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你还会恨我吗》 第1章 《我死了,你还会恨我吗》作者:kylinlion【完结】 本书简介: “如果我死了,你还会恨我吗?”江序舟毫不在乎地抹去嘴角的一丝血迹。 叶浔毫不犹豫:“恨。” 两人都没有向对方服软的意思。 倒是江序舟松了口气,垂下眼睛,释然般说:“也好,那你就忘记我吧。” —— 江序舟还是印象中那个命不久矣的模样。 苍白的脸色,瘦高的身形。 偏偏又生得副好皮囊,五官跟雕刻过似的,叫人移不开目光,金丝眼镜一挂便是人模狗样。 这模样,恨得叶浔咬牙切齿,恨得叶浔想要冲上去扒开江序舟虚伪的外表。 叶浔这么想也确实这么做了。 江序舟依旧神色淡然,双臂摊开仍凭他发泄,末了还问一句: “我还有颗心脏,你要吗?” —— 叶浔搞不懂江序舟的意思,满心戒备地防护着。 直到,江序舟拖着残缺的身体救他一次又一次。 直到,江序舟躺在他怀里,眼神涣散。 直到,江序舟再一次问出那句: “你还恨不恨我?” —— 两人用了五年,用了江序舟的半条命,终于从对手再次回到爱人。 终于,可以坐下来解决当时的问题 ——江序舟,你当初为什么断崖式分手? 口是心非的攻x嘴硬心软的受 ps: 1.病弱攻,有心脏病和胃溃疡,但是不会死,医学方面知识略有不足,还请多包容。 2.有误会,前期是攻追受火葬场,后期也有反虐受。两人都有暗戳戳的对对方好,不会过分伤害对方身体。 3.有副cp,占比较少。 4.文内涉及的内容纯属虚构。 感谢好兄弟画的封面! 内容标签:都市 破镜重圆 正剧 he 追爱火葬场 主角视角叶浔互动江序舟配角邬翊程昭林 一句话简介:如果我死了你还会恨我吗 立意:死亡不是结果。 第1章 一个合格的前任应该消失,永不出现。 叶浔赞成这个观点,但是他并不希望江序舟死掉—— 毕竟就江序舟那个弱缺身体,嘎嘣一下死掉是一件很大概率的事情。 他不想作为前任去发表悼词,再假惺惺掉两滴眼泪。 不过他倒想瞧一瞧,这个前任现在过得怎么。 所以,叶浔举办了一场晚会,表面打着合作共赢的幌子,实则是为江序舟举办的一场鸿门宴。 只可惜,风声走漏了一些,江序舟应该多多少少也听到了,于是叶浔对于他来不抱什么希望。 但是这世界总会有那么几次解释不清的事情发生,比如说沉寂已久的火山爆发;坚固的地面塌陷;以及江序舟居然来了。 叶浔觉得自己今年的命运的确挺好的。 他站在会场二楼,缩在一片黑暗中,神色淡然地看着那个瘦高的身影和旁人交谈,慢慢走到最靠近舞台音响的座位坐下—— 这是叶浔给江序舟准备的第一道菜。 * 果然,晚会刚开始,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就包裹住江序舟的心脏,不断收紧,压榨,太阳穴跳动不止,他蹙眉,努力稳住呼吸,曲指用力顶在额角,另一只手端起桌子上的红酒,抿了一口,试图用冰凉的液体去浇灭心脏的疼痛。 尽管这只是徒劳。 江序舟用力吸了几口气,闭眼睛又再次睁开,在感受到一道炽热目光后,他抬起头望向舞台上的人。 全场唯一的光束打在舞台的叶浔身上,模糊了他的五官和身影,仿佛天宫神仙。 恍惚间,“神仙”朝江序舟浅笑:“江总,可以给我赏个脸,来讲几句吗?” “算来,我们好久没见过了面呢。” 江序舟妥协般起了身,扣上西装的扣子,走上舞台。 此举再次出乎了叶浔的预料,他挑了挑眉,笑意更甚,边递话筒给江序舟边说:“让我们欢迎柏文集团董事长江总。” 话音刚落,手却是一顿—— 刚才离得远没注意,现在擦肩而过才发现,江序舟的脸色实在是太过苍白了,白得几乎透明,精致的发型被冷汗打湿,指尖扫过手背,留下一片冰凉,宛如一片雪花。 叶浔眼里闪过一丝动摇,心中浮现出一阵不安。 然而,面前的人依旧腰背挺直,声音沉稳,不过叶浔还是看出来他在颤///抖。 一种类似于幼畜濒死前恐惧的颤///抖。 “……江序舟。”叶浔在背后喊了一句。 音响的声音太大,盖过了这一刻的真情外露。 江序舟草草说了几句客套话,便把话筒还给主持人,匆匆从舞台另一边离开。 叶浔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这次任性会让江序舟死掉。他快步朝江序舟离开的方向跑去。 其实,追到江序舟不是一件难事,由于先天性心脏病的缘故,他基本不会跑步,快步走也非常罕见。 “江总,你要去哪里?”叶浔在漆黑的走廊尽头拦住了江序舟,语气竟染有几分焦急。 这是他们四年后第二次近距离接触。 虽然叶浔此时心里不安快要淹没理智,但仍不愿表现出来。 叶浔步步向前,江序舟步步退后,直到他的后背靠到墙壁。 “江总,你要去哪里?我带你去呗。”叶浔偏头咳嗽几声,调整语气,再次问出刚才的问题,这次言语间已然有了些许调///戏。 江序舟听了出来,他乌黑的眸子里有错愕,沙哑地说道:“……不用你管,和你没有关系。” 又是这句话,过了四年还是这句话。 当年,江序舟也是突然说出这句话,随后不让他插手公司内的任何一项事务。 再然后,就莫名其妙提出分手。 这一句话是万恶之源,又仿佛是毛线团的线头,一旦拽出,所有糟糕的回忆开始源源不断涌现。 “什么?”叶浔气极反笑,他退后一步露出身后的会场。 走廊口作为分界,将这两个空间分割成光明和黑暗。光明之下,觥筹交错;而黑暗之中,剑拔弩张。 “这是我今年新买的酒店,你能有我认得路?”叶浔压低声音,凑到江序舟耳边问道。 借着微光,他瞧见江序舟的耳尖居然泛起一点红润,那双如墨的眼睛蒙有一层薄雾,如同加湿器喷///出的水汽。 江序舟腰背紧贴墙壁,一只手不自觉地按住胃,眉头再次皱起:“起开。” 他的音量很小,语气烦躁。 叶浔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拳,片刻后松开,侧身让出通道,而面前的那人脚步虚浮地融入另片黑暗。 正如叶浔所说,这确实是他新买下来的酒店,走廊的平面图很早就摆在桌面,久而久之也就对这里了如指掌。 而江序舟背影消失的那个走廊,通向的是卫生间。 叶浔耸了耸肩,自嘲自己方才的不安简直就是脑子抽了疯,习惯出了差错。 江序舟的心脏病在四年前就做过手术,多半都已经康复完全了,怎么会再次复发,又怎么会出问题呢。 不过,此前那一番刁难,江序舟居然没有反应,甚至面对自己时,恼怒都没有过多露出。叶浔感到有些稀奇。 正想着,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两下。 是秘书发来的: “叶总,现在发吗?” 叶浔抬起腕表。秒针缓缓转完最后半圈,时针“嗒”的一声指向“8”。 他指尖敲击在屏幕,回道:“发。” ——这是叶浔给江序舟准备的第二道菜。 * 此时距离叶浔不远的卫生间里,江序舟靠在墙壁,原本挺直的腰背,此时彻底弯下,双手死死摁住胃,冷汗一滴一滴掉落在地,心脏处好似有重石挤压,疼痛感逐渐传到左臂。 “草。”江序舟轻骂一声。 好疼,真的太疼了。 偏偏就在这节骨眼上,有个不长眼的家伙打来电话。 江序舟的手根本拿不稳手机,只能听着电话铃声渐渐消失,等到疼痛感过去后再给回电话。 终于,在铃声第三遍响起时,疼痛消散一些,至少能拿起手机。 “江序舟,出事了!”来电的是公司副总,邬翊。 “说。”他努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平稳。 “你的病历被人发出来了。”对面传来一阵鼠标滑///动的声音,“……不过,好像是很久之前的。” 江序舟应了一声,痛楚过去后的大脑不支持他过多的思考。 “江序舟。”邬翊那边的声音停了下来,有些迟疑却还是一字一顿地问,“你说,这个有没有可能是叶浔发出来的。” 这不是一个疑问句。 真正的答案其实两人都心知肚明。 第2章 江序舟的病历只有医院,家人,朋友知道。 那时候他的家人只有叶浔和奶奶,朋友只有邬翊。 “不知道。”江序舟深吸一口气说,“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很多自媒体开始传你命不久矣……”邬翊骂了一句脏话,“呸呸呸,全是在胡说,你肯定能长命百岁。” 江序舟抽出几张纸巾,擦干额头的冷汗。 对于邬翊这样的举动他已经习以为常,不过这莫名的让他想起了叶浔。 在他和叶浔最开始认识时,他丝毫不懂的避谶,经常自嘲身体不好,随时都会离开。 每次说完,叶浔都会“呸呸呸”三下,还要抓着他的手去摸木头。 据说这样能够消除掉那些不吉利的话。 “我说的不是这个。”江序舟说。 “……陈总要推迟和我们的合作,不过目前股票还没有波动。”邬翊叹口气,“我刚才已经把公关部门叫起来加班了,公司马上可以发出声明,再找几个粉丝多点的自媒体宣布一下……” 江序舟接过话:“明天我找陈总谈谈。” “……要不要调查是谁泄密?”邬翊小心地询问。 “没这个必要。如果是……他,”江序舟不太愿意叫出叶浔的名字,“就当作是我自作自受,罪有应得。” 话都说到这一步了,属实没什么再继续说下去的必要,邬翊沉默许久,嘱咐他多注意身体,便挂断了电话。 江序舟垂头走到水池边,不敢抬头看镜子里狼狈的自己,只是双手捧了一捧凉水拍在脸上。 保持清醒,才能再多看几眼那个朝思暮想的人。 还未回到会场,江序舟就远远望见叶浔正坐在自己位置,百无聊赖地晃动着手里的酒杯。 貌似在等他。 叶浔也望见江序舟:“哟,江总终于舍得出来了?我等你很久了呢。” “有什么事吗?”江序舟自然地接过叶浔递来的酒杯。 “叙旧,在江总这边可以算作事吗?”叶浔脸上还挂着之前的笑容,他举起酒杯与江序舟干杯。 缓过神来的江序舟这才发现,现在坐在自己面前的叶浔已经变了,他用四年的时间,褪///去了之前的青涩,留下商人的沉稳。那双美丽的眼睛里不再写满热情和希望。 江序舟有些不认识他了。 叶浔坦然接受江序舟的目光,举了举酒杯,饮一小口:“感谢江总能来。” 江序舟前面靠止疼药安抚下来的胃,再次发出一阵刺痛。 他从早晨到现在都没有进过食,并且不久前刚疼完,如果再喝酒…… 不敢相信今晚得难受成什么样。 可是,江序舟还是喝下了这红酒。 叶浔笑意不减,招手让服务员来给他们倒酒—— 这是叶浔给江序舟准备的第三道菜。 * 几口红酒化成许多细小的针,一下一下扎在江序舟脆弱的胃里,血腥味疯狂上涌。他拼命压制住,随便找个借口跑到卫生间。 他双臂撑在水池边,鲜血从喉咙中涌出,洁白的池壁很快被刺目的红色吞噬。 “江总,现在演技有长进呀。”叶浔的声音传来,江序舟抬眸从镜子里盯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 “叶浔,”江序舟毫不在乎地抹去嘴角的一丝血迹,平静地问,“如果我死了,你还会恨我吗?” 叶浔低头笑了几声,仿佛是听见什么好玩的玩笑话,乐了几声后,语气冰冷回答:“恨。” “而且我会恨你一辈子。”他补充道。 江序舟松了口气,垂下眼睛看着满池的鲜血,释然般说:“也好,那你就忘记我吧。” 第2章 柏文集团董事长江序舟生重病这件事,在墨城市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然而,在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群众和自媒体不断宣传下,闹得沸沸扬扬,走过路过都掺和一句。 唯一能庆幸的是邬翊声明发的及时,股票没有跌到史无前例的地步。 不过,江序舟也没有得到片刻休息。 “江总,你最近身体还好吗?”陈兴贤上下打量一眼刚进门的江序舟。 江序舟的身体状态没有新闻说的那么糟糕,或者说他完全没有一点病态。 江序舟脸色红润,骨节分明的手搭椅子,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陈总,我像网上说的样子吗?” 陈兴贤尴尬地笑了两声:“我昨天也在想,江总这么年轻的年纪怎么会有心脏病呢,还是什么四洛什么病。这一听就是老年病。” “法洛四联症。”江序舟解开西装扣子坐下,“这是个先天性心脏病。” “啊……”陈兴贤挠挠头,手一挥,“我对医学实在是不了解。江总见笑了。” “没事。”江序舟乌黑的眼睛如同结了冰的湖水,没有一点波澜。 他从秘书手里接过文件夹,打开扫了一眼,在桌面上一转,推至陈兴贤面前:“陈总,那我们的合作呢?” “问题也解决了,你也瞧见我活蹦乱跳地站在这里,真的不考虑吗?” “这笔买卖真的不亏。” 陈兴贤嘿嘿乐了两声,接过笔,在江序舟的注视下签了名。 “合作愉快。”江序舟站起身,扣好扣子伸出手。 “合作愉快。”陈兴贤握住江序舟的手。 第一个问题得到解决。江序舟目送陈兴贤走出写字楼。 “江总,我们这边还需要你录一个视频。”秘书说。 “……录视频?”江序舟拿起矿泉水拧开喝一口,“证明我还活着吗?” 秘书点了点头。 “现在去吧。”江序舟走出会议室。 * 录视频的稿子不长,但仍然是从早晨拍到下午两点。 江序舟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办公室,脚步不稳地倒在沙发上。 还没躺到一分钟,办公室大门就被人一把推开。 “序舟,吃饭。”邬翊拎着一堆外卖袋进来,“我都不用来,就能知道你肯定没吃饭。” “不吃饭你那个破胃能行吗?”邬翊丝毫不给他插话的机会,手指虚点一下他的心脏,“还有你那个破心脏,我都不想说。得亏现在医学发达。” 江序舟拽过身后的抱枕,盖在脸上:“……好吵。” 邬翊闭了嘴,埋头拆开外卖袋,不一会儿茶几摆满各种各样的包装盒。 “不知道今天的你喜欢吃什么类型,所以我都买了。”邬翊摇摇头,暗自感叹道,“挑食。” 江序舟拉下抱枕,瞧一眼茶几上的外卖盒,又瞧一眼邬翊,来回了三次,问道:“能吃得完吗?” “吃不完我吃呗,这能有多少。”邬翊摊手说道,“反正这都是我爱吃的。” 江序舟闻到这些油味,脆弱的胃就开始抽痛,他朝沙发里缩了缩,拒绝邬翊一起进食的邀请。 “这不油,很好吃的。”邬翊打开小米粥的包装,往他面前放。 金黄的小米粥上漂浮着几颗红色的枸杞,看起来美味可口。 但是江序舟并不觉得,他闭上眼睛,喉结滚动,压制住反胃的感觉。 邬翊看差眼了,他以为江序舟是想吃的意思:“是不是看起来就很好吃。我跟你说,这家粥店真的绝了,巨好吃。” “……拿走。”江序舟几乎是从牙齿间挤出这两个字。 “拿走?你先尝一口嘛。”邬翊依旧不放弃。 江序舟快要压不住那阵反胃感了:“我还不想吃,拿走。” 邬翊被他这个态度整得莫名其妙,有些恼怒地起身:“你现在一日三餐都不按时吃,甚至一天就吃一餐。这样怎么能养好你的胃,养好你的身体?” “你还想不想和叶浔在一起了?”这句话基本上是邬翊低吼出来的。 按照往日,这句话可以压住不按时休息,不老实吃饭的江序舟。 但现在,这句话失去了效果。 江序舟又用抱枕盖住了脸,手臂压///在抱枕上,声音很闷:“我之前想。” “但是现在不想了。” “不敢想了……” 他不由得想起昨晚叶浔厌恶自己的表情,以及那一句“恨”。 可能放弃,对于叶浔,对于自己,都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吧。 “什么?”邬翊没有听清这几句话。 “……没什么,只是觉得没意思。”江序舟叹口气,提高音量说。 邬翊皱起眉头,叶浔消失的前两个月里,江序舟不吃不喝,甚至连公司都丢给他管。那时候大家都觉得可笑,明明是自己提的分手,到后面后悔还要追回来。 江序舟对这些一概不管,满心都是要找到叶浔。 那时候他都没有说没意思,怎么见了一面后,突然说没意思了? 邬翊不可思议:“你昨天受刺///激了?他不认你了还是胖揍你了?” “……都没有,是我自己觉得的。”江序舟拿开抱枕,眼睛空洞地望向天花板。 第3章 邬翊欲言又止。 江序舟明白,邬翊要是不弄明白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就肯定不会放他走出这件办公室。 “如果你一定要搞懂的话,便去拉开我桌子下面的抽屉吧。”江序舟的胃又抽痛了一下,他一只手按住胃,一只手指了指桌子上的外卖,“走的时候把这些外卖都拿走,顺便把空气净化器开了。” 说完,他就阖了眼睛,疲惫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陷入浅眠。 * 邬翊放轻脚步,走到江序舟桌前。 办公桌的摆设改了,电脑的息屏壁纸从叶浔的照片改成了绿色的树林;原本放在左上角的两人合照消失不见;叶浔帮江序舟买的水杯,键盘全都没有了。 整个办公室里,就连棵带叶子的植物也没留下。 这是要彻底放手的意思啊。 他拉开江序舟说的抽屉,里面只有一个文件袋。 冥冥之中,邬翊觉得这里面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一圈圈绕开绳子,从里面抽出一张纸:江序舟的体检报告单。 邬翊一眼就注意到最下面的一行字:感染性心内膜炎。 他对这些一概不知,在网上搜了半天也只搞明白了,有先天性心脏病的人更容易得病。 邬翊还是觉得这病很大概率是江序舟之前手术,不好好休息吃饭导致的。 搞明白整件事情后,邬翊默默收好外卖,打开空气净化器,离开江序舟的办公室。 * 下午四点多,江序舟猛然坐起身,大量空气涌入肺部,激起一阵剧烈的咳嗽,他伸手捂住嘴巴。 “江序舟!”邬翊从门外冲进来,一把把文件丢在茶几。 咳了很久,江序舟才无力地瘫倒在沙发,手握成拳。 邬翊用一次性水杯接了杯温水,扶江序舟喝了几口后,扯过几张纸巾塞进他的手里:“擦擦。” “嗯。”江序舟摸着心脏,呼吸渐渐平稳,垂眸看着邬翊,“你怎么来了?” 邬翊:“你真的打算放弃吗?” 两人同时发问,又同时陷入沉默。 “我刚好有文件给你。”邬翊先回答了江序舟的问题。 江序舟点点头。 “你真的打算放弃追回叶浔吗?”邬翊问,“你找了他四年,好不容易找到了,接触了,现在低头认个错,讲清楚当年的事情。做不回情侣也能做个朋友啊。” 做个朋友也不比做个爱人差很多。 “放弃了,我累了。”江序舟揉了揉心脏,语气平淡,“而且,我这个心脏怎么追?” “追到后我突然死了,留他守寡吗?” 邬翊乐了两声:“以我对叶浔的了解,他是不会为你守寡的,顶多伤心一两年。” “不过,鉴于到时他对你爱之入骨,确实会记你一辈子。” “毕竟死去的爱人,定会成为白月光。” 江序舟没答话,脸色依然很难差。 “不会死的,现在医疗技术很发达。而且我查过,这个病的治愈率挺高的。”邬翊宽慰道,“放心去追吧。” 江序舟感觉自己一两句话跟他解释不清,索性拿起他带来的文件浏览起来。 邬翊也收敛了笑容,很认真地问:“有空再去医院看一下吧。” 其实,事实都已经白纸黑字的摆明出来了,再怎么去验证都没有任何意义。 可是,爱自己的人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丝可能性。他们会相信先进的医疗设备出问题,也不会相信你生病;他们会相信你只是不按时休息,不按时吃饭,才会难受,和病没有关系。 这些是爱,是关心,这是叶浔告诉他。 江序舟没有推开邬翊的关心,而是默默打开自己满满当当的日程表。 邬翊:“……” 邬翊将江序舟的日程表发给自己:“今天晚上我就帮你把这些解决掉,明天你就跟我去医院。” 江序舟:“……没有加班费。” “义务劳动罢了。”邬翊屁颠屁颠地抱着一堆工作跑回办公室。 * 果然,经过邬翊一晚上的努力奋斗,大部分工作都基本完成,除了一些会议以外。 毕竟,这是他的义务劳动,总不能拉着员工也进行义务劳动吧。 江序舟也信守承诺,答应跟邬翊一起去医院重新检查。 去医院的路上,江序舟一直坐在后座打视频会议。下车时,才刚结束。 他有些晕车,不能在车上看东西。所以刚下车,腿就一软,眼前一片黑。 江序舟轻骂一声,堪堪扶住车门,甩甩头保持清醒。 “呀,这不是江总吗?”不远处有声音响起,江序舟听的不是很清楚。 “……叶总好。”身旁的邬翊声音里含///着笑。 “邬副总好久不见啊。”叶浔说道,“咱们江总怎么了?前天晚会上我们还一起喝酒,聊得很开心。” 黑暗慢慢褪///去,江序舟看清面前一幕:叶浔穿了一件黑色的薄款风衣,微长的头发被风吹翘起来几根,整个人干净利落,依旧帅气。 只不过,他身旁还站着一个人。 ……一个人。 这就有点煞风景了。 江序舟蹙眉:“叶浔,旁边那位是谁?” 叶浔的视线从邬翊身上,转向江序舟:“哦,忘了介绍了,这位是程昭林,我的副总。” “副总”两字,他咬得很重。 程昭林。江序舟在心里默念一遍这个名字。 “好名字。”江序舟挂上那副官方的笑容,伸出手,“江序舟。很高兴认识。” 第3章 程昭林眼睛一弯,向前一步伸出手,虚虚握住江序舟:“久仰大名,江总。” 江序舟垂眸,清晰地注意到他无名指有一个亮光。 “戒指不错。”江序舟勾起嘴角,目光落在叶浔身上。 “当然,我和昭林一起去选的。”叶浔左手拍在程昭林肩膀,无名指处也有一枚戒指。 江序舟面不改色,握住程昭林的手微微使劲:“没想到这么多年,叶总的口味变了。” 后面一句话念得严肃,多多少少还带着点警告意味。 叶浔听出来了,但是那又怎么样呢?他双手抱胸,坦然地直视江序舟,散漫地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 “嗷!”程昭林吃痛抽出手,跳到叶浔身后。 江序舟跟没事人一样,收回手放进大衣的口袋里,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叶浔,转身离去。 “嘶。”程昭林揉揉被握疼的手,“叶浔,你也没说过你前男友手劲那么大啊。疼死我了。” “嗯,他奶奶是中医。”叶浔目光阴沉地盯着江序舟消瘦的背影,在脑海里勾画一遍他的模样: 三十出头的年龄,白里透红的脸,雕刻似的五官,还挂着一副金丝眼镜。 这么一看真是一表人才,玉树临风。 但是,这幅模样,叶浔真是恨得牙痒痒。 凭什么作恶多端的人可以一直站在最高处,俯视众生,而自己却要步步爬上去。 仇恨的烈火烧得太旺盛,以至于让叶浔忽略一件事—— 他们在一起那么多年里,江序舟的脸色何时这么红润过。 * 医院里人满为患,熟悉的消毒水味充斥在江序舟鼻尖。 他坐在门诊的长椅,仰头问正在看号的邬翊:“人那么多,要不我们回去吧。” “不行,快到了。前面还有十五个人。”邬翊一屁///股坐在他旁边,四处张望后,压低声音问,“你说,叶浔和程昭林什么关系呀?” “前天晚上,你不会碰见他们那个了吧?所以回来才说没意思。” “不过,程昭林确实长的不错。但是,还是比不过你。” 邬翊叽里呱啦说了一堆,江序舟一句也没回。 他一想到,今天叶浔是和一个陌生男人来的医院,心中便燃起一阵烦躁的怒火。 此时此刻,他恨不得立马转身回去,一把拽住叶浔的手,将他关进自己的别墅里,锁起门,禁止外出。 就算要外出也只能跟自己一起,只能陪自己去医院,就算他死了,也必须要叶浔记他一辈子。 但是,江序舟明白,他不能,他的身体不足以支撑,支撑到叶浔重新爱上自己的时候。 “请江序舟到5号门诊会诊。”机械女声打断了江序舟纠结的想法。 会诊检查的过程,江序舟做了无数遍,他淡定地取出报告单,一眼没看递给身后翘首以待的邬翊。 邬翊直接翻到最后,报告最后还是昨天的那几个字:感染性心内膜炎。 “靠,一定是这家医院检查不仔细。”邬翊说,“换一家!” 江序舟不得不承认,邬翊的关心实在是太强烈了,他有点招架不住。 “回公司吧,事实就是这样,你花一个月接受吧。”江序舟抽走邬翊手里的检查报告单,撕成碎片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第4章 “不是,你丢它干什么?”邬翊问。 江序舟一脸无所谓:“一模一样的报告单,留一张就够了。” 反正结果都一样。 “唉,年轻人,生老病死都是人生常态。生病了就听医生的好好治疗,别放弃。”一位路过的实习医生语重心长的对邬翊说。 接着,他又转头严肃地伸出手指,点了一下江序舟:“作为病人家属,应该陪病人好好治疗,不应该那么意气用事。快再去取一张报告单,然后跟医生好好聊聊治疗方式。” 邬翊一头雾水,指了指江序舟,再指了指自己,半天说不出一句话。老医生经过他时,还不忘再嘱咐:“不要放弃,相信奇迹。” 邬翊看了看江序舟,熬了一整夜的大脑迟钝地发现,今天江序舟的气色好得过了头,反而熬夜过后的自己,脸色差得吓人。 难怪跟他比起来自己才更加像个病人。 “你今天气色怎么这么好?”邬翊问。 江序舟迈开长腿,丢下一句:“因为昨晚没熬夜。” 邬翊:“……” * 下午时候,柏文集团来了一男一女两个老年人,他们一人扛着一个巨大的编织袋,无措地站在光鲜的大厅。 “请问,您找谁呢?”前台问道。 江勇军搓掉手心中的黄土,不好意思地说:“我找我儿。” 梅月放下手中的编织袋,补充道:“我儿叫什么舟,是你们这里的老板。” 前台疑惑道:“江序舟?” “哎,对对对。江序舟。”江勇军一拍自己的脑袋,干涸的嘴唇自嘲道,“忘了,忘了。” “江总和邬副总出去了,”前台带他们走到等候室,说“可以在这里等待。” 梅月和江勇军怕搞脏沙发,选择在地毯上坐下。 直到江序舟推开等候室的大门时,两位老人才站起身。 江序舟不认识他们,准确来说是根本不知道他们。 从他记事起,身边就只有奶奶一个亲人。小时候他问过很多遍,自己的爸爸妈妈在哪里,他们还会回来吗? 奶奶每次听见他问,就会不做声,沉默地忙着手头上的事情。渐渐的这件事,这两个人就成了他和奶奶之间不可以提及的禁词。 梅月一见到江序舟,连忙亲切地拉住江序舟的手,高兴到结巴:“儿,儿啊,我是你妈,你还记得吗?” 江序舟不适应这突如其来的热情,他快速抽出自己的手,向后退一步:“您们是?” “我是你爸啊,她是你妈。”江勇军说,“不记得了?” “你小时候,我经常带你去玩,你总缠着我。” “那时候才豆大点,一晃眼都成大老板了。”江勇军说。 梅月则在一旁抹着眼泪说:“我们也不是不想找你,是找不到你啊。” 江序舟乌黑的瞳孔里没有一丝情绪,依旧双手插兜,冷漠地看着他们抹着眼泪。 “你是不是还在怪爸爸妈妈?”梅月抓住江序舟的袖子问,“是不是怪爸爸妈妈没早点回来?” “没有。”江序舟扫一眼紧紧抓住自己衣袖的手。 那是一双满是黢黑的手上,满是伤痕和黄土。 “不好意思,我真的没有见过你们。”江序舟冷冷地说,“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们一起去做个亲子鉴定。” “亲什么?这是什么玩意儿?”江勇军问。 江序舟没有耐心跟他们解释那么多:“就是要您去抽个血,鉴定我们之间的关系。” “这还用什么鉴定呀?费那些钱。”江勇军在自己脸上比划几下,“你上半张脸像我,下半张脸像你妈。随便找个人,都能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 江序舟实在没从他们两个脸上看出半点和自己有关系的地方。 而且,比起肉眼观察,他更加相信科技。 “抱歉,没看出来。”江序舟说,“我明天上午有空,麻烦您们明早到人民医院一趟,我会在那里等两位。” 说完,他便要离开。 “儿,你等一会儿。”梅月着急地喊住他。 江序舟脚步一顿。 “那个,我们来的匆忙,身上没有多余的钱……”梅月咬咬牙,说,“能不能让我和你爸,在你这里凑合一宿……” 她怕江序舟不同意,继续保证道:“我们绝对不会碰你这里的东西的,我们就在地毯上,哪儿都不去。” 江序舟手握拳抵在嘴边,咳嗽几声:“不用,我在对面开了个房,去那里报我名字,会有人带你们到房间的。” “还有,明天也会有人来接你们去医院的,只用在楼下等着就行。” “有什么事和前台说,他们会解决的。” 江序舟想了想发现没什么需要交代后,便快步逃离会议室,躲进办公室。 * 刚进办公室,咳嗽就再也压制不住了。他习惯性伸手去拿桌角的杯子,手却落了空。 他的手握了握,后知后觉地想起来: 叶浔送的杯子,已经收起来了。连同所有和他有关的东西。 原来忘掉一个人,不单单要从脑海里抹掉,还有习惯上。 既然没有随手的杯子,江序舟索性放弃了喝水的想法。 他倒在沙发弯腰,单手按在胸口上。 每个器官都在叫嚣着自己的难受,每个细胞都在抗议。 一刹那间,他有一种想要自暴自弃的冲动。 不如就这样咳死在这里吧。 只可惜,事不如意。 不多时,江序舟慢慢缓过劲来,瘫在沙发,仿佛一只脱离水的鱼,疲惫且努力地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今天发生太多事情,遇见太多人了,现在的脑子已经乱成一团粥。 叶浔和程昭林,真的只是同事和朋友关系吗?戒指又是怎么回事? 梅月和江勇军。他们是真还是假?他们对自己有什么企图?为什么梅月说,他们之前找不到自己? 太多疑惑了。 江序舟无力地闭上眼睛,意识昏昏沉沉,大脑一个个问题忽略而过,停在了最靠深处的问题: 真的要选择放手吗? 江序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的真心告诉他,不忍心,不愿意。但是,理性却告诉他,放手才是真正爱人的方式。 真心和理性相互争斗,没分出胜负,便坠入梦境之中。 * 江序舟站在大学校园门口,身边全是小吃摊,各种香味串在一起,商贩们努力叫嚣自己的商品,学生们接二连三走出来,叶浔也在其中。 在江序舟的眼里,叶浔是最特别的一个,夕阳都偏爱的一个。金黄///色的光柔和了他的面部线条。 叶浔跑过来,挠了挠自己新剪的短发:“最近好像都流行剪这个短发。” 江序舟笑着回答:“好看。” 得到肯定的叶浔笑得更加灿烂,毫不害羞地说:“当然!什么发型是我驾驭不了的。” “光头。”江序舟含笑道。 叶浔一拳轻轻打在江序舟手臂,假装威胁地说道:“再给你一次机会,重新回答。” 江序舟还没来得及回答,画面就是一转: 叶浔与程昭林并肩站在朝阳下,相同的戒指闪闪发光。 江序舟迈不动腿,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越走越远…… 第4章 延成集团总部靠近海边,这是叶浔精心挑选的好地方—— 因为江序舟曾经说过,如果自己有一天死后,一定要把骨灰洒进海里,飘扬四方。 叶浔靠在椅背,望向平静的大海。 如果江序舟真的死了,骨灰洒进大海,那他肯定会看见这栋大楼。 以及大楼最顶端坐着的人。 叶浔想到这心情简直好极了,手指点了两下桌子。 同时,门外传来两声敲门声。 “进。”叶浔转回桌前。 “叶总,赵总已经在会议室等着了。”秘书说。 “我现在过去。”叶浔披上外套。 * 会议室里,赵明荣单手撑住下巴,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玩着桌上的牛顿摆球摆件。他五十多岁年龄,身材保持良好,脸保养得也不错,没有大腹便便也没有满脸皱纹,深蓝色西装穿在他身上快比过广告的模特。 “赵总,来这么早,也不提前通知我一声。”叶浔笑得明媚,腿刚迈进门,手便伸了出来,“我保证在门口接您啊。” “小叶,不用那么客气。”赵明荣握住叶浔伸来的手,轻握两下,“我这次来,就是和你叙叙旧。” “只是叙叙旧?”叶浔笑着反问道。 “就是叙叙旧。”赵明荣也笑着回答,只不过他双眸幽深,仿佛只寻找猎物的狼。 叶浔坐到赵明荣对面,眼睛微微眯起,遮住打量的目光,闲聊的口吻问道:“赵总,想聊点什么?” “叶总生意越做越大,有没有什么下一步的打算?”赵明荣问道,“考不考虑往房地产方面发展?” 第5章 “我们能一起合作。” 叶浔垂眸,摸着手里的戒指,歪头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考虑一下吗?”赵明荣继续说道。 赵明荣的赵氏集团和江序舟的柏文集团,算是整个墨城市最大的两个房地产公司。 倘若要合作,必定是选择其中一个最好。 赵明荣了解叶浔有仇必报的性格,算准了他绝对不会和江序舟合作的。 “叶总,不考虑一下吗?”赵明荣拉起摆件末端的小球,又松开手。 金属小球敲在前一个小球后,最前端的球弹起来,发出一阵碰撞音。 最后一个音落下,叶浔摸戒指的手一停,抬起头:“赵总,合作愉快。” 赵明荣想过合作一定会成功,但没想过叶浔居然能答应得这么爽快。 “合作愉快,叶总。” * 送走赵明荣,叶浔推开了程昭林的办公室大门。 “昭林,帮我盯一下赵氏集团。”叶浔说,“尤其是赵明荣。” 程昭林不明白叶浔葫芦里又卖什么药:“为什么?” 叶浔不满地啧一声,拍了下程昭林的后脑勺:“你就盯着吧,哪那么多废话。” “对了,哥。”程昭林吃痛地揉一把后脑勺,接着取下手上的戒指,放进叶浔手里,“昨天江序舟会不会对我们产生什么误会呀?” “误会什么?”叶浔收好戒指。 “误会我们是一对,这样多不好。”程昭林挠挠头,一脸为难,“万一你们复合,我在中间岂不是很尴尬。” 叶浔:“……” 复合个屁,就算这世界上男人都死绝了,他都不会和江序舟在一起。 绝对不可能! 但是,叶浔又想起前几天的那场晚会,还有江序舟平静的表情。 难道江序舟不知道自己在整他?叶浔很快否认了自己的想法,毕竟当时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自己对他恨之入骨。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性—— 江序舟在默默忍受,也许是想要借此去缓和两人的关系。 叶浔在心里冷笑一声,他不会让江序舟得逞的。 程昭林不知道叶浔的思绪早都飘到太平洋了,仍然一脸真诚地看着叶浔。 叶浔瞥一眼他,忍住伸手再拍他一次的冲动:“误会就误会着吧,他又不吃人。” 他想用这一个误会,结束他们之间的感情。 丢下这句话,他起身就要走,留下程昭林在身后嗷叫:“他会摁穴!上次疼死我了!” * 黑色的越野车驶出柏文集团,在墨城市亲子鉴定中心停下。 江序舟推开门,走进大厅。 “儿啊,这里是哪里?”梅月不知所措地问。 江序舟用口罩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那双漂亮的眼睛:“亲子鉴定中心。” 梅月只从电视剧里听说过这个名字,她揉揉耳朵,不确定地重复一遍:“亲子鉴定中心?” “你这孩子真是,”江勇军拍了一下大///腿,“花着钱干啥呢,有这钱还不如……” 剩下的话被梅月一巴掌拍了回去。 江序舟皱着眉头,并没有回头看他们,他左手握拳抵在唇边一阵咳嗽。 可能咋天去医院没注意受凉了,或者被传染流感了。 忙完这阵子再去检查吧。江序舟想。 他捞好袖子,在医生抽好血,又嘱咐一句:“报告加急”后,匆匆离去。 * 黑色越野车后座,江序舟仰面靠在汽车后座,头仿佛灌满了铅,脖子完全扛不住它的重量,太阳穴突突跳个不停。 多半是发烧了。他抬手搭在自己滚烫的额头。 “江总,要不要去医院?”司机透过后视镜看着江序舟问。 “没必要。”江序舟一想到医院里弥漫的消毒水味,就觉得头疼得更厉害了。 “回公司?” “回家,回临海府。”江序舟说。 汽车压到一块小石子,发生轻微波动。 临海府是江序舟和叶浔第一个家,这是一套海边的小别墅。 叶浔喜欢海,喜欢拉着江序舟在海边散步,喜欢吃海鲜。 江序舟现在都还记得,叶浔站在别墅的院子里,兴奋的和他分析为什么选这套房子—— 因为江和浔都有三点水,都靠水。遇水则发,他们的日子会发,生意也会发。 可惜人不能一口气许太多愿望,比如他们,两人兜兜转转就只有生意发了。 江序舟揉着太阳穴,暗暗叹口气,望向窗外的眼睛毫无焦点。 “江总,到了。”司机停稳车,回头说道。 “好,你回去吧。”江序舟站稳在别墅门前。 自从他和叶浔分手,叶浔连夜搬出这套别墅后,他也再没有回来过,就连卫生都没有打扫过。 门口的密码锁自动识别出这位许久没见的主人,“啪嗒”打开了门。 院子太久没有人打扫过,杂草蔓延,最高的快要赶上江序舟了,微风吹过,院角的秋千随之晃动。 江序舟脱力地坐在秋千上。 这个秋千是叶浔要买的。院子刚装修好的时候,叶浔就站在树下转了一圈,得出一个结论:这棵树适合挂一个秋千。 江序舟叉腰学他的样子,绕着树转悠了两圈,也没得出相同的结论。他困惑地看着叶浔。 “你不懂,叶大师的眼睛比你靠谱。” 而后,叶浔拉着他,找了一个木工做了一个秋千。 “小孩脾气。”叶浔爬上树挂秋千时,江序舟这么评价道。 现在,坐秋千的人可能早就对秋千失去兴趣了吧。 * 江序舟蓄好了一点力气,挪到大门前,用力一推。 灰尘扑面而来,呛得他一阵咳嗽。 借着窗外的路灯,他看清屋内的摆设还是原来的样子:桌子歪在一旁,四个椅子倒了两个,还有一个丢在墙角;窗帘一半拉开,一半遮盖着,窗外有几座新建成的高楼;电视柜上好几个摆件都掉在地上,花朵都枯萎了。 江序舟一头摔进沙发里,又被灰尘呛一口,他摘下口罩丢到一旁。咳嗽越来越剧烈,越来越深,他努力把自己蜷缩在一起,手紧紧按住狂跳的心脏。 他感觉自己无论怎么用力,怎么使劲,喉咙里的异物感依旧存在。 江序舟撑起身体,凭着记忆蹒跚地走到餐厅。 不料,他堪堪走到橱柜旁,喉咙里就是一热,血腥味直冲天灵盖,他低头呕出鲜血。 血跟随他一次次用力,一声声咳嗽喷溅而出。 意识也越来越模糊,他摸出手机用力按了三下音量键。 江序舟不记得自己设的紧急联系人是谁了,可能是叶浔,也可能是邬翊。 不管是谁都可以,只要不让他死在这里,不要让这屋子变成凶宅就行。 接通的时间很漫长。 漫长到他快要坚持不住了。 “喂,江总……”对面终于接通了电话。 “……临海府。” * 傍晚的海面平静,湛蓝色的夜空和海面连成一片,寂静安宁。 叶浔打完视频会议,摁了摁鼻梁深呼吸几次。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胸口总是闷得厉害,就像是快要下雨前的天气。 他打开窗户,深呼吸几次,这股压抑感不减反增。 叶浔明显感觉不对劲,快步走到座机前:“昭林,赵氏集团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没有啊,哥。怎么了?”程昭林咽下嘴里的零食道。 叶浔:“没事,你少吃点,吃夜宵容易长胖。” “我还在长身体!”程昭林反驳道。 叶浔还想再逗逗程昭林,奈何电话铃声打断了他。 现在是晚上九点半,这是属于他的私人时间,很少有人会在这个时间点打电话过来。 除了…… 叶浔蹙眉盯住屏幕上的三个大字——江序舟。 江序舟怎么会给他打电话? 江序舟怎么敢给他打电话? 叶浔垂在身边的手紧紧握拳。 最后,他在把手机砸掉和接通电话中,选择了后者。 * 今天,墨城市迎来了一次久违的雨天,这场暴雨来得突然,下得及时。 叶浔没有打伞,也没披上外套,一路风驰电掣地冲进那栋海边别墅,压///在胸口的压抑感在看见躺着的那人时,彻底爆发。 “江序舟!”叶浔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到江序舟旁边,哆嗦地去摸他的脉搏。 然而,一片平静。 第5章 墨城市的旧城区一片破旧,一排排老楼突兀地交杂在高楼之下,昏暗的路灯闪动几下,惊动正在翻垃圾桶的野猫。 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被突然窜出来的野猫吓了一跳:“草,哪来的死猫。” 他晃动两下手里的空酒瓶,再次咒骂一声,摇摇晃晃地上了最中间的老楼。 第6章 不堪重负的单元门被年轻人一脚踹开,他踢了两脚自家门,扯开嗓子大喊道:“给老子开门!” “是小志吗?”梅月隔着门问了一声。 “快开门!还愣着干嘛!”江承志握拳敲在门上,“再不开门,我就给门砸了!” 江勇军从厨房慢跑出来,手在围裙上随意擦了两下,脸上带着宠爱的笑容:“儿子回来啦。” 江承志眯起眼睛,努力辨清面前的人是自己爸爸后,手一张开,含糊不清地说:“拿钱来。” “爸爸妈妈已经没钱了,”梅月起身像哄孩子似的,拍着江承志的背,“乖,你在家老实待几天,过两天再给你钱。” 江勇军也附和道:“对对对,爸爸妈妈过两天再给你钱。” 江承志看着梅月和江勇军的样子,沉闷的笑声从喉咙里慢慢溢出,越笑越大声。 梅月和江勇军相视一眼,不明所以的跟着笑起来,梅月继续拍江勇军的肩膀,用一种夸赞的语气说:“好孩子,好孩子。” “好你妈好!”江承志笑容一停,空酒瓶往地上一摔,玻璃四溅开,“你们生我不养我?” 他这突然一下给梅月吓得不轻,脚一滑摔进玻璃渣,尖锐的玻璃划破她苍老的手臂。 “小月,”江勇军忙去扶她。 江承志此时仿佛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浑身酒气,眼睛里透出凶气,死死盯住瘫坐在地面的两位老人:“你们就给我一个实话,今天能不能给我钱!” “你们不是说,我有一个有钱的哥哥吗?”他拽住梅月的衣领,大吼道,“在哪里?” * “在哪儿?”接到电话的邬翊翻身下床,慌乱穿好外套,紧握手机的手指用力到泛白。 对面那边的人喘着粗气,许久说不出一句话。 “叶浔,你快说啊,江序舟现在在哪里,在哪个医院?”邬翊吼了一声。 “人民医院……”叶浔盯着自己右手心干涸住的血迹,方才发生的一幕还历历在目: 闯进临海府的别墅时,透过窗外的万家灯火,叶浔发现江序舟趴在地板上,手机掉在距离他一米远的地方。他大口呼吸,压制住那股压抑感,打开手机手电筒。一抹惨白的光照在江序舟灰败的脸上,微张的嘴边,鼻下还有未干的血迹。 “江序舟……”叶浔的声音沙哑,隐约带有哭腔,“你醒醒。” 他们在一起时候,叶浔也遇到过江序舟突然的心脏骤停,为此他专门去考了急救证书。 叶浔将江序舟仰卧在地面,迅速清理好他鼻口处的瘀血,接着双手交叠抵在他的胸骨下,垂直下压。 他每按压30次便捏住江序舟的鼻子,进行2次人工呼吸。 一直到急救人员赶来交接,江序舟慢慢恢复心跳和呼吸,他才敢长舒出一口气,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那时,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世界上差点就没有江序舟这个人了。 他的前任差点就真消失不见了。 叶浔深吸一口气,望向病房,还没来得及感叹一句:人生无常。就被突然出现的邬翊吓了一跳。 邬翊几乎是扑到叶浔身边,他泣不成声地问:“什么时候的事?序舟怎么样了?” 叶浔垂眸,盯住自己的手,没有回答邬翊的问题。 “你说话呀,你又不是哑巴。”邬翊着急地说。 叶浔咬了一下嘴唇,正准备开口就被呛咳了几声:“今天晚上。送来的时候,呼吸和心跳已经恢复了。” “人还没醒,现在还在观察。”叶浔从口袋里拿出江序舟的手机,用袖口擦去上面的血迹,干涸住的血迹他倒了点矿泉水擦,边擦边说,“你留下来看他吧,我一会儿有点事先回去了。” 邬翊沉默片刻后问:“叶浔,你爱江序舟吗?哪怕一点点爱,你有吗?” 叶浔把血迹全部擦干净,摁亮屏幕。手机振动一下显示:人脸识别解锁成功。 他嘴角抽///动。 江序舟怎么还没有把自己的人脸识别删掉。 “叶浔。”邬翊见叶浔没什么反应,又叫了他一遍。 叶浔边点击手机,边应了邬翊一声。 邬翊向来不喜欢叶浔不爱搭理人的性格,但是现在看在在医院的份上,也没再多争辩几句。 叶浔摆弄完江序舟的手机,转向邬翊。他的瞳孔颜色是与常人不同的浅色,如同干净的溪水,清澈见底。 可是,邬翊不这样认为。 “我爱他,我也恨他。”叶浔一字一顿地回答之前的问题,“邬翊,爱和恨并不冲突。” “我爱他,所以救他。我恨他,所以并不想让他知道,我救了他。”他把手机丢进邬翊的怀里,“等江序舟醒了,就说是你救的他,和我无关。” “可是,江序舟因为你已经累病了。”邬翊说,“你不想知道他为什么来医院吗?” 叶浔动作一滞,浅笑道:“每天来医院那么多人,我没有精力去了解每一个人的理由。”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医院。 * 墨城市的雨变小了些,叶浔的车丢在了临海府,刚才他是坐救护车来的医院。 他看了眼手表,发现是凌晨四点,他便不叫司机开车过来,自己沿着海边走回公司。 绵绵细雨落在叶浔的身上,垂在凌乱的发丝,摇摇欲坠。海边很安静,深蓝色的海面仿佛能包容万物。他渐渐停下脚步,望着海面。 突然间,他萌发了脱鞋去海滩玩水的冲动,但这个想法很快又被他打消。 “小孩脾气。”叶浔摇头笑道,慢慢的他停下动作来。 叶浔自认为是一个很没有勇气的人,他有很多冲动且幼稚的想法,但是没有人支持的情况下,他是不敢做的。 只不过,有一天有一个人出现在他身后,给他肯定,给他支持,再在他做完这些冲动的事情后,笑着打趣他是小孩脾气。 叶浔深呼吸一口气,雨水的微凉和海水的腥咸味刺///激住他的鼻腔,眼泪不知觉地灌满眼眶。 他伸手擦了一把,也不在乎是生理性的眼泪,还是自己想哭了。 他莫名想起上一次来海边的时候。 那是四年前的一个普通傍晚,吃过晚饭后,他蜷在沙发一角,脚不安稳地伸///进江序舟的怀,手上一刻不停地刷手机,而江序舟则给他穿上袜子,继续抱着平板看起公司报表。 手机里的信息无非就是吃喝玩乐,不过这些对于江序舟这个大忙人来说,都不太方便实现,因为有网的地方,他都会忙于工作。就因为这件事,他们两个争吵过不止一次,而每一次争吵都能换来江序舟放下手机一会儿。 “好无聊啊。”叶浔伸了个懒腰,踹了一下江序舟,“江总,你什么时候才能忙完。” 江序舟滑了一下平板屏幕,说:“还有两页,马上了。有什么想法吗?” 叶浔放下手机,灵光一闪:“要不然一会儿我们去散步吧,我们住在海边,就没去过海边散步过几次。” 江序舟幽幽转头看向这个前两天刚去海边散完步的人,点了点头。 他们貌似是晚上十点左右出去的,海边的人群早已经散去,余下零星几位游客坐在咖啡店里聊天。叶浔很喜欢这种感觉:四周有海浪拍打在海滩;轻松欢快的聊天声;隐约还有孩子们的欢笑声。爱人慢慢跟在他身后。 “江序舟,我有一个愿望。”叶浔走得快,他站在路边望着海面,任凭海风吹乱发型。 江序舟双手插///进风衣的口袋里,慢慢走到他身边,歪头看着他,说:“什么愿望?” 叶浔偏过头看他,露出白白的牙齿说:“我希望你能陪我一辈子。” 那时候,江序舟的心脏病还没做手术,属于是走一步喘三下的地步。叶浔也知道他不喜欢答应未来的事情,因为答应了就要实现。 江序舟怕自己没机会,也没可能实现。 但是,叶浔当时就想要得到这份答应,他愿意为了这份答应去付出一切。 江序舟垂眸不说话,叶浔走到他旁边,把自己温热的手伸///进江序舟的口袋里,握住他的手。 江序舟的手很冷,叶浔也握得很紧,他想用这份温热捂化这块冰。 两人的距离离得很近,叶浔能感受到江序舟细密柔软的呼吸,他轻声问道:“可以吗?江序舟。” 江序舟比叶浔高一点,说话时的暖气喷在他的鼻尖:“小浔,这……我不能保证。” “我不能毁约。” 叶浔不死心,把自己浑身的热量都输入到这“冰块”里:“我不怕你毁约。” 最后是怎么结束,叶浔也记不清了,记忆只停留在江序舟摇着头笑他,小孩脾气。 或许是在说他,总是喜欢像孩子一样拉钩上吊,骗人的是小狗吧。 叶浔走到一家咖啡店,要了杯冷萃,靠在角落的位置想。现在没有人毁约,但是有两个人都是小狗。 第7章 手机铃声乍然响起,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是赵明荣。 “赵总,怎么凌晨给我打电话?”叶浔努力让自己声音变得玩世不恭。 赵明荣的声音显得格外兴奋:“好消息啊,叶总,这是一个好消息啊。” “怎么说?”叶浔差不多猜到赵明荣想说什么了。 果然,赵明荣哈哈笑了两声,才压低音量道:“江序舟住院了。叶总真是有先见之明,那么早就给大家打好了预防针。” 叶浔皱了皱眉,踢走脚边的一块小石子。 江序舟住院的消息怎么传的那么快? 有没有拍到他们在一起的照片? “叶总?”赵明荣在电话那头叫叶浔,半开玩笑道,“叶总,不会高兴得说不出话了吧?” 叶浔干笑两声,应道:“还是赵总消息灵通。” “叶总,为了庆祝咱们合作成功,我还特意准备了一个大惊喜。” “这次我们联手一定能搞垮姓江那小子。” “为你逝去的爱情!” 赵明荣越讲越起劲,叶浔都能想到他神飞色舞的样子了。 不过,他开心不起来。因为搞垮江序舟不能平复他的仇恨,他只是想看江序舟过得不好,也只能他看见江序舟过得不好。 叶浔客套几句,就挂了电话。 第6章 下午时候,医院单人病房内。 江序舟悠悠醒来,一睁眼就对上邬翊带着两个大黑眼圈的眼睛。 江序舟:“……” “你可算醒了。”邬翊说,“我等你等了好久。我有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你打算听哪一个?”邬翊苦中作乐般扯出一个笑脸。 江序舟乌黑的眼睛平静地看着他,眼底没有一丝波澜:“别笑了,膈应。说吧,坏消息。” 邬翊听话地收回笑脸,老实汇报道:“股票跌了,有两个集团毁约了,陈兴贤就是一个。” 陈兴贤一早收到消息,立刻转身投靠了赵氏集团。 “赵氏集团的股票上涨了不少。”邬翊继续说道,“不过,你不用太担心,我成立了一个经营管理委员会。以后有什么突发事况,会通过他们进行讨论和决策。如果上升到董事会层面,再由我们接手。”(1) 江序舟点点头,算是默认邬翊的行为,接着他又问:“好消息呢?” “你爸妈真的是你爸妈。”邬翊说。 江序舟不说话,因为这件事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还有,他们过来了。”邬翊继续说。 江序舟觉得这才算个坏消息。他阖上眼睛,淡淡地说:“你让他们回去吧。” 毕竟自己现在这样,也不好见人。尤其是父母。 “还有,谢谢你救我。”江序舟又说道。 邬翊挠挠头,抓抓鼻子,哼哼唧唧地接受了这声道谢。 * 梅月和江勇军站在病房门口,踮起脚等了许久,最后只见邬翊走出来,并且顺手关上房门。 江勇军不死心地又瞟眼病房门上的玻璃窗,试图去看江序舟的情况。邬翊默默朝旁边挪一步,挡住了他的视线。 “小舟怎么样啦?”梅月举起手里的保温壶,笑容满面地问,“我给他煲了点汤。” “阿姨,他现在还不能吃东西。”邬翊抱歉地说,“他胃也不好,明天要做检查的。”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那不就胃不好了嘛。”江勇军也笑着说,“邬副总麻烦通融一下,让我们进去看看小舟吧。” “这真的不行,序舟在休息。”邬翊挡在门前。 他的个子很高,往门前一站,基本把门挡得严严实实,江勇军看不见里面的情况。 “那……”江勇军又开了口,犹豫一会儿,没说出来话。 邬翊好歹是在商场上混的,多多少少能看出来江勇军和梅月这趟来,不单单只有看江序舟这一个目的。 他笑着问:“叔叔阿姨,有什么事情要我转告序舟吗?” 江勇军实在拉不下这脸,说了句:“没啥要转告的。”就想离开,但是梅月却拉住了他。 “邬副总,我知道您和小舟的职位差不了多少。”梅月笑得谄媚,“您看能不能给我们老两口在公司里安排个职位,或者……” “给我们借点钱。”梅月咬咬牙,把剩下的话说了出来。 “阿姨,您这让我有些为难呀。”邬翊挠挠头,笑着说。 这两老看上去也是到了颐养天年的年龄,更何况公司没有空的职位。再说了,这是江序舟的父母,他一个外人插手他们家的事情总归是不好的。 邬翊提出建议:“不如,过两天等序舟出院后,您们再谈?” 梅月想起昨天江承志那副恶鬼般的模样,手臂上的伤口就隐隐作痛,她捂住手臂,说:“邬副总,您不如放我进去和小舟谈。我很快就出来,不会影响小舟休息的。” “阿姨……”邬翊无奈地说,“您别再为难我了。序舟现在休息了,有什么事我们过两天再说吧。” 此时,他总算理解江序舟为什么谈到这两位老人会脸色一变,因为这实在是太奇怪了,哪有父母在明知道孩子生重病后,还要强行去打扰他。 江勇军拽了一下梅月的胳膊,想叫她走,却没料到梅月甩开他的手,脖子一梗,还想说什么。 “得了吧,我们再想办法。”江勇军压低声音在梅月耳边说,“咱们先回去,小志还要吃饭呢。” 梅月听见“小志”两个字后,肉眼可见的眼神变得柔软,动作不再抗拒。 邬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和江序舟认识将近二十年,从未听过他有一个哥哥或者一个弟弟。那这个“小志”是谁? 可再多疑问都只能等江序舟睡醒后才能解开谜题。 邬翊熬了一下午,终于在晚餐时间守到江序舟睁开眼睛。 “……你怎么还在?”江序舟开玩笑问道,“今天不加班吗?” 邬翊抱个外卖盒坐在床边吸溜吸溜地吃着面条,他咽下面条,喝了口汤。 江序舟:“……你别噎着。” “不会的,我嗓子眼大。”邬翊潇洒地用纸巾擦干净嘴巴,把外卖盒包好放在旁边,准备走的时候顺便带下楼。他正准备问出自己的疑惑,就被江序舟抢了先。 “今天,我奶奶有没有打电话来?”江序舟问道,“还有,我手机呢?” 江序舟毕业以后就留在了墨城市,创立了柏文集团。随着日子过得越来越好,他便打算接奶奶谈惠来自己身边,祖孙俩多少能有个照顾。 可是,谈惠住了两天便感觉到各种不习惯,比如智能抽水马桶等智能家居,她不会用,又比如说出行有司机接送,吃饭还有保姆做饭,她什么都不用干。她一辈子苦日子过惯了,这样的清福实在是不能消受。索性在江序舟不在家的时候,自己跑回了乡下。 回到乡下后,日子就充实起来了,她时常忙得错过自己孙子的电话。所以,江序舟和她约定,每周规定通话一小时。 江序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错过谈惠的电话。 “手机在床头抽屉里,你看看。”邬翊说,“昨天……救了你之后,手机就没电了,应该刚充满。” 江序舟取出手机,点开通话记录,里面空空如也,他又点开紧急联系栏,发现自己的紧急联系人真的是邬翊。 难道昨晚真的是邬翊? 他简单回忆了一下邬翊别扭的声音,感到实在是不敢置信。 毕竟,以邬翊的性格,救了自己后应该嚷嚷着让请吃饭才对。这么沉着冷静的情况属实难见。 正想着,手机发出嗡嗡的声音——是谈惠。 “奶奶,”江序舟取下鼻吸,偏头清清嗓子,让自己的声音不再沙哑,“您最近怎么样?” 谈惠耳朵不好,嗓门却很大:“什么?你最近要回来?” 江序舟默默调低音量,提高声音:“奶奶,你听得见吗?” “那你就带小浔回来呀,这几年你总说他工作忙,回不来。”谈惠说,“你们不会分手了吧。” 江序舟之前经常带叶浔回老家,因此谈惠对叶浔的印象很深,也很好。她多半猜到了江序舟和叶浔之间的关系,但是她并不觉得有什么。 相爱就行。 只不过,她唯一担心的就是舟舟会不爱惜这段感情。 “没有的事,”江序舟边说边翻看邬翊递给他的日程表,勉强挪开一周的时间,“我下下周带他去看您啊。” 这句话谈惠倒是听得很清楚,语气都带着笑声,连连答应几声好。 邬翊听到他们的对话,张大了嘴,直到江序舟挂断电话,才敢结结巴巴地问:“……你要去找叶浔?” “嗯。”江序舟处理了一下手机里的信息,简单回复了几位合作伙伴的关心后,抬起头注视着邬翊夸张的表情,问道,“怎么了?” 江序舟的语气十分平静,甚至还夹杂点期待。 第8章 邬翊搞不懂,见一个恨自己入骨的人有什么好期待的。 他撇了撇,到底没说什么。 江序舟在等邬翊回复的时候,已经给叶浔发去了信息。 这事对他来说,无非就是公事公办,凭借他对叶浔的了解,叶浔大概率是不会拒绝的。 * 墨城市的雨在晚上六点多的时候停了下来,延成集团也刚刚散会。叶浔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太阳穴。 每到这个时候,叶浔都会想起来自己在江序舟手下工作有多幸福,有事就做事,没事的时候就跑去江序舟办公室摸鱼。 那时候敢在柏文集团董事长眼皮底下摸鱼的,就只有他了。 好在他们的关系,大家都心知肚明,并且叶浔为人处事的能力简直是无可挑剔,哪怕没有江序舟这一层关系,他也可以在任何公司混的如鱼得水。所以,大家对他摸鱼这件事都没什么意见。 叶浔发现,今天的自己居然格外想江序舟。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明明潜意识里一直提醒自己是恨江序舟的,千万不能让江序舟好过,但是累的时候,又格外想起江序舟,以及他们住过的临海别墅。 尤其是那个秋千。可惜那天去的时候,都没来得及看见它。 “江序舟……”叶浔发出叹气般的声音。他多想借这口气的机会,把这个困扰在自己心头的人推出自己的思绪。 但是,相爱五年,困扰四年的人,怎么会如此轻易地离开呢? 腕上的手表震动了一下,叶浔懒散地抬起手看一眼,放下,又在瞬间发现不对劲,再次抬手,飞快地拿起丢在桌子上的手机。 【jxz:什么时候有空,出来吃顿饭吧。】 叶浔瞪大眼睛,这一天内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例如说,江序舟居然还留着他这个前任的人脸识别,还把自己设为紧急联系人,又例如说,分手了还没把前任微信拉黑或者删除。 至于他为什么也没有拉黑或删掉江序舟的微信,叶浔想,可能是因为自己忘记了吧。 叶浔没想好回复什么,于是把手机滑进口袋。 他想,自己多半是困迷糊了,也有可能是想江序舟想出幻觉了。 第7章 吃饭的点定在周天下午,地点就在两人最喜欢的饭店。 这家饭店靠近海边,所以叶浔很喜欢,同时这家饭店的饭菜清淡,江序舟喜欢。 江序舟很早就结束了工作,在取领带的时候愣住了片刻,手在半空转了一圈,挑了一条他们刚认识时候,叶浔送他的那条领带。 叶浔卡着点走进包厢,进门就看见那个清瘦的穿着深黑色西服的背影。 他有时候不得不承认,江序舟的背影很好看,仿佛是漫天白雪中矗立的枯树,又仿佛是夏日阳光照射下的青竹。而此时,江序舟面前的玻璃外是汪洋大海,海浪拍打在礁石。 这一幕好似电影的结尾。 叶浔不忍心结束。 “我先点了几道菜,你看看还要加什么吗?”江序舟转过身,看着叶浔说。 叶浔从上到下打量一遍江序舟,确保他看起来没什么事后才落座,再若无其事地拿过菜单,叫来服务员。 他下意识点了几样江序舟喜欢吃的菜,又让服务员少放油。 “不要姜。”江序舟补充说道。 叶浔抬眸观察了他一下,合上菜单:“江总,恢复得不错呀?” 江序舟怔了一下,勾起嘴角,习惯性坐在叶浔左边:“谢谢叶总,不然……” 叶浔皱了皱眉,轻咳一声打断江序舟接下来的话。 江序舟明白他的意思,偏头轻声呸呸呸了三次。 “不用谢。”叶浔正视江序舟,道,“举手之劳。” 江序舟的脸色依旧苍白的吓人,衬得他的眼睛尤其乌黑,这令叶浔想起了刚才看到的礁石。 不过,邬翊这小子的嘴是真的不牢,这么快就把自己卖了。 江序舟像有读心术一样,笑着道:“跟邬翊没关,他没说。” 嚯,还怕自己误会邬翊呀。叶浔心想。 他面不改色:“你和我在一起就不用露出这种官方的笑容了。” 江序舟收敛了笑脸。说真的,大病初愈再加上连轴转两天,现在的他就连笑都感到疲倦。 “江总,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吧。”叶浔说,“不然,不会请我吃饭的。” 江序舟也不绕弯子:“下下周有空吗?和我回一趟奶奶家。” 叶浔挑眉,错愕的表情转瞬即逝。 他想不通,江序舟为什么突然邀请自己和他一起回他奶奶家。 难道他们分手了四年,他奶奶还不知道? 那江序舟真憋得住事情。 “奶奶想见你。”江序舟咽下了后面那句,我也想见你。 最后这句话太刻意了,现在还不是时机。 叶浔回忆了一下自己的日程表,发现自己下下周居然真的没什么很重要的事。 真是巧了。 况且,这应该真是江序舟奶奶邀请去的,毕竟江序舟不会用这种事开玩笑,所以自己拒绝不太好。 “周几去?怎么去?”叶浔同意了。 “周一,我开车,待一周陪陪老人家。”江序舟把刚上的菜转到叶浔面前,让他先吃。 叶浔倒也没客气,夹起一块鸡肉放进嘴里。 四年了,这家店的味道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江序舟没什么胃口,拿起茶杯抿一口。 叶浔的耳朵动了动。他知道江序舟多半又不想吃饭了。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江序舟的胃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一天两顿,不好的时候一天一顿,有时候吃个苹果也算是一顿饭了。 所以,胃痛是江序舟的家常便饭。 “多少吃点,我可不想再大半夜,送江总去医院了。”叶浔说。 接着,他向服务员要了半碗热水,夹走江序舟筷子上的鸡肉,在水里涮了涮,放进江序舟的碗。 按照江序舟以前的破毛病,不吃饭的理由就那么几个:太油了;太凉了;太烫了。 凉和烫已经在叶浔入口那一刻解决了,唯一的问题就是太油了。不过,现在也解决了。 江序舟道了句:“谢谢。” “嗯。举手之劳。”叶浔回道。 然后,又是长久的沉默。 叶浔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好习惯,相反他吃饭的时候,如果有人在旁边,他总要说上那么几句。 江序舟同样知道他这个习惯,但是不知道开启什么话题。 两人知根知底,对对方过往二十一年都了如指掌,唯一分开的四年一无所知外。 不过,这四年怎么聊,又怎么开口? 江序舟在心里斟酌许久,没想到话题。 倒是叶浔先开了口:“你怎么知道是我?” 江序舟知道他说的是那天晚上的事情。 “直觉。”江序舟一本正经地说。 叶浔不信这个答案,毕竟像江序舟这种常年摸爬滚打的商人,要是单靠直觉的话,可能早倒闭六七十回了。 江序舟也看出来叶浔不相信这个答案:“因为按照邬翊的性格,他不会扭扭捏捏地接受我的道谢。” 倒还挺明察秋毫的。叶浔在心里吐槽一句。 “而且,我的聊天记录从来不会那么干净。”江序舟撇开汤上面的油,说道。 叶浔想起来当时自己为了图省事,直接把江序舟手机里的聊天记录全部删掉了。 每想到就这样露出破绽了。 “不好意思。”叶浔道了歉,尽管没有一点歉意的意思。 江序舟不在意,反正叶浔有分寸,不会做什么太出格的事情。 叶浔把碗里的菜吃完,又帮江序舟的换了半碗清水。 江序舟又吃了几口菜,放下了筷子。 叶浔起身披上外套。 江序舟知道,这意味着这顿没有硝烟的饭要接近尾声了,但是他不想结束。 “要不要去海边散步?”他提出挽留,延长两人接触的时间。 叶浔扣上外套的扣子:“江总,我不是小孩了。” “散步不是只有小孩才能做。”江序舟说,“就当消消食。” 叶浔看着江序舟被热气染红的脸色,不由得回忆起那天他昏迷时候苍白的脸色。拒绝的话在嗓子里面浮起,又被他强行压下。 算了,就当陪江序舟锻炼身体吧。叶浔说服自己。 * 海边的风很大,江序舟的西装挡不住风,刚刚被热气熏红的脸,又恢复了常年以来的苍白,额头灌了凉风,正在隐隐作痛,还有些心悸。他快走几步,背对叶浔弯下了腰。 叶浔落后几步,盯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在风中摇晃,仿佛是被风吹起的落叶,又像水中的浮萍。 他后知后觉发现,江序舟瘦了。 他知道江序舟现在肯定很不舒服,并且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难受的一幕,所以他不急,慢慢等江序舟直起腰,才走上去。 第9章 两人相对无言,却又默契地沿海边小路走,最后停在了临海府的别墅前。 江序舟笑了一声,声音很轻,消散在风里:“我们真有默契。” 叶浔扫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默契个屁,自己明明是跟他走的。叶浔在心里冷笑一声。 不过,既然来了,叶浔也不介意进去看看。 他对一个事情告别的方式与江序舟不同。后者是收起所有与那个事情相关的一切东西,自己不去想不去看,直到忘记就算告别了;而叶浔则是强迫自己去看,去想,去做,与那件事情相关的一切,直到产生免疫就算告别了。 不对,江序舟带自己来的意思是…… 他不想放弃这段感情? 叶浔蹙着眉,他怀疑自己的推理出错了,但是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江序舟为什么要带自己回来? 四年前为什么要突然提出分手? 不过,他不打算决定找个机会好好问问江序舟。 叶浔停在秋千上,用手摸过表面,抬起手,发现指尖上只有一层薄灰——有人坐过。 他回头看一眼站在自己不远处的江序舟。 他越来越搞不懂这个人了。 当时建好这个秋千时,他邀请过无数次,让江序舟上来和他一起做。因为这个秋千本身就是按照两个人的体重和身形定做的。 但是江序舟从未坐上来过一回。 怎么现在不邀请了,反而坐上来了呢? 叶浔坐在秋千上,向后走了两步,伸开腿,秋千悠悠荡起来。 秋千绳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风吹起他的头发。 叶浔发现自己的头发有些长了,等到过几天要去剪。 他想起自己刚和江序舟在一起时候,自己跑去剪了一个最流行的发型——貌似只比寸头长一点。 当时,江序舟说,他果然是什么发型都能胜任,除了光头。 后来,他就一直保持这个发型,直到江序舟提出了分手。 再后来,他就把头发留长了,主要是做造型方便。 “我来推你吧。”江序舟站在叶浔旁边说。 叶浔起身说:“不用了。” 江序舟伸出的手垂落回身旁。叶浔故意忽视了他落寞的表情。 墨城市春天的晚上还是有些许凉意,尤其在起风时候,更加明显。 叶浔想起自己的车刚好停在这里,车钥匙也被他留在屋里了,这趟来刚好可以开回去。 他抬起腕表,看一眼时间说:“很晚了,回去吧。” “再等一下吧。”江序舟说。 叶浔叹了口气,颇有些无奈的意味在其中:“等什么?” 有什么好等的,叶浔想不通,更何况再怎么拖下去,他们也都不会再旧情复燃了。 第8章 经过江序舟提醒,叶浔想起来自己很久没有回家过了。 正好趁着周一事情不多的时候,他打算回家看看。 当他打开家里大门时,看见暖黄///色的光铺满餐厅,餐桌上已经摆好几道热气腾腾的菜,他长叹一口气,用冰凉的手揉了揉冻僵的脸,换了一副笑脸进去。 “爸。”他朝厨房喊了一声,顺便捏起桌上的一块牛肉丢进嘴里,“……牛肉腌咸了。” 叶温茂叼着烟应了一声。 叶浔接着问:“我妈呢?”他瞟一眼端菜出来的叶温茂问道,“您怎么又抽烟了?不是说要好戒烟的吗?” “出去了,应该马上回来。”叶温茂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笑着回道,“几十年的老烟枪了,哪有说戒就能戒的。” 叶浔顺手把桌子上满满当当的烟灰缸倒进垃圾桶:“吸烟有害身体健康。” 他刚说完,家门就被打开,还未见人就听见一个女声开心地说:“我回来啦!” “妈。”叶浔起身到门口接过聂夏兰手里的大包小包——他每次回来,母亲总会给他买很多爱吃的水果和菜。 聂夏兰换好拖鞋,欣赏地看了看许久没见的儿子,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说道:“又长大了。” 叶浔:“……” 聂夏兰装作没看见叶浔无奈的表情,继续八卦道:“最近生活怎么样?有没有对象?” “妈,”叶浔无奈地喊了她一声,试图唤醒一丝母爱,“我现在真的不想谈恋爱。” 叶温茂摘下围裙坐在叶浔旁边,给他和聂夏兰盛饭,说:“你那个前任叫什么来着?我感觉他人就不错。” 叶浔惊讶地把目光从聂夏兰身上移到叶温茂身上。 目前能从叶温茂口中得到如此高的评价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聂夏兰,一个就是江序舟了。就连叶浔这个亲儿子,都没得到他这句“人不错”。 江序舟给他爸下什么迷///魂///药了? “姓江?是不是柏文集团的老总?”聂夏兰回忆道,用手肘戳了戳叶浔,“说句话,儿子。” 叶浔点了点头。 “这几年经常来看我们,上次你妈妈住院,他还去看了呢。”叶温茂指了指厨房置物架上的一箱水果说,“这也是他上次来的时候,带给我们的。” 聂夏兰住院是前三年的事情,她上班的时候突然感到恶心和腹痛,但是她不想耽误工作,索性一直拖着,而刚好那段时间叶浔公司正处于起步阶段,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吃喝住恨不得全在办公室里解决,叶温茂一退休也跑到叶浔身边帮他。聂夏兰直到发起高烧,才意识到生病应该去医院,结果检查后发现是阑尾炎,并且到了穿孔的地步,要做开腹手术。 也是在那个时候,叶温茂经过一晚上的深思熟虑,决定丢下儿子去照顾老婆。 聂夏兰纠正叶温茂:“没有,当时是他送我去医院的。” 那时候墨城市正好是雨季,聂夏兰的单位在郊区,手机上的打车软件迟迟呼叫不到周围的车,她头晕沉沉地坐在公交车站台,望着雨幕有些出神,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停在他的面前,江序舟从驾驶位打着一把黑色的伞走到她面前,声音轻柔,聂阿姨,我刚好路过,可以送您。 她抬起头,努力辨别出面前的人是自己儿子的前任。 久病成良医。江序舟一眼便能看出聂夏兰病了,于是继续劝说,现在雨下那么大,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打到车,而且生病不能拖着,不如坐我的车去医院吧。 后来,也是借了江序舟的光,她住进了单人病房。 叶温茂总结道:“总而言之,江总这人挺好的,值得托付。” 叶浔一声不吭的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糖醋里脊。 这些事情他基本上都没听说过,至于自己母亲住进单人病房的事情,他都没有多想,以为是父亲怕母亲忍受不了多人病房,咬咬牙定的。 这下,他更加感觉江序舟莫名其妙了。 他们谈恋爱的时候,江序舟这样做是合乎常理的,但是他们分手后,他依旧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又想要干什么? “你们知道的,我们早在四年前就分手了。”叶浔皱着眉说。 他不喜欢父母插手自己的感情问题。 而且被断崖式分手是什么光荣的事情吗? 聂夏兰放下筷子,一本正经地说:“分手还可以和好呀,那离婚还可以复合呢。最主要的是,这么好的人错过了就是一辈子的事了。” “分手是他提的。”叶浔说。 聂夏兰和叶温茂顿时沉默了,片刻后聂夏兰一拍大///腿,说:“他现在想复合。” 叶浔夹菜的手一抖,菜掉在地上,他抽几张纸巾弯腰去处理。 想复合?叶浔觉得不太可能。 如果江序舟想要复合,最简单、最便捷的方式,同时也是最该先做的,便是找到他,解释清楚四年前的那一场误会,而不是拐弯抹角地做这些没什么价值的破事。 他用纸巾包好掉地的菜,丢进垃圾桶,否认道:“不会的。” 看到叶浔这个样子,聂夏兰和叶温茂也不再说什么了。 三人坐在一起简单拉了会儿家常,叶浔便起身告别。 * 一周后,叶浔早早结束了工作,回了趟家,简单收拾了自己和行李。 他对着镜子,努力调整着各种表情,发现无论如何都变不回之前的样子了——不知道江序舟的奶奶能不能看出他的变化。 时间带走了太多东西,无论做什么努力都回不去。 叶浔洗了把脸选择放弃,拎起行李在门口等江序舟。 江序舟向来很准时,那辆熟悉的黑色越野车正停在叶浔家的小区门口——因为叶浔没有给江序舟门卡,江序舟也没有理由和勇气要。 “我来开吧。”叶浔放好行李,拉开驾驶位的车门说道。 他是真的不放心一个大病初愈的人开车。 江序舟点点头,换到了副驾。 汽车主动识别到人像,自动调整到叶浔之前习惯的驾驶位置。 这次,叶浔没有上次那么惊讶了。毕竟江序舟的车可以存储三个位置,第一个是江序舟的司机,第二个是江序舟,第三个他。江序舟不会闲到没事干,专门跑到车上删掉他的位置信息。 第10章 再说了,手机的人脸识别都不删除,还会删除驾驶位的位置信息吗? * 谈惠住在距离墨城市区五十多公里的乡下,开车过去差不多一个半小时。 叶浔顺便找了一个歌单点开,悠扬的英文歌响彻整个空间。 江序舟换到副驾,正靠在椅背上假寐,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他睡得并不安稳。 借着红灯的机会,叶浔侧头看了江序舟一眼。江序舟的五官线条硬朗,单眼皮,眼尾上扬,鼻梁高挺,嘴唇挺薄。 等等,叶浔突然发现不对劲,江序舟的嘴唇怎么泛起青紫色? 他低声骂了句脏话,把车停在路边,拉好手刹,焦急地拍江序舟的肩:“江序舟!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这一刻叶浔在心里疯狂地祈求,他可不希望江序舟晕倒在车里。 “嗯?”江序舟慢悠悠地睁开眼睛,“怎么了?” 叶浔语气也很焦急,他双手握住江序舟的肩:“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不要憋着不说。” 按照江序舟以前的习惯,他有一点不舒服都要憋着,直到快要晕倒或者坚持不住时才会软绵绵地告诉叶浔。 “……没有。”江序舟调整呼吸,补充道,“没有憋着不说。” 叶浔不太相信:“真的?” 江序舟保证道:“真的。” “那你嘴唇为什么泛青紫色?”叶浔继续追问道。 江序舟抿住唇,深呼吸几次,声音很轻地说:“我心脏不好,你知道的。” “不是做手术了吗?”叶浔紧紧握住江序舟的肩膀问道。 江序舟吃痛地倒吸一口凉气:“没恢复好,还在恢复期。” 他不想告诉叶浔实情,或者说,告诉叶浔实情也没有什么用。 叶浔不是医生也不是家属,他们就连合作伙伴这一点关系都没有,更何况他也不想用病情去捆住对方一辈子。 江序舟又想起上次站在叶浔身边那个年轻的男人——程昭林。 他想,像叶浔这样一个阳光开朗的人,身边一定不缺伴侣,比他好的比比皆是。这段感情中,放不下的只有他,困住的也只有他,而他也该对叶浔放手了。 等这次安抚完自己奶奶后,再慢慢告诉她,自己已经和叶浔分开的事情。 他拍了拍紧紧握住自己肩膀的手,目光柔软的与那人对视。他发现叶浔今天剪了头发,有点像大学时候的发型。 还是这个发型好看。江序舟想。 “放心,没事的。”江序舟安抚道,“开车吧,别让奶奶等着急了。” 叶浔不语,他不知道在江序舟身上什么才算是有事,是住院还是死掉。可他到底没说出话来,沉默地放下手刹。 黑色的越野车再次驶入车流。 第9章 谈惠一早就起来准备饭菜,逢人都说一句,我两个孙子准备回来了。村里人都知道这两个孙子指的是柏文集团的江序舟和叶浔。 在江序舟的公司逐渐走上正轨后,他自掏腰包给村里面修建了新的水泥路,活动中心,还捐资修建了希望小学。 可谓是把能做到的,该做到的,全都做了。 这一下让谈惠弯了一辈子的腰,第一次挺了起来。 她谢绝掉几个菜摊老板送来的菜,晃悠悠地回了家,时不时会到门口望一下。 终于在她第十五回张望时,看见了那辆熟悉的黑色越野车。 叶浔拉好手刹,凑到睡着的江序舟面前观察一下他的嘴唇,确认不再出现吓人的青紫色后,才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叫醒他。 江序舟今天的发型没有用发胶固定,较长的刘海垂下来几根,柔化了他的面部线条,他转头看了看窗外,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到了?” 叶浔应了一声,让他缓一会儿再下车,别被冷风吹感冒了。说罢,叶浔自己先下了车。 江序舟隔着灰黑色的窗户,看着那个住了小半辈子的平房。 之前江序舟提出过给谈惠建一栋像别人一样的两层小高楼,但是谈惠不愿意,她说自己一个老婆子住那么好的房子干什么,还是住这个祖祖辈辈留下来的老房子就行。她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可以在门口修一个好点的停车场——方便江序舟他们停车。 * 他还看见,叶浔扬起笑容,从后备箱拿出买的保健品递到谈惠面前,亲切地挽住她的手腕。谈惠也笑得开心,拉着叶浔往屋里走,丝毫不记得自己还有一个亲孙子在车上。 江序舟倒不在乎这件事,他合紧衣服,偏头咳嗽几声,费力地推开车门,腿还没来得及迈出去,一件厚棉袄就披在了他身上。 “乖孙,怎么穿这么少?”谈惠捏着他的衣服问,“你这个衣服,能受得住凉风吗?” 今天出门的时候,天气还算暖和,他索性就穿了一件白色长袖打底,和一件浅棕色摇粒绒外套,深色牛仔裤。不过,他忘记了谈惠这里是郊区,晚上比市内冷个一两度。 江序舟一米八几的个子穿不进谈惠一米五几的棉衣,只能堪堪披上,顺便胡乱地应付谈惠几句。 谈惠发现他的敷衍,一跺脚佯装恼怒地说:“等你老了得老寒腿,冬天就只能让小浔背你。” 叶浔刚好站在门口,完完整整地听完祖孙俩的对话,笑着插科打诨道:“我才不背他呢,丢他坐轮椅。” “就是,小浔,奶奶支持你!”谈惠果断和叶浔一队。 江序舟放缓脚步,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这一幕撞了一下,他多想以后都这样。 可惜,不可能了。 他走进屋里,一抬眸就见到叶浔坐在矮凳上啃着烤红薯,黑色的碳灰弄到嘴边,他忍俊不禁。 谈惠迈着小碎步走进厨房,也拿出个烤红薯,并且让他们在门口等一会儿,她把菜热一下,马上可以吃饭。 江序舟接过红薯,并不着急吃,只是握在手里暖手。 空荡的客厅里只有叶浔咀嚼红薯的声音,等到声音越来越小时,江序舟把自己的红薯递过去:“还吃吗?” 谈惠不在,叶浔和江序舟都不用装作亲热的样子。 叶浔摇摇头,浑身都透露出生疏感。江序舟收回了手,去到厨房帮谈惠。 在江序舟的认为里,只要自己和叶浔拉开足够远的距离,就不会那么喜欢叶浔,慢慢的就会舍得放手了。 江序舟把菜摆好,给谈惠和叶浔都盛上饭,自己则端着空碗坐在一旁。 他的胃又开始隐隐作痛,他今天一天都在开会处理股票的事情,饭都没来得及吃上几口。其实,出发前便有些疼,但是他怕耽误时间,就拿了两片止疼药吃。现在药效过去了。 江序舟端碗的手微微发///抖,他咬住下///唇,努力忍住。 谈惠有点老花眼,看不清江序舟现在正难受,她夹了个鸡腿放进叶浔的碗里,又夹了个放进江序舟碗里。 江序舟感受到碗的重量一沉,手一下没拿稳,瓷碗掉落在地,碎掉的瓷片四散,洁白的鸡腿在水泥地上滚了几下,沾了不少灰。 他弯下腰,用力用膝盖顶了一会儿自己的胃,这样能缓解一些。等过了几秒钟,他吐///出一口浊气,捡起鸡腿,打算去冲一下。 “我来吧,你吃我这个。”叶浔把自己的碗放在江序舟面前,自然而然地接过他手里的鸡腿,起身打扫了瓷片。 他扫得认真,江序舟也认真地用眼睛描绘着他的侧脸。叶浔的五官单拎出来都不算很出色,但是笑容却格外迷人。江序舟就是被这打动的。 叶浔认真地扫干净地面,又蹲下///身仔细检查地面,确保没有漏掉碎片后,才用纸巾,透明胶包好丢在垃圾桶里。 这时,他余光扫见江序舟正托着腮看着自己,乌黑的眼睛里藏着很多情绪。 叶浔看不懂,他也不想看懂。 “你吃饭呀,总看着人家小浔干什么,这么多年还没看够呢?”谈惠发现江序舟的眼睛死死盯着叶浔的背影,几乎要拉丝了,忍不住开口打趣道。 江序舟犹如恍然大悟般,迅速收回视线,晃了晃脑袋,回了一句没有。 这怎么会看得够呢?江序舟想,在生命倒计时里,多看一眼就会少一眼。他不舍得那么快离开叶浔。 叶浔回头善意地笑了笑,看似在安慰江序舟道:“没事,我马上就回来了。” 吃饭的时间过得很快,江序舟被谈惠投喂了很多菜,他不好拒绝,这就导致他原本就不太舒服的胃,现在更加不舒服了。 不过,他没有和谈惠说。他的胃病是创建公司初期不停地应酬,喝酒导致的,谈惠一直不知道。 可是,叶浔看出来了,他抿了一下嘴唇,起身倒了杯温水,没有说一句话,就用水杯碰了碰江序舟的手背。 “谢谢。”江序舟轻声道谢。 叶浔转头笑着对谈惠说:“奶奶,现在时间也不早了,您早点休息。” 谈惠回头一看时间,发现确实到了自己睡觉的点,她握住叶浔伸出的手,借力起身:“你们的房间已经打扫好了。早点睡吧。” 第11章 这个老房子是两室一厅的,这就意味着,时隔四年,他们两人又要睡在一起了。 叶浔耸耸肩,走进那间不足十平米的小房间。江序舟跟在他身后,尴尬地开口:“你睡床上吧,我打地铺。” 叶浔没有那么矫情,再说了,两人又不是没有睡过:“没事,不用。” 虽然这个答案正符合江序舟的想法,但是他转念一想,他们都分手了,再睡在一张床上,要是让叶浔的现男友程昭林产生误会,他真的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我还是打地铺吧。”江序舟坚持道,甚至已经从衣柜里拿出棉胎,准备铺在地上。 叶浔没想到江序舟那么着急的与自己划分关系,有些不解却也不忍心让江序舟睡地上:“如果你坚持的话,那就我打地铺,你睡床上。” 江序舟还是在坚持:“你是客人,而且是我求你办事,怎么好意思让你睡地上。” 他们在一起时,叶浔就发现江序舟在一些事情上很是一根筋,例如这件事。 叶浔不想跟江序舟争执太多,直接接过他手里的棉胎铺好地铺,钻进被子里,对着没反应过来的江序舟说:“记得关灯。” 说完,他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而江序舟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因为他的胃又不安分起来,他用被子捂住额头,蜷住身子,咬住下///唇抑制着嗓子里的呻///吟,冷汗打湿了棉质的睡衣。 胃的疼痛逐渐蔓延,渐渐的他感觉自己的太阳穴也跟着跳起来,并且跳得厉害。 他伸手想去摸床头柜,却落了空。 他才想起来这里是谈惠家,没有床头柜,止疼药在车上没有拿下来。 不知怎么的,疼到混乱的大脑竟然想到了要放弃,他突然意识到,不管是疼着疼着昏过去,还是疼着疼着死过去,都算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大脑一发出这种想法,体内长期紧绷的弦乍然断裂,意识昏昏沉沉,江序舟感觉自己仿佛是海面上漂浮的孤舟,疼痛的海水不断拍打在他的身上。 他提不起一丝力气。 就这样放弃吧。他告诉自己。 在意识快要坠落进无边的海底时,江序舟听见床边有被子掀开的窸窣声,接着有一个熟悉的人叹了口气,微微发烫的手轻轻放在他的胃上,缓缓揉了起来。 那人询问道:“我可以上来吗?” 不过,他明显不是在询问江序舟的意见,因为那人已经自作主张地爬上了床,温暖的身体还带着淡淡的洗衣液味,一点点化解了江序舟被子里的冰凉。 那人低声靠近江序舟的耳朵,热气喷在他的耳廓,一字一顿地问道:“江序舟,你还要我救你几回才能放我走呀?” 第10章 第二天,江序舟起得很早,他靠在床头,手摸了一下床旁边—— 一片冰凉。 他偏头发现昨晚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到地铺上,此时正睡得安稳。 江序舟垂眸望着叶浔的睡容,眼睛里写满了眷恋。 ——曾经多少时候,这个人就近在咫尺,一睁眼就能亲到,一张手就能抱到,一开口就能听见。 但是他却亲手推开。 乡下的清晨微凉,昨晚开着的窗不知道什么时候关上了,屋里很暖,还能听见心上人轻轻的呼吸声,一深一浅宛如羽毛,撩动着江序舟的心。 破碎的回忆便乘虚而入—— 他记得那是一个干燥无风的晚上六点半,他的办公室还只是在一座小破楼的一层,没有几百号员工,也没有上百亿的资产,但是这个没车没房的穷光蛋却有叶浔。 可就是那一天,他把这个宝贝推了出去。 当时,他和合作伙伴坐在沙发上,不知情的叶浔笑容满面地推门进来,清亮的声音问他,什么时候回家? 合作伙伴弹了弹烟灰,一脸似笑非笑地问他,这是你对象吗? 而他没有抬头看进来的叶浔,只是淡淡地回道:“不是,是我的副总。” 江序舟事后想叶浔的表情一定很难看。 不过,他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回忆到这里哑然而止,最后的一切都停留在滂沱大雨里,叶浔拖着黑色的行李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临海府。 从那时起,温暖的家一去不复返,他也索性住在办公室里。 “嗯?你醒了?”叶浔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响起,他揉了揉眼睛,翻了个身背对江序舟,“我再睡一会儿,你先去吃早饭。” 江序舟想说,现在是早上五点,早饭没做好。 还有一句,他不敢说,他想让叶浔再上来陪自己一次。 一次就好,哪怕像昨天晚上一样,虽然字字带冰,但是身体上的温暖是真切的。 * 谈惠做完早饭敲门是早上八点半,两人才慢悠悠地从床上起来,叶浔把铺盖卷起来放在柜顶,确保看不出什么后,率先出去。 江序舟脱下睡衣时,感觉衣服的重量不对,他抖了一下,一片暖宝宝掉落在地。他想了想还是捡起来,放进桌子的抽屉里。 叶浔洗漱完坐在餐桌前和谈惠在聊今天的安排。 谈惠说,等下去菜地浇点水,可以让江序舟带他到处逛逛。 江序舟感觉叶浔的说话声里有些抗拒,不过倒也答应了。 等到谈惠离开家,江序舟才坐下。他的胃口不算很好,而且粥太烫了,他不愿意吃,鸡蛋太噎了,他也不愿意吃,挑挑拣拣后,更加没有食欲了。 叶浔一眼就看出这人挑食的毛病又犯了,他把晾好的粥摆在江序舟面前。 粥碗碰撞到桌子时发出不轻不重的碰撞声。江序舟瞧了他一眼,默默拿起汤勺舀上面的米汤吃。 “今天打算去哪里?”叶浔问。 这一句话,江序舟听不出他的情绪,不过联想前一天晚上的话,他自然而然认为,叶浔肯定不想跟自己出去的。 所以,他压着声音回复:“你在家吧,我去看看爷爷。” 江序舟爷爷江中的墓在老房子背后的山顶,叶浔和他一起去了几次,知道山坡上完全没有能走人的道,全是土路,一不小心还有滚落山坡的可能。 叶浔没忍住偏头打量了一遍身旁的江序舟,在心里计算一下他滚落山坡的可能性。 江序舟拿起半个馒头一口一口地吃起来,额头的碎发随着他的咀嚼一晃一晃的,看上去跟平日里的柏文集团董事长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现在在吃饭的江序舟实在是太人畜无害了。 不过叶浔并没有想摸他的冲动,毕竟再人畜无害的东西,也会有咬人的可能性。更何况,他已经被咬过了。 叶浔的手机刚好响起,打破了这一刻的沉默,他抬起腕表,发现来电人是赵明荣。 他起身走到外面,确保江序舟听不见后才按下接听键。 “赵总,怎么了?”他扬起声音,“有什么好消息吗?” 赵明荣那边哈哈了几声,问道:“叶总,您是和江总在一起吗?” 叶浔很反感打探自己消息的人,江序舟也不例外。 他的声音沉了几分:“赵总这是在打探我的消息吗?” 赵明荣解释说:“我在上一次江序舟住院的照片里发现了你的照片,以为你们旧情复燃了呢。” 叶浔冷笑几声,反问道:“赵总会跟伤害过自己的人旧情复燃吗?” 他明白赵明荣这次电话也许是为了后期的合作,也许是为了搞垮柏文集团。 叶浔现在握在手里的消息就是柏文集团要上市,可之前爆出的消息导致他们撤回了申请。 不过,他们要先做好柏文集团下一次申请的准备和应对措施。 赵明荣为了缓解尴尬,又笑了几声,说道:“叶总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叶浔突然记起赵明荣之前说的“大礼”,他问道:“赵总之前说的大礼是什么?能不能提前和我透露一声,我好去及时分一杯羹呀。” 赵明荣卖了个关子:“叶总猜猜看?” 叶浔并不想去猜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而且他看见江序舟已经朝屋外走去。 他有点担心江序舟一个人上山。 他跟在江序舟一百米开外,回道:“赵总别逗我了,快说吧。” “我帮江序舟找到他的父母了。”赵明荣说,“后面进展的事,就不用我们管了。” 叶浔皱着眉头,语气却没有什么变化:“赵总真是明智。” 江序舟的父母,三十多年都没回来找过自己的儿子,现在突然回来,意图不明。 他决定找个时间去问问谈惠。 他和赵明荣相互聊了几句,就借口有事挂了电话。 叶浔把手机滑进口袋,快步跟上江序舟。 快上山的路并不好走,叶浔的眼睛死死盯着前面的江序舟,时刻做好扑上去拉住他的冲动。 至于为什么一直担心江序舟,叶浔自己给自己找了个理由:自己不能见死不救,再说了复仇的目的可不是让仇人死了,而是让他生不如死。 第12章 这个理由,叶浔很满意。 他想了无数遍江序舟会以什么姿势滚落山坡,却没想到第一个滚落山坡的是自己。 叶浔左脚踩到一块翘起来的石头,重心不稳直接滑了下去,他的手在半空中画了半圈,抓住一根“树枝”。他松了口气,低头看了一眼脚下茂密的树林和凸///起的石块。实在不敢相信自己要是摔下去,会摔成多少块。 “叶浔,踩旁边的石头。”他抓住的“树枝”乍然说起人话,他吓得松了手,好在手臂被人稳稳抓住,“别向下看。” 叶浔抬头发现是江序舟:“你不是在我前面吗?” “掉头回来的。”江序舟手心全是汗和血,手臂上青筋暴起,他所有的力气都用在抓紧叶浔身上。 胶黏温热的血流到叶浔手臂时,叶浔才发现江序舟的手臂被那块凸///起的石头划了一道很长的口子。 他踩住旁边的石块,另一边手用力,连滚带爬的重新回到正道上,江序舟靠在土坡上喘了几口粗气,嘴唇又泛起青紫色,他话都说不全,但是仍在安慰叶浔:“……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叶浔摆了摆手算是谢了他的好意。 这番剧烈运动后,江序舟有些喘不上气,眼前阵阵发黑,他伸手用力掐自己一把,想要保持清醒。 有时候,他真的很恨自己的身体,恨父母为什么要生自己下来,丢他自生自灭不好吗? 叶浔拽过他的手臂,从口袋里翻出纸巾,一点点擦拭掉上面的血迹,抬头刚想不合时宜地开玩笑问他,自己能不能沾点口水擦。结果发现江序舟此时的状态并不好,随时一副要晕倒的样子。 “我去。”叶浔没想到做完心脏手术后的江序舟,比之前的江序舟还要脆弱,“你……没事吧?” 他之前遇到过胃疼的江序舟,遇到过昏迷的江序舟,也遇到过濒死的江序舟,可是他没有遇到过喘不上气的江序舟。 因为喘不上气在江序舟那里算是能自己缓解,不需要公之于众的病情。 果然,江序舟摇了摇头,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用鼻子吸气,嘴巴呼气,搭在叶浔怀里的手紧紧握拳。 等到黑雾渐渐散去,江序舟露出一丝疲惫的笑容,拍了拍叶浔的肩膀:“你回去吧,我自己去就行了。” 叶浔蹙眉,江中的墓地他不是第一次去,他们刚确认关系的第一年过年第一天,江序舟便把他从床上拉起来,带他去墓碑前,高声说:“爷爷,这是我以后要共度余生的人,他叫叶浔。” 此后每一年过年和清明,江序舟都在江中的墓碑前介绍一遍,烧纸钱的时候也会说,这是小浔给您寄的钱,和买的衣服。您一定要保佑他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叶浔则会在江序舟的话后面补上一句,爷爷,还要保佑江序舟健健康康。 叶浔侧目看了一眼,仰头闭目缓神的江序舟。 他想知道,江序舟这四年里是给自己少了多少次许愿,不然现在怎么虚弱成这个样子。 第11章 江序舟本意是打算劝叶浔下山休息的,毕竟刚才一出给两人都吓得不轻,而叶浔的意思是,如果要下山也是江序舟这个病号先下。 不过,江序舟争不过叶浔,只能两人一起上山。刚开始还是江序舟走在前面,叶浔跟在后面,但是到后半程就变成叶浔走到前方。 在路过一道小溪时,叶浔回身递出手,但是他没想到江序舟居然没有握住他,而是自己踩着石头走过来。 叶浔尴尬地拍了拍手,心里非常不悦的给江序舟记上一笔。 两人走走停停,终于在晌午时分,到达江中墓碑前。 谈惠年龄大了,体力和身体都不适合爬山,所以逢年过节都是在山下烧点纸钱,意思一下,所以,江中的坟前杂草丛生。 江序舟放下手中的篮子,从里面翻出铲子边处理杂草边说:“爷爷,我来看你了……”他用余光看了一眼叶浔,“还有小浔。” 他不知道叶浔跟上来的意思是什么,他推测不出来,大概是演戏要演全套,安慰了谈惠的同时也要来安慰一下江中。 可是有些话,对死人比对活人好开口。所以江中比谈惠更早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和结果。 叶浔用纸巾擦拭墓碑上的字,他没见过江中,但是墓碑上却有他的名字—— 那是江序舟后面请人刻的。他说,既然要共度余生,那就要公之于众。 叶浔用纸巾草草擦过自己的名字,一笔一划仿佛雕刻刀般刻在他的心上,鲜血淋漓。江序舟的余光瞟见他没有什么表情地擦拭自己的名字,以为他嫌弃它碍事。 江序舟清了清嗓子说:“明年给爷爷迁坟时候,把你名字划掉就行了。” 叶浔大脑没反应过来,问:“为什么?” 江序舟被这样突然一问,也有点懵:“什么为什么?” 叶浔迟钝的大脑乍然转过弯,他明白江序舟的意思了,他是怕程昭林吃醋,是怕自己之前的冲动挡住叶浔的桃花运。 至于自己和程昭林之间的关系,叶浔还不想解释,主要是时机不到,还有就是他乐于看见江序舟发现自己有对象后,失落的神情。 不过,江序舟为什么失落。这不是他的管辖范围了。 叶浔没有回答江序舟的疑惑,继续沉默地处理着手头上的事情,等处理完打算回头去拿纸钱时,发现篮子里并没有。 江序舟除完了草,扶着后腰直起身,蹙眉等待晕眩过去后,开口道:“前年山里起了大火,现在不给烧纸钱了。” 叶浔垂眸看一眼空空如也的篮子,疑惑道:“接下来做什么?” 江序舟也发现自己忘记带花了,他摁了摁鼻梁,无奈道:“我去旁边摘点花意思下。” 虽然墨城市的温度冷热不定,但是在理论上还是进入春天了,野花挺好找。不多时,江序舟就摘了一///大把插///进了黄土中。 “爷爷,保佑小浔健健康康,平平安安。”江序舟熟悉的话下意思就说出了口。 叶浔动作一顿,默默在心里跟了一句,“江序舟也要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他一口气在心里说了八遍,把前四年里漏说的全部补上。 江序舟回头小心翼翼地扫了一眼叶浔,仿佛在等他说出以往的话,可惜没等到。 他心里不可否认地失落了一下,不过他表面上还是一片平静。 他想,自己应该早点接受这种孤独的生活,也应该早点接受往后的生活里没有叶浔。 江序舟又想起薄薄的诊断书和轻飘飘的结果。 他还能有以后吗? 叶浔耸耸肩,坐在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用手抹去额头的汗,余光观察着江序舟垂头坐在墓碑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序舟走到叶浔身边,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奶糖:“吃吗?” “没下毒吧?”叶浔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手,以及掌心里安安静静躺着的糖。 这个牌子的奶糖是他最喜欢的,以前他们还住在一起时,他会买很多丢在家里各个角落,时不时就含上一颗。 他没想到,江序舟居然会揣着这个牌子的奶糖,在他印象里江序舟很不喜欢奶糖。 听到叶浔话的江序舟手指动了动,想要合拢却又张开。他在心里分析叶浔说这话的语气。 最后,这颗糖叶浔没有收下,他莫名有点享受江序舟遗憾的表情,尽管它转瞬即逝。 此后,一直回到老房子,江序舟都一言不发,叶浔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他们没有什么话聊,除了那场误会。 解释的机会已经在分手那晚给过了,但是江序舟不想说,那就一刀两断吧。 在感情方面,叶浔自认为不是个纠结的人,他向来觉得人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这个不行那就换下一个,总会碰见合适的人。 但是很显然,江序舟不是。 他看得出来,江序舟是在一个劲示软,如同一团棉花沉默地忍受他的所有报复。因为他从来不去隐藏自己对江序舟的恨,只要江序舟愿意花一点时间,一点手段去调查就能发现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做的。 可是,江序舟没有,甚至还在不断示好,从叶温茂聂夏兰那里,从江中那里,从方方面面。 叶浔扪心自问,江序舟需要做什么自己才能原谅四年前的一切呢? 答案自然不是江序舟死,不过也差不多。他可能需要江序舟在解释清楚的前提下,付出一切,例如柏文集团和浑身名与利。 他活动下脖子,对自己的答案有一点不满意。 “叶浔,”江序舟轻声唤他,将他拉出思绪,“一会儿你能去给奶奶送个饭吗?” 叶浔点了点头,看着江序舟打开冰箱门取出肉沫和蔬菜,走进厨房。 江序舟有一项和总裁身份十分不符合的技能——做菜,还是到了可以开饭馆的水平。 他做的菜可谓是色香味俱全,样样精通。当时柏文集团刚起步时,江序舟每天在为了资金担惊受怕,叶浔便常拿“大不了破产我们就去开饭店呗,开成连锁店照样能飞黄腾达”来安慰他。 第13章 只不过,叶浔吃他做的饭简直是屈指可数,因为江序舟太忙,忙到自己吃饭都顾不上,更谈不上做饭给谁吃了。 看来,今天有口福了。 叶浔乍然起了兴趣走进厨房。 江序舟扫见一个身影,心里的火炉犹如被塞进来一把干柴,烧得旺盛。 可他依旧维持着平静的表情:“烟大,我打包后你再拿去。” “没事,我帮你烧火。”叶浔悠悠飘过一句话。 江序舟的火炉烧得更旺了,他看一眼旁边的燃气灶,把拒绝的话咽了下去。 叶浔靠在门框上,注视着江序舟在灶台前忙来忙去。江序舟换了件黑色高领毛衣,西装裤,唯独违和的就是腰间围着的粉红色围裙,上面还有白色的碎花。 这一身搭配极具视觉冲击。叶浔手半握拳抵在鼻梁下,掩盖住自己的浅笑。 江序舟不知道叶浔在自己背后笑了一下,他正忙着处理手中的茄子。 好不容易备好菜,他才来得及匆匆回头扫一眼,发现叶浔正低着头处理信息。 好吧,原来是在等吃的。 * 叶浔简单回了父母的消息,和公司里的事情后,抬眸继续盯着江序舟的背影。 如果抛去那条碎花围裙的话,江序舟这一身真的很好看,显得他腿很长,腰很细。 他不禁想起来,在很久前的一年中的某一天,江序舟难得休假在家,又很难得的起了兴趣要做饭给他吃。 他也是跟着江序舟走进厨房,靠在离他身旁的墙壁上,滔滔不绝地说着最近发生的事情,江序舟浅笑,时不时回几句话。 夕阳透过窗户照了进来,江序舟的侧脸轮廓在白色的瓷砖上格外显眼,是说不出的英俊,没有发胶固定的头发垂在他眉毛前,跟着他的动作动来动去。深蓝色的睡衣袖子挽到手肘,露出苍白却有力的手臂。 当时的江序舟虽然没有做心脏病手术,但是在叶浔的精心照料下,身体状态很好,身上也长了肉。 他不由得看入了神,江序舟见他声音渐渐小了下来,疑惑地偏头看了他一眼,问道,然后呢? 然后呢,叶浔也不记得了,可能是自己亲了对方一下,最后没吃成饭,也可能是吃成饭了。 江序舟把炒好的饭装进保温盒里,冲了手,递给叶浔:“好了。” 他没有说早去早回,也没有嘱咐他路上注意安全。乌黑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叶浔,薄唇抿着,好像在忍受着什么。 他见叶浔没有接过饭盒,又主动报备道:“我一会儿洗个澡,然后吃饭休息。” 叶浔想起来,江序舟很少做饭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不喜欢身上沾满饭菜的味道,手也不例外。 吃饭和休息这个保证,多半是见自己这两天主动帮他晾饭,安慰自己的。只可惜,这就是他自作多情了。叶浔在心里冷笑一下。这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一场演给谈惠看的戏,而江序舟却当成了一场美梦。 第12章 谈惠浇完最后一桶水,一抬头就撞见叶浔送饭过来,同乡也注意到叶浔,笑着打趣道:“小孙子来送饭呀。” 一句话让谈惠美得合不拢嘴。叶浔长得很像爷爷奶奶那辈的梦中情孙——彬彬有礼,大大方方,说出来的话即有意思又能照顾到每一个人。 叶浔大老远就向在田里的人问了一遍好,礼数周到地回答大家的问题。谈惠拍拍他的肩,说等下要找个阴凉的地方吃饭。 最后,两人找了个树荫底下,叶浔铺好垫子,打开饭盒,香味瞬间扑面而来。谈惠找了一根树枝折成两段,随意扫了扫灰,招呼叶浔也跟着吃点。 叶浔摆了摆手:“家里还有,我回去和小舟一起吃。” 他以前从来不叫江序舟小舟,一来是因为他比江序舟小,二来是身边没有朋友这样叫,谈惠也不这样叫。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隐情。 果然,谈惠听见他这样叫,眉头不自然地皱起来,语气也收敛了笑意,略带严肃地说:“下次别叫小舟。” 叶浔装作一惊,犹豫地问道:“这其中有什么……” 谈惠眉头皱得很深了,她犹豫片刻,叹了口气,好似说服自己道:“算了,你们在一起也快十年了,你也该知道了。” * 梅月和江勇军本来对这第一个孩子是宠爱万分的,但是所有的疼爱都终止在江序舟第一次发病,当时他只有四五个月,梅月突然发现自己的儿子嘴唇青紫,吃奶哭闹时会喘不上气,他们两个抱着最坏的可能性跑去医院,最后的诊断书证实了他们的猜想——法洛四联症。 这是一个常见于儿童的严重先天性心脏病。如果不治疗的话自然寿命是30岁,这还是在及其幸运的前提下。 两人抱着熟睡的江序舟商量了一晚上,在第二天背上行囊告诉谈惠,他们要出去打工,以后接儿子出去读书。 谈惠是中医,她看出来江序舟有心脏病,却不知道梅月和江勇军并不是出去打工,她和江中真的以为他们是出去赚钱回来带孩子去治病,因此两位老人尽自己最大努力去照顾这个孙子,看着他从襁褓里慢慢长成英俊的少年,最后成为年轻有为的企业家。 而那对夫妻俩再也没有回来。 谈惠知道手术会是最好的治疗方式,但是手术费迟迟攒不下来。她曾无数次撞见小小的江序舟靠在树干旁,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呼吸。长期缺氧的原因,他的体重和身高迟迟比不过同龄孩子。 她翻遍家里的医药书,找遍家周围的草药,一天天熬药,一次次看见江序舟抱着比自己脸大的碗喝下黑褐色的中药。 她的祈求同煎药时冉冉升起的烟雾一起,飘到了神仙旁。 神仙真的保佑了她的孙子。 大家都在称赞江序舟后生可畏,前途无量,而她只知道江序舟命硬,运气好,侥幸躲过很多次死亡。 谈惠又叹了口气,把一口没动的饭推远了点说:“舟舟以前不叫现在这个名字,他原本叫江承志,是因为梅月和江勇军希望他能有远大的志向。” “后来改这个名字,是因为我那个龟儿子不知道从哪里听来一句诗,叫什么小舟什么的,”谈惠声音里有些愤怒,“他想让这个儿子早点死。” 她最后一句话如同大石般死死压住叶浔的呼吸,让他喘不上气。他知道谈惠说的那句诗是“小舟从此逝。” 叶浔从小生活在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他从父母那边听到的都是世界上最美好的词汇与希望,所以他从来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居然还会有父母把罪恶的诅咒给自己的孩子。 他垂在身旁的手抖了抖,心里异样地萌发出想要冲回去抱住江序舟的冲动,想要听他说话,想要感受到强有力的心跳声。 最后告诉他,这世界上有人盼你死,但是也有人盼你活。 * 叶浔这边知道了真相,江序舟这边却忙得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 他刚挂断邬翊的电话,又进来一个陌生的电话,他只好放下刚拿起来的筷子,按下接通键。 “小舟呀?吃饭了吗?”一个女人的声音想起来,江序舟想不起来是谁。 “不好意思,您是?”江序舟问。 女人一点都没有抱歉的意思:“小舟你真是贵人多忘事,我是妈妈呀。” 江序舟:“……对不起,我没有您电话。” 梅月丝毫没有半点介意:“没事没事,现在就有了嘛。” 江序舟不想跟她唠家常,再说了,他们有什么家常可以说,从自己记事起就没见过两人。 “有事吗?” 他还是觉得梅月不会无事不登三宝殿。 梅月笑了几声,夸了江序舟一顿,几乎要把自己所有的词汇都倒出来了。 “抓重点。”江序舟忍不住提醒她。 他整个人都没有半点暖意,说出的话都带着冰渣。 梅月从心底是有点怕这个儿子的,毕竟是自己有错在先,但是为了另一个儿子,她忍住了害怕:“那个……”她犹豫了一下,但是迫于江承志的压迫,还是说了出口,“公司里还有职位吗?你弟弟刚毕业……两三年吧,想找个工作。” 江序舟从来没听说过自己还有个弟弟,甚至连这个弟弟叫什么,长什么样,年龄多大,他一概不知,结果他还要给这个素未谋面的弟弟安排工作。 可笑至极。 一瞬间他就明白了梅月和江勇军找回他的目的。 他饶有兴趣的多问了一嘴:“您想给他安排什么位置?” 梅月没想到他会这样问,喜出望外:“我看您副总的那个位置挺不错的,可以让你弟弟去当。” “自家产业不能让给别人,您让弟弟去当,等那什么时候……下面的人也相信他。” 虽然梅月把“死”这个字含糊而过了,但是江序舟又不傻,自然能猜出他的意思。可他没想到梅月竟然敢开这么大口,恨不得直接把柏文集团要过去。 第14章 江序舟笑了几下,他接连打了几个电话都没喝水,嗓子现在干到要冒烟,沙哑的笑声让电话那头的梅月不禁打了个寒颤,她求助般看了一眼身旁的江承志,不敢开口。 这两个儿子都可怕得吓人。 江承志瞟了瑟瑟发抖的母亲,嫌弃地接过手机,语气还算诚恳:“哥哥,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江序舟听出江承志在拿血脉关系压自己。他冷笑一声,在这个职位坐久了,已经很长时间没听见过除了叶浔之外,压迫自己的人了。 他懒得和对方拉扯太多废话,果断地挂断电话,手机啪的一声丢在桌子上,往前滑了一下,碰到面前的瓷碗。 饭菜是温的,但是他已经没什么胃口了。这一通恶心的对话简直令人倒胃口。 他单手拎起桌子上的碗放进水池,拿起防尘罩盖住饭菜,打算等叶浔回来再说了。这次他留了个心眼,从车上拿了止疼药和平时要吃的药,放在枕头下,顺便带了几瓶矿泉水摆在书桌上——这样不管晚上什么情况,都不会再吵醒叶浔了。 至于手臂上的伤,本来是不想处理的,但是想到现在在谈惠家,如果被她看见,肯定少不了一顿唠叨。所以他脱去毛衣,露出里面的伤,鲜血仍然在流。他用冷水冲洗掉里面的泥土,找了干净的纱布包扎好。 受伤时,他的袖子是挽在手肘的,刚才做饭时他同样挽了上去,而叶浔没有看见也没提。 他知道,在叶浔心里已经放下他这个前任,自己无论怎么样都不会再讨得他的心动和喜欢。 他要往前走了。 可是,他的前是哪里?他还有前吗? 江序舟用垃圾袋把沾了血迹的衣服装好,丢到村口的垃圾箱里,回屋开窗散去那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他倒在床上,脑袋垫在没有受伤的手臂,闭了眼睛。 阳光撒进屋内,但他却感受不到。寒意从骨头缝里钻出,席卷全身,冷得他瑟瑟发抖,可他倔强,哪怕被子就丢在身旁,他也不愿意伸手去拿,就任凭自己冻着。 久而久之,他就睡着了。 * 叶浔拿着空饭盒回了房子,一眼就看见打扫好的饭桌,以及为他准备好的饭菜。他听了谈惠说了很多江序舟小时候的事情,听着他怎么从一个留守儿童长大成现在这个模样的。 谈惠说到后面声音都哽咽了,拉着叶浔的手反复说道,小浔,你要对舟舟好点。我现在年纪大了,陪不了他几年了,往后的路还是要靠你陪他走。他性子比较闷,麻烦你多担待一点。 叶浔半保证半哄了很长时间,谈惠才平复心情。 他扒着碗里的饭菜,虽然有点凉,但是味道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吃。 “是不是凉了?我帮你热一下吧。”江序舟听见动静,忍住困意扶墙走到门口,靠在门框上,眼睛都没有睁开说,“吃凉的会胃疼。” 叶浔快速扒完饭,放下筷子:“不用了,你下次来早点。” 江序舟眯着眼睛,摇了摇头,把碗筷,保温盒顺手洗完放进消毒柜里,路过叶浔的椅子时,被椅腿绊了一下,向前走了几步勉强停止。他回头瞟一眼椅腿,到底没说什么。 倒是叶浔开了口:“江总,走路小心点,别碰瓷。” 他慢条斯理地擦着嘴巴:“碰瓷我也赔不起。” 江序舟听出他话里对自己的抗拒和距离感。他摆了摆手进了屋,一句话也没说。 这举动符合叶浔的预期,他撇了撇嘴,感觉没什么意思,又不想睡午觉,索性打算去村里瞎逛一下。 他沿着村里的水泥路慢慢走。这条路他很熟悉,当时江序舟找维修队修的时候,经常带他过来看,也算是让他见识过一条黄泥地是怎么变成水泥路的。他甚至还记得路修好的那天,江序舟白天里还在谦虚的跟村干部说,都是自己应该做的,在夜晚,所有人都入睡后,偷偷拉着他的手,跑到路中间,拍着胸脯自豪地向他讨表扬。 那时候的江序舟是鲜活的,是被他带得有了孩子气的。 现在的江序舟更沉稳,也更加死气沉沉。 第13章 前面的小学刚刚放学,很多背书包的小豆丁跑出校门,三五成群地奔回家,在路过叶浔这个陌生面孔时,都抬起小脑袋好奇地打量。 叶浔有点后悔没从江序舟口袋里抓一把奶糖揣着了。他笑着和他们打了招呼,慢悠悠地走进学校。 因为都是一个村子里的,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每个小孩都能叫出是谁家的,所以小学门口没有一个像样的保安,只有一个老大爷。老大爷眼熟叶浔,任凭他推开门走进去。 小学不算大,但是应该有的设施一项不少,文具和书本同样充足。丝毫不比城里的公立学校差。 这是柏文集团成立第三年,江序舟捐款重新装修的。 这一次叶浔不是很记得它原本的样子。 按照谈惠所说,小学时光算是江序舟学生时代最黑暗的日子。由于先天性心脏病的原因,他的生长速度天生就比同龄孩子慢,再加上别人都有爸妈,他只有爷爷奶奶,所以他经常是学校里“小恶霸”们的欺负对象。 谈惠说起这件事时,一直很无奈地叹气,她说,小孩下手都没有个轻重之分的,他们觉得好玩就做了,那时候江序舟也不知道反抗,更何况反抗也打不过大孩子。 事情的转变在江序舟六年级的时候,他反抗了一次,给那孩子打得鼻血直流,气得人家家长跑到谈惠面前告状,谈惠让他跟别人道歉,却没想到他仰着头,乌黑的眼睛里全是不服气,梗着脖子说,我不,他先骂我的,凭什么我道歉。 那个家长一跺脚,指着江序舟骂道,有爹妈生,没爹妈养的玩意。难怪你爹妈不要你。 江序舟一脚踹在门上,门用力被带上,险些砸到那个家长的鼻梁。 谈惠乐呵乐呵地拍拍他乱糟糟的寸头,教他怎么打人能不留下伤口。 叶浔一下想起程昭林被江序舟按得嗷嗷叫的那天。他想,江序舟的学习本领还是一如既往地强啊。 小学里的环境很好,孩子的书零散的摆在桌子,黑板留着作业,墙壁挂满画和流动红旗。 叶浔的小学是在城里面上的,那里的孩子家庭条件都算不错,学校比这里大,环境也比这里好,从小老师都教育他们拒绝校园霸凌。因此,他没遇到校园霸凌,也不会打架。 这一点,叶浔不觉得,自己比江序舟文明,顶多算情况不同,反应也不同吧。但是不得不说,在这件事上,他还是很佩服江序舟的,毕竟叶温茂只会让他有事找老师,实在不行叶温茂自己去找老师。 叶浔走出小学,看一眼腕表,算到谈惠应该快回家了,也往房子那边走。 第二次走这条路,他脑海里浮现的不再是年少有为的柏文集团董事长江序舟,而是那个瘦瘦小小的江序舟,闷闷不乐地走在路的另一边。他剪的是寸头,衣服上还打满补丁,脏兮兮的小手死死拽住书包带。 两人就这样走完了这一条路。 回到家已经临近傍晚,夕阳与天地接壤。 江序舟醒来,正坐客厅用平板处理工作,听见声响抬头看了一眼:“回来了?” 叶浔应了一声。 两人一人坐在沙发这头,一人坐在沙发那头,都没说话。江序舟快速处理完手头的工作,侧目看着叶浔——叶浔的肤色是那种很健康的小麦色,肌肉紧实。 江序舟想到大学时期的叶浔很喜欢运动,各种球类运动和长跑都极其擅长。 人在自己擅长的领域时,都是发着光的。叶浔也不例外,他的光吸引江序舟,让他忍不住去追寻。 * 两人就这样安静地坐着,仿佛屋外安静的午后。 直到,谈惠左脚刚迈进屋内,江序舟快速滑到叶浔身边,速度之快让叶浔措手不及。 叶浔抬眸看一眼谈惠,扬起笑容,跟她问好。江序舟也抬起头,浅笑叫她。 “你们处理工作吧,我放完东西去热菜。”谈惠见两人都抱着手机,以为他们在处理工作,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继续去忙。 江序舟连忙起身走进厨房,把菜放进微波炉里。叶浔打开高压锅,回头严厉地说:“你今天中午没吃饭吗?” 这语气一下让江序舟想起那年暴雨天里,叶浔也是这样问他,为什么要突然提出分手? 而江序舟一如那年一样,说不出半句话。 叶浔瞥了他一眼,插上高压锅的电,迈腿走出厨房。 “……叶浔。”江序舟咬牙叫了一声。他想解释今天中午太忙,又接了素未谋面弟弟的电话,他实在是没胃口吃饭;想解释自己真的没有骗他,至少是休息了,还想解释——那年的事情。 可是,叶浔不回头,他一如多年前走进暴雨中那般决绝。 江序舟垂下眼睛,默默地把一道道菜放进微波炉,又拿出来放在桌子上。 第15章 谈惠放完东西就看见这一副尴尬的场面。虽然她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先安抚叶浔,再转身走进厨房,问江序舟怎么回事。 “啊……没事。”江序舟含糊其辞,敷衍道,“工作上的事情,意见不统一。” 谈惠知道工作上的事自己插不了手,只能叹了口气:“不能找中和点的方法吗?” “哪有中和的方法呀?”江序舟苦笑道。 “这就看你们咯,我管不着。”谈惠耸耸肩,对自己孙子无奈的笑了笑。 江序舟学她的样子耸耸肩,又突然想起江勇军和梅月的事,“奶奶,我想问一下,我爸妈的事?” 果然,谈惠一听见这两个名字,脸上的表情刹那间晴转多云,她不悦地问:“这么多年了,提他们干什么?” 江序舟从小就有点害怕奶奶严肃的表情,他放缓声音问:“……他们回来找我了。” 谈惠侧着脸晦气似地呸了一口:“这两个鳖孙,这时候知道回来了。” “奶奶,你知道我有个弟弟叫江承志吗?” 谈惠怎么可能不知道,江承志出生时,江勇军还打电话回来让她上城里去带这个小孙子,她拒绝了,她说,舟舟还要我照顾呢。 结果,龟儿子张口就是一句,他还没有死呢? 可惜电话线不能隔空传递东西,不然谈惠都想传递一个巴掌过去。 如果江序舟一直不问,谈惠打算一直不说,直到死去那天,再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里。 她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护好江序舟。 “你……离他们远点,保护好自己。”谈惠思来想去只说出来这句话,“他们为了那个小儿子,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 她仍然不放心地看着江序舟的眼睛:“舟舟,答应奶奶,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先保护好自己。” * 与此同时,江勇军和梅月这边却不太///安宁。 江承志被江序舟挂断电话之后,在家里发泄了一番。 从小到大,没有人敢这样说话,也没有敢不顺从他。江承志踢走脚边的一家三口合照,拎起丢在茶几角的玻璃酒瓶,指着缩在墙角的江勇军夫妇说:“不管怎么样,你们都赶紧给我要到钱。”说完,他把玻璃瓶用力砸向桌角,玻璃四散。 梅月被飞过的玻璃片划伤额角,江勇军也好不到那去,他刚才在拦江承志时脸颊被打了两拳,鼻血到现在还没止住。 “儿子……我们都想想办法好吗?”梅月靠在江勇军怀里瑟瑟发///抖,半害怕半商量道,“……你去找个工作,爸爸妈妈也去找工作,不然这么多钱——我们真的还不起。” 梅月和江勇军今天才知道,他们的宝贝儿子在外面借了高利贷,金额庞大到把家里的房子抵押出去都还不起。 她话音刚落,屋外响起敲门声,还有一个男人的声音:“亮灯!我知道你们在家!欠的钱什么时候还!” 梅月害怕地往江勇军怀靠了靠。江承志淡然地看一眼大门,抓起一个苹果,悠闲地靠在沙发背上,腿一伸搭在茶几:“如果他们把这个门敲开,我就先从楼上跳下去。”他咬了一口苹果,一副不像开玩笑的样子,“你们不是说,不管我出什么事,你们都能给我兜底吗?” 他小时候考试考不好,江勇军会拉着他的手去办公室找老师,高喊着是老师判错了;打完架在警局,梅月会挡在他面前,否认他的种种恶行,坚定认为是别人招惹了他;上班时长期迟到早退,被公司辞退,江勇军和梅月差点把公司告了。 “儿子……这事……”江勇军颤///抖地说,“我们真的做不到。” 门外的敲门声仿佛天边的滚滚雷声,一场暴雨在他们家落下。 江承志吃完苹果,把苹果核当成篮球投了个三分丢进垃圾桶里:“你们可以的。” 知子莫若母,梅月明白了他这句话的含义,扯开沙哑的嗓子,对着门外喊道:“……我们是柏文集团江序舟的父母……” 剩下的话还没说完,她就被江勇军捂住嘴:“梅月,你在干什么?我们已经和江序舟没有关系了。” 梅月一把拽下他的手,凌乱的头发扫过江勇军的脸:“你是想要承志死,还是江序舟死?” 这话的答案呼之欲出,在他们心里江序舟跟死人没什么两样,只是早死晚死和死得有没有价值罢了。 江勇军的手慢慢放下。敲门声停顿几秒,显然外面的人没听清梅月的声音:“什么?” 江勇军替梅月说道:“你们去找柏文集团的董事长江序舟,他能还你们的钱。” “你们要是敢骗老子,老子就把你们这门板拆了当你们棺材板!”门外的人丢下这句话。 随后,恢复一片寂静。 第14章 天还没亮,邬翊的电话便打了进来。 叶浔和江序舟同时被吵醒。叶浔扫一眼手机屏幕——是邬翊,他知趣地掀开被子准备走出去。 “小浔,没事。”江序舟喊住他,“外面冷。” 叶浔眼睛都没睁开的时候,会格外听话,他又钻回被窝。 江序舟看他背对自己,盖好被子,才接通电话,尚未开口说话,邬翊便喊了起来:“江序舟!你什么时候借的高利贷啊啊啊!” “什么?”江序舟的心脏受邬翊这么一喊,跳得更快,他捂住胸口,眉头紧锁强忍难受,“什么高利贷?你好好说。” 叶浔睁开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地面。 邬翊长话短说:“今天早上突然来了一帮人闯进公司,在大厅里拉横幅,还大声嚷嚷,说你欠了高利贷不还什么的。” 江序舟惜字如金:“报警。” “报了,警察来把这些人带走了,但是被有心人拍下来,传到网上了。”邬翊无奈地说,“你今年是不是犯太岁啊?” 江序舟向来都不太相信这种东西,而是相信有人在故意搞他,并且这个人肯定是最近和叶浔联系最多的人—— 赵明荣。 他和赵明荣的梁子早在公司成立初期就结下了。不过,他们都没成功搞垮对方。后者是因为迟迟没找到机会,前者是因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还有个原因:江序舟喜欢光明正大地去获得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他厌恶那些使暗招的人。 江序舟依旧惜字如金:“公关。” 柏文集团原本没有专门设立公关部门,相关事务全交由项目部门进行处理,但自从上次江序舟的病历被发出来后,他便特意设立公关部门,专门应对这类事情的发生。 没想到那么快又派上用场了。 邬翊应了一声。 “还有,去警方那边了解一下欠高利贷的到底是谁。”江序舟语气冰冷。 到底是谁,溅了他一身泥点子。 昨天发生的事情极速在他脑海里走了一遍,很快锁定一个人,但是现在缺乏证据,不能盖棺定论。 江序舟接完电话,早就睡意全无,决定去村里四处走走。 想到这,他便爬起来在睡衣外面套了一件黑色夹克,小心翼翼地绕过叶浔。 叶浔感受到他要出去,不知道怎么想的,突然坐起来抓住他的手臂。 “嘶。”江序舟吃痛地深吸一口冷气。 叶浔突然想起来江序舟昨天早上受伤了,而自己这个罪魁祸首却迟迟没有过问一句。 “没事吧。”叶浔抱歉地说,“对不起,我忘记了。” 江序舟救他受伤和他主动欺负江序舟受伤的意义不同,前者他是歉意,后者是恨意。 两者不能混为一谈。 “要不……给我看看。”叶浔提出补救方案。 江序舟巴不得他早点这样说,连出房门拿药箱的脚步都快了。 叶浔压根没有抓住他的伤口,或者说,是没完全抓住。但是他知道叶浔在这件事上对他的情感只有抱歉和感恩,没有恨意。 他想,这一次受伤挺值得的。 * 江序舟拿完药箱,自然而然地坐在地铺上,露出半边肩膀—— 叶浔怕他捞袖子太用力会再次伤害到伤口,索性让他把衣服半脱下来,同时很贴心的将被子披到他后背。 “疼吗?”叶浔拉住江序舟的手看着手臂上有点发炎的伤口问。 江序舟乌黑的瞳孔里倒映出认真的叶浔——刚睡醒的头发翘起来几撮,睫毛有点湿润,鼻头微微泛红。 江序舟用没受伤的手把他的翘毛压下去,放手时翘毛又扬起来。 嗯,发质很硬。 叶浔见江序舟不说话,抬头看他。 两人一高一低,江序舟垂眼跌进叶浔浅色的眸子里。 网上总说,浅色的眼睛像一块琥珀。如果叶浔的眼睛是琥珀的话,江序舟愿意做被淹死在里面的昆虫。 两人相互依存,彼此寄生,最后一起湮灭在茫茫时间里,宇宙里。 叶浔自顾自地说:“你昨天回来是不是就只用水冲了一下,没有消毒。” 第16章 江序舟太擅长干这种事情了,这种自损的事情。 “嗯,昨天没有时间。”江序舟撒了谎。 叶浔帮他缠好纱布,示意他可以走了。 江序舟不舍得地抽回手,指尖无意识地碰到叶浔的指尖,细微的温暖传来,缓慢扩到全身,停留在心底。 * 电话铃乍然响起,这次是叶浔的。 江序舟也扫到了手机屏幕——赵明荣。 虽然他早就知道叶浔跟赵明荣合作,但是看到这个名字时,还是下意识恶心,目光沉了沉。 叶浔在等江序舟识趣地离开,不过后者并没有这个意识,他只能自己离开。 “叶总,你猜怎么着。”赵明荣说,“江序舟那个宝贝弟弟欠了一屁///股高利贷,现在全部丢给他的好哥哥了。” 叶浔早就从江序舟手机里听见了这个消息,但他还是装作刚知道的样子:“啊?江序舟有弟弟?” 赵明荣知道的也不多岔开话题:“今天早上柏文集团可热闹了,放高利贷那人把江序舟和柏文集团一起挂网上了。听说接下来还要找媒体大肆宣传。” “放高利贷的人都被警方抓起来了。”叶浔把前面听见的消息跟赵明荣说。 赵明荣说:“他们可是一家人,梅月和江勇军自然知道他的软肋是什么。” 他补充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这里面光脚的自然指的是梅月和江勇军。 “这些都只是缓兵之计,不能吞并柏文集团。”叶浔提醒道。 赵明荣哈哈大笑:“当然,我自然有别的想法。” 叶浔把///玩在手上的树枝啪嚓一声,断了。 赵明荣是一根老油条,搞垮对手的手段数不胜数。 也许,舆论战只是开端,真正的好戏在后头。 叶浔简单快速在脑海里推理,现在的战火从江序舟这边燃起,燎到自己只是时间问题。 他努力稳住自己的呼吸说:“赵总,还有什么打算呢?” “用一些小手段罢了。”赵明荣说完,挂了电话。 叶浔踢掉脚边断掉的树枝。 * 屋内的江序舟抬起头,安静地注视着窗外叶浔的背影—— 初升的阳光毫不吝啬地撒在他身上,以及他左手无名指的戒指。 江序舟胃里抽///动一下,他阖上眼睛努力压抑住不断上涌的反胃感。 他昨晚在叶浔半监督半恐吓下吃了小半碗米饭,按理来说不应该再疼了的。 可是,他忘记了。胃疼是不按理的。 他再也压抑不住,跑到厕所手掌握拳顶住胃,弯腰吐了。 昨晚的饭已经消化完,现在吐///出的只有酸水。 他摸索的从口袋里掏出止吐药,囫囵吞下,靠在墙壁深呼吸。 那阵感觉才勉强下去。 早晨的风带着凉意,吹过他满是冷汗的额头时,他不禁打了个寒战。 他脑海里第一个浮现的念头是要提醒叶浔加衣服。 无论春夏秋冬,叶浔睡觉都只喜欢穿一件短袖,刚才他电话接得着急,都没来得及套上件外套。 第二个浮现的念头是要找个时间去检查胃。 江序舟泼了把冷水在自己脸上,咬了咬嘴唇让血色恢复,回到房间抓起叶浔的衣服往门口走。 叶浔闷头往里走。 江序舟后退几步堪堪躲过不看路的叶浔。 叶浔的脸色不算很好看,和江序舟刚吐完的脸色一样难看。 “你……没事吧?”江序舟问。 叶浔注意到他手上的衣服,又恢复之前的模样,眼里闪过一丝嫌弃:“江总,没人教过你不要乱动别人的东西吗?” 江序舟想要反驳,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收了嘴里的话。 叶浔也没说什么,伸手抢过自己的衣服披上,走出屋内。 叶浔方才那句话,不仅让江序舟想起两人关系彻底决裂的那天,自己也是用这个语气说,叶浔,什么东西该碰,什么东西不该碰,你不知道吗? 那时候叶浔和这时候的江序舟都一言不发。 江序舟捂住胸口,委屈可怜的叶浔惹得他破旧的心脏疯狂跳动,连呼吸频率都不对了。 他巴不得快点冲上去抱住那个委屈可怜的人,但是这些都已经消散在回忆之中。 * 村里的日子总是平静中伴随着无聊,往后的几天里叶浔和江序舟有事没事都喜欢瘫在躺椅上晒太阳。 江序舟怕冷,身上多盖了层被子,叶浔嫌热,穿了件单衣。 今天,江序舟照样缩在被子里,静静地听着谈惠和叶浔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声,眼皮渐渐沉下来。 谈惠问道:“小浔,你看上我们家舟舟什么呀?” 叶浔笑道:“人好……” 剩下的话,江序舟没听见。 他睡着了。 在临睡前,他及时更新了自己的临终愿望:想听着叶浔的声音死去。 如果可以再得寸进尺一点,那就在叶浔怀里。 至于谈惠,还是别告诉她好。江序舟迷迷糊糊地想,这个小老太婆忙忙碌碌了一辈子,好好享福,别再为他担心了。 思绪一旦发散,脑袋便沉得不行,江序舟还没想完便被拽入黑暗之中。 第15章 最先发现不对的是叶浔。 他回答完谈惠说的话话,两人回头统一地看了一眼江序舟—— 他半张脸埋在柔软的被子里,长刘海柔顺的搭在苍白的脸颊,呼吸一深一浅。 谈惠眼睛不好,又离得远,看不太清楚,单纯以为江序舟睡着了。 但是,这个状态的江序舟,叶浔真的再熟悉不过了。 叶浔支走谈惠,转过身拍着江序舟的肩膀,用力且焦急:“江序舟!” 他刹那间又想起在临海府的那晚。 “江序舟!”叶浔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呼吸急促,脑子乱成一锅粥,“你别吓……奶奶。” 他本来想说,你别吓我的。但是,话到临头又改了口。 ‘别吓我’这句话太亲密了,不适合他和江序舟之间的关系。 江序舟被他晃得难受,闷哼一声:“……怎么了?” 叶浔松了手上的力,抬眼看一眼谈惠在厨房忙碌的身影:“你现在什么感觉?” 他不问还好,问完后江序舟的意识渐渐回笼,自我分析下情况道:“……晕。” 说完,江序舟眼睛迷开一条缝,看见满头大汗的叶浔:“你出汗了。进屋吧,我一会儿回去。” 此时此刻,叶浔来不及顾自己,他只想快点搞懂江序舟怎么会晕。 江序舟也并没打算放弃让他回屋的想法,勉强开口又提了一次。 叶浔不悦道:“你先顾好自己。” 这次,江序舟没有再说话,他用刚积攒好的力气撑起身体,将被子披在叶浔的身上,沙哑低沉的声音响起:“没事,我大概是低血糖了,待一会儿缓过神就好。你快进屋,不然容易感冒。” 身上的被子太重了,不光压在叶浔身上,还有他的心里。他很想问一下江序舟,一个已经发生的低血糖和一个尚未发生的感冒,到底哪一个重要? 其实,叶浔有点分辨不出这时候的江序舟说的话,到底是真心还是虚情假意。 江序舟见叶浔还是没有回屋的举动,又像哄孩子似的轻声劝道:“要不然,你去帮我拿几颗奶糖过来?” 他的奶糖放在昨天穿的外套里了。 叶浔将被子丢进江序舟的怀里,起身取来他的外套。 江序舟浅笑:“谢谢。” 这个和煦、放松的笑容叶浔看过很多次,不过那都是四年前了。 “你先回去吧。”江序舟又补充道。 叶浔知道如果自己一直不走,江序舟就会一直赶自己。他转身走到椅子后面站定。 他看见江序舟掏出奶糖,手抖地拨不开糖纸,仰天长叹口气,又默默把糖放了回去。 就这样过了一分钟,江序舟再次尝试打开奶糖,仍然无济于事。他手一松,白色的糖果从他手中滑落,掉在地上滚了几圈。 叶浔感觉江序舟说了什么,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便从躺椅上垂下来。 这样的江序舟,叶浔见过。而且每见一次,心脏都被戳痛一次。 这次也不例外。 他走过去捡起奶糖揣进口袋,又从衣服里取出一颗剥好,略微粗暴地塞进江序舟嘴里。 江序舟咬住奶糖,错愕地抬起头看他,而他却固执地仰着头,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他不想江序舟因为这一个举动而浮想翩翩,觉得他们有可能。 江序舟倒也如他愿,没有这样觉得,平淡地开口:“谢谢。” “江总,客气了。”叶浔说,“我不会见死不救的。” * 屋内的谈惠喊了声吃饭了,打断两人之间尚未开始的对决。 当然,这不过是叶浔认为的对决。 第17章 江序舟缓过劲,在叶浔的搀扶下走到饭桌旁,正好撞见端菜出来的谈惠。 谈惠上下打量着江序舟,半关心半嘲笑道:“怎么了舟舟,睡个觉起来还要小浔扶呀?” 江序舟自然不能把低血糖晕过去的事情跟谈惠说:“睡得腿麻了。” “下次回床上睡。”谈惠说完,瞟一眼叶浔又问道,“小浔,你脸怎么那么红?” 叶浔也感觉自己脸很烫,在他发现江序舟晕过去的时候就感受到了,但是当时的当务之急是叫醒江序舟,所以他也就忘记这件事了。 江序舟偏头过来看了叶浔一眼,皱了皱眉:“嗓子疼吗?” 叶浔不太习惯被别人关心,所以他摇了摇头,敷衍道:“可能是刚才热的。” “嗯。”江序舟点了点头,又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可能发烧了,吃完饭吃点药。” 那时候叶浔觉得江序舟简直就是多虑了,他一个常年运动,甚至一个月前刚跑完马拉松的人,怎么会因为一天没有及时加外套便发烧了呢。 不料,半夜的叶浔却觉得江序舟肯定是一个乌鸦嘴。 屋内一片漆黑,他摇摇晃晃地起了个夜,回去的路上腿踢了书桌一脚,刺耳的摩擦声响起,吵醒了江序舟。 江序舟入睡困难,睡眠浅,一点动静都能吵醒他。他打开屋内大灯,眯着眼睛问:“疼吗?” 说不疼是不可能的,毕竟脚趾撞到桌角可以算是十级疼痛中最高等级的。 可惜他头太晕了,实在是不想和江序舟分析这一刹那间的疼痛。 他闭眼睛倒回床上,叹出一口炽热的气。 江序舟翻身下床,冰凉的手掌覆盖在叶浔的额头,温度滚烫。 “你发烧了,我给你拿药。”江序舟起身临出屋门前又补充一句,“你上床上睡去。” 叶浔不太想动,但是江序舟的语气太过坚定。 他不想违抗,或者说是懒得再和江序舟争论床位的事。 药箱早上已经拿出来一趟,这时正放在床位的书桌上。江序舟在里面挑挑拣拣发现这里面的药不是过期一年的,就是马上要过期的…… 跌倒扭伤药。 江序舟无奈地给叶浔掩好被子,又打湿毛巾盖在他头上:“我出去买药。” 生病的人容易情感外露,会变成爱撒娇的小孩子,叶浔也不例外,他看了眼时间,拉住江序舟的衣角:“太晚了,明天去吧。” 这里距离最近的24小时营业的药房,大概有十公里的山路,再加上夜车不好开。叶浔不太放心。 江序舟柔下声音,哄孩子般:“你都快烧成火炉了,还明天去呢。” 叶浔难受得厉害,脸烧得通红眼眶湿润,仿佛刚哭过一场。他知道,江序舟一直都是行动派,只要他想的就一定会去做,谁都阻拦不了。 尤其是这件关于他的事情。 叶浔感觉脑海里那根“恨”的防线,在高烧的燃烧和江序舟的柔情下摇摇欲断。他松了口:“顺便买点退热贴回来。” 江序舟大胆一回,揉了揉他乱乱的短发,答应了。 叶浔在江序舟出门以后,昏昏沉沉的又眯了一会儿。 梦里的剧情很零碎,有时候他和江序舟在破出租屋里瞎聊,有时候两人又在临海府里大吵,耳旁的声音也随之跳转,有甜言蜜语的,也有恶语相向。 最后一个场景停在两人在临海府的最后一晚—— 屋外乌云密布,雨点打在树叶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江序舟,解释吧。” 叶浔和江序舟面对面坐在饭桌前,这是江序舟提出分手一周后,他们第一次平和地坐下来谈心。 这么多天里,叶浔从刚开始的不解愤怒到试图理解,最后他打算和江序舟好好谈谈这件事。 死也要死个明白。 江序舟不敢直视对面心爱的人,他的目光落在桌角枯萎的花上—— 这是叶浔上周买回来的。 “没什么解释的了,叶浔。”江序舟说,“分手吧……” 他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点点血腥味时,才开口道:“我们……不合适。” 叶浔气得发笑:“不合适的话,你当初为什么追我,为什么耽误我那么多年?” 江序舟不说话,依旧盯着桌角的花。 “江序舟,”叶浔说,“你变了。你变得和……” 他知道这句话说出去肯定很伤对方的心,所以在心里纠结了很久,最后还是说了出来:“和赵明荣一模一样。” 说完,他闭上眼睛,脑海不受控地回忆起那段不堪的回忆—— 他原本打算冲进江序舟的办公室,质问他为什么要突然提出分手,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却没想到赵明荣也在。 叶浔愣了一下,回忆起江序舟的日程表和信息。以前江序舟会主动报备自己准备要做什么的。 这一次,例外了。 他拽住江序舟的衣领,强迫他与自己对视,却没想到与他对视的那双乌黑瞳孔里,全是上位者的蔑视。 这是叶浔从来没见过的眼神,他的手略微松动,眉头拧在一起,不确定地叫了一声:“……江序舟?” 江序舟并没有理他,而是偏过头对旁边一脸看戏的赵明荣浅笑道:“见笑了。” 赵明荣理解道:“暧昧期,正常。” “不是的,我们已经分手了。”江序舟冰凉的手用力拽回自己的领子,推开愣住的叶浔。 “……序舟。”叶浔狼狈地唤了他一声,试图让江序舟看自己一眼。 他不相信江序舟这么看重感情的人,会这么轻易地放弃。 江序舟扫了他一眼:“分手了又何必再纠缠我?”接着,一字一顿,“叶副总。” 这三个字,他咬得很重,好似要把这三个字刻在叶浔心口,贴在他的头上,砸进他的一生。 第16章 江序舟端起水杯的手抖了一下,惊讶地抬眸看向叶浔。 最亲的人往往知道怎么伤最爱的人。叶浔这一句话犹如锋利的剑,刺穿江序舟的心脏。 江序舟强忍住心悸,说不出来话。 赵明荣是公认的薄情寡义之人。曾经,他凭借优异的长相勾///引上第一任老婆,再一步步慢慢爬,直到踩在她的头上时,转头便将她甩掉。 他的发家史也算是半本恋爱史。 对待员工极为苛刻,简直是中国版的葛朗台。 江序舟对他极其厌恶,甚至厌恶到在路上碰见都要绕道走的地步。 而此时此刻,叶浔居然将他和自己归为一类。江序舟实在是没想到。 他的心脏发出钝痛,面前的人一点点变成不认识的样子,灿烂的笑容里透着冰渣,刺得江序舟生疼。 叶浔望着江序舟不知所措的脸,第一次感受到报复过后的快///感。 江序舟长期维持在脸上的苍白面具出现一条条裂痕,白色的碎末不受控制地掉落,整个人仿佛桌角的花,一点点发黄枯萎。 “小浔……”江序舟像叶浔当初办公室里唤自己那样,唤了他一声。 叶浔也像他当初那样,浅笑道:“你以为我真想和你这个病秧子过一辈子吗?我和你不过就是玩玩。” 尽管这句话是气话。但对于江序舟来说,这句话像是平地一声雷,炸得他耳朵轰鸣,呼吸困难,额角跳动不止,处处都是钻着的疼。 疼得他想死。 他眉头紧锁,声音凌厉:“你出去!” 