就是这样的。” 其实轩辕承稷跟随永正皇帝从潜邸搬到皇宫,也就是去年的事,算不上太久。只是数日前的持续高烧,让轩辕承稷过去的记忆不再完整。 马车四平八稳地行驶着。轩辕承稷端起茶盏,呷了口茶。 依稀听见荣国府西角门前的婆子说:“林姑娘明儿到,接的人可安排好了?”“太太不是让周妈妈安排人吗?” 轩辕承稷手中的茶杯一滞。这些婆子说的林姑娘,可是红楼梦中的女主角,国民女神林黛玉? 角门前的婆子、小厮们也看到了路过的车队。中间一辆马车是金顶,车帘是黄色的。虽不是天子用的明黄,但是宫里的车子无疑了。除了皇家,还有谁家能用黄色?况车队前后还有禁军侍卫开道呢。 第4章 车窗边,坐着一位眉目清雅,面若冠玉,如画中走出来的白衣少年。 荣国府角门处观望的几人皆敛了声。 马车一掠而过。待车队走远,几人才回过神来。有小厮问:“刚刚车上坐着的是皇子吗?” 荣国府的管家娘子周瑞家的,也就是刚在几人口里提的“周妈妈”,正好出来。她听见门口凑着好几个小厮、婆子,在说什么皇子。 周瑞家的是荣国府二房太太王夫人的陪房。她丈夫周瑞虽不是这府里唯一的管家,但周瑞家的借着王夫人的东风,却是这府里很得脸的管家娘子,正管着府里上下的出行安排。 周瑞家的扶了扶脖子上套的金项圈,走出角门,寻着这几个小厮、婆子的视线看去,却只看到马车行驶过后扬起的弥漫的尘土。 她叉腰斥道:“聚在一起,有的没的说什么皇子。当心太太知道了,罚你们去庄子上做苦力。” 小厮跟婆子们一听到“太太”二字,忙散开了去,各做各的事。 周瑞家的寻迹而望,那扬起的尘土久久未散,可见刚刚车队的声势。她心想,若真是皇子路过,我怎没那么好的运气能看到呢?嗐,不想了。还*要安排明儿接林姑娘的人手呢。 禁军侍卫将轩辕承稷送到忠顺王府后并未离开,而是跟轩辕承稷一道留在了忠顺王府。轩辕承稷不禁感叹这满满的父爱。 忠顺王府门口也有两对汉白玉雕刻的大石狮子,但是五开的兽首大门。 此时,五扇大门全开相迎,这是对贵客的礼数。 忠顺王上朝未归,老太妃率府里上下在门外恭候着。跟在一起的还有两个梳着小揪儿的小男孩儿,那便是惠儿的两个弟弟。 来的路上,惠儿已经很轩辕承稷说了府里如今的情况。已经成年的庶出大哥轩辕承昌,如今替父王在平安州办事。两个弟弟中,大一些的那个弟弟,轩辕承晈,已经开始启蒙认字了。 老太妃身体还算硬朗,就是年岁大了,有时候有些认人不清,有时候又是清楚的。这会儿,她看到轩辕承稷,便道:“老十三啊,不是说今儿五殿下要来府里吗?怎么就你回来了?” 轩辕承稷事先知道老太妃的情况,便笑着道:“老祖宗,我就是小五呀。十三叔这会儿正在上朝呢。”忠顺王对轩辕承稷有寻药救命之恩,永正皇帝都让轩辕承稷喊忠顺王为父亲。虽然被忠顺王婉言回绝了,但喊老太妃一声老祖宗并不为过。 搀扶着老太妃的是忠顺王妃。她在老太妃耳畔道:“母妃,这就是五殿下呀。” 老太妃“噢噢”两了声,又对轩辕承稷道:“五殿下,怎么一下子长这么高了?瞧我这记性……五殿下一路辛苦了,快快进屋。” 轩辕承稷安置在东厢最好的客房,并受到了忠顺王府隆重的招待。 中午跟老太妃一道吃的饭。王府里的一正妃、三侧妃、两庶妃,皆不上桌,站在老太妃身后侍奉着。 这个世界婆婆吃饭,儿媳妇儿是不能上桌的。虽然轩辕承稷很不适应这个旧俗,但现是在叔父家做客。他便邀请惠儿、承晈和承晓一道跟老太妃一起吃饭。 轩辕承稷发现,老太妃其实也分不清承晈和承晓,不过并不影响一家人其乐融融。 府里养着戏班子。饭后,老太妃还请轩辕承稷听戏。 轩辕承稷却无心听台上的戏了,他的思绪还停留在荣国府门口听到的,“林姑娘明儿到”。 第4章 护花(1) 这一夜,轩辕承稷有些失眠,满脑子都想着“林姑娘明儿到”,是不是女主角林黛玉要来。 次日一大早,他便换了身内侍服,带着小弦子,打算从后门溜出去看看。 谁知,却被在后院木桩子上打拳的惠儿,抓个正着。 惠儿四岁那年,还是在永正皇帝的潜邸,她缠着轩辕承稷给她讲了花木兰的故事,便跟父亲说她要习武。 忠顺王听后哈哈大笑,当下就给惠儿请习武师父。那武师父原是一位将军的遗孀,也是从小习武。她如今寡居,又承着忠顺王的面子,收了王爷的千金当了小徒弟。 忠顺王还在院儿里扎了一个跟惠儿身量相匹配的小木桩。于是,惠儿每天爬进来第一件事,便是对着小木桩先自己练一翻拳脚。 今儿,惠儿还没打两趟拳,但见从东厢五皇子安置的客房里出来俩个内侍,一大早便往后门去。 她定睛一看,这不是五哥哥,跟他身边一个叫小弦子的随从么。 惠儿便闹着也要出去玩,轩辕承稷见一见瞒不过来,便也把她带了出去。 一出门就遇到一百姓赶集的车。轩辕承稷给了一锭银子,让车夫把他们几个带去荣国府。 辰正出门,到了荣国府不过巳时初刻。换算后世时间,便是早上八点出门,差不多十点一刻的样子到的荣国府。百姓的车子,比宫里的马车还是稍慢一些。 此时,荣国府的门口依然是静悄悄的,跟昨天一样,大门不开,只开着东西的角门。偶见几个小厮和婆子出入。 轩辕承稷记得原著中,林妹妹从扬州来荣国府走的是水路,弃船登岸后,坐轿子行了半日才来荣国府。 所以,按这个时间来看,他应该没有来迟。 “五哥哥,我们上哪儿玩儿不好,为什么要来荣国府啊?”惠儿问。 轩辕承稷一边往荣国府走着,一边仔细听出入荣国府的人在说些什么,并没有注意到惠儿的话。 惠儿自言自语道:“我父王说,四王八公那些世家,仗着祖上的功勋,同气连枝,横行霸道。还有一首护官符,怎么唱来着?贾不贾,白玉为堂金为马。早晚有一天……诶,五哥哥,等等惠儿啊。” 轩辕承稷正在听荣国府西角门处的两个小厮说话。 一个小厮说:“林姑娘说着就要到了,你们怎么不开大门啊。” 另一位小厮说:“周妈妈没让我们开大门啊。” “姑太太这个月才走,林姑娘正在热孝,不开大门,难道让她走角门不成?是不是周妈妈忘记了?” “周妈妈是忘事的人?原来薛姨妈一家来走亲戚时,可是早早地把大门开了,太太还亲自迎出大厅呐。” “让热孝女走角门,真缺德。” “哥,你小点儿声吧,你知道你在骂谁吗?据说原来姑太太还没出嫁的时候,跟太太就不对付。如此怠慢林姑娘,没有太太的授意,周妈妈哪有这个胆子。快别说了,让太太听见,非把你罚庄子上,天天干苦力。” 轩辕承稷听明白了,林妹妹还没有进府之前,就被府里人欺负了。 刚刚那两个小厮口中的“姑太太”,便是二代荣国公贾代善跟史太君贾母的女儿,名叫贾敏,也是林妹妹的母亲。 贾代善和贾母育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贾赦,承袭爵位,降爵封了一等将军;二儿子贾政,靠着家里的荫蔽,混了个从五品官衔的工部员外郎。 而家中唯一的女儿贾敏,嫁的是正儿八经科考上的探花郎,要人品有人品,要样貌有样貌。林家祖辈是侯爵世家,到林如海这辈高中探花,又是书香门第。当年贾敏跟林如海郎才女貌的婚姻不知道羡煞多少人。 这么多年过去了,贾政的正房太太王夫人,还清晰地记得贾敏出嫁之前,是如何在她面前高调地把“探花郎”这三个字说了又说。尽管那只是因为贾母爱听,贾敏才顺着母亲的话说的,却被王夫人记到心里去了。 王家当时还没有起势,还不是如今“地缝里扫一扫,便够你们贾家吃一辈子”1那般阔绰。 王家飞黄腾达,还是王夫人的兄长王子腾借了贾家在军中的势力,逐渐取而代之,才得到的。 所以,那时候的王夫人是娘家比不过贾敏;夫君也比不过贾敏;才情方面嘛,她跟贾敏不同,她压根就没看过几本书,也不能比。因此,王夫人这个做嫂子的,格外地敏感,小姑贾敏的任何话,在她面前都可能被认为是炫耀。 再加上贾敏是荣国府第三代子嗣中唯一的女儿,自然是娇惯了些。二代荣国公健在时,府里光景又不一样。贾敏平日的吃穿用度,比王夫人待字闺中时不知道高了多少。 如今斯人已故,王夫人多年积压的情绪却未散。今儿不给开正门,让底下人直接把黛玉的轿子从西角门抬进来,正是王夫人授意的。 这两位小厮忙着闲扯,并没注意到门外不远处,有三个穿着内侍衣裳的人,正看着他们。 原来,惠儿看轩辕承稷这身打扮十分好看,她想跟他们一样,便让小弦子去给她拿了套新的,在路上套身上了。虽然卷了袖口和裤腿,但是拖在地上的袍角,和大了一圈的帽子,就像套了一身不合适的戏服。 “五哥哥,你看他们家有些什么人。我们还在这儿干嘛?”惠儿问。 “我等人。”轩辕承稷道。 “五哥哥等谁?不是说出来溜达溜达吗?我们走吧。”惠儿道。 第5章 正说着,但见一行人并几个轿子,缓缓往荣国府行来。后面跟着拉箱子的马车。 有小厮提前一步跑西角门处讲,“林姑娘到了,周妈妈让待会儿从这儿接。” 轩辕承稷沉稳地道:“我等的人到了。”说罢,他便也向荣国府的西角门走去。 他的步子很大,惠儿小跑跟上,追着问:“五哥哥,你去荣国府做什么啊?” “去教里边有些人怎么做人。” 第5章 护花(2) 黛玉弃舟登岸后,便乘了荣国府来接她的轿子。行了半日,便到了荣国府门口。 母亲说过,外祖家与别家不同。黛玉观察到,接她的几个三等仆妇的穿用就已经是不凡了。黛玉教养极好,小心翼翼地步步留心着,不多说一句,不多走一步。 然而,走到荣国府,黛玉的心一下子就凉了。因为荣国府三开的大门,是关着的! 这是她外祖母家啊!是她母亲长大的地方啊! 她如今穿着一身孝服,难道要从角门进吗? 想到这里,黛玉的眼睛起了一层水雾。 母亲说过,她在闺中的时候,外祖母最疼她,甚至都超过了疼两个哥哥。所以,黛玉想,外祖母也是疼自己的。因为她是外祖母唯一的女儿留下的孩子。 黛玉也知道,如今荣国府当家的是她的二舅父贾政。每当她问到二舅母这个人时,母亲都三缄其口。说明二舅母跟母亲是有隔阂的。 如今看来,这三扇紧闭的大门,就已经说明了二舅母王夫人的态度了。 黛玉悲从心起。母亲过世,父亲无心续弦,便送她到外祖母家,以盼她能在荣国府年长的女性那里得到更好的教养。谁知,她一身热孝,竟是要被人从角门给抬进去。她怎能不伤感。 就在这时,轿子停了。黛玉从帘缝看出去,西角门围了好几个人,像是在争什么。 她仔细看去,人群中隐约有内侍在,还不止一个。 从角门里又出来一个管家娘子模样的妇人。那妇人穿金戴银的,对内侍说:“公公,这事儿我也做不了主。” 背对着她的一个身形欣长的内侍道:“那就劳烦妈妈进去问问能做主的。” “公公您这又是何苦呢?姑娘辛苦一路了,您就放她进去好生休息吧。”那妇人道。 那内侍却说:“那就劳烦妈妈着人把大门打开,也好让姑娘早些进去休息。” 黛玉又惊又奇,她是第一次来京都,从未和宫里的内侍打过交道。这位公公是怎么知道她的处境,还帮她出头的? 黛玉掀帘从轿子出来。她惊奇地发现,拦在她的轿子前的,是一个跟她身量差不多的小公公。因为他实在是太小了,以至于从轿子窗帘缝里看出去时,她都没有看到他。 那位小公公穿着大了很多的内侍服,袖子和裤腿都是卷起的。帽子因为太大,歪着挂在脑门上。他张开双臂,以身挡轿,像个斗士。 黛玉只觉得眼眶一热。她的二舅母跟其手下的人在为难她,而与她素未相识的人,竟然在不遗余力地帮她。 背对着她的那位个子高高的公公对荣国府的官家娘子道:“这位妈妈,我朝以孝治国,皇上更是重视孝道。如今妈妈要让热孝之人从角门进,若是传到圣上耳中,恐怕您这整个国公府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那仆妇脸色一变,似被吓到了。 轩辕承稷已经知道对手的斤两了。周瑞家的,王夫人的陪房,跟原著中一样,是一个见风使舵,以势看人,愚蠢又贪婪的那么个“鱼眼睛”婆子。 轩辕承稷继续道:“若是妈妈进去说了,上头管事的不听,责任在她。若是妈妈说都不说,妈妈想想,责任在谁?” 周瑞家的顺着那小公公的话一想,也觉得可不能把责任自己一个人兜着,宫里的人,不是她得罪得起的。 她话头一转,道:“公公,我这就进去问问。” 轩辕承稷道:“还麻烦妈妈顺便带个话,夏公公跟老爷太太问好,元春姑姑在宫里一切都好。” 夏守忠并不是宫里最大的太监。大内总管是苏盛,他才是永正皇帝在内侍中的头号亲信。夏守忠在苏盛面前,只够提鞋。轩辕承稷之所以在这里把夏守忠的名头捞出来用一用,是因为原著中,他跟贾家有些来往,贾家对他颇为忌惮。 周瑞家的听罢,如被电击中一般。来者竟然是夏太监的人!她便快步往里走去。 惠儿见黛玉走下了轿子,这才发现,这个姑娘说句美若天仙,也不为过。 守在贾家门口的诸人都惊呆了。 连跟在轩辕承稷旁的小弦子也看呆了,半天啃出一句:“五…五……”他忽然想起五殿下穿着跟他一样的衣服,他们现在还在扮夏太监的亲信,在修理贾家人呢。 轩辕承稷正负手从角门往荣国府里边望,府里的一花一木都讲究,论阔气,竟是连忠顺王府都不及的。当然,在提倡廉洁的永正皇帝那里,官员摆阔可不是一件好事。 黛玉对着拦在轿子前的惠儿伏了伏,道了声:“谢谢公公!” 惠儿愣了一下,这才想起,她穿着内侍的衣裳,喊她公公没错儿。 惠儿忙道:“姑娘放心,今儿这事,我们管定了。” 黛玉再次道谢,表示她最真挚的谢意。 她抬头往西角门看去。那位背对着她的个子高高的内侍,已经转过身来。 那人的面庞生得极为清秀,面若冠玉,眉目温柔,鼻梁秀挺。 黛玉好生怜悯他们。这么一个美少年,竟是比自己还命苦的人。还有刚刚拦在轿子前的小公公,他跟她差不多大,这么小就被送进了宫。而他们,现在正在为她据理力争。 黛玉往西角门走去,想跟刚刚转过身的内侍及跟他一起的另一个内侍,亲口道声谢。 轩辕承稷见黛玉向他们走来,他也往她的方向走去。 她的身量跟惠儿一般,但身形却娇弱多了,着一身白衣,不戴任何装饰,只头上别了一朵白花,那是孝中的打扮。 轩辕承稷的心如被针扎。她如今才六岁啊。 书中写她“两湾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泣非泣含露目”2。 这般开局,她如何不哭泣? 但是她一直忍着,到现在。点点泪光只在眼眸中打着转。 “谢谢公公多小女子的照拂!”黛玉对他也是伏了伏,跟他道谢。 轩辕承稷已经被周瑞家的喊了半天公公了。他的这身打扮,如今的身份就是内侍。 “姑娘客气了。”轩辕承稷道。 黛玉依旧给轩辕承稷,及他身边的小弦子再次鞠躬。 就在黛玉伏行礼时,一滴泪,滴在了地上。 那滴泪反射的光,灼了轩辕承稷的眼。万般思绪在心中翻滚着。他道:“在下有句话想送给姑娘。” “公公请讲。”黛玉洗耳恭听。 轩辕承稷有些哽咽,他道:“姑娘,你看那地上的那些影子。” 黛玉寻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但见街对面的大树,在地上投下一片片斑驳的树荫。 他的声音很温柔,就像抚过麦田、越过森林,和鸟儿同行的微风。“它们的背后,有光。” 她看到了,真的看到了,树荫后边,是挂在天上的太阳。圆圆的,暖暖的。 她仿佛听到了冰河消融的声音,淙淙流水,叮叮咚咚,竟是那样的悦耳。 她的眼泪止住了。 这时,“哐当、哐当、吱呀、吱呀”几声响。荣国府的三扇大门,全开了! 里边一片通明,一个杵着拐杖的白发老太太,率领着众人迎接出来。 刚刚周瑞家的进屋后,惊慌失措地找王夫人,也惊动了贾母。贾母这才知道,她的外孙女差点被安排从角门拉进来。贾母气得在王夫人面前,指着周瑞家的,直骂:“你们这些没良心的蠢货。”没有点名道姓骂王夫人,但是那个“们”字,就很能说明贾母的态度,谁没良心,谁愚蠢,自己去想。 黛玉知道,那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就是她的外祖母了,她母亲的母亲,这世上,除了她父亲之外,她最亲的人。 进府前,她想再跟刚刚帮助她的内侍们道声谢。回头一看,却发现,他们已经悄然离开。 但是,那位内侍哥哥给她的箴言,她记住了。影子的背后,是光。 第6章 护花(3) 黛玉随贾母入荣国府。进了垂花门,绕过紫檀架子大理石大插屏的摆设,一路穿廊过厅,便到了正房大院。 五间上房都雕梁画栋。穿山而造的游廊厢房两边各挂着鹦鹉、画眉,争相放歌,不绝于耳。 台矶上坐着的几个穿红着绿的丫鬟,一见到她们这行人,即刻就站了起来,随侍在廊边。 黛玉心中起的波澜渐渐平复下来,更听到刚刚几个小丫鬟低语。一说“这林姑娘年纪虽小,但举止得体。”一说“刚刚听说守门口的几个要让林姑娘走角门,被老太太给训了。”又有说“林姑娘小小年纪,一来就遭了这么大委屈,也没见她悲悲呛呛地往心里去,真是不容易。” 第6章 黛玉心道,一来就被给了下马威,她哪里有不难过的,在门口就忍不住眼泪了。但是顺着那为内侍哥哥指的地上的树影那么一看,抬头透过交错的树叶,看到的是一片蔚蓝而敞亮的天空,和挂在天上的太阳。 她想起苏轼的一句诗,“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凡事换个角度看,就会有不一样的收获。又如内侍哥哥说的,影子背后,有光。 她虽丧母,如今被父亲送到外祖家,二舅妈和母亲早年又有过心结。然而,外祖母疼她,一路紧紧地牵着她的手不放开;还有远在扬州的父亲对她的寄予,希望她更好地长大成人;今日遇到的三个内侍恩人,那般为她据理力争,将她从大门送入。 她不再自怜,她要好好地过。 进屋后,贾母将诸人一一指给黛玉相认。“这是你大舅母,这是你二舅母,这是你珠大嫂,你先珠大哥的媳妇。” 黛玉一一拜见。 黛玉曾听母亲说过贾家诸人。 大舅母是大舅贾赦之妻,邢氏,是续弦。邢氏忙接过黛玉,让她免礼。但见邢夫人神色复杂地看了她身边王夫人一眼,又觑了上首坐着的贾母一眼,随后抬起一双原先跟诸人一起蒙了泪光的双眼,拍了拍黛玉的双手。 黛玉见过邢夫人后,又走到王夫人跟前。 王夫人握着黛玉的手,垂泪直道苦命的孩儿,又道她苦命的小姑。贾母听到王夫人又提起她忘故的女儿贾敏,刚刚被诸人劝住了的泪眼,又淌了出来。 黛玉静静地注视着面前挂泪的王夫人,心想着,若不是今日遇到这三位仗义的内侍,若非她要被人从角门拉进来的事捅到外祖母这里,王夫人应不是看上去的这般悲怆吧。 黛玉已无泪。王夫人越是煽动气氛,黛玉越是不会再哭了。王夫人当着众人的面说她命苦,又提她亡故的母亲,还把已经不哭了的老太太又弄哭了,黛玉的心已如磐石。她看清这个家的情况了,她不会如王夫人的意,平白再让自己多增难过了。在天上的母亲,也希望她能过好。 黛玉跟王夫人见了个礼,跟刚刚对邢夫人见礼一般,礼数上不差王夫人分毫。 黛玉见过珠大嫂时,珠大嫂眼中含着的泪光却是真的,想必是想起来忘故的珠大哥吧。黛玉跟珠大嫂子伏了伏。 珠大嫂握住黛玉手,却发现黛玉小小的纤细的双手,反而将她的手握了握,像是在安慰她。珠大嫂顿生宽慰,觉得这个小姑娘好生暖心。 诸人皆对这个刚入府的小姑娘侧目。 黛玉也不知自己的心境竟然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明明刚来的时候,她还忐忑不安,谨小慎微。 所谓“一念天堂”,就是这般吧。 贾母又让把姑娘们请来,让她们今日不必上学,来见过远客。 不一会儿,迎春、探春、惜春三姐妹便被各自的乳母跟丫鬟们簇拥着来了。 黛玉跟她们互相认过,又见了礼,各自归位。 又有丫鬟斟上茶,贾母跟黛玉叙着话,说起黛玉母亲如何得病,如何请医服药,如何送死发丧。 贾母不免又感伤起来,直言道:“我这些儿女,最疼惟有你母。如今先我去了……” 说罢,贾母又搂着黛玉,呜咽起来。“如今见了你,我怎么不伤心!” 黛玉看得出来,外祖母对母亲的感情很深。她又何尝不是? 她依在慈祥的外祖母那温暖的怀中,想着今后她祖孙二人互相作伴。 众人又来劝解,贾母方略止住。 众人又喝茶叙话。忽有人问起黛玉,是不是有不足之症。又问她常服什么药?为什么不急着疗治? 黛玉坦言,打小便是有这不足之症的。家中给了请了多少名医,换过好多方剂,都不见大好。如今在吃人参养荣丸。 她想起三岁那年,家里来了个癞头和尚,说要化她出家,父母固然不从。那癞头和尚便说,这病若要好,总不许见哭声,凡有外姓亲友,一概不见,方可平安了此一生;不然这病一生也不能好的。 当时,都以为那和尚疯疯癫癫,说的都是不经之谈,没人理他。 这会儿,提到这个病,她想到曾在书中看到药王孙思邈,自幼也是体弱,但也活了一百多岁。张仲景在《伤寒论》中,也是写到:“阴阳合者,必自愈。” 此时黛玉并不因诸人眼中的同情,而觉得自己命运多舛。又想到,曾有积古的老人说,江南的大家闺秀常住绣楼,缺乏运动,常有不足之症,但嫁人后不足之症便好了。便是所谓的阴阳合,必自愈。嗯……嫁人……那是很久之后的事了。 贾母说她正在配丸药,让多配一料,跟黛玉配人参养荣丸。 黛玉心道外祖母好生疼她。 一语未了,大房贾赦的二媳妇儿,贾琏之妻王熙凤便来了。她也是王夫人的内侄女儿。 未见其人,便先闻其声。王熙凤的打扮、样貌皆不俗,一张巧舌,谈笑风生。贾母管她称“凤辣子”。 因在荣国府,贾琏被人唤为“琏二爷”,王熙凤又被称“琏二嫂子”。 王熙凤携着黛玉的手,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直道:“天下真有这样标志的人物,我今才算见到。” 黛玉心道,琏二嫂子好生会说话,她不也生得极美吗? 王熙凤又道:“这通身气派,竟不像老祖宗的外孙女儿,竟是个嫡亲的孙女。” 黛玉心想,外孙女和嫡亲孙女,在气派上难道有不同?但此语一出,外祖母极为高兴。能让老人家高兴,怎么都好。 王熙凤接着说:“怨不得老祖宗天天口头心头一时不忘。只可怜我这妹妹这样命苦,怎么姑妈偏就去世了。”说着就拿手帕擦眼泪。 外祖母对黛玉的挂念,让黛玉好生感动,往后她一定好生陪伴外祖母,替母亲让外祖母多高兴一些。 不过这个琏二嫂子还真是个妙人儿。旁人说黛玉命苦时,黛玉是不愿听的。就在上午在门外的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已经走出来了,因为她看到了影子后的光。可这会儿琏二嫂子如此说,她却没有那般不愿意听。可见琏二嫂子这个人,说话做事拿捏得真准。 一番寒暄,王熙凤更是让黛玉想要什么,吃的,玩的,都告诉她,丫头、婆子不好,也告诉她。王熙凤话里话外,都在表露她在这个家主事的地位,还亲自给黛玉捧茶捧果,对她照顾得极其周到。 然而,王夫人忽然话锋一转,问王熙凤:“月钱放完了不曾?” 哟,二舅母这时候转移话题,是来显示自己的权威了。 熙凤道:“月钱放完了。才刚带着人到后楼上找缎子,找了这半日,并没有见到太太昨儿说的那样的,想是太太记错了。” 唔……琏二嫂子可真会见招拆招啊。二舅母摆权威,琏二嫂子便说她管家已经是过去的事了,现在连东西放哪里都搞不清楚呢。 王夫人眼见着表情就变了,道:“有没有,什么要紧!” 二舅母她真急了。 王夫人道:“该随手拿出两个,给你这妹妹裁衣裳。” 黛玉心道,二舅母一急,就收不住了,“随手拿两个”把她心中的轻视都说出来了。 余下又是一番叙话,黛玉都不打心里去了。她来这里,是因为外祖母在这里,管那些连正门都不给她开的人怎么想呢? 贾母又让黛玉去见两个母舅。 黛玉便先去了东院。 说来外祖母家也是怪,明明是大舅贾赦袭了爵位。按照嫡长子继承制,大舅才是这个家的家主。然而,大舅一家,怎么都住在跟荣国府一墙相隔的一个小院落。还要出了门,在行驶上一段,才能到。黑漆漆的大门,跟荣国府风格迥异。 进去里边才发现,东院是荣国府花园隔断而来的。院子很是小巧,跟荣国府风格迥异。 大舅贾赦说身上不好,见了姑娘彼此伤心,暂且不忍相见。邢夫人接待的黛玉,最后还拉着她的手道:“或有委屈之处,只管说得,不要外道才是。” 邢夫人说的“只管说得”是跟谁说算说得?“不要外道”,谁又算外? 黛玉觉得她这个大舅母,虽然跟王夫人不是一路人,但说话便有些不太清晰,不知道以后处事会怎样。 黛玉又想起在门外那会儿,为她据理力争从正门进府的三个内侍。她便没有了初来时的那般紧张和不安了。 第7章 护花(4) 住在东院的大舅贾赦托病不见;住在正院中心荣禧堂的二舅贾政,斋戒去了,也没见到。 从东院邢夫人处回来,王夫人在荣禧堂东廊的小正房接待了黛玉。 炕上摆着一张矮炕桌,上面摞着些书籍、茶具。 扬州黛玉的家中,卧室就不放书,书籍都整齐地放在书房。或许是二舅二舅母这里不讲究这些吧。 炕的东西两头,都设着半旧的青缎靠背坐褥。王夫人却坐西边下首,见黛玉来了,便把东边的位置让给她。 第7章 在家父母教过,东边为尊。黛玉料东边的座儿,平日是贾政之位。她坐在舅母的东边,总不合适。 她又见炕边放着三张椅子,上边搭着半旧的椅袱,便坐椅子上了。 谁知,王夫人一再要携她上炕。 黛玉在心中一叹,她初来贾家,竟是这般坎坷。其一,她戴着热孝入门,却不给开大门,还是三位素味平生的内侍为她争得从大门而入;其二,外祖母让她去两位舅舅,两位舅舅明知她今日来,却都不见她;其三,在二舅母处又不给她能坐的地方。 今日,她若真按二舅母说的,坐在东边的位置上,想必不出今日,府内就会传得沸沸扬扬了。有人会说林姑娘年纪小,不懂事,连做客的位置都不懂。只怕还有更难听一些的说法,便是缺乏家教,外甥女竟坐在舅母的上头了。 黛玉瞧着是拗不过王夫人了,于是心生一策,她便随了王夫人的意坐炕上。但是,她紧紧地挨着王夫人,一起坐在西边下首。一来她并没有违逆舅母的意思,二来挨着坐更显亲昵,传出去也无不当处。 王夫人笑了笑,跟黛玉叙着家常,说:“迎春、探春、惜春三姐妹都极好,以后可以做一处念书认字,学针线,或一起玩笑,都会互相礼让。” 接着,王夫人又说了件她不放心的事,说:“我有个孽障祸根,是这家里的混世魔王,今日他上庙里还愿去了,晚间你看了便知道了。” 黛玉便知,王夫人说的便是她的表兄宝玉了。黛玉的父母跟京都一直有书信往来。黛玉在扬州时,便听说过她的这个表兄,衔玉而生,顽劣异常,极恶读书,最喜在內帏厮混,外祖母极溺爱,无人敢管。 当时黛玉就很诧异,哪有父母在外边这样说自己孩子的。 二舅母又说:“你以后不用采他,你这些姐妹都不敢沾惹他。” 黛玉明白了,原来二舅母是不愿她“沾惹”宝玉表哥啊。 也不知为何,黛玉竟也不生气。二舅母不过是让她远着些宝玉表哥。这有何难? 黛玉笑着顺着王夫人的话说:“我来了自和姊妹同处,兄弟自是别院另室,怎得沾惹?” 王夫人见黛玉把话说直了,又解释了一番。王夫人说宝玉被老太太疼,原又跟姐妹在一处养,娇惯了。后又说宝玉一时甜言蜜语,一时有天无日,疯疯傻傻。 黛玉便只是听着、应着,也并未打心里过。 随后贾母传晚饭,黛玉便又回贾母处。 在荣国府转了两圈,黛玉弄明白这个家的方位了。二舅和二舅母所在的荣禧堂,在荣国府的正中间。而外祖母所在的荣善堂,则在荣国府的西南角。 虽然荣善堂雕梁画栋,穿山游廊还养着各色鹦鹉、画眉,一派鸟语花香。但一般来说,西南角是一般人家养马的马厩。怎么就给外祖母养老了呢? 比西南角安静的西北角院落,从方位上看,本更适合给老太太养老。如今那儿可是住着贾琏、王熙凤一家。 现在是二舅贾政跟二舅母王夫人当家,如今府里的格局只怕也是二舅和二舅母安排的。 晚饭时,王夫人进羹,贾珠之妻李纨捧饭,王熙凤安箸,皆侍奉在贾母身后。黛玉、迎春、探春、惜春告座后,贾母命王夫人坐了,王夫人才落座。 黛玉见外祖母似乎也安于如今的生活。院里别致干净,侍奉的丫鬟也一个个儿地养得水灵灵的。黛玉又想起听过的一句老话,“不哑不聋,不做阿家翁”。 也罢。 等她长大了,她有了屋子,就接外祖母,跟着她舒舒服服地养老。 黛玉还发现,这个家里有许多事情跟扬州家中不一样。比如她脾胃较弱,父亲林如海便教她惜福养生,等饭*后过一时,才能吃茶。但在荣国府,饭后便有丫鬟捧了小茶盘捧上茶。上的第一轮茶是用来漱口的,第二轮茶方是吃的茶。 黛玉一一接了茶,适应着荣国府的规矩,漱过口后,只稍稍吃了两口,以免伤了脾胃。 贾母又问黛玉念何书。黛玉如实道:“只刚念了《四书》。” 一番叙话,黛玉得知,珠大嫂李纨的父亲李守中,曾是国子监祭酒,珠大嫂读《女四书》、《烈女传》、《贤媛集》。三春姐妹没读这些,但识字。 正说着,便有丫鬟进来通报,“宝玉来了。” 黛玉心疑,被二舅母说成是混世魔王的宝玉表哥,倒底是怎样的人物? 丫鬟话音未了,宝玉便进来了。 只见他人如其名,一身世家公子的打扮,头戴嵌宝紫金冠,额上勒着金抹额,身穿大红箭袖,腰间佩戴长穗宫绦,外罩排穗褂,脚等小朝靴。面若中秋月,色若春之花,眉如墨画,眼似桃花。他项上挂着金螭璎珞,和一块用五色丝绦系着的美玉。 黛玉觉得好生奇怪,这是她第一次见宝玉表哥,怎么觉得他如此眼熟? 不过,平心而论,宝玉表哥的容貌是极佳的。但若说好看,为她争取从正门入府的那位内侍哥哥,才是真好看。他就那么负手一站,便是光影之下的一道风景。 黛玉又想到那位内侍哥哥的身份,只觉得一阵心痛。不管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她每日都会为他祈福祷告,保佑他平安顺遂。 回头宝玉又换了身衣裳来,紫金冠已经换成了冠带。就那么一会儿功夫,头周围的一转短发都被结成了小辫,至顶中结一大辫。可见伺候宝玉的丫鬟们手脚之麻利。他身上也换了身银红撒花半旧大袄。 贾母让宝玉见过妹妹。 其实他早就看见多了个姊妹,便料是林姑母之女了。作揖后,他便细细地看了黛玉一番,笑着道:“这个妹妹,我曾见过。” 贾母说他讲胡话。因为黛玉和他是第一次见面。 宝玉却笑着道:“我虽未见过她,然看着面善,算是旧相识,今日便是远别重逢了。” 远别重逢。黛玉思索片刻,也想不出她对宝玉表哥的那股熟悉感从何而来。又想起二舅母让她不要理宝玉,还说这是一件另二舅母不放心的事。可宝玉表哥如今在众人面前,表现得跟她很是熟络,二舅母恐怕又要多想了。 怕不是上辈子欠了他什么吧。就这么突如其来了一个念头。黛玉又觉得是无稽之谈,便不再平白多想折腾自己了。 宝玉又问黛玉可曾读书,表字是何。 黛玉心想,女子只有过了十五岁生日,及笄了才会有表字。更有“待字闺中”一说。女子有表字,就意味着能嫁人了。可她现在才六岁,怎么会有表字呢? 黛玉便说她还无字。 宝玉说要送她“颦颦”二字,给她做表字。 女子及笄取表字,乃是家中长辈,或者亲朋好友中德高望重者给取的,并寄予寓意。哪有这般草率就给人取表字了? 黛玉并不想接受,他往后若喊她颦颦,她断然是不得应的。 