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时刻》 第1章 《薄荷时刻》作者:隔银湾【cp完结】 简介: 闷骚偏执占有欲与责任感同样强的攻(尚观洲)x洒脱活一天算一天能爱爱不能爱去死的受(夏燃) 夏燃在娱乐圈沉沉浮浮五六年,事业运不顺,感情运倒是挺顺,孑然一身,前任像是死了一样根本没见过。 夏燃那个前任不太光彩…… 二十岁那年,他为了八万块钱,骗了个叫尚观洲的学生。 但是谁能告诉他,这年头学生怎么这么好骗! 夏燃发誓除了画一颗爱心,他真的什么都没做,可尚观洲怎么就吃醋了!怎么就表白了!怎么就把他带回家了! 当信任被一次次打碎,谎言慢慢变成习惯,夏燃准备逃走却发现,一切都晚了…… 最终夏燃一身病,举着枪,三声,断了他们所有可能。 (he!he!he!he!he!he!) 小小的指南: 1.文章主受视角,简介也是受视角,但故事要两半合在一起才完整。 2.双初恋he受嘴毒 标签:破镜重圆 校园 久别重逢 甜宠 虐恋边甜边虐abo 《锈》 第1章 重逢 “嘟——嘟——嘟……” “嘟!” 宽敞的复式公寓,客厅抬头望去的天花板高耸。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在室内响起,划破了长久的宁静,在空旷客厅里不断回荡。 厚重的窗帘像堵墙似的把落地窗封得密不透光,客厅里黑得跟半夜一样。 夏燃手指抽动了一下,却仍是沉在梦里不愿醒。一旁的乐昭眯起眼睛看了他一眼,缩回脑袋也没有接电话。 下午两点十四分。 陆熙站在公寓门前,指尖悬在门铃按钮上方停顿了两秒,最终还是放了下来。她太了解夏燃了——这家伙要是想接电话,早就接了。 她翻了个白眼,像是早有预料,手指在电子锁上轻轻一划,快速输入六位密码。 随着“滴”的一声轻响,门锁应声而开。 为了避免一些特殊紧急的情况,她知道手下艺人的几乎所有信息,但她一般不会做出这种“私闯”的举动。 手里握着的手机不停振动,公关部一个劲儿地给她发消息打电话。 公司最近出了两件大事。 一个omega艺人被曝插足他人婚姻,有图有真相。甚至开房记录都被人扒了出来,虽然一眼假,但热衷吃瓜的网民才不会仔细辨别,爆料转发得飞起,观众骂得热火朝天。 另一个是狗仔拍到公司一名三线beta演员在剧组小牌大耍,霸凌同剧组的准一线男星。据不完全统计,辱骂、翻白眼、友好手势,无所不用其极,相处三天,成功将另一位成年男性骂哭了。 后者甚至还有视频。 本来这两件事分开处理就够头疼了,结果这两位祖宗昨晚又被拍到勾肩搭背一起回家。 这下可好,媒体直接盖章定论“蛇鼠一窝”,各种难听词儿都往上招呼。什么“物以类聚”“狼狈为奸”,连带着把陆熙也拖下水,说她带的艺人都是一个德行。 这泼天的流量,漫天的黑料,他俩真正让陆熙开启了职业生涯中从未执掌过的赛道——黑红! 说他们牛*都怕他们觉得是真在夸自己! 陆熙跨过门槛,鞋跟踩在大理石地面,敲出清脆的响。 玄关空荡,只摆着包一次性鞋套,甚至没有拆开。夏燃不喜欢社交,连伪装都懒得做。 陆熙一路穿过走廊,感应灯在身后接连熄灭。 无视地上一圈横七竖八的空酒瓶,陆熙看见沙发和扶手椅上各躺着的那两人。 窝在沙发里的好像先有了意识,微微卷毛的脑袋挣扎着从羊毛毯里钻出来。 他的头发凌乱,脸上带着宿醉后的疲惫,看到来人后明显呆楞了一瞬,然后乖巧地打招呼。 “早啊熙姐,啊~”含糊着说完话立马接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然后小卷毛的脑袋就又埋进了毯子里。 陆熙嗯了一声,并没有拆穿他那装睡的拙劣演技。她今天来主要是找另一个人。 夏燃蜷缩在一张宽大的扶手椅里,身上衣服歪歪扭扭,露出胸前一片白,另外还有一条腿垂在地上,姿态很是不羁。 他手里还紧握着一个酒杯,指节弯曲轻轻搭在杯口,只不过里面已经空了,也不知道是撒完了还是喝干了。 垂下的那条腿,裤脚挂在弯曲的膝盖上面,露出笔直白净的小腿,陆熙脚尖轻轻碰了一下他脚腕。 夏燃没反应,睡得很安稳,陆熙就又加重力气狠踹了一脚。 “草,谁他妈……”夏燃一下子惊醒,脱口而出,却在视线清明看清来人后立马住嘴。 “说啊,”陆熙挑眉,抱胸看他,“不是喜欢骂人?” 听到陆熙的声音,夏燃的脑子算是清醒透了。 他扫了一眼沙发上将头越埋越深的乐昭。心下了然,这火还得他替他挡。 夏燃甩了甩微微泛疼的头,语气变轻了几分,“有什么事上去说吧,别吵他了,昨天哭一晚了。” 陆熙冷哼一声,转身不知道想到什么,还真就放轻了脚步往二楼走。 一上楼,和夏燃想的一样,陆熙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夜场戏还没拍完就失踪,那些前辈导演都还围着看效果呢!夏燃你以为你是谁,多大腕儿啊!走的他妈比谁都早,赶着回来会情人?不被人狗仔拍,不被骂上热搜不舒服是吧!” “……” “还有你那眼睛,我他妈不是跟你说让你收好你那眼睛么!他是傻*你也是吗!你就非要翻他个白眼么!你就他妈非得把人骂哭么!” 夏燃抬眼,为自己辩解:“……他装的。” 在陆熙一连串的输出中,夏燃终于找到了自己可以反驳的细节——他骂的那个爱炒作的关系户明明是装哭的,估计狗仔也是他们家提前安排好的。 不要脸。 夏燃一幅死不悔改的样儿,看得陆熙气更盛了,“你管他呢!这个圈子里谁不装?不装能活下去?夏燃你是不是以为你背后有人保,就可以万事大吉了,这圈子里有谁没人保?就你一个夏燃,算个屁!” 这话挺扎心的,但夏燃习惯了,陆熙就这暴脾气,而自己就这狗性子,凑活得了。而且他行事乖张并不是觉得自己有人保,而是烂命一条,无所顾忌而已。 陆熙话说得难听,但没什么坏心思,也就是为了给夏燃点压力,让他以后做事更小心些。 回看夏燃进娱乐圈五年,除了拍戏还算认真外,喝酒抽烟泡吧,和同性异性各种人搂搂抱抱,被拍到的次数陆熙简直不敢回头数。 五年,狗都能变沉稳了,但夏燃却能一如既往活力四射地给她找事。 不过这两年收敛了,风波渐息,但陆熙猜也可能是夏燃要凉了,他那点红人粉女友粉的早就被自己作没了,被拍到爆出去也没什么水花,也就没什么狗仔继续爆料了。 可都作成这样了,递给夏燃的戏还是一部接一部,送来的角色还都有个共同点,都不是什么戏份很多的主角或配角,一般就是个轻松简单的男三男四,演得好观众夸一嘴,演不好也没太多人在乎的角色。 资源喂的简直太明显,偏偏夏燃身上,既看不到公子哥的非凡气质,也看不到小情人的小心奉承。 看陆熙又要张嘴,夏燃抢先说:“别生气别生气,生气老的快。” 他嘻嘻一笑,满不在乎道:“新闻就是捕风捉影,过几天就没人关注了,公不公关都无所谓,费那个钱没必要。哦,或者你们可以只帮乐昭公关,他不禁骂老跟我哭,头疼。” 陆熙还想说什么,但就这么硬生生被夏燃这幅样子憋了回去。 公司的事业部和公关部都是有预算的,乐昭和夏燃在公司内部都不算是大火,也不是地位最高那一档的艺人,同一时期出事,公司就需要决定把公关费用主要花在谁身上,或者两个人都放任不管。 她今天来找夏燃最重要的一件事也是来和他商量,但夏燃直接就让她和公司放弃自己。 你看夏燃这个人多神奇,不上进没有事业心也就算了,他甚至对自己的任何事都无所谓。陆熙有时候都不知道夏燃到底是替她省心,还是让她操心。 夏燃打了个哈气,继续说:“嗯……你来是不是还为了上部戏杀青宴的事?定的几点?我等会联系妆造团队,打理完直接去现场。” 说完后他抬起手,手掌贴上太阳穴,手指微弯曲,用指节轻轻按压着额头,而后力道逐渐加重,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 陆熙静了一会,没回应夏燃工作的事,反而沉声道:“你酒瘾太大了夏燃!少喝点。” 夏燃笑了下,“不喝不行啊,睡不着。” 陆熙看着他,不知怎么就想第一次见他。 那会儿能比现在瘦二十多斤,整个人轻飘飘的,像是没有人能抓住的实体,甚至脸颊都瘦的凹进去了一块儿。 第2章 但他的五官实在漂亮得扎眼,尤其是一双眼睛自带故事感。 陆熙敏锐地感觉,夏燃是那种露脸就会有存在感的天赋型演员,所以她毫不犹豫地当场收了他。 虽然后来的事实告诉陆熙,有些人光有脸也是扯淡。 不过那会儿的夏燃没后来这么刺,在办公室初见的时候陆熙问什么他就答什么,多的一个字都不说,整个人安静又沉默,就好像没有自己的意识,也好像……不太正常…… 现在的夏燃好像是好多了,但有时候,陆熙也不能确定,因为当初在办公室里问的问题,那时候夏燃没有回答的,后来也一直都没人知道。 陆熙也不再纠结夏燃的私生活和坏习惯,她抬手看了一眼手表,对夏燃说:“不用,我已经联系好了造型团队,三四分钟就来了。” 说完她动了两下唇,可能在思考要不要说,不过最后她还是开口道:“今晚宴席上会有位大人物在,不过也和你没多大关系,你只要别发神经就行。” 夏燃嗯了一声没太在意,乖乖坐下刷手机。 能让陆熙都说是大人物的人,想来也不会跟他有什么交集,他只管去露个面,完成陆熙交给他的底线任务就好。 杀青宴设在高档的私人会所内。 夏燃到得不算早,宴会厅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头顶的吊灯投下过分明亮的光,他微微眯起眼睛,觉得那些折射的光线像细小的刀片。 圆桌铺着挺括的雪白桌布,骨瓷餐具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侍者正端着餐盘穿梭,牛排的血水和黄鱼的油脂气味混在一起,腥腻得让人反胃。 夏燃按住隐隐抽痛的胃部。劣质酒精仿佛还在血管里烧灼,他盯着香槟杯里上升的气泡,想起乐昭昨晚带来的廉价威士忌。 他心想,以后一定要让乐昭改了那抠门的习惯! 夏燃和侍者要了杯温水。水顺着喉咙滑进胃里,却没有带来丝毫的舒缓,反而像是搅动了胃里那股翻腾的不适,让他更加难受。 他勉强撑起身子,背靠着墙壁借力,目光在宴会厅里游移,试图找到一个可以聚焦的点,好让自己分散些注意力。 简单晃了一圈,他的视线落在了宴会厅一角。 那里设有一个开放式的酒吧,几名调酒师正娴熟地调制鸡尾酒。 夏燃捏着杯子站在原地,目光微微凝滞,被那熟悉的场景拉回了某个遥远的时刻,心底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 那边有人注意到了夏燃的目光,以为他对调酒感兴趣,便热情地走过来邀请他加入。 夏燃抬眼看了看眼前的编剧,又瞥了一眼远处正忙于应酬、无暇分身的陆熙,心里一阵无奈。 他轻叹一声,半推半就地跟着走了过去,接过那边递来的酒杯。 与其事后忍受陆熙无休止的废话,不如现在喝两杯酒,和这些人随意聊上两句。 编剧问夏燃接下来的档期,他回明年上半年还有两部电影,戏份不多。 之后编剧问一句,他答一句。 场面不像交际,倒像是面试,夏燃还像是那种太过老实而很难通过的人。 最后编剧和身边的朋友也觉得索然无味,碰了杯就打算离开,夏燃不知道杯里的酒多少度,眼神顿了一秒后全数灌下。 刚喝下时没什么感觉,甚至还有点舒服。 但下一刻,厅门大开,有人姗姗来迟。 夏燃没想去看,他并不好奇。但耐不住周围的视线全都去了那边,他便也禁不住群众的诱惑,看了过去。 视线都没有完全转过去,可能只是余光吧。在余光里轻轻晃了一眼,只那一眼夏燃的胃就受不了了,长久的刺激让他的胃后知后觉翻来覆去地搅动撕扯。 那些吃下去的灌下去的,全部顺着他的食道倒流,化作地上一摊恶心污秽。 今天造型师为夏燃搭了一套剪裁得体的深灰色西装,领口系了一条条纹领带。 今天夏燃没有出格的行为,举手投足都散着一种不羁的优雅。 今天本来无人可以指摘他…… 但现在,在夏燃吐出第一口的时候,周围人纷纷闪躲,脸上挂着或遮掩或明显的嫌弃表情,窃窃私语渐起。 可夏燃仿佛听不见那些声音,他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脑子一片空白,只围绕着三个字陷入停摆状态。 尚观洲。 夏燃连对不起都来不及说出口,弯着腰顺着生理反应不停地呕吐。 其实只是匆匆扫了一眼,夏燃甚至一点都没有看清那个人的五官。 但有些人是不需要看清的。 靠味道,靠直觉,夏燃悲哀地想,或者随便靠他妈的不知道什么东西。 反正他总能认出来,总能在茫茫人海认出尚观州,其实不止这一次,很多次夏燃都有一种莫名奇妙的感觉,一种尚观洲就在自己附近……的错觉。 只不过因为之前确实没有看到,所以夏燃认为那是错觉。但这次亲眼看到了,他就找不到借口,也骗不了自己了。 他们两个,像那些烂俗没品的剧情里兜转的蠢人,时隔七年后,再次相遇。 夏燃反应更大,所以他蠢到了一级。 第2章 视线之外 刚踏入宴会厅,尚观洲的目光几乎一瞬间就落在了夏燃身上。他看见夏燃的一举一动,也捕捉到了他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 只不过视线交错的下一秒,夏燃便吐得昏天黑地。 尚观洲抬脚不受控制地向前一迈,手臂在半空中抬起,五指微张,仿佛想要冲过去抓住什么。 可这动作只持续了一瞬,他的身形猛然一顿,所有冲动戛然而止,残存的理智和周围嘈杂的人声像是无形的屏障,将他钉死在原地。 怎么就忘了呢…… 夏燃恨他,恨不得杀了他…… 尚观洲公司新上市的产品被曝出严重质量问题。他在会议室里待了整整一天,和团队反复推敲召回方案和公关策略,声音都变得嘶哑。 加上昨夜通宵未眠,他的太阳穴一直突突作痛。 昨夜是平安夜,整座城市沉浸在节日的氛围里。彩灯在寒风中摇曳,欢快的圣诞歌从商铺各角飘出。 尚观洲本该去赴陆翊鸣的约,可到了酒店门口却生生刹住脚步,所有的约定和安排仿佛都在一瞬间失效。 透过落地的玻璃幕墙,夏燃坐在酒店大堂的沙发区,正旁若无人地嚼着牛肉干。 尚观洲站在红毯上,目光近乎贪婪地追随着那个身影。其实并没有很猝不及防,他早已经习惯这样看着夏燃,在夏燃看不见的角落里。 永远在他的视线之外。 玻璃那头,夏燃吃完最后一根牛肉干,随手抽了张纸巾。接着从大衣口袋摸出钢笔,习惯性地用牙齿咬开笔帽——这个曾经让尚观洲皱眉的小动作,曾经他勒令让夏燃改掉的坏习惯,如今却也能让他看得移不开眼。 夏燃歪着脑袋在纸巾上勾画,手指带动笔尖肆意游走,一笔一画皆大起大落,没有丝毫停顿。 隔着这么远,夏燃随意画着自己不在意的画,尚观州却要很努力地看,希望再看清一点。 但世间大多时候都是事与愿违,玻璃窗上,内外的温差逐渐绘出朦胧的雾气。 尚观洲甚至还未来得及惋惜,脑海里就已经出现了一个声音—— 该走了。 如果夏燃还和过去一样没变,那当白雾完全遮蔽视线时,他应该就会抬手擦净。 尚观洲希望他能在擦净玻璃的一瞬间看向自己,哪怕只有一眼,可…… 算了吧。 指尖不自觉地轻颤了一下,细微的动作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让尚观洲突然意识到自己血液仍在流动,心脏仍在跳动。 “不必带路了,”他快速回神,对面前明显等了很久却不敢有任何疑虑的酒店经理说:“我还有别的事,你们回去吧。” 未等对方回应,他已伸手探入雨中,冰凉的雨滴砸在指尖,让他眉心微蹙:“还在下雨,给离开的人一把伞吧。” 经理与侍者们面面相觑,彼此眼中都闪过同样的困惑——这位商界赫赫有名的尚总,行事作风果然如传闻般难以揣度。 未等他们细想,尚观洲已转身步入雨中。 皮鞋踏出红毯,片刻便沾上了污泥和雨水,然后是裤脚,外套和头发,可他恍若未觉,只一味地往停车场走。像极了是真的有事。 刚飘起的小雨,绵绵细丝一般,不凉,但配上周遭不绝的寒风,就有了刺骨的意味。 走了几步,尚观洲忽然又停下来。 他站在黑暗里,站在雨里。 他听见雨滴落在呢料大衣上的闷响,听见远处隐约的圣诞颂歌,还听见自己沉重而克制的呼吸。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像被无限延展,空气中除了潮湿的雨,似乎还弥漫着一种压抑。 终于,旋转门的声响划破雨夜的寂静。 第3章 尚观洲等到了那个身影,也等到了心口预料之中的钝痛。 夏燃撑着酒店门童给的黑伞,自然地搂过身旁人的肩膀,两人低头耳语时,伞面不着痕迹地往对方那边偏了偏。 原来人真的会变,会由不喜欢打伞到为别人撑伞。 尚观洲是普通人,失眠了自然会精神恍惚。这个疏忽的直接后果,就是他忘了查看夏燃当天的行程安排。 也许还掺杂着几分自负。 过去这些年,但凡有风声透露盈泰的尚总可能出席某个活动,夏燃必定会不惜代价推掉邀约。 这次尚观洲出席宴会并未刻意遮掩。毕竟夏燃参演的这部戏,导演是尚家老宅的一位长辈。 这位长辈以慢工出细活著称,四五年才打磨一部作品,在影视圈和尚家内部都备受尊崇。剧组杀青宴,尚观洲理应亲自到场祝贺。 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夏燃绝不会出现。 可夏燃偏偏来了,尚观洲一时不知该高兴还是如何。直到看到夏燃吐了一地,他才明白。 他没有高兴,一点都没有。 身旁的人半捂着嘴,看尚观洲的脸色好像变得难看了些,忙伸出胳膊拦在他身前,试图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那股难闻的气味。 “尚总,这……我们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要不您先上楼休息会儿,我们马上处理好现场!” 但尚观洲视线穿过他,直直地落在前方,表情说不清含了些什么,让人难以捉摸。 他像是毫不在意一般,静静地看了几秒,随后便决绝地转身,对身旁的人淡淡道:“我只是来看看,礼物帮我转交给尚导就好,你们继续。” 就在那短短的几秒里,尚观州的脑海里飞速复盘了今天的一切。他究竟是做了什么重要的事,竟然会忘记盯一眼夏燃的近况? 他又想起刚才夏燃的样子——竭力弯着腰,吐得一身狼藉,仿佛连胃里最后一点东西都要被掏空。 那几秒尚观洲看得那么仔细,那么专注,但即便如此,夏燃也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夏燃已经不在乎会不会在宴会上遇见他,但遇见了他,夏燃还是会恶心到吐。 这就是尚观洲在第七年时,重新得到的结论。 日子过得很快,戏也一部接着一部的拍,一如过去几年里,夏燃的视线里再也没见过脏东西。 他坦然的过着他安静的生活,仿佛一切都回到了正轨。 正轨?夏燃的人生就他妈没有这个词儿。 随便瞎活罢了。 就跟前段时间一样,他在那么重要的杀青宴上吐了一地,甚至吐了某位名导一身,结果却没收到一句指责,甚至给他递酒的编剧还给他赔罪,邀请他出演自己接下来一个电影的配角。 这叫什么事儿? 夏燃当时觉得很好笑,在办公室里一下就笑出了声,可后来他就一点都笑不出来了。 夏燃入圈以来一路都碰到太多“好人”,好到夏燃以为自己是什么自带系统的天神下凡。 可…… 不是啊,他的人生自己最清楚,最靠前的那二十年不说是地狱也相差无几,他怎么敢信自己是个幸运的人呢。 不过夏燃最终还是去演了那部电影,他尽量不去细想那些事,只告诉自己有钱不赚二傻子! 而他当然不是傻子。 好好工作的同时,夏燃突然还想戒酒了。 甚至连乐昭情伤难耐,痛哭流涕地来找他,夏燃也不再和他喝酒,而是直接把他打包扔给陆熙。 一方面夏燃是真想戒酒,另一方面他也觉得乐昭这小子三观确实需要好好掰正——而陆熙显然是最合适的人选。 还记得陆熙杀进他公寓兴师问罪的前一天,乐昭突然给夏燃发消息,说要去找自己的金主问个清楚。 夏燃怕他万一有个好歹,于是戏还没拍完,就直接去了乐昭给他发的地址。 到了酒店以后,夏燃才发现这是家高级会员制酒店,他并没有资格上楼,只能坐在大厅里干等。 无聊是无聊了点,玻璃甚至还起了雾,连窗外的景都看不清。 夏燃伸手擦除雾气,满意地看着视线变得清明。 恰好窗口正对酒店大门,门口驶进一辆通体漆黑的轿车。不过夏燃没仔细看,而是从包里掏出一包从助理那里抢来的牛肉干,开始干嚼。 直到嚼得嘴都快疼了,乐昭还没下来。 实在无聊透顶,他干脆掏出口袋里勾画剧本的笔,在餐巾纸上胡乱涂鸦。 正画到兴头上,就听见一声凄厉的叫声朝他而来,夏燃手猛地一抖,毁了本就不堪入目的佳作。 他刚顾影自怜,暗自遗憾了片刻,一个身影就扑到了他怀里。 夏燃身体先是一僵,随即感受到怀中人剧烈的颤抖和抽泣声。迟疑片刻,夏燃缓缓抬起双臂,抱紧了跑来的人。 指尖触到对方冰凉的耳垂,夏燃轻轻捏了捏,然后毫不客气地将他的头抬起来,果然看到晶莹透亮的泪糊了一脸。 omega的长相本身就稚气十足,此刻哭得鼻尖连带两侧都是红红的,一抽一抽地更惹人怜惜。 “嗝……我被……被抛弃了,燃哥呜呜……”乐昭一顿梨花带雨地哭诉。 夏燃揉了揉太阳穴:“你小子,在我这儿就别装了呗!” 说完还轻轻啧了一声,显得有些不耐烦,不过手却自觉伸到桌子上,拿起几张没被他污染过的纸巾。 “给,擦擦吧。” 乐昭早就习惯了夏燃的毒嘴毒心,一点都不在意地继续哭:“可,可这是我最大的金主啊……呜呜我还没捞够呢……我要穷了燃哥——哇啊啊——” 提到钱的事,夏燃这次确实从乐昭的声音中听出了几分撕心裂肺的感觉。 他安慰道:“你一18岁小孩儿,才进圈子拍戏没多久,长得这么精致漂亮,以后工作机会多得是,穷什么呀!” 但乐昭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他:“可是我不想工作,我想不劳而获呀!”说完还猛吸一下鼻子,微微皱起鼻子,一副可怜模样。 “……” 乐昭继续:“要不燃哥,你包养我也行!” “……滚。”夏燃额角跳了跳。 嗯,所以这孩子确实急需教育,而且刻不容缓。 两人走到酒店门口时,礼宾恭敬地递来雨伞:“两位顾客慢走,小心雨天路滑。” 夏燃直接摆手拒绝。平时连助理放在包里的折叠伞他都嫌累赘,更别提酒店这种长柄伞了——那尺寸都快能当武器使了。 这点毛毛雨,实在没必要。 再说了他跟乐昭算个鬼的顾客! 一个人在大厅嚼了半包牛肉干,问题是那牛肉干还是自己带的;一个人上楼被金主甩了,流了一把鳄鱼的眼泪。 他俩消费了吗就称他俩为顾客。 “谢谢~”但乐昭倒是欢快地接过伞,还不忘促狭地朝夏燃眨眼,“燃哥你不懂啦,我们omega身子骨娇贵着呢。” 不知道被哪个词刺到,夏燃嘴角扯出个标准假笑,又在一秒后迅速收起。不等身边人反应,他已经大步迈入雨中。 乐昭在后面手忙脚乱地撑伞追上来,努力踮着脚,笨拙地给比他高一个头的beta遮雨。 不过也就努力了一下,刚凑近身边伞柄便被夏燃夺了过去。 “不是说不用伞?”夏燃语气依然不善。 “看你可怜呗。”乐昭耸耸肩。 夏燃没再接话,只是不动声色地将伞往omega那边倾斜。他虚扶在omega肩上,把人往自己这边带了带,两人距离顿时近了许多。 乐昭说错什么了吗? 不过是句玩笑话。夏燃明白,真正有问题的,是他自己。 明明分开的时间早已比在一起时还要久,可那人的声音仍会如附骨之疽般突然刺入耳膜:“总是不带伞,夏燃你不知道自己什么情况?!” 语气裹着关心的糖衣,内里却是淬毒的针。 那人永远衣冠楚楚,但夏燃太熟悉他未说出口的威胁:若是淋雨病重,任何和你接触的人都不会好过。 彼时他们的关系早已千疮百孔。夏燃满身伤病,精神成天游走在崩溃边缘。 随便一句话都能成为导火索,尽管大多数真正在吵的都是夏燃。那个人总是只管挑火,然后静静地看着夏燃歇斯底里。 至于后来有没有为这句话吵架,夏燃记不清了。 不过他记得更早以前,每当下雨自己犯懒时,那个人不会这样,他只会语气淡淡地说,淋到雨回家后就别挨着我。 那个人有洁癖,很严重,夏燃一直都知道。 他说不让就是真的不让,夏燃淋了雨凑过去亲他都不行,撒娇也不行,蹭它也不行,怎么都不行,总之非得让夏燃先洗澡不可。 其实洗完再来纠缠也行,但夏燃偏偏不,他就是要拉着文件堆成山的他一起进浴室。 反正,记忆里他每次都成功了。 第4章 第3章 人生如戏,但戏是一坨(修 最近几天夏燃窝在一个仙侠剧的剧组里,每天吊着威亚在绿幕前飞来飞去。 剧组的布景倒是下了血本,中央那座巍峨的“仙山”是用最好的泡沫塑料和实木搭建的,表面精心喷涂了仿真的岩石肌理,连青苔的位置都经过美术指导亲自把关。 山巅那座雕梁画栋的宫殿,檐角挂着铜铃,风一吹就叮当作响。 此刻夏燃就站在宫殿的汉白玉高台上,一袭白衣被鼓风机吹得猎猎作响。 他难得收起了平日里的玩世不恭,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忧色。在巨大的宫殿映衬下,他的身影单薄得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羽毛。 “阿泽,此行凶险,你……执意要去?”夏燃的声音轻颤,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穗。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此刻盛满了不舍,仿佛眼前的“少年”是他在这世上最后的牵挂。 这是夏燃拍戏的第六年,一些眼神和姿态对他来说,已经变得像喝水一样简单。 但和他对戏的“少年”显然还没找到状态,尽管化妆师用阴影精心修饰了他眼角的细纹。可那双眼睛里既没有少年人的锐气,也看不出对师兄的眷恋,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师兄,我已经不再是那个需要你庇护的孩子了。再说了,山下便有外门弟子接应,你不必担忧。”饰演“少年”的邵源机械地念着台词。 这番话本是要展现一个肆意张扬的少年郎,只可惜从眼前人的口中说出来,却显得异常生硬,仿佛只是在背诵台词。 夏燃在心里冷笑,心说这剧也是可以提前宣告完蛋了。 但他还是迅速调整呼吸,准备接着往下演。他有职业操守,不管别人如何,自己那部分戏他一向力求做到最好。 当然现在还有了另一个原因——他人善,不想让这一锅饭里都是老鼠屎。 “咔——” 突然,一声尖锐的吼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夏燃身体微微一松,转头看去,监视器后面那张脸黑得能滴出墨来。 刚才那惊雷般的吼声正是导演从场地外砸过来的。 整个片场瞬间鸦雀无声,连鼓风机都识相地闭上了嘴。 “休息十分钟!”导演把剧本摔在折叠椅上,“都给我好好调整状态!” 场记缩着脖子溜去倒水,灯光师假装调试设备,所有人都躲着导演的怒火。 夏燃慢悠悠地踱到休息区,从助理刘思渝手里接过水杯,余光瞥见那位“少年”正被三个助理围着补妆,嘴里还嘟囔着“这导演要求也太高了”。 可有人忙着躲祸,有人却急着找存在感。 “好好看好好学,”不远处一位自诩戏骨的中年演员掸了掸戏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对身边的小演员说道:“镜头前对手戏一搭,谁是真金谁是黄铜,立马现原形。” 他故意提高音量,浑浊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夏燃,“你可是正儿八经的科班出身,可别被某些野路子给比下去了。” 片场空气瞬间凝固。众人纷纷低头假装忙碌,既不敢附和也不敢反驳。 在这行混饭吃的都是人精,谁听不出来这话里的刀光剑影?谁能不知道这说得是谁? 可碍于这说话人的前辈身份,众人也只能装作耳背。 夏燃是个半路出家的非科班演员,也是个最平平无奇的beta。他既不会讨好前辈,也不遵守那些潜规则,偏生演技还吊打一众“专业演员”。 可在这个论资排辈的圈子里,他这样的人,活该被排挤。 那位“前辈”见无人应和,竟变本加厉地提高音量:“要我说啊,现在某些演员戏演得不怎么样,脾气倒是不小。准时准点地来了往那一坐,就等着开拍就完事儿了,真是没点儿教养。” 他说这话时眼睛直勾勾盯着夏燃,就差报身份证号了。 夏燃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对,他不该准时准点来片场拍戏,他他妈该凌晨三点起床给他上香! 一群傻*玩意儿! 这种人夏燃见多了,就跟那动物园里虚张声势快死的老猴子一样,除了龇牙咧嘴地显摆自己那点可怜的资历,屁本事没有。 他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水,心想这老东西要是把天天观察自己几点到片场的功夫用在演戏上,也不至于科班出身二十年还是个老配角。 夏燃默不作声,准备无视这场闹剧。 毕竟今天他的戏份还没结束,他并不想无端生事。 这种场合能说出这种话,基本就和屎壳郎拱屎差不多。首先他不承认自己是屎,那其他人是不是人他可不管。 邵源补完妆,突然从夏燃身边擦肩而过,鼻腔里挤出一声夸张的冷哼,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年轻猴子。 哦,夏燃扬眉看了他一眼,原来拱的是他呀! 先不谈邵源的演技如何,就他以不同寻常的高龄饰演夏燃的师弟这一点,夏燃就觉得他已经是个人才了。 更别说他在片场一条又一条的ng,耽误了夏燃近一天的时间,夏燃还没说什么呢,他倒是不满上了。 气上加气,于是夏燃把对老猴子的气也算在了小猴子,不他顶多算个中猴子,把气都算在他身上。 夏燃故意拖长声调:“哟——” 等邵源条件反射地转头,一句轻飘飘的“傻*”正好飘进他耳朵。 周围几个工作人员倒吸一口凉气。 刘思渝手里的剧本“啪”地掉在地上,她真想跳起来捂她这个倒霉艺人的嘴! 啊——人为什么要张嘴!夏燃为什么要张嘴啊! 那边邵源先是明显一愣,继而震惊地瞪大双眼,最后眼带不可思议,整张脸涨成猪肝色。 他攥紧拳头往前冲了两步,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急刹车,最后只能咬牙切齿地瞪了夏燃一眼,转身时差点被自己的戏服绊倒。 他那小助理慌慌张张地追上去,又是提衣服,又是打伞,甚至还抽空给夏燃90度弯腰道了个歉。 那满面愁容,那九十度的幅度,妥妥打工人地狱模式。 夏燃没继续嘲讽,甚至微微侧了侧身,不是很想让那助理正对着他鞠躬。 他不乐意奉承别人,也不想平白受别人奉承,但可悲的是,钻进钱眼里的他却进了个最是会阿谀奉承的圈子。 哎。 夏燃伸手接过刘思渝递来的另一个水杯,沉默地避开唇瓣,仰头往喉咙里又灌了一些。 为了贴合剧中那个体弱多病的大师兄,他从清晨化妆开始就刻意控制饮水,硬生生把原本清亮的嗓音熬得沙哑低沉。 但现在谁还管那么多,这部戏简直是一脸扑街样儿。 夏燃内心真是幸好,当初陆熙问他接这部戏意见的时候,他觉得最近有点累,所以只接了这么个客串的角色,演两集就死,而不是拿什么三四番的重要剧本。 一旁的刘思渝盯着夏燃,脸上写满了欲言又止的纠结。 夏燃头也不抬,指尖轻轻敲击着玻璃杯壁:“憋着不难受?有话就说。” 刘思渝的表情立刻切换成“这可是你让我说的”模式,压低声音道:“燃哥,其他人也就算了,邵源你最好还是少惹吧,听说他背后有人,来头还不小呢。” “哦?”夏燃漫不经心地应和。 “我认真的!”刘思渝急得直跺脚,要不是年终奖还指望着夏燃,她才懒得操这份心,“你知道他靠山是谁吗就这么不当回事?” 夏燃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谁啊?说来听听。” 刘思渝神经兮兮地环顾四周,凑到他耳边:“尚家,就是盈泰金融背后那个尚家!” 见夏燃还没什么反应,刘思渝急得直搓手:“燃哥你该不会真不知道吧?盈泰金融啊!” 她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盈泰金融掌控着联邦三分之一的金融命脉,从军火贸易到民生基建,几乎没有他们不插手的产业。尚家老爷子曾经在议会坐镇几十年,连现任总统见了他都要尊称一声老师。” 她咽了咽口水,声音压得更低:“尤其是几年前尚家换了掌权人后,手段更加狠辣。去年西区那个连环杀人案,受害者家属闹得沸沸扬扬,尚家一句话就压下来了。听说他们在特别行动处、检察院都安插了自己人......” 夏燃突然沉默,目光失焦地盯着杯沿凝结的水珠,握着杯子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天呐!你真不知道!”刘思渝夸张地捂住嘴,一副你真是要完蛋了的样子。 “反正我说了你应该就明白了。邵源这几年s+的项目一个接一个,圈内比他名气大的,奖项多的,年轻的,好看的,哪家也撕不过他。早就有传言说他是尚家那位的心头好......” “他眼神没那么差。”夏燃突然出声,语气轻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什么?”刘思渝愣住了。 夏燃扯出一个讽刺的笑容:“别把所有有钱人都当成暴发户好吗?就算是包养情人,人家不挑的吗?” 第5章 他故意拖长声调,“情商、智商、长相,啧!尚总图他什么?图他年纪大?图他长得丑?图他让人跪着捶腿?尚总可伺候不来这样的哟!”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夏燃的声音突然有些发紧。他举起水杯想要掩饰,手腕却莫名卸了力。 水杯重心不稳,杯口略向下偏了几寸,清凉的白水就顺着下颌,滑进领口,打湿了前襟。 夏燃眼睛里还带着没来得及收回的茫然,看上去就像个破碎的病美人。 刘思渝一时看呆了眼,沉在她家燃哥的美貌陷阱里,就听到耳边响起一句掷地有声的“卧槽”。 美貌带来的冲击一瞬就幻灭了,她慌忙去拽夏燃的胳膊,“燃哥!不是说了让你注意言行吗!你要是再口无遮拦,被狗仔什么的拍到了,熙熙姐不得削死我!” 夏燃正解戏服上面的扣子,听到她这话,顿了一下,不屑地抬头撇了她一眼,“瞧你这怂样,随口说个卧槽就算口无遮拦了?” 刘思渝很无语,心想还有你刚才那句傻逼啊,一个男五六七八不知道几号演员,在片场公然侮辱男主!你这是过了几个脑子才能干出的事! 她不知道怎么评价夏燃,脑子里只有他刚才自己说的那句傻逼,一细想这个评价也很贴切。 但刘思渝当然不敢说出口,她要工资!要绩效!要奖金! 唯独不敢要勇气。 夏燃垂下眼睫整理衣领,剑眉斜插入鬓,薄唇微微抿起。 刘思渝在一旁猛拍大腿,怒掐手掌,她痛恨自己肤浅的审美观,为什么到了现在还会被夏燃这张脸欺骗。 其实刘思渝原本算是夏燃的半个粉丝。 那年盛夏,夏燃顶着这张男女通杀的脸进圈,第一部戏就拍了个深情决绝的男二。 他“死”的那集播出当晚,各种词条直接霸榜热搜,空前绝后的热度席卷娱乐圈,夏燃就像他的名字那样,以一种爆裂不可阻挡的方式点燃了整个圈子。 圈内已经多少年没有出现过那样的盛况了,更何况夏燃还是个beta,一个很多时候都被人认为是平凡大众象征的beta。 但,很快夏燃就退居二三线,仿佛他之前点燃的只是一簇烟火,绚丽得无可替代,但也坠落得极为迅速。 究其根本原因,就是败于他那张嘴。 还记得当初爆火后记者问他:你觉得你和陈笙最像的一点是什么呢? 陈笙就是那部仙侠剧中的男二,温柔又深情,对女主一见钟情,最后为护女主甘愿受千年业火灼心而亡。 这问题很简单,采访开始前工作人员就已经和夏燃沟通过,给了他充足的时间提前准备。 镜头前夏燃低头来回摩挲了两三次话筒,一副欲言又止,话到嘴边的样子,引得众人一阵期待。 甚至记者也被勾起了好奇心,暗忖不愧是一鸣惊人的天才演员,就连采访的神态都可以演绎得这么好。 但下一秒,夏燃像是实在憋不住了一样,给了众人一记无形而响亮的耳光。 他说:“啧,就这么一个恋爱脑,我跟他像,我活不活了啊。” ……世界静默了六秒。 记者秉着职业操守,深吸一口气,强行转移了话题,继续问了个自认为更简单的问题—— 这部剧为你吸引了很多粉丝,她们自发成立粉丝团,为你应援,你现在想对她们说点什么吗? 夏燃这回没有故作深沉,很爽快地说:谢谢,但别喜欢我,本人一节烂人,别对我有什么期待。 想起这些,刘思渝咽了咽口水打算扯开话题,毕竟就她燃哥这个怼人的嘴,她越说他只会越来劲儿。 “燃哥,最近外面老有假新闻爆料说你是omega,我真不明白,就你这张……脸,哪像omega了?” 说着说着刘思渝突然心虚了,她其实就是随口找个话题。 现在一看,这些媒体还真不算空穴来风,就夏燃这张脸,扔到精致娇软的omega堆里,那也是丝毫不输的。 嘴唇饱满有型,颜色像是透着玫瑰晕染的红,鼻梁精致挺直,线条流畅,微微驼峰的弧度,完美地融入他的面中轮廓,再加上那双深邃的眼睛,简直是一张自带故事的完美脸蛋。 但人要看整体,夏燃的脸是一点都没有瑕疵的,有瑕疵的是他本人。 刘思渝看到夏燃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怕他觉得自己是看不起他的魅力,赶紧找补说:“还有还有,他们绝对没见过我燃哥这壮硕的肌肉,还omega,我燃哥单挑alpha不在话下好吗。” 然后夏燃的眼神变得更奇怪了,盯着刘思渝看了几眼,突然长“咦——”了一声,说道:“你又知道了?!刘思渝,你不会对我有什么企图吧!哇靠,我引狼入室了!” 刘思渝白眼一翻,巨明显的那种,根本不在乎夏燃会不会看到,然后老实闭嘴了。 她找个屁的话题,就跟当初花痴脑上头粉上夏燃一样,她纯纯过得太幸福没事给自己找罪受。 白昼慢慢褪去,陷落在一片深墨之中。 等了又等,剧组迟迟未开机。夏燃从椅子上起身,伸展了一下压根不劳累的腰,对着旁边发呆的刘思渝打了个响指。 “走啊,还想在这儿站岗呢?我可不给你多发钱。” 刘思渝回神,看到夏燃已经走出一截,忙抓起手机追过去,“燃哥,导演没让走啊。” 夏燃头也不回,“不走抓瞎啊,要是拍夜戏,早该布置打灯了。” “那,那也不行,刘导很严格的,今天他心情不好,要是揪着你的错不放,隔天给你踢出组,到时候熙熙姐……” “没事,出事了也有人会处理哈,压根到不了陆熙那儿。” 说完夏燃一下子顿住,然后像是掩饰什么一样突然转身,阴阳怪气地调侃:“熙熙姐~熙熙姐~她给你下咒了?一天天就知道念叨她。趁她这两天回总部开季度会,你好好跟你燃哥潇洒两天不行吗?” 刘思渝没察觉到夏燃的不对劲,甚至一下子就被他后面的话带跑偏了。 她没去细想夏燃说的出事了有人处理,而是在心里暗忖,熙熙姐对我下咒总比你对我下咒强,跟你潇洒?我酒后发疯骂领导那视频还在你手里呢,我信你个潇洒大头鬼! 最后权衡利弊,思来想去,刘思渝决定各退一步,走也可以,但潇洒不行! 当然方法是她自己先退一步,再求眼前的这个祖宗也退一步。 “走也行,我让司机直接把你送回家,”看夏燃要张嘴说什么,她加快语速,不给他机会开口,“别想去酒吧,不可能!” 谁知道这次夏燃很痛快,想都没想就答应了,痛快得让刘思渝觉得眼前的人根本不是夏燃。 第4章 生日快乐应该是祝福(修) 车停在公寓楼前,刘思渝本来拎着大包小包,想下车送夏燃上楼,结果夏燃什么都不拿。 “我家里没地儿放,就放车上,明天又不是不拍了。再说了我是胳膊折了,还是腿瘸了,还送我?赶紧走你的吧。” 刘思渝呵呵笑了两声,坚持了一小下:“别这么说嘛燃哥,你是我金主,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 夏燃撇了一眼刘思渝,下午剧组的时候她一会儿盯一眼手机,想也知道晚上绝对有事,这会儿还跟他装。 夏燃直接回她:“滚蛋。” 公寓一楼的大厅里,零星有几个人影走动。夏燃绕过正厅,没有选择电梯,而是从侧边的楼梯走了上去。 他嘴里叼着一根烟,刚出楼梯口便迫不及待地点上。其实他并没有烟瘾,这些年混迹娱乐圈,甚至经常十天半个月不碰一根。但今天,他的脑子里乱得像一团麻,急需用点什么让自己平静下来。 突然,他的脚步在转角处顿住了。 手中的打火机“咔哒”一声合上,走廊里唯一的一点光亮也随之消失。然而就在刚才那明暗交错的一瞬间,夏燃已经看清了那个站在他家门口,侧身而立的男人。 他的脚像是突然被灌了铅,沉重得再也迈不动一步。 那个人,既熟悉又陌生,是他死也忘不掉的人,却也是死都不想再见的人。 “你来干什么?”夏燃没有给自己平复心情的时间,径直从转角处走了出来。 他不想装作没看见,更何况装也没用。他又不瞎,尚观洲站在那个位置,摆明了就是来找他的。 “……” “说话!”声音提了几分,顺手还把门外的灯也打开了。 咔嗒一声,冰冷而急促。 瞬间一切都无所遁形,两个人暴露在光亮里,隔得很远,却看得很清晰。 “……今天是夏天的生日。”他听见那人被他逼着说出这句话来。 夏天……她今年该有多大了,七岁,还是八岁? 夏燃还记得当初领养她时还是个不会说话的小团子,成天除了哭还是哭,夏燃有时候被闹得烦到不行,就会丢给尚观洲。 第6章 尚观洲倒是接得顺手,只是嘴上不放过夏燃。 “嗯,养孩子是一辈子的事,既然决定了,那肯定要负责啊。” 这话原本是夏燃自己说过的,现在却被尚观洲拿来堵他,摆明了是在嘲笑他不会带孩子。 夏燃听了脸红,直接扑到尚观洲背上闹他。而尚观洲总是笑笑,然后习惯性地一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伸到背后托住夏燃,怕他摔着。 记忆里的画面涌上来几乎就是一瞬间的事儿,又猛又急,冲撞得夏燃根本反应不过来。 夏燃掐了掐掌心的软肉,短暂的疼痛刺激大脑,让他没再继续回忆下去。 “所以呢?”夏燃追问道。 “她许愿说,想听到你对她说一声……生日快乐。”尚观洲后面四个字说的极轻,极轻,他知道自己是在为难人,但却还是控制不住地来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态,找个借口来看夏燃一眼?还是心存侥幸? 他不敢去细想,只抓着家里那人死缠烂打的愿望就来了,他怕自己多想一秒,可能就没了站在这里的勇气。 关我什么事! 夏燃听到后很想这么直白地怼回去,但他做不到,喉咙就像被风沙灌满,堵死了出口。 可是明明在室内,哪来的风? 哦。 夏燃突然想起来了,大概是他三岁那年吧,记不太清但肯定比夏天还小。 那天阳光明媚,大院里人来人往。 夏燃一个人蹲在角落里戳蚂蚁,蚂蚁在他围成的土坑里四处乱窜。隔壁阿婶就在这时走过来跟他说,“燃燃今天是你的生日吧,祝你生日快乐哦。” 那是夏燃第一次有生日这个概念,他看着阿婶满溢的笑容,莫名心头像开了朵小花,他觉得这可能是一件好事。所以等宿醉的妈妈回家的时候,他兴冲冲地抱上去,像阿婶那样开心地说,妈妈,今天是我的生日! 然后那个女人是怎么说怎么做的来着? 她狠狠皱了一下眉,连眼里的疲惫都被挤走了,只剩下了浓浓的厌恶,然后对着面前那个明明是她亲儿子的夏燃说道:“滚!别来烦我!” 阳光大好的天突然就阴了,大风席卷,顺起沙土淹没了夏燃,心脏像是被地上的蚂蚁钻了进去,密密麻麻地叮咬啃噬。 那个年纪,恰好听得出恶意,却理解不好。 就像夏燃一样,隔了好久好久,他才知道,原来那天妈妈发脾气并不是他生日的错。 …… 微微闭了下眼,夏燃朝尚观洲伸手,“手机。” 尚观洲愣了一秒,然后立马反应过来,从外套掏出手机,利落地递过去。无人注意到修长的手指在收回后却始终发着颤,尚观洲紧张得甚至忘记了解锁屏幕。 可下一秒,他看见夏燃熟练的一连串动作。熟练地接过手机,熟练地输入六位密码,熟练地在第二页右上角打开录音。 “生日快乐。” 没有署名,没有称呼,也没有感情,只有这听起来无比冰冷的四个字。 但尚观洲的心却为此疯狂地跳动起来,像过去的每时每刻,死灰复燃。 夏燃分明没有忘! 但下一秒,手机被塞回他的手里,夏燃连眼都没抬一下,绕过尚观洲去开门,背对他说:“滚,以后别来烦我。” …… 原来,这里还是一地的灰烬,没有光,也没有火…… 门打开,很快又合上,他们之间再没说什么。 他们,又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过去那些时候,他们吵的再凶,也还是有话说的,不像现在,他们之间连个字句,情绪,都没了。 尚观洲伸出手,可走廊上什么都不剩,只有细碎的风从掌心划过,他呆在原地,静静的。良久后他苦笑了一声,夏燃走了,带走了很多东西。就像现在他连抓住夏燃的勇气都没有了。 隔着一道门,夏燃跌坐在门后,体力不支地用背死死抵住门,像是撑起他们两人之间坚不可摧的那道屏障,唯一的屏障。 他其实看见了,看得很清楚,那人始终凝视自己的目光,眼瞳深处兀自闪起的亮光,还有听到他的话后骤然熄灭的瞬间。 他还是会下意识地捕捉那人的所有情绪,是本能吗?本能难道戒不掉吗?七年这么久了,也戒不掉吗? 事实就是,他确实戒不掉,也实在忘不掉。 夏燃忘不掉他曾经多喜欢看着那人的脸,看他因为自己的荤话而脸红,看他因为自己挑逗的动作而脸红,有时候甚至只要他离他近一点尚观洲就会脸红。 曾经,尚观洲真的很好懂。 夏燃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在玄关处胡乱踢掉鞋子,像个提线木偶般径直走向酒柜。他抓起酒瓶,一瓶接一瓶地往喉咙里灌,仿佛酒精能冲刷掉心底那些纠缠不清的情绪。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连时间也仿佛失去了意义。夏燃始终没有开灯,似乎只有漆黑才能给他一丝安全感。就像他家里的每一盏灯都只散发着昏黄的光,每一个房间的窗帘都选用了遮光性最好的布料。 他搬进来的第一天,就把门外的感应灯和吸顶灯全拆了,他讨厌那种刺眼的白光,像是要将他无处可藏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直到手机的震动声在浓稠的黑暗中突兀地响起,他才像是被拉回了一丝清醒。 夏燃缓缓抬起头,目光空洞地望向声源的方向。 僵硬地拿起手机,他用力举到眼前,等瞳孔聚焦了两三秒后,“安心”两个字进入他的视线里。 安心,当初那个男人随口对护士说的名字,到头来还真成了夏燃人生里唯一让他安心的人。 夏燃清了清嗓子,接起电话,“安心,怎么了?” “……”那边很吵,周围好像有很多人,说着夏燃听不懂的语言。 等了好一会儿,夏燃都开始无聊地数瓶子玩,那边终于传来一声,“哥,能听到吗?” 男孩声音透着清冷,听着一点起伏都没有,但还是稚气未脱。夏燃很爱听安心的声音,好像他还没有长大一样。 “听得到听得到。”夏燃回的很快,但喝了酒嗓子总有点哑,还有点大舌头。 安心无情地在对面拆穿他,“又喝酒?医院就那么舒服?哥,你难道真的是傻逼吗?” 夏燃果然跳脚,“哇!你怎么说你哥呢?喝酒怎么了!我马上三十的人,黄赌毒一样不沾,健康向上的励志好青年,喝点小酒怎么了!” 呵,励志好青年?无敌小学生吧。 安心默默在心里吐槽,嘴上却说:“那真是对不起啊,励志好青年,今天台风天,航班取消了,我回不去了。” 我该回去陪你的,安心是想这么说的,但又怕夏燃傲娇地说一些犯贱的话。 夏燃随手抓了一把头发,台风天这几个字眼让他清醒了点,说:“什么台风!你走的时候我明明查过,雾都哪来的台风!” “不是我这里,航线途径。” “哦。”夏燃一下子松了口气,“那你回来做什么?下周雾都不是还有展邀请你吗?” 安心是个画家,虽然起步学习得晚,但因为风格独特,在国外颇受欢迎。 “推了,有点累。” “这样啊,累了就休息嘛,正好到处玩一玩,有你哥养你呢,别一出国就是工作,工作完就回国。你这小小年纪的,不要活得这么无聊,要有生活懂吗?” 安心笑了下,怼他:“你懂,你最懂了,拍完戏不是喝酒就是吃药,不是泡吧就是住院,哥你活得可真有生活!” 夏燃怒了,无能狂怒:“安心,我是你哥吧!是你亲哥吧!有你这么说自己哥的吗?” 说不过开始打感情牌了,安心在心里腹诽,嘴上仍是不放过他:“好好好,那亲爱的哥,我请求你,你心疼心疼医院晚上值班的医生吧,少去两趟医院行不行?你也就是每次去都命好,总有医生闲着,哈我真是服了,哥你知不知道现在医疗资源很紧张的?” “……”夏燃表示他单纯不想和小屁孩计较,绝对不是因为说不过了。这是年长者爱幼的表现。 又过了好久,两个人明明话都说完了,却谁都没着急挂电话。 安心坐在航站楼的候机大厅,看着一排排延误的航班发呆。突然他听见听筒那边传来一句话,像是人梦中的呓语。 “安心乖……不怕……” 一下子收回目光,安心不可置信的看向手机,就一直盯着,眼睛一眨不眨的。 突然航站楼的灯暗下来,像是终于找到了情绪的安息处,安心闭上眼睛,一滴泪顺着眼角流下来。 很多人都被困在了过去。 他以为,至少他哥走出来了…… 《潮》 第5章 调酒师不调情 七年前,林城的一家私人酒吧。 酒吧门面不大,招牌也斑驳陈旧,上面的颜色早已褪得难以辨认,字迹也模糊不清。 第7章 店门半掩着,透出一丝微弱的光线,一个女孩推门而入,看到里面的场景,不由得微微皱起眉。 酒吧内闪烁的各色彩灯早已熄灭,只留一两盏应急灯还在黑暗中闪烁,桌椅散落在各处,有几个人歪歪扭扭的趴在上面,似乎已经醉得不省人事。 地面残留着几片破碎的玻璃,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白佳佳小心地绕过这些碎片,朝吧台走去。 吧台后站着一个年轻人,穿着简单整洁的制服,白色的衬衫上只沾了几滴酒渍,整个人干净得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他有一头利落的短发,将那张近乎完美的脸庞整个露出来,只是眉角有道红痕,一直延伸到眼下,配上他毫无表情的神态,让整个人显得有些阴郁。 “晨哥在休息室。”夏燃没有抬头,依然专注地整理着吧台,将调酒壶、酒杯、冰块盒一一归位,动作娴熟而利落。 “我是来找你的。”白佳佳直截了当地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急切,“夏燃,我想让你帮我个忙。” “找我?”夏燃这才抬起头,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你哥没跟你说过吗?我价钱很贵的。” 白佳佳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愣了几秒,才从夏燃的表情中琢磨出话里的深意。她的神情立刻变了,原本懒散中带着几分嫌恶的态度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 她双手抱胸,语气里有些虚张声势:“你……你什么意思!你一个beta,想对我做什么?” 尽管嘴上说得强硬,但她的气势却明显弱了几分。 白佳佳对夏燃的感官很复杂——她哥哥白晨总在她耳边念叨夏燃的不是,说他这人背景复杂,性格浪荡、没个正形,但偏偏白晨又对夏燃多有照顾,态度矛盾得让人摸不着头脑。 而白佳佳自己呢,每次她对上夏燃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脑子就变得一片空白,连原本想说的话都得费劲回忆。 这倒不是说她有多喜欢夏燃,而是这张蛊惑人心的脸就这么直直地摆在她面前,冲击太强了。毕竟在她心里,她会喜欢上的人应该是绝对的人中龙凤,而夏燃,除了一张脸什么都没有。 夏燃收起笑意,神色变得正经起来,摆出一副专业且可靠的模样,“你放心,虽然我只是个beta,但我会竭力让你有一个很美好的体验的。” 他的语气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仿佛在承诺什么重要的事情。 白佳佳“啊——”地惊呼一声,整个人像见了鬼似的,冲向后面的休息室。 夏燃终于忍不住,把手里的玻璃杯往吧台上一放,笑得弯了腰。 他从来就不喜欢白佳佳,更讨厌她那副没由来的高高在上的态度,要不是看在她是白晨妹妹的份上,夏燃连话都懒得跟她多说一句。 地上趴着那几个被吵醒,看了他一眼,夏燃朝他们摆摆手,语气轻松:“没事没事,哥几个继续睡吧。” 说完,他把最后那点垃圾扫进簸箕,从角落里拖出一个巨大的黑色塑料袋,将收拾出来的残渣一股脑儿倒进去。 抬头瞥了一眼对面墙上的挂钟,还不到六点,安心应该还没醒,现在回去正好。 夏燃随手给塑料袋扯了个结打上,拖着走了两步,忽然注意到桌上不知道是谁落下的烟盒。 他拿起来,在手心轻轻磕了几下,一根烟从盒子里滑出来。 夏燃将它夹在指尖,又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熟练地点上。 在后门扔完垃圾后,夏燃干脆靠在后门小巷的墙边,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烟圈,任由烟雾在清晨的微光中缭绕。 巷子里安静得只剩下他指尖那一点猩红的光,忽明又忽暗。 偶尔有人从小巷经过,有的是忙着早上出摊的小贩,有的是刚下夜班的工人,但无一例外,他们看到夏燃都跟没看到一样,连眼神都不给他一个。 夏燃习以为常。 三年前他一个人在巷子里教训了三个来酒吧闹事的alpha,打到最后只有他一个人站着,自从那以后,这里的居民就对他敬而远之了。 后来甚至还有了传言,说是这家酒吧的调酒师是个长得比omega还嫩,打架比alpha还凶的beta。 但这传言让夏燃很不爽,什么叫“长得比omega还嫩”? 他那天站在镜子前左看右看,最后得出结论——一定是这头蓬松细软的头发惹的祸。他当即就拿起剪刀,对着脑袋左右开工,一通乱剪,剪的那叫一个毫无规律的丑。 晚上到了酒吧,老板白晨一看他那副土里土气的样子,气得直翻白眼,嫌他这副样子影响自己生意,勒令他回家收拾好再来,不然就直接滚蛋。 结果第二天上班,夏燃的头发更短了,也更丑了。白晨气得一个劲儿骂他抠门,最后干脆亲自揪着夏燃的衣领,把他丢进理发店剪了个寸头才罢休。 剪完寸头的夏燃确实像变了个人,原本十六七岁的少年还带着几分青葱稚嫩,可头发一短,那股子凌厉劲儿就隐隐透了出来,五官也显得更加精致立体。 白晨毫无形象地蹲在门口的板凳上,盯着夏燃的脸看了半天,忍不住咂舌:“啧,寸头他妈也这么帅。” 接着他半开玩笑道:“以后我撩妹的时候,你记得滚远点,听见没?” 夏燃不在意地点了点头,根本没往心里去,他怎么可能和白晨看上的人有关系?况且他也没那个闲工夫。 小巷里,夏燃的烟还没抽完,就见白晨慢悠悠地从后门走了出来。 白晨走到他面前,弯腰递过来一张照片。 “这谁啊?”夏燃把烟头在地上碾灭,抬头看向伸到自己眼前的那张照片。 照片看着像是透过窗户偷拍的,画面里是图书馆的窗边自习桌,一个男生正安静地趴在那里。阳光被窗棂切割成细碎的光带,轻轻洒落在他的侧脸上,干净得有些不真实。 尽管照片有些模糊,但依然能看出那人的轮廓,应该是人群中极瞩目的存在。 “感兴趣吗?”白晨还有些没睡醒,眯起眼睛打了个哈欠,说话时带着几分含糊不清的慵懒。 他一大早就被自个儿妹妹拽醒,听着她哭哭啼啼地抱怨了一大堆,结果全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但他向来宠白佳佳,即使在这种状态下,也还是听清楚了她的诉求。 白晨简单向夏燃介绍了一下照片里的人。 果然如夏燃所料,那确实是个极其优秀的人,优秀到夏燃此前从未遇到过,甚至觉得自己这辈子以后也不大可能接触到。 “啊?”夏燃在身上擦了擦手,接过照片,“你不是知道我吗?我不碰好学生。” 他以为白晨是叫他去找事打架,语气里有些漫不经心。 白晨翻了个白眼:“你能不能看点书?一天天脑子里除了打架就没别的了?是佳佳,她看上这小子了。结果表白被他给当众下了面子……” “噗——”夏燃没忍住笑出了声,随即又多看了几眼照片上的人。能让白佳佳这种小公主当众表白的人啊,倒是有点意思。 “所以找我干嘛?也不是让我揍他一顿。” “佳佳的意思是,你去勾引他,谈上之后再把他甩了,这样……” 这样,一个在学校里被捧成天之骄子的人,就会沦为全校学生的笑柄。毕竟一个长相出众,事事争第一的天才,原来在感情里也不过是个被玩弄的对象。 人人总是希望仰望耀眼的事物,也喜欢追光逐梦,但更多时候是追不到的,既然追不到,那就干脆把他拽下去,这样大家不就都一样了吗? 夏燃听着,心里不禁冷笑。他倒是没想到,那些外表光鲜亮丽,高高在上的人,内心也不过如此——自私、嫉妒,甚至是带着几分卑劣。他们已经享受了很多人的仰望,却仍是不满足,稍有不顺心的事就想这种下作的手段。 当然这些想法夏燃也只是在心里过了一遍,并没有说出口。他没什么闲心去指责这些人,毕竟他自己干的烂事也不少,哪有什么资格去评判别人。 但这事他还是不想掺和,于是出声打断白晨:“晨哥你逗我呢?我他妈就一个破beta,白佳佳没脑子,你是分了一半给她吗?所以你俩现在智商就差不多一个水平?” “啧——”白晨不以为然地咂了咂嘴,“就因为你是beta啊,宝贝儿。你这么好看的beta,要是真想,拿下谁不是分分钟的事?” 白晨是alpha,而且还是那种特别爱玩的类型。说实话,他老早就看上了夏燃这张脸,不然当初也不会让还没成年的夏燃在店里帮忙。但说到底,他还是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放着娇滴滴的omega不碰,搞这么个刺头? 后来又知道了夏燃家里的情况,他顺带手就帮了几回,帮着帮着慢慢也就把他当成兄弟了,于是就更下不去手了。 “……”夏燃听着白晨的话,慢慢琢磨出味儿了。 第8章 就因为他是beta,所以能让那个男生被甩后更加丢人。一个在人群中备受瞩目的优性alpha,居然上赶着和一个普通的beta谈恋爱,然后还被甩了 ——简直是绝佳的嘲讽素材。 白佳佳还真是把“得不到就毁掉”这句话贯彻得淋漓尽致。 见夏燃沉默,白晨直接开价,“五万,不管能不能搞到手,我给你这个数。” 夏燃把照片递回去,意思很明显——不干。但白晨黑着脸,抱着胳膊,根本不伸手接。 “八万。”白晨加价道。 夏燃觉得没意思,干脆把照片折了一道,随手揣进裤兜里,转身就走。 “十万!他妈的夏燃你……” 夏燃头也不回地朝后摆了摆手,不带走一片尘埃和一句脏话,飘飘然地走了。 直到此时,他还觉得自己非常有原则。 第6章 鱼尾,红纹,爱心 周末,清源大学的新老图书馆里人头攒动,尤其是新馆,一楼新建了休息室,旁边还开了一家咖啡店,店里更是人满为患。 “诶,看到没看到没?就是他,咖啡机前面正在打奶泡那个,是不是超帅?”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孩激动地晃着身旁朋友的胳膊,眼睛亮晶晶的。 店里人很多,视线被遮挡得严严实实,朋友踮起脚,努力朝前张望,嘴里却不甚在意道:“只能看见个背影,也不能说就很帅吧……” 正说着,另一个店员从旁边走过来,轻轻拉了拉她们正在谈论的那个男生。 男生转过头,低声说了句什么,随即朝店员笑了笑。他的眼睛微微弯起,睫毛卷翘,眼尾带着一抹淡淡的红,像是用细腻的笔触勾勒出的鱼尾,又像是丝丝缠绕的红线,温柔中带着一丝说不出的魅惑。 “他的眼睛……”朋友被男生的侧颜惊艳到,还想再问些什么,却被女生一把拉进了店里。 “别墨迹了,他们家的生意很好的,要排好久队呢。”女生催促道。 夏燃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换到了收银台的位置。刚才店长过来让他换岗,虽然没有明说原因,但夏燃心里清楚,估计是嫌他奶泡打得不好。 店长那眼神里全是担惊受怕,分明是怕他砸了自家店的招牌,对此夏燃只是笑了笑,心里很是坦然。 那必然啊,他今天可是第一次打奶泡,能把奶泡打棉就怪了! 其实今天不仅是夏燃第一次打奶泡,就连咖啡,他也是头一回接触。 至于他是怎么混进来的,那还得感谢店长那仓促无比的招聘流程。 考核只有一项——现场拉花。只要能一次性完美地完成拉花,就能被录用。 那天夏燃正愁找不到办法混进学校,偶然在学校小道上晃悠着,就看到了这家店的招聘信息。 这对他来说无疑是个绝佳的机会, 于是他偷偷摸摸地一路找过来,一边观察其他应聘者是怎么操作的,一边借学校的电脑搜索教学视频,来来回回忙活了一整天,连饭都没顾上吃。好在最后,他靠着现学现卖的爱心拉花勉强蒙混过关了。 结果今天第一天上班,他就彻底抓瞎了。 应聘时,咖啡液和奶泡都是提前备好的,可正式工作,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一罐又一罐的咖啡豆,各式品类的牛奶,还有一排他完全看不懂,也不会用的机器。 还好,店长比他还先受不了他的手艺,直接把他打发去了收银台。 接过点单的任务,夏燃还算做得得心应手。毕竟之前的扒皮老板没少利用他这幅皮囊,让客人多点几单酒。 “两位想喝点什么?”夏燃笑得微微眯起眼睛,弯弯的,像一道清泉。 “啊……”其中一个女孩脸颊瞬间泛起红晕,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另一女孩估摸性格外向,大着胆子就和夏燃聊起天来。 起初只是让他推荐咖啡和甜品,后来干脆直接问起了他的爱好和年龄,一边说还一边把身旁的朋友往前推。只是她越推,旁边的女孩子头就压得越低,最后几乎是逃一样的拽着她离开了。 夏燃看着她们的背影,脸上的笑意久久未散,目光怔怔地停留了好一会儿。 直到下一位顾客点单的声音传来,他才回过神。 刚开业,店长搞了促销活动,店里人潮络绎不绝,夏燃的动作几乎一刻不停歇,更别提他原本的计划是来追人,顺带赚点钱的。结果这会他连走开的机会都没有,那个叫什么洲的人,他连面都没见上。 “所以燃燃,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呀?” 这已经是夏燃不知道第几十次听到这个问题了,他早已对答如流,答案信手拈来,熟练得几乎成了本能。不过这次他却没有立刻回答,他的关注点落在了店外。 透过玻璃,他看见那里站着一个人。 夏燃的视线在那人身上停留了好几秒,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牵引着,连大脑都停摆了片刻。 “……” “嗯?不好意思,您刚刚说什么?”他猛然回过神,略带歉意地对顾客笑了笑。 “你的理想型,就是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女生又耐心地重复了一遍,眼中带着几分好奇和期待。 夏燃向来长得好看,在外人面前,尤其是客人面前,他说话还总带着一种自然的温柔。 夏燃正想回答,却听见门上风铃清脆的晃动声响起。 这声音原来这么明显吗? 他顺着声音望过去,门口那人正低头专注地打着电话。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动作随意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优雅。他的侧脸线条分明,眉眼低垂,神情淡漠,周遭的嘈杂仿佛影响不到他分毫。 夏燃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能隐约捕捉到那个低沉的声音,缓缓的、富有磁性,像是带着某种魔力。 即使那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夏燃却还是莫名觉得有些温暖——当然,也可能是觉得钱比较温暖吧。 毕竟这张脸值八万块。 夏燃慢慢地移开视线,目光温柔地落在眼前的女生身上,随后一字一顿地说道:“不好意思,我喜欢男人。”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店。余光中,他发现店里不少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但他却并未在意。话说出口的那一刻,他甚至有些恍惚,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是说给谁听,是为了谁。 “……是喜欢男omega吗?”女生有些尴尬。 夏燃轻笑了一声,眼皮轻轻掀起,像是揭开幕布的剧场,眼底陡然亮起一抹光,“不是哦,我……喜欢alpha。”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丝毫没有一种在说惊人事的慌乱。 没错啊,白佳佳说那个人是个极优性alpha,那从今天起,他夏燃就要开始喜欢alpha了。 女生怔愣着“哦”了两三声,然后匆忙抓起桌上的咖啡,脚步略显仓促地离开了。 夏燃低头,收起桌上不要的单据,听到头顶一道低沉的声音。 “一杯澳白,带走。” 尚观洲走到柜台前,微微低头,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滑动,页面不断切换,像是有事在忙。 夏燃熟练地打了单子,却没说话,只是挂着淡淡地笑,安静地看着他,像个服务态度极好的店员,但又有些不同。 尚观洲很难忽视那道过于灼热的视线,终于抬起头,目光与夏燃对上,“你……” 谁知道目光交汇没一秒,夏燃便转身从店长手里接过咖啡,语气平静地问道:“需要袋子打包吗?” 他的声音冷淡,甚至有一些疏离,让尚观洲不禁怀疑,刚才那道灼热的视线是不是只是自己的错觉。他简单地回了句“不用”,顺便扫码付了钱。 夏燃将咖啡递过去,脸上依旧挂着职业化的微笑,轻声道:“您慢走,欢迎下次光临。” 尚观洲怀着一种诡异的心情踏出店门,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脚步不自觉地放慢。他低头瞥了一眼手中的咖啡杯,目光瞬间就被杯盖上那个醒目的红心吸引。 他一直盯着,根本移不开眼。 那爱心红得鲜艳,隐约还透着一丝橙调,就像是火焰的焰心,虽然本身温度不高,但只要它不灭,仿佛就能在灼灼夏日里点燃一把足以燎原的火。 他下意识回身,透过玻璃窗望向店内,目光落在那始作俑者身上。然而夏燃正专注地接待下一位顾客,眼神没有一丝一毫分给尚观洲,就好像手里的爱心和他毫无关系。 尚观洲不是没被人表白过,相反,曾经有很多人前仆后继地试图引起他的注意,omega、beta甚至还有alpha,他们用尽各种方式,试图在他心里留下印象。 像这样欲情故纵的手段,尚观洲也并非第一次遇到。 到此刻为止,尚观洲几乎可以肯定,夏燃就是在和他玩这种把戏。没有任何依据,但他就是有一种强烈的直觉。 他透过玻璃看夏燃,目光更准确地落到他的眼尾处,那道亮眼的红纹尚观洲越看越碍眼,就像是变得会动了一样,像鱼尾般轻轻荡漾,仿佛从某个隐秘的起点开始,惊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第9章 尚观洲拇指触上杯盖上的那颗红心,微微用力,将它抹开。水性彩笔没那么快干,那颗看似精心描绘的红心瞬间化作一滩模糊的红色。 然而,当尚观洲抬起手指时,却看见那红色竟沿着自己指纹的纹路晕开,紧紧贴在了他的皮肤上。阳光洒下来,一圈圈红纹最终绕进指尖的小窝里,像是某种烙印。 “啧。”尚观洲低哼了声。 夏燃动作机械地下单,贴标签,打包咖啡装袋,心里却忍不住地反思,刚才他的行为合适吗? 其实他根本不确定那个人是不是他要找的目标。白佳佳给的照片里,那人的正脸太模糊了,虽然说了他的姓名、年级和专业,但昨天和今天夏燃忙得脚不沾地,还没来得及去打听。 刚才第一眼看见那个人时,夏燃就觉得像,但如果要他准确地说这个人是或者不是,他也拿不准。 拿不准,但还是做了多余的事。 夏燃安慰自己,就算不是目标也没关系,大不了下次再看到像是照片里的人,他再做同样的事就好了。 反正看今天咖啡店的火爆程度,他根本不可能离开前台半步,除了画个爱心这样的小事外,他也做不了别的。 不如就画他十个八个的,说不定真叫他大海捞针捞到了呢? 想到这里,夏燃又转念一笑,捞不到也无所谓,反正需要这根“针”的人也不是他。 然而,尽管夏燃努力试图说服自己。心里却始终飘忽不定,迟迟无法平静。 他是二十年没沾过情爱的新手,第一次做出这种出格的举动让他心虚得无所适从。 不过,事实证明他想得有点多,接下来再也没有出现一个人让他有冲动做那样的事。因为顾客多得密密麻麻,他甚至连抬头看一眼的时间都没有。 手指在屏幕上敲击的声音越来越重,嘴角的笑容也越来越僵硬,夏燃忍不住在心里苦笑,想自己的命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苦。 第7章 活人微微寄 忙碌的一天格外漫长,夜色如墨,夏燃下了班,踩着朦胧的月色,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叫了两声,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 “好饿啊……”他叹了口气,小声嘟囔着,“早知道答应他们去聚餐了。” 话虽这么说,但不过是夏燃为数不多允许自己抱怨的时刻。他心里很清楚,自己一直都不是那种可以随心所欲的身份。 夏燃掏出手机,低头查了查回家的路线。 之前为了方便在酒吧上班,他选择了附近租金便宜的房子,和安心一起住了下来。可现下那地方离学校太远了,回家竟都成了件难事。 学校周围的交通还算便利,走了四五分钟就到了车站,夏燃抬头看了看站牌,嘴里念念有词:“1……5……10……啊——要做十六站!时间……现在是九点四十八,发车……靠,刚过三分钟,那就是要再等四十多分钟!妈的,真的有必要回去吗?这市区的交通线也太……” 突然,对面马路边停下一辆车,夏燃的声音戛然而止。 其实重点倒也不是车,车再贵再豪华,这时候的夏燃也只能看懂个颜色,真正吸引他注意的,是那个从车上走下来的人。 那道修长的身影踉跄着跨下车,他身上的白衬衫在夜色中格外醒目,西装裤笔直地贴合着他的长腿,整个人透着一股慵懒不羁的气息,和早上休闲的学生穿着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 是尚观洲,也是夏燃上午递咖啡,画爱心的人。 夏燃觉得自己很幸运,在如此忙碌的一天里,他的主线任务竟然有了进展。虽然他没有刻意去了解尚观洲这个人,但在这所校园的角角落落里,总能听到关于尚观洲的议论。 从这些议论中,他找了几个热心的人,轻而易举地拿到了尚观洲的正脸照。 那张照片虽然是正脸,但其实只是一张团体获奖后被拍的合照。尚观洲站在中心位的右手边,双手捧着装裱好的证书,眼神里没有特殊的情绪,就和早上接过夏燃咖啡时的表情如出一辙。 夏燃当时还在想,这个人不会永远都是这一副表情吧?然而现在他就看到了他不一样的样子。 车窗大敞着,夜风毫无阻挡地灌进车内,将尚观洲的头发吹得凌乱了几分,但饶是如此,也没能让他翻滚的胃好受些。 “你今天表现得很糟!我明明叮嘱过你的,可你还是……”车内的男人看了一眼尚观洲此刻的状态,似乎意识到现在责怪他也无济于事,于是只深呼了一口气,压住火气说道:“算了,你先回去吧。” 尚观洲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实际上他已经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而且即便他此时还有余力说点什么,在这个人面前,他也很难得到什么好脸色,所以干脆不说了。 门一关,车子就冲了出去,尚观洲站在原地,内心是死寂一般的沉静。 又是重复的无聊的一天,呵,表现得很糟?什么时候不能喝酒也成了他被指摘的一条罪责,或许他叫爷爷的那个人根本也不知道他酒量极差。就算知道了,可能也只会不屑地看着他,问他,难道你自己不会练吗? 这就是尚老爷子对自己亲孙子的态度,尚观洲在他这儿只是一个精心培养的“完美作品”,或是一个争夺权力的重要筹码。 若要尚观洲自己来形容,那就是一个精致的死物。 尚观洲的童年没有玩具,没有游戏,也没有朋友。他的世界里只有无尽的课程和考核——礼仪、语言、商业、政治,甚至是如何在社交场合中展现恰到好处的微笑,都是他要学的必修课。 他的每一步都被规划得严丝合缝,每一次表现都被要求无可挑剔。尚家需要的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孩子,而是一个完美的工具,一个能在权力博弈中立于不败之地的利器。 所以,在需要喝酒的时候,他怎么能被允许不喝酒呢? 周围安静得几乎听不到任何声响,街道空旷,只有零星几辆车驶过。尚观洲静静地站在路边,等着那仅有的一辆车缓缓驶过,他数着红灯倒计时,看着一个一个数字跳动、变化。 他曾经以为自己喜欢安静,过去他一直是这么认为的,甚至一度坚信这是他的本性。然而,在这一刻,他却有些不确定了。 他究竟是喜欢安静,还是仅仅习惯了安静? “喂,尚观洲!” 一道清亮的声音划破了夜的沉寂。尚观洲抬起头,视线有些模糊,只看到一道高挑的身影站在不远处。那声音和影子都显得有些不真实,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 尚观洲的感觉真的很模糊,他这么一个求实求真的人,在这一刻却下意识觉得他产生了幻觉。 他身边几乎没有那种会直呼他名字的朋友,又或者说,他身边根本没有什么能称得上是朋友的人。 然而就在他恍惚间,对面那人旁边的红晕变成了绿色。尚观洲好像意识到,是红灯变了。 他抬脚迈步,朝着对面走去。他不知道自己是循着指示灯的光亮,还是循着那道模糊的身影。 “啊,妈的。”夏燃低声骂了一句。 他刚刚喊出尚观洲的名字,马上就后悔了。按照事情的发展,这个时候他应该不知道尚观洲的名字才对,他们俩在尚观洲那儿应该是互不认识的陌生人。 夏燃脑子里飞快地转着,琢磨着该怎么和尚观洲解释。 就说他是不小心看到了他的手机?或者说,是咖啡店的人闲聊提起了他的名字? 虽然这些借口听起来都不太自然,但夏燃又觉得无所谓,只要自己咬死不松口,尚观洲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然而,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最终都没派上用场。 因为尚观洲还没走到他面前听他胡扯这些话,人就已经倒在了马路中间——而且是马路的正中间,甚至偏离了人行横道。 这一点很重要,因为如果有车撞过来,倒在地上的人也要承担一部分事故责任,能赔到的钱就会少一些。 涉及到钱的知识和常识,夏燃总是记得格外清楚。 夏燃没敢再多想,那么个大活人“啪叽”就倒地上了,他再犹豫几秒,想点什么其他的耽误功夫,这人也不用他追了,他直接追悼吧! 他两三步跨过去,绿灯已经没剩几秒了。夏燃一把将人往肩上一带,也不管人还有没有气,连拖带拽地先把尚观洲弄到了马路牙子上。 “喂,哥们!”夏燃这会儿脑子转得快,知道轻重缓急。他先伸手探了探鼻息,又摸了摸胸口,最后凑近嗅了嗅。 嗯很好,他确定了,这人只是喝多了…… 夏燃皱了皱鼻子,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变得不太对劲,仿佛一条长长的甬道,本来空空荡荡的,突然被人兀自塞进了什么东西。虽然并没有什么大的影响,但却让他莫名感到不习惯。 然而,除了一股浓重的酒味儿,夏燃明明什么都没闻到,只是这酒有些苦,苦得让人皱眉。 第10章 “你家在附近吗?能给个回应不?我总不能把你大晚上扔马路上吧。”夏燃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拍了拍尚观洲的脸。 开春不久,北方的天气昼夜温差极大,几股冷风吹过,寒意刺骨,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夏燃脱下外套,披在尚观洲身上,自己则吸了吸鼻子,嘴里啧了一声,忍不住吐槽:“妈的,喝个屁的酒啊,不能喝还硬喝,白佳佳倒是会看人,看上的人跟她一样不靠谱……” 夏燃还想说什么,却感觉到身侧的人突然往下滑,连带披在他身上的外套也差点掉到地上。 夏燃连忙用力往上提了提,可尚观洲完全没有意识,身体沉得像块石头,夏燃拽他胳膊那点力根本支撑不住他比自己还要宽的身躯。 无奈之下,夏燃只好将尚观洲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上,手臂穿过他的臂弯,扶住他的腰。即便如此,支撑起来依然吃力。 夏燃干脆收起手机,反正他在平台上筛了半天的酒店,也没找到符合心里预期的酒店。 学校附近的酒店,就算再破,价格也贵得离谱。 他从上到下匆匆打量了尚观洲一眼,没有犹豫,也没有丝毫负罪感地将手伸进了尚观洲的口袋里。 尚观洲上身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衬衫,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夏燃才不得不把自己的外套给他披上。不然醉酒吹冷风,这人真给搞成傻逼了,夏燃都没地儿给自己说理去。 衬衫没有口袋,夏燃只能去摸尚观洲的裤子口袋,心里祈祷能找到一星半点儿的钱。尚观洲已经彻底没了意识,整个人像只惰懒的树袋熊一样挂在夏燃身上,沉甸甸的,却又毫无防备。 夏燃掏完靠近自己这侧的口袋,却什么都没找到,心里不免有些恼火和着急,手上的动作也跟着急切起来。 他正想伸手探那边的裤子口袋,可随着动作身体也侧倾了一瞬,就这一瞬夏燃扶在尚观洲腰间的手没抓住,让尚观洲整个人朝夏燃砸了过来,于是夏燃一紧张,伸出去的手就探到了不该抓的地方。 一声不合时宜的喘息清晰地传到了夏燃的耳朵里,尚观洲的脸就在他的颈侧,呼出的气息一寸比一寸烫,仿佛要顺着皮肤烧到夏燃全身才罢休。 夏燃浑身抖了一下,手像被灼了一样迅速放开,但又马上因为倒下来的重量而不得不绕过面前人的腰,将手抱上去。 这下彻底稳当了,也彻底抱了个满怀。 尚观洲的眼皮低垂,紧紧闭合,睫毛却微微翘起,像是自带漂亮翅膀的蝶,即使停落也依然瞩目。额前的碎发柔软地垂着,呼吸轻缓而平,整个人比白天见到时柔软了太多,仿佛卸下了所有的防备。 然而夏燃只是扫了一眼自己刚才失手的左手,然后就淡定地一边抱着人,一边继续看手机。他放弃了继续搜刮尚观洲身上的钱财,决定今天这房费他替他付了。 夏燃从来没有这样大方过,能让他心甘情愿出血的人,他一直觉得还没出生,甚至到他死也不会有。 所以,这笔帐肯定会有代价!等着吧,尚观洲! 第8章 你俩…… 一大清早,在夏燃的脑袋晃荡晃荡,即将落下要把收银台干碎的时候。店长给他递来一杯拿铁,疑惑问他:“这么累,昨天干什么了,你不是早早就回家了吗?” 夏燃一脸烦躁,草草道了声谢,然后接过杯子一口灌了下去。放下杯子后,他抬手捏了捏额角,说:“回个屁,助人为乐去了。” 甚至因为助人为乐,自己的家和弟弟还差点都没了。 昨天晚上夏燃回到家已经快一点了。安心还没睡,小小的身子蜷在门口,撑着脑袋等他回家。 孩子手里空空的,只是怔怔地盯着门口。夏燃一推开门,就看到这一幕。可能是太困了,安心在看到夏燃推开门的瞬间并没有什么反应,愣了两秒才猛地扑过来。 夏燃刚从外面回来,身上还带着一阵寒气,但扑过来的小家伙身上却比他还要冰凉。 “我靠,安心你搞什么,身上跟冰块儿一样!”夏燃皱了皱眉,伸手抓了一把安心的衣服,是湿的。 安心没说话,在原地想了一会儿,然后指了指厨房的方向。 安心的脑回路跟正常小孩不太一样,也不爱跟人说话。 虽然夏燃记得他以前是会说话的,但自从那件事后,就再也没开过口。 起初,夏燃以为他只是被吓坏了,毕竟那段时间很混乱,一切都是无序状态。等所有事情尘埃落定后,夏燃才意识到安心的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 夏燃曾想带他去医院,可他俩吃饭都是个问题,怎么去?哪来的钱? 所以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夏燃也是从那时开始意识到,人还真不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 因为安心这说不清道不明的状况,夏燃以为厨房出了什么大事,赶紧从门口冲了过去,两步跨进厨房内。 厨房的一半空间原本堆满了杂物,门口推拉的门板是夏燃自制的,很不结实,一直都摇摇晃晃的。 夏燃猛地一拉,门板“哐当”一声倒了下来,连带顶在房顶板上的一摞乱七八糟的碗盆,还有下面的废旧箱子也哗啦啦地掉了一地。 夏燃骂了声“草”,然后认命地蹲下去收拾。地上全是水,如果不抓紧抢救,这些用来收纳的纸箱子今天就都得完蛋。 他用手将地上碎片扫到一起,不可避免地划出了几道小口子。伤口不怎么疼,比他打架时受的伤要轻多了,可心底却莫名涌上一股烦闷和躁乱。 那感觉更像痛苦和愤怒,但痛苦和愤怒会推着他生出怨恨,而夏燃不敢怨恨。 这个世界上,滋生他痛苦的源头早就消失了,只是他的痛苦还没消失罢了。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是安心。 刚才整个过程中,他一直安静地待在门口,直到东西都滚落停稳后,他才小心翼翼地绕过那些碎片,走到夏燃的身边。 他朝夏燃伸手,先指了指柜子后面的水管,然后又指了指水池下面的阀门——阀门已经被人关掉了。 看到这一幕,夏燃的眼眶突然发涩,视线一下子模糊了。他猛地收回目光,将受伤的手塞进嘴里,嘴唇润湿了伤口,细微的铁锈味顺着舌尖蔓延,麻痹了口腔,也勉强止住了那些坏的情绪。 他吸了一口气,刚想说点什么,却感觉头顶被一只软乎乎的手心轻轻盖住。他的头发很短,几乎是贴着头皮的,所以那又软又凉的手心一触上来,夏燃几乎就要落泪了。 他心里一阵发酸,觉得自己很怂,却拼命忍住,只在嘴上强硬地掩饰。 “安心你个臭小子!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摸头是大人对小孩儿做的事儿!” 他很后悔…… 如果不是为了那个狗屁约定,他今天就会有更多的时间陪着安心,不会让一个自闭的小孩独自面对水管接口脱开,出租屋被淹的窘境。 不过也不一定,就算没有尚观洲的事,他也还是要打工,时间依然紧巴巴的。 夏燃其实从来没什么机会好好陪陪安心。 而且就算不是为了追尚观洲,让一个陌生人倒在酒店床上而不是大马路上,也是夏燃会干出来的事。毕竟他骨子里还是有那么点善心的。 只不过,那256块的房费,确实是因为那八万块钱才肯掏的。 后半夜,安心突然发起高烧,整个人像火炉里添了干柴一样,烫得吓人。俩人挤在一张床上,夏燃很快就觉察到不对劲,赶紧起身找药找毛巾。 好在安心经常生病,这些药家里都是常备的,不用怎么费功夫就能找到。 夏燃坐在床上,将安心整个人搂在怀里,让他舒服的靠着自己的肩膀,他自己则绷直了身子,强撑着清醒了一整夜。 现在,夏燃甚至还能准时来上班。 夏燃努力睁大眼睛,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但很快却发现,努力有时候真的很无力。 对于他这样经常日夜颠倒的人来说,咖啡的作用微乎其微。他甚至觉得,现在给他两口酒或者来根烟,都比咖啡更提神。 但是很可惜这两样他都没有,因为他对这些东西没什么瘾,一般都是陪别人时才会沾点,自己从来不会主动花钱去买。 “欢迎光临。” 柜台上的东西还没整理完,夏燃手里慢悠悠地收拾着,余光瞥见有人进门,随口喊了一句。 进来的人半天没说话,夏燃便补了一句:“请问您需要点什么?”说着,他抬起头。 来人穿着不像昨天那么正式,灰色的圆领卫衣下摆露出一圈白色t恤,不知道是里面的衣服,还是只是卫衣的设计,总之显得很有层次感。他外面还套了一件风衣,袖口是深色的皮革拼接。 夏燃之所以会注意到这些细节,是因为他的胳膊上还搭着一件外套——他的外套。 夏燃勾了勾嘴角:来的倒是挺快。 第11章 他正想开口说什么,却听那人淡淡地说道:“一杯澳白,带走。”说完,他把外套往柜台上一搁,就没了下文。 夏燃有些意外地抬头,愣在原地,心里一阵无语:就……就这? 对上那人的眼睛,夏燃看了两秒,足足两秒。然而,尚观洲的眼神始终冷冰冰的,没有丝毫变化,也没有继续开口的意思。 夏燃撇开视线,心里有些没底。 他低头嘟囔了两句,他昨晚怎么没想到会出现尚观洲赖账这种情况呢,难道说他不记得是自己? 不应该啊,夏燃冒着冷都假装把外套落在了酒店里,里面还有他工作的名牌。 夏燃低头,心神不宁地开始出单。倒不是受到了打击,夏燃很清楚自己几斤几两。这些年他追着把人打进医院的不少,但追着把人拐上床的,可是一个也没有。 没那经验,就得承认自己的不足。 再说了,这才一天,按理说倒是不急。可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他就只能走放长线钓大鱼这一条路。 问题是,这条长线上钓着的可是他珍贵的256块钱!夏燃舍不得,非常舍不得。他犹豫不决,迟迟下不了决心…… 他想着,不如就装装样子得了。尚观洲一看就不是好追的人,白晨也说了,不管追没追到,那八万块钱都是他的。他何必上赶着劳神伤心? 就算是装一装,那也费神啊,况且还带点自取其辱的意思。 可是,八万是钱,256也是钱。对于夏燃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割哪一块都疼。 直到店长将咖啡递到夏燃手里的时候,他还在纠结这个问题 ——他到底是更不想费心思去追人呢,还是更想要那256块钱? 想着想着,他突然觉得不对劲。尚观洲本来就该还他256!这跟他要不要继续在尚观洲面前刷脸,继续追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是他欠他的! 还有十五分钟到八点,早八的高峰期前夕,店里一下子涌进来七八个学生。夏燃原本堵在嘴边的质问硬生生咽了回去,看到柜台上放着的笔,他一把抓了过来。 “您的咖啡,欢迎下次光临。”夏燃着重咬了“下次”两个字,然后眼神径直越过面前的人,直接招呼后面的学生,“您要点什么?” 这举动看似很正常,但由于他错开视线的动作太过直白,落在别人眼里倒像是带了某种情绪。 尚观洲就这么站着,一动不动,任由夏燃歪着脖子和他后面的学生说话。突然,他轻笑出声,在清晨不算吵闹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 那笑声让夏燃的耳朵有些发痒,身体也像昨晚扶起尚观洲时一样,泛起一种怪异的感觉。趁着现在人是清醒的,带着那256块钱不知能否讨回的愤恨,夏燃狠狠剜了尚观洲一眼,“让让呗,某位醉鬼帅哥。” 留不下好印象,坏印象也成,这个他有经验。 这边图书馆靠近工科实验楼,来的大多是电子和航空院系的学生,可以说几乎没人不认识同院的尚观洲。因此后面的学弟赶忙说道:“没事学长,我不急!” 尚观洲朝人点点头,也没再继续没眼色地挡在柜台前。 只不过他转身走的时候,对着面前的夏燃,抬了抬手里拿着的咖啡杯。杯子依旧是白色盖子,侧边依然画着一个醒目的红色爱心,只是今天爱心的旁边多了一个问号。 想问什么?不重要的。 尚观洲像昨天一样,拇指轻轻附上,一划,未干的笔触晕开,盖子上只剩下了那颗心。 他低头,唇精准地贴上,留下一个浅淡而短暂的吻,随后轻飘飘地吐出几个字:“等你忙完。” 说完,他不管周围目瞪口呆的众人,顺手拿了台上的外套,径直走到店里最角落的沙发坐下,微微闭上眼睛,仿佛刚才地一切都与他无关。 刚才的学弟连早八的紧迫感都忘了,满脸又怕尚观洲听见又兴奋想吃瓜的表情,一个劲儿地冲夏燃挤眉弄眼。 夏燃先是以最高级别的震惊礼目送了他眼里那个神经病坐下,转头就看到了面前眼皮疯狂抽搐的学弟。 夏燃后撤半步,语气夸张:“同学你干嘛!你眼睛这样不是困的昂,我劝你赶紧去医院!” “不是,哥。你就交代了吧。”学弟压低声音,瞄了一眼角落的尚观洲,“你俩……” 夏燃没回答,只是眼神一下子冷静下来,食指轻轻抵住唇珠,做了个“嘘”的手势 先别管尚观洲发什么神经,但如果大家都以为他和尚观洲在一起了,那是不是也算他们在一起了? 信的人多了,假的也能当半个真吧。 第9章 钱没有巴掌有了 等这波人潮散去,夏燃终于得了空,从架子上抽了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仰头灌了一大口,然后走到尚观洲面前坐下。 “你想干吗?”夏燃直截了当地问。 对面人缓缓抬起眼皮,那双眼睛毫无倦意,幽深得像一潭不见底的湖水,平静得让人捉摸不透。 尚观洲定定地看了他两秒,反问道:“你呢?两颗爱心,一件外套,下次送我什么?” 夏燃心里暗骂:你说的他妈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为你花的那256块钱!而且,哪只有两颗爱心了,那问号看不见吗!还有外套…… 他的外套就放在尚观洲坐的沙发上。夏燃上半身往前倾了倾,一把抓过外套,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满:“爱心……你不懂?不过外套给我,谁说送你了!” 尚观洲没接话,静静地看着他把外套拿走。 两人之间陷入短暂的沉默。 可夏燃闲不住,即使不说话,眼神也止不住地乱飘。 他想,刚才自己说的话是不是有些语气不好? 也是,先追先示好的人是他,结果现在尚观洲明明像是对他有了回应,可自己的反应却是生气了。 但是他妈的,谁好人家正经回应感情这么搞!比他还像调戏,果然是白佳佳看上的人,那个词怎么说来着,一丘之貉! 夏燃心里暗自咒骂,却又忍不住揣测尚观洲的意图。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朝尚观洲的方向瞥去,想要从他的表情中窥探出些许端倪,却又怕被他发现。 于是夏燃迅速而谨慎地扫过一眼,随即猛地移开视线,故作镇定地望去别处。 夏燃不懂,自己明明是主动示爱、还救了他一命的恩人,他该是坦荡且占有优势的那一方,怎么在尚观洲面前反倒要小心翼翼起来。 又或许,尚观洲就是天生的黑脸包公,光是坐在那儿就让人喘不过气。 但夏燃又反驳自己,尚观洲可一点都不黑,不仅皮肤白得反常,姿态还异常优雅。晨光洒在他身上,甚至像是能透出一种近乎神圣的感觉。 神圣? 脑子里蹦出这个词的时候,夏燃觉得自己一夜没睡是真疯了。尚观洲要真是神圣的救世主的话,那就应该是他给自己花钱,而不是自己费尽心思追人还得倒贴二百五。 终于尚观洲打破了沉默,说:“我想请你帮个忙。”他的嗓音压得很沉,尾调像是带了钩子,轻轻挠在人心上。 夏燃觉得好笑,又有些莫名其妙,挑了挑眉问:“你不知道我对你什么意思?还敢找我帮忙,不怕我缠上你?” 尚观洲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声音却依旧好听,“知道。可昨天你不是什么都没做吗?我就躺在那儿,你有机会的……” 说着话,眼睛还微微向下,像是,不好意思? 夏燃心里嗤笑,所以呢?就相信我是个好人了?大学生还真是他妈单纯好骗,刚才高看他了。 不过他本来就是来骗人的,于是也顺着尚观洲的话,语气轻佻地说:“哟,想起来了啊,我还以为你要赖账呢。不过你这话说的,我对你的爱可是很高尚的,别把我想得这么肤浅!” 解释完了,夏燃还不忘提醒道:“帮忙倒是没问题,谁叫我喜欢你呢。但说好啊,一码归一码,昨天是昨天的,今天是今天的,再帮你,你就欠我两回了。” 尚观洲似乎早就料到他会同意,平静地点了点头:“嗯,两回。” 事情很简单,尚观洲让夏燃见一个叫方汶桥的女生,是尚观洲的迷妹,据说是扬言追不到人就要跳楼的狂热迷妹。尚观洲想要拜托夏燃的事就是让夏燃去劝她放弃。 夏燃听完,心里一阵无语。 他压根不信这世上能有脑子残缺到这种地步的人——按尚观洲的说法,他和那个女生说过的话,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所以,喜欢在哪呢?喜欢他的脸?还是喜欢他那张冷冰冰的、连句好话都懒得说的嘴? 不过,比起纠结这些,他更不想和这种人扯上任何关系。于是,他干脆利落地回了一句:“我反悔,干不了!” 尚观洲“嗯”了一声,垂下眼,整个人明明高大挺拔,却因为微微低头的动作,夏燃觉得他这样子好像是在委屈,像在心里暗忖:你根本就不爱我…… 第12章 那,确实不爱,但八卦一下,是不是也无妨。 夏燃问他:“为什么非得我去说?这种事情你拒绝了她,她又不能把你怎么样。” 尚观洲抬头,眼神有些茫然,说:“我上次说了,我说我不喜欢她。 夏燃:“然后呢?”这不挺正常的吗?也没说什么重话。 尚观洲:“然后她就站在思齐楼天台上了,说我不和她在一起,她就跳下去。” 夏燃:“……你确定你没说别的话。” 尚观洲:“没有,就说了这一句。” 夏燃沉默,心里忍不住感慨:那算你倒霉了,这辈子能同时遇到为爱不要命和为爱生恨并报复的人可不多,都让你碰上了。 算你尚观洲牛*! 这么一想,他觉得自己这个为了钱而来替别人实施报复行为的人,好像也并没比那两种人强到哪里去。 夏燃心里突然就有点愧疚,其实尚观洲也没做错什么,长得好看不是错,优秀也不是错,忠于自己内心的想法更不是错。 夏燃回想了一下这些年他替白晨处理情人时练就的话术,再一抬头,就看到尚观洲正瞪着眼睛看着他。那双眼睛明明没什么波动,可夏燃却不知道为什么读出了一丝“求求你求求你”的可怜意味。 然后,他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好吧,我试试。” “谢谢。” 谢个屁,夏燃想。 初秋的微风吹过校园,带来了一丝凉意,也带来了些许变化的气息。 宿舍楼附近的林荫道上,树叶开始逐渐变换颜色,从浓郁的绿渐变为温暖的黄,偶尔有几片叶子轻轻飘落,落在地上,车棚上还有夏燃的肩上。 夏燃坐在女性omega宿舍前的长椅上,腿不自觉地抖动着,心里疯狂催眠自己。 这是做善事。 这是做善事…… 这是做善事! 喜欢一个注定得不到回应的人,多浪费精力啊,不如趁早放弃。早放弃早享受,人生无限美好,何必单恋冰块。 于是方汶桥出现的时候,夏燃也是这么劝她的。 方汶桥刚逛街回来,面对突然出现的夏燃,她有些疑惑,皱了皱眉问:“你是谁?” 夏燃面不改色地答:“你哥哥的朋友。” 方汶桥更疑惑了,说:“我没有哥哥啊。” 夏燃眼神暗示她,就那个就那个。 方汶桥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试探性地问:“我表哥齐喻?” 夏燃自信点头,语气笃定:“对,就是这小子!我是他朋友夏燃。” 然后夏燃开始了他的长篇大论,语气既真诚又无奈:“大小姐,前两天那事你哥也听说了,可把他心疼坏了。你可是家里的小公主,从小到大要什么有什么,你真的觉得你跟那个尚观洲合适吗?是,他长得帅,成绩好,能力强,走哪儿都自带光环,可你有没有想过,他那种冷冰冰的性格,真的能给你想要的吗?你喜欢热闹,喜欢被人宠着,可他呢?他连自己都懒得哄,更别说哄你了。” 他说到这儿,故意顿了顿,见方汶桥没反驳,语气又软了几分,继续说道:“我不是说他不好,只是……你俩真的不合适。你值得更好的,值得一个能让你笑、让你觉得轻松的人,而不是一个让你整天琢磨他心思的人。生活已经够累了,何必再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方汶桥抿了抿嘴,眼神有些动摇,但嘴上还是不服输:“你懂什么?我喜欢他,我就愿意为他改变!” 冥顽不化啊冥顽不化—— 夏燃内心咆哮,脸上却装出一副心疼的样子:“改变?你可是被家里宠大的小公主,你愿意为他改变,可他愿意为你改变吗?感情是两个人的事,不是你一个人努力就够的。你想想,你为他做了这么多,他给过你什么回应?除了冷着脸,还有什么?” 方汶桥沉默了。 夏燃觉得有戏,正打算再加一剂猛药,却被从宿舍楼里出来的一群女生打断。 “诶呦,汶桥,这是哪个帅哥啊,你不喜欢你的尚观洲哥哥了吗?” “尚观洲哥哥”这五个字一出来,夏燃一个没绷住,浑身颤栗了一下。怪不得方汶桥一时想不起自己有什么哥哥呢,人家最想要的哥哥在这儿呢! 他还没从“尚观洲哥哥”这种亲昵称呼中反应过来,就听见那女生朝他说道:“诶?这不是咖啡店的帅哥吗?哦——我知道了,原来我上午听说的事是真的呀!帅哥你太厉害了,居然拿下了我们学校的高岭之花!” 夏燃愣了一瞬,随即脊背一凉,冷汗瞬间冒了出来。他猛地站起来,连忙摆手,试图制止那个女生继续说下去。 但方汶桥声音来的更快,“你这话什么意思?” 女生挑眉,尾调上扬,故意拖长了声音:“啊——忘记你今天逃课啦,没听说也正常。喏,你眼前这位,可是尚学长的男朋友哦。” 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哎,还记得某人总说尚学长是因为自己年纪小,在等她长大后再告白呢。现在看来,事实出入有些大呢。” 说话的女生很漂亮,笑起来眉眼弯弯,可那笑容却让夏燃一阵心惊肉跳。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挽回的话,可“不”字还没说完,那漂亮女孩就冲他挥了挥手,语气轻快道:“帅哥,你太给力啦!有缘下次再见喽。” 甚至在离开的时候,女孩还不忘凑近他,压低声音说了句:“被她骂得不轻吧?幸苦啦。” 看得出来她的心情很是愉悦,她应该是很讨厌方汶桥。说出的这些话简直是杀人诛心。但夏燃觉得,更准确来说,诛的是方汶桥的心,杀的却是他夏燃的命! 他近乎僵硬地转过头,果然对上了方汶桥愤怒的眼神。她的眼眶泛红,胸口剧烈起伏,显然已经气到了极点。 夏燃又是刚张嘴,想要解释:“那个,方小姐……” 千万别跳楼啊—— 谁知方汶桥倒是没做出什么自我毁灭的举动,而是抬手使出浑身力气,狠狠地扇了夏燃一个耳光。 “啪!”的一声,很清脆地在空中炸开。 “你真让我恶心!”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吐出这几个字,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哭腔,“你还是我哥的好朋友,居然敢抢我的人!你凭什么!你有什么资格!” 因为方汶桥的过激举动,周围渐渐围起了一波看热闹的学生。方汶桥突然想起了前段时间她爸爸的叮嘱:如果再因为一些情情爱爱的小事闹出丑闻,她就更没有机会成为尚夫人了。 权衡利弊后,她抓起身边的包,冷冷地丢下一句:“我一定会杀了齐喻!”然后转身大步离开。 夏燃站在原地,脸上火辣辣的疼,心里除了觉得操蛋,还是操蛋。 哦,除了他,还有那个叫齐喻的兄弟。方汶桥还真是该相信的不相信,不该相信的瞎信。 夏燃在心里默默为这位素未谋面的“表哥”点了一根蜡。 第10章 入戏 尚观洲坐在教室里,耳边是教授平淡无奇的讲课声,心思却早已飘远。他的手机静静地躺在书本旁,手指无意识地在手机侧边轻敲,节奏凌乱。 不多时,手机屏幕亮起,一个一串数字的账号给他发了三张照片。 他点开,内容和他想的差不多。 照片拍得很好看,视角独特,画面中的一男一女看似亲密地靠坐在一起。男生微微弯起嘴角,目光温柔地落在女生身上,而女生虽然脸色有点不高兴,但看着也算是乖巧可爱。 事情按照尚观洲计划的那样进行中。 这几张照片其实单看并不能看出有什么,但如果再加上一些刻意的解读,那照片上两人的关系就可以变得非常耐人寻味。 用跳楼来威胁他,用长辈来压他,尚观洲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有些凉薄的笑。 他又想起昨晚的包厢。 昏黄的灯光下,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气和烟草味,圆桌上的菜几乎没怎么动,反倒是面前的酒杯空了又满,满了又空。 尚观洲的脸上勉强挂着笑容,眼神却已有些游离,显然喝得有些上头。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位方家的长辈,五十多岁的年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西装笔挺,眼神锐利得像刀子。他慢悠悠地抿了一口茶,放下茶杯时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像是某种无声的警告。 “小尚啊,”那人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家里小女给你添麻烦了,怎么开玩笑还能开到天台上去呢?你说说这多危险啊,是不是?” 尚观洲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低下头,声音有些发涩:“是,是我考虑不周,让汶桥受了委屈,也让方叔费心了。” 被称作方叔的男人冷哼一声,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考虑不周?是啊,观洲你还年轻,自然有考虑不周的时候。这很正常,但是呢,你也不要以为自己可以解决所有事情,就能无视所有人。我就问你一句,如果没有我们这些长辈提携,尚家你有把握拿回来吗?” 第13章 尚观洲的头垂得更低了,额前的碎发有些遮住了他的眼睛,他咬了咬牙,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且真诚:“您说得对,是我太年轻,不懂事。以后一定多向您学习,绝不再犯。” 方叔似乎对他的态度还算满意,点了点头,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知道错就好。年轻人嘛,犯错是难免的,但要懂得低头,懂得认错。