叶浔心中的怒火瞬间燃烧,他本身就是一个气性很大的人,只不过和江序舟在一起久了,性格被带的缓和了不少。 “凭什么赶我走!”叶浔猛然一拍桌子起身,凳子带倒在地,他吼道。 江序舟心脏跟着抖动,艰难的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重话:“因为这是我买的房子,并且我们现在已经分手了!” 说完他又补了一句:“滚出去。” 叶浔正在气头上,压根没发现此时腰背依旧挺直,泰山般临危不惧的江序舟,嘴唇已经开始泛白。 他冲去屋外,用力甩上门。 关门声与窗外的雷声同时在寂静的夜里炸开。 两人之间的某一个地方轰然崩塌。 * “小浔,起来吃点药吧。”江序舟的声音在叶浔耳边响起,“吃完药再睡,会舒服点。” 叶浔朦胧地睁开眼睛,借着床头开的小灯,瞧见了与梦里不一样的江序舟,他面前的江序舟只有个一手端着水杯,一手抓着药的轮廓 他手一伸,握住了对方的手。 江序舟的手脚常年都是冰凉的,叶浔曾经尝试过很多办法都没办法捂暖。 “我手冷,你伸手,我放你手上。”江序舟缩回手说道。 叶浔心脏仍停留在梦里的争吵中,懵懵懂懂地瞧江序舟。 江序舟用哄小孩的语气问:“很难受吗?” 这一句话让叶浔反应过来,这不是梦里的江序舟,而是梦之前,正在和他恋爱的江序舟。 第18章 他烧糊涂了。 江序舟当他难受得厉害,从袋子里翻出退烧贴规规整整地贴在他的脑门:“这样好点吗?” 他摇摇头,想起来江序舟常年冰凉的体温。他张开手嘴上嚷嚷道:“你那么冷,散热肯定比退烧贴好用。” 江序舟浅笑一声,声音很轻,却能感受出他非常开心。 “你……等下上///床来陪我。”叶浔拍了拍床铺。 江序舟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叶浔再说了一遍,又加上一句:“你要取暖,我要散热,各取所需。” 话虽然是这么说,江序舟依旧坚持地去洗了个热水澡,带着一身热气上了床,躺在叶浔的左边。 “你洗澡干什么。”叶浔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简单的一句话愣是让他说出了撒娇的味道。 “身上冷,怕你感冒加重。”江序舟老实交代道。 “是发烧。”叶浔纠正。他真的很怕江序舟这个乌鸦嘴,把自己说感冒了。 感冒可比发烧难受一万倍。 他边说边往江序舟温度下降的身旁靠了靠。不得不说,江序舟真的很像一片大号的退烧贴,他感觉舒服了很多。 叶浔的鼻尖环绕着江序舟身上淡淡的沐浴露香味,很安心也很舒服。 “江序舟。”叶浔脑袋昏沉得不行,睡意全无,骨子里带着的依赖告诉他,他现在需要江序舟。 他想听江序舟讲话,想听江序舟的呼吸,想听江序舟的心跳声。 “嗯?” 江序舟回答一声,也往叶浔旁边挪了一下,脸颊蹭在对方柔软的短发,痒痒的。 屋外一片漆黑,很安静。他俩好似两只抱团取暖的小动物,江序舟很喜欢这种感觉。 “讲几句话,什么都可以。”叶浔闷声说。 “讲什么?” 叶浔想起来江序舟从来都没亲口说过自己小时候:“讲一下你小时候吧。” “……小时候?” 江序舟有些失落。叶浔就算在生病,也没给自己解释的机会。 其实,他小时候没什么特别的日子,也没有什么与众不同的事情值得去分享。 他像每一个留守儿童般跟谈惠江中过日子,早上上学前谈惠会给他塞两个鸡蛋,中午回家江中会炒好菜,晚上他趴在破破烂烂的桌子上,借着夕阳写作业。他没有所谓要好的朋友,也没有珍宝似的童年回忆。他不会盼着梅月和江勇军回来,因为他记忆里压根不存在这两个人。 “我小时候没什么好讲的。”江序舟声音很轻。 叶浔不满意这个答案,扭头看向江序舟,两人的目光短暂交汇:“怎么会没有什么好讲的呢?奶奶和我说了很多!” 但是我不想听奶奶说,我想听你说,听你说是怎么打败嘲笑你的人;听你说没人帮你撑腰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听你说小时候的每一条路都有多痛苦。 这一段话叶浔没有说出口。 江序舟沉默了几分钟,沉默到叶浔都以为他睡着的时候,他才开口。 “我小时候……”江序舟绞尽脑汁都没想到要说什么。 太难过的事情不能说,会影响叶浔的情绪,太快乐的事情很少,他想不起来。 叶浔目光灼灼,浅色的瞳孔里带火似的,烧到了江序舟身上。 还真让他想起来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那段日子算不上快乐,最多是安宁。 “我小时候睡不着的时候喜欢看星星,”江序舟说,“尤其喜欢躺在稻草堆成的草垛。” 小小的江序舟心脏闷得厉害,他就会跑出去躺在大大的草垛上,漫天繁星覆盖在他的身上,呼吸间是土壤、植物的味道,微风摆弄衣角。 舒服自由,心脏的负担也少了很多。 “当时,奶奶和我说,有什么愿望可以和星星说,它会帮我实现。” “所以,你许了什么愿望?”叶浔问。 江序舟侧身看向自己身旁的人。 他的愿望实现了,在九年前就实现了。 “小孩的愿望太多,记不清。”他敷衍道。 “哦。”叶浔难受得阖上眼睛,迷迷糊糊地问,“实现了吗?” “愿望都记不清,哪还记得实没实现呀。”江序舟乐了一会儿,回答道,“我想,应该是实现了。” “嗯。”叶浔迷迷糊糊地说,“你肯定是星星之神偏爱的人。” 江序舟眼底的笑意溢出来:“小孩话。” 星星之神如果偏爱他的话,又怎么会给他一身疾病;星星之神如果不偏爱他的话,又怎么会把叶浔赐予他。 江序舟简单衡量,发现叶浔说得对。他赞同:“星星之神确实很偏爱我。” “所以,你要好好的。” “你也要好好的。”江序舟说完,顺便得寸进尺地用脸贴在叶浔的额头上,感受他的体温,发现没有刚开始那么烫后,心里松了口气,困意后知后觉地袭来。 他打了个哈欠,起身拿起床头的药,又去接了杯温水,拍拍叶浔的手:“吃完药睡一会儿吧。” 叶浔听话地吃了药,任凭江序舟帮自己盖好被子。 江序舟很快就睡着了。 叶浔没睡着,他听着江序舟平稳的呼吸,闻着他身上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沐浴露味道,感受着他偏凉的体温,恍惚间感觉周围的环境旋转变化,隐约间能听见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 自己回到在临海府住的日子。 回到了在那里平凡的一个晚上。 他伸出右手,轻轻放在江序舟的左胸口。后者哼了一声,迷糊地拍了拍他,嘟囔句:“睡吧。” 心脏有力地透过薄薄的皮肤组织,敲打在叶浔的手心,寂静的环境里好似还能听见咚咚咚的声音。 胸口总是炽热的,里面不光有心脏,还有爱意和其他的情绪在里面回荡。 叶浔静静地感受着,合上眼睛在脑海里数着江序舟的心跳声。 这是他们在一起时,他最喜欢做的事情。 一声…… 两声…… 三声…… …… 药效渐渐上劲,他的眼皮越来越沉,数字也数得不清楚了。 终于在第三十二声心脏“咚”的一声落下时,叶浔坠入了梦乡。 第17章 第二天早晨,叶浔睁开眼睛,握了握昨天放在江序舟心脏上的手—— 熟悉的心跳声消失了。 江序舟不在。 他翻身躺平,叹口气。他真的怀疑自己昨天是烧糊涂了,不然怎么会做那么多蠢事,说那么多蠢话。 以及,今天要怎么面对江序舟。叶浔没想好,毕竟,这真的很尴尬。 他掀开被子,用手揉///搓自己的脸,强逼自己清醒过来去思考这些问题。 乍然间,他听见屋外谈惠怒骂了一句,紧接着就是江序舟的安抚声。 发生什么了?他坐起身竖起耳朵听—— 谈惠:“你们今天就要走吗?” 江序舟:“先不急,公司那边邬翊在,还能应付。”他的声音沙哑,偏头咳嗽几声,又说道,“小浔昨天晚上发烧了,等他睡醒我们再走。” “发烧了?你昨晚怎么不叫我?”谈惠好像轻轻拍了江序舟一下。 她愤怒地说:“我跟你们去。我揍死这龟儿子。” “没什么大事便没叫您。我能处理,您就别去了。”江序舟说完这句,房门就被打开。 叶浔一愣,没来得及盖上被子伪装成睡觉的样子,只能和江序舟大眼对小眼。 “……今天要回去?”叶浔问。 “你醒了?”江序舟问。 两人同时发问又同时沉默。狭小的空间里尴尬在漫延,他们都想起凌晨的亲密接触。 江序舟握拳抵在嘴前,轻咳几声,率先打破尴尬,解释道:“公司有点急事需要我回去处理,等下吃完早餐走吧。” 叶浔应了一声,大脑过一遍几天前赵明荣打的电话,大概能猜出是江序舟父母的事情。 “我准备好了!”谈惠在江序舟身后喊了一声,吓了江序舟一跳,他惊讶地转过身。 叶浔通过他与门的缝隙,瞧见谈惠提着一个很大的袋子,一角还露出衣服。 “奶奶……”江序舟颇为无奈地按了按太阳穴,最后接过她手里的袋子,妥协道,“好吧。” * 早餐时候,叶浔和江序舟都吃得不多,前者是大病初愈,食欲不高,后者是压根没胃口,太阳穴突突跳个不停。 谈惠见他们都没怎么动,便把早餐全部打包放在那辆黑色越野车的后座。 当然,还有一堆土特产。 江序舟的太阳穴跳得更厉害了,他扶着后尾箱门,对着进屋搬东西的谈惠背影,张了张嘴,到底没说出话。 直到接近中午,满载土特产的车终于行驶上路了。 一路上江序舟的手机时不时就来电话和短信。 “……要我帮你接通吗?”叶浔坐在副驾,犹豫地问出口。 第19章 江序舟的脸色不算好看,嗓子还有点哑,仿佛昨晚发烧的是他:“谢谢,不用。不过,你可以帮我拿一下蓝牙耳机吗?在扶手箱里。” “哦,好。”叶浔拿出耳机帮江序舟戴上。 江序舟按下耳机上的接通键,邬翊焦急的声音瞬间传来:“你在哪里啊?什么时候到?他们闹着要见你,我快劝不住了。” “在路上,马上到。”江序舟扫一眼中控屏幕的时间,估算道,“大概十分钟后。” “行,我先让他们去会议室休息。”邬翊抽///动下嘴角,听起来是个哭笑,“还好他们来得早,大厅里就只有几个员工,而刚下夜班的我正好看见,这次应该不能有媒体拍到。我让大家都保密了。” “不过现在这接二连三的事情发生,上市的时间只能一拖再拖了。”邬翊道。 “嗯,辛苦。回去请你吃饭。”江序舟说。 邬翊:“哎,不用。有这钱你还是去寺庙里求一个平安符吧。” “平安符?”江序舟道,“算了吧,没什么用。” 他打了转向灯,挂了电话,趁着等红绿灯的间隙问叶浔:“一会儿能不能让……”他回忆了一下那个名字,“程昭林来接你。” 叶浔脑子里还在想,江序舟为什么要求平安符这件事。丝毫没有听见他的话。 江序舟耐心又问了一遍,叶浔才掏出手机打电话给司机。 他不想再和江序舟解释,程昭林是副总不是秘书,不会围着自己转。 江序舟按照叶浔说的地方放他下来,又从后座拿出一个小袋子,递过去:“你的药,回去记得吃。” 说完他作势想要去摸叶浔的额头,像昨晚一样去测他的体温。 “谢谢江总。”叶浔后退一步,接过药说道。他看见江序舟乌黑的瞳孔里闪过一丝失落。 好似夜空里划过的流星。 转瞬即逝。 但是,江序舟很快调整好状态,退后保持正常距离,嘱咐道:“好好休息。” * 黑色越野车重新驶入车流,停在地下停车场。 江序舟走进会议室。他没有让谈惠跟来。 他是真的很怕她动气。 玻璃门刚推开,梅月第一个站了起来,江勇军是第二个。 “小舟!”梅月喊道。语气里的热情过了头,让江序舟很不舒服地皱起眉头。 等到他站在屋中间时,眉头皱得更紧了—— 原本干净的会议室变得一片狼藉。放在桌子上招待客人的矿泉水被喝完,随意地丢在地上,凳子东倒西歪地摆放着,零食包装袋铺满桌子。 而他那个素未谋面的弟弟,此时正把腿搭在会议桌上,正悠哉悠哉的边看手机边吃零食。 江勇军见江序舟注视着江承志,下意识移到自己宝贝儿子面前挡住,手碰了碰江承志,暗示他起来打招呼。 江承志懒洋洋地站起来,弹了弹身上的零食碎屑:“哥哥好。” “你是谁?”江序舟并不想认江承志这一声哥哥。 “啧,也没说要做自我介绍啊。”江承志不爽地嘟囔一句,但还是开了口,“我叫江承志,今年二十六岁,是你弟弟。” 二十六岁。 也就是说,江勇军和梅月在离开自己两年后又生了一个孩子。江序舟冷冷地想道。 他没有什么表情的时候,整个人仿佛一根枯木,可那无欲无求的神色里,分明透露出杀气。令人害怕。 特别是梅月这种有事求他的人,格外的害怕。她腿一软,跪倒在江序舟脚边,手宛如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拉住他的衣摆,哀求道:“小舟,妈妈求你,能不能给我们一份工作啊?小志他还小,不能就这样完了呀。” 江序舟垂眸看着自己身下的母亲。如果这个女人还能称得上母亲这词的话。 许久,他开口:“早在二十多年前,你们不就和我断绝关系了吗?” “我在你们心中不是已经早死了吗?”他问道。 江勇军一惊,这话确实是他二十多年前和谈惠说的,当时他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挂在心上。 现在从江序舟嘴里听见,才发现这话是这么冷漠无情,而江序舟的模样也如同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似的。 梅月和江勇军一时间想不出怎么回复江序舟,显然,江序舟同样不想得到他们的回复。 生物学上的血缘关系是一条剪不断的枷锁,死死捆绑住四人,可人性上的枷锁已然断裂。 “能不能行就一句话的事,扯那么远干什么。”江承志站烦了,一屁///股坐下,再次把脚跷到会议桌上,“江序舟,你想好了。如果你不安排我们工作,我们就向媒体讲你不赡养父母,不孝顺,是个冷血的人。” 他按照之前有人告诉的话背道:“你想清楚目前以你公司的状态,能不能接住这一波破天的宣传咯。” 柏文集团的股票从江序舟病历被曝出,再加上高利贷的事情后,跌幅已经超过8%,确实是接不住再一次的舆论。 “江承志。”江序舟一字一顿地问道,“你们三个想要什么职位?” * “你说,江序舟会给他爸妈和弟弟安排什么职位呢?”赵明荣拿起酒杯碰了一下叶浔的酒杯问道。 叶浔浅笑:“这就不归我们管了,我相信凭借赵总的水平,搞垮柏文集团只是时间的问题。” 赵明荣爽朗地大笑,饮尽杯中的酒,招手让服务员倒酒,自己走到护栏旁,俯视楼下的歌舞升平:“叶总,我就喜欢与你交流。” “句句得我心。”他说,“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你吗?” 叶浔走到他旁边,注视着那双豺狼一样的眼睛,猜测道:“因为我恨江序舟?” 赵明荣接过服务员递来的酒:“差不多。我最喜欢和那些被情所伤的人合作。” 被情所伤的人大多数一蹶不振,饮酒度日,只有那些少数人能从中站起来,重塑自我,奋力上爬,静候时机等着给曾经的心爱之人当头一棒。 赵明荣看出来,叶浔就是这样的人。 四年前的情伤是一把剔骨刀,剔走叶浔的年少轻狂与自命不凡,留下骨子里不可磨灭的恨和野性。 与他们这样的人合作,风险小,成功率高。因为他们会和对方一决高下,甚至会鱼死网破。 到那时候,赵明荣便可灵巧脱身。 叶浔沉了沉眼睛,抿了口酒:“看来赵总很有故事,讲讲?” 赵明荣笑而不谈:“等到把柏文集团除掉,在庆功宴上再谈也不迟。” 第18章 女孩闪身走进小巷子里,脚步越走越快,渐渐跑了起来,她感受到身后的人也跟着跑了起来。 混杂酒味和汗味的风如影随形。 紧握在手中的手机传来男朋友着急的声音:“佳佳,你到家了吗?要不要我找朋友来接你……” “啊!” 手机掉在地上,电话哑然而止,四周一片寂静,唯有雨水砸向地面的滴答声。 她瑟瑟发///抖地坐在地上,手死死捂住传来巨痛的脚踝,恐惧地望着面前一脸狞笑的男人,那阵恶臭的风逐渐靠近,她向后挪了挪,后背顶住墙壁,嘴里发不出一丝声音。 “佳佳。”男人慢悠悠地念着这个名字,仿佛是在品味美酒般,笑得更为猖狂,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着自己的猎物,肮脏的手捏住女孩的下巴,“啧啧啧,长那么好看,不如跟我回家吧。” “江……江队长,我有对象了……”佳佳磕磕巴巴地说。 “哦?”江承志停下笑容,手劲加重,“有对象了?真可惜。不过,你倒是可以今晚陪我玩玩。” “玩什么?”一个年轻清亮的声音从江承志身后传来,男人轻笑一声,“要不,你今晚先陪我玩玩?” 江承志蹙眉,放开女孩,握紧拳头猛然朝身后挥去。只觉得有只温热的手抵住他的拳头,几乎同时,他的膝盖一痛,肩膀一扭,他跪倒在地。 整个过程不过半分钟。 “ntm谁啊?”江承志的手被死死扣在身后,动弹不得,嘴巴仍在大喊,“你松开我!你知道我哥是谁吗?” “谁?”那人收敛笑意问道。 “我哥可是柏文集团的董事长!你敢打我,信不信告到你破产!”江承志扭动身子,“我劝你立刻放开我!” 那人听到“柏文集团董事长”七个字时,手上的劲大了些,好似要把江承志的手掰断为止。他俯身在江承志耳边,压低声音问道:“那怎么你哥是董事长,而你却只是个保安队队长呀。” 江承志未来得及回话,一声惨叫便率先破口而出。 直到警车红蓝光停在巷子口时,佳佳才看清面前的救命恩人竟然是柏文集团曾经的副总经理,现在的云核智能科技有限公司董事长——叶浔。 “叶副总?”佳佳忙叫了一声。 叶浔脸在红白光照射下依旧显得英俊,他把江承志交给警察,浅笑地点了点头,弯腰捡起佳佳掉落的手机,弹走上面的灰递了过去:“碎碎平安。” 第20章 佳佳看着手机碎掉的屏幕一阵心疼。 “你男朋友在出差吗?”叶浔问道,在得到佳佳回应后,“我送你回家吧,下次早点下班。你们江总不缺钱,不用为他拼命。” * 而此时此刻,不缺钱不用别人拼命的江总正坐在办公桌前,电脑里传来集团首席公关官蔺怀分析当前柏文集团的舆论环境的声音,面前摆放着江池苑项目全周期文件。 今天下午五点,临近下班时间,住建部发来通知:有人举报柏文集团名下的江池苑项目豆腐渣工程,要求全面停工整改。指向尤为明确地指向混凝土强度不足。 江序舟听取举报内容简报之后,抽空去了一趟江池苑的施工地点,当场封存有争议部分的建材,同时启动第三方公证处取样,忙碌了一圈到晚上九点才有空坐下来召集法务、审计和公关成立战时指挥部,处理舆论。 今天墨城市迎来了一场久违的特大降雨,和四年前叶浔离开时的那场雨一样大。 江序舟的西装被雨水浸///湿,紧紧贴在身上,很难受,但是他没有时间换,只能打开空调暖风,尽量让贴在身上的湿漉衣服吹干。 “我们提前签订合作的媒体有多少家?”江序舟抽出几张纸巾,简单擦拭袖口滴落的水珠。 蔺怀回答:“目前有10家。江总,我建议现在先发布初步声明,在事情没有进一步发酵前,控制住舆情。” 柏文集团在设立公关部门时,专门找了不少核心媒体进行签订年度合作框架。虽然数量不算多,但是至少都是信得过,有粉丝基础的媒体。 “好,按照你说的去做。”江序舟一天没怎么喝水,嗓音略显干涩喑哑,他拿起桌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倒的水,简单地喝了一口。 晚上九点半,柏文集团在官网上发布《关于柏文集团名下江池苑停工举报的初步声明》,10家白名单媒体纷纷进行转载,很快掩盖住负面舆论,暂时成功扭转了舆论导向。 江序舟看着平板上公关部门发来的实时舆论情况,松口气倒靠在椅背,一只手轻轻揉着自己的胃。 他知道目前应急响应没有完全度过,他还需要对事实进行初步核验,保证舆情稳定发展。 这些都要求江序舟在明天早上之前做好准备,同时也要求柏文集团做好准备。 很显然对于他们来说,今晚将会是一个不眠之夜。 江序舟扶着办公桌起身,估计是淋了雨的缘故,也有可能是别的什么原因,他感觉自己的头很晕沉,仿佛顶着一块巨大的石头,胸口传来阵阵心悸,一天没进食物的胃也传来不满,可以说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舒服的。 他发现自己的身体情况愈发严重,尤其是胃时不时就会闹一出戏,像个不听话的孩子。 江序舟想,看来这件事结束后,真的得去医院做一个全面检查。 不过,前提是这件事结束。 所以,他走到咖啡机前拉开抽屉,冲了一杯速溶咖啡。 自从叶浔离职以后,他便没有再找秘书,单单是把秘书原本该处理的事情分了一半给邬翊,一半自己担着。 更何况,他一向喜欢凡事亲力亲为,特别是做咖啡这种小事,他还是能够胜任的。 尽管,他通常都嫌麻烦基本上喝的都是咖啡机下面的速溶咖啡。 一杯苦涩的咖啡混合凉水下肚,刺///激得胃一抽,脑袋上的巨石掉落,一痛压一痛,最后居然换来几分清醒。 江序舟打电话给谈惠,告诉她不用等自己回家,默默接受谈惠一顿嘱咐,随即他拉开办公桌的抽屉,翻找出止疼药和退烧药,囫囵下肚。 而后,他关了室内的大灯,只开了书桌旁边的落地灯,继续翻看着江池苑项目的资金流水,以及供应商名单。 柏文集团彻夜灯火通明。 * 叶浔送完佳佳回家,莫名其妙地游荡到柏文集团大厦下,仰头看着楼顶的办公室,脑海里自动浮现出江序舟伏案桌前的画面。 他记得江序舟觉得晚上开大灯晃眼,所以只会开一盏落地灯;记得江序舟会喝咖啡机下的速溶黑咖啡;记得江序舟做事情喜欢亲力亲为,每个文件都要过目。 他记得所有的一切,也算到了江序舟会做的一切,唯独没想到这个人这时候正生着病。 叶浔点开江序舟的微信,里面的聊天界面空空如也—— 他在从谈惠家回来的当天就清空了聊天记录。 他点开江序舟的头像,模糊的图片加载几秒后跳了出来。 依旧当时拍的那张。 叶浔记得拍这张照片是在个晴朗的夏日午后,柏文集团逐步走上正轨,第一个项目收益不错,在他软硬兼施下江序舟决定给自己放一个下午假。 其实,江序舟对放假去哪里玩都没有什么想法,在他看来,只要和叶浔在一起,去哪里都好玩,做什么都有趣。 肩负着让江序舟放松开心重任的叶浔,坐在临海府院子里的秋千上,滑///动手机查来查去一下午,都没找到满意的场景。江序舟也不催他,就静静坐在树下面闭目养神。 “你真的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叶浔侧头问。 江序舟穿一身简单的白衬衫,搭条黑色的西装裤,半边身子沐浴在午后阳光之下,脸却怕晒似的偏向树荫。 他听见叶浔的话,在脑子里细细收刮了一番,的确没有什么好的想法:“没有哎。” 他工作时候,说的每一句话都不加任何一个语气词,时时刻刻扮演个说一不二的公司领导人,可在熟悉的人面前,却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基本上每句话都要加一个语气词,尾音还会延长。 比如,现在。他拉长最后一个尾音,慵懒里还带点撒娇的意味。 这一刻,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清晰,慢到空气里的尘埃都清晰可见,慢到叶浔能听见江序舟的每一声呼吸,每一声心跳。 江序舟见叶浔许久没有说话,想要睁开眼睛看他。 “别动!”叶浔叫了一声,手机快速调到拍摄模式,对着江序舟拍了一张照片。 他想要留下这一瞬间。 “怎么啦?”江序舟听话地摆回刚才的姿势。 “你看!”叶浔举起手机,递到江序舟面前,骄傲的像一只小孔雀。 江序舟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是望向叶浔,继而看见了那张照片。 毫无疑问,叶浔是一个天赋型摄像师,他镜头下的江序舟永远都是温暖的,帅气的。 江序舟浅笑夸赞道:“好看。” “好看的话,你要设为头像。”叶浔半开玩笑半命令。 “英雄所见略同。”江序舟拿过叶浔的手机转发照片,利索地设为私人微信头像,“我正有此意。” * 手机屏陡然黑下来,叶浔被自己的模样吓了一跳。 他揉了揉冻僵的脸,钻进身后的汽车。 “去山河府。”叶浔说。 司机一愣,取出手机调出导航。 第19章 山河府是江序舟搬出临海府后买的一套大平层。它不在海边,而在与海边相反的方向,在墨城市的郊区。 这套房子江序舟一个人的时候很少回来住,只有谈惠来的时候,他才会回来住几天。 叶浔对他的这些情况,了如指掌。 他站在江序舟的家门前,听见屋内震耳欲聋的电视声,打心底佩服江序舟的先见之明。 幸亏是个顶楼大平层,不然江序舟怕是要被周围邻居投诉。 叶浔低头整理一下仪容仪表,发现自己早就浑身湿透,裤腿上还沾有泥点子,压根没什么需要整理的必要。他摁响了门铃。 屋内的电视声减小,谈惠迈着小碎步跑来:“舟舟吗?不是说不回来吗?” “奶奶,我是叶浔。”叶浔喊了一声。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跑来这里陪谈惠,大概是潜意识里想要答谢江序舟对自己父母的那些好吧。 “小浔呀。”谈惠打开门,惊呼道,“哎呦,你这孩子也真是的,浑身湿透了怎么也不换身衣服再过来呀?” “我刚好在附近,顺路过来。” “快进屋,我去给你拿一套舟舟的衣服。” 谈惠匆忙地跑进卫生间给他拿了条干净的浴巾,又到江序舟衣柜里翻了翻。 江序舟的衣服不多,大多数都是黑色,藏蓝色,或者灰色,就连睡衣也都是这样的颜色。 在老人家的思想里,年轻人就应该穿点亮色的颜色,所以她对于江序舟这些衣服颇为不满,决定在他的衣柜里翻出别的颜色给叶浔穿上。 “奶奶,要不然我来找?”叶浔边擦头发边说,“序舟的衣服都是我收拾的。” 尽管,那都是四年前了,但是叶浔觉得以江序舟这种头像都用四年的性格,绝对不会更改衣柜的布局。 哪怕这套房子,他从来没来过。 谈惠应声让到旁边,叶浔轻车熟路地拉开最左边衣柜,打开最底下的抽屉——几套略显亮色睡衣赫然躺在里面。 第21章 叶浔挑了一套暗红色的睡衣。 这应该是两套的,只不过还有一套被叶浔拿走了。 其实,现在这套才是他的。因为他某一天心血来潮换上这套睡衣时,才意识到自己拿成江序舟的了。 他没有理由回来拿,又不舍得丢掉,所以这套睡衣便一直留存在这里。 “还是小浔厉害呀。”谈惠说道,满眼赞赏地看着他手里的睡衣,“你们年轻人就应该穿这种亮色的衣服,舟舟那些衣服太暗了,显得人不精神。” “你快冲个澡,早点休息吧。”谈惠瞧见叶浔湿///漉漉的衣服,说道。 她离开时顺便带上来卧室的门。 锁落下的那一瞬间,叶浔不自觉地拿起衣服闻了闻。 是他喜欢的木质香,却不是以前的味道。 他用力把脸埋进衣服里,味道钻进他的每一寸毛孔,抚平心头的烦闷。 叶浔有点想哭。 他在离开江序舟之后,原本封在玻璃瓶里的情绪开始外泄一点点浸///透。 他有点搞不清自己的情感了。 于恨,他恨江序舟的突然冷漠和不留情面,恨他不早点解释,让自己独自承受如此多痛苦,恨他四年之中从未露过面,但又在自己想要放弃时候乍然出现,默默忍受一切自己强加给他的痛苦。 他确实想要扒光江序舟身上的虚伪,解除他所有的关系,然后把他捆起来丢在自己身边。 囚禁他,让他只属于自己。 于爱,他舍不得江序舟的好,舍不得江序舟的柔情,以及自己骨子里解不开的依赖。 因爱生恨,又恨中生爱。 叶浔不知道怎么办,不知道自己该接近江序舟还是该远离江序舟,是听从内心还是遵循本意。 人无措的时候,都想用眼泪去掩饰脆弱,去发泄内心情绪。这是本能。 暗红色的睡衣在咸涩的泪水打湿下,颜色变得鲜明。 叶浔努力压下呜咽,却仍露出些许声音。 无助,委屈,难受的情绪接连透过眼泪流出来,原本该在四年前流出的泪,该在江序舟面前流出的泪,跨过时间,流在了静静躺在江序舟衣柜里,他自己的睡衣上,流在了江序舟味道的睡衣上。 直到凌晨,叶浔也没换上那套睡衣,没得到想要的答案。 他哭的时间太长,嗓子又疼又哑,他蹑手蹑脚走出去倒了杯水,慢慢喝完,顺手给衣服丢进洗衣机,洗完晾好,给谈惠写了个纸条,走出山海府。 * 大雨初霁的墨城市,云雾缭绕,江序舟放下平板,揉了揉鼻梁。 江池苑项目全周期文件已经被他浏览一遍,并没有发现问题。 哪问题出在哪里?又是谁举报的呢? “序舟,设计单位发来了《工程质量评估报告》,而且我又调取了施工项目这段时间的影像资料……”邬翊推开办公室的门,边气喘吁吁地说,边拿出u盘和资料,末了才抬眸看江序舟。 这不看还好,一看倒是给他吓了一跳—— 江序舟的脸色苍白,黑眼圈极其明显,嘴唇泛起青紫。 “你你你怎么了?心脏疼不疼?哪里不舒服?”邬翊手忙脚乱地绕过办公桌,观察起江序舟的脸色,“你晕不晕,想不想吐?” 江序舟这些感觉都没有,当然也有可能已经疼习惯了,身体自动忽视这些细微的疼痛。 他摇摇头,插上u盘,戴上电脑旁防蓝光的金框眼镜,打算过一遍这段时间的施工视频。 邬翊一把拦下:“我昨晚看过了。没有问题,设计单位出的评估报告也没有什么结构性问题。一切正常。”他顿了顿,商量般说道,“你先睡会儿吧,工地的机构复查我去看,等我回来后去和从恒他们聊聊。” 从恒是江池苑项目的主要负责人,昨天举报材料一下来,江序舟便停了他的职务,但是按照规定,他们需要对相关管理人员问责。 “不用,我可以跟你一起去。”江序舟用力咬住唇,试图用血色掩盖住青紫,“感染性心内膜炎本身就容易存在口唇间接性青紫,不碍事。” “你信不过我?”邬翊问,“怎么让你休息这么难?” “不是不信你,是没必要。我不习惯做甩手掌柜。”江序舟起身走进洗手间,“你回去换身衣服,十分钟后出发。” 邬翊见劝说无用,只能作罢,心里盘算着等下一次有空,他定把江序舟绑去医院,全身上下用扫描仪检查一遍。 办公室的门被大力关上,江序舟松下口气,他没有抬头看镜子中的自己。 现在这个状态,必然是狼狈,不堪入目的。 人身处高位久了,便会下意识抗拒自己狼狈的样子。江序舟也不例外。 他双手撑在洗漱台边,呼吸沉重,有些快要喘不上气的感觉,他用手按住胸口,努力调整呼吸,却没成想窒息感越来越强,仿佛被塑料膜紧紧勒住喉咙,无论他怎么用力,怎么大口喘气,都吸不进一口气,眼前浮现一团团黑雾。 嗓子又干又痒,一股血腥气直往上冲。 完了。江序舟脑子里警铃大响。他连忙俯身,打开水龙头。 下一秒,暗红色的血喷溅在洁白的池壁,一点点与水混为一起,滑入下水道。 他闭了闭眼睛,甩了一下脑袋,强迫自己深呼吸。他感觉这口淤血吐///出去后,身体比以前要轻松不少,至少他能呼吸到空气。 这不算一件坏事。 “序舟,你好了吗?”邬翊不放心江序舟,五分钟内快速换件外套,收拾好自己鸟窝样的头发,就跑来敲他洗手间的门。 江序舟应了一句,随意收拾下自己和洗手池,走进休息间关门换衣服。 邬翊扫一眼干净洁白的洗手池,转头盯着紧闭的房门问:“你吐血了?” “没有,好得很。” 江序舟知道邬翊肯定是在诈他,可他偏不上当,还顺便补充一句:“谁主张谁举证。” 没有证据的邬翊只能僵硬地转移话题:“我下楼去买早餐。” 江序舟走到门口想起什么,再折返回来,拉开办公桌抽屉拿出布洛芬和止吐药放进口袋。 * 黑色越野车行驶在早晨的马路上,车内一股包子和豆浆的香味。 邬翊率先没忍住,三下五除二解决了早餐,顺手把江序舟的早餐放在他面前,言简意赅道:“吃。” 这股味道对于本就有些晕车的江序舟来说,简直就是折磨。早上闹完一通平静下来的胃,再次翻滚起来,阵阵恶心冲撞喉咙。 江序舟边咳嗽边打开车窗散味,低头抱着笔记本电脑整理资料,试图去逃避这顿早餐。 他本就是工作狂,一到工作领域,脑子立刻忽略掉周围的一切。 如果说问题不是出在原设计和集团里,那还会出现在哪里?又会是谁举报的他们?江序舟头靠在玻璃窗思考,风猛烈灌进来,冻得他一激灵。 “邬翊,从恒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江序舟放下笔记本电脑问。 邬翊也捧着电脑处理文件,听见这个问题,停下来仔细回想一下。 江序舟没有直接与项目总负责人从恒对接过,甚至面对面的次数都微乎其微,主要的事项还是靠邬翊去沟通接触。 “他工作上认真努力,算是我们集团的老员工了。”邬翊说,“你怀疑问题出在他?” 第20章 “不算怀疑。”江序舟道,“我只是觉得这个举报信息有点奇怪。” 来得太巧了,又来得太快了,它正好卡在柏文集团不上不下的时候,多少带点落井下石的意味。 举报人肯定是一个特别了解柏文集团现状的人。 “停工文件里写的是我们混凝土强度不达标。”江序舟调出电脑中供应商名单,“这个供应商很早就跟我们合作了,许多项目都用的是这种混凝土。” “而且据我所知,柏文集团算是他们最大的合作商。他们举报我们弊大于利。” 江序舟眉头紧锁。 “江序舟,那从恒举报我们的意义又在哪里呢?”邬翊问,“他父母在今年年初时候相继生了重病,唯一的孩子还有白血病,妻子抛下他们改嫁。” “咱们公司前段时间还批了一笔慰问金给他。于情于理,他都不可能会举报我们。” 邬翊讲话的语速不自觉加快,语气不悦:“江序舟,我认为在举报人信息没有出来前,我们没有理由去怀疑任何一个人。” “邬翊,我不是这个意思,这只是一种可能性。”江序舟解释道,“你冷静点。” “我很冷静。”邬翊深吸口气,平复下情绪说,“序舟,你没跟他接触过,也没去过他家,很多情况你都不知道。” 邬翊忘不掉他送慰问金去从恒家的时候—— 四十多平的房间里挤满了四口人,稚嫩患病的孩子,瘫痪在床的老人,还有满桌子的药品,角落的护理用品将客厅填得满满当当。 第22章 从恒收拾出几张塑料板凳,倒水招呼,忙前忙后。 邬翊注意到这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头上居然已经冒出了白发。 “哥哥,你是爸爸的领导吗?”从恒的女儿叫从好,小女孩头发稀疏,面色苍白,纤细的手臂上扎着留置针,笑容天真烂漫。 邬翊心里抽痛,俯身答应。 从好献宝一样从口袋里掏出几颗快要化掉的奶糖,放进他的手心里,悄悄说:“这是护士姐姐奖励给我的,谢谢你照顾爸爸。” “不用那么多,一颗就好了。”邬翊后悔自己考虑不周,没有给小女孩带些什么东西,他摸遍浑身都没找到什么适合孩子吃的或者玩的东西。 愧疚之情更加深。 他找个借口离开,跑了几家玩具店,买了不少文具和玩///偶送给从好。 没想到小女孩仰着脸,义正言辞道:“哥哥已经对爸爸很好,我不能再要哥哥的东西。哥哥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邬翊差点脱口而出,哥哥的钱就是大风刮来的。但是话到临头改了口:“那钱是爸爸工作表现好的奖励,这是你好好打针,乖乖治病的奖励。” 从好歪着小脑袋思考几秒钟,觉得邬翊说得有道理,高兴地接受这些礼物。 邬翊说完,偏头问江序舟:“你觉得,从恒为什么会砸掉自己的饭碗呢?” 江序舟回答不出来。 两人一路沉默,邬翊甚至没注意到江序舟的早餐还丢在一旁没有吃。 * 原本热火朝天的施工现场,此时只剩下几个检测人员在测量数据。工人在简易板房里休息。 江序舟下车时眼前一黑,腿一软,险些坐在泥土中,扶住车门缓了许久才回过劲。 他衡量下自己的身体状态,怕是很难撑回去。于是,他百般不情愿地打开已经凉掉的豆浆。 甜腻的豆浆味顺着鼻腔一路黏到嗓子眼,勾起胃里阵阵恶心。 江序舟深吸口气抿了一小口,转头果断把这杯甜到齁的豆浆丢进垃圾桶,肉包子撕碎喂工人养的小狗。 他摸了摸小狗的头扶着车门站起身,瞧见邬翊从活动板房里拎出两个白色安全帽。 小狗刚把最后一点肉渣吃掉。邬翊就朝他走近:“整体报告还有一个小时出来。不如我们先去看看?” “施工日志与监理日志你核对过了吗?”江序舟戴上安全帽。 “核对过了,验收程序一切合规。” “就差报告了。”江序舟说,“如果报告没问题,就可以向住建部门申请中止调查了。” 他黑色瞳孔暗了暗:“我倒要看看,这个举报人的原始证据是什么?” “哦,对了。”邬翊说,“江承志昨天被打,又进派///出///所了,然后你父母没打通你电话,打到我这里来了。” 江序舟工作的时候,私人手机总是关机丢在旁边。 “被高利贷打的吧。”江序舟见怪不怪。 毕竟,江承志这种人在社会上早晚都会被收拾。 “不是,是路人。具体的你父母也不知道,他们想要你去交保释金,不过我说你在忙,拒绝了。” “也就住几天牢,当给他一个教训了。”邬翊说。 江序舟也是这样想。 两人在施工现场检查了项目进展情况以及安全情况,不知不觉就到了出报告的时间。 报告和他们的预想的一样,完全合规,没有任何问题。 邬翊松了口气,江序舟取完报告感谢过检测机构的工作人员,两人并肩走出施工现场。 江序舟把报告递给邬翊,“我晚上有个饭局,这事就交给你了。” 邬翊接过报告,顺手帮江序舟拉开车门。 车门重重合上。 * 中午的阳光刺眼,却照不进厚重的窗帘,屋内一片漆黑,叶浔正在酣睡。 突然他被丢在床头柜上的手机震醒,烦躁地翻了个身,抱住被子,接起电话。 “儿子儿子,你起来了吗?”聂夏兰焦急地声音穿过无线电响起。 叶浔扫一眼腕表,发现居然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他连忙靠坐在床头,喝口水清清嗓子回道:“起了,早就起了。” 如此拙劣的演技,居然骗过了聂夏兰,也有可能是她压根来不及注意这些细枝末节。 “你爸爸这两天总咳嗽,喊胸疼,结果去医院检查说支气管上面有个肿瘤。”电话那边隐约能听见叶温茂咳嗽的声音,聂夏兰叹口气,“现在他不愿意去医院。” “怎么现在才和我说,我马上过去。” 叶浔套上衣服,抓起车钥匙直奔父母家。 从他有印象起,叶温茂就开始抽烟,从他小时候的一天一根烟到现在的一天一包半的烟,越抽越猛,越抽越多。 叶浔也不是没劝过,但是戒烟这种事不光别人劝,还要自己愿意。 就像一段感情,只有双方自愿才能促成良缘或破镜重圆。 他推开门进屋时,叶温茂和聂夏兰正在争执。 “我去干什么,是良性还是恶性,这都是命!”叶温茂说,“良性没关系,恶性躲不掉。” 聂夏兰声音哽咽沙哑:“你哪里来那么多歪理。先去治疗,剩下的我们再商量。” “唉,有什么好去的,花钱费力。”叶温茂争不过聂夏兰,只能在餐桌前抽烟。 “你还抽烟!你命不要了!”聂夏兰声泪俱下,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 叶浔一听,鞋都来不及脱,走进去拿走叶温茂嘴里叼着的烟,连同餐桌上的烟盒和打火机全部丢进垃圾桶:“去医院。” 叶温茂被突然出现的儿子,吓了一跳,伸手想去垃圾桶捡烟。 “命都不要了,还要什么烟。”叶浔一脚把垃圾桶踢开。 他不敢多说,怕暴露心中的恐惧。 这种恐惧在四年前的每一天里,是无处不在的,是无孔不入的,是在江序舟身上,而在四年后的今天,它再次浮现,这次却是在自己父亲身上。 叶温茂不好反驳儿子,和聂夏兰抽泣地恳求,他犹豫片刻答应了叶浔。 * 医院的消毒水仿佛一把悬在头顶的剑,紧张的让人发疯。 叶浔办理了住院手续,但奈何今天是周末,医生不上班,所以只能先住院,周一再找医生商量治疗方案。 他回家给叶温茂拿了点衣服,去楼下生活超市买了点必需品,宽慰聂夏兰几句,临近晚上六七点回到病房。 叶温茂躺在病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拉着叶浔断断续续地聊天,直到晚上十一点才睡着。 叶浔属实是有些睡不着。他走到住院楼外的小花园里找了个干净点的长椅坐下,脑海里不断闪过手机里查到的各种可能性。 他的不远处是灯火通明的急诊。 叶浔去过急诊很多次,大多数都是托江序舟的福。 江序舟…… 他的思绪开始混乱。 算起来他们已经有三四天没有见过面了,以前分开的时候,哪怕没有见面,也会有两人的共同好友在闲聊中谈及对方,可这三四天却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就跟原地蒸发一样。 叶浔摸了摸自己的心脏,它跳动得比江序舟快,比江序舟有力,他不受控地想到江序舟捂着胸口大口呼吸的样子。 不是做过手术了吗? 为什么还会这样? 是手术没完全康复,还是有并发症了? 他不禁想到当初陪江序舟做心脏病手术前,签得一堆告知书,里面的并发症有将近十种。 ……十种。 江序舟到底会不会是其中的哪一种? 他悠悠回过神,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地往急诊走去,又莫名其妙地坐在急诊大厅的长椅处。 急诊大厅没有几个病人,医生正趴在桌子上打盹,身后的儿科诊室有孩子哭闹的声音,说不上安静,也说不上吵闹。 这样的环境压抑、不安、恐惧。 叶浔不喜欢这种感觉,他起身准备回病床睡觉。 突然,发动机的轰鸣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门口,护士猛然醒来拉过门口的推床,轮子滑过地板的嘎吱嘎吱声,压过在场的每个人心头。 叶浔的心脏不受控地急速跳动,呼吸不受控地急促起来,他站起身冲到门口,先看见推床上刺目的红,血腥味直冲天灵盖。 太多血了,人怎么会吐那么多血。 “让一下!”旁边的护士喊了一声。 他茫然退后两步,呼吸瞬间一滞—— 他看见江序舟了。 这是他没有想到的场景,也是他不愿意看见的场景。 “序舟……”叶浔喃喃道。 病床上的人仿佛听见似的,头偏了过来,乌黑的眼睛半睁着,灰白的嘴唇微微扬起,张了张嘴说了什么,随即身体一抽,又一股鲜血吐了出来。 叶浔忘记呼吸。 他听见江序舟的话了。 他在叫他。 第23章 第21章 江序舟晚上请住房部门的相关负责人吃了顿饭。 由于是他做东,所以很多酒他躲不开,白酒红酒一杯杯下肚,犹如往沸腾的油锅里倒开水,刺///激得他的胃一抽一抽。 他明白自己吃点菜,再喝酒会好点,可是这家饭店的菜要么太油,要么不合胃口。 而且他的胃真的很不舒服,恶心感迟迟压不下去,吃菜更加是火上浇油,搞不好还会当场吐一地。 江序舟大胆想了下这个场景。 那真的……太惊悚,太狼狈了。 他不禁打一个寒战,转眼又换上一副客套的笑容,举起酒杯和对面的领导碰杯,场面话一套一套地蹦出来。 一顿饭从晚上七点到十点,桌上的菜几乎一口未动,酒瓶倒是空了好几个。 江序舟喝酒不上脸,甚至喝完还能勉强走几步路,他搀扶着最后一位领导上车,扬起笑容:“赵科长,多亏您照顾。这次的事情,拜托了。” 赵科长瘫在自家车后座,摆了摆手:“小江,这都是小事。” “谢谢赵科。” 江序舟目送着车辆融入车流,直至消失,他疲惫地坐在停车场外的石墩上,长腿一伸,掏出电话给邬翊打过去。 他感觉自己的状态特别不好,心慌无力,最为致命的是喘不上气,他头垂下来,轻咳几声,希望用这样的方式获取多一点空气。 “喂——江总,怎么了?”邬翊在办公室里整理完所有资料,正准备打包好明天一早发到住房部。 “希莱酒店停车场,接我。”江序舟感到一阵凉意从背后袭来,胃一抽,他下意识伸手去接。 停车场的灯太暗了,他看不清,但是这一股黏腻温热感,实在是熟悉。 邬翊不知道江序舟那边发生了什么,正打算懒洋洋伸个懒腰再起身:“司机呢?” “我吐血了。”江序舟一句话炸得邬翊瞬间滑下椅子。 “我靠我靠我靠,你别挂电话!” 邬翊边开车边在找话题和江序舟聊天。后者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他把双腿叉开,身子前倾,防止那一股股止不住的血弄脏衣服。 生死关头,他都不愿意让自己太狼狈。 主要的原因是——这套西装是叶浔送的,他不舍得弄脏。 邬翊一路压着限速飙到停车场,拉上江序舟又直奔医院。 江序舟靠坐在后座,意识模糊不清,却仍强撑着问邬翊:“有塑料袋吗?” “啊?”邬翊被吓得脑子发懵,他感觉等把江序舟送进医院里,自己也能像电视剧里面演的一样,紧张到晕过去。 “我外套在旁边,你吐里面吧。”邬翊见江序舟还能说话,心里松了半口气,轻飘飘吐槽,“都什么时候了,还心疼车饰。” 江序舟不客气地抓起他的外套堵住再次涌上来的血,他眼前只剩下闪过的路灯。 他的意识随着车的颠簸,来回浮动,迟迟落不下。 好似有什么牵挂般。 终于,他在黑暗中感受到了那个牵挂的人,以及那句许久未听见的叫声。 他的小浔,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叫过他了。 轻柔的尾音上扬,羽毛般绕在江序舟的心头。 自己的名字短暂地缠绕在心爱的人唇齿之间,何尝不算是一种亲吻。 江序舟释怀一笑,牵挂一断,意识坠落。 * 叶浔看着面前的人眼皮缓缓落下,熟悉的恐惧感袭来,他提起腿,摔落在抢救室前的长椅上。 邬翊停好车,跑到他旁边坐下,手里浅色的外套上全是大块大块的鲜红。 “这是……”叶浔哑到失声,“他的血?” 一个人身上能有多少血,江序舟又吐了多少血。 叶浔不敢想,或者说他压根想不下去。 他脑子一片空白,茫然得如同漫天白雪,而江序舟是雪中突兀的枯木。 他拼尽全力地想去见他,去触碰他,去拥抱他。 但是,他们中间隔着狂风,叶浔过不去,江序舟过不来。 叶浔呆呆望向急诊室,护士抱着血袋跑进去,门一开一合。 他看见一地沾血的纱布,还有江序舟紧锁的眉头,旁边的仪器映出他的心跳。 医生走出来交代几句,叶浔只听清“胃溃疡伴随出血”、“止疼药”和“胃管留置术”。 他张嘴想问,这些疼不疼。 江序舟最怕疼了。 之前做心脏手术前,他抱着自己哭了一晚上,脑袋窝在自己的颈窝,头发蹭在自己的脸颊,他闷着声反复念叨,怕疼,不想做了。 他也一晚上没睡,一直轻轻摸着江序舟,从柔软的头发摸到后背。 两人互相汲取温暖,又都顶着黑眼圈进入手术室。 当时叶浔真的以为江序舟怕疼,后来才知道,江序舟怕以后再也见不到自己罢了。 身体的疼抵不过思念的疼。 叶浔想,他现在也知道了,他也怕疼,怕到浑身颤///抖,怕到喘不上气。 就像得心脏病一样。 “这里面是病人的衣服,我们前面抢救的时候剪开了。”护士将一袋衣服交到邬翊和叶浔之间,“看看还要不要,不要的话就丢了。” 因为急救室怕出现病人醒来后讨要衣服的情况,通常会出来问一声家属。 叶浔接过袋子,打开时一愣—— 这套西装,是他之前为江序舟买的生日礼物。不过,江序舟的分手提的太突然,他离开的也太突然。这套西装他迟迟忘记取。 江序舟什么时候知道有这套西装的,又什么时候去取的? 叶浔伸手摸了摸衣服,布料柔软干燥,没有一丝湿润。 邬翊注意到他的动作:“难怪路上问我有没有塑料袋,原来是不舍得吐在自己的衣服上啊。” “所以……”叶浔指了指邬翊怀里的外套,“这件是你的?” 邬翊点点头。他本来想告诉叶浔,江序舟在你走了以后有多珍视你留下的东西,有多思念你。可话到嘴边,到底没说出来。 他一个局外人,属实不好插手两人之间的感情。再多的珍视和思念,都需要行动去证明,而不是旁人的三言两语能够说明的。 叶浔握着袋子的手指泛白,轻飘飘的衣服他都要拿不住了。一阵阵心悸猛烈撞击他的身体,眼眶干涩,喉咙里仿佛卡有什么东西,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他把脸埋进那套破碎的西装里,熟悉的水生香夹杂烟酒味钻进鼻腔,心脏跳得更疼了。 “江序舟……我好疼。” * 江序舟也很疼。 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有谈惠和江中,以及叶浔。 刚开始他好像躺在小时候的床铺上,虚掩的门能听见谈惠和江中压低声音谈论的声音,碗筷碰击,厨房灶火打开的声音。 不久,江序舟隐约能闻到饭菜的香味,他利索地爬起身,喊了声,爷爷奶奶。 可睁开眼却是躺在床上打滚哀嚎的叶浔。 “哥,哥,下次轻点呗。”叶浔套上///床边的衣服,揉揉左边的腰,埋怨道,“本来没那么痛的,你给按完后更痛了。” 江序舟一愣,低头看见自己手里拿着万金油。 他想起来了。 这是他们刚搬进临海府的那天,叶浔为了省钱,捞起袖子决定自己搬家,还坚决不给江序舟插手。 原因是怕江序舟小心脏受不了。 结果,叶浔搬起第一个箱子时腰闪了一下。 然后,江序舟花钱请了搬家公司。 “下次这种钱不用省。”江序舟盖起万金油,手一伸放在床头柜。 “不行!”叶浔义正词严,“钱都是省出来的。” 他的短袖没套好,歪歪扭扭地挂在身上,短短的头发由于方才打滚而凌乱不堪,甚至有几撮骄傲地竖起来,那双好看的眼睛在光下更加闪耀。 江序舟很喜欢这样的叶浔,他靠在床头,笑盈盈地看着爱人。 心里满是拥有后的喜悦和满足—— 这么好看的人是他的,是他的爱人。 叶浔骄傲的翘毛动了动,离他近了一点,隔着布料的心脏被戳了戳:“江序舟,要省下钱来治一治你的小破心脏啊。” “不然……”叶浔一挑眉,江序舟的心也跟着跳了一下,“我在这里面住的不舒服。” “靠。”江序舟笑骂一声。 叶浔在拿捏自己方面,简直是天赋型选手。 江序舟无奈地举起双手,缴械投降,笑容依旧:“听你的,努力攒钱修补小破屋。” 叶浔伸出小拇指,勾住江序舟的小拇指:“拉钩上吊。” * “一百年不许变……”叶浔伸出小拇指,轻轻勾住江序舟没有夹仪器的小拇指,冰凉的触感钻进他的血管,一点点冻结血液。 他俯身说,“江序舟,答应我,别睡太久。” 第24章 这是江序舟出手术室的第三天,也是叶浔第三次走进icu看他。 邬翊临去公司前,特意打电话交代他,有空再去看看江序舟,医生说睡太久容易有生命危险。 叶浔直起身,垂眸看着他曾经的爱人。 大概过了三四分钟,他嘴巴动了动。 “江序舟,我还在恨你。” “你还没有和我道歉。” 江序舟没有动,就像叶浔以前欺负他的每一个时候一样。 第22章 叶浔晚上等到叶温茂睡着,再一次溜到江序舟的病房里。 江序舟还是没有醒来。 氧气面罩遮盖住他大半张脸,一直用发胶固定好的发型,现在被汗水打湿,凌乱地垂下来遮盖住由于不舒服而拧在一起的眉毛。 “是不是很疼?”叶浔问。 他进来前,医生刚刚把止疼泵停了。他躲在外面查了很久的手机,确定停止止疼泵或者调整止疼泵,是说明病人有苏醒的可能性时,手不可察觉地抖了下,内心莫名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轻松。 “江总,你真厉害,能把自己弄成这样。” “胃不好还喝酒,胃溃疡还吃布洛芬,你直接吞刀子呗,这样连活的可能性都没有。” “你死了,我还是会恨你的。” 叶浔实在是忘不掉电子胃镜报告单上触目惊心的图片。 他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恼怒,原本打算关心的话到头来却变了个味。 其实,自从见面起叶浔便没有对江序舟说过几句好话。 生病发烧那次除外。 可惜,回答他的只有仪器的滴滴声。 叶浔双手抱胸,沉默地俯视床上的人许久—— 江序舟的被子拉到下巴处,盖的严丝合缝;吊瓶里还有一半的药没有滴完;床铺高度调得角度刚刚好。 胃出血的病人要禁食禁水,不过江序舟昏迷不醒,正好避免挨饿挨渴。 叶浔的视线慢慢移到他干涸裂开的嘴唇,柔软的指腹轻摸而过,有些扎手。 几天前,这里曾沾满鲜血。 不过那天,还好没有大出血,还好没有生命危险。 “你真是福大命大。”叶浔转身用一次性水杯接了杯温水,自己抿两口尝尝温度,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取出棉签蘸点水,轻轻点在江序舟的嘴唇上。 “你知不知道胃出血是会死人的?”他又说。 那天叶浔在网上换了好几个软件查胃出血的各种信息,越看越害怕,越看越无助。 他忘不掉网上说的各种病历,也忘不掉评论区清一色为家人求平安的祈祷。 太多了,甚至还有尸检报告。 他快速退出网站,锁屏丢在旁边,心脏跳得猛烈,手止不住地抖。 这里面的任何一项按在江序舟身上,他都承受不来。 尤其是最后一项。 叶浔现在想起那些画面都觉得触目惊心,他深吸几口气,再次蘸水点在江序舟的嘴唇。 直到嘴唇变得湿润,他才把棉签和一次性杯子丢进垃圾桶,长舒口气,撩开江序舟湿润的刘海,用纸巾擦去他额头的冷汗,伸手轻轻抚平他的眉头。 抚平又皱起来。 叶浔不厌其烦的继续揉。 “江序舟,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啊?”他边揉边说,“这样三边跑,我真的很累。” * icu病房一次只能进一个人,邬翊赶来时被告知里面已经有一位家属了。 他抱着给江序舟带的湿巾等一///大袋生活用品坐在门外长椅张望。 家属? 他倒要看看这位家属为什么大半夜不睡觉跑icu。 叶浔脱下防护服,随意擦掉头上闷出的汗,一抬眼就看见面前长椅上的人。 “家属?”邬翊眯起眼睛,把手里的生活用品递过去,“麻烦家属再帮我拿进去一趟吧。” “我先走了。”叶浔避开他的手,抖开外套穿上就往电梯间走。 “叶浔,虽然我不知道当年你们发生了什么,但是我觉得你们需要重新坐下来谈一谈。”邬翊劝道,“至少别留下遗憾。” 当年,他只是出了个差,回来时两人已经分手,叶浔辞了职,消失不见,江序舟忙于工作,每天穿梭在各个工地,人影都见不到几次。 更别提吃饭了。 于是,江序舟因为胃疼,住了一周的院。 邬翊去医院的时候问过江序舟,他和叶浔之间的事情。 江序舟含糊地说,两人有点误会。 他问,有误会为什么不解释? 江序舟仰头看向头顶的吊瓶问,事情已经发生,伤害也造成,人走了,解释还有什么用? 他有时候真的想打开朋友的脑袋,看看是那一根筋统治的大脑。 为什么那么轴? 几年前,邬翊劝不动江序舟,几年后,他也劝不动叶浔。 叶浔听见他的话,脚步一顿:“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说完,迈开腿走进电梯。 * 如叶浔所愿,江序舟悠悠醒来是第四天的下午。 叶浔不在,邬翊在。 邬翊唤醒的方式与叶浔不一样,但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如果说叶浔是放狠话让江序舟心疼而醒,那邬翊则是用废话让江序舟烦醒。 他在病号耳边一哭二闹,三上吊还没实现,江序舟便先睁开眼睛。 “呜呜,序舟你终于醒了。”邬翊呜咽两声,“你让我等了好久啊!” “不醒怕你把我公司卖了。”江序舟说出的话都被氧气面罩遮盖,邬翊听不到,继续在旁边假装抹眼泪。 江序舟:“……”好吵。 邬翊嚷嚷两声,按铃让医生进来检查,得到明天就可以出院的消息后,他如释重负地拍了拍胸脯。 “你知道你昏迷了多久吗?” “……” 邬翊坐在病床旁的板凳上,没盼望江序舟会回答他,自己缓了缓,伸出四根手指在病床上的人面前晃晃:“四天!整整四天零一个小时!” 昏迷的人没有时间概念,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一场梦的时间。 对于江序舟来说也是,他甚至不想回来了。 现实生活中所谓的名和利都可以不要,他只想要梦里的温存和平稳。 那些他曾经拥有但是又失去的一切。 可是在梦境的结尾,叶浔伸出小拇指和他拉完勾,趴在他旁边抚平他不自觉皱起的眉头。 梦里的叶浔还说,江序舟,你要好好的。我想要你陪我一辈子。 说完,他推了一把江序舟的肩膀,随后四周的场景像演穿越的电视剧里一样旋转,消失,最后变成一片空白。 江序舟缩在空白的角落里,听见一声熟悉的叹气,以及一句,我真的很累。 四周的空间逐渐清晰,逐渐有了色彩。 他回到了现实。 邬翊放鞭炮似地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就差把这四天里公司换了多少桶水,都要一并交代了。 这些都不是江序舟想要听的重点。 江序舟拉住邬翊的袖口,盯着他,努力把自己想听原始证据的心里话,写进乌黑的瞳孔里。 结果,邬翊明显理解错了,他留下句:“这是个惊喜。” 江序舟未清楚是什么惊喜,邬翊出去接了个电话,就再没有回来。 他和天花板干瞪眼几分钟,困意再次袭来。等到再次睁开眼,他终于知道惊喜是什么了。 这可真是一个天大的惊喜啊。 就是……这惊喜怎么红着眼眶。 这一觉,江序舟攒足力气,他摘下氧气面罩,努力撑起身体。 “惊喜”一言不发地把氧气面罩重新带到他脸上,把他摁回床上。 “……小浔?”江序舟小心叫道,“眼睛怎么了?” 叶浔认出他的嘴型,抬手想去揉眼睛。 江序舟拉住他,示意别揉。 其实,叶浔真的没有哭,这是寺庙里的香熏的。 他不知道江序舟什么时候醒,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他在公司里浑浑噩噩地处理完文件,开完会议,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这附近有没有求平安符比较灵的寺庙吗? 管理层瞬间炸开锅,七嘴八舌地讨论出三四个附近的寺庙,叶浔又在网上比较一番,选定距离墨城市区三十公里外的寺庙。 那里确实名不虚传,很多香客慕名而来,还没踏入大门,叶浔就被香火燃烧的烟雾呛咳几声。 他是个无神主义者,从小到大进入的寺庙屈指可数,所以求平安符的流程他不太清楚,只能一路跟着别人上香拜佛。 许愿前,他仰望佛像,心中默念,希望江序舟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三跪三拜,在黄纸上写下愿望,交给法师开光,黄///色的平安符在香炉上绕了三圈。 叶浔按照这个流程为叶温茂也求了一个。 他还想为聂夏兰和谈惠都求一个的,可这佛香太熏人了,熏得他眼睛都要睁不开。 第25章 叶浔怀揣两个平安符,在寺庙外用矿泉水洗了几遍眼睛,才勉强睁开,驱车赶来医院,他先把平安符交给叶温茂,接着来到江序舟这边。 在看见挂念的人睁开眼睛,叶浔突然有点拿不出这个平安符了。 太丢人了。 明明口口声声说恨他,不会原谅他的人,转身就去求了平安符。 说出去简直就是个笑话。 叶浔犹豫几秒钟,到底没拿出这个平安符。 江序舟仍然固执地觉得叶浔是哭了。 至于原因是什么,他不知道,也没问出口。 两人一个仰视一个俯视,迟迟都没开口。 “我……明天转去普通病房了。” “我明天不来了。” 两人一前一后打破沉默。 叶浔没听清江序舟的话,呼吸的雾气挡住嘴型。他的意思是,江序舟醒来以后,就不需要他来唤醒了,省得两人碰面太尴尬。 江序舟是想要叶浔来的,他巴不得立刻把病床号说出来,奈何他还不知道。 “你说话了?”叶浔反应过来,“说了什么?” 江序舟抬手又想摘氧气面罩。 这玩意太碍事了。 “算了,你听我说吧。”叶浔抓住他的手,塞回被子,瞪了他一眼,“你还想再挨一刀吗?” 江序舟:“……” 如果再来一刀,还能看见这样的叶浔,他还是很愿意的。 “你要是再来一刀,我绝对不会再来了。丢你一个人自生自灭。”叶浔看穿江序舟的心里话。 前段时间还在说不会见死不救的人,今天改了口。 江序舟放缓呼吸,减少雾气,慢慢比着嘴型:“别哭,我没事。” 这句话叶浔瞧出来了:“没为你哭,眼睛干涩。” “滴眼药水。” “不用麻烦。” 叶浔挠挠头,在病房里绕了一圈,四处打量。江序舟的视线黏在他身上,在病房内也绕了一圈,又目送他走出病房。 第23章 第五天下午,江序舟转到普通病房。 他躺的时间比较长,伤口愈合得再慢也差不多好全了。 邬翊匆匆来了一趟,交代了几句又匆匆走了。叶浔压根没来。 江序舟能下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护士站给手机充电,然后到医生办公室看了眼自己的病历。 医生年龄有点大,见不惯小年轻经常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语重心长道:“你的心脏病没有去治吗?” “在吃药。”江序舟回答 “你得去做手术,光吃药不行。”医生推了推下滑的老花镜,“你这个手术早点做,治愈率会高,拖到后面越危险。对了,你家属呢?” “……家里人没来。医生,如果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江序舟直奔主题道。 医生摇摇头,叹现在的小年轻都不惜命:“你刚醒来没几天,就想着出院,为什么不想想早点做手术呢?” “工作忙。”江序舟说。 医生见劝不动他,无奈答应他过两天出院的请求。 他这番话不能说没有点醒江序舟,只能说半点醒—— 江序舟想起来自己还有心脏病这件事。 从小到大一直都有的毛病,疼得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甚至有时候他会怀疑是胃部的不舒服牵扯到心脏,而不是自己心脏病没好全导致又病了。 可他现在不能做手术。 柏文集团的现状并不好,接二连三的事情不断发生,公司名声以及股票一个劲下跌,在这个节骨眼上,他要是抛下集团去治疗,怕是得被员工撕碎。 他自己也做不到对公司不管不顾。 等过这段时间吧,他想,等把集团拉出这场危机以后,自己找好职业经纪人或者把公司转交给邬翊,自己再做手术。 江序舟走回病房,他现在还不能出院,只好打个电话安抚下谈惠。 病房是单人间,他靠在窗台上,阳光洒在脸上暖洋洋的,楼底下是医院的小公园,有不少病人和病人家属在晒太阳,半开的窗户能听见他们的闲聊的声音,时不时还会传来孩子的欢笑声。 电话铃声响了很久,谈惠才接通,扯着嗓子:“舟舟,公司忙完了?” “还没,得过两天。您住的还习惯吗?”江序舟面上带笑,手指下意识调小音量。 “习惯习惯,小浔这几天都在呢。”谈惠笑得开心。 江序舟反应了几秒。 叶浔这几天都在自己家? * 叶浔拆开打包回来的饭菜,倒在盘子里,拿去微波炉加热,转身去敲了敲谈惠的门,复而把饭菜拿出来摆在餐桌。 江序舟当初买下山河府是为了让谈惠过来能有个住处,所以整套房子全是适老化设计,处处都按照她的习惯布置,角落里安装了监控,有什么情况都会发送到江序舟的私人手机。按照往日,江序舟总会找一个临时护工照顾谈惠,但那天他昏倒得突然,忽略了这件事。 叶浔却想了起来。 他早上从医院安顿好叶温茂,再去附近打包早餐或者午餐出发到山河府陪谈惠吃饭聊聊天,下午回到公司处理文件,路过医院时上楼看一眼江序舟,忙完回去继续照顾叶温茂。 最近一段时间,他都是三点一线。对江序舟隐瞒叶温茂住院的事情,对谈惠隐瞒江序舟住院的事情,对叶温茂隐瞒江序舟住院的事情。 他最担心这三个人,又要在面对他们的时候挑着不重要的话题聊。 简直是身心疲惫。 叶浔独自坐在餐桌前,摊在椅背上长长叹口气。这个椅子也是适老化设计,两边都有扶手,直挺挺的后背,专门治他这样懒散的坐姿。 气刚叹一半,后脖子便觉得硌得慌,他乖乖调整好坐姿,揉了揉发涩的眼睛。 屋内,谈惠没问清楚江勇军和梅月的事情,江序舟那边就有人说话,她没听清,电话已经挂断。 她推开门瞧见叶浔趴在餐桌上,睡着了——纯色的运动外套搭在椅背,脑袋垫在手臂上,单单露出一个头顶。 她去主卧把江序舟的被子抱出来给叶浔盖好,关掉餐厅的大灯。 * 叶浔太累了,身心疲惫,就连梦里都是叶温茂和江序舟,时不时还有谈惠。三个人轮番出现,说的话有质问也有不舍。 叶温茂拔掉手背的留置针,愤然起身朝屋外走,声音极大:“治疗个屁,我要出院!” 江序舟咳出来的鲜血染红氧气面罩,一旁的仪器发出刺耳的警报,气若游丝地说:“……小浔别哭。” 谈惠拍着桌子质问:“江序舟到底在哪里?你为什么隐瞒我!” 他在梦里浮沉,一幅幅真实发生的或想象的画面划过,每当他准备开口解释时,面前就换成另一个人,他再开口,再换人。 开口,换人。 渐渐的他放弃了,退到旁边看三人来回切换,来回争吵。 好累,好烦。 后来声音慢慢模糊,慢慢消失,好似有双手捂住他的耳朵,隔绝掉这些杂乱的话语。 耳边有人低声留下一句话。 “我帮你捂住,睡吧。” 这话很轻,轻得像窗外吹过的微风,也像温柔的抚摸。 此后,皆是美梦。 叶浔是被发麻发疼的手臂弄醒的,他垂下手臂抖了抖,身上的被子滑落在地,他捡起来叠好放在沙发。 回头扫一眼餐桌,见饭菜有动过的痕迹,心下一松,随便扒拉几口饭,收拾餐桌,留张纸条告诉谈惠自己走了,饭菜在冰箱里。 等他到公司已经是傍晚六点,员工走得差不多,他推开程昭林办公室的门。 程昭林正在跟电脑里的代码大眼瞪小眼,听见有人开门,抬起双疲惫的眼睛:“哥——” “嗯。”叶浔睡了个好觉,心情都好了不止一个等级,他看一眼错误百出的代码,乐了,抬手添添加加,点下运行。 成功实现。 程昭林一拍桌子:“哥,你太牛了。” “小事。”叶浔靠在桌沿,“你怎么开始打这玩意了?之前还发誓再也不碰呢。” 程昭林以前一碰到代码就唉声叹气,一离开代码兴高采烈。两人刚在一起研发软件的时候,他天天抱着电脑哀嚎,下辈子再学计算机自己就是汪汪队。 现在自己主动入职了。 程昭林嘿嘿一笑:“领导不打代码,那就是腐///败的开始。” “长大了。”叶浔摸了把他的额头,“说正事,戒指呢?” “啊?”程昭林拉开抽屉。 那枚让江序舟一秒变脸按程昭林穴位的戒指正安静地躺在里面。 叶浔拿起来,在手上把///玩几下,套在自己的无名指上,头也不回:“没收了。” 程昭林:“……不是说送我的吗?” * 叶浔回到办公室处理完文件,时间已然过了医院的门禁时间,他躺到办公室的休息间里。 第26章 屋内只开了一盏床头灯,他仰躺在床铺,手不知觉地转着两枚戒指。 很久以前,他和江序舟也有两枚戒指。 刚开始是网上流行的diy木戒指,两个黑檀木块寄过来的时候,叶浔愣了一下,江序舟拿起这两个黑色小方块仔细端详,打趣道:“你这得刻多久?” “……很久。”叶浔默默收起快递盒,“我感觉我完不成,退货算了。” “倒也不用。”江序舟压下快递盒,从里面再拿出这两个小方块,量了量自己的指围,在木块上用铅笔画好,又给叶浔量了指围,在另一个木块上画好。 “我们每天饭后刻一点,迟早能成功。” 叶浔是个很没有耐心的人,他有些丧气:“下次不买这些玩意了。当初看它好看,还以为很简单呢。” 这一///大段话删删减减到达江序舟耳朵里,只剩下一句,当初看它好看。 叶浔觉得好看则等于想拥有。江序舟是这样认为的。 “我退货吧。”叶浔拿过江序舟手里的黑色小方块,收进快递盒。 江序舟瞧叶浔低头丧气的样子,心里难受得厉害。 他见不得他这样。 在江序舟心里叶浔配得上天上的星星,也配得上一切最好的东西。只要他开口,就算是飞上天的宇宙飞船,江序舟都会想办法给他薅下来,更别说这个只是有点耗时间的戒指了。 江序舟强行留下这两个小黑方块,找准一切时间刻,早上起床开早会时刻,中午午休时候刻,晚上睡觉前刻。 当时柏文集团刚起步,还只是一家平平无奇的房地产公司,员工不超过一百人,江序舟边盯着项目开发,边磨那两个小方块,甚至开线上视频会议时,手也不曾停下。 叶浔实在是不好意思让江序舟一个人磨两个人的戒指,提出自己负责他的那个。 江序舟停下手里的工作,翻了一页项目书,把两枚就差一点点收尾工作的戒指递给他。 叶浔的任务是最后的收尾工作——打磨一圈再涂上木蜡油。 耗时一周,他无痛拥有了最想要的、属于自己的戒指。他举起戒指,对着室内的大灯,眯起眼睛透过戒指口看江序舟—— 江序舟抽了张湿纸巾慢条斯理地擦干净手中的木屑,防蓝光的金丝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他的眼尾微微向上,嘴角也跟着扬起。 他身后半开的窗户吹来了春天温暖的风,吹进叶浔身体里,包裹住他的心脏。 他最爱的爱人给他刻了最想要的戒指。 “江序舟。”叶浔不好意思说出嫁给我或者娶我这种话,他想了下说道,“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第24章 “当然。”江序舟毫不犹豫地回答,他起身走到叶浔对面微微俯身,两人都眯起眼睛通过戒指中的小洞对望。 那时候,叶浔觉得江序舟的瞳孔真黑,跟宇宙中黑洞似的,一下就把他吸了进去,以后都逃不脱了。 那时候,江序舟觉得叶浔的瞳孔真浅,跟初升的太阳似的,一下就把他照亮,以后都不会迷路了。 那枚戒指,他们戴了三年。 三年里,柏文集团逐步成立,江序舟开始做公益,叶浔一直陪在他身旁。 在第三年末,江序舟把戒指换了。 银色的环散着耀眼的光芒。叶浔有点心疼钱,但奈何这两枚戒指简直太好看了,一眼就能看出值得这个价格—— 他的那枚银色里掺杂着黄///色,犹如流星划过,江序舟的那枚银色里掺杂着蓝色,犹如一片云。 他到底没出浪费钱这句话。 “叶浔,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江序舟拿着戒指问他。 叶浔当然愿意了。 他可太愿意了。 可这枚好看的戒指他们只戴了一年半年。 这一年半年柏文集团逐渐扩大,江序舟开始忙于工作,叶浔依然在他身边。 最后半年,他们开始不间断的争吵,不间断的分开,交流。 分开,再也不见。 叶浔的那枚戒指被他丢在临海府的院子里。 惨白的月光照在草地里的戒指上,仿佛一滴滚落的泪。 那时候叶浔才发现,原来月亮也会烫手。他向前一步躲进车里,躲开月亮。 后来,戒指的痕迹在他指根停留了三年,在第四年才逐步消下去。 而江序舟却走了过来。 回忆是裹了蜜的刺,扎得叶浔满身鲜血。 他翻身把两枚戒指收进床头柜,合眼睡下。 此刻,江序舟睡不着。 医院里太///安静了,静得他快要疯掉了。 太过于安静的环境下,许许多多乱七///八糟的念头都冒了出来。 他开始控制不住地想很多东西,想很多事情,想很多人—— 比如在风中晃荡的秋千;比如江池苑停工的原因;比如叶浔。 天边渐明,日光染红周围的白云。 江序舟靠在窗边认真欣赏了一场日出。 他一///夜未眠却精神极好。 邬翊来的时候,他正在床尾的小桌子上慢条斯理地吃着早餐。 “我的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居然在吃早餐。”邬翊把怀里江序舟的笔记本电脑、平板和充电器丢给他,毫不客气地躺到病床。 江序舟之前忙的时候,经常自动忽略早餐这个选项,不忙的时候,则会一觉睡过吃早餐的时间点。 可以说,邬翊和他认识十二年,见他吃早餐的次数屈指可数。 “医生说你什么时候能出院?”邬翊拉过被子盖好,一副准备要小憩的姿态。 “明天。”江序舟喝完最后一口无糖豆浆,将空杯子丢进垃圾桶道,“江池苑项目现在怎么样?” “已经提交《复工申请表》了,但是住建部还没去现场看。” “你申请查阅举报人提交的全部证据材料了吗?” “当然。”邬翊脸埋在被子里闷哼声,“那天下午就申请了,目前还没通过。我们要找律师介入吗?我感觉有百分之八///九十是恶意举报。” 江序舟摇了摇头:“先不用。” “你有怀疑的人?”邬翊问。 江序舟在举报信息刚出来的时候,便有了几个怀疑的人,但是他不确定。 因为这里面有他不愿意伤害的人,他怕误伤。 邬翊见他不说话,心下了然,自然而然地结束这个话题。 他睡了没有半小时,就被公司的电话叫醒,江序舟准备送他下楼。 邬翊耸耸肩:“没什么好送的,你对里面熟悉,我对外面熟悉。” 江序舟昏迷那段时间,他几乎一天走进住院楼六七次,但凡他路过就必来一趟。 “没送你,我下楼走走。” 江序舟起身,没找到自己的衣服。 他昏迷的这段时间,邬翊以为叶浔会帮他去山河府里取衣服,叶浔以为邬翊会帮他在休息室里取衣服。结果两人都忘记了。 “哦,对。你的宝贝西装在那啥的时候剪烂了。”邬翊收回迈出的腿,自然而然地避开“抢救”的词。 江序舟有些心痛。 那可是叶浔送给他最后的礼物,怎么就这么不凑巧的被他穿去应酬,又这么不凑巧地送到了医院剪烂。 “现在应该在叶浔手里。”邬翊没注意到江序舟脸色变化,挠挠头回忆道,“那天护士把衣服拎出来问我们还要不要,他一直拿在手里,估计是拎回去了。” 江序舟脸色缓和些,心里仍然不舍。 这应该算是叶浔送给他的最后一份礼物。 邬翊注意到江序舟的脸色,以为是他在为宝贝衣服被前任拿走而不好意思:“没事的,就当是你给他留下的记忆吧。” “你冷的话凑合披一下吧。”邬翊脱下外套递给江序舟,“还暖和呢。” 两人贫嘴尚未结束,一个人就满脸怨气地闯了进来。 邬翊抬头一看。 嚯,这不是叶浔的男朋友嘛,叫什么林来着。 江序舟抬眸扫一眼来人,放下手里邬翊的外套。 程昭林此时的表情仿佛是要来找两人报仇雪恨的。 不过,他手里没有刀,腰上也没有炸///弹,只有满满当当的保健品和水果。 “……你这是?”邬翊嘴角一抽,“来看望对象的前任?” 江序舟靠在桌边,双手抱胸,扫视面前这个年轻人。 个子没他高,长的……还行,手上…… 没戒指! 他心中一乐,随即一股疑惑和懊悔的情绪交杂浮现。 叶浔和程昭林分手的原因,不会是因为自己吧?自己挡住叶浔的桃花运了? 程昭林没有理他俩,也没有说一句话,把东西往病床旁边的床头柜一放,一步迈到江序舟面前。 邬翊一看,急了。他怕程昭林一拳打在江序舟脸上。 放之前可能不会去拦,现在不同,江序舟刚醒几天,这祖宗目前可折腾不起。 第27章 “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公共场合不兴打架啊。”邬翊挡在两人之间,他将近一米九的身高,一下把一米八五的江序舟挡得严严实实。 程昭林压根没看邬翊,他朝旁边迈了一步,从侧面看向江序舟。 江序舟也不怕他,挑了挑眉。 两人之间无声的战火快要波及到夹在中间的邬翊身上。 “给你的。”程昭林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黄///色的平安符,拍在江序舟靠着的桌子上,转身离开。 邬翊默默放下还没完全抬起来的手臂,好奇地拿起那枚平安符:“稀奇,太稀奇了。” “稀奇什么?”江序舟神色不改,“你也想要?” 邬翊摆摆手:“不敢不敢,你前任的现任送的东西,我怎么敢拿走。” “那就帮我挂车里。”江序舟重新拎起邬翊的外套,“我等下转你外套钱,那天吐你衣服上了。” 邬翊那天都被江序舟吓得半死,压根不记得这件事。 “算了吧,那件衣服早就该丢了。” 两人边说边走,电梯门打开那一瞬间,江序舟愣住了。 叶温茂也愣了一下,他看了看和自己一样穿着病号服的江序舟,又看了看他旁边的邬翊。 “叔叔好。”江序舟最先反应过来,“您来做体检?” “没有。”叶温茂下意识否认,想了想又说道,“差不多吧,支气管里长了个东西,来检查下。” 他迟疑几秒:“小江,您也生病了?” “做个体检。”江序舟敷衍过去。 邬翊不认识叶温茂,叶温茂却在电视上见过邬翊。 叶温茂为自己儿子感到惋惜。这么好的人,叶浔怎么就错过了呢。 他尴尬地笑了两声:“体检好,体检好,年轻人就应该按时体检,我就是今年检查查出的问题。” 电梯开开关关,江序舟问了叶温茂的楼层和病房号。 他感觉程昭林保准是把保健品和水果送错了层。 等到一楼,邬翊朝江序舟挥了挥手,刚走两步又被一个人堵住去路。 邬翊:“……”医院熟人大聚会吗? 江序舟扶着叶温茂走出电梯。 “爸,你怎么下来了?”叶浔的声音陡然响起。 江序舟猛然抬头,终于见到困扰自己一晚上的人。 叶浔也注意到他,朝他深深看了一眼便移开目光。 “下来买早餐吃嘛,这不正好碰见小江。”叶温茂在所有人没看到的地方,掐了叶浔一把,使了个眼色。 叶浔顺着看向邬翊:“邬副总,好久不见,最近忙吗?” 这问题简直就是在明知故问,邬翊的黑眼圈就明晃晃地挂在脸上,叶浔居然还问他忙不忙。 “忙,多谢叶总关心。”邬翊回完,跟江序舟对视一眼,示意一声,走了。 叶温茂也找了个买早餐的借口离开,留下叶浔和江序舟两人。 “江总,你也出来溜达呀?”叶浔盯着江序舟的腹部问。 他这句话的意思不言而喻——伤口没好全还出来蹦跶。 “走走,送送邬翊。”江序舟解释道,“我明天出院。这几天你辛苦了。” 他一点点描绘面前的人。叶浔每天山河府,医院,公司三点一线跑,饭都没好好吃,饿瘦了不少,五官更为立体,更为帅气。 “等我出院请你吃顿饭吧。” “江总,不必。”叶浔拒绝的果断,一句话把江序舟接下来想要说的话堵在了嗓子眼,“有什么想说的话就在这里说,不必拐弯抹角。” 江序舟想说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想说的太多了,这么短短的时间内根本说不完;想说的太真了,一旦出口定要用更多的谎言去圆。 所以,他说出口的只有一句。 “谢谢。” 第25章 叶浔离开后,江序舟在楼下的小花园里坐了很久。远处的小孩几次把球踢到他脚边,他又踢了回去,旁边的病人找他闲聊几句。 一直到午饭时间,暖意冲刷掉他骨子里的凉意,他才站起身,从医院门口的超市里买了箱牛奶,买了点水果,连带着程昭林送来的保健品和水果一起拎进叶温茂的病房。 叶浔不在。 江序舟和叶温茂随意聊了聊,又在回病房的路上托了点关系,给叶温茂换到单人病房。 做完这些,他回到病房内打开笔记本电脑。 这段时间他积压的工作太多了,虽然邬翊帮他分担了一半,但是剩下的也足够让他处理到晚上。 江序舟一忙起工作就容易忘记吃饭,等到他想起来自己胃刚做完手术,需要少食多餐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十点半。 他抓起早上剩下的一个包子,三下五除二吃完当作晚饭。 准备去洗澡时,邬翊的电话不合时宜地打来。 电话那头声音嘶哑:“序舟,我拿到原始证据了。” 对面深吸口气,顿了顿:“通过ip地址追踪发送源头……”邬翊又停下来,“在我们公司。” 这个答案很明显了——柏文集团内部出现内鬼。 这个内鬼是谁?他手上还有什么证据?他想要什么? 一连串问题占满江序舟的大脑,但很快他开了口:“先让蔺怀稳住舆论,其次举报调查组去找相关人员谈话,最后把录音录像发给我……” “等等,”邬翊那边传来一阵快速滑///动鼠标的声音,“我感觉,这举报信写得也太大白话了。” 江序舟话没说完,猝然被打断,卡了半天才从嗓子里挤出个语气词。 邬翊那边又传来按键声:“得,我怀疑不是项目内的人,估计是别人。” 这话一出,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一个人——江序舟的弟弟,江承志。 江序舟站久了腿麻,走回病床上坐下:“我昏迷的这几天,江勇军打电话给你了吗?” “没有。你等等,我去问问保安部,江承志的到职情况。”邬翊电话挂得飞快。 那天在会议室里,梅月再次狮子大张口想要邬翊让出副总的位置给江承志,江序舟忍得太阳穴突突跳,放在膝盖上的手握紧又松开。 最终给江承志安排一个保安队长的职位,用来安抚梅月。 这是个缓兵之计。 至于梅月和江勇军,只要他们宝贝儿子有工作,他们到哪里都行,甚至很“善解人意”地告诉江序舟,自己是块砖,公司哪里需要就搬去哪里。 江序舟姿势没变,脸色冷了几分。 他实在想不出公司里还有哪里缺这么两块砖。 最后,随便给两人找了份简单工作,签了保密协议,堵住了他们到处乱说的嘴。 以后所有人都只会知道他们的孩子是江承志,而江序舟与他们无关。 江序舟重新进洗手间,洗澡,洗漱,换衣服,睡觉。 早上见过朝思暮想的人,所以今晚一///夜无梦。 不过,他并没有睡多久,就感觉到有重物压///在他胸口逐渐延伸到喉咙,呼吸困难,心脏阵阵发疼。他难受地皱起眉头,撑起身子慢慢靠坐在床头,张开嘴拼命吸气,那种重物感才逐渐消失,留下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 他拍拍胸口,再次睡去。 * 早晨,叶浔到公司开完会,找理由跟赵明荣打了个电话,借机询问下最近的动向。 两人不露声色地相互试探一番,都没得到想要的消息。 江序舟昏倒的这段时间里,赵明荣太///安静了,一点趁人之危的举动都没有,就好像突然从良了般,每天公司家里两点一线,手机都没有几个通话记录。 极其不对劲。 叶浔实在是摸不透他接下来想要做什么,那种陌生的危机感从四面八方袭来,不确定性让他倍感不安。 他侧头看向墙角边的深色袋子——里面装着的正是江序舟的宝贝西装。 那套血都快吐完也不舍得弄脏的宝贝西装。 叶浔阴差阳错地拿出西装,上面的味道散了不少,折痕很深。 犹如他们之间跨不过去的鸿沟。 叶浔打开手机,果断点进柏文集团的官网。 这网址还是当初他创建的。 最新一条是《关于柏文集团名下江池苑停工举报的初步声明》。 江池苑?停工?举报? 有点意思。 叶浔食指敲击桌面,腿一用力,滑到落地窗前。 远处的乌云与深蓝色的海面相连成线,海浪一下一下拍打沙滩,越来越大,越来越用力。 暴风雨要来了。 叶浔把声明转发给程昭林,路过研发部时,进去开了个小会,再驱车赶往医院。 在叶温茂的病房里,他扑了个空。叶温茂不在,准确来说是搬走。 他想起来昨天江序舟发信息说,叔叔搬到楼上的独立病房了。 以及,他今天要出院。 叶浔往楼上走去。医院最顶层全是独立病房。 第28章 他每走过一间病房都会下意识往里望去,一直到叶温茂的病房。 “你这孩子,也不早点来,小江都出院了你才来。”叶温茂责怪道。 叶浔坐到窗边:“我又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 “你平时不都一早过来的吗?” “今天工作忙。”叶浔注意到床头摆满的保健品和水果,有几样格外眼熟。 好像是他买给江序舟养胃的,怎么现在在叶温茂这里?程昭林送错了? 他指了指床头柜:“谁送来的?” “你自己买的,不记得了?”叶温茂纳闷,“小江说你公司的副总送错到他那里,他给送过来了。” 叶浔:“……” 他本就不好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 “平安符呢?”叶浔翻了下保健品和水果的袋子,并没有看见那个黄///色的平安符。 看来,江序舟收下了。 叶温茂没听清,回头瞧了他一眼:“平安符一直在我口袋。” 叶浔没有解释,顺着这个话题继续下去:“您好好保存,这寺庙可灵了,保准没事。” “灵不灵都无所谓,主要是儿子一片心。”叶温茂保证道,“保准保存好。” 叶浔点点头,扭头看向窗外渐渐阴下来的天。 希望某些人也能好好保存。 毕竟,他还没有原谅他。 * 江序舟一个人出院后,先回了趟办公室,在休息室换好衣服,保证自己看上去身体健康。 他处理掉积压///在桌面的文件,又对此次举报事件召开会议。 会议持续到中午午饭时间,员工陆陆续续去食堂吃饭。 江序舟合上文件夹,叫住准备走的从恒。 “江总。”从恒在公司工作十来年,不可能不认识董事长,却是第一次被江序舟叫住,他规规矩矩地问好。 江序舟的亲和力没有邬翊强,职位又比较高,旁边路过的员工纷纷回头张望。 待到员工都走得差不多时,江序舟闲聊般问:“孩子现在治疗到哪一步了?” “在化疗。”从恒如实道,他推开会议室的门。 “谢谢。”江序舟微微点头,“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以和公司提。” 他瞥见从恒额角的根根白发。真的如邬翊所说,生活的疲惫压得这个三十岁出头的男人直不起腰。 “谢谢江总关心。” 两人上了电梯,到食堂的楼层时,江序舟按住开门键:“吃饭去吧。” 从恒愣了一下问:“江总你不吃吗?” 江序舟摇摇头。他不是不去食堂吃饭,而是觉得在午饭时间点去员工食堂吃饭很尴尬。 他曾和邬翊去过一趟,刚走进食堂那层楼,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望过来,短暂地安静几秒,接着就是窸窸窣窣的讨论声。 更何况,领导在食堂吃饭的话,员工怎么放得开。本来午饭时间就是紧张工作中的缓震带,他可不想让休闲的时间段因为自己变得不自在。 他回办公室拿了车钥匙,路过谈惠爱吃的饭馆打包几样清淡的菜,回到山河府。 “哎哟,你是不是瘦了?”他刚进门,鞋还没脱,谈惠便拉住他的手上下打量,心疼道,“脸上的肉都没有了。” “一直都没有呀,奶奶。”江序舟脱了鞋,把打包盒打开,走进洗手间洗手,顺便检查自己的脸色,咬了咬嘴唇。 谈惠迈着小碎步跟在他后面,一个劲地说:“你最近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脸色那么白。” “外面风吹的。” “你就骗奶奶吧。”谈惠说,“跟小浔一样。” 江序舟转移话题:“他怎么骗你了?” “说自己不忙不累,结果那天我出来,他都趴桌子上睡着了,午饭都没吃。” 江序舟装作不经意地问:“什么时候的事?” “两三天前吧,就是你打电话给我的那天。” 两三天前,江序舟刚转入普通病房,他等了一天都没见到叶浔。现在才知道,原来叶浔在家睡着了,难怪没来医院。 他垂下眼睛,心仿佛被锤了一下。 饭后,他陪谈惠聊了聊天,顺便问她,想不想回去。 尽管叶浔和江序舟偶尔回来,但是很少过夜,她一个老人家住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实在是无聊。她答应了。 江序舟没有留在山河府过夜。 昨天晚上的事情,他还心有余悸。 要是万一有什么突发事件,谈惠怎么办?难道要她送自己去医院吗?然后守在急诊室门口为自己心痛? 江序舟不愿意这样。 他不怕死,可他怕亲人伤心,包括叶浔。 江序舟回到车上,从杂物箱里取出邬翊放的平安符。 黄///色的平安符安静躺在手心,金色的花纹细细勾勒,中间写着寺庙的名字,外面用一层塑料套套着。 江序舟手握拳,想了想又打开,内心一片柔软,他放进靠在胸口的口袋,轻轻拍了两下。 他不知道这个平安符是不是给他的,也许是,也可能是送错的。 如果送错了,那就将错就错吧。 黑色的越野车发动,缓缓驶入车流。 * 电梯门缓缓打开,江序舟远远瞧见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站在自己办公室门前。 额角再次突突跳了起来。 为什么他们总能在自己心情最好的时候出现? “哎!小舟,你怎么在这里呀?” 半个月不见江勇军苍老了许多,他旁边的梅月脸上贴着创口贴,一条腿包着纱布,堪堪点地。 江序舟走到办公室旁边的会议室,开灯,坐到主位:“嗯。” 梅月一手挽住江勇军,单脚跳到他面前:“小舟,你看小志什么时候可以当副总呀?” 江序舟想起早上邬翊发来的江承志签到表,简直空空如也。 他垂眸从梅月受伤的腿扫到她的脸,没有说话。 “小志挺好的,除了偶尔迟到早退以外别的方面表现良好嘛,再说了你们年轻人贪睡点也正常。”梅月谄媚笑道。 江序舟淡淡看着她的眼睛:“对不起,我做不到。” “做不到?”梅月声音瞬间提高八个调,尖锐的声音刺得江序舟心脏疼,他向后移了下凳子,烦躁地皱起眉。 梅月想学江承志上一次的话,奈何她记不清:“你信不信我……”想了想继续道,“举报你!” 第26章 江序舟仿佛听见什么可笑的事情,冷笑一声,起身拉开会议室的玻璃门:“请便吧。” 上一次不敢赌是由于没有足够的证据去证明江勇军和梅月早期抛下亲生儿子不管,以及高利贷的事情尚且未出结果。 时过今日,证据确凿,没有走法律流程已经算是江序舟仁慈,念于生育之恩的份上。而梅月对这些一无所知,她仍然固执地认为,江序舟依旧是当初那个襁褓里无缚鸡之力的婴儿。 江序舟见两人没有要走的意思,关上玻璃门:“还有什么事吗?” “或者说,还有什么威胁没有说出口吗?” 江勇军从进来就站在梅月旁边当个任劳任怨的拐杖。 梅月想起之前江序舟让他们签署的保密协议,自以为抓住他的把柄,洋洋得意道:“你不怕公司的人知道我们是你的父母?你不怕他们指责你冷血薄情,不让我们颐享天年?” “您没有仔细看《保密协议》第四条吗?如果您违约,需要交付违约金。”江序舟笑容不减,“江承志的高利贷再加上违约金,您们真的能支付起吗?” 梅月当初光顾着为江承志找到工作而高兴,并没有仔细看过《保密协议》。 到现在她突然发现,面前这个江序舟很陌生,陌生得像在电视里看到的每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 她气得说不出话,指着江序舟鼻子的手微微发///抖:“你你你……” “我?”江序舟一步步逼近,“还有件事忘记和你说,你说的举报,江承志已经干了。” “很可惜,是恶意举报,我们准备请律师介入,至于后面怎么样……”江序舟在距离梅月手指两公分的地方站定,小幅度地弯下腰,直视她的眼睛,“这就不归我管了。” “所以,请便吧。”江序舟直起身,余光瞥见站在旁边的江勇军。 他抬起手机看眼时间:“不早了,您们的宝贝儿子还在家呢,没必要和我耗着。” 江序舟的声音很冷,瞬间让江勇军回忆起抛弃他的那天。 那是个下雪天,雪刚开始下得很小,他将襁褓里的江序舟交到站在门口的谈惠手中,离开前回头看了一眼。 小小的江序舟从厚厚的被子里探出脑袋,哇哇大哭,哭到嘴唇出现骇人的青紫色。 梅月舍不得江序舟,依依不舍地隔着被子拍拍孩子,嘴里哼着摇篮曲,哼着哼着便带了哽咽。 他抓起爱人的手腕,不耐烦地催促道,走吧走吧,以后还会再见的。 第29章 当时只有他们两个明白,以后和这个孩子再也不会相见。 等走到村子口时,雪渐渐下大,他回头望了一眼,已经看不见来时的路,耳边却仍有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 人算终究比不过天算,兜兜转转他们居然还会跟这个孩子见面。 三十年前的雪飘飘洒洒,最终落在了他们的头顶。 江承志又一次抓起爱人的手腕:“走吧走吧。” 梅月不甘心,奢望江序舟能像上次一样松口,她恳求地看向他,却又在碰见那双冰凉乌黑的瞳孔刹那移开。 太冷了,冷得像寒冬的深夜。 江序舟再一次为他们推开玻璃门,江勇军搀扶着梅月,两人蹒跚地走出柏文集团大门。 三十多年前,是他们抛弃了这个孩子,三十多年后,是这个孩子离开了他们。 两个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江序舟松了口气,回到办公室,将手里脱下的外套挂好,转身脱力地倒在沙发上。 明明今天什么都没做,却格外的累,浑身的力气一点点抽离。 乌黑的瞳孔一点点涣散,呼吸急促,胸口快速起伏,太阳穴钻着疼,他抬不起手,按不了太阳穴。 好累,心累,身体也累。 乏力、疼痛让他提不起一点精神。几次蓄力坐起身皆以失败告终。 寂静的办公室里唯有钟表转动的滴答声,他静静地躺着,静静地等待力气慢慢回笼。 终于,在第五次尝试中,他起了身,走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在拿出布洛芬的时候,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 “胃溃疡吃布洛芬,你怎么不吞刀子呀?” 江序舟头更疼了。 这次是思念在作祟。 办公室里只有这一种止疼药,他当时不知道自己是胃溃疡,也不知道这药会破坏胃黏膜导致胃溃疡加重。 唯一的止痛药不能吃了。 江序舟又回到沙发上,沉默地感受着如浪水般袭来的疼痛,他无神地盯着天花板,渐渐阖上眼睛。 不知道是睡着还是昏过去。 凌晨四点,他突然喘不上气,窒息感和死亡的恐惧迫使他坐起身,大口喘气。 他摸索出经验了—— 只要坐的端正就能够呼吸。 十分钟后,他卸了力重新躺下,心脏跳得很快,仿佛是在庆幸他再次侥幸活下来。 他取出平安符看了看,又放了回去,隔着衣服拍拍。 好在,在平安符的保佑下,他很快睡着。 * 第二天早上七点,阳光透过落地窗撒在江序舟的身上。 邬翊风风火火地闯进办公室。 江序舟:“……” 他坐起身,看看邬翊又看看茶几上的早餐。 “你下次来可不可以敲门,我心脏受不了。”江序舟说。 邬翊自顾自地坐下,打开自己那份早餐,顺手把江序舟的早餐也打开:“敲门不会更吓人吗?” 江序舟不答话,起身去洗漱。邬翊一手包子一手豆浆,靠在洗手间门框。 江序舟停下手上的动作,看向他:“有事?” 邬翊点点头,咽下嘴里的包子说:“医生交代你以后要定时定量进食,少食多餐,平时规律作息,不给吃布洛芬和阿司匹林……” 江序舟听他一口气说完一堆注意事项,悠悠开口:“医生都和我说了。” “没说完,最主要的是调节情绪,保持良好心情。”邬翊说,“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没有的事,我情绪挺好。”江序舟否定道。 邬翊无奈地看着他,点破道:“我说的是叶浔的事情。” 这四年里,江序舟忙完公司的事情就跑去找叶浔,找到叶浔后听说他想创业,又暗戳戳地找人在暗中递资金,打通关系。 把能做到的都做了,不能做到的也尽可能的去做了。 那时候江序舟恨不得将一天时间掰成两半用,每天忙的脚不沾地,最后在云核智能科技有限公司成立的当天,他才如释重负地倒在床上昏睡了一天一///夜。 江序舟收回目光:“邬翊,为叶浔做事情,我不觉得累,也不觉得压抑。” 只觉得开心。 叶浔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有自己的事业,有自己的公司,能成为独当一面的老板,他开心,心上人越好他越开心。 “我生病与叶浔无关。”江序舟说,“你前面说的注意事项我都接受,可是后面这条我不赞同。” 邬翊见劝说无用,便不再开口,回到茶几旁继续吃早餐。 江序舟坐在他对面,挑挑拣拣地选了一个素菜包子。 “下周有个行业峰会,需要你出席。”邬翊吃完早餐,离开前嘱咐一句,“不准喝酒,不准喝酒,不准喝酒。” 江序舟连点三个头。 邬翊走出门又华丽丽地转身拉开江序舟办公桌下的抽屉,没收了所有的止疼药。 走前又不放心地叮嘱道:“千万别喝酒,按时吃药。” “知道了。”江序舟打开空气净化器,又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没了,好好工作。”邬翊关门离开。 江序舟吃完早餐,走进会议室一连开了好几个会,检查最近的工作,顺便去举报调查组问了调查结果。 结果出乎意料。 江承志对于公司被举报这件事一无所知,而且举报的时间和他进派///出///所的时间相吻合。 江序舟浏览一遍调查组和江承志谈话的视频录像,感觉江承志应该没有骗人。 那举报的人会是谁? 江序舟摘下眼镜,丢在桌面,眼镜发出细微的响声。 * 嗒—— 叶浔单手撑下巴,另一只手拉起牛顿摆球,松开手,小球敲向前一个小球。 “哥,你真的要这么做吗?”程昭林紧紧抱住怀里的文件夹。这里面是他们准备推出的区块域存证平台,可以为购买者实时查看楼盘材料检测报告。 “这可是乘人之危啊,而且趁的还是江总,他不是你之前的对象吗?”程昭林说,“这样做会不会不好。” 叶浔懒洋洋瞧了一眼面前这个二十多岁的孩子。 他和江序舟在一起的时候也是这个年龄。 程昭林天真的样子给他逗乐,他拍了拍程昭林的脑袋:“这不叫乘人之危,这叫作紧跟大众热点。” “可是,你这样做江总会不会难过?”程昭林问。 难过?叶浔想了想。应该是会的吧,不过他就想要江序舟难过,要江序舟明白,自己就想要扒下他这幅虚伪的外表。 还有一个原因—— 他需要借这个机会去巩固自己和赵明荣的合作。 “嘶,你怎么这么多废话。”叶浔伸手去抢,“我是老板还是你是老板?” 程昭林根本抢不过叶浔,转眼间怀里的文件夹又丢了回来。 “得了,联系媒体宣传,我去联系赵明荣谈谈合作的事项。”叶浔拍拍手,拿外套准备去赵氏集团一趟。 第27章 “赵氏集团将加入云核智能科技有限公司新推出的区块域存证平台,欢迎各位消费者在线查看楼盘进度以及材料检测报告,杜绝类似豆腐渣工程出现。”邬翊念出电脑上的字,一拍桌子骂道,“我靠,叶浔是不是有病!这时候搞什么平台啊。” 他扭头看向脸色一样难看的江序舟:“不是,你当初怎么得罪他的,简直是深仇大恨啊。这上面就差把柏文集团四个大字写出来了。” 江序舟脑子乱成一锅粥,头晕得厉害,邬翊在旁边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堆,他一句话都听不进去。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赶紧去找蔺怀,让他们公关部立刻到会议室里面开会。”他打住邬翊,“准备好面对新一轮舆论。” “以及让举报调查组继续调查,但凡接触过江池苑项目的人员再次全部停职配合调查,重新筛选供应商,尽量一周内给我答复。” 他曲指敲了敲太阳穴,喝口水缓了缓干哑的嗓子,指向办公桌:“最后,给我拿一片退烧药,我好像发烧了。” 邬翊听得认真,直到最后一句话出来。他瞬间跳起来:“你啥时候发烧的,吃早餐没有?没吃早餐怎么吃药,这样对胃不好。” 江序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烧起来的,他也是刚刚敲太阳穴时碰到额头才发现的。 “不知道,偶尔吃一次不要紧,先给我拿过来。” 他晕得厉害,属实是没有什么和邬翊争辩的想法,他还要攒力气去开会。 邬翊翻了翻江序舟办公桌下的抽屉,从角落里取出退烧药又从桌面上拿了块小面包递给他。 “凑合吃点,吃完再吃药。” “你最近经常发烧吗?” “还好,这两天都有点。”江序舟仰坐在沙发,闭着眼睛撕开包装袋,无意识地塞进嘴里,慢慢嚼着面包。 这面包味太淡了,压不住嘴里那一股苦味。 第30章 一点都不好吃。 他吃了一半,伸手向邬翊要退烧药。 “吃完面包再吃药。”邬翊恨铁不成钢地拍掉自己面前的手,“巴掌大的面包都吃不完吗?” “不好吃,下次别买。” 江序舟默默在心里补了一句:还是叶浔以前买的面包好吃。 可是,他不知道是哪一家面包店,找遍了整个墨城市都没找到相同味道的面包。 邬翊被他这句话整无语了:“大少爷,你能不能掐着鼻子吃完?现在先考虑的是你的胃,而不是味觉。” 江序舟把剩下半个面包一股脑塞进嘴里,干嚼几下咽下去。邬翊才将药放进他的掌心。 邬翊不是医生,只能在旁边一个劲地瞎推测道:“你身体里是不是有炎症,最近心脏怎么样?” “没什么大事,小时候得那个心脏病也会偶尔发烧,过几天就好了。” 江序舟欲盖弥彰地咬了咬嘴唇,他怕嘴唇泛起青紫吓着邬翊。 果然如他所料,下一秒邬翊便凑上前仔细查看他的唇色。 “唇色也正常,你到底又怎么折磨自己了?” 江序舟咽下口中的水:“……什么叫折磨自己。” 他又说道:“别在这纠结,等这段时间忙完,你和我再去医院检查一遍,全身上下都查。” 江序舟不想和邬翊继续贫嘴,草草结束话题,撑起身子走进会议室。 经过一番讨论,蔺怀建议在官网将第三方调查机构的检查数据,以及其他关键数据全部发出,同时加大宣传力度,避免舆论进一步扩展。 江序舟同意了他的建议。 邬翊则去了趟举报调查组,继续跟进调查进度。 两人分头忙碌了一天,等晚上再次碰面时,邬翊发现江序舟的烧不光没有退,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邬翊看了看体温计:“去医院吧。” 江序舟拿出退热贴贴上,闭目养神道:“不去。前两天刚出来。” “烧傻了怎么办?” “烧傻了就把公司交给你管。” “江序舟!”邬翊难得声音严肃。 “……邬翊,让我休息会儿吧。等下我还有个会要开。”江序舟有气无力道。 江序舟脸烧得通红,眼尾湿润泛红,声音沙哑得不成样,每说两句话就会偏头咳嗽几声。 邬翊见好友这样,到底没再继续劝说下去,走进休息室抱出被子给他盖好。 “谢谢。” 江序舟轻咳几声,这次的发烧比他想象中的难受,浑身乏力,脑袋又昏又沉,额角钻着的疼。 退烧药如石沉大海般,迟迟不起效果。他摸出胸口口袋里的平安符握在手里,塑料膜角硌得手疼,却执拗的不肯撒手,甚至越握越紧。 直到他从一团浆糊的脑子里捞出一丝思绪时,手中的力才渐渐收起。 “江承志当时为什么进派///出///所,你查清楚了吗?”江序舟闭着眼睛说。 邬翊正坐在他旁边看蔺怀发来的最新舆论检测报告。尽管他们及时证明了举报的虚假性以及建筑用材的合规性,但是舆论依旧倒向赵氏集团。 购房者偏向于更加透明可信的房地产开发商。 他看完报告,发信息让公关部继续检测。回忆起事发后,他去看的监控录像—— 在江承志被抓时,画面里一直没有露脸的青年,轻而易举地发现藏在角落中的监控。他回过头,得意洋洋地笑着。 是叶浔。 “猥亵罪进去的。”邬翊没有提叶浔。 “让人事部发辞退通知,给江承志、江勇军和梅月都发一份。”江序舟厌恶地皱了皱眉,继续吩咐道,“再拟定份业主安抚方案。” “明天找个时间去一趟云核智能科技有限公司,看看他们愿不愿意和我们合作。” 江序舟丢在一旁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他摸索的从口袋里捞出片退烧药,干咽下去,再次头重脚轻地走进会议室。 * 叶浔上午很忙。他陪叶温茂做了常规检查,又和聂夏兰在医院交完班,再回到公司。 前两天他们公司研发的区域链存证平台备受欢迎,许多房地产公司纷纷前来合作,网络上一片好评。 除了柏文集团。 他点进柏文集团的官网,浏览遍它们新发的声明,以及网友的评论。 有好也有坏。 有人大胆推测柏文集团董事长江序舟得罪上头的人,因此受了举报,也有人在讨论传统型营销方式和数字型营销方式的区别以及优缺点。 他估计柏文集团很快就会来谈合作的事情。 叶浔关了网页,让研发部门的人去会议室开会。他需要在这次潮流中,再分一杯羹。 邬翊就是在这个时候来的公司,程昭林去见的他。 谁都没成想,两人一见面,上一秒刚和气地说上两句话,下一秒就炮仗似地相互疯狂轰炸,最后合同不仅没签成,还差点掀开会议室的屋顶。 * 天色渐黑,夕阳一寸寸退下,古铜色的月亮挂在远处。柏文集团顶楼露出一丝微光。 江序舟正在翻看集团最新拿下的土地计划书以及设计图。 他的烧已经退得差不多,可是乏力感还存在,这样的状态实在是很难维持工作。 所以,他下午抽空去医院新开了几种药,顺便拿了胃溃疡能吃的止疼药。 一堆药快要把抽屉堆满,每次吃药都快赶上吃饭。 这下他更加不爱吃了。 江序舟翻看完,在签字栏签下名字,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俯瞰楼下的万家灯火。 司机刚才给他发信息说,已经将谈惠安全送到家。 现在整个墨城市没有一盏属于他的灯火了。 这样也好。江序舟从口袋里摸出叶浔曾经最喜欢吃的奶糖放进嘴里,甜滋滋的奶香味在口腔里散开。 齁得嗓子难受。 下周的行业峰会,叶浔也会去。江序舟一想到这里,心脏不受控地加快几分。 不可否认他又开始想叶浔了。 哪怕理智上他一直告诉自己要离叶浔远点,在力所能及的地方保护,在目光所及之处看着就好,可是生理和心脏都在强烈且疯狂地表示,他放不下他。 现实中的因素有很多,比如他的病,他的愧疚,他们之间跨不过去的误会。 可是每到深夜,江序舟都很想抱抱叶浔,仅此而已。 他突然想起下午医生说的话—— 如果再拖下去,会引发多系统严重并发症。存活率会随着时间增长而逐渐降低,到后期就会有不可逆的伤害,即使侥幸存活,也会严重影响此后的生活质量。 医生一口气说了很多并发症,什么心力衰竭、败血症、脑堵塞等等。 江序舟不相信自己能侥幸存活,甚至他觉得自己活不到明年开春。 他有些累了。从小断断续续的治疗以及时不时发病的身体,都成为一种负担和拖累。又或者说,人一旦病久了,失望累积,自然会到达一种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的释怀。 他婉言拒绝了入院治疗的建议,在医生的叹气声中关上了房门。 他知道,如果被关在医院里,那以后就再也见不到叶浔。 于他而言,与其孤独而死,不如多见几次叶浔。 哪怕见一面少一面。 第28章 晚上,柏文集团内。 “嘶,轻点。”邬翊接过江序舟手中的棉签,深吸口气按住自己脸上的伤口。 江序舟双手抱胸,靠在门框上歪头浅笑道:“怎么去谈个合作还能负伤?” “气势上不能输,你不知道那个程什么玩意,简直狮子大开口,管我要你人,这我能同意吗?” “你不早就想让叶浔来管我吗?” “不一样好吧,现在他有对象,我不能让你去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邬翊丢掉棉签,纳闷道,“所以为什么要你?难道他对你还有感情?” “不对,有感情就不会乘人之危了……” “难道他想要柏文集团?”邬翊说完又自我否定一番。 江序舟收敛笑容。邬翊这个问题他也想要弄明白。 叶浔到底想要什么? 与此同时,另一边程昭林也在嘶哈嘶哈地给自己上药。 “打架了?”叶浔进门看见他下巴有一道很深的口子,“嚯,还挺深。” 程昭林委屈:“他属狗的吧,爪子那么利,疼死了。” 今天下午,他本来想拉邬翊一起商量如何促进领导感情的问题,却没想到话没说完,对方直接炸起来。 叶浔认真点点头:“他比你大个三四岁,真的就属狗。” “……靠。”程昭林又问,“哥,你现在到底对江总什么感情呀?” 如果说恨的话,为什么要大早上把自己从被窝里抓出来,丢去送礼。 如果说爱的话,为什么不去解释两人之间的关系,以及那枚罪恶的戒指。 第31章 叶浔拿起创口贴撕开包装,贴在程昭林嘴巴:“哪里来的那么多问题。” “唔……”程昭林剩下未说出口的话,被创口贴堵住。 * “……唔。”江序舟蜷缩着,掌根用力抵住胸口,心脏一阵阵尖锐的疼痛,仿佛有无数根小刺扎入,疼得他闷哼出声。 他努力爬起来端坐在床头,反复深呼吸,手里死死握住那个黄///色的平安符,犹如握住最后一根稻草。 小刺一根根拔掉,冷汗打湿睡衣和刘海,贴在身上。他缓了一下,走去冲了个澡。 他知道,有些事情要着手进行准备了。 中午,江序舟接到邬翊电话时,他正准备走出公证机构。 墨城市的天气暖和起来,枯树发出新芽,玉兰树长出不少花骨朵。 江序舟站在玉兰树下,接通了邬翊的电话。 “……序舟,举报调查组问责结束了。”邬翊的声音很蔫,“是从恒,他亲口承认的。” “我想不通他到底为什么,举报我们对他有什么好处,我们对他不好吗……” “他为了江池苑这个项目,好几次加班到半夜。我觉得不应该,我不相信……” 距离邬翊知道这个消息已经过去一个半小时,他依然没有想清楚从恒恶意举报的目的。 “邬翊。”江序舟沉声叫他,“不相信就去找证据。” “如果有证据说明是他,就走法律程序。”江序舟继续说道,“让调查组找出证据,法务部最近审核完最新规章后发给我。” 邬翊在看完问责录像后,第一时间翻出原始证据、从恒电脑记录一条条比对,甚至连举报当天项目组的监控录像都翻出来。 风中吹过一阵阵玉兰花香,沾染江序舟一身。 他坐进车里,深吸几口气。 疑点太多了,他不敢贸然行动,生怕最后会伤害到那个人。 一阵心悸打断思绪,他从口袋里摸出早上没有吃的药,用矿泉水送下去。冰凉的水一路从嗓子眼凉到没有完全好的胃里,不禁让他打了个寒战,胃一点点抽痛起来。 江序舟轻轻揉了揉自己的胃,试图用手心里的那一点热度去温暖冰凉的胃。 “回去吧。”江序舟仰躺在后座说。 公司内部不太平,和云核智能科技有限公司合作的事情只能暂时耽搁。 他得先回去主持大局。 这一主持就到了七天后。 本次行业峰会举办在墨城市旁边的一个城市,它们邀请了各个房企和科技公司参加,云核智能科技有限公司、柏文集团和赵氏集团均在邀请名单里。 江序舟提前一天办理了入住手续,并且在签到表中记住叶浔的房号。 他就住在自己的隔壁。 江序舟对这个安排很满意。 他的手指点了点叶浔的房间号,心满意足地回了屋。 今天晚上他依旧经历一遍胸痛、呼吸困难,满头大汗爬起来洗澡,睡觉。 这段时间他几乎每天晚上都会这样过去,本就不好的睡眠被迫分成两半,质量直线下降,黑眼圈清晰可见。 江序舟本以为早晨第一个见面的会是叶浔,没成想是另一个人。 “早上好,江总。好久不见。”赵明荣一如既往地挂着“和善”的笑脸,“您最近心脏好点了吗?” “多谢赵总关心。”江序舟默认他想找叶浔,指了指旁边的房间,“叶总住在隔壁屋,我先走了。” “叶总去健身了。”赵明荣说,“我是来等您的。” 江序舟放下手,侧过身注视他。 阳光透过电梯间斑驳的玻璃撒在地毯,分割出明暗。 江序舟站在中间,赵明荣站在暗处。 “江总,江池苑项目被举报这件事现在怎么样了?要我说你们早就该放弃传统的营销方式,现在数字经济如此发达,要相互结合呀。”赵明荣走到江序舟旁边,摆出一副过来人的姿态,说教道,“你们年轻人应该比我们更能了解科技才对,怎么这么不紧跟时代呢?” “赵总说笑了,常在江边走,哪有不湿鞋。”江序舟退后一步,笼罩在暖阳之下,同样笑道,“多谢您的指教。” “你们年轻人啊,有时候做事情太不认真,不小心了。”赵明荣故作惋惜道,“你和叶总都是。” 江序舟听见叶浔的名字时,眉头拧了起来。 叶浔不认真?不小心? 赵明荣什么意思? 他在点什么? 江序舟略带疑惑:“叶总?” “没事哈哈哈。”赵明荣笑道,“这几年我发现,爱真的是一个很伟大的东西。” “它可以让人生恨,也可以让人付出一切。” 这段话说得很隐晦,但江序舟听懂了—— 叶浔背后的小动作被赵明荣发现了。 至于叶浔的小动作是什么,赵明荣又是怎么发现的,他不清楚。 他只清楚,叶浔有危险。 江序舟点了点头,盯住赵明荣的眼睛,语速神态不变:“赵总,言之有理。” 会议现场安排房企和科技公司各坐方桌两边,江序舟和叶浔面对面。 距离他们上次见面已经过了两周。 整整半个月。 江序舟的目光越过桌子,落在对面朝思暮想的人身上—— 叶浔一身笔挺西装,双手交叉搭在桌子上,手腕处戴着黑色的智能手表,视线落在前方的屏幕。侧面线条流畅帅气,整个人看上去干净利落。 这才是叶浔该有的样子——在自己擅长的领域里光芒万丈,而不是缩在自己身边当一个小小的副总。 江序舟低头苦笑一声,或许当时叶浔说的对。 谁愿意跟他这个病秧子过一辈子呢。 谁不愿意找一个健健康康的对象共度余生? 可能从出生起,他们就是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只不过那时候的江序舟不信命,强行让平行线产生了交点,而后又推开。 江序舟心中一片酸涩。现在他命不久矣,能弥补给叶浔的东西也所剩无几。 不对,还有个障碍没有帮叶浔清理干净。他揉了揉额角,仔细规划出往后的计划,计算可行性。 其实,江序舟也没有把握能不能做成这件事,但是他必须做成。 这是江序舟第一次萌发出这个除掉赵明荣想法。早期因为柏文集团的实力不强,和赵氏集团完全没有可比性,后期两个集团实力相当,干掉对方更加有点天方夜谭。 目前,云核智能科技有限公司不能与赵氏集团相比,叶浔也比不过赵明荣。 江序舟再次看向对面的人,乌黑的瞳孔里满是留恋。他必须将这个人死死捆在自己身边,每时每刻确保安全。 直至计划完成。 * 会议进行到中午,叶浔见江序舟起身同身旁的赵明荣交谈几句,便离了会场。 此后午饭时间也没有出现,直至下午的会议,江序舟才迟迟赶来。 晚上品牌方举办的晚会现场,悠扬的轻音乐回荡,香味若隐若现,不停有人走到叶浔面前交谈。 “叶总,你们公司的新项目做得那叫个漂亮。” “叶总,年少有为呀。” 叶浔游刃有余地应对。 “叶总,有时间吗?”说话的是一个三十五六的男人,“我们谈谈合作的事吧。” 叶浔不太记得他是谁,大概是房企那边的人。 男人向旁边的服务员重新拿了两杯红酒,其中一杯递给叶浔,做了个“请”的手势。 叶浔无奈接过。他酒精过敏,无论是白酒还是红酒,只要一碰,就会满脸通红,难受至极。 所以之前有喝酒的场合,叶浔一定会带程昭林一起,可惜今天程昭林家里有事没来。 他接过红酒,走到旁边比较安静的角落。 男人开价很大方,不久就谈成合作。他拿起酒杯碰了一下叶浔放在桌子上的酒杯:“合作愉快。” 叶浔刚想开口,身后就有人出了声:“合作愉快。” “纪总,叶总酒精过敏,这杯我替他喝了。” 熟悉的水生香味直钻叶浔鼻腔,耳旁再次响起低沉含笑的声音—— 是江序舟。 第29章 江序舟抿了一口红酒,酒杯紧握手中,丝毫没有还给叶浔的意思。 纪文东尴尬地笑了几声:“江总,好久不见。” “嗯,好久不见。”江序舟上前一步,瘦弱的身子将叶浔结结实实挡住,占有欲//望过于明显。 纪文东不明所以。 江序舟和叶浔不是早就分手了吗?现在这是什么情况?难道复合了? “纪总,新楼盘建设得挺好。”江序舟神色自若,丝毫没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对。 纪文东这时就跟吃到好粮食的耗子般,草草应付几句,转眼溜走。 “江序舟,你有病吧?”叶浔朝旁边跨了一步,和江序舟保持距离,压低声质问道,“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第32章 纪文东就是一个大嘴巴,别管是他看见的还是没看见的,经过一顿添油加醋后,白的总能被说成黑的。 叶浔简直不敢想,这场晚会下来得有多少人找他打听这件事。 最为要命的是,赵明荣知道了怎么办?他们的合作怎么办?自己的计划怎么办? “嗯,我有病。”江序舟直勾勾地注视他的眼睛。 “……靠。”叶浔想起来,江序舟还真有病,而且病得不轻,上两个星期刚出的院。 “我说的是,你脑子有病。” 说完,叶浔头也不回地走出会场,无视江序舟的解释,直到走到酒店门口,他的手腕被一只冰凉的手抓住。 “松开。”叶浔冷漠地盯住那只白得没有血色的手。 江序舟没有松开,反而握得更加紧,声音也更加小心:“小浔,我们复合吧。” 叶浔感觉今天的江序舟很反常,仿佛被夺了舍。 他不耐烦地蹙起眉头,甩开江序舟的手,转了转手腕,问道:“江总,我有对象了。而且当初分手可是你提的。” “怎么,现在反悔了?” 叶浔声音很重,字字带刺,毫不犹豫捅向江序舟的心脏。 “嗯,反悔了。”江序舟答道。 惊讶不解的情绪从叶浔浅色的瞳孔中一闪而过,他很快调整好情绪。 “可是,我没有后悔。”叶浔说,“江总,我不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情//人。” 以前是他年少不懂事,自认为爱能战胜一切,拥有江序舟就是拥有世界,但爱人一次次逃避解释,一次次单方面地拒绝承认感情,爱意慢慢消耗殆尽,余下的只有不解和拂了面子的恨意。 会场门口的光很亮,惨白地打在两人的脸上,周围的人匆匆赶来又匆匆离开,有人驻足观看,也有人好奇询问,还有人认出他们的身份,掏出手机拍照。 叶浔丢不起这人,转身离开。江序舟再次追上去。 “江序舟,你有完没完?”叶浔走到停车场,回头厉声问身后紧跟着的人,“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江序舟想起邬翊昨天说的话——程昭林要自己。 他以为是叶浔交代的。 “你不是要我吗?” 江序舟和叶浔在一起的时候,声音总是又软又轻,犹如层一吹就散的薄雾。 叶浔眯起眼睛,好似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冷笑几声反问道:“我要你干什么?有什么用吗?” “江总,少给我扣什么莫须有的帽子。”叶浔说,“现在可是法治社会,处处有监控,讲话要靠证据。” “……小浔。”江序舟声音又软了几分,“对不起。” 叶浔靠住车门,仔细打量面前这个他爱了九年的男人,听着他用一句“对不起”概括自己多年的委屈。 他突然觉得自己在这段感情中真的很可笑。 可笑至极。 “江总,对不起要是有用的话,这世界上很多问题都能解决了。”他摇了摇头,把江序舟当年说过的话甩了回去—— “分手了又何必纠缠我?” 叶浔扫了一眼江序舟,见他不再说话后,打开车门。 “小浔……我胃疼。”江序舟开了口。 叶浔心中咯噔一下,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胃溃疡加酒,极其容易造成胃出血,尤其像江序舟这种出院半个月不到的病人,危险系数直线上升。 他步子一顿,回头看见蹲在地上,手捂住胃的江序舟。 露天停车场的灯光昏暗,叶浔看得不真切,却能凭借上次在医院的相遇,想象出那人的现状——细密的冷汗布满额头,脸色发白,嘴唇颤//抖。 叶浔终究没有狠下心离开:“我送你去医院。” “酒店里有药。”江序舟说,“我不想去医院。” 江序舟音量不高,态度却异常强硬,叶浔只好送他回到酒店,跟着他走到房间门口。 借着明亮的走廊灯光,叶浔再次看向江序舟。 还好,这一次的状态没有想象中的糟糕。 叶浔的心放下一半,疲惫地靠着房门,瞧见江序舟扶墙走进屋内,从好几个药瓶里倒出一//大把药放进嘴里,拎起桌角未开封的矿泉水,退后几步摔在床边。 他的手用力几次都没能拧开矿泉水瓶盖,片刻后他放下水瓶,颓废地坐在床沿,垂着头盯住自己的双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显然,他忘记屋外还有一个可以求助的人。 叶浔皱了皱眉,腿迈上前,一言不发地拧开瓶盖递过去。 “……谢谢。” “今晚去我房间住。” 这是不是询问的语气。 叶浔怕江序舟半夜突然发病吐血。他实在是太害怕上次那幕场景再次发生。 江序舟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乖乖吃完药和叶浔回房。 主办方给每个人定的商务套房是一室一厅,叶浔让出床铺,自己选择缩在沙发。 “我睡沙发吧。”江序舟抱出卧室的被子,站在沙发旁边说。 叶浔刚才已经向前台多要了一床被子铺好,利索盖好,没有答应沙发旁边人的话:“睡觉,记得关灯。” 江序舟在沙发头站了许久,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 叶浔阖上眼睛,在灯光消失的瞬间睁开。 客厅没有窗帘,月光倾泻般照入屋内,叶浔双手交叉垫于脑后,他看不见房间内的人,只能将目光长久地停留在门口,静静听着一深一浅的呼吸声,脑子混乱如麻。 今天晚上的事情纪文东肯定大肆宣传过了,赵明荣也可能听说,明天多半会来找自己问个清楚。 这一次自己该找什么借口去澄清? 万一明天早上赵明荣撞见江序舟从自己屋内出去,又该怎么办? 叶浔想不出解决方案,他抓了抓头发,抑制住想进屋里把那个罪魁祸首摇醒的冲动。 此时,房间内的人也并未熟睡。 江序舟躺在床上,想着自己要怎么提醒叶浔注意赵明荣。 据他了解,叶浔骨子里还带着年轻人独有的冲动。如果贸然告诉必将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搞不好还会激怒赵明荣,最后拼出个鱼死网破的下场。 这对于没有证据,没有手段的叶浔来说,是一个承担不起的代价。 江序舟不敢让叶浔去冒这个险,去淌这趟浑水。 但是叶浔不傻,他迟早有一天察觉出赵明荣对他的怀疑,万一这天提前到来,又该怎么办? 江序舟的额角疼了起来,同时伴随一阵昏沉。他摸了摸额头,发现体温正常。 可能又是新的症状吧,他揉了揉,看来自己的时间确实不多了。 * 凌晨时分,墨城市下起雨,狂风猛烈拍打玻璃,传来呜呜的哀鸣。 客厅的窗户没有关严,乍然被风吹开,撞击在墙壁,发出巨大的响声。 叶浔从梦中惊醒,起身关窗时,隐约听见房间内传来一阵压抑且艰难的喘息。 他瞌睡立刻消散一半,疾步走进屋内,看见江序舟正端坐在床边,一手撑住身体,一手掌根摁住胸口,低垂脑袋轻咳,咳两声又费劲地呼吸几下,胸口剧烈起伏。 雷电闪过的白光映在江序舟的脸上,显得他脸色更为苍白。 也许是疼痛自动屏蔽周围的环境,江序舟居然没有注意到站在门口的叶浔。 “……你,怎么了?”叶浔上前蹲在江序舟面前,语气焦急。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他都觉得这一刻很窒息。 好像下一秒就会失去面前这个人。 江序舟偏头咳嗽几声,语气不稳却很轻柔地安抚道:“没事,被口水呛住了。” 叶浔毫不犹豫地识破江序舟的谎言:“呛住揉什么胸口?” “是不是心脏疼?” 江序舟呼吸得费劲,索性不再掩饰,点了点头。 “不是做过手术了吗?”叶浔帮江序舟轻轻揉着心脏,抬眼注视那双乌黑的眼睛。 他的眼睛太黑了,就像窗外的夜晚,什么都看不见。 闪电劈开墨黑的天空,轰鸣响起,地面颤//抖。 下一秒,江序舟捂住叶浔的耳朵。 叶浔的手一顿,嘴角扬起一些弧度,是无奈亦或是开心。 “怎么了?”他开口道。 江序舟垂眸,放任自己坠入那双浅色的眼睛,俯身抱住叶浔,贴在他耳旁轻声道:“我记得,你离开的那天也是个雷雨天。” “对不起,忘记你害怕雷雨天了,我不该赶你走的。” “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温热的呼吸扑在叶浔炽热的耳廓,摧毁他最后的理智。 “小浔,对不起。”江序舟说得诚恳说,“我知道错了,你回来吧。” 叶浔的手垂在身侧,闭了闭眼睛。许久后,他夺回自己最后的理智,推开江序舟。 “你错哪里了。” “江总,你怎么会错呢?” 第33章 如果有镜子的话,他肯定能看见自己红着的眼眶,和微微颤//抖的嘴角。 当年江序舟断崖式的分手,加上知情//人大肆宣传,使他平白无故遭受许多白眼,甚至以前讨厌他的人,都要回来嘲笑几句。 在一起时多风光,分开后就有多狼狈。 以前骄傲自在、认为爱情所向披靡的少年,在一//夜之间成为一只丧家犬。 曾经无数次,叶浔都打算找个机会和江序舟坐下来好好聊聊,想着用这种相对于明智点的方法去了解爱人的想法,去维护这段岌岌可危的感情。 可是江序舟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无数失落堆积,压得他喘不上气,压得他选择放弃离开。 叶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江序舟,放过我吧。和你在一起真的很累。” 他深吸几口气,平复情绪,摁亮江序舟放在床头柜的手机,动作利索地删掉自己的指纹和面容识别,又看一眼时间,果断下了逐客令:“江总,分手就没必要再留着前任的东西。” “时间还早,你可以回自己的房间再睡个回笼觉。” 说完他整理衣服起身,去了趟卫生间。 水流声遮盖住压抑的哽咽,冰凉的水冲洗掉脸上的泪痕。叶浔等了许久,都没听见关门声。 江序舟依旧待在屋内,坐在床边,手无力地垂在身侧。 他好累,累到提不起一丝力气。他有些茫然,不知道该如何挽回叶浔的心,又或者是说,该如何让叶浔心甘情愿地待在自己身边。 江序舟静静听着窗外的雷鸣,又在其中捕捉到一丝细微的开门声,他抬起头。 这次他看见了站在房间门口的叶浔。 “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叶浔声音带着刚哭过的沙哑,他拿起水杯喝了几口,压下不适,问道,“你的心脏不是做过手术了吗?为什么还会难受?” “……没有恢复好。”江序舟回答道。 正如叶浔预料,又是这句话。 自始至终都是这句话。 叶浔不再说话,深深地看了江序舟一眼,回了沙发。 一墙之隔,一片寂静。 * 早晨雨渐渐小了,空气里满是土腥味。 叶浔照例早起去健身,路过时偏头瞧了一眼房间—— 江序舟垫了两个枕头,被子踢掉在地,眼睛紧闭,睡得并不安稳。 昨天那一场算不上争执的谈话,消耗了两人太多精力,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坐下来认真聊一聊了。 叶浔轻轻关上房门。 他今天没有选择闷热的健身房,而是在室外慢跑。 酒店位于市中心,周围有不少商场、居民区以及商铺,生活气息浓厚。 和临海府旁边很像。 叶浔绕着酒店周围跑了一圈,走进一家看上去不错的早餐店,抬头就见到自己最不想见到的人。 赵明荣也瞧见了他,伸手招呼道:“叶总,好巧。” “好巧,赵总。”叶浔笑着和他拼了个桌,“您也出来锻炼?” “哎。”赵明荣指了指面前的碗,笑道,“老身骨还锻炼呢,享受点口头之福就不错了。” “赵总谦虚,前段时间还听说您参加了半马。”叶浔笑着客套道,“说不定,您身体比我们还好呢。” 这话刚好夸到赵明荣心坎上,他笑着摆摆手,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叶总出来买早餐,有没有打算给江总带一份?” 叶浔猜到他迟早会问,打了个马虎眼道:“赵总怎么会这么问?” 赵明荣不语,是笑非笑地看着叶浔。 服务员端来叶浔点的面。 叶浔双手摊开,证明自己只点了一人份,并没有外带早餐的意思。 赵明荣眼底探究意味十足:“那叶总和江总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仇人,对手,宿敌。”叶浔直视对面的人说,“赵总,您不是知道吗?” “我这不是昨天听闻点风声,今天来找叶总确认一下嘛。” 叶浔问道:“纪总,纪文东说的?” 赵明荣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神色不改地抽出一双一次性筷子,递给叶浔。 叶浔接过,道了声谢:“赵总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话十有八//九都是假的,就是图饭后一乐。”他直视赵明荣暗沉的眼睛,“您不会也听信这种流言蜚语吧?” “可我昨天亲眼见到你和江总一起去的停车场。”赵明荣手一推,后背靠在椅背,目光从上到下扫视,最后停在叶浔脸上,“叶总,这不需要给我一个解释吗?” 一次性筷子啪嚓一声拆开。 叶浔不紧不慢的把拆开的筷子放在碗边,问道:“赵总,您用我的名字和ip地址去举报柏文集团的时候,怎么没见你给我一个解释呢?” 上次和赵明荣通完电话后,叶浔就意识到不对,用了不少手段和关系,发现举报柏文集团江池苑项目的人竟然是自己。 果然,赵明荣至始至终都没有合作的打算。他想要的是叶浔和江序舟相互消耗争夺,最后当个得利的“渔翁。” 只可惜,叶浔恨得不彻底,久久没有动作,赵明荣等不及,才编排了这一出拙劣的戏。 赵明荣见叶浔说破自己的行为,也不恼怒,维持着表面上的笑容:“叶总,你不是也从中得利了吗?” “别搞得好像只有我是恶人的样子。” 他移了下凳子,塑料板凳划出刺耳的噪音,湮没在喧闹之下。 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 “你猜猜,江总什么时候会知道这件事?”赵明荣略带玩味地说。 叶浔懒得去猜这个问题。 江序舟早知道晚知道都一样,最后都会对自己失望,然后离开,最多淡淡地留下一句——叶浔,再见。 叶浔笑到这里心一抽,藏在桌下的手握拳。 他自问道,这不就是你想要的结局吗?为什么心会痛?你不是恨江序舟吗? 赵明荣见他久久不语,推了一下面碗:“吃饭吧,叶总,再不吃面都凉了。” 他起身弯腰,凑到叶浔的耳边,压低声音道:“我们的合作还没结束,路途还长,大可以慢慢来。” 话落,他直起身拍了拍叶浔的肩膀,朝店门口走进来的人点了个头。 叶浔的拳头握得更紧了。 他怪自己当初心急,和赵氏集团签订的合同年限太长,导致现在卡在进退两难的地步。 违约金太高,就算把云核智能科技有限公司全部抵押出去都还不起。 有人从店门口步步走进,最后坐到叶浔身旁的位置,冰凉湿润的手覆盖住他紧握的拳头,一件衣服披在他身上。 丝丝暖意笼罩,熟悉的水生香味被冷空气吹散,只能闻到潮湿的冷气。 江序舟的手握得更加紧了,他说:“早上还是有点冷,下次出门多穿件衣服。” 叶浔垂头看一眼自己身上被汗水打湿的白色薄款运动衫,余光扫见肩上的黑色外套,眼神慢慢移到自己旁边的人。 江序舟皮肤天生偏白,眼睛下两片乌青尤其明显,睫毛不停在颤,嘴唇干裂。 看上去有可能是发烧了。 叶浔取掉外套丢给江序舟。 他搞不懂这种自残来表示后悔的行为有什么意义。 江序舟难道真的打算以死谢罪吗? “管好你自己。”他手抓掉外套放到江序舟的腿上。 江序舟抱住外套没有动,叶浔自顾自地吃起眼前的面。 他的早餐吃完,见江序舟面前什么都没有,问道:“你的饭呢?” 胃溃疡的原因,江序舟吃完饭半小时必定会感受到一股灼烧感,就好像要把他的胃一点点烧干净为止,所以他不想吃饭,实在饿得不行就吃一点,尽量少吃多餐。 “在酒店吃过了。”江序舟撒了谎。 酒店会提供不怎么好吃的免费早餐,叶浔不喜欢吃,不过在他的记忆里江序舟在外地出差图省事,经常会去吃。 所以,他没有过多询问,避开江序舟的椅子走出店门,回头瞧见坐在自己旁边的人费力起身,撑住桌角的手微微抖动。 仅仅是起个身,便让他如此费劲吗? 叶浔收回目光,等江序舟走上前。 江序舟刚开始跟在叶浔身后,渐渐走到他旁边,靠近车流。 在叶浔小的时候,聂夏兰也总这样做,据说是如果有汽车失控撞过来的话,先撞到的不会是他。 这是一种自我安慰的保护方式。 小时候的叶浔不信,长大的叶浔更加不信。 开会的地方距离酒店不远,两人刚走到会场门口,江序舟便将怀里的外套递给叶浔,借口要去洗手间,后者接过走进会场。 这时,叶浔满脑子想的都是要怎么摆脱赵明荣,怎么立即结束进行这场冲动的合作。 云核智能科技有限公司和柏文集团合作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只不过这个选择有些可笑。 第34章 谁分手还会跟前任有合作关系? 真的不是吃饱了撑的吗? 叶浔快速把这个念头从脑海里抹去。 尽管在和赵明荣合作前,叶浔已经有所怀疑,所以他让程昭林盯住赵明荣的举动,却没想到姜还是老的辣,到头来他自己的把柄倒是漏了不少。 叶浔顺手拧开桌角的矿泉水瓶,喝了一口润润嗓子,冰凉的水滴了几滴到他的手背,脑海如进水的电视般卡顿片刻,竟出现昨天晚上江序舟拧不开瓶盖的画面。 印象中江序舟从未有过病得连一个矿泉水瓶都拧不开的时候,也从未有过药太多而呆坐在床沿,静静盯着自己的手心发呆。 当时江序舟背对着叶浔,所以他看不见床沿那人那时候的表情,只能隐约从瘦弱的背影里感受出一种深深的疲劳。 是因为工作还是身体? 还是因为那个说不出口的解释? 叶浔不知道,他也不打算问。 而他不问,江序舟也绝对不会说出口。 叶浔知道,江序舟犹如一棵树,努力发芽生长,把爱的人庇护在茂盛的枝叶之下,未曾想过说出这么多年所受的委屈。 因为,江序舟觉得没必要,他会把过去的委屈留在过去。 如果放在四年前,叶浔可以毫不犹豫地走过去,搂住江序舟的脖颈,贴在他冰凉柔软的唇//瓣,轻声询问原由,可是现在是四年后,叶浔没有身份,江序舟也没有资格。 叶浔拧紧矿泉水瓶盖,略带烦躁地砸在桌角。 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怀里还抱着江序舟的衣服。 他站起身,把衣服抖开搭在椅背,口袋里的东西顺势掉落在地,叶浔瞟了一眼,弯腰捡了起来,准备塞回去。 突然觉得其中一张卡片眼熟,他仔细一看,竟然是酒店的早餐券。 一种熟悉的被欺骗感再次袭来,叶浔烦躁地捏住卡片,接二连三的疑问闯入他的脑海。 江序舟没有吃早餐? 胃不好为什么不按时吃早餐? 叶浔压根不打算去想答案,哪怕答案近在咫尺。 许久他将早餐券放进自己的外套口袋。 直到会议快要开场,江序舟才姗姗而来。 两人的视线短暂交汇在一起,几秒后又分开。 叶浔看向屏幕,江序舟依旧看向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会议持续了一天,回到酒店已经是晚上十点钟。 江序舟被行业里的几个前辈拉着闲聊,叶浔见状先逃回酒店。 他松了松领带,倒在沙发上呼出一口浊气。 说来也奇怪,今天的江序舟依旧对自己形影不离,就差去厕所都要跟着了。 两人的关系更加引人注意,有好几次他都注意到身边的人欲言又止。 江序舟是抽什么风吗? 叶浔用掌根按住眼眶,微凉的温度缓解眼睛的疲惫,使他暂且放下这些搞不懂的问题。 他换了衣服打算先去洗个澡,手放进口袋掏出早上捡来的早餐券,想起来,自己应该把这个还给江序舟。 这个想法没出现三秒,就被他一把打消。 酒店前台那么多的早餐券,江序舟怎么会只需要这张? 叶浔边想边走进浴室,冲去一身黏腻的烟酒味,再将今天谈成的合作合同发回公司存档,批完几张报表后,他的胃不满地叫了几声。 主办方举办的晚宴主要都是社交为主,饭菜好看却不可口,顶多算是物美价不廉,不美味也不可口。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路边摊和小饭馆才是人间美味。 他点了个外卖,坐到落地窗边俯视城市夜景。 酒店楼层不高,能看清路过的人和车。晚上十二点马路上的车很少,大多数都是网约车和出租车,偶尔几辆私家车,车灯飞驰而过,没有减速的,也没有停下的。 江序舟没有回来。 叶浔被自己这个突然浮现的分析吓了一跳,连忙匆匆打消,又迷迷糊糊地想,明天是行业峰会的最后一天,等熬过这天,江序舟应该就没有理由继续黏着自己了。 他们再次分开,再次回到各自的道路。 门外乍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他的猜想,只不过站着的不是送外卖的机器人,也不是外卖员,而是江序舟。 叶浔的眉毛不悦地皱起,下意识准备关门。 “小浔……”江序舟抵住门。 他没有用什么力,准确来说是没有什么力气。 他在赌,赌叶浔不舍得关他在外面。 果然,他赌赢了。 叶浔的语气冰冷,琥珀色的瞳孔里写满烦躁:“江总,你走错了。你的房间在隔壁,房卡在外套口袋里。” “没有走错,我想和你住一起。”江序舟说。 “我不想。”叶浔果断拒绝。 现在的江序舟看上去没病没事,自己住一晚不会出什么意外,压根不用自己照顾,更不需要住在一起。 江序舟抬眸看了叶浔一眼,垂着的手慢慢摸上胃,柔软的声音染了请求:“小浔,我还在胃疼。” 叶浔不耐烦地问道:“你不是吃过药了吗?” 记忆里江序舟今天除了早餐没吃外,中餐和晚餐都在自己身边,饭后也在自己的注视下老实吃了药,晚上的白酒换成了茶水。 于那一面都没有胃病发作的可能性。 总不能是因为早餐没吃,结果拖到晚上十一二点才胃疼吧。 那这胃疼简直……太会看人、看时间下菜碟儿了。 叶浔站定,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人,心里已然有一个大概的猜测。 “胃疼不按套路出牌呀,吃完药也会疼的。”江序舟语气更加轻柔,勉强挤出个不太好看的笑容,眼睛痛苦地闭了闭,抵住门板的手微微抖动。 叶浔不再回话。 江序舟脑袋又晕又沉,眼前阵阵发黑,手一下支撑不住自身的重量猛然下滑,他向前冲了一步,堪堪稳住脚步,抬起头看向面前的人。 他希望这一幕能够被看见,这样他就有理由能多呆一晚。 一晚不够,要很多很多晚才够。 但是,叶浔没看见,他正从旁边的外卖机器人的肚子里取出外卖。 “江总,没有别的事情的话,早点回去休息吧。”叶浔取出外卖走进屋内,音量不高却字字刺耳,“别总拿胃病当借口。” “一次两次可以,时间久了可没意思了。”他接着说,“狼来了的故事忘记了吗?” 说完,他咣当一声关上了门。 扑面而来的风吹过江序舟满头的冷汗,激起几个冷颤。 他顺着墙壁缓缓滑下,蹲坐在墙角,手掌贴在滚烫的额头,手指死死摁住跳动的太阳穴。 叶浔猜对了,胃疼是装的,不过他也猜错了,江序舟现在是真的难受。 他浑身上下提不起一丝力气,发热带来的乏力感让他有些辨不清方向,更加糟糕的是没带退烧药。 还好,现在没有人路过。 江序舟扶着墙壁勉强直起身,没走两步又滑落在地。 太狼狈了。 江序舟自嘲似地摇摇头,苦笑几声。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几下,他提不起力气去拿,过了几秒钟又震动几下。 终于在第三次震动快要结束时,江序舟接通了电话,是邬翊。 “……长话短说。”江序舟胸口剧烈起伏几下,用气音说道。 邬翊深吸一口气:“调查组请了专门的鉴定专家,鉴定出原始证据里的ip地址是虚假的,真的ip地址在云核智能科技有限公司,也就是说,是叶浔举报的。” 江序舟提起口气,刚想反驳,邬翊又说道:“我知道你想说,ip地址在云核智能科技有限公司并不能证明举报人就是叶浔。”他缓了缓,叹了口气,“但是我们用了一点小手段,发现确实是叶浔举报的江池苑项目,以及江承志被抓那天,他就在现场。” “序舟,我知道你不相信。但是你想想,谁最了解咱们集团的业务,又是谁最会计算机。”邬翊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无奈地叹口气,“我也不信,可是证据现在全都摆在我面前,我不得不相信。” “对了,我刚刚把消息封//锁,你看看你们要不要私下解决。”邬翊说,“还有,住建部允许复工了,工人们正在准备,大概明天就可以恢复施工。” “业主那边的安抚方案也做完了,晚点发给你。” “好,辛苦了。”江序舟的音量很低,犹如声无奈地叹息。 邬翊整理好证据放在江序舟办公桌,顺便询问他最近两天的身体状态。江序舟随意应付两句,没有说实话。 事情没办完,暂时不能进医院。 邬翊没听出他的应付又交代两句,最后发誓等他回来,自己一定要盯着他做全身检查。 * 江序舟攒足力气,回了房间。 夜晚,他睡得并不好,做了一个乱七//八糟的梦。 第35章 梦里有一片起了雾的森林,他在雾中行走,时不时会撞到树,他不停地走,不停地撞,耳边还有人在呼唤:舟舟;小舟;杂种…… 那些人叫的很杂,有骂他的也有唤他的,声音由近及远,由远及近。 