宝玉又问黛玉有没有玉。 黛玉道她没有。她母亲刚刚过世,心里愁苦着呢,哪里想着要带这些在身上。 谁知,宝玉竟然痴狂病发作,又哭又闹,摘下玉,狠命地摔,还骂道:“什么劳什子的通灵罕见物,连人之高低都不择。” 贾母直道他孽障,何苦摔那命根子。 所以,那块玉是宝玉表哥的命根子。若是摔坏了,还是因为她了。宝玉表哥想置她于何处呢?黛玉转念又一想,宝玉表哥至少人还是至诚的,只是做事考虑不了那么多。偏生又摊上一个刻薄、算计的母亲。还是远着他些好。 不一会儿,乳母来问黛玉的房舍。 贾母安排着,把宝玉挪出来,同她在套间暖阁,把碧纱橱留给黛玉。 黛玉便知,原来碧纱橱里住着的是宝玉。 宝玉要求他就在碧纱橱外的床上,说他不想出来,免得把老祖宗闹得不得安宁。 贾母想了想,虽有“七岁男女不用席”之说,但黛玉现在才六岁,此般安排并不算逾矩。 贾母便同意了,安排每人一个乳母一个丫鬟照顾。 又因随黛玉来的乳母王嬷嬷太老,丫头雪雁只有十来岁,又太小,贾母便又给黛玉拨了个叫“鹦哥”的二等丫头。 黛玉给鹦哥想了一个更有诗意的名字,往后想唤她“紫鹃”。 当晚,王嬷嬷跟紫鹃便陪侍黛玉住在碧纱橱中。宝玉的乳母李嬷嬷跟大丫鬟袭人,侍奉宝玉在碧纱橱外边的大床上。 王夫人也无话说,老太太那边不疼不痒的事,她都不大管。 来荣国府的第一个夜晚,也不知是认床,还是白天发生了太多事,黛玉有些睡不着。 宝玉跟李嬷嬷已经睡下了。袭人见碧纱橱里的黛玉跟鹦哥还未安歇,卸了妆后,便悄悄进来。 袭人笑着道:“姑娘怎还不安歇?” 黛玉忙让袭人坐下:“姐姐请坐。” 袭人原是贾母的婢女,本名叫珍珠,是个极忠心的。贾母便把袭人给了宝玉。那袭人生着容长面容,比宝玉大两岁。她本名姓“花”,宝玉见旧诗有“花气袭人”的句子,便给她取名“袭人”。 第8章 那袭人是个忠心得有些痴的姑娘,原先跟着贾母,她心里只有贾母,如今跟宝玉,心里便只有宝玉。每每在宝玉行事乖僻时规劝,宝玉又不听她的,不免心中时时忧郁。 今儿她便是见宝玉又哭又闹又摔玉的一通闹,又见林姑娘还不睡,便来看看。 鹦哥笑着道:“林姑娘才说'今儿我来,惹得你家哥儿狂病发了。倘若摔了那玉,岂不是我的过?'。我好容易把姑娘劝好了。” 其实,黛玉今夜睡不着,也不全是因宝玉摔了玉,但她只把这部分原因跟鹦哥说了。 袭人道:“姑娘快休如此,将来只怕还有更奇怪的笑话。姑娘快别多心,不然往后还伤感不来了呢。” 黛玉道:“姐姐们说的是。不知那玉有何不同之处?” 袭人道:“连一家子也不知来历,听说他落草时从口里掏出,上头还有现成的穿眼。我拿来,你看便知道了。” 黛玉心道,原来这玉,是袭人给他收着呢。他二人关系不一般。黛玉忙道“此刻夜深,明儿再看不迟。” 大家又说了一阵话,方才安歇。 黛玉这夜睡不着的原因,除了刚刚跟袭人说的,还有她不愿意说出的,那便是在门口遇到的那位内侍哥哥。 想起他,黛玉心里跟晒了太阳似的,暖暖的,随后又是一阵心疼。他是宫里的人,还不知有没有机会再见。 第8章 护花(5) 次日一大早,轩辕承稷溜得更早,因他要去瞿院判家。目前他被咬伤的原因还不明,他也不便让惠儿知道,平白增加一份担忧。 依旧是换了身内侍的衣裳,从后门出。 谁知,瞿院判在京都的宅子门上一把大锁。邻居说他回姑苏老家了。 轩辕承稷被忠顺王接出来,说的是来他这会儿静养。他溜出去的事,忠顺王应该是睁只眼闭只眼的,否则也不会如此顺利。 但是,去姑苏要走水路,来去一趟,没个十天半个月,是到不了的。眼下,他大病初愈,无论是忠顺王,还是皇上,都不得同意他往姑苏跑。 没有见到瞿院判,轩辕承稷便问小弦子:“对了,你问到小笛子的家人了吗?” “奴才问到了。小笛子还有个哥哥,住在京郊。”小弦子道。 “你可问得他哥哥的住处?”轩辕承稷问。 “问到了。殿下给奴才交待的事,殿下只管放心。”小弦子道。 轩辕承稷顾了辆马车,往京郊的小笛子哥哥的住处而去。 “奴才问到,小笛子家里很苦,他是家中幼子,那年饥荒,他家里就把他送入了宫。他父母都不在了,如今只剩下这个哥哥。”小弦子讲着他在别的太监那里问来的小笛子的事。 到了小笛子哥哥的家,却发现他哥哥正在修房子,顾了好些人,添砖的添砖,加瓦的加瓦。 那房子虽然只修了一半,却是个阔门宅子。 小弦子刚刚还说小笛子家里很穷,没有办法了才把他送入宫当太监的,怎么一下子能修这么大的宅子呢?轩辕承稷疑惑地如是想着。 “奴才去问问。”小弦子道。 使了些碎银子,小弦子找了一家相隔不远的邻居一问,方知小笛子的哥哥是最近才阔起来的。 那邻居大娘说:“原来这家人穷得叮当想。那年饥荒,又赶上他爹娘都病了,才把小笛子送入宫的。他家的地也在那时候卖了。他哥没个正业,到处打短工,打猎,捕蛇,有什么做什么。” “您是说,他哥哥捕蛇?”轩辕承稷脑海有个念头闪了闪。 “有什么就捕什么。那送进宫当内侍的幼子,还能用笛子训蛇呢。”那大娘道。 轩辕承稷起初便疑心脚上的伤痕,并不是老鼠造成的。如今把线索串起来,小笛子的哥哥会捕蛇,小笛子会用笛子训蛇,所以被有心人利用了,给了一大笔钱小笛子,让他放蛇咬轩辕承稷。事发之后,皇子所当值的所有宫人都被罚去了掖庭,而小笛子在去掖庭的第二天就离奇死去,很可能是被人灭口。而他的哥哥,在得到那笔意外之才之后,便盖起了大宅子。 这个事件的关键人物,一是小笛子的哥哥;二是给小笛子钱让他纵蛇咬人的幕后之人;三是早就发现伤口不对劲的瞿院判。 关键的事件有以下:其一、案件发生前,小笛子见过何人;其二、是什么人在掖庭动的手;其三、瞿院判如今在何处。 回来时,或许是想再看看荣国府门口的那两只大石狮子,亦或者是想再听到关于林妹妹的消息。轩辕承稷特意打荣国府门口经过。 但听里边出入的仆从有人说。 “昨儿来的林姑娘可还好?” “在老太太处,有人照顾着,倒是瞧不出哪里不好。” “我倒听说,昨儿宝二爷跟林姑娘说了几句话后,便是又哭又闹又摔玉的,闹得不可开交。” “得,林姑娘咋惹上那祖宗爷了。太太肯定心里又要不舒坦了。” “哪里是林姑娘惹他。我听里边伺候的人说,宝二爷管林姑娘问她有没有玉,林姑娘说没有,宝二爷便说,他不要这劳什子,摘下玉来,便使劲儿摔。” “哎哟哟,那可是宝二爷的命根子。要是摔坏了,便是要了太太的命了。” “闭嘴吧你。昨儿你嚼舌头,看着你祖上两代都是这府里的人,才没把你罚庄子上。今儿又贫嘴。” “只能他们当主子的做得,不允许我这当奴才的说啊。人家东府的焦爷爷,还骂那些王/八羔子呢。” 说着,便是一阵笑。 轩辕承稷记得原著的这一幕,心道,林家这样的侯门世家,林如海又是钦差大臣,自然是不缺稀罕物的。但林妹妹的母亲刚过世不久,她哪有心思从扬州带这些物件来。再说,林妹妹是才女,原著中曾有她回过一次扬州,带来的都是笔墨纸砚和书,哪会在意这些黄白俗物。 但是,荣国府里,除了老太太向着她,偶有几个看不过去的下人,私下为她说几句敢怒不敢言的话,旁人只怕都生着势利眼。 轩辕承稷便想起了他带去忠顺王府的那对玉镯子。记忆中,跟过宸妃的老嬷嬷说,这对镯子,宸妃说过想留给皇儿未来的妃子。说的那会儿她还在孕中,其实也不是真的就知道生下的一定是皇儿,只是跟身边人这般说过。谁知宸妃真的诞下了皇儿,但产后血崩,当天就毙命了,终究是没能看皇儿长大,没能亲手将镯子交到皇儿未来妃子手里。 十几年过去了,轩辕承稷已经长大了。如今,他想把这对镯子送给黛玉,给她在府里压一压。黛玉有宫里人撑腰,府里上下待她也会有顾虑。 回到忠顺王府里,轩辕承稷便将他找到的线索,一一跟忠顺王讲了。 眼下忠顺王掌管刑部,虽然这案子发生地在后宫,但是忠顺王是除了皇上外,对轩辕承稷最好的人,是为了千里寻了药的皇叔父。轩辕承稷信任他。 忠顺王看了轩辕承稷脚上的伤,心疼地道了一声:“刚开始看到的伤口红肿不堪,血肉模糊。好了以后,留下的伤痕竟是这般。现在看来,还真像毒蛇留下的齿痕。” 轩辕承稷心道,所以,刚开始说他是被毒鼠咬的,便没有人起疑心。 轩辕承稷问:“皇叔父,我昏迷后,是何人最先说我是被毒鼠咬的?” 忠顺王道:“都这么说的。哪里曾想皇宫里有毒蛇。” 轩辕承稷道:“那便是皇子所的宫人和太医院的人这般说,一同坐实我被毒鼠咬了。谁曾想,皇叔父为我寻了灵药,我还能活过来,然后去翻案。” 忠顺王道:“殿下,臣为您寻的药,是头胎紫河车、人形带叶参、龟大何首乌、千年松根茯苓胆等补药制成的丸药。上述药材虽是难得的药材,其功效却也只能加强人的体质,并不能解毒啊。” 轩辕承稷道:“那就是说,太医院里至少是瞿院判,早就知道我是被毒蛇咬伤的,并且私下按照毒蛇咬伤的法子在治疗,我才能解毒。而他却也在皇上面前说我是被毒鼠咬伤,莫非也是受人要挟?难怪瞿院判看到伤口愈合之后留下的印迹,会如此慌张。而他突然一下告老还乡,连京都的宅子都空置了,不等处理,便回了老家,只怕也是担心案件会被再度翻出来。皇叔父,瞿院判会不会像小笛子那样被……” 忠顺王道:“殿下,微臣即刻禀明圣上,刑部立案。” 同时,忠顺王也派人去寻瞿院判的下落。 * 诸事已毕,轩辕承稷便携了玉镯子,带着小弦子,从后门悄悄溜去了荣国府。去的路上,路过集市,见有新制的健脾开胃的陈皮山楂糕等果子糕品,笔墨纸砚,还有女孩子的一些针线饰品等小玩意儿,轩辕承稷便各买了一些。 荣国府门口看守的老仆看到他,忙迎上来,道:“公公,瞧什么风把您老人家吹来了。奴才这就禀报老爷太太。” 那老仆记得,这位小公公是夏太监的人。前儿周瑞家的顶撞过他,被太太当众赏了两耳光。周瑞家的连眼都不敢抬。至此,府里上上下下都知宫里来的人,哪怕年龄再小,那得跟大老爷一样伺候着。 第9章 轩辕承稷忍住笑,道:“我老人家,今日不见你家老爷太太。宫里贵人让我带了东西给林姑娘,麻烦爷爷帮忙通传一下林姑娘的人来。” 黛玉这会儿正在李纨处。昨儿宝玉一通闹腾,她刚刚缓过来。今儿一大早,她随众姊妹,给王夫人请安。方知,金陵王家来了信,说是金陵的薛姨妈之子薛蟠,仗势依财,打死人,现在应天府下了案。其母舅王子腾来信告诉这边,想让薛家来京都避一避。好巧不巧,黛玉等姊妹跟王夫人请安,正遇到这档子事,王夫人便把她们几个都赶去了寡嫂李纨房里来。 来人说,宫里有人来,说是给林姑娘送东西,让林姑娘的人去接。 诸姐妹皆十分诧异。李纨便让黛玉的乳母王嬷嬷去接。 黛玉心头一亮,会不会是那位内侍哥哥来送的呢?便跟王嬷嬷一道去见宫里来的人。 但见门外,来人就是那位内侍哥哥。 他背着光,负手而立。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看着还是半人高的小黛玉,想到她来贾家的这些遭遇,王夫人摆谱,宝玉不顾及她的感受,轩辕承稷心中怜悯不已。 他将小弦子手里的大包小包接过,递给王嬷嬷。又取出一块帕子包着的物件,递给黛玉。 黛玉打开手帕,但见一对颜色润泽的镯子。她道:“这太贵重了。哥哥,这倒底是宫里哪位贵人给我的啊。” 轩辕承稷笑着道:“姑娘跟旁人说是七公主送的便好。” 黛玉心道,她又不曾见过七公主。七公主为何送她东西?而且,这位内侍哥哥说,让她跟旁人这般说,那便不是了。宫里的人,她只认识这位内侍哥哥。这镯子只怕是他送的。 昨儿宝玉见她没有玉,便要摔自己的玉。他怪那通灵宝玉,不会择人高低。偏生他有,林妹妹没有,便要摔。黛玉心想,若是宝玉表哥真有心,见她没有玉,大可以像内侍哥哥这般,私下送她一块,哪用得上大庭广众一顿闹,把她置于何处? 然而,这位哥哥是因为知道玉的事情,来送她玉的吗?不然怎么会这么巧?想必是宫里人的神通吧。都说老百姓的一举一动都离不了天家的眼。黛玉如今就有这般感觉。 她又问:“请问哥哥贵姓?” 轩辕承稷可以蒙贾家的人,但不想骗她,便道:“在下名叫陈际。耳东陈,因缘际遇的际。”前世他用了二十一年的名字,在这个世界,他就告诉她了。 黛玉心里一阵暖,际哥哥是她来到京都后,除了外祖母,对她最好的人。 她接过帕子,那帕子上有淡淡的香味,想必是宫里的熏香吧。随后,便抬起头,给了他一个笑容。 第9章 护花(6) 且说黛玉拿了那镯子,跟大包小包的回来,府里众姊妹皆来问。 寡嫂李纨的父亲原是国子监祭酒。李纨自她夫君贾珠过世后,便看上去如朽木死灰一般,每日只侍亲养子,或者陪姑娘们针线诵读。 这会儿,李纨正兴致冲冲地看着黛玉带回来的一对镯子。 “这镯子是糖白玉的,极其珍贵呐。”李纨啧啧称奇,“姑娘是怎么跟七公主有故的?” 黛玉笑了笑,道:“想是太上皇原来南巡时,我父亲曾去过太上皇下榻的甄家。因缘际遇,跟皇家的人结过缘。” 上述的话,倒也不假。黛玉曾听父亲提起过,太上皇六次南巡,甄家就接待了四次,花的银子,跟流水一般。父亲也曾伴驾过。 至于这些东西是不是七公主送来的,际哥哥说是,那便当七公主送的了。 “出手这般阔绰,是皇家的手笔。”李纨道。 黛玉又将轩辕承稷带给她的糕点、笔墨纸砚、针线,以及女孩子的饰品,跟诸姐妹们一分。 李纨拿了些糕点,给贾兰吃。迎春拿了些糕点、针线、饰品。探春和惜春都拿了糕点、笔墨纸砚和饰品。 李纨故意抬高声调,对着窗外道:“姑娘跟七公主有缘,我们跟着沾光。” 迎春、探春、惜春皆掩面而笑。 黛玉也笑了。虽说这珠大奶奶李纨,平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个不管事的,但是她若遇到事情,还是个公道人。刚刚李纨对窗外喊那么一句,便是故意让外边侍奉的丫鬟、婆子们听见,好把话传出去。这般,府里知道林姑娘跟宫里的七公主有故,便不会随便欺负她了。 过了些时日,黛玉听说薛家的案子已经了了,因为薛家找了些门路,薛蟠不但释放了,薛家一家都要进京,说是薛大姑娘要进京待选秀女。 又过了几日,黛玉听人报了一声:“姨太太带着哥儿、姐儿,合家都来了。正在门外下车。” 但见王夫人带了府里的众媳妇、姑娘们等接出大门厅,将薛姨妈一家接进来。 黛玉看着那敞开的三间大门,冷笑一声,瞅着王夫人和薛姨妈二人拉着手,哭了笑,笑了哭,更是跟看戏一般。 王夫人打头,忙将薛姨妈一家往老太太处引,又是张罗着治席接风。 荣国府的大门合上之际,来了一队马车,车轱辘发出的隆隆声,以及诸人整齐的脚步声,让黛玉不自觉向着门外侧目。 在门合上的一线光影之际,她似乎看到那辆一驶而过的金顶马车里坐着的,是一张似曾相识的清秀面容。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黛玉觉得自己定是太想念了际哥哥了,以至于看花了眼。 * 刚刚路过荣国府者,便是轩辕承稷。黛玉并没有看错。 且说,他在忠顺王府住了数日,便得到了案件的结果。 去寻瞿院判的人回报,瞿院判已经没有了,连同瞿家老宅一同被人毁尸灭迹。 小笛子的尸首在乱葬岗被找到,仵作鉴定死因,是服用了砒霜。 小笛子的哥哥的供词,便是前些时日,小笛子说宫里有贵人赏赐,便给了哥哥一大笔钱,还带走了哥哥刚在山上捕获的一条毒蛇。 掖庭的守备说,皇子所一百来号人被罚来的当天晚上,也就是小笛子死的头天晚上,齐妃身边的殷嬷嬷去过掖庭。 殷嬷嬷畏罪自杀。齐妃抵死说自己不知其事,说一切都是殷嬷嬷所谓。 最后的处理,齐妃禁足;三皇子停掉身上所兼的所有前朝职务;太医院里看过轩辕承稷的太医全部换掉;掖庭那天当值的守备下狱;原皇子所里,查清与此事无关的宫人皆放出掖庭。 轩辕承稷闻此结果,心头的疑云散掉了,事情跟他推测的方向还是吻合的。但他不信案件与齐妃无关。瞿院判的死,很冤,若非瞿院判当初私下按照毒蛇咬伤处理,轩辕承稷的命便就没有了。 雇凶杀害瞿院判的凶手,跟通过殷嬷嬷雇凶纵蛇之人,应是同一个人。轩辕承稷想不出除了齐妃,还能有谁。待到证据搜齐那一天,必是为轩辕承稷自己,为瞿院判讨回公道之时。 案件告一段落,轩辕承稷在忠顺王府已小住月余。有宫里人来接他回宫,说是有件事,得他亲自回去过目。 此番回宫,他路过荣国府,便看到了府里大门全开。但听见府里有人高喊“姨太太来了”,又听人说“宝钗姑娘”。轩辕承稷便知,是薛姨妈一家到了。 原著中,薛姨妈一家来京,主要是为了薛宝钗选秀女之事,后来不了了之。薛家便打了宝玉的主意,奈何贾母又不松口,一直到宝钗都及笄了,都当不了宝二奶奶,薛家后来才灰头土脸地离开了。 薛家由初代的紫薇舍人起家,虽没有爵位,但买卖遍布全国,说是巨富之家,也不为过。但在古代,士农工商,商户的阶层在最末,哪怕有钱。 人的悲剧来源于对自身的认知障碍。薛姨妈在贾家被王夫人当了贵客接待,便真觉得自己就是荣国府的贵人了。殊不知,若是贾家看得上薛家,早就点头让薛宝钗嫁进来了,还能等到她及笄成为老姑娘? 薛宝钗有母亲、兄弟,她不差人疼爱。轩辕承稷不太关心薛宝钗最后能不能嫁给贾宝玉,他往荣国府看,只是想试图去寻林妹妹的身影。 不过,马车一晃而过,他没有看到林妹妹,林妹妹倒是看到他了。尽管她觉得是因为自己太想念他了。 回到宫里,轩辕承稷拜见了永正皇帝,父子俩吃了顿温馨的晚饭。旁的事情不提,只问他身体情况,以及什么时候回上书房。被咬伤一案,便翻了篇。只留下了杀死瞿院判的凶手还缺证据,刑部正在调查中。 又过了些时日,这次选秀的结果出了,轩辕承稷被分发了八个宫女,他便将其安置在外院,内院由内侍打理。 皇后闻此,便宣轩辕承稷。 行到凤藻宫,将轩辕承稷领去见皇后的小宫女,便是贾元春。 “问五殿下安。”贾元春对轩辕承稷行礼道。 “姑姑免礼。”轩辕承稷道。 凤藻宫前有一段白玉石路。正好他有些事情想想问贾元春。 第10章 “姑姑,我出宫一趟,路过了荣国府。”轩辕承稷问,“请问令姑母出嫁时,姑姑已经入宫了吗?” 贾元春答道:“姑母出嫁那会儿,奴婢还未曾入宫。” 轩辕承稷道:“姑姑能跟我讲讲,令姑母那时候的事吗?” 贾元春有些疑惑,为何五殿下路过荣国府一趟,就这般想了解我家姑母?但还是答道:“回禀殿下。姑母原来很爱读书,是一个蕙质兰心的女子。奴婢依稀记得,姑母出嫁去扬州那日,荣宁国府附近的几条街,皆万人空巷。人们争相来看,一是荣国公嫁嫡女,二是女婿乃新科探花郎,郎才女貌,堪称佳话。” 轩辕承稷不禁一声叹息,道:“可惜了。”若是林夫人还在,黛玉父母双全,该是多幸福啊。 贾元春问:“殿下为何说可惜了。” 轩辕承稷便将贾敏过世,林妹妹被送往荣国府之事告诉了贾元春。 贾元春也是惋惜:“那真是太遗憾了。奴婢在宫里,还不知家中之事。往后母亲来宫里拜见娘娘时,奴婢定让她好好照顾林姑娘。” 贾元春在宫里当宫女,历经两代帝王,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的。五殿下如此在意林家表妹,那便是怠慢不得的。祖母、母亲身有诰命,会有进宫的机会。祖母是林妹妹的外祖母,自然是没有话说。母亲跟姑母原来有不合,就怕母亲搓磨林姑娘。这五殿下是皇上最宠的一个皇子,将来少说也是亲王,万不能惹他放在心上的人。 皇后传轩辕承稷来,是因为,她亲自为他过目的八个秀女,他竟然都放在了外院。 轩辕承稷如今已年满十二岁。当年太上皇便是在十二岁时,娶了第一任皇后。而轩辕承稷身边竟然不放一个宫女,这让皇后十分诧异。 眼下,齐妃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皇子所放的蛇,瞿太医的死,跟齐妃脱不了干系。虽然目前证据不足,齐妃没有治罪,但是这辈子是别想被放出来了。三皇子被免了所有职务实力大损。皇后并不想看到生了四皇子、六皇子的奚妃独大,有意在拉拢轩辕承稷,为他选了秀女。但是,他竟是没有接受她的好意。 不过,当皇后看到轩辕承稷挂着的那块黄玉玉佩时,又露出笑容。那黄玉玉佩,是皇后所赠。 皇后心想,承稷并不是不受她的好意,想必是大病初愈,刚回宫里,还没有心思。 刚刚内务府的人来,送了好几盒宫花来,皇后便对承稷道:“本宫上了年纪,这些宫花未免粉嫩了些。稷儿,本宫就送给你了。你送人也好,留着以后送也好,皆可。” 轩辕承稷原以为皇后是因那几个秀女的事来找他,没想到竟是在皇后处得了八盒子宫花来。这八盒宫花,每盒有十二朵。 临行又是贾元春送轩辕承稷。他便送了贾元春两盒,余下六盒带回皇子所。 次日天刚亮,轩辕承稷便换了身内侍服,带着小弦子,以及那六盒子宫花,跟宫里御膳房做的点心,去往荣国府。 第10章 护花(7) 且说黛玉原在贾母处,受到万般怜爱,跟待宝玉没有二样,寝食都在一起。连迎春、探春、惜春都排在后面。 而宝玉待黛玉,也与带三春姐妹不同,白天同行同坐,夜里同息同止。当然,宝玉跟黛玉都有各自的乳母跟丫鬟陪着。黛玉来的这阵,倒是也不寂寞。 然而,薛家来了之后,府里人便老是爱把宝姐姐跟她比。这件事让黛玉很是惆怅。 薛家说是为了宝姐姐进宫选秀女来的京都,后来选秀之事没有下文,薛家不但不走,反而在府里更活跃了。 诸人说宝姐姐“行为豁达,随分从时”,说黛玉“孤高自许,目无下尘”。可是宝姐姐大她三岁不说,她母亲跟兄长都在什么,也不缺什么。而黛玉刚刚丧母,有时候便是不大想说笑,有时也想自己待着。 不过,宝姐姐也并不是完全不缺什么。薛家在宝姐姐选秀落选后,便开始另择门路,为她奔一个未来。薛姨妈见到宝玉,便是一口一声“我的儿”。 虽然薛家没有明说,但是她们一家人明明在京都是有房产的,还赖着原来老荣国公养老的梨香院不走,便是最好的说明了。宝姐姐的目标应是转向宝玉了。 但是,薛家把目标转向宝玉也就罢了,又不是人人都想当宝二奶奶。为何拿宝姐姐跟她比呢? 宝玉表哥吧,性情还是纯良的,绝非王夫人说的祸根孽种。但是他愚拙、偏僻起来,是真疯。平时跟姊妹兄弟视做一体,也不讲亲疏远近。原来说林妹妹好,现在说宝姐姐也好。便当他是块不懂薛家用意的石头吧。 不想也罢,他们爱跟宝姐姐玩,便跟宝姐姐玩去。宝姐姐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那就真当她什么都不知道。黛玉不想参与到其中。 她已笃定,将来若要选夫婿,定要选际哥哥这般人品的人。文质彬彬,样貌好,待她好,还能一眼看到事情的本质上。想着他便是快乐的。若是能跟这样的人在一起,便是掉到蜜罐子了。 然而,黛玉每次想起轩辕承稷,高兴过后,心里总有些酸酸涩涩的。偏偏这么好的人,竟然进宫当了内侍。 想到此,黛玉竟垂泪了。 她用帕子抹去了眼泪,说好了不要再哭的。那帕子,还是轩辕承稷用来包镯子的帕子。上面秀了一个“稷”字。 黛玉有些奇怪,际哥哥明明说,他是因缘际遇的际,怎么变成了江山社稷的稷了呢?或许这个“稷”字,有别的含义吧。 正想着,有人来传,说宫里有人来找她。黛玉心想,一定是际哥哥来看她了。她立刻从榻上翻下,带着雪雁出去了。 她见际哥哥时,是不带紫鹃的。因为紫鹃原是荣国府的人,外祖母把她派来照顾的。紫鹃老是喜欢把她跟宝玉说在一起。虽然紫鹃的意思很明显,胳膊肘肯定是往自家姑娘处拐。黛玉表达不希望紫鹃拿她跟宝玉说事时,紫鹃便以为是因为薛大姑娘的存在,让她没有*争宝二爷的心了。紫鹃还偷偷跟她讲,薛家迟早要走的,让等着看…… 黛玉才不想管薛家什么时候走,她只知道她什么时候能走。她不想夹在宝玉跟宝姐姐之间。然而,父亲总觉得,她得在年长的女性身边长大,便能学着知书达礼。 可是,荣国府的年长女性,除了外祖母是个善人,寡嫂李纨不差但就是不大管事,余下诸人,便是各有各的一言难尽,跟书和礼,就是沾不上的。王夫人,是丫鬟婆子们公认的佛口蛇心。大房的邢夫人,扣扣搜搜,心思都在搞银子贴娘家上,还能主动给大舅贾赦纳妾来讨他欢心。大房的媳妇,琏二嫂子,王熙凤,虽然对黛玉颇有照顾,但也是个把钱看得比命重的,丫鬟们的月钱能压着拿一轮印子钱的利息再发放。 不过,如果不来京都,她也遇不到际哥哥了。 正想着,便见他负手立在门外,透过对街上的树荫看着太阳。 “际哥哥。”黛玉喊道。 轩辕承稷回头一看,便是黛玉带着她的小丫鬟一起来了。 他见她眼眶是红的,便问:“可是府里有人欺负姑娘了。”他如今穿着内侍的衣裳,贾家诸人待宫里人一向很是巴结的,因此,这身衣裳可以很好地威慑贾家人。 黛玉含笑摇摇头。 轩辕承稷心道,也是难为她了,这般小,便要独自面对这么一大家子人,父亲远在扬州,也不能为她说上半句话。 轩辕承稷道:“姑娘有什么可跟在下说。在下不怕他们。” 黛玉点点头,道:“谢谢际哥哥。” 轩辕承稷怜惜地道:“林姑娘不用客气,若不嫌弃,便当在下是自家兄长就好。有什么需要,用度上,或者想修理谁,都可以跟在下讲。” 黛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际哥哥要为她修理人。 她道:“际哥哥喊我玉儿好了。不是说做玉儿的兄长吗?怎生称在下呢?” 如今,她也是有兄长的人了。虽然薛家的哥儿很跋扈,宝姐姐自己提到她兄长也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但是那语气何尝不是在人前说她有兄长有人撑腰呢? 轩辕承稷对黛玉又怜又敬,自是称在下。如今说来,黛玉认他做兄长,也不用那般见外了。他带着几分腼腆道了一声,“玉儿。” 他又让小弦子把那六盒子宫花呈上,对黛玉说:“我偶得这些宫花,也用不上,便带来了。” 黛玉打开盒子一看,那是用丝绒攥的花,栩栩如生,很是精致。如今母亲新丧已过,她也没带旁的首饰来。外祖母给她挑的饰物皆是大金大银的。这宫花,她真的很喜欢。 轩辕承稷见黛玉是那般欢喜,便道:“我会常来看玉儿的。” 雪雁是黛玉从扬州带来的丫鬟,什么都是首先向着黛玉的。黛玉不让说的事,雪雁跟紫鹃是不提的。 黛玉回来便分发这六盒子宫花,还有宫里的糕点。迎春、探春、惜春皆十分欢喜。 第11章 迎春是大舅贾赦的庶出女儿。虽然迎春的性格懦弱,又被称“二木头”,便是平日被奶娘欺负了,也不吭一声,但黛玉知道,她是心善之人。 探春是二舅贾政的庶出女儿。虽然喊王夫人为母亲,并不认她的生母赵姨娘,但是探春是读诗书通礼仪的,她认王夫人也是为了在这个府里活下去。黛玉知道,她跟王夫人不一样,跟赵姨娘也不一样。 而惜春,虽然看上去冷冷的,但她年龄小,心性却是纯正的。东府经常发生一些乌烟瘴气的事情,惜春就像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一样,不染东府的尘埃。 黛玉和她们作伴,每日一道读书、针线,日子也不难打发。 后边又来王熙凤、她挑了好几朵宫花。李纨倒是没有带宫花走,来带了些糕点回去给贾兰吃。没有带走宫花的还有宝姐姐,她只小坐,说笑一会儿就回去了。 宝钗想起近日兄长为宫里做采买,拿了一盒堆纱宫花给她。她想着住在荣国府里,常来常往的,还准备把那一盒子宫花给母亲,让作为礼物给诸姐妹分去。谁知,林家姑娘竟跟七公主有故,七公主一出手便是六盒,还是绒花,比她手里的堆纱花要好看好多。宝钗便不再把那盒宫花拿出来,而且戴都不会戴了。 轩辕承稷三番两次的往荣国府跑,永正皇帝是知道的。早在忠顺王府小住时,便有暗卫回来说过。 更有轩辕承稷跟凤藻宫的贾元春打听荣国府的表姑娘之事,也落入永正皇帝耳中。 如今轩辕承稷带着宫花出去,在永正皇帝看来,便是稷儿看上了荣国府的姑娘。永正皇帝找贾元春一问,那姑娘今年虽然不过六岁,但是个才女。永正皇帝便起了心思,林如海的女儿,稷儿又十分上心,定是不能错过了。 没过几天,一道圣旨便下到了荣国府,宣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之女黛玉,入宫伴读。 第11章 护花(8) 且说皇上的圣旨下到荣国府,府里上上下下都不解其故。 要知道,刚刚来府里的薛宝钗姑娘,可是在内务府挂了号,想选秀入宫,却连第一轮都没有入围的。薛家为其费劲了心思,使了不少银子,只得了这么个结果。 而林姑娘,自己也不知道这倒底是怎么回事。 来宣旨的太监是夏守忠。除去大内总管苏盛,司礼监秉笔太监戴权,夏守忠便是内侍中的第三人。 元春选秀入宫前后,贾家少不了跟宫里来传话的太监接触。贾家曾经跟夏太监打过交道。不过,以往夏太监对贾家总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态度。 只是今儿,夏太监一脸笑意,对来接旨的黛玉上下打量一番。这小姑娘如今才六岁,便出落得出尘绝俗,还自带一股子书卷气。将来长成了,定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五殿下如今对她百般关切。皇上又极疼爱五皇子。夏太监料这位小姑娘的前途,不可限量,态度跟当初迎贾元春入宫时截然不同。因为贾元春入宫那会儿,当时的皇上,也是如今的太上皇已经年迈,入宫的秀女想在那时候奔个前程,并不容易。 黛玉垂下双眸,谢了恩。夏公公身上穿的深蓝色的绣花锦袍,很是气派。但她觉得,这身锦袍,不及际哥哥穿的素灰色的袍子好看。 入宫伴读,没准就能常见到际哥哥了。想到此,黛玉又有些兴奋。 领着黛玉接旨的贾母问夏守忠:“请问夏公公,我外孙女儿给宫里的哪位贵人伴读?” 圣旨没有明说黛玉给谁做伴读,但是入宫作伴读一般都会跟固定的人。比如如今在江南当江宁织造曹大人,曾经就是太上皇的伴读。还有已经退下来的内务府总管赵大人,以及原内阁中书陈大人,他们也都是太上皇的伴读。贾母便想一问究竟。 夏太监笑得有些高深莫测。他道:“林姑娘在上书房伴读。” 夏太监深知皇上这道圣旨的用意。五殿下自病中痊愈后,便跟换了个人似的,并不会完全依照皇上皇后的意思行事,比如他会私自去查案。这一查不得了,把最早跟了皇上的齐妃都扳倒了。前儿内务府选的秀女,皇后掐着尖儿上的人,给五殿下选了八个。结果五殿下不知何故,看都不多看她们一眼。那八个秀女全放在外院当普通宫女使。 皇上怜五殿下大病刚愈,在鬼门关走了一趟,性情有变也是难免的,便凡事都顺着他的意。如今这位林姑娘,据说就是摸清了五殿下的意思选的。但皇帝又不便说他在暗自揣度皇儿的意思,便下了这么一道不点五殿下名字的圣旨。如果五殿下也像对秀女那般,还有六殿下、七公主、八公主,到时便说林姑娘是给他们作伴读的,也不失了林家,还有荣国府的体面。毕竟林如海在朝中的声誉是很不错的,贾元春如今也是皇后跟前的人。 贾母便知是夏太监有意不说了。之前跟他问元春的情况,他也是此般,说的尽是些模棱两可的话。 