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大明》 第1章 忠贤,你辜负了朕! 大明京师午夜子时。 黑夜像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天边的乌云处在漩涡边,仿佛无数的黑影在空中翻涌、匯聚。 它们如同藏在暗处的巨兽,隱隱张开血盆大口,化成漩涡的一部分,隨时准备吞噬著天地间的一切。 远处的闪电如出鞘的利剑,划破夜的寧静,瞬间照亮大地,紧接著是沉闷的雷声。 由远及近,在厚厚的云层中穿行,传过来时雷声渐弱变小,却依然震撼著雄伟的紫禁城。 乾清宫后殿的床榻上,一位身穿素色交领中衣的年轻男人缓缓地睁开眼。 不过此时这具身躯的灵魂,换成来自现代的朱友霄。 做过十几年资深公务员,前途无望后下海经商,事业略有小成,在过四十七岁生日时,高兴多喝了几杯,结果醒来就躺在这里。 迷糊了几分钟,朱友霄想起自己是谁。 大明天启帝朱由校。 今天是天启五年(1625年)五月二十八日。 五月十八那天,祭祀方泽坛完毕后,“自己”在客氏、魏忠贤等人的陪同下,到西苑游船戏耍。 申时,与王体乾、魏忠贤及两名亲信小內侍泛小舟去深水处游玩,不想被一阵狂风颳翻小船,跌入水中,差点被淹死。 虽被人救起,但是由於明朝皇帝易溶於水的特质,自己连惊带怕,大病一场。 昏迷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一度曾经被太医下了“病危通知”,醒来后被另一个自己,朱友霄鳩占鹊巢。 天启帝? 天启五年。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常在网络上地图开疆和歷史键政的朱友霄知道,而今关外韃子自称后金,肆虐横行,占领了瀋阳和辽阳,已然成了气候。 自此后金会一直成为大明的心腹大患,在东北不停地寇边,让大明不停地失血。 关內,各地世家豪强肆无忌惮地兼併土地,贪官污吏横行,偏偏气候又开始进入小冰期最冷的时期。 天灾人祸连绵不绝,赤地千里,民不聊生,矛盾激化,大乱一触即发。 政荒民弊,国库枯竭,財政崩溃,整个大明已经摇摇欲坠。 可朝廷上眾正盈朝,各个道德仁义,或贪婪自私,或刚愎自用,追名逐利,弃社稷民生不顾,一味地党爭不休。 能办事的不是在狱中,就是在坟里。 地崩开局啊! 也就比十九年后在煤山上睁眼要稍微强些。 不过来都来了。 既然天幸成了天启帝朱由校,那就趁著大明还有抢救的余地,捲起袖子开干吧。 挽神州於沉沦之际,流芳千古的丰功伟绩,哪位男儿能经得起这样的诱惑? 先数数自己的帮手。 “来人。” 已经合二为一的朱由校出声。 马上有人从帷帐外面小跑进来。 “皇爷,你醒了?” 朱由校有气无力地看了一眼。 一张憨厚圆润的脸,净面无须。 御用监掌印太监兼掌乾清宫诸事刘良相。 自己在太子东宫时,兼管东宫诸事的太监是王安,而自己身边主要有三位贴身內侍,曹化淳、刘良相和杜敬,从小照顾自己和弟弟朱由检。 后来父皇即位,在东宫主事二十多年的王安出任司礼监掌印太监。 自己即位后,没多久魏忠贤和王体乾就联手,扳倒王安,还悄咪咪地弄死了他。 王安必须得死! 他在东宫维护时为皇长子和太子的父皇二十多年。 父皇病逝后,他又与文官们內外联手,趁杨涟和刘一燝等文官入內和父皇灵柩告別时,骗了李选侍,把自己抢出寢宫,另居別宫。 並和文武百官们择吉日拥立自己即位,粉碎了李选侍挟自己以令內外,妄想进太后的阴谋。 这么大的功劳,叫自己怎么封赏? 最关键的是他与文官们,尤其跟东林党人关係太过密切。 他身为內廷大貂璫,却与外朝重臣往来密切,犯忌讳啊! 要是在嘉靖等朝,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除掉王安后,自己把曹化淳派去镇守南京,稳住南边的局势。 以刘良相为御用监掌印太监兼乾清宫提督,以杜敬为总督忠勇营掌御马监印兼京营总坐营官。 然后自己躲在宫里躺平做木匠,让王体乾掌印司礼监,魏忠贤提督东厂,跟东林党斗得天昏地暗。 如此看来,前身並非昏庸无能之辈。 从嘉靖帝那一辈祖传了一些帝王权术的手艺下来,隔代传,还一代不如一代。 朱由校点点头,“扶朕起来。” 刘良相连忙说:“皇爷,你大病初癒,龙体虚弱,还是先躺著吧。” “躺得久了,朕想坐会。” 刘良相只好和两位小內侍扶著朱由校坐起来。 看朱由校在床榻上坐得很稳,脸色也变得红润,刘良相流泪道:“皇爷你大好。” “大好你还哭什么?” “奴婢看到皇爷大好,欢喜得忍不住流泪。” 朱由校看到前麵茶几上摆著一碗汤,墨绿色,热气腾腾,散发著一股奇异的香味。 现在是十六世纪,没有那么多科技与狠活,这汤怎么这么香呢? 朱由校突然打了一个寒战。 芙蓉膏! 这玩意据说皇爷爷万历帝就有食用过,想不到有人趁著自己生病端到床头。 它要是吃多了,再多的雄心壮志,再大的宏图伟业也白搭。 “这是谁送来的?” “回皇爷的话,这是太僕寺少卿霍维华呈上的仙方灵露饮。” 霍维华,想害朕的奸臣! 先在心里拿个小本本记下。 刘良相看到朱由校气色越发地好,便说:“皇爷大好,应该派人速去坤寧宫通报皇后娘娘。” “皇后?” “皇爷,这十日里,皇后日夜不歇地在乾清宫照顾皇爷。半个时辰前,实在太累了,由宫女们扶著回坤寧宫休息。” 自己的皇后是张嫣。 天启元年(1621年)从全国各地初选的五千名美女中,连过“八关”选出的第一美女。 確实是绝代佳人。 想起她娇媚明艷的样子,朱由校又多了一分期盼。 朕要快快养好身体,为大明社稷鞠躬尽瘁! “皇后累了,不要惊扰她,让她好好休息一夜,明日再遣人去坤寧宫报信。” “遵旨。” “良相,扶朕起身走走,活动活动气血。” “是。” “杜敬呢?” “回皇爷的话,皇爷遇险后,杜敬就常驻在西安门。” “遣人把他叫来,多带些人。” “遵旨。” 想不到目前自己身边最值得信任,也最能依仗的,就这两位太监。 朱由校在刘良相的搀扶下,在后殿转了几圈,又吃了一碗小米粥。 杜敬很快带著一群內侍,以及一百余名锦衣卫大汉將军赶到。 见到朱由校醒了,杜敬跪倒在地,喜极而泣。 “皇爷,你大好了,二祖列宗保佑啊!” 朱由校和气地说:“杜敬,这些日子,辛苦你和良相。” “皇爷,这些都是奴婢本份,是奴婢该做的。” 朱由校一碗热小米粥下肚,又活动了一番,手脚和气血都活泛开了,行走间也把整个思路都捋了一遍。 赶早不如赶巧,现在就动手! “魏忠贤呢?” “回皇上的话,皇爷有恙的这些日子,魏大璫白天在司礼监入值,晚上在御药房里歇著,时时过来伺候著。” 还算有点忠心。 “把他叫来。” “遵旨。” 过了两刻钟,魏忠贤气喘吁吁地跑来。 他五十多岁,面痩身长,五官端正,头髮有些白。进到后殿,噗通跪倒在地,惊喜道:“奴婢拜见皇爷,皇爷,你大好了!” 朱由校看著他,静静地看著。 水漏钟的声音从外室传进来,滴答滴答,仿佛像巨石一样落在眾人的心里。 五六十息过去,朱由校还是没有出声。 后殿的空气仿佛凝固,刘良相、杜敬还有几位小內侍,都屏住呼吸。 跪在地上的魏忠贤先是大喜,再是惊讶,很快变得惶然不安,额头上满是汗水。 朱由校幽幽地说:“魏忠贤啊,你辜负了朕啊!” 第2章 魏忠贤的选择 这句话仿佛是一道焦雷在魏忠贤头顶上炸开,他嚇得浑身发软,只是连连磕头。 “奴婢对皇爷赤胆忠心,不敢有半分二心,天地可鑑,日月可鑑。” 嘶哑竭力的声音里,混著咚咚的叩响水磨地面的声音。 不一会,魏忠贤的额头上血糊糊一片。 “朕为何会落水了?” 跪在地面上的魏忠贤连忙直起身:“回皇爷的话,划船的小內侍已经叫东厂番子拿下。他们收了外朝东林党人的贿赂,胆大妄为,意图陷皇爷於险地。 皇爷落水,奴婢第一个跳下水...” 朱由校看著魏忠贤,缓缓说了一句:“忠贤,朕记得你不识水性?” 魏忠贤连忙答:“只要能护住皇爷一二,奴婢就算是粉身碎骨也不怕。” “你目不识丁,却还心存忠孝之念。” “皇爷,奴婢粗鄙,全凭著一腔忠君赤心,为君分忧。” 朱由校又不出声,坐在龙榻上微闭著眼睛。 后殿又陷入到沉寂中。 刚刚才鬆了口气的魏忠贤心又悬起来。 今晚的皇爷完全不一样。 以前自己挑选在皇爷兴致勃勃做木工活时,稟告军国大事,皇爷总是不在意地挥挥手,“朕叫你兼著司礼监,些许小事你们便宜处置就是。” 皇上、大明天子、天下至尊,那又如此? 不过十几岁的少年而已,被自己捏在手心里,玩於股掌之间。 挟天子以令內外,威风凛凛,號令天下,被世人称为九千岁! 今晚却猛然发现,一切都不是自己想像的那么回事。 “朕在禁內西苑落得水,身边只有你和王体乾,以及划船的两位小黄门。 现在你说划船的小黄门受了外朝党人贿赂,要加害朕? 你当满朝文武是三岁无知小儿,你当天下悠悠之口都是鸡屁股? 又或者觉得,朕愚昧无知,是个连三岁小儿都不如的傻蛋?” 魏忠贤连连磕头:“奴婢不敢,万死不敢有半分这样的心思! 当时確实事出有因,確实是两个小黄门划船不力,惊扰了皇爷。” 朱由校出言粗鄙,魏忠贤、刘良相和杜敬不以为然。 当初在东宫,时为太子的光庙先帝不为万历帝所喜,郑贵妃和一群佞臣又在內外虎视眈眈。 先帝自顾不暇,根本没有余力去延请大儒名士教诲皇爷,只能放任自流。 而今能识文写字,还是曹化淳、刘良相私下悄悄教的。 外朝文臣都知道这回事,暗地里说皇爷大字不识,不知国事。 加上从小带大皇爷的乳娘客氏是粗鄙农妇,从她嘴里学会了不少俚语和粗鄙之词。 朱由校盯著魏忠贤,一字一顿地问:“船上难不成只有两个划船的小黄门?” 魏忠贤浑身一颤,不由地抬起头,看著那张年轻的脸,惨白中略微有些红润,沉寂如水,一双眼睛如深渊般。 这张脸是如此的熟悉,又是如此的陌生。 魏忠贤猛地想起天启元年,自己和王体乾联手构陷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 开始皇爷还在维护王安。 等到外朝文官,给事中霍维华等人上疏弹劾,列举诸多罪名。 皇爷轻飘飘一句眾意不可违,放手不管,任由自己和刘朝逼死了王安。 当时自己还以为大计得逞,现在想来,这事没有这么简单。 皇爷的心思,也没有那么简单。 魏忠贤重重地磕头道:“回皇爷,东厂番子审过那两个划船的小黄门,交待说,他们收受的贿赂是由王体乾转手。” 死道友不死贫道! 在魏忠贤心里,只要能保住自己,没有什么是不能出卖的。 “杜敬。” “奴婢在。” “派人去收了王体乾,下到东厂內牢里严加看管。” “遵旨。” “良相。” “奴婢在。” “叫司礼监发六百里加急,召曹化淳回来。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啊!” “遵旨。” 听著朱由校不急不缓地发號施令,伏跪在地上的魏忠贤身子忍不住微微颤抖。 “忠贤,起来坐。给忠贤拿张凳子来,你也算是朕身边的老人了。” 魏忠贤连忙磕了三个头,“奴婢谢皇爷!” 他爬起来,小心翼翼地在凳子上坐下半个屁股。 “忠贤,你跟朕一样,都是那些文官眼里的粗鄙之人,不通文墨,不识国事。但你有一颗忠心,能为朕分忧解难啊。” 魏忠贤连忙答:“皇爷,这是奴婢的本分。为皇爷分忧解难,奴婢万死不辞。” “嗯,你管著辑事东厂,那朕问问你,朕的怀冲太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魏忠贤双腿一软,从凳子滑下,跪伏在地上,浑身如筛糠一般。 天启三年(1623年)年初,张皇后怀有身孕。 得知自己要做父亲的皇爷大喜过望,特意下了一道口諭,暂停行刑以护佑长子。 十月十二日张皇后生產,可惜生下时已是死胎。 闰十月,伤心欲绝的皇爷为此子取名朱慈燃,追封为怀冲太子,还亲笔写了一篇怀冲太子铭。 国朝祖制,皇子下殤不成服,不追封。 哪怕是成化年宪庙先帝的长子,为宠冠后宫的万贵妃所生,早夭后依旧不命名,不追封。 由此可见皇爷对他第一个孩子怀冲太子的珍视。 以上诸事,魏忠贤心里十分清楚的。 现在听到追问怀冲太子之事,他如五雷轰顶,万蚁噬心,嚇得如同狂风中的枯叶,仿佛下一瞬间就会被撕成碎片。 沉默了几十息,朱由校又开口:“朕问你话。” 魏忠贤知道,不答话是交代不过去。 可是这次把谁交代出去? 自己? 还是別人? “回皇爷的话,当初奉圣夫人找到奴婢,说听闻皇爷有皇长子要出世,十分高兴,也想尽几分孝心,便选了两位信得过又可用的宫女,要送到坤寧宫伺候皇后。 奴婢当时觉得这是好事,便允了,帮著把两位宫女送到坤寧宫。” “那两位宫女呢?” “怀冲太子殤后没几日,就不见了。” “不见了,连你这位东厂提督太监都不知道?” “是的皇爷,那两位宫女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朱由校一抬左手,身边的刘良相连忙上前扶住他,把他搀扶起来。 慢慢走在空旷的后殿,履鞋在水磨地面上发出嘎嘎的声音,朱由校背著手,慢慢地踱步。 “人无伤蛇意,蛇有咬人心啊。” 魏忠贤抬起头,看著朱由校的背影,心底突然生起无穷无尽的畏惧。 “念及客氏抚养之情,朕对她是恩宠有加。 可是她不思君恩,不念旧情,胆大妄为,丧心病狂,行此逆天之举。” 朱由校猛地转过头来,盯著魏忠贤。 “忠贤,朝中多有大臣上疏,请移客氏居於宫外。她百般抵辩,推延不移。 既然活的不移,那抬出去好了。 赐一丈白綾,留个全尸,对外说她忧心朕的病情,心衰而故,追赠厚葬。 你是朕身边的老人,又提督东厂,此事就交给你去办。” 魏忠贤万万没有想到会接到这样的口諭,肝胆俱裂。 伏跪在地面上的身体,又一次忍不住颤抖起来。 客氏是自己的投名状! 如果自己不纳上这份投名状,重新获得皇爷的信任,那么西苑落水,怀冲太子的事就会有自己的份,老帐新帐一起算,届时千刀万剐都是奢望。 是生还是死? 魏忠贤很快就做出了选择。 第3章 大明的天,要变了! 魏忠贤伏在地面上,恭敬地答:“奴婢遵旨。” 朱由校看著他,意味深长地说:“忠贤,你办的事,朕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你是內廷大貂璫,是朕的近臣,一直在替朕用心办事。 外面的风言风语,你不必顾忌。朕是天子,自会为你遮风挡雨。” “奴婢谢皇爷。” “用心办事,不要再辜负了朕。” “奴婢万死不敢。奴婢一定用心办事,为皇爷分忧解难。” “去吧。” 等到魏忠贤离开,朱由校看著他清瘦有些佝僂的身影,默然无语。 值此时代大变之际,大明王朝內忧外患,各种矛盾已经匯聚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这个漩涡不仅会把朝堂搅得鸡犬不寧,更会把三百年的大明王朝搅得土崩瓦解,还会让五千年华夏陷在深渊里,神州陆沉,万劫不復。 自己既然做了天启皇帝,已经入局,那就只能奋力一搏,为大明,为华夏博得一线生机。 以前看过一部网文,自己的皇爷爷成了旷古烁今的千古一帝,万历圣天子。 他有帝王权术绝顶的皇爷爷世庙皇帝言传身教,还扶上马送一程。 自己的皇爷爷,如假包换的神庙先帝现在躺在定陵里,想言传身教只能託梦。 那位万历圣天子还有张居正、海瑞、胡宗宪、戚继光、俞大猷。 自己有谁? 眾正盈朝的东林党? 那些正义凛然,平日里懟天懟地万事爭对错、国难时束手无措一死报社稷的名士大儒? 那些满口礼义廉耻、心里全是利益好处的文官们? 贪墨军餉,杀良冒功,打仗靠家丁,几近军阀化的“世家良將”? 都靠不住! 那怎么办? 只能剑走偏锋,不拘一格! 魏忠贤,既然你也入局,就要好好派上用场。 朱由校转过身来,嘴里轻唱道:“看前面黑洞洞,定是那贼巢穴,待俺赶上前去,杀他个乾乾净净。” 刘良相和杜敬跟在身后,对视一眼。 朱由校回到床榻上,往上一躺。 “戏开锣了,接下来就看魏忠贤怎么唱了。要是唱得好,朕就留他继续挑滑车,要是唱不好,杜敬。” “奴婢在。” “记得给他选个风水宝地。” “遵旨。” 通往仁寿宫的巷道里,一行人簇拥著一顶步輦小步快走。 魏忠贤坐在上面,心神不寧。 他抬头看了看天,黑沉沉的一片,仿佛下一刻就会吞噬万物。 天边,闪电像一条条银蛇到处乱窜。 瞬间闪耀的紫白色电光,照得黑云如同一列列战车,隨时会开拔过来,碾压一切。 皇上变了。 又或许皇上不愿意再装了。 今晚,魏忠贤骤然明白了许多事。 五年来,自己权倾朝野,不是自己多么的可怕,多么的有手段,关键全在於皇上。 五年以来一直躲在宫禁里做木匠活,满朝文武都以为他玩物丧志、昏庸荒政,实际上他在悄悄注视著朝中的一切。 朱家的老传统啊,世庙皇帝如此,神庙皇帝学得一招半式,也是如此。 现在皇爷也学得有模有样。 只是他从小被荒废学业,少受教化,於是更被朝野內外看不起,视为愚钝庸懦,根本不在意。 少受教化! 魏忠贤心里有些明白了。 看著越来越近的仁寿宫,他的那双三角眼更加有神凌厉。 进到仁寿宫,奉圣夫人客氏早就接到通报,出门迎接。 “大哥儿如何?” 魏忠贤看著妖嬈丰腴的客氏,眼里闪过异色,但言行间不动声色。 “皇爷醒了。” 客氏拉著魏忠贤的手往偏殿里走,嘴里絮叨著。 “阿弥陀佛,醒了就好。进忠,大哥儿可是我们荣华富贵的依仗,万万不可有失啊。” “你既然知道,这十日里怎么不过去看看皇爷?” “张氏在那里,我去了又如何?慪气,吵架。”客氏不以为然道,“大哥儿昏睡不醒,她是皇后,就是六宫之主,我去自討没趣?还不如躲得远远的。” 在偏殿坐下,借著殿里明亮的烛光,客氏看清楚魏忠贤的样子,心思机敏的她不由出声问。 “进忠,你脸色铁青,出了什么事吗?” 魏忠贤右手转到身后,偷偷给心腹李朝钦做个手势,等他悄悄退出偏殿,神情缓缓恢復平常。 “因为落水之事,皇爷责备了我两句。而且张皇后也在,附和著说了我两句。” 客氏放下心来,“大哥儿耳朵根子软,落水的事就算囉嗦你两句也无碍,大不了我去替你说几句好话。 张氏却是心腹大患,视你我为眼中钉肉中刺,必须想法子剷除。” 魏忠贤十分从容,他端起一杯参茶,悠然地说:“谈何容易。” 客氏深有感触地说:“没错。大哥儿全被这个狐媚子给迷住了。 当初五千名全国各地选出来的秀女美人,千挑万选,选出这么一位肉菩萨、玉观音。 不要说大哥儿,我初一看都倾慕不已,这世上怎么有这么好看的人儿。 不过我就不信了。 我天天选备美人,送到大哥儿身边去。总有一天,定能让大哥儿移情。 天下的男人,都是一回事。 到时候皇上不再恋著她,看我怎么收拾这个狐媚货!” 魏忠贤端著参汤,慢慢喝著,时不时搭腔一句,附和著客氏的话。 一刻钟过去,李朝钦悄悄进殿,垂手站在身边。 魏忠贤抬起头,突然问了一句:“你知道皇爷跟皇后感情好,怎么还敢对怀冲太子下手?” 客氏一双美目全是怨毒,咬牙切齿道:“他俩都好成那个样子,要是再让狐媚子生下太子,这宫里还有我的容身之地吗?” 她看著魏忠贤,嘴角浮现出讥笑:“怎么,你怕了? 你还真不是个男人! 出一点事就怕了。 当初王安之事,大哥儿要维护他,你怕了,像乌龟一样想缩回去。 要不是我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逼著你对王安下手,能有今天的好日子吗?” 听到这里,魏忠贤脸上的笑意更明显,客氏看著有些恼火。 “笑,笑!你笑个屁! 什么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屁! 这紫禁城里,还有朝堂之上,哪个不是厚著脸皮、黑著心肠才笑到最后。 做事就要做绝! 婆婆妈妈的妇人之仁,早晚被人反手一刀,哭都没地方哭。” 魏忠贤站起身来,高叉手长揖:“奉圣夫人高见,魏某受教了。” 直身后高声喊道:“来人。” “在!”一群东厂內侍番子从殿门进来,站在四周,把客氏围住。 客氏瞪圆眼睛,厉声问:“进忠,你干什么?” “送奉圣夫人上路。” “上什么路?” “去往西天极乐世界的路。你上了路,咱家会请京里有德高僧,大做水陆法会,让你早登极乐世界。” 客氏尖声叫道:“魏进忠,你疯了吗?” “我没疯。” “你没疯,谁给你的胆子?” “当然是皇爷。” “大哥儿?”客氏脸色刷地惨白,“不,不,我现在就去乾清宫,我现在就去给他赔个不是,我不该跟皇后慪气,我应该守著他照顾他。 他是被我养大的,別人照顾他,肯定不习惯,醒来看不到我,生气了。 对,他生气了,跟我耍性子,我现在就去乾清宫。 只要他看到我,什么气都消了。” 魏忠贤看著她,撇著嘴,慢慢摇了摇头:“没用。” “什么没用!魏进忠你个混蛋,你矫旨假传圣意,不怕大哥儿活剐了你吗?” “妹子,现在不同了,皇上变了,落水后他不想装了。 今晚你不死,我就得死! 虽然我们做过对食夫妻,可是世人常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客氏一双美目惶然地转动,歇斯底里地喊:“魏进忠,你这个混蛋。因为落水,皇上怪罪你,为了脱罪,你居然卖了我! 卖了我,你就能脱逃得干係吗? 休想! 我们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我跑不了,你也休想跑掉。” 魏忠贤双手笼在袖子里,仰天长嘆一口气。 “你我的那些破事,皇爷心里清楚的很。 现在皇爷要换个活法,就得找人把以前的坑填上。 老奴还有些用处,皇爷就暂且留下咱家这条狗命。 妹子,你没有用处了。” 客氏浑身发抖:“我...我...怎么就没有用处了?” 说著话,她泪流满脸。 “大哥儿,我亲手把你带大的,你怎么这么心狠啊!” “妹子,你说的,做事要做绝,要心狠手辣没脸皮。” 魏忠贤看著她,咬牙切齿,面目狰狞。 “现在的皇爷,不再是东宫那个孤弱无助、任你摆布的皇长孙,是大明天子。 有些事不上秤没有四两,上了秤一千斤也打不住。” 客氏脸色不停地变幻,终於瘫软地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大哥儿,你打小不爱说话,不管受了多大的委屈,都是轻轻一笑,藏在心里。 那会儿我还觉得你委屈,安慰你,可我哪里知道,你的心思藏得这么深。 进忠,从满月到即位,我养了大哥儿十五年,整整十五年,临到头,却没有看透他的心思。” 魏忠贤挥了挥手,李朝钦带著四位番子手,捧著一丈白綾上前。 “你养了皇爷十五年,所以能留个全尸,风光大葬。 咱家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葬身之地!” 魏忠贤转身离开,李朝钦一挥手,白綾套在客氏的脖子上,四位番子手一起用力。 客氏翻著白眼,吐著舌头,双手死死地抓住白綾,徒劳地挣扎著。 轰! 巨响一声接著一声,在紫禁城上空炸响,震得整个天地瑟瑟颤抖。 魏忠贤站在殿门口,抬头看著漫天飞舞的紫白色电光,仿佛天神愤怒的利刃,撕裂著黑沉的夜空,心惊胆战。 狂风突然从四面八方涌来,浩浩荡荡,一往无前,誓要吹净世间一切污秽恶浊,吹得魏忠贤身子摇晃,睁不开眼。 “云从龙,风从虎。大明的天,要变了。” 第4章 新的一天 朱由校睁开眼睛,看到殿里窗欞透著阳光的影子。 天亮了。 他起身坐在床榻上,打了个哈欠,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 “良相。” “奴婢在。皇爷醒了。” “嗯,现在什么时辰?” “回皇爷的话,现在是辰初一刻。” “朕要洗漱更衣。” “是。” 四位宫女鱼贯进来,一人端著铜盆,里面盛有温水;一人捧著毛巾;一人捧著木盘,上面有水杯、青盐罐,还有猪鬃毛製成的牙刷;一人捧著空的铜盆。 朱由校拿著明朝的牙刷,蘸著青盐,把牙齿仔仔细细刷乾净,就著水杯把漱口水吐在空铜盆里。 再拿起毛巾,就著温水仔细洗了洗脸。 再在眾宫女和內侍的伺候下,换上青色团龙云纹燕居服,戴上翼善冠。 走出乾清宫后殿,看到魏忠贤伏身跪在殿门前的白玉台阶上,穿著一身素色贴里,戴著三山帽,一身低级內侍的打扮。 帽子上衣服上掛著水滴。 朱由校站在他旁边,背著手看著眼前的紫禁城。 凌晨时分的一场大雨把天地间洗涤了一遍,乾净清澈,连吹过来的风都是那么清新。 旭日初升,万丈霞光照在脸上,说不出的暖和。 五六十息后,朱由校开口问。 “奉圣夫人登仙了?” “回皇爷的话,奉圣夫人登仙了。” “叫司礼监行文礼部,说奉圣夫人心忧朕的病恙,心力交瘁,昨晚病逝了。著擬追赠,厚葬仪礼,然后递进来。” “遵旨。” “忠贤,你忙碌了一夜,这十日也日夜待在宫里伺候,辛苦了,回去好好歇息。” 魏忠贤郑重地连磕三个头,“遵旨。” 朱由校刚走几步,又停住了脚步,转身看到魏忠贤还跪在地上:“那个谁,扶一下魏大璫。” 两位內侍连忙上前去,扶起摇摇晃晃的魏忠贤。 “奴婢谢皇爷。” “熊廷弼、王化贞还在詔狱里?” “是的皇爷,在锦衣卫北司詔狱里。” “杨涟、左光斗等人呢?” “回皇爷的话,也都在詔狱里。” 