他仿佛一只迷路的羔羊,找不着方向,迷茫地前进,迷茫地撞到树,渐渐的他累了,累到走不动,只好顺着树干慢慢滑落在地。 “江序舟!”熟悉的声音带着焦急从迷雾后方赶来,身影越来越清晰——是叶浔。 他满头大汗,神色着急,用力扑了过来。 江序舟下意识张开双臂护住。 他本以为会有温柔的对话,再不济也会有藏着柔情的担心,却没成想这些统统都没有。 叶浔死死拽住他的衣领,声音尖锐刺耳:“江序舟,我恨你!” “你这个虚伪的小人,我真的很要扒掉你这身皮!” “凭什么!凭什么!付出最多感情的人是我,最后受委屈嘲讽的人还是我,为什么不是你!” 握住衣领的手逐渐收紧,江序舟未出口的话就这样堵在嗓子,他张了张嘴,什么都没有。 包括空气。 江序舟抓不住那只手,浓雾越来越浓,人形越来越模糊,脚下的土地化成一滩沼泽,拉着他不断下滑,坠落。 如果死在叶浔怀里也很不错。他脑海里的弦为之断裂。 “……小浔,对不起。”他轻叹一声,手习惯性伸//进外套内袋,摸到熟悉的塑料外壳,尖角划过掌心。 转瞬即逝的疼痛唤醒一丝意识,他晃晃头,撑起身子。 赵明荣没解决,他还不能死,不能让叶浔一个人去面对和处理。 或许是江序舟命不该绝,亦或许是平安符起了作用。 他居然爬出了“沼泽”,新鲜的空气争先恐后地吸入肺里,呛得他一阵咳嗽,咳得惊天动地,快要把肺咳出来。 至少活过来了。江序舟端坐在床边,捂住胸口释怀地笑了笑。 他明白了,叶浔要的不是他的命,也不是一个解释。 他恨他,恨不得扒下他身上的所有。 入骨之恨。 可是,没办法。 江序舟倒进松软的床铺中,举起手试图去抓倒映天花板的点点灯火。 现在不是放手的时间点,只能麻烦叶浔再多忍受一下。 再忍受半年就好了。 半年后,自己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绝不打扰。 他的手虚握,片刻后脱力地砸进被子,床垫颠得他心脏疼。 很疼。 太疼了。 江序舟把脸埋进被子中,缓缓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不受控流出来。 可能哭累了就不会那么疼了吧。他安慰自己道。 重新坠入梦境前,江序舟听见房门传来“滴——”的一声,那是有人在开自己的房门。 他大脑瞬间清晰。 接着是有人踩在地毯上的沙沙声。 他抬起头注视到一个偷偷摸//摸的黑色身影路过房间门口。 “谁?”江序舟的嗓子干涩嘶哑。 黑色身影脚步一顿,推后两步回到房间门口,手一扬,东西在半空中划出道完美的抛物线,砸到江序舟身旁的床铺上。 江序舟:“……” 所谓的东西其实是一个装了退烧药和退热贴的袋子。 黑色身影不含半点犹豫,扔完东西利索地转身离开。 第30章 早晨的闹钟刚响起一声,叶浔便翻身关掉,他从床的左边滚到右边,心理斗争许久才勉强爬起,简单洗漱后准备照例出门健身。 房门拉开一条缝,叶浔就看见外面的人—— 江序舟一身裁剪精良的黑色西装,头发用发胶固定好,笔直地站在距离墙壁两公分的地方。 他正专注盯着自己鞋尖,完全没有听见开门声。 有时候叶浔不得不承认,江序舟确实长了一副好看的皮囊,哪怕他现在还在生病,苍白的皮肤配上雕刻似的五官,显得他整个人脆弱又锋利,犹如一件精致的瓷器。 换件时尚点的衣服都能去当柏文集团代言人。 可惜它们不要代言人。 屋内的阳光如水漫延到江序舟腿边,他抬头朝叶浔笑了笑,举起手里的早餐:“吃完早餐再运动,对胃好。” 可能是考虑到叶浔要去运动的原因,袋子里只有一杯豆浆和一个水煮蛋。 叶浔的视线从早餐袋子转移到江序舟身上,上下扫了一遍,讥讽道:“江总还能懂得养胃?” 江序舟也不生气,脸上依旧挂着浅笑:“久病成良医嘛。” 叶浔没有接话,也没有接过早餐。江序舟也不说话,顺从地跟在他身后。 电梯迟迟不上来,叶浔只好站定等江序舟走到自己身旁。 “昨天晚上,谢谢了。”江序舟说,他想到个有意思的玩笑话,还未出口就先扬起笑容,“田螺小浔。” 叶浔想到昨晚没做成的好事,都已经觉得尴尬,再被江序舟一打趣更加尴尬。 江序舟偏头看着叶浔抿住嘴唇,脸一点点红起来,渐渐延伸到耳根。 他的笑意加深不少。 救命的电梯终于到了,叶浔立刻一头扎进角落,一声不吭。 他以为江序舟送自己到电梯间就会回去,最多最多送到酒店门口。 毕竟,江序舟这个人跟健身运动半点不沾边。 但是,今天的江序舟格外不一样。 叶浔尚未从尴尬中走出来,默默朝旁边挪了一步,和江序舟保持正常社交距离:“江总,你发烧好了?” 江序舟的发烧是由感染性心内膜炎引起的,退烧药的效果不会特别好,顶多起到暂时压制的作用,所以不存在好与不好。 可是,他点了头。 “……你要运动?”叶浔犹豫几秒,瞟了一眼一身西装的江序舟。 “嗯。”江序舟再次把早餐递给叶浔,“吃完早餐再跑。” 叶浔习惯空腹运动,以前在一起前就养成的习惯,江序舟不应该不知道。 怎么突然变了。 叶浔搞不懂,他现在满心满脑全是如何甩开江序舟。 他接过早餐三下五除二地解决完,利索的把昨天顺手塞回口袋的早餐券扔给江序舟:“我吃完了,江总也去吃早餐吧。” 他走了两步,想起什么似的,回头一字一顿地说:“可千万别再胃疼了。” 这段话里没有半点关心,全是警告。 江序舟不介意也没答应,悠悠在跑步的叶浔身后溜达。 叶浔实在是受不了了,有氧跑硬是变成了快跑,以前一个小时的运动时长硬生生缩到半小时。 结果,江序舟跟在他身上装gps一样,早早在酒店门口等着。 叶浔:“……”大白天见鬼了。 * 行业峰会的最后一天,主办方组织了孤儿院慈善活动。 豆丁大的孩子一窝蜂跑出来,无论男孩女孩都剪着一样的短头发,他们怯生生地叫叔叔阿姨,仰头小心翼翼地打量起这些不属于他们世界的人。 在场的人心头都为之一动,不少人蹲坐在地或者拉过椅子坐下,和孩子们一起互动。 叶浔面部线条柔和,笑起来眼睛弯弯,极像邻家的大哥哥。 他俯身耳朵凑到说话的孩子旁边,耐心地解答他们的问题,甚至拿起一旁的书给孩子们念起故事。有些大胆的孩子直接靠在他身上,一个靠一个,很快躺满一片。 江序舟的亲和力没有叶浔强,准确来说是在场的每一个参与者的亲和力都比他强。 包括赵明荣。 江序舟好像也知道这件事情,孩子们一解散他就去了院长办公室,再出来已经是中午,他站在教学楼楼顶俯瞰院子里其乐融融的场景。 有人为小女孩们梳理好短短的头发,有人陪孩子们荡秋千,还有人抱过牙牙学语的孩子…… 他在走廊拐角处揉了揉膝盖,扶着墙一步步走下楼梯。 今天早上起来,他发现自己四肢发麻,关节隐隐作痛,尤其是膝盖。 症状又多了。 孤儿院的椅子都按照孩子的身高制定,又小又矮。江序舟拉过一把小椅子,坐在院子里的树荫下,远远看着不远处树荫下的叶浔和孩子们。 叶浔靠在花坛边,半仰着脑袋思考一会儿,偏头和旁边的孩子讲话,逗得他们哈哈大笑,他自己也慢慢笑起来。 笑声传到江序舟耳边,他同样不自觉地勾起嘴角,目光中多了几分柔情。 阳光穿透树叶间隙,斑驳地照在叶浔身上,照得胸//前的胸针闪闪发光,照得江序舟眼里有了光。 江序舟眼睛紧紧黏在叶浔身上,好像怎么看也看不够似的。 怎么可能会看得够呢? 他巴不得把叶浔的样子镌刻在脑海中,永远忘不掉。 死了也忘不掉。 江序舟知道,叶浔是很讨孩子喜欢的。在以前,他们一起回修建好的小学时,小孩一见到叶浔,就会扑过来,个别大胆的还会拖住他的大//腿,挂在他身上,使得叶浔寸步难行,活像一个挂满小玩//偶的背包。 第36章 当时的叶浔很无奈,默默向远处浅笑的江序舟投去求助的眼神。 其实,不光孩子喜欢,江序舟也喜欢。 叶浔双手环抱住膝盖,歪头听面前小女孩的愿望。 孩子的愿望都很简单,无非就是要一个玩具,一个文具,甚至有几个只需要一个温暖的抱抱。 这些叶浔都可以立刻化身成阿拉丁神灯满足。 但是,他走了之后呢? 一批批自称“慈善家”的商人走了呢? 孩子们的愿望还能实现吗? 叶浔找不出答案。据他所知,这所孤儿院的资金几乎耗尽,已经是强弩之末。 远处的老师叫孩子们回教室吃午后甜点,叶浔跟着起了身,不足他腿高的小孩欢呼着与他擦肩而过,跑进教室。 他余光瞥见坐在不远处树下的人,却又装作没看见的样子,直直走进走廊,路过一个正自己抱着苹果啃的小团子时,弯腰想去帮孩子擦去嘴边的碎渣。 手刚刚伸出一半,便被一只冰凉的,不带一点温度的手握住。 “小浔,我有事情想和你谈。”来人的语调平缓,和他的手一样冰。 怎么晒那么久太阳,也没把这团冷气暖热,叶浔边想边手腕一转,轻松脱开禁锢的手,抬眸看向那人。 江序舟站在屋檐之下,阴影笼罩全身,照得脸色阴沉。 叶浔不作声,再次伸手去摸面前孩子的脸,顺手捏了捏,宠溺地逗了几句,才心满意足地直起身问江序舟:“什么事?去旁边说吧。” 江序舟点点头。 两人走到走廊尽头的楼梯间。 “我们合作吧。”江序舟单刀直入道,“每三年给孩子们更新基础设施,让员工志愿服务。怎么样?” “资金可以全由柏文集团出,云核可以给孩子们上些基本的电脑课。” 江序舟提了好几种方案,几乎都有利于云核。 叶浔看着他,似乎是在思考这几种方案的可行性。 江序舟说完倒也没着急催他答应,只是微微靠在墙壁借力。 膝盖实在是使不上劲了。 “这可是亏本的生意哦,江总。”叶浔语调上扬,是笑非笑道。 “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嘛。”江序舟费力地扯出笑容,额头上出的冷汗被暖风一吹,有些许凉意。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柏文集团是在背后钱和力都出,而云核只需要到台面上出点微不足道的力,做点面子工程就行。 这笔亏本合作,江序舟只会和叶浔一起。 他只心甘情愿和他一起。 叶浔余光注意到走廊那头有人朝这边走来,他扭头注视来人。 是赵明荣。 他不安地蹙起眉。 赵明荣来干什么? 他想要干什么,是要来看他和江序舟在聊些什么吗? 叶浔不知道现在的自己和江序舟在赵明荣心里是什么情况,因此不敢贸然举动。 江序舟顺着叶浔的视线,也注意到赵明荣,他微微侧身挡住来人的视线,和叶浔对视一眼。 他突然朝后倒了一下,后背撞到冰凉的墙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叶浔瞬间明白他的意思:“江总,之前硬给我扣上莫须有的帽子。现在这个效果,如你所愿吗?” 他的音量控制的很好,保证了赵明荣字字听见、听清。 江序舟淡然的同叶浔对视,这眼神与多年前分毫不差。 叶浔的心颤了一下。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看见这个眼神竟然依旧觉得冰凉刺骨,不敢直视。 他目光下移到江序舟的鼻尖,听见赵明荣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后,咬牙切齿道—— “江序舟,我恨你。就算你死了,我也还会恨你。” 第31章 两人的距离离得很近,叶浔能感受到江序舟的呼吸一滞,眼睛里有某种东西轰然崩塌,尘埃布满双眸。 江序舟垂下头,发胶固定好的发型有些松动,一缕头发垂到额前,显得他尤为疲惫。 “哎!”赵明荣快步上前,他见两人这架势,心里说不出的愉悦,但是表面上仍是一副过来人劝架的架势,双臂大张隔开两人,“别吵架别吵架,有话好好说,这里还有孩子呢。” 他音量极高,底气十足,尾字在空荡的走廊里传来回声。 叶浔被赵明荣的手推了一下,往后几步和江序舟拉开距离,他扫视一周,发现已经有小脑袋好奇的从门框边探出来。 “叶总,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赵明荣转过身正面看向叶浔,“江总,可有心脏病,你怎么能推他呢?” 他咬字用力,语速缓慢。 叶浔脸上不悦的神情更重了,他瞧一眼赵明荣,盯住他身后的江序舟,一言不发。 江序舟依旧垂着头,一条腿微微弯曲,一条腿直立,整个后背靠在墙上。 站没站姿。 但是,这是江序舟从来不会做的姿势。 因为角度原因,叶浔看不见江序舟的表情和脸色,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赵明荣仍然摆出老好人的样子和着稀泥,唠唠叨叨说了一堆有的没的,叶浔不吭声,等他说完才露出个笑脸道,赵总说的对。 “哎,江总,你还好吧?”赵明荣转个身去问江序舟,“小叶年轻气盛,说的都是气话,千万别当真,也千万别往心里去。” 江序舟抬起头,偏头清清嗓子,直视赵明荣。 “大家之前好歹是情侣一场,好聚好散嘛。”赵明荣脸上那个豺狼般的笑容再也遮盖不足。 “赵总教育的是。”江序舟语气平淡,丝毫看不出把那句话当真的样子。 叶浔抬头,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江序舟的脸色很白,却不算难看,嘴唇有淡淡的血色,浓密的睫毛垂下来,遮住那双乌黑的瞳孔。 他的心脏应该还好吧。叶浔想。 赵明荣见自己的戏份差不多演完,又说了几句场面话,回头朝想要围观上来的人摆摆手。 人群中的纪文东一脸茫然,叶浔荡悠过去,顺手拍拍他的肩膀,低声笑道:“怎么,纪总,是让你失望了吗?” 纪文东嘴角抽了抽,挤不出一个合适的表情。 他这一下不但没讨好谁,反而还惹了一身脏。 江序舟没有动,偏头静静地望着走廊那头的人群—— 赵明荣笑着说,没什么大事,闹着玩;叶浔也附和似的点了点头;几个好奇的人朝自己这边踮脚看了看。 他性格冷,避免了很多拍马屁的人,又因为办事大多按照规章走,很少给合作商开后门,再加上前段时间举报的事情尚且没有结果,柏文集团的声誉比赵氏集团低了很多,所以,没什么人走过来关注他。 江序舟往拐角的地方挪了挪,确定没有人会看见后,慢慢弯下僵硬的腰,揉起自己的膝盖,仅仅是这一个动作,竟然让他有些喘不上气。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江序舟无奈地笑了笑,他只有一双手,太多地方疼了,揉不过来,索性就不揉了吧。 他顺着墙壁滑落,坐在地上。 地板是凉的,墙壁也是,他的心也是。 时隔那么多年,听见叶浔说出这句话,江序舟还是会难受,会疼。 比心脏病发作的时候,还要疼。 果然,在意一个人就容易顺带在意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然后去分辨它们是否来自于真心。 哪怕已经做好放弃的准备,哪怕知道那只是逢场作戏。 一阵心悸打得江序舟措手不及,他微微张开嘴,喘了几口气。 昨晚的黑色身影仍在眼前,心情却已然不同。 一口气没喘上来,刺//激得江序舟偏头咳嗽几声,仰面叹口气,思绪昏昏沉沉,他干脆闭上了眼睛,放任自己掉进纠结不清的漩涡之中。 “江序舟!”叶浔的声音陡然响起,吓得他猛然睁开眼,抬眸就看见蹲在自己面前的人。 是幻觉吗? 还是梦境? 江序舟分析不出来。 这人太真实了,真实的不像梦境。 可是,不是梦境的话,走出去的叶浔怎么会再次折返回来,走到自己面前呢? 他不想想了,太费劲了。 江序舟又缓缓闭上眼睛。 “江序舟,你听得见我说话吗?”叶浔见墙边的人的眼睛再次阖上,紧张得不行,开口就把脑袋里想到的说出了口,“你可别晕过去啊!” “醒醒!”叶浔双指颤颤巍巍地伸向江序舟的脖颈。 惊怖的回忆刹那间涌入脑海。 还好,江序舟的睫毛抖了抖,费力地睁开眼睛。 这次他确定不是梦境了,是真实发生的。 叶浔就蹲在自己面前。 是真实的,满头冷汗的,紧张的叶浔。 江序舟神经一点点松懈下来。 他有气无力地打趣道:“我晕过去会怎么?” 第37章 “会……”叶浔被江序舟这么一问,脑子空白一片,半天才找到合适的理由,“我们的合作会没有人出钱。” 江序舟笑得温柔:“……不会的,公司财务部会支出。” 他眼睛动了动,瞟见叶浔胸口的胸针—— 是一枚银质的小船。 他想起很多年前,两人一起缩在床上赖床。 在此之前,江序舟是一个不喜欢赖床的人,不过自从他每一次起床都被人用胳膊强行禁锢后,他就养成了这样一个习惯。 一种不好却很幸福的习惯。 叶浔也知道是自己的行为迫使江序舟养成的习惯,他将头埋进江序舟的颈窝,闷声说,遇水行舟,不进则退。 江序舟蹭蹭他的头发,柔和的声音夹杂笑意,退去哪里呀? 退回我怀里。叶浔乐呵乐呵地答道。 * 江序舟的目光移开那艘银质小船,轻声问道:“遇水行舟的下一句是什么?” “嗯?”叶浔如愿摸到江序舟的脖颈,正耐心数着心跳,一被打断又要重新数,他懒得再数了,反正江序舟看上去没事就行。 “是逆水行舟。”叶浔起身整理衣服,居高临下地俯视江序舟,“江总,有空还是去医院检查下嗓子发音吧。” “对了,合作的事情可能需要再谈一下。”叶浔补充道。 江序舟扶着墙勉强起身,膝盖疼的那边腿虚虚点地。 叶浔下意识抬手扶住他的胳膊:“你腿怎么了?” “崴了。”江序舟手松了力,直接倒进叶浔的怀抱。 熟悉的木质香隐隐传来,拂去江序舟心头的沉闷,他安静地享受这短暂的几秒幸福。 他后退了,但是没能退回爱人的怀里。 因为他的爱人,不要他了。 叶浔架住江序舟的胳膊扶着走到楼梯拐角的房间,找一张小板凳让他坐下,边检查边问:“什么时候崴的?” “不记得了。”江序舟说。 叶浔从脚踝检查到膝盖,又从膝盖检查到脚踝,都没发现半点红肿,熟悉的被欺骗感油然而生,他愤然起身直直盯着面前的人。 过了许久,他气极反笑:“江序舟,有意思吗?” 他不明白江序舟一而再再而三地骗自己有什么意义,是不想要自己离开,还是有别的目的。 无论是哪一种,江序舟都不能用自己的身体骗人或者开玩笑。 从他们在一起的第一天起,叶浔就给江序舟立下这个规矩。 他太害怕失去他了。 可是很显然,江序舟现在不记得了。 叶浔深呼吸几次依旧平复不下怒火,扭头推开门,快步走了出去。 大门和四年前一样,砰的一声打开,又砰的一声关上。 江序舟的心跟着颤了颤。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叶浔,今天什么时候走? 他想一起。 江序舟呆坐一会儿,动作僵硬地从口袋里掏出止疼药。 要吃的药太多了,四下没有饮用水,更何况他的腿目前还使不上劲,就算外面有他也出不去,索性先吃止疼药顶一阵子吧。 药效上劲很慢,他一手揉膝盖,一手按住跳动的太阳穴,尽量放平呼吸,调整自身状态。 待到状态好些,他撑起身子,一步步挪去找院长谈这项合作的具体方案和流程。 和叶浔一起回墨城市的想法就此耽搁。 再次从孤儿院院长办公室出来,是孩子们的晚餐时间。 江序舟今天几乎没好好吃过几口饭,他去后厨要了一块孩子们餐后的小面包,坐在花坛边上慢慢吃。 花坛的角度很隐蔽,能让他完完整整观察到屋内叶浔和孩子的互动,而叶浔却看不见他。 叶浔坐在一个年幼的孩子旁边,耐心等他咽下去后,舀一勺饭吹了吹,张大嘴巴。 江序舟也张嘴把最后一小半块面包吃完,喝了几口矿泉水,服下一把药。 夏天傍晚的风带有丝丝凉意,吹过新长出的嫩绿新芽,孤儿院院子里的灯闪烁几下,堪堪亮起昏暗的光。 江序舟一个人绕着院子走了一圈,越走越心酸。 孤儿院的设施太过落后,房屋外墙起皮,时不时会掉下一些墙皮,防盗窗生锈,手一拽就咯吱作响,一副寿终正寝的模样,孩子们的娱乐设施也不好,秋千和滑梯满是时光流逝过去的痕迹。 这里与繁华无关,亦不是孩子们应该住的地方。 他站在路灯下停住脚步,仰头打量几秒,回头看向教室里的光。 路灯和吊灯都太暗了,对孩子们的眼睛不好。 还有教室设施,都太差太差了。 他想起来,院长说起孩子们的就业问题时,一直在摇头。 这里的孩子大多数是天生残疾或者有疾病,后期教育方面也迟迟跟不上,能走出去养活自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无论钱多钱少,能吃饱穿暖足矣。 白发苍苍的老人讪笑道,江总,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给孩子找个职位,干什么都可以。 他生怕江序舟不同意,又补充道,孤儿院出去的孩子虽然身体不好,但是他们能吃苦。 江序舟不忍,但奈何柏文集团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具体职位要和人事部商量后才能得出。 他屈指敲敲自己的太阳穴。 “江总,真有情调,大晚上赏月。”叶浔讥讽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你的腿好了,不疼了?” 第32章 叶浔原本不打算走到后院的,但是有一个小孩吃完饭跑来找他说,自己在后院丢了东西,不敢来,想找人陪。 也就是这样,他误打误撞地瞥见了站在路灯下的江序舟。 叶浔陪着小孩找到丢失的玩具,又送他回了教室,才走了出来。 江序舟还站在那里。 站的笔直,站的精神,丝毫没有半点病态。 叶浔认为,骗子是不需要心疼的。 他慢慢走到“骗子”面前,注视着那人。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江序舟并没有在意叶浔的语气和说的内容。 准确来说,他还有点开心,原本的愁容加了些许笑意,他开口唤面前的人。 语调轻扬,仿佛今晚撒在他们中间的月光。 轻柔,易碎。 暗淡的路灯似清晨的一抹薄雾笼罩在他的身旁,模糊了身影。 有点像电视剧里的鬼魂,碰不到,摸不着,一碰就散。 叶浔的心脏莫名一抽,惶恐地将目光移到两人灰黑色的影子上。 影子比主人胆大,它们的头相互交叠,分不出彼此。 他的语气并没有因此发生变化:“江总……” 没成想,刚开口就被面前的人打断了。 “等等……”江序舟背微微向前,手不自觉的捂住胃,眉毛皱在一起,“我有点难受。” 有句话怎么说,当平时很能忍耐的人,突然喊疼,那必然是忍到极限了。 叶浔心更加慌了,他伸出手想去扶江序舟,却又想起之前两次被骗的经历。 他的手卡在两人之间,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江序舟合上眼睛,蹲下//身,双手死死抵住胃。 他的影子瞬间融入叶浔的影子。 路灯昏暗,月色朦胧。 叶浔根本看不清他的神情,也看不清他额头是不是疼出了汗,嘴唇是否青紫。 “江序舟……”叶浔有些不确定,手又向前多伸一些,略带犹豫地问,“你今天吃药了吗?” 蹲着的人摇了摇头,支离破碎的话语断断续续飘上来:“没吃饭……吃不了药。” 叶浔仔细回忆一下,发现今天的确没有在食堂看见江序舟的身影。 “我去给你拿点东西吃,”他手动了动,伸向那人,“扶你去旁边坐一会儿。” “……不用。”江序舟一把握住叶浔的手,另一只手扶住路灯杆,堪堪站起身,吐//出口气,“吃了……会吐。” 他又骗了叶浔。 可是,他只有借着生病的名义,才能和心上人平静地说上几句话。 扶着他手臂的手微微发//抖。 看来这次真给人吓着了。 “我没事的。”江序舟安抚似地拍拍叶浔的手,“保证上次的事不会再发生了。” 叶浔不回答,板着脸犹如捧瓷器般护住江序舟。 这里是操场,为了方便孩子们运动,周围没有花坛也没有长椅,唯一能坐的只有秋千。 叶浔一手稳住秋千,一手架住生病的人,垂眸盯着地面,生怕江序舟左脚绊右脚,摔一跤。 “你什么时候走?”江序舟坐稳,仰头看向秋千旁边的人,“今天晚上还是明天?” “今晚。”叶浔抬手看一眼时间道,“一会儿的高铁。” “我和你一起。”江序舟拿出手机改签了车票,又缓缓说道,“合作的事情,我已经去和院长沟通了,回去就可以给你们发合同。” 第38章 叶浔点了点头,眼睛没有动,手死死扶住秋千。 江序舟缓了几口气,稳住呼吸说:“关于区块域存证平台的事情,我们想和你们合作。” 他呼吸艰难,说几句话便要偏头喘一阵子。 不过,这都是老//毛病了。 他调整姿势,坐得端正,深呼吸几次。 叶浔手里的秋千动了动,他的视线挪了过来。 “我需要你,小浔。”江序舟与叶浔的眼睛对视,心脏快速跳动,他再次重复,“我需要你。” 叶浔眨了眨眼,或许是他看错了,不然那双乌黑的眼睛里怎么会闪烁着光。 细碎的光落满夜空,似碎银又似星星。 “你不一定要和我们合作,现在有很多it公司也开发了这个项目……” “可是,我只想和你,小浔。”江序舟打断他的话。 叶浔笑了笑,喃喃道:“江序舟,何必呢?” 何必这样委曲求全,何必抓着自己不放。 或许,是因为江序舟不知道是自己举报的柏文集团吧,否则怎么会提出这样的请求。 叶浔想反正江序舟早晚都知道,不如现在就告诉他吧,省得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纠缠自己。 “江总,你知道举报江池苑的人是谁吗?”叶浔咬字清晰,语调平缓,字字诛心,“是我,是我举报的柏文集团。” 江序舟浑身一怔,腰背一僵,仰视那人的眼睛。 他本想将这件事拖到所有人都忘记,但是没想到叶浔自己提了出来。 “惊讶吗?” “那你还要和我合作吗?”叶浔看着那双乌黑的眼睛,声音带有刻意的讽刺,“不怕我再次举报你们吗?” “柏文集团还有多少时间和项目呢?”叶浔伸出手假装数了数,“一个个举报应该能到后年吧。” “江总,柏文集团能支持到后年吗?” “舆论会偏向哪一边呢?” 说完,叶浔歪头俯视着自己曾经的爱人,目光一寸寸从整齐的发型到熟悉的嘴唇。 他以为这人会生气,会暴怒,会指责。 却没想到,江序舟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仿佛在笑叶浔幼稚。 他站起身,语气一如既往的轻:“小浔,不用这么麻烦的。” 叶浔懵了,他不懂江序舟这句话的意思。 “柏文集团本就是你的,你想要直接拿走就行,没必要这样做。”江序舟微微扬起嘴角,“不过,你报复我就行,不要搞垮柏文集团,也不要伤害别人。” 如果叶浔直接接手柏文集团,那里面的员工依旧可以靠着这份工作过日子,但是如果柏文集团倒闭了,那里面的员工将面临失业,多少家庭会失去顶梁柱。 叶浔愣愣地看着他,大脑一下没反应过来,开口问道:“你——在说什么?” 什么叫本就是你的? 又什么叫想要直接拿走? 江序舟又说道:“可是,小浔,现在柏文集团还不能给你,等过一段时间。” 等一切事情都处理完,等一切都尘埃落定。 “……什么意思?等什么?等多久?”叶浔感觉身体里有潮水涌来,堵塞在他的嗓子,他的肺里。 这种感觉,压抑得他喘不上气。 面前的人……好像是在告别。 江序舟自然地跳过前面两个问题:“等到明年开春。” 他的病不一定能支撑到明年开春,假设明年开春他还没死,那就找个农庄躲起来,或者回小时候住的小村子,陪在谈惠身边,不再拖着叶浔。 “你呢?”一股凉意直冲叶浔的大脑,“你要去哪里?” 他上前一步拽住江序舟的衣领, 他怕现在不拽住,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江序舟,你告诉我,你的身体是不是哪里又出现问题了?”身体里的潮水涌现,叶浔咬牙说出每一个字,嗓子里是压制不下来的哽咽,“告诉我,江序舟!” 江序舟一个问题都没有回答,只是张开双臂抱住面前心爱的人。 这是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叶浔的手抵在两人之中,抵得两人胸口生疼,但他们都没有动。 “这里是孤儿院,小浔。”江序舟贪//婪地闻着叶浔身上好闻的木质香水味,“时候未到。” “……什么时候,难道你是打算死了再告诉我吗?” “小浔,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但是现在肯定不是时候。”江序舟埋在叶浔的脖颈,轻声道。 叶浔的手能感受到两人的心脏跳动。 同时起,同时落。 跳得很快,又跳得有力。 “答应我,回去以后每天给我发消息,可以吗?” 江序舟的声音通过两人紧挨着的身体传递。 与往日不同的是,他的语气坚定、真实,不再是一碰就散的薄雾,而是能驱散恐惧的骄阳。 其实,江序舟想说,发消息让自己能够确认叶浔的安全,不过话到嘴边却变了。 他不知道赵明荣有没有暗示叶浔,所以保险起见还是先不说太多。 “确认我的安全。”他说。 “……好。” 江序舟听到回答,拍了拍叶浔的后背,嘴唇划过他的脖子,依依不舍地松了手。 “回去吧,一起回墨城。” * 虽然说是一起回墨城市,但奈何赵明荣也在,甚至坐在叶浔旁边。 江序舟与叶浔对视,又悄然移开目光,他在默默惋惜这段独处的时间。 叶浔看了他一眼,偏头同赵明荣交谈。 赵明荣依旧是老好人的模样,夹在两人中间滔滔不绝地分享恋爱经验,还跨过过道,拉住江序舟的手。 叶浔也悄悄从他身后探出头,看江序舟的表情。 “江总,我现在才发现小浔之前在你身边当个副总,真的是屈才了啊。”赵明荣一脸意味不明地微笑。 江序舟摸不清他葫芦里又卖什么药,但听见熟悉的名字时,眉头皱了皱,借着锁屏平板的由头,抬腕绕开赵明荣紧握的手。 叶浔看出来了,江序舟开始不耐烦了。 赵明荣这时却跟瞎了眼般,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他刚想开口继续说些什么,江序舟打断了他:“是的,当初赵总你就该把他招进赵氏集团当副总,强强联手。” “这怎么好意思。”赵明荣哈哈笑道,“当时就算招进来也得问过你的意思。” 江序舟也弯了弯嘴角,乌黑的瞳孔静静地看着赵明荣,余光注意到他身后探头的叶浔,下意识抿住嘴。 叶浔眼睛弯了弯,没对他刚才的话有什么过多反应。 “你们当初在一起的时候多轰轰烈烈呀,后面怎么就分了手呢?”赵明荣问道。 叶浔将眼神移到窗外,不再直视江序舟。 其实,也没有多轰轰烈烈,主要是他们两个都没打算藏着掖着。 爱就大大方方的爱。 两人毫不避讳手上的戒指,同出同入,坦坦荡荡承认对方的身份。 只不过这些正常情侣会做的行为,在同//性//恋身上就会被无限放大,大到可以算作轰轰烈烈。 江序舟垂眸,如之前千万次回答的一样:“不合适就分手了。” “没想过复合?”赵明荣问得直接。 叶浔和江序舟同时看向他。 这次赵明荣怎么问得如此直接。 江序舟并没有从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赵总,您想过吗?” 赵明荣一辈子接触相处的女人数不胜数,结婚离婚几乎常态,可若是谈起复合,还真有一个,他的初恋,也是唯一一个能走进他心里的女人,同他上过床,生过孩子的女人——郑君洁。 她帮助赵明荣渡过最艰难的时间,可又在那段时间后失去价值,被赵明荣抛弃。 曾几时,他们也能被称为一对轰轰烈烈、相濡以沫的夫妻。 赵明荣不语,故作惋惜地摇摇头,坐正姿势。 往后一路,三人未再交流感情一事。 叶浔也收回目光,江序舟起身去了趟洗手间。 大概是今天晚上装病的惩罚,江序舟一天都没有好好进食的胃抽了抽,他伸手紧紧按住。 明明吃了东西,吃了药,怎么还会疼? 胃一抽一抽地疼,他越按越深,腰弯了下来,牙齿咬住下//唇,嘴里翻涌起一股血腥味。 他的头重重敲在墙壁,发出一声闷响。 一痛压一痛,才让他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口袋。 好在,止疼药一直带在身上,他手止不住的轻微颤//抖,好不容易扣开的一颗药,结果还没送到嘴边便滚落掉地。 门外传来敲门声,有人问他用没用完厕所。 江序舟深呼吸几下,稳住手里的动作扣出最后一颗药送进嘴里,囫囵咽下,简单洗去额头的冷汗,打开了厕所门。 他并没有着急回到座位,而是站在洗手池前,反复调整状态,待到止痛药起效,疼痛缓解,脸色稍微好看点的时候才坐回去。 第39章 叶浔依旧在和赵明荣聊天,不经意地抬眼扫了一眼他。 等回到墨城已经是深夜,叶浔和江序舟送走赵明荣,看着汽车在马路尽头拐个弯,消失不见。 风有些许凉意,吹动叶浔的短发,他有些困了,靠在电线杆上准备打车回家。 江序舟偏头看向叶浔,虽然眼里是压不住的疲惫,但语调却是上扬的。 他似耳语般满怀希望地问面前的人。 “你想不想吃夜宵?” “陪我去吃点吧。” 第33章 叶浔被赵明荣拉着聊了半路感情史,又聊了半路企业发展发向,早都累得口//干//舌//燥,不愿意说话,甚至连抬手的力气都消失殆尽了。 在听见江序舟的话后,那双浅色的瞳孔转了转,很赞同地看向江序舟,肚子也很合事宜地叫了一声,替他回答。 江序舟的眼睛弯起来,凑到叶浔面前,声音温柔:“想去小吃街就眨一下眼睛,想去以前常去的那家大排档就眨两下。” 熟悉的感觉同时在两人心中浮出。 很久很久之前,江序舟也经常这样逗叶浔,乌黑的瞳孔会凑得很近,眼角、嘴角扬起,语气轻柔,又带点宠溺,得到爱人的回答后,偶尔还会用鼻尖蹭蹭对方的鼻尖,或者碰一下对方的嘴唇。 叶浔疲倦地笑了笑,眨两下眼睛。 江序舟立马撤开身体,掏出手机在收藏夹首页,找到以前的店铺,确认它还在后,抬手拉住叶浔的手腕坐进自己黑色的越野车,熟练地调整副驾座椅,点开叶浔喜欢的音乐和香薰。 这太像一场梦了,江序舟心想。 还是一场不愿意醒来的美梦。 黑色的越野车压过一片片路灯灯光,穿过寂静的城区,目的地是海边的停车场。 叶浔一上车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头枕在安全带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很舒服,很安心。 江序舟趁等红绿灯的机会,悄悄瞟了一眼旁边的心上人。 叶浔短短的头发已经长了些,现在正软软地垂在眉毛上方,脸上挂着一抹浅笑,不知道梦到了什么。 仅仅是这一眼,江序舟的心立马软成一池春水。 恍恍惚惚间,日子仿佛回到四年前的某一个晚上,两人睡不着,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天,扯着扯着叶浔突然坐起来说肚子饿了。 江序舟也跟着起身,打算去翻冰箱做点吃的。 叶浔伸手拽住他的衣摆,晃了晃,宣布要去吃夜宵。 江序舟对这些东西本就没有什么明显的欲//望,可是爱人提出来了,他也就来了兴趣。 两人花五分钟穿好衣服,两分钟出门,坐进汽车,沿着海边一路寻觅,竟无意间发现一家热闹的大排档。 此后,这里就成了两人的深夜食堂。 当时坐在汽车里,音响放着喧闹的摇滚乐,叶浔缩在驾驶座,满怀笑意看着江序舟说,我们这样不像是去吃夜宵,而是像去私奔。 私奔到天涯海角,私奔到没有人的地方。 藏起来,躲过疾病、纷扰和一切未发生的勾心斗角。 只要他们两个,只需要他们两个,能够相互厮磨,相互依存,直至消失。 仅此而已。 绿灯亮起,江序舟踩下油门,他现在依旧认同叶浔的话。 他们去私奔,奔到天涯海角,奔到众人所看不见的地方,在那里细数爱意,将短暂一生无限延长。 如果江序舟身体健康的话,他真的想这样。 想这样与叶浔纠缠一辈子,将本不相干的两条平行线紧紧缠在一起,融入彼此,永不分离。 只可惜,他做不到。 江序舟余下的愿望就是叶浔能够好好生活,身体健康,公司越来越好,他也越来越好。 副驾驶座位传来浅浅的呼吸声,江序舟调小音乐,调高窗户玻璃。 墨城市入了夏,可是傍晚的风仍带有凉意。 江序舟把车停好,叫了叶浔一声。 那人动了动,没醒。 江序舟也不急,他下车给大排档老板打去电话,点了几个以前常吃的菜,挂断电话后,又回到车里,再叫了一次叶浔。 这次,叶浔悠悠睁开眼,喉结滚动,声音黏在一起:“昭林,不好意思,我睡着了。” 他把这里当办公室,把江序舟当程昭林了。 江序舟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车内陷入寂静。 叶浔隐约感觉不对劲——车里一片漆黑,隐约能听见车外的海浪拍打沙滩。 这里不是办公室,身边的人也不是程昭林。 叶浔解开安全带,瞧向旁边的人。 车内明明很暗,但是这双浅色的眼睛却仿佛带着光,光映进江序舟的眼睛里,他呼吸一滞,一阵心悸,心甘情愿地陷入进去。 江序舟看入了神。 许久,他笑了笑道:“醒了就走去吃饭吧。” “我点了你最喜欢吃的烧烤,还有几道小菜,到哪里看看你还想吃什么再点些。”他抓起丢在后座的西装外套,递给叶浔,“披一下,海边风大。” 从会议现场过来前,叶浔专门回了趟酒店换掉束缚的西装,此时他正穿着一件暗红色的薄款卫衣,搭一条白色牛仔裤,阳光干净。 而江序舟只穿一件白色衬衣,袖子挽到手肘,露出冷白削瘦的手臂。 显而易见,江序舟更需要这件外套。 “你穿吧,我不冷。”叶浔说完,率先下了车。 江序舟也跟着下了车。 他到底没有穿这件外套,只是把它搭在手臂上。 这里离大排档不远,走过去刚好开饭。 叶浔很久没有来海边了,确切说是很久没有和江序舟一起到海边了。 他双手插兜,深深吸了几口腥咸的空气,又慢慢吐//出来。 海风刮得猛烈,刮得脸生疼,他拉起卫衣的领子,缩了缩脖子。 江序舟默默走到他旁边,头微微偏向他,不知道在看停车场旁边的海面,还是在看他。 “吃完饭要不要回一趟临海府?”江序舟说出的话被海风吹散,“我请人打扫过了。” 叶浔皱了皱眉,问道:“请人打扫?” 废弃的房子有什么打扫的必要? 又没有人回去住了。 “总该要打扫的嘛。”江序舟说,“不回去看一眼吗?” 叶浔摇摇头。 那套房子里全是悲伤的回忆。 虽然他不太介意这些回忆,但是也没必要自残似的回去反复看。 就算看了,也不能改变什么。 江序舟低下头,貌似在想些什么。 直到走进餐馆,他都没再说过一句话。 * 大排档坐满了人,热闹非凡。 老板认识江序舟和叶浔,留了靠角落里略微安静的位置给他们。 “没有包厢了吗?”叶浔环绕四周问道。 老板不好意思地笑道:“包厢都坐满了,实在是空不出来位置。” “没事,这里挺好的。”江序舟拉出桌子下的椅子。 叶浔见之前喜欢安静的人都没有介意,倒也无所谓。 他接过菜单随意翻了翻:“加个小米粥吧。” 老板摆好菜,朝后厨喊了声:“十号桌加个小米粥。” 叶浔合上菜单递给老板,垂眸看着身旁的江序舟习惯性把碗筷拆开,摆好,用热水烫一遍,放在两人面前。 接着,他又拿起茶壶倒好两杯茶,碰了下叶浔的茶杯:“合作愉快。” 叶浔接过,喝了口茶水,尝出是菊//花茶,果断拿过江序舟的茶杯,放到另一边。 凭借他照顾病号五年的经验:胃不好是不能喝菊//花茶的。 哪怕这个茶味并不浓。 “怎么了?”江序舟尚未喝到水,手里就一空,略带疑惑地问。 叶浔找服务员要了壶温水,转到江序舟面前:“你胃疼就喝水吧。” 江序舟心下了然,自己倒了杯开水,再次和叶浔干杯,重复刚才那句话。 周围人声鼎沸,唯独角落寂静。 江序舟和叶浔沉默地吃着面前的饭菜。 人们都说胃是情感器官,江序舟深有体验,他今天心情不错,胃在车上闹过一回后,竟然老实了不少,比平日里多吃了一点。 叶浔是真的肚子饿了,会议的晚宴说的话比进嘴的饭还多。 两人吃完这顿夜宵,已经是凌晨。大排档的顾客少了,留下的要么是喝醉等朋友家人来接的,要么是还在聊天,不着急走的。 江序舟休息片刻,起身借口去厕所。 叶浔悠悠抿了口茶结束战斗,头没有抬:“等下aa。” 被看破的江序舟笑了笑,眼里柔情似水,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 反正结完账,他不说,叶浔也不知道多少钱,就算转账他不收就是。 江序舟去前台付完款,顺带去厕所洗了手,出来前听见大厅一阵吵杂。 第40章 有人在大喊,有人在尖叫,还有桌子椅子移动的声音。 江序舟不太喜欢凑热闹,但是前台在大厅后面,厕所在前台旁边,不管怎么走,回去都要经过那里。 他脸色有些阴沉,抽张纸巾随意擦掉手上的水滴,长腿刚迈出大门,一个女孩急匆撞进他的怀里,老板听见动静从楼上的包厢冲冲跑下楼。 “救……救命。”女孩个子刚到江序舟的肩膀,她死命抓住他的衣领,宛如抓住根救命稻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江序舟脸色更加难看,他垂眸看一眼女孩,眉头拧在一起,随后他抬眸看向女孩身后。 不远处有个粗壮的男人在努力挣脱旁人的束缚,好不容易抽出的一只手指向女孩,高声叫道:“老子和你在一起,什么时候亏待过你!” 女孩吓得浑身抖了抖,腿发软往下滑,江序舟用手臂撑住,她才不至于滑落在地。 江序舟对他们之间发生什么不感兴趣,也不想多掺合,只是单纯想赶紧解决这个男人,然后送叶浔回家。 他给老板递了个眼神,老板瞬间明白,跑到柜台后蹲下//身报了警。 “好了,报警了。”他低头安慰女孩,余光瞥见一个身影冲过来,手里貌似有个墨绿色的东西猛然举起。 几乎是瞬间,江序舟手臂揽住女孩的腰转身,尚未来得及推开她,自己左肩便是一阵刺痛。 随即,玻璃四碎的声音,众人吵闹的声音,接踵而至。 江序舟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他没想到,这么多人怎么会拦不住一个醉酒的男人。 女孩在他怀里被吓懵,战战兢兢地问:“你……你……有没有事?” 江序舟胸膛剧烈起伏,受到刺//激的心脏仿佛被压土机压过,连呼吸都变成利刃,一刀刀捅进破旧不堪的心脏,他的左手使不上劲,脑袋阵阵发懵。 他使劲咬住下//唇,直到尝出一丝血腥味之后,才摇了摇头。 男人被赶来的警察摁住,老板也问他有没有事? 江序舟还是摇了摇头。 他疼得冷汗直冒,昏得天旋地转,堪堪靠在女孩肩上,才不至于摔倒。 太狼狈了。 “这……这是怎么了?”听见有人询问,他慢慢抬起头。 仅仅一眼,他就瞧见站在老板身边的叶浔。 刹那间,左肩有感知般爆发出剧烈的疼痛,还能感受到衣服湿漉地黏在伤口,心脏难受得他喘不上气…… 浑身上下所有的难受全都似海啸般涌现出来。 疼得要命。 他疲惫地掀起眼皮,喃喃叫了声小浔。 这一刻,昏沉的大脑只来得及传来思念的信号。 他想要叶浔,想要坠入温暖的怀抱,还想要闻到好闻的木质香。 叶浔也看向江序舟,腿注入铅般抬不起来。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只是去旁边小卖部买个东西的功夫,出来就听见警车鸣笛声,走进大排档就看见江序舟白色的衬衣被鲜血染红,单薄的肩背紧绷着。 强烈的窒息感席卷而至,叶浔被吓呆在原地。 江序舟…… 他肯定很疼吧? 直到听见担心的人在叫自己,他才缓过神,连忙上前一步,手从江序舟右边肩膀下穿过,架住他。 女孩松了手,从江序舟的怀里走出来,依然抖个不停:“会没事的吧……” 江序舟眼前一会儿黑一会儿白,他感到自己下巴垫在一个人的肩膀上,血腥味盖住这人身上的味道。 应该是叶浔吧,他想。 但是怎么闻不到熟悉的味道,看不见熟悉的脸呢? 江序舟咳了几下,想挣脱这个怀抱。 他想去找叶浔。 “没事的,一定没事的。”叶浔不知道是在安慰女孩,还是在劝自己。 他双手更加用力,努力抱住怀里的人。 那人的胸口与自己的胸口紧紧靠着,丝丝缕缕的凉意隔着衣服布料传递过来。 叶浔抱得更加紧了。 江序舟的头偏了偏,耳朵贴在叶浔炽热的脖颈,熟悉的脉搏强有力地冲击他的耳膜。 “……小浔?”江序舟开口。 叶浔拍了拍他的后背,稳住气息。 “我在,我在。” 第34章 叶浔再一次托江序舟的福,来了医院的急诊。 “没事,小伤。”江序舟额头一排冷汗,打湿刘海,他用右手指勾了勾叶浔垂在身侧的手指。 明明自己都快要坐不稳了,他还有心思安慰身旁的人:“真的,小伤,别担心。” 气音荡悠升起,飘进叶浔的耳朵。 不过,叶浔没有接受这句安慰,他表情严肃,死死盯着江序舟肩膀上的伤,仿佛眼前的不是伤口,而是一//大串错误的代码。 错误得让他心疼。 疼得……手心有点痒。 他下意识握住了那只不安分的手指。 掌心滚烫,手指冰凉。 叶浔看着医生检查一番,直到判断没有骨折或者脱位,伤口也不算深,只需要清创止血就行时,他不易察觉地松一口气,手微微松了劲,掌心的手指立刻不满地动了动,他只好再次紧握。 “没……嘶。”肩膀再次袭来的疼痛,江序舟倒吸口凉气,咬住嘴唇,咽下后面的话。 医生准备好双氧水和生理盐水,回过头对叶浔说:“你帮忙摁住他,我先清理伤口。” 江序舟已经疼得意识恍惚,医生和叶浔的对话时远时近,听不清楚。 他晃了晃脑袋,试图保持清醒,结果却适得其反。 头更加晕了。 他叹口气想起身走过去找叶浔,但是还没等站直身子,腿就是一软,顷刻间,整个人向前倒去。 叶浔眼疾手快地后退一步扶住他,重新拉过板凳,摁住这人坐下。 他蹲下//身,与那双乌黑的茫然的眼睛对视:“江序舟,你还好吗?” 江序舟眼前有一团夹杂暗红色的黑雾,他眯起眼睛,努力看清面前的人,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只能很轻很轻地应一声。 “等下医生给你清理伤口,你别乱动。”叶浔说。 江序舟看见他的嘴一//张//一//合,根本听不见仍何声音,又答应一声。 反正,叶浔不会害自己。 叶浔担心自己按不住江序舟,干脆半抱住他,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肩膀,手臂收紧搂住他的腰和没受伤的肩膀。 冰凉的液体撒在伤口上时,怀里的人呜咽一声,不舒服地动了动身体,想往后躲。 叶浔搂得更紧。 他垂眸看着零星的碎玻璃顺着血水流出,心里也产生了细密的疼,就仿佛碎玻璃流进自己心脏之中。 叶浔向医生要了几块纱布,叠好,塞进江序舟的嘴里,皱着眉多看了两眼那人的嘴唇。 丝丝缕缕的鲜血沾染在苍白干燥的嘴唇,血还在一点点渗出来。 不疼吗? 是疼习惯了吗? 叶浔搞不明白,他像哄孩子似的拍了拍怀里那人的后背,步骤讲解道:“现在帮你止血。” 医生走过来,用纱布垫住,手指摁住伤口。 细密的疼痛陡然增加,江序舟的肩膀一激灵,闷哼一声还想往旁边躲。 “……别动。”叶浔睫毛颤了颤,手指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 江序舟不再动弹。 他肩膀的伤口不深,出血量却很大,半天没有止住血。 “你这个出血量有点大啊。”医生摁压了差不多十分钟,换了两块纱布,抬起手看见伤口还在渗血。 他皱了皱眉,取来了止血粉,撒在伤口上,又继续摁压。 叶浔看着淡黄//色的药粉一点点与血液融合,手臂收紧。 他怕江序舟挣脱。 但是,这一系列做完,怀里的人都没有再动一下,再哼一声。 安静得就像晕过去了一样。 他有些担心,动了动肩膀,偏头叫了一声:“江序舟?” “……嗯?”那人含糊不清地应道,“结束了?” “嗯,结束了。”叶浔说完,怀里一空,江序舟摇摇晃晃坐直。 沾血的白衬衫重新披到江序舟的肩膀上,他瘦了很多,皮肤白得有些透明,脖颈上的青筋清晰可见。 叶浔看得难受,伸手扣上白衬衫底下的几颗扣子,又从车上取来西装外套给他披上。 医生脱下带血的手套,叮嘱晚上多留意病人伤口状况,按时来医院换药,如果有任何不适及时就医。 叶浔谢过医生,扶着江序舟坐到等待室外面的长椅上,起身去缴费。 江序舟的脑袋昏昏沉沉,胸口很闷,喘不上气,肩膀也很疼。 他伸手摸进西装内袋,取出那枚平安符,死死攥在手中顶在心脏,仿佛这是他的止疼药。 喉咙陡然有点痒,江序舟抬手捂住嘴,压抑低咳了几声,掌心温热——鲜红的血里含有些许泡沫。 第41章 他的手掌渐渐收拢,握拳。 大概是……胃又出问题了? 还是……心脏? 来不及过多思考,江序舟就感受到有脚步声朝自己靠近,他微微眯起眼睛,瞧见一抹白色越走越近,最后停在自己面前。 是刚才急诊的医生。 江序舟扬了扬嘴角:“谢谢啊,杨医生。” 前面趁着叶浔去挂号的时候,江序舟拜托他别将自己的病情说出去。 能瞒一时是一时。 杨医生双手放进白大褂的口袋里,俯视方才的病人说道:“得亏你没有服用抗凝药,不然血可不容易止住。” “可是,还是要提醒你一下,目前来说,感染会过多消耗凝血因子,因此你的凝血时间明显比别人长。所以,最好明天有空来医院做个血常规,以及超声心动图。” “还有,尽量避免剧烈活动和外伤,下次不一定能那么幸运的止住血。” 说完,他见江序舟点了点头,便没再说什么,转身回了办公室。 * 空荡的大厅里时不时传来小声的交谈。 江序舟头还是很晕很沉,然而受伤的肩膀因为包扎而动弹不得。 他收好平安符,仰面靠在椅背,举起左手,大拇指和中指用力摁住太阳穴,轻轻揉起来。 今天那个女孩,好像在哪里见过。 很眼熟,但是他想不起来了。 江序舟闭上眼睛,有点惋惜。 本来今天他能和叶浔一起回墨城市的,本来他能请叶浔吃饭的,本来他能送叶浔回家的。 现在好了,一件都没有做成,自己反而还拖累别人,大半夜来了一趟医院急诊。 也许,他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吧,所以连老天都不帮他。 江序舟一阵心酸。 从小到大,他都没有信过命,但是今天他信了。 他的命里没有叶浔,也可以说,是他把这个人推出自己的命的。 现在一丝反悔的机会都没有了。 “序舟?”邬翊的声音突然响起。 江序舟睁开眼睛,视线清楚许多,一下对上邬翊的脸。 他偏头清清嗓子,扫一眼朋友,问道:“……你为什么来医院?” “这不应该是我问你的问题吗?”邬翊双手抱胸,离远些打量一遍江序舟,“你为什么来医院?是不是你心脏……” “昭林?”叶浔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邬翊闭了嘴,江序舟看向声音的方向,发现了远处的程昭林—— 他白色卫衣的衣角有几滴血迹,垂着的手背上有……一个牙印。 “这是?”江序舟挑眉,看了看邬翊,又看了看程昭林,“你们一起来的?” 邬翊应了一声,走向叶浔,拿过他手里的缴费单和报告单,扫视一遍,发现跟心脏没有半点关系之后,又把两张纸塞回叶浔手里。 江序舟一手撑住椅背,一手握拳,堪堪稳住脚步,走到三人面前。 “你们来医院干什么?”叶浔和江序舟问了一样的问题。 邬翊随手指了下自己旁边的程昭林,笑而不语。 程昭林撇了撇嘴,露出手上的伤口,尚未开口,邬翊先噗嗤一笑了:“不愧是狗都嫌的年纪。” 狗都嫌的程昭林表示很冤枉。 他今天下班路过公园,一只巴掌大的流浪狗从草丛里窜了出来,停在他面前。 他一直很喜欢小猫小狗,可惜家里人不让养,上班后,连自己都养不活,更别说一只小动物了。 流浪狗绕着他转了一圈,抬头叫了一声。 程昭林俯身,从背包里拿出之前买的火腿肠,撕开包装,掰成一块一块丢在小狗面前。 小狗狼吞虎咽吃着,他蹲在旁边,刚伸出手去摸它,没成想小狗应激抬头,立刻咬住他的手。 无论他怎么赶,小狗都不松口。 程昭林承认今天是有些倒霉的。 结果,更倒霉的是,帮他赶走流浪狗的是刚好遛狗路过的邬翊。 “这要打疫苗了吧。”江序舟瞥一眼程昭林的伤口说。 叶浔也瞥了一眼:“处理了吗?” 程昭林赶在邬翊开口前,连忙说了话:“处理了,邬翊哥给我处理过了。” 哥? 叶浔和江序舟对视一眼。 仅仅三天,两人的关系就已经可以用哥相称了? 叶浔一胳膊压住程昭林的脖子,拉住他到角落里,“严刑逼问”一通。 邬翊则侧身挡住两人,同时也挡住了江序舟黏在叶浔身上的视线。 “你们最近这段时间怎么样?”邬翊问。 江序舟头还是很晕,他坐回椅子上,头向后仰,后脑勺垫在椅背顶,手掌挡住眼睛,疲惫不堪地问道:“什么怎么样?”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还喜不喜欢他了?”邬翊靠近,阴影覆盖江序舟。 江序舟放下手,眼睛里面蒙着一层薄雾,里面的真情实感看不真切。 “如果,我说我不喜欢,你也不会信吧。”他勾了勾嘴角,“你有答案的,邬翊。” “程昭林和叶浔没有关系,换句话说,他们不是情侣。” “……我知道。”江序舟说,“从生病住院程昭林来的那天,我就知道了。” 江序舟缓口气:“但是,叶浔没告诉我。” “你问了吗?” 江序舟闭上眼睛,表情淡然地绕开话题:“帮我买瓶水。” “序舟!” “我渴了。”江序舟说。 邬翊无奈转身,任劳任怨的去自动售货机买水。 江序舟听着脚步声渐渐走远,轻轻叹了口气。 他要怎么问? 在晚宴那天,他就和叶浔提出过复合的话,而叶浔也直截了当的和他说,自己有对象了。 江序舟的头又开始疼起来。 他知道有对象只是叶浔拒绝和他接触的借口,但是不想接触的意思却是真的。 叶浔不想和他见面,也不想和他接触。 江序舟的心脏抽痛一下,酸涩的感觉淹没了他。 “江总!”程昭林突然跑到江序舟面前,喊了一声,随后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医院里,立马压低声音又叫了一声。 江序舟睁开眼睛,看着面前这个年轻的男生,疼到泛白的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程昭林一副大义凛然,英勇就义的样子,坚定地说:“我和叶总没有关系,任何一点情侣关系都没有。我是清白的,叶总也是。” 邬翊迅速拉住想要冲上前的叶浔。 江序舟一愣,眼睛里不带一丝情绪地看着面前的小伙子。 程昭林不熟悉江序舟,并且一直以来对他都带有种对领导的尊敬。 然而,突然被领导这样看着,程昭林多少还是有点紧张。 “就是。”程昭林挠挠头,一咬牙一眨眼,全部说了出来,“我和叶总真的就只是同事和朋友的关系,我是他的学弟。” “那个戒指就是个装饰品,不是定情信物,也不是什么订婚戒指。” “不过,确实是叶总买来送给我的,可是,叶总后面也要回去了。” 江序舟听着他一骨碌脑全部倒出来,疲惫的勾起嘴角,回答道:“好。” 语音刚落,叶浔也终于挣脱开邬翊的束缚,快步冲上前:“你到底在说些什么胡话?” 叶浔刚开始不知道程昭林为什么突然走到江序舟面前,也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只是当邬翊拉住他的那一刻,他瞬间明白了。 程昭林这个叛徒要告密! 叶浔是笑非笑地靠近程昭林:“老实交代,你说了什么?” 江序舟拉住叶浔的衣角,温柔的笑着打圆场:“没什么,他关心我怎么受伤的。” 叶浔不相信方才问完自己为什么来医院的程昭林,转头会去找不熟悉的江序舟确认整个事情经过。 难道被狗咬了,胆子就会变大吗? “嗯……”程昭林犹豫几秒,眼睛一闭,视死如归般说,“我说了戒指的事情。” 第35章 叶浔挑眉,双手抱胸,静静看着程昭林。 程昭林浑身一抖,他扛不住叶浔这样的目光,老老实实地把刚才说出口的话全部又说了一遍,末了还不忘弱弱解释一句:“哥,我也想找对象,我也想谈恋爱。” 邬翊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站在江序舟旁边傻乐。 江序舟则依旧温柔笑着,看两人打闹。 叶浔神情不改,转向江序舟不语。 江序舟明白他的意思,点两下头,轻声道:“我不信。” “我只相信你亲口解释的。” 这句话正如叶浔所料,他耸了耸肩说:“没什么好解释的,是你自己误会了。” “那你在晚会停车场说的对象,是昭林吗?”江序舟问。 “是。”叶浔回答果断,脸上丝毫没有骗人被发现后的慌张。 江序舟心下了然,道了声谢,起身向叶浔要了车钥匙,准备朝急诊室大门走去。 第42章 邬翊抬手拦住他,朝程昭林使了个眼色。 江序舟不解,叶浔也看了过来。 邬翊盯住叶浔的眼睛,话却是对江序舟说的:“你肩膀受伤怎么开车?” “司机。”江序舟和叶浔异口同声。 程昭林躲到邬翊背后,极力降低存在感,可声音却格外引人注意:“这么晚,司机该休息了吧?” 叶浔看一眼手表,现在是凌晨五点。 按理来说,司机是完全需要随叫随到,但是依照江序舟不爱麻烦别人的性格,他多半不会叫的。 “对了,小陈今天和我请假一天,说要陪孩子去医院。”邬翊继续道。 小陈是江序舟的私人司机,江序舟本人并不知道他请假这件事。 “没事,我可以叫个代驾。” 江序舟刚拿出手机,就被邬翊一把按下:“代驾来回一趟太久了,还费钱。” 这理由实在太牵强。 江序舟也听出邬翊的意思,只不过这不太可能。 他眼见自己连提的两个方案都被驳回,他直接把车钥匙塞进朋友的手里:“那麻烦你开车送我回去吧。” 邬翊立刻把车钥匙塞进叶浔手里:“我家和昭林家离得近,我送他回去。” “对!邬翊哥见我被狗咬了,他要负责。”程昭林幽幽说道,“哥,那我们先走啦,” “你好好照顾江总。” 话音刚落,两人就一溜烟跑没了影,急诊大厅余下江序舟和叶浔。 “他是见你被狗咬了,又不是他的狗咬了你。” 叶浔盯着程昭林咬牙切齿地吐槽道。 江序舟无奈地笑了笑,伸手从叶浔怀里取出车钥匙。 他不奢望叶浔会送自己回去。 而且,时间太晚了,他不想再折腾对方。 他单手将车钥匙放进口袋,打算叫辆出租车送叶浔回去,再找个代驾送自己回办公室。 他挪到急诊门口,端坐在石墩上,拧开矿泉水盖,受伤的手抓着矿泉水瓶,缓慢倒出一点水,冲掉另一只手心里干涸的血,接着拧好盖子,单手艰难地操控起手机,矿泉水瓶放在脚边。 凌晨的风吹动他的发梢,还将叶浔吹到了他旁边。 听见脚步声站定之后,江序舟没有抬头,声音虚虚往上飘:“你住哪里?我给你叫辆车送你回去。” 自从他和叶浔分开后,周围的共同朋友仿佛被威胁过一样,对叶浔的具体住址只字不提。 叶浔垂眸,先看见的是地上的矿泉水瓶。 他俯身拿起瓶子,拧了一下盖子。 是松的。 应该是江序舟自己拧开了。 叶浔想,说明江序舟状态还不错。 他起身扫一眼那人沾了几滴水滴的手机屏幕,轻声拒绝:“不用了。” “我和你一起回去。” 医生方才刚叮嘱完今天晚上要注意伤号的状态,结果他转头就和江序舟各回各家。 多少有点缺德。 更何况,不管是出于朋友还是前任,或者是陌生人的关系,他都不会放一个伤号单独开车回家,再单独过一//夜。 江序舟表情僵硬了一秒,渐渐惊讶和惊喜交织漫延至那双黑色的眼睛,再由眼睛传递给嘴角,温热的笑意浮现。 他不再逞强,掏出车钥匙递给叶浔。 叶浔熟练地解锁了车,扶着江序舟坐好,又默默给他系好安全带。 “回哪里儿?”他问。 如此简单的问题,江序舟却想了很久。 他和叶浔分开后,大部分时间都留在办公室,谈惠在的时候,偶尔会去山河府,但很少过夜。 “临海府吧。”他在叶浔发动汽车后一分钟,才给出答案。 叶浔点了点头。 这是他今天从江序舟嘴里第二次听见这个名字。 他搞不懂江序舟为什么突然就对临海府如此执念,就像他搞不懂这人为什么突然变得如此黏自己一样。 在开会议这段时间里,他目光所及之处必有一个瘦高的身影。 事出反常必有因,可是目前他找不到这个因。 但他怀疑这个因就是江序舟想要和他复合。 然而,复合就是真正的原因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更加不会去临海府。 叶浔缓缓踩下刹车。 黑色的越野车停在红绿灯前,红色的倒计时一秒一秒跳动。 他余光瞥见靠在玻璃上眼睛紧闭的江序舟。 路灯投下的昏黄光影,柔和了他锋利的面部线条,照的他脸色惨白,嘴唇毫无血色。 恍惚间,叶浔感觉江序舟快要和灯光融为一体。 缥缈如云烟。 倒计时结束,灯光刹那变黄,跳动三秒后,转为绿灯。 叶浔收回即将碰到那人的手,松开刹车,驶向山河府。 * 越野车压过减速带,车身轻微晃动,副驾上的人睁开眼睛。 “到了?”江序舟头还是有些晕。 有可能是失血太多没缓过劲,也可能是发烧了。 他没有太在意。 可是,心脏处再次传来的心悸,以及喉咙间翻涌而上的血气,异常的让他感到不安。 这次也是自己的心脏吗? 江序舟偏头浅浅咳嗽几声,喉结滚动,努力压住那股血腥味。 越野车停稳,叶浔解开安全带,率先下了车。 江序舟欲紧随其后,却没想到手关节突然一疼,仿佛有人用锤子猛砸下来,他手一软,重新摔回座位。 他眉头紧锁,头歪了歪砸到玻璃上,疼得他闷哼一声。 汽车的隔音效果太好,这些声音都没让刚下车的人听见。 叶浔站在车尾箱等了很久,都没等到江序舟下车,他疑惑地走到副驾驶门旁,屈指隔着玻璃,在那人脑袋靠着的地方轻敲了几下。 里面的人没有动。 叶浔又敲了几下,里面的人依旧一动不动。 他骂了句脏话,刹那间无数种可能性接连出现,他几乎用了八成的力拉开车门。 支撑江序舟的力瞬间消失,副驾驶上的人本来就难受,反应力也随之降了一个等级,压根来不及做出动作,便直挺挺地掉了下去。 叶浔立刻抬臂,拦住车门,用身体挡住江序舟,蓦然被吓出一身冷汗。 今天刚受的伤,要是再摔在地上,那不得四分五裂,喜提住院一条龙? “江序舟?”他低头看向同样一身冷汗的人,“你怎么了?” “你……” 江序舟迟钝地眨了眨眼睛,偏头咳嗽几声,手撑起身子,离开叶浔的怀抱:“没事。” 他扶住车门下车,强忍住不断翻涌而上的血气:“你先去按电梯,我拿点东西。” 叶浔看着江序舟站稳,不太放心地转身离开。 * 直到他的影子消失在电梯间,江序舟才侧身走进另一边的电梯间,咳得惊天动地,他取出纸巾捂住嘴,待到咳嗽停下来,才打开纸巾—— 洁白的纸巾里,一片鲜红。 他又咳血了。 这下彻底说明是心脏出的问题。 江序舟垂下眸子,平静地接受这个现实,他将纸巾对折几下,丢进电梯门口的垃圾桶里,装作无事人般走回自己家楼下。 “东西呢?”叶浔问。 “可能邬翊放公司了。”江序舟撒谎功夫手到擒来,脸不红心不跳。 叶浔也没多问,电梯门开后,径直走进房子里。 熟练得仿佛是回自己家一般。 屋内还保留着谈惠在家时候的样子,饭桌上蒙着一层薄灰,电视机盖着花绿的盖头,风透过半开的窗户,吹动晾衣架上的衣服。 叶浔站在门口沉默一会儿,俯身换好鞋。 江序舟紧随其后,解释道:“这几天公司有点忙,没空回来。” “嗯。”叶浔不信,却也不想和江序舟过多纠结。 他倒进沙发,精心做好的发型被冷汗打湿两遍,乱糟糟地顶在头顶,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嘴巴微张,喘着气。 他现在很困,一晚上没有睡觉,心情又犹如坐过山车般起起落落,疲倦的潮水快要淹没意识。 很快,他就放弃抵抗,任凭困意席卷而来。 江序舟走进卫生间洗了手,又单手抱来薄毯给沙发上那人盖好,顺势坐到地板上。 他们之间的距离很久没有这么近过了。 他的目光一寸寸下滑,一点点把叶浔的样子刻进脑海里。 这三天累坏了吧,江序舟边描绘面前人的模样边想。 他轻轻碰了碰叶浔的胡茬,后者迷糊地伸手挠了挠他刚刚碰到的地方,夹住被子翻身,背对江序舟。 窗帘随风飞起,清晨的阳光撒进屋内,楼下的路边传来早餐铺的叫卖声,车辆行驶而过,人们匆忙赶路。 世界正在醒过来。 江序舟的世界却睡下了。 他拉好窗帘,杜绝一丝阳光。 第43章 山河府这一方小屋,此刻间成为江序舟的温柔乡。 他简单擦拭掉身上残留的血迹,吃了药,洗漱完,回了房间抱出自己的被子,在沙发另一头睡下。 他睡眠质量很差,在非睡眠时间更加不可能睡着。 不过,现在不同于以往。 江序舟听着叶浔绵长的呼吸声,神经松了下来,数着呼吸,缓缓陷入睡眠。 这是这段时间来,他睡得最好的一觉。 * 叶浔醒来是在傍晚六点。 客厅一片漆黑,隐约有光从厨房透出来—— 有人在做饭。 他掀开身上的被子,走到厨房门口。 厨房门是玻璃的,他可以看见里面有一个站得笔直的背影在忙碌。 锅里的水沸腾,他抓了一把挂面放进去,用筷子随意地滑了几下,细长的手指抓起旁边的鸡蛋,单手打入,又倒入切好的西红柿块。 水蒸气模糊了玻璃,香味扑进叶浔的鼻腔。 丝丝缕缕的暖意从心底冒出,越冒越多,越冒越快。 这应该是幸福吧。 尽管叶浔不太接受这个解释,但是这种感觉确实不错。 所谓幸福的空气在他的肺里环绕一圈又一圈,最后随着他的叹息吐了出来。 “醒了?”江序舟单手端出一//大碗西红柿鸡蛋面,五指因为热气而泛红,他脸色也变得红润。 看上去状态还不错,伤口应该没有感染,叶浔推测道。 “吃面吧,这里没什么东西,凑合吃两口添添肚子。” 江序舟放好面碗,再次走进厨房端出另一碗面。 两个白色的陶瓷碗摆在深色的餐桌上,光柔和地打在碗里金黄的鸡蛋和红色的西红柿块。 蒸汽在这一时刻变得缓慢,整个画面如同慢动作,时间清晰可见。 叶浔站在没有拉开的椅子后面,安静地盯着这两碗面。 江序舟洗完手从厨房出来,站定在他对面:“一天没吃饭了,饿久容易得胃病,吃完再回去吧。” 叶浔还是没有动。 “不想吃吗?要不我点个外卖。”江序舟说。 “不用麻烦,我先回去了。” 第36章 叶浔走后,江序舟的胃口也跟着离开。 他看着蒸汽慢慢消散在光芒之中,融入空气,碗里的面条吸满汤汁,膨胀断裂地堆起来,鸡蛋和西红柿的光泽黯淡。 秒针走了一圈又一圈,他迟迟没有动。 浑身乏力,额头滚烫,眼睛酸胀,鼻子呼吸不上来,四肢都依然冰冷,控制不住地打着寒战。 发烧加重了。 其实,今天下午起来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了。 只不过,这个屋里没有退烧药也没有退热贴。 他用凉水洗了把脸,胡乱地吃完该吃的药,晕晕乎乎走进主卧里关上门,气还没喘匀,带灰的空气吸进肺里,又引起一阵咳嗽,他松开手,掌心里是星星点点的泡沫。 血暂时止住了。 江序舟抽出床头柜上的纸巾,随意擦了擦手,丢进垃圾桶。 他平静地接受着不断冒出的一个个症状,平静地接受自己追不回叶浔的事实,也平静地接受自己快要死了。 死亡这个词,从小到大始终徘徊在他身边。 小时候的他,很怕很怕死亡,每次喘不上气的时候,都会往谈惠和江中怀里缩,缩成小小一团哭,可他越这样哭就越喘不上气,江中和谈惠就会搂住他,一下一下地抚摸后背,帮他顺气。 后来,遇到叶浔,那人也学着谈惠和江中的样子,陪在他身边,还会去网络上了解心脏病的知识,买一堆和心脏病有关的书,表情严肃得像审视一堆错误百出的代码,甚至笔记都写满了一整本。 江序舟打趣他:“是不是要从计算机转成学医呀?” “从叶工变成叶大夫。” 苦学医疗知识的人不恼也不说话,头低着,下巴顶在胸脯,迟迟没有反应。 江序舟绕到叶浔身后,手搭在他的肩上,捏了捏。 啪嗒—— 啪嗒—— 两声轻响敲在江序舟心头,他垂眸瞧见两滴水滴落在摊开的书页上。 水滴一点点润湿纸张,模糊字迹。 江序舟心头一颤,蹲下来,抬眸很认真地看着叶浔的眼睛。 叶浔不动,短短的刘海垂下来,在额头投下一小片阴影,浅色的瞳孔里蓄了水,他的鼻翼动了动,嘴角向下,喉结滚动。 他努力咽下哽咽。 江序舟抬手搂住叶浔,像江中给自己顺气那样,一下一下地摸着爱人的后背。 叶浔的眼睛抵在江序舟的肩膀上,后者怕他被骨头硌疼,想抽出靠枕垫一下,但是叶浔不动,江序舟也没有动。 液体打湿衣服,两人保持这个姿势许久。 久到叶浔感觉眼睛疼,久到江序舟感觉腿酸,久到衣服都快被暖气吹干。 叶浔才抬起头,眼里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看得江序舟心头一软。 他嗓子沙哑,明明水杯就在桌面,抬手就能拿到,可他却不愿意伸手拿,就这样哑着声音问:“你难受不难受?” 江序舟摇摇头。 “我的意思是,这么多年你难受不难受?”叶浔再问。 江序舟又一次摇摇头。 “……骗子。”叶浔声音抖了抖,“书里写了,你小时候会缺氧,会晕厥,会抽搐……” “江序舟,我心疼你。”眼泪不受控地夺眶而出,叶浔依旧说道,“你不准离开我,你要陪我一辈子。” 江序舟心疼得厉害,再次抱住自己的爱人,语气里却满是遗憾:“我不能保证,小浔。” “你能,你必须能。”叶浔像一个耍无赖的小孩,“你能熬过10岁,那你一定能熬过30岁、40岁、50岁……” “再熬就熬成老妖精了。” “那就熬成老妖精。”叶浔说,“我也变成老妖精。” 说完,两人忍不住都笑了。 记忆总是闪着光,便会显得现实尤为惨淡。 江序舟环顾屋子,孤灯一盏,冰凉彻骨。 他睡不着,只能偏头望向落地窗外。 窗外有光,有欢笑声,有夏天凉快的风。 可是,光透不进来,声音飘不进来,风也吹不进来。 江序舟靠坐在地上,背靠床铺,乌黑的瞳孔里是不同于外面的黑。 他不知道叶浔为什么会突然拒绝自己,也不知道叶浔为什么会离开。 或许,自己曾经的爱人,潜意识里依旧抗拒和自己接触吧。 黑暗的房间化身成一个庞大的漩涡,不断吞噬着江序舟的力气,不断消耗他的精气神,空留下一片混沌。 江序舟的眼睛垂了下来,睫毛颤了颤。 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昏了过去。 过了半个小时,窗外的喧闹消散了一些。 江序舟的肩膀传来一阵细密的疼痛,疼痛逐步扩散到整个背部,他从梦里挣//扎片刻,终于爬了出来。 很疼。 非常疼。 他无法形容这种疼痛,以至于怀疑这种疼痛到底是因为肩膀上的伤,还是从未好过的心脏发出的。 也许,是因为今天关门而去的人。 江序舟深呼吸几次,静静感受着疼痛感过去。 他攒了些许力气,起身回到餐厅将凉掉的面倒进垃圾桶,收拾好厨房,倒在沙发上叶浔之前躺过的位置,翻身抱住薄被。 凌晨的安眠是一场美梦,醒来依旧是一个人的漫漫长夜。 * 夜晚对于叶浔来说,也很漫长。 他离开山河府直奔父母家。 聂夏兰给他发信息,说今天叶温茂做了影像学检查,发现肺部有团片状阴影。 医生和家里从医的亲戚都告诉她,十有八//九是肺癌。 叶浔心脏咯噔一下,手没拿稳,手机摔到地上,屏幕碎了一角。 不安的感觉强烈,未知的恐惧感无时无刻不在包裹他。 住院部晚上不能进人,叶浔请了护工照顾叶温茂,聂夏兰在家里坐立不安。 以前一向说一不二的她,此时慌了脚步,下意识依靠住已经成人的儿子。 她拿出医院的检查单、诊断单和拍的片子,一股脑倒在叶浔面前的茶几上,手抖得不成样。 叶浔看不懂这些片子,也不认识什么学医的朋友,只能无助地翻看网上评价治疗肺癌最好的医院。 只要能延长叶温茂的寿命,多远的路程,多少的治疗费,他和聂夏兰都愿意承担。 当然,他仍然抱着一丝幻想,希望医生和这些亲戚都判断错了。 “给爸转院吧。”叶浔说,“咱们去墨城市人民医院重新检查一遍吧。” “好好好。”聂夏兰满脸泪痕,放下手机说,“三甲医院一定更加权威。” 叶浔揉了把脸,心里想,平安符果然都是骗人的,一点用都没有。 他拿过聂夏兰的手机,锁屏放在堆成山的茶几上,安慰道:“没事的,别听他们瞎说。最终检查报告还没出来,他们说的都不算。” 第44章 “小浔,万一真的是肺癌怎么办啊?”聂夏兰不能接受这个假设,她无法想出爱人去世的场景。 “那就治疗,化疗,把所有最好的药都用上。”叶浔说。 聂夏兰没再说话,叶浔沉默地收起茶几上各种单子。 “小浔,你能问问江总在医院里有没有认识的人?”聂夏兰犹如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祈求地看着儿子,“有关系总比没关系好。” 叶浔不知道江序舟在肺科医院有没有关系,但是他知道,只要提出江序舟一定能帮他搞定。 可是,他不想欠江序舟,任何方面都不想。 “应该是没有的。”叶浔不想聊江序舟,草草结束话题道,“妈,早点休息吧。明天我去帮爸办理转院。” 聂夏兰想开口再劝几句,但奈何叶浔已经回了房。 早上十点,住院楼可以进人。 叶浔拎着保温桶去见了叶温茂,同时找了主治医生了解接下来的检查方案,并且提出出院请求。 主治医生同意,开了出院手续。 叶浔回病房交代护工帮忙收拾东西,自己下楼去结算清单。 他本以为昨天的见面将会是他和江序舟最后一次见面,再不济也该是几天后,没成想,下次见面居然在现在。 熟悉的瘦高身影站在叶温茂的病房门口,听见脚步声转头看向叶浔。 “叔叔出院了?”江序舟一身黑,眼尾泛红,脸色看上去异常的不错。 叶浔皱了皱眉,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应了一声,走进病房。 江序舟紧随其后,边顺其自然的帮忙收拾东西,边和叶温茂闲聊。 “小舟,你手怎么了?”叶温茂虽然看上去是个粗汉子,但是观察力蛮好。 “受了点小伤。”江序舟把保温壶冲洗干净,收进袋子里。 叶浔至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唯独在江序舟帮他把东西放在后尾箱时,说了一声,谢谢。 江序舟目送叶浔的轿车开出停车场,转身回了病房。 他知道叶温茂的病并没有好,而且昨天才刚检查出肺部有阴影,剩下的检查一项没做,那叶浔着急让他出院的原因只有两个:换一个好点的医院和逃离他。 两种原因都有可能,江序舟按了按鼻梁。 据江序舟对叶浔的了解,他一定会率先选择公立医院,而墨城市最好的公立医院就是人民医院。 不过,人民医院床位紧张,叶温茂不可能很快就能住进去,也不能很快做检查。 时间对于患者来说就是金钱,等不起也拖不得。 正当大脑快速对社交圈进行搜索的时候,邬翊推门而入。 江序舟扫了他一眼,直截了当地开口问道:“你有没有朋友在人民医院工作?” “啊?”刚准备兴师问罪的邬翊先被问懵了,他手里还拿着江序舟的血液检查报告单,“人民医院?你要去那里做体检吗?” “嗯。”江序舟说。 邬翊坐到病床旁边的椅子上,毫不犹豫的把报告单拍在被子上:“大少爷,是单人间住的不舒服还是想跑啊?” 他的手压//在报告单上,江序舟抽了几次没抽出来,索性放弃,靠在床头看着邬翊。 邬翊应该是气得不行,脸色比他这个病人还要难看。 “你的报告单有几项达到标准值?发烧反反复复多久了?早上的早饭没有吃吧?”邬翊气得牙痒痒,“是喂狗了还是丢垃圾桶了?” “垃圾桶。”江序舟面不改色道,“我要去人民医院。” “去个屁。”邬翊骂了一句,“你知道人民医院的床位多难求吗?我可不认识人啊。” “只能委屈你住在这里了,大少爷。” 江序舟乌黑的眼睛暗了暗,没有回话。 邬翊知道自己的话,江序舟肯定没听进去。 他又说道:“你现在这个弱不禁风的样子,还追对象呢。” “搞强制爱都没力气。” 几乎与社会脱节,从来不刷视频的江序舟懵了一下,略带疑惑地问道:“强制爱,是什么?” 这一下给邬翊问傻眼了,他挠了挠头,又摸了摸鼻子,努力找出个相对合适的词语去解释。 “……就是,把喜欢的人在他不愿意的情况下,关到屋子里和他相爱。” 江序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邬翊也点了点头,突然意识到不对劲,停下来叫道:“你想干啥?这行为犯法啊!” “不干什么。”见到护士进门,江序舟脱下黑色外套,捞起袖子准备扎针。 “不管你想干什么,这段时间都给我老实待在医院里体检,哪里都不给去。”检查单轻飘飘落到江序舟身边,邬翊继续说道,“全部检查合格再出院。” 江序舟乖乖应了一声。 可是隔天邬翊再来时,病房里只有一张空荡荡的床。 第37章 海边水上餐厅。 橘黄//色的阳光洒满海面,远处山影连绵,轮船停靠岸边。 江序舟穿着黑色衬衣、黑色西裤,长腿//交叠,双手交叉置于大//腿上,墨黑的瞳孔如海面般平静,丝毫没有半点病态。 他看着面前的女人。 女人保养极好,看上去仅四十出头,头发微卷,五官精致,深邃的眼神里透出自信和从容。 “好久不见,江总。”她开了口,举起酒杯示意。 江序舟同样举起酒杯。 玻璃碰撞发出清脆响声。 “郑总,好久不见。” “那天,谢谢你救了小雅。”郑君洁笑容浅淡,“伤口没好全吧,需不需要换杯温水?” 温热的海风吹动她的发尾,空气里浮现出若隐若现的香味。 江序舟不喜欢这股味道,却也没过多表现,依旧客套地笑道:“无碍,小伤。当时那个场景,谁见了都会出手,不需要谢谢。” 昨天晚上,他接到了郑君洁的电话,才知道那天晚上在大排档护住的女孩是她的女儿,也是赵明荣的亲生女儿——赵闲雅。 不过,在郑君洁和赵明荣离婚之后,她改名叫了郑闲雅。 郑君洁点点头:“江总,作为答谢,我会给你,你想要的东西。” 江序舟歪了歪头,垂眸看她推过来一个银色的u盘,没有抬手接过,而是问道:“这是什么?” “证据。”郑君洁指尖点了点u盘,收回手,“江总,你总会用到的。” 江序舟了然:“谢谢。” 银色的u盘安静地躺在透明的玻璃桌上,海浪轻轻拍在沙滩,远处有游客嬉闹的笑声。 江序舟莫名想起叶浔的胸针。 那枚银色的小舟形状的胸针。 郑君洁起身伸出手:“如果江总需要,随时可以来找我。” “合作愉快。”她压低声音,“祝你成功。” 江序舟起身握住她的指尖:“谢谢,合作愉快。” * 夕阳一寸寸沉下去,叶浔坐在落地窗前,未灭的手机里全是通话记录。 他四处托关系,都没求到墨城市人民医院的一张床位。 让他烦恼的的事情不止这一件。 还有,叶温茂取了一堆药回家,却仍固执地拒绝吃药。 这就导致。家里无时无刻不充斥着聂夏兰撕心裂肺的叫声,叶温茂底气十足的抗议声。 叶浔头疼不已,索性跑来公司躲避。 他也劝说过叶温茂放下所谓的人体能自愈和听天由命的观念,放下烟酒,好好吃药,努力康复。 可是,人一到年龄便会变成老小孩,禁锢于自己的理念漩涡之中,劝不动半点。 叶浔实在是无可奈何,只能想办法尽快找到床位,把叶温茂塞进去,按时吃药检查,早点确认病因。 他揉了揉眼睛,仰头叹了口气。 办公室的灯光很亮,亮得他眼睛疼。 “哥,我爸邀请你今晚来我们家吃饭。”程昭林推门而入,站在椅子后面低头与叶浔对视。 程昭林的父亲程兴生是叶浔的大学老师,也算是他创业路上的领路人,从资金到策划都给了很大的支持。 程兴生的邀请,叶浔不可能不答应。 “好,我收拾一下就出发。”叶浔搓搓自己的脸,打电话给聂夏兰说了声,自己不回家吃饭。 起身换了套正式点的衣服,收拾出个人样,和程昭林回了家。 * 程家距离云核智能科技有限公司不远,开车十来分钟就到了。 程兴生一早就在别墅门口等候,笑盈盈地接过叶浔手里的礼品,又拍了拍自家儿子的肩膀。程母则在屋内做好一桌子的菜,香味扑鼻。 叶浔被程兴生拉到沙发,谈论最近的项目研发。 程昭林不关心这些事情,他只关心今天的菜品。 他背着手走到餐桌前,边感叹叶浔来真好,边提出疑问:“妈,今天的菜怎么那么清淡呀?” 大部分的菜不是素炒,就是清蒸,唯独酸菜鱼上面飘着几个暗红色的干辣椒。 第45章 他们一家和叶浔的口味偏重,算得上是无辣不欢。 很明显,今天还有别的客人要来。 “今天还有谁来呀?”程昭林又朝厨房喊了一声。 “你爸请的,问你爸。” 程昭林可不敢去打扰谈话的程兴生,只好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张望这个神秘的客人。 神秘的客人姗姗来迟,身上带着冰凉的潮气,似海里走出来般。 他刚进屋,程昭林先跳了起来,动静大到连叶浔都忍不住偏头看了过来。 目光猝不及防地与那人碰撞。 “江江江总?”程昭林磕磕绊绊地叫道。 江序舟将手里的礼品递给他,浅笑着应了一声,随后看向坐在沙发上的程兴生和叶浔。 “程老师,您好。”江序舟微微欠身,叫道。 叶浔上下打量一遍来人,没有说话。 他都快忘记了,程兴生和江序舟认识,也算半个师生关系,但是万万没想到两人竟然如此熟悉。 熟悉到连自己都不知道。 程兴生乐呵乐呵地招呼江序舟坐下来,问了许久的近况,江序舟一一回答。 叶浔落得清闲,上下打量江序舟。 那人面色一如既往地不好,举止礼貌得体。 不愧是在商场混过的,他想。 直到程母招呼吃饭时,程兴生才放过两人。 江序舟落后几步,等叶浔起身再走在他身旁。 “有什么事吗?”叶浔站定脚步问道。 “叔叔是要转去人民医院吗?”江序舟单刀直入。 叶浔挑眉,他不知道江序舟是怎么知道的。 可能是猜到的吧。 毕竟墨城市医院也没有几家。 “我看了叔叔的病历,没有确诊是肺癌,那些都只是医生的猜测,”江序舟继续说道,“你不应该那么着急转院的,至少把检查做完再走吧。” 叶浔不喜欢别人过多插手自己家的事情。 他略带不悦:“这是我的家事,和你没有关系。” “小浔……”江序舟无奈地叫道。 “那个医院的医生能给一个陌生人看他人的病历。”叶浔说,“我不相信他的医德,更不相信他的医术。” “是我自己要看的,跟医生没有关系。” “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叶浔语气冰冷。 在叶温茂转院这件事情上,他需要的是安慰和支持,而不是指责。 更不是在眼下这个场合去讨论。 他走向餐桌,江序舟没有再站到他的身旁。 在程兴生的印象里,叶浔和江序舟依然停留在恋爱过日子的阶段,便自作主张地安排他们两个坐在同一边。 叶浔面上仍挂着笑容,但是江序舟却瞧见那双浅色的瞳孔中的不耐烦。 他默默移开了椅子,保持一定的社交距离。 这顿饭,不难看出是专门为他准备的。 江序舟也在程母和程兴生的反复招呼下,勉强多吃了几口。 原本不痛的胃,就因为多吃的这几口饭而抽痛起来,可他又不好拂程家人的面子,只能慢慢往嘴里塞着菜。 “小舟,你看你瘦的,多吃点呀。”程母又夹了块鱼肉放到江序舟的碗里。 叶浔偏头瞧了江序舟一眼,悄然伸出碗,挡在那人碗前,阻止程母下一轮攻击,乖巧笑道:“师母,我也要。” 江序舟点头致谢。 程兴生坐在江序舟对面,瞧见他额头上的冷汗,关心地问道:“是不是有点辣?还是太热了?” 他想要去拿空调遥控器开空调,江序舟扯出笑容,起身时努力撑了一下桌子,拦住了他:“不辣也不热,老师您吃饭吧。就是,我想借用下卫生间,谢谢。” 程兴生给江序舟指了卫生间的路,不放心的多问了几句,均被江序舟用“没什么事”回了回去。 江序舟强撑着走进洗手间,门一关上,他就疲惫地靠到墙上。 他无比庆幸自己在来的路上,提前吃了胃药和心脏病的药,也在口袋里塞了止疼药,不至于让自己变得太狼狈。 膝盖隐隐作痛,支撑不了太久,他顺着墙面滑落在地,一只手死死抵住胃,另一手掰开一粒止疼药塞进嘴里,积攒些唾液,咽了下去。 药效起得很慢,他揉着胃,宽敞的卫生间里,能清晰听见他一深一浅的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胃部的疼痛感渐渐消失,他偏头咳嗽几声,张开手掌,依旧是熟悉的鲜红。 他攒足力气起身,按下马桶的冲水键,又用凉水洗了手,才走出卫生间。 不知道叶浔或者程昭林,是不是和程家人解释了自己的病情,还是刚才的脸色太过吓人,等江序舟回到餐桌时,饭碗里的菜少了很多,碗前放了一杯温水。 他简单喝了几口水,又陪程兴生聊了一会儿天,便告了别。 叶浔随后也离开了程家,却没成想,在公共停车场遇见了蹲在墙角的江序舟。 “江总,这里的风景好吗?”叶浔关上车门,溜达到江序舟的身边,“肩上的伤口怎么样了?” “没什么事。” 两人一站一蹲,面前的马路有汽车飞驰而过,扬起的尘埃飘进江序舟的肺里,引起一阵咳嗽。 叶浔听出他在尽力压制,没再多问。 反正,问了江序舟也有一//大堆借口和理由。 以及那句翻来倒去的“没什么事。” 叶浔站了一会儿,没有说话,也没等到江序舟开口,索性准备转身离开。 突然,江序舟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叶浔垂眼扫了一下,只见江序舟掏出手机,看见上面的来电显示后,熟练地挂断,塞回口袋。 哦,原来是怕自己看见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叶浔想。 他并没有打算多留,果断转身离开。 走前告诉江序舟,不劳他多费心,程兴生帮叶温茂要到了床位,过两天就可以入院检查。 江序舟仿佛是个木头人,蹲在那里对叶浔的话没有什么反应。 不对,比起木头人,他更像一个已经腐烂的树根,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发现他早已遍体鳞伤。 当然,叶浔自然没有俯身查看他的脸色。 两人就这样在程家小区的公共停车场告了别。 第38章 晚上十一点,邬翊在程家小区门口找到了江序舟。 与其说是找到,不如说是捡到。 江序舟缩在墙角,呼吸困难,嘴唇青紫,膝盖关节疼得他起不来身,更加别提开车了。 邬翊扶他坐到车上,借着车内的阅读灯,看见他嘴角干涸的血迹。 “你吐血了?”他问。 江序舟无力地靠在椅背上,脑袋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实在是太晕太疼,他不敢使劲。 “咳了一点而已。”他说话宛如叹息,若不是邬翊凑得近,指定听不清。 “而已?”邬翊语气加重,音量却不敢提高,“江序舟,你真的不把自己的命当命吗?” 江序舟确实没有把自己的命当命,他总觉得人的生命是一堆干柴,无论燃得快慢,总归是要化成灰烬和烟雾的。 只是快慢的问题。 而他现在燃烧得快了些罢了。 他听着邬翊边开车边絮絮叨叨,意识一点点恍惚,乌黑的眼睛开始涣散,路灯渐渐扩大,笼罩他。 等再次醒来,是在医院。 邬翊正站在他旁边调节滴液速度,垂眼瞧见他醒后,松了口气。 “认识你真的算我倒霉。”邬翊拉过身后的椅子,坐下感叹道。 阳光透过布满灰尘的玻璃,斑驳地撒在洁白的被子。 “我……又胃出血了?”江序舟刚醒来声音有点哑。 邬翊摇了摇头说:“医生说,你就是纯累的,老实交代吧,几天没睡好觉了?” “一直都挺好的。” 邬翊可不相信江序舟的话,他抓了抓自己鸟窝般的头发。 昨天晚上,他亲眼看见江序舟呼吸瞬间急促,只听见进气声,而没有呼气声,他匆忙爬起来,却见到江序舟已经熟练地端坐在床头。 呼吸渐渐平息后,江序舟又熟练地躺下。 这一套动作不知道在多少个深夜做过,才能达到如此熟练的地步。 “呼吸困难,反复发烧都是什么时候开始的?”邬翊将昨晚医生问自己的问题抛给床上的病人。 “不记得了。”江序舟说。 他没有骗人,他是真的不记得了。 心脏病的病症大多相同,无非就是呼吸困难,反复发烧等等,这些都是伴随他从小到大的症状,该习惯的都习惯了,不该习惯的也被迫习惯了。 邬翊没有开口,江序舟将目光投到玻璃窗上,脑海里过了一遍昨天u盘里的内容。 里面的内容很多,他还没有完全看完,具体的需要分类整理,最后请律师来商讨处理。 “江序舟,你执着的原因是什么?”邬翊乍然开口。 第46章 江序舟愣了一下:“什么什么原因?” “你不做手术的原因,是因为叶浔,还是因为你奶奶?”邬翊问道,“医生和我说了,他很早就劝你做手术,早做一天能多存活一天,你为什么不做?” 刹那间,江序舟想起来,遗产公证以及公司事务还有一部分没处理完,他再一次盘算起来。 还有,叶浔…… 自己需不需要给他留下什么东西,例如信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就当是一种感情寄托? 可是,人要往前走的话,就不应该被旧物拖住脚步。 江序舟希望叶浔向前走,走的越远越好。 所以,他快速否认了这不切实际的想法——要留还是留些有用的。 邬翊没等到江序舟的回答,等到的是护士进来换药。 他起身走出屋外,打了个电话,再走回来时,和江序舟交代一声,离开了医院。 往后的三天,江序舟居然真的老老实实待在医院,哪里都没去,哪里都没跑。 唯一的要求,是把笔记本电脑带进病房。 结果,这个要求也被邬翊拒绝了,给出的理由是柏文集团少三天董事长不会不转。 江序舟罕见的没有过多争执,平静接受了这段没有工作的日子。 他沐浴阳光之下,左手手背扎着蓝色的留置针,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他右手举起手机,静静看着上面的照片,大拇指碰了碰,不小心退出图片,他再次点开。 阳光很暖,晒得舒服。 要是那个人在自己身边就更好了。 * 与此同时,同样在医院的叶浔十分烦躁。 他叉腰站在叶温茂病床后面,胸口剧烈起伏,怒气直冲脑袋,撞得额角突突跳。 聂夏兰被气出病房,站在走廊抹着眼泪。 叶浔从来没想过自己的父亲会如此抗拒检查和住院。 他拎起床头柜上的矿泉水,猛喝几口润润嗓子,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几下,他取出来看了一眼,又丢在床头柜上。 前几天刚遭遇重创的手机,不堪重负地响了一声。 这条信息无疑是火上浇油,叶浔现在更加烦躁了。 发信息的人大概不了解他的心情,还一个劲儿在发,手机一个劲儿在震动。 叶温茂试图缓和关系:“小浔,你手机响了。” “嗯。”叶浔摁灭手机并不打算去看,扭头出门安慰聂夏兰。 聂夏兰深呼吸几次,平复心情,手紧紧抓住儿子的衣袖,祈求似看着他:“你爸这情况,该怎么办啊?” 叶浔揽住母亲,叹口气:“再劝劝,总能劝动的。” 实际上,他不知道该怎么劝,又要从什么方面劝,说得口水都干,也抹不去叶温茂的执念。 “我去找医生谈一下。”叶浔说,“您回去再陪一会儿爸,再说说看。” “好好好,至少在医院他不能抽烟了。”聂夏兰自我安慰。 叶浔起身回病房拿了手机,正巧程昭林打来电话。 “哥,你在忙吗?”程昭林试探性询问道。 叶浔没听出他的语气:“嗯,有什么事吗?我下午回去。” 云核智能科技有限公司目前正在筹备规划建设ai监管系统,通过无人机巡查,实时监管混凝土浇筑温度、湿度等参数,并且支持同步上传至区块域存证平台,进一步扩大业务。 因此,程昭林打来电话,他下意识以为是项目出了问题。 “没没没,目前没啥事。”程昭林慌张道,“我就是问问。” 叶浔不相信他打来电话只是问一问:“有事直说。” “叔……叔,还好吧?病房号是多少?我下午去拜访一下。” “不用费心了。”叶浔停在医生办公室门口,透过门缝瞧见医生正在和别的病人家属沟通,没有选择进去,而是站在门口。 “有话就直说,别拐弯抹角的。”他警告道。 程昭林哼唧半天也没憋出来话来,叶浔实在等不及,抬手就想摁下挂断键。 “哎!哥,你有空回一下微信呗。” 叶浔眉头紧锁,点开微信,方才给他发信息的人并不是程昭林。 “到底什么事?”叶浔不耐烦地问道,“你要给我发什么?” “不是我……”程昭林声音逐渐变小,最后小到像蚊子叫,“是江总。” 原来是江序舟。 叶浔了然,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打通程昭林这条关系线。 明明昨天他俩都没有过多交流。 叶浔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江序舟了。 看不懂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 他见办公室里的家属起身准备离开,果断和程昭林说了一声,挂了电话。 并没有回江序舟的信息。 这几天来,江序舟仿佛占有欲大爆发,每天每个小时都在给他发信息,发什么都有。 刚开始,叶浔只是单纯忘记回,再到后面叶温茂住院,他跑上跑下办理手续,联系医生,手机无时无刻不再震动,他开始烦躁,将因为叶温茂而生的气转移到手机对面的男人身上。 他不由得疑惑,柏文集团是要倒闭了吗?他们的董事长为什么那么闲?还是江序舟实在是没事干? 可是,叶浔忘记了。 当初在孤儿院的那个晚上,是他答应每天给江序舟发信息,是他答应每天要确认江序舟安全。 而他,全都忙忘了。 年迈的医生推了推滑掉的眼镜,给叶温茂开了一堆检查单,又劝叶浔不要太担心。 叶浔不光担心病情,还要思考怎么劝说叶温茂去检查,安慰聂夏兰不要动气。 简直是……身心疲惫。 他在医院盯着叶温茂做完检查,又联系好护工,再半哄半劝地送聂夏兰回家,才抽空去了一趟公司,审批完“ai监管系统”项目的项目书和项目部开了会议。 回到家已经是半夜十二点。 他低着头点开江序舟的聊天页面,从早上七点的消息一直看到刚刚十一点发的消息。 聊天页面全是白色。 江序舟发的很杂,最多的还是那句“对不起。” 太多的“对不起”显得尤不真诚,如同一种说不出的敷衍。 叶浔皱了皱眉,待到电梯叮的一声响后,走了出来。 电梯间灯陡然亮起。 他抬头看了一眼,有些疑惑。 这小区里住的大多数都退休的老人,子女多半不在家,物业也早早撂摊子跑路,所以这灯坏了差不多一个月了,迟迟没有人修。 今天居然亮了。 他耸耸肩,大概是那位老人的子女回来,顺手修好的吧。 叶浔没有江序舟那么有钱,买不起大平层,亦买不起独栋别墅。 但是,眼前这个一梯四户的老破小同样不错。 他继续想道,至少不会有人和他说,这是我买的房子,不会有人把他赶出房门。 他可以在这里做任何事情,不需要考虑另一个人的感受。 叶浔想开了,现在的他不想要江序舟的道歉,也不想要江序舟的解释,只想要他离开自己的视线,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好好活着。 他深深吸了口气,偏头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和点点灯光。 莫名地想起江序舟的眼睛,以及那个瘦高的身影。 叶浔缓缓吐//出口气,摁灭手机屏幕,放进口袋。 沉默应该能让江序舟放弃,让这人知难而退。 他们之间就没有再互相折磨的必要了。 头顶的灯灭了。 叶浔摸黑走到自己家门前,隐约听见身后的楼梯间传来一阵轻咳。 刹那间,他汗毛竖起,打开手表的手电筒。 楼梯间是双推门,一边门关着,另一边门大开。 惨白的光随手的摆动照亮一小块地方,叶浔缓慢走过去,侧身贴在关着的门上,耳朵隔着门板,听着那人咳了许久,又压制着小声喘气。 他眉头紧锁,微微弯腰,浅色的眼睛在黑暗里格外明显,犹如一只警惕的黑猫。 是谁躲在楼梯间里? 第39章 “谁?” 叶浔高声喊道,声音短促尖锐,手表灯光瞬间照射进伸手不见五指的楼梯间。 头上的声控灯应声乍然亮起。 里面的人被吓了一跳,呼吸明显更加急促起来,眼睛由于猛然被光照射,而眯了起来,如同被砂纸摩//擦过的声音,喑哑道:“……小浔。” 叶浔愣了片刻,火气噔的一下冒了起来。 自从他搬离临海府,离开江序舟,买下这栋老破小开始,他从未和两人的共同朋友谈论起自己的住所,也没有邀请过他们来自己家。 他与他们保持适当的距离,自始至终将自己的住所隐藏得很好。 而他做的这一切,就是为了脱离那段关系,逃离那个人。 准确来说,他也不知道江序舟会不会来,但是以防万一。 第47章 明明他做得那么全面,那么小心,却还是让江序舟知道了。 而他,不光知道了,并且还来到了这里。 叶浔唯一的避难所,最后的底线全被撞碎,砍断。 他如同一只窝被发现的仓鼠,不知所措又恼怒至极。 最后,他选择转身离开。 他知道,自己需要找个地方静一静,平复心情。 至少目前,他不想见到江序舟,也不想和这个人接触。 因为接触就会乱了阵脚,压不住心中熊熊燃烧的火焰。 可是,江序舟不清楚叶浔在想什么,他只知道面前的人又要走,又要离开自己。 他慌忙站起身,清了清嗓子,再次叫了一遍叶浔。 刚刚经历过剧烈咳嗽的嗓子,说出的声音太轻,以至于转身离开的人听得不真切,索性没有回头。 叶浔直直走到家门口,刷脸准备进入时,头顶的声控灯突然灭了。 四周与窗外的夜色融为一体。 空荡的楼梯间,余下江序舟轻得不能再轻的呼吸声,和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跳。 他抬头看了一眼。 这灯,不会是江序舟修的吧? 叶浔虽然心存疑惑,但也没过多停留。 “……小浔。” 这次,他听得真切。 那人继续说道:“你等一下。” 他的音量比方才大了一些,可也没大到哪里去。 连头顶上的声控灯都不能被这音量唤亮。 叶浔关门的手一顿,余光无意瞟向门外。 江序舟扶墙走了出来,正靠在自己方才贴着的门上,窗外混杂的光斑驳地照在半个身子,黑色夹克沾满灰白色的墙灰,没有血色的手自然下垂,手背一片青紫。 “有事?” 偏偏就这一眼。 仅仅是这一眼。 叶浔压不住的火气立刻卷起疲惫一同袭来,马上要尽数发在面前的人身上。 江序舟胸口快速起伏,嘴唇微张,喘了几口气,他不敢直视叶浔,垂下头说:“你这几天没有回我的信息。” “你答应过我,会每天给我发信息的。” 他声音里有一丝不可察觉的委屈。 “我想你了。” 叶浔很少听他用这个语气说话,确切来说,是他们分手后,他就没有这样说过话。 但是,叶浔并没有因此心软,反而烦躁感倍增。 他转过身面对江序舟,咬字清晰,坦荡地说:“是的,我食言了。”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 “江总,你看不出来吗?” 江序舟依然垂眸,嘴唇动了动,犹豫许久,轻声道:“……你不能这样。” “我不能怎样?”叶浔浅色的眼睛眯起来,冷笑几声,问道,“江总,那我能怎样?” “像之前一样,以你为中心,全心全意服侍你,在你身边寸步不离?”叶浔站着不动,双手抱胸,字字诛心,“江序舟,你该庆幸,那时候我年轻,我愚蠢,我不经世事。” 屋内没有开灯,声控灯灭了又亮,亮了又灭。 叶浔站在黑暗和光明之间。 江序舟不语,死死盯着地板。 两人中间隔着两块地砖,米白色的地砖似他们跨不过去的四年。 “当时我真的很爱你,我想和你好好谈谈,可是你跟我谈过吗?” “或者说,你正眼瞧过我吗?” 叶浔越说越激动,越说越生气,仿佛要将这几年所受的委屈,全部让这个罪魁祸首受一遍,伤一遍。 “江序舟,在这段感情里我太蠢,太贱了,太相信你能为我遮风挡雨了。” “舔狗,这是我现在才知道的词,它足够形容当时的我。” 他勾了勾嘴角,却发现自己在发//抖。 他想笑年少不懂事的自己,还有现在狼狈不堪的江序舟。 “其实,现在也可以形容你。” 江序舟垂在身侧的手抖了抖:“不是的,小浔。” 他想说,你不蠢,也不贱。 真正蠢和贱的人是他自己。 是自己考虑不周全,是自己没有保护好爱的人,也是自己把他推到风口浪尖上。 然而,全部的全部都只能化成一句—— “对不起。” 叶浔并没有接受这声道歉:“别给我发信息了,我们就这样断了吧。” “从今往后,我们是合作伙伴,是敌人,是对手,是仇人。” “以后的合作,你也没必要亲自过来,我不会见你的。” “小浔,”江序舟跨过一块地砖,乌黑的瞳孔里全是恳求,“再给我一次机会。” 叶浔没有给这个机会。 他冷冷看着面前清瘦的男人,烦躁倍加。 江序舟想故技重施,装个病求叶浔心软。 他手摁住胃,软软抬眸跟那双浅色的眼睛对视。 “……小浔。” 叶浔扛不住江序舟这个样子,内心被撞了一下。 可是,他语气未改,淡淡扫江序舟一眼:“江总,何必呢?” 他想起这人之前装病的前科,以及每次问过去时候,潦草的回复,语气里加了几丝无奈。 “每一次难受,我都问你,而你都是说没事。” “现在,我还有问的必要吗?” 江序舟回答不出这个问题。 “难受就叫邬翊送你去医院看看,找我没用,我没有药,也不是医生。” 半开的窗户吹进来一丝炙热的风。 夏天到了。江序舟想。 但是,为什么还是感觉如此的冷呢。 “没用的,江序舟。”叶浔不着痕迹地叹口气,合上了门。 关门声与心跳声有那么一刻的重合。 江序舟跪滑在地,心脏处传来剧烈的刺痛,如同尖刀刺穿了心脏。 恍惚间,他仿佛听见鲜血滴落的声音。 真……难受。 这几天叶浔都没有回消息,回电话,邬翊见状联系了程昭林,两人费很大劲弄来了他家的住址。 江序舟原本以为叶浔会和父母住在一起,再不济也能住一个中高档的小区。 可当车驶入这个甚至连门卫都没有的老小区时,他心凉了半截。 叶浔喜欢海,可是这里离海很远,听不见海浪声,也看不见海浪,吹不到海风。 他的爱人,他阳光灿烂的爱人,居然蜷居在这样一个小小的破旧的小区。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江序舟没有坐电梯上楼,他是爬楼梯上来的。 楼层不高,一共七层,叶浔住在五楼。 他一边爬一边想叶浔。 尽管他的身体,他的心脏不允许做如此剧烈的运动,可是他还是固执地想走一遍叶浔的路。 一级级阶梯爬,一层层楼层上,呼吸渐渐急促,心脏渐渐疼痛,汗水布满额头。 终于,他爬到了五楼。 看清这是一梯四户的格局,另外三户看上去没什么人住,也有可能住的是不方便行动的老人。 正因如此,他一眼就认出来叶浔的家门—— 只有一家的春联是工工整整贴好的,也只有这家门口放了鞋柜,鞋柜上摆了摆件。 叶浔对待生活一直是认真的,充满热情的,他喜欢用摆件点缀冰冷的家具。 他们在一起时候,他也喜欢这样,江序舟想,临海府的电视柜上仍然摆放着他们出去旅游,或者出差带回来的摆件。 他嘴角扬起一丝幅度,抬头注意到这层楼的灯坏掉了。 这次,他的体力不足以支撑爬楼了。 所以,他坐电梯下了楼去五金店买了灯泡,又借了梯子,上楼修好了灯。 这下,叶浔回来就不用抹黑了。 做完这些事情,他坐回到楼梯间,扶着胸口调整呼吸,想着怎么和叶浔说话,说什么话。 只可惜,这些都不是他能掌控,能挽回的。 他终究失去了自己的爱人。 薄薄的门,隔断了许多说不出口的话。 江序舟缓了许久,站起身走下楼,站在叶浔的单元门前,抬头看向五楼唯一亮起的灯光,以及那个模糊的身影。 暖黄//色的灯光温暖、明亮、耀眼,灯光下他曾经的爱人正背靠在落地窗前,低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 也许,是拉黑自己吧,亦可能是删掉自己。 江序舟自嘲般笑了笑。 * 落地窗前的叶浔感受到背后好像有人在看自己,他回头扫一眼楼下—— 住户的车停成一排,花坛边有零星几个聊天的老人,偶尔能看见一两个穿着鲜艳短袖的小孩跑过。 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大概是错觉。 他回过头,继续在手机上讨伐程昭林,顺手将江序舟的微信拉黑。 删除倒也不必要,只是他们不能再这么纠缠不清下去了。 毕竟有什么事,江序舟大可以拖程昭林或者邬翊转达,而不是一味的给自己发道歉的话语。 第48章 至于……赵明荣。 叶浔仰面倒在地板上,望着天花板叹气。 最近这段时间,赵明荣没有联系他,行程也没有什么问题,或者说,压根找不出什么把柄。 叶浔拿捏不准赵明荣到底想做些什么,是觉得自己和江序舟复合了,还是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别的关系。 如果觉得他们没复合,又为什么要在回来的路上试探得如此明显? 如果觉得他们复合了,那这番明显的试探,岂不是打草惊蛇,变得更加奇怪? “……靠。”叶浔低声骂了一句。 他有那么几秒钟觉得商场真的不是人混的。 一个比一个有心机,一个比一个会演戏。 尤其是赵明荣,其次是江序舟。 可是,后者这段时间又是什么意思? 那股烦躁气过去后,他居然有点后悔。 他犹豫几秒,还是选择给邬翊打去了个电话,发了小区大门的定位,让他过来接江序舟。 叶浔终究不太放心江序舟。 刚刚江序舟的状态看起来真的不是特别好,嘴唇泛白,眼角发红,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发型散乱下来。 叶浔皱着眉头回忆着。 江序舟肯定是不舒服,就是不明白他是胸口疼还是头疼,亦或者是肩膀上的伤口没有完全恢复。 反正指定不可能是胃疼。 叶浔估计,江序舟这段时间肯定被邬翊抓着认真吃饭了。 因为,他胖了。 这样挺好的,叶浔想着,别再瘦了,再瘦下去都要脱相了。 窗外月色皎洁,微风不燥,他这几天照顾叶温茂太累,思考太费脑子,思绪昏昏沉沉许久,最终他放弃抗争,倒在地板上睡着。 * 与此同时,邬翊在小区门口扑了个空,打电话确认过江序舟状态还不错后挂断了电话。 江序舟的黑色越野车,与他背道而驰。 黑夜寂静平和,马路空荡,独独留下路灯兢兢业业地亮着。 江序舟开了一半的窗户,让略带凉意的风吹进来。 刚才与叶浔的那般接触,不禁让江序舟想起在临海府的每一个晚上。 那些夜晚无论天气如何,都与今夜一般平和。 唯独不同的就是那人不会说那番话。 不过,江序舟没有回临海府。 他来到了海边,将汽车停在了云核智能科技有限公司的楼下。 空气中带有海边独有的腥咸气息,海浪拍打沙滩发出清脆的声音,蓝墨色的海面与天际相融,辽阔无垠。 江序舟坐在海边的长椅上。 深夜海边的风极大,吹得他眼睛都眯了起来,吹乱他的发型,凉爽的空气灌进肺里,引得他忍不住咳嗽。 哪怕就算这样,他还是在想—— 如果叶浔在的话,可能会想下去玩水吧。 他疲倦地扬起嘴角,眉目弯弯,用气音说了句:“小孩脾气。” 风快速吹散了这句玩笑话,不知道能不能吹进熟睡的人的耳旁。 * 可能是地板太硬太凉,也可能是因为昨天太忙没有来得及吃晚饭,叶浔在凌晨五点悠悠醒来。 天空已经蒙蒙亮起,周围传来老人听收音机的声音,还有早餐店贩卖声。 他躺在地上,伸了个懒腰,手搭在肚子上,不太想动弹。 光一步步迈进屋里,延伸//进天花板上,早餐店的香味若隐若现。 他莫名想起那天晚上热气腾腾的西红柿鸡蛋面。 那碗他没吃进嘴的西红柿鸡蛋面。 该死…… 叶浔甩了甩头,努力把那个人和那碗面甩出去。 可是,刻进脑海,刻进习惯里的人怎么会这么容易甩出去呢? 他怕开火做饭会让思念越燃越旺,索性爬起来,从冰箱里拿了一块之前自己做的面包,倒进沙发里,一口一口吃起来。 叶浔做菜的技术肯定没有江序舟好,但是他有一身做面包甜点的技能。 只不过,这是在两人闹别扭之后。 江序舟不知道,但或许,他吃到过。 叶浔做得最熟练的面包是那种老式的蜂蜜小面包,松软的面包外面裹着金黄//色的糖浆,撒上洁白的芝麻。 因为,这是江序舟最喜欢吃的面包。 那时候在临海府,他无数次做好这款小面包,又无数次失败后被他胡乱塞进冰箱里,打算第二天当早餐。 他一直做,一直吃。 终于在一个阴沉的午后,他成功了。 他欣喜若狂,打算用这个完美的香甜的小面包,作为自己和爱人之间沟通的桥梁,好好缓解最近僵硬的关系。 可惜最后,面包凉了下来,窗外的雨点也落了下来,狂风不断拍打玻璃。 而他的爱人并没有回来。 他一个人,就像现在这样。 一口接一口的往嘴里塞着面包,仿佛大学毕业设计做的机器人,仅仅由于程序需要这样设计,所以这样做。 冰凉的面包并不好吃,甜得嗓子都黏在一起,末了还带有一股苦涩的咸涩味。 他咽不下去,所有面包在嘴里膨胀,挤得口腔发酸,发疼,最后只能冲到厕所吐掉。 那一天,他咳了很久很久,咳得嗓子发疼,咳得呼吸犯痛。 那一刻,他第一次萌发了分手的想法。 随着手里的面包下肚,叶浔才从回忆里脱身。 就这样吧,他们就如同这块面包一样,把年少炽热的冲动凉却。 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叶浔拍掉手里的面包屑,抬腕看一眼时间,收拾收拾准备去趟公司。 关车门时,叶浔的余光扫过后视镜,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车后面有个陌生的身影一闪而过。 他抬头看向中控屏幕,却发现空无一人。 可能是自己眼花了吧,他甩了甩头。 叶浔卡着上班时间点走进公司,路过程昭林办公室时扫了一眼。 里面这人顶着鸟窝,坐在电脑前研究项目,一脸深仇大恨,却又在抬头看见叶浔时,脸色一变,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哥……”他弱弱叫一声。 昨天那通电话接通前一分钟是江序舟说的。 江序舟的语气平静,没有半点着急的感觉,却仍然能给程昭林带来一种感觉——如果找不到叶浔的话,他也不想活了。 程昭林一怔,尚未说话,电话那头的人就换成了邬翊。 邬翊应该是走到病房外,压低声音说,你就打个电话暗示一下叶浔吧,不然我这边这祖宗要疯了。 他不知道江序舟疯了会是什么样子,大概依旧是一脸平静,但是然而骨子里会透出一股死感吧。 犹如雪崩发生前的寂静。 程昭林看着面前的叶浔,结结巴巴地说:“哥,哥,江总真的很在乎你。” 叶浔靠在桌前,拿起叶浔桌面的手办摆弄几下。 其实,他已经没有那么生气了。 他知道,江序舟作为一个长期在商场里混的人,是很懂得分寸的,尤其是在昨天叶浔的话都说到那个地步了,他不会听不出来其中的距离感,也不会听不出叶浔对自己这套老破小的在意。 他必然会离开,并且不再靠近那套房子。 “你知道他在乎你,为什么还不和他和好啊?”程昭林感觉有点奇怪。 叶浔抬眼瞥了眼面前这个从来没谈过恋爱的年轻人,没有说话。 因为他自己也不太能解释得清这种感情问题,更何况眼下全被叶温茂塞满,他没有强大的处理器,所以只能一件一件解决。 “我不是来说这件事的。”他放下摆件,转移话题,“你听说过erp系统吗?” erp系统是一种集成化的管理软件,对于中小型it公司来说使用率较低,并且需要定制开发,再加上公司开发人员偏好灵活工具,因此叶浔成立公司时,没有搞过。 现在他有想法了。 “听过呀,我爸之前不是天天念叨要你弄吗?”程昭林说,“不过,要定制的话资金比较高啊。” “咱们公司能承受得了吗?” 程昭林这话算是一语点醒梦中人。 云核智能科技有限公司可不能一下掏出几百万用来定制这个系统。 不然都不需要赵明荣特意针对就破产了。 叶浔思考许久,收回了刚才的话,起身回办公室处理合同,顺便和设计部对接“ai监管系统”接下来的事项。 期间,程昭林鬼鬼祟祟地来了一趟,借走了他的车钥匙。 叶浔没太在意。 直到下午忙完,准备溜去医院照顾叶温茂时,无意间瞧见一枚平安符,安静地躺在抽屉深处。 他笑了笑,只当这是程昭林表达歉意的方式。 * 墨城市第一人民医院住院部楼下的小花园。 江序舟和叶温茂并排而坐,一个坐在花坛边上,一个坐在轮椅上。 第49章 微风吹动江序舟的发梢,他略微仰头,目光平静地望向不远处—— 一对白发苍苍的夫妻,正相互依偎聊着天,细碎的话语揉碎于风中。 叶温茂则望着面前踢球的孩子,乍然喃喃道:“小浔小学时候也很喜欢踢足球。” 江序舟的眼睛动了动,移向孩子们。 “他一放学就跑到操场踢足球,小小的人在草地上摔跤,撒野。” “没有人教他,他就一个人玩,或者找几个同学一起踢。其实,在我们这些大人眼里,无非就是瞎胡闹嘛。” 叶温茂自顾自地说起来,江序舟没有插话,安静听着。 这是他从未听说过,也从未见过的叶浔,而现在他却能从叶温茂的只言片语间,能慢慢勾画出一个稚嫩的,阳光的小孩模样。 “这小子真有点能力,误踢误撞的,真给他踢进校足球队了。” 叶温茂露出怀念的笑容。 “校足球队会发队服,他甚至都没有洗就套上去踢了球。那天我下班,一开门就看见一个‘泥猴’站在家门口,一脸骄傲地仰着脏兮兮的笑脸,手抓着衣服上的校徽举起来。”他边笔画边说。 江序舟脑海里刹那间浮现出那只骄傲的小孔雀。 他能感受到夏天的风了。 炙热得仿佛年少时滚烫的真心。 叶温茂遗憾地说:“只可惜,我陪不了他多久了。” 他转过轮椅,拍了拍江序舟的手:“小江,其实你不应该来找我的。” “你要是还喜欢小浔,就去找他。” 江序舟想说,我找了,但是他不要我了。 他苦涩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知道,叶浔不喜欢父母过多插手自己感情的事情,并且他也没打算让叶温茂在叶浔面前为自己求情。 可是他这副神情,却让叶温茂误会了。 叶温茂搞不懂这两孩子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明明好好的两个人,怎么就突然分手。 然而,作为长辈他不好多问这些事,只能叹了口气:“小江,感情的事情,我和阿姨都帮不了你,小浔长大了,他有自己的想法。” “你们需要坐下来好好谈谈。” “谈谈当年,谈谈未来,再决定是否在一起。” “坦诚一点,情况或许会不同。” 他原本以为江序舟会恍然大悟,然后起身去找自己的儿子,却没想到江序舟摇了摇头,说:“不是的,叔叔,我这次来找的是您。” “我想问问看,您愿不愿意转院?” 江序舟从程昭林口中多多少少听说叶浔最近很烦躁,因为叶温茂总是不听劝,不愿意做检查。 他将谈惠之前说过的原因以偏概全一下,套在叶温茂身上。 其实,原因无非就是不相信医院,不相信医生,不相信检查结果,固执地认为医院做那么多的检查是为了骗老人家的钱。 还有一个最主要的原因——公立医院病房住的不舒服。 前几个江序舟不一定能解决,但是后面这个对于他而言,完全不是问题,他联系了一家环境良好、可靠性高的私立医院。 他不知道这样能不能治疗好叶温茂的病,但至少能让他住的舒服,住的安心。 叶温茂有点犹豫,江序舟也不着急,他知道这件事情不单单得让当事人知道,还要家属知道。 “转院?谁要转院?” 叶浔的声音突然从两人身后响起。 第40章 叶温茂拍了拍胸脯,回头调侃自家儿子道:“臭小子,你想要吓死你爹啊?” 江序舟则腰背一僵,猛然感受到一阵心悸,手默默挪到胸口。 心脏跳得太快,快得他想吐。 叶浔没有回答叶温茂的话,只是拜托护工将他推回病房休息,接着站到江序舟面前。 “江序舟,你说,谁要转院?”他居高临下地问道。 哪怕答案近在咫尺,他都没想过要去寻找。 因为他要面前这人亲口说出来。 这种询问类似于一种审问。 面前的人呼吸陡然急促,睫毛抖了抖,嘴唇的血色褪//去,他好像说了一句话,但是声音太小,小到叶浔听不清。 “你说什么?”叶浔语气加重,“我问你,你要给谁转院?” 江序舟垂下头甩了甩,眼前阵阵发黑,叶浔的话在耳边忽远忽近,他双手撑住花坛边沿,借着力。 他想回答叶浔的问题。 可是他张了张嘴嘴,喉结滚动几下,却没有声音出来—— 他说不出话了。 再怎么平静的人在陡然失去表达能力时,都会感到手足无措,江序舟也不例外。 他眉头不安地拧起来,死死咬住下//唇,努力保持清醒。 他想要逃离,可是手脚都使不上劲,他想要求助面前的人,可是声音发不出来。 他想做的事情,一件都做不到。 这一刻,江序舟觉得自己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 老天眷顾,他能在死前看见爱的人。 老天不眷顾,让叶浔留下阴影了。 他眼前的黑雾逐渐连成片,仿佛有人蒙住双眼,透不进一丝光,浑身的力气一点点抽离。 “江序舟!” 叶浔感觉自己每句话都落在一团软弱无力的棉花上,他不耐烦地叫了一句。 那人晃了晃,没有出声。 叶浔被愤怒蒙蔽双眼,实在没看出来江序舟的状态不对。 他后退一步:“江序舟,离我和我的家人都远点。” “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说完,他转过身,腿尚未迈开,就听见身后响起一声闷响,随后是炸开锅的喊叫声。 “这是怎么了?” “有人晕倒了!” “快去叫医生。” 叶浔心下一沉,不安的想法迅速霸占脑海。 他身子立马僵住,一股凉意从下由上袭来,冻住全身。 他不断去否认这种想法。 花园里都是病人,不可能是江序舟。 当然不可能是。 一定不可能是。 因为…… 因为他答应过自己,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的。 叶浔脑子实在太乱,乱到拿一句无法保证的话,当作最后一根稻草。 死死抓住,拼命安慰自己。 他愈发恐惧,愈发不敢回头看,仿佛只有这样就可以逃避现实,逃避自己害怕的事情。 可是,叶浔最终还是说服不了自己,在夺回身体主动权后,他快速回头,脑袋里的猜想与现实重合——江序舟倒在地上,无声无息。 瞬间,他视网膜上的画面变得缓慢、清晰,如同电视上的慢动作。 慢到他能听清自己的心跳。 清晰到他能看见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和动作。 路过的医生和路人渐渐将地上的人围起来;有人向四周张望,最后将视线定格在自己的方向;有人在他身旁说话…… 直到乌泱泱的人群挡住他的视线时候,他才惊醒过来,抬起腿就往里面冲。 恐惧、惊讶、懊悔接踵而至,一下灌满他全身。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 他前面不是好好的和自己说话吗? 叶浔拨开人群,在距离江序舟半米的地方又停下了脚步。 这是第几次看见昏倒的江序舟了? 上一次看见时的感觉是怎么样? 叶浔记不清了。 然而,这一次他能明显感受到自己的呼吸几乎静止,大脑一片空白,唯一能动的只有眼睛——现在正紧紧黏在江序舟身上。 那人平躺在地面,头偏向侧面,医生或者是护士抬起他的双腿,他的衣领被解开,露出苍白如纸的,没有半点血色的皮肤,锁骨明显。 “家属呢?”推来急救床的护士叫了一声,“他有没有家属在旁边?” 叶浔回过了神,走了出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家属,或许算吧,或许不算吧。 叶浔有些迷茫,只能浑浑噩噩地帮医生护士将江序舟抬上//床,又跟着他们跑进急诊室,站在旁边看着他们给那人戴上鼻导管。 心情一点一点涌起,又陡然落下,方才没有得到回答的问题已然不重要了。 他现在只希望,江序舟能醒来。 醒来就好,醒来的话什么都有回旋的余地。 医生催促他去办手续,他去办完回来,继续站在距离病床半米的地方,呆呆盯着面前的人。 明明前几天还保证之前的事情都不会再发生的人,现在又闹出这样的事情。 再一次这样脸色难看地躺在病床上,胸口起伏缓慢。 他移开目光,垂在身侧的手抖了抖,想要握紧却又无力地垂下。 他在想,如果这是他们的最后一面,江序舟听见自己最后的那句话,是不是非常难过? 是不是也会恨他? 也许,自己刚才真的应该好好说话。 第50章 可是,连续几日折腾和烦躁之下,谁能保持稳定的情绪? 谁又能平静对待涉及自己父母之事? 叶浔手里握着一瓶饮料—— 这是刚才医生交代买的,等江序舟醒来后给他喝。 前面,他站在自动贩卖机前想了许久,都想不起来江序舟喜欢喝什么饮料,也可能江序舟本就不喜欢喝饮料。 叶浔发现,自己真的不了解江序舟。 不了解也看不穿。 他眼眶发涩,忍不住偏头揉了揉眼睛。 “……小浔?” 他听见有人在轻声呼唤。 然而,他听得不真切,像幻听,又像梦。 直到他的眼睛落在不远处的江序舟身上,看见那人的脑袋偏向他,灰白色的嘴唇动了动,才明白原来叫自己的人真的就在自己面前。 而且,正是他想要醒来的人。 叶浔向前挪了半步,手里饮料嘭地一声掉落在地,他俯身去捡,顺势蹲下,声音闷闷地从下面传上来。 “你……不是答应过我,之前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吗?” 叶浔知道自己这样说,确实有点无理取闹。 谁不想自己的病好起来? 谁不想自己健健康康的? 谁又想在别人的视线下狼狈不堪地昏倒? 可是,他就是固执地想问,想得到江序舟的回答。 江序舟没有急着回答,只是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小浔。” 刚刚恢复嗓音,他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叫叶浔。 想要叫一百遍,一千遍,一万遍。 怎么叫都叫不够。 叶浔抬起头,脸上的表情有点别扭,嘴角向下,浅色的眼睛里蓄满水,倒映出病床上那人的样子。 江序舟用手指抚摸过他的眼睛:“别蹲着,找个凳子坐吧。” 叶浔听话地拉过旁边的凳子坐下。 “哭啦?”江序舟嘴角浮出很小的弧度,“刚才是不是吓到你了?” “我没有。” 叶浔偏过头,露出流畅柔和的面部线条。 他嘴上说着没有,身体动作却非常诚实—— 托起江序舟没有什么力气的手,放在自己腿上。 “这次是意外,下次保证不这样了,好不好?” 江序舟音量很低,尾音拉长,多少带点撒娇的意味,他眼睛眨了眨,恳求似地看着旁边的人。 叶浔没有说话,也没有扭回头,只有手指一下一下捏着自己腿上的手,从掌根捏到手指,最后握进手心中,用外套笼住。 怎么会有人的手如此冰凉,简直不像人该有的温度。 江序舟见那人不搭理自己,又叫了一声:“小浔,让我看看你。” 他想说,我想你了。 他还想说,我真的好怕刚才会是我们的最后一面。 叶浔转了回来,眼睛里蓄满的水已经退了下去,鼻尖留有一点红。 “我还想听你说话。”江序舟如同许愿般说道,“和我说两句话吧。” 叶浔不喜欢他现在这样的语气。 太软了,太轻了,仿佛一根在空中飘落的羽毛。 毫无落点,好似下一秒就会沉下去,再也起不来。 “说什么?”他语气偏重,嗓子里莫名堵着一种说不出的情绪。 他偏头咳了一声,也咳不出这种情绪。 “说什么都可以,”江序舟依旧在笑,“要不然,说说看你为什么买饮料?” 叶浔笑不出来,他看着江序舟一头冷汗,心难受得很。 可惜他没带纸巾,只好腾出手给江序舟擦走额头上的汗,又反手擦在那人的衣袖上。 江序舟的眼睛默默跟随他的动作,没有生气,只是笑容加深了几分。 “饮料是给你喝的。”叶浔松开江序舟的手,起身去床尾调高病床,接着把拧开的饮料送到那人嘴边,“医生说,你醒来就喝几口。” 江序舟的手连伸出被窝的力气都没有,更别提去拿一个饮料瓶了。 他还是动了动,结果微乎极微。 这一个动作如同针似的扎入叶浔的眼里,他皱了皱眉:“我喂你,不可以吗?” 江序舟求之不得,怎么会不可以? 只不过,叶浔真的没什么照顾人的天赋。 一口饮料,江序舟只喝到半口,剩下半口全喂给白色的被单。 叶浔垂眼盯住那色块逐渐扩展。 “没事,一会儿换一个就好了。”江序舟动了动手,恢复力气以后,再一次抓住叶浔的衣袖,等到那人反握住他的手后,继续说道:“帮我个忙,好不好?” “帮我打电话给邬翊,让他过来一趟。” 他知道叶浔和邬翊有点不太对付:“或者,你帮我拨通,放我耳边,我自己说就行。” 江序舟想,如果一定要有个人知道他刚才发生了什么的话,最好是邬翊。 反正,指定不能是叶浔。 叶浔不能知道自己的病情,肯定不能。 “我手机在裤子口袋里,密码是你生日,你知道的。”江序舟继续说。 叶浔知道江序舟的手机在哪里,反正绝对不在他说的裤子口袋里。 刚才抢救的时候,江序舟的手机掉了出来,现在正在叶浔的外套内袋里。 紧紧贴着他滚烫的跳动的心脏。 “小浔?”江序舟挠了挠叶浔的手。 叶浔握得更紧了些。 他知道医生等下肯定会过来,也肯定会交代这人的病情。 如果邬翊来了,他一定会和江序舟赶自己走。 所以,邬翊不能来。 叶浔下定决心,他今天一定要知道江序舟的心脏到底怎么了,到底是并发症,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他今天就家属当到底。 江序舟侧过头咳了几下,太阳穴一阵发疼,却依然坚持不懈地说:“小浔,手机。” 叶浔不动:“没有必要叫他,我在就行。” 这种暴风雨欲来前的压抑感,让江序舟内心有些恐慌和无措。 只不过,他没表现出来,而是攒足力气,用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裤子口袋。 叶浔瞧见被子一动一动的,就知道他想找手机:“不用找了,在我这里。” 江序舟动作一滞,慢慢放平手臂。 算了,叶浔早晚都会知道的。 他们都不再作声。 一个人固执等待最终的结果,一人平静接受命运的审判。 急诊室里很吵,病床与病床间都用淡蓝色的帘子隔开。 当人的视线被屏蔽时,其他五官就会被无限放大。 很快,叶浔就听见江序舟旁边的病床发出尖锐的警报声,紧接着是医生和护士冲进来,做心肺复苏的声音。 他的手攥得更加紧,目光盯住怀里的手。 好在,方才江序舟的手被他暖热了,才有些人该有的体温。 不至于那么吓人。 江序舟淡然地盯着天花板。 他对于生和死已然没有像普通健康人那么恐惧。 于他而言,这都是正常现象。 人会死,花会开,恐惧改变不了结果,乐观也不改变不了。 生死有命,这不是人能说的算的。 倏然,帘子后安静下来,隐约传来医生气喘吁吁地交代护士开死亡证明,通知家属的声音。 江序舟眨了下眼睛,听见叶浔在叫他。 音量极小,含糊不清。 他偏过头,映入眼帘的就是叶浔颤//抖的,微微泛白的嘴唇。 忘记了,他可以不怕死,但是叶浔怕。 “……江序舟。” 叶浔再一次出声。 他被吓得不清,退下去的恐惧感如潮水般再次袭来。 江序舟缓缓吐//出口气,翻过身,另一只手堪堪够到叶浔的膝盖,他安抚性的拍了拍:“我在,我还在,不怕。” 他不禁想到,叶浔迟早都会遇到亲人朋友离世的场面,不管是自己,还是叶温茂,都是个不小的打击。 到时候,他该怎么办?谁又能安慰他? 看来,只能让叶温茂快点接受治疗,自己快点解决赵明荣,然后躲开。 万一短时间解决不掉赵明荣怎么办? 万一那时候叶浔对自己真的动了感情,怎么办? 而且,叶浔马上就会知道自己的病情,到时候自己怎么解释,怎么离开? 江序舟强忍住太阳穴钻入似的疼痛,勉强想出一个方法—— 让叶浔再多恨自己一点。 毕竟,痛恨的人死掉只有快//感,过量的快//感会冲刷掉悲伤。 江序舟疼得几乎麻木的大脑,居然觉得这个想法意外的不错。 只不过,要怎么做叶浔才会加倍恨自己呢? 余光瞟见叶浔将脸埋进手心,他乘机抽出自己麻木的手,打算做最后的挣//扎。 他悄悄摸了一把叶浔的口袋。 没有手机。 暴风雨来临前的狂风猛然刮向江序舟。 第51章 这一次,他瞒不住了。 叶浔真的要知道了。 五分钟后,暴风雨如约而至,倾盆落下。 熟悉的杨医生站在床边,深深看一眼床上的人,低头翻看病历本,又抬头注视江序舟,悄然叹口气,最后对叶浔说:“江序舟家属,你出来一下。” 第41章 叶浔出去了二十分钟。 江序舟觉得,他这人生中没有那一个二十分钟,比这二十分钟还要漫长。 漫长到根本无法看到头。 命运的暴风雨淋得彻底,他如同一只落汤鸡躺在病床上等待最后的审判。 他想不出叶浔回来会是什么语气,会说什么,会是什么神态。 未知的恐惧远大于已知的无措。 从叶浔走以后,他就一直盯着头顶的点滴,数着数,脑海里疯狂模拟出可能会出现的场景。 模拟着模拟着,长期精密计算的大脑突然掉了链子。 因为他发现,无论怎么去想,怎么计算,怎么模拟,只要叶浔一站在他面前,所有的假设都会全盘崩塌,而他也只能缴械投降。 终于,在那瓶点滴快要滴完的时候,叶浔走了进来。 江序舟调整坐姿,准备接受最后的洗礼。 出乎意料的是,叶浔从衣服内袋摸出江序舟的手机,自然而然地解锁开,打了个电话给邬翊,随后离开了病房。 江序舟没看清他脸上的表情,也不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更加不知道怎么开口解释。 护士进来拔了吊瓶,转身离开。 白色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 一墙之隔外。 叶浔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呆滞地望向面前的人群。 他不知道怎么去面对江序舟。 在医生办公室,他听的认真,巴不得钻进电脑里,将电子病历上的每一行,每一个字都刻在脑海里,可字字扎心。 最后他的心脏扎成一个血窟窿,这场酷刑才堪堪结束。 叶浔垂眼盯住自己的掌心,总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流逝。 是时间,还是江序舟的生命。 他有点想不出,也不愿意想。 医生的话回荡在耳边,一会儿远,一会儿近,他凌迟般一遍遍回忆,一遍遍去想。 然而,他还是搞不懂,江序舟的心脏怎么还会出问题? 不是做过手术了吗? 手术不是康复了吗? 自己离开的四年里,江序舟又怎么虐待自己了? 真的不把自己的命当命吗? 医生解答过叶浔的问题,他说:“先天性心脏病患者的心脏结构本就异常,更容易得感染性心内膜炎。” 他还说:“如果过度劳累导致免疫力下降,加重心脏负担都会得感染性心内膜炎。” “感染性心内膜炎的死亡率不高,但是……如果长期拖下去,最后就算手术……”医生没有说下去,只是看了一眼叶浔,“回去劝劝病人吧,拖下去没有好处的。” 叶浔听得浑身冰凉,若不是方才在病房看见端坐着的江序舟,他怕…… 他怕自己溃不成声。 杨医生告诉他,江序舟刚才的昏倒主要是因为贫血。 但是,杨医生没和他说,感染性心内膜炎很容易引起贫血。 叶浔上网搜了心内膜炎的症状。 上面的每一条,他都能与江序舟的行为对应。 它说,患者会发热,叶浔想起江序舟压不下去的体温。 它说,患者会食欲减退,叶浔想起他们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江序舟吃一小口饭就会停下了筷子。 它还说,患者会关节痛…… 关节痛…… 叶浔想起自己气极反笑,讽刺生病中的人,问他,有意思吗? 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原来,那时候的江序舟已经开始疼了。 原来,自己看见了,自己压根不是一无所知。 只是,自己眼瞎。 叶浔知道江序舟想隐瞒自己,可是他生气不起来。 无力感不断漫延,他不敢进去看病床上那人苍白的脸,单薄的身躯,以及艰难起伏的胸膛。 他仰起头,泪水盛满浅色的眼睛。 可惜眼眶太浅,一滴泪水顺利逃脱,顺着脸颊滑落,最后跌落在地,混杂尘埃。 * 邬翊来的很快。 叶浔给他打的电话里,只有短短的一句—— 江序舟晕倒了。 他甚至没来得及开口询问,那头的人就挂了电话,余下忙音。 邬翊连忙暂停会议,开着车冲到医院。 虽然他一直用告诉叶浔病情,来恐吓江序舟好好治病,但是当叶浔真的知道时,他同样感到恐慌。 因为保密的人是他,又因为江序舟身边的朋友只有他。 朋友,总该是要相互照顾的。 如果叶浔知道了,那么很显然,邬翊并没有照顾好江序舟 不过,这些都是他恐慌下的猜想。 邬翊惴惴不安地跑进急诊科门口,一个人拦住他的去路—— 是江序舟。 他松了口气,抓住江序舟的肩膀,上下打量一番,确认那人四肢健全,能动能走,脸色尚且能看后,才来得及松口气。 他放开手,长舒一口气:“吓死……” “叶浔知道了。” 江序舟突然开口,邬翊那口气卡在嗓子眼,呛咳了一会儿。 “什么时候的事?”邬翊问。 江序舟很平静:“刚刚。不过,医生没有说太多。” 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江序舟在发现自己恢复力气能下床后,去了趟医生办公室。 他也有权知道自己的病情。 尽管结果并不好。 杨医生见到他的时候,道了声歉,随后沉默许久告诉江序舟,你已经到了心力衰竭的地步。 因为气短、乏力、夜间呼吸困难等等症状都是心力衰竭的早期症状,尤其是咳嗽和咳血。 然而这些,杨医生都没有和叶浔说。 他对着江序舟欲言又止。 眼前的病人态度太坚定了,如同一块礁石,风吹不动,雨打不碎。 这个结果处于江序舟的预料范围,倒也没有那么头疼。 唯一头疼的…… 江序舟和邬翊同时抬头,望向坐在病房门口,将脸埋进自己掌心中的叶浔。 面前的人来来往往,喧闹不绝,但是那人仿佛没有感知般,一直低着头,杂乱的短发虚虚地悬在半空。 倘若离得近些,他们还能看见叶浔的双手正在微微颤//抖,快要支撑不住脑袋了。 他的脑袋里装的情绪太多太多,关于江序舟的,关于叶温茂的。 哪一个单拎出来都能让他心碎,崩溃。 邬翊缓了口气,悠悠问道:“我忘记问你了,你晕倒的原因是……” “贫血,心脏病都会有的。” “那叶浔是怎么知道的?以及……”邬翊说,“我俩现在怎么办?” “负荆请罪吗?” 江序舟没有说话。 因为,叶浔抬头看了过来。 邬翊:“……要命。” 江序舟眨了眨眼睛,等待最后的制裁。 然而,想象中的质问被温暖的拥抱取代。 这次是叶浔主动的。 邬翊知趣地退后两步,坐在一旁的长椅上,偷//拍一张照片,发了出去。 江序舟后推一步,稳稳接住自己的爱人,心却是一沉。 自己终究靠病情捆住了叶浔。 他揽住爱人的腰,带着人退到墙角,如愿以偿地摸了摸那人杂乱的短发:“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隐瞒的。” 叶浔没有动。 他的鼻梁和眼睛抵在江序舟的肩膀,骨头硌得生疼,可鼻尖环绕的消毒水味,更让他心疼。 他的手指能摸到那人突出的肩胛骨。 那里是如此的明显,那人是如此的瘦。 原来,那天的胖都是幻觉。 “江序舟……对不起。”叶浔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情绪,再次反扑上来,眼睛一酸,闷声说道,“我前面不该对你说那么重的话。” “没事,我前面刚好听不见。”江序舟的手滑到叶浔的腰上,侧脸被怀里人的发梢挠得有些痒。 叶浔双臂收缩,想把江序舟融入血肉里,但是意识到这个动作,可能会加重他心脏负担,便又收了劲。 江序舟侧头嘴唇靠近怀里人的耳旁,说道:“所以,你能接受我的道歉吗?” “你……往后能陪在我身边吗?” 叶浔没作声,只是摇了摇头。 “小浔。” “对不起。”叶浔松开他,直视那双乌黑的瞳孔。 江序舟的眼睛真的很好看,里面总藏有细碎的阳光。 金黄的,亮晶晶的。 “为什么?”江序舟没有松开,手仍然揽住叶浔的腰。 叶浔不再直视他的眼睛:“因为,我爸爸还在这里住院,我要照顾他,分不出心。” 第52章 “我们可以转院。”江序舟说,“我找好医院了,环境,设施,都比这里好,离云核和临海府都近。” “可是,我没钱。”叶浔说,“我唯一能给他最好的医疗条件就是这里。” 他又说到:“别的地方……我们去不起。” 江序舟忙说:“我出钱。” “我不想欠你任何东西,江序舟。”叶浔没有离开江序舟的怀抱,他闭了闭眼睛,“我心疼你,但是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了。” “准确来说,我现在没有任何谈恋爱的想法。” 自从,叶浔与江序舟分开以后,他便失去了再找个对象度过余生的想法,也鼓不起勇气去面对一段崭新的需要磨合的感情。 再加上这段时间,日夜颠倒地照顾叶温茂,他实在是累得不行,每天回家倒头就睡,分不出过多的精力和体力去谈情说爱。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消毒水味。 “所以,我希望你别再作践自己了。” “你不是只有我,你还有奶奶。” “不要让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家再为你担惊受怕了。” 叶浔说完,抬起压得通红的眼睛,轻声说道:“放手吧,去做你真正想要做的事,别再在我身上耗时间了。” 江序舟听话地放下了手。 此前的所有温存全部消失殆尽。 他想说,在你身上不叫耗时间。 只是,他说不出口。 江序舟其实是有些纠结的,他既不想让叶浔爱得死心塌地,这样自己离开时,他不会太伤心,自己也不会不放心。 可是他也知道,除去赵明荣那件事外,自己心里同样放不下他。 想要缠住他,想要他为自己担心,想让他永远在自己身边。 这样病态偏执的想法吓了江序舟一跳,理智立刻顶替而上。 他静静将目光落到叶浔身上,带点遗憾,带点难过。 面前的人偏过身,叫住准备溜走的邬翊。 邬翊原本弯着的腰立马挺直,犹如个逃课被抓的学生,乖巧地留下。 “我们出来一下。”叶浔的脸色不好。 关于江序舟的病,他还有一些想要问问邬翊的。 江序舟目送两人从正门走出去。他找个就近的长椅坐下,屈指按了按太阳穴。 随着他和郑君洁联系逐渐紧密,收集到的证据也逐渐完善,赵明荣这个老狐狸迟早会发现他们的动作。 到时候,他不一定敢动自己,但是他敢动叶浔。 叶浔…… 江序舟感觉自己的头更加疼了。 要用什么办法才能把叶浔留在自己身边? 他们之间的爱意早已微乎极微,叶浔也挑明了自己的心意。 目前还能有什么办法? 江序舟眯起眼睛,晕沉的大脑恍然想起邬翊之前说过的话。 这是他从未考虑过的方法,却是他当前能够想到最好的,最有效,最快速的方法。 第42章 往后一周,江序舟没有再提出让叶温茂转院的事情,也没有再频繁出现在叶浔身边。 只是偶尔会站在叶温茂的病房外,静静看着叶浔和叶温茂交流,看着他和聂夏兰聊天。 叶浔也碰巧遇到江序舟几次,但是他每次都是脚步匆匆的路过,最多则是路过那人身旁时,走慢两步。 好好看看那人。 眼神的交接,蕴藏着说不清的情绪,有江序舟的不舍,也有叶浔的不解。 好几次路过,叶浔都想让江序舟别再来了,但是转念一想,又放弃了这个想法。 心脏生病肯定又要做手术,江序舟肯定是怕了,想来看看自己,寻求点安慰。 看就看吧,反正自己也不会掉块肉,叶浔想。 一周后,叶浔就没有在病房外再见到那个单薄的身影。 可能做手术去了吧,叶浔安慰自己。 等做完手术,恢复健康后,江序舟就能像健康人一样去生活、恋爱,而自己同样能回归正常生活,陪在父母身边。 从此之后,他们不会再有什么交集。 这样,挺好的。 半个月后的周末,轮到聂夏兰守夜,叶浔同父母告了别,离开了医院。 * 夜幕降临,城市的灯火点亮黑夜,音乐声震耳欲聋。 没人在意中,一辆轿车由深蓝色的天空驶入黑暗之中,远离城市的喧嚣,最后停在公共停车场。 叶浔瞟一眼后视镜。 车尾空无一人。 但是,中控屏幕上却显示有人在车后面,而且正蹲着。 他皱了皱眉,手搭在车门把手,全身警惕。 会是谁? 难道赵明荣现在就着急动手了? 叶浔车上没有什么能够防身的武器。 他环顾四周,手边除了手机,还有一瓶喝完的矿泉水瓶。 叶浔:“……” 他总不能用空的矿泉水瓶去对付车后的陌生人吧。 人家又不是收废旧的。 “江总,人我跟着呢,放心,不会跟丢的。”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从半开的车窗外传进来,“我办事,您就放心。