但荣国府上下皆知,七公主几次托人给玉儿送东西,故而以为黛玉便是去给七公主伴读的,只是圣旨没有说罢了。 黛玉知道,际哥哥每次送给她的东西,都是他自己的。七公主只是个幌子。所以,她真正给谁伴读,还说不定。 不过,给皇子做伴读的,一般都是男子。不管她是跟谁伴读,她每天都能去上书房。能进宫,就意味着,她有见到际哥哥的机会了。 不过,轩辕承稷此时还不知,他牵挂之人,正在来的途中。 从忠顺王府回来后,轩辕承稷便跟以往那般,除了休沐日,他每日巳时开始,便坐到上书房,听先生讲课。 原来的轩辕承稷的记忆,因为数日发热,丢失了一部分,曾经读过的一些书不记得了。而后世的他是名理科生,对文史仅停留在业余爱好者的层面。 上书房有好几位先生授课。几位先生对轩辕承稷如今的情况都达成了共识,又回禀了皇上,让五殿下跟六殿下、七公主、八公主一起重读《四书》。 《四书》包括《论语》、《大学》、《中庸》、《孟子》。 不过,这些书里的有些内容,是后世中学教材里有的。比如《论语》,他就不陌生。 麻烦在于,自宋代开始,程朱理学兴起,特别是被誉为圣人的朱熹出了本《四书章句集注》。明清的学子们,便要以此书为教材,要以朱圣人对《四书》的理解为标准答案。 轩辕承稷来的这个世界,虽然被原著作者曹公架空了,说“无朝代可考,今我师假借汉唐等年纪添坠”。但是,这个以汉唐为参考塑造出来的年代,却是有鼻烟壶等明清时代才有的物品,也要按朱圣人的理解去读《四书》。 轩辕承稷看过朱熹的《四书章句集注》后,默默地心疼了一番这个世界的读书人。因为书中朱圣人的批注,有的地方晦涩难懂,有的地方含糊不清,还有的地方不一定对。 可能古代原住民,对文言文的感觉要亲切一些,读朱子集注会更得心应手。但是,轩辕承稷观察了一下他前边坐着的六皇子、七公主、八公主,似乎也对朱圣人的批注不那么感兴趣。此时六皇子在聚精会神地看窗外,七公主在看手指,最小的八公主以额枕书,好像是睡着了。 先生们其实并不怎么管他们。轩辕承稷的记忆中,只有皇上来了上书房,皇子、公主们才会老实一些,包括曾经被誉为“好圣孙”,每天至少出一篇打油诗的四皇子承历。 三皇子、四皇子都已经相继成年,在外开了府,如今他二人便不在上书房了。 如今上书房里最大的皇嗣便是轩辕承稷。曾经的轩辕承稷,读书很用功学习,一个字一个字背朱圣人的话。但是大病之后的记忆,便只有残句断章了。 可见,没有深刻理解基础上记忆,就是很容易忘。 轩辕承稷是不想把朱圣人的话再那么背一遍。而且他觉得“书读千遍,其意自现”,就是一个伪命题。搞不懂的东西,读一千遍就能弄懂了?没准写书人自己都没弄明白呢。 背《四书五经》还不如去凤藻宫找贾元春听戏呢。上一次,她讲了贾敏出嫁。若再有机会,轩辕承稷便想打听,王熙凤是如何看上贾琏这个花心大萝卜的?贾赦那般不喜欢邢夫人,原来是怎么就把她娶回去当续弦了的?还有,贾赦明明是嫡长子,怎么就被挤到花园隔出来的东院,把荣国府正中央的荣禧堂给贾政两口子住?荣宁国府诸如此类的奇葩事件,其实还有很多。 前排的六皇子轩辕承瞻在发呆。轩辕承稷顺着他发呆的方向看去。窗外的大柳树上,歇着两只黄鹂鸟,正叽叽喳喳着,唱得真好听。春天来了,真好。 “请五殿下说说,《论语》中,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何解?”先生看到轩辕承稷如今也开始心不在焉了,便给他提了个问题。先生听太医院说,五殿下的记忆因多日高热有些缺损,如今便从最容易的开始,跟六皇子、七公主、八公主重新学过。 这句孔夫子的名言,曾经出现在轩辕承稷的中学课本,大学课本,以及大学选修课的教材上,并且给出过三种互不相同的解释。 第12章 正如一句话所说,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每个人都有自己对“学而时习之”的感触。轩辕承稷是被最后大学选修课上老教授给的释义说服了。 但是眼下,说好了低调的,轩辕承稷想流利地把问题拋还给先生。就跟刚刚回上书房时,先生让他背《大学》那般。那次是真记忆模糊了,这次则是想维持人设。 就在此时,贾元春竟来到了上书房。再看她身后,跟着一个玲珑剔透,跟小仙女一般的小姑娘。 轩辕承稷顿时傻了眼,竟是林妹妹来了! 轩辕承稷只觉得耳根一阵热,烧啊烧啊就烧到脸上。他心道,幸好刚刚没有装他连“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都不知道什么意思。不然丢人就丢大发了。 不管她是何原因被带到上书房。现在,她来了。他便是她的际哥哥了。 轩辕承稷清了清嗓子,认真地回答着先生的问题:“先生,我认为'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是说,我们学到的东西,若是时常能用到实践中,那便是一件快乐的事。” “妙哉!妙哉!”先生听后直称赞。 朱圣人的集注,对此句并不是做此理解。 既往公认对此句的理解便是,学习新东西,不断温习,便是乐事。 先生如今听了轩辕承稷不同的解释,转念一想,学了能用,多好啊。 “潘先生,我奉皇后之命,送陛下钦点的林姑娘来此伴读了。”贾元春对先生行了个礼。 而跟在贾元春身后的林妹妹,正弯着那双星星点点的眼睛,看向轩辕承稷这边呢。 第12章 护花(9) 上书房坐落在章政殿东边的花园旁,簇拥在成荫的绿树间,四面都有窗,里边一片亮堂。 上书房里摆了五张长桌案。最前边的是先生的教案。 今日授课的先生是潘先生。潘先生跟贾元春还了礼,尊了其一声“姑姑”。 潘先生是知道上书房近日要来一位伴读的。但皇上没说给谁作伴读。上边没说的事,底下也不便问,总不出座下的两位皇子跟两位公主。 下首的四张桌案,第一张桌案已经坐了七公主、八公主,再坐不了第三个人。第二张桌子虽只坐了六皇子,但笔墨纸砚随意放了满桌,很难再容一个人坐旁边。第三张桌案后边坐着五皇子,书案却被整理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第四张桌案如今是空的,曾经是四皇子坐的。现在四皇子在朝中已有任职,已经不来上书房了。永正皇帝偶尔下朝较早时,会悄悄地坐在最后的第四张桌案前听听。 潘先生瞧着座下的皇子跟公主们都在看林姑娘,而林姑娘的目光却落在了五皇子身上。潘先生再仔细看,只见五皇子面色绯红,甚至一直到耳根。 潘先生不由得发出会心一笑。他前儿还当宫里的笑谈在听,有宫人说五皇子都十几岁了,还不开窍,把皇上皇后给他分拨的宫女通通赶到了外院。潘先生算是明白了,五殿下并非心如磐石,只是未遇到打开他心门的那个人。潘先生也看出了皇上找了这位林姑娘来伴读的良苦用心。 于是,潘先生跟黛玉介绍了一番座下诸人,便安排黛玉坐到了五皇子轩辕承稷边上的位置。 贾元春伏了伏,便告退了。她心道,上书房选的先生,真是好眼力。 黛玉这才知道,原来她一直思念着的,今日进宫后望眼欲穿找寻的际哥哥,竟然是当今的五皇子殿下!她此前一直以为他是内侍,还常常为此难过呢。 现在,她知道了,他不是内侍。没有什么比这更令人值得高兴的事情了!这感觉就像乌云密布的天空突然放晴,像久旱的土地遇到甘霖。她的心中,正起了一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平定心神后,她在轩辕承稷边上的位置坐定下来。 随着她而来的,还有刚刚穿过花园时,带进来的一缕春天的芬芳之气。 此时的轩辕承稷,红着脸,默默地分着自己的笔墨纸砚。 他不知如何面对黛玉。要知道,上次见她时,他还穿着一身内侍的衣裳。皇子扮太监,大摇大摆地在宫外溜达,听起来就是一副不正经的纨绔子弟形象…… 不过,现在也不用解释。因为潘先生还在上头呢。 跟轩辕承稷同样傻眼的还有六皇子、七公主、八公主,因为刚刚随元春姑姑进来的那位林姑娘,实在是美得不像这世间之人。虽然林姑娘还小,但那通身的气质却是不染一丝尘埃,仿若九天下凡的仙女。 六皇子是奚妃所出的幼子,跟四皇子是一母,虽然有传言说四皇子是奚妃生不出皇子时抱养的宫女生的孩子。七公主跟六皇子是一对龙凤胎,他们今年七岁。八公主如今六岁,她的母妃是良嫔,一位安安分分深居简出的嫔妃。 永正皇帝的这些子嗣中,嫡长子跟次子皆夭折。剩下的皇嗣若论年长,当属三皇子;若论诗词歌赋,属四皇子;若论得皇上宠爱,属五皇子;若论血统尊贵,那就是六皇子了。因为奚妃纽氏出身名门大族。纽氏一族从开国起就开始显赫,是齐妃比不了的。如今齐妃因错禁足,除了皇后,便是奚妃最大。而四皇子很可能不是奚妃亲生的,只有六皇子跟七公主是后宫势力最大的嫔妃亲生的孩子。 此时,血统最尊贵的六皇子,正在他面前堆了满桌的笔墨纸砚中乱翻一通。虽然他本不爱学业,尤其是母妃奚妃总在他面前,不住地叨四皇兄小时候如何聪慧,如何勤勉。但是这并不妨碍六皇子有一大堆文墨用品。他选出最好的笔墨砚台,和最干净的纸,捧在手里,转向坐在他斜后方的林姑娘。 对上林姑娘那双晶莹剔透的双眸,六皇子吸了吸鼻子,心道,妈耶,这姑娘也太好看了。他的心噗通噗通地乱跳着,说话都有些磕磕巴巴了,半天凑了一句:“林……林姑娘,给……给你。” “不用。”轩辕承稷敲了敲桌上他刚刚捡出来的一套笔墨纸砚。 六皇子瞥了一眼五皇子后,马上垂下眼皮,麻溜地转了回去。心道,五皇兄今儿是怎么了?怎么感觉要被他吃掉一般。 随后,六皇子又不甘心地回头看了看,瞬间又转了回去。五皇兄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样子,好瘆人,都不像他了。这还是平日里温润如玉的五皇兄吗? 轩辕承稷将他刚刚捡出来的那套笔墨纸砚,轻轻地推到黛玉面前,柔声道了句:“林姑娘,且先用这个,明儿给你准备新的。” 后边侍奉文墨的宫女,本去府库给林姑娘拿书写用品,对上刚刚五皇子分她笔墨的那一幕,又悄悄地把给林姑娘的笔墨收了回去。 黛玉瞧着五殿下刚刚还冷冷地对着来送笔墨的六殿下,而看向她的瞬间,眼神便立刻柔了下来,像一潭春水,波动着阵阵涟漪。她并没有如六殿下那般诧异,因为当初在贾家门口,五殿下对为难她的贾家家仆,目光更为犀利,但看向她的时候,那眼神却又立刻柔得如快化了一般。 黛玉“嗯”了一声,点了点头。随后,又想起他的身份,他不是内侍哥哥了,他是当今的五皇子。“陈际”也是假名了,因为皇族姓轩辕,皇子这一辈皆为承,而帕子上的“稷”字,恐怕是五殿下的真名了。轩辕承稷,应该是五殿下的本名。她补了一句:“谢谢五殿下。” 轩辕承稷道了声,“姑娘不必客气。”便认真地听先生上课了。 黛玉展开轩辕承稷给她的那沓宣纸。砚台里的墨已经研好了,她拿笔蘸了蘸墨。 那笔在她用来,便是大了些,握得有些不习惯。她顿了顿,那吸饱墨汁的笔尖,掉下一滴墨汁下来,在洁白的宣纸上晕开了。 她在纸张的墨迹处压下笔尖,写着先生所说的内容。 她不经意间抬头看向轩辕承稷。他正聚精会神地写着字。握笔的白皙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在洁白的宣纸上留下一道浓郁而唯美的光影。 第13章 护花(10) 永正皇帝下朝后,想起给荣国府下的圣旨,便问大内总管苏盛:“林如海的女儿何时来伴读?” 苏盛道:“陛下,林姑娘已经来了。夏守忠今儿一早就去荣国府宣读圣旨。您刚早朝时,夏守忠就来复命,说已把林姑娘接来了。林姑娘这会儿应在上书房了。” 永正皇帝颇有兴致地道:“摆驾上书房。” 穿过章政殿东边的花园,永正皇帝来到了上书房。这才发现,他的肩头沾了几片花瓣。春天真的来了。 上书房门口的宫人,跟皇上请安后要进去通报,被永正皇帝止住了。 悄然走到上书房门口,永正皇帝听到潘先生正在里边讲孔子的生平:“孔子三岁丧父,家道中落。少好礼。青年以礼乐闻名于鲁国。中年聚徒讲学。年五十,担任鲁国司寇。弃官后,携弟子周游列国。晚年回到鲁国,教书育人……” 看到皇上进来,潘先生便立刻要请安,被永正皇帝摆了摆手,也止住了。 第13章 跟以往很多次来上书房一样,永正皇帝就是想来看看,他的皇子、公主们平日读书的状态。 永正皇帝不动声色地坐在了最后一排的位置。这个位置上,曾经坐在老四。如今老四已经去了前朝,给他交了任务,他便不再来此上课了。 今儿永正皇帝就是奇了怪了。若说老五读书突然就认真了起来,顶多也是回到了他生病之前的样子。怎么从来都不肯好好听先生讲的老六也认真起来了呢? 潘先生是一大儒,是永正皇帝从诸位学者中挑出的佼佼者。来给他的皇子、公主做先生的人,是何等的聪明。潘先生哪有不知永正皇帝的用意,皇上今儿来,便是想来看看林姑娘如何。 潘先生笑眯眯地问:“林姑娘对孔子的这句“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是何见解?” 林如海中探花那一年,正好潘先生病了一场,错过了那次会试。潘先生病好之后再去考,也中了探花。虽然都是探花郎,潘先生却比林如海晚了三年。倒底不免会想,他若不是那次生病,便能在考场上,跟林如海一较高下了。 黛玉本还沉浸在遇到所思人的喜悦中,突然被先生点到,便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思绪,准备去回答先生提出的问题。 她发现,潘先生虽然以朱圣人的《四书章句集注》为材料在教学,但是也会容纳不同于朱圣人对《四书》的见解。因为际哥哥,不,是五殿下,就说了不同于朱圣人的看法,潘先生称赞他说得甚好。 五殿下对此句的见解,视角很独特,她很喜欢。此刻,她也要说出自己的看法,尤其是她所念已久的人还在旁边听她讲呢。 黛玉道:“先生,学生非常认同五殿下的见解。” 她的余光落在轩辕承稷身上,见他正用肯定和鼓励的目光看着自己,便鼓起了勇气,继续往下说。 “学生浅见,古之学者最高的境界,便是做圣贤。更有自立为学,利他为习之说。“时”,便是在合适的时候。学生对这句话的理解是,孔子认为,学习做君子,做圣贤,并在合适的时候,愈化苍生,对寻求救世之道的读书人来说,是一件多么快乐的事情。” 听到此,轩辕承稷的心一阵触动。孔子在春秋那个列国争霸,礼崩乐坏的乱世,奔走呼号。他致仕,游历,收徒授课,全都是为了给世人寻找出路。 愈化苍生,多像孔子的心声啊。轩辕承稷被黛玉的观点说服了。后世对这句话的理解,多出自个人层面。而拯救这个世界的芸芸众生,不正是孔子的初衷吗? 永正皇帝闻此,甚喜,心道,林如海的女儿,好啊! 又见那小姑娘跟稷儿,共桌而习,永正皇帝的心绪被拉到很多年以前,宸妃陪着他,一道研墨写字。 六皇子听了黛玉的释义后,大呼一声“妙”。他回头想看看后边的神仙妹妹,却窥见永正皇帝转身离去的背影,便傻了眼。 又对上轩辕承稷没有温度的目光,六皇子便讪讪地转了回去。他喜欢林姑娘啊,这般神仙妹妹,谁不喜欢。但是他也挺怕五皇兄这个样子。 待到放课时分,七公主和八公主便围了过来,跟黛玉讲话。 八公主道:“姐姐的见解,比书上朱圣人的,好懂多了。” 七公主笑着道:“就是,往后我们不明白的,就来问林姑娘。” 轩辕承稷在一旁笑看这几个叽叽喳喳的小姑娘。这场景像极了后世所见的课间,其乐融融。 “好了好了,林姑娘累了一天,要回去休息了。”六皇子挤了进来,对黛玉道,“林姑娘,我送你回去。” 黛玉婉言道:“多谢六皇子,我的乳母跟丫鬟在外边等我。” 六皇子又道:“林姑娘,那我送你去她们那里。” 轩辕承稷起身,不冷不热地对六皇子道了一句:“不必了,我送她。” 七公主、八公主掩面而笑。她们从未见过五皇兄对哪个姑娘家如此上心。 七公主前儿还听母亲奚妃津津乐道着,说老五把皇后为他精挑细选的八个秀女,统统赶到外院当普通宫女使,怕不是以后要学世祖爷出家当和尚。世祖爷是当今太上皇的父皇。世祖爷曾经痛失所爱,遁入空门,把皇位给了八岁的儿子,从此不问世事。 七公主倒是觉得,五皇兄才不是母妃说的那般。瞧瞧他跟林姑娘,多登对啊。才子佳人,青梅竹马。 六皇子面对比他高出一大截的五皇子,顿时矮了声,道了一个“哦”字,便目送他们一起离开上书房了。 七公主、八公主对六皇子道:“六皇兄,我们一道走吧。” 却见六皇子仍呆呆地看着林姑娘的背影,她们便笑嘻嘻地道:“六皇兄,我们先走了。” 出门便有各自的嬷嬷、宫女们,将七公主、八公主接回各自的宫中。 只留下六皇子,呆呆地看着五皇子护着林姑娘离去的背影。 潘先生摸着胡子,眯着眼睛笑着。该给皇上进言,给六皇子找个伴读了。 潘先生想起一人,河道总督,何渭之子,何辅城。那何辅城,年十二,通诗书,精六艺,懂礼仪,有当世“张九龄”的神童之称。潘先生在何渭面前曾笑称,生子当如何辅城。 潘先生想推荐何辅城,一来是他素有贤名,二来是他比六皇子要大不少,可以引导引导六皇子。 且说轩辕承稷,此时正送黛玉去宫门的路上。黛玉的随从不能进宫,正在宫门外候着。 轩辕承稷跟黛玉在前走着。侍从远远地在后边跟着。 两人穿过上书房旁边的小花园,里边花香四溢,馥郁芬芳。 轩辕承稷一直没有说话,静静地陪着黛玉走着。 太阳已经升老高了,在五彩的鹅卵石铺的花丛小道上,留下了他二人的身影。 轩辕承稷今日穿着一件月牙色的宽松的长衫,发上束着金冠,沿着金冠,两边垂下洁白的发带。那发带跟襟袍此时正随风起着舞。 黛玉只看着地上的影子,都觉一阵心怦然。以前以为他是内侍,便跟自己说,她将来若要嫁人,便嫁如际哥哥那般的男子。谁知,他不是内侍。她的欢喜,铺天盖地般而来。 黛玉不再看他,快走两步,走在前头,道:“五殿下很是眼熟。我们可曾见过?” 轩辕承稷笑着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酒逢知己千杯少,相逢何必曾相识。” 他知道,自己已经掉马夹了。但是黛玉非但没有怪他隐瞒身份,却因此而十分高兴。他此时也坦然。 黛玉听到“知己”二字,便觉得心噗噗的。 她定了定神,回头道了一句:“五殿下,小女子认为,人生最激动的事,莫过于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 “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出自宋代汪洙的《神童诗》。黛玉骤然想起那首诗后边还有两句,人生四大喜,还有“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她对自己刚刚脱口而出的句子,羞红了脸,便又转了过去。 “怎称五殿下了?不是稷哥哥吗?”轩辕承稷笑着道:“林姑娘,在下不是有意隐瞒。在下却是叫承稷,是“承上启下”的承,“江山社稷”的稷。” 能每天见到她,他亦十分欢喜。再也不用扮成内侍,溜出宫找她了。 黛玉已经猜到他的名字了,她亦是笑着道:“稷哥哥,不该是喊玉儿吗?怎么林姑娘前,林姑娘后了?” “玉儿。” 风吹过,鹅卵石的路上,落了点点花瓣。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轩辕承稷伸手去接落花。 他想着,最好的时节,便是此吧。不,会有无数个好时光,在前头等他。 第14章 护花(11) 出上书房,穿过章政殿的东花园,再行一段两边都是高墙的青石路直道,便是东大门。荣国府派来接黛玉的马车,便歇在东大门口。 东花园到东大门的那段青石路,是留给出入宫专用的。因到了换值的时间,依稀可以闻到两边高墙上,侍卫们走动时发出的脚步声*,和甲衣上的甲片互相碰撞发出的金属声。 黛玉早上来的时候,也走的这段路。但那会儿不是换值的时间,她便没有注意到两边的高墙上还有那么多侍卫。高墙上偶尔反射的几束耀眼的强光,她想,那便是侍卫们携带的武器反射的光吧。 前方有领路的宫人,后方也有随从。轩辕承稷本落在黛玉半步之后的身侧。但见黛玉在往两边的高墙上看,他又察觉到侍卫换值的动静,便快走一步,与她并行。 黛玉本提起的心,就这么放下了。他看似不经意的举动,却是处处的细心。在他身边,就这么静静地待着,便觉得安心了。 这时,忽闻一声,“五哥哥”。 黛玉回头一看,但见一位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在后边喊五殿下。再定睛一看,她不是那天在荣国府门口,挡在轿子前的小内侍吗? 第14章 黛玉记得她那天穿着一身不合身的衣裳,内侍帽子也是大了一圈,斜斜地挂在脑袋上。没想到,她竟然也不是内侍,而是一位姑娘。 跟在那姑娘身后的是一位端庄的锦衣女子,那女子手里拉着一个小一些的小男孩,他们身后便跟着随从。 今日天气大好,惠儿跟着忠顺王妃来宫里请安。她大一些的弟弟,轩辕承晈也闹着出来玩。忠顺王妃便带其一同来宫里拜见皇后。 她们来的时候迟了黛玉一步,没有遇到。离开的时候,却在通往东大门的直道上遇见了。 惠儿一走到直道,便看到轩辕承稷的背影。再仔细一看,轩辕承稷身边竟有一位姑娘。素闻她的这位五哥哥,素来片花不沾,来王府里小住都只带内侍。她最近又听说,五哥哥把分给他的八个秀女都撇到了外院,当普通宫女使。那可是通过了内务府的精心挑选,又过了皇后这道的人。八个秀女,五哥哥竟然一个都挑不中。如今他的身旁竟有姑娘,惠儿觉得太不可思议了。 她生怕看错了,眨了眨眼睛,再一看。天呐,五哥哥身边的姑娘,竟然是他们在荣国府门口遇到的姑娘。 那日五哥哥教训荣国府的下人,看上去是无心之举。后来有好几次跟五哥哥出来玩,都打荣国府经过。当时说是去要经过荣宁国府那条街的集市。可是京都的集市有好多,怎么五哥哥几次三番要选那边的集市呢? 今日见他们并行在宫内,惠儿便知道了,天下哪有那么多的碰巧啊。 她快步走了过去。 轩辕承稷跟林姑娘已经转过了身。 林姑娘正笑盈盈地看着她。正是应了她兄长承昌哥哥平日形容美人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那日所见所见的林姑娘,一双泪眼,我见犹怜。今日再见她,眉目间,顾盼生辉。 轩辕承稷跟黛玉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堂妹,轩辕布福,小名惠儿。”随后又跟惠儿说,“惠儿,这是林姑娘。你们其实见过。” 黛玉跟惠儿见了个礼:“那日多谢惠姐姐了。” 惠儿忙拉着她的手道:“林姑娘,快别那么客气。我出生在丁亥年二月十二日,花朝节。咱俩没准谁大谁小呢。” 黛玉亦是握着惠儿的手道:“我也是丁亥年二月十二日,花朝节出生的。” “林姑娘,咱俩一天出生诶。”惠儿喜道,“往后姑娘喊我惠儿好了,家里人都这么喊我。” “惠儿又来叨扰五殿下。”跟在惠儿身后的忠顺王妃已经走了过来,跟轩辕承稷见了个礼。 忠顺王妃手里拉着的轩辕承晈对轩辕承稷也行了礼,“问五哥哥安。” 轩辕承稷摸了摸承晈的发顶,笑着对忠顺王妃道,“皇叔母,惠儿今日交了朋友,哪儿有功夫搭理我。” 轩辕承稷遂又对黛玉道:“这是忠顺王妃,是我皇叔母,是惠儿的母妃。” 黛玉便对忠顺王妃见了礼:“见过王妃。” 忠顺王妃拉着黛玉看了又看,赞了一声,“好标志的孩子。” 轩辕承稷道:“皇叔母,这是扬州巡盐御史林探花之女,黛玉姑娘,如今是我的伴读。” 黛玉的心一瞬间便端了个小鹿似的,噗通噗通地跳着。此前无论是圣旨,还是见皇后娘娘的时候,都只说让她去上书房伴读,并没有说她是谁的伴读。五殿下如今跟人介绍,说她是他的伴读了。 曾几何时,她在窗前看着远方的天空,脑海里浮现的是“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的诗句。如今,他近在咫尺。他说,她是他的,伴读。 忠顺王妃笑着道:“恭喜五殿下,得此,良友伴读。” 轩辕承稷腼腆一笑。 这时,被拉在忠顺王妃手里的轩辕承晈,奶声奶气地道了一句:“母妃,儿也要伴读。” 轩辕承稷蹲下来,拉着轩辕承晈的小手,笑着问:“承晈可是想来宫里读书?” 轩辕承晈点点头,道:“五哥哥,承晈想来宫里读书。” 忠顺王妃笑着对轩辕承稷道:“承晈马上五岁,在家也识了些字。” 轩辕承稷笑着道:“甚好。一会儿我就跟父皇说,正好六弟承瞻还缺伴读,承晈跟他年龄相仿,两人正好作伴。”如此安排,轩辕承稷觉得十分妥帖。 忠顺王妃笑着道:“去年年末,皇后便是让惠儿去上书房伴读,惠儿不肯。如今承晈愿意去,那便是最好不过了。” 惠儿拉着黛玉的手,俏皮地道:“去年是去年,今年是今年。去年不肯,不代表今年不肯。” 去年惠儿不愿去上书房,是觉得整日对着夫子,甚是乏味,还不如去武师父那里耍枪耍棒好玩。如今可是不同了,还有什么比看五哥哥铁树开花更有趣呢?更何况,林姑娘跟她同年同月同日生,这是怎样的缘份呀。 忠顺王妃笑着道:“那上书房该热闹了。” 轩辕承稷已能想象,平日索然无味的上书房,会是何等的光景。 他将黛玉、忠顺王妃、惠儿、轩辕承晈等人送到东大门,回头便去章政殿找永正皇帝,说承晈跟惠儿来上书房伴读之事。 王嬷嬷、雪雁、紫鹃在马车里候着,见林姑娘跟一锦衣妇人一起出来,便上前去接。 雪雁看到惠儿时,便觉得甚是眼熟,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王嬷嬷年岁大了,那日并未仔细看的小内侍。紫鹃当天不在府外,她没有见过惠儿。 王嬷嬷跟紫鹃不明白,惠儿怎么盯着人家王府的小姐看了又看。 回去的马车上坐定,雪雁忽然想起,刚刚跟姑娘出来的那位小姐,不是那日在荣国府门口以身当轿的小内侍吗? 雪雁惊出一声,“天呐!” 但见黛玉含笑对她眨眨眼,雪雁明白了,那位小姐就是那小内侍了。雪雁心想,既然小内侍是假的,其中有一位个子高高、样貌极佳、风度翩翩的内侍,会不会也是假的呢? 雪雁好久未见小姐如此高兴过,心里直念,阿弥陀佛,天上的夫人若看到小姐如今的样子,该有多欣慰啊。 紫鹃见黛玉跟雪雁之间,目光流转,便知她二人有事瞒着,道了一声:“雪雁惯会打哑迷。” 雪雁笑而不语。 紫鹃道了一声,笑着道:“也罢,总是我是新跟姑娘的。” 紫鹃虽然常常撮合她跟宝玉,但其忠心,黛玉哪里看不出来。黛玉笑着对紫鹃道:“我们来荣国府那天,路上遇到过刚刚那位姑娘。” 紫鹃心道,难怪她不知了。她又想起,曾听府里人说小姐进府那日的坎坷,好一番周折才能从大门进来。紫鹃对小姐满是怜悯。又见小姐今日心情大好,紫鹃甚感欣慰。 黛玉回府之后,跟贾母说了今日所见所闻,包括见皇后,进上书房伴读,先生讲了什么,又问了什么。祖孙二人交谈甚欢。 贾母似无意问了黛玉,有没有说跟哪位殿下伴读? 黛玉脸上一阵烫,想起刚刚五殿下那句“她是我的,伴读”。光想着前半句,她就觉得心跳就跟漏了半拍似的。 她不好意思把五殿下刚刚的话再讲一遍,便说上书房如今有两位公主殿下、两位皇子殿下,总是跟他们在一起读书。这般说,其实也不为过。因为除了五皇子,还没有旁人如此说了。 且说轩辕承稷去章政殿找永正皇帝,正遇到潘先生从永正皇帝的御书房出来。 师徒二人在章政殿门口遇到。轩辕承稷给潘先生行了个礼,便去往章政殿。 永正皇帝见轩辕承稷来了,放下正在批阅的奏章,开门见山地问:“今日来上书房伴读的林姑娘如何?” 轩辕承稷看到黛玉的那一刻,便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皇上的眼睛。他道:“父皇亲自选的伴读,当然甚好。” 永正皇帝笑了笑,这小子,果然被朕给猜中了。 “对了,刚刚潘先生来,推荐河道总督何渭之子,何辅城,来给你六弟伴读。”永正皇帝道。 他今日坐在后边听了一会儿的课,便看到老六不住地回头看林姑娘,当老六是孤独了。刚刚潘先生来推荐何辅城来给老六伴读,永正皇帝便把圣旨都拟了。 轩辕承稷道:“父皇,儿臣今儿遇到忠顺王妃进宫请安。王妃领着惠儿跟承晈一道来的。惠儿跟承晈也说想来上书房伴读。” 永正皇帝大笑:“那上书房可热闹了。” 两年前的元宵节的灯会上,素有神童之称的何辅城大放异彩,惠儿那会儿年纪小,当众说要嫁给何辅城。这是皇上都听说过的趣闻。 虽然是童言无忌,但是一般来说,这种情况下,大人若顺水推舟,两家把亲事定下,这事便成了。 奈何河道总督何渭,是个出了名的,只知道埋头做事的人。何渭说什么也不敢跟忠顺王攀亲,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但是,吃瓜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这件事竟然在轩辕承稷那碎片般的往事记忆中,完完整整地保存着。 第15章 轩辕承稷心道,好呀,又有瓜吃了。 第15章 共情(1) 且说黛玉回贾母处叙了话,便跟贾母一道吃饭。 今儿这顿饭可是吃得热闹,王夫人、邢夫人、王熙凤、李纨、三春姐妹都来了。 其实家里的媳妇们一般是各自吃饭。有客,或者有宴的时候,媳妇们才在贾母处侍奉着,但不上桌。 王夫人待黛玉比往日看上去更热忱,亲自给她进来羹。邢夫人也是殷勤地给黛玉夹菜。 贾母命王夫人跟邢夫人也坐了,一同用饭。 饭罢,丫鬟们照例是端上漱口的茶水,又端来吃的茶。 王夫人迫不及待地问黛玉:“见到元春了吗?她还好吗?” 黛玉心中一阵叹息,虽然二舅母不太喜欢她,她也不大愿意近这个二舅母,但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便委实说了:“元春姐姐她很好。今儿还是元春姐姐把我带去上书房的。” 王夫人的脸上挂上心安的笑容,直道:“那就好。” 能听到元春的消息,王夫人是打心眼里高兴。忽地又想到黛玉初入府时,给她的冷遇,王夫人心里又有些不大过意。往后黛玉出入宫方便,王夫人还想跟她打听元春的消息。 王夫人便笑着道:“宝玉到庙里上香,还愿祈福去了,晚些回来。你们兄弟姊妹也可以一道说说听听见闻。” 黛玉回来时就听贾母说过宝玉不在家了,二舅母这个时候提宝玉,好生奇怪。黛玉便随意应了一声。 王熙凤跟李纨这两个聪明人,又是晚一辈的媳妇,闻此便三缄其口。 邢夫人至始至终都看得真真的,王夫人先前可是把宝玉捂得实实的,动不动在人前提宝玉是“孽根祸胎”,生怕旁人想了宝玉似的。