朱由校目光一闪,看著魏忠贤说:“趁著这个机会,说说你为何辜负了朕。” 魏忠贤惶然答:“奴婢罪该万死。” “知道为何从万历年中期,朝中党爭不休,愈演愈烈,到了本朝,更是狗咬狗一嘴毛?” “奴婢愚钝,请皇爷赐教。” “主弱臣强,皇帝镇不住场子!下面的臣子们肆无忌惮,追名逐利,互相撕咬! 朕问你们,太祖和成祖时有党爭吗?” 魏忠贤、刘良相连连摇头。 “这就对了。” 朱由校的手指对著殿前的空地比划了一下。 “好比一个大院子里养了一群狗,二祖时有秩序,主人掌握著食物分配权,所有的狗必须老老实实排队领食物。 谁要是敢齜牙咧嘴,擅自抢夺食物,一铁锤下去,立即打了做狗肉火锅。 万历年间,皇爷爷事事跟臣下討价还价,錙銖必较。君上失了君上的威势,臣子丟了臣子的本分。 朕即位,更是他们联手从李选侍手里抢下,再一起拥立即位,心里何尝看得起朕这个冲龄践位的文盲天子? 於是更加肆无忌惮,朝堂上群狗抢食,各个想咬下最肥美的一块肉。 你爭我抢,咬得一地狗毛。 国事民政,边戎军务,全然顾不上。 魏忠贤,现在知道朕为何用你了吗?” 魏忠贤又跪倒在地,低著头恭敬地答:“奴婢辜负了皇爷。皇爷用奴婢,就是要用作铁锤,叫朝堂上的臣子们知道守规矩。” “铁锤? 你们这些棒槌却亲自下场,跟著一起抢狗食! 一群狗胡乱抢够乱的,又添了你们,能不更乱吗?” “奴婢知错了,奴婢一定洗心革面,誓死做好皇爷的铁锤。皇爷叫锤谁,奴婢就去锤谁,活活锤死他。” 朱由校挥挥手:“你们啊,做事粗糙!拘在老旧思维里出不来。 你跟田尔耕、许显纯说,詔狱里的那些人一根毫毛都不能少。要是有一人出了事,朕就叫他俩填进去。 暂等朕发落。” “遵旨。” “对了,朕记得东厂前些日子有揭帖奏闻,说锦衣卫抓到两个东海海贼在京里的坐探?” “是的皇爷。” “交给杜敬。” “遵旨。” 朱由校挥了挥手。 “好了,扶魏大璫下去歇息。” “遵旨。” 等到两位內侍扶著魏忠贤慢慢悠悠地离开,朱由校转身继续走。 “皇爷,圣驾要临幸何处?” “去坤寧宫,朕要给皇后一个惊喜。” “那奴婢要不要遣人去报信?” “不必。报信就不是惊喜了。” “遵旨。 皇爷,你大病初癒,请坐步輦省力。” “走几步。这里离坤寧宫又不远。多走走有好处。” 朱由校甩著大袖,不紧不慢地走著,刘良相紧跟其后。 “良相,你叫人去司礼监架阁库,把熊廷弼这些年的上疏题本,还有相关的御批,弹劾和维护奏章,这些留档全部整理出来,送到乾清宫。 朕要看,越快越好。” “遵旨。” “你派人跟杜敬说一声,叫他审一审那两个东海海贼的坐探,问问是谁的手下。” “遵旨。” 一路说著话,很快来到坤寧宫。 宫门內外有宫女內侍在洒扫,见到朱由校一行人走来,连忙跪伏在地上。 朱由校提起衣襟,径直走进去。 接到通报的张嫣带著尚宫和宫女在后殿殿门迎接。 她窄袖高鬟,如古画里的人物一般。 身形丰满修长,肌肤红润如霞,面如观音,眼似秋波,皓齿朱唇,姿貌绝世。 “臣妾恭迎圣驾。皇上身体大好了?” 朱由校上前扶起她,“昨晚就好了。” “那昨晚怎么不叫人来通报臣妾?” “良相要叫人来通报,被朕拦了。嫣儿在乾清宫日夜照顾朕十天,身体乏累,好好休息一晚,不要再惊扰。” “臣妾谢皇上的体恤。” “进去吧,朕还没吃早膳,到嫣儿这里討一顿。” “快去准备。”张嫣连忙吩咐。 “不用准备什么,一碗小米粥,有六必居的酱菜最好不过,再加一个馒头就好。” “照皇上说的准备。” 张嫣一边吩咐,一边跟著朱由校进殿內。 等朱由校坐下,张嫣一双美目在他身上转来转去。 “皇上的精气神看上去大不同,恍如换了一个人似的。” “脱胎换骨啊!”朱由校感嘆了一句,“朕昏睡时做了一个梦。” 张嫣挥挥手,叫閒杂人出去,殿內只留两位贴身尚宫和刘良相。 “皇上做了个什么梦?” “朕做梦来到一处大殿,富丽堂皇。刚一进殿,就看到太祖皇帝把成祖皇帝按在地上暴打。 朕还没出声,太祖皇帝撇下成祖皇帝,走到英宗皇帝跟前,啪啪,大嘴巴子抽的,嘴里还骂道。 『叩门天子,明堡宗,你个小王八蛋丟尽老朱家的脸!』 那边脱了身的成祖皇帝追著世宗皇帝打,边打边嚷嚷,『老子好好的太宗庙號,硬是被你这个瘪犊子改为成祖,你他娘的吃饱了撑的!』 其余的仁宗、宣宗、宪宗、孝宗、武宗、穆宗、神宗几位先帝,笼著袖子,缩著脖子,在旁边看热闹。 朕一进殿门看到这闔家欢乐的景象,嚇了一跳。 太祖皇帝看到朕进来了,撇下脸都被抽肿的英宗皇帝,自坐回到上首正位。 成祖皇帝坐在他的左下首位,世宗皇帝坐在他的右下首位,其余先帝都散站在各处...” 张嫣朱唇微张,惊讶地问:“皇上真见到了二祖列宗?” “是的。太祖皇帝对著朕招招手,朕有些惶然和迷糊,神宗先帝在旁边说,孙子,叫你呢! 朕连忙上前,给太祖皇帝行了一个礼,他下了御座,扶起朕,嘆了一口气。 『大明国祚传嗣二百五十八年,我老朱家是一代不如一代,居然把祖宗基业祸害成这个样子。 而今大明內忧外患,国將不国,民有浩劫。 李太白有诗《古风.秦王扫六合》云,『明断自天启,大略驾群才。』 大明是自你而断呢? 还是你天授启命,值此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立非常之功,继如秦王扫六合,再兴大明? 一切就看你的本事和造化了。』 太祖皇帝瞪著一双虎目看著朕,大声道,『你要还是朱家子孙,大明天子,就当踔厉奋发,振本祖烈风,亲决万机,革故鼎新,重启天运!』 声如洪钟,震得朕的耳朵都要聋了,猛地一下就醒了,然后全身上下好得不行。” 张嫣连忙双手合掌,对著虚空虔诚念道:“二祖列宗保佑!” 两行泪水流淌在她红润白嫩的脸上,一双美眸满是欢喜。 自己数了数,现在能真正信任的,除了曹化淳、刘良相、杜敬几位亲近的太监外,恐怕就只有她,自己的髮妻。 弟弟朱由检? 自己昏迷十天十夜,他身边的名士大儒说不好在暗中劝道,叫他准备接受天命,拨乱反正,匡扶正道,中兴大明。 他是不怂,寧可自縊也不降不逃,就是太菜了。 而今这朝局的水太深太浑又太急,弟弟,你把握不住,还是让朕自己来吧。 还有满朝文武大臣,先考察一遍再说。 人心,难以捉摸。 张居正时代以后的大明文臣武官们,嘴炮偽君子太多了,一时半会,朕没法完全相信他们。 等到张嫣慢慢恢復平静,宫女端来了早膳。 正如朱由校吩咐的,小米粥,馒头,还有一碟六必居酱菜。 朱由校著实饿了,端起碗呼呼地就吃了。 张嫣才喝完半碗粥,朱由校已经全部吃完。 他用手巾擦拭了嘴巴,挥挥手,示意閒杂人等退下。 “昨晚朕叫魏忠贤赐客氏一丈白綾。” 咣当! 张嫣手里的金叶蔓枝官窑碗落在地上,碎成好几片。 第5章 朕要奋起! 张嫣不敢置信地问:“皇上,你赐客氏自尽?” 朱由校郑重地点点头:“早上时魏忠贤在乾清宫殿门前回稟,已经送客氏上路。” 张嫣脑子嗡嗡的,一时半会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朱由校反问:“嫣儿是不是想说,朕为何如此心狠手辣,恩断义绝?” “不是,臣妾觉得皇上处置客氏,过於决绝,觉得不可思议。” 是啊,以前皇上对客氏有多依赖,张嫣是深有体会。 不管什么事,只要牵涉到客氏,都会让皇上翻脸。客氏一句话,顶过其他人千言万语。 张嫣有时候能理解皇上的情感。 先帝尚且自顾不暇,身为皇长孙的皇上更是备受欺凌。 东宫里主事的李选侍又凶悍霸道,皇上生母就是受她毒打,病重而故。 从小孤苦伶仃,客氏是他唯一的依靠,两人相依为命十五年。 可现在皇上怎么说翻脸就翻脸,真的难以让人置信。 朱由校长嘆一口气,满脸哀伤。 “朕即位以来,对客氏优待有加,恩泽无数。可她持宠骄恣,一而再,再而三,乱了朝政不说,居然连嫣儿都敢下手,还坏了朕的怀冲太子!” 张嫣眼里噙著泪光,“皇上,真的是她?” “魏忠贤招认了,主谋就是客氏。她嫉恨你把朕夺走了。”朱由校顿了顿,目光沈鷙,语气逐渐强硬。 “这次朕落水,侥倖梦见了二祖列宗。 太祖皇帝的话,像泰山一样压在朕的肩上。 大明是自朕而断,还是又扫六合,再启天命,皆在朕的一念之间。 醒来后,朕痛定思痛,决定跟过去做个诀別。 左思右想,决定拿客氏来祭旗,向天地和祖宗以明心志!” 前身跟客氏感情深厚,极度依赖,但是自己跟客氏没有任何感情。 此妇从自己即位后,后宫朝堂,她事事都插手。 仇视皇后,断绝子嗣。 贪婪无度,又愚昧无知。 恨不得把家里亲戚都封侯拜相,把天底下財富都敛进自家。 破坏力太大。 必须当机立断。 再说了,客氏是魏忠贤最重要的臂助,她一除,魏忠贤的危机感就拉满。 纳了客氏这个投名状后,魏忠贤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朕给过她机会,可是她一点都不珍惜,居然还要绝朕的子嗣。 若不严惩,叫朕如何去面对二祖列宗? 她犯下的种种恶,早就抵消她对朕的诸多恩情。 朕现在是大明天子,不再是躲在妇人怀里瑟瑟发抖的孤弱小儿! 朕要对祖宗传下来的江山社稷负责,要对大明亿万百姓负责。” 张嫣对除掉客氏,是十二分的欢迎,只是事情过於突然,一时半会反应不过来。 等她慢慢回过神来,又觉得皇上真得在梦境里见到了二祖列宗,真得受太祖耳提面命,否则的话不会幡然醒悟,说出这样慷慨激昂的话,做出这般决绝的事来。 张嫣眼睛里,满是激动和欢喜的泪水。 朱由校继续说:“而今朝堂,各党纷爭,斗得你死我活,已经严重影响朝政国事。 朕知道,朝中诸公,对客氏和魏忠贤深恶痛绝,欲除之而后快! 现在大明內忧外患,朕要先稳住朝局,让局势不再恶化,才好腾出手来,徐徐图之。” 张嫣眼睛闪著光,“皇上以此示弱?可是朝中眾臣,不是那么好相与...” “没错,朝堂上的那些偽君子,真小人,不会那么容易善罢甘休。 朕的示弱,他们不会满足的,反而会得寸进尺,趁胜追击。” 朱由校冷笑几声,“且容他们猖狂一二。朕的心思,懂的都懂,不懂的,永远也叫不醒。” 张嫣愕然,她大致听明白这句话里的意思。 懂的都懂,那些富有朝爭经验,老奸巨猾的大臣们,从客氏横死嗅到极其危险的气息。 在他们看来,皇上这是在发出警示。 朕连乳娘养母客氏都敢杀,你们这些外臣,千万不要撞到朕的刀尖上来。 那些不懂的,则如皇上所说的,欢喜雀跃,以为自己这些正道之辈取得巨大胜利,洋洋得意,准备趁胜追击。 到那时,恐怕会陷入皇上布置的大网。 朱由校挥了挥手,“客氏已去,魏忠贤孤掌难鸣,皇后不要再把他放在心上。 他还有些用处,朕用他也顺手。 好了,不说这些烦人的事。 现在皇后也该拿出六宫之主的威势来,让后宫清净。 慈庆宫的李选侍,慈寧宫的郑太妃,都不是省油的灯,嫣儿自当拿出些手段来,让她们消停会。” “臣妾遵旨。” 看著低头垂眉的张嫣,朱由校不由心头一动,伸手握住她的柔荑,温柔地说:“请国丈去寻一寻天下的名医,妇科的,內科的,都要有真材实料的,好好调养朕和你的身体。 我们还年轻,把身体调养好了,一定还会有子嗣的。” 张嫣脸如红霞,应道:“臣妾遵旨。” 朱由校迟疑了一会,最后下定了离开的决心,起身道:“朕给了嫣儿一个惊喜,现在要回乾清宫,理一理思绪,想一想搬一块怎么样的大石头,往朝堂这个大粪坑里砸去!” 张嫣右手掩著嘴巴笑了起来。 皇上还是这样粗鄙不堪,但是说出的话里带著的那股自信和坚毅,却是从前没有的。 看来,皇上真的被太祖皇帝点醒,脱胎换骨。 佛祖保佑,二祖列宗保佑! 朱由校回到乾清宫后殿,一位內侍带著几个小黄门抬著一盒盒的文档,在往御案上码。 每一叠文档上都贴著一张纸,上面写著目录和摘要。 “你叫什么名字?” 朱由校问那位內侍。 “回皇爷的话,奴婢叫刘若愚,在司礼监內直房经管文书。” “刘若愚,大智若愚,好名字。这目录上的字是你写的?” “回皇爷的话,是奴婢写的。” “写得好,比外朝那些状元探还要写得好。良相。” “奴婢在。” “把刘若愚调到朕的身边,专理机要文字,顺便教教朕的书法。” “遵旨。” 刘若愚噗通跪下,“奴婢谢皇爷恩宠。” “起身,现在你和良相陪著朕,把这一叠文档看完。 朕是朝野上下嘴里的文盲天子,这上疏题本里的文字,十句恐怕有九句半看不懂,你们就当朕的通译。” “奴婢遵旨!” 足足了大半天时间,一直看到掌灯,终於把司礼监架阁库里熊廷弼相关的上疏题本,包括神宗皇帝的批覆,其他大臣的弹劾或维护的题本,一一看完。 “皇爷爷对熊廷弼,信任有加,这才造就他第一次经略辽东的成功。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朕在这点上比不上皇爷爷。 熊飞百第二次经略辽东,朕对他先信后疑。尤其是在他跟王化贞攻守方略相斥之时,居然和稀泥! 边戎军机,能和稀泥吗? 经抚不和,战略混乱,结果不仅瀋阳、辽阳丟得乾乾净净,连广寧等辽西疆土也尽失,只能退守山海关,坐看韃虏肆虐。” 在刘良相和刘若愚耳里,朱由校在自责,其实不知的是他在责备前身,性子跟弟弟朱由检一个鸟样。 性子急峻,开始时无比相信臣下,稍一遇到挫折,就失去信心,左右摇摆。 等到臣下事败,恨得牙根直痒痒,觉得他辜负了自己的信任和“痴心”,欲杀之而后快! 不愧是亲兄弟,臭毛病都相近,必须纠正过来! “良相,在西苑寻一处僻静地方,朕明日上午要见孙师傅和熊廷弼。” “奴婢遵旨。” 朱由校拍了拍御案上厚厚的文档。 砸朝堂这个大粪坑,就从党爭焦点人物熊廷弼开始。 第6章 熊蛮子的嘴 紫禁城午门內东侧、左顺门东南方向的巽隅(东南角),也就是会极门进去,文华殿前面的文渊阁,是一排十间,靠著紫禁城城墙用面砖搭建的黄瓦房,简洁素雅。 也是內阁值房。 在这政本之地的最里面,少傅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建极殿大学士、內阁首辅顾秉谦坐在自己的值房里,微闭著眼睛,捋著鬍鬚,想著心事。 “老爷,魏阁老来了。”心腹家僕在门口稟告。 “请进来。” 少保兼太子太傅、吏部尚书、建极殿大学士魏广微提著官服前襟走了进来。 还没坐下就迫不及待地问:“元辅,可有听说?” 顾秉谦睁开眼问:“显伯,听说什么?” “昨晚皇上醒了。” “皇上这十日,时有醒来。” “我是说皇上身体大好了。” “皇上大好,这是苍天恩庇,祖宗保佑,是大好事。” “你个顾六吉,还在这里装!” 顾秉谦和魏广微都是依仗魏忠贤的权势入了阁,顾秉谦更是在魏忠贤的支持下挤走了叶向高、韩爌和朱国楨,成为首辅。 两人都被外人称为魏家阁老,关係非同一般。 坐下的魏广微身子前倾,探著头,小心翼翼地说:“听说昨晚奉圣夫人突然仙逝。” 顾秉谦不动声色地答:“是的,司礼监的行文已经到了礼部,叫擬追赠和厚葬仪礼。” “好好的,怎么说没就没了?” “说是心忧皇上病情,忧思过多,心力交瘁,故而突然身故。” “元辅,你信吗?” 顾秉谦抬头看著屋顶,默不作声。 “元辅可有见过魏公?” “老夫一早接到消息,就派人去魏公府上,不想吃了闭门羹。门房说魏公这些日子在宫內伺候皇上,实在疲乏,奉詔在府上静养。” 魏广微的脸上不停地变幻,“奉詔回府静养?这话里颇有深意。” 抬头看著屋顶的顾秉谦,悠悠地又开口:“老夫还听说,今早田尔耕、许显纯一大早就赶去锦衣卫北司詔狱。然后几位京中金创医被请了进去,说是给里面的人犯医治。” 魏广微正在捋鬍鬚的右手猛地一抖,拽下几根鬍鬚来。 可他全然顾不上疼痛,面露惶然地问:“元辅,这天要变了?” “或许说,皇上看朝堂太乱,要出手捋一捋。” 魏广微更加惶然:“杨涟、左光斗那些死鱼要是翻了身,我们怎么办?难不成坐等著变成死鱼?” 顾秉谦上身坐正,目光炯炯地看向值房门口。 “世人皆说我等是阉党。胡说八道,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阉党,只有帝党!” 听顾秉谦一说,魏广微也慢慢缓过神来。 “那些自詡中正之臣,在万历年间借著国本之爭,隱隱佔了上风,便自以为是。而今又借著移宫拥立之功,把皇上不当一回事,操弄权柄。 魏公乘势而起,正是皇上在幕后布置。而今值此大获全胜之际,为何皇上突然又要大变?” 老成持国的顾秉谦摇了摇头,“或许皇上跟我们看的不一样。我们看的是一己一党之荣辱,皇上看的是江山社稷之兴衰。” 魏广微愣了一下,隨即噗嗤笑出声来,连连摇头。 “元辅,这话你信吗? 我们皇上自幼不习文,少受教化,他能看得这么远?” 顾秉谦瞥了他一眼,淡淡反问一句:“如果客氏是皇上逼著魏公下的手,你当何如?” 魏广微脸色煞白,捋鬍鬚的右手颤抖不已。 一位五十多岁男子,身穿素色深衣,惶然不安地站在西苑西安门值房里。 他身形高大,脸痩少须,肤色微黑,正是当今朝堂党爭的焦点人物,熊廷弼。 等了一会,一位身穿蟒袍、头戴乌纱帽的五十多岁官员走下轿子,熊廷弼连忙上前,叉手作揖。 “罪民拜见孙督师。” 此人正是朱由校的老师,少师兼太子少师、兵部尚书、东阁大学士孙承宗。 天启二年入阁以来,一直以督师身份出镇山海关,五月初有事来京敘职,不想朱由校落水昏迷,耽误至今。 孙承宗神情复杂地看著熊廷弼,“飞百,这次皇上在西苑召见你我,似有转机,你要好生把握,这张臭嘴,不要再生事了。” 熊廷弼抬起头,眼睛闪著光:“督师,罪民知道,就是这张嘴才落得今日这下场。 可是男子汉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行当行之事,言当言之话,堂正无私,何所惧哉!” 孙承宗苦笑两声:“老夫就知道,你要是能改,就不是熊蛮子! 走吧,我们一起进去面圣。” 此时,一位內侍走了出来,迎住两人。 “咱家刘若愚,奉旨来接孙师傅,顺便把罪臣熊廷弼一併带进去。” “刘公公,有劳了。”孙承宗拱拱手,客气地问,“老夫看公公眼生,不知出自何门,在哪里公干?” “回孙师傅的话,咱家出自清忠公门下,此前在司礼监內直房经管文书。” 孙承宗脸色微微一变,清忠公是万历朝知名大太监陈矩。 谨守“祖宗法度,圣贤道理”八个字,廉洁安静,不扰官不害民,从不滥用权力,仅是力图救扶时弊缺失,被內外称之为“佛”。 万历三十五年,陈矩在內直房端坐去世,葬於香山慈感庵旁。大学士朱賡、李廷机、叶向高亲自在棺前祭奠,神宗先帝赐諭祭九坛,祠额题为“清忠”。 “原来是清忠公门下,当是忠良贤廉之辈。”孙承宗欣慰地点点头。 “咱家当不起孙督师这般夸奖。” 刘若愚垂手在前面引路,不再多言。 孙承宗走在中间,熊廷弼紧跟其后。 西苑里湖水碧波荡漾,在阳光照耀下波光粼粼。 几只白鷺悠然自得地游弋湖面,时而低头觅食,时而伸展双翅,激起波澜层层。 岸边垂柳依依,柳枝如绿丝絛般轻垂,隨风轻摆,如烟如纱。 远处宫殿台榭间在绿树翠荫里,黄瓦红墙,若隱若现。 如此美景,孙承宗无心观赏,他昂首挺胸,头也不回地问:“飞百,你和元起(王化贞)下狱,是老夫在內阁力主,並在御前力爭。 你可有怨老夫?” “失土之责,罪无可赦。罪民怨不得谁,皆是自取。 下狱数年能活到今日,也是靠了台山公(叶向高)、向云公(韩爌)、季晦公(刘一燝)和孙督师多加维护。 罪民感激不尽。” 孙承宗长嘆一声:“老夫出镇山海关,深感辽事艰难。它就像一口大熔炉,金山银山,钢筑铁打的人在里面,也要被化了。 你和元起不易啊。 你们於法不容,但於理当宽,若是严惩,以后朝堂上还有谁去尽心尽责?” 熊廷弼马上接道:“可是有罪不罚,以情理为量,那以后谁还遵律循法?” 孙承宗转过头来看著熊廷弼:“熊蛮子,你这张破嘴,到了这里还不肯饶人!” 朱由校在紫光阁接见孙承宗和熊廷弼。 孙承宗由刘若愚引入到阁內,上前跪拜行礼。 “臣少师兼太子少师、兵部尚书、东阁大学士、督理关城及蓟、辽、天津、登、莱各处军务孙承宗,拜见皇帝陛下。” “孙师傅平身免礼。”朱由校上前扶起孙承宗。 孙承宗起身抬头看著朱由校,“皇上脸色红润,真是大好了。” “对,朕昨夜醒来,感觉浑身舒泰,气血大好。孙师傅善养生,嫻熟太祖长拳,还要教教朕。” “皇上言重,臣一定悉心指导。” 只要你不游猎玩乐,玩物丧志,太祖长拳算什么,老夫连祖传的五禽戏、长春功都可以传授给你。 接著四位大汉將军押解著熊廷弼进来。 “罪民熊廷弼拜见皇帝陛下。” “起身。” 朱由校看著熊廷弼黒痩的脸,戏謔地问:“熊蛮子,詔狱的滋味好受吗?” *** 新人新书,请多多支持! 第7章 辽东不失,天理难容! 熊廷弼跪在地上,上身挺直,正声答:“詔狱乃天下至恶至秽之地,臣身陷那里,是罪有应得。 不过罪民有杨涟、左光斗等正臣侧身左右,荣幸至极。” 孙承宗暗暗急得直跺脚,都什么时候,你个熊蛮子还桀驁不逊,嘴扫一片。 真当皇上不敢杀你? 你个糊涂蛋! 而今朝局,东林党拋弃了你,加上它已然失势,就算想帮也帮不上你。 楚党、宣党、齐党、浙党,要么袖手旁观,要么束手无措。 阉党虽然不停攻訐你,可实际上看不上你。 你一直被关押詔狱里,最关键的是皇上的態度。 几位首辅,刘一燝、叶向高、韩爌还有老夫,多次为你求情,阉党都懒得管你了,只是皇上態度暗晦不明,所以才一直悬而不决,不赦、不杀。 现在好容易皇上召见你,有机会面圣一搏活路,你一张臭嘴还在自绝生路。 孙承宗无可奈何说:“皇上,熊廷弼性子尖酸刻薄,倨傲不逊,还请皇上恕罪。” 朱由校笑了笑:“他这性子,跟海刚峰有四分相似。刚正耿直、料理剧繁。 只不过海公堂堂正正,行得磊落之举,说得浩然之词。 倒是你熊飞百言辞尖锐刻薄,难以服眾,只会得罪人。” 孙承宗心头一动,微微舒了一口气,连忙说:“皇上圣明。” 朱由校挥了挥手,“孙师傅请坐,熊飞百,你且起来说话。你是罪人,这里没有你坐的地方。” “罪民谢皇上圣恩。” 朱由校直奔主题:“朕看过你於万历三十七年,奉神宗皇帝旨意巡察辽东上的奏章题本,里面陈述的辽东糜烂之事,十分中肯。 边军將领,多剋扣部属军餉。 辽东游击郭济川,有兵八百人,每年就侵吞军餉五百余两。 副总兵吴希汉一收到军餉,先扣掉一半,每月就侵吞三百两餉银。 守御周大岐更过分,每军(军户)月例四钱银子,他只给四分,其余全部贪墨。 然后是以优差、美差收受部属贿赂。 辽东边军从官到兵,都在忙著做边贸生意。 貂皮、人参、木材、山珍、马匹、耕牛、丝绸、布、盐巴、铁器,没有什么是他们不敢买卖的。 朝廷为了养兵,缓解財政压力,也给了辽东边军许多免税便利。於是各军打著旗號,肆意猖獗,还分出诸多颇有肥水的优差美差。” 孙承宗和熊廷弼呆呆地看著侃侃而谈的朱由校,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皇上居然对十几年前的陈年旧奏还记得如此清楚,如数家珍的一一道来。 “还是辽东游击郭济川,明码標价,毡皮军每月每人需上供纹银八钱,案子军每月每人六钱,月粮军每月每人一两六钱。 副总兵吴希汉管著四十四座边堡,有驻守的乡导拨夜兵丁八十八人,按例每半年换一拨。 因为地处边关,可以私下与女真蒙古交易,成了人人爭先的肥差,每人必须上供一两五钱银子才能得半年差事。 第三是以部属为家奴,滥支徭役。 大胜堡被守备於守志调走兵丁近百人,耕种他家的田地。结果土罕犯境,大胜堡兵力严重不足,进而失陷。 吴希汉调官兵十八人,进山伐木,放排贩卖得银四百两。其间强行徵用当地农户耕牛拉木头,倒毙八十余头,无一赔偿。 守御周大岐的生意更是做得红火。 占使军兵七人种地,十五人烧炭,八人猎鹰,十人围场打猎收取皮毛,十人收取榛子,五人缝製皮货,六人製作头巾帽缨,一年轻轻鬆鬆盈利六百两银子。 第四是压榨治下军民,敲诈勒索。 吴希汉派三十余名旗牌官到各村屯收缴军粮,每个旗牌官想获得这美差,先上供五两银子,然后每月每人还要上供十两银子。 这要搜刮多少钱粮才能盈利? 军屯之事,也被他们做成了一本万利的生意。 参將吴世爵放屯民出边挖人参,每人每次缴银一两五钱。每年放四百多人出去,盈利五百两。 向治下屯民售卖鵰翎一百副,百姓买不起,就逼著百姓卖了房子抵充。卖给各军羊毛袜六七百双,每双要银子三钱。 什么袜子这么贵?金丝银线的? 军兵不买还不行,一次赚得银二百两。 其余还有种种赚钱门路,五八门,无利不逐。 郭济川辖区有战马十匹被贼人偷走,就要部下凑钱赔偿。后来贼人被擒,失马追回,他如没事人一样把失马私吞。 靠山吃山,占辽吃辽,这些世代武將横徵暴敛,敲骨吸髓,当地军民苦不堪言。 要么逃军逃民,逃入山林间,自聚开荒;要么乾脆逃到蒙古女真部落为奴为民,也强过被自家的贪官污吏盘剥压榨。” 朱由校背著手,站在窗外,看著外面,悠然道:“辽东素来富饶,农牧渔林、晒盐制铁、山珍牛马,钱粮自足富余。 国朝初年,辽东军屯民屯每年收粮七十一万石,银钱七万两,足够十万兵马人吃马嚼。 可是到万历三十年,辽镇实收军民屯粮二十七万九千石,不仅不能自足,朝廷还要从山东和京畿调拨,每年耗费钱粮三十万两。 国朝初年辽东人口不过二三十万,万历三十年,足有百万,钱粮反倒困窘。 这些钱粮去了哪里? 