他目前没发现我。” 江总? 叶浔握着车门的手收紧。 是江序舟? 他居然派人跟踪自己? 错愕和愤怒砸向叶浔,砸得他一时间分辨不出,自己应该先处理那一个情绪。 车后面的人依旧滔滔不绝,叶浔猛然拉开车门,快步走到那人面前,一手仿佛拎小鸡般揪住他的后领,拽了起来,一把推到车后尾箱,另一只手握拳,小臂死死抵在他的脖子。 “你在给谁发信息?”叶浔小臂使劲,那人慌张害怕的瞳孔里透露出自己此时此刻的样子—— 凶神恶煞,宛如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 那人瑟瑟发//抖,手机啪的一声掉落在地,发出的白光映得叶浔的脸色更加吓人。 叶浔瞟了一眼,熟悉的微信名和微信头像似一把利刃,狠狠捅进他的眼睛。 刺得生疼。 他呼吸急促,瞪着面前的人,好似在寻求最后一丝可能性:“江总,是江序舟吗?是柏文集团的董事长,江序舟吗?” 那人被他的小臂抵的嘴唇泛紫,半张着嘴艰难呼吸。 呼吸都困难,更别提说话。 “你不是会说话吗?你说啊!”叶浔低声吼道,“我让你说话!” 身后乍然传来几束好奇的视线。 老小区的停车场算不上标准的停车场,只不过是拿了一块大一点的草坪,做了硬化当成的停车场。 住在这里的老人不可能开车,所以汽车大多都是孩子们的。 周末孩子们不来,这里便寥寥几辆车,剩下的空地全被老人们利用起来,跳跳广场舞,练练太极拳,舞舞剑。 叶浔横跨一步,挡住那人,收了手,眼里的愤怒更甚。 那人如释重负,捂住脖子,大口喘气,疯狂点头。 “江总,真的是辛苦你了。”叶浔弯腰捡起手机,按下语音键,“居然花钱雇人来跟踪我。” “我真的是……”叶浔咬字用力,一字一顿,“谢谢你……嗷!” 突然,他后脑勺受到一闷棍,手陡然一松,那条语音发了出去。 叶浔捂住头,尚未来得及抬头看后面的偷袭者,一块布便蒙上他的口鼻,没什么味道的气体钻进鼻腔,大脑感到一阵眩晕。 眼前的黑暗瞬间放大,大到掩盖住那双好看的浅色瞳孔。 叶浔昏迷前脑子里只余下一句话。 靠,又栽江序舟手上了? * 墨城市的雨来得悄无声息,淅淅沥沥的雨水拍打树叶,融入海水,玻璃窗上留下蜿蜒的水痕。 土腥味和腥咸味在沉闷的空气里越发强烈,渐渐混成难闻的味道充斥房间。 叶浔不舒服地皱了皱眉,闷哼一声,动了一下//身子,后脑立刻传来痛感。 他想掀起眼皮,却怎么都做不到。 昏昏沉沉间,叶浔感觉到有人在拍自己的后背。 那双手冰凉,犹如窗外落下的雨水,一滴一滴,一下一下地落到自己的后背。 那人的声音也很轻,很软,似雨幕里吹过的一阵风,飘柔地进入自己的耳朵。 他说:“睡吧,小浔。” 他还说:“对不起,小浔,请原谅我的自私。” 自私…… 叶浔想问他,什么自私? 他又要做什么? 可是,叶浔的力气支撑不了多久,那人说完这两句,浅浅哼起不成调的歌。 熟悉的语调抚平叶浔心头的疑惑,他呼吸平稳,重新坠入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窗外的雨已经停了,绿叶被风吹的抖了几下,雨滴从叶尖滑落在地。 一切是那么美好,安逸。 如果后脑勺没有那么痛,如果他不记得昨晚发生的事情,那么今天会是一个非常不错的日子。 第53章 只可惜,并没有。 叶浔并不觉得今天是一个不错的日子,倒也没觉得很糟糕。 他快速环顾四周,发现周围没有印象中的身影。 有的全都是熟悉的家具。 家具? 这里是……临海府? 叶浔捂住后脑,扶着墙蹒跚地走到落地窗前。 熟悉的海面,熟悉的院子,熟悉的秋千…… 以及……熟悉的人。 叶浔的脑袋更加疼了,他固执地盯着那个人影。 昨晚没有处理清楚的情绪再次翻涌起来,他嘴角抽//动几下,不知道等下见到那人该说什么。 江序舟站在秋千旁,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多时,他俯身用手扫去秋千上的雨水,坐了上去。 他衣着单薄,简单的黑色衬衣和黑色西裤勾勒出那具堪称模特的身材。 叶浔赤脚站在落地窗前,俯视着他。 江序舟从胸//前的口袋里取出一枚银色的东西,举起来,迎着阳光看了看,又放回口袋。 叶浔看得不真切,他起身冲下楼。 此时,江序舟同样起了身,往楼上走。 * 在楼梯的拐角处,两人撞了个满怀。 叶浔捂住自己的额头,痛苦地蹲下//身。 草,这两天都跟他的脑袋过不去吗? 江序舟也疼,他默默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同样蹲下//身。 但是,他满眼全是面前的人。 “小浔?”他唤了一声,“给我看看,好吗?” “疼吗?我给你揉揉。”他又说道。 疼痛一下激起叶浔的愤怒,他将头埋在两膝之中,手死死抱住脑袋,声音闷闷地传上来:“江总,你说疼吗?” “真的是……托你的福。”叶浔脱口而出的狠话,又被他费力地咽下,语气软了些许。 他陡然想起来那天在医生办公室里看见的心脏彩超。 黑白的视频里,一颗破旧的心脏在努力地跳动。 然而,叶浔却莫名觉得,下一秒这颗心脏就会累了,跳不动了。 倘若,江序舟的生命真的就只剩下数月,自己忍一下,陪他一下,留最后一丝柔情给他。 算不算自己积德? 叶浔想到这里,一脸不服地抬起头,让江序舟给揉揉。 江序舟动作一僵,缓慢地将手掌覆上泛红的额头。 原本,他已经做好被拒绝的打算,可没想到,叶浔居然同意了。 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席卷而至。 为什么叶浔不讨厌自己? 自己绑架他了,他为什么不恨自己? 可是,这样一脸委屈的叶浔,又让江序舟的心化成春风之下叮叮咚咚的溪水。 江序舟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手太冰,索性收回手,搓热了,再用掌根轻轻摁在叶浔的额头上。 那里的温度很暖,很真实。 叶浔蹲着头晕,干脆坐在地上,朝江序舟挪了挪身子,方便他揉。 江序舟也跟着坐下来。 其实,这样一撞根本留不下什么伤口,也没有多疼。 要是真的说伤得重的话,应该是叶浔的后脑勺。 不过,叶浔没开口,江序舟也没有提。 他们一个人不知道自己疼在哪里,另一个也不知道应该揉在哪里。 干净温暖的阳光撒在落地窗前,没有照在他们身上。 为什么他们会感觉到安心? 叶浔头依旧有点晕,江序舟又揉得舒服,他索性闭起眼睛,靠倒在旁边的墙壁。 江序舟伸出手揽住他,让他靠到自己肩膀上。 淡淡的带着温度的水生香钻进叶浔的鼻腔,比那天晚上的迷//药好闻多了。 “江序舟,所以,你为什么要绑架我?”叶浔没忍住,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江序舟在叶浔闭着眼睛的情况下,咬住嘴唇,直到血腥味冒出来,才缓缓开口:“因为,我想你了,想见你。” “我还想,将你留在我身边。” 第43章 临海府的装修是叶浔一手操办,里面的每一个家具,墙壁的颜色,桌边的摆件全都是他和江序舟喜欢的样式。 叶浔叹了口气,轻声说:“只要你和我说,我怎么样都会来陪你的。” 他到底不是一个薄情的人,如果是因为江序舟要做心脏手术,大可以让邬翊打个电话过来,他肯定会去。 只是一个电话的问题,何必费如此大的周折呢? 如果不是因为手术…… 他也想不出别的原因。 江序舟不再接着这个话题,他的手轻轻捏了捏叶浔的后脖:“吃饭吧,我煮了粥。” 叶浔抬起头,看向餐桌。 粥仍在厨房里用小火煨着,餐桌上有一束开得灿烂的向日葵,阳光漫延,照得桌角很亮,花很漂亮。 日子恍恍惚惚间,又回到了他们同居的时光。 他离开了江序舟的怀抱,叹了口气。 算了,就再多陪江序舟一下吧。 他扶着墙壁起身,见江序舟走到厨房,自己也跟了过去。 厨房里全是粥的香味,江序舟打开盖子。 白色的粥面上浮着些许肉沫,以及黑色的皮蛋。 是叶浔最喜欢的皮蛋瘦肉粥。 江序舟关了火,盛出来半碗,叶浔伸手想去接,却被那人绕开。 “烫手,你去餐桌旁坐着。”江序舟说,“我端过去。” 叶浔没有过多否认。 反正江序舟愿意去做,就让他做去吧。 他看着江序舟变魔术般,不断从厨房端出各种早餐,忍不住笑了:“这么多,怎么吃的完?” “你选你喜欢吃的吃吧。”江序舟端出来一笼小笼包,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 叶浔瞧见整个桌子上只有自己一个碗,皱眉看着对面的人问:“你的呢?你不吃吗?” “昨晚吃多了,现在还不饿。” “多少吃点,你还要吃药。” “好,那我先去洗漱。” 江序舟起身上楼,去了主卧的卫生间。 叶浔虽然有些疑惑他为什么不去一楼的客卫,但倒也没多问。 他放下筷子,打算等江序舟下来一起吃。 * 而此时,江序舟正双手撑在洗手池边,垂着头,静静地看着鲜红的血顺着洁白的池壁,慢慢滑进下水道。 洗漱是骗叶浔的,实际上是他真的忍不住了。 这段时间一直断断续续地咳血,晚上呼吸困难的症状在延长,本身就不好的睡眠,现在更加所剩无几。 还有他的胃…… 胃溃疡又犯了。 江序舟顿了许久,抬手开了水龙头。 水冲淡了鲜血,尽数流走。 如同他的生命。 大概,到了秋天自己就会离开吧。 秋天,也算是个不错的季节。 他和叶浔就是在秋天遇见的。 同一个季节遇见,又同一个季节分别。 有始有终,倒也成了一种呼应。 江序舟简单地洗了把脸,从镜子后面的柜子里取出药吃下。 其实,把药放在这里并不安全,叶浔迟早会发现药又多了几种。 不过,都无所谓了。 等他重新恨上自己,自然就不会关心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江序舟想。 为了避免衣服上带有的血腥味会引起叶浔的注意,他换了套简单的睡衣,准备回到餐桌前。 叶浔正在摆弄向日葵,并且试图从花蕊里抠出瓜子,桌面上的饭一口没动,时不时飘起一微缕蒸汽。 江序舟停住脚步,站在楼梯上静静地看他。 好似一种无声的告别。 与叶浔告别,与世界告别。 餐桌旁的人仿扣下来几粒瓜子,放在手心里。 楼梯上的人露出浅浅的笑容。 叶浔心灵感应似的,回头仰起:“你怎么那么久?” “顺便上了个厕所。”江序舟答道。 他走到桌边,看见自己那边放了一碗盛好的粥,以及一双筷子,沉默地拉开椅子坐下。 叶浔这么对他,他有点不舍得放手了。 对面的人见他坐下,果断将自己碗里的粥和他的粥换了一下:“这碗凉了,你吃吧。” 说是凉了,其实温度刚好,温热的粥下肚,冰凉的胃缓和了些许。 叶浔吃饭很快,三下五除二解决了两碗粥,以及一笼小笼包和蒸饺,顺带一个包子,他站起身,熟练地拉开餐边柜,拿出许久没有用的药盒:“你的药在哪里?” 这是曾经的他做过成千上万次的动作—— 每周帮江序舟配好早中晚的药。 “不用了,在公司。”江序舟顺口答道。 叶浔皱了皱眉:“你顿顿要吃的药,你放在公司?” “说吧,到底在哪里?”他估计江序舟又想隐瞒自己病情,“你的病我都知道了,你在怕什么?” 怕什么? 第54章 江序舟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可能是怕真正的病情被发现,也可能是怕爱人过度担心。 叶浔见他不说话,走到入户的挂衣区去挨个摸那些外套。 他不信了,江序舟经常要吃的药不在衣服外套的口袋里。 好巧不巧,江序舟的药还真没有放进外套口袋里。 那里都是之前尚未拿出的,以及为了欺骗叶浔的药。 叶浔从每个口袋里收刮出很多种药,有治疗胃溃疡的,还有心内膜炎的,以及止疼药。 多到需要他抱着才拿的过来。 一堆药哗啦一下全部掉落在餐桌上,有几个甚至撞到碟子边,发出轻微的响声。 “放在公司?”叶浔叉腰问道,“这里是公司,还是你不想让我知道?” 江序舟喝完半碗粥,放下碗:“忘记了……” “你……”叶浔一口气冒出来,想了想又咽下了,“没事了,下次别这样。” 他清洗完药盒,又对着说明书一一分配好药。 每一时刻、每一天、每一周、每一个月。 叶浔都分好,如果药盒足够,如果药片足够,他想要把后面几年都分配好。 就好像他分配多久,江序舟就能活多久一样。 叶浔的手莫名开始发颤,他又想到医生说,如果不治疗的话,病情加重,危险系数逐渐增加。 也许,在某一个平常的午后、早晨、傍晚就会突发心梗,死亡。 然而,对于有先天性心脏病的患者来说,就算治疗成功了,也有一定几率会得别的病。 可是……江序舟才刚刚三十岁啊,他有名有利,事业有成,生命怎么能就此结束? 最后一颗药滚落进药盒之中,塑料盖子咔擦一下盖上,叶浔的心也跟着一抖。 他偏过头,看向站在桌边收拾碗筷的江序舟。 柔顺的头发垂在额前,随着动作一晃一晃的,棉质的睡衣松垮垮地挂在身上,露出苍白的胸膛,锁骨明显。 叶浔看得入神,不禁走到江序舟身旁,接过他手里的碗筷,柔声问道:“你去做手术了吗?” “嗯?”江序舟在想后面的计划,突然被这么一问,脑袋有点懵。 “心脏手术,”叶浔说,“你去做了吗?” “我上网查了,而且那天医生也说了,做手术可以恢复。” “做完以后再有什么事,咱们就再去治疗。”他顿了顿,“咱们见招拆招。” 江序舟听他说完,噗嗤一声笑了:“什么见招拆招呀?” 他的眼睛里倒影出叶浔浅色的眼睛,语气坚定:“没事的,小浔。我一定会寿比南山大乌龟的。” 这句话是江序舟刚做完法洛四联症手术后叶浔说的。 那时候他刚从icu醒来,转到普通病房,一睁开眼就看见叶浔红得像兔子的眼睛。 “完了,手术没失败,看起来你真的栽在我身上了。”江序舟刚气管拔管换成鼻导管,嗓子有点疼,说话都费力,他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 叶浔轻轻拍了一下江序舟的嘴唇:“说什么呢?栽在我身上不好吗?” 江序舟勾起来嘴角,往旁边挪了挪,拍拍床铺。 叶浔瞬间意会,他爬上病床,小心避开氧气管,缩在爱人身旁。 他不敢睡太多,毕竟病号就在旁边,也不敢大幅度地动,生怕碰掉病号的哪一根管子。 因此,他姿势别扭地缩着,半个身子悬空。 江序舟侧过身子,手伸到叶浔后背,将他往上捞了捞,又轻轻拍他的后背。 “其实,如果手术失败了,你可以去找别人,我不会介意的……” 江序舟话尚未没说完,就被人暴力地堵住。 他垂眸看着那只手的主人,感受手里的温暖一点点传到嘴唇,他轻轻碰了碰掌心。 “呸呸呸,江序舟你一定寿比南山大乌龟的。” 这话太幼稚,不知道叶浔是听谁说的,也可能是从网上看到的。 江序舟摇了摇头,抬手握住叶浔的手,眼睛弯了弯,俯身用鼻尖蹭了蹭叶浔的鼻尖:“小孩话。” 蹭着蹭着,一个轻柔克制的吻便落进怀里的人脸上。 记忆里的画面仿佛还在眼前,可是时间一晃早已经是四年后了。 江序舟再也不能做这样的动作了。 “你……还记得啊?”叶浔问。 江序舟点点头:“所以,我已经做过手术了。” “就在月初,我看完你们后的那周周一,就做过手术了。” 他重新接过碗筷,放进洗碗机里。 叶浔愣了一下,转身冲到茶几旁的垃圾桶,捡起里面的药盒,坐在地毯上。 药盒一个个被拆开,他看着说明书上的字,兴奋一点点堆积在心头。 关于心脏病的药盒说明书上都写着:用于治疗心内膜炎手术康复后的患者。 “这些都只是抗生素,医生说让我服用一段时间,防止复发。”江序舟走过来,坐到旁边的沙发上,“放心吧,我听你的话。” “真的?你真的好了?”叶浔将药盒丢进垃圾桶,仰头看向江序舟,“现在心脏还疼吗?” 江序舟眉眼带笑,点点头:“真的,真的好了,现在心脏不疼了。” 兴奋冲昏叶浔的大脑,他伸出手去摸江序舟的心脏。 他是个门外汉,当然听不出心脏病患者的心跳声和正常人的心跳声有什么区别,所以他只是想摸一摸,去感受一下。 “真的吗?”他又问。 “真的。”江序舟答道。 第44章 喜悦过后,浮现出来的就是最初的问题—— 江序舟病好了,为什么还会莫名其妙的把自己绑来临海府? 不过,叶浔决定先放弃这个问题,陪江序舟渡过一个平常的周末。 算是江序舟听话去做手术的奖励,也算是小小的纵容一下他的占有欲。 也可以算是一种告别吧。 很有可能往后的日子,他们都不会再有任何关联。 但是,他貌似忽略了一件事—— 两个分开太久的人,再次强行凑在一起过日子是没什么话题的,气氛也会长期待在冰点。 院子里的秋千随风荡了荡,叶浔偏头看了一会儿。 直到江序舟起了身,他迈腿跟了上去。 “我上厕所,你跟着干什么?”江序舟笑着停下脚步问他,“你也要上厕所吗?” 叶浔挠了挠头,他目前没有这个打算,跟上来也是下意识。 他回过头重新回到沙发上坐着,继续发呆。 * 江序舟上了楼,走进主卧,锁好门,打开水龙头。 再也控制不住的呻//吟声从嘴边溢出,胃里的灼伤感愈演愈烈,疼得他冷汗直冒,双手交叉死死压住胃,连伸手拿药的力气都消失殆尽。 他知道自己吃完饭后,肯定会胃疼,他同样判断得出是胃溃疡犯了。 可是,前面是叶浔给他盛的粥,他不舍得拒绝。 胃陡然一抽,江序舟立刻扑到洗手池旁,尚未消化的早餐尽数吐//出,撑在洗手池旁的手臂颤//抖,腰也软了下来,他索性用整个小臂撑住身体。 早餐他不敢吃太多,只喝了那小半碗粥,所以没什么可以吐的,吐到后面就是参杂着鲜血的胃液。 江序舟的膝盖突然一疼,腿失了力气,顿时摔坐在地上。 水龙头的水依然在流,瓷砖冰凉刺骨,摔在地上的人垂着头。 江序舟觉得自己好狼狈啊。 他抽了抽嘴角,想嘲笑自己,然而浑身上下的疼痛和乏力感让他笑不出来。 真的……好累。 仿佛一个陈旧的机器失去了动力,江序舟提不起一丝勇气。 现在是因为赵明荣的事情,他要保护叶浔,他要帮助叶浔,那这件事以后呢? 他还能靠什么活着? 他还有活着的力气吗? 江序舟晃了晃头,咬住下//唇,咬到愈合的伤口,再次有血流出来,脑袋才出现一丝清明。 他得继续撑下去,事情尚未完成,他不能在叶浔面前露了馅。 或者说,他需要提起精力去面对叶浔后面的各种质问。 江序舟算过,他大概要强行留叶浔两周。 这两周内,他会把郑君洁给的证据整理好,剔除云核智能科技有限公司相关的内容。 哪怕它们在里面没有什么明显违规行为,可是具体情况还得找律师进行沟通,最后做出决定。 做完这些后,江序舟会将赵明荣搞上法庭,让他锒铛入狱,让他永远不会出来,让他永远欺负不了叶浔。 江序舟要让云核智能科技有限公司越做越大,要让叶浔越来越好。 他扶着墙壁艰难起身,打开柜子掏出止疼药,再次坐回地上,手依旧在抖,抖得几乎倒不出药。 他仰起头,后背靠在墙壁上端坐,微张着嘴,胸膛快速起伏。 第55章 冷汗顺着脸颊滑落进江序舟的眼睛,有点痒也有点难受,他眨了眨眼睛。 不知过了许久,水流声仍然响,门外没有人经过的声音。 幸好,当初给主卧做了很好的隔音。 这时候居然同样能派上用场。 江序舟攒足力气,一颗一颗药倒出,吃进嘴里。 他一共吃了五颗。 严重超出止疼药的用量范围了,但是正常量对他不起效果,而且如果频繁上楼,迟早会引起叶浔的怀疑。 汗水已经打湿这套睡衣,他慢慢起身,冲了一下澡,换了件新衣服下楼。 * 叶浔没找到自己的手机,他想了想觉得绑架的话,肯定不会留下手机的,那很大的可能性是江序舟藏起来了。 他本来打算等那人下来再问问他,可是转念一想,既然说是陪人家,就先不碰手机吧。 反正叶温茂周末不用做检查,聂夏兰也在,至于公司那边,程昭林虽然还小,管理公司方面不是很熟练,但是也不至于说什么都不会,实在不会他会打电话给程兴生,倒没什么好担心的。 所以,就先这样吧,周一再找江序舟要手机也不迟。 他打开电视,百无聊赖地找了一部家庭理论剧看。 其实,没什么好看的。 演来演去基本都是一个套路,女的转身离开,男的痛哭流涕去追,要不然就是婆媳关系,两人在家里吵来吵去。 叶浔倒在沙发上,屈指摁着太阳穴。 不懂得上次下手的是哪个壮汉,都快过去两天了,他的头还在隐隐作痛。 靠……下手真黑,真毒。 “头疼?”一双带了些许暖意的手抚去他的手,替他按起头,“我帮你摁。” 叶浔睁开眼睛,撞进江序舟乌黑的瞳孔。 那双眼睛真黑啊,里面夹杂有笑意。 他悠悠说道:“你下次请个下手轻点的……” “不对,下次能不能用正规渠道……” “也不对,没有下次了。” “我只能陪你这个周末。” 帮他摁头的手停滞几秒,又动了起来,那人轻轻应了一声。 叶浔的眉毛跳了一下。 电视一直在播着无聊的电视剧,吵杂的声音充斥着整个屋子。 叶浔听不出江序舟的意思,也听不清他的心跳声。 两人相视无言。 待到叶浔感觉头疼缓解不少后,才悄悄挪开脑袋,江序舟识趣地收了手,没有坐到他身旁,而是选择了不远处的单人沙发。 “中午有什么想吃的吗?”江序舟漫不经心地问。 叶浔没有什么想吃的:“你看着做吧。” 这样的日子很奇怪,叶浔有点不适应。 当时,就算他们都在家,两人也很少下厨,江序舟几乎不会问他吃什么。 因为大多数时候家里都有阿姨,阿姨休息的时候叶浔都会选择点外卖,就算江序舟刚好在家休息,他也不想让那人下厨。 休息当然是要在家歇着,陪着自己,而不是去陪一//大堆锅碗瓢盆,油盐酱醋。 因此,只有极少数的时候,江序舟才会下厨。 江序舟起身去冰箱里看了看,得亏他提前做好了准备,冰箱里的菜基本都是叶浔喜欢吃的,还有些预制品。 他把菜都备好,又坐回沙发,静静陪着叶浔。 他享受这样的日子,悠哉没有烦恼,他和叶浔之间没有剑拔弩张的关系,没有言语冲突。 恍惚间,就好像没有那场误会,也没有赵明荣等人。 自己和叶浔只是一对普普通通的同//性小情侣,不需要多少钱,也不需要担心未来,摆在他们面前最大的问题只有一个—— 今天吃什么? 倘若是这样的日子,江序舟也许真的会产生出活下去的希望。 可惜,这是一个假设,是江序舟给自己造的一个吹弹可破的梦境。 这不可能实现。 若是实现,那很大概率不会是他们,或许是叶浔和别人。 反正,不可能是他。 江序舟垂下头,自嘲地摇了摇头。 “头晕?”叶浔注意到他的动作,问道,“是难受吗?” “没有,我挺好的。”江序舟没想到叶浔刚才一直在看自己,他否定道,“病都好了。” “哦。”叶浔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两人陷入沉默。 因为不知道说什么,因为没有话题,因为叶浔没有什么立场去关心江序舟,而江序舟也不会主动开口说自己的病痛。 叶浔为了弥补方才的尴尬,举起遥控器问:“你……还看这个台吗?不看的话,我换台了。” 江序舟摇了摇头,起身走进厨房,深呼吸几次。 嗓子很痒,他下意识扯过旁边的厨房纸巾捂住嘴巴,偏头一阵咳嗽,边咳边打开头上的橱柜,那里面装有日常吃的药,用一个个小塑料瓶装着。 江序舟知道,自己把叶浔绑到临海府里,一天到晚都要和他在一起。 因此,他的药不能乱丢,也可以说是让叶浔知道真相的药不能乱丢。 所以,他选择了两个叶浔很少且几乎不来的地方放药。 他倒了一//大把药,接点水简单咽下,扶着灶台深吸几口气缓了缓。 那天他贫血晕倒后,又被医生强行扣留住了几天院,在经过输血、补铁等等一系列治疗,堪堪到了出院标准。 临出院前,他除去日常吃的药外,还开够了止疼药和止血药、止吐药。 江序舟真的做好了看守叶浔的准备。 他拧好药罐,放回柜子最顶层,洗好手准备做菜。 “你需要我帮忙吗?”叶浔推开厨房门,他上下打量江序舟,后知后觉发现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换了一件睡衣。 他问道:“你怎么一天换三次衣服?” “前面那件衣服沾了饭味,不好闻。”江序舟撒谎不带脸红,“不用了,你回床上休息吧。” 叶浔没有动:“没事,头不疼了。” “对不起,小浔。”江序舟突然说,“……对不起。” 他阖上眼睛,黑暗中浮现出方才叶浔紧皱的眉头。 那天晚上,江序舟看见叶浔斜躺在车后座,头发被冷汗打湿成一缕一缕的,眉头疼得紧紧皱起时,嘴唇止不住颤//抖时,他的心脏爆发出剧烈的疼痛,浑身发软,手好几次都抬不起来。 “江总放心,人指定没事,就是晕过去了。”站在江序舟旁边的人,搓着手,谄媚地笑着说。 江序舟眼里带中刺,狠狠扎向旁人:“滚!” 如果他知道是用这种办法把叶浔“请”来的话,那他宁愿真的用自己的病去拖住,用死缠烂打的方式去接触。 哪怕叶浔可能会对他恶语相向,哪怕会对他厌恶至极,哪怕会对他避之不及。 但是无论结果如何,至少这些方式都不会让他的小浔疼和痛。 尽管叶浔醒得很快,尽管家庭医生确保没有什么大碍,但是江序舟仍然心疼。 哪怕到现在,江序舟回忆起那个场景,心脏同样会传来钝痛。 是与心脏病不同的痛。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叶浔摇了摇头说,“毕竟也不是你打的。” 江序舟摇摇头,走上前,轻轻摸过那人乱糟糟的短发,保证道:“以后,我不会再让你疼了。” 第45章 周末的日子过得很简单,他们除了吃饭睡觉吃饭之后,也没有干别的事情,大多数时间都是江序舟在厨房或者是主卧,叶浔在客厅发呆。 少部分时间,比如说睡觉,江序舟会要求叶浔来主卧陪他。 说是要求,其实更像是一种态度略微强硬的请求。 叶浔不好拒绝。 毕竟说陪他,不能把唯一的请求顺带拒绝了。 他习惯睡在右边,江序舟习惯睡在左边。 房间仍然是那个房间,床铺也仍然是那个床铺,可叶浔却迟迟没有睡着。 曾经,这里是他认为最温暖的地方,然而现在变得格外陌生。 叶浔撑起身子,靠在床头,目光停留在身旁熟睡的人身上—— 江序舟面朝向自己,脑袋下垫着两个枕头,早上挺直的腰此时弯曲着,露出头顶的发旋,他缩在自己旁边,却又很克制地隔了一小段距离,黑色的头发尽数散在墨蓝色的枕巾上,眉头紧锁,呼吸沉重。 他……什么时候缩起来睡觉了? 在叶浔的记忆里,江序舟睡觉向来都喜欢平躺,四肢半点弯曲都会让他睡不着,而现在这人却蜷缩着。 果然,时间会改变一切。 叶浔给江序舟掖好被子,指尖扫过他的后脖颈时,触道一片滚烫。 “我靠……” 他将整个掌心贴在江序舟的额头。 这一次的温度更加真实,也更加滚烫,烫得可以丢去厨房当微波炉。 毫无疑问——江序舟发烧了。 第56章 叶浔翻身下床,在药柜里翻来翻去,迟迟没有找到电子体温计,空空的药盒里只有水银体温计。 他不死心地又翻了一下,真的没有电子体温计。 算了……水银就水银吧。 他拿着体温计冲回房间,在门口撞到一个热乎乎的人。 水银体温计啪嗒一声掉落在地,玻璃四溅。 “你干什么?”叶浔揽住面前的人,反手抱住,“你发烧了,江序舟。” 刚才不想拿水银体温计就是怕这样的场景出现,只不过他想象的场景是,江序舟在床上翻来覆去不老实量体温,动来动去打碎。 他叹了口气,低头瞥见那人居然光着脚站在地上,连忙拉住那双冰冷的手,半推进了房间安顿好,语气里多点责怪的意味:“你为什么光脚踩在地上?” 当年喜欢光脚踩在地上的人,习惯了穿拖鞋,习惯穿拖鞋的人,竟然光脚踩在了地上。 “……找你。”江序舟说。 “找我//干什么?”叶浔颇为无奈,“你生病的时候能不能安分点。” 发烧的人声音都会带点委屈和哽咽,尾音听起来轻得如同一小片棉花。 江序舟的声音本来就轻柔,此刻更加:“……你走了。” 说完他就想伸手抱住叶浔,可后者目前满脑都是从哪里再找来体温计,以及等下怎么去买退烧药。 叶浔悄无声息地推开江序舟的手,又突然觉得刚才他的话很像小孩,不禁笑了一下:“我又不是不回来。” 江序舟抬起头,仰视叶浔。 那双乌黑的眸子仿佛窗外的天空,很黑却又很亮。 “真的吗?”他问。 叶浔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问,自己只不过是去客厅找个药,或者是找个同城速递买药,算起来离开最多不会超过半小时。 难道,江序舟得上分离焦虑症了? 他耸了耸肩:“真的。” “……真的吗?”江序舟又问了一遍。 “真的。”叶浔答道,“所以,你能安分点吗?” 江序舟点了点头,嘴角止不住的扬起,乖乖盘腿坐在床边。 烧得有点模糊的大脑,自动过滤掉那些悲观的想法,留下的都是希望—— 他的小浔答应会回来,会回到他身边,会陪着他。 叶浔想把江序舟囫囵塞进被子里,但是那人就跟背着一块铁板似的,怎么都不肯躺下。 “你……”叶浔手碰到滚烫就着急,面前烧得迷糊的人不听话,他又急又恼,“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我等你回来。” “等我?有什么好等的。” 叶浔垂眸,透过月光瞧见江序舟一头的冷汗,决定不再去和病号耗时间了。 再耗下去,这人的脑袋都可以当炉火使了。 叶浔拽过江序舟的被子披在他身上,又拉过自己的被子盖他腿上。 确保整个人都包裹好以后,便打算把那一地狼藉清理好,再去买药。 他起身走进主卫,拿了扫把,一回头再一次撞进个软乎乎的怀里。 叶浔气极了:“……你有完没完!” 他一垂眸。 还是光着脚。 “你……”他被气笑了。 算了,今天是周日,最后一个晚上,再忍一次。 叶浔再一次纵容江序舟。 任凭他跟在自己身后。 唯一要求是穿拖鞋。 唯一拒绝的是,江序舟自己动手。 叶浔开窗,江序舟站在窗边;叶浔找矿泉水瓶捡水银颗粒,江序舟跟着蹲下,起身时人晃了晃,叶浔伸手扶了一把;叶浔用透明胶带把水银小颗粒收集起来,江序舟又想蹲下,叶浔眼疾手快地拦住他。 “生病发烧不需要做蹲起。”叶浔说。 江序舟答应了,靠墙站立。 黑夜笼罩,身形单薄,仿佛一道影子。 一道烫手的影子。 叶浔处理完地板,确保上面没有任何一点碎玻璃和水银后,走到床头柜准备用手机买药。 这是,他才猛然想起来,自从那天来到临海府,自己就从未拿过手机。 “我的手机呢?”叶浔问。 “上一次来的时候摔坏了,你先用我的吧。”江序舟答。 叶浔听不出江序舟是否在撒谎,索性拿起他的手机,习惯性解锁,走到客厅的沙发处坐下。 江序舟同样老老实实在沙发上坐下。 他整个人蔫蔫的,不过目光却一直黏在身旁的人身上,半天不下来。 叶浔摸了一把江序舟的额头。 依然滚烫,颇有点愈演愈烈的程度。 “上次在酒店给你买的退烧药有剩下的吗?” 江序舟摇了摇头。 “你肩膀的伤口好了吗?会不会是感染了?” 叶浔想起江序舟以前心脏病的原因也时常发烧:“是不是心脏原因?没康复好?” “医生有说具体的处理方法吗?” 江序舟刚想回答,就被一阵心悸打断。 他偏头轻轻咳了一下,掌心里是熟悉的温热的液体。 他不动声色地抽张纸巾擦了擦,塞进脚边的垃圾桶,想了想又多抽了两张纸擦了一下,丢进去。 屋里没开灯,江序舟看不清叶浔,叶浔也看不清江序舟。 所以,叶浔以为江序舟难受得不想说话,便边绕开话题边上网搜索买药:“药还有一会儿到,你躺一下。” 沙发那边没有声音,他知道江序舟没有动,也知道那人在担心什么。 “我不走,就在这里,你躺一下。” 他想等药和体温计到了以后,再判断是不是需要陪那人去医院。 无论是伤口感染还是心脏手术后的感染,都不容小觑。 这下,沙发动了动,传来沙沙的响声,炽热的温度陡然靠近一点,喑哑的声音响起:“……小浔,我可以靠着你吗?” 江序舟知道自己得寸进尺了,在问完这句话后,又移回之前的位置。 “……靠吧。”叶浔叹口气,这两字夹在气息里一并吐//出。 江序舟的心头颤了颤,原本重得像水气球的脑袋缓解了不少,呼吸也放轻了。 是幻觉吗? 还是梦境? 又或者……是死后的天堂吗? 他不敢动,也不敢再问一声确认。 生怕一出声,这片岁月安好就破碎了。 然而,不出声,这片岁月安好就会一直长存吗? 江序舟克制且小心翼翼地收着劲,太阳穴虚虚碰着叶浔的肩头,被冷汗打湿的头发悬在半空。 过高的体温屏蔽了嗅觉。 哪怕距离那么近,他也闻不到那股好闻的木质香水味。 叶浔屏息等了很久,只感受到肩头被人轻轻碰了碰,一秒后离开。 他问道:“你这样不累吗?” 他突然不理解江序舟的意思,想靠自己肩膀的是那人,结果和自己保持距离的也是那人。 江序舟不作声。 他有些喘不上气,胸口仿佛被腐烂的棉花堵塞着,空气无论如何都进不来,闷得他想吐。 不适感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就在快要将他的理智撞断时候,他猛然想起来—— 叶浔还在,他还自己身边。 不能倒下。 不然一切都将要前功尽弃了。 江序舟坐直身子,尝试几次都站不起来。 心中警铃大作。 叶浔感受到沙发那头的动静,眉头紧锁,眼睛盯着那团黑影:“你去哪里?” “……上楼。”江序舟声音太虚了,这两字说完,他身形晃了晃,仿佛下一秒就要摔下楼梯。 叶浔眉头松懈下来。 这人终于决定要回床上躺着休息了。 这才是一个病人应该做的事情。 他同样起身:“我扶你上去。” 江序舟摇了摇头。 他不是去床上躺着休息,而是去主卫吃药。 “我自己可以。”他说道,“外卖应该马上来了,你等一下,不然上下楼跑太累了。” 犹如验证江序舟的话似的,院子的门铃响了起来。 叶浔欲言又止,目送江序舟走上楼,最后走去院子。 临海府别墅的大门是他和江序舟一起选的。 不过…… 面前这个貌似不是之前那一个了。 他仰头打量这扇两米多高的大门,疑惑了片刻。 门铃再次响了起来。 叶浔拉动门把手。 把手没动。 他转了一下锁芯,再次拉动门把手。 门依然纹丝不动。 他后退两步,再次打量那扇门,凉意顿时从后背直冲头顶,他环顾四周,院子边上的护栏加高了不少。 这里不是他印象中的临海府。 这里是个牢笼,是一个监狱。 而他是里面唯一一个囚犯,监狱长是他曾经的爱人。 第57章 门铃依然在响,随即江序舟的手机同样响了起来,每一声每一下都犹如催命符。 催着他想办法逃跑。 笑着他白//痴。 这两日尴尬相处下隐藏的温馨,蓦然化为乌有。 第46章 临海府的院子里,杂草修剪干净,秋千随风摇晃,顶上的树枝叶茂盛,微风不燥,月光明朗。 叶浔却被月光照得浑身冰凉,惶恐不安填满整个躯体。 自己的手机真的是摔坏了吗? 还是江序舟不想让自己拿到? 那江序舟的目的是什么? 他想不出答案。 他和江序舟之间,当前唯一的矛盾点就是叶温茂是否转院。 据他与江序舟多年的相处,明确且坚定地觉得,江序舟不是一个会强行插手别人家事的人,更何况自己都明确拒绝了转院的想法。 江序舟从来不会强人所难。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 难道真的是他们分开太久了,江序舟太想和他复合,因此要强行将他关在这里吗? 这不符合江序舟的性格。 叶浔快速推测出许多种可能性,又极快速地将它们一一击破。 左右都是不可能。 他烦躁地挠了挠头。 他想让外卖员叫个开锁的师傅过来,然而一想到屋内那个烧成炉火般的人,终究没忍下心来,只好作罢。 见死不救一向不是他的性格。 最终,他是叫外卖员隔着门丢了过来。 幸好,这一次他买的是电子体温计。 幸好,他接的准,里面的药品都完好无伤。 * 二楼主卫。 江序舟滑落在地上,呛咳几声,一口血喷溅而出,染红了睡衣。 他翻出止血药,囫囵吞下,丝毫不知道自己一共吃了多少。 反正,横竖都是死。 方才他怕屋内会满是血腥味,因此提前打开抽风和窗户散味,又怕叶浔会突然闯入,因此锁上了主卫门。 不过,为什么鼻尖依然萦绕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呢? 江序舟又吐了一//大口血,他擅自额外给自己加了两颗药。 止血药药效缓慢,久久才止住。 他扯了扯嘴角。 或许,真的是自己命不该绝吧,又或许,是执念一直紧紧拽住这条命,让他能够苟活些日子。 他动了动手,发现暂时还起不来身,胸口仍然沉闷。 现在就连吐血都不能缓解这种沉闷了。 无奈之下,江序舟只好勉强挪动,端坐着靠住墙壁,大口喘着气。 胸口堵塞感逐渐缓解,力气一点点回笼,余下发烧的肌肉酸痛和头重脚轻。 这些,总比吐血好熬点。 虽然相同的难受,但是至少看起来不吓人。 他扶住墙,换下睡衣,打算洗个澡。 涂上沐浴露的时候,门外传来敲门声,一并响起的还有叶浔愤怒的咆哮:“江序舟,你在发烧!” 江序舟洗去身上的泡沫。 “……我靠。”门口的人听见水流声没有停,高声骂了一句。 门把手动了动。 水流声停了。 江序舟顺手将睡衣丢进洗衣机,再拖去墙壁、地面上的血迹。 这一刻,他再一次佩服叶浔当初要将洗衣机放进卫生间的决定。 这真是太方便隐藏病情了。 待到沐浴露和洗衣液的味道充满整个卫生间后,他才打开浴室门。 热气倾数泄出,模糊江序舟的眼睛;模糊叶浔的身影。 江序舟只能感受到卧室开了灯;叶浔只能感受到面前的热气。 热气散去,江序舟看见双手抱胸,一脸严肃的叶浔,以及他手上挂着的袋子;叶浔看见面色红润,满身湿气的江序舟,以及尚在滴水的发尾。 “……你想住院还是想死。”叶浔问。 这句话是陈述句。 说话的人语气僵硬,仔细听还能听出里面强行压抑的怒火。 “想死就不用让我帮你买药了,江总。”叶浔把药砸在床铺上,“以及,我的手机,到底是摔烂了,还是你给我藏起来了。” 熟悉的称呼一出来,江序舟就知道—— 这场美梦终究是破碎了。 原本被热气营造出来的好气色,也随着恐惧渐渐消散。 “小浔,你听我解释。”江序舟仍然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他仿佛能看见那双浅色的眼睛里跳动的火焰,以及火焰中的自己。 叶浔没有吭声。 江序舟了然,解释道:“洗澡会感觉舒服点。” “可你的体温摸起来已经快39°了。” “我不知道嘛。” “那你也不知道洗完头后吹头发?”叶浔的视线跟随水滴滴落,“看来你还不够难受。” 江序舟上前一步,说话带有鼻音:“难受的,小浔。” “真的很难受。我错了……” 他脚步虚浮地走回卫生间,拿起吹风机准备吹头发。 犯完病又洗了澡,再加上发烧,即使是个正常人也会脱力,更别说江序舟这个体力不支的人了。 此时此刻,吹风机如同个沉重无比的哑铃,无论他如何蓄力,都举不起来。 叶浔听完他的话,转过身去收拾刚买的药,等回过头时,才发现江序舟居然靠在洗手台前愣神,吹风机握在手中,呜呜的响。 像某种哽咽。 他愣了一下,走进卫生间,接过吹风机。 江序舟弯了点腰,面朝叶浔垂下头。 “坐着吧。” 叶浔移开吹风机,到旁边的书房搬来椅子。 上次贫血晕倒的画面历历在目,他可不想再托江序舟的福去一趟医院,再经历一遍那样的流程了。 哪怕就算这样做,他可以顺利逃脱出去。 然而,在没发现别的方法之前,叶浔不考虑如此极端的方式。 更何况江序舟大病初愈,小心为上比较好。 江序舟没有过多拒绝,听话地坐在椅子上,微微垂着头,任凭叶浔摆弄。 叶浔顺手抽来毛巾,胡乱地擦干//他的头发,又想起什么似的,倒了杯温水,拿来药,直接递到那人眼前。 江序舟并不想吃。 胃里仍残留着方才吐过后的灼烧感,烧得想吐,可是吐不出来,只能徒劳地干咳几声。 叶浔皱眉,端着水和药的手没有动。 湿润的毛巾搭在江序舟头上,给他本就沉重的脑袋多添加几分重量。 他的头再次低了几分。 “……我一会儿吃。”他手堪堪抬起,拽掉头上的毛巾,疲惫地看向叶浔,“吹完头就吃。” 叶浔倒不强求,他转身拿来电子体温计,塞进那人的腋下。 “不吃药就先量体温。”他说。 “嗯。” 江序舟夹着体温计,闭上眼睛,静静忍受着身体里不停席卷而来的疼痛。 大脑被痛感冲击得有些麻木,恍惚间,他感觉自己仿佛一叶小舟。 一叶在痛苦海洋漂泊的小舟,一叶没有归属的小舟,一叶残缺不堪的小舟。 两人都不再开口。 叶浔俯视着。 面前的人睫毛止不住的抖,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未擦干的水,湿//漉//漉地布满整个脑袋。 他好像在承受一种说不出来的痛苦。 不是病痛的,而是别的方面。 是什么呢? 江序舟,你到底在承受什么? 叶浔没有问出口。 卫生间里的水汽散的很快,洗衣机发出工作完成的提示音,体温计同时发出轻微的一声。 江序舟眼皮动了动,没睁开眼睛,身子晃了晃,手伸//进去拿出体温计—— 38.5°。 洗澡居然真的降温。 叶浔怀疑是体温计坏了,一只手手背贴上江序舟的额头,一只手贴上自己的额头。 确实没有印象里那么烫。 他拿起吹风机,站近一些,准备给那人吹头发。 吹风机的声音很大,很吵。 江序舟厌恶这种声音,从小到大都很厌恶。 可是,他却喜欢给叶浔吹头发。 从谈恋爱那天开始,到分开那天结束。 叶浔的头发很短,摸起来软软的,吹风机的暖风会将暖意吹至每个发缝,指尖拂过,带上好闻的洗发水味。 那是他们两个同样的味道。 是能给江序舟带来极大满足感的味道。 是……幸福的味道。 叶浔不知道江序舟在想什么。 他倒是想快点给这人吹完头发,吃完药,等烧退了以后好好聊一下。 他需要一个理由,一个困住自己的理由。 正吹到后脑勺时,他腹部被轻柔一撞,手下的人向前倾倒。 “……江序舟?”叶浔拍拍那人的肩膀,关了吹风机叫道。 “……嗯。”江序舟闷哼一声,过了几秒后,深呼吸提起力气说,“借我靠一下。” 第58章 说完缓了片刻,又说道:“我累了。” 靠一下不会掉块肉,叶浔没有拒绝,他重新打开吹风机,专心吹干最后一小片头发。 头发吹完,江序舟还是没有动,甚至叶浔退后了一小步,他也随着前倾一点。 ……这是,睡着了? 叶浔稳住脚步,由他靠着,垂下眼睛看着那个脑袋随着自己的呼吸,上下轻微浮动。 特别安静,特别乖。 余光瞥见窗外已然大亮,才想起来两人折腾了半天—— 药没吃,觉没睡。 只不过,睡觉可以后面补,药可不行。 万一睡到一半再烧起来怎么办? “江序舟,醒醒。”叶浔叫醒江序舟,“把药吃了再睡。” 江序舟本身就睡不久,迷糊间感受到空气越来越稀薄,心跳宛如打雷,在耳边跳得极为猛烈,然而睡意又不断拉着他往下坠。 一时间不知道该朝向哪一边。 待到熟悉的声音,盖过心跳,在耳边响起,他才挣//扎出来,抬起头端坐着大口呼吸。 叶浔仰起头躲开突然扬起的脑袋,看着面前的人呼吸急促,手捂住心脏。 后遗症犯了? 那人五指逐渐合拢,青筋暴起,衣服被紧紧攥住。 叶浔大脑唰得一下,变成空白。 他蹲在江序舟面前,呼吸随之急促。 “……江序舟,要不要我叫……” “不用……不用。”窒息感一过,耳朵清明些许,江序舟就听见叶浔的声音,他拒绝道,“不用,做噩梦了。” 叶浔暗自松了口气,手摸上旁边的药和水,刚想递过去,发现水已经凉了,而且江序舟晚上没有吃饭,空腹吃药不好。 他收回手:“先别吃了,我去给你做点饭吧。” “你先睡一觉,做好叫你。” 江序舟抬起眼,刚想接过话题,叶浔便接着说道:“江序舟,等烧退了,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 第47章 叶浔不能像江序舟一样,做出味香俱全的食物,但是煮一锅粥的水平他还是有的。 就是……比例和容量把握得不是很好。 他瞧了一眼高压锅,陷入了沉默。 满满一锅白色的东西。 ……与其说是粥,可是它又比粥干一点,说是饭,又比饭湿一点。 叶浔突然感觉,做饭和江序舟一样,都莫名惹他心烦。 叶浔盛出来一碗,打算接点温水补救下这一锅两不像的玩意,刚转身余光就瞥见沙发上有个睡着的人。 江序舟在床上睡得并不安稳,乱七//八糟的梦里全是叶浔 叶浔来,叶浔走,叶浔在笑,叶浔在哭。 耳边乱糟糟的,眼前同样乱糟糟的。 他想去抱住梦里的人,但刚一伸手,人就消失了。 抓不到,碰不着。 就这样,他睡了不到十分钟,便突然惊醒,再也睡不着了,于是索性下楼,蜷缩在沙发上,闻着空气中淡淡的米香味,感受着阳光攀附着墙壁,一直漫延到身上。 整个客厅,包括他整个人都充满暖意。 他说不出来这种暖意是来自阳光,还是来自空气里食物的香味。 也许,都不是。 而是来自于厨房里的人。 困意慢慢浮现,江序舟罕见的困了,困到睁不开眼睛。 他蹭了蹭抱枕,合上眼睛。 梦里,他如愿康复,能跑能跳,能睡一个安稳觉,甚至吐//出的淡红色泡沫,也只不过是因为他刚吃完西瓜。 他偏过头,叶浔靠在门框边,眉眼弯弯地看着他,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笑意。 “你笑什么?”江序舟听见梦里的自己问。 语气轻松快活,没有半点质问的意思。 叶浔不答话,一直在笑。 江序舟走上去抱住他,同样笑得眼睛弯起来,鼻尖蹭了蹭面前的人,毫无威胁地说:“不准笑了。” “不笑了,不笑了。”叶浔收住笑容,眼睛仍然弯着,轻声说,“江序舟,你一定会身体健康,长命百岁的。” 他凑近了些,继续说:“我会一直陪着你。” 可是,爱人浅色的眼睛里,倒映不出他的模样。 江序舟不会是那只淹死在琥珀里的昆虫。 他会死,死在任何地方,但不会在他喜欢的地方。 因为,他的命不好,从未如过愿。 因为,他的不舍得,不甘心。 因此,这终究都是一场梦。 一场美梦中的美梦。 * 厨房里。 叶浔添添加加,终于勉强做出一碗能看得过去的,称之为传统意义上的——粥。 他端了出去,放在餐桌上,目光真正落在了沙发上的人。 前面只是匆匆一眼,没有看清楚。 现在,他看清楚了。 那人没有盖被子,阳光轻柔地洒在他身上,薄薄的睡衣掀起一角,他眉头舒展,嘴角带有浅笑。 叶浔忽然不太想叫醒他了。 印象中他们刚在一起时,两人尚未同床,江序舟的睡眠质量就不是很好,有点动静就会醒来。 刚开始,叶浔以为是床铺的原因,他选了特别久,对比各种款式,做了各种功课,尝试各种材质,最后选了一个最好的最舒服的回来。 结果,他睡的很香,香到都不知道江序舟半夜依旧会醒来。 为此,他内疚了小半个月。 小半个月叶浔换了床铺,又跑去陪睡。 然而在这小半个月以后,叶浔某个半夜起夜,突然发现江序舟的睡眠质量乍然好了些,甚至能听见他很轻很轻的呼吸声。 叶浔以为是自己床铺选对了。 其实,只有江序舟知道,这是因为爱人在身旁贴着自己。 心安稳下来,睡觉就容易很多。 叶浔将粥保温,烧好水,抱来被子给江序舟盖好,随后坐到旁边的单人沙发,安静地看着前任的睡颜,而脑子里想的却是—— 等江序舟醒来,自己要怎么跟他谈。 越想越有些烦躁。 今天是周一,聂夏兰需要回去休息,叶温茂需要做检查,这些都需要他在身边。 可是,他不在。 他在被曾经的爱人软禁,在曾经的温柔乡里无处可逃。 人最大的软肋就是家人。 只要涉及家人的事情,大脑就很难冷静下来思考。 叶浔起身,自己盛了一碗粥吃下,试图用粥扑灭心中的怒火。 不过,当他抬头瞧见加高的围栏时,尚未扑灭的怒火反而烧得更加旺盛。 他深呼吸几次,走到院门口,拉了拉门。 门和昨天晚上一样,纹丝不动。 叶浔踹了两脚门,环顾四周,尝试找逃脱的方法。 围栏太高,他爬不上去;吊秋千的树离围栏太远,除非他是一只灵活的金丝猴,不然荡不过去。 他低头看了看旁边没有做硬化的土地,离奇地萌发出一种挖出去的想法。 ……那真的是越狱了。 想法刚出现就被他一把否认了。 看来,只有和江序舟好好谈一谈,问问缘由,找一个合适的能让他恢复自由的方法。 叶浔低骂了一句。 在一起五年,他怎么从来没发现江序舟的占有欲能这么强。 寻找无果的他,走回屋里,继续坐在单人沙发里看着江序舟。 江序舟其实也没有睡多久,在叶浔端粥出来的时候,他就醒了。 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和叶浔去谈话,去解释这一系列的缘由。 所以,只能闭着眼睛装睡。 “江序舟,其实你早就醒了吧。”阳光彻底笼罩住沙发上的人,叶浔清晰地看见那人动了动。 凭借之前多年的相处,他知道江序舟醒了。 只是没动罢了。 真的是应了叶浔凌晨说的话,江序舟感觉自己的体温又高了些,酸痛感从骨头缝里冒出来,灌满全身,无论他使多大力气,动的都只有手指。 甚至连开口说话都费劲。 看来,这一次又要惹叶浔生气了。 他睁开眼睛,瞧见叶浔逆着光朝自己走来,最后停在沙发边,投下的阴影挡住自己的半个身子。 “江序舟。”这三个字与一声叹气混合而出,“你能不能好好照顾自己?” 叶浔对自己之前误会江序舟装病的事情仍抱有歉意,所以这次他不再着急下定论。 他抬手摸了摸那人的额头,滚烫的感觉再次袭来。 心里那股烦躁感被迫压制下去,叶浔扶起江序舟,再用抱枕垫在他的后腰。 “……谢谢。”随着姿势的改变,江序舟的呼吸变得顺畅起来,力气有所恢复。 “不必,你要是真的谢我,就放我回去。”叶浔多看他两眼,确保状态尚且看得过去,便走去餐桌端了粥,掌心碰碰碗壁。 粥是温热的,入口应该刚好。 第59章 他抬眸,沙发上那人的眼睛一直黏在自己身上,直到自己走进,江序舟才轻声说:“先放着,我过一会儿吃。” “我喂你。” 叶浔搬张椅子,坐在沙发前,又觉得碗里的勺子有点大,不合适喂饭,转去厨房一圈,换了勺子回来。 他用勺子刮了粥面上薄薄一层,递到江序舟嘴边:“张嘴。” 江序舟听话地张嘴。 生病的人嘴里本就寡淡,再加上这粥是后面加的水,颇有些米是米,水是水的感觉。 味道……能吃。 江序舟眉头轻轻皱了皱问:“你做的?” “天上掉下来的。” 叶浔又舀了一勺,这勺量有点多,有点想要堵住病号嘴巴的意味。 病号笑了笑:“很好吃,谢谢。” 叶浔挑了挑眉。 如此寡淡无味的粥,他刚才都是配着咸菜才吃下去的,江序舟居然说它好吃。 ……不会真的烧糊涂了吧。 “好吃?”叶浔放下勺子,“你不觉得有点淡吗?” 江序舟当然觉得,只是他不好意思提出来。 毕竟,这可是叶浔做的饭。 他四年前吃到的次数,屈指可数;四年后吃到的次数,仅此一回。 他不语,抬眼看向那人。 “你要不要配点咸菜?”叶浔问。 “有吗?” “你自己买的,不记得了?” 这套房子除了自己就是江序舟,他是被绑架来的,江序舟是自己来的。 而且,他刚才在厨房里发现锅碗瓢盆、油盐酱醋全是崭新的。 叶浔起身拉开冰箱,凉气扑面而来,一下给他冻清醒了,他一把关上冰箱门,走进厨房。 江序舟缓了缓,抬起手用掌根揉了揉心脏。 “没有咸菜了。”叶浔声音从头顶传来,同时夹杂着勺子碰撞碗壁的声音,听起来是在搅拌什么。 “没事,这样挺好吃的。” 江序舟露出笑容,想要接过碗,却没成想叶浔轻轻一绕,绕开了他的手。 后者的语气坚定且不容拒绝的:“我喂你。” 他端起碗,坐下。 碗里升起热气,碗壁有点烫,叶浔吹了两口气,转身放在茶几上,搓了搓手。 江序舟一把握住他的手。 一个手掌冰凉,一个手掌炽热。 “你手怎么那么冰?”叶浔反手握住,再次感受一番。 冰得仿佛一片雪花。 尽管他知道江序舟的四肢向来都是冰凉,但是他怕上次晕倒的事情再次发生。 那次贫血昏倒,这双手同样如此冰凉刺骨。 “以前的热水袋还在吗?”叶浔问。 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叶浔不管春夏秋冬都会备好热水袋,趁江序舟睡觉前,塞进被子里,这样那人上//床时,被子里就会暖洋洋。 江序舟的睡眠也会好一点。 他们在一起五年,热水袋就用坏了六个。 叶浔当时还跟江序舟开玩笑:“幸好你不是做热水袋的厂家。” “是因为还没等没卖出去就自己用完了吧。”江序舟笑着补充后面半句,他抱着热水袋朝叶浔身边拱了拱,“那你将是我最大的买家。” 叶浔侧躺过身,挑了挑眉毛,笑着盯住那双同样带有笑意的乌黑的眼睛:“最大的买家有什么优惠吗?” 江序舟凑得更近了些:“当然有。” 两道湿润温暖的呼吸在空气中相撞。 “我想亲你,可以吗?” “这优惠力度有点小,江老板。”叶浔不点头也不摇头,他笑容加深几分,“有没有更大力度的优惠?” 第48章 正午时分,阳光明媚。 只可惜,这里与以前再也不一样。 四年前的热水袋坏了。 这里的一切也都荒废。 包括那段感情。 叶浔找不到什么能给江序舟暖手的东西,他将自己身上披着的外套脱下来,包裹住那双冰冷的手。 余温慢慢渗进细胞,融入冰凉。 刚开始是一处能感受到暖意,渐渐扩展至整个手背,连同掌心都能感受到着细细密密的温暖。 包括心脏。 叶浔等粥凉了一点后,舀起一小勺,吹了吹喂给江序舟。 白粥里微微带有甜味,味道比之前好了不少。 “你放糖了?”江序舟费很大劲咽下。 “嗯。” 叶浔舀起一勺,吹了很久,才递过去:“很甜?” “刚好。” “好。”叶浔说。 两人不再说话,一个专心喂,一个专心吃。 直到吃完最后一口粥,叶浔端着碗起了身。 江序舟冰冷的胃被温热的粥安抚下来。 虽然,只是暂时。 “你吃饱了吗?”叶浔又端了小半碗粥出来,瞧见捂着胃准备上楼的人。 江序舟没想到叶浔会这么快出来,属实被吓了一跳。 一瞬间,他动作有些许慌乱,但很快调整:“……饱了。” 叶浔不信,他走上前,看着江序舟,眉毛拧在一块:“要多吃点。” “好。” 江序舟知道自己瘦了很多,之前两人在一起时长的肉全都掉了。 掉了以后他才知道,原来人幸福的时候,是会胖的。 叶浔的视线下移,注意到他搭在肚子上的手,脸色沉了沉:“你的胃,是不是又疼了?” “没有,不疼。”江序舟放下手,习惯性撒谎。 可惜,这次叶浔没有相信这个谎言,他一把握住江序舟的手,轻轻按在胃上。 乍然袭来的疼痛,瞬间让江序舟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好在,叶浔扶住了他。 “不疼?”叶浔生气地问道,“不疼你为什么捂着胃?” 江序舟一头冷汗,睫毛抖了又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叶浔并不打算听他解释,而是伸出手:“江序舟,手机给我,你现在需要去医院。” 如果是以前的江序舟胃疼,叶浔可能不会这么着急,因为他会压着这人按时体检,家里长期备着药,面对简单的症状,他都能熟练应对。 但是,现在的江序舟有胃溃疡。 不好的回忆再次涌上脑海—— 那个不断吐血的江序舟,昏迷不醒的江序舟,疼到冒冷汗的江序舟。 一个比一个吓人,一个比一个令他害怕。 江序舟不动。 准确来说,他靠着墙壁蹲下,黑色的刘海垂下来,整个人打着冷颤。 他实在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叶浔。 其实,这个情况他完全可以自己解决的,然而在叶浔看见以后,他就变得不知所措了。 主要是不知道怎么解释,不知道怎么拖住叶浔。 假如去医院,叶浔就很有可能溜走。 溜走再扣留在自己身边就很难了。 “江序舟,你手机呢?”叶浔有些着急,他不明白面前的人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他的胃目前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而且最可怕的是—— 临海府没有药,没有胃药。 叶浔蹲下//身,去摸江序舟的口袋。 空空如也。 昨天刚用过的手机,消失不见了。 叶浔头有点大,嘴唇颤//抖:“江序舟,手机到底在哪里?” “……不上医院……” “这里没有药,江序舟。”叶浔看着他浑身发//抖,心脏狠狠抽了一下,“胃病会死人的。” “我知道。” 江序舟感觉自己嗓子再次翻涌起血腥味。 危急关头,他居然犯病了。 这意味着他需要躲开叶浔,上楼吃药。 可是,就目前这个状况,貌似有点困难。 江序舟用手捂住咳了几声,顿时有血腥味萦绕在鼻尖。 “……有药,家里有。”他不着痕迹地用手心擦了一下嘴唇。 叶浔松了半口气,有药总比没药好。 其实,他被吓得已经暂时忘记自己被关在这里的事情。 “……在哪里?”他深吸口气,“我帮你去拿。” “药箱。”江序舟说,“不过,可能需要你先扶我上楼,我想回床上躺一下。” 如果可以的话,江序舟想自己上楼,只是现在看来,他没有这个能力。 “……好。”难得见人主动提出休息的要求,叶浔自然是求之不得,“我扶你上去。” 江序舟脚步虚浮,仿佛踩在棉花上,他倒在床上,阖上眼睛,感受到叶浔帮他盖好被子的手有些颤//抖。 “没事的,老//毛病了。”他轻声安慰。 叶浔把被子掖好,没有搭理江序舟的话,只是问了详细的位置,下楼拿药。 关门声一响,江序舟掀开被子,跌跌撞撞走进主卫,双手撑着洗手池,止不住的咳嗽。 含//着鲜血的泡沫尽数落在池壁。 他头埋得极深,咳了很久,久到听见有主卧门被打开,才堪堪停住。 第60章 他略有点慌张的从柜子后面取了个药瓶,握在手里,另一只手打开了水龙头。 他不知道自己拿的是不是胃药。 只能听天由命了。 脚步声逐渐逼近。 “江序舟,我没找到你的药。”叶浔喘着气,手里端着玻璃杯。 他刚才在楼下翻了很久,就差把药箱翻个底朝天了,都没找到那所谓的胃药,只能先倒一杯温水给江序舟缓缓,再想办法说服这人,并送他进医院。 江序舟晃了晃手里的药,单手捧了一小把冷水,洗了脸,思绪清晰些:“我记错了,药在床头柜。” “好。”叶浔递过杯子,另一只手张开,里面躺着几颗药丸,“顺便把退烧药吃了。” “嗯。”江序舟应了一声,没抬起头。 刚刚吃完的温热的粥此刻化身成一辆失控的汽车,在江序舟的胃里横冲直撞。 他一手紧紧握住药瓶,一手顶着胃。 他不敢动,生怕一动身体,那些好不容易吃下去的白粥会尽数吐//出。 叶浔将温水放在洗手池台,不太放心地看着他。 面前这人看上去实在是太难受,太有气无力了。 他不敢作声,怕过多的对话都会消耗对方仅剩的体力。 江序舟用力闭了闭眼睛,腰背越弯越低,止不住地抖动,手也越来越用力。 药瓶咣当一声掉落,顺着洗手池边缘滑落到底。 “……江序舟,你松手。”叶浔注意到江序舟死死按压胃的手,急忙拉住,“压得太用力,胃会受不了的。” 江序舟疼得恍惚,却仍强撑着赶人:“……小浔,你出去。” “江序舟!”叶浔不动,手握的用力。 “出去!”江序舟有气无力地命令道。 叶浔拒绝得果断,他用了十足的力去握住江序舟想要抽回去的手。 方才那句话耗尽了江序舟所有的体力,他身形晃了晃,后退两步,被身旁的人揽住才不至于撞到墙壁。 他蹲坐下//身,叶浔同样跟着蹲下,让人靠在墙壁上,腾出一只手隔在膝盖和胃之间,避免那人伤着胃。 江序舟咳了几下,到底没有吐//出白粥。 他抬起眼看向叶浔。 乌黑的瞳孔蒙了一层水汽,落不到实处,嘴唇由于忍痛咬出了血。 “……小浔。”他声音很轻很轻,轻到叶浔差点没有听见。 “我在,我在。”叶浔凑近去听,“胃是不是很疼?” 江序舟呼出口气:“放手吧。” “啊?啊!”叶浔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还握着他的手腕。 握的用力,在苍白的皮肤留下五个指印。 “对不起,我没注意。” “没事。” 江序舟抽回手,缓了缓,感觉胃没有那么痛后,才敢在叶浔的搀扶下起了身,坐在床沿。 “你的胃是没好全还是复发了?”叶浔捡起药瓶递给江序舟,试探性地问道,“吃几颗?” “没好全。”江序舟靠在床头,“两颗就好。” 久病能不能成良医,江序舟不知道,但是他知道病久了,经常吃的药光看药片外观,他都能大概猜出来是什么。 很巧,他拿的就是胃药。 叶浔确认江序舟状态恢复些许后,才放下心换了杯温水,喂江序舟几口。 “其实,我已经可以自己来的。”江序舟攒了些力气,笑着说。 “举手之劳。”叶浔翻了翻退烧药药盒,“你胃不好能不能吃这些药?” 他怕这些药会伤胃,不敢给江序舟吃,顺手全部丢进垃圾桶,拿了片退烧贴,贴那人脑门上。 冰凉的触感乍然袭来,江序舟怔了片刻,勾起嘴角:“小孩用的东西。” “好用就行,管他大人小孩。” 叶浔收拾好床头柜上零散的药盒和包装,起身就想去旁边的客卧休息,但是被江序舟一把抓住手腕。 “上来休息一会儿吧,陪陪我。” 叶浔不忍心拒绝,垂眸瞧了一眼床上生着病的人。 退热贴贴的有点歪,一边压住了江序舟黑色的眉毛,他嘴唇微张,喘着气。 叶浔叹了口气,用商量的语气说:“我去洗个澡换件衣服吧。” 前面那一出将他吓出一身冷汗,再加上做菜,身上厨房味道不小,他自己都感觉不舒服,更别说生病的人了。 江序舟不是很情愿,却还是松开了手,打算一会儿去洗澡间门口等着。 叶浔同样看出来他的心思:“不许下床。” 洗澡间和床铺隔得不远,也就几步的距离。 算是目光所及之处吧。 叶浔走到洗澡间门前,回头看了一眼江序舟,保证他没有下床,才放下心进了洗澡间。 在他记忆里,江序舟不是这样的,至少他能和自己分开一段时间,不至于说上厕所都要跟着去。 这样的感觉有点奇妙,特别是江序舟的眼神。 不是那种狱警看守犯人的眼神。 而是,那种依依不舍和害怕的眼神。 冰凉的洗澡水落下,激得叶浔后退两步撞到墙壁发出一声沉闷。 脑袋里的想法被撞得散开,余下的只有一个疑问—— 江序舟到底在怕什么? 第49章 这是叶浔来了临海府后,第一次在主卫洗澡——之前都在客卫。 他照照镜子,打算擅自做主地用一下江序舟的剃须刀。 他的手刚碰到镜子,就听见门外传来一声闷响。 叶浔心一慌,放弃这个想法,推开门走了出去。 却看见江序舟安然无恙地端坐着,眼睛紧紧闭起。 他睡着了。 叶浔扶着他躺下后,顺势上了床。 至于刚才那声闷响,他推测道,应该是江序舟的后背砸到床头吧, 身旁的人睡得不安稳,呼吸一深一浅,时不时还会浅咳几声。 叶浔抬手摸了摸退热贴,原本的冰凉已经被滚烫覆盖,那人不安地动了动身子。 他叹了口气,将自己的被子给江序舟盖上。 或许,捂一身汗发烧就能退了呢? 江序舟忽然感觉身上一重,闷哼一声,呼吸一滞,剧烈呛咳起来,人渐渐清醒过来。 “几点了?”他问。 叶浔没有手表,也没有手机,室内没有钟表,他扫一眼窗外。 外面天空微亮,隐约能听见海浪声,以及夹在中间的游客嬉笑声。 “不知道,电子产品都没有了。” 江序舟没吭声,撑起身子靠在床头深呼吸几下,拿起前面的杯子喝了几口水,没有再躺下。 叶浔睡不着。 前面那番慌乱过去,冷静下来的他不禁在想叶温茂和聂夏兰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检查报告医生会怎么说。 强烈的恐惧感在心头泛起,可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去消化、验证这种感觉。 他按了按太阳穴,余光扫到旁边的人。 头更加疼了。 江序舟现在这副病殃殃的样子,自己怎么和他谈? 怎么忍心和他谈? 江序舟注意到他,放下水杯,沙哑地问:“头疼?” “疼。”叶浔放下手,借着窗外的光,注视身旁这人,“江序舟……” 他刚说出口,眼神往下看见那人苍白如雪的嘴唇,话又咽了下去。 江序舟以为是之前打的疼,他将身上的被子还给叶浔,取过枕头垫在自己腿上,拍了拍:“我给你按一下。” “不用。”叶浔摇摇头。 江序舟了然:“你想和我谈什么?” 这完全就是在明知故问。 “你说呢?”叶浔反问回去。 他无非就想知道两件事:一个是当年为什么不解释,另一个是现在为什么把自己绑在临海府。 可偏偏这两件事,江序舟都不能给他解释。 两人同时都不开口。 待到窗外的天空暗下来,屋内没有开灯,他们都看不见对方,只能听见对方浅浅的呼吸声。 最先开口的是叶浔的肚子。 它在双方的压迫下,不堪重负地叫了一声。 随即传来的是江序舟的一声浅笑,他掀开被子,摸黑穿好拖鞋:“我先下楼做饭吧。” “不用。”叶浔说,“点外卖吧。” 暗示的意味很明显了,可是江序舟却跟没听懂似的,否认了。 叶浔皱起眉头,语气里警告的意味明显:“江序舟,你在发烧。” 他打开卧室的灯,浅色的眼睛里也满是警告。 江序舟被突然亮起的光刺到了眼睛,下意识眯起:“好多了。” 他的“好多了”,非常大的情况下是撒谎,只有很小一部分是真实的。 所以,叶浔不信。 “量个体温。”他说。 体温计在楼下,叶浔起身准备去拿,江序舟拒绝了。 他需要去厨房吃药,如果不吃药光靠退烧贴…… 第61章 那这烧,短时间内是降不下来的。 “量完给我看。” 叶浔倒没多说什么——江序舟的脸色确实比前面好了很多,不至于下个楼量个体温都做不了。 更何况,他困意上来,不太想动弹。 江序舟应了一声,关上灯,下了楼。 * 楼下的厨房里依然保持着叶浔做菜后的痕迹——散去热气的白粥满满当当地盛在锅里。 江序舟扫了一眼。 还剩挺多。 他一边盘算着可以做点什么菜,一边接了点温水服下药。 对症的药物缓慢地压下炽热的体温。 江序舟走进书房,取出自己的手机。 他没有故意藏起自己的手机,而是将它放在书房的抽屉里,如果叶浔来翻找的话,肯定会发现的。 只是,叶浔太担心,也太信任自己,所以一直围着自己转,没有找过手机。 可惜,这份信任马上就要消失殆尽了。 手机上来的信息不算很多,公司里大部分事务他都转交给邬翊,算是处于休假状态。 当前手头上的事情,只剩下赵明荣。 根据郑君洁所说,以及江序舟私下的调查发现,赵氏集团资金流动异常。 这是摆明了赵明荣私下肯定有违法行为。 只是具体是什么,该从哪方面举报,江序舟和郑君洁仍需要请律师分析,同时他们也都不敢贸然举动,生怕打草惊蛇。 毕竟,赵明荣狠起来什么都会做。 他们都有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江序舟找了律师,重新分析了那份证据,确保里面的云核智能科技有限公司的行为无涉及任何非法行为时,才放心下来。 这段时间的接触,动摇了江序舟不留下负担给叶浔的心思。 他挂断电话,打开书桌的第三个抽屉,抽出信纸,抬笔落下几个字,想了想又划掉,涂涂改改总共就写了两行。 实在不知道写什么了。 如果单纯写“我爱你”一万遍,都比不上自己在身边来的真实;如果解释误会,可是那时候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没有再掀起来研究的道理;如果写过去发生的事情…… 那倒不如让叶浔向前看。 说来说去,他都觉得纸太薄,笔太短,写不出内心的爱意,也写不出他们的未来。 江序舟停了笔,倒在椅子上,按了按鼻梁,看向窗外。 书房的位置很好,落地窗外正对着的是绿油油的树叶。 枝繁叶茂。 室内的灯透过玻璃撒在上面,显得绿意更浓,风吹过时,绿影晃了晃。 他看入了迷。 恍惚间,江序舟仿佛看见叶浔瘫倒在落地窗前的懒人沙发上,伸了个很大很大的懒腰,语气慵懒,倦意十足地问他:“江大老板,你什么时候能忙完呀?” 他的声音很软,好似窗外沙沙作响的叶子。 江序舟嘴唇微动:“马上就忙完了。” “我等的花儿都要谢了呀。”叶浔假意哀嚎一声。 江序舟笑了笑,抬手想去摸面前的人,却被一阵电话铃叫醒。 是邬翊。 “转完院了吗?”他接通电话,问。 邬翊那边很安静,应该是在医院:“转完了,安排了单人病房,找好护工。账单都在挂在你账户,按需扣款。” “不过,还有个问题,最近叔叔情况不好,阿姨拿不定主意,所以一直问我,叶浔去哪里了,我该怎么说?”邬翊问,“昭林刚和她解释说,叶浔出差了,手机可能刚好没电。” 邬翊挠了挠头,回头看一眼病房,瞧见程昭林依然在陪聂夏兰聊着天,没人注意到他后,压低声音说:“主要是这理由太牵强了,拖不久。而且!叶浔手机已经四天没开机了!” “四天!江序舟你到底给人搞哪里去了?你不能这样。” 邬翊叫了一声:“再说了,你居然连我都瞒着!” 江序舟移远了手机,两个问题都没有回答。 他同样不知道找什么借口打发聂夏兰,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江序舟?”邬翊见他没有说话,疑惑地喊了他一声。 “嗯,你看着办吧。” 江序舟抬眸看向门外,手抖了一下,手机差点掉落在地—— 叶浔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那里。 他面色阴沉,眉头紧锁,垂在身侧的手握了拳。 “江序舟。”他叫了书房里的人一声。 三个字。 几乎是从牙齿里挤出来的三个字。 江序舟不顾电话那边的邬翊话有没有说完,果断挂了电话,起身走到叶浔面前,轻声叫道:“……小浔。” “别叫我。” 叶浔强压着怒火。 他方才算着时间,没等到江序舟拿体温计上来,索性强撑着困意决定下来看一眼,却没想到会无意间听见江序舟和邬翊的对话。 尽管这些和他想的差不多,但是当真相摆在面前时,他还是不能接受。 此前,这些想法冒出来的时候,他总说服自己,告诉自己,江序舟不会这样做的,他不会插手别人的家事的。 然而现在,这些自我安慰的谎话变成了一//大盆凉水,从天而降淋在了他的头上。 压抑许久的不解和怒火重新燃起。 叶浔咬了一下嘴里的软肉,问道:“江序舟,你需要给我一个解释。” “不光是当年的,还是现在的,你都欠我一个解释。” “以及,我父母现在到底在哪里?谁允许你给他们转院的?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他努力使自己看起来很平静,很理性,可是,气到颤//抖的声音已然出卖了他。 江序舟给不出解释,他上前一步,张开怀抱想要抱住面前愤怒的人。 就像之前很多次吵架时那样,给人抱进怀里,慢慢地安抚。 只可惜,这一次,这个方法不起效果。 叶浔推开了江序舟。 他没敢使太大劲,因为他还记得面前的人是个病号。 然而,江序舟实在是太脆弱了。 就是这么一推。 仅仅是这么一推。 他居然接连后退两步,撞到身后的书柜上。 柜顶有一个陶瓷的花瓶,花瓶不大,是之前谈惠来的时候,说屋内要有点绿色植物。江序舟和叶浔跑去买的绿植。 时过境迁,里面的植物早就因为疏于浇水养护死掉了。 前来打扫卫生的保洁拔掉了枯枝,留下花瓶。 柜子受到撞击,晃了晃。 江序舟则因为后腰撞到了柜门把手,疼得弯下了腰,死死咬住下嘴唇。 叶浔愣了半秒,心脏猛然一抽,忙冲上前,双手握住江序舟的肩膀,愤怒被恐惧占领:“……江序舟?” “嗯……没事。”江序舟直起腰,仰起头,后脑勺抵在柜门上,深呼吸几次,眼神虚无缥缈地望向天花板。 乌黑的瞳孔陡然一缩,一只手搂住叶浔的腰,另一只手一把按住他的脑袋朝自己的怀里摁。 江序舟力气极大,大到不像是一个大病初愈的患者。 “你干什么……”叶浔没反应过来,开口问道。 话尚未来得及落地,抱住他的人就浑身一抖,接着响起的是瓷器落地的声音。 他余光瞥见周围四散的瓷片,心里的惊恐似气球般逐渐膨胀,他伸手揽住那人。 江序舟再也支撑不住,脱力地倒进爱人的怀里,手无力地垂下,悬在半空中荡了荡,下巴搭在叶浔的肩膀上,浑身一抽,一//大口鲜血喷//出,意识开始变得模糊。 “江序舟,江序舟!”叶浔侧颈、后背一片温热,手掌同样触碰到一股温热黏腻的液体,心里的气球立刻炸开。 怀里的人没有力气再回应他。 室内余下愈发浓烈的血腥味,以及粗重的呼吸声。 第50章 叶浔肩头的人安静的如同破碎的玩//偶,不说话也不动弹。 “……江序舟,你别你别……”他吓得有些语无伦次,一手捂住江序舟后脑上的伤口,另一只手摸向江序舟的裤子口袋,掏出手机,打了急救电话。 他将人扶到椅子上坐下,捂住伤口的手满是鲜红的血。 “你等我,我去……”叶浔环顾四周,没找到纸巾或者纱布,“我去拿毛巾。” 面前那双乌黑的眼睛眨了眨,光彩暗了些许。 叶浔心跳加快,恐惧感直冲天灵盖,声音不知觉加大:“江序舟!你别睡,千万别睡!” “你看看我!” 江序舟的睫毛动了动,茫然地望向说话的方向,眼皮半垂,瞳孔慢慢涣散。 叶浔实在不敢离开这个人。 他怕……自己走了,那人就坚持不住。 就……离开了。 他脱下睡衣,团成团死死按压住伤口,眼睛看向江序舟。 “你和我说说话吧,什么都可以,什么都可以……” 第62章 叶浔有点语无伦次。 江序舟嘴唇干燥,方才咬的用力,已经有血渗出,他听见这话,睫毛抖了抖。 他想说什么。 他什么都想说。 他想说,我没事,你别哭。 他想说,你别害怕。 他还想说,我爱你。 可是,他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浑身的力气都从后脑的伤口处源源不断流出。 千言万语,都只化成一口轻轻叹出的气。 叶浔眼眶都红了,按伤口的手止不住地抖,说话都组不成调:“你叫我一声……” 江序舟困极了,眼皮快要睁不开。 他好想睡觉。 好想在叶浔的陪伴下,就这样一了百了。 好想……再细细看一遍自己的爱人。 他终于撑不住了,瞳孔彻底暗了下来,归于平静,整个人向前,向曾经的爱人的怀里倾倒而去。 “江序舟!”叶浔稳稳接住他。 不明白是内心的恐惧,还是现实,叶浔感觉那人温度越来越低,意识越来越模糊。 离自己也越来越远了。 滚烫的泪滴落在对方冰凉的脸颊,叶浔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试图用唯一一种可能拉住江序舟。 “你不是……想和我复合吗?”叶浔感觉肩上的人动了动,他满怀希望偏过头去看那人,感受到脖颈有暖气拂过—— 那人又叹了口气。 叶浔看见了希望的光,他继续说下去:“你不要睡!千万别睡!睡着就没有机会了!” 他是凑在江序舟耳边说的,音量很低,却很有力。 就是……每说一句话就落一滴泪。 “……江序舟……”叶浔听见救护车的声音由远及近,听见有人在敲门,最后破门而入。 他拍了拍江序舟的背,努力稳住声线:“来了,他们来了。” “没事了,没事了。” 穿着白色衣服的急救人员抬着担架上楼,帮着叶浔将江序舟抬上担架。 叶浔注意到江序舟的眼睛朝自己的方向疲惫地抬了抬。 他立刻了然,紧紧握住那只冰冷的手。 两只手是不一样的肤色,但却沾染了同一个人的鲜血。 而此刻,在同一个人身上流出的血,以某种方式又一次交汇在一起。 * 下午的急症室,人满为患。 下车时,叶浔腿一软,手陡然松开,视线停留在那只愈行愈远的,垂在床边的手上。 那只手,他未能如愿抓一路,刚上车护士就在上面夹上了血氧仪。 他跌跌撞撞地坐在急诊室门外的长椅上,耳朵里是尖锐的鸣叫声。 他听不见周围所有的声音。 他只听见江序舟的那声叹息。 江序舟,你在叹息些什么? 是叹息满心的爱意说不出口,亦或是自己的心愿未能满足? 还是……你的计划出现了差错? 叶浔盯着自己满手的鲜血,血腥味萦绕在他的鼻尖。 这是江序舟的血。 这是……他曾经爱人的血。 他们在一起时,他从来没有见过江序舟流出过那么多的血。 多的快要将他淹没。 口袋里的手机振动几下,叶浔划开了接通键。 “喂,序舟,发生什么事情了吗?”邬翊问,“怎么突然挂我电话?” 叶浔说不出话,开口就是一声哽咽。 邬翊试探地叫了一声:“叶浔?” “嗯。”叶浔只能发出单音节词。 “你怎么拿着序舟的手机?”邬翊猜出个大概,“他进医院了?” “在哪个医院?我现在过去。” 电话那边传来风声,听起来对面应该是跑了起来。 叶浔胸口闷得难受,急诊室的医生没有出来。 前面不是说清创缝合就好吗? 为什么那么久? 是不是又出现什么问题了? 接二连三的疑问灌入他的脑海里,呼吸也变得不再平稳。 “对了,叶浔。” “你有空来正德医院吧,阿姨拿不定主意。” 邬翊应该是跑进了车里,可以听见有两道关门声。 他不明白江序舟想要做什么,但是他知道在他们这个年龄段,已经成为家里人依赖的顶梁柱。 他也知道为人子女,父母生病时的焦急与不安。 聂夏兰的着急与踌躇,叶温茂的恐惧与慌张,他都看在眼里。 这些是程昭林和邬翊安抚不下来的情绪,却是叶浔一出现就能解决的情绪。 邬翊始终觉得,江序舟这样做不对,可终究拗不过那人,迫于无奈之下,只能用叶浔的名义帮叶温茂办理了转院。 “……我爸,现在怎么样了?”叶浔清了清嗓子,问道。 邬翊发动了汽车,手机自动连接了车内蓝牙,程昭林的声音传了过来:“医生目前有两个建议,一个是活体穿刺检查,一个是直接切除再进行病理分析。” “医生找阿姨谈了很多次,但是阿姨搞不明白这些。你过来看一眼吧,江总那边,我们现在过去。” 叶浔抬眼再次看了一眼面前紧闭的大门。 他想等人出来再走,这样能放心点。 然而,十五分钟了,为什么还没有人出来? 程昭林以为叶浔气得说不出话,替江序舟解释道:“江总安排得挺好的。而且正德医院仅排在人民医院后面。” “这边环境不错,叔叔阿姨都挺满意的。” “哥,你就别怪江总了。” 叶浔应了一声。 他现在压根没有心思去想江序舟为什么要给叶温茂转院,也没有心思去怪罪那人的意思。 他现在只想要江序舟坐起来和自己说一句话。 仅此而已。 * 正德医院离这里并不远,开车也就二十分钟左右的时间。 邬翊和程昭林赶来时,叶浔宛如尊雕塑般坐在门口,盯着自己手里的血。 他身上的衣服,脖子,手臂全都是血,干涸的血迹蜿蜒曲折,仿佛一条条细长的蛇,乍一眼还以为他也是伤者。 “哥?你受伤了?”程昭林冲到他面前,将从车上顺下来的一//大把纸巾胡乱地塞进叶浔手里,又慌张地想去找水,“要不要紧啊?医生怎么没给你包扎?” 叶浔木然移动目光到自己怀里。 洁白的纸巾缓慢展开,一点一点摊平。 叶浔想到,在临海府的第一天早晨,他帮江序舟装药盒时候,有几盒药也是这样白//花//花的药片。 他甚至还能记得,那个药一天三次,一次五片。 一堆药满满当当装了一个小格子。 真的是可以当饭吃的药了。 康复的药都要吃这么多,那生病时候的药呢? 叶浔不敢想象。 “哥,擦一擦。”程昭林买了矿泉水回来,打湿纸巾递给叶浔,“你受伤了吗?” 叶浔摇了摇头,嗓子收紧,发不出声。 邬翊站在急救室门口张望,正好跟刚出门的医生差点儿撞上。 他挠挠头,指了指急救室里面:“那个,里面的病人,现在什么情况?” “还在昏迷,伤口缝合好了,但是要入院观察一段时间,等会儿做个脑部ct,你可以先去前台缴费。” “那什么时候能醒?”邬翊探了探头,发现病床上的人没有动静。 医生给不出准确的答复:“快的话数小时吧,具体要看检查结果,再做决定。” “伤口有点深,最好留院观察一晚上。” 邬翊点了点头,余光瞟了眼身后的叶浔,没再说什么。 他缴完费,走到叶浔面前,看着他呆愣地用纸巾擦拭着手,擦来擦去始终在那个位置。 “手背上还有一点。”他说。 叶浔没有反应。 程昭林反应过来,用另一张纸巾给叶浔擦了擦。 “……医生,怎么说?”叶浔回了神。 “仍然在昏迷,一会儿送去做检查,需要住院观察一段时间。” “……他还会醒来吗?”叶浔问。 邬翊和程昭林对视一眼。 没有人能给他这个答复。 “会的,肯定会的。” 程昭林终究是个比他们小两岁,没有完全经历过社会毒打的小孩,总会用乐观的心态去面对一切困难。 包括现在。 叶浔抬眼看向邬翊。 他需要他的回复。 一个准确的回复。 邬翊点了点头,将程昭林的话重复了一遍,又顺手将车钥匙递给程昭林:“带你哥回去换身衣服,去医院看看叔叔阿姨,别让他们担心太久了。” 他又转头看向叶浔,难得语气平和的同他说话:“你先去看你父母,等序舟醒了,我给你打电话。” 叶浔不是很情愿,但是也明白自己待在这里确实帮不上什么忙,反而容易添乱。 第63章 再说了,自己父母那边也很久没回去了,具体方案确实需要他做决定。 叶浔起了身,正巧碰见急救室的推床出来。 是江序舟。 他没有上前,远远地看一眼那人苍白的面容,心脏就一阵钝痛。 痛得连同胃也一抽一抽的,呼吸急促困难。 他目送推床渐行渐远。 “哥,走吧,这里有邬翊哥呢。”程昭林轻声劝道。 “嗯。”叶浔转头看向邬翊,“麻烦你了。” 他不放心地又添了一句:“等江序舟醒了,一定记得打电话给我。” 第51章 从医院出来,天空已然大亮,空气里弥漫着早餐的香味,耳边是汽车川流的喇叭声和人们的说话声。 叶浔想起自己和江序舟一起去临市开会的那个早晨,那个人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一直默默跟在自己身后,看着自己的背影…… 犹如电影中的最后一幕——周围人海攒动,奔向四处,而江序舟似海浪中矗立的枯树。 快节奏中唯一的慢节奏。 为爱而慢。 只是,叶浔当时并没有回头施舍一个眼神。 江序舟…… 这又是何必呢? 叶浔叹了口气,坐上副驾驶座。 “哥,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程昭林边发动汽车,边非常没有眼力见地问,“江总到底怎么受伤的?” “你们到底去哪里了?” “你手机为什么关机呀?” 他像本翻开的十万个为什么,问题一连串一连串地蹦出来,但是叶浔一个都没有回答。 太累了。 身心俱疲,他自己想不明白的事情同样多,思绪极乱,乱得如同一//大团找不到头的毛线,根本不知道从哪里开口解释程昭林的问题。 他疲惫地闭上眼睛,杜绝回答任何一个问题。 程昭林扫了一眼,便心知肚明,不再说话。 * 一个小时后,汽车停在了老旧小区的单元楼楼下。 叶浔摇摇晃晃地下了车,膝盖一软,差点摔个狗啃泥,幸好程昭林及时过来扶了一把。 “谢谢。”他道声谢,低下头摇摇脑袋。 方才的紧张感散去,余下的困意席卷大脑,已经不足以让他思考过多的问题。 程昭林瞧见他眼睛下面的青黑,忍不住问道:“哥,你多久没睡觉啦?江总不会抓你干劳力了吧?” 叶浔下意识否认。 劳力? 在临海府这段时间里,劳力反而更像是那个病号,而他则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少爷。 电梯屏幕上的数字一直在跳,忽然,叮地一声,门开了。 头顶上的声控灯应声亮起。 叶浔心脏一跳,抬头盯住那盏白灯许久,一直到眼睛发酸,忍不住眨眼时才舍得移开目光。 哪怕是白天,哪怕现在天光大亮,他都能感受到这束光带来的炽热。 “咦?你自己换的灯?”程昭林顺着叶浔的视线,抬头看了一眼。 “不是,别人换的。” “哦,人还怪好的。”程昭林夸了两句。 叶浔不吭声,自己开了门,走入客厅,倒进沙发里,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什么梦都没做。 这一觉,差不多睡到了晚饭时间。 等到他醒来时,空气里氤氲着饭菜的香味,抬起头,隔着厨房门看见有个模糊的身影在忙碌。 睡懵的大脑卡顿一瞬,一直徘徊在思绪里的名字破口而出:“江序舟?” 这一声,不光给厨房里的程昭林吓了一跳,也给叶浔喊清醒了。 他按住自己发疼的太阳穴。 江序舟怎么会在自己家里呀? 他现在正在医院里躺着,不知道醒没醒,脑袋疼不疼。 接二连三的疑问蹦出,让他有种现在想要立刻打给邬翊问下的冲动。 但是,最终叶浔压下了想法。 这未免显得自己太心急了。 程昭林端出最后一道菜放到桌面上,掏出自己的手机递给叶浔:“哥,刚才阿姨打电话过来,你醒了就回个电话吧。” “我们吃完饭去医院看看叔叔。” 叶浔接过手机,开口却问道:“邬翊给你打过电话了吗?” 程昭林摇了摇头。 叶浔不再说话。 邬翊没有打来电话,说明江序舟还没有醒。 一天了…… 叶浔起身将备用机充上电,又用程昭林的手机给聂夏兰打去电话,理由用的依旧是出差,手机没电。 至于聂夏兰,她不相信这个借口,但是儿子能平平安安回来就足够了。 母子俩没有聊多久,就挂了电话。 叶浔又萌生出给邬翊打一个电话的想法,却在将要拨打过去时,放下了电话。 他和邬翊没什么别的话聊,江序舟没醒,自己打过去只会添乱,倒不如先去把叶温茂的事情处理完,再顺路去医院看一眼江序舟。 亲眼见过才更会放心。 * 吃完饭后,叶浔和程昭林去了正德医院。 不得不说,私立医院的环境确实比公立环境好。 好的不是一点半点。 显然,叶温茂也是这样认为的。 这段时间,他明显配合检查,虽然算不上积极,但是不会过多抵抗。 叶浔环顾一圈病房,除了常规的一张病床,一张看护床外,还有额外的沙发,茶几,电视,以及一//大面落地窗。 这里更像是酒店套房。 程昭林是第二次来,依然没忍住感叹道:“这就是金钱的魔力吗?” 叶浔扫了他一眼,对这句话颇为赞同。 就是可惜,出钱的人自己还躺在公立医院的病房里,暂时转不了院。 聂夏兰见到叶浔,手一抖,半杯水全都倒了出来,她仿佛见到顶梁柱,瞬间泪如雨下。 叶浔忙拉着她,走到走廊问,医生说了些什么。 “你还好意思问,”聂夏兰拍了一下叶浔,“你让昭林来办理转院,自己怎么不来?叶温茂不是你亲爸吗?” “我这不是公司忙嘛。”叶浔默默承受了这一巴掌,“现在回来了。” 聂夏兰用自家儿子的衣服擦了擦眼泪:“换来这里一天得多少钱啊?你有这么多钱吗?” 叶浔怔了一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江序舟是用自己的名义给叶温茂转的院,出的钱。 “刚开始我看见那么好的病房,我还以为……以为……” 聂夏兰不敢说下去,她从没有见过这么好的病房,可是她在网上看见过安宁病房。 安宁病房跟这个病房有几个相似点。 她差点以为叶温茂没救了,以为叶浔想要瞒着自己。 幸好,在程昭林和医生反复安慰下,她才确信这里不是安宁病房,而叶浔也只是为了让父亲住的更好。 叶浔没有提说是江序舟的主意,只是含糊应下:“先不说这些,医生到底怎么说了?” 医生找聂夏兰谈过很多次,关于穿刺检测,关于直接切除。 总而言之就是,穿刺检测伤口较小,但是有风险,容易影响结果,相比之下,手术直接切除会好很多。 然而,聂夏兰不愿意让叶温茂动刀子。 她听很多人说过,手术是很伤身体的,叶温茂身体本来就不好,有基础病,她怕他下不来手术台,也怕这一次手术让他的身体雪上加霜,更加怕本来就不长的日子缩短。 这就需要叶浔和聂夏兰在尚好和不好中做选择。 “爸什么意思?”叶浔问。 毕竟,做手术的是叶温茂,主要得看病人的意思。 一提到叶温茂,聂夏兰气地跺脚,扫一眼屋内正在和程昭林聊天的人,愤慨道:“他能怎么说?对他来说不做最好。” 这自然是不行的。 叶浔哄了母亲几句,决定去找医生细谈过后,再拿定主意。 聂夏兰回了病房。 不久,屋内就传出她和叶温茂争执的声音,程昭林溜出来,关上了门。 主治医生不在办公室,叶浔就往回走。 两人就在半道碰见。 “叔叔和阿姨又吵起来了。”程昭林说道。 叶浔对此已经见怪不怪,甚至他们一天不吵,他都会觉得不正常:“嗯,我去和他们说一声,咱们等下去那边看一眼。” 程昭林没反应过来:“哪边?” “邬翊那边,送你过去替他。” 叶浔走进屋内,和母亲说,一会儿过来换班。 “我?”程昭林指了指自己,“我和江总又不熟。” “不熟你上次还告密,我以为你很熟呢。”叶浔压住程昭林的脖子,半开玩笑说道。 “哥,你记仇啊!” 程昭林被压得弯下了腰,他握住叶浔的手腕,挣//扎几下,发现无果后低声哀嚎好一会儿,待到叶浔实在受不了,堵住他嘴巴,才堪堪收了声。 第64章 * 江序舟病房外。 邬翊靠在墙壁,一只手敲着脑袋,一只手里拿着脑部ct和胃镜检查单,一字一字地读着,就差用手机一个字一个字搜索。 医生走出来,他忙拿着检查单跑上去。 “主要是胃溃疡复发导致吐血,已经进行药物止血了。”医生摘下老花镜,“脑部ct正常,没什么大问题。” “主要就是劳累过度。”医生顿了顿,“过度劳累容易导致心衰加重,胃溃疡复发,目前心脏的话,具体要等心内科评估。” “劳累过度?”邬翊懵了。 难道江序舟和叶浔在一起的时候,每天都不睡觉吗? 晚上不睡觉做什么? 聊聊人生,聊聊理想,再聊聊过去? 明显这两人应该是不会这么做的。 医生递回检查单:“嗯,好好休息应该很快就能醒。” 邬翊实在没想不明白,他谢过医生后,走进病房。 江序舟安静地躺着,脑袋上的纱布渗出零星的红。 白得刺眼,红得吓人。 “你不睡觉都在做什么?”邬翊坐到床边的椅子上,身子前倾,小声地问,“进展有点超乎意料啊,江序舟。” “你们和好了?” 如果江序舟醒着,他肯定会现在一样,不搭理邬翊。 唯一不同的应该是,醒着的江序舟会下逐客令,昏着的江序舟不会。 邬翊有点无聊,对着面前的人碎碎念容易显得精神不正常,他起身在病房外溜达一圈,又回了病房。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很好奇江序舟和叶浔晚上不睡觉到底做什么? 以及,江序舟每天都在忙什么? 公司里面的事务基本都是自己接手,按理来说,江序舟目前只有一个任务—— 追回叶浔。 可是,这一个任务对他来说,怎么就如此困难。 不是解释道歉认错一条龙,实在不行就抱住哄两句,再冰山的人都会败在这一套操作之下。 “你到底能不能行?”邬翊拖着椅子,凑近江序舟居高临下问道。 “……什么?”江序舟的睫毛抖了一下,乌黑的眼睛突然睁开,极轻吐//出两个字。 邬翊被吓了一跳,快速向后滑了一步,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另一只手掏出手机,边打电话边朝外走去找医生。 江序舟眉毛慢慢聚到一起。 他可以判断出自己现在应该在医院,根据送来的时间和睡觉的时长,大概可以推断出现在应该是晚上。 而且能勉强听见屋外有人交谈,以及电视播放节目的声音。 所以,现在应该没有到医院统一的熄灯时间。 那么……怎么会这么黑? 他抬起手揉了揉眼睛,又用力眨了眨。 眼前依然一片漆黑。 江序舟心里基本了然。 他失明了。 第52章 叶浔在半路接到了邬翊的电话,对方语气激动,估计如果不是在医院病房的话,他可能已经喊出声了。 叶浔也很激动,汽车左右摇摆了一下,速度快了些。 明明只是一天没见,他居然已经开始想见那个人了。 紧赶慢赶,终于赶到医院楼下。 可是在进病房前,他犹豫了。 自己要和江序舟说些什么? 叶浔承认自己确实不讲信用,在听见江序舟醒来没事后,他有点后悔当时心急讲出来复合的话,讲出来江序舟撑住就有机会的话。 他考虑了一路,发现自己目前真的没有半点谈恋爱的想法和冲动。 眼前摆着的叶温茂就足够他费劲心思了,再来一场恋爱,那还不如直接将他分成两半,左边一半右边一半。 他知道自己已经不再是那种二十出头,仍未经历过社会、生活毒打,始终坚信高喊着,爱情胜过一切的少年了,当前他需要学会如何平衡生活,家人,爱人。 如果这三项一定要排列的话,家人必然是第一位,为了叶温茂,为了聂夏兰,他可以放弃自己的生活和爱情。 所以……他只能对江序舟不守信用了。 叶浔朝病房内望了望。医生站在病床前交代着什么,邬翊背对着他,没有什么很大的反应。 程昭林陪他站了一会儿,走进屋内,乍然半道上愣在原地,回头望了他一眼,嘴皮子动了一下。 叶浔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是莫名感觉这个兔崽子神情有点过分严肃。 这是听见什么不得了的事了吗? 这里唯一一件事情不是已经发生了吗? 不是江序舟醒来了并且脑部ct正常吗? 还能有什么事…… 他想不出来,于是朝程昭林招招手,让人过来细说,却没想到那小兔崽子不光不过来,反而朝邬翊的方向近了些。 叶浔平白生出一种“儿大不中留”的惋惜。 他刚准备迈腿走进去,邬翊和医生便一同走了出来。 两人在他面前止住脚步,邬翊谢过医生,转头看向他。 “江序舟看不见了。”邬翊说,“你大可以放心进去。”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叶浔怔了一下,瞬间明白前面程昭林看自己的那一眼了。 是震惊,是不解,是担忧。 他问道:“不是说,脑部ct都正常吗?” “怎么会看不见?” 邬翊说:“你进去看一眼不就知道了吗?” 说完,他拉住想要说什么的程昭林走到一旁。 叶浔终于迈向那个病房。 江序舟的床铺被摇高,他靠坐着,脑袋上包着纱布,木然地望向前方。 应该也不能称为“望”,因为他现在根本看不见,只能朝着一个方向发呆。 他听见有脚步声向自己靠近,偏了偏头,猜测来人。 叶浔站在床位,没有出声。 他微微俯身,与那双熟悉的眼睛对视。 这双乌黑的瞳孔依然很黑,但是怎么连带着江序舟的世界一起黑了呢。 他伸出手,在那人面前晃了晃,见人真没有反应,心里凉了半截。 “……小浔?”江序舟缓慢开了口。 叶浔眨了眨眼睛。 不是说看不见了吗,怎么能认出来自己? 江序舟认出叶浔靠的不是眼睛,明确来说,他认出那人可以用任何一个器官,也可以用心。 只不过,他现在用的是嗅觉。 熟悉且安神的木质香味幽幽飘来。 看来,叶浔应该是回去睡了个好觉,换了身衣服才来的。 江序舟对他这个举动非常满意。 说明自己的受伤没有影响对方的生活。 叶浔应了一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极其尴尬和客套地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好。”江序舟给出个中等的词。 “还好?”叶浔不相信。 蓦然失去视觉,对谁来说都不好受,他设身处地地想了想,如果自己一觉起来发现世界一片漆黑,可能会疯,会抓狂,会害怕。 怎么可能就还好。 他追问道:“实话?” “……实话。”江序舟答道。 叶浔不相信,他站起身。 江序舟朝声音响起的方向望了望:“……小浔,你要走吗?” 叶浔摇了摇头,又想起来面前这人现在看不见:“不走,给你倒杯水。” 江序舟嘴唇干得都有点脱皮,大概很久没有喝水了。 他忍不住在心里腹诽:邬翊太不会照顾人了吧。 一次性水杯慢慢倒满温水,叶浔拿起水杯举到江序舟面前。 江序舟听见声音,苍白的手缓慢举起,在半空中犹豫一下,向大致的方向虚虚握了握。 和白色的水杯擦肩而过。 叶浔垂眸,无声地叹口气,将水杯温柔地塞进那只手中。 他想,应该买袋吸管。 “谢谢。”江序舟手抬了抬,杯沿碰到唇边,才一点点喝下。 叶浔等他喝完,接过一次性杯子丢进垃圾桶,又坐回椅子上。 他看着江序舟,江序舟看不见他。 心里异样地泛起烦躁和郁闷,他动了动身,椅子不堪重负地嘎吱一声。 床上的人头偏过来,略带疑惑地喊:“小浔?” “嗯,我在。”叶浔应道。 江序舟心安定下来,不再作声。 叶浔感觉自己还是不太能接受江序舟看不见这件事。 他拿出手机,一个劲搜索头部受伤失明的原因、失明什么时候能恢复、失明能不能恢复。 “小浔?”江序舟又叫了一声,手指歪了歪,敲到护栏。 “我在。”叶浔头也不抬地应道。 “嗯。” 两人又回复了平静。 过了片刻,又一次重复。 这次,江序舟多问了一句。 “你今晚在这?” “不会,我要去我爸那边。”叶浔说,“邬翊吃完饭过来陪你。” 第65章 “你明早来吗?” “看情况。” 江序舟点了点头,睫毛垂了下来。 叶浔看了眼时间,差不多到病房关门的时间点了,他起身去屋外找邬翊。 “你要走了吗?”江序舟向他的方向偏过头。 “不走,我去找邬翊,等他回来再走。” “那你还会回来?” “有可能。” 他见江序舟不再说话,走出屋外看了看。 邬翊和程昭林原本站着的地方空空如也。 两人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他拿起手机,发现程昭林刚好给自己发了微信—— “哥,我们在叔叔这边,阿姨回去了,你好好照顾江总。” 同时,附带一张三人合照。 叶浔嘴角一抽。 一时间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遗憾。 他回到屋内,沉默地打开陪护床。 江序舟有点拿不准了。 空气里依旧是熟悉的木质香,就是不知道是带着这个香味的人在,还是他留在空气里的味道。 也许,是思念的味道。 “邬翊?”他试探地叫道。 “不是邬翊,是我。”叶浔气喘吁吁地坐在陪护床上,又想到江序舟现在看不见,这么说他可能听不懂,于是自报家门道,“叶浔。” “小浔,”江序舟嘴角扬起一小段弧度,“你一个人?” “嗯。” 叶浔一想到跑走的两人,就牙痒痒。 然而,如果真让他去照顾叶温茂的话,他同样放心不下来江序舟。 人果然是个纠结的生物,照顾着这个伤号,又想着另一个病号。 “你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和我说。”他躺在陪护床上,想了想再次起身把病床一边的护栏拉起来,将陪护床拉近病床一点,这样江序舟下床他就能知道。 江序舟听见动静,失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 “但是你是伤号。”叶浔把江序舟的床摇平,想起这人喜欢垫两个枕头的习惯,索性出门多要了个枕头。 “其实,你当时没必要护着我的。”他坐在陪护床上乍然开口。 江序舟没反应过来。 当时的举动完全是下意识的,他没有考虑太多的后果,脑袋里就一个想法—— 叶浔不能受伤。 叶浔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江序舟头顶的纱布:“邬翊说你缝了六针,疼吗?” 江序舟安抚地笑了笑,手抬了抬,看上去应该是想伸手触碰面前的人,在意思到自己看不见后,放下了手:“不疼,我有铁头功。” “铁头功没有麻药好使吧。”叶浔也笑了笑,抓住江序舟的手,“好了,睡吧。” “我在。”他捏了捏病号的手指。 江序舟意识却一点点紧绷。 他原本想拉住叶浔,一直留在身边,直到一切尘埃落定,再放他走的。 那时候,他病入膏肓,叶浔也会对他恨之入骨。 叶浔不会过度悲伤,他也走得安心。 但是,这场意外打破了计划。 其实他知道,现在的叶浔对自己是愧疚的,是关心的,是心疼的。 而这些都是因为自己抑制不住感情,忍不住去接近他所换来的。 他也知道,之前的误会会一直如同双刃剑卡在他们之中。 谁向对方靠近,谁都会被扎一下。 当前的江序舟是幸福的,是放松的,是疲倦的。他能像一只蜗牛缓慢伸出触角去享受这一方温柔。 那对于叶浔呢? 江序舟问自己,自己离开以后,叶浔会怎么样? 答案必然是,叶浔会痛苦,会痛不欲生。 人死如灯灭。死掉的人会放下了人世间的负担、烦恼、痛苦,而他们放下的则会加倍压//在自己亲人、爱人、朋友身上。 他们会背着这些行囊,在时间长河中反复打开,闭合,直到自己也顺着河水冲到想见的人身旁,再将行囊传给下一个人。 江序舟不想这样。 无论是叶浔,程昭林,邬翊,亦或是谈惠。 他非常混//蛋地想将死亡这件事划归为属于自己的事情,不想让自己亲近的人为自己流泪,痛苦。 他也不需要仍何的怀念和铭记,需要的只是死去后的轻松。 以及他从未体验过的健康。 江序舟听见床边传来叶浔悠长的呼吸声,不由得沉思—— 自己该怎么做,才能让叶浔少一分痛苦。 第53章 这一晚,叶浔调整了很久的呼吸,都无法入睡。 他的脑子仿佛变成一台可以释放味道的放映机,不断重复这江序舟保护他的那一刻,放大里面的每一句话,每一种气味,每一个举动,却又在江序舟搂住他的瞬间,将一切都放慢下来,声音调至最大,甚至能听见花盆碎裂,每一片瓷片落地的声音。 江序舟的手很冰很凉,叶浔双手隆起,哈了口气,搓了搓。 可惜,这一口气宛如热水倒进冰天雪地之中,瞬间化成水蒸气。 起不了半点作用。 叶浔没有放弃,一直重复。 他的动作轻柔,轻柔地像江序舟同他说过的每一句。 陪护床比病床矮了一截,他瞧不见床上的人是不是已经睡着了,只能凭感觉去判断。 判断着判断着,困意袭来,他最后一次朝那只带了点温度的手哈了口气,搓了搓,准备将他塞回那人的被子时,那只手动了动,抓住他的手腕。 说是抓住,其实也不完全是,它比抓住更加温柔,更加克制,五指虚搭着,没有使半点劲,只需要叶浔一转手腕便能逃脱。 然而,他并没有这样做,反而再次握住那只手。 床上的人喃喃了一句。 叶浔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江序舟没有回答他。 叶浔噔地一下跳起来。 窗外惨白的月光照在江序舟脸上,白的吓人,额头布满冷汗,黑色的眉毛拧在一起。 叶浔的心跳得飞快,不知道是吓到了,还是前面起身的动作太大。 “江序舟?”他碰了一下那人的额头。 烫得吓人。 他放好江序舟的手,准备出去叫护士。 “……小浔。” 这次,叶浔听见了。 “我在,你现在什么感觉?”他停下脚步,俯下//身问道。 江序舟不答话,依然在低声反复叫他,手指一直不断摩//擦白色的床单,仿佛在隐忍着什么。 疼痛又或是别的什么。 叶浔低头扫了一眼,心里了然。 他知道江序舟现在很不安,很害怕。 因为网上说,乍然失去视觉的人,会极度缺乏安全感。 这就仿佛长期习惯的东西丢失,不安和害怕会如影随形,直到遗忘或者找到,才能有所缓解。 但是,叶浔和江序舟都不知道,这一次他们是遗忘还是找到。 一切的审判都在明天的检查。 “江序舟,你能听见我说话吗?”叶浔又问了一次。 江序舟好似陷入梦魇之中,每过一会儿就会叫一下叶浔,确认那人在不在。 叶浔按下呼叫铃,又搬来椅子坐在病床边,紧紧握住江序舟的手。 他叫一声,他就应一声。 护士来了,打上退烧针。 烧短时间内退不下来,护士建议可以用湿毛巾帮患者擦拭下四肢,这样能舒服些。 叶浔答应了。 可是目前的问题不是他去不去打湿毛巾,而是—— 江序舟不放手。 那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勾住叶浔的手指。 显然是不让走。 叶浔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刚才脱下来的运动外套,低声安抚几句江序舟,短暂地松开手。 他快速将自己的衣服塞进帽檐,再小心翼翼将拉链部分整理好,包在里面,轻轻放在江序舟脑袋旁边。 江序舟渐渐安静下来。 熟悉的木质香变得浓烈,填满每一寸呼吸,就仿佛香味的主人躺在他旁边。 恐惧不安的情绪慢慢抚平,安全感填满跳动的心脏。 叶浔松了口气,起身打湿毛巾,擦拭江序舟的四肢和头顶的冷汗,末了不忘伸手帮他调整鼻吸。 洗干净毛巾,拧干水,将毛巾对折叠好搭在伤号头上。 做完这一切,叶浔终于坐了下来,他感觉面前的一切变得都不再吓人。 月光化成薄纱轻轻笼罩江序舟,他的眉毛一寸寸松懈下来。 安静柔和。 “你说,你不绑架我,能遭这罪吗?”他单手撑在床沿,盯着那人说,“我们都分手了,各自安好不行吗?” “或者我们各退一步,当朋友行不行?” 朋友,一个可进可退的身份,一个可以心安理得照顾这人的借口。 如果作为朋友的话,叶浔不用承担巨大的精神压力,背负以爱为名的责任,更不会为爱而痛苦。 第66章 “所以,江序舟,你到底在想什么?”他叹了口气,“总不能真的想以死谢罪吧。” 他将手伸//进被子里,惩罚似地捏了捏江序舟的手。 冰块在春风的吹拂下,化成一滩有暖意的水。 “呸呸呸。”他看着江序舟睡着的面容,小幅度摇了摇头,“我不要,我只要你活着。” “我从来没想过你死。”叶浔感觉自己这句话有点可笑,有点像罪人在为自己辩解。 可是,这就是实话。 江序舟也知道。 毕竟,生死之事,岂是旁人三两句话能决定的。 他不怪叶浔,怪的是他的身体,怪的是他自己。 而他只是累了,想要早点结束这一切。 叶浔再次打湿毛巾,重复前面的动作。 窗外夜色朦胧,尖锐的情感磨去锋利,留下难得一见的真心。 一个多小时后,那人的体温降了下来,叶浔放好毛巾,趴在床边,迷迷糊糊见听见有人叫了声:“……小浔?” 江序舟醒了。 但是叶浔困了,他以为江序舟依然陷入梦魇之中,索性伸出手,隔着被子仿佛哄小孩似地拍了拍江序舟的后背,含糊不清道:“嗯……我在,不怕。” 江序舟判断出叶浔的位置不是陪护床那边,疑惑道:“你怎么在这里?” “……嗯。”叶浔迷糊的大脑卡顿一下,没分析出这句话的意思。 过了一会儿,才恍然反应过来——江序舟醒了。 他立刻清醒过来,睁开眼睛:“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难不难受?需要上厕所吗?” “不难受,不需要。”江序舟回答。 叶浔不相信:“实话?” 他现在作为江序舟的眼睛,不敢顺便掉以轻心。 “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他说,“别逞强。” “实话。”江序舟答完,感受到额头上有什么东西,抬手去抓,指尖刚碰到,手就被人一把薅下来。 “你发烧了,这是毛巾,敷着降温。”叶浔扫了一眼江序舟的手,沉默两秒钟,“你手上打了针,别乱动。” 随后,他默默按了呼叫铃,让护士过来换针。 江序舟猜到了大概,可能是自己不小心动了输液的手,导致针头歪了。 他张了张嘴,想道歉,却被叶浔看透了。 “是我的问题,我没有注意,忘记及时提醒你了。”叶浔碰了碰他输液的那只手,“现在是这只手,别乱动了。” “不然等下又挨一针。” 苍白的微微肿起的手背下埋着青紫色的血管,刚拔去针头的地方有些渗血,叶浔用棉签用力压住。 江序舟点了点头:“你睡吧,我没事。” 叶浔没有睡,他抬头看着输液瓶里冰凉的液体一滴滴掉落,又顺着透明的管子进入这具身体。 他决定等住院部的门开了,出去买一包暖宝宝。 最后一滴药滴落,叶浔再次用力帮江序舟按了按棉签,确保没有出血后,那颗紧张了半宿的心才来得及缓缓放下,就连声音也带上一丝倦意。 “你还难受吗?” 江序舟摇了摇头。 “想不想上厕所?或者喝水?” 江序舟摇了摇头。 “那我眯一会儿,你有事叫我。” 江序舟点了点头。 “一定记得叫我。”叶浔拉起病床的护栏,躺在陪护床上,半威胁半开玩笑,“不叫我你就要憋着,或者渴着。” 不过,叶浔也知道,江序舟很有可能宁愿自己憋着或者渴着,也不会愿意叫他起来,麻烦他。 他突然格外思念刚才发烧时候听话的江序舟。 至少有什么需要都会开口。 毕竟需要自己,也是一种需求。 叶浔定好一个小时后的闹钟,躺平,望着天花板发呆。 余光中瞧见一只手举起来,过了一会儿放下,过了一会儿又举起来。 他偏过头,看向床上那人。 江序舟举起手,发现看不见自己手后,放下,揉了揉眼睛,又举起来,依然看不见。 他的手刹那间如同失去力气,砸向床铺,不轻不重地吐了口气。 光是听这个声音,叶浔都觉得疼,他撑起身体看了一眼江序舟,轻轻开口安慰道:“没事的。” “会好的。” 如此笼统的答案,就连叶浔自己都极其难信服。 可是,江序舟居然应了一声,还浅浅笑了一下。 叶浔想,江序舟应该是睡不着吧。 睡不着的时候,应该会更加害怕和孤独,也更加容易胡思乱想。 这是叶浔的感受,他强行觉得江序舟也会这样想。 所以,他叫道:“江序舟。” 江序舟怔了一下:“怎么了?” 叶浔想不出来有什么话说,只是觉得该告诉这个病号,自己还在身边,别想太多。 他目光漫无目的地在室内荡悠一圈,最后飘到窗外。 “你当时应该推开我,而不是搂住我的。”这几天里,江序舟受伤的画面时不时就浮现在叶浔脑海里,他一帧一帧分析,总觉得如果江序舟推开他的话,两人就都不会受伤。 至少,江序舟不会失明,也不会挨这六针。 “……嗯。”江序舟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句。 “为什么呢?”叶浔问出疑问后,便后悔了。 因为就算追问下去,江序舟也未必会回答这个问题。 唯一能解释的原因无非就是下意识的举动,以及—— 说不口的爱。 两人同时沉默一会儿。 “外面有星星。”叶浔再次瞎扯了个话题,“是那种很亮很亮的星星。” “……嗯?”江序舟嘴角扬起些许幅度,“比乡下的星星还亮吗?” “嗯。” 叶浔突然想起来,在乡下的时候,江序舟和自己说,他小时候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会跑出去,躺在草垛上看星星,会和星星许愿。 他问道:“你要许愿吗?” “许愿?”江序舟笑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算了吧。” 他早都不相信这种了。 但是,话音刚落,他又改了口:“算了,许一个吧。” 叶浔见他朝向窗外,双手合十,许久后才松开。 他学着这个样子,也许了愿。 “你许了什么愿望?”叶浔问。 江序舟神情不改:“瞎许的。” 叶浔不相信。 他知道,江序舟肯定许的是,小浔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所以,他许的是,江序舟健健康康,平平安安,以及明天检查顺利,快点康复。 叶浔抬起头,望向满天繁星。 无论哪一颗可以听见,只要有一颗能够实现就好。 只要,他们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就好。 第54章 也许,真的有一颗星星听见了叶浔的愿望,实现了他的心愿—— 江序舟的检查全部合格。 医生给出的结论是,视觉传导通路的暂时性功能障碍,也就是说,江序舟的失明可能数天后恢复。 办公室内的三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程昭林拍了拍叶浔的肩膀:“哥,这几天你就放心将叔叔交给我们吧,我们保证照顾好他。” 说完,他便快速躲到邬翊身后。 叶浔扬起的手落不到兔崽子身上,只能强忍着放下。 “邬翊,你去和江序舟说。”他瞪了一眼程昭林,对他的保护伞说。 邬翊摇摇头:“有话自己说,我不记得了。” “不是我们一起听见的吗?” 程昭林碰了碰邬翊的脑袋,自己也甩了甩头:“我俩刚才什么都没听见,全都忘记了。” “……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叶浔啪地一声拿起桌子上的报告,走进病房。 江序舟坐在床头,“看”向窗外,听见动静时候,偏了偏头。 他感觉是叶浔。 而且这人的心情不好。 江序舟大胆猜测,大概……因为自己的检查结果不好? 是不是可能以后都看不见了。 江序舟压下心头的疑惑,浅笑着开口安慰道:“没关系的。” “……没有。”叶浔话音里仍带有刚才的情绪,他咳了几声,调整语气,缓和地说,“医生说……” 他想不起来那一//大串诊断结果和专有名词,只能概括:“没什么事情,医生说,过几天就能看见了。” “好。”江序舟表现比他们三个都要平静,仿佛看不见的不是他,而是刚才坐在办公室的那三位。 邬翊和程昭林倒也没真的丧尽良心地将江序舟全天丢给叶浔照顾。 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两人刚才没跑成,此时正如同两个石雕,一声不吭地坐在江序舟床边。 叶浔扫一眼程昭林,不语。 “哥……你回去吧,我们照顾江总。”程昭林弱弱道。 第67章 邬翊对着江序舟一脸爱莫能助的表情,顺势将早餐放在病床床尾,塞了个刚剥好皮的鸡蛋进他手里:“吃吧,这下只能我给什么,你就吃什么了。” “江序舟看不见你的表情,邬翊。”叶浔手伸向昨天叠好的衣服,想了想又缩回来。 给江序舟留着吧。 就当是小孩子的安抚物。 邬翊无视了叶浔的话,继续剥鸡蛋。 叶浔已经习以为常,自己伸手从袋子里拿了最后一个鸡蛋,自然而然地敲开剥好,塞进自己嘴里。 “哥……那是我的。”程昭林幽幽开口。 叶浔边吃边应道:“嗯,我知道。” 他转向江序舟,递过去杯水说:“我回我爸那边看一眼。” “也许晚点过来,也许就暂时不过来。” “我尽量。” 江序舟点点头,抿了口手里的水。 他已经坦然接受并且逐渐适应现在的情况了,不太需要别人照顾,或者说谁照顾都行。 最好是叶浔。 “那我先走了。”叶浔说,“邬翊和昭林在,有事就叫他们。” “……嗯。”江序舟朝声音的方向转了转脑袋,推测叶浔应该到了门口,接着他又听见那人不放心地说了声“我走了”。 随后才是关门声。 江序舟保持姿势没有动,许久后感觉手里又被塞了什么。 “人走了,吃饭吧。”邬翊默默把手里剥好的鸡蛋放进程昭林手中,顺手又塞了一个包子进病号手中,“白菜香菇馅的。” “你最近胃怎么样?”他问,“还疼吗?” “不怎么疼了。”江序舟说,“邬翊,这两天帮我看一下手机有什么信息,以及谁给我打了电话。” 他算了算日子,最近段时间郑君洁应该要联系自己了。 “以及……” 江序舟顿了一下,邬翊了然,拍了拍程昭林:“你哥不是嘱咐你买东西嘛,去吧。” 邬翊见程昭林走出屋外,合上门说:“屋里就我俩。” “帮我买台手机。” 邬翊不解:“你手机坏了?还是突然想换手机了。” “都不是,上次意外把叶浔的手机摔坏了,赔礼道歉。” 江序舟头偏向窗户的方向。 其实,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他就发现自己的眼睛能感受到一点光。 他仿佛个贪//婪的孩子,固执地望向有光的地方,享受着久违的光明。 邬翊应了一声,顺手递了张纸巾给他:“今晚应该是叶浔给你守夜,有什么话你们就好好说开,别一拖再拖。” 江序舟皱了皱眉。 “别再玩什么强制爱了,你这身体也不适合,欲擒故纵也不准。”邬翊直起身子,捶了捶自己的老腰,跟个老妈子似继续交代道,“放弃这类想法吧。” 江序舟眼前出现个动来动去的黑色身影:“什么强制爱,什么欲擒故纵?” 邬翊扫了他一眼,回忆起上次自己失口造成的结果后,果断拒绝给他解释,而是岔开话题:“接下来的时间,你就老实待医院里康复,顺便把心脏手术做了。” “不做。” “理由。”邬翊说,“凡事都得有个理由吧。” “你的命不单单只是你的命。”他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下,大有一副跟面前这个病号促膝长谈的架势,“是你奶奶的,是我的,是叶浔的。” 每个人的命都不是由个人组成,而是由身边的人不断往里填充,赋予不同的身份、价值、意义组成。 准确来说,它应该属于千千万万个他。 乌黑的瞳孔偏向邬翊,迟迟没有作声。 邬翊不明白他听进去了多少,也可能压根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江序舟,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他晃了晃手,想起这人现在看不见,默然放下手。 其实,江序舟明白邬翊的意思,但是不愿意答应。 就偏偏是因为自己属于这么多个人,所以他不敢死。 这次,他想自私一点。 “邬翊,我累了,我现在想休息。” “江序舟!”邬翊压住声音喊了一句。 江序舟语调平缓,没有一丝起伏:“走吧。” 平缓的像远处的地平线。 邬翊劝不动江序舟,只好坐在旁边,背靠在椅背上,面色阴沉注视着他头顶的纱布。 他有时候真的搞不明白,为什么一件那么简单的事情,会让江序舟和叶浔变得如此复杂。 或许,里面确实是存在误会,又或许,里面有开不了口的隐情,可是这都过去四年了,该放下的该拿起来的,都应该水落石出。 “江序舟,”他问,“把自己搞的这么狼狈,消耗生命去拖住一个已经不爱你的人,有什么意义?” “叶浔现在的重心完全不可能放在你身上。”他继续说,“他要照顾叔叔阿姨。” “而且上次的事情是你做的不对,不怨叶浔怪你,你找个机会认真跟人家道歉。” “一个误会加一个误会叠在一起,是换不回来关系的。如果你还想和人家做朋友,就一个个解开这些误会。不要再拖下去了。” 邬翊还想说点什么,江序舟伸手打住了。 “邬翊,给我点时间,我也有需要做的事情。” 江序舟缓了口气,说道:“你说的话我都明白,然而这些都只能建立在我完成事情之后,做完这件事以后,干什么做什么都听你的。” 邬翊张了张嘴,所有大道理都堵在嘴前,最后说出口的变成了:“除了之前说的,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做的?” 江序舟暂时想不出来什么,摇了摇头。 “那我回公司了,让程昭林留在这里,你有事情就叫他,我先走了。” 邬翊见伤号点了点头,走出屋外招呼门口的程昭林进来,自己走了出去。 程昭林乖乖坐在椅子上,叫了声“江总”之后就不再吭声。 江序舟应了一声。 空气瞬间进入尴尬。 他思考片刻后:“你觉得你哥是个什么样的人?” “邬翊哥吗?” “不是,叶浔。” 江序舟摸索着摆好枕头,手碰到旁边叶浔留下来的衣服抱枕,抓了抓一把抱进怀里,拉起被子盖住,后背靠到墙壁,调整好姿势。 若隐若现的木质香地飘浮在江序舟的鼻尖。 很安心,也很舒服。 柔软的衣服抱枕,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肚子连同心脏都暖暖的。 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他和叶浔的每一次拥抱。 由于江序舟这副残缺身体的原因,他和叶浔的拥抱都不是激烈的,热情的。久别重逢时他们不会兴奋地扑向对方,开心时也不会用力勒紧对方,许许多多时候他们第一考虑的都不如何表达热烈的感情,而是怎么样温柔克制地去表达爱意。 他们的拥抱永远是缓慢且温暖的。 在这方面,叶浔更加小心翼翼。 江序舟每次见到他的样子都会难受—— 一个朝气蓬勃的男孩,他不应该小心地去表达自己的爱意,他应该像每一个正年轻的男孩女孩们一样,勇敢扑进爱人的怀抱,被爱人稳稳接住,同时高声呼喊着爱情万岁,无所畏惧地表达内心汹涌的爱意。 而不是这样。 叶浔仿佛有读心术,他看出江序舟的想法,懒洋洋地从背后抱住他,侧脸贴住他。 年轻人炽热的心跳与生病缓慢的心跳同频共振。 刚洗完澡后的蒸汽混着语气,扑在江序舟的脖侧,水滴从漆黑的发尾滴落在浅色的睡裤上,留下一个个深色的小圆点。 “江序舟,谁规定表达爱意的方式一定是热烈的?”叶浔用下巴用力压了压江序舟的肩窝,“爱人的方式有成千上万种,你不能以偏概全,顺带否认我的方式,要学会尊重人与人之间的不同啊。” 他顿了顿,语气坚定地说:“而且,我喜欢你,也喜欢这种方式。” 江序舟顺手抓过旁边的干毛巾,盖在叶浔脑袋上,那人拎起毛巾另一角盖在他头上。 薄薄窄窄的毛巾构建成独属于两人的小小天地,说出的话也被毛巾隔开,传递不到外面。 “最后一句话,再说一遍。”江序舟的眼睛倒映出爱人的模样。 “再说一遍?”叶浔扬起嘴角,眨眨眼,“给你换一句更好听的,要不要?” 江序舟挑了挑眉。 湿//漉//漉的发梢更加贴近他的脖子,热气上移到耳侧。 “江序舟,我爱你。” “永远爱你。” 第55章 程昭林大概是有什么讲故事的天赋。 他流水账似的从自己认识叶浔那天讲起,一直讲到最近的事情,终于在给床上的人讲困前,停住了嘴。 “江总,没了。” “好,谢谢。”江序舟点了点头。 程昭林拉近椅子,压低嗓音八卦道:“那江总,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哥的呀?” 第68章 这是一个好问题。 江序舟细细想了一下。 喜欢是细细密密的丝线,一寸一寸缠绕住江序舟的心脏,最后勒进血肉。 其实,没有真正的开始。 因为一切都是铺垫后的成果。 他尚未想好怎么开口,一声响便打断了没有组织成功的话语。 叶浔将手里的杂志卷起来,朝着程昭林的脑袋就是一下:“你有胆子八卦我啦?” 程昭林“嗷”的一嗓子跳起来,跑到江序舟病床的另一边。 邬翊不在,他只能另寻保护伞。 虽然江序舟不是最好的保护伞,但是总好过没有。 “小浔?”江序舟朝模糊影子的地方望去。 叶浔应了一声,用手里的书虚虚点了点床头的“鹌鹑”,又指了指门口。 意思是,让程昭林麻溜地滚蛋。 程昭林简直求之不得。 江序舟偏偏头,望向窗外。 屋内拉着窗帘,没有一丝光投进来,但是能大致估计现在应该是中午。 “你怎么来了?” “你今晚还会留下来吗?”江序舟问。 叶浔答应了。 其实,他答应的原因很简单。 江序舟是因为自己受伤的,让人独自在医院确实不太好。 况且,现在江序舟的安全感肯定很差,身体和心理状态都离不开自己。 陪个床算是另一种报备,也算是一种答谢吧。 “只不过,我等会儿需要再过去一趟,可能晚上再过来。”叶浔倒了杯水,放上吸管,塞进江序舟手里,“我爸那边还有点事情没有处理完。” “……叔叔那边……” 叶浔推了推江序舟的手,吸管戳到干涸的嘴唇。 江序舟识相地闭了嘴。 他知道,叶浔仍然在生他私自给叶温茂转院的气。 这件事确实是他有错在先。 “对不起。” 叶浔没有应下这句道歉,他绕开话题:“你口渴都不说的吗?” 程昭林和邬翊都没眼力见的吗? “没……” 江序舟一开口,叶浔就知道他要说什么,果断打断:“喝水。” 盯着病床上的人喝完半杯水,叶浔才放下心,将杂志放进床头柜抽屉里,不放心地抬头看了两眼那人。 苍白的皮肤,遮住眉毛的头发,怎么看都与网络图片中年轻有为,不近人情的江总扯不上半点关系。 “我晚上过来的时候,”叶浔回忆这两家医院中间的路,以及路两旁的饭店,“给你带晚餐吧。” “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都行。” “饭店没有这道菜。” 叶浔说完这句话,看见江序舟的眼睛弯了起来。 他才想起来,这话是以前江序舟经常逗自己的玩笑话。 通常都是“没有都行这道菜”,或者“没有随便这家店”。 久而久之,叶浔同样学会这句话,甚至用这话反逗回江序舟。 “那你看着点吧。”江序舟的语调上扬。 叶浔扫视一圈,发现没什么要做的事情后:“有事情等我过来再说。” 江序舟点了点头,他放心出去叫程昭林回来。 “我感觉,今天的我特别适合守门,哥。”程昭林抬起头,委屈兮兮地说,“要不我去叔叔那边吧,你留下来照顾江总。” “得了吧,你再去我爸就成你爸了。”叶浔拒绝了程昭林。 病房轻声关上。 * 另一扇病房门悄然打开。 叶浔跟在护士后面,走进来:“爸,起来做检查了。” 叶温茂扭过头,叹了口气:“走吧。” 病人通常觉得做检查时间很久,然而,陪病人的家属同样觉得煎熬且漫长的。 叶浔坐在长椅上,手机里看的不是肺癌就是脑部外伤,偶尔插//入个心脏病。 旁边的路人扫一眼他的手机,投来个安慰的眼神。 终于,做完所有检查,熬回了病房,叶温茂叹了口气,叶浔也跟着叹了口气。 但是,很快叶浔坐起了身:“爸,我问你个事情。” 他想听听叶温茂是选择直接切除还是做穿刺。 这件事情,生病的人有权知道。 可是,叶浔想了想却没有问出口。 一来,尚未到合适的时机,现在突然问叶温茂,肯定会激起他的愤怒,到时候两人不可避免的再次大吵一架。 二来,叶温茂这事等同于全家的事情,所以应该等聂夏兰在的时候,三个人一起讨论。 “算了,不问了。”叶浔拿了外卖进屋。 为了不让聂夏兰下厨做饭再来回跑,叶浔就在父亲做检查的时候,点好晚餐。 他将外卖拆开,转身洗干净餐具,分好这顿饭的量,剩下的交给护工,作为今天晚上的夜宵。 “你不吃吗?”叶温茂见只有一副碗筷问道。 叶浔抽了张纸巾擦干手上的水:“不吃。” “去小江那边?” 叶温茂想起来昨天程昭林无意间提起,江序舟脑袋受伤失明的事情。 “你对人家好点,别总板着张臭脸。”他教训道,“感谢人家,不然躺病床的人是你了。” 昨天,他和聂夏兰光听程昭林描述就感觉惊心动魄,不敢想要这伤要是落在自家儿子头上,得多疼。 他们光是想想心脏就感到一阵抽搐。 “爸——”叶浔拉长尾音打断叶温茂,“我要走了。” 叶温茂未说完的话,关在门内。 叶浔走出医院,站在车旁边望了一眼天空。 天色将暗未暗,周围人流密集,饭店里涌进一批又一批的人,饭菜的香味往他鼻子里钻。 他随便找了家店,点了几个清淡滋补的菜。 等回到江序舟病房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屋内唯独床头灯亮着,微亮的光照在那人的后脑勺,墨黑色的头发间,白色的纱布显得格外明显。 江序舟睡着了。 叶浔蹑手蹑脚地放下饭菜,想上前看看那人,结果快要走到床边时,被乍然抬头的程昭林吓了一跳。 “我!靠。” 第一个字音量大了些,第二个字则被他强行压下来。 他扫一眼床上的人,又摸了一把程昭林的头。 “他睡多久了?”叶浔压低声音问道。 程昭林自己也睡懵了,他挠挠头:“可能?也许?一两个小时?” “你……不会睡的比人家伤号还早吧?” “嗯……” “没有,我先睡着的。” 江序舟忽然开口,替程昭林解了围,他想撑起身体,结果不知道是因为躺太久了手麻,还是心力衰竭导致的乏力,让他手一松,重新跌落回床铺。 叶浔皱皱眉,走过来按住他,语气有些疲惫也多了几分责怪:“别动,我帮你。” 他一手揽住那人,一手拎起枕头垫好,转到床尾,摇起床到合适高度,放好小桌板,洗好碗筷,自然而然坐到床尾,帮江序舟盛饭。 程昭林清醒过来,拉着椅子向前走了几步坐在床边,看着丰富的菜,顺手拿起叶浔面前的筷子,搓搓手:“哥,今天这么丰盛啊?” “咱们可以换班了。”叶浔拿回筷子,“还有,这是我的筷子。” “啊?”程昭林缓缓握住空掉的手。 江序舟眼睛已经可以看清大概,他看了看程昭林,又看了看叶浔,笑着说:“让他留下来吧……” “不行。”叶浔无视了程昭林满怀期待的眼神。 江序舟抬眼看向叶浔。 哪怕是模糊的视线也阻挡不住里面交织着的爱意。 面前的人专心挑着一碗白//花//花的东西,又挑挑拣拣地夹了不少菜在饭碗里。 好不容易挑完,这人站起身,离他近了一些,碗壁和勺子的碰撞声清晰,眼前陡然出现一座“小山”。 “张嘴。”叶浔言简意赅道。 江序舟迟疑了片刻。 他不是没有被叶浔喂过饭,而是没有在外人注视下被喂过饭。 他抬手接过碗:“我看得见了,可以自己吃。” 然而,叶浔并未如他愿,手始终没松,反而侧身挡在江序舟和程昭林之间:“是看得见,又不是看得清。” “等你看得清先再说。” 说完,他侧目扫了眼身后尚处于懵懵懂懂的程昭林。 后者一拍大脑,溜了出去。 江序舟放下手,放弃抵抗。 “我买了鱼,买了胡萝卜,还有菠菜……”叶浔找不到合适的话题,只能报起菜单。 在饭店等待的时间里,他上网短暂做了会儿功课,搜索了头部受伤患者吃什么有助于康复。 只不过,菜单里大部分都是江序舟不爱吃的,挑挑拣拣也就这几道菜光荣入选。 吃完饭收拾完,叶浔再次躺在陪护床上,他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取出今早带来的杂志。 第69章 为了避免那天晚上找不到话题的尴尬场面再次出现,他早上去超市的路上买了本杂志。 这样就算找不到话题,也可以念念书打磨时间。 缓和下两人之间的关系。 江序舟靠在床头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叶浔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边翻开杂志边说:“我给你念书吧。” “好。”江序舟回过神,眉眼带笑。 但是,他等了许久,都没听见叶浔故事的开头,他偏过头俯视那人的眉目:“怎么了?” “咳……”叶浔尴尬地摸一把鼻尖,“我好像……” “买成了《幼儿画报》。” 第56章 病床响了一声,是江序舟翻过身。 他用模糊的视力,认真打量那人,笑了几声。 叶浔闻声抬头,瞧了一眼病床上的人。 他莫名感觉,自己很久没听见江序舟的笑声了。 记忆里,江序舟大多数都在笑,然而那种笑容都是无声的,是浮于表面的。 他知道,不出声亦或是出声的笑都是发自内心,但是前者太过于安静和平淡,总让叶浔有一种转瞬即逝的感觉。 相比之下,后者更让他安心。 江序舟也更加真实的存在。 “那……”叶浔心情随着江序舟的笑声扬起,“故事听不听?” “听。”江序舟欣然答应。 只要讲话的是他的小浔,说的内容一概不重要。 叶浔起身扶床上的人躺下,给他盖好被子:“听的话就躺好。” 他回到自己床上,翻开令人尴尬的《幼儿画报》:“我给你念一个……” 他的声音悠长缓慢,尾音有时微微上扬,有时陡然停顿,俨然一副给孩子念故事的模样。 江序舟忍不住侧目。 他盯着叶浔认真的侧脸,翕动的嘴唇,视线一点点变得清晰。 讲故事声戛然而止,叶浔心有灵犀地扭过头,注视着江序舟那双乌黑的眼睛。 “躺好,不然我不念了。” 他的语气里没有半点威胁的意味,只有浅浅的笑意,江序舟也乖乖听话地躺平,阖上眼睛。 叶浔打个哈欠。 “困了就睡吧,明天再念。”江序舟开口道。 “你先睡吧。”叶浔继续念起故事。 江序舟心里装着事情,睡不着,但也听话地闭上眼睛。 今天下午医生来了一趟病房,告诉他身体已经进入临床心衰期,需要早点进行治疗。 可是,他需要做的事情尚且还没有做完,而且他真的很怕上手术台。 江序舟忘不掉上一次开胸手术前夜,他埋在叶浔怀里难受了一晚上。 也忘不掉躺在手术台上时,满眼的天蓝色和白色,冰冷的风无情地吹过他胸口的窟窿,血液穿过透明的管子流出,透明的药液穿过管子流入。 躺在icu里,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周围是仪器的滴滴声,时不时会传来病友抢救的声音。 生存的希望和死亡的恐惧同时并存,同时环绕,长久摧残。 苦不堪言。 出院以后的一个多月,每个夜晚他仿佛还能听见仪器和抢救的声音。 本就不好的睡眠日益递减,甚至后面的一段时间内,他只能靠安眠药度日。 江序舟真的再也不想躺进一次手术室,再也不想住一回重症监护室。 非常不想,宁愿死,他都不愿意。 江序舟听着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小,吐//出来的字黏糊成一团。 那人应该是困了。 的确,叶浔实在是撑不住了。 眼前的黑色字体逐渐缩小,变成一个又一个的小墨球,它们手牵着手融为一体,画报旁边的小狐狸也跳了出来,兴高采烈地舞动身体,红色的毛发随风飘扬,闪闪发光。 他凑近几步,想看得再细致些。 然而,那些漂亮的毛发颜色却愈发鲜艳,鲜艳过了头。 他后退几步,发现毛发已然变成一//大摊血,墨球融为一双乌黑的眼睛。 叶浔慌忙后退,摔坐在地,惊慌失措地发现面前那里是什么好看的小狐狸,而是江序舟。 正在吐血的江序舟。 血从他口中源源不断地流出来,起初那人是站立着的,逐渐体力不支撑住墙壁,最后摔倒在地,身体一抽一抽的。 满地都是血,血聚集成汪洋大海,淹没进那双浅色的眼睛。 留下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叶浔倏然惊醒,双手猛得撑起身子,后脑勺敲在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耳边是自己暴烈跳动的心跳。 他捂住胸口,转头看向病床。 那人正在安眠。 他深呼吸几次,锤了锤胸口。 还好。 还好这是一场噩梦。 梦和现实都是相反的。 梦里是这样,那现实里的江序舟一定会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反复将这话念了差不多十几遍,他的呼吸和心跳才平复下来些许。 叶浔起了床,将病床另一边的护栏拉起来,顺手帮江序舟带好歪掉的鼻吸。 他真的非常怕这个人半夜逞强爬起来。 做完这一切,心跳和呼吸彻底平复,他爬回陪护床,在靠近病床的地方睡下。 江序舟身上常带的水生香味早都被消毒水味覆盖,唯独能给叶浔带来点安慰的便是消毒水中的暖意,以及清浅的呼吸声。 叶浔闭上眼睛,强忍住心中想将手搭在江序舟心脏上的冲动。 他真的非常想感受那心跳。 可是,他又不忍心打扰江序舟的睡眠。 那人睡眠质量本来就不好,被吵醒后更加难以入眠,还是算了吧。 叶浔晃晃头,努力说服自己。 不知道是说服起了效果,还是味道和声音太过催眠,他渐渐陷入睡梦之中。 再次醒来,是在后半夜。 身侧传来压抑的呼吸声以及床单摩//擦的声音。 叶浔皱眉反应了几秒,在确认不是做梦以后,立刻翻身而起,迅速推测道:“江序舟,你是不是胃疼?” 江序舟疼得早已没有力气说话,攒起来的劲儿全使到抵在胃的手上,冷汗一阵阵冒出,他连咬住下//唇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你怎么不叫我。”叶浔瞧见他这副样子,慌乱片刻,手忙脚乱地去按铃,去掰开江序舟的手。 江序舟极小幅度的摇了摇头。 应该是疼得厉害,叶浔一下没掰开他的手:“听话,江序舟,你不能这样压你的胃。” “会出事的!” 叶浔边暗暗使劲,边轻声安慰。 “听话,别按,一会儿等护士来了,打止疼药。” “打完就好了,就不疼了。” 江序舟疼得耳朵脑袋一起发懵,迟迟没反应过来。 叶浔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拉开他的手,摸上冰冷发硬的胃。 那个让江序舟痛苦的罪魁祸首。 他用掌根轻轻一碰,面前的人就痛苦的闷哼一声,在发现自己出声后,江序舟立马紧紧咬住下//唇,抑制住声音。 “我给你暖暖。”叶浔柔声道,“暖暖就不疼了,好不好?” 江序舟实在是听不清叶浔在说什么,眼睛也看不清,只能感受到手腕处有滚烫的热量传来。 护士来的时候,叶浔仿佛看见了救星,打上止痛剂以后,他好似看见了希望的曙光。 止痛剂见效速度不算快,但是对于这种疼得厉害的病来说,微小的缓解都等同于如释重负。 江序舟不再抵抗,叶浔也有了帮他揉一揉的权力。 “还疼吗?” “对不起。” 两人同时发声,又同时陷入安静。 江序舟先做出反应,他摇了摇头,再一次用气音道歉。 “不疼就好。” “没什么好道歉的。” 叶浔没有接受他的道歉。 这属实没有什么接受的必要,胃疼不是江序舟想疼就能疼的,而且他这一次没有装病,是真的疼。 “这次,我可以给你揉一下了吧?” 话虽然是这么问的,但是叶浔却没有等江序舟的回答。 他自作主张地伸出手,掌根轻轻使劲揉着江序舟的胃。 揉了许久,感觉胃不再像发病时那般僵硬以后,他拉开抽屉,拆了一片暖宝宝,等发热后隔着衣服贴在胃的位置。 接着,他又拆了一片对折放进江序舟留有留置针的手中。 江序舟握住暖宝宝的时候,冰凉柔软的指腹刮过叶浔的手指,乌黑的眼睛不解地看着他。 叶浔反手握了握:“暖手,手太凉了。” 接着,他坐下来,握住另一只没有拿暖宝宝的手,神情认真:“江序舟,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解释,你要吗?”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也是跨越了四年后两人第一次共同面对这个问题。 江序舟眼神躲闪,不再直视叶浔。 第70章 那双浅色的眼睛仿佛有什么魔力,仅一眼就能将他拉回四年前的雨夜。 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从何处开口,怎么去讲那件已经过去许久的事情。 如果叶浔不开口问,江序舟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去提起这件事情,他甚至打算把这事带进坟墓里,腐烂进泥土。 爱可以包容误会和争执,却容纳不下沉默。 沉默只会让两人渐行渐远。 叶浔给足江序舟思考的时间。 反正,夜还很漫长,他可以慢慢等。 他坐得离江序舟更近了点,一只手伸//进被子里,搭在那人的心脏处。 胸口比手掌温暖,也更加真实。 真实地让叶浔确认,面前这人是活着的。 是活着的江序舟。 “江序舟,我们不能再有误会了。”他说,“我们真的需要好好谈一谈。” 叶浔想起来今天在医院大厅碰见邬翊,他说:“你和江序舟真的需要平心静气坐下来聊聊。” “无论未来你们是作为陌生人,或者是朋友,再或者是情侣。你们都需要解除当年的误会。” “有些事情不要失去才学会珍惜。” 叶浔觉得邬翊说得对。 自己和江序舟中间隔着那场误会,而误会隔着两人说不清的感情。 总该放下过多的情绪,总该解释清楚误会。 “我想听你解释。”他搭在胸口的手动了动,“我不想不清不楚地过一辈子。” 他声音软下来几分。 这是江序舟听不得的语气。 “你不能给我留下一个未解的难题。” 江序舟的眼睛果然动了动,却没有直视叶浔,而是松开手里的暖宝宝,移到胸口,握住那只手。 滚烫的温度一点点传递至另一只手,最后传进两个人的心脏。 江序舟放弃了。 随着叶浔对自己的感情逐渐脱离掌握,很多事情摊开了说会更让人能够接受,自己离开时,叶浔的情绪也能纯粹些。 纯粹到只有悲伤,而没有愧疚。 他清了清嗓子:“当年那件事,对不起。” “这段话我欠了你四年。” 江序舟顿了顿,又说道:“当年柏文集团刚起步,我和赵明荣同时发现一块土地,但是我先拿了下来。那时候他立刻来找我谈,愿意花高于我当时拍卖下来的两倍买这块地。我没同意。” 赵明荣是一个什么都能做出来的人,他在私下经常会利用一些违法手段去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江序舟不敢赌,他怕失去叶浔和奶奶——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人。 那时候,叶浔刚走出校门三年左右,性格里带着少年天不怕地不怕的果敢和冲劲。不过这些如果放在事业,是很不错的,可惜他在感情上也这样。 所以,江序舟不敢说,他怕奶奶担心,同时也怕叶浔控制不住情绪,只能一个人隐瞒下来。 他把奶奶接到自己家里,又强忍着不舍和叶浔提出分手。 而且还要跟全部人说出,我和叶浔已经分手了。 每说一句就等于把自己再凌迟一遍,江序舟就这样在四年里将自己反复凌迟,伤疤好了又划开。 解释完,江序舟阖上眼睛,睫毛止不住的抖。 埋藏在内心深处四年的误会刹那间脱口,紧绷的神经也一寸寸松懈。 叶浔点了点头,正如他所料,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赵明荣。 他一方面为了自己推断正确而感到开心,另一方面也为江序舟这么多年的隐瞒而感到难过。 “江序舟,你有没有想过,那时候的我也算是个成年人了。” “不至于不知轻重。” 他捏了捏怀里江序舟的手,坦白道:“其实,这么多年我气的早就不是你赶我走这件事,而是你不愿意和我沟通交流。” 叶浔当然知道,一个刚成立公司的穷小子在一块宝贵的土地和家人之间的选择是多么困难。这块土地是公司的基石,是几个员工工资的来源,而家人是情感的支撑。 