如今为了跟林姑娘打听元春的消息,在这时候提宝玉的去向,分明是假意拉拢林姑娘。 邢夫人在心里噌了一声,犯得着吗?人家林姑娘刚刚不是就把元春的近况都说了吗?王氏头一遭还在打薛家大姑娘的主意,不就是想她的姨侄女,宝钗,将来当宝二奶奶。王氏便让薛家一大家子人,就这么住进了老爷子曾经养老的梨香院。如今又让宝玉去跟林姑娘“说说听听见闻”,王氏的脸怎么比东院的墙还厚呢? 邢夫人偏偏要哪壶不开提哪壶,道了句:“今儿怎么不见宝姑娘?” 黛玉也是奇怪,以往的热闹,哪里能少宝姐姐呢? 王夫人道:“宝钗病了。也不是什么大病,将养两天就好了。” 黛玉想起,今早她接到圣旨的那会儿,还见过宝姐姐的。她那会儿不好好的吗?转念一想,宝姐姐此番来京,便是去选秀女,却没有后边的消息,就是没有选上了。 而今早一道圣旨下来,竟是宣黛玉入宫伴读。黛玉心道,宝姐姐这病,怕不是心里不痛快而起的。 黛玉垂下眼帘,此前她从未曾想过,也并不想去宫里的。只是如今,她日夜思念的“内侍哥哥”,是五殿下了。 贾母对身旁的鸳鸯道:“去库房拿些人参来,给宝丫头送去。天可怜见儿的。” 王夫人面露喜色。宝玉的婚事,是要过老太太这一关的。薛家虽然有钱,但倒底是商户人家。王夫人原还担心老太太不肯,如今看来,老太太待宝钗是不错的,事情便有转机。 贾母其实待小辈儿都好。她是个明眼人。宝丫头为什么忽然一下就生病了,那是见玉儿有机会进宫,生了心病。眼下薛家又不打算回去。一个屋檐下,和睦着处才是。于是贾母便让鸳鸯去送人参,安抚安抚宝钗。 黛玉、三春跟着鸳鸯,一道去梨香院看宝钗。 来到梨香院,走到里间,掀开一张半旧的红绸软帘,便见宝钗坐在炕上,在做针线。 鸳鸯道:“宝姑娘可好些?老太太挂着,捡了药,让我们捎来。” 宝钗笑着道:“已经好多了,多谢记挂。”说着,便拉着姑娘们坐下,让丫鬟上茶。 黛玉跟宝钗坐得最近,闻到一阵阵凉森森、甜丝丝的异香。黛玉问:“姐姐熏的是何香?我从未闻过这个味儿。” 宝钗笑着道:“我最怕熏香了。是我吃的冷香丸的香气。” 黛玉听说过宝姐姐从胎里带来了一股子热毒,有个秃头和尚,给了一个海上方子,便是这冷香丸了。 说起来,这方子还真难得,要春天开的白牡丹花蕊,夏天开的白荷花蕊,秋天开的白芙蓉花蕊,冬天开的白梅花花蕊。还要雨水这天的雨水,白露这天的露水,霜降这天的霜,小雪这天的雪,皆十二钱。且不说白牡丹、白荷花等花是何等的罕见,雨水这天若不下雨,白露这天不着露,霜降这天没有霜,小雪这天不落雪,这药丸便是配不成了。亏得宝姐姐出生在薛家,有人力财力物力撑着,若是普通人家生了这病,那怕是治不得了。 不过,黛玉原以为宝姐姐会因她入宫伴读而心里不痛快。如今倒是看不出来宝姐姐有何不悦,她反而跟诸姐妹有说有笑的。黛玉便当宝钗没往心里去,因为黛玉的心思压根就不在荣国府里的琐事上了。 宝钗似不经意问黛玉道:“妹妹是怎么进宫伴读的?可是林姑父走了何门路?” 黛玉被宝钗问到心坎上去了。她也一直奇怪自己怎么就被宣到宫里伴读去了,直到见到“内侍哥哥”的那一刻。她猜,她应是因他而去的。 黛玉其实心里十分欢喜,但这份心情也对旁人说不出,她只默默地收在心底。她摇了摇头。 探春笑着道:“许是林姑父才名远扬呢!皇上便招林姐姐入宫伴读了。” 宝钗接着问:“可有说去哪个宫里?” 黛玉道:“只每日去上书房读书。不去哪个宫里。” 宝钗本坐得直直的,闻此便似轻松下来,笑着道:“也好。都说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每日能回是最好的。” 黛玉瞧着宝钗的表情瞬间放松下来,她便知,宝姐姐果然还是在意她进宫伴读这件事的。想必宝姐姐见她只是每天去读一会儿书,并不是真进宫了,便不那么介意了。 黛玉心道,也好,她跟宝姐姐井水不犯河水,宝姐姐心里芥蒂消了,便是最好不过的了。 外边有小丫头来传,说“宝二爷到了”。 说着,宝玉便掀帘而入。 宝钗笑着问黛玉:“妹妹,你跟宫里哪位殿下伴读?” 黛玉不愿跟旁人把五殿下说出来。不然还指不上被传成什么样儿呢,她便还是说:“没指着哪位,只是去念书罢了。” 宝玉闻此,心稍安了些,问:“妹妹,宫里的先生严不严?可曾有人为难你?” 黛玉笑着道:“不曾。” 一番叙话,便各自回屋。 黛玉其实不太喜应对各怀心思的诸人。但是一个府里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也免不了费些心神。 不过,她一想到往后每天都能见到五殿下,心里那个欢喜。 这天,她抱着被子而眠。自母亲过世后,她从未睡过如此好觉。 第16章 共情(2) 次日一大早,黛玉用了些粥,便携着紫鹃、雪雁、王嬷嬷,坐马车去宫里。 马车行到皇宫东大门的门口,便见五殿下身边的内侍接到了门口。 为首的那位内侍,便是那日跟随五殿下在荣国府门口见到过的。那天所见的三个内侍,只有他是真的内侍。 黛玉听五殿下喊他“小弦子”。 黛玉尊他道:“弦公公。” 小弦子笑着道:“林姑娘,您喊我小弦子就好。” 跟着小弦子来接黛玉的几个内侍,都是轩辕承稷的亲信,皆对黛玉十分有礼。 黛玉见他们年龄不过大她几岁,心中不免对他们十分怜悯。她对他们亦是尊称着“公公”。 小弦子在宫里摸爬滚打这些年,宫里来来往往不少贵女,他们这样的小太监,被喊声“小公公”便是了不得了。 小弦子心想,五殿下的眼光真好。将来若是五殿下选妃,他是首先拥护林姑娘的。 黛玉跟着小弦子等内侍,来到了上书房。 上书房里,七公主、八公主、六皇子、五皇子已经到了。 黛玉在轩辕承稷旁边的位置坐下。 他今日穿了一身玄色的箭袖衣衫,显得格外精神,头发高高束起,发顶的金冠闪闪发亮。 轩辕承稷柔声道:“今日惠儿她们也要来。笔墨都给你们备上了。姑娘看好用否?” 黛玉发现,她的位置,六皇子身边的位置,还有后边那张空书桌的两个位置上,皆放有一套崭新的笔墨纸现。 五殿下的话听起来,似不经意间的一句话。但他昨天说过,明儿给你准备新的。现在,她面前那套笔的大小,十分合她握住。 不一会儿,一位身着鹅黄色衣衫的小公子,在六皇子身边落座。他便是忠顺王的第二子,轩辕承晈。 “承晈,你怎么也来了?”六皇子喜道。 第16章 他昨儿听母妃说,父皇让何辅城来给他伴读。六皇子心里还在打鼓。他那个一天能写好几首诗的四哥,都够麻烦的了,母妃一天到晚拿他跟四哥比。如今又来个有当世张九龄之称的神童,更是要被比下去。现在可好了,承晈来了,他五岁都不到,恐怕字都没有认全。六皇子是不怕跟承晈比的。 轩辕承晈道:“因为神仙姐姐在伴读。承晈也要伴读。” 昨日承晈说他要伴读,竟是因林妹妹!轩辕承稷:“……”他想起自己是如何去说服皇上的,更加无语。 转念又一想,他这是怎么了,是跟一个五岁都不到的小孩儿吃醋? 想着想着,轩辕承稷失笑。这醋也吃得太离谱了。等等,我在吃醋了…… “五哥哥想起什么了,这般欢喜?”轩辕承稷身后响起惠儿的声音。 回头一看,惠儿正在上下打量他,又看看黛玉。惠儿笑着道:“俗话说,女为悦己者容。五哥哥今日这身打扮,也太好看些了。” 轩辕承稷承认,他就是打扮过了。出门时,衣裳试了两套,选了身修身的。带飘带的金冠觉得不够精神,换了顶利索的。跟国民女神当同桌,自然要把自己弄得清爽一些。 回头对上黛玉那双清澈的眸子。就那一瞬间,她便快速移开了目光,两颊迅速染上绯红。 黛玉发现,自己已经不能够再跟五殿下对视了。心跳得厉害,脸上也热得厉害。 轩辕承稷觉得,惠儿这丫头,八卦得如此明显,嗯,是该找个时间好好聊聊了。都弄得人家林姑娘不好意思了。 就在这时,一位白衣飘飘的公子,从外边款款而来。他扫视了上书房一道,便来到惠儿旁边的空位。 来者便是有神童之称的何辅城。 七公主、八公主顿时雀跃起来,低声道,“快看快看。何家哥哥来了!”“惠儿姐姐原来还说要嫁给他呢!” 这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落到了黛玉耳边。 黛玉:“!”我听到了什么? 何辅城跟他前边诸位见了个礼,又对惠儿道:“福姑娘,好久不见。” 惠儿,轩辕布福。此时已经彻底服帖了。她本在吃瓜轩辕承稷和黛玉,看到何家哥哥后,顿时满脸绯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轩辕承稷笑了。真是天道好轮回!吃瓜人,必被人吃瓜。 而何辅城已经翻开了他携来的《四书章句集注》。 那年,忠顺王家的千金在有帝后出席的元宵灯会上,说要嫁给他。而他的父亲竟然说,另死都不能做攀附之事,不给他向忠顺王家里说亲。 谁又知道,此后他在星月之下的苦读,全是为了能跟她比肩。 如今,他离她只有咫尺之遥。 轩辕承稷的笑容更甚了,他不过是换了身衣裳,就被惠儿笑话。如今,坐在惠儿身旁这位仁兄,可是抱着集注在惹人注意啊。要知道,他可是有过目不忘神童之称的人,传说他看完一本书就会烧一本,因为都记住了。还有传言,说他读书千卷,怎么可能还需要苦读集注这般的基础课啊。 轩辕承稷的八卦之心顿起。他在记忆中搜索着,关于后排神童的所有回忆。他的父亲何渭,是一代治河能臣。 这倒是跟轩辕承稷有一些共通之处,因为他前世的专业便是水利工程。 不过后世对水的改造和利用,跟古代是很不一样的。轩辕承稷一直对古人治水的智慧很是敬佩。 轩辕承稷笑着道:“何兄家中的《河防通议》还尚在否?不会也看完被烧了吧。”这是一本轩辕承稷知道的,宋元时期关于治理黄河的古籍。当然,他仅知道书名,没有看里边的内容,因为后世要掌握的是基于现代知识的水利课程。 何辅城知道五殿下在戳他拿集注做样子了。他就是在拿书在挡一挡,不然他旁边的惠儿姑娘只怕都要捂着脸跑开了。 何辅城也不甘示弱,笑着道:“当然。那是家父的书,在下怎会烧掉?殿下若是感兴趣,明日在下带来,跟殿下一起探讨。”早就听说五殿下大病之后,便跟往日不同了。更有传言五殿下扮成内侍,溜出去玩的事。想必修理河工的书,定是他不想看的。 “那就有劳何兄把相关治水的古籍,都带来吧。”轩辕承稷来了兴致,他很热爱他前世所学的水利专业,曾经一度还熬夜考公,就是为了毕业后能做专业相关的工作。以前只知道名字的古籍,现在是这个世界跟他曾经的专业最为密切的书。他当然想看了。 何辅城扫了一眼轩辕承稷身旁的伴读姑娘,心道,我不过是拿集注来挡一下,五殿下竟要用那般枯燥的治水古籍装样子。人说我是神童,五殿下才是人才啊。 第17章 共情(3) 次日,轩辕承稷一大早便来到了上书房。 但见一白衣少年,静静地坐在最后一排的桌案前,翻着手里持的书卷。他的手旁,还放着一摞书。 少年看到负手立在他旁的轩辕承稷,起身端庄地行了一礼,道:“五殿下,您要的书带来了。” 轩辕承稷捡起桌上那摞书中最上边那本捡,便是《河防通议》。那书已经很旧了,看得出来被翻过很多次,却依旧被保存得平平整整的。可见持书人之爱书。 轩辕承稷道:“多谢何兄,那我就借去看看了。” 何辅城没有想到,五殿下竟然真的在看关于河道治理的古籍。而且他看得津津有味,甚至都入了迷。 何辅城本以为五殿下只是想在心仪的姑娘面前露一手。然而此时的上书房除了他们二人,又无旁人。宫人皆候在外候着。五殿下是什么时候对河工感兴趣了? 正在何辅城疑惑时,从外边走来三人,依次进来的是惠儿、黛玉和轩辕承晈。 何辅城笑了,他心想,五殿下还真是用心良苦,原来早早地进入读书状态,是在候着姑娘呢。早听说林姑娘的父亲,扬州巡盐御史林探花,学识渊博。林姑娘对《四书五经》想必是非常熟悉的。因此,五殿下另辟蹊径,选一个冷门的科。 何辅城想起两年前的那个元宵节,他提前背下书肆能买到的所有灯谜的书,在灯会当天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 当年的皇上,也是如今的太上皇,赞他是神童。先生们说生子当如何辅城。尤其是那些姑娘们,皆对他投来仰慕的眼神。 其实哪有那么多的天赋异禀,不过是事在有心人罢了。 一位圆润得跟汤圆一般的小丫头,不知从哪里钻过来,对他说:“这位哥哥,我要嫁给你。” 随后,小汤圆便被匆匆来寻她的乳母给抱走了。 后来,何辅城才得知,小汤圆是忠顺王家的千金。忠顺王是太上皇的第十三子,也是当今圣上最亲近的兄弟,说是当朝最大的权臣也不为过。 往后的事,便是旁人劝父亲去忠顺王家里提亲。固执的父亲说坚决不攀附。 再后来,便是如今了。 惠儿在何辅城身旁坐下,对他羞腼一笑。两年未见,她长高了好多,也抽了条,再也不适合“小汤圆”这个词了。但在他心中,她永远都是拉着他的衣角,说要嫁给他的那个“小汤圆”。 前排的林姑娘也已经入座了。轩辕承稷便合上他刚刚看的书。 何辅城觉得,这不对啊,五殿下应继续看书才是。此般,林姑娘才能注意到五殿下博览群书。 尽管轩辕承稷合上了书。黛玉还是注意到了他放在边上的《河防通议》。 黛玉想起,昨儿五殿下跟何家哥哥借修河工的书看,她只当五殿下是跟何家哥哥找话说。因为何家哥哥的话很少,一般不主动跟人攀谈。可今日看来,五殿下是真的在看修河工的书。 黛玉好奇地问:“五殿下对修理河工非常感兴趣吗?” 轩辕承稷笑着道:“随便看看。”林妹妹是真才女,他就不在她面前摆弄他知道些什么了。 何辅城更是觉得不对了,五殿下该在此时,拋出几个鲜有人知的点出来,来赢得林姑娘倾心才是啊。 何辅城转念又一想,五殿下是当朝最受宠的一位皇子。皇上对他的疼爱,是别的皇子不及的。五殿下若是看上哪个姑娘,大可跟皇上请一道圣旨就好。不过,林姑娘现在还小,谈婚论嫁也还太早,如此这般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也挺好。 那么,五殿下今早一直在看《河防通议》,便是真的对修河工感兴趣了。那可是个苦差事啊。 何辅城记忆中,任职河道总督的父亲,跟家人总是聚少离多。每逢水患,父亲都是熬得又黑又瘦。 即便以往有皇子作钦差,代天子巡视河工,那也便是远远看一下就罢了。哪用得着自个儿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古籍? 何辅城觉得匪夷所思。 接下来的几天,轩辕承稷沉浸在治水的古籍中,全面地将这时候的水系,水系分布,河道疏通,河堤构造和改良等方面,进行了系统的学习。 第17章 何辅城给他带的这些书上,还有其父何渭的笔记,字字都是实践中的真理。 轩辕承稷很想每天都跟在这样的师傅身边,把他一身的本领都学到。 如今他已快成年,便想跟永正皇帝提去修河工的一线,学习在古代如何治水。永正皇帝其实正缺治水之材,如今朝中并无可堪比河道总督何渭之人。轩辕承稷相信,他若是提出,皇上会十分高兴的。 轩辕承稷唯一放不下的,便是黛玉了。何辅城就说过,他父亲常年在外,很少回家,尤其是汛期,一连好几个月都不会回来。 轩辕承稷来这个世界,跟他最亲的人,除了永正皇帝、忠顺王、惠儿,便是黛玉了。黛玉如今待他,如兄长一般。他若去江南了,她怎么办? 轩辕承稷的心思,哪里能瞒得过黛玉。 他常常会往上书房门口的一洼水塘,撒一把鱼食。盯着争先恐后吃鱼食的锦鲤,一看便是许久。 黛玉觉得,他心里似乎有一扇门,她很想推开门,看看门里边是怎样的。 这天,上书房课业结束后,下起了毛毛雨。 上书房的内侍们已经备好了油纸伞。 轩辕承稷的随从已经在外撑着油纸伞候他。他从随从手中接过油纸伞,回头对黛玉道:“我送你。” 随从们闻此,皆立刻退到了一边。 惠儿见此,便故意跟何辅城说,她有不懂的要问他。何辅城会意,惠儿是想给五殿下和林姑娘留单独的时间。于是,惠儿跟何辅城就着刚刚课上的内容,讨论汉武帝究竟是尊儒,还是外儒内法,两人讲得热火朝天。 承晈因他姐姐惠儿不走,他便也不能走,虽然他很想跟神仙姐姐同行。 六皇子则眼巴巴地看着五皇兄给林姑娘撑起了伞,却一把被七公主拖着去奚妃宫里去请安。八公主则是跟他二人一道而行。 东直门前的长道,跟*往常一样静悄悄的。因不是换值的时间,两边的侍卫在直道两边的高墙上,不声不响,巍然不动,仿若不存在一般。 随行侍从们也拉得远远的。他们都是五殿下的亲信。他们看上去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跟着,其实心里可高兴了。 这是黛玉第一次跟轩辕承稷共伞。其实上书房当值的内侍,是给在上书房上课者每个人准备了一把伞的。 但是稷哥哥执意要给她打伞,她高兴还来不及。 她现在才六岁,离“七岁男女不同行”还差一岁呢。就是被旁人看到了,也没什么。 她抬头看着轩辕承稷,却发现他正望着沿着伞沿滴落的水珠出神。就跟她好几次发现,他看着鱼池里的鱼出神一般。 “稷哥哥。”黛玉轻轻喊了一声。 轩辕承稷还在沉思中。雨季要来了,不知道今年长江、黄河中下游会不会泛滥。 黛玉见他没有回过神,便拉拉他的袖角。 轩辕承稷这才回过神,又忙把伞往黛玉那边移了一些。 黛玉这才看到,轩辕承稷的另外一侧的肩头已经被淋湿了。她便往他身边走近了一些,免得他被淋到。 可是越跟他靠近,她的心便越是止不住地小鹿乱撞着。 轩辕承稷见小黛玉贴心地往伞底那么一钻,心都要化了。肩头淋湿的那么一小块算不了什么,今儿的雨其实并不大。 “际哥哥刚刚在想什么出神呢?”黛玉问。 轩辕承稷望着天边,道了一声:“江南。” 黛玉道:“有诗云,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轩辕承稷道:“若真是如此,那便好了。可惜江南常常有水患。” 黛玉明白了,际哥哥望雨出神,在水池旁看着鱼发呆,其实不是在看鱼,而是在看水啊。还有,五殿下找何家哥哥借的好大一摞治水的书。 黛玉仿佛推开了一扇门,门里边,有极美的风景。 稷哥哥不喜欢背那些圣人之言,便被人称“纨绔”,黛玉还是从六皇子那里听到的。六皇子说,他母妃说了,不背圣人之言,就是不顾正业,他偏生不背,他要跟稷哥哥一样当“纨绔皇子”。 她知道,稷哥哥才不是纨绔,他有他自己的热爱。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稷哥哥学的,是能用于实践的,也是利国利民的。 第18章 共情(4) 这几年的夏天,江南难得没有发大水。整个江南,除了一枝梅,还有整个秋天的丰收。 轩辕承稷想去修理河工的愿望倒是早就跟永正皇帝说了。永正皇帝甚是欣慰,跟他说,让他再读读书,往后自有他用武之地。 这年冬天,京城各处的梅花都开了。 贾氏族长贾珍之妻,尤夫人,治酒请贾母、王夫人等人赏花。 碰巧在这一天,忠顺王妃也宴请宾客,共赏梅花。 黛玉掂量了一下,便选择接受惠儿的邀请,去忠顺王府。 外祖母不愁人陪,宝玉肯定是会带着的,还有媳妇婆子一大圈人,再加上哪里都少不了的薛姨妈、宝姐姐。跟着他们去赏花,说每句话前都要深思熟虑。 而去忠顺王府,黛玉便不用那么把神提着了。反正除了惠儿、承晈、忠顺王妃,也没有旁人认识她。惠儿说,她们只管赏花,吃茶就好。 早饭过后,贾母对随黛玉而行的王嬷嬷、紫鹃、雪雁等人叮嘱一番后,便派人将其送出门。门口早有忠顺王府的马车来接。 惠儿跟黛玉一辆马车,因为她想跟黛玉说体己话。茹影已配了刀剑,坐在马车外守护着。黛玉的随从安排了另一辆马车。 在马车里,惠儿如往日般叽叽喳喳地说着:“我家长兄承昌哥哥回来了。” 黛玉听惠儿说过,轩辕承昌是忠顺王的庶出长子,如今是忠顺王的得力帮手。 “五哥哥今儿也会来。”惠儿对黛玉笑着道。 黛玉莞尔。她如今渐长,已经不再是原来一日看不到他,便怅然若失的小姑娘了。 “不知道那个木头会不会来。”惠儿托着腮,望着马车窗外。 那个木头,说的便是何辅城了。因着他爹当年的一句话,“不攀附”,一直不跟她表明心迹。惠儿明明感觉得到他对她有意。今日赏花,她邀请了,他回答,看情况再去。还有什么情况?不过是他家长辈的意思了。 “何家哥哥他会来的。”黛玉安慰惠儿道。黛玉有感觉,何家哥哥,是守得云开见月明的人。他一直在等她。 “对了,我母妃还邀请了一些人,咱们玩自己的,不沾她们就是了。”惠儿道。 黛玉问:“哪些人?” 惠儿道:“就是四个异姓王的家眷。原来是一直不跟她们来往的。如今皇上倡导孝道,在一些事情上,对太上皇也有了让步,对四个异姓王态度上也和缓了些。母妃今年便请了他们的家眷,来府里一同赏花。父王对他们一直没有什么好评价,说他们好大喜功、尸位素餐。所以,咱们远着他们的家眷就是了。” 黛玉跟着惠儿到了忠顺王府,她二人先游玩,再去惠儿的闺房吃茶用心。待到迟些时候,忠顺王府搭起来戏台子,惠儿便带黛玉去看戏。 她二人在安排女眷看戏的地方,找了个清净的角落,隔了屏风,安安静静地吃茶看戏。 不一会儿,但见府里诸人簇拥着一个人而来。 那人不是别人,便是五皇子轩辕承稷。 诸人将他拥到戏台正前方的宾客席上。忠顺王、忠顺王的庶长子轩辕承昌陪侍在其左右。 此时的轩辕承稷,身量已跟成人无异,身形还是少年人略单薄的体态。 他在众人间,就那么慵懒地靠在铺陈华丽的座椅上,看着戏台,神思似在,也似不在。 又有一众女眷被引到女眷席,跟惠儿和黛玉隔了帘。那便是邀请的四个异姓王的家眷。 听她们互相介绍,有北静郡王水溶的侧妃,南安郡王的孙女,东平王的外甥女儿,西宁郡王的妻妹等等。 “真扫兴。早知道她们坐这儿,我们就换个地方坐了。”惠儿低声说着。说罢,便起身要走。 谁知,就在这时,戏台前的正席上,有人叫了声“好”,又道是“都有赏”。 原来是轩辕承稷见一伶人嗓子哑了,怜他,便提前打了赏,又换了出戏点。那声嘶的伶人,便能下台休息了。 那伶人得了赏赐,直跟轩辕承稷叩谢。 “起来吧。”轩辕承稷见他生得男身女貌,形容举止有些特别,小心翼翼中,还带着几分睿智,便问了句:“你叫什么?” 那人道:“小人叫琪官。” 轩辕承稷想起了原著,琪官,蒋玉涵。在后世,他是公认的袭人未来的丈夫。 轩辕承稷出于对原著中的角色的怜悯,又打赏了琪官一些银子。 然而,这个举动,再配合轩辕承稷的“纨绔皇子”的名声,却让一些人多想了。 与黛玉和惠儿一墙之隔的女眷席传来这样的议论声。 第18章 “快看,那是五皇子,他好像很喜欢刚才那个伶人。” “哪个伶人啊?” “就是刚刚声音嘶了的那个。” “虽然唱不好听,但是花旦的扮相倒是很美。” “据说五皇子到现在为止,不但没有姬妾,寝殿连宫女都不让进。现在看来,五殿下怕不是喜欢男宠。” “看样子就是了。刚刚五殿下给了那伶人两轮打赏呢。” “可惜了五皇子的好样貌,我祖父还准备跟皇上去提呢。” “南安郡王准备提什么?” “肯定是提亲事啊。” 紧接着,便是一阵哄笑。 “没有的事儿。我祖父肯定是不会把我嫁给养男宠的人的。皇子也不行。” 屏风这边,惠儿已经握紧了拳头,碎了一口牙,道了一声“岂有此理”。跟着她的茹影更是跃跃欲试。 黛玉知道惠儿跟茹影的好武艺,但现在屏风相隔的那桌人,是忠顺王妃宴请的客人,请她们是有目的的。虽然那桌人不上台面,但如果当面把她们骂一顿,或者揍一顿,不但宴席的目的没有了,她们保不齐还要在外边乱说话。 黛玉拉住惠儿的手,对着屏风另一边喊着话:“隔壁的姐姐们,当心祸从口出。头顶三尺有神明,说话得凭良心。没有亲见的事,怎能造谣生事了?莫说诽谤皇家,是重罪了。今儿念你们是初犯,可不能再乱说了。”吓唬吓唬她们,让她们别乱造谣。反正隔着屏风,也不知道是谁在说话。 隔壁那桌叽叽喳喳的女眷们,起初并未在乎屏风这边的人。现听来者说重罪,皆敛了声,一句话都不敢讲。 黛玉则拉着惠儿跟茹影悄悄地从屏风另一侧溜走了。 三个女孩儿在王府的后院,拉着手,肆意奔跑了一阵。待跑到大汗淋漓,四下无人时,便停了下来。黛玉有些喘息,便扶着手边的树干。她们相视一看,笑一阵,直呼“畅快。” 此时,天已经黑了。笑也笑过了,跑也跑过了。惠儿道:“林姑娘,时候不早了,我跟茹影送你回去。” 黛玉道:“惠儿姑娘,不必了。我的乳母跟丫鬟们可以陪我。况且天黑了,我还担心姑娘回程的路呢。” “我送林姑娘。”轩辕承稷的声音,在她们身后响起。 “五哥哥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的?”惠儿反问道。 轩辕承稷笑着道:“难道我不会问你府里的人吗?就看到你们几个的影子,鬼鬼祟祟往后院奔。你们干嘛呢?” 惠儿狡黠一笑。她明白了,五哥哥肯定是问了林姑娘在哪里的,又看到她们往后院跑后,便跟着来了。 “我们还能干什么呢?既然五哥哥来了,护送林姑娘回府,就拜托五哥哥了。今儿玩得高兴,我也乏了,就不一同送了。”惠儿借故携着茹影离开,让轩辕承稷送黛玉回府。 黛玉的嬷嬷跟丫鬟们看到五殿下跟姑娘一起来的,便上了另一架马车。 黛玉有话跟轩辕承稷讲,反正跟着的都是亲信,也无旁人,便跟他同乘一辆马车。 五殿下的马车里,还是老风格,茶水、点心,应有尽有。 这倒是轩辕承稷两世的习惯,他无论走到哪里,即便原来是去通宵自习室,也是吃的喝的随身带足,起码先让自己舒舒服服的。 马车平缓地走着,轩辕承稷给黛玉倒了杯茶。说是茶,却是山楂、陈皮这些健脾胃的药食材一起煮的。他知道她脾胃弱了些。 黛玉捧着茶盏,她能感受到他屡屡看似不经意的行为之下的关心。 明明是这么好的稷哥哥,还被四王的女眷那般嚼舌根。黛玉的心里话不自觉脱口而出:“稷哥哥分明不是那样的。” 轩辕承稷笑着问:“不是怎样的?” 黛玉低头不语。 轩辕承稷明白黛玉在说什么了。因为给了琪官赏赐后,忠顺王的庶长子承昌,便在他耳边小声问,“要不要夜里把人给您送来。”轩辕承稷抖了一地的鸡皮疙瘩。这个世界的人,真是什么都能想。后世打赏网红歌手,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了。 轩辕承稷知道,一定是被人说闲话,让黛玉听到了。 他道,“不过是大冷天的,看他声音嘶了还在唱,觉得他挺不容易的。” 黛玉的脸上绽开笑容:“我就知道是这样的。” 随后她又垂下眼帘。 轩辕承稷关切地问:“怎么了?” 黛玉垂睫道:“我觉得殿下也挺不容易的。” 轩辕承稷失笑道:“我觉得我还行啊。管旁人怎么说呢。” 两世他都过得比较率性。前世他也是偏科,读的是想读的专业,但非名校。这辈子,他依旧不打算妥协去背所谓的“圣人之言”,便被盖了纨绔。管别人怎么说呢? 不过,今日打赏琪官的举动,惹的非议让黛玉难过了。轩辕承稷便柔声道:“我以后就注意一些,不会让你难过。” 黛玉抬起头,眼里泛着莹润的光泽,道:“只要稷哥哥不往心里去的,我就没事儿。” 轩辕承稷笑了。其实是,你好好的,我才能安心。 就在这时,马车正好路过宁国府,路中间突然闯出来一个醉汉,马车便停了。 那醉汉大骂道:“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 “!”轩辕承稷条件反射地,捡了手边的帕子,捂住身侧黛玉的耳朵。这种话怎么能给姑娘听呢。 在他记忆中,以及近年来,在女孩子不能听的话面前,他本能地此般堵过堂妹惠儿的耳朵。 醉汉很快被宁国府的人拖走了。 马车又走了起来。 轩辕承稷即刻意识到,这是黛玉,不是惠儿,而且,他们也不是几年前的小孩儿了。 他立刻松了手,对黛玉道了一声:“抱歉,是我唐突了。” 黛玉小声道:“谢谢稷哥哥,我刚刚真的什么都没有听见。” 轩辕承稷心道,黛玉是个好姑娘,跟她同行的时光,他一定护好她。 第19章 共情(5)新章 黛玉从忠顺王府回来后,便回到贾母处。 她如今还住在碧纱橱中,而原在碧纱橱外住着的宝玉,早在她来的第二年,便已经搬出去了。 虽然宝玉不住一块儿了,但他每天都会在此待很晚,直到被催回去睡觉。 而今天,荣国府诸人早已经回府。宝玉晚饭后,却不在碧纱橱找黛玉玩儿了。 黛玉原只是诧异。 没出几天,她便被告知宝玉和袭人有了首尾。而且被说得有鼻子有眼,是宝玉房里的丫头传出来的,连时间都有,那便是去东府赏梅回来的那个晚上。 黛玉冷笑着。什么平日里说林妹妹最好。跟袭人温存不是更重要吗?往后宝玉再说什么,她都不要再听了。 后来,府里又来了个名叫秦钟的少年。那秦钟是东府蓉大奶奶秦可卿的弟弟,生得清眉秀目,粉面朱唇。宝玉跟他很是亲密,在众人面前大赞秦钟的人品、行事。那秦钟便也入了贾家私塾。 从此,宝玉便跟秦钟同出同入,每日一同去私塾上学。宝玉甚至还喊他“兄弟”,或者亲昵地喊他的表字“鲸卿”。殊不知,按辈分来说,宝玉跟秦钟,是叔侄关系。 东府的贾蓉,虽然年龄比宝玉大不少,但却矮了一辈。贾家第五代草字头辈的,还有贾兰、贾蔷、贾菌等人,贾蓉跟他们是一辈。宝玉是贾家第四代,跟东府的贾珍,也就是贾蓉的父亲是一辈。 那秦可卿是贾蓉之妻,秦钟是秦可卿之弟。秦钟跟宝玉不是叔侄,还能有何?宝玉却乱了辈分一通乱喊。 若说这是宝玉不拘小节也就罢了。后来有传言,说宝玉跟秦钟有龙阳之兴。又有传言,说薛家的哥儿,薛蟠,也有此僻。 这些流言传来时,黛玉便想起了那日在马车里,稷哥哥捂住她的耳朵,让她不要听。她不大信关于宝玉和秦钟的传言,也不想听,便也没有太往心里过。 后来又听说东府的蓉大奶奶秦可卿病了,还病得挺重的。 秋冬对体弱之人,是不大好过的。黛玉深有感触。她想着,待到春天,便能好些了。 * 这几年永正皇帝的新政,让国库充盈起来,一改太上皇时期的国库亏空。 往年都是汛期来临时,河道哪里缺了口,便堵哪里。今年国库多了些银子,永正皇帝便打算把几处往年常缺口的河段加固一番。 他想起了数次跟他大谈治河的爱子稷儿。秋冬修河道,没有夏天苦闷难挨,也没有汛期危险。 永正皇帝便圆了轩辕承稷的愿望,让他跟着河道总督何渭,一道去江南加固河堤。 轩辕承稷便得到了他这个世界的第一个职务,江南河道副指挥史。也就是说,他可以身临其境地学习古代的水利工程了。 兴奋之后,他又免不了忧心起来。 这几年,除了休沐日,他每天都能见到林妹妹。他跟林妹妹既是同窗、又是异姓兄妹。他敬她,怜她,惜她,护她。 第19章 黛玉曾亲口说,宝姐姐有兄长护着,这没什么,她的稷哥哥,比薛家的哥儿好得何止百倍。她说她一点儿也不羡慕宝姐姐。 但是如今,他即将远行,她怎么办? 往年冬天,她的咳疾总要发那么一两次。轩辕承稷曾拿忠顺王救了他命的药给她吃过。那丸药用头胎紫河车、人形带叶参、龟大何首乌、千年松根茯苓胆等药材配的,她吃了倒是有些好处。 然而,今年冬天,他一想到不能陪她过了,便忧从中来。 