这才是聪明人该做的事。” 尚观洲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手里的酒杯却捏得更紧了。 包厢里的气氛依旧压抑,其他人似乎对这一幕并没有什么太大反应,大家依旧谈笑风生,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这场饭局的起因,自然是方汶桥两天前闹出的跳楼事件。她爸直接杀到了尚家老宅,兴师问罪。尚老爷子虽然觉得方家的女儿蠢得可笑,也并没有心思让尚观洲和她有什么接触,但他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让尚观洲多一个对家。 甚至,觉得尚观洲能被这样的人缠上,连点女人情爱的事情都处理不好,他才是真的蠢笨。 尚老爷子是这么想的,话也就这么说了出来。 尚观洲挨了一顿训,又在尚家大门前的台阶上跪了五个小时。隔天,尚老爷子还要求他和方家人约饭局赔罪。 做完这一切,才算是对尚观洲的惩罚结束。但即便如此,尚老爷子还是对他不满意。因为那天饭局上,尚观洲不过喝了七八杯,整个人就有些控制不住状态了。 尚观洲的手指一张一张划过手机里的照片。 从前对于安排下的那些事,他从来都是确认了结果后就匆匆略过。可这次,照片里好像有什么重要的细节需要他确认。 他从第一张看到第三张,又从第三张翻回到第一张,尚观洲不知道自己想看清楚什么,只是下意识地来回翻看。就在他重新从第一张翻到第三张照片时,不小心失神,手指又向左多划了一次。 划过去,显示出对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发来的第四张照片。 几个女生围在夏燃身边,夏燃的表情有些局促,甚至带着几分尴尬。尚观洲直觉事情可能不太妙。他退出照片的全屏模式,这时,对面正好发来了第五张照片。 手下人应该觉得这张照片拍的很妙,甚至发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把照片一些细节都修过了。 照片里男生被打的偏过头,正好偏向了镜头这侧。他没有发现偷拍的镜头,只是微微垂下眼,眼神里透着无奈,又像是认命了一般。 尚观洲的心突然像是被人狠狠抓了一把。 日落时分,校园被染上了一层温暖的橘红色。天边的云霞像被打翻的调色盘,层层叠叠地铺展开来,映得整个校园都笼罩在一片柔和的光晕中。 教学楼外的石凳旁,几片落叶随意地散落在周围,微风轻拂,带起一阵沙沙的轻响。 夏燃坐在石凳上,旁边半蹲着翘了后半节课的尚观洲,正在给他上药。 尚观洲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等他恢复理智时,药已经买好了,问夏燃在哪的消息也发了出去,甚至还直接否了手下的人准备发报道的计划。 他好像没办法理所当然地去做这件计划好的事了。 让媒体报道方汶桥是因为感情破裂才要跳楼,对象是他或是夏燃,好像在尚观洲这里都变成了最糟的结果。 “嘶~” “啊——” “疼!” 夏燃一边哼唧,一边余光偷偷观察尚观洲的表情。 可尚观洲却像是完全无视他,准确地说,是刻意避开了与他的目光交汇。他只是专注地盯着手里的凝胶,指尖轻轻揉搓,一点一点,动作细致缓慢地抹匀。 尚观洲逐渐受不了他嗯嗯啊啊的,还一会儿带着调一会儿拖长音,冷冷吐出两个字:“憋着。” 夏燃一下子气跳脚了,“我他妈为了谁啊!” 他作势要站起来,却被尚观洲一手控住了下半张脸。 夏燃原本以为尚观洲只是轻轻捏住了他的下巴,没怎么用力。可当他真的想要挣开起身时,却发现那只手像铁钳一样牢牢锁住了他,根本挣不脱。 他瞪大眼睛看向尚观洲,却发现对方依然冷冷淡淡的,没什么太大的表情变化。 尚观洲微皱眉,说:“你不会迂回点劝人吗?” 夏燃不屑地笑了声,反唇相讥:“哦!你会?你会你搞得最后人搁天台上站着!” “……”尚观洲一时语塞,眼神微微闪动。 他松开手,重新低下头,继续摆弄手中的凝胶,不再说话。 夏燃却不肯罢休,嘴里嘟嘟囔囔地又说了不少。 什么“不过也还好了,至少人没再站到天台上。” 尚观洲心想:真蠢,方汶桥不过是为了威胁人,真要她跳楼她才不舍得。 夏燃又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脸,说:“真没想到一个女孩子手劲儿这么大,家里有钱的孩子连身体都锻炼得这么好吗?” 尚观洲想,那肯定没你力气大,你不反抗活该你被打得狠了,真蠢。 以及,“尚观洲,你以后和别人保持点距离,别老是给自己惹这些难缠的情债。” 尚观洲闻言,终于抬起头凝了他一眼,淡淡道:“没有情。” 没有情,但却有点利用。 尚观洲这人很自私,永远喜欢用最利于自己的办法解决所有问题。 过去方汶桥是对他表示好感中最直白犀利的一个人,而且方家也是他爷爷叮嘱过让他关注的世家。 他便顺理成章地加了方汶桥的联系方式,偶尔遇上也会和她简单交谈两句。 尚观洲只是做了完全不费力的事,方汶桥却可以费心费力地帮他拦住了所有的追求者。她可能觉得自己是特别的吧,但对尚观洲来说,哪有什么特别的人。 尚观洲活动了一下半蹲得有些泛疼的腿,抽空侧眼瞄了眼夏燃的眼尾。昨天那道红纹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有些丑陋的疤,痕迹比较浅,应该是很久前留下的了。 他还没看清,也没想好要不要开口问这道疤的来历,就听见夏燃突然问他:“光给我上药,我都忘了问你,你昨天的伤怎么样了?” “伤?” 夏燃点点头,回忆了一下,说::“对啊,昨晚我把你扔酒店床上,你哼了一声,然后……” 当时夏燃刚付了房钱,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尚观洲搬进房间,心情正郁闷着,听见他哼了一声,心里就更不爽了,顺手在他身上拍了一下。其实根本没用力,顶多就是和人打招呼时拍在肩膀的力度差不多。 可当时尚观洲侧躺在床上,腿微微曲着,夏燃这一巴掌正好拍在了他的膝盖上,紧接着,夏燃就听见尚观洲浑身颤了一下,呼吸都变得急促了几分。 夏燃猜他可能受了伤,伤得还不轻,但又不好意思直接脱了他的裤子检查。于是就又多跑了一趟,出门找了家24小时营业的药店,买了药回来放在桌上,完事儿他还是觉得少了点什么,就又去便利店买了两杯冰块。 当时夏燃就坐在床边的地上,手里拿着毛巾包好的冰块,隔着裤子轻轻贴着尚观洲的膝盖上。 夏燃跳过了自己拍了他那一下的情节,只告诉尚观洲自己把他搬上床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腿,猜到他好像受伤了,就给他买了药放在桌子上。 他问尚观洲有没有擦药,然后又问了他一遍,伤怎么样了。 可尚观洲沉默半晌,只盯着夏燃看,眼神复杂得让人捉摸不透。 夏燃以为自己的隐瞒被看穿了,干脆破罐子破摔,把自己拍了他,犯蠢拿冰块给他止痛,结果趴在床边不小心睡着,然后冰块化了弄湿床单的事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 然而在尚观洲发愣的几秒里,他其实并不是要夏燃交代更多的东西,他只是,好像要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学会怎么去回应别人的关心。 但最终他也不得要领,只是僵硬地回了一句:“擦了,伤……好多了。” 其实并没有。 药他根本没看见,有洁癖的他在看到床单上的水渍和皱巴巴的裤子时,就再也无法在那个破旧的旅馆多待一秒了。 他的膝盖在蹲下和起身时依旧会隐隐作痛,像是有根细针在骨缝里来回刺,不过他早就习惯了,几乎已经不会对这种程度的疼痛有任何反应。 不过尚观洲有些懊悔,懊悔自己没有给周围的环境多一些耐心。不过他想可能也是因为他习惯了,习惯周围并不会有什么好运出现。 因为从来没有过,所以也就未期待过。 尚观洲想,如果有机会的话,再出现一次就好了。 第11章 别烤得太好,怪让人想念 上好了药,时间也不早了。刚才还张牙舞爪的夏燃,肚子突然咕噜响了一声。 “欸~”夏燃坐在石凳上,伸腿向前蹭了蹭尚观洲的小腿,“我牺牲这么大,不请我吃个饭?” 他说着,故意把被打的那半张脸使劲儿往尚观洲眼前凑,像是要让他好好看看自己的战果。 第14章 尚观洲没第一时间回应,夏燃立刻嚷了起来:“不是吧,现在全学校都知道你是我男朋友,我为你挨了打,你却连请你男朋友吃一顿饭都不愿意!” 尚观洲不是不愿意,他只是没反应过来。 刚才夏燃的动作和声音……莫名让他觉得…… 很像撒娇。 “我们店长知道我挨打了都给我放了半天假,我也不是说我就是你男朋友,可就算我是你朋友,朋友你也不能……” “去哪?”尚观州打断了他的话,收回手,把用过的棉球装进袋子里,丢进垃圾桶,剩下的碘伏和药膏递给夏燃,“回家记得再上几次药,别留疤了。” 夏燃有些意外,尚观洲答应得还挺快,他以为他还得再劝一会。不过他对尚观洲后面的话却不甚在意,只是点了点头,心里嘀咕:就是指甲稍微划破留下的血痕而已,这还能留疤? 他囫囵地将东西塞进包里,语气轻松:“知道啦知道啦,吃烧烤吧,怎么样?” 说完夏燃转身就走,行动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直到快走出二里地了,他才突然想起他的“钱袋子”还留在原地。 他回头,冲着尚观洲喊道:“尚观洲!干嘛呢你!” 尚观洲还蹲在原地,心里正想这人还真是好哄,挨一巴掌居然真的能被一颗糖哄好,思绪却被夏燃的喊声猛然拉回。 他的名字,完整的,大声的,毫不避讳地被人喊里出来。没有任何头衔,也没有刻意亲昵。 他抬头看过去,夏燃站在不远处,明媚灿烂的笑容,简直张扬得没话说。 心脏不受控制地鼓动,一股强烈的冲动填满了他的整个胸腔。他用力地吸了一口气,甚至觉得空气都突然变得清新了。 尚观洲站起身,平静地回了句:“来了。” 他们选了一家离学校很近的餐馆。 想吃烧烤的人是夏燃,一开始动手烤的自然也是他。但夏燃大大咧咧不靠谱惯了,吃饭又没有什么太多的讲究,所以烤出的肉经常是生一半熟一半,或是熟一半糊一半。 尚观洲全程皱紧了眉,他以为自己能来这种地方已经是今天做出的最大牺牲,却没想到还要忍受自己或是夏燃吃下这样意味不明的食物。 忍到这里,已经不必再忍下去了。 他拿起旁边的工具,将此前夏燃烤出来的肉全部倒掉,然后又叫服务员换了新的烤架。做完这些后,他将袖子褪至手肘,亲自动手烤了起来。 夏燃乐得清闲,单手托着腮,坐在对面看着他不太熟练的样子,笑着问:“第一次烤?” 尚观洲皱着眉,闷闷地“嗯”了一声。可能是从小的压力使然,他并不想给夏燃一种他做不好的印象,于是补充道:“但应该比你考的好。” 夏燃笑了笑,不正经地打趣他:“但也别烤的太好吃了,那样以后我自己吃烧烤的时候,就总会想起你的。” 尚观洲没接话,专注地观察着牛肉的颜色,在恰好的时机夹到了夏燃的盘子里。 夏燃夸张地挑了挑眉,“一想到这可是尚观洲第一次烤肉,那我还真是荣幸啊!” 尚观洲抬眼看了他一眼,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变化。 他知道夏燃说话一直都是这么不着调,换做以前,他是最讨厌这种人的。可现在,他却忍不住盯着夏燃看,试图从他吃下那块肉的前后表情来猜测自己的手艺到底如何。 不过很遗憾,他并没有得出什么客观结论。 因为夏燃在吃之前和之后,脸上的笑容都一如既往地灿烂,眼底的惬意也始终满溢,仿佛味道根本不重要,坐在这里吃饭对他来说就已经很好了。 果然,夏燃不仅是很好哄的人,还是很容易被满足的人。总而言之是个简单却不一样的人。 又过了大概半个月,夏燃站在柜台前,掰着指头数他到底反过来欠了尚观洲多少钱呢。 数不清。 倒不是说欠的钱很多,而是太零碎了。 自从那天两人第一次在校外一起吃饭后,之后的每一个工作日中午,夏燃都会在去食堂的路上偶遇尚观洲。然后,他的同事就会摆出一副“我们都懂”的表情,默默找借口离开,留下他和尚观洲两个人。 于是这些天他们在学校,几乎每天都在一起吃饭,钱当然都是尚观洲来出。 后来就连早饭也是尚观洲上课前给夏燃带,直接送到店里。夏燃拒绝过一次,后来当着众人的面实在拒绝不了第二次,也就接下了。 接过一次后,之后做的就很顺手了。因为他确实总是不吃早饭,而他也知道这样对身体并不好。 不是不想吃,夏燃其实很惜命,那些骇人听闻的不吃早餐的危害他也都听过。但他实在没什么时间吃,而放弃早餐这件事情,又是他能做到的事情里最简单的一件,索性就顺其自然地放弃了。 不过,这些小事在夏燃眼里,充其量不过是帮他省了点钱,以及或许为他延长了一些寿命——虽然他都不确定老天爷有没有打算把这部分寿命分给他。 可对于店里的其他员工来说,这简直就是一出感人至深的罗曼蒂克爱情故事! 他们直接默认尚观洲和夏燃已经在一起了,甚至感情非常甜蜜! 尚观洲,一个极优性alpha,竟然为了爱情,顶着世俗的眼光,和一个beta在一起了。这幸好是发生在大学里,学生的想法还算开放宽容,如果到了社会,不知道他们俩要受多少不理解的质疑。 在他们眼里,这种“冲破世俗偏见”的剧情,简直比电视剧里还要浪漫。 在一起?这么好的事,夏燃自己怎么不知道。 和众人想的相反,实际上他们两个之间根本谈不上亲密,甚至礼貌得可怕。 夏燃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一直都摸不清楚尚观洲的心思,不过也很正常,两人相处时,尚观洲大多都是平静沉默的,一丁点儿情绪都不会外漏。 有很多次的时候,夏燃都想开口,他想问尚观洲:你请我吃饭只是想用另一种方式还钱吗,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但他一直没问,他怕开口后尚观洲回头一算,其实欠他的钱早就还清了,到时候两人之间是不是连这顿饭都没必要在一起吃了? 在免费的午餐,现成的便宜面前,夏燃决定装傻,能蹭一天是一天。 这天,夏燃和尚观洲从学校食堂吃完饭出门。 夏燃不小心弄了些汤汁在身上,便去洗手池那边清理。食堂人多,尚观洲不喜欢被人过度注视的感觉,于是先一步走出了食堂,站在门口等他。 初秋的午后,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叶,洒在了人来人往的路口,斑驳的光影在地面上跳跃。 尚观洲静静地站在那儿,目光落在眼前光影浮动的路面上,内心难得地感到一丝平静。 过去他好像总是很难真正停下,停在某一刻,去感受,回顾,或者是简单地等待。这些动作都是他近来才有的,并随着和夏燃相处时间的延长,这样的瞬间也变得越来越频繁。 突然一声疾呼打破了此刻。有人从道路那头大喊着“让开!快让开!” 尚观洲听到声音后,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可谁知旁边又突然冒出一个傻子。 夏燃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嘴里还愤愤有词:“尚观洲!你们学校洗手液的清洁力度也太差了吧!这都……” 话还没说完,他突然被旁边一股力猛地拽离原地。 夏燃重心不稳,整个人栽进了拽他的人怀里。等他稳住身体后,下意识地抬头,正好对上了尚观洲望过来的眼神。 夏燃心里一动,不合时宜地想,原来尚观洲的眼睛也不是被封印住了啊,他眼睛里的情绪竟然也会这么明显。 不过,都很好看。 另一边,那辆朝他们疾驰而来的自行车车把一歪,撞上了路边的垃圾桶。骑车的女生在发生碰撞的前一秒跳车逃逸,勉强躲过一劫。 俞筱颜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腿上的灰,第一时间冲向自行车的车筐。看到自己刚剪的花只是受了点轻伤,还能挽救,她微微松了口气。 但这口气还没松完,她扭头一看,发现了刚才她差点撞上的两个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下一秒,她迅速转身低头,试图隐藏自己。 俞筱颜问自己,是肇事逃逸更严重呢,还是撞上师哥后被当场逮捕更严重? 前者掉点良心,后者掉点小命。 几乎不用思考,俞筱颜没用一秒钟就得出了结论:废话,那当然是后者!脑子想通了,她抱起花,拔腿就跑。 然而还是慢了一步。她还没走出两米,就被尚观洲一把拎住了外套帽子。 俞筱颜努力地往前伸了伸脖子,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只能僵硬地回过头,脸上挤出一个很苦命般的笑容。 她说:“啊!好巧啊,这么帅的帅哥是谁呀,原来是我的好,学,长,啊!” 尚观洲没理她,只是脸色阴沉地瞥了一眼她倒在地上的自行车,眼神冷得能冻死人。 第15章 大难临头的预警在脑子里嗡嗡作响,俞筱颜急忙转头,去寻看起来更好说话的夏燃。 “哇!这又是哪位帅哥?久仰久仰,额不对不对,应该说初次见面,我很荣幸!好像也有点怪怪的哈,没事你知道什么意思就好!反正,我叫俞筱颜,今年十六,是尚观洲学长的直系同组亲学妹。” 她语速飞快,甚至特意把“亲”字咬得极重,不过语气里没有半分亲昵的炫耀,反而透着一股浓浓的谄媚。 让人意外的是,听到这套蹩脚的自我介绍,夏燃却显得异常激动。 说不清楚是哪一种激动,但这是尚观洲见过的夏燃最激动的一次。他的愉悦、欣喜、甚至某种向往,全都明晃晃地写在那双眼睛里,根本藏不住,或者说,他压根也没想藏。 夏燃大步跨到俞筱颜面前,一把甩开尚观洲拽着她帽子的手,然后确认道:“你叫俞筱颜?今年十六?” 俞筱颜被他突然的过度反应搞懵了,怔怔地点头重复:“嗯,嗯我叫俞筱颜,今年十六。” 就在两个人对视,一个欣喜若狂,一个胆战心惊时,一旁的尚观洲从他们重复了三遍的信息中,提炼出一条他认为至关重要的信息:“嗯,她今年十六,还是个未成年。” 第12章 “不!能!” 夏燃不知道尚观洲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他也没心思去多想,因为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我终于找到曾经的救命恩人了! 这件事说来意外,也是夏燃不太愿意回首的一段往事。 夏燃是个omega。 虽然外表很难看出来,毕竟他比一般的omega高很多,活得也更糙。甚至按照严格的信息素指标来看,夏燃顶多算得上是个百分之七十的omega。 但无论种种不相符,夏燃本人在16岁那年,确确实实分化成了劣性omega。算劣性吗,可能都不算吧,毕竟优劣性这种规定是联邦定下的,而夏燃甚至都没去登记过。 大多数人都会在十二岁至十五岁之间陆续出现分化预兆。这段时间如果没有分化,之后也大概率只是个beta,腺体停止发育,变成无用退化的器官。而夏燃一直到十六岁时,都没有出现过类似分化的症状。 虽然他的父母分别是alpha和omega,按道理来说,他分化的可能性非常高。但对于一直没有发生的这件事情,夏燃倒是高兴大于失落。 对他来说,做一个普普通通的beta,没有信息素也不会受信息素影响,简直可以算是他前半生的头号幸事。 然而十六岁那年,就在夏燃一心为钱奔波,已经忘了分化这件事时,它却来了。 那是寒冬腊月里的一天,夏燃带着一双有些破了洞的手套,在街上派发传单。他的指尖冻得发麻,几乎没有了知觉,却还挂着微笑去拦一个个过路人。 大概是正午时分,市民广场人最多的时候,夏燃突然觉得身上一会儿发冷发颤,一会儿又发烫发痒,两种完全不同的体感近乎交替不停地折磨着他。 夏燃那时还没有意识到这可能会是发情热,他只当是冬天的小感冒,忍一会儿就好了。 他摸索着脱离人群,想去某个角落稍微休息一会儿。 可步子刚挪动了一下,一阵酥软从小腿肚传来,他不受控制地向侧边倾斜。 再后来,他好像是晕了过去,只听见周围吵吵嚷嚷,好像是在喊什么“信息素外泄”,“omega”,“发情”之类的字眼。 但他已经没了精神去思考,脑子里仅存的也不过是担心安心的晚饭可怎么办啊。 夏燃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医院了,身上的难受都消了下去,但看清环境后,他却生出了更大的恐慌。 医院?怎么把他送来医院了! 正规医院的诊疗金很高,就算不买药,他也付不起这笔钱。 夏燃站起身就要下床,却正好撞上护士进门,护士手里拿着药,问他:“你做什么去?” 夏燃支吾了会,看着护士关心的眼神,纠结了半天说不出谎话,“我,我应该付不起医药费……” 护士噗嗤一下笑出声,随后马上意识到不太礼貌,“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就是觉得你太可爱了。” 十六岁的夏燃确实可爱,清秀乖巧,皮肤白嫩,稍有尴尬的情绪,脸颊耳朵就都红透了。 护士将药放在床旁边的桌子上,对他说:“已经有人缴过费了,她还特意和我们确认了之后没有其他需要缴费的项目才离开的。” 护士姐姐带上手套,刚要抓起夏燃的手,没想到夏燃却往旁边一躲。 “你骗我的吧,谁会那么好心!”夏燃警惕地看她。 护士:“啧!你这小孩儿!得得得,我给你看付款确认单行了吧?” 就是在那张单子上,夏燃第一次看到“俞筱颜”这个名字,不过是被划掉的。 结算窗口的工作人员解释:“当时要帮你是那个小女孩一意孤行决定的,十来岁吧,小小的一只,在这儿闹了半天呢。旁边的人好像是她家的阿姨,劝她说万一是骗子之后讹人呢。那女孩脖子一扬,说你不签我签!啪就签了,哈哈。虽然后来因为年龄不够签字无法生效,还是求了自家阿姨帮忙吧,但这小孩能屈能伸,还贼有主意,可好玩了。” 旁边还有个工作人员补充:“你别说人家十来岁,人家不都强调过了嘛,自己今年十二了!” 拜那两个爱好模仿的医生所赐,十六岁的夏燃并没有见过俞筱颜,但心底对她的样子却已经初具模型。 现在过了四年,夏燃发现,那个印象和本人一点都不差。 “你的名字是哪三个字?”夏燃和俞筱颜确认。 俞筱颜虽然不懂夏燃何意,但为人热心,“俞就是姓的那个俞嘛,人字下面这样这样,颜就是颜值的颜,筱……” 俞筱颜歪着头想了半天,一时间想不出好办法来,干脆拽过夏燃的手,将他的手手心朝上,“我写给你看!” 夏燃没有意见,反而笑着看她,其实确认了两个字,或者说没确认名字时,他就已经觉得是她没错了。 这边两个当事人都没说什么,可旁观的人却不爽了。 尚观洲在一旁阴恻恻地开口:“俞筱颜,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研一的组会是今天下午吧。” 俞筱颜一下浑身都僵住了,她看向尚观洲:“你跟我发誓,同门不骗同门!” 尚观洲才懒得跟她玩这种游戏,直接打开群里的消息给她看。 俞筱颜“啊”了一声,哀嚎:“天杀的,又临时通知!” 她匆匆转头对夏燃说:“那个帅哥,我们后会有期哈,我先去保一下命!” 看她确实有急事要走,夏燃急忙说:“我叫夏燃!” 尚观洲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满意地看着俞筱颜已经跑远了。 不过隔了三秒钟,她又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地说:“最重要的事情差点忘记了,对不起师哥,对不起夏燃哥,我不是故意的,那个,之后我认打认骂,怎么赔偿都行。哦对了还有这个,小小心意哈。” 她把自己怀里抱的花分了一些给夏燃,本来也想给她师哥,但尚观洲只顾着黑脸看着旁边的人,也不伸手。没办法她只能又多给了夏燃哥几支,让他俩自己一会分得了。 然后俞筱颜跑了,这次是真跑了,连她的自行车都没顾上。尚观洲看见了,但却并不想管她。 送夏燃回咖啡店的路上,夏燃状似无意,实则非常明显地又问起俞筱颜,尚观洲眼神都没给他一个,说:“只是一个omega学妹。” 夏燃眼神一下子就变了,说话的语调甚至都轻快起来:“omega?才十六岁!长得这么漂亮,读书还这么厉害!” 尚观洲更是不想看夏燃一眼了。 相处这么多天,他还是第一次知道夏燃居然还有学历滤镜,那他这滤镜怎么没早开一下呢? 末了,快到咖啡店时,尚观洲突然没头没尾地和夏燃说:“俞筱颜的爸爸是联邦众议院的部长,联邦现行的《性别平等与权利保障法》就是他一手推动落地的。” 夏燃疑惑地看他,尚观洲又解释:“你是beta可能不太了解,这部法律中很多条例是专门针对omega的,其中有一条大概意思为分化后的omega可以接受政府的安排进行资质匹配,是免费项,如果接受了安排,政府就会对omega之后的生活进行补贴,结婚前补贴家庭,结婚后补贴婚后的家庭。” 夏燃当然听过,不仅听过,他甚至还知道这些法律背后更深层次的内幕。不过此刻他却没有多嘴,只是问尚观洲:“你和我说这个干嘛?” 尚观洲说:“俞筱颜一定会接受匹配,就算她现在抗拒,从家里搬出来住,但这都改变不了什么,未来她爸一定会让她和某个有权势的优性alpha结婚。俞部长是不会让他的女儿打自己的脸,你懂吗?” 不就是父母包办吗,只不过过去是媒妁之言,现在变成了一张薄薄的检测单。 第16章 这有什么不懂的。 夏燃正义凛然地点头:“懂,我非常懂,你的意思就是这个可爱的姑娘其实没有几年自由快乐的日子了,对吗?” 尚观洲迟缓地点了一下头。 其实他说这些话并没有让夏燃可怜俞筱颜的意思,但如果夏燃理解了他话里的含义,能明白过来自己和俞筱颜是绝对没有在一起的可能的话,尚观洲觉得产生一时的怜惜情绪也无所谓。 但谁知,夏燃紧接着和他说:“你是她学长,你一定有她的联系方式吧。我决定了,未来谁也预测不到,把握当下才是最重要的,所以我想让她这几年做自己最想做的事,让她比现在更开心自在!” “夏燃你!”尚观洲近乎是咬着牙说出口:“没有!” 尚观洲感觉自己在对牛弹琴,更对浪费时间在这样一头牛身上的自己恼怒。 他气得转身就走,连句再见也没说。 夏燃在原地愣了一秒,赶忙朝着尚观洲背影喊道:“那你现在没有,能不能帮我要一个啊!” 尚观洲头都没回,“不!能!” 第13章 是真的在忙 下午刚上班时,夏燃的手机在口袋里轻轻震动了一下。 他掏出手机扫了一眼,发现是尚观洲发来的消息。 “朋友从国外回来了,晚上约了局。” 看样子只是通知他一声。 夏燃皱了皱眉,有些疑惑,中午吃饭时明明已经和他说过这件事,怎么现在又多此一举? 他正想着要不随便回点什么,那边店长就在休息室里叫他:“夏燃快来,帮我个忙!” “来了!”夏燃匆匆应了一声,又看了一眼手机,一时实在不知道该回什么,索性就先没回,将手机收进了围裙前的口袋里。 最近店里生意太好,很多原材料挺紧缺的,周奇新订的一批咖啡豆本来今天到货,结果运送的货车却在路上出了车祸。咖啡店里除了店长周奇和夏燃外,其他都是女员工。周奇就只好叫夏燃和他一去开车去把货接回来。 夏燃三两下换好衣服,完全忘了还装在口袋里的手机。 到了事故现场,他们才发现车祸根本没造成什么损失,纯粹就是送货司机想讹对面的人一笔,顺便还想让周奇赔偿。 人不要脸了是挺无敌的,夏燃心想,送货路上出了这种事,周奇让司机赔偿还差不多,这司机居然还倒打一耙。 但周奇是个beta,软性子,一看对面司机是个alpha,还凶神恶煞的,可能就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一直在讲和,只想把自己的货拿到手。 夏燃原本坐在副驾驶座上等,看这情况也有点恼。他从中控台拿出周奇刚给他的烟盒,抽出一支点上。 一把推开车门,夏燃嘴角叼着刚点燃的烟走出来。烟雾缭绕间,那双狭长的眼睛透着一丝凌厉的戾气。深色夹克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卷起的袖口露出结实的小臂肌肉。 周奇还在好声好气地和司机理论,夏燃眯了眯眼,慢悠悠地走了过去。 他站到周奇身边,抬手取下嘴边的烟,吐出一口烟雾,直直喷向那个司机,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怎么,找事儿?” 司机愣了一下,抡起拳头就要发作,却在看清夏燃的长相后露出不屑的表情:“哟,这又是哪来的小白脸?毛都没长齐就学人出头?你他妈凑什么热闹呢!滚一边去!” 夏燃被人看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就连身边的周奇也劝他冷静别上头。 但他只是淡定地弹了弹烟灰,说:“给你三分钟,把货搬下来。要哭要闹回去找自个儿妈去,实在没妈找爸也行,我管不着,跟我们要精神损失费,你他妈脑子进水了吧。” 说到这份上,对面拳头是真抡起来了。 夏燃迅速把烟叼回嘴里,一把推开周奇,反手接上对方的拳头,拧了一圈,一个利落的擒拿就把人按在了车前盖上。 “操!放开老子!信不信我报警!”司机虽然被制住,嘴上却还不老实。 夏燃手上加力一拧,对方立刻疼得龇牙咧嘴。 “喊啊,再大点声!”夏燃冷哼一声,“报警?该报警的是我们吧?”他踢了踢司机脚踝上的电子镣铐,“真当别人都不认识这是什么?” 联邦法律规定,犯过严重性别侵害罪责的犯人必须终身佩戴电子镣铐。如果再因故被起诉,情节严重的情况下,他们将可能面临终身监禁的刑法。 司机顿时蔫了,老老实实答应卸货。只不过搬货的时候又抱怨骂了他们几句,甚至还故意释放出alpha信息素挑衅。 夏燃今天动手已经把脾气点着了,见状直接拿着燃着的烟蒂怼他司机眼前,吓得对方赶紧“哥哥哥”的求饶。 事情解决的还算顺利,返程路上周奇一边转动方向盘一边好奇问:“夏燃,你没唬他吧?电子镣铐不是只有beta和omega才戴的吗?” 夏燃将头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玻璃的凉意透过额角传来:“前年改的吧,犯了罪不管什么人都得戴。”他顿了顿,“算是进步了一点。” “我都不知道这事,”周奇笑着摇头,“你对法律还挺了解。” “不了解,”夏燃闭上眼睛,“只是恰好知道有这么个东西。” 周奇哦了两声,识趣地没再追问。 车厢里陷入沉默,只有引擎的嗡鸣声在耳边回荡。 夏燃在心里自嘲地笑了笑。如果不是家里有人在牢里蹲着,他去了解这些干嘛?不过是想提前看看,那玩意儿戴着会不会难受,在人群里是不是特别扎眼。 那个女人……以前可爱穿裙子了。要是戴这么个东西一辈子,估计裙子都省得买了。 呵,草。 回到咖啡店,周奇又叫住夏燃一起核对白天的账单。 等所有工作都结束后,夏燃终于闲下来,脱了工作的围裙。 围裙口袋突然往下一沉,他才想起尚观洲那条未回复的信息。 可是……已经过去大半天了,他也没再发消息过来。 夏燃猜他现在应该正和朋友吃饭,就不再对着一条消息多想,走去休息室取自己的外套。 在休息室的桌子上,他突然看到了俞筱颜送给他的花。 这花他本来泡在一个水盆里,不是他想随意搁着,而是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后来可能是哪个同事看不下去了,将那几枝花稍微修剪了一下,插到了一个玻璃瓶里。 夏燃看着那束花,心想确实这样会更好看些。 在玻璃瓶的旁边,桌面上还有几朵被剪下来的花,这些花都有点凋萎,或许是插花的同事觉得不太好看,就把它们挑了出来。 夏燃走到桌前,从中挑了颜色淡雅的一朵三色堇,又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找来一个曲别针,将花别在了衣服胸口,遮住了中午留下的那个油污。 做完这件事,夏燃甚至在休息室的镜子前照了一下,可在照镜子的时候,他却突然愣住了,自己为什么会做这种多余的事呢? 难道说,洁癖也是会传染的? 他看着胸口的花,粉白色的,像是特意培育出的稀有色,即使花的边缘已经微微弯曲,落在暗色破败的衣服上,也是最鲜活的。 花和他实在是不太相配,不过幸好,他应该就带这一会。 休息室的侧门通向图书馆后的小树林,一条蜿蜒的碎石路隐没在黑暗中。石头铺的并不齐整,不知道是随便找来的还是为了追求艺术性的设计。 总之天已经全然黑成了一片,夏燃走在上面磕磕绊绊,高一脚矮一脚的,十分不舒服。 但他又舍不得开手机的手电筒,他的手机太老旧了,电池不行,每天多用几次就撑不到回家了。 最近更是,因为要比以前更频繁地打开屏幕,回复消息,电量消耗得更快,夏燃心疼得要命。 小路上一点光亮都没有,夏燃全身心都聚集在脚下那块地,生怕一个不小心摔个跟头。 在黑暗中摸索,黑影和黑暗几乎融为一体,直到走到很近很近的地方,夏燃才发现前面那团一直没动的黑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自己跟前。 他微微低头的视线看不见人的样貌,但心里却忽然知道是谁了。 “你不是有饭局吗?”夏燃抬头问道。 尚观洲站在原地,目光紧紧盯着夏燃,对他的问题毫无反应。夏燃不明所以,迎着他的目光反盯回去。 只是刚开始还能一眨不眨地与他对视,过了一会,他就被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看得不自在了。 那目光太专注了,仿佛整个世界都坍缩成夏燃一个人的身影。虽然事实确实如此,但夏燃莫名被看得浑身发毛。 夏燃感觉,从尚观洲的眼睛里,他好像能看到他的整个世界,而那个世界就是这么一颗玻璃球,晶莹剔透,毫无缝隙地只包裹了夏燃一个人。 周围光线很暗,就连极少的月光也被尚观洲宽阔的背挡住,两个人隐在墨色中,沉默了很久。 第17章 后拉夏燃先破开僵局,他感觉再这么搞下去,事情可能要不妙了。 虽然他说不清缘由,但身体的反应不会骗人。即使他对信息素的反应很迟钝,此刻也能明显地察觉到alpha的信息素正在这条狭窄的小道上弥漫开来。 明明四周都是开阔的,可那种压迫感却越来越深。 空气中,清冽的柚子香非但没让人放松下来,反而衬得那股更浓郁的酒味愈发苦涩。 夏燃突然后知后觉——原来那天晚上尚观洲身上的酒味,还有一部分是信息素啊。 他将外套衣领竖起,拉链拉到最高,像是冷了,故作轻松道:“你们的饭局是取消了吗?我有点饿了,我们去吃饭好不好……” 其实他不是饿了,而是再这么下去,他就要吐了。 可偏偏今晚的尚观洲,和平时的他判若两人,几乎不见一点稳重。 尚观洲向前逼近两步。他知道自己的信息素正在外溢,但却无暇顾及。毕竟他需要用一些夏燃感受不到的方式来发泄情绪。 他微微低头,突兀地抵住了夏燃的额头。 很凉,比他的额头还要凉。 再往下垂眼,他扫了一眼夏燃全身,笔挺的裤子,薄薄的外套,还有……一朵花。 心思一沉,他突然抬手,比刚才还要突兀地朝夏燃胸口伸去。 夏燃下意识侧身躲了一下,垂下眼睛说:“你如果不饿,我就自己去。” 尚观洲的手僵在半空中,像是一下子卸了力气,低声回应:“一起去。” 从中午强压的那口闷气,到下午发短信试探却石沉大海,尚观洲的内心甚至短暂地替夏燃想出了一个借口。 一个很烂的借口——他可能在忙,没有时间看手机。 整整六个小时。 再到现在,看见那朵花出现在夏燃身上,尚观洲终于确信了,这种他无法解释的、陌生的情绪,全都是因夏燃而起的。他压制不住,也排解不了。 可更神奇的是,就在回答夏燃的这一瞬间,所有的怒气又突然都消散了。 【作者有话说】 莫误会,是真忙… 第14章 “好啊送吧” 两人一起吃了饭,尚观洲又和往常一样将夏燃送到公交车站,甚至到了站台还没走。 尚观洲看着马路对面的路沿,不知道在想什么。 夏燃叫他:“尚观洲,你今天好像有心事?” 尚观洲侧头,先是看了夏燃的脸一眼,然后低声应道:“嗯,学业的事。在我的研究方向上,现有的理论框架和实验方法突然失效了。” 夏燃大脑一片空白,理解不了,但为了不和尚观洲沉默相对,他硬着头皮接话,“那是……什么意思?” “大概就是,我曾经有个理论假设,涉及非常复杂的系统和极具环境依赖性的项目,但现在出现了一个我从没有预测到的变量,引入他后,可能过去假设的所有内容都会变得不可控。” 夏燃听不懂,试探性地问:“将变量扔掉呢?回到原来的状态不就好了吗?” 尚观洲看着他,反问:“不管变量带来的变化是好的还是坏的?” 夏燃回他:“可现在你在烦这件事,不就证明他的出现是坏的吗?” 尚观洲笑了笑,视线下移,语气轻缓:“夏燃,我从来没有说过原来的模型得出的结果就是好的。” 他微微歪下头,手抚上夏燃胸前的花,手指轻轻抚摸着花瓣,“其实我还在比较,我想要更好的结果。只是不知道,他会不会让我满意。” 夏燃这次没躲开,但他却不想再聊这种话题了。 他看着从晚上吃饭开始,尚观洲不知道第几次看向自己胸口的花。现在尚观洲的动作牵连带动着花,还有那只小小的别针,轻轻划过他的胸膛。 夏燃恍然,有些后知后觉。 “尚观洲,你喜欢花吗?” 尚观洲回他:“不喜欢。” “那……”公交车“呼”的一声开来,停在他们身边,夏燃的话夹在噪音与晚风里,“要是我送你花呢?” 夏燃猜尚观洲可能并没有听清他的问题,正好他其实也有些害怕得到答案,所以立马补了一句,“算了。” 可当夏燃转身上车时,听见尚观洲在他身后说:“好啊,送吧。” 夏燃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有点束手无策。但车门马上就要关了,他只能回头快速朝他笑了一下,说:“嗯,那下次见面,我送你花。” 夏燃止住心思,上了车。 这句话应该又是一句谎话,他不是一个会买花的人,消耗品和礼物在夏燃的人生里不是岔路,而是死路。 可说完这句话后,夏燃的心却紧张得怦怦直跳,很奇怪,明明他也不是第一次对尚观洲撒谎了。 夏燃坐下后正好靠窗,他发现尚观洲竟然还没走。捏着裤缝的手指松了松,夏燃忍不住抬手和他摆了摆,就像普通朋友分别那样。 可是朋友之间不会撒谎吧。所以,也不算是朋友。 然后夏燃看见,就在自己摆手后,车窗外的人浅浅地朝他笑了下,笑容难得的明媚。 夏燃一下子就下定了决心。 一束花而已,没那么要命的,和安心的颜料一样,只要他多努力一段时间就好了。 市区一处静谧街区,地段繁华却庄重安宁,一座复古的欧陆建筑公馆矗立其中,外墙由深浅不一的棕色石砖砌成,还有精致的雕花装饰。 尚观洲将车停在公馆门口,将钥匙交给门童,动作看起来非常熟稔,门童的视线一直落在地面,并没有抬头。 步入公馆先是一个宽敞的门厅,高高的天花板上悬着一盏华丽的吊灯,灯光洒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映出淡淡的光晕。一名侍者早已等候多时,见尚观洲进来,立刻上前为他引路。 穿过长廊,侍者在一扇雕花木门前停下,恭敬地退到一旁。尚观洲推开门,瞬间嘈杂的喧嚣和杂乱交织的气味扑面,像一股无形的浪将他淹没 整一天的烦躁在这一刻几乎要冲破他的克制,但他只是微微皱了皱眉,连信息素都没有泄露半分。 “诶诶诶——怎么迟到了三个多小时的人进来还给我们摆臭脸呢!” “就是,平时也就算了,今天还是澍哥的接风宴,尚大少爷不合适吧?” 从后面掰开人群,陆翊鸣几个阔步挤到门口,一把搂过尚观洲,扬着脸冲在场的人喊:“少废话,酒都摆好了,还不给他端上来!” 搁以前是肯定没人敢在旁边应和的,但今天不一样。 陈澍时隔三年归国,前段时间还刚入职了军部联合空港医院。 陈家和尚家不一样,大多数的产业隐秘,也都不在国内。如今国内各派暗流涌动,陈澍回国的举动一放出去,几乎摆明了陈家站在尚观洲这边的态度。 不管是出于个人交情还是背后尚老爷子的安排,尚观洲都应该给足陈澍面子。 “抱歉,有点事。”尚观洲没多说,抓起陆翊鸣递到眼前的杯子,朝陈澍抬了抬手,一饮而尽。 陆翊鸣还没见过这么配合的尚观洲,第二杯立刻就给他满上了。陈澍也在一旁轻挑眉,他认识尚观洲这么多年,当然知道他不喜欢烟酒,甚至是到了厌恶的程度。 可这会怎么…… 要在此前,有人给他说,陆翊鸣能劝得动尚观洲喝酒,或者尚观洲看在自己面子上喝酒,那他都是一百个不信的。 陈澍抬手轻轻碰了下鼻子,也没听说最近尚永华那边又出什么幺蛾子啊? 喝了两杯,陆翊鸣也知道够了,就嬉闹着松开了搭在尚观洲肩膀上的手,转头回了女伴身边。 陈澍盯了眼尚观洲的脸,白皙的皮肤上泛起一丝薄红,倒是让平时那么冷清的人染了点世俗的味道,如果不是那双一贯黑沉的眼,估计会让人以为他好说话呢。 “你顺着他干吗?他就一天天闲的。”陈澍往旁边挪了挪。 “没事,几杯酒不碍事。”尚观洲坐下,身体微微向后仰,靠在沙发上。 陈澍玩着手里的打火机,在一开一合间开口,“听说方家把他们小女儿方汶桥接回去关起来了?”语气轻松得像是随意找了个话题, “嗯。” “这小公主是有点被宠坏了,一点不如意就闹上了天台跳楼。”陈澍轻笑。 “还有动手伤人。”尚观洲补充道。 陈澍挑眉,这他倒是不知道,那会儿他人还不在国内,这些事情都是陆翊鸣挑重点的给他讲的。 “可原来你爷爷的意思是……”他侧头看了一眼,发现尚观洲的眼神变得有些不耐,陈澍就转了话题,“没事,这姑娘确实不太聪明,留在身边久了也是个定时炸弹。” 陈澍想当然地认为尚观洲和方汶桥之间什么都没有,说话也刻薄的没什么顾忌,而且就算有点感情又如何呢?他们这些人考虑解决方案时,感情是被默认排除在外的。 第18章 默了一会儿,尚观洲问陈澍:“现在陈家?” “我说了算。” “恭喜。”尚观洲猜到了,陈家比他们家还要复杂,g港又是那种地方,陈澍能毫发无伤,镇定自若地回到林城,基本已经说明了结局。 陈澍勾唇,“仰仗尚家的资金支持,比我想得要顺利,不然可能还要死不少人。” 虽然尚家现在一分为二,不过最重要的那部分权利还是握在尚老爷子手里——和联邦政府的联系以及联邦唯一享有铸币权的私人联储机构。 尚观洲点头,谨慎道:“详细的我们之后再聊,你刚回来先休息一段时间。” 他顿了一下,微微坐直了一点,继续道:“或许,你要是空闲,帮我查个人。” 陈澍点头:“活人还是死人? 尚观洲看他:“活人,而且我只是让你查,没让你动他。” 陈澍举手作投降状,“抱歉,刚回到和平年代,不适应。” 他又问:“瞒着老爷子?”这句算是废话,如果不是需要瞒着尚观洲的爷爷,尚观洲也不必绕远路来拜托他这么一件小事。 尚观洲:“嗯。” 陈澍笑着应了。 夏燃昨晚没睡好,虽然不能说完全睁眼到天亮,可实际眯那个把小时也跟一夜没睡差不多。 实在睡不着,夏燃鬼使神差地打开抽屉,拿出来最开始白晨给他的那张照片看。 照片上的人还是模糊的,但夏燃却能在脑海里将他的五官和表情在照片上完整地填补出来。 尚观洲在学习时会微微皱眉,在看书时会微微皱眉,就连假寐小憩时也会皱眉。夏燃猜,他老了脸上皱纹一定很多。 夏燃看了很久,想了很多,这张照片像是一个提示,提醒夏燃他的目的不纯,他的居心不良。 可走到了这一步,夏燃是有些后悔的,但却说不清到底是后悔哪一步。 夏燃试着将照片揉皱,可当那张模糊的脸上真的出现皱纹时,他又默默地松开了手。 正心烦意乱时,白晨给他打了个电话,没催他搞定尚观洲的进度,只是问他最近有空没,有空就来酒吧调调酒,捧捧场。 夏燃没什么兴致,他现在烦躁的很,跟过去时候都不一样,以前他每天都在琢磨怎么赚更多的钱,填那群人追着撕咬他和弟弟的血盆大口,但现在他的烦变得更复杂了。 具体复杂在哪,源头是什么,他也理不清,再加上最近好像身体也不好,所以就变得更烦,几乎一夜未眠。 最后还是给白晨发了消息。 “过两天回去。” 也许是换了生活环境吧,回去一趟说不定会好点,夏燃心想。 【作者有话说】 不~喜~欢~ 第15章 原则不能当饭吃 这天一大早,夏燃和安心兄弟俩生气了,具体表现形式为安心单方面的冷暴力。 自从退烧以后,安心又开始在家里涂涂画画。夏燃看不懂他画的那些线条和色块,但却事事都依着他。 基本上两个人对对方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一个漠不关心,当然夏燃是想关心却没办法,毕竟安心不说话。 虽然安心总是不说话,但也不是一点都不关心夏燃。比如很久之前夏燃打架,划破了眉眼外侧那片皮肤,夏燃是个不喜欢上医院的大爷,那块伤就那么跟了他好久。 直到有一天,他出门时正弯腰提鞋子的后跟,安心的脑袋一下子从他臂弯里凑出来,伸手摸了摸他的眼尾——已经结了疤周围还有点淤青的伤口。 安心朝那里吹了吹,然后小心翼翼地捧着夏燃的脸,聚精会神地左看右看。 他们兄弟俩长得并不像,因为都不像那个连接他们血脉的男人,而是像各自的妈。所以夏燃五官深邃,长得精致又张扬,而安心则更乖顺些,脸庞圆润,眼睛大而清澈。 安心推拉着夏燃坐到地上,然后将自己的颜料摆出来,小心翼翼地挤出一点点在手背上,因为他知道颜料很贵,是夏燃咬着牙骂了一周才给他买的。 安心用手指缓缓画圈,将颜料晕开,细白小巧的手指执起画笔,轻轻在夏燃脸上画了几笔。 焰红的飞扬的鱼尾。 后来安心像是找到了新的画板,每天夏燃出门前就坐在地上,安心搬着自己的小板凳就来了。 其实夏燃没觉得画的多好看,他没这个艺术细胞,但也没觉得不好看,只不过这是安心为数不多愿意主动靠近自己的时候,所以他就喜欢上了这个场景。 但安心毕竟生病了,安静懂事,像个乖巧的孩子的时候终究还是少数。 今天天还没亮,客厅就传出刺啦刺啦的声音,夏燃本就没睡熟,听到声音后立马翻身出了卧室。 他半眯着眼望向客厅,朦胧中刚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和动作,却瞬间让他睡意全无。 安心在锯桌腿! 夏燃一把上去夺过他手里的小刀,心里一阵后怕。 桌子受损赔房东钱是一回事,夏燃主要是觉得这对安心来说太危险了。 但安心被阻止后不乐意了,他的脑子里没有什么损坏后要赔钱的常识,也没有对危险的认知,他只知道自己要做的事做不成了。 他开始盯着夏燃手中的小刀,神情专注,他想那把刀明明应该在他的手中,伴随着咔吱咔吱的声音,他会看到木头中间裂开一条缝,缝隙不会很光滑,但他可以来回不断地磨、削,直到变成自己想要的形状。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可现在一切都变了,因为他没了刀。 安心慢慢变得惊慌,脑海中唯一连成的线断开,至此一切都失了控。 焦躁不安,呼吸急促,直到连双手都不能安稳的垂落,而是不停地在一旁颤抖。 夏燃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忙去抓安心的胳膊。 可安心却一把甩开他,躲着跑回卧室,砰的一声关上门。 他蜷缩在门后的角落里,用手紧紧捂住耳朵,明明没有任何声音,可他还是紧紧的用手掌压住耳朵。 嘴唇微微张着,喉咙抽动,可就是发不出一点声音。 不,不能说话,妈妈说不能说…… 门外的夏燃将手放在门板上,拍了好几声,不停地叫安心的名字。不过他很快想起,安心已经很多年不会回应他了,双手便慢慢紧握成拳。 转头他默然地走去客厅,抓过手机点了里面寥寥无几的联系人中的一个。 电话响了好几声,那边才接起来,迷迷楞楞地问:“喂?谁啊?” 夏燃每天坐公交要两个小时,远而且路上还堵,一般他出门去上班的点都很早,所以周奇现在自然还没醒。 “周哥,是我夏燃,我今天有事儿不去店里了,跟你请个假。” 安心这个状态离不开人,就算离得开,夏燃也不可能放着出门。 周奇反应了一会儿就答应了,还顺带关心了一下,问他没事吧,但被夏燃糊弄过去了,他也就没再多问。 夏燃迟疑了一会儿,看了一眼安心的卧室门,最后还是说出口,“周哥,你最近想办法重新招个人吧,我……过段时间可能就去不了了。” 安心今天的反应给夏燃提了个醒,他不能一天里离开安心这么长时间。 安心小的时候他们住的地方邻居是个老奶奶,耳朵聋了但干活很麻利,会在夏燃外出的时候看着安心。 但后来那个奶奶车祸去世了,家里人拿了一大笔钱跟对方私了了。在奶奶去世前,夏燃根本没见过她还有什么家人来看她,不过他也不好评价,人都挺复杂的。 只是后来再也没有人帮忙照看安心了,而夏燃每隔三个月除了去一趟监狱外,又多了例行目的地——墓地。 周奇问夏燃:“因为什么啊,是工资不满意,还是工作强度太大了?” 最后他甚至扯得更远,“是不是你和那个学校的男生出了什么事?年轻时感情小打小闹很正常的,你不要冲动,要想清楚。” 听到这话夏燃突然怔住,尚观洲…… 周奇说的有道理,但对夏燃来说,他最应该不冲动的时候,是在踏进这所学校的时候,是走到尚观洲面前的时候,而不是现在。 夏燃坚定了自己的说法,周奇便没再劝,只让他别急着走,至少给自己多一些时间找到新的员工。 挂了电话,夏燃没急着去卧室,而是呆坐在客厅,手里拿着那把小刀转,拇指抵住刀柄,食指和中指巧妙地控着节奏,他的动作不带一丝犹豫,刀锋每次都贴着皮肉划过,带着凉薄锐利的触感。 很熟悉的危险的气息。 手腕最后一次摆动时,刀片在空中划出一个完美的弧度,冷冽的金属最终精准地破开手掌,带着轻微的刺痛和满目的鲜红,夏燃低声说:“没有下次了……” 夏燃在卧室门外敲了两声,门内没有反应,老旧的木门是简易装修留下的门,刷着劣质的淡黄色漆,下面漏了一道两指宽的门缝。 第19章 夏燃从外面塞进去一张纸条,上面只写了“哥哥错了”四个字。 不消一会,门开了,安心拎着一个不太能扣上的塑料箱子站在门口。 他的眼神从夏燃的脸一寸寸下移,最后落在左手上。伤口划的很深,血是顺滑得往下流的状态。 夏燃笑了笑,稍稍藏了下左手,用不带血的那只手拿过箱子,说:“哥哥没骗你,真的很危险,以后我们不玩了好不好?” 安心对外界的反应比常人迟钝很多,夏燃写的字,说的话总是起不到什么作用,但纸条上刺目的红色和空气中侵略的腥味,却能在安心封闭的世界里打开一个小小的口子。 夏燃是安心唯一的哥哥,是安心生病了还会关心的哥哥,安心只是反应很慢,但他还是会关心他,这就够了。 夏燃知足了。 敷好伤口,夏燃抬头看了一眼总是发出很重咔嗒声的时钟。 还差十五分钟八点。 他打开手机,犹豫要不要和尚观洲打声招呼,毕竟他们两个算……饭搭子。 才刚点开那个最上面的聊天框,一个消息就正好弹出来。 尚观洲:“没来?” 其实正常回就好了,嗯对是的,再敷衍的说句家里有事儿就可以了。 但夏燃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昨天尚观洲的不高兴的样子,明明尚观洲解释了是学业的原因,可夏燃却有种自作多情的想法 ——会不会也有很小部分原因是他。 “嗯,弟弟在家生病了,要照顾他。” “对方正在输入…” 夏燃等了好一会儿,等上面这几个字消失,却只等到一个字“好”。 夏燃觉得,自己确实是自作多情,他估计真的是多嘴了。尚观洲好像也不是很在乎他到底是因为什么没来。 算了。 夏燃关了手机,话题就此终止。 一是夏燃觉得确实没什么可说的了,二是他也没有那种习惯——聊天一定要由自己结束才算礼貌的习惯。 所以他没有看到,后来聊天框上又出现了三次“对方正在输入…”。 不过就算看到了,可能也不会多想什么。 即使在同一屋檐下,夏燃和安心也像两条平行线,一天内没有任何交流,不仅限言语,而是各方各面都没有任何交流。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只有时钟的指针在机械地走动,发出细微的“咔哒”声。气温随着时间流逝缓慢攀升,又缓缓回落。夏燃突然意识到,原来安心每天都是这样,一个人沉默地在这个房子里度过每一分每一秒。 他的目光落在电视柜的一角,上面并没有电视,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那里本该有个尖锐的棱角,但现在却被人齐整地削去了一大块,断面平滑,像是被锋利的刀刃瞬间斩断。 刀…… 那天那帮人手里的刀,可比今天安心拿的那把快多了。 夏燃还记得那天回家的场景——四五个混混大摇大摆地坐在他家窄小的沙发上和餐桌旁,眼神里满是轻蔑和威胁。 是来要债的。 但这个月来得早了。 “操……”夏燃的手指猛地攥紧门把手,指节泛白,手背青筋暴起。 下一秒,他狠狠摔上门,“嘭”的一声巨响,力道大得连门外的墙皮都被震落一大块。 但夏燃这个时候也不在乎要不要赔钱了。 他大步流星冲进卧室,目光急切地搜寻安心的身影,直到看见缩在角落的安心,衣服完好,没有受伤,他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懈。 夏燃轻声走过去,伸手揉了揉安心的头发,“没事了。” 小孩慢吞吞地转过身,雾蒙蒙的圆眼睛看着他,像是没睡醒,但至少没哭。 夏燃扯了扯嘴角,双臂环过安心小小的身躯,在他背上安抚性拍了两下,随后把自己的耳机摘下,带到他耳朵上。 音乐声调得有点大,对小孩子的听力或许不好,但夏燃觉得自己会很快解决外面,所以不要紧。 带上卧室门的那一刻,夏燃眼神骤然冷了下来。 和这帮人打交道久了,他早就不再伪装什么温和假象,更别说他们今天还吓到了孩子。如果法律允许以暴制暴,他甚至想直接宰了他们。 干净利落,一了百了。 “什么事?”夏燃开口,语气勉强压着最后一丝理智。 “哟哟哟,什么事?”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响起,是个生面孔,应该是最近半年才来的打手,“这么多年了,见着我们还能不知道什么事?我们能有什么事!还不是为了你这穷逼欠的那些钱,要不谁他妈稀罕来你这破地方!” 其他人没吭声,但眼神里的轻蔑不屑倒是如出一辙。 夏燃没什么反应,只是眼神冷得像冰一样,他扫了一圈一片狼藉的客厅——倒了几个椅子和碎了一地的玻璃杯。 最后,他目光钉在电视柜那个被消掉的角上。 “谁弄的?” 几个人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还是刚才那个家伙跳出来:“老子干的!怎么着!?你他妈别跟我扯……” 话音未落,夏燃的拳头带着破风声砸向他的太阳穴,这一拳又快又狠,带着十足十的力道。 夏燃身上那股嗜血的劲儿终于还是成了实体。 那人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像被砍倒的树桩一样轰然倒地。 餐桌旁边一个年长些的男人慢悠悠地吐着烟圈,见状嘴里啧了两声,示意其他人把那个丢人的玩意儿拖出去。 “你说你何必呢?让他说两句又不会掉块肉,再说就那破柜子值个屁的钱啊?”说完猛抽了一口嘴里还剩那截烟。 男人拿下烟,动作顿了一下,可能本来想直接扔地上踩灭,后来想了想还是进了厨房,在不锈钢的水池里捻灭了。 等他回到客厅,只剩下他和夏燃两个人。 夏燃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不想跟你废话,你要真为那傻逼好,在他嘴贱的时候你就拦着了。说吧这趟来到底什么事,非得这个点儿来把孩子吓一顿?” “嘿!你还来脾气了。孩子可还是我抱进卧室的,还给买了蛋糕。喏!”说罢他朝客厅垃圾桶那儿扬了扬下巴,里面确实有个沾着奶油的盒子。 看到这个,夏燃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些,“那就是你也是迫不得已?” 男人点点头:“上头突然改口,说你每个月还那点本钱不够……” “不够?”夏燃扯出一个狰狞的笑,“我管他妈你们够不够,一天三份工,机器都没他妈我这么能干的!再逼我,我还是以前那句话,死我一个我肯定带走你们三个当垫背,到时候你们指望安心那个小屁孩,你们就一分钱也别想拿到!” 男人知道夏燃想起以前那些不好的事情了,赶忙说;“啊呸呸呸,死个蛋啊死的!没人想要你命!现在组织里谁不怵你,不然怎么每个月来要债都是派我。” 他压低声音:“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这个月利息照交,还得多还八万块钱本钱。我也知道你没钱,但我直接给你转太明显了,我跟我朋友打了声招呼,你跟他去拿……” 夏燃看了他一眼,打断道:“不用,我自己解决。” 他捏了捏手机,八万……他最近好像正好有个八万的买卖,虽然白晨说了十万也行,但夏燃觉得再多了他是真要不起。 男人还想再劝,“你别犟,不想想自己,也想想你弟弟,你爸欠的钱都连累你这么多年了,你难道不想赶紧还完,让你弟弟过上正常生活吗?” 男人说了这么多,可本质其实还是借钱,只不过不会像现在债务的利息这么高罢了。但只要是借,还不是得还。 夏燃不想像那个男的一样,即使死了也不安生,留下这么多债给他们,他想自己解决,不管用什么办法。 他转身走向卧室,说:“你不用管,我有办法,但你得回去跟他们说说,给我点时间,大概一个月吧,到时候我找你。” 【作者有话说】 这部分的回忆大多是夏燃主视角,介绍燃哥的事情比较多… 第16章 以后,我想听听你的 踏进酒吧,夏燃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确实好久没来了,久到连空气中熟悉的酒精味都变得有些陌生。 迷离的紫红色灯光在墙壁上流淌,舞池中央旋转的光球将人影切割成碎片。空气中弥漫着汗水酒精还有各种信息素的混合气味,这是夏燃曾经最熟悉的场合,此刻却有些不适地皱了皱眉。 他穿过拥挤的人群,沉着脸往里面的包厢走。 震耳欲聋的音乐裹挟着重低音,每一下的鼓点都像直接敲在人的太阳穴上。 夏燃挤在人群里,缓慢地移动,身体的不适感在逐渐放大叫嚣着。如果可以,他不想和这里的任何一个人产生肢体接触。 “嘿,bryan。”一条胳膊突然从身后搭上来。 夏燃警惕地瞬间回头,眼睛微眯起。 第20章 是白晨那群狐朋狗友中一个——典型的纨绔子弟,不用操心明天,只管死命玩乐的好命鬼。 夏燃和白晨这帮朋友处的不错,平时喝酒玩牌开心得很,但这也不妨碍他客观地评价他们,毕竟他对自己的评价比这也好不到哪儿去。 夏燃也和他打了声招呼,不像平时热情,但也没刻意生疏。 因为他是个alpha。 对方想搂夏燃的肩膀,夏燃不动声色地避开,旁边恰好有其他人扭动着撞过来,那人讪讪地收回了手。 “最近怎么都没见你?”说着对方递过去一支烟。 夏燃接过烟,夹在手指间,说:“有点事在外面处理,我老板呢?”说完牙齿咬上烟。 夏燃语气照常,但话说得简单,多的一个字都不说,很明显不打算闲聊的样子。 那朋友也不想自讨没趣,朝那边扬了扬下巴,“最里面他那间包间,不过这点你过去可不一定合适。” 夏燃随即朝他点了下头,也没要火就那么走了。 那人在夏燃身后,抛了两下手里的打火机,啧了一声评价道:“不愧是个beta,再怎么一起玩也没意思,还是有点硬,白长了张带劲儿的脸。” 一直往里走,夏燃一路上又躲了几个喝多了的醉汉,那些控制不住散发的信息素让他的眉头越皱越深。 等走到包间门前,他身体里那股火已经很重了,他摸了摸后颈,阻隔贴贴得严丝合缝,只不过有些被汗浸湿了,他不得不把衣领又往上扯了扯。 他握拳敲了下门,没反应,夏燃冷笑了一声,用力砸了两下门。 这次门很快就开了,只是开门那人还在往上提裤子,嘴里骂骂咧咧:“他妈的哪个不长眼的,给我差点萎了草!” 骂到一半,看到是夏燃,白晨立马变了脸,“呦,原来是我们家燃燃呀,来找哥哥什么事?” 浓烈的alpha信息素扑面而来,夏燃皱眉后退半步,挥了挥手,但却没什么效果。 “尾款。一个月了,没拿下。” 白晨也冷静下来了,收了收自己信息素,笑骂道:“我靠我昨天叫你有时间记得回来见见面,聊聊天,结果你个没良心的崽子一回来就是要钱是吧。” 但他还是进去拿了钱包,抽出一张卡:“早备好了,多出来那点钱别给我了,当你这个月工资,弄不到人就赶紧回来上班。酒吧忙不过来,快赔死我了!” 说着把卡一抛,夏燃稳稳接住,看了一眼,果然还是之前那张一模一样的卡,夏燃知道这张卡的密码。 未成年的omega办不了自己的银行卡,所以那会白晨就把自己这张卡丢给了夏燃,每个月把工资给他打卡里。省的小孩子揣兜里的钱又被人打劫了,脏兮兮的脸蛋血一块儿青一块儿的,让人看着怪心疼的。 夏燃扬了扬手,“明天还你卡。” 白晨还有其他要紧事要干,就朝他摆了摆手说:“滚蛋。” 然后夏燃就滚了,马不停蹄,刻不容缓地飞速狂奔着滚了。 身体近乎肆虐般叫嚣着,夏燃摸了摸手机想打车,颤抖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滑动。 他是哄睡着安心才出门的,那会儿就已经接近凌晨,此刻从酒吧出来更是夜色深沉。 四周像被一块巨大的黑色天鹅绒覆盖着,看着浓厚又沉甸甸的,可压在身上却又找不到实感,人在其中只能软绵绵地跟着飘。 打车的订单一直没有人接,偏远的城郊街道空无一人,不过夏燃反而松了口气——没有人的话,就不会有事,即使是发情期,他也扛得住。 他踉跄地朝家走去,伸手裹了裹身上的薄外套,身影晃荡在破败的街道上瞬间就被无尽的黑包裹,吸收了声音,也吞噬了光亮。 夏燃低着头快步走,但视线已跟不上脚步,慢慢的大脑也跟不上了视线。一切思维都像断了线的串珠,噼里啪啦的撒了一地。 周围的温度似乎在诡异的不断攀升,伴着空气的潮湿气息,像是要把夏燃的理智一点一点蒸发掉。 “呼…唔…” 细密的汗珠从额头渗出,脸颊烧得通红。夏燃实在受不了了,手撑在墙上站住了脚。他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吐气,伴着呼吸慢慢放松身体。 微微缓下神后,他直起身再次挪动脚步,却没注意到什么时候几个黑影突兀地罩了过来,结结实实地挡在了他面前。 好像是几个打扮张扬的混混,但夏燃只能看清几个模糊的轮廓,看不起他们的脸和表情,不过那股明显敌意他还是感受到了。 “哟,这不是那谁吗?这么久不见,怎么看着要死不活的,没被人养好吧,这小脸儿冒得汗哟~给哥哥看看。”其中一人边说话,手边朝夏燃的脸伸过去,就连人也顺势弯腰靠近,想要贴到面前去。 夏燃草了一声。 他记得这声音。几个月前这些人在酒吧喝酒,看他们店小人少,仗着其中有几个alpha就不想付钱,白晨本来是不在乎这点儿钱的,几瓶酒而已,让人走了完事。 结果那边看白晨摆手妥协的这么快,以为他们怂了。其中一个蹬鼻子上脸就来开夏燃的玩笑,带颜色的那种,夏燃听到后像是习惯了,勾起嘴角笑了一下,忍了忍。结果那人还不知死活地伸手要去摸他的脸,说什么“美人儿眼睛可真漂亮,红红的。” 一旁白晨本来舒服地陷在沙发里,看到后直接把他朋友拽了起来,抄过他刚才坐着的凳子就扔了过去。凳子砸倒一个人后,摔在了那群人人堆里发出一声巨响。 他嘴上更是没闲着,“*他妈的,没完了是吧,下面立起来那玩意儿把你们上面脑子戳烂了?” 白晨出来混了几年,基本那些家里的教养都丢了个干净,下手也狠,砸过去的凳子是橡木制的,坚固抗造,被白晨这种优性alpha用了全力扔,砸到的那人背上,当天估计是直不起来了。 而那边的夏燃也狠,还没等那手伸到他眼前,他就给反手扣到了吧台上,另一只手熟练地将手里的空杯子在大理石台面边缘砸出几个锋利的口子。 几声碎响激起了吧台众人的尖叫,纷纷怕的往旁边躲,可反观夏燃,眼神兴奋得像是刚才的响声点燃了他的血。 夏燃笑出声,这笑可比刚才好看亮眼多了,对那人说道:“哥哥告诉你,什么红才是真的好看!” 说完,将杯子倒扣在那人被他压制的手腕上,尖锐的边缘瞬间刺进皮肤,整个手腕霎时变得血肉模糊,但夏燃还在笑着,就像那人说的,眼睛漂亮又迷人。 只不过那时的笑容有多灿烂,此刻的处境就有多讽刺。 “操……”夏燃揪住自己的头发,用力扯了一下,感觉头皮都有些发麻了他才松力。 什么时候碰到这群人不行,偏偏是现在,是他在发情期马上要来的时候! 夏燃这个时候已经在想怎么逃了,他这个破体质他比谁都清楚,或者说是任何一个omega都是这样,他们被一切别的东西控制,唯独不受自己控制。 所以要在失控前,逃…… 喷溅的鲜血……有人在惨叫…… 发生了什么,夏燃已经不知道了,他只能凭着本能,找到一条路,跑!死命地往前跑! …… 凌晨三点,没有灯的小巷里,腐败的垃圾堆散发着酸臭味。夏燃无力地靠坐在其中,点着了那根烟。 他现在或许就只有点烟这一点力气了。 信息素失控了。 药物和抑制剂都没用了,夏燃失去了自救的一切手段。 白晨曾经说夏燃这小子哪哪都好,最好的就是那张脸,好看带劲儿,可烦的也是那张脸——总一脸死样儿。 当时夏燃没管,觉得他是喝多了瞎**乱说。 可后来尚观州也这么说,虽然不是像白晨一样直白地问他是不是想死,他问他:夏燃你没想过以后吗?怎么感觉你像是只活今天一天的样子? 以后? 夏燃当时想都没想,直接就给了尚观洲答案:“想那么多干嘛,活在当下,多爽。” 但这会儿临近死亡边缘,夏燃居然能和往常一样,无波无澜,轻轻吐出一口烟圈,在尼古丁的麻痹中重新思考了那个问题。 以后? 他没有以后,对他来说活好今天就已经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了。 今天固定的债务是三百,房租是五十,今天的安心可能会生病,也可能不会,但他总是会受饿,今天距离每个月的十五号还有四天,今天还有21个小时…… 后颈的腺体烫得厉害,撕扯着他的神经,眉骨的淤青和嘴角裂开的伤口也火辣辣的。夏燃想不下去了。 他拿着手机,求生欲像是要让他最后再选一次。 白晨,催债的祁叔?都是alpha,都不行。 夏燃没想到他过去不和任何人来往,只一个劲儿的赚钱,到现在这股拼劲儿却几乎要把他杀死。 他没有人可以叫来帮他,没有一个信任的beta或omega。 第21章 但,如果不是非得是beta和omega呢? …… “喂?”那边隔了好久才接,夏燃手里的烟都快见底了,“夏燃,怎么了?” 那群人很快就会回来,夏燃有些不知道自己打这通电话的意义,他找了一个最不可能的人。 这个人是离他最远的人。 夏燃深深吸了口烟,火星慢慢燃过,烟雾从他的鼻子和嘴巴缓缓呼出。 他问:“尚观洲,你的以后是什么样?给我讲讲呗。” 第17章 人之将残,性别未知 尚观洲又看了一眼手机屏幕,虽然还是满心疑惑,但确定就是夏燃没错,“等我一分钟。” 他重新走进包厢,身上深色西装一丝不苟,他扫了眼一屋子的人,说:“不好意思,突然有急事,失陪几分钟。” 说完他朝众人点了点头,便出门去了。 在场的基本都是尚家生意上的朋友,大家都没说什么,甚至还有人在一旁借机捧尚老爷子开心。 “观州还真是长大了,行事这么稳重,集团未来可期啊!” 尚老爷子锐利的目光在尚观州出门前扫过他紧握的手机,看了两秒,眼神若有所思。不过很快恢复如常,他应和道:“那是自然,观州毕竟是我一手带大的孩子,比旁的人还是要强一点的。” 小巷里光线昏暗,衬衫被撕扯的破烂不堪,露出结实的胸膛和腹肌,肌肉的线条在微弱的灯光下显得更加分明。 深秋的夜本该是冷的,但夏燃浑身都燥得慌,脑海中一片混乱,身体的虚弱和面对可能出现的危险的紧张交织在一起,像是两股力量在他体内碰撞。 如果说在这个时候唯一还有什么是清楚的,可能就是听筒那边清润克制的声音了。 即使夏燃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他能感觉到,感觉到尚观州的存在。 尚观州觉得现在不是说这些的好时候,但他也不知道更好的时间要到多久。 夏燃说喜欢他,可只说过那一次,除那以外的大多数时候,夏燃是冷漠的,甚至对一个刚见面的女生都比对他还有热情。 所以即使这次隔着电话,尚观洲还是庆幸,夏燃终于说出口了。 “我会在明年毕业进入公司,如果顺利的话……”尚观州顿了一下,不知道如何解释更复杂的事情,更不知道夏燃会不会接受…… 最后尚观洲只说:“可能越来越忙,可能经常出差,也可能会没有休息的时间,但夏燃……” “嗯?”夏燃听清了自己的名字。 “我会留出吃午饭的时间,不管在哪,这个时间都是你的。” 等了半天,没有回应,尚观州第一次感到一阵不受控制的焦虑。在他严丝合缝,精心规划的人生规划里,从来不该有这样的情绪波动。 然而夏燃只是撑不住了,他快连几个字都难以说出口。 “夏燃?” “……在。”很轻的一声回答,有气无力。 夏燃手指终于完全脱力,手机从指间滑落,发出“啪”的一声轻响,随后意识陷入黑暗,整个人软绵绵地倒在了潮湿的地上。 “你怎么了?夏燃?夏燃!” 一声又一声急促的叫喊,尚观洲的声音尚观州直觉夏燃可能出了事。 凌晨打来的电话,奇怪的问题,还有夏燃从来不会有的语气,他早该发现的。 通话仍在继续,尚观州几乎是以跑的方式,用最快的速度冲到了车上,过程全无冷静可言。他跟司机要来手机,快速拨了个号码出去。 “喂,哪位?”那边人接起来感觉迷迷糊糊的,声音像是已经睡醒了一觉。 不过幸好这是陈澍,换个其他人来,这点接不接电话都要另说。 “之前跟你提的人,家庭地址发我。顺便查一下他手机现在的定位地址。” “观州?这么晚……”陈澍清醒过来,敏锐地听出了尚观州此刻微微的喘息声,还有他略急迫的语速。他在脑子里大致过了一圈,大概知道尚观洲说的是谁了。 “那个叫夏燃的omega?资料发你没问题,本来就是你要求查的东西,结果后来又不要了。但是定位这东西不好接近,你也知道局方现在对这个管控很严,我……” 尚观州在听到omega的时候愣了好一会,他盯着车窗外因为车速过快而有些飘忽的景观发呆,不过也就两三秒,他就回过神来打断陈澍:“不好接近?从g港出来的陈家,你现在连这点本事都丢了?” 陈澍被噎了一句,也不好反驳什么,因为他确实能办,刚刚不过是尝试着找借口推脱。 他直觉此刻的尚观州已经失了理智,不仅做事看起来不考虑后果,就连说出口的话都开始有些刺耳。 “……是可以,”陈澍斟酌着用词,“但要走家里的关系,到时候老爷子肯定会知道。你确定要这么做?” “我知道。”尚观洲看着通话计时器不断跳动的数字,闭了闭眼:“按我说的做吧,抓紧时间。” 几秒钟后,尚观州收到了资料,他匆匆翻到后面一页。 上面显示的住址和他猜想的大致方位差不多。之前他送夏燃去车站观察过,往城西走的公交车有很多趟,但夏燃唯独要等那班间隔四十五分钟的支线公交。 说明他要去的地方只有那趟车能到。 在酒店离开时,尚观州就已经告诉司机大致往哪开。夏燃是个生活不规律但圈子很小的人,他直觉这个点夏燃应该是在家附近,但绝对不在家里。如果陈澍动作够快,在他到达夏燃家之前发来位置,就能省去路上耽搁的时间。 尚观洲的心跳快得发疼,脸上却看不出丝毫波澜。 在黑暗默声环境里,突然响起叮的一声消息提示音,像是给尚观州这座停滞的时钟上了发条。他的心跳还是很快,但好像终于可以带动血液开始流动,被冻结的时间和精力在这一刻复苏了。 “去南航里143号。”他的声音冷静得可怕,“以你能保证安全的最快速度开。如果吊销驾照,算你带薪休假。” “明白。”司机简短应答,随后一脚将油门踩到底。 这边陈澍合上电脑,按了按太阳穴。他的脑子有点乱,从手边的药瓶里胡乱倒出两粒药片干咽下去,按下手机上的快捷拨号键。 “……呼…澍哥…嗯什么事?”电话那头传来陆翊鸣带着喘息的声音,好像还有一句低声的“别闹”。 陈澍了然地挑眉,“不方便?” “哪能啊澍哥,”陆翊鸣赶忙回话:“刚才是有点,不过现在没事了。” 陈澍非但没有打扰别人好事的尴尬,反而笑出声调侃:“这么快?” “快个屁啊!根本还没开始呢!”陆翊鸣恼羞成怒:“哥你到底有事没事?” “哈哈,没事了就出来陪我喝一杯,我睡不着。”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陆翊鸣声音变得有些低,“哥你……又发病了?” “没有……”陈澍顿了顿,手指划过手中的资料,停在地址那栏,他改口道:“算了,阿六你忙吧,我突然有事去个地方。” 想过很远,但一分一秒过去,尚观州等着司机足足开了半个小时,目的地却还没有到。 他始终紧握着手机贴在耳边,指节用力到泛白,可扬声器安静着,只有他一直不抱希望地喊夏燃的名字,却没什么结果。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是这么一个没有耐心的人。通话时长每增加一秒钟,他的心就往下沉一分。这种近乎失控的急切,对他来说陌生得可怕。 雨来了。 起初一滴又一滴,很快连成了仿佛密不透气的雨幕。城市的霓虹灯在雨中晕染开来,整条街道显得格外迷离。 郊区的雨下得更是大,夏燃昏倒在僻静的垃圾堆里,豆大的雨点砸在身上,没几分钟就将他浇得透湿打。冷空气像是直接卷过了他的大脑,劈开他的意识,让他在寒冷与炙热交替中找回了片刻清醒。 “唔……”他挣扎着坐起身,甩开压在身上的几个垃圾袋,刚要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却听到一声清晰的呼唤。 “夏燃……” 紧接着是不断的呼喊,一声比一声清晰地钻进夏燃脑子。 “夏燃醒醒!” “夏燃!” 那声音一声比一声清晰,像悬崖边突然出现的绳子,将夏燃从浑噩中拽了回来。 他循着声音,弯腰在乌黑的地上摸索。石砖凹凸不平,留出一道道或横或斜的缝隙,手机貌似就卡在其中一道缝隙里。 夏燃的手指有些无力,抠挖了半天仍是没有成功,凉雨寒风只给他带来一瞬的舒适,却进而导致他的发热更加严重。 他大口地喘着粗气,突然意识到手机好像不是最重要的事,他现在应该马上回应一下对面那道听着像是要疯掉的声音。 “我在……” “……”呼喊戛然而止,甚至对面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一点重的呼吸都不敢发出,生怕错过夏燃接下来要说的任何一个字。 第22章 尚观州屏息,大脑努力地捕捉听筒中的话。他先是听到熟悉的声音叫自己的名字,“尚…观…州,我其实……对……” 通话突然中断,那头本来就断断续续,清清浅浅的声音彻底没了。 尚观州手指骤然收紧,骨节用力发出沉闷的“咔咔”声。 他的手指在通话界面敲出几个数字,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值不值得,为了这个变量的出现,他到底值不值得…… 但最后尚观洲脱力般垂下了手。 他沉声,对司机说:“再快点。” 而此时的夏燃已经烧糊涂了。他根本没有注意到落在缝隙里的手机已经黑了屏,只是自顾自地和他以为还在听着电话的尚观州道歉。 是的,在正常的夏燃眼里,他对尚观州这长达一个月的刻意接近和纠缠,已经近乎骚扰。 他需要道歉,也必须道歉。 不管尚观州把他们之间的关系定义为什么,朋友或是其他,但夏燃都是目的不纯的对象,朋友或是其他都不合格。 人之将残,其心也善。更何况夏燃确实真诚地觉得对不起尚观洲。 但夏燃不会明白,道歉只有真的得到对方谅解才算有效,不然就只是空口白牙的几句话罢了,除了能自我消除愧疚感外,毫无用处。 更别说,他要道歉的对象,压根儿什么都没听到。 第18章 先对不起后zuo 夜幕沉沉,城市郊区最偏远的角落,一条狭窄而昏暗的死胡同被阴影笼罩着。 昏黄的路灯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垃圾腐烂的恶臭。 夏燃蜷缩在废墟里,身上的衣服被撕扯得破破烂烂。雨水打湿了t恤,紧贴在身上,显出他明显的腹肌和窄腰。 脸上带着几道血迹,但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他曲腿坐在一堆垃圾上,身边都是散落的破碎酒瓶和废弃的纸箱,四周混乱的信息素绕颈般缠绕着他,像是要把他活活勒死。 面前站了很多人,通通围在一个窄小的巷口,吵吵嚷嚷的脏话,粗俗鄙夷的笑声,一下一下钝刀般砸下来,砸在夏燃身上。 “什么?这他妈竟然是个omega?”领头男人手里拿着铁棍,拖在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他脸上挂着狰狞的笑,像是不敢相信,又像是卑微鼠辈在阴沟里终于看到可以任它蹂躏的更弱者。 他走到夏燃面前,信息素肆无忌惮地释放。 有人在旁边提醒他,“小心点,他废了林子一只手,还把他仨揍得……” “切,那是因为你们这群beta他妈的蠢,”这人不屑一顾道:“一个发情的omega还能当成beta,瞎眼的蠢货,omega发情了能干吗,要老子给你们演示一下吗?” 说完他狞笑一声,伸手掐住夏燃的脸颊,确认他早已被发情热折磨的浑身虚软后,几乎是掐着夏燃的下半张脸将人举了起来。 夏燃确实彻底没了力气,就连眼皮都耷拉着。 他任由对方靠近,拽起自己的脸颊,他感觉自己就像个破旧布娃娃,没有关节,只有棉絮不断从缝线中渗出来,沾满雨水,然后沉甸甸地拽着他往下坠。 但夏燃终究不是娃娃,就算是,那也得是鬼娃回魂。 估测已经到了极限距离,夏燃迅速抬起手臂。 碎裂锋利的玻璃片紧握在他的手里,绿色的玻璃沾着红色的血,在黑暗中闪着寒光,直直地插进对面人的脖子。 “啊——” 劣性alpha的惨叫声刺破雨幕。 那人痛苦地捂上出血的伤口,声音支支吾吾,发出刺耳的几个字音,“操!弄……弄死他!” 破碎的命令驱使不动已经吓傻的人,他们反而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倒是又给了夏燃喘几口气的机会。 夏燃失去支撑,又重重跌回了垃圾堆。 他摊开双臂,右手掌心的鲜血滴落在地上,和垃圾堆的污水、地上的雨水通通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片触目惊心的红色。 可他仿佛没有痛苦,只微微抬头勾起嘴角,看着眼前兵荒马乱的一群人,像是在欣赏自己的佳作。 他不屑地眯起眼睛,有些厌恶眼前这一幕竟然会变成他眼中最后的世界。 不过转念一眼,这j*操蛋的世界又什么时候给自己过好脸色呢? 他浑身都软得厉害,左手努力在垃圾中摸索。但比玻璃更早的,是碾压膝盖的脆响。 “臭小子,你他妈可真行,今天你要能好好死了都算我们失手了,草。”一个混混啐了一口,靴子狠狠碾上夏燃的膝盖,骨头在暴力下发出令人胆寒的摩擦声。 夏燃艰难地半抬起头,脸颊肌肉因痛苦而扭曲,眼神中闪过一丝愤怒,但很快又被疲惫无力所取代。 “别他妈装死,我们知道你那点小伎俩。”另一个混混走上前,用手中的铁棍狠狠地砸向夏燃的肩膀,金属破风发出锐响后,是肩胛骨碎裂般的闷响。 夏燃咬紧牙关,指节死死扣着污泥,但还是从齿缝中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喘息。 五感正在消失。 雨声远了。 血腥味淡了。 连疼痛都变成遥远的嗡鸣。 突然有浓郁的信息素冲过来,夏燃涣散的瞳孔骤缩。 没有丝毫犹豫,玻璃碎片立刻抵上自己的喉咙。 酒味渐浓,夹着淡淡的柚子香,肆无忌惮地冲进鼻腔。玻璃划破皮肤的刹那,一只手紧紧地钳住了夏燃的手腕。 “夏燃……是我。” 低沉有力的声音,稳稳地落在了嘈杂之上。 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一辆豪华商务车以惊人的速度疾驰而来。 车通体漆黑,线条流畅。车灯破开黑暗,将斑驳墙面照得残旧破败。 车轮在路面上飞速旋转,带起一阵阵风,仿佛要将周围的空气都撕裂开。 司机按后座人的要求在接近巷口时猛踩刹车,车身瞬间发出一声清脆的金属摩擦声,紧接着是一连串急促而有节奏的轮胎尖啸。 最后在巷口前猛地一顿,一个帅气的飘逸急刹,车身在原地打了一个完美的弧线,稳稳地停在了巷口正中央。 后座车门推开,程亮的皮鞋踏进水洼。 男人站在逆光处,剪影修长锋利。白衬衫的袖口挽至小臂,露出手腕上那枚理查德米勒,表盘在车灯下隐隐泛着冷光。 “你们在干什么?”尚观洲的声音不算高,带着冷俊和怒意,莫名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一群人堵住了巷口,但从缝隙处,尚观洲还是看见了那个蜷缩在地的熟悉身影。 他瞳孔猛地一缩。 混混们愣了一瞬,咒骂道:“草!又是多管闲事的杂种——”随即爆发出一阵愤怒的吼声,纷纷挥动手中钢管砍刀向尚观洲扑去。 尚观洲绷紧脸,手迅速伸向腰间的枪套,熟练地拔出一把瓦尔特p99手枪,拔枪的瞬间,他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消音器,迅速拧到枪口上,动作一气呵成。 消音器拧紧扣上的轻微“咔哒”声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尚观洲身形隐在车灯前,刺眼的光让混混们很难看清他的动作,但这响声他们却是听了个真切。 其中有人强忍镇定,说道:“你,你疯了!这里可是禁枪区——” 可他威胁错了人,尚观洲一向不是优柔寡断的人,在他掏枪的那刻,子弹上膛就没有不发的道理。 他迅速抬起手,连续扣动扳机。 接连三声轻微的“噗噗噗”响起,对面的人还来不及反应,刚才说话的人和他身旁的两个人就应声倒地,血花从他们的腿上炸开。 其他人惊恐地后退,不敢再向前一步。 枪声响起后不久,巷口外骤然再次亮起刺目的车灯。 几辆改装过的凯雷德碾过路面,车身漆面带着雨痕泛着光,车窗深色的隐私玻璃几乎让人看不清车内的情况。 停稳后车门同时打开,十来个人依次从车内走出,他们的动作干净利落,像是经过严格的训练。 他们分散开停在车的旁边,看似无序却将出巷口的各个缝隙几乎都堵了个严实。为首的男人走上前,在尚观洲身边停下,微微低头。 尚观洲侧头朝他微点头,转眼目光又钉在巷子深处,喉结微动:“带走,现场处理干净。” “明白。”来人朝后打了个手势,身边的人立刻利落行动起来。 混混们终于意识到不对劲,骚动如瘟疫般蔓延。 尚观洲补充了一句:“用点东西让他们安静下来,别惊了这里的人。” 不消五分钟,巷子重归死寂。 尚观洲给手底下人指了下司机,让他们把他也带走,没人敢有异议。 车轮碾过积水的声音渐远,如果不是满地狼藉,一切仿佛从未发生过。 尚观洲扯了扯领口,领带松松垮垮挂在胸前,他脸上半是镇定半是冷漠,但细看去,却还是能发现潜藏的很深的一抹担忧。 第23章 四周血腥味浓厚,但夹在其中的一点点清淡的古茶味,还是让他捕捉到了。 再加上报告上让他当时惊讶的性别,夏燃电话里的反常…… 所有线索串联起来,他得出一个糟糕的答案。 夏燃是omega。 其实他早该察觉到的,那个永远被遮盖的后颈就是最可疑的地方。 beta的后颈也有一个退化的腺体,但终究和omega不一样,beta的腺体几乎是块无用的皮肉,只类似是个退化的器官,没有任何一个beta会刻意遮盖。 可夏燃不同,他工作时衬衫的纽扣永远紧扣在喉结下方,换下工作服,运动外套立领永远高高竖起,拉链拉在最上方。 他的下颌脖颈极其好看,尚观洲还曾可惜过,半遮半掩,看不真切。 不想,这居然是他刻意筑起的墙,专门就为了隔开自己。 尚观洲缓步向前,鞋底沾着雨水碾过碎玻璃,响起细碎的咔嚓声。 他不是会做出趁人之危这种事的人,原来不是。可如果指望一个对他连性别都不坦诚的人,那他不知道要等多久了。 他的时间有限,此刻在一些其他因素的影响下,他对夏燃的耐心也很有限。 就在他纠结的这一会儿,地上的夏燃却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 染血的手攥着玻璃碎片,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的颈动脉。 尚观洲几乎一步跨过去,整个人扑上前,“夏燃,是我!” 夏燃的手腕被紧紧抓住,尚观洲不敢分出一点别的心思,那玻璃的锋刃已经几乎贴在了他的皮肉。 夏燃握得很用力,手心上干涸的血迹上缓缓淌出新的鲜红色的血液,从两人交握的指缝间蜿蜒流下。 温热粘稠,一滴一滴砸下。 “睁眼!”尚观洲声音发紧,“夏燃你他妈看看我是谁!” 夏燃根本听不进去话,睫毛颤了颤,嘴唇无声翕动:“滚……” 僵持中,夏燃右手的力微微卸了三分,尚观洲猛地将人往怀里带—— “呲啦!” 玻璃擦过耳廓,血珠飞溅。 尚观洲连眉都没皱,反手夺下夏燃手里的玻璃。 他将人从地上拎起来,夏燃比他稍矮了一些,尚观洲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一手搂着夏燃的腰,一手探向他的后颈。 掌心终于触到那片始终被隐藏的肌肤,滚烫、柔软。 “对不起。”他低头嗅到古茶混着血腥的味道,犬齿发痒,“但这次由不得你。” 破开皮肤的瞬间,两股苦涩的味道缠绕在一起,在空气中炸开。 铁锈味混着酒香灌入血液,身下的人猛地绷紧。夏燃脊背弓起,像没有支撑的浮萍,手指紧紧攥着尚观洲的衣领。 喉咙中发出一声压抑许久的闷哼。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有用的话,还要… 算了,你们做吧。 第19章 两只小白的事后 夏燃被刺眼的光晃醒,他暗骂一声,以为是安心调皮又把他的卧室窗帘拉开了,一个大动作准备掀被子起床。 结果……草!身体像是被八个大汉群殴了,很疼,浑身都疼得快要散架了,他的整个背,腰,甚至还有屁股蛋,不对,最严重的就是屁股,简直是撕心裂肺地折磨他。 夏燃根本想不明白,但他知道不管怎么说,还是刚才躺着舒服,他的身体记忆告诉他昨晚的床很软。可能是做梦的幻想,毕竟他睡的是硬板床,纯板,不存在软了还是硬了,就是单纯贴皮肤膈骨头。 可躺下去的一瞬间,很奇怪,垫子软是软的,可却不是之前那种软,是又软又硬,还会动的床垫。 一道微沉的声音也在他躺下去的时候响起,“再睡会。” 尚观州说罢侧了侧身,眼睛也没睁,只伸手将躺在他胸膛上的夏燃彻底捞进怀里,圈起来。 他是真的很累,昨晚在车上折腾了一通,趁着夏燃累了晕过去,他简单收拾了一下两个人,开车先回了他在学校附近的公寓。 尚观洲没太多处理别人发情的经验,只以为到现在差不多也就得了。 可把夏燃半抱着挪回家,他只是去浴室放水的功夫,夏燃就已经又把自己脱光了。 人光着就算了,目的性还很强,冲着尚观州就紧紧抱上去,下一步就是亲,尚观州几乎一瞬间就又尝到了他嘴里的酒味儿。 不过这不算什么,主要的刺激还是夏燃自己身上的味道,信息素里带着一点淡淡的古茶香,明明只是一点点的甜,剩下全是苦和涩的,可尚观州尝过了就是喜欢。 很多事情找不到缘由,他们顺着本能和欲望,沉沦了一次又一次。 夏燃的脑子终于回来了,还睡个屁! 他屈肘撑在床上,掰过尚观州的脑袋,“别睡了!你先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昨晚……”夏燃不知道怎么问,语无伦次地往外蹦了几个字,“你和我,我俩……” 尚观州终于舍得半睁开眼,慵懒地看向夏燃,平静地说:“你坐上来的,我身上。” 夏燃感觉五雷轰顶,但靠着仅有的几个记忆片段,他的嘴下意识为自己辩驳,“滚,我他妈明明记得是你在上!” 话说完,尚观州的眼睛又睁开一些,反而是夏燃一下子闭上了眼,他到底说了些什么啊! 尚观州也半坐起来,开始有些认真地帮夏燃回忆,“嗯没错,但那是在床上。” 夏燃接得很快,“那还有哪!” 尚观州:“还有车上。” 夏燃:“车……”他说不下去了,他好像想起来了。 尚观州:“嗯,在车上你自己上来的,衣服也是自己脱的,哦,在床上也是你自己脱的。” 夏燃彻底沉默了,咬牙用力闭上眼。 再睁眼,他看着眼前的人困倦地靠在床头,神情慵懒,仿佛丝毫不在意他在不在场,会不会离开。 夏燃暗自松了口气。他努力在脑海组织语言,想把这件可大可小的事定性为小事,然后两人再一拍即散,最好永不相见。 “负责。”尚观州开口,眼睛仍合着。 “什么?”夏燃不可置信。 “我第一次。”尚观州慢悠悠地又一次抬起眼帘,微拧了下眉,看着夏燃。 夏燃下意识躲闪,视线仓皇游移,却在房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落点。 几次频繁而徒劳的尝试后,他忽然发觉自己视线转得太过刻意,于是又硬着头皮望向尚观州,说话语气有些色厉内荏。 他说:“你第一次?那我用不用给你颁个奖,再说了谁……”还不是第一次呢,况且你第一次屁股又不用疼! 夏燃猛地刹住了话头,没有将下面的话说出口。 因为他好像意识到,他不是要缠上尚观州,他是要远离尚观州!那句话如果说出口,似乎就变得两个人都很在意这件事。 于是夏燃抿了抿嘴,把那些未尽的字句咽了回去,化作一声轻叹。 他拉直脊背,正经神色,带着点哄劝地意味说道:“但是你又没有什么损失,就当我给你积攒经验了不行吗?” “只是上个床,我成年了,你也成年了,昨晚就算是我爬上去的,可你也同意了,我虽然不清醒,但你就当我是自愿的。这事就这么过去,行吗?” 说出这些话,夏燃用了自己这辈子都没有过的温柔声线。 尚观州移开视线不再看夏燃,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变化,但夏燃莫名有种感觉,尚观州好像更加视自己为无物了。 尚观州起身下床,从地上捡起一件又一件衣服,又拿着一堆衣服走出卧室,不一会儿他又走回来,胳膊上的衣服全都不见了。 他走到衣柜前,开始挑自己要穿的衣服。 夏燃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但一时没想起来,就先继续劝道:“真的尚观州,昨晚一没成结二没标记,对我们没有那么大影响的,你就不能……” 尚观州背对着夏燃,刚把卫衣套头上,说话声音听起来闷闷的,但却信息量极大。 “但我没带套。” 夏燃:“什么!” 不知道尚观州是不是真以为夏燃没听清,他利落地拉下卫衣,一字一顿清晰地又重复了一遍,“昨晚我没带套。” 夏燃整个人像炸了一样从床上弹起来,他这会屁股也不疼了,腰也不酸了,仿佛浑身都是劲儿! 他冲到尚观洲面前,一把拽起他的前衣领,狠狠将人往衣柜门上一砸,“尚观洲你他妈说什么!妈的你没有常识吗!” “……”尚观洲沉默了一会,静静地等背上酸麻的感觉过去。 他刚刚没有防备,被夏燃狠推了一把,后背肩胛骨好像磕到了什么东西,一瞬间痛得有些发麻,但他不想让夏燃看出来。 “没来得及买,我之前没有备过这些东西。”尚观洲说。 夏燃揪着尚观洲衣服的手松了点劲儿,不过还是虚虚抓着。 第24章 他意识到出现这样的结果可能他和尚观洲要各打二十大板,而且尚观洲那二十大板还是夏燃要很无赖才能赖到他身上。 他松开手,尚观洲的衣领变得皱巴巴的,还带着些汗渍,他低头轻瞥了一眼后又看回夏燃。 夏燃有些颓然地低头,心想要不算了,跟尚观洲又有什么关系呢,发育不正常的腺体是自己的,发情遇上的混混是自己结的仇。尚观洲他是上了他,但他也是救了他。 纠结这些屁事,还不如早两分钟去买药。 夏燃转身,没看尚观洲,说:“你让我想想。” 说完打算出卧室,尚观洲叫住他。 “夏燃,”夏燃回头,“你没穿衣服。” 夏燃翻了个白眼,他又不是瞎,“我的衣服你不是拿到客厅了吗?” 尚观洲摇了摇头,说:“不是,我全扔了。” 夏燃:“尚观洲你有毛病吧!”不同于刚才慢悠悠地往卧室门外走,这次夏燃两三个跨步就又冲到了尚观洲面前。 他继续说:“那我穿什么?”颇有点咬牙切齿的感觉。 尚观洲朝夏燃伸手,手快要搭上他的肩时被打回来,夏燃语气不好地问他:“你干什么?” 尚观洲没有坚持再伸手,只是解释道:“想量一下你的肩,看着好像是比我窄一些。” 收回的手拽起衣领,刚才夏燃揪的地方,尚观州把刚穿好的衣服又脱了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夏燃的错觉,尚观州拽起衣领的时候鼻尖几不可见的微微动了动。 “穿这件吧。昨晚……”尚观洲垂下眼,睫毛轻轻颤了下,“我们的衣服被弄脏了。” 被谁弄脏的,不言而喻。 但夏燃看着尚观洲递过来的衣服却有些犹豫,他们两个昨晚刚上了床,而他现在就又要穿上他的衣服,甚至还是他刚脱下的衣服。 两人立在衣柜前沉默地对视了片刻,夏燃凝眉,缓缓说道:“没有新的衣服吗,你没穿过的?” 有些强人所难,但夏燃就是这样一个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想要就是不想要的人。 他不会逼自己接受。 “没有,”尚观洲眼睛没有闪动一下,直直看着夏燃,“其他也都穿过,而且正肩的衣服,你穿更不合身。” 样子无比真诚,解释的也很到位,最关键的是他拿着卫衣的手一直伸着,让夏燃很难再说出一声不字。 夏燃接过衣服,又问尚观洲要了裤子,尚观洲盯着他的胯骨和腰看了两秒,就在夏燃觉得不适要出声的时候,他收回视线,拉开衣柜的抽屉。 他认真地一一扫过每个格子里放好的腰带,犹豫了一会,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拉开旁边的抽屉,这层抽屉里整齐堆放着一些精致的盒子,尚观洲从其中抽出一个,递给夏燃,“腰带,这个没用过。” 夏燃张了张嘴,最后像是累了一样,什么都没说地接过腰带。 他衣服裤子都妥协了,还有必要在乎一条破腰带的使用情况么。 就这样吧,他现在只想迫切地结束这场莫名其妙又坦诚相待的对话。 发情刚缓过去,人也刚睡醒,再加上夏燃确实比别人少很多羞耻心,所以只要不造成什么后续大的影响,他都能接受。 但是在夏燃低头看到自己陌生的内裤的时候,他还是有点绷不住了。 接下来一个月他能不能先死一死,换个旁人替他来过。 第20章 一进一退,正好的距离 尚观洲目送夏燃走进浴室,嘴角无意识地轻轻勾起。 他骗了夏燃,根本没有什么夏燃主动脱的,他也没有自己坐上来。夏燃那会儿已经要烧得昏过去了,是他亲自双手抱上来的,从垃圾堆抱进车里,又从郊区抱回他的家里。 尚观洲一开始并不打算这么做,但…… 隔着巷口那么多人,他不远不近的一望,夏燃嘴角来不及收起的狂妄的笑,那看着杂种像是要同归于尽的眼神,既没有害怕也没有绝望,反而是一种知死而后生的疯狂。 尚观洲看得后颈发烫,从未有过的欲望叫嚣着占据他的大脑,他想把夏燃揉碎按进怀里,想用虎口卡住他的咽喉,想看他睫毛颤动,似带着热气的蝶,扑扇着翅膀…… 他的理智退出舞台,夏燃取而代之。 浴室宽大的镜子前,夏燃将衣服随手扔在台面上。他一寸一寸检查自己的身体,一些明显的伤口已经被处理过,没有出血很严重的外伤,大多是一些淤青和红痕。 夏燃抬起手,指节摸上侧颈。 他从镜子里看自己,白灯下点点滴滴都显得格外清晰,斑驳的伤痕像干涸的河床一样爬满皮肤,唯一还算好看的不过是有些紧致的肌肉,在微微泛着古铜色光泽的皮肤下,起起伏伏。 呼吸不自觉放轻,夏燃不知道究竟要从镜中看出什么。 他就只是看着。 发情的影响仍未消散,皮肤还贴着一层薄薄的汗,在灯下隐隐有潮湿的光泽。夏燃手指顺着耳垂向下,停在一寸多的地方,这里暧昧的痕迹格外明显,像是被人反复标记过,在皮肤上绽开一片暗红。 夏燃揉了揉那块儿,发现搓得更红了,就没再管,将手从脖子上移开,缓缓盖住自己脸。 指缝间,他的嘴唇怯懦地动了动。 “谢谢。” 嗓音沙哑,像被砂纸磨过一般。 夏燃扯了扯嘴角,指尖无意识地掐进掌心。 他想,尚观洲这人还真是不会说话,今早他如果肯多说一句,哪怕只是提醒一句“昨晚是我救了你”,他也不至于像个不知好歹的白眼狼一样咄咄逼人。 可他偏偏不提那些,他提的都是夏燃不敢认的。 昨晚的记忆支离破碎,但拳脚、血腥还有灼热的喘息——这些感觉却是清晰的,像黏在皮肤上,难以挥去。如果不是尚观洲…… 他闭了闭眼,喉结轻滚。 但,怎么办呢,他这个人别说两袖清风,他没人家那么高尚,甚至连人家的袖子也没有,他就只有个穷和惨。 他什么都给不起,所以连谢谢都只敢偷偷地说。 夏燃抓起那件落肩上衣兜头一套,宽松的布料顿时罩住了满身狼狈。也算合身,除了袖子有些长,堆叠在腕骨处,不过也给夏燃意外地衬出几分从未有过的颓唐气质。 可轮到裤子,就有些麻烦。 他勉强套上,布料空荡荡地挂在腰间,裤腰卡在胯骨那儿要掉不掉,走两步就得往上提一把。 夏燃皱眉,认命地拆开装腰带的盒子。里面躺着一条做工考究的棕色腰带,双面皮革纹理细腻,金属扣上还饰有精致的“h”字母。 即使夏燃不知道什么牌子,却也知道这肯定不便宜,准确点的话,他猜恐怕抵得上他半个月的命。 他匆匆系好,将盒子原样收好。甚至他连水渍都擦尽了,好像这样就能抹去自己留下的任何痕迹。 做了个深呼吸,确认自己的表情没有任何问题后,夏燃推开浴室门。 尚观洲已经收拾齐整,看上去干净利落,额前垂着几缕没来得及打理的碎发,柔软得和他本人有些违和。 夏燃在卧室门口呆愣了一会,恍惚间像是看见了以前下夜班后的清晨 ——天边泛起的第一缕微光,不够暖,却已经很亮了。 餐桌上,两碗白粥氤氲着热气,旁边摆着几碟清淡小菜。蒸腾的水雾在晨光中缓缓升腾,将房间晕染得朦胧。 “发什么呆?”尚观洲从厨房拿出筷子,米白色针织衫衬得他格外柔和。夏燃贫瘠的词汇库里突然蹦出个词:宜室宜家。 “快点,”尚观洲敲了敲碗边,“怕影响你伤口,先凑合吃。想吃什么中午再——” “闭嘴吧你。”夏燃打断他,耳尖却悄悄红了。 夏燃在一侧坐下,没动筷子,学着他指尖在桌沿敲了两下:“你为什么一定要负责?” 瓷勺轻碰在碗沿,落出几声清脆的声响。尚观洲舀粥的动作顿了顿,短促地抬眸:“我不会让自己的孩子流落在外。” 这话像根细针,冷不丁扎进夏燃心口,他扯出个不自然的笑,说:“哪来的孩子?我一会儿就吃药,保证连个胚胎都没有。” 勺子突然掉在碗里,“当”的清响一声。 尚观洲抬头,直直地看向他,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装满了夏燃满不在乎的样子。 沉默了半晌,他不是很熟练地说:“昨晚……有点冲动,我给你留了伤,不能不管。” “哈。”夏燃笑出声,这次是十足十的不在乎:“搞半天,你原来不是怕自己被占便宜,是在担心我?” 他倾身向前,手肘撑在桌上,俯视看他:“你这就有点多虑了吧,尚观洲我不需要,或者你要实在不行,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儿,你就赔我点钱呗。” 尚观洲下颌线绷得冷硬,摇头:“我的道德不允许我这样做。” 道德?夏燃心说放屁,你要是有钢铁般的意志和坚不可摧的道德,那你昨晚就应该把我送去医院而不是带回家搞上床。 第25章 但他知道事情已经发生了,争辩这些毫无意义,就像泼出去的水,在纠结也回不到盆里。 尚观洲的道德标准有多高他不清楚,但他知道自己早就把道德这种东西碾碎了。只要最后结果是好的,无论他是在医院治好的,还是跟人上床解决的,他都无所谓。 眼下,让尚观洲满意才是重要的。 夏燃面无表情,扯动嘴角,问:“那你想怎么样?” 尚观洲回:“我要确认我对你造成的伤没有后遗症。” 夏燃勉强耐着性子,继续问:“怎么确定?” 空气凝固了几秒,尚观洲一直低着头,眼神专注地盯着面前的碗,“你在我身边待一个月,寸步不离。” 夏燃耐不住了,“你神经呢!脑子不正常就去看病,我连血都没留,除了有点肿,屁事没有。还一个月,撑死两天就好透了!” 尚观洲:“我不信,要不两天后你让我检查一下。” 夏燃看着他,盯了足足五秒钟,最后咬牙道:“那就一周。” 尚观洲说话间已经将那碗粥搅得温度刚好,不动声色地推到夏燃面前,语气却依然冷淡:“夏燃,你误会了,我并没有要和你商量的意思。” 夏燃先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体贴弄得一怔,紧接着就被他后半句话激得火起。他手指刚扣上桌沿要发火,又听见尚观洲话锋一转:“昨天带你走的时候,遇见一群人在找你麻烦。旧仇?” “嗯。”夏燃的指尖在桌面上无意识地蜷了蜷,像只被踩到尾巴又强装镇定的猫。 尚观洲总有这种本事——上一秒能把人惹得跳脚,下一秒又让人不得不软下态度。 尚观洲换了一个碗,继续重复刚才的动作,修长的手指握着瓷勺,不疾不徐地搅动着热粥。 “我昨天看他们不像好人,带你回来后顺便让人去跟了一段,本来不想多说什么,但我确实觉得有点蹊跷,昨晚那伙人后来一部分去了医院……” 夏燃不做声,沉默着喝粥。去医院他理解,昨晚他虽然没什么意识,但对自己用了多狠的劲儿伤人还是有点印象的,那些伤不去医院处理怕是气管和神经都可能损伤。 可尚观洲下一句话,却让他一下子坐不住了。 “还有一伙人,去了一个老旧的小区,好像叫华信?你知道那是哪吗?” “……华信?”夏燃瞳孔紧缩,全身像是僵在原地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他的声音在抖,话接得很快:“他们去了?他们去那个小区了吗?” 下一秒他猛地扑过去,身体向桌子对面倾过去,手指如铁钳般扣住尚观洲的手腕。他声音发紧,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你拦住他们了,是不是?” 尚观洲眉头微蹙,没有挣脱。 他声音依然平静,只不过带了一点温柔的安慰,“怎么了?我的人发现他们时,他们刚到小区不久,正在某个楼下蹲守。我想着既然伤了你,就该交给警方处理,就让人报了警。” 紧绷的脊背骤然松懈,夏燃闻言松了口气,心想真是万幸。回神才发现自己的手掌不知道什么时候抓住了尚观洲刚才拿勺子的手,勺子掉在碗里,就只剩两只手还握在一起。 他的手掌严丝合缝地紧紧包裹尚观洲的手,尚观洲的手指更长一些,指节和手掌也要比他更白一些。他慌忙想松开,掌心里的那只手却翻了个面儿,朝上反客为主地扣住了他。 “那里有重要的人?”温度自掌心传来,不知是不是夏燃的错觉,他感觉尚观洲的拇指好像在他的虎口处轻轻按了一下。 动作很有蛊惑性,连带声音都变成了循循善诱的不知名信号。 夏燃大脑的预警系统暂时关闭,恍惚间好像被温水淌过心口。 他的手挣了一下,没挣脱开,只能顺着尚观洲的动作说:“……是我弟弟,不知道他们怎么知道我住在那的……我弟弟还小,胆子也不大,经不起吓。” 两人眼睛对视着,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交握的掌心渐渐沁出湿意,尚观洲凝视着眼前人微微颤抖的睫毛,看出他眼神里的无措。 他想起昨晚的资料上写着——夏燃,劣性发育不完全omega,生母在他很小的时候抛夫弃子,继母在他未成年时手刃他的父亲后入狱。 他曾经有过三个长辈,失踪的失踪,入狱的入狱,还有该死的也死了。 他们什么都没给他留下,只有一个和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安心,算是被他们一起留下的。 