他也了解江序舟重感情,宁愿苦了自己也不愿意伤害家人。 他更加明白,江序舟希望他越来越好,却不希望他受到伤害。 如果他们认真聊过,如果江序舟不那么偏执,如果叶浔不那么冲动,那么就不会有这场误会,江序舟不会受如此多痛苦,叶浔也不会受如此多委屈。 当然,也不会有现在的云核智能科技有限公司。 “对不起。”江序舟说。 他说不出什么漂亮话,推不开责任,更何况做错事的人本就是他,没什么要推开的责任。 这次,叶浔一样没有接受这句道歉。 屋内拉了窗帘,外面的光透不进来,唯独床头灯投下一小片暗黄//色的光,模糊了五官,弱化了锋利。 叶浔见江序舟缓慢地眨了下眼睛,抬手关掉了唯一的光源。 黑暗中,两人看不见彼此,却也能从呼吸声中感受到对方的存在。 “没什么好道歉的,我们都有过错。”叶浔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疲惫,和一//夜未眠的沙哑沉闷,他叹了口气问道,“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第57章 江序舟知道,叶浔说的打算指的是后面自己要怎么面对赵明荣,以及自己的处理方法。 赵明荣在上一次见面时候,试探得过于明显。 江序舟看一眼叶浔,发现叶浔也在看他,心下了然。 赵明荣这个老狐狸。 一日不除,后患无穷。 “其实,从赵明荣主动来找我合作时,我就猜到是他搞的鬼。”叶浔说,“所以,我一直让昭林盯住他,却没想到……” 他原本想借机抓住点赵明荣的小手段,将他送进牢里蹲几天,或者给制造点麻烦,却没想到…… 理想很美满,现实很骨感。 他没抓住人家,反而被人家发现了自己。 江序舟笑了笑,眼里充满着对孩子瞎胡闹的宠溺,嗓音中带点玩笑意味:“偷鸡不成蚀把米。” 恍惚间,叶浔陡然感觉自己又回到了江序舟撑起的保护伞下,仿佛有这个人在,一切事情都能摆平,一切问题都能轻松解决。 “其实,江池苑的项目……”他解释道。 江序舟打断了他:“我知道不是你。” 在拿到证据确定举报人是赵明荣后,江序舟松了口气,所有的一切都说的通了。 他一直如此坚信,叶浔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你目前有什么打算?”江序舟挑了挑眉问道。 以他的了解,叶浔绝对不会坐以待毙,就是不知道这人现在还会采取什么措施。 叶浔想了想。 云核智能科技有限公司最近正在准备erp系统,但是由于资金问题,规模较小。 不过,只加入一个赵明荣完全是绰绰有余。 他如实回答,犹豫两秒后,补充道:“我打算加入一个检测洗钱的模块。” 江序舟的眉头皱了起来:“目前进展怎么样?什么时候合作?” 他的声音不同于以往的柔和,变得格外严肃,好似此时他不是躺在病床上的病人江序舟,而是坐在办公桌前的江总。 叶浔也跟着眉毛微蹙:“怎么了?” “具体进展得问昭林,最近我没去公司,等开始投入以后,我再去赵氏集团谈合作。” “没怎么。”江序舟恢复语气,如同方才询问的人不是他,“就问一下。” “你有事情瞒着我。” 这是个陈述句。 叶浔单手将江序舟的手放回被子之下,轻轻抽走搭在那人心脏上的手。 “江序舟,我是个成年人,具有解决问题的能力。”叶浔拉起病床的围栏,双手交叠,下巴置于之上。 他看不清江序舟的表情,只能凭记忆推测这人或许正在沉思。 “而且,赵明荣针对的是我,你何必来插一脚呢?” “云核不大,如果破产了,我大不了就回去啃老,或者找个别的班上。可是,柏文不行,你也不行。” 江序舟回过神,眨了两下眼睛,看向身侧黑漆漆的人影。 叶浔继续心平气和地劝说道:“你不能保护我一辈子,江序舟。” 他不知道自己这一//大段话有多少落进江序舟的耳朵里,也许只有几句,又也许全都没有。 屋内一下陷入寂静。 许久后,江序舟淡淡地开了口:“好。等明天昭林来了再说。” 叶浔揉了揉太阳穴。 得,那些话一句都没落入他的耳朵里。 算了,明天再说吧。 叶浔摸黑给江序舟掖好被子,手背蹭过那人的下巴:“再睡一会儿,有事情叫我。” “不许再这么忍着了。” “好。” 而后,一//夜寂静。 * 早上六点,厕所猛然传出一声闷响。 几乎是瞬间,叶浔惊醒,起身冲进厕所。 第71章 昨晚对话结束后,他迟迟没有睡着,全身警惕着身旁的人,直到晨光透过缝隙照射进来时,他才慢慢松懈下来。 结果,没事的时候偏偏最容易出事。 叶浔冲进厕所,瞧见江序舟双手用力撑在洗手池边,左边膝盖弯曲。 透过镜子,他看见这人垂着头,刘海遮挡住表情。 他知道,江序舟肯定觉得自己这样非常狼狈,不愿意抬头看,于是叹口气拉过洗澡间的洗浴凳,扶着江序舟坐下。 江序舟依然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昨晚怎么和你说的?”叶浔蹲下,拉起那人的裤腿。 果然,白皙的膝盖上青紫了一片,看得有点吓人。 “疼吗?”温热的掌心附上那块青紫,丝丝缕缕的暖意融入体内,半晌,又自顾自回答道,“很疼吧。” 他边揉边问:“为什么做完手术,膝盖还疼?” “难道不是因为心脏原因造成的关节疼痛吗?” 江序舟不语。 “算了,当我没问。”叶浔想要撤回刚才的话。 他忘记了,一般这种忽然发病的时候,江序舟都会异常厌恶这具身体。 以前两人在一起时,他就发现了,恐怕分开这段时间是愈演愈烈。 “江序舟,不许多想。”叶浔移开手掌说。 江序舟缓慢迟钝地抬起头,乌黑的眼睛蒙着一层雾气,不知道是伤口疼得厉害,还是想到了什么。 叶浔一阵慌乱。 他想去抽纸巾,又觉得在这滴眼泪没落下前不太需要,他想出口安慰,话到嘴边却变了。 “你早餐想吃什么?” “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吃早餐?” 说完,叶浔的手先一顿。 江序舟眼睛没好全,怎么下楼吃早餐。 他尴尬地收回手,半握拳抵在嘴唇前,找补道:“先考考你。” 他用另一只手在病号面前挥动几下,竖起一根手指,问:“这是几?” 江序舟愣了两秒,被逗孩子似的动作逗笑了。 他笑的很慢很慢,犹如电视里的慢动作一般,叶浔清晰地看见眼里的雾气散去,露出浅浅的笑意,渐渐他的嘴角同样扬起,眼睛眯起来。 江序舟:“是一。” 叶浔接连试了几个,江序舟都答出来。 “那这个呢?”叶浔心情放松下来,竖起大拇指和小手指,“这是几?” “六。” “完了,没好全。”叶浔晃晃手,假装露出一个糟糕的表情,“这是二呀,两根手指!” 江序舟眉目更加弯了:“那看来得要你多照顾我几天了。” 叶浔挑了挑眉,站起身:“你今天表现不好,不给你机会了。” “再给一次机会嘛。” “看你今天表现咯。” 叶浔把江序舟扶到病床上坐好,边找外出的外套边说:“所以你今天膝盖撞到哪里了?” 等回来他要给洗手池贴好防撞条。 “柜子。” 洗手池下面有一个放盆子的柜子,江序舟刚才膝盖忽然使不上劲,抽力般撞了上去。 “真的不是眼睛的问题?”叶浔继续问,“等吃完饭回来,让医生来检查一下吧。” “顺便问问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天天在医院住着多难受呀,而且叶浔两边跑也有点疲惫了。 再说了,医院的陪护床一点都不好睡! 又小又窄,晚上还要担惊受怕。 叶浔感觉再这样下去,他都要快散架了。 江序舟同样受够了医院的消毒水味,再加上最近看不了手机,他完全不知道郑君洁的计划进行到哪一步了。 他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 叶浔翻了半天,终于选出一件外套,递给江序舟,自己却去了一趟卫生间。 他拿了件自己的外套对折好,夹在柜子前,自己用膝盖撞了撞,感觉装上去没有那么疼以后,才放心洗漱。 先顶一阵,等吃完饭防撞条到了,他再贴上。 等他出来,江序舟已经准备得差不多。 他穿着叶浔挑的藏蓝色夹克,里面仍然是浅色的病号服,下面套了条黑色的休闲裤。 卫生间门打开时候,江序舟刚好扣上皮带,回头看过去。 叶浔乍然与他对视,甩水的手定顿一秒,很快恢复动作。 面前这人是真的好看。 受着伤都好看。 挺拔的身形,随意的发型,眉眼鼻梁都跟照着模板长得似的。 就是……太瘦了。 在医院吃的这几顿饭都如同石沉大海,一丁点肉都没长。 “走吧。”叶浔用半湿的手抓了抓头,压掉翘起的头发,只不过刚压下去,手松开没两秒钟,再次翘了起来。 他选择放弃。 江序舟站在他身后,看着背影,静静地笑了。 * 医院外面的早餐店刚刚开门,豆浆机嗡嗡地榨出一杯杯豆浆,蒸笼冒着热气,锅里水沸腾起来。 老板娘坐在小木桌前,快速包着馄饨,余光瞧见来人,头都来不及抬:“想吃点什么?” 叶浔看了看江序舟,对她说:“两碗小碗馄饨,再要一笼小笼包和一杯豆浆。” 他扫一圈店铺:“再要两个水煮蛋。” “鸡蛋和豆浆自己拿哦。”老板娘站在锅前煮着馄饨,随手一指,说道。 叶浔进屋里去拿。 江序舟则找了张桌子,抽了几张纸巾仔细地擦了一遍。 “鸡蛋,”叶浔边走边剥,走到江序舟面前刚好剥完,一并塞进他手里,“补充蛋白质。” 江序舟垂眸看着手里平白多出的两个鸡蛋,脑袋有点疼。 自从认识邬翊和叶浔起,两人始终坚持早上投喂鸡蛋,并且宣称,一天一鸡蛋,医生远离他。 只不过,好像并没有这个效果,甚至有些适得其反。 再说了,江序舟吃一个都费劲,更别提两个了。 “你一个我一个。”他递给对面的人一个,解释道,“我吃不了两个。” “那你多吃两个馄饨。” 叶浔没有接过鸡蛋,而是将自己碗里的馄饨盛过去两个。 馄饨江序舟也吃不下那么多。 吃多了胃疼,吃少了也胃疼,不吃也疼,吃了也疼。 然而,一个难以下咽的鸡蛋和两个勉强塞进去的馄饨,江序舟果断选择了后者。 好在,医院门口的馄饨可能是怕病人吃起来不方便,又可能是病人量小,所以每一个都是小小的。 小笼包也是,不仅小,一笼才有五个。 这下方便了江序舟,却为难了叶浔。 因为,叶浔没有吃饱,他挠了挠头,想着一会儿去叶温茂那边再加个餐。 江序舟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肯定是碍于面子,不好意思再去点单,索性起身打着买单的名义,又多要了一笼小笼包和一笼蒸饺。 在见到叶浔心满意足吃饱后,才起身去结了账。 第58章 或许是天气太好,时间太慢,又或许是相聚的时光总是短暂。两人吃完饭居然都没着急回病房,而是慢悠悠地散起步。 路过小花园时候,叶浔下意识抓住江序舟的衣角。 记忆总是在相似的场景和人物之下被唤醒。 江序舟停下脚步,手臂向后,自然而然地捞起那只手,一并揣进口袋。 “别怕。” 他偏过头,笑了笑。 风吹动两人头上的绿叶,光斑撒在身上动了动。 江序舟笑得很淡,丝毫缓解不了叶浔心里的恐慌。 莫名的,他总感觉这人会消失,会离开,会不复存在。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叶浔弄不清楚它们的源头是哪里。 明明这几天他都和江序舟在一起;明明江序舟的状态看上去还算可以,除去这些恼人的常见病以外,他尚且能够正常生活,而且该做的手术也做过了,现在正在恢复阶段。 明明一切向好,为什么他依然感受到深深的无力感? “江序舟。”他不由自主地开口叫身旁的人。 江序舟转过头,乌黑的瞳孔里全是叶浔的倒影:“嗯?” “你……” 叶浔不知道说什么,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有可能,他开口只是想确认面前不是一场幻觉吧。 江序舟认真地看着他,眼里隐藏着浓浓的思绪。 “走吧,我们回去。”叶浔想了想,解释道,“外面风大,站久了你膝盖会受不了的。” 江序舟不反驳,任凭叶浔拉着他走回病房。 “小浔。”在走进电梯的时候,他陡然开口。 电梯里人多拥挤,两人被挤到最边角的地方:江序舟靠在拐角处,叶浔面朝他,手臂顶在墙壁上,努力用身体给他隔绝出一小块安全地带。 江序舟无奈地抬头拍了拍身旁的胳臂:“不用的。” 第72章 叶浔不听他说话,只是侧目看着人群散去一些,才撤去一边手臂,人再少一点时,才默默站在江序舟旁边。 “谢谢。”江序舟说。 叶浔偏头瞧了他一眼,默认了这句道谢。 电梯“滴——”的一声,到达顶楼。 门缓缓打开,两人走出来,远远瞧见病房门口有两个身影—— 邬翊和程昭林并肩站立,正低头密谋些什么。 叶浔和江序舟非常有默契地同时停下脚步,静静瞧着那两人。 差不多两分钟过去,程昭林就感受到身侧有一道灼热的视线,烧得他浑身刺挠。 他伸手抓抓后背,不敢扭头。 邬翊余光注意到程昭林的动作,顺手替他挠挠后背,嘴巴仍在说话。 “哥,哥。”程昭林打断他,“你抬头看一眼,那边是不是有人?” 邬翊抬眸看过去。 好嘛,两人密谋的主角正站在距离他们一米开外,姿势统一,神情……不统一。 叶浔瞧见邬翊看过来,挑了一下眉毛,脸上写着“过来咱们聊聊”的意味。 江序舟则是温柔地笑着,仿佛是在看两个小孩打闹。 “序舟,你两出去啦?”邬翊避重就轻地和江序舟打招呼,简单概括了叶浔。 程昭林也跟着抬起头,后退一步躲到邬翊身后,挠挠头叫道:“哥,江总。” 江序舟走到邬翊面前,朝程昭林点了点头,可后者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一旁的叶浔压住脖子,拉到玻璃窗前谈话了。 “你眼睛现在怎么样?能看见了吗?你两现在怎么样?误会说清楚了吗?”邬翊一连串问出很多问题,直到最后一个问题时候,他回头看了眼叶浔,压低声音说,“你的心脏呢?” 他边说边把新买的手机递给江序舟,同时煞有其事地拍了拍包装盒,学电视里交易那样:“兄弟懂的,最新款,包满意。” 江序舟扫了一眼手机,笑着打趣:“……你在柏文真的是屈才了。” “还行,是金子在哪里都能发光。”邬翊大度地说,随后意识到不对,“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能看见了,具体出院时间得等医生检查。”江序舟说,“说清楚了,谢谢。” “清楚就好,哎,不对,你谢谢什么?”邬翊揣着明白装糊涂道。 江序舟挂着笑容,没有说话。 这声“谢谢”一是谢谢邬翊带的新手机,二是他对叶浔说的那番话。 他一直感觉叶浔那天晚上的解释要的突然,仔细想来,唯独的可能性就是邬翊的主意。 邬翊摆摆手,将这层疑惑挥去,回头看一眼叶浔两人直起腰,知道他们谈论完,准备过来了。 江序舟也看见了。 “公司现在怎么样?”他声音大了几分,颇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 “一切正常,你就在医院安心养病吧。” “我出院回去。”江序舟说。 叶浔走到他身边时候,刚好听见这句话,眉头拧起来,话到嘴边又咽下。 他想劝江序舟多休息几天,至少等完全康复再说。 然而转念一想,发现这完全不可能。 因为算起来,江序舟已经差不多有一周时间没去公司,按照他这个工作狂的性格,没有崩溃已经是奇迹。 以前的叶浔劝不动,现在的叶浔不知道怎么劝。 邬翊应了下来,留下一句,我去找医生来检查。 转眼便拉着程昭林走了。 “小浔,如果出院……”江序舟淡然开口。 他希望出院后能看见叶浔,可是这点希望他又说不出口。 “可以给我发信息或者打电话。”叶浔说,“就是别再用那种方式了。” 他一想起那天晚上,就感觉后脑勺隐隐作痛。 下手真的太狠了。 他见江序舟嘴张了一点,连忙打住:“不用道歉,又不是你打的。事情已经翻篇了。” “回去吧。”叶浔抬手扶了一把江序舟。 他们出去了差不多一个多小时,大多数时间都站着,叶浔担心江序舟的膝盖。 他抬眼瞧了一眼面前这人的脸色,苍白甚至有些气喘。 “江序舟,回去休息一下。”叶浔不放心地问,“你胃疼吗?膝盖疼吗?” 他想不出来江序舟还有哪里会疼。 准确来说,江序舟浑身都可能会疼。 “没……”江序舟坐在病床前,喘着气。 他感觉胸口闷得发疼,空气如何都吸不进肺里,四肢乏力。 他抬手去勾床头的鼻吸管。 吸氧能缓解这些病症,所以这段时间的晚上,他几乎没有被憋醒,同时叶浔陪在他身边,心里有了依靠。 短短一周竟然是这四年来,他睡的最好的一段时间。 叶浔洗完手,打湿毛巾出来,正好看见江序舟的动作,他拦住这人。 “你先洗把脸,我给你戴。”叶浔打开鼻吸,见江序舟艰难擦去额头的汗后,帮他戴好。 源源不断的氧气滑过鼻腔,胸口的沉闷一点点散去,江序舟闭了闭眼睛,与叶浔对视。 “好点了吗?”叶浔问,“你什么时候做的手术?真的恢复了吗?” 那双浅色的眼睛里写满了紧张和疑惑。 “好点了。”江序舟如实回答,“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完全恢复。” “你别骗我。” “不骗你。” 由于这段时间接二连三的事情,叶浔对江序舟的话有所怀疑。 “真的?”他不确定地再问一遍,“你要是再骗我的话……” 他脑袋转了一圈,不敢说太重的话,最后硬生生憋出一个“小狗”。 江序舟笑了,他将这段话连起来,复述一遍:“我骗你的话是小狗。” 叶浔瞪了他一眼,貌似还想说什么时,听见身后门开了,转过头去。 是医生来了。 邬翊和程昭林站在病床左边,叶浔站在病床右边。 三人好似在看小孩做检查般,全神贯注地盯着医生的动作,大气不敢出一点。 好不容易检查完,三人同步将目光放在医生身上。 江序舟注意到他们,笑着缓解气氛道:“别看啦。” 三人都没理会他。直到医生说出,今下午可以出院。 那一刻,阳光格外明媚,室内的气压瞬间回升。 程昭林拍拍胸脯,乐呵乐呵地说:“我就说没事吧,哥你那天还……嗷!” 江序舟尚未分清他这一声“哥”叫的是谁时,程昭林就发出惨叫。 不知何时,叶浔已经转移到了程昭林身边。 “好嘴,以后你代替公司的招财猫了。”叶浔说。 邬翊看热闹不嫌事大,笑了一会儿:“能出院就好。” 程昭林被叶浔盯着,不敢说话,只能不停点头,边点还边求助似看向邬翊。 “得,我们去给你办理出院手续。”邬翊的手臂搭在程昭林肩膀上,将人往自己怀里捞了捞,看向叶浔,“你两再多待一会儿,唠唠旧。” 说完,他拉着程昭林离开了叶浔的视线。 江序舟靠在床头吸氧,疲倦地阖着眼睛,叶浔放好毛巾,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长久地看着他。 时间一下子变得很慢很慢,慢到如同能看见空气里的尘埃缓缓飘过。 叶浔心里的不安加深,包裹着江序舟的阳光,眨眼间化成旧照片褪色的边框,那人困在方寸之间,动弹不得。 他张了张嘴,移开目光,借此逃避。 然而耳边制氧机发出的嗡嗡声,却在提醒他,这一切不是照片,而是现实。 面前的人还在,在面前,在身边,触//手可及。 “江序舟。”叶浔轻声开口叫他。 江序舟偏过头,注视过来。 “你能不能答应我,以后发生一切事情,都以自己为主。” “不要再逞强了。” 叶浔的意思是,别再为自己而耗费心血,很多事情,他自己能够处理。 江序舟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仍然注视着他。 长久,深情地注视着面前曾经的爱人。 似告白,也似告别。 第59章 叶浔知道自己等不到江序舟的回答,因为这人一直是这样—— 固执笨拙地保护着自己所爱的人。 倘若江序舟爱的人有一百个,他便能把自己放在一百个开外,甚至不考虑自己。 他不再多语,抬手帮江序舟掖好被子:“休息吧,邬翊他们办手续要一段时间。” 他起身默默去收拾柜子里的东西。 江序舟住院住得突然,带的东西不多,收拾起来挺快的。 叶浔将最后一点东西装进包里,放在椅子上,抬眸撞见江序舟的视线。 病床上的人并没有睡觉,在发现自己注视的人同样看过来时,江序舟低声解释道:“睡不着。” 第73章 不是睡不着,是想多看他几眼。 叶浔不解风情,他满心都是江序舟迟迟没有康复的身体:“睡不着就闭目养神,我收东西有什么好看?” “小浔。”江序舟撑起身体向上挪了一点,很快手肘便是一软。 胳膊依旧使不上太多的力气。 “慢点。”叶浔皱眉走上前,扶了一下这人。 他真的真的很怕这人再次受伤。 江序舟现在真的受不住半点伤害了。 直到江序舟坐好,叶浔才开口询问起身的缘由。 江序舟从另一侧的床头柜抽屉里取出一台手机,递了过去:“手机的事情很抱歉。” 他偏头喘了几口气,继续解释道:“我没有骗你,手机真的摔了。” 当时,那两个人不敢拿叶浔发气,只能揪着他的手机一顿泄愤,恨不得将那台本就碎了屏幕的手机,砸成稀巴烂。 叶浔瞧了一眼手机,又瞧了一眼江序舟,接过来:“谢谢。” 江序舟如释重负。 之前,他怕叶浔不收,想了很多借口,却没想到最后竟然是如此的轻松。 “要不然,拆开看看?” 旁边的椅子被东西占满,屋内也没有多余的椅子,叶浔扫了一圈,打算就这么站着看一眼。 江序舟朝另一边移了移,叶浔眼疾手快地扶住他,怕他掉下床,甚至在坐好后,特意绕到床的另一边拉起护栏。 “小心点。”叶浔调整好枕头,自然而然地坐在江序舟空出来的半张床上,“邬翊买的?” “嗯。” 江序舟看着叶浔慢慢打开盒子,小心翼翼拿起手机左右打量:“喜欢吗?” 叶浔点点头。 江序舟浅笑:“喜欢就好。” 两人安静地坐在床上,等到邬翊开好出院证明,等到江序舟坐上车,系好安全带,叶浔才回到自己的车。 他没有将备用机里的数据传输到新手机,而是将它放进自己的外套内袋,紧紧贴着跳动的心脏,胸口的体温渐渐温暖冰冷的屏幕。 叶浔知道,它在江序舟就放心。 因为,方才他看见手机里面有一个新安装的软件。 那软件很眼熟。 是他大学期间参加比赛做的一个软件,刚开始是小程序,专门用来情侣之间查对方定位的。 其实,做这个小程序的初衷不是为了得奖,而是方便江序舟随时随刻了解自己的定位。 算是……情侣之间的小情趣。 江序舟当时抗拒了许久,藏起自己的手机:“我为什么要查你定位呀?” “你不怕我被别人勾//搭走吗?”叶浔叉着腰,气喘吁吁地问,“你手机呢?” 他将出租屋翻了个底朝头,实在没有找到江序舟的手机。 “不怕,你心在我这里。”江序舟摸了摸他熬夜过后凌乱的头发,“有什么可以害怕的?” 叶浔不想听,他偏要这么做。 在他的想法里,爱是会有一定占有欲的,友谊如此,爱意更是如此。 然而,在江序舟的想法里,爱是信任,更是放手。 两人没有找到平衡点。 但是,没关系。 因为最终,叶浔找到了江序舟的手机,并且成功地给两人建立了关系。 江序舟见爱人笑得灿烂,也就随他去了。 只不过,他几乎没有点开过。 再后来,叶浔成立云核智能科技有限公司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这个小程序开发成软件,投入使用。 他自认为是遗忘这段感情的象征。 更是缅怀。 这种监视的方式比绑架自己更好,更容易接受。 叶浔索性不去纠结。如果这样能让江序舟多放心一点的话,那自己就随身携带着吧,反正无伤大雅。 而且…… 他点开软件,果然看见上面有一个熟悉的角标在缓慢移动—— 是江序舟。 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放回内袋,发车去往正德医院。 * 汽车内。 邬翊扫了一眼后视镜,食指敲了敲方向盘:“回哪里?临海府还是柏文?” “柏文。”江序舟头靠在车窗上,望着窗外回答道,“去检查下你的工作。” “啧。”邬翊晃晃脑袋,“这有什么好检查的,我们能不能有点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 江序舟没等他说完,抢先摇了摇头:“不能。” 邬翊又不满地扫了一眼后视镜,随手一指后座:“旁边有抱枕,垫一下脑袋。” “自己平时也注意点。”他补充道,“过几天去拆线。” 江序舟应了一声,拿起手机回了几条信息。 郑君洁告诉他,他们收集的证据已经合并,下周一可以提交举报。 程昭林告诉他,叶浔说的erp系统已经进入调试阶段,这两天可能会和赵氏集团谈一谈合作的事项。 江序舟算了一下时间。 如果两人报的时间没有问题的话,基本不会冲突。 况且,云核智能科技有限公司不一定能和赵氏集团合作。 那时候,赵明荣也许一脑门官司。 他手指敲了两下手机屏,放下心,犹豫几秒后,打开了手机桌面的软件。 角标停留在正德医院。 看来,叶浔尚未回公司。 也不知道他发没发现这个软件,江序舟不确定如果叶浔发现后,会直接删掉还是打电话过来怒骂。 是恨自己还是爱自己。 江序舟再一次拿叶浔的信任去赌。 他手指划过角标,眼睛里闪过一丝不舍。 这件事情办完后,一切都能尘埃落定。 最后一桩心愿了却,此生无憾,至于最后的结局如何,他已然不想去思考。 顺其自然,听从天命。 但就希望叶浔能晚一点发现吧。 汽车停在柏文集团车库,邬翊和江序舟并肩上了电梯。 邬翊简单汇报了最近的工作,以及项目进度,正如江序舟所想,一切都按照他规划的方向发展,舆论控制得很好,股票上涨,之前的举报已经澄清,最近可以重新申请上市。 江序舟回到办公室,处理完几份文件,签完字后回到休息室换了身衣服。 此后,所有的一切都仿佛回到了之前,回到了两人还未碰面的日子。 唯一不同的是,江序舟和叶浔偶尔会在微信上交流两句,见面时不再针锋相对,终于能坐下来好好说上几次话。 虽然,两人并不知道说什么。 也许聊聊近况,也许聊聊赵明荣。 不过,大多时候他们都相对而坐,什么也不说。 * 在一个平常的下午,江序舟再次买了些水果和补品去了正德医院。 这是他本周内第三次来了。 叶浔站在电梯外,靠着墙壁,看着面前的电梯门缓缓打开,他迎上去,顺手接过江序舟手上的东西,垂头看了看:“上次买的还没吃完。” “慢慢吃。”江序舟轻轻拍走叶浔后背并不存在的灰尘,“墙上脏,下次别靠了。” 叶浔瞟一眼身旁这个自己都喜欢靠墙的人,撇了一下嘴。 叶温茂的状态基本稳定,三人商讨后也确定直接切除再做病理分析。 聂夏兰在病房内给叶温茂切苹果,叶浔回病房放完东西,拉着江序舟站到走廊。 “你膝盖现在还会疼吗?”他上下打量一眼,心里拿不定主意。 江序舟疼。 不光膝盖会疼,胃也疼,心脏也疼,确切来说,他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充斥着疲倦,每分每秒都在叫嚣着疼痛。 不止疼,他吐血咳血状态同样加重。 有时候江序舟甚至会想,人身上到底能有多少血,会不会有一天就把这些血吐完咳完。 再然后,自己就都能好了。 他还会睡不着,住院时有呼吸机能囫囵睡几个安稳觉,然而出院后病情反噬归来,本就稀碎的睡眠被困难的呼吸撕碎成零散碎片。 江序舟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完整且安稳的觉了。 邬翊看在眼里,同样帮想过办法,找过医生。 可惜,得到的答案都是—— 这是心脏病常见的症状,除非手术否则无法完全康复。 他也提出过买个家用呼吸机对付一阵子,可是被病号拒绝了。 江序舟不知道这一阵子过去,自己是否还活着,又是否有手术的必要。 尽管如此,江序舟在叶浔面前仍然是否认。 “好多了。”他安抚地说道。 叶浔不放心地多看两眼:“胃呢?心脏呢?” “都好多了。”江序舟话没有说太满,“偶尔会疼。” “那头上的线拆了吗?” “拆了,放心。” 叶浔点了点头,深深吸了口气,闻到对面这人身上熟悉的水生香。 淡淡的香味犹如雨后的海边,清新的空气里混杂一丝咸咸的气味,令他想起临海府,想起四年前每一个雨后在海边散步的傍晚。 第74章 安心,舒服。 “江序舟,有件事情,我想应该和你通声气。”他说,“今天下午,云核已经和赵氏集团签了合作。” “今天下午?”江序舟不确定地重复一遍。 这比他想象中的时间提前了几天。 举报也在两天后。 倘若他没有记错的话,叶浔曾和他提过,这套系统里加入了检测洗钱模块,而他们收集的证据也正好指向赵明荣有洗钱嫌疑。 江序舟咬住下//唇。 叶浔以为他站累了腿疼,返回病房内搬出椅子,扶他坐下。 “小浔。”江序舟叫道。 叶浔蹲下//身,浅色的眼睛注视过去。 江序舟却没再说话。 他担心赵明荣会察觉,会怀疑举报人是叶浔。 他怕赵明荣会狗急跳墙。 可是,如果现在不举报,恐怕会错过最佳时机,到时候赵明荣转移完资产,逃去国外。 一切都晚了。 太阳穴传来一阵刺痛,江序舟屈指用力按了按。 叶浔注意到他的动作:“头疼?” 江序舟摇摇头,咽下理不清的思绪,轻声说道:“最近万事小心,能待在正德医院待着就在这里待着,多陪陪叔叔阿姨。” 他们一家三口在一起,相互能有个照应,江序舟想。 “有什么事情给我打电话。”他补充道。 叶浔听出这番话里的不对劲,他拧紧眉头:“江序舟,什么意思?” “赵明荣的事情你别插手,我能处理。”他说,“你现在需要好好恢复身体,别考虑太多。” 江序舟不说话,只是眨了眨眼睛,俯身抱住叶浔。 他抱了很久很久,久到离开时他甚至有点气喘,心脏剧烈跳动,快得好似要蹦出来,偏头咳了很久,才勉强平复呼吸。 叶浔被这个突然的拥抱吓傻了,这段日子里刚平复的心情再次翻涌而出,一些不好的回忆再次浮现,呼吸急促小心。 “江序舟……你到底要做什么?” 第60章 窗户外,城市灯火点亮夜空,绿叶在医院惨白的灯光下晃动。 江序舟没有回答叶浔的问题。 他自己心里都尚未想出一个完美无缺的办法。 就算想出来,他也不会告诉面前的人。 叶浔知道追问无果,索性跳过自己的问题,点头答应:“我听你的,但是你至少要给我一个时间长短吧,我什么时候才能恢复自由活动?” 江序舟依然回答不出这个问题,他摇了摇头。 叶浔便也不再开口,只是静静地注视着。 两人一个坐着一个蹲着保持许久,直到聂夏兰出门撞见,才有了新的动作。 “小浔,我该回去了。”江序舟说完起身进了病房和叶温茂客套几句,临走前叶浔塞给他一个洗干净的苹果。 苹果,苹果,平平安安。 “谢谢。”他说。 “不用谢。”叶浔陪他走到汽车旁边,手搭在车门把手,低头想了很久,抬头说道,“江序舟,不管你想要做什么,走哪一条路,保护我也好,保护别人也罢,我都希望你能率先保护好自己。” “不要用你的命去赌。” 因为江序舟赌不起了,他再赌一次,命就会没了。 人,就会散了。 成为拢都拢不起来的雾气。 江序舟盯着那双浅色的眼睛,眨了眨眼,露出个温柔的笑容。 他知道自己答应不了叶浔,就像他答应不了四年前的那句“陪我一辈子”。 “江序舟,我希望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这是叶浔第一次当着江序舟的面说出这样的话。 江序舟感觉有一阵暖风吹过破烂的心脏,缝补那些裂痕。 恍恍惚惚间,他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凭借叶浔这句不足二十个字的话,慰藉余生。 叶浔继续追问道:“你能答应我吗?” “……可以。”江序舟停顿半晌,答应下来。 叶浔没有听出这句话的不对劲,反而松了口气,拉开车门:“路上注意安全,到家给我发个信息,我就不送你了。” “你回头回家的时候也注意安全。”江序舟点头应道。 两人就此在车库分了别。 * 此后的两三天,叶浔听从了江序舟的话,每天两点一线,老旧小区到正德医院,就连工作都改成线上。 除了周二晚上,他去了趟超市买了点必需品。 因为叶温茂周四晚上手术,所以要做好必要的准备。 日子就这么晃悠晃悠地过到周四。 叶浔如同往日般忙完工作,买了晚餐,开车前往正德医院。 在路上的时候,他拨通了江序舟的电话,打算问问他的计划实施到哪一步了,还需不需要自己做一些什么。 可是,江序舟极其罕见地没有接电话。 反而是程昭林的电话打了进来。 叶浔刚接通电话,程昭林便一反常态地叫了起来:“我靠!哥!检测到了!” “什么?”叶浔没听明白,“检测到了什么?” “赵氏集团真的有违法行为,现在记录直接上传到区块域存证平台,我刚给警察传送数据。” “有办法终止合同了!”程昭林喊道。 叶浔在十字路口处踩下刹车,盯着面前跳动的红色数字。 他同样高兴,就是……内心中存有疑惑。 江序舟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自己这样做,会不会影响他的计划? 还有,江序舟为什么不接电话? 叶浔又一次想要拨通江序舟的电话。 内心中名为惶恐的刺离奇地冒出,扎得手一抖,不下心打给了程昭林,他快速挂断,重新打给江序舟。 叶浔也不明白自己这样做的动机是什么。 可能是渴//望听见江序舟低沉的一句“没事,我在。” 更为可能的是,他希望那个人在他身边。 这是一种本能,人总在下意识总会叫出自己的依恋对象,本能地向他寻求安慰和支持,短暂躲避其中。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电话响了几声,就换成机械女声在车内回荡。 这次,江序舟不光没接电话,甚至挂断了电话。 叶浔手指有节奏地敲击方向盘,犹豫一秒后,他边打下转向灯边给聂夏兰打去电话告诉她,自己可能会晚一点去。 鲜红的数字转为绿色,他启动汽车。 突然,余光中有一辆货车从另一条车道极速驶来,叶浔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一辆熟悉的黑色越野车同时出现。 两辆车碰撞,爆发出巨大的声音。 周围的车流被按下暂停键,路人们纷纷看过来,叶浔被安全带紧紧拉回椅背,茫然地抬起头,随之眼睛猛地一缩—— 在距离不到十米的地方,黑色越野车犹如一头受伤的野兽,正狼狈地伏卧在地,车尾冒出些许白烟,透过半开的车窗,他瞧见了那个挂他电话的人。 “……靠。”叶浔低声骂了句粗口,解开安全带,踉跄跑到越野车旁。 走进才发现,情况比他前面看见的还要糟糕。 副驾驶位几乎陷入货车车底,江序舟卡在驾驶位和安全气囊中间,头无力地偏向一侧,瞳孔涣散,血从口鼻中流出。 白色的气囊上满是鲜红,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完全不敢相信这人吐了多少血? 甚至……还有没有救活的可能性。 叶浔不敢等待,也不敢赌。 “江序舟?江序舟!”他用力拉开车门。 好在主驾驶位的门能拉开。 叶浔晃晃江序舟,看见那人瞳孔短暂聚焦片刻,干涸的嘴唇张了张:“快走。” “走个屁,你和我一起走。”叶浔摸索着解开江序舟身上的安全带,架住他,却发现动不了。 “腿卡住了……” 当然,叶浔也注意到了,他着急忙慌地和赶来的路人想办法拽江序舟出来。 “嗯,我知道,你别说话,保留体力。”他说,“你动一下腿,试试看能不能出来。慢一点。” 江序舟听话地动了动。 可惜空出来的位置不够,他动弹不了,也出不来。 白烟越来越浓,周围有人在喊“起火了”,也有人拿来灭火器。 叶浔额头后背冒出细密的汗水,卯足力气,再次撬开一丝缝隙,众人奋力拽出江序舟。 下一秒,火舌瞬间吞噬整辆汽车,热浪袭来,叶浔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被后面的人乍然推了一把,摔倒在水泥地上。 他分不清是热浪还是受伤那人。 耳边只有手臂骨头清脆的断裂声,以及那人轻轻叹气般说的话—— “对不起,我逾矩了,对不起。” “恨我吧。” * 救护车来得很快。 可是,叶浔觉得它太慢了。 第75章 他单手奋力做着心肺复苏,眼里满是江序舟。 那个躺在地上了无声息的江序舟。 叶浔感觉心里缺了一块地方,他找不到自己的呼吸了。 眼泪与呼喊同时吐//出,可地上那人却纹丝不动。 不应该是这样的,怎么可以是这样。 血源源不断地流出,血腥味烧焦味交叉吸入叶浔的肺里。 “……你醒醒啊。”他苦苦哀求,浑然感受不到手臂骨折的疼痛。 心太痛了,掩盖住身上所有的痛楚。 路人无一上前。 他们不知道这位伤者是否有抢救的可能性。 或许有,又或许没有。 就算有,恐怕也极其渺茫。 毕竟,流失如此多的血…… 叶浔被赶来医护人员挤到外围,他身上,掌心里再次聚集了那人的鲜血。 血还没有干涸,正顺着手臂缓慢蜿蜒而下。 这是江序舟逝去的生命。 口袋里的电话振动几下,叶浔抬手看眼手表,挂断电话,上了救护车。 这一次,他很清醒。 他清醒地记得监护设备夹发出的刺耳声音。 他清醒地记得在救护车上,医生一直在做心肺复苏,心电图仪器发出刺耳的声音。 他清醒地记得各种颜色的光照射在那人的脸上,却都统统遮盖不住苍白。 但是,他同样懵懂。 他记不得自己是怎么下的车;记不得医生说了什么;也记不得身上的伤口什么时候包扎好的。 甚至,记不清自己什么时候站在了手术室门口。 再一次回过神时,眼前只有一脸心疼的聂夏兰。 “……妈?”他不确定地叫了一声。 “哎。”聂夏兰心疼地拍了拍他身上的泥土,“你这是干什么了?身上这么脏。” 她小心捧起叶浔的手臂:“疼不疼啊?下次小心点,再怎么着急也要安全第一。” “爸爸已经进去了,别太担心。” 叶浔顺着母亲的视线,落在同一处地方。 他想起来,方才自己的手臂摔骨折了,也想起来江序舟现在正躺在手术室里,生死未卜。 聂夏兰拉着他坐在一号手术室前的长椅上。 这一层都是手术室,叶温茂在一号,江序舟在六号。 一个在叶浔面前,一个他左边。 聂夏兰害怕地抓住叶浔的衣袖,絮絮叨叨个不停。 可是,叶浔一句话都没有听进去,眼睛时不时停留在面前,又时不时移到另一扇门前。 他总感觉自己正在失去点什么,但他不想承认。 叶浔毫无根据地坚信江序舟会挺过来的。 “儿子,你说……” “江序舟家属在吗?” 聂夏兰的话被护士打断,叶浔后背一僵,艰难地转过头。 护士手里拿着一张白色的单子,朝等待区张望一下,再次喊了一声。 聂夏兰没有听清名字,只是觉得在这种情况下喊到名字,都不会有什么好消息,所以她攥紧自家儿子未受伤的手臂。 “希望你爸爸能顺利。”她喃喃道。 “在这……”叶浔见护士摇着头,准备走回去,急忙站起身,快步走上去,接过那张白纸。 他恍然感觉自己不认识字了。 “病危通知书需要家属签字。”护士有些疑惑,“你是家属吗?” 叶浔点了点头。 他终于想起来自己算家属。 在江序舟做法洛四联症手术时候,他们就去签订了意定协议。 叶浔算是江序舟的家属,是真正意义上的合法家属。 他拿起笔,笔尖轻颤,几乎落不到纸面,好几次深呼吸才歪歪扭扭写下自己的名字。 “叶”字的最后一竖,划破纸张,戳穿心脏。 护士接过通知书,匆匆离开。 叶浔回到聂夏兰面前,这次,他没有坐下。 “……妈。” 两滴眼泪滚落。 聂夏兰心里了然:“是小江吗?” 眼泪代替了回答。 “你去他门口坐吧,你爸这边有我。”聂夏兰叹口气,“做手术总要有人守着的。” 没有希望,没有等待的人犹如天边一朵悠悠荡荡的云,转眼便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再也不会回来。 叶浔一直坐在六号手术室门口,唯一一次离开是送叶温茂进icu。 此后,再也没有离开。 等待的人转换了身份。 在签第三次病危通知书时,邬翊和程昭林一起来了。 叶浔受不住,去了趟卫生间。 他站在镜子前,静静看着自己的样子。 眼睛红得像一只兔子,鼻尖也泛红,嘴唇干裂渗出丝丝血。 他现在喝不下水,吃不下饭,胃一抽一抽地疼,强烈的呕吐感反复翻涌。 太难受了。 太疼了。 江序舟,我好难受。 他学江序舟的样子,手顶着胃,干呕几下。 什么都吐不出来。 最后洗了把脸。 走回手术室的路上有一段落地窗,站近点能看见漫天繁星。 淡淡的星光似碎银,随意撒在墨色的天空。 叶浔双手合十。 那时候,他幼稚地开玩笑说,江序舟是星星之神偏爱的人。 现在,他希望星星之神真的能偏爱这个人,至少平安开心地过完这一生吧。 “……叶浔。”邬翊站在他身后,嗓子同样哑得不成样子,“医生刚才下了第四次病危通知书。” “他说,序舟……”他深吸口气,半仰起头,迟迟说不出来后面半句话。 他们三人中,只有叶浔能签病危通知书,在此之前,每一次手术都是江序舟自己签的。 叶浔不愿意听后面半句。 他想逃避,他想离开。 那未说完的半句话太好猜了:两分钟前,他再次差点就永远失去江序舟了。 终于,七个小时后,星星带走黑夜,天边浮现出一抹亮光,手术室的大门打开。 第61章 叶浔起身时左脚绊了右脚一下,靠程昭林扶了一把,才堪堪稳住脚步。 医生摘下口罩,签完字,意味深长地看了三人一眼,简单交代道:“病人之前的身体情况,你们也清楚,送来的时候伤着内脏,目前手术后情况暂时稳定。” “不过,他的求生欲//望很弱。” “而且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家属做好心理准备吧……” 后面的话化成蜂鸣声,叶浔听不清,只能徒劳地看着医生的嘴一/张/一/合。 求生欲//望弱…… 什么意思? 是江序舟这次做好了必死的准备,还是…… 他本来就不想活了。 怎么会…… 叶浔晃晃脑袋,盯着医生的背影越走越远,他想追上去,可是迈不动步伐。 “邬翊,医生什么意思?”他转过头问道。 邬翊也听不太清,一句句话进入大脑,再一句句话流出。 只有程昭林算是比较清醒,简单翻译下医生的意思,回答了叶浔:“哥,江总原本身体就不好,再加上这次创伤……” 他顿了顿,看眼面前恍惚的两人,叹口气说:“医生让我们找点他喜欢的东西,拉住他。” 拉住江序舟,让他愿意留下来。 叶浔大脑慢了半拍,缓缓想起来。 江序舟最牵挂最喜欢的东西…… 不就是自己吗? “那……我现在能见他吗?”叶浔问。 “没有脱离生命危险,现在不让探望。” “哥,你要不然休息一会儿吧。”程昭林担忧道,“你脸色看起来很差。” 确切说,不是很差,而是根本无法看。 叶浔两个命中重要的人一起进了icu,全都在生死线徘徊。 他现在就是一个丢了魂的傀儡,摇摇晃晃,心无定所。 最后,邬翊劝他先去陪聂夏兰,自己和程昭林守江序舟,到点再相互换班。 死亡的两座大山死死压//在三人头上,压得他们喘不上气。 * 叶浔在icu门口见到聂夏兰,抱着她哭了很久很久。 他不知道该怎么去描述内心的惶恐,也形容不出来等待时候的痛苦。 太难受了,难受得他想吐,想逃避。 聂夏兰心疼地拍了拍自家儿子的后背,等他哭够之后,两人去吃了早餐。 其实,这只不过是走个过场,两人都不吃下多少东西。 内心的悲痛过重,吃饭睡觉变成了一件麻烦事,但是,家属需要做这件麻烦事,因为他们不能倒下,亦或者是他们需要别的什么东西,去压下心头的恐惧和焦急。 聂夏兰和叶浔坐在热气腾腾的早餐店,简单吃了碗粥,分了一笼蒸饺。 叶浔想起来上一次来早餐店是和江序舟一起的。 回忆总会优化场景,放大人物的表情与动作。 第76章 他记得江序舟的眉眼弯弯,也记得那人看见鸡蛋时紧皱的眉头。 如此鲜活的人,怎么会变成病危通知书上简简单单的黑色印刷体? 他同样想到小时候叶温茂带自己来早餐店给聂夏兰带早饭。 以前他总觉得,这两人的背影是如此的高大,可以背负起所有责任,可以解决一切问题。 有他们在,就没有什么可以害怕的。 然而,怎么现在却一起倒下了? 他揉了揉鼻梁,深吸口气:“妈,可以进去看爸吗?” “可以。”聂夏兰说。 叶温茂的情况比江序舟轻,而且情况比较稳定,家属可以在规定时间内进去看望。 叶浔换好防护服,带好口罩,进了icu。 “爸,我来看你了。”他站在病床边,声音透过口罩,压制部分哽咽,“我和妈都在外面等你,你快点好起来,转入普通病房。” “我们都在等你。” 叶温茂处于昏迷状态,回应他的只有仪器声,以及制氧机嗡嗡声。 也好,比江序舟好,至少能看见,能触碰,能有醒来的希望。 心里多少都有个底。 他拉过凳子,坐了下来,手轻轻握住父亲冰冷的手掌。 太冰了。 叶浔闭了闭眼睛,阻挡住再次要流出来的眼泪,睁开时又假意扫了icu一圈。 陡然,他的目光长久停留在前方,浅色的瞳孔猛然放大。 极危重病人的病房就在他的面前,只有一块玻璃之隔,里面设备齐全,二十四小时有专人负责。 叶浔看见江序舟了。 隔着玻璃看见淹没进仪器中的江序舟。 他走上前,没受伤的手轻轻搭在玻璃上。 一位家属探望的时间只有十分钟,他不知道现在过去多久,还有多少时间能够看望两人。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想多看他们几眼。 多一眼就多一份安心。 江序舟的胸口起伏缓慢,洁白的被子下是数不清的管子,红色的血液流进旁边的仪器,又流回那具瘦弱的身体。 叶浔轻轻唤了江序舟一声,脚定在原地,移不动半步。 蓦然,尖锐刺耳的报警声响起,他被吓了一跳,随即迅速环顾四周。 不是叶温茂的仪器,也不是周围陌生人的仪器,而是在他面前的,隔着玻璃的仪器。 医护人员快速涌入,护士一把拽过玻璃前的帘子,有秩序地进行抢救。 叶浔看不见,可是他却依旧站在那里,忐忑不安地听着里面传出来的动静。 他知道自己站在这里没有用。他不是医护人员,也不是老天,江序舟的命更不是他说了算的。 然而,他仍然固执地选择站在这里。 站在这里,隔着厚重的玻璃和蓝色的帘子看江序舟。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灵魂的话,江序舟一定能看见自己。 看见自己在等他,看见自己在牵挂他。 他也许会愿意重新回到这副躯体之中,存着活下去的希望。 可惜,他最先等来的不是抢救成功,而是护士告诉他,探望时间结束。 “里面这位也是我的家人。” 这是四年后,叶浔第一次亲口说出这个词。 但是,江序舟听不见,也不会知道。 护士不再说话,只是极具人文关怀地将时间宽容到抢救结束。 十分钟后,仪器刺耳的报警声停止,重新恢复正常。 叶浔松了口气,看着面前的帘子重新被拉开,露出熟悉牵挂的人,又依依不舍地多看了几眼,才坐回叶温茂身边,说了几句话,离开了icu。 * icu外,邬翊和程昭林陪着聂夏兰聊天。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谈了叶温茂的病情,谈了江序舟的情况,最后兜兜转转聊到了叶浔。 叶浔的状态没有比那两位病人好到哪里去,更何况他自己本身也是个伤号。 高强度的心理压力,以及精神身体的损伤都好似一座沉重的大山,不断压弯他的腰背。 他们都看出来叶浔在强撑。 也知道他不敢倒下,他怕自己倒下了,就没有人做决定和签字。 然而,但凡是肉//体凡胎都需要休息,不休息只会消耗尽生命力,最后倒下。 例如,江序舟。 三人沉默片刻,目光齐刷刷地转向icu大门。 叶浔正快步从icu出来,精神状态居然比进去前好了不少,他走到邬翊面前,言语激动:“我看见江序舟了。” 语调微扬,眼角留有湿润。 “嗯?”邬翊一愣,“他还好吗?” 叶浔垂眸不语。 对于当前来说,算好的。至少亲眼见到江序舟回来了,愿意留下来。 其实,他更加明白不是江序舟想要留下来,而是各种抢救手段,药物坚持以及他们这些守在外面的人,不放他走。 是他们用自私建成围墙,画地为牢困住了他,强行延长痛苦。 他也明白,这样拖不久,如果江序舟执意要走,那谁都留不住。 可是只要有一丝希望,叶浔不想放手,像江序舟之前一样,不放手。 邬翊见面前的人神情有些恍惚,自然将那话当成叶浔的幻觉,果断判断出他需要去休息。 “算了,你回去休息一下吧。”邬翊拍拍他的肩膀,看了眼他打着石膏的手臂,良久后说,“别让江序舟担心了。” 前面的话叶浔全都自动省略,只听见最后一句。 他嘴角一抽,扯出个非常难看的笑容:“他……担心我的话,会回来继续管着我吗?” 如果江序舟回来,叶浔愿意把自己关进临海府一辈子,关在这人的身边。 只要江序舟愿意…… 邬翊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站在旁边的程昭林同样回答不上来。 他们都能看出来叶浔的精神状态越来越糟糕。 浅色的眼睛里有某种东西正岌岌可危。 聂夏兰站的远,没有听清这一番话,她叫了一声:“小浔。” 叶浔抬眼注视过去。 “回家休息吧。” “可是……” “留一个人在就行了……”聂夏兰眼睛很肿,流不尽的泪水顺着脸颊滑下,她几次失声,说不完剩下的话。 她明白儿子牵挂爱人和父亲,她同样明白江序舟和叶温茂最放不下心的是叶浔。 她也放不下心。 叶浔于她而言,是家里的顶梁柱,亦是心里紧绷着的弦。 “……妈妈不能再承受家里另一个人出事了。”她嗓音颤//抖,带点命令的口吻,“回家……休息。” 叶浔身形晃了晃,程昭林忙扶住他:“哥,咱们去车上睡一觉吧?” “不光江总,叔叔需要你,阿姨也需要。” “你得先照顾好自己。” 邬翊递了包纸巾给聂夏兰,接过程昭林的话:“我和阿姨在这,你们先去休息,晚点再来换班。” 这次,叶浔不再有拒绝的理由。 * 医院外,阳光明媚,微风不燥。 是一个适合郊游的好天气。 叶浔是跟着救护车来的,他的汽车被程昭林从交警部门的停车场开回来,停在医院的地下车库里。 程昭林将座位放倒,连接成一张床。 叶浔靠在半开的车门旁,浑浑噩噩地看着程昭林布置,又任凭他拉着自己的躺下。 “哥,闭眼睛。”程昭林伸手拍拍叶浔的肩膀,然而没拍两下就被后者绕开了。 “你……自己睡自己的。” 叶浔语气僵硬。 他不是不让程昭林碰自己,而是这个动作,实在是太让他想起江序舟了。 那个总是喜欢把自己当成小孩哄的人;那个视自己的命高于一切的人。 那个……爱自己胜过生命的人。 叶浔闭上眼睛,却怎么都睡不着。 脑子很乱,一会儿闪现出破旧的越野车,一会儿闪现出病危通知书,最后总会停留在江序舟身上。 那个鲜血直流的人身上。 耳根一样不得清净,爆炸声夹杂着那句轻如叹息的道歉。 叶浔想不出这两句“对不起”包含了什么,也想不出那人为什么要道歉两次。 第一次也许是因为江序舟私自绑架自己和给叶温茂转院的事情。 那第二次呢? 是因为倒在自己面前吗? 是害怕死亡给自己留下阴影而道歉吗? 还有那句“恨我吧。” 为什么? 不是已经解释完了吗? 江序舟,我为什么还要恨你呢? 叶浔想不出来。 心太痛了,痛得全身都止不住颤//抖。 他身旁的程昭林因为高强度地守了一//夜,早就困得不行,一闭上眼睛便沉沉坠入梦乡。 叶浔听着身旁人的浅鼾,尝试动了动受伤的手臂,一阵刺痛袭来。 第77章 小小的骨折都这么痛。 icu里面的两人,岂不是更加疼。 他完全不敢想象那种疼痛。 叶浔撑起身体,从口袋里拿出江序舟送的新手机,紧握手中。 手机里除了那个软件,没有什么别的东西。 微弱的光打在叶浔柔和的脸庞,一滴晶莹的泪水滑落,流入发隙。 他将旧手机里的资料倒入新手机里。 数据缓慢滑//动,爱意一点点聚集。 最后,叶浔怀揣着新手机,又从抽屉里取出平安符,下了车。 炽热的光从地下停车库门口照射进来,潮湿阴凉的风悠悠吹过。 叶浔深深吸两口气,阖上眼睛,许久后,鼓起勇气踏上电梯,走进医生办公室。 早晨的话他没有听清,现在他要重新去听一遍,去录下来反复听。 这一次,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手,他要陪在江序舟身边,寸步不移。 因为,他是江序舟指定过的家人,是签过协议,足以交付生死的—— 家人。 第62章 “病人情况比较复杂,车祸外力受伤使得赘生物脱落,导致轻微的脾栓塞,心脏……也不是特别好。”戴着老花镜的医生凑近看一眼电子病历,“目前我们只能用ecom和抗感染来争取时间,看最后苏醒的情况,以及心脏功能改善后才能进行根治手术。” “为什么不早点劝他做手术?说不定能少遭点罪。” 叶浔愣住:“什么手术?他不是已经做过心脏手术了吗?” 老医生质疑地看了他一眼,转过电脑屏幕—— 手术记录只有法洛四联症手术。 五个字,击垮叶浔之前所有的自我安慰,碾碎本就不多的希望。 一种说不清的情绪骤然涌起,顶撞大脑,里面有被欺骗的愤怒,也有对那人不爱惜自己身体的生气,然而,更多的更多是疑问。 医生的问题,叶浔也想问江序舟。 不缺钱,不缺时间,为什么不来做手术? 非要拖到病情加重到威胁生命的时候,才做手术。 不对,叶浔摇摇头,江序舟不是拖到这时候,而是碰巧发生了车祸,碰巧躺在医院昏迷,碰巧周围都是想让他活下去的人。 所以,他没有选择。 要是有选择的话,他肯定不会选择继续活下来。 那句“求生欲//望弱”再次化成锋利的刀戳进体内。 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医生重新滑//动鼠标,继续查看这长得不见底的病历。 叶浔移了一下凳子,不锈钢的凳腿摩//擦地面发出“刺啦——”一声,他凑近屏幕。 面前密密麻麻的小字几乎布满整个电脑屏幕,渐渐聚集一起化成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黑得好像江序舟的眼睛。 那双黑得吓人,黑得漂亮……黑得安心的眼睛。 叶浔想再次与它对视。 就是不知道……江序舟是否愿意给这个机会。 他移开目光,低声问道:“他什么时候能醒?” 医生推了推下滑的眼镜,没有给出一个准确的答复。 “这不好说,具体要看72小时内脑损伤评估结果等数据再做出最后的判断。”他想了想还是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根据他前半生的经验来说,这种情况的病人苏醒窗口可能一到八周,但是更有可能的是长久昏迷或者死亡。 可是,在这个行业里,始终会有奇迹发生。 说不定是爱,也说不定是牵挂。 叶浔对着病历拍了照片,加入收藏,起身又问:“那我什么时候能进去看他?” 他又想见江序舟了,这次思念更加强烈。 强烈到如果得到的条件是死亡,那么叶浔也会在见到江序舟后,毫不犹豫地从窗台一跃而下。 死而无憾。 但是,叶浔发现自己不光想见到江序舟,还想摸他的心跳,想听他的呼吸,想留在他的身边。 长长久久,生生世世。 医生看了眼面前的青年:“脱离生命危险就可以进去看了。” 叶浔没有再追问下去。 他道了声谢,出门再去找了叶温茂的主治医生了解情况。 叶温茂的情况好了许多,病理分析会在一周后出来,预计术后六个小时可能会苏醒。 他揉了揉眼睛,走出办公室,正准备上楼去icu门口守一会儿的时候,手机响了。 是警察。 昨天那场车祸的调查结果已经出来,是客车司机疲劳驾驶所导致。 警察还说,那辆作为证物的黑色越野车经过鉴定无修复价值,有空可以来办理报废手续。 叶浔又匆匆去了一趟指定的地点,然而他却没有着急办理手续,而是到了停车场。 那辆汽车没有比它的主人好多少。 此时它正安静地趴在空地上苟延残喘,而它的主人正躺在病房里生死不明。 一车一人都不要命。 叶浔接过车钥匙,打开车门的一瞬间,眼睛立马注意到弹开的安全气囊上,依然留着那些触目惊心的血迹。 血干涸了,味道也散了不少。 可是,那一幕却成为了叶浔无论如何也迈不过去的坎,是心里的一根刺。 他合上门,深呼吸几次,才鼓起勇气再次打开车门。 “江序舟……”他喃喃道,手指轻轻抚摸过方向盘。 仿佛能够用这种方式,再次触碰到那个人的手。 可惜,时间不会回流,他也碰不到昨天那双紧握方向盘的手。 更加不能感受到江序舟的痛,和看见货车冲上来时候的着急。 叶浔简单收拾了汽车,发现属实没有什么收拾的必要。 汽车里面太干净了。 干净得好像江序舟早有打算一样。 他最后合上车尾箱的手抖了一下。 这里的阳光怎么如此炙热? 他办完手续,匆匆回了医院,在走到小花园的时候,莫名停了下来,坐在长椅。 阳光毫无遮拦地笼罩他的全身。 叶浔莫名想起以前自己特别喜欢拉着江序舟出门晒太阳。 江序舟的皮肤苍白,常年犹如薄薄的一层初雪,瞧得叶浔心慌。 但是江序舟并不喜欢这件事,他喜欢躲在阴凉处,看着爱人。 所以,叶浔记忆里的江序舟身影总是模糊,唯独那双眼睛极其的亮。 光撒进去,又溢出来。 他会靠在墙壁或树干上,抱着双臂,无奈浅笑:“……小浔,太晒了。” “别晒太久,容易中暑。” “进来坐一会儿。” 时隔多年未听见的话重新浮现出耳边,叶浔竟有些难以置信。 他原本以为这些早都被自己遗忘,丢失在时间的长河中。 记忆的闸门就此打开,那些散落的点滴回忆犹如流水般哗哗流出。 再也不停歇。 叶浔握住怀里的平安符,指尖划过塑料角时,没有留下一丝疼痛。 他抬起手,借着阳光打量这枚平安符——透明尖锐的塑料角被摸得圆润,没有半点毛边,淡黄的外壳融入阳光。 居然……有点眼熟。 这不是他送江序舟的平安符吗? 叶浔瞬间坐起,快速且颤//抖地打开外壳,去验证自己的猜测。 果然,这就是他送给江序舟的平安符。 这段时间江序舟不断受伤,他曾暗自吐槽过寺庙不灵,平安符无用,也曾怀疑过江序舟没有随身携带平安符。 他私心一直偏向于前者,因为那人向来都听他的话,珍视他给的东西。 万万没想到…… 可是,江序舟为什么要把自己的给他呢? 叶浔想不明白,他感觉按照那人的性格,不会将礼物转手送回,更不会将他的礼物送回。 他思绪似没有着落点的枯叶,被风吹得乱转,最后落在了—— 江序舟将平安符给了自己,是不是等于为自己承担了相应的因果和伤害? 就是说,现在躺在icu里生死不明的人应该是自己,之前后脑勺鲜血直流的人也是自己,眼睛失明看不见东西的同样是自己。 心脏猛然一痛,他弯下腰死死捂住胸口,本就又脏又皱的衬衣再次多了几道皱痕。 江序舟,你到底还为我做过什么? 可不可以起来,一个个告诉我? 这个问题的答案,可能叶浔会等很久。 但是,他心甘情愿。 他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欠江序舟太多太多,远远不是正德医院治疗费那么简单的事。 阳光化成针,透过薄薄的眼皮,用力刺进他的眼球,刺出几滴泪。 忽然,光暗了下来,有人站定在叶浔面前。 大脑的齿轮卡顿,他有那么一瞬间以为面前的人是江序舟。 因为他总是喜欢这样做。 用这样的方式去帮他遮挡阳光。 不止阳光,还有别的所有…… 第78章 所有关于他的一切。 如果那人不开口,他真的会这么以为下去。 然而,事与愿违。 “哥,你怎么跑到这里晒太阳?”程昭林眯起眼睛,抬眼扫视两人头顶上并不茂盛的树荫,“不晒吗?” “……补钙。”叶浔用手臂抵在眼眶,“这才几点,你回去睡觉吧。” 程昭林哪里睡得着,他被邬翊的电话吵醒本就是有点生气,结果手无意碰见旁边冰凉的座椅,起床气瞬间化成一身冷汗。 “邬翊哥前面给我打电话了。” 叶浔放下手臂,眼睛因压迫而产生一阵模糊:“说什么了?” “……哥。”程昭林犹豫不决。 邬翊的消息好坏参半,程昭林不知道如何开口。 “说话。”叶浔等得着急,起身往住院大厅走。 “哥!”程昭林尚未组合好语句,眼前的人已经跑不见影。 * 重症监护室外铺满床垫、被单,家属满脸愁容盯着那扇可以决定生死的大门,每出来一个穿白色衣服的人,大家都会齐刷刷行注目礼。 邬翊没有抬起过头,因为他短时间内不会再收到消息了。 他的后脑抵在椅背,脸埋进左手臂弯,久久缓不过劲儿。膝盖上搭着的薄薄的纸重如千斤,压得难受。 “邬翊,发生什么了?”电梯门刚打开,叶浔几乎立刻扑了出来,“是我爸还是江序舟,是谁?” 他跑得太猛了,以至于腿软了一下,险些摔倒,他手向前抓了一把,抓住那张白纸。 邬翊被吓了一跳,抬起头,哑着声音问道:“你和序舟的误会解开了吗?” 叶浔被问的一懵:“……什么?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邬翊说。 “解释了。” “解释过就好。”邬翊眼睛发酸,他抬手揉了揉,“我想和你商量件事。” 前面护士出来递来一张病危通知书,并且告诉他,病人曾有短暂的清醒。 江序舟说了两个词—— “辛苦。”和“抱歉。” 这两个词都可以对应叶浔,也可以都对应邬翊。 随后,他睫毛抖了抖,轻叹声:“放弃吧。” 说完后,他的生命体征骤然下降,医生护士立刻进行心肺复苏。 尽管抢救过来了,但是江序舟再次陷入昏迷,苏醒希望渺茫。 “叶浔,江序舟很疼……”邬翊说。 话音未落,他就偏过头,咬牙强忍住情绪。 短短的三个多小时里,邬翊想了许多,从江序舟为什么拒绝做手术到江序舟最近做的每一个行为,每一件事。 这些都是那人在与世界告别,与朋友告别,与爱人告别。 他一直用简单的想法去换位思考江序舟的处境,并且觉得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就是万能的,能克服世界上所有的困难。 名利权钱这四者,单取一项都能压死一群人。 然而这些,江序舟没有哪一项? 哪一项不能让江序舟有活下去的希望? 可是,现在他顿然明白了。 江序舟缺少了爱,缺少了足够让他活下去,坚持下去的爱。 谈惠的爱固然值得拿出手,但是这份爱又能支撑江序舟活多久? 换句话说,这份爱也许早已成为江序舟的负担。 日复一日地看着老人为自己的病揪心;为了自己的病戴着老花镜研究那一本本泛黄枯久的书;为了自己的病爬上高山,走遍市场去购买中药…… 最终,这些都如同石沉大海,丝毫减轻不了病痛,甚至都阻拦不住病情的发展。 死亡,日复一日地伴随着他们。 邬翊第一次设身处地的从这个角度去思考江序舟的问题。 很快,他就发现自己被压得喘不上气,恍然间,仿佛能瞧见老人心疼又难过地摇摇头,继续打开那盏昏黄的台灯,研究药方。 而且老人的身体状况愈发下降,江序舟随时都可能失去这份珍贵炽热的爱。 再加上病情逐日加重,上了手术台都未必能够下来,厌烦情绪同样随之增加,抗拒心理加剧。 除去这份爱,江序舟还有其他长久独属于自己的爱吗? 答案是没有的。 朋友之间的爱会消失,会分散。 爱人之间的爱……江序舟没有。 兜兜转转一圈,邬翊发现江序舟空有一副破旧身躯能永远陪伴。 只身一人来到这个世界,再只身一人离开。 邬翊见过江序舟吃的那一//大把药,花花绿绿地铺满手掌心,也帮他开过药,药单长长一条都可以用来跳绳,他曾无数次想问这位朋友,吃这么多药真的不会吃饱吗? 可是,药物并不能阻拦病情恶化,就像心脏手术不能保证永远不会生类似的病一样。 随着后面病情加重,用药会越来越多,各种仪器苦苦支撑,方才抢救,江序舟的肋骨断了一根,两根骨裂。 医生告诉邬翊,如果情况依旧这样下去,后面有创抢救会越来越多,需要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邬翊要支撑不住了,他深深吸口气,久久吐不出来。 这样一身伤病地活着,真的太痛苦了。 他不忍心看见好友如此痛苦,况且,他真听进去江序舟的那一句“放弃吧。” “……如果之后还有这样的情况发生,我们……就放弃吧。” “江序舟……他真的太疼了……” 第63章 “邬翊,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叶浔抓紧邬翊的衣领,强迫他看向自己,“你作为他的朋友,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你自己觉得合适吗?”叶浔问。 “叶浔,正因为我作为江序舟的朋友,所以我才会说出这样的话。”邬翊丝毫不躲避叶浔快要吃人的眼睛。 那双江序舟最喜欢的浅色眼睛,此时真的非常像一块琥珀,江序舟也成为困在里面的昆虫。 “你知道他为什么会生病吗?”邬翊语气极重,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你知道为什么云核能如此一帆风顺吗?你真的以为那些资金是你自己得到的吗?真的是你的老师给你的吗?” “叶浔,收起你的脾气。”他一口气说完剩下的话,“但凡你当初多对江序舟好一点,当年多相信他一点,或许就不会有现在这档子事了。” 他用力推开叶浔紧握的手,抚平衣领,后退两步,拉开距离:“我至今都觉得你当年不应该,真的不应该这么做,有什么话是不能摊开说的。” 叶浔拧紧眉头,垂在身旁的手紧紧握拳,心脏却是一抽一抽的。 “你不了解当年的事情,凭什么在这里做决定。” “更何况,我才是江序舟的家人,放不放弃是我做的决定。” “你算什么东西。” 他厉声质问完,转身就要走进icu。 他此时此刻就要看见江序舟,就要看见那单薄的胸膛轻微起伏,就要看见监视仪器上的数据跳动。 “叶浔,你到底还要折磨他多久?”邬翊问,“治疗和手术都太痛苦了。” “江序舟不想承受的话,你就放过他吧。” “放各自一条生路……不好吗?” “反正……你也不爱他了……何必呢?” 他的声音夹杂着止不住的颤//抖,睫毛迟迟不敢落下,生怕眼泪会不受控地滚落而下。 叶浔头都没回。 “就算他不想承受了,我也要他亲口和我说。” “与你无关。” 邬翊还想多说两句时,一只温热的手堵住他的嘴,身后的人呼吸急促,喷//出来的呼吸都冒着热气。 “哥,你快进去看江总吧。”程昭林气都来不及喘匀,连忙解释道,“邬翊哥也是为江总着想。” “立场不同,立场不同罢了。”他边摆摆手,示意叶浔快走,边手上用点劲,不然邬翊就快要拽掉他的手了。 “用别人的命着想。”叶浔回头瞟了一眼两人,又将目光停留在邬翊身上,“也就他能想的出来。” “你!”邬翊好不容易挣开束缚,开口刚想骂,又再一次被堵住。 他甩开那只罪恶的手,不服气地回头瞪住身后的人:“你捂住我嘴干什么?” “影响我发挥!” “哥……”程昭林颇为无奈,“别告诉我,你没看出来江总是为我哥活着的啊。” “而且,我哥对江总本就处于旧情复燃的阶段。” “给他们两个人多一点时间,说不定后面就能和好呢。” 邬翊看见面前熟悉的人,声音彻底沙哑,几次开口都失了声,最后堪堪说出一句:“可是,序舟病情不一定能等到那天,他太疼了……” “相信爱能发生奇迹吧。”程昭林打断他的话,极其难得地吐//出一句有道理的话。 邬翊不再多说,拾起那张没有签字的病危通知书,放进口袋,跟着程昭林走出医院。 第79章 * icu内。 叶温茂已经醒了,聂夏兰正坐在病床旁,紧紧抓住爱人的手,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嘴里说着“遭罪了,太遭罪了。” 叶温茂的眼角同样湿润。 叶浔换好防护服,走了过来,站在母亲身边,看了叶温茂良久,迟迟说不出话。 他该道歉的,因为父亲做手术的时候,他未曾待在身旁。 “爸,对不起。”他轻声说道。 “臭小子。”叶温茂笑道,“有你妈等我就足够了。” 叶浔无声地偏过头。 玻璃里面拉着蓝色的帘子,他只能凭想象去猜测后面那人的情况。 “去看看吧。”聂夏兰单手推了一下儿子,“去玻璃那里看看。” “离得近一些。” 物理的距离靠近点,心脏的距离也能靠近点。 叶浔踉跄一步,走到玻璃前。 护士了然,给江序舟换完药,拉开了帘子。 病床床头抬高,江序舟的被子滑落至胸膛以下,露出来的大部分地方被胸带固定,旁边贴着电极片,连接着旁边的仪器。 倏然,叶浔的视线一片模糊,没受伤的手搭在玻璃上,正对着心电监护仪的位置。 仿佛在感受江序舟的心跳。 “江序舟,我想起来了。” 叶浔最近总想起来一些久远的回忆。 眼泪浸//湿睫毛。 “遇水行舟的下一句是不进则退。” 第一滴泪从左眼滑落。 “你往后退,好不好?” “退回我怀里,别往前走了。” 第二滴眼泪从右眼滑落。 “前面路太黑了,停下来吧。” “停下来,别再走了。” “……别走了,求你……再走就要找不到我了……”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嘴角抽//动,喉结滚动,半天说不出下一句话。 好疼。 骨折的手臂,破碎的心脏都好疼。 他缓慢滑落,蹲下//身。 “江序舟,我好疼,你不是说过不会再让我疼了吗?” “可是我现在,真的好疼。” “……骗子。” 巨大的悲痛笼罩着叶浔,他感觉自己和病床上那人渐行渐远,他们之间的关系逐渐被抽离。 叶浔,这不就是你曾经想要的吗? 怎么现在快要实现了,反而感到后悔和悲痛了呢? 接连不断的仪器声包裹着压抑的抽泣,聂夏兰几次想上前安慰儿子,都被叶温茂拦下。 两人静静看着叶浔哭的像个孩子。 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可偏偏它又是最有用的宣泄方式。 止不住的泪,似无声的挽留,也似坚持下去的勇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叶浔终于扶着玻璃站起身,深蓝色的口罩贴在冰冷的玻璃。 这次对准的位置—— 是江序舟的脸。 那张熟悉又英俊的脸。 口罩动了动。 “江序舟,我等你。” “等你回来。” 不知道是那一句话触动了江序舟紧绷的弦,亦或许是他听见担心的人叫了疼。 叶浔清晰地看见心电监护仪上的数据明显起伏了一下,他瞪大眼睛,盯住那人的脸。 此刻,他恨不得变成千里眼,实在不行变成望远镜或者放大镜都可以,只要能看见江序舟有轻微的动作就行。 可惜并没有。 因为这只是个正常现象。 他垂下眼眸,片刻后又抬起,依依不舍地多看了那人两眼,转身回到父母身边。 长期未休息的精神岌岌可危,迟钝的大脑居然萌生出一个不正常的想法—— 如果江序舟放弃生命,那他也不活了。 这个想法吓了叶浔一跳,他慌乱地甩了甩头,逃避开父母关心的目光。 他觉得自己真的应该去休息了。 聂夏兰欲言又止。 叶温茂招呼叶浔坐得离自己近些:“儿子,爸爸没有喜欢过男人,但是我想性别与性别之间的爱情应该大差不差,真心实意对一个人好,这就是爱。” “我不知道你们当初发生了什么,又各自受了什么委屈,可我觉得小江是个好孩子,不会是那种背叛爱情的人,他满心满眼都是你。” “爸爸妈妈觉得一个人只要不犯什么原则性的错误,并且他还一直爱你的话,这人可能就是适合与你共度余生的人。” “而且,我们也看出来,你并没有完全放下对他的感情,那何必困住自己又困住他呢?” 叶温茂粗糙的手抹过叶浔湿润的睫毛:“你们一起抗过了流言蜚语,扛过质疑,还有什么不能扛过的呢?” “回家休息好,平复好心态,多来陪陪小江,陪他多说说话,多看看他,让他知道你在。” “到最后,无论结局如何,都别给自己留下太多的遗憾。” 聂夏兰附和地点点头,用棉签帮叶温茂湿润嘴唇:“爸爸妈妈从始至终都希望你能找一个真正爱你的,对你好的,足以交付终身的人。” “但是,也不希望你辜负别人的好意。”她望向玻璃,里面再次被拉上帘子,“小江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 如果心里迟迟放不下的话,那就继续在一起吧。 叶浔点了点头,想再说些什么时,护士告诉他们,探望时间已经接近尾声。 聂夏兰和叶浔只好与叶温茂告别。 离开前,叶浔又看了眼玻璃后的深色帘子,嘴唇碰了碰—— 他在和江序舟说,回见。 明天他们还会再见面的。 末了,他和母亲脱去防护服,走出icu。 叶浔的口罩被泪水打湿,防护服下的短袖被冷汗打湿,整个人好似从水里打捞上来的流浪汉。 聂夏兰上下打量他,从鸟窝样的头发,滑至挂有两个黑眼圈的眼睛,再到挂在胸口前打着石膏的左臂,最后停顿在身上混杂血迹尘埃的浅色短袖,轻声问道:“没休息吧?” “睡不着。”叶浔如实回答。 “那就回家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吧。”聂夏兰说,“别让小江醒来,第一眼就瞧见你这副狼狈的样子。” 叶浔觉得母亲说的有道理。 江序舟醒来见到自己这个样子,一定会心疼的,如果有精力说话,他肯定会像聂夏兰和邬翊那样劝自己回去休息。 自己确实应该收收脾气,对江序舟好一点。 他身体上的病痛都已经足够折磨人了,心里又毫无支撑。 这样的情况,换成谁能有活下去的勇气呢? 活下去是接着找罪受吗? 两个疑问推开混乱,陡然出现,叶浔恍然发现,浇灭江序舟活下去希望的人是他。 可是,给江序舟希望的人也只能是他。 叶浔呼吸节奏乱了,心跳如擂,疯狂撞击耳膜。 他和母亲说了一声,匆忙离开。 目前,他想不出任何补救方法,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赶紧回家调整状态,不要让江序舟一醒来就担心。 叶浔边下楼梯,边打电话给程昭林。 毕竟,以自己现在这个状态,最好还是先不要碰汽车吧。 电话铃声响了很久,那边才接通。 “哥?”程昭林那边有树叶摩//擦的沙沙声,伴随着晚风吹过的声音,“叔叔和江总怎么样?” “我在住院楼楼下的小花园,你来一下呗。” 叶浔应了一声。 他下了电梯,走出住院楼,猛然抬头望向最顶层。 那里应该是办公室,或者是会议室。 白色的灯开着。 亮如白昼。 叶浔突然想起来,江序舟是不喜欢如此亮的光的,他总喜欢留盏孤灯,暖黄//色的光弱化锋利的面部线条,架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遮住浓密的睫毛,一举一动都会被投射在不远处的墙壁…… 就连影子都显得如此的温柔。 哪怕只是回忆里的简单一幕,都足以让叶浔深陷进去。 甘愿溺亡于此。 无可避免的。 叶浔又开始想江序舟了。 第64章 夜已经深了,聂夏兰准备好铺盖,果断加入icu门口的家属大军;程昭林坐在树荫下,接过邬翊买来的饮料;叶浔收回目光,揉了揉脸,走去小花园找程昭林。 小花园就在住院楼后面,路不远,只不过需要叶浔绕过去。 周围十分寂静,树荫茂盛,路很直,白天会有不少家属陪伴着病人来这里复健,旁边则停满整齐的电动车、自行车。 叶浔踩着月光,慢慢地走。 或许是因为他累了,又或许是因为他肩上背负的心思太重。 快要接近小花园的时候,叶浔听见有人在轻声说话,风吹出语气里强压着的哽咽—— “我和他从刚上大学时就认识,我们一个宿舍的,住对床,每天都在一起上课,吃饭,下课,毕业后又一起创业……我怎么可能会忍心让他走啊。” 第80章 “可是,比起来长久的痛苦,我还是觉得短暂点比较好。”嗓子大概是被情绪堵住,那人咳了好久好久,才继续哑着声音说道,“……万一,重来一世会有更多人爱他呢。” “也许,到时候他没有那么多钱,也没有那么多名气,但是会有爱。” “有父母的爱,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的爱,有很多很多朋友,有一位很好很好的爱人。”那人顿了顿,“无论从哪一个方面来说,都会比现在多,他还会有一副健康强壮的身体,有力的心脏,从小到大都可以自由自在地奔跑,不用忍受无边无际的疼痛,不用晚上难受到睡不着,不用怕下一秒就会失去生命……也不会突然晕倒。” “他可以做一个普通人。” 拥有个普通的家庭,普通的工作,普通的身体…… 最后普普通通的过完一生。 这辈子,那个人为了能够作为一个普通人已经拼尽了全力,下辈子能不能直接实现这个愿望? 不要再为难他了。 另一个人轻声问:“但是,他下辈子不会有你这样好的朋友了……也不会有现在这位爱人。” 空气凝结起来,叶浔停下脚步,站在墙角处,如同一个偷//窥者,看着面前幸福的一幕—— 树荫下,两个人,一个人坐着,另一个人枕在他的大//腿上,手臂遮盖住眼睛。 曾几时,他也这样躺在江序舟腿上,如今却人非物是。 之前说话的人接过话:“不要紧,我会记得他的。” “至于他的爱人……” “应该也会记得的吧。” 坐着的人往叶浔方向看了一眼,手指无意识的缠住另一个人的头发。 可惜,头发太短,刚打个圈就滑落手指。 躺着的人放下手臂,斑驳的树影照在他脸上,遮住表情:“我今天拿到病危通知书的时候,心脏仿佛漏跳了一秒,难受得想吐。” “后面说出的那些话时,也很疼,浑身都疼。” “可是……是他让我们放弃啊。” 那人悲伤得有些语无伦次了,不知道是在说服自己,还是在说服谁。 叶浔挪了挪脚步,被面前的台阶绊倒,摔了一跤,本就脏兮兮的衣服,再次沾上不少尘土。 听见动静的两人齐刷刷抬头,躺着的人立刻端坐起来,坐着的人站了起来,朝叶浔快步走来。 “哥……” 叶浔顺势坐到台阶上,朝身后摆摆手,随后将脸埋进臂弯里。 方才偷听到的话,无疑是化成一把利刃,一下接着一下捅进了他的心脏。 空气结冰,就连呼吸都成为一种不可言说的痛。 程昭林一并跟着坐下:“哥,你应该听见了吧。” “邬翊哥不是那个意思,他困懵了,脑子不好使……” “他同样不舍得江总的。” “我知道。”叶浔腿软得站不起来身,呼吸尤其困难,声音闷闷地往外冒,“……你让他过来,或者扶我起来。” “我想……和他聊聊。” 他想听听邬翊今天喊出来的那些问题的答案。 哪怕这些答案都会化成一根根刺,把他扎成一只彻头彻尾的刺猬。 他一样心甘情愿。 因为这些都是江序舟做过的事情,走过的地方,以及—— 藏在最深处的爱。 叶浔应该去听,应该去看,应该去了解。 他应该陪着江序舟。 之前他总以为是江序舟欠自己一句道歉,欠自己一个解释,欠自己许许多多的东西,现在他才明白,原来欠东西的人一直都是自己。 也可以说,是江序舟不张嘴,对最爱的人隐瞒了事情。 然而,这些都罪不至死。 叶浔没必要,也不应该恨他。 他的状态实在是不好,程昭林终究没有扶起他,而是拉来了邬翊。 邬翊休息了一下午,精神状态稍微好了些,情绪也稳定了不少,坐到叶浔身旁。 两人都迟迟没有开口。 不知道从何说起,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哥,你倒是问呀,你不就是想知道江总做过什么事情吗?”程昭林受不了两人这样的氛围,率先说话。 叶浔依旧闷声:“……你怎么知道?” “哪还能有什么事啊。”程昭林耸耸肩,盘腿坐在他们面前,如果两人吵架打架,他能第一时间站起来拉架。 邬翊先开了口。 “序舟……”他深深吸口气,“他的心脏病和胃溃疡基本上都是过度劳累,思虑过重导致的。” 叶浔离开的那段时间,包括后面见面的那段时间,江序舟吃不好,睡不好,脑袋里装的不是叶浔,就是那一堆公司的事情。 别人做完心脏手术都是需要静养的,而江序舟不是,他可能今天留在墨城市,明天就飞往外地。 忙得脚不沾地。 所有人都知道,江序舟是在用忙碌麻痹自己。 只可惜,越想越忙,越忙越想。 应酬的时候,江序舟几乎是来者不拒,红的白的统统下肚,胃药也像是不要钱似的往肚子里丢。 邬翊拉都拉不住,每次扶那人回到办公室时,他都在想,要是叶浔在就好了。 叶浔在的话,就有人能管住江序舟了。 他可能就不会再生病,可能就能睡一个好觉,可能会时不时给自己放假…… 可能……就不是现在这样了。 “我在的时候……”叶浔抬起头,衣服皱褶在他脸上留下印子,红红的一道有点像浅浅的伤疤,“他很少喝酒的。” “因为,他知道你酒精过敏,也不喜欢闻酒味啊。”邬翊扯了扯嘴角,试图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可他怎么使劲,都扯不出来,“应酬怎么可能不喝酒。” 位置做的越高,越多人求办事,喝酒吃饭都是常事。 当然,前期都是别人求江序舟办事,后期就变成了江序舟求人办事—— 云核智能科技有限公司成立了。 “至于资金。”邬翊看了眼程昭林,“你说吧,这是你家的事情。” 程昭林不了解这件事,之前他爸爸一下子掏出几百万给叶浔时候,他同样惊呆了,甚至晚上躲在被子里掰着手想,成为富二代后他要先做什么事。 结果,他第一件做的事,那就是被叶浔招进了公司,确切说应该是被程兴生硬塞进来的。 表面说是程昭林优秀,实际目的是叶浔为了答谢程兴生。 邬翊没料到程兴生保密工作居然做的这么好,晃晃手:“算了,我说吧。” “是江序舟给的钱。”他说,“不然他一个建筑学院的,为什么会和你们院的老师关系那么好。” 虽然叶浔和江序舟谈恋爱时,江序舟经常跑去陪男朋友上课,多多少少都与老师混了个眼熟,但是不至于好到能去老师家吃饭的关系。 “我靠……”程昭林发出一声最真诚的感叹,“原来我真的不是富二代啊。” 邬翊瞥了他一眼。 叶浔没有动。 “居然……”他轻笑了一声,“居然……” 他想不出自己要说什么。 离开江序舟之后,他一直以为自己能够克服所有困难,成立属于自己的公司,是程兴生的帮助和自己的努力。 万万没想到,是自己曾经的爱人在他身后用金钱和关系在为他保驾护航。 “所以,我真的觉得你不应该离开江序舟。”邬翊润润嘴唇,“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什么误会,我都觉得你当初都可以再等等,多问问,再多坚持一下……” “我当时……坚持不下去了。”叶浔打断他,“那时候我性子傲,低声下气求江序舟几次,都没有得到解释。” “懵懂间,我觉得这个人变了,变得更加不喜欢交流,不喜欢沟通……” 叶浔以为江序舟不喜欢自己了。 他直视邬翊的眼睛。 他们都是一脸疲倦。 “你也知道的,如果爱人之间不沟通,不解决摩//擦的话,消耗的就是爱意。” 爱意磨平,一段关系也就走到了尽头。 邬翊和程昭林不再说话。 叶浔目光涣散,盯着鞋尖。 寂静的花园里,只有风吹过的声音。 不涉及原则问题的感情,向来都没有谁对谁错,只有处境不同,选择不同,方向不同。 他们都为这段感情做出过牺牲,做出过努力,只是结果不尽人意罢了。 谁都不能怪,谁都不值得怪,谁都不应该怪。 “邬翊,我不会放弃的。”叶浔想到下午的对话,目光短暂集中,“就算只有百分之一的成功率,我都要去赌。” 赌曾经的感情有用,赌江序舟会心软回来,赌叶浔隔着比力说的话能被听见。 倘若,江序舟这一次愿意回来,叶浔想,那他们一定要好好在一起。 永远不分开。 第81章 邬翊应一声。 他无法干涉叶浔的选择,更何况现在尚未走到这一步,具体的情况要等接下来的检查。 “你要好好对他了。”邬翊说,“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 江序舟本就如同瓷器,磕不得,碰不得,这场车祸后,变成了碎掉又重新补好的瓷器,容不得半点伤害,更加需要身旁的人耐心呵护。 叶浔点了点头,他自然会这么做。 他现在巴不得给江序舟直接缩小揣进胸口的口袋,好好看管 程昭林看一眼手表,见时间不早,站起身拍了拍屁//股的灰:“走吧,我送你们回家,然后我回来医院陪阿姨。” 年轻人火力旺,休息半小时等同于休息一晚上,他的精气神好得仿佛能再去跑个1000米,再完成几个代码。 邬翊和叶浔看一眼他的脸色,纷纷觉得自己确实要休息,就都没有拒绝。 程昭林先送邬翊回家,约定好明天换班的时间,才自然地开去老小区。 “不回那边,回临海府。”从上车开始就在闭目养神的叶浔,忽然睁开眼睛,打开手机里的导航,翻出收藏夹最底下落了灰的地址,投进中控屏幕上。 “不是回家吗?”程昭林打灯掉头。 叶浔再次合上眼睛,声音极小却也极为清晰:“那里,也是我的家。” 不光是他的家,也是江序舟的家—— 更是他们的家。 第65章 程昭林第一次来临海府,他扶着叶浔进了屋,好奇地望了一圈:“哥,这可比你那套老破小好多了。” “你是怎么忍住不住这么好的房子,跑去租个连楼道灯都没人修的老破小?” 叶浔抬手按着太阳穴:“……滚蛋。” “好嘞。”程昭林答应极快,把手里的钥匙一放,“车钥匙挂门口了。” “不用,你开走吧。” “好嘞。”程昭林麻溜转身,拿了车钥匙离开。 空荡的别墅里,只留下叶浔一个人。 他把房间里的灯全部打开,心里却还是觉得空,仿佛少了什么东西,精气神和血液都一股股往外淌。 “江序舟,”叶浔轻轻喊了一声,“我回来了。” 他知道,不会有人回应的。 他倒进单人沙发里,仰着头,深呼吸几次,用力之深,就仿佛想要重新闻到那人留在这里面的味道一样。 与回应相同,空气里只有土腥味和海水的腥咸味。 他缩进沙发里,想用一些东西填埋心脏,顺带…… 填满胃。 叶浔差不多一天没吃饭了,就算心里不想吃,正常的生理需求也需要他补充能量。 他撑起身体,走去厨房—— 那几天里,江序舟最长待的地方。 厨房收拾得一尘不染,灶台没有半点油渍,锅碗瓢盆整齐摆放,油盐酱醋都被收进柜子里。 叶浔转悠一圈,没有发现有什么可以吃的东西,只好打开冰箱。 瞬间,他瞪大了眼睛——冷藏里除了日常吃的菜以外,还装满了他喜欢喝的饮料,冷冻有满满一抽屉的冰淇淋。 这明显是做好了长期生活在这里的准备。 叶浔后知后觉发现,那段被绑架的时光里,江序舟没有请做饭的阿姨,也没有保洁,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并且就连公司都没怎么过问。 江序舟……什么意思? 他原本的打算是什么? 是好好的,强制地陪伴自己渡过这段时间,留下个好印象再消失不见吗? 叶浔手足无措地站着,冰箱低于环境几度的风吹拂过裸//露的手臂,使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最后一点吃饭的想法都消失殆尽了,他跑进书房,试图想找到一些东西,能够否认自己最开始冒出的想法。 他依旧固执地相信江序舟不是想离开。 江序舟肯定舍不得离开。 书房一片狼藉。 干涸的血迹、零散分布的花瓶碎片、细碎的土壤,每一处都在告诉叶浔—— 之前那不是一场梦,而是真实发生的事实。 他蹲下//身,痛苦地抱住脑袋,江序舟两次受伤的场景交叉出现,最后都停留在那双乌黑的瞳孔。 渐渐的,瞳孔里的光散去,化成一层薄雾。 最后,不堪重负的眼皮垂下,遮盖住那片黑。 叶浔知道自己不应该再想,再陷进去了。 然而他控制不住。 他扶着柜门起身,沉默地打扫完书房。 再然后,疯狂地拉开抽屉,寻找江序舟可能会留下来的东西。 信也好,礼物也罢,只要是江序舟留下来的,全都能安抚他此刻烦躁且临近崩溃的心情。 他不相信江序舟会不留东西给他。 不相信江序舟就舍得这么孤身离开。 果然,如他所料,在拉开的书桌的第三个抽屉里,看见了那张涂涂改改好几次的信纸。 总共两行,叶浔一眼就能扫完,却又耐着性子从头一个字一个字读。 第一行:小浔,遗产已经公证,律师会来联系你。 什么遗产? 江序舟你为什么要立遗嘱? 你……真的打算离开? 想要否认的想法被证实,叶浔抖了一下,咬住嘴唇,强迫自己继续往下看。 第二行:之前所有的事情,对不起。 刹那间,自己被推出去那刻,耳旁出现的话有了解释。 江序舟的道歉,是因为私自给叶温茂转院,是因为囚禁了叶浔。 那最后一句道歉呢? 是不是因为意外在叶浔面前离开,给爱的人留下心里阴影。 可是,江序舟你知道吗? 这两句道歉都不是叶浔想要的。 他想要的一直都是你在,你安然无恙地活着。 这样就足够了。 信纸上的字越来越模糊,叶浔不敢眨眼,生怕泪水会滴落上去,晕染本就不多的字。 他半仰起头,跪坐在地上。 这段时间的叶浔,如同一个迷失回家方向的孩子,不争气的眼泪总会悄无声息地落下,他不喜欢这样无助的自己,也不喜欢这样流泪脆弱的自己。 可是,他没有办法。 如果连流泪的权利也一并失去,也许他就再没有站起来面对江序舟的勇气了。 片刻后,他止住眼泪,小心翼翼地收好信纸,关好抽屉,恢复书房原本的模样,关门前又留恋地回头扫了一眼,就仿佛四年前的某一个傍晚,他成功拉江序舟出去散步的时候一样。 只不过,那时候的叶浔是满怀期待,而现在的叶浔却失去了期待,余留下的是毫无止境的害怕。 叶浔回到主卫洗了个澡,用了和江序舟相同的洗发水,沐浴露,丢下来衣服顺手放进洗衣机,用了相同的洗衣液。 什么都用相同的,是否就能意味着回到那个温暖的怀抱? 镜子上蒙着薄薄一层淡白色的水蒸气,遮挡住叶浔的眼睛,他随手一摸,从下巴到额角留下一道痕迹。 他只看得清这一块。 洗完澡后,湿哒哒的头发垂了下来,血丝如同藤蔓蔓延包裹住眼球,红得吓人,嘴唇周围冒出青色的胡茬,凑近些还能瞧见鬓角有几根白头发。 短短两天,叶浔过得也不好。 他嗤笑一声,低头摇了摇,打开水龙头洗了洗把脸,待到水蒸气再次攀上镜子,才鼓起勇气抬起头,拉开柜子,打算用江序舟的剃须刀。 柜门打开,映入眼帘的不是洗护用品,而是许许多多整齐分布的白色小瓶子。 叶浔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咯噔”一下,他拿起那一个小小的药瓶,咯嘣打开,瓶底余下几粒白色的圆形的药片,手一晃,药片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好似雨滴落在草地。 那晚的雨水淅淅沥沥下,身旁的人轻轻拍打他的后背,一声轻叹再次浮现耳旁。 他短暂地愣了神,没有再次落泪,而是沉默地收拾好药瓶和自己,打开江序舟的衣柜,选了一套睡衣换上。 衣柜的衣服不多,两套睡衣,两件衬衣,两条裤子,少得可怜。 叶浔揉了揉眼睛,他听邬翊说过,自己离开以后,江序舟一直住在办公室里的休息间,每天两眼一睁便是工作,否则就是去应酬,偶尔谈惠来了,他才会去山河府住几晚,等到谈惠走了,他又回到那个小小的休息间。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他取了一件衬衣,抱进怀里,躺在床铺的左边。 鼻尖环绕浅浅的水生香味,衣服沾染他的温度,恍惚间确实犹如缩进那人怀里,听见他一深一浅的呼吸声。 多日的疲惫在幻想中,一寸寸缓解,叶浔坠入梦乡。 * 临近清早,墨城市下了一场小雨,细细的雨丝斜斜落下,融入风中,散入空气里。 微凉的风吹进屋内,叶浔不舒服地皱了皱眉,裹紧被子,抓住衣角的手指泛白。 第82章 他茫然地张望四周,发现自己站在一栋写字楼下,旁边是来来往往的人,面前是漫天白雪。 雪落得潇洒,白得看不清方向。 他凭借直觉,走出楼外,看见不远处的公交车站有一抹熟悉的棕色的背影。 是江序舟。 “江总,身体真好,这种天气还穿风衣。”叶浔没想到自己一开口,便是这样讽刺的话。 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别的话。 江序舟转过身,衣角略微扬起,平静如死水般的眼睛望了过来。 平静得吓人,安静得害怕。 他脱下风衣,披在叶浔身上:“多穿点,别着凉。” “以后的日子,继续往前走,别回头。”大雪将要将江序舟吞噬,融化进寒冷的冬季,他继续说,“照顾好自己,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不要害怕,一切都会过去。” 叶浔想要伸手拉住这人;想要脱去风衣还给这人;想要抱住他,用嘴唇堵住这一句句类似于告别的话。 可惜,他怎么都动不了,只能如同一块木板立在江序舟面前,任凭这些话扎入心脏。 江序舟说完,脸上露出浅笑,手抬起似乎打算摸//摸叶浔的头发,却又在即将落下前停住手,喃喃道:“算了。” 他后退两步,退进白雪中,消失不见。 叶浔呼吸一顿,呛咳而醒,他惊怖地摸向身旁—— 如梦里般冰冷。 屋内极暗,阳光藏在乌云后,触碰之处均是冰凉。 “江序舟。”他埋进怀里的衣服里,深吸几口气,让味道灌满全身,“别离开我。你回来好不好?” “回来……” “回来留在我身边,别走了……”他嘴唇微颤,“不要走,陪着我。” 他苦苦哀求,渴//望相隔千米外昏迷的人能听见,渴//望头顶的老天能听见。 只要能让江序舟回来,谁听见都可以。 哀求到最后,翻来覆去就剩下一句“别丢下我。” 再后面,叶浔发不出声音,他连呼吸都感到困难。 床头柜上的手机震动,嗡嗡声宛如救生圈,把将要溺亡于梦境之中的人拉了上来。 “喂——”叶浔眼睛发蒙,看不清来电人。 “哎,小浔。”苍老的声音传来,“你能联系上舟舟吗?” “这段时间他都没给我来电话,我打他电话也没接……” “最近我心慌的厉害……你跟奶奶实话实说,舟舟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奶奶。”叶浔坐起身,咽了咽口水说。 谈惠应了一声,柔声道:“舟舟的身体我都知道的,发生什么事情奶奶都能承受得住,没事的……” “奶奶。”叶浔打断她,“没有的事情,他现在挺好的,前两天我们还在一起呢。” 他绞尽脑汁找了个借口:“他出差,现在不在我身边,等他回来,我们一起去看您。” 这个谎言,快要把叶浔自己都骗进去了。 他哄了谈惠几句,挂断电话,起身准备去医院。 临出门前,叶浔换上江序舟的休闲衬衫。 江序舟比叶浔高了三厘米,但是他体型偏瘦,这件衬衣穿在叶浔身上便刚好合适,甚至更为板正。 如果江序舟在的话,他一定会笑着端详良久,满脸欣赏地夸奖道:“不愧是衣服架子,好看。” 叶浔闭了闭眼睛,同样扬起嘴角,对着镜子收拾了一下,手扫过鬓角时,怔了怔—— 头发白的更多了。 这次是一小块。 很小的一块,大概有指甲盖大小。 可是,叶浔还没到三十岁呢,怎么会开始有白头发呢? 叶浔自己也没想到。 也许是思绪太重,又也许是休息不好。 白就白着先吧。 就是…… 不知道江序舟醒来看见自己白头,会是什么反应。 他挠了挠鬓角,想不出来。 既然想不出来,不如就去回去看看。 * 叶浔一路紧赶慢赶到了医院楼下,却又在即将要进电梯前反复调整呼吸,颇有些当初第一次约会时候的紧张。 这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情绪。 算起来他和江序舟认识五年,四年时光里吃喝住行几乎都在一起,形影不离,他张嘴江序舟都能知道他想吃什么,江序舟起身,他也能知道这人想干什么。 怎么可能会见面紧张。 可是,叶浔现在就是实打实的紧张,热气从刚买的早餐袋口冒出,如火般燎到他的手指,产生痛感,他换只手,鼓起勇气,埋头走了进去。 第66章 邬翊休息一晚,精神状态好了不少,来到icu门口换下眼睛都没睁开的程昭林。 聂夏兰卷起铺盖,收进墙角,张望门口,看看有没有医生或者护士出来。 由于尚未到探望时间,三人只能并排坐着:程昭林枕在邬翊肩头打盹;邬翊低头用电脑处理工作;聂夏兰朝别的病人家属打听,需要做什么准备,买什么用品。 叶浔就是在这时候上来的。 他边往外拿早餐,边问:“晚上……没什么事吧?” 程昭林懵懵地摇摇头,语气里是未睡醒的沙哑:“没有。” “没有就好。”叶浔发现自己买少了邬翊的早餐,准备去补买时,被人拦下。 “不用了,我送昭林和阿姨回去的路上,顺便吃点就行。”邬翊说,“你留在这里看着吧。” “毕竟,我们都不算是江序舟的家人,做不了决定。”他把“家人”两字咬得极重,仿佛是在提醒叶浔,要用对待家人的态度去对待江序舟。 “好。”叶浔求之不得。 他目送三人离开后,呆坐在长椅上,一口一口塞完早餐,沉默地收拾好狼藉,静静望着监护室的大门,似雕塑般久久静坐于人声鼎沸之中。 他无比庆幸江序舟那晚没有发生别的并发症,也没有再经历抢救。 说明希望正在重新燃起。 说明一切都在向好的发展。 叶浔积攒些动力,等到差不多探望的时间,他换上防护服进去。 叶温茂正靠在病床上练习吹气球,吹两下移开嘴喘息一会儿,再接着吹。 原本半分钟能吹一个气球的男人,现在要吹五分钟。 叶浔安静地看着他吹完那一个鲜红气球后,才坐到旁边的凳子上:“爸,这两天感觉怎么样?” 叶温茂喘着气,手指极其快速地给气球打了个结,塞进儿子怀里:“你爸身体还不清楚嘛,感觉挺好。” “好就行。”叶浔笑了一下,感叹道,“感觉好就有希望。” 他拿起那个红得鲜艳的气球,第一次觉得这里面充满着生机和希望。 他想把它拿去给江序舟看,他想让江序舟也能好起来。 叶温茂缓过气,让叶浔选一个颜色的气球,自己给他吹。 “绿色的吧。”叶浔说。 绿色是春天的颜色。 他盼望两人都能如同春天新发芽的树叶,生机盎然。 叶温茂取出绿色,深吸口气,叶浔看着气球一点点膨胀,绿色一点点变浅。 “休息一下。”叶温茂捏住口说,“这两天,我躺在病床上,想明白了很多事。” 人一旦上了年纪,再经历过生离死别,对于生命的意义会更深一层。 叶浔将视线从气球移到叶温茂身上,打算听听父亲忽然而来的感悟,却没想到迎来的是一个问题。 “小浔,你觉得什么是幸福?” “嗯?”叶浔眨了几次眼睛,低头想了想,“你和他都好起来,站在我面前,和我说话……吵架也好。” 这是他现在能想到的唯一的幸福。 叶温茂又吹了几口气球:“当时,我拒绝检查就是怕失去见你们的机会。” 人生本就只有三万天,前两万天他从未在医院度过,其中一万天都陪在叶浔和聂夏兰身边,就在他以为这样的日子已然是寻常时,突然被告知剩下一万天可能会困于医院,并且生命随时都会戛然而止。 谁都无法接受,谁都会想逃避,谁都没有勇气去面对来势汹汹的病情。 “后来呢?”叶浔问。 “后来,架不住小江和你妈轮番的劝说嘛。” 在做手术前,叶温茂就已经知道转院是江序舟擅自做主,并且承包了所有的医疗费用。 那时候,江序舟可谓是天天来医院报道,甚至花重金请来国外的医生一起诊断,同时查找了一堆资料,用来向他保证病情能够稳定,会有解决方案。 叶温茂坚定不移的观念开始动摇,聂夏兰再打几副感情牌,观念彻底崩塌,同意了转院,同意了检查。 “……江序舟。”叶浔低下头,盯着鞋尖,扯了扯嘴角,“还干过这件事呢。” 他当时光顾着恨江序舟了,完全想不到这人竟然能把一天时间掰成这么多去用,去花在别人身上。 第83章 以至于忘记了自己,劳累的身体。 到头来连一声感谢都没得到。 “那他有没有说过自己不想做手术的事?”叶浔说,“他不做手术,还顺带骗了我。” 一提到这个,叶浔的心连带着胃一起隐隐作痛,窒息感袭来。 “提过,不过可能不是根本原因。”叶温茂把气球绑好,放在枕边。 代表希望的气球是不能泄气的。 “小江说,长期生病是很磨人的,但是有人陪伴的话,会算是一段不错的时光。” 至少,你能知道这世界上会有人爱你,不为钱权名利。 只为了你是你,而爱你。 叶温茂忘不掉那双乌黑的瞳孔里闪烁着的羡慕的光,光里有自己和自己的爱人。 江序舟看了好久好久,垂下头,嘴角扬起很小的幅度,久久说不出话。 有人能够陪自己一起白头偕老,陪自己一起捱过病痛,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叔叔,肯定会好的。”他清清嗓子,起身谢过聂夏兰递来的苹果,“小浔和阿姨都会等你。” 多一份希望,多一份等待,病人战胜病魔的勇气就会多一点,对这个世界的留恋也会多一点。 “他……真的是这样说的?”叶浔睫毛颤了颤,痛苦地闭上眼睛。 在没有人陪伴的时光里,病痛不仅仅磨走江序舟的健康,还磨断他对这个世界的联系与情感。 生前无牵挂,走后一身轻。 叶浔扯了一下口罩,嗓子嘶哑:“爸……我现在才发现……我对不起他。” 他明白早上的紧张来自于哪里了。 大概是来自于自己有太多太多对不起江序舟的地方。 他如果知道江序舟是这样认为的话,他就不会总推开那人,也就不至于将那人推至万劫不复的深渊。 不对,不是万劫不复。 江序舟肯定能回来的,老天不可能收他,叶浔立刻否认这个念头。 “和我说不管用呀。”叶温茂看向面前的玻璃,“有些话你要自己亲口去说的。” 叶浔跟着看过去,那里依旧拉着帘子,见不了心心念念的人。 他走过去,没受伤的手轻轻搭在玻璃上。 他应该有很多话对江序舟说的。 隔了四年,该有很多话需要说的。 可惜,做不到。 叶浔无力地蜷缩起手指,想找护士拉开帘子。 他想看一眼江序舟。 然而,未能如愿。 他额头贴到玻璃良久,直到玻璃沾染上体温,才依依不舍地坐回父亲旁边。 叶浔的一举一动,叶温茂尽数收于眼中。 “我帮你打听过了,那个病房不给家属进去,但是录音笔可以。”他对自家儿子眨了眨眼,一副“你懂的吧”的意思,“说去吧,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只要让他知道有人在等他就行。” “谢谢爸。”叶浔将手里的气球放在床头柜,立刻起身欲走。 “哎!气球是送给你妈妈的!”叶温茂拉住他说,“顺便和她说,我明天就能转出普通病房了。” “你自己给她。”叶浔拿了一个绿色的气球,“我就拿走这个。” 说完,他就一溜烟跑了。 * 录音笔不好买,普通款式叶浔还看不上,所以他决定自己做一个。 做一个更加有诚意。 一瞬间,他充满干劲,等到邬翊一回来换班,他就跑回云核,找出程昭林的小宝藏盒,连同电脑一起抱着跑回医院。 “……你这是搬家呢?”邬翊放下平板,看着叶浔盘腿坐在地上,打开盒子,露出一堆看不懂的零件。 “和你说不清楚。”叶浔头也不抬地继续组装,编辑。 邬翊收回目光,偷偷//拍了张照发给程昭林,同样头也不抬地说:“我还不感兴趣呢。” 确实,他忙得够呛。 网络上关于江序舟的车祸以及他本人的身体情况有各种猜测,甚至有人已经怀疑是江序舟举报的赵明荣,当天蔺怀及时启动了公关应急方案,控制了舆论。 然而,除此之外,这两天中仍挤压了许多事情等着邬翊去处理,例如柏文集团将在项目中投入数字化。 “技术部门的人呢?”邬翊对着电脑低声喊道,“这项技术研发这么久,还没有出结果吗?” 技术部部长立马出现在镜头中。 邬翊按住太阳穴,听他叽里呱啦解释一堆废话,强忍住想让他立刻滚蛋的想法:“再给你一个月,最后没有结果就给我滚蛋。” 与此同时,叶浔打完最后一串代码,按下按键,放在嘴边,轻声说:“你好,江序舟。” 他测试了一下,听见这块小小的芯片几乎还原出他的声音后笑了笑。 邬翊挂断会议视频,用平板签批完几个文件,悄悄偏过头瞧着叶浔的动作。 “别看了。”叶浔透过屏幕注意到影子的变化,“想要就让程昭林给你做。这个他也会。” “不要。”邬翊欲盖弥彰地看一眼微信,发现程昭林没有回复,心里有一瞬间的失落,他撇了撇嘴继续投入工作。 叶浔挑了挑眉,探究到一丝不对劲的味道。 他没有点破,只是加快了手上的动作,终于在夜幕降临之时,做好了录音模块。 入夜的重症监护室门口,一片寂静,偶尔能听见楼梯里传来压抑沉闷的抽泣和安慰声,其中还夹杂着祷告。 太过于压抑了。 叶浔不希望这样的声音进入江序舟的耳朵,所以他下了楼,躲在楼下的小花园里,按下了录音键。 “嗯……” 他没有构思好自己想要说什么,几秒后,他松了手,想了想。 风偶然吹过,时不时会有鸟叫声。 都是生机。 他深深呼吸一口,花香带着不远处夜宵摊的香味,盖过医院常有的消毒水味,轻轻开了口:“江序舟,对不起。” “我不恨你了,我想你。” “等你好了,我们就在一起吧。” “不对,是等你醒了。”叶浔笑着纠正刚才的话,“也不对,我们这应该叫做复合。” 这三句话撞开了叶浔藏在心底的话匣子,刹那间他脑子里涌入了特别多想要说的话。 他抬头望向面前空无一人的地面,月色朦胧,仿佛江序舟正站在那里笑着看着他,等着他说话。 叶浔腿使了力,想要站起来走过去,却陡然发现那只是幻觉。 但是,问题不大。 他把希望寄托于录音。 他晃晃脑袋,带着笑意的声音混杂晚风,似溪水般流入录音。 “奶奶今天给我打电话问你为什么不接电话,我帮你隐瞒过去了,和你用的是同一个借口哦。” “爸爸今天在练习吹气球,我帮你要了一个绿色的,到时候挂床头。”他顿了顿,“算了,要挂还是挂我给你吹的吧。” 晚风吹过他翘起来的发梢,弄得他有点痒,夜宵摊的香味越来越浓,隐约能听见摊前有人说话。 叶浔手一直没有松开,停顿半晌后说道:“江序舟,你快点回到我身边。” 回到这喧闹的人世间。 第67章 叶浔絮絮叨叨了好久,从两人相遇,再到分开的四年。 直到脑子里实在是想不出什么话时,才堪堪停住。 思念一股脑地输出,末了只余下一丝苦涩。 他用手遮住眼睛,深深吐//出口气。 待到外面天光大亮,店铺都开门,叶浔才动了动身。 他走进一家买玩//偶的店铺,买了个大小适中的狮子挂件,将录音模块埋了进去,测试一下发现可以正常使用后,将它交给了护士。 透过玻璃,他看见那个小狮子正耀武扬威地站在江序舟脑袋旁,颇有要将病魔打败的架势。 叶浔的口罩贴了贴玻璃,冰凉的触感透过口罩,一点一点攀上嘴唇。 他想起来江序舟的嘴唇也是同样的触感,只不过那是一片柔软。 软得似天边轻柔的云。 “选挺好。”叶温茂笑着说。 他一会儿就可以转回普通病房,现在心情十分不错。 叶浔回过身,帮着护士将叶温茂抬到推床上,对着江序舟比了个“过会儿见”的嘴型,离开了icu。 当天下午,叶浔就迎来了第一条好消息。 也许是那天的绿色气球带来的希望,又也许是老天听见了他的哀求,将他的爱人还了回来。 然而,叶浔更愿意相信是江序舟听见了他的话。 老医生看着检查单说:“当前来看,病人脑损伤较轻,也许1到3周内可能出现意识恢复。” 希望的曙光向叶浔照射而来。 他再次询问:“真的吗?” “嗯。”老医生说道,“但是脱离危险期最快也要2到4周。” “如果后期抗感染情况良好,心功能有所恢复的话,可以考虑做瓣膜修复手术。目前总体来看,脾栓塞属于轻度,不需要进行手术,可以选择保守治疗。” 第84章 “总而言之,算是比较幸运的吧。” 至此,叶浔仿佛找到了精神支柱般,每天有空就在收集各种可以讲给江序舟的事情:今天天气怎么样,遇到什么人,朋友家人们发生了什么…… 就算什么一天中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他也会躲在角落里,翻出之前买的《幼儿画报》念童话故事。 读完一本再买一本。 临海府书房里那面全是理论书的书架里,突兀地塞了一格儿童读物。 一个录音模块录不完叶浔想要说的话,于是他在非探望时间里,又做了一个塞进老虎的玩//偶里,轮流交换着让给护士带进去,放在江序舟耳边。 能听见,就有希望。 邬翊和聂夏兰对于叶浔这样的行为早已见怪不怪,反而程昭林有些纳闷。 终于,在某天下午他接叶浔回家的路上,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程昭林偏头看向坐在副驾上,仍然握着录音键说个不停的叶浔,纳闷道:“哥,以前怎么没见你有那么多话啊?” “……今天下雨了,有点冷,不过我穿了你的外套。”叶浔对着半开的窗户说完最后一句话,松下按键,头仰着,感受雨丝滴落在脸上,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程昭林也不恼,边打下转向灯边自我总结:“为爱转性。” 叶浔转过头:“……认真开车。” 忽然,他想起那天晚上嗅到的不对劲气味,身子略微往驾驶位侧了侧:“所以,你给邬翊做了吗?” “我的工具盒都充公了……”程昭林没反应过来,遗憾地说,“不然能做点更有趣的。” 叶浔浅色的眼睛眯起:“什么有趣的?” “唉……哎!”程昭林瞬间反应过来不对劲,“没什么。” “哦——”叶浔撤回身子,警告似地用手指虚虚点了一下他,“不许盗取我的创意。” “谁要盗取你的创意呀。”程昭林小声埋怨一句,踩下刹车稳稳停住车。 叶浔乐呵乐呵地弹一下司机翘起来的呆毛,决定将这件事收入录音里。 他走进院子,坐到秋千上,抬头望着天上的星星,下意识许了愿。 其实,在江序舟出车祸的当晚,他脑中浮现出个想法—— 是不是自己比那人许的愿望少,所以危急关头只有自己安然无恙。 因此,每当他抬起头望向星星时候,总会许愿,有空就去寺庙烧香,求平安符。 叶浔始终不安,他寄托于所有能够寄托的事物,祈求它们能够保佑江序舟平平安安。 当然,这些暂时放不进病房,只能积攒在江序舟的床头柜里。 叶浔回屋,摸黑地从口袋里掏出前两天刚求来的平安符,放好的同时拍了拍,才去洗漱休息。 这段时间,他住在临海府,吃喝全是江序舟留下来的预制品,用的是江序舟买的洗护用品,穿的是江序舟的衣服—— 甚至还专门跑去柏文集团的办公室,打包走了大部分的衣服回来。 衣服上面的味道散走,思念变得更加浓烈。 时间就这样一点点的走,叶浔也这样一天天的过。 调查结果出来的当天,叶浔第一次和郑君洁见了面,了解整个事情的经过以及他们的计划,同时警方在网络上发布了赵明荣的通缉令。 墨城市最大的房地产集团,只剩下江序舟的柏文集团,但奈何董事长长时间缺席,技术化较为落后,股票随之一跌再跌。 没有顾客会选择一家随时会倒闭的房地产商。 其他小型房地产公司见机行事,厚积薄发,随时准备取代柏文集团。 为此,邬翊已经忙得焦头烂额,叶浔几次路过都能听见他在会议室里发火。 “这做的是什么东西!” 就在邬翊气不打一处来,把文件夹拍在桌子上时,叶浔走进了屋内。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来人,寂静片刻后,一阵躁动。 “散会。”邬翊瞧了一眼叶浔说完最后一句话,“明天把最终方案放在我桌子上。” 说完,他带着叶浔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怎么了?”邬翊一口气干完半杯矿泉水。 “我想回来。”叶浔说。 邬翊剩下半杯水尚未完全入口,就呛咳出来:“什么?” “柏文集团收购云核智能科技有限公司,作为技术部门吧。”叶浔淡然地抽了几张纸递给邬翊,“我回来带他们进行研究。” “算是——报答江序舟吧。” 邬翊摆摆手,简单擦拭衣服上的水滴:“这词,序舟肯定不爱听。” “不过,你愿意回来,他会高兴的。”他说,“看你选择,如果确定下来,那我这两天让人将协议拿给你。” 叶浔应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个小机器人,放在办公桌上,下巴点了点:“礼物,不客气。” 邬翊低头定睛一看,那个小机器人露出个傻里傻气的笑容。 像一个人。 “昭林送的?” “不知道,有可能是天上掉的。”叶浔耸耸肩,丢下这句话转身离开。 * 签订协议的那天是一个好日子。 阳光正好,暖风习习。 叶浔坐在icu门前,收到了叶温茂的病理分析——良性。 他转发给聂夏兰,给她发去了语音。 同时抬手在平板的电子协议里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今天心情特别好,以至于签完名还感觉这字格外的好看,他歪头瞧了一会儿。 处理完事情,叶浔找了个角落,按下小狮子的录音键,和江序舟分享了方才一刹那的想法,随后去了趟医生办公室了解情况。 老医生告知他,江序舟目前仍在昏迷,感染尚未控制,器官功能不太稳定。 也就是说,叶浔仍然没有办法进去看他。 老医生见面前这个年轻人表情失落下来,安慰道:“病人年轻,组织修复能力强,会没事的。” “对啊,哥。”程昭林开了口,“你求了那么多平安符,总会有一个有用的吧。” 叶浔谢过医生,走到楼梯口,深呼吸调整心情,对着小狮子:“……江序舟……” 他嗓子太哑了,说不出来话,索性放下手,揉了把脸,准备起身回icu时,听见电梯口传来一阵喧闹。 “哎,真的是这里吗?” “怎么可能不是,你看看这装修,看看这电梯,多好,一看就是有钱人住的。”说话的人顿了顿,“而且人家老板给的地址能出错吗?” “要不还是找个人问一下吧……” 叶浔感觉这样偷听别人说话的行为不好,索性走出来,没成想刚好碰见说话的老夫妻。 他一眼就注意到男人那双与江序舟相同的乌黑的眼睛。 对于江勇军和梅月,他只在赵明荣给的照片里见过,而且仅有一次。 他皱眉回忆。 这是……江序舟的父母吗? 叫什么来着? 叶浔想不起来了。 “哎,小伙子,我想问问,这上面指的是这吗?”女人举起手里的纸条问道。 “你们找谁?”叶浔扫了一眼纸条,悄无声息地把小狮子塞进口袋。 “小舟,江序舟。”男人开口,露出谄媚的笑容,“我们是他的父母,他在这吗?” 叶浔垂在身侧的手陡然握紧。 他记得谈惠和自己提过,江序舟的父母早就抛弃自家大儿子了。 不过,他们最近几年为了自己的宝贝小儿子,又突然找了回来。 叶浔想起谈惠眼泪婆娑地提起江序舟小时候,想起来江序舟说,自己小时候没有什么可以说的…… 他的心脏被回忆狠狠捶打。 如果江勇军和梅月没有抛弃江序舟,并且带他去治疗。 或许,自己见到的将会是个健康的能蹦能跳的爱人;或许,今天的一切永远不会发生。 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在自己面前,叶浔的手止不住地抖,他咬着牙问:“找他干嘛?” 第68章 梅月不太高兴地打量叶浔:“我们是他父母,当然是来看他的。” “你又是谁?” “放屁。”叶浔讥笑地骂了一句,跳过后面那一个问题。 他是谁,和这两人有什么关系。 叶浔迈开长腿就往门口走,听见身后梅月低声骂了几句,江勇军在一旁劝说道:“算了算了,他肯定是小舟的朋友。” “而且网上不是说了嘛,受伤严重……你就为了小志忍一忍。” “也忍不了多少天了……” 梅月敷衍地应和几声,又似乎在说服自己:“他朋友指定也有钱” 就在叶浔以为这两人应该就此闭嘴不言时,梅月低声道:“没想到这小孩还挺能活的,看来这心脏病也没有那么可怕。” “就是不知道治完病后还能剩多少钱,够不够给小志还债的。” 语气中带着浓浓的惋惜。 第85章 “……靠。”叶浔有点忍不下去了,他转过身,堵在这对夫妻俩面前,“你们在说什么?” “重复一遍。” 他想,自己的表情肯定特别难看,因为他看见这两人神色一变,嘴巴动了动,没说出解释的话。 “这里不欢迎你们。”其实,他并不想听他们的解释,继续冷冷开口道。 叶浔可不想让他们坏了江序舟好不容易萌发出来的求生欲。 江勇军低声:“我们就来看一眼小舟……” “医生不给进去。”叶浔毫不留情地打断他们说话,“看不了。” 他自己都没办法进去,怎么可能轮到这两人。 梅月和江勇军对视一眼。 叶浔语气太坚定,整个人如同焊在原地的一堵墙,不允许他们靠近半步。 “请回吧。”他做了“请”的手势,“江序舟不需要你们。” “就算他醒了,我也不会允许你们来见他的。” 江勇军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孩子,人总会犯错的嘛。我们来就是想要弥补当年犯下的错误。” “小舟……” “不许这么叫他!”叶浔警告道。 他满脑子都是那一句“小舟从此逝。” 逝什么逝。 江序舟永远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他肯定会长命百岁的。 “……我们想和他道个歉。”江勇军没改过来称呼,“既然你不愿意让我们见他,就拜托在他醒来的时候帮忙托句话。” “告诉他,对不起。” 叶浔不为所动,沉默地看着这对夫妻走进电梯,消失在眼前。 他判断不出来这一番话是不是出于真心。 其实,他感觉很大概率是江勇军打出的感情牌。 叶浔给邬翊发去语音,简单说了这件事让他来的时候多注意一下,很快就收到对面的回信。 极短的一句话—— “我靠,又来。” 叶浔将手机收回口袋。 只要他和邬翊在,梅月和江勇军就别想靠近江序舟半步。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过后几天真的如江勇军所说,他和梅月再也没有出现过。 叶浔害怕他们会去找谈惠麻烦,还抽空回了趟乡下,确认奶奶相安无事才松了口气。 谈惠提出要他留宿一晚,叶浔欣然答应。 他仍然住在原来的房间,一进门就注意到书桌上摊开的相册。 谈惠也注意到了,她忙走上去边收拾边说:“这些都是舟舟小时候的照片。” “这两天心慌得厉害,所以翻出来看看。” “奶奶……”叶浔走到她旁边,压住相册,“我想看看。” 看看自己爱人小时候的模样。 “看吧看吧。”谈惠停下动作,“那时候没什么钱,后悔没给舟舟多留几张照片。” “唉,那你慢慢看,我先去休息了。” 谈惠离开后,叶浔坐在床沿,一页页翻动着。 相册很薄,里面只有十来张泛黄的照片,大部分是证件照,还有两三张是入学照。 短短三十年,弹指一挥间过去,化成一本两分钟就可以看完的相册。 叶浔看了不下十遍,甚至一张张拍照存进手机。 小小的江序舟不光好看,瞧上去也有点好玩。 就是太瘦了,感觉身上都没有几块肉。他板着个小脸,倔强地看着三十年后的爱人。 叶浔拍完最后一张照片,拉开书桌抽屉,准备将相册收好。 忽然,一个熟悉的暖宝宝闯进他的眼睛。 谈惠不喜欢收这些小破烂,能丢的东西基本都丢掉,而且她也注重自己孙子的隐私,不会乱动江序舟的东西,就算动了也会第一时间放回去。 那这个暖宝宝……是江序舟放的? 叶浔仔细回忆了一下。 上次他和江序舟回来,貌似确实因为后者胃疼而拿了片暖宝宝。 江序舟居然都没舍得丢? 叶浔有点震惊,比知道真相时更加震惊。 这一片暖宝宝仿佛是江序舟思念的载体,是记录叶浔心软的证明。 叶浔丢掉僵硬冰冷的暖宝宝,收好相册,走到床边摁下录音键—— “我看见你之前私藏的暖宝宝了。” “不要它了。” 不用要这份证明,以后我会一直对你心软,也会一直在你身边。 所以,你要我就足以。 叶浔抬眼望向黑色的夜空,以及繁星。 “江序舟,我好想,好想你。” 这是他两周以来,说过的最多遍的一句话。 但是,任凭叶浔说过多少遍,心中的想念都没有半点缓解。 不停蔓延,不停挠着他心中的软肉。 他松了录音键,倒在床上迷迷糊糊睡着。 第二天临走前,叶浔给江中扫了墓,拜托爷爷保佑保佑江序舟。 随后,告别谈惠,赶回医院。 * 一周后。 叶温茂顺利出院,江序舟状态基本稳定,脱离ecom,家属可以进icu探望。 叶浔送完父亲回家,正好赶上邬翊出来。 “来得刚好。”邬翊刚换下防护服,取了纸巾擦掉一脑门的汗。 “嗯。”叶浔没有多说话,而是立马套上防护服,迫不及待地冲了进去。 这次终于不用隔着玻璃看江序舟了。 虽然很激动,却又在准备接近病床前放慢了脚步。 他害怕。 大脑分析不出来其中的原因,只是下意识感到害怕。 明明他见过浑身是血的江序舟,也见过躺在病床上江序舟。 可是,叶浔还是害怕。 也许是怕这人见过自己后,彻底断了念想吧。 他垂着头往前移了几步,听见自己的声音—— “江序舟,我想见你了。” “好久没有一起去海边了,等你病好以后,我们去海边露营吧。” 录音里的叶浔被乍然涌来的情绪呛咳几声,声音沙哑且无奈,他呼出口气。 似自嘲的轻笑,又似对抽泣的掩盖。 “怎么办呀,我真的好想你。” 叶浔呼吸一滞,被自己之前的话带了进去。 他鼓起勇气,抬起头,认真看向病床上的人。 江序舟又瘦了很多,一眼扫过去几乎看不出被子下还有一个人,连半点起伏都没有。 要不是心电监护仪上有数字在跳动…… 叶浔走近了些。 江序舟已经不能平躺了,对于普通人来说舒服的睡觉姿势,对于他而言,只会导致呼吸困难。 甚至产生生命危险。 他只能安睡在摇成半高的病床上。 再近些。 能够清楚看见江序舟身上数不清的管子。 粗的,细的…… 各种不同颜色,不同功能的药液纷纷流向这具身体。 他的脖子侧面,手臂都扎了留置针,胸口贴着的胶布上沾着凝固的血块,整个人苍白脆弱,犹如破碎的瓷片。 拼不起来的那种。 床头的小狮子不辞辛苦地播放着录音:“……序舟。” 这是分开四年后,叶浔第一次叫这个称呼。 “江序舟……”叶浔颤//抖地开了口,“我来看你了。” 他说完这句,便伸手关掉喋喋不休的录音,此后又是一片寂静。 之前对着录音他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结果到了人跟前,大脑就成了空白,什么都想不到,什么都说不出来。 阳光透不过厚重的玻璃,留不下暖意,甚至有些阴冷,耳边皆是仪器的滴滴声。 绝望与希望并存。 叶浔感到身后有凉风经过,缩了缩脖子,到一旁的凳子坐下来,张了张嘴,话尚未说出来,就先露出个苦笑。 “何必呢,江序舟。”他眼角再次湿润起来。 这段时间,眼睛就像个时不时开闸的大坝,突然间就会湿润。 “为什么要救我?”他半仰起头,却仍然死死盯住床上的人。 叶浔在每个睡不着的深夜都会想,如果受伤的是自己,会不会早就转入普通病房了。 毕竟,自己的身体素质比江序舟的好,也没有什么基础病,撞一下不会有什么大碍,最主要的是—— 他有牵挂。 有牵挂便会有希望。 有希望就会醒来。 如果受伤的是自己的话,叶浔想,或许会好受很多。 身体上的疼痛可以用药物缓解,可是心里的痛会长久伴随,并且随着时间而不停加深。 叶浔的心脏被愧疚、思念、自责等等一堆情绪挤压,呼吸从疼痛的缝隙中缓慢透出。 没有人回应他。 他最盼望能见到的人困在梦境之中,最盼望能听见的声音卡在呼吸机之下。 “江序舟,以后别救我了。”叶浔用力闭了闭眼睛,“我的意思是,我们都不要受伤。” “太疼了。” 第86章 他移动凳子,离爱人近了些,抬起手,想要摸//摸那人,可是却迟迟找不到落点。 手掌在半空中转了一圈,最后只能落在江序舟乱乱的发顶。 “发型都乱了。”他露出个苦涩的笑容,“好狼狈啊。” 叶浔站起身,把受伤的手臂搭在护栏,半蹲下//身,另一只手慢慢帮江序舟梳开结住的头发。 许久没有做这样的动作了。 上一次应该是在做完心脏手术后吧。 叶浔的笑容多了几分怀念。 记忆里的江序舟总是鲜活的,是会哭会笑,语调柔软的。 不像现在。 还记得那时候,江序舟刚转入普通病房,叶浔紧张得坐立难安,边上网学习如何照顾病人,边网购了一堆快递。 病号就一直一声不吭地看着家属忙前忙后,直到见忙得差不多时,才小声地叫声“小浔”。 叶浔的屁//股没沾上座位,便立刻跳了起来,几乎是扑到病床边:“怎么啦?伤口疼吗?想上厕所吗?” 他稀里糊涂地问了一堆问题,眼睛盯住床上那人,握住围栏的手臂肌肉紧绷,为下一秒按铃做好准备。 “……我想你了。” 江序舟嘴角向下,如同个委屈的孩子,情绪毫无保留地展示在爱人面前。 叶浔松了口气,轻声哄道:“我在呢。” 江序舟抬起头,乌黑的眼睛上蒙了一层雾气,隐约有液体闪烁。 显然,他不满意这一句话的安慰。 叶浔上下打量病号。 身上贴着仪器,抱不了;鼻子插着胃管,蹭不了;嘴巴…… 多少有点影响康复了。 他想了想,抬手放在江序舟的头顶上按了按,边梳头发边继续轻声哄到:“我也想你了。” “但是,要等完全康复才行。” 江序舟仍然有点不满意,打吊针的手指抗议般动了动,叶浔了然,握住那只手贴近嘴唇,不忘吐槽:“得寸进尺。” 当时,他们都以为所有的病痛都已成过去,前方将是坦途。 第69章 至从昨天错失见江序舟第一面后,叶浔奇怪的胜负欲一下被激起,果断地守在icu门口,加入了守门大军。 势必要第一个进去。 邬翊离开前疑惑地扫了他一眼:“至于嘛……” 话音尚未落下,就被程昭林一把薅走。 叶浔晚上睡不着,干脆抱着电脑找了个安静地角落处理文件。 在与柏文集团签订合同的第二天,他就往最新的房地产项目中加入了ai监管系统,实时上传区块域存证平台。 此举一出,大大增强集团的可靠度。 但是光靠这一个还远远不够。 叶浔想做得更多更全面,等江序舟醒来时给他个惊喜。 他沉思一会儿,屈指用力按了按太阳穴。 墨城市前段时间的一场雨,彻底宣告入了秋。 微凉的风吹进来,给屋内平添几分寒意。 叶浔单手打了几个字,转转手腕,边读着电脑上的文字,边合紧衣服—— 内搭和外套都是江序舟的。 手摸过胸口时,碰到口袋里有一个硬硬的东西,他取了出来。 是一枚戒指。 是他和江序舟一起时的第二枚戒指。 是他离开临海府那晚丢在草坪里的戒指。 医院走廊惨白的光打在银色的戒指上,一抹黄//色清晰可见。 这一幕与那晚过于相似。 叶浔单手戴不上戒指,只好重新放进口袋,等江序舟醒来让他帮自己戴。 他放下电脑,靠到冰冷的墙壁,望向惨白的天花板,大脑放空,眼前闪过无数条关于昏迷病人的注意事项。 说不害怕是假的,叶浔每时每刻都怕icu里面有医生或者护士走出来,告诉他一些坏消息。 然而,这个时候恐惧和悲伤便成为了世界上最无用的情绪。 叶浔不是扁鹊,更不是任何一路神仙,除了祈求,便做不了别的事情。 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工作麻痹自己的大脑,组织一切无用的情绪外泄。 像自己离开后的江序舟一样。 叶浔单手揉了揉眼睛,继续看起电脑。 窗外的天慢慢亮了起来,雨水淅淅沥沥地拍打屋檐,传来清脆的声音,icu门口的家属们收拾好铺盖,分散在长椅上,望着大门翘首以盼,叶浔也停下了动作。 探望时间准备到了。 邬翊和程昭林刚来,怀里就被塞进来了一台笔记本电脑,而它的主人则冲进了那扇生死交界的大门。 叶浔抢得了第一。 他坐在病床旁,浅色的瞳孔犹如扫描仪般由上到下检查一遍床上的病号—— 跟昨天一样。 他坐了下来。 经过一晚上的思考,按理说叶浔应该积攒了一箩筐的话。 可是,他并没有。 他没有迈过心里的那道坎:录音里说出口的话,在当事人面前讲不出来第二回。 哪怕那人现在听不见。 叶浔绞尽脑汁终于憋出了一句:“我又来了。” “这次我是第一。” “邬翊和程昭林都没有抢过我。” 尝试几句话后,话匣子才慢慢打开个口,有的没的话接二连三冒出。 “又下雨了,墨城市成功入秋了,天气有点冷。” “我把你的衣服从办公室拿回来。”他摸了摸衣角,“现在正穿着。” “挺暖和,就是少了点味道。” 他逐渐开始习惯自言自语。 叶浔移了下凳子,靠江序舟近点,手指抚摸过冰冷的手背。 “冷吗?” 他讲入了神,下意识停顿准备等江序舟回答,过了一分钟,才想起来那人现在还不能回答自己 “……算了。” 他咽下嗓子里的苦涩。 “我帮你暖暖吧。” 他单手握住那只熟悉的手。 记忆里江序舟的手总是有力坚定,能稳稳托住自己的情绪。牵手时,又带着温柔和霸道,仿佛要向全世界宣布自己的爱意,展示自己的爱人。 无论如何,都极少会像现在这样,软绵绵地如同个木偶般搭在自己的掌心。 毫无生命力可言。 “江序舟……上一次你醒来是什么意思?” 那一张纸条,让叶浔和邬翊大吵一架,无意间戳破了真相。 叶浔慌张到几个晚上都无法入眠,闭眼就是江序舟了无声息地躺在面前,他冲上去想要抱住那人时,总是被困在原地,张嘴就变成了,你死了,我也依旧会恨你。 江序舟,我恨你。 恨比爱长久,比爱刻苦铭心,却也比爱伤人心。 好似一泼冷水浇灭了爱人本就所剩无几的生命力,让他变成了最不堪入目的样子。 “我……错了。” “原谅我好不好?”他被哽咽呛咳几声,“不原谅我的话,也回来吧。” “奶奶那边……我会瞒不住的。” 年轻人的一次嘴硬换来了爱人的生死未卜。 这是叶浔始料未及的结果,也是他不愿意接受的事实。 他无数次从梦中惊醒,又无数次怀着歉意入睡。 有时候梦醒时分,他甚至会想起江序舟推开自己前说的那句“恨我吧。” 轻描淡写的语调不知道在那人心中反复演练过多少回,才能在危急关头脱口而出。 此后,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化成一张砂纸,细细磨着叶浔的心脏。 “不至于,江序舟。”叶浔将脸埋进爱人的掌心,冰凉柔软的触感一点点传递进炙热的眼球,“不用道歉,我也不恨你,一点都不恨你。” “我……之前怎么说出来恨你的。”他一时间无法理解当初的自己,如此幼稚的想法,如此幼稚的行为去伤害自己最深最爱的人,“……我好傻。” “是个混//蛋。” 也许,邬翊说得对,有些事情不要失去了才学会珍惜。 有些话不要错过了才说出口。 “醒来好不好,醒来看看我,看看奶奶,还有邬翊和昭林。”叶浔喃喃道,“我们都在。” 仍然无人回应。 叶浔又不再说话了。 他安静地埋在爱人的掌心里,缓解情绪。 icu探望的时候带不了手机和手表,他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分钟可以陪着江序舟。 他希望时间过得慢一点,每一秒每一分钟都扩大十倍,甚至一百倍,这样他就能多陪陪爱人。 但又不希望时间过得太慢,因为他不想江序舟一辈子都被困在这张小小的单人床上。 叶浔深吸口气抬起头,拿过病床前的老虎抱进怀里,消毒水味掩盖住上面喷洒的木质香味——叶浔喷了点自己的香水。 当时应该是程昭林出的注意,他一拍大//腿说,江总听不见看不见,不代表他闻不见啊。 邬翊淡淡瞟了他一眼,又扫过叶浔,没有出声。 第87章 说者无心,听者有心。 结果,当叶浔走进icu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邬翊眼神里的无话可说。 江序舟尚未恢复自主呼吸,所有氧气都通过呼吸机直接通往肺里,哪里能闻到味道。 不过,香水喷上去就撤回不了了,只能通过时间慢慢挥发,就犹如叶浔故意说出去的狠话,只能说过成百上千句真心话才能挽回爱人。 “病人翻身的时间到了。”护士敲了敲门说。 护士每隔2个小时就会给icu的病人翻身。 叶浔点点头,离开凳子,靠到墙边,看着护士摆好江序舟的手,快速翻好身,被子掀开的刹那间,他的余光无意间扫到一//大片淤青。 “等等。”他拦住护士准备盖好被子的手,“我来就好。” 护士交代几句,转身去照顾别的病人。 叶浔听见门关起来后,才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淤青毫无遮挡地展示出来。 他不禁倒吸口冷气。 江序舟半个后腰都被遮挡住,中间部分泛着暗紫色,向四周逐渐减弱。 叶浔的心脏猛然一痛,手指微微触碰,又怕病床上的人感到疼痛而收回了手。 哪怕他知道,昏迷的病人是感受不到疼痛的。 “……什么时候伤的,怎么没告诉我?”他轻声问道,“疼不疼?” “为什么不跟我说呀?自己憋着能有什么用?” “……以后能不能说出来,我们一起面对呀?” 他的声音再次染上哽咽。 叶浔仍然纠结江序舟为什么不告诉自己,明明前段时间他们都在一起,明明那个人都说没什么事情,明明…… 所有问题归根结底都是自己没有细细去追究,没有亲眼所见。 其实,他也不知道江序舟告诉自己能起到什么作用,只是固执地抓着这点不放手。 “别人都说,对爱人要坦诚,不要隐瞒,为什么……”他痛苦地闭上眼睛,“为什么你不听?” “为什么……” “是怕我无法面对吗?” 昏迷的人当然不会回答这些问题,他也不会坐起来抱住面前痛苦的人轻声安慰。 叶浔咬住上唇许久,压制住内心不停翻涌而上的情绪。 重症病人的家属最应该学会控制情绪。 然而他目前未能做到。 所见到的所听闻的真相都太痛了,一刀刀带着冰渣似的捅得他血肉模糊,呼吸都带有血腥味。 叶浔想起来,江序舟应该是在临海府受的伤,那时候他是先撞到柜子把手,疼得弯下腰,自己才走上去,接着是花盆掉落。 当时,他满心满脑都是后脑勺流血,失明,所以忽视了较轻症状的淤青。 现在看来,其实也并不算很轻。 不对,现在看来,也算很轻。 叶浔又想起来江序舟的心脏。 这人浑身上下,里里外外都没有一处是好的。 门再次被敲响,护士提醒说,探望时间到了。 叶浔应了一声,低头帮江序舟掖好被子,确保没有暴露太多隐私:“我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icu的走廊很长很长,周围还有许多不同症状的病人,叶浔好像忽然明白江序舟为什么不愿意做手术了。 因为无论是做手术,还是做完手术后转入icu观察的病人都毫无尊严可言,真的就认证了那句“人都是赤//裸//裸的来,赤//裸//裸的走。” 江序舟这么一个害怕狼狈的人,必然会选择逃避这个地方,逃避这些让他不堪的仪器,进而逃避整个人生。 叶浔作为旁观者都感到如此痛苦与难受,那亲历者岂不是更加难以接受吗? 或许对于他们来说,昏迷比清醒好太多太多,至少不用忍受生理和心理带来的双重打击。 路过别的病房时,叶浔听见有家属劝说着清醒的病人,要配合医生,不要抗拒治疗。 他不由得想相同的情况倘若出现在江序舟身上,自己应该怎么做。 答案是不知道,他能做的太少了。 叶浔低头瞧了眼自己挂在胸口的手臂,叹了口气。 自己现在去给江序舟翻个身都困难,更别提能做什么了,只要别添麻烦就行。 算起来,顶多是一个负责安抚情绪的吉祥物。 他苦笑一下,格外想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江序舟又何时能够醒来与自己说话。 可惜,没有人能回答他的这些问题。 第70章 叶浔守了四天三晚,精神状态直线下降,话也越说越少。 准确来说,是绝大多数话都堆积在探望的半个小时内,剩余的话全讲给录音听。 他逐渐习惯自言自语,习惯憋住眼泪,也习惯江序舟的状态。 一个不好不坏的状态。 有时候他会在手机上学习护理昏迷病人的方法,学着学着思绪就会飘远,考虑起如果未来的日子江序舟一直是现在这种状态,他该怎么办。 邬翊和程昭林也问过他这个问题。 如果按照江序舟的想法走,就是找别人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忘记自己。 可是,叶浔不是个薄情的人,自然干不出这样的事情,他会上刀山下火海去求遍天下的名医,就为了换回自己的爱人。 在叶浔的想法里,江序舟是植物人也好,痴呆也罢,只要能有稳定的生命体征,能听见人说话就好。 当然,他不希望变成这样。 所以,叶浔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他学会了走一步看一步,学会了忍住性子,学会了说好听的话。 可是,无论他怎么做,江序舟依旧没有醒来。 这一次,叶浔依然是第一个进icu的家属。 他默默换好防护服,像之前十几次那样,坐在江序舟床旁,拽过湿纸巾,轻轻擦拭爱人的四肢和脸颊,接着拜托护士帮江序舟翻身,再小心翼翼地给爱人淤青处擦药酒,慢慢地揉开。 他也想学视频中的样子帮江序舟按//摩,但奈何这具身体上有太多管子和留置针,他不敢动手,生怕给这人添加更多的痛苦。 太痛的话,江序舟就不会回来。 “江序舟……”叶浔收了手,坐在旁边的凳子上,挠了挠自己的头发,叹气般说出这三个字。 “睡够就起来吧。” 他垂下头,盯住洁白瓷砖上倒映着自己黑色的身影:头发长长了不少,乱糟糟地仿佛是个杂草堆,手臂挂在胸//前,另一只手绵绵垂落。 像个流浪汉。 “……我想你了。”叶浔自嘲地笑了笑,“以前,我光知道自己是你最喜欢的人,却忘记发现我最喜欢的人也是你。” “毫不夸张地说,我现在每做一件事,每到一个场景下意识都会想,你在我身边会怎么样。” 叶浔说的是实话。 他每时每刻都在想江序舟,这种思念是慢慢渗透进身体里的,它如影随形,无处不在,一呼一吸间加深,见到那人时才会消散几分。 只可惜,他们分开的时间马上就要比见面的时间还要长了。 “你记得以前和我说过的话吗?” 这段时间,他犹如位耄耋老人,仔细回忆收集处理两人在一起的时光。 “……算了,等你醒了再说吧……”他摸//摸鼻子,抬起头的刹那,浅色的瞳孔猛然睁大—— 他看见江序舟的手指动了动。 瞬间,叶浔呆住,嘴角抽了一下,呼吸节奏乱了,他不可置信地又叫了一声:“江序舟……” 手指再次动了动。 他连忙冲出门,拉住旁边的护士,指向房间的手指颤//抖不已:“他他他手指动了,是不是意味着能听见我说话?” “能听见是不是说明要醒来?” “是不是……有希望?” 护士点点头:“有可能。” 叶浔的魂回来了一半。 他道了声谢,重新返回屋里,喜悦冲昏大脑,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那一句话。 是“我想你”,还是“快点醒来”,亦或者是—— “我爱你。” 然而,都不是。 他深深吸一口气,呼出一半又着急接上下一口气,速度太快,引起一阵呛咳。 “你你你……” 他说话都结巴了。 “再动一下,我看看。” 这次江序舟的手指没有再动。 估计是累了。 凳子的距离对于心急的叶浔来说,还是有点远的,他贴在病床的护栏边,用没受伤的手碰了碰江序舟的头发,再滑到耳垂,轻轻捏了捏:“能听见就好,能听见就好。” 能听见的话,他就要多说点好听的话,可是好听的话没出口,出口的变成了责怪和自己的委屈。 “江序舟……” “为什么又骗我?明明没有做手术的。” “你知道这病不做手术有多可怕吗?” “你……”他想说,你想离开我吗? 第88章 但是,话没出口就被他硬生生咽了下去。 叶浔不想和江序舟提出半点关于“离开”的话。 因为,这笔账也有他的责任——是自己没有仔细注意过江序舟。 手指移到眉间。 由于开着止痛泵,江序舟的眉毛没有皱起来。 叶浔知道,这段时间江序舟应该睡得不错。 没有疼痛,没有呼吸困难,亦没有烦恼。 除了自己一直滔滔不绝地打扰。 叶浔的手指下滑,滑过鼻梁,停在干涸脱皮的嘴唇。 他闭了闭眼睛,晶莹的泪水湿润睫毛,滴落下来,砸在手指,又滑至爱人唇间。 叶浔向护士要了温水和棉签。 这画面太熟悉了。 “以后别这样了,江序舟。”叶浔平复会儿情绪,用棉签一点点湿润那唇,“醒来我们就做手术。” 今天医生刚和叶浔说,目前江序舟的情况稳定,可以考虑苏醒后再进行心脏瓣膜修复手术,康复效果更加乐观,并发症风险较低。 这一次,叶浔暗暗发誓,自己必定盯着江序舟进手术室,守候在身边,不给他逃跑的机会。 江序舟要是再逃,自己就真的会失去他。 叶浔不愿意。 他想了想说道:“而且医生说,你现在这个情况做手术能恢复的概率挺高的。” “……我会陪着你。” “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陪着你。” “所以,别走了,留下来,好吗?” 回应叶浔的只有呼吸机嗡嗡的声音 * 江序舟做了一段好长好长的梦。 他记得自己在热浪来袭时,下意识推了叶浔一把,而后记忆乍然中断。 等到再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处于一个昏暗的空间,面前有条小路,路的尽头是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 他爬起来,走了两步。 “舟舟!”老人高声叫道。 江序舟怔了一下,连忙跑了起来。 这次呼吸没有半点急促,心脏同样没有不舒服。 他自在地享受着风,享受着身体的轻松,享受着能跑步的快乐。 