每日在上书房坐在他身边,黛玉哪里感受不到的。又听惠儿说,今年皇上点了五哥哥做钦差,督修河道。黛玉一听,这是天大的喜事啊。稷哥哥准备了好几年的知识,终于可以付诸于实践了。他还忧心什么呢?莫非是有放不下的事情? 这天放学后,轩辕承稷跟往日一般,将黛玉送到东大门。 宫里的梅花开得正好,穿过东花园,满身皆是香。 “我听惠儿说了,稷哥哥要做钦差了。”黛玉笑着道,“真为稷哥哥高兴。” 轩辕承稷有些意外。他原还在想,若是她难过了,或者身体有恙,他便迟一两年再去跟着何大人学习修河工,也未尝不可。他如今才十七岁,放在后世,还在读高中。虽然去实践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但却是可以从长计议的事,用皇上的话说,便是不急于一时。 黛玉接着道:“稷哥哥若是忧心我,大可不必担心。吃了稷哥哥为我配的丸药后,今年都不怎么咳嗽了。我还有惠儿可以作伴。听说何家哥哥也要同去。惠儿寂寞了,肯定是找我玩儿的。稷哥哥末要因为旁的事,误了学习的时机。 倒是稷哥哥,可要高兴起来。出门在外,吃穿都要注意。做公事苦,不比在宫里。稷哥哥可得保重了。 稷哥哥放心,我会好好地待稷哥哥回来。到时候,春暖花开了,我们喊上惠儿、何家哥哥,还有承晈,一道听戏、踏青。” 轩辕承稷素知黛玉是个很聪明的小姑娘,他的心思一般都瞒不住她,她总能把他猜得透透的。如今看来,她不但懂他,还第一时间支持他,这让他感动。 他再看她,她已不是当初半人高的小姑娘了,而是初有少女的行容,温婉、睿智、腹有诗书气自华。 他承认,他并非旁人口中的“不通人事”的顽石。生得美好的人,任谁都会侧目,他也不例外。林妹妹这般倾城之姿,他怎敢说,这些年,他一直把她单纯地当亲妹妹看了? 现如今,他只觉得内心一阵一阵地波澜在起伏。他对她,已经不仅仅是喜欢了。 轩辕承稷认真地看着黛玉,道:“玉儿,你的事,不是旁的事。” 平日的轩辕承稷过得比较佛系,遇事不惊,总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黛玉很少见他这般一板一眼地说话。 他就这样看着她,她的心一阵扑腾。她轻声问了一句:“那我的事,是什么呢?” 轩辕承稷道:“玉儿,你的事,是我心头的事。” 黛玉的心快跳到嗓子眼。她跟他一直是异姓兄妹相处着,虽然总是被惠儿打趣,但是她从未听他说超出兄妹之情的话。这个“心头的事”很容易让人多想啊。 黛玉其实一直都是喜欢他的,甚至在以为他是内侍的时候,就开始了。她还曾因他是内侍,而哭过。只是,他若只当她是妹妹,她怎好意思说。 她有感觉,稷哥哥现在待她有些变了,她十分欢喜。 她已经无法再迎接他的目光了,她背过身,道:“稷哥哥,我亦是如此。稷哥哥实现了心愿,我便没有遗憾。” 她的话,如一缕阳光,把他的心头照亮了。一道彩虹,挂在了他的心间。 第20章 护妻(1)新章 轩辕承稷亲自监督,按照忠顺王为他续命的方子,在御药房为黛玉配了大半年的丸药。他又请太医给黛玉拿了脉,嘱托惠儿照顾好林姑娘,便去了江南,一头扎在了加固河堤的一线。 且说这年冬底,黛玉接到家书,却是其父亲林如海身染重疾,写书信接她回去。 贾母听后,心下忧闷,忙忙打点着。 宝玉听到黛玉要回去,心里不自在,但林妹妹父女情深,他也不拦着。 黛玉并没有指望宝玉能陪她去扬州,此番宝玉风轻云淡的举动,她早有预期。她不过是他的玩伴中,不苛责他学业的那位。而她对宝玉,也不过是对一般表兄之情。亲戚之间,能和睦处着,说得过去,就行了。 且说惠儿见黛玉一日不来上书房,听上书房管事的姑姑说,林姑娘的父亲病重,林姑娘告假了。 惠儿便去荣国府寻黛玉,又跟黛玉一起见过皇后。皇后特地让如今太医院的掌院华院判,跟随黛玉一同回扬州。 惠儿回禀了父母,想跟林姑娘同去扬州。一来她受五哥哥的嘱托,要照顾好林姑娘的;二来她还没有去过扬州,想出去看看。 忠顺王妃没有阻拦。明眼人都看得出,五皇子有多珍视林姑娘。另外,江南的冬天是另一番景,惠儿去看看也无妨。 忠顺王妃便多派了嬷嬷、随从跟随,护惠儿跟林姑娘周全。 贾家这边,还派了贾琏同行。 一行人作速择了日期,登舟往扬州去了。 一路上,黛玉心中万般焦急,惠儿都伴其身旁,好言相劝。回到扬州府里,便让华院判为父诊治。华院判用了药,却改变不了林如海药石难医的病症。 黛玉每日以泪洗面,惠儿也不知如何劝。而贾家一起来的琏二哥,是个花心浪子。林家姑父重病在身,贾琏却夜夜流连勾栏瓦舍,彻夜不归。 惠儿提让五哥哥来,反正五哥哥现在的江县修河堤,距离扬州并不远。黛玉却哭着不让,说是不能影响五殿下。 惠儿并没有听黛玉的,私下让亲随去往江县跟五哥哥带个信。 自离开京都后,轩辕承稷无一日不挂心。见到惠儿的亲信,得知林父病重的消息,轩辕承稷即刻跟河道总督告了假,去往扬州。 轩辕承稷赶到扬州巡盐御史府时,但见黛玉一双泪眼,携着雪雁,正穿廊而过。雪雁手里还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 看到轩辕承稷时,黛玉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因为她跟惠儿说好了,不跟稷哥哥说的。 他的一声,“玉儿,对不起,我来迟了。” 黛玉的眼泪便跟断了线一般。 轩辕承稷接过雪雁手里的药,让她先退下。又用帕子,擦了黛玉的眼泪。“玉儿,有我,别怕。” 黛玉这些时日,何曾有一天不在害怕中。她怕父亲跟母亲那时候一样,撇下她去了。 现在,看到轩辕承稷的那一刻,她又跟有了主心骨一般。 轩辕承稷跟黛玉去了林如海的房间。 林如海卧在榻上,形容枯槁,全靠药吊着一口气。 他看到轩辕承稷带着黛玉进来,观其品貌,彬彬有礼,气度不凡。 黛玉道:“爹爹,这是五殿下。” 林如海一听,便要掀被起身,要行君臣之礼。却被轩辕承稷一个快步扶住。“林大人,您身体要紧,在家中,一应繁礼便都免了。” 轩辕承稷给林如海垫了一个靠枕,扶他坐起,又端起手边的药碗给他喂药。 给林如海喂完药后,轩辕承稷又用手绢为其擦拭嘴角的药渍。又在林如海咳嗽时,轻轻用手抚其背,为他顺气。 这一切林如海都看在眼里,五殿下风尘仆仆赶来,为他捶背喂药。林如海心想,今日五殿下如此待他,他日也会怎样待别人。玉儿若是得这样可靠的佳婿,林如海便也放心了。 他握着轩辕承稷的手道:“殿下可曾婚配?” 轩辕承稷道:“林大人,吾尚未婚配。但,吾已有意中人。” 林如海“哦”了一声。 轩辕承稷忙道:“林大人,吾心仪林姑娘已久,本想等她及笄之年上门提亲。请林大人恕吾唐突。” 林如海的脸上浮现笑容,他欣慰地道:“即是如此,微臣本该沐浴更衣后,以见陛下。但微臣终是去不了京都了。今日,微臣便在此,把玉儿交给殿下了。望殿下往后善待玉儿。” 轩辕承稷心中悲喜交加,他为林如海生命的流逝而难过,又为自己得到林如海的认可而喜,终是含着泪道:“岳父大人放心,小婿一定照顾好玉儿。” 此时的黛玉,已经哭得跟泪人似的,跟轩辕承稷一道,拢着林如海枯槁的手。 林如海笑着对黛玉道:“玉儿,你看外面的梅花,开得多好。来年枝头便又添新花。” “父亲,玉儿不要父亲走。”黛玉紧紧握住林如海的手,想留住他的生命。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林如海含笑而终。 轩辕承稷为其料理了后世。后又得知,林如海在黛玉等人刚落地扬州的时候,便已将林家祖产托贾琏变卖,换得二三百万两银子,存在钱庄,托付京都外祖家,待黛玉及笄出嫁时,一部分作为嫁妆,一部分作为感谢老太太对黛玉养育的资产。 第20章 黛玉收拾着东西准备回程。她将藏书、笔墨纸砚都随身带走。余带不走的物资皆赠予林府旧人。 回京都的便是走水路,再弃舟登岸,换车回荣国府。 诸事已毕的一个大早,黛玉便来找轩辕承稷,道:“谢谢稷哥哥,我已经没事了。我跟惠儿,还有琏二哥一起回去。稷哥哥不必送我,免得耽误了稷哥哥的要事。”她知道他在不远的江县修河工,此番便是告假来陪她的。 轩辕承稷柔声道:“玉儿的事于我,便是最重要的事。再说,如今还跟我客气什么?” 黛玉心下一滞,父亲已经把她托付给了稷哥哥。她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了。此般想来,便有种云里雾里的感觉。 见黛玉还在迟疑中,他以为是她年纪尚小。他感觉得到,她是喜欢他的。他也能等她爱上他。 “若玉儿不愿意与我度终身,我不勉强……”轩辕承稷的声音依旧轻柔,目光一如既往地和煦。 “稷哥哥,我愿意……”黛玉心底的话脱口而出,转瞬又脸烫不止。女孩子家就这么把爱慕说出来了,还不知道稷哥哥怎么看她呢。 他看着她,眼里只有她,微笑着。那一眼,便如万年。 这时,贾琏一脸迷离地从后门撞入,看到轩辕承稷在跟黛玉讲话。 贾琏上前打了个千儿,道:“微臣参见五殿下。” “琏大人免礼。”轩辕承稷道。说起贾琏,竟还是个官身。文不成武不就的,家里给他捐了个五品同知,在外人喊“琏大人”,“琏二爷”。 贾琏早闻轩辕承稷管林如海喊“岳父”,便知林如海已经认了女婿。如今林姑娘已经是准王妃了。 贾琏的目光在轩辕承稷和黛玉间流转一翻,笑着道了一声,“在下就不打扰殿下和林姑娘了。”便告退了。 贾琏转身后,黛玉便以袖掩鼻。刚刚贾琏身上的酒味,混杂着多种脂粉的香味,冲鼻不堪。 可想而知,一大早地,贾琏这个样子从外边回来,昨儿夜里他都干了些什么。 望着贾琏的背影,轩辕承稷道:“玉儿,我不放心你。我把你送到京都,再回江县。修河堤处有何大人,我去不过是实地学习的,也耽误不了。将来也有的是机会去学。” 黛玉垂下眼睫,也不再多言。跟稷哥哥在一起,她总是觉得安全一些。 第21章 护妻(2) 且说惠儿知道五哥哥要送林姑娘回京都,又想到自己好些时日没有见何辅城那个木头,便说要去江县看看。轩辕承稷便差人护送惠儿去江县。 回程雇了两条船,轩辕承稷让贾琏那艘先行。来扬州的数日,贾琏丝毫不收敛,也不顾林家的丧事,在勾栏院我行我素。轩辕承稷怕污了府里女眷们的眼,让其先行。又让贾琏把林家祖产兑的银票给黛玉。 虽说林如海的意思,是这两三百万两银子,黛玉出嫁一部分,还有一部分就是给贾家的。 但是,轩辕承稷记得原著中,这笔银子最后便是不翼而飞了。书里的林妹妹曾说“我是一无所有,吃穿用度,一草一纸,皆是和他们家姑娘一样……”那么,这笔银子最后倒底去了哪里呢? 书里贾琏还说过,“这会子再发个三二百万的财就好了”。所以,他们曾经发过的三二百万了的财,是在哪里发的? 轩辕承稷记得后世有观点说,林家祖产变卖的二三百万两的银子,便是被贾家私吞了,什么都不给林妹妹剩下。其中,贾琏此次随行,就挪了一部分。剩下的便是在给贾元春修省亲别院时,花掉了。以至于,林妹妹发出“一无所有”,“风刀霜剑严相逼”的感慨。 所以,轩辕承稷此时,便是让贾琏把黛玉的祖产交给她自己管。 贾琏畏惧皇子的威严,只得讪讪地将银票交到黛玉手中。 轩辕承稷是皇子,皇上又百般宠爱,要什么便有什么。往后黛玉会是他的正妃,且是唯一的王妃。他们是不差什么的。 但是,此时轩辕承稷为黛玉要回银票,只是为了一个公道。贾家的坑,他们自己填去。感谢贾母对黛玉的照顾,将来自然也少不了。但不能是不明不白地把林家的钱,给贾家拆东墙补西墙,给挪没了。 当然,轩辕承稷也不会让贾琏白跑一趟。他给了些赏赐贾琏。贾琏便十分欢喜地先走一步。 在贾琏看来,得了银子,手头上宽松了,便能更好地玩儿了。再说家里那位母夜叉王熙凤,又不知他先回了。得了钱又有了额外时间的贾琏,在船沿途靠岸的时候,便先下去游玩了一番。 再说轩辕承稷这边,在扬州多待了两日,找了个天气好*些的日子,启程回京都。 五皇子当着诸人的面过了林家老爷的眼,生前一直以“岳父”“小婿”相称。林家人已不把其当外人。几个来送行的林家旁枝远亲,有的喊他“殿下”,有的喊他“姑爷”。黛玉的随从里,王嬷嬷喊他“姑爷”,雪雁喊他“殿下”。 轩辕承稷都一一应着,反正“姑爷”是他,“殿下”也是他。但是,比起喊他“殿下”,他更喜欢人喊他“姑爷”。 江南的冬景亦是瑟瑟,只是没有北方的雪。 黛玉在船头站了很久。 此番她再去京都,跟五六年前她初来京都时,是不同了。那会儿父亲还在,她便觉得家还在。如今父亲也不在了,扬州、姑苏的房宅、田产皆已按照父亲的意思兑成银票,存入了钱庄。 而她,只想再看一看扬州的风貌,想将更多的景象纳入眼中。因为这一去,还不知什么时候再回来了。 轩辕承稷静静地立在她的身侧,不去吵她。 天色渐晚,黛玉也没有丝毫要回船舱的意思。 天上下了凉气,轩辕承稷将自己披着的一件裘皮大氅,轻轻给黛玉披上。 王嬷嬷亦是担心黛玉冷,便从船舱里抱出一件银鼠领的月牙色斗篷。她对轩辕承稷道了一声,“姑爷”。 轩辕承稷从王嬷嬷手里接过斗篷,便让她退下了。 而黛玉这才从沉思中回过神,她发现自己竟然披着稷哥哥的衣裳,遂忙要将衣裳还给他。江风四起,也不知稷哥哥冷不冷。这些时日的朝夕相处,底下人都“姑爷”前,“姑爷”后地喊他,她早已把他当成自己人了。 “稷哥哥你冷不冷?”她拢上他的手问。就跟平日里关心王嬷嬷、雪雁等人那般。 轩辕承稷也拢了拢黛玉的手。 他的手很暖。夏朝是马背起家的王朝,轩辕承稷每日上午在上书房听课,下午便是去校场学习骑射。此时的他,正是体格强健的时候,哪里会因为江风而觉得冷。 黛玉的手稍凉一些。他将王嬷嬷刚刚拿来的那件银鼠领月牙披风,罩在了她披着的裘皮大氅外边。随手又招来一旁随侍的小弦子,让他再去船舱拿两件衣裳出来。 这一切都是一气呵成的,跟生活的日常那般。 黛玉却发现,她竟然拉了他的手,遂红着脸,抱膝坐在了甲板上。 轩辕承稷亦是在她的身旁坐下。 小弦子机敏地不但又带了两件厚衣裳,还喊人拿了厚铺垫来,遂携人退下。 望着天空的圆月,黛玉又陷入了沉思。父母都离她而去,她如今是一个人了,天上的这月亮,也不知是圆给谁看的,反正不是她了。 轩辕承稷感受得到她的惆怅。这些天,他只是静静地待在她身旁,看她发呆,在她滑下眼泪时给她递帕子。 两岸的景色不断地往后倒退着,树木、房屋、江枫、渔火。岸边的乌鸦发出呜咽的鸣响,远处传来若隐若现的钟声。此情此景,应极了一首诗,《枫桥夜泊》。 黛玉竟是跟他想到一起了,她低低地沉嘤吟着:“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你若思念故乡,往后我陪你常来。”轩辕承稷道。 黛玉的思绪被拉了回来。她还有稷哥哥啊。她怎能说自己是一个人呢? “稷哥哥,说话可算数了。”黛玉道。 轩辕承稷道:“往后我可能会是江南的常客了。”他遂叹息一声。古代治水很不容易。在人力为主的条件下,河堤的建造跟后世是完全不同的。但是人的智慧也是无穷的,河道总督何渭提出的观点,便是对河道的疏通和分流,要大于对洪水的拦截。这也便是今年冬春修河道的原因了。 黛玉道:“往后我陪稷哥哥一起修河道。”说着,她的脸又热了起来。她还没成亲了,怎么说着成亲之后的话了呢。 轩辕承稷心里融融的,有妻如此,修河工再苦,也算不了什么。 再看黛玉,舟车疲惫,让她有些昏昏欲睡,竟是靠着他的肩膀睡着了。 轩辕承稷一动也不敢动,怕吵醒她,挥手招来远处侍奉的小弦子,让其喊来黛玉的乳母王嬷嬷和丫鬟雪雁。 王嬷嬷便将黛玉抱回了船舱歇息。 轩辕承稷见黛玉安顿妥善后,便退出了舱室。 第21章 他心道,她还有三年及笄。这三年,他要好好融会贯通河工知识和实践,让父皇看到他不再是小孩子,看到他能独挡一面。他要在她及笄之前,立起来,娶她,便再也不分开了。 第22章 黛玉回府 数日之后,京都便到了。弃舟登岸后,轩辕承稷将黛玉送到荣国府。 这一回,贾家人一听到林姑娘回了,便是三扇大门全开相迎。因为,提前回的贾琏,已经把五皇子过了林姑父之眼的事,告诉了贾家诸人。 如今荣国府上上下下都知道,林家要出王妃了,而且是正妃。 轩辕承稷目送黛玉入府,遂原路返回江南。 家中许多人待黛玉比以往亲厚不少。 她知道,这些都是冲着她将来要当五皇子王妃来的。当然,她也不会忘记有些人原来的样子。不计较,只是放一边不再搭理而已,不代表遗忘和原谅。 诸人里边,也有待她不变的。外祖母一如既往地疼她;三春依旧是原来的样子,迎春少言寡语,探春俏皮话连篇,惜春依旧待谁都冷冷清清的。 当然,还有闹别扭的,那便是宝玉。据说是疯病又犯,头两天闹得厉害。后来宝玉被其父贾政嚷了一顿,便不闹了,只躺着眼睛发直,什么都不做。起初急得贾母、王夫人团团转,但这两天里,宝玉吃喝依旧,只是困倦懒散,只想躺着。贾母跟王夫人看他还在吃喝,也稍安了心。 宝玉现还在屋里,宝钗、袭人看着,还没敢让他知道林姑娘回了。 黛玉猜宝玉这几日的闹腾,八成跟得知她将要嫁给五皇子有关。她心道,其实宝玉有袭人和宝姐姐,还有他屋里的那些丫鬟哪个不是一等一的容貌,比如晴雯,生得就是生的极好看的。宝玉其实什么都有。 跟诸人一凡叙话,黛玉方知,贾家近期有两件大事发生:其一便是东府的蓉大奶奶走了,下葬等一应事宜也安顿好了。其二便是贾元春封了贤德妃。 诸人皆退下后,贾母拉着黛玉的手,先是一番哀痛惋惜其父林如海的去世,又问了一番他生前的情况。黛玉一一作答。 黛玉如今已经十二岁了,还有三年便及笄,成大人了。她跟六岁那年来荣国府时,已经不一样了。她安慰贾母道:“父亲走得很安详,生前也没有遭什么罪。皇后娘娘让宫里最好的太医一同去了扬州,日夜守着我父亲。” 贾母闻此,心里方舒坦了些。祖孙二人相互说了些宽慰彼此的话。末了,贾母问黛玉:“听琏二那小子说,五殿下也去了?” 黛玉因害羞垂眸,点了点头。 贾母又问:“你父亲是怎样说的?” 黛玉把林如海生前的话,跟贾母转述了一遍。 贾母便知,林如海对五皇子是相当满意了,黛玉的事在扬州时就算过了父亲的眼了。 贾母又道:“过三年,正好你及笄,守丧也满了。到时候外祖母给你好好置办嫁妆,让你风风光光出嫁。” 黛玉心里很是感动,她原以为自己是外孙女,是外姓人,外祖母的体己应是要留给贾家的孙子孙女的。谁知,外祖母竟把她也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黛玉此番想找贾母私下讲话,便是父亲临终前嘱托的,一部分遗产要用来感谢外祖母。她已经将银票揣在身上了。 黛玉把其父的这番话,也讲给贾母听,亦是拿出来银票。 贾母低声道:“快收回去,别让外头的看到了。外祖母私库有着呢。跟你们留着的。你们一个个儿地过好了,外祖母才能安心呐。” 贾母想了想,又道:“旁人若是问起林家祖产,也不要说给人听。嫁到皇家又有不同,到时候,林家一份嫁妆,加上外祖母的一份,让玉儿风风光光地出嫁。” 黛玉想起回来的路上稷哥哥的话。他也说过,留着压箱底的那部分,就是贾家人别的人问,也崩理他们。贾家有自己的问题,他们的坑,他们自己填。往后若是有大事,把老太太接出来就是了。 不过,琏二哥知道那二三百万两林家遗产,因为父亲托他帮忙卖产业时过了账的。黛玉心下已定,万一琏二哥他们打这笔银子的主意,不理就是了。 贾琏其实在帮忙林家卖祖产时,就私下扣了一笔钱,当时他还不知道林妹妹是五皇子的心上人。如今贾琏知道了,便不敢再给林妹妹添堵了。 贾琏除了对女色上没有分寸,对旁的事还是猴儿精的。如今便是借一千个胆子给他,他也不敢招惹林妹妹。 因此,林家遗产的数目,贾琏回来后半句都没有跟旁人提过,只说是林家人自己办的。当然,贾琏私下拿了的一部分,便更没有说出去了。 黛玉在贾母处叙完话,又有人来传,太太讲,林姑娘若是无事,劳烦去看看宝二爷,说解铃还需系铃人。 贾母也是肯求她跟“那孽障”好好说道。 黛玉这趟回扬州,沿河而下,途径诸多地方,她看到了世间百态。她听到过,清晨时分,谯夫唱的愉悦的山歌。她看到过,夜晚渔船上晦明晦暗的灯火。为生活辛苦劳作的人们,都可以享受生活中难得的快乐,为什么有一屋子人伺候的宝玉偏生过不好? 宝玉院子外的石阶上,蹲着几个年纪尚小的粗使小丫头,拿着树枝一边戳着地,一边互相说着话。 晴雯捧着一束梅花,从后院走出来,对那群小丫头嚷道:“又在这里偷懒,给我逮住了。还不快去干活?不然告了太太,把你们都撵了。” 那群小丫头便撒丫子跑去后院。 此时,麝月跟秋纹都在门口的长凳上坐着,在摘晒着的干花。 见到黛玉,她们都跟她问好。 晴雯问:“袭人呢?她一人在里边陪宝二爷?” 麝月道:“刚刚宝姑娘让袭人去太太那里问话去了。” 黛玉便知,宝钗在宝玉屋里,还支走了袭人。 屋里宝钗与宝玉正在说话。“宝兄弟,你这般跟姨父怄着,也不是个长久的事。依我看,你给姨父道个歉。然后该去家塾,便去家塾。该跟姐妹们玩笑,就一起玩笑。” 黛玉一瞧,宝玉屋里果无旁人。宝玉侧着身子躺在床上,面朝着里边。宝姐姐坐在床头,看上去很亲密。 晴雯嗽了一声,道:“宝二爷,林姑娘来了。” 宝玉便从床上一揪而起,对着黛玉喜道,“妹妹来了。怎没人跟我说一声。” 此时的宝玉头发不梳理,衣裳也散着。看得出来,他是很难过的。 宝钗从炕头站起来,对黛玉道:“宝兄弟不大好,姨母让我陪着。没有接妹妹,妹妹莫见怪。” 黛玉笑着道:“唉哟,瞧姐姐说得。我若见怪,难不成让姐姐这会儿把我再接一遍呀。” 宝钗拉着黛玉的手,笑着道:“都要做妃子的人了,还这般淘气。”还亲昵地用手指,轻轻地点了点黛玉的额头。 黛玉心道,宝姐姐还是老样子,温温柔柔的来那么一刀。她一进门,宝姐姐就迫不及待地再次提醒宝玉,林妹妹有着落了。 宝玉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妹妹,你告诉我,这是真的吗?我只想听妹妹亲口说。” 黛玉对宝钗道:“宝姐姐,我有两句话,想对宝玉表哥说。麻烦姐姐了。” 黛玉不想再被宝姐姐搅了,她要跟宝玉说几句交心的话。宝玉不安生,外祖母也过不好。 晴雯拍了拍手上沾的瓜子皮的屑,道:“宝姑娘,林姑娘有话跟宝二爷说。我们出去说话。” 话已至此,宝钗无奈,也是只能被晴雯“请”出屋了。 这会儿,屋里便只剩下黛玉跟宝玉了。 黛玉对宝玉说:“宝玉表哥,是真的。” 宝玉淌下泪水,道:“妹妹,那我呢?我怎么办?” 黛玉道:“不是还有宝姐姐吗?” 宝玉道:“她一天到晚只知道让我钻研经济学问。不提。” 黛玉早听说,宝玉因为课业的事情,曾经跟宝姐姐闹掰过。不过后来他俩又和好了。看来,即便是和好了,宝玉心里也有了芥蒂。 黛玉道:“那袭人呢?” 宝玉不吭声。 袭人虽然也劝学,但没有宝姐姐强势,说话又好听,照顾宝玉那是没得话说。黛玉知道,宝玉心里是有袭人的,哪怕将来袭人在这府里很可能只能熬到姨娘。 黛玉道:“宝玉表哥,我们的想法终是不同。但我一直把你当亲人。你可以因我要出嫁难过一小会儿,但不要太久。我已经选择了未来的路,宝玉表哥莫再蹉跎时光了。早日找到自己要走的路。外边不都是泥泞。影子的背面,是光啊。” 宝玉哑然。他爱林妹妹,舍不得林妹妹出嫁。但林妹妹那般执着,他也希望林妹妹过得好的。他若一直闹,她也不得安生。他后来想明白了,便此作罢。 他和她终是不同路了,但他们还是亲人。只是,他的路,在何处呢?以前从未想过,只觉得外边乌泱泱的,都是泥。 第22章 黛玉的一番话,让他有了反思,外边真的是他以前认为的那般吗?他得好好想想。 第23章 提亲(1) 宝玉想明白了,便能下床了。他想约秦钟一道去读书。谁知,秦钟竟是一病不起了。 事情还得从秦钟的姐姐,东府宁国府的蓉大奶奶,秦可卿,下葬时说起。 秦可卿送葬那日,秦钟便跟宝玉、凤姐等人,在馒头庵等到安灵。谁知,那秦钟竟和馒头庵的小尼姑智能儿看对眼了。两人缠绵之际还被宝玉逮个正着,宝玉只是不跟旁人提。 后来,那智能儿私逃进城,去秦钟家里去找他,被秦钟的父亲秦业知道了。秦业当下就打跑了智能儿,又把秦钟打了一顿。谁知,秦业气得自己老病发作,三五日的光景,竟呜呼死了。 那秦钟本身体怯弱,又挨了父亲的打,加上他对父亲气死的懊悔,便添了许多病症。 宝玉从得知林妹妹已经定了人后发疯症,到能出门,再去找秦钟时,无奈秦钟已经病得一日重似一日。 这天一大早,宝玉的小厮茗烟跟他讲,“秦相公不中用了。” 宝玉带着小厮去看秦钟时,他已昏了两三次,只剩下一口悠悠余气,见宝玉在侧,勉为其难地叹道:“怎么不早来?再迟一步便不能见了。” 宝玉垂泪:“有什么话留两句罢。” 秦钟道:“以前你我见识,自以为高过世人。今日我才知是自误了,往后还是得立志功名,荣耀显达才是事。”说吧,便长叹一声离世。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是立志功名,荣耀显达,不是宝玉的初衷啊。 他想起外边的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 >官场,便觉得混浊不堪,捐官买官的就不说了。多少寒窗苦读出来的,一但飞黄腾达,回头就欺压老百姓。杜工部的三吏三别里(1),又不是看不到官吏倒底是些什么人。 宝玉觉得,只有在家里,跟纯净如水般的姐姐妹妹们在一起,他才觉得清爽。 至于林妹妹跟他说的,影子的背后有光,他倒是觉得,在家中,哪里有影子? 当然,荣国府对宝玉而说,确实是处处都是光。 于是,宝玉便成天在家中跟姐妹们一道,连家塾都不大去了。 * 又过了些时日,听说贤德妃要回来归省。荣国府便开始计划在府里建省亲别院。地方就在府里东边的一带,从东府的花园,转至北边的三里半大的地。 黛玉听罢,不做言语,毕竟薛姨妈这样的巨富亲戚都是不说话的。贾家的事情,贾家人自己商量着来。 黛玉如今跟惠儿一道去上书房。虽然轩辕承稷在朝中有了任职,但是黛玉还是上书房的伴读。惠儿便来接她一起去,回去的时候跟她一道回。来去路上有伴,也不孤独。 又得了信,说河工告一段落,轩辕承稷要回来了。也就这几日到京都了。 黛玉心中甚是欢喜,她已经有小半年未见到他了。 * 章政殿的书房里。 永正皇帝看着面前风尘仆仆的爱子轩辕承稷,跟去年下江南前的样子,大有不同。 轩辕承稷道:“父皇,儿臣这次在江南才领会了何大人“疏大于堵”的观点。疏通河道不但能减小河道压力,减轻汛期河堤塌方的风险,对河道的疏通和分流,还能有利于下游农田的灌溉……” 永正皇帝听着轩辕承稷侃侃而谈,十分欣慰。他心道,稷儿已经长大了。 轩辕承稷汇报完学习修理河道所获,永正皇帝便将江南巡按一职,也一并给了他。巡按一职,便是待天子监察。往后,他除了河道副使,便是代天子督察江南的官员和乡绅豪族了。 最后,轩辕承稷又道:“父皇,儿臣有心上人了。” 永正皇帝又惊又喜,问:“是谁家的姑娘?” 轩辕承稷道:“您认识的,我的伴读,林姑娘。”提到她,他略带着腼腆,唇角不自觉上扬。 永正皇帝哈哈大笑,他的直觉没错,心道,林如海的女儿做稷儿王妃,甚好啊! 不过,遗憾的是,林如海已经过世了。永正皇帝道:“林姑娘还有几年及笄。父皇先在南苑给你修府邸。先交换庚贴定下来,过几年再为你们举办大婚。稷儿看可好?” 轩辕承稷大喜道:“儿臣谢过父皇。” * 此时,黛玉、惠儿正在去上书房的路上,两人在马车里聊着天。 “我听说,太上皇、太后准家在京都的嫔妃回娘家省亲呢。贾家那位新封的贤德妃,也能回去看一看了。玉儿姐姐,你家那位二舅母是不是乐极了?”惠儿道。 惠儿跟黛玉都是二月十二花朝节出生,黛玉早惠儿时辰。两人同窗多载,早以姐妹相称。 “那是自然。”黛玉道。王夫人虽然对外姓人苛刻,但待对她的子女和血亲是极好的。 “嫔妃回娘家省亲,不是件小事儿。我听我爹娘谈话,被批准一道回来省亲的还有周贵人和吴贵妃。周贵人的父亲已经在家里动了土了,吴贵妃的父亲更是往城外看地方要盖省亲别院呐。贾家这回准备怎么弄?”惠儿问。 “似乎也是在荣国府里盖,还没动工就是。”黛玉道。 “照说在府里盖也容易,不用到外边去置办地。贾家怎么还不动工呐?”惠儿心疑道,“莫不是缺银子?” 黛玉道:“应是不会。”荣国府里要说富,堂堂国公府门第,主子们哪个不是养尊处优,自己有小金库。若说不富,官中的银子总是拆东墙补西墙地挪着在用。 惠儿道:“玉儿姐姐,妹妹多个心。林家祖产,姐姐可要护好了,那是林家祖上几代人的心血。贾家的那位一道去了扬州的琏二哥,是知道林家祖产的数目的。他们家虽然一直在走下坡路,但是田产、庄子、铺子这些都在,真建省亲别院,也挪得出这个钱来。姐姐心善,到时候莫要被他们的花言巧语给哄了。” 黛玉笑着道:“那倒不至于。我心里有数。” 说着,便是到了东大门。这条直道,黛玉已经走了六年了。 早晨有换值,便可看见高墙之上若隐若现的侍卫们的头盔,和手里武器的光影。 以前这时候,稷哥哥总会护在她身边。现在她长大了,即便他不在身旁,她也没有那般害怕了。再说每天都跟惠儿这个能上房拆瓦的在一起,也无甚可畏的。 上书房中,如今又填了两位来听课的小公主。九公主、十公主坐在最前排;七公主、八公主坐在第二排;第三排空着,因为何辅城也去了江南修河道,而六皇子,坐到了第四排黛玉身旁的轩辕承稷的位置上;惠儿坐在第五排。 其实上书房也没有规定谁一定坐哪里,一般来说,年龄小的坐前边,个子高的坐后边。六皇子坐轩辕承稷的位置,也无不可,因为轩辕承稷近半年都会在江南修河道。 潘先生只管教课,至于五皇子想坐何处,林姑娘最终花落谁家,是林姑娘、皇子、帝后之间的事。 这天课间时分,六皇子凑过来,对黛玉道:“凤藻宫的元春姑姑,封了妃。” 黛玉点头:“六殿下,这个我知道。” 六皇子又道:“林姑娘今年十二,我十三,再过三年,姑娘及笄,我跟父皇请一道圣旨,把姑娘赐给我做王……” 话音未落,便是一只骨节分明的修长的手,按在了六皇子面前的集注上。 六皇子一抬头,结结巴巴地吭出一声:“五皇兄。” 轩辕承稷身上还穿着官服,他今晨赶回来见过皇上,便来到了上书房,便是看到了这一幕。 轩辕承稷按了按六皇子的肩。 六皇子琴棋书画不会,骑马射箭嫌累,身上一把闲散骨头,被训练有素的轩辕承稷那么一按,肩头便矮了下来。 轩辕承稷替六皇子收拾着他的一桌子笔墨纸砚。 六皇子瞅了一眼五哥凝重的表情,忙道:“五皇兄,我自己来。”随后便溜回自己的座位上。 惠儿在后边看戏看的那个高兴。她当然不会担心黛玉会对六哥哥那个憨憨日久生情。从六哥哥坐到黛玉旁边开始,惠儿就预料到了今儿的这出好戏。 