不过这个弟弟是目前对夏燃来说唯一具有稳定关系的人。他是夏燃唯一在乎的人,是夏燃做任何事前首要考虑的人,也是夏燃答应任何事的最后底线。 换句话说,只要是和安心相关的,夏燃就会妥协。 尚观洲看着眼前脆弱的人,看他的眼一寸寸恍惚地暗淡下去。 可尚观洲不急,只一味慢慢等着。 “尚观洲,”夏燃开口,声音哑得不成调,“我不要你负责,可是你能帮帮我吗?” 尚观洲眼神微动,餐桌下紧握的那只手缓缓松开,他回道:“好。” 【作者有话说】 为了明天请假,猛猛加了两天班,回家写出来的东西怎么感觉都不对,存稿也推翻了大部分,慢慢来吧。 朋友晚上十一点半落地,准备了花束去接机,我觉得还是先要感受美才能表达美,目前是这么想的。(碎碎念,可忽略关闭) 第21章 戏中人喊戏外词 尚观洲动作很快,只隔了两天,当夏燃再回酒吧的时候,就听到里面人在闲聊。 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说最近南航里和南街这一片儿都在彻查。不知道是哪儿挑起来的事,总之警车来来回回扫了好几趟,抓了不少人。 夏燃脚步顿了顿,没作声,只把外套随手搭在吧台后的椅背上。 几个熟人瞧见他,敲着玻璃杯指明要他调酒。于是夏燃穿着件休闲的白t就晃起了酒瓶。 手腕轻轻一翻,酒液撞出一波又一波细碎的浪,小臂线条流畅,动作起伏间,淡青色的血管在小麦色皮肤下若隐若现。 酒吧灯光是暗调的,每个人的轮廓都被晕染得模糊不清。近在咫尺的呼吸,远在角落的打量,人跟人之间距离不管近了或是远了,都有一种在暧昧阴影里交织缠绕的感觉。 “嗨,bryan,好久不见你了,我还以为白晨那倒霉老板把你这么个小可爱给气走了呢?”一个利落短发的女人踩着细高跟走过来,倚在吧台边。 夏燃看向她,嘴角扬起一个很刻意的弧度,在灯光下正好够迷人。 他语气里带着笑意,回道:“怎么会,离开这儿,哪还有地方有这么漂亮的姐姐点我酒呢?” 夏燃就是这样,酒吧一套,外面一套。只要人往吧台后一站,手里酒瓶器皿一拿,服务态度一下子就上来了。 女人已经喝了不少酒,被夸得人像飘在云里,“呵呵,我们bryan嘴可真甜,不过,你真的不考虑陪陪姐姐吗?” 暧昧的眼波流转间,夏燃瞬间读懂了对方的暗示。若是以前,他估计还会绕着这话题打圈,跟女人再玩上几个回合,不过今天他却直接了当地摇了摇头。 “你家那小可爱在卡座那边眼神都快杀了我了,好姐姐你就放过我吧,再说了,最近可是不太巧,我给别人包了。” “什么!”女人娇俏的声音一下子扬起来,丝毫不在意夏燃说的她家小可爱,只一个劲儿八卦,“谁啊?我认识吗?白晨舍得你?” 女人连珠炮似的一连三问,夏燃句句有回应,却句句不点题,“一个alpha,你可能认识?晨哥?他最近忙着跟刚认识的omega约会呢。” 夏燃刚来酒吧时年纪小,人长得不仅水灵还劲儿劲儿的,格外招人。围上来打趣甚至骚扰的人很多,一天接一天的,夏燃有时候不理,有时候被惹急了甚至直接动手。 次数多了连白晨都看不下去,他开店就图个开心,结果连员工都不开心,那还开个蛋啊! 后来他又撞见一次,索性就把夏燃往自己怀里一揽,眼神冷飕飕地扫了一圈,警告道:“有些人聊天就聊天,别他妈动手动脚的,给我家小孩吓跑了,我把你们下面那二两肉剁了喂狗!” 至此,来过酒吧的人就都知道了,吧台那里新来的小调酒师是老板正养着的,别人碰不得。 女人依旧笑吟吟的,手肘慵懒地撑在吧台上,身子缓缓前倾,“bryan现在找的借口真是越来越敷衍了,不愿就不愿嘛,怎么还扯……” 戛然而止。 女人的话音卡在喉间,瞳孔微微紧缩,盯在某处。 刚才夏燃偏头朝右拿了个杯子,她不经意间瞥见他颈侧有一道暗红色的痕迹。 在灯光下格外暧昧。 女人愣了一瞬,身子撤回来,喃喃道:“还真是被人截胡了……” 夏燃没有遮挡,问她:“好看吗?” 第26章 女人笑了,媚眼如丝,反问:“你觉得呢?” 夏燃摸了摸下巴,目光盯在某个不知名的点,有些答非所问地回答:“不知道,反正人挺好看的,也……挺有劲儿的。” 女人笑得更开了,花枝乱颤的,打趣道:“那你问问他有没有兴趣,下次叫上我一起?” 夏燃正转身取冰,听到这话握着冰锥的手力气下狠了,“咔”的一声,一道裂痕出现在冰块上,装块方冰碎开。 他面无表情,用镊子取出底下的残冰,丢进水槽。 “咚”的一声,冰入水即化,就像夏燃和女人交谈的热情,瞬间便消散得一干二净。 就连酒都调不下去了。 夏燃不知道想起什么东西,对周围一下子厌恶到了极点,一秒钟都待不下去。 “失陪,我找一躺老板去。” 说完也不等女人的反应,夏燃直接转身离开。 他握紧拳头,内心一遍又一遍审视刚才女人的话。 让他去问尚观洲有没有兴趣?他疯了嘛!而且就算尚观洲愿意,难道他就会愿意吗? 谁他妈要玩这种多人,草! 想到就难受,想到主角是谁就他妈更难受! 酒吧里的人玩得开这是夏燃早就知道的事,按理说他不该有这么大的反应,更何况就一句话,轻飘飘的,还几乎是开玩笑的性质。 可那话就是怎么都听不下去。恶心得反胃。 夏燃匆匆去了白晨办公室,空无一人。 他被搞得实在没耐心等下去,就从白晨抽屉里翻出一个笔记本,像模像样写了个辞职信摆在桌子正中间,顺便把那张银行卡也给他放在旁边。 走出酒吧,深秋的冷风裹着寒意袭来,钻入脖颈的瞬间夏燃打了个激灵。 他的手刚插进衣兜,兜里的手机就震动起来,他看着来电显示,“尚观洲”三个字在黑暗中格外刺目。 他盯着看了很久,没有接。 又过了一会儿,收到一条消息: “什么时候搬家?” 夏燃一路走回家,到了楼下才又掏出手机。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的手指在手机上悬停了一会儿,打字回尚观洲:“三天后吧,怎么着?你要来暖房?” 发完这条消息,他盯着屏幕看了几秒,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 对面没让他等很久,几乎是秒回,只不过非常简短。 “好。” 搬家那天,夏燃罕见地请了一天假,他原本打算亲自动手,但真到了搬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完全派不上用场 尚观洲找了专业的人,动作利落,打包搬运一气呵成。 夏燃索性抱着安心坐在后座,透过后视镜看驾驶座上的尚观洲。 车内很安静,只有小刀在木块上落下后发出“滋滋——”的清响,一声接着一声。 安心在后座上安静地削木块,夏燃在旁边看着,眼神专注尽量不让木屑掉在车上,当然也是徒劳,这怎么可能完全避免呢。 夏燃一边虚拢着手替她挡着飞屑,一边忍不住偷瞄驾驶座的方向。 尚观洲低垂着眼睫看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他抬起头从车内后视镜看了一眼夏燃。 两人视线猝不及防地对上。 夏燃愣了一下,像是掩饰什么,脱口而出问道:“你没课吗?”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今天是周末,而且他其实知道尚观洲的大部分课表,所以这句话问得就很没有必要。 不过尚观洲还是答了,“没,研究生很闲。” 夏燃哦了一声,看到尚观洲重新垂下眼,视线专注地落到手机屏幕上,手指不停地在手机上或敲击或滑动。 他心里吐槽,明明就很忙,还说什么很闲。 其实以前也这样,他们俩往常中午一起吃饭,尚观洲经常有电话打过来。不过他却从来不接,只偶尔拿起手机回个消息,也不知道是不是发给打电话来的人。 一般都很简短,一两秒后尚观洲就又会放下手机。 夏燃记得自己问过他一次:“是不是很重要的人?要不要先接电话?” 尚观洲当时回他没事,眼神里没有任何掩饰。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尚观洲突然问,打断了夏燃回忆。 夏燃这才回神,发现自己发呆中也一直无意识地盯着尚观洲在看,眼神应该很直白,所以轻易就被尚观洲察觉到了。 他仓促移开视线,喉结滚了滚,“没什么,就是觉得不太好意思,好像麻烦你很多次了。” 尚观洲低低地“嗯”了一声,既没有没有客套地否认,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新家选在尚观洲的公寓附近。 其实尚观洲原本打算直接在自己住的公寓楼里再买一套,但他拿不准夏燃的态度。 平日里夏燃好像是个小气爱财的人,占便宜的时候总是脸不红心不跳的理所当然,可有时候他又很固执,为一点鸡毛蒜皮的事和别人算的清清楚楚。 尚观洲做事向来是要做到十拿九稳的。 他决定先探探夏燃的口风,在一开始找房子时状似无意地问夏燃,学校的家属小区怎么样。 那是当年学校迁址翻新时同一时间建造的老旧小区,墙皮斑驳,楼道甚至还留着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铁艺栏杆。但胜在地段金贵,推开窗就能看见学校图书馆的尖顶。 在这片开发过剩,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如果是不在意房子装修老式的话,这个小区的房子已经是租金便宜,性价比较高的房子了。 不过夏燃还是摇头了,没在一开始摇头,而是等尚观洲陪着他一起跟随中介看房子,中介爆出价格后夏燃才摇头。 这不是他能负担得起的价格。 说实话,夏燃从没看过这附近的房子。他知道肯定比自己现在住的贵,可真正听到那个数字时,他才发现——自己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见夏燃摇头,中介的人看了一眼尚观洲,尚观洲给了他一个眼神,那人便开口道:“夏先生,你要不再考虑一下?其实这里除了旧一些,采光通风都是一等一的。而且上位租户也很爱干净,你看看这墙面和水管,维护得多好!” 中介好像不愿意放弃这单生意的意愿很强烈,继续说:“这样吧,我看两位都还很年轻,是马上要毕业的大学生吧?你们如果有意向,我一会儿再和房东去个电话,看能不能再给你们降点房租?我知道的,刚毕业都不容易嘛。我在这学校附近做这行,见多了情侣毕业分道扬镳的,像你们这种提前找房子一起奋斗的,少见呢!” 夏燃下意识朝中介解释:“不是,你误会了,我们俩……” 辩解的话到一半就僵住了,夏燃略微僵硬地低头,看见尚观洲自然地牵起自己的右手,指尖穿过自己的指缝。 他说:“那就拜托您了,刚毕业我们俩还真的没什么积蓄。但还好他不嫌弃我。” 夏燃的手触电般想抽离,另外又想赶紧解释清,结果一着急慌乱的就哪个都没做成功。 反应过来的时候,中介的电话已经拨了出去。 夏燃下意识去拦,他是真的负担不起,没必要继续在这浪费时间。 他扯了一下尚观洲的衣角,却闻到对方身上清淡的气味轻轻蹭过自己耳畔。 “宝贝,”尚观洲的呼吸烫得他耳垂发麻,“万一谈成了呢?” 这个称呼让夏燃心脏漏跳了一拍。他望着尚观洲含笑的眼角,意识到尚观洲应该是为了给他省钱才会如此反常。 毕竟这样的尚观洲和平常的他实在差得太多,说是长得像的两个人也完全不为过。 夏燃一咬牙,尚观洲都为他牺牲到这步了,相比起来,他跟个陌生人澄清这种可有可无的关系实在是很没有必要。 于是夏燃略停滞地朝尚观洲点了下头。 开始是中介在谈,租金降了八百块,这还是房东一家近期要出国,不想因为频繁被联系所以才爽快地开口降价。 但夏燃还在犹豫,尚观洲看了他一眼后亲自接过电话。 那是夏燃第一次看见尚观洲的不同面,和自己之前相处过的尚观洲差别很大。 夏燃从认识尚观洲起就认定他是那种冷静自律,独来独往的人,很像沉浸在自己学业中的好学生。 但那天的尚观洲条理分明地分析了房子的位置,家具和装修材料,把每个的房间里的问题都挑得明明白白,一点没有遗漏,偏偏他谈的时候好坏参半,并不单纯像是在挑事儿,让人也很难对他发火反驳。 那通电话里尚观洲说了很多话,但夏燃好像一直记性都很差。 他只记得当时夕阳很好,落在尚观洲的白色衬衫上金光熠熠。 当价格最终砍下三分之一时,夏燃看着尚观洲额前细密的汗珠,突然觉得这间老房子莫名顺眼起来。 第27章 末了夏燃最后要定下的时候,按规定要先交半个月房租作为定金,夏燃还在掏钱包,尚观洲抢先付了一半,夏燃问他:“你干吗?” “我们两个人住,我总不好占你便宜吧。”尚观洲眨眼的频率比平时快了些,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 原来还是在中介面前演戏。 夏燃也看向他,软下语气说:“你倒也不用和我算的这么清楚。” 尚观洲闻言低笑出声,伸手揉了揉夏燃的发顶:“是吗,愿意养我啊?”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眼底漾着促狭的笑意,“宝贝儿你这样,会让我不想努力的。” 第22章 借宿=睡觉 在尚观洲付一半租金的时候,夏燃尚且没有认识到这将是他的一个长期行为。不仅如此,甚至尚观洲付钱时说的理由都有一半是真的。 他真的经常跟着夏燃一起回家,睡觉。 单纯睡觉。 临近下班,夏燃擦着咖啡机,余光瞥向窗外。 尚观洲那家伙又来了,跟个门神似的杵在图书馆台阶上。 外面正淅淅沥沥下着夜雨,可能还刮着凉风,因为他看见尚观洲那件黑风衣的下摆被风吹得一掀一掀。 “啧,又来。”夏燃收回视线,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地快了几分。 其实店里早就没客人了,半小时前他就让另外两个女beta同事先走了。“太晚了,你们女孩子不安全”,这话说得体贴,其实他就是不想让人看见尚观洲天天来接他。 夏燃也说不清他现在是什么心态。明明前阵子还巴不得全世界都误会他跟尚观洲的关系,现在被人稍微调侃两句就慌得不行,忙不迭地摆手否认:“没有的事,真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可就在他费尽心思撇清关系的同时,尚观洲却跟上班打卡似的,每天雷打不动地在他下班前三分钟准时出现,比他自己盯着下班时间的眼神还要专注。 雨点轻轻敲打着玻璃,夏燃盯着那个模糊的身影,感觉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夏燃关掉咖啡店最后一盏灯,锁好门后随手把钥匙塞进外套口袋。他双手插兜,慢悠悠地走向站在路灯下的尚观洲。 “又要借宿?”他挑眉问道。 昏黄的路灯不算太亮,尚观洲看着夏燃从漆黑的夜色中朝他走来。身影在光影交界处显得模糊不清,但声音却是清晰的。 “嗯,”尚观洲向前几步,雨滴落在他的肩头,“太晚了,而且还在下雨。” 夏燃与他并行,先是看了他一眼,然后两个人默契地走进雨里,一起往家的方向走。 “既然都知道这么晚了,就不要在图书馆待到现在啊。” 顿了顿,他又看了一眼尚观洲空着的一双手,补充道:“下雨等我更没用,我这人从来不带伞,你又不是不知道。” 尚观洲当然知道。这段时间是雨季,他和夏燃已经遇到过好几次雨天。每次尚观洲都会带伞,而夏燃永远两手空空。 起初分开时,尚观洲总想把伞塞给他,但夏燃却每次都不耐地推开。 他说:“我不是在跟你客气,就是嫌带着东西麻烦,你懂吗?” 后来尚观洲也就不再坚持。不过每次碰上下雨的天气,他都会特意调整行程,尽量和夏燃待在一起。 这样夏燃既能躲雨,又不必为带伞烦恼。 今晚的雨很轻。离开图书馆前,尚观洲透过储物柜旁的窗户望了望外面,最后把伞放了回去。 他突然想试试看,这些年不爱带伞的夏燃,到底是怎么在雨中走过的。 尚观洲垂着眼帘,语气平淡:“复习内容太多,不知不觉就听到闭馆音乐了。”他顿了顿,抬眼看向夏燃:“顺路过来看看你在不在。” 好家伙,一顺顺一周。 夏燃不喜欢绕着弯子说话,他回忆起咖啡店里那些学生闲聊的内容,直白地反驳:“不对吧,我怎么听说,你们这种专业的不是整体待在实验室就行了吗?哪需要天天跑图书馆?” 听见这话,尚观洲不仅没有半点被拆穿的尴尬,反而低笑出声:“夏燃……”他意味深长地拖长音,“我好像从来没告诉过你,我是什么专业。” 夏燃脚步一顿,随即走得更快了,步频明显比刚才急促了几分。 确实不是尚观洲亲口告诉他说的——是白佳佳告诉白晨,白晨再转述给他的。时间一长,夏燃自己都快忘了,最开始他是怎么认识尚观洲的。 尚观洲加快脚步跟上夏燃,语气带着探究问:“而且,你怎么这么清楚我的专业平时做什么,你很熟悉?” 夏燃没回头,脱口而出:“不熟。” 尚观洲没再追问,像是接受了这个简短的回答。 两人并肩走了一段沉默的路。快到小区门口时,尚观洲突然开口:“明天晚饭你自己解决?我下午有课,课后老师找我有事,可能来不及找你。” 夏燃只当是闲聊,心不在焉道:“行啊,你忙你的呗。不过……你明天有课吗?临时加的,还是我记错了?” 话一出口,他猛地停住脚步,脸上瞬间烧了起来。 “嗯——”尚观洲故意拖长了音,“不熟。” 夏燃本来只是谎言被戳穿后臊得慌,现在被尚观洲这么一强调,他就有点来气了。 一梗脖子,语气冲得很:“熟个屁!还不是你们学校的人整天念叨,左一句尚观洲右一句尚观洲的,我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操,随便你,爱说不说,我管你明天几节课!” 这话说得又冲又倔,活像只炸毛的猫。尚观洲听着非但不恼,反而笑得更加玩味,好整以暇地看他。 “嗯,你说得对。”说完还认真地点了点头。 夏燃张了张嘴,差点直接回他句“对个屁!” 但转念一想,尚观洲可能根本就没打算好好回答,就是在敷衍他,纯粹拿他寻个开心。 夏燃越想越气,却又说不清自己到底在气什么——是气尚观洲绕着圈子耍他,还是气咖啡店里每天吵吵嚷嚷那么多话题,自己怎么就偏偏记住了和尚观洲有关的那些碎语。 思来想去,终究还是想不通。 最终,夏燃只是狠狠剜了尚观洲一眼。 可眼神里的怒气还没完全散尽,夏燃就猝不及防地僵在了原地。 尚观洲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过来,靠他很近,近到夏燃甚至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耳际。 夏燃瞬间大脑一片空白,刚才纠结的那些事通通跑没了影儿。 “怎么不说话?”尚观洲低笑,“我都做好准备挨你骂了。” 夏燃闻言索性停了下来,双臂交叠在胸前,上半身微微后仰,故意和尚观洲拉开了一些距离。 这一晚上被尚观洲牵着鼻子走,此刻看着他这幅游刃有余的模样,夏燃心底突然窜起一股莫名的胜负欲 他挑衅般地扬起眉毛:“啊——想我骂你?什么毛病!”眼尾一挑,意有所指地沉下声音,“怎么骂?要像那天晚上那样骂你?” 夏燃故意把“那天”两个字咬得又重又慢,尾音拖得老长,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尚观洲。 这两天两人都心照不宣地避开那晚的话题,维持着表面平静的关系。可这会儿被尚观洲一激,夏燃那股倔劲儿上来,索性豁出去了。 “嗯?”他斜睨着尚观洲,嘴角勾起一抹挑衅的笑:“我有点记不住了,要不...你给提个醒?” 夏燃这话虽然说得混不吝,但确实是实话。 那晚的记忆在夏燃脑海里就像现在的雨夜,是模糊的一片,只有零星的雨滴提醒着他,却有此事。具体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他根本记不真切。 但以他对自己的了解,醒过来浑身疼得像被卡车碾过似的,可想而知当时他们有多疯。 夏燃其实不耐疼,只是跟那些受了疼就掉眼泪的omega不一样,他疼极了就爱骂人,再疼得狠了便直接动手。 向来是那种“你打我一拳我必还你十脚”的性子,哪怕在这个过程中他可能又多挨了三巴掌,他也绝不后悔。 那晚有没有骂人,夏燃记不清了。他猜大概率是骂了,因为第二天尚观洲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肯定干了更多比骂人还出格的事儿,比如抓,咬和掐。 那天尚观洲背对着夏燃挑衣服时,夏燃正揉着酸痛的腰,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宽阔的背脊上。 背肌线条分明,两侧肌肉隆起流畅的弧度,一路向下收进精窄的腰际。夏燃真没和酒吧的女人夸张,尚观洲是真的生得极好,哪块儿都恰到好处。 但要说那天最让夏燃移不开眼的,还得是尚观洲背上那些斑驳的伤痕,特别是肩头那儿,有道还在渗血的牙印。 虽然尚观洲的肌肉结实,但皮肤却意外地白嫩细腻,与他本人甚是不搭。 而现在,那些由夏燃亲手留下的红痕像裂痕般爬满光洁的背脊,宛如完美瓷器上被人故意划出纹路。 第28章 不完美了,也不高洁了。可正是这些瑕疵,才让这具身体突然变得可以亵渎。 尚观洲完全没料到夏燃会主动提起那晚,整个人明显愣住,耳尖瞬间染上一层薄红。 他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声音低了几分:“我不是那个意思……” 夏燃见状,眼底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却也没再说什么,转身继续往小区里走。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现在反倒换成他心情愉悦起来。 甚至开心之余,夏燃还在想,不过是一句玩笑话,这人连耳垂都快红透了,真不知道做的时候这张好看的脸该是什么样的表情? 想着想着,他突然有些懊恼自己居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夏燃向来不是个纠结过往的人。虽然和尚观洲上床不是他的本意,但做就是做了。事情都过去一周了,他就算再痛哭流涕,悲痛欲绝也挽回不了什么,所以不如认命。 反正他认得命很多,也不差这一桩一件。 而且酒吧里玩得开的人到处都是,什么诨话当众都说得出来,什么浑事当众也干得出来,夏燃工作多年,耳濡目染,在这方面自然也不算是小白。 只是他没想到,看似游刃有余的尚观洲,在这方面居然会这么......纯情。 尚观洲默默跟在夏燃身后,保持着半步的距离。 细密的雨丝在路灯下织成朦胧的光晕,他透过雨幕瞥见夏燃后颈处若隐若现的腺体,边缘还残留着淡淡的咬痕。 他谨慎地开口,声音混在雨声中,有点低沉。 “你不为之前的事生气吗?” 夏燃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头也不回:“气不气的,有区别吗?” 尚观洲一时语塞。其实问出口后,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得到一个怎样的答案。而夏燃的反问更是让他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 雨滴打在树叶上沙沙作响,头顶树影落下,在两人身边印下湿漉斑驳的痕迹。在这片环绕着雨声的静谧中,两人似乎都能听见对方清晰的呼吸声。 夏燃侧过脸,看向尚观洲,看到他轮廓分明的半边脸上落有浅浅的光晕。 或许是此刻太温柔,事情已经落幕好久,又或许是夏燃心情还算不错,总之他坦诚道: “尚观洲,你不用在意我对之前那事的看法,当时我确实是气,一觉醒来被人睡了,身上闹得还……” 夏燃深吸了口气,“这搁谁也不是一下就能接受得了的,但我说真的,没必要老揪着那点事不放,人往前要操心的还多着呢。” 尚观洲应了一声,微微低下了头。小区道中间隔好久才会有一盏路灯,朦胧的夜里,夏燃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还没说明白? 尚观洲深深看了夏燃一眼,冰凉的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滑落,最终坠在两人之间的路面上。 “知道了,”他说,“我们回家吧。” 其实尚观洲宁愿夏燃继续生气。 愤怒也好,怨恨也罢,至少可以证明,那晚的纠缠在他心里还有分量。总好过现在这幅云淡风轻的样子,用漫不经心的语气,三言两语就轻轻放下。仿佛那些肌肤相亲,抵死缠绵,都不过是场无关紧要的意外。 尚观洲第一次认真思考:他们之间,到底算什么? 他对夏燃日渐疯长的执念,夏燃对他若即若离的态度,他该如何定义?那个一半意外一半蓄谋的夜晚,难道真的要让它变作各取所需的交易,然后将其抛之脑后吗? 不…… 雨水顺着眉骨滑入眼眶,尚观洲在模糊的视线中握紧了拳头。 他不知道夏燃怎么想,但他清楚自己的欲望:他做不到,只要夏燃站在那儿,他就做不到。 因为他想要更多。比那一夜还要多。 两人一路沉默着上楼,老旧单元楼内的感应灯在他们头顶忽明忽暗,将两道影子拉长又缩短。 尚观洲刻意放慢脚步,跟在夏燃身后,踩着他的影子,将心思藏在断续的脚步声里。 当时压价租下的这套房子是个简单的二居室,夏燃和安心一人一间,正合适。 房子不大,装修简陋,墙角的漆有些剥落,木地板踩上去偶尔还会吱呀作响。夏燃住过比这还差很多的地方,但尚观洲…… 与尚观洲那间宽敞明亮的高级公寓相比,这里简直天壤之别。 夏燃实在想不通,除了离学校近点,这破地方有什么值得尚观洲天天来的? 但没办法,租房定金是尚观洲付的,付钱的是大爷。夏燃也懒得揣测这位有钱又有病的大爷的心思,把人伺候舒坦就得了。 不过也好在最近安心又突发奇想:他不睡床,把家里沙发的软垫全拆了下来,铺在客厅的角落里,给自己在地上筑了个巢。 夏燃下班回家看见时,只默默说了一句:“怪我从小叫你狗东西,这会儿真给自己住上狗窝了。”说完就没再管了。 安心这些年作得妖太多了,比起小时候学电视里在地上铺满针,在针上走路,最后喜提为期半年的医院卧床轮椅三件套来说,这种不损人也不损己的行为,夏燃权当没看见。 所以尚观洲来留宿,夏燃就让他睡主卧,自己去睡安心的房间,安心睡窝,各得其所。 可今晚一打开门,夏燃却愣住了。 安心在客厅的窝消失了。 他换上拖鞋,摸黑穿过客厅,停在安心卧室门前。手搭上门把,拧了一下,夏燃心头一紧—— 锁死了。 “怎么了?” 尚观洲的声音突然从背后贴上来,温热的呼吸扫过夏燃的后颈。 自从那晚之后,夏燃已经很少刻意在尚观洲面前遮掩腺体。此刻他低头握着门把,那块儿软肉便完全暴露在空气中,上面还沾连着未干的雨水。 黑暗里,尚观洲的眸色慢慢加深。 夏燃闻言浑身一僵,喉结不自觉地滚动。 他正盘算着如何开口让尚观洲离开,这突如其来的靠近却让他呼吸一滞,不知是心虚还是下意识的身体反应,他僵在原地半晌。 “没事,就是……”声音比想象中更哑,“我弟把门锁了。” “那要找人开锁吗?或者我也可以试试。” 夏燃摇头,发梢不经意擦过尚观洲的下颌:“不用。” 他太了解安心了,现在强行开锁,那孩子估计得闹得整晚都不得安宁。 不过尚观洲应该还不知道安心的情况,夏燃从没主动和他提过。不是担心尚观洲会看轻他们兄弟俩,直觉告诉他尚观洲不是那种人。只是…… 只是不想在那双眼睛里看到对他流露出的怜悯。 “那个……”夏燃指尖摩挲着门把手,试探地说:“要不...你今晚先回去?现在打车还方便。” 他在心里默默列举着理由:家里只剩一间卧室,尚观洲的公寓不过只离了三公里,现在时间还不算很晚,外面的雨也根本没有多大…… 每一条都合情合理,可他的声音却越来越小。 甚至,他不敢转身。 在这个踌躇的瞬间,夏燃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这些天他一次次默许尚观洲留宿,到底是为什么? 尚观洲问他还生气吗?他回他,气与不气有区别吗? 没区别吗?夏燃问自己。 如果真的没区别,如果真的不在意,如果真的可以没心没肺地一笔勾销,他会允许一个alpha此刻和自己贴的这么近吗?他会对一个alpha予取予求到这种地步吗? 那声谢谢没有说出口,可他在面对尚观洲时却无时无刻不把他当恩人。他不拒绝他,仿佛这样就能偿还一些恩情。无论是救他,还是房租,还是过去一个多月的点点滴滴……但,真的就只是恩情吗? 夏燃并不是一个很有良心的人,他什么时候大度过?向尚观洲妥协的同时,他到底想得到什么? 越想越害怕,越想越无措,在通通都得不出答案的时候,夏燃最后只明确了一件事: 今晚绝对不行。 他们俩再往一张床上睡,就真他妈全乱套了。 第23章 单纯必被骗,人善被人压 尚观洲答应了,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变化,只是在黑暗中安静了一会儿,没有动。 客厅的时钟咔哒咔哒地走着,每一声都像是碾磨在夏燃的神经上。 终于,身后的尚观洲有了反应,他低声说:“早点换件衣服,别感冒了。 衣服摩擦的簌簌声响起,夏燃猜尚观洲应该是转了个身。他朝后微微侧脸,但又不敢完全转过去。 他和尚观洲都知道家里并没有伞,所以即使都知道外面还在下着雨,也谁都没开口提伞这回事。 尚观洲贴着墙,脚步很轻地往门口走。 夏燃喉咙有些紧,在他即将推门离开时,还是忍不住开口:“……你注意安全,到家了,说一声。” “嗯。” 黑暗里只传来短促的一声回应,随即便响起关门的声音。 第29章 夏燃在原地站了好几分钟,楼道的脚步声早就彻底消失,他确信尚观洲已经百分之百离开了,这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把心里那股想要留下他的冲动压下去。 他走回门口,摸索着按下客厅灯的开关。 灯光亮起,视线清明后,他看到了地上几个沾了雨水的脚印,雨水已经微微晕开,淌在地板上像是某种无声的控诉。 尚观洲这个人最不喜欢淋雨。他很清楚地知道。 夏燃抬手按了按眉心,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即使现在追出去,也来不及了,尚观洲应该已经上了车…… 算了。 只能算了。 夏燃不再逼自己,只心里琢磨着,要不明天买把伞放家里吧,以后说不定用得上。 他走进卧室,从衣柜里随手扯出换洗的衣服,转身钻进了浴室。 热水冲刷着身体,蒸腾的雾气很快模糊了四周。夏燃仰起脸,水珠顺着脸颊滚落,皮肤被烫得微微发红,身上沾了雨带的寒气确实很快就散了,可内心那股莫名的焦躁,却怎么也散不掉,甚至越烧越旺。 水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一声接着一声,轻而缓地撞击着耳膜,就像刚才黑暗中那声短促的“嗯”,一直在夏燃脑子里甩不掉。 时间流逝变得模糊,等夏燃洗完澡,把今天弄湿的衣服一股脑塞进洗衣机时,才发现已经过去了大半个小时。 就在这时,外间客厅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声音很小,很克制,像是怕惊扰到什么似的。 起初夏燃还以为是听错了,直到那敲门声固执地持续着。他才确信是真的有人在敲门。 不怪夏燃迷糊,他刚搬来这边住不久,几乎没有任何人知道。那些催债的最近刚拿了钱,也不该这么快找上门,而他又没什么朋友。 但长时间独立生活养成的警觉,让夏燃下意识绷紧神经,谨慎地从门上的猫眼往外看。 门外不是讨债的人。是…… 夏燃猛地拉开门,动作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急切。 尚观洲浑身湿透地立在门外昏暗的灯光下,发梢不断滴着水,裤脚边也滴滴答答汇了一小滩。他低垂着眼,脸上的雨水顺着鼻梁和下巴滑落,整个人透着股清清冷冷的狼狈。 “怎么回事?你……”夏燃话还没说完,门外的冷风裹挟着雨气一股脑灌进来。 他刚换好干的衣服都感觉被凉意浸透,更别提眼前的尚观洲浑身都湿透了。夏燃一把将人拽进屋里:“赶紧进来!” 借着玄关的光,夏燃看得更清晰了,尚观洲的样子让他愣了一下。 黑色的外套不见了,裤脚沾满了一圈泥渍,鞋子更是惨不忍睹,整个面上几乎全是泥水。 夏燃最后将视线落回到尚观洲脸上。这些天尚观洲的模样他见多了,沉默的,微微带着笑的,偶尔有些气的,他都见过。 可眼前这样的,夏燃从来没见过。 他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想说可怜,又觉得这词放尚观洲身上实在不合适。 “先别说话,”夏燃不由分说地推着人往里走,“脱了衣服,马上!去浴室洗澡,热水应该还有,我去给你找衣服。” 尚观洲顺从地点头,睫毛轻轻颤了两下,罕见地显出一副任人摆布的模样,看得夏燃心头一颤。 夏燃弯腰打算去架子上拿拖鞋,恰巧尚观洲跟他不谋而合,也俯身去拿,两人肩膀就这么轻轻撞了一下,夏燃稍稍不稳地往后退了退。 夏燃手里拿到了拖鞋,同时却感到有双手虚虚地环住了自己。 那双手很凉,指尖凉,掌心也凉。 “没事吧?” “这么凉?” 两个人同时开口,尚观洲的声音又低又沉,夏燃只顾着担心他身体的温度,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眉头不自觉地皱起,一个劲儿急声催他:“快去,别着凉了。”说着就半拉半拽地把人往浴室送,“洗好了叫我,我给你拿衣服。” 其实根本都不用尚观洲叫,夏燃转身就冲进卧室翻找起衣服。他利落地把干净衣服放在浴室门口,又快步去厨房烧上热水。这一通忙活下来,早就把俩人一间房怎么睡这事给忘完了。 浴室里,尚观洲皱眉看着镜中的自己——湿透的上衣紧贴皮肤,头发凌乱地滴着水。但想起夏燃刚才那副强装镇定却又掩不住关切的模样,他眉宇又舒展开来,嘴角也不自觉扬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尚观洲细致地洗完澡,确认身上再没有外面那股青草夹着泥土的味道后,关了淋浴。然而等了许久,浴室外始终一片寂静。 这屋子老,隔音不好,照理说不管夏燃在外面干什么,他都该能听到一些。现在这安静的情况,他猜测夏燃可能是先睡了。 这么一想尚观洲便不打算叫夏燃了。叫了未必听得到,要是听到了,那估计就是把人吵醒了,也没必要。 索性打算自己出去找衣服,反正夏燃摆放东西很有规律,就那几个地方,尚观洲看过两次后就都记住了。 洗手台上的湿衣服还滴着水,尚观洲连碰都懒得碰,随手扯了条浴巾围在腰间。横竖就是出去拿个衣服的功夫,三两分钟的事。 拉开浴室门的瞬间,雾气涌出,模糊了视线。 夏燃就倚在门边,身体轻轻靠在墙上,他手里拿着要给尚观洲的衣服,微微眯着眼睛,看着马上要睡着的样子。 门开的刹那他先是愣了会,待雾气散了些,他也清醒了过来,目光落在尚观洲的身上。 什么都没穿? 夏燃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不加掩饰的欣赏,无半点狎昵。 “怎么不叫我?”说着递过去衣服。 尚观洲神色自若地接过衣服,回他:“没听到声儿,以为你睡了,准备出来自己找找。” “这么找啊?”夏燃意有所指,眼睛扫过他光着的上半身。 尚观洲倒是也不觉得怎样,大方地让他看,“嗯,介意吗?” 夏燃低笑了声,半睡不醒的脑袋让他卸下了防备,他摇头道:“不介意,好看的东西介意什么,就是……”他突然向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再无可靠近的余地。 他垂眸,看向尚观洲肩头那道淡红色的痕迹,“这儿怎么还没好?有点煞风景。” 尚观洲没顺着夏燃视线去看,他知道他说的是哪块儿。 他眼睛盯着夏燃的脸,说:“哪有那么快,你咬的时候可一点情没留。” “疼不会躲?”夏燃不服,觉得是他皮肤太嫩,“不会反抗?就站着任我咬?” 尚观洲声音轻缓,回他:“没躲,倒是反抗了,结果你咬的更用劲儿了。” 夏燃一时没反应过来,正想秉着求知的精神追问“怎么反抗的”,突然福至心灵,视线下意识往下瞟了眼,顿时耳根发热。 他妈的,这么反抗啊! 他咬牙切齿,瞪了尚观洲一眼:“那你活该!” 一把将人带衣服又推回浴室,“砰”的一声甩上门。 尚观洲换好衣服出来,屋子里的顶灯已经关了,只剩床头一盏小台灯还亮着,照出一小片暖黄的光。床头柜上放了一杯热水,正冒着热气。 床被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两半区域,有两床被子,夏燃那床被扯得凌乱,盖在身上的不足四分之一,大半都滑落到了床下;还有一床工整地放在另一边,铺得整整齐齐。 尚观洲轻手轻脚走到床边,俯视着床上的人。夏燃似乎已经睡熟,闭着眼睛吐息均匀,半张脸陷在枕头里,像是要躲开晃眼的光。 还不够。 尚观洲缓缓在床边蹲下,眼神专注,目光贪婪地描摹着夏燃的五官。他的手搭在床沿,离夏燃的脸就差那么一点点距离,手指克制地揪紧被角。 “想再近一点……”他几不可闻地低语,“夏燃,再多给我一些机会吧。” 缓缓直起身,尚观洲没发现,床上熟睡的人睫毛轻轻颤了颤。 早上不到七点,窗帘缝隙微微渗出一点晨光时,夏燃已经醒了。他闭着眼没动,听着身旁尚观洲均匀的呼吸声,慢慢翻了个身,静静等着手机闹钟响起。 又过了会儿,手机刚发出第一声嗡鸣,夏燃支起身子去够,却被更靠近那一边的尚观洲抢了先。 别问为什么夏燃没放在自己这边,他昨晚脑子抽了,放水的时候顺带就搁旁边了,也没想到还有早上这茬儿。 尚观洲刚支起身,夏燃已经一手撑在他身侧,另一手向床头柜伸去。这事发生得挺快,两人的动作都很迅速,几乎铃声响起便同一时间行动,导致最后就成了夏燃大半个身子几乎像是罩在尚观洲身上一样。 两人都愣了一会,夏燃没想到尚观洲这么快就醒了。而尚观洲没想到的就更多了,向来转得快的脑子也停摆了。 铃声响起的第一秒,他的手本来已经摸到了夏燃的手机,可后来铃声足足响了六秒才被人关掉,而且最后还不是被尚观洲摁掉的。 第30章 夏燃又向那边挪动了几分,几乎整个人贴在尚观洲身上,手指在屏幕上一划,闹钟停了。 若有若无的古茶香在未散的睡意里悄然漫开,尚观洲屏住呼吸,却怎么也压不住胸腔里震耳欲聋的心跳。 那声音甚至盖过了刚才刺耳的闹铃,此刻在骤然安静的卧室里,残余的心跳,每一下搏动都清晰的让人心慌。 尚观洲低头,仓促地别开脸,与身上的人拉开距离,“我去洗漱。”连出口的声音是哑的。 夏燃茫然地睁着惺忪睡眼,看着尚观洲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不明所以地在床上发愣。 直到第二轮闹钟响起,他才算彻底清醒,盯着尚观洲已经消失的背影,他不知道想起什么,眼神逐渐变了颜色。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阻隔贴,贴在后颈。他睡相不好,昨晚贴上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蹭掉了。 夏燃深呼吸一口,努力用繁琐的日常填满自己的脑子。 他首先得给安心做好一天的饭,然后去上班,上班的空闲时间还要找可以在周末和调班的休息时间能做的兼职。 他要先还完钱,才能攒钱给安心看病。 他要好好照顾安心,等那个女人从监狱里出来。 他要…… 他不要想起尚观洲。 算了,夏燃穿好鞋,拖着步子往厨房走,他要做的事简直太多了,要做的都做不完,哪顾得上不要做的。 浴室传来水声,夏燃停住脚步,望向磨砂玻璃后模糊的身影,胸口莫名有种被堵着不出气的感觉。 尚观洲,你离我远一点行吗? 你远一点,我就可以不用艰难地控制自己,不用每次清醒后,反复地后悔已经做过的事。 但可悲的是,夏燃现在快连后悔的力气都没了。他和白晨的约定已经结束,尚观洲现在的靠近又算什么?他自己,又算什么…… 夏燃早上没有做早饭的习惯,但今天尚观洲在,他还是勉强抽空做了两人的早饭,当然还是很简陋。 索然无味的白粥和随意拌的凉菜,仅此而已。 餐桌上,两人相对而坐。 夏燃用勺子喝了两大口碗里的粥,问道:“昨晚太困了没来得及问,怎么回事啊?把自己搞成那样。” 尚观洲闻言低下头,手里的勺子无意识地在粥碗里打转:“也没什么……” 夏燃挑眉,吃饭动作也停了,支着脑袋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尚观洲拿他没办法,只得继续开口,“昨晚出门后雨突然下大了,车开不进小区。我冒雨走到小区外的便利店门口等车。当时外套湿透了,穿在身上很不舒服,我刚打算脱下来拿着,旁边突然就冲过来一个黑影……挺倒霉的,手机还在外套里,钱包也在。” 尚观洲说到这里就停下了,觉得没必要再说下去,这么蠢的事情他已经尽力讲得像是真的发生过一样了。 他不是个会讲述动听故事的人,但没想到,夏燃却这么轻易就被他带入了情绪。 “抢劫?!”夏燃“啪”地撂下筷子,声音陡然拔高,“只是东西丢了吗?人有没有受伤?” 他猛地站起身,绕过桌子站在尚观洲面前上下检查,“胳膊有没有事儿?他们抢东西的时候是不是把你撞倒了?” 怪不得昨晚身上那么脏。 夏燃的问题一个接一个的往外蹦,讲话的语速变得越来越快。 “操,现在林城的混混都这么无法无天了?大街上就敢明抢?!” 就在夏燃的情绪要从关心尚观洲转向痛骂那个莫须有的抢劫犯时,尚观洲及时出声打断了他:“夏燃,我真没事。” 夏燃马上回他:“怎么没事了!昨晚你到家全身都淋湿了,外面还有大风,你不知道,我一拉开门你站在门口的时候脸煞白得跟个鬼一样。你洗澡的时候我感冒药都给你找出来了,怎么会没事!” 夏燃还是气不过,拳头攥得咯咯响:“你们学校还吹什么治学严谨,教学优良,以生为本,我呸了真是!先看看学生活不活吧,大学的家属院附近都能发生这种事,校领导都他妈吃干饭的?!” 尚观洲皱了皱眉,微微张嘴想说点什么,看了夏燃一眼后又低头闭上了。 他其实不想听这些。 但,自己作的孽。 好在夏燃很快结束了那些无聊的废话,最后在饭桌上留下一句:“幸好你真的没出什么大事,不然我……” 他抬眼飞快地扫了尚观洲一眼,又立刻低下头去夹菜。虽然只是很短暂的一小瞬,但眼底那份担忧还是被尚观洲捕捉到了。 尚观洲垂眸咽下最后一口粥,白粥寡淡得尝不出丁点儿味道。他却偷偷用舌尖抵住上颚,把那个快要溢出来的笑压了回去。 第24章 可以,推开 尚观洲虽然达成了目的,却也立刻领教了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那就是一个谎言往往需要无数个谎言去圆,就像滚雪球那样,越滚越大。 更何况,最初那个谎言还是整个环节里最拙劣的一个。 明明有无数更体面的方式可以留下,尚观洲却鬼使神差地选了最愚蠢的一种。 或许是因为那天的雨后来下得实在太急太猛。雨点像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往下砸,水花溅得到处都是,吵得人耳朵嗡嗡响。尚观洲身处其中,难得失去了理智。 等他回过神,外套、手机和钱包早就被扔进垃圾桶深处了。 “反正结果不坏。”尚观洲这么安慰自己,这个念头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清早。 可老天爷偏要跟他作对似的。 当他们下楼走到三层时,透过积灰的窗户,尚观洲突然看见楼下清洁工大爷正推着垃圾车,挨个翻捡着单元楼门前的垃圾桶。 尚观洲后背一凉,他那件被雨水泡得估计已经发皱的外套,随时都可能被翻出来。 他根本不敢想,夏燃如果眼睁睁看着大爷把那件外套从垃圾桶里拎出来,那会是怎样的场景? 显然他并没有做好应对这种事的准备。 所以,他又干了一件蠢事。 “快走!” 他一把扣住夏燃的手腕,拽着人就往楼下冲。 夏燃被扯得踉跄,但却没有挣扎,问他:“怎么了?急着投胎呢!那说好了,下辈子我投你!” 还有闲心在这儿开玩笑,那应该是没看见。 两人刚冲出楼门,几个跨步跑得远了些,“刺啦”一声就从身后传来。 是垃圾袋被撕开的声音。 没人会无聊地听到这种声音就回头去看,但尚观洲还是喉咙发紧。仓促间,他扯了第二个谎:“我忘记了早上有课,要迟到了,跑快点!” “啊?”夏燃被他逗乐了,“你是笨蛋吗?” 尚观洲这辈子都没被人这么说过。 但此刻,感受着胸腔里剧烈的心跳,听着自己慌不择言的拙劣借口,他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做了件笨蛋才会做的蠢事。 但这有什么不好吗? 比起那些从小被反复灌输的体面教养,刻意培养的沉稳从容,尚观洲并不讨厌现在和夏燃两个像傻子一样狂奔在去学校的路上。 或者说,他很喜欢。 后来夏燃当天就言辞激烈地说要报警,掏出手机立马行动,尚观洲连忙按住他的手,三言两语地糊弄过去。 三言两语并不只是说得那么简单,而是三言又两语,三言又两语,三言又两语…… 反反复复。 尚观洲原以为,像夏燃这种打架斗殴都能当家常便饭的人,应该是很讨厌和警察打交道才对,更别说,他还有个继母在蹲监狱,怎么看都不该是公检法机关的坚定拥护者。 但针对尚观洲的“被抢劫案件”,夏燃却异常执着,非要警察查出个好歹来。 最后实在拗不过,两人还是去警局备了案。不过当天下午,尚观洲就派人去撤了案。 这一通折腾下来,手机钱包自然没找回来。 夏燃心疼得直皱眉,尚观洲却浑不在意,安慰他:“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值多少钱?”夏燃追问。 尚观洲随口说了个数。 大概十来万的样子,具体多少他也记不清。这些东西从来都有人给他准备好,到他手里也用不了几次,所以他压根没在意过价钱。 谁知刚才还追着问的夏燃,听完却突然沉默了。 不过也理所当然。 就一件外套手机还有钱包,任谁听了这个数字,都很难不沉默。 夏燃忽然又想起尚观洲的公寓以及那条他一直都没送回去的皮带。 哎,人跟人,还真是差远了。 虽然一直都知道,不过夏燃现在还是因为这个已知的事实而在心里莫名发闷。 图书馆一楼的休息区,尚观洲像往常一样坐在靠窗的老位置,等着夏燃午休。 又是一个雨天。雨水顺着窗玻璃蜿蜒而下,将外面的景色分割成模糊的色块。雨滴敲在窗棂上,一声接一声,尚观洲太阳穴随着这声音突跳了两下。 第31章 紧接着,咖啡店的风铃便清脆地响了声。尚观洲抬眼,正好看见夏燃的身影在玻璃门外一闪而过,但被一个突然走近的身影截断了视线。 “请问,是尚观洲学长吗?” 尚观洲坐着微微后仰,抬眼打量面前的人。 对方是个omega,身形单薄,澄澈的眼睛盛着过分明亮的光。与其说他是男生,倒不如说是个半大孩子,站在那儿也就比尚观洲坐着高了半个头左右。 他礼节性地点头,指尖在旁边的咖啡杯上轻轻划过,等他的下文。 男孩得到回应后,脸上笑容更灿烂,“我……我仰慕您很久了!上次陆夫人的生日宴我也在场,您还记得吗?”没等到回答他又自顾自摇头,“啊,我确实没和您说话,不过……” 尚观洲视线越过男孩肩头,搜寻着早已消失的身影。耳边断续传来家族、产业之类的字眼,但始终像隔着一层什么东西,听得并不清晰。 “我听说您……您……” “您”了半天都没继续说下去,但尚观洲也没打断他,或者说他根本没怎么用心听,只是礼貌地打算等他说完好离开。 男孩可能觉得站着动作太拘束,有些话不好意思讲出口,索性就坐到了尚观洲旁边的位置上。 这一坐,尚观洲猛地回过神来。 “抱歉,”他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几分,说:“这样更宽敞一点。” 男孩的笑容立刻僵在脸上。 意思就很明显了,再说这些世家子弟最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 男孩眼底闪过一丝受伤,却很快又端起标准的社交微笑。很明显他也是从小受这些教育长大的。 尚观洲看着他熟练地列举家族产业、政商关系,像在展示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一样把自己摆出来。 尚观洲太熟悉这些套路了。自从尚家有意把他尚未婚配的消息传了出去,这样的“偶遇”就没断过。无非是些家族急着攀关系,把自家孩子往他跟前送罢了。 但尚观洲的婚事现在根本轮不到他做主,他也不过是个被通知的对象罢了。 甚至连最基本的资质匹配测试,都从没人让他去做过。 在尚家森严的门第观念里,所谓的高匹配度信息素不过是可有可无的添头,真正的婚姻从来都是精心计算的利益交换。 就像尚老爷子常说的,门当户对,比什么腺体相配重要百倍。至于传宗接代?家里有最好,没有的话,那些养在外宅的,哪个不能给尚家开枝散叶。 这些话尚观洲之前从未思考过对与错,而现在也没必要再思考了。 尚观洲呷了口早已凉透的咖啡,在对方换气的间隙站起身:“不好意思,我还有事。” 走了两步,他像记起什么一样,回头说:“等你考上这所学校,我应该就毕业了,算不上学长,下次不用这么叫。” 一点儿情儿都没留。 尚观洲走出图书馆,冷空气灌入肺腑。他顺着图书馆外围转了一圈又一圈,指尖摩挲着袖口,他迫切想找一个能让心绪安定下来的点。 直到在转角处的角落里,他瞥见那抹熟悉的身影。 夏燃正倚在墙边吞云吐雾,烟雾缭绕间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尚观洲靠近,不自觉地皱起眉,“怎么躲在这里,刚才干嘛不出来?” “操!”夏燃没有防备,被突然响起的声音惊得烟头差点落地。 “你鬼啊!”他慌忙灭了烟,微微低下头,不太想让尚观洲闻到他嘴里的烟味,“你不看见了吗?抽烟呢,去哪啊?” 他刻意压低嗓音,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尚观洲却凑得更近,随着他低头。 夏燃身高并没有低他很多,就算是努力藏,他也还是能看见他的嘴唇,沾着水光,不知道是喝了什么还是被烟熏的。 “我是问,”他声音沉了几分,“为什么在咖啡店转身就走?” 夏燃喉结滚动,先“嗯啊”了一会。看尚观洲的表情是一定要个答案,才不情不愿说:“那不明摆着吗?人家小少爷要表白,你们两个人说话,我杵那儿多碍事。” 你还挺有礼貌啊,尚观洲凝了他一眼,故意问他:“你怎么知道是表白?” 夏燃啊了一声,想了想,回的模棱两可:“猜的。” “这都能猜到?”语气里带点笑。 夏燃听出来他在笑,心想被表白高兴是吧,也是,谁被人认可了也该是先高兴啊。可,妈的……怎么他一点都不高兴呢! 跟他有个屁关系! 夏燃堵着口气,生硬地说:“那是,我看人很准的,听说今天有中学来参观研学,那小孩估计都不认识你吧,这算什么?一见钟——”话说到一半突然卡住。 他看见尚观洲眸色转深,眼里笑意全都消失不见,从他的角度看,尚观洲的眼神像是要把他整个人都吸进去。 逼仄的角落里空气并不流通,夹着烟酒的混杂味儿,其中烟味重一些,酒味很浅淡。 夏燃突然觉得呼吸困难。 “一见什么?”尚观洲说,“我是来见他的吗?” 这话说得有些冲。尚观洲顿了顿,控制了一下信息素,稍微缓和语气,“下次别躲,直接过来。” “过去多尴尬啊,”夏燃扯了扯嘴角。 被尚观洲顶了一下,他也有点脾气:“说什么?说我是你哥,我不同意?” 但话一出口夏燃就后悔了,他这张破嘴!一天天逞什么b能! 尚观洲的眼神瞬间变了,夏燃估计他可能觉得自己是神经病。多大岁数的人了,开这种玩笑。 但谁知,尚观洲突然伸手撑在夏燃耳侧的墙上,整个人压近。他声音低得发哑,灼热的呼吸直接打在夏燃脸上:“真的吗?” 啊? 夏燃愣在原地,连呼吸都快停滞了。他应该推开尚观洲,结束这个奇怪的话题。可尚观洲的体温隔着衣料传来,烫得他大脑一片空白。 最终他只挤出一句:“我在占你便宜啊,问什么真的假的呢!” 可下一秒,他人!他妈的!彻底!傻了! “哥......” 这个称呼被尚观洲含在唇齿间,辗转得近乎缠绵,“下次你会这么说吗?” 几乎没有一秒停顿,尚观洲继续直呼其名,偏执地追问:“夏燃,你会吗?” 夏燃彻底没辙了,他还能说什么,他还能逃避什么? 尚观洲连玩笑话的哥都不叫了,就叫他的名字,直白地问他这个人。 夏燃突然后知后觉,想起那些被刻意忽视的感觉。 清晨里交握的手,尚观洲湿透的衬衫下滚烫的皮肤,同睡一张床上此起彼伏交错的呼吸…… 这些记忆排山倒海般向他涌来,而始作俑者此刻正用目光一寸寸描摹他的唇。 尚观洲直勾勾地盯着他,等他的答案。 那个很简单的问题,夏燃在心底确认了一遍又一遍。他很想像尚观洲提出问句那般从容地回答这个问题,可他听出了引诱的意味,引诱他给出错误的答案。 “尚观洲...”他声音发颤,“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夏燃说着抬起头,正好撞进尚观洲的视线里。这人八成早就一直盯着他看,只是他刚才没察觉罢了。 尚观洲听完夏燃的反问,脸上表情没有变化,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他往前走了一步,抬起手悬在两人胸口中间,低声说:“如果这个问题也很难的话,就不要回答了。” 他的手掌缓缓上移,轻轻扣住夏燃的下巴。他的动作缓慢又坚定,像是给足了夏燃思考的时间,“你可以保持沉默,也可以做任何事——比如,现在推开我。” 尚观洲说完最后一个字,倾身向前,在两人的唇即将贴上的时候,他停顿了一下,最后看了眼夏燃紧绷的脸颊,然后闭上眼睛吻了上去。 夏燃唇齿间有烟草的味道,尚观洲并不喜欢,但和夏燃接吻可以让尚观洲对这个味道豁免。甚至他想,夏燃没有推开他,那所有都是最好的,什么都是可以接受的。 夏燃的嘴唇轻轻颤抖,湿润的触感让他脑子嗡的一声,他下意识屏住呼吸,感觉后颈腺体突突直跳。 尚观洲刚才说的话,他难道没有听清吗? 不,他听清了,每个字都清楚地钻进了他的耳朵里。甚至他很喜欢尚观洲刚才说话时的每个动作,每个表情,那些独特的少见的细节,仿佛都在告诉夏燃,试试吧,就这一次。 阳光很温柔,轻轻地洒在眼皮上,夏燃闭着眼,感觉微风轻轻拂过,树上的枝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尚观洲的唇很软,吻轻柔又绵长,他恍惚间觉自己像片羽毛,被风轻轻托起,又缓缓落下。 这个吻持续了很长时间,让夏燃几乎将过去曾有的犹豫纠结全然抛掉,只让思绪停留在这一刻。 什么前程往事不相配,通通他妈见鬼去吧! 尚观洲终于停下来,稍稍退开,嘴角噙着得逞的笑意。 第32章 人总是贪心,当一个愿望达成后,就会不自觉想要更多。 “夏燃,”他低声哄着,“叫我的名字。” 夏燃还没完全回神,却已经下意识顺从:“尚观洲。” 没有扭捏,三个字干脆利落地脱口而出,不带半分犹豫。 不过尾音掠过后,夏燃却有少许的后悔。 或许他该说得再温柔点,毕竟他们两个人刚刚接过吻。 但,算了吧。他天生就不会做这些事,也幸好尚观洲想听的三个字仅仅是他的名字,而不是别的,夏燃想如果是什么“我爱你”的话,那他可能又要让尚观洲失望了。 不过也正好,他的给与不多,却恰恰够得上他的索求。 【作者有话说】 可以,睡觉 第25章 想亲就亲啊! 自从夏燃和尚观洲之间的关系发生转变后,两个人的相处反倒愈发自然起来。 同进同出,同食同寝。偶尔夏燃闲来无事,还会陪着尚观洲去蹭几节课。 搁在以前,夏燃绝对不会把时间浪费在听课这种事上。 但那天下午,夏燃刚收拾完咖啡机,手机突然震了一下。 尚观洲的消息亮在屏幕上:“今天可能过不去了,下班不用等我。要是有事,来北四教南侧312找我。” 他瞥了眼墙上的挂钟,差不多正好到交班。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索性没打招呼,顺着信息上的地址找了过去。 教室后门虚掩着。夏燃猫着腰溜进去,在后排角落找了个位置坐下。 已经是下午的最后一节课,窗外的阳光格外温柔,橘色的光线透过窗户斜斜地洒在讲台上,给台上的小尚老师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其实尚观洲是临时被拉来的,原本只是课间来送份资料,结果老师家里突发漏水,他就这么被推上了讲台。 “……麦克斯韦在此基础上修正了安培环路定律,并提出了位移电流这个概念,即随时间变化的电场形成位移电流,它像传导电流,也能产生磁场……” 枯燥的电磁学理论在夏燃耳中化作模糊的背景音。他单手托腮,目光专注地追着讲台上的人。 那些专业术语他一个字也听不懂,但人他是百看不腻——蹩眉思考的表情,写板书时绷直的背脊,还有偶尔望过来的眼神…… 他悄悄舔了舔嘴唇。 啊,妈的,想亲…… 下课铃响,尚观洲径直往后排走。 他从夏燃进门后,视线就一直锁在了他身上。这会好不容易熬到下课,自然急着走。 可他刚下讲台,就被几个同学拦住了,指明要问他问题! 好学自古以来都是个优良品质,但此刻对尚观洲来说显然并不是。 在尚观洲的身影被围上讲台的学生挡住后,就再也没什么东西能提起夏燃的兴趣。 他懒洋洋地把头枕在胳膊上,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指。没过多久,困劲儿上来了,竟直接趴在桌上睡着了。 再醒来时,教室里的阳光已经褪尽。夏燃迷迷糊糊睁开眼,正对上尚观洲近在咫尺的视线。 “醒了?”他坐在旁边的位置上,声音很轻。 “嗯……”夏燃揉了揉发麻的脖颈,“怎么不叫我?我就是不小心眯着了。” 尚观洲摇了摇头,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看你睡得香。” 转眼他又笑了一声,补充道:“而且我讲课这么无聊,都把你说睡着了,等等也是应该的。” “不是啊!”夏燃直起身子,赶紧说:“我明明下课才睡的!”他看清尚观洲眼里一直存的笑,才知道他是在说着玩,不由也跟着笑起来。 “那……觉得还行吗?有意思?”尚观洲问他。 这问题夏燃得撒谎,不撒谎的话答案指定不中听。 可他还没说话,尚观洲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抢先道:“说实话。” 夏燃没辙,讪讪地笑了一下,指尖悄悄在他手背上画圈,“你这是在为难我,你明明知道我是个什么样儿。” 不过话转了个弯,夏燃取巧,用另一种方式回答他:“有意思肯定有意思,虽然内容我是真听不懂,但感觉还是挺新鲜。就我以前只知道你是学生,但我学上的不多,对这个身份实在没什么体验感。现在能偶尔有这样接近你生活的机会,那简直太行了!” 这么神采奕奕,看来是真睡醒了。尚观洲低笑一声,提醒他:“可我今天身份是老师。” 夏燃歪着头,靠在椅背上促狭地笑:“那不是更有意思,我今天身份是学生。” 他故意拉长声调,突然凑到尚观洲耳边,压着嗓子喊:“尚——老——师——好!” 尚观洲的耳尖“唰”地红了,蹭就站了起来。夏燃得逞般笑得肆意,傍晚的风从窗外溜进来,温柔地裹住两人。 经此一事,逐渐的,夏燃出现在教学楼和实验室的次数,甚至快要超过了尚观洲来咖啡店的频率。 说来也怪,自从得到夏燃的默许后,尚观洲就像得了什么执念,只要人在学校,走到哪儿都想把夏燃揣在身边。 这天,尚观洲要去医学院帮导师取份材料。 他导师的妻子是医学院的教授,两人上班前错拿了文件,而尚观洲的导师又忙得走不开,所以只能拜托他来拿。 尚观洲带着夏燃,和他一起走进医学部的大楼,他想着师母估计还会拉着他说点闲话,就嘱咐夏燃道:“你先随便转转,我去找师母拿东西。” 夏燃随意地摆了摆手:“去吧去吧。” 他望着尚观洲匆匆离去的背影,有些无语,这人自从和他在一起后,总时不时流露出几分把他当孩子照看的意味,明明他俩还指不定谁大谁小呢。 走廊里弥漫着浓重的药水味,夏燃无聊地溜达着,经过一间开着的实验室。 明亮的灯光下,几个学生正围着手术台做实验。最前面的女生戴着橡胶手套,手里的手术刀闪着寒光。 夏燃看着她哆哆嗦嗦地划开兔子的皮肤,嘴里还念叨着“远心端结扎,近心端夹闭......” 话还没说完。 “啊——!” 女生瞬间尖叫起来。一道鲜血像直直的箭一般“噗”地喷出来,直接溅在她的护目镜上。 一旁的老师赶紧喊:“快按住!” 可女生已经吓傻了,等她反应过来再去按,动脉的血喷得更凶了,转眼就浸透了整个手术台。 兔子的后腿猛地抽搐两下,却再没了动静,只剩下鲜血汩汩往外冒。 这一大片红触目惊心,夏燃看着突然觉得耳朵嗡嗡直响,像有人在他脑袋里敲了一记闷钟。 他浑身发冷,眼前一片血红。他听不见任何声音,看不清任何事物,只感觉那些飞溅起的血是冲着自己来的,像是他妈的长了翅膀,从手术台一路喷到了他脸上,热烘烘、黏糊糊地糊了他满脸,然后钻进他的鼻腔,嘴巴甚至毛孔。 恍惚间,眼前的血雾里又凝结出了一个人形。 那人很高大,脖子上插着把刀,血一个劲儿地往外喷。最瘆人的是那双瞪得溜圆的眼睛,里面写满了震惊和不甘,正直勾勾地俯视着他。 夏燃浑身发毛,连后颈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因为那双血糊糊的眼睛......跟他,长得简直太像了。 “操......”他下意识想逃,结果腿一软,直接栽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怎么了?”尚观洲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夏燃还没从梦魇中醒过来,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他一个字都不说,只管闭着眼,将头死死埋在尚观洲的肩窝,手指掐进他的胳膊里,整个人抖得像筛糠。 看他这样,尚观洲便不再问了,只把手臂收紧,拥住了他。 过了好一会儿,夏燃才慢慢缓过劲来。 他先是听见了自己咚咚的心跳,慢慢地又听到另一个离自己很近的心跳声,比他的要平稳的多。最后周围的声音像突然调大了音量,老师的训斥声、学生的惊呼声,全像炸开一般涌进他耳朵里来。 “怎么了?”尚观洲又轻声问了一遍,手指抚上他的额头,“是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去医院?” 夏燃摇头,本能想说“没事,不用”,可一抬眼看到尚观洲紧蹙的眉头,他突然变得有些脆弱。 到嘴边的话变成了:“我也不知道.....就是看见血喷出来……有点害怕。” 这话说出口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从小到大打了那么多架,哪次不是见血的?别人的血,自己的血,早该习惯了才对。 可刚才那兔子动脉喷血的瞬间,一股没来由的恐惧攥住了他的心脏—— 那些飞溅起的血,怎么那么熟悉?熟悉得好像这玩意儿曾经也这样热乎乎地糊过自己一脸。 见鬼! 尚观洲的手掌在夏燃后背轻轻摩挲,把他往怀里带了带:“不怕,以后不会让你再看到的。” 夏燃本想笑尚观洲,自己又不是四五岁的小孩子,还需要这么安慰? 第33章 但很奇怪,随着尚观洲一下下拍抚的动作,那些黏在记忆里的血腥味真的渐渐散了。 就是血人还在…… 那个脖子上插着刀的男人,那个......他所谓的爹。 操! 夏燃想,他算个狗屁的爹! 以前听人说“挫骨扬灰”是缺德事,可夏燃觉得,要是能对着周永顺的尸骨这么来上千百遍,那才叫大快人心!这他妈分明是当儿子的本分! 不过可惜了,他没机会,那畜生骨灰都被他给扔了。 就在骨灰刚成型的时候。 记忆里那天的天空灰蒙蒙的,像块用旧了的抹布。 夏燃牵着安心站在殡仪馆门口,手里拎着还温热的骨灰盒。两个孩子漫无目的地沿着马路晃荡,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机动车道的边缘。 就在这时,有辆电动车猛地刺斜里窜出来,速度极快,直直朝他们冲来。 刺耳的急刹声划破空气,夏燃下意识地把安心往身后一拽,电动车擦着他的手臂狠狠刮过。他踉跄着摔倒在地,整条右臂顿时酸麻胀痛。 骨灰盒从手中滑落,重重砸在地上,又被失控的车轮一撞,砰地撞上护栏,碎了。不过幸好外面还有个布包兜着,骨灰才没撒得满地都是。 夏燃撑着发疼的胳膊爬起来,心想,至少没弄脏这马路。 骑车的男人本来见四下无人,两个小孩又孤零零的,就想一跑了之。可瞥了眼地上那摊碎裂的骨灰盒,他不知是怕有什么东西缠上自己,还是单纯动了恻隐之心,短暂犹豫了一下,最终折返回来,从兜里掏出有些皱巴的五张钞票,塞进夏燃手里。 “对不住啊孩子……都不好过,我身上就这点钱,你们去个诊所开点药肯定够,”男人眼神闪烁,有点哆嗦,“多的我真没了,别报警,成吗?” 夏燃没说话,瞪着眼睛看他,漆黑的圆滚滚的眼珠像淬了冰,盯得男人心里发毛。 半晌,他攥紧那五百块钱,转身走向碎了一地的骨灰,弯腰拾起布包。 钱揣进口袋,转身把布包扔进了垃圾桶。夏燃犹豫了一秒,又使劲儿往里捅了捅,确保它完全被其他垃圾盖住,再也看不见。 周永顺这种人,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和垃圾作伴就够了,可千万别有什么好心人给他把骨灰捡回来! 做完这一切,夏燃回头,冲那男人说了句:“谢谢。” 男人看着夏燃,脸色骤变,吓得活像真跟撞了鬼一样,二话不说跨上车,车把拧到底,逃也似地消失在街角,比来的时候速度快多了。 也是,旁人见了这场景,大概都会觉得背脊瘆人—— 一个半大孩子牵着个更小的,刚从殡仪馆抱出骨灰盒,被车撞得胳膊青紫也不哭不闹,骨灰盒碎了就随手扔掉,甚至还能冷冰冰地道声谢谢。 这不活脱脱就是恐怖片的开场吗! 但夏燃当然不是鬼,甚至现在还有点怕鬼。 下午被尚观洲揪去医院,坐在医院冰凉的铁椅子上等结果时,夏燃想明白了。 他可能也不是怕鬼,他就是怕周顺财。 怕他阴魂不散,怕他死了还要从地底下爬出来祸害他们。 虽然夏燃觉得他现在肯定是能打过那个畜生了,不至于再轻易被他按着脑袋往墙上撞。 可有些恐惧是刻在骨头里的,那不是简简单单的一时害怕,而是整整九年,从三岁到十二岁,两千多个日夜,生生被揍出来的。 所以每当有人凑近乎,假惺惺地问夏燃:“诶,你爸妈呢?” 夏燃心里就窜出一股无名火—— 真他妈晦气。 和那些人相比,尚观洲的好处就格外明显。他们在一起时,尚观洲从不会突兀地追问夏燃的过往,甚至连可能让他为难的话题都会提前避开,规矩小心地做着一个最完美的恋人。 他就像道密不透风的屏障,把那些令人作呕的试探统统挡在外面,让夏燃终于能喘口气。 在这个只属于他们俩的领地里。 二十岁的夏燃只觉得尚观洲这样真好,既不用费心解释,又能享受对方的温柔。 可他从未深想过—— 如果一个人真的在乎另一个人,怎么会对他的过去丝毫不好奇? 除非…… 那个人早就知道一切。 第26章 年轻,亲一下都受不了 夏燃打着哈欠推开咖啡店门,先给咖啡机预热,动作真算不上专业,但至少也还记得把旧咖啡的渣清理干净。 又随手抓了把咖啡豆塞进研磨机,调好刻度,坐旁边等着。 现在研磨咖啡豆的次数多了,夏燃稍微看一眼也大概能判断出粉的粗细,太细了会苦,太粗了会淡。他要是自己喝,还会用手指捻一捻粉。 给自己调了杯美式,夏燃正坐那喝呢,周奇进来了。 他先是哟了一声,然后拍着夏燃肩膀说:“不错啊小夏,再练两年说不定真能当个咖啡大师了!” “谢谢啊,”夏燃不以为意,朝他举了举杯子:“到时候大师雇你。” 周奇呵呵笑了声,就去后面休息室换衣服去了。他一直就是这么个老好人,随便人说,有时候顾客找茬讽刺他两句。夏燃都想上手了,这家伙脸还能笑着呢。 上午的活就是一阵忙一阵闲,过得特别快。 学校里的咖啡店周中的忙碌很有规律,一般就是课间休息那半小时,乌泱泱的一片人进来点单,等上课铃一响,又变得冷冷清清,只剩三三两两的客人。 但今天除了这些日常的熟面孔,夏燃还遇见了个意料之外的人。 白晨。 “怎么突然来了?也不打声招呼。”夏燃接过白晨递来的烟,夹在指间转了一圈,没点。他现在挺少抽烟的,上班时间规定不让抽,再加上身边那个人也不喜欢,索性就戒了大半。 “你他妈一声不吭就跑了,还好意思怪老子突袭?”白晨语气里带着火气,但还不算太冲。 “事情来龙去脉不都给你写本儿上了吗?还不满意?”夏燃回得也很拽,从前在白晨手底下干活他都谈不上怕他,说话向来没大没小,更别提现在。 “满意个屁啊。”白晨狠狠吸了一口烟。烟雾后的眼神复杂,却迟迟不说正事。 夏燃挑眉:“怎么?还想扣着人不放?” 他知道白晨肯定不是这个意思,前两年白晨甚至还劝他要不要回去读书,是他自己不想去也没时间去才拒绝的。 白晨斜了他一眼:“就你那狗爬字写了两行,就准备跟我划清界限了?” “想哪去了。”夏燃笑了下,算是知道白晨的火气从哪来了,“联系方式都在,你想找随时能找。钱我拿了卡还你,多简单一事儿。” 他顿了顿,继续说:“再说了你有病吧,还划清界限!这词儿你又是从你哪位前任那学来的吧?” 两人把话说开,你说一句我骂一嘴,那股熟悉的默契又回来了,仿佛回到了南街酒吧的日子。 挺长时间没见,白晨家里有事一直没顾上夏燃,这回逮着人,势必要把他现在的生活扒个底朝天。从工作到住处,再到日常起居,后来又聊起安心,一点都没落下,事无巨细地问了个遍。 校园里人来人往,他们俩往那一站硬是聊了半个多小时。 最后夏燃看了眼时间,说:“不聊了,到饭点儿了,你要没事就走吧。” 白晨一听他这话,顿时骂骂咧咧:“操,我好不容易来一趟,到点了你不跟我吃个饭?” 有道理,夏燃也觉得该这样,但很不凑巧他还年轻,他刚谈恋爱,他没脸没皮。 夏燃嬉皮笑脸地凑近:“咱俩以前吃的还少?今天真约了人,下次一定,晨哥?”说着还讨好地笑笑。 白晨看他这副模样,反倒不气了,心里甚至还有点欣慰——这臭小子终于开始过正常生活了,还有朋友了?不错不错。 他伸手勾住夏燃的脖子,把人往怀里带了带,指节在他肩头不轻不重地叩了两下:“这次就放过你。” 送走白晨,夏燃转身进咖啡店,一眼就看见了等在那里的尚观洲。 他心头突然一紧。 尚观洲来了多久?从哪条路过来的? 会不会……在他低头说话的时候,尚观洲正好和他们擦身而过,听到了只言片语? 比如关于白佳佳或是八万块钱的事? 理智告诉夏燃,以上这些巧合撞在一起的概率微乎其微。可他就是心虚,毕竟那些事,他确实瞒着尚观洲,而且打死也不打算说。 “等很久了?”夏燃凑过去,声音不自觉地放轻。 以往也有这种情况,夏燃出去外送咖啡,回来时尚观洲已经坐在沙发上等他。这时夏燃也问:“是不是等很久”,尚观洲总是淡淡一笑说:“不久,刚到。” 然而夏燃转头就从同事那里得知,往往他前脚刚走,尚观洲后脚就来了,有时候一等就是个把小时。 第34章 那些女同事们还特别爱添油加醋,说什么尚同学一个人坐在窗边,背影看着极其孤独,你一言他一语,说得活像是什么苦情剧场景,而他夏燃就是那个负心人。 无聊,幼稚…… 而且,凭什么是他负心! 不过这些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今天被他“负心”的尚观洲突然变了说法。 他轻轻“嗯”了一声,把面前的咖啡杯往夏燃那边推了推:“咖啡都凉了。” 声音很平静,脸上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唯独那双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夏燃,直勾勾地,让人无处躲藏。 夏燃心头猛地一跳,想起那次尚观洲来店里让他帮忙的时候,他也是这么盯着自己看。就这么看着夏燃,然后夏燃就跟中了邪似的答应了,结果换来一记响亮的耳光。 那时候他还劝他少沾花惹草,招惹情债,现在倒好…… 去食堂的路上,夏燃比往常更卖力地逗尚观洲开心。 虽说以前也基本是这么个模式,夏燃叭叭叭说个不停,尚观洲安静听着,偶尔应和几句。 但今天又不太一样,今天夏燃心虚,因此殷勤得几乎刻意。 尚观洲看在眼里,更忘不了刚才咖啡店外,夏燃和那个陌生男人足足站了半小时的身影。 走到食堂门口,夏燃往里一瞥,差点原地蹦起来。 白晨没约到他,竟然转头拉着白佳佳来吃饭了,好死不死正撞个正着。 夏燃在学校也快待了三个多月,但愣是一次没碰见过白佳佳。图书馆是学习的地儿,想来白大小姐也不是这块儿料,听说好像还是舞蹈生,那就更犯不着来这儿。 学校这么大大,都不用说夏燃多幸运,要是两个人没提前约好,那他们在学校里能莫名其妙见上一面的几率真的挺小的。 现在回想起来,白佳佳当初花几万块钱让夏燃干那缺德事,八成也是一时兴起,根本没想要个什么结果。她喜欢过的帅哥海了去了,现在也不知道一颗心吊在谁身上呢。 但有些事情就是不能捅破。你说如果夏燃现在真和和美美地和尚观洲走到白家两兄妹面前…… 夏燃打了个寒颤,这画面光是想想就让他头皮发麻。 他一把拽住尚观洲的手腕,力道大得自己都吓了一跳。尚观洲刚疑惑地转头,就看见他眼神飘忽地说:“今天不想吃食堂。” “那去哪?”尚观洲顺从地停下脚步,眼神却一直盯着他看。 夏燃一时语塞,他压根没想好要去哪,但他知道这食堂肯定是不能待。 正绞尽脑汁想着呢,旁边几个认识夏燃的同学凑过来,跟他们说人多大家一起拼个桌。闹哄哄地整出了老大动静。 夏燃心想可饶了我吧,余光就瞥见白晨那边站起了身。 他一紧张,脑子一热,侧头胡乱就在尚观洲嘴上轻啄了一下。 “今天不在学校吃,我们俩回家去,下次再约啊。” 夏燃说完话搂着人就往外走,身后顿时炸开一片起哄声,吓得他更是扯着尚观洲加快了脚步,恨不得快得飞起来。 尚观洲被他拽的差点绊倒,但没挣脱,反而反手扣住了他的手腕,握得特别紧。 他任由夏燃拉着自己在人群中横冲直撞,满脑子都是那个转瞬即逝的吻。他垂眸看着夏燃的侧脸,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其实亲的时候,夏燃根本没多想,纯粹是为了赶紧摆脱那些人,说要回家也是随口胡诌。 但等走出校门,凉风一吹,他突然反应过来了。刚才,他是不是主动亲了人……卧槽! 那个一触即离的吻像个小火星,现在才后知后觉地烧起来,烫得夏燃浑身发燥。 夏燃嗓子有点干,问道:“回……哪个家?” 尚观洲深深看了他一眼,手指无意识地蹭着他的手腕:“我那儿?”声音里带着克制的试探。 夏燃看着尚观洲微微泛红的耳尖,心跳得厉害,但却很干脆地“嗯”了一声。 说起来他俩这一个月谈得是够淡的,顶多牵个手抱一下,同床也是规规矩矩,本本分分的,毕竟家里还有个孩子在,就算想也做不了什么。 但二十出头的年纪,又都没有病,某些压抑的渴望,很多时候也就是缺个契机。 第27章 互殴式接吻 尚观洲开的门,修长的手指在密码锁上快速输入一串数字,声音冷淡得不带一丝温度,“942726。” 夏燃跟在他身后踏入门,闻言发出疑惑地一声“嗯?” “密码。”尚观洲没看他,将手机甩在玄关台上,金属与大理石台面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夏燃正在心底默念这组数字,还没来得及细想其中含义,就被这声响吓了一跳。 下一秒,刚跨进门槛的身边被一股力道猛地抵在门上。尚观洲转身的动作甚至带起一阵风,越过他的瞬间反手将门重重关上。 “你……”夏燃终于感觉到一丝不对劲,想出声问点什么却被突如其来的吻堵了回去。 这个吻带着明显的怒气,尚观洲发了狠,几乎是用力咬上来的。锋利的牙齿碾磨着柔软的唇瓣,力道大得快要磨出一道印来。随后又转为贪婪的吮吸,将两片唇磋磨得红肿不堪。 几个喘息过,整张嘴就彻底不能看了,任谁一眼都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唇贴着唇,尚观洲含糊不清地问:“突然亲我,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吗?” “哈?”夏燃被问得一愣,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尚观洲要真知道自己最开始接近他的原因,他俩还能好好站这儿亲? 虽然现在只有尚观洲是好好站着,自己是被按在墙上。 可除了那件事,他夏燃就没做过亏心事!没做过凭什么被这么对待!尚观洲你他妈神经病! 夏燃想明白之后火气一下就上来了,登时不甘示弱地回咬过去。 唇齿交缠间,不一会儿他就尝到了铁锈味的血腥气,但自己又没感觉到疼,那就是他把尚观洲的嘴给咬破了。 两个人不知道在扯什么劲儿,像两只被侵犯领地的野兽。 夏燃甚至不明白自己在反抗什么,只是依着本能反扑回去。 直到尚观洲喘着气退开半寸,灼热的呼吸贴在夏燃耳畔,他沉着声又问:“他是谁?”话音未落又在耳垂上惩罚性地咬了一口,有点黏糊,湿润的触感混着血腥味。但随即又温柔地含住,将炽热的吐息尽数灌入耳中。 夏燃反应了好一会儿,在两个人近距离的心跳和喘息间迟钝地琢磨。 这个“他”是谁? “他搂你的肩,”尚观洲的手掌覆上他的后颈,绷紧的指节显示着压抑的火气,可真正触碰到腺体时却又温柔得不可思议,“还抱你……你都没推开……” 低沉的嗓音因为贴着耳朵而格外清晰,夏燃却在心里松了口气,这一听就不可能是白佳佳。 转念却更疑惑——白晨? 尚观洲隔着咖啡店玻璃,看见了他和白晨在一起。就这?生气了? 是啊,就这!他就和白晨勾了个肩,结果人就被按这儿兴师问罪!? 不怪夏燃把这事看得轻,在他过去的认知里,这实在算不上什么。 酒吧里玩419的比比皆是,勾个肩抱一下在他们圈子里连亲密接触都算不上。如果夏燃要介怀这个,有人伸个手拍他一下就要推开,那他两双手就太不够用了。 “就一个朋友,他手贱。”四两拨千斤,夏燃把责任全推给了白晨。 虽然吻接得不怎么样,但这时候箭在弦上,暧昧的氛围都烘托成这样,再聊什么白晨可太煞风景了。 夏燃说完就仰头往前凑,以为这事就此翻篇,可以开始接着干下一步。 结果尚观洲一偏头,夏燃的吻徒劳地落在他的脸颊上。 夏燃咬着牙问,“还有事?” “为什么不推开?” “推开?”夏燃皱眉,思考间下意识重复出声。随即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他一直这样,我习惯了……” 抬眼瞥见对方骤然阴沉的表情,他马上改口,“下次推!我下次一定让他跟我隔半条街!行了吧?” 闻言尚观洲终于动了,僵在那硬得跟个雕塑一样的身体突然拽过夏燃的手腕,大步流星地往客厅走。 “诶等等——我鞋!”夏燃慌忙踢掉鞋子,人已经被连拖带拽弄到了沙发边。 几乎是眨眼间,两三个呼吸夏燃就从玄关被搬运到了客厅沙发上。 今天他不是被狠狠抵在门上,就是被重重摔在沙发里,来回折腾搁谁也受不了,更别说是夏燃。 就在尚观洲俯身逼近时,夏燃眼神一闪,手掌扣住对方的肩胛,借着巧劲猛然发力—— 坐在了尚观洲身上。 …… 过了几周,周末调休,夏燃独自去了趟城郊的女子监狱。 高墙上的铁丝网在刺目的阳光下泛着冷光,探视间的窗口像一块被切割整齐的铁板,将内外彻底隔成两个世界。 第35章 夏燃拉开椅子坐下,手指随意将证件扣在桌面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响。 白光从头顶直射下来,将他的影子打成薄薄一片,贴在脚边。 没有焦躁,也没有张望,他的目光只是虚虚地落在一点,随后便安静地等着。 “哐当”一声,玻璃另一侧那面的铁门打开,声响在空旷密闭的空间内回荡。 两名女狱警领着一个瘦小的女人走进来。 安艺禾的头发比上次见面时又长了些,发尾已经能扫到锁骨。她本身是喜欢长发的,但监狱有规定,所以她只能留这么长,还要经常在违规边缘反复试探后才会剪短。 安艺禾的面色红润,圆顿的眼睛里闪着光,若不是身上那宽大臃肿的囚服和腕间沉重的手铐,几乎不会有人能想到她已经在这地方待了快八年。 夏燃不动声色地绷直脊背,率先拿起桌上的听筒。 安艺禾朝两边的狱警点头致意,随后缓缓落座。握起电话的瞬间,眼角的细纹便舒展开:“你和心心都好?” “挺好的,”夏燃拇指无意识摩挲着证件边缘,“我最近在清源大学里的咖啡店工作,安心……就还是那个样子,上回我不是和你说他在画画吗,最近又换了,开始削木头了。” 他忽地轻笑,“我看着还挺像模像样的,说不定安心是个小天才啊,你说咱们家祖上有这个艺术基因吗,反正从你身上我是半点看不出来。” “怎么没有!”安艺禾原本正笑吟吟地听着,夏燃这么轻飘飘一句话像个火星子,倏地点着了她,“肯定有啊,我当年的花艺做得多好!”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忽然低了下来,“心心哪都像我,肯定差不了……” 最后几个字轻得几乎听不清,倒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夏燃垂着眼,把证件在指间转了个来回,反复横过来竖过去。 他没有沉默很久,只不过语气还是一样地毒舌,“安女士,把养活两三盆绿萝说成是花艺,我就希望你这脸皮别遗传给安心就好。” 安艺禾瞬间从恍惚中惊醒,瞪起眼睛,怒目而视:“夏燃!我好歹也是你妈!” “在呢。”见安艺禾没什么事了,夏燃就懒懒地应了声,“但你别老拿一些陌生的称呼来压我,没用。” 这态度倒真怪不得夏燃。他们之间不过相差十二岁,法律上是母子,血缘上却是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初见那会儿,夏燃还是个豆丁大点的孩子,仰头望着同样瘦小的安艺禾,那声“妈”在喉咙里转了半天,最终也没能叫出口。 那时的安艺禾刚满十八岁半,从家里逃出来没多久,单薄得就像个中学生。后来朝夕相处了四五年,夏燃几乎要脱口喊出那声“妈”时,安艺禾却锒铛入狱了。 每次探监,安艺禾总是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从今天他们吃什么,到外面又流行什么新鲜玩意儿,事无巨细都要向夏燃问个遍。 一般夏燃就随着她说,也不插嘴。 但这回趁着安艺禾换气的空档,他突然轻声说:“安艺禾,我好像,喜欢上一个人。” 这句话,夏燃早就想说一遍了,但却实在找不到人。可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个合适的,夏燃刚说完,又突然后悔了。 “……”安艺禾喉咙像是一瞬间被人掐住,顿时就没了声儿。但这份紧张转瞬即逝,很快就被欣喜取代。 “那很好啊!”她的笑容在玻璃对面绽放,眼睛都笑弯了,“快跟我说说,是个什么样的人?” 很好……吗? 夏燃的指尖无意识地在电话线上绞着。他张了张嘴,却问不出口:你是真心觉得好吗? 明明只有我一个人过得去,你们都在受苦...... 上一句话几乎用光了夏燃积攒的勇气。 现在回想起尚观洲,夏燃能想到的几乎都是这个人有多好多好,可越是觉得好,他看着安艺禾身上的囚服就越是难受,心口堵的慌。 现在他满腔只剩下对自己自私又卑劣的鄙视,他没办法再向安艺禾吐露关于尚观洲的任何事情。 “就...还行吧。”他最终只是含糊地应道。 狱警突然出声提醒:“还有三分钟。” 这时夏燃才回过神,急忙岔开话题:“你最近有没有烦心的事,缺什么吗?衣服,生活用品还是别的?有没有特别想吃的东西?上次你说的好吃的那家酥饼店,我又买了茶酥还有鲜花酥,还想要别的吗?” 夏燃每次到这会儿,语速就快得像连珠炮,安艺禾听着总要笑上好一阵子,起码得笑够两分钟才停得下来。 夏燃从小就这样,干什么事儿都不带犹豫,唯独关心人扭扭捏捏。非得等到“还剩三分钟”这样的最后通牒,才会把憋在心里的话一股脑儿倒出来。 “什么都不缺。”安艺禾眼睛弯成月牙,“谁跟你说酥饼好吃了?明明是你自己瞎猜的。” “陈警官告诉我的,”夏燃戳穿她,“你把其他点心都分给别人,唯独酥饼都留给自己吃。” 安艺禾迅速向右回身,不可思议地看向门边的狱警。陈警官窘迫地低下头,旁边的同事则死死咬着嘴唇憋笑。 “你别听她的!我明明……” “时间到。”陈警官轻声打断。紧接着刺耳的铃声响起。 两人同时放下听筒。 隔着厚厚的玻璃,夏燃看见安艺禾强撑着完美的笑容,嘴唇轻轻扯动了三下。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口型—— “对不起”。 夏燃在心底嗤笑一声:“滚吧你,说得什么屁话。” 不过却没有声音,甚至连唇角都没动,这几个字就像只是在他的大脑里过了一遍。 但其实,他真正想说的,也是那三个字。 对不起。 多么讽刺。 捅的那三刀杀死了一个该死的人,却让活着的人永远困在忏悔的牢笼里。 安艺禾在为甩给夏燃高利贷和安心而道歉,而夏燃忏悔,则是为了当年踏着法院台阶拾级而上时,面对法官对安艺禾“无期徒刑”的宣判,他却始终保持沉默。 他们就像两面相对的镜子,总在对方身上看见自己的脏污。 带着另一份相同的点心,夏燃又去了墓地。 将点心轻轻摆在墓碑前,夏燃的指尖在冰冷的石面上停留了一瞬,照片上的人和他印象中的老人差别很大,看着像是才四五十岁的样子,听说是家里人再找不到年纪更大的照片了,因此就选用了这张。 他退后半步,席地而坐,十指无意识地揪着身旁的杂草。旁边隐约传来其他扫墓人的啜泣,夏燃没仔细看时间过去了多久,只是能不断听到风掠过枝叶的簌簌响声。 直到余光瞥见隔壁扫墓的人开始收拾物品,他才从怔愣中清醒,说了句:“奶奶,知道你听不见,但我实在不知道该和谁说,就和你说一声吧。” “我……啊欠!”话没说完,他突然打了个震天响的喷嚏,下意识就对着墓碑解释:“我真好好穿衣服了!没懒哈,现在有个人比你还能盯着我,我不敢不……” 说一半,他突然一个人傻笑了一阵,然后自言自语道:“一切都挺好的,嗯,比以前好。” 假期还有半天,夏燃先回了躺家。安心已经自己吃完午饭睡着了。夏燃轻手轻脚地拧开门把手,看见小小的身影规规矩矩地平躺着,呼吸均匀。 他坐在床边,伸手摸上他的脑袋,毛茸茸的头发,每根发丝都很柔软。睡梦中的安心无意识地在夏燃的动作中蹭了蹭他的掌心,像只乖巧的小猫。 往常夏燃的假期到这里就该结束了。他人生中值得浪费时间的对象不过寥寥几人。但今天下午却多了个意外安排。 上午收到尚观洲发来的消息:“事情什么时候结束?” “不确定,怎么了?” “那结束后我再联系你。” 夏燃觉得好笑,你都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完事儿,怎么主动联系我?他坐在沙发上,扒拉着刚热好的午饭,心想那还是我大发慈悲地联系你吧!于是掏出手机拨通了尚观洲的电话。 铃声只响了三声就被接起来,这个时间大概正好够一个人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清楚来电显示然后按下接通。 “没事了?”尚观洲在那头问。 夏燃显然没想到电话这么快被接通,嘴里还塞满了炒饭,听到声音下意识想应,呜呜咽咽一阵,清晰的声儿没发出来,倒是把自己给噎着了。 “没……咳咳……”夏燃咳了两声,从桌上抓了个杯子冲去厨房倒水,手机还一直被攥在手里。 “你怎么了?”有过一次不好的经历,尚观洲现在接起电话,对夏燃发出的任何异常声音都格外敏感。 “没……”夏燃灌了一大口水,气管里的异物感终于消失。 “呼……没事靠,差点噎死,现在好了。”夏燃又把剩下的水喝完,吞咽声清晰地传到电话那头。 第36章 尚观洲无声地松了口气,不自觉地松开了攥得发白的指节,但车钥匙已经在他掌心留下一道深深的压痕。 【作者有话说】 之后尚观洲视角可能会多起来。他没那么好,也没那么不好,留给大家自己评判吧。 第28章 老婆一叫就到,兄弟得撬锁 电话那头,尚观洲的声音裹着电流声传来,透出几分疲惫。 夏燃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着,听出来他既不在学校也不在家。 “你人呢?”他问。 “在外面。”尚观洲答得很含糊。 夏燃算了算日子。快整整三天没见着人影儿,再往前推,这半个月来,尚观洲每天能和他碰面的时间,加起来恐怕都不超过一顿饭的功夫。 筷子尖在碗里划拉了几下,夏燃有点烦躁。就算他再迟钝也能感觉到,尚观洲最近很忙,而且还并不想让他知道他在具体忙什么。 ……随便吧,反正他也不是很想知道。 “那你让我联系你干嘛?”夏燃继续囫囵着扒饭,声音模糊不清,“又不能见面。”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笑:“你这句话,怎么听着还带点儿脾气?” 夏燃把饭咽下去,中气十足地开口:“哪里有!你,我,联系,干嘛,来!你说说哪个字有气了。” “哪——里——有,这里就有。” 夏燃又一次被噎住,这次是被尚观洲的话。 他实在难以想象尚观洲竟然有一天也会这么幼稚。但听到电话里掩不住的笑意,他好像又能想象到他此刻的表情。唇角勾起一点弧度,眼尾微微下弯,很浅淡却也很触动人。 “……” 夏燃忽然噤了声。这个想象来得太自然而然了点,让他忍不住心尖发颤。 尚观洲感觉到他突然沉默,便收了笑问:“怎么了?” 夏燃默默翻了个白眼,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都知道人有气了你还只会问个怎么了! 不过夏燃心态很好,以他在尚观洲身边摸索出的相处之道来看,这位大少爷的表达应该只会止步于这句“怎么了”。 关键时候还是得靠他自己。 “我想你了——”夏燃对着电话那头响亮地说。 这种扭捏黏糊的话他们两个之间不常说,但也偶尔说。 一旦察觉到尚观洲情绪不对,或是自己心里憋闷,夏燃就会说这样的话,把话题截住。 这招屡试不爽。 电话那边果然安静了,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 夏燃一边等,一边顺手拿起桌子上安心削的小玩意儿,整个人向后陷在沙发里。 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东西,目光却虚虚地没有聚焦在上面。 “……好。” 夏燃视线回拢,发出一声尾音上扬的“嗯?”。 这个“好”从何说起? “我一会儿去接你。”尚观洲说 夏燃腾的从沙发上坐起来,“真的?” 然后又装模作样地问了句,“你事情忙完了?其实我就是说说,并没有真的……” 那边发出一声轻笑,夏燃感觉自己像被看穿了。便也不装了,直接改口问他:“算了,你什么时候来?” 尚观洲看了眼时间,心想既然已经冲动答应,不如现在就走。于是他回夏燃:“大概半个小时后。” 刚挂断电话,陈澍推门而入。 “可以出发了,”陈澍晃了晃手中的证件,“两边都打过招呼,身份都是真的,套用一下就行,那边落地就有人接咱们。出不了错……” “等下,”尚观洲突然打断,“计划有变。” 陈澍递证件的手悬在半空,眉头微蹙:“什么意思?” 尚观洲接过证件,指腹在证件边缘轻轻摩挲:“我晚一天出发。你对g港熟悉,先去探探路。” 陈澍愣住。他们为这事筹谋了整整三天,怎么他出门跟人打了个电话就变卦了? 更离谱的是,本来计划他不是陪同么!怎么最后倒成了他顶头上了! “亲爱的弟弟,”陈澍眯起眼睛,“你搞搞清楚,现在是你怀疑当初你妈的死和那研究所的药有关,是你要去查你亲爹。干嘛啊!我成你花钱雇的了?” 一般来说,拿别人爸妈说事挺没礼貌的,但由于说话的人是陈澍,说的又是尚观洲的爸妈,两人都无所谓,所以这就不算个事儿了。 尚观洲把证件收好,好心地解释道:“这段时间我每天都去公司,你每天都回老宅,一下子两个人都消失了,有点说不过去,爷爷那边也不好交代。” 他顿了顿,“你先去,我留一天去公司露个面,顺便留意一下公司内部的动向。保险一点。” 尚观洲这话真不是借口。他这几天忙得连轴转,屁股后面还跟着一堆盯梢的,实在抽不开身。 忙是忙,不过也和夏燃想的不太一样,无论是公司的事务还是家里的纷争,尚观洲都并非刻意对夏燃隐瞒。 他只是觉得,这些破事,实在不值得在夏燃面前提。 尚家那两位,明争暗斗已经好多年,最近又为了一桩收购案正掐得起劲儿。 本来不过是个市值十三亿的小公司,偏偏尚永华的夫人和这家公司渊源颇深。 这边老爷子手下的经理人刚要签合同,尚永华得知消息,突然抬价截胡,硬生生把到嘴的肉给抢了过去。其实说到底,资金无论从哪个口袋流出,最终都归于尚家。 但自那场车祸后,随着尚永华再娶,尚家内部早已不是铁板一块。 陈澍点了点头,觉得虽然古怪,但确实也算个正当原因。 “我倒是没事,但你……爷爷最近盯你确实是有点……”说一半有点说不下去了,陈澍虽说也是一块长大的,但毕竟不是真的姓尚。 陈澍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两人的射击成绩不达标,被罚关了禁闭。可他后来才知道,被关禁闭是只有他才有的待遇,而尚观洲…… 他们给了他一把枪,里面装好了四颗子弹,然后把他和五条饿了三天的猎犬锁在了一个铁笼里…… 尚观洲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快毕业了,养我这么多年总要物尽其用。”他嘴角扯出一个讽刺的弧度,“不过又不能让我出格,所以最近盯得特别紧。” 陈澍沉了沉眼,没说话。 对他们这一家子神经病,他实在没什么话说,他又深深看了一眼尚观洲。 这个人现在还病得稍轻点,他还知道顺藤摸瓜查清楚他妈到底是怎么死的。 “话说,”陈澍拿起桌上的文件,“7.6亿,这么准确的数字你是怎么搞到的?” 他挑眉,“要不是这个数字分毫不差,再加上研究所偏偏就在g港...”他轻嗤一声,“我还真没这么快能查到。” “季度会上,尚永华分公司自己上交的报表。”尚观洲说。 “卧槽!”陈澍震惊地骂了声,“他们一点都不遮掩吗?这么明目张胆?一个季度七亿多,全年就差不多三十亿!” 尚观洲笑了下,像是讽刺,又像是什么都没有。 这么具体而庞大的金额,他能看出来问题,公司里天天接触的人又怎么会不知情?尚永华这么光明正大地在财报上不加掩饰,想来也是知道董事会里不会有人拦他的路。 其实尚观洲很清楚自己的处境,虽然现在老爷子有心将他往集团中心推,但实际能给他的也不过是个空壳名头。 只要他敢有点个人决断,稍稍触及那些元老的既得利益,或者违逆了老爷子的意思,估计隔天他就得被叫回老宅喝茶。 所以这几天,他就像台精准的机器,每天到点开机,完美顺从地执行股东会的每一项决议,哪边声量大他就应和哪边,从不多说半个字。 偶尔甚至还会走神,夏燃给他发消息,带图的,有时候是食堂的午饭,有时候是学校的三花猫,反正都很糊只能大概看出内容。他就这么一边听着分析汇报,一边在桌上低头回着消息。 估计是看他实在不成气候,公司各部门的人也逐渐把敷衍摆到了台面上。报表上的数字越来越潦草,汇报时的语气也掺上了微妙的轻慢。 …… “上一段,再重复一遍。” 尚观洲缓缓抬眼,声音不轻不重地落在会议室里。 集团cfo下意识望向几位董事,喉结滚动着迟迟没有出声。毕竟这位太子爷从不在会上发表意见已是人尽皆知的惯例。 “看来是我不够资格,”尚观洲唇角勾起一抹没什么温度的笑,手指轻敲了下实木桌面,“继续吧。” 右手边的董事立刻递了个眼色,cfo赶紧解释:“尚总误会了!” “是……是其他应收款项科目环比增加3.2亿元,其中有2.1亿标注为暂付款……” “没了?”尚观洲的声音有些冷。 “……是,只报了这些内容。” 两亿资金,未附任何具体交易业务。 第37章 “类似的还有吗?”尚观洲的目光刺向cfo,那双漆黑的眼睛看似平静无波,却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压迫。 “不知尚总指的是……” 沉默在会议室里蔓延,一分一秒,时间被拉得很长,如一把钝刀被主座上那人握在手里,磨着其他人的神经。 最终,cfo的视线死死钉在电脑屏幕上,不敢在偏移半分:“结算备付金与客户保证金变动幅度存在差异,还有投行项目保证金......” 尚观洲抬手打断:“总计。” “7.6亿。” …… “所以你认为股东是故意把尚永华挪用资金的消息透给你,想借你的手处理这事...”陈澍眼睛突然抬了一下,“等等,老爷子不可能不知道啊!不会是…… 他看向尚观洲,发现他眼神很平静。 陈澍在心里确认了。 老爷子在替尚永华兜着! 不过,除了这个认知以外,陈澍又恍然得知另一件事,“你是故意问的!” “嗯,”尚观洲没瞒他,“他们做戏到我面前,我要是不接着,多寒他们心。” “你……”陈澍看着尚观洲没有表情,语气平静地说完这句话,他打算收回刚才对尚观洲的评价。 这个人也很有病。 尚观洲沉声继续道:“事实不也证明了么,尚永华偷偷摸摸将资金拨向g港的私人研究所。那地方有多脏你比我清楚,去年打捞出海的医疗废料,现在还在公海漂着呢。” “如果爆出来和尚家有关,尚永华估计多少要沾上点联邦刑法,老爷子最重名声,在他眼里尚永华就算死了也比坐牢强。”陈澍也开始认真起来。 起初他真以为尚观洲只是想查他妈尸检里那药,但看现在这个情况,他可能是想让他爸死。 g港那地方很邪性,作为全球最大的港口,每天数以万计的货轮在这里吞吐流转。 但,转的货却一点都不简单。 禁药、军火、人,淌着黑水过的交易大多得从这儿走一遭。甚至于,买凶杀人都是明码标价,白纸黑字。 一句话,这里的空气长年都是混着血腥与铜臭味儿的。 尚家借助联邦成立后商委的支持,早些年洗白上岸了。 除了养了个外姓的陈家人作为g港产业的桥梁,基本不直接插手那边的买卖。 可尚永华,往这滩浑水里跳,他到底想干什么? 陈澍“嘶”地吸了口气,聊到这会儿,其他的都清楚了,不过他还是想不通尚观洲为什么早不说晚一天走,偏偏临门一脚来这一下,就…… 他狐疑地盯着尚观洲,说:“你别是……” 他记得尚观洲最近总是在固定的时间点背着人打电话。 不过话到嘴边,他又自己掐断,“算了,应该不可能,你不是这么不靠谱的人。” 尚观洲面色如常,对他的试探置若罔闻:“那就这么定了,g港见。” 临走还顺走了陈澍一辆车。 下午,尚家老宅门前,一辆黑色suv疾驰而至。车尚未停稳,车门便猛地弹开,两具尸体被粗暴地推了下来,重重摔在柏油路面上。 尸体脸色惨白,脖子上还留着明显的勒痕,在肃穆的铁艺大门前显得格外瘆人。 恰在这时,庄园内的电子门铃突然刺耳地响起——“叮咚!叮咚!” 主楼的女佣走上前,从设备里查看监控画面。下一秒,她瞪大眼睛,拼命捂住嘴巴,不知道是因为监控内容,还是这里长久以来规则的束缚,最后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直接瘫软在地,晕了过去。 监控画面里,那辆suv早已扬长而去,只剩两具尸体静静躺在门前。 无人注意的角落,尚家的门铃系统诡异地不受控制地持续响着。 …… 尚观洲和陈澍最终也没能在g港见面,反而是几个小时后在尚观洲的公寓里重逢了。 “我记得我换了密码。”尚观洲罕见地沉下脸,声音压得极低。 陈澍饶有兴味地看着沙发上的两个人。其实他什么也没看清,刚才几乎是在他开门的瞬间,尚观洲就已经用毛毯将夏燃从头到脚裹得密不透风。 陈澍斜倚在墙上,指尖转着从密码锁上卸下的面板,金属部件在他指间翻飞出冷光。 “恭喜啊,”他嘴角噙着玩味的笑,声音压得极低,“这次倒省事,密码不用再换了——” 突然将面板抛向空中又稳稳接住,“直接换把锁吧。” “有事?”尚观洲睨了他一眼,目光又落回怀中人身上。 夏燃睡得很沉,浓密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在脸上投下两片阴影。这次两人做得有点狠,几天没见,再加上尚观洲本来的计划,可能之后也见不上面。 一来一去,就有点失控。 陈澍点头,脸色变得不太好看。 若不是真急事,他又何必在尚观洲不开门的情况下,硬是撬锁也要见他一面。 尚观洲对他说:“去书房。” 进了书房,陈澍直入主题:“那两个人死了。” 尚观洲眉头收紧,从书房的抽屉里拿出几个小时前陈澍刚交给他的假证件。 “下午五点的航班,四点整两个人的尸体被扔在尚家庄园门口。”陈澍补充道,眼底竟闪过一丝兴奋。 “暴露了?”尚观洲问。 “你说哪边?”陈澍反问。 “两边。” 陈澍摆摆手,慵懒地陷进真皮座椅里,“那不至于,现在老宅里伺候的有我的人,我稍微动了点手脚,老爷子现在都快气吐血了,坚信是他儿子威胁要弑父呢。” 他翘起二郎腿,“没想到你那爹下手这么狠。” 陈澍也就随口一评价,语气轻飘飘的。 在g港摸爬滚打这些年,比这更血腥的手段他见得多了。那里的规矩向来是明刀明枪,反倒比暗箭来得痛快。 尚观洲看了他一眼,“连我都杀,杀你还不是顺手的事儿?最近小心点吧。” “有功夫操心我?”陈澍意味深长地往门口瞥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外头那位可比我不经折腾多了。” 尚观洲没理他,眼睛看上去有些冷淡,“尚永华这次杀了人,还刻意留下这么明显的挑衅痕迹,是警告我们。不过这些年我们没和他直接打过交道,他未必能怀疑到我头上来。那两个人是集团员工,这次也是借着出差办的手续……” “有意思的是,”陈澍适时插话,随手翻开茶几上的文件,“总部之前从未直接派人去过g港。就算尚家的货要从那边走,也都是外包给第三方公司处理。” 两人目光在半空中短暂相接,又默契地错开——母公司里,显然有尚永华安插的眼线。 落地窗外的暮色压进来,檀木书柜的阴影投在暗纹墙面上,室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真皮座椅微微后仰,陈澍放弃了思考,问道:“你想怎么办?” 尚观洲直挺挺站着,浴袍一丝不苟地裹在身上,胸口有微微的起伏,但脸上却没什么波澜。 “什么都不做,”尚观洲说,“你上你的班,我上我的学。” 陈澍毫不意外。认识这么多年,尚观洲是他见过最沉得住气的人,无关年龄,也无关阅历,好像他天生就是这样的人。 即使出生便自带权势和财富,但对于某些事情,他也始终忍得住,等得起。 陈澍戏谑地敬了个礼,开玩笑道:“遵命!好公民!” 他坐起来,突然前倾身体,在书桌上单手支颐,微微仰视尚观洲,一脸玩味的表情,“你说,如果我们俩今天上了飞机,落地还回得来吗?外面的小可爱会为你伤心吗?会痛哭涕零寻死觅活吗?” 尚观洲还没回答,书房外传来窸窣声响——夏燃醒了。 他屈指叩响桌面,对陈澍说:“你该走了。” 