这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感受。 是正常人的感觉。 他跑到老人面前,堪堪停住脚步。 老人身材高大,宽厚粗糙的手放在他的脑袋上,揉了揉,宠溺的问:“跑那么急,心脏有没有不舒服?” 江序舟低头看了看手,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回到了小时候,而面前的老人—— 是他的爷爷,江中。 江中微微弯下腰,手掌包裹住江序舟的手,拉着他缓缓往前走,走出黑暗的空间。 四周豁然开朗,路是望不到头的泥泞小路,两旁是尚未收割的稻谷。 都是儿时的场景。 江序舟仰起头想,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 所以,人死后是回家吗? 小浔……会不会难过? 江序舟对自己死在叶浔面前这件事仍抱有歉意。 尽管,他道了歉。 还有谈惠……江序舟想,当年江中在睡梦中突然离世,奶奶缓了两年才在自己的陪伴下接受了这个现实。 那自己走了以后,她又该多久才能接受呢? 都说人走一身轻,为什么他还有那么多放不下的东西? “舟舟,你奶奶身体还好吧?”江中问道。 “这两年除了腿脚不利索以外,都挺好的。”江序舟如实回答。 “那你呢?”江中继续问,“和那个经常挂在嘴边的小浔,现在怎么样了?” 江中和谈惠一样,总是秉承着自己带大的孩子天下最棒,连带着他找的对象也是最棒的。 甭管男的女的,只要两人能互相照顾依赖,就是最好的。 江序舟笑了笑:“都挺好的,您放心。” 远处传来轰隆的雷声,天色瞬间暗了下来。 要下雨了。 江中加快了脚步:“居然下雨了?” 不知道是因为做梦,还是江序舟刚才没注意旁边有屋子,雨水都没落下,他们便回了家。 江中生前就爱干净,房子里干干净净的,靠近院子的玻璃前有一张茶桌。 “怎么样?”他问。 江序舟走到茶桌前自然坐下:“挺好的。” 雨落了下来。 习习凉风吹入,雨水从屋檐滑落,形成雨幕。 死亡是夏日的雨,凉爽,轻松。 远处天空闪了一下,片刻后传来一阵接一阵的惊雷。 可它不似猛然间的山崩地裂,而似有人在耳边不断地低语。 只不过江序舟听不清,更不打算深究。 他给自己倒了杯茶,悠悠抿了小半口,却怎么都咽不下去,嗓子里仿佛堵着块石头,吞咽格外困难。 江中坐在他面前:“你怎么来的?什么时候回去?” “不回去了,留在这陪您。”江序舟放下茶壶说,“以后咱爷孙俩可以坐在这里喝喝茶,下下棋。” 这相当于委婉告诉爷爷,自己已经死了。 “你不能留在这。”江中眉头紧锁,正色道,“这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等雨停了你就走。” 江序舟摇摇头。 他觉得自己回不去了,更何况自己这几十年过的真的累了。 前面跑的那短短几步,给他带来了前所未有的体验和满足。 江序舟不愿意失去,他想长久地拥有这种感觉,不想再承担任何手术的风险。 “不走了,爷爷。”他揉了揉脖子,感觉没什么异样后说,“走不动了。” “胡闹!”江中拍了下桌子,怒然起来。 窗外的雨下的更大,夹杂着呜呜的风声。 雨下了一//夜。 江中也劝了江序舟一//夜。 终于在接近凌晨时分,江中停了下来,起身离开。 江序舟倒在地板上,双手交叉垫于脑后,阖上眼睛。 雷声轰鸣,风声呜咽。 这次他听清楚说话声了—— “江序舟,我今天回奶奶家了,还去看了爷爷。” “看见了你说的草垛,我也躺了上去,真的很舒服。” “回来的路上碰见个寺庙,进去求了一个平安符……” …… 内容凌乱得如同一台破旧的收音机,上一秒可能在分享日常,后一秒就变成了童话故事。 江序舟听着这乱成一锅粥的分享,意识逐渐变得模糊,神经松懈下来,就在他将要被拽入更深一层深渊时,风不知道从何处吹了进来,拂过发间,嘴唇落了一滴雨,声音变得更为清晰。 “……江序舟,我疼。” “很疼很疼。” 江序舟的眼睛猛然睁开。 是叶浔的声音。 他的小浔现在在疼。 原本不疼的心脏随之痛起来。 这不是病情的原因,是爱,是担忧,亦是放不下来的牵挂—— 他牵挂的向来不是计划是否结束,而是叶浔这个人。 江序舟意识到自己确实该回家了。 不回家的话,他的小浔会更加疼的。 虽然回去以后,生活身体仍会是老样子,但是在感情面前,这些都不值一提。 江中犹如有心灵感应般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件淡黄//色的雨衣:“舟舟,以后起风了,下雨了,就说明你该向前走了。” 环境由江序舟为中心,旋转收缩,江中的声音越来越远。 “好孩子,要健健康康地留在爱你的人身边。” “别让他们一直为你担心。” 第71章 至从江序舟能听见以后,叶浔的期望就多了几分,守门的热情剧增,就差在此处安家。 邬翊和程昭林怕他长期熬下去会崩溃出事,又劝不动他回去调整状态。 索性每次留一个人下来。 邬翊守晚上,程昭林守早晨。 因此,原本只需要守江序舟的任务变成了守这对小情侣。 最初叶浔的精神状态格外的好,每次从icu出来都神采奕奕地对程昭林或者邬翊说,江序舟动了,不光手指,还有睫毛。 叶浔在期待。 期待江序舟醒来的那天。 他觉得能听见就说明江序舟愿意回来见自己,就一定会醒过来。 叶浔怀揣着这样的想法,便逐步在网络上搜索相关资料,询问相关医生,病人什么时候会醒。 他空闲的时间甚至还去与别的病人家属闲聊,了解更多的知识。 他渴//望能够通过差不多的情况,去推测江序舟什么时候能醒来。 如果能有个时间长度,那倒不算难熬。 然而,现在的叶浔如同盲人走盲道般,不知道盲道多长,也不知道前方等待他的是悬崖峭壁,还是平坦大道。 他满怀希望,又惴惴不安。 一天过去,江序舟仍然没睁开眼睛。 一周过去,江序舟仍然没睁开眼睛。 第89章 一周半过去,江序舟仍然没睁开眼睛。 叶浔便开始怀疑江序舟到底有没有醒来,护士是不是判断错了…… 还是这一切其实是一场梦。 一场虚幻渺茫的梦 但是,并不是。 因为江序舟偶尔会动动手指握住叶浔的手,睫毛颤一颤。 其实,是叶浔不满足现状。 他认为,这些都不能代表江序舟清醒。 恐惧随着时间推移逐渐加重,渐渐挤走了最初的期待与欢喜,想法也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叶浔忽然觉得,日子好像停滞不前了。 他被困在了江序舟能听见说话的那一刻。 他开始失眠,一//大段时间一//大段时间的睡不着,精神变得恍惚。 他开始强打精神,在每天进icu大门前,揉一把脸,勉强挤出笑容,接着依旧坐在病床旁边的陪护椅上,依旧帮爱人擦拭身体,擦药酒,依旧将脸埋进爱人的掌心,感受手指轻微的颤动。 但是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或者是能说些什么。 叶浔感觉自己仿佛一个设定好固定程序的机器人,一箩筐的话渐渐在病床前说完。 录音机里录制过的话翻来覆去的说,也都失去了当时的情绪。 他干脆就不说了,而是坐着陪爱人反复听曾经录音机里自己讲过的话—— 至少那些话是带有感情和希望的。 叶浔边听边伸出手指,挠了挠江序舟的掌心,静静看着那只熟悉的手掌如同前几次般慢慢弯曲一点,片刻后又慢慢张开。 手指与目光上移,轻轻碰了碰江序舟浓密的睫毛。 “……江序舟……” 喊完名字他停了下来,慢慢张开手,温暖的掌心覆盖住那双紧闭着的眼睛。 终于在录音机播完一遍后,嘶哑地开了口:“醒醒吧,江序舟。” 他没有什么特别想说的话,唯一的念头就是这一句:“醒醒。” 醒醒吧,江序舟,别再睡了。 他重复念叨了差不多十遍,声音越来越小,再变成喃喃自语,最后呼吸不畅导致的咳嗽止了声。 “……哥,你念咒呢?”程昭林换了声防护服走进来,站在叶浔旁边,垂下眼睛看过去。 叶浔抬头瞧了一眼,放下手,又低下头。 他没有问程昭林为什么要来,可能也许根本不需要问。 原因显而易见—— 叶浔看见程昭林眼里一闪而过的惊讶了。 想必自己看上去肯定很憔悴。 憔悴到不堪入目,差到连一向耿直的程昭林都不忍心开口。 可是,那又怎么样? 再憔悴再难过,也换不回病榻上这人的一句关心,一点反应。 同样缓解不了内心的半点恐惧和崩溃。 叶浔用力呼吸,压制住心头传来的钝痛。 “哥,你最近……还好吗?”程昭林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没进过icu,只听过邬翊和叶浔寥寥几句讲过江序舟的状况,不过最近两人又都闭口不谈了。 之前不是说能听见说话了吗? 能听见说话不就代表着马上就可以醒来了吗? 为什么大家还愁眉苦脸的? 程昭林一向乐观,然而这次,他的乐观传递不了给任何人。 叶浔咬住嘴唇,脸埋进江序舟的掌心,迟迟没有回答。 他要怎么说,要怎么开口去描述自己的恐慌…… 以及恐慌的源头—— 叶浔原本同样以为能听见,有反应便代表着不可能发展为植物人,并且过两天就能够清醒,能够转入普通病房。 却万万没想到,这只是第一道坎。 一道很小很小的坎。 就仿佛汽车经过的一道减速带而已。 往后还有许许多多的坎,至于坎后是什么,无人能够预判。 叶浔还记得,自己意识到的那天,是一个艳阳天。 阳光透过窗户,传递来暖意。 邬翊合衣在长椅上睡觉,叶浔正抱着电脑给江序舟录音。 一切都和往日一样。 突然,icu门口//爆发出一声极其压抑的哭声和阵阵哀求。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集。 叶浔也起身看了过去。 是他认识一位家属。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病人是他的三十出头的儿子,同样是外伤住院,同样有心脏病,更为同样的是听见声音有反应。 只不过,人家已经可以睁开眼睛,做点简单的反应,过不了多久便能转入普通病房。 昨日那家人还开心地告诉他,自己的儿子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能转入普通病房,出院指日可待。 他们的笑容还历历在目,没成想今日竟然转为这幅场景。 叶浔走进了些,听见医生轻声解释,我们会尽力的,但是情况属实危急,家属需要做好心理准备。 再然后,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大门再次推开,出来的不单单只有医生,还有蒙着白布的推床。 门口刹那间一片寂静,两秒后压抑的哭声陡然增加,逐渐变多。 不解、恐惧、不安在人群中不断蔓延开来。 死神从未收起过镰刀。 一切的一切都是他们的自我安慰。 叶浔感觉自己如同一台老旧的电视机,耳边全是尖锐的蜂鸣,眼前花白斑点,通体冰凉。 从那日起,他便失去了所有的表达欲,满脑子都控制不住地想—— 如果那天白布之下,躺着的是江序舟,自己该怎么办? 自己往后该怎么办? 事到如今,回忆起来,叶浔都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颤。 “哥?”程昭林的手搭在叶浔肩上,安抚性地摸了摸他的后背,“医生说,江总情况挺好的,只要昏迷不超过两周,康复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况且,现在才一周半……” 他话刚出口,立刻停了下来。 一周半……还有几天就两周了。 昏迷的时间越长,康复的可能性越低。 程昭林快速转移话题:“我们作为家属,不能先倒下呀。” “你要不要回家调整下状态再来?” “我和邬翊哥帮你守一段时间。” 叶浔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敢肯定,江序舟一日不醒,他就一日不会倒不下。 更准确的来说,是他不愿意走。 但是,他也知道自己确实需要点时间缓缓,无论是心理上还是身体上。 毕竟这样的情绪不能传递给病床上的人,他怕浇灭江序舟希望的火苗。 “哥,”程昭林见叶浔眼睛再次涣散开,伸手在面前晃了晃,“再试试看。” 再抱着希望试试看。 万一呢? 万一这次江序舟就能醒过来呢? 叶浔眼睛短暂聚焦,大脑卡顿片刻:“怎么试?从哪里开始试?” “从录音开始。” 程昭林将床头的玩//偶强行塞进叶浔手里,又在当天晚上陪着他回家休息一晚,第二天探望前将人送了回来。 经过一//夜的休息和程昭林乐观开导,叶浔的状态好了不少。 他想清楚了。 不管江序舟以后怎么样,是否醒来,至少眼下未到两周的时限,说明仍有机会,还可以尝试。 再说了,这不是科学实验,没必要把时间卡得太死—— 只要有希望和爱,随时都能创造奇迹。 叶浔准备好想要说的话,重新录好音。 往后的两三天,一切又回到了正轨。 * 在第二周的周日,时限的最后一天。 探望时间刚到,叶浔立刻扶着墙起身,跺了跺发麻的双腿,把电脑往程昭林怀里一塞,跑了进去,可是半道却被医生拦住解释,现在正在给病人尝试撤呼吸管。 叶浔一愣,随即意识到什么,焦急且开心地在走廊来回走了差不多十分钟,程昭林视线追随了十分钟,实在没忍住开了口:“哥……” “……等等。” “哦。” 终于在叶浔走到第三十个来回的时候,医生走了出来,交代几句注意事项,同时告诉家属,让病人少开口说话,避免嗓子造成损伤。 叶浔认真记下。 他想,恢复自主呼吸也是代表成功的一//大步,完全可以说明江序舟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医生话音刚落,他便迫不及待地进了icu,跑到病床前。 江序舟和之前一样,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躺着。 叶浔关了床头的录音,轻声开口喊道:“江序舟?” 江序舟的睫毛动了一下。 “我来了。”他乖巧地报备,“今天外面没有下雨,还挺凉快的。” “恢复呼吸的感觉……应该挺好的吧。” “真棒!” 夸奖的话说出来有点尴尬,他快速夸完,调整口罩,偏头清清嗓子,转移了话题:“你现在能听见我说话吗?” 第90章 “能听见就动动手。” 他将注意力转移到那双细长的手指上。 江序舟没有动。 叶浔习惯了,内心却还是不可避免的有些失落,看来江序舟依然没有完全醒来。 他呼出口气,像之前几百次那样安慰自己,说不定下午能醒来呢? 说不定明天能醒来呢? 他酝酿情绪,想了想准备要说出口的话,抬眼上移,毫无防备地—— 与那双熟悉的乌黑的眼睛对视。 叶浔连呼吸都放轻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 他怕这是一场梦,眨眼就会消失的梦。 “……江序舟?”他柔声叫道,“你醒来了?” “能听见我说话吗?” “嗯。”江序舟轻轻应道,头动了一下。 叶浔简直难以置信。 江序舟醒来了,而且会动会说话! 还不是梦! 这两个惊喜实在是太大了,他大脑发懵,跌坐在椅子上,靠近病床。 网上也没说过醒来和说话能同时发生呀。 江序舟一样很懵,他短时间内判断不出来自己在哪里,以及面前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叶浔。 总不能还是一个临死前的幻觉吧。 就是这幻觉真实又难受—— 嗓子极其不适,咽口水都费劲,浑身都轻飘飘的。 匮乏的精力,实在不足以支撑着去判断,眼睛睁开一会儿就想继续闭上休息。 反正,等再次睁开眼睛就能知道这是幻觉还是现实。 然而,被喜悦冲昏大脑的叶浔却忽然凑上前,浅色的眼睛仔细地描绘着的他样子:“江序舟,你能不能看见我?” “你再看我一眼。” 江序舟眉毛微微皱了皱,努力睁开如同藤蔓缠绕上来的困意,睁开眼睛。 这次他确定了—— 这不是幻觉。 面前的人真的是叶浔。 是熟悉的叶浔。 是……头发白了一半的叶浔。 “你头发白了。”他沙哑地说。 这一片白如同拍打在礁石上的浪花。 白得刺眼,白得心疼。 叶浔这段时间都没有来得及照镜子,可他从旁人几次欲言就止中猜测到自己的现状,他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嗯,白了一点。” “你别说话,刚拔管子肯定难受。” “听我说就行。” 江序舟眨了下眼睛,算是同意了。 虽然这下又成了叶浔自言自语的时间,可他乐意说,因为这次听他说话的人醒了,还能够得到回应。 他快速筛选掉近日里来说过的所有废话,决定把那些重复过将近几十遍的话,完完整整认认真真地再对江序舟说一遍。 这些话真诚得烫嘴,一想起来叶浔的脸都发烫,更别提直视江序舟的眼睛说。 他索性两眼一闭,单手握住江序舟湿冷的手指,咬咬牙,一股脑地全部倒了出来—— “江序舟,对不起。” “我想你了。” “以后别离开我,我会害怕的……” “我爱你。” “还有……我们和好吧,重新好好的在一起,不要再分开了。” 第72章 叶浔闭着眼睛说话的时候,江序舟已经强撑着力气,检查了一遍他的情况。 视线从斑白的头发,滑到眼底的青黑,最后落至挂在胸//前打着石膏的手臂。 他心脏开始发出钝钝地疼。 自己受伤的这段时间,叶浔过得也不好。 等到叶浔说完话,睁开眼睛时,江序舟感觉自己的眼角同样有点湿润。 不知道是叶浔的眼泪滴了下来,还是自己落了泪。 “……小浔。”江序舟扯着嗓子,沙哑出声,“疼不疼?” 叶浔下意识用另一只手挡住,摇了摇头。 “给我看看。” “不要。” “听话。”江序舟偏头咳了两声,嗓子疼得更加厉害,眉毛都不直觉地拧起来。 叶浔听得难受,连忙扯掉另一只手,打算帮面前这人顺顺气,可是贴满仪器的胸口,让他落不下手:“你别说话了。” “早都不疼了。” 随后立刻扯开话题:“所以,我刚才说的话……” 江序舟嘴巴动了动,吸了口气,准备说话。 “你听见就眨眼睛,不许开口!”叶浔急了,低声制止。 他生怕江序舟伤到自己的嗓子。 毕竟,这人太不把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了。 江序舟眨了眨眼睛,缓慢地比了个嘴型。 叶浔看出来了。 他扬起嘴角,心情瞬间放松,顺势坐在旁边的椅子,伸手捏捏江序舟的耳垂,轻声说:“咱们做手术吧。” 早点做完手术,早点健康,早点结束受罪。 也早点回家。 “晚点我找医生问下手术方案。” “我之前查过了,我们国家做心脏瓣膜修复手术挺成熟的,不会有任何问题,你不用担心。” 江序舟皱了皱眉。 “我陪你。”叶浔保证道,“往后的日子我会一直陪你。” 就算遇到再多病痛,我都会在你身边,保证你一回头就能看见我。 “等你病好了,我们去旅游吧。”他说,“把公司交给邬翊和程昭林,免得他两太闲了,天天在我面前晃悠。” 叶浔开了个小玩笑,但是江序舟眉头并未松开。 叶浔知道他肯定是不太乐意做手术,于是继续安抚道:“我们找最好的医生。” “而且,我在网上看了,这手术的成功率挺高的,而且医生也说你年轻,康复效果更好。” 他绞尽脑汁寻找各种安慰的话,从往年病例,到对未来的展望,一个人说了很多很多,江序舟的眉头才略微舒展。 “不要怕。”叶浔想起什么似的,边说边掏出来小狮子的玩//偶,“我不在的时候,就让它陪你。” 接着绕到病床另一边,拿起枕头边的小老虎的玩//偶:“这个也陪你。” 江序舟没有看清是什么东西,偏偏脑袋,叶浔就举了起来:“我自己做的录音设备。” “如果做完手术还要进icu,而且不能探望的话,就让他们轮流代替我来陪你。” “这样你就不会怕了。” 江序舟笑了一下。 叶浔知道他要说什么,于是自己率先开了口:“就是些小孩玩意。” “不过……你喜欢的,对吧?” 江序舟眨了下眼睛。 叶浔一下想到了些很久远的回忆。 以前的江序舟总是毫无保留地支持叶浔一切想法,实现他的愿望,接纳他的情绪。 现在的江序舟也是。 爱是会让人变成一个幼稚的孩子。 叶浔认同。 “对了,你的信。”叶浔想起来江序舟写的那封短短两行字,每一笔一划都表达着离别的信,“转进普通病房重新写,这封我不收。” “……一句好话都没有。” 江序舟怔了一下,没想到那封未完成的信居然被翻了出来。 叶浔还有许多需要和江序舟仔细算的账,可是探望时间到了,他只好就此作罢。 他起身掖好被子,俯下//身凑到爱人耳边,低声中带着些许不舍:“我在外面等你,你要早点出来。” 江序舟也有些累了,眼皮半垂,手指却抬了抬—— 他还想让叶浔多待一会儿。 叶浔握住江序舟不安分的手指:“睡吧,但是这次别睡太久了。” “我在外面等你。” * 叶浔一直在icu门口数着日子过,直到江序舟转入普通病房,他才在程昭林和江序舟的劝说下,回了一趟家。 一回到临海府,神经陡然松懈,叶浔倒在床上昏睡了差不多一天一//夜,醒来以后他认真地刮了胡子,换回自己的衣服,收拾利索准备回医院时,返回来多看了两眼自己的头发。 也许是心安定了,所以头发没有再白下去,只是那些原本白的头发尚未来得及转成黑色。 叶浔抓了抓头,翻出染发膏简单染黑后,单手拎起东西回到医院。 在病房门口与程昭林打了照面,就进了门,一眼就看见江序舟正披着一件浅色的毛织衫,躺在调高的病床上给谈惠打电话。 “前段时间,小浔回来了一趟,说你最近很忙。” “我前两天梦见你爷爷了。” “他让你们都好好保重身体。” 谈惠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带着浓浓的担忧:“你们最近还好吧?有什么需要就告诉奶奶。” 江序舟笑得温和:“我都挺好的。” “小浔说的对,等我忙完这段时间就回去看您。” 他偏头瞧见叶浔,脸上仍然挂着浅浅的笑意。 叶浔看入了神,这是他守在icu门前一直梦寐以求地画面。 美中不足的是,江序舟病没有好全,地点也不是在家。 第91章 他走过去和谈惠打了声招呼,三人闲聊片刻就挂了电话。 叶浔垂眸看了一眼爱人仍然没有什么血色的脸颊,心脏一抽,眼睛酸涩。 他俯身抱住江序舟,手臂揽在爱人腰后,脸深深埋进瘦弱的颈窝,却不敢将胸脯贴近,深怕压着对方身上的仪器和伤。 其实,叶浔是有点生气的,气江序舟不爱护自己的身体,气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自己。 然而愤怒尚未出口,泪水就先肆无忌惮地流了出来。 江序舟又瘦了。 比上一次见面瘦了很多。 叶浔能清晰地感受到爱人缓慢无力的脉搏,以及一深一浅的呼吸。 可是,他闻不到安神的水生香味,取而代之的只有浓浓的消毒水。 “那天,你发什么疯?” 这些天,他的脑海里无数次浮现出那场车祸的各种可能性—— 如果江序舟的车是从另一边冲过来的话,这人现在完全不可能躺在病床,而是待在货车底下。 如果被卡着没有躲过那场烈火…… 现在的叶浔,可能再也见不到一个完整的江序舟。 “……江序舟,你以后别这样了。” “我害怕。” “……我好想你,好想好想。” 叶浔又想起手术那晚,医生走出来说,病人情况危重,随时可能有生命危险和那句—— 求生欲//望较低。 还有,一次次抢救,一声声刺耳的仪器警报。 以及,密密麻麻的病历本。 他看不懂上面的专有名词,只能经常躲在icu门口用手机一个个查,各种并发症、结果分析统统吓得他无法入眠。 血液一点一点凉下来,心脏空了一块。 那种恐惧,那种惊怖,叶浔不想再经历一次。 “我不是在这嘛。”江序舟被突然而来的拥抱打了个措手不及,温热的泪水流过颈窝和后背,“我还在,不哭。” “我害怕……”叶浔想要这个拥抱很久了,“我好害怕自己会失去你。” “我知道,你不是说过了嘛。” “我还想说,我怕你……”叶浔吸了口气说,“怕你不知道,怕你会像这次一样不告而别。” 怕你再次萌发出不想活的想法。 “我知道,以后不会啦。”江序舟的心脏被攥紧,他尽量让自己语气变得轻快,手拍了拍怀里人的后背,“我保证好不好?” “保证有什么用?”叶浔松开手,眼睛红红地看向江序舟,鼻音极重,“上次说保证不骗我,结果呢?” 江序舟想起来那次,自己和叶浔保证过,自己不会再骗他,骗他的话就是小狗。 “汪汪。”他浅笑着叫了两声,承认道,“我是小狗的话,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叶浔被逗笑了,他没想到这人会用如此幼稚地方式回应自己。 “这次是真的。”江序舟用指腹轻轻擦去爱人睫毛上的湿润,“我真的保证,相信我。” “再相信我一次。” “嗯,最后一回。”叶浔睫毛颤了一下,“下不为例。” 叶浔起身坐回病床旁边的陪护椅,眼里柔情似水,久久没有舍得挪开视线;江序舟笑着任凭他看了许久,手指勾了勾。 叶浔的脑袋凑了上去。 “你染头发了?”江序舟有点力竭,手却仍然微微颤//抖抬起,摸过黑色的发尾。 其实,叶浔一来他就注意到了,只是没来得及开口问,就被爱人的泪水打断。 “嗯,怕之前的头发你不喜欢。”叶浔打诨,“下次染个蓝色的。” 江序舟笑意更甚:“染个五颜六色的。” 叶浔不再回话,而是从带来的东西里翻出一堆有平安象征的物品,挂在床位、床头、床头柜,颇有一副要将床上这人牢牢钉在人间的意味。 末了,从胸口的口袋里掏出两枚戒指——一枚江序舟的,一枚他自己的。 他挑了挑眉。 江序舟愣了一下:“你怎么找到的?” “家里找到的。”叶浔说,“帮我戴上吧。” “我一只手戴不了。”他解释道。 江序舟张开手,接过戒指,慢慢套进叶浔的无名指。 大小刚好。 和四年前的一样。 “你愿意重新和我在一起吗?”叶浔转了转戒指。 现在还有点不太适应。 “当然。”江序舟抬起手搭在病床旁的护栏上——方便叶浔套进去的高度。 两枚戒指重新归回原位,爱情已然如此。 江序舟恍然间感觉自己回到临海府的某一个夜晚。 不对,不用回去,现在就和当时每一个平常的夜晚一样。 他不再去想什么赵明荣,也不想去在乎手术的成功率。 毕竟,前者逃不过天网,在当今法制社会下,他就如同困在牢笼里的飞蛾,抓住他仅仅是时间的问题。 至于手术,如果成功,自己就和叶浔好好地走完剩下的日子,去旅游,去散步,去做许许多多他们前半辈子都没来得及做的事情。 如果失败,自己也不算混//蛋,至少给叶浔留下了一段短暂且温馨的日子,虽然不足以安心,但是应该能够鼓舞他走出去,积极去面对崭新的生活。 都挺好的。 江序舟摸了摸无名指上失而复得的戒指,注视着失而复得的爱人,莫大的满足感包裹住他。 他开口准备再说几句时,传来的开门声打断了他,叶浔手上动作一滞,瞧了过去。 第73章 来的人是程昭林和邬翊。 叶浔继续埋头假装收拾东西,耳垂却泛起一抹红色。 他不确定自己和江序舟方才的话有没有被他们听见。 不过……应该是没有的吧。 他借着放东西的机会,回头看了一眼。 程昭林正提了一袋水果进来,在注意到各处挂着的平安符时,由衷感叹道:“哥,你要做法呀?” 叶浔放心下来:“……水果给我。” 邬翊则轻车熟路地坐在病床边,平板一立,宛如汇报工作般介绍起护工。 江序舟目前尚未能大幅度运动,就连下床抬手都费劲,确实需要找个人照顾。 “我在就行。”叶浔扫一眼平板上的信息,直接全盘否认,“不需要找人。” 邬翊头也不抬地怼回去:“找护工和你在这又不冲突。” 随后,他眼睛一抬,扫一眼那只打着石膏的手臂:“单臂人士先顾好自己吧。” 叶浔不乐意了。 他不愿意将江序舟交给别人照顾,不就是洗澡、喂饭、带人去散步嘛,护工能做的他为什么不能做,他甚至能做的比护工更好。 再说了,江序舟前几次生病住院他不照顾得挺好? 而且,在视频上学习那么长时间,总该有点成效了吧。 还有以前,江序舟刚做完心脏手术的时候,虽然有护工在,但是大多数时间不也是自己亲力亲为嘛。 脾气一下上来,他越想越不服气,越想越觉得自己能行。 邬翊见叶浔不再反驳自己,继续低头和江序舟介绍。 结果,还没说完,手里便是一空。 “你……”邬翊注视着罪魁祸首。 江序舟的视线也转移过去,开口劝慰道:“……小浔,找个护工你能轻松点。” 照顾病人是一件极其辛苦的事情,吃不好睡不好,精神要时刻紧绷,同时要安抚病人的情绪。 而且,叶浔本身也是个伤号。 江序舟心疼叶浔。 “你不能一直待在我身边,再说了你的手还没好……” “我能!马上就拆石膏了!”叶浔抢答道。 他受不了这种语气。 之前,车祸前他们见过的最后一面时,江序舟同样是用这种语气来和自己说话。 结果呢? 人生死不明地躺在icu里,两眼一闭就放弃自己的生命,顺便让他们也一同放弃他。 叶浔忍着心脏传来的钝痛,想着有件事情,自己需要再提醒一次江序舟:“江序舟,我是你的家人……” “为什么我不能一直待在你身边。” 他不可避免的再次浮现出当时的恐慌。 一种将要失去江序舟的恐慌。 “你——不会又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吧?” 叶浔尽力让自己听起来语气平静,可是嘴唇却止不住地颤//抖。 他无法想象,倘若这次没有抓住江序舟,以后自己是否还有机会再次见到他? 叶浔害怕。 害怕得想死。 江序舟被叶浔问得一怔,抬眼撞进那双浅色的委屈且固执的眼睛,以及那枚闪闪发光的戒指。 闪亮地提醒江序舟,面前这位不光是他的家人,更是他的爱人。 是他余生所爱。 然而,自己却没有给他足够的安全感,还一次又一次地借着保护的名义,隐瞒他,欺骗他。 第92章 让他变得患得患失。 “小浔……”江序舟开口叫了叶浔一声,“没有的事情,都结束了。” “剩下的事情都交给警方。” 他费力地抬起手,想要去摸自己的爱人,可是手抬到一半就有些脱力地往下坠。 另一只温热干燥的手接住了他。 邬翊见状拉着程昭林跑去厕所洗水果。 “……那你为什么不要我单独照顾你?” 话兜兜转转又回来了。 江序舟捏了捏叶浔的手:“照顾我很辛苦的,而且你的手还没好。” “现在你就在我身旁陪着我,其他交给别人做,好吗?” 他语气诚恳柔和,语调微微上扬,乌黑的眼睛明亮,衬得皮肤格外的苍白。 白得透明,似一块玉石。 叶浔难受地说不出声。 江序舟拍了拍身旁,想让他坐下来。 叶浔不坐。 “小浔……”江序舟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先无奈地叫了一声。 两人保持这个姿势许久,叶浔终于动了一下,妥协道:“我来选。” “行。”江序舟松了口气。 程昭林趴在厕所门后听见这句话,同样松了口气,背身给邬翊打了个手势。 邬翊调小流水,把快要洗八百回的水果沥干,也趴在门后听。 忽然,门往前一冲,两人差点摔了出去。 叶浔侧身躲开他们:“……水果洗好了?” 他没有等回复,直接走到水池边,拿起水果走了。 “我哥,走路怎么没声音?”程昭林贴在邬翊耳边,小声吐槽道。 “因为他是鬼。”邬翊以同样的姿势回道。 两人边吐槽边走到病床对面的沙发坐下。 叶浔端着水果回了病床边,拿起一个苹果就啃了起来。 尚未被批准进食,正打营养液的江序舟默默看了一眼,又阖上眼睛。 他插着胃管,因此没有特别强烈的饥饿感,而且他对水果不感兴趣,只是单纯觉得叶浔吃得很香,不知道是不是早上太忙没来得及吃饭的缘故。 他莫名想起车祸前一天晚上,在地下车库分别时候,叶浔曾给过自己一个苹果。 比手掌还要大的红彤彤的苹果,代替了那一晚的晚餐。 回忆大概是带有气味的,他鼻尖仿佛又闻到那种清甜的香味,不过也有一种可能—— 江序舟睁开眼睛,入目就是一个同样大小颜色的苹果。 他嘴角小幅度扬起,喉结滚动,感受到轻微的异物感后,眉头皱了皱,待这种感觉稍微压下去后,才轻声说:“很香。” “很甜。”叶浔补充道,他把苹果放在江序舟的手心,“先帮我拿一下。” 冰凉湿润的触感一点一点攀上掌心,江序舟动了动手指,欲将其藏进被子里逗逗爱人。 结果,以手无力告终。 叶浔低头丢了方才的苹果核,拿起江序舟手里的啃了起来。 他是真的饿了。 出门前光顾着期待见江序舟,却忘记了吃饭,来到病房眼泪止不住地掉,消耗太多体力,饥饿感油然而生。 “肚子饿了?”江序舟找到了缓解异物感的办法,他深吸一口气,连同话一起吐//出来,“先去吃点饭吧。” “让邬翊留下来就行。” 叶浔以极快的速度吃完另一个苹果,腮帮子鼓得满满的,像只仓鼠。 他费力地嚼着,咔擦声充斥整个病房。 “慢点吃,不着急。” “不用。”叶浔咽下最后一口,摇摇头。 邬翊和程昭林见这两人的关系逐渐稳定,自动卸下撮合的任务,便主动离开病房,留给他们足够独处的空间。 片刻后,叶浔出了一趟病房,接过程昭林手里的外卖袋,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狼吞虎咽。 程昭林坐在旁边,邬翊抱手靠在对面的墙壁,默默看着叶浔吃完饭,喝两口水,又脱下外套抖了抖,确保身上没有半点饭味,才回到病房。 江序舟睡着了。 叶浔蹑手蹑脚走到病床旁边,缩到陪护床上,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从垂下来挡住眉毛的刘海,到高挺的鼻梁,最后到薄嘴唇。 每个部//位都长得恰到好处。 如果能忽略掉那些煞风景的管子的话……一定更加好看。 若是这一刻能成为永恒,叶浔转了转戒指想,算了,若是能选择的话,他希望是江序舟刚做完心脏病手术,体检正常的那一刻。 当时,他的爱人身体健康,工作顺利,家庭幸福。 叶浔心底一痛,翻身起床,单臂将陪护床拉得离病床近一点,手一伸,避过留置针,握住爱人的手,大拇指轻轻扫过,十指相扣。 两枚戒指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江序舟的睫毛颤了颤,最终没有睁开眼睛。 叶浔感受着爱人的气味,体温,渐渐握紧手,心脏空掉的那块一点点弥补。 这个姿势一直保持到叶浔睡醒,他迷迷糊糊地伸了个懒腰,拇指依恋似的扫了扫江序舟的手背。 “醒了?”江序舟说道,“刚才阿姨来了一趟,给你煲了莲藕排骨汤。” 叶浔含糊不清地应一声。 他在家都没有睡过那么香的觉—— 抱多少件衣服都远不及人在身边心安。 “我再睡一会儿……”他喃喃道,“一会儿。” 江序舟动动手,劝道:“吃完睡,饿肚子对胃不好。” 叶浔不情不愿睁开眼睛。 外面天已经黑了,透过玻璃窗能看见对面商场里灯火通明,孩子们的欢呼声和商铺叫卖声交杂传上来。 热闹将生活具体化,变得尤为具体。 叶浔揉着眼睛开了灯,再拎起保温桶,边往屋外走边说:“我出去一趟。” “在屋里吃吧。”江序舟目光跟随着他,“走廊没有桌子,吃起来不方便。” “你不是不喜欢饭菜味吗?”叶浔茫然地看着病床上的人。 江序舟脸上挂着浅笑。 他每次见到这样的叶浔,就总想把人留在身边揉一把脑袋。 “这也因人而异吗?”叶浔懵懂的大脑想不明白江序舟在笑什么,“我还是出去吃吧。” 在吃不了东西的病号面前进食,多少是有点残忍了。 叶浔干不出来。 “我吃不了,但是可以闻闻味道解馋呀。”江序舟半开玩笑说,“好久没有喝阿姨做的汤了。” 叶浔居然觉得他说的对,却仍保持着一丝理智,端着碗坐在病床对面的沙发上,开了窗,保证味道不会过于浓烈,并且极其快速地解决完饭菜,洗完碗,打开空气净化器。 江序舟被这一系列动作逗乐了,眼睛黏在叶浔身上转悠一圈后,落回自己身旁。 “我发现一件事情,”早上那股冲动劲过去,困难摆在面前时,叶浔才发现自己犯了个错误,他低头看看手臂,又看看江序舟,“我好像拧不了毛巾。” “没事,大不了我两今晚脏兮兮地睡觉。”江序舟笑着安慰道。 说完,他抬了抬手,收敛点笑容。 第74章 两个病号住一起属实有点费力。 短短半天时间,叶浔便认同了江序舟的想法,并且及时谴责自己一番,暗下决心今晚就找好护工,明天就联系上岗。 叶浔按照程昭林发来的信息,找到了柜子里面存放的压缩毛巾,用牙齿咬住一边,费劲撕开,温水打湿后给江序舟擦了脸。 等擦到手背时发现留置针管里回了血,干涸的血迹粘在胶布,看上去极其吓人。 “不疼吗?”叶浔倒吸口冷汗,按下呼叫铃,顺势坐在旁边,抓着那只手不敢动,自责不已。 都怪自己睡觉偏要和江序舟十指相扣,结果开心的是自己,受苦的却是爱人。 “对不起。” “不怪你。”江序舟反手拉住叶浔的手,“不疼,我自己都没有注意。” 其实,是有点疼的。 丝丝缕缕的疼痛算不上很疼,但是极其磨人,细细研磨着神经。 护士拔了留置针,让叶浔用棉签用力按住,又在江序舟的另一只手背上重新置管,贴上胶布的同时不忘多嘱咐几句。 叶浔始终如同刚入学听讲的小学生,耷拉脑袋,一条条记在心里,要不是手上有伤,江序舟都感觉他会用小本子记下来。 “现在没有影响了。”江序舟缓了会儿力气,抬手想拍拍他的手背,就被人一把摁下。 “你别动了,小心一会儿再挨一针。” 就因为这件事情,晚上睡觉的时候,叶浔缩在陪护床的另一边,隔着小半张床与江序舟保持距离,害怕自己再一不小心弄上这个似陶瓷的人。 这下,江序舟不太乐意了。 本就短暂的相处时间,这一下岂不是大大缩短了吗? 他往陪护床方向挪了挪,身体靠在护栏上,脸微微偏过去。 第93章 目光深情且长久地望向自己的爱人,而爱人也朝着自己的方向。 身上的管子属实碍事,江序舟用力动了动,也无动于衷,只好放下心里的念头,老老实实地合上眼睛。 * 窗外天光大亮,叶浔揉揉眼睛,斜靠在墙壁上,给昨晚看好的护工打电话面试,顺便起身给江序舟掖好被子。 他不知道江序舟一晚上只睡了两小时,现在早就醒了。 叶浔俯下//身,微微贴近病人。 江序舟感觉自己的心跳仿佛停了一瞬。 “我就在外面。”叶浔轻声嘱咐道。 说完,人退了出去。 没有别的事情发生。 江序舟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深吸口气,情绪复杂。 失落又庆幸,难过又开心。 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难过什么。 大拇指缓慢摸过无名指的戒指,睫毛垂落下来。 屋内安静,能隐约听见叶浔在隔间拒绝了几个护工。没有给明明确的理由 江序舟嘴角勾了勾。 他知道不是理不理由的原因,最重要的是——叶浔始终不放心。 果然,半个小时后,叶浔推开病房的门,站在床位,浅色的瞳孔小心翼翼抬了一下,在与江序舟对视后,又火速移开。 “没选出来吗?”江序舟问。 “嗯。”叶浔挠挠鼻尖,“都不合适。” “我想今天去拆石膏,这样就能照顾你了。” 江序舟身上的管子没拆完,既不需要下床上厕所,也不需要喂食,就是翻身有点费力。 但倒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 “不行。”江序舟拒绝得果断。 伤筋动骨一百天,有那么几天恢复不好,极其容易留下后遗症。 叶浔不再做声,将病床摇高,枕头垫在病号后腰,而后闷闷坐到陪护椅,头垂下来,快要埋进两膝之间,阳光透过落地窗披在他身上。 江序舟感觉比昨天恢复了点,手搭在叶浔柔顺的头发摸了摸,柔声问道:“小浔,为什么一直抗拒别人照顾我呢?” 江序舟感觉这次出来叶浔的表现实在反常,之前自己做心脏手术的时候同样是请了护工,当时他毫无过多的反应。 难道这次真的吓得不轻吗? 叶浔浑身都在抖,犹如压抑着心底某种未知巨大的情绪:“……对不起。” 他的声音很小,江序舟没听清,歪头:“嗯?” “对不起……” 此前,叶浔一直想把这种歉意埋在心里,用行动去弥补,可惜身体状况不允许,他照顾不了自己的爱人,也缓解不了内心的愧疚,只能一遍遍地说着“对不起”。 可是,为什么心里仍然如此难受? 江序舟眉毛皱起来:“为什么对不起?” “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小浔。” “请个护工,等我情况好点,你再照顾我呗。” 他语调平缓,似柔和的丝绸拖住爱人岌岌可危的情绪。 “不是……是……你为我做了那么多,而我……”叶浔痛苦地闭上眼睛。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自己做的事情永远没有江序舟多,也没有他做的好。 江序舟给了他毫无保留的爱,而他只回了微不足道的一点。 剩下的时间,加倍去恨他,去伤害他。 叶浔知道错了,但是惩罚自己的不应该是江序舟的生命。 “不是这样算的,小浔。”江序舟打断他,“爱不能这么计算,爱也不是用来算的。” “我爱你是我的选择,你不要有过多的负担。” “……小浔。”江序舟叹口气,觉得自己这些话暂时不能安慰面前伤心的人,“我们都向前看,不要困在已经过去的事情里。” 他移开手掌,叶浔抬头看过来。 江序舟整理好身上的管子,张开双臂:“要不要抱抱?” 拥抱是最直接最外露情绪的途径,炽热的感情能通过紧紧接触的皮肤传递,贴着耳朵说能讲出口的话,错乱的呼吸代表讲不出口的话。 “来吧。”江序舟换了坚定的语气,丝毫不给爱人犹豫的机会,“我也很想你。” 上次叶浔对江序舟说的“想你”,在此刻得到了回复。 “醒来后我还没有主动抱过你呢。”江序舟说。 叶浔放下病床的护栏,悬着身害怕压到仪器,下巴垫在那人肩膀,用力呼吸。 窗外的枯叶掉落,于半空中打了个转,落了地,叶浔漂浮许久的情绪晃悠下沉,同样落了地。 江序舟没有说什么,而是脸偏过去,嘴唇碰到叶浔的头发。 没有用什么力度,相当于扫过。 仅仅是扫过。 他知道,人要见好就收,需要克制情绪。 然而,叶浔不是,他控制不足,他不想见好就收,他想拉住病床上这人,想告诉这人—— 自己是他的家人。 自己是他的爱人。 他们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叶浔撑起身子,浅色的眼睛里是晶莹的光,他贴近江序舟的侧脸。 第一感觉是冰凉。 第二感觉是湿润。 亲得用力,亲得认真。 以至于分开时有点气喘。 “还难过吗?”江序舟抬起乌黑的眼睛,笑盈盈地看向他,嘴角扬起。 不难过是假的,叶浔打心底里觉得自己亏欠爱人,可是他又觉得江序舟说的对,他们以后还会陪伴对方度过千千万万个日子,说许许多多的话。 他们有未来,就不急于一时。现在的当务之急则是两人都养好身体,离开这让人窒息的医院。 护工的事情兜兜转转一圈,最终又落回前来看望的邬翊身上。 邬翊沉默地滑//动平板,片刻后瞧了一眼叶浔,摁了摁鼻梁,最后敲定了唯一一位被叶浔保留的护工。 护工姓王,五十岁出头,人憨厚老实,他第一次接到不需要他护理,只需要在旁边看着,时不时指导家属的活儿,乍然间有点不太适应,搓搓手站在旁边,却半天插不上手。 唯独需要扶病人起身时,才能上前帮一下。 往后的一周,叶浔拆了石膏,江序舟可以小范围运动。 这下,王叔真的只剩下在旁边看着的活儿了。 “王叔,我回家一趟。”叶浔抬手看了眼手表,“差不多一个小时回来。” 随后,他不放心地交代几句,又转过身,走到江序舟旁边,交代一声,才匆匆离开。 早上的翻身按//摩都已经做完,没有什么需要做的事情,王叔和江序舟对视,讪讪笑了一下,挠挠头,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王叔,可以帮我去买本信纸和水性笔吗?”江序舟转了钱给他,“普通的就行。” 王叔应了下来。 江序舟记得叶浔让他重新写信,想来现在也差不多了。 他望向窗外。 病房的楼层不高,看不见海也听不见海浪声,入目的只有满树金黄的银杏叶。 之前,他以为自己会在秋天告别,却没想到命运的齿轮发生了差错,居然在秋天迎来了重生。 江序舟笑了笑,今早查房时叶浔问了医生关于手术的事情。 大概是私下问过了,叶浔心里有底,但是又怕这件结果从自己口中说出来的可信度不高,于是早上才明知故问。 因为江序舟看见他眼中闪烁着的开心与兴奋。 医生说,手术的成功率有80%到90%时,叶浔眼底的笑意彻底转移至了嘴角。 他说,不要担心,手术一定会成功的。 他说,出院后我们就去旅游吧。 他还说,我可以一直陪着你了。 江序舟向来没有如此乐观的心态,他害怕自己会是剩下的10%到20%,所以保守起见,他写了两封信。 一份等叶浔回来直接交给他,而另一封江序舟交给了律师,如果手术失败后再转交给自己的爱人。 表达歉意,再鼓励对未来充满希望。 最后,忘记自己,奔赴崭新的生活。 第75章 叶浔回来的时候,下了一场雨,他没带伞,是从外面跑回来的。 进门时候,江序舟刚好把留给他的信放进信封,封口,压平。 “外面雨下的好大,给我淋到了。”叶浔拽了条毛巾,边擦拭头发边走到床尾,瞧见病床小桌板上的信封时,怔住了。 他现在对信有点应激,总会想起之前那封短短两行的信。 遗憾、懊悔、崩溃的情绪接踵而至。 擦头发的手缓慢止住,不可置信的目光从信封移到江序舟脸上,又从江序舟脸上移到信封。 循此往复。 “……你要干什么?”他咬住口腔内的软肉许久,才找回一丝力气开口询问。 是告别,还是告白? “……不是说好不离开了吗?”大脑混乱,嘴唇颤//抖半天,才挤出这一句话,反复念叨,“不是说不离开我了吗?” 第94章 “小浔?”江序舟手压//在信封上,没听清叶浔的话,只是见到面前的人吓得不轻,还一直往后退。 他放好桌板和信封,扶着床头柜,不着痕迹地推开王叔上前搀扶的手,一步一步走向叶浔。 叶浔下意识抬手,指向那封信:“这信是好的还是不好的?” “好的。”江序舟回答道,“但是我不太会写。” “好的……为什么不直接说给我听?” “因为说不出口。”江序舟抬手用大拇指指腹抹去爱人脸上流下来的眼泪。 是滚烫,是湿润的。 叶浔这段时间哭得太多了,眼泪莫名其妙就回自己留下来。 也许是劫后重生的喜悦,亦也许是对爱人再次消失的恐惧。 “怎么又哭了?”江序舟打趣道,“快要变成水龙头了。” 浅色的眼睛湿//漉//漉地瞪了一眼,埋进他的颈窝:“明明是你给我吓得不轻。” “我的错,我的错。”江序舟心脏泵血功能严重受损,说这几句话便开始气喘,他缓了缓,拍拍怀里这人的后背,哄道:“哭吧哭吧,就当排毒了。” 叶浔止住了眼泪,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小口江序舟的侧颈。 不疼不痛,甚至有点痒。 江序舟揪了一下叶浔的耳朵:“嘶……小狗。” “惩罚你。”叶浔嘟囔一句,半扶半抱地将江序舟带至床头坐下,取过鼻吸帮他带好,蹲下来看着那双乌黑的眼睛。 “信在旁边……”江序舟喘着气说。 叶浔双手搭在爱人的双膝,体温透过薄薄的面料传递过去。 江序舟因为循环不良而常年四肢冰凉,叶浔尝试过很多方法却都没有很明显的效果。 “别说话,深呼吸。”叶浔说,“信早晚都能看。” 接着假装十分遗憾地说:“或者,你念给我听。” “如果你念的话,我可以考虑现在听一下。” 江序舟眼睛弯了弯。 心衰病人需要双脚自然下垂,来缓解呼吸困难,因此叶浔脱下带有自己体温的外套,包住爱人的脚,他仰起头问道:“这样还冷吗?” 江序舟不太适应地皱了皱眉毛,又摇摇头。 “不冷就好。”叶浔用掌根轻轻按压爱人的眉间。 过了好一阵子,江序舟才缓过气,斜靠床头,叶浔充好热水袋塞进被子,又将人塞进去。 随后,去卫生间打湿热毛巾擦拭走那人额头的冷汗,再洗一遍敷到手背。 江序舟的手背由于长期注射而发青。 “睡吧,起来我带你去楼下转转。” 这段时间总被困在房间里,见不到阳光的人总是尤为苍白,让他不由得想起隔着块玻璃看望那人时候的样子。 心钝钝地泛疼。 江序舟阖上眼睛,喉结动了动。 胃管没有拔,蛮横地插//入嗓子。昏迷期间没什么明显的感觉,清醒后越发他不适应。 尤其在止痛药逐渐暂停之后,难受成倍地反弹,以致于有时候半夜睡不着都分不清是因为嗓子疼还是呼吸困难。 “难受?”细微的动作进入叶浔的眼睛都会无限放大,“是不是因为胃管?” “我今天去问医生了,但是他还没给我具体时间。” 叶浔对这种感觉无法感同身受,只能通过网络文字,以及爱人的表现来感受。 “没有。”江序舟否认完,又想到自己方才的动作,配上这句话可信度不高,索性扯了个以前就有的小病糊弄道,“头有点晕而已。” 在他这里而已的小病落在叶浔身上就是倾盆大雨般的大病。 一瞬间,什么赘生物脱落导致脑堵塞,脑受损等等病情闯入叶浔的脑袋,他慌张地准备去按呼叫铃。 江序舟连忙按住他的手安抚完,老老实实说了真话:“确实是嗓子疼。” 叶浔心落了下来,嗓子疼可比头疼好办,虽然它没有什么解决方案,但是不算特别严重。 “……又骗我。”他埋怨一句,手覆盖在那人的喉结上,希望用这种方式去缓解。 江序舟还是难受:“讲讲话吧,小浔。” 听听熟悉的声音,放松心情或许会好受点。 “嗯……”叶浔知道自己帮不上忙,只能让病人自己适应。 他坐在床沿,让江序舟躺在自己的大//腿上,曲着手指慢慢按揉爱人的太阳穴。 “那我说话,你别回应了。” 手指停了一下,搓了搓,带着暖意再次按揉上来:“再忍几天,好不好?” “难受也不能拔掉。” “不过,我想出来个办法。” 叶浔昨天晚上起夜的时候,无意间发现江序舟并没有睡着,黑夜似的眼睛半睁着,片刻后垂落下来,手指摸//摸鼻尖,以及那根管子。 他应该是想拔掉的,大概是想到什么又停止住了手。 叶浔顿了顿脚步,见他的手滑落,久久不再抬起,也就没有上前打扰,而是隔天医生刚来上班,就去追问一番,无果之后,缩在病房隔间,低声同王叔询问,有没有缓解的方法。 同样没有。 他在小小的隔间烦躁地转悠了十圈左右,转得头晕眼花,才走进屋内尝试唯一想出的办法—— 转移江序舟的注意力。 然而,尚未实施,他就坦白了。 躺在腿上的人浅笑一声。 叶浔跟着笑了一下,抬眸望向窗外:“雨停了。” 他停顿一会儿,继续说:“你还记得做完心脏手术出院那天吗?” 那天与现在的天气同样。 雨后清新的空气,金黄的落叶被雨水打湿,失去清脆的声音,可是回去的路上,叶浔却依然忍不住去踩它们。 江序舟双手插兜站在身后,眉眼弯弯地看着他。 “第一次感觉空气是如此的清新。”叶浔浑身暖意抱住江序舟,用力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和洗衣液味,“真好,真好啊。” “终于……”他蹭蹭爱人,“等完全康复以后,我们去旅游,去散步,做许许多多事情。” 许许多多正常健康的人会做的事情。 可惜,等江序舟完全康复时,叶浔却食言了。 江序舟起了点困意,注意力转走,嗓子的痛感便淡了许多,他晃晃头,模模糊糊地往叶浔小腹地方蹭蹭,闻到熟悉的味道后,放心坠入梦乡。 这一觉大概睡了四五个小时,叶浔一直保持着姿势不敢动。 期间邬翊和程昭林来了一趟,程昭林想要换下他,却被邬翊和叶浔异口同声拒绝了。 两人给出的理由都是,江序舟睡眠浅,动一下很难再睡着。 叶浔又补充道,这段时间因为生病的原因,江序舟很少能睡个整觉,这次能多睡点也好,有助于康复。 两人走后,聂夏兰打来了电话,问江序舟康复情况以及后续手术时间,方便来探望。 多一个人守护,病人就多一份回来的希望。 她在网络上看见了那场车祸的视频,打心底里感谢江序舟,如果没有他,躺在病床的就是自己的儿子了。 可是,叶浔宁愿躺在里面的人是自己。 他摸了摸江序舟的头发,手轻轻盖住爱人的耳朵。 母亲的出发点是好点,说出的话也不假,但是他莫名的害怕江序舟听见。 这份母爱太整耳欲聋,江序舟未曾拥有过,叶浔怕他伤心。 一想到每个夜晚,小小的江序舟缩在床边,双眼无神,嘴唇泛起青紫的样子,叶浔就对那对夫妻恨得牙痒痒,巴不得现在就冲回过去,抱起这个孩子,抱回家好好疼爱。 至于名字……叶浔倒没想太多。 毕竟,江序舟比江承志好听一万遍,去他的“小舟从此逝”,他的爱人不会逝去,而是会“轻舟已过万重山”。 “江序舟,轻舟已过万重山。”指尖扫过柔顺的头发,打了个圈,叶浔低声说,“你会康复的,往后会一直健健康康的。” “星星也好,平安符也罢,我都给你求来,总有一个会保佑你的。” 江序舟无意识地动了动,叶浔立刻住了嘴。 待到怀里的人安静下来时,他才告诉母亲,现在江序舟康复挺好的,就是营养状态未达标,手术时间暂定。 探望的话,随时都可以。 挂断电话不久,江序舟就醒了过来。 叶浔手脚麻木,却依然等那人缓过劲来才敢下床甩手和腿。 “……小浔?”江序舟声音沙哑,说一句话就偏头猛烈咳嗽,咳完单手捂着脖子缩起来,另一边手紧紧握住床边护栏,压抑着嗓子里撕裂的痛感。 屋里很黑,王叔去开了灯,叶浔怕灯光太亮刺//激到江序舟的眼睛,于是伸手去找那人。 没成想,扑了个空。 灯亮起来的那一刻,叶浔呼吸都停滞了—— 洁白的床单上一片鲜红,爱人苍白的面孔被鲜血弄脏。 第95章 “江序舟!”他绕到床的另一边,掰开爱人的手,抓进手里,“深呼吸,别抓,容易伤到手。” 江序舟浑身都叫嚣着疼痛,眼睛泛起潮湿的水汽,血随着身体的抽//动而不断溢出。 他的声音极轻,宛如声没有力气的叹息,说出来的话让叶浔抖了抖。 江序舟说:“……我疼,小浔。” “好疼……” 第76章 两人分开四年后的再次相遇,江序舟喊过两次疼,一次是为了骗叶浔对自己心软,改签跟着一起回墨城市,一次是现在。 有句话是这样说的,长期逞强的人突然喊了疼,一定是疼到无法忍耐的地步。 那么也就说明,他现在既需要物理止痛,又需要心理止疼。 前者只有医生能给,后者只能爱人能给。 叶浔自然愿意,他可以倾尽自己所有—— 给江序舟一份坚定、长久的爱。 可是,想法是简单,美好的。 而现在的叶浔则是慌了神的。 他抬手去按呼叫铃,握住江序舟的那只手,被人推开。 他不明所以地解释道:“疼得厉害的话,抓我,别抓杆。” “手容易受伤的。” 江序舟垂下来的刘海被冷汗打湿,连抬头的力气都寥寥无几,他只能蹭着枕头,小幅度地摇摇头,青紫染血的嘴唇艰难张开,话语夹着呻//吟渗出。 声音轻得过分,叶浔只能听见零星几个字“手”、“康复”、“不”。 他大概能拼凑出来。 江序舟说的应该是:“你的手没有康复,不抓。” 这都疼成什么样了,还在想别人手臂上那点微不足道的伤。 叶浔对江序舟的话毫不在意,他拉下护栏,反手又拦住那只想要再次抓上护栏的手。 “先管好自己。” “哪里难受,你告诉我。” “会没事的。” 江序舟力竭,彻底推不开叶浔,只好咬住下//唇,忍住不停翻涌而上的鲜血,又分出小半点精力去控制自己手掌的力度,避免伤到爱人。 “江序舟!别咬!”叶浔心脏抽着发疼,他一边让王叔去催护士快来,一边想办法让江序舟松口,“不要咬了。” “求你……” 他的声音染上祈求,沉重的心跳压得他说不出半句话。 护士来的时候,江序舟才堪堪松了口,乌黑的眼睛似蒙了尘,无神地看着天花板,下//唇留着恐怖的牙印,溢出丝丝缕缕的血。 他回答不出来爱人的问题,也感受不到爱人的体温。 一滴水滴落至他的心脏,穿透整副身躯,柔软的床铺以此为中心,朝四周不停地扩散,逐渐变大,变成汪洋大海,腥咸的海水灌入口鼻,隔绝空气。 他想呼吸,可是没有氧气;他想咳嗽,可是开口却没有气体进出。 这是窒息吗? 自己是不是快要死了? 死了以后,爷爷还会赶我回来吗? 小浔还会等我吗? …… 零零散散的想法冒出却再一次被海水淹没,等想细细思考时,又丢失了那段记忆。 算了。 江序舟放弃的念头此时再次冒出来。 告别总要说一声再见的吧。 他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睁开眼睛,看见面前有一个模糊的黑色身影。 应该是叶浔。 是他的爱人。 江序舟动了动嘴唇,不知道自己的声音能不能传递出去。 “对不起啊,小浔……” “……吓到你了吧。” “下次不会了。” 不对,没有下次了。 他努力扯出一个笑容,体力支撑不住,转眼便再次陷入黑暗。 据说,人最后消失的会是听觉。 江序舟无比肯定这个据说。 因为他听见叶浔撕心裂肺地叫喊声—— “江序舟!” “你难道又要丢下我吗?” * 叶浔再次坐回到icu门口的长椅。 邬翊和程昭林在赶来的路上。 王叔回病房收拾需要的东西。 聂夏兰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这件事,在家里打包了晚饭,便马不停蹄地跑来医院,一见到叶浔,就将他搂进怀里,一下一下拍着自家儿子的后背。 “别怕别怕,会好的。” “吉人自有天相,小江会没事的。” “没事的,一定没事的。” 装饭的保温桶保温效果不好,叶浔耳后感受到一阵滚烫。 烫得他一躲。 “……妈妈。”他离开母亲的怀抱,揉了揉耳朵,嗓音暗哑无力,“我没事。” 聂夏兰不信,放下保温桶搂住儿子一顿安慰。 怎么可能会没事呢。 明明幸福生活触//手可及,却又忽然消失。 这怎么可能没事。 她没有拆穿儿子的谎言:“想哭就哭吧。” 叶浔重新缩进母亲的怀抱,困在眼眶里的泪却死活流不下来。 方才,江序舟再一次经历了抢救。 呼吸停止,不堪重负的心脏慢慢停止跳动。 这些,都是在叶浔怀里发生的。 他又一次目睹了爱人的抢救。 抢救,转入icu,等待,差不多过了一个多小时。 就在这短短一个小时,叶浔想了许许多多的事情。 他想,如果情况持续恶化下去的话,放江序舟离开或许是个正确的选择。 体面的离世,是世人在死亡面前最后的卑微的请求。 他还想,如果江序舟真的走了,就把骨灰洒进海里,飘扬四方,但是自己说不定会留下来一点,作为怀念。 叶浔希望留下来的会是江序舟的眼睛。 他还想,自己肯定会好好活着,等到父母,谈惠百年之后,再离开。 希望江序舟能等等自己。 不要太快去追求下辈子健康的生活。 因为,他下辈子还想和江序舟在一起。 像路上随便的一对普通情侣一样,好好的在一起。 在听见邬翊和程昭林跑来的脚步声时,他放开手。 “今天下午人不是还好端端地睡在那里吗?”邬翊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身上的西装起了皱褶。 今天下午抽空来了一趟医院,见好友难得好眠,他也就安心回去工作。 却没想到。 万万没想到。 就在和客户谈项目的时候,程昭林慌慌张张跑进来,举起手机,给他看叶浔发来的信息。 邬翊连声同客户道歉,丢下一句“电话联系”,人就冲了出去。 一路上,程昭林同样久久没有回过神,呆愣地问了一句:“今下午……该不会是回光返照吧?” 说完,两人同时“呸呸呸”了半天,停下车又去摸了把树木才冲上来。 叶浔深吸口气说:“……不知道,检查结果没出来。” “医生说,主要看今天晚上。” 如果今晚能平安渡过,那就没什么大事,如果不能…… 那江序舟将永远留在那里。 鲜活的留在记忆里。 叶浔说完,弯下腰脸埋进膝盖里,久久说不出声,手里紧紧握着那枚属于江序舟的戒指。 他的爱人又要丢下他吗? 他不知道,也不敢想。 “哥……” 程昭林想扶起叶浔,但是被邬翊拦住,低声说道:“让你哥一个人静静吧。” 聂夏兰也不做声,走到走廊拐角处叹气。 程昭林坐在叶浔旁边陪着,邬翊去找聂夏兰。 “阿姨……”邬翊叫道,略带惊讶地看着聂夏兰流下眼泪。 蜿蜒的泪痕如同玻璃上的雨痕。 “小翊,你说好好的两个孩子,怎么变成现在这样啊……” “以前也不知道小江的病这么重啊。”聂夏兰的泪水更多了,“是不是因为救小浔,病情才加重的……” 邬翊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是亦不是,还重要吗? 江序舟的病与叶浔有关,又与叶浔无关。 他莫名想起句老话——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说的不就是叶浔和江序舟吗? 江序舟离不开叶浔,叶浔同样离不开江序舟。 两人如同水和舟,相辅相成,难以分开。 之前那场闹剧属实是不应该,也没有必要。 “其实,小浔刚和小江谈上的时候,我和他爸都是不同意的。”聂夏兰缓口气说。 当时,叶浔公开的很小心,先是暗戳戳地说自己交了个对象,后来说是男的,再到后面才发照片。 聂夏兰和叶温茂对自己家儿子喜欢男的还是女的,都没有过多的意见——只要孩子喜欢就行。 结果,在得知江序舟居然有心脏病时,两人拍案而起,异口同声地拒绝了。 叶浔梗着脖子,一副“非江序舟不肯”的样子,气得叶温茂拿起扫把就要揍他。 第96章 这场闹剧持续到早晨才落下帷幕。 三人坐下来,一人顶着两个黑眼圈,叶浔顶着几块淤青,气势依旧不改地询问原因。 其实,原因很简单——和一个随时有生命危险的人在一起,是极其艰难,且具有勇气的事情。 你需要时刻盯紧那人,心惊胆跳地过日子,需要随时做好失去的准备。 这种恐惧会随着爱意增加,越爱越恐惧,越不舍得放手。 对于聂夏兰和叶温茂来说,长痛不如短痛,趁时间尚未加深感情时,立即分手,总比往后生活的某一天乍然失去更容易接受。 他们不愿意让自己家的孩子因为这一瞬间的决定,而葬送后半辈子的幸福。 然而,叶浔不干,反而轻声坚定地问道:“生病的人就没有恋爱的机会了吗?” “心脏病不能治好吗?为什么这么快就给别人判了死刑?” “如果短暂的幸福能弥补后半辈子的难过,那这个幸福岂不是同样具有意义?” 接二连三的问题打的两人措手不及,索性也就放任叶浔去了。 往后的那段日子果然如同叶浔所说,两孩子很幸福,江序舟也很健康,甚至做了心脏手术。 就当夫妻俩觉得他们会一直相互扶持地走下去时,却分了手。 叶浔没对他们说起原因,只是谈起时淡淡说了“结束了而已。” “这两孩子……”聂夏兰接过邬翊递过来的纸巾,“真的是多灾多难。” 与此同时,icu门口的叶浔头有点晕,冷汗直冒,他坐直身体,眉头紧皱,死死盯着“重症监护室”的六个大字。 他的胃一直在抽搐,明明今天都没吃什么东西,怎么会想吐? 叶浔身影晃荡一下。 “哥?”程昭林惊呼道,“你怎么了!” “帮我……叫医生……”叶浔话没有说完,眼前一黑,人就一头栽了下去。 第77章 皑皑白雪覆盖海边的沙滩,游客们为了避寒,躲进了旁边的咖啡店,唯有叶浔独自站在白雪之中。 满天的雪花洋洋洒洒,朦胧视线,寒意自骨髓朝外渗透,但是,他连眼神都没有半点移动,死死盯住面前的身影。 身影停在半米之处,看不清楚眉眼。 “……江序舟?” 叶浔朝前移动半步,略带疑惑叫道:“你是江序舟吗?” 身影走近了些,但是叶浔却往后退了半步,声音都抖了几分。 面前这人是江序舟,然而又不能完全算是江序舟。 发型一丝不苟,五官硬朗,身形瘦高,这确实是江序舟。 面白如纸,脸色灰败,鼻子和嘴角慢慢留下血迹,这怎么可能是江序舟。 “小浔……” 那人一开口,叶浔再次后退两步,摔倒在地,双手捂住眼睛,摇着头,连声否认:“你不是他——你不是——” 那人倒也不再做声。 两人一站一坐,一个静静看着,一个尝试逃避。 叶浔否认的声音越来越小,他移开手掌,看见白雪掩盖面前那人的鞋面,才小心且颤//抖地开口:“……你真的是江序舟吗?” 答案显而易见。 只是不敢确定罢了。 那人轻轻叹了口气,无奈又宠溺地笑了一声:“是我,小浔。” 风太大了,叶浔听不清。 其实,也不是听不清。 是他不想听。 “……你不是。”叶浔似耍无赖的孩子。 江序舟没有强逼他承认,也就没有做声。 叶浔依旧无法解释内心的紧张害怕,他双手捂住耳朵,眼睛抵在两膝。 “你不是……”他低声反驳。 不知道是告诉自己,还是告诉面前的人。 “我爱人在icu,他抢救成功了。”泪水蓄满眼睛,眨眼便滴落下来,“医生说……他过了今晚危险期就能出来。” “等营养补充够了就能做心脏手术。” “手术成功率很高的。” “……我已经想好以后的旅行计划了。” “不可能的……他答应过我,不会再骗我的……不会的。” “……他会活下来的。” …… 眼泪的咸涩与海风的腥咸混杂,说出的话与落下的雪堆积。 渐渐的,叶浔不再说话。 他突然发现自己和江序舟在一起的回忆真的很少。 少得不足以慰藉余生。 “我很爱他,所以他走不了。” 这是一句孩子话。 一句任性且幼稚的话。 “……小浔。”那人还是开口,打断了他,“我的时间不多了。” 这一句话。 就是这一句话。 叶浔猛然抬起头,满脸的泪痕,长睫毛落了雪:“……什么意思?” 什么时间? 又什么叫时间不多了? “我有几句话对你说。”那人似乎是怕自己的样子吓到爱人,没有选择走进,也没有选择蹲下,依旧站在几步的距离,轻声说,“很快就说完了。” “说慢点。”叶浔擦干眼泪,认真大胆地看过去,“我怕我记不住。” “还有,离我近一点。” 如果这是我与你的最后一面,无论你的外貌改变多大,我都想离你近一点,看清你的每一个毛孔,数清每一根睫毛,听清每一句话语,一呼一吸间充满最后的气味。 希望是熟悉的水生香,而不是北风冰冷的灌入。 “我不想留下遗憾。” 这是不可能的。 只要有分别,就会有遗憾。 生离如此,死别更深。 江序舟没有动。 叶浔颤颤巍巍站起身:“离我近点,你不吓人,我也不会怕你。” 我都没与你厮磨够,又怎会害怕—— 我自己的爱人呢? “你心脏还疼吗?”他问。 江序舟摇了摇头,上前两步。 叶浔等急了,一骨碌翻身而起,扑了过去。 他想要狠狠抱住自己的爱人,轻轻咬住那人的耳垂,控诉他为什么要抛下自己。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 他扑空了,狠狠摔在地上。 为什么? 叶浔愣了神。 明明看见江序舟张开双臂了。 为什么自己还是扑空了? 答案显而易见。 只是叶浔不想承认。 不愿承认罢了。 相比之下,江序舟更能坦然接受这样的现实。 “……小浔,”他蹲下//身,黑色的瞳孔出现在叶浔面前,“对不起。” 叶浔哽咽堵在嗓子口,说不出话,浅色的瞳孔上下扫了一眼面前的爱人。 江序舟变成一捧虚无缥缈的雾。 似一阵风就能吹散的云,亦是江南朦胧的烟雨。 细雨蒙蒙,针状的雨密密麻麻扎进叶浔的心脏。 快要被扎成刺猬了。 好痛。 痛不欲生。 “江序舟……我抱不了你了。” 这是他冒出的第一个想法。 “你食言了。说好的陪我呢?” 这是他的第二个想法。 而后,方才尚未来得及流出的泪,冲了出来。 冲破脸上的冰冷,却冲不破面前的幻境。 江序舟伸出的手指,抹不掉对象的泪水,他自己的眼泪也肆无忌惮地流了下来。 透明的液体融入鲜红之中,弄脏了那张帅气且熟悉的脸。 叶浔笑不出来。 他也摸不到自己的爱人。 两人相识无言,只能流着唯一能抒发感情的泪水。 江序舟的情绪来得快,控制得也快,他深吸口气,扯出笑脸:“小浔,以后我不在的日子,你要保护好自己。” “别说了。”叶浔恳求道。 他乍然后悔说要记住这些话了。 毫无意义的废话,他半句都不想听。 不听是不是就能让江序舟留下来? 他知道这是毫无意义的自我欺瞒,可是…… 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 “你不在,我怎么保护自己?” 江序舟摇摇头,没有接上这句话:“别因为柏文集团而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代理经纪人我已经联系好,如果你们都不想做了,就联系他。” “遗产我已经做过公证了,可能过一段时间律师就会找到你。” “奶奶就拜托了。”江序舟顿了顿,“可以告诉她,她是当医生的,能理解。” 迟来的真相比当场经历过的更加难忘。 “你之后的日子……”他眼睛垂下来,片刻后又抬起,“解放了。” “什么意思?”叶浔问,“什么叫解放了?” “和我再一起太辛苦了。”江序舟没有解释,语调转了一下,“往后的日子慢慢走,走得远一点久一点,然后就忘记我……” “不可能。”叶浔打断了江序舟,“怎么可能。” 第97章 “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觉得辛苦。” “……辛苦的明明是你……” “甚至我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每一秒,我都是开心的。” 他越说越激动,语速越说越快,因为江序舟的身影还在变淡。 有些话再不说清楚,就没有时间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他不相信江序舟能忍痛割爱。 但凡是个人,在临死前都会想要爱人记住自己,替自己去看世界。 给予爱人希望,以及拖住爱人的生命。 叶浔不相信江序舟能做得如此绝对。 “我爱你,江序舟。所以,我根本无法忘记你。” “说不定,我会记你一辈子的。” “你要等着我!” 江序舟不点头也不摇头,这样的方式比肯定和否定都要可怕。 身影消散的更加快速了,星星点点的碎片飘至天上,化成一阵春风。 叶浔听见最后一声近乎于叹息的“再见”。 他下意识抬手去抓。 睁眼却是一片光明。 * “哥,别动!” “小浔。” 聂夏兰和程昭林的声音同时在左右耳炸起,叶浔不太舒服地皱起眉毛,眯着眼睛打量周围的环境—— 率先入眼的是头顶上挂着的透明药液,正顺着管子缓缓滴落,流入身体。 现在应该还是在医院,就是不知道是在病房还是急救室。 他不安地想要动一下手,却发现左右两人正死死压着,动弹不得。 “昭林......”他不好叫母亲松手,只能退而求其次地找了程昭林,“松手。” “等一下,哥。” 程昭林叫来护士,把刚刚脱掉的针拔了。 叶浔看着护士拔了针,他立刻坐了起来,翻身下床。 聂夏兰被吓了一跳,忙压住自家儿子的肩膀,但奈何力气太小,还是让站了起身。 “不用打,我好了。”叶浔起身还有一阵眩晕,他一手扶住床边的护栏,一手朝身后摆了摆,安慰两人道,“没什么事。” “你们回去吧。” “你要干什么?妈妈帮你去,行不行?”聂夏兰问。 她和程昭林趁机拉住叶浔,将人强行按回病床,强行输上液。 “我真的没事了。”叶浔叹了口气,“刚才是不是低血糖?” “我现在已经缓过来了。” 他深吸口气,接着问:“江序舟怎么样了?” 前面的梦实在是太惊心动魄了,他想现在立刻马上就见到江序舟。 什么样子的江序舟都可以,带着心电图仪器的也好,会说话的能蹦能跳的更好。 只有这样,才能证明前面所看见的就是一场梦。 只是一场梦。 程昭林应了一声:“江总那边有邬翊哥看着呢,目前没有什么事情。” 叶浔略带疑惑地扫了一眼程昭林。 他知道这肯定是真话—— 程昭林撒不出谎。 但是,他就是不放心,就是想要亲眼看见。 哪怕现在上去也根本无法进去。 可是,在门口无所事事守着,都比躺在这里什么消息都无法第一手得到安心。 然而,程昭林和聂夏兰压根不走,两人直勾勾盯着他。 叶浔只好阖上眼睛假寐,直到听见程昭林的电话响起,才偏过头,睁开眼睛,动了动嘴唇。 程昭林了然,示意出门接电话。 其实,叶浔只是想问,是不是邬翊打来的电话,江序舟有没有什么事情。 既然如此,他心生一计。 “妈,我想吃你做的饭了。”这时候应该正是聂夏兰母爱大爆发的时候,苦肉计刚好可以达到叶浔想要的效果。 聂夏兰暖了暖叶浔输液的手,有些犹豫。 她带来的保温桶还在icu门口,如果此时上去的话,她怕叶浔乘机溜走。 “我一天没有吃饭了,真的饿了。”叶浔瞧见母亲的神情,继续说道,“我保证不走,输完液再走。” 聂夏兰看了眼所剩无几的药瓶,坚定不移的心几乎动摇,她回头瞧见蹲在门口打电话的程昭林,又瞧一眼病床上脸色苍白,可怜巴巴的儿子,最终放弃抵抗,一再叮嘱后,上了楼。 两人都觉得自己出去的时间不长,况且唯一的门被堵住,无论如何叶浔都不可能逃出去。 但是,等到两人同时进屋时候,等待他们的不是乖巧输液的病人,而是空荡荡的床铺,以及用胶带绑好针头,在旁边晃动的输液针—— 叶浔还是跑了。 第78章 重症监护室门口一如既往地寂静,邬翊找了个明亮且有监控的地方放下电脑,走去楼梯间接了程昭林的电话。 程昭林语气焦急,恨不得把头顺着电话线伸过来,看看叶浔是不是在这边。 “你先别急,他又不是小孩子。我先看一眼。”说完,他探头看眼电梯,发现鲜红的数字并没有跳动,对电话那头的人否认道:“电梯没有动,有没有可能是回家了?” “没这种可能性,”程昭林否定道,“我哥现在满心满脑都是江总,昏过去都一直在江序舟江序舟的叫,怎么可能跑回家?” 方才叶浔昏倒,嘴里一直无意识地喊着江序舟,眼泪顺着眼角流入发鬓,流进枕头,聂夏兰和程昭林如何安慰,呼叫,他都始终无动于衷。 程昭林感叹一句:“这是真爱啊。” “我对你也是,以后我将要在任何地方叫你名字,不光是醒来。”邬翊接过话,笑着缓解气氛,“要不你回病房看看,他很有可能回去帮序舟拿东西了。 他看一眼紧闭的重症监护室大门:“因为现在icu进不去,来了也没多大用处。” 程昭林紧张的情绪缓解不少,话语含笑:“有道理,我回病房看一眼。” 邬翊挂断电话,简单回了几条信息,低头走出楼梯间,打算返回电脑前继续处理信息时,脑袋一下撞到另一个人身上。 “不好意思……”他深吸口气,边道歉边揉揉脑袋,抬头看眼来人后,纳闷地皱了皱眉,叫出面前的人:“叶浔?” “你不是在楼下打吊针吗?跑回来干什么?” “添乱吗?” “而且阿姨和昭林都在找你……” 叶浔跑的有点气喘,他前面出病房差点与程昭林撞个满怀,而且低血糖没有完全恢复,他扶住门框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边大口呼吸边打断邬翊的话:“……江序舟……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事?” “医生没有出来过,算好消息也算不好的消息吧。”邬翊抬手扶住他,坐到楼梯口旁的长椅上,“现在没到探望时间,你来了也没有用,不如等一会儿昭林上来陪你回去继续打吊针,或者吃点什么。” 说完,他好像想起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摸出几颗奶糖,递了过去。 “上次去序舟办公室抓了一把,应该没有过期。” 叶浔眼前布满的黑点被白色的包装袋驱赶走一些。 这奶糖太熟悉了。 是自己以前喜欢吃的那一款。 上一次…… 叶浔用力闭了闭眼睛,晃晃脑袋,再次睁开。 上次递奶糖过来的人是江序舟。 自己是怎么拒绝他的来着—— “没有下毒吧。” 当时,江序舟好像摇了摇头,又好像露出来个遗憾的表情。 记忆变得模糊不清,愧疚在心底生根发芽。 叶浔胸口传来阵阵钝痛。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时光机的话,他此时此刻就想要回到那个时候,给当时的叶浔嘴堵上,再转身抱住江序舟,然后压着他去医院检查做手术。 之后,好好解释,好好爱护。 可惜,做这些的前提都是如果。 但是,已经没有这种如果了。 叶浔道声谢,拨开包装,将奶糖塞进嘴里。 熟悉的奶味在口中漫延。 很甜,也很酸。 邬翊自己也剥开一颗丢进嘴里,顺手将剩下的几颗塞进叶浔的裤子口袋:“难受就吃一颗。” “你前面说……这糖?”叶浔点点头,目光盯着自己鼓起来的口袋。 “序舟办公室到处都是,我离开前顺手抓了两把。”邬翊给程昭林发了信息,回答道。 叶浔嗓子干涩,大概是被齁到了。 他喉结上下滚动,不再说话。 之前,江序舟同样知道自己喜欢吃这种奶糖,但是从未放得到处都是,而是连同其他各种零食一起打包,放在个休息室里,方便自己等待时无聊。 而江序舟从来都不喜欢,也不吃零食的。 唯一的答案呼之欲出。 “这糖……”奶糖被邬翊咬得嘎吱作响,随后他起身去自动贩卖机买了瓶矿泉水,一口喝了半杯说,“甜得齁嗓子。” “序舟居然喜欢吃。” 他摇摇头,偏头打量一眼呆坐在旁边的叶浔,到底没有继续说下去。 第98章 邬翊猜到了,爱吃糖的不是病床上那位,而是旁边这位。 果然,叶浔缓慢地开口道:“是我喜欢吃的。” 叶浔眼前仿佛浮现出,自己离开的四年时间里,无数个清晨傍晚,江序舟一个人坐在办公桌前,落地灯暖黄//色的光草草勾勒出熟悉的瘦高身影,或许是电脑看累了,又或许是思念上了头,他移开目光,摘下眼镜的手却是一顿,盯着桌角的奶糖出神,许久后,才慢慢地剥开一颗放进嘴里。 叶浔想,江序舟有时候离开办公桌前,是不是也会抓一把塞进口袋里带出去吃。 思念溢出时就含上一颗。 只可惜,糖越含越多,思念也越来越深,记忆却越来越模糊。 叶浔将脸埋进掌心,深呼吸几次都无法平息内心如潮的悲伤。 此时此刻,他无比坚信江序舟是爱自己的,而且很爱很爱。 甚至比叶浔自己都要爱叶浔。 但是,他也无比忏愧,后悔。 因为自己短暂且不坚定的爱意,扎伤了江序舟特别多次。 扎得他鲜血直流,扎得他连活下去的信心都消失殆尽。 叶浔才明白,江序舟这个笨蛋,是真的决定用自己残缺的生命去书写爱意。 如果有一天,生命戛然而止,江序舟对叶浔的爱也就此达到了真正的永远。 奶糖越化越小,思绪越来越乱,心脏也疼得厉害,叶浔发不出一点声音。 “……嗯?”邬翊应了一句,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巾,塞进叶浔手里,“哭吧哭吧。” “别看序舟的时候哭就行,他会难受的。” 他说完,起身朝跑得气喘吁吁的程昭林招招手。 两人肩并肩离开,留下空间给叶浔。 其实,叶浔已经没有力气去哭了,只能独自消化着情绪。 寂静的楼层有种说不出来的压抑,压抑得他快喘不上气了。 他再次发现,江序舟对自己的好,是自己这一辈子都还不完的。 叶浔起身把纸巾丢进不远处的垃圾桶,无意间又摸到怀里的那封信。 是事情发生前几个小时的塞进来的信。 是江序舟写的信。 是江序舟说会念给自己听的信。 然而,叶浔没有看,也没有听。 他移开目光,停留至窗外良久。 外面天空蒙蒙亮起,凉风吹入带来雨的气息。 天快亮了。 他应该能够见到爱人了。 他低头看了眼信封,终究没有拆开。 叶浔在等。 等江序舟醒来念给他听。 江序舟说过会念,那就一定会念。 叶浔莫名地坚信这一点。 他收好信封,揉了把脸,走到拐角处,发现正在说话的程昭林和邬翊。 两人也注意到了他。 程昭林已经简单问过邬翊,叶浔的身体情况,见人看上去还算可以后,果断举起手机调转镜头:“叔叔阿姨,我哥好多了,等下马上压他去吃饭。” “保证杜绝此类事件再次发生。” 叶浔一怔,抬眼看向面前黑乎乎的镜头,下意识躲开。 他不想让聂夏兰和叶温茂看见自己现在的状态。 肯定很糟糕。 抱恙的身体,疲惫的精神,以及写满愧疚的眼睛…… 不光对江序舟,还有自己的父亲。 叶温茂出院至今,叶浔都未曾回家看过,尽管父母都表示能够理解,可他始终没过去心里的坎。 程昭林仍然对着镜头说着什么,他戴着蓝牙耳机,叶浔听不清,只能根据只言片语得知,聂夏兰回家照顾叶温茂了。 叶浔躲到一旁。 他抗拒去吃早餐,而是想守在门口,等着进去看自己的爱人。 可是,邬翊之前说的对,自己万一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真的就是添乱。 还有可能错过这次见江序舟的机会。 最后,叶浔只好妥协地跟邬翊和程昭林吃完饭,随后主动发照片给聂夏兰,才被三人允许重新回到重症监护室门口等着。 原本程昭林是自告奋勇留下来陪他的,结果不出两秒,邬翊就拉走了人。 原话是,公司技术部门开会。 实则是,让程昭林别当电灯泡。 叶浔眼睛含//着淡淡悲凉的笑意,目送两人打闹离开。 以前,他和江序舟也是这样的。 记忆犹如开了闸门的水龙头。 他记得江序舟特别喜欢在春天的某一天,拉着自己去赏花。 这是江序舟为数不多喜欢做的事情。 两人会开车到公园外面,再慢慢溜达进去。 墨城市的春天仍然带有些许凉意,叶浔年轻火气旺,随便套了一件卫衣就跑了出来,钻进提前开好暖气的汽车里。 直到下了车,冷风拂过,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应该多带一件衣服。 每年春天,每个相同的地点,他都会这样后悔地想。 不过,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吃,但是他有江序舟。 叶浔合拢衣领准备做运动暖和身体时,一件衣服就披了上来,随即是一个温暖的怀抱,以及一双含有暖意的手。 他抬起头与那双温柔的眼睛对视。 “你是机器猫吗?”他笑着问,“为什么每次你都能掏出我想要的东西?” 江序舟眼睛弯弯的,偏头假装犹豫一下:“嗯……那你就是大雄。” “可是,大雄有点不太聪明。” “那你还是当回小浔吧。” 江序舟笑意更甚,以至于没忍住,低头蹭了蹭叶浔的鼻尖,轻声说:“做我一个人的小浔。” 叶浔不答话,静静注视着面前的人。 风慢慢平静下来,花在枝头灿烂绽放,游人嬉笑声渐渐平息。 时间犹如静止般停住。 停在一年中最美丽的季节,停在两人爱意最浓烈之时。 风又吹了起来,叶浔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眼眸转了转,发现时间并没有停止。 他们都没有停留在最想停住的那一刻。 面前心心念念的人,变成焦急等待的家属,游客的嬉笑也被偶尔传来的抽泣替代。 “江序舟……”他阖上酸涩的眼睛,一字一字念出这个熟悉的名字。 可惜,正如所料般一样,没有人回应。 能回应的人仍在病房里,埋在一堆管子中,生死不明。 过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后,重症监护室的大门敞开。 叶浔听见周围传来些许动静。 他没有动,而是屏息以待。 下一秒,医生的声音传了过来—— “江序舟的家属在吗?麻烦过来一下。” 叶浔睁开眼睛,反应一会儿,站了起来。 忐忑不安地走向最终的结果。 就是不知道,这一次是个好消息还是个坏消息? 第79章 幸好,叶浔等到的消息不算好,也不算坏。 医生说,目前危险期已经过去,家属可以进去重症监护室里探望,但是还需要观察一天,等情况彻底稳定下来,才能转入普通病房。 这份喜悦是意料之中的,也是意料之外的,叶浔茫然地点点头,低头签了几张护士递过来的单子,又跑下楼缴完费用回来,最后坐回门口的长椅上,盯着大门安静等待。 周围人群聚集又分散,有哭有笑,可是大多数人脸上都没有过多的表情,无悲无喜地做着各自能够做的事情。 叶浔一时间不知道自己除了等待外,还能做些什么。 他低下头,视线顺着掌心的纹路慢慢滑至手腕。 生命线很长很长,延续到手腕。 他记得,这是象征寿命和健康的意思。 很久以前,叶浔也曾认真研究过江序舟的掌纹,可惜时间太久远,他已经不记得当时的场景与对话了。 唯一的镜头停留在江序舟脸上浮起的淡淡笑容。 床旁的吊灯散发出暖色的光,柔和地撒在他的脸庞,落地窗外是那棵挂着秋千的大树,嫩绿色的树叶散发出蓬勃的生机。 那时候的他们都觉得这不过是最寻常的一个傍晚,而现在却惊觉时光是如此的缥缈,以至于想要重新抓住都变得格外艰难。 叶浔握紧拳头又慢慢张开,手掌由白转红,留下几个浅浅的指甲印。 他想问问上天,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将自己的生命线分给爱人一半。 这样,等到死亡真的降临,他们能够相拥而去。 黄泉路上若有伴,又有何可以害怕的。 叶浔眼睛慢慢发酸,他半仰起头,无力地望着天花板,良久才抬起手臂,盖住眼睛。 思念似雾气,久久找不到落点。 他本以为前一次转出重症监护室便能代表江序舟此生最大的劫已然过去,他们可以有很多时间叙旧、陪伴。 甚至,叶浔已经想好在江序舟拔掉胃管后,做什么流食,在能外出时,去哪里散步,做什么看什么说什么都有了规划。 第99章 因为江序舟太轻了,一阵风就能将他吹散。 叶浔怕找不到他,所以需要想尽办法去建立他与世界的所有联系,羁绊他的所有行动。 留住他,让他不能再肆无忌惮的向前走。 原本一切都处于计划之中,一切都在向好的方面发展。 然而,谁都没想到,万万没想到—— 这只是个开始。 叶浔顿感无奈。 他想起来昨天的那一场幻觉,想起那个抱不住的爱人,想起那句句戳心的,堪称遗嘱的话。 他不知道以后像这样突然而然的抢救还有多少,需要自己签字的单子还有多少,手术的成功率还有多少,以及—— 自己还能见江序舟多少面。 爱人生命的沙漏陡然加速,自己又该如何去面对? 他不想面对,也不愿意面对。 每当想到这里,他都下意识想要撞进江序舟的怀抱里,脑袋埋进那人的颈窝,拼命吸入熟悉的水生香味,感受温暖的体温,以及听见强有力的脉搏在跳动。 可是…… 叶浔低下头,看着时间未到,看着面前没有打开的重症监护室大门。 现在的他只能自己缓解这些悲伤难过的情绪。 他见不了江序舟,见不了自己的爱人。 等待的时间太久了,叶浔想,不过与江序舟等待自己回心转意的时间相比,这不算什么。 叶浔掏出一颗奶糖,剥开,放进嘴中。 甜味缓慢地漫延,他看着分针转到差不多探望规定的时间点,起身走了过去。 依然是熟悉的大门,熟悉的走廊,熟悉的病床。 熟悉的人正安静地“坐”在病床上—— 只有这样,江序舟才能正常呼吸。 洁白的被子滑落,绑着绷带、贴着仪器的胸膛小幅度的起伏。 叶浔鼻子一酸,默默坐到陪护椅上,将江序舟没有打留置针的手翻过来,掌心向上,他垂下脑袋埋了进去。 冰凉的触感穿透薄薄的眼皮。 安心且舒服。 迟迟未落的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 他哭得认真,竟然没感受到“肉垫”动了动,戳到他的耳朵。 直到泪水慢慢停止,他才后知后觉地感觉自己的眼眶被捏了一下,叶浔猛然抬起头,眼神快速精准地落到病床上的人。 江序舟半垂着眼睛,氧气面罩里的雾气忽浓忽重,好似在说什么。 叶浔凑近,偏过头,耳朵靠近面罩,湿润的睫毛抖了抖,再次形成一滴眼泪,滑过脸颊,滴落至另一个人苍白裸//露的胸口。 “……哭什么?”江序舟问道,“我……不是……没事吗?” 他语气平缓,声音带笑,就是…… 有气无力。 叶浔哭的耳朵有些不清楚,一下把“事”听成了“死”,整个人瞬间犹如一只应激炸毛的猫,立刻伸出手想要堵住江序舟的嘴,然而掌心只能碰见温热的氧气面罩。 “……你说什么胡话呢……”他眼泪流得更加凶了,“以后都不许再说了,快点呸呸呸。” 江序舟顿了顿,不明所以,却又很听话的“呸”了三下。 叶浔怕他呸得太轻,神明没有听见,果断起身在室内找了一圈,无果后,抓着江序舟的手,握了握拳。 “没有木头,只能先这样了。”叶浔自我安慰地说道,“反正舟是木头做的,你摸自己,就……四舍五入一下,相当于是摸木头了。” “……以后不可以再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了。” “你一定会健健康康的。” 江序舟费力地点了点头。他的刘海有点长,已经遮盖了眉毛,快要挡住视线。 他晃晃脑袋,想把头发弄到一旁,认真且好好地看看自己的对象。 “……你头还是疼吗?”叶浔问,“别的地方有没有不舒服?” 江序舟的视线属实不太清楚,他居然都没有注意到叶浔一直在观察着自己,等到他开口询问时,才刚刚反应过来。 “疼的话要及时和我说。”叶浔继续说,“就像那天晚上一样。” “好不好?” 之前医生曾经对他说过,感染性心内膜炎最害怕的事情就是脑栓塞,致死率极高。 他也上网了解过一点,光是看文字描述,光是想一想都开始觉得后怕,他握住江序舟的手微微用了点力,反应过来后连忙松开。 江序舟摇摇脑袋,闭上眼睛,戴着氧气面罩说话太费力,况且他也没有力气继续说下去。 刹那间,他再一次萌发了想要离开这个地方的想法。 叶浔看着爱人的样子,心脏特别难受:“是不是说话太累了?” “要不然……” 他想起个小时候玩过的游戏。 “你疼的话就在我手心里写个‘一’字,我就能知道了。” “如果不疼,那你想说什么就写什么,然后我来猜,猜对你就眨眨眼,猜错……” 叶浔笑了笑:“那我就继续猜。” 他张开手掌,目光注视着那人的手。 江序舟的手其实挺好看的,骨节分明,指甲圆润。 倘若忽略掉苍白手背上明显的针眼的话,应该会更加好看。 许久后,手指动了动,掌心微微有点痒。 叶浔忍住想要重新握住那只手的冲动,耐心地看着。 江序舟一共写了十画,由上至下,叶浔歪头想了一会儿,看看掌心,又看看那人。 猛然反应过来,江序舟写的这个字—— 是“家”。 江序舟想回家了。 确切来说,在叶浔没有回来的时候,他是没有家这个概念的。 他不缺乏房子,可他缺的是家,是有叶浔有奶奶的家。 现在,他有了。 只是不确定能有多少享受的机会,所以他想了。 “想回家了?”叶浔轻声问道。 江序舟眨了眨眼睛。 这下有点出乎叶浔预料了。 他预想过假如江序舟写疼的话,就立刻冲出去叫医生;假如画个爱心的话,就柔声回答“我也爱你”;假如说点别的……他也能够应对。 然而,江序舟写了“家”。 那个他们曾经的家。 那个他们发生争吵的家。 那个他们并未一起住过多久的家。 叶浔拉了一下口罩,眼睛弯了弯:“等过段时间就能回去啦。” 这是一段哄骗小孩子的谎话。 小时候的江序舟经常听奶奶这样对他说,爸爸妈妈过段时间就能回来啦,然后你就可以去城里手术治病啦。 当然,这些话在某一天乍然消失了。 江序舟知道叶浔和被蒙在鼓里的谈惠一样,都是为了哄自己开心,让自己配合治疗。 可他却没有说话,也没有动,颇有些耍孩子气的意味。 他不想等了,现在就想回家。 不过,这番无理取闹的话,到底没有被他说出来。 “等你出了icu,我再问问医生能不能回家住两天。”叶浔仿佛看出了什么,饶有兴趣地拍拍他的手安抚道,“咱们多忍几天,熬过这段日子就好。” “就能回家了,好不好?” 江序舟垂下眼眸,算是勉强同意了。 毕竟,这也得医生说了算。 叶浔帮他掖好被子,放低声音:“困了吗?要不要睡一会儿?” 他的手指动了动,叶浔看过去。 江序舟写了个“不”。 他不想睡觉。 他想听爱人多说几句话,多看爱人几眼。 他还不想分开。 想法传递至眼睛,叶浔看懂了。 他靠近床头,脑袋搁在护栏上,撩起江序舟的刘海,与那双安静的乌黑的眼睛对视。 “刘海长了,等你出来我帮你剪吧。”他用手摸了摸自己同样长长的头发,打趣道,“剪一个和我之前一模一样的短发。” 江序舟眉毛抬了抬,眼睛弯起来。 他不太相信叶浔的技术,单纯将这句话归为玩笑。 “昨天大家都来了,咱妈甚至还给你煲了汤。” 叶浔将聂夏兰对自己的好,强行安在了江序舟身上。 是不是多一个人对他好,就会多一份挂念,多一点回来的可能? 上次的事情就不会再发生。 “可惜,你没喝到。”他歪头笑盈盈地瞧着爱人,“全进我肚子了。” 事实上,叶浔也没喝到。 应该全进下水道了。 “妈说,等你好得差不多了,就再给你煲。” 他絮絮叨叨地讲了很多事情,同时又不留痕迹地将自己低血糖晕倒的事情遮盖过去。 江序舟一直笑着,目光柔和。 叶浔讲着讲着,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轻,最后止了声。 不是因为没有话说,也不是因为哽咽泛起。 只是因为他深深陷入那双温柔平静的眼眸。 第100章 似海边坚固的礁石,又似天边深邃的夜空。 黑暗下翻涌着潮水。 有悲伤,有不舍,亦有坚决。 江序舟,你在坚决些什么呢? 是坚决留下来,还是坚决离开? 叶浔不知道。 他满脑子都是在想,如何才能留住这一刹那,再将满目的洁白换成临海府的主卧,低落的情绪变成在一起的动力。 留下面前的这一个人。 从今往后,好好生活。 仅此而已。 江序舟阖上眼睛,缓了片刻后又睁开。 他有些困倦了。 刚清醒不久就碰见叶浔探望,感受到一手的湿润后就不舍得闭眼,索性强撑着精神安抚爱人,直到现在,他支撑不住了。 但是,江序舟想等探望时间结束再闭眼睛休息。 毕竟,一天只能见对象三十分钟,能说出口的话只有寥寥几语,压根无法慰藉苦闷的心情。 而且…… 他大脑短暂混乱,眼皮垂下又快速抬起,眼神却慢慢涣散。 “困了就睡吧,我明天再来。” “睡吧睡吧,我给你哼首歌。” 叶浔的掌心轻轻盖在江序舟的眼睛,感受到睫毛扫过手心后,才移开手掌,哼起小时候聂夏兰哄自己睡觉的歌曲。 江序舟意识昏昏沉沉,呼吸渐渐平缓,将要睡着时,隐约听见护士敲门进来说,探望时间到了。 歌曲停了一下来。 恍惚间,他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握住,额间的头发又被撩起,随后一个柔软的东西贴了上来。 是一个吻。 一个隔着口罩的吻。 一个很轻很温暖的吻。 与上一次的吻不一样。这次来得特别的慢,却离开得很快,恐怕惊扰到未形成的梦般。 江序舟的眼睛动了动,他想睁开眼睛回应叶浔,或者目送爱人离开,但是奈何久病的身体已经没有力气允许他这样做了。 他的耳旁再次传来爱人的声音—— “江序舟,我爱你。”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我们,明天见。” 第80章 等到江序舟再次清醒过来时,眼睛尚未睁开,耳旁就传来叶浔说话的声音。 离他格外的近,好似就在耳边。 尾音微微拉长,扬起,带了些许撒娇的意味。 恍惚间,江序舟感觉头顶刺眼的白炽灯化为明媚的阳光,鼻尖萦绕的消毒水味变成草木的清香,而他正坐在临海府的书房,听着爱人尝试着拉自己出门散步。 “江序舟,今天天气真好,凉风习习的。” “感觉格外适合露营。” “要不,等你做完手术出院,我们去露营吧?” 江序舟浅浅应了一声,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身旁的人仿佛没听见般,重新开启了一个新的话题—— “……我在你办公室门口碰见了一只小狗。” “还挺可爱的。” 叶浔的声音停顿几秒:“我靠,这好像是邬翊的狗……” “我要举报,他不认真上班!” 江序舟愣了片刻,睁开眼睛,环顾四周,可他的身旁并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所以,哪里来的声音? 是……玩//偶吗? 叶浔呢? 是现在还没到探望时间吗? 自从进入重症监护室后,江序舟就如同掉进了时间黑洞,他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也看不见,摸不着身旁陪伴他的玩//偶。 他吐//出口气,只能被迫放弃似的闭上眼睛,安静地听爱人留下来的录音。 叶浔讲得特别杂,什么都有,外面的天气,以前的回忆,自己将要做的事情…… 等到报备完自己的日常生活,就兜兜转转地讲回儿童故事。 背景音从寂静,到偶尔传来鸟叫声,再到喧闹的人群。 配合着这样的背景音和叶浔东扯一句西扯一句的闲聊,竟让江序舟感觉走出了医院,空荡的病房多了几分活力,原本烦闷的心情也一点点缓和。 好像……在这里也并没有之前几次那般难熬。 他的嘴角扬了起来。 叶浔录了很多很多,江序舟耐心地听着。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在这段录音最后,居然还有邬翊出现。 江序舟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 邬翊应该是没有想好说点什么,就被叶浔拉来讲话。 他听见,两人简单地拌了几句嘴,录音就戛然而止。 江序舟耐心地等了一会儿。 他有点好奇自己的朋友会说些什么。 片刻后,录音里传来邬翊清嗓子的声音,背景音是叶浔和程昭林在说些什么。 江序舟听不太清楚,貌似是程昭林在劝叶浔以后要按时吃饭,隐约间,他能听到“昨晚”、“低血糖”、“输液”的词。 江序舟挪了挪脑袋,耳朵凑近床沿,想再听详细点时,邬翊开始说了话,他离得近,声音大,一下将后面两人的声音遮盖下去。 “……序舟?” 邬翊做不到像叶浔那样,能够熟练的旁若无人的与一个玩//偶说话。 毕竟,说了也没有人回应。 自言自语终究是有点尴尬的。 他叹了口气说道:“你那天真的……挺吓人的。” 话音落下,邬翊又沉默了一会儿,扯出几声苦笑,缓和语气:“……把公司的合作都一并吓跑了。” “幸好,没有亏多少钱。” “不然我就要跑到病房里,站你床头,抱着你嚎啕大哭、痛哭流涕了。” 江序舟也跟笑了一下。 邬翊可能真的不知道,自己对着个玩//偶还能说些什么,他呆摁着录音键久久不说话。 这次,江序舟听清楚背景音了。 入耳的先是一阵碗筷碰撞的声音,随后是程昭林问叶浔,哥,你就吃了两口,这些都不吃了吗? 叶浔应了一声,没有过多的解释。 程昭林则跟输入程序的机器人一样,立刻拉出一//大堆道理,疯狂劝说道。 可惜,都被叶浔一一敷衍过去。 待到对话完毕,都未再响起碗筷的碰撞声—— 叶浔仍然一口饭没动。 程昭林库存耗空,喘着粗气说不出话,叶浔也沉默下来。 邬翊应该是走了过去,能听见他轻微的脚步声。 他劝了两人几句,但大概是没有人听,因为两人都没有给出回应。 忽然,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一道刺耳的声音,江序舟移开脑袋,待声音过去,他又移了回来。 江序舟猜,大概是叶浔起的身,他的脚步渐远,马上就要消失不见时,程昭林猛然站起来喊了一句:“哥,是不是只有江总才能管你?” “是不是只有他在,你才会好好吃饭?” 录音中的脚步声顿住,良久后,传来一声平静又无奈的轻笑。 叶浔说:“当然,不听对象的话,我还能听谁的话。” “不过,前提是你能让江序舟管我。” 其中的意味尤其明显。 江序舟一个连自己的身体状况都管不了,只能靠输营养液维持生命的人,有什么立场又有什么本事,去管叶浔这样一个能吃能喝的健康成年人? 更何况,导致叶浔不愿意吃饭的罪魁祸首,极其有可能就是他的对象——江序舟。 叶浔又补充了一句话,如果他愿意管我就好了…… 语气失落,难受。 江序舟都能想象到他低着头,神情难过委屈的样子。 很明显,这句话不像是对程昭林或者对邬翊说的,更加像是叶浔对自己说的。 他想,如果江序舟愿意一直管着他,就不会想要离开他,更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抛下他。 被爱人抛下的滋味真的,一点都不好受。 江序舟现在也不好受。 他想不通。 自己不是打止疼针了吗? 为什么心脏依然那么痛? 痛不欲生,痛得他好想把录音对面的人拉进怀里,好好揉一顿,轻轻安抚、解释。 江序舟眉毛皱了一下。 有那么一瞬间,他萌发出一丝悔意—— 后悔没有早一点做心脏手术。 如果早一点治疗,进行手术,现在的自己是否已经出院,是否已经能够将叶浔拥入怀中,像四年前的每一天一样,两人会回到临海府一起起床、吃饭、上班、睡觉…… 就如同大街上任何一对情侣一样。 遇上周末或者有时间的傍晚,叶浔会拉着他一起去公园散步。放假的时候,他们一起去别的城市旅游。 当然,想吃夜宵的时候,他们也会去吃海边的那家大排档。 或许,走进那家大排档时,叶浔会想起自己爱人受伤的那个晚上,然后拉着他避开之前的位置,同时还会“呸呸呸”三下,去去晦气。 也许,叶浔会拉着他跑到星星下许愿,再把从不同寺庙里面求来的平安符塞满他们所在的任何地方。 第101章 倘若时间线再往前走点,他们没有产生误会,之前与赵明荣的事情有更好的解决方案,两人就不会分开。 说不定,他就会在做完法洛四联症的心脏手术后,被叶浔严加看管,好好休息,养好身体,现在很有可能是一个活蹦乱跳的健康成年人。 什么感染性心内膜炎,什么胃溃疡都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只是可惜,世界上没有如果,他们也回不到从前。 所有受过的伤,无论是心里还是身体,都没有完全恢复的可能。 江序舟眼睛酸涩,他眨了眨,竟有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滑落,融进洁白的枕头。 录音那头的叶浔同样控制不住情绪,他吸了几下鼻子,交代邬翊录完音拿出来给自己后,便走出屋外平复心情。 脚步渐远,直至听不见后,江序舟才听见邬翊小声地吐槽:“这两人都只服对象的管教。” 这话好似是对程昭林说的,又好似在暗示江序舟什么。 话音一落,录音就“滴——”的一声结束了。 江序舟阖上眼睛,脑海里不断浮现出方才听见的“低血糖”、“晕倒”。 这病说严重也严重,它能够使人昏倒,死亡;说不严重也不严重,只需要按时吃饭,合理摄入所需营养就能避免。 可是…… 叶浔为什么会低血糖? 现在怎么样了? 江序舟的印象里,和叶浔共同度过的四年时光中,他向来都是身体健康,甚至早晨会习惯空腹有氧,况且一个正常成年人一顿不吃或者一日不吃,都不应该会低血糖。 所以,叶浔是有多久没有好好吃饭了? 还是说,这人不光没有好好吃饭,心理负担还过重。 江序舟心脏又抽痛一瞬,他叹口气,氧气面罩上的雾气浓了几分。 脑袋里的想法很乱,一会儿埋怨自己身体不好,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应该早点做手术。 稀里糊涂地想了许久,直到精力支撑不足时,所有的想法全都混杂一起,逐渐变成唯一的念头—— 如果小浔在就好了。 这完全是下意识的想法。 江序舟有很久没有冒出过这个念头了。 四年前这种想法无处不在,四年中这种想法是种奢望。 他不敢想,也禁止自己去想。 因为想又得不到的话,这种想法会成为一种负担,一种拖累,久而久之就会困住自己,迟迟走不出去。 然而,他同样知道自己囚禁住了这个念头,并不等于会囚禁住思念。 原本,江序舟已经做好了与其纠缠一辈子的想法,但是人算不如天算,最终自己困不住的思念,拉来了最思念的人,用久违的爱融化了牢笼,释放出了念头。 有那么一刹那,他不想去管所谓的生与死,甚至想冲去律师那里,撕掉之前写的信。 他不希望手术有失败的可能性,也不希望自己只留给爱人一段短暂且温馨的时光,只希望一睁眼就能看见熟悉的人坐在自己身边,轻声呼唤自己的名字。 从此以后,相互为伴,相互依靠,只有死别,再无生离。 江序舟阖上眼睛,他不再惧怕黑暗,因为他相信自己的世界将永远会在黑暗的尽头等他。 等他,回家。 * 只不过,这次江序舟好像失策了。 他是被隔壁家属的探望声吵醒,迷迷糊糊地瞧见自己身旁坐了个人。 不是叶浔。 因为这个人太//安静了,一言不发地坐在旁边,目光由上到下,又由上到下地打量着自己,迟迟不说一句话。 “……邬翊?”江序舟叫出这个人的名字。 “……哎。”邬翊看着病床上转危为安的好友,应了一声,松口气后,握住江序舟的手。 江序舟反握回去,眨眨眼睛,示意邬翊离自己近一点,待到那个脑袋靠近面罩时,他缓缓开口问道:“小浔呢?” “……他有事情。”邬翊微妙地绕开话题,“这是我唯二来icu看你,你也不多表示一声,张口就问小浔呢。” “能不能先和我说两句?” “……不能。”江序舟眨眨眼睛,心里很不是滋味。 有点难受,又有点不乐意。 明明之前每一次都是叶浔来的,怎么这次不来了呢? 不是昨天说好了今天见的吗? 是因为低血糖还没好吗? 还是生自己的气了? 他垂下眼睛,握住邬翊的手松了劲。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像有点恃宠而骄了。 江序舟想问清楚原因,但是邬翊已经很不解风情地移开了头,再次跟一台扫描机般“扫描”一遍自己,顺带附赠两滴眼泪。 “……一定要把自己搞成这样,才愿意做手术吗?” “之前……你之前做就好了。” 邬翊的情绪从知道病情一直憋到现在,可他从未在江序舟面前表现出来。 他和叶浔同样以为一切向好的地方发展,但是,那天晚上江序舟突然再一次病危,他们再一次看见那张病危通知书后,才让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生命的脆弱,以及心脏病的可怕。 邬翊独自一人的时候,就总在反思,反思自己当初为什么不直接压着江序舟去做手术,或者直接找到叶浔,一口气把病情全部说完,他为什么要听病号的话拖那么久。 他垂眸盯着江序舟的手背,大拇指指腹拂过裸//露在外的地方,自责许久后,才敢抬起眼睛。 氧气面罩掩盖了江序舟大半张脸,剩下的一双眼睛也藏在刘海后面,邬翊看不清他露出了什么表情,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说话。 不过,江序舟确实没有说话。 因为就算说了,邬翊也听不见,干脆就透过刘海与他对视。 过了好一会儿,邬翊抬手揉了揉眼睛,又顺手用江序舟的被套擦了擦手。 江序舟默默地瞧着他的动作。 做完这些,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邬翊也一时间想不出其他话题,只好沙哑着声音汇报公司最近的情况,就在准备要离开前,起身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狮子”替换走了床头的“小老虎”,顺便买了个关子—— “过两天,出icu以后有个惊喜在等你。” 第81章 从那天以后,经常来重症监护室看望江序舟的人,由叶浔换成了邬翊。 不过,床头的玩//偶依旧在不停地变换,叶浔的日常分享从未断过。 可是,录音终究只能算是录音,远远比不上活生生的人,陪在身边来的放心。 但江序舟又从邬翊的嘴里撬不出半点有用的信息,只能躺在病床上,阖着眼睛,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爱人的模样,从青涩到成熟,从笑盈盈到凶巴巴,再到可怜委屈。 越回忆越想,越想又越回忆。 幸好,当小老虎再次换成小狮子的时候,江序舟终于,再一次转出了重症监护室—— 又一次成功地远离了死亡。 他躺在转移床上,望着洁白的天花板转了几次,过了扇门,才偏过脑袋,第一眼就在不远处,发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身影。 几日不见,叶浔看上去瘦了不少,身上穿着件熟悉的浅棕色摇粒绒外套,眉眼弯弯,头发剪短了,格外像大学时候的模样。 他正一边老老实实地往白色纸上签字,一边乖乖听着医生的交代,时不时轻轻点头。 江序舟看了许久,直到叶浔签完字,将单子交给医生后,抬目看过来。 笑意直攀眼底,再悄然扬起嘴角。 “江序舟。”叶浔比了个嘴型,“我来啦!” 待到医生检查完单子,他才快步走到床旁,声音大了些许,语调上升:“我来啦。” 江序舟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容,轻轻地回道:“嗯,你来啦。” 在回普通病房的路上,叶浔一直半弯着腰,手扶着护栏,垂眸看着江序舟,东拉西扯地讲了不少,好似个话痨,但是却对这几日去了哪里,做了什么,都只字不提。 既然他不说,江序舟也没有问,只是耐心听着他说话,偶尔回应一声。 终于,快要到病房门口时,叶浔忽然伸手,遮住了江序舟的眼睛。 “先闭眼睛,别睁开。” 江序舟听话地闭上眼睛,他感受到阳光透过眼皮重新照过来,感受到一只温暖的手臂穿过后背,自己的膝盖后面同样有一只手臂穿过—— 等等! 这个动作! 是叶浔……要抱起他? 叶浔想要抱他? 叶浔……在抱他! 江序舟的呼吸一滞片刻后,又陡然加重,睫毛微微颤//抖,几次想要睁开眼睛,又被他强忍着压下。 “……等等。”他一时间就连手都不知道应该往哪里放。 “不等了。”叶浔轻笑道,“你怎么比我还紧张。” “别急,一会儿再睁眼。” 江序舟怎么可能不紧张。 第102章 虽然这个姿势他们做过,但是那是在四年前,而且次数也就四五次。 四年后的今天,可是他们的第一次。 他欲盖弥彰地咳嗽几下,掩盖住疯狂跳动的心跳—— 心脏马上就要蹦出来了。 然而,叶浔却突然不敢动了。 他等着怀里的人咳完,才小心地问道:“是这个姿势不舒服吗?” “是不是心脏难受?” “……不应该呀,医生没说过不能这么做……” 江序舟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出叶浔此时此刻的神情。 他肯定如同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不知所措地垂头看着自己。 江序舟放缓呼吸,压下情绪,放缓呼吸,尽量表现出轻松的语气:“没事,不难受。” “……只是嗓子有点痒而已。” “难受记得和我说。”叶浔的声音靠近了些,“不要憋着。” 太近了。 近得江序舟已经能够听见他的有力的心跳声,以及同样不敢用力的呼吸。 还有,带着清香沐浴露的炽热体温。 感觉没比自己好多少。 江序舟浅笑着深吸口气,开玩笑道:“……是我重了吗?” “没……”叶浔的声音骤然哑了。 久病不愈,长期住院,并且刚刚才从重症监护室里出来的人,再重能重到哪去? 他清了清嗓子,摇着头补全了那句否认的话:“没重。” 不是没重,是轻了。 轻了太多太多。 叶浔感觉自己的怀里抱着的仿佛不是一个人,而是天边的一抹云,毫无分量,好似下一秒就会飘远,飘散至任何地方。 离开自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咬住嘴唇,手臂微微收紧,抱得更加用力了。 他真的很害怕江序舟会离开,也很害怕低血糖时做的梦会成真。 心里的恐惧并不能因为做了这个动作而减少半分。 或许,只有那种用力极深,犹如要将爱人揉进血脉之中的拥抱,才能轻微缓解。 可是,叶浔不喜欢,也不想这么做。 因为,江序舟会难受,会疼。 与其分享痛苦,不如独自承担。 叶浔迈了两大步,又轻手轻脚地把江序舟放在病床上,看着护士接好各种仪器后。 直到听见病房门关上,他才大胆地俯身下来,柔软的嘴唇如蜻蜓点水般碰了碰爱人的眼睛,感受到暖意后,加重点语气,再次否定了江序舟方才的话:“不重。” 一点都不重,甚至太轻了。 轻得让他心慌。 叶浔想,等到江序舟的胃管撤掉以后,他一定要学着做营养餐,给人养回来,养重一点。 重一点,能安心。 他起身拉上病房里的纱帘,使屋内的阳光变得不再刺眼后,坐到病床旁的陪护椅上,用手掌遮住爱人的眼睛:“可以睁开眼睛啦。” 在感受到掌心有睫毛扫过的痒意后,才慢慢挪开。 也许是因为叶浔做好了准备,又也许是江序舟太期待惊喜,以至于他睁开眼睛时,竟然没有觉得屋内的光线刺眼,甚至都没有眯起眼睛。 他简单的扫了一圈,病房依然是之前的病房,病床位置也没有改变,只是……多了不少东西—— 床头柜上摆了一//大束鲜花,靠墙的位置放了他和叶浔的水杯,以及他熟悉的两个玩//偶,面前的沙发套了个沙发套,颜色变得不再沉闷,不远处的放置柜上摆放着烧水壶,微波炉…… 江序舟低下头,发现病床和旁边的陪护床都换成了新的,与医院不同的三件套,枕头也是在家时最常用的那个。 一切的一切都太像个缩小版的家了。 “……你这是把家搬来了呀?”江序舟笑着问。 叶浔也跟着笑,笑着笑着就将脸埋进江序舟腹部的被子里,露出一双浅色的眼睛,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爱人:“简单凑合一下。” “如果,你感觉还缺什么的话,就和我说,我去买。” “嗯……因为医生说,没有做手术前不能出院,最多可以推你出去走走。” “所以……现在还不能回家。” 江序舟应了一声,他严重怀疑这是叶浔说的话,不过他没有戳穿—— 没有这个必要。 叶浔在哪里,哪里就是他的家。 他垂着眼睛对视过去,仍带着笑容:“这就是你说的惊喜吗?” 被子动了动,闷闷的声音传出来:“……不是。” “还有?” “还有。”叶浔眼睛弯了弯,卖了个关子,“你先找找看。” 江序舟眨眨眼睛,抬起头,发现茶几上摆着大大小小的礼盒。 “是那些吗?”他问,“是什么?” 叶浔顺着视线看过去,点了点头:“礼物,给你的。” 江序舟顿了一下。 距离他的生日还有两个月,叶浔怎么会想到送礼物? 而且,怎么会这么多? “是生日礼物,但不是今年的。”叶浔拉起江序舟的手按了按,解释道,“是以前。” 今年江序舟的生日礼物,他另有打算。 “……以前?” 叶浔点点头,站起身,走过去走回来两趟,才将那一堆礼物搬到病床旁边拆开。 他低头拆快递时,脖子上的项链从衣领处滑了出来。 银色的,泛着光。 是一枚戒指。 是江序舟的戒指。 那晚抢救的时候,护士将它取下来交给了叶浔。 江序舟垂眸静静地盯着。 熟悉的戒指在爱人胸口随着动作来回晃动。 他的心也随之晃动。 原来自己的戒指正在被好好保存。 在最靠近爱人心脏的地方好好保存。 江序舟盯了许久,直到戒指移开,他才回过神,眨了眨眼睛,瞧见他的爱人正在往他的手腕上系着红绳。 叶浔神情认真专注,嘴唇微微抿起,流畅柔和的面部线条,一下将江序舟拉回他们刚在一起的一个夜晚。 那是叶浔第一次看见江序舟发病,进医院,出医院。 没有做手术。 因为他们都是学生,身上一下子掏不出那么多钱,只能在医院进行些简单的治疗,开了药。 江序舟记得,当时叶浔一言不发地从医生手里接过费用单,扶着他回了出租屋,又按照医嘱分好一袋子的药,倒了杯水,一并拿过来,安静地看着他吃完,躺下,掖好被子,然后轻声地说,自己一会儿就来。 而后,叶浔关上灯,离开了房间。 发一次病就耗费了大量的精力,不多时,江序舟就扛不住睡意,迷迷糊糊地睡着。 等到一觉起来,窗外仍是一片漆黑,他下意识摸了摸身旁。 一片冰冷。 叶浔没有回来睡觉。 他猛然睁眼,却看见心心念念的人正坐在床边,盯着自己起伏的胸口。 当时没有光,可是江序舟依旧能想出他的神情。 那时的叶浔与现在的叶浔神态一样,甚至慢慢开始重合。 唯一不同的是,现在叶浔的鬓角又一次冒出零星白发。 江序舟指尖动了动,想抬手触碰,又怕惊扰认真的人。 叶浔不知道江序舟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又冒出了白发。 他系好红绳,直起腰:“这个是一岁的礼物。” “你不喜欢脖子上有东西,就用这个来代替长命锁吧。” 孩子刚出生的时候父母都会买一个平安锁,寓意着孩子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他不知道江勇军和梅月有没有给江序舟买过。 想必是没有买的吧。 不然,他怎么会刚出生就生了病,此后治病的道路又是如此的艰难。 叶浔一想到那对虚假的父母,就恨得牙痒痒,巴不得立刻穿越回去,将襁褓中的江序舟抱回来,揉进怀里,好好疼爱。 早点送他做完手术,早点康复,早点像别的健康孩子一样蹦蹦跳跳。 往后,就再也不用小心谨慎地活着。 红绳泛着光。 颜色鲜艳明亮。 是祝福,是希望—— 也是被爱的象征。 江序舟握住叶浔的手,轻声道谢。 叶浔摇摇头:“这是你应该得到的。” 他还买了许多东西,几乎是要把自己不在的那些年,所没有送的礼物全都补上,把属于江序舟的祝福全都补回去。 补上了,老天就会保护好江序舟,江序舟就不会离开。 以后就会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三岁的江序舟,得到了个手工木雕的小挂件。 四岁的江序舟,得到了个八音盒。 五岁的江序舟,得了个小福袋。 …… 叶浔一件件拆开,一个个介绍,又起身按照江序舟的建议摆放好。 然而,这一众礼物中唯独少了两岁的生日礼物。 第103章 等到介绍完,叶浔才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两岁的礼物得过段时间再给你。” “我再扣留一会儿。” “没事的。”江序舟扫了一圈房间,目光落在爱人身上,“这些就足够了。” 他从未获得过如此多的礼物。 小时候过生日,谈惠和江中没有多余的钱给他买礼物,最多是给他下一碗长寿面,再放两个鸡蛋。 这是两位老人能够给予的最好的礼物和祝福。 现在叶浔又补上了许多。 多得连病床都快要塞不下了。 暖洋洋的满足感一点一点地填满江序舟的身体,他觉得现在的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幸福到能有勇气去面对未来的一切病痛。 足够了。 拥有这些就足够了。 江序舟抬手握住叶浔,指腹扫过爱人的手背,手臂微微用力,想把心心念念的人拉进自己的怀里。 “……慢点,等一下。” “小心伤口……还有仪器。” 叶浔自己往前挪了点,他不敢靠在江序舟胸口上。 尽管那里很舒服,能听见令人安心的心跳,但这人的肋骨,在上次抢救时再次遭遇了按压,一朝回到了解放前,胸口又贴仪器,碰掉就会报警。 他可不想再听见讨厌的警报声了。 “别急,我自己来。” 叶浔快速打量一圈江序舟的身体,果断选择了靠在他的肩膀—— 一个为数不多不连接仪器,没有受伤且靠近嘴唇的部//位。 “小浔,”江序舟待他找好姿势后,笑了笑,偏过头,侧脸蹭蹭爱人的头发,“谢谢你的礼物。” “以及你。” 第82章 江序舟深吸口气,坚定地说:“小浔,我爱你。” 叶浔浑身一僵,浅色的眼睛眨了两下,迅速蓄满液体。 这是江序舟醒来以后,第一次对他说,我爱你。 是真情的流露,也是对他之前说出口的每一句爱的回应。 “……我也爱你。”叶浔不敢眨眼,怕眼泪落下,“……江序舟。” 长期占据于心头的恐慌与害怕晃悠晃悠地落下。 落进爱人的怀里,被小心捧起,呵护。 叶浔长舒口气,用气音说:“我以后再也不想和你分开了。” 一分钟,一秒钟都不愿意分开。 “陪我一辈子,好吗?” 叶浔抬起眼睛,江序舟苍白的脸色,鼻下的透明的呼吸管和胃管,以及没有一丝血色的嘴唇。 一切的一切都在不停地提醒他,这不是一句承诺能够保证的事情。 可是,他就是想要得到一句承诺,得到江序舟的承诺—— 得到他的爱人的承诺。 叶浔总感觉这句承诺就是像是一块免死金牌。 有了它,江序舟就不会离开。 有了它,江序舟就会愿意留下来,留在自己身边。 然而,江序舟的嘴唇只是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 “……答应我。”叶浔的声音染上祈求,“江序舟。” “答应我……好不好?” 不用花言巧语,一声“嗯”就可以。 只要能让他确定自己的爱人还在就好。 面前那双乌黑的眼睛眨了一下,浓密的睫毛垂下来又重新抬起。 不知道是在犹豫,还是在找拒绝的理由。 叶浔忐忑不安地等待。 秒针一格一格地走着。 一秒…… 两秒…… 三秒…… 他的心跳越跳越快,就连耳膜都能听见回响。 终于,在叶浔觉得没有希望,甚至想好圆回来的话时,他的爱人点了头。 江序舟的脑袋摆动幅度极小,然而,这么小的动作落在叶浔眼里却变得很大很大。 而且,除了这个动作,他还听见了一句格外动人的话,比世界上所有的情话都要动人—— “好,我答应你。” 这句话说得认真,说得真挚,说得肯定,在他心里足以称得上承诺二字。 江序舟抿着嘴唇,想了想,好似是怕叶浔不够放心般,又多加了两句:“我永远都会在你身边。” “不分开了,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小浔。” 隔了许多许多年,可算得到想要的承诺的叶浔眼圈瞬间红了,嘴角一抽,耷拉下来,没控制住的眼泪一滴一滴滑落。 滚落到爱人新换的睡衣上,滚落到爱人布满针眼,泛着青紫的手背上,滚落到爱人的心脏里,砸得江序舟一阵心疼,他几次抬手想要给爱人抹去眼泪,却又因为力气不足而放下,只好偏过脸一次又一次地蹭着他的头发。 用行动代替一切安慰的话。 叶浔刚洗过的头发很软,他的说话声音也是。 “江序舟……” “……你终于答应我了。” 江序舟动作一滞,他猛然想起来,在四年前的某个傍晚,在两人携手散步时,在夹杂寒意的海风中,眼前的人就曾向自己要过这份承诺。 但是,当初的自己没有给,也给不出口。 他总是固执地觉得,自己拖着这份承诺,不给这份保证,爱人就不会因为自己未来某一天的突然离开而过分悲伤。 现在看来,他错了。 错得彻底。 错得幼稚。 错得离谱。 一个真正爱自己的人,他不可能因为一句承诺而减少悲伤,但他可能会因为一句得不到的承诺而加深悲伤。 甚至在往后的几年光阴里,他的心都会被这份遗憾吊到悬崖之下,高高悬起,惴惴不安。 更别说,如果自己的爱人突然离去,空留一个人在这世界上,独自咀嚼,反复回忆他们平日里的点点滴滴,以及那一句得到的,或者没有得到的承诺。 江序舟不禁猜想,那时的叶浔应该也会想起,这句得不到的承诺吧。 那他会不会后悔,会不会想倘若当初自己的态度再强硬点,逼着爱人答应的话,是不是就能留下爱人。 有可能,随着时间的推移,叶浔还会陷入死胡同,如此循环,直到爱转移至另一个人身上,或者走到生命的终点,在奈何桥上重新找回挚爱,才能中断这份思念。 江序舟认为叶浔会是后者。 可是,这样的结果是江序舟最不想看见的,也是与他本愿背道而驰的结果。 其实还有一方面的原因,江序舟方才的回复是抱有侥幸心理的。 他明白手术都不能是百分之百成功的,更何况是心脏手术,稍有不慎,就极有可能交代在手术台上。 而他自己有可能成功的那个,也有可能是失败的那个,不过……叶浔在他身旁陪着,他便就不忍心让爱人伤心,也不愿意如此快地离去,丢叶浔一人在世间孤孤单单。 江序舟忽然格外想做成功的那个,做百分之百成功的那个。 他想一直陪着叶浔,像今天答应的那样。 他的胸口热乎乎的,好似一壶滚烫的准备烧开的热水,蒸汽冉冉升起,暖得人透彻,暖得人舒服。 江序舟知道,这是希望,是驱散阴霾的风,是赶走沉闷的雨—— 是他爱人的牵挂。 同样是他留下来的动力。 “对不起,小浔……”江序舟多转了点头,嘴唇于叶浔的发顶落下轻柔一吻,“那时候,是我想得不够周全了。” “别道歉,都过去了……” 不知何时,叶浔已经止住了眼泪,可眼眶仍微微泛红,鼻子时不时抽//动一下,他边否认边浅笑着蹭了蹭江序舟的衣服。 很明显,是在用衣服擦眼泪。 江序舟被叶浔这个如同孩子撒娇般的动作给逗笑了,他的目光长久停留在怀中的人身上,后知后觉地发现眼前这件外套特别的眼熟—— 好像是自己的。 “怎么穿我的衣服啦?”他笑意未减,扯开话题,“你的衣服呢?” “……丢洗衣机洗了。” 这句话是骗江序舟的。 江序舟知道,但没有拆穿叶浔,而是把脑袋靠得更近了些。 以前的叶浔也会这样做。 每次江序舟因为应酬或者别的什么事情晚一步回家时,他总能在沙发上“捡”到一个穿着自己睡衣睡觉的叶浔,有时候那人要是想得紧的话,怀里还要多抱一件衣服。 暗黄的落地灯光撒在爱人身上,那张英俊的脸埋进深色的衣服,两者给本就柔和的面部线条,多添了几分慵懒。 通常情况下,江序舟会在门口脱去外套挂好,走到沙发旁蹲下,静静地看一会儿爱人的样子。 任由幸福感一寸寸填满心脏。 这可能就是家的意义吧。 有一盏灯为你亮起,有一个人等着你。 等他看够了,才慢慢抽走叶浔怀里的衣服,准备告诉那人,自己回来了。 无论他多么小心,叶浔总会下意识醒来,迷迷糊糊地问:“……你回来了?” 第104章 “嗯,回来了。”江序舟取走衣服,顺手搭在身后单人沙发上,声音轻柔,“上//床睡吧。” 叶浔眼睛都没睁开,呢//喃道:“嗯……一会儿一起去。” “我还没洗澡呢。”江序舟摸了摸叶浔睡得凌乱的短发,耐心哄道,“等我洗完澡吧。” “嗯……那我还要在这里等你。”叶浔的声音越来越小,抓住玩弄自己头发的手,抱进怀里,死活不松手,“……去吧。” “……你……”江序舟抽了抽手,无果后无奈地笑了一下,俯下头碰了碰爱人的鼻尖,“我这样,怎么去洗澡呀?” 叶浔被他弄得连打过两个喷嚏,睡眼蒙眬地疑惑道:“你怎么没去洗澡?” 江序舟看着叶浔,轻轻晃了晃手臂:“有人困住我了。” “他不放手,我怎么走?” 他瞧见面前浅色的眼睛一亮,就知道自己的对象又有点子冒了出来。 果然,叶浔闭上眼睛,勾起嘴角:“贿赂贿赂,再给你开门。” 他的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倦意,挠的江序舟心痒痒。 “怎么贿赂?”江序舟垂下头,嘴唇轻轻碰上爱人的眼睛,“这样,够吗?” 叶浔摇摇头。 嘴唇落在鼻尖。 叶浔抿唇:“……不够。” 江序舟笑了笑,嘴唇落在爱人的唇//瓣。 吻得认真,吻得真挚。 不过,也只犹如蜻蜓点水般。 叶浔勉强接受了这份贿赂,乖乖松手,起身,路过单人沙发时,长臂一伸捞起江序舟的外套抱进怀里,边朝卧室走去,边含糊不清地说:“我先用衣服代替一下……” 江序舟第一次不知道衣服代替了什么,直到洗完澡上//床,刚躺下,身旁的人立刻松开衣服,翻身抱住他时,才反应过来—— 衣服代替的是他自己。 他的小浔想他了。 现在,也是。 江序舟心中一阵酸涩,却又不愿让叶浔发现,于是强扯出笑容,默默移开目光:“你穿,挺合适的。” 叶浔不做声。 两人极具默契地望向窗户。 病房内的阳光透过纱帘一点点照进来,可在病床前停下了步伐。 “拉开窗帘吧。”叶浔说,“外面的阳光看起来不错。” “等你身体再好点,我们就下去逛逛。” 他回过头,望向那双乌黑的眼睛。 叶浔想让江序舟多感受下自然,多感受下生命。 虽然秋天多为一副萧瑟之景,但也不缺乏充满生命力的人与物。 再多接触一些,再多与人交流,自己再多陪他一会儿,说不定心情好了,康复的可能性就多大一点呢。 叶浔想起之前陪护叶温茂时,隔壁病床的家属曾对他说的话,在医院里家属要表现得比病人更有信心,更有希望,才足以带动病人的士气。 “行。”江序舟点点头。 “那你闭上眼睛,可能会有点刺眼。” 叶浔起身拉开窗帘,失去阻拦的光瞬间攀上病床,江序舟眯起眼睛望了过去。 icu里常年不灭的白炽灯与窗外时刻变化的阳光属实不同,前者给人带来崩溃,烦躁,后者则是光明与希望。 “那里有家烧烤,晚上闻起来特别香。”叶浔站在窗户前,活动下//身体,抬手隔着玻璃指向窗外,边介绍边不知觉地咽下口水,“等咱们什么时候能下楼了,高低得去尝尝。” 他转过身,看着江序舟,佯装埋怨道:“你说,在医院门口摆摊,不知道是馋家属还是馋病人?” 阳光照的床上那人脸色特别苍白,白到几乎透明的地步,让人感觉不太真实。 明明是暖洋洋的光,为什么此刻会感觉如此的阴森? 那种恐惧再次翻涌上来。 幸好,江序舟及时开口说了话:“馋你。” 尾音上扬,简简单单的两个字里都含//着笑。 刹那间,一切恐惧,一切不真实的感觉,全都烟消云散。 叶浔又获得了短暂的安心。 他双手抱胸,靠到落地窗上,瞧着病床上的江序舟入了神,良久后才放下手臂,耸耸肩:“……看来他成功了。” 说完,他坐回陪护椅,脑袋靠在病床床沿,握住江序舟的手,合了眼睛。 两人如同两只懒洋洋的猫,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阳光。 这个场景他们等得太久太久了,久到磨掉了误会,久到熬过坎坷,久到四年时光悄然流逝。 久到叶浔差点失去爱人,孤独终老,久到江序舟差点失去生命,阴阳两隔。 恍神间,叶浔好想留住这一刻时光。 不对,不能要这一刻。 他乍然睁开眼睛。 不能要这一刻,他要江序舟康复出院,获得健康后的每一刻。 叶浔回过头,想去确认江序舟的状态,却在看见那人时,动作放缓下来—— 江序舟睡着了。 睡得很香,很安稳。 身旁的仪器发出代表安稳的生命体征的声音,被子幅度缓慢且平稳。 可能是累了,叶浔想,江序舟在icu里肯定没有休息好。 他掖好被子,拉了一半的窗帘,阻挡照到床头的阳光,又坐回陪护椅上,避开留置针,重新握住爱人的手。 “睡吧,好好睡一觉。”叶浔趴在床边,轻声道。 第83章 江序舟睡了很久很久,直到夕阳一步一步退出屋外,邬翊和程昭林匆匆赶来,他都没有醒过。 慌了神的叶浔一直守在病床旁,看了看仪器,又看了看爱人,时不时用手去触碰江序舟的额头,感受他的体温。 他之前问过医生,昏迷和睡着有什么区别。 医生告诉他,其实两者间没有很大的区别,至少肉眼是极其难看不出来的。 叶浔相信医生的话,但是他还是控制不住地再次掏出手机打起字来。 这是他第十次拿起手机,在第四个浏览器上搜索,如何判断病人是睡着还是晕倒。 网络告诉他,睡着是可以晃醒的,晕倒是晃不醒的。 他退出浏览器,锁上手机放到床头柜上。 叶浔可舍不得叫醒江序舟。 难得的好觉,可不能因为自己内心的不安和紧张而被打断。 他怕江序舟醒来以后,再也睡不了一个如此好的觉了。 邬翊在门口的走廊也坐不住,他抬腕看了眼时间,又走进来瞧了一眼。 房间内一片漆黑,唯一的光源是仪器发出的荧光,能够模糊看清床旁的人。 “发烧了吗?”邬翊走到床尾小声问道。 “没有。” “今天有叫痛吗?” 叶浔摇摇头:“没说,甚至状态还不错……” 话音未落,两人瞬间噤了声—— 江序舟上次出事前,状态也很好,直到晚上…… 两人到现在都心有余悸。 邬翊挠挠鼻子,想出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要不我去问问护士?” “算了。”叶浔否认道。 护士过来又是一顿检查,与其被动来动去的检查吵醒,不如让自己叫醒。 但是,万一有什么事,叫护士过来检查能早点发现,及时做出治疗。 叶浔咬唇纠结一会儿,抬手瞧了眼时间,给出个期限:“八点半没醒再叫护士来吧。” 邬翊不太放心地问:“要不我替你守一下?” 据他所知,叶浔从中午一点一直坐到现在,除了上了两趟厕所外,屁//股就没离开过座位。 如果叶浔前几天没有低血糖晕倒的话,邬翊可能不会这么说。 然而,他有。 而且到目前为止,滴水未进,甚至连早餐也没吃。 叶浔给出的理由是—— 着急见江序舟,吃饭这事可以缓缓。 一缓就缓到了现在。 “你吃个饭再回来。”邬翊劝说道,“不然,又发生上次的事。” 叶浔揉揉干涩的眼睛:“等他醒了再说。” 邬翊有点无语。 他搞不懂这两人怎么一个比一个能逞强,一个比一个犟。 方才,邬翊问程昭林倘若端饭进去给叶浔,他会不会吃。 程昭林摇了摇头说,江总胃管一天不拔,他哥就不会在病房吃饭,除非江总提出来。 邬翊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抛下一句“伟大的爱情”。 “等序舟醒了,你再倒下,你们玩接力赛呢?”他双手抱胸,“看来真的只有序舟能管得住你。” 叶浔瞥了他一眼,幽幽开口:“当然,只有我对象能管我。” 邬翊懒得继续劝,转身正打算离开,突然听见床上的人动了动,发出布料的摩//擦声。 叶浔也听见了。 两人身体瞬间僵住,邬翊移回目光,叶浔放缓呼吸。 “……小浔,去吃饭。”江序舟嗓音沙哑,有气无力道,“让邬翊待一会儿。” 第105章 “或者……让王叔过来。” “王叔请假了。”叶浔轻声说。 “那就让邬翊……”江序舟的话被突如其来的咳嗽堵在嗓子。 叶浔忙给人顺气:“……我知道了。” 既然对象发了话,他也就失去了唯一的借口,只好一步三回头地离开病房,端起饭碗,透过门缝往里望。 他还没得仔细看看醒来的江序舟呢。 屋内的灯“啪——”地亮了,叶浔眉毛一皱,担心起江序舟的眼睛。 这么亮的光猛然照射过来,肯定很难受。 最主要的是几个月前,他才刚失明过啊。 然而,就算光亮了起来,叶浔的视线也还是受到了墙壁阻拦,只能看见邬翊的背影和床尾,瞧不到想见的人。 叶浔往旁边挪一挪。 看不见。 再挪一挪。 还是看不见。 最后果断跨出一//大步。 “咣当——” 他的腿踢到一旁的不锈钢长椅,而刚好坐在上面的程昭林也被声音吓了一跳。 “……哥,你被赶出来吃饭了?”程昭林放下电脑,挠了挠乱七//八糟的头发,瞧见叶浔一脸愁容道,“放心,邬翊哥不会吃了江总的。” “……不是。”叶浔的耳朵抵在门上,但奈何隔音过好,他什么都听不见。 他不知道江序舟是什么时候醒来的,也不知道邬翊和自己的对话,江序舟听到了多少。 叶浔倒不怕爱人知道自己晕倒后会说些什么。 他怕的是江序舟动气。 动气对身体康复可没什么好处,还会加重病情。 江序舟的病情再加重…… 叶浔晃晃脑袋,接过饭盒,快速扒两口饭,试图把这个想法一起咽下去。 他可不想再经历一次icu探望,以及爱人生死不明的恐惧了。 不到十分钟,叶浔已经把晚饭解决完,并且快速处理完垃圾,坐在程昭林旁边。 前面的他,一门心思都是吃完冲进去制止邬翊,现在的他却有点犹豫了。 这十分钟的空白时间,邬翊肯定已经把自己的情况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他唯一能想想,只剩下如何挽救了。 叶浔坐着想不出来,起身从病房门左边走到右边,又从右边走到左边,路过程昭林电脑时,顺便指点两下,最后干脆坐下来说:“你说,他们两个能聊什么?” 程昭林抱着电脑目不斜视:“聊什么都有可能吧。” 他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坏主意,瞥了叶浔一眼:“……可能聊你吧。” “……算了,你忙吧。”叶浔收获了个不满意的答案,低头盯着手表的秒针一圈圈转。 终于,在秒针转到第二十圈的时候,病房门开了。 叶浔忽然站起,长椅不堪重负地“嘎吱——”一声,程昭林尚未反应过来,就见旁边的人迅速跑进病房。 邬翊甚至都没走出屋。 两人齐刷刷看向屋内,又对视一眼。 邬翊耸耸肩,走出来,刚准备关上门,就听见叶浔的说话声:“我保证好好吃饭,上次晕倒的事情一定不会再发生了……” “不是!”他低声骂了一句,回头看叶浔一眼。 刚才,江序舟问他,叶浔几天前是不是低血糖了,有没有晕倒。 邬翊只承认了前者,同时尽可能把病情描述到最轻,末了还不忘补一句,主要是思绪过重导致的,没什么太大的事情。 他打算瞒天过海,把这件事顺利的让江序舟抛之脑后,好好养病,也能让叶浔安心陪护。 他费尽心思,好不容易让江序舟放下疑虑,答应不再提起这件事。 结果他那口紧张的气尚没完全放下,叶浔就立刻冲进屋里领罚。 邬翊气不打一处来,手指向屋内点了点,嘴巴张了张,瞧眼程昭林,又瞧眼叶浔,半天想不出别的什么合适的词语去骂他。 承认可以,叶浔自己承认自己晕倒就行,问题是他两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死,自己也得死。 罚…… 叶浔可不会和他一起受。 邬翊给屋里那人传去个“自求多福”的眼神,拉着程昭林离开了住院楼。 * 病房内,空荡的环境里,只余下呼吸机的声音。 叶浔站在床尾,垂着头,见爱人久久不出声,小心抬眸瞧了一眼。 短短几个小时,他已经快被想念折磨疯了,巴不得化身成江序舟身上的任何一件物品—— 只要能一直待在一起就行。 “……哥。”叶浔委屈地叫道。 声音一出来,两人同时都愣住了。 江序舟偏头清清嗓子,掩盖眼底的诧异和不适。 这个称呼是两人刚认识的时候,叶浔叫过的。在确认关系,越来越熟练后,江序舟就再也没有听见过这一声“哥”了。 大名代替了一切。 现在猛然一听,还有点不太习惯。 叶浔叫完又迅速低下头,见面前的人依旧没做声,再次抬起头。 这次眼底诧异的人变成了他。 他看见淡粉色如同潮水般慢慢淹没病人苍白的肤色,江序舟的脖子、耳朵、脸全都变了色。 也算是有点血色了。 叶浔大胆迈上前一步,嘴角扬起,坏心思悄悄冒出了头:“哥?” 江序舟更红了,他咬住嘴唇,胸口快速起伏,旁边的仪器显示,他的心率过快。 他轻声说:“我在。” “……下次一日三餐在屋里吃,我看着你吃。” “没关系。” 他本就不打算讲叶浔什么,低血糖也好,晕倒也罢,都已经过去了,没必要再去提发生的事情。 刚刚的沉默只是他想先多看两眼自己的爱人,他怕自己什么时候再次睡过去。 结果尚未准备好开口,叶浔就率先打他了个措手不及。 江序舟感觉自己浑身发烫,眼睛都不敢直视面前的人。 “好。”叶浔又上前一步,答应了。 “不在我身边的话……”江序舟待脸上热量下去些,才再次开口。 “我拍照给你,或者我们打视频!”叶浔抢答。 他现在特别乐意跟江序舟报备,哪怕两人一直在一起,他都想把自己看见的所有场景,所有美好的事物,全部分享给爱人。 叶浔要拼尽全力去拉住自己的爱人。 江序舟的心率降了下来,脸上浮现出浅浅的笑容:“……也可以。” 叶浔走到床边的陪护椅坐下,撑着脑袋,放心打量起江序舟。 江序舟也偏过头看着他,良久后说:“你再叫一遍。” “叫什么?”叶浔歪头笑着犯傻,“叫你的名字吗?” “江序舟?” “刚才的称呼,再叫一遍嘛。”江序舟缓了过来,竟有点怀念那一刹那的甜味。 叶浔摇摇头,就是不叫。 江序舟没有过多强求,也没有藏住眼底的遗憾。 他相信爱人会叫的,只不过不是现在。 果然,睡觉前叶浔帮他擦完脸和四肢,忙完一切后,悄悄俯身凑到他的耳边,低声道:“哥,我爱你……” 结尾是一个落在耳垂上的,很轻很轻的吻。 似羽毛,似柳絮般挠的两人心痒痒。 第84章 半夜,叶浔爬起来了好几次,不是盯着仪器,就是伸手摸//摸病号的额头,最后迷迷糊糊地看一眼江序舟,再惴惴不安的睡去。 如此反复,直到早上六点钟,他模糊间听见有护士进门检查时,才敢勉强放心睡去,到八点医生查房才坐起来。 第一眼就看向了江序舟。 江序舟精神状态不错,合适的姿势,呼吸机的加持,以及药物的配合,一起保障了他的睡眠,缓解了呼吸困难的症状。 最主要的是叶浔在身边。 他半夜醒来的时候,总能听见叶浔悠长的呼吸声,他跟着爱人一吸一呼,很快便能再次入睡。 心安定了,疼痛也就变得微不足道。 叶浔垂下头晃了晃,挠挠凌乱的短发,下意识往病床方向挪一挪,靠到床沿上发呆。 昨晚他怕江序舟有事自己不能第一时间发现,索性将病床与陪护床拼在一起。 只是可惜——两床有高度差。 倘若没有这段高度,那就相当于两人睡在一张床了。 叶浔痛恨这点高度,但是又想到上次自己偏要拉手睡觉,导致病号留置针错位出血的事情。 他的心脏抽了一下,老老实实地接受了这一段距离。 他相信,等走过这段时光,跨过这段距离,他们就能相拥。 