去了辽东军將世家李家、吴家、郭家、赵家、佟家、张家的仓库里,进了朝堂上为这些世家说话的大臣们的宦囊里。 老奴兴起,屡开边衅,打这样毫无斗志的军兵还真是摧枯拉朽! 什么女真不满万,满万就无敌。 谁打这样的烂兵虾將,都是天下无敌! 不仅如此,这些辽东军將为了杜绝客將客军留在辽东,侵占他们世代好处,每逢战事就十分默契,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把客地作战的西军、川军和西南土兵丟在险境,陷入重围,坐视女真兵马以多打少。 大明能打的兵马,两千三千的调到辽东,然后一批批的被辽东军將坑陷,死伤殆尽。 到最后,朝廷没有能打的兵马,只能倚仗这些善於保存实力的辽东军將,打著辽人守辽土的旗號,尽授权柄於他们。 於是这些混蛋不仅生意做得更加红火,还能联手分食辽餉,吃得满嘴是油! 这样糜烂不堪的辽东,想不失,天理都难容!” 最后一句话,朱由校说得斩钉截铁,声音洪亮到振聋发聵! 孙承宗和熊廷弼看著朱由校直如青松的背影,心绪翻滚,激动万分。 而朱由校接下来的话,更是让他们目瞪口呆。 “辽东千里之地,陷於老奴之手,確实让人痛心疾首,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又是一次机会。 不破不立! 那些辽东军將只谋私利罔顾国事,结果玩火自焚,要么陷於敌手,叛国求荣;要么仓皇逃至山海关和寧远,成了无源之水。 孙督师,你回去把辽东镇逃出来的军將,把总以上军官武將,统统送到京师来,朕要好好犒赏他们。 不仅要犒赏他们,还要开学习班让他们好好学习。 不好好学习,以后怎么进步?” 孙承宗听出朱由校话里的意思。 这些逃到山海关的辽东军將,地盘人口皆失,惶恐不安,唯一依仗的只有手里残余的家丁战兵。 可这些家丁战兵现在又全靠朝廷给粮给餉,此时的他们最是虚弱的时候。 再过两三年,等他们在辽西、蓟东站稳脚跟,故技重施,把生意买卖又做起来,那就不好收拾了。 朱由校继续说:“他们的战兵家丁,全部收编,按什、哨、队、旗、团,兵数以十、三十、一百、五百、一千五百这样数量重新编制,编为若干营。” 孙承宗嘴巴张圆,喉结来回抖动了好几下,这才开口:“皇上,这样不妥吗?” “有什么不妥? 熊廷弼、王化贞要承担失土之责,他们就不需要了?” 孙承宗好一会才回过神来:“皇上,把把总以上军官武將全部送到京师,那谁人来带那些改编的战兵?” 第8章 朕的辽东战略 “叫兵丁们自己选。” 朱由校斩钉截铁地答。 “孙师傅,你告诉那些兵丁,朕给他们机会选自己的头。 但是他们要记住,他们选出的那些军官要有勇有谋,能带著他们打胜仗。否则的话选一个懦弱无能之徒,吃了败仗,死伤惨重不说,还要吃军法。” 孙承宗喉结动得更加厉害。 “这样行吗?” “怎么不行? 仗是这些兵丁们打的。 他们要是觉得能打贏,这仗才有希望。 他们要是觉得这仗没希望,韩信白起来了也打不贏。 从什长开始,哨、队、旗、团再到营,一级级推选。谁作战勇猛,善用智谋,士兵们心里非常清楚。 就让他们推选,有什么流言蜚语,朕顶著。 孙师傅,你要做的就是赏罚分明。 以后战后论功,不要叫那些没上过战场的巡按文官去检点首级,敘论军功。 直接召开什、哨、队会议,一来总结经验,二来由他们自己来敘论军功。你叫人在旁边听著做好记录,再暗地里调查核实就好。” 孙承宗还没出声,旁边的熊廷弼激动地的忍不住开口:“皇上圣明,此举实在妙! 既能剪除尾大不掉的辽东军將们,又能为朝廷收得一批能征善战之师。 罪民在辽东近十年,知道下面的战兵还是驍勇能战的。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主要是上面的军官武將,心无斗志,只想保存实力,所以才会有非战之败。” 是的,熊廷弼在辽东近十年,非常了解那里的情况。 辽东战事糜烂,正如皇上所言,一半的责任要由辽东军將们承担。 当然了,还有一半责任要归那些昏庸无能,却又刚愎自用的文官们。 他们各个以为自己是今时诸葛,当世孔明,运筹帷幄,神机妙算。 可是一遇到真正的战事,见到鲜血和死亡就惊惶失色,嚇得肝胆皆裂,只知道逃跑保命。 熊廷弼经略辽东时,指挥过辽东军將,也指挥过西军、川军和西南土军。 凭心而论,作战勇猛、悍不畏死的有辽东军將,但更多是那些客军客將,而死伤最为惨重的往往也是他们。 辽东军將,往往见势不妙,转头就跑,遁之千里。 尤其是广寧之战中,辽將孙得功,还未开战就在军中大喊败了败了,战后得意洋洋地献广寧城於老奴。 熊廷弼对这些辽东世家军將恨之入骨,也知道辽东的顽疾积弊近半在他们身上,可就是动不了他们。 这些人占辽吃辽,蓄得家產无数,然后一级级贿赂上去,与朝中诸多大臣关係密切。 一旦要动他们,不仅有尚书阁老为他们说话,还有言官清流为他们“鸣冤不平”。 辽东局势崩坏,是各路“蛀虫”齐心协力造成的。 现在辽东世家军將大半陷在辽东辽西,不是投敌做了叛將,就是死无葬身之地。还有部分带著家丁部曲逃入山海关內,就应该趁机下手。 熊廷弼继续说:“皇上圣明,还点出一句关键,那就是赏罚分明。 辽东战事糜烂,还有一个根本原因就是功无赏,过不罚,军心涣散,毫无斗志。” 朱由校转头看著他侃侃而言,等他说完再开口:“这个样子,才是朕心里的辽东经略。 朕记得你在《与三镇守议事庚申三月二十六日纪事奏》里有说,『凡事要预先拿定主意,硬定脚跟,壮定胆气,主意定便不惑错,脚跟定便不忙乱,胆气定便不怯惧。』 说得好啊! 可惜,朝廷上下各级官员,都没有这份勇气和胆气。 不思进取,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贪腐怠政,推諉责任...” 朱由校继续说:“朕读过你在万历四十七年十一月初十上奏的的《敬陈战守大略疏》,你在该题本里提出辽东经略的守、困、扰和攻四个阶段,大致没错。 先守住,然后困住老奴,袭扰侧翼背后,削弱女真实力,再谋求反攻。 这一战略,拼的是国力。 题本里列出共需要用兵十八万,马九万匹。 每兵每年需要餉银十八两,一年共需三百二十四万两银子。 每兵每月吃粮食五斗,每年共需粮食一百零八万石。 九万匹马需要九十七万二千石豆料,草料需要两千一百六十万束。 这些还不包括运送粮草的船只、牛马、人力等耗费。 两年间砸进去五百万两粮草,结果天启元年不到三个月,辽阳、瀋阳等辽河以东疆土,全部丟失殆尽。 天启元年,你和王化贞临危受命,经营广寧辽河防线,两年间耗费了粮草七百多万两银子,结果一朝崩溃,辽西悉数丟失。” 熊廷弼噗通跪下,身子伏在地上,哽咽道:“罪民罪不可恕,罪该万死!” 朱由校看著他的后背,继续说:“在广寧,你主张守,朕能理解,因为瀋阳、辽阳战事前车之鑑就在眼前。 王化贞主张攻,朕也能理解。 一年四五百万两银子砸在辽东这个无底洞,十年就是四五千万两银子,大明根本承担不起,早晚会被拖垮,最后全线崩溃。 財政压力,必须找到快速取胜的法子。 可惜反攻是妄想,困守又守不住。 大明在辽东,就像一只两头被堵的老鼠,进退维谷。 为什么出现这样的困境?” 朱由校看著孙承宗和熊廷弼。 孙承宗右手不停地捋著鬍鬚,借著这个动作来掩饰心里的激动。 熊廷弼跪在地上,上身笔直,双目炯炯有神。 “因为大明上下,人人都是糊裱匠。出了问题,糊裱一番,得过且过。 却不知道数十年过来,大明这艘裱糊的大船,处处都在漏水,眼看要船倾沉水。 朕不能再这样坐视下去,朕现在心怀破釜沉舟的决心,励精图治,革故鼎新。” 朱由校语气变得更加郑重:“当年张太岳没有走完的路,朕要继续走下去。” 孙承宗脸色大变:“皇上,变法之事牵一髮而动全身,千万要慎重。” 还慎重? 再慎重个十几年,朕就要代替弟弟去煤山歪脖子树上自縊。 老子穿越一次,就为了去煤山演这一出? “孙师傅,而今国事败坏成这个局面,还要任由败坏下去吗?难道要等后金壮大,大明重演靖康之耻才后悔莫及吗?” 孙承宗迟疑道:“皇上,臣知道而今政荒民弊,只是事情还没有危及到那个地步,我们还需要聚集人心,唤起朝野正义之士共识,眾志成城,方可成事。” 朱由校悠悠地说:“孙师傅,你是对朕没有信心吗?” “皇上,臣对眼下时局没有信心。积弊太深,恐怕一时半会难以扭转过来。” “是啊,积弊已经深入大明骨髓。 但朕有刮骨疗伤的勇气,就算前路艰险,朕也会勇往直前。 大不了朕学著太祖皇帝,重新打一遍天下。” 孙承宗和熊廷弼惊恐地看著朱由校。 他挥了挥手,转回话题:“当务之急是寧锦山海关防线。 孙师傅举荐了袁崇焕守寧远,朕看他做得不错。 去了一个熊蛮子,又来了个袁蛮子。 面对这维艰繁杂的局面,必须有一股子蛮劲,一力降十会。 孙师傅,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寧远就交给袁崇焕,不要再安排其他人去,朕也不会派內侍监军。 要钱粮给钱粮,要兵马给兵马,他袁崇焕必须给朕在那里死死守住三年。 此外,孙师傅可立即在山海关后面到榆关之间,寻一处海湾良港,修建一处港口和造船厂。 西寧参议梁廷栋素有干才,在南京工部虞衡清吏司督造过舰船,港口和造船厂之事,就交由他主持。 港口修好后,南方粮食布等物资,直接海运过去。 孙元化擅长铸炮,叫他坐镇滦州永平,那里有煤又有铁,办煤铁局,铸炮造枪。 大明官兵野战不及韃子兵,那我们就给官兵武装更加犀利的火器。 朕要看看,到底是韃子的骑射厉害,还是朕的钢铁与火厉害!” 孙承宗听著朱由校的种种策划,激动得满脸涨红,浑身颤抖。 只是宦海浮沉多年的他,想得更实际。 “皇上英明果决,只是这些策划,实施时恐有延误。” “孙师傅没有明说,但朕知道,你说的是户部那些死要钱的混蛋玩意! 陆上有耗羡,水上有漂没,十万两银子的钱粮,还没出库先没了三成。 然后路上不是颳风就是下雨,一个月的路程要走三个月。 朕懂,走得越久耗羡越多。 到了目的地,一路耗羡漂没,钱粮只剩下四成。当官的再分走大半,落到兵丁手里还有什么? 此前熊廷弼你第一次经略辽东,坐镇辽阳,上了几十封题本,终於让户部同意海运。海船从天津出发,居然直奔金州(大连)把钱粮卸下。 一群王八蛋,金州到辽阳有多远?而且那边的驛站直道远不如京畿辽西,转运更艰难。 这样的海运,有个鸟用! 熊廷弼你上了几十封题本,叫户部改运到盖套(营口),死活不答应。 为什么? 无非是改了航线,漂没就要改。运往辽阳的陆路缩短了,耗羡就得减少。 这些混蛋才不管什么国事戎政,万事在他们心里,都只是生意!” 朱由校大骂了一通户部,然后对孙承宗说:“孙师傅放心,你与孙元化、袁崇焕只管铸炮造枪,守住寧远把韃子老奴往死里打。 钱粮朕来想办法。 朕也不会让户部那些王八蛋糟践辛苦筹来的钱粮。” 孙承宗又喜又忧。 喜的是皇上励志图新,全力支持自己的边戎之事。 忧的是皇上不会是学习祖传手艺,广开矿监税监吧? 孙承宗小心翼翼提出自己的疑惑,朱由校撇了撇嘴。 “孙师傅你放心,那么粗鄙低劣的敛钱手段,朕真心看不上。 朕不会敛財,朕只会赚钱。” 说完,朱由校目光落到熊廷弼身上,“至於你熊飞百...” 是啊,说了半天,皇上还没定熊廷弼的生死呢! 孙承宗的心,一下子又提起来了。 *** 新人新书,请多多支持! 第9章 朕和韃子老奴,必须死一个! “广寧大败,是你和王化贞经抚不和,战略出现矛盾。你俩是主帅,你们不和,一个说守,一个说攻,自相矛盾,下面的官兵们跟著乱。 原本就军心涣散,再这么一乱,结果给韃子可趁之机。 当然了,还有你熊廷弼负气懈怠,王化贞过於相信蒙古人,这些都是原因。” 朱由校的话在房间里迴响,孙承宗和熊廷弼静静地听著。 两人都忐忑不安。 孙承宗是爱惜人才。 熊廷弼经略辽东两年,多次上疏言及经抚不和,会造成严重后果,但內阁和兵部不以为然。 熊廷弼名为辽东经略,却处处受到制约,难以施展他制定的战略。 按照朝廷划分的职责,辽东巡抚王化贞驻地在广寧城,辽东经略的驻地在山海关。广寧大败,但山海关未失,论罪处斩熊廷弼,实在太冤,难以服眾。 可理是这么个理,但熊廷弼论罪牵涉到东林党与阉党的爭斗。 阉党多是齐、浙、宣、楚党合流,熊廷弼原本属於楚党。 万历三十九年,第一次辽东经略结束的熊廷弼被迁为提督学校巡按南直隶监察御史,从雪飘飘的辽东来到杏烟雨的江南,督学南直隶。 跟齐党、浙党同气连枝,嘴炮对撼东林党,直接拱翻了两位御史三位大员,还把江南士子们全部收拾一遍。 从此得名熊蛮子。 广寧大败,阉党借题发挥,准备从熊廷弼和王化贞身上打开缺口,把火烧到东林党身上,痛打落水狗。 王化贞机敏,察觉到东林党大势已去,立即改换门庭,投靠阉党。 於是原本罪责清晰,是为主犯的他被轻轻放过,挪到后面处理。 熊廷弼倔脾气,死活就是不肯攀咬东林党。 阉党就诬陷他贿赂东林党的左光斗、杨涟等人,以求保命。 可是诬陷得太糙,连魏忠贤都觉得难以服眾。 於是各方在朝堂上斗得一地鸡毛。 但孙承宗心里清楚,再怎么斗,关键还在於皇上的態度。 以前不管叶向高、刘一燝、韩爌和自己如何求情,皇上都是態度不明,不说放也不说杀。 现在好了,皇上直接把熊廷弼和自己召到西苑面谈,肯定会亮明態度。 说罪当该杀,那熊廷弼就过不了今年的秋天。 说放,可是怎么放? 广寧之败,失土之责啊! 必须有人负责任! 熊廷弼则是心怀一线生机。 螻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谁不想活著? 他知道,皇上接下来的话,决定著他的生死。 “但是失土之责,却是谁也否定不了的! 大明律,『凡守边將帅被贼攻围城寨,不行固守而輒弃去,及守备不设为贼所掩袭,因而失陷城寨者,斩!』” 孙承宗和熊廷弼心里不由一紧。 孙承宗即欣慰又失落。 欣慰是自己的学生懂得遵律循法,不以个人喜恶而任之。 失落的是大明终究要失去一位干臣柱石。 没错,孙承宗当初力主把丧师失土的主犯熊廷弼和王化贞下狱,交法司论罪,严惩不贷。 可是他出镇山海关,见到辽东实情,老实地在上疏里写道:“臣於二年来,履其地,用其人,每悉其心力,俱极艰苦。” 深刻体会到熊廷弼的不易。 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教就会。 所以孙承宗和朝堂主流中立派们认为,熊、王二人,於法该杀,於情不该杀。 现在一切尘埃落定。 熊廷弼脸上露出解脱之色。 刀,终於落下,也不用再彷徨。 自己罪当该死,无惧也无憾了。 “熊廷弼和王化贞有罪,但主要责任还是在朕。 朕收到熊廷弼多份奏章题本,提及辽东经抚不和,战略失调,会出大事。但朕不放在心上,依然在和稀泥,结果出了大事。 边戎军机,和不得稀泥。 这一点,朕不如皇爷爷。 万历三十六年,熊廷弼第一次经略辽东,皇爷爷用人不疑...” 孙承宗和熊廷弼惊讶地看著朱由校。 皇上怎么把责任揽到他身上了? “朕会下罪己詔。 丟失辽东辽西大片疆土,朕有愧於二祖列宗。朕不仅下罪己詔,还会去奉先殿,向二祖列宗跪拜谢罪。” 孙承宗愣住了。 罪己詔? 向天下人公开承认自己错误,还去奉先殿向祖宗跪拜谢罪? 这对於心高气傲、九五至尊的皇帝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不被逼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愿意去做。 可皇上却主动愿意做。 孙承宗还想劝两句。 “皇上,罪己詔一事还当慎重,此事是要记入青史的。” “记入青史就记入青史。事实摆在那里,朕怎么遮掩? 下罪己詔,去奉先殿认罪,除了向天下向祖宗谢罪之外,朕也是要让自己下定决心。” “皇上,敢问下定什么决心?” 朱由校咬牙切齿道:“朕和韃子老奴,必须死一个!” 熊廷弼已经泪流满面,伏地大哭:“皇上,罪民万死不敢让皇上背上如此罪名! 罪民寧愿千刀万剐,也不愿让皇上背负如此骂名!” 孙承宗也是双目赤红。 皇上下罪己詔,担了大部分责任,那么熊廷弼和王化贞的罪责就减轻了,至少不用死了。 孙承宗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出现这样的结局。 看著朱由校修长削痩的身形,还有脸上的坚毅,孙承宗突然眼眶发涨,鼻子发酸,一时间老泪纵横。 皇上他终於长大了,能替大明遮风挡雨了! 朱由校看著熊廷弼,不容置疑地说:“你第二次经略辽东,难道不是奉朕的旨意去的吗? 你上的那些题本奏章,都在司礼监架阁库里放著,里面清清楚楚写著你的担忧,广寧辽河前线的隱患。 是朕失察,没有及时决断。 是战是守,又或者经略巡抚,谁节制谁,迟迟没有一个准信。 上面优柔寡断,下面畏首畏尾,终成大祸。 该是朕的责任,朕不会推脱。 熊廷弼,豪爽英迈,凡事担荷不疑,这是皇爷爷对你的评价。 今日,朕也送你一句话,『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熊廷弼在水磨地面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头,额头上血肉模糊。 “罪民牢记皇上的教诲!” “你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罪民知道,罪民任由皇上处罚。” “朕就罚你白身到孙师傅幕中效命。朕希望你以刚峰公为楷模,做个贪官污吏的恶人,良善军民的善人。 监察军纪,督检粮餉。 敢有祸害地方百姓者,敢有贪墨军餉粮草者,你一一报於朕,朕叫緹骑拿著王命过去,全部斩了,传首九边。” “罪民遵旨!” “熊廷弼,你知道自己第一次经略辽东为何成功吗?” “罪民请皇上教诲。” “第一次经略辽东,你根本没有经歷什么大的战事,多数是筹集粮餉,修葺城寨,安抚军民,巩固人心。 后勤做得好,诸军才会心定。 几次战事,辽军能不败小胜,关键在於你不瞎指挥。 仗怎么打,你任由前线將领自由发挥。 这些是朕要向你学习的。 寧锦战事,朕託付给孙师傅和袁崇焕,仗怎么打,朕不管。 朕只要求你们赏罚分明,肃正军纪,严阵以待,固守边关。” “臣遵旨!” 一个时辰后,王化贞穿著一身素色深衣,被带入西苑紫光阁里,看到皇上坐在正中上首位,旁边坐著老熟人方震孺。 “罪民王化贞拜见皇帝陛下!” “起身,且站著。” 王化贞忐忑地在方震孺旁边站著。 朱由校继续说:“天启元年,韃子老奴攻破辽阳瀋阳,三岔河以西军民逃散,人烟灭绝,文武將吏无一人敢去。 你在午门呈上筹划方略,痛哭流涕,自请赴前方犒师。 朕壮你之言,发內帑二十万两银子,命你往辽东前线犒军。 你奉旨出关,逐个会见有功將士,吊死问伤,使前方军民人心安定。 此外,你细细实勘辽东辽西的山川地理,向朕上疏稟告。 你巡按辽东,监纪军事,任满之际在广寧前屯卫等候交接,恰逢韃子攻陷广寧卫,巡抚王化贞等官吏仓皇逃走,只有你在广寧前屯卫岿然不动,並招抚败將祖大寿,护著军民辗转回到山海关。” 王化贞听得羞愧难当,低垂著头,不敢平视。 朱由校继续打他的脸,“广寧大败,还有一点就是巡抚王化贞轻信李永芳妄言。 此贼身居辽东数代,叛国降逆后主持韃子的间谍刺探事宜。收买、诈降、用间、造谣、煽动,无所不用其极。 王化贞,你居然信了此獠的话!” 王化贞跪倒在地,伏地答:“罪臣罪该万死,还请皇上治罪。” 朱由校懒得管他,继续对方震孺说:“你颇有胆气,办事干练,又熟悉辽东辽西情况,朕派你去孙督师幕中,组建军议司。 任务只有两条,收集韃子以及蒙古的兵马军机和粮草等情报,刺杀、收买、诈降、招降、用间、煽动、造谣,什么手段都给他们用上。 第二条,就是严防韃子和蒙古收集我们的情报,防范他们对大明边军使用以上手段。 你去锦衣卫,挑选精干人手。 这里还有一本朕写的小册子,名字很土,《情报和反谍工作既要》,你拿去看看。” “遵旨。” 朱由校说完,转头看著王化贞。 “起身站著。” “罪臣谢过皇上。” “朕叫他们擬定罪己詔,同时戒斋准备去奉先殿向二祖列宗谢罪。广寧大败的主要责任,朕揽下了。” 王化贞浑身颤抖,不敢相信。 “但你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熟悉蒙古情况,下狱期间,还有蒙古部落首领为你求情。 朕派你以白身去军议司办差,帮著拉拢蒙古部落,收集他们的情报。” “罪臣万死不能报皇上圣恩之万一。” 王化贞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朕听说你医术非常高明。以后可以多去给蒙古首领酋长们看病,广施恩惠,便於开展工作。” “罪臣遵旨。”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既然你医术高明,就先替朕把把脉,开几副调养的方子。” 王化贞眼泪水刷地涌出来,哽咽道:“皇上天恩,罪臣就算粉身碎骨也难报万一。” 第10章 突如其来的早朝 天启五年六月初一凌晨,寅正两刻(四点三十分左右)。 天色微青,雄伟的午门城楼在晃动的灯光中,高影幢幢。 左右掖门前,朝臣们打著哈欠散在各处。 这些没有资格进朝房待漏的低级京官们,三五成群,聚在各处空地,低声说著话。 “好好的怎么又要上朝了?” “昨天司礼监叫传的旨意,大家慌慌张张的,也没个准备。” “出了什么事?我们皇上怎么突然就要奋起了?” “是啊,从万历年起,多少年没有朔望早朝了,天启朝都过去五年了,皇上怎么突然就想起来了?” “难道朝爭要决出胜负来了?” “东林党早就落流水,难不成要在早朝上痛打落水狗,办成铁案?” “不一定哦。听说五月二十八日凌晨,奉圣夫人暴毙。礼部正在擬定追赠和厚葬仪礼。” “真的假的,奉圣夫人死了?那...那位岂不是独木难支?” “是啊,好多御史言官昨天收到消息,连夜挑灯写弹劾奏章,准备在早朝上眾炮齐发,一举放倒他。” “那今天早朝,有热闹看了。” “嘻嘻,我们拭目以待,等著看热闹吧。” 还有一群朝官更关心自己的“生活品质”。 “三四月的俸禄这月能发吗?这都六月了,该发五月的俸禄,可三月的俸禄还没见到影子。” “等著吧。户部说漕运上来的钱粮先紧著山海关。我们的,再等等!” “等他个姥姥的!我们都是科举中试的正途官,东华门唱过名的清华官,凭什么让著山海关的那些丘八?” “国事艰难,辽东失陷,山海关戎务事关京畿安危。这些丘八行情看涨,没办法!” “什么叫没办法?一群山野韃子就把他们打得一溃千里,从辽阳逃到山海关,还有脸要粮餉?” “是啊。一群不服王化的女真野人,芥蘚之疾而已,硬是被他们养虎为患,成了心腹大患。 辽东文武军民,皆可杀!” 一位头戴二梁,身穿赤罗青缘衣裳朝服的官员踱了过来。 探著头对著人群说:“我们穷得跟丐帮一般,有人却满嘴是油。” 眾人眼睛一亮:“谁?” “当然是户部那帮孙子! 我听说山东清吏司的杨主事,在南海子附近修了座庄园,夜夜歌舞昇平。 通州太仓的一位司库大使,跟我有亲。六月初六他要纳第十二房小妾,帖子都发到我家了。” 眾人忿忿不平,七嘴八舌地骂:“这帮孙子!吃香喝辣的,却扣著我们的俸禄不发! 当我等的刀笔不利吗?” “对,写奏章弹劾这帮孙子!叫他们嘚瑟的!” 马上有人出声阻止,“慎重!这些人只是小嘍囉,上面有大老虎!” “打了小的,引来老的。到时候人家照样吃香喝辣,弹劾的人就得去吃沙子了。” “留得青山,不怕没柴烧!” “沉住气,而今朝爭到了最要紧时刻,两边憋著劲要给对方致命一击。 到时候我们的奏章就值钱了。” “没错,今年能不能添屋纳妾,就看这一回!” “唉,十年寒窗,学得锦绣文章要卖於天家。可惜天家不要,生活所迫,只能卖於有钱人家。” “哈哈,生活所迫,这句话点睛。我等寒窗苦读,为的什么?不就是为了不再被生活所迫吗?” “高见,高见!” 右闕门下三间翰林朝房,北楹是內阁阁老们的朝房。 顾秉谦和魏广微坐在一起,眼睛时不时往坐在另一边的孙承宗瞥去。 孙承宗要在今日辞陛后,才会出京,继续坐镇山海关。 太子太师、建极殿大学士兼吏部尚书,另一位阁老朱延禧坐在角落里,脸色有些发青。 他是位老夫子,天启元年担任日讲官时讲《尚书》“可爱非君”一章,阐明义理,颇有独到见解,被天启帝称讚为“讲官第一”,於是从礼部右侍郎擢升东阁大学士、礼部尚书,正式入阁。 主要工作是负责编修神宗和光宗两代皇帝的政令集《两朝实录》,以及督修两位先帝的陵墓。 天启五年,《两朝实录》修成,定陵和庆陵先后竣工。 神宗先帝的定陵从万历十二年开建,万历十八年完工,早就万事俱备。只需梓宫入玄宫,合龙门封陵收尾就是。 光宗先帝即位不过一个多月就驾崩,陵墓开建连意向都没有。但是新开建又来不及,现在的大明也没有这个实力。 朱延禧灵机一动,把景泰帝朱祁鈺为自己精心修造、后在夺门之变后废弃的陵墓挪来用。 景泰废陵修了八年,地下主体都差不多完成,只需要稍微“翻新”,再在各处细节缝缝补补一番就可以了。 