第29章 某人和弟弟又争又抢 即使发现家里好像来了人,书房门虚掩着,里面时不时传出模糊的交谈声,夏燃也并没有好奇地靠近。 尚观洲的书房他从不踏足,就像尚观洲也从不过问他的家事一样,这是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 尚观洲每次忙起来电话都要打很久,夏燃估摸着这次在书房谈事应该也要不少时间。 他轻手轻脚地换了睡衣,去厨房倒了杯冰水,正当他端着水杯往客厅走时,书房的门突然开了。 夏燃身上松松垮垮地套着一件明显大了一号的灰色丝质睡衣,领口歪斜地滑落在锁骨处,露出几处未消的红痕。 他看见尚观洲刚要开口,却在注意到身后跟着的人时突然噤声。 尚观洲没有为两人引荐的意思,而是径直走向夏燃,伸手自然地替他整理领口。 “醒了?”他指尖轻轻擦过夏燃的皮肤,“要是还累就再睡会儿,之后不会有人打扰了。” 夏燃摇了摇头,“不用,睡够了。” 被晾在一旁的陈澍丝毫不显尴尬,金丝眼镜后的眉眼弯成恰到好处的弧度。 第38章 他上前半步,自动认领这个打扰人的工作,“你好,我是观洲的表哥陈澍,在空港医院工作。” 在外人眼中,陈澍永远是一副温文尔雅的做派,加上医生这个救死扶伤的职业光环,比起常年冷着脸的尚观洲,他反倒显得更加平易近人。 “你好,夏燃,”夏燃犹豫了片刻,又补充道:“是尚观洲的……朋友。” 空气瞬间凝固。 夏燃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妈的在人家里穿成这样说是朋友,除非陈澍是个三级智障脑残估计才能信他的话吧。 “朋友?“陈澍眉梢微挑,笑意更深了几分,”真难得,我还是第一次见观洲带朋友回家。” ……他居然信了。 夏燃怔了怔,随即意识到陈澍信不信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尚观洲始终沉默地站在一旁,那双眼睛像毒蛇般死死锁住他,泛着湿冷的寒光。 夏燃后颈发凉,感觉自己要完。 但,这也不能全怪他……吧。 尚观洲从来没和夏燃提起过家里人,突然冒出个表哥,他哪知道在别人面前该怎么定义他们的关系? 在场三人,气氛很微妙。 陈澍恍若未觉,依然没有眼色地和夏燃攀谈。夏燃勉强应付着,视线却不敢从尚观洲身上移开半分,甚至还带着点讨好。 聊了一会,又再度提到陈澍的职业时,夏燃突然抱着一丝期待问:“不知道您是哪方面的医生?” 陈澍微微一笑,大方回他:“精神科,大多数时候就是做做检查,聊聊天,可能没你想得那么伟大。” 说话间他不动声色地扯了扯衬衫的袖口,遮了遮手腕。 尚观洲眼神一暗,突然插话:“没,他挺厉害的。” 陈澍听到这话,挑眉看向他,眼底闪过一丝玩味。 夏燃没注意到他们两人的互动,有点惊喜地开口:“精神科?小孩子也能看吗?嗯……十二岁还没分化的孩子。” “当然可以,”陈澍又恢复成那副正经样子,“心理问题不分年龄,有可能是自身情绪导致,也有可能是外界刺激,越早察觉到,在早期进行针对性地治疗,对孩子以后的影响越小。” 早期…… 夏燃垂了垂眼,这个词像一根细针,突兀地扎在了他心口。 他想安心的情况应该怎么也算不上早期了吧。说到底,还是他这个哥哥把他给耽误了。 可从现在来看,当下接受治疗可能就是最好的时期,所以夏燃丝毫没有犹豫,向陈澍开口:“是我弟弟,他不太和人沟通,嗯,其实小时候并不这样,很乖也爱叫人,但现在就……” 他深呼一口气,声音轻了几分:“情况其实挺复杂的,澍哥有时间帮看看吗?” 连亲昵的称呼都来了,还真是…… 陈澍余光扫过尚观洲,见对方神色未变,看来是无所谓的意思,于是他便顺着应了下来。 “没问题,”他语气轻松,利落地掏出手机,“加个联系方式吧,你方便的时候带弟弟过来就行。最近我刚好比较闲。” 送走陈澍后,夏燃的心总算落了地。 自从独自带着安心生活,他的病情就像块大石压在夏燃心头。如今总算有了转机,虽然这机会多少是沾了尚观洲的光。 夏燃突然一阵心虚,自己好像从来没和尚观洲提起过安心的事。 尚观洲转身去厨房倒水,夏燃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有事?”玻璃杯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啊……”夏燃眨了眨眼,“你生气了。”语气笃定。 尚观洲没答话,只是晃了晃手中的空杯子。 夏燃马上心领神会,接过杯子给他倒了杯温水。看着对方慢条斯理地喝完,喉结随着吞咽上下滚动。 “现在不气了。”尚观洲放下杯子。 夏燃嘴角扬起,凑上去在他唇上轻啄了一下。 “打算什么时候去?”尚观洲搂住他,微微低头在他耳边问。 “嗯……”夏燃痒得偏头,轻轻拨弄了一下他的头发,“等我联系一下你哥,看看他的时间。” “他随时有空。”尚观洲不依不饶地追着他的耳垂,“你定就行。” 夏燃微微后仰:“你问时间,是也要陪着安心去医院?” 尚观洲动作滞了一下,皱眉道:“陪你。” 虽然他这么说,但夏燃一开始并没放在心上,毕竟他知道尚观洲最近真的很忙。 可到了那天,真的看到尚观洲的车停在楼下时,夏燃紧绷的神经还是不自觉地松了松。 一个人带着安心出门从来不是件容易的事。安心抗拒出门,更抗拒见陌生人。所以比起打车,让安心和一个完全陌生的司机待在一起,可能尚观洲还真是一个比较不错的选择。 “你真的来啊?”夏燃抱着安心走近,感受到安心在怀里微微发抖。 尚观洲下车替他们拉开车门:“答应过的。”目光落在蜷缩的安心身上,“他能行吗?” 安心听到声音,又往哥哥怀里钻了钻,但出乎意料地没有激烈反应。 夏燃苦笑着摇头,无奈道:“凑活行呗,没办法。” 车门一关,安心立马紧张地蜷缩在座椅后排。他浑身绷得紧紧的,手指揪住自己衣服,泛着青白。 这种反应倒不是针对尚观洲。 事实上,以前尚观洲在安心面前晃悠时,这孩子连眼皮都不抬一下。某种程度上,这两人倒是简直如出一辙—— 彼此都将对方视作空气。 安心感受不到尚观洲的存在,自然也就无所谓接不接受。 可外面的世界远比一两个陌生人复杂得多。刚驶出小区,安心就开始不安地扭动。好不容易捱到医院停车场,安心却是死死抓着车门,任凭夏燃怎么哄都不肯松手。 “没事的,很快就结束...”夏燃放柔声音,指尖轻轻碰了碰弟弟的手背。 可这个触碰却像打开了某个开关。安心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眼泪毫无征兆地涌出来,在苍白的脸上划出两道水痕。 “安心,心心……真的没事,哥哥陪着你呢……啊,好不好……” 夏燃的声音也跟着发颤。他半跪在座椅上,嘴唇抿得发白,眼底满是心疼与无力。 尚观洲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直接拨通了陈澍的电话:“下来接人。” 报完位置也不管那边是什么反应,尚观洲直接挂断了电话,他转头对夏燃说:“陈澍马上来。” 夏燃抬头,眼里带着未散的慌乱,却在看到尚观洲的瞬间稍稍安定。 他哑着嗓子道:“谢谢...又给你添麻烦了。” 尚观洲只是摇头。 “会觉得吵吗?”夏燃又问。 还是摇头。对尚观洲而言,只要夏燃在身边,很多事情都可以忽略不计。 很多人也是。 停车场的角落里,来往的车辆和人并不太多,安心的哭喊声回荡过一波又一波,久久不绝。 陈澍走出电梯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少年在后座哭得声嘶力竭,夏燃一会儿摸摸他的头,一会儿抱一下,手忙脚乱却一概收效甚微。驾驶座上的尚观洲虽然一脸漠然,但却在夏燃需要纸巾或帮忙时,总能第一时间递上所需,没有丝毫不耐。 啧,两副面孔。 陈澍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走近轻叩车窗。等玻璃降下,他压低声音道:“你们两个都下来,车窗留条缝,在外面等着。” 密闭的空间里,安心的抽泣声渐渐弱了下去。 陈澍带着他们去做头颅mri,先确认脑部结构是否异常。 夏燃全程紧盯着检查室,陈澍趁机把尚观洲拉到一旁,似笑非笑:“这你都陪着来啊。” 尚观洲垂眼,不知道在想什么,借他之前的话回敬:“我们最近不是很闲?” 陈澍无语道:“我是给你面子,看你正在兴头上。” 他忽然顿了顿,双手交叠,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内侧那道粗长的疤痕。那道疤从腕骨延伸进袖口,消失在阴影里。 “你向来有分寸。”陈澍抬眸,目光带着审视看向尚观洲,“但我还是要提醒你——” 他的拇指在疤痕上重重一压。 “别真陷进去了。” 尚观洲沉默两秒,视线扫过那道若隐若现的伤疤,淡淡道:“不会。” 检查结束后,夏燃抱着安心跟在陈澍身后。他原本担心半小时的检查会让安心受不了,结果没想到他全程异常安静。 好像进了医院,不,是在停车场看到陈澍后,安心的情绪就稳定了许多,即便害怕也只是在夏燃怀里轻微地扭动。 难道医生对病人真的有天然的威慑力? 夏燃偷瞄了一眼陈澍的侧脸,对方恰好转头,对他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 夏燃又低头看着怀里的弟弟,心想:应该不是。 检查结果还要等几天才能出来,不过陈澍说这只是走个流程。据他观察,安心的脑子应该没问题,甚至很可能比一般孩子还要聪明得多。 第39章 夏燃不知道这是医生惯常的安慰,还是真的如此,但他还是真诚地向陈澍道了谢。 诊室里,陈澍耐心地和安心进行一对一交流。 陈澍放轻声音问:“你还记得我吗?” 安心低着头,目光始终停留在自己的膝盖上。过了许久,才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陈澍嘴角扬起温和的弧度,缓缓抬起手臂,动作轻柔地一点点靠近,最终在距离安心头顶几厘米的地方停住,隔空做了个抚摸的动作。 通常来说,病人在第二次治疗时的抗拒心理会减轻许多,安心也不例外。虽然严格来说,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根本算不上治疗。 那天被尚观洲吵醒后,陈澍一时兴起,想看看能让尚观洲这么在意的人到底是什么样。 他熟练地撬开锁,刚踏进门就被孩子扑了个满怀。 那双柔软的手臂紧紧箍住他的腰,小脑袋贴在他腹部轻轻颤抖,像是在寻求庇护。 陈澍下意识摸向腰间的手术刀,却在触到孩子柔软的发丝时顿住了动作。 他不记得自己多久没和人这样亲近过了。 结果他刚收起刀刃,腹部就挨了结结实实一拳。 哎…… 诊室外,夏燃紧张地来回踱步。安心几乎是他一手带大的,此刻放任弟弟和陌生人独处,即使对方是医生,也让他坐立难安。 尚观洲看向他,目光追着他晃动的身影移动。 “喝点水?”见夏燃焦虑得嘴唇发干,尚观洲递过一瓶水。 夏燃摇头,挨着他坐下,肩膀紧贴着肩膀:“你有没有过这种感觉,就是……” 他突然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只是带弟弟看个医生而已,多平常的事。可放在夏燃和安心身上,或者说安心可能也无所谓,所有的紧张难捱都是夏燃一个人的。 夏燃觉得自己说不明白,但尚观洲就在旁边,他又实在想从他那里得到一些…… 安慰? 夏燃愣在原地,尚观洲却突然开口:“有。” 他十指交叠放在膝上,声音很轻,“八岁那年我出了一场车祸,司机当场死亡,妈妈重伤送进急救室,抢救了三个小时。” 他低头,额前碎发投下细碎的阴影:“最后灯还是灭了,没抢救回来……我其实挺抱歉的,我现在对她的记忆已经越来越模糊了……明明是她用身体护住了我,如果不是她,我……” 尚观洲过去虽然也并不多言,但却从来没有过这样断断续续,不知道怎么把话讲完的情况。夏燃心头一紧,握住了他冰凉的手指。 “当时坐在医院的椅子上,我等的那三个小时,可能会和你现在的心情有点像吧。”尚观洲转头看向旁边的夏燃,他扯了下嘴角,努力撑起一个不怎么像笑的表情,“抱歉,我找不到别的安慰你的方式……” 尚观洲用他一贯清冷平淡的声音叙说着,夏燃本来不停抖动的双腿一下子便止住了。 他开口,却又带着不知道如何开口的小心翼翼,“我,我不是,” 和尚观洲比起来,他需要个屁的安慰。 夏燃在这一刻觉得自己嘴笨极了,索性便什么都不再解释,侧身伸长手臂,将尚观洲整个人环进自己怀里,“对不起……现在呢?好些了吗?” “嗯,”尚观洲抬眼望向会诊室门把,漆黑瞳孔深处闪过一丝餍足的光。 他慢慢收回视线,手臂稍稍收紧回抱住夏燃,“已经好多了。” 陈澍推开会诊室的门,夏燃立刻起身,尚观洲感觉到骤然抽离的温热,眼底瞬间沉了下去。 夏燃刚要进去看安心,却被陈澍一把拽住手腕。 “你弟弟开始不说话前后,你有没有印象自己做过什么?” “什么意思?”夏燃一愣,这不是在给安心看病么,怎么突然扯到他身上了? 陈澍叹了口气,有些沉重地说道:“虽然你可能觉得难以置信,但是我猜测,你弟弟的病症很大一部分原因可能是你。” “刚才的测试中,”陈澍翻开笔记本,指尖点着记录,“安心对声音反应微弱,对图画敏感,极度抗拒肢体接触。这都算是社交退化或是自闭症的正常现象,慢慢引导都有机会改善。可是,当我提到你......” “你作为他目前接触最多,也几乎可以算是他唯一的亲人……” 陈澍猛地停住,抬头看了一眼夏燃,发现夏燃并没有反驳,又看向尚观洲,却见他下颌线绷得死紧,漆黑的眸子里翻涌着某种危险的情绪。 陈澍一瞬间突然有一种拿捏住尚观洲的爽感,但他现在是厉害的医生,于是只能憋住笑继续说道:“我三次以你为话题切入点,试图以此来拉近和安心的关系,但我不仅没成功,甚至好像……还适得其反了。” 夏燃一脸疑惑,他一直以为安心是亲眼看见了父亲死在面前,受了刺激,才会变得对所有人都很防备。 难道不是这样吗? 陈澍看着记录,“我先是问他‘今天是哥哥陪你一起来的对吧?’他听完这句话后并没有太大反应,只是身体僵了僵。” “后来我问他,你叫安心,哥哥叫夏燃,你们关系很好对吗?”陈澍叹了口气,说话语气有种深深的挫败,“这句话之后他整个人的状态都不对了,变得非常抵触,屏蔽一切,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然后呢?”夏燃问。 第三次呢?第三次又说了什么?是因为这次所以直接就中断了治疗吗? 陈澍低头看着自己藏在身后的右手,白大褂袖口下隐约可见渗血的牙印。 他苦笑着摇摇头:“第三次就是刚才,我想还是不能操之过急,不行的话这次治疗就先结束吧。自闭症的孩子就是要慢慢让他独立做事,让他和别人建立联系,培养出这种习惯性的社会意识。所以我就问他,哥哥夏燃就在门外,你可以开门把他带进来吗?” 陈澍声音突然变得干涩,目光失焦地望着对面的白墙:“哎,结果彻底崩了……” 白大褂袖口下,被咬破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陈澍在心里默默记下:下次和这个孩子独处时,一定要保持安全距离。 夏燃正发愁想问“那该怎么办呢”,陈澍背后的门却悄悄拉开一条缝。半张小脸从门缝里探出来,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地望过来。 夏燃下意识向前两步,那小小的身影立即往后缩了缩,结合刚才陈澍说的话,夏燃只能停在了原地。 安心先是看了看夏燃,随后便将视线牢牢钉在陈澍身上。 大概陈澍也很难想象到,有一天他竟然会被一个孩子盯得发毛。他主动凑过去,蹲下身,透过那个门缝和安心对视。 “怎么了?”陈澍嘴角扯出一个职业化的微笑。 安心冷冰冰地看着他,起初没有任何动作,随后慢慢抬手,抓住了他一截纯白的衣角。 陈澍叹了口气,他不知道自己今天到底叹了多少气。他不太优雅地蹲着转了个身,微微仰头对夏燃说道:“要不,让孩子住院观察几天?” “不行!”夏燃斩钉截铁。 “不是……额,”陈澍试着起身,却被衣角上传来的力道拽得一个趔趄。 他无奈地继续蹲着:“只是短期治疗性隔离,就前期你回避一段时间,肯定不超过一个月,行不行?我就想观察一下他离开你的状态,找一下原因。” 陈澍话说的很真诚,夏燃犹豫了。 尚观洲突然上前,温热的手掌覆上夏燃微凉的手背:“会安排特护病房,陈澍很闲,可以全天陪护。这样,好吗?” 陈澍表情差点没绷住,一记眼刀就想杀过去,却在夏燃望过来时及时收回了视线。 “会不会太麻烦澍哥?”夏燃犹豫道。 看这意思,麻烦了他,那夏燃估计就会答应。 陈澍蹲得双腿发麻,回头对上安心敌视的目光,心里暗叹一声孽缘。 “……不麻烦。” 最终夏燃还是答应了。他蹲在安心面前絮絮叨叨叮嘱了许久,也不知道孩子听进去几句。 “你他妈真不是人。”陈澍按了按眉心。 尚观洲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夏燃的背影,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你也不怕孩子在我这儿有个好歹,”陈澍看了一眼尚观洲淡漠的侧脸,“算了,真有事你估计也不在乎。” “不能死。”尚观洲说。 死了夏燃会受不了。 陈澍满脸脏话,一时不知从何骂起,最后只举起手,朝他竖了竖拇指。 离开医院时,夏燃还是不放心,频频回头去看。透过玻璃窗,他看见陈澍慢慢牵起安心的手,带着他,教他挥手,安心竟也能稍微动一动手指头。 夏燃:震惊! 车内,尚观洲单手扶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抓起夏燃的手,轻轻捏了捏,“放心,陈澍有分寸。” 夏燃点头,突然想起尚观洲提到的车祸,严肃地抽回手:“好好开车。” 第40章 他一脸认真,“以后我要替阿姨好好看着你!” 尚观洲双手重新握住方向盘,目视前方。 阳光透过车窗,洒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柔和的轮廓。没有人看见,在明暗交错间,他的唇角扬起一个转瞬即逝的弧度。 第30章 换钱换时间换爱 早晨的阳光懒洋洋地洒进咖啡店,夏燃眯着眼睛趴在吧台角落,划拉着陈澍发来的照片。 照片里安心要么趴在窗台睡着,要么手持画笔突然扭头冷脸,像只警觉的小猫。夏燃点开最后一个视频,画面里安心正拿小刀,一点一点削着木屑,专注得仿佛世界上就只剩这一件事值得做。 “啊呀,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背后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夏燃手指一抖,手机屏幕瞬间黑了下来。 他抬头,见新来的兼职生正歪着头看他,眼睛里闪着八卦的光芒。听说是学校里的学生,来咖啡店纯粹是体验生活。 夏燃和她并不熟,随意回了句,“没什么。” 对方没有在意他的敷衍,反而又凑近了一点,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那个,你们是不是同居了?” “啊?”夏燃一愣。 你们? 他和尚观洲吗? 夏燃反应过来,差点被口水呛到,“没……怎么这么问?” 同事一脸不信,轻轻皱了下鼻子,一脸“你骗谁呢”的表情,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夏燃登时明白过来,拎起自己的衣领闻了闻。 同事看他的动作知道他也明白了,眨了眨眼对他说:“你是beta闻不到很正常啦,其实……你身上每天都会有alpha的信息素,不过味道很淡,基本不会有什么影响的。” 夏燃一扶额,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眼前这姑娘才来上班不到一周吧,那之前……所以店里的人都早就知道? 同事一脸揶揄的表情,像是要把他看透看穿了。 夏燃有些没绷住,笑出了声。他哪是闻不到啊,根本就是被腌入味了。 以前在酒吧工作整个人就是泡在酒味里,现在烟酒戒得差不多,结果因为尚观洲的信息素,他还继续泡在酒坛子里,还是陈年佳酿的那种。 “啧,这算不算换汤不换药?”他在心里暗戳戳地吐槽,却莫名觉得这酒香比从前那些好闻多了。 他随口应着,“哦,真是不好意思。”转身去接水的动作却轻快得不像话,嘴角翘起的弧度怎么也压不下去。 哪里不好意思! 他分明得意得很! 夏燃越想越觉得浑身燥热,杯子里的水都跟着发烫。这感觉简直比当年在酒吧喝到断片还上头。 尚观洲的标记打在他身上,就像光明正大地盖了个戳,走到哪儿都明晃晃写着“此人有主”。 有主啊。 可转念一想,凭什么就他一个人被标记得这么明显?尚观洲那家伙每天衣冠楚楚地出门,身上连根他的头发都找不着。 夏燃磨了磨后槽牙,突然觉得自己亏大了。 “以前装什么清高..……”他咬着杯沿,在心里骂自己。 主要是一开始的时候,夏燃总觉得这段感情长不了。尚观洲那副不冷不热的样子更让他确信,两人说不定哪天真就分道扬镳了。 既然注定要散,就别给对方留下什么不可磨灭的记忆,最好之间的关系连周围的人也别太清楚。 可最近夏燃却觉得,这事其实根本不受他控制。尚观洲不仅知道了安心的事,他还认识了尚观洲的表哥。 这双向奔赴、欣欣向荣的发展势头,怎么看都不像是要散伙儿的样子。 夏燃盯着水杯里晃动的倒影,突然意识到一个陌生的事实: 他居然在认真考虑跟尚观洲的以后。 这个念头出现得很突然,夏燃手一抖,差点把杯子摔了。 “操..……”他低骂一声,却莫名笑得更欢了。 笑声还没止住,休息室方向突然传来一嗓子破锣叫唤—— “夏燃!夏燃!夏——燃——” 周奇从休息室出来,嚎叫的跟灾难警报一样,吓得夏燃差点二次手滑。 他扭头就骂:“干嘛!干嘛!干——嘛——”抹了一把溅到下巴的水渍,“你大早上叫魂儿呢。能不能让人消停会儿?” 周奇搓着手凑过来,脸上堆着谄媚的笑:“燃啊,我……” 老板突然亲昵,指定大事不妙。 夏燃打断他,“有事说事。” “那个,咱昨天店里不是新搞了外送的业务吗?”周奇欲言又止,但很明显没止住,“今天就来单子了……” 夏燃抱臂挑眉,眼神里明晃晃写着“所以呢?”。 “但是咱店里的配送人员都还没安排妥当……” 没安排妥当?把没招人说得这么委婉呢。 不过都能把夏燃这种人招进店里当咖啡师了,也不能指望周奇真的有脑子。 “所以你能不能……” 周奇还没问完,夏燃就拒绝了,“不能。” “燃啊,你救救哥吧,”隔着吧台,周奇突然戏精上身,整个人都快趴到吧台上,“我发誓明天就安排人或者接入外送平台,你就帮哥这一天吧,我真没人了!” 夏燃无语地看着他。 上回教训完那个碰瓷司机后,这周奇就不知道吃错什么药,莫名其妙地和他称兄道弟起来,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夏燃当时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儿,非但没把人吓跑,反倒让周奇跟牛皮糖似的黏上来了。 “燃——燃啊!”还在叫…… 夏燃一把抓过外套,“燃个屁啊燃,你还不去做,我都送咖啡了,总不能这咖啡还得我自个儿做吧。” 周奇瞬间变脸,笑得跟朵菊花似的:“好好好,不用不用,我来做我来做!” 夏燃看着他屁颠屁颠去忙碌的背影,吐槽道:“头上插根电线,就能当复读机使了。” 周奇虽然经营店铺不太靠谱,但做咖啡的手艺确实没得挑,三两下就把几个外送订单打包得妥妥当当。 夏燃正拎着包装袋,把头盔往胳膊底下一夹,转身就撞见尚观洲推门而入。 “去哪?”尚观洲的目光落在他手里的外卖袋上。 “给无良老板当苦力呢,”夏燃故意拖长声调,眨巴着眼睛装可怜,“亲爱的你可要努力赚钱赎我啊——” 夏燃就随口这么一说,没想到尚观洲眼神骤冷,越过他肩头直直射向吧台后的周奇。 正在结账台给新来的兼职生培训的周奇突然打了个寒颤,茫然地搓了搓后颈。 “噗——”这么刻意的语气,说完夏燃自己都乐了,他凑上前亲了一口尚观洲,“就送几单咖啡,午饭前肯定回来。” 店里顿时响起几声压低的窃笑。尤其是那个早上和夏燃搭话的兼职生,更是眼睛恨不得贴在他俩身上,哪还管周奇在旁边讲什么。 尚观洲明显愣了一下,夏燃在家可以和他闹得无法无天,可在外人面前向来最懂分寸。除了那次在食堂门口冲动的一吻,这是破天荒头一遭。 “嗯,我等你。”尚观洲轻轻应了声,跟在夏燃身后也出了门。 “你,”夏燃转身刚想问“你不点单吗”,就被他逼到跟前。 尚观洲摇头,伸手捏住他冲锋衣的拉链,慢悠悠地往上拉,一直拉到顶,抵在夏燃下巴底下。 “外面风大,”他指尖在夏燃的喉结处顿了顿,才松开手,“注意安全。” 阳光穿过两人之间的缝隙,在地上投下两道交叠的影子。 到了订单指定的地址,夏燃停好摩托,抬头一看傻眼了。 这些玻璃幕墙的大厦不仅像复制粘贴一样,还折过来叠过去,哪都是门,但根本分不清哪个门通向哪儿。 夏燃正眯着眼找c座标识,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一转头,看见个穿呢子大衣的男人,手里捏着张名片。 那人脸上笑容像是精心调整过一样,三分热情七分克制,跟商场柜台里的假人模特一样,说不上好看但绝对标准。 “你好帅哥,有兴趣当演员吗?”男人眼睛亮起来,“你这长相特别上镜。” 夏燃连眼皮都懒得抬:“没兴趣。”这种套路,不是骗培训费就是搞传销的。 “诶等等!”那人急了,小跑着追上来,“你是不是不相信啊?我们是正规影视公司……” “啊是是是,”夏燃边走边找,突然瞥见楼侧一个巨大的c字标识,“你们公司最正规,你也是正经人,行了吧。” 说完也不在乎人就在旁边,摘下头盔吐槽道:“我还带着头盔呢,你就看清我长相了,你是二郎神开天眼了呗。” 那人“嘿嘿”干笑两声,“这不露着眼睛呢吗?你这丹凤眼,眼尾上挑,瞳色漆黑,让人一眼就觉得眼底藏的全是故事!” 夏燃忍不住笑出声来,他微微歪头看着对方:“那你猜猜,我现在眼底藏了什么?” 第41章 “啊……啊?”那人一脸懵逼。 “我在想,”夏燃眼底带着戏谑,“怎么样才能让眼前这个人走开呢,他是真——的很烦人!” 轻飘飘甩下这句话,夏燃头也不回地推开c座的玻璃门。 暖气扑面而来,冻僵的手指总算暖和了点。 他把咖啡放进外卖柜,转身的时候透过玻璃往外瞥了一眼,那人居然还站在风里,围巾被吹得飞起来,手里还死死捏着那张名片。 “啧,”夏燃心说这年头骗子都这么拼吗,大冷天的至于吗? 推门出去时,冷风直接灌进后颈。夏燃缩了缩脖子,见对方眼睛“唰”地亮了:“考虑一下吧,你真的很合适,我真不是......” “行吧行吧。”夏燃伸手,不想在大冷天里和他过多纠缠,“名片给我。” 那人如释重负,赶紧把名片递过来。夏燃扫了一眼,名字叫董凯,然后随手塞兜里了。 正巧尚观洲打电话来,夏燃一边接一边往摩托那儿走。 走了两步,后面还在喊:“背面有我电话!想好了随时......” 风声吞掉了后半句。 夏燃跨上摩托想,这敬业精神,干点什么不好。 回到咖啡店后,夏燃很快就把这事抛到脑后。 直到晚上回到尚观洲的公寓,一甩外套,从口袋里飞出这么个东西,他才想起来这茬儿。 他弯腰正要捡起名片扔掉,手里握着的手机突然“叮”了一声。 他打开一看,显示到账五千块。是他挂在二手平台上的打火机卖出去了。 夏燃把自己重重摔进沙发里,使劲儿搓了搓脸。 靠。 如果放在以前,像董凯这样的人找上门,夏燃还真会二话不说地跟他走。 那时候他穷疯了,两眼一睁就是想钱,烂命一条也不在乎是不是骗子,但凡有点希望挣到钱的,他都不会放过。 现在? 现在照样缺钱,缺得连良心都不要了。 尚观洲送的东西,他转手就卖,眼皮都不带眨一下。手表、球鞋、外套......这段时间他差不多把他送的礼物卖了个遍。 别人总说时间就是金钱,可到夏燃这儿得反过来。 金钱就是时间。 要不是卖了这些东西还债,他哪能天天陪着尚观洲?早不知道去哪儿卖命了。 夏燃当然清楚这事不地道,恋爱中卖对方送的礼物,这放在哪儿都说不过去。 但比起自己这副无耻嘴脸,尚观洲的反应更让他心里发毛。 东西送他就了事,从来不问放哪儿。那么多贵重的东西,没见夏燃穿戴过一次,他却连提都不提一句。 “送你就是你的了,想活得舒坦就别他妈矫情。”夏燃刚开始决定卖礼物,就是因为白晨当年说的这句话。 白晨对自己身边人向来大方,送礼物只挑贵的,从不用心。 “反正他们在乎的也就是个价码。”白晨说。 那会儿夏燃甚至有点看不上白晨那些情人炮友,没想到一两年后,自己倒成了“他们”中的一员。 夏燃盯着地上的名片看了许久,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弯腰捡了起来。 尚观洲不是白晨,他对自己...... 夏燃突然觉得胸口发闷。也许,他该对得起这份不一样。 最近尚观洲既要忙提前毕业的事,又要应付尚永华突然要来林城的消息。 忙来忙去,到家已经快十一点。 听说尚永华是来参加一个访谈节目,至少要待半个月。 他已经十几年都没回来过林城,前阵子刚把两具尸体往尚家门口一摆,气得老爷子在床上躺了三天。这次打着明面上的幌子,暗地里还不知道想做什么。 尚观洲烦躁地扯松领带,指尖在领口处不耐地解开了两颗扣子。 尚家这潭浑水他根本不想趟,可偏偏哪边都想拖他下水。也是,在旁人眼里,生在尚家,他怎么可能没有一点野心? 推开公寓大门的瞬间,满室通明的灯光让他脚步微顿。这个点还亮着所有的灯,只意味着一件事—— 夏燃在等他。 尚观洲紧绷的嘴角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 他想起夏燃之前窝在沙发里抱怨的样子,整个人陷在抱枕堆里,“这公寓简直大得离谱,你走路还跟鬼一样,一点儿声音也没。” 尚观洲当时没接话。他习惯了独处,习惯了安静,甚至习惯了这种近乎死寂的生活节奏。可夏燃不一样。 夏燃喜欢把家里所有的灯都打开,喜欢电视放着热闹的节目当背景音,喜欢在厨房捣鼓些动静,哪怕只是烧壶水,也要哼着跑调的歌。 客厅里,夏燃整个人蜷缩在地毯上,后背懒洋洋地倚着沙发。 茶几上的笔记本屏幕亮着,但他已经困得睁不开眼,脑袋像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 就在那脑袋猛地往后一仰,眼看就要磕到沙发边缘时,尚观洲一个箭步冲上前,手掌稳稳托住了他的后脑勺。 “怎么不去床上睡?”他轻声问。 夏燃被这一下彻底吓醒了,瞬间的失重感活像是从高楼坠下,人没死透但脖子已经折了半截儿,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不过回过神来后,他依旧迷迷糊糊的,抬眼看见尚观洲,理直气壮地要求:“你就这么扶着,别动……” 尚观洲低笑,利落地从沙发背面翻过来,在夏燃身后坐下。双腿微分,让夏燃能舒舒服服地靠在他腿边继续睡。 等夏燃的呼吸重新变得绵长平稳,他的目光才缓缓落在面前的笔记本电脑上。 屏幕亮着,显示着雾港娱乐的官网。 这家被尚永华半路截胡的娱乐公司,此刻正明晃晃地摊开在他眼前。 尚观洲的眼神沉了几分,视线慢慢下移,落在笔记本旁那张烫金名片上。 “雾港娱乐传媒公司艺人经纪部董凯”,上面的联系电话印得格外醒目。 尚观洲伸手拿起夏燃搁在沙发上的手机。 屏幕亮起的瞬间,通话记录最顶端那串数字让他眼神一凛——和名片上的号码分毫不差,通话时间显示在半小时前。 他的手指悬在回拨键上方许久,最终只是沉默着叹了口气,锁上屏幕。 垂眸看着熟睡的夏燃,尚观洲的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他伸手扯过旁边的毯子,轻柔地盖在他身上。 有些事不该急,至少……不是现在。 《焚》 第31章 养家小能手说他愿意 夏燃和董凯约在了第二天见面,聊一些工作的细节。 夏燃这人虽然向来随性,但却从不喜欢拖泥带水。合适就干,不合适就散,换工作对他来说就像喝杯凉白开一样,没什么可纠结的。 生活是对着咖啡机还是看着摄像头,在夏然看来不过是换个地方赚钱的区别罢了。 真正重要的,不过是活着两个字。 隔天一大早,夏燃先是踩着晨露去了趟医院。走廊尽头的病房里,安心已经住了半个多月。 其实夏燃每天都来,只不过前些日子是趁着夜色偷偷地来,像个游荡的幽灵。最近陈澍说可以试着和安心说说话,他才又重新做回人。 不过陈澍还是叮嘱,最好别提起有关他自己的信息,尤其是夏燃这个名字。 不能在弟弟面前提自己,夏燃不理解,他想就算是那些大哲学家也未必能理解。与弟弟相依为命多年,可他却害怕与自己有关的一切。 但夏燃还是尽量照做了,因为他能看得出,安心在陈澍的治疗下真的在慢慢好转。 陈澍对安心很负责,病房的小护士对夏燃说:“我刚开始还以为这是陈医生的亲弟弟呢。” 护士正把安心弄乱的彩色铅笔一支支收进笔筒,那些笔尖都已经磨得圆润,显然经常被人使用。 “这孩子刚住院那会儿整宿不睡觉,就对着窗户画画。陈医生看不过去,连夜把自己办公室的折叠床搬来陪着。喏,就是墙边那个。” 夏燃顺着护士示意的方向看去。 角落里立着一张真皮折叠床,哑光金属框架上留着几道细小的划痕,床垫还能看出微微凹陷。 看起来很可能昨天就用过。 病房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陈澍推门而入。 他正打着哈欠,眼下挂着淡淡的青色,见到夏燃时明显愣了一下。 “早上好。”声音还带着晨起的沙哑,打过招呼后他转向护士,“维生素吃了吗?” “吃了,”护士抬头笑了笑,“今天安心特别乖,可能是哥哥在旁边。几乎没怎么劝就咽下去了。” 陈澍点了点头。 夏燃问:“以前很难喂吗?” 他能理解安心需要补充维生素和营养剂,事实上五年前,他看着那个蜷缩在纸箱里的小小身影时,甚至觉得安心如果能活下去,那也算是他创造奇迹了。 陈澍还没来得及回答,护士已经笑出了声:“可不是嘛!别看你家安心个子小小的,倔起来跟头小牛犊似的。” 第42章 护士的手指拽起工作服上的纽扣,回忆道:“第一次吃维生素的时候是陈医生亲自喂的,结果我们小安心给陈医生工作服的扣子直接‘咻’地拽飞了出去,跟子弹一样。” 陈澍张了张嘴,想辩解一下 ——其实是他衣服扣子松了,孩子没那么不听话,力气也没使那么大。 可话到嘴边突然顿住,他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转过头。 病床上,安心正捧着水杯,黑黝黝的圆眼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旁人看到只会以为是冷漠地观察,可陈澍近期相处下来知道,这是小孩儿不好意思了。 陈澍不自觉地露出微笑,冲他歪了下头。 安心像是被这个笑容烫到,猛地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圆润的眼睛。 “不好意思啊澍哥,给你添麻烦了。”夏燃苦笑着说。 “没事,应该的。”陈澍摇了摇头,突然问夏燃:“一会儿有空吗?我想和你聊聊。” “聊安心?”夏燃问。 “不是,”陈澍从桌上拿起眼镜,架在鼻梁上,“聊聊我弟弟。” 初冬的清晨,医院素白的外楼笼罩在一层灰蒙蒙的雾气里,消毒水的气味混着寒意渐渐渗入人的五感。 这个点儿空港医院已经人满为患,不管是病人还是家属,或者医院的工作者大多都是严肃紧绷的状态。 夏燃跟着陈澍走出住院部,找了处僻静的空地。他看着身侧的陈澍,不由得心里一紧。 “你想聊什么?”夏燃直接问道。 相处时间久了,有时候其实夏燃是能看出来陈澍身上那种违和感的。明明是个尽职的医生,可那双眼睛深处却像是总藏着些什么,好像经历过太多与白大褂无关的事。 夏燃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从小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察言观色惯了,所以导致现在过度敏感。 总之,他觉得陈澍这人不简单。 对陈澍的怀疑慢慢让夏燃察觉到自己以前忽略的那些细节,关于尚观洲的。 尚观洲…… 夏燃觉得自己其实一直在回避,细细想来他应该很早就对尚观洲产生过疑问。 这人不可能是个普通大学生,倒不是说境一看就很好的那种不普通,而是一些夏燃也说不上来的别的东西。 只跟尚观洲这个人有关,而不是他身上那些附加的条件。 “要吗?”陈澍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一盒万宝路和打火机。 夏燃盯着那盒烟看了两秒,伸手接过。他其实挺久不抽了,但眼前这人是尚观洲的哥哥,就破例一次吧。 打火机“咔嗒”一声,橘红色的火苗窜起。夏燃凑近点燃香烟,久违的烟草味瞬间充盈口腔。 两人沉默地抽了几口,烟雾在寒冷的空气中格外明显。 “我跟观洲没有血缘关系。”陈澍突然开口,声音比晨雾还要轻,“我是个孤儿,是他爷爷收养的。” 夏燃轻轻“啊”了一声,没作多余的反应。 陈澍必然不可能只是想跟他说这些,他也不可能是想要安慰或同情,这些东西夏燃最了解,那并不能让当事人好受。 陈澍吐出一口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其实他也差不多,亲情在我们这儿就是个笑话……对了,他今年就要毕业了,你知道吗?” 夏燃夹着烟的手指微微一颤。他先是震惊于前半句话,又被后半句问得措手不及。 “啊……不知道……”他答得有些迟缓,烟灰无声落到水泥地上。 他是真的不知道。尚观洲从没跟他提起过这件事。 冷风吹得一激灵,夏燃突然意识到,关于尚观洲的一切,比如陈澍,比如他的爷爷,甚至比如发生在他们俩天天待的学校里的事,只要尚观洲不开口,他就永远无法知晓。 夏燃不想承认,但事实确实如此—— 他和尚观洲之间的联系,单薄得只剩彼此。 “他家人……”夏燃开了个口子,却不知道要怎么问下去。 从何问起呢? 夏燃顿了顿,只能转了个话题,“他不是明年毕业吗?今年已经不剩几个月了,这么着急能准备好吗?” 尚观洲这个年纪正常毕业本来都算早。 夏燃想起上次去实验室时,他看到众人围在尚观洲周围,一口一个师哥地问他问题。可那围着的大多数人一眼就能看出是比尚观洲年龄要大的。 上学急,毕业也急,这人到底有什么重要事? 陈澍深深吸了口烟,摇了摇头:“不是准备不准备的问题。是他必须得毕业。他爸要回来了。这事儿没得拖。” 夏燃皱起眉头,他无法理解陈澍说的这两件事之间的关联,却好像知道了为何陈澍一开始就把他们两人的家庭剖开给自己看。 所以症结是在他们家里。 其实夏燃并不关心尚观洲的家庭如何,但他有时候真的很想知道,为什么尚观洲明明总被一群人簇拥着围在中间,身上却依然透着一种游离感。 像是随时能飘走一样,没有任何留恋。 “他爸……怎么和你说呢?你知不知道观洲小时候出过一次很严重的车祸?”陈澍看向夏燃,眼底一片阴霾。 很严重的车祸?夏燃内心有种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感觉。 不过随即他又缓松了口气,这件事他起码是知道的。 “是他和他妈妈在一起那次?”夏燃小心翼翼地问。 “嗯,是那次。”陈澍掐灭烟头,声音压得很低:“那你知道,那场车祸是他爸故意安排的吗?” 寒风突然静止了,“轰”的一声,夏燃脑海仿佛被炸得一片空白。 耳边不断嗡嗡作响,就连陈澍的声音都变得遥远而模糊。 夏燃感到一阵刺骨的冷意从脊背窜上来。手中的烟蒂不知何时已经快烧到过滤嘴,但他却无暇顾及。 这个问题夏燃该回答“不知道”,但此时此刻,知道与不知道还重要吗? 真正令人毛骨悚然的难道不是问题本身? 什么叫车祸是他爸安排的?安排了什么?想要什么结果? 想要尚观洲的妈妈死?可是尚观洲呢?他当时不也在那辆车上吗? 夏燃的指尖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烟已经烧到指尖,灼热的触感却浑然不觉。 陈澍看着他苍白的脸色,了然地叹了口气:“看来你不知道。” 说完他提醒夏燃灭掉烟,却看见夏燃碾了三次,烟头的火星才彻底灭掉。 “我这个便宜弟弟也算是死里逃生吧,手术做了七八个小时,又在重症监护室待了五天多,基本算是半条腿都进鬼门关了,”陈澍说。 夏燃怔了怔,“……不是说他妈妈在手术室,他……”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止住了话。 “没有,他妈妈当场就去世了,都没来得及上医院。”陈澍解释道。 夏燃呆愣着点了点头,一切已经不用说明了。 那天医院里尚观洲对夏燃说的话,不过是他为了安慰夏燃而说的谎话。 他根本没有过在医院为亲人紧张难受的体验,他只是在医院里差点死掉。 夏燃闭了闭眼,心想真是个傻子。 看到夏燃的神情,陈澍憋在心里的话突然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半晌,他骂了句:“操!都他妈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福在哪呢?!” 这是夏燃第一次听陈澍用这样激烈的语气说话。但他此刻无暇顾及,满脑子都是尚观洲—— 这些年,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夏燃从小被周顺财打骂,但最多也就是担心周顺财喝多了酒,下手过重把他打得下不了床,或者自己一不小心过早分化成omega被周顺财卖掉。 可周顺财,杀他? 夏燃真的没想过。 就连周顺财这么不是人的人,夏燃都想不到他会杀人,会杀自己的儿子。 那么……世界上怎么会有人这么狠? 亲手杀死自己的儿子? “为……为什么?”夏燃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不想要这个儿子罢了。”陈澍冷笑一声,难得话多起来,“观洲的爸妈是家族联姻,两人对对方没有什么感情,他爸结婚前是有个女朋友的,但拗不过观洲的爷爷就给分了。后来结婚有了观洲,慢慢的老爷子就把尚家的权柄交到他爸手里。自那之后,他爸就彻底不装了……” 夏燃呆在原地,话听见了脑子里却怎么也转不开。 陈澍继续说:“发生车祸后,他爸就直接离开了林城,在外又成了家,没几年还有了个小儿子,据说也就是这几年分化。他虽然很多年不在林城,但凭借着海外那些离岸公司、交叉持股,实际上早就把尚家集团控了个大半,观洲手里倒是有点股权……啧,根本不够看……” 夏燃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不是说,尚观洲的爷爷……” “老爷子?”陈澍嘲讽地扯了扯嘴角,“对他来说,儿子也好,孙子也罢,都不过是棋子。” 第43章 他望向远处光秃的梧桐树,慢悠悠道:“给观洲股权是为了制衡他父亲,而只给这么一点儿,就是怕孙子再变成第二个脱离掌控的儿子。” 夏燃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这些东西对他来说太过遥远。他尽力去听,努力理解着,只因为这是关于尚观洲的事。 “只要观洲活着一天,他就是尚家正统的继承人。他爸现在那个小儿子,因为老爷子不承认,就只能一直被压着。可如果……”陈澍顿了顿,“如果观洲没了,你觉得七八十岁的老爷子还能再生个继承人出来吗?” 如果观洲没了。 这几个字一点一点砸过来时,夏燃只能拼命抓紧前面那个如果。 如果,只是如果…… 一定只是如果! 长久的沉默后,夏燃活动了下僵硬的脖颈。 他看向陈澍,好像突然意识到什么。 “你告诉我这些,尚观洲并不知道吧?” “……”陈澍眼神暗了暗,“夏燃,你其实挺聪明的。” 他是说了几个客观事实,还没说自己的目的,夏燃就懂了。 这人挺不错的,但就是不合适观洲,陈澍想。 尚观洲的死局得靠点外力才能破得顺畅,而这个外力夏燃显然给不了。 夏燃没有接话。他只觉得一股热流突然涌向四肢百骸,冻僵的指尖重新有了知觉。他转身朝大门离开,随意地向后摆了摆手,算作告别。 其实也想直接甩手离开,但陈澍毕竟是安心的主治医生,也是尚观洲的哥哥。夏燃不想闹得太难看。 陈澍背着尚观洲告诉他这些是为了什么? 夏燃比谁都清楚自己的处境——一个最底层又很无用的人。 有时候他也怀疑,尚观洲到底喜欢他什么? 无学历无背景甚至一身负担,这样的夏燃连自己都顾不好,知道了尚观洲这些事除了心疼外,他还能做什么? 什么都做不了。 不,可能在陈澍眼里,夏燃还是有一件事是可以做到的, 那就是离开尚观洲,滚得远远的,给更“合适”的人腾位置。让能帮尚观洲在家族漩涡中生存下来的人取而代之。 可是…… 夏燃死死攥着拳,任由指甲掐进掌心里。 他还没想好该怎么消化这些信息,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人硬塞进一团浸了水的毛线,越缠越紧。 可就在这团乱麻底下,有个念头却固执地拼命往外钻—— 他不想。 不想离开,更不想分手…… 从医院大门出来,细碎的雪花缓缓飘落,已经在地上盖了薄薄一层。夏燃抬手看了眼时间,差二十分钟到十点。 他深吸一口气,冷冽的空气灌入肺中。犹豫片刻,他抬手拦下一辆路过的出租车。 车窗上凝结的雾气将外面的世界模糊成一片,就像他此刻混沌的思绪。 夏燃伸手暴躁地一把抹开,视线恢复清明,内心却依然烦闷。 到了目的地,董凯早已等在门口,见到夏燃立刻热情地迎上来:“这天儿可真够冷的!” 他搓着手,朝夏燃哈出一口白气,“路上还顺利吗?” 夏燃勉强扯了扯嘴角,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董凯领着他穿过玻璃旋转门,边走边絮叨:“我叫董凯,名片上有对吧。别看我这副模样,在圈里摸爬滚打也好些年了,带出来的艺人有的都快冲上一线了。” “董哥好。”夏燃机械地应了句。 董凯立马眉开眼笑:“诶呦,这声儿叫得真顺耳!不愧是我看中的人,这么快就有圈里人的范儿了。” 夏燃心想,到了外面不都是哥啊姐啊的称呼吗?这算什么圈内范儿?但看董凯激动的样子,他也没说什么。 两人乘电梯上楼,夏燃跟着董凯在各个工作区域转了一圈。 夏燃始终兴致缺缺,董凯心里一凉。 对着公司的荣誉墙,他刚想给夏燃介绍一些公司培养出来的演员,却听到夏燃突然问他: “你们这工作工资稳定吗?我需要养家。” 董凯一下喜上眉梢,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那肯定够啊,你养多大一家子?” “……三个大人一小孩儿,”夏燃顿了顿,又补充道:“哦,还有三百万的债。” 董凯的笑容僵在脸上,眼神里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同情,“养家肯定没问题,不过这债……我不敢保证,” 他搓了搓下巴,“你要是发展得好,也就是一两部剧的事儿,要是发展的一般,可能就得熬三五年。” 说这话时,董凯的目光在夏燃身上来回打量。 年轻人挺拔的身姿透着不羁,正是青春剧里最吃香的气质,低垂着眼时,短短的寸头又衬出几分桀骜,活脱脱又是现实题材剧里需要的“问题少年”。 总之夏燃现在一部戏都还没拍,董凯已经在心里为他演练了八百个剧集了。 这张脸这幅模样肯定是不缺戏拍的,他对夏燃有自信,坚信大火确实靠命,但夏燃这样的条件,小火一把,够个三四线演员那肯定是有希望的。 夏燃不了解这个行业,听到董凯的预估薪酬直接吓了一跳,就算发展的一般,他也能三五年就能还清三百万? 这个数字远超他的想象。他下意识又攥紧了拳,掌心刚才被掐出的伤口被指甲又一刺激,马上泛起阵阵刺痛。 夏燃清醒过来,如果真能赚这么多,是不是意味着...…就算尚观洲离开尚家,他也能...… “那还有什么其他要求吗,这份工作?”夏燃声音有些发紧。 董凯刚想张嘴口述规定,转念一想,夏燃目前经济状况这么差,估计当下真有签约的心思,索性就直接带他去了办公室。 “对了,”董凯翻着合同突然抬头,“你是beta对吧?” “……”夏燃愣了一下,这还是他第一次做一份需要签合同的工作,签合同就意味着需要身份证。 这个他瞒不住。 董凯看他沉默,又小心地瞥了一眼他的后颈,“alpha?” “……omega。” 三个选项排除了两个,夏燃不知是该夸董凯的躲避技能高超呢,还是该庆幸自己这么多年小心谨慎的伪装习惯已经炉火纯青? 董凯“啪”地合上文件,眉头紧锁:“你是不是应该再和家里人确认一下?” 虽然公司也有omega员工,但大多都是一些幕后工作者,编剧,后期,策划之类,站在台前的几乎没有。 毕竟这个时代即使局方提倡性别平等,但人们的普遍观念还是omega柔弱,不太能适应社会劳作。 夏燃抬眼,发现董凯眼中并没有预想中的轻蔑。 “不用了,”他下意识回答,“我家里没什么人...” 话说到一半突然卡住。 他想起尚观洲—— 从前可以说孑然一身,但现在有些不一样了。 “我家人,”夏燃轻声纠正,“他会尊重我的决定。” 手续办完时,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夏燃望着玻璃上蜿蜒的水痕,突然意识到他这是又给自己背上了一个负担。 一个大大的,好看的负担。 一个他唯一自己选择背上的负担。 尚观洲,夏燃在心里默念他的名字。 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和我一无所有地在一起? 等我问问你吧,到时候我会先告诉你…… 我愿意。 【作者有话说】 每天的状态 饿:想吃人(食堂再难吃点我真就减肥成功了啊,别让我吓唬你!) 困:想一头撞死屏幕(大概率撞了我先挂) 下章进人工审了,青天大老爷我发誓我真的没写什么(应该)(﹏) 第32章 训?谁训谁 尚观洲发现那份合同时,窗外的夕阳正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外面雪停了,白茫茫一片更衬得光刺眼,连带那纸张也镀上了一层橙色。 合同就那样大剌剌地摊在茶几上,白纸黑字在玻璃桌上无所遁形。 夏燃没瞒着他,尚观洲紧盯着那几张纸。他从来不会瞒着他任何事,但却也不见得会和他商量。 浴室门开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夏燃擦着头发走出来,发梢的水珠滚落,滑过锁骨没入衣领。 尚观洲盯着那道水痕看了两秒,随手脱下外套。 “今天去哪了?”他的声音很轻,像是随口一问。 他往前走了两步,接过夏燃手中的毛巾,指尖不经意擦过对方潮湿的手腕。 夏燃顺势倒在沙发上,水汽蒸得他眼尾有些发红:“找了个工作,你都要毕业了,我还赖在学校干嘛。” 他语气轻松,好像只是提了个不重要的事情。 尚观洲愣了一下,问:“陈澍告诉你的?” 夏燃闭着眼睛,嘴里含糊着“嗯”了声。 尚观洲于是单膝跪在沙发上,这个高度刚好让夏燃的后脑勺抵在他胸口。 第44章 他拿起毛巾继续擦拭夏燃濡湿的发,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什么易碎品。 “那,是因为我,所以不在学校咖啡店干了?” 听到这话,夏燃眯起眼睛笑了下,整个人向后仰,像一滩融化的雪水般瘫在尚观洲怀里。 “对啊宝贝儿,感动吗?” 骗子。 尚观洲喉结动了动,发出一声很轻的“嗯”。 他将毛巾往旁边一扔,手掌突然扣住夏燃的后脑,迫使对方仰起头。 夏燃眼睛还没睁开,头顶就投下一整片阴影。 整个人都被掌控在手心里,从背后落下吻,带着微妙的压迫感。 尚观洲力气用的有些重,姿势并不舒服,但夏燃只是轻笑了一声,乖顺地继续闭上眼。 尚观洲暗沉的视线紧锁在夏燃身上,这个吻里藏着不同于过去的焦躁和不安。 但不管怎么说,关于换工作的事,果然如夏燃所料,尚观洲什么都没说。 如果一定要让夏燃挑出这一晚有什么不同的话,夏燃想,那就只有尚观洲他妈的,干的太狠了! 操! 不知道第几次的时候,夏燃被压着趴在床上,尚观洲一口咬在他肩膀上,夏燃怒火瞬间窜上心头,回身一巴掌拍过去,结果正好扇在了尚观洲右脸上。 清脆的一声响,俩人都愣住了。 夏燃对不起还没说出口,就被撞的猛地往前一晃,话在嘴里转了个弯儿,脱口就变成了,“靠!你……你他妈停一下!” “呵,”尚观洲低低地笑了声,“宝贝儿,觉得疼我随便给你打,呼……可让我停……” 又是一下。 “不太好停……” 妈的,夏燃懒得骂了,头埋在枕头里,心想算了吧。 晚上前半段他能明显感觉尚观洲心情不佳,甚至一句话都没和他说。这会儿倒是有点回到以前的状态了…… 哎,力气重就重点吧,当他宠他一回了。 夏燃觉得自己真是天下第一好的男朋友。 在外能养家,在家能伺候。 休息了一天,夏燃隔天就去了咖啡店和周奇提辞职。 周奇在店中间一声巨吼:“什么!你要离职!” 接着便是员工此起彼伏的声音。 “离职?燃哥你要离职!” “不要啊燃哥,离了你谁帮我搬冰块!” “燃哥能不能别走,是不是周奇克扣你工资了,你告诉我,我帮你起义推翻资本主义!” 周奇上一秒还在这边“夏燃,你要不再好好想想”,下一秒朝那边怒吼:“你马克思学懂了嘛你!就给我整上资本主义了!” 夏燃看他们闹作一团,突然想笑,可又有点笑不出来。 他从来不是个念旧的人,换工作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一件小事。 在酒吧待了三年,结了工资给白晨留下句话,他也就走了。 其实他今天来咖啡店,也想像那时一样拍拍屁股走人,可周奇这个大傻叉,怎么就吼得人尽皆知了呢! 周奇见挽回无果,最后红着眼眶把自己珍藏的咖啡杯塞给夏燃,对他说:“以后喝咖啡的时候记得想想我,想想大家。” 夏燃撑到这儿真就笑出了声,在一群人哀哀怨怨中间,只有他笑得不合时宜,笑得比周奇还傻叉。 中午尚观洲开车来接他时,夏燃活像个逃难的。两手拎满乱七八糟的礼物,能看出大多都是一些没用的小玩意儿。 甚至夏燃的双手都没拿下,他的同事们还追在他后面往车里塞东西。 有几个同事可能站在原地想告别,但不太好意思,只有周奇上前,和夏燃抱了一下。 夏燃这时才真有点眼眶发热的感觉了,喉咙也像堵了团棉花,“怎么了呀,你们就在这儿,我又没走远,会回来看你们的。” 周奇嗯了两声,拍拍他的肩。 等人都走完了,尚观洲朝后座瞥了一眼,“怎么,改行收破烂儿了?” 夏燃正小心固定瓷器的手顿了顿,自从上次白晨的事情后,他已经很了解尚观洲了。 一丝笑意掩在嘴角,夏燃低头一边包装易碎物品,一边说道:“对啊,你才知道?来说说你毕业后打算做什么?要我说也不用琢磨了,卖醋就挺适合你的?” 闻言尚观洲轻哼了声,突然解开安全带,转过身探向后方。 几乎同一时间,夏燃快速抬头,眼疾手快地扣住尚观洲的下巴,对着嘴就亲了上去。 虽说是夏燃主动亲的,但尚观洲回头的姿势本来也是存了这心思,于是不消片刻就掌握了主动权。 两人亲得又凶又急,唇齿碾磨,烫的舌尖都变麻了。 过了好一会儿,夏燃脑子都开始有点发晕,突然听到窗外一声非常响亮的口哨。 夏燃猛地退开,从车的前窗看到外面有个同事对着他竖了个拇指。 紧接着那同事和他对上眼,放下手立马走了,估计是不想继续打扰他们两个人吧。 在他回头前,夏燃回给同事一个中指,心想你他妈要真不想打扰一开始就别吹你那破口哨! 转回视线,夏燃猛地撞进尚观洲暗沉的目光里,那眼神烫得夏燃一个激灵。 他赶紧说:“别搞!还得去医院看安心。” 尚观洲退回驾驶座,手指搭上方向盘。 等夏燃坐回副驾驶座,他问:“去医院以后呢?” 夏燃扣安全带的手停顿了一下,随后“咔哒”一声扣紧。 他突然伸手揪住尚观洲的头发,用了点劲儿迫使他微微后仰,脖颈的线条袒露无疑,顺着视线往下,他能看到尚观洲的喉结轻轻滚了滚。 “尚观洲,”夏燃虚虚地抓着他的头发,“我以前刚认识你的时候,怎么还能认为你这人禁欲高不可攀呢?” “有多高?”尚观洲朝下睨视着夏燃,勾起一抹笑,“不管多高,我跳下来……干,你。” “你……”夏燃一时语塞,心道尚观洲最近是不是被夺舍了,怎么下了床也这么…… 不要脸。 到了医院,夏燃陪着安心把今天需要做的检查都做完。 刚才检查时安心被抽血吓哭了,但由于他哭着扑到了夏燃怀里,所以夏燃很欣慰。 果然他们是多年相依为命的亲兄弟,羁绊是不容置疑的。 但很快陈澍拿着结果过来,安心很自然地走到他身边,陈澍摸了摸他的头。夏燃悠悠地看着两人,沉重地叹了口气。 陈澍认真地和夏燃聊了一会儿安心的近况,然后就把空间交给了兄弟两人,拽走一旁明明该忙得要死,现在却充当司机的人出去。 医院里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此刻混合烟味,形成一种奇特的苦涩气息。 陈澍靠在吸烟区的栏杆上,吸进这股苦涩,吐出烟圈,后者在寒风中很快消散。 他弹了弹烟灰,问尚观洲:“你真让他签那谁的公司?” 尚观洲站在逆光处,医院的白色灯光从他背后打来,在地上投下一道修长的阴影。 他不太喜欢陈澍和他谈论起夏燃时的态度,暗了暗神色说道:“你真要感谢空港医院的规定腐朽,到现在居然还设立有室外吸烟区。” 尚观洲皱起眉,声音比寒风还冷,“小心早死啊,陈医生。” “操!”陈澍把烟头狠狠摁灭在垃圾桶上,发出“嗤”的一声轻响,“你他妈心情不好就来招我是吧?!有种你也这么跟你那小情人说!” 他故意拉长声调,“抽烟,酗酒,打架群殴,就夏燃身上干过的那些事儿,单拎一条出来都该让你厌恶死。你怎么就……” “他现在不抽。”尚观洲凝了陈澍一眼,打断他。 “那你调教得好。”陈澍笑了,随即压低声音:“不过你还没回答我呢,让夏燃进那圈子,你不嫌脏?” 尚观洲目光转向住院部亮着灯的窗户,说道:“他受不了的,我等他自己回来。”声音很轻却无比笃定。 陈澍盯着他,好像一瞬间懂了什么。 “靠,你还真……”训狗呢。陈澍在心底补完这句话,但明智地没有说出口。 他有一种非常强烈的预感,如果他那么说了,尚观洲一定会弄死他。 但陈澍这么想并不是说夏燃是狗,而是突然让他想起小时候,他和尚观洲在尚家老宅那会儿。 记忆中的训犬场总是弥漫着血腥味,两条纯种黑背被一条极粗的铁链拴在树下。 那是老爷子给他们安排的“功课”——驯服这两条凶猛的猎犬,目的当然不是培养爱心,而是训练他们对控制的掌握。 陈澍至今记得那两条最开始死在他手里的黑背犬。 第一只野性难驯,每次有人靠近都狂吠不止,獠牙上沾着唾液和血丝,他头回对着活物动刀挥鞭,下不去重手还被反咬了手臂。 老爷子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第二天狗舍就空了。 第二只他发了狠,鞭子抽断了三条,最后狗见了他就躲在角落里发抖,连尾巴都不摇一下。 第45章 老爷子却说:“真是废物,连狗性都磨没了。” 陈澍想,这声废物可能是在说他。 但尚观洲当时训的狗却是另一番景象。 那条黑背同样凶得很,对谁都龇着森森白牙,连饲养员都近不了身。可唯独见了尚观洲,会突然安静下来,不是那种被打怕的瑟缩,而是心甘情愿地伏低身子,任由他解开项圈。 不过最终,他们还是一起被罚了,因为连坐。 这也是尚老爷子管教他俩的方式,一人做得不好,就两个一起罚。 那年深秋,老爷子让人把两条狗的尸体吊在训犬场的铁门上,然后把他俩扔到了后山。三天后找到他们时,尚观洲正用衬衫给高烧不退的陈澍降温。 “随你吧,”陈澍最终只是叹了口气,“爱玩就多玩两天。” …… 夏燃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坐在表演教室里听课。 梦里都不会有。 董凯给夏燃安排的课程表排得比打工还满,以前打三份工至少只需要体力,现在却要逼着他动脑子。 表演课上,老师的声音在夏燃耳边萦绕:“情绪要像水一样流动,要收放自如...” 夏燃盯着镜中的自己,眉头拧成了结。 他烦躁地抓了抓被汗水浸湿的刘海,心道这他妈都是什么事儿啊!他只知道哭了是伤心,笑了是高兴,水一样的情绪是什么玩意儿。 不行,活不了,得出去透口气。 趁董凯今天不在公司,夏燃跟老师申请了课间休息,溜到公司楼下。 冷风像刀子般刮在脸上,他点燃了一支烟,放在嘴里深深吸了一口,尼古丁的味道暂时缓解了紧绷的神经。 刚抽了没两口,一辆路虎揽胜缓缓停在公司门前。后座车门打开,下来一个极优雅的女人。 深灰色的羊绒大衣垂至小腿,衣领随着动作微微敞开,露出里面燕麦色的高领衫,身上一点多余的装饰都没有,只有一枚小小的珍珠胸针,光泽温润。 司机降下车窗,对女人说道:“夫人,你先上去吧。” 女人摇了摇头,围巾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摆动:“你现在应该马上去停车场,这样我还能少等你三分钟。” 司机叹了口气,不再多言,轻踩油门绕去了停车场。 女人款步走近大楼,目光掠过夏燃时微微颔首,唇角勾起一个礼貌而疏离的笑。 夏燃慌忙将烟藏在身后,也回笑了下,只是略微有些局促。 女人周身散发着难以言喻的气场,不张扬,但就像是一幅淡墨山水,留白处自有深意。 她静立门前,背脊挺得笔直。 电话铃声突兀响起时,她接起的动作依然优雅从容:“嗯,我到了……好……”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女人低眉,声音平静得近乎淡漠:“不会……我没事,你决定就好……嗯,只要你爸爸不在意,我没关系的。” 挂断电话的瞬间,女人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一丝精气神。 她还是那么站着,但却明显心神不宁,就连脖子上那烟粉色的围巾滑落了一半,都没有察觉到。 寒风猛地拂过,女人只顾着将外套收紧,却不想围巾被风卷起,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 夏燃下意识伸手去接,却只抓住了一半,另外半段还是落在了地上。 “不好意思,没接住。”夏燃弯腰捡起剩下半段,闻到上面淡淡的檀香味。 女人快步走来,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清脆的声响。 “没事的,谢谢你。”她的笑容很浅,眼底却藏着化不开的忧郁,“你是……这个公司的员工吗?” “不……”怎么说呢,夏燃也不知道他算不算是员工,因为他觉得他这些天根本就算不上是在上班。 他想了想,最后还是说:“可能算是吧,签了合同说是之后要拍戏。” 女人淡笑了下,看着夏燃说道:“嗯,你很适合,签你的经纪人很有眼光。” 说谁来谁,紧接着夏燃就看到董凯的车开了进来,他匆匆和女人告别,三步并两步地回了教室。 这要是让董凯看见他,免不了又是一顿说。 继续把脑子献给课堂,夏燃转头就把遇到的女人忘了。晕乎乎地上完所有课,又被人拎着去试镜间观摩公司其他演员的试戏。 所有事情都结束后,夏燃觉得自己也就剩那口气了,吊着半死不活。 结果捱到晚上,夏燃正看着手机往电梯走,一抬眼却看到走廊尽头,董凯满脸笑意地冲他走来。 夏燃有一瞬间的害怕,这段时间每次董凯露出这样的表情,一般下一句都是“夏燃,我给你约到了赵钱孙李某某老师的课,就在周一二三四五,你记得上下午去上课啊”。 谁懂夏燃转身就想逃,可走廊里只有他和董凯两个人面面相觑,根本逃不了的无力感。 谁也不懂。 夏燃有气无力地叫了声,“董哥。” 董凯高涨的情绪丝毫没受影响,他对夏燃说:“你小子真是走大运了!” 董凯兴奋地拍着夏燃的肩膀,“林奕君老师在发展规划会上特别提到你,说你有独特的气质,要公司多给机会培养!” “啥?”夏燃挑眉,“什么奕君?” “林奕君啊,入行二十年的双料影后,你居然不知道?”董凯不可置信地看着夏燃,“她是公司老板带出来的艺人,本来已经息影好多年了,前段时间公司危机,大家都觉得肯定要被砍一半的人员和项目,也是她带资金收购,让公司还能保持之前的运作体系。” 董凯说的慷慨激昂,夏燃用他三天学到的演技配合着他鼓掌,“哇哇哇,好厉害哦。” 董凯朝他翻了个白眼:“不想夸就别勉强。” “好的。”夏燃一秒收回所有的动作和表情。 “那我可以回家了不?”夏燃揉了揉发酸的后颈。 董凯看他这副淡定模样,忍不住拔高声调:“你就一点都不激动?这可是泼天的富贵啊!” 夏燃手指了指自己,问:“我?我这两天演的啥样你又不是不知道,泼天的泥石流淹死我还差不多。” 再说了,那什么林奕君他也不认识,平白无故的谁知道什么心思? 夏燃这话像盆冷水把董凯浇醒了。他眉头拧成个死结,拍板道:“哎!那不行,从明天开始每天得再给你加两节表演课!” “操——”夏燃的脏话在嘴边蓄势待发,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看到屏幕上“尚观洲”三个字,他顿时像被顺了毛的猫,火气全消,忙不迭把电话接了。 “喂?怎么了,是不是想我……”夏燃嘴角刚扬起一点弧度,笑容却突然凝固在脸上。 董凯看见他瞳孔猛地收缩,整个人像被按了暂停键,也在一旁噤了声。 “……有多严重,”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夏燃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护士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带着医院特有的冷静:“患者现在还在抢救,暂时无法确定具体情况,您可以......” 夏燃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用力到抽疼。他感觉胸腔里被什么东西堵死,耳边阵阵嗡鸣。走廊的灯突然变得刺眼,晃得他眼前发黑。 第33章 第三次 三个小时前,尚家老宅。 尚观洲站在书房窗前,手指摩挲着玻璃上凝结的冰花。 透过模糊的窗面,能看见一辆黑色轿车碾过积雪缓缓驶来,车灯在雪地上投下两道昏黄的光痕。 “少爷,是先生又派人来了。”管家张叔站在门口,声音压得很低。 尚观洲没有回头,只是微微颔首:“第几次了?” 尚观洲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最近他没有回过老宅,只是听陈澍说尚永华几次派人来,想在老宅办次家宴。 多可笑。 他的父亲,那个在财经杂志封面上永远西装革履的商业巨子,那个连他母亲葬礼都因“重要会议”缺席的男人,突然就对家人团聚有了极深的执念。 “第三次。”张叔把一张烫金名片递给尚观洲,“这次是周秘书亲自来的。” 名片上还带着淡淡的檀香和雪松味,明显是故意留下的alpha信息素。 尚观洲冷笑一声,这来的可不是什么周秘书。 他随手拿起桌上的打火机,“啪”的一声,幽蓝的火苗窜起。 名片凑近,尚观洲看着火舌一点点吞噬名片边缘,烫出一圈焦黑的痕迹。 直到火快烧到手指,他才松了手。 燃烧的名片落在地上,很快便只剩下灰烬。而那股让人厌烦的信息素味道,也在高温中扭曲变质,渐渐消散。 黑色衣领衬得尚观洲下颌线条愈发锋利,他开口问道:“前几次爷爷怎么说?”。 张叔摇头:“老爷都说身子不爽利,天寒地冻的,让来客早些回去。” 夏燃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那就告诉周秘书,爷爷最近仍未好转。” 第46章 “是。”张叔正要离开,又被叫住。 “对了张叔,今晚的慈善晚宴别推了,我替爷爷去。” 窗外,那辆黑色轿车迟迟未走。 后座车窗降下半扇,露出一截银灰色的围巾——据说这是去年某位顶级奢侈品牌的首席大师亲自设计,一共只有两条,送给了一位演艺圈的知名演员。 尚观洲的目光钉在那辆车上,眼底结起一层寒霜。他很了解尚永华,他既然亲自来了,就不会不露面。 果然,张叔刚下楼不久,老宅的门铃便响起。 尚观洲整理了一下衣领,缓步下楼。 客厅里,尚永华已经脱下大衣,正背对着楼梯口欣赏墙上那幅山水真迹。 听到脚步声,他没有立即转身,而是继续端详那幅画,仿佛画比后面的人要值得关注得多。 “您怎么亲自来了?”尚观洲在距离他两米处停下,声音平静得不带一丝波澜。 尚永华这才转身,鹰隼般的目光直刺过来:“怎么,我见自己的爹,还需要向儿子递拜帖?” “爷爷身体不适。”尚观洲迎着他的视线半步不退,“这几天确实不适合见客。” “客?”尚永华冷笑出声,向前迈步,“你现在待的这个家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你现在背后仰仗的那个人是我爸,什么时候我回家也成了‘见客’?” 尚观洲的目光扫过尚永华右手无名指上的翡翠戒指,这是老爷子当年交给尚永华的,代表着集团实权的交接。 不过自从两人闹掰后,戒指也就成了个空洞的符号。 “如果你想见爷爷,可以改天再来。”尚观洲语气平淡,不过话语里一点儿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尚永华的眼神骤然变冷:“你这是在教我做事?” 窗外的风声突然加大,吹动着树枝猛烈摇晃。 父子俩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尚观洲没有立即回答。他走到大厅中央的壁炉处,漫不经心地拿起铁钳拨弄了一下燃烧的木材,顿时火星四溅。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他背对尚永华,“爷爷不想见你,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皮质手套被狠狠摔在黄花梨茶几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 “尚观洲,你怎么和我说话的!你才吃过几年饭!你真以为靠着老爷子就能越到我前面去吗?!” “确实没吃过几年饭。”尚观洲忽然轻笑,“不过刚好够数,反正肯定是干不出差点让尚氏海外分部破产的投机交易。哦!还有,为了脱身而出卖家族股份,这些事还得是爸你来做才有经验。” 这声“爸”叫得尚永华浑身一僵,他俩之间哪还有什么父子情分,一见面没拿刀对着捅都算不错了。 不过尚观洲说这话也算是拿刀直接往尚永华心口扎了。 “你……”尚永华的脸色一阵铁青,眼中闪过阴鸷和不可置信。 那个曾经在他面前瑟瑟发抖的男孩,如今竟也敢用他的丑事来说事。 当年尚永华太过大意,着急从老爷子手里夺权,结果几个投资都看走了眼,让尚家海外公司赔得差点翻不了身。 这事至今还被一些财经媒体拿来做文章,明里暗里嘲讽他根本不是经商的料。 哼,笑话! 他生来就姓尚,是尚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这些年老爷子处处掣肘也就罢了,现在连这个小崽子都敢在他面前耀武扬威? 尚观洲没有理会呼吸逐渐加重的尚永华,提高声音说了句:“张叔,送客。” 尚永华的表情凝固了。他死死盯着自己的儿子,瞳孔收缩,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已经长大的陌生人。 管家张叔匆匆赶来,目光在父子二人之间游移片刻,最终站在一旁手足无措。 尚观洲只是淡淡回望一眼,张叔便硬着头皮对尚永华做了个“请”的手势。 尚永华视若无睹,向前逼近尚观洲,“你这么嚣张,真以为不会有第三次?” 他压低声音,每个字都像是淬了毒。 尚观洲平静地看着他,记忆里最黑暗的部分被无声唤醒。 尚永华说的对,除了八岁的车祸,还有一次。 有年冬天,尚永华为了逼母亲签字离婚,曾把睡梦中的他拖起来,锁在别墅的阁楼里关了整整两天。 没有暖气,没有食物,只有刺骨的寒风从缝隙中钻入,黑暗浓稠得仿佛能掐出水来。 被救出来时,他嘴唇泛青,已经奄奄一息,医生说再晚半小时就可能因失温而死。 尚观洲抬眼和尚永华对视,平静的眼神中无波无澜。 他再一次说道:“张叔,送客。” 这次他的声音不大,只够在场三人听到,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尚永华突然笑了,那笑容扭曲得令人毛骨悚然。 “好样的,”他缓缓鼓掌,“我还真是小看你了。本事没有,还算有骨气。不过,你真以为老爷子是把你当亲孙子疼?呵,你?不过是他养的又一条狗,他给你铺的每一条路,安的每一颗棋子,不过就是给你点儿甜头让你听话罢了……” 尚观洲站在原地没动。 “你的人生轨迹,你的婚姻对象,甚至你未来的孩子,”尚永华冷笑一声,“这些都在他的棋盘上安排得明明白白。你以为你能在我面前说上话,就能掌控尚家?别招笑了……” 尚永华拿起茶几上的手套,走到尚观洲面前,他可能想像小时候那样拍一下尚观洲的脸颊。 只可惜手才刚伸出去,就被尚观洲狠狠地钳制住。 尚观洲卡住他的手指关节,冷冷地看他,“爸,这里没有人想跟你表演父子情深。被赶出家门的……人就该好好在外面待着。” 尚永华太久没见过尚观洲了,记忆里睁着眼睛只会哭的孩子居然有一天比他还高了一个头。 手已经在吃痛,尚永华感到一阵心悸,他突然在别墅拔高声音喊道:“尚观洲也是我的儿子!你以为他就会乖乖听你的话吗?” 管家先是怔了下,反应过来后忍无可忍,上前一步挡在两人之间:“尚先生!请您离开!” “张富瑜!”尚永华厉声喝道,“你算什么东西!当年你叫的少爷可是我!” “是,少爷。”管家点头,“可当年也是你亲口说过,死也不会再踏进这个家半步。既然已经舍弃了,那就不要再回头打扰别人的生活!” 尚永华最后那话明显是在挑拨尚老爷对孙子的信任。他们父子俩置气这么多年,却让个孩子一直夹在中间受苦。 管家气不打一处来,瞅了眼四周,拎起不知道是哪个打扫的人留下的鸡毛掸子,冲着尚永华就挥了过去。 尚永华像看疯子一样瞪大眼睛,终于意识到老爷子今天是铁了心不会露面,只能抓起外套愤然转身。 寒风卷着雪与灰扑进室内,尚观洲站在原地,看着尚永华的背影渐渐消失。 “少爷……”管家担忧地看向他。 “谢谢张叔,不过您下次不用这样,”尚观洲摇了摇头,“备车吧,一个小时后出发去晚宴。”说完后便转身上了楼。 宴会厅内吊灯将室内照得如同白昼。觥筹交错间,各界名流谈笑风生。 尚观洲踏入会场的瞬间,数道目光便如蛛网般黏了上来。 尚永华携夫人林奕君已经在和公司的几位董事热络交谈,看到儿子入场,尚永华举杯示意,脸上挂着完美的微笑,丝毫看不出下午的剑拔弩张。 “小尚总~”一袭红裙的omega摇曳而来,香水味浓得呛人。 她亲昵地挽住尚观洲的手臂,“听说尚氏最近在谈南城的项目?” 尚观洲礼貌地抽回手臂:“李总消息灵通。” 李雨欣讪讪收回手,红唇微勾,意有所指地朝某个方向使了个眼色:“诶呀,您能力再强,也得学会顾着点场面不是?商场上没有朋友可不行的呀~” “毕竟,现在尚家也不是那么和睦嘛。”她从旁边侍者那儿取来两杯香槟,“嗯?” 尚观洲目光越过李雨欣肩膀,扫了一圈,那些假意寒暄的宾客们都不约而同地错开视线,却又在转身时投来窥探的目光。 尚观洲接过酒杯,道了声:“谢谢。” 两人刚碰了下杯,尚永华就携着林奕君迎面走来,手中同样端着香槟。 “李总。”他笑容得体,却在与尚观洲视线相接时眼底闪过一丝阴鸷。 “尚总,好久不见!”李雨欣的红唇弯成新月状,目光转向一旁的林奕君时瞬间亮了起来,“奕君呀,你真是越来越漂亮了!听说年底流云奖的终身成就奖已经内定给你了?我可要提前恭喜你了!” 林奕君微微颔首,“承蒙评委们抬爱,不过是运气好些罢了。” 她的目光蜻蜓点水般掠过尚观洲,又若无其事地移开,好像面对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台上的主持开始按照流程介绍主办方。 第47章 到尚氏时,尚永华突然在中央高举酒杯,“敬尚氏。”声音洪亮得让周围的交谈声都为之一静。 尚观洲没有回答,只是拿起手中的香槟,淡金色的酒液在灯光下缓缓流转。 他注视着尚永华将香槟一饮而尽,然后也将酒杯送到唇边。 就在杯沿即将接触嘴唇的瞬间,宴会厅的灯光突然暗了下来,主持人的声音从音响中传出:“现在开始慈善拍卖环节...” 黑暗中,尚观洲感觉有人碰了碰他的手臂。 是陈澍。 陈澍没有说话,只是将一个冰凉的小物件塞进他手心——那是一个微型注射器。 灯光再次亮起时,尚观洲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 他扶住桌沿,手指微微发抖,那杯香槟不知何时已经空了。 “小尚总?您没事吧?”李雨欣关切地问。 尚观洲摇摇头,冷汗顺着太阳穴滑落,在定制西装上洇出深色痕迹。 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领带被自己扯开,露出的锁骨上也浮出一层层细密的汗珠。 “观洲!”尚永华快步走来,声音中充满焦急,“怎么了?” 尚观洲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他的身体向前栽去,被尚永华一把接住。在意识“模糊”的最后时刻,他感觉到谁的手指在他颈动脉上停留了片刻,然后是一声惊呼: “快叫救护车!” 救护车的警笛声撕破夜空。 尚观洲被抬上担架,救护车门关上的刹那,他忽然睁开眼睛。 陈澍利落地拉上隔帘,将那支空注射器丢进医疗废物袋,动作娴熟得像排练过无数遍。 “警方那边已经打点好了,检验报告暂时压着。”陈澍压低声音,“icu也已经准备好,所有医护人员都签了保密协议。” “剂量控制好了?”尚观洲的声音有些沙哑。 “足够一个小时,”陈澍看了眼手表,“一会到了医院先抽血,虽然找好了顶替的人,但以防万一……到时候你趁乱先撤,我会放几个尚永华的人进来,让他们确认。” 尚观洲摸索着内袋想联系夏燃,手机却“啪”地滑落,金属地板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手机一路滑到了设备下方。 他还想俯身去探,却被陈澍一把按住肩膀:“祖宗,你现在的血压应该低到快休克了,别乱动行吗?” 尚观洲固执地保持着前倾的姿势,陈澍气得牙痒,如果不是顾及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他真想给他一肘子! “我送走你就联系他!”陈澍咬牙切齿,“您老人家见招拆招倒是一流,能不能体谅下我这两个小时里安排的这些破事?装死就专业点行不行?!” —— 出租车在医院门口急刹时,夏燃差点吐出来。 他甚至来不及扫码,看也不看胡乱甩出一张钞票,没等找零就冲下车,三两步跨上台阶。 自动门向两侧滑开的瞬间,刺鼻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 夏燃冲进急诊大厅,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在脸上。 “尚观洲!尚观洲在哪?”夏燃抓住经过的第一个穿白大褂的人,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 被抓住的年轻医生一脸茫然:“您冷静一点,是找哪位患者?” “就是刚才送来的,晚宴上……心脏……急症,在抢救..……”夏燃语无伦次,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急诊科护士给我打的电话!” 医生皱眉看了看他:“急诊今天好像没收治心脏有问题的患者啊。您确定是中心医院?” 夏燃眼前一阵发黑。 他松开医生,转向护士站。排队等候的病人和家属投来好奇的目光,但他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请问有没有一个叫尚观洲的病人?半小时前送来的,心脏..……”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值班护士摇头的动作已经说明一切。 “系统里没有叫这个名字的患者。”护士敲击键盘确认后说,“您确定是送到我们医院了吗?” 又是这个问题。 夏燃掏出手机,确认通话记录——确实是尚观洲的号码打来的,这个他不可能看错,时间是37分钟前。 他回拨过去,响了很久没人接。 “会不会……会不会在手术室?或者……或者……”夏燃说不下去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脑海中闪现。 他转向护士,声音颤抖:“太……平间……太平间在哪里?” 护士的表情立刻柔和下来:“先生,您先别急。我帮您再查查。” 夏燃等不及了。 他开始在医院里狂奔,白炽灯在头顶渐渐连成模糊的光带。 “尚观洲!”他在走廊上大喊,引来几个病人的侧目。一位保安走过来想拦住他,但夏燃灵活地绕了过去。 二楼的icu,没有。 三楼的手术室等候区,也没有。 他抓住每一个穿白大褂的人问,得到的都是摇头和困惑的表情。 衬衫被汗水浸透,黏在后背上,围巾上粘着不知道是鼻涕还是眼泪,手机因为不断拨号而发烫。 “求求了,不管是谁,能不能告诉我,他到底怎么样了……” 夏燃的声音已经哑得不行,他站在急诊大厅中央,像个迷路的孩子。 周围的人群来来往往,却没有人能给他一个答案。 夏燃不知道他在医院绕了多少圈,问过多少人…… 心一次次地沉入谷底,就在又一次准备拨号时,今晚喊了无数遍的名字出现在屏幕上。 「尚观洲」 【作者有话说】 走点感情线外的剧情,但应该不多。 因为作者既不会阴谋也不会阳谋,每天只会摸鱼谋和摸猫谋ˉ\_(ツ)_/ˉ 第34章 活着我要你,死了便死了 凌晨五点的码头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雾气里,铅云压得很低,像是随时会坠入黑沉沉的海水。 夏燃踏上潮湿的舷梯,鞋底沾着未化的雪粒,他其实没什么来到这里的记忆,脑子左右也不过就一句话: 尚观洲没事。 渡轮还有二十分钟开船,四周寂静得只剩下海浪拍打岸边的闷响。 直到一声汽笛刺破,夏燃看见陈澍从船舷的阴影处走来,指尖夹着烟,猩红的光在黑暗中明灭。 自从那次在医院不欢而散后,这是他们第一次独处。 “尚观洲呢?”夏燃问。 “船上,三层。”烟丝燃烧的噼啪声混着这句话一起飘来。 陈澍呼出的白雾配合黑夜,模糊了脸上的表情,夏燃只来得及瞥见他的右手袖口沾着某种深色的痕迹。 像是干涸的血,又像是别的。 陈澍看夏燃沉默,很快又补了一句,“放心,安心我会照看。” 夏燃眼神动了一下。 安心…… 在整晚的混乱中,他居然把自己最该惦记的人忘了。 “......谢谢。”夏燃的声音干涩,喉间泛起阵阵苦味。 他觉得自己简直糟糕透顶。 “不用,”陈澍连眼皮都没抬一下,“顺手罢了。” 陈澍是有气的,他也该有气。 本来只说给夏燃打个电话报声平安了事,可尚观洲临要走了突然就让他再安排一个人离开。 安排替身、伪造证件、打通关节……就为了那么一点可能的危险。 真是一丁点儿啊! 先不说“尚观洲”本人现在正躺在重症监护室里,谁还会有闲心去找他小情人的麻烦? 而且这段时间尚观洲把夏燃藏得严严实实,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尚永华那边知不知道有这号人都要另说…… 但没辙,有人就是不怕麻烦。 “你一边帮着尚观洲,一边还要顾着我这边的麻烦,是真的幸苦了,我该谢你的。”夏燃诚恳地说。 “你俩……”陈澍叹了口气,眼神里没了其他情绪,“我只能说我的立场不会变,安心我会好好照顾。至于你们的事,只要观洲……坚持,我保证不会干涉。” 夏燃注意到,陈澍在说“坚持”这个词时有微妙的停顿,像是在暗示什么。 夏燃本来不想再多说什么,但陈澍这话点到了尚观洲,夏燃就想替尚观洲说两句。 他回陈澍:“就因为他还在坚持,所以这些话你也就只能和我说了。” 海风突然变大,吹散了陈澍吐出的烟圈。 陈澍没发火,反而笑了一声,只不过那笑声让夏燃想起曾经放高利贷的人。 那些人拿着冰冷的刀背贴在他的皮肤上的触感和现在很像。 难捱,却不能逃。 “是啊,我也就只能和你说。”陈澍的烟在黑暗中划出一道猩红的线,“你知道吗?从观洲决定带你走的那一刻,你就已经是他最大的软肋。” 他明明知道,却还是这么做了。 陈澍放低声音,目光越过夏燃落在飘渺的一点,“可是软肋,是他最不该拥有的东西。” 第48章 夏燃微微抬起头,有些不想再和陈澍继续纠缠。 在得知尚观洲安全后,过去那个坚强,被生活反复磋磨也不会死去的夏燃像是又活了过来。又或许,只是短暂地强装镇定。 夏燃承认,他并不是最合适尚观洲的人。但他和尚观洲之间的事,倒也轮不到由第三个人来评判。 “是软肋还是别的,需要还是不需要,我只听他一个人的。” 夏燃和陈澍对视一眼。 “让开。”夏燃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我要上船了。” 明明声音已经哑得不成样子,可夏燃的眼神却亮得骇人。 陈澍怔了怔。 这一刻的夏燃,竟和几个小时前在救护车上固执起身的尚观洲重叠在一起。 陈澍递出船票,说:“草!跟我没半毛钱关系,你们自己考虑去吧。一个个尽往死胡同走。” 考虑? 说实话夏燃现在真不知道该考虑什么。 上次陈澍和他聊,他只觉得陈澍危言耸听,“如果尚观洲没了”,哪能好好的这么如果,世界上那么多人都活着,就连他这种人都好好活着,尚观洲怎么能没了? 可现在…… 原来……是可能的,这个如果,一不小心就可能要成真了。 夏燃攥紧船票,转身走向船舱,听见背后传来陈澍几不可闻的叹息: “......别让他白费这个心思。” 渡轮发出沉闷的汽笛声,海平面在寒冬黎明前呈现出病态的暗色。 夏燃感觉脊椎窜上一阵寒意,他深深吸了口气,却被混杂着柴油味的海风呛得咳嗽起来。 安检口刺眼的荧光灯下,夏燃的脸色惨白得可怕。 他递给工作人员证件照,旁边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目的地?” “啊?”夏燃突然愣住,他居然不知道这艘船要开去哪儿,“我……” 他从口袋里掏出来本该刚才一起递出的车票,视线模糊得像是蒙了一层水雾。 他用力眨了眨眼,可票面上墨印的目的地依然扭曲难辨。 又或者说,目的地对他来说根本不重要。 夏燃站在舷梯上,仿佛站在命运的岔路口。 身后是他熟悉的城市,是留有安心的地方;面前则是笼罩在迷雾中的未知,是藏着尚观洲的目的地。 陈澍袖口可疑的暗色痕迹。 明明已经被护士通知,应该进入手术室,但在偌大的医院却查不到一丁点儿消息的尚观洲。 还有被蒙在鼓里的自己。 每一个细节都在叫嚣着危险,可夏燃还是迈开了脚步,一步、一步向上走去。 面对尚观洲,他总是保留着最天真的想法—— 他还没有见到他,还没有亲眼确认他是否安好。 三层甲板的栏杆边,黑色大衣的下摆被海风掀起一角。 尚观洲将帽檐压得极低,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他静静注视着安检口,直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消失在船舱内。 当夏燃顺着船梯到了三层,一抬眼,那个朝思暮想的人就站在眼前。 海风吹散了所有准备好的质问,最终只化作一句颤抖的:“你没事……对吗?” 或许是渡轮太过庞大,或许是医院离码头太远,总之时间过去了太久,夏燃在医院时那些崩溃与绝望的情绪,此刻竟奇迹般地平静下来。 尤其是当尚观洲活生生站在面前时,所有的恐惧都化作了虚无。 他看起来……真的没事。 真的,那个可怕的如果并没有成真。 “嗯,”尚观洲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闷闷的,像是隔了一层厚重的纱。 夏燃知道他在说谎,今晚一定发生了什么,可能是他们家族争斗,也可能是其他危险。 他想知道尚观洲到底做了什么,手机为什么会在急救的护士手里,后来又为什么到了陈澍那儿? 太多太多的疑问缠绕在一起,扯成了一个巨大的麻团,夏燃想揪着一根线拉开,但却根本找不到头儿在哪。 尚观洲往前几步,伸手牵住夏燃。手指触到夏燃掌心的瞬间,夏燃被那异常的低温惊得一个激灵。 他猛地抬头,正对上尚观洲藏在帽檐阴影下的眼睛,里面好似盛满了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先去房间。”尚观洲轻声说,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个字都带着隐忍的痛楚。 他在竭力压着声音,他刚洗了胃,嗓音应该听起来很难听…… 最重要的是,他不想让夏燃听出来。 陈澍安排的阳台舱逼仄得令人窒息,两个人连转身都困难。 舱门关上的刹那,夏燃猛地一把抱住尚观洲。紧得几乎要把尚观洲勒断,两人严丝合缝地紧贴着,连心跳声都清晰可闻。 夏燃感觉到对方大衣下紧绷的肌肉,一点苦茶味在狭小的空间内蔓延开,在密闭的船舱里愈发浓烈。 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过去很多时候夏燃从不会主动释放信息素,他向来厌恶那股味道,可此刻,这股令人作呕的苦涩却成了救命稻草。 夏燃发狠似的咬破舌尖,任由信息素在舱内肆虐,仿佛这样心里才能稍微安定下来。 只有这样,他才能忽视尚观洲衣领间那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只有这样,他才能确认眼前这个体温偏低的人确实还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 “夏燃……”尚观洲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慌乱。 他清楚这种失控的释放意味着什么——这分明是omega在极端不安时才会出现的筑巢本能。 窗外,海浪拍打船体的声音像是某种不安的预兆。 夏燃闭上眼,把脸更深地埋进对方的颈窝。在这个狭小到令人窒息的空间里,他们像两个亡命之徒,紧紧抓住彼此这唯一的浮木。 时间在黑暗中变得模糊,直到尚观洲的手臂微微松动,夏燃才意识到他们已经这样相拥了很久。 “我接到医院的电话,说你在抢救……”夏燃的声音闷在尚观洲的颈窝里。 “别怕,是替身,”尚观洲释放出安抚性的信息素,感受到怀里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不是我。” 夏燃抬起头,在昏暗的光线中捕捉对方的表情:“那原本……会是你吗?” 沉默在狭小的船舱里蔓延。 最终尚观洲轻叹一声:“可能吧……家里树敌太多。” 他刻意避开夏燃的目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对方的后颈。 那次陈澍擅自找夏燃谈话后,尚观洲罕见地发了火。他们两人向来恪守着不过问彼此私事的默契,他没想到陈澍会打破这个平衡。 夏燃和他不一样。夏燃有弟弟,有家人,他有太多的选择和考虑。 当夏燃知晓一切时,尚观洲不确定他会不会被吓退——被他身边的人,或者仅仅是被他自己。 “我以为你不会来,”尚观洲轻轻理顺夏燃蹭乱的头发,“你弟弟还在林城,我本来只打算让陈澍问你一下。” “要来,”夏燃摇了摇头,虽然一开始来码头他甚至慌张地把安心都忘记了。可就算想起了,夏燃知道他也一定会来。 他固执地望着尚观洲,诉说着还没散去的害怕:“我在医院待了五六个小时,那些人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他们都说没有这个人,问我是不是记错了,我不停打你的电话,中途甚至跑回你家……” 他吸了吸鼻子,此刻被尚观洲抱在怀里,倒不是真想哭,只是那种失而复得的后怕还在胸腔里翻涌:“但是都没有,尚观洲你知道吗?我甚至差点以为这段时间遇到你,和你在一起只是我自己的幻觉,可打开家门,我看见你早上离开时贴在桌子上的便签,我马上知道那不是,可是你在哪啊?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问谁,我不知道要怎么办?” 泪滴顺着脸颊滑落,快速地消失在两人领口。 “尚观洲,我抓不住你……” 尚观洲看着夏燃,脸上没有太多的情绪,但手却缓缓从他的背上往下移,移到夏燃身侧,与他的手交握。 “不会,”他声音很轻,像在哄孩子,“夏燃,只要我在,你就不会抓不住我。只要我活着,我就永远会在,在你触手可及的地方,在你回头就能看见的地方。好吗?” 夏燃把脸更深地埋进他的肩窝,发出一声带着鼻音的“嗯”。紧绷的神经突然松懈下来,疲惫感就像潮水般漫过全身。 两个人沉默着抱了好久,甚至没有一个人想起要开灯。 船舱外隐约传来海浪的声音,时间仿佛被拉得很长很长。尚观洲的呼吸拂过夏燃的耳际,温热而真实。 “以后......”尚观洲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夏燃有些熟悉的、那种刻意伪装过的轻松。 夏燃抬头,在昏暗的光线中对上他含笑的眼眸。那笑意未达眼底,像是浮在深潭上的一层薄冰。 “如果有陌生人告诉你我出事了,”尚观洲用拇指蹭了蹭夏燃的颧骨,“别管。” 第49章 夏燃的心脏骤然紧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为什么?” “如果我没事,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但你出事的时候却不会。 夏燃在心里无声地接上这句话,喉咙发紧。 “啪”的一声,尚观洲按下开关。 刺眼的光线让夏燃条件反射地闭眼,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颤抖的阴影。他感觉到尚观洲的手指穿过自己的发丝,动作轻柔得近乎小心翼翼。 “就是随口一说。”尚观洲揉了揉他的头发,“这种事很少发生。就当这次是出来玩,别再担心了。” 【作者有话说】 我对你一无所知,你对我无限隐瞒。 第35章 易感…生日 轮渡在海上漂泊两天后,他们抵达中立国卡索维亚,之后又转机飞往维纶达。 那晚之后,很多问题夏燃不仅没能问出口,反而像避开雷区般小心翼翼地绕开。 到达维纶达后,夏燃发现这里并不是一个国家,而是个边陲小镇,人口稀少得在地图上几乎找不到标记。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这个与世隔绝的小镇上竟然藏着一个规模惊人的射击馆。 联邦境内超过80%的区域禁枪,普通人终其一生可能都摸不到真枪。 夏燃站在门口,只是盯着射击馆的招牌出神时,尚观洲已经读懂了他的心思。 “想学?”尚观洲指尖轻轻划过他掌心。 “你教我。”夏燃立刻应道。 夏燃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突然对枪械产生兴趣,或许是危机感作祟,又或许只是想触碰尚观洲世界的冰山一角。 又又或许他就是闲的,什么也没想,就想和尚观洲干点儿什么。 射击馆老板是个满脸风霜的老人,简单给他们介绍了一下,看尚观洲动作熟练后便识趣地离开了。 空旷的靶场里,尚观洲从背后环住夏燃,带着薄茧的手掌覆上他握枪的手。 “拇指放这里。” 柚子混合酒香的信息素笼罩下来,夏燃后颈的腺体微微发烫。 尚观洲的呼吸喷在他耳畔:“虎口贴紧,食指第一指节扣扳机。” 砰! 后坐力震得夏燃手腕发麻。 子弹在靶纸边缘撕开一个歪斜的孔洞。 “手腕太僵。”尚观洲眉头微蹙,目光刮过夏燃泛红的手掌,“再来。” “明明是因为你的信息素干扰我,”夏燃侧脸瞪他,“自从来了这边就没见你贴过阻隔贴。” 尚观洲低笑,鼻尖蹭过他耳廓:“天天只和你在一块儿,为什么要贴?” “滚啊——那你就控制好啊,至少别在外边……”说到后来,甚至微微有些喘。 “嗯,那我回家。”尚观洲从善如流答道,目光重新移回前面的靶心,“继续吧。” 小镇的日子既让人忐忑,又莫名安稳。又或者忐忑只在伊始,剩下的便都是能握在手心里的安稳。 联邦此刻正值寒冬,维纶达却还残留着夏末的暑气。 每次从射击馆出来,夏燃和尚观洲都会顺路去趟超市。 超市里冷气开得很足,夏燃停在一排货架前,指尖在蜂蜜罐子上挨个停留许久。 玻璃瓶上凝着细密的水珠,倒映出身后的尚观洲——他推着购物车,身影在模糊的倒影里微微晃动。 “要买吗?”尚观洲的声音从货架另一端传来。 夏燃看了他一眼,视线下移,购物车里不知何时已经堆了不少东西,最上面是整箱的燕麦奶。 夏燃这才发觉自己站得太久,久到车里的蔬果和牛奶也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汽。 “你喜欢喝这个?”夏燃拎起燕麦奶,扫了眼保质期,“这么多,我们喝得完吗?” “你不是爱喝?”尚观洲从他手里接过,顺手抽了张纸巾,替他擦掉掌心的水渍,“前两天派送员送来的三瓶,你当天就全喝光了。” “我那是……”夏燃想说他只是嘴馋,可目光扫过购物车,突然发现里面几乎都是他这几天吃过的零食。 哦,好像这几天垃圾都是尚观洲收拾的。 那难怪了。 尚观洲没理会他的欲言又止,只是再次确认:“要买蜂蜜吗?” “……嗯。”夏燃顿了顿,犹豫几秒,还是开口,“想问你,要不要……做个蛋糕?” 尚观洲呼吸微滞。 他偏头轻咳一声,还没来得及回应,后颈腺体忽然泛起一阵灼热。犬牙不受控地抵住下唇,喉结上下滚动着,硬生生将翻涌的信息素压回胸腔。 半小时前,射击馆的靶道里。 夏燃终于打出了第一个十环,汗湿的白t恤紧贴后背,勾勒出清晰的肩胛线条。 尚观洲站在阴影处,目光一寸寸掠过他绷紧的背部肌肉,最后停留在后颈那个已经淡化的咬痕上。 他走过来,替夏燃重新装填好子弹,装作不经意地开口:“今天好像是我的生日。”声音轻得像子弹落进绒布靶垫的闷响。 夏燃当时戴着降噪耳麦,尚观洲猜他可能根本没听见,或许听见了,大概也会被自己平淡的语气糊弄过去。 收银台的扫描声滴滴响起,夏燃的思绪却还停留在“生日”两个字上。 尚观洲说完那句话后就再没提过,可夏燃却在意起来。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购物车把手,金属的凉意渗进掌心。 生日啊... 记忆里他好像从来没怎么过过生日。 刚开始是无人在意,后来等安艺禾问起他时,夏燃干脆说自己不记得了。 久而久之,这件事就真的变得不重要了。 所以当尚观洲轻描淡写说出那句话时,夏燃罕见地慌了神,完全不知道该作什么反应。 说句“生日快乐?”,好像太单薄了点。 那还有什么…… 夏燃一时间真没想出来。 他倒是想起以前在酒吧打工,白晨那帮大少爷庆生的场面—— 香槟塔差点淹了半个酒吧,纸醉金迷的架势连发霉的墙角仿佛都镀上了一层浮华的金边。 但尚观洲看起来不像在乎这些,可他既然提了,大概是想过的吧?夏燃想。 “蜂蜜要单独装吗?”收银员的询问打断思绪。 顺便还用略带口音的英语夸赞他们选的蜂蜜:“这是本地养蜂人自酿的,配松饼很棒哦。” 尚观洲点头致谢,伸手接过袋子,骨节分明的手指特意避开了玻璃罐最脆弱的部位。 夏燃突然发现,购物袋里还多了袋低筋面粉。 好像是刚才自己去买用来榨汁的冷冻水果时,被人放进去的。 夏燃唇角不自觉扬起。 那看来,他并没有猜错。 住的地方有一个开放的厨房,黄昏的光线能透过落地窗斜斜地漫进来。 尚观洲挽起袖口,露出手腕内侧淡青色的血管。他正拿着蜂蜜往蛋糕胚上淋,金黄的蜜汁沿着银勺缓缓流淌,在暖光下泛着光泽。 其中一滴突然偏离轨迹,落在他虎口处,凝成一颗琥珀。 “别动!” 尚观洲刚要转身去拿纸巾,手腕突然被握住。夏燃的掌心温热干燥,指腹略微有些粗糙。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温软的舌尖轻轻扫过皮肤,将那颗蜂蜜卷走。 那一小块被蜂蜜浸润的肌肤传来细微的电流,顺着血管直抵心脏。 呼吸骤停。 后颈的腺体突突跳动了下,浓烈的酒味不受控地溢散开来。 尚观洲猛地抽回手,却带得夏燃踉跄半步,扑向他。 两人鼻尖几乎相触。 呼吸交错间,他这才看清夏燃的状态。 睫毛缓慢颤动,瞳孔微微扩散,鼻尖上还泛着不自然的红。 显然是已经被他的信息素影响了,他们对彼此的味道都太熟悉了。 “夏燃……”尚观洲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哑得厉害。 烤箱的余温让厨房空气愈发粘稠,混合着蜂蜜的甜香和烈酒的醇厚。 尚观洲看着夏燃无意识舔唇的动作,犬牙刺得舌根发疼。 他的易感期来得比预想中还要凶猛。 尚观洲撑着料理台边缘的手指关节发白,蜂蜜罐不知何时被打翻,粘稠的金色液体在台面上蜿蜒,又被人逐渐引向不知名的隐秘之地。 混乱,粘稠,无序…… 像他们此刻理不清的欲念。 也像他们如今逃不开的沉沦。 “……生日快乐,”夏燃双手撑在台面上,微微张着嘴,混合着喘息声将这句祝福送出口。 “谢谢宝贝儿,”尚观洲站在他身后,一手卡住他的下巴,将他的后背贴上自己的胸口,一手握住下面,“再坚持一会儿……好吗?等等再……宝贝儿,我爱你……” 夏燃涨红了脸,显然是忍到了极点,“你他妈放开……啊——” 夏燃从浴室出来,发梢的水珠顺着脖颈滑进衣领。 第50章 他烦躁地揉了揉头发,在心里暗骂“狗东西”,冲了半个多小时,皮肤都快搓红了,那股甜腻的蜂蜜味却还是像渗进了毛孔里,怎么都洗不掉。 要是早知道这蜂蜜是用来干这个...... 夏燃磨了磨后槽牙,他该把整罐都倒进蚁穴!最好能让四周的蚂蚁全都变异,狠狠咬尚观洲一口! 哼哼。 如果受点小伤,说不定他们就能在这里多赖几天。 可是……没有最好,他们马上就要回去了。 一想到这个,夏燃胸口就有点堵得发闷,他垂眼看着地板,昨天那通电话又浮现在耳边。 陈澍的吼声隔着话筒都震得茶几发颤:“你也该回来了!我他妈快撑不住了!你倒是金蝉脱壳了,我呢!我呢!” 尚观洲当时看了夏燃一眼,推开落地窗走到院子里。“说正事......” 