谁知,伴随着一股沁心的檀香,一袭白衣挂入眼帘,又飘然而过。何辅城也回来了。他坐到了六皇子身边。 惠儿本在看五哥哥跟六哥哥的好戏,结果何辅城竟然目不斜视地越过了她。 惠儿想起她那次陪黛玉回扬州,又折去江县看何辅城时,是谁对天赌誓着,“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嗐,这些书生,人前一副风轻云淡的超然模样,人后满口的生生死死。 不想也罢,待会儿回去时,再试他一试。惠儿心想着。 待到放课时分,轩辕承稷跟以往那般送黛玉。 几个月不见,他原来精致下颌弧线也坚毅起来了,更加成熟和稳重了。但也晒黑了,人也清减不少。 黛玉可以想象,扎根在修河道的一线,是怎样的餐风露宿,不免心疼起来。她心道,若是将来,她一定跟他同往。想到此,她又不免有些心悸,心道,那定是很久以后的将来了。 第23章 在马车里,黛玉说着近来的一些琐事,比如,贾元春封妃的事,贾家要修院子,惠儿劈树桩劈到了手,新来的九公主和十公主好可爱。 轩辕承稷捧着茶盏,微笑着听她讲。 阳光透过车窗帘,洒在跟往日一般摆放的精致小蝶里盛着的糕点上。随着马车的晃动,那光影便在糕点上如精灵般跳动着。 待她讲完,他柔声道:“我想最近上门提亲,玉儿看可好?” 先生在将《大学》时讲过,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如今,他正在实现梦想,他立起来了,齐家就上日程了。 黛玉只觉得心跳快停止一般,抬头望着他,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世界仿佛只剩下,她和他。那个她以为很远的将来,似乎已经在眼前了。 第24章 提亲(2) 贾家的省亲别院终于要建了。若贾家说不差钱吧,但在拆东墙补西墙过日子;说差钱吧,东挪挪西凑凑,总能凑出来。据说连江南甄家都还收着贾家五万两银子,如今也是派人去取了。 不过,上述皆跟黛玉无关。尽管王夫人旁敲侧击问过林家祖产,黛玉微笑应对。不想说,便不说。 王夫人的话头掉地上两次,便不自讨没趣了,对黛玉也冷淡不少。 黛玉心道,这才正常了。冷淡之人忽然热络起来,必有所求。求而不得,便又冷淡下去了。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别人家的凉水,不饮也罢。 黛玉跟轩辕承稷在帝后的见证下交换了庚贴。贾家也收到了皇家的三书六礼。两人的婚事已定下,如今便是修府邸了。 这天,轩辕承稷带黛玉来到南苑,想按她的意思建宅。 “玉儿,这处别院便是南苑了。原是我父皇早年置办下的,想在此处重新建宅院。看玉儿喜欢怎样的布局和构造。”轩辕承稷将黛玉扶下马车。 南苑地处清幽、树荫环绕、冬暖夏凉,来皇城不过也才半个时辰的路,是一处理想的安家之处。 守苑的老太监将轩辕承稷跟黛玉领了进去。 “我父皇原来每年都会带我母妃来此小住一阵。” 黛玉跟着轩辕承稷走进院内。 院子总体上是干净的。但因很久没有主人居住,有些失修。 玉桥还在,但引入的流水枯竭了,只剩下长了杂草的渠道。廊亭别致,但朱漆也有些脱落,满目望去皆斑驳。 黛玉仿佛看到一段尘封的往事。 “稷哥哥,可以感受得到,皇上从前是很爱宸妃娘娘的。”黛玉道。 轩辕承稷翻开沉积在脑海中的一些记忆。 “我的母妃宸妃,出身于有“一门三探花”之称的庚氏一族。庚家既是簪缨世家,又是书香门第。却是前朝的…… 我朝自太祖皇帝马上立国。入主中原的时候,庚家的家主,为保全族老小,投诚了太祖皇帝。 庚氏家学和家风,得到了大夏几任皇帝的赏识。庚家先后也出过好几位先生,入上书房执教。我的外祖父,便是我父皇幼年时的授业恩师。 那一年,先太后的寿诞上,我母妃跟还是四皇子的父皇相遇了。后来,我父皇奏请了皇爷爷,娶了我母妃。 父皇曾说,他跟母妃相遇那日,当时先太后点的戏,是《墙头马上》。” “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黛玉沉吟着唐代诗人白居易的《井底引银瓶》。 我在墙头,你在马上,我们遥相对望。一看见你的时候,我就知道,此生,我便是再也逃不过断肠的相思了。 稷哥哥,你可知,我从第一次在荣国府门外遇到你时,也是这般。 “后来,我母妃如愿嫁给了我父皇。但因出身前朝的降族,只能做侧妃……” 起风了,树上的叶子沙沙地响着。 “往后,就有了我。”轩辕承稷道。“母妃生我当天,因血崩离世,父皇足足失魂三载。” 轩辕承稷的这段记忆是痛的。哪怕他后世而来的灵魂回想这段往事时,也是怅惘不已。 他望着院外苍茫的天空,长叹了一口气。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稷哥哥……”黛玉拽了拽轩辕承稷的衣角,心疼地喊了他一声。 轩辕承稷回首,温柔地道:“玉儿,我没事。” 越过庭院,来到正房。正房共有五间,屋子采光好,屋里很是亮堂。 “再后来,父皇每年都会带我在这里小住一段。教我写字,教我骑射。”轩辕承稷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抖落书本上的尘埃。那是一本给幼儿识字用的《三字经》,翻开第一页,便是“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我再大一些时,前朝发生一些变化,父亲变得异常忙碌。南苑就此便空置下来。”轩辕承稷道,“玉儿,我们以后的家如何建?到时候我找工匠来,把图纸绘好了,给玉儿过目。” 黛玉看到了屋檐下放着的人工造的鸟巢,浸入木板间的墨渍,还有散在角落的半截珠帘。她闭上眼睛,便能看到曾经恩爱的皇上和宸妃娘娘,还有皇上和幼时的稷哥哥的身影。她不愿把这里拆掉再重建。 “稷哥哥,玉儿想留下这处宅子,可以吗?”黛玉道。 轩辕承稷捡掉沾在她发髻上的一小片枯叶,柔声道:“玉儿,到时候我们大婚,当然住新房更好了。总不能委屈了我心爱的妻子,住在老房子里了。” 屋里有微风,那瞬间的亲昵举动,便是让她被他身上龙延香的味道包绕了。 她长睫颤了颤,道:“跟稷哥哥在一起,便是最好的。稷哥哥,我很喜欢这里。一看到,便喜欢了。不如我们就着原来的格局,修整一下便好。若是再建一个,都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的。” 轩辕承稷笑着道:“玉儿说了算,我什么都听玉儿的。” 黛玉听后,心中欢喜,继续道:“稷哥哥,这里我想布一个珠帘,这里我想做一个纱屉子等燕子来,这边想挂一个鹦鹉架子……” 轩辕承稷一一记下了。 黛玉忽然又觉得自己一下子说了太多,道:“我拿支笔,记一下,再给稷哥哥。” 轩辕承稷笑着道:“玉儿,你夫君记性很好的。”轩辕承稷两世都是个善记事的脑子。这一世尤其是她说过的话,他都记着。 那一声“夫君”,黛玉闻之便觉心悸不已。他们刚刚交换过庚贴,他便是她的未婚夫了*。 轩辕承稷见她面上浮起绯色,心中一片柔软,想拥她入怀。但,抬起的手终是放下了。说好等她,那便是等她了。等她风风光光地过门。 看过正屋,便是后院了。此时后院已是长满了一人高的杂草。还有几处有屋舍,那便是客房、仆从住的屋子、厨房、柴房等。 更远处,还有湖,湖心有亭子。只是近年无人打理,皆衰败了。 轩辕承稷道:“玉儿后院可有安排?” 黛玉道:“湖心的亭子,我想加一处回廊。外祖母那里为贤德妃在造省亲别院,有一处回廊,我觉得很是雅致。” 轩辕承稷道:“都按照玉儿的意思来。” 说到贾元春封妃之事,二人便沉默了。 即便是皇上对宸妃那般爱得真切,却也是有皇后、齐妃、奚妃、吴贵妃、李贵人这些人的存在。现在,贾元春也封妃了。 轩辕承稷知道他父皇其实过得并不快乐。父皇前朝的事很忙。如今后宫那些女子,没有一个人是父皇所爱的,都是家族牵扯。娶了那些女子,便是得到她们身后力量的支持。父皇娶贾元春,便是缓和跟太上皇、四王八公等旧功勋的关系。 失去过,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幸福。永正皇帝在婚娶上,完全由着轩辕承稷。原本皇后还想让轩辕承稷在大婚时,一同再纳两个侧妃。轩辕承稷断然拒绝,跟原来拒绝皇后给的秀女那般。永正皇帝坚决支持爱子的决定。 “玉儿,我不会走我父皇的路。我们也不是下一个皇上和宸妃。我们之间永远不会有第三个人的存在。” 掠过湖面的微风阵阵拂面,天边的乌云散开了,露出太阳半张脸,将附近的云朵镶上了金边。 “稷哥哥,我也是。此生,秋来只为一人长。” * 且说永正皇帝正在等轩辕承稷改造南苑的图纸,却被告知,不改了,按照原样修便好。 永正皇帝直道:“那怎么行。稷儿,那是给你们大婚的宅子。” 轩辕承稷道:“父皇,这是玉儿跟我商量后的意思。玉儿说,她很喜欢原来的构造,一看就喜欢。改了便不是了。” “行,就按照你们自己的意思来。”永正皇帝讪讪地道。遂安排修园子的工匠。 轩辕承稷走后,又有内务府官员拿来收支账目,给永正皇帝过目。 “这好几个五万两,是做什么用的?”永正皇帝问。 内务府总管道:“是四皇子来支走的,说是您批准了的。” 第24章 永正皇帝想了想,“哦”了一声。是有这么回事。 原来,四皇子听说五皇子要建大婚的宅院,便跟皇帝提要修个戏台子,待中秋那日接太上皇、太后一起去热闹热闹,以敬孝道。 永正皇帝听后便批准了。如今南北边境皆不定,若是朝中在出乱子,就麻烦了。为了稳住太上皇和旧功勋,永正皇帝连贾元春都娶了。花些银子盖戏楼,他当场就批了。说是五万两,谁知,老四那小子拿着条子去内务府五次,支走了二十五万两。 内务府平时会收支一份账目,便留一份批条。但老四是皇子,尤其是老三被革职后,老四便被认为是最有可能继承大统的皇子。老四拿了银子,不交批条,内务府的人哪敢讲。便有了此番,五万两的条子,来回用了五次,取走了二十五万两银子。 好你个老四,以为你父皇不会亲自对内务府的账是不是? 永正皇帝一阵气滞。 顺了一盏茶后,他又想起老五跟老五媳妇儿。大婚的新宅不要,要用老宅,分明是在给朕省银子嘛。又想起老五扎身河道修建的一线,跟工匠们同吃同住。 永正皇帝龙心甚慰,心道,鹿梦啊,你若在天有灵,看到我们的皇儿长大成人,又将娶贤妻,该多欣慰啊。 宸妃的小名叫鹿梦,源自黄庭坚的《杂事七首.其一》“毕竟几人真得鹿,不知终日梦为鱼。” 鹿也,大业为鹿。鱼也,浮影为鱼。 她曾说,鹿也好,鱼也罢,老天给什么,安心接受什么,心就能自在了。 永正皇帝负手望着天边龙鳞一般的云朵,心道,鹿梦,朕非梦鱼,而是真得鹿了。朕得稷儿,大夏未来可期。 第25章 长相思(1) 永正皇帝尊重轩辕承稷和黛玉的意思,保留南苑原先的格局,在此基础上进行了修建。又重新引入活水,移栽草木。 数月之后,南苑终于成了轩辕承稷记忆中,小时候跟父皇一起来此共渡快乐时光的样子。 南苑竣工之日,又挂上了晋王府的牌匾。轩辕承稷在修河道中有功,赐封晋王。 也是同时,荣国府的大观园也修建好了。这趟修大观园,荣国府是元气大伤也硬着头皮在修。因为跟元春一起省亲的,还有周贵人和吴贵妃。 贾政和王夫人的意思是,贾家即不像吴贵妃家里那般,在城外另建一个省亲别院。但是贾家修的大观园,不能比周贵人差。官中的银子,又转手了些田宅、庄子,加上老太太给的体己,还有放在江南甄家的银子,便把大观园给捯饬出来了。 贾元春看后,满眼垂泪,走的时候万般叮嘱,说“倘明岁天恩仍许归省,万不可如此奢华靡费了。” 轩辕承稷知道,省亲一事,是仅此一次了。原著中,贾元春只省了这一次亲。贾琏还说,若是再来一次,贾家就要精穷精穷的了。 永正皇帝以节俭治国,三位嫔妃省亲百般铺张,他心里也有数,如此劳民伤财之事,就此作罢。包括四皇子要建的戏楼子,也是再也不批了。 上书房的几位公主,得知贾家的这次省亲中,出了好些诗词,又素知黛玉有诗才,便请黛玉将省亲之日的诗编辑成册,好品读一番。 黛玉便将那日的诗词腾写出来,当然落款的作者,都是家中兄弟姐妹的雅称。 黛玉原本想在省亲之夜中大展诗意,但是见宝姐姐很想在元妃面前讨个好,黛玉本就不与她争,只作了一首五言律,便不多作诗了。 说来说去,薛家还是锚着宝二奶奶的位置。梨香院都让给从姑苏买来的十二个小戏子住了,薛家都被另迁去了东北上的一处房舍,仍是不走的。 上述不提也罢,终是别人家的事。 且说上书房的诸人拿到了贾家省亲的诗集,便迫不及待地读了起来。 诗集中,先是迎春的《旷性怡情》,探春的《万象争辉》,惜春的《文章造化》三首。 诸人看完之后皆无言。因为这三首诗,作得平平无奇。 然而,黛玉知道探春是有些诗才的,此番作了无才诗,恐怕是故意而为之。 探春确实在藏拙。她是庶出,母亲赵姨娘成日疯里疯气的,探春想在府里活得好,就必须跟紧王夫人。今日元妃省亲,是元妃在大观园诸景处提笔,大展诗才的时候,探春是不愿去盖元妃的锋芒。此外,探春既不求着进宫,也不指着远在宫里的元妃能对她提供帮助,所以,便出了一首平平无奇的诗。 接下来,便是寡嫂李纨写的《文采风流》。平时珠大嫂一副槁木死灰般的样子,今日作诗便是不同了,她在诗里大写特写“神仙何幸下瑶台”,又是“未许凡人到此来”。黛玉看了只能忍住笑意,珠大嫂子拍元妃的马屁,太明显了,诗里的“神仙”、“未许凡人”,不都在说元妃是神仙吗?当然,珠大嫂子在诗里拍的这些马屁当然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了她儿子贾兰。黛玉在贾府里,后边不也是被珠大嫂子一口一声的“神仙妹妹”在喊。只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 再接下来的诗中,拍马屁就更甚了。 七公主奇道:“这位蘅芜君是何方神圣?”她指着诗念着:“睿藻仙才盈彩笔,自惭何敢再为辞。这句,比刚那位稻香老农,还要能。都不惜在诗里贬低自己,来奉承贤德妃了。” 黛玉微笑不语。“稻香老农”是寡嫂李纨,“蘅芜君”是宝姐姐……黛玉正是看了宝姐姐的这首《凝晖钟瑞》,才觉得要收敛自己的锋芒的。宝姐姐在诗里说,她看到元妃娘娘的诗才,自惭形秽,不敢再作诗。为了讨好元妃,宝姐姐把诗者的自持和节操,统统都不要了。 黛玉见此,便只随手写了首小诗作罢。宝姐姐能不能成为宝二奶奶,是她自己的缘份了。黛玉仁至义尽。 接着便是黛玉写的一首小诗,《世外仙源》。写着潇湘妃子所作。南苑后边的湖,叫潇湘湖,她是他的准王妃,这个雅号,很合她。黛玉明着自称妃子了,既能让贾家人敬她些,又能让宝姐姐不那么紧张宝玉之事。 七公主笑着道:“我猜这位潇湘妃子定是没够诗兴。改天我们组诗局,让她写够。” 诸人皆笑。 往后的四首诗,前三首《有凤来仪》、《蘅芷清芬》、《怡红快绿》都是宝玉所做,最后一首《杏帘在望》是宝玉求黛玉帮他做的。 黛玉怜悯宝玉被父亲贾政的打压和苛责,便将那日所有的诗意,都化作一首《杏帘在望》。 六皇子看完大赞:“这个绛洞花王,有大才!连我这种不懂诗的,看完便感慨万分,你们看最后那两句,“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真是绝了。” 七公主道:“刚刚看潇湘妃子《世外仙源》,便觉是林姑娘。这会儿看《杏帘在望》,觉得这首更像是林姑娘写的。” 六皇子大笑:“绛洞花主,林姑娘怎么可能取这个名字?依我看,这个绛洞花主,是府里的哪位哥儿吧。” 黛玉笑而不语。但见轩辕承稷却是笑着在看她。她想,稷哥哥应该也是看出来了。她悄悄挪开眼睛。心道,当时也是被宝玉表哥求急了,才帮他作诗来着……也不知道稷哥哥会怎么想…… 上书房放课后,轩辕承稷将黛玉送往荣国府的路上,两人一路无言。 轩辕承稷当然知道,《杏帘在望》是谁写的。原著里,这首诗,便是林妹妹帮贾宝玉写的。也是元妃省亲时,府里出的诗里面最好的。 现在剧情变了,林妹妹马上要成晋王妃了。但还是帮贾宝玉写了诗。 当然,轩辕承稷是不疑他跟黛玉之间的情谊。不过是帮贾宝玉写首诗嘛,他也不多想。 但是,黛玉却是怕他多心了,因为出上书房后,稷哥哥便不怎么说话了。 其实往日里,轩辕承稷一直话不多,都是静静地听黛玉讲。今日黛玉有心事,是她的话少了。 良久,黛玉先说话了:“稷哥哥猜出《杏帘在望》是我写的是不是?” 轩辕承稷笑着道:“除了吾妻,荣国府里谁还有如此大才?” 黛玉道:“稷哥哥,那首诗确实是我帮宝玉表哥写的。稷哥哥不知,宝玉表哥被舅父逼得很紧,每出一句一词,都被他贬损。 就比如,府里后院墙下有一隙,有一泉,盘旋竹下而出。宝玉表哥提了“有凤来仪”四字,众人都叫妙。可我二舅却直道他是“畜牲、畜牲”。” 轩辕承稷失笑。 黛玉道:“稷哥哥,你没听错,我二舅,就是这么说的。还有,路旁一石碣。宝玉表哥说,柴门临水稻花香,不如叫稻香村。稷哥哥,你猜我舅父说什么?” 轩辕承稷问:“说什么呢?” 黛玉道:“我舅父竟然断喝道,无知的业障!还说宝玉说胡话,在老先生面前卖弄。我二舅母这般说,那是说给外人听的。而我二舅从来都是这般当着众人的面骂宝玉。” 轩辕承稷前世读原著时,只顾着看主要情节了。这些细节,他竟是没有过心的。如今看来,宝玉不上进也好,沉浸脂粉堆也罢,不是没有原因的。有一个处处打压的爹,把情绪耗住了,能指望宝玉有多勤勉好学? 第25章 轩辕承稷叹息道:“宝玉,可惜了。若是爹娘尊重他一些,他也不至于荒废至此。他作的《有凤来仪》、《蘅芷清芬》、《怡红快绿》,这三首不差的。”比宝钗那首不要节操狂拍马屁的《凝晖钟瑞》要好得多得多。 黛玉道:“所以,宝玉表哥那日差一首诗《杏帘在望》未做,找我作,我便作了。稷哥哥不要多心才是。” 轩辕承稷笑着道:“吾妻说说,吾多的是何心?” 黛玉正准备解释,却见轩辕承稷风轻云淡地在喝茶。她心道,稷哥哥又不是不知道,我跟宝玉表哥没什么。我何须解释?稷哥哥就是想听我说爱慕他,才不要每天都跟他讲。 黛玉笑着问:“稷哥哥说呢?” 轩辕承稷放下手里的茶杯,认真地道:“吾妻有沉鱼落雁之姿,易安、文君之才,天下男子哪有不生倾慕之心的?吾虽没有大禹治水之德,但心向往之。吾定能让她只爱吾一人。” 黛玉心道,别人怎么想与她何干?她本就只爱他一人啊。她道:“稷哥哥,我本就如此。只愿君心似我心,相知相望为一人。” 说罢,她便不去看他,心还在噗通直跳。她低着头,手里搅着帕子。 轩辕承稷的心,已化做一湾融融的溪水,涓涓而下。往后,告白是他的事,她听了欢喜便好。 “玉儿,此番我又要南下了。可否将玉儿的小诗再送我一份,我想每天看到它,就跟看到玉儿一般。相思相恋为一人。” 这一次,轩辕承稷带着黛玉亲笔写的她作的小诗,去了江南。夏季来了,河工部又开始忙碌起来。 她诗中写,“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 轩辕承稷心道,玉儿,为了你描绘的盛世,我更要好好努力。 第26章 长相思(2) 轩辕承稷下江南后,黛玉每日跟惠儿一道,去上书房听课,回来后跟家中姊妹聊天,听丫鬟讲着府里各个角落听来的零碎。 冬去春来,春去夏至。转眼两载,便这么过了。 这两年,江南不但没有发洪水,还因为合理引流灌溉,两载皆是丰年。 且轩辕承稷任江南巡按期间,更是破了数件冤案,对当地豪强敲山震虎,百姓无不称赞。 至此,江南大治。 江南有童谣传到京都,国有承稷,百姓无饥。 这天,雪雁正在跟黛玉打趣,说天边飞来一行雁子,小姐便想跟它们一起插上翅膀飞往江南。 凤姐儿便来了,说了初一清虚观打醮的事,又说那里凉快,有楼可以听戏。把楼打扫干净,帘子一挂,清净得很。 轩辕承稷不在身边的日子,黛玉不是“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便是“若问闲情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有戏听,日子过得快些。黛玉听罢,便答应了。 到了初一这日,荣国府门前车马簇簇。因是元妃提出的打醮,贾母亲自去拈香,又是端阳节期间,底下执事皆将用度之物准备得百般齐全。 贾母坐一乘八人大轿走在最前头。李纨、凤姐、薛姨妈每人各一乘,跟在后边。 王夫人说身上不好,不去。黛玉倒是看不出她哪里不好,早上还看到她把偌大的宝玉搂怀里摩挲半晌。不过,王夫人不去,也无不好,不少人都更自在。 黛玉跟宝钗共坐一乘翠盖珠缨八宝车。 宝钗拉着黛玉的手,道:“这一二年总是礼成了吧。” 黛玉垂眸,点了点头。 宝钗笑着打趣道:“到时候晋王回来,可是会多些时候陪妹妹了,不然那窗户都要给望穿了。” 黛玉笑而不语。 宝姐姐已经及笄,薛家反正一直住在东北角的小院。也不知薛姨妈怎么想的,似乎还是在往贾家努把力。 一路上说了些闲话,清虚观便到了。 老远看着宝玉骑在马上,在最前头老太太的轿子旁,勒马停下。 观前,便闻钟鸣响鼓。早有观里的执事披着法衣,领着众道士在路旁迎接。 因是元妃安排的打醮,规格自然是高一些。 黛玉跟着贾母等人一层一层地拜观游玩。走了一阵,黛玉便觉体乏。虽说是在吃稷哥哥给她配的药,平时也听了他的话,无事转转,但终是先天底子薄了些,活动久了便略有些气促。 老太太也不宜久行,便在楼里的二层入了座。 楼里收拾得很干净,也很是清凉。黛玉喝了一盏茶之后,稍作休息,便得以恢复。在稷哥哥的呵护下,她终是比小时候要好些。 又有贾珍来贾母跟前讲:“张爷爷进来请安。” 那张爷爷,是这清虚观里的道士,原是先荣国公的替身,在这道观里修行。先皇亲呼“大幻仙人”,如今张道士掌“道录司”印,当今圣上又封他为“终了真人”,各王公亲贵都喊他“神仙”。 贾母见他亦是笑着道:“老神仙,你好!” 可见这位张道士的德高望重。 那张道士一番寒暄后,便问宝玉,说,“别的到罢了,他只记着哥儿。”又问宝玉的身子可好? 贾母唤来宝玉。 那张道士见了宝玉便抱了问好,还道:“哥儿是越发发福了。” 宝玉养在家里,后来连家塾也不去了,自然是养得白白嫩嫩的。 黛玉想到稷哥哥最近一次回来,因监了两处河道施工,奔走在两处工地,竟是比原先瘦了好些,她心疼不已。 贾母道:“宝玉那是外头好,里头弱。他老子逼他念书,生生把孩子逼出病来。” 这话倒是不假,二舅贾政自己考不取功名,得家族荫庇了一个从五品的工部员外郎,他便望子成龙,逼着宝玉科考。但又教而不得其法,一味冷嘲热讽,打压贬损,导致宝玉对科考更加厌恶。至于“逼出病来”,宝玉除了偶发癫病,身体倒是无碍的。 张道士道:“前儿我在好几处看了哥儿写的字、作的诗,都好的不得了。老爷怎还怨哥儿不喜念书?” 黛玉心道,宝玉表哥的字和诗,是还可以的,“好的不得了”倒也不至于。二舅为何怨宝玉,那便是养儿不得其法,使错了力气,便是越使越错。 张道士又道:“哥儿这身段、举止,我看了,便觉跟当日国公爷一个样子。”说吧,还流出两行泪来。 贾母闻此,也是泪流满面,说:“我养的这些儿子、孙子去,也就宝玉像他爷爷。” 诸人见贾母流泪,也是劝。 到此,黛玉便是有些诧异。今儿来清虚观是元妃安排的,来此祈福、听戏。怎么这位张道士,绕来绕去,就在宝玉身上做文章呢? 张道士跟贾母寒暄一番后,又道:“前儿在一个人家,看见一位小姐,生的好模样,已经及笄。我想着哥儿,也该寻亲事。这个小姐,模样、聪慧、家底,都配得过。不知老太太怎么看?老道也不敢造次,等请老太太示下,才敢向人说。” 黛玉就此听明白了。敢情这位张道士,张爷爷,是来跟宝玉保媒的了。 既然这场清虚观打谯是元妃安排的,这位张爷爷又是如此刻意保媒,恐怕是元妃安排的。 黛玉又想起宝姐姐在元妃省亲时写的《凝晖钟瑞》,其中不惜用“睿藻仙才盈彩笔,自惭何敢再为辞。”这般的浮夸句子,来让元妃高兴。 黛玉越想,便越觉得,张道士说的那位姑娘,便是宝姐姐了。宝姐姐也及笄了,早该说人家了。薛家着急不已,于是便有了元妃主导的保媒说亲。 黛玉心道,有元妃娘娘出面,这次应成了。他俩成了,有宝姐姐在中间,二舅再不能动不动就当对小儿一般,随意打骂宝玉了吧。 黛玉后又想想,往日宝姐姐劝学时,宝玉那横眉冷对的模样,不禁抖了个激灵。他俩要真成了,日子恐怕也不好过。 贾母道:“上回有个和尚说了,宝玉这孩子命里不该早定亲。你可打听着,不管根基富贵,只要模样配得上,来告诉我。便是家穷,不过给几两银子,只要模样、性格难得好的。” 黛玉心道,外祖母这番话,可把这张爷爷结结实实地怼回去了。外祖母说,她听和尚说的,不听你这道士讲的。富贵不看,分明说的是,你薛家再有钱,我不看。 黛玉再看众人,已经寻不到宝姐姐、薛姨妈的身影了。 王熙凤来转弯,往张道士要寄名符,张道士便退了去拿符来,给诸人分发。 张道士先提之事,便不了了之。 过后,又看薛姨妈跟宝钗回了。 反正张道士没点名道姓,不成也就作罢。 只是薛家在宝钗婚事上这般执着,也是少见。 若是择人而处,未必这般艰难。 黛玉看透了,但薛家并没有。总是各人选的路,好不好走,都是当事人的选择了。 黛玉跟着贾母又游玩一番,方上楼去听戏。 这日周折,暑气甚重,黛玉有些中暑,次日便没去上书房。 第26章 下午便听人报,惠郡主来看望林姑娘。 惠儿见黛玉躺在床上,便问:“林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黛玉把昨儿去清虚观游玩,中了暑气之事道出。 惠儿关切地问:“姐姐可喝了药?可有好些?” 黛玉笑着道:“喝过药了,已经好多了。” 惠儿看着黛玉略显苍白的脸色,道:“若是给五哥哥瞧见,只怕心都要碎了。” 黛玉“噗嗤”一声笑:“不过是着了些暑气,他惯会小题大作的。” 惠儿俏笑道:“谁让嫂子是五哥哥心尖儿上的人呢?” 黛玉顿时脸色绯红,起身就要搁惠儿的痒。 惠儿笑着讨饶,道:“姐姐,再不敢这般嘴贫了。还带了重要的东西来。”说着,便从袖带里拿出一封信,给黛玉,“好姐姐,看在五哥哥的信的份儿上,就绕了惠儿这一回了。” 黛玉忙接过信。 古来便有“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之说。这两年稷哥哥一直在外,她存了厚厚一沓的书信,便成了她所有的寄托。 轩辕承稷的信不过荣国府的人,不想他的家书给旁人看了,都是差人把信送到忠顺王府,让惠儿转给黛玉的。 惠儿笑着道:“姐姐且好生休息,慢慢看信。惠儿先告退。待姐姐好了,我们一道读书写字。” 黛玉暑气未全退,惠儿不让她送。黛玉便让雪雁去送惠儿。 遂又启了信封上的封胶,读着书信: “玉儿吾妻,吾一切尚好,汝莫担忧。吾年底便能归来,与汝完婚。问吾妻安。吾对汝之爱,始终如一,白首不离。 夫承稷” 黛玉捧着书信读了好几遍,稷哥哥终于要回来了。她和他,要成亲了! 想到此,暑气的倦乏便全散了。 推开窗户,迎着徐徐的微风,看着被夕阳染成金色的晚霞。 这些年的长相思,终于要开花结果了。 她又想起诗云,“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 守住本心,清风自来。 第27章 长相思(3) 忠顺王这边也接到了轩辕承稷这次回来便要大婚的信,忠顺王妃挑了几个得力的嬷嬷,给黛玉陪嫁。 惠儿道:“这两年,五哥哥一年只回几天,府里一直都是几个太监在打理。到时候姐姐跟五哥哥成家了,府里总需要人。我母亲挑的几个得力的嬷嬷和丫头,给姐姐送来。 虽然我跟五哥哥是堂兄妹,但是我跟姐姐同年同月同日生,跟亲姐妹还亲。我府里出来的嬷嬷和丫头,便是姐姐的陪嫁。” 黛玉直道感激。 惠儿又道:“姐姐跟妹妹说谢谢就见外了。不过,眼下就是加上跟着姐姐的王嬷嬷、雪雁、紫鹃几个,人也是不够的。到时候我们再买些人来,到时候我跟姐姐一起看。” 王府修成后,再往里边走,黛玉才知道王府有多大,除了前院的宅院,后边的湖,湖后还有一片草场,草场旁还有林园,都是府里的。难怪稷哥哥说,他小的时候,来此小住时,还在这里跟父皇学了骑射。 “那就有劳妹妹了。”黛玉道。 忠顺王一家怜林家人丁凋零,贾家的人靠不住,黛玉的外祖母又年迈,眼下承稷一直在江南,便让惠儿帮称着黛玉把陪嫁一事准备好。 姐妹俩在集市上看好了头面,又在京都最好的裁缝铺子里定了喜服,便聊起了府里的仆从的安置。 正说着,黛玉便瞧见对街茶楼里,有个熟悉的人影一晃而过。像是宝玉房里被撵了的茜雪。 “姐姐若是乏了,我们去茶楼歇息一下便可。”惠儿道。她记得前几日,林姐姐便是在清虚观游玩的那天,中了暑气,好几天才缓过来,切不能让她再受累了。 “正好我也想吃口茶了。”黛玉答道,眼睛却在茶楼里寻刚刚那个熟悉的身影。 印象中的茜雪,是个本分的姑娘。跟宝玉房里那几个厉害的大丫头相比,几乎都感觉不到茜雪的存在。 茜雪被撵一事,冤得很。 这件事,也是黛玉听小丫头们说的。原来是宝玉让茜雪集了一早上的一碗枫露茶,被宝玉的乳母李嬷嬷吃了,茜雪便又泡了一杯给宝玉。那宝玉喝茶喝挑了嘴的,说茶的颜色不对,他要求的枫露茶的泡法,是要集三四次的颜色。茜雪说原来的给李嬷嬷吃了。宝玉便气得摔了茶碗。 后来也不知怎地,被撵的便是茜雪。吃了宝玉枫露茶的李嬷嬷,倒是时不时传出在宝玉屋里顺点儿吃食,或者跟他的丫鬟吵嚷两声。 黛玉跟惠儿挑了张临窗的桌子坐下了。隔了个走道,有一扇隔了帘子的门,里边便是后厨。 店小二来到黛玉跟惠儿坐下的桌前,笑着问:“两位姑娘想喝点什么茶?” 惠儿道:“有推荐的吗?” 店小二道:“西湖的雨前龙井,是今年的新茶。” 惠儿道:“那茶凉了些。可有温一些的茶?” 店小二道:“那便是安徽的老君眉了。” “成,林姐姐,我们今儿喝老君眉?”惠儿问。 忽闻后厨有声响:“一点小事都做不好。给客人上的茶都看不住。大嫂子要拿走,你就让她拿走?现在拿什么给客人喝?一点儿记性都不长。难怪当初被人撵……” “东家,我不是故意的……” 黛玉听到了她熟悉的声音,不禁喊了一声,“茜雪!” 不一会儿,掀帘而出的人,真是茜雪其人。 她红着的眼睛,在看到黛玉的那一刻,坠下两行泪出来。“林姑娘!” 老板娘跟在茜雪后边出来,对黛玉赔笑道:“小姐,你们认识?” 黛玉拉着茜雪的手,对老板娘道:“我们是故人。” 老板娘识趣地笑着退下,“茜雪,那你陪小姐说会儿话。” 