天启元年七月,光宗先帝、孝元皇后郭氏(朱由校嫡母)、孝和皇后王氏(朱由校生母)梓宫入玄宫,合龙门,顺利下葬。 然后开始补修地上建筑,直到天启五年宣告完工。 朱延禧灵机一动,不仅为朝廷省了一大笔银子,还全了朱由校的孝道,各方对他都是讚不绝口。 於是迁为太子太师、建极殿大学士兼吏部尚书。 四月间,司礼监递出话来,说內阁票擬时,要称魏忠贤为“元臣”,朱延禧认为不可,坚决反对。 御史田景新为討好魏忠贤,上书弹劾他,阉党言官跟著一涌而上。 现在朱延禧心灰意冷,正扳著手指头算,什么时候被革职,收拾行李回乡。 魏广微凑到顾秉谦耳边轻声道:“昨日司礼监传下旨意,田尔耕、许显纯、杨寰、孙云鹤收监,派了博平伯郭明振为锦衣卫都指挥使,张艮为锦衣卫北司镇抚使。 郭明振是孝元皇后之兄,可这张艮是谁?哪里冒出来的?” 顾秉谦轻轻答:“张艮字行庭,现年二十九岁,皇后的族兄。 国丈少年失怙,全靠一位堂兄仗义抚养,长大后考为诸生,成家立业。 张艮之父,就是国丈的这位堂兄。 素闻张艮少年聪慧,多有侠气,十四岁考取诸生后便游歷各地。” 魏广微轻笑一声:“呵呵,还真是位妙人,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天启元年回开封,正好遇到回乡祭祖的国丈,一同来了京师,然后荫得锦衣卫千户一职。 只是田尔耕、许显纯不喜他,处处排挤。没想到这一回,他倒是一跃而起。 天上的云彩,你不知道哪朵就会下雨。” 魏广微不以为然道:“皇后的族兄,是外戚,他那朵云彩,早晚会下雨。 元辅,我还听说京营也有了旨意。” “没错,旨意以英国公张维贤、惠安伯张庆臻、萧如薰为京营总督,以达奇勋为五军营提督,戚昌国为神机营提督,麻承训为神枢营提督。” 魏广微愣了一下,“萧如薰不仅復职,还迁为总督?不会是明升暗降吧?” 顾秉谦答:“国朝祖制,勛贵总督京营是怎么回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魏广微目光闪烁,“萧如薰久在行伍,治军有方。如此说来,京营总督实务操於他之手。 元辅,他刚刚被言官奉魏公之意参倒,现在又復位,皇上的心思,难以琢磨。” 顾秉谦看了他一眼,继续说:“达奇勋、戚昌国、麻承训皆是万历名將之后。皇上以他们三人提督三大营,再加上萧如薰之事,圣意非常清楚。” 魏广微脸色变幻:“朝中相爭,可。染指京营,不可!” 顾秉谦笑了笑,不再答话。 魏广微目光在孙承宗、朱延禧身上转了一圈,又开口道:“元辅,今早的朝会,想来会很热闹。” “不要著急,我们静观其变。” 魏广微点点头:“也是,看看风向再说。” 他还想再说什么,有鼓声从外面传来。 “咚咚咚!” 卯时到! 顾秉谦起身,整理朝服,端正七梁冠帽,拱手道:“孙阁老,朱阁老,请。” 孙承宗、朱延禧起身拱手对礼:“元辅,请!” 四位阁老起身,出了朝房,来到左掖门,站在队伍最前面,等著开门验牌入朝。 *** 新人新书,请多多支持! 第11章 雪花一般的奏章 鼓声在午门五凤楼上响起,悠悠荡荡,惊起一群鸽子在微青的天空中飞翔,只听到振翅声,看不到影子。 吱嘎声响, 左右掖门终於开了,锦衣卫开始验牌放人进去。 勛贵外戚、文武朝官分成两班,从金水桥向北走,一直走到皇极门丹墀前,隔著御道分成左右两班对站。 皇极门上廊內正中设御座,是为“金台”。 台阶左右是钟鼓司的乐队,殿陛门楯间列“大汉將军”,穿著全服鎧甲。御道左右及文武官员身后也各有校尉握刀站立。 站立完毕,大汉將军在金水桥挥动长鞭。 啪啪啪! 三声清脆的净街鞭在空中炸响,仿佛直接抽进了眾人的耳朵里。 钟鼓司的乐手吹奏乐曲,煌煌洪武正音中,朱由校头戴白鹿皮、黑纱覆裱、前后各十二缝的皮弁,身穿絳纱袍和红裳,配玉佩、大带和大綬,手持玉圭,缓缓走到金台御座上坐下。 两位高大雄伟的內侍上前,一人执伞盖,遮於座上。 另一人执武备杂二扇,立於座后正中。 “武备杂二扇”是特殊的仪仗用品,由兵仗局製作。 形状类似扇子,由一柄三刃组成,三刃平时被铁线圈住,外裹黄罗袱。 说是防不虞,即用於防身,实际就是象徵皇帝的权威和安全。 鸿臚寺唱赞官宏声唱,“入班!” 文武两班並头进入御道,转身面向金台行一跪三叩头礼。 行礼完毕,唱赞官喊:“起!” 接下来才是正式早朝。 司礼监一位內侍出列,端著一卷詔书,缓缓展开,大声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詔曰! 万历四十八年,皇祖、皇父相继宾天,天地同悲,山河素縞... 朕以冲龄践位,司牧黎元,薄冰深渊... 东北女真酋首奴儿哈赤,世受神庙先帝恩德,解衣推食,推心置腹... 然奴儿哈赤以虺蜴为心,豺狼成性,罔顾国丧,悍然兴兵。 叛主谋逆,肆虐北鄙。荼毒千里,生民被戮。庐室盪空,流离乡邦。携挈老幼,十室九空。 东北数千里疆土,乃祖宗篳路蓝缕,將士赴汤蹈火,方纳版图。 一朝尽失,罪在朕躬!” 皇帝真的下罪己詔了! 不过这份罪己詔,听著怎么有些不对劲。 站在皇极门前的眾文武朝官们心绪各异,静静地听著。 “朕戒斋沐浴,诚心正意,跪奉先殿,谢罪祖宗。三日为期,负荆请罪。 朕继祖宗基业,负荷维艰,怵惕为惧,靡敢怠荒... 国丧叛逆,背弃厚恩,屠戮百姓,可谓丧心病狂。 不宣而战,诈降赚城,疆土尽失,当是奇耻大辱! 女真东虏,当为国贼! 朕誓与国贼不同戴天,自当励精图治、以血雪耻。 不灭女真,不屠逆族,不平辽地,朕何顏见二祖列宗? ...” 眾臣骇然。 皇上,你这是罪己詔,还是平辽檄文? 不过很多臣子听完这番慷慨激昂的话,心里冷冷一笑,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皇上还年轻,太衝动了,凡事容易上头。 肯定是孙承宗这个老傢伙,从山海关回京,面圣时说了什么,结果把皇上挑拨得热血沸腾,然后咔咔地开朝会,当眾宣读名为罪己詔,实为平辽檄文的詔书。 没事,用不了多久,皇上就会过了这个劲。 然后一切照旧。 曲照唱,舞照跳,青楼勾栏继续逛! 天色发青,朝阳还没升起,但是皇极门前的广场已经亮到可以看清眾人的脸。 朱由校坐在宝座上,目光在下面大臣们的脸上一一扫过。 孙承宗等少数大臣神情激动。 部分朝官若有所思。 大部分朝官的脸上全是冷漠,仿佛那份罪己詔,就像是吹过的晨风,打个转,很快就消散不见。 预料之中的事! 你永远也叫不醒一群装睡的人。 站在这里的人,各个顶尖聪慧。 有的是从科试中搏杀出来;有的是勛贵世家,从小接受良好教育;少数出身微寒,那更是人尖中的人尖子,才能站在这里。 他们不知道辽事崩坏的后果吗? 知道! 从此大明北疆再无寧日,漠南的蒙古人,东北的女真人,两把尖刀抵在大明的心臟上,中间只隔著薄薄的一层九边防线。 然后大明朝廷需要不停地从各地搜刮钱粮,源源不断地往山海关、往宣大、往蓟州砸进去,原本不富裕的財政,雪山加霜。 在许多文武官员心里,这反倒是一件好事。 为什么? 女真蒙古寇边犯境暂且不说,就问你这么多钱粮砸进来,大家能不能一起发財? 靠山吃山,占辽吃辽。 辽东崩坏,断了不少人的財路,正忧心忡忡,现在又多了一处寧锦山海关,好事! 大家可以继续发財! 朱由校冷笑了几声。 发財! 老子让你们各个都升棺发材! 他挥了挥手,示意早朝继续下一个流程。 刘良相上前一步,大声道:“眾臣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马上有官员咳嗽一声,跟同僚打好招呼,兄弟们,我第一个。 然后出列到丹墀前跪下,大声念:“臣詹事府少詹事、翰林院侍读学士王广庸有本上奏。《谨请急修圣心以缓异灾疏》...” 然后大声念了起来,意思是而今大明內忧外患,天地又有异象,不得了,所以请皇上多读圣人经义,深刻理解,最好做梦的时候都要背,然后以此为规范,急修圣心。 圣心一成,这些异象灾祸自然就消弭... 朱由校半懂半不懂,听了大概,很想问老夫子一句,要是朕苦修圣心,异灾却不消弭怎么办? 王广庸马上就在上疏里做了回答。 异灾没有消弭,那就是皇上你的圣心还没有修到位,还需要继续加油。 从每月三次经筵增加到每五日一次。 要是还没消弭,那就每日一次。 还没有消弭? 那就每日三次经筵,跟吃饭一样。 皇上加油,天下异灾消弭全靠你了! 苦你一人,幸福全天下! 朱由校听到这里,很想拿著手里的玉圭,对著王广庸那张一本正经的老脸,狠狠抽过去! 这都什么玩意! 你们天天文恬武嬉,夜夜歌舞昇平,醉生梦死,却道貌岸然地要老子做苦行僧,一味地在经筵里苦读。 对啊! 你们这些老夫子也只会讲经,经筵越多,越体现出你们的价值。 你们讲得好坏无所谓,反正出现天灾人祸就是老子没用心去学。 想不到你们跟街边的算命先生,师出一脉啊! 朱由校右手死死地捏著玉圭,差点把它捏碎。 终於还是忍下,让王广庸王老夫子把念完的奏章交给內侍,安然地从丹墀前回到队列。 接著又有官员陆续上前,大声念颂他们的得意之作。 《恭请广开言路扬清激浊尽绝馈遗疏》,暗戳戳地说当今朝堂贤良被斥,言路闭塞,这绝对不行。內外动盪,边衅屡起,天灾人祸,都是因为这个原因。 所以要想四海宴清,必须把贤良召回朝堂,广开言路,让这些嘴炮畅所欲言。 上疏里还说,要是女真酋首老奴,听到贤臣召回,眾正盈朝,言路广开,扬清激浊,定会心生畏惧,然后感於仁德,於是上表纳降,为大明永镇辽东。 好一个春秋笔法! 不仅暗戳戳地踩了阉党,还含蓄地提出解决朝廷当前的燃眉之急,辽东崩坏的办法:裂土分封,把辽东赐给奴儿哈赤,再多给钱帛女子,加以笼络,让他感受到大明的高恩厚德,自然就会臣服,不再犯境... 这脑洞开的,直接衝破天际! 朱由校真的很想衝下丹墀,把自己四十一码的黑舄木製鞋底,狠狠地印著这位正人君子的脸上。 麻蛋,继续忍! 《请诛杀阉贼远妇寺近贤良疏》,这位官员的上疏让朱由校刮目相看。 別的不说,至少有勇气喊出诛杀魏忠贤为首的阉党口號。 朱由校戏謔地看了一眼站在御座右下方的魏忠贤。 他身穿飞鱼服,垂手低头。 接下来的《请蠲免江南酒茶榷钞杂税以缓百姓困苦疏》,在朱由校心里再一次刷新了文官们的无耻程度。 加征辽餉,你们这些縉绅世家,有出一文铜钱吗? 还不是全部摊派在平民百姓头上! 而且是朝廷收一两银子,你们上下其手,敢收五十两! 现在一转背说自己多么委屈,为辽事出了多大的力,现在已经穷到吃不起单头鲍,更纳不起第二十四房小妾了。 要求朝廷把酒茶榷税减免! 朝廷一年收了你们多少酒茶榷钞杂税? 有没有十万两? 你们居然连这点税都要减免! 人怎么可以无耻到这种地步! 接下来官员们的奏章一封接著一封,如雪一般向丹墀飘来,不到半个时辰,厚厚的一叠,足足五六十封。 其中有大约二十封是要求诛杀阉党,广开言路,中间还混著七八封嘴里喊著打杀阉党,同时说阉贼党羽在地方鱼肉百姓,要求优免... 其余三四十封都是如《谨请急修圣心以缓异灾疏》这样的奏章。 朱由校隨手拿了两封,起身从丹墀上慢慢走下来,眾臣纷纷举目看著他,心思各异,猜测不一。 这位文盲天子,想干什么? 这些奏章,他看得懂吗? 第12章 这个朝会没白开 朱由校走到御道中间,右手边是阁老尚书,左手边是勛贵外戚,前面是黑压压的一片文武朝官。 眾臣的目光都聚集在这个年轻天子身上。 国朝立朝以来,似乎没有在早朝时天子走下丹墀,站在眾臣中间。 这样还有君上的威仪吗? 不过大家都默契地保持沉默,等待皇帝开口。 朱由校缓缓开口,清朗的声音在皇极门前的广场上空飘荡著。 “而今大明內忧外患,远的不说,从去年说起。 天启四年二月丁酉,蓟州、永平、山海关地震,坏城郭庐舍。 甲寅,京师地震,宫殿动摇有声。 癸卯,南京地震如雷。是月,两当民变,杀知县牛得用。 三月庚申,杭州兵变。是月,京师屡地震。 夏五月甲寅朔,福寧兵变。 是夏,京师大水,江北、山东旱蝗,陕西乾旱,六府三十一县赤地千里。 七月丙戌,青海土默特寇西寧,掠男女三百余口... 天启五年正月,贵州总兵鲁钦、刘超等自织金旋师,为贼所袭,诸营兵溃。 三月丁未,黄河桃汛泛滥,河南山西淹四府二十一县...” 顾秉谦、魏广微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的惊讶。 这些地方上奏,皇上都看了,都记在心里,现在隨口一句就能说出来? 这是特意死记硬背,用在今日朝会上? 不可能。 看皇上侃侃而谈的样子,怎么可能是死记硬背? 原来以前的皇上都是装的,其实他精明聪慧得很! 两位阁老在心里开始盘算起来。 朱由校说完后,拿著隨手拿下来的两本奏本,在空中扬了扬。 “这么多国事摆在面前,举步维艰,尔等身为能参加朝会的朝官,自然要为国分难,为民解忧。 蓟东地震,江北山东旱蝗,陕西乾旱,河南山西洪水,如何安置灾民,如何恢復生產,如何兴修水利,以免天灾再起。 今日奏章里有没有? 只字不提。 女真东虏尽陷辽地,兵锋直指关寧。漠南察哈尔、喀尔喀、土默特诸部,落井下石,多股兵马屡犯蓟辽、宣大、延绥和寧夏。如何调集兵马,筹集粮草,巩固边务。 今日奏章里有没有? 只字不提! 西南奢安之乱,闹了三年,贵阳被围一年,人竟相食,已成人间地狱,到现在都还没有恢復元气。 如何安抚四川、贵州被祸及的百姓,如何善后恢復,如何长治久安地解决西南土司问题。 今日奏章里有没有提? 只字不提!” 朱由校在群臣中缓缓走动,看著每一个官员的脸。 而每一位官员,都从这位年轻的天子眼里看到了熊熊燃烧的怒火。 迎著天子隱忍不发的怒火,每一位官员都感觉到畏惧。 因为这双目的怒火里,增加了一味燃料,那就是天子至高无上的威势,瞬间让这怒火变成了三味真火! 焮天鑠地,能烧乾东海,焚尽一切。 “尔等自詡国之柱石,一肚子学问能经天纬地,结果目睹眾多繁剧国事不管,挑灯熬夜,就写出这些玩意? 《谨请急修圣心以缓异灾疏》? 要朕急修圣心? 你怎么不跑去辽东和漠南,给老奴和林丹讲解圣人经义,让他们急修圣心? 你们不敢! 老奴和林丹会砍下你们的头颅当酒壶。 但是朕不会杀你们,也没法杀你们,你们还能以此在朕的身上博取盛名。 这就是你们的本色? 內王外圣? 对內凶狠蛮横,对外圣人胸怀。 这就是你们对国事的贡献?写一堆连擦屁股都嫌脏的奏章!” 朱由校狠狠地把奏章丟在王广庸的脸上,嚇得这位老夫子一屁股坐在地上。 眾臣看著眼前这位天子,心里惊呼著。 粗鄙! 太粗鄙! 还真是少受教化的文盲天子! 也只有这样没有读过圣人经义,没有被大儒名士教诲的皇帝,才做出如此有失体统的事来。 但是顾秉谦等部分老奸巨猾的臣子们,却看出端倪来。 种种跡象表明,皇上傻吗? 不傻! 聪慧著呢! 他这是借题发飆! 你们不是鄙视他是文盲天子吗? 他就让你们看看,什么叫文盲! 跟流氓只差一个字! 流氓文盲? 汉高祖不是流氓吗? 本朝太祖开始时不是文盲吗? 心有所悟的顾秉谦,眼角不停地跳动。 皇帝,这是要玩把大的! 被嚇得坐在地上的王广庸嘴里念道:“有失体统!皇上何必如此羞辱臣下!” 朱由校提起衣襟和裙摆,快步跑到王广庸跟前,气势汹汹的样子嚇得老夫子连连往后退。 居高临下看著王广庸,朱由校冷笑道:“羞辱? 君忧臣辱,君辱臣死! 朕为大明內忧外患心忧如焚,你们不觉得羞辱吗? 大明一年连崩两位皇帝,朕以冲龄即位,诚惶诚恐。 结果女真老奴叛主谋逆,趁国丧期间,诈降、偷袭、不宣而战,用各种卑鄙手段肆虐辽东。 这是对皇祖、皇父的羞辱! 每陷一地,大明的威严就被践踏一次;朕,身为大明天子,皇祖之孙,也要被羞辱一次! 大明和朕受此奇耻大辱,你这位股肱大臣,怎么不以死报国啊!” 他洪亮的声音,如晨钟一般,在皇极门前的广场上迴荡。 朱由校凌厉的气势,嚇得王广庸浑身颤抖,更是让群臣侧目。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朱由校站得笔直,如巍峨高山。 “女真陷辽,大明遭受立朝以来最大的危机,也是最大的耻辱! 朕身为大明天子,大明的耻辱,就是朕的耻辱! 朕下罪己詔,也祷告天地和列祖列宗,此等加於皇祖、皇父以及朕的奇耻大辱,必须以血洗刷! 不灭女真、不屠逆族、不平辽地,朕不配进天寿山皇陵!不配做大明天子!不配做朱家子孙!” 朱由校扫了一圈文武朝官,眼中满是鄙视。 “尔等无动於衷,不以为耻,居然还上疏裂土册封老奴,以求苟且。 这就是大明文武官员的本色。 没关係! 雪耻之路,朕自会继续走下去,朕不信煌煌大明,亿万官庶军民,全是如尔等无君无父、不忠不孝之徒!” 顾秉谦听明白了。 皇上这是对著天下文武百官的心口,狠狠来了一剑。 奴儿哈赤被神庙先帝封为建州卫指挥使,多加优待。结果奴儿哈赤心怀不轨,聚兵叛明。 尤其是万历四十八年,神庙、光庙两位先帝先后驾崩,奴儿哈赤不念旧恩,还落井下石,国丧兴兵,这確实是一种羞辱。 尤其是神庙先帝,当年那般厚待,全餵了狼狗,完全成了一个笑话。 父祖受这等羞辱,放在春秋秦汉,身为儿孙如果不把仇人剁成七七四十九块,还有什么脸面见世人? 而今国朝没有这份血性,可皇上身为大明天子,又是神庙先帝的亲孙子,他振臂高呼,要找女真和奴儿哈赤报国讎家恨,你必须高赞一声忠孝! 那么身为大明臣子,在场的诸位,还好意思干站著吗? 顾秉谦还意识到,现在皇上把平辽灭韃上升到国讎家恨,直接站在道德道义的制高点。 以后不要说勾结女真,你就是办理平辽差事怠慢些,皇上拿你问罪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站在道德道义制高点打击对手,是文官们的拿手好戏,怎么今天攻守易形了? 以前是文官们用道德道义把皇帝往上架,逼著他就范。 今天居然是皇帝把满朝文官们全部架上,那你们就不就范? 不就范? 开玩笑! 皇帝的罪己詔,还有今日早朝这番言论广传天下,自己等人要是敢不就范,就成了无君无父、不忠不孝之人。 就算皇上不杀你,你在这世上也待不下去。 顾秉谦想明白这点,正要跪下,发现旁边的孙承宗先一步跪倒在地。 你个孙大鬍子,怎么抢先老夫一步! 可恨! 顾秉谦第二,魏广微第三,朱延禧第四,眾臣纷纷跪倒在地。 不跪的是无君无父、不忠不孝之人,敢不跪吗? 孙承宗朗声开口,眾臣跟著一起大声道。 “臣等誓死跟隨皇上,臥薪尝胆,一雪奇耻!” 数百人齐声高喊,震耳欲聋! 朱由校昂首挺胸,站在群臣如海潮一般的誓言中。 不错,气氛到位,今天的早朝没有白开! 第13章 有意见儘管提 六月初四早上,首辅顾秉谦,次辅魏广微,群辅朱延禧、孙承宗,会同六部吏部尚书崔景荣,户部尚书李起元,礼部尚书薛三省,兵部尚书高第,刑部尚书李养正、添注尚书*周应秋,工部尚书黄克纘,都察院左都御史李宗延,以及六部左右侍郎,都察院右都御史、左右副都御史,翰林院学士等三十余人,跪在奉先殿殿门前。 辰时,奉先殿大门缓缓打开,一身素服,头上只是包了网巾的朱由校缓缓走了出来。 “臣等恭迎皇上出殿。” 皇上在奉先殿向二祖列宗谢罪三天,臣子们不一起陪著也就算了,出来不迎接,那就真的成了不忠不孝、无君无父之人。 而且在场的哪一位不是宦海浮沉多年,六月初一早朝上,皇上唱的那一出,眾人都心知肚明。 其它的暂且不说,现在眾臣心里多少有了一份共识,此前大家看不起的文盲皇帝,绝对没有大家想像得那么简单。 朱由校看了一眼跪在殿前平台上的眾臣,举起手里的一方白布,交给身后內侍展开。 “眾臣工!” 眾臣闻声抬头,看到一块三尺宽六尺长的白布,被两位內侍拉展开,在风里晃动著,发出啪啪的声音。 上面书写著两个苍劲有力的大字:“雪耻!” 上面墨跡未乾,字跡笔力有力,但结构鬆散,笔画不稳,应该是少识文墨的皇上所写。 朱由校指了指身后的白布,“老奴有什么七大恨。 此獠丧心病狂,皇祖和大明如此厚待他,居然不懂感恩,只有恨! 果真是虺蜴豺狼! 朕没有他那么多屁话,朕只有一耻! 奇耻大辱,必须以血洗之! 孙师傅!” “臣在!” “此布幅朕交给你,请带到关寧,遍示官兵,此乃国讎家恨。 將士们为大明报国讎,为朕雪家恨,浴血奋战一雪奇耻!朕就是砸锅卖铁,也会確保他们粮餉不缺! 再告诉他们,朕希望此布幅插在女真老巢赫图阿拉,然后伴著老奴,还有他的三族,一干逆贼的首级回京,朕要供奉於二祖列宗神主前!” 杀气腾腾的话,让跪在地上的眾臣不由一凛。 大明诸位皇帝,除了二祖,哪位何曾如此有血性? 孙承宗激动得浑身颤抖,泪流满面。 顾秉谦和魏广微,以及崔景荣等几位尚书,低著头交换著眼神。 皇上,我们越来越看不懂。 但是也有人心里不以为然。 谁没年轻过,谁没衝动过! 时间会消弭一切的。 老夫子朱延禧目瞪口呆地看著朱由校。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这还是那位讲经时谦逊好学的皇帝吗? 幻觉! 一切都是幻觉! 朱由校继续说:“朕既然向天地祖宗立誓,要为大明和皇祖雪耻,那就要专心致志,全力以赴。 平辽剧繁持久,而大明內外又有那么多国事民政需要內阁和六部处置,朕不忍心再把此事加在你们身上。 故而...” 朱由校头也不回地对身后的刘良相说:“念吧。” “遵旨! 天启五年六月初四,司礼监奉皇帝圣諭,为雪国讎家恨,特置制置司,拨西苑灵台宝钞司屋阁,为理事之地。 专司平辽事宜,分置军机处、参谋局、度支局、军械局、训练厅、经济厅等有司,综理剧繁。 召孙承宗、萧如薰、郭明振、张艮、孙传庭、卢象升、何腾蛟入司办差。 平辽军务、粮餉等诸事,直稟制置司。 诸画策、部署、调拨、差遣等上令,廷寄各处,是为皇命上諭,即刻照办无误...” 眾臣惊呆了。 皇上你这是借著雪耻之名,要另开炉灶,绕开內阁和六部,直接指挥平辽战事。 平辽的军务、粮餉全抓了过去,那还有兵部和户部什么事? 不行! 这样坚决不行! 朱由校看著眾臣,发现他们的神情就像被自己硬塞了一坨大的,心里乐开了。 甦醒过来这几日,自己翻阅了大量奏章、御批。 在奉先殿里向祖宗谢罪期间,也叫內侍们轮流读相关的奏章和御批。 深刻体会到,而今的大明官僚机构,就是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沼泽。 谁来都会把你陷在里面,让你动弹不得,再慢慢把你吞噬。 自己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跟大明官僚机构斗智斗勇,然后去改造它。 没用的,从根上都烂透了,没救了,就让它毁灭吧! 自己要做的就是借著为大明报国讎、为皇祖雪耻的旗號,新设一个机构,撇开內阁和六部,专司平辽军务和粮餉。 没错,就是另起炉灶,建立一套新的机构。 自己做了十几年资深公务员,参加了那么多学习会议,读了那么多学习资料,对於如何从无到有,建立一个高效运行的组织机构,门清。 有意见? 朕当然知道你们有意见! 儘管提好了,雪一样上疏,反正朕又不会听。 想齜牙咧嘴闹事? 呵呵,真是好巧,魏忠贤魏大璫,你怎么站在朕的身后? 户部尚书李起元,兵部尚书高第,还有礼部尚书薛三省,不约而同地直身,高声道。 “皇上,万万不可!” “皇上,这是乱命!” “皇上,如此行事,让臣等无地自容!” 朱由校打了个哈欠,满脸歉意地说:“诸臣工,朕在奉先殿谢罪三日三夜,又饿又困,已然坚持不住,要回寢宫歇息。 诸位有什么话,就说於魏璫听,他自会转呈朕。 好了,不说了,困死了,朕要睡觉去了。” 朱由校指了指孙承宗,叫內侍把摺叠好的“雪耻”布幅交予他,然后打著哈欠,甩著袖子,在刘良相等內侍的簇拥下,扬长而去。 李起元、高第等人起身还想去追,魏忠贤在他们跟前站著,笑眯眯地问:“诸公,有什么话只管跟咱家说!” 阉贼! 我们跟你没话说! 我们只想啖你肉,饮你血! 看著眼前眾臣愤怒的面容,魏忠贤不为所动。 他已经充分认识到自己的使命。 同党王体乾,党羽田尔耕、许显纯、杨寰、孙云鹤被收监,当夜就有刘良相心腹,司礼监隨堂太监、兵仗局提督军器库刘应坤带著口諭,去了东厂內牢和锦衣卫詔狱,叫番子手和力士,將五人活活杖死,然后报了一个瘐毙。 加上赐死客氏之事,让魏忠贤充分认识到,此前的皇帝一直在装,他实际上心思深沉,杀伐决断,比他爷爷的爷爷嘉靖皇帝有过之而无不及。 魏忠贤彻底认命了。 不认命不行啊! 而且魏忠贤心里清楚,只有认命,全力以赴执行皇爷的圣意,才会有一线生机,以及保住家人的荣华富贵。 他还有侄儿、女儿女婿和族亲... “诸公,你们难道真的没有话跟咱家说吗?” 眾臣脸色变幻不定,心思各异。 虽说奉圣夫人客氏心忧皇上病情,突然“暴毙”,让魏忠贤痛失最大的臂助。 党羽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锦衣卫都指挥使田尔耕,都指挥僉事许显纯,北司掌刑杨寰和孙云鹤不知为何被突然下狱,才一夜就瘐毙。 羽翼损失过半。 看上去似乎失去圣眷,可以痛打落水狗。 可是在场的哪位不是人精。 