哎—— 夏燃长长地叹了口气,像要把胸腔里那股酸涩都挤出去。 他现在已经不太在意尚观洲避开他接电话了。毕竟有些事,就算是亲密如他们,也总想藏一藏。 就比如他那笔债,其实他知道,这笔钱对尚观洲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可每次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人有时候就是会钻这种牛角尖。现在他们蜜里调油,可谁知道明天会怎样? 债不是问题,债背后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才是问题。 或者说——他这个人,本身就是个问题。 但夏燃也不过只是在猜测而已,毕竟当年的案件早已盖棺定论,安艺禾面对他的问题又总是三缄其口。真相……到底存不存在另一种真相,其实很难说。 只不过夏燃一直忘不了他常常做的梦,梦里血淋淋倒下的周顺财,和拿着刀崩溃的他…… 黄昏时分的海滩几乎空无一人。 尚观洲走在后面,看夏燃赤脚踩在退潮后的沙滩上,每一步都留下转瞬即逝的湿痕。 蜜色的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轮廓。 “夏燃,”尚观洲站在半步之外,手里还攥着那个装蜂蜜的玻璃瓶。 瓶子是打算出门扔掉的,夏燃说放在家里怕尚观洲再起什么不正常的心思。 可现在不仅瓶子没有被扔掉,里面还插了几支不知名的白色野花。 ——是刚才路过牧场时夏燃自己非要摘的。 “嗯?”夏燃回头,不知所谓地看向尚观洲。 “要拍照吗?”尚观洲伸手拂过夏燃后颈上的细沙。 “怎么突然……”夏燃话说到一半又咽回去。 作为omega,后颈一向是他最敏感的部位,以往任何人靠近都会让他条件反射地绷紧身体。但此刻,尚观洲的手指如此缓慢地触碰上来时,他竟然没有丝毫抗拒。 是习惯吗? 涨潮的海水漫过脚踝,夏燃随手将湿发往后捋:“行啊,拍什么?” 尚观洲举着手机,镜头先是转向了海平面。 此刻落日正烧成了一片,慢慢沉入粼粼波光,将云层烧成了艳丽的橘红色。 “就现在这样,”他的声音很轻,“你站在这里的样子。” 什么? 夏燃怔了怔,镜头里只有他一个人吗? 不知道想起什么,夏燃突然大步走向镜头,尚观洲下意识随着画面后退了半步,后背撞上防波提粗糙的礁石。 取景框里瞬间被夏燃放大的面容填满—— 沾着沙粒的下巴,被海风吹红的眼尾,还有……领口残留的蜂蜜甜香。 “你不是说会永远在我身边吗?那要拍照,也该是拍我们两个!”夏燃伸手拽住尚观洲的领口,在快门声响起的瞬间凑近,“这样清楚吗?” 照片最终定格在模糊的虚焦画面,一片朦胧的光晕中只能辨认出两个模糊的身影紧紧相拥。 尚观洲的呼吸拂过夏燃的鼻梁,夏燃的额发扫过尚观洲的下颌,两人之间隔着那个装有野花的蜂蜜玻璃瓶,冰凉地抵在彼此腰间。 潮声忽然变得很远,只剩下手机相册自动备份的轻微提示音“云端已同步”。 回小屋的路上,尚观洲启动车子前,把那张照片设成了锁屏。 夏燃透过车窗的倒影,看着屏幕的亮光一点点暗淡下去,终究没有问出口那句“为什么”。 为什么要留下照片? 可能有些答案就像沙滩上的贝壳吧,朦胧地看着就好,捡起来倒反而可能会划破手。 【作者有话说】 甜一章吧,往后甜的日子不知道还能不能凑出来。 第36章 至少好好道别 飞机刚落地,夏燃的手机许久不用,才刚连上信号,董凯的消息和未接来电就像炸弹一样轰炸进来。 “不是,几个意思?请假?还不定归期?” “有本子找上门了,六番呢!明天必须来试戏!” “我膝盖都痒了啊,别逼我给你跪下!!!” 往下翻,董凯的语气突然软了下来: “好吧...上一个黄了...【哭泣猫猫头.jpg】” “哥啊——祖宗——你人呢?” “那些课你不想上我给你取消还不行吗?这次真是大机会啊——你快回来~” 最后是满屏重复的“【哭泣猫猫头.jpg】”,足足发了56个。 夏燃无语了一阵,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立马回复了条信息。 “我回来了。” …… 就这样,夏燃结束了那些临时抱佛脚的表演课程,开始在各个剧组间奔波。 作为剧组的边角料演员,他的戏份基本少得可怜,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片场等待。即便董凯为了让他多积累经验,在同一影视城给他同时接了五六部戏,但七算八算下来,真正能拍的镜头还是屈指可数。 影视城并不在林城,刚离开尚观洲身边时,等待并不算难熬,电话总是秒接,消息永远秒回。 可,从哪天开始变的?夏燃其实记不清。 直到那天,他发了张剧组团建烧烤的照片,配着文字: “看!下午有烧烤,可是我好想吃你烤的啊!” 却迟迟没有收到回复。 五个小时后,手机终于震动,屏幕上却只有冷冰冰的一行字: 「我明天毕业,有时间吗?」 毕业?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吗? 还问他有时间吗? 这还用问? 收工回酒店的路上,夏燃看到这条消息,回复还没发出去,就直接拦下了路边的出租车。 “去机场。” 他对司机说完,手指就飞快地在各大购票平台间切换。深夜的航班所剩无几,价格还高得离谱。 夏燃掰着指头算了算,这个月到手的钱还了利息还剩…… 差不多是够的,剧组管饭总归饿不死,就是本金还不了,算了下个月再还吧。 飞机冲破云层,带着夏燃一路向北,最终降落在林城机场。夏燃这时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冲动。 除了手机和钱包,他什么都没带——行李箱还躺在剧组的酒店里,脸上的妆甚至都没来得及卸。 可还没等他给尚观洲拨电话,那条在他起飞后半个小时发来的消息就闯进了他的视线。 「你忙吧,别来,等我。」 夏燃盯着这七个字看了三秒,手指飞快地敲了个“?”发出去。 什么意思? 他等不及回复,直接拨通了尚观洲的电话。 “嘟——嘟——”机械的等待音在耳边响了很久,直到归于沉寂。 夏燃不死心地重拨,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接机大厅,突然僵在了原地。 这次铃声再也进不了耳朵。 巨大的led屏幕上,那个人那么熟悉,是上个月还跟他晨昏交缠的人,另一个也熟悉,那人花过八万块钱…… 尚观洲,白佳佳。 两人的名字下方,“订婚喜讯”四个烫金大字刺得夏燃眼睛生疼。 怎么会,他们两个怎么会…… 夏燃一时间什么都忘记了做。 手机拨号中断,尚观洲还是没接。 他好像变得不认识字,大屏幕上两人的名字和订婚信息他足足看了五分钟才看完。 每看几个字,他就要疯狂眨动几下眼睛,等平复一下继续看,就又要再重头看一遍。 脑子里不断循环着大屏幕的内容,两人合照边缘的钻石微粒浮光近乎将夏燃的眼膜刺破。 夏燃冲到地下二层,在焦急地排队等候中机械地继续拨号。等坐上了出租车,手机还在不断闪动着,可拨出的电话却一个都没通。 站在熟悉的门前,夏燃抬起的手却微微发抖。 夏燃记数字一向不太擅长,以前每次独自回公寓,他总是需要现场给尚观洲发消息问一下。 但现在,就算他问了,应该也得不到回应吧…… 只能翻出聊天记录—— “942726” 夏燃记得尚观洲总说这密码很好记,可他至今不明白,一点规律都没有的六个数字,怎么就好记了? 第51章 刚输到第一个“2”,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门口,领带夹闪着冷光。 他上下打量着夏燃,公事公办地开口:“请问您是夏燃先生?” 夏燃的眼神在开门瞬间亮起,又在看清来人后迅速黯淡。 他带着一点疑惑和迟钝回道:“……是。” “我是尚氏集团董事长的特别助理,姓严。”男人侧身让位,略微点头,“代表尚老先生来和您聊聊少爷的事。” 夏燃好像还是没有反应过来,站在原地没有动。 “您不用紧张,我并不会对您做什么。”男人慢悠悠地说着,语气中并没有明显的轻慢,只是有些随意。 “……他现在在哪?”夏燃只想知道这个。 “在老宅,”严特助还是挂着得体的笑容,丝毫不在乎夏燃无视他的话,“陪尚总招待白氏控股的董事长一家。” “白氏?”夏燃喃喃低语。 “是,”男人为他解释,“两家正在商议联姻事宜。” “尚观洲同意了?”夏燃终于抬头看向男人,眼里带着一丝希冀。 “当然,没人能逼得了少爷,”严特助轻笑一声,作势要领他往里走,“夏先生,不如我们进去详……” “滚!”夏燃突然挥开他伸来的手,积蓄整晚的情绪终于决堤:“我不信!” 严特助的表情短暂地阴沉了一瞬,又立即恢复标准微笑:“订婚是四号定下的,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天。少爷在这段时间经常陪着白小姐约会,两人也拍了订婚照,如果夏先生不嫌麻烦,大可现在上网搜一下相关报道。” 不用搜了,夏燃想起来了。 他们是从哪天开始变的? 原来是四号啊。 四号那天,他拍戏手肘磨到了地面,伤得并不严重,可他还是拍了张照片发给尚观洲。 紧接着发了条消息给他: “求安慰!好疼啊啊啊啊啊!” 那是尚观洲第一次无视他发的消息,再后来……再后来这种事情就越来越多了。 而且他不是也看到了吗? 机场大屏幕那么亮,路过的人就算走得再匆忙,都会忍不住抬头看一眼,说不定还要在心里感叹一句“真般配啊”。 是啊,那张照片的尚观洲那么好看,可却站在别人身边。 “……不用了,”夏燃低下头,一滴泪快速从脸颊跌落。 他径直挤进门内,连鞋都忘了换。“还要聊什么?反正过不了几天尚观洲就会来跟我提分手吧,你们还有什么好跟我聊的?” 严特助轻轻带上门,目光在地板夏燃留下的鞋印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夏先生可能不太了解我们少爷……” 是啊,他怎么会了解呢?夏燃自嘲地想。 “少爷大概率并不会和您分手,他喜欢您,您应该能感觉到。从小到大,少爷在喜欢一件东西时都不会轻易丢掉他。” 东西啊…… 原来他也是那些喜欢的东西其一…… 严特助为夏燃倒了一杯水,当然并没有得到夏燃的“谢谢”。 玻璃杯底与台面碰撞发出一声响,在空旷的厅内显得格外清晰。 夏燃盯着那杯水出神。 上一次在这个家时,他还能随意取用那些收藏级的玻璃杯。可现在,他却像个客人,被人客气地递上一杯家里最普通的杯子。 他不想碰了。 这个家里的东西他都不想碰了。 就像那些被束之高阁的藏品一样,夏燃想,他会不会也是尚观洲众多“喜欢的东西”中的其一。 被需要,却不需要知道太多;被观赏,却不必与之分享喜怒哀乐。 “你到底想说什么?”夏燃咬牙问道。 没有人喜欢被人轻视,即使是夏燃,即使是从小被骂被打,没有活过一天正常人日子的夏燃。在尚观洲身边时,也并不想被轻视。 他以为他们是平等地相爱,他以为,他真的以为…… “我相信夏先生自然不会接受这样的关系和真相,只不过您一时半会儿可能还离不开少爷。”严特助语气平淡地说着,从容地从西装内袋掏出一张银行卡,“不过董事长是心细的人,他明白您的难处,如果能帮到您丝毫,也算是董事长积德。” 严特助轻轻将卡推到茶几中央。 夏燃先是瞪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随后目光一顿一顿地移到桌上的银行卡。 他笑起来,笑得有些苦涩。 “如果我不答应呢……” 严特助像是早有预料,卡还留在桌面,只是收回前倾的身体,整了整袖口,“那您和您的家人,可能就要吃点苦头了。” 安心! 夏燃腾地站起身,一把拽过男人的衣领:“你们想干什么!” 被勒住脖颈的严特助面不改色:“夏先生知道尚总的儿媳吗?就是尚永华先生的现任夫人。她和尚永华先生是初恋,可惜二十多年前,她的家人都在一场意外中丧生了……只有她,是幸存者。” 这些信息看似和夏燃毫无关系,可却还是像一桶汽油一样直接浇到了他的心头。 幸存者?幸存者!夏燃从前听说尚观洲是幸存者,如今又听说别人也是幸存者! 他猛地举起拳头砸向严特助的脸。 “在你们眼里,人命到底是什么!” 夏燃实在想不明白,这个“尚”字底下到底埋着多少血淋淋的往事? 这些人他妈的到底都在争什么!要将一具又一具尸体垫上! 可是…… 拳头落下后,夏燃看着眼前这个只是奉命行事的男人,突然泄了气。 “……对不起,”他松开手,扯出一个讽刺的笑,“不过你也不算完全无辜。” 严特助用方巾擦了擦鼻子冒出的血,诚恳地点了点头,“我在威胁您,也在逼您,确实不算无辜。” 夏燃重重跌进沙发,声音发颤:“……如果我不答应,我会死?我弟弟也会?” “可能会,”严特助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晚餐菜单,“少爷正在重复当年尚永华先生走过的路。董事长给您离开的机会,就是不想重蹈覆辙。” 他继续道:“两厢情愿的感情确实难以割舍,但若是您先放手……” 话语在这里停顿了一下,“确实令人惋惜,但您就当是,年少时的一场梦吧。” 见夏燃呆滞不作声,严特助又补了一句:“少爷比尚永华先生更清醒些。当然,也可能是上次宴会上,尚永华先生给少爷下药后,让少爷明白过来,他一个人是争不过尚先生的……我相信少爷很为难,但他也确实,没有选择您。” 夏燃缓缓点头,一下,又一下。 “……我知道。” 是啊,命啊。当安心的命摆在眼前,夏燃自己都觉得放弃尚观洲成了件轻松事。 那么尚观洲呢?他又有什么理由不做出同样的选择? 夏燃突然扯了扯嘴角,想起那张海边意外拍下的照片。那个时候他虽然心有猜忌,但却仍然可以坚定地选择往前。 可是现在…… 尚观洲,你那时是不是也这么想……和我度过最后一段甜蜜的时光,然后转身去选择更重要的东西。 可是,至少你要跟我说声再见啊…… 不是把我留在身边,这段感情就能继续下去的。 当第三个人的影子介入时……我们,就该好好道别了。 【作者有话说】 误会,是误会的开始,离分开还有一段时间。 第37章 不同频依然爱(修 白家父女离开时,尚观洲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一路将人送到雕花铁门前。 寒风拂过大衣下摆,在庭院灯昏黄的光线下,他的身影被拉得修长而疏离。 “观洲。”白佳佳临上车前突然转身,高跟鞋在石板路上叩出几声轻响。她小跑回来,从包里取出一个深蓝色的丝绒礼盒,“补给你的生日礼物。” 尚观洲唇角微扬,伸手接过,指尖谨慎地避开她的手指:“多谢。” 白佳佳抿唇一笑,眼睫低垂,脸颊染上淡淡的红晕,这才转身回到车上。 车门关上的瞬间,尚观洲眼底的温度骤然褪去。黑色轿车刚驶出视线,他就随手将礼盒抛给身后的助理:“处理掉。” “少爷……”管家踌躇拦住正要出门的尚观洲,眼神里带着为难,“老爷说……” “我知道爷爷想说什么。“尚观洲打断他:“当初说好不公开,我才会配合。现在闹得满城风雨……”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就说我今天不舒服,明天还要回学校。让爷爷早点休息。” 车库的感应灯随着脚步声次第亮起。 引擎轰鸣声中,管家望着绝尘而去的车尾灯,重重叹了口气。 进屋后刚往楼上走了几步,管家听见二楼传出几声尖锐的咳嗽声。他赶忙冲上楼。 第52章 “人走了?”老爷子看只有他一个人走来,开口问道。 “走了,”管家犹豫了好久,最终还是没忍住,“少爷毕竟才二十一,比当年……” “比当年永华还小,你想说的是这个吧。”老爷子突然笑了,笑声牵出又一轮咳嗽。 管家连忙上前替他拍背,感受到单薄的衣物下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如此嶙峋的脊骨,硌得他心头发酸。 他本来想质问——“您明明已经错了一回,为什么还要再错一次?” 可看着老人咳得弓起的背,再想想这些年的种种,话到嘴边,终究咽了回去。 少爷能活到现在,没有一个人的功劳能越过老爷子。 当年尚观洲的母亲车祸身亡,老爷子的身体那时已经垮了大半。可消息传来的当天下午,他硬是撑着病体,亲自带人封锁了整个医院。 当时的联邦局势动荡,老爷子手下那帮人几乎抵得上小半个军队。医院大楼上下上千号人,进出都被盯得死死的。 尚观洲在里面做了几个小时手术,老爷子就在手术室门口站了几个小时,半步未挪。 管家轻轻顺着老爷子的背,等他气息稍稳,才听见他低低开口—— “你真当观洲是中了他爸的手才会在医院躺了半个月吗?”老爷子冷笑一声,“他是在警告我,他爹在我的地盘上撒野不是一回两回了,上回是公司里的人,这回是他,下回又是谁?他就是想告诉我,尚永华要翻天了,翻我的天!” 他咬着牙笑骂:“小兔崽子...” 尾音拖得老长,却在最该发狠的当口突然泄了气,只剩一声叹息在房间里打着转儿。 “可要翻天的……何止是他爹一个人。” 尚观洲回到公寓已近午夜。他随手将外套甩在沙发上,扯松领带,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屏幕亮起的冷光映在他脸上,修长手指快速地点击滑动,熟练地修改着手机的系统设置。 这已经是他最近第三次重置手机了。为了摆脱老爷子无所不在的监控,他每次和夏燃发完消息都会重新设置。 麻烦是麻烦了点,但至少还算有效。 设置完成后,手机内所有软件收到的信息几乎全部被重置。点开和夏燃的聊天界面,不出意外也变得空空荡荡。 犹豫片刻,他发了条消息: 「休息了吗?」 夏燃低头看了一眼亮起的屏幕,看见那个熟悉的名字。他没有立即回复,而是将杯里的威士忌一饮而尽。 酒精灼烧着喉咙,他却觉得远远不够。 「那……晚安。」手机又亮了一下。 夏燃扯了扯嘴角,他已经喝了太多,举杯的手都不太稳当。 透明的酒液一半流进喉咙,一半顺着下巴滑落,在衬衫领口洇开一片深色痕迹。 “操……”夏燃低骂一声,重重把酒杯扣在台面上。他一手抓起纸巾胡乱抹着下巴和脖颈,一手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敲击。 「嗯今天有点累明天见吧我想见你了」 符号也没来及打,消息刚发出去他就按灭了屏幕。 伸手抓过桌上还没开瓶的酒,利落旋开,仰头就往喉咙里灌。 看他这幅不要命的样子,白晨实在忍不了了,伸手想要从夏燃那夺过酒瓶。 夏燃虽然醉得眼神涣散,但手上的力气却和平时一样丝毫不减,两人你来我往地较了半天劲。最后白晨猛地发力,一把将酒砸在地上。 玻璃碎片和琥珀色的酒液四处飞溅,同桌有人没忍住发出几声惊呼。 夏燃懒洋洋地瞥了眼满地狼藉,说道:“这瓶算你的,我不买单。” “买你个勾巴!你他妈在这儿喝酒我什么时候跟你要过钱!”白晨气得太阳穴直跳,大手一挥,指着旁边几个人说:“把酒收了,你们几个换别处喝去。” 夏燃挑起半边眉毛,问他:“怎么?” 白晨瞟他一眼:“都喝三个点儿了,我怕你个傻逼喝死在我这儿。” 夏燃笑了笑,身体往后摔在沙发里,皮革发出沉闷的响声。 “你别在这儿别关心我了吧,”夏燃眯起眼睛,“我听说你妹妹都要结婚了。” “啊,”白晨愣了一下,“你也看到新闻了?” 夏燃点点头,手下意识往桌子上摸索,想去抓酒杯,却只触到冰凉的玻璃面。 他揉了揉突突跳动的太阳穴,没说话。 “其实我也就比你们早知道一天,”白晨冷笑一声,突地摁亮打火机,“常年不回家,久而久之他们有什么事也想不起我来。估计也是怕我闹事吧,等把所有事情都定好才告诉我。” “你不同意这门婚事?”夏燃语气平静,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儿。 但其实问出这句话的夏燃本身就已经够反常了。 换做从前,他不会关心别人的任何事。即使白晨当着他面宣布要出家,夏燃大概也会拍手祝贺,并淡定地给他调一杯送别酒,祝他早日成佛。 但现在……他或许是在找同谋吧。 世界上如果多一个不同意白佳佳和尚观洲在一起的人,或许他就会好受一点。 “当然不想,”白晨点上一支烟,狠狠吸了口:“那可是姓尚的,这姓就没一个好东西。” “哦,”夏燃从白晨扔在桌面的烟盒中也抽出一支,就着白晨的打火机点上,“比你还不是东西?” “哎我操了!”一听这话白晨坐直了腰,“你他妈今天怎么夹枪带棒的?” “没有,”夏燃喷出一口烟,“就是想到你前后不一的态度,之前白佳佳喜欢的那个不也姓尚吗?” “啊?那个啊,亏你这破记性还能记得。”白晨说,“那个人和佳佳要嫁的就是同一个人。” 他“操”了一声,“色迷心窍的死丫头,为了个男人和家里人一起瞒着我,她知不知道自己要嫁的是个随时会死的玩意儿?” 夏燃突然站起身,猛抽了两口烟,转身就往柜台去拿酒。 随时会死…… 你才死! ……算了。 呸呸呸。 这一晚上过得很混乱,等阳光透过单薄的窗帘缝隙刺进眼睛上时,夏燃才意识到已经第二天了。 明天见……明天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宿醉后头疼得厉害,身上也裹挟着隔夜的酒气。夏燃踉跄着爬起来,从储物柜深处翻出几件有些皱巴的衣服——那是以前他常驻酒吧时留下的,年代久远,已经不太合身了。 热水冲刷过身体,昨晚的记忆和话语也逐渐回笼。 【就当是,年少的一场梦吧】 【少爷很为难,但他也确实,没有选择您】 【……嫁个随时会死的玩意儿】 操,还不如刚才头昏脑胀呢。 擦着头发走出浴室,夏燃抓起刚开机的手机,屏幕亮起,显示两条未读消息。都是尚观洲发来的: 「明天什么时候有空,我帮你订票。」 「帮你订了明天所有航班的机票,你看时间自己来。没联系到我就自己回家,乖。」 夏燃握紧手机,指节用力到发白。手机外壳滚烫,刺着他掌心一路渡到心口,堵得人发慌。 他慢慢将冰凉的额头抵在屏幕上,仿佛这样就能触碰到屏幕那头的人。 你爱我,我知道的…… 你不爱白佳佳,你的温柔、你的妥协,都只给了我一个人…… 你爱的是我,是我…… 可是,爱怎么能这么曲折呢? 收拾好东西走出酒吧,夏燃推开大门,外面的阳光突然像一盆温水当头浇下。可现在是寒冬,这样的暖不过也是一时的错觉。 身后传来懒散的脚步声。白晨叼着烟走出来,指间夹着一张银行卡,在阳光下反着光。 “什么意思?”白晨眯着眼问。 “物归原主,”夏燃没回头,“每次都找借口给我发奖金,真是幸苦你了。” 白晨愣了两三秒,他做得有那么明显吗? “……也不全是借口,”白晨说,“确实有不少客人冲着你来的,这钱该给你。” 夏燃摇了摇头,阳光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金影,“我不要,你别给我了,你要是不想要就扔了吧。” “你他妈——”白晨的脏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夏燃轻声说:“债都还清了,我再也不想欠谁什么了,你就让我感受一下吧,轻松、自由到底该是什么滋味?” 白晨盯着他看了半晌,最终把卡塞回口袋:“……神经病。” 夏燃笑起来,回头看了他一眼,不知是不是白晨的错觉,夏燃的眼底好像有碎掉的星光。 “那就……再见。” 夏燃还想说什么,白晨突然一把拽过他。力道大得让夏燃踉跄半步,脸颊正好被白晨侧身挡在身前。 “你干什——” 话音未落,白晨已经单手扣住他的后脑勺往下一压。 “别动。”白晨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第53章 他借着转身的动作把夏燃完全笼在阴影里,眼角余光朝某个角落扫了一眼。 那里有反光一闪而过。 是家里的人吗? “你到底发什么疯!?”夏燃被迫压低了头,后颈磨蹭着从衣领中露出。 “没什么,”白晨收回视线,目光却在触及到后颈那块儿凸起后骤然愣住。 他缓了好久,呼吸变得一声比一声重。 “没事,”白晨又重复了一声,语气又恢复到平时那股子吊儿郎当的样子,“酒吧房子太老了,刚看见那边天花板掉灰,怕砸到你头发上。” 夏燃嗤笑一声,“我什么时候在乎过这个?” “也是,”白晨耸耸肩,顺势揽住夏燃的肩膀往反方向带,“走吧,送你去路口打车。这次分开,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会突然发病想起我呢。” “滚。” 两人转身后,角落里传来极轻的“咔嚓”声。 只是隔了一个晚上,再回到这间公寓时,夏燃的胸口却像是压着一块浸了水的棉花。 他没有急着给尚观洲回消息,只是径直走向卧室,手指在门把上停顿了两秒才推开。 床铺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看来尚观洲昨晚应该是没有…… 夏燃目光随意地扫过卧室,却突然停在窗边的小沙发上。 沙发是他和尚观洲当初一起去挑选的,米色亚麻面料,平时并不常用,只有尚观洲工作时,夏燃偶尔靠在上面看书。 但此刻尚观洲正蜷在上面,修长的腿委屈地落在扶手外。 卧室窗帘没拉,夏燃甚至怀疑尚观洲昨晚可能累到直接进屋倒在沙发上就睡着了。 窗外的阳光很刺眼,尚观洲抬起小臂遮在眼前,衬衫袖口已经皱得不成样子,领口松开的纽扣露出一截洁白的锁骨。 夏燃走近沙发,一步一步,迈得很稳当,但却无声无息。 他紧挨着沙发蹲下身,微微偏头,从缝隙里看到尚观洲垂落的睫毛。 一、二、三、四...... 等数到第三十六根睫毛时,那双眼睛突然睁开了。 “我吵醒你了?”夏燃听见自己的声音比想象中沙哑。 尚观洲的嘴角弯起一个睡眠惺忪的弧度,手臂环上他的后颈。 皮肤相触的瞬间,夏燃闻到了他身上熟悉的柚香混着酒味,比他昨晚身上沾的味道清爽太多。 “没有,”带着晨起特有的鼻音,尚观洲的手指穿进他脑后的头发,“只是挨得太近能感觉到一点点呼吸。” 他稍稍用力,将人拉近,“宝贝儿,欢迎回家。” 然后微仰起头,闭着眼吻了上去。 第38章 玩牌也得看输谁 毕业的答辩会在下午,夏燃陪着尚观洲又在公寓休息了一会,等到时间差不多了,才一起去了学校。 夏燃之前来过几次实验室,跟组里的人基本都混了个脸熟。 当然,这其中要说关系最近的,还得是俞筱颜。毕竟恩人嘛,夏燃对待起来总是会特殊一点。 这会儿尚观洲在会议室答辩,夏燃就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周围人闲聊。 俞筱颜就在这时突然凑近,声音压得很低对他说:“燃哥,你能不能跟我出来一下。” 等两人走到门外,确认四周没一个人影后,俞筱颜神秘地问夏燃:“燃哥,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夏燃头还在疼,反应略有些迟钝,“……什么忙?” “就是,”俞筱颜语气有些犹豫,手指紧捏着手里的文件袋,“帮我送个东西。” 这有什么难的? “好,”夏燃干脆地应下,“你告诉我送哪儿?给谁?” 俞筱颜没想到夏燃答应的这么快,愣了一下咬牙道:“性别研究中心的周红霞周主任,你亲手交给她,她知道是什么。” 夏燃“嗯”了一声,余光瞥见尚观洲推开会议室的门,几位导师和同门已经围了上去。 他接过俞筱颜递来的密封文件袋,又确认了一遍:“性别研究中心,周红霞主任,对吧?” 俞筱颜点了点头,夏燃应了声好然后转身,不过在他转身的瞬间俞筱颜又一把拉住他的胳膊。 “还有,”俞筱颜深吸一口气,声音压得更低,“这件事,别跟任何人提,可以吗?” 夏燃眉头微蹙,但最终还是郑重地点头,“好。” 其实夏燃一琢磨,从俞筱颜叫住他开始,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透着古怪。只是夏燃今天自己都焦头烂额,一开始根本没心思深想,直到此刻才察觉出异样。但他还是没多问。 谁都有难言之隐,既然俞筱颜宁愿找他这个半生不熟的人帮忙,还特意叮嘱保密,那这件事,他最好别知道太多。 尚观洲的答辩自然是没什么悬念地顺利通过。 夏燃站在门外,透过半开的门缝,看见投影仪的光束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最终落在屏幕最末一行字上—— 「感谢导师/团队/爱人的支持!」 他呼吸微微一滞,胸口涌上某种难以名状的情绪。 然而下一秒,烦闷戛然而止。 “庆祝!必须庆祝!” “今晚不醉不归!师哥请客!” 同门们一拥而上,七嘴八舌地围着尚观洲起哄,那股兴奋劲儿就好像是自己也毕业了一样。 就连向来严肃的导师都笑着点头,“去吧,这段时间幸苦大家了。” 可尚观洲只是沉默地整理着答辩材料,没有应声。一群人突然福至心灵,二十多双眼睛齐刷刷转向夏燃。 “嫂子,快劝劝师哥!” “哈?”夏燃耳尖瞬间烧了起来。 他以前也常来,但这帮人一般都会直接叫他夏燃,年龄比他大的有时候叫他一声小燃,不过也就一两次,后来夏燃再来时就没人叫了。 这会儿他们为了闹尚观洲,居然叫他“嫂子”? 可是,他配吗? 夏燃下意识望向尚观洲,发现尚观洲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看向了他,眼神不动声色得仿佛静默的湖水。可夏燃分明看见他唇角牵起一道几不可见的弧度。 于是夏燃也笑了,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问他:“去吗?” 两个字像解开某种咒语。尚观洲忽地笑出声,连应答的话都浸着笑意,“听你的。” “那就去吧。”夏燃说。 周围人立刻爆发出欢呼,有人甚至吹起口哨。 导师摇着头从疯狂的学生中间走向尚观洲,把早已准备好的红包递给他,“毕业快乐。” “谢谢老师。”尚观洲接过,微微朝他鞠了一躬。 在鼎沸的人声里,夏燃慢慢靠近尚观洲,悄无声息却又光明正大地勾起尚观洲的小指。 “毕业快乐。”夏燃用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酒足饭饱后,不知道谁高喊了句“转场”,一群人又闹哄哄地涌向ktv。 ktv订在城东,比餐厅远得多。 尚观洲亲自开车,夏燃坐在副驾。前面的同学早一溜烟没了影,只有他们的车还慢悠悠地晃在街道上。 “再这么开下去,他们该以为我们半路私奔了。”夏燃支着下巴笑,眼神看向窗外。 尚观洲看了他一眼,单手搭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伸过来,捏了捏他的后颈:“急什么?他们本来也就是想找个由头自己玩。” 夏燃被他捏得缩了缩脖子,却没躲,反而侧头蹭了下他的掌心。 尚观洲被哄得很舒心,余光瞟到夏燃手里的文件袋,他记得上午出门的时候分明是没有的。 他随口问道:“这是什么?” “你导师给的,”夏燃回他,“说你发表过的论文都堆在资料室里,我就随便挑了几篇收藏。” 这话不假,文件袋里也就三两页是俞筱颜的东西,剩下就全是尚观洲的文章。 尚观洲勾唇笑了下,“这种东西还用收藏?我都记在脑子,你不如收藏我。” “哈?”夏燃夸张地挑了挑眉,“尚同学,刚才答辩时是谁谦虚地说自己还有很多不足,学术之路漫长来着?” 尚观洲没作声,只是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停好车,两人步调缓慢地往包厢走。 缓慢……慢……慢…… 但这也太慢了! 夏燃拽了拽尚观洲的衣服,“你真要不喜欢这局,我们溜了就是,至于跟小孩子不愿上学一样吗,走个路都快成小碎步了?” 尚观洲笑了下:“我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就是你明天走,我想多跟你待会儿。” 尚观洲又看他一眼,“就我们俩。” 夏燃也认真地看向他,几秒钟后应了声“哦”。然后手指悄悄滑下去扣住他的的掌心。 体温透过相贴的皮肤传来时,夏燃的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可能是想换个轻松点的话题,他突然问:“对了,你知道性别研究中心在哪吗?” 第54章 夏燃对这些研究所实在不了解,只隐约记得某些涉密机构连门牌都不挂,更别提在地图上标注。 他刚才急着离开,忘记了问俞筱颜具体地址。 与其像个无头苍蝇乱转耽误时间,倒不如直接问来得干脆。 “锦程大道那边,”尚观洲问他,“怎么了?” “哦,我之前不是一直没修改性别吗?想去改一下。”夏燃没有停顿地一口气答道。 “这样啊。”尚观洲看了他一眼,“不过性别登记和修改要去政务大厅的分化管理窗口。” 停顿片刻,他又补了句,“我陪你去?” “不用,我还没定好时间,”夏燃侧脸,朝他笑了下,“可能之前记错了,但这次我记住了。” 俞筱颜既然说了别和任何人提起,那就还是不和尚观洲说了。 等夏燃和尚观洲终于晃到ktv,包厢里已经闹成一团。啤酒瓶东倒西歪,有人鬼哭狼嚎地飙高音,有人挤在沙发角玩骰子。 见他们进来,立刻有人起哄:“哎哟,二位这是迷路了还是私会去了?” 夏燃悄悄在尚观洲耳边说:“我说什么来着?” 然后笑骂了那人一句,他顺手抄起桌上的纸牌,指尖一翻,牌面“唰”地展成扇形:“废话这么多,玩不玩?输了喝酒。” “玩!”一群人立刻围上来。 夏燃的手指修长灵活,洗牌时纸牌在他掌心翻飞。他随手抽出一张,手腕一抖,牌面在空中划了道弧线,稳稳落进尚观洲的面前。 “黑桃a,我的幸运牌。”夏燃歪头笑,“送你。” 周围立马响起一阵嘘声。 尚观洲倒是没说话,只是盯着夏燃的手指继续看—— 夏燃玩牌时有种游刃有余的散漫,指节微微曲起,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偶尔翻牌时小指会轻轻翘起,像某种不好在人前挑明的暗示。 几轮下来,夏燃几乎没输过,甚至已经用各种手法让三个同学喝得面红耳赤。 有人不服,嚷嚷着要加码,夏燃懒洋洋地往尚观洲肩上一靠:“行啊,输了的人……”他顿了顿,抬眼看向尚观洲,“……要听赢家一个要求。” 尚观洲低笑,掌心覆上他的膝盖,拇指在布料上摩挲了一下:“你故意的?” 夏燃没答,只是笑着又发了一圈牌。 尚观洲突然开口:“我也试试。” 夏燃挑眉:“哦,大师兄也要下场?” “嗯。”尚观洲伸手,“发牌给我。” 夏燃故意放慢动作,将一张牌缓缓推到他面前。 两人的指尖在牌面上短暂相触,夏燃的小指状似无意地勾了下他的掌心。 尚观洲面不改色地继续玩牌,不过这局夏燃却罕见地输了,只不过却是输给尚观洲。 众人起哄:“快快快,愿赌服输!” 夏燃靠进沙发里,好整以暇地看他:“说吧,什么要求?” 尚观洲倾身附过去,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 夏燃眸光一暗,扣住他的手腕起身:“抱歉,我们先走一步。” 在众人又一阵的嘘声里,尚观洲被他拽出包厢,走廊灯光昏暗,夏燃将他抵在墙上,呼吸灼热:“你刚说……要我现在亲你?” 尚观洲随他抵着自己,用膝盖顶了顶他:“不是故意输给我的?现在这是……要反悔吗?” 尚观洲说的没错,夏燃确实是故意的。 两个人自从在一起,很少在外人面前表现的很亲密,走在路上甚至连手都很少牵。 这次输牌给尚观洲,夏燃只是想知道,当着一群人的面尚观洲会对他提什么要求。 会表现出对他不一样的态度吗? 在这个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别人未婚夫的情况下,你还会对我…… “那就亲我一下吧。”夏燃听见耳边传来这句话。 第39章 没有分开是不伤人的 夏燃最终还是在走廊吻了尚观洲,很浅地贴了一下,马上就退回来。 “就这样?”尚观洲勾起嘴角问他。 夏燃说:“嗯,就这样。” 因为已经不适合当众亲密,只能避开所有人,让关系重新变得礼貌而疏离。 两人溜回牌桌时,立刻收获了几道意味深长的目光。尚观洲平时并不和他们多接触,有很多人想攀他却总也找不到机会。 不过这会酒劲上头,有人不知分寸就想凑上去找存在感:“就知道师哥还是喜欢夏燃这样的,那种又作又端着的大小姐……” 话音未落,整个包厢瞬间安静。尚观洲一个眼神扫过去,那人立刻噤声。 林城各大媒体连篇累牍报道了好几天,在座的谁不知道尚观洲已经订婚的消息? 但清源大学本就不是什么普通学府,能坐在这里的学生,除了成绩之外,往往还带着些别的筹码。 在他们的圈层和理念里,家里安排的联姻和身边养着的情人向来并行不悖,大家也都心照不宣。 可心照不宣是一回事,当面点破就是另一回事了。后者显然是没脑子。 “来来来,我们换个玩法,”有人赶紧打圆场,扯开话题:“再这么喝下去出门都认不清东西南北,别一会儿祁杰冲着女厕所去了。” 祁杰就是刚才那人,被尚观洲警告了一眼,浑身一个激灵,酒醒了大半,讪笑着接茬:“对对对,我喝多了不好意思,就纯胡咧咧不知道自己瞎说什么,师哥和嫂子百年好合!” 夏燃扯了扯嘴角,语气倒是挺轻快,“没事,继续来玩。” 尚观洲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夏燃还是那副模样——嘴角挂着漫不经心的笑,眼尾微微上扬。 只不过尚观洲突然发现,夏燃眼尾那里的疤已经很浅了。 原来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么…… 就在尚观洲陷入回忆,慢慢移开视线的瞬间,夏燃的余光却悄悄地追了过去。 他看了尚观洲一眼,不过也很快又移到牌桌上。 包厢里蔓延的嘈杂声填补了两人之间视线的空白,头顶灯光晃过,只映得夏燃的侧脸半明半暗。 后半场彻底变成了疯玩的局。 骰子在桌面上乱滚,扑克牌甩得啪啪响,什么猜大小、21点、国王游戏,怎么闹腾怎么来。反正都是些不用动脑子的玩法,要的就是上头的气氛。 惩罚也变了花样,一群学生也没想着真全喝趴下,就定了规矩:输的人要抽大冒险,实在做不到就罚酒。 夏燃第一把猜大小就栽了,抽到张“对左边的人说情话”的牌。 这好办,游戏简单,左边的人也正好是尚观洲。 他转头看向尚观洲,在起哄声中凑近耳边:“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好看,人好看,睫毛也好看,想每天……一直数到天亮。” 夏燃说得快,就停顿了一下,说完立刻撤回安全距离。 一群人拍桌子吼着:“亲一个!亲一个!” 尚观洲没理,甚至脸色都没带一点儿波动。 不过放在桌下的手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摸上了旁边人的腿,没用多大劲儿,就轻轻柔柔地来回搓了搓。 运气游戏里夏燃再没法掌控局面,输赢全凭天命。但夏燃很明显命不好,一连输了好几把。 后来就跟老天爷故意闹着玩似的,夏燃的连败是由尚观洲终止的。 栽在了21点上。 这人平时在实验室算概率从不出错,到牌桌上却连最简单的点数都算不明白。 “师哥今天手气不太行啊?”一个beta师弟笑嘻嘻递过惩罚牌堆,“抽一张?” 尚观洲随手抽了张牌,翻过来时表情微妙地凝固了一瞬。 “快念快念!” “用嘴给右边的人喂一颗樱桃”旁边的女生抢着念出来,顿时拍桌大笑,“这牌谁准备的?太会玩了!” 夏燃正把手边一杯柠檬水送进嘴里,听完差点整个人喷出来。 服务员很快送来果盘,尚观洲挑了颗最饱满的车厘子。满桌人举着手机开始录像,起哄声几乎掀翻屋顶。 “要不……直接罚酒吧?”夏燃说。 尚观洲没回他,只是把樱桃梗咬在齿间,微微倾身过来。 夏燃下意识往后仰,后脑勺却被人稳稳托住,是尚观洲不知什么时候绕到身后的手。 樱桃的甜香在唇齿间炸开,夏燃慌乱中咬断了果梗。紫红色的汁水染在尚观洲唇角,被他用舌尖随意卷去。 “卧槽!这樱桃保熟吗?我看有人要熟了!” 分开时夏燃下意识又舔了下唇角,听见四周此起彼伏的“卧槽”。 尚观洲眸色深了深,捏着夏燃的手按了下。 再后来又遇上一次,尚观洲随他们怎么说都不干了,就说喝酒。喝完这杯他们要撤了。 可等酒摆眼前时,夏燃却笑着把尚观洲往身后挡,抢着说:“我替他。” 夏燃知道尚观洲不喜欢喝酒,既然知道就不能当做不知道。 第55章 喝了酒就这点最好,只凭心做事,他愿意替尚观洲挡酒所以就挡。根本没考虑和打算之后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就想着……别让他难受。 仰头连灌了两杯,喉结急速滚动了一下。部分琥珀色的酒液顺着夏燃的下巴滑落,被尚观洲用拇指抹去。 “别喝了,”尚观洲拦了夏燃一下,不让他喝最后一杯,“我又不是个omega,还得你护着?” “呵,谁护着你了?”夏燃眯着眼笑,“你车不要了?我俩不回家了?我可不想跟他们在这儿东倒西歪地凑活一晚。” 他抬起手指戳尚观洲的胸口,“你,给我清醒着!” 说完整个人就栽进了尚观洲怀里。 夏燃醉得厉害,回去的路上脚步虚浮地挂在尚观洲肩上。夜风一吹,他迷迷糊糊往热源处钻,鼻尖蹭到对方颈窝:“……睫毛精。” 尚观洲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漂亮的……睫毛精……”夏燃嘟囔着,“还有漂亮的……我的……” 尚观洲收紧揽在他腰间的手,叹着气摇了摇头,把醉鬼塞进了副驾驶。 “唔……是要回家了吗?”夏燃问道。 尚观州嗯了一声,也不知道他听见没。 到了家停车库,夏燃已经睡熟了过去,尚观州想叫醒他,侧身刚要去解他的安全带。 夏燃一把将他扯到胸前,“亲亲我。” 尚观州一时猝不及防,只能尽量撑着力,避免身体完全砸在夏燃身上让他不舒服,“小心点,别这么用力。” 夏燃皱了皱眉,显然一下子没理解他的话。 他又扯了一把身上人的衣领,自己主动往上凑了凑,不管不顾就要亲上去。 地下车库的感应灯忽然熄灭,黑暗像潮水般漫进车厢。 夏燃就只能感觉到尚观洲这张脸在哪,凭着感觉去,就只亲到下巴,尚观洲扬了扬脸,他又亲到喉结。 “别闹,你醉了。”尚观洲抓住夏燃的后颈将人按回副驾,“我们先上去……” 夏燃忽然笑了,手指灵巧地钻进皮带扣,尚观洲一下子僵住。 “可你……”夏燃就说了四个字,剩下两个字几乎只有气音,带着酒气轻轻送进尚观洲耳朵里。 他指尖描过尚观洲紧绷的下颌线,“……就在我腿根儿顶着呢。” 尚观洲确实没见过夏燃喝醉的样子。 他们在一起这段时间,夏燃除了满嘴跑火车,剩下那些坏毛病都乖乖地压着,要不是尚观洲查过他的过去,有时候还真要被他那副乖巧模样骗过去。 不过夏燃是什么样儿并不重要,他是什么样,尚观洲就喜欢什么样。 “宝贝儿,我们不上去了好吗?我懒得了,就在这儿吧,嗯?” “……” 尽管是第二回了,但尚观洲还是不喜欢,车上空间小,还黑的看不清身下人的脸。 但是没辙儿,醉的夏燃,醒的夏燃,他都没有过拒绝的想法。 尚观洲抱着夏燃进门时,楼道声控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夏燃整个人挂在他身上,呼吸间带着微醺的热气,轻轻扑在他耳后。就在尚观洲低头输密码的瞬间,他听见怀里人含糊不清地嘟囔:“你说……什么样的分开……最不伤人呢?” 尚观洲动作顿了顿,最终还是沉默着开门,将人放在换鞋凳上。 夏醉得厉害,也累,眼尾泛红,却还强撑着掀起眼皮看他。 他们四周还围着彼此的信息素,酒味,茶味,淡淡绕着竟都是苦的。 “夏燃,”尚观洲单膝跪在他面前,声音沉得发哑,“知道我是谁吗?” 你这句话……是在对我说吗? 分开…… “尚观洲啊,我男朋友嘛。”夏燃忽然笑起来,醉眼朦胧里带着几分天真,指尖点在他眉心,“连梦里都这么好看。” 他摇摇晃晃地向前倾身,膝盖抵地慢慢爬近。 距离缩短到能数清对方睫毛时,夏燃突然捧住尚观洲的脸:“啧,真好看啊。” 最后一个字音消失在相贴的唇间。 这个吻带着孤注一掷的力道,撞得尚观洲往后仰了仰。夏燃顺势压上来,齿尖磕破了下唇也浑然不觉,直到血腥味在口腔里漫开。 尚观洲扣住他后脑加深这个吻时,摸到一手湿凉。 黑暗中只剩下交错的呼吸声。夏燃的眼泪无声地渗进他衬衫领口,烫出一小片灼热的疼痛。 夏燃,我的答案是,没有分开是不伤人的。 ……所以不分开好不好? 宿醉的感觉实在难受,连续两天的宿醉更是要命。夏燃从床上爬起来时,大脑仍处于断片状态。但即便没有酒精的影响,这两天的情绪起伏也足够让他缓上好一阵子了。 尚观洲不在家,夏燃暗自松了口气。清醒后各种烦心事一股脑涌上来,他觉得自己现在未必能若无其事地面对尚观洲。 先躲一躲吧。 虽然答应了严特助会放弃,但夏燃还是争取了一些时间。他这辈子没认真对待过什么事,唯独这次想郑重一些。哪怕只是说分手或再见,也得选个合适的时机。 至少,不能太伤人心。 尚观洲人虽不在,却按着往日的习惯为夏燃准备好了一切:早餐、行李,还有机票。在这个家里醒来时,夏燃总能感受到无微不至的照顾。 夏燃向来活得粗糙,收拾行李加上吃早饭只用了半小时。临走时,他拿起客厅桌上的文件袋,抽出俞筱颜给的材料,将其余的都塞进了行李箱。 性别研究中心规模不大,独栋的三层小楼安静地矗立在政府办公区边缘,与其他部门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夏燃刚下车时还在担心找人会不会很麻烦,没想到一进楼就有工作人员热情地迎上来。得知他的来意后,对方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地向他道歉。 “您稍等一会儿,周主任今天上午临时请了几个小时假。”工作人员解释道,“不过她工作一向认真,说请几小时就肯定几小时,应该快回来了。” 夏燃道谢后在等候区坐下,不一会儿又有人送来茶水,接着还有人端来点心。他只能不住地道谢,不知该如何回应这份过分的热情。 约莫二十分钟后,一个雷厉风行的身影大步走进楼内。女人留着利落的短发,穿着黑白职业套装,让夏燃意外的是,这位周主任竟是个omega 很好辨认,因为她一点都没遮掩自己的后颈。 工作人员上前与周主任低语几句,女人朝夏燃这边看了一眼,微微颔首。 “你找我?”她径直走到夏燃面前。 “是的。”夏燃连忙起身,语气恭敬,“有人托我把这个交给您,说您看了就明白。” 周红霞接过文件袋,当场拆开。夏燃下意识移开视线,却迟迟没听到对方的反应。 “请问是...”他抬头时,发现女人正盯着材料出神,说是出神也不准确,更像是强忍着某种情绪。 “她什么时候给你的?”周红霞抬头看夏燃。 “昨天下午,”夏燃说。 周红霞长叹一口气:“这孩子做什么都慢,总爱拖延。这次明明没有拖延,怎么还是...怎么还是晚了一步呢?” 夏燃惊讶地看着眼前突然落泪的女人,一时手足无措。 直到离开林城,这事儿也还是个谜。 那天夏燃问周红霞是不是自己来晚了,对方只说不是他的错。后来他给俞筱颜发消息询问,也只得到“没事”的回复。 回了宣城,夏燃就暂时把这件事揭过去了。毕竟他自己的生活已经一团乱麻,实在分不出太多心力去深究。 剧组拍戏没两天,夏燃就又收到了董凯的微信轰炸。 「你小子真是老天爷追着喂饭!我拿着你的试镜片段去谈,你猜怎么着,就这两天,我就给你约了明年三部戏!全都是有名有姓排得上号的角色!」 字里行间都能感受到董凯的兴奋,连夏燃偷溜回林城的事都一笔带过了。 不过夏燃脸皮厚地想,反正自己戏份都拍完了,又没耽误进度,董凯就算真说他,他也能怼回去。 放在以前,夏燃对董凯的话言听计从,主要是他这人老爱念叨,很烦。加上最近天气烂,心情差,夏燃真就是想怼人,但凡来个人稍微说他点什么,他指定会跟人吵起来。 不过就这样的机会最近也没人给夏燃。夏燃就只能憋着口气,在这些好的坏的剧组里挨个打转。 董凯后来给夏燃调了个小助理过去,据说也是个新人,刚进公司不久,虽然经验不足,但胜在单纯实在,接人待物还没沾上圈子里那些老油条的弯弯绕绕。 “燃哥好。”小助理第一次见面就规规矩矩地打招呼。 夏燃摆摆手:“别这么客气,我这儿没那么多讲究。你就帮我看着点随身物品,其他时间自由安排。” 相处几天后,夏燃觉得这助理靠谱,就偷偷回了趟林城,把安心接了过来。 第56章 去医院那天特意避开了陈澍,全程都是护士帮忙办的手续。 夏燃知道陈澍迟早会知道,但他笃定对方不会干涉。毕竟那天陈澍说过“你们自己想好”。 真是讽刺。夏燃发现,当自己决定放弃时,全世界都在给他开绿灯。 至和尚观洲,他们两人最近还是那样,跟回林城前一样,不咸不淡的,联系没断过,但也实在不怎么密切,别说是情侣,就连个普通朋友都不太像。 夏燃这边是看到了消息不太想回,往往搁着放那儿等个半天才敷衍几句,但其实心里一直想着。 尚观洲…… 也一样,好久才回个消息。 两人都藏了事儿,聊也压根儿聊不深。每天就那几句: 「好好吃饭」 「早点休息」 「注意保暖」 枯燥得像例行公事。 夏燃觉得,他好像都不需要和尚观洲歇斯底里地吵了,就这样慢慢淡掉,自然就散了。 无滋无味的日子大概过了一个月。有天夏燃正靠在墙边闭目养神,助理刷着手机突然“咦”了一声。 “燃哥,咱们这小破地方最近还挺热闹,网上都在热议呢” 夏燃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怎么?剧组又出什么八卦了?” 宣城这边就是个四线小城市,当年就因为城市化程度低,被投资商相中建成了影视基地。但除了拍戏,这地方实在没什么新鲜事。 “不是,”助理把手机转过来,“是个官商子弟的联姻,阵仗搞得特别大,听说婚礼就定在这边。” “选这儿?图什么?荒郊野岭的。”夏燃随意扫了眼新闻标题,没太当回事。 “谁知道呢,”助理耸肩,“有钱人的情趣吧。男方是娱乐巨头家的太子爷,女方是众议院部长的千金。唉,跟这些人一比,我就是来人间凑数的。” 众议院部长? 夏燃听着耳熟,顺口问了句,“新人叫什么啊?” “蒋旭和俞筱颜。” 【作者有话说】 最近感冒了,说实话不知道是感冒还是阳,症状大差不差。病开头是有天晚上,挺难受的但是又困得不想爬起来找药,于是乎难受中继续睡,睡一半突然膝盖不舒服,哐叽伸腿给了我猫一脚,当下就给踹地上了(ˉ―ˉ) 截至目前,它已经两天不上床睡觉了。 母女离心了属于是。 第40章 “为了你” 给俞筱颜发的消息一直没收到回复,夏燃一上午都心不在焉。拍戏时他根本不在状态,好在只是个背景板角色,也没人在意。 下了戏,夏燃找了个阴凉处蹲下,搓了搓脸,犹豫再三还是拨通了尚观洲的电话。 其实他最近已经在刻意疏远这段关系,这通电话不该打。可除了尚观洲,他实在找不到第二个熟悉俞筱颜的人。 响了好几个电话,具体数量夏燃都快数不清了,那边终于接起来。 “怎么了?”尚观洲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愉悦。 夏燃愣了一下,原本在脑子里反复排练的话突然卡壳,脱口而出的竟是一句:“最近好吗?” 问完他自己都觉得多余,可这确实是他此刻最想问的。 “挺好的。”尚观洲回答得干脆。 夏燃早就料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在尚观洲那儿,他从来没听过什么坏消息,这人永远把情绪藏得严严实实。 “那个,我想问你个事儿?”夏燃说。 一个月前那次匆匆见面后,夏燃心里就压着事。 当时两人相处的时间太短,他还没完全调整好面对尚观洲的状态。如今冷战了一个月,他揣着想要抽身的心思,说话的语气和从前判若两人。 生分得明显。 电话那头沉默了十几秒,尚观洲大概也察觉到了。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淡淡地回了句:“你问。” 这语气就跟刚才截然不同了。 “俞筱颜要结婚了?你……” 夏燃刚提了个名字,尚观洲就猜到了他的来意,直接打断道:“你就为了她一直给我打电话?” 最近尚观洲的手机设置调整过,收不到夏燃的消息,这是为了防止留下痕迹。但电话还是能接到的,就算没有来电显示,这个号码他也早就烂熟于心。 此刻他人在老宅,本不该接这个电话,甚至根本不该在这时候接。但夏燃的事,在尚观洲这里从来就没有“该不该”这一说。 况且,他们真的很久没有通过电话,声音都快要陌生了啊。 电话那头,夏燃哑口无言。 他没法反驳。如果没有俞筱颜这档子事,他怎么可能主动联系尚观洲?就剩一个月了,他不能回头。 听筒里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听不见。尚观洲重重叹了口气。 算了。 置这种气,到头来伤的是谁? “过两天我去宣城办事,见面说吧。” 夏燃想说你别来,我挺忙的,顾不上见你,但他毕竟没有尚观洲狠心,随随便便发个消息问他有时间没,勾起他的心思又马上说你别来。 这种事,夏燃现在还做不到。 他只能低低地“嗯”了一声。 听到这声回应,尚观洲一时不知该怎么接。 夏燃不在他身边,甚至这一个月来两人几乎断了联系。按理说,这对尚观洲毫无影响——他一向是个看大局的人,眼下这个阶段,夏燃远离他是最好的安排。 可距离也剥夺了他判断夏燃情绪的能力。他看不见摸不着,仅凭这一声“嗯”,他什么都听不出来。 高兴?不高兴?全都没有。 “全都没有”本身就已经说明问题。他们不是陌生人,他们是最亲密的人,怎么可能毫无情绪? 一个月不联系,夏燃没有不高兴;现在突然能见面了,也没有高兴。 这不正常。 但尚观洲在这方面确实迟钝。他擅长从夏燃脸上的肌肉走向判断心情,能从语气里听出他是轻松还是烦闷, 可这些终究只是浮于表面的观察。 说到底,尚观洲骨子里就是个冷漠的人。他很难真正站在谁的立场上为别人考虑。夏燃一个月没有联系他,可他也同样被迫冷了他一个月。 两人相隔千里,他自以为是地为夏燃做了决定,觉得这样的距离对彼此都好。他扛得住,就理所当然地认为夏燃也能扛得住。却从未想过,夏燃的沉默背后,是不是也在独自消化着什么。 在这声短促的“嗯”里,他只听懂了一个意思:夏燃答应了。 “你什么都别想,等等我。”尚观洲沉默了一阵,总觉得还应该说点什么,“夏燃,我……” “观洲,爷爷找你。”陈澍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打断了尚观洲未出口的话。 尚观洲转头,对上陈澍意味深长的目光。后者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最近这段时间,尚观洲和陈澍都过得不太顺遂。尚永华施加的压力越来越大,让他们自顾不暇,更顾不上夏燃那边的情况。 那个与联邦合作的合法共筹策划案本该早就通过,却一直被拖延到现在。 如果最终众议不过,前期投入的巨额资金都将付诸东流。损失难以估量,他们根本没有退路可言。 但还好今天刚结束的最后一轮审议,一切顺利。 会议结束后,人群三三两两地散去。尚观洲看了眼腕表,准备直接赶往机场搭乘今晚飞往宣城的航班。 “观洲啊,干得漂亮!”一位与老爷子相熟的政客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个案子要是成了,明年股东会上你的胜算就更大了。不错不错,不愧是老爷子亲自带在身边长大的孙子,就是和旁的人不一样。” 话音未落,尚永华阴沉着脸从他们身边经过,身后跟着几个亲信,临走时还不忘狠狠瞪了他们一眼。 “呵,跟落败的狗似的,”男人刚说完就觉得这话说的不太对,再针锋相对也是爹和儿子的关系,骂人家爹是狗,这…… 男人讪讪地笑了笑,赶忙解释着:“我不是那意思,我就是……” “俞部长。”尚观洲适时打断,目光转向正朝他们走来的中年alpha。 来人微微颔首:“方案不错,年轻人很有想法和魄力。” “您过奖了。”尚观洲谦逊地笑了笑,“在各位前辈面前,我哪敢谈什么魄力。” 周围几位同僚也纷纷附和着称赞了几句,尚观洲一一应付过去。 等到人群散去,方才那位居然还留在原地。 “观洲小侄儿,”男人凑近几步,压低声音道:“什么时候搭上俞部长这条线的?难怪他们那边一向中立,今天居然也有人站队……” 尚观洲对“小侄儿”这个称呼充耳不闻,更不想接什么搭线站队的话茬,只淡淡道:“上次会议上偶然聊了几句,投缘而已。在俞部长眼里,我算不得什么。” 第57章 “诶,你...”男人还想追问,尚观洲已经抬手示意:“公司还有事,先走一步。” 公司有事是假,他的航班马上要起飞是真。 这两天的事尚观洲每一步都算的精准,最后一步虽然没那么重要,但他也希望能如愿顺利。 临起飞前陈澍给他发来一条消息: 「两头办事,小心翻车。」 尚观洲简短回复了他两个字「不会。」 然后陈澍那边就没了声音。 另一边,夏燃今天拍夜戏到很晚。他提前让小助理回去照顾安心,让两人都早点休息。 凌晨四点过,夏燃和同组的几个小演员一起回到酒店。电梯停在他住的楼层,跟几人道过别,他捏着房卡,打着哈欠往自己房间走。 当看到站在房门口的尚观洲时,夏燃的大脑一片空白,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在戏里没出来,眼前的一切都不太真实。 尚观洲单手插在兜里,站在他酒店房间的门口,低着头不知道在手机上处理什么东西。 那一瞬间太快了,突然出现的画面,根本就没给大脑反应的时间。夏燃先是下意识往前挪了两步,随后突然加快速度,几乎是飞奔着扑进了尚观洲怀里。 尚观洲显然也没料到这个热情的迎接。夏燃冲过来的力道让他手腕一颤,手机应声落在走廊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个久违的拥抱来得太突然。熟悉又渐渐陌生的气息在深夜里格外清晰,安静得让人眼眶发热。 “怎么了?累了?”尚观洲抽出口袋里的手,一手环住夏燃的腰,一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发顶。 夏燃在他怀里摇了摇头,鼻尖蹭过尚观洲的衬衫。他心想,该累的人明明是尚观洲才对。 最后一班落地宣城的航班在凌晨一点,这人肯定是从那时候起就一直等在这里。 “怎么不……联系我?”夏燃声音闷在衣料里,“联系”两个字说得格外艰涩,不知是在说今晚,还是更久之前的那些日子。 “太晚了,一开始怕打扰你休息了。”尚观洲收紧环在他腰间的手臂,“来了才发现你还没回来,以为很快就能等到的,结果……” 他顿了顿,叹息声里带着心疼,“真是太幸苦了,我们夏老师。” 房门“滴”的一声解锁,两人却还像连体婴似的黏在一起。 夏燃死死攥着尚观洲的衣角,指节都泛了白。他觉得自己真的越来越不像他,明明知道这段关系早已不是单纯的感情能维系的了。 那么多未解的谜团,答案分明就在这个怀抱里。可他就是不敢问出口,像个自欺欺人的赌徒,宁可守着虚假的温情,也不敢直面真相。 但该问的必须问,该断的必须断。 安心不能出事,他夏燃也绝不能做谁的地下情人。再喜欢也不行,他他妈得先活出个人样来。 夏燃狠了狠心,推开尚观洲,通宵拍戏的血丝在眼底蔓延。 他直接就扯出来前两天他们俩那电话里的事,“不是说见面聊吗?俞筱颜到底怎么回事?” 夏燃知道自己卑鄙,他现在就是拖着不想聊他们俩的事,所以先聊别人,因为聊他俩的事指定崩,再聊俞筱颜尚观洲还给不给个话都不一定了。 尚观洲揉了揉太阳穴,有些无奈,“你一定要这么关心别人吗?” “她不是别人,”夏燃一字一顿,“她救过我。” “那白晨呢?”尚观洲突然发难,“他也救过你?他也比我重要是不是?重要到你回林城第一晚就得泡在他的酒吧?” “你跟踪我?”夏燃猛地抬头。 “我没——”尚观洲闭了闭眼,硬生生改口,“这不重要。你提前一天到,却没和我说?” 夏燃盯着他看,不知道该说什么。 难道要他说,对,我提前一天就到了,看到了你和别人的订婚照,听说你正在陪着家人聊订婚细节,所以我就去喝酒了,喝得他妈差点死过去。 最后他只是别过脸摇了摇头,“你不是发消息让我别来吗?我以为你有事,正好他叫喝酒。” “嗯。”尚观洲应得轻描淡写,转身时拳头却在身侧攥得发白。 两人之间的空气凝固了。夏燃忽然意识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俩好像就不在同一个频道了。 “尚观洲,”夏燃努力直视对方,“你一直在转移话题,该不会……”一个可怕的猜想浮上心头,“俞筱颜的事你也插手了?” 他想起尚观洲曾经笃定地说过,俞筱颜一定会接受匹配,她会在家里的安排下和一个有权势的alpha结婚。 “那天我放在桌子上的文件,”夏燃喉咙发紧,强作镇定,“你看过。” 尚观洲的沉默让夏燃心沉到谷底。他其实就是试探一问,却不想尚观洲连否认都省了。 “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尚观洲终于开口,声音冷硬,“即使没有那些文件……” “是什么?”夏燃打断他,“里面是什么?” “……西北军工所的申请材料,”尚观洲淡淡道,“学校和那里有合作,她想逃去那儿。” “她爸的手伸不到那里去,”夏燃转向窗外,“她走了就能自由了。” 尚观洲喉结动了动。他想说事情没那么简单,想说军工研究所几乎不收omega研究员,就算有人引荐可能性也很低,但……最终还是沉默。 让这个可能性降为零的,确实是他。 “你明明知道她离家出走,跟家里人闹掰就是想继续读书,想继续做研究,”夏燃不知道自己现在什么表情,但应该很狰狞,他质问尚观洲:“她就这一个愿望,那么努力想要去实现,你……尚观洲你到底……” 尚观洲看着夏燃,看着他为别人声嘶力竭,他眼底的温度一点点褪去,声音平静得可怕:“俞筱颜是为了自己,她失败是因为太天真。而我也是为了我自己,或者说为了你,所以我错了吗?” “滚!”夏燃随手抄起手边不知道什么东西砸过去,“拿我当幌子!你问过我吗?!” 等东西出手了,夏燃才看清那是个水晶的烟灰缸。他刚才冲动地扔出手,水晶擦过了尚观洲的颧骨 夏燃看着渐渐显出的血痕,傻在了原地。他低头看着自己发抖的双手,他到底是在为俞筱颜还是在为他自己,他分不清,却也知道他本来是不想这样做的。 “早知道……”夏燃哽住。 两人目光相撞,后半句卡在喉间。 早知道就不该开始,早知道......哪句都太痛。 “明天就是婚礼了,”夏燃疲惫地闭上眼,“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她不会结婚。”针对这些事,尚观洲不想说太多。 他抬手擦过那道血痕,“她如果想走,我可以帮她走。” 夏燃嗤笑一声,“走?” 他抬头,眼底布满血丝,“现在全宣城都在盯着这场婚礼。她一个十几岁的omega,走了能去哪?退学躲一辈子?但你应该没考虑过这些事,你只管做对自己有利的事,顺便帮她一把可能还觉得自己仁至义尽!” 说不通,开口就是针锋相对。后来两个人就都沉默着,没人离开,也没人说话,一直干坐着。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尚观洲忽然站起身。 他认真看了眼夏燃,丢下一句:“不管你信不信,我是为了你,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 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渗进来,在地板上划出一道泾渭分明的线。 隔着那条线,夏燃嘴里叼着烟,狠狠吸了口,还是没看他。 第41章 得让你疼一次 冬至一过,日子飞速地往前溜走,夏燃都没什么感觉,突然一转眼,离过年就剩不到一周了。 上次和尚观洲的见面不欢而散,那句沉甸甸的“我为了你”,像块石头似的压在夏燃心口,闷得他透不过气。 可另一方面,尚观洲说得没错——俞筱颜确实没结成婚,她的婚礼最终以新娘失踪收场。 没人知道俞筱颜去了哪,夏燃试过各种方法,却始终联系不上她。 腊八节一到,城市里开始张灯结彩,街上挤满了置办年货的人,空气里飘着糖炒栗子和烤红薯的甜香。 可就在这样喜庆的日子里,林城商圈爆发了一起骇人听闻的枪击案。无差别袭击造成二十余人受伤或死亡,遇难名单占据了各大新闻版面。 夏燃手指快速滑动屏幕,从上拉到最下,名单如走马灯般在眼前掠过,忽然一个熟悉的姓氏和年龄在余光里一闪而过,他的动作猛地顿住,将页面重新拉回第十六行。 “白某某,女,21岁,清源大学在校学生”。 夏燃真的不想多想,这世上姓白又刚好21岁的女生那么多,清源大学一年的学生成千上万,总不能偏偏就是她吧。 他给白晨打去电话确认,一个接一个。 窗户外面在下着冰雹,噼里啪啦砸在玻璃上,那个说这辈子都不会换号码,让他放心联系的人号码变成了空号。 第58章 夏燃又多了一个联系不上的人。 下午,白氏控股集团与尚氏集团联合声明:经双方友好协商,尚观洲先生与白佳佳女士因性格理念差异,决定解除婚约。此事已获双方家族理解与支持,未来将继续保持良好合作关系。 夏燃这个时候好像真的懂了,尚观洲说的代价到底是什么,这个代价到底有多重? 他开始不再想办法联系白晨,他没那个脸了。 就算夏燃曾经再不喜欢白佳佳,就算他在知道白佳佳和尚观洲订婚时,曾经还不理智地恨过两个人,可这算什么? 这和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比起来,算得了什么? 21岁的生命,21岁的女孩儿,那么爱美,那么鲜活,就……这么没了…… 这个世界每天都在上演意外,每分每秒都有人离开。当新闻里出现“某某”这样的模糊代称时,大多数人不过发出一声叹息,便继续各自的生活。 但这次夏燃做不了大多数人…… 他见过这个“白某某”太多次了。他知道她是个什么性格的人,喜欢喝什么味道的酒。她每次来酒吧要点莫吉托,总是强调“薄荷叶多加,越多越好”,说话时下巴还微微抬着, 还有她跟白晨撒娇的样子。前一秒还趾高气扬,转眼就能软着声音说“求你了嘛”,眼睛眨巴眨巴的。 夏燃没刻意记过这些东西。可人的记忆就是这样,有一大半可能都是关于别人的,而现在夏燃脑子里这些画面里的人突然就变成了一捧灰。 成了无声无色。 而他,好像还知道她是为什么而死的。 夏燃突然感觉一阵恶心,鼻子口腔像被塞了团发霉的棉花。他猛地推开窗户,凛冽的寒风裹着冰碴子抽在脸上,有几粒直接砸进他张开的嘴里。 他弓着身子干呕,却只咳出满眼泪花。 冒着恶劣的天气,夏燃冲出门去超市。冰雹砸在肩膀上的疼痛让他清醒。他机械地抓起朗姆酒、苏打水、青柠,最后在生鲜区抓了整整三盒薄荷。 “先生,您……确定需要这些吗?”收银员疑惑地看着这个浑身湿透的男人和他怀里不成比例的大量薄荷。 夏燃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只能点点头。 回到酒店房间,他像举行某种仪式般将材料一一摆开。没有专业的调酒工具,他用勺子代替捣棒,用玻璃杯代替摇酒器。 冰雹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屋内安静得只剩下夏燃碾碎冰块的声音。 调好后,夏燃将酒送到嘴边,他抿了一口。又加了几片薄荷,再抿一口。 他发现薄荷很神奇,加一点点就能感觉到它的存在,清凉直抵到嗓子眼儿。可再加就还是那股凉,再加也还是,它是不变的。 它既不掩盖其他味道,也永远不会被其他味道所掩盖。 就像某个人的存在一样 夏燃终于颤抖着拿出那张一直没敢动用的银行卡。 他曾经天真地以为不用这张卡就能维持某种体面的假象,好像他们之间还能有个说得过去的结局。 好聚好散?有始有终?干净纯粹? 可笑,明明从一开始,他们就没那条路可走。 陈澍在老宅陪老爷子用晚饭时,手机屏幕无声亮起。他瞥了一眼,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蹙。 “公司有事?”老爷子舀了勺蟹粉狮子头,状似随意地问。 陈澍摇了摇头。 “那就是观洲的事了。”老爷子抿了口汤,没等回答便了然道,“能让你这样烦心的……不会是观洲身边那个人吧。” “您——”陈澍倏地抬头,看老爷子的脸色就明白了,“是您办的” 刚才的消息是陈澍手下的人给他汇报,夏燃名下那笔债被人还清了。 这笔债陈澍一直知道,尚观洲也知道。 这也是为什么陈澍当时说,尚观洲在训狗。 夏燃卖他送的那些礼物,尚观洲通通不在乎,但养狗链子很重要,就算是没有实物的联系,也得有一个精神上的链接。 得让他在你面前永远不会想跑。 给一大笔钱替夏燃还债,先不说夏燃会不会接受。这么一大笔钱砸下去,两人的关系就变了。 比起这种简单粗暴的方法,尚观洲喜欢一点一点给好处,靠这个牵绊着人,让两个人骨头连着血,从心底里分不开。 “尝尝这个松茸。”老爷子没搭他话,将小碟推过来,“今早刚从香格里拉空运的,可惜观洲今天没口福。” 陈澍盯着松茸片上凝结的油珠。老爷子此刻越是平静,他越觉得后颈发凉。 他不知道夏燃最后会是个什么结果,老爷子不比他,想要处理什么人都是直截了当的。 “观洲说是今天学校有事,老师叫他回去,可能有些手续还没办完吧。”陈澍垂眼喝汤,也没敢提夏燃的事儿。 老爷子放下碗筷,抬头给了个眼神,一旁就有人把泡好的茶递了上来。 “哎,每回毕业总要出点事儿,”老爷子叹了口气,问陈澍,“怪我吗?几年前你刚从学校出来,我就把你丢回了g港去……” 又重重地叹了口气,他最近真是太常叹气了。 他看着陈澍放下筷子,衬衫袖口紧紧贴着手腕,让人根本看不出那里曾经有道皮下数厘米的伤口。 “这该是双握手术刀的手。”语气里有很深的惋惜 陈澍笑了笑,摇头:“不怪,我现在这样也挺好的,上下嘴皮子一动就把钱挣了不是?再说了一只手换观洲条命,赚的。” 老爷子静了会儿,两个人一人吃饭,一人喝茶,整个屋子安静得渗人。 “阿澍,”老爷子突然叫了陈澍一声,有点像小时候喊他的语气。 “我在,爷爷。”陈澍条件反射挺直腰背。 “你和观洲,要互相照应啊,”老爷子说,“你比他年长四岁,以后要是我不在了,你可别由着他任性,胡来。” 夏燃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几秒,最终点了发送。 「分手吧,腻了。分手费有人替你代缴了,别联系了。」 消息发出去的瞬间,他直接拉黑了尚观洲的所有联系方式,连解释的机会都没留。 夏燃开始玩命地接活,只要能排进时间表里的事,他什么都干。董凯介绍的老师,见;安排的戏,演;就连从前避之不及的应酬,现在也照单全收。倒不至于谄媚逢迎,但确实有点来者不拒的意思。 过去夏燃的性别在周围人眼里瞒得死死的,除了偶尔一些真玩得开的看上了他的脸,没几个人愿意为了上个beta大费周章,就算是那些人,基本上拒绝个一两次也就不会再回头找了。 可娱乐圈这潭浑水不一样。 夏燃当时签约时性别那栏明晃晃写着“omega”,要是被人打听两句,不会有人帮你瞒着这个。 再者说了在剧组换装化妆,像夏燃这种小演员不可能有自己的休息室,都是和群演挤在公共区域,往往连贴个抑制贴都避不开人,不管有什么都根本瞒不住。 一个没靠山的小演员,偏长了张让人移不开眼的脸,再加上明晃晃的omega身份。这样的组合放在娱乐圈的猎场里,简直像块滴着血的鲜肉扔进了狼群。 起初那些觊觎还算体面,委婉地递个话,夸几句演技,给个名片,说有机会合作。 夏燃一向对这些回应地圆滑,经过一段时间,人总会变得不那么尖锐,就算再不喜欢,他也不会给那么明显的脸色。 但态度是明确的——不行,我没这个想法,我没经验弄不来。 这些斯文套路迟迟不见成效,某些人的面具就开始裂开缝隙。 酒过三巡,包厢里的空气混着酒精与信息素的味道,黏腻得让人窒息。夏燃能清晰地感觉到几道露骨的视线正黏在自己后颈的抑制贴上。 趁着众人醉醺醺划拳的空档,夏燃悄悄溜出包厢。往外走了一段距离,却见身边的助理不安地搓着手,脸色煞白。 “怎么了?”夏燃皱眉问他。 “燃哥……”助理声音发着颤,“我刚刚扶您出来时,好像把戒指掉包厢里了。那是我准备求婚用的……” 夏燃失笑,拍了拍他肩膀:“就这点事?等着,我去给你找。” 推门回到包厢的瞬间,夏燃就察觉到了异样——方才还喧闹的房间突然安静得可怕。他刚要开口询问,后脑突然袭来一阵剧痛。 最后的意识里,夏燃只闻到一股刺鼻的alpha信息素,和金属棍棒破空的风声。 夏燃是被摔在实木地板上震醒的。 后脑勺的钝痛还未消散,他眯着眼打量四周——这间套房大得离谱,茶几上摆着更多酒和几个可疑的小药瓶。 两个穿黑西装的保镖正把门反锁,房间里或坐或站着四五个熟悉的面孔,全是刚才酒桌上的“熟人”。 夏燃撑着地想站起来,突然一阵眩晕。皮肤下的血液像被点燃般发烫,膝盖不住地发软发虚。 第59章 很奇怪,今晚喝的酒应该没问题。这么多年调酒,什么酒该是什么味道,夏燃心里有数。 “小燃啊,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一个男人从沙发上起来,解开领带朝他走来,“你现在的公司和经纪人能给你的很有限,我们星河下半年有三部s级的制作,一群演员联系我,抢着试戏,但我这人看缘分,前天见着你,我就觉得你这人可以。” 这种情况下,肯定不能直接反抗,那桌上的药让夏燃发怵,他现在本来就浑身没劲儿,要是再强灌了那个,他就真没机会逃了。 夏燃感觉血液冲上头顶,但他强迫自己冷静。 “张总,我想我们可能有误会。我对工作机会很感兴趣,但仅限于专业合作。” 身后沙发上另一个男人笑了。 他的目光在夏燃身上来回扫视,像在评估一件商品,“这就是专业合作啊宝贝儿,你只要哄得我们开心,番位、主角都可以是你。只要你……懂事儿。” 夏燃急促地喘息着,有些说不上话。眼前这些人眼中赤裸的欲望告诉他,他们铁了心不会放过他,说什么都没用。 “怎么还没发情?陈总这回带的货不行啊。”一个梳着油头的alpha用皮鞋尖踢了踢夏燃的小腿,引来一阵下流的哄笑。 “急什么,”另一个alpha解开袖扣,笑得下流,“待会儿有他求着我们标记的时候...” 污言秽语在耳边炸开,夏燃却不动声色地半垂着眼观察四周,一定有办法的。 “不行再打一针呢?还是注射起效快一点。”有个带着金丝眼镜的beta俯身打量他。 夏燃对视上他的眼睛,下一秒看到他身后天花板上的东西。 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夏燃泛红的脖颈时,他猛地暴起,冲向茶几,将整瓶红酒一个用力砸向消防喷淋头。 警报声炸开,冰冷的水幕倾泻而下,整个套房瞬间陷入混乱。 夏燃迅速跑到窗边,顺手抄起梳妆台的凳子砸向落地窗,钢化玻璃裂成蛛网状却没碎。 “拦住他!”有人在身后传来一声怒吼。 夏燃用尽全力踹向玻璃,终于破开一个缺口。 指尖刚碰到窗框,后腰就传来一阵剧痛——某个alpha保镖的甩棍狠狠抽在他身上。他闷哼一声,肘击回身,正中对方咽喉,趁着那人踉跄后退的空隙,夏燃猛地又踹了一脚玻璃。 身后杂乱的脚步声逼近,夏燃回头瞥见有人正掏出注射器,那里面装的绝不是什么好东西。没有犹豫的余地,他翻身跃出窗外。 下坠的时间被拉得无限长。 夏燃的身体砸进灌木丛的瞬间,疼痛几乎撕碎了他的意识。右腿骨折,肋骨可能也断了,一阵阵抽着疼,嘴里全是血的味道。 但还好只是三楼,死不了。 夏燃模糊听见楼上传来怒吼和杂乱的脚步声,手电光柱已经扫向花园。 得动起来—— 他咬着牙往前爬,指甲抠进湿软的泥土,拖出一条断续的血痕。但失血和剧痛让他的视线开始发黑,耳边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喘息和越来越近的追兵声。 就在他快要撑不住的时候,一道黑影突然从侧面逼近。 夏燃本能地肘击反击,却被对方一把扣住手腕——力道精准得可怕,既没让他挣脱,也没加重他的伤。 “别动。”男声压得很轻,“想活命就闭嘴。” 下一秒,他被整个捞起,扛上肩头。眩晕中,夏燃只感觉到对方的速度快得惊人,几步就闪进花园侧门的阴影里。追在身后保镖的脚步声和骂声近在咫尺,但那人呼吸都没乱,贴着墙根无声移动,直到彻底脱离危险区域。 是练家子……而且很熟悉地形。 夏燃被塞进一辆黑色suv后座时,终于勉强聚焦了视线。车内没开灯,只能隐约看到驾驶座是个高大的男人,后颈扁平,是个beta。 “你……”夏燃嘶哑开口,喉咙里全是血沫。 “尚先生雇的。”男人没回头,一脚油门冲出去,轮胎碾过积水溅起半人高的水花,“这段时间安排我跟着你,你参加的每场酒局,我都在。今天的事,是你那个助理干的。” 夏燃瞳孔一缩。 那个小助理?不过冷静下来想想,也确实就他有机会。 可是…… “那为什么现在才出手?”夏燃边喘边问,手指死死按着肋骨的伤处。 后视镜里,男人的眼神很冷,是一种习惯性的漠然。 “因为尚先生说——”车速陡然飙高,甩开后方追来的车灯,“得让你疼一次,才知道这圈子有多脏。” ◇ 第42章 我给你时间收回这句话 这次夏燃是真的疼惨了。那个男人没送他去医院,连个正眼都没给他,只是公事公办地叫来一个看上去像是医生的人,给他的骨折处做了简单夹板固定,就把他抬上了私人飞机。 夏燃不想上,但很明显他并没有什么反抗的能力。 飞机上的四个小时像场酷刑。每次气流颠簸都让他疼得蜷缩起来,止痛药的效力像在跟他开玩笑,刚压下一波疼痛就又卷土重来。 飞机落地后,尚观洲直接在廊桥出口堵住了夏燃。 两人谁都没说话,沉默地穿过机场大厅,坐上车一路直奔医院。 尚观洲仰头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表情并没有凸显出任何不悦的情绪。但夏燃心里清楚,现在就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回去之后,他们之间的账有的算。 在医院的检查结果倒是不算很糟。夏燃跳楼时本能地护住了要害,除了右腿骨折需要打石膏,肋骨周围肌肉挫伤严重,稍微深呼吸都疼得抽气,但还好没有骨裂。 医生皱着眉叮嘱他静养,尚观洲站在一旁,始终没说话,只是接过病历本的手背上青筋微凸。 既然没查出什么危及生命的重伤,那分手就成了眼下最大的事儿。 夏燃等着尚观洲来质问他。 可尚观洲将他推进家门后,自顾自就进了卧室,大概收拾了几分钟,人又从里面出来。 “你到底想干什么?”夏燃终于绷不住先开了口。 尚观洲脚步没停,推着轮椅把人送进卫生间,“自己能洗吧?洗完早点休息。” 这种回避的态度彻底激怒了夏燃。他一把拽住尚观洲的手腕,指甲几乎陷进肉里:“回答我!你到底想干嘛!你派人盯着我,你是不是很乐意看我变成现在这样,看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靠你,只能求你。” 尚观洲低头看着几乎在自己的手腕处掐出红印的那双手,视线一寸一寸变得冰冷。 “我以为你至少应该先感激我救了你,”他冷冷地笑了声,“不过你这样不知好歹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夏燃被噎了一句,他当然知道今天要不是尚观洲的人在现场,他可能很难逃出来,但人就是这样的,极端情况下浓烈的情绪可以烧尽人的理智。 “我需要你救我吗?这个圈子脏需要你用这样方式来教我?我自己不会长眼看?”这真是气头上的话,夏燃被车上那男人那句话气得现在还憋得难受。 他最后说了句很残忍的话。 “我既然想进圈拍戏,你猜我受不受得了这里面的脏?我他妈乐意!” 这话说得太不应该了,尚观洲听了足足沉默了好久。 夏燃这话都不是在吵他俩的感情,他就是在把自己往泥里踩。 ——你看,我没你想的那样清白高傲,我实际上就是这么一挺贱的人,你还拼命要救我,你有想过我想不想被你这么救吗? 说不定我就是喜欢被人潜呢?我就是…… 尚观洲猛地扯开夏燃的手,转身大步走向淋浴间,一把扯下花洒,冷水瞬间开到最大。 “操!”猛地被冷水兜头一浇,夏燃浑身一抖,本能地拽着轮椅往后躲,可尚观洲一脚卡住轮子,让他动弹不得。 冰凉的水流顺着发梢往下淌,夏燃呛得咳嗽,下巴却被尚观洲狠狠掐住,强迫他抬头。 “冷静了吗?”尚观洲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能好好说话了吗?” 简直和初见时一样,冷淡、克制,没有任何波澜。 夏燃突然眼眶发酸,喉咙像被什么哽住,再也说不出半个字。他僵在原地,任由冷水浸透衣服,冷得发抖,却一动没动。 下一秒,温热的水流代替了刺骨的冷水。尚观洲将水温调高了一些,水量调小,像对待易碎品般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伤口 夏燃心想,早他妈干嘛了,他衣服都湿透半天了才想起他是病患? 但他没有说出来。因为伤口并不疼。 方才最失控的时刻,尚观洲举着花洒的手却依然稳得出奇。水柱精准地避开了他每一处伤口。尚观洲就是这样,哪怕怒火烧红了眼睛,也会用理智给夏燃留一扇后门。 夏燃闭着眼睛,水流顺着眼皮滑下,他能感到一双手慢慢拂过他的面颊。 第60章 一个被他亲手推开的前任,一个在商场上令人闻风丧胆的狠角色,唯独对他,永远保留着近乎固执的温柔。 太讽刺了。 夏燃攥紧轮椅扶手,指节泛白。他们像两个自欺欺人的赌徒,明明爱的是自己或是对方虚构的幻影,却把真金白银的感情押在了错的人身上。 不过假象剥落,夏燃想要抽身而退,尚观洲却宁愿蒙住眼睛继续这场豪赌。 即使全程不配合,夏燃还是被强行洗漱干净,盯着吞下药片,最后被按进被窝里休息 ——其实就是闭上了眼,努力呼吸均匀装成睡着了。 因为尚观洲没有走。他就坐在床边,一点生息都没有,但一双眼睛却像是锁链一般,沉甸甸地压在人身上。 夏燃不想再经历一次相对无言的漫漫长夜。那太荒谬了没,两个曾经耳鬓厮磨的人,如今对视一眼都成了件煎熬事。 可装着装着,夏燃竟然真的睡了过去。可能这张床还是太熟悉了,枕间残留的味道,窗外隐约的声音,甚至房间里另一个人的呼吸频率——短短的时间里,夏燃还没能忘掉。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夏燃就被一阵钻心的疼痛惊醒了。 止疼药早过了药效,昨天跳楼的后遗症开始折磨他。那种疼痛说不清具体位置,就像是有人钝刀在骨头上慢慢刮,神经末梢随着一跳一跳地抽痛。 但夏燃向来能忍。他咬着牙把自己收拾妥当,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却还是一声不吭地挪到了轮椅上。 轮椅滑到衣柜前,夏燃扯了扯身上已经被冷汗浸透的睡衣。昨晚尚观洲给他的衣服,现在皱巴巴地黏在后背上,有股很淡的汗味。 他“啧”了一声,从前他是不在乎的,后来不知道哪天开始也受不了这种味道。 他拉开两扇柜门,手指在空荡荡的衣架上摸索,却发现原来放着他衣服的地方空空如也,最后只能转向尚观洲不常穿的那边,想随便找件他的t恤先凑合一下。 可当柜门打开时,夏燃愣住了。 他的衣服被揉成一团塞在最里面,像是被人仓促藏起来的秘密。 他慢慢拾起一件,鬼使神差地凑到鼻尖—— 一股淡淡的信息素味道,酒味…… 那是尚观洲的味道,却浸透了他的每一件衣服。 夏燃推着轮椅刚出卧室,就撞上了沙发上那道视线。 尚观洲仰靠在正对卧室的沙发上,眼睫微阖,却在夏燃出现的瞬间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清明得不像是刚睡醒的人。 “喝水?还是饿了?”尚观洲的嗓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 夏燃本来是想悄无声息地出来找手机的。他一觉睡醒,发现手机证件通通都不在自己身边,说他敏感也好,反正夏燃觉得有些不太妙。 “喝水。”夏燃盯着他干裂的嘴唇,难得配合地回答。 尚观洲起身去厨房,回来时手里拿着两个熟悉的玻璃杯——是他们以前经常用的那对,不是严特助上次递的那只。 夏燃喝了口水,看了眼窗外渐渐泛白的天,突兀地说了句:“快过年了。” 尚观洲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淡淡的“嗯”了一声。 夏燃转回头看他,“昨天谢谢你救了我,但我们已经分手了,我再住在这里不合适。” “谁说的?”尚观洲浑身僵硬,目光固执地钉在窗外,“我们什么时候分手了?” 夏燃拧了一下眉,虽然是他单方面提的分手没错,但这么长时间尚观洲也没联系过他,那不就是默认同意吗? “行,你要是没印象了我就当面再说一次,”夏燃顿了顿,等尚观洲终于看向自己,才一字一句道:“我们分手吧,我腻了。” 说完夏燃就错开了视线,盯着水杯,小口小口地抿着。 他以为这话很难说出口,却没想到也不过如此。 毕竟在很早以前,尚观洲已经用行动和他说过分手了,那时候他痛苦过,觉得不可置信过,但最后……也好好生活到了今天。 所以什么都会过去的,人啊,事啊,哪有那么重要的。 “夏燃,”尚观洲叫他,声音比刚才还要更低更哑,“我给你时间收回这句话。” ◇ 第43章 死都别想离开我 收回? 说了两次的话,夏燃怎么可能还收得回去。 “我没跟你开玩笑,这句话你要消化多久我不管,反正该说的我都说完了,分手这事本来也就是一个人说了算,我想分就分了,你答不答应也没多大关系。” 夏燃一口气说完,说的很是洒脱,但就是眼神像是要把玻璃杯盯穿了。 尚观洲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为什么?”他难得追问,“这次又是为了谁,为了什么事?” 是事就解决事,是人……他眸色暗了暗,那就解决人。 想分手? 做梦。 “白佳佳死了。”夏燃突然抬头,冷眼看着尚观洲,“腊八节的枪击案,受害人名单里有她吧?你们尚家倒是撇得干净,连等到第二天发声明都等不及。” 尚观洲看他一眼,手指搭在夏燃视线紧盯的玻璃杯杯口轻叩了下。 “原来你知道。”尚观洲语气平静得可怕。 “我他妈又不瞎!”夏燃猛地拍桌而起,玻璃杯里的水剧烈晃动,“铺天盖地的新闻,我能看不见?她才当了你几天未婚妻?人就......” 夏燃声音突然哽住,“人就他妈这么没了!” 尚观洲垂下眼睑没有作声,表情罕见地出现一丝波动。 死人……确实有点难办。 他暗自咬了咬牙,早知道把人放那么远还是躲不过……那就该早点抓回来…… 他问夏燃:“是白晨告诉你的?” 夏燃看他这幅平淡的模样,语气里好像是在怪白晨多嘴。 难道别人的生死在他这儿就这么不值一提? 夏燃被他这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彻底激怒了:“重要吗?是谁说的重要吗?你们尚家是不是都这么冷血?你们一家子是不是都是疯子!白佳佳死了,下一个是不是就轮到我了?!” 那天的枪击案的报道夏燃记得很清楚。 二十多个伤者,五个死者清一色都是穿白裙子的年轻女孩。凶手在警察赶到前就饮弹自尽,干脆利落得像是...... 像是精心设计好的。 尚观洲深呼了一口气,突然伸手把他拽到跟前。夏燃拳头攥得发颤,却终究没挥出去。 “不会的。”他听尚观洲的声音轻得像在叹息,“虽然现在还不能完全阻止他们,但我一定会保住你。” 夏燃看他:“保我?”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脑海,“你做的这些该不会是为了……”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那些散落的线索突然串联成清晰的图案,却让他不敢深想。 他低下头,视线死死钉在地板上,不敢看尚观洲的眼睛。他很害怕尚观洲会给他一个确认的答案。 只是点点头,或者简单地“嗯”一声,都会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夏燃最怕这种莫名其妙的负罪感。一旦知道某件事与自己有关,他就再也无法心安理得地活着。 白佳佳的死……和自己有关吗? 其实答案呼之欲出。尚观洲从来不是会随便与人牵扯的性格。起初夏燃刚知道订婚的消息,又接连被严特助误导,导致他下意识以为尚观洲想两边都讨好。 现在想来真是可笑。 尚观洲从来不屑做这种事。 要藏好一个东西不被发现,最好的办法就是掩人耳目。 要想把夏燃干干净净地摘出去,那就放一个别人……挡在他身前。 夏燃痛苦地捂着头,可能是脑震荡的后遗症吧,他真的感觉很疼。 尚观洲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只不过他没有掀开那层薄薄的窗户纸,只是平静地解释道:“白家自己要把女儿送上门。尚家是什么龙潭虎穴,圈子里没谁是不清楚?我父亲就是个疯子,随时可能就会搞死谁。” 所以呢? 这就是理由? 夏燃浑身发冷,他完全不能把这个冷漠算计的男人,和曾经在自己身边,对自己百依百顺的那个人联系在一起。 他质问道:“所以你明明知道危险,明明知道她一定会成为别人的靶子,却还是答应了?” 夏燃声音颤抖着,“你他妈——” “我昨晚有说过吧,”尚观洲皱眉,“好好说话。不过……”他眼神沉下来,问道:“白佳佳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这么心疼她……是为了白晨?” 夏燃胸口发闷,甚至还没听清尚观洲说的话。 他还没反驳,就听到尚观洲继续说:“对了,你知道吗?当初想用子女攀附尚家的人很多,是我偏偏选中了白佳佳……” 夏燃瞪圆了眼睛看他。 “因为……她有个哥哥叫白晨。” 第61章 夏燃一把揪住尚观洲的衣领,“你什么意思!” “你跟了白晨五年,”尚观洲任由他抓着,眼底翻涌着暗色,“……我嫉妒得快疯了。” 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在夏燃脑子里炸开。 “就因为你嫉妒?”夏燃每个字都咬得极重,“所以你故意选了白佳佳?你他妈知道白晨有多疼这个妹妹么!” “原本不知道。”尚观洲残忍地勾起嘴角,“是你让我明白的。白晨会满足他妹妹所有要求,包括……”他眼神一暗,“让他的小情儿来勾引别人。” 夏燃如遭雷击。他设想过无数次,如果尚观洲知道他最开始的目的,他要找什么样的理由和借口去圆谎。 却没想到真到这一刻,夏燃竟然不想去辩解了。 就这样吧,生了恨,散得也就更容易了。 “嗯,”夏燃双手无力地垂在两侧,淡淡地应了一声,“倒也不算白忙活,八万块……”他扯出一个惨淡的笑,“你还挺值钱的。” 玻璃杯砰的一声砸在墙上,碎片四处炸开,尚观洲赤红着眼:“夏燃,你真是好样的!” 尚观洲把家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个遍,就像那天在办公室发疯时一样。 当分公司助理战战兢兢地将调查报告递到他面前时,他连伸手去接的力气都没有。手边的抽屉里还躺着那张照片——夏燃和白晨勾肩搭背从酒吧出来,夏燃身上穿着明显不属于自己的衣服。 薄薄的几页纸,轻飘飘地承载着他们的过往。尚观洲只花了几分钟就看完,却觉得像过了一个世纪。 怪他当初太过自信大意,多可笑,他曾经以为夏燃是上天赐予他的那抹救赎,填补他感情空白的那唯一一抹颜色,到头来,不过是又一个设计拙劣的骗局。 夏燃感受着身体各处传来的疼痛,静静地观望着。 过了好一会,房间又一次陷入寂静。 夏燃开口道:“继续在一起也不过是恶心对方,”夏燃的声音很轻,“你不如就当……我死了吧。” 尚观洲突然冷笑出声。他踩着满地的玻璃碎片走向夏燃,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心上。 他单膝跪地,慢慢逼近夏燃的侧脸,带有血腥气的手指捏住他的下巴:“听着。该下地狱的是尚家,是我那个疯子父亲。白晨要恨就让他恨,他要想来找我就让他来,但你——”他指尖用力,声音陡然转冷,“死都别想离开我。” 对夏燃的执念就像溺水者抓住的浮木。只有夏燃能让他感觉自己还活着,能让他在这个腐烂的世界里喘口气。 尚观洲一直是这么自欺欺人的。 他宠他,纵他,给他一切。只要...只要他永远不逃。 浓烈的信息素在密闭空间里肆虐,夏燃感到呼吸困难。他撑着地板的手开始发抖,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意识像退潮般一点点抽离…… 夏燃醒过来的时候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卧室采光很好,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身上,暖意融融。 若不是肩膀传来隐隐刺痛,他几乎要以为这是个惬意的午后。 身上很清爽,昨天那些带血的衣服都被换了下来,但周围却都是陌生的。 夏燃撑着床沿试图挪到轮椅上,刚发出一点细微的声音,卧室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 那人快速走到床边,神色略紧张道:“您别动,我来帮您。” 夏燃冷冷避开他的手:“你谁?这是哪?尚观洲呢?” 三个问题接的很紧,对方好脾气地一一作答:“我是尚总给您安排的医生,负责您的伤情恢复。至于这里……好像是一座别墅吧,感觉离城区挺远的。尚总……这个我确实不知道了……” “好像?”夏燃眯起眼,“你怎么来的?” 医生无奈地笑了笑,比了个捂着眼的动作:“被人蒙上眼带过来的。” “操他妈的尚观洲!” 医生立刻捂住耳朵,满脸写着“我什么都没听见”。 夏燃知道问不出什么,索性让他扶自己上轮椅。 医生推着夏燃从电梯下楼,夏燃仔细观察着别墅内部。 除了他和医生两个人,别墅里就只有两个阿姨,负责做饭和打扫。算他妈的尚观洲够狠,两个阿姨甚至都是聋哑人。 别墅外的情况更让人窒息。 房子外,院子里,院子外都是人,层层叠叠阵仗很大。这些人也不和夏燃说话,只有夏燃靠近大门的时候才会给他一个警告的眼神,其余时刻就好像是机器人一样,按照设定好的程序盯着某片区域,来回绕在同一个地方。 别说夏燃现在已经断了腿,就算他立马长出翅膀,也未必能从这破地方飞出去。 他又想起尚观洲最后留给他的话。 “……死都别想离开我。” 疯子! 寻死不是夏燃的风格,但这么窝囊地活着更不可能。 转完第三圈别墅,夏燃突然回头盯住亦步亦趋的医生。 “你是哪个医院的?”夏燃问他。 【作者有话说】 这几章故事连在一起,我争取在下周都发完。 预警一下,大家可以怀疑作者的视角,但一定不要怀疑尚总和燃哥的爱。 ◇ 第44章 我要分手(大吼 尚观洲做事向来滴水不漏,从别墅的布置就可见一斑。 夏燃从陈澍那儿听说过,空港医院虽然是联邦直属,但建院时尚家投了大笔资金,因此后来连医院的管理层任免,尚家甚至也能插手。 在这样的关系网下,尚观洲要找医生,必然首选空港。 果然,面前的医生小心翼翼地说:“我是空港医院康复科的。” 夏燃神色不善,没有作声。 医生急忙补充:“您放心,您的病历我都研究过了,一定会制定最合理的康复方案,让您最快时间内……” 这一口一个“您”的说话方式,夏燃听着实在难受。 不过他却没有纠正医生,反而装得更加盛气凌人,“最快?最快是多快?你他妈别在这儿跟我扯这些淡,老子现在就要好!” 夏燃余光观察医生,发现他早就发抖着低下了头。他用轮椅猛地撞向茶几,“最多一个礼拜,我就要站起来,谁他妈要天天当个残废!” “一……一个礼拜?”医生瞪大眼睛。他从医多年确实见过不少情绪激动的患者,但眼前这么没脑子又暴躁的,还真是头一回。 夏燃保持着那副不依不饶的样子,趁机把大厅闹得鸡飞狗跳。 花瓶砸在防弹玻璃上发出闷响,他扯着嗓子吼:“关着我是吧,还治疗?治疗个屁,都给我滚!” 医生躲在一个角落瑟瑟发抖,他怀疑眼前的人目前最紧急的不是养伤,而是该去看看脑子,最不济也得查一查是不是躁郁症之类的。 这番动静最终还是惊扰到了别墅外的人,两个高大的beta进门,但却很规矩地只站在别墅门口。 看着一地狼藉,他们没有过多反应,只是等夏燃喘气的间隙才木然开口:“夏先生有什么吩咐的吗?” 夏燃脸色还狰狞着,没好气地对他们说:“把尚观洲叫来!” 保镖像被按了暂停键,变得跟刚才站在外面的状态一样。 “操!”夏燃佯装气到不行,最后泄火一般控制轮椅,猛地转向医生,“那把这庸医换了!我看着不顺眼,让他赶紧滚!这你们总能做到吧!” 保镖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默默退出去请示。 看见他们的动作,夏燃冷笑了一声,假装镇定地嘲讽他们:“还真是忠诚,什么事都要问他。” 但其实他心里已经开始慌了,他闹成这样也许能骗得过这些外人,却不见得能骗得过尚观洲。 那个疯子快把他的骨头都摸透了。 可事情到了这一步,夏燃也实在没了别的办法。 只能赌这一把了。 夏燃俯身,靠近蹲在地上的医生。 猛地伸手,他揪住医生的头发拽到耳边,借着这个暴虐的姿势压低声音:“我知道你也不想待在这鬼地方。” 医生惊讶地看他,夏燃手上力道更重,确保门口的人看不清他们的表情。 “你别慌,继续装成被我吓坏的样子,”夏燃语气飞快地对他说:“你被送到了这里,在我没好之前肯定走不了,就他妈跟囚禁一样,对吧?但我可以送你出去。” 那医生愣了下,“可是……” 夏燃说的大致和他来别墅前,那些人叮嘱他的意思差不多。但他心里却疑惑,你不也是被关在这里吗?能有什么办法让我出去,要有办法你自己不跑? 医生偷瞄了眼夏燃打着石膏的腿,又瞥向那些毕恭毕敬的保镖。他突然意识到—— 这个暴躁的伤患,恐怕真是这里唯一有特权的人。 他问夏燃:“你确定他们就因为你发个火就答应了?” 夏燃“啧”了一声,“试试呗,反正损失的又不是我,我砸也砸爽了,骂也骂爽了。” 第62章 “……” 医生沉默了,看来这人确实和他不一样,要是他敢这么干,下一秒自己埋哪儿估计都被人安排好了。 夏燃声音又低了一些,“但我先说好了,你出去后得帮我个忙。” “什么忙?”医生问。 夏燃说:“尽量记着点这地方是哪,出去以后找你们医院的陈澍,告诉他我在这儿,别的就不用管了。” 医生有点懵,说道:“可我是被蒙着眼睛带过来的,如果走应该也会被蒙着带走吧。” 夏燃没招了,他今天干这些事也纯属是死马当活马医。 “那你自己想办法,不管是用听的还是闻的,反正能有点线索就行。” 交代完,夏燃猛地推开他,医生踉跄着摔回角落。 这时请示的保镖回来了,上前两步问夏燃:“夏先生想换个什么样的医生?” 夏燃一脸不耐烦道:“我怎么知道找个什么样,反正要顺眼的。” 他哼了一声,推着轮椅往电梯方向走:“我看你们两个也不顺眼,赶紧滚。” 下午医生就被送走了。 夏燃其实心里也没底,不知道他这么粗糙的计谋有没有用。他倒是不担心陈澍会不帮忙,就怕那个被吓破胆的医生选择明哲保身,什么都不做。 夏燃盯着天花板,琢磨了一晚这些事,整个人做什么都没劲头。 等到傍晚,两个阿姨端着餐盘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卧室门口。 夏燃下意识对她们说,“我不吃,你们拿着下楼吧。” 说完才想起来她们听不见,他摸向口袋想掏手机打字,却摸了个空——手机早被收走了。 “操……”他咬牙切齿地拉开抽屉,翻出纸笔后潦草地写下刚才那句话。 只不过还没等他给阿姨看,其中一个阿姨突然走近,从围裙口袋掏出手机,点亮屏幕递到夏燃面前。 夏燃看了眼显示的号码,第一次发现十个数字组合起来也能这么恶心。 电话很快被接起来,那头传出一声很低的“喂”。 夏燃没接手机,阿姨便点开免提放在了他手边,然后默默的两个人都退出了房间。 “夏燃,是你吗?”尚观洲低沉的声音像毒蛇般钻进耳膜,夏燃猛地抓起手机就要砸,却在听到下一句话时僵住。 “我已经把你弟弟送过去了。” 手机屏幕在掌心里发烫。夏燃心想,还真是啊,尚观洲对他的了解这么深,就连自己现在发脾气也在他的计算中。 打来的电话号码装在别墅里的工作手机上,尚观洲让阿姨随身带着的,有情况可以直接联系他。 这个时间,尚观洲大概能猜到夏燃出什么事了。 “和我赌气,也不要不吃饭,”电流让尚观洲的声音显得更加温柔,也无比残忍,“你知道的,我最在乎的就是你,要是你不好好对待自己,我就没办法好好对待别人。” 夏燃当然知道这个别人是谁,更何况尚观洲刚刚才提起过。 他怒从心头起,忍不住破口大骂:“我操你妈的尚观洲,你敢动安心一下试试!” “精神不错,”尚观洲甚至轻笑了声,根本没把夏燃的话听进去,“我还以为你会被憋坏,这么看来还挺活泼的” “我活泼你大爷!”夏燃觉得尚观洲有病,骂他也不管用,索性不说话了。 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尚观洲显然在处理文件,却还很耐心地和夏燃说话。 “别气了好不好?我跟你道歉,昨晚是我不对,那些我们都不计较了,嗯?” 夏燃听着尚观洲的话一阵头疼。 这人每次在他面前就跟重新刷新了一样,轻描淡写刷掉所有问题,就像擦掉玻璃上的雾气那般随意。 那些没解决的人和事尚观洲也不打算解决。因为他从头到尾都不在乎,他的情绪只有在昨晚夏燃说出那句“你还挺值钱的”,才终于崩溃。 见尚观洲迟迟不挂电话,夏燃也不敢挂电话,他害怕尚观洲转头就在安心的事情上反悔。 夏燃闷了半天,只能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滚,不需要。” 尚观洲便自顾自地说:“那你好好吃饭,好好休息,我最近都不会过去。但我和那边的人说了,他们会照顾你,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我想做什么?我他妈想离开!老子要分手!”夏燃吼道,吼完也觉得肯定没用,但他还是吼了。 “……”尚观洲沉默了一会,再开口语调丝毫没变,依然很平静,“饭菜该凉了,我让她们重新做,记得伤口别沾到水。” “你听不懂人话吗?喂!”夏燃正要继续骂下去,却听见一阵忙音。 电话被挂断了。 夏燃盯着黑下去的屏幕,心情倒是平静下来了。 情绪发泄要有对象,对着空气发火有什么用呢?除了把自己气出病来。 这次没等阿姨上楼送餐,夏燃主动推着轮椅下了楼。两个阿姨明显愣了一下,但夏燃什么都没做,只是乖乖地坐在餐桌旁等她们摆好。 他还是没什么胃口,只是机械地嚼了两口就往胃里送,最后还剩了大半饭菜。 吃完后夏燃推着轮椅上楼,余光发现阿姨正对着桌子上剩下的饭菜拍照,不用想也知道发给谁。 “啧。”夏燃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却不小心碰到了脑袋上的伤口。他禁不住痛呼了一声,喊声在空荡的别墅里都有了回声,可也没人听到。 