就能放心大胆的相拥。 此后,会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在一起。 叶浔扬起嘴角,感受到自己脑袋一重,暖意一点点流入,他仰起头,发现是江序舟。 笑得更加灿烂。 “怎么啦?”他问道。 江序舟也在笑:“没事,就是想摸//摸你。” 第106章 “想你在笑什么。” 叶浔刚好靠在病床边,刚好这个位置正对江序舟的手,又刚好陪护床矮了半截,只需要江序舟微微抬手就能搭在爱人头上。 再高点,江序舟的力气就不足以支撑了。 “什么时候剪的头发?”他问。 叶浔的头发发质偏硬的,再加上刚剪完不久,摸起来还有点扎手。 仿佛一只听话的小刺猬。 “见你的前一天剪的。”叶浔边说,边打算摸一把自己的头发,手却在碰到那只冰凉的手后停住了,犹豫两秒后,再覆盖上去。 明明昨天才亲过爱人的耳垂,明明晚上才拉过爱人的手,明明凌晨才碰过爱人的额头,怎么还是感觉,他们已经好久好久都没有与对方亲密接触过了呢? 江序舟的手没有以往的冰冷,反而变得干燥温热,手背上的留置针换到了臂弯处。 他们可以放心地拉手了。 “头发长了,有点不舒服。”叶浔回过身,轻轻抓着江序舟的手,拢进怀里,仰头注视着爱人的眼睛。 其实,还有一层原因他没有说出口。 人们常说剪头发是从头开始。 叶浔也觉得,所以他去剪了头发。 他要从头开始,认真对待处理自己的感情,好好地爱江序舟。 爱一辈子。 “你头发也长了。”叶浔单手握住江序舟的手,另一只手不安分地伸上前去碰爱人的头发,“上次转出来都没有给你剪……” 上次出来都不到两周,就又进去了。 很多想要做的事情都没来得及做,甚至提起的心堪堪放平,两人就又经历一次。 这次,江序舟的胸口再次被按压,尚未康复的肋骨又断了,叶浔的心也再次被提了起来。 他痛苦地闭了闭眼睛,晃晃脑袋,捧起爱人的手抵在唇前:“都过去了,过去了,不重要了。” “以后你好好的就行。” “一直在就行。” 江序舟的手指动了动,仿佛是想抓住爱人喷//出的热气般,他笑了笑:“你也好好的。” 叶浔睁开眼睛,眨了眨,碰到江序舟头发的手比成剪刀的手势,坏笑道:“所以,你要不要剪下头发?” 他没有给江序舟反应的机会:“我帮你剪。” “……不如,请个理发师吧。”江序舟拒绝道。 如果叶浔剪过头发,哪怕是剪过他自己的头发,再提出这个请求,江序舟都可能不会拒绝。 可是—— 他没有。 说到底,江序舟心里还是有点害怕的。 “我就帮你修个刘海,不然太挡眼睛了。”叶浔说,“会很难受的。” 江序舟挡不住那双浅色眼睛里的渴望,无奈地同意了。 其实,一个头发而已,剪毁也没关系,反正最近不见人,也不用出面处理什么事情。 就算需要的话,可以找一个造型师临时补救一下。 主要是,叶浔开心就好。 江序舟以为叶浔只会用普通剪刀随便修理一下就行,却没想到他居然买了一整套剪头发的工具。 “……用得上这么多吗?”他扯出个笑容。 叶浔对着说明书一个个研究,又选了好几个发型给江序舟参考,问他喜欢哪一个。 “你看着来,我听理发师的。”江序舟扫了眼那些发型,感觉都挺不容易的。 最后,叶浔选了个与之前一样的发型。 “你别紧张,我看视频学了好久。”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嘛。” 江序舟不紧张,反而有点好奇。 他任凭叶浔做好前期准备,拿起剪刀对着视频比划半天,才走过来:“我剪了。” “剪吧。”江序舟闭上眼睛。 至于结果这么样…… 江序舟感觉应该是不太好的。 因为他一睁眼就看见邬翊和程昭林,两人对此场景应该都没有反应过来。 “……哥,你……”程昭林嘴角抽了一下,似乎是打算扯出个笑容,但是很明显,他失败了。 叶浔退后两步,剪刀在空中合上打开:“很丑吗?” 程昭林没有正面回复:“江总的脸比较能抗……抗得住你这么遭。” 他戳了一下旁边仍然呆住的邬翊。 邬翊放下手中的袋子,露出个和程昭林刚才一模一样的表情,语气尤其真诚:“特别不好看。” “有吗?”叶浔打量一眼发型,又打量一眼手机图片,“我按照步骤剪的。” “一步都没有错啊。” “感觉没什么区别。” 他又后退两步,仔细打量。 “你是现在是成就感,远远大于审美了。”邬翊捡出几个水果,走进卫生间洗干净,顺便拎出一面小镜子,走到江序舟面前,“序舟,你要不要看看?” “不过……你得先做个心理准备?” 江序舟只感觉自己面前刘海短了,至于发型什么样,他感受不出来。 好友说难看,他心底也毫无波澜,只是当邬翊问出,要不要做心理准备时,他第一反应就是—— 可能真的有点不太好看。 多不好看,江序舟不知道,毕竟,自己没见过。 “我看看吧。”他伸出没有留置针的手,想要接过镜子。 邬翊从身后拿出镜子。 镜子微微向上,江序舟只能看清发型和自己的眼睛,鼻子以下全都看不见。 江序舟明白,邬翊大概是怕他被自己的脸色吓到。 他伸手扶正镜子,邬翊不敢使劲,只能任凭镜子扶正。 刘海其实没有特别难看,只不过有点像狗啃,好在叶浔没有下手太狠,还有补救的余地。 就是……他的脸色。 真的特别难看。 江序舟看着镜子里的人,由熟悉的瞳孔,看到伸//进鼻子里的土黄//色的管子,最后落在嘴唇。 好在氧气不足导致的青紫已经褪//去,余下的是苍白。 白得根本不像活人。 他移开目光。 与发型相比,更难看的应该是自己的脸。 狼狈到不堪入目,无法直视。 真的……特别难看。 他死死盯着镜子里的人,平静如水的目光述说内心的嫌弃。 “……江序舟。”叶浔感觉不对,立马上前收走邬翊手里的镜子,顺势坐在床沿,轻轻环住江序舟,单手将爱人的脑袋按进自己颈窝,另一只手摸他的后脑勺,“没事,没事。” “我一会儿再补救一下。” “……我没事。”江序舟闷闷地说,可是他没有挣扎,也没有抬头,只是静静感受着叶浔的体温,享受着爱意。 叶浔抱得艰难,手臂架着不敢松懈,怕碰到江序舟身上的一堆仪器,或者不小心伤到这个仿佛瓷器般的人。 他偏过头,嘴唇贴近怀里人的耳朵,没忍住咬了咬江序舟的耳垂,才低声开口:“……哥,你很好看的。” “真的,很好看。”他又重复了一遍,“非常,特别,尤其的好看。” 方才爱人的神情真的伤到他了。 其实,江序舟没有露出过多的表情,叶浔也只是看见他的睫毛落了下来,却莫名感觉窗外的秋风跟着吹了进来,浑身颤//抖一瞬,心脏钝痛不已,呼吸变缓,脑子里只余下一句—— 江序舟需要他。 他的爱人需要他。 当叶浔抱住病床上的人时,他发现江序舟可能需要自己,而自己也需要爱人。 “好看的,真的很好看,我说的……不止是头发。”叶浔见爱人不说话,继续说道。 话音刚落,他就感受到怀里的人僵了一下。 只是短短的一下,他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江序舟现在肯定是觉得自己狼狈,痛恨自己的身体。 叶浔自己的眼睛都开始发酸。 痛感是怎么从心脏传递至眼睛的。 “不难看,也不狼狈的。”他努力抑制住声音里的抖动,“一点都不难看。” “……哥,真的不难看,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我爱的是你……” 叶浔抑制不住哽咽,眼泪破眶而出。 他的爱人遭受太多罪,太辛苦了,而自己始终一无所知。 “……小浔?”江序舟顿了一下,感受到脖子有点湿润,抱自己的人微微发//抖,“别哭。” “我还没哭,你怎么就哭上了?”他挤出笑容问道。 其实,当叶浔抱上来那一刻,所有坏情绪全都融化成一滩水,流进爱人给予的爱意海洋中,融合,消失,再也不见。 渐渐的,他的脖子没有再进一步的湿润,只是怀里的人赖着不愿起身:“再抱一会儿。” “好。” 江序舟不动了,仰起头,没有打留置针的手臂被困住,抬不起来,留了留置针的手臂又不好动。 他想摸叶浔,也摸不着。 第107章 只能这样保持姿势,用侧脸蹭蹭爱人的头发,表示安慰。 “邬翊他们……”叶浔的尾音还有点沙哑。 江序舟扫一眼面前:“早走了。” 邬翊和程昭林估计是感觉不对,跑到厕所或者出门了。 “哦——”叶浔深吸口气,没控制住,亲了口爱人的颈窝。 这种失而复得的感觉,他不想再经历第二遍。 所以,他要一而再再而三的用各种方式,来确认爱人已经回到自己身旁。 “真好,江序舟。” “你在我身边的这种感觉,真好……” 他感叹一句,话音未落,两人同时听见病房门敲了两声,随后门应声推开。 叶浔闻声一顿,迅速松开手,站起身,看向门外。 江序舟也随即看了过去。 第85章 “小浔,小江,你们在吧?” 来的人是聂夏兰。 叶浔松了口气,走过去接过母亲手里的保温杯问道:“您怎么来了?来之前怎么没给我发个信息?” “还有,你怎么知道病房号的?” 聂夏兰抬头与江序舟对视一眼,两人简单打了声招呼。 随后,她坐到沙发上,边拆开保温壶,边略带埋怨地回答叶浔的问题:“我早上给你发的信息,你迟迟没回,打电话也不接,我怕又出什么事情,就跑来了。” “你爸还想来呢,我给拦下来了。” 叶浔一闻到饭菜的香味,立刻跑去把沙发旁边的窗户,以及空气净化器一起打开。 “我煲了汤,又带了点饭菜。”聂夏兰说,“小江如果现在还不能吃东西的话,就先喝点汤吧,也能补补。”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江序舟有过胃溃疡的病史,因此胃管尚且不能拆,也不建议经口喝水。 最后,汤和饭菜一同进入了叶浔的肚子。 聂夏兰见儿子吃得正香,索性走到病床边上,看看江序舟。 这是她印象里为数不多地仔细看看自家儿子的对象。 上一次隔着玻璃,心中牵挂着同样躺在病床上的叶温茂,也就没有仔细瞧过江序舟。 现在,终于可以好好看看了。 她走近了些,眼睛瞬间变得酸涩。 江序舟比记忆里瘦了好多好多,五官更加立体,眸子依旧很黑,黑得仿佛瞧不见底的深井。 被子滑落,露出胸口裹着的纱布,以及连接仪器的导线。 江序舟抬起手,对着旁边的陪护椅比了个“请”的手势:“阿姨,您坐。” 聂夏兰盯着他消瘦的手腕,眼圈红了。 太招罪了。 这么好的孩子居然扛着如此大的痛苦。 他的父母该心疼死了吧。 聂夏兰将心比心地想,如果当初是叶浔受这么重的伤,自己和叶温茂肯定特别的心疼,巴不得天天守着,哪怕倾家荡产,哪怕砸锅卖铁,都得把人从死神手里捞回来。 捞进怀里好好疼爱一番。 然后,管他什么中药西药,都通通找来,就算无法康复到之前的样子,那也得能走,能照顾自己起居,能健康就行。 聂夏兰不了解江序舟的家庭情况,猜测他的父母估计正在赶来的路上,或者暂时脱不开身,不然自家这么优秀的儿子受了伤,怎么可能会不来。 她想,等到江序舟康复了,父母也来的时候,要请他们一家人一起吃顿饭,好好感谢。 也可以当是两家人见个面了。 聂夏兰走到陪护椅旁边,没有坐下,而是握住江序舟的手腕,滚烫的眼泪砸了下来:“小江,疼不疼呀?” “受这么重的伤,一定很疼吧。” 那个手腕太细了,细得腕骨明显,细得她一只手就能抓过来。 “……阿姨。”江序舟动作一僵,伸也不是,收也不是。 他想了想,还是伸着吧:“不疼。” 聂夏兰听见他的回复,眼泪落得更凶了。 “傻孩子,怎么可能会不疼呢?” “吃止疼药了吧。” “怎么会不疼……” 她知道止疼药吃多了不好,如果不是疼痛难忍的话,医院一般很少会给病人吃的。 江序舟手足无措起来。 他没见过江中流过眼泪,也没见过谈惠流过眼泪,江勇军和梅月更加不可能。 至于叶浔,他能把人搂进怀里好声好气地安慰。 可是,从小到大都没有人告诉他,该如何安慰一位母亲。 “阿姨,真的不疼。” “……不疼。” 他只能重复说着这一句话。 然而,他越说聂夏兰的眼泪越停不下来。 江序舟不说了,单手扯过几张纸巾。 聂夏兰接过,帮江序舟擦完手背,才擦掉脸上的泪水,随后仰起头,平复了许久的心情,拍了拍江序舟的手背:“等胃管拔了,跟阿姨说,阿姨重新给你煲汤。” “多补补,补好来,以后都平平安安的。” “好人一定有好报。” 她听叶浔说过几回,撞伤江序舟的司机只是受了点轻伤,几乎可以算是毫发无损。 整场事故中,受伤最重的就是江序舟。 因为只有他有基础病,因为只有他挡在货车前面。 差一点…… 如果晚了几分钟,可能世界上就没有江序舟这个人了。 其实,叶浔没想明白,聂夏兰也没想明白。 他们都觉得江序舟算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好人—— 做公益,做慈善,尊老爱幼,遵纪守法。 老天怎么就不能对他好一点,多好一点呢? “谢谢阿姨。” 江序舟见聂夏兰止住了泪水,如释重负般说道。 聂夏兰垂下眼睛,目光顺势落到他新剪的头发上:“……小江。” “嗯?”江序舟依旧是温柔的笑容。 聂夏兰眼角留有点泪花,但是嘴角却扬了起来,她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谁帮你剪的头发,怎么这么难看?” 坐在远处沙发上喝汤,努力降低存在感的叶浔,被母亲这一句话噎了一下,爆发出一阵强烈的咳嗽,他抽张纸巾,边挡住嘴巴边举起手:“……是我。” 话音刚落,他就感受到母亲略带嘲笑的目光。 果不其然,他刚缓过劲,聂夏兰就笑着说:“你这个审美不过关啊。” “给我们小江剪了个这么丑的发型。” “……妈。” 这是第三个人吐槽他的理发技术了。 叶浔自己也开始有点怀疑:“真的有这么丑吗?” “我可是照着视频,一点一点剪的哎!” 江序舟眉眼弯弯地看着两人,直到剪刀重新落到刘海时,才反应过来—— 聂夏兰自己动手了。 “小江,闭上眼睛,阿姨帮你修一点。”聂夏兰继续说,“叶浔,你过来学着点。” 江序舟听见脚步声走近,接着自己的手被握住。 心里的某处心结,随着剪刀的声音,一点点解开,剪短。 而冰冷的无人抵达的地方,随着手心传来的暖意融化,聚集正涓涓流水,浇溉了贫瘠的心田。 江序舟仿佛一只蜗牛,触角不小心碰到了一个崭新的,从未见识过的领域——母爱。 他胆战心惊地接受着,享受着被爱的感觉。 这是从谈惠江中,甚至叶浔身上没有得来的感觉。 其实,这些对爱的感觉,本质上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但他又能奇妙的能从一些动作,言语中感受出差别。 很微妙,也很舒服。 江序舟勾了勾手指,手上的力度更重了。 “别动,等会儿真的会变成斜刘海。”叶浔开玩笑似的威胁道。 江序舟不动了。 聂夏兰却笑起来:“你小时候给自己剪过,忘记啦?” 江序舟也跟着笑了笑,打算从两人的聊天中,听听小时候叶浔的故事。 没成想,聂夏兰这份回忆是与他分享的:“小江,我和你说。” 江序舟忽然被点名,头动了一下,被聂夏兰按住。 “他小时候有一次幼儿园要上台表演,我和他爸爸就打算下午有空带他去剪个好看点的头发。” “妈!”叶浔猛然想起那件糗事,忙出声制止。 聂夏兰瞧了他一眼,手上动作没停。 江序舟睁开眼睛,有些碎发粘在脸上。 黑得明显,白得刺眼。 看得叶浔手不由得收紧,他急忙垂下头,妥协道:“讲吧。” “……给我形象描述好点。” 他将脸埋进江序舟的掌心。 重新恋爱的第一步—— 与爱人分享童年。 糗事也能变为趣事。 他听过小时候的江序舟,然而,江序舟没有了解过小时候的自己。 叶浔闷声对江序舟说:“听完后……不准笑我。” 江序舟手指动了动,捏捏爱人的脸,算作答应。 第108章 小时候的叶浔非常的调皮,且具有一套自己的审美,在聂夏兰和叶温茂尚未回家时,他已经对着镜子为自己剪了一款新的发型—— 刘海是斜的,脑瓜顶上东一块长,西一块短。 而他则对着镜子照来照去,奶声奶气地高声夸奖自己的理发技术。 当聂夏兰一回家见到如此“丑”的儿子时,眼前一黑,扶着门缓了许久,睁开眼又看见自己儿子昂首挺胸地指着头发,一脸求表扬说,妈妈,我自己剪的。 叶温茂乐呵乐呵地探出头,抱起小叶浔,毫不客气地吐槽他剪的丑,没有理发师的天赋。 最后,两人只好带着叶浔去了理发店,计划中的帅气发型,变成一个寸头。 聂夏兰边笑边给江序舟剪完最后一点头发,拿起毛巾递给叶浔,示意了一眼。 “小浔从小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得性,小时候对着镜子给自己剪了差不多四五次头发。”她看着儿子用毛巾扫掉江序舟脸上的碎发,心里也是揪着疼。 可能当妈的都一个样,在看见与自家同年龄的孩子受伤时,总能自然而然代入母亲的角色。 也可能是她早已把江序舟当成半个亲儿子了。 她转过身,终究是不忍直视。 叶浔神情认真,犹如修文物的师傅,不放过一点碎发。 他轻声补充聂夏兰的话:“后面我妈觉得我寸头太丑了,果断自学理发技术,所以后面就算我剪的再差再难看,她都能给我修好。” “所以别担心,不会不好看的。” 叶浔弄完最后一点碎发,解开江序舟脖子上的围脖,眼睛却挪不开了。 爱人的浓密的睫毛上停留着窗外的暖光,光又照在自己身上。 暖洋洋的,特别安心。 叶浔不忍心破坏这一刻的美好,因此良久后,他才缓缓开口道:“……可以睁开眼睛看下。” 江序舟没有动,脑袋靠在床上,保持着刚才听故事时候的浅笑。 “……江序舟?”叶浔心跳漏跳了几拍,回头与聂夏兰对视一眼,略微加大音量叫道,“江序舟!” 江序舟还是没有反应,脑袋歪到一旁。 叶浔更加着急,眼睛快速扫一眼仪器,确认心率仍在后,他单手按住爱人的肩膀,微微用力:“江序舟!你怎么了?” “哥……别吓我!” 第86章 江序舟的呼吸平稳,脉搏虚弱跳动着,眉毛微微用力,几秒后又慢慢松开。 然而,那双好看的眼睛却始终没有睁开。 叶浔心跳加速,所有不好的回忆一并涌上心头,他一只手按下呼叫铃,脸贴上爱人的额头。 着急使他体温上升,感受到的是江序舟与自己同样炽热的体温。 温度太烫,烧得他眼眶瞬间红了。 手无力地垂下来,浅色眼睛转去身后—— 聂夏兰跑到门口找护士。 他的视线又转回来,停留在江序舟的脸上,泪水无知无觉间蓄满眼眶,嗓子发紧:“……江序舟,理理我。” “我会害怕的。” 眼泪砸落至病号浓密的睫毛上,这次江序舟眉头皱起,闷哼一声,喃喃问道:“……怎么了……” 声音越来越小,逐渐消失。 叶浔的心高高挂起。 他太害怕了。 害怕之前的事情会再次发生。 现在的江序舟不一定能够承受住又一次的心脏复苏。 他的心脏和肋骨都是坏了又好,好了又坏。 再来几次,还能有康复的机会吗? 神仙都未必能够承受吧。 他抬眼求助似的望向赶来的护士。 护士拍拍江序舟的肩膀叫了几声,见人睁眼后,取过一旁的鼻吸给病人戴好说:“是病人睡着了。” “以后睡着的时候,记得给他戴鼻吸,可以缓解呼吸困难。” 叶浔点了点头,如释重负地松口气,倒进陪护椅中,摸了摸狂跳不止的心脏。 他刚才急昏了头,一时间忘记江序舟仍是个需要休息的病号。 护士见没什么事情便离开了病房。 聂夏兰绕到床尾准备把病床摇低,让病人更好的休息,却刚往下摇了一圈时,被叶浔叫住了:“他平躺睡不着。” “会呼吸困难的。” “已经到这地步了?”聂夏兰有些惊讶。 她身边得心脏病的同事朋友较少,不太清楚这个病到后期的症状。 “嗯。”叶浔轻声应道。 他查过资料,心脏病早期只是会在半夜忽然发生这类症状,病人会从睡梦中惊醒,不过只要保持端坐姿势,很快就能恢复。 江序舟这样的状况,叶浔不是没有碰见过。 那是在三个月前,在临市开会的时候。 自己也曾问过他,是不是心脏病复发了,需不需要买药,或者做点别的什么事。 江序舟拒绝了他,而自己也便真的相信了。 现在想来,当初的发烧同样是症状的一种。 叶浔恨自己当初眼瞎,没立刻将人压到医院做全身体检,压到手术室做手术—— 恨自己没有早点承认自己的感情。 只可惜,开弓没有回头箭,过去的事情就算再后悔也毫无办法重新开始。 还好,时间不算晚,还有补救的机会。 这次一次机会,叶浔都不会放过。 他绕到床尾,将床铺摇到合适的高度,手撑着脑袋,安静地看着自己的爱人。 这个姿势睡觉属实是不太舒服,脑袋会不知觉的歪到一旁。 叶浔看着都感觉别扭,别说睡着的人了。 他掏出手机,快速下单个u型枕。 这是他目前能想到能用的东西,虽然不知道效果如何,至少对于脖子来说,应该不错。 聂夏兰洗好保温桶,交代王叔几句,便拉着叶浔走出病房,坐在门口的长椅上。 “最近这段时间好好照顾小江,人家爸妈来的时候,记得跟妈说一声。”她说道,“爸妈请吃顿饭,答谢一下。” “……他们不可能会来的。”叶浔语气瞬间冷了下来,“来了就没好事……” “哎!怎么说话的。”聂夏兰拍了儿子一下,“妈知道你们的关系不容易被我们这代人接受,但是血缘关系是切不断的。” “再怎么说,都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不可能不来的。” 她极少关注八卦新闻,不了解江序舟家的情况,平日里也未曾听叶浔说过江序舟的父母,再加上同事朋友间闲聊时,提起过对于同//性//恋的看法,便顺理成章地认为江序舟的父母是不能接受儿子的性取向,所以才减少联系的。 可是,再怎么说,自家儿子受了如此重的伤,在生死线上徘徊那么久,哪一对父母会不心疼,会不放下之前的恩怨,偷偷跑来看一眼。 反正,聂夏兰认为换成自己的话,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 全天下有孩子的父母都不可能做到。 不过,她没想到,江序舟的父母不光能够做到,并且还能做得更绝。 他们不会为了孩子活而高兴,反而带有遗憾。 她目瞪口呆地听叶浔讲完江序舟的家庭和父母,久久缓不过神来。 也是,从小浸泡在爱里长大的人,怎么会相信世界上居然有不爱孩子的父母。 她想不通。 一个法洛四联症手术最多花费十万元,再加上住院等等费用最多不会超过十五万,怎么会有父母因为这点钱而让亲生的孩子等死。 怎么忍心的? 怎么忍心放弃这么好的孩子? 这两人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聂夏兰更加心疼江序舟了,她无法想象一个生着病且没有父母陪伴的孩子,该如何度过童年,该如何克服成长路上的每一个坎坷,该如何面对未来。 好在,这些江序舟都经历过了。 并且,交出张非常完美的答卷。 叶浔一口气说完,脑袋靠在墙壁,双手抱胸,他一想起上次见到江勇军和梅月的场景就来气,恨不得原地建起高墙,杜绝他们与江序舟的任何往来。 “……反正他们来一次我就赶一次。”他跟个三岁小孩似的放狠话道,“最好别来。” “这是你应该做的。”聂夏兰探头看一眼病榻上的人说,“以后对人家小江好一点,收收你的脾气。” “有话就好好说。” “等出院后常带小江来家里坐坐,也陪人家回去看看奶奶。” 她知道自己无论怎么做,都不可能帮江序舟弥补童年的创伤,他也未必会对自己敞开心扉,但她仍然希望通过一些细小的行为能让他感受到家的温暖。 一点点也好。 至少在以后的路上,就不会再感到孤立无援,不会再因为没有退路而埋头前进,亦不会在原地止步不前。 往后都是崭新的日子。 叶浔应了下来,他知道,从此以后,江序舟有了家,不单单只有叶浔的家。 第109章 聂夏兰收回视线,忍不住叮嘱道:“小江最近需要休息,你别太紧张。” “……我不紧张。”叶浔摸//摸鼻子说,“没什么紧张的,慢慢来,慢慢康复呗。” “我的意思是,你不要总去打扰他,什么事情都得等他精神好点再说。” 叶浔猜到聂夏兰说的是今天下午自己给江序舟剪头发的事情。 “……头发长了,他难受……我就尝试着自己弄弄呗。” “可以找个理发师来剪,又不缺这点钱。”聂夏兰叹口气说,“小江不是你的玩具。” “我知道……他是我对象。”叶浔低头理理衣角说,“我就是怕……” 他在医院呆久了,见过很多住院到后期的病人,都非常容易多想,容易丧失信心,觉得自己是个累赘,觉得病情拖累了家庭。 叶浔怕江序舟也变成这样,所以总想多找点事情陪陪他。 就是……好像没控制住时间,给人累着了。 聂夏兰倒也能理解儿子的心情:“但目前小江还是要以休息为主。” “你也是,别像上次一样倒下了。” “别等下到头来,护工得照顾你们两人。” 叶浔听到是上次自己低血糖的事情,脑袋就大,指了指手表暗示母亲。 聂夏兰扫了眼,看出时间不早,自己确实该回去了,而江序舟还在休息,不便打扰,交代两句后,起身告辞。 叶浔送她到电梯口,自己也回到病房,关了窗户和空气净化器,坐在陪护椅上,撑着脑袋细细描绘爱人的样子。 江序舟长得真的很好看,和初次见面时完全不一样。 是从外到内的不一样。 其实,叶浔已经忘记什么时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场景是什么,起因是什么,做了什么,他都不记得了。 他就记得两样东西。 第一样是江序舟的眼睛。 那双乌黑的眼睛,透着生人勿近的距离感,冷冰冰扫到他身上。 让叶浔瞬间想起暴雨降至的乌云,还有学校里正在生长的树干。 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确认关系后,他曾盯着同样的眼睛,问江序舟当初为什么要这样看自己。 之前那人浑身的冰冷早已融化,眼睛里写满缠绵和缱绻。 江序舟被问愣了。 后来,经过两人一番回忆,叶浔才知道当时的江序舟上了一天的课,处于又困又累的状态,眼睛里压根盛不下其他的情绪。 第二样是对江序舟的感觉。 安心可靠。 这是一种矛盾又奇妙的感觉。 有点像炎热的夏天傍晚,吹过的一阵凉爽的风。 当时的叶浔既讨厌江序舟眼睛里的陌生感,又下意识感到安心,想要依靠。 在这种感觉冒出头的同时,他立刻审视自己,并且保证没有任何特殊癖好。 现在想来,一切可能都是命运使然,这种感觉可能也叫作心动。 幸好,感觉还在,他仍然对江序舟心动,并且他还能保证,江序舟对自己同样心动。 满足感填满叶浔的心脏,他扬起嘴角,甩了甩撑得发麻的手,站起身,像做贼似的蹑手蹑脚靠近,悄悄亲了一口江序舟的眼睛。 这次他不需要撩开刘海。 吻落得极轻,像一片轻柔的云。 “好好睡一觉吧。” 他帮爱人掖好被子,坐在陪护椅上,面朝仪器,不自觉的地打起瞌睡。 第87章 江序舟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 窗帘拉了一半,露出外面昏暗的夜空,以及店铺乱七//八糟的灯光,屋内唯余下床头的一盏暖黄//色的落地灯,叶浔坐在旁边,低着头,膝上放着几块布,以及针线盒。 “……小浔?”江序舟声音沙哑,刚睡醒感觉嗓子里的胃管格外磨人,说话也磨,呼吸也磨,特别难受。 叶浔没有回答,只是脑袋一个劲地往下坠。 江序舟照顾自己都费劲,别说再照顾个打瞌睡的家属了。 好在王叔碰巧回来。 “王叔,麻烦了。”江序舟看着王叔收好那些布片和针线,抱来陪护床的被子给叶浔盖好。 椅子上睡觉属实不太舒服,因为一转眼的功夫,江序舟就感觉到自己指尖有气流划过,他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垂下头—— 叶浔正乖乖趴在病床上,自己的手边睡觉。 江序舟收回一点,叶浔就前进一点。 “……江序舟,别离开我。”叶浔突然呓语,“你走了我怎么办?” 屋内两人闻之一愣,王叔看了眼江序舟,知趣地离开。 “我不走,小浔。”江序舟将手掌搭在叶浔的短发,摸到不少冷汗。 看来,这个梦真的很吓人了。 可惜,他的安慰入不了梦,叶浔听不见,仍在不疼地说着梦话:“你说好陪我的,怎么总是轻易食言?” “……你答应过我的……江序舟。” 尾音颤//抖不已,眼泪滑落眼角,江序舟用指腹温柔擦去。 “我没有食言,小浔。” 他拍拍叶浔的后背。 “我还在,我没走。” 叶浔无声无息地流的泪,全被江序舟一一抹去,每一句梦话都被接住。 哪怕那人说话都费劲,可他偏逞强地去回应。 因为,他让爱人一个人自言自语太久了。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是外面夜市越来越喧闹的时候,叶浔不再流眼泪,也不再说话。 江序舟仍拍他的后背,嘴里瞎哼着歌。 时间有点久远,歌词记不太清,只有这个旋律他总记得。 待到爱人呼吸逐渐恢复平稳后,江序舟才停下来,手碰了碰叶浔红得滴血的耳垂。 烫得厉害。 是哭热了吗? “……没事的,以后都会好的。” 这句话说的有力,就是不知道是对他自己说的,还是对叶浔说的。 也许对谁说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都相信。 江序舟的视线继续望向窗外,盯着外面的天空和偶尔闪过的车灯发呆。 他很久没有感受过外面的气息。 算起来也将近两个多月了。 不知道最近奶奶怎么样…… 他突然很想念上一次回去时,没有吃到嘴里的烤红薯。 思绪四处神游。 也许是早上刚悲观过,现在没了力气,又也许是心中存了希望。 他没有往消极的想法去想。 良久后,江序舟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握住,往怀里塞了塞。 瞬间温暖细细密密地赶走冰冷,身侧的人嗓音里带着刚睡醒时的慵懒问:“……你醒了?” “什么时候醒的?” “嗯,早就醒了。”他转过头。 叶浔可能尚未适应光线,他眯着眼睛,一只手揉了揉,一只手紧紧握着江序舟的手伸//进自己怀里暖着。 “下次醒了记得叫我。” “没事,多睡会儿吧。”江序舟笑了笑,“就当长身体了。” “我睡了很多觉。” 叶浔想自己应该也不是骗人吧。 这段时间,他心里总放不下,睡个二三十分钟就会惊醒,爬起来看一眼床上的人,这样断断续续的睡,算起来确实有很多觉了。 不过,这么多的觉都比不过刚才睡的四十分钟强。 他震惊自己居然睡了这么长,虽然梦是一如既往的糟糕,但他心里的恐惧却消失的无影无踪。 格外的离奇。 “你前面在看什么?”叶浔转移开了话题,“还是在想些什么?” “看外面。”江序舟又一次看向窗外。 道路两旁的树叶变得金黄,风吹过时,几片叶子打着圈落下,环卫工人将枯叶扫进绿化带里,孩子们跑过去踩了几脚,又被家长拉出来拍走衣服裤子上的碎屑。 叶浔也仰头看过去。 “秋天到了。”江序舟悄然开口。 叶浔闻声,浑身一滞,眼睛瞪大,呆愣几秒后,缓缓开口:“……你……说什么?” “什么意思?” 梦里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恐慌再次翻涌而起。 他想起来自己之前看过的一个调查报告曾写道—— 秋天常有寂寥的悲凉感,因此在这个季节里死亡告别的人数远高于别的季节。 这本就没有什么科学依据,当初叶浔点进去无非是好奇,却不知怎么会乍然想起。 该不会是……江序舟有这种想法? 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所以……“秋天到了”是什么意思? 是再见吗? 那他们还会有再见的机会吗? 一连串问题占据叶浔的大脑,他刹那间不知道该回答哪一个,又该如何回答。 他手指动了动,无意间摸到江序舟手背有一块鼓起的硬块—— 那是长期扎留置针导致的。 叶浔才发现。 第110章 所有疑问不解都被按下了清除键,大脑恢复空白。 他张张嘴,说不出来话,整个人战栗起来,心脏疼得难受,每一次跳动都带着刺,胃也在不停地抽搐。 心慌,想吐……艰难维持的乐观心态,被短短四个字击碎。 他想不出来自己可以说什么。 说什么才能留住爱人? 才能挽回爱人活下去的希望? 说让他为了陪自己而活下来吗? 这也太强人所难了。 可是……他记得江序舟说过会陪自己的,总不能又失约吧。 叶浔盲目地否定自己道,爱人不会的,不会这样的,他答应过自己不会再食言的。 他犹如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越想越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下江序舟:“……你说过会永远陪着我的。” 说话时,他的手指不停地轻轻摸着那块鼓起的地方。 想摁下去消掉它,又怕江序舟疼。 纠结、害怕、不安同时在叶浔身体里横冲直撞。 “嗯?”江序舟没听清楚,回过头看向叶浔,“你说什么?” 大概因为叶浔自身恐惧的原因,他感觉爱人的这句话好似天空飘过的雾气,碰不到,摸不着,只有丝丝凉意温柔地拂过。 方才冒出的情绪并没有缓解,反而愈发浓烈。 “我说……”叶浔半仰起头,手碰了碰鼻尖,掩盖住湿润的眼眶,“你会陪我的……” 他忽然有点不确定了。 “对吗?” 光照不全天花板,只有他们头顶一小片地方映着昏暗的光。 叶浔莫名感觉像极了他和江序舟。 他无力地想,自己可能永远都驱赶不走爱人身体里的绝望—— 他的爱人爱他,却不爱自己了。 “是的,小浔。”江序舟应道,在感觉自己的声音不够有力后,他深吸口气,用了点力气又说了一遍。 叶浔一下没控制住,泪眼汪汪地看向江序舟,终于有勇气问出自己的疑问:“……那你为什么说这句话?” “我们还能不能回到以前?” “……能不能……” 那双浅色的眼睛里有东西碎掉了。 碎得有些彻底。 江序舟感觉自己需要花点时间拼起来了。 “我们会回到从前的。”他手抽不出来,只能任凭叶浔摸着,“说这句话是因为我看见窗户外面的景色。” “我太久没出去了。” 也是,他出了icu又进了icu,前几天才再次出来,确实是很久没有见过外面的风景,也没有吹过秋风,听过热闹的人群。 叶浔泪水仍在一颗颗掉,好几滴掉到江序舟的手背,又滑落下来。 “是刚才做了什么不好的梦吗?”江序舟柔声询问,“可以告诉我吗?” 叶浔说不出口,这该怎么说出来? 说自己做梦,梦见爱人不在了,甚至连骨灰都没有,他抱着一袋纸钱都不知道去哪里烧,只好兜兜转转找个十字路口烧完,又在回去的路上碰见律师拿着遗产公证以及一封信,守在家门口,等他回来。 梦里的场景犹如电影,一点点细节都会无限放大。 他记得烧纸钱的时候,火苗撩得很高,灰白的烟灰朝自己飘来,他换了个方向,烟灰也换了个方向。 旁边走过个模糊的影子告诉他,这是逝者在和你做最后的告别。 他还记得走回临海府时,院子里的树叶晃动,秋千随风悠悠荡起。 至于那封信,叶浔在梦里没来得打开,想来无非都是让自己忘了这段刻苦铭心的恋爱。 梦太苦了,叶浔实在是坚持不下去,他不打算告诉爱人,而是摇摇头:“……没,没有做什么梦。” “梦和现实都是相反的。” “等你好了,我们就下去走走。” 他抽了张纸巾,坐的离江序舟更近一点。 “我帮你擦吧。”江序舟抬起手,轻轻拿过纸巾。 这正和叶浔的意思,他没有拒绝,反而主动凑过去,另一只手却没松开半点:“疼吗?” “我说手背。” 江序舟把用完的纸巾团成一团,叶浔接过去丢了。 “不疼,之前住院也会这样。” “过段时间就消了。” “以前?什么时候?”叶浔的心脏抽了一下,余下一阵酸涩。 江序舟摇摇头。 他住院的次数很多,这些年拍过的ct,使用过的病历本,打入身体的液体都可以积攒成一座高高的小山,若是件件说出来,恐怕到后年都未必能够说完。 叶浔也不再过问,而是趁护士查房的时候多问了一嘴,得知手背肿是浅表性静脉炎,过段时间就能好后,才略微放下心来,坐回病床边,用温热的手掌覆着,希望肿块能借这点温度快点消下去,别再让他的爱人受罪了。 “哥……你能不能再答应我一件事?” 他知道江序舟受不了这个称呼,所以故意这样叫道。 果然,江序舟抿着唇,笑容深了几分:“什么事?” “以后能不能像爱我一样爱自己。”叶浔握起江序舟的手,嘴唇抵了上去,眼睛一寸不移地盯着爱人的眼睛,“或者,把放在我身上的爱,分一半放在自己身上。” “我同样需要你。” 这句话在几个月前的傍晚,江序舟曾对叶浔说过—— “我需要你,小浔。” 而现在,叶浔又将这句话说给了江序舟。 他们都相互需要对方。 江序舟点了点头。 肯定的回应让叶浔心安了几分。 他就这样再一次相信了自己的爱人。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江序舟,不知觉地微微加重了那个吻。 第88章 第二天早晨,江序舟醒来,视线在周围转了一圈,最后落在自己绑着透明塑料膜的手背上。 “……这是什么?”许久没进水的嗓子沙哑难受,每个字都像在砂纸上打磨过一番。 叶浔离得远,正坐在床尾不远处的沙发上,低头摆弄着几块布片,听见声音后抬起头,眉眼弯弯地看过来:“醒了?” “是土豆片。” “网上说,这样敷几天,就能消掉手背的硬块。” 昨天晚上他记着这事,迟迟睡不着,干脆抱着手机蹲在病床旁,从左右上下四个方面仔细观察着江序舟的手背,并且在网上进行各种搜索,找出了这个方法。 而后,在第一缕阳光撒入大地时,他给王叔发了短信,多次叮嘱后,抱着两个土豆,溜回了父母家—— 父母家离医院近。 最主要的是医院没有菜刀。 又碰巧,他在客厅跟起夜的叶温茂碰了个照面。 叶温茂抱着疑惑的眼神,上下打量一遍自家多日未见的儿子,由衷感觉这个画面违和感太强了。 一个极少下厨的人,有一天竟然会抱着两颗土豆走进厨房。 奇妙。 非常的奇妙。 叶浔挠挠头,解释几句。 最后,在叶温茂的口头指导下,他成功切出来了几块土豆薄片,虽然代价是花费了一个半的土豆。 “没切好的就当给爸妈中午加顿菜了。”叶浔把带来的土豆片包好放进冰箱,又返回来坐到陪护椅上,小心地戳戳江序舟小臂,“你看看,我切得怎么样?” 浅色的眼睛里明晃晃写着“求夸”。 “挺好的。”江序舟笑着抬抬手,再仔细瞧瞧,“可以出师啦。” 叶浔对这句夸奖表示非常满意,于是从身后掏出个盒子,放进爱人的怀里—— 是一台手机。 车祸过后,江序舟的手机留在汽车里,碎成稀烂,当时大家都忙着拉回他,没有人在乎手机的安危。 直到今天,叶浔才想起来,索性给他换了个与自己同型号的手机。 “数据电话号码我都转移好了。”叶浔点开桌面上的软件。 软件上有两个小图标重合一起。 是他们两个。 “嗯——以及这个软件,你以后也能看见我了。” 现在的叶浔与大学时候的叶浔重合。 江序舟一瞬间有点分不清了。 “不需要了,都结束了……”他话刚出口,就被爱人堵住。 “结束了也需要,怎么可能不需要呢?”叶浔急于回答,嘴瓢了几次才说出完整的话,“这是我们重新在一起的象征。” “你爱我,就一定要知道我的行踪。” 其实,只是增加他安全感的一种方式。 昨天的谈话,依旧没有让叶浔放松警惕,他怕相同的事情会再次发生,他怕江序舟真的会随着自己的某一个梦一样离开,他怕……怕很多很多事情。 很多很多关于江序舟的事情。 其中,最怕的就是不告而别。 “江序舟……”叶浔垂下眼睛,“这个软件占不几个内存的。” “不想安的话,也可以用小程序。” 第111章 “只不过软件更稳定些……” 江序舟看着爱人委屈的样子,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点头同意了。 他点开微信,简单翻开下手机上的信息。 公司交给邬翊管,许多事情都不需要经过他的手,除了每月定时汇报会发到邮箱外,没有什么特别需要他处理的内容。 郑君洁发信息告诉他,赵明荣已经被抓,康复后可以聚一次以表示感谢。 江序舟简单回复了。 剩下的信息,他又挑着回复几个,就在准备放下手机时,私人号来了几条信息。 看头像和名字,江序舟都没有回忆起来是谁。 反而是叶浔路过时,不经意间撇了眼屏幕,才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解释说:“是咱妈。” “她上次来想加你微信来着,我私自登你号同意了。” 之前,江序舟和叶浔谈恋爱时,双方都没有加对方的家人,一来是经常会回去,二来是不需要,也就都没有想到这方面。 以至于分开后,江序舟想联系聂夏兰和叶温茂都极其困难,若不是那个雨夜的偶然碰见,或许他真的很难能在暗中帮助叶浔。 “妈妈应该是有话想跟你私聊吧。”叶浔抱着一个半成品走出屋外,“你们聊,我出去坐一会儿。” 江序舟点开聊天框。 聂夏兰发来了几段话,不长,草草一眼就能看完,可他仍然放慢速度,一个字一个字地;去看。 “小江,以后受什么委屈和难题就跟叔叔阿姨讲,生病不舒服也告诉我们,别一个人扛着,也别傻事了。” “小浔有时候不懂事,你同样可以告诉阿姨,阿姨替你教训他。” “好孩子,之前的事情都过去了,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江序舟的眼睛长久停留在最后的三个字—— 一家人。 这是他不敢奢望的词语,也是他几乎没有听过的词语。 一家人的前提是“家。” 江序舟,有家了。 他一瞬间有些受宠若惊,手指无意间点开输入框,删删减减好久,才回了个“谢谢”。 他知道,自己和叶浔的关系并不受大众所认可,尤其是老一代人,当初他们刚在一起时候,叶浔说要回家告诉父母时,他是开心的,也是紧张的。 在得知聂夏兰和叶温茂不反对后,他就停止了所有的想法。 不反对,也就是接受了,但是没有完全同意。 那也挺好的,江序舟想,至少他能和叶浔在一起了。 无论是当时的他,还是后来的他,都完全没有想过他们会成为一家人。 聂夏兰估计一直看着手机,等他的回复,所以回得极快:“好好休息,妈下次去看你。” 这一声“妈”再次打了江序舟一个措手不及。 他明白聂夏兰的心意,也明白自己和叶浔都签过协议,家人都同意,他们算是一对合法的情侣,这声“妈”早晚都可以叫出来。 然而,江序舟却开不了口,倒不是因为梅月的关系,而是从来没叫过这声称呼,不知道该用什么口气什么口吻去叫会合适。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回些什么。 傍晚时分,叶浔抱着布片回来时,就一眼看出江序舟的纠结,但他没有直接开口问。 他低头给爱人换了块土豆片,重新包好,轻声说:“有些事情不着急的,慢慢来。” “我们的日子还有很长很长,总有一天会做到的,其实,就算没做到也没关系。” 说完,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望向江序舟:“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 * 日子正如叶浔所说,就这样一直平常的过下去,他也一直陪在江序舟旁边,病房成为了他们的另一个家。 叶浔也在江序舟被允许的活动范围内,清醒时间中拼命找机会证明,自己需要爱人。 他从卫生间洗完澡出来,乖乖把手里的毛巾递给江序舟,顺势坐到床沿,仰起头,江序舟习惯地接过,一点点帮他擦头发的水珠。 “你是小孩子吗?”江序舟笑着打趣道。 这段日子,都快给他养出习惯了。 “不可以嘛。”叶浔笑着反问回去,“你以前不总说我是小孩吗?” 小孩脾气、小孩话,哪一个不是小孩的意思。 江序舟不反对也不答应,只是在擦得半干的时候,手一挥,将毛巾盖在叶浔脑袋上:“好了,小孩自己去吹头发吧。” 他脸上的笑意不减,看着叶浔取下毛巾,笑嘻嘻地回头用干得差不多的头发蹭蹭自己的掌心,才依依不舍地走回卫生间。 江序舟开始喜欢这种被需要、被爱的感觉,至少能确定自己活着,并且还有价值。 他望向窗外,阳光明媚,就连掉光叶子的树都散发着勃勃生机。 它们也都在期待春天的到来。 “对了,医生说今天可以撤胃管了。”叶浔从卫生间探出头,另一只手仍举着吹风机,“你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吗?” “只能从米糊中选。” “米糊也有味道可以选吗?”江序舟问。 叶浔吹干头发,放好吹风机,一本正经地说:“怎么会没有味道可选?” 说完他抿了下//唇,发现确实没有什么可以选的味道,因为更多的都是冲剂。 “那我看着点?”他问道,“第一餐要吃好点的。” 此前,江序舟所有的食物和营养液都是打成糊状,通过胃管喂进肠胃,看得叶浔眉毛紧皱,牙齿死死咬住嘴唇。 平日里鼻子进水都会呛咳,那这些比水还要浓稠的物质进入,岂不是更加不舒服。 他无法想象自己的爱人会有多难受,多痛。 甚至,江序舟因为心脏病,需要严格控制饮水量,再加上吞咽问题,水同样是通过胃管流入肠胃。 可这点水能解决生理需求,却无法湿润嘴唇。 这也就导致,叶浔每次看见爱人干涸裂开到出血的嘴唇时都心如刀割,守着点帮他用温水涂嘴唇。 叶浔曾多次询问医生什么时候能拔胃管,得到的回复一直是看病人胃部情况。 直到今天早晨,才成功收获好消息。 在他看来,拔了胃管,可以吃更多适合恢复的食物,恢复好身体就能做手术。 心脏手术做好,他们就可以回家。 叶浔越想越开心,坐在陪护椅上,点好两人的饭:“我们马上可以回家啦!” “嗯?”拔胃管江序舟也固然开心,就是不明白这件事和回家有什么联系。 他看着兴奋到用脑袋来蹭自己的爱人,心里软了一片:“你想回家了?” “不是。”叶浔停下动作,椅子移进了些,埋头进爱人的颈窝。 也许是因为江序舟穿的是从家里带来的睡衣,又也许是因为叶浔心情大好,所以他的鼻尖能闻到一阵淡淡的,令他心安的水生香味。 而且,爱人的体温也给叶浔带来些许安全感。 他的爱人在康复。 他的爱人马上就能好了! “我想和你一起回家。”他加重语气,“我、和、你。” “回我们的家。” 叶浔语气上扬,深深吸了口气,由衷感叹道:“真好。” 江序舟笑着拍拍他的脑袋,同样回道:“真好。” 温馨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被江序舟突然响起的电话铃打断。 叶浔坐直身体,顺其自然地拿起江序舟的手机,递了过去。 是一个陌生电话。 江序舟滑开接通键,一个略显沉重的男声从扬声孔传了出来—— “江先生,我这边是墓园的工作人员,想问下,您上次看的那块墓地,还需要吗?” 第89章 叶浔瞪大眼睛,看了看电话,又看了看江序舟。 他这段时间接触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点安心,瞬间烟消云散。 混沌的大脑只剩下一句话—— 江序舟仍然想要离开。 他没有想要留下来。 之前那些话,那些举动都是为了安慰自己。 叶浔艰难地将目光移向江序舟。 他压根听不清爱人在说什么,方才电话那头的一句话就似洪水般将他淹没,心脏钝痛不已,呼吸忍不住放轻。 他想起来当时刚和父母说,自己谈的对象有先天性心脏病的时候,叶温茂暴跳如雷,两人绕着房间跑了好几圈,终于在凌晨,在他被父亲打了几下后,三人才坐下来平心静气地讲明原因。 他们害怕江序舟会因为对病情没有信心而突然离开,丢叶浔一个人活在这个世上,再演变为叶浔思念成疾,最后郁郁而终。 当时的叶浔,顶着几块淤青,梗着脖子替江序舟保证,只要有一丝希望,就不会放弃生命。 现在,不知道是他保证得太早,还是江序舟半路累了。 叶浔闭上眼睛。 如果哭出来,发泄出来的话,江序舟是不是仍然像以前一样安慰自己,劝自己…… 第112章 再接着一言不发地抛弃自己,就像……上次那样。 然而,叶浔不想也不愿。 他哭不出来了。 每一个惴惴不安的夜晚都是泪水相伴,他已经哭不出来了。 叶浔默默起身,感受到身后爱人惊讶的眼神时,他也没有回头,而是走出去坐在病房门外的长椅上,双手痛苦地抱住脑袋,嗓子里压抑着如烈火般燃烧的哽咽,一呼一吸间全是苦涩。 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莫过于家人离去。 而现在,叶浔自己选择的家人正在选择离去,他为自己准备好了后事,找好以后长久居住的地方,但是叶浔不知道在哪里。 梦,不会真的要成真了吧? 他再大胆往后想点…… 算了,叶浔没有胆了。 那场车祸,那一次次抢救,爱人的那句放弃,都将他变成一个胆小鬼,不敢面对现实的胆小鬼。 他觉得自己需要找江序舟谈谈,或者自己找个心理医生聊聊,看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将江序舟拉回来。 拉回到自己身边。 可现在他没想好,没想清楚现在该如何进去面对江序舟。 叶浔坐了很久,直到医生准备进去拔胃管时,才默默起身,坐在病床旁边,握住爱人的手。 “小浔。”江序舟早就挂了电话,甚至在叶浔一声不吭走出去时,还连叫了两声。 可惜,叶浔魂不守舍,一句都没有听见。 “我拒绝了。”江序舟说,“那是之前的事。” 叶浔对这个话题有点避而不谈的意思:“晚点说。” “先处理完眼前的事吧——” “疼的话就抓我的手。” “嗯。” 江序舟应了一声,却不舍得使劲,反而是叶浔看到管子一点点退出,难受得转脸打了几个喷嚏,又回头将脸埋进他的手心,浑身发//抖,嘴里一直念叨着:“不疼。” 仿佛躺在病床上的人是他。 当胃管彻底拔出时,叶浔的眼眶也压得泛红。 他听完医生嘱咐,深吸几口气平复心情,扯过一旁的纸巾给江序舟擦疼出来的生理性眼泪:“没事,结束了。” “小浔……” “口干吗?要不要喝点水?”叶浔避开江序舟的视线,拿起杯子去接了一小杯水—— 心脏病患者需要严格控制饮水量。 他拿根吸管放进杯子,递到爱人嘴边。 “小浔,我们聊一聊吧。”江序舟偏头躲过了那根吸管,“刚才的电话是一个意外。” 叶浔垂下眼睛,把水杯放在床头柜:“我没想好我们应该聊什么。” 换位思考过后,叶浔觉得如果是自己,他同样会这么做—— 准备好自己的后事,方便家人和朋友。 不过,他纠结的点已经不是这个了。 “没事,那我先说吧。”江序舟嗓音嘶哑,发音有点困难,“这是我之前去看的。” “因为——”他拉长尾音,好似在犹豫,过了一会儿才下定决心说,“我觉得我活不过明年开春……甚至,今年的秋天。” 江序舟皱了皱眉头,喉咙很疼,说这些真心话出来也很疼。 他本就不习惯袒露内心,总认为这些事情都是他自己的事情,能靠一己之力承担就没必要告诉爱人。 可是,这件事情发生后,他看见了叶浔的状态,听过几次真心话,他猛然意识到—— 有些事情他不能一个人承担。 他和叶浔早就是共同体,需要共同分担痛苦、责任和义务。 其实,说话并不难,说出事实,说出想法也不难,难就难在他们都难以跨越心中的坎,都抱着为对方好,为了保护对方的想法去隐瞒爱的人。 这也许算是一种爱,不过同样算是一种痛苦。 不对,痛苦远大于爱,那就不是爱。 江序舟缓口气说:“我只是了解一下,没有订……” 叶浔抬眼看了爱人一眼,拿起江序舟的杯子喝完里面的水润润嗓子,轻声说:“所以,你看得怎么样?” “环境吗?”江序舟问,“挺好的。” “其实都挺好的。”他补充道。 好到他第一眼就确定下来。 “那你……打算买的是……单穴墓还是……”叶浔能猜到答案,可他偏要问,就仿佛不把自己的心脏扎破,就不会罢休似的。 江序舟一愣,这个问题的答案,恐怕有点难以启齿。 刚才那一小杯水不足以缓解叶浔发紧的喉咙,他起身走到饮水机前,连喝两杯水:“……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他只是希望江序舟的答案能够否定他心底的声音。 尽管,这个概率很小。 江序舟本想闭口不谈,可对视上叶浔那双坚定的浅色眼睛时,放弃了。 “单穴的。” 和叶浔心里的答案一模一样。 之前他们都已经闹成那个样子,江序舟也不是什么喜欢强人所难的人,估计强迫别人做事情的勇气,全部耗在了囚禁叶浔在临海府,以及给叶温茂转院上面了。 “但是我没有买。当时没有买,刚刚也没有买。”江序舟急忙否认。 当时,江序舟去逛了一圈,选好位置,就在准备付款时,手机忽然显示叶浔的来电,他起身走出屋外接电话。 然后,接连经历了一次次的事情,买墓地的事情就此耽搁。 他解释完,轻轻吐了口气:“以后再说吧。” “……江序舟……你当时真的没有想到我吗?”叶浔皱着眉头,声音有些委屈,“那我死了,和谁住啊……” 江序舟大脑唰的一下空白了,他眨眨眼睛,干巴巴地开口:“……不会的,你不会死的。” “谁都会死的。”叶浔感受到自己的情绪不太对劲后,深吸口气,语气加重了些,略带严肃道,“以后,真到那个时候,我和你一起去。” “要买两个人的。” “……不要总想着丢下我。” 他说完,又觉得自己语气太重,缓缓才继续说:“可以吗?” 江序舟同意了,就是高兴不起来。 这个话题太过沉重。 沉重得他有点喘不上气。 叶浔也看了出来,走近将鼻吸给他戴好:“……哥,你可以告诉我,那时候除了看墓园准备订墓地外,你还做了什么吗?” “给我打个预防针吧。” 他想趁现在自己能够冷静对待时,一口气接受所有的刺//激。 长痛不如短痛,痛麻木了说不定就不会这么难过,也能更好的保持精神状态,拉住爱人—— 叶浔还是不相信江序舟。 他想尽快树立起江序舟活下去的信心。 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待到江序舟身体状况达标,就需要进行心脏手术,手术过程中心脏会停跳,倘若那时候再发生一次求生欲//望过低…… 没有人能保证他是否还能平安回来。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这种结果,叶浔的胃就开始抽搐地疼起来。 江序舟的眉头不知觉地拧在一起,他清晰地感觉到叶浔的状态非常不好。 他想,或许是因为自己长期生病,而导致爱人缺乏安全感,才变成了这副模样。 “小浔,过来……坐下……”江序舟的体力很难支撑他回答叶浔的问题,可是看着爱人惶恐不安的精神状态,他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语言安慰不了的话,那就用行动吧。 “……我不急着要这份答案。”叶浔担心江序舟的身体,拒绝道,“等你好得差不多再和我说也可以。” “……我就是想听你说一说。”他说,“图个心安。” 江序舟的嘴张了张,只有气流声发出。 叶浔的心脏刺痛:“你别说了。” 他才想起来,医生说拔完胃管后一天都尽量少说话,避免嗓子受到伤害,气音说话最好也不要。 “明天,等明天我们再说。” 他有点后悔刚开始接上江序舟的话了。 他知道他们确实应该聊一聊,解开他们各自心中的心结。 然而,不应该是现在,而是江序舟再好一点先。 不能因为一次坦白,导致身体变得更加差吧。 “过来吧。”江序舟力气不足,最后一个字都成了声叹息,“我抱抱你。” 他目前没有办法走出去,也没有办法给爱人买能够起到安抚作用的玩意,更没有精力准备礼物。 像叶浔给他准备那样。 其实,这样的想法曾冒出来过。 在叶浔刚离开的时候,江序舟尚未接受,以至于每次出差都会想着买点什么特产回去给家里那个人,可是当他大包小包回去时,迎接他的不是爱人的笑脸,也没有美丽的鲜花,取而代之的是空荡荡的房屋,以及衰败的植物。 他只好忍着失望,回到办公室,久而久之,便成习惯了,他不再自取其辱般回到临海府的家里。 第113章 江序舟阖上眼睛,倦意浮起,却迟迟没有等到爱人靠近。 “……小浔?”他彻底支撑不住了。 叶浔走近了些。 然而,并未如江序舟所愿般走近他的怀里,而是掖好被子:“你先休息吧。” “我晚点再回来。” 第90章 江序舟和叶浔都以为会对方会再次主动开口,却没想到两人竟都闭口不谈,而是相安无恙地过起了日子。 江序舟是没想好该怎么开口,他不确定开口后是安慰还是烦恼,叶浔是担忧爱人的身体。 一切谈话都得以身体健康为基础。 江序舟慢慢被允许吃半流食后,叶浔余下的精力全耗费到窝在陪护椅上研究起各种各样的营养菜谱,以及撑着脑袋看自己的爱人。 在这一周的时间里,聂夏兰也成为了病房的常客,每天换着花样煲汤送来给江序舟养身体,并且每次都是一//大锅。 很多时候,江序舟都只能喝一小碗,剩下的全都进了叶浔的肚子。 邬翊和程昭林来了几次,一个汇报工作,一个拉着叶浔出门采购。 名正言顺的让两人都分开缓缓,没有条件创造条件地建立独处空间。 第一次出门时,叶浔是拒绝的,他一离开江序舟就感到严重的惶恐不安,总害怕自己离开后的下一秒,江序舟就会想不开,然后独自离开,或者发生某些意外。 只有将人拴在眼皮底下,他才能获得片刻心安,甚至有时候要贴着爱人,听见脉搏才能入眠。 程昭林看在眼里,于是一顿好说歹说才将人拉进热闹的超市,他拉来购物车,偏头看向叶浔:“哥,你没发现现在的问题主要是你吗?” “……什么?”叶浔边说话,边低头发信息给江序舟汇报行程。 当他看见十分钟前发的信息没有得到回复时,转身就想要回去。 程昭林一把拉住了他:“干什么去?” “江序舟没回消息。”叶浔眼底是掩盖不住的担心和焦急,“我得回去看一眼。” “不需要。”程昭林说,“邬翊哥在,有什么事情他会给我们打电话的,医生也会第一时间在。” “你回去帮不上忙。” 叶浔听见最后一段话,不太舒服地皱了皱眉,他拿出手机给江序舟拨去了视频电话。 视频响了多久,他的心脏就担心了多久,直到邬翊接起电话,他仍然没放心。 “江序舟呢?”叶浔额头上冒起细碎的汗,“为什么是你接的电话?” “他在哪里?人没事吧?” 邬翊被这一连串的问题打的晕头转向,只能张开手掌打住对面的问题:“序舟睡着了,我见是你,才接的。” 叶浔心定不下来:“我看看。” 邬翊将镜头转过来,对向病床上的人,又转向旁边的监测仪器。 “鼻吸给他戴上。”叶浔说了一声,见邬翊给江序舟戴好氧气管,才堪堪松下口气,转身仍然想要离去。 程昭林不放他走:“江总睡觉了,你回去守着也没事干。” “不如出来走走换换心情。” “这不是换心情。”叶浔停下脚步,叹了口气。 程昭林跨了一步站在他面前,上下打量一眼:“哥,你知道你自己看上去状态有多差吗?” 他伸出手指想点几个地方,却又不知道点哪里,叶浔上上下下就没有一个能够代表状态不好的部//位—— 每一处地方都透露着深深的疲惫。 头发凌乱,浅色的眼睛里满是红血丝,同时顶着两个黑眼圈,嘴边一圈胡茬,整个人要多疲惫就有多疲惫,除了气质仍在,其他地方都像桥洞下的流浪汉。 “江总的状态都比你好。”程昭林总结道。 叶浔不生气也不反驳,而是露出个释怀的浅笑:“他状态好就行。” “他后面要做手术的,我又不用。” 程昭林眉头紧锁:“那也不行啊。” “我自己有分寸。”叶浔说,“你来超市想买些什么,我们买完早点回去。” 他看眼手表:“晚点我要订餐送病房了。” 叶浔亲力亲为,江序舟的每一件事情都需要他经手过,才得以放心。 “邬翊订得我不放心,他不知道江序舟喜欢吃什么。”叶浔见程昭林开口,就知道他想要说什么,果断直接回答了。 “……不是。”程昭林否认完,又想不出来自己该说些什么,再一次将话题扯回最初的问题,“你没发现现在出问题的是你吗?” “嗯,我知道。”叶浔说,“你不是说了嘛,我状态不好。” 他揉了揉头发说:“我这几天没休息好。” “其他没什么问题。” 叶浔完全是在骗程昭林,他不是这几天没有休息好,而是江序舟从icu出来开始,就没有休息好过,再加上墓园那次,他开始半宿半宿睡不着,总想着爬起来看一眼仪器,量一次体温,甚至就连平日里的洗头洗澡都精确控制在二十分钟内。 担忧和恐慌磨光了他积累许久的安全感。 可是,叶浔固执的用这样的心理状态来惩罚自己,借此缓解内心的愧疚。 如果他没有对江序舟恶语相对,如果有事情发生的时候,好好拉住江序舟,如果在刚得知病情时候,就提出复合…… 是不是一切就会不同。 这是他们不得而知的问题。 当然,这些忏悔的话,叶浔并不打算跟面前的人说。 程昭林没有经历过生死离别,也没有对爱的人说过不可挽回的话,他的爱人乐观开朗,身体健康。 换句话说,程昭林不是叶浔,邬翊也不是江序舟。 没有人能理解他的这些愚蠢幼稚的负荆请罪。 不对,叶浔否认道,之前有一个人懂得,现在那个人被自己伤害了。 叶浔挪了一步,避开程昭林探究的目光:“过几天就好了。” 程昭林可不信他的谎话,但倒也没有拆穿:“哥,看了这么多天菜谱,不发算给江总做一次?” 话题一移开,叶浔明显卸掉口气:“算了吧……” “试试看。”程昭林推着购物车,走到生鲜区,“网上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叶浔则悄悄低头翻找最近心仪的菜谱—— 只要提起关于江序舟的事情,都能让他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 他歪歪脑袋,给了点反应。 “对!”程昭林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想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得先抓住男人的胃。” 叶浔找到菜谱,抬起来头:“……” 程昭林沉浸于回忆中:“哥,你是不知道,当时打完狂犬育苗,我回的是邬翊哥家。” “因为手上带着伤,又是大清早的,我不太好意思回家。” “当时我真的是饿完了,可又好面子,就是不吭声。” 叶浔照着手机选着菜,空的时候挑个眉暗示程昭林继续说。 “结果!”程昭林加重语气,“邬翊哥直接走进厨房,给我下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 时至今日,程昭林都能记得那个面条盐放多了一点,但却是他记忆里吃过的最好吃的面条。 当他吸溜完最后一口面条,放下筷子时,抬眼就撞见双手抱胸靠在厨房门口的邬翊。 “吃饱了吗?”邬翊是笑着问的,尾音带有笑意,好似在逗小孩玩儿,“没吃饱的话锅里还有。” 或许是蒸汽弱化了两人之前的矛盾,又或许是两人站在一条线上的战友。 反正,那一刻,程昭林脑子里闪现出来的第一想法就是—— 做邬翊对象会很幸福。 “所以……”叶浔停下手中的动作,他想起那天早晨江序舟同样是给自己下了一碗西红柿鸡蛋面,可是自己没有吃。 如果自己今天补一碗西红柿鸡蛋面给江序舟呢? 叶浔想到就做了,快速选完食材后,拽着程昭林跑回临海府的家里,在车上期间,他给爱人发了几条消息,又打了通视频电话给邬翊,确认江序舟是在睡觉,而不是发烧也不是昏迷,才再一次收获短暂的放心。 * 临近晚饭时间,两人匆匆赶回医院。 江序舟已经睡醒了,正和瘫在陪护床上的邬翊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看见叶浔和程昭林进屋,他们才停止话题。 叶浔迫不及待地跑到床边,放了保温盒就凑到江序舟身边,俯身抱住爱人,脸埋进颈窝。 那颗漂泊不定的心脏伴着呼吸,随着熟悉的气味,缓缓沉了下去。 “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江序舟摸了摸叶浔的头发,感受对方的心跳一点点平稳。 “你猜。”叶浔声音闷闷传上来,就如同在江序舟胸口里说话那样,“你今天还好吗?” 江序舟偏头,嘴唇碰了下他的脸颊:“我猜不到。不过……” “我想你了。” 叶浔直起身子,眼睛弯弯地看着江序舟良久,才舍得起身摆好床上桌子,取出热气腾腾的面条。 第114章 他买的是婴儿挂面,这种面条会软一点,短一点,更好吞咽。 江序舟瞧了眼朝自己挥手的邬翊,点了点头,目送他们走出屋外后,把视线移到面条上。 水蒸气扑面而来,眼睛感到一阵湿润。 碗里的面有点多,汤显得格外浓稠,西红柿大小不一,却是去了皮的,鸡蛋估计是打散放进去的,只留有蛋花。 “你做的?”他问。 叶浔抽纸巾擦了擦勺子,盛了一口吹吹,递过去的同时应了。 江序舟想接过来自己吃的,手伸到一半,又被叶浔的手压了下去。 “好吃吗?” 叶浔眼睛闪着光,闪得江序舟心痒痒。 味道……毕竟是第一次下厨,也算过得去。 他点了点头,见爱人的眼睛更亮了。 热气悠悠飘起,朦胧视线,氛围变得微妙起来。 江序舟脑袋一热,轻声说:“小浔,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第91章 “等一下。”叶浔拿勺子的手一抖,撒了一些出来。 汤汁在洁白的被套上无限扩展,江序舟伸手覆在他的手背,微暖的温度传来:“我来拿吧。” 叶浔手没松,就这样端着,另一只手扯来纸巾胡乱擦了一下。 痕迹是不容易抹去的。 “小浔,没事的。”江序舟手抬起来碰了下他的脸,叶浔才发现自己眼泪已然滑落。 从江序舟开口,叶浔就已经能够大致猜到他想要说些什么,可现在自己没有做好准备。 “我……”叶浔听见自己沙哑的嗓音,偏头清清嗓子,“吃完饭再说吧。” 江序舟点了点头,安心吃完碗里最后两口饭。 热气散去,他冷静了几分,悄然开启个新的话题。 “我今天换了个微信头像。” 叶浔眨了眨眼睛。 江序舟之前私人号的头像一直是自己拍的那张。 四年多都没有换,怎么现在突然换掉了? 是看见什么新的喜欢的照片了吗? 或者,别的什么? 叶浔知道自己不应该管那么多,可是内心却控制不住的去想,去害怕,去恐惧。 之前网上曾说过,每一个想要离开的人在离开前,会试图寻求帮助,希望有人能够救他。 虽然,这个与江序舟的性格完全不符合。 毕竟,他只会选择悄悄离开,悄悄做好一切准备—— 之前不就是这样嘛? 但是叶浔仍然抱有最坏的想法。 他希望自己能够看出来爱人的求救。 江序舟低头找出手机,点开微信。 叶浔则握紧勺子,绷紧身子,微微前倾,视线却对手机屏幕有些躲闪。 直到眼前出现一张戴着平安符的小老虎的照片时,他陡然卸了气,腰一软,背靠回座位。 是那只小老虎。 是叶浔给江序舟做的小老虎。 小老虎……在叶浔心中代表着希望。 “是小老虎呀。”叶浔语调柔软,好似在笑自己方才紧张过了头。 “嗯,你送我的。” 江序舟没力气,手晃了晃,叶浔眼疾手快地握住护栏,下一秒爱人的手腕就搭在他的手背上。 “为什么选这张?”叶浔摸了下鼻子,装作不经意一问。 “因为……”江序舟浅笑着说,“宣示主权。” 这个词是下午邬翊来的时候,告诉他的。 当时,邬翊坐在叶浔的位置,点开自己的头像,朝江序舟炫耀似的晃了晃。 是一个小机器人,摆成拥抱的样子对着镜头。 “好看吗?”邬翊嘴角都要翘上天了,“昨天新换的。” 江序舟看了眼他,又看眼图片。 确实好看。 跟他以前用风景照做头像比起来,这个头像简直太好看了。 “嘿嘿,我对象做的。”邬翊自己瞅两眼图片,美滋滋地说,“换这个头像有两个作用。” “嗯?” “第一是宣示主权。”邬翊恋恋不舍地关掉图片,眉眼依旧带着挥散不去的笑意,“第二是能给他安全感。” 给爱人安全感的同时能体现出自己对他送的东西的重视。 一举两得。 江序舟瞧了邬翊两眼,没说话,只是拜托他拿来床头柜上的小老虎,并且给他挂了平安符,放在被子上摆了很多个姿势,拍好几张照片,才选出来这一张当做头像。 尽管有点幼稚,但是意义远大于外表。 他讲完这件事,目光柔和地看向叶浔:“我也学邬翊,宣誓下主权。” 江序舟头偏了一些,靠近爱人:“之前那张照片太久了,我想换张照片代表新的开始。” 爱人的话太好听了,叶浔感觉自己恐慌的情绪又一次被安抚下来。 “……新的开始。”他重新念了一遍这四个字。 “是的,新的开始。”江序舟加重语气,“其实,这个小老虎还有个作用。” “什么?”叶浔问。 “告诉我,有人在等我回家。” 叶浔愣了一下,这句语调平缓的话落进他心底,又唰得一下猛然撞进大脑。 仿佛小时候看见的烟花,快速且绚烂地绽放开来。 浅色的眼睛浮出笑意。 有人,等我回家。 是什么意思? 是江序舟愿意留下来了吗? 是不会再走了吗? 是以后就算出什么事都会坚持下来吗? 他有许许多多的问题,哪一个都想问出来,哪一个都问不出口。 因为,消息来得太突然,他激动的有点不会说话了。 “我保证,以后那样的事情不会发生了。”江序舟接着说。 他没点明,叶浔也知道是那样的事情。 是让他恐慌的事情,是让他不安的事情,是让他失去安全感的事情。 “小浔,”江序舟取了手机,手掌包裹住叶浔的手,“以后秋天也好,冬天也好,我都会在。” 再凄凉悲惨的季节,他都会在。 这与季节无关,只与爱有关。 “如果……”他乍然感觉自己话说太满,怕自己以后食言,然而,话刚出口,他转念一想,终究是没有说下去。 不会有这份如果,他们谁都不希望有这份如果。 叶浔没有听见后面这句话,他依然沉浸于喜悦之中,迟迟没开口说话。 江序舟也不说话,只是有些气喘。 他现在的只能进行保守治疗,等到身体状态再好些,才能手术。 他闭了闭眼睛,深呼吸几次,快速跳动的心跳才渐渐平复。 两人就这样安静对坐良久,各自处理心中的情绪。 “江序舟。”叶浔放下碗,将鼻吸给爱人戴好,盯着嘴唇的颜色慢慢褪//去紫色,才开口问,“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江序舟睁开眼,乌黑的眼睛倒映着窗外五彩的光,以及面前最爱的人:“……真的。” 他嘴角扬了扬,手指动动,叶浔凑近他嘴边。 “我爱你,小浔。”江序舟略带凉意的嘴唇碰到叶浔的耳廓,“以后你害怕的时候,可以无限次来找我确认。” 确认我爱你。 确认我想活下去。 确认我想和你回家。 叶浔点点头,顺势将脸埋进爱人颈窝,如同小猫般蹭了蹭,埋怨地问:“为什么没有小狮子?” “是准备留给我用吗?” 身旁的人轻笑,手掌按了按他的后脖颈。 叶浔发质很硬,通常显得头发极其蓬松,如果不仔细打理的话,就会像狮子那一身杂乱的毛。 所以,以前江序舟总笑着给叶浔备注个狮子的图标。 没想到,现在还是。 叶浔直起身,利索地给小狮子拍了张照片,设为头像,满意地看了看。 嗯,私订的情侣头像。 独一无二。 他现在不想去听爱人讲以前想要离开的时候,曾做过什么准备了,他也不想要这一针预防针了。 他愿意相信江序舟刚刚说的话,愿意相信他会留下来了。 也许,江序舟说得对,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以前一个人可能孤立无援,那以后两个人则会互相牵绊。 江序舟侧目看着他眉眼弯弯的样子,甚至去洗碗的路上还哼起了歌。 挺好的,他的爱人回来了。 就是……也没有完全。 叶浔洗完碗出来,不确定地又问了江序舟一遍,前面的话是真的吗? 江序舟只好笑着点头承认。 看来,这段时间真的给他爱人吓得不轻,往后的日子得多承认几次。 不对,不光承认,还得行动安抚。 再临近睡觉前,叶浔洗漱完,靠在墙壁,脑袋滑向病床,他仰视着江序舟。 也许是不再过渡恐慌,又也许经过这周的多方努力,江序舟脸色好了不少,还长了点肉,嘴唇不再经常泛紫,看起来确确实实地让人心安不少。 第115章 第一次让叶浔真真切切感受到—— 江序舟有希望了。 是真的想和自己在一起。 想法一冒出来,他都感觉整个江序舟都变得真实。 不用靠接触就能感受到的真实。 他的爱人爱他,也爱了自己。 “江序舟。”叶浔小声开口。 江序舟正闭目养神,听见叫声,偏了偏头,嗯了一声。 叶浔挪到他面前,浅色的眼睛亮晶晶的与他对视。 “……我,”江序舟抬眼看了眼时间,提前预判道,“四个小时前说的话,都是真的。” “不是啦。”叶浔眼睛弯成月牙说,“我知道是真的。” “我就想叫叫你。” 他不单单只想要叫一叫,他还想更多。 当然,现在应该是不可能。 不过,江序舟还是看穿了他,朝旁边移了一点,空出一半的位置,手拍了拍。 叶浔仿佛个讨到糖吃的小孩,开心地躺在床边。 病房的单人床还是太小了,他半个身体都悬在外面。 还好,最近江序舟心脏状况平稳,撤掉了心电图仪器。 不然,叶浔可能都没有半个身子的位置。 他小心翼翼地缩在江序舟旁边,脸埋进他的腰侧,家里洗衣液的味道萦绕鼻尖,爱人温暖的体温一点点传来。 安心,舒服。 他闭上眼睛,轻声说:“过段时间,我们就能下楼走走了。” “嗯,吃你念念不忘的烧烤。”江序舟笑着补充道。 叶浔眨眨眼睛,他没想到当初的一句话能让江序舟记那么久。 也是,江序舟的记忆力一向很好。 他垂眸想,那之前自己说的那些混账话,是不是同样被记得? 江序舟见叶浔走了神,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想什么呢?” “别瞎胡思乱想,都过去了。” “等到时候请你吃烧烤,感谢这段时间的照顾。” 叶浔靠近江序舟,声音低了些:“不吃……” 他不值得江序舟感谢,这是他应该做的。 而且,就他一个人吃,没意思。 “等你好了,我们再去吃。” “行。”江序舟拍拍他的背,“都听你的。” 反正小吃摊一直在在,身旁的人一直都在,早吃晚吃都只是时间问题。 不急于一时。 叶浔阖上眼睛,抓住爱人的双手,抵在胸口。 江序舟的被窝早就被他放进去的热水袋捂暖,手脚没有那么冰凉,可比起叶浔的体温,还是略微低点。 “睡吧……” 叶浔话尚未说完,自己丢在陪护床上的手机乍然响起。 第92章 “叶浔!你小子是不是偷偷溜回家做饭了!” 聂夏兰的声音突兀地打破屋内略显亲密的氛围。 “……啊,什么?”叶浔抬头瞧了眼江序舟含笑的眼睛,装傻道。 “啊什么啊,臭小子。”聂夏兰佯装埋怨,“灶台给你弄的打不起火了。” 背景隐约能听见叶温茂在说些什么,以及不断打火“嗒嗒”声。 “你爸爸好不容易今晚心血来潮地说,要给我做夜宵呢。”聂夏兰说,“看来暂时是吃不上了。” 她说完这话,移开手机,与不远处的叶温茂说着什么。 叶浔趁机会往江序舟怀里挪了挪,把手机在两人中间,一只手仍抱着爱人的手,另一只手则戳戳爱人扬起的嘴角,轻声打趣:“你笑什么?” “你也想吃夜宵吗?” 江序舟同样低声问:“还是你做吗?” “你做的话,我就吃。” 明明只是一句逗爱人的话,落在叶浔耳朵里却染上悲伤。 他埋头下来,许久才闷闷说一声:“……以后我给你做一辈子。” 江序舟也埋头下来,额头碰上爱人的额头,闷声回了个“好”。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噪音后,聂夏兰再次开口:“臭小子,你怎么想到来家里做饭的?” “给小江做?” “你能行吗?别给我们小江吃坏肚子了。” 叶浔抬起头,嘴角抽了抽,硬接受下母亲的三连问。 “阿姨,小浔做的饭很好吃。”江序舟挠挠他的手心说道,“要不,我给您和叔叔点外卖吧。” “咦?小江也在呀。”聂夏兰听见他的声音,语调都不自觉地升了上去,“最近有没有好一点呀?明天阿姨还去看你。” “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菜,想喝的汤?跟阿姨说,阿姨明天买回来给你做。” “外卖就先不用啦,正好我两减肥,等你病好了,我们在一起去吃大餐。” “就是那个臭小子,一声不吭给我厨房整的……” “那个臭小子”正低头玩着爱人的手指。 江序舟指尖仍泛着微紫。 这是长期缺氧导致的。 他可不好意思说,其实今天下午煮的这顿面条,何止是报废了父母家的灶台,还废了临海府的一口锅。 江序舟见叶浔的样子,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碰了碰,他勾勾指尖,爱人抬起了头。 “那好,阿姨,等出院了我们请您和叔叔吃饭。”他礼貌地问了叶温茂的情况,又与聂夏兰寒暄几句,才挂断电话。 叶浔松口气,好看的眼睛眨了眨。 窗帘隔绝了屋外的灯光和热闹,头顶昏黄的床头灯照得那双浅色的眼睛很亮。 亮的像天上的星星。 一颗只属于江序舟的星星。 “小浔。”江序舟心跳跳得有些快,呼吸加重加快。 奇怪,不是带着鼻吸吗? 为什么他能闻到爱人身上夹杂着暖意的木质香味呢? 他阖上眼睛,努力调节呼吸和心跳。 可是,皮肤胸骨下埋藏的爱意一直横冲直撞,安分不下来半点。 叶浔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皱眉调整下鼻吸,疑惑地喃喃:“怎么心跳这么快?氧气流量不足吗?” 这种可能性是完全不可能的。 唯一的可能性是…… 他立刻翻身下床,一边问江序舟哪里不舒服,一边摁下呼叫铃。 江序舟在呼叫铃响起的时候,睁开眼睛:“小浔……我没事。” “真的吗?”叶浔浑身紧绷,脸上明摆着不相信。 “……你不会又骗我吧?” 叶浔怕江序舟逞强,怕他又一次隐瞒自己的难受。 毕竟这人关于逞强的前科太多太多了,多得快要数不清。 护士匆匆赶来,一顿检查过后,告诉叶浔确实没什么问题后,他才松了气,乖乖窝回江序舟身边。 “我真的没事。”江序舟说,“刚刚就是……” 他突然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这爱意来得过于突然,猛烈,打得他一个措手不及,以至于完全克制不住。 它不是一个简单的吻,一个简单的拥抱能解决的事情。 也许,是揉入血肉的那种相拥,是近乎于窒息的那种亲吻,才能得到丝毫缓解。 他思索良久,都没找到合适的措辞:“就是……突然感觉特别特别爱你。” 特别特别想和叶浔过完一辈子,走完以后的几十年。 他们不要再争吵,不要再惹对方生气了。 叶浔被江序舟的话逗笑了,他知道绝对不可能是爱那么简单。 爱可有许许多多方面。 他笑着打趣:“怎么个爱法?” “不对——你怎么连这个都能憋住啊。” “我可是你的对象哎。” “是合法的对象!” 一句话将江序舟好不容易缓回去的爱意,再次勾//引而出。 压制不住的想法,一股脑地释放出来。 他靠近一点,嘴唇碰了上去。 柔软,温热。 是江序舟不愿意离开的温柔乡,是他无比眷恋的爱,是他穷极一生所追求的地方。 这个吻,没有持续很久,在江序舟微微有些气喘时便悄然结束。 “我好爱你,江序舟。”叶浔留恋般蹭了蹭爱人的鼻尖,嘴唇泛着红润,“真的很爱你。” 江序舟胸膛快速起伏,听见爱人的话后笑了笑:“我也是。” “睡吧,明天还有检查要做。”叶浔抱住他柔声说,“闭上眼睛。” “再说两句话吧。” 江序舟不困,他想再看看自己的爱人。 虽然身体不允许,但没说目光也不允许。 他的眼睛长久且深情地一点点刻画描绘叶浔的样子。 希望梦里能梦见爱人,梦见健康的自己,梦见他们过得平淡的日子。 叶浔抬腕看了眼时间,属实不早了,江序舟的身体状态可不允许熬夜。 “该休息了。” “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 “我明天又不是不在。” 他的语气本是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严肃,但放下手,对上江序舟的眼睛时,尾音软下来,甚至连态度都转了个弯。 第116章 “……那我再说两句?” 他没想出来该说些什么,却陡然想起小时候聂夏兰哼着歌,哄自己的场景:“……要不,我哄你吧。” 他抱住江序舟,手掌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爱人的后背:“嗯……哼个什么歌呢?” 江序舟提不出主意,黑色的眼睛闪烁着诧异。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被人哄睡过了,准确来说,是从记事起就没有人哄过他睡觉。 每个夜晚,谈惠都忙着翻各种医药书,做笔记,江中则是爬上山,找药材。 没有人能有空留在江序舟身边。 小小的他会自己爬上//床,缩在厚重的被子里,后背紧紧贴在开始掉皮的墙壁,闻着潮湿和中药混合的味道,听见翻过泛黄书页的清脆,以及热气顶撞中药壶盖子的声音。 这样的场景,伴随他度过了漫长枯燥的童年,少年时期。 后来,叶浔闯入他的生活,每晚两人躺在床上,就会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或者小打小闹,而后平躺在床上,慢慢勾起睡意。 再后来,叶浔离开,他的病情忽然加重,若没有累到倒头就睡的地步,他是坚决不会上//床休息。 最后,时间来到了现在。 “……选一首你爱听的歌吧。”江序舟明白他的犹豫,“你选的我都喜欢。” 爱屋及乌,大概就是这样吧。 叶浔想了想,拉长声音:“嗯——” 良久后,才说道:“闭上眼睛吧,我想好了。” 他的手掌按照哼出来的节奏,一下接一下地轻拍着爱人的后背。 江序舟没听过叶浔选的歌,也不知道歌名叫什么,只是感觉爱人哼得极其温柔。 缓慢悠扬的歌声一寸寸舒缓他的情绪,释放出些许困意。 他动了动,后背的轻拍停了会儿,待他找好舒服的位置时,再次拍起来。 心底的喧闹,疲倦,烦闷都在爱人的轻哼中消散,手臂隔绝出一片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空间,幸福感油然而生。 江序舟在即将坠入梦乡前想,如果这辈子能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 夜渐渐深了,时针缓缓转动一格。 在叶浔感受到怀里的人呼吸慢慢变得平稳悠长,看见浓密的睫毛垂落,他的音量也渐渐小了下来,手掌起了落下,再次起来便成了收回。 他翻身下床,给爱人掖好被子,躺回陪护床,同样缓缓睡去。 * 这一觉,江序舟睡的不错。 醒来时,窗外天光已然大亮,叶浔坐在他旁边,膝盖上依然放着几块布。 几块不一样图案的布。 “……这是什么?” 江序舟乍然开口,吓的叶浔一颤,针戳伤了手指,他慌忙将手和几块布一同背在身后:“礼物……” “我两岁的生日礼物?”江序舟想起来之前叶浔曾说,两岁的礼物,他需要多扣留几天。 现在看来,应该是当时没有做好吧。 叶浔见事情败露得差不多,索性也不过多隐瞒,边起身收好针线和布边说:“嗯,再过几天就能完成了。” “期待一下吧。” 他走到病床侧面,俯身亲了口江序舟的额头。 “……我也突然发现我好爱你。” 这是在学江序舟昨晚说的话。 江序舟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眼睛弯弯的。 这段时间卧床休息的情况不错,医生批准他可以下床,在病房或者走廊小范围活动,然而去再远一点就需要轮椅了。 离下楼散步的计划又进了一步。 吃完早饭,叶浔放下床边的护栏,半扶半抱的将江序舟移到床边,弯腰给他穿好鞋子,仰头起来,笑容灿烂:“真好。” 真好,他的爱人在一点点变好。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叶浔撑起江序舟,手一直小心地护在两旁,全神贯注地盯着。 江序舟卧床太久,就连起身走路都变得不适应,他的手从床沿,慢慢扶到床尾,一步一步挪着走。 很狼狈也很不堪。 恍然间,大脑再次冒出最初的想法—— 如果死在那场车祸中就好了。 不过,当他抬起头瞧见爱人紧张的神情,听见爱人的声音时,这种想法又猛然消失。 叶浔嘴里仍在不停鼓励:“慢点慢点。” “这步挺好的。” “不错不错,马上就到了!” 江序舟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望向近在咫尺的沙发。 只有三四步的距离,对于自己来说,怎么变得如此遥远。 他晃晃脑袋,艰难地抬起腿,迈出一步后,视线变得模糊。 叶浔感觉不对劲,急忙上前一步搂住面前的人,摸//摸江序舟的后背,帮他顺顺气:“是不是累了?” “不如,我们休息一下吧。” 怀里人喘着粗气,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第93章 叶浔能感受到江序舟快速起伏的胸口,和满是汗水的额头。 他有些自责,眼睛简单扫过方才两人一起走过的短短的小半截路,脑海中浮现爱人移动脚步的样子,心中泛起酸涩。 叶浔早就听说过长期卧床的人,初次走路会不便,也在医院走廊见过不少家属小心护着病人走路,仿佛护着小孩子第一次学走路似的。 所以,他一直坚持给爱人按//摩,进行床上康复锻炼,就是希望江序舟起来能走路的时候方便点,轻松点。 他同样尽最大努力做好心理准备。 但是,当真正看见之前能走能活动的人,忽然变成现在这幅模样。 心脏不可避免地感到一阵酸涩和悲伤。 江序舟不该这样的,或者换句话说,江序舟不会是这样的。 他虽然不能跑,但是他能走,能脚踏实地的从乡下的泥泞路走到都市的柏油路,从穷小子走到顶端。 为什么他现在连病房都走不出去了? 叶浔用脸蹭开江序舟被汗打湿的刘海,贴了上去。 冰凉,湿润,探不出半点体温。 “江序舟,你难受吗?” “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怀里的人摇摇头,缓口气说:“……我想走过去——走到沙发那里。” “我扶你。”叶浔下意识伸出双臂。 “不用,我自己来。” 江序舟态度坚定,他咬牙用手撑住叶浔的手臂,艰难直起身,沉重虚浮的腿往前挪了一点,身形晃了晃。 叶浔心一抽,再次抱住他:“……算了算了,我们不急于一时。” “明天再走吧。” “明天就能走过去了。” 江序舟闭了闭眼睛,强行压下不断盘旋于心头的疲惫和烦躁,又朝前挪了一步。 这两步甚至比不上之前的半步。 叶浔不敢松手,只能后退一小步,半扶半抱地保护着,同时又一次劝说:“我们休息吧,下午再走。” 江序舟摇摇头,呼吸急促,额头的汗冒得更凶了。 叶浔不敢放手,又怕汗水流进他的眼睛,只好踮起脚尖,用自己肩头的衣服蹭蹭爱人的额头:“别太逞强了,江序舟。” “我……心里……有数。”江序舟喘着气。 “不见得。”叶浔一口否认,站定拦住去路,语气坚定,“我们现在休息一会儿,我抱你回床上。” “……没……快到了。” 江序舟已经累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真的要休息!” “……叶浔!” 叶浔怔在原地。 江序舟很少……不对,几乎从来没有这样叫过他的全名,当初分手离开的时候没有,吵架的时候没有,甚至昏迷的时候也没有。 几乎从认识起,他就一直或温柔或无奈地喊着小浔。 可是,现在,他居然因为短短一米不到的距离,叫了叶浔的全名。 叶浔僵硬在原地,眼睛久久盯着面前的人,不太确定:“……你——刚才叫我……什么?” 江序舟的双耳猛然传来尖锐的声音,他没有听清楚爱人的话,而是甩甩头,偏移些方向,想自己挪过去。 “江序舟!”叶浔压着音量继续喊了一声,“你能不能不要再逞强了!” 尾音颤//抖,他侧步用了点力地抱住爱人,手不断地由后脑勺摸过脖颈,最后摸到后背,深呼吸几下,语气渐渐柔和:“不走了,好不好?今天不走了。” “明天——明天再走。” “太累了,对身体康复不好,医生说过的。” “我们不着急。” “……哥,听话。” 江序舟腿都有点打飘,却依然固执地想推开叶浔。 然而,一个连走路都困难的病号,怎么可能推开能跑能跳的健康的成年人。 “……最后……几步了……”他说,“……我想……走完。” “抱你走可以吗?”叶浔问,“省点力气。” 第117章 江序舟轻轻摇摇头。 叶浔没了办法,如果再这样耗下去,江序舟可能连站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不是没想过强行抱人过去,只是以他对江序舟的了解,可能抱过去了,晚上恢复些许体力后,那人就还会再走一次。 再重头来一次。 江序舟一向都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格。 叶浔退后半步,江序舟移三步。 退半步,移三步。 仿佛正在跳交际舞。 只可惜,这里是病房,不是舞厅,亦不是任何一个浪漫的场景。 当叶浔的小腿靠到沙发时,他才小心翼翼地将人扶着躺下,缓缓松口气,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他还是不敢相信江序舟居然为了这几步路,叫了自己的全名。 疑惑、委屈、难受全都涌了上来。 他走到第二圈的时候,拿来水杯,喂了江序舟几口水。 走到第五圈的时候,抱来毯子给江序舟盖上。 走到第九圈的时候,坐下来帮江序舟按//摩紧绷的腿部肌肉。 “……小浔。”原本合眼休息的江序舟,感受到腿被人触碰时,他睁开了眼睛。 叶浔不抬头,手上力度也丝毫不减:“怎么叫小浔了?不是叫叶浔的吗?” 毫无疑问,他又耍起了小孩脾气。 他知道自己怨的未必真是刚才江序舟叫他全名的事情。 “江序舟。”他换了一边腿,边按边偏头看一头汗水,皱着眉的爱人,“……你什么时候才能不逞强?” “平日里逞一会儿强就算了,怎么现在康复训练也逞强。” 江序舟不答话,黑色的眼睛写满疲倦。 他累了。 累到提不起精力去思考叶浔的问题。 浓密的睫毛抖了一下,悄然落下。 叶浔索性也不再说话,把江序舟塞进毯子里,调好空调温度,打湿毛巾给他和自己都洗把脸。 然后,坐在沙发尾又开始缝那几块布片,时不时伸手摸//摸爱人的额头。 害怕刚才劳累过度,给这个要强的人累发烧了。 他照顾病号的能力与日俱增,从江序舟到叶温茂,又回到江序舟—— 都是他不愿意在医院看见的人。 叶浔仰起头,长长地舒口气。 以前的愿望有很多很多,随着时光飞逝,年龄增长,最后余下的只剩下家人身体健康,万事胜意。 但就是这一个简单的愿望,落在他身上却变成极其难以实现的奢望。 天花板白得像落了雪的沙滩。 思绪如潮水涌来,淹没进口鼻之处,一点点将他填满,胸口闷得喘不上气。 他拉住爱人略微冰冷的手,用自己的体温去融化。 如果可以的话,体温能不能把这人内心的逞强一并融化,让他向自己的身体服个软。 服个软又不会怎么样。 尤其是朝爱人和自己服软。 叶浔想不通,他的手指慢慢摸着爱人凸出的腕骨。 江序舟动了一下,或许是因为疲惫过重,而半天睁不开眼睛,不过,他还是极轻地嗯了一声。 也算是回应爱人了。 叶浔不动了。 他没有想出来方法,也没有想出来怎么劝说,只能安慰自己走一步看一步吧。 说不定,有一天他就能把江序舟这个“坏毛病”纠正过来—— 至少能够永远不对家人逞强。 然而,叶浔还尚未想到一个合适的方法,就发生了一件他意料之中,却不愿意面对的事情。 第五天,江序舟发烧了。 在此之前,江序舟每天雷打不动的坚持自己从病床走到沙发,叶浔劝不动,有时候干脆走到一半就果断揽着他的腰加速几步。 这几步总不能不算江序舟自己走的吧。 叶浔眼瞅着江序舟走得越来越好,逐渐能自己走近沙发,心情大好,答应满足爱人的一个愿望。 两人简单商量后,决定挑个阳光明媚的下午,睡一觉起来精神好的时候,就去楼下小花园散散步,晒晒太阳。 刚好,今天就是一个好日子。 他们吃过午饭,便休息下来。 江序舟本就处于康复期,再加上刚刚达到运动目标,倦意十足,很快便睡着了。 反而,叶浔却怎么都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一会儿,迟迟没有睡意。 莫名的烦躁绕在心头,他起身像往常一样,摸了摸江序舟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可能是因为烦躁的心情让体温增加,一时间他以为是自己发烧了。 江序舟发烧是头等大事,他发烧应该……也算。 毕竟,他生病了,谁照顾病号,谁给病号偷懒的时间? 叶浔抓抓鸡窝似的头发,去护士台借了体温计回来,结果阴差阳错地放进江序舟怀里。 五分钟后,他没在自己身上找到体温计时,才恍然醒悟,从江序舟怀里取出体温计。 这一测,叶浔猛然发现,江序舟居然发烧了! 叶浔温度计都没来得及看清,就急忙按下呼叫铃,让王叔打湿毛巾,他坐到江序舟身旁,一边给人轻轻擦去额角的冷汗,一边轻唤他的名字:“江序舟?” “江序舟,醒醒!” “你发烧了。” 江序舟睡得特别沉,无意识地裹紧被子,半张脸埋进松软的枕头,硬是没听见爱人的叫声。 叶浔喊了两三声,语气一遍比一遍着急。 他怕之前的事情再次发生,怕江序舟再次昏迷,怕再次踏进令人伤心害怕的重症监护室。 “江序舟!” “……嗯。” 终于在医生和护士踏进门的瞬间,江序舟给了一声回应。 叶浔失去所有力气,目光求助地落在医生身上。 他默默看着护士从江序舟身上抽出一管管鲜红的血液,又看向医生按在苍白胸膛上的听诊器,最后好不容易摆脱的心电图仪器再次贴上。 从始至终,江序舟和叶浔两人都没有一句交流,前者依旧疲倦,反手握住爱人的手,给予安慰,后者则焦急万分,巴不得诊断结果立马下来,给他来个痛快。 不过,不可能。 毕竟,医生和护士刚检查完成,血液也刚送去化验,一切都得观察过后,才能得下结论。 叶浔紧张的呼吸在医生的叮嘱下缓缓平息,他点点头,听见关门声后,拂开江序舟的手,起身重新去打湿毛巾。 “……小浔。”江序舟嗓音沙哑,一开口就引起一阵咳嗽。 叶浔冷着脸,走到他身边,用打了盆温水,细细给人擦拭四肢和额头:“别叫我。” 江序舟噤了声,黑漆漆的眼睛一刻不离爱人。 其实,叶浔难受得要命,也心疼得要命。 当然,他也恐惧害怕得要命。 他做过功课,知道像江序舟这样的患者,体温升高一度,心率增快至一定范围,就极其容易诱发急性心衰。 那可是分分钟要了命的事情。 叶浔的情绪濒临崩溃,他怕自己开口就被哽咽堵住嘴,也怕着急责怪的话再次脱口而出。 与其这样,不如先闭口不谈,给自己一些冷静的时间。 他沉默地帮江序舟擦完四肢,换了块毛巾对折敷在爱人的额头。 护士拿来冰袋进了病房:“叶先生,门口有人询问江先生的病房。” “您要不去看看是不是认识的人?” 第94章 叶浔皱了皱眉头,与江序舟对视一眼。 他们认识的人无非就那几个,护士也已经熟悉。 而且刚出事时,邬翊就已经封//锁消息,压下舆论。他们住的也是私密性较高的医院。 那这个既知道江序舟住院,他们又不认识的人…… 是谁? 或者换句话说,还能有谁? 叶浔接过冰袋,低声问道:“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一个人。”护士如实回答,“男的,大概五六十岁左右,比您矮一点。” “不认识。”叶浔回答得果断。 护士应了一声,离开病房。 叶浔把冰袋用毛巾包好,放在江序舟脖子旁边,手将要抽走时,被床上的人一把握住,紧紧攥进手里。 “哪里疼?”他清清嗓子,坐了下来。 “……不疼。”江序舟的脸色特别苍白,衬得眼睛尤其乌黑,甚至叶浔能从中看见自己厌恶、严肃的表情。 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一股戾气,活像下一秒要冲出去将站在护士站前的人揍一顿的样子。 “小浔……对不起。” “……什么?” 叶浔揉了把脸,收起情绪,他不明白爱人对不起的点,是对不起之前的太过逞强,还是对不起前面直呼自己的名字。 不过,他也没有完全责怪江序舟的意思。 毕竟,只是着急情况下地脱口而出罢了。 又不是不爱他了。 第118章 “他们……”江序舟喘几口气。 他现在每说一句话都要歇一会儿:“……没去……找过你吧?” 叶浔瞬间明白“他们”指的是谁。 他摇摇头,确切来说,江勇军和梅月都不知道他和江序舟的关系,更别提来找他麻烦了。 “没有,他们应该不认识我。”他拉过江序舟的胳膊,轻轻按//摩,“而且,我们好像就见过一面。” 上一次见面还是在重症监护室门口,那些话…… 叶浔不敢仔细回忆,光想起那一个场面,那两个人,他就已经恶心透顶。 怎么会有如此不负责任的父母,甚至找回孩子后,念着的是遗产,而不是为了多年不闻不问的愧疚。 简直禽//兽不如。 “……他们……”江序舟接着说,“其实……我也是今年年初才知道他们的。” 他没有故意隐瞒,因为他才是这场事故中唯一的受害者。 叶浔望向窗外,湛蓝的天空掠过几只黑色的鸟。 第一只很大,后面跟着一排小小的鸟。 “不用道歉,又不是你的错。” “错在他们……还有我。” 他深吸口气,阳光刺得眼睛疼,索性移开目光,眨了眨干涩的眼睛,落了一滴泪。 至于是生理导致的还是情绪导致的,都不重要。 江序舟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如果当初我拦下赵明荣的话,”叶浔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喝了一口,强行压下嗓子的不适,“可能,现在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们就不会找到你……” “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过来找你麻烦……” 江序舟打断叶浔:“不可能的,小浔。” “这和你没有关系。” “不用想太多。” 他将爱人的手塞进被子里,想像以前一样,放进自己的口袋。 可惜,病号服不能满足,只能退而求其次地选择同样暖和的被子。 “现在网络发达,他们只要想,就能知道柏文,最后找到我。” “只是时间早晚的事情罢了。” 当初,赵明荣估计也是算中了这点,才顺水推舟般将他的这对倒霉父母推过来的。 “别想了,小浔。”江序舟柔声说,“我家的事情,我自己来解决就好。” 叶浔抬起头,敏锐抓住爱人的最后一句话:“什么叫你家的事情?” “我不是你家的吗?” 江序舟捏捏他的手:“是,但是你和他们不一样。” 叶浔和那一家三口一家,是意义不同的两种家人。 虽然都是法律意义上的,但是前者是江序舟的选择,而后者则是他想尽办法,也无法隔断的血缘关系。 “我还在想办法。”江序舟语速缓慢,“会尽量在年底解决这件事情。” 因为明年开春是新的一年,他只想,只愿意和叶浔在一起,不想再去处理这些乱七//八糟的糟心事了。 他想陪爱人健健康康地走远点,走久点。 然而,他的回答,并不是叶浔想要得到的答案。 “不是的,江序舟。”叶浔说,“我可以帮你。” “我也是你的家人。” 尽管刚才江序舟已经解释不是他的原因,但是他还是觉得,如果不是自己的话,江勇军和梅月可能会来的再晚一点,晚到江序舟恢复健康,晚到他们已经过上美好的日子,晚到一切都做好准备应对。 可是,江序舟并不愿意让叶浔趟这滩浑水,拒绝的话尚未出口,他就与那双浅色的眼睛对视上了。 记忆中的叶浔与此刻重合,无论是那时候还是现在,他们的眼睛里都闪烁着光。 明亮,耀眼。 江序舟抿了抿唇,强制移开眼睛:“……走一步看一步吧。” * “什么?”梅月对着手机那头高呼,“之前我们去的时候,不就是那个医院吗?” “怎么现在又说没有了?” “难道人还能跑不成?” 江勇军声音压了过来:“我怎么知道!” “人家护士说没有!” “你吼我有什么用!那你过来找啊!” 梅月放下锅铲,叉着腰:“我过去找,谁给小志做饭?” “你吼我有什么用!” 她越说越生气,嗓门快比过旁边的抽烟机:“人家说没有就一定没有了吗?你不会挨个去病房里找吗?” “这里是医院,又不是村里串门。”江勇军拍拍身上的灰,挺了挺腰板,努力装作一副事业有成的样子从医院大门走出来。 哪怕,他刚刚是被保安强行“请”出来的。 其实,就连他回给梅月的话,也是无意间从保安嘴里听见的。 梅月身处于一堆柴米油盐,家常琐事之中,根本无心考虑要不要面子的事情。 这些都是有钱人该考虑的事情,她没有钱,所以要不着这玩意。 “那是你没胆……” 厨房门猛然被踢开,梅月吓了一跳,手一抖撞到旁边正在沸腾的锅柄,一壶滚烫的水就这样尽数倒在她的腿上。 “嘶!”她忍痛扯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尽可能放缓语气,“小志怎么了?” 江承志显然没料到还有这一出,他扫了眼梅月烫得通红的左腿,以及遍地的狼藉,又抬起眼睛:“我饿了,你为什么才做饭?” “是打算饿死我吗?” 语气冰冷,仿佛面前受伤的不是他的亲生母亲,而是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不对,是比陌生人更加陌生的人。 “哦,对了。”他接着说,“我现在立刻就要吃饭。” “还有,该还钱了,他们又给我打来电话。” “说——如果再不还钱的话,就要把这里砸烂。” 话音一落,他头也不回地走向客厅,留下不敢动弹的梅月,以及尚未来得及炒的菜。 电话那头的江勇军听完全过程,却始终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敢默默加快回家的脚步。 梅月弯腰捡起锅,沉默地炒好了菜,受伤的腿已经不足以让她站立,可是她也不敢让江承志自己过来端菜。 她怕这个儿子。 “这么久。”江承志站在门口,一手端着空酒瓶,一手敲了敲厨房门,“几个破菜炒那么久。” 这次,他没有再施舍一个眼神给母亲,而是扫了眼桌子,扬手将那几盘菜扫落在地:“怎么一点肉都没有!” 散着热气和香味的饭菜,以及碎掉的瓷器,布满狭小的厨房,梅月滚烫的泪滚落,抑制不住的抽泣引来了江承志的侧目。 “哭你妈哭,有什么好哭的。”他伸出手,“给我钱,我要出去吃饭。” “……妈妈,没有钱了。”聂夏兰垂眸看着一地散着热气的菜。 “去你//妈//的,放什么狗屁。”他仿佛一个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你们不是说,我那个有钱的哥马上就死了吗?” “死了不就会给你们遗产吗?” “他什么时候才能死啊?” “再不死,我他//妈都要死了!” 江承志把空酒瓶朝墙壁一砸,墨绿色的碎片四散而开。 “妈妈真的没有钱了,小志。”梅月腿一软,哭着趴在地上拉住儿子的裤腿。 上次他们被江序舟从柏文集团赶出来后,到处找不着工作。 没有公司愿意招不守时的员工—— 梅月和江勇军总需要在自家宝贝儿子回来前做好饭菜。 至于,江承志…… 更加没有公司愿意招一个有前科的人。 更何况,这个前科……非常令人恶心。 江承志裂开嘴冷笑道:“那你去找你的小舟要啊?跟我说干什么?” “算起来,他需要给你赡养费和我的精神损失费呢。” 他踢开梅月的手,拍拍裤腿,利索地走进父母的房间,不多时就见他拿着一打钞票出来。 “小志!”梅月匆忙起身想要冲上去,结果迎接她的是差点夹手的大门。 那钱本就是用来还高利贷的。 她当然知道,这个月再还不上,房子就要被抵押出去。 他们将要成为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她无力的手最终还是落下,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正在嗷嗷大哭的孩子,哭着哭着,原本正常的唇色逐渐泛紫,医生的话也在耳旁响起:“这孩子如果不治疗,恐怕很难活过三十岁。” “你们家长真的决定放弃吗?” “孩子现在还小,手术费可能最高就十万,留下后遗症的概率不算大。” “你们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 “……他还那么小。” …… “你怎么躺在地上?”江勇军的话终止了一切,“小志呢?” “……走了,把攒下来的钱也拿走了。”梅月头发变得凌乱,双眼无神且空洞,心底的懊悔脱口而出,“你说,如果我们当时借十万块钱救小舟的话,现在会不会就不是这样了?” 第119章 第95章 江勇军扶起妻子,又走去房间转了一圈,发现原本存钱的柜子柜门大开,里面的钱一扫而空,他随即明白妻子的话。 “回不去了,小月。”他叹口气,合上柜子,“那是个短命鬼,我们放弃他是对的,很有可能以后他会比我们先走。” 当初,他们就是担心江序舟会比他们先走,所以觉得在这个孩子身上投入过多的感情和资金没有用。 毫无用处。 这个孩子不能给他们带来什么。 不过,现在看来,他们错了。 可是,多年前做错的事情就是泼出去的水,还能有半点挽回的余地吗? “我们只有小志了,小志是个好孩子,他只是走错了路,纠正回来就好。”江勇军干燥粗糙的手掌抹去梅月的眼泪,“而且,我们现在能做的,只剩下照顾好小志了。” “别想了,小月。” 梅月双眼无神地看过来,看得江勇军心里发毛,甚至仔细回忆自己方才的话是否不对。 良久,她才缓慢地点了下头,同意了丈夫说的话。 江勇军说的对。 现在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帮江承志还清债务,再给他谋一条生路,保证他吃喝不愁,热不着,冷不坏。 当然,如果他愿意的话。 不过,这么多钱,他们卖血卖肾都未必能够凑到。 梅月看向丈夫,大脑里快速闪过江承志方才的话。 或许,这就是能将他们一家三口拉出苦海的救命稻草。 “我有小舟电话!”她兴奋地说,“拿手机过来,我问问她!” 江勇军拿过手机,从最底端找到了江序舟的电话,并且拨了过去。 * 病房内一片漆黑。 叶浔拉好窗帘,只开了盏小夜灯。 前面医生来了一趟,告诉他最终的检查结果—— 这一次发烧不是因为心脏赘生物脱落,也不是因为伤口感染,或者别的并发症。 医生顿了顿说,也许,是因为运动后出汗受凉,如果物理降温下来以后,再多观察几天,没有反复烧起来的话,这个坎,就算是过了。 消息不好也不坏。 叶浔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起身再次打湿毛巾帮病床上的人擦身体。 “……小浔。”擦到脸颊时,江序舟呓语。 “嗯,我在。”叶浔轻声回应道,“……睡吧,睡吧,我一直都在呢。” “……嗯。”江序舟再次安心睡去。 叶浔放下毛巾,用棉签沾了点温水,轻轻涂上那人干涸起皮的嘴唇。 恍然间,仿佛时间再次倒流回江序舟昏迷的时候。 叶浔晃晃脑袋,打破这种感觉—— 他可不想再经历一次生死离别,亦不想再感受撕心裂肺的痛了。 做完这些,他回到陪护椅上仔细观察期心电图仪器。 以前,叶浔看不懂,现在,倒也能分清正常心跳和异常心跳的区别。 幸好,现在是正常的。 叶浔放下心,忽然一阵手机铃响起。 他急忙去看身旁自己的手机,却发现响起来的正是江序舟的手机—— 是一串没有备注的电话号码。 叶浔想也没想,就背对着病床接了起来。 “喂,是小舟吗?我是妈妈呀。” 他的眉头拧了起来。 “喂?小舟,你听得见吗?” 他按下录音键。 梅月以为江序舟可能不方便说话,于是继续自顾自说道:“爸爸妈妈听说你病了,特意煲了点汤,想给你送过去。” “你看——方不方便告诉我们医院和病房号呀?” “我们就看看你,和你说说话。” “生病总是需要家人在身边吧。”梅月把后面半句“不然做手术的通知单都没有人帮你签”咽了下去。 说完,她中间停顿了几秒,疑惑地叫了几声“小舟”。 “没有下毒吧?”叶浔冰冷的声音顺着电话线传了过去,“大老远跑来送汤,怕不是还有别的目的。” “说吧,又有什么想要的,是要钱还是……” 他咽回去了后半段,反正整体意识大差不差,不都是为了江承志。 “说出来,让我听听,见识见识母爱的伟大。” 虽然梅月很少听过大儿子说话,却也在瞬间听出电话这头的人不是江序舟:“你是谁?为什么拿着我儿子的手机?我儿子呢?” “儿子?”叶浔冷笑反问,“你也配当父母?” “少给自己脸上贴金。” “当年,自己做过什么都忘记了?” “需不需要我帮你回忆回忆?” 忽然,叶浔听见身后传来细微的布料摩//擦声。 他立刻捂住扬声器,回头看了眼心电图仪器和病床上的人,确认没什么状况后,又背过身。 他想走出门继续反驳的,可是,王叔请假回家了,他不敢留江序舟一个人在病房里睡觉—— 怕有什么突发//情况,自己不方便及时应对,产生无法挽回的结果。 梅月被骂的一头雾水,嘟囔地爆了句粗口:“……我们家的事情,轮不到你个外人插嘴……” 外人? 他和梅月在江序舟心头,谁是外人都不好说。 叶浔笑了一声:“也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就给自己安身份。” “有钱就是家人,是吧?” “序舟小时候生病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这个词呢?” “那时候我们没那么多钱,不是不想治。”江勇军接过电话,狡辩道,“如果有钱的话,我们会不治嘛。” “作为父母的,怎么能忍心见自家孩子受这罪……” 他说着说着,甚至染上了哭腔,仿佛真是一对深爱孩子的父母:“如果可以的话……我……和他//妈——都想把命换给他。” 叶浔不答话,静静听着江勇军瞎编。 “上次……我和他//妈去医院都没看见他,心里难受得很,回来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江勇军继续说,“我想,我们和小舟之间可能有些误会,之前托他的朋友帮我们说,不过思来想去,这声对不起总归还是需要我们亲口去说的。” 那日傍晚,在重症监护室门外,江勇军想让叶浔帮忙带句“对不起”给江序舟。 叶浔没带,甚至就当成一阵耳旁吹过的风。 没有必要了,是真的抱歉还是假的抱歉,他们都心知肚明。 他抿了抿唇,又回头看了眼爱人,伸手把化成水的冰袋拿出来,放到一旁。 电话那头的江勇军仍在继续“忏悔”:“……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小舟原谅我们。” “以死谢罪。”叶浔声音毫无起伏地插了进去,随后又说,“不对,你们以死谢罪都廉价,恶心。” “劳烦你们以后就此消失……” “说不定这样能把你们忘掉。” 借着仪器微弱的光,他瞧见江序舟额头冒出细碎的汗珠,睫毛动了动,呼吸一重一轻,好像挣扎。 叶浔果断挂了电话且顺手删除通话记录,起身打开床头灯,按下呼叫铃后,一手抓起袖子给江序舟擦汗,一手握住他的肩膀,低声唤起爱人的名字。 江序舟的眉毛皱了起来,手臂抬高一点,又猛然失力坠落下来,发出的闷响如同雷声在叶浔胸口炸开。 “……江序舟!” “江序舟!” “你醒醒!醒来看我!” 那枚银色的,夹了抹似云般的蓝色,从他的胸口滑落而出,悬于胸//前,随他的动作晃动。 护士赶来拉开叶浔的时候,他清晰地看见江序舟的眼睛缓慢睁开了一点。 “他醒了!”他指着病床,喊了出声。 醒了是不是代表着没有事情了? 拉住他的护士劝道:“您先别着急,我们要先检查下病人的情况。” 叶浔被按到一旁的陪护椅上,眼睛扫过检查数据的护士,最后停留在江序舟的手指。 他们的距离不远,他甚至能清晰看见爱人指尖泛起青紫。 这是缺氧的标志。 叶浔自责不已。他刚刚居然只忙着与那对倒霉父母对峙,而忽视了自己的爱人。 如果早一点注意是不是就不会发生现在的场景。 检查流逝过去的一分一秒,都犹如钝刀一次一次刻在他的心头。 他痛苦地闭了闭眼睛,身体前倾想要握起爱人的手,然而手抬起来,却落在了胸口挂着的戒指上。 直到心脏疼得麻木,呼吸也变得困难时,护士才走过来简单说了江序舟的情况。 仍然是低烧,所以没有给退烧药,心电图显示没有异样,生命体征总体平稳,就是将鼻吸换成了氧气面罩,增大氧气浓度。 叶浔堪堪松下口气,护士一走,他就小心且激动地扑了过去。 当然,没有碰到江序舟,而是碰到了病床的护栏。 “……哥。”他叫道,“对不起。” 第120章 悬着的心放下后,浮现起来的就是无限的后怕和懊悔。 他差点又害了自己的爱人。 江序舟摇摇头,他知道自己说话声又一次被掩盖在面罩之下,索性就先不说话。 他抬起手覆盖在叶浔的手背。 冰凉,湿润。 黑漆漆的眼睛也抬了起来,发现身旁的人额头和眼角都是湿润的。 这是……怎么了? 他只记得做了一个梦,梦中有许许多多穿着黑色长袍的人,他们朝他身后走去,不多时就听见一个熟悉苍老的声音。 他匆忙回头,只见那些人抓着一位老人越走越远—— 是奶奶! 江序舟此时管不上自己的身体,拼了命地冲上去。 可是,无论他怎么追,怎么努力都始终与谈惠保持着一段距离。 他心中的不安逐渐堆积,想挣扎着起身,但是他越挣扎困得越深,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终于,他感觉快要喘不上气的时候,听见了叶浔的叫声,一睁眼则是满目的白色。 好不容易,见到了自己的爱人,却意外地听见了那句说了很多遍的“对不起”。 江序舟轻轻在叶浔的手背上写道:“不是你,是梦。” 接着,他手指蜷了蜷,又伸直写道:“哭了?” “……嗯。”叶浔背过身,冲冲跑进厕所洗了脸,又拧干毛巾走出来,默默咬着唇,埋头帮病床上的人擦拭四肢。 江序舟怎么看,都感觉自己的爱人心里肯定埋着点别的情绪。 当毛巾划过小臂时,他合拢手掌,叶浔停下动作,浅色的眼睛疑惑地望向他。 江序舟刚想开口说话,手腕和膝盖突然传来一阵酸痛,骤然失了力气。 他浑身一僵,闭上眼睛,深吸口气后缓了缓,在爱人的掌心之中写道:“怎么了?” 叶浔也是一愣,他并不打算将所有的情绪一股脑地倾泻出来,而是开口问道:“你之前说的话,是真的吗?” 之前的话。 之前江序舟说会陪叶浔一辈子的话。 江序舟没想到都过去几天了,叶浔居然仍然惦记着这话。 他点点头,写道:“真的,没骗你。” “……那你现在难受,为什么还忍着,不告诉我。” 第96章 经过这段时间的面对面练习走路,再加上往常叶浔的观察,他早就对江序舟忍痛时的小动作了如指掌。 方才,江序舟放在他掌心中的手指一颤,微微蜷起时,他就知道面前这人绝对哪里不舒服了。 叶浔抬起头,浅色的眼睛注视着自己的爱人,轻轻地又把刚才的话问了一遍。 “……嗯。”江序舟脑袋昏昏沉沉的,一时间没想出答案,手腕和膝盖的疼痛在不断扩张,仿佛要将它们砸碎才得以罢休。 “……一会儿就好了,”他晃晃头,“没事……一会儿……” 叶浔听着江序舟的解释,眉头都皱了起来:“什么一会儿?” “你还要再忍一会儿吗?” 江序舟能忍,叶浔可忍不了。 然而,他压根不知道爱人到底哪里不舒服,只能像拆盲盒似的,移了移椅子,靠近些,俯身用指腹为他揉着太阳穴,猜测道:“……是头晕吗?” 江序舟深吸口气,摇了摇头。 叶浔半信半疑,但他没有收回手,而是继续按着。 低烧头晕是最正常的,除了这个,他一时间没想起来还会有哪里? “心脏疼吗?” “不疼。”疼痛缓慢退下,江序舟扯起嘴角,安慰道,“我没事的,小浔。” “马上就好了。” 他慢慢放松神经,酸痛感在神经彻底放松前,陡然加重,惊得他不由得倒吸口冷气。 “怎么了!”叶浔被江序舟的动作吓了一跳,手里的力度减轻几分,“是我按疼了吗?” 江序舟依旧摇摇头,合上眼睛,呼吸放得极轻—— 丝毫不敢再次惊扰任何一根神经。 叶浔的呼吸同样放得很轻,就连手都慢慢退回,垂在身侧,不敢乱动:“……江序舟,你告诉我哪里疼,好不好?” 江序舟睁开眼睛,望向他。 乌黑的眼睛里是忍耐后留下的水汽,雾蒙蒙的,看不清。 叶浔俯视着他,声音近乎于哀求:“……你说你会一直陪着我,可是现在……” “你连哪里不舒服都不愿意和我说。” “江序舟,你是不是又在骗我?” 江序舟一愣,他没有想到这一层面。 他只是觉得没有必要。 没必要和爱人一起分担痛苦。 叶浔不是医生,面对突如其来的疼痛,除了无助外,余下的只有无尽的悲伤与恐慌。 “……没有,小浔。”他深吸口气,边吐气边慢慢说出来,“没有骗你。” “那你就告诉我,到底哪里不舒服,好不好?”叶浔说,“我有权利知道的……” “别再瞒着我了……” 江序舟疼得额头直冒冷汗,呼吸急促,心率加快,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甚至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他的手握不住护栏,只好咬住下//唇,闭上眼睛,摇摇头。 叶浔见爱人这样,也不忍心继续逼问,他仰头长叹口气,困在眼眶里的泪水终究没有留下来。 他按下了呼叫铃,接着从冰箱里取出方才的冰袋,用毛巾包好,放在江序舟的脖子旁,最后打湿毛巾小心翼翼地给爱人擦去冷汗,双手再次握住那只紧绷着的手。 “……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呢?”叶浔的脑袋抵在护栏上,垂眸盯着江序舟手臂上的留置针,轻声问。 他知道江序舟不会告诉他的。 这人一向都是这样的。 护士查看完情况,暂时找不出原因,只好先给了片止痛药,缓解些许疼痛,再叮嘱家属多注意观察下,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及时说。 叶浔点头答应完,回头对昏昏沉沉的病号说:“护士说有不舒服的地方及时说。” “你都不跟我说的。” 江序舟抬起眼睛。 之前他吃了太多的止疼药,都快产生抗药性,这一片根本压不住多少疼痛。 不过,总比没有好吧。 叶浔也看向他。 两人沉默许久。 江序舟疲倦地喘着气,叶浔便收回了话。 算了,现在不说就不说吧,一步步来,铁棒都能磨成针,哑巴还磨不出一句话吗? 只要江序舟愿意活着,愿意留下来,就好了。 叶浔轻叹口气,手掌拂过爱人的眼睛:“不疼的话,就睡一觉吧。” “好好休息。” 江序舟合上眼睛,在叶浔手掌移开的时候,再次睁开。 他现在已经分不清哪里不舒服了,浑身上下每一处部//位都叫嚣着疼痛。 “怎么了?”叶浔语气软下来,“睡不着?” 江序舟深吸口气,眨眨眼睛。 “要不……我哄你?”他想了会儿问。 上次他的哄睡效果不错,这次不知道能不能行。 叶浔没有等江序舟的答应,就擅自拉近陪护椅,拉高滑落的被子,手…… 却不知道应该放在哪里。 在空中转了一圈后,最终只能落在床铺上。 这次他换了首歌,江序舟还是没有听出来。 确切来说,应该是他的大脑不足以让他分析这首歌叫什么,是否听过。 他静静地看着叶浔的侧脸,听话地重新阖了眼睛。 脑袋一顿浆糊,疼痛感依旧蔓延,爱人的歌声比不上止疼药,却能让江序舟一点点放松下来。 到最后,他竟然伴着深深浅浅的疼痛入了眠。 叶浔哼完最后一句话,侧目看了眼自己的爱人,再次打湿毛巾进行一遍之前的操作,而后,俯身下去,将脸颊贴近江序舟的额头,感受他的体温。 感觉降了些后,他松口气,从柜子里拿出那几块布片,进行最后的收尾工作。 叶浔边缝边想,江序舟看见时会是什么表情,会说什么话,越想越开心,越想越兴奋。 待到缝完最后一针时,他才怀着满腔激动,低头碰了碰江序舟的手背。 借这轻轻的一个吻,压制住内心不断翻涌而出的爱意。 江序舟这一觉睡了很长时间,从凌晨四五点睡到了傍晚七点。 期间,程昭林来了一趟,他原本打算陪叶浔聊会儿天的,结果话没出口就被人给制止住了。 “我怕江序舟一会儿醒了,没注意到。” 这是叶浔的原话。 说完后,两人都安静地盯着床上那人看,生怕落下一丝细微的动作。 直到聂夏兰过来,才打破两人的举动。 “哎呦,哪有你们这样盯着人睡觉的呀?” 她蹑手蹑脚地走近,把新煲好的汤放在茶几上,再小心翼翼地靠近病床。 叶浔的目光时刻跟随着自己的母亲。 第121章 聂夏兰靠近时,江序舟闷哼了两声,头微微偏向她来的方向。 “妈妈来了,小江。”聂夏兰的手指拂过江序舟被冷汗浸//湿的头发,柔声道,“是不是很难受?” “乖孩子,太招罪了。” “做完手术就好了,再坚持坚持。” 江序舟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聂夏兰心里更加难受了,特别是当她想起面前这孩子的家庭情况时,眼泪就控制不住地往下流。 往下淌眼泪的还有一个人—— 抱着饭盒跑出屋外的叶浔。 他正边扒着碗里的饭,边流着泪。 这眼泪来得奇妙,他说不出原因。 也许仍然是爱人不愿意对自己敞开心扉,又也许是…… 他瞧见江序舟对聂夏兰下意识的依靠后,心中泛起的苦涩。 人们都说,父母是孩子一辈子的港湾。 江序舟没有港湾,他似一叶孤舟,漂泊多年,从未停歇。 然而,当他好不容易有了停歇之地后,那对父母也重新找了回来。 叶浔麻木地往嘴里塞着米饭,直到腮帮子填满,直到嗓子口的哽咽堵住了米饭,他才放下饭盒。 他心疼自己的爱人。 爱的最高境界,想必就是心疼吧。 心疼对方的失去,心疼对方的痛苦,心疼对方的委屈,心疼对方所有的所有。 仅此而已。 他喝了口水,闭上酸涩的眼睛,缓了缓,又再次睁开。 眼泪止住了,难以下咽的米饭也被水送进肚子。 叶浔脑袋抵着墙壁,不断对自己说:“一切终将会过去的……”过了许久,他又加了一个“吧。” * 江序舟是两天后退的烧。 拆掉那些碍事的管子是在一周之后,所有人都在—— 叶浔面目狰狞地坐在陪护椅上,握着爱人的手心蓄满了汗水,冰凉湿润,仿佛拆管子的人是他;邬翊和程昭林安静地靠在叶浔身后的墙壁,两人同时抱起双臂,垂眸看着;聂夏兰则站在床铺的另一边,温柔抚摸江序舟的头发,希望能传递点力量过去。 阳光透过纱帘撒了进来,江序舟偏头望过去,第一眼是自己的爱人,第二眼是窗外的枯树。 棕色纤细的树干上面早已没剩下多少叶子,可是光仍然愿意在那里驻足。 江序舟突然感觉,自己是那棵枯树,而叶浔是那停留的阳光。 只要一直和他在一起,终有一天会长出嫩芽,结出果实,迎来属于他们的季节。 “你在想什么?”叶浔侧过头,光进入了江序舟的眼睛。 “我想出去走走。” 叶浔看向窗外问:“现在吗?” 江序舟点了点头。 他出车祸的时候是准备入秋,刚刚听聂夏兰说,现在已经快要入冬了。 他不想失去今年秋天的记忆。 叶浔想了想,有些不太愿意,但当他低头准备劝说爱人的时候,话语被那双乌黑的眼睛堵住了。 “……我去问问医生吧。” 他落荒而逃,两个小时后带着一件长款羽绒服进了屋。 不对,这不能算是长款羽绒服,简直就像是个被子。 叶浔顶着屋内四人疑惑的目光进了屋,摸//摸鼻子又挠挠头发说:“医生说可以,就是需要穿厚点。” 终于在下午三点,江序舟如愿的出了住院楼的大门,又如愿的和爱人待在一切,就是—— 他被包成了一个粽子。 不过,好在,他不需要动,只需要缩在轮椅和衣服之间,倒也不觉得特别的难受。 楼下的小花园里,没有花,也没有人,属实没有什么看的。 然而,对于江序舟一个长期待在病房的人来说,能出来就已经很幸福了。 “小浔,我想去看看你给我录音的地方。” 就是录音里,爱人让他快点回到自己身边的地方。 叶浔应了声,推着轮椅慢慢走,而江序舟则把脸埋进暖和的围巾。 那里面有叶浔的味道。 很好闻,也很舒服。 两人一边走一边聊,准备走出医院大门时,叶浔掉了个头,打算回去,却被江序舟制止:“去看看外面的烧烤摊。” “还不到夜市的点呢,人家不开门。”叶浔拒绝得果断。 其实,这只是原因之一,最主要的是,夜晚风大容易生病。 叶浔怕江序舟不相信似的,把手机摁亮,递到面前。 现在确实不是夜市的点,然而比时间更加引起江序舟注目的是叶浔的壁纸—— 勉强算是一张他们的合照吧。 江序舟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浅眠,叶浔则露出小半张脸,眼睛弯弯的。 “什么时候拍的?”江序舟问。 “嗯……不记得了。”叶浔偏开头,“反正就是在房间的时候。” 他怎么会忘记,只是单纯不愿意说罢了。 江序舟也不再问下去。 两人溜达一圈,放放风,也就回了病房。 晚上睡觉前,叶浔照例做完睡前准备,帮爱人盖好被子,关灯前道一句“晚安”。 接着,他像之前无数个夜晚那样,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安静地等待江序舟呼吸平稳后,起身查看他的体温。 但是,今天江序舟平稳细密的呼吸,忽然落在了他的颈后,冰凉的手捂住他的耳朵。 “江序舟!”他不敢大声,怕吓到身后的人,而是小心地翻过身,搂住身后那人的腰,“你疯了吗?” 他压低声音:“……你现在不能平躺,会不舒服的。” 平躺会加重心脏负担,导致呼吸困难,叶浔一直记得医生说过的这句话。 江序舟点点头,挪近了点,给叶浔拉好身后的被子:“我知道,可是……外面打雷了。” 他的呼吸已经变得急促。 叶浔着急地起身,扫了眼窗外。 墨色的天空猛然一亮,随后江序舟的掌心和雷声同时落下,惊得叶浔抖了抖。 “……谢谢。” 他拽过病床的枕头,垫在自己的枕头上,又将两个枕头立起,靠在墙壁,最后扶着江序舟坐起垫上去。 高一点,就不会难受了。 “其实,我不怕打雷了。”叶浔见江序舟的呼吸平稳后,轻声说道。 他早就不怕打雷了,因为有比打雷更可怕的事情—— 江序舟的病。 他同样靠在墙壁,侧目看着爱人问:“很难受吧……” 江序舟喘着气,嘴巴动了动,只有气呼了出来。 叶浔等他气喘匀后,才软磨硬泡好一阵子,但都没将这尊大佛请回病床上。 幸好,陪护床够大。 他没了办法,只能无奈地拽下病床的棉被垫在江序舟身后一半,盖在胸//前一半,确保那人没有半点皮肤裸//露在外后,他才放心地抱着人安稳睡去。 日子就这样缓慢流逝,江序舟的身体也由于一场低烧被打回了解放前,之前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成果全部散去。 但是,两人达成了协议,一步步走一步步来,那段短短的距离,也被分为早上走一点,下午再走一点。 有时候,叶浔会趁着程昭林或者邬翊来的时候,跑去父母家给江序舟改善下伙食,做点营养餐。 今天中午,程昭林来了以后,他同样是这样做的,不过这次,他刚走出病房门,就看见了此生最不想见到的两个人—— 江勇军和梅月。 他们站在走廊尽头说着话,讲着讲着,梅月朝病房门口的玻璃张望一下,江勇军假意拉一把。 “……啧,有钱人都可以住这么好的病房。”梅月的声音传了过来,“像个酒店似的。” “这么有钱,怎么也不知道给咱们家小志寄点,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的亲弟弟啊。” “哥哥该负担的责任,他是一点没负担啊,甚至还把他辞退。” “真是个白眼狼。”江勇军应和道。 “现在看来,得这病都是他活该。”梅月给自己讲生气了,声音也不自觉加大起来,“就是不知道最后能剩下多少钱,够不够给小志花。” 她已经能够想象到江承志坐在柏文集团顶端,俯瞰城市的背景;能够想象自己住在千万别墅中,保姆随身。 她越想越美,嘴角都止不住的上扬,拉着江勇军继续朝各个病房里面张望。 怪异的举动惹来不少家属不满的眼光。 护士也注意到,忙上前问他们需要找谁。 “我儿子,江序舟。”梅月大手一挥,炫耀般说道,“我知道病房号,不需要带路。” “就在那里。”她随手朝前一指。 “请别大声喧哗。”护士看了眼两人,“病人可能在休息,我先去看下。” “不用麻烦,他是我儿子。”梅月拉住护士,再次强调遍自己和江序舟的关系。 护士见状只好离开。 第122章 江勇军瞧周围一圈,压低声音问:“你怎么知道的病房号?” “你不是说你也不知道吗?” 梅月当然不知道,这只是她随便扯来的借口。 不过……她现在知道了。 因为她看见有一位熟人,正从走廊旁的长椅上站了起来。 第97章 叶浔站起身,望了眼屋内熟睡的爱人,关好房门,主动靠到走廊另一边的墙壁。 人少一点的地方,更方便江序舟的那对倒霉父母看见他,也方便他目光如火般死死盯着两人,就算梅月看过来时,他也不移开半步。 直到江勇军和梅月走近,站定在病房门前,叶浔才收回目光。 “小舟是不是在这间病房?”江勇军指着紧闭的房门问,“我儿子,是不是在里面?” “不是。”叶浔答得干脆,“没有你要找的人。” 梅月快速扫了叶浔一眼,认出他就是在重症监护室外,与自己恶语相对的江序舟的朋友,她拉住丈夫的手臂:“你和他说这么多干什么?” 随后,转身走到病房门前,手尚未搭上去,门就从里面开了。 “哥……”程昭林第一眼平视过去看见的是叶浔,在看到对方脸色难看至极后,才垂眸瞧见比自己矮半个头的梅月和江勇军。 他略带疑惑地歪了歪头,皱着眉:“你们是谁?” “我们找……”江勇军连忙开口。 叶浔冷声打断:“关门!” “啊……哦!”程昭林才发现自己刚才出来,门没关紧,而比他矮半截的女人一条腿已经迈了进去。 “不好意思。”他拉住把手,一把将门大力关上,门堪堪扫过梅月的鞋尖,“里面的病人在休息,不方便打扰。” 江勇军一瞅,就知道程昭林会比叶浔好讲话很多,他身体偏了过来,笑着指了指门说:“小伙子,里面那个应该是我的儿子,我们很多年没有见过面了。” “你看……能不能让我和他//妈妈进去看一眼。” “坐着说说话就好。” “不然……就怕以后没有多少机会。” 说完,他装模作样地叹口气,仿佛真的是个关心病重孩子的慈父。 “是啊,孩子这个病得了这么多年,吃了这么多苦……”梅月忙添上几句,“我们当父母的,钱给不出这么多,但爱真的是一分不少的给。” “而且,现在……”她同样惋惜地叹口气,遗憾地看了眼病房大门,“钱也不一定能创造什么奇迹了吧。” “我们就想着……在最后的这段时间,多陪陪他,少留点遗憾。” “再怎么说……血缘关系是断不了的。” 叶浔冷笑一声,咬紧牙关,强压着心头的怒火。 要不是法律规定杀人犯法的话,他真的特别想把这两人丢出去,让他们永远消失在江序舟和自己面前。 当然,还包括他们的宝贝儿子。 “少在这里演戏了。”他牙齿快要咬碎了,都没压下这股情绪,“真倒人胃口。” “有什么事就直说,打算要多少钱?” “这个病房你也不是非进不可。”他警告道,“如果你一定要进去,那我就只能叫保安了。” “这里不欢迎你们。” 这句警告毫无威胁力,可却是目前来说,最安全最有效的方法。 程昭林挡在房门前没动,手紧紧握住门把手,活生生变成个门神。 他看了看眼前这对父母,又看看叶浔的脸色,心里了然。 “何必呢?小伙子。”江勇军同样看向叶浔,“不管你和小舟是什么关系,你们的关系能大过于孩子和父母的关系吗?” “你这样的行为,多少都有点不合理了吧?” “我和他//妈妈就进去看一眼,看看自己多年未见的儿子,保安会赶我们走吗?” “做事情不要那么绝对。” “再说了,你怎么肯定小舟不愿意见我们呢?” 叶浔咬住嘴唇,垂在身侧的手握拳,微微颤//抖。 “太不懂事了。”梅月评价一句,手再次伸向病房门,“也不知道爸妈是怎么教的。” 叶浔胸口剧烈起伏,他移开视线,闭上眼睛。 这两个混账,不光骂了他的爱人,还骂了他的父母。 “哎,等等。”程昭林退后一步,拦下那只手,大脑飞速运转,他指了指梅月和江勇军说,“所以……你们就是传说中,江总的那对混//蛋父母呗!” 他面前两人没听清骂自己的那个词,只听见“父母”就连忙点了头。 江勇军夸道:“是的是的,你这小伙子的眼力就比那个好。” “那个”指的就是叶浔。 程昭林皱眉纳闷一会儿:“那你们怎么还有脸来呀?” 他的语气真诚,仿佛是一个童言无忌的孩子。 叶浔怒气消了一半,侧头轻咳。 “这种情节放在电视里面,不都是父母没脸见孩子吗?” “怎么放在现实里面就不一样了。” “不过……我真的挺好奇的。”他手紧紧握住门把手,声音提高了些,方便周围的看客听清楚,“你们把一个生着重病,还在襁褓里的孩子丢给父母时,是怎么想的?” “是想着出去赚钱给他治病,还是……” “不想要他了?” “程昭林。”叶浔见程昭林越说越多后,急忙打断,“换个地方说。” 他知道医院隔音固然不错,江序舟未必能够听见,而且程昭林怼得也不错。 就是……这毕竟是自己爱人家的私事,拎到大庭广众之下来说属实不妥。 江勇军低头骂了一句。 声音很低,但是叶浔听得清清楚楚。 他说:“白眼狼,自家的私事都有脸到处乱说。” “真不要脸。” 随后,叶浔看见江勇军抬起头,重新挂上虚伪的笑容:“当年的事情,我们做父母的都有难处,你们还小,可能不能理解我们。” “可是,你们总该知道,世界上没有哪一对父母是不爱自己的孩子吧!” “再怎么说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叶浔听不下去了:“闭嘴!” “你有本事把刚才低头骂过的话再说一遍。” 江勇军不做声。 “现在,如果你想把事情闹大的话,就继续在这里说,不想的话,我们出去私聊。” 其实,他们也没什么需要私聊的,叶浔只是想把江勇军和梅月拉走,避免更多人议论。 他抬起头,看向程昭林:“你回屋,顺便让邬翊也过来吧。” 如叶浔所料,梅月和江勇军确实不想把事情闹到最大—— 毕竟,当年的事情是他们有错在先,闹到最后可能捞不着钱,面子也会丢光。 三人走到走廊尽头,梅月和江勇军靠着墙,叶浔背对着走廊,悄悄打开手机录音。 他问过律师,可以以“侵害生活安宁权”起诉江勇军和梅月。 现在,就是需要收集证据。 “方才问题的答案,你们想必也知道,所以才过来。”叶浔说,“我们就没必要绕什么弯子了。” “你们生育之恩,在当初序舟安排工作的时候,就已经还完。” “钱方面,我们是坚决一分不给的。” “如果你们再一而再再而三地来骚扰,我们只能通过报警来解决。” 他已经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出这段话了。 “等等。”梅月见叶浔都挑明了说,索性也不再装了,她想起自家宝贝儿子说过的话,“我们的赡养费和小志的精神损失费总要给吧。” “当初不明不白地就给我们家小志给辞退了,导致他一直找不到工作,你说这个责任是不是应该让江序舟承担。” “要我说,就应该以最高工资的标准,按月补偿给小志。” 叶浔张了张嘴,最后放弃了。 他记得这件事,当初是自己拦下江承志龌//龊的行为,并当场报了警。 说到底,不算是江序舟的责任。 至于……赡养费。 他倒是忘记了。 “赡养费可以按照一个月1000给你们。”叶浔说,“精神损失费的话,和江序舟无关。” 他掏出钱包,从里面取出五张红色钞票递了过去:“多的没有。” “你打发叫花子呢?”梅月抽走钱。 “差不多。”叶浔合上钱包,扫了眼江勇军和梅月。 他实在找不出这两人与乞丐之间能有什么区别:“补充一句,你宝贝儿子的精神不需要损失费。” “因为他本来就精神不好。” “你算老几,凭什么掺和我们家的事情?”江勇军立刻不高兴起来,“又凭什么骂小志?” “赡养费和你又有什么关系?给多少应该是小舟说的算。” 他一口一个“小舟”听得叶浔极其恼火。 “凭什么……”叶浔从牙齿缝中挤出这三个字,怒火麻痹了大脑,他一时间想不出来该怎么回答。 第123章 “凭他是我的爱人。”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穿来,逐渐靠近“是我的对象。” “凭这些也是他的资产。” 江序舟呼吸急促,说话声音低沉嘶哑,虚得犹如没有落点的羽毛。 叶浔瞪大眼睛,转身看了过去,同时手臂下意识揽住爱人的腰。 “没事的,小浔。”江序舟不动声色地扶了下爱人的小臂,上前一步,拦在叶浔身前,深吸口气,“我已经请律师收集证据,并且提出免除赡养义务的诉求。” “同时,我的遗产已经进行公证。”他偏头轻咳,眉毛微微皱起,缓了缓接着说,“和你们没有半点关系。” “请不要再来医院骚扰我的朋友和爱人。” 江序舟的身形一晃,叶浔立马收紧手臂,他能感受到爱人炽热的体温。 “……你还在发烧!”叶浔压低音量。 “我知道。”江序舟气音回答完,又加重语气对着自己的父母,“这里不会有你们想要的东西。” “自便吧。”他侧过身让出条道。 梅月气急败坏,她原本以为自己迟早能获得一份不菲的遗产,却没想到江序舟居然已经进行了遗产公证,且不留给他们一分钱没有。 “你这白眼狼,当初就应该把你掐死在襁褓里!”她指着江序舟的鼻子骂道,“你不得好死!” “你说什么呢!”叶浔一下火了起来,他侧身挡在爱人面前,拍掉快要戳到江序舟脸上的手。 “……小浔!” “你这个老不死的!”叶浔彻底被怒火冲昏脑袋,此时管不上什么礼貌问题,“赶紧滚,小心下次我见你们一次就揍你们一次。” 梅月走过两人身边时,哼了一声,江勇军则“呸”了一下。 叶浔抬腿就想往两人身上踹,幸好被赶来的程昭林拦下:“哥哥哥,别生气别生气。” “不值得。” 叶浔的胸膛剧烈起伏,久久平息不下来:“叫医生过来……江序舟发烧了。” 他缓了缓,在转头面向爱人时,神色松了下来:“你怎么出来了?难受吗?我抱你回病房休息吧。” “……小浔……” 江序舟的力气耗尽,身体忽然前倾,乌黑的眼睛慢慢涣散,叶浔忙上前抱住,将那人的脑袋搭在自己肩膀,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我在。” “我们回去休息吧。” “……嗯,有空……帮我……去……看看奶奶……”怀里的人应了一声,随后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温热的液体溅到叶浔的脖后。 “江序舟!”叶浔乍然感到恐慌,晃晃怀里的人,“你是不是心脏疼?” 江序舟疼。 他的胸口疼得快要炸开,拼尽全力都呼吸不上一丝空气,呛咳换来的是不断涌出的液体。 他的意识逐渐昏沉,爱人的呼叫声越来越远,熟悉的濒死感却越来越近。 “小……浔。”江序舟动动嘴唇,呼出的只有热气。 他感觉自己可能真的…… 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 不过,也挺好。 在爱人温暖的怀里离去,也挺好。 江序舟支撑不住了,只好放任意识沉溺于黑暗。 叶浔感受怀里人一点点软了下来,身后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以及推床滚动的声音。 他下意识收紧手臂,侧脸蹭着爱人的发尾,泛红的眼睛望向前方的玻璃。 天空很蓝,阳光很刺眼。 可为什么他的眼睛却悄然黯淡下来。 第98章 这段日子总体来说过得安稳,过得舒适,以至于让叶浔产生出一种只要小心一点,谨慎一些,就能平安走到手术前的错觉,也让他快要忘记自己的爱人是一个病人,一个重病的病人—— 一个稍有不慎就会出现生命危险的病人。 叶浔听见身后的声音,在不远处停下,有人试图接过他怀里的江序舟,而他只来得及抽出手托住爱人的脑袋,轻轻放在推床上。 手一抽出,江序舟的头就无力地偏向旁边,洁白的床单沾上鲜红。 他整个人都软绵绵的,仿佛断了线的木偶,毫无半点生命力。 