臂助、党羽是被剪除,可目前情况来看,魏忠贤圣眷不减,直接成了皇上御前一只恶犬。 而且这只恶犬不好对付,自天启元年始,让东林党损失惨重,鎩羽而逃。 首辅顾秉谦连忙出声转圜:“当然有话说。 既然魏公奉詔问话,大家就畅所欲言,魏公定能呈於御前。” 魏广微帮忙附和道:“有话好好说,不如大家找个地方?这里离內阁值房近,诸位过去坐坐,有话慢慢说。” 孙承宗是在场眾人中心里最明白的一位。 他对李起元、高第等人说:“这里是奉先殿,供奉著二祖列宗的神主。难不成诸位要在这里大吵一架,上演全武行?” 谁敢啊! 工部尚书黄克纘接著话说:“孙督师说的没错,这里是奉先殿,岂能容我等放肆? 不如先去內阁值房,大家坐下来慢慢聊。” “好。”其余尚书侍郎们面面相覷,纷纷应道。 魏忠贤走在前面,拱手笑眯眯地说:“诸公,请!” 说罢,笼袖垂手,走在最前面。 诸位大臣看著他,很然地紧跟其后。 *添注尚书,明朝官制,阁老的尚书头衔,是加衔虚职,並不到部视事,只是为了抬高官阶。 六部到部视事的正差尚书,正常情况下只有一位。 添注尚书就是正差尚书並列多加一位,属於特殊情况下强塞进去的。 第14章 魏忠贤开会 眾人来到会极门后的內阁值房,进到一间大一点的房间里,魏忠贤不客气地在上首主位上坐下。 没办法,他代表皇上问话,身份最尊,必须坐上首主位。 首辅顾秉谦,次辅魏广微,群辅孙承宗、朱延禧坐在左边座位上,下面还坐著刑部尚书李养正、刑部添注尚书周应秋。 吏部尚书崔景荣为首,都察院左都御史李宗延、户部尚书李起元,礼部尚书薛三省,兵部尚书高第,工部尚书黄克纘依次坐在右边座位。 其余六部左右侍郎,都察院右都御史,左右副都御史,资格老,威望高的,得到几张座位坐下,其余的站在一旁。 闻讯赶来的內阁中书舍人,纷纷挤在门口,有的胆大,悄咪咪地往里面挤,慢慢踱到屋里,站在侍郎中间。 魏忠贤扫了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咱家这是来到了南城骡马市? 这么热闹啊。 还有这么多人啊。 高的矮的,丑的俊的,有事的没事的,都挤进来了? 诸位,我们这不是在开堂会,咱家在奉旨替皇上听诸位臣工说国事。” 他三角眼一闪,目光一凛,脸色一沉,“阁老、尚书以下,统统出去。” 魏阉凶名远播,朝中大小官员谁不怕? 听到他发威,那些中书舍人纷纷抱头窜出值房。 有侍郎不甘心,扬声道:“我等也是朝廷重臣,为何不让我等说话?”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魏忠贤裂开嘴,笑得有些可阴森,“皇上叫咱家听几位先生和尚书的进言,尔等是阁老还是尚书? 且先生和尚书们对皇上的进言,事关军国机要,无关人等,不得窃听了去。” 有些侍郎听到如此说,心生胆怯,左右看了看,相约静静地退出值房。 还有少数侍郎,以及左右副都御史,直著脖子站定脚跟,就是不动。 你个阉贼! 叫我走我就走! 我不要面子的啊! 魏忠贤呵呵一笑,“永贞。” 他的心腹李永贞从身后转出来答:“督公,请吩咐!” “前些日子,五城兵马司抓到韃子老奴的奸细,顺藤摸瓜抓到被收买的內应。兵部提塘官,专管传送塘报军情的官,居然是韃子老奴的细作內应! 可见东虏狼子野心,肆无忌惮。 锦衣卫和东厂正奉旨严查老奴奸细和內应,你把留在这屋里尚书阁老以下的记下,没他们什么事,非要凑在这里听军国机要,到底什么心思?” “遵令。” 李永贞从一位番子手里接过锦衣卫专有的“无常簿”,笑眯眯地对第一位侍郎问,“请问尊姓大名?现居何官职?” 侍郎脸色变幻,惊惶不定。 六月初一早朝,皇上以罪己詔的形式宣布女真和奴儿哈赤为国贼,要灭女真、诛贼奴为第一要务。 要是被扣上韃奴內奸的帽子,不死也得脱层皮! 没听魏阉说,锦衣卫和东厂奉旨严查內奸,到时候说你是內奸,下到詔狱里去,谁说得清? 为了所谓的尊严,何必硬挺在这里呢? 侍郎拱手道:“在下还有事,先行告退!” 说完,转身匆匆就离开。 其余侍郎、左右副都御史,纷纷离开,朝房里很快就只剩下魏忠贤,四位阁老,以及八位尚书和左都御史。 李永贞带著人在门口一站,严防任何人靠近。 “四位老先生,诸位尚书总宪,现在清净了,有什么话,请说吧,咱家一定会一字不差地转呈给皇上。” 魏忠贤皮笑肉不笑地开口。 顾秉谦和魏广微对视一眼。 两人被人视为阉党,一向以魏忠贤马首是瞻,现在这种情况下,有什么好说的? 不过身为首辅和次辅,这场场合,必须出声。 “督公,请替老夫向皇上稟明,臣身为內阁首辅,定当竭力协助皇上雪耻,平辽事宜,臣等定当竭力襄助!” 魏广微连忙附和道:“督公,元辅之言,就是在下之言,请务必向皇上稟明。” 魏忠贤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开口道:“元辅和次辅老先生,你二人被皇上钦点为阁老,身负调和鼎鼐、燮理阴阳之职,忠贤在此恳请,不要让皇上失望。” 顾秉谦和魏广微心头咯噔一动,听出魏忠贤话里的意思。 莫非阉党解散,就地转为帝党? 那岂不是喜从天降! 以前还要靠著你才能接近皇上,邀获圣眷,现在直接转为帝党,没有中间商赚差价了! 这还不是大喜吗? 两人再把五月二十八日凌晨客氏突然病逝,以及王体乾、田尔耕等人被收监,连夜瘐毙的事联繫在一起,顿时悟了! 皇上利用魏忠贤、客氏、王体乾等人,先除掉大档头王安,掌握司礼监,肃清內廷。 再让魏忠贤出头,拉拢齐、浙等党人,一致对付朝中气势最盛的东林党,顺带著把叶向高、韩爌、刘一燝等三朝元老逐出朝堂。 现在东林党在朝堂上偃旗息鼓,內阁和六部也大多数是与魏忠贤亲近之人,朝局大定,皇上从幕后走到台前,准备接管朝政国柄。 於是落水、昏迷。 有消息从禁內传出,皇上在昏迷之时见到了二祖列宗... 醒来后幡然悔悟,要踔厉奋发,亲决万机! 这戏本写的,跌宕起伏啊! 在此之前,皇上需要剪除一下杂草。 於是贪得无厌的客氏,阴险深沉的王体乾,暴虐凶残的田尔耕等人,病的病死,瘐的瘐毙。 死的好啊! 既能消除隱患,又能给內廷外朝一个交代。 皇上,你的帝王权术果真是祖传的,臣等敬佩不已! 顾秉谦和魏广微对於做阉党还是做帝党,一点意见都没有,只想著把满腔赤诚报效给皇上。 “督公客气了,我等自当恪守职责,不敢有负皇恩。督公身居要职,枢系內廷外朝,我等要是有什么做的不尽人意,还请督公多多指正。” “元辅客气了。” 顾秉谦和魏忠贤短短两句话,就重新定义了两人的关係。 以前顾秉谦有依附魏忠贤之意,现在是平起平坐的同僚,都在为君效力! 魏广微也说了几句客套话,巴结了魏忠贤两句。 虽然人家已经不是九千岁,但是能从皇上接管朝政前的剪除中全身而退,圣眷不减,自己就得老老实实地叫一声督公! 其余的八人,一一发言。 主题就是皇上为大明和皇祖雪耻是好事,可新置制置司就十分不妥。 內阁、六部,是祖宗传下的大明政制,沿用两百多年。 没错,大家都知道六部和地方多有弊端,但是可以改嘛,怎么能说另起炉灶就另起炉灶,太意气用事了! 刑部添注尚书周应秋以前是阉党,现也正在积极向帝党转变,说的话跟顾秉谦一样,说了等於没说。 户部尚书李起元,礼部尚书薛三省,兵部尚书高第,刑部尚书李养正和工部尚书黄克纘,他们都是能臣干吏,属於中立派。 他们平日里跟东林党相对亲近些,但心里想的更多的是,如何把大明这艘四处漏水的破船裱糊好。 对於阉党和东林党的党爭不大在意,反正两边都不喜欢他们。 这五人的话,属於就事论事。 吏部尚书崔景荣、左都御史李宗延跟东林党十分亲近,言辞也就非常激烈。 魏忠贤装模作样地听著,时不时还问记录的小黄门,崔天官和李总宪的话都记下了吗? 等几人一一说完,魏忠贤说:“诸位的肺腑忠言,咱家一定会一字不漏地转呈御前。皇上的差事办完,还有一件事,要与诸公论说。” 他的目光从其他官员脸上扫过,直接落到崔景荣和李宗延脸上。 “杨涟、左光斗等人被王体乾矫旨,田尔耕、许显纯擅自抓捕,杨寰和孙云鹤擅自用刑。 现在王体乾、田尔耕等贼子伏法,杨涟、左光斗等人,咱家不知如何处置,烦恼啊。” 听到这话,崔景荣和李宗延肺都要气炸了,恨不得衝上去,对著魏忠贤那张马脸,狠狠来上一拳。 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等无耻的! 第15章 风格突变的东厂 魏忠贤机巧狡诈,洞悉人心,目光在崔景荣和李宗延脸上一扫,就看出两人的愤怒,猜得到他们肯定在心里痛骂自己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顏无耻之人。 呵呵,从未见过? 今天就让你们见到了。 崔景荣强按住怒火说:“杨涟、左光斗等人,被告以收受熊廷弼贿赂两万两银,为其开脱之罪下狱。 熊廷弼一直没有承认,且他本人於上月三十被特旨恩赦,贬为庶人,至孙督师帐下效命。 魏督公,熊廷弼都没事,杨涟、左光斗等人怎么还没放出来。” 魏忠贤淡然地答:“熊廷弼行贿案已经查清,子虚乌有。” 李宗延恼怒地问:“既然是子虚乌有,为何人还在狱中?” “还有其它案子没有查清,正在侦办稽查。” “其它罪名?莫非还是党同伐异,招权纳贿?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不是。杨涟性子急峻,官拜左僉都御史时,动輒责骂下属,干涉正事。 巡视中城御史梁之栋侦办老奴內奸刘保案时,杨涟身为他的上司,接到稟文不以为然,还大骂梁之栋狗拿耗子,多管閒事。 正是杨涟在此案上不作为,坐失良机,结果使得老奴坐探首领韩宗功从京师逃脱。 幸好关寧边军恪守职责,对出入关口人员严加盘查,发现韩宗功破绽,这才將其抓获。 韩宗功是李成梁的女婿,最早叛投老奴,与李永芳同为左膀右臂,刺探军情,收买诈降,为祸匪浅。 刘保和韩宗功两案,杨涟瀆职失察,其责难逃。东厂还要好生查一查,他是不是老奴收买的內应刺探。” 崔景宗和李宗延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不约而同地道:“怎么可能! 绝对不可能! 杨大洪怎么可能是老奴內奸?” “不可能! 杨大洪可是先皇遗詔里的顾命大臣,是他和左共之(左光斗),与中涵公(方从哲)、季晦公(刘一燝)、象云公(韩爌),把皇上从李选侍手里夺下,先拥到文华殿即东宫位,而后拥到乾清宫即皇帝位。 如此赤忠良臣,如果是老奴內奸,那岂不是成了天大的笑话?” 孙承宗出声解释:“崔天官,李总宪,稍安勿躁。 没人会认为杨大洪是老奴內奸,只是此事太过巧合! 当日梁之栋抓到刘保,查到韩宗功逃窜线索,急忙找到杨大洪,请他出一张都察院的海捕文票,叫蓟州、永平、关寧等地方关隘严加盘查,搜捕韩宗功。 不想杨大洪不以为然。 加上前些日子闹出巡视南城御史和巡视东城御史,指使巡城兵丁栽赃陷害、盘剥百姓的事,被杨大洪发现並严加惩处,於是以为梁之栋也是藉故敲诈,大骂老奴奸细皆在辽东,怎么可能会深入京师。 梁之栋是老夫的学生,无奈之下,急信给老夫说起此事。老夫传令蓟州和关寧各隘口,严加盘查,这才抓住韩宗功。” 孙承宗长嘆一口气,继续说:“杨大洪这是遇到无妄之灾。只是事关老奴內奸事宜,锦衣卫和东厂有侦办稽查之责。 查一查是必须的,证明杨大洪的清白,也是一件好事。” 崔景荣和李宗延对视一眼,觉得有些无可奈何。 杨涟、左光斗身为东林党骨干,同样身染东林党臭脾气。 性情刻峻,党同伐异! 他们自詡是正人君子,是道德楷模,是正义的化身,你不跟我站在一起,就是小人,是奸邪佞臣! 他们心有理念,是爱民如子的廉吏,是慷慨赴死的直臣。 但是他们心里从来不会去想如何解决实际问题,只会把所有的事按照自己的道德標准划分出对错,然后执於对错,一定要跟別人爭辩明白。 可是这世上许多事,无法分对错。 而且许多事,视角不同,对错也就不同。 尤其是杨涟,他甚至认为,只要把世上所有的事分出对错,然后世人以此做对的事,不做错的事,就会天下大同。 左光斗不仅文章写得好,还善於兴农治水。 可杨涟除了自身清廉、一身正气外,就只会一张炮嘴,一枝刀笔,懟天懟地懟世人。 对於繁剧的军国琐事,尤其是戎政,他不熟悉,也不放在心上。 杨涟认为,只要扬清激浊、正道宏盛,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所以当梁之栋稟告刘保案时,他首先想到的会不会是陷害敲诈的害民之举? 老奴派遣內奸潜入京师刺探收买,他觉得不可思议。 大概在他心里,不读圣贤经义的女真人,跟化外野人一般,除了会烧杀抢掠之外,怎么可能有这么高的智慧! 崔景宗和李宗延很清楚杨涟身上的臭毛病。 其它罪名都好说,现在居然牵涉到老奴內奸,东厂要侦办清楚,也无可厚非。 实在把柄被东厂捏住,真就麻烦了。 “那左共之(左光斗)呢?” “违例狎妓,更可恶的是狎妓还不给钱。虽是小事,可东厂身负稽查百官之责,不得不查清楚。” 左光斗文章写得极好,出了名的风流才子,在京师青楼勾栏里深受欢迎。 从万历年后,官员和名士大儒们狎妓蔚然成风。 可不管怎么成风,朝廷律法就是官员不得狎妓漂昌。 以前没人管没人抓,是风流韵事。 现在东厂出手,抓到了算你倒霉。 都察院职责之一就是抓官员狎妓漂昌,身为都察院的总宪,李宗延听到左光斗的“罪名”,好气又好笑。 “怎么还有狎妓不给钱?” 魏忠贤悠然答:“天启五年春三月初二晚,东城春萼楼。 左光斗带著四位好友,喝了十一壶好酒,点了六位姑娘,叫了三个乐班,四个唱曲的。 玩到半夜,心满意足飘然而去。 左光斗才高八斗,青楼的姑娘倒贴都愿意,可老鴇和春萼楼东家是打开门做生意。 他又吃又喝,折腾那么久,居然白嫖不给钱。 要是人人都这样,春萼楼不得关门? 於是就告了左光斗,状纸被东厂拿到,正在侦办。” 李宗延傻眼了,崔景宗也傻眼了,大家都傻眼了。 左光斗这样的事,对於名士们来说,经常发生。 青楼勾栏也不怕你欠帐跑了。 跑得和尚跑不了庙。 再说左光斗文名誉满天下,真没钱付,叫他写首诗词,做篇文章,给青楼打gg也行。 但春萼楼就是状告了左光斗。 用脚指头都能想到,肯定是东厂的人威胁春萼楼,於是就出首状告。 一告一个准! 狎妓漂昌是事实,没给钱也是事实,你长一百张嘴,把柄也被东厂捏住了! 室內十分安静,气氛非常诡异。 不仅崔景宗和李宗延,其他几位也觉得不可思议。 东厂办案怎么换了风格! 以前是明摆著诬陷栽赃,而且活干得特別糙。 杨涟是当时公认的天下第一廉吏,你居然说他贪污受贿? 你怎么不说魏忠贤去青楼漂昌呢。 以前面对东厂的迫害,大家都理直气壮,因为天下人都知道你是被冤枉的。 现在东厂剑走偏锋,盯著你身上不起眼但是又够律法的毛病下手,你还不好掰扯爭辩。 难道让左光斗满大街到处喊,我没有狎妓漂昌,我狎妓漂昌有给钱。 崔景宗和李宗延等几位尚书,还有顾秉谦和魏广微,都忍不住盯著魏忠贤。 魏督公,你治下的东厂突然变了风格,我们很不適应啊! 魏忠贤对几人的神情看在眼里,心里得意的一笑。 果真还是皇爷教诲得好! 第16章 皇爷教诲得太对了! 魏忠贤记得初二那天,皇爷在奉先殿里,跪在二祖列宗神主前,一边谢罪,一边骂跪在一边的自己。 新任锦衣卫都指挥使郭明振和北司镇抚使张艮,跪在一边“旁听”。 “你们办事太糙了! 还有脸说自己是锦衣卫和东厂? 杨涟什么人? 公认的天下第一廉吏,你说他受贿? 熊廷弼什么人? 有名的廉吏能臣,家里穷得噹噹响。 你们说他用两万两银子贿赂杨涟和左光斗。 他拿得出这么多银子吗? 朕都要被你们这些蠢货气哭了。” 魏忠贤跪伏在地,老实认罪:“奴婢罪该万死!” “杨涟和左光斗,自持拥立之功,对朝政指手画脚,这个是忠臣,那个是佞臣,这件事有违天理,那件事祸害百姓。 要是按照他们的说法,天下老百姓都可怜,应该减免他们的税赋,最好不要征缴一文一粒。 不徵税赋,九边將士落草为寇,打家劫舍? 不徵税赋,文武百官排著队张开嘴巴喝西北风? 左光斗还好些,上疏三因十四议,兴农治水说得头头是道,『旱不为灾,涝不为害,惟有兴水利一法』,这一句就说的十分中肯。 杨涟呢? 除了会懟人之外,只会懟人。 『致掖廷之中,但知有忠贤,不知有陛下;都城之內,亦但知有忠贤,不知有陛下。』 上疏里的这句话,一听就知道政治智慧极其幼稚! 必须略加薄惩,要不然他们天天在那里指手画脚,懟天懟地,朕还怎么秉政? 朕准备继行张太岳新法改革,此事对於他们来说,无疑是天崩地裂,届时还不得堵在承天门骂街?” “朕只是想略施薄惩,结果你们呢? 找了什么罪名? 大不敬、无人臣礼,党同伐异、招权纳贿?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1???.???】 猪脑子吗? 魏忠贤,你脖子上的脑袋要是不用,就把它当三牲捐了! 大不敬、无人臣礼。 你逗人玩呢? 你务虚玩嘴炮,玩得过人家吗? 招权纳贿? 天下人寧可信你是假阉人,也不会信杨涟贪赃。 党同伐异? 从万历年间国本之爭,党爭越演越烈。朕想著法子如何给它浇灭。 好了,你个猪脑子上去就是一盆猛火油。现在齐党、楚党、浙党、昆党、宣党、晋党、东林党悉数下场,狗咬狗都咬红了眼。 大明朝野,从中枢到地方,现在被你搅得成了斗鸡场。 老奴在辽东虎视眈眈,你还挑起朝野一场內斗,你嫌辽东丟得不够快吗?” 魏忠贤从未想过,皇爷骂起人来,居然这般犀利。 现在想来,都觉得头皮发麻。 不过还好,皇爷骂完之后,给出了指导意见。 “要想法子,打蛇要打七寸。 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圣人。何况本朝一堆的偽君子、真小子。 杨涟清正廉明,那他有没有失职瀆职? 他心思全在打嘴炮懟人上,本职工作有没有干好? 左光斗文章天下闻名,號称风流才子,那么是不是一散衙就在青楼秦馆里泡著? 还有他们確实党同伐异,拉帮结伙,什么同门、同窗、同年、同科、同乡,各种关係纠葛,就像蜘蛛网。 他们痛恨一切不跟他们站在一起的人,喊打喊杀。但是对於同道中人,却好得不得了。 有没有在科试上开后门? 没错,他们自詡是正人君子,他们开后门不是歪门邪道,是提携后进,为国抡才。” 皇爷当时跪在地上,上身笔直,言辞凌厉,声音洪亮。 说了一会,皇爷从刘若愚手里接过茶水,润润喉咙又继续教训自己。 “这些人最会抢占道德制高点,你们就要从这一点下手,你们要比他们更会抢占制高点,比他们嗓门还要大。 司礼监有上千雕版工,数千印书匠,你们不知道好好利用起来。 他们號称要用奏章淹了对手,你们不知道用揭帖淹了对手。 他们骂你是阉贼,你不知道骂他是文贼? 他们指责你迫害先帝旧臣,你不知道骂他们排挤同僚,凌霸属下? 他们指责你们陷害忠良,你不知道揭露他们侵占民田? 他们指责你操纵东厂滥施淫威,你不知道揭露他们在乡试会试徇私舞弊,亲他们者无才可中举,远他们者大才也黜落。 他们可以闻风弹劾,你为什么不知道生风斥骂? 就算是罗织罪名,你们也是差之千里,白送把柄给对手,猪脑子,一群猪脑子!” 当时自己听完皇爷的这些教诲,有如当头棒喝! 难怪皇爷会毫不迟疑地把王体乾、田尔耕、许显纯等人诛杀,手段太低劣了,根本看不上。 得了皇爷的点拨,重新找到...对,皇爷说的抓手,一下子就把杨涟和左光斗按得死死的。 现在连完全站在他们那边的崔景宗等人都不好说什么。 不过皇爷没有要两人性命的意思。 这一点,自己跟大家说清楚,免得今日朝房这番爭辩的话传到皇爷耳朵里,误会奴婢欺上瞒下就惨了。 魏忠贤开口了,“诸公,杨涟、左光斗等六人,桀驁不驯,不体国事艰危,刚愎狂妄,党事重过国事。 皇爷本意是收他们在詔狱里敲打一番,好好自省。 不想田尔耕、许显纯这些混帐子,凶残贪功,居然行拷掠之刑,坏了皇爷的好意。 这些混帐子已经被严惩,皇爷也再三叮嘱锦衣卫新任北司张镇抚使,好生看待六人。 家眷要入狱探视的,儘管去。 顺便传话给杨涟六人,叫他们不要辜负了皇爷一片苦心。” 在座的顾秉谦、魏广微、崔景宗等人,听到魏忠贤嘴里的那句“不体国事艰危,刚愎狂妄,党事重过国事。” 集体沉默。 根源在这里啊。 当初有拥立之功的那群大臣,中涵公(方从哲)、季晦公(刘一燝)、象云公(韩爌)都是久歷宦海,深知功高震主,赏无可赏的后果。 看到王安惨死后,纷纷请辞,告老还乡。 一朝天子一朝臣。 嘉靖初年,世宗皇帝即位,一场大礼议,清退了朝中老臣,包括代擬武宗遗詔,召他进京即位的杨文忠公(杨廷和)。 万历十年,神宗皇帝亲政,第一件大事就是清算张太岳,以及同党。 中涵公等老臣都识趣致仕,唯独杨大洪、左共之等人,没有看清楚里面的利害关係,还自持拥立之功,继续在朝堂上指手画脚。 你们这么厉害,是不是要皇上躲在禁內当木匠,把天下军国事全託付给你们? 党事重过国事。 皇上这是在责备他们,把东林党的利害看得比国事民政还要重。 魏忠贤见事情办得差不多,起身拱手道:“四位老先生,诸位尚书总宪,咱家把你们的諫言都记下了,回去定会转呈御前。 还有要说的话,不管你们爱不爱听,都塞进你们的耳朵里。 事毕,咱家也要回宫交差復命。 先告辞了。” 看著魏忠贤远去的背影,顾秉谦、魏广微、崔景宗等人神情各异,心思沉重。 天启五年五月底,皇上落水遇险后,朝局悄然无声地在向大家谁也想不到的方向发展。 “山雨欲来风满楼。” 不知哪位老先生嘆息一声,幽幽地说道。 魏忠贤兴冲冲赶回西苑。 现在朱由校越来越喜欢在西苑办公,晚上也就在西苑里歇下。 说是要清心寡欲,调养身体。 魏忠贤看到了浩渺空旷的南海湖,心情更好。 以前跟这些老夫子文官们斗,十分憋屈,今日不动声色一番交锋,居然有一种畅快淋漓的感觉。 真是越来越佩服皇爷。 被引入紫光阁,魏忠贤上前几步,跪拜道:“奴婢拜见皇爷。” “忠贤回来了。” “皇爷,杨涟、左光斗等人的事,奴婢遵旨跟他们说了。” “嗯。”朱由校拿著一叠文卷,眉头扭在一起,心不在焉地哼了一声。 “皇爷,这是四位老先生,七位尚书以及李总宪对於制置司的諫言,奴婢叫人一字不差地抄写在册。” 魏忠贤双手呈上一本小册子,刘若愚接过,又呈给朱由校。 朱由校接过来直接丟到桌子上,看都懒得看一眼。 又不听,看它干什么,浪费时间。 “忠贤,朕有件大难事,需要你这位大貂璫出马。” 魏忠贤恭敬答道:“奴婢愿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朱由校摆了摆手,“不用赴汤蹈火,只需你本色发挥就好。” 魏忠贤愣住了。 本色发挥? 皇爷说的大难事是什么? 第17章 送分题?送命题? 朱由校挥挥手,“忠贤起身。来,给忠贤搬张凳子来,坐著说话。” “奴婢谢皇爷恩赐。” 魏忠贤在搬来的凳子上坐下三分之一个屁股,小心翼翼地支著耳朵,等待朱由校下面的话。 “国事千头万绪,还有平辽雪耻大事,一切根源都在钱粮上。 船无水不行,事无钱不成。没有钱粮,一切都是空话。 皇爷爷錙銖必较,被天下耻笑为贪財天子,歷经三十年,內帑聚得一千一百二十一万两银子。自老奴兴兵,祸乱辽东,朝臣们再三紧逼,一次又一次发內帑支应。 天启年间,辽东崩坏,內帑银子更是流水一般往外调拨,填进了无底洞。 现在內帑的银子还剩下三百二十三万两,可是关寧锦州,宣大延绥,寧夏甘肃,贵州陕西,到处在伸手要银子,跟催命一般。 根本不够。” 魏忠贤趁著朱由校说话间歇,连忙附和了几句,“皇爷,內帑之事,奴婢知道些。 神庙先帝爷呕心沥血,这才攒得內帑这些银子,以为应急之用。 偏偏外朝那些臣子,不知道开源节流,整飭財赋,只知道盯著內帑,眼睛都盯出血来。 朝廷凡有什么大事,但有支应,就逼著神宗先帝爷调拨內帑。 內帑银子聚积艰难,外臣们起来却痛快的很。” 朱由校嘆了一口气,“是啊,满朝文武都指著皇祖积攒的內帑,却不知道內帑总有完的时候。 內帑完了,户部还是没钱,天下国事怎么办?难道只能坐以待毙?” 万历皇帝积攒的內帑银子,从万历四十七年开始往外调拨,到天启五年,已经去掉大半。 这可是大明最后的家底,唯一的財政储备。 在歷史上,这笔內帑银子到崇禎初年,终於完了,大明也就进入到灭亡的倒计时。 “大臣们什么心思,朕知道。无非认为大明是老朱家的天下,內帑不出银子,凭什么要他们出银子。 呵呵,既然你们认为是我老朱家的天下,那朕后面也不客气了。” 朱由校冷笑两声,继续说。 “三百万两內帑,朕不是捨不得,但是朕的手里必须有一笔压箱底的应急银子。 所以现在必须要想法子找银子。 户部和地方已经摆烂,朕也指望不上他们,得另外想办法。 朕规划的赚钱法子,还在路上。 宗室和江南縉绅世家,朕还没有做好万全准备,暂且动他们不得。 继续加征辽餉,无疑是饮鴆止渴。 左思右想,朕决定...先苦一苦那些盐商。” 朱由校盯著魏忠贤,一字一顿地说:“朕决定派你出京巡盐。” 魏忠贤正要说话应承,朱由校摆了摆手,“先听朕说完,把事情给你交代清楚了,你到了下面,也知道如何行事。” “奴婢谨听皇爷吩咐。” “尤永富,你给魏璫念念。” “遵旨。” 