夏燃用了很重的力气按下电梯按钮。 他真心厌恶这样分裂的自己—— 理智叫嚣着逃离,身体却还记得被拥抱时的温度。 电话接通的时候真的只有怒火吗? 不会……怀念吗? 怀念无处不在的安慰和独一无二的关怀。 【作者有话说】 尚总:老婆闹事=老婆精神好 老婆骂我=老婆有活力 ◇ 第45章 逃不掉 安心和新的医生都是第二天到的。 安心现在对外界的接受能力好转了不少,只是依然不愿意和人多说话。 新来的医生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夏燃有些意外,这人居然是个omega。 “你好,我姓许,”许医生笑起来时眼角有细纹,声音听起来像是被温过的蜂蜜酒。看着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可夏燃却没给他好脸色。胳膊换药时嚎得整栋别墅都能听见,喝药时又故意打翻水杯。 这么折腾了一天,等晚上夏燃在次卧照顾安心睡觉时,就听见安心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哥哥,坏人。” 说完被子一裹,背过身把自己卷成了个蚕蛹。 夏燃有点伤心,但转念一想,连安心这么单纯的孩子都能看出他在故意刁难人,那这个许医生估计离走也不远了。 夏燃推着轮椅往卧室去,快到门口时,却撞见许医生倚在门框边。 走廊的壁灯在他身后,许医生隐在阴影里身形看起来很消瘦。 夏燃有一瞬间的愧疚,但还是控制轮椅走近他,没好气地说了句:“滚开。” 这是没办法的事,就算不能通过医生传递出消息,夏燃也得坚持不懈地闹腾,保证每个医生在别墅待的时间都不长。 整栋别墅里其他人跟夏燃接触的都比较少,唯有医生几乎一天里大半时间都在夏燃周围,为了方便以后逃出去,夏燃要保证身边的医生对他不熟悉才好。 如果待的时间太长,就不太利于他逃跑了。 许医生还是用的那副温柔的嗓音,只不过这次他微微俯身,轻声说出口的话却跟白天完全不一样。 “你再骂我,我就悄悄弄死你,然后再回去掐死陈澍。”说完他朝夏燃展开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 夏燃愣了一秒,随即眼睛亮了起来,“是陈澍让你来的?” “嗯哼?”许延挑起半边眉毛,从白大褂口袋里摸出包烟,想到眼前夏燃也算是患者又塞了回去,“不过要是早知道来了不仅限制自由还要挨骂,我可去他的吧,陈澍再送我两块儿表我都不来。” “……那你怎么不早说?”夏燃有点不好意思,他也知道自己白天说话有多过分。 许延摊了摊手,“小朋友,你知道你男朋友有多恐怖吗?他不仅给我安了定位器,还在我手机上装了窃听设备,”说一半他朝夏燃比了个中指,“刚才陈澍才给我发消息说已经拆掉了,真是一群疯子,不过这很符合我对陈澍以及他周围人的印象。” 夏燃“哦”了一声,纠正道:“是前男友,我们俩已经分手了。”说完却又觉得这强调很多余。 许延无所谓道:“随便你们,我不关心。” 夏燃说:“谢谢你能来。” 许延笑了下,“其实来之前我还以为陈澍喜欢你,所以才会这么帮你。但今天我算是见识了,没点儿本事的人还真消受不起你这脾气,你一说话就能让人直冒火。” 第63章 “……”夏燃压低声音辩解:“我那是故意的!” 许延摇头:“不,我觉得你平时也好不到哪去。”他回忆了一下,“你下午骂我“饭吃到狗肚子里”的时候,那个表情简直太熟练了。” 许延现在这幅样子可和白天的他差太远了。 夏燃不甘示弱道:“许医生,我看你这熟练的威胁手法,平时的医患纠纷没少打吧?” 说完后许延和夏燃互相笑了笑,笑意都不达眼底。挺装的两个人,此刻却都有些绷不住。 “除夕前一天。”许延压低声音,转达陈澍的安排,“那天所有准备都会就位。” 夏燃问许延:“陈澍没说别的了?” 夏燃皱眉:“他就说了这些?”这不像陈澍的风格。 许延推了推眼镜:“原话是让你滚得越远越好,这辈子都别回来。” 他模仿着陈澍冷硬的语气。 夏燃点了点头,嗯,像是陈澍说的话了。 晚上夜深人静,夏燃刚洗漱完躺下,又被迫接了个电话。他都不用问阿姨这是谁的电话,在这里他被允许联系的人就那一个。 尚观洲语气平平,但说出的话却很惊人:“我中枪了,子弹擦过心脏下面一点……” 夏燃猛地坐起,抓起放在被面上的手机。指节边缘用力到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 “麻药的效果刚过去,”电话那头传来压抑的抽气声,“有点儿疼……” “受伤了就好好躺着啊!少动一下能死吗?干嘛非得打电话,你——”夏燃一口气说完,却发现自己声音已经发颤。 他喘着气大口呼吸,黑暗中滋生出一种名为害怕的情绪将他紧紧包裹。 “因为,想听你的声音……” 这句话让夏燃瞬间失语。他沉默了好久,耳边只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和对方微弱的呼吸。 “……什么时候回来?”话说出口,夏燃都有些震惊。 他明明都要逃走了,问这个有什么意义? 那边声音不再是平淡的,变得有些轻快,“三四天吧,运气好的话可以一起跨年。” 夏燃闷闷地“嗯”了一声,声音很低地说道:“……你不能再骗我了。”这话说得他自己都心虚。 让他们两人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掺上“骗”这个字的人明明是他,可夏燃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他只想知道三四天后尚观洲是不是一定能回来。 ……他是不是一定会平安。 尚观洲说:“不骗你。”短暂的停顿后,又补充道:“别担心。” “谁担心了!”夏燃声音陡然拔高,却又在下一秒泄了气,“我,我还得等你回来算账呢!你要是……我他妈揍谁去!” “嗯,”尚观洲笑了笑,却不小心又扯到伤口。 静了一会儿,他等疼劲儿过去后继续说:“等我。” 这次是夏燃挂的电话。周围一下子变得安静下来,他却再也没了睡意。 夏燃曲起那条没受伤的腿,抬手捂住脸,过了几秒,有泪水顺着指缝滑出。 他低声哭了一会,情绪上涌压倒理智后,他甚至后悔挂断了电话。 尚观洲说想听听他的声音,可是他呢,他又还能听到几次尚观洲的声音? 接下来的几天过得特别快,许延这人根本不像是被关在这里的,反倒像个大爷似的,把外面那些保镖使唤得团团转。 “尝尝这个,”许延把洗好的樱桃往夏燃那边推了推,“刚送来的。” “这个季节哪来的樱桃?”夏燃半信半疑地尝了一颗,没想到入口很甜,汁水多得差点流到手上。 “国外空运来的,”许延又往嘴里塞了几颗,“我昨天就随口一提说你想吃,没想到今天就送来了。” 他冲夏燃挤挤眼,“不行你别走了呗,我看他对你还挺上心的。” 夏燃回了他句“牛逼”,转头看了眼安静吃水果的安心,轻轻摇了摇头。 于是许延也不再提,继续低头自己吃一颗,递给安心一颗。 “是明天吧?”夏燃问他。 “嗯,明天一早这儿的人就都会撤走。” 夏燃沉默着点了点头。 许延收起玩笑的表情:“其实我刚才就是开玩笑的,你可千万别当真,他都能把你关在这儿,让这么多人看着你了,能用出这种手段的人可不是什么善茬,一时喜欢你能顺你一时,等到往后指不定会是什么样。” “……我知道。”夏燃低声说。 第二天天还没亮,别墅里的人果然都走光了。夏燃推着轮椅下楼时,看见许延居然还在厨房做早餐。 “我家不是我做饭,水平就这样,凑活吃点?”许延朝夏燃挑起半边眉毛,说道:“我待会就走,尚家的事我可不敢掺和,搞不好连我家里人都得搭进去。” 夏燃点头,很认真地对他说:“路上小心。” 许延笑了,“别紧张,吓唬你的。我走之后过不久就会有人来接你,记得找个地方藏好,可别被发现了。” 夏燃说:“放心吧。” 喝完牛奶,许延摸了摸安心的头,然后就出门离开了。 这些天夏燃心里一直乱糟糟的。许延这人挺会开导人的,应该是学过心理学。夏燃挺感谢他的,但也知道,这一别大概率再也见不到了。 没什么行李可收拾,夏燃就轻轻搂着半睡不睡的安心坐在沙发上,静静等着,脑子里什么也不想。 听到外面响起一阵动静的时候,夏燃心脏猛地跳动了两下,他刚想把安心推醒,却下意识觉得不对。 院子里车的声音不对。 接连好几声停车的动静,声音叠加在一起,夏燃听的不是很准确,但至少也有四五辆车。 如果是陈澍安排的人,不可能这么大张旗鼓。 他费劲地挪到轮椅上,赶紧按下茶几上的安保按钮。所有门窗“咔嗒”一声锁死。 夏燃拉起安心,正准备往别墅二楼去,就听见沉闷的“咚”一声,像是两块金属碰撞在一起。 安心揉着眼睛看夏燃:“哥?” “嘘!”夏燃一把捂住安心的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咔——轰!” 还没等夏燃做出任何动作,第二声爆响直接撕碎寂静。 整扇大门被某种定向爆破装置从铰链处炸开,门框扭曲着砸在地上。 夏燃反应极快,一把拽过安心躲进厨房的岛台后方。 他将安心紧紧护在怀里,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咚咚”直跳,都快蹦出嗓子眼了。 “待会儿哥哥叫你跑,你就拼命往外跑,听懂了吗?”夏燃贴着安心耳朵小声说。 安心在他怀里点点头。 夏燃听见靴子踏碎木屑的声音响起,在爆炸掀起的烟尘中,他看到七八道黑影闪入房内。他们戴着夜视镜,枪上的红外线在黑暗中划出刺眼的红线。 为首的男子竖起两根手指,朝厨房一指。 发现热源了。 ◇ 第46章 你们埋吧 尚观洲确实受了伤,但远没有他对夏燃说的那么严重。子弹卡在肋骨中段,医生说休养一段时间就好,最后只会留下一道浅淡的疤痕。 他身上早就有不少旧伤,以前从不放在心上。但有次他和夏燃躺在床上,夏燃伸手摸向他手臂的一处刀伤,轻声问他:“疼不疼?” 那是夏燃第一次开口问,尚观洲怔了怔,但还是回他:“不疼。” 他不知道夏燃当时是怎么想的,听他说完,他居然张嘴在那道伤疤上狠狠咬了一口。 “疼吗?”夏燃趴在尚观洲身侧,抬头看他。 尚观洲沉默片刻,缓缓说道:“疼。” 夏燃就不说话了,伸手抱住他。 这次中枪虽在意料之外,但对他们影响不大。 陈澍的私人飞机降落在g港时,尚观洲亲自去接了机。 陈澍乘私人飞机落地,尚观洲亲自到了机场接他。 “爷爷状态怎么样?”尚观洲问陈澍。 陈澍摇了摇头,回他:“就这一两天了,你……要回去看看吗?” 话没说完就收了声。其实他们都心知肚明。 老爷子吐血那天,谁都没料到病情会这么严重。老爷子瞒得很深,这病怕是早就有了十几年,手术风险太大,他一直做保守治疗。除了管家张叔外,将身边人都瞒得滴水不漏。 能撑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 “等这边结束吧。”陈澍听见尚观洲说:“现在回去,前面做的都白费了。” “明白了。”陈澍说道。 这无疑是最理智的选择。别说尚观洲,就连他自己,不也在老爷子昏迷不醒的情况下离开了林城?说到底他和尚观洲就是这样的人,很冷漠,也很清醒。 他们长成了老爷子最希望他们成为的样子。 农历除夕的前一天,g港码头的雾气又湿又重,像是发霉的破布罩在生锈的集装箱和泊船缆绳上。 第64章 凌晨港口依然忙得热火朝天,走私的货船都爱挑这种夜深人静的时候靠岸。 尚观洲站在一座废弃吊塔的阴影里,手里攥着个小型通讯器。 他带着耳机,那头传来陈澍压低的声音:“热成像确认过了,12号仓有26个守卫,货已经装船,和线报给的一致。” 尚观洲眯眼看向两百米外那艘灰蓝色的货轮。甲板上,穿西装的正是尚永华的副手,正和几个境外人握手。 这批货一旦离港,尚永华就能拿到境外军阀的支持,彻底碾碎尚家反对他的声音,包括自己这个“无能”的儿子。 “行动。”尚观洲按下通讯器。 几乎同时,几支武装小队从海陆两侧突袭切入。 消音狙击枪点倒岗哨,穿潜水服的队员割破船底锚链,而陈澍则亲自带队冲进了仓库。 “货在哪儿?”陈澍一脚踩在守卫流血的小腿上。 守卫疼得直哆嗦,指向角落一排铅封的集装箱。 手下的人撬开箱门,瞳孔骤缩,除了仓外接连响起的炮火声,室内陷入一片死寂。 集装箱内整整齐齐摆放着几十个类似休眠舱的透明容器,每个舱里都蜷缩着一个昏迷的孩子,手腕上绑着荧光编码。 “操!是‘活体货物’!”耳机里传来陈澍的咒骂:……境外卡斯罗军阀要的‘血库’,原来在这儿!” 尚观洲皱了皱眉,想起上个月贫民区失踪的几十个孤儿。 没想到尚永华连这种生意都敢碰? “怎么办?”那边陈澍在问。 他们先前的计划是炸毁所有的货物,可现在……虽然陈澍手上早就沾过血,可这么多孩子,谁能下得去手。 “全炸了。”尚观洲声音平缓。 耳机那头沉默了几秒。 陈澍深呼吸一口,“你确定?” 听见陈澍的反问,不知怎么的,尚观洲突然想起夏燃。 他想起他们最近一直在吵架,上一次是因为白佳佳,如果夏燃不小心知道后,下一次吵架会因为这些孩子们吗? 会吧,夏燃那样的人…… 尚观洲没有浪费时间,抬手看了眼腕表,“我最多给你争取二十分钟,能救多少就看你的本事了。” 陈澍显然没想到尚观洲会改变主意,但也立刻反应过来,“我明白了!” 尚观洲切换通讯器的频道,通知已经接近货船的人:“先隐蔽,确认c4装船点,等我信号。” 话音刚落,通讯器里突然传出一段诡异的电流滋啦声,等声音消失,那端响起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观洲少爷,晚上好啊。” 除了这声招呼,背景音里还能听见泥土翻铲的闷响,以及有人费力喘气的声音。 尚观洲呼吸一滞,但语气依然平稳,“哪位?” 对方阴森森地笑了两声:“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早就听说了少爷有个心头好,一直藏着不让见人,这回我终于是见着了。” “我的心头好?”尚观洲笑起来,“我怎么不知道我还有这种东西?” 那边咔哒一声,是枪械上膛的声音。尚观洲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盯着货船的眼神像是淬了毒。 “别装了。您给他安排的这个安全屋,确实挺难找的。”对方讥讽道,“不过现在嘛……他马上要在坑里躺着了。” 铲土的声响更清晰了。尚观洲朝旁边使了个眼色,手下立刻会意。 “所以呢?”尚观洲问,语气听起来轻描淡写。 电话那头的周秘书明显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尚观洲会是这种反应。 当初尚永华留周秘书在林城,就是为了给自己留个后手。只不过最开始他们的目标是尚老爷子,夏燃的出现算是意外之喜。 坑已经挖好了。周秘书示意手下把夏燃拖过来。 夏燃全程一声不吭,即使被人粗暴地拖拽,伤口撕裂的疼痛让他脸色发白,他也没发出任何声音。 周秘书捏着夏燃的下巴,将通讯器凑到他嘴边:“来,和我们少爷说句话。” 夏燃任他拿捏着,依然沉默。 尚观洲心里已经确定,夏燃确实落在他们手里了。要是他们随便找了个人来唬他,这会儿早该有挣扎的声音了。可那是夏燃,夏燃越是这种时候越不会出声。 刚才离开的人匆匆上前,低声告诉尚观洲:“联系到了,但他们说今早接到消息……已经全部调离了。” 尚观洲眼神一沉,手下的人立马说道:“我这就通知他们!” 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一声闷哼,尚观洲神经紧绷,瞬间被吸引过去。 周秘书看夏燃死活不开口,接过手下递来的军刀,狠狠捅进他肩膀的伤口。 夏燃疼得浑身发抖,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吟。不过声音也很低,若不是通讯器紧贴在他嘴边,尚观洲未必能听见。 尚观洲咬紧牙关,腮边的软肉都咬出了血,声音沉了不止一个度:“拿个不相干的人威胁我?” “不相干?”周秘书转了转手里的刀,“那咱们也没什么好谈的了。不过没关系,坑都挖好了,不让人进去躺躺不白耽误功夫吗?” 浓重的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尚观洲的信息素不受控制地爆发。周围的alpha手下即便戴着最高级别的防护面具,还是被这股威压逼得后退半步。 “呵,”尚观洲轻笑了声,沉着嗓音压出一个字,“说。” 周秘书得意地笑起来,“少爷别气,我这边也就是带个话。” 尚观洲没再给他任何回应。 “你父亲让我问你——”周秘书声音带着威胁的意味,“今天你要炸的这批货可是值几个亿,你是现在收手呢,还是看着他被活埋?” “我收手你就会放人?” “当然。”周秘书应道 “但我不信,”尚观洲语气已经恢复了平静,“人我到现在都没听到声音,就一声哼唧,”他冷笑,“谁知道是真是假?” 周秘书看着地上的夏燃,胳膊已经完全被血浸湿,额头都是汗珠,可人就是硬气地一声不吭。 他视线一转,看向刚才被他忽视的缩成一团的小男孩。 “行吧,那个大的我搞不定,这个小的让你确认一下怎么样?”说完他摆摆手,手下的人就把安心带到了他面前。 周秘书刚要弯腰说话,安心以很快的速度扯下他的领带,一口咬上他的耳朵。 “啊!”周秘书惨叫一声,狠狠将小孩摔在地上,朝通讯器里怒吼:“这俩都他妈是硬骨头!尚观洲你听好了,现在是你自己要想清楚,我们到底会不会真的把你的小情人给埋了?这个不需要我们给你证明,你要是认为人不对,那你就别管啊!看我们都他妈给你埋了!” 一分一秒过去,已经拖延不下去了,但尚观洲却没法儿在这个时间松口。 “好啊,”他说,“那你们埋吧。” ◇ 第47章 再也不会原谅 电话那头骤然陷入死寂。 周秘书喘着粗气骂道:“算他妈你狠!来人,把这小崽子先扔下去,我倒要看看是谁先沉不住气!” 安心被粗暴地推进土坑,松软的泥土簌簌滑落。孩子的小手拼命扒拉着坑壁,指甲缝塞满了泥,可刚爬上去一点,就又被狠狠推了回去。 几铲土劈头盖脸地砸下去,很快覆上他的脸、胳膊,甚至连睫毛都沾上了泥灰。 稚嫩的哭声在庭院里炸开,安心一边呛咳,一边操着不熟练的声调喊夏燃:“哥……哥哥,哥哥……哥哥!” 确实有人沉不住气了,只不过不是尚观洲,而是躺在地上,连呼吸都不太通畅的夏燃。 看着安心身上的土越埋越多,夏燃再也顾不得那么多,猛地撑起身体,喉咙里挤出一声嘶吼:“住手!你们别动他!伤害一个小孩子算什么?有本事他妈的冲我来!” 尚观洲心脏猛地一缩,比中枪时候要疼多了。 他听见电话那头紧接着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拳头砸在血肉上的声音,随后是人疼到极点的闷哼。 ——他们对夏燃动手了。 可下一秒,尚观洲听见的不是求饶,而是一声近乎决绝的撞击声。 夏燃是自己跳进那个坑里的,他一把将安心搂进怀里,用后背挡住砸下来的土块。 周秘书早就被尚观洲强硬的态度逼急了,眼见着连人质也这么不把他们放在眼里,顿时火冒三丈。抄起铁楸就往夏燃背上抡:“操,想死是吧?埋一个也是埋,埋两个不他妈一样?!” 第一下,夏燃咬紧牙关没出声,可紧接着第二下、第三下……周秘书本来就不是什么善茬而,此刻发了疯更是无所顾忌。 铁楸砸在骨肉上的闷响一声比一声重。夏燃的脊背绷得死紧,可终究没撑住,整个人坠在土里。 尚观洲的舌尖抵着齿根,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他不能冲动,不能做没把握的决定。 第65章 现在他的表态说不准是救了夏燃,还是会杀了他。 每一秒都沉默都像在刀尖上踱步。 周秘书显然不打算再给尚观洲拖延的时间。他扔下铁楸,微微喘着气说:“少爷,您可要想清楚了,再拖下去,这土可就埋到他们脖子了。” 手机屏幕亮起,陈澍的消息刺进尚观洲的眼底: 【仓库被围了。】 尚观洲眼神一沉。 尚永华这一手玩得够狠——用周秘书牵制他,再调主力去抄仓库。 他要是再这么犹豫下去,两边都得崩盘。 尚观洲忽然笑了,声音轻缓地开口:“不用了” “什么?”周秘书像是没听到尚观洲的声音。 “我说,您费心了。”尚观洲嗤笑了声,建议道:“你们埋你们的,我炸我的。” “等等!你——”周秘书的嗓音陡然拔高。 通讯切断的忙音干脆利落。尚观洲抬手打了个手势,身后手下立刻按下通讯器:“c4装船,三分钟引爆,全员撤离!” 尚观洲在赌,赌那群人不会立刻下死手,赌他们会先忙着逃命。这样他的人一定能赶到救下夏燃。 如果他刚才松了口,货被送出去,他和陈澍今天不死也得丢半条命,而夏燃在林城也不见得就能活。没了作用的人,能杀也就杀了。他们走这条路的人,谁都清楚灭口的重要性。 所以尚观洲只能这么做,去赌一个他和夏燃都能活着的可能性。他要是赌赢了往往再不会逆着夏燃一次,要是赌输了…… 那他也陪他,死便是了。 “安排飞机,回林城。” 尚观洲转身就走,大衣下摆带起一阵冷风。 “可陈总那边……”手下忍不住提醒。爆炸能引开一部分人,但仓库那边仍是死局。 尚观洲头也没回,冷笑一声:“死不了,他命硬。” 土坑里,夏燃的耳膜嗡嗡作响。 他怎么也没想到,几天前他还在为再也听不到尚观洲的声音而辗转难眠,现在却亲耳听见这人轻飘飘地判了他们死刑。 真是可笑。他居然还忍着疼不出声,就为了配合尚观洲拖延时间。他居然还信那句“我在乎你”。 怀里的安心还在发抖,小脸上全是泥,哭得几乎喘不上气:“哥哥……哥哥……” “安心乖……”夏燃痛的说不出一句完整话,“不怕……哥哥在……” 夏燃能自己忍着疼,可安心怎么能,他还那么小,却总是跟着他受累…… 埋吧……埋吧……埋吧…… 你们埋你们的…… 夏燃想,他恐怕真的再也不会原谅这个声音了。 周秘书被尚观洲的话激怒,脸色瞬间铁青,他先是手指颤抖着拨通尚永华的电话。 忙音。再拨,还是忙音。 “操!”他猛地将手机砸向地面,屏幕炸开蛛网般的裂痕。但下一秒,理智回笼的恐惧让他慌忙弯腰捡起。 几个手持铁锹的手下面面相觑,不安地交换着眼色。 终于有人壮着胆子开口:“这人还要埋吗?” “埋?”周秘书如梦初醒般转过头。 夏燃半截身子已被黄土覆盖,低垂的头颅了无生气地歪向一侧,像是已经失去意识。 周秘书下意识摸了摸残缺的耳廓,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他忽然神经质地笑了起来:“已经把人弄得半死不活,现在收手你当他还会放过我们吗?” 手下们正要动作,却见他踉跄着走向后备箱,取出一个泛着冷光的金属箱。 “反正老子也要完了……”他喃喃自语,指纹解锁时手指还在发抖,“他们新搞出的玩意儿还以为能有大作用呢,这会儿也就剩这么几个试验品了,给你试试吧。” 夏燃在混沌中感到颈侧一凉,尖锐的刺痛让他本能地抽搐了一下。 冰凉的液体注入血管的瞬间,他模糊听见周秘书扭曲的声音:“好好享受吧,这可是价值连城的……” “夫人,十五分钟就能到,您别太着急。”司机将油门踩到底,透过后视镜瞥见后座女人苍白的脸色,又补了一句。 林奕君轻轻阖上眼,只轻轻“嗯”了一声。 车厢里沉默得能听见引擎的轰鸣。雨点开始零星地砸在挡风玻璃上。 我大概……和他们一样了吧。“她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不会,”司机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夫人是我见过最善良的人,您永远不会变得像他们一样。” 林奕君勾了勾嘴角,神情却是无比苦涩,“可我为了自己的孩子,害了两个无辜的孩子。” “不会,”司机重复道:“夫人您曾经救过我,也救过很多很多的孩子,您在我……在我们心里永远是最好的人。” 雨势渐大,雨刷器开始左右摇摆。 林奕君看向窗外,良久后淡淡说道:“谢谢。” 只不过她心里默想,造成的伤害怎么可能会消失呢? 从她发现夏燃和尚观洲的关系,到为了保全自己的孩子而去帮尚永华那一刻,这件事就会永远像根刺一样扎在她心里。 别墅在暴雨中显出几分阴森。周秘书的人早已撤离,只留下满地凌乱的脚印。 “夫人,是这里吗?”司机盯着后院那片明显被翻动过的泥土,声音发颤。 “嗯,”林奕君点了点头,看向旁边地上的工具,“你没跟过那个人,这样的手段他干过很多次。” 司机怔了怔,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林奕君喊他:“别傻站着,来帮忙!” 两个人不顾形象拼命地努力着,林奕君心里又焦又急,很怕人真的出了什么事。 两人疯了似地铲土,直到担心工具伤人,干脆徒手挖掘。林奕君甩开碍事的玉镯,翡翠在泥水里发出沉闷的声响。 雨越下越大,混合着泥土的雨水不断灌进他们的衣领。林奕君的心跳快得发疼,直到—— 他们摸到了一个人的胳膊。 “有了!” ◇ 第48章 选择 等把人都救出来,林奕君几乎不敢直视夏燃。 他浑身是伤,身上散发着不正常的高温热,可即使这样的状态下,夏燃依然将怀里的安心托在他的身体上方。 林奕君喉咙发紧,一时间不知道该先处理哪处的伤。就在这时,门外骤然响起一阵刺耳的刹车声。 她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指尖不自觉地攥紧。 不会是尚永华的人……又杀回来了? …… 私人飞机降落在林城机场时,特殊通道外已候着几道黑色身影。尚观洲一现身,他们立即上前,步伐整齐得像丈量过。 “人救下来了,现在正在医院治疗。”为首的人压低声音,“不过,尚永华的夫人当时也在现场,他们好像也是去救人的,我们到的时候看见他们已经把人挖出来了。” 尚观洲“嗯”了一声,目不斜视,继续往外走。 “周秘书那帮人都控制住了,有两个不小心死了,剩下的……” “留一个,”尚观洲截断汇报,“剩下那些你们看着办。” 这个不用多问,手下人自然知道该留哪个,也知道看着办是该如何处理。 只不过快走到电梯时,手下还是硬着头皮开口:“老爷……昨晚走了。” 尚观洲脚步顿了一下,随后迈步进电梯:“安排人去了吗?” “一直有人在盯着,消息还没放出去。” 尚观洲不再说话,金属门隐约映出他收紧的下颌线。 密闭空间里只剩下机械运转的嗡鸣。 等到了地下车库,坐上车,身边的人拿不准主意,司机攥着方向盘等了半晌,终于听见后座传来声音:“去医院。” 医院病房里,窗帘拉得很严实,夏燃醒着,但却像具标本一般钉在病床上,偶尔眨一下眼睛,也不过是生理反应。 尚观洲坐在床边的半小时里,只听见点滴瓶里液体坠落的声响——嗒、嗒、嗒,像某种倒计时。 护士进来拔针时,夏燃顺从地伸出手腕,瞳孔却始终涣散着,像是这具身体里早已人去楼空。 等病房重新只剩下两人后,尚观洲终于沉不住气,“当时我说那些话……” “放我走吧。”夏燃的声音很轻。 尚观洲看向夏燃,渴望从他的脸上找到一些情绪,愤怒、不解、难过……什么都行,哪怕是最微小的波动也好。 这样他才知道他该怎么按照书上说的,去哄人。 可是……什么都没有。 “我明白的,”他听见夏燃平静地说:“你有自己的考虑,没义务永远护着我。我不怪你......但,我应该有选择离开的权利吧?” 他忽然很轻地笑了一下,“我求你了,别爱我了,尊重一下我吧。” 有多久了,距离上一次他们俩这么平静地相处对话,已经过去多久了? 第66章 尚观洲不记得了,但他知道,他终于把夏燃的最后一点活泼给耗没了。 尚观洲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咽下了什么。最终他只是站起身,轻轻搁下一句“你先好好休养”。 陈澍隔天就赶回了林城。g港的爆炸案闹得太大,就算再是三不管地带,也还是会有明面上的政府成立调查组。眼下他们打算暂避风头,等这阵子过去再收拾残局。 葬礼这天飘着细雨。陈澍在尚家老宅见到尚观洲时,就发现他状态不对。尚观洲眼神很沉,一身西装挺括,却透着一股行尸走肉的僵硬。 但灵堂人来人往,陈澍始终没找到开口的机会。 老爷子的追悼会办得并不隆重,是他生前的意思。尚观洲明白他的用意,活着时要让人记住,死了反倒越低调越好。这样尚观洲接手公司时才不会有人借着吊唁的名义兴风作浪。 虽然现在的尚观洲早就不在乎这些,但他还是照办了。 细雨打湿了后山的石阶,从尚家的墓园走出来,陈澍终于开口:“对不起,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那样。” 陈澍显然知道了那天的事情,而那些人之所以那么轻松就得了手,自然归功于当天他背着尚观洲把别墅的人全都调离了。 尚观洲没应声,只是摸出烟盒。他最近才开始经常抽烟,以前也是会的,但最近像是上了瘾。 尼古丁的味道混着雨后的青草气,在两人之间弥漫。烟蒂摁灭,尚观洲说道:“咱俩扯平了。” 他说的,是多年前陈澍废了右手救他一命的事。 夏燃在医院的日子过得像一潭死水。 但是一到晚上,他就需要强迫自己在“睡着”后忍受那个悄然出现在病房里的人影。 他有时能睡着,有时又完全一点睡意都没有。这种状态导致他白天常常浑浑噩噩。 但今天他倒是很清醒,因为病房里来了个意料之外的人。 林奕君看着跟过去没什么两样,依然优雅得体,只是眼下轻易遮不住的乌青泄露了疲惫。 她像是单纯来看望夏燃,听夏燃说身体没什么大碍后点了点头。 又寒暄了几句,林奕君没有离开,反而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讲点老掉牙的故事,耽误你一会时间,可以吗?”林奕君双手交叠,轻声说道。 夏燃自然说可以,那天被从土里救出来的时候他并不是完全没印象。 林奕君说:“其实呢,我以前的家庭很幸福,我爸爸那时开了一家小公司,我妈妈从我出生起就是家庭主妇,把全部心思都放在我身上。我从小想吃什么想穿什么,想玩什么想学什么,只要我开口就没有实现不了的。” 夏燃静静听着,余光注意到林奕君的手指上空荡荡的。 “可是他们太娇惯我了,让我错以为这世界就是这样的,我努努力或是撒撒娇无论什么都能如我所愿,直到我爱上一个人……”林奕君显然对这段故事没什么分享的心情,“他父亲设局让我爸爸背上了近十亿的债务。后来……爸爸跳楼了,妈妈也活不下去了,吞药跟着走了。” 夏燃愣了一下,脑海里一些东西被翻出来,紧接着林奕君就把他的猜测说了出来。 “那个人是尚观洲的父亲。”林奕君甚至很淡地笑了一下,“后来我嫁的人,也是他。” 病房里的消毒水味道突然变得浓郁起来。夏燃想起严特助曾经隐晦提起过的往事,此刻竟被当事人用最平静的语气撕开。 “和他们这样的人相爱,很累吧?”她轻描淡写地问:“尚观洲……他永久标记你了吗?” 夏燃看向林奕君,在她藏着点点希冀的眼神里摇了摇头。 林奕君松了口气,“出事之后,我进了娱乐圈,那会我真的想和他断干净的,他结了婚,而我家破人亡。人有的时候能力真的就那些,抓住机会拼命活着已经不够用了。所以我真的没心思去记恨谁,可是……” 林奕君很困难地呼吸了下,“尚永华结婚一年后,我被他永久标记了……我无路可走,所以我决定要恨……” 夏燃突然打断她:“你救了我,想要我做什么,直说就行。” 林奕君微微震惊地抬头,却看到夏燃眼底的淡然。 眼前这个年轻人,他的眼神太透彻,像是早已看穿她精心设计的苦情戏码。 她笑了下,为自己心底那点卑劣。 林奕君将尚永华给她的微型u盘递给夏燃,轻声告诉他该怎么做。 夏燃没有给她回答,只是暂时收下了u盘。 ◇ 第49章 我还是只会对你特别 下午水喝多了,夏燃迷迷糊糊地想。 膀胱的胀意最终还是战胜了睡意。 他缓缓用没有受伤的左臂撑起身体,床垫发出细微的咯吱声。这声动静很快引来了回应,身旁响起一阵衣服摩擦的窸窣声。 “我扶你。” 夏燃条件反射地往后一缩,避开了那只伸过来的手。动作太急牵扯到了右肩的伤口,他咬着牙没出声。 那人僵在半空的手缓缓收回,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到什么:“你自己不方便。” 夏燃抬眼平静地看他。病房里没开灯,尚观洲的轮廓被窗外隐约透进的月光勾勒得很是模糊。 他们对视了几秒,夏燃最终没有出声,沉默地挪到另一边床沿,趿拉着拖鞋一蹦一扭地朝卫生间去了。 释放过后,夏燃打开水龙头,冰凉的自来水冲过指缝。他顺势朝镜子看了一眼,被镜中的自己吓了一跳。 夏燃还以为他这些天睡得不错,结果现在却发现自己皮肤白得吓人,在卫生间的冷光下甚至还泛着青,眼底布满了血丝,看着就跟…… 看着就跟尚观洲一样憔悴。 夏燃掬了捧水狠狠搓了把脸,想把脑子里那双属于外面那人的眼睛冲掉。 夏燃抬起头,水流顺着发梢滴落。太久没有修剪过的头发软趴趴地搭在前额,几乎要戳进他的眼睛。 就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也难怪尚观洲如今寸步不离地守着。 夏燃扯了扯嘴角,甩着手上的水珠推门出去。 病房不像刚醒来那会那么黑,尚观洲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床头灯。暖黄色的光晕笼着半边病床。 夏燃出来时,正巧看见尚观洲匆忙收回放在被褥上的手。 尚观洲以为夏燃会直接无视他,径直躺回病床。他便习惯性地往沙发走去,不过转身后刚挪了几步就听见身后拖鞋急促的啪嗒声。 “小心!” 尚观洲慌忙转身,夏燃已经单脚跳着扑到他眼前。受伤的右腿不敢着地,整个人只能摇摇晃晃地挂在他胳膊上。 “我们要不要再试一次?”夏燃抓着尚观洲的手臂,眼神很认真。 尚观洲浑身肌肉瞬间绷直。这是他这些天最想听到的一句话,可真听到时整个人却像被钉在原地,完全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什么意思?”过了很久,他才发出一声很哑的问句。 “不是不想分吗?”夏燃垂下眼睛,“反正我也玩不过你……” “我从来没想过‘玩’你。”尚观洲猛地打断,每个字都咬得极重。 空气凝固了几秒。 夏燃收紧手指,“好,三个月。我们再认真三个月,如果到时候我不想走了,过去的我们就一笔勾销,重新开始;但如果我还是想走……” “你要让我走,不然我跟你鱼死网破,这辈子我恨你到死。”夏燃的手指很用力,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他嘴里说的恨,他的指甲掐进尚观洲的掌心,留下深深的痕迹。 尚观洲低头看着他们交握的双手,指腹慢慢抚摸过夏燃绷紧的骨节。另一只手慢慢环住他的腰,把人往怀里带。 “好。” 他的下巴抵在夏燃发顶,声音轻得像叹息。他都听他的,不管任何时候。 第二天一早,夏燃和尚观洲提出不想继续在医院待着。 尚观洲刚想张嘴说什么,夏燃打断他:“不准拒绝我的请求。” “……好,”尚观洲只能蹙着眉答应下来,“不过,给我几天准备时间。” “几天?”夏燃眯起眼睛,以为尚观洲又给他开空头支票。 尚观洲认真盘算了下,“大概周末前。” 夏燃将信将疑地等到周六下午,尚观洲倒是守信来办了出院手续。只是…… “我要坐轮椅。”夏燃看着冲他张开双臂的尚观洲,拒绝道。 “轮椅在车里。”尚观洲好脾气地和他解释。 “那就把旁边的拐杖给我,”夏燃往后退了半步,“反正我不可能让你抱我的。” 尚观洲叹了口气:“明明是你说再认真三个月的,结果现在抱都不让抱。” 明明语气很平和,但夏燃却硬是听出一股子委屈怨妇味儿。 他抓起换下来的病号服砸向尚观洲,“滚,跟这个有关系么,我好歹也有七十多公斤,你把我从这儿抱到停车场,你他妈想摔死谁呢!” 第67章 “不会摔的,”尚观洲看着夏燃,很认真地帮他回忆,“你以前在浴室嫌弯腰累的时候,我可以抱着你做半小时的。” “操!”夏燃耳根瞬间烧起来,他现在掐死尚观洲的心都有,“你壮得跟头牛一样行了吧!再说……那会儿你胸口又没中枪……” 夏燃的话戛然而止,脸上又羞又愤的表情一下子僵住。 尚观洲听到后只是勾唇轻笑了下,轻轻地发出一声“嗯”。 等离开医院到了目的地,夏燃才明白为什么需要一周的时间准备。 尚观洲又换了新的别墅,这次的选址显然比上次好很多,虽然不是闹市区但也是一个挺繁华的高档社区,环境清幽却不偏僻。 “这又是哪?”夏燃下了车,皱着眉问道。 夏燃过去漂泊不定的生活,让他很讨厌经常变换生活环境。 “家,”尚观洲一把抱起他,“我们回家了。” 夏燃怔了怔,接着问,“那之前学校的公寓呢?卖掉了吗?” 夏燃这么一提起,尚观洲才想起来公寓的客厅被他砸了之后好像还没收拾。 “留着,”尚观洲轻咳了一声,“你如果喜欢那边,等你伤好了我们就搬过去,只不过这边空间大点,适合你这段时间养伤。” 屋子里不仅配备了专业的疗养室,连那些医院里的大部分器械都被尚观洲想办法搬了回来。 夏燃拄着拐杖在一楼转悠时,还发现了两间打通的大房间,看那严肃的装潢和房间正中的长条会议桌,活脱脱就是个小型会议室。 “你这是要把公司搬到家里来?”夏燃问尚观洲。 尚观洲正往冰箱里放矿泉水,闻言回头:“最近比较忙,一些会议推不掉。”顿了顿又补充,“这样我能随时看着你。” 夏燃撇了撇嘴没接话。 养伤的日子比想象中好过。夏燃这次学乖了,没再跟自己的身体较劲儿,老老实实按医嘱做复健。而尚观洲就跟个甩不掉的影子一样,除了必要的公务,眼睛几乎没离开过夏燃。 夏燃觉得自己真是双标得可以。当初被保镖和阿姨盯着时浑身不自在,可现在同样的事情换成尚观洲做,他就觉得还好,可以忍受。 甚至一抬头看到尚观洲望过来的眼神,夏燃想,这或许不是简单的可以忍受的程度。 是他还带着期待和欣喜,对这个人。 但夏燃也并不打算太快回到从前。有些坎,不是几天就能跨过去的。夏燃也不知道,三个月到底够不够。 这天晚上,夏燃靠在床头翻着一本晦涩的经济学著作。尚观洲书房里尽是这种让人头疼的玩意儿,他看得昏昏欲睡,忽然听到有脚步声靠近。 “我可以进来吗?”尚观洲站在门口,抬手压了压眉心,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 夏燃稍微清醒了一点,把书往旁边一搁。 “怎么了?”他问尚观洲。 “没事,”见夏燃皱眉,尚观洲又改口,“只是有点累,看看你会好很多。” 夏燃轻哼了一声,却还是抬起手。 尚观洲顺势走到床边,有些乖顺地低下头,让夏燃冰凉的手指贴上自己的太阳穴。 “累了不去睡觉,跑来专门吵醒我?”夏燃嘴上嫌弃,手指却轻轻按揉起来。 “抱歉。”尚观洲闭上眼睛,轻声说。 “少来。”夏燃心想,你如果真知道错了就有鬼了。 他瞥见尚观洲衬衫领口松垮的领带,“又是你爸在给你找麻烦?” “他现在没这个能耐……”尚观洲的声音带着刻意的疲惫。 夏燃悄悄看了一眼卧室的阳台。那里摆着几盆从花房移来的桔梗和玫瑰,夏燃也记不得他把那个u盘埋在了哪一盆里。 “我困了。”夏燃突然收回手。 但尚观洲没动。两人在暖黄的灯光下静静地对视,半晌,尚观洲突然开口:“能要个……晚安吻吗?” 夏燃一定是真的困糊涂了,不然怎么会下意识往前倾? 吻落下的时候实在激不起什么心动,就是很日常的一个动作,像羽毛拂过,一触即分。 “晚安。” 夏燃以为自己会辗转反侧,谁知躺下没多久就沉沉睡去。朦胧中,他感觉到有人轻轻为他掖了掖被角。 一个月后,夏燃身上的伤好了大半,基本已经能够自如活动。尚观洲确认他一个人在家没问题后,终于出了趟门。 林奕君坐在别墅客厅的皮质沙发上,指尖随着黑胶唱片流淌出的钢琴曲轻轻敲击扶手。落地窗外,园丁正在修剪玫瑰丛,剪刀的咔嚓声隐约可闻。 “我还以为,你不会留下我呢?”林奕君头也不回地说,声音像丝绸般柔滑。 尚观洲的脚步声在她身后停下。林奕君闻到很淡的酒味,还混杂着一丝血腥味。 “你,我不会动。”尚观洲说。 “为什么?”林奕君轻笑,“难道你也想用我来拿捏尚永华?” 尚观洲将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放在茶几上,轻声说:“你想多了。” 实话说尚观洲从进门到现在,没有流露出丝毫怒意或是怨恨,平静地就像偶尔拜访的普通人,可林奕君却觉得他比尚永华还要可怕万分。 林奕君眼前突然闪过那个浑身是伤的omega。她端起茶杯,借着氤氲的热气掩饰自己微颤的手指:“就这么放过我们了?” “放过?”尚观洲嘴角扯了一下,“只要你永远待在这座城市,活在尚家的眼皮底下,我不会找你麻烦。” 他走到唱片机前,俯身观察了一会儿,突然调整了音量,音乐声骤然变大,“至于尚永华,你这辈子都再不见到他了。” 林奕君并没有惊讶,这个结果比她预想的好太多。 “那我的孩子呢?”她终于问出最关心的问题,喉咙不自觉发紧。 空气突然凝固。尚观洲的眼神让林奕君想起冬夜里的蛰伏已久狼,只待一个时机就会扑杀掉所有人。 “……那你不如也杀了我。”林奕君心跌到谷底。 “你误会了,”尚观洲突然笑了,这个笑容让他看起来年轻了许多,虽然他也不过才刚毕业不久。 “陈澍只是带他去做了个小手术,”他看了看腕表,“应该快送回来了。” 消失了将近一个月,现在却语气平平地和她说只是要做个小手术? 林奕君猛地站起身,真丝裙摆扫过茶几:“你……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尚观洲的目光落在那只檀木盒上,转身离开时丢下一句:“自己看吧。” 林奕君颤抖着打开盒子。福尔马林的气味扑面而来,液体中漂浮着一个完整的腺体,在顶灯的照耀下泛着诡异的粉白色。 唱片机里的钢琴曲正好播到最激昂的章节,林奕君膝盖一软,跌坐在了地毯上。 ◇ 第50章 都杀了 尚观洲名义上的弟弟最终还是分化成了alpha。 尚观洲没要他的命,只是让人摘了他的腺体。这已经算仁慈了,至少在他看来是的。 尚永华确实销声匿迹了,可他留在集团内部盘根错节的势力,却像后山旧房墙上的爬山虎,看似全都枯萎了但根系深埋,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天复活。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连根拔起的。 尚家出现了第二个alpha。这件事本身不重要,重要的是集团里那些蠢蠢欲动的眼睛会怎么解读这个信号。 但尚观洲不会给他们揣测的机会。 夏燃或许永远都不会理解,一个刚分化三天的十二岁孩子能有什么威胁?他多无辜啊,连信息素都还控制不住,甜腻的柑橘味飘得满屋都是,就被按在了手术台上。 夏燃要是知道,大概又会用那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他。 陈澍打来电话时是某天清晨,尚观洲正站在窗前,看着晨光一点点染红天空。电话那头传来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夹杂着金属器械碰撞的脆响。 “……不要!求求你们——” 二楼突然传来开门的动静。尚观洲抬眼,看见夏燃打着哈欠一瘸一拐地走出来。那人显然还没睡醒,忘了自己脚伤已经痊愈,右腿还保持着受伤时的习惯,虚虚点着地面不敢用力。 “……嗯?”夏燃看见尚观洲时明显愣了一下,“这么早起起来当门神?” “工作的事情,陈澍那边有时差。”尚观洲面不改色地挂断通话,把哭喊声掐灭。 夏燃哦了一声,撇了撇嘴,自认为很小声地吐槽:“谁都得迁就他呗,天王老子都不一定有他谱大。” 尚观洲轻笑一声,低头给陈澍发了条信息: 【留着吧。】 命运还真是个轮回,尚观洲当年也是在这个年纪分化成了alpha,得到的除了老爷子那点稀薄的赞赏外,就是接连不断的暗杀。 他从十二岁逃到二十一岁,流过的血比亲情更浓重,谁又会觉得他无辜的呢? 只不过尚观洲不在乎。他平静地处理了一切,盘算过往,才发觉所谓的血脉至亲,原来不过如此。 第68章 他看着老爷子的棺木入土,把尚永华逼成全联邦通缉的丧家犬,又亲自下令给自己的弟弟安排了那场手术。 全程,尚观洲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夏燃说得对,他确实是个疯子。 但真正的疯子往往意识不到自己的疯狂。尚观洲想,他之所以开始清醒地承认这一点,大概是因为夏燃。 因为夏燃,他竟然开始想做个正常人了。 夜里尚观洲在浴室泡了很久的热水,却还是没有一点睡意。 他鬼使神差地走进夏燃的房间,一开始什么都没做,只是僵在床边。 夏燃中途翻了个身,胳膊蹭过他的手背,那一小块皮肤顿时变得滚烫。 尚观洲想挪近一点,碰一碰夏燃。可人总是贪心,夏燃睡得很熟,他的手一路从他的脸颊划到他的锁骨,夏燃都没有反应。 尚观洲心想,明天他应该会醒的很早。 然后他躺在了夏燃的旁边。 夜里夏燃做了个梦,梦里他和尚观洲还在那座边陲小镇,空旷的射击场头顶的灯发出嗡嗡的声音,空气中隐约飘散着硝烟和铁锈的味道。 尚观洲站在他身后,胸膛贴着他的脊背,手指纠正他持枪的姿势。 温热的呼吸扫过耳边,夏燃突然不受控制地出声问道:“是这样吗?” 还没等尚观洲回答,夏燃忽然转身,枪口对准尚观洲的胸口,毫不犹豫按下扳机。 扳机扣动的瞬间,他看到尚观洲笑着看他。 夏燃猛地睁开眼,冷汗已经浸透了睡衣。 他急促喘息着,好像梦里的子弹射穿的是他的胸口。 画面还在眼前闪回,猩红的血液随着每次眨眼闪动,好像黏在了他的视网膜上。 “做噩梦了?” 一只温热的手突然从背后贴上夏燃剧烈起伏的胸口。轻轻拍了拍,帮他缓和着呼吸。 刚从梦里惊醒,猝不及防有人出现在身后,夏燃第一时间没被吓到,反而却有种心安。 “你怎么在这儿?”夏燃哑着嗓子问。 尚观洲闭着眼睛,把下巴搁在夏燃的肩头,语气竟然有点耍赖,“那群老家伙太烦了,我都说了下次再议,还硬要讨论出个结果。” 尚观洲说话时喉结会小幅度的震动,透过紧贴的皮肤传来,真实得让人心软。 “我是问,”夏燃挣了挣,“你为什么出现在我的卧室?” 尚观洲又紧了紧手臂,这次更是直接环住了夏燃的腰。闷声道:“因为这是离书房最近的房间。” 典型的答非所问。 但可能是梦境太真实了,身体失温和心脏骤停带给夏燃的寒意正顺着脊椎蔓延,所以夏燃急需紧贴着一具温暖的身体,听着整夜身后人的心跳,才能重新建立起尚观洲没有受伤这个事实。 所以夏燃妥协了。 “真烦……就这一次……睡吧。” 夏燃说话的声音很轻,但轻易占据了尚观洲整个脑海。 夏燃的外伤慢慢好起来,可精神却越来越差。有时候整夜睁着眼到天亮,有时候刚合眼一两个小时就惊醒,浑身软绵绵的,连抬手都费劲。 夏燃以为是自己整天坐在轮椅上的缘故,但尚观洲却知道,问题远不止这么简单。 尚观洲是从医院的检查报告里得知那支针剂的事的。 夏燃的腺体数据异常,信息素波动剧烈,像一座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可这么长时间过去,周秘书的嘴依旧闭得死紧,一个字都不肯吐露。 g港的势力重新洗牌,尚观洲处理完港口一案后,主动退居二线,把所有事务全甩给了陈澍。 陈澍本就是g港的地头蛇,趁着这股东风,顺势搭上了政府的关系。他表面恭顺,老老实实地上交材料,暗地里却借势坐稳了g港话事人的位置。 陈澍得到消息,那只针剂是从g港的秘密实验室里流出来的。可还没等陈澍查到具体位置,三个实验基地就在同一晚启动了自毁程序。火光冲天,所有证据、数据,连同里面的人,一夜之间化为灰烬。 唯一算得上好消息的是,这场大火烧得太急,反而暴露了尚永华的踪迹。尚观洲终于抓住了他。 父子两人再见面时,场景不同,气氛却诡异得相似。 尚观洲面对尚永华时永远没什么情绪,而尚永华上次是倨傲中带着愤怒,如今却只剩败者的歇斯底里。 他被锁在审讯椅上,手腕上的束缚带深深勒进皮肉里。曾经叱咤商界的尚氏掌权人,如今头发凌乱,昂贵的定制西装皱巴巴地贴在身上,像一块被随手丢弃的抹布。 “你来了。”尚永华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却仍带着不甘的锐利。 “董事会已经结束了。”尚观洲语气平静,“全票通过。尚氏现在是我的了。” 尚永华咧开嘴笑了下,笑声嘶哑难听:“听说你在调查ebon,怎么?是想接手吗?”他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得意,“不对,你是想要解药吧?” ebon就是打进夏燃腺体的那支针剂的名字。尚永华志满意得,以为自己捏住了尚观洲最大的软肋,可尚观洲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没有回应。 “哈,我的儿子你果然还是像我。”尚永华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你如果真不在乎他,就不会第一次露出这种想要杀了我的表情。” 尚永华继续说道:“杀人放火的事做尽,可轮到那个人身上,其他就都不重要了。只不过你还是要比我狠一些,我都让人把他埋进土里了,你竟然还能无动于衷……怎么,是想好了失败就陪他一起去死吗?” 尚永华一语道破尚观洲的心思。 尚永华有一点果然没说错。他们是父子,哪怕一天正常的父子生活都没过过,他们也是父子,血脉里的东西就和诅咒一样,如影随形。 “嗯,是啊。”尚观洲点燃一支烟,缓缓吐出烟圈,“所以你死了以后,我也会如你所愿,让林奕君和你儿子下去陪你。” “你!畜生!那是你弟弟!”尚永华破口大骂,翻来覆去不过是“白眼狼”“孽种”之类的词,甚至还不如夏燃骂得脏。 夏燃。 想到这个名字,尚观洲冷硬的嘴角微微松动。 是啊,有教养的人从来不见得是什么好东西。夏燃抽烟、说脏话、和别的alpha勾肩搭背,私生活混乱得理都理不清……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爱他爱得那么炽热,夏燃看他的眼睛,连他这样感情淡薄的人都无法忽视。 总之,没人能和夏燃相比。 “我今天来,不过是送你最后一程。”尚观洲弹了弹烟灰,“听说我出生的时候,你也去医院看过我一眼……爷爷真是老了,临了他居然还让管家给我留话,让我别杀你。” 尚观洲轻笑,“你觉得可能吗,父亲?” 尚永华瞳孔猛地收缩。尚观洲眼里的认真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意识到,他的儿子好像是认真的。 “你不能动我!”尚永华挣扎起来,“我手里还有夏燃的把柄!就在今天,云尚航空有架飞机会坠毁,如果我死了或者失踪超过二十四小时,证据就会送到联邦法庭!夏燃会被重审!你如果不想他坐牢,就必须放了我!” 尚观洲眉头微蹙,但很快理清思路。 他掐灭烟头,大步往外走去。手机刚掏出来,陈澍的电话就抢先一步打了进来。 “出事了。”陈澍的声音罕见的严肃。 “怎么?”尚观洲问道。 “空管刚传来消息,sa2693失联了。” 尚观洲闭了闭眼,“多久前的消息?” 陈澍说:“大概十五分钟前,这驾飞机是重保机,上面有两位和我们交好的议员。现在所有眼睛都在盯着我们,我还听到了小道消息说你……” 尚观洲沉下声音,打断陈澍:“十五分钟就传出来的消息能是什么真相?不过是有人想搅乱浑水罢了。” 挂断电话,尚观洲一边吸烟,一边朝旁边轻轻勾了勾手指。 有人立刻恭敬地上前,“尚总。” 尚观洲吐了一口烟,说道:“里面那个,半小时后把他放了。” “要派人跟着吗?” 尚观洲点头:“多跟一段时间,不急。摸清楚他身边还有哪些人。” “要活口吗?” 尚观洲抽完最后一口烟,在未散尽的烟雾中,他缓缓说道:“不必,都杀了。” ◇ 第51章 重新开始 失联的客机最终坠毁在荒漠上,九千米高空的直线坠落,毫无悬念地带走了所有生命。 尚观洲把平板推到局长面前,窗外恰好掠过一架准备降落的客机,引擎的轰鸣声在钢化玻璃的阻隔下变得沉闷而遥远。 屏幕上幽冷的白光映着尚观洲下巴上三天未刮的胡茬,但他看起来仍然克制冷静。 “黑匣子找到了,”他的手指在平板上轻点,调出工作安排,“但译码还需要些时间。” 第69章 局长扫了两眼,随后将手边的一份文件从保密封装袋中拆开。 他快速略过前序部分,翻到最后一页,指节重重地敲在一行红色标注上。 【疑似人为植入病毒,导致航电系统逻辑层被篡改】 “观洲,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局长的声音略带沙哑,“如果确认病毒是从你们公司内网节点植入的……联邦调查局明天就会把尚氏整栋大楼翻个底朝天!” “没那么晚,其实三天前局方就查到我司内网了。”尚观洲的声音冷静得可怕,“所以我这不是亲自来给您一个交代吗?” “怎么交代?”局长摘下眼镜,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事到如今,你还能怎么撇清?” 尚观洲摇了摇头,从西装内袋取出一个加密芯片,“这是内网过去72小时的全部访问日志。” 他在桌面上将芯片轻轻推过去,“上面的记录里只有一个异常登录,是我的个人权限,就在空难发生前36小时从我家中的终端接入。” 办公室的温度仿佛瞬间降至冰点,局长的表情凝固了。 “你是来给我交代的,还是来自首啊?”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的意思是,如果真的是公司内网出现差错,那便只可能是我。所以这件事情还没办法下定论,除非……”尚观洲顿了顿,声音在慢慢窒息的空间中悬停片刻,“除非您也觉得是我干的。” “放屁!”局长猛地拍桌,震得茶杯里的水溅了几滴落在桌面上。他压低声音,极尽克制地问道:“你确定记录没问题?只有你一个人接近过系统?” “……”尚观洲垂了垂眼,睫毛投下一片阴影状,“我确定。” 沉默如有实质一般填满了整个空间。窗外,又一架飞机的导航灯划破暮色,在玻璃上投下转瞬即逝的红光。 这些天关于空难原因的猜测流言四起。媒体铺天盖地的报道中,最荒诞的那条却获得了最多关注,莫名出现在了各大媒体的头版首页。 【空难调查现惊人内幕:尚氏继承人疑遭至交背叛】 尚观洲早在第一时间封锁了消息,但纸终究包不住火。官方的眼线和情报网比他的手段要更果决,局长肯定也早已知晓某些内情。 此刻尚观洲站在局长对面,拿不出任何证据,只能像个孤注一掷的赌徒,为某个名字洗清所有嫌疑。 局长沉默良久,他不相信尚观洲会做出这样自断后路的事情,却也不明白为何他还是将事情揽在了自己身上。 最终,他叹了口气,“你需要我做什么?” “再给我48小时。”尚观洲合上平板,发出一声轻响,“联邦调查局那边,请您暂时压住……我这条线。我会处理好一切。” “处理?怎么处理?”局长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观洲,这不是你能——” “记忆编辑。”尚观洲平静地说出这个词,眼神像是早就想好了这个结果,“neurotech三年前就开始研发海马体重置技术,尚氏去年收购了他们的核心团队。” 准确来说,不是尚氏而是尚永华。不过无所谓,这些合规或是不合规的东西,现如今都在他手里。 闻言,局长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你是说......你要洗掉他的记忆?这...…这是违法的!” 尚观洲摇头,“并没有律法规定,最多只能算是灰色。” 嘴角扯出一个苦笑,这是他今天第一次流露出无奈的情绪,“我会把他在所有人面前消除,从今往后也会把他藏得好好的……他不像我,他就是一个普通人,入不了这么诡谲的局。您就帮帮我,把这事儿的源头算在我头上得了。而且我也不白拿您的情,收购云尚航空,归入联邦资产,我记得您之前提过很多次,只不过尚氏都没有同意。现在云尚出了事再来投靠您,不知道周叔给不给这个面子了?” 房间里又响起一阵叹息,带着妥协与疲惫。周局长看着眼前的尚观洲,恍惚想起多年前那个冷漠的孩子。 “没想到你第一次向我低头,竟然是为了别人。”局长无奈地笑了笑,说道:“48个小时而已,我还不怕你跑了。只不过48小时一过,正式的事故调查可能长达近十年,你现在不愿意交人出来接受调查,等到十年后这罪落你头上,我看你后不后悔!” 尚观洲轻轻摇头,真诚道:“谢谢您。” 离开民航局大楼,天已经完全黑下来。 尚观洲启动车子,驶向他和夏燃的家。夜色里的城市灯火如流萤般掠过车窗。路上经过一家未打烊的花店时,尚观洲鬼使神差地停下车。 推开门,风铃轻响,店员热情地迎上来介绍。尚观洲的目光扫过店内满室繁花,最终停在一束开得很盛的白色玫瑰花上。花瓣边缘透着极淡的粉,看着很温柔。 他想起很久之前,夏燃曾随口说过要送他花,就在下次见面。但夏燃那个性子,忙忙碌碌说过的话转头就忘。可尚观洲倒是记得,他不怪夏燃,只是有点可惜,他们两人之间还从来没送过花。 抱着花回到家,推开门,一楼的灯全暗着,空荡得有些反常。尚观洲心头一紧,随手将花扔在茶几上,快步上了二楼。 卧室门虚掩着,里面也是漆黑一片,他犹豫了一瞬,轻轻推开门。 “夏燃?” “你回来了。”夏燃的声音从床上传来,轻得几乎飘忽,像是被抽走了全部力气。 尚观洲皱了皱眉,走近几步:“阿姨呢?” 尚观洲不喜欢多余的人出现在自己的生活范围,别墅有人定期打扫整理,但住家的阿姨只有一个,也只是为了方便照顾夏燃。 “她说今天家里有事,我给她放假了。” “嗯,”尚观洲轻轻应了一声,转而问他:“你怎么了?听声音好像不舒服?” “没事。”夏燃撑着手臂想坐起来,指尖刚碰到床头灯的开关,整个人却突然向前栽去—— “夏燃!”尚观洲一个箭步上前,稳稳接住了他。掌心感受到怀里人异常的体温。 “你在发烧。”尚观洲的声音沉下来,“什么时候开始的?” “今天早上?不知道……忘记了。”夏燃含糊地应着,下意识想挣开他的手臂。 尚观洲非但没松手,反而扣住了夏燃的后颈,力道不重,但对现在的夏燃来说却不容抗拒 “干什么!”夏燃抬眼瞪他。他现在浑身无力,被这么桎梏着更是难受。 尚观洲盯着夏燃,看他明明虚弱得连呼吸都发烫,眼神却仍带着刺。 他忽然问夏燃:“三个月到了,你真的不会走吗?” “不知道。”夏燃此刻很烦躁。 他扯了扯嘴角,略带嘲讽地说道:“怎么?你后悔答应我了?又想玩强制那一套?”喘了口气,夏燃冷笑道:“尚观洲,你是不是真觉得我不敢跟你鱼死网破?” 明明连坐直的力气都没有,嘴上却还是不肯服软。 尚观洲忽然笑了,指腹在他发烫的后颈轻轻摩挲了一下,低声道:“嗯,后悔了。” 夏燃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尚观洲从口袋里取出一支微型注射器,针尖在昏暗的环境里泛着冷光。 “你——!”夏燃瞳孔骤缩,身体猛地向后缩去,却被尚观洲牢牢按住。 “嘘,别动。”尚观洲指尖抚过夏燃紧绷的脊背,轻声哄他:“睡一觉就好了。” …… 尚观洲拿出手机拨通号码,声音平静得可怕:“准备手术吧。” 等待陈澍和医生到来的时间里,尚观洲始终没有离开房间。 窗外的夜色浓得化不开,像块不透气的布紧紧裹着整栋别墅。这三天里发生的事情太多,坠机事故、清理尚永华的残党、追捕那个从实验室逃出去的研究员……每一件都像锋利的玻璃碎片,在尚观洲的神经上反复划动。 尚观洲想让夏燃活着,不单单只是活下去,而是要他干净地活着。 三百多条人命,不管夏燃有没有参与,那些人都已经准备把这个罪名牢牢钉在他身上。尚观洲太清楚那些手段,也明白如果夏燃真的不小心做了什么,光从心理上夏燃就扛不住。 不过没关系,夏燃扛不住,他来扛。 尚观洲坐在床边,伸手拨开夏燃额前汗湿的碎发,他长久地凝视着夏燃平静的睡颜,目光温柔。 “我会给你一个新的开始。”他低声承诺,声音里满是决绝与痛苦,“一个没有背叛,没有失望的开始。” ◇ 第52章 失忆之后 夏燃睁开眼的瞬间,脑海是一片空白的。 不是那种刚睡醒的朦胧,而是彻底的、毫无头绪的空白,仿佛大脑刚刚被格式化,连最基本的“疑问”都无从产生。 渐渐地,意识像缓慢加载的进度条,第一个问题终于从中蹦出来—— “我是谁?” 房间很安静,温度适宜,地板上的羊毛地毯一路延伸至旁白的小沙发,上面摊着一本半开的书。 第70章 那本书应该很无聊——夏燃下意识这么想。 可随即他就愣住了,因为他根本不认识那本书,甚至不确定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猜测。 一切都是陌生的,这个房间、这具身体、以及……他自己。 彻底洗去记忆给夏燃的感觉就像是被人丢进一片浓雾里。他不止身体漂浮着,就连灵魂都跟悬在半空一样。 他与这个世界毫无联系,甚至不确定自己伸出手踏出脚时,会不会触碰到什么,碰到了又有什么感觉? 但本能还是驱使他动了。 夏燃从床上翻了个身,光脚踩在地上,地毯毛茸茸的触感让他脚趾微微蜷缩。再往前迈步,踏出地毯边缘,木质地板冰凉坚硬,又刺得他身体猛地一个激灵。 这些感觉都是新奇的,细微的感官反馈像是零星迸发的火花,让夏燃迫切地想要抓住更多,仿佛这样就能填补脑海里的空洞。 他刚要继续走…… “咔——” 门锁极轻地响了一声,轻轻被人从外面推开。 尽管几乎无声。但夏燃还是像个受惊的动物猛地弹起,缩回到床上去。他抱紧膝盖,把脸深深埋进臂弯里。 这是一种下意识的保护姿态,他很害怕,却又不躲不闪,只敢脆弱地缩回自己的壳里。 走进来的尚观洲看到这一幕,眸色沉了沉,只是平静地关上门。医生早就跟他说过手术后可能出现的严重后遗症,夏燃这样的反应……已经算很好了。 尚观洲骨子里是带着股天生的狠劲儿的。 对生意对手,对叛徒,甚至对自己——他都能面不改色地往死里逼。可当那天医生第三次敲着病历警告手术风险时,他握着签字笔的手指还是泛了白。 只不过最终,他还是在同意书上签了名。 这份狠劲终究有一天用在了夏燃身上。 尚观洲不能否认他有私心。如果他和夏燃的相遇从一开始就是错的,那就把一切过往烧成灰烬,让夏燃像张白纸一样重生。 这一次,他会成为夏燃生命里最纯粹的存在—— 没有谎言,没有鲜血,一个干干净净的尚观洲。 “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尚观洲站在门边,刻意保持着距离。 听到声音,夏燃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他试探性地抬了抬眼,却在视线刚触及对方轮廓后瞬间又缩了回来。 他像个出生就被关起来的小动物,外面的整个世界对他而言都是危险的,包括这个看起来貌似温柔的男人。 “……算了,”尚观洲放轻声音,一字一句慢慢说道:“尚观洲,我的名字。如果你想做什么,自己却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喊我。” 顿了顿,“或者饿了,或者想说话……任何时候,叫这个名字就行。” 房间里只剩下空调出风的细微声响。 尚观洲盯着那颗低垂的脑袋,很有耐心,一秒一分地等他。 直到那颗毛茸茸的头顶轻微地颤了颤,看着像是点了点头,他才转身往门外走:“那,我们先吃饭吧。” 夏燃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如何拒绝。他当然不是不饿,只是……他茫然地抬起头,却见尚观洲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卧室门口。 夏燃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终于松懈下来。 尽管尚观洲表现得温和有礼,但刚刚短暂的共处一处仍让夏燃觉得无比难受。那是一种被强行侵入领地的压迫感,突然接受一个人进入你的感觉。 而现在的夏燃,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确认脚步声远去后,夏燃赤着脚快速滑下床。他低着头冲向卧室门口,拉过门把正打算关上。 突然,头顶传来一声轻笑,阴影如潮水般笼罩住夏燃。他下意识猛地抬头,握着门把的手渐渐松开。 夏燃撞进一双含笑的眼眸,那人眼尾微微下垂着,显得极致温柔。 夏燃愣了一下,突然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 尚观洲双臂撑在两边门框上,明明是阻碍夏燃的动作,但看起来却更像是敞开怀抱,将夏燃圈在自己的领地里。以至于夏燃一动不敢动,稍一抬眼就能触到他眼底的温度。 “嗯?打算去哪?”尚观洲笑着问他。 “我……我……”夏燃支支吾吾,发出几声没有逻辑的哼哼。 这能怎么解释? 这还要怎么解释啊! 夏燃很慌,表现出来的姿态也很慌,因为他现在完全没有以前伪装的能力。 尚观洲嘴角的笑意更深,似乎很享受夏燃的慌乱,不过却也没打算继续为难他。 他松开手,在收回去时顺势揉了揉夏燃的发顶。新长出来的发丝细软蓬松,像小动物身上的绒毛一样,摸起来很舒服。 夏燃触电般后退,直至后背抵上冰冷的墙壁。 尚观洲饶有兴趣地想,如果不是卧室不够大,他甚至怀疑刚才夏燃的速度是要跑起来。 夏燃看着尚观洲慢条斯理地将门外的餐盘放在桌子上,一碗熬出米油的粥,还有清淡的小菜。 刚想说自己不饿,张了张嘴,声音却从别的地方传出来。 肚子掐着点儿叫出声,夏燃的耳尖瞬间烧得通红,却仍固执地站在原地。 尚观洲的目光将他从头到脚扫了一遍,确认没有不适后,声音轻柔得像在哄孩子:“那我先出去了,记住,随时可以叫我,不用不好意思。照顾你是我的责任,夏燃。” 卧室门关上,夏燃怔了怔。 他在心里轻轻默念了一遍,夏燃…… 这是他的名字吗? 餐食的香气终于击溃了理智。夏燃只犹豫了一秒,几乎马上狼吞虎咽地开始进食。 期间不时警觉地抬头,看看窗外,或是看一眼卧室门,但除了窗帘被空调风吹起的弧度外,再没有其他任何动静。 连着几天都躺在床上打营养液,夏燃刚醒来第一次尝到食物的味道,即使很清淡,但他仍吃得很香。 吃过饭后,夏燃也不知道该继续做什么,视线扫过沙发上那本书,犹豫了一会,伸手拿了起来。 隔壁书房,尚观洲静静地盯着监控屏幕,手边是另外一份相同的晚餐。不过比起夏燃的风卷残云,尚观洲这份饭着实是只受了点儿轻伤。 当看到夏燃翻开书,看了不到五页,就把书摊开扣在桌上时,尚观洲关掉监控,起身走出了书房。 “叩叩——”这次他敲了门。 “夏燃,是我。”尚观洲颇有礼貌地询问:“可以进来吗?” 房间内没有出声,过了一会,门缝缓缓裂开一道三指宽的阴影。 夏燃站在门内,半张脸浮现在缝隙里,睫毛在眼下投出颤抖的阴影。他扣着门板的手用力,像是在守护什么最后防线。 尚观洲的视线扫过夏燃绷紧的手背,暗暗笑了下,看来这门怕是轻易还推不开。他视线往上移,看着夏燃防备的神情,缓声问道:“想出去散步消消食吗?” 他微微俯下身,嘴角挂着笑,“或许……走着走着你就能想起什么了?” 夏燃还是没有开口,只是看到对面人满意的表情时,他才发现自己下意识对着这张笑脸点了点头。 出门前,夏燃被裹成了一个笨重的雪人。高领毛衣、羊绒围巾、羽绒服,层层叠叠,尚观洲一件一件盯着他换好。 夏燃最近几个月身体状况一直很差,尚观洲没办法放心。不过反观他自己,除了件同款的毛衣,外面就只套了件深色的大衣,甚至大衣还敞着怀。 夏燃看看自己,看看尚观洲,觉得这不太对,可嘴张了张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区里幢幢别墅之间间隔着宽阔的庭院,茂密的绿植将每户人家都隔绝成独立的世界。 他们沿着蜿蜒的石子路慢慢走着,四周静得只能听见鞋底碾过碎石的声音 起初走得并不算快,但夏燃实在被围得过于结实了,稍微动了几步就感觉身上冒了一层薄汗。 尚观洲走在夏燃前面大概半个身位,大衣下摆随着步伐轻轻摆动。忽然,他感觉衣角被什么轻轻拽住了。 他转身,看见夏燃低着头,围巾里漏出的呼吸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睫毛上还沾着方才闷出的细密汗珠。他的手指正攥着自己衣角。 “怎么了?”尚观洲侧脸,微微低下贴近他。 夏燃从围巾遮挡的唇中发出一点细碎的声音:“……热。” 这声嘟囔轻得像是幻觉。尚观洲问他:“你说什么?” “有点……热。” 尚观洲轻轻勾了下唇,突然凑近夏燃,耳朵几乎贴上他被围巾裹得严实的脸颊:“不好意思,我没听清。” “尚观洲!”这声音还是很低,但明显和刚才有点软的音调不太一样。 于是尚观洲伸手勾住围巾,开始慢条斯理地解。“这次听到了。” 一圈又一圈,尚观洲的动作优雅而缓慢,一点儿都不着急,手指偶尔刮蹭过夏燃的脸颊,后颈和耳垂,带起皮肤一阵小疙瘩。 第71章 尚观洲把拆下来的围巾搭在手臂上,问夏燃:“现在好点了吗?” 夏燃点了点头,甩给尚观洲一个背影后径直往前走,却在几步之后又突然顿住。 某种莫名的熟悉感击中了他…… 记忆会忘却,但他们之间的磁场永远存在。现在的尚观洲对夏燃来说不再熟悉,但夏燃仍能轻易从他的语气和动作中知道,他又在逗他玩。 听见了却要装做没听见的样子,这人总是这么欠揍! …… 欠揍? 这个念头冒出来时夏燃吓了一跳。他怎么会对照顾自己的人产生这种暴力的想法? 夏燃摇摇头,稳下心绪继续往前走。不会的不会的,应该不会,他不会是那种粗俗暴力的人…… 脚步声从身后不紧不慢地跟上来。 在这片寂静的天地里,唯有这一深一浅的脚步声提醒着夏燃,他并非独自一人。 对于失去了一切的夏燃来说,茫然和恐惧并不会立刻消失,但此刻,另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也在悄悄复生滋长。 【作者有话说】 失忆还有两章,不会太多。 ◇ 第53章 我是你老公 过了大概两个月,刚醒来那天的混乱与陌生感,在夏燃的这儿已经模糊得像一场梦。他渐渐找回了从前的习惯,说话的语气、走路的姿态,甚至皱眉时细微的表情,都越来越像原来的自己。 这个过程很自然,没有任何刻意的引导。 也许吧…… 别墅里现在只有尚观洲和夏燃两个人。 尚观洲把所有人都遣散了,连做饭的阿姨都没留下。 目的不言而喻。他要夏燃的世界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睁眼是他,闭眼最好还是他。 但夏燃不知道尚观洲是故意的,他只是觉得有些别扭。 他有太多的事情需要重新熟悉,比如浴室的淋浴怎么调水温,比如换洗的衣服放在哪儿,甚至连哪条干净的内裤是他的,他都只能去问尚观洲。 这很尴尬。在一个陌生人面前问这些私密的事,让他浑身不自在。 虽然这个陌生人并不承认自己是陌生人。 事情是这样的。有天晚上睡觉前,夏燃正在洗澡,闭着眼睛搓头发,结果泡沫不小心流进了眼角,眼眶瞬间被刺得发烫。下一秒,眼泪直接涌了出来。 他摸索着想去开淋浴冲掉,手一滑按错了开关。一柱冷水当头浇下,冻得他浑身一激灵。 “啊!”夏燃下意识喊了一声,但声音不大,纯粹是条件反射,喊的就是个情绪。 可下一秒,浴室门猛地被推开。 “夏燃!”尚观洲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紧绷。 隔着雾气,尚观洲没有看清夏燃的人,但却一下子接收到了一个飞来的肥皂和一句掷地有声的“卧槽!” “出去!”夏燃朝他吼道。 夏燃穿好衣服出来,两人隔着沙发对峙。 尚观洲揉了揉眉心,看到夏燃又回到最初的警惕模样,无奈又诚恳地“坦白”:“夏燃,其实我是你老公。” 夏燃坐的位置正对着电视,液晶屏幕此刻黑着,像个巨大的镜子,映出他拧死眉头的脸。 他虽然没有记忆,但还有最基本的常识。 真要是结婚的关系,他们怎么可能相处得这么生疏又礼貌?整栋房子里连张合照都没有,更别说其他亲密的痕迹。 夏燃甚至想过尚观洲可能是自己的兄弟或朋友,都没想过两人是这种关系。 匪夷所思,更无法接受! 况且尚观洲还什么证据都没有,空口白牙瞎叫唤,这谁能信? “不信。”夏燃抱起手臂:“要不你拿结婚证来?” 尚观洲想了想,面不改色地说道:“跟你一起出车祸,当场丢了。”说得还挺一本正经的。 “放屁,”夏燃差点气笑:“谁家好人成天车上带着结婚证!” 尚观洲认真解释:“你啊。你说要随身带着,免得我抵赖。” “我,”夏燃一噎。尚观洲的表情太笃定了,笃定得让夏燃产生一丝动摇,万一真是自己失忆前干过这种蠢事呢? 而且他又没有记忆,如果尚观洲真的是他老公,那岂不是尚观洲比他还要更了解之前的自己? “这么说……我是因为车祸所以导致现在想不起任何事?”夏燃试探着问。 尚观洲微微垂下眼睛,保持沉默,心想这可是你自己说的,算不得我骗你,我顶多没否认。 “医生说你脑子可能……”顿了顿,尚观洲忽然抬头,眼神真挚得近乎虔诚,“但是你放心,我不会嫌弃你的。” 夏燃怀疑地看着尚观洲,却见尚观洲正对上他的视线,特别真诚,反而是他自己被这眼神看得后背发毛,先移开了眼。 夏燃环顾四周,决定转移话题,先别管什么老公,问问别的。 “这个房子是我们家吗?为什么只有我们两个人?” 能买得起这么大的房子,但却一个人也请不起吗,他们两个人是什么爱好打扫的人吗? “哦——这个啊,”尚观洲拖长音调,对上夏燃探究的目光,缓缓道:“因为你不喜欢外人打扰我们的二人世界,所以把阿姨和管家都辞退了” “我?”夏燃用手指了指自己。 尚观洲郑重地点头。 当时关夏燃时,他叫嚣着要所有看着他的人都滚出去,虽然当时尚观洲没答应,但过后清退了所有人,也算是听夏燃话吧。 那说是他辞退了,也没毛病吧。 这也算不得欺骗。 夏燃又问:“那我……我们的亲人呢?我出事他们都不来看我” “唉,这个嘛,”尚观洲露出一脸遗憾的表情,“你父母早逝,我是孤儿,所以……咱俩都没亲人了。” 夏燃怔在原地,一时不知道作何反应。 尚观洲趁机凑近,说话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没事,你有我呢。” 那天的话题就此打住。尚观洲摸不准夏燃到底信了几分。他那套说辞漏洞百出,换作从前的夏燃,三两句就能拆穿。但现在的夏燃只是沉默,没有反驳,也没有追问。 于是这层关系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认下了。之后的日子里,尚观洲偶尔会“不经意”地碰碰夏燃的手背,或是替他整理衣领。每次触碰,夏燃的身体都会瞬间绷紧,又强作镇定地装作无事发生。 尚观洲觉得好笑,但转念想到自己现在连抱着人睡觉的资格都没有,嘴角的笑意便又沉了下去。 这天早上,公司出了点状况。 陈澍在去集团的路上发来消息,说那帮常年不见人影的老家伙突然齐聚会议室,指名要见尚观洲。 而陈澍本人此刻被堵在高架上,前面有四辆车连环追尾,都是急着上班的点儿,情绪上来了你一句我一句就顶上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翘班。 尚观洲在家“养病”这么久,确实该露个面了。再不去,陈澍那点愧疚心被耗光,怕是要直接拎着枪杀上门来。 只不过...... 尚观洲抬眼看向餐桌对面的夏燃。他正蔫头耷脑地划拉着碗里的豆浆,眼皮还泛着没睡醒的红。 “夏燃。”尚观洲叫了他一声。 “嗯?”夏燃茫然抬头,嘴角还沾着一点豆浆沫。 “你想出门吗?”尚观洲问他。 “……”夏燃先是愣了一下,筷子顿在半空。这还是两个月来他第一次被问这个问题。 他随即马上问道:“去哪啊?你和我一起吗?还有没有别人?” “去我公司,司机来接我们,”尚观洲抽了张纸巾,自然地擦掉他嘴角的豆浆,“有些工作需要处理。” 已经在家里憋了两个月,就算生活得再舒适,也还是会无聊,而且夏燃本来也不是这种安稳的性子。 他甚至没多再问一句就直接点了头。 出门前,在夏燃的语言警告加肢体抗拒下,尚观洲总算没再把他裹成雪人。 开春了,阳光都带着热乎劲儿,照在颈间暖融融的。 夏燃从车窗玻璃看出去,路边杨树新生的叶子很嫩,风一吹就哗啦啦地往下抖。只是看着,心情就变得很愉快。 到了公司,尚观洲将夏燃安顿在顶层的办公室。转身出门的瞬间,周身气场骤然凌厉。 “具体什么情况?”尚观洲压低声音问迎上来的秘书,脚步不停向会议室方向走去。 “还是年初空难的事,他们咬定是管理漏洞导致的事故,还说您和陈总……”秘书快步跟上,“当时内部配合民航局清查时,只有几位高工和总裁办的人知道内情,不知道他们的消息从哪来的。” “他们有实证?”尚观洲问。 “没有。不然早就闹上董事会了。” “嗯,”尚观洲点头,又问,“近期舆情处理的怎么样?” 秘书迟疑了一会,尚观洲眼神示意让他直接说。 第72章 “造成的公众恐慌很严重,完全压死肯定不可能,不过对于一些指向性过于明显的恶意报道,我们都对其进行了第一时间封禁。” 说话间两人走到了会议室门口,尚观洲抬手打断他的话,直接推开了门。 进门视线一扫,会议桌两边松松散散坐着六人,而还有一个人则坐在了正面的中心位置。 尚观洲微挑了下眉,既然没给他留位置,那他索性就站着了。反正也不需要待几分钟。 站在会议室中央,尚观洲单手插在西裤口袋里,肩线笔挺,动作有种似有若无的漫不经心。 他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座每一个人,最后落在正中间的老者身上。 “陈伯,”尚观洲开口,声音不疾不徐,“听说各位最近对我有些意见?” 坐在主位上的陈敬山慢悠悠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眼皮都没抬:“小尚啊,不是意见,是担忧。因为管理问题导致的那件事情,致使公司股价跌了三成。一时间舆论沸沸扬扬,你又窝在家里不露面,我们也是担心你是不是刚上任压力太大,不能适应。” 尚观洲唇角微勾,眼底却冷了下来:“年初的事故,民航局的最终报告都还没出,根本没有证据证明公司有任何违规操作。不知道是谁这么耳聪目明,竟然越过民航局给陈伯递了消息。不过小辈还是好心劝陈伯一句,与其来管我,您不如先查查,是谁在背后煽风点火?您要是查不到,我也可以帮您,只不过送到您面前时,这人是死还是活可就不保准了。” 旁边一个秃顶股东猛地拍桌:“你这是什么态度!空难死了两百多人,家属天天在总部楼下拉横幅,你还敢说你的管理没问题?” “李叔,”尚观洲侧头看他,“去年您负责的西南航线空停事故,公关部压了三个月才平息,那时候您来求我怎么不提‘态度’问题?” 会议室骤然一静。 陈敬山终于放下茶杯,瓷底碰在玻璃转盘上,咔地一声轻响:“年轻人,话别说太满。董事会要的是稳定,不是内讧。” 他抬手指了指空荡荡的桌面,“今天你连任何资料都没摆上来,就这样也想让我们放心把公司交给你来管,是不是不太合适?” 尚观洲忽然笑了。看来他久不出现,眼前这些人是把他当成个汇报的下属了。 他单手解了颗白衬扣子,从另一边柜面上抽出一份文件,直接甩到陈敬山面前。 “陈伯说的这句话倒是巧了,我今天是没带东西来,不过我的秘书刚好给我交了份有意思的东西。” 他俯身撑住桌沿,敲了两下桌面,“陈伯上个月通过女婿控股的离岸公司,往竞争对手那儿转了十二个技术专利,这事儿……需要我念条款吗?” 陈敬山的脸色瞬间铁青。旁边人刚要开口说些什么,会议室外突然一阵慌乱。 “砰——” 急促的一声响,会议室大门被人从外撞开。秘书充满慌乱的声音响起。 “不……不好了,有人从公司楼顶跳楼了!” ◇ 第54章 还能怎样,养呗 尚观洲将那群人留在会议室,转身大步冲向安全通道。推门的瞬间,他猝不及防撞上一个温热的身体。 “夏燃?”他猛地刹住脚步,眼神僵了一下,声音不自觉地冷了下来:“你怎么在这儿,为什么不在办公室待着?” 这句话像块冰砸在地上,连空气都凝滞了一瞬。夏燃明显怔住了,睫毛轻轻颤了颤,他没听过尚观洲用这语气和他说话。 “我……”夏燃慢了半拍,手指揪了一下袖口:“我听外面有人说跳楼……想出来找你。” 尚观洲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了。他过于担心夏燃会因为任何事情对他产生偏见,进而两个人又重新回到过去那种剑拔弩张的关系。 他闭了闭眼,再开口时声音已经软了下来:“对不起,是我着急了。” 夏燃摇摇头表示不在意,眼睛却一直盯着他:“所以,跳楼是怎么一回事?” “还不清楚,”尚观洲扫了眼公司内骚动的人群,“我正要去现场看……” 夏燃马上说:“我跟你一起。” 尚观洲拧了一下眉,看到夏燃执拗的眼神,败下阵来。有些无奈道:“好吧。” 顶楼天台的风像刀子般锋利,能割破人心。 尚观洲攥着夏燃的手推开铁门,听见楼下的警笛声由远及近。 几名保安瘫坐在天台边缘,脸色惨白地往下看了两眼。 尚观洲松开夏燃,大步走向围栏。 地面上,救护车的红灯刺眼地闪烁着,一个鲜红的色块躺在警戒线中央,像被摔碎的番茄。人群聚集,隐约传来成片压抑的哭声和议论声。 “人呢?”尚观洲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保安队长踉跄着后退,一回头,发现是尚观洲,神情变得更加慌乱。 “已,已经跳下去了……”保安结结巴巴地回答,“是……上次空难遇难者的家属,听说她丈夫在那趟航班上……” 尚观洲下颌绷紧,眯起眼睛又往下看了一眼,几个扛着摄像机的人和记者正试图突破警察设立的防线。 这段时间尚氏集团一直处在风波中心,媒体都紧盯着这块肥肉不放,这次逮到机会肯定会蜂拥而至。 他们得立马离开公司。 尚观洲迅速转身,却看见夏燃僵在原地,脸色比飘过的云还白。 “我们得走了。”他重新抓住夏燃的手腕。 就在这时,一声微弱的呜咽被风送了过来。 夏燃猛地转头。 在天台角落的排风口阴影处,一个褪色的蓝布襁褓被小心翼翼地安放在避风处。里面的婴儿满脸涨红,正用尽全力抽泣着。 旁边还放着一张纸条,掖在婴儿的襁褓边缘。 夏燃松开尚观洲的手,大步走过去,捡起纸条。 上面只有几个难以辨认的字: 【对不起妈妈要留下你了】 纸条上的泪痕已经干了,变成凹凸不平的褶皱。 夏燃眼眶有些发涩,攥紧手指。 身后,陈敬山带着股东们赶了上来,见状皱眉:“这……这女人是疯子吧,跳楼还带着个孩子?真是造孽!一个女人加个刚出生的孩子,明天媒体还不知道要怎么写——” “闭嘴!”夏燃没忍住,吼出声来:“现在说这话你还是人么!” 旁边立刻有个秃头跳出来,狗仗人势:“你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哪个部门的!知不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 “他确实不知道,”尚观洲缓步上前,眼神冷地骇人:“他不是我们公司的,他是我的人。至于你,马上也不会是公司的人了。” 说完,尚观洲转向陈敬山,“陈伯,虽然舆情的事我肯定会处理,但就目前而言,您的脑子里想的居然只有舆情,那他刚才就没说错,您啊——” 尚观洲顿了顿,冷笑一声,“还真不算是个人了。” 几个人被尚观洲盯着呆在原地。 夏燃已经脱下大衣,裹住婴儿,往出口走去。小家伙被温暖包裹,抽噎着往他怀里钻。 尚观洲跟在他身后,对赶来的秘书说:“立刻联系儿童医院。查清楚孩子的身份,联系她的家属,所有后续的事宜公司可以提供帮扶。” 他瞥了眼开始骚动的楼下,揽过夏燃将他护在怀里。 避开人群,尚观洲和夏燃直接从停车场的出口离开,并没有见到大门前血腥的场景。 医院的检查结果出来了,孩子的状况不太乐观,似乎患有先天性疾病。 医生推了推眼镜,说话的语气有点沉重:“这可能和孕妇孕晚期的身体状况有关,当时她应该承受了太大的压力……” 尚观洲的秘书办事效率极高,当天下午就联系上了孩子的家属。 调查资料显示,婴儿的父母都是beta,家境贫寒,早早辍学来到城市打工,几乎与老家断了联系。 不过就在前两天,婴儿的爷爷奶奶突然找上门来。他们从同乡口中听说,他们的儿子因空难去世后,航空公司会赔给儿媳妇一笔巨额的赔偿金。 于是当天他们便气势汹汹地闯进出租屋里,而那时,女人还怀着八个多月的身孕。 之后不到一周,孩子早产出生了。 而又过了一周,到了今天,女人带着孩子站上了顶楼。 听着秘书的汇报,尚观洲视线落资料其中一张照片上。 那是年轻的beta夫妻的结婚照。照片上的男人穿着不合身的西装,女人头纱是廉价的网纱,两人对着镜头笑得局促又幸福。 秘书很快又传回了婴儿爷爷奶奶的态度。他们认为自己儿子已经死了,谁知道留下的这个孩子是不是亲生的? 总之一个意思,他们不认这孩子。 提到儿媳妇跳楼去世的事,老两口立刻哭天抢地,好一遭捶胸顿足,哭嚎自己命苦,白发人送黑发人。 第73章 只不过一听到秘书提出“补偿”二字,他们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不……不知道能赔多少啊?” 秘书没立即给准话,那边立马看样子又要闹起来,幸好秘书是带着两个alpha保镖一起去的,人高马壮两个人往脸前一站,那老夫老妻也不敢再吭气了。 尚观洲听完汇报,淡淡道:“他们要多少,直接给。” “直接给吗?”秘书有些迟疑。 难缠的人以前也不是没有遇到过,可这对儿老夫妻实在是有点丧良心。 尚观洲说:“他们能想象到的最高价,可能都不及我们这边底线的十分之一,给了就是。不过——” “您说。”秘书应道。 尚观洲轻笑了下,安排道:“拿到这么多钱,总该让他们身边人也高兴一下,沾沾喜气,不是吗?” 秘书立马明白过来,应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老板。” 刁民还得刁民自己来治,跟他们直接沾染上,没必要。 事情处理得差不多,可这个孩子……尚观洲站在走廊尽头,指间夹着的烟始终没点燃。 才出生不到一周,连名字都没有。 他挂断电话回来时,发现夏燃正静静地站在保温箱前。玻璃那头,婴儿刚被护士喂过奶,此刻正蜷着小手睡得香甜。 夏燃整个人几乎贴在玻璃上,睫毛微微颤动,目光柔软得不可思议。 尚观洲就在这时从夏燃身后抱住他,“喜欢孩子?”声音里带着笑意。 夏燃猛地一颤,下意识挣了挣,发现挣脱不开就放弃了。 “不喜欢。”他硬邦邦地回答。 “不喜欢还看得这么入神?”尚观洲扳过他的肩膀,拇指轻轻蹭过他的眼角,“来,让我看看眼睛还会不会眨了?” “你有病啊!”夏燃一拳捶在他胸口,耳尖却悄悄红了。 尚观洲闷笑着接住这一拳。 夏燃其实是个很善良的人,他失去记忆后这个特性就表现得比从前更明显了。 之前在学校那会儿,他就经常揣着食堂的剩饭去喂流浪的猫狗。虽然尚观洲很想告诉他,学校里的猫猫狗狗其实地位很高,被学生养得油光水滑,从来也不缺吃住。 但看着夏燃难得柔软,尚观洲也就不想开口了。 “他的家人不要他。”尚观洲突然说。 “怎么可能!”夏燃抬头,瞪大双眼:“这么小的孩子,家人怎么能这么狠心?” 尚观洲没说话,只是继续认真地看着夏燃。 夏燃看他这副表情,内心再震惊,也只能慢慢接受这个事实。 半晌,夏燃问道:“那,他怎么办呢?” 尚观洲说:“福利机构,孤儿院,我会让他们去找一下有没有合适的。” 夏燃:“那他岂不是就没有家了。” 尚观洲沉默,他不知道怎么回应此刻夏燃的失落。 夏燃又将视线转回保温箱,那张小脸现在还挂着泪痕。不知道是不是夏燃的错觉,他看着孩子睡着,好像突然轻轻皱了下眉。 夏燃的指尖无意识地贴上玻璃,轻声问:“尚观洲,你喜欢孩子吗?” “……”尚观洲看着夏燃的侧脸,好像透过脸看到了夏燃那时的温柔。 “喜欢。”他淡声答道。 但,事实证明,养孩子真的是件麻烦事儿。再喜欢再怜悯,它也是个麻烦事儿。 更何况,尚观洲这份喜欢根本就不纯粹。 半夜三点又被吵醒的时候,尚观洲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掀开被子坐起身。 额角青筋直跳,这已经是今晚第三次了。半个月他就没睡过一个整觉。 起初答应把这孩子放在身边亲自养着,是觉得夏燃喜欢,也方便他和夏燃贴近感情。现在……呵。 隔壁婴儿床里的祖宗正扯着嗓子哭得震天响,夏燃迷迷糊糊地从被窝里伸出手,在半空中胡乱抓了两下,含糊道:“你去……” 尚观洲:“……” 他黑着脸下床,动作僵硬地把孩子抱起来,结果刚碰到襁褓,突然掌心一热,温热的液体正透过真丝睡袍迅速蔓延。 尚观洲僵在原地,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夏,燃!” “怎么了怎么了?”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夏燃炸着头发左右张望。 尚观洲面无表情地举起湿漉漉的手:“他尿我手上了。” “噗——”夏燃实在没憋住。 尚观洲眯眼:“很好笑?” 夏燃憋着笑爬起来:“没什么,就是觉得尚总这副样子,挺稀罕的。”他伸手接过孩子,“来来来,让我这个专业奶爸示范一下。” 尚观洲冷笑:“你专业?昨天是谁把奶粉冲成了面糊?” 夏燃:“那是意外!” 两人手忙脚乱地给孩子换尿布,结果刚拆开,小家伙小腿一蹬,“噗”的一声——又拉了。 尚观洲和夏燃同时僵住。 夏燃:“要不……还是送孤儿院吧?” 尚观洲:“赞成。” 然而下一秒,小家伙突然咧开没牙的嘴,冲他俩咯咯笑了起来。 夏燃突然就失忆了:“……算了,要不再养两天看看吧。” 尚观洲盯着婴儿嘴角的小梨涡,沉默三秒:“……嗯。” ◇ 第55章 你凭什么? “尚观洲,你几点喂的奶啊,他怎么又哭了?”夏燃怀里抱着哭闹不止的孩子,一把推开书房门。 话音未落,他就愣住了。 书房里除了尚观洲,还有个陌生男人正转头看他。 夏燃嘴里嚼着的口香糖泡泡“啪”地破了。他赶紧用舌头卷回去,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那什么……你们继续,你们继续。”说着就要退出去。 “诶别走啊,”那个陌生男人突然出声,嘴角噙着笑,“先说你的事。我们这不急,对吧观洲?” 尚观洲警告地瞥了一眼陈澍,转身走向夏燃。身后传来一声轻笑,陈澍靠在书桌边,耸了耸肩,饶有兴趣地看着两人。 “两小时前刚喂过,应该不是饿了。”尚观洲接过孩子,轻轻拍了两下背,“怎么哭得怎么厉害,夏天?” 这名字是尚观洲和夏燃憋了一整天才憋出来的。两个人都没有这方面的天分,当时面对面坐了半天,纸上写满又划掉的备选名能凑本字典。 最后,夏燃干脆把笔一扔:“就先叫夏天得了,之后办手续的时候再想也不迟!” 听见尚观洲这么直白地甚至还有点认真地问一个不会说话的孩子,夏燃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你问他,他能知道吗?” 尚观洲倒也理直气壮:“那他为什么哭,我就更不知道了?” 夏燃突然想到什么,眼睛一亮,“会不会是肠绞痛?我昨天在网上看到说婴儿有时候会……” “体温是正常的,”尚观洲已经用手背贴上了孩子的额头,打断了夏燃毫无根据的医学推测,“也没有发热迹象,应该不是。” “那……”夏燃话没说完,陈澍突然走了过来。 “你俩要不别猜了?”他朝怀里的孩子抬了抬下巴,“喏,这不是不哭了吗?” 两人低头一看,小家伙果然安静下来,正抓着尚观洲的衣领啃得津津有味。夏燃气笑了:“真是个小没良心的,专门折腾我,怎么到他手里你就这么乖?” 陈澍点头认可,意有所指地补充道:“谁到他手里都会变乖。” 夏燃愣住,这才想起来问他:“你是?” “陈澍,观洲的表哥。”对方笑着伸出手。 “哦……”夏燃没接,反而皱起眉反应了一会,略带疑惑地问道:“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儿见过?总觉得你很眼熟。” “哈哈——”陈澍没忍住笑出声,却见尚观洲眼神不悦地盯着他。他收起笑,想了想回答道:“你和观洲在一起这么久,我们当然见过。只不过你出事后某人说你需要静养不准我来打扰,而他自己又撂挑子不去公司,害得我天天加班,也没时间。” 夏燃歉意地点头,“幸苦你了,真是不好意思。” 说着把夏天接回来,“那你们聊,夏天估计快困了,我带他去睡会儿。” 门被轻轻带上,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咔哒声。陈澍看着那道紧闭的门缝,脸上的轻松随和瞬间消失无踪。 他转向尚观洲,语气严肃地问道:“你真打算就这么跟他过一辈子?” “有什么不行吗?”尚观洲站在门边,反问道。 “呵,”陈澍嗤笑一声,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就来气:“你怎么跟他解释的?就你们两个人成天待在一起,没朋友没亲人,他就不会起疑?” “我说我是孤儿,他家里人也早就去世了。” “你——操!”陈澍下意识说:“那我刚才说我是你哥,你怎么也不提醒我!” 尚观洲走过来,拍了拍他肩膀:“你是吗?我们俩又没血缘关系,你别当我哥真当习惯了。” 第74章 陈澍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最后只憋出一句:“你好自为之吧。” 他直起身要走,突然想起那个总是瞪着一双圆眼睛的小孩,又一把拽住尚观洲的胳膊。 “还有事?”尚观洲挑眉。 陈澍的脸色变得凝重:“夏燃弟弟怎么办?” 尚观洲垂了垂眼,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他对陈澍说:“空港医院很缺他那一个床位吗?” “你什么意思?”陈澍眯起眼睛,声音陡然提高,“你不打算让夏燃再和他弟弟见面了?” 房间里一时静得可怕。尚观洲没说话,但陈澍却更加确信尚观洲就是这个意思。 “你他妈真是疯了!”陈澍一把揪住尚观洲的衣领,“我和你是假的,但人家两个可是亲兄弟!” 尚观洲开口,声音听起来有些冰:“你自己诊断的,安心对夏燃有抵触心理,很多时候需要避开夏燃,而且夏燃……他现在也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真是——”陈澍松开手,后退一步。作为心理医生,他见过太多病态案例,但此刻还是被尚观洲的逻辑震惊了:“你真不是个正常人。” 陈澍按了按太阳穴,“夏燃一手带大的安心,怎么可能抵触他?我当初只是怀疑,后来观察清楚了,安心只是抵触别人提起夏燃。再说了,我治疗他半年,情况早就好转很多。” “嗯。”尚观洲应了一声,简短得令人恼火。 然后便再不说其他。 陈澍看他淡漠的眼神,知道这又是他一意孤行的另一件事,暗骂一句,准备离开。 结果尚观洲又开口道:“为什么夏燃会说觉得你很眼熟?” 陈澍心想,你也有今天,你也会害怕夏燃终有一天会全部想起来吗? 只是还没等他开口嘲讽,尚观洲就继续说道:“当初他刚醒来,见到我都没说过这话。你凭什么?” 陈澍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他深吸一口气,最后对着尚观洲比了个手势,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 再多待一秒,他怕自己会气死。 从尚观洲家离开后,陈澍坐在车里发了会儿呆。不知是不是因为今天遇见夏燃的缘故,那些被陈澍刻意压抑的愧疚感突然翻涌上来,像潮水般冲刷着他的胸口。 他原本打算直接回家,可当车开到十字路口时,手指却像有了自己的意识,鬼使神差地打了把方向盘。 等回过神来,车子已经朝着城东的空港医院驶去。 “他最近怎么样?”陈澍问负责照顾安心的护士。 “……”小护士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眼神飘忽不定。 “没事,你说吧,”陈澍无奈地摇了摇头,“我现在又不是你们领导,怕什么?” 在这个医院里,但凡和陈澍共事过的人,没有不怵他的。生活中的陈澍随和得像个邻家哥哥,可一旦穿上白大褂,就像变了个人,严苛到近乎偏执。对己对人都是如此。 护士做了个深呼吸,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 “安心最近……倒是挺乖的,”她顿了顿,“但自从上次出院又住院,换了主治医生后,他又开始变得不爱说话,有时候一整天都不开口……您真的不考虑回来吗?您之前的病人也都……” “我之后应该不会再做医生了……”陈澍打断她,声音很轻。 护士听言立马问他:“为什么?您专业技术那么强,还那么年轻,院里的领导都说您前途不可估量呢。” 陈澍沉默了一会,叹气后摇了摇头,护士也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越界了。 “那个……陈医生既然来了,要不要去看看安心?”护士小心翼翼地转移话题,“他刚从周主任那儿回来,情绪……似乎不太好。” 陈澍本来没打算和安心见面,可听到“情绪不好”四个字,心里那根弦还是被拨动了。算起来,他已经半个月没来看这孩子了。 尚观洲撒手不管,夏燃记忆全无,如果连自己也…… “带路吧。”最终,陈澍还是点了点头。 病房里安静得能听见铅笔在纸上划动的沙沙声。安心果然闷闷不乐,背对着门口坐在画板前,听到开门声也没有任何反应。 护士刚要开口,陈澍轻轻抬手,食指抵在唇边。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安心身后,目光落在那张微微发颤的画纸上。 “在画什么?” 铅笔突然在纸上划出一道突兀的痕迹。安心猛地转过头,那双总是圆润的眼睛此刻瞪得更大,写满了不可置信。 但下一秒,他又倔强地别过脸去,故意把铅笔握得更用力了些。 陈澍太熟悉他的小动作了。他知道安心是生气了,至于气什么,他猜大概是夏燃太久没来看他了。 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陈澍对安心感到更加抱歉。 他俯身凑近画板,发现纸上勾勒的竟是一张模糊的人脸轮廓。 “不喜欢画风景了吗?”陈澍轻声问,但回应他的只有更用力的铅笔声。 陈澍终于确信,护士说得没错,安心又把自己关进了那个无声的世界。 “安心,”他蹲下身,平视着男孩的侧脸,做了一个连自己都没想到的决定,“你是不是想哥哥了?” 铅笔突然停住了。 陈澍的决定是,他打算把这个孩子唯一的亲人还给他。 ◇ 第56章 打你一枪,也还你一枪 陈澍把安心带回了自己的公寓。与其说是他主动接走的,不如说是被这孩子无声的执拗绑架了。 离开医院时,安心依然沉默不语,像个没有生命,只管注视的木偶。陈澍倒也不急,一边盘算着如何说服尚观洲让安心和夏燃见面,一边往门外走。 谁知安心始终攥着他的衣角不放,指甲几乎要掐进布料里。 安心不让他离开,准确说,是不能接受再次一个人被留下。 看着少年苍白的脸色和倔强的嘴角,陈澍叹了口气,转身去办了出院手续。如果说安心的病确实只能由他来治,那他倒是不介意继续接受这一个小小的患者。 十三岁的孩子,还是太小了。 甚至安心十三岁的生日还是陈澍陪着过的,因为那时夏燃已经没了记忆。 病房里的东西堆得乱七八糟,全是他陆陆续续买来的。陈澍怕安心回家无聊,本想带走那盒颜料和画棒,可却在打开盒盖时,皱起了眉。 颜料干涸得只剩一点残渣,画棒也被用得只剩短短一截。 为什么没有人补?我给的钱不够多? 陈澍带着一点怒气询问了护士和医生,不料他们却说,“买了,全是照着以前的那些牌子,买的一模一样全新的,可安心就是不喜欢用,只用旧的,这孩子又不说话,我们也都不知道问题出在哪?” 陈澍没再说什么,默默收起了那些残破的画具。 回家的路上,陈澍下单了全套进口画材。购物车还添了套雕刻工具,他记得夏燃好像说过,安心也喜欢刻小木头。 他看向后视镜,安心正把脸贴在车窗上,浅浅的呼吸,呵出的白雾模糊了窗外霓虹的灯光。 绚丽与纯真交织。 陈医生除了当医生的时候心怀医德,短暂的存有过善心外,还是头一回对一个陌生人如此上心。只是当冰凉的平口刀抵上脖颈时,他苦笑着想,到底是他作孽太多了,现世报来得竟然这样快。 “我哥哥呢?”安心的声音清亮得刺耳,哪里还有半点木讷的样子。 “他很好。”陈澍保持着仰头的姿势,喉结在刀锋下轻轻滑动。 “那他为什么不来看我,哥哥绝对不会这么长时间不管我!” 陈澍垂眼打量着,平口刀并不锋利,比这尖锐易伤人的凶器,他这房子里不知道有多少。 “他受伤了,你知道吧,人受伤了就要接受治疗,等他好了自然就会来看你。” 陈澍随时能卸了安心手上的力道,只不过他没这么做,只是任由刀锋贴着皮肤。 他还想继续和安心说几句话。这孩子,一旦自己处于不利位置,就会立刻变得不言不语,给自己筑起一道沉默的保护罩。 所以,就随着他吧,反正自己皮糙肉厚的。 “你骗人,”安心的声音变得支离破碎,“哥哥不管……受什么伤都不会不管我,哥哥总会第一时间告诉我,你骗人……骗人!我从来……从来没有这么久没见过哥哥……” 安心哭了。这是陈澍第一次见他哭。 陈澍怔住了。 原来被医学诊断丧失情感能力的孩子,在被夺走最后的亲人时,表现出来竟然也会如此难过。 但就在陈澍分神的刹那,一声枪响撕裂了屋内的空气。多年刀口舔血的本能让陈澍瞬间将安心扑倒。 子弹深深嵌入沙发,填充物爆裂四溅。 黑影从玄关处扑来。陈澍抄起茶几上的青铜摆件甩手掷出,正中对方手腕。 第75章 手枪滑落在地,陈澍又踢翻桌上的水杯,玻璃杯旋转着将枪撞向远处墙角。 那人见偷袭不成,顿时乱了阵脚。他顾不得捡枪,从衣袋里胡乱掏出什么就朝陈澍扑来。陈澍眼疾手快,一把扣住安心的手腕将他拽到身后。 安心的手腕脱力,平口刀在脖颈划出一道很浅的血痕后,高高抛在空中。 陈澍快速凌空接住,反手将刀刺入来人的颈侧,一时间,鲜红温热的血喷涌而出。 只不过同时,手臂上传来刺痛,陈澍低头,看见一支自动注射器。针头已经全部没入皮肤,后面的机械装置自动将液体推入静脉。 陈澍皱眉,毫不犹豫地拔出针管。可袭击的人此刻已经呜咽一阵,没了声息,估计是问不出半个字了。 陈澍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他强撑着将安心拦腰抱起,像拎只受惊的猫崽一般把他直接扔出门外。 “现在,好好听我说。”陈澍的声音有些发颤,“一会我会派人送你去找你哥哥,他现在可能……但你是他弟弟,他不会对你不好……”他突然自嘲地笑了,“呵,我在说什么,你当然知道这个……” 安心身体还在发抖。 刚才从陈澍出手那刻,他的眼睛就被死死捂住。可浓重的血腥味无孔不入。他知道发生了什么,和那天差点被活埋一样,都是很恐怖的事。 陈澍断断续续地叮嘱,视线开始模糊。他撑着最后一丝清明,轻声道:“别害怕……好不好?” 