叶浔垂眸。 不知何时,那双乌黑、有光的眼睛紧紧闭上,苍白的皮肤,和青紫微张的嘴唇都被血染红,脖颈上的青筋清晰可见,胸膛起伏逐渐变得缓慢。 他伸出手,颤//抖地去探江序舟的鼻息。 没有凉气吸入,也没有热气呼出。 “江序舟!”叶浔的情绪瞬间紧绷,他的左手搭在推床的护栏,右手死死扣住那人的肩膀,近乎吼道,“江序舟!醒醒!” “……你别吓我!” “醒醒……” “睁开眼再看我一眼吧……” 他跟着推床跑到急救室门前,护士和程昭林一起拦住了他。 “家属不能进去!” “哥,你别进去!” 叶浔被程昭林拽住衣角,才堪堪停下脚步,茫然地看着面前乳白色的大门“嘣——”的合上。 他的爱人再次消失在自己面前。 他的声音被隔绝在生死边缘:“江序舟……别再丢下我了。” “我会害怕的。” 程昭林站在叶浔身旁,良久才从怀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巾,倒了点矿泉水上去:“哥,擦下脖子吧。” “邬翊哥一会儿就到。” 叶浔抬手摸了把脖子,冰凉湿润。 他低下眼睛,盯着掌心里淡淡的红色,沉默许久。 算起来,这应该是江序舟第四次当着自己的面吐血,也是第三次血染在他身上。 吐血量一次比一次多,一次比一次危险。 叶浔也一次比一次害怕,一次比一次惊慌。 他握紧手掌,闭上眼睛,深呼吸几次,才接过程昭林递过来的纸巾,随意擦了擦。 然而,干涸的血迹并不容易擦掉,除非用水冲洗。 就像江序舟一次次晕倒,濒临死亡的样子,深深刻入叶浔的心底,带来的惊怖和不安,是江序舟简单几句都抹不掉的。 除非—— 江序舟病全好了,能和所有健康成年人一样正常生活。 他们能过上正常情侣的日子。 叶浔弯下僵硬的腰,试图从磨砂玻璃望进去,瞧一眼牵挂的人。 不过,牵挂的人叶浔没看见,却看见一位医生却走了出来,他接过护士递过来的几张白纸说:“病人是血栓堵塞肺动脉导致的休克,死亡率大于50%,需要立即进行溶栓治疗。” 叶浔忙回答道:“进行,立刻进行。” “如果效果不理想的话,就需要进行全身溶栓手术,颅内出血或者内脏出血的几率会更大。”医生继续说,“而且,因为病人有基础疾病以及心脏复苏史,即使积极治疗,可能存活率只有50%到70%,还有可能遗留右心功能不全和认知障碍。家属需要做好心理准备。” 叶浔心脏一抽,点了点头:“做,我们做,多少钱都行。” 这个存活率不低,万一江序舟能成功呢? 万一呢? “我们保证一定会尽力抢救,但结果不能保证。”医生递过白纸,“这是特别风险同意书,需要家属签字。” 叶浔压根来不及细瞧内容,就匆匆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当下的时间就代表着江序舟的生命,每拖一秒,他爱人回来的可能性就少一点。 “……尽力就好,尽力就好。谢谢。”叶浔大脑转不过太多弯,语无伦次道,“他也会努力的……” “他——他不会再抛下我的。” “……我爱人他答应过我的……” 只要他不放弃,江序舟也不会放弃的。 一定是这样的。 他身影晃了晃,扶住墙壁甩甩头,再次抬眼看向磨砂玻璃。 什么都没有。 “……哥。”程昭林上前拉住他的衣服,“你没事吧?” 叶浔摆摆手,顺势坐在抢救室门旁的长椅上,痛苦地弯下腰,双手捂住耳朵,头几乎要埋进膝盖之间,脑海里浮现出方才的每一个瞬间。 他不可避免地想,如果自己早一点赶走江勇军和梅月,或者一开始就把他们拉走,不让江序舟听见那些话,是不是…… 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他一个劲地推测,一个劲地去想,可始终都找不到答案。 还有…… 遗产进行过公证是什么意思? 叶浔不可避免地想起江序舟说过的话。 居然……这么早就进行公证了。 大脑渐渐被悲痛占满,所有想法全都散去,空留下一片茫然。 程昭林找不出安慰的理由,只能坐在旁边默默地往叶浔怀里塞了几张纸巾。 时间一分一秒在流逝,叶浔也慢慢松开捂着耳朵的手,目光呆滞地注视着地面的地砖,描绘着地缝。 抢救室的大门实在是太隔音了,他听不见里面传出来的半点声音,更不知道自己的爱人怎么样了。 第124章 一切都是未知数,他说不出是好还是坏。 程昭林坐不住,也学着叶浔刚才的样子,弯腰朝磨砂玻璃里面张望。 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叶浔,情况怎么样了?”邬翊身上的白衬衫起了皱褶,他边说边顺手将打包好的汉堡递给两人,“多少吃点吧,估计要守到后半夜呢。” 他在赶来的路上,已经大致听程昭林讲了相应的情况,那句询问是为了判断叶浔的状态。 程昭林安静地接过汉堡,站在邬翊旁边,垂眸看着叶浔:“哥,吃两口吧。” “你还得陪着江总呢。” 叶浔的眼睛眨了眨,睫毛缓缓抬起来,看向面前的两个人,嘴角好似要扬起,然而又陡然失力落了下去,浅色的眼底满是悲凉和无奈,还有一丝羡慕。 “……真好……”他低声说了两遍,“真好。” 程昭林疑惑地“啊”了一声,看了看汉堡,又看了看叶浔,实在想不出吃个汉堡有什么真好的。 邬翊朝旁边移动一步,答道:“你也会过上的。” “等今年过年,我们四个会在一起吃年夜饭的。” 叶浔紧绷的肩膀松懈下来,抿了抿嘴唇,尝到一丝铁锈味后,才勉强扯出笑容:“……我听江序舟的安排。” 这是一个奢望。 至少对于现在的江序舟和叶浔来说,是这样的。 “我就不吃了。”他推开递到面前的汉堡,“吃不下,想吐。” 心脏传来钝痛,胃一阵一阵地痉挛,他的鼻尖萦绕着食物香味都遮盖不住的消毒水味和血腥味。 邬翊不再坚持,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奶糖放在叶浔的掌心:“那就含一颗,避免低血糖。” “顺便帮序舟这小子消灭一些,太多了。” 叶浔撕开一颗放进嘴里,仰起头抵在墙壁,不再说话。 期间,他调整情绪打电话给聂夏兰,顺便找了个理由让她这几天先别来医院了,而后,就一直坐在长椅上,望着天花板 他开始胡乱地后悔,开始想,当初就应该抓几个平安符塞江序舟衣服里,而不是贴满床头。 说不定离得近些,保佑效果会更加好。 * 后半夜的墨城市下起绵绵细雨,气温降了几度。 叶浔对外面的情况并不知道。 这还是叶温茂发信息告诉他,末了不忘叫他们多添几件衣服,小心感冒。 片刻后,聂夏兰打来视频电话,叶浔躲在楼梯间,见母亲支支吾吾半天,才小心翼翼地问:“你们都还好吧?” “挺好的。”叶浔偏头,清了清嗓子,“你们快睡吧。” 聂夏兰身旁的影子动了动,是叶温茂凑了进来:“有什么事情需要爸爸妈妈帮忙就直接说,不要总想着瞒着我们。” 他没有说两人是被忽然袭来的心慌弄得无法入眠的。 “有些事情,我们比你们更有经验。”叶温茂说,“两个人扛着的事,四个人扛着就不叫事了。” 聂夏兰点点头:“和小江也说一声吧。以后有事情别总自己扛着了。” “一起经历过事情,才叫一家人。” 叶浔挂断电话,肩膀抽了几下,哭得不能自已。 他也想和江序舟说,但是江序舟不理他。 直到晨光攀上地平线,抢救室的大门才再次打开。 叶浔腿一软,踉跄几步,被邬翊扶住。 “溶栓情况不错,比预期要好。”医生摘下口罩说,“可以放心了。” “那他什么时候可以醒?”叶浔迫不及待地问。 医生边签字边说:“病人年轻,代偿能力较强,如果不发生并发症的话,最快要6到12个小时就能醒来。” “不过,目前要去重症监护室进行观察,等病人醒来以后才能进去探望,大概两三天才能转回病房。” 叶浔松口气,谢过医生后,才剥了颗糖塞进嘴里。 “可以去吃点饭了吧?”邬翊扶他坐在椅子上问。 叶浔摇摇头,牛头不对马嘴地说:“我就说他会回来的。” “江序舟不会再对我食言了。” 是的,江序舟不忍心再让爱人难过和担心了。 六个小时后,时间刚到,他便醒了过来。 第99章 叶浔几乎是冲进重症监护室的。 他手一把撑住床头柜,才堪堪停下脚步,坐在床旁边的椅子上喘着气,眼睛却始终低垂,久久不肯抬起。 江序舟又一次被禁锢于狭小的病床。 他眨了眨眼睛,藏在被子下的手缓缓伸出,包裹住叶浔搭在床沿握成拳头的手。 两只冰冷的手,竟无端生出一丝暖意。 “……小浔?” 江序舟叫得很慢,嗓音沙哑,估计是刚刚插呼吸管的原因。 他不敢用力咳嗽清嗓子,生怕一个不小心,又会咳出血来,吓到自己的爱人。 更何况,他也提不起半点力气来咳嗽。 不过,自己说话的声音实在太难听,他自己都不喜欢,所以叫了一声后,索性闭了嘴,唯有大拇指的指腹轻轻摸着叶浔的手指关节。 “……我没事。”叶浔仍然不愿意抬头,闷着声,“没什么事。” “你愿意回来就好……” “我想……想……先缓一下。” 江序舟瞧见爱人的睫毛缓慢地落下,又缓慢地抬起。 “咱爸说天气凉了,让我们多加几件衣服。”叶浔一字一字地说。 说得极其认真。 如果不是以一声呜咽结尾的话,江序舟都快要真的以为叶浔已经习惯自己突然而来的病情了。 他用了点力,握了握面前那人的手。 叶浔闭着眼睛,仰起头许久,又继续讲:“咱妈让你别什么事情都自己扛着了。” “……她说,一个人扛叫做事,咱们四个人扛就不叫事。” “那你呢?”江序舟侧目看过去,没忍住轻声地问,“那你说了什么?” “……我说……”叶浔低下了头,眼睛却没有睁开,“我说……” 他想说的太多了,一下子全部涌在嘴边。 哪一句都想要说出来哪一句却都说不出。 江序舟轻轻“嗯?”了一声,鼓励爱人继续说下去。 “……我想说……” 叶浔深吸口气,睁开眼睛,入目的就是江序舟侧脖颈上的纱布—— 刚刚进行机械溶栓手术的创口。 白得刺眼,和江序舟的嘴唇一样。 可又不完全一样,纱布周围粘了点点血迹。 啪嗒—— 叶浔囿于眼眶的眼泪瞬间滴落,紧接着是第三滴,第四滴…… 越流越猛,越流越凶。 犹如开闸放水般。 “……我说。”他抬起湿漉//漉的眼睛,“……你疼吗?” 情绪是绷不住的。 至少在见到毫无生命力的爱人时,是绷不住的。 江序舟嘴巴动了动,叶浔连忙打断:“不许——不许说不痛。” 怎么可能不痛? 喘不上气不痛吗? 心悸不痛吗? 就这两个词,六个字,摆在叶浔面前就足以让他感到窒息,心如刀割,疼得眼泪直流,身不由己。 结果,亲身体验过的人告诉他,不疼,一点都不疼。 鬼才信! 叶浔脸色极差,眼泪一个劲的往下流,他不愿意去擦,就这样任凭它们落在病床,落在衣服,落在爱人苍白的手背。 江序舟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打麻药了,没想象中那么的难受。” “麻药劲过了呢?”叶浔继续追问,“也不疼吗?” “……还没过呢。” “过了会疼吧。” “……不知道。” 叶浔想尽办法,都无法从江序舟嘴里撬出一个“疼”字。 “哥……疼是可以说出来的。”他反手握住爱人的手,将脸埋了进去,“是可以说给我听的……” “是可以让我知道的。” “虽然……”他被泪水呛咳几声,“虽然,我不是医生。” “但是,我是你的爱人啊。” 他抬起头,脸哭得泛了红,浅蓝色口罩都快变成深蓝色了:“爱人不就是来陪你分担,陪你走下去的人吗?” “为什么总把我丢在一旁,以前是,现在也是。” 叶浔好似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边哭边述说着困扰自己许久难题。 “小浔……”江序舟喊了一声,可瞧见身旁的人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后,只好作罢,“……算了,哭吧。” 叶浔接着说:“你……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 “我怕你出事,怕你难受,怕你……离开我。” 叶浔承认自己之前是挺混//蛋的,想尽办法去欺负一个爱自己如同爱生命的人,不厌其烦地去浇灭他燃起的希望,也冷落他的所有热情和情绪。 他现在知道错了。 第125章 “对不起,小浔。”江序舟说,“这对我来说……好像有点难。” 可他真的不习惯喊疼。 从小到大,一路走来,心脏和关节时不时传来的疼痛,以及突然袭来的窒息和疲倦感都早已让他习惯。 毕竟,有些东西不习惯,是不可能的。 在江序舟尚未上小学的时候,每一次难受都会去找爷爷奶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到最后只能被抱去卫生所吸氧,才能得以缓解。 那时候,他坐在江中腿上,身子软绵绵地靠在爷爷怀里,眼角和睫毛仍沾着水珠,鼻子下面是透明的吸氧管,制氧机不辞辛苦地轰轰运转。 江中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叹口气说,以后是大孩子了,可不能再这样哭了。万一出什么事怎么办呀? 江序舟抬起眼睛,懵懂地听完爷爷的话。 他不明白江中的意思,却听懂了那一声叹息。 他知道,真正爱你的人看见你疼,看见你难受的时候,是会为你揪心,也会想为你分担的。 然而,江序舟不希望在爱自己的人脸上看见愁容。 就像叶浔不愿意看见他逞强那样。 “在我面前……也做不到吗?”叶浔哭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江序舟摇摇头,坦诚道:“会有点难。” “所以,说是可以做到的,对吧?”叶浔胡乱理解道,“那就慢慢来。” “从现在开始吧。” 江序舟没明白叶浔是怎么又绕回来的,只好无奈的将嘴角扬起的角度加大了些。 “……好吧,小浔。”他抿了抿唇,动动手指。 这声卡了很多年的“疼”,最终还是没有出来。 叶浔也没有说话。 直到隔间的玻璃门被敲响,叶浔回过头,望见一个同样穿着防护服,戴着口罩的人站在外面。 从身高和体型来看,完全不可能是程昭林和邬翊,更不可能是护士。 叶浔皱起眉头,脑海里冒出个熟悉的身影,他扭头与江序舟对视一眼,又看向门外,迟迟不叫那声“进”。 不过,显然门外那人也并不打算得到他的许可,因为她已经走到了床尾的地方。 叶浔移动椅子后退一点,双手交叉在胸//前,上下打量面前的人。 防护做得太好了,他只能认出一双眼睛。 一双苍老的眼睛。 “你好?”他嗓子里带着些许沙哑。 来人并没有将目光放在叶浔身上,而是盯着躺在病床上的江序舟。 “小舟,妈妈来看你了。” 声音一出来,叶浔立刻应激般站起身,走到床尾挡住梅月的视线:“他不需要你。” 梅月瞟了眼面前的人,走到床侧,拉过陪护椅正准备坐下。 叶浔踩住椅子腿,稍微用力,踢开陪护椅:“我说了,他已经不需要你了。” 梅月眼疾手快地扶住墙壁,才勉强避免摔跤,她深呼吸几次,无视旁边的叶浔,站在床侧,伸出手想去摸床上那人。 江序舟躲过她的手:“不好意思,我爱人在和您说话。” 语气冰凉,屋内的暖风都融化不了。 梅月眉头拧起,看向叶浔的眼睛变得厌恶:“小舟,不是妈说,和男人在一起……” “你们没有关系了!”叶浔打断她,“别一口一个妈,你是谁的妈,你的心这些年偏向谁,自己有数。” “怎么?”他步步逼近,“现在才发现你的小儿子被你养废了?” “然后,这些都要另一个孩子承担?” “世上没有后悔药,这句话不需要我说吧。” 梅月插不上一句话,后背抵住墙壁,她只能仰望着面前这位自家儿子的爱人,离自己越来越近。 心底莫名感到一阵恐惧。 她感觉这人真的会把自己杀了。 “你们不喜欢他,我喜欢,你们不爱他,我爱他。”叶浔在距离梅月一步的地方停下来,打量一眼,拍拍衣角,冷笑道,“不用怕,靠近你,我都嫌脏。” 他推开玻璃门:“请便吧,以后没必要再来了。” “这里对你们没有意思。” “来了也没有用。” 梅月不动,眼睛一直望向病床,叶浔也望过去。 江序舟看过来,没有说话,鼻下透明的鼻息管,异常的刺眼。 “……看够了吗?”他缓缓开口问,声音如砂纸打磨般沙哑,“这不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只不过很遗憾,我没有死成。” 梅月挪动步子,硬是挤出两滴眼泪:“……小舟,妈妈不是这个意思……” “收回你的鳄鱼眼泪吧。”叶浔冷声道,“滚出去。” 江序舟抬眸看了叶浔一眼,后者立刻噤了声。 “昨天的话,是我没说清楚吗?”他深吸口气,强压下阵阵心悸,“没关系,过两天你就知道了。” 他说的是免除赡养义务的事情,而叶浔想到的是遗嘱公证的事情。 瞬间,叶浔浑身抖了抖,久违的不安感重新涌了上来。 第100章 叶浔立刻急了,但又碍于在梅月面前,不方便将病床上那人薅起来,囚禁于自己怀里,好好询问一番。 他烦躁地骂了声:“不是这个意思,是哪个意思?” “你还想要什么意思?” “钱都给你们,把柏文集团的位置让给你那个金贵的宝贝儿子?”他担心自己说话的声音太大,会吓到爱人脆弱的身体,所以他深吸口气,压低嗓音,“还想要什么?” “要我对象吗?” 叶浔已经完全顾不上什么对待长辈要尊敬的礼节问题了。 这些有什么用? 能保证他对象以后都不会被自己的混//蛋父母欺负,一辈子身体健康,平安喜乐吗? 能堵住面前这女人的胡言乱语和痴心妄想吗? 既然没有用的话,那他就不要了。 人们都说,坏人自有坏人磨,怎么磨了那么多年,都没把这两个混//蛋磨掉。 叶浔想不出答案,于是决定当这个坏人。 反正,他只要江序舟健康、开心就足够了,其他的就都随便吧。 “做你的美梦去吧。”叶浔指了指门外,“滚出去!” 梅月的想法被叶浔赤//裸//裸地摊开,口罩下的脸黑了几分,眼角仍含//着一滴将落未落的泪,但是所包含的情感已然变化。 “小舟,你就这么不喜欢妈妈吗?” 江序舟移开眼睛,叶浔再次接过话:“喜欢?喜欢你干什么?你有什么值得喜欢的?” “是那张诅咒的嘴,还是那颗偏到太平洋的心?” “少给自己脸上贴金,真的太看得起自己了。” 叶浔的嘴跟利刃似的,刀刀往梅月胸口里捅,丝毫不留半点情面。 江序舟等他讲完后,才慢慢开口道:“我人生中前二十八年,从未见过您。” “现在又谈何来的喜欢与不喜欢呢?” 如果他真的正如梅月初次见面时所说,是他们找都没找到的孩子。 或许,他也已经放下心里所有的戒备,坦然接受父母的疼爱。 但是,一切并没有按照这条轨道走。 他也并不是个有父母疼爱的孩子…… 不对,他有。 他有聂夏兰和叶温茂。 他有了叶浔,同样有了个家。 “当年的事……”梅月仍想狡辩。 江序舟淡然接过:“就让它过去吧。” “我累了,请您离开吧。” 梅月的忍耐值几乎耗尽,她深吸几口气:“那小志?” “与我无关。” “你作为哥哥,就应该帮他,以后万一出什么事,你还得靠他。”她说,“妈妈都是为了你好……” 叶浔冷笑几声:“天大的笑话,以后万一出什么事?” “出什么事,能让一坨烂泥做指路标?” 他低头假装沉思片刻后,猛然抬头,故意拉长声音:“哦——除非你们去世。” 江序舟惨白的脸上浮出些许笑意,眼睛弯了起来。 他的对象太会骂人了。 梅月瞬间火了,她一跺脚,手刚抬起来就被叶浔挡住,压了下来。 “怎么?这就生气了?”叶浔皮笑肉不笑地问道,“气量太小了吧,就你这样的态度还想要钱。” “你昨天不也是这样骂我的爱人吗?” “果然,有些话落在自己身上才感觉到疼痛。” 梅月被逼到门外,她侧过身朝屋内大喊:“江序舟!你这个白眼狼!” “早知道就不生你了!” “快点去……” 叶浔一见梅月前脚跨出去,就顺手关了门,门的惯力朝前推了她一下,连带着那个未出口的“死”。 梅月怒气冲天,对着玻璃门还想再吼两句时,就被冲冲赶来的护士请出了重症监护室外。 叶浔透过玻璃心满意足地拍拍手,重新回到椅子上。 第126章 他一如既往地摸了摸江序舟的手,算作摸了木头:“……江序舟。” “小浔。”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不说话。 “你想说什么?”叶浔问道。 江序舟抿了抿嘴唇:“有件事想拜托你。” 这样客套的话一出来,叶浔就感觉他们的距离变得遥不可及。 有点生死离别的意味。 他不自在地提了下口罩:“一家人,说什么拜托不拜托的……” “你想要什么?” 叶浔搭在床沿的小臂收紧。 如果江序舟敢说半句关于遗嘱或者与死亡有关的词,他就立刻伸手堵住这人的嘴巴。 江序舟伸出手,抚在他的小臂上,轻轻揉了揉,声音也很轻:“明天帮我回去看看奶奶。” 他把遗产分成了三部分,一部分给叶浔,一部分给谈惠,一部分留下来做公益。 前者无需担心,他的爱人像一只呲牙哈气的小狗,完全不会被欺负,最后那部分,梅月和江勇军也不敢拿。 就是……谈惠那边。 江序舟望着天花板,久久不说话。 那天,梅月和江勇军肯定看见自己被推去抢救了,所以今天才跑来假惺惺看一眼,施舍些微薄的爱意,目的不言而喻—— 希望改遗嘱。 不过,可能他们千算万算都没想到叶浔会在,会毫不犹豫撕破他们虚假的面具。 兔子逼急了会咬人,狗逼急了还会跳墙。 江勇军一家三口被逼急了,说不定真的会回去找谈惠,守着属于她的那份遗产。 “奶奶?”叶浔怔了一下。 自从江序舟扎根医院后,他们就很少打电话给谈惠,一来是怕她有所察觉而过度担心,二来是实在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去陪老人家闲聊。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心有灵犀的关系,谈惠这段时间也没有给他们打过电话。 “嗯,”江序舟抬了抬眼睛,声音开始染上疲惫,“我怕他们回去找她。” 叶浔应了下来。 江序舟深吸口气,提了精神:“你——前面想说什么?” 方才一打岔,叶浔就忘记自己准备兴师问罪这件事了,反而先侧头“呸呸呸”了三下:“王//八蛋说的话不听,不管用。” 困倦正步步袭来,江序舟半阖着眼睛,说话近乎睡梦般的呢//喃:“嗯……小浔的话最管用啦。” “那……你要不要听我的话?”叶浔捏了捏江序舟的耳垂。 凉凉的,很软。 人们都说,耳垂大的人有福气。 叶浔想,他多捏捏,江序舟的福气是不是会来? “嗯——”江序舟被弄的有点痒,轻轻笑出了声,“听——” “你想说什么?”他努力提起些许力气,偏向爱人的方向。 但是,他还是太困太累了,刚接受完倒霉父母的骚扰,又迎来病情的折磨,真的提不起太多精气神,以至于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接近于气音。 叶浔也看出他的困意,索性收了调皮的手,想了想:“我想说——” “你永远别离开我……也别想着离开我……” “多久都要坚持下来。” “如果一定要走的话,我希望你在我后面。” 江序舟一辈子都在为叶浔遮风挡雨,保驾护航,每条爱人要走的路,都先由他探过,处理过荆棘,保证一切安全才肯放人。 如果一定会走死亡这条路的话,叶浔想为江序舟探一次。 也想先到奈何桥边等他。 “好不好……” “哥?” 叶浔撑着脑袋看向自己的爱人。 后者没有回话—— 他睡着了。 叶浔起身掖好被子,嘴唇碰了碰江序舟的额头,走了出去。 * 叶浔记挂着江序舟的话,走到楼下的小花园,拨通了谈惠的电话。 他不是不愿意跑一趟回去,只是觉得没必要,况且他心里仍牵挂着重症监护室里面的那个人。 医生也和他说过,这几天属于危险期,关乎于肺栓塞是否会复发,病人是否会进一步出现病情恶化。 叶浔想等这几天过去了,等江序舟转回普通病房后,自己再抽一天的时间跑一趟,如果爱人同意的话,他可以将谈惠接过来。 这样,手术室外等待江序舟的人就会又多一个。 也多一份希望。 到时候手术室外,就会有六个人等着江序舟出来。 他垂头笑了笑,心里仿佛多安心几分。 电话铃声响了很久,叶浔估计谈惠的手机可能丢在屋内,而她说不定正搬着板凳坐在村口聊天。 他等了一会儿,再次打去电话。 这次,电话响了三声就响通,刚出口的是一个很轻的男声,叶浔听得模糊,也没有过多在意。 也许,是别人吧。 “奶奶?”他叫道。 过了两秒,谈惠的声音才传过来:“……小浔?” “你最近……怎么样?” 她的嗓音变得沙哑,叶浔的眉毛拧在一起:“我挺好的,您声音怎么了?” “我……” “咣当——” 谈惠刚开口,电话那头就有什么东西打翻在地,打断了她的话。 随后,叶浔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以及谈惠带点笑意的说话声:“没——没什么。” “我也挺好的,就是最近降温了……我有点感冒。” 好似为了验证这句话般,叶浔身后悄然挂起一阵冷风,吹得他打了个寒战,下意识裹紧衣服:“最近是挺冷的,您记得多加点衣服。” “衣服够吗?要不要给您再买几件,带……” 谈惠那边又传来一些声音,她打断了叶浔的话:“小浔,不用破费,都够的。” 叶浔察觉出一丝不对劲,眉头拧得更紧了:“奶奶,你那边什么声音?还有别人在家吗?” “我给你打个视频吧。” “现在不行。”谈惠顿了一下,“家里闹老鼠了,我得先处理。” 话音刚落,她便利索地挂断电话。 这是谈惠第一次拒绝打视频,也是第一次那么快速的挂断叶浔的电话。 第101章 天空不知道何时开始下起淋淋沥沥的小雨,微凉的夜风吹过时,叶浔抬起头。 雨滴不算大,却极密,落在身上竟然有些许针扎似的疼痛;风中隐隐传来土腥味与汽车尾气混杂的味道,心底莫名浮现出焦灼不安。 叶浔沉思许久,终究不放心,打电话给江序舟之前的司机小陈,拜托他明早回谈惠家看一眼,如果方便的话,就将她安顿回山河府。 随后,他回了趟山河府,找保洁公司过来打扫卫生。 山河府窗外望过去是连绵不断的山脉,净化过的空气好闻许多。 他双臂搭在护栏,眼睛望向面前的漆黑,深深吸口气,又连同体内的烦闷缓缓吐//出。 身后是温暖的灯光,面前是漆黑一片的山野,耳边传来模糊不清的碗筷碰撞声。 叶浔抬手扫了眼手表—— 原来已经到了吃晚饭的点。 然而,没有人做好饭等他,也没有人催他。 他回过身,手肘搭在护栏上,目光落进屋内。 虽然灯光很温暖,但是房里却是空荡荡的。 以及,他的心脏。 牵挂的人在医院,这里什么都没有。 他垂头抽了抽嘴角,这时候居然感觉医院比这里更像一个家。 门铃响了,叶浔走去开门,简单交代打扫的地方后,下楼去超市买了点菜和日常用品,回来摆好。 而后,他随手拉来一张椅子,坐在阳台上,给邬翊打去电话。 铃声响了两声,邬翊接通。 “我要看江序舟。”叶浔直接摆明自己的需求。 他算着时间,现在探望的点还没过,邬翊和程昭林被他提前叫来,守在重症监护室门口。 叶浔不相信,邬翊会不进去看江序舟,也不相信他会不带手机进去。 看一眼视频,叶浔也就心满意足了。 “……你不是刚出来吗?”电话那头传来关门声。 叶浔扫一眼手表:“什么刚出来,我离开一小时了。” “一小时你就受不了了?”邬翊有些无语,“我还在停车场呢。” “你等会儿吧。” 叶浔把手机丢到身侧,仰头叹口气。 他真的好想好想江序舟,好想好想和他永远在一起。 之前,能在一起过日子的时候,他没有好好珍惜,总是一个劲往爱人心窝里扎,狠话全都甩出来。 现在,好不容易心在一起了,疾病又成为堵在两人之间的大山。 怎么跨都跨不过去。 他余光注意到屋内。 保洁公司派了好几个人一起来,屋内有条不紊地打扫着卫生,让这个冷冰冰的房子,慢慢恢复生机。 至少,看上去能住人了。 第127章 叶浔感受到困意。 他心里的那根弦绷太紧,精力消耗过大,体力有些跟不上。 手机里,邬翊接连发来三个视频,前两个是重症监护室各个角落的汇报情况,后一个是病床上熟睡的人。 叶浔看着视频里的江序舟,扬起了嘴角,他扶着阳台门起身,走到卧室的衣柜前,翻出一套爱人的衣服,又重新坐回椅子上,靠着阳台玻璃,迷迷糊糊睡着。 雨滴倾斜而下,落了几滴在他额头,丢在耳旁的手机反复播放着江序舟的视频。 安静微凉的晚风中,响起令人安心的稳定的仪器声。 一//夜好梦。 * 与此同时,距离墨城市五十多公里的乡下。 谈惠放下手机,回头瞧了眼厨房门,又小心地碰碰脖子上的纱布,叹口气。 屋外乍然传来轻笑:“打完电话了?” “有没有问问你的舟舟什么时候死啊?” 谈惠不做声,沉默地低头处理手里的碗筷。 方才,她有那么一瞬间的冲动想让叶浔过来,带她离开这个恐怖的地方。 然而,老房子隔音不好,她说什么外面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再加上江序舟的情况不好。 她能想到,目前肯定有一堆事情压//在叶浔身上,自己不去打扰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他怕江承志发起疯来,会将她捅死。 恐惧过大,以至于求救的声音都发不出去。 屋外陡然响起敲门声,到后面那人不耐烦地踹了踹厨房门。 第一脚门抖了抖,谈惠下意识朝墙角缩去。 第二脚门锁掉落在地,突然的声音吓得谈惠浑身颤//抖。 江承志站在门前。 她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望向面前所谓的小孙子,发紧的嗓子久久挤不出一句话。 江承志眯起眼睛,扫一圈屋内,注意到墙角的谈惠,裂开嘴角,步步走近:“奶奶,你们谈的怎么样呀?” 谈惠的后背紧紧靠到墙壁,冷汗疯狂往下流,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自身的重量,膝盖慢慢弯曲。 “……你滚!” 她的声音不大,但江承志却听见了,他歪了歪头:“你以为我就想回来了吗?” “要不是你大孙子迟迟不死,我用得着回……”他抬头扫一圈屋内,冷笑一声,“回你这鸟不拉屎的破烂地方吗?” 他一辈子都生活在墨城市里,从未见过谈惠江中,也从未回到过村里。 从小锦衣玉食的小霸王,怎么可能看得上穷乡僻壤的老房子。 顺带看不上面前这个从未听说过的奶奶。 他对这里简直就是厌恶至极,只想尽快逃离。 但奈何他的哥哥迟迟不死,遗产迟迟出不来,自家的房子又被父母私自抵押给了高利贷。 不然,他压根不会踏足这个破地方。 在此之前,是江勇军用上山去祭拜江中的借口,骗江承志回来的。 但是,当他们停在老房子前,江承志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一切。 江勇军进屋放了行李,正准备出门前,江承志推开了他:“死人有什么好看的?” “人都死那么多年,早都化成灰了。你现在才想着来看。” “买假//钱还不如把真钱留下来花活人身上。” 谈惠坐在屋内,冷漠地打量面前这个二十多年未见的孙子,听见那番不敬的话后,生气地拍了下桌子:“江承志,你怎么说话的!” 没成想,江承志快步冲上前,比她还用力地拍下桌子。 脆弱不堪的桌子,不受重负地嘎吱响了一声。 江承志伸手指着谈惠的鼻子骂道:“实话实说都不行吗?” 谈惠吵不过他,只能拍开面前的手,转头对着旁边的儿子:“江勇军,管管你儿子。” 然而,江勇军没有劝下江承志,而是对谈惠说:“妈,咱不闹了。小志不想去就不去了,让他留下来陪陪您吧。” “我不需要他陪,我要的至始至终都是我的舟舟,舟舟来陪我。” “妈——”江勇军声音染上无奈,“咱们别闹了,好吧?” “小舟这孩子……本就不长命,以后主要还得靠小志照顾您。” “与其将感情花费在一个短命鬼身上,不如花在唯一的亲孙子。” 谈惠一听江勇军开口就是诅咒江序舟,心里的火气直冲大脑,拿起桌子上的筷子,抽向自己的龟儿子:“呸呸呸,说什么胡话!叫什么小舟!你怎么好意思说出这样的话!” “这个孙子我不认!我只认我的舟舟!” “收回你的屁话!” 江承志看着自家的闹剧,弯腰笑了好一阵子,都快钻进饭桌下,眼角笑出眼泪。 江勇军和谈惠同时望向他,他才勉强坐直身子,手抱着自己的肚子,掐着嗓子学谈惠说话:“我只要我的舟舟——” 他又笑了一会儿,猛然严肃:“你的舟舟都快死了,你却还被蒙在鼓里。” “……你胡说!”谈惠高声反驳,嗓音却有点发//抖,“不可能!” 她知道,江序舟的身体,即使做了心脏手术,也会有别的风险。 不过,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现在又有叶浔在身旁陪伴,应该不会出现什么特别大的问题。 更不可能出现江承志说的情况。 “他是你哥,你就这么咒他?”谈惠举起筷子就像向刚才一样抽过去,却被江勇军拦下。 “别打孩子。” “……那天,我和小月去找小舟。” 他被谈惠踹了一脚,堪堪改口:“……大儿子。” “他突发疾病被送进抢救室,当时满床满衣服都是血,被推走的时候,胸膛几乎没有起伏。” 江勇军瞧了眼谈惠,把人拉到墙角:“妈,您也是当医生的,你想看,人身上能有多少血啊?” “就……”他抿了抿嘴唇,“他那个出血量,几乎是无力回天。” “而且,他前段时间遭遇车祸,心脏病没纠正过来,引起并发症。” “在icu都躺了那么久。” “这次,不知道又是什么并发症。” 江勇军佯装叹口气:“可能,他真的是命数已尽。” 谈惠从未听说过这些事,她当真相信江序舟一直在忙工作,忙到脚不沾地,忙到没空回来。 可是,她没想过,江序舟快要给自己忙死了。 他们祖孙两差一点,就差一点…… 就要阴阳两隔。 江勇军看了眼在餐桌前掏出手机开始打游戏的江承志说:“我承认,江序舟确实比江承志好,比他更加优秀,比他有钱。” “但是妈,再优秀有什么用?赚下来的钱都不给自家人花,全留给另一个男的。” 他不能理解一个男人是怎么喜欢上另一个男人。 他完全想象不出来两个男人应该怎么过日子,怎么生活,再仔细想想,他就感到恶心,想吐,厌恶之情油然而生。 “您不觉得他心理不正常吗?”江勇军压低音量,“小志虽然调皮点,但是至少不喜欢男的,心理健康,身体也是。” “他只是现在还小,您多包容包容,再怎么说也都算您的孙子。” 她瞧了眼儿子,又瞧了眼孙子,提起力气想要反驳,又觉得两人冥顽不灵,说多少也没用:“你去看你爸吧。” 她想江承志再怎么难缠,再怎么野蛮,都毕竟存有血缘关系,都毕竟属于她的孙子。 换种角度说,会有孙子会对奶奶动手的,如果真要这样,她掐着鼻子忍耐着远离就好。 只要离得够远,熬得够久,熬到叶承志不耐烦的时候,就可以切断他们之间的联系。 不过,这一切想法都在午饭的时候得到了否认。 第102章 午饭时间,谈惠刚把煲好的汤端上饭桌,前脚正准备离开,后脚就被滚烫的汤汁撒了一腿。 她愣一会儿,慢慢感觉烫伤的地方如同有密密麻麻的蚂蚁往上爬,很痒也很疼。 “什么破玩意?”江承志不耐烦的“啧”了一声,抽张纸擦拭着手上残留的液体,“给我换一个。” 谈惠倒吸口凉气,忍下腿上的疼痛后,冷冷开口:“爱吃不吃。” “家里没有别的东西了。” 江承志不信,起身又将屋子翻了一遍。 当他第一天到这里时,他就翻找过一次,拿走了谈惠的存折。 今天是第二天,现在也是第二次。 “什么都没有了,该拿的你都拿了!” 江承志拿起桌子上的手机,上下掂量观察:“这个应该能值不少钱吧?” 手机是前一次江序舟回来时送给谈惠的,她一直小心翼翼呵护着,膜都巴不得多贴几层,手机壳都要买个翻盖的,说什么保护屏幕。 “还给我!”谈惠一时间忘记方才的疼痛,冲上前想去抢,“不可以!” 叶承志个子比谈惠高了一个头,他手一挥,就躲过奶奶的抢夺的姿势。 第128章 他抬手用力推了谈惠一把:“什么不可以?这有什么不可以?” “一个破手机,多少能换点。” 一部分换几箱酒,一部分还点钱,也不算差。 他居高临下地打量瘫坐在面前的奶奶。 谈惠年纪大了,平日里叶浔和江序舟回来都尽量避免她干太多活,甚至改造老房子时,还专门请设计师进行适老化设计—— 就是害怕她不小心摔跤。 谈惠当时大手一挥,觉得自己除了上下山容易体力不支外,其他时间仍然老当益壮,去任何地方可以健步如飞。 直到现在被人推到在地,刺痛从尾椎骨蔓延,一直席卷大脑,双腿无论怎么用力,都无法站起来。 她仰起头,看着面前的人弯下腰,嬉笑着说:“奶奶,何必呢?” 一辈子无所畏惧的谈惠,第一次对一个亲人,对一个孙子,产生了恐惧。 大概是因为江承志的笑容达不到眼底,那双与江序舟极其相似的眼睛,深不见底,冰冷刺骨。 仿佛下一秒就真的会拿起刀,将她捅成筛子。 谈惠往后挪了一点,下一秒一双手狠狠按住她的肩膀。 用力之深,犹如要将骨头掰断,揉碎般。 江承志凑近她的耳旁,低声说道:“别害怕,等你的舟舟什么时候死了,我们就什么时候离开。” “当然前提是,你把短命鬼的钱给我,往后的日子我们就可以当做从未见过。” “就像以前一样。” “如果你不给的话……” 他冷笑一声,抬手拿起桌子上的水果刀,轻轻划了一下谈惠的脖子,丝丝鲜血渗出。 “不给的话,这道口子将会更加深。” 谈惠恐惧慢慢升高,她不敢动了,只能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人直起身,笑着走到餐桌前:“重新做点下酒菜吧。” 说完他拿起酒杯一口一口地喝完。 谈惠咬牙站起,一瘸一拐地重新走回厨房。 * 冷风夹杂着雨滴,粗暴地砸在阳台那人的头发、额角、眼睛。 叶浔倒吸口凉气,揉揉脑袋,坐了起来。 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转为倾盆大雨,屋内的清洁人员已经打扫干净,关门离去,暖黄//色的灯光笼罩着皮质的沙发。 恍惚间,他仿佛看见一个瘦高的身影,穿着浅灰色的睡衣,膝头放着本摊开的书,那人目光扫完面前的一页,才慢慢抬起头看向他。 乌黑的眼睛一如往日般明亮,甚至更加充满生机与活力。 嘴唇不再是骇人的青紫,皮肤带有血色。 叶浔不敢眨眼,也不敢出声,任凭雨滴打湿他的脸颊—— 甚至……眼睛。 他不知道这是梦还是遥遥无期的未来。 上一次爱人咯血后,叶浔才再一次认识到病魔的可怕。 医生告诉他,江序舟的情况不算特别乐观,随时都可能存在危险。 毕竟,关乎于心脏的事情,没有谁能说得准。 他静静地看着,希望把眼前的一幕是真实的,自己走过去就能进入爱人的怀抱,感受到温暖的体温,听见正常跳动的心脏。 “江序舟”也静静地看着他,嘴角扬起,眼里含笑。 叶浔看得认真,以至于将窗外噼里啪啦的雨滴声都忽视得一干二净,耳旁唯独留下手机视频里安稳的仪器声音。 如果眼睛不发酸干涩的话,或许他可以一直盯着面前的人看下去。 他没忍住眨了眨眼,再次睁开时,面前的江序舟恍然消失,余下那盏昏黄的落地灯,和空无一人的房子。 叶浔拿出手机,看了眼手机。 早上五点,并不是探望的时间段。 他边发信息询问邬翊的情况,边进洗手间冲了澡,顺手又去江序舟的衣柜里拿了合身的衣服穿上,赶往医院。 路上的雨很大,无法看清道路,前方的车灯变得模糊,像极了除夕夜空里绽放的烟花。 绚烂,又转瞬即逝。 叶浔打开双闪,悠悠地跟在前车后面,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方向盘,潮湿的气息从半开的窗户滑进来,与衣服上淡淡的水生香味混合,脑海里满是方才挥散不去的画面。 “江、序、舟。”每念一个字,他的手就敲了一下。 念完,他又缓缓叹了口气。 大雨加早高峰,等叶浔到达医院楼下的停车场时,已经是接近于九点钟。 程昭林打着伞下来找他。 “江总昨晚情况挺好的,没发生什么事情。”程昭林汇报工作般说,“目前在输营养液,医生说需要看后续的情况再确定什么时候进食。” “……嗯。”叶浔应了。 这也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事情。 更何况,他已经经历过很多遍。 “对了……”程昭林收了伞,和叶浔走进医院大门。 一个抖走伞面的水珠,一个拍落肩头的水珠。 “江总昨天睡醒问邬翊哥,你去哪里了。” 闻言,叶浔动作一顿,心里乍然浮起一阵暖意。 江序舟睡醒第一个想的是他哎。 不过……昨天不告而别的人好像是自己。 爱人起来不见他的踪影问一下,貌似也挺正常的。 “然后邬翊哥说,你回家了。”程昭林没抬头,也就没有注意到身旁的叶浔脸上露出的浅笑。 “后来,他还说了什么?”叶浔继续追问。 程昭林挠挠头,回忆了片刻,就在旁边这人的期望值达到顶峰时,如实回答:“不记得了。” 叶浔默默加快脚步:“……” 他现在巴不得立刻就见到江序舟,趴在床沿,听爱人讲昨天没有讲完的话,以及简单说说谈惠的情况。 步伐越走越快,他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程昭林已经从快步变成了小跑,再到后来实在受不了的慢慢步行。 叶浔走出电梯门时,探望时间刚好到,重症监护室的大门一开,许多家属都站起来,窝在手里的手机振动几下,是邬翊发来的信息。 他望向唯一坐在长椅上的身影,走上前拍了拍那人的肩膀:“我进去了。” 重症监护室的走廊太长了,长到叶浔的耐心近乎于耗尽,才堪堪走到病房门口,与那双漆黑熟悉的眼睛对视。 “……小浔。”江序舟力气依然不足,说出来的话比气音重不了多少,扬起的尾音暴露出他内心的喜悦,“你来了?” “嗯,我来啦。”叶浔走到陪护椅坐下,双臂交叉搭在拉起的护栏,脑袋垫在手臂,歪着脖子看病床上的人,“昨天你睡着我就回去了。” 他笑了笑,开玩笑似的逗那人:“听说,你昨天找我?” 江序舟也笑着应了一声。 “我昨天给奶奶打电话了。”叶浔自然知道江序舟除了想自己这个人的同时,还想着昨天拜托的事,“她没什么事,就是老房子闹老鼠了。” “闹老鼠?”江序舟重复后面这三个字,“怎么会?” 谈惠特别的爱干净,垃圾从来不会过夜,每次做完饭都会及时打扫卫生,定时杀虫。 江序舟长那么大,在老房子遇到老鼠的次数屈指可数。 而且,现在接近冬天。 叶浔摇摇头,拿出手机翻到早晨小陈发过来的视频和信息,给爱人看。 司机一早就买好东西去了谈惠家,给房子录了视频—— 家里如往日般干净,没有半点别人生活过的痕迹。 至于谈惠,她的声音在视频里出现,人却不愿意露面。 江序舟仍然不安,他皱着眉。 叶浔看着爱人的样子陷入了纠结,他在想要不要现在打个视频给谈惠,借着江序舟病情的名义,让她来趟医院。 这样,床上这位病人才能安心养病。 只是……需要征求下江序舟的建议。 他没想到,爱人答应得很快,甚至没有过多地考虑便答应下来。 叶浔边伸手给江序舟拉好被子,遮盖住胸口贴的电极片边打通了视频电话。 江序舟则咬了几下嘴唇,让血色恢复些许。 至少,看上去不会吓着奶奶。 铃声在空荡的屋内响了许久,屏幕显示出“暂时无法拨通”之后,手机屏幕里陡然出现谈惠的小半张脸。 从背景来看,她应该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 “奶奶。” 叶浔先叫了一声,表明来意,等到江序舟调整好状态,他才把摄像头转向病床,自己则将脑袋搭在床沿,一起看向屏幕。 谈惠在见到江序舟的那一刻,眼圈都红了,声音止不住地抖动:“……舟舟。” “……怎么变成这样了?” “疼不疼啊?怎么会这样?” “不是说做完心脏手术就能好的吗?不是说以后都不会难受的吗?” “怎么现在又进医院了?” “……还不和奶奶说。” 第129章 “什么时候学会骗奶奶的?” …… 一连串的发问,让江序舟刚提起来的力气,又泄了下去。 叶浔听见声音,伸出另一只手捏了捏他的耳垂,凑近打趣道:“骗子。” “……骗我还骗奶奶。” 江序舟动了动脑袋,用脸蹭了蹭爱人的手,沉默地接受着两人的委屈。 谈惠越说越激动,手抖了一下,摄像头照到侧颈。 虽然画面转瞬即逝,但还是落入了江序舟的眼睛,他提起些许力气:“奶奶,你脖子怎么了?” 第103章 江序舟的声音极弱,谈惠旁边又太吵,她压根没有听见孙子说了什么。 叶浔却听见了。 他收了捏着江序舟的手,凑上前,替江序舟说出刚才的话。 谈惠明显一愣,脸避开摄像头,含糊不清道:“没什么。” “就是早上起来下地的时候,被树枝挂了一下。” 她支支吾吾地找了个借口敷衍过去,原本想要求救的话再一次卡在喉咙。 “奶奶?”叶浔说,“摄像头歪了。” “我再看看伤口,太深的话,我回去接你上来检查一下。” 谈惠小心翼翼地瞄了眼手机后面的江承志,见他点了下头,才敢把摄像头摆正,侧了侧脖子,露出伤口。 叶浔的脸迅速占了一半,江序舟默默朝旁边挪了点。 “这是树枝刮的?”叶浔惊呼。 他偏头看看身旁的人,又看看屏幕。 江序舟同样不相信。 谈惠侧过头,偏开摄像头,岔开话题:“舟舟,你现在怎么样?” “什么时候能出院?” 叶浔将话筒靠近江序舟嘴边。 “挺好的,过两天就能出院了。”江序舟有气无力道,“屋里哪里闹老鼠呀?” 谈惠又抬眼瞄了旁边一眼:“厨房。” “不过,我昨天买了粘鼠板,已经解决,不用看了。” “……看了也帮不上忙,你先顾好自己吧。” 江序舟咬着嘴唇,想了会儿:“奶奶,我想看下小时候种的树,现在多高了?” 他刚会走路那年,江中带着他在自家院子种下棵小树。 江中拍着正在浇水的小江序舟的肩膀说:“舟舟以后也要长成一棵大树,给爱的人遮阳哦。” 小江序舟仰起脑袋,简单的动作已经让嘴唇泛起青紫,他咬了咬嘴唇,接着张开嘴大口地喘着气。 那时候,他就在想,自己要多久才能长大成一棵茁壮的大树。 不过,现在或许就是答案。 “树都长高咯,还在院子里呢。”谈惠看了眼朝自己走来的江承志,佯装轻松道,“你要想看的话,奶奶带你去看。” 江承志双手抱胸,斜靠在饭桌上,歪着脑袋,凶狠的眼睛盯着谈惠起身,走向院子。 他也跟着走了上去,躲在门框。 一个摄像头照不到的地方。 手机视频的声音隐隐传来。 “奶奶,我看不见,你点一下手机旁边的反转按钮。” “现在呢?” “能看见了。” 江承志看着远处的谈惠站在树的不远处,边由上到下扫了一遍,边给手机那边的人回忆起以往的点点滴滴。 时不时会轻轻笑一声,温柔缓慢的声音散于风中,眉目扬起。 真的……很像一副将要生死离别的样子。 他不屑一顾地“哼”了声,等到谈惠转头过来时,才缩回屋内。 谈惠又坐回门口的小板凳,手机背对着餐桌。 江承志进了旁边江序舟的房间。 “舟舟,奶奶这边一切都好,别太担心。”谈惠余光扫见面前的小孙子走了,边说边反转了摄像头,照到门口的鞋柜,“等病养好了,再回来看奶奶。” “我短期内就先不过去添乱了。” 她照的时间不长,却能让叶浔和江序舟立刻清晰地看见角落里有一双不属于谈惠的男士鞋子。 是江承志的,还是江勇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谈惠在向他们求救。 这是一条求救信息。 江序舟和叶浔对视一眼,简单应了几句后,挂断视频电话。 两人沉默许久,寂静的室内只有仪器和制氧机有规律的轰鸣声。 “……小浔。”江序舟乍然开口。 叶浔点点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等明天我回去一趟,给奶奶带过来。” 江序舟“嗯”了声,咬住嘴唇,脑海中挥散不去的是谈惠脖子上清晰可见的划痕。 无论是从深度,还是力度来说,绝对不可能是树枝刮伤的。 更加像是人为的。 而且很有可能是他的疯子弟弟。 江承志为了钱真的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叶浔伸手碰了碰江序舟的下巴:“别咬。” 牙齿离开,干涸的嘴唇渗出丝丝鲜血。 “咬出血了。”他用一次性杯子接了点温水,又用棉签湿润嘴唇。 棉签很快染上红色。 “我会回去的。”叶浔把滑下去的被子拉起来,“你就负责在病房里等我和奶奶一起回来。” “我们保证回来。” 江序舟笑了笑,抬手握住爱人的指尖:“还要毫发无损地回来。” 叶浔开玩笑地摇摇头:“这可不一定,毕竟我会掉发的。” 江序舟的眉毛弯了弯:“让邬翊陪着你去,或者昭林。” “多叫几个人一起去,安全点。” 江承志犹如一颗随时会爆炸的炸//弹,谁都不能预判到他会做出什么危险的行为。 所以,谨慎为好,多一个人,多一份安心。 叶浔应下:“我还是叫昭林一起去吧。” 他和邬翊和不来。 “让邬翊留下来陪你。”他把棉签折断,丢进一旁的垃圾桶,“他话多,病房里能热闹点儿。” 江序舟的眼睛紧紧跟随叶浔的动作,看着他在屋内转一圈,又回到陪护椅。 “怎么了?”叶浔拉近陪护椅,把头搭在床沿,挑挑眉毛,“怎么一直看着我呀?” “舍不得我?” 江序舟眨眨眼睛:“……小浔,谢谢你。” 叶浔动作一顿,收起笑容,睫毛落下,好半天才抬起来:“……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谢谢。” 他不可避免地再一次想起之前发生的种种事情,江序舟为自己付出了那么多,却都没得到一声“谢谢”,而自己只是做了件应该做的事情,却得到了江序舟的两声“谢谢”。 心脏抽痛一瞬,他又凑近了些,把脸贴紧江序舟的手臂。 也许是空调制暖给力,又也许是被子太厚,让他能顺利地感受到江序舟温热的体温。 舒服,安心。 叶浔有那么一恍惚,一冲动—— 他想爬上病床,窝进江序舟怀里,静静感受爱人温暖的体温,感受爱人匀速平缓的呼吸,以及强有力的心跳,最后在这种安心中缓缓睡去。 就像每一个正常情侣平常晚间睡觉时那样。 “江序舟……”他闷闷开口,“我发现,我也想回家了。” 今年后半年,他差不多有两三个月都在病房里度过,心情犹如坐过山车般一波三折,迟迟落不下来;在重症监护室门口,总能听见家属们压抑或嚎啕的哭声;一呼一吸间满是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 算不上难闻,但是绝对不好闻。 叶浔不愿意在这里待了,他想带江序舟回家,他也不愿意见到让爱人不开心的人,他想将这些烦心事和讨厌的人,全部打包丢走。 丢得远远的,清理干净。 最后,留一方干净的天地住进去,依偎在对象身旁,安静地过完余生。 他意犹未尽地用头发蹭蹭爱人的手臂。 明天回谈惠家,他就见不到江序舟了。 至少,明天是不可能的。 不如趁现在多依赖一会儿,提前解解思念之苦。 江序舟也看出叶浔的想法,柔声哄道:“快了吧……应该。” “等你回来,我应该就能做手术了。” 他想了想大致的时间安排:“今年过年应该可以一起过。” 叶浔仰起头,摸//摸爱人手臂上留下的自己头发的印子,又摸//摸自己的脑袋:“……再早点出院。” “想提前吃烧烤?”江序舟逗他。 叶浔乐了,摇摇头:“要买年货呀。” 他歪着脑袋想一会儿:“还得装饰家里面。” “我们久别重逢的第一年一定要好好过。” 甚至要记录下来。 记录他们重新在一起,记录江序舟的重生,记录正在经历的幸福生活。 叶浔详细举例出要买的东西,要做的事情。 如果他现在面前有一本笔记本的话,恐怕已经写满了计划。 江序舟不擅长对未来没有把握的事情做假设,不过,见到爱人眉飞色舞的样子,和语气里难以抑制的兴奋时,他的嘴角同样控制不住的往上扬起。 第130章 “所以,”叶浔总结道,“你要好好撑下去,好好养身体。” “等我回来,就一起回家,一起过年。” 江序舟应了下来,并且尝试顺着叶浔的描述,简单想了想两个月后的画面。 临海府上次那么热闹,还是在四年前他们吵架那次。 时过境迁,一切都变了。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 他看着叶浔直起腰,活动活动胳膊,站了起来。 随后,一个炽热的吻就落到他的额角。 江序舟愣了片刻,尚未回过神的时候,那双唇便已经私自移到耳垂,接着是眼睛,最后是唇角。 “……小狗。”江序舟抬眸看着脑袋重新搭回床沿边,气喘吁吁的叶浔,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叶浔缓慢地,一字一句地说:“再保证一遍吧,哥。” “我想再听一遍你的保证。” 保证以后都会陪自己,保证不管发生什么都坚持下去,保证不会再一个人走完接下来的路。 “……保证?”江序舟的耳垂泛起红润,旁边仪器显示的心率直涨,他深呼吸好几次,才堪堪平静下来。 “嗯,保证不离开我。” 得了保证,叶浔便能安心下来。 江序舟没有着急回答,而是目光灼灼地盯着叶浔。 叶浔却不敢看江序舟,而是悄悄移开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搅着爱人的刘海。 他的脑子乱糟糟,心也随着时间流逝而一点点悬起,呼吸却因为方才的冲动而变得极其沉重,重到甚至能清晰听见胸腔里的心跳声。 “……哥。” “凑近点。” 两人同时说话。 叶浔呆呆地眨眨眼睛,听话地将耳朵凑到床上那人的嘴前,手自然地垂了下来。 江序舟顶着几个打了圈的刘海,嘴唇贴上叶浔同样染血似的耳尖:“我保证会等你回来。” “保证……永远和你在一起。” “小浔,”他顿了顿,略有担忧道,“明天千万要注意安全,别冲动,有事情就报警。” “一定……要保证自己的安全。” “我们……后天见。” 叶浔一偏头,脸就埋进江序舟的脖子,等到消毒水味彻底浸//透自己每一次细胞后,才依依不舍道:“……后天见。” 第104章 第二天一早,叶浔和程昭林便回了谈惠家。 程昭林开的车,叶浔窝在副驾。 昨晚他固执地守在重症监护室门口,一//夜未眠。 按照医生之前手术前所说,今天江序舟应该可以转回普通病房,叶浔抱着一丝幻想,想在离开前再看一眼自己的爱人。 然而,当他好不容易等到医生上班查完房,可以追上去询问时,得到的消息却是江序舟有一项检查没有达标,仍需要在icu里面继续观察一段时间。 叶浔不可察觉地失落下来。 看来,他今天确确实实是见不到江序舟了。 所以一上车,把导航一开丢给程昭林后,自己就倒在副驾上,边调整情绪,边给江序舟的手机发语音。 虽然目前江序舟看不了手机,但是迟早会看到的。 至于那两个小玩//偶,叶浔已经将它们当做吉祥物,挂在普通病房的病床旁边,之前事发突然,他没想起来,今天离开前又忘记带出来交给邬翊带进去。 不过,也没多大关系,反正今天晚上就能回去,明天就能再次见到江序舟了,叶浔自我安慰地想。 他一连发了好几条接近一分钟的语音,把想说的话都一股脑地说完,报备完去向,才将手机一丢,默默望向窗外飞驰而过的树木和蓝天白云,思绪乱糟糟地到处飘。 他先预想等下怎么带谈惠出来,如果遇到江承志该做什么,说什么,接着脑袋就跟台老旧的电视般,花屏一段时间,就转变为江序舟。 这次不再是躺在病床上的江序舟了,而是站在海边的江序舟。 他身后是平静的海面,海平线与天空接壤,浪花似白云,一片片拍打而来,一朵朵驻足片刻后消失。 叶浔下意识朝爱人走去,脚步越来越急,步子越迈越大,到最后竟奔跑起来。 他在害怕…… 怕什么? 怕它会像之前的每一个梦境一样,以无法挽回的局面结束。 怕江序舟转身就往海里走去。 怕他们——此生无法再见。 毕竟,这人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说过,倘若自己有一天死了,就一定要把骨灰洒进海里,飘扬四方。 他还怕,怕自己拽不住,怕自己来晚了,怕扑过去会摔进滚烫的沙滩。 叶浔几乎冲了过去,风灌入耳朵,凉意钻入肺部每一寸空间,每一处细胞。 下一秒,在即将接近爱人时,他却放慢步伐,胆怯又小心地张开双臂。 这次,他怀里抱到一个实体。 软软的,特别舒服。 “……江序舟。”他蹭了蹭“对方”的肩膀。 “哥……”耳边传来煞风景的声音。 “哥,哥?” “是在说梦话吗?” “说什么呢?” 叶浔甩甩脑袋,本不想搭理旁人的叫喊,可奈何那人一直不知趣地继续自言自语,甚至有想动手拉他的趋势。 他眯起眼睛,拉下遮阳板,默默关上车窗,偏头看向讨人嫌的人:“……快到了?” “没有啊。”程昭林见自己真把人叫醒了,尴尬地摸//摸鼻子,瞟一眼导航,“快了。” 叶浔应声,拎起怀里的衣服,放到后座。 衣服还是江序舟的,只不过他穿得时间长了,上面的味道就变成自己的了。 他懒得把衣服放回江序舟的衣柜,索性就当成自己的衣服穿习惯了。 而后的路程,他一直在闭目养神,时不时抛出个话题让程昭林回答。 名正言顺地帮助司机提神醒脑。 “柏文现在怎么样了?”叶浔问。 “挺好的——邬翊哥最近一直忙,几乎没空回家。”程昭林拐个弯,看见眼前的场景,愣了一下,呆呆地问,“……江总给自己老家开发了?” “还是他家本就在旅游村?” 其实,两者并没什么区别。 叶浔甚至以为他仍在找话题闲聊,眼都没有睁开:“没,他就捐了个学校,修了路,没开发村里……” 程昭林打断他:“那怎么会这么多人?” “嗯?”叶浔睁开眼睛,看了过去。 村口被乌泱泱的人堵住,鞭炮声,欢呼声极大,从门缝,窗缝拼命往里挤,快速塞满整个车内,旁边的公共停车场也停满了汽车。 他们的车只好跟在人群之后,走走停停。 走了一米多点,人群又停了下来, 他拉起手刹,双手抱胸,靠在座椅上,长长地叹口气:“这得走到什么时候去啊?” “而且貌似没有停车位了。” “没事,停家门口就行。”叶浔扫一眼人群,拿起手机,简单浏览过邬翊发来的江序舟的视频后,边回信息,边给谈惠打去视频。 欢快的视频铃声高过外面传来的声音,叶浔等了一分多钟,对方都没有接通。 他再打了一次,一样的结果。 程昭林见前面的人群往前走了一//大段距离,才放下手刹,往前开了一段。 准备临近村口时,却被停在路边的车插了进来,他轻骂一句,余光瞥见副驾的人眉头紧锁后,立刻噤了声。 沉默不到两秒钟,又就说道:“可能微信没开铃声吧,或者清理后台,所以没听见。” “要不……你直接打电话呢?” 叶浔心中浮现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上一次江序舟出车祸的时候,也是这样—— 他怎么都打不通电话。 当时的每一个场景,每一道声音,每一丝气味,都仿佛仍然在他的面前,往他鼻腔里钻。 叶浔拨通了电话。 一样冰冷的女声,一样没人接通的电话。 打了三遍,都一样。 同样的惶恐不安占满他的大脑,浑身犹如发烧般发烫。 他能想到最好最好的原因就是谈惠在忙别的事情,没有听见电话铃声。 然而,一连打了将近十分钟的电话,她真的会一个都没有听见吗? 更何况,谈惠对这部手机的喜爱超过所有的物品。 甚至睡觉的时候都能抛弃什么手机靠近大脑,会有辐射的观念,坚持把它放在床头陪着自己。 叶浔不禁朝最坏的方面想去。 江承志这个混账玩意,不会真的对自己的亲奶奶做什么事吧。 他解开安全带,朝车内丢下一句:“我先过去看看,你按照导航走就行!” 人就开了车门,跑了出去。 他挤过喧闹的人群,手里仍在不停的给谈惠打去电话。 谈惠的老房子在村子正居中的位置,前后房子的户主早就随着儿女搬去城里,只有过节才会回来。 第131章 电话铃一遍一遍响起,叶浔一步步靠近那栋老房子。 人群吵杂的声音隔在层层房屋之外,甚至没有大过鞋子踏在石板路上的声音。 叶浔挂了电话,悬着心,一步步走近。 “我说,钱呢!” “钱!” “这几年江序舟给你打的钱呢!” “一分都没有了吗?” 突然炸起的吵架声,如同一块巨大无比的石头,狠狠砸断叶浔绷紧的心弦。 “没有了!一分钱都没有了!”谈惠的声音紧跟其后。 她的嗓音干涩暗哑,与往日的柔声细语截然不同。 “你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就在找钱!” “存折,银行卡,手机,不都是你拿着吗?” “我哪里还会有钱!” 谈惠几日里的委屈、崩溃、愤怒全在这一刻爆发。 她从农田回来,就看见原本整齐的屋内一片狼藉:江中的遗照被打翻在地,玻璃由上到下裂了道口,碎渣划伤老伴遗照中的脸;餐桌旁边的椅子东倒西歪,有两个断了腿;年初江序舟买的电视机被砸烂,零件碎了一地…… 而留在家里唯一的成年人,也是看家的人却在见到她的第一面,就开始讨要钱。 数额高得离谱,谈惠一辈子都没听说过如此多钱。 “你不给我钱!他们下次还会来!你能听懂吗?”江承志音量加大,几乎吼出来,“他//妈//的,你这些零碎玩意的钱加起来连零头都不到!” “你怎么可能会穷到这种地步!” “我不信,江序舟给你打的钱一笔都没有了吗!” 叶浔赶紧低头,给程昭林发去信息,让他立刻报警。 随后放好手机,后背贴紧墙壁,步步靠近谈惠家的大门。 屋内传来一阵碰撞,他停下脚步,竖起耳朵。 “来!有本事你往这里捅!”谈惠确实是在气头上,“捅啊!用力捅啊!” “不敢捅你就滚出去!” “别在我家里胡闹了!” 叶浔急忙冲上前光瞬间从敞开的门看见屋内的场景—— 江承志举着一把水果刀指向面前的谈惠。 从叶浔的角度,他看不清谈惠的表情,却能够清晰瞧见江承志举刀的手控制不住的颤//抖。 不是害怕,而是气愤。 甚至,好几次锋利的刀尖都即将要戳到谈惠的胸口。 “来啊!有本事你就来啊!” 谈惠大概以为江承志害怕,又或者是,她被气愤冲昏脑袋,于是加大音量又吼了一遍。 江承志后退一步,目光上下打量一遍,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嘴角微微扬起,鼻子哼出口气,冷笑道:“……你以为我就不敢了吗?” “难道你就不怕吗?” 谈惠确实不怕。 如果江承志今天一刀杀了自己,明天能够坐牢的话,那他就不会再去找江序舟了。 她的舟舟就不会因为他,因为一些陈旧的往事,因为三个最熟悉的陌生人而担忧,而发愁,而造成病情的进一步加重。 往后的日子,江序舟只需要照顾好自己,和小浔过好日子就行。 可是,站在她身后,隔着一米远的叶浔怕啊。 谈惠要是出什么事情,他怎么回去向江序舟交代,又怎么敢完全保证江序舟能在接下来的手术中撑下去。 他视线中忽然有银光一闪而过。 叶浔暗叫不好,忙冲了上去,隔在两人之间。 与脚步站定同时袭来的,是腹部猛然的一凉。 刹那间,他脑海里莫名浮现,在小时候的某一年冬天,雪落满整个墨城市,他和父亲下楼打雪仗时,叶温茂往他衣服里砸了个雪球。 寒冷刺骨的感觉顺着神经攀至浑身,血液都快要被冻出冰碴。 他缓慢地低下头,垂眸看着腹部插着的刀刃退了出去,下意识想要抬手阻拦,却意料之中地抓了空。 他呆滞地盯着汨汨而出的鲜血,迟钝的大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他被捅了。 第105章 “小浔!” 谈惠急促紧张的叫喊声刺穿寂静的室内,划破叶浔空白的大脑。 他膝盖乍然脱力,踉跄几步,摔倒在地。 “小浔!”谈惠扑了过来,紧紧按压他的伤口,鲜红的血慢慢沾染她的衣角,“你怎么来了?怎么来之前不说一声?” “傻孩子,冲上来干什么?” 她泪水顺着脸颊低落,烫得叶浔偏头躲开,细细密密的疼痛迟迟而来。 叶浔甚至分不清是正在流血的伤口疼,还是谈惠按压的力度过大造成的疼痛。 他试图推开谈惠的手,掌心的血蹭到她干净洁白的衣服,好似朵朵绽放的花朵。 叶浔自己捂住伤口,扶着墙勉强起身,一边将谈惠拉到自己身后,一边盯住不远处的人,语气严肃,咬字极其清晰:“江承志!你到底想要什么?” 江承志饶有兴趣地看着手里的血迹,和通红的正在往下滴血的刀刃,待到看够了,才缓缓抬起头,目光简单略过眼前紧张的奶奶,和脸色苍白的……哥哥的对象,没有说话。 “……想要什么都可以和我说。”叶浔每说一句话,伤口就涌出一//大股血,脸色就多苍白几分,他偏头咳嗽,有液体顺着嘴角流出。 不大的客厅已经被血腥味填满,寂静下来时,还能听见隐隐约约从村口传来的喧闹。 强烈的分割感油然而起。 谈惠忍不住制止道:“不要说了,小浔,别说了。” “我们走吧,快点走。” “去医院,现在就去!” 她的心随着血液的流逝一寸寸冷下来。 失血过多可是会死人的啊! 叶浔摇摇头,轻轻推了把谈惠:“奶奶,你先走。” 随后,他看向江承志,语气有虚弱下来的趋势:“商量一下,我留在这里,让奶奶出去,可以吗?” 他摊开双手,腹部的伤口失去阻拦,流得更加欢快:“我受伤了,对你毫无威胁。” “甚至……”他扫了眼自己的伤口,“可能快死了。” “有需求尽快提。” “能满足的我尽量满足,唯一条件就是让奶奶走。” 叶浔朝谈惠使个眼色,又轻轻推了她一把。 谈惠咬咬牙,觉得自己在这里拖下去也不过是浪费时间,消耗叶浔的生命,与其这样,不如走出去找人。 她扶着墙,蹒跚地朝门口走去。 江承志拉过身后为数不多的“健全”的椅子:“我要钱,要江序舟的公司,那个叫什么文的,你能给吗?” 叶浔的膝盖实在是支撑不住,只好靠到墙壁,勉强扯出笑容:“当然,柏文集团现在在我名下。” “江序舟对你真好。”江承志把水果刀丢弃在地,擦干掌心的血迹,“先给我五千万。” 这是差点要了江勇军和梅月的命的五千万。 叶浔眼前渐渐聚起片片黑雾,呼吸都显得格外费劲,他能明显感受到,自己的力气都随着腹部的伤口流逝出去。 他甩甩脑袋,强行撑起精神。 至少…… 至少要撑到程昭林带警察过来吧。 至少要等到谈惠平安出去。 至少要听到面前这个混//蛋保证,不再去打扰江序舟。 就是可惜…… 可惜他明天也见不到江序舟了,后天也是,大后天也是。 说不定,以后也不能了。 心脏和伤口同时一抽,疼得他弯下了腰。 “……金额太大了……银行卡限额……提不出那么多钱……”他拼尽全力呼吸,却只有稀薄的空气流入,“不过,我现在可以把卡给你。” “里面有多少?” “五十万。”叶浔尝试直起腰,脑袋抵在墙壁,闭了闭眼睛。 他突然明白什么叫强弩之末了。 大概就是现在这种情况。 然而比这种情况更可怕的是—— 江承志犹豫了。 他的指尖点了点桌子,歪头小声念道:“……五十万……” 声音骤然加重。 “你是打发乞丐吗?” “五十万能干什么?” 叶浔感觉自己真的要不行了,他喉结滚动,声音虚弱地继续退步:“要不……我再找朋友借些……” “但是……真的……短时间到不了五百万……” “……一次取不出那么多钱。” 江承志不信:“狗屁,自己的钱都取不出吗?” “……真取不出。”叶浔佯装无奈地笑了笑,腿再也支撑不住自身的重量,后背顺着墙壁慢慢滑落,手向后试图阻止,却留下一排血印。 完了,以后可能真的再也见不到江序舟了。 他心有不甘,但又毫无办法。 没想到这一次食言的人,会是他自己。 就是不知道江序舟还记不记得要买双穴墓的事情,也不知道会选那一张照片当做遗照。 第132章 他眼前的黑雾连成了片,江承志的声音渐远渐近,痛觉都变淡许多。 原来快要死前是这样的感觉。 叶浔觉得按照自己猜想的流程来说,下一步就是江承志重新捡起水果刀,往他身上再“噗——噗——”捅两个血窟窿,甩两句狠话,最后被赶来的警察抓住,扭送进监狱。 而他自己,就可以以旁观者的身份参加自己的葬礼,看见父母相互依偎痛哭,看见程昭林仰起头,含//着眼泪,说不出话,邬翊一边哄他一边哄旁边的江序舟。 江序舟…… 叶浔又想起来他的爱人。 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才忽然感叹生命之珍贵,时间之短暂。 他叹气般唤了声江序舟的名字。 就用这个名字来当做自己的遗言吧。 “……哥!” 程昭林的声音于耳边炸起,叶浔一时间缓不过神,他茫然地睁开眼睛,盯着一片黑暗,纳闷地想—— 已经快进到自己的葬礼时间了吗? “快叫救护车啊!” “救护车在路上!” “先止血!快拿东西绑住!快!” “叫他,快点叫他,别让他睡着了!快点!” 乱七//八糟的声音半清晰半模糊地传来,叶浔听得不够真切。 有人扶着他躺平,有人按住腹部的伤口,有人紧紧握住他的肩膀…… “程……”他动了动嘴唇,又被涌起的窒息感呛咳几声,嘴角更加湿润了,“程昭林……” “哥!我在!我在呢!你不要睡啊!” 应该是程昭林的碎发碰到他的鼻尖,有点痒。 叶浔侧了侧头:“……不要……不要……告诉江序舟……” “你撑住我就不告诉!”程昭林带上哭腔,甚至有眼泪砸在叶浔的眼眶,他弱弱地威胁道,“你要是敢睡过去,我——我——” 他卡壳了。 不过,时间不长,很快他就想好了。 “我现在就打电话给江总告状!” “你不能睡!” “哥!” 叶浔呼出口气,瞬间与江序舟感同身受。 命这种东西,哪里能由得人决定,都是看天的。 他合上眼睛,感觉有人抬起自己,有人往他身上夹各种仪器。 氧气面罩一放上,叶浔便立马丧失了意识。 * 距离谈惠家最近的医院,开车都要十五分钟。 程昭林大脑如同一团浆糊,只记得手脚并用地爬上救护车,又差点滚落下来,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这十分钟是怎么度过的。 漫长得仿佛过了十五年,他手足无措地看着医生在急救车上忙碌,耳边是谈惠紧张祈祷的声。 一切是那么嘈杂,又是那么安静。 刺眼鲜红的三个字亮起时,程昭林后退两步,摔倒进长椅之中。 他摸出手机,第一个电话打给邬翊。 邬翊没接。 第二个打给父亲程兴生。 他懵懂且严格地按照父亲的话,缴了费,同时给聂夏兰和叶温茂打去电话,发送地址。 末了,还不忘平复心情,劝说谈惠去拍个片,检查上次摔伤的地方。 等忙完这一切,又稀里糊涂地听医生交代叶浔目前的具体情况。 好消息是,这一刀没有伤到内脏。 坏消息是,失血过多,危险性挺高的。 程昭林点点头,模仿着曾经听叶浔说出的语气:“拜托了。” 医生应了,转身走进手术室,护士拿来叶浔的私人物品交给了他。 程昭林深呼吸几次才堪堪彻底平复心情,耐下性子等待。 他走到窗边站定,望向远处。 阳光温柔地撒下,停留在枯枝之上,犹如朵朵金黄的小花,路旁的小贩推着三轮车高声叫卖,下课的学生三五成群地嬉笑而过。 这是一个平常而安静的午后。 如果没有发生刚才的事情,可能对于他来说也是一样。 程昭林揉//搓着掌心中干涸的血迹,揉半天都没有揉掉,只能去卫生间洗了手。 叶浔的父母尚未赶到,谈惠被他拜托医生带去检查,手术室门口只有他一个人在等待。 他再次尝试拨打了邬翊的电话,胸口翻涌的各类情绪,只有他的男朋友能够接住,能够很好地托起迷茫无助的他。 良久,邬翊才接起电话,开口就问:“昭林,叶浔和你在一起吗?” “序舟想问下你们现在情况怎么样?那个王//八蛋没有难为你们吧?现在回来了吗?” “……奶奶情况还好吗?” 程昭林从听见对象的声音开始,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淌,他滑下椅子,蹲坐在地,一只手抱住膝盖,另一只手紧紧按在手机,嘴唇颤//抖,嗓子久久发不出声。 “……昭林?”邬翊没有听见对面传出的声音,却仿佛能透过短短的网线感受到对方已然崩溃的情绪,“你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是奶奶还是叶浔?” “要我过去吗?” 程昭林摇摇头,透过泪眼,模糊地盯着头顶上“手术中”的三个大字:“……江总,在你旁边吗?” “序舟吗?”邬翊柔声细语问,“在的,你找他吗?” “你怎么了?” “……不找,就是问一下。”程昭林深吸口气,还是决定帮叶浔隐瞒下今天发生的事情,“……还挺顺利的——就是……我想我奶奶了。” 哽咽再次泛起,他又深吸口气压下去。 “我哥睡着了,等晚一点我们就回去。” 邬翊把他的原话,轻声转述给江序舟:“行,那你们注意安全,晚上见!” “……晚上见……吧。”程昭林顿了顿,又说道,“你晚上给我打个电话。” 他再次找了个借口:“我开夜路害怕。” 而后,他抱着膝盖缓了良久,才撑起发麻的双腿,挪回长椅,盯着手术室大门发呆。 直到叶温茂拉着聂夏兰匆匆赶到,他才回过神。 聂夏兰一把拽住他的手,神情是和谈惠如出一辙的紧张:“小浔……小浔怎么样?医生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出来?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啊!” 他垂眸看一眼,张了张嘴,话没说口,就被怀里振动的手机打断。 程昭林揉揉眼睛,刚按下接通键,就听见那头的邬翊同样紧张无措的说话声:“……你们快点回来吧,序舟突然休克。” “医生说——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第106章 心源性休克的发生往往是急性、急剧恶化的。 这是网站上给出邬翊的答案。 但是,他仍然想不通,方才能正常和他沟通交流的朋友,怎么会忽然生死不明。 死亡,有时候真的就徘徊在身旁吗? 邬翊手一抖,没有抓稳的手机摔落在地。 他想不通这个问题,清晰的大脑一直反复循环着方才发生的事情。 他还记得,今天早上出门前,他对程昭林说,今天是个很好的日子,一切都会顺利。 程昭林穿外套的手一顿,略带诧异地看过来,眨眨眼睛问,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以前的邬翊几乎不会说这样的话,尤其是在今天这样一个平常的日子里。 邬翊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忽然说出这样的话。 现在想来,大概是潜意识里的祈祷罢了。 他还记得,今天进重症监护室时,江序舟的状态比往日的任何一天都要好,听见脚步声后的他,抬起头,眼睛弯弯地看过来。 邬翊当时还打趣道:“早知道今天你状态那么好,就应该让叶浔来陪你的。” “我和昭林去接奶奶就行。” 江序舟浅笑着应了一声,又和他解释:“路途太远了,江承志认识你们,怕他做出什么应激行为。” “主要是……” 邬翊当然知道主要是什么—— 主要是这是江序舟的家事,只有家人能帮忙。 叶浔就是他的家人。 他自己选择的家人,组成的家。 一个会永远向他开门,不会抛弃他的家。 “得了,还主要是呢。”邬翊打断江序舟,打趣道,“主要是你家人把我家人一起带走了。” “就剩下咱们两个孤寡老人在一起了。” 江序舟脸上仍挂着浅浅的笑容,眼睛里闪着炫耀的光芒:“那你打电话给我爱人。” “看看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邬翊乐呵乐呵地掏出手机,给叶浔打去电话,一连三个电话都没有接。 “……”他余光瞥见江序舟的神色染上一丝担忧,“我估计你家那位给我拉黑了。” 邬翊和叶浔不对付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众”指的是江序舟和程昭林。 “我打给昭林看看。” 好在,程昭林接了电话,不然,邬翊真的觉得江序舟会掀开被子,开车冲回谈惠家找人。 第133章 那他可未必能拉得住。 他打开免提,把江序舟想要问的问题全都问了,看着身旁的人脸色缓和,才放心地挂断电话,安慰道:“路上呢,没事,快回来。” “看来那个混//蛋没做什么事情。” 江序舟点了点头:“那就好……” 他的声音乍然停顿,消失。 不是不知道说什么的犹豫,也不是说完一句话后的自然停顿。 而是类似于电视机停电般的戛然而止。 没有半点预告,也没有前情提要。 一切都是像是一场毫无预警的海啸,刹那间把邬翊卷进中间。 邬翊抬起眼睛,看向面前的人。 他本就坐在病床旁边,靠近江序舟。 那双乌黑的瞳孔猛然散了,蒙上一层灰白的雾气,茫然地盯着不远处的尘埃,久久不动弹。 邬翊心中警铃大作,下意识抓住江序舟的手臂。 他想,江序舟状态那么好,手臂一定是温热的,是有温度的。 然而,并不是。 他抬起手,瞧了眼又放了上去。 手掌下是冰冷湿润的皮肤,犹如“大理石”一般,没有半点活人应该有的温度。 “江序舟?”邬翊猛然起身,小腿瞬间顶开身后的陪护椅,他一边按下呼叫铃,一边叫着朋友的名字,“江序舟!” “你醒醒。” 呼叫铃响彻病房,旁边的家属推开门往走廊看了眼,又返回屋内捂住病人的耳朵,身体挡住方向。 邬翊低下头,看见江序舟的脸色变了。 灰白色在他脸上不断漫延,快速吞噬走健康的肤色,嘴唇也从红润转为苍白,最后变成骇人的青紫。 原本平稳起伏的胸口,转为剧烈、不规则的起伏,江序舟的每一次呼吸都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仿佛溺水濒死的人,拼命想要吸一口空气,却如何都吸不进去。 痛苦挣扎,可都没有一丝效果。 他陡然听见此起彼伏、尖锐刺耳的警报声响起。 其实,警报声很早就响起,但是邬翊太紧张,太害怕,以至于什么都听不见。 他痛苦地看向监护仪上频繁闪烁的黄//色警告和逐渐滑至红色//区域的数字。 大脑里只余下一个念头—— 他的朋友正在滑入一个万劫不复的悬崖。 赶来的护士和医生开始进行检查,源源不断的液体进入江序舟瘦弱的体内。 邬翊腿一软,被旁边的护士扶住,带离了重症监护室。 “我……我我朋友……”他手指指向病房,语无伦次道,“怎么……他……能活……怎么会?” “我们需要先进行检查,等结果出来才能告诉您。”护士说,“您是他的朋友?” 邬翊用力点了点头。 “那麻烦您联系他的家属,朋友是不能签手术知情书的。” 护士说完,便走回了重症监护室。 邬翊站在重症监护室门口愣了两秒,又给叶浔打去电话。 一样的没人接听。 他又打了几个,还是没有接听,才后知后觉想起来,叶浔可能真的把自己拉黑了。 悲伤麻//痹//的大脑挤不出来半点埋怨,只能麻木地打给程昭林。 电话刚接通,医生就走了出来,邬翊挂断电话。 情况确实很不好,医生说了很多专有名词,他都没听进去,呆呆听了一圈,就只听见最后那句:“心源性休克。” “……什么意思?”邬翊眨眨眼睛,茫然地问,“会死吗?” 这个问题,堪称白//痴。 可是,邬翊真的听不懂,或者说,他的大脑转不过来。 医生叹口气,换了个形象的比喻。 这下,邬翊明白了。 江序舟心脏里的“泵”坏了,没有足够的力气,将血液压出去,供应全身。 再简单点说,就是江序舟现在需要立刻进行心脏手术,否则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 是很难抢救回来的生命危险。 “目前已经进行紧急插管,同时用上了ecom。”医生继续说,“我们会尽力做手术的,但是成功率……不敢保证。” “做!”邬翊毫不犹豫地回答,“他的家属在路上,应该马上就到。” 医生将手术告知书打印给了他,转身回了重症监护室。 在此期间,程昭林居然极其罕见地没有重新拨打电话回来,邬翊皱皱眉,走到落地窗前,垂头盯着地板,耐心数着电话铃声的节奏,组织语言。 他以为是叶浔开车,程昭林坐在副驾,他以为他们马上就能到医院,再不济也已经出门,他以为……两人都没事。 然而,他以为终究只是他以为。 老天并没有如邬翊的愿望。 叶浔没有开车,而是同样躺在冰冷的手术室中,程昭林声音嘶哑,断断续续的话语穿透电话线,像极了信号不好的样子。 可是,邬翊知道,不是这样的。 他们两个此时此刻的心情是一样的—— 同样的恐惧,同样的不知所措,同样的担忧,以及悲痛。 怎么会有情侣一起双双进入手术室呢? 而且,江序舟的手术告知单,以及后面可能会出的病危通知书,和……放弃治疗通知书。 又将由谁来签? 江勇军吗?梅月吗?还是,江承志? 可能吗? “……邬翊,怎么办?”程昭林呛咳几声,才挤出一句话。 邬翊完全不可能知道怎么办,但是他知道—— 这两人哪一个缺了对方,都不能活下去。 他挠挠头发,低声问过程昭林那边的情况,又抓抓鼻子说:“你守在那边安抚叶浔的父母吧,我在这边守着。” “签字的话……应该不要紧,等下我问问护士,先把手术做了再看后面的情况。” 程昭林听了邬翊的话,顿了几秒后,小心翼翼地问:“那江总的奶奶怎么办?要不要告诉她情况?” 邬翊回过身,看着重症监护室的大门,眼神一笔一划地描绘过那五个大字,想象着自己的好友躺在洁白的转运床,身上重新插满管子,同样被推动的仪器疯狂运转,监护仪的数据堪堪回到稳定值。 他的朋友,江序舟的生命如同挂在树上摇摇欲坠的叶子。 可能,下一秒便跌入泥土。 此生很难再说一句话。 “先别说,老人家未必能承受的住。”邬翊咬了下舌尖,刺痛唤醒些许清醒,“就算她现在过来,也看不了序舟。” 他自己都看不到,只能由护士带着下楼,呆坐在手术室门前。 “手术中”三个大字,刺眼至极。 邬翊不敢直视,他低着头,往旁边坐了坐,逃避似的躲开。 电话那边的程昭林貌似同医护人员说话,许久才回话:“江总……” 他深吸口气,稳住情绪,一口气说完:“江总的奶奶也住院了。” “医生说,她的尾椎骨骨裂,需要住院休息一段时间。” “……晚点。”程昭林整个人仍然很懵。 这是他二十多岁以来,第一次深刻感受到世事无常的意思。 他缓了缓:“我一会儿手术成功后,去看看奶奶。” “……哥,下雪了。” 邬翊闻声回头望向身后的落地窗。 雪花洋洋洒洒地落下来,满目苍白。 墨城市入冬的第一场雪来了。 他走过去,却惊奇发现雪没有落在地上,准确来说应该是在没落到地上的时候,就已然化掉。 “……下雪了。”邬翊轻声重复,“入冬了。” “嗯。”此时,程昭林同样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的雪,“哥,你说江总和我哥,能平安渡过这段时间吗?” “他们会好的,对吧?” 邬翊另一只手覆上冰冷刺骨的玻璃,感受着寒意攀至全身。 他的心中没有肯定的答案,却依旧沉下声,给电话那头的人一个肯定的语气:“会的,会好起来的。” 他的朋友一定会渡过难关—— 也一定会幸福。 第107章 人的一生有多短暂,能有多少回忆? 这是叶浔戴上氧气面罩,思绪坠入黑暗前,脑海里浮现出的第一个疑问。 他半睁着眼睛,空洞无神地盯着天花板,忽然一道刺眼的白光照射而来。 白光散去,他看见五岁的自己背着个淡白色的斜挎包,紧张地攥着手里的两枚硬币,面前年轻的聂夏兰蹲下//身交代他,要买两个菜包子。 小小的他点了点脑袋,攥着钱下了楼,一路上小心翼翼地和邻居打招呼。 最后,站在包子铺前,小声地复述母亲的要求,递出手里的钱。 叶浔仿佛能感受到眼前巨大的蒸笼打开时,迎面而来的蒸汽,烫得他只眨眼睛,以及感受到,包子铺老板的手指带着点潮气,捏起他掌心里的硬币。 他抬起头,瞧见老板的眉头一皱:“少一枚硬币啊,小朋友。” 第134章 这句话对于小叶浔来说,不亚于晴天霹雳,好不容易压抑住的恐惧瞬间爆发,他一手结果袋子,一手擦着眼泪回家。 包子的热气如火般灼烧指尖,烘烤他的全身。 叶浔目送着年幼的自己回了家,小小的背影融入朝阳之中。 眨眼间,他看见自己大学入学前,第一次参加老乡聚餐。 十八岁的他,坐在餐桌最角落的地方,茫然地望着门口—— 一群人簇拥着一个背着双肩包的人走进来。 那群人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什么,有两人甚至将手搭在来人的肩膀,他们聊的起劲,中间那人却始终神情淡然,对他们的话没有半点应和,也没有挣脱开他们的动作。 只是默默地站着,任劳任怨地当一个趁手的架子。 叶浔看不清那人的脸,同样回忆不起来那人的名字。 他只能瞧着自己从下到上地打量一遍那个人,但当目光与那人对视上时,又悄然移开脑袋,欲盖弥彰地摸了摸鼻尖,过了差不多两秒,再次大胆地好奇地抬眼看向那人。 那人的肩膀动了动,摆脱开旁边人的手臂,径直走向他。 面容逐渐清晰。 是江序舟。 是进入大学一年的江序舟。 那双乌黑的眼睛似块冰冷的大理石,冷冰冰地垂眸,声音也不带半点温度。 他伸出手:“你好,江序舟。” 刚进入大学的叶浔,对学长本就带着敬意。 当他看见比自己大一届的学长朝自己走来,主动伸出手自我介绍时,下意识紧张起来,紧张到不知道该伸出那一只手。 终于在一番思考后,才伸出手,握住了未来爱人的手。 那只手与主人的眼神一样冰冷,没有带一丝温度,冻的叶浔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白光又一次亮起。 这次,叶浔看见了躺在出租屋沙发上的自己。 沙发旁的落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暗示着他正在等另一个人回家。 不久,门开了。 江序舟坐在入户门的椅子上,低着脑袋,被发胶固定的头发有些松散,零星的碎发垂落下来,双臂搭在椅子两侧。 叶浔想靠近,可是腿就跟固定似的,死活挪不上去。 江序舟坐了许久,才晃了晃头,扶着椅子起身,脱下西装外套搭在椅背,换好拖鞋。 他路过客厅,看见躺在沙发上睡得正香的爱人,脚步一顿,嘴角扬起,靠到墙壁注视许久,又转身去了卫生间。 水流声响起,不多时,江序舟便擦着头发,转身进了卧室抱出被子走回客厅,一头埋进爱人怀里。 “嗯……回来了?”沙发上的叶浔闷哼一声,眼睛都没睁开,手就摸上怀里那人湿//漉//漉的头发。 “头发没干呢。”年轻的叶浔推了把怀里的人,“快去吹头发。” 江序舟大概是喝醉了,软乎乎地窝着不动,含糊道:“……抱一下再去嘛。” “我好想你,小浔。” 他边说边往爱人颈窝里蹭蹭。 叶浔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早已不记得这一幕了。 太久太久了,久到仿佛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一样。 “你喝醉了?”他听见自己略带埋怨地说,“怎么喝这么多酒?你的胃不要了吗?到时候晚上又要胃疼了。” “再胃疼我就不管你了。” 江序舟摇摇头,起身拉开衣服,埋头闻了闻,又重新钻进爱人的怀里,哼唧哼唧地说:“……不要。” “今天没办法,我下次不会了,再也不喝了。” “你不要不管我……” 他的语调柔软得不像样,犹如一块松软的棉花。 “……不对,”江序舟眨眨眼睛,思考一会儿,懵懵懂懂地晃晃脑袋,又一头栽进爱人怀里,声音闷闷的,“不对,我都洗过澡,刷过牙了,你怎么知道的。” 叶浔见自己起身,推开怀里的人,双手抱胸,严肃地看着面前醉醺醺的江序舟。 “我洗了两遍。”江序舟那双乌黑的眼睛写满委屈,他伸出两根手指,“我还刷了三遍牙。” “没有味道了,小浔。”他边说边跟没骨头似的,一个劲往沙发上的人的怀里倒去,“……我就抱抱你。” “我累了。” “我也想你了。” 叶浔看不下去了,他巴不得现在就冲过去抱起喝醉的江序舟,给人按怀里呼噜呼噜毛。 那时候的江序舟很穷,没有特别特别多的钱,心脏也不算特别好,但好在没有其他的并发症,也没有持续恶化到如今的地步,可以勉强算为健康。 然而,叶浔过不去。 因为这始终在回忆深处,这只是濒死前的走马灯罢了。 他瞧着自己无奈地张开双臂,将“酒鬼”搂进怀里,偏头吻住湿//漉//漉的头发。 怀里人温暖的体温隔着薄薄的布料传来,耳边传来两人有力的心跳,带给叶浔短暂的心安。 白光再次闪起。 白光退去后,是临海府凌乱的餐厅。 叶浔站在桌前,看着自己的背影愤然离去,落地窗外闪过一道闪电,同时身旁有重物倒地。 他侧过头,发现是江序舟。 准确来说,是跪倒在地上的江序舟。 他单手撑地,另一只手死死按压住胃,白皙的手背上青筋暴起,胸口剧烈起伏。 叶浔一怔,俯身想去扶起爱人,但是,手死活都碰不到。 他只能祈求屋外离开的人能转身回来。 身旁的江序舟猛然一抽,一摊鲜血赫然出现在地。 “江序舟!”叶浔叫出了声。 可是,江序舟听不见,他整个人依然沉浸在巨大的痛苦之中,血不断从半张的嘴里呛咳出来,而他却呆愣原地,盯着逐渐扩大的鲜血,久久没有动弹。 叶浔干着急了好长一段时间。 他不知道这人这一次吐血是哪里出的问题,是心脏还是胃? 不管哪里,都极其恐怖。 然而,最恐怖的江序舟不动了。 叶浔抬手朝他面前晃了晃:“江序舟?” 江序舟乌黑的眼睛眨了眨,缓慢地用手背擦去嘴角的血,又缓慢地扶着桌角起身,只不过他的腿//根本没有过多力气去支撑自身重量,好几次都向前倾倒,吓得叶浔也几次伸出双臂,护在两侧。 他费了很大力气站起来,又一次摔倒在身后的椅子上,索性垂头苦笑几声,血顺着嘴角流下。 叶浔听见他低声地道歉:“对不起,小浔。” “江序舟……”叶浔走过去,“没事的……” “是我的错,你不要再糟蹋自己的身体了。” 江序舟听不见,就像叶浔的安慰也只有他自己能够听见。 叶浔只能无助地看着江序舟艰难抬起手,慢慢擦过嘴角,白皙的手背上是几道鲜红,很快嘴角又有新的血迹流出来。 这次,叶浔感受到心脏传来的钝痛。 疼痛不断扩大,加深,他不知觉得的下//身,膝盖死死顶住握拳的手掌,一呼一吸间满是又苦又涩的气味。 心痛的时候,连呼吸都是件麻烦事,都是加重疼痛的凶手。 更何况现在,痛不欲生。 白光再次蒙蔽住叶浔的双眼,带走面前苍白的人影,转而朝他的腹部袭去。 叶浔尚未反应过来,腰腹就是一疼,温暖的血液肆意地流淌而出。 江承志毫不愧疚的神情,与谈惠自责的眼神交相出现,又转瞬即逝。 最后,叶浔重新坠入黑暗之中。 又一次睁眼,白光刺疼了他的眼睛。 疼得他眯起眼睛。 眯起眼睛……叶浔不敢置信地动了动。 光点随他眼睛的动作变大变小,白光很刺眼,刺得他睁不开。 他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居然还活着。 “小浔!” “……小浔!” “哥!” 三道声音从左右两侧同时响起,叶浔一时间不知道该往哪边偏头,犹豫几秒,他又疲倦地昏了过去。 这次没有梦,没有回忆,也没有江序舟。 只是很简单的昏了过去。 他醒来的时候,天花板的灯亮着,身旁空荡荡的,没有人,耳边也只剩下监测自己状态的仪器声。 叶浔呼出口气,脑海中再次回忆起那一串走马灯。 他在世上活了将近三十年,有差不多三分之一的时间是与江序舟一起渡过。 他们都见证过对方的狼狈不堪,也都分担过艰难、痛苦、与欢喜,更在一次磨合中分开又聚合。 叶浔现在有一种冲动,他想听听爱人的声音,窝在爱人怀里,听江序舟柔声地询问自己发生了什么,疼不疼,痛不痛。 不过…… 他试着动了动手指,又环顾四周,判断出自己应该在重症监护室后,无奈地叹口气。 目前这个状态,他恐怕是不能给江序舟打视频的,就连电话可能都打不了。 第135章 他只好重新闭上眼睛。 在此之后,叶浔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康复能力也越来越好,不出三天就转入了普通病房。 叶温茂埋着头忙前忙后地收拾着病房,聂夏兰则坐在陪护椅上切着水果。 至于,程昭林。 他坐在病床的另一边抹着眼泪—— 他见叶浔多少次,就掉了多少次的眼泪。 “……好了,别哭了。”叶浔实在没忍住开了口,“快把我的床给淹没了。” “不行……”程昭林抽抽鼻子,“哥,太吓人了,哥。” “当时你不知道多吓人。” “……我知道。” 叶浔当然知道,但凡来病房的每一个人几乎都会重复一遍—— 当自己知道消息时候的心情。 然而,比起这些,叶浔更想知道江序舟的情况。 他抬手碰了碰程昭林的膝盖,见那人放下手,眼圈通红地看过来:“江序舟怎么样了?你没告诉他吧?” 此话一出,屋内瞬间鸦雀无声。 第108章 聂夏兰削水果的动作一顿,默默抬眼瞧眼自家儿子,没做声,叶温茂擦桌子的手慢了下来,被当面问到的程昭林更是一愣,眼睛眨了眨,抬手摸//摸鼻子,支支吾吾一会儿,移开了目光。 三人沉默半晌,谁都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叶浔放在被子下的手攥紧床单,心里的恐惧逐渐漫延,他眉头皱起,心脏感到钝钝的疼痛。 不是开着镇痛泵吗? 怎么还这么疼? 他深呼吸口气,佯装看不见三人的神情般,语气尽量放轻,避免扯着伤口:“怎么了?” “发生什么了吗?” “……是江序舟还没转出重症监护室吗?” 这是他唯一能够接受的最坏的事情。 聂夏兰清了清嗓子,开口刚想否定,就被叶浔耐着性子打断:“程昭林,你说。” 被点名的程昭林压根没想好借口,只能无助地抬眼望向对面的聂夏兰。 “是的,小浔。”聂夏兰顺着叶浔的话说了下去,“不过——刚刚小翊打电话过来,说情况已经稳定,可能等你出院,他差不多也能转出来。” “再过段时间就能做手术了。” 她在骗叶浔。 江序舟的情况并不好,甚至可以说很差。 差到随时都有可能离开。 做完手术出来以后一直没有醒来,甚至连ecom都撤不下来—— 堪堪用各种仪器吊着条命。 叶浔清醒过来的当天,聂夏兰和叶温茂跑去看了一眼。 不过,他们只能站在重症监护室门口,都进不去。 聂夏兰弯着腰从门缝往里望,看见的只有长长的走廊。 邬翊陪叶温茂溜到阳台抽烟。 一根烟燃尽,重症监护室的大门迟迟没有打开。 “叶浔……情况怎么样?”邬翊问叶温茂。 叶温茂摁灭香烟:“医生说恢复得挺好的,转入普通病房后过个一两周就能出院了。” “嗯。” “序舟的事情,怎么办?”邬翊又问,“打算和叶浔说吗?” “医生说,他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随时都有生命危险,他们随时都有可能失去江序舟,随时都可能需要进去见他最后一面。 如果错过爱人的最后一面,这会不会是一辈子的遗憾。 叶温茂不做声,低头抖了抖烟盒,从里捏出根烟再次叼在嘴里,手摁下打火机。 “嗒——” 火苗冒出,他偏头正准备凑近时,回头看了眼不远处的聂夏兰,又松了手,把打火机放回口袋。 叶温茂以自己之前作为病号的角度想,是肯定希望家人能过来与自己见面的。 无论昏迷还是清醒,有家人在旁边,便可以放心奔赴人生尽头。 可是,他是叶浔的父亲。 他不愿意自己儿子直面对象的死亡。 更何况,叶浔刚刚醒来,正处于精神身体状态都欠佳的状态。 他怕这样叶浔会悲痛欲绝,会一蹶不起,会影响康复进展,会走不完以后的人生。 “看吧,等小浔问起来再说。”叶温茂取出嘴里的香烟,塞回烟盒,“能拖一会儿先拖一会儿。” 邬翊也没有继续劝下去。 他们都默默祈祷,江序舟能在叶浔问出口前醒来,出院,或者转入普通病房也好。 然而,并没有。 这样得过且过的日子,终于在叶浔问出口的刹那间烟消云散了。 “……妈,你别骗我了。”叶浔垂下眼睛,深吸口气,浅色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聂夏兰,“江序舟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和我说,我都能接受。” 聂夏兰不说话,叶温茂转身进卫生间洗抹布,只有程昭林低着头,假装忙碌地掏出手机打字。 “昭林,你和我说实话。”叶浔语气沉了下来,“江序舟到底怎么样了?” “是生是死,你们都得告诉我吧。” 程昭林放下手机,小心翼翼地扫了眼叶浔,又低下头:“……江总还活着。” “真的,还活着。” “就是状态不算特别好……”他犹豫片刻,眼神在于聂夏兰碰撞上的那一刻移开,话音一转,“倒也没有多不好,就和阿姨说的差不多。” 叶浔仍然不信:“给我手机,我自己打电话问邬翊。” 他要亲口听见真相,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想亲眼见下自己的爱人。 “小浔,”聂夏兰忍不住开口打断,“你现在需要休息。” “小翊现在肯定也在休息,等过段时间——等你康复,我们再聊这个话题吧。” “妈,你们这样我怎么能放心休息。” 叶浔扫过三人凝重的表情,原本稳定的情绪,变得摇摇欲坠。 “……我是他的爱人,他的各种单子只有我能签啊……” “可……现在我连他病情现在怎么样了都不知道……” 聂夏兰偏过头,不忍心看自己的孩子,叶温茂站在床尾始终沉默不语。 程昭林默默拿起手机,打了视频给邬翊,又将手机交给叶浔:“你问问吧。” 电话响了几秒,邬翊憔悴的脸陡然出现屏幕:“昭林……哎!叶浔?” 他伸手抹了把脸,提起精神,让自己看上去状态好点。 “江序舟怎么样了?”叶浔直接开门见山。 邬翊眨眨眼睛,揉揉耳朵,脸凑近屏幕,装聋作哑道:“……什么?网络不好,听不太清楚。” “你在说什么?” 叶浔:“……” “啊……你问序舟?” “我和序舟一切都好,你就好好养伤就行。” “序舟这边我没有说,保证一句话都没说。” “你就放心养伤吧,快点——快点出院。” “序舟这边……其实挺需要你的。” 邬翊压根没给叶浔说话的机会,一股脑说完后,果断挂了电话。 程昭林抽出叶浔手里的手机,稍稍松口气:“邬翊哥也这么说。” “哥,你就放心吧,江总真的没什么事。” 叶浔见他们都不松口,也知道以自己目前的身体状况,怎样都不会让他们放心将江序舟的情况说给自己听。 他缓缓吐//出口气,阖上眼睛,假装信了程昭林的话般,不再纠结:“我累了,想睡一觉。” 此话一出,三人//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程昭林走到床尾摇下床铺,聂夏兰帮他掖好被子,叶温茂看了一眼,关了病房的灯。 四周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恐惧感逐渐漫延,加深。 叶浔睁开眼睛,听着门外动静越来越小,心底的难受被触发。 他想,江序舟肯定是活的。 邬翊的话虽然假得离谱,但是最后一句肯定是真的。 江序舟需要他,而他也需要自己的爱人。 但是,他们想要见面的前提条件—— 是都要养好身体。 健健康康,才能幸福。 * 病房外。 程昭林买好饭,去了谈惠的病房,聂夏兰坐在长椅上等叶温茂从医生办公室出来,准备一起回墨城市看看江序舟。 看看这个孩子,告诉他,还有人在等他回家,还有人爱着他。 叶温茂把手里的报告交给聂夏兰,顺手拎起爱人的手提包时,转头碰见了两个面生的人。 “……你们是叶浔的父母吧?”其中的女人匆忙上前,拉住聂夏兰的手,“我们是江序舟的父母……” 聂夏兰皱起眉头,后退一步,盯着自己的手腕,语气不悦:“松开你的手。” 梅月急忙松手,尴尬地笑了笑,摆出一副抱歉的样子:“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序舟的父母?”叶温茂站在爱人身后,充当个有力的后盾,“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他当然知道江勇军和梅月是怎么对待江序舟的。 第136章 当初,聂夏兰知道江序舟的成长过程后,流了好长一段时间的眼泪。 那段时间,每天晚上她都会坐在房间的飘窗上,静静地抹着眼泪,偶尔会转头问陪在旁边的他,为什么这么好的孩子,父母会不喜欢呢? 为什么会有父母不爱,不心疼自己的孩子? 难道,孩子不应该都是父母怀里的宝吗? 她想不通,只是一味的心疼江序舟。 心口密密麻麻的痛化成夜晚流的泪,化成白日里送去的汤,更化成句句的关心。 叶温茂都明白,不过,他现在不明白面前这两人装模作样的姿态是为了什么。 “你们来的目的,不是为了小江吧。” “那请不要打着小江的名义来跟我们说话,或者说,不要来找我们。” 他握住聂夏兰的手,避开江勇军和梅月就要离去。 “等等!等等。”江勇军叫住了他们,“我们这次来确实不是为了小舟。” “是为了我们另一个孩子,小舟的弟弟,小志。”他说,“江承志。” 念出这个名字时,江勇军和梅月的眼里闪着光,仿佛在介绍世上独一无二的宝贝似的。 聂夏兰眼神如刀般刺向两人。 这名字她太熟悉了,当时程昭林说过,江承志就是捅伤叶浔,推//倒谈惠的混账。 只是当时,她没有往江承志是小江弟弟这方面想。 一个名字那么好听,一个名字那么难听,怎么会是兄弟俩。 “别和小江扯上关系。”她脸色阴沉,质问两人,“还有,你们怎么有脸来的?” “回去等法院判决吧。” 梅月一听,着急了。 “哎呀,就是两个孩子之间的打闹,不小心碰伤,没什么太大的事情,就不需要闹到法院去了吧,怪麻烦人的。” “而且,我见他身体应该也好的差不多了。” “我们家小志人其实挺好的,邻里间都夸他,都挺喜欢他的。” “就是做事比较容易冲动,但是小志不会随便伤人的。” “说不定是两孩子有什么矛盾,说开就好了嘛,没必要闹那么大。” 江勇军附和道:“我们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小舟现在也不愿意回来,小志要是进去了……” “我们老两口就真的只能等死了。” “您能不能看在我们老两口的份上,给小志签个谅解书。” “他指定会改的。” “而且……”他想了想,又拉出江序舟的名字,指了指紧闭的病房门,“而且,小舟和你们家孩子关系那么好,能不能看在小舟的份上……” 江勇军抬眼看见叶温茂和聂夏兰的眼神后,停顿下来。 聂夏兰冷笑几声,丢下一句“不能”,转身就要离开。 太可笑了。 捅一刀,血流了一地,送来的时候,人都已经昏迷,这叫做闹着玩。 那给人捅死是不是叫玩笑开大了? 梅月见状赶紧从包里掏出一张纸条,边递过去边说:“我们小志是真的后悔了,这是他写的保证书。” “您看一下,您就看一下。”那张纸都快怼到聂夏兰脸上了,“他是真心后悔了。” “他还小,您就给他个悔改的机会吧。” 纸张上歪歪扭扭的字体叫嚣般看着聂夏兰,每一行每一竖都述说着自己的不服气。 聂夏兰躲开梅月的手,径直往前走去。 忽然,一阵电话铃响起。 是江勇军的手机。 聂夏兰和叶温茂停下脚步。 手机音量很大,在场的人都能清晰地听见电话那头的声音—— “江先生,我这边是医院的,您儿子江序舟刚才心脏突然骤停,目前正在进行抢救,您能不能……” “妈的,骗子!别再给我打电话了!等这个白眼狼死了再给我打!我再过去签字!” 江勇军气愤地挂断电话,刚一抬头,一个手提包就朝他脸上飞了过来。 第109章 “啊!”江勇军捂住脸,后退几步,倒吸口冷气,诧异地抬头。 聂夏兰一只手拎着包,另一只手指着他的鼻子,仪态尽失:“你让谁死!我问你,你想让谁死?” 江勇军的火气同样窜上了头,提高音量回道:“我让江序舟死,让我儿子!江序舟死!管你什么事!” “疯婆子!” 这话狠狠地戳进聂夏兰的心脏。 她抬腿就给江勇军一脚:“你凭什么让他——你觉得就没有人爱他了吗?” 聂夏兰下意思绕过了那个不好听的词。 旁边的梅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准备走上前,叶温茂立刻伸手阻拦。 其实,与其说是阻拦,倒不如说是遮挡,拦住梅月和江勇军的手,方便自己老婆动手。 等到警察来的时候,梅月和江勇军已经鼻青脸肿,叶温茂站在聂夏兰身前,仔细帮她打理凌乱的头发。 “我们要验伤!” “必须验伤!” 江勇军和梅月一见到警察的身影,便冲过去高声喊道。 叶温茂神色淡然,走到两名警察的面前,交换联系方式:“警察同志,我支持他们验伤,无论什么结果,我们都全力配合。” “不过,我们的另一个孩子目前在墨城市的一家医院抢救,我和爱人需要过去一趟,麻烦你们了。” 说完,他拉着聂夏兰的手离开。 回墨城市的路很长很长,聂夏兰的眼泪如止不住的溪水般流个不停,她一声不吭地望向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时不时抬手用纸巾擦下眼角。 叶温茂停了音乐。 车内只余下聂夏兰的抽泣声。 快到医院时,她才小声地开口问了叶温茂:“……以后可怎么办?” 她好像在问江序舟的以后,又好像在问叶浔的以后,更像是在问两个人的以后。 叶温茂也不清楚。 他深吸口气,连同心底压抑着的难受和无措缓缓吐//出:“走一步看一步吧。” “两孩子会没事的,一定会的。” 他把车稳稳停好后,抬手搂住爱人的肩膀,声音低沉地再次重复一遍:“一定会没事的。” 说完,他又从衣服内袋里拿出两串小貔貅手链,塞进聂夏兰手中:“这是小浔受伤前两天,我去买的,给两孩子。” “保平安的。” “到时候就说是你买的。” 聂夏兰看着手掌里的手链,堪堪止住的眼泪再次流了出来。 这两孩子这一路太苦,受过的伤太重,重到看不清未来的方向,触不及幸福的模样。 他们心急却也帮不上半点忙,只能用这种方式试图给两人换来些许幸福健康和平安。 叶温茂一只手拍拍爱人的肩膀,另一只手拿起手链放进聂夏兰的手提包里:“好了,别难过,咱们现在不就是去看孩子嘛。” “让咱另一个儿子瞧见你哭可不好。”他用指腹抹去聂夏兰眼角的眼泪,“以后,我们就是小江的父母,把那两个混//蛋没有给的爱,全都给补上。” * 距离墨城市几十公里的医院病房内。 叶浔好似有心里感应般,胸口疼得不行。 他手紧紧用力攥住胸口的衣服,手背的留置针刺破皮肤,滴滴鲜血蹭到蓝白色的病号服。 “嘶——”他倒吸口冷气,挣扎着想要坐起来,然而腹部的伤同时发作,一上一下的疼痛,痛得他忍不住发出几声闷哼。 太疼了。 怎么会这么疼。 叶浔意识都有些模糊,他感觉自己被分成两半,一半轻飘飘地浮在半空,俯视着病床上的自己,另一半被按压//在地狱,遭受疼痛不断地摩//擦。 他挣扎许久,咬破嘴唇,血腥味充斥口腔时,才艰难坐起身按下床头的呼叫铃。 程昭林来得比护士快,几乎破门而入,一把打开头顶的灯,跑到床边,焦急不已:“哥!” “……闭嘴。”叶浔刚缓过劲,就被突然亮起的光刺疼了眼睛,“你好吵。” “……”程昭林手握住床边的护栏,顿了一会儿,才恢复语气,“是不是伤口疼了?” 叶浔抬手挡住自己的眼睛,默默忍受着如潮水般一阵阵袭来的疼痛,顺便拒绝旁边这人的问题。 好在,程昭林没说几句,护士便进来打断了他。 经过一系列的检查,护士将留置针拔掉,换个地方扎好,接着掀开被子。 叶浔腹部缝合好的伤口裂开,鲜血染红纱布,有些甚至蹭到干净洁白的被子。 程昭林在一旁看得龇牙咧嘴,比伤者本人看上去都要痛苦几分。 “……哥,你不疼吗?”护士走后,程昭林拉过陪护椅坐下,不禁打了个寒战。 叶浔疼麻木了,浅色的眼睛呆呆盯着天花板,好半天才转移到程昭林的身上,牛头不对马嘴地说:“我想出院。” “啊?什么?”程昭林一愣,“不可以啊,哥,这不行——这这这,我做不了主。” 第137章 “不要你做主。等我爸妈回来,我会和他们说的。”叶浔语气平淡,“只是提前和你说一声。” “可是,哥,你刚出重症监护室,伤口没好全,医生和叔叔阿姨也都不会放你出去。”程昭林边说边伸手指了指被子,“而且你的伤口刚刚又裂开了。” 裂开,等于前段时间的努力全都白费。 叶浔的眼睛又转回天花板:“那就转院。” 转去和江序舟一起。 物理距离近了,心会更近。 这样,江序舟有什么事情,他也可以第一时间知道,第一时间签字,第一时间陪在爱人身旁。 而不是像现在一样,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连爱人的情况都不知道,只能躺在这里,被无助的情绪包裹。 方才江勇军的话,叶浔全都听见了。 怎么可能听不见。 乡镇医院的隔音本就不好,四个人吵架的声音一个比一个大。 叶浔不光听见了,而且听得很清楚—— 江勇军想让江序舟死。 那他不让,他就要守在医院门口,守在生与死之间,守着爱人不让走。 无论用什么办法,他都不退步。 程昭林终究做不了决定,就连给叶浔父母打电话的勇气都提不起来。 可他倒知道叶浔是为了什么。 他垂着头,盯着鞋尖看了好长一段时间。 有那么一刻冲动,程昭林想把江序舟的情况告诉叶浔,不为别的,只是为了能让病床上的人心安。 不过,当下江序舟的情况并不能让叶浔心安,反而会让他更加心慌。 “哥……”他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前面我去问医生了,他说,最多两个礼拜就能出院,再坚持坚持吧,奶奶也差不多个时间点出去。” “况且,你现在——”他扫了眼叶浔的腿,嗓音哽咽一瞬,“现在这情况出院,也折腾不起呀,叔叔阿姨只怕会更加不愿意。” 叶浔同样垂眸看了眼自己的身体,苍白无色的手背,虚弱不堪的精神,处处都透出重伤未愈,也处处令人担忧。 而且,躺得时间久了,他一时间都忘记该怎么走路,走路的感觉又是怎么样的。 他全都记不起来了。 程昭林见叶浔久久不作声,就默默起身进洗手间打湿毛巾。 水龙头的水喷涌而出,瞬间打湿腰腹前的衣服,他低着头默默看了眼,闭上眼睛,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叶浔受伤时候的一举一动。 只不过,那时候衣服上不是冰冷的水,而是炽热滚烫的血液。 还有…… 程昭林又想起刚刚邬翊打来的电话,他简单地问叶浔的情况后,便不再说话。 背景音是寂静的,时不时传来几声抽泣。 但那不是邬翊。 然而,邬翊也没有说话。 沉默,表达不出什么,却又代表着什么。 “怎么了?”程昭林率先开口打破电话中的寂静。 邬翊那边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良久他才轻声开口:“……我害怕。” 他害怕,很害怕。 尽管已经知道好友身体不好,尽管在这个门口等过很多次,尽管好像一切都做好了准备,但是当今天真的来临时,邬翊又感觉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又什么都没做好。 死神的镰刀不单单架在江序舟脖子上,还架在每一个和江序舟有关系的人的脖子上。 邬翊深吸口气,收起不小心外露的情绪,轻声遮掩道:“你照顾好叶浔,这边要是有什么别的事情,我再和你说。” “……如果他情况有点好转,就告诉他吧。” “这么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序舟这边一直需要亲属签字,叶浔……他早晚都会知道的。” 程昭林认可邬翊的话,然而,这些话要怎么开口,怎么对叶浔说? 他没有想出来恰当的语言和语气,只能索性先将这件事压至心头,准备等叶温茂和聂夏兰回来再一起商量。 程昭林把毛巾拧干,挂好,头探出卫生间,一眼就看见叶浔自己扶着护栏坐了起来,一手撑着床头柜,另一只手撑着床沿,颤颤巍巍地打算站起来。 他的冷汗瞬间冒了出来,急忙走过去,放下毛巾,扶住叶浔:“哥,你干什么?” “……走路。”叶浔缓口气,借着程昭林的力气,迈出一步,“锻炼一下。” 不出所料,下一步他就摔进身旁人的怀里。 程昭林:“……” “现在没到这一步呢,要先静养。” 叶浔轻轻摇头,咬紧牙关,撑起自己沉重的身体。 他现在终于能理解江序舟当初重新走路时候的情绪了。 这也太难熬了! 当人失去最基本的能力后,重头再来的勇气也会大打折扣。 苦闷的思念盘绕在叶浔的心头。 “哥,坐下休息吧。”程昭林拽着叶浔的胳膊往回走,“别走,等下伤口又裂开了。” 后者不让:“你……要不然扶我走几步,要不然闭嘴。” “要不然……” 叶浔喘着粗气,眼睛布满水汽,或许是累的,又或许是别的情绪。 几句话都没有给出程昭林想要的选项,他只好架着病号小心地走了两步意思意思,才换来叶浔同意回床上休息。 不出意外,叶浔的伤口再次裂开。 程昭林报复似的把他下午逞强自己走路的事情,一股脑地告诉叶浔的父母。 聂夏兰气不过,红着眼圈埋怨几句,抬起手佯装要打叶浔,可举起又找不到落处,只能转过身,闭着眼不去看他。 叶温茂在病床边默默看着护士把血红色的纱布丢到地上,劝不出一句话。 叶浔死死咬住嘴唇,一声不吭地扛着阵阵袭来的疼痛,冷汗冒了一次又一次。 “知道疼了吧,下次别这样做了。”叶温茂说,“一步步慢慢来,才能康复得好。” “心急是吃不了热豆腐的。” 叶浔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在护士换完药后,缓缓吐//出口浊气。 程昭林三人都以为这是叶浔默认的表现。 然而,往后几天,叶浔就像个故意和他们作对的小孩,每天都趁他们不注意就扶着床头柜下床锻炼走路,伤口裂开又愈合,愈合又裂开。 如此往复几次,叶温茂实在看不下去,私下问过叶浔原因,可是固执的人死活不说。 他无奈地叹口气,与爱人、医生商量后,给叶浔办理转院,并且在转院的救护车上,两人斟酌着语气,慢慢地把江序舟的情况,一点一点地说给叶浔听。 第110章 墨城市的雪已然融化,天空是干净的蓝色,偶尔漂浮着一抹白色的云,棕褐色的树干上只有破旧的鸟巢,鸟儿早已飞去南方过冬,枯败的草泛着毫无活力的土黄//色。 一路上,叶浔一直呆呆地望向窗外,浅色的眼睛里没有半点波澜起伏,安静地听父亲讲完最近几日里江序舟的情况。 他好像知道一切,却又好像不知道一切。 叶温茂一个人说了很久,末了,才小心翼翼地询问他,是否需要将江序舟的情况告诉谈惠。 叶浔没有说话,他也拿不定主意。 当初江序舟说,如果需要的话,可以把自己的病情以及当前的情况告诉自己的奶奶。这样就算有意外发生,也不会给老人留下遗憾。 可是,真的到了这一步,谁又能对一位年迈且卧病在床的老人说得出口这些内容呢? “……往后的日子,有什么打算吗?”叶温茂见儿子那样,突兀地转折了话题。 叶浔的视线短暂移动些许,又回到窗外,嘴唇一点都没有动。 往后的日子……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他往后的日子,已经被分割成两种情况—— 江序舟活着,以及江序舟去世。 前者,他有很多很多计划,要是列出来一个个实现,那都可以排到他两变成走不动路的老头。 后者……他没有。 没有一点儿想法,或者说,是不敢有一点儿想法。 他怕这些想法一旦存在,就会成真。 叶浔承担不起,也接受不了这种结果。 他承认自己是个懦夫,一个害怕失去,不敢面对未来的懦夫。 聂夏兰的手肘撞了撞旁边的人,叶温茂知趣地闭了嘴。 “小浔,你听妈妈说,”她握住叶浔的手,“小江昨天抢救很成功,就是目前还是不能进去探望,不过医生说,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叶浔的眼睛慢慢转向聂夏兰,一滴泪顺着眼角滚落。 “爸爸妈妈,小翊和小程都在,都陪着你们。”她抹去那滴眼泪,揉揉儿子发热的脸,“乖孩子,只有顾好自己,才能顾好爱你的人呀。” 这番话好似真的说进了叶浔的心里,之后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再私自下床,而是乖乖静养,伤口逐渐愈合。 第138章 重症监护室能探视时,他已经被允许下床走路,过几日就能出院。 只不过,探望时程昭林仍是不放心,固执地借来医院的轮椅,推着叶浔去看他许久未见的爱人。 时间好像循环了,叶浔下意识想道。 这一幕,在这一年反复出现了多少次? 三次?还是,四次? 叶浔记不清了。 可是,每一次都出其不意的相同。 病床上的人浑身上下,密密麻麻的都是管子,犹如一只困在蜘蛛网里的昆虫。 挣扎无果,只能听天由命。 不对…… 好像不对。 江序舟的身影渐渐在叶浔的瞳孔里扩大。 叶浔猛然意识到,现在貌似与以前是有那么一点不同—— 江序舟平躺下来了。 以前,在他还没去谈惠家前,江序舟是无法平躺的,躺下容易造成呼吸困难,所以只能靠在半抬起的病床上。 现在,可以了。 叶浔眨眨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 原来真的像聂夏兰所说,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程昭林把轮椅移近,方便叶浔能够摸到江序舟的手后,便退了出去,给两人留够充足的时间,和私密的空间。 屋内变得安静,仪器运作的声音令叶浔悬着的心一点点松懈。 他简单环顾四周,发现床头摆着熟悉的小狮子,抬手抱入怀中。 “……江序舟,我现在回奶奶家啦。点名批评你不争气,我在门口待了一晚上,都没等到你出来。” “医生说,还有一项检查没达标,等达标了就能出来……嗯……我想想。” “希望等我回来的时候,你能在普通病房等我。” …… 是叶浔自己的声音,是他去谈惠家时,坐在车上给江序舟的手机发的信息。 这些全被邬翊导进录音模块里,日复一日地播放给病床上那人听。 营造出叶浔在身旁的假象,再用这些假象来唤醒病床上的人。 叶浔等录音播完一遍才关掉,搓热掌心敷在江序舟的手背。 长期输液,导致江序舟的手背又一次产生硬块。 然而,针依旧扎在上面,透明的液体一个劲地往他的身体里流。 深蓝色的束缚带,不紧不松地绑在他的手腕,磨出淡淡的粉红印子,看得叶浔阵阵心疼。 “……不听了,我来了。”叶浔揉揉爱人没有管子,没有针头扎入的地方,手指隔开江序舟手腕和束缚带之间,轻轻地说,“邬翊说,你生病的那天,外面下起很大很大的雪。” “墨城市终于入冬了,天气冷了。” 他捏了捏江序舟的耳垂。 柔软冰凉,就仿佛此刻躺在床上的人。 话说回来,叶浔已经有十多天没有听见江序舟说话了。 他很想他。 “一年……要过去了。” 叶浔的声音压抑着一丝哽咽。 一年又要过去了,这是他们分开的第五年,重新在一起的第一年。 雪,是新的开始,也是旧的结束。 “你说过,要陪我一辈子的。所以,现在快快醒过来,我们一起去买年货过年,好不好?” 他手颤颤巍巍地撑起身体,俯身贴近爱人的额头,嘴唇碰碰那冰凉的地方:“我好想你,也好爱你。” “我等你回家。” * 当窗外再次悄然下雪的时候,谈惠出了医院,叶温茂和聂夏兰将她接到山河府,叶浔做完最后一次检查,换下病号服,走进重症监护室,再次看了看沉睡中的爱人。 像之前做过成千上万遍那样,打湿毛巾,慢慢擦拭过江序舟的身体,在碰到胸口灼伤的伤痕时,动作下意识放轻,一点点略过,眼睛移开片刻,又强迫自己看回去。 应该很疼吧。 当除颤仪的电流传过皮肤,刺//激到心脏时,肯定特别疼吧。 呼吸困难,病痛在侧时,肯定也很疼。 爱人不在身边,没人诉说时更疼。 叶浔越想越多,最后全部的想法都化成眼泪,一滴一滴砸至江序舟苍白的皮肤,顺着颈窝,融入洁白的床单。 他的目光慢慢挪到爱人的嘴唇,那里含//着呼吸管,胶带牢牢贴着,有丝丝血迹渗透而出。 他沾了温水,只能抹在嘴角。 胶带下仍有淡淡的浅浅的红色。 扎眼得很。 叶浔忙完一切,安静地坐到旁边的陪护椅,一边讲着讲话,一边给爱人按//摩。 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情,比如谈惠知道了江序舟的病情,却因为身体并未完全康复,所以没有来到医院。 又比如说,江承志被判了六七年,目前已经被关进牢里,而江勇军和梅月后面试图再次找了聂夏兰和叶温茂几次,但都被拒之门外。 直到法院判决书下来后,他们才想着到处去找工作,为了给宝贝儿子还债。 也许,他们同时收到了免除赡养义务的法律文书,因此没有再一而再再而三地跑来医院打扰,至于那些难听的话,也可以离江序舟远去。 “所有所有的事情,全都解决完了。”叶浔给爱人掖好被子,亲了口手背,继而攥紧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侧,“邬翊把柏文集团管理得很好。” “就是……最近,他不知道怎么和你一起学坏了,总是加班到深夜,最后跑到休息室囫囵睡个觉。” 这事,程昭林来医院探望叶浔,见一次说一次。 不过,今天叶浔出院了,他也没机会说了。 “快点醒来吧。”叶浔说,“大家都想你了。” * 日子的齿轮就这样慢慢地滚动。 十二月中旬,江序舟恢复自主呼吸,撤下ecom以及一堆乱七//八糟的仪器,他的检查终于达标,终于被允许离开地狱般的重症监护室,转回普通病房。 然而,他依然没有醒来。 谈惠康复基本良好,只是年纪大了,回不到年轻时候矫健的样子,不过能正常走路已经很不错。 王叔准备回老家过年,临走前叶浔多给了些钱,感谢这段时间的照顾。 而后,叶浔重新在病床旁边铺好床,除了早中晚饭时间给谈惠带饭外,其余时间就在此住下,名正言顺地接手江序舟的所有事情。 谈惠来过几次,大部分时间都是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孙子,偶尔会念叨起一些陈年往事,叶浔便坐在旁边乖乖听着,脑海里勾画出一个小小的,剃着寸头的小男孩。 时间总是过得极其的慢,叶浔逐渐放下对江序舟立刻醒来的执念—— 他相信爱人会醒的,就是时间的问题。 况且,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是吗? 十二月即将进入尾声,马路边挂着横幅,祝贺市民元旦节快乐;人们脸上洋溢着笑容,表达着对新的一年的期望与计划;医院里有很多病人住院,准备回家过个好年,养足精神,再回来与病魔一战到底。 叶浔站在窗户口望着来来往往的人流,望着念了许久的烧烤摊,望得眼睛发了酸,都没舍得眨眼。 良久,才回过神转头看向爱人,伸出手戳戳那人的脸,略带责怪地说:“哥,你又食言。” “马上就要过年了,你怎么还在睡觉?” “不是说好了要陪我过年吗?” “……骗子!” 床上那人没有动静,叶浔也不恼,自言自语好一段时间,才缓口气,重复每日都需要做的事情。 元旦前一天的下午,叶温茂煮好一桌子的菜,聂夏兰做了几份甜品,带着谈惠来到病房。 房间内洁白的墙壁和干净的玻璃,都被贴上红色的“福”字,平添了几分暖意。 电视里播放元旦晚会前的采访,茶几上的保温壶散发出热气,聂夏兰洗了水果,谈惠拿来碗筷,叶温茂搬来四张板凳。 貌似在家,又貌似不在家。 叶浔乖乖趴在江序舟耳边描述眼前的一幕。 这是他这段时间以来最期待的样子,只是地点错了,活动的人少了一个。 一年就这样忙忙碌碌地过去。 聂夏兰抱来被子给江序舟盖好,调高空调,又打开离病床远的那扇窗,说要透透气,让新的空气进来,不好的全部都出去。 叶浔清楚的听见不远处沙滩上人们期待跨年的欢笑声,以及海浪温柔拍打滩面的声音。 吃过晚饭,四人聊会儿天,叶浔便收拾碗筷进了卫生间,聂夏兰拉过谈惠的手,让她去陪陪江序舟,叶温茂则埋头擦着桌子。 隔着厕所门,叶浔听见电视里传来主持人倒计时的声音。 “十!” 叶浔抬头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 “九!” 他想起年初时自己和江序舟在晚会上的初次见面。 “八!” 他想起一起回谈惠家,想起生病难受时候的相依,想起藏在书桌抽屉里的暖宝宝,想起上山时候的句句保佑。 第139章 “七!” 他想起出差时候,江序舟的寸步不移,以及打雷时候下意识捂住他的耳朵。 “六!” 他想起江序舟每一次受伤发病的脸。 叶浔低下了头,有两滴泪水混入清水,一并流出。 “五!” 他开始许愿—— 希望江序舟能快点醒来。 “四!” 希望江序舟以后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三!” 希望江序舟能长命百岁。 “二!” 希望他们能一直在一起。 “一!” 希望…… “嘣!” “舟舟!” 烟花和谈惠的呼喊同时炸开,叶浔的手一抖,瓷碗碎裂,碎片划伤手指,鲜血汨汨而出。 他随手抽几张纸巾随意一包,便冲出卫生间,目光落入病床时,脚步就是一顿。 身后电视机里的主持人笑着说“元旦快乐”,屋外的烟花在万家灯火中绽放。 叶浔对这些浑然不觉—— 他目光落在病床上的人,细长的睫毛缓慢抬起,熟悉的黑漆漆的眼睛慢慢转了过来。 他的愿望实现了。 江序舟醒了。 第111章 自从江序舟第一次睁开眼睛开始,谈惠三人就成为了病房的常客,巴不得一日三餐都待在这里,原本冷清的病房变得热闹非凡。 越来越有家的温暖。 就是……叶浔总插不上话,原本照顾爱人的活全分散在聂夏兰和叶温茂手中。 他便只好闷闷地坐在离病床一米开外的落地窗前,眼睛静静地落在病床上的人身上,时不时又看向窗外。 仿佛是在害怕时间的流逝得太快,又仿佛是害怕时间过得太慢。 而江序舟则安静地躺着,偶尔睁开的乌黑的眼睛里没有什么光彩,犹如口枯井深不见底。 医生告诉他的家人,因为昏迷的时间长,醒来以后,大脑不能及时作出反应,待逐渐适应之后,会慢慢恢复意识的。 目前,他们能做的,就是多给予一些外界刺//激,多说说话。 这下,病房里的每一个人做事情前都会到病床前讲两句,汇报一下,要不然就是路过时,挠一挠江序舟的手心,碰一碰他。 叶浔什么事情都捞不着,一天下来,唯有每天晚上睡前,才得到一段两人独处的时间。 他迫不及待地送走三人后,坐到陪护床上,脑袋靠着病床的床沿,捏捏爱人的耳垂。 没什么可以说的,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当前外面世界和事情一概不了解,也不关心。 他的世界就在面前,事情就是等他的世界彻底醒来。 仅此而已。 沉默良久,给江序舟苍白的耳垂都捏出一丝血色时,叶浔才收回手,隔着被子拍拍爱人:“睡吧,早点起来看看我。” * 可能江序舟真的听见了叶浔的声音,那双“枯井”般的眼睛慢慢蓄满了水。 他真正醒来是在一周以后,可惜是叶温茂无意间发现的。 叶浔对此懊恼不已。 他默默拉着凳子坐在床边,埋怨地垂着头,捏着爱人的指尖,从大拇指捏到小拇指,又从小拇指捏回大拇指,久久不说话。 江序舟的手指蜷了蜷,叶浔才慢慢抬起头。 良久才小声解释:“……我错过你睁眼了。” 其实,叶浔不是一定要见爱人睁眼的过程,而是希望江序舟睁开的第一眼看见的是自己。 说完,他又低下了头。 江序舟的手微微用力,虚虚握住他的指尖,见人再次抬起头看过来,才轻轻地摇摇头,嘴角微微扬起。 他刚扯掉呼吸管,意识又刚刚恢复,没有太多的力气说话。 叶浔戳戳他的掌心,疑惑地歪歪头。 江序舟闭上眼睛。 “哥?”叶浔心下一慌,轻声唤了一声。 江序舟重新睁开眼睛。 叶浔笑了。 他明白了。 合着江序舟是在逗自己,满足他心底的那点儿小遗憾。 至于,叶浔承诺的江序舟的两岁生日礼物,也是在这一天被拿了出来。 在他去谈惠家前,就已经完成,原本打算等自己回来,江序舟转回普通病房的时候,再拿给他的,却没成想事事不如意,一拖便到了现在。 不过,现在也是一个很好的时间点。 叶浔利索地取开包装,展开—— 是一床百家被。 叶浔记得自己小时候也有一床,聂夏兰告诉他,百家被的寓意是保佑孩子健康平安。 他不知道爱人小时候有没有,反正先补上再说。 江序舟的视线随着被子抖起,眼睛里有一闪而过地惊讶,和欣喜。 他眨了眨眼,叶浔了然:“嗯……就是——布料不是挨家挨户求来的。” “但是……”他本来想承认,这被子是自己一针一线缝出来的,但他却无意间瞥见被子上精美的包边。 这绝对不会是他这种缝一针,扎两下手的人的手笔。 只可能是别人,聂夏兰、叶温茂、谈惠都有可能。 他终究没有说完后面的话,只是略带疑惑地回头望向后面的三人。 叶温茂挠挠鼻子,走了过来,接过被子:“百家被嘛,我们都缝了几针。” 前段时间,叶浔出事,程昭林帮回江序舟病房拿东西时,发现了这份正在准备中的礼物。 他藏不住事,也不知道这是一份精心准备许久的惊喜,只潜意识以为是叶浔很重要的东西,索性一并拿了过去。 聂夏兰一打开看见上面歪歪扭扭的针脚,就知道是自己儿子正在准备的惊喜,索性提议让大家每个人都缝一点,把祝福都缝进去。 “一百家没有,咱们一家还是有的。”叶温茂一边说出聂夏兰当初的话,一边摸了摸齐整的针脚,“以后……都会好的吧。” “什么以后?现在就已经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啦!”聂夏兰打断他的话,把被子重新还回叶浔,“以后,都是好日子!” 果然,往后的日子,真的像聂夏兰所说,一切都朝好的方向发展。 江序舟慢慢地攒足力气能够开口,慢慢地能够进食,慢慢地能够下床走路…… 逐渐达标的检查单,每一张都被叶浔看了无数遍,暂时没达标的地方被他用红笔圈起来,想尽办法去补足,最后再一张张装进文件袋,存放起来。 他们就这样熬了很久很久,熬到两人都以为今年可能要在医院过年时,才终于等到医生宣布可以出院。 出院前一天早上,叶浔像往日一样,靠在走廊尽头的窗台前,目光紧紧跟随江序舟走了几个来回。 康复效果越来越好,基本可以正常行走,已经不需要他的搀扶。 只是最后回来时,叶浔看见江序舟的身影晃了晃,他的心脏立刻蹦到嗓子眼,一个跨步迈上前抱住爱人,手臂紧紧搂住怀里的人。 “慢点走,不着急的……”他摸//摸爱人的后背,和略带湿润的发尾。 然而,话还没说完,侧脸就被一双冰凉的唇碰上了。 “谢谢你,小浔。”江序舟的下巴刚好搭在叶浔的肩膀,呼出温热的气,“我爱你。” 叶浔脑袋“唰”得一下空白,江序舟细细密密的呼吸喷在耳廓,无端撩起一股热流,直冲大脑,耳根不受控的开始发烫。 “……你……我……不是。” 他语无伦次,既想问江序舟没站稳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又想问他,为什么会忽然想起说这些话。 不过,话没有说出口,动作就暴露出这两种想法—— 他的手臂短暂收紧一瞬,又担心勒疼爱人,而放松下来。 江序舟的手臂却用了力,暖暖的掌心覆在叶浔的后颈,捏了捏:“可以用力,不难受的。” “我已经不难受了。” 他的声音极其坚定,坚定到叶浔一瞬间都忘记拒绝,听话地抱紧,脸狠狠埋进他的颈窝,一个劲吸着他身上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哪怕骨头硌得脸生疼,也不舍得放手。 这个拥抱,叶浔等了将近十年,江序舟等了三十年。 直到真的喘不上气时,叶浔才舍得抬起头,大口呼吸新鲜空气,语气忍不住扬起,略带兴奋地叫面前的人:“江序舟?” “嗯。” “真的不难受了?”叶浔抬眸,由江序舟的眉毛,到他的嘴角全都看了一遍,确确实实没看出有哪里不对劲的地方,“不要骗我。” 江序舟摇摇头,轻笑出声:“你不是都看过检查单了嘛。” “真的不难受了,我……” 剩下的话被叶浔全部堵在嘴前。 分开时,江序舟偏头呛咳两声,脸颊蹭蹭趴在怀里同样气喘吁吁的叶浔,笑道:“你是小狗吗?” “……汪。”叶浔笑着叫了一声。 当天晚上,叶浔应邀和江序舟一起睡觉。 第140章 他小心翼翼地缩在病床边沿,把大半张床留给江序舟。 窗外寒风四起,屋内暖洋洋的,寂静的环境里,只有空调“呜呜”的出风声,同样的沐浴露香味在两人之间飘荡,久久不愿意散去。 叶浔拉起被子盖好,手放在江序舟的心脏,安静地感受着。 这颗心脏正有力地跳动。 从今往后,他的爱人,他的对象,他的江序舟,是一个健康的成年人,是一个能跑能跳的正常人。 苦难已然过去,面向他们的是崭新的生活。 江序舟一只手包裹住叶浔的手,脑袋偏过来,眼睛却越过身旁的人,看向窗外。 这般幸福的模样长久以来都是徘徊在梦中,现如今忽然成了真,乍然有种不真实感。 “居然到冬天了。”他感叹道。 一年犹如火车传过山洞似的,轰隆一声响过,睁开眼就进入年末。 “……春天都快来了。”掌心里的手动了动,身旁的人呢//喃,“马上都要过年了。” 声音渐渐变小,许久又提高点音量,带着声轻笑:“不过,你这次没有食言。” 确实,距离过年还有一周,今年他们可以一起过了。 江序舟侧过身,乌黑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怀里的人,另一只手绕到叶浔身后,将那人悬在半空中的身体捞了上来:“进来点,要掉下去了。” 叶浔迷迷糊糊地应下来,舒服地朝江序舟怀里缩了缩。 但是,睡着后的他还是忘记了爱人已经痊愈的事情,在后半夜,潜意识里忽然一翻身,滚下了床。 声音不是很大,却也吓了两人一跳。 江序舟立马坐起身,摁亮床头灯,垂眸看着呆坐在陪护床上的叶浔。 灯光亮起的刹那,叶浔顾不上灯光给眼睛带来的刺痛,只是快速抬头观察江序舟。 在注意到病床上的人,嘴唇没有青紫,呼吸没有急促,没有半点不舒服的样子时,才松口气。 两人相视一笑,都明白原因—— 他们都没有习惯这来之不易的幸福。 不过,没关系,慢慢来,总会习惯的。 * 一周后,除夕的傍晚。 叶浔和江序舟在山河府陪谈惠,聂夏兰和叶温茂吃过晚饭,念在老人家需要休息,两人便准备提前回家。 上车时,叶浔顺手碰了碰,后视镜上挂着的平安符,朝身旁的人挑了挑眉,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黄//色的平安符在昏暗车灯的照射下,在两人的注视中,缓慢地摆动着。 江序舟第一眼就认出这是那枚叶浔最开始送给他,而他又返回去的平安符。 他瞧了眼叶浔,又瞧眼平安福,乖乖取下来,重新装进衣服内袋拍了拍:“挺灵的。” “嗯。”叶浔点点头,收起表情,“那是……不灵我也不会去的。” 说完,浅色的眼睛认真看向江序舟:“……哥,失而复得的感觉的确不错,但是我不想再经历了。” 他移开目光,抿着嘴,深深的吸口气,平复心情。 叶浔的意思,江序舟听明白了。 “以后不会了。”江序舟看向叶浔,手掌紧紧覆盖在他的手上,温柔且坚定地保证,“再也不会了。” 他已经得到梦里的温存和平稳,所以更加不会在乎现实生活中的名与利了。 现在这样,就足够了。 已经非常非常足够了。 当车子行驶过半时,江序舟忽然提出去海滩跨年。 叶浔不可置信地眨眨眼睛,趁绿灯没有亮起前,飞快扫了江序舟一眼,大脑卡顿一瞬。 以前的江序舟几乎不会提出这样的建议。 印象中,总是闹着出去散步,去海边玩水的人是自己,现在怎么换了个人? “真的吗?”叶浔不确定地问。 江序舟点了点头,解释道:“海滩会放烟花。” 他已经错过了元旦的烟花,便不会愿意再错过除夕的烟花。 他想和叶浔一起感受人间所有细碎美好的小幸福。 用这些小幸福一点点填满他们的回忆。 两人下了车,走进海滩的路上,墨蓝色的天空开始飘起雪花,待他们停下时,鹅毛般的大雪洋洋洒洒铺满整个世界。 叶浔的左手被江序舟紧紧拽着,揣进温暖的口袋,右手张开像个孩子似的,试图去接住雪花。 土黄//色的沙滩被白雪覆盖,人们惊讶于乍然到来的雪花,纷纷抬起头。 “就在这里吧。”江序舟停在人群之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叶浔在他的怀里,同样仰起头,星星点点的白色迎面扑来,不多时便落满两人的头发。 他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在网上看见的一段话,具体内容已然想不起来,只记得具体意思—— 雪落下的时候,就当是一起白了头吧。 可是,他不想要这种虚假的白头,他想要真实的,能够触碰到的白头,所以,他抬起手轻轻拍落他们头顶的雪花。 “小浔……”江序舟轻轻唤了一声。 周围乍然传来人们倒计时的欢呼声,巨大的声音吞噬走了江序舟剩下的话。 江序舟便没有再开口,而是望了出去,叶浔顺着他的视线,看出去,小声地跟着大家数着。 “一!” 随着最后一个数字的出口,一排排烟花瞬间升空。 绚烂的光点亮夜空,照亮海面,映在每个人开心的笑容。 和元旦那天很像,又很不像。 叶浔偏头看向身旁的爱人,手指不听话地挠挠爱人的掌心,江序舟也偏过头。 人们开始欢呼,庆祝,互相祝福着,新年快乐。 不远处的一个小姑娘也转过身,向他们说了声“新年快乐”。 江序舟笑着点了点头,叶浔则回了声:“新年快乐。” 新的一年已经来了。 这次江序舟确实没有食言。 以后也不会再食言了。 叶浔侧过身,撞进爱人的怀里,江序舟自然抬手搂住他的腰,手指碰到腹部愈合得差不多的伤口。 不是很疼,却有点儿痒。 叶浔弯腰躲过。 江序舟注意到他的动作,眨眨眼睛,低声问:“你伤还没好?” 叶浔一愣,看向爱人。 彩色的光衬得江序舟的眼睛格外的亮,也格外的好看。 “你怎么知道的?” 江序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把手移了位置:“……对不起。” 如果当初不是自己硬要叶浔回去,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是不是叶浔就不会平白挨这一刀? “不要说对不起,江序舟。”叶浔回过身,直视爱人的眼睛,语气重了几分,再次否定一遍,“不可以说对不起。” “要说,新年快乐!” 江序舟微微应了声:“新年快乐,小浔。” “我会陪你一辈子的。” 叶浔扬起嘴角。 他相信自己的爱人,相信他们会度过一辈子的。 会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地度过一辈子的。 雪下得大了一些,再次落满两人的头发、肩膀,衣角被海风吹起,结着冰渣的腥咸味往两人鼻子里灌,叶浔上前一步,吻上了爱人的嘴唇。 他不再伸手拍落两人身上的雪花。 拍不掉的,就像人生中的苦难一样,都躲不掉的。 而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一起度过,一起经历。 两个人,一辈子,一起过。 “都过去了。”叶浔说。 雪落在两人的睫毛上,星星点点的白,犹如将落未落的泪。 只是,这次不再是因为未知,不再是因为病痛,而是因为来之不易的幸福,因为失而复得的喜悦。 叶浔把江序舟紧紧拥入怀中,感受爱人同样收紧的手臂。 “你前面想说什么?”叶浔问,“烟花燃放之前。” 江序舟的脸颊蹭了蹭怀里人“斑白”的头发。 冰凉的雪化成温暖的水。 “我想说,我爱你。” “我也是。”叶浔缓缓的把这句话补充完整,“我也爱你。” “我希望——” 他剩下的话没有说完,但是他知道,江序舟一定能明白—— 希望我们对对方的爱都能像除夕这场突如其来的雪,洋洋洒洒地飘落,亲吻伤疤,掩盖、淹没、摧毁所有悲伤的记忆。 此后,春暖花开,皆是坦途。 海面上漂泊多年的木舟,终于重新回到了属于自己的河湾。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