一位三十多岁的胖墩內侍上前应道。 魏忠贤认识他,尤永富,內承运库帐房,会计司会计,號称禁內第一算盘,会计理帐第一高手。 现在被调到制置司度支局会计处任主事。 尤永富拿著一本帐本,开始念:“万历四十七年,计得两淮盐引七百零五万引,销盐一万四千一百零五万斤。 河东盐引六百二十万引,销盐一万两千四百万斤。 两浙盐引四百四十五万引,销盐八千八百九十五万斤。 福建盐引两百零九万引,销盐四千一百七十三万斤。 天津长芦盐引一百八十一万引,销盐三千六百一十六万斤。 其余山东、灵州、海北、四川、云南计入,大明共盐引两千四百五十四引,销盐四万九千零七十九万斤。 收得盐税一百三十万两银子。” 尤永富收起帐簿,后退几步,低头垂手站在墙边。 朱由校看著魏忠贤:“听出什么来?” 魏忠贤答:“奴婢愚钝,只听到些数字,其它的听不出来。” “大明万历六年,张太岳主持天下大计,计得男女人口六千零六十九万,以后各年的人口大计都是一笔糊涂帐。 不过张太岳的这个数字,朕也是不信的。 朕隨意翻阅了南北两京地方十几个州县的人口登记名册,万历年间的男女人口数,往往是洪武年间的四到六倍。 有的富庶州县,人口是洪武年间的近十倍。怎么到了全国总数目,居然只比洪武年间多了一成。 真是清明烧邸报,糊弄鬼呢!” 朱由校指了指尤永富,“朕叫他们会计司,根据各地其它的统计数据,经过这几日日夜核算,初步推算出,大明人口有男女一万万六千万到两万万左右。 这些混蛋,你说他们糊弄鬼吧,他们把帐还做得十分严谨。 户部帐簿上有人口六千万,销盐四万九千万斤,算下来一人一年要吃盐八斤左右,完全符合常理。 忠贤,这下你明白户部的人口数量,为何从洪武年到万历年,两百多年一直没有什么增长?” 魏忠贤眼睛一亮:“皇爷,这些国蠹瞒匿人口数量,就是好方便在盐税、丁税上做手脚!” “没错。 人口增长了三倍有余,吃的盐跟著翻倍,可销盐数量一直不变,盐税从宣德年间一百二十万两,到万历年间只增长到一百三十万两。 多出来的那些盐税,去了哪里? 盐商们过一手,然后流入到地方縉绅世家,还有两京大臣和勛贵的宦囊里。 朝廷呢? 呵呵,忠贤你看到没,这增长的十万两盐税,是他们赏给皇祖和朕的!” 魏忠贤听得心头噗噗乱跳。 他不是在为户部、地方以及縉绅世家们的胆大妄为而心惊,那些傢伙大贪特贪很正常,不贪反倒是太阳从西边出来。 他在为朱由校的精明敏锐感到害怕。 魏忠贤心肝乱跳,头皮发麻,尾椎生寒。 这些藏在深渊里的隱情,皇爷只是叫会计处十几个精於算帐的內侍,拿著各种帐簿,用算盘啪啪一通算,就全看明白了。 太厉害了。 皇爷如此聪慧,如此敏锐,明察秋毫,洞若观火。 自己以前还以为他愚笨弱懦,把他玩弄於股掌之间。 想不到傻子是我自己! 被玩弄於股掌之间的是自己! 庆幸啊! 自己没有跟著客氏一起去极乐世界,真是祖坟突突地冒青烟啊。 “皇爷见微知著、明识万里,奴婢十二万分的敬佩。” 朱由校背著手,继续在屋里来回地踱步。 清心寡欲,加强锻链,加上王化贞两副调养的良方,朱由校现在的身体开始往健康方面恢復,脸色更加红润,说话也开始有中气。 “那些腌臢事,朕以后跟他们慢慢算。 我们还从户部这些能拿出来见人的帐簿说起。 盐税一百三十万两银子,合计盐引两千四百五十四引,销盐四万九千零七十九万斤。也就是每引盐税是五钱三分银子,折合每斤盐的盐税两文半。 我们对比前宋。 前宋仁宗嘉佑年间大致每年產盐两万一千二百七十万斤。民间盐价大致在每斤四十到五十文,盐税大致为三十五文,收盐税三百四十万贯。 到神宗元丰年间,民间盐价大致在二十八到五十文,盐税大约在二十三到四十文,收盐税一千二百零三万贯。 大明呢? 官方盐价洪武年为每斤八文,到万历末年涨到每斤十文。 忠贤,你入宫前在地方住过些年月,你买到过十文一斤的盐吗?” 魏忠贤马上答道:“回皇爷的话,奴婢原籍北直隶肃寧,离天津,吃的是长芦盐。 奴婢入宫前在肃寧活了二十多年,官府盐店的盐价確实是十文,可总是缺货,根本买不到。 只能去其它店子里买。 二十五文一斤的盐买过,里面有一半的沙子。三十文、四十文,甚至五十文一斤的盐都买过,越贵的盐,沙子越少。 也有走街串巷的小贩卖私盐,十五到二十文一斤,里面还没有沙子,大家抢著买。 可是这些私盐小贩经常被官府抓,乡里有乡老和里长带著人堵截,东躲西藏跟老鼠一样。 被抓到就是一顿死打,关在大牢里,没有人疏通打理,没几日就得瘐毙,一张草蓆一裹,葬在乱葬岗里。” “为什么要抓小贩?” “回皇爷的话,那些卖盐的店,都是縉绅老爷们开的,得官府准许。东家不是举人就是进士。小贩卖私盐,抢的就是那些老爷们的钱。 这些縉绅老爷在县里乡里势力极大,乡老里长仰其鼻息。有什么事一张名帖投到县衙里,知县县丞,多半是照办了。” 朱由校点点头:“这就没错了。大臣们时时上奏,说大明太平盛世,百姓盐价只有前宋三四分之一。 呵呵,真当朕是神龕上的泥像,隨便糊弄。 官价十文一斤的盐,只有縉绅官员们买得到,一般百姓,闻都闻不到,只能去买又贵又劣的另一种官盐。 这也是私盐猖獗的原因。 朕还知道,私盐比官盐便宜三到五倍,跟你说的大致相近。” 他长吸一口气,盯著魏忠贤说:“情况就是如此,你要下去后如何巡盐,可有想好? 朕给你时间想一想,给忠贤换一杯热茶。” 说完朱由校转去御案,看起文捲来。 魏忠贤默然无语。 皇爷这个问题,可能是送分题,也可能是送命题,必须慎重,好好考虑清楚再回答。 第18章 如何苦一苦盐商? 阁室里十分安静,。 朱由校在御案认真看文卷,时时有翻卷书页的哗哗声,还有提起毛笔抄录的沙沙声。 魏忠贤在脑子里仔细想了一遍。 他首先想到的是奉先殿里皇爷对自己的教诲,在一串的猪脑子的斥骂声中,確实明白了许多道理。 总结起来就是师出有名。 文官清流最擅长的就是这点,不管做什么事,都会从圣贤经义里找到跟脚,然后大喊一声,此乃圣人之言,尔等敢不从! 动不动高喊“以民为本”! 其实你仔细一琢磨,他们嘴里的民都是乡绅縉绅,做过官、中过试,不在朝堂上为官了,才叫民。 以民为本,就是要以他们为本。 真正的百姓平民,叫黔首,叫氓隶,不识教化,愚不可及,在老爷们的眼里属於纯牛马。 这一点,做过多年地痞流氓的魏忠贤深有体会。 盐商们號称富可敌国,但背后靠著勛贵、外戚,更多的是縉绅文官们。 跟盐商们斗,就要跟后面这些人斗。 勛贵和外戚不怕,他们属於帝党的一部分。 其他文官出京巡盐,他们还会竭力阻挡。 但自己是皇爷身边的內侍,奉旨出京巡盐,就已经表明皇爷的態度。 他们绝不敢明著阻拦,就算暗地里使绊子,也只会唆使別人,不敢亲自下场。 那自己要斗的主要对手就是縉绅文官们。 既然如此,那就要好好琢磨一下,怎么跟他们斗。 首先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简单粗暴”,皇爷看不上。 田尔耕、许显纯、杨寰和孙云鹤为何会连夜瘐毙,就是皇爷觉得他们的手段太粗鄙,上不得台面,嫌丟人。 魏忠贤心里来回地琢磨,想起今天在內阁值房里,就杨涟和左光斗的事,跟吏部尚书崔景宗,都察院左都御史李宗延斗得有来有回,还不落下风,心里顿时明悟。 在心里斟酌了一会,过了大约一刻钟,魏忠贤起身拱手道:“皇爷,奴婢想好了。” “说。” “奴婢这次出京巡盐,先去巡察长芦盐场,对付天津的盐商。再去扬州,对付淮东的盐商。 时间大约需要半年时间。” 朱由校没有出声,静静听魏忠贤往下说。 “盐商只是站在前面的人,对付他们不难,难的是对付盐商背后的人。 盐商背后一般有三股人在撑腰,勛贵、外戚和縉绅官员。 奴婢想,勛贵和外戚,跟皇家一体,不会那么不识体。那么奴婢需要下大力气对付的就是縉绅官员。 因此奴婢想,首先要钉死盐商偷逃盐税,以及其它乱法违律之事。 有违国法,奴婢查他们自然就占据大义。 奴婢先部署东厂的探子,把各家盐商的家底以及背后的关係摸清楚,再拿了帐簿、帐房先生等重要人证物证,以迅雷之势拿下。 有了大义,那些官员们反倒不敢直接出手,顶多上弹劾奏章,说奴婢敲诈勒索、鱼肉百姓、横行肆虐...” 魏忠贤悄悄抬头看了一眼,看到朱由校不动声色。 心里明白为何刚才皇爷说叫自己本色发挥。 不敲诈勒索、横行肆虐,我配叫阉党吗? “倒是那些地方縉绅,善於刀笔鼓舌,下可煽动百姓生事,上可联结清流造势,上下勾连,置奴婢於死地。” “你有破解之法?” “回皇爷的话,奴婢入宫前在肃寧做过几年地痞泼皮,见识过这些縉绅老爷们的威风,也深知这些縉绅老爷的爪牙是秀才生员,以及童生。 縉绅老爷们或深居大院,养尊处优;或游歷四方,交朋识友。府邸以外的诸多杂事实务,都是由秀才童生们奔走主持。 奴婢接触过著那些狐假虎威的秀才童生,他们依附縉绅老爷得以养家餬口,心里却深恨不已。” 朱由校饶有兴趣地问:“深恨不已,为何?” “回皇爷的话,举人方敢自称乡绅,以为縉绅起始。秀才童生与举人进士相差甚远,在縉绅老爷的眼里,乡民百姓是牛羊,秀才童生无非是可供驱使的走狗。 秀才童生愿为縉绅驱使者,必定是心思机巧,贪利若鶩。 这些人不患寡却患不均,多半会嫉恨縉绅老爷高高在上,荣华富贵。自己却粗茶淡饭...” “没错,这就是人性。你继续。“ “启稟皇爷,奴婢在乡时,曾经目睹过一件事。 肃寧有巡按御史来巡视,查到当地一位王姓进士老爷的痛脚。 於是这位王老爷一边写信给亲故好友,为自己『声冤』。 一边指使秀才童生,煽动乡民,说巡按御史老爷为了政绩,决定翻修县城城墙和辖內直道,要发票徵发附近乡村上万青壮服杂役,自带乾粮去修路。 当时临近秋收,青壮服杂役,田地就要荒废,一年白干。 於是半个县的百姓都愤怒了,聚集在县衙,怒斥那位巡按御史...一番风波后,那位巡按御史灰溜溜地离开。” 朱由校点点头:“这种事情,那些正人君子確实做得出来。那你想好如何应对?” “皇爷,奴婢听別人读书,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奴婢叫东厂细作探子查明与盐商勾连的縉绅,同时收买地方的这些秀才童生。不要多,只需要收买几位狡诈会生事的。 而且他们为縉绅奔走多年,手里捏有许多不法阴私。奴婢拿到这些阴私,更能从容应对...” 朱由校欣然地笑了,“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联手朋友,对付共同的敌人。 忠贤,你能想到这些,朕很欣慰。” “这些都是皇爷教诲得好。” “朕再给你补充两条。” “奴婢恭请皇爷教诲。” “万历四十五年(1617),袁世振以按察使疏理两淮盐政,任盐法道。 当时官收场盐不够,普通商人久候无盐。 为疏销积引,他向朝廷提议,立『纲盐法』,將各商所领盐引分成十纲,编成纲册。 每年以一纲行积引,也就是凭积存的旧引支盐运销。另外九纲用新引,即由商人直接向盐户收购运销。 从此官府不收盐,收买远销权都归於商,並得世袭。 袁世振经营两淮盐政四年,计助边餉及纳交太仓的款银达四百余万两,得神宗皇帝降敕嘉奖。” 说到这里,朱由校看著魏忠贤,意味深长地问:“朕记得袁世振在天启元年,有御史弹劾他纵子纳贿?” 魏忠贤马上答:“回皇爷的话,那位御史是奴婢指使的,因为袁世振之子在京师开了一家店,利用两淮盐商的关係,贩运江南珍货,明抢我福吉店的生意。 奴婢一不做二不休,寻了一位两淮地方的御史,知道些內情,就上疏弹劾。 皇爷,后来都察院查核袁世振,確实有纳贿行为,共计四千三百两银子,是他儿子到京师开店的本钱。 最后还是两淮盐商代为缴纳赃款,袁世振被判削职还乡。” 朱由校笑了。 袁世振父子有没有纳贿,看两淮盐商代为缴纳赃款就知道。 他们父子俩要是公廉无私,督促两淮盐商守法经营,那就是在挡盐商的財路,早就恨得牙根直痒痒,怎么还会替两父子代缴赃款。 两淮盐商又不是袁世振父子的亲粑粑。 不过袁世振身为两淮盐法道,躺在金山银山上,居然只纳贿四千三百两银子,还要靠他儿子在京师开店赚钱养家,如此一比又觉得他很清廉。 不过袁世振提出的这个纲盐法,在朱由校看来,有大问题! 朱由校哈哈大笑:“袁世振断福吉店的財路,你就断他的仕途。魏忠贤,朕把宝和店交给你打理,还真没错。” 本朝的万历帝没有搞统筹处、输捐局和少府监,但他拥有六家皇店。 名字分別为宝和、和远、顺寧、福德、福吉、宝延,这六家店铺就开在东安门外戎政府街上,占据东城繁华地带。 根据朱由校的理解,那就是皇祖万历帝开的大卖场,里面米、面、油、茶、丝、布、肉、兽皮、玉、家畜、药材、宝石等货品,应有尽有! 而魏忠贤的官衔全称是钦差总督东厂官旗办差、掌惜薪司、內府供用库、尚宝监印、司礼监秉笔、总督南海子、提督宝和等店太监。 正好是宝和六店的“总经理”。 “忠贤,你这个宝和六店总管事,也算尽心尽责。 那你知不知道这宝和六店的来源?” 魏忠贤咽了咽口水。 皇爷,奴婢读书少,怎么会知道宝和六店的来源? 奴婢只知道,谁要是敢抢宝和六店的买卖,就叫他尝尝东厂铁拳的厉害! 第19章 朱家有开店的传统 “宝和六家皇店是於正德年间,武宗皇帝身边太监刘瑾开设。除此之外,刘瑾还在京城內的鸣玉、积庆坊另建有酒肆皇店。 其余如京城九门附近,通州之张家湾、京城西南的卢沟桥、运河要津临清,以及大同、宣府等北方的军事要镇等地,也都建有皇店。 不过最来钱,被皇祖神宗皇帝发扬光大的是宝和六店,也是內帑的重要来源之一。 其余的皇店要么因为经营不善破落,要么被外戚勛贵和宗室求占了去,不了了之。” 魏忠贤连忙奉承一句,“皇爷真是知识渊博。” “多读书就好了。皇店其实就是国朝初年的官店,一脉相传。 太祖皇帝承运兴兵,据金陵称吴王前,就在南直隶、浙江所属的州县,设有官店。 於是自此开始,我大明在南北两京、要津和边镇要城开设官店成为惯例。 比如景泰年间京城官店有和远店、福顺店、普安店。 弘治、正德、嘉靖年间,京城有仁字店、宝源店、吉庆店、福德店等官店。 宣府城,景泰年间都御史李秉、巡抚马中锡陆续奏请开有仁店、义店、礼店、智店、信店五店。 其余如大同、蒲州、清河、通州、天津、山海关、开封等地,都开有官店。” 魏忠贤忍不住感嘆:“皇爷,大明居然有这么多官店?奴婢真是想不到。” 朱由校“清点家產”时,看到宝和六店,顺藤摸瓜把內府和户部在册的皇店、官店全部清点了一遍。 看著那些店的数目以及店家来龙去脉的讯息,朱由校忍不住感嘆。 古人也不傻,很多现代意识早就冒出来了,许多现代方法也早就在用。 只不过他们往往是灵光一现,觉得这个法子很好用,拿来就用。 受限於时代,无法通透地明白其中的原理,所以使用过程出现问题,不知道如何调整,也不知道如何完善,逐渐废弃。 “太祖皇帝开设这些官店,一是刺探各地情况,二是徵收商税。 洪武年间,太祖皇帝下詔改在京官店为宣课司,府州县官店为通课司,直接把此前的官店变成课税衙门。 永乐年后,天下承平,后续开设的官店刺探职能逐渐消失,除了课税之外,还充当牙行、塌房...” “皇爷,塌房是什么意思?” “塌房就是仓储。官店把仓库出租给商家,用於停贮商货,然后商家给官店缴纳塌房费税。” 朱由校也没有想到,明朝的官店居然这么发达,不仅有店铺功能,还有集市交易所、仓库等功能,简直就是明朝版“招商开发区”。 魏忠贤却想到另一方面,“皇爷,这么多皇店和官店,占据要津,这能赚多少钱?” “都荒废了。”朱由校站起身来,甩了甩袖子。 “各处的皇店官店稍微赚点钱,就有勛贵要,外戚要,宗室要,大臣致仕的时候也上疏乞要。 然后可能有勛贵大臣获罪,被罚没入官,然后又转手,东转西转,生意好的都成別人家的,剩下的都是別人不要的。 现在除了宝和六店,其它的皇店官店大多都凋零衰败。 不过你这次出京巡盐,朕准备让你把皇店扩展一下。” 魏忠贤眼睛一亮:“皇爷想让两淮和长芦的盐,让宝和店专卖?” 朱由校没有回答,而是转到另一个话题:“袁世振立『纲盐法』,倒是解了朝廷缺银的燃眉之急,也缓解了盐业贩卖不畅的问题。 但是治標不治本。 更重要的是,从此后淮盐收盐、运盐、贩盐都不操持在朝廷手里,完全商业化。 从某方面来说,这算是一种进步。 但是我们无法忽视人的贪婪。 那些纲商们『永占盐窝』,盐业经营权可世代传承。 官府给他们划定纲岸(法定销售区)、管制盐价並掌控盐引发放,意图通过纲商实现食盐流通的全程管控。 看上去像是商业化了,但实际上又没有完全商业化,反而垄断。 但是在朕看来,最大的问题就是看上去朝廷收到盐税了,但盐务最大的利润,其实还是被纲商和地方侵吞了。 在朕看来,纲盐法本质就是让出大部分利润,以便让朝廷能顺利分到小部分利润作为盐税。 与其如此,还不如以皇店替代纲商,直接下场,收盐、运盐,再运到各布政司州县,走自己的销售渠道。 这样不仅可以拿住盐业最大的利润,还能把皇店开到全国州县。” 魏忠贤眼睛刷刷地闪光:“皇爷,这法子好,要是宝和店能吃下长芦和两淮的盐,一年少说也有三四百万两银子,至少平辽的窟窿能填上。” 朱由校看著他问:“那你知道如何收盐、运盐和销盐,把宝和店分店开遍大明各州县吗?” 魏忠贤脸上露出不失恭顺的尷尬。 “皇爷,你知道奴婢,拷掠那些盐商,对付他们身后的縉绅世家没问题。 但是要奴婢开店做生意,肯定会蚀本,奴婢不懂这些货殖门道。” 朱由校指著他说:“所以说,你擅长破坏,而不会建设。 不过眼下这个局面,就是需要你这个擅长破坏的人来破局。 你不懂得盐务生意,有人懂。 你派人把袁世振父子找来,充当你的幕僚。” 魏忠贤不解道:“袁世振?皇爷,为何要找他?” “能想出『纲盐法』的人,必定对盐务非常熟悉。 朕猜测他心里有更好的法子,但是他却拿出了纲盐法,当时最合適,各方都满意的法子。” 魏忠贤若有所思道:“纲盐法能疏通盐引积塞,让户部马上拿到银子,朝廷和神宗皇帝很满意。 永占盐窝,食盐经营权可以世袭相传,还划定了纲岸,盐商们也满意了。 果真是八面玲瓏,几方都满意了。 皇爷,奴婢斗胆问一句,皇爷是怎么猜到袁世振还有更好的法子?” “他的纲盐法除了有纲岸,也就是划定销售区域,指定为某纲商专卖州县。还留有食岸,也就是哪家盐商都可以来卖盐的地方。 这个口子留得,颇有深意。 此外他把淮盐盐引编为十纲,九新一旧,说明他很清楚此前盐引积压不是盐场出盐不够,而是权贵们隨意拿一张盐引,甚至不用盐引就能拿到盐。 中小盐商拿著再多的盐引也没用,不行贿打通关係,根本拿不到盐。 於是他乾脆把所有盐引编为十纲,设定窝本(特许经营权凭证),其实就是把盐引集中在大盐商手里,中小盐商再从大盐商手里分盐,虽然利润少了一截,总比以前拿著盐引却收不到盐,血本无归要强。” 魏忠贤恍然大悟,“这个袁世振还真是个玻璃球,他连中小盐商的好处都顾及到了。 皇爷,奴婢想起来,东厂有稟文说,袁世振的赃款,是由七十一位盐商凑齐代缴。” 朱由校指著他说:“这就对了,你更应该去请袁世振出山,为你巡盐的幕僚。 还有他的儿子,在京师开店那个,叫什么名字?” “回皇爷的话,叫袁定庸。” “也一起请出山,他是帮你扩展宝和店的好帮手。” 魏忠贤眼睛一亮,敬佩地拱手道:“皇爷圣明。 这个袁定庸孤身闯京师,没有什么过硬的靠山,就能把宝和店挤兑到奴婢不得不出阴招,確实是位经商奇才。” 可是他很快露出苦笑,无可奈何地说:“皇爷,奴婢恐怕请不动这两位。 奴婢在四年前才叫人弹劾过他们父子俩,出阴招坏了他们的仕途和商路,肯定恨死奴婢。 其次奴婢现在是臭名昭著的阉党奸贼,两人恐怕会爱惜羽毛。” 朱由校忍不住一笑,你还真有自知之明。 “这样,朕传你两句话,你派人分別说与袁世振和袁定庸父子听,应该会有所心动...” 魏忠贤急切地问:“皇爷,哪两句话?” 第20章 朕的两句话让父子俩回心转意 “你派人对袁世振说,你想彻底整飭大明盐务,让它成为国家强盛、百姓富足的臂助吗?对袁定庸说,你是继续留在在蘄州,从此碌碌无为,平庸一世,还是去淮东,成为大明第一豪商,当世朱陶公。” 魏忠贤咽了咽口水,眼睛眨了又眨,心里忍不住嘀咕。 皇爷还真是洞悉人心,这两句话一出,確实让人心动。 只是要让袁氏父子为自己这个阉党做事,恐怕还不够。 当初自己曾经笼络这对父子,可是人家寧可被削职归乡以及关店走人,也不肯投到自己门下。 现在靠这两句话,恐怕还差点火候。 “除此之外,你再带一封信给袁氏父子。” “一封信?皇爷,谁的信?” “朕写的信。此两人的大才打动了朕,朕要告诉他们,你魏忠贤不是以阉党身份招揽他们父子,而是替朕招揽他们父子。 他们以后不是在替阉党做事,而是在替朕做事办差。” 魏忠贤忍不住又咽了咽口水。 皇爷难道能听到自己的心声? 刚才还在心里念叨,皇爷马上就把这个问题解决了。 是替皇上办事,不是替我办事,这没毛病,咱家都是在替皇上办事。 “朕相信,有朕叫带过去的两句话,还有朕的这封亲笔信,袁氏父子应该会有所响应。” 必须有所响应! 要是还无动於衷的话,咱家叫东厂番子悄悄弄死这两货! 你可以不给咱家面子,但是不给皇上面子,那你们就是自寻死路了! “袁家父子到任后,你可以直接阐明你奉旨巡盐的目的,就是苦一苦盐商,从那些总纲大盐商手里,拷掠一笔银子出来,用来支应九边、贵州戎事,以及各地賑济。” “奴婢遵旨。” 魏忠贤嘴里应著,但眼睛里透出的神情却不以为然。 “忠贤,对付敌人要狠辣,这没错。但是对於自己人,一定要真诚。 看看你招揽的什么人? 田尔耕、许显纯,还有那个霍维华,都是些什么货色?贪財好利,背义离德。 你为什么招来的全是一群嗡嗡只会吃屎的苍蝇? 就是因为你对同伴不够真诚。” 魏忠贤连忙弯腰长揖,“皇爷的教诲,奴婢牢记在心。” “嗯,你要出京替朕办差,此去艰险重重,朕要帮你安稳后方。 忠贤,你有个侄儿?” “回皇爷的话,奴婢侄儿名叫魏良卿,现年三十有二。得皇上天恩,天启二年荫锦衣卫千户。” “读过书吗?” “奴婢兄长咬著牙供他读过十年来书,还考过几次童子试都没过。实在没法,只好在家务农。” “荫锦衣卫千户?那是个虚职,这辈子一过就是过眼云烟。要想有前途,福荫子孙,还得做官,入仕途。” 魏忠贤眼睛闪光发亮,但是嘴里却说:“皇爷,奴婢侄儿粗鄙不堪,难成大器。” “你侄儿终究读过书,有底子。 制置司的架子搭起来,可是缺人手。 除了从六部、布政司和京畿州县选调部分吏员外,还准备在国子监开一个制置司讲习班。 由制置司组织局的王家楨主持,延请精通算学、农学和水利的徐光启,精通算学和制器的王徵为讲师,其余讲师有富有地方政务经验的马士英、翰林院编修黄道周等人。 广招南北两京以及各布政司青年才俊,不拘一格,可自愿报名,也可举荐,只需通过入学考试即可。 朕作保举荐,让你侄儿进去学习,再在制置司歷练。只需要勤勉尽职,以后做到侍郎尚书也有可能。 届时你老魏家的祖坟,咣咣地冒青烟。” 魏忠贤跪拜在地,磕头谢恩。 “皇上天恩,奴婢和魏家万死难报一二。” 朱由校继续说:“你外孙叫什么,多大了?” 跪在地上的魏忠贤眼珠子一转,答:“回皇爷的话,奴婢外孙叫杨克金,今年十七岁了。” “杨克金,不是叫杨狗儿吗?” “回皇爷的话,那是小名,好养活的小名。官名叫杨克金。” 朱由校意味深长地看了魏忠贤一眼,“克金。这个名字取得好。他擅长什么?” “回皇爷的话,奴婢女婿家里略有薄產。克金自小读过五六年书,只是文墨不通,科试难以走通,於是就请了教头,传授些拳脚和枪棒,准备走武举路子。” “关寧锦州那边,辽东诸军军官要分批送到京师来学习。 朕在南海子给他们寻了处好地方,叫黄圃村,在那里开办军官学习班。 叫你家克金也进去学习一两年,然后寻个稳妥的去处,跟著名將挣几分军功,谋个世袭军官,传至子孙后代。” “皇爷,奴婢替女婿女儿谢过皇爷天恩。” “忠贤,此次出京巡盐,前路凶险,你千万要当心。 巡到部分赃银就解运一批回来。” “奴婢遵旨。” 出了紫光阁,走在西苑湖边的路上,魏忠贤眉头紧皱。 终於听懂皇上话里的意思,自己不仅仅是出京巡盐找银子这么简单,还拿自己当了选锋先登,给他的新法探路。 选锋先登,冒死前行,最凶险不过。 原本以为自己纳了客氏这个投名状,就从王体乾、田尔耕等人的泥潭里脱身了,想不到还有一场大考。 做过十来年地痞泼皮的魏忠贤,目光闪烁,心底涌起一股狠劲。 富贵险中求! 只要这次大考过了,后面的路就平了。 就算遇到凶事,皇上话里的意思也明白无误,会保侄儿魏良卿,女儿女婿以及外孙一家平安无事,自有福禄。 足够了! 魏忠贤也清楚,皇上在自己离开之前,特意提到侄儿和女儿一家,又何尝不是拿他们做要挟? 要是自己巡盐敷衍了事,或者半途而废,老魏家不会祖坟冒青烟,只会冒黑烟,断子绝孙,再无香火。 女儿女婿一家,自然也会跟著一起殉葬。 皇上啊皇上,老奴以前看走了眼,当初要是知道你居然是这么个狠人,就不急著跳出来了。 现在骑虎难下! 唉,外面都说我是权倾朝野的九千岁,可谁知道,我在皇上面前只有九岁,是不折不扣的孙子! 魏忠贤又想到,自己贪財好利天下闻名,皇爷派自己出京巡盐,等於沿著运河去抢银子,为何不叮嘱一句,不要心存贪墨。 