但这句话,陈澍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安心别怕刚才发生的那一切,还是别怕即将失控的自己。 没等到安心的回答,一股狂暴的信息素突然冲破桎梏。陈澍猛地摔上门,将自己反锁在屋内。 在信息素等级评定体系里,陈澍的各项指标都突破了理论极限值。他是最顶尖的那个,甚至没有人,没有alpha可以在他之上。 因为他,本来就是为了这个目标才会被创造出来。 暮色四合之际,天光如倦鸟的翅羽,渐渐收拢。 夏燃坐在院子里,手里捧着一本书,却心不在焉。他时不时瞥一眼书页,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滑动,搜索着相关内容。 尚观洲最近的行为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他突然买了一大包花卉种子回来,命令夏燃在前院开辟一片小花园。 种花? 夏燃实在想不明白,尚观洲对他误解是有多深,才会觉得他能养活这些娇贵的东西? 但夏燃还是顺从地出来了,原因很简单,夏天又在屋子里哭了。比起栽花,他现在更不想看一个不知缘由哭闹的孩子。 院子里站着几个穿黑西装的男人,从他们统一的着装和站姿,夏燃猜测应该是保镖。尚观洲没有对他多做解释,只说这些人可以帮忙一起整理花园。 脑子里接收了一些看似专业的知识,夏燃开始干活了。他先是弯着腰松了松土,还没等想好下一步干嘛呢,别墅大门突然被猛地撞开。一辆黑色路虎咆哮着冲进院子,一个急刹停在正中央。 驾驶座的门打开,下来一个同样西装笔挺的男人,身形、动作都与刚和夏燃一起松土的冤大头们别无二致。 夏燃见他下车后快步走向后座,刚要拉开车门,后座里的人已经迫不及待地推门而出。 那是个很瘦小的身影,甚至需要踉跄着跳下车。夏燃看着他,眼底渐渐生出迷惘。 少年站在原地,先是茫然胆怯地环顾四周,随后目光很快锁定了夏燃。 原本瑟瑟发抖的身体一下子就有了着力点,他深吸一口气,朝那个目标久违地发出声音。 “哥哥——” “咣当——”夏燃手中的铲子掉在了地上,落出一声清脆的响和几道连绵的回音。 眼前的画面像一把锋利的刀,瞬间划开了夏燃记忆的闸门。 闸门拉开,那个满目鲜血,改变了很多人的夜晚又回到夏燃脑海。 在墙皮掉落的客厅中央,他也是这样呆立在原地,手里尖锐的菜刀掉在地上,看着更年幼的弟弟用同样颤抖的声音,叫他哥哥。 安艺禾扶着茶几站起来,身影摇摇欲坠,但她却撑住了。 她慢慢走上前,一手摸上夏燃已经冰掉的脸颊,一手…… 握住了那把刀。 那是夏燃最后一次听到安心叫他哥哥,在他们父亲死的那天晚上。 记忆到底是什么? 它是一个人生活过的痕迹吗? 但显然不是每道痕迹都会如此深刻。 生命里能作为记忆保留下来的事可能十几天都不会有一件,遇到的人也是如此,成百上千的人匆匆滑过,留在心底的也不过寥寥几人。 夏燃不清楚他生命里的痕迹到底有多少,但他确信安心必然是那道最深刻的。夏燃的人生有太长太长的时间和这个弟弟相伴。 曾经饿到昏厥,累到脱力,冻到没有知觉,在生命的很多极端情况下,夏燃心里想的,都是要为了安心活下去。 他们两个都是对彼此最重要的人。 安心,是安艺禾留在外面最珍贵的宝藏。而夏燃曾经一身脏污,是被安艺禾一点一点擦净,重新放在太阳底下的……垃圾。 所以安心不仅是弟弟,他也是夏燃赎罪一般活下去的动力。 所有记忆如潮水般涌回。三个月前遗忘的,十几年前刻意封存的,在这一刻全部苏醒。夏燃应该高兴,可为什么心里涌起的,却是更深更沉的悲哀? 如果说在安心出现之前,夏燃和尚观洲之间还残留着一些未说清、未理透的纠葛,让他们勉强维系着某种微妙的平衡,那么安心的出现就像一把锋利的刀,毫不留情地划开了他们之间所有的伪装。 楼下,夏燃站在人群中央,手里握着枪,枪口抵着自己的太阳穴。周围围满了人,却没人敢上前一步 尚观洲接到电话,几乎是冲出了别墅,可当他真正看到这一幕时,竟莫名松了一口气。 原来,即便夏燃一直待在他身边,他也从未真正确定过,夏燃会永远留下。 他死死盯着夏燃,目光近乎痴狂。 夏燃看到他来了,嘴角扯出一丝极淡的弧度,声音平静得可怕:“我想起来了,所有的事情,包括……你教过我怎么用枪,扣下扳机就好了,对吗?” 尚观洲以为自己还能掌控局面,可一开口,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夏燃,你冷静点。” 夏燃扣下扳机,重新将枪抵回太阳穴,“我很冷静。” “把枪给我。”尚观洲向前迈了一步,语气近乎哀求。 “你确定要继续靠近吗?”夏燃笑了一下,那笑容几乎称不上是笑,只是嘴角的肌肉机械地牵动,“我已经没有任何话想对你说了。所以,如果你再走一步,我就用自己的方式离开你。” “夏燃,我们的孩子……”还在楼上。 尚观洲是想这么说的。 一个和他们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此刻却成了他的救命稻草。尚观洲悲哀地发现,能将夏燃留下的筹码,他从没在自己身上找到过。 夏燃摇了摇头,痛苦地闭上眼。 他的情绪并不激动,甚至称得上平静。或许这段时间的真真假假早已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可尚观洲毫不怀疑,夏燃会开枪。他见过他赴死的样子,和现在一模一样。 上一次,他救了他。后来的无数次,他都自以为是地“拯救”着夏燃,用锁链、用谎言、用一座精心打造的囚笼。他斩断夏燃与外界的联系,将他困在自己编织的茧里,一厢情愿地期待他会慢慢依赖自己。 可他忘了,夏燃不会向任何人低头,他是个宁愿自断手脚,也要爬出去的人。 只要给他机会,只要他想起来。 夏燃失忆后,尚观洲时常在满足之余陷入恍惚。他怀念那个痞气十足,又桀骜不驯的夏燃。 可他知道,他最爱的那个夏燃,早被他亲手杀死在了手术台上。 可尚观洲怎么能放手,他连想象没有夏燃的世界都做不到。 余光看到那个躲在车上,听话地闭着眼睛,捂上耳朵的少年,尚观洲试探地问道:“那安心呢,你要就这么走了,连他都不在乎吗?他不是你唯一的弟弟?” 这句话可真是堪比撕裂天穹。 “你也知道他是我弟弟?!”夏燃突然笑了,那笑容扭曲得近乎狰狞,“尚观洲,你他妈也知道!” 枪声炸响的瞬间,尚观洲只觉得右肩一麻。温热的液体顺着西装内衬往下淌,在黑色布料上洇开一片深色。 周围的保镖立刻骚动起来,人墙瞬间挡在他面前,却诡异得没有一个人拔枪。 所有人的枪都在腰间别着,除了那个被夏燃抢走枪的保镖。 尚观洲轻轻挥开挡在身前的人,声音出奇地平静:“消气了吗?” 他想说很多。 想说以后会让你们兄弟见面,想说以后会尊重你的意愿,想说我会学着用正确的方式爱你。但所有这些未出口的承诺,都被第二声枪响击得粉碎。 第76章 这一枪打在夏燃自己肩上,和尚观洲一模一样的位置。 “夏燃!”尚观洲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真是可惜,尚观洲慢慢学着如何正常地爱夏燃,却如何也赶不上夏燃对他失望的速度。 “不放我走,我就继续开枪。”夏燃痛苦地拧着眉。 明明这么痛,可为什么尚观洲的脸上除了担忧却再没有其他表情? “你说的对,我们两个谁都有错,我错在开始,所以我也有罪,我打你一枪,也还你一枪。” 夏燃又开了一枪,可这枪空了。夏燃第一次持枪,准头不太好,子弹擦过尚观洲的裤腿,打在了远处的地面。 “好。”枪声响起的下一秒,那声回答终于落了下来。 尚观洲看着夏燃,重复道:“……好。” 他不怕夏燃再给自己一枪。他只怕夏燃的下一枪还要算作“未还清”,还要往自己身上补一枪。 算了…… 就这样算了吧。 尚观洲放走了夏燃。 尚观洲虽然曾经有过很多自私的想法,但比起不能在一起,好像夏燃受伤永远会让他更痛一些。所以他最后,选择自私地放走他…… 夏燃喃喃自语,说了好多希望,空洞的眼神没有看向任何人,可尚观洲都对着他回道“好”。 直到最后那句“希望再也不见你……” 尚观洲的嘴唇颤了颤,最简单的单音节—— 好 怎么都发不出声。 【作者有话说】 回忆结束了。 《釉》 ◇ 第57章 “拉一把” 七年弹指一挥,夏燃去过一次g港,在那里做过一场手术,之后人不人鬼不鬼地捱过一段日子。直到后来安艺禾出狱,他开始工作,生活好像才重新开始迈步。 只是,他再也没见过尚观洲。 人与人相遇需要天大的缘分,而分开只需要一个微风和煦的下午,一个人的决绝,和另一个人的放手。 夏燃求到了他想要的结局,但却矫情得再也开心不起来。 是啊,说要分开的一直是他,分开了了无生气的也是他,怎么不是矫情呢? 起初,夏燃觉得还好。他的人生本来也没太多欢愉的日子,早就习惯了这样一边难受,一边生活。 只不过,从前那些难受的源头夏燃是说不出个所以然的,而如今它却有了个确切的名字。 尚观洲。 “盈泰那个尚观洲啊,上个月收购了恒亚证券,谈判只用了四十分钟。”某天路过办公室,门缝里漏出这样一句话,“靠着祖辈的荫庇,真就一步登天。” 夏燃加快脚步离开。 “盈泰集团尚观洲入选年度金融人物——” 打车回家,网约车的司机播着广播,只不过轮到财经板报,才播了一句话,他就突然换了台。 “前些年盈泰突然增持星辉传媒,业内都猜是要进军娱乐行业,结果不过是广撒网罢了。除了投了点烂片,也没见有其他动作。” 茶水间里,两个经纪人正闲聊,看见夏燃进来便住了口,冲他点头致意。 夏燃也点点头,专注地摆弄咖啡机。 听得多了,人磨着磨着,那些刺渐渐就钝了。再配点酒,几乎就不会再痛了。 一段过去,一个故人,就这么简单。 毫无颜色的七年。 就在夏燃以为自己就这么慢慢要忘记,完全脱胎换骨,能以全新的姿态面对这个世界时,尚观洲活生生地出现,三言两语就轻易将他击溃。 夏燃刨开皮肉,碾碎骨血,赫然发现,里面那颗心从来没变过。 只不过,夏燃是谁?他是个只要活着就什么都能接受的人。 只要活着,只要心脏还在跳动,你管它怎么跳呢,你管它为谁跳呢? 又是一整晚的梦。 醒来时,胸口还残留着一点闷胀感,像有什么东西沉甸甸地压着,却又说不清是什么。夏燃皱了皱眉,慢慢坐起身,手指按上太阳穴,轻轻揉了揉。 夏燃一直觉得,自己过去最好的日子就是在学校咖啡店打工的那段时光。当然,他固执地认为那和尚观洲没什么关系,纯粹是因为那样的平静日子,在他的人生里实在太少太少。 所以那段记忆才会一次次钻进梦里,反反复复,连细节都清晰得过分。 梦里,他甚至能通过尚观洲站在咖啡店门口的细微动作,精准判断出那是七年前的哪一天。 至于后来的事,他一次都没梦到过。 房间里光线昏暗,智能家居昨晚定时为夏燃拉严了窗帘,把晨光挡得严严实实。 夏燃坐在床边发了一会儿呆,脑子里先是空荡荡的,随后又冒出些毫无意义的念头——比如他昨晚是什么时候爬上床的?怎么过来的?中途吐没吐? 哎,夏燃抬手捂上脸,叹了口气。应该没吐。要是吐了,半夜就得被熏醒,爬起来收拾残局。 这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养成的怪毛病。 过了好一会,夏燃才终于想起个稍微有用的问题:他手机呢? 他下了床,一路走一路捡起昨晚随手乱丢的衣服,团成一团扔进卫生间的脏衣篓,趿拉着拖鞋晃出卧室。 手机就躺在客厅地板上,屏幕朝下,格外显眼。 捡起来一按,果然没电了。 插上充电线,手机刚开机,十几条消息就争先恐后地弹了出来。大多是工作的琐事,只有一条在夏燃看来比较重要,是安心登机前给他发的,消息上说了他搭的航班号和落地时间。 夏燃扫了眼刘思渝发来的今日行程,盘算了一下,时间上应该来得及去接机。 可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怕什么来什么。 今天的工作安排原本很清闲,只需要参加一个已经杀青的剧集的直播活动。那部剧半年前就拍完了,后期制作刚收尾,这几天送去了联邦宣传部审核,走完流程就能定档上映。 这次直播主要是为了预热宣传,结束后还有个主演集体采访。不过鉴于夏燃在以往采访环节的“优异表现”,分给他的问题少得可怜,他也乐得清闲。 和以往不同,这次活动安排在一处隐蔽性极好的别墅区。听说是某位投资人的私人产业,为了保护艺人隐私,专门腾出来给剧组用。 但这东西没法儿说,夏燃的公寓买的时候也说保密一流,到最后,他不也被拍到和乐昭狼狈为奸了么。 两个小时的直播进行得很顺利,结束后,工作人员忙着整理素材、收集反馈。 夏燃刚从这场漫长的营业中解脱出来,脸上带着厚重的妆,头发被发胶固定得纹丝不动。化妆师匆匆帮他补完妆,趁着男艺人妆发调整快,他溜到了别墅后的泳池旁透气。 五月的风裹着初夏的燥热,呼吸起来已经有些闷,但总比空调房里混着粉底味的空气强。 夏燃深吸一口气,刚松了松领口,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刺耳的声音: “呦,这不是夏老师吗?” 夏燃还没来得及回头,就感觉后背猛地被人推了一把。 整个人失去平衡,“扑通”一声栽进泳池。冰凉的池水瞬间浸透衬衫,发胶固定的头发也被冲散,湿漉漉地贴在额前。 水漫过耳朵的瞬间,夏燃不合时宜地想:这要是放在几年前,这傻逼还没靠近,自己就能把他胳膊给掰断了。 可惜今时不同往日…… “啊呀!夏老师怎么这么不小心?”洛丞辉站在池边,故作惊讶地捂着嘴,“我就是开个玩笑,没想到您这么不禁拍呀,您这,不能生气怪我吧?” 夏燃从水里站起来,淡淡道:“不会。” 洛丞辉眼底的得意更盛。 夏燃抹了把脸,甩开湿漉漉的刘海,“我从来不和牲畜计较,脑子对不上。” “你!” 这个站在池边,脸上刚才挂着假惺惺的关切,现在涨红愤怒的跟个猴屁股的,正是他们今天剧宣的男一号——洛丞辉。 夏燃在这部剧开拍初期就和他结了梁子,剧里两人是死对头,剧外更是闹得不可开交。具体原因夏燃不记得了,估计对方犯贱吧,就跟今天一样。 夏燃左右扫了一眼,后院空荡荡的,只有他们两个人。别墅通往院子的门口,洛丞辉的助理像尊门神似的杵在那儿,显然早有准备。 洛丞辉的后台是明摆着的,圈里没几个敢得罪他。 夏燃几乎可以确定,待会儿就算他浑身湿透地回去,除了刘思渝可能会窝囊地替他憋两句不平,其他人估计连个屁都不敢放。 “夏老师还真是一如既往地没素质啊。”洛丞辉咬着牙说道。 “夏老师?”夏燃啧了一声,水珠顺着下颌线滴落,“就我们俩,装你妈呢?” 尚观洲站在别墅二楼的落地窗前,指节抵着玻璃,脸色阴沉得骇人。 “旁边那栋别墅是谁的?” 第77章 语气低得像是知道了答案就会直接一枪崩了那人。 “啊?旁边?”陆翊鸣顺着他视线看了一眼,“那个啊,也是我的。” 尚观洲回头看他,“你的?” 陆翊鸣这才看清他眼底翻涌的戾气,后颈一凉,不自觉地结巴起来:“对,对啊……” “挺有钱啊,同一个小区买两套。”尚观洲睨了他一眼,冷声丢下一句:“跟我过来。” 陆翊鸣急忙跟出去,心里却在嘀咕:他哥是第一天知道他败家吗? 他朋友多,又爱玩,办个活动或派对一栋别墅哪够?这地方环境好,开发商又是他发小,多拿两套还成问题了? 但看着尚观洲周身散发的低气压,陆翊鸣估计这事可能真没那么简单。 他悄悄摸出手机,飞快给表弟发了条消息:你他妈拿老子房子干什么了?! 别墅大厅里,工作人员看着突然闯入的两个alpha都愣住了。他们认识其中一个人,来者不拒,出手大方的小陆总嘛,至于另一个…… 几个女场记偷偷交换眼神:这张脸,这身材,难道是小陆总的新欢? 不过,这个念头在对方开口的瞬间就被掐灭了。 “全部停工。”尚观洲皱着眉,眼神大致扫了一眼拥挤的大厅,“叫你们制片和导演出来等我。” 声音谈不上有什么情绪,只是气势压得众人顿时安静如鸡。 尚观洲说完,径直朝后院走去。他每走一步,旁边人就往后退三步,直到他走出大厅。 看着一众呆楞在原地的工作人员,陆翊鸣赶紧催促:“都聋了吗?照做!再磨蹭别说今天的工作,你们往后在这行混不混得下去都两说!” “你也就能逞逞口舌之快,”洛丞辉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看着水中的夏燃,嘴角勾起得意的弧度:“怎么样,池子里凉快吗?” 夏燃站在齐腰深的水里,头发沾着水珠,在阳光下闪着微微细碎的光。 他心想,这别墅他可能知道是哪个投资商提供的了。 “你也就这点本事,”夏燃抬眼,目光扫过洛丞辉光着的脚,讥讽道:“跟个阴沟里乱爬的蛆一样,推个人下水都得悄咪着来,还非得给你搭这么大个舞台……” 夏燃“呵”的嗤笑了声,“下次你也别演什么偶像剧了,去儿童剧场吧。要真是觉得我这配角好用,记得叫我来当你爹。” “你!”洛丞辉的脸一下子涨成了猪肝色,“夏燃你别太嚣张!你以为你还能蹦跶几天?” “哟,戏路还拓宽了,都能演上龙傲天了?”夏燃歪了歪头,故作沉思状,“不对,你这感觉不对,你像是威胁了龙傲天后会被马上反杀的那种喽啰,踹一脚发出一句狗叫,会叫吗?给爹叫一个。” 夏燃浑身湿透却笑嘻嘻的,洛丞辉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不过下一秒,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根本没必要在这跟夏燃耍嘴皮子。 现在他站在岸上,夏燃泡在水里——这不就像刚拍完的戏吗?他是主角,夏燃永远只能当配角。 他可以轻易地俯视夏燃,全方位的。 在片场,只要他随口提一句“男二戏份不够丰满”,编剧隔天就能给夏燃加上高空坠落、溺水、被群殴的戏码。男主该受的罪,最后全落在了夏燃身上。 想到这里,洛丞辉反而笑了:“是,我确实没你有实力。”他慢条斯理地蹲下身,与夏燃平视,“但实力能当饭吃吗?这圈子看这个吗?混了这么多年还没活明白,给我这种人作配很憋屈吧?可惜啊……” 夏燃在心里掰着手指头数,数到十,这个货要是再叫,那就没办法了,让陆熙先一边去吧,他今天要清理门户。 洛丞辉抱胸看夏燃,“信不信我今天就让你在这泡一天?你看有人敢来么!” 十…… “砰——” 一声巨响炸开,连接室内的门被猛地撞开。更准确一点,是有人被踹飞后重重砸在门上,硬生生把门撞开了。 一道修长的身影逆光而来,周身气压低得骇人。 洛丞辉还沉浸在得意中没回过神来,瞪着眼睛厉声喝道:“你谁啊?从哪儿冒出来的?” 尚观洲没说话,眼神冷得像冰。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泳池边,毫不犹豫抬脚,狠狠踹在了对方的腰上。 洛丞辉整个人飞进泳池,溅起巨大的水花。他在水里狼狈扑腾,昂贵的衬衫浮在水面,活像只落汤鸡。 夏燃听到动静,回头一看,撞进尚观洲冷峻的视线里。他愣了一下,随即眼神也沉了下来。 尚观洲站在泳池边,语气冰冷:“你他妈算什么东西?!” 周围好像安静了,夏燃的思绪短暂地出走了一瞬。 刚才,尚观洲是开口说脏话了?他没听错吧? 以前夏燃的嘴很毒,和现在不太一样,那会是又毒又脏。 尚观洲老是一脸嫌弃地让夏燃注意言辞,但夏燃是谁啊?他能听话就怪了,他马上又说了一句口头禅一样的脏话,还反问尚观州,“说得好像你多清高一样?到了那什么的时候,不一样什么话都往外说?” 尚观洲大多数时候说不过夏燃,但那天不知怎么突然开窍,扣着夏燃的手腕反将一军:“好啊,那到时候你别光求我,我那会儿还挺喜欢你那张嘴说点别的。” 操…… 夏燃抬头,看着眼前这个满身戾气的尚观洲,恍如隔世。 四目相对的瞬间,尚观洲周身的气势突然消散殆尽,只剩下一丝无措。静默了几秒后,他垂下眼,转身就要离开。 “拉一把。” 尚观洲身形明显一滞,不足半秒,手就伸了过去。夏燃仍站在泳池的原地,水面在他腰间荡开细小的波纹,他没靠近尚观洲的手。 那只悬在半空的手顿了顿,尚观洲也没说什么,只是把腰又弯了一下,往前探了几分。 夏燃终于抬手,湿漉漉的掌心贴上对方的。 尚观洲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颤,却稳稳握住,力道恰到好处地将他拉上岸。 身后传来洛丞辉歇斯底里的咒骂,混着水花四溅的声响。两人谁都没回头,一前一后离开泳池。 夏燃走在前面,水珠顺着衣裤滴落,在地上滑开一道不规律的水痕。 尚观洲始终保持着半步的距离。目光描摹着眼前人的背影,被水浸湿的衣服贴在肩胛骨上,一呼一吸,起伏间像只振翅欲飞的蝶。 很漂亮。 夏燃放空思绪,目光没有焦点地迈步,水声滴答,他却仍能清晰听见身后不紧不慢的脚步。一步又一步,像是踩在他绷紧的神经上,又轻,又重。 【作者有话说】 这章改了好几次,我一直在纠结这七年要怎么写,详写,略写,还是直接不写。 燃哥眼里毫无颜色的七年,怎么写都有点索然无味,但七年毕竟是一分一秒地度过的,一遍遍想念,一遍遍梦回…… 最后剩这几行字,大概够了。 ◇ 第58章 许愿前任孤独终老 别墅客厅里乌泱泱挤了一群人,个个神色各异,小动作不断,却没人敢挪动一步,活像被按了暂停键。 陆翊鸣正勾着导演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架势。虽然明显是他单方面热情,导演的表情可算不上愉快。 夏燃顶着一身水走进来,目光扫了一圈,嘴角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哟,这么多人干嘛呢?集体罚站啊?” 没人敢接他的玩笑话,众人的视线小心翼翼地越过他,落在他身后的人身上。 尚观洲的目光从夏燃湿漉漉的发梢移开,淡淡瞥向陆翊鸣。后者立刻会意,半推半揽地带着导演往楼梯走。尚观洲抬脚跟了上去。 直到三人的身影消失在二楼,副导演才结结巴巴地开口:“今,今天先收工……后续宣传工作……再,再通知。” 众人如梦初醒,立刻手脚麻利地开始收拾现场。 “没劲。”夏燃撇了撇嘴,伸手从人堆里精准拎出自己的助理。 他瞅了眼刘思渝那副呆愣愣的模样,忍不住逗她:“哟,长这么小,差点没找着你。别傻站着了,今天提前下班,高不高兴?赶紧的,给你哥找件干净衣服去。” 刘思渝如获大赦,听见他说自己“长得小”也只敢瞪他一眼,没敢还嘴,乖乖跟着往外走。 回到保姆车上,刘思渝一秒都憋不住,凑过来兴奋道:“燃哥燃哥!到底什么情况啊?” 夏燃正埋头在随行包里翻找衣服,好不容易扯出一件上衣和裤子,头也不抬地问:“有毛巾没?” 刘思渝赶紧从另一个包里翻出毛巾递过去,眼睛亮晶晶的,继续锲而不舍:“燃哥燃哥!” 夏燃眉头一皱,拎着这只叽叽喳喳的鸟往车外一丢:“你哥现在是个落汤鸡,燃不起来,上别处叫唤去。” 说完,“砰”地关上了车门。 等他换好衣服推开门,发现刘思渝已经蔫儿了,刚才那股兴奋劲儿荡然无存。他刚想调侃一句“你也被水浇了?”,就听见她手机扬声器里传来一声怒吼—— 第78章 “你俩都给我立马滚回来!” 是陆熙。 完了。 夏燃和刘思渝面面相觑。 在陆熙办公室接受了一通教育洗礼后,夏燃完美错过了安心的落地时间。 他抽空从办公室逃出来,给安心拨了个电话。电话那头,安心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无所谓:“我已经到家了,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工作?工作个屁! 夏燃挂断电话,心里直翻白眼。这一年到头正经拍戏没几天,剩下的全是一堆破事。 他正琢磨着要不要在脑海里把洛丞辉再拎出来油炸一遍,办公室门开了,刘思渝垂头丧气地走出来,这回真像只被雨淋透的鸟。 那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她深刻反省了。 才怪。 夏燃团队的人,哪能有那么老实的? 这不,门一关,这丫头立刻原地复活,滴溜溜转着眼珠子给夏燃打预防针:“燃哥你自求多福吧,熙熙姐今天火气值爆表。你进去就别说话,嗯嗯嗯是是是就完事儿了,千万别顶嘴。我还赶着回家追剧呢。” 夏燃配合地点头:“嗯嗯嗯是是是!” “……”刘思渝无奈地叹了口气,“哎,你还是别这么说了,我看着都想揍你。” 夏燃不服:“我都被人推下水了,关我屁事!” 刘思渝赶紧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祖宗您小点声!不关你事,那你也别一副吊儿郎当事不关己啊?再说了,那……那后来跟你回来那位......” 她压低声音:“那人谁啊?你连熙熙姐都瞒着?她为你操心了这么多年,突然发现你背后站着个大佬……” “什么我身后!什么大佬!”夏燃打断刘思渝,“我不认识他!” 你吼什么! 刘思渝被吼得一缩脖子,立刻认怂:“好好好,不认识不认识!” 你发工资你最大。 两人在门外你一言我一语,动静到底还是惊动了里面的人。 办公室门突然被拉开,陆熙戴着耳机站在门口,脸色复杂地对着电话那头说:“知道了,会回去的。再催我就拉你一起下地狱。” 夏燃和刘思渝齐刷刷打了个寒颤。 陆熙看见门口的两人,眉头一皱,对着电话说了句“挂了”,然后揉了揉太阳穴:“你们先回去吧,今天辛苦了。” 她顿了顿,难得放软语气,“我刚才态度不好,别往心里去。” 夏燃和刘思渝对视一眼,四只眼睛滴溜溜转了三圈。 看陆熙满面愁容,夏燃收起玩笑的心思,轻声问:“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 陆熙扯了扯嘴角,说:“少喝酒多睡觉,少骂人多拍戏,我谢天谢地。” 夏燃咧嘴一笑,右腿一跺,标准帅气地朝她敬了个礼。 其实这会夏燃不过是出于老同事的情分随口关心一句。陆熙没正面回答,他也就识趣地不再追问。成年人的世界,分寸感最重要。 既然陆熙没揪着他问尚观洲的事,他又何必非得打听陆熙反常的原因? 没必要。 可一周后,夏燃才发现,那天让陆熙失魂落魄的原因,还真跟他脱不了干系。 夏燃有个特别的朋友。说特别,是因为两人虽然认识六年,却几乎没什么交集。五六年没通过电话,偶尔发点没营养的短信,权当是告诉对方自己还活着 七年前刚离开尚观洲那会儿,夏燃生过一场大病。住院期间认识了同样为情所伤的林纾。 林纾是个omega,前任却是个beta。两人在海外留学时相识,恋爱谈了将近七年。后来林纾父母去世回国奔丧,那人却趁机卷走了她在海外账户的全部资产。 夏燃听完,只想朝林纾竖个拇指,夸她纯金恋爱脑。 后来转念一想,啧,谁不是呢。 前段时间,这个躺在联系人列表里积灰的名字突然打来电话,说自己要结婚了,想请夏燃参加订婚宴。 夏燃真心替她高兴。两个情场失意的人里能有一个修成正果,总归是件值得庆祝的事。正好他也想来沾沾喜气,去去最近的霉运。 于是夏燃精心做了造型,难得穿了正装出席。虽然这可能是参加婚礼的基本礼仪,但对夏燃来说,这是只有林纾才能享受到的待遇。 没有请帖的夏燃站在酒店门口给林纾打电话。不一会儿,就见林纾提着裙摆一路小跑穿过大厅来迎接他。 “想死你了,闺蜜!”林纾张开双臂。 夏燃礼貌地接住她,在她背上豪迈地拍了两下:“言重了,兄弟。” 订婚宴还没开始,林纾领着夏燃去了二楼的准备室。多年未见的老友相见,丝毫没有生疏感,一路上天南海北聊得热火朝天。 就在这时,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一个穿着衬衫西裤的女人歪着头夹着手机,双手正随意地将头发往后拢。 ……陆熙? 夏燃还没来得及打招呼,身边的林纾已经冲了出去,临走还不忘交代:“帮个忙,我和朋友谈点事,别让人进来。” 夏燃眼睁睁看着林纾拽着陆熙进了休息室。擦肩而过时,夏燃心虚地背过身,也还好现在的情况无人在意他。 他听见陆熙压低声音说:“放手!你想让我弟知道他未婚妻是他姐的前任吗?” “砰——” 门重重合上,夏燃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陆熙是个beta,夏燃从没见过她身边有任何暧昧对象,男的女的,omega,beta,alpha通通没有,而林纾……也从未提过她的前任是男是女。 夏燃生无可恋地叹了口气,认命地当起了门神。 所以陆熙就是林纾当年骂了整整一个月的初恋?而听陆熙刚才那话的意思,她居然还是林纾未婚夫的亲姐姐?夏燃不知道该先吐槽哪件事,但有一点他很确定——今天这喜气是沾不成了。 这两个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人才。一个邀请前女友来参加自己的订婚宴,一个还真敢来参加前女友的订婚宴。 哦,不对。可能也不是邀请——毕竟以后她们就是一家人了。 夏燃用力揉了揉太阳穴,睁眼闭眼,再睁眼再闭眼,很好,不是幻觉。 这魔幻现实主义的一幕正在他眼前真实上演。 他突然想起六年前,他和林纾讨论过一个无聊的话题—— 如果前任结婚,你会怎么办? 那时候林纾借着酒意,疯劲儿上来了。 “我要穿着红裙去婚礼现场!把香槟塔全部推倒!用高跟鞋踩烂蛋糕!敢偷我的钱?我让她下半辈子看见红色就做噩梦!” 夏燃当时看着嗷嗷叫的林纾,以为她比自己清醒,早就把前任放下八百年了。 然而事实却是,林纾一直知道陆熙在哪,却根本没来找过她。 至于他自己当年的答案?夏燃实在想不起来了。 但此刻看着紧闭的休息室门,他忽然代入了尚观洲结婚的场景。 比起猝不及防收到请柬,夏燃想,那还不如就让尚观洲像现在这样,时不时地出现在自己身边,恶心自己。 夏燃倒不是犯贱地想和好,他就是单纯见不得人好。 那些刻骨铭心的旧账,要么两败俱伤,要么同归于尽。最不济也该是各自孤独终老,夏燃觉得这个结局很公平。 但命运显然会错了意。 二楼楼梯口出现那个熟悉的身影时,夏燃差点把后槽牙咬碎,老天爷!您是不是听力有问题?我那是吐槽不是许愿啊! 一群人上赶着跟表演节目一样,你方唱罢我方登场,好不热闹,好不狗血,好……想死! 【作者有话说】 一点点百合花香,剧情不多。 ◇ 第59章 不会撒谎,学着解释 飞机提前四十分钟落地。尚观洲刚从维洛登回来,虽然知道今天是陆翊鸣的订婚宴,但他本不打算出席。 这种场合对他来说无关紧要,提不起半分兴趣。 可陆翊鸣太了解尚观洲的脾性,一早就把尚家的司机支开,亲自到机场堵人。 他知道,只要尚观洲在场,自己就算捅破天也有人兜着。 t3航站楼的停车场里,陆翊鸣软磨硬泡半天,最后不得不搬出尚家那个小祖宗说情,尚观洲才勉强点了头。 夏天喜欢陆翊鸣。尚观洲自知陪孩子的时间不多,平日里但凡能答应的,他都不会拒绝。 只不过尚观洲就算来了订婚宴,也只打算露个面就走,可当他在二楼看见夏燃时,整个人不可抑制地来了精神。 这些年,尚观洲对夏燃的生活了如指掌:白天宅家,晚上泡吧,朋友遍地却无挚交。 他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在暗处注视着,看夏燃永远独来独往…… 直到那天晚上,夏燃破天荒地跟人去了酒店。 尚观洲疯了一样超速赶到酒店门口。可当车速降下来时,他沸腾的血液也渐渐冷却。他在车里抽完半包烟,再往后,他再也不敢知道夏燃每晚是在哪里度过。 第79章 所以,夏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两人正僵持着,不明就里的陆翊鸣突然眼睛一亮:“哟!这不是前几天落水的那位漂亮演员吗?” 他自来熟地凑到夏燃跟前,“真巧啊!你还记得我吗?” 夏燃进退两难,看尚观洲朋友的穿着,他应该就是今天订婚宴的主角,那他身后这扇门…… 夏燃现在走也走不了,又实在不想和尚观洲的朋友打交道,只能勉强点头:“那天好像见过您,多谢帮忙。” “别别别!”陆翊鸣连连摆手,“这功劳我可不敢冒领,真正帮你的,是这位。” 说完,他一把将尚观洲拽到面前。 夏燃发誓,如果不是自己正在做对不起眼前这位新郎的事,他一定会把尚观洲连同这个不会看眼色的兄弟一起,从露台直接扔下去! 但现在,他只能挤出一个微笑:“是吗?” 陆翊鸣还在卖力刷好感:“对啊,都不说那作死的演员了,整个剧组一大半的工作人员都被停职了,连剧集审核都卡在文艺部了。” 他甚至还嘿嘿一笑,“说实话哈,过不过审,就是我哥一句话的事。” 夏燃眼神一凌,直视尚观洲:“意思就是说,我那部戏白拍了?” 陆翊鸣好像意识到说错了话,赶紧在俩人中间夹了一句:“啊!那什么,我一叔叔好像到了,我去接一下!” 说完脚底抹油溜了,留下尚观洲独自面对夏燃的怒火。 尚观洲刚要开口,门后突然传来“哗啦”一声脆响,像是玻璃制品砸碎的声响,紧接着陆熙压抑着怒意的声音穿透门板:“那是你给我下药!林纾你这疯子!” 夏燃心头一跳。能把陆熙逼到爆粗口,里面那位姑奶奶现在得疯成什么样? 他下意识抬头看向尚观洲,果然对上一双略带疑问的眼睛。 情急之下,夏燃一把拽住尚观洲的手腕:“这儿太吵了,换个地方说。” 话是这么说,可实际上夏燃压根没想好要去哪。 随手推开最近的一扇门,确认里面没人后,夏燃几乎是马不停蹄地推着尚观洲进了房间。 关上门,夏燃才发现这是间酒店客房。 今天订婚宴包下了五楼以下所有房间,每间房都敞着门,房卡就放在门口。 尴尬的气氛在空气中凝结。尚观洲突然开口:“剧组的事是正常审核流程。那个导演资金往来有问题,名下所有项目都被暂缓,不是我特意......” “哦。”夏燃干巴巴地应了声,明显不想和他多交谈。他摸出手机飞快给林纾发消息:守门的跑了,你赶紧斩断红尘! 发完消息,夏燃一瞬间不知道该干嘛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干了件非常蠢的事。 刚才明明随便编个理由把尚观洲支走不就行了?他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非要把人拉进房间? 现在好了,密闭空间,独处,沉默。 “夏天很开心,”尚观洲突然对夏燃说:“他说你的声音很好听。” “……”夏燃愣了一下,扣了扣手指问道:“你怎么没给他改名字?” 这个问题让尚观洲怔住了。这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一个问题。 但下一秒很会独立思考的夏燃自己给出了答案。 “哦也对,叫尚天也太奇怪了吧。” 尚观洲没忍住轻笑出声,随后又在夏燃望过来的视线中慢慢平下嘴角。 是啊,夏燃不是在刻意逗他…… 他只是想到了什么就会脱口而出,他只是活得随性自在而已。 但这样也好。 时隔多年,他们就这样安静地共处一室。 没有争吵,没有算计,只是两个旧情人,偶然待在同一方天地里。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夏燃什么都没和尚观洲说,起身就往门口走,再待下去他就要把那盆花盯出火星子了。 刚拉开门,就看见对面休息室的门也开了,陆熙正从里面走出来。 夏燃条件反射般缩回房间,“砰”地关上门。 职场守则第一条:撞见上司的私密事,最好的应对方式就是假装没看见。 你偷你的人,我偷我的人,大家互不插手,体面得很。 等等——他偷哪门子人了?! 恰好这时,尚观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怎么了?” 夏燃一把按住门把手:“突然头晕,想再休息会儿。” 尚观洲了然地点点头。自知夏燃肯定不想和他待在一处,便低声对他说:“那你休息,我先走。” 夏燃抬头,他是真不想开口留人。但转念一想,如果这会儿尚观洲出门,陆熙好巧不巧地看见了门内的自己…… 尚观洲的手已经搭上门把,动作看起来干净干脆,好像迫不及待,更想逃离的人是他一样。 “等等。”夏燃脱口而出。 尚观洲身形一顿,却没有回头,只是攥紧了门把。 夏燃不知道,其实尚观洲一直在等他开口,这扇门,尚观洲的动作,指令全在夏燃那儿。 夏燃快步上前,深怕尚观洲动作迅速,直接将门打开。 他伸手,刚要搭上尚观洲的肩膀。 按他们现在的关系,夏燃更礼貌的方式应该是去抓尚观洲的胳膊,但习惯使然,夏燃没有反应过来,也没有改掉本能。 然而,就在夏燃的手即将碰到尚观洲的瞬间,尚观洲猛地侧身闪过,肩膀和脖子同时避开夏燃的手,动作快得几乎带起一阵风。 悬在半空的手僵住了。夏燃皱眉,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尚观洲高竖的衣领上,那里严严实实地遮住了大半脖颈。 “我......”尚观洲欲言又止,表情很快恢复平静,再开口也只是无痛无痒地问“还有事?” “你能不能,也先别出去,那个,我……”夏燃支支吾吾,半天编不出个像样的理由。 “好。” 尚观洲答应得干脆,仿佛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两个人又坐回沙发两侧,并排坐着,中间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分界线。 夏燃如坐针毡,干脆起身走向流理台,拿起只玻璃杯,“喝水吗?” 尚观洲先是摇头,又迟疑着点头。夏燃懒得追问,直接倒了两杯。 “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尚观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夏燃倒水的动作顿了顿,内心有些无语,还真是所有人都逃不过这种烂俗的重逢场景。 “还行,”他转身,玻璃杯在掌心转了个圈,挑了半边眉毛,“你真的一点儿都不知道?” 这话问得轻佻,却没什么深意。分手以后很多事情夏燃都是无所谓的态度,尚观洲会不会在乎他,会不会监视他的行为和近况,对他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前提是这个人别活生生杵在他面前。 但尚观洲明显会错了意:“上次在你们拍摄的别墅附近,是夏天生日,陆翊鸣在那里办派对。” 夏燃听着尚观洲的声音,思绪却慢慢飘远。 过去尚观洲会解释吗?好像从来不会。 他小口小口地喝着水,也不是渴,纯粹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给自己找点事做,虽然有些窝囊,但是分手七年再和前任待在一起,夏燃确实没有想象中那么从容。 不过幸好,尚观洲看起来,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 “你头……” “你……”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你先说吧。” “你对夏天还挺好的。” 又几乎是同时说出口,甚至还像过去那样。 过去他俩要是互相抢话,夏燃是从来不会让尚观洲的,他总会不管不顾地加快语速,把自己原先要说的话重新说出来,而尚观洲从来都让着夏燃。过去就静静地让他先说,而现在他要礼貌地请他先说。 尚观洲听完回他:“你当初说过的,既然决定了,就要给他一个家。” “这是在点我不负责?”夏燃挑眉。 尚观洲抬眼,眼里闪过一丝宠溺的无奈:“你知道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夏燃不知从哪摸出颗硬糖,低下头,咬得嘎嘣响。 尚观洲咽下后半句话,转而说:“夏天很想你。你可以来看他...我不会出现。” 糖渣在舌尖化开。夏燃笑出声,这谎撒得真够拙劣。他离开那会夏天还不到半岁,能记得住什么,还想他? “免了吧,”他漫不经心地转着糖纸,“我这人没良心,做事不计后果,别把孩子带坏了。” 这些词太熟悉了。都是当年争吵时,尚观洲亲手扎向夏燃的刀子。 原来有些话,说一遍就能刻进骨血里。 尚观洲垂下眼,沉默在空气中蔓延。他突然想起今天夏燃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和新娘……很熟?” 夏燃瞥了他一眼,“怎么了?” “离她远点,”尚观洲声音轻得像叹息,“她太复杂,和你不是一路人。” 第80章 夏燃看向他,盯了足足好几秒。即使语气变了,尚观洲这幅理所当然的模样和当年还是如出一辙。 夏燃心想,分开七年,挨了一枪都不够你反思自己当年那样近乎变态的占有欲吗? 所以,我们才永远都没可能…… 可是,我又在可惜什么…… 【作者有话说】 今天学到一个办法,把自己关在卫生间里,写不完就不出去,然后我就写完了。欧耶(^-^)v! ◇ 第60章 确实太迟了 刚踏出门,夏燃就接到了林纾的电话。电话那头林纾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异常,只是让夏燃回刚才那间休息室。 “你都听到了?”林纾手指勾着丝绒盒里的钻戒,在灯光下转着玩,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笑。 “现在装没听见还来得及吗?”夏燃靠在门框上,叹了口气。 戒指被随意扔回桌上,叮当得滚了两声。 “那确实太迟了。”林纾说着,声音好像在自言自语。 她摆出这副样子,刚才又整那一出,夏燃跟她也不是藏掖的关系。 夏燃盯着林纾看了两秒,开口问:“林纾,你为什么要结婚?” 夏燃的问题让林纾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她回答不上来。 林纾低下头,精心打理过的发丝垂在脸庞,遮住了表情。 这点小插曲影响不了订婚宴。 林纾挽着陆翊鸣的手臂,得体的微笑像是焊在脸上。他们穿梭在宾客间,碰杯交谈,游刃有余。 夏燃在一边冷眼旁观,听着那些客套的寒暄实在扎耳。 他倒是不了解陆翊鸣,却知道眼前的新娘应该就是周围人口中,那位鼎鼎大名的林家大小姐。 只是这位大小姐,和夏燃记忆里恣意张扬的林纾判若两人。不知道是这么多年变化太大,还是这么多年其实一直是这样。 这么喜气祥和的氛围里,总会有那么几个格格不入的人,像是误入其中。 夏燃是其中最扎眼的一个。 刚才林纾不知是开玩笑,还是真的这么想,竟然提议让夏燃当她的婚礼伴娘。 这么扯的事,搁别人夏燃直接就骂他神经病了。 但看着林纾魂不守舍的模样,夏燃最终只是扯了扯嘴角,说:“好啊,那作为伴娘,提前给你个祝福——” 他故意顿了顿,带着刺儿说:“赶紧让你这桩狗屁婚姻黄了。 林纾听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生生流了几分钟,夏燃看不过去,给她递几张纸巾。 “谢谢啊,”林纾接过纸巾,指尖微微发抖,“这大概是我今天听到最真诚的祝福了。” 除了夏燃,宴会厅里还有两个人同样不合时宜。只不过比起夏燃明目张胆的黑脸,他们掩饰得更好,只是眉眼间隐约透着阴郁。 一个是陆熙,另一个是尚观洲。 这两人都是装过了头的人,但今天的陆熙显然失态了。 夏燃曾经听旁人说起过陆熙的事,陆家一个向上爬了十五年的私生女的故事。 这桩陈年旧事之所以能传得人尽皆知,连只见过一面的制片人都能在饭桌上随口八卦,除了当事人毫不在意外,大概也是因为陆熙这人实在太过圆滑。工作上挑不出毛病,她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就只能拿这种老掉牙的身世给她添堵。 可就是这个仿佛从出生就没有棱角的人,刚才林纾一声“姐姐”叫出口时,手里的酒杯差点摔在地上。 果然,最会戳人心肺的,还得是曾经真正有过亲密关系的人。 至于尚观洲,夏燃不用想都猜到问题出在哪儿。 重逢以来,他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碰面,夏燃都像只炸毛的刺猬,明明受了人家的帮助,却总是话里带刺,态度冷淡得连他自己都觉得过分。 换作是正常交际,恐怕人早就骂他不知好歹了。但他和尚观洲之间,就是怎么也正常不了的关系。 尚观洲其实很擅长隐藏情绪。即便内心再烦躁,他的表情也不会泄露分毫。夏燃余光看到有人和他说话,尚观洲浅浅地点头,脸上一直是那副淡淡的样子。 但,夏燃就是知道。 刚才,尚观洲从外厅走进来时,夏燃的鼻尖捕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烟味。那味道淡得几乎要被宴会厅里的香水味和酒气淹没,可当时经过他身边的,只有尚观洲一个人。 尚观洲过去是从不碰烟的。 他对烟的排斥,可能是天生的,就和洁癖一样根深蒂固。即使是夏燃,也并没有改变尚观洲对烟的看法。 夏燃还记得他们俩最开始在一起,夏燃完全没有戒烟的想法,甚至每次和尚观洲做完,都还要习惯性地事后点一根烟。 很爽。 但有人显然不这么想。 尚观洲眼里的情欲还没褪尽,眉头就已经皱了起来。夏燃看他要起身开窗,偏要故意作对,心想前一秒身体被你压了,这会心理上还能被你压? 不可能! 于是他猛吸一口后爬到尚观洲身边,将整口烟直直地喷在他脸上,颇为得意地看着尚观洲被呛得眼底泛红,甚至夏燃还笑出了声。 只不过下一秒,就会被掐着下巴吻住。 动作看着凶狠,落到唇上就特别温柔,轻轻含着,一点点厮磨,吮吸。 不过现在想起来,夏燃还是觉得有点好笑,那时候尚观洲明明亲得动情,眉头却生理性拧着。夏燃知道,他是真受不了自己嘴里的烟味。 后来有天,夏燃路过垃圾桶,不知道怎么想的,干脆利落把烟和火机一扔,没给自己任何过渡时间就戒烟了。 那会儿的喜欢,真的是纯粹。 不过,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像是上辈子发生的。 夏燃将视线的落点重新移到尚观洲的薄唇上。他的嘴唇线条冷峻,大多数时候都是紧紧抿着的,偶尔开口,唇齿间的开合也显得极克制,声音低沉又冷冽,偏偏夏燃觉得那就是性感。 夏燃曾经想象尚观洲抽烟的样子。那双薄唇该怎样含住烟嘴,又该怎样缓缓吐出烟圈。灰白的烟雾从唇间溢出,在两人之间缠绵缭绕,最后消散在昏黄的光线里。 记忆里灰白的烟雾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片场刺眼的灯光,还有地上一道道拖长的人影。 导演刚喊完“cut”,欢呼声还没响起来,就见刚补拍完全部镜头的夏燃直挺挺地往后倒去,重重摔在地上。 这部戏有个戏份还蛮多的男演员最近被爆出税务问题,幸好片子还在后期制作,没送审,剧组还来得及挽救,不至于被审核直接压死。 可剧组临时补拍,场地是个大问题。导演几乎动用了所有人脉,高价租棚、连夜赶工,最后留给补拍的时间被压缩得非常短暂。 陆熙接到补拍通知的时候,正和夏燃商量明年的工作安排。 “这是累人的活儿,你要不想去我就给推了。”陆熙直截了当地说。 这话说得很实在,陆熙一点都不掩饰,她就是不建议夏燃去。 去或者不去,片酬一分不会少。之前有关夏燃的镜头,如果不能用,导演大不了剪了得了,反正本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剧。 可要是答应去补拍,纯粹是没事找罪受,对事业也没什么帮助。 但夏燃却说:“去呗,反正也没事儿。” 夏燃在工作上有点儿一根筋,认为是自己的事情,那就得全须全尾地完成。他虽然不喜欢工作以外的人际应酬,可正经拍戏的时候他比谁都认真。 结果这认真一过了头,意外也就跟着来了。 连续熬了三个大夜,夏燃硬撑着拍完最后一场威亚戏。胃里翻江倒海,低血糖加上空腹导致的胃痉挛,让他直接晕倒在了片场。剧组工作人员紧急把夏燃送到了离片场最近的三甲医院。 到医院抽完血,夏燃差不多就醒了。针没给他扎醒,主要是耳边刘思渝太吵了,老说什么哥别死,你死了我怎么办啊—— 跟哭丧似的,太烦人。 但夏燃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凶她一句“闭嘴”了,只能就这么闭着眼听她在那儿又哭又念叨。 夏燃被推进急诊室,顶灯白得有些刺眼。他下意识抬手挡了挡,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睁开眼。 值班医生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口罩上沿露出一双疲惫却锐利的眼睛。他快速翻了翻刚出的血检单,又瞥了眼监护仪,笔尖在病历上唰唰划拉几下。 “低血糖,电解质紊乱,外加轻度脱水。”医生抬了抬下巴,看向刘思渝,“最近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刘思渝刚要张嘴,夏燃攒够了力气,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吃了……” 声音虚得像是从地缝里飘出来的。 医生瞅他那样,语气平和地猜他:“美式和代餐?有空就吃,没空就扛过劲儿?你们这行都这样。” 转头对刘思渝道,“先挂三瓶水,葡萄糖救急,再挂个护胃的,还有维生素,挂完留观六个小时,等明天消化内科上班了再做个胃镜看看。” 第81章 夏燃一听这么复杂,甚至还要做胃镜,一下子头又大了,但头疼归头疼,现在胃绞得他真的难受,所以还是听医生话吧。 临走前医生又嘱咐护士:“先推支高糖吧,二十分钟后复查一下血糖。” 说完匆匆朝几人点了点头,推门去别处忙了。 哎,医生也不容易。 胃又抽了一下,夏燃拿手按了按,心想自己也不容易,也不知道前几年仗着年轻瞎折腾什么,弄得现在这副破碎的身子骨。 点滴挂到后半夜,夏燃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直到护士来拔针才醒。醒来时病房空荡荡的,刘思渝不知去了哪儿。 护士一边收输液架,一边絮絮叨叨地叮嘱注意事项。夏燃病恹恹地道谢,苍白的脸色衬得一股子可怜样儿。 护士推着治疗车往外走,小声嘀咕:“这也没外面说得那么脾气不好啊……” 夏燃听见笑了笑,没放在心上。 他不太习惯跟别人辩白什么,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是怎么生活的,跟别人都没关系,而且说到底也没别人在乎。 看了眼手机,已经早上八点多。夏燃撑着身子坐起来,准备去做胃镜。刚推开病房门,就撞上了眼眶通红的刘思渝。 “我还以为你……” 话说到一半,夏燃顿住了。小姑娘眼睛肿得厉害,鼻头红红的,一个劲儿吸溜吸溜。 “哥你还哪不舒服吗?”她哑着嗓子问,努力装出一副镇定的样子,“我刚去排了胃镜的号,早餐也订好了,等你做完检查就能送来。” 夏燃看不得她这样,直接问她:“怎么了?医生跟你说昨天是误诊,其实我有了什么不治之症?” “燃哥!”刘思渝也是服了夏燃,他要想安慰就好好安慰,一天天嘴跟抹了毒一样。 最后夏燃还是把刘思渝赶回了家。刘思渝是爷爷奶奶带大的,奶奶摔了一跤,他不可能让人家唯一的孩子还陪着他。再说他早就习惯了一个人看病,又不是什么大事。 但后来他到底没能一个人做检查。 往消化科走的路上,夏燃头晕目眩,撞上了个刚下夜班的医生。 脑子晕乎劲儿没过,夏燃没看清人脸,垂着眼低声道了句“抱歉”,正要绕开,却被那人一把攥住了手腕。 “夏燃?” ◇ 第61章 婚姻是爱情啊! 是许延,挺意外的。 夏燃还记得当年在别墅与许延短暂相处的那几天。两人虽然差了十几岁,但性格却意外的合。要不是当时那种特殊状况,说不定真能互相留个联系方式,交个朋友什么的。 但那句话怎么说的,有缘千里来相会。 许延见夏燃一个人,家里接他的人也还没到,索性就陪着一起去了躺消化科。 做完胃镜出来,清晨的阳光透过走廊的玻璃窗洒在地上,两人并肩往医院外走,边走边闲聊。 “你怎么来南城了?”夏燃随口问道。 公立医院的医生通常从实习到规培都在同一家医院,人脉关系也基本固定,除非离开公立体系,否则很少会换地方。 许延打了个哈欠,摆摆手:“别提了,折腾够呛。家里那位工作调动,想着这边教育资源更好些,就带着孩子过来了。” 夏燃听着有点儿惊讶:“你有孩子?” 许延挑了挑眉,“多新鲜啊,我都42了,不能有孩子?” 这一挑眉,那股子不正经的劲儿就上来了,夏燃顿时找回了当初相处的感觉,笑道:“就是一下子没想到,你这样的人居然也会要孩子。” “我这样的人?”许延来了兴趣,“说说,我什么样的人?” 夏燃想了想:“嗯……就是那种桀骜不驯,活得特别洒脱的人吧。” “有点儿那意思,”许延摸摸下巴,“年轻时候确实是,没想过要孩子,后来是他喜欢,顺其自然也觉得没什么。” 没想到许医生还是个挺会爱人的医生。 夏燃笑着点头:“挺好的。” “你呢?”许延话锋一转,“现在怎么样?” “我?”夏燃表情有些夸张,“不会吧,我好歹也演戏四五年了,没有名声也该有绯闻啊,你一点没听说过我?” “啧!”许延没好气地拍他肩膀:“谁问你这个了!我是说你和他,尚家那位,后来怎么着了?你现在这么招摇,他居然没来找你?” “……”夏燃突然沉默,下意识去摸裤兜,却没找到烟。 他叹了口气:“没找,分干净了。” “真的?”许延一脸怀疑。 夏燃不想继续聊这陈年旧情,就转了话题问许延:“当年……他有没有为难你?我那会儿从别墅没跑成,他要是想查,肯定能查到你头上。” 一听没跑成,许延愣了下,随后摇了摇头,说:“没有。” 这回换夏燃不信了,“真没有?我觉得他那会儿特别疯,什么事都能干出来。” 许延斟酌着用词,看夏燃是真想知道,干脆把自己想法直说了:“我觉得吧,你那男……咳,你那前男友,他所有心思都拴在你身上。就怎么说呢,他找不找别人麻烦,其实跟你没多大关系,所以你别老觉得自己可能对不住别人,哎也不是这个意思……” 夏燃静静等着下文。想听听许延怎么说,他知道许延懂心理这方面。 “他是那种……为了留住你可以做任何事的人,不管手段多极端。但如果真的失去你,”许延比划了一下,“他不会迁怒别人,因为没用,他可能就怪自己,估计还会往死里折磨自己。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夏燃怔住了。 “当然啊,我就随口一说,你们的事还是你们最清楚。” 许延说完又要打哈欠,突然瞥见医院外疾驰过一辆熟悉的大切,许延当即怒吼一声:“刚拿驾照就开这么快,臭小子不想活了是吧!” “爸爸,我对天发誓,我真的没有偷偷开小汽车上路!”夏天煞有介事地举起几根小指头,仰着小脸对面前的男人说道,眼睛眨巴得格外真诚。 尚观洲今天回来得比平时早。夕阳的余晖还洒在门前的柏油路上,夏天正骑在他的“赛车”上玩得不亦乐乎。 “冲啊!闪电号!”小家伙气势十足地喊着,小手猛打方向盘,车子直冲向大门。 就在这时,敞开的大门外,缓缓出现一辆迈巴赫。夏天的小心脏顿时凉了半截,他疯狂朝后喊:“张爷爷!停车!快停车——” 管家张叔原本慢悠悠跟在后面,转过墙角才看见尚观洲回来了,赶紧按下遥控器。可急刹又怕伤着小祖宗,只能让车子缓缓减速。 那辆迷你跑车就这样慢悠悠地滑到了尚观洲的迈巴赫前,两辆车头对头,一大一小,场面莫名有些滑稽。 尚观洲下了车,站在原地没动,只是静静地看着儿子,脸上看不出喜怒。 夏天自己害怕极了,赶紧从车里蹦出来,扬起个笑冲过去抱住爸爸的大腿。 “爸爸,你今天回来好早噢!”小家伙声音甜得像蜜,小脑袋飞速运转着,“我都想你了,今天你给我讲故事好不好?” 尚观洲揉了揉儿子软乎乎的头发,弯腰把他抱起来,却没接他的话茬,转头问管家:“张叔,这车哪来的?” 他扫了一眼那辆“玩具车”,航空级的铝合金框架,覆盖了高光泽的钢琴烤漆,就连座椅都是真皮包裹的,里面不仅有蓝牙音箱系统,还有触控式的多媒体控制键,说是超跑的一比一缩小版毫不夸张。 能淘到这种东西的人一般只有一个。 张叔给了夏天一个安抚的眼神,如实回答:“是陆少爷送来的,今天刚送到家。” “我不是说过,他送的东西一律扔出去吗?”尚观洲语气淡淡的,但夏天窝在他怀里,跟个鹌鹑一样不敢出气。 张叔无奈解释:“到货的时候阵仗有点儿……隆重,车队直接开到了院子里,还非要小少爷亲自拆箱。挺有仪式感的,没舍得让孩子失望。” 尚观洲了然。肯定是夏天当场就撒泼打滚非要留下,家里其他人拗不过他。这事就算自己在场,估计最后也是这个结果。 尚观洲看着凶,一板一眼的,实际上还是很能惯着孩子的。 “呵,”尚观洲轻笑一声,有些无奈,“这次又找什么借口?生日礼物不刚送过?” 见爸爸表情缓和,夏天胆子大了起来,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是不是,不是生日礼物!小爸说这是新婚礼物。” “他结婚,给你送礼物?” 这逻辑就很不正常,但放在陆羿鸣身上,又莫名的合理。 那家伙就连每年的二十四个节气,都要给夏天准备礼物,更别提生日儿童节这些,他恨不得把自己家都搬过来。 其实刚领养夏天那会儿,尚观洲和陆翊鸣并不算熟络,远不像现在这样,陆翊鸣三天两头往尚家跑。 只不过夏燃离开半年后,那段时间尚观洲被各种事务缠身,家里气氛冷清得吓人。夏天快满一岁,正是蹒跚学步,该学着叫人的年纪,但家里却没有声音。 第82章 小孩子虽然什么都不懂,但却是很敏感的, 没人理就一个劲儿哭,别人哄也哄不好,他好像知道跟谁更亲近。但尚观洲也不是总有时间哄他。 那天是陆家有个重要项目想拉尚观洲投资,全家上下费尽心思找门路。后来才辗转打听到,自家那个整天游手好闲的二少爷陆翊鸣,居然和尚总朋友圈有些交集。 但陆翊鸣在乎吗?他管这项目值几个亿,在他眼里还不如一场赛车来得刺激。 陆翊鸣压根没指望自己能说动尚观洲,纯粹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随手从情人床上爬起来,拎着文件袋就开着他那辆招摇的亮橙色超跑奔去了尚家。 说来也巧,那天别墅区的保安格外好说话。陆翊鸣那张能说会道的嘴,配上他一身名牌和那辆限量版跑车,任谁看了都知道是圈里人,二话不说就放行了。 但尚观洲可没那么好糊弄。他向来不在家里谈公事,正要冷着脸送客,楼上突然传来夏天撕心裂肺的哭声。 尚观洲眉头一皱,转身就往楼上走,也顾不上赶人了。 陆翊鸣眼疾手快地跟上去,探头往婴儿房张望了一眼:“尚哥,要不我试试?我哄小孩儿有一手的。” 谁也没想到,这一试就试出了奇妙的缘分。 陆翊鸣向来爱玩,却难得耐得住性子对夏天上心。渐渐地,他往尚家跑得越来越勤,连管家都习惯性为他多备一副碗筷。 尚观洲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横竖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陆翊鸣要是敢有什么小动作,他有的是手段收拾。 再说了,就陆翊鸣那样子,他是真没长心眼儿。 “小爸说结婚就是自由意志的坟墓,”夏天突然学着陆翊鸣吊儿郎当的腔调,小手还夸张地比划着,“他要先把这份自由转嫁给我,等他金蝉脱壳了,再来找我要回去。” 尚观洲听罢,嘴角还挂着浅笑,只不过眸色深了几分,“那你觉得他说的对吗?” 什么自由意志,陆翊鸣就是想给自己培养个小玩伴,以后好带着夏天玩那些他喜欢的赛车。 他尚观洲的孩子,要什么自由没有,就非得往赛车上靠? 夏天转了转眼珠,脆生生地答道:“当然不对,婚姻是爱情,是爸爸永远会爱妈妈!” ◇ 第62章 没事,我都记得 夏燃最近彻底闲下来了。 医院的检查报告白纸黑字写得清楚,他身体没什么大碍,但片场那一摔动静实在太大,连捕风捉影的娱乐新闻都说了好几天。 陆熙二话不说给他批了假,勒令他在家好好休养。 结果这假才休到第二天,门铃就催命似的响了起来。夏燃趿拉着拖鞋去开门,只见安艺禾拎着个行李箱,风风火火地杵在门口。 “你怎么来了?”夏燃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 安艺禾出狱已经过去好几年,她在林城开了家花店,日子过得逍遥自在,也不强求孩子们陪在身边。 但是,这不代表她会放任不管。 “我怎么来了,”安艺禾把行李箱往地上一墩,“我儿子都进医院了,我还不来看看?” 她这话说得咬牙切齿。也难怪,夏燃这毛病确实不是一回两回了。 生活习惯太差。 “安艺禾我再提醒一次,”夏燃侧身让她进门,“你就比我大十岁,别天天这么爱当人妈。” 话是这么说,夏燃还是顺手从鞋柜里拎了双女士拖鞋扔在地上。 安艺禾这一来,就不可能轻易走,少说也得住上个把月。她倒是不住在夏燃这儿,安心成年后自己买了房,就在同个小区,离得很近。 安艺禾和安心住一块儿,但每天来盯着夏燃吃饭睡觉,简直比上班打卡还准时。 这天早上不到九点,夏燃就被揪了起来,蔫头耷脑地坐在餐桌前扒拉早饭。 安艺禾磕着瓜子,眼睛盯着电视里正播的偶像剧。 “哎,”她突然开口,“听说你前些天去参加了个订婚宴?新郎新娘怎么样,般配吗?” 夏燃瞥了眼墙上那台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的超薄液晶电视。这玩意儿一年到头都开不了两回,窄边框的设计让他愣是想了半天该怎么关机。 “人模狗样吧。”他随口应道。 “哪个?” “俩人都是。” 夏燃正要起身关电视,却见安艺禾突然坐直了身子。不知剧情演到了什么桥段,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嘴角还挂着若有若无的笑。 夏燃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才发现电视里播的是他多年前拍的一部剧。 屏幕上,年轻的自己正从镜头远处走过来,带着那个年纪特有的少年气。 “胡说八道,”安艺禾头也不回地怼道,“我看是你对婚姻有偏见。” 夏燃懒得接话,爱说什么说什么吧。人就乐意当妈,管不着。 他溜达进厨房,打开冰箱,里面除了水就剩几罐汽水。 夏燃叹了口气,随手捞了一罐出来,单手扣住拉环,拇指用力,“咔哒”一声轻响,罐口立刻窜出一缕白雾。 “你把我的酒扔了?”他朝客厅喊了一嗓子,回应他的只有电视机里的对白声。 夏燃啧了一声,安心这个臭小子,学会搬救兵了是吧。 他晃到客厅,边走边仰头灌了口汽水。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总算带来点畅快。 安艺禾正嗑瓜子嗑得欢实,咔嚓咔嚓的声音清脆而有节奏。见他过来,她又忍不住问他:“真不打算正经谈个朋友结婚?” 夏燃扯了下嘴角,“不然呢?结婚跟你似的,最后弄成这样。” “臭小子!”安艺禾瞪他一眼,一把瓜子壳砸过来。 她最烦夏燃这点,为了打消别人念头,什么话都往外说。 不过这也是因为夏燃知道,他们早不在意这些了。自从三个人重新团聚,那些过往的伤痛反而成了可以调侃的往事。现在的日子过好了,过去的阴影就再也困不住他们。 这些年,安心的病彻底好了,还阴差阳错成了小有名气的艺术家。就连安艺禾这个服过刑的人,也在林城的小镇上找到了新生活。她交了一帮老姐妹,开了间虽然赚不了几个钱但很惬意的小花店。 “就算不结婚,谈个恋爱总行吧?”安艺禾还不死心。 夏燃晃了晃汽水罐,“安女士,您是不看娱乐新闻吧?我那点破事都快被编成连续剧了,月抛五个,脚踏三条船,就这还不够精彩?还让我谈呢。” “切,那些东西一个真的都没有!连听你提都没提过的,算你哪门子交的朋友!”安艺禾说的中气十足,手里的瓜子都不磕了。 夏燃乐了,“怎么,我现在干什么还得跟您报备?” 他故意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说不定我早跟人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全了,就是懒得说呢?” 夏燃嘴里就没句真话,安艺禾安静了一会,再开口时语气平淡了许多:“怎么没说过,七年前你隔着探视玻璃,半小时里提了同一个人十来次。我当时还不高兴呢,怎么不多说说安心,怎么不多说说你自己,净说些外人。” 夏燃挑眉,“我说过?你年纪大记错了吧。” “狗说的!”安艺禾立刻怼回去。 夏燃回了个皮笑肉不笑的假笑。 安艺禾叹了口气,“我管你承不承认,反正在我看来,那人当时对你一定很重要吧?你连他吃饭用了十几张纸巾都要数清楚,你平时哪有这么细心?” 她顿了顿,突然语出惊人:“不过你……那个朋友这么了?后来这些年也没听你说起过,还老不承认,他是不是……” 安艺禾性子大大咧咧,脑回路更是短得清奇,“他是不是死了啊?” “啊呸!”夏燃思绪一下子被拉回,人差点跳起来,“安艺禾你够了啊!人家活得好好的呢,你少在这咒人!” “你看!”安艺禾立刻抓住他把柄,“还骗我说没提过!再说我怎么就诅咒了!你什么都不说,我可不就只能这么猜嘛。要不人活着,就你这性子能不去要个结果?当年那么喜欢,现在装什么深沉?这是你能干出来的事?”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往上顶,正吵得不可开交,幸好夏燃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打断了这场争执。 屏幕上显示着一个陌生号码。夏燃按下接听键,习惯性地问了声好。 “您好,请问是夏燃先生吗?” 夏燃:“我是,您哪位?” “我们是芦岵镇派出所的。夏之女士前天凌晨三点在家中病逝,她在镇上独居多年,我们是查阅了户籍资料才发现她还有个儿子,也就是您,请问您方便来办理后事吗?” 夏燃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回应的,也不记得是怎么挂的电话。 他站在原地,手机还贴在耳边,那句“夏之女士”在脑海里不断回响。 夏之? 他有多久没听过这个名字了? 第83章 夏燃努力回忆,到底,到底是多久?还有……那个女人是长什么样子来着? 可惜,全是模糊的,像还没画完的水粉画,被人扔在了水里,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就只剩下一块又一块的色块。 不过也能捕捉到一些片段。 第一次去游乐场的兴奋,巧克力在舌尖融化的甜腻,那顶暖和的毛绒帽子,还有……那个女人唯一一次像个真正的母亲那样,温柔地抚摸他的头发,轻声唤他…… 那是个很远的地方,也偏僻,但夏燃就定了当天往返的机票。 两个多小时的飞行,又转乘几小时的出租车,终于抵达那个小镇。 人早就没了,派出所里放在桌上的不过是个黑布包着的盒子。 夏燃和民警道了谢,把别人垫付的钱都还完,拿着盒子就打算走。 但没走成,有个三十来岁的女民警叫住他,“你想不想去你母亲生前住的地方看一眼?” 夏燃皱了皱眉,说:“不了”。 民警以为夏燃怕屋子里味儿重,和他解释:“其实你母亲很爱干净,我们去的时候也就是有些闷,没什么脏东西,这几天通风已经好很多了。” 但夏燃还是说:“谢谢,就不去看了,下午的飞机怕赶不上。” 一屋子民警对视了几眼,没接着劝,最终还是那位女警上前,递给夏燃个干净整齐的本子:“这好像是她的日记,你要不……一起带走吧。” 夏燃其实不想拿,可是更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于是他又说了声“谢谢”,接过日记本塞进了背包。 拿走了就不可能不好奇,这个女人抛弃了他,却又给了他生命。虽然夏燃时常觉得,对他们双方而言,这个孩子的降生或许都是个错误。 但总归,夏燃还是活到了现在。 日记不是每天都记,大概从三年前开始,每隔四五天写一次。 第一页内容就是女人发现自己得了癌症,病不是晚期,但位置不行,治不了。 夏燃以为,这日记不会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女人走的时候他估计也就三岁,算上肚子里那十个月,两人相处的时间够不上四年。 二十多年过去了,还能惦记点啥? 但女人好像记得很仔细,从夏燃第一句叫的是妈妈,到他第一次是怎么摇晃着站起来,还有夏燃喜欢下雨天趴在窗台闭着眼睛,有时候还会傻乎乎地伸出小手接雨水…… 每一篇日记开头都在写其他事,都不是夏燃,但写着写着,又总会写回夏燃。 上面提到的事,夏燃一件都不记得,但看着女人详细的记录,他又觉得好像能想起来一些。 那为什么不回来? 夏燃见过周永顺打安艺禾的模样,他那会每天都害怕安艺禾被打死,所以他理解夏之为什么跑,不跑真的会死啊…… 那后来呢,真的没想过回来看一眼吗? 日记了写了一遍又一遍的宝宝,可夏燃记不得女人叫过自己宝宝。 为什么啊? 你是只爱三岁前的我吗? 夏燃没想明白,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想干嘛。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居然站在了当年离开的地方。 高档别墅区的安保很严,他才站了半分钟,就有保安过来询问:“先生您有什么事吗?找人?” 夏燃想摆手,但心里太乱了,脱口问了句:“88号现在是谁在住?” 保安警惕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想到什么,老实回他:“是尚先生,您……” 没走啊。 保安又仔细地打量了夏燃几眼,突然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原来是您啊,夏燃先生是吧?” 夏燃以为是认出了他的演员身份,他这会儿就带着个口罩。 结果保安笑了笑,给他解释:“真是不好意思,您跟照片上比,变了点样子,我一下子没认出来。” “什……什么照片?”夏燃抬眼,眼底泛着一点不明显的红。 “是一张您在咖啡店的照片,看着离现在有些年头了。”保安解释完贴心地问夏燃:“您是要回88号吗?我给您安排车送您?” “不用!”夏燃突然拔高声音,阻止眼前的人。 保安愣了一下,夏燃说:“我是说……我想走走。” “挺远的。”保安提醒他。 “没事。” 没事,我都记得。 ◇ 第63章 等你哄好 “张爷爷,外面有人迷路啦!”夏天穿着睡衣,身上刚洗完澡,周围还有着一圈儿潮乎乎的奶香气。 张叔刚要开口,尚观洲正巧经过卧室。 他停下脚步,瞥了一眼夏天:“十点了,上床睡觉去,别一直赖着人。” “爸爸我没赖——” 小孩子本身就有股执拗劲儿,更别说是全家都宠惯着长大的夏天。 夏天想要和爸爸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他利落地从窗台上爬下来,拖鞋啪嗒啪嗒拍打着木地板,一把拽住尚观洲的睡衣下摆往窗边拖。 “你看,对面树下是不是站着一个人,”小孩扬起头,脸上求夸的表情很明显,“我眼神儿可好了!” 确实有个人。 那人低着头,只能看见个清瘦的轮廓,手指应该夹着一支烟,时不时抬起,在黑暗中忽明忽暗,像只疲倦的萤火虫。 “夏天。”尚观洲视线还钉在外面那人身上。 “嗯?怎么了爸爸?”孩子说话总是带着笑。 “去换衣服,现在。” 88号的雕花铁门到夜里几乎不会打开。 自从家里有了个孩子,尚观洲太晚的应酬都会推掉。孩子要早睡,尚观洲虽然成天忙得脚不沾地,但除了出差,每天总会赶在孩子睡前回来,陪他说说话,或者静静看他玩一会儿。 当初约定好的,他每件都做到了,只是约定的人还没回来。 门刚敞开一道缝的时候,夏燃就下意识掐灭了烟,转身想走。可还没等他动作,就见那开了一点的缝儿里钻出一辆……小车。 上面还有个小人。 小车前的两盏小灯亮得晃眼,只是位置太低,只照到夏燃的裤腿和鞋子。 夏燃僵在原地,不知道是因为已经被发现了,还是说除了那个人外,他其实并不抗拒见到记忆里的其他人。 总之他脑袋昏沉着,看见那辆小车慢悠悠地滑到他面前,停了下来。 “你好呀!”小孩仰起脸,看清夏燃的长相后,眼睛一亮,“哥哥,你长得好好看!” “……”夏燃怔了怔,喉咙有些发紧,半晌才低声道:“谢谢,你也很可爱。” “我知道呀。”小孩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夏天是个被爱意泡大的孩子,从出生起就没受过半点委屈。 大人清楚记得自己是怎么长大的,那些成长路上的磕绊和孤独,可能一辈子也忘不掉。所以轮到养夏天的时候,恨不得把全世界最好的都堆到他面前,让他永远不必经历那些疼痛。 夏天就这么长大,在周围都是赞美和笑颜的环境里。所以夏天看谁都是笑眯眯的,像颗甜滋滋的糖,让人忍不住想揉揉他的脑袋。 夏燃被他亮晶晶的眼神望着,心口莫名软了下来。他蹲下身,声音不自觉地放轻:“这么晚出门做什么?家里人不管吗?” “我想吹吹风嘛!”夏天晃晃脑袋,“一会儿张爷爷会跟着呢,不怕!” “那……”夏燃顿了顿,还是问出口,“其他人呢?不担心你?” 人总是这样,听见了嫌膈应堵得慌,听不见又觉得空落落。 “爸爸吗?”夏天问。 “……嗯。” “爸爸……爸爸今天不在家哦,他出差啦。” 夏燃紧绷的肩膀微不可察地松了松。他维持着半蹲的姿势,看着眼前这个他曾经熟悉、如今却不知道该如何靠近的孩子。 夏燃曾经反复想过一个问题: 为什么夏之明明不回来,却还在日记里念念叨叨,一遍遍写着他的名字? 夏燃不是夏之,夏之已经死了,他永远得不到那个答案。 但或许,在夏燃这么多年破碎的梦里,除了枪响,还掺杂着几段模糊的哭声,那些孩子的哭声。 这些梦,也许就是夏燃的答案。 他还记得那个孩子。 那个父母去世,被所有亲人遗弃的孩子,那个明明是夏燃亲手抱起来,说要给他一个家的孩子。 可也是这个孩子,夏燃最后连一眼都没多看,转身就离开了。 夏燃曾以为,一两个月的陪伴留不下什么痕迹。至少对一个懵懂的孩子来说,不该记得。 他才多大啊?除了吃和睡,还能记得什么? 但或许……夏之也是这么想的吧。 所以夏燃才会被留在了原地二十五年,最后得到了一捧灰。没人能跟一捧灰计较什么,夏燃不计较了。 但另一个孩子呢? 夏天呢? 第84章 夏燃其实不怪尚观洲告诉孩子他的存在,当初说养孩子的是夏燃,那夏燃就应该在那个位置上,应该有那份责任。 他不能让一个孩子在生日的时候,需要通过许愿才能得到一句生日快乐,他不能让一个孩子长大后时刻回想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才会被一次次的抛弃。 他不能…… 血缘从来不是唯一的羁绊。 有时候,仅仅是一段温暖的记忆,一个像家的幻影,就足以让人念念不忘。 “太晚了,”夏燃左右看了看,没见到孩子口中的“张爷爷”,“宝宝,你该回家睡觉了。” 夏燃揉了一把孩子的发顶,起身准备离开。 等下次来,夏燃得换个身份见孩子,不一定还和七年前一样亲密,但最起码……不能叫他哥哥吧。 “诶呀,哥哥!”夏天一把拽住他的衣角,不让他走。 夏燃“嗯”了一声,等在原地,却听见小孩嘟嘟囔囔地念叨“不叫哥哥那……” 话没说完,夏天仰起脸,眼睛再一次亮晶晶的:“我送你吧哥……” 顿了顿,夏天继续说:“我送送你,我家就在这里,再说了一会儿会有人来接我的。” “不行。”夏燃直接拒绝。他是一路走过来的,知道这儿离大门有多远,大晚上的让孩子走那么远…… 夏燃低头瞥了眼夏天精致的座驾——虽然也用不着走,但他还是摇了摇头,“回家吧。” “宝宝也说不行!” 夏天犟起来的样子一点儿不像装的,显然在家里没少这样耍赖。 夏燃倒是没生气,这附近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总归孩子不可能出事。他只是觉得,夏天长大了点,倒是比以前更好玩儿了。 夏燃本来也不是个正经大人,实在是今天心情太差,才显得格外沉闷。这会儿被孩子一闹,反倒轻松了些,甚至起了逗他的心思。 他盯着一脸“无理取闹”的小孩,眯了眯眼说道:“非送不可?” “非……非送!”小孩结结巴巴,却不肯退让。 夏燃又盯了会儿,眼看夏天嘴角一撇,眼眶都要红了,才憋不住地笑笑:“那好吧。” 刚离开别墅不远,身后就跟了人。那人保持着一段微妙的距离,夜色里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连身形都看不真切。 夏燃低头问坐在小车里的夏天:“后面的人是跟着你的吗?” 夏天随意往后给了个眼神儿,“是张爷爷吧,他不放心我,总是会一直跟着我。唔……” 顿了顿,又补充道:“也可能是家里的保镖。” “是吗?”夏燃余光又看了一眼身后,一片漆黑中那个模糊的影子。 这个张爷爷,长得还真是高啊…… 尚观洲本来没想跟着。 夏天在这里生活了七八年,身上还带着定位器,这里的安保系统滴水不漏,没人敢对他做什么。 更不用说临出门时,张叔特意塞进夏天耳朵里一枚微型耳机。那是专门为夏天定制的,收音清晰,又不会硌着孩子娇嫩的耳廓。 看到的时候尚观洲嫌张叔太小心,可后来催着夏天出门,他也就没管。 可张叔是谁,他不仅带大了夏天,尚观洲也是他看着长大的。 他知道,不是只有夏天想听妈妈说句生日快乐的。 有人也想,可却没有孩子那般坦诚,也没有孩子拥有的权利大。 可人就是这样,一旦听见那个声音,就会变得贪心。想要更多,想要再像当年那样,一起散个步。 哪怕离得,也挺远的。 孩子是真困了,折腾这么一晚上。 尚观洲刚把夏天从玩具车里抱起来,那张软乎乎的小脸就自动寻到最舒服的位置,贴在了他的胸口。 “爸爸,”夏天闭着眼睛嘟囔,“那我能留下小汽车了吗?” 尚观洲没接话,只是轻轻拍着他的背。 抱着走了半路,以为早就睡着的孩子,突然又开口问:“不叫哥哥的话……可以叫妈妈吗?” “……什么?”尚观洲脚步一下子顿住了。 他没和夏天说过。 “刚才不是妈妈吗?”夏天的声音里还带着浓浓的睡意,像融化的棉花糖一样黏糊糊的,“声音是一样的呀……我记得的,很好听……” 小手刚要揉眼睛,就被尚观洲轻轻握住:“别揉,对眼睛不好。” “哦。”夏天乖乖放下手,却执着地又问了一遍:“下次能叫妈妈吗?他答应还会来陪我玩的。” 夜风拂过树梢,沙沙作响。 尚观洲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家伙,嘴角不自觉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小萝卜头除了可爱,居然还有点聪明。 他揉了揉夏天蓬松的发顶,轻声道:“你问问看?” “嗯……我才不问呢。”孩子往他怀里钻了钻,声音越来越轻,“我要等妈妈不生气……我等你哄好再说……” ◇ 第64章 再信我一次 安心回国后一直忙得脚不沾地。 这是他头一次在国内办个展,不管他自己上不上心,周围的人全都严阵以待,筹备工作力求做得一丝不苟。 主办方给足了安心面子,场馆选在市中心最气派的展览中心,连布局设计都反复参考了他过往在国外的展陈风格,细节处可见十足用心。 其实,无论展安排得如何,夏燃都看不太出来。他平日不会踏足这种场合,他对艺术一窍不通,更没什么收藏的雅好。只不过这是安心的个人展,所以他一定会到场。 这点,尚观洲比谁都清楚。 所以当陈澍回国后,径直走进尚观洲的办公室讨要一份礼物时,一切仿佛早有预兆。 尚观洲手中的钢笔没停,目光仍落在文件上,只淡淡应了句:“随你挑。” 办公室在大厦顶楼,从落地窗外一眼望去,整个城市仿佛缩成了微缩景观,路上的人影都模糊成渺小的黑点。 陈澍转过身,望向伏案工作的尚观洲。他一个人坐在偌大的办公室里,在这般高处,一坐就是这么多年。倒是不怪这次再见,他觉得尚观洲身边冷漠的气质又深了几分。 陈澍当年病得突然,走得匆忙,在病床上一躺就是数年,半年前才真正清醒过来。 而今醒来,物是人非。 当年他百般阻拦,是自以为年长几岁,思虑更成熟、也更周全。可当他的时间被生生剜去七八年,再醒来撞见尚观洲眼神的那一瞬,陈澍就全都明白了。 那双眼睛里,从来就没有所谓“更重要”的东西——只有人才是唯一重要的。 事物总能找到替代品,但人不能。 尚观洲怀念着那人,守着眼底那点儿未烬的人气,就这么得过且过地活着。 所以走到今天这一步,陈澍是真觉得,他们有些遗憾。 陈澍将一张哑光黑卡纸为底的邀请函扔在尚观洲桌上:“不多坑你,我要这个展上最贵的那件作品。” 尚观洲用食指将邀请函轻轻拨到眼前:“雕塑?” 陈澍没接话。尚观洲也没翻开,只淡声道:“我跟助理说,他会拍下来。” “观洲,”陈澍盯着他,“你应该自己去。” 尚观洲没抬眼,只是极轻地摇了下头。 如今他和夏燃见面,不是意外就是因为夏天。到目前为止还算平和,他并没有想要打破这份平和的心。 他现在,不强求什么。 陈澍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若尚观洲真有心,夏燃也不至于一走这么多年。两人之所以能老死不相往来这么长时间,无非是一个人心走远了,而另一个人的心……早就死了。 “前天我去了趟医院,复查。”陈澍似是换了个话题聊。 “结果怎么样?”尚观洲终于从文件中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挺好的。”陈澍扯了扯嘴角,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可我听说,有人的身体这几年倒是不太乐观……” 他们之间从来没什么秘密,手下的人也不会对任何一方有所隐瞒。陈澍早知道尚观洲当年疯得厉害,却也没料到他能把自己折腾到那种地步。 “传话的人夸张了。”尚观洲声音很淡,仿佛说的根本不是自己的事,“一直按时吃药,就没什么大问题。” 陈澍不吃他这套:“夏燃不知道吧?你为他做的那些事。”语气是肯定的。 他们太熟悉了,这话一出尚观洲就明白陈澍这是在威胁他,只是尚观洲不明白:“你躺了七年,鬼门关绕了一圈,醒过来怎么就转了性子爱管闲事了?” 当然了,陈澍暗自叹了口气,死过一回才明白,人原来这么脆弱,说没就没,嘎嘣一下的事。 “也没有吧,”陈澍双手撑在桌面上,瘦削下来的身形让原本锐利的气质温和了不少,“只不过现在……确实爱收藏点儿好东西。” 他笑着,又问了一遍:“去不去?” 第85章 尚观洲到最后也没松口。陈澍心想,真是长大了,不好拿捏了。 好好说不行,那就只能来硬的。 展览当天,司机被这位公司挂名的闲散陈总“连哄带骗”,准时把两人载到了场馆门口。 尚观洲在晚上绝对安静的环境很难入眠,常常是在去公司的路上补那十几分钟的觉,就这短短一刻钟,让陈澍钻了空子。 “请吧。” 刚睁眼,就是陈澍那张笑眯眯的脸。 尚观洲抬手按了按眉心,“拍件东西不过一分钟的事,我跟他……大概率连照面都不会打。” 那谁知道呢,陈澍但笑不语。缘分这东西,深一脚浅一脚,向来不可说。 作为全场焦点,安心从开幕起就像个吉祥物似的守在入口处迎来送往。他不擅长说漂亮话,但好在长相足够出众,况且艺术圈里性格古怪些反而更让人觉得理所当然。 往常笑着和人寒暄十来次,安心就得躲进展厅里喘口气。可今天他却不知疲倦,甚至时不时朝入口处张望,眼底藏着不易察觉的期待。 安心一年前分化成了omega的,因为分化得晚,加上母亲是beta,他的信息素很淡,几乎不会对旁人产生影响,其他alpha的信息素也难得干扰到他。 但安艺禾始终放心不下。家里两个孩子都抵触去医院,她这次来南市第一件事就是押着安心去复查。 结果倒是不错。医生说腺体虽然发育迟缓,但各项指标都在正常范围。 安心坐在诊室那张熟悉的椅子上,却有些不自在。同样的消毒水气味,同样的问诊流程,可对面坐着的已经不是记忆中那位医生了。 他心不在焉地听着医嘱,偶尔嗯一声当作回应。 大概世间巧合总爱挑人最无防备时悄然降临。安心辗转那么多国家,想找的人一直杳无音信,却没料到隔了多年,又在熟悉的医院见到了。 医生办公室朝南的窗户正敞着,窗台一盆月季开得热烈。而那道身影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花影摇曳处—— 个人展临近时,安心团队里一位助手突然请假,虽说正是最缺人的时候,可谁家没个急事,大家也就没多言。 后来实在忙不过来,安心在家吃饭时随口提了句。夏燃也替他发愁,却突然想起,自己那边不正好有个带薪休假一个多月的助理闲着吗? 于是刘思瑜就这么在展前三天被赶鸭子上架地借调过来。 其实也不需要她做什么专业活儿,无非是和过去一样做些联络协调的杂事。安心还答应额外付她一份和现团队助手同等的报酬,刘思瑜便也开开心心来了。 只不过,谁都没料到,这场展览到底还是出了岔子。 “安心。”刘思渝站在离门口一米远的地方,压低声音叫安心,看那表情一言难尽。 安心向正在交谈的宾客致歉,快步走到她身边:“怎么了,思渝姐?” “西侧休息室……有个自称是你舅舅的男人,他……”刘思渝欲言又止,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那男人说的话实在太过荒唐。 听到“舅舅”二字,安心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他对刘思渝说:“我知道了,这事先别告诉我哥。” “……”刘思渝僵在原地,眼神乱飞 “你已经说了?”安心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却分明带着情绪。不是冲她,但仍让人感到压力。 “……我刚给燃哥发了消息。” 夏燃是刘思渝的正经老板,又是安心的哥哥,出了事刘思渝肯定第一时间、汇报他,这是理所当然的。 “没事,”安心深吸一口气,“那你现在再联系我哥,去找到他,不管用什么方法,别让他去西侧休息室。绑起来也行,打晕也行,随你怎么办!” 说完,安心转身就往侧厅跑,见刘思渝还愣着,忍不住提高声音催促:“快啊——” “哦……好!”刘思渝慌忙转身,打算从正门绕去后院储物室找帮手。可这一连串变故来得太突然,她脚下发软,一个踉跄差点摔个狗啃泥。 “小心。”有人从侧边拉了她一把。 “谢谢!”刘思渝站稳后抬头,突然“诶”了一声,“是您?” 她目光看向稍后方的那位,“上次还没跟您说声谢谢,多谢您替我们燃哥解围。” 要是相熟的人,刘思渝这会儿怕是早骂出“收拾贱人”了,但面对这两位气质不凡的陌生人,她到底留了分寸。 陈澍听她这么说,顿时来了兴致:“原来你俩早就联系过了?那我今天这趟岂不是多此一举?” 尚观洲没接话,只淡淡瞥了他一眼。陈澍转而问刘思渝:“你是夏燃的人?他现在在哪儿?” “陈澍,”尚观洲出声警告,“不想要雕塑,是想找死了?” 陈澍却浑不在意地笑出声来。 只不过这笑下一秒就凝固在空气中。 展厅内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像是重物被狠狠砸碎,紧接着又是接连几道相似的刺耳的破裂声,一声比一声骇人。 “怎么回事?”陈澍一把拉住又要跑开的刘思渝。 刘思渝这会儿也顾不得对方是谁了,脱口喊道:“快放开!我再找不着燃哥,他一会儿真能把整个展厅都给掀了!” 这话一出,尚观洲便不可能再袖手旁观。 更别说,断断续续的辱骂声又从里头传来: “杀人犯……”、“你们全家都是活该”、“那样的女人能生出什么好东西……” 周围已经有很多媒体闻风而动,开始向那边聚集。 尚观洲与陈澍交换了一个眼神。陈澍立刻会意:“你去找他。我虽然很久没活动筋骨,但处理这种场面还绰绰有余。” 尚观洲点点头转身就走,步伐又快又急。刘思渝拼命想跟上,却很快被甩在后面。逆着慌乱的人流穿行,举步维艰。 缘分这东西,从来就是人潮汹涌中的逆行与追逐。可无论人潮如何汹涌,顺行或逆行,你永远能抓住我的目光。 尚观洲一眼就看到了夏燃。 当他走到对方面前时,夏燃怔了一瞬。两人都有点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说什么。 “你……”夏燃刚开口,尚观洲就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强硬地将人往外带。 “你干什么!” 这种时候讲道理显然是徒劳。尚观洲只沉声道:“先跟我走。” 夏燃自然不肯就范,用力挣扎着。单手制不住他,尚观洲只得又腾出一只手捂上了他的眼睛。 “操!放开我——” 力量的悬殊显而易见,更何况夏燃此刻视线被完全遮蔽。 “乖一点。”在又被踹了一脚后,尚观洲无奈地叹了口气。 直到将人拉进一条无人的走廊,尚观洲猛地推开一扇像是杂物间的门,一把将夏燃推进去,随即反手锁上了门。 尚观洲用整个身子抵住门,声音低而沉:“别出去。” 不知是不是方才尚观洲捂他眼睛时用力过猛,夏燃的眼眶泛着红,狠狠瞪着尚观洲:“滚开!” “夏燃,你信我,不会出事的。”尚观洲的目光牢牢锁着他。 “我再说一遍——滚、开!”夏燃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他要的就是你没有理智地冲出去,”短短几步路,尚观洲已经将局势猜得八九不离十,“艺术圈本就小众,安心的名气还没大到人尽皆知。一两天……不,我向你保证,这件事绝不会对你弟弟造成任何影响。你别……” “尚观洲,你是真不明白吗?”夏燃打断他,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疲惫的尖锐,“那是我弟弟!在这种时候,谁他妈还会去权衡利弊?他是我弟弟!就算我今天走出去会被唾沫星子淹死,从此再也拍不了戏,甚至走在大街上都有人指着鼻子骂,我也必须出去!因为我不可能让他一个人面对那些肮脏的污蔑和攻击。” “是,我知道……我明白,”尚观洲听出了夏燃话语 里根深蒂固的指责,那并不针对当下,而是源于更久远的裂痕。 但这一次,尚观洲听懂了,“我不是要你不管他。我这次也不会只顾着你。你再信我一次,陈澍就在外面,他有能力把事态压下去。但你一旦出现,局面就彻底失控了!那人就是冲着你来的,没有必要去正中他下怀,好吗?你就信我这最后一次,好不好?” 在他说话的间隙,夏燃的拳头已经攥得死紧,猛地举了起来。尚观洲却丝毫没有躲闪的意思,他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用一种异常平稳的声线,一遍遍重复着那句近乎恳求的话。 再信我一次。 ◇ 第65章 没变过 再信我一次。 这句话在夏燃脑海里盘旋不去,几乎拧成了一個死结。但他最终给自己的留下找的理由是,他冷静下来了,现在出去确实不是个好选择。 夏燃抬了抬眼,这回没刻意拉开距离。 他和尚观洲之间,仅隔着不到半米,空气似乎都因此变得稀薄而具体。 第86章 “你知道外面那男的是谁吗?”夏燃开口,声音比想象中平稳。 尚观洲低下头,目光没有任何躲闪,直直地迎上他的视线:“当年……顺便查过。是你继母的弟弟,但和你们家很多年不联系了。” 时光冲刷的力量在此刻显现无疑。当年那些他俩互相做过的糊涂事,现在回忆起来,一个能平静地叙述,另一个也能安然地倾听。 “嗯,算是我舅舅吧。”夏燃点头,半边嘴角轻轻扯动,“安艺禾被警察带走后,我就再没见过他。以前见他,也从来不会发生什么好事。不仅好吃懒做,还贪……” 话头猝然断在这里。夏燃收住声音,目光在尚观洲脸上停留了好几秒。尚观洲嘴唇无声地嚅动了几下,像是斟酌字句,半晌才迟疑地开口:“……需要安慰你吗?” 这话问得突兀又生硬,却让夏燃真的笑了出来,眼神里的沉郁竟因此驱散了些许,“尚总,安慰人这事,还有先问需不需要的?” “……怕你不需要。”尚观洲的声音低了些。 没有人会嫌温和的安慰多余,尚观洲只是怕,夏燃不需要他这份安慰。 “确实不需要……”夏燃脸上的笑意慢慢褪去,他顿了顿,语气听不出情绪,“毕竟,太晚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只是和过去不同,过去多是夏燃碎言碎语,尚观洲在一旁听着。如今倒成了尚观洲一句接一句地讲夏天的事。 他不像夏燃那样,一件小事都能絮叨半天,尚观洲的聊天更像是在做工作汇报,条理清晰,重点突出。 短短一段时间,简直像是听了一场精简版的《关于八岁男孩夏天的成长阶段性总结报告》。 内容或许有些平铺直叙,但那些关于孩子的鲜活细节,又巧妙地中和了这份公式化的枯燥。 夏天如今已经是一名合格的小学生了,但尚观洲提到当年初入幼儿园时,可是闹出了轰动全园的动静。送了快小半年还没彻底送出去。 张叔自知心软扛不住阵仗,送小魔王入学的艰巨任务,落在尚观洲头上。 只是他大概这辈子都没想过,有朝一日能让他不得不推迟重要工作会议的理由,竟然是一个三岁孩子赖在地上,死活不肯进教室门。 送到幼儿园门口,尚观洲甚至还没来得及转身,一双软乎乎的小胳膊就紧紧抱住了他的腿,像藤蔓一样缠着,不紧但是很黏糊。 他低头看向脚边的儿子,微微皱起眉。周围早已哭成一片海洋,别的小朋友嚎啕得撕心裂肺,夏天却一异常安静,丝毫不受影响,但那两只小手抓西装裤的力道,也没有丝毫妥协的意思。 一旁的老师又是柔声劝哄,又是试图转移注意力:“夏天乖,爸爸有事要忙呀。你悄悄数十个数好不好,数完爸爸就回来接你啦。” 夏天固执地摇着小脑袋,圆溜溜的眼睛里写满了“你骗小孩”的清醒。 老师无计可施,尚观洲更是束手无策。 夏天从小就是个省心又暖心的孩子,好像所有眼泪都在一岁前不懂事时流干了,之后的日子里总是笑呵呵的。 这会儿他虽然没笑,但也不哭不闹,就那么仰着头,用那双清澈澄净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尚观洲,无声地传递他的坚持。 尚观洲从未对夏天说过重话,此刻更是做不出强硬掰开孩子手指,转身走掉的举动。 最终,那天尚观洲是抱着夏天去公司的。因为小孩子有了警惕心,送回家的时候还是死活不撒手。 其实在抚养夏天的过程里,尚观洲起初并没有太多的感情波动,甚至连责任感都是淡漠而疏离的。 更多是将其视为一件打发无所事事的时间的,需要投入些许注意力的事情。 但感情是相互滋养的。那天,夏天安静地趴在尚观洲的腿上待了一整天,那份全然的依赖和信任浓稠得几乎要溢出来,甚至连后来睡着了,小手还无意识地攥着他的衬衫一角,仿佛那是全世界最安全的依靠。 就是从那一刻起,尚观洲才真正开始对这个孩子产生一种纯粹的爱。这种感情不再仅仅源于他是夏燃留下的孩子,而是基于夏天本身。 尚观洲从一个最纯粹稚嫩的生命个体身上,真切地理解到感情从来不可能是单一、排他的。当年他偏执地要求夏燃爱他,唯一地、彻底地爱他,这本身或许就是一种违背天性,不可能实现的奢求。 陈澍的电话打进来,听筒里的声音还带着急促的喘息,“从后门出来吧,车等着了。” “都解决了?”尚观洲问。 “啊……”陈澍应了一声,尾音拖长,带着点烦躁又无奈的叹息,“我让人把会场里能拍的玩意儿全砸了。你回头再细查一遍,看看有没有漏网的备份?” “……”尚观洲下意识侧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夏燃,对方脸上没什么波澜,他这才对陈澍说:“你就不能想点……文明的办法吗?” 这方式简单粗暴,可后续擦屁股的麻烦事全得落在尚氏公关部头上。虽然集团不在乎这点丑闻,可到底现在是尚观洲全权掌舵,他如今做事不像刚接手时那般偏激。陈澍这么一闹,后续尚氏恐怕得给这几家传媒公司塞点合作或者投资才能平息。 “文明?”陈澍不知为何笑了,“你知道他家祖宗刚都干什么了吗?!给对面开瓢了都!我要再文明点,下一个雕塑砸过去能让那人后脑勺直接喷血!后院那车都不用去医院了,开道殡仪馆吧我操!” 手机听筒的漏音不小,陈澍激动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清晰可辨。 夏燃在一旁听得一清二楚,他抬手按了按眉心,说:“我可从来没说过,我弟会比我省心。” 不省心的安心此刻正缩在车后座,像个闯了祸等待发落的小动物。 陈澍坐在驾驶座,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弥漫的烟雾将他烦躁的侧脸笼罩得有些模糊,摆明了不想搭理身后那位。 “别……别跟我哥说……”安心小声地说道。 陈澍从后视镜里瞥了他一眼。镜中的少年低垂着头,微微缩着肩膀,样子看起来乖巧极了,可惜闯祸的时候也半点不含糊。 “已经说了,怎么着?”陈澍没好气地呛声,“有本事你也给我来一下。” “我没……”安心猛地抬头,恰好撞上陈澍从镜中射来的凌厉目光,话语瞬间噎在喉咙里,没敢再吱声。 他确实没想到陈澍今天会来,但即便陈澍来了,他该做的事也绝不会变。只是没料到,会让陈澍生这么大的气。 过了大约两分钟,副驾和后座的车门同时被人从外面拉开。 夏燃率先钻上车,第一件事就是探身到后座,用力抱了抱蜷缩在那里的安心,揉了一把他的头发,轻声安慰:“没事了,有哥呢。” 陈澍从镜子里看到这一幕,冷哼一声别开视线,边启车边说道:“好啊,又一个惯孩子的。惯吧惯吧,我看你们能惯出花儿来!” 坐在副驾的尚观洲看了他一眼,伸手替他把还拉着的手刹放下,语气平淡却精准打击:“气得脑子都没了?” 医院那边安排了人盯着动静,陈澍先开车把夏燃和安心送回家。 车停稳后,夏燃下车前,为了确保医院那人醒来后能及时联系上,他向尚观洲要联系方式。 尚观州看着他,眼神略有复杂,沉默了一瞬才开口:“没变过。” 夏燃怔了一下。他心里隐约有个答案,但当年后来尚观洲还用过很多号码给他发消息。所以他还是追问了句:“哪个?” “最开始那个。”尚观洲的声音很沉。 夏燃闻言,低低地“哦”了一声,然后轻声回他:“我的也没变。” 两个人的联系方式这么多年都没变,但怪讽刺的,这么多年,谁也没想过要联系谁。 对于安心这个弟弟,夏燃确实是惯着的,但有些事情他也不可能不闻不问。 在车上他一路沉默,一方面是因为尚观州和陈澍在场,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这件事情还缺了个最关键的人物。 两兄弟回家推开门,正碰上安艺禾戴着烘焙手套从厨房出来,脸上带着些许诧异:“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蛋糕胚还没进烤箱呢,我还想着做完再过去……” 夏燃看着他,话在嘴边滚了几遍,最终选了个相对温和的开场:“蛋糕先放着吧。来客厅,我们仨……聊聊。” 夏燃率先走向客厅。安艺禾在他身后,趁机拉住安心的胳膊,悄悄低声问:“怎么回事?你哥脸色不对,出什么事了?” 安心把鞋随意踢到一边,声音闷闷的:“安世杰找到我个人展,闹了一通。” “什么!”安艺禾惊得脱口而出,又立刻意识到失态,强行压低了嗓音,“那他有没有胡说八道,他……” “两人嘀咕什么呢?”夏燃的声音从客厅传来,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安艺禾摘下手套,指尖有些发凉,心里像坠了块铅,沉甸甸地走进客厅。 第87章 夏燃已经给三人都倒好了水。 其实这场谈话早该进行,只是安艺禾一直逃避,他也便尊重她。那些都过去了,她受了那么多年的苦,若是往后能安稳度日,那从前的不提也罢。 可今天安世杰突然出现,安心那毫不意外的反应,夏燃确信,眼前这对母子肯定还有至关重要的事瞒着他。 夏燃没有一上来就逼问今天会场的事。线头乱了,就得从头慢慢捋。 他端起水杯,没喝,只是握着,开口问出了那个压在心底多年的问题:“当年,人到底是谁杀的?” “当然是我!”安艺禾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回答 “好,你说是你,我就信。今天不管你接下来说什么,我都信。”夏燃的语气异常平静,眼神也是,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水,“可我得提醒你,安艺禾,当年我十二岁,遇到事儿就吓昏了过去,什么都扛不住什么也担不起……可今年我二十八了,胆子没那么小。活了这么多年,你总得让我活个明白。” 安艺禾下意识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堵住,一个字音都没能漏出来。 夏燃继续问,声音放缓,却带着更沉重的压力:“那天晚上,安世杰是不是来过我们家?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不……”安艺禾刚发出个否定的音节。 “妈……”夏燃打断她,叫了声他好久没叫过的称呼,“这些事如果我去问安世杰,他绝对会添油加醋地告诉我。但我不想!我不想从一个外人,一个张口闭口都是‘婊子’、‘傻子’的烂人嘴里,听到关于我家人的真相!安艺禾,你告诉我,算我求你了,行吗?” 安艺禾脸上掠过一丝极其苦涩的笑意,摇了摇头,“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再说这些,还有什么必要啊……” “有没有必要,”夏燃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该由当事人自己来决定,不是吗?” 【作者有话说】 本来今天想把过去那件事写完,蒙头写结果一看五千。算了,拆开明天继续吧。 ◇ 第66章 好好活下去 十二岁,在林城算得上孩子人生中的一个大生日。 按老一辈传下来的规矩,家里得给孩子办一场“开锁”仪式。意思是孩子出生时被锁住的命格,到这一天就该彻底打开,从此身心自在,往前迈入新的人生。 既是“开锁”,自然得有“锁”。这锁,通常是一根长长的红色毛线绳,被仔细地缠绕成结,每隔一段便系上几张纸钱或是硬币,不多不少,正好十二之数,象征一轮圆满。 仪式通常安排在深夜凌晨,就在家附近香火缭绕的寺庙里进行。由孩子的舅舅亲手用剪刀铰断那根红绳,或是凭一股猛劲儿生生扯断。系着的钱币哗啦一声散落满地,仪式便算礼成。 即为枷锁已除,命运焕新。 夏燃亲妈早走了,所谓的亲舅舅更是无从谈起。但安艺禾想尽力给他一份圆满。 她提前好些天,好说歹说,才终于说动了那个游手好闲、但名义上还算个舅舅的安世杰。 她求他那天务必来一趟,替孩子“剪锁”,撑起这个场。 只不过,谁也没料到,当晚安世杰还没来,喝得烂醉如泥的周永顺却先一步踹开了家门。 安艺禾几乎都快忘了他。这男人之前像只缩头王八似的在外头东躲西藏,躲债躲了快一个月,期间连个影子都见过。 可偏偏就在这个紧要的晚上,他回来了。 门哐当一声撞在墙上,周永顺摇摇晃晃地跨进来,一双浑浊发红的眼睛直勾勾地钉在桌子上—— 那上面正摆着精心准备的、系着十二张纸币的红色锁链。 