印象中的茜雪是个本分,言辞少,不善讨人欢心的姑娘。但是她从不在背后搬弄人是非,交待给她的事,也一应会做好。黛玉每次遇到她,她总是笑盈盈地说,“林姑娘好。” 那次喝宝玉茶的明明是李嬷嬷,被撵走的偏偏是茜雪。宝玉本可以换个别的茶喝,却砸了杯子。王夫人本可以抬手放过的,因为一杯茶确实不是一件大事,她却不饶人…… 四目相对,良久无言,终化成茜雪带着眼泪的笑容:“林姑娘,店里的老君眉已经没有了。不如奴婢给您沏一壶六安茶吧。” 黛玉刚刚已经听到了,东家的大嫂,把剩下的老君眉茶拿走了。茜雪挡不过,东家不便怨大嫂,就把气撒茜雪身上。只怕她们走后,东家还不得放过茜雪。 “茜雪,你愿意走吗?”黛玉问。眼下晋王府刚刚开府,尚差人手。虽然宫里、忠顺王都给了不少人来,但倒底还是要自己带一些。与其在外边再去寻人,倒不如用熟知的人。 茜雪的眼忽地亮了起来:“林姑娘,去哪里?” 惠儿笑着道:“当然是林姑娘去哪里你去哪里啊。” 茜雪的双眼又黯淡下来,道:“便是跟姑娘回去,太太也不得让我好过的。” 黛玉道:“我们不去太太那里。” “我愿意跟着姑娘。”茜雪喜极。 黛玉喊来东家,当即给茜雪赎了身。 原来,茜雪被王夫人撵后,又被其家人卖去这茶楼当丫头。 茜雪跟着黛玉上了马车,问:“姑娘,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惠儿笑着道:“当然是去晋王府。” 茜雪听说过林姑娘跟晋王的亲事,然而,那是王府!茜雪想起此前两度,她在荣国府,茶楼,都被人欺负到待不下去,心下又不安起来。“林姑娘……我担心……” 惠儿道:“林姑娘你还不知道么?她跟你往日接触的那些人一样么?” 茜雪忙道:“不。林姑娘跟天上的仙女,天上的神仙似的,她们哪里能跟姑娘比。只是……” 黛玉握着茜雪的手道:“只是担心在王府,会不会还遇到强人,争不过时,又自己吃亏?” 茜雪垂眸,心道,她的心思都被林姑娘*看到了。似乎走到哪里,都有李嬷嬷,东家大嫂这样的人,欺负了她后,上边还怪罪她。 黛玉指着马车外的一道道树影给茜雪看:“茜雪,你看,影子的背后是什么?” 茜雪顺着林姑娘指的方向看去,一道道树影的背后是树,而树的背后,是天上那轮不偏不倚的太阳啊。 “茜雪,错哪里在你。你看这影子的背后,不是光么?这世上不会处处风刀霜剑严相逼,择人而处,方能与光同行。”黛玉道。 茜雪听罢,心中豁然开朗。 她想,这一次,她不用再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了。择人而处,向光而行。 说着,晋王府便到了。黛玉将茜雪交到管事的嬷嬷手里,又叮嘱了两句。 眼下府里的人还差,后边一大片的庄子还闲置着,黛玉想着早些打理起来,待稷哥哥回来后给他一个惊喜。 第27章 却像心有灵犀一般,此番收到他的信,一如既往地诉着相思,又特叮嘱她不要劳累,府里的事待他回来,往后的日子如细水长流,一切都不着急。 黛玉收好了信,放进那厚厚的一叠过往的信件中。 这天夜里,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她梦到一个叫太虚幻境薄命司的地方。里边有很多书,顺手捡起一个册子,上边写着“金陵十二钗副册”。她随意翻开中间一页,上边赫然写着“茜雪”的名字。然而,那墨迹越来越淡,直到消失。 黛玉睁开眼,天已经亮了。 又闻雪雁的声音,轻声道:“小姐这一觉睡得很好。晋王交待的山楂陈皮红枣粥已经熬好了,是这会儿给小姐端来?” 黛玉点头,又让雪雁、紫鹃她们给自己也盛一些。 黛玉喝着粥,给了山楂陈皮红枣的粥很是开胃,她又多吃了一个葱油小花卷。 雪雁、紫鹃、王嬷嬷看着都乐得合不拢嘴。纷纷说姑娘的气色越来越好了。 是啊,心里有了寄托,扰心的事装不下,日子便惬意起来。 吃完早饭,天更亮,惠儿的马车到了荣国府门口。二人跟往日一般,有说有笑地去了上书房听先生讲课了。 第28章 婚事(1) 盛暑之时,黛玉接到轩辕承稷的信,让其在府里将养,免在外面中了暑气。时逢上书房的潘先生也告假几日,惠儿闲来无事,便来荣国府找黛玉玩。 黛玉如今住在大观园的潇湘馆中,绿植环绕,甚是凉爽。门外廊下挂着鹦鹉,两个姑娘一边喂着鹦鹉,一边叙话。 “晋王府后边有块空地,姐姐可有安排?”惠儿用小签拨着食盒里的鹦鹉食。 “想留着种些花草药材。”黛玉一边逗着鹦鹉,一边说着。她想把身体调养好,往后跟他走很久很久,便是平日无事翻医书。通了些药理后,便是着迷了,也想自己种些赏玩跟炮制。 “这个甚好。”惠儿道,“等姐姐的苗圃好了,我可是要常去的。” 两人正说着,雪雁急急从外边来,看了一眼惠儿,欲言又止。 惠儿笑着道:“今儿我也待得久了,也乏了,姐姐,我这就回去了。” 黛玉原先跟惠儿说好了,一道用了晚饭,待天气凉快些再送她回去。现在正值晌午,哪能让她说走就走。 黛玉对雪雁道:“惠郡主又不是外人,有什么话进屋说。”遂又笑着对惠儿道:“妹妹现在回去,我倒是不放心了,倒时候某位责怪,我还担当不起了。” 惠儿的脸瞬间染上绯色,搁着黛玉的痒道:“姐姐惯会拿我打趣。” 二人玩闹着,去了屋里。 黛玉屏退旁人,屋里只剩下她、惠儿跟雪雁。 黛玉问雪雁:“刚刚急匆匆而来,可是发生了什么?” 雪雁道:“刚刚去老太太处领给姑娘换的窗纱,听到金钏儿被撵了。” 黛玉问:“金钏儿不是在太太处吗?谁能撵她?” 雪雁道:“除了太太,还能有谁?” 惠儿嘲讽地道:“莫不又是给宝二爷的茶没看好?太太就要撵人?” 雪雁慎了慎,没有接话。 黛玉道:“雪雁你但说无妨。” “我是听太太房里的彩霞讲的。”雪雁道,“我刚刚领了窗纱回,便看到金钏儿捂着脸,哭着往后院跑。后来又遇到彩霞。我便问起金钏儿的事。谁想彩霞说,金钏儿勾|引宝二爷,被太太打了一巴掌,要金钏儿的娘来领她回去。” 惠儿冷笑一声:“在太太屋里勾引宝二爷?这丫鬟金钏儿有那么大的胆子?定是跟茜雪一般,被怨的。这屋子里的人,惯会把话反着讲,把事反着做。” 黛玉想起梦中在太虚幻境薄命司所见,那日她拿起的“金陵十二钗副册”,除了茜雪的名字,还有金钏儿的名字啊。茜雪的名字后来是变淡消失了,金钏儿的名字却还在。 黛玉品读着“薄命司”这三个字。心道,这世上怎有如此之地,把女孩儿的名字写在如此薄情的册子上,来彰显命运的不公。薄命司?凭甚要把名字留在薄命司? 不过想来那只是梦境,黛玉便又觉得荒唐。 雪雁道:“金钏儿吧,是有些心大,我们底下都知道的。但也不至于敢在太太眼皮子底下做什么。此番因这等丑事被撵,还不知她怎么活。” 黛玉越想那个梦,心里便越放不下。茜雪和金钏儿的名字一道入她梦里,又遭遇同样的命运。这个梦,莫不是神祇的启示? 黛玉忽地起身,对雪雁道:“把金钏儿且先找来。” 雪雁道:“奴婢这就喊人一起去找。” 过了好一会儿,雪雁跟紫鹃把哭得泪人似的金钏儿带了进来。 金钏儿直道:“让我去罢。” 雪雁噌道:“金钏儿,我们姑娘好心让我们去寻你。你却在井边要死要活的。好在紫鹃赶来,才一道把你拽回来。这会儿你又要去,让我们姑娘心里怎么想?” 金钏儿倒在紫鹃怀里,哭着道:“是我自己猪油蒙了心,想了不该想的事。你们今儿救了我,我也没有活路走。横竖都是要去的,就当没见过我了。” 黛玉给金钏儿递了张帕子,道:“如今我们便是见了。且不说那不该想的事有多大,就是去了县衙门的案子,不也要量刑而论?金钏儿,你如今便是给自个儿当县老爷,一来就给自己死罪了不是?” 金钏儿顿时哑口无言,遂又泣道:“便是姑娘不嫌我,我名声坏了,也没法见人,不如去了的干净。姑娘、雪雁、紫鹃的大恩大德,金钏儿只有来生再报了。” 黛玉道:“人都有想不开,被迷了眼的时候。” 金钏儿听罢,哭得更甚了。 “但是,擦亮了眼睛,不过就是重新来过。”黛玉道,“金钏儿,如今我有个不需要跟人打交道的去处,你不用管名声,话风。你可以愿意?” 金钏儿听后,遂哭泣声渐小,问:“姑娘,怎还有那样的去处?” 黛玉道:“我有一园子的草药和鲜花要打理。若不嫌闷,你可愿意?” 金钏儿喜道:“姑娘,奴婢愿意。” 当天,惠儿便把金钏儿带了回去,交给晋王府里负责看园子的老嬷嬷。 金钏儿换了个环境,虽是还未经打理的园子,但郁郁纷纷的花香,沁人心脾,没有勾心斗角,便再也没有想捡杆子往上爬的想法了。晋王府管吃管住,林姑娘给的每月二两银子,再加上平日的打赏,拿到手的竟是比赵姨娘还多,还不用遭那些腌臜气了。 * 时光兜兜转转便到了年末,轩辕承稷回朝。此番治水,江南又是整整一个夏季无大的水患。几处河堤渗水,也当下便解决了。 轩辕承稷只在路过上书房的时候,跟黛玉匆匆一瞥,便去御书房见过皇上。 父子二人相谈甚久,便是到了傍晚,上书房早已放课。 轩辕承稷领了封赏,便回了晋王府,打算睡个好觉,明儿去找黛玉。 管理厨房的嬷嬷早已将膳食备好,小弦子一样一样端到轩辕承稷面前,介绍着:“这是党参红枣炖乌鸡。” 轩辕承稷来这个世界快十载,因林姑娘之故,平素也看些药理。党参红枣炖乌鸡,吃了补气血,甚好。 喝了一口,清甜口感,很是不错。 “这个是虫草花炒金银丝。”小弦子继续道。 虫草花其实是一种菌类,金银丝是白色金针菇,和金色金针菇一起炒的,是一道宫廷的名菜。虫草花有一些易气的作用,这个安排很好。轩辕承稷心道,这个管事的嬷嬷有心了,知道他在外边不一定吃好了,要给他补补。 “王爷,这是韭菜蛤蜊炒鸡蛋,人参炖鸭脯,鹿茸炖鸡血……”小弦子一样一样地掀开盖子。 轩辕承稷哭笑不得,若是按这个食谱吃下去,明儿非流鼻血不可。他笑着道:“可有清淡的?” 小弦子道:“有,不过……” 轩辕承稷喝着汤,问:“你直说。本王恕你无罪便是了。” 小弦子道:“不过林姑娘今儿往府里传了话,让厨房好生准备,给王爷您好生补补。那些药材也是姑娘托人送来的。厨房的嬷嬷也不知您的口味,便每样都做了您尝尝。” 轩辕承稷心下柔成一片,将每道菜都吃了一些。遂又赏了厨房的嬷嬷,这些菜都很对他的口味。往后补膳,一次做一到两样。 饭后,小弦子奉上茶,道:“王爷,这道枫露茶,据说是沏法很独特,民间讲究的人家很是受用。您尝尝,茶房的小丫头集了半晌的。” “枫露茶?”轩辕承稷觉得这名字十分的熟悉。 他喝了一口茶,便笑着道:“这茶不过是比别的茶浓一些,也爽口一些,并无不同之处。往后府里不做这些无用功,平白耗了人力。” 小弦子道:“奴才一会儿便跟茜雪说。” “茜雪?”这个原著中熟悉的名字,撞入轩辕承稷的耳朵。他记得茜雪是宝玉房里的丫头,怎么到王府了? 第28章 小弦子道:“原是荣国府的小丫头,被撵后在外艰难。林姑娘便把她送王府了。” 轩辕承稷闻此,心中更是温柔。“府里王妃说了算。” 一想到明儿就能见到她,便兴奋得睡意全无。轩辕承稷领着小弦子,在王府漫步,走到后院,便闻到幽幽的药香。 苗圃旁有小院子,里边亮着灯,出入有丫鬟跟嬷嬷。 小弦子道:“管事的公公跟我交待了。府里有些人是宫里给的,有些是忠顺王府给的,还有些是林姑娘带来的。里边有个叫……金钏儿的,便是林姑娘带来的。名字很特别,管事公公讲一遍奴才就记住了。” 金钏儿。 轩辕承稷哪里能不记得,原著中,被宝玉调笑,又遭王夫人驱赶的小丫头。 此时明明是月色朦胧,轩辕承稷便如看到一束光照来,照亮了这个世界。耳边是命运齿轮转动的声音,这个世界终是不一样了。 他伸手去接那迎面的药香,想把其一直留住。 黛玉这日看到轩辕承稷从上书房门口路过的身影,又惊又喜。但见他清减不已,心中甚是怜惜。她回去后,便让人送了些药材去晋王府,让厨房的嬷嬷照食谱给轩辕承稷补身体。 这夜,她亦是无眠,在窗旁看月色。被雪雁催了好几道,她才去歇息。 次日天明,她去上书房上课,还是不见轩辕承稷,因为他已经上朝了,往后来上书房的次数便会很少了。 夫子今日教《孟子》。夫子念着:“仁者无敌于天下。” 黛玉还在心中怅惘,本以为他回来了,就能见到,今日怕是不能了。 谁知,就在她出神之际,一只修长的手,按在了桌前。 他跟往日一般,笑着望着她,道了一句:“今日来得匆忙,没有带书。姑娘可共书否?” 时光荏苒,仿佛多年没有变过,那般共书的日子,她只觉得一阵晕晕然,像在梦中。 课后,又是如往日那般,他送她走直道,到东大门。 两人有说不完的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忽听他讲:“玉儿,我们成亲,可好?” 世界一片银白,又一片金黄,她只能听见她的心跳声。她望着他俊朗而温柔的眉眼,那一刻,便若永恒。 第29章 婚事(2) 轩辕承稷此番回来后,大婚便上了日程。两边准备也是热火朝天。 轩辕承稷那边,主要是忠顺王府在操持。黛玉这边,则是贾母,李纨,王熙凤,三春姐妹在帮忙。 两边的府邸皆张红挂彩,焕然一新。 宝钗这些时日说是生病了,在东北角的小院里,不大出来走动。 宝玉疯病再发,不吃不喝直发愣。不过,据上一次的经验,不过是堵心两天,饿得扛不住了,还不是该吃便吃,该喝便喝。一屋子的丫鬟伺候着,也少不了他什么。 大婚当日,黛玉辰时初刻,便起了床。天还未亮,喝了些热粥,便开始梳洗打扮。 老太太也是早早地起来,一边喜着,一边含着不舍的眼泪,亲自给外孙女儿梳头。随后又有邢夫人、东府的尤夫人,李纨,王熙凤等人进屋帮着整装,打点。 二十年前,老太太也是这般送女儿出嫁的,如今想着便是潸然泪下。又是一代人了。纵使百般不舍,巳时,皇家接亲的队伍便来了。 贾家上下,有官身的男丁皆穿官服,有诰命的女眷皆穿品服,在门口送行。 黛玉盖着盖头,被众人搀出。但闻锣鼓喧天,鞭炮齐响,又有内侍官喊,“接王妃,起驾”。 黛玉在众人的簇拥下,便被送出大门。 接亲的一方,来搀扶黛玉的是宫里的嬷嬷,黛玉从盖头下方视线的绣花宫靴便能辨认。 一应繁琐的礼仪过后,忽闻一阵熟悉的龙延香,黛玉便知,稷哥哥已经在她身边了。 只听到他对老太太说:“您老放心,我一定跟爱惜自己的眼珠一般,爱惜玉儿,护她,敬她,一辈子。” 又听诸人劝老太太,“大喜的日子,您老别哭,殿下这般人品,您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呢?” 贾家诸人跟接亲方一番寒暄后,忽然一个纸包塞黛玉手里,还是热乎的。 黛玉上轿后一看,刚刚被塞的纸包,是一包糕点,有健脾开胃的山楂陈皮糕,有软糯香甜的桂花藕粉糖糕,还有爽滑的牛乳糕,正冒着热气。 黛玉方知,一定是稷哥哥随身带着,捂着热乎的给她。眼下年末,天气已凉。从晋王府到荣国府,少说也要一个时辰,这包糕点,一定是稷哥哥一路暖着带出来的。 她想起明太祖朱元璋的马皇后,当年为了给落狱的太祖吃上一口热乎烙饼,尽是捂在胸口,不惜自己烫伤。 黛玉心中一阵感动,在轿中吃着糕点。 二人又去宫中叩拜帝后,在帝后面前拜了天地,直到下午方回晋王府。 晋王府已摆起了酒宴,在一阵喧闹中,黛玉被嬷嬷送入新房等待。 房中逐渐平静,只剩下外边传来的酒席的热闹。 雪雁领着小丫头们,端来几个餐盘,摆了一桌,对黛玉道:“王爷嘱咐了,让姑娘先吃些。” 因有新郎未进来,新娘不自行掀盖头的习俗。雪雁用小蝶,将每样菜都夹了一些,在盖头底下喂黛玉。 每一样都是黛玉爱吃的,且烹制得软烂好消化。 她知道,这一定是稷哥哥特意嘱咐人专为她准备的。 吃了些东西,雪雁让小丫头撤了餐盘,重新摆上新房应放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寓意着“早生贵子”。 紫鹃又进来,她和雪雁两人如往日般跟黛玉叙话。 紫鹃道:“姑娘待会儿便知道了,王爷穿着大红的喜服,是多好看。” 紫鹃是荣国府的丫头,不像雪雁是黛玉从扬州带来的。原先,紫鹃还一心撮合黛玉跟宝玉。后来得知黛玉的心意后,紫鹃一度遗憾着,她说还以为小姐跟宝二爷能成。但再往后,紫鹃知道了五殿下待小姐的好,便坚决站在五殿下跟小姐这边了。 如今,黛玉把紫鹃、雪雁、王嬷嬷等人,一同带来了晋王府。 不一会儿,惠儿又摸进来,雪雁跟紫鹃便退了出去。 惠儿握着黛玉的手道:“五哥哥今儿可是喝了不少。我让厨房备了些热牛乳跟醒酒汤,一会儿跟五哥哥和五嫂嫂送来。” 黛玉记得稷哥哥是不胜酒力,平素若非出席皇家家宴,一般是不饮酒的。她关切地问:“他还好吗?” 惠儿笑着道:“五哥哥好着呢。我兄长承昌哥哥也跟他挡了不少酒。就看外头什么时候把他放进来了。” 黛玉问:“都有哪些人?” 惠儿道:“三皇子、四皇子、六皇子,还有朝中大臣,基本都来了。” 黛玉笑着问:“他也来了?” 惠儿脸一红,道了声:“嫂嫂惯会拿人取笑。” 黛玉笑着道:“你们也快了吧。” 她此前听轩辕承稷说过,如今何家哥哥已经是两省总督,官至二品了,也该提亲了。 惠儿低声道了句:“快了,总是这两年了。” 黛玉为惠儿感到高兴,这些年的彼此守望,终要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黛玉道:“倒时候咱们一起看头面,首饰,还有喜服。” 惠儿想到此,心中一漾,虽然那个木头什么都还没有说,但是不打紧,他不讲,她讲。 二人聊了许久,月亮越爬越高,轩辕承稷被诸人送了进来。 关上房门,便只剩他二人。 门外亦有骚动,便是闹洞房的一行人。 忽闻惠儿的声音:“都回去好了。” 又听见何辅城的声音:“走走走,喝酒去。” 不一会儿,门外终于彻底静了下来。 她在盖头下看到他已经立在面前,龙延香夹杂着酒的味道。 盖头被挑开,但见他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喜服,果如紫鹃说的分外好看。眉目清朗、唇红齿白,两颊染上了一层朦胧的绯色,带着素日有些腼腆的微笑。 此时的轩辕承稷,看到如天人般的新婚妻子,有些如痴如梦,看了良久,道了声,“娘子。” 黛玉在他炙热的眼神下,心怦怦然,无法抬头,便由着他拉到了桌前,喝合卺酒。他果然是喝多了些,步履略有些不稳,但人还是清晰的。 待她接过酒杯,却发现里边是一杯热牛乳。 他道:“先喝些牛乳垫着,免得一会儿喝酒伤胃。” 黛玉喝了牛乳后,二人便喝了交杯酒。 轩辕承稷又喝了些醒酒汤。 四目相对,便是他的腼腆一笑。 他将她拉到梳妆台前,为她卸了带了一天而感到有些重的头面。 落去发簪,长发如瀑布而下。她的腕上还带着多年前他送给她的镯子,那是他的母妃宸妃留下的纪念。 他俯下身,握住带着镯子的那双玉手。 她只觉得心要跳到嗓子眼,缓缓闭上双眼。 第29章 他轻声在耳畔问:“玉儿,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她已无法思考,便道出心底话:“便是在荣国府门口初遇的时候。” 轩辕承稷失笑,那时候他可是穿着内侍的衣裳,告诉荣国府的人,他是夏公公的人呐。 他笑道:“若我一直都是内侍陈际,而不是轩辕承稷呢?” 黛玉睁开眼睛,转向他:“那我便一直爱慕我心中的际哥哥。那时我的喜欢,是我自己的事,与旁人无关。”那是她灰透了的一段时间里的一束光,是她无论如何都要守候的。 摇曳的红烛,将她鸦羽一般的睫毛,投下一片光影。红妆之下,她更显娇艳。 轩辕承稷心下一片温柔,他以为是多年同窗伴读的时候,她开始喜欢他的,却没有想到竟是那般早。只属于她自己的欢喜,与他是谁无关。 然而,现在,便是跟他有关了。 他们在帝后面前拜过天地。如今,她是他的妻了。 耳鬓厮磨,从镜前,到帐纱落下。 她如瀑布一般的长发,散在枕上,在红烛下反着润泽的光。 他明显感到,她有些应接不暇,闻到一阵娇|喘连连。 他想到她素有不足之症。虽然这些年都有服药,她的身体是好些。但思及此番办婚事,也是辛苦,便把此事作缓。 他便停了下来,为她盖好被子,撑着手在枕畔看她,为她理顺额前的散发,柔声道:“我们不急。” 她缓缓睁开眼,那张俊朗的脸,离得这般的近,她的心还在跳动着。她以为他停下,是今日人乏了。 但见他较刚回来时,又清减不少,定是筹办婚事累的。她虽做好了准备,却也不急。她惜他身体,往他怀中靠了靠。二人一夜安眠。 次日,轩辕承稷醒来的时候,便闻到了食物的香味。 他翻身起来,那一桌子的便是虫草花炒金银丝,鹿茸炖猪骨,蛤蜊韭菜炒鸡蛋,红枣炖乌鸡…… 放下餐盘的小太监说:“是王妃娘娘吩咐厨房做的。” 轩辕承稷扶额笑了,昨儿他担心她的身子,停了,便被她当成是他咋了。也好,省得她思想负担过重,也好养好身体。她觉得他不济,那便是吧~ 黛玉带着小丫头,端着两盅粥进来。 旁人皆退后,二人在朝阳下,吃着早饭。 黛玉一会儿给他盛汤,一会儿给他夹菜,爱怜地看他吃着。 轩辕承稷吃光了她夹的所有食补菜品。心中坚毅地道:为人夫着,应扛下所有。 遂又给她盛了汤,看她美美喝下。 大婚后,休沐三日,难得的闲暇。 小弦子又来报,说马匹准备好了。 走出门,阳光正好。他笑着对她道,“走,带你去骑马玩。” 第30章 婚事(3) 小夫妻游玩三日后,便是回门的日子。 先入宫见过帝后,二人又回荣国府见黛玉外祖母。 轩辕承稷来过荣国府几回了,提亲、定亲、接亲。只因前几次有事,来去匆匆,未曾如今日这般闲暇,可以细看。 但见荣国府雕栏画栋,亭台楼阁,虽是国公府门第,修得不比哪家王府逊色。难怪原著中,元妃省亲之时,会告诫家中不可太过奢靡。 来接轩辕承稷跟黛玉的,是贾赦,贾政,邢夫人,薛姨妈,贾琏,王熙凤等人。 老太太前儿受了些风寒,不能出门,王夫人在旁侍奉,未迎出来。 二人在众人的带领下,穿过回廊,过南大厅仪门,便是贾母的院落。 说起来,这贾家也很奇怪。普通人家养马的西南角,修着老太太养老的院子。承袭了爵位的大房贾赦一家,被扔去了隔了一院墙的东院。二房贾政夫妻竟然多年霸着荣国府正中的荣禧堂。 轩辕承稷在后世品读这些时,便觉怪异。如今身临其境,便觉得,贾家礼崩乐坏的乱况,正是这个家未来崩塌的主要原因。 他跟黛玉说好了,若是往后老太太过得不畅快,便把她老人家接来晋王府同住便是。 贾母看到这对如璧一般的新人,不知有多高兴,给二人又备了回门礼。 诸人一番寒暄后,便是上茶。 贾母上座,轩辕承稷跟黛玉在贾母下首的东边的椅子上落座。 贾赦,贾政,邢夫人,王夫人等人皆立于侧,王爷跟王妃跟前不敢落座。 而那薛姨妈,眉目跟王夫人有些相似,一身锦缎,穿金戴银,就差把“有钱”二字写在脸上了。 原本是一屋子人在晋王面前不敢说话,只有老太太在跟黛玉夫妇聊天。 贾赦、贾政要请轩辕承稷去书房叙话。轩辕承稷婉拒,他今日是陪新婚妻子回门,跟贾家并无私话。 贾赦、贾政面子挂不过,便说去准备酒饭,便先退下了。王夫人也说去备菜,也退下了。 薛姨妈笑着说:“确实比以前还不少。姨妈这里有燕窝,给姑娘送去。好好补补身子,早些添小皇孙便是了。” 黛玉的脸微微一红,其实这三日,她们小夫妻虽亲昵共枕,却还未行周公之礼。二人互相心疼对方身子骨,也没说破,只彼此说不着急。 轩辕承稷心道,这个薛姨妈真是个狠人,人家刚刚结婚,她便来催生了。再说,生不生孩子,是人家夫妻间的事,关一个远房姨妈什么事了? 他淡淡地笑了笑,道:“这倒不必了,我父皇赏赐的还未吃完。玉儿的身子自有太医请脉,就不必您操心了。” 薛姨妈愣了愣,她原跟宝钗讲,林丫头嫁皇子,也不见得是好事,皇家规矩大不说,对王妃的要求肯定不一般,林丫头身子骨弱,往后如何还难说。却不曾想到,这位五殿下竟是这般护妻。 王熙凤打着圆场,笑着岔开话题说:“殿下惜您生意呐。对了,蟠哥儿呢?怎最近没看到他?” 薛姨妈道:“去外乡看账了。” 邢夫人道了句:“那是,薛家的生意,遍布天下。” 诸人一番寒暄,便把薛姨妈挑的话题,过了。 又有人来传饭,饭罢轩辕承稷跟黛玉告辞。 诸人送他们到门口,忽见远处一个姑娘,徘徊不前。 黛玉喊了声:“香菱姑娘。” 香菱便从廊下转了出来。 轩辕承稷亦是驻足。那香菱生得很有特点,眉心处有一点红痣。他记得原著中,香菱是乡绅甄士隐的女儿,被人拐卖后,便卖到了薛家,后边还要给薛蟠做妾。 轩辕承稷对其命运甚是怜悯。 那香菱笑嘻嘻地出来,对黛玉道:“姑娘,我写了首诗,想找姑娘看看。” 薛姨妈笑着道:“王妃哪有功夫给你看诗。快家去儿。” 黛玉一贯怜香菱的身世,她来学诗,黛玉便常教她作诗。那香菱也是个痴人,作诗作得可以茶饭不思。 黛玉道:“往后写了新诗了,只管送来晋王府给我看。”这话是对香菱说的,也是对薛姨妈说的。 今番回门,虽然没有见到宝玉,诸人没有人提。那便无甚大事了。 回去的马车中,黛玉捏着香菱的诗集,凝视着窗外移动的冬景。 轩辕承稷将她揽在怀中,二人一路无话。 当天夜里,二人相拥而眠。黛玉又一次在梦中,去到了太虚幻境。 这一次,她亦是拿到了《金陵十二钗副册》。 翻开一页,上面画着一池沼,其中水涸、泥干,莲枯,藕败。还副有一句判词:“根并荷花一茎香,平生遭际实堪伤。自从两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乡。” 这说的是谁?藕,荷花,这不是在说香菱么? 正在迟疑之际,她又看到了手边的《金陵十二钗正册》。翻开一页,上边画了两株枯木,木头上悬着一围玉带,底下一堆雪,雪下有股金簪。 黛玉遂从梦中惊醒,坐了起来,冷汗直冒。 轩辕承稷闻声也醒了,见黛玉如此惊慌的模样,他捋了捋她额前的发,将她揽怀中,柔声问:“怎么了?” 黛玉终是绷不住,哭了出来,道:“稷哥哥,我梦见去了太虚幻境薄命司。还看了一本叫《金陵十二钗正册》的小书。” 轩辕承稷轻抚她的手滞了滞,原本是贾宝玉游太虚幻境的情节,如今变了,变成黛玉去了太虚幻境。 “我翻开册子,上面写着: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诗旁边还有一副画,上边有一围玉带,挂在树上。”黛玉哭泣着说,“玉带林,反过来念,便是林黛玉了。稷哥哥,我为什么要挂在树上……” 轩辕承稷吻了她的发顶,讲:“没有的事。便是个梦了。下回我去太虚幻境,定砸了那劳什子的薄命司,烧了什么金陵十二钗册子,便什么都好了。” 她偎依在他怀中,紧紧抓着他的衣角,道了一声:“稷哥哥,我害怕。” 轩辕承稷搂着她,慢慢地道:“玉儿,你看啊,这个梦其实便是一个无意识的梦而已。又不是真的能对上。你看那册子叫《金陵十二钗正册》,要说金陵呢,除了薛家大姑娘,便无人是金陵人了。所以,跟咱没有关系的。” 第30章 黛玉这般听来,情绪也缓和一些。二人相拥躺下。 她枕在他的肩上,又问:“那金簪雪里埋,不跟宝姐姐对上了吗?她是金陵人啊。” 轩辕承稷笑着道:“我记得玉儿说宝姐姐从娘胎里带了热毒,怕热怕得要命。雪遇了,便先淌成水跑了。不准不准。那宝姐姐的命强得很。说的也不是她。” 黛玉听罢,便被他惹得破涕而笑了。 “玉儿,我会护你,爱你一辈子。往后不管梦到什么,听到什么,想我就好。我们会一直幸福下去的。”轩辕承稷抚着她的发道。 话音刚落,她偷偷在他唇畔小啄一下,便含羞得翻过身。 轩辕承稷便是再克制,也被点燃了。一番旖旎过后,终是停在她娇/喘之时。 她揽住他,道:“稷哥哥,明年我想跟你一道下江南。我不想一个人*。” 轩辕承稷原想着江南修河工,带着她会很苦。在王府有人照顾,日子会过得惬意些。此番她说了梦境后,便放心不下了。便道:“好,我们在江南置处宅子。前院种树,后院养花,可好?” 黛玉原就是说说,没想到他真的会带她去,喜道:“太好了,稷哥哥。”便抱得更紧了。 轩辕承稷心道,如此也好,便再也不用分开了。 良久,她又道:“稷哥哥,我们把香菱带走好不好?那个梦境里,也有香菱。我不想她以后跟薛大傻子做妾。” 轩辕承稷道:“甚好。我一切都听娘子的。我和这个家,都是娘子说了算。” “我想我们一道去江南,可以给香菱找找家人。都不知她父母丢了她,日子是怎么过的。”黛玉道。 轩辕承稷的下颌抵着她的发端,柔声道:“江南的案底,要查也不难。正好父皇让我往后几年管这个。没准真能找到香菱的家人了。” “稷哥哥,那太好了。”黛玉将他揽得更紧了,想了想,又问:“薛家要是不放人怎么办?听说薛蟠跟人争香菱时,还出了人命。” 轩辕承稷在原著中便读到了这件事,薛蟠坏事做尽,迟早有报应。皇上因着太上皇的缘故,对四王八公这些旧功勋不发作,不代表不知道。将来早晚善恶到头终有报。 轩辕承稷道:“我去跟皇后请一道懿旨,薛家便便会放人了。” 黛玉问:“稷哥哥准备请什么懿旨?” 轩辕承稷笑着道:“让香菱姑娘给晋王妃伴读。” 黛玉喜极,与他相拥着,便是一夜安眠。 第31章 王妃日常(1) 轩辕承稷请了皇后懿旨,黛玉便把香菱接了出来。薛家便是连半个不字都不能说。 作为补偿,黛玉给了薛姨妈些银子。平素不缺钱的薛姨妈,反倒是千恩万谢起来。 在京都过了一个冬日,黛玉带着香菱,跟着轩辕承稷一道去了江南。 惠儿说想同去散心,忠顺王妃对承稷夫妇是最放心不过的,便同意了。又给她派了几个得力的嬷嬷跟着。 几人便踏上了带香菱寻亲的路途。 香菱被拐走时年龄很小,对其身世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轩辕承稷依稀记得原著中,香菱是姑苏人,父亲叫甄士隐,外祖父叫封肃。 轩辕承稷如今是两淮钦差,很快便把香菱的信息,交到了江南各府衙,去调查人口,以及多年前报失的卷宗。 这边官员下去查了。轩辕承稷陪黛玉去了一趟姑苏老家。 他重新购回多年前林如海托贾琏帮忙卖掉的老宅,着人打点后,老宅焕然一新。 安置好黛玉几人后,轩辕承稷便又去了江南河工部,去看今春的水位跟河堤。 初春天气正好,黛玉、惠儿便跟香菱一道出门踏青,顺便为她寻访走失的家人。 黛玉听轩辕承稷说过,查到一家甄姓人氏,曾经报失过走丢了幼女。但那户人家遭遇过大火,已经搬了家,目前尚在查找中。其外祖姓封,是个殷实的务农人家。 几人便每日外出,踏青玩耍,顺便沿途问甄姓及封姓的人家。当然,小弦子等内侍护卫跟嬷嬷们,是一路跟随的。 香菱曾听人说过,林姑娘有不足之症,如今整天陪她在外边跑,累到了可怎生得了。 香菱道:“我家人寻得到也罢,寻不到也罢,不能把姑娘也搭进去。” 惠儿说:“香菱姑娘放心好了。林姑娘搭不了,看她气色竟是一天比一天好了。” 黛玉笑着道:“总算知道,怎治这不足之症了。往日在闺中,多走几步,便气喘不已。如今每日在外这般行走,便是越走越不累了。” 小弦子把王妃的变化看在眼里,心中甚喜。等王爷回来看到了,一定高兴。 