明的不说,暗地地点一句也好。 可皇爷提都没提。 皇爷,奴婢对自己都不放心,你居然对我这么放心? 可是魏忠贤转念一想,皇爷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次出京,自己身边不知道多少皇爷的眼线。自己前脚贪墨了银子,后脚就会被人密稟给皇爷,然后老帐新帐一起算,一家老小在黄泉路上团聚。 贪墨再多的银子,自己去了黄泉路,一分一毫都带不走,还是落在皇爷的手里。 你就说,皇爷有什么不放心的! 魏忠贤目光闪烁,心事重重。 银子確实是好东西,可是再多银子,也得有命。 自己好好办皇差,能保住侄儿,光耀魏家;能护住女儿女婿,让自己血脉延续。 够了! 想到最后,他目露凶光,面目狰狞。 既然老子贪墨不到一文钱,手下的这些行子们,也休想贪墨! 老子吃不到肉,你们休想喝到汤! 老子睡觉都睁开一只眼盯死你们,敢伸手,本督拿你们祭旗! 第21章 朕,一刻也不敢忘啊! 天启五年六月初十拂晓,天色发青,朝阳还在地平线蓄势待发。 准备妥当,终於要离京出镇山海关的孙承宗,带著助手孙元化、梁廷栋、方震孺,幕僚茅元仪、熊廷弼、王化贞,按例来到承天门,叩闕辞陛。 几人纷纷下了轿子,聚在承天门,从朦朧晨色中走出一人。 “可是孙督师一行人?” “正是,啊呀,是刘公公啊。” 来人正是司礼监隨堂,內直房经管机要文字太监刘若愚。 孙承宗看清楚是他,不由微微一惊,“刘公公在这里候著,可有什么事?” “咱家奉詔,带你们去一处地方,请跟著来,少问便是。” 孙承宗没有迟疑,带著孙元化等人,跟著刘若愚进了承天门左掖门,又穿过午门左掖门,过左边金水桥,进了连通西苑的左振门。 进去是灵台和宝钞司,现在是制置司办公场所,一早就看到有杂役在出入洒扫,还有十几人排成方阵,在空地里蹦蹦跳跳,像是在打拳。 为首的那人看到孙承宗,连忙上前拱手见礼。 “学生卢象升见过孙督师。” “原来是卢建斗啊!” 孙承宗认识他。 卢象升字建斗,號九台,南直隶常州府宜兴县(今江苏宜兴)人。天启二年在殿试中以二甲二十五名获赐进士出身。 其后观政於兵部。 天启四年,授户部贵州司主事。 而今是兵部员外郎兼制置司训练厅主事。 前面那个官职是用来领俸禄的,后面那个才是他真正的职务差遣。 皇上赞他文武双全,勇谋干练,於是调到制置司训练厅,协助训练厅都监萧如薰主持编练新军。 现在在等粮餉以及从各地选调的良將到位。 粮餉! 想到这个词,孙承宗心里不由万分沉重。 “建斗这是做什么?” “回督师的话,学生昨晚轮值,身后这些同僚同为轮值。早上我们按例出早操,活动筋骨气血。” “晚上还要轮值?” “是的,皇上说制置司专司平辽要事,而军机要事不会分白天黑夜,所以下旨定例,制置司每晚必须有各局厅堂官一员轮值,其余军机处、参谋局等要害部门,必须分出一定人手轮值。” “原来如此。老夫还有事,先走一步。” “督师慢行,诸位慢行。” 孙承宗带著眾人,排成一行,跟著刘若愚,穿过第二道门,进到西苑里面,沿著湖边小路,在影影绰绰中走动。 东边逐渐发白,头顶上的天青色更加淡,仿佛下一刻就会旭日东升。 前面看到一座连翩阁楼出现在湖边,进来过的孙承宗、孙元化、梁廷栋、方震儒和熊廷弼、王化贞,认出那是紫光阁。 皇上要亲自接见我等,为我们壮行? 孙承宗等人心里正揣测著,前面的刘若愚却带著他们绕到另外一条路,走了一会,看到紫光阁的后阁,那里目前是朱由校“寢宫”。 怎么来到这里? 刘若愚停下脚步,对孙承宗等人说,“孙师傅,诸位,我们在这等著。” 怎么在这里等? 皇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天色更明,已是拂晓,离日出天明只差一步之遥。 两位內侍出现在后阁正门,站定立直。 一位手持手鼓,用鼓槌敲响,鼕鼕鼓声在清晨的寂静中格外响亮。 孙承宗等人面面相覷,这是干什么,给皇上叫起吗? 只是给皇上叫起,让我们在旁边看什么? 难道等著把皇上叫起来,我们再进去参拜辞陛? 这么早就起来,对於一般年轻人来说,属於很难得。 对於养尊处优的皇上更是难得。 神宗皇帝、光宗皇帝什么时候能起床,有时候还真不好说。 因为你要这么早起来,必须晚上不能瞎折腾,不能沉溺酒色之中。 皇上叫人这么早叫起他,已经十分勤勉了。 不想鼓声刚落,吱嘎一声,阁门打开,朱由校一身箭衣便服,髮髻包了一块布,就这样简简单单,清清爽爽地站在门口。 另一位內侍上前,用洪亮清脆的嗓音大声问: “天启皇帝!你忘了皇祖被欺、辽土被窃的大辱吗?” 朱由校叉手放在胸前,大声答道:“朕,一刻也不敢忘啊!” 声音中气十足,发自肺腑。 神情肃穆郑重。 这一刻,孙承宗老泪纵横,噗通跪倒在地。 其他人,也是泪流满面,一一跪倒在地,尤其是熊廷弼,死死地用牙齿咬住嘴唇,都咬出血来,只求不要哭出声来。 刘若愚在旁边说:“皇爷自初四从奉先殿谢罪出来后,安排人拂晓时分在寢宫门口击鼓,然后质问对答。 朔望早朝,提前一个时辰。 皇爷被叫起后,自去西苑北校场练习骑射、强壮身体...” 孙承宗等人深受感动,但並不理解朱由校安排早晨这样一番对话的深刻含义。 朱由校担心皇帝生活最终会慢慢腐蚀他,让他陷入醉生梦死中,然后不知不觉中走上通往煤山歪脖子树的那条路。 为了激励自己,朱由校就叫人每天早上击鼓叫醒自己,再大声质问对答一遍。 人在一早醒来时,脑子休息一夜,是记忆力最好的时候。 朱由校就是要用这种法子狠狠鞭策自己,进而养成习惯。 想要实现雄心壮志,完成宏图伟业,必须付出代价。 孙承宗等人虽然不明白这些隱情,但是他们看到的这一幕,足矣,不需再多言。 孙承宗在泥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头,毅然起身,提著蟒袍前襟,甩著宽大的袖子,大步向苑门走去。 孙元化、熊廷弼等人也都磕了三个头,一一起身,跟在孙承宗身后。 朝阳升起,跃过城墙,金光照过来,映在孙承宗白的鬍鬚和鬢角上,映在熊廷弼微黑的脸上,映在孙元化、梁廷栋、方震孺、王化贞肃穆的脸上。 他们的双眼饱含坚毅,那么有神,在万丈朝霞中不失神采。 红日继续向天空升起。 到了巳正(十点),东城街面开始人来人往,繁华热闹起来。 部分勛贵大臣子弟,昨晚闹腾半夜,睡到这个时候,摇摇晃晃起来,踱到街上,找家饭馆茶楼,开吃早饭。 这位是某侯府的二公子,那位是尚书家的大公子。 那位是某国公的侄儿,这位是阁老的女婿。 大家在门口哈哈打著招呼,拱著手进到里面。亲近的人坐在一桌,叫上一碗牛乳粥,或者山药羊肉粥,配蒸饼笼饼;又或者来上一碗羊肉汤饼,加半个火烧。 这些官宦富贵子弟,美味佳肴吃腻了,时时来街头吃上一顿市井小吃,换换口味,顺便跟亲朋好友聊聊天。 “听说没,皇上下詔,编练京营。” “听到风了,六月初五那天,京营大校场人满为患。 英国公、惠安伯、孙督师、萧督帅坐镇,达提督,戚提督,麻提督等一眾大將都到齐了。 三大营把总以上军官武將全部被叫到校场去,亮开把式,操练起来哦。 好傢伙,跟耍猴似的。” “能不跟耍猴吗?京营三大营里的把总、千总、守备、游击再到参將,一大半是勛贵外戚子弟。 寧阳侯家老四就在神机营当守备。他那身子早就在春萼楼、秋醉楼里被淘空,能走到京营校场都算不错,你说他能干什么?” “哈哈,这猴戏你们看了吗?” “看个屁。我那会还在软香楼里没起来,等听到信赶到,早就散场了。 听说把三大营有真本事的全弄走了,不是调到新军训练厅,就是调去四卫营。 怎么?三大营的糨糊,不糊了?” “糊个屁。糊来糊去还不是这个鸟样!” “景泰年间,于少保把三大营改十团营。天顺年,成化年,一会罢十团营,一会又復十团营,到成化三年改十二团营,加三老营。 到正德年,武宗先帝又喊著什么励志图强,在三老营和十二团营上又加了东西官厅。 到了嘉靖年,世宗先帝罢团营和两官厅,恢復永乐年成祖先帝的三大营,只是把三千营改为神枢营。 改来改去,改了个屁,改到最后还不是三坨狗屎!” “復幼兄说得对!” 一位儒雅的青年才俊大声道。 “今上怕是跟武宗一样顽劣不堪,想起一出是一出,劳民伤財,最终还是百姓嗟怨。 而今局势危急,內忧外患,今上还不痛定思痛,敬天祖法,德治仁政,却在这里肆意胡闹,真是叫人嗟嘆扼腕啊!” 勛贵大臣子弟们看著他激情嘆息,互相对视一眼,神情各异地低头,继续吃著自己的早餐。 六部吏部衙门深处一间宽敞值房里,吏部尚书崔景荣与几位亲近好友对坐在一起,议论政事。 “崔公,现在皇上闹得越来越不像话。” 詹事府左諭德方选贤先开口抱怨。 “而今国事维艰,皇上却一味胡闹,这叫臣等情何以堪啊!” 第22章 我们不能让魏阉去荼毒生民! 其余几位也七嘴八舌附和著。 詹事府右庶子许澄愤然道:“什么制置司?说是专司平辽事宜,摆明了就是敛財揽权的私弊所在。 除了聚集了阉党奸佞,还有一群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混帐子,怂恿著皇上一会这样,一会那样。 国事不易,岂能如他们过家家一般胡闹。” 鸿臚寺右少卿林安廷捋著白的鬍子,摇头晃脑:“老子曰,治大国如烹小鲜!越是国事艰维,越要慎重,从长计议。” 太常寺寺丞吴应祚一脸正气:“辽东女真,不过癣疥之疾。大明的心腹大患在於奸佞当道,眾正被逐。 杨大洪、左遗直等六君子还陷在大牢里,朝堂黑白顛倒,乌烟瘴气,正理不扬,却只顾著操戈戎事,长久下去,大明要国之不国!” 方选贤疾声道:“崔公,六月初一早朝,皇上斥退正义忠良,听信佞臣挑拨,一味兴兵操戈,却不修圣心,不修德政,国事如何处理得好!” 许澄还是那么愤怒:“崔公,皇上听信奸佞小人之言,一味地游猎好武,肆意妄为。好好的经筵居然以报仇雪耻为由停掉了! 停了经筵,谁给皇上味道研经,一起探究经书中的微言大义? 谁给皇上以古证今,以史为鑑?” 翰林院侍读学士张允善气得满脸通红,“帝王大节莫先於讲学,讲学莫要於经筵。这是祖宗传下的规矩! 皇上怎么能弃之舍之!天下不幸,大明不幸啊!” 林安廷捋著鬍鬚说:“经筵正以人主面与贤士大夫相接,则君臣之间有聚会精神之美,有意諭色授之益,气质不期变而自变,德性不期成而自成。” “养心公说得极是!”张允善摇头晃脑道,“经筵一日不废,则圣学圣德加一日之进;一月不废,则圣学圣德加一月之进。 盖人之心思精神有所繁属,则自然强敏。经筵讲学,正人主开广心思,耸励精神之所也。” 大家议论一番后,齐声对崔景荣建言。 “崔公,你身为天官,为六部之首,当行諫言,力劝皇上远奸佞近贤良,稽古圣贤典学,以资启沃之盛。” 崔景荣对眾人的心思看在眼里。 经筵最大的好处就是与皇帝接近,通过讲解经义,打著圣贤的旗號,微言大义,影响皇帝的喜恶,在皇帝心里留下好印象,让皇帝认为这些老夫子都是治国大才,进而被委以重臣。 歷朝多少前辈都是通过这条路,成为尚书阁老,扶摇直上。 或许是神宗先帝在张太岳的经筵中留下心理阴影,亲政后经筵时有时无,国本之爭后更是叫停了。 这让多少心怀天下的名士大儒捶胸顿足。 圣人的经义没有被说给皇上听,我们不甘心啊! 没有这条青云之路,我们这些栋樑被埋没,天下大治又被推迟,我们真是痛心疾首。 等到当今皇上即位,他虽然从小不识字,不明经义,但向学之心还是非常强烈的。 被一干阁老大臣们一顿苦劝(忽悠),按照祖制开了经筵,诸位学士大儒们,无不泪流满面,激动万分。 孙承宗、袁可立等大臣因此被委以重任,成为股肱之臣。 突然间皇上又停了经筵,这怎么能行。 这么多学士大儒们排著队等著给皇上你讲经,向你展现他们的治国大才,你怎么能说停就停,真是急死人了! 崔景宗缓缓开口:“诸位不要著急。皇上这顿胡闹,长久不了。” 眾人好奇地问:“崔公为何有此说?” “这世上的事,过日子也罢,雄心壮志也好,落在跟脚都需要钱粮。 户部国库穷得能跑老鼠,皇上一番折腾后,定会撞到南墙,知难而退的。” 眾人对视一眼,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张允善:“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內外库还是不能有钱。一有钱皇上就会不惜民力,大兴土木,挥霍无度。 民脂民膏,不能如此胡乱浪费。” 许澄:“对,就该藏富於民,民富则国安嘛。” 方选贤:“皇上不是还有內帑吗?还能折腾一会。” 崔景荣摇了摇头:“內帑,辽东是个无底洞,內帑那些银子全填进去,也不见得能冒个泡泡。” 吴应祚眼睛一亮:“崔公明见!內帑的银子要填辽东的天坑,皇上闹腾不了多久。” 张允善不动声色:“內帑银子去了辽东,可不能让那群丘八贪墨了去。崔公,我有一位门生,清廉干练,老夫保举他为关寧巡粮道...” 林安廷被抢了话,急得连不多的稀疏鬍鬚都要拽下几根:“崔公,我有一子侄,最是刚直不阿,老夫保举他为巡军御史...” 崔景荣淡淡地说:“诸位,皇上有了特旨,平辽事宜由制置司专司,相关军政官吏任命选用,皆由制置司直接任命...” 林安廷双目圆瞪:“这是乱命。” 方选贤:“我们要上疏!” 张允善:“我们要去午门叩闕进諫!如此乱命,国朝前所未有。” 许澄:“诸君!大明养士两百年,到了我们报效尽忠的时候了!” 正当眾人七嘴八舌忿忿不平时,一人冲了进来。 正是崔景荣的好友,礼部右侍郎来宗道。 “子由,出了什么事?” 来宗道隨意拿起桌上一杯茶水,仰首喝下,喘著气大声道:“出...出大事了。” “出什么大事了?” 不仅崔景荣,其他几人也围著他,紧张地问道。 来宗道想说,可刚才跑来太急,气喘不过来。 眾人催得急,他也急,乾脆憋著一口气,急速说:“刚刚传出旨意,皇上派魏忠贤出京。” 说完就在那里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喘气。 “魏贼出京?”眾人面面相覷。 林安廷心头一闪,惊喜道,“难道皇上把魏贼窜贬去了凤阳守祖陵?” 去凤阳守祖陵,是对当权太监非常严厉的惩罚。 眾人闻言不由喜出望外。 真是天降喜讯啊! 皇上迷途知返了! 好啊,皇上终於要弃远奸佞之徒,愿意近我等贤良之辈了! 以后眾正盈朝、扬清激浊的大好局面,又要重回朝堂! 我辈幸哉! 崔景荣却不相信,自从皇上在五月二十八日自詡梦到二祖列宗,“幡然醒悟”后,他发现皇上不按套路出牌,越来越捉摸。 现在把魏忠贤派出京城,肯定不是贬斥。 皇上摆明了拿魏忠贤当铁锤利刃,专门对付外朝眾臣。 前几年把一干东林党重臣逐出朝堂,今年又把杨涟、左光斗等东林党一干中层骨干下狱,还没到大获全胜之际,怎么可能轻易就放弃! 皇上已经没有那么好忽悠了! “子由,皇上派魏忠贤出京所为何事?”崔景荣著急地问。 来宗道想说,可是急喘的气息像拉动的风箱,占据著喉咙,他想说,又一时半会说不出来,急得脸色发红,感觉要被活活憋死。 崔景荣回过神,端起一杯温茶,递给来宗道。 “子由不急,慢慢喘气,把气喘匀了再说。” 来宗道喘了大约半盏茶的功夫,终於把气喘匀。 “皇上派魏忠贤出京,巡视长芦和两淮盐务。” “什么,派魏忠贤巡盐?” “这不是派黄鼠狼去看鸡,恶狼去牧羊吗?” 眾人七嘴八舌时,崔景荣一拍桌子:“不好,皇上这是剑走偏锋!” “崔公,怎么剑走偏锋?” 眾人连忙问道。 “皇上这是叫魏忠贤去搞银子!” 室內暂时沉寂了十几息,张允善猛地站起身来,大义凛然,振臂高呼:“不行!我们不能让魏忠贤去长芦两淮,不能让魏阉去地方祸害,横徵暴敛,鱼肉乡里!” 眾人纷纷站起来呼应:“魏阉恶贯满盈,中外切齿,我等要誓死反对他出京去荼毒生民!” 第23章 巡盐银子进內帑还是进户部? 崔景荣眼睛一转,拱手对那几位同党说:“诸位皆身居翰林院学士、詹事府和各寺等清华之位,当秉承天地正气,扬清激浊,上疏力阻此事,救长芦两淮万民於水火之中。” 几人对视一眼。 两淮和长芦盐商们很懂事,每年给自家定期孝敬冷饮费和煤火费。虽然不多,但是足以贴补家用。 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关键是这些盐商被魏忠贤盘剥狠了,搜刮一空,下半年的炭敬和明年、后年的冰敬炭敬,自己去哪里找补? 翰林院学士张允善前些日子才答应蕴玉楼一位“探”,要赎她回家,金屋藏娇。 正愁著去哪里弄一笔银子实行诺言。 这不机会就来了嘛! 卷著袖子大骂一通魏阉,阻止他盘剥盐商,既能博取清名,又能在盐商那里卖个好。 那些大盐商,各个富可敌国,手指缝里露出一点银子,足够自己赎十个八个的青楼探了。 这么划算的买卖,自然要抢著上啊! 张允善一身浩然正气,大声道:“我等饱读圣贤书,明理知义,当持天地正气,救万民於水火。 崔公,我现在就回去研磨提笔,写一封弹劾奏章,去午门叩闕上疏!” 其余几人也情绪激动,纷纷附和道:“正当如此,同去,同去!” 看著这几人出了屋,各回自己衙门写奏章去了,崔景荣一把拉住来宗道的手。 “走,跟老夫走。” “崔公,去哪里?” “魏阉出京巡盐,目的就是给內帑搞银子,现在唯一能阻止他的只有户部李尚书。” “瞻予公?” “对。”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瞻予公如何阻止魏阉?” “且去户部,见到他再说。” 崔景荣和来宗道来到户部,直奔里面的值房,在门口看到户部尚书李起元与左侍郎陈所学为首的几位助手和心腹对坐在一起,正在议事。 李起元看到崔来两人,起身出门相迎:“崔天官,来侍郎,你们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正是。李尚书,老夫与子由有要事要与你商议。” “进来坐。”李起元把两人引进室內,请他们在西首座位坐下。 “崔天官,来侍郎,十分不巧。 老夫正与同僚商议户部赋税改制,司礼监催得急,明日就得送进宫去,今日必须有个美目。 且等我们商议完了,再与你二位说事。” 崔来二人出现在门口,李起元一看到两人神情,就知道是党爭之事。 他不想掺和党爭,只想把本职事情做好,所以故意晾一晾崔景荣和来宗道。 崔景荣眼睛闪过狠厉之色,隨即微微一笑:“是我们叨扰了,无妨,我们在一旁坐著等就是。” 他如此说,来宗道也就无话可说。 李起元提起衣襟,在正座上坐下,对陈新学说:“陈侍郎,你继续说。” “尚书,诸位,本官与尚书擬定的赋税改制共十三条。 改制第一条,改军屯之法,即屯种宜责成武官。 夕远之计莫如屯田,而行之不効、是不得其人...观此前军屯诸多弊端,故屯种必责成武官、而被责成者必须制定赏罚之法... 接著第二条,清查监生官吏班办纳银,改及裁革効劳冠带制度。 两京太学原以储养人材、岂宜同各衙门官吏等办纳钠银免役者...今当定纳班银以免鬮拨、除举贡入监在纳班银...” 陈新学声音洪亮,说话不急不缓,就是带些口音,有些字听得含糊。 “第三条,裁运司府州县佐式冗官。 但不知阴糜廩餼先空左藏之储,减禄充餉之计无先於此者,冗员汰而俸薪即是军需,名器清而事例亦为增价量銓...合咨吏部尽將天下应裁冗官、酌议妥上请施行,所扣俸银岁觧臣部充餉。” “第四条,清查督学衙门空廩和学田。 天下府、州、县儒学皆有空月事故、廩膳银两名为缺廩如学官缺俸之类,皆系正额钱粮,扣除在库以备督学公费者...此费清查之岁可得余银数十万两,奈何不以佐公家,而饱奸人之腹!” “第五条,监儒杂流不准优免。 本朝军兴以后,天下大小縉绅皆不优免丁粮,以见急公之义。 而今上如监生儒士、下至承差知印吏员以及名色儒官儒士,加之武职武生等项、皆有优免不等,此辈悉是殷实之家、以入貲进身者。有何功於朝廷、反蒙宽政? 当清查不准优免。” “第六条,查核税契... ...第七条,暂改表马折色... ...第八条增各钞关余银... ...第九条申飭事例... ...第十条清查兵赏银两... ...第十一条查核茶法... ...第十二条严行考成... ...第十三条改革盐法鼓铸...” 陈新学一条条详细讲述,每一条都会有人提出意见,大家激烈討论。 但是会场牢牢掌控在李起元手里,要是有人偏题,或者“超纲”,他就会开口,不动声色地把话题拉回来。 来宗道听了一会,深有感触,侧身探过头,对崔景荣附耳轻声道:“此十三法大善!瞻予公不愧是精於理財的能臣干吏。” 崔景荣不以为然道:“法是好法,可是操持过急,对下面也过於苛刻。 天下之事在於中庸。 何为中庸?中者,和也。隱恶而扬善,执其两端,用其中於民。” 来宗道没有再出声。 等了半个时辰,会议开完,陈新学等人起身告辞,值房里只剩下李起元和来访的崔景荣、来宗道。 “崔天官,有何来意,现在请说。” “李尚书,魏阉被皇上派出京之事,你可有耳闻?” 李起元看了崔景荣一眼,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听说过,派魏督公出京巡盐。” 明为巡盐,实则搞银子,大家心知肚明。 崔景宗连忙说道:“而今户部国库,窘困至极。 文武百官的俸禄,有三个月未发。蓟辽、宣大、延绥等九边粮餉,日日在催。 贵州四川,还在用兵平息安奢之乱,粮餉告急也是一日三催。 其余各处,无不在摊著手要钱。李尚书,想必你很是头痛吧。” “没错,老夫焦头烂额。” “李尚书是理財国才,主持的赋税十三条,老夫刚才也旁听了,无一不是济世良策。 可是远水难解近渴啊!” 李起元目光深邃地看了崔景宗一眼,“崔天官有什么肺腑之言,直管说来。” “李尚书,何不上疏,请皇上把魏督公巡盐所得银子,悉数解入通州太仓,以备国用。” 坐在旁边的来宗道听明白崔景宗的用意。 凶名显赫的魏忠贤魏大璫出京巡盐,天津、扬州那些大盐商,以及他们背后的靠山们,再不情愿也得咬著牙出血掏银子。 两三百万两是必不可少的! 但这两三百万两银子是入內帑还是入户部,区別就大了。 要是入了內帑,皇上又能在制置司这些事上一通瞎折腾。 只要有钱,他想怎么折腾,文武百官们都束手无措。你使劲地上疏劝諫,他不听,奏章留中,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所以必须卡住源头,让皇上没有钱粮去瞎折腾! 这两三百万两银子入了户部的太仓银库,就好比进了无底洞,一点水都不带溅。户部以及各处上下其手,转瞬间就能把这两三百万两银子得乾乾净净。 李起元身为户部尚书,上疏討要这些银子,合情合理。 大明的財政情况,大家都知道的。 皇上要是不捨得给,那就不占理了,会惹得天下沸腾! 来宗道现在终於明白,为何崔公说,全天下只有户部尚书李起元能阻止。 因为他能釜底抽薪! 李起元捋著鬍鬚,默不作声。 从看到崔景荣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这只老狐狸来自己户部有什么用意。 他没有著急表明態度,只是含糊地说:“此事老夫知道了,银子等押解进京了再说。魏督公出京巡盐,再怎么都要半年去了,也是远水,难解老夫的近渴。” 又说了几句,李起元死活不肯鬆口,崔景荣也不再逼问,只是起身笑著告辞。 回吏部衙门的路上,来宗道不由地抱怨道:“想不到瞻予公想置身事外!如此大事,置身事外就是站在奸佞阉党那边!” 崔景荣冷笑几声:“呵呵,置身事外,老夫届时看他如何置身事外!” 来宗道转头看著这位德高望重的前辈名士,后背有点发寒。 第24章 触目惊心的內奸案 这一天早上,天还没亮。 朱由校照例早早起床,洗漱完毕,闻鼓出门,在寢宫门口与內侍对答一句后,直奔在西苑北校场。 先做一番伸展运动,拉开筋骨,活动热身。 在教头孙应元、周遇吉的指点下,先上手一套太祖长拳。 这是大明最流行的拳术。 孙应元驍勇善战,在边事中屡立奇功,现在是京营参將,统领腾驤左营。 腾驤左右卫、武驤左右卫四卫营直属於御马监,是內廷直接掌握的精锐之师。 目前御马监掌握的由勇壮內侍组成的忠勇营,负责紫禁城內廷后宫的宿卫。 御马监四卫营负责皇城的安全守备,锦衣卫负责关防。 其余东南西中城的防务,由京营和锦衣卫负责。 周遇吉也是边军悍將出身,积功迁升京营游击,现在是武驤左卫营统领。 接著在孙应元和周遇吉指导下,朱由校开始举最小的石锁,按照传统练武套路,由最容易的开始。 中间朱由校也有自己独创的项目。 他早就叫人在北校场安上单槓、双槓,以及整理出一条环形跑道,上面放了木墙、木桥。 朱由校先是在单槓上玩了一会引体向上,接著又玩了一会双槓,休息一会障碍跑跑了两圈,累得直吐舌头。 他喝著水,喘著气,走在草坪上休息,嘴里对孙应元和周遇吉说。 “这些玩意你们也可以试试,朕觉得,它们对於提高將士们臂力、协调能力以及耐力,都是有好处。 你们先试试,要是觉得可行,在新军编练时,可以加入到训练科目里。 新军编练归训练厅主持,你们久在行伍,富有实战经验,也是训练厅副都监,要大胆地提出自己的意见,不要因为萧帅是宿將,卢象升是进士,你们就畏惧不敢言! 