周永顺向来就是要钱。没钱,就打两下泄愤;偶尔安艺禾身上揣了点零钱,他一把抓过去,骂几句也就出门了。 其实日子过到后来,安艺禾已经不怎么反抗了。她会蜷起身子,抱住头,尽量让那些落下来的拳头砸在能扛的地方。 可皮肉终究是皮肉,再能扛,也还是疼的。 但那天晚上,那钱,她说什么都不能让他拿走。 “这不是你的钱!这是我借来……给燃燃办仪式的!求你了,就这一次,就这点钱,你放过……”她的声音抖得厉害,混着哭腔,那种绝望的哀求几乎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 她知道求周永顺多半没用,可她还能怎么办呢? “仪式?狗屁仪式!”周永顺啐了一口,酒气熏人,“小杂种过个生日还真当回事了?老子才是他爹!他的命都是我给的,拿他几张钱怎么了?!” 他猛地一把攥住安艺禾的头发,狠命往旁边扯,想把她从桌前拖开。头皮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安艺禾忍不住痛呼出声,却仍死死抱住桌沿,手指抠进木头缝隙里,指甲根根泛白,几乎要翻折过来。 剧烈的拉扯声、压抑的哭喊和男人的咒骂……孩子们就是这样被吵醒的。 夏燃迷迷糊糊推开卧室门,还没完全清醒,就看到周永顺正扯着安艺禾的头发往桌面上撞。 夏燃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不是没有拦过,可上一次他刚冲上去就被周永顺一把攥住,接下来就是更凶狠的拳脚。而安艺禾总会拼命把他护在身下,然后自己默默承受更多。 夏燃想,或许是因为他和安艺禾加起来的威慑力都只有那么一点,所以周永顺才不会怕他们。 那天,夏燃想都没想,径直就冲进了厨房。 “说到底,都是因为我当时拿了那把刀,”夏燃苦笑着搓了搓手指,声音低了下去,“如果我没先捅他那一下,你后来……也不会做那些事。” 安艺禾静静看了他几秒,看着他笃定又自责的样子,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你那时候才多高?能有多大力气?不过就是轻轻划了他一下。我后面做的事,是因为他打得太狠、太绝,我恨他,跟你没多大关系。” 夏燃眼神动了动,似乎还想追问,可嘴唇张了张,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他已经问过太多次,这次甚至说了声求,可安艺禾始终不愿多说,那他也不想逼她。 “那……安世杰呢?”周永顺已经死了,再怎么样也影响不了他们以后的生活。可眼前还有一个麻烦悬在空中。夏燃转向安艺禾,语气认真起来:“你是自首的,当年你究竟让安世杰做了什么?他怎么到现在还能拿那件事威胁你?” 安艺禾在客厅坐了很久,这才意识到围裙还系在身上。 她有些烦躁地一把扯下扔到旁边,又端起桌上的水杯抿了一口,这才缓缓开口:“就只是让他烧了几件衣服。他倒好,真以为自己捏住了天大的秘密!他懂个屁!” “谁的衣服?为什么要烧?”夏燃今天铁了心要问到底。 安艺禾叹了口气,“你的,还有我的。全是血,留在家里太晦气。” “就这些?”夏燃不太相信。仅凭几件衣服,怎么能让安世杰纠缠这么多年? “就这些。”安艺禾嗤笑一声,语气里混着不屑和疲惫,“就那么个货色,我还能指望他干什么?他总疑心你衣服上的血不简单,觉得事情跟你有关……这些年来,他偶尔找上门,我有时塞他几百,有时一分不给。吊着他一口气,别死就成。说实话,就他那个脑子,还真搅不乱我的生活。” 夏燃沉默了片刻,空气里只余下时钟走动的细微声响,一声接着一声,好像时间在无限循环。 这时,安心适时地插了句话:“哥,这事我其实知道一点……但不是故意要瞒你。安世杰去年就来林城找过妈几次,可你那会儿正在山里拍戏,信号断断续续的。后来事情也没闹大,妈就说……没必要特地跟你说。” “安心,”夏燃转过脸看向弟弟,语气里带着一种疲惫的无奈,“你别掺和,这事和你没关系。” 比起安艺禾,安心确实一点都不会撒谎。 也许是因为从小是夏燃带大的,夏燃太了解他。孩子一说虚话,眼神就不自觉地往右下瞟,这个习惯这么多年了一点没变。 更何况,当年所有事情发生的时候,安心还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夏燃一直只想和安艺禾把话说明白,至于弟弟……他反而希望安心永远别被这些陈年旧事缠住。 “燃燃,”安艺禾的声音响起来,平静里透着一股斩钉截铁,“说穿了,这些事跟你和安心都没关系。当年拿刀的是我,我不动手,死的就是我。起因是我,结果也是我担。所以我一直想不通,你为什么总觉得自己有罪?” 她停顿了一下,语气里没有半分动摇:“我一个坐过牢的,说句不好听的,到现在都不觉得自己有错。甚至还想过,当年要是早那么干就好了。” 夏燃脑子嗡嗡作响,一片混乱。他低下头,用力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没接话。 安艺禾站起身,走到两个孩子身边,挨个摸了摸他们的头,声音忽然轻快起来:“行了,你俩别在这闷着了,都去屋里歇会儿。展没开成,蛋糕总得吃吧?等着啊,我现在手艺可好了。” 第88章 她笑呵呵地转身就往厨房走,安心在她身后提醒:“妈,手套和围裙!” 夏燃知道这次谈话其实并没真正解开什么结。但至少,安世杰这个隐患已经浮出了水面。只要把他彻底解决,这个家往后应该就能真正安宁了。 被情绪反复折磨了半天,夏燃也是真的累了。身子一倒,刚沾上床没多久,竟然真的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嗯,是的。 没有一个妈妈会让自己的孩子睡不着觉,她们永远爱自己的孩子。 夏燃在极度恐惧的情况下捅出了那一刀,刀还插在那个男人的身体里,但夏燃已经被甩了出去,脑袋磕在电视柜上,晕了过去。 安艺禾不能再忍着,她虽然才二十二岁,可她是两个孩子的妈妈,而且其中一个孩子为了保护她还要冲在她面前。 就在那一瞬间,勇气像破闸的洪水涌遍全身——她什么都不怕了。 她冲上前,一把拔出那把刀,然后发了狠地朝那个早已倒下的躯体捅去。 一刀、两刀……十六刀。 血已经分不清是从哪里涌出来的,胸口那片区域被捅得稀烂,皮肉外翻,早看不出第一刀原来的痕迹。 “妈……妈……妈妈……哥……” 是安心。 他小小的身影僵在卧室门口,一动不动。 安艺禾浑身是血的样子太过骇人。安心拖动发软的双腿,一路哭着爬到了晕倒的夏燃身边。 “别动他!”安艺禾猛地喝了一声。安心吓得整个人一哆嗦。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扯出一个扭曲的笑,慢慢走到小儿子面前蹲下,“宝宝,你听妈妈说哦,一会儿家里会来很多很多人,你不要害怕,紧紧拉着哥哥的手,如果有人要把你们分开,你就哭,拼命地哭,但是你不能说话,不管谁问你什么,你什么都不要说。尤其是哥哥,尤其是夏燃哥哥的事,一个字都不能提。好不好?” 安心浑身都在发抖。眼前这个浑身猩红的人,很可怕,但她又是那个平时温柔的妈妈。 安心迟迟没有反应,安艺禾有些急了,“安心!你听到没有!你一定得做到,你一定得做到你记住!” 安心吓得发不出声音,只能一个劲地点头,尽管他根本还不懂发生了什么。 这里都是老房子,隔音很差。以往周永顺在家打人骂人,邻居并不会立刻赶来。他们总要等一切静下来,猜他大概走了,才悄悄来问一句“要不要帮忙”。 所以安艺禾还有一点时间。 她先迅速替夏燃换下全部染血的衣物,将两个孩子安顿回卧室。她看着两个重新变得干净的孩子,做了最后一件事—— 她拿起那串本该在今晚仪式上剪断的红色锁链,轻轻戴在夏燃脖子上。然后她举起剪刀,“咔嚓”一声,利落地剪断了它。 “燃燃,生日快乐。”她声音很轻,却含着最沉的祈愿,“好好活下去,妈妈永远爱你们。” 【作者有话说】 好了,家里这点事儿说完了。后面就是尚总的时间了。 到最后夏燃也不会知道这些事,尤其是安心的病,安艺禾不会说,安心也不会说。 (三岁小孩有没有记忆这件事我考虑过,我有,所以就这么写了。 我记得我三岁不知缘由跟我爸妈干了一架,估计是我不听话。我爸打我屁股,我一气之下就踹了家里门一脚,那个门还没换,就是装修自带的空心木门,我直接踹了个洞,然后我爸问我脚疼不疼,我居然还梗着脖子说不疼。但之所以记得,也有可能是因为我爸因为这个事儿就真的没!换!门!他说让我以后每看一眼,都会明白冲动与不理智是会扼杀人性的。然后那个破洞门我看了十三年,直到搬家……) 有点晚,不知道自己在说啥,那就晚安吧。 ◇ 第67章 比如……别走之类的 安心个人展推迟了,对外宣称的原因是部分展品意外受损。 这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 不过至于,是谁损坏的,需不需要究责,那就没人知道了。 安艺禾倒是挺高兴。平常两个孩子天南地北到处飞,难得同时停在南城,还一起休了假。所以她也干脆不走了,打算留到过年。 “安心,帮妈拿个杯子来,”安艺禾在厨房扬声道,“顺便擦擦客厅的桌子。” 安心瘫在沙发里,眼都懒得睁,“我正忙呢,叫我哥。” 夏燃在卫生间洗漱,刚关掉水龙头就听见这句。他脸上还挂着水珠就探出身来,“我一会儿有事,你们娘俩儿忙活吧,咱就过个普通年,用不着这么讲究,凑合凑合得了。” 安艺禾从厨房出来拿杯子,顺带瞪了他俩一人一眼,“凑合什么!一个两个懒成这样,活该找不着对象!” 安心没接话,夏燃却不服:“这可就冤枉人了。再说了,我真要出门。” “去哪啊?”安艺禾停住,问道:“外面天寒地冻的,昨天叫你们俩跟我去趟超市都不想动,这会儿干嘛去?” 连安心也睁开眼,疑惑地望过来。 夏燃神秘地朝他俩笑了下,“看孩子去。” 自从上回见面,夏天那孩子机灵,早就问夏燃要了联系方式。 他几乎每天都会打电话,孩子才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想你了,一个电话就拨过来。 在那一个多星期的电话里,夏天不知道说了多少遍“我想你啦”“来看看孩子吧”。听着那软糯糯的声音,任谁也没法硬起心肠,夏燃也不例外。 “你怎么能十天都不来看我呀?我都以为你再也不会来了。”夏天嘴上这么嘟囔,可小脸转眼就放晴,欢天喜地爬上了夏燃的车,连去哪儿都没问。 夏燃朝窗外的管家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然后看向车内已经乖乖系好安全带的小孩,笑道:“那不行,我不能在小孩子这儿失信。再说了,哪有十天呀?我们不是上周才认识的吗?” “哦,”夏天的兴致一下子低了些,但很快自己调整过来,认真地说:“可是已经过了一个周末啦,那就已经过去好久好久了。” 周末……上个周末就是安心展览出事的时候。 夏燃那两天没来得及。工作日他也不想过来,白天夏天要上学,他不想去校门口接。等到放学再来,又可能撞上和尚观洲打照面。 所以一直拖到今天,夏天正式放寒假了,他才终于兑现承诺,带他出门玩。 夏天是个特别省心的孩子,带着玩一点儿都不累人。什么能玩,什么能吃,他自己心里都有数。 “真不馋吗?别的小朋友可都爱吃这些不太健康的零食呢。” 夏燃实在算不上什么“合格”的大人,明明又不打算给孩子买,但总还要逗孩子一下。 不过夏天轻轻摇了摇头,“不馋。吃了不该吃的东西,会生病的。” 夏燃揉了揉他的头发,“懂得真多呀,我们夏天大概是全世界最乖的小孩了。” 夏天抓住他还没收回去的手,轻轻晃了晃那三根手指,“其实我不乖的……以前我偷吃过冰淇淋,结果拉肚子了。张爷爷说我得了什么炎症,我也说不清。那时候真的好难受好难受,特别特别想爸爸……可爸爸在国外。” 他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我打电话一直哭,问他为什么总在忙,为什么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妈妈陪,可我病了都见不到他……” “后来呢?”夏燃轻声问。 “后来爸爸突然回来了,我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虽然已经是晚上了,但我好开心。他给我讲故事、陪我睡觉……”说到这儿,孩子的声音哽了一下,突然松开夏燃的手,抹了抹眼睛,“可第二天,爸爸就病倒了,比我还严重……我不知道为什么。他病了好多天,从那之后身体就一直不太好。所以……都是因为我。” 尚观洲,身体不好? 夏燃实在很难将两者联系在一起。但他还是蹲下来,轻声安慰夏天:“大人会照顾好自己,这不怪你。不过冰淇淋确实不能多吃——下次再馋了,分我一块就好啦。” 可实际夏燃也记得很清楚,记忆里无坚不摧的人,曾经也被他的枪伤过,那一幕真的刻骨铭心。 接连陪了夏天小朋友近半月,一晃就到了除夕这天。 夏燃在此之间和尚观洲打过两次电话,见过几面,电这段时间里,他和尚观洲通过两次电话、见过几面。电话是因为医院方世杰的事要处理,见面则是尚观洲亲自把夏天交到他手上。 说好了尚观洲不出现,只让夏燃见孩子。可那人终究舍不得完全避开。不过言行倒是规矩得很,彼此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 除夕傍晚,窗外烟花不断绽放,明明灭灭的光掠过玻璃,像不断映照又消散的喜庆印记。 安艺禾正拉着两个小辈围在桌边包饺子,只不过认真干活的大概只有她一人,剩下两个纯属凑热闹兼捣乱。 第89章 “安心,你捏的时候用点力,这样的一下锅全得散。” “还有你那个,”安艺禾又戳了一下夏燃,“你擀皮儿的时候能不能记得撒点面粉?全都粘在一起了!” 忙活了一下午,桌上依旧一片狼藉。安艺禾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夏燃的手机却先响了起来。 他赶紧做了个“求放过”的表情,无奈地看了一眼手机。安艺禾挥挥手,示意他先接。 夏燃潦草洗掉一只手的面粉,接起电话。听筒那边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喘得厉害。 “夏燃哥哥……”是夏天的声音,带着哭腔,“你……你能不能来一趟?” “出什么事了?”夏燃问出声的同时,已经抓起外套往身上披。套到一半才发现衣服上全是面粉指印,才想起另一只手还没洗。“夏天别哭,我马上到。你先告诉我,家里怎么了?” 夏天声音还是断断续续的。 “爸爸生病了,躺在床上……嗯,这怎么……”声音突然变小了好多,不过马上又接着说:“额头很烫,现在家里一个人都没有……今天是除夕,爷爷和阿姨他们都回家了……” “好我知道了,你等着我这就来。电话不挂,害怕就叫我,我一直在听,好不好?” 夏燃也挺慌的,他想起夏天之前提过尚观洲这几年身体不好,当时还觉得是孩子说话夸张,现在真遇到了,却一点怀疑的念头都没起。 电话那一头,两双眼睛正齐齐盯着通话界面。 那双圆溜溜、还挂着泪珠的眼睛转向身旁,比了一个“ok”的手势。 旁边的管家默默收起了提示的小本子——让孩子编谎话到底还是太难为他了,最后还是得自己这把老骨头来做这种“缺德事”。好在夏天的眼泪来得快,演技倒很逼真。 其实也不算完全说谎。尚观洲今天一回家就发起了高烧。天气一转冷,他自己又不注意身体,很容易就中招。 管家轻手轻脚走下楼梯。一楼大厅里还等着几位阿姨,见他点头,便相继安静地走出大门。 管家穿上外套,又把整个家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危险物品摆在明处,这才走出别墅,找了个不显眼的角落等着。 直到那辆熟悉的车快速驶入视线,他才低声自语:“下次来可别再超速了啊。”说完,也转身悄然离开。 听见别墅门开的声音,夏天立刻从楼梯上冲了下来。 “哥哥——” 耳机里和现实中的声音重叠在一起,软糯又急切。夏燃一把接住扑进怀里的小身影。 “叫叔叔,”他轻声纠正,一边将夏天稍稍抱稳,“还有,爸爸在哪儿?带我去看看。” “不要,”夏天嘟囔着,却紧紧拉住他的手往楼上带。 其实夏天并不想叫哥哥,但他又没办法叫出更想叫的那个称呼。 “哥哥”至少听起来像是亲人,而“叔叔”……才不要叫呢。 走进二楼卧室,夏燃不由得心头一紧。这些年来他们见面次数寥寥,可这个人的模样早已深深刻在他脑海里。 帅气的、凌厉的、温柔的……每一种表情他都见过,也都记得。 可眼前这样的尚观洲,他却从未见过,也几乎招架不住。 那人仰面躺在床上,冷汗浸湿了额发,水珠顺着凌厉的眉骨与高挺的鼻梁不断滑落。高热仿佛熔化了平日里的锋锐,只留下轻颤的眼睫与苍白失血的唇。 他眉头紧锁,呼吸微弱,每一寸英俊的轮廓都深陷枕间,透出一种近乎易碎的脆弱。 夏燃从床头柜找出红外体温计测了一下,虽然这种方式不太准,但测出来也有39度。 他瞥见旁边的矮桌上放着一盒拆开的退烧药和半杯水,压低声音问夏天:“爸爸是吃过药才睡下的吗?” “啥?”小孩像是没听清,响亮地反问了一声。 “嘘——”夏燃连忙捂住他的嘴,胳膊夹起小孩先给他扔出门外,“你自己玩会儿,我先把你爸收拾好。” 他端来一盆温水,拧干毛巾,极轻地擦拭尚观洲发烫的额头和脖颈。看到对方干裂的嘴唇,他又用棉签蘸水细致地润湿。昏睡中的人无意识地蹙眉,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 夏燃动作顿住,屏息等了片刻。见那人眉间仍紧锁着痛苦,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悬在尚观洲肩头上方,像一种无声的抚慰。直到那紧蹙的眉头渐渐松开,他才继续动作。 换过几次毛巾后,夏燃轻轻推开卧室门打算离开。可脚步却像被什么绊住一般,他回头望了又望。 夏燃知道,他留下也做不了多少事,发烧说穿了也是个小病,如果不是家里只有一个大人一个小孩,他不可能会来。 但夏燃也说不准,他到底是因为根本不想来,还是怕来了……就会有其他心思。 比如……心疼。 那种不该有的、毫无用处、却止不住的心疼。 除夕夜没能吃上安艺禾包的饺子,夏燃特意打了个电话赔罪,简单解释了情况,只不过话语里尚观洲只是他一个普通朋友。 电话那端,夏天还乖巧地凑过来,奶声奶气地说了句“奶奶新年好”,把安艺禾逗得直笑,嘱咐夏燃记得给孩子包红包。 最后安艺禾没多问,只让他照顾好那“父子俩”。 晚饭是从外面餐厅订的。夏燃对自己的厨艺心里有数,实在不敢冒险把剩下两人也送进医院。不过煮点白粥倒是还行。外面的粥不是加了海鲜就是调味太重,并不适合病人。 夏燃不知道尚观洲什么时候会醒,甚至暗自希望这人能一觉睡到天亮。 他带着夏天玩了一会儿,放了烟花许愿,把孩子精力磨没了,就让他自己洗漱去。自己则端着刚煮好的粥上了二楼主卧。 进了卧室,夏燃径直往床边走,视线完全不偏移一寸。 只不过这样的目光倒是让床上那人一睁眼,立马便抓住了他。 “夏燃?”尚观洲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你怎么在这儿?” “我……”夏燃一时语塞,手里的瓷碗仿佛瞬间失去了温度。他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解释。 尚观洲轻轻笑了一下,“没事,你先把碗放下吧,我不问了。” 夏燃像接收到指令的机器,依言将碗放在床头柜上。 “我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吧?”尚观洲望着他,语气仍带着笑意,“比如……‘别走’之类的?” 夏燃也笑了,他知道尚观洲是想让他放松下来,让一个病人这样费心,他反而有些过意不去。 “没有,”他摇了摇头,“你什么都没说。” “嗯。” “……”夏燃又站了几秒,好像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既然你醒了,那我……先走了?” 尚观洲没说话。两人对视片刻,夏燃转身从沙发上拿起外套,没敢再回头看,径直走出卧室。 他先去儿童房看了看夏天,安抚了好一阵,承诺明天一早就来,孩子才肯乖乖睡觉。 哄睡夏天后,夏燃轻手轻脚地下楼。经过主卧时,他刻意放缓了脚步,却忽然听见里面传来一声瓷器碎裂的脆响。 几乎想也没想,仿佛终于有了正当理由,他一把推开了门。 地板上是一片狼藉:打翻的瓷碗、泼洒的滚粥,被子上也浸湿了一大片。而尚观洲的手无力地垂在床边,眉头紧蹙。 “抱歉,”他声音里带着无奈的倦意,“手实在使不上力。” 夏燃的目光落在那只通红肿胀的手腕上,那看着不像只是被烫了一下,倒像是…… 已经被滚烫的粥灼烧了十几分钟。 【作者有话说】 明天继续。 ◇ 第68章 被伺候习惯了 有人说,爱一个人,就是会有一万次冲动想要将人占为己有,却又一万零一次收回手。 曾经尚观洲只信前半句。 因为他太清楚了,哪怕他只收回手一次,都可能再也见不到那个叫夏燃的人。所以他紧紧攥着那根无形的绳子,圈住夏燃的脖颈,将他牢牢拴在自己身边。一万次、一万零一次、无数次……他从未松手。 直到有一天,夏燃亲手把绳子绕上自己的脖子。 只不过这一次,绳索两端调转。尚观洲拉紧的是自己这一端。而夏燃,也没有松开。 “没力气怎么不叫我?”夏燃弯腰,拾起地上的玻璃碎片,动作很轻。 “以为你走了,”尚观洲哑着嗓子,掩嘴低咳两声,“也以为自己……好了。” 夏燃从旁边矮桌上拿起水杯,那是他刚才就晾好的温水。 尚观洲伸手想接,夏燃却避了一下。 “喝吧。”他说。 尚观洲抬眼看他,眼底还蒙着一层咳出来的水汽,神情有些涣散。 “不是没力气么?”夏燃把杯沿凑近他唇边,“直接喝。” 闻言,尚观洲微微低头,含住杯口。 第90章 夏燃倾斜水杯,水流缓缓,只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尚观洲吞咽的速度好像极为缓慢。 夏燃想,或许喉咙是真的疼吧。 夏燃目光下落,瞥过尚观洲垂在身侧的手…… “咳……咳咳……”尚观洲突然呛住,水迹从唇角滑落。 “对不起对不起,”夏燃赶忙从旁边抽纸过来,人也没多想,直接就伸手擦上去。 手指指腹擦过嘴唇,仅仅隔着薄薄的一层纸巾,触感柔软湿润。 “……没事。” “还喝吗?”夏燃问。 尚观洲摇头。 夏燃说:“那告诉我药箱放哪儿了,里面有烫伤膏或者敷料吗?冰块会肯定不行,会加重创面。” “一楼,”尚观洲几乎没费功夫想,“雕花那个木柜子里。” “第三层抽屉?”夏燃确认。 “嗯。”尚观洲点了点头。 “行,”夏燃站起身,“等着吧。” 夏燃转身朝外走,心里却模糊地想:他们俩,大概都不是喜欢改变的人…… 卧室格局如旧,连个药柜的位置……都丝毫没变。 夏燃将泡沫敷料在烫伤的位置仔细贴好,又用纱布一层层轻轻缠绕。 他的动作细致熟练,指尖力度控制得恰到好处。透着一股陌生的温柔。 “你看起来……好像很熟练。”尚观洲低声说。 “就是很熟练,没有好像,”夏燃瞥他一眼,“演戏受伤是常事,再说了当年你不也挺……” 尚观洲抬眼看向夏燃。 是啊,尚观洲记得,当年他也总会受伤,夏燃确实经常帮他处理伤口,只不过那时候手法远没有现在这么稳妥,下手时常没轻没重,疼得他—— “嘶——”尚观洲忽然蹙眉。 夏燃立刻松开手,“我不是故意的。” 说完又觉得这句解释太过刻意,仿佛为了刚才说了半句的话欲盖弥彰,便又低声补充道:“真不是报复。” “相信你,”尚观洲点点头,轻声转移了话题:“不过我有点饿了。”他声音虚弱,语气里带着一种微妙的委屈,仿佛再不给他吃的,夏燃就真成了报复虐待的人。 夏燃立刻领会,下楼重新盛了碗温粥,一口一口耐心喂他吃完。尚观洲全程安静地看着他,不紧不慢地咀嚼着。夏燃也实在想不明白,一碗白粥有什么可嚼的。 不知道……反正断断续续又折腾了一个小时。 换掉被弄脏的被子,一切收拾妥当,夏燃也懒得再去找体温计,直接伸手贴了贴尚观洲的额头。 反正今天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也不差这一件。 “还有点烧,再吃个药?”他边说边去看药盒上的说明,“你这估计是流感,明天要是还不好,得去医院看看。” 尚观洲摇摇头:“不用那么麻烦,明天是大年初一。” 夏燃拆出两片药,眼神略带警告地看过去:“那我可告诉你,明天医生还上班,丧葬店可不一定开门。” 尚观洲:“……” “吃了。”夏燃把药递过去。 不知是烧糊涂了,还是刚刚被伺候得习惯了,尚观洲没有伸手接,而是微微低头,凑近他的掌心,舌尖轻轻一掠,将药片卷了进去。 夏燃整个人愣在原地。 却听见尚观洲异常平静地吐出一个字:“水。” 他机械地把水杯递过去,只觉得刚刚被触碰过的掌心贴上盛着温水的杯子,开始灼烧般发烫。 那一瞬湿润的触感,仿佛能融化经年累积的冰墙。 “好了。”尚观洲做完吞咽的动作,轻轻舔了下唇角。 “……哦,”夏燃移开视线,“睡吧,我去楼下找间卧室休息。” 这个时间,隔壁的夏天大概都做完一个梦了。现在回去也睡不到三个小时又得出门,没必要折腾。 不过,显然有人都不打算让夏燃走出卧室门。 “新年快乐。”尚观洲的手突然覆上夏燃的手腕,掌心滚烫,“不是说明天丧葬店都不开门吗?我要是半夜再烧起来怎么办?” 夏燃下意识往回抽手,却没抽动。 ——有这力气攥人,拿不动碗?端不起水?吃药都抬不起手? 装虚弱? 尚观洲,你别真把自己都给骗过去了! “烧不死你,”夏燃语气硬邦邦的,“顶多烧成个傻子。” “那……”尚观洲耷拉着眼皮,不知是困倦还是真的昏沉,声音低哑,“傻子……你还管不管?” “不管。” 这次夏燃用了力,一下将手腕抽了回来。 他下楼把厨房收拾干净,在一楼转了一圈,发现客卧不是空置已久,就是蒙着防尘布。夏燃懒得再折腾,索性又回到了二楼主卧。 尚观洲还没睡着,看他进来眼睛亮了一下。 “睡吧,”夏燃把灯关了,“以前也没发现你这么烦人。” 第二天一早,夏燃是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的。休假期间通常没人会打扰他,但他也实在没想通,如果不是他的,这手机铃声又是从哪来的。 他从床头柜上摸到声音来源,接起来。 “我可真是你好哥哥啊,大年初一从医院出来就直奔你家,你最好给我解释解释你这体检报告怎么回事!” “……”夏燃反应了好一会儿,几句话还是没反应进脑子,只好迟疑地问:“你谁啊?打错电话了吧?” 对面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确认号码。“没打错啊?你……”他停顿片刻,语气变得不确定,“夏燃?” 夏燃坐起身,一摸旁边这才想起来自己在哪。他看了一眼手机,果然不是自己的。 电话那头的陈澍已经确定了接电话的是夏燃,问道:“你俩在一起?在家的话下来开个门。” “呃……”夏燃看了眼身旁还在沉睡的尚观洲,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烧已经退了。“马上来。” 抽手的动作惊醒了尚观洲。两人在一张床上醒来,四目相对,一时都有些怔忡。 最后是夏燃先扛不住这诡异的沉默,挪开视线低声道:“陈澍到楼下了,叫我们去开门。” 是夏燃开的门。他没让尚观洲离门口太近。 尽管尚观洲身上除了睡衣,还被夏燃用厚毯子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没什么血色的脸。 那模样,莫名让夏燃想起多年前自己被尚观洲裹成雪人出门的场景。 陈澍瞧见他俩这状态,脸上立刻浮起不怀好意的笑,冲尚观洲扬了扬下巴:“看来我真是多余来的。得嘞,体检报告给你放这儿,之后你再给我好好解释。” 夏燃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侧头问:“体检报告需要解释什么?” 陈澍刚张嘴,尚观洲一记眼刀扫过去,他只好耸耸肩,话到嘴边转了个弯:“没什么,就是他这几年身体不太行呗。” 夏燃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听人这么说了。第一次可以当作小孩子夸张,可第二次是陈澍……再加上昨晚的状况…… 夏燃没法再不当回事了。 “行吧,”夏燃语气平淡,听不出信还是没信,“那你们先聊,我出去一趟。” “去哪?”尚观洲问他。 夏燃扯了下嘴角,“我能不吃早饭,你个病人和楼上那小孩行吗?我买饭去。” 他说完,拎起车钥匙就出了门。 陈澍又待了一会儿,等到夏天醒来,笑眯眯收了小朋友一句拜年,递出鼓起的红包。 之后突然接到一个电话。陈澍听着那头说了几句,便匆匆告辞离开。 离别墅不远的一家早茶店,包间里安静雅致。 陈澍推门进来,对已经坐在里面的人笑了笑:“我真是荣幸啊。你连观洲的联系方式都删了,居然还留着我的?” 夏燃抬眼看他,也淡淡笑了一下:“那倒不是。其实都没删,我只是以为他早换号了。” “怎么,他没换,我就不会换?”陈澍拉开椅子坐下。 “也不是,”夏燃语气平静,“早上接完你电话,顺手扫了一眼通讯录,其实也没记太清,但看着像没换,就赌了一把。” “行吧,”陈澍敛了笑意,“那你找我什么事?还得避着观洲……让他知道咱俩私下见面,指不定又得发多大火。” 夏燃没太深究他话里的意思,也并不关心发火是指什么时候。 他抬眼看向对方,语气颇为认真:“主要有些话,尚观洲肯定不会对我说。所以我只能避着他,来问你了。” ◇ 第69章 是我想要 “你觉得,我会告诉你?”陈澍眯起眼,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夏燃垂下眼,指尖摩挲着温热的茶杯,“说了,赌一把。” 陈澍饶有兴趣地打量他,端起面前的普洱轻抿一口,“可为什么说是赌呢?见我一面,你又不会失去什么。” 第91章 “……赌你即使不告诉我,”夏燃低头,无奈地笑了下,“也不会告诉他。”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这人今天脑子里是装了十万个为什么吗? 夏燃抬头瞪了陈澍一眼,却见对方正优哉游哉地往嘴里塞了块马蹄糕。 半晌,陈澍自己悠悠地接了下文。 “因为要是观洲知道你问了,你这份儿心就又藏不住了,对不对?”他漫不经心地边说边夹起一筷子金钱肚,不知为何摇了摇头又放下,“你怕又回到过去那种说不清、也算不明白的时候,怕当年那两枪好不容易了结的恩怨又卷土重来。你不想跟观洲谈爱,怕谈了爱……就又扯出恨来。” 夏燃不需要别人替他把心刨开。他只想弄清楚尚观洲的病究竟怎么样了,他只想要一个答案,至于自己为什么非要追根究底……他不愿想,更不愿被人点破。 “我们话题偏了,”夏燃抿了一口茶,声音冷静,“我是在问你尚观洲的身体。我听说你也病了很多年……你可能不知道,我和他之前,已经七年没见了。很多事早就没了计较的必要,我们两清了。” 不知被哪句话戳中了笑点,陈澍突然伸手挡着眼睛,低低笑了好一会儿。 夏燃被他笑得心烦,忍不住刺了一句:“你要是知道就说,不知道就赶紧走,别耽误我时间。” “夏燃,”陈澍突然放下手,眼底竟透出一丝恨意,“你真觉得……你们两清了吗?” 夏燃怔住,尚没理清他这恨意从何而来,就听见陈澍继续开口。 “六年前你在g港做过一个手术。因为信息素异常,你听从医生建议,切除了omega腺体……” “你怎么知道!”夏燃猛地打断他。那会儿他早和尚观洲分开了,陈澍根本没理由调查他。 “我怎么知道?”陈澍重复着夏燃的话,勾起嘴角,“我还知道,你在手术前曾用过整整半年的药。当时医生应该给过你两个选择:切除腺体,一劳永逸,但从此你再也没有信息素,也闻不到任何人的信息素;或者,用一辈子那个药。” 夏燃瞳孔骤缩,死死盯着陈澍。 这些事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即便陈澍真去调查,又怎么可能将六年前的医嘱、甚至医生的原话都还原得一字不差? “说到这里,你这么聪明,”陈澍语气放缓,像在引导,“要不要自己往下猜猜?” 夏燃喉结滚动,声音有些发干:“那个医生,还有药……都是尚观洲安排的。” “看,你果然一点就透。”陈澍先是笑了笑,随即神色倏地沉了下来,“可这还不是关键。关键在于那个病……你自己查过吗?医生告诉你的病因到底是什么?” “查过,”夏燃点头,语速不自觉地变慢,“只是我当时的症状……不太对得上。最初没有药的时候,经常浑身发冷,嗜睡、大脑昏沉,严重的时候皮肤像被蚁虫啃噬,又疼又痒,身体变得很差,很容易……生病……” 他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声音越来越轻,仿佛被什么猛然扼住了喉咙。 “不……不可能……” “对,所以根本和信息素无关,是病毒。”陈澍咬住腮侧的软肉,语气冷硬,“当年从g港一个实验室流出来的东西,刚研发出来不久,没有解药,没有缓解剂,就那一箱。那个疯子助理给你注射了一支,就是想看你要么死,要么痛苦挣扎几年再死。” “没有解药……没有缓解剂……那我的药是……” “在我们查到那间实验室之前,它就已经炸了。所有研究人员都死在了里面。”陈澍声音低沉,“后来观洲查到,在爆炸半年前,有个项目组的研究员请了长假,后来g港动乱,他就此消失……” 夏燃的脑子像突然卡住的齿轮,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是丧失了思考能力,还是根本不敢再往下想。 药这个东西,有了研究的人还不够,还得有实验体啊…… “找到那个研究员的时候,听说观洲只问了他一个问题。” …… 尚观洲从打开的手提箱中取出一支细长的药剂,跪在地上的人浑身抖如筛糠,将脸死死埋进膝间。 “你们研究的这东西,”尚观洲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对omega和alpha的效果一样吗?” “应……应该是一样的……” “应该?” 一片死寂中,只有那人牙齿打颤的声音。 可预想中的判决迟迟未至。他颤巍巍地抬起头,看见站在光影中的男人将针头毫不犹豫地扎进自己后颈的腺体—— alpha最脆弱的部位。 而男人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 夏燃的声音抑制不住地发颤:“这件事……发生在我离开之前,还是之后?” 陈澍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不解:“这对你来说,有区别吗?” 夏燃低下头,像在问自己,又像在反问:“有区别吗……如果是在我走之前,那时注射了药,他的身体也已经很差,我却还朝他开了一枪……如果是在我走之后……” 我朝你开了一枪,你怎么还能为我做这些事? 尚观洲,你怎么还能想着为我死…… “哎,”陈澍叹了口气,“是在你走之后。那时候我人不在国内,根本拦不住他。当然……就算我在,恐怕也拦不住。” “呕——呕——”夏燃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四肢发软,几乎站不稳。 他冲到洗手间,先是干呕了十几分钟,后来真的吐得昏天黑地,直到胃里空无一物,连酸水都吐不出来。 吐到眼前发白、浑身脱力,夏燃才勉强停下来。 “我要走了。”夏燃走回包间,声音沙哑地说道。 “去哪?” “我要回去找他,”夏燃眼神涣散,喃喃自语,“我要问他……必须问清楚……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什么都不说……” 他跌跌撞撞地冲出门,大衣还挂在架子上,打包好的餐食也被遗落在桌上。 他像是什么都想不起了。 陈澍望着他仓皇的背影,什么也没说,只是收回视线,继续默然用餐。 另一边,夏天已经洗漱完毕,翘着腿坐在沙发上,摸着自己的小肚子嘟囔:“爸爸,我饿啦。” 尚观洲走过来,把刚热好的牛奶放在桌上,“先喝这个。一会儿……他应该会带早餐回来。” 夏天刚要伸出去拿牛奶的手顿时缩了回来,“谁?夏燃哥哥吗?那我不喝啦!” 尚观洲眼尾微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行啊,那你就饿着。等他回来,正好让他知道,你是全世界最挑食的小孩。” “你!”夏天气鼓鼓地瞪他,最后还是“哼”了一声,端起牛奶一口气喝光了。 就在这时,大门被推开。夏燃沉默地走进来,似乎完全没有察觉这对父子之间微妙的气氛,径直走向卫生间。 夏天歪了歪头,小声嘀咕:“空手的呀,早餐呢?” 尚观洲也微微蹙眉,合上手中的书放在一旁,无声地跟了过去。 站在卫生间门口,尚观洲看见夏燃正低头漱口,脸上湿漉漉的,水珠顺着下颌滚落,连毛衣前襟都湿了一大片。 “你……” 夏燃却抢先开口,声音有些发紧:“今天把夏天送到我妈那儿,你行吗?” “我倒是没问题,不过你怎么突然……” “行,没问题就行,”夏燃再次打断他,语速很快,“我已经让安心开车过来了,一会儿我把夏天送到门口。” 接连两次被打断,尚观洲却没恼。相比起这个,他更在意夏燃此刻的状态。 明显不对劲,根本不像平时的他。 尚观洲正想继续问下去,却猝不及防地被夏燃接下来的动作惊得怔住。 夏燃突然伸手攥住他的睡衣前襟,将他一把拉近。下一秒,额头就贴了上来。两人距离瞬间逼近,鼻尖相触,呼吸交错。夏燃呼出的气息带着薄荷漱口水的清冽,一丝丝钻入他的鼻腔。 “烧退了……”夏燃低声喃喃,像松了一口气,“太好了……” 说完,他松开手,径直从尚观洲身边走了出去。 擦肩而过时,尚观洲甚至不自觉地侧身避了一下,但夏燃却毫无回避。 不过也没再说什么。 他走到客厅,在夏天面前蹲下。本想努力露出一个笑容,尝试了几次却终究没能笑起来,最后只好放软声音说道:“昨天打电话的奶奶,夏天还记得吗?她特别特别喜欢你,会给你做甜甜的蛋糕。今天你先去陪陪她,好不好?晚上我和爸爸就去接你。” 夏天一直很懂事。他从小只有一个爸爸,而爸爸又总是很忙。他早已习惯了被各位长辈轮流照顾,他们每个人都对他很好。 于是小家伙乖乖点头:“好啊。” 夏燃以极慢的车速将夏天送到了别墅区大门口,随后立刻调头返回。 第92章 他必须和尚观洲谈清楚,而有些话,绝不能当着孩子的面说。本来他可以自己送孩子进去,但从早茶店出来后,他发现自己仍在不受控制地浑身发抖,连握方向盘时手指都在轻颤。 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方才到家时,他一捧接一捧地用冰水冲脸,却丝毫压不下心里的慌。直到尚观洲走到他面前,直到他伸手触碰到尚观洲,感受到那温热的体温实实在在传来,夏燃才终于一点点冷静下来。 夏燃的反常如此明显,尚观洲不可能察觉不到。但看他回来,他只是平静地说:“我叫了酒店送餐,休息一下,稍等就好。” 他没有问夏燃去了哪里,也没有问为什么说好买早餐却这样失魂落魄地回来。 他不问,夏燃却无法再沉默。 “给我看看你的脖子。” “……”尚观洲身体一僵,心里暗骂陈澍多嘴。 见他没有动作也不回应,夏燃索性直接上手。他一把扯开尚观洲的衣领,用力过猛,扣子顿时崩飞了两颗。 尚观洲这才反应过来,一把攥住他手腕:“这和你没有关系。” “和我没关系?”夏燃半边眉毛挑起,话语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是你的病和我没关系?还是你和我没关系?” 他死死盯着尚观洲:“说实话。” 尚观洲无法回答。 夏燃看着他,渐渐明白过来,前一个问题其实早已不用确认,他们都心知肚明,不可能与他无关。那就只能是……他们之间没有关系。 夏燃吸了吸鼻子,声音低了下去:“对,我忘了,我们现在还没关系。尚观洲,你想要什么关系?我给你。” 尚观洲摇了摇头,甚至露出一丝苦笑。 他最不愿看到的,就是夏燃现在这个样子。这只会让他所做的一切,显得更加可怜。 但夏燃并不明白。他望着眼前人看似淡然的模样,轻声说:“你不想要我了……” 只是呆滞了一瞬,他又抬起头,眼神重新变得执拗:“可是你还喜欢我……好,既然你什么都不要……我要,我要你。” 尚观洲仍站在原地,微微蹙眉,眼中却没有丝毫不满。 夏燃凑上去吻他。“是我想要吻你,想要抱你,想要和你上床……这种关系不需要你来确认。”他一边胡乱地亲着,一边在唇齿间含糊低语,“这样的关系,够不够你告诉我真相?” 尚观洲看着他急切的模样,即使被牙齿不小心磕到嘴唇,也没有露出任何不悦。他只是一遍遍低声唤他的名字,语气里浸满了难以掩饰的温柔。 夏燃乘着这份温柔,语气终于带上了哭腔:“只要我想要……你就拒绝不了,对不对……对不对……” ◇ 第70章 六天,民政局上班 直到这时,尚观洲的身体才像是终于有了一点反应。他身体依旧有些僵硬,声音低哑:“没有不要你……” 夏燃顺势将他抱得更紧,甚至想脱口而出:其他什么都不用说,那些都不重要了,有这一句就足够。或者连这一句也可以没有。 他什么都不在乎,只要这个人在就好。 “夏燃,”尚观洲的手悬在他背后,迟迟不敢落下,“你是真的吗?” “……什么意思?”夏燃手臂一僵,从他怀里抬起头。 尚观洲的视线落在夏燃脸上,却仿佛没有真正聚焦。在他眼中,夏燃始终蒙着一层模糊的轮廓。 昨晚尚观洲弄伤手腕,并不是为了骗夏燃留下。他只是想确认,眼前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真实的夏燃。 当密密麻麻的灼痛感蔓延整个手腕时,尚观洲笑出了声。 声音平淡得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尚观洲的思绪像是仍飘在空中,“我也不知道,有时候……你会突然出现,陪在我身边。我明知那是假的……却舍不得戳穿,只好一动不动,看着你在我身边忙碌……可有时候一眨眼,你就不见了。” “我是真的,”夏燃张口咬在他下巴上,打断他的话,“这次是真的,以后也是真的……” 咬完后又一点点顺着下颌亲到耳垂,低声重复:“我在呢。” 夏燃从来不算细心的人。如果不是尚观洲自己憋不住说出口,他永远不会知道,总是淡漠冷静的尚观洲,早已经快要被思念和痛苦淹没。 病入膏肓,却还贪恋着多见他几次。 “嗯,”尚观洲终于环住夏燃的腰,动作轻得像是在触碰易碎的梦,“我知道了。” 时隔七年,他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每个动作都在心里演练过无数遍,却总要反复确认后才敢真正行动。 夏燃干脆埋首在他颈窝,声音闷闷的:“你其实当时就可以告诉我。我不指望你亲眼看着我死……但如果最后真的没有解药,那我们死了也得埋一块儿。” “不会,”尚观洲轻轻笑了,夏燃能感觉到他喉结的振动,“我不会做毫无把握的事,没那么冲动。” “其实你……”夏燃欲言又止。 他想说,你明明可以找别人试药,这世上多的是愿意用命换东西的人。 可是夏燃不可能说出口。他此时有这个念头,是因为尚观洲自己做了差点送命的事。可搁别人身上那也是送命,要是尚观洲真的为了救他,拿别人来做研究,他肯定又不乐意。 他们当年,不就是因为这些才吵的吗? “嗯?”尚观洲低头看他。 “没,没事。”夏燃嘴上这么说着,手臂却将人搂得更紧,心里翻涌得厉害,“给我看看你脖子。” “怎么又绕回来了?”尚观洲轻声问,这次却没阻拦。 夏燃直接伸手去拨他衣领,动作有些急。尚观洲忽然低声说:“你别可怜我,行吗?” “我要是因为可怜你就回头,七年前那三枪全打你身上,我当下就不走了。”夏燃边说边扒拉他睡衣。 衣领被拉向后侧,腺体边缘暴露出来,仅仅边缘就能看见三五个明显的针孔。 “那你当时怎么不打?”尚观洲微微偏头,配合地让夏燃查看,“你朝自己开枪的那一刻,我特别后悔曾经教过你用枪。” 夏燃没理他,目光因为那几个针孔凝滞了一瞬,然后猛地将衣领彻底扯开。 整个腺体完整地显露出来,几乎没有一寸完好的皮肤。夏燃指尖轻颤着抚上去,尚观洲下意识想躲,却在触及他眼神时停住了动作。 “疼吗?”夏燃的声音有些发紧。 “还好,”尚观洲低哼一声,信息素因刺激不经意泄出几分。他在夏燃面前,总是难以自持。 “我都忘了那种药剂注射进去有多疼了。”夏燃抬起头,试图从尚观洲的表情里找出隐瞒的痕迹。 尚观洲眼底泛着微红,但却和昨晚烧得糊涂时不同,此刻他眼神清明又肆意,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我,我那什么,”夏燃微张着嘴,像是还在思考下面的话怎么说。 尚观垂眼,看到夏燃无意识舔过牙齿的舌尖,忽然低笑一声,俯身咬住他的唇,仔细吮吸,接了一个漫长的吻。 两人呼吸都乱了几分,分开时夏燃的舌尖还是麻的。 头顶按下手掌,尚观洲揉搓了一会,发出低哑的声音,“没打算对你做什么。我们这次慢慢来,我不会再错了。” 尚观洲转身要去洗手间,却被夏燃一把拉住手臂。 “……我可以……用手,或者嘴。”夏燃低着头,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艰难地往外挤。 他是能想得开,但隔了这么多年,身体的生涩需要一点点找回。 “哎,”尚观洲故意逗他,“我们这算和好了?” “没,没有吗?”夏燃猛地抬头。 尚观洲终于看清他涨得通红的脸,忍不住笑了:“省点力气下次吧。我还病着,你要是再撩下去,可就不止是手和嘴的事儿了。” 这么一说,两人才想起来尚观洲还是个病号,顿时都有点慌。 夏燃慌的是没提前联系医院,尚观洲则是担心刚才两人一顿亲,自己会不会把病毒传染给夏燃。 两人匆匆吃过早饭便赶往医院。夏燃握着方向盘的手很稳,之前的颤抖已消失不见,心里也彻底安定了下来。 虽说过年了,医院里却依然人满为患,急诊区更是拥挤不堪。有吃坏肚子呕吐不止的,有玩烟花爆竹不慎炸伤眼睛的,也有像尚观洲这样高烧不退、咳嗽连天的。各种声响混杂在一起,显得格外混乱。 轮到他们就诊,医生简单询问了几个问题,检查了喉咙和心肺,说道:“是病毒性流感,吃消炎药没用。你们是想挂水还是开口服药?吃药的话会慢些,大概五到六天才能好转,期间发烧可能会反复,不过都属于正常现象。” 夏燃想起刚才急诊室里的景象,不想让尚观洲在这种环境久留,便替他做了决定:“医生,我们回家吃药吧。” 回程的车上,夏燃朝尚观洲抬了抬下巴,将自己的手机递过去,“给夏天打个电话吧,让他在我妈那儿多待几天,免得你传染给他。” 第93章 尚观洲接过手机,屏幕还锁着,“密码。” 正逢红灯,夏燃停下车,转头看他:“就你原来公寓那破密码。” 尚观洲抬眼迎上他的目光,眼底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静静看了他好一会儿,看得夏燃都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 “942726,”尚观洲轻声问,“你不是记不住吗?” 绿灯亮了,夏燃一边启动车子一边说:“谁知道啊。原来死活记不住,后来死活忘不了,成了我记得最熟的六位数字,干脆就拿来当手机密码了。” 尚观洲轻轻笑了下。如今他们说起这些,都只觉得温暖。毕竟两个人谁都清楚,对方根本没忘。 “不过这密码到底什么意思啊?”夏燃终于问出了这个困扰他多年的问题。从前两人什么都不说开,现在却恨不得把每一个细枝末节都重新拾起。 “夏燃。”尚观洲突然叫他。 “哎。”夏燃应道。 “夏,燃。”这次是一字一顿地叫。 “干,嘛!”夏燃也抑扬顿挫地回。 尚观洲忍不住笑出声,“是你啊。” 夏燃一愣,恰逢又一个红灯。他停下车,尚观洲适时将手机递到他眼前,上面是键盘打出来的两个字“夏燃”。 “不会用九键的笨蛋。”他听见尚观洲声音带着笑意说道。 “……”夏燃觉得自己眼眶有点发涩。 原来细枝末节处,都是爱意啊。 “早知道我用你生日了,拿我自己名字当密码六年,我真他妈傻逼。” 尚观洲这会也不想管他出口成脏了,反问道:“不是说,就这个六位数字记得最熟吗?” 夏燃“咔”松开手刹,像是不甘示弱般,语气里带着几分得意:“那还用记么,刻在骨头上的,现在想起来鼻子里都是蜂蜜味。” 尚观洲在一旁沉默。这段路况不太好,夏燃专心开车,没注意他在做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听见他拨通电话,温和地向电话那头解释情况,轻声细语地哄着夏天。 挂断电话后,尚观洲将手机抵在额前,闭着眼突然低声道:“好想亲你。” 夏燃一听就乐了,合着沉默了这么久是忍着呢。 “亲啊!回家就让你亲个够,管够!” “别招我,”尚观洲默默把口罩拉严实了些,“等我病好了再说。而且……我们这就算和好了?” 第二次说了,夏燃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当初分手是自己提的,公平起见,复合也该由自己开口。 于是他十分配合地狗腿道:“求尚总给个机会,让我们再好一回吧,行不行?” 尚观洲没应声,低头划着手机。 刚说完不到十秒,没得到回应的夏燃就有些急了:“要不这样,我重新追你!你等着。能追上第一回就有第二回!” 尚观洲查完想要的信息,放下手机抬头道:“就您那画得七歪八扭的两个爱心?还是省点笔墨吧。” “怎么还看不起人呢?”夏燃不服,“都七年了,我拍了那么多爱情戏,耳濡目染也该出师了。” “你敢用追他们那套来追我试试?”尚观洲语气轻淡,听不出波澜。 “给你的肯定是升级版啊!” “六天。” “怎么还有期限的?”夏燃不满地嚷嚷,“六天追不到就不给追了?” “还有六天,民政局上班。” ◇ 第71章 梦里也许你会回来 六天后没去成民政局,因为初三那天夏燃就病倒了。 最终还是被传染,病来势汹汹,吃了药也不见好转。身体体温始终徘徊在37度以上,夜深时甚至能烧到38度。 持续低烧最耗人精神,这么拖下去不是办法,尚观洲索性请了相熟的家庭医生上门,直接带着药品和设备来给夏燃挂水。 夏燃烧得浑身绵软,靠在尚观洲肩头,声音沙哑地问:“原来一个电话就能请医生上门啊……那怎么你之前生病,家里连个人影都没有?” 尚观洲扶正他歪斜的身体,如实道:“我睡着之前……家里全是人。” “……”夏燃一时语塞,勉强往上坐了坐,把发烫的额头埋进他颈窝,整个人像只树袋熊似地挂在他背上,半晌才闷闷地“哦”了一声。 输液进行了将近两个小时,尚观洲就保持着这个姿势当了两个小时的人形靠垫。到最后夏燃抱着他的胳膊睡熟了,他也没有挪动一下。 又休养了三两天,夏燃总算恢复得差不多了。 两人商量着回去接安心,但眼下这早已不是简单接回孩子的事。尚观洲说要去民政局,夏燃说要跟他再好一回。其实两人心里是同一个意思:这一次,要在一起一辈子。 七年前不是没想过永远,只是那时年轻,承诺还来不及说出口,就像泡沫般一触即碎。 世间最难得的,莫过于彼此心意相通,又正好站在最容易实现的关口。他俩要想真的走下去,安艺禾肯定是绕不开的那个人。 夏燃从不叫安艺禾“妈”,也不准她以母亲自居,说到底是不愿她将自己人生的失意也捆绑到她身上。 可他心里,始终把她当作最敬重的长辈。 七八天没回家,车开进熟悉的小区时,夏燃有些不好意思,甚至还装模做样提了年货作掩饰。尚观洲跟在他身侧,手里拎着更多东西,两人一前一后上了楼。 门一开,暖意混着饭菜香扑面而来。系着围裙的安艺禾一见夏燃就笑开了,嘴上却揶揄道:“这是谁家小伙子呀?大过年的忙得人影都见不着。” 夏燃赶紧举起手里的礼盒晃了晃,“带了礼物呢,给个面子让我们进门呗?再说了,不是送了个更小的陪你嘛,难道他还没我好玩?” 话音未落,那个“更小的”就哒哒哒扑到门口,清脆响亮地喊道:“爸爸!夏燃哥哥!你们来啦!” 这错位的称呼让三个大人同时一愣。安艺禾端着疑惑的眼神看向夏燃,脸上明晃晃写着:你送来的时候可说这是你自个儿孩子,大人以后就领回来! 这些乱七八糟的实在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清的。夏燃干脆把东西往安艺禾手里一塞,含糊道:“等会儿再说,等会儿再说。” 安艺禾就没再看他,视线落到他身后的尚观洲身上,眼里顿时漾开惊喜与欣慰。她侧身热情地招呼:“快进来!这位是……观洲吧?常听小燃提起你,今天总算见着了!长得真俊,外面很冷吧?” 她语气真诚又温暖,说得跟真的一样。夏燃在一旁默默叹气,他其实从没跟安艺禾具体提过尚观洲,至少这七年里一次都没有。 可她应该还是猜到了,猜到这就是夏燃多年前爱过又错过的那个人。 尚观洲礼貌地颔首微笑:“阿姨过年好,打扰您了。” “你们这小区楼栋跟复制粘贴似的,真难找。” 正当几人在门口寒暄时,电梯“叮”一声响,又走出一个人。 “来了啊,澍哥。”夏燃这声称呼叫得有些别扭,陈澍闻言微微一愣,随即浅浅一笑,“嗯。” 陈澍是尚观洲叫来的。夏燃听说后也没反对,只当是尚观洲觉得他一个人过年冷清,正好凑个热闹。却不知道陈澍来此,是有更重要的作用。 见他们是熟人,安艺禾也笑着欢迎:“今年过年真是热闹!这位是……” 此时,原本懒洋洋窝在沙发上玩手机的安心听见门口持续传来谈话声却迟迟没人进来,有些不耐烦地抬起头。 安心本不想理会,却还是起身张望了一眼。 他目光先在夏燃和尚观洲之间扫了个来回,嘴角扯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算是打过招呼,又低下头继续看手机,语气不咸不淡:“哥,回来了。” 陈澍站在更靠外的位置,他并没有看见。 直到人都快走到跟前,安心仍没有要再打招呼的意思。却忽然听见有人朝着他的方向轻声问了句: “一段时间不见,身体怎么样?” “啪”的一声,手机径直砸在他脸上。安心捂着鼻子猛地坐起身。 饭桌上的气氛看似温馨融洽。安艺禾不停地给几个小辈夹菜,关切地询问每个人的近况,言语间满是慈爱。她对尚观洲尤其周到体贴,时不时给他添汤布菜。 安心在旁边饭吃着都像是夹生的。 “尚……哥,”他忽然开口,语气听着像是恭维,却刻意把字咬得有些重,“说起来我还真是佩服你。搞科研这么烧钱,你还能做得风生水起,身家怕是比我哥厚实多了吧?” 关于“科研”的事,还是前几天安心偶然听到夏燃和安艺禾通电话时提到的。 他哥是真会编啊,安心咬牙想。 尚观洲夹菜的动作微微一顿,面色仍温和如常:“还好,足够温饱。” 安心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地轻笑一声,身体不自觉地前倾,目光像带着刺:“温饱?尚总太谦虚了。您指缝里随便漏一点,都够普通人舒舒服服过一辈子了。” 第94章 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关切”起来,眼底却没什么温度,“不过也是,钱再多有什么用?既买不来健康,也买不来心安,你说对吧,哥?” “安心!”夏燃脸色变了变,出声警告。 当年的事本就难以说清。尽管夏燃向安心解释过不止一次,可在安心眼里,始终只记得自己哥哥受过的苦。他可以尊重哥哥的选择,也愿意一起瞒着安艺禾,却没办法强迫自己对尚观洲摆出好脸色。 安心嘴角一动,刚想再说什么,旁边却无声地递来一筷子牛肉。 “往后坐坐,”陈澍的声音平稳地响起,无波无澜,听不出情绪,“毛衣流苏快沾到酱汁了。” 就这么一句平常的提醒,让刚才紧绷的插曲悄无声息地翻了篇。 饭桌气氛重新回归表面的和睦,安艺禾也没察觉什么异样。自己儿子一直是这么个德行,一个比一个脾气差,也不知道在外面怎么没被人打死。 饭后,几个人聚在客厅,电视里放着节目却没人认真看。夏燃和尚观洲陪着夏天在餐桌边玩。 夏天手里攥着一只气球,自己吹鼓、又放掉,来来回回,玩得不亦乐乎。夏燃想帮忙,小孩还不乐意,非要自己来。 那气球是今天安艺禾带夏天出门时,路上做宣传活动的姐姐送的,任谁看了都想逗一逗、送点小礼物。 夏天拉起夏燃的手,让他也感受一下。夏燃不由笑了,觉得这个年纪的小孩想法真是天真又奇妙。 而夏天似乎还格外乖巧懂事。 尚观洲一直坐在旁边低头处理手机上的工作。过年期间集团不少业务也没停,前些天夏燃生病,他陪着照顾,也积压了一些事务。 正专注时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屏幕,起身走向阳台接电话。 等尚观洲走开,夏天又一次把气球的气放完了。夏燃摸了摸他的头问:“还玩吗?要不要换个游戏?” 夏天却摇了摇头。 夏燃刚想问他是不想玩了,还是不想玩别的,就听见孩子小声说:“气放完了,你就回来了……爸爸没骗我。” “什么?” 夏天神秘地朝夏燃招招手。夏燃被他的模样逗笑,配合地弯腰把耳朵凑过去。 “爸爸说,他惹你生气了,你气鼓鼓的,像一只最大的气球,所以就飞走了。他说要等你慢慢地、慢慢地把气放完,才会回来。” “我等啊等,吹了好多好多次气球。”夏天歪了歪头,突然伸手搂住夏燃的脖子,“我不知道要多慢才行。有一次我问爸爸,到底要等多久呀?为什么这么久还不回来?是不是等不到了?那次我好生气,手里的气球没握好,‘咻——’地飞走了,气冲到我眼睛,好疼,我就哭了。” “爸爸好像也没有办法,但他没有哭。他跟我说,就像这个气球,我们要一点一点地放气,它才会乖乖留在手里。如果一下子松开,气跑得太快,气球也就飞走了……所以要给妈妈时间,要让你自己一点点把气放完……” 夏天突然意识到说漏了嘴,猛地捂住嘴巴,怯生生地望向夏燃。 可夏燃仿佛没听见那声意外的“妈妈”,只是怔怔地呆在原地,半晌没有动弹。 尚观洲打完电话回来时,夏天已经跑去找安艺禾了,只有夏燃还独自坐在桌边。 他刚走近,就听见夏燃低声问:“我说呢,夏天这样长大的孩子,怎么会那么喜欢一个普通的气球?原来是你啊……”他抬起头,目光复杂,“你这么跟他说……是在哄他吗?” 只是在哄他吗? “……”尚观洲沉默了片刻,垂下眼帘,像被拉回了某段回忆里。 “还是……”夏燃喉结滚了又滚,声音发涩,“你其实……是在哄你自己?” 尚观洲回过神,轻轻摇了摇头,“没有。” “没有?” “没有哄自己,”尚观洲笑了笑,声音很轻:“你可能会放不下夏天,但我并没有那样的自信。我只是……在做一场梦,梦里想着,也许有一天你会回来。” ◇ 第72章 他想撞上去 带尚观洲回家,夏燃并不是打算让安艺禾和安心立刻接受。事情得循序渐进的来,他懂这个道理。 何况,分开这七年,连他自己都说不清尚观洲如今到底变成了什么样,他又拿什么去说服别人? 但“一辈子”这三个字,夏燃从没想过要给别人。无论他们是在一起,还是分开,这个人只能是尚观洲。 于是,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他们悄悄领了证。他们已经错过了太长时间,四季轮转、春夏秋冬,夏燃不想再等下个春天,也不想看尚观洲每次见他都要确认是不是真实。 他想要尚观洲好起来,像他记忆里那样,俊逸,鲜明,还有热烈地爱他。 …… 刚领完证,假期还没结束,两人就不得不各奔东西,飞往不同的城市工作。 按理说刚复合应该多相处、好好培养感情,可工作都是早前就定下的。独自生活的时候,他们不约而同地把行程排得极满,生怕自己闲下来。 如今回头再看,多少有点“恨不当初”的懊恼。 夏燃尤其烦躁。他被塞进一档旅游综艺,经费抠门不说,还专挑条件艰苦的地方跑。硬着头皮录了六期,他偶然从制作人那儿听说:其实录满四期就可以提前下车。 那他这多录的两期算什么?自我锻炼? 夏燃一个电话拨给了陆熙,机场广播在背景音里嗡嗡响,他没好气地开口:“诈骗狗!老子不录了,速度来接我!” 电话那头,陆熙刚散会,正跟同事确认接下来的行程安排,根本没心思搭理他,只敷衍地回了一句:“哦知道了,录完派人接你。” 说完,电话就挂了。 夏燃还没骂出口的话被忙音硬生生堵了回去。他低低又骂了一句,却也只能认命。 这综艺本来就是陆熙策划的公关手段——把夏燃和乐昭凑在一起录节目,运气好能一起洗白,运气不好也不过是维持现状、黑红上热搜。 黑红也是红,红就是钱。陆熙精明得很,决计不可能让夏燃提前下车。 执行导演远远走过来,夏燃迅速整理好表情。对方朝他笑着打招呼:“夏燃来这么早?一切都好吧?” 早……吗? 飞机还有四十分钟就要起飞了。 夏燃点点头,客气地笑:“劳苏导关心,都挺好的。” 苏导犹豫了一下,措辞谨慎地问:“乐昭还没到……夏燃你要是方便的话,联系看看?” 上一期节目里,乐昭为了扭转自己的风评,拼了命地凹人设——镜头前永远是那个不谙世事、单纯矜贵的小少爷。 当时几个嘉宾得自己解决午饭,大家正合力架烧烤架、整理食材,乐昭却站在一旁,眨着眼睛装懵懂,一副对什么都好奇的样子蹭到夏燃身边问这问那。 那天夏燃本来心情就躁——管家给他发照片,夏天出去玩右腿擦伤了一大片,看着特别骇人。他根本没心思猜乐昭到底想干嘛,脱口而出:“你们练习生时期控制饮食,不是有人在宿舍拿铁盆生火烤红薯,还差点把宿舍点着了吗?我记得有你啊,跟那个差不多。” 乐昭:“……” 空气瞬间凝固。 果不其然,节目一播出,两人又齐齐被骂上热搜。乐昭是“装”,夏燃是“没素质”,媒体还纷纷报道他们同公司不相容、糊咖互啄、明争暗斗。 陆熙一看词条爆了,不但没压,反而安排他们在录制间隔的这一周里禁止见面,刻意营造出真的关系破裂的假象,好持续拉高讨论度。 夏燃倒不是多听陆熙的话,他只是单纯忙着利用工作间隙谈恋爱——往尚观洲家跑还来不及呢,哪有空联系乐昭。 所以这会儿苏导一问,他才后知后觉:乐昭居然还没到。 他掏出手机,直接拨电话给乐昭。 第一个电话响了三声就被挂断,夏燃皱皱眉,毫不犹豫又拨了第二次。这次倒是接了,可那头传来乐昭一声喊,听起来离话筒很远:“你把手机还给我!” 就传出这一句,电话立马又被掐断。 夏燃又拨了几次,听筒里却只剩下冰冷的系统提示音:“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他心头一沉,一把将行李推在原地,转身对苏导扔下一句:“麻烦给我和乐昭办改签。” 巢山赛道公园区。 几辆超跑挟着浓烈的焦糊胎味,刹停在vip专区。领头的科尼塞克一个利落甩尾入位,刹车盘还泛着暗红,排气口嘶嘶地散着余热。 陆翊鸣不紧不慢地解开安全带,顺手将头盔丢给一旁的机械师。 陆翊鸣刚回林城,一帮朋友闹着要给他接风。这边的老板甚至特意清空了职业级山道和娱乐漂移环线,专程留给陆大少尽兴。 他前阵子被家里打发去g港跟进业务,表面说是做事,其实就是派他去和林家拉近关系。 第95章 可陆翊鸣的圈子全在林城,在g港待了不到一个月就浑身不自在,最后找了个水土不服的借口,把商务团队和未婚妻都扔在那儿,自己先溜了回来。 朋友笑着迎上来,手里拎着瓶香槟。陆翊鸣瞥了一眼,笑骂:“又顺休息室的酒?上回喷我车上那事儿还没跟你算。” 对方拇指一顶,“砰”地一声开了瓶:“就你讲究!今天不喷,一起来碰一个,庆祝你重获自由!” 陆翊鸣接过酒杯,嗤笑:“自由什么,偷两天闲罢了。” 旁边有人起哄:“那林纾可是大美女,又是少有的顶级omega,陆哥这还不满意?” 陆翊鸣没搭话,倒是另一个朋友抢着解释:“哪能乐意啊?林家那位比他还大几岁呢!谁不知道咱陆哥喜欢年纪小的?” 陆翊鸣笑骂着踹了他一脚:“我他妈什么时候说喜欢小的了?滚蛋!” “前阵子那小明星不是吗?刚成年就被你带回家了。” 这话让他顿了一下。陆翊鸣闷头灌了口酒,低声嘟囔:“操,不就那一个么。” 一帮人又跑了几圈,转场到俱乐部开了派对。陆翊鸣原以为这帮人也就是嘴上闹腾,不至于真搞出什么出格的事—— 直到他推开休息室卧室的门,发现床上居然有人。 陆熙在圈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不是白混的。有权有势的人,有时候连办脏事都懒得遮掩,光明正大得像在晒太阳。可当她查到这事最终竟扯到自己弟弟头上时,她还是愣住了。 震惊之后,是压不住的怒火。 原来真正和乐昭有关系的人是陆翊鸣。而之前那些“乐昭插足感情”的负面新闻,是谁放出来转移视线的,也不言而喻。 无非是陆家,或者林家。 陆熙并不想惹上这两家人。她和陆翊鸣名义上是亲姐弟,实则同父异母,一年也见不了一次,感情淡得只剩表面功夫。至于林家……更是麻烦。 她正盯着屏幕想办法,夏燃没敲门就径直闯了进来。 “查到了吗?” 陆熙低低“嗯”了一声,把显示器转向他。 夏燃一行一行扫过屏幕,间或挑了几下眉,最后沉默地记下位置,抓起车钥匙就往外走。 “你去干什么!”陆熙猛地站起来,朝他背影吼道,“夏燃,你给我冷静点!” 夏燃头也没回。他要真想做什么事,没人拦得住。 一路飙车至巢山赛车公园。 开进客户区,泊车员正引导他停车,一个男孩光着脚从里面跑了出来。 夏燃降下车窗,远远喊了一声:“乐昭,上车!” 乐昭闻声转头,一看到夏燃,眼圈瞬间就红了,跌跌撞撞冲过来。 夏燃看到他光着的双脚,脸色骤然沉了下去,胸口一股气血翻涌。他猛地推门下车,几步跨上前一把将乐昭抱了起来,伸手揉了揉他凌乱的卷发,声音压得极低:“别怕,没事了。” 乐昭终于崩溃,在他怀里放声大哭,像是要把所有委屈都哭出来。 “好了,我们回家。”夏燃抱着他,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就在这时,刚才乐昭跑出来的方向又追出来几个人。夏燃只认得被围在中间那个——陆翊鸣,前阵子刚和林纾办了订婚宴,而现在,他成了绑架乐昭的“金主”。 以前的夏燃压不住火,做事从不考虑后果,拳头总是比脑子快。但这一次,他出乎意料地冷静。 他还记得,这个人几次出现在尚观洲身边。 “先上车。”夏燃对乐昭低声说。 两人迅速上车,引擎刚刚启动,那边就传来陆翊鸣朋友的怒吼:“还愣着干什么!追!把他们拦下来!” …… 赛车场二十多辆公务车同时发动,性能优良、训练有素,不出片刻就堵死了夏燃的去路。 陆翊鸣走上前来,他本没想把事情闹成这样。当初他和乐昭也算好聚好散,可眼下…… 他看着副驾上的乐昭披着夏燃的外套,再想起对方刚才决绝的态度,骨子里那点恶劣的血液仿佛突然苏醒。 “下车,”他冷冷开口,“别让我说第二次。” 夏燃眯起眼,不知怎么的,想起记忆里一些不算美好的片段。 他微微晃了晃头,余光瞥见身旁微微发抖、几乎要伸手开门的乐昭,一把按住他:“听他的干什么?听你自己的。” 夏天小朋友腿上的伤,是攀岩时磨出来的。这些带点“危险”的活动,从来只有一个人会带他去——陆翊鸣。 尚观洲想尽办法阻拦,可效果甚微。除了让夏天更卖力地忽悠管家和阿姨一起瞒着他,这孩子对赛车、攀岩、徒步的兴趣反而越来越浓。 实在没辙,尚观洲索性信奉堵而抑之,不如疏而导之。 他安排手下收购一家赛车公园,亲自挑选后,最终定了巢山。原因无他——这里是陆翊鸣最常来的地方。与其让那人总偷偷带夏天出去野,不如把两个人都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 正在现场谈收购,会开了一半,一条来自夏燃那边的消息让尚观洲骤然起身。后续的谈判瞬间变得无关紧要,尚观洲把底价和方案全权丢给律师,转身就走。 赶到现场时,不算太晚,但也绝不早。 那个早上还跟他说要出国工作的人,此刻正和一个尚观洲眼熟的男人一同坐在车里,被一圈豪车死死围在中间。 尚观洲注意到,夏燃正调转车头,引擎发出危险的轰鸣,车头对准了陆翊鸣的方向。 他想撞上去。 尚观洲眼神一厉,猛打方向盘,车身从侧方急速切入。 陆翊鸣的手下认出这是老板的朋友,下意识按他驶来的方向让开一条通道。 却没想到,尚总的车丝毫没有减速,朝着陆翊鸣的车直冲而去,毫无停止的迹象。 在两车即将迎头相撞的瞬间,尚观洲猛地甩过方向盘,以近乎追尾的角度狠狠撞了上去。 “嘭——!” 巨响炸开的同一刻,夏燃踩死油门,沿着尚观洲来时的路疾驰而出。两车擦身而过的瞬间,他下意识侧头想看那人一眼,可尚观洲并没有看他。 从尚观洲出现、撞车,到夏燃离开,一切几乎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尚观洲应该是提前踩了刹车,两车的安全气囊全部弹开。陆翊鸣被撞得头晕眼花,坐在驾驶座上半晌没缓过神,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把来人杀了、大卸八块! 可下一秒,他就被人粗暴地从车里拽了出来。等他看清尚观洲的脸,满腔愤怒瞬间化为惊愕,甚至掺进一丝委屈:“哥——你他妈疯了吗!你开车撞我?!你居然撞我!我是杀你老婆了还是怎么着,至于这么狠?!” 尚观洲反手甩上车门,一把攥住他的衣领将人狠狠掼在车门上。 陆翊鸣只觉得后背像是又经历了一次车祸,剧痛如虫蚁钻入骨缝。 尚观洲也气,甚至比他更怒不可遏:“你说呢!在这儿装什么黑社会,玩绑架?陆翊鸣你几岁了?!我要是早知道你玩车是这么个玩法,当初送你车的时候,在入境口就他妈该全给你砸了!” 【作者有话说】:可是尚总你当初…… ◇ 第73章 天,天还亮着 来接的时候满心惦记着乐昭的安危,夏燃一路风驰电掣,几乎将车速飙到极限。眼下事情已了,人平安交到陆熙手中,回程本该轻松些,他却丝毫未减车速。引擎低沉地轰鸣,像他此刻压抑的心事。 车刚停稳,钥匙都没打算拔,夏燃匆匆将乐昭送到陆熙手里,连一句寒暄都来不及,转身就扎进电梯,直下停车场。 指尖划过屏幕,他毫不犹豫地拨出了尚观洲的号码。 电话那头,悠长的等待音重复了两遍,只换来冰冷机械的提示音。 夏燃抿紧嘴唇,毫不犹豫地重拨过去,第三通铃声响到一半,被人接起。 “喂?”冷淡的声音响起,听不出半点情绪, 夏燃只字不提前两通无人接听的电话,单刀直入:“在哪儿?如果还在巢山,我现在过去找你。” “不在了。”尚观洲答得干脆,却丝毫没有透露自己行踪的意思。 “不想说?”夏燃心下了然,也不纠缠,直接下了指令,“行,不想说就不说。我现在回家。你正常忙你的,但今天总有个休息的时间吧,我等你。” 他倒要看看,这人是不想说地方,还是根本不想见他。 说完,夏燃利落地挂了电话。 不想告诉夏燃在哪是真的,此刻不愿见夏燃也是真的。可晨宵更迭,太过熬人,若真让夏燃从日出等到日落,尚观洲自问也做不到。 所以,当夏燃推开家门时,一眼就看见尚观洲已经端坐在客厅沙发上。 他戴着耳机,似乎正在线上会议中,听到开门声,只懒懒地抬了下眼皮,丢给夏燃一个“等着”的眼神。 第96章 夏燃压着心里的急切,默不作声地走到他对面,坐下。 快三十岁的夏燃和尚观洲在一起,有的是耐心和温柔。 直到尚观洲摘下耳机,夏燃才开口,话语没有任何铺垫:“我和他没关系,就只是一个公司的同事。” 不可否认,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尚观洲心口微微一松,面上却仍故作不解:“你急着回来,就为了说这个?” “不然呢?”夏燃嘴角牵起一抹淡笑,忽然探身过去,伸出两指,不由分说地将尚观洲面前的笔电屏幕按了下去。 视线被迫相交。尚观洲抬眼看他,语气平淡无波:“没必要。你不用特意解释。” 如今的尚观洲更善于隐藏情绪,可夏燃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能看透他。 夏燃身体前倾,双臂交叠支在桌面上,托住下巴,目光锁住对方:“如果这个不用解释,那……我们聊聊白晨?” 尚观洲的眼神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脸上冷淡的面具终于控制不住地出现一丝裂痕。他没有说话。 “早就该说了,”夏燃望着他,嘴角扯出一个带着苦涩的弧度,“毕竟当年,是我做错了。” 其实这些年,夏燃在国外见过白晨几次。 当年那场风波过后,白晨听从家族安排,通过联姻接手了公司,人生看似一步步回归正轨。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他后来突然放弃了国内市场,迅速整合资产,将公司总部迁到了国外。 某次在国外偶遇,夏燃向白晨坦白了自己与尚观洲的过往,也为白佳佳的事郑重道了歉。 白晨听完后,整个人怔在原地,久久没有反应。夏燃甚至已经做好了挨揍的准备,却没想到听到的是对方一句平静的反问:“怎么最该道歉的人,从来不懂得反思呢?” 白晨告诉他,白佳佳的联姻完全是白家一手促成的——制造偶遇、买通媒体,白家在这件事上费尽心机。如果说尚家有什么错,最多也只能算是顺水推舟。 “你和尚观洲?”白晨叹了口气,“说实话我没想到。不过这倒让我想通了一件事,为什么那几年,尚家会不动声色地帮我?” “帮你?”夏燃一时没反应过来。以尚观洲当年的态度,怎么可能对白晨施以援手? 不过白晨却给了肯定的答案。 “嗯,没有尚家的暗中助力,我不可能那么快从家族手中夺回实权。不过我从没见过尚观洲本人,所以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他也是从尚家的明争暗斗中杀出来的,年纪比我小,手段却比我狠得多。我曾经约过他一次,但他拒绝了。” 夏燃心想,幸好没见成,不然他那会儿可能会杀了你。 夏燃沉默了片刻,问道:“你不恨他?那……知道了这些之后,你也不恨我吗?” 白晨垂下眼睛,唇角牵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低低地笑了一声:“说到底,这件事和你们并没有太大关系。这世上值得恨的人太多,我恨不过来。”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种看透后的倦意,“恨你?我大概做不到对你怎么样。恨他?我更没有那个能力对他做什么。所以,算了吧。” 夏燃还试图从白晨那双染着落寞的眼睛里读出更多情绪,对方却已经继续说了下去,声音平静得像在叙述别人的事:“夏燃,你记住一个道理。人啊,只有在有选择的情况下,还做了错误的选择,才真正值得被怨恨。” 夏燃喉头一哽,没接话。 他好像听懂了。 白晨这话,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当年那个年轻的、固执的白晨,明明手握选择,却宁愿挣脱家族束缚,自甘沉沦,阴差阳错给了别人可乘之机,最终却害得白佳佳被推到命运的岔路。 可夏燃心头仍有一丝不确定隐隐盘旋—— 白晨这句话,是不是也同样在说,当年的尚观洲,其实根本没得选。 “现在和你解释这些,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证明。”夏燃的声音很轻,像是随着话语又将自己抛回那段混乱的时光里走了一遭,“就只是想弥补。如果最开始你误会的时候,我能冷静一点……或许就不会是后来那样。” “……”尚观洲摩挲着指尖,喉间漫起一股熟悉的苦涩。他低声说:“我知道。如果你真的和他有什么,发情的时候就不会给我打电话。” 夏燃抬起头,目光定定地落在尚观洲脸上,像是要从中找出什么。看着看着,他忽然低低地笑出了声。 过了半晌,他又想起另一件事来,“但我打给你也不是为了勾引你。那会儿我已经没意识了,确实不知道为什么……还有那八万块钱,我当时就想混一混,根本没打算对你做什么。” “不是你,是我……”尚观洲的视线如墨般沉沉压过来,一字一句说得清晰,“是我走到你面前点的单,是我倒在你正要离开的人行道上,也是我接了电话去找的你。上床——”他稍作停顿,声音压低,“是我勾引的你。” 前面几句还算正经,听到最后一句,夏燃蓦地睁大眼睛:“你——!” 他就知道! 夏燃的发情期一向不准,半年不来也是常事。再加上他信息素水平太低,通常一两支抑制剂就能勉强捱过去。 “所以我昏迷是因为失血过多,”夏燃仍觉得难以置信,“就这样你都下得去手?” “……是失血引发的信息素紊乱。”即便已经过去多年,尚观洲仍不愿听到夏燃那种仿佛指责他是禽兽的语气。 他解释道,“我当时在帮你处理伤口,可你一直往我身上蹭。起初是上半身,蹭得我满身都是血和泥水。我脱了外套,你还是不肯松手。后来……我就没控制住自己的信息素。” “……”夏燃一时无言,最终低声嘟囔:“我只是个非常、非常劣性的omega。” “嗯,你是劣性的omega,信息素也不算好闻,”尚观洲应着,目光却丝毫未移,“但这重要吗?” 夏燃抬起头,撞进他的眼神里—— 那目光像是温沉的湖水将他层层包裹,却也像蛰伏的野兽,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他吞吃入腹。 尚观洲的声音低沉而肯定:“就算你现在没有任何信息素,我依然可以轻易对你有感觉。” 说着,尚观洲的呼吸蓦地靠近,整个身体压了过来,温热的唇不由分说地贴上了夏燃的。 吻得丝毫不容拒绝,却并不显急躁,尚观洲的节奏甚至算得上克制,他的手垂在两侧,有细微的水声从唇齿交缠处隐约传来。 夏燃被迫仰起头,一只手勉力撑住桌面,才维持住摇摇欲坠的平衡。动作有些难受,但他却并不想停下。 暧昧的喘息声一刻不停地在客厅回荡,交织在两人之间。 直到尚观洲忽然加深了这个吻,一个用力的吮吸让夏燃浑身一颤,舌尖窜起的酥麻瞬间蔓延至全身。 他腿一软,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滑去。 尚观洲及时松开他的唇,迅速绕过桌子,一只大手有力地扣住夏燃的腰,将他捞起来,按进自己怀里。 “做吗?”他又热又潮的呼吸喷在夏燃颈侧,牙齿不轻不重地磨着泛红的耳垂,声音低沉地不像话。 “天,天还亮着……”夏燃气息不稳,断续的话语夹着粗重的喘息,“你……不工作了吗?”话是这么说,可夏燃能明显感觉到自己此刻的身体反应,诉说着同样的渴望,每一寸肌肤都滚烫地叫嚣着。 “你叫我回来,就提前安排完了。”尚观洲的掌心在他的腰间缓慢而暗示性地摩挲着,打圈。 夏燃抬头,已经泛着水光的眼撞入尚观洲深不见底的眸光里。 只一眼,便什么都不必再说。 【作者有话说】 最后的部分,明天可能再加点内容。 ◇ 第74章 能亲亲我吗 结束时,尚观洲从身后环抱着夏燃,两人浑身汗湿,安静地陷在床褥里休息。 夏燃连抬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却还是用手肘往后轻轻抵了抵身后的人,嗓音沙哑地抱怨:“把你东西拿出去……不舒服。” 尽管夏燃曾经就是个信息素极其寡淡的劣性omega,但omega该有的生理特性他一样不少。可如今,连那点微弱的信息素都消失不见,身体干涩得厉害,尚观洲刚才进来的时候,几乎撞出他眼眶里压抑的泪水。 尚观洲一只手仍揽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正拿着手机浏览什么,听到这声抱怨,喉咙里滚出一声低低的、带着几分恶劣的笑。非但没退开,反而故意往前 夏燃猝不及防,一声绵长的呜咽脱口而出。他耳根发热,忍不住骂道:“你烦不烦!”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夏燃只觉得腰酸得厉害。他姿势别扭地挪到餐桌前坐下,每动一下都忍不住暗暗吸气。 夏天小朋友为了少喝几口牛奶,围着他不停地问“妈妈你怎么了”,语气天真又关切。 夏燃被问得耳根发热,不知该怎么解释,只好狠狠瞪向餐桌对面那个气定神闲的罪魁祸首。 第97章 尚观洲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懒散模样,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角,淡淡开口:“一会儿我送你去机场。” “用不着!”夏燃咬牙切齿地啃了一口包子。 “不是疼得厉害?” “不疼!” “哦?”尚观洲眉梢微挑,拖长了语调,“不疼的话,那待会儿一起去车上,我们是不是可以——” “喂!”夏燃猛地伸手捂住他的嘴,脸颊唰地红了。 这人他妈的还有完没完了?孩子还在旁边呢! 说这些合适么! “怎么了呀?”夏天在一旁眨着大眼睛好奇地问 尚观洲从容地拨开夏燃的手,面不改色地说:“你不是想爸爸妈妈一起送你去学校?我在问妈妈的意见,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激动。” 说完,还朝夏燃投去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 夏燃这才意识到又被耍了,憋着气猛灌了一口汤,“去去去,送就送!谁让你胡说八道。” 尚观洲于是笑着问他:“你以为我要说什么?” 夏燃白了他一眼。 飞机落地后,夏燃就忙得没了消息。尚观洲知道录节目期间他很少看私人手机,可结束一天的工作后,心里还是痒痒的。 拿起手机又放下,在发短信和打电话之间纠结了半天,最后只打出一行字:“那边天气怎么样?” 没想到刚走到停车场,手机就轻轻响了一声。尚观洲低头看去,屏幕上是夏燃的回复:“天气很好。” 几乎就在下一秒,又一条消息跳出来: “我也很好,而且很想你。” 夏燃说的是实话。 节目刚录完一个段落,制作组难得给了大家一点休息时间。午后的阳光暖融融地洒满周身,他正沿着酒店旁的河边慢慢踱步,河面泛着细碎的金光,三三两两的情侣牵着手从他身边经过,低语轻笑。 就在那一刻,对尚观洲的思念毫无预兆地漫上心头,格外清晰。 消息发出去后,几乎是下一秒,手机便振动起来。 “我也很想你。”尚观洲回复道,紧接着又追来一条,“录完节目就早点回来。” 夏燃看着屏幕,唇角不自觉地弯起一个柔软的弧度。 他对现在的生活,有一种近乎虔诚的满足。他觉得自己攥住了人生中最庞大,也最朴素的那种幸福—— 就是当他思念一个人时,再也不必遮掩、更无需犹豫,总能第一时间告诉他。 当然,对夏燃来说,光是发消息还远远不够。他想立刻见到尚观洲,恨不得现在就飞到他身边! 节目录制进行到了最后阶段,安排的是嘉宾们一同登山观星,夜话人生,旨在贴近彼此间的关系。 在深邃的夜空与漫天繁星之下,伴着微风在山间饮酒谈心,本就是许多困在城市里的人向往的浪漫体验。 节目组指望靠这个制造一些看点。嘉宾们也个个铆足了劲,都想多争取几个镜头。 若是往常,夏燃多半会选择安静地待在镜头边缘,扮演好背景板的角色,平稳录完即可。 更别说他现在归心似箭,整个人早已不在状态,只盼着录制赶紧结束。 夜谈环节少不了游戏助兴,输了的人要么罚酒,要么就得回答些辛辣的提问。 夏燃很少参与这类集体活动,上一次玩类似游戏,还是尚观洲毕业那天—— 二十出头的年纪,他们在喧闹的人群中,肆无忌惮地接吻。 不知是心不在焉还是运气太差,夏燃今晚一直在输。前三次他都干脆地举杯一饮而尽,等到第四次,他掂量了一下,不想再喝了。 他连行李都早已收拾妥当,打算录制一结束就直奔机场,这要是喝醉了找谁说理去。 于是他把酒杯往旁边一推,语气漫不经心:“问吧。” 在场的嘉宾大多和夏燃不熟,也早听过关于他的种种传闻,一时没人敢问得太出格,生怕他当场冷脸。 最后还是一位资历较深的女演员打了个圆场,问了个看似简单的问题:“和初恋是怎么认识的啊?” 这个年纪,没有初恋说不过去,但演艺圈里的人,大多也就随便敷衍两句,比如“同学”或“朋友介绍”也就过去了。 可谁知道夏燃却微微怔了一下,眼底忽然漾开清晰的笑意,仿佛想起了什么极有趣的事。 “初恋啊……有个人花了八万块钱雇我去拿下他,”夏燃语气里带着点儿戏谑,声音却很稳,“我当时就想,到底什么人这么值钱?我得去看看。” 一阵风吹过,带着山间清爽的气息,将夏燃最后一句话高高拂起。 “结果我看上了。” 这段话会不会被剪进正片、播出去又会掀起怎样的风波,夏燃已经全然不在乎了。录制刚一结束,他立刻动身离开。拍摄地没有机场,得先乘火车赶往邻近的市镇。 他在沉沉的夜幕中出发,一路辗转,直到飞机穿透云层,又再度落地时,窗外已是暮色四合。 尚观洲完全不知道夏燃今天回来。这几天的日程被他塞满了各种应酬。 在和夏燃重逢之前,除了极少数不得不需要陪夏天的时刻,他几乎从不给自己留任何私人时间。 现在夏燃回来了,他恨不得立刻推掉一半工作。可之前安排好的会议和项目一时半会儿根本甩不开。 正好最近夏燃也在国外拍摄,他索性让助理把事务全都集中安排在这几天。 今晚的应酬对象是位难缠的长辈,尚观洲懒得周旋,敷衍地喝了几杯打算走人,可即便如此,还是有点上了头。 夏燃的电话打过来时,是助理接的。 “几点了?你人呢?”夏燃一边啃着黄瓜,声音含混不清,“你他妈是有家还是没家?赶紧给我回来!” 助理握着手机,冷汗都快滴下来了。 “那个……夏先生,我是尚总的助理。尚总今晚有应酬,现在有点喝多了……” 按照以往的习惯,助理通常会把老板送往定好的酒店,然后备好醒酒药和换洗衣物。 可现在……他有点拿不准。 “什么?”夏燃低骂一句。早知道这样还准备什么惊喜,就该直接告诉尚观洲他提前一天回来了。 “哦不好意思啊,刚才的话你就当没听见吧。”夏燃对助理说。 “肯定的。”助理赶紧表态。 “你们现在在哪?”夏燃问他。 助理赶紧报出酒店名字和房间号,小心地问:“夏先生,您是要……” “来接人,”夏燃干脆利落,“麻烦你先照顾着他。” 不到半小时,夏燃就出现在了酒店房间门口。 这里是尚观洲长期包下的套房,因为别墅离城区太远,他应酬晚了常直接歇在这儿。 可当夏燃拿着助理给的房卡开门后,却发现房间里冷清得和普通酒店别无二致,没有一点生活气息,根本看不出这是个被包下两年的地方。 没有私人物品,没有痕迹,整洁得像从未被人住过。 不愿意回家,住在酒店也只是睡一觉。尚观洲,这七年里,你的生活到底留下了什么印记? 绕过门厅,夏燃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客厅沙发上的尚观洲。 男人高大的身躯蜷在沙发里,显得有些委屈。一条手臂搭在额前,遮住了眉眼,另一只手则无力地垂落下来,指尖几乎触到地毯。 夏燃尽量轻声靠近。这一幕太过熟悉,恍惚间仿佛回到了七年前—— 他也总是这样悄悄靠近浅睡的尚观洲,然后蹲在一旁,安静地数他浓密的睫毛。 那时候的他总在心里偷偷地想:如果数完了人还没醒,他就偷亲一下。 ……尚观洲大概会被吓一跳吧? 但可惜的是,他从来没能数过一半。尚观洲总会毫无征兆地睁开眼,眸子里一片清明,丝毫没有刚醒的朦胧。 夏燃曾不解地问:“你明明睡得很熟,怎么一眨眼就醒了?而且看到我也一点都不惊讶。” 那时尚观洲微微眯眼适应光线,随后伸手将他揽进怀里,低声说:“感觉到你来了。” “怎么感觉到的?” “不知道,”尚观洲的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可能是……信息素吧。” 如今,夏燃甚至还没走到沙发边,尚观洲却倏地睁开了眼睛。 夏燃猛地顿住脚步。就在那一瞬间,他被尚观洲眼中的情绪击中了。 那是一种他难以完全形容的复杂目光,掺杂着疲惫、痛苦与悔意,而最浓重的,竟是深切的害怕与绝望。 但那情绪只浮现了短短一瞬,快得让夏燃几乎以为是错觉。等他再定神看去,尚观洲的眼底已恢复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来了?”尚观洲勾起嘴角,露出一抹浅淡的笑。 “……怎么喝这么多?”夏燃看着他泛红的耳廓,声音不自觉地放软,“明明就没多少酒量。” 第98章 尚观洲摇了摇头,没有解释。他仍躺在沙发上,只是微微仰起脸,借着未散的醉意,声音低哑地提出请求: “我就是醉了……夏燃你能亲亲我吗?”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完结…… ◇ 第75章 正文完 诶哟喂,平时那么冷硬的一个人,现在却露出这种情态。 夏燃的心一下子软得不像话。 他想起从前,尚观洲向来不喜欢喝酒,但凡有自己在的场合,总会不动声色地替他挡开。 他还真没见过,这人喝醉后……竟是这般模样。现在想想,偶尔让他少喝一点,似乎也别有一番趣味。 夏燃单膝跪在沙发边,指尖温柔地揉了揉尚观洲的头发,先像蜻蜓点水般轻轻吻了吻他的嘴唇,然后低声笑问:“这样?够不够?” 夏燃心里早就打好了算盘—— 要是尚观洲说“够了”,他就理直气壮地回一句“可我觉得没够”;要是他说“没够”……那就正合他意。 可他万万没料到,亲完之后,尚观洲整个人直接怔住了,一动不动,连眼睛都忘了眨,仿佛瞬间变成了一座雕塑。造型精美,却没有灵魂。 “你……怎么了这是?”夏燃顿时有点慌,赶忙伸手将他扶起来,揽进自己怀里。 温热的体温透过衣料传来,酒意随着爱人的靠近慢慢消散,熟悉的怀抱让尚观洲渐渐从恍惚中回过神。 他垂下眼睛,声音又低又哑:“抱歉,又让你担心了。” 夏燃收紧了环抱着他的手臂,将下巴轻轻抵在他发顶。 “……没事。”他轻声说,心里却绞成了一团。 尚观洲心理上有问题,夏燃在相处中其实断断续续有所察觉。但直到这一刻,当这人醉得彻底、卸下所有防备与伪装时,他才真正意识到,问题远比他想象中更严重。 第二天破晓时分,夏燃一夜未眠。 他静静看着尚观洲沉睡的侧脸,想了一整晚,却依然不知该如何开口劝尚观洲就医。 看医生,就意味着要让他亲口承认自己“病了”。 那样一个骄傲的人,却因为一段感情被折磨至此,甚至还需要罪魁祸首劝他去治疗。 更何况,夏燃清楚记得陈澍曾经的告诫—— 尚观洲腺体里的病毒只是被勉强控制,没人知道未来是否会复发。这秘密知道的人极少,但一旦曝光,就会成为尚观洲致命的软肋。 甚至从长远来看,如果尚观洲能像夏燃一样切除腺体,或许对身体更好。 但,这同样根本行不通。 问题不在于尚观洲能否接受成为一个beta,而在于他身处的那个位置……绝不能是一个beta。 太多虎视眈眈的人,会借此将他撕扯得粉碎。 如果再加上“心理问题”“出现幻觉”…… 夏燃根本不敢想象那后果。 同样是这一夜,尚观洲却睡得格外沉,连梦都罕见地没做一个。 清早睁开眼,发现夏燃在自己怀里,他有些意外。 夏燃蜷靠着他的胸口,手臂环在他腰间,眼睛闭着,睫毛却轻轻颤动,显然并没睡着。 尚观洲从来没有断片过,所以发生过的事情在他脑海里都是清晰明了的。他缓缓抬手,指尖很轻地覆上夏燃的眼皮。温热的皮肤下能感知到细微的悸动。 尚观洲轻声说:“我会去看医生的。” 夏燃浑身一僵,下意识就要睁眼,却察觉覆在眼上的手指带着不容拒绝的力度。 他没能睁开。 “……不要。”夏燃闷着声音反驳,依旧闭着眼。 “我总不能永远让你提心吊胆。”尚观洲的声音低沉而平稳,有种让人安心的力量,“找一个可靠的医生并不难。之前没去,只是觉得没必要,并不是顾虑什么。” 夏燃沉默了下来,停滞了一整夜的思绪忽然被什么点亮。 他抓住尚观洲的手腕,终于睁开眼望向他:“别去医院。我来学,我做你的医生,我帮你治。” 这提议其实很荒唐。夏燃对心理学一窍不通,即便他真的去学、去啃那些艰深的专著,也不代表就能起到真正的治疗效果。 越是亲近的人,越难承担起治愈的角色。 当病人与医生之间缠绕着太多复杂的情感与过往,所谓的“专业”和“客观”便早已失了效。 尚观洲理应比谁都清楚这个道理—— 可他却只是静静看着夏燃,目光深得像潭望不见底的水,然后很轻地,应了一声:“好。” 于是,在拍戏的间隙,夏燃开始频繁地往返于医院、片场和家之间。 最忙的时候,两处工作中间只隔一天休息,他也要利用这短短二十四小时飞回南城,就为了去尚观洲公司陪他吃一顿饭。 夏燃最会先斩后奏,一般人到了楼下,尚观洲才会知道他又这样奔波了一次。 时间久了,公司上下几乎都清楚了两人的关系。有时部门主管或秘书需要紧急汇报工作,也不再避讳夏燃是否在场。 这天,秘书推门走进办公室时,夏燃正嘴里叼着根草茎,半躺半靠在沙发上看剧本。 秘书有条不紊地汇报着近期的项目进展,临结束时,却突然提了一件汇报材料之外的事。 “八年前那场空难的纪念日快到了,慰问事宜还是照往年安排吗?” 集团早在多年前就已彻底剥离了民航业务,如今内部几乎没人再关注这块工作。 但这位秘书跟了尚观洲多年,一些细枝末节他始终记得很清楚。 这件事对尚总而言,似乎并不简单。 “照旧。”尚观洲抬眼,目光越过秘书看向夏燃,果然对上了他望过来的视线,“以后这类安排定为常规事项,不必再单独问我了。” 秘书点头应下,安静地退了出去。 “晚上想吃什么?我……”尚观洲刚开口,却被夏燃同时响起的声音打断。 “你是不是……怀疑过我?” 两人几乎同时出声,语气却截然不同。 尚观洲的话音戛然而止。他沉默片刻,很轻地点了一下头。 事故调查在三年前正式终结,最终定性为机械故障,但航前签署单毫无问题,所以是人为事故——只不过,与夏燃毫无关系。 当民航局最终批复结案时,尚观洲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不知道这释然是为了当年盲目为夏燃担保的自己,还是为了夏燃。 但无论如何,当年夏燃确实进过他的书房,动过他的电脑。尚观洲愿意为他承担一切责任,却无法完全摒除那丝怀疑。 “……我没有做什么,”夏燃有些艰难地回忆着,“那时候跟在你身边,我根本接触不到什么重要信息。那天……我只是想看看那个u盘里到底是什么……我想走,我想知道我能不能靠它……” 他声音低了下去,“对不起,我该告诉你的……当时插进电脑,屏幕上跳出来一些我看不懂的代码,好像自动运行了什么……我有些慌,立刻就拔掉了,前后可能不到三秒……我以为、我以为什么都不会发生……” “确实什么都没发生,只是留下了一条操作记录……”尚观洲语气平静,带着安抚的意味,“都过去了,没事。” 夏燃苦笑了一下,说:“原来真是这样……我其实不想再追究过去,可很多事自己始终想不明白。陈澍跟我提过那场空难,可我无论如何都没想到,那么一个小小的u盘,竟会牵扯出那么严重的后果。” “我想过和你分手,想过离开你……但从没想过要害你。尚观洲,我不会害你的。我永远……只希望你能好好的。” 尚观洲怔在原地。 他谋划了那么久,瞒过了整个联盟,只为了保住他的爱人——可他的爱人,从来就是清白的。 只因爱他,只因希望他未来安好,夏燃并没有受那些人的蛊惑。 “你为什么要替我承受?尚观洲你哪来的权利……你没权利替我受罪,更没权利替我试药……” “大概是因为……”尚观洲的声音很轻,“我也希望你能好好的。” 夏燃一时哽住,所有翻涌的情绪在尚观洲平静的固执面前,竟然神奇地得到了安抚。 他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声音发颤:“你就从来没有过一次冲动吗?哪怕一次都没有?每天看见我,就不会想告诉我真相?你不会觉得……我或许会原谅你吗?你没有想过我们可能……” “尚观洲,你……” “夏燃,”尚观洲抬手,指尖轻轻擦过他脸颊控制不住滑下的泪,“你比从前快乐多了。这就够了。” 一阵剧烈的酸楚猛地撞上胸口,夏燃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失控地坠落。 他伸手紧紧抱住尚观洲,把脸埋进他肩窝,闷声问:“那几年……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哭过吗?” 尚观洲轻轻拍着他的背,没有回答。 第99章 夏燃含糊地说:“我没有……我一次都没为你哭过。” “嗯,”尚观洲低声道,“那很好。” 夏燃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望着他:“你呢?现在知道了这一切……不会为自己觉得委屈吗?” 尚观洲很轻地笑了一下,将他搂得更紧了些。 “我觉得挺好的。”他顿了顿,声音沉静而笃定: “幸好是这样。” 不过后来,两个人确实没再讨论过那些过去。未来还很长,那份希望对方过得好的心,正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着。 有天早上,夏燃发消息说今天拍摄安排得晚,会迟些回家。 当时尚观洲正在开晨会,听着每周例行的汇报,屏幕上滚动着大同小异的数字变化。 他面无表情地拿起手机,回了两条消息。 夏燃正在剧本围读,听到手机提示音,猜到大概是尚观洲回复了。 他解锁屏幕点开消息,差点一口水喷出来—— 尚观洲先发来一行字,问他晚上能不能自己去接他,理由是凌晨走夜路不安全。 这借口实在有点刻意,毕竟他明明知道夏燃整个团队都会一起收工。 更离谱的是下面那条。 尚观洲居然发来了一个表情包:一只圆头虎斑小猫,正俯身翘着嘴,表情又撒娇又得意,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快夸我”的劲儿。 这和平日那个冷峻淡漠的尚总简直判若两人。 不过夏燃也渐渐习惯了,现在的尚观洲,确实常会冒出些根本不符合他人设的小动作。 …… 入夏以后,夏燃调酒或是做气泡饮总喜欢加点薄荷。 那天他正蹲在楼下储藏室翻找捣棒,就听见头顶上方传来一声:“夏燃。” “诶!干嘛?”一个亮金色的脑袋猛地从一楼角落探出来。 “没事,”尚观洲站在二楼栏杆边,微微垂眼看向他,“就叫一下你。” 夏燃“嘁”了一声,嘟囔着“尚观洲你没工作的时候真无聊”,又缩回储藏室继续找东西。 其实每次忙完工作,尚观洲总会这样叫一声他的名字。 哪怕夏燃就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就在他一抬眼就能看到的地方,他也依然要叫。 仿佛只有听到那声回应,才能真的安心。 总之,真的很幼稚,一点都不像尚观洲。 …… 最近夏燃接了一部现代合作剧,他演一个深沉狠毒的反派,其中有几个回忆镜头需要他染成浅金发色。 夏燃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从来没染过头发,索性在快三十岁的档口尝试了一把漂发。 没想到导演一看,金色头发的夏燃反而显得格外乖巧,临场给他换了个角色—— 改演警察学院里一个乖顺安静的男配,从大二开始就被安排打入涉黑团伙内部,无名分地为国付出十二年,最终牺牲在黎明前夕。 这部剧宣传和上映期间,发生了两件让尚观洲颇为头疼的事。 第一件是媒体采访期间,大量粉丝直接在台下喊夏燃“老公”。 夏燃拿着话筒笑了笑,直接回应:“已有家室,这么喊不太方便哈。” 回家后夏燃还挺得意,问尚观洲自己回应得怎么样,尚观洲只是皱着眉没说话。 反而后座的夏天激动地冲下车,一路喊着“哥哥好帅!” 尚观洲跟在后面沉声纠正:“不许叫哥!” 这就是第二件了,夏天现在对夏燃的称呼,都是混着乱叫的。 后来有媒体捕风捉影,推测夏燃口中的“家室”很可能是指盈泰的尚总。粉丝们的口径倒很一致:好是好,但尚总毕竟是二婚,还带个孩子呢,我们燃燃值得更好的。 夏燃一时没忍住,切私人账号秒回了一句:“我生的!” 那条回复只存活了三秒,就被经纪人陆熙登号删了个干净。 夏燃一个电话追过去:“为什么删我评论?!” 陆熙气得声音中气十足:“我是想删评论吗?我想扇你!” 最后两人各退一步:关系可以公开,但孩子的事先放一放。 毕竟夏燃从出道起就是以beta身份活动,突然说自己生了孩子,怕是下一秒就要被送进研究所解剖了。 陆熙并不知道夏燃和尚观洲的感情有多深,但她觉得,夏燃不该孤注一掷。 没有人应该为了另一个人,完全不计后果。 尽管夏燃早已在镜头前大方回应,尚观洲还是在一个难得的空闲日下午,亲自去了趟夏燃的片场。 他刚一到场,还没找到想见的人,就先引起了一阵此起彼伏的低呼和骚动。 最近他和夏燃的关系正是舆论焦点,剧组的娱记和几个好事的演员、工作人员都不由自主地围拢过来。 夏燃正坐在不远处一段矮矮的围墙上,一手举着小风扇,另一只手捏着根冰棒,吃得正专注。 听见动静,他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却意外在人群中央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他先是微微一怔,随即眼底迅速漾开毫不掩饰的欣喜。 尚观洲被几位导演和制片人热情地围在原地,他眉头微蹙,隐约透出几分不耐,但想到这是夏燃的剧组,终究还是按捺住了性子。 就在这时,人群那头突然传来一声响亮又婉转的口哨,紧接着是一句明目张胆的调笑: “嘿,那位帅哥——来找谁的啊?” 所有人齐刷刷望过去。夏燃坐在围墙上,嚣张地冲尚观洲扬了扬眉,手里那把黄色海绵造型的小风扇还故意晃了晃。 尚观洲眼底掠过一丝笑意,径直朝他走去。 待他走到跟前,夏燃原本随意敞开的双腿微微一收,恰好将人圈在了自己身前,形成一个略带占有意味的姿态。 “看来帅哥是来找我的呀?”他笑得眼睛弯弯。 尚观洲从容地注视着他,目光温柔而专注,轻轻点头:“嗯,来找你。” 夏燃突然伸手一把拽住他的领带,迫使对方低下头来,佯装凶狠地压低声音:“那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这么招摇地从人堆里走过来,想干嘛?是不是盘算着给夏天换个妈了?” 话还没说完,夏燃自己先绷不住笑出了声,那点虚张声势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尚观洲自始至终连眉梢都没动一下,只是含笑望着他,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 这张嘴啊,从来就说不出几句软话。 二十岁的夏燃随心所欲,三十岁的夏燃依旧我行我素,对什么事都显得漫不经心。 可尚观洲等了整整十年。 终于等到了—— 等到了夏燃对他明目张胆的占有欲。 遇上这个人。 像是粘上了清冽刺激的薄荷,乍尝只觉提神,甚至错觉可有可无。可一遍又一遍,一年又一年,那滋味早已悄无声息地渗入骨血,余韵悠长而缠绵。 等到蓦然回首,才发现—— 早就戒不掉了。 【完】 【作者有话说】 撒花~ 接下来半个月修文+完善新文大纲 10月开新文,暂定架空战乱,冷军官x乖少爷(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