待到走到一处半山腰,便真的是乏了,几人便停下来,在一处大青石旁歇息。 忽见一跛足道人,领着一沧桑老道,迎面走来。 那跛足道人口内还念着词:“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金银忘不了……” 黛玉笑着问:“可是忘掉功名和金银,便能成神仙了?” 跛足道人思索片刻,笑着道:“那便是有机会成神仙。姑娘可是有当神仙的愿望?” 黛玉笑着说:“老神仙,便是有愿望,现在也不能。我们还要……”她看了眼香菱,又道,“我们还要踏青呢。” 正说着,跟在那跛足道人身后的老道,失声道了句,“英莲!”便蹒跚着往香菱处走来。 那老道对香菱看了又看,遂痛哭道:“英莲!你是英莲!为父怎么能不认得?”女儿虽然长大了,样貌有了变化,但她额心生有颗红痣,哪里有不认得的。 黛玉细看那老道,发现香菱跟他的五官,惊人地相似。 “这位道长,敢问您贵姓?”黛玉问。 那老道哭诉道:“贫道姓甄,姑苏阊门人氏,家原住十里街,仁清巷,巷内的葫芦庙旁。十多年前的一个元宵节,贫道走失了爱女英莲,四处寻不得。遂心灰意冷,出了家。” 香菱已是哭成泪人。 黛玉细心地问:“敢问道长,亲家贵姓?”虽然香菱跟这位老道长得很像,但认亲这般大事,便也是需要核实的。 老道说:“亲家姓封,本贯大如州人氏。” 听到此,跟轩辕承稷给出的消息,便是完全对得上了。 甄士隐道:“英莲,我们找你娘去。”说罢,心中满是愧疚。当年,他夫妻寻英莲不得,他便跟了这跛足道人出家,还不知妻子封氏过得如何。 几人再看那跛足道人,竟是念着词远去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 封氏自甄士隐出家后,先是哭个死去活来。后又日夜做些针线,在父亲家住着,聊以度日。 这日,封氏的大丫鬟在门前买针线,忽见一行人走来,有女有男,还有两个道士。打先走的三个姑娘,生得跟仙女似的好看。 甄士隐十几年未归,索性岳丈家并未搬动。 封氏闻声而处,跟甄士隐相对,竟是嚎啕大哭。“这些年,你去哪里了啊……” 甄士隐亦是哭,遂将香菱接到封氏面前,道:“英莲,喊娘啊。” 封氏手里的针线,掉了。她抱着香菱哭个不止。 黛玉细观,香菱的五官像甄士隐,脸型和轮廓像极了封氏。 香菱便是这对夫妇走丢的孩子英莲,是错不了了。 “一家三口相认,真好。”小弦子摸着眼泪说。他再看王妃跟惠郡主,二人亦是用帕拭眼。 当年英莲丢后,甄士隐夫妇四处寻她,又遇到葫芦庙走火,家业皆被烧空。如今封氏寄宿在其父母家。 黛玉跟惠儿留了些银票给甄士隐一家重新置办家业。 甄士隐一家感激不尽。 待轩辕承稷这边得信寻到封肃的住址,忙赶回姑苏。回去后便发现,黛玉跟惠儿竟是把香菱给送回去了。 数月未见,黛玉的气色比在京都时更好了。 二人滔滔不绝地跟轩辕承稷讲着一路送香菱归家的历程。 轩辕承稷意外地发现,因有些山路车马不便,黛玉竟然是每日都陪香菱走了许多路。 不过,他依然不急,想请大夫再给她拿拿脉象。这世上,没有什么比一家人平安健康地在一起更为重要了。 在姑苏小住两日,轩辕承稷便又要去河工部去督修水利了。 惠儿跟黛玉皆要随行,轩辕承稷便将林家的老宅托给老管家打理,带着二人去了此番重点修整的江陵县。 县令百般邀请,轩辕承稷并不入住县衙家中,便带着黛玉跟惠儿入住接待来往官员的馆驿。 何家父子因近年在附近修河工,何家在此置有宅子,一家人便搬来了此处,以示跟此地百姓一道,人在,堤在,家在。往日轩辕承稷一人独往,倒是落住何家的宅子。只是如今带着惠儿,便是不便入住何家宅子了。 惠儿跟何辅城的关系,很是微妙,都知道他二人青梅竹马伴读长大,情投意合。但是何渭大人一直不跟忠顺王府提亲。 第31章 夜里,饭罢,轩辕承稷跟黛玉聊着惠儿跟何辅城二人的事情。 “我皇叔父吧,清廉刚正是没得话说,便是平素言行谨慎过头,给人不好亲近的印象。我父皇跟他的关系,那是比同母的兄弟都亲,但我皇叔父比以往更谨小慎微,恪守礼仪。在朝中,也是不结朋党。何大人不跟我皇叔父提亲,也有这层原因。 原来跟她提过让皇上赐婚。只是惠儿儿时说要嫁给何辅城一事,人尽皆知。何木头一直不表露心迹,要靠赐婚嫁过去,惠儿觉得委屈。我便就此作罢。” 黛玉笑着道:“去年我出嫁那会儿问惠儿,她不是这般说的。” “噢,她是哪般说的?”轩辕承稷问。 黛玉笑着道:“惠儿说总是这两年。且看就好了。何家哥哥心里有她的,只差这层窗户纸了。” 轩辕承稷道:“原来她坐我们后边时,总是她吃瓜看戏,现在轮到我们了。” 二人说笑一番,跟往日那般合衣相拥而眠。 这一夜,黛玉又梦入太虚幻境。手边依旧是那本《金陵十二钗副册》。 她翻着册子,原本画着枯池,败藕的那一页,连画带判词,竟是消失了。 梦中醒来,已是天明。 她已不再害怕了。 从茜雪,金钏儿,到香菱,她们的生活发生改变后,她们的判词便能从薄命司的册子上消失。 可见,事在人为,命是能变的。 黛玉心道,她亦是如此。 轩辕承稷听到她的动静,也起了床,去驿馆厨房吩咐了早饭。 不一会儿,小弦子带着两个内侍,便把可口的早饭带了进来。 惠儿屋里有些动静,跟着她的嬷嬷说她还未醒。轩辕承稷便告诉其早饭已经做好,让待会儿被惠郡主拿去。 鱼片粥,小菜,馒头,米糕,水煮蛋。黛玉觉得美味又可口,吃了不少。 “在外边不比在家中,可还习惯?”轩辕承稷给她夹着菜,问着。 “只要在稷哥哥身边,哪里都好。”黛玉道。 轩辕承稷心中甚暖,有妻如此,此生无憾。 二人饭罢,他便换上朝服,刚要出驿馆,便来一癞头和尚来化缘。 眼下时候尚早,轩辕承稷便折回驿站的厨房,亲自跟黛玉一道,给那和尚拿新鲜素食。 那和尚也不客气,喝了粥,又将馒头糕点塞进袖带。遂又笑着对黛玉道:“姑娘,好久不见。” 黛玉奇道,她何时见过那和尚?仔细一想,又忆起曾经父母说过的一件旧事。她三岁那年,有一个癞头和尚,说要化她出家,父母没有答应。那和尚说,若是舍不得她,便不能让她见哭声,除父母外,外姓亲友一概不见,方可治这不足之症,平安了此一生。莫非刚刚这位来化缘的和尚,是那位癞头和尚? 那和尚道:“姑娘这些年,可有按老衲说的不见外姓人,不见哭声?” 黛玉道:“哭声近年是没有了,外姓人倒是见了不少。” 轩辕承稷道:“高僧可有指示?我是不得让爱妻受半点委屈,让她见眼泪的。” 他读原著时便知道,这个世界的和尚道士,都是高人。 和尚笑着道:“命格已变,皆是因缘。望二位惜福,布福,则福泽延绵。”说罢,便飘然而去。 惠儿已经醒了,出门便听到“布福”二字。她本名叫轩辕布福,便道了声,“谁在喊我?”见是一走远的和尚,甚是奇怪,又闻到厨房里食物的香味,遂让嬷嬷一样都给她拿了一些。 轩辕承稷细细品味着和尚的话,命格已变,皆是因缘。遂喜出望外,早早了了公务后,便让何家帮着找了当地最有名的医生来给黛玉请脉。 何夫人怕是王妃有喜了,亲自跟大夫一道来。那大夫给黛玉拿脉后,何夫人忙问:“怎么样?” 大夫笑着道:“一切尚好。” 何夫人笑着道:“你们年轻,也不急,孩子总会有的。”她又让大夫给轩辕承稷拿了脉。 大夫又道:“王爷身体好得很。” 何夫人听罢更是放心了。 临行前,她拉着惠儿的手,依依不舍地道:“慧郡主,我回去就敲醒那对老顽固和臭木头父子。”她心道,若非老头子油盐不进,这会儿她都要抱上孙子了。 惠儿笑而不语。 黛玉跟轩辕承稷相视一笑,难怪惠儿四平八稳地说就在这两年,总是快了。 第32章 王妃日常(2) 何夫人回家后,拉着她夫君,河道总督何渭大人,家常理短地说着。“今儿晋王让我帮他找了大夫,给他夫人瞧了脉。你猜怎么着?” 何大人放下书,抬起头,问了句:“怎么着?” 何夫人说:“王妃脉象好得很。瞧小两口蜜里调油似的,是在要孩子了。” 何大人“嗯”了一声,继续看书。 何夫人气不打一处出,噌道:“你倒是说句话呀!” 何大人眼皮都不抬一下,道:“人家小夫妻过得好,你让旁人说什么?” 何夫人一把按下他的书:“你什么时候去忠顺王府给辅城提亲?” 何大人淡然地道:“不去。” 何夫人气不过,“好,你不去,我去。你不给辅城做主,我让晋王给辅城做主去。” 何大人怒道,“你敢。你要这么做了,我这就辞官不干了。何家几代的清誉,都被你这无知妇人给毁了。” 何辅城本在灯下读书,听到父母屋里传来争吵,便披上衣裳,出来看看。 只见母亲叉着腰,卷着袖子,指着父亲道:“你不要孙子,我要。你要辞官是吧,那我带着辅城和离。这官你爱做不做,跟我娘儿俩没有关系。” 何大人额角青筋直跳,直道:“愚蠢!” 门“吱呀”一声,开了。 何大人跟何夫人皆息了声,但见月色下何辅城的背影。 * 这天饭罢,惠儿早早回房。因见了何夫人,心中所思引发,便不大言语。 黛玉看在眼里,差人端了些茶点过去。两人坐了一阵。她便被惠儿推回房,让她去陪稷哥哥。 就在惠儿怅惘之际,忽闻有人来报,说何辅城大人来了。 轩辕承稷跟黛玉相视一看。轩辕承稷便道,他身体不适,让惠郡主帮他接待何大人。 二人在廊下观望着。 但见惠儿整装,在驿馆的正厅接待何辅城。然而二人并未交谈几句,便送客。 “稷哥哥,你说小何大人今夜为何来晋见?”黛玉笑着问。 “当然是来问亲了。”轩辕承稷笑着道。 “我想也是。”黛玉道,“何夫人走的时候,拉着惠儿的手,那个依依不舍。所以回家后一定会跟何伯父说提亲的事。何伯父肯定是没有答应的,不然便不是小何大人深夜造访了。但既然小何大人来了,无事不登三宝殿,那便是要事。如今他最要紧的事,便是来问亲了。” “惠儿回来了。走,看看去。” 惠儿脚步轻盈欢快,面上带着笑,转上二楼客房,便对上轩辕承稷跟黛玉。 黛玉上前,拉住惠儿的手,笑着问:“可是成了?” 惠儿带着羞腼的笑,道:“回头想请皇后娘娘做主,为我们赐婚。惠儿先回一步了。” 轩辕承稷道:“回头安排内侍护卫送你回去。”皇后本就喜欢惠儿,原来还想将惠儿养在膝下。若非忠顺王仅此一女,舍不得,惠儿便是在宫里养大了。 黛玉又跟她说了会儿悄悄话,便到了月亮高挂。 回屋后,黛玉跟往日一般落了发簪,两人说一番话,便入眠。今儿她攒了好些话想说,关于今儿给她拿脉的大夫,关于何家伯母,还有终于来问亲的小何大人,还有乐得在屋里转起舞步的惠儿…… 谁知,他的眼神越来越炙热。熄了灯后,便按住了她的手腕。 那腕上还有当年他送给她的镯子。 这一次,窗外风花影移,屋里一夜春风。 次日黛玉醒来,轩辕承稷已经去了河道施工的工地。早饭是早已吩咐厨房安排下去了,有瘦肉熬的粥,爽口的小菜,还有各种小食。 黛玉跟惠儿吃罢,便跟她一道收拾行装。惠儿要亲自跟皇后说她的人生大事了。 * 且说昨夜何辅城回去时,家中灯火通明。何渭正坐厅中。当他看着儿子一句话不留,翻身上马,便在此处坐着了。 何夫人在旁淡定地喝茶。儿子是什么样的,去做什么了,她猜得到。 何辅城在父亲面前跪下。“爹,儿不孝。儿跟惠郡主问过亲,惠郡主同意了,回头便请皇后娘娘赐婚。” 何渭叹了一声,“儿大了,主意也大了。” 何夫人不知有多高兴,把何辅城拉起来。“别听你爹这个老顽固的。娘先回京,给你们准备。” 何渭又是一声叹息。“老夫一世清明……” 何夫人推了何渭一把:“得了把你。守着你的清明当饭吃,媳妇儿、孙子都不要了。赶紧准备着,三书六礼……” 第32章 * 夏天,江南阴雨绵绵,便是河工部最担心的时候。雨水多,意味着河水上涨。 不过,今年的夏天亦是平安渡过。转眼秋天,轩辕承稷回京述职,正好何辅城迎娶郡主,便是赶上了婚宴。 黛玉这两天正在收拾,准备回京都。听有人报,甄家来人了。几位穿着不凡的仆妇,着人抬着几大箱跟几大筐东西而来。说是托晋王跟王妃的福,江南丰收,园子里的瓜果送来给晋王跟王妃尝鲜儿。 黛玉让王嬷嬷领那几个仆妇先去歇息。但见院里放着六个大箱子,跟六个大框子。框子里挑的皆是新鲜蔬果,一看便知。黛玉让人打开箱子一看,六大箱子皆是绫罗绸缎,价值不菲。这便是有些过了…… 黛玉听外祖母曾经说过,甄家跟贾家有故。原先元妃省亲时,就知道,贾家还有五万两银子,放在甄家。贾家跟甄家是有过密切往来的。 江南甄家是大族。早在太上皇时期,甄家就接驾了四次太上皇南巡。可谓显赫一方。 黛玉跟着轩辕承稷到江南后,甄夫人还亲自来拜访过。后来甄家几次派人来接,都被轩辕承稷拒绝了。 黛玉未细问其故,想是他不愿意跟甄家走近。稷哥哥不但不跟甄家走近,京都的四王八公,他也是拒而远之。 黛玉心知朝堂之事,皇上跟太上皇的势力之争,几个皇子间相争,牵一发而动全身。 她当下便打发了甄家的婆子们,让人把东西给抬回去了。甄家那几个婆子临行前,还直言,说了往日跟贾家的诸事。 外祖是外祖家,她的她。黛玉让王嬷嬷转告甄家的人,说她心领了。又打发了那几个婆子的茶钱。东西是拒不接受的。 待晚上轩辕承稷回来,黛玉便把白日发生之事告诉了他。 “稷哥哥,甄家今日来了人,送了些东西来。不过,我当下便让他们的人把东西抬回去了。”她依在他的肩头,“稷哥哥,我做得可好?” 轩辕承稷揽住她,道:“当然。” 一直以来,轩辕承稷并未将他有剧透的事告诉过任何人。他曾想过,也许等很远的将来,他可能会告诉她,他的秘密。但不是现在。尤其是几次她梦中醒来,大汗淋漓,跟他说,她梦到了太虚幻境之事。他都用子虚乌有来哄她,让她安心。 然而,他的妻子,是这个世上一等一的才女,何等的聪明。很多话,都不用直说。就如今日她退了甄家的礼,便是她度他的意思办的。 “稷哥哥说过,要择人而处。”她偎依得更紧了。 轩辕承稷见她此状,料她因着外祖贾家在中间。今日跟甄家划清界限,多少心中是有些思虑的。 “若是老太太愿意,我们可以把她接来。”轩辕承稷道。 无论是原著,还是这个世界。四王八公的命运,都既定了。君子之泽,三世而衰,五世而竭。若子孙还不知惜福,适可而止,那便是摧枯拉朽,败亡更快。 黛玉明亮的眼睛,闪了闪,道了声,“谢谢稷哥哥。” 轩辕承稷笑了笑,道:“你我本是夫妻。何谢之有?往后喊我承稷便是了。” “承……稷……”她轻轻地喊了他一声。 对上他一如既往的温柔眉眼,亦如往日那般,如和煦的微风,但又有些不同了。 她长睫颤了颤,又喊了一声,“承稷。” 便是迎来包绕她的醉心的龙延香的味道。 “玉儿……” 又是一宿的旖旎,便是到了次日天明。 * 黛玉回京都后,便去荣国府看外祖母。 贾母有大半年没有见到黛玉,亲昵地拉着她看了又看。 祖孙之间,还是跟往日那般。 又听来人跟王熙凤说:“刘姥姥要家去,怕晚了赶不出城。” 王熙凤道:“大老远的,难为她扛那些沉东西,晚了便住一夜,明儿再去。” 这话落在老太太耳中,便问刘姥姥是谁? 王熙凤道明缘由,这刘姥姥,原是王家当年认的一门老亲。如今有一儿狗儿,在城外乡中住着。这刘姥姥,便是狗儿的老丈母娘。原先来家里走动过,今年丰收,便带着瓜果来府里。 贾母道:“我正想个积古的老人家说话,请来一见。”说着,便催刘姥姥来见。 刘姥姥是个风趣的老太太,逗得府里诸人直笑。贾母也是很久没有这般乐过。 迟一些的时候,晋王来人问王妃府里之事。黛玉便要告辞,众人正乐着,王熙凤来送她。 临行,王熙凤将刘姥姥带来的蔬果,分出一些让黛玉的人带回去。 王熙凤笑着道:“这是老太太的意思。晋王府自是什么都不缺。老太太说,刘姥姥是高寿之人,大伙儿都接接有福人的福气。” 黛玉谢过。思忖着,外祖母不一定不知道江南发生的事情。而且她似乎并不介意晋王府跟甄家保持距离。那便是最好不过的了。 回去后,黛玉便将刘姥姥带来的瓜果做成晚膳。等轩辕承稷回来后,她便讲了今日的趣闻。 轩辕承稷吃着刘姥姥送来的蔬菜,竟是比白天在宫里吃得还美味。“刘姥姥可是说的明日家去?” 黛玉道:“正是。明日我去送送姥姥。” 轩辕承稷正有此意。 二人又叙了些话,便是更往日那般,早歇早起。 次日,天一亮,黛玉带了些银两,衣物,便去了荣国府送刘姥姥。 第33章 归处(1) 次日,黛玉便带着银两和衣物,来荣国府送刘姥姥。 来府里才知,昨儿外祖母被风吹病了,凤姐儿的闺女也是。 凤姐儿正想让刘姥姥给她闺女取个名儿,让给压压,借借刘姥姥的寿。 刘姥姥便给风姐儿的小女儿,取名为巧姐。 黛玉将她带来的银子跟衣物交给刘姥姥,正好平儿也来了,将贾家诸人所赠刘姥姥之物给她。 刘姥姥乐得合不拢嘴,直道谢。 平儿说:“这包是太太给你的,让你拿去,或做个小本儿买卖,或置几亩地,以后再别求亲靠友了。” 黛玉默了默。二舅母还是这般。 昨儿黛玉一直待到天快黑了方才回去,一直跟诸人在一起。刘姥姥此番来,没有提半个求字,反倒是一大把年纪大老远背了好些蔬菜瓜果来。贾家人要给刘姥姥银两东西,不都是自愿给的么?难道跟没有他们富裕的人来往,都是打秋风? 黛玉想起自己早年来荣国府时,二舅母便是此般待她。这些年,她是从来都没有变过。 平儿又将她自己给刘姥姥的包裹给她,道:“咱们都是自己,你放心收了罢。我还要和你要东西呢,到了年下,你把你们晒干的那个灰条菜干子、豇豆、扁豆、葫子、葫芦条儿,各样的干菜带来就是了。我们这儿都爱吃这个。” 刘姥姥千恩万谢着。 黛玉心道,平儿姑娘还是很不错的。跟贾家这些势利眼很不一样。 又见刘姥姥拉着的外孙板儿,在那儿拧来拧去的。看到黛玉后,又悄悄地躲到刘姥姥身后去了。 黛玉笑着道:“姥姥,把板儿送学吧。往后板儿每年读书的钱,我着人送来。” 刘姥姥忙拉板儿出来道谢,谁知那板儿扭捏着就是粘着姥姥。 众人一番说笑,又有一个小丫头,拿了个成窑钟子来,递给刘姥姥:“这是宝二爷给你的。” 那成窑的钟子,原是昨儿贾母带着刘姥姥、宝玉、黛玉等去栊翠庵的妙玉处喝茶时,刘姥姥喝过茶的那个杯子。谁知那妙玉小师父是个有洁癖的人,说要扔那杯子,被宝玉把杯子抢了下来。今儿,宝玉便差人把杯子给刘姥姥了。 那成窑是前朝的官窑,每年烧制的瓷器是有定数的。如今成窑已经不开了。前朝成窑里烧出来的瓷器,便成了珍贵的古玩。一般只有王公贵族,达官贵人之家,才会用。 那妙玉小师父,原是出身仕宦之家的小姐,自幼带发修行。她所带的茶具,皆是价值连城。 贾母处的鸳鸯也来送刘姥姥,给她送了些衣裳。 刘姥姥说要去辞谢宝玉跟众姐妹。鸳鸯道:“不用去了,他们这会儿不见人,回来我替你说,闲了再来。” 黛玉道:“姥姥,您家去儿收拾收拾,想来转转了,晋王府随时欢迎您。” 把刘姥姥送走后,黛玉也该回府了。外祖母病人,需要休息,也不便多打扰。原来她未出嫁前,在这屋里,也无需人陪。如今她出嫁了,来这屋里便是客了,外祖母怎么也不得冷落了她的。想到此,黛玉也跟贾家诸人告辞。 临行前,在园里的分路处遇到了宝钗。她道:“颦儿,跟我来,有句话要问你。” 黛玉步履略滞了滞。宝姐姐怎还喊我颦儿?这名儿还是儿时宝玉表哥给她起着玩儿的名字呢。若是不愿喊她一声王妃,喊声妹妹,总是可以的吧。 不过黛玉也不生气。她跟这个家也无甚关系,见他们不过是回来看外祖母是碰上了,没必要置气。 第33章 黛玉道:“姐姐有何话想问我?” 宝钗笑着问:“殿下待妹妹可好?” 黛玉亦是笑着答道:“那是自然。”她不想掩饰她过得好,尤其是在贾家跟薛家人面前。 宝玉跟宝姐姐一直不成,原来宝姐姐还百般提防她。如今她都嫁了,宝姐姐还是不能入门,便是跟她无关了。 “妹妹可真让人羡慕。”宝钗垂下眼睫,拉着黛玉的手道,“妹妹可知宝兄弟之事?” “宝玉表哥有什么事吗?”黛玉疑道。昨儿一道去妙玉小师父那里喝茶时,还看到他跟妙玉小师父有说有笑的。宝玉表哥生来一副好皮囊,纵使佛门中的妙玉小师父待他也跟别个不同。 “府里还无人跟妹妹说罢。”宝钗道,“宝玉表哥已经出家了。” “……”黛玉笑着道,“昨儿不还看到宝玉表哥了吗?” 宝钗道:“妹妹有所不知。妹妹出嫁后,宝玉表哥一直都不大好。后来妹妹去了江南,宝玉表哥便成日跟失了魂一般,茶饭都不思了。后来宝玉闹着要出家,姨父虽然动了怒,但老太太、太太都怕宝玉闹出了事,便由着他在铁槛寺带发修行。姨父便不再管了,眼下他外放出了京都,也管不了了。都以为宝玉出去闹一阵,玩儿一阵,便能好,但这一闹便是大半年。昨儿是他听说妹妹要回,便回了两天。今早带着小厮,又往铁槛寺去了。” 黛玉有些震惊。原先宝玉表哥总拿出家当和尚在嘴边说。以为他说着玩儿,便没有在意。没想到,他还真往庙里去了。 “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跟妹妹说一声。”宝钗浅浅笑了笑,便告辞了。 黛玉心道,宝姐姐惯爱口是心非,她说没有别的意思,意图还不明显么?不就是想让她把宝玉给劝回来吗? 宝玉出家,说起来,跟黛玉也无甚关系,她不会一辈子待在贾家。黛玉心知肚明,即便没有晋王出现,王夫人也不得让她嫁给宝玉,来这府里的第一天,王夫人便开口闭口用“孽胎祸根”说事,让她不要跟宝玉走近。 但是,终究是一起长大的表兄。他如今想不开,又在闹腾,她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她便差人跟府里报个信儿,便往铁槛寺去了。 宝玉住在铁槛寺接待外客的厢房。茗烟刚刚跟他收拾好。他这会儿正在厢房的案上铺了纸笔,想写些什么,又迟迟不能落笔。 有人来报,说有位姑娘来找宝二爷。 宝玉以为是来给他送东西的袭人,或者*是又来劝他回去做经济学问的宝钗或者湘云,不耐烦地道了一声,“不见。” 话音未了,便听到林妹妹的声音:“早知道不见,那我便不来了。” 宝玉忙迎出来,喜道:“妹妹来了。”又看到她头上的凤钗,便知那是宫中之物,未免又暗自神伤起来。 黛玉笑着道:“若非今儿在府里留了一会儿,还不知宝玉表哥如此雅致,都搬出来了。” 宝玉面色变了变,问:“妹妹如今也来当那说客了?是太太,还是宝姐姐让妹妹来的?” 黛玉心道,猜得可真准。除了宝姐姐,还能有谁? 黛玉并不回答,看着四周清净的院子,其实是在寺庙边上修的,并不在里边,倒是个安静去处。 黛玉问:“表哥每日在此做些什么?” 宝玉怔了怔,他出来大半年了,但要问他在做什么,倒还真说不上来。说着是读书写字,其实也没读什么书,也没写多少字。 他转而问黛玉:“妹妹最近都做了些什么?”但想到妹妹出嫁了,头一偏,心里仍是百感交集。 黛玉想了想,道:“给香菱寻亲,送香菱寻亲,购回姑苏老宅,打理姑苏老宅,去江县看修河堤,给河道征民送粥……” “香菱寻到家人了!那可真是太好了!妹妹是怎么找到的?”宝玉喜道。那阵子他因林妹妹出嫁,心里不好受,只听人说林姑娘管薛姨妈要了香菱,也没多问。 “说来也是奇了……”黛玉将跟香菱一道出门寻亲时,遇到两位道人之事讲了一遍。 庭院里有一方石桌。两人便跟儿时一般,说着话。 跟着黛玉来的紫鹃,百感交集。若是太太待姑娘没那般阻挠,如今姑娘跟宝二爷也不至于此了。 殊不知,无论王夫人待黛玉如何,她见过不一样的人,心里有了比较。有了比较,就会有选择。便无论如何,不会选择把心放在素来被众星捧月般娇惯着的宝玉身上了。 黛玉看了看已经升高的日头,道了声,“好了,宝玉表哥,我也要走了。不管什么原因出来,总是要回去多看看老太太。” 宝玉幽幽地问:“妹妹难道不知我是为什么出来的么?” 黛玉笑着道:“总不能说是为了我吧。” 宝玉不语。 黛玉道:“只怕是表哥在家中无人理解,又被家中逼迫得甚至烦闷,便想出来散散心。” 宝玉道:“正是!” 黛玉心道,又给猜中了。 “表哥可知,除了我,这世上还有很多人,不钻经济学问的呢。”黛玉道。 宝玉冷笑一声,“只有妹妹这般了。”连跟他要好的秦钟,临终时都要他立志功名,以荣耀显达为是。老爷、太太、宝钗、湘云,连袭人也是这般念叨着。 黛玉问:“老太太可是?” 宝玉沉默了。老太太确实不这般要求他,他倒是忘了。 黛玉道:“表哥殊不知一叶障目之说。眼前出了些让表哥觉得外边混浊不堪的,不代表外边真的是那般。表哥可知江南这几年都没有发过大水,是为何?” 宝玉低声道:“修河工呗。” 黛玉道:“表哥可知是哪些人在修河工呢?” 宝玉沉默了。那是林妹妹的夫婿,晋王主持的。宝玉听过那些童谣。 “表哥,那是无数的百姓,用心血筑成的。他们在烈日之下引渠改流,修建堤坝。才有了唯有一枝梅的江南。”黛玉道,“表哥若是觉得家中不堪待,大可再出去走走看看。也好过在这个小院子里虚度时光。妹妹先告辞了。” 说罢,黛玉便打道回府。 留下在原处坐了很久,思索了很久的宝玉。是啊,可以再往外边走走啊。没准就能拨开挡在眼前的那片叶子看看呢。 第34章 终 良久,宝玉留下了一张纸条,仅带着小厮茗烟,往远处去了。 他坐船去了江南,想去看看黛玉说的不一样的世界。 荣国府里哭成一片,王夫人哭、薛姨妈哭、宝钗哭。老太太更是病了。 又闻林姑娘接老太太去晋王府。老太太便是答应了。 不久前还闹了桩事。大房的贾赦竟是看上了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鸳鸯。老太太气不打一处来。又遇到宝玉闹着走了。 两个儿子,都是指不上的,便戴着身边的几个丫鬟,跟着黛玉去了晋王府。 宝玉走后,王夫人置气,将宝玉屋里的几个丫鬟都撵了回去,唯留下了袭人。 袭人的兄嫂商量一番,宝二爷这一走,怕是不得回了。袭人在荣国府里高不成低不就的,不如早寻了去处。 袭人的兄嫂便跟她找了婆家。对方虽然有些产业,但是戏子出身,便也是不挑的,为人贤惠便好,还是正妻。袭人的兄嫂便允了此事。 宝玉屋里其余的几个丫头,唯晴雯不肯跟她兄嫂回去。她听说茜雪、金钏儿在林姑娘处,便叩了晋王府的门。 黛玉原在荣国府时,便是跟晴雯还要好,如今她来,便将她迎了进来。晴雯原本是老太太从赖嬷嬷身边要来的,今番老太太来了晋王府,便让她回老太太身边,跟鸳鸯等作伴。晴雯也是愿意的。鸳鸯在老太太身边养得好,头发乌泱泱的,人水灵灵的。晴雯倒是羡慕了,这些年在宝玉屋里勾心斗角的日子,她也是不想再过了。 薛家母女再在荣国府待着,便觉无趣,于是突然有一天,便悄悄走了。 宝玉去了江南后,辗转几处地方,最后遇到河道总督何渭大人正在招贤纳才。宝玉一试过后,竟是被何渭大人看中了,做了幕僚。 宝玉这才发现,原来外边并不是所有的官吏都如他原先看到的那般混浊。这世上,还有人守着一方清正。 仿佛拨开眼前的云雾,直见日头。不用阿谀奉承,不用做违心之事,没有机关算尽,只有恪尽职守。 走出来,真好。 宝玉如是想着。 * 三载未归,发生了很多事。江南甄家被抄家了,太上皇驾崩,四王八公纷纷倒台。 其实,皇上想办旧功勋早有端倪。 只不过,如今宫里几番变化。齐妃在冷宫殁了,三皇子为被圈禁的老义忠亲王说话,也被圈禁。四皇子涉嫌江南贪墨案,如今被禁了足。办理四王八公的案子,便落到了忠顺王跟五皇子头上。 五皇子提出,就罪论罪,不牵连无辜。 对于贾史王薛四大家族的处理便是,办了薛家杀了人的薛蟠,取缔了贾家在外放的印子钱,免了史家两位侯爷的官职,免了王家在军中的官职。 第34章 宝玉担心不过,告了假回京都。 荣国府、宁国府的大门都贴了封条。满目萧索,跟人一打听,贾家人被安置在京郊的院中,院子不大,但能生活。 一进院,便闻到了药味。原来是王夫人病了,院子里有小丫头在扇着炉子熬药。 王夫人已经中了风,不能言语,见到宝玉,直拽着他的衣裳,怕他走了一般。 贾政在后院的井里提水。原来家大业大,事情都不用他亲自动手。如今没有人使唤,便都要亲力亲为。这些年养尊处优,让他做些事,便是气喘吁吁。 一双手搭了过来,帮他把提不动的木桶给提了上来。 “宝玉!”贾政欣喜地道。 “父亲……我回了……”宝玉道。 贾政记得当年宝玉离家时,他说过的那些话。“你走”,“走了就别回了……” 那些话,是他平生说出的最后悔的话。 宝玉一声不吭,将家中水缸里的水接满,又把院子里的柴给劈了。 贾政心中更是愧疚,那些年对他的责骂,原本是想他再上进一些。殊不知,孩子自有孩子的本真,强扭的瓜不甜。任他发展也未必会差。总是一家人在一起,便是最好不过的了。 一家人吃着简单的家常便饭,不似往日那般繁礼,倒似宝玉期盼已久的了。 饭罢,小丫头跟宝玉讲着家里的诸事。老太太在林姑娘处,事情都瞒着她。王熙凤跟贾琏和离后,带着巧姐儿,被刘姥姥接家去了。薛家的哥儿早年的案子被翻了出来,被收押了。薛姨妈也病了,宝姑娘在金陵照顾着她。邢夫人也和离了,据说是攒了不少资产,在外边置了宅子,如今赦大老爷一个人住在隔壁。东府的珍大爷、蓉哥儿落了狱,说是给蓉大奶奶用的棺木逾了矩,犯了大不敬之罪。 宝玉问了声:“云姑娘呢?” 小丫头答道:“云姑娘被她叔叔婶婶接了回去。” 宝玉若有所思。原先便是听说湘云的叔婶待她不好,眼下史家被抄,还不知她过得怎样。 说罢,宝玉问了史家如今落脚之处,便要外出。 贾政见宝玉又要走,在后边喊他。 宝玉回首,但见父亲已是白发苍苍,早已不见当年的模样。原先积攒的怨愤都散了,他道了声,“父亲,我去去就回,给我留个饭。” 听此,贾政便是放心了。 宝玉去了史家,便听到湘云的婶婶,在跟一牙婆讨价还价。湘云的叔婶竟是要卖掉她。 湘云的婶婶看到宝玉,忙对牙婆示意,让她改日再来。 如今宝玉已有个从七品的官身,史家已是平头百姓,自是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我想见见湘云。”宝玉直道。 湘云被锁在屋里。湘云的婶婶惹不起宝玉,便开了门,让她二人一件。 湘云见到宝玉便是红了眼,“二哥哥。”显然,她是知道她要面临什么了。 宝玉拉着湘云要走,却被湘云的婶婶拽住。 “宝二爷,做人也得评评理。我们把湘云从不会走路,到拉扯这般大也是不容易,如今家里过不去,您不能把湘云说带走就带走啊。”湘云婶婶道。 宝玉听罢,将一包银子扔给她。 就在湘云婶婶掂着银子喜出望外时,宝玉已经带着湘云离开了史家如今落脚的小院。 “二哥哥,我们现在去哪里?”湘云问。 宝玉回首,指了指树缝之外的天宇,道了声:“去找光。” “我觉得二哥哥便是。”湘云雀跃着道。被放出来,真好。 宝玉想起,很多年前,林妹妹跟他说,影子的后边,有光。 如今,他也竟成了别人的光。 想来,无论是怎样的困境和囧途,绕过它,便又是一重天了。 那些年的闷闷,终化为长长的一口气,便是一身的松快。 * 又过了几年,永正皇帝病故,五皇子登基,大赦天下。废了三宫六院,只立黛玉了为后。 老太太被接到了宫中养老。 宝玉携着新婚的妻子湘云进宫拜见。但见宫墙的一角升起的太阳,又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