朕要编练的新军是虎狼之师,不是绵羊和鵪鶉!” “臣等遵旨!” 锻链了半个时辰,双腿发软的朱由校坚持走回紫光阁的蚕房,那里被突击改成一间浴室。 朱由校洗了一个热水澡,浑身舒坦通透。 换上一身常服,戴上翼善冠,在紫光阁主阁室接见了两人。 锦衣卫都指挥使郭明振和北司镇抚使张艮。 郭明振、张艮上前行过礼,朱由校叫起,还让人搬来两张凳子,让他们坐下。 两人对视一眼,郭明振出声道。 “皇上,臣等奉詔编写锦衣卫整编草案,现在出了第一版,稟於御前,请皇上定夺。” “你说。” “遵旨。 锦衣卫分设庶务厅、侍卫司、都尉司、镇抚司、保安司、銓事局、度支局... 庶务厅掌往来文字,內部庶务。 銓事局掌人员招录、培训以及迁黜。 度支局掌钱粮预决算和度支。 镇抚司掌內外刺探防奸,侦察反谍。 保安司掌內外安全稳定,缉捕讞狱。 都尉司掌诸军法纪督纠,察奸肃叛。 侍卫司掌禁卫出警入蹕,京衙拱卫...” 朱由校静静地听著,微微点头,十分满意。 锦衣卫的整编计划基本上是按照自己的意思编制。 庶务厅、銓事局和度支局很好理解,就是办公厅、人事部和財务部。 镇抚司承担对內和对外的情报工作。 对內刺探不法,如谋逆反叛,妖言惑眾,窥伺朝廷事情、盗窃库粮库银、聚眾不轨、肆意破坏城池桥樑等。 对外收集周边各国军事、经济、政治和文化情报,这一点与方震孺的军议司相近。但军议司专门针对女真和蒙古人展开刺探和防奸的情报工作。 镇抚司对外侦查局的侦查范围除了涵盖了女真、韃靼,还有瓦剌、哈密、叶尔羌、蒲甘、暹罗、安南、朝鲜、东倭等国,收集的情报不仅限於军事,经济、政治和文化,只要有用的统统收集。 镇抚司还有特遣行动队,负责对外行动,比如配合情报收集,以及造谣,刺杀,煽动,顛覆... 保安司专司缉访奸究,维护社会公共安全。 具体的职责有社会治安维护,刑事、商事缉查,边防出入境和海关管制,惩教监狱管理,消防及紧急救援等事宜。 都尉司负责军队的监察,尤其是辽东崩坏,溃逃回关內的诸多辽东辽西军队里,不知道混入多少女真奸细。造谣生事,动摇军心,刺探军机,需要都尉司下大力气去整飭。 侍卫司继续负责皇城关防,以及皇帝出行警蹕,同时还加了一条职责,负责京城內阁、六部、都察院、五军都督府等军政机构的警卫工作。 以前这些衙门是前柵栏宿猫,后篱笆走狗,经常有地痞无赖混入六部都察院去偷东西。 今天他可以偷东西,明天就可以窃机要。 必须把衙门柵栏关紧。 其余还有通信局、保卫局、督查局... 没办法啊,锦衣卫是大明万金油,两京十三省的举重冠军,肩上的担子太多了。 主要职责有守卫禁廷、仪仗隨侍、亲征护驾重要的皇帝侍卫职责;监视刺探文武百官的特务职责。 有出京办案,速捕钦犯,执行廷杖、死刑,缉捕讞狱、参与寒审、缉捕管城的司法职能;其它还有管理登闻鼓、出使海外、传宣詔命、传递文书、监督考试、代祭守陵、带管工匠、监护仓场、参与救灾等杂务职责。 自己把大部分职责分给镇抚、保安、都尉、侍卫四司。 还有部分职责比较重要,塞到各司混在一起,很容易被忽视,那就成立单独的局,专司这些职责。 没办法,自己怎么能把权柄往外推呢! 决定撇下烂透的大明现有官僚机构,另起炉灶,就必须使劲地给自己能控制的机构,如司礼监、制置司、锦衣卫、御马监加担子,扩展职权。 锦衣卫本身就是万金油,什么事都可以管。 多好的机构,把它改造好了,以后可以名正言顺地向各方面插手,接管职权。 郭明振继续说:“皇上,臣兼任侍卫司指挥使,张艮出任镇抚司指挥使,梁之栋出任保安司兼警察总监...” 朱由校打断了他的话,“郭都使,这个梁之栋是天启二年,查出老奴內奸刘保父子和韩宗功的巡视中城御史梁之栋?” “回皇上,正是他。” “有意思,刘保父子和韩宗功案,你们熟悉吗?” 张艮在一旁说:“回皇上的话,臣入锦衣卫任职观政,閒余时多有翻阅相关卷宗。刘保父子和韩宗功案卷宗,臣有翻阅,也与臣有些瓜葛,故而知道些。” “好,你说说。” “遵旨。” 张艮清了清嗓子,开始说起来。 “天启二年四月二十三日*,巡视中城御史梁之栋带人巡城时,抓到了一个行跡鬼祟之人。” 巡城御史负责巡查京城內东、西、南、北、中五城的治安管理、审理诉讼、缉捕盗贼等事,梁之栋负责的地界就是中城。 “此人先是百般狡辩,不肯交代身份。梁之栋略施小计,识破此人的身份。他叫刘保,任兵部提塘官,负责兵部塘报等公文传递...” 朱由校都无语了。 自己想过大明防奸反谍工作是稀烂的,可是没想到实际情况稀烂到超出他的想像! 兵部与九边和各地军中往来的军务公文叫塘报,里面包括战报、军队驻防、调动、人员、钱粮、作战计划等各种机要內容。 刘保是兵部提塘官,负责塘报传递,居然是老奴的奸细。 兵部与辽东镇的一切公文往来,老奴不知道得一清二楚? 辽东镇的虚实,在老奴眼里是透明的! 老奴已经自號后金,坐实谋逆造反,卖情报给他,一旦被查实就是十恶不赦的大罪,要夷三族,灭满门的。 刘保居然还敢吃老奴的银子,真是要钱不要命! 大明朝廷和地方满是这样的虫豸,辽东不失,还真是天理难容! *此案发生在天启元年,剧情需要,稍微改编了时间。 第25章 大明防奸工作任重道远! 朱由校心里感嘆,耳朵还在继续听张艮的讲述。 “梁之栋严加审讯,刘保死活不招。” 没错,招了就得三族消消乐。 硬顶著不招,拖上一段时间等风声过去,再钱上下打点,走走门路,又是一条好汉。 说不定还能官復原职,继续卖情报给女真,继续发家致富。 “四月二十七日,梁之栋顺藤摸瓜抓获了刘保窜逃的两个儿子,刘於翰和刘於简。 当即隔离审问,很快问出实情。 刘於翰供称说他父亲刘保与李永芳关係密切,每个月把兵部的邸报,以及相关他过手抄录的兵部军机,用白信封装好,外面不留任何字跡,遣心腹家丁送到辽阳。 李永芳每个月给刘保一百两银子,或是刘保派家人去辽阳取,或是李永芳的亲信家丁高科,以假冒官差或者假装为马贩子的形式,送到京师。 每次高科来京,刘保还把提塘官的稟帖给他,以方便他顺利通关。 刘於简供称,天启元年的三月和八月,高科分两次来到京师。 他替其父转达了辽东巡抚王化贞在三岔河的布防,还建议拿下三岔河,广寧应声而落,山海关也不是啥难事,一鼓作气,可攻至京师。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刘於简供称,他有替其父向高科转述,辽东诸军,被李永芳、韩宗功一番笼络,多有附逆之意。而朝廷调派辽东的客军,大多心生怯意,徘徊不前。 要高科转请老奴儘快进兵,赶在朝廷大军之前攻破三岔河。” 朱由校听到这里,不由都要气笑了。 你这算是售后服务呢,还是买一送一? 出卖情报之余还提供附加价值,老奴每月一百两银子真划算! 想必在刘保心里,他根本顾不上什么出卖军机,背叛大明,他完全是把这当成一门生意来做,顾客至上。 顾客想要什么,就提供什么,还贴心地提出中肯有诚意的建议。 刘保真对得起老奴每月一百两银子,不过就对不起他的祖宗、他的官职。 张艮还在继续讲述。 “...刘於翰还供出韩宗功此人,以及他的行跡。 韩宗功是李成梁女婿,不仅与辽东诸军將熟络,还多次替李成梁进京打点朝官大臣,认识京师许多人。 其父刘保就是韩宗功拉拢的... 梁之挺拿到口供后,去找上司杨涟出海捕文票。杨涟不以为然,还骂他是捏造事实,陷害敲诈。 梁之挺无法,只好一边写信给老师孙承宗,一边找锦衣卫的熟人。经朋友介绍,找到臣这里。 臣听闻后觉得是大事,不容小视,立即找管此事的指挥使僉事王世德,签了驾贴,派精细军校,星夜赶往山海关,协助孙督师抓捕韩宗功。 天佑大明,八月中,韩宗功在山海关北边的义院口被抓获...” “好。那刘保父子三人,还有韩宗功都在狱中?” “回皇上的话,都在锦衣卫狱中,单独关押。此前田尔耕、许显纯不关心辽东刺探防奸之事,这两件案丟到一边,迟迟未审。 幸好指挥使僉事王世德一直放在心上,把这四人妥善关押...现在已经移到镇抚司,在臣的手里。” “好好审一审。 尤其是韩宗功,这傢伙肚子肯定还有货,想法子掏出来。他收买了哪些內奸。四月份出京,八月中才在边关被抓,四个月的时间干什么去了? 不要用什么酷刑,对於他这样的人,作用不大,要学会攻心,研究人的弱点... 韩宗功是条大鱼,张艮,你给朕盯死了,一定要把他肚子的牛黄狗宝,给朕给掏出来!” “遵旨!” 朱由校心里不由长嘆一口气,这都什么事! 刘保为了一年一千二百两银子,把王化贞在三岔河的防务详情卖得乾乾净净,难怪老奴“用兵如神”。 更让人气愤的是,老奴收买人都收买到京师,大明这边主持国政的文官们大多数还不以为然。 要不是有梁之栋、王世德、张艮等有责任心的官员,说不定东虏打到京师,朕还一无所知! 大明防奸反谍工作,任重而道远啊! 朱由校欣然道:“梁之栋是大才! 刘保潜伏京师,窃取军机多日,兵部和锦衣卫诸多官吏,无一察觉! 梁之栋抓父子落网,除了机敏有干才之外,更重要的是有一颗责任心。 大明官员上下,最缺的就是责任心! 孙师傅保荐他为保安司指挥使是妥当的。 朕还让他兼警察总监,著手组建大明警察部门。 前宋神宗於元丰四年手詔,『陕西、河东次边近里州县,强人大则陈诸原野,小则肆诸市朝,置廨舎,设巡尉之官,警察奸盗』。 故朕设警察部门,巡察地方,维护治安,缉查案件,追捕罪犯。 前宋有律例,官差在追捕时,『罪人持仗拒捍,其捕者格杀之』,『走逐而杀走者,皆勿论』,警察当行此权,否则的话如何铲暴锄奸!” 郭明振答:“皇上圣明。 梁之栋接到任职詔书,立即著手,把五城兵马司改为京师警察厅,自己兼任都监。 並分设刑事缉查局、商事缉查局、水陆交通督查局,以及东南西北中五城以及大兴宛平七所警察局... 雷厉风行,短短数日,初见成效。” 朱由校继续静静地听著。 既然要另起炉灶,自己肯定是最先从军警“特”这三个强力部门入手。 军队不用说,训练厅编练新军,孙承宗整飭关寧边军,除了加强边防,掌握军队也是重要目的之一。 特指的就是锦衣卫,自己要把它扩建为大明版的kgb,管天管地管空气。 警自然就是保安司的职责。 先从京师入手,把烂透的五城兵马司,以及五城巡视御史全部撇到一边,重新建立一个新的警察机构,维护社会治安,同时掌握一支可以控制和影响京师內外的强力机构。 那些靠著巡视五城发財的五城兵马司官兵,能接受改造整编就留任,交叉调换。 不能接受的,朕就把你们挪到京城外。 不过不会让你们閒置,这么好的劳动力,和淘汰下来的京营官兵们组建工程部队。 反正京营和五城兵马司的官兵,被权贵私用为工匠苦力,已然成为惯例。 现在不给权贵们当牛马,给朕当牛马! 朕有良心,管饭吃饱,还有足额的工钱拿! 至於那些被断了財路的巡视御史们,滚回都察院去,再跳脚也没用,惹恼了朕,放魏忠贤等阉党出来,咬死你们! 內奸案介绍完,郭明振继续介绍锦衣卫整编方案。 “都尉司,臣举荐骆养性出任指挥使。 其父骆思恭、曾祖骆安都曾执掌过锦衣卫大权,其父骆思恭更是万历年朝鲜之役,亲入敌军,刺探情报,焚烧军粮,立下奇勋。 骆养性自天启三年荫锦衣卫百户出仕,现在积功迁为千户。 非常能干,又与军中诸將关係良好。臣觉得出任都尉司,定能完成皇上交代的重任...” 朱由校听完介绍,不容置疑地说:“骆养性,不能用!” 第26章 狗屁的铁证如山! 郭明振和张艮面面相覷。 朱由校开口解释:“骆养性表面恭顺赤诚,实际机巧奸诈,不可用!” 不用骆养性的原因不是他能力不足。 歷史上,骆养性是崇禎朝的锦衣卫都指挥使,十几年间,在猜疑敏感的崇禎帝手下干活,能躲过朝中诸多风波,全身到明亡,说明他確实有些本事。 要知道崇禎年间,首辅阁老换得跟走马灯似的,多少大臣名將先是被极度信任,然后都被打入大狱,或被斩首。 不用骆养性是因为朱由校知道他在歷史上降清了! 李自成打进北京城,拷打他索银,纳银两万两得以保全性命。 可恨的是满清入北京,他率领锦衣卫部眾向多尔袞投降! 这就绝对不能忍了! 骆养性身为锦衣卫都指挥使,朱由检最信任的人,最后居然降清,做起带路党? 这就好比苏美爭霸,老苏陷入危急时刻,老苏的kgb主席投奔老美的cia,带著美军来打老苏。 没有把他拖出去剁了,都算是我接受过现代文明的教育,还要用他? 朱由校用人原则的底线就是歷史上不能降清。 你可以菜,但是不能怂! 你可以奸佞,但是不能叛国! 不要说什么迫不得已。 明亡后,你可以不殉国,不自杀,但你隱居起来,不出来仕清,算你还有一份气节。 你噗通一声跪下投降,还做起带路党。 站在自己的立场上绝对不能接受。 在大明存亡之际你能毫不犹豫地投降,那自己跟文官縉绅集团、宗室勛贵集团等对手爭得你死我活时,怎么保证你不会背叛我? 至於怎么知道骆养性是降臣,做资深公务员时,经常在网上键政,自己与人爭议过明末降清文武大臣名单,吵得一个多月,记得上面的主要名字。 骆养性,你就跟洪承畴等人一起,老老实实做人,勤勤勉勉在最苦最累的岗位上,为大明效力。 要是敢有半点怨言,立即扣你们一顶怨望君上的帽子,砍了你们! 至於孙之獬这样无耻和坏到透顶的人,咱们等著瞧。 “王世德,你们此前说得刘保案里那位指挥使僉事,你们擬定举荐他什么职位?” “回皇爷的话,王世德是锦衣卫老人,实务嫻熟。这几年田尔耕、许显纯胡作非为,锦衣卫全靠王世德带著一群老人勉力支撑著。 臣举荐他为都指挥副使,兼管庶务厅。” “嗯,王世德可为都指挥副使,兼管都尉司指挥使。庶务厅选一个老成,实务嫻熟的老人管起来。” “臣遵旨! ...锦衣卫下辖的十七千户所,合计两万一千兵马,改编为翊卫军,分十二营四十七支队。 设翊卫军都指挥使司,以新城伯王升为锦衣卫都指挥副使,兼翊卫军都指挥使。” 这一点是重中之重。 锦衣卫有出京平叛的能力,甚至可以单独编成一军,跟隨大军出征漠南和海外。它下辖的十七千户所,就是它的作战部队。 由於它的特殊性,皇帝需要它镇场子,所以一直优待,抓得也比较紧。 这十七千户所的兵马,还能保持一定的战斗力。 虽然比不上西军、川军、西南土兵,但比闻风而逃的辽东军户兵要强。 这属於朱由校能直接掌握的一支军队,必须加以整编和加强。 同时计划把他们调到南北两京,以及扬州、苏州、西安、开封、江夏、临清等富庶大城和要津之地的附近。 新城伯王升是朱由校生母孝和皇后王氏的亲弟弟,亲舅舅。 博平伯郭明振是朱由校嫡母孝元贞皇后郭氏的亲弟弟,嫡舅舅。 两位舅舅能力一般,但是都属於朱由校亲近外戚,胜在忠诚。 在这个微妙时刻,朱由校必须用他们出掌锦衣卫和翊卫军。 不要他们经办相关事宜,只需要坐镇在那里,看住下面的人尽心办事,不要“三心二意”。 具体事宜,朱由校会选调精干可信人手,比如张艮、王世德等人去处置。 听完郭明振和张艮的整编计划草案,朱由校切切叮嘱。 “锦衣卫对朕很重要,对大明也很重要,你们必须严格按照朕批覆的计划进行整编和改造,必须一丝不苟地执行到位,不得敷衍,也不得走样。 遇到什么困难,及时稟於朕,朕自会想法子解决。 你们齐心协力,儘快让锦衣卫脱胎换骨,重新焕发出战斗力来!” “臣遵旨。” “对了,梃击案你们跟刑部沟通了吗?” “回皇上的话,梃击案由保安司与刑部沟通,梁指挥使在与刑部沟通时,双方爭论不休...” 朱由校转头对刘良相说:“下午叫刑部尚书李养正,刑部右侍郎王之寀,还有梁之栋进来紫光阁,朕要听听梃击案的事。 你们两位届时旁听一下。” “遵旨。” 下午未初三刻(下午一点四十五分左右)刑部尚书李养正和刑部右侍郎王之寀,身穿朱色官服,头戴乌纱帽,坐著轿子来到左掖门前。 下桥后直奔左掖门,由锦衣卫侍卫司的军校验过腰牌,两人径直进去。 过社稷街门,转到左边的金水桥,过去后是谦巽门。 这道新建的宫门,以及两边高耸的宫墙,把西苑与承天门和午门之间的区域隔离开。 进了谦巽门,就是西苑地界,首先映入视线的是制置司衙门。 跟其他进来面圣的大臣们一样,李养正和王之寀会用怪异的眼神,打量著这座横空出世,完全由天启皇帝掌控的机构。 一位內侍迎住两人,引他们在旁边的一间屋子里暂时候著。 透过敞开的窗户,更能看清楚制置司里人来人往,大家都在忙碌著,仿佛天底下的军国事都集中在这里 王之寀看著就不爽,转头对李养正说。 “元白公,这制置司无非是正德年间的东西官厅,靡费民膏之举。公为大司寇,何不行进肺腑諫言,守赤诚正臣之心。” 王之寀的话,夹枪带棒。 很正常。 王之寀是东林党党人,只不过他比较“机敏”,藏得深,没有事事出头,只是暗地里出手,所以一时没有引起魏忠贤阉党注意。 天启五年了,不仅没被驱离朝堂,还迁升为刑部右侍郎,专事鞫讞大案要案。 既是东林党人,自然有东林党脾性。 对人不对事。 要是看不起你这个人,你做多少政绩实事,都会被他们看不起,认为你不是奸猾小人,就是奸佞贼臣,反正就是奸人,跟他们那些正人君子不是同路人。 李养正做过漕督,那是天底下最肥也最难做的督抚。 李养正督漕数年,没有被人抓到把柄弹劾贪墨纳贿,又確保了漕运通畅,没出乱子,还“顺手”剿灭运河边上的白莲教作乱。 怎么看都是能臣干吏,又是进士,道德文章也不差,王之寀应该视他为同道中人。 不! 王之寀鄙视李养正。 因为李养正没有站在道义的这边,没有出来指责阉党,在阉党迫害杨涟等正人君子时,他没有出声反驳。 这是附贼! 他李养正就是阉党! 所以儘管李养正是刑部尚书,是顶头上司,王之寀依然看不起他,敢出声讥讽。 这就是东林党人的风骨和脾性。 李养正看看他,没有出声。 未正初刻(下午两点左右),刘若愚前来接二位,同时郭明振、张艮和梁之挺也到了。 李养正客气地拱手作揖,对三人招呼了一声。 王之寀隨意拱了拱手,鼻子一哼,算是打招呼。 五人被刘若愚带入紫光阁。 朱由校一身青色团龙交领常服,头戴翼善冠,在正上首的御案后坐著。 五人上前跪拜,唱名行礼,朱由校客气地叫免礼平身,並赐座,叫上茶。 寒嘘两句,朱由校直奔主题:“朕召五位臣工前来,是咨问万历年间梃击案详情...” 朱由校话还没说完,王之寀直著脖子顶了回去:“皇上,梃击案铁证如山,何需再问!” 朱由校脸色一沉,目光阴鷙,突然抓起一支湖笔,对著王之寀掷了过去。 “铁你娘的铁证如山!” 第27章 就问你怕不怕! 湖笔如一把匕首从王之寀脸边飞过,嚇得他身子一软,噗通跪倒在地。 朱由校怒斥道:“朕还未说完,你就抢著说。 这就是你的为臣之道? 圣贤经义,道德礼仪,都被你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王之寀被懟得哑口无言。 身为富学五车的东林党人,王之寀跟其他名士大儒一样,看不起不识字、不明国事的朱由校。 认为他不过是顽劣少年,心性轻浮,所以才被魏忠贤等人糊弄哄骗,进而祸乱朝堂。 上月二十八日,国害之一的客氏突然横死,而后又传出皇帝梦见二祖列宗,幡然醒悟的说法。 崔景宗、王之寀等东林党人並不为然。 在这些大儒名士眼里,鬼神之说不足信。 他们更相信是回京的孙承宗,把皇上叫醒了。 孙承宗是皇上的老师,两人感情很好,皇上很尊重他。魏忠贤恨他恨得牙根直痒痒,屡次出毒计想陷害孙承宗,皆被皇上拒绝。 天下也只有孙承宗能叫醒皇上。 而叫醒皇上的孙承宗跟东林党人又十分亲近。 孙承宗离京出镇山海关时,跟崔景宗等东林党人说了几句话。 说杨涟、左光斗性命无虞,只是皇上要打杀一下他们的傲气,叫诸公稍安勿躁! 接著魏忠贤被传出被皇上派出京巡盐。 这难道不是魏阉被皇上拋弃的跡象吗? 王之寀等东林党人暗地欢呼喜悦,幻想著万历末年和天启初年眾正盈朝的盛况即將回来。 自信满满的王之寀对於追查梃击案非常牴触。 那可是东林党大获全胜,彻底抓住光宗先帝大腿的关键一局,谁要是有质疑此案的意思,王之寀会毫不犹豫地懟回去。 结果懟习惯了,连皇上都懟。 更想不到,朱由校根本不惯著他,直接丟东西大骂他有失臣礼。 王之寀被骂得无言以对,但是不回话不是东林党人的风格。 因为东林党人一向认为自己是正义和天理的化身,做的任何事,说的任何话都不可能错! 错的都是別人! “回皇上的话,梃击案先后由神宗皇帝和光宗皇帝钦定,確实铁证如山。” 朱由校冷冷一笑:“就算是皇祖和皇考钦定,朕就不能过问了吗?” 王之寀抬头看著朱由校冷然的脸,沈騭的目光,心里不由打起鼓。 皇上不是愚钝弱懦吗? 怎么心思如此机敏,一下子就找到我话里的毛病,迅速反击,堵得自己又无话可说。 皇上是无知小儿,只要魏忠贤、客氏等妇寺奸人远离,忠良之辈多加教诲,就能很轻易君臣相得(忽悠),引入正道。 这些话到底是哪个王八蛋说的! 根本不对啊! 朱由校根本不给王之寀喘息的机会,指著他说:“你君前失臣礼,朕罚你跪著说话!” 天子威势,如泰山一般压下来,王之寀喉咙来回抖动几下,不敢再说话。 他不是杨涟和左光斗,为了天理和正义可以不惜生命。 委曲求全。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若非如此,早就或被驱走或被下狱,或愤而辞职。 朱由校继续问:“梁之挺,你看过梃击案卷宗吗?” “回皇上的话,臣看过。” 梁之挺三十四五岁,面相普通,但身长八尺,萧萧肃肃,很有气度。 “那你细细说来。” “遵旨。 万历四十三年五月初四傍晚,有个男子手持枣木棍棒,悄悄闯入慈庆宫。光宗先帝时为太子储君,居住此宫。 男子用木棍把守宫门的內侍李鉴打伤,闯入前殿檐下,被內侍韩本等人捉获,交予驻守东华门的守卫指挥使朱雄等人... 次日为端午,光宗先帝向神宗先帝稟明此事,神宗先帝下詔交近处法司先行审问。 巡皇城御史刘廷元初审后稟明案情,人犯名叫张差,蓟州人,自述为吃斋討封之人,语无伦次,像是疯子。 但是观其相貌,似乎又很狡猾,建议由法司严讯...” 听到这里,朱由校差点笑出声来。 这个刘廷元做事真是玲瓏两面,人犯既像是疯子,胡言乱语,又像是很狡猾,包有祸心。后面不管风往哪边吹,他都能开脱。 真是个机灵人,一眼就看出此案中的玄机,然后留个活套... “此案被转至刑部,由郎中胡士相、员外郎赵会楨、劳永嘉三人会审。会审出的案情为,张差原是卖柴草之人。 由於柴草被人烧去,气得发疯,於四月入京诉冤。路上有两位不知姓名之人欺骗他,说诉冤没有状子,官府不受,但可以拿一根木棍代替。 於是张差被带到东华门前,手持木棍,一路无阻地来到慈庆宫前,犯下大案。 案情结报一出,朝中譁然。但案件依然扑朔迷离。 时任刑部主事的王侍郎...” 梁之挺看了一眼老实跪在地上的王之寀。 他身子一直,昂首挺胸,眼睛里满是得意之色。 挖出张差背后的幕后主使者,这可是他最为得意的政绩,够吹一世了! “王侍郎自告奋勇,进牢狱里审问,略施小计,问出张差確实是蓟州人,小名张五儿,起源是乡里的马三舅和李外父,叫他跟著一位老公(內侍,民间叫法)进京,叮嘱一切听老公安排。 那位老公先是把张差带到京城里一处大院子里,给了他饭吃,塞给他一根棍子,叫张差去闯一下,届时只会有人救他。 於是张差被老公带进后宰门,一直带到慈庆宫... 王侍郎的揭帖上稟到禁內,神宗皇帝留中不发。但揭帖內容传遍朝野,群情汹涌,眾臣上疏,要求彻查此案。” 朱由校看到王之寀嘴角边得意的笑容,连八十四斤的铁锤都压不住。 “神宗皇帝下詔法司重审。 五月二十一日,刑部匯集十三司司官,以及胡士相、陆梦龙、赵会楨、劳永嘉、王之寀等官员,再行会审张差。 这一次审出的案情为张差乡里的马三舅叫马三道,李外父名叫李守才,带他进京的不知名老公是去修铁瓦厂的內侍庞保。张差被带去的京城那座大院子,是內侍刘成的住所。 张差此次交代,是庞保和刘成叫他入宫打人。还叮嘱他,打了小爷,吃穿不愁。 不仅如此,张差还交代出同党五人,包括他的姐夫孔道。 结报一出,群情沸腾。时为太子的光宗先帝上疏,言张差是疯子,胡言乱语,意图挑拨他与神宗皇帝的父子君臣之情,请神宗皇帝下詔,儘快结案。 神宗皇帝应光宗皇帝所请,下詔结案。张差被斩,庞保、刘成杖毙,马三道、李守才、孔道等同党判流刑。 此案就此结案。” 梁之挺说完,跪在地上的王之寀上身挺得更直,简直要像一根春笋,钻破屋顶,冲天而去。 朱由校轻轻一笑,问:“庞保、刘成是郑贵妃的心腹內侍?” 梁之挺低著头,目光闪烁了一下,转头看了李养正一眼。 李养正答道:“回皇上的话,庞保和刘成是郑贵妃身边得用的內侍。” “慈圣皇太后是哪一年仙逝?” 朱由校的这句话一问出来,眾人脸色皆变。 王之寀更是脸色如彩虹,变幻不定。 张艮、梁之挺和李养正眼睛里满是惊喜和欣慰。 唯独郭明振,似乎懂了,又似乎没懂。 李养正恭敬地答:“回皇上,慈圣皇太后是万历四十二年二月九日崩逝。” “朕大致明白此案的真相。 张差等人,是被人利用的糊涂蛋。 他们可能到死都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惹上这样天大的官司。 至於庞保、刘成,是被精心挑选的替死鬼,因为庞保奉命修铁瓦厂,时常出城在郊外活动,所以被选中。 刘成是因为在宫外有座宅院,位置比较好记,於是也被选中。 朕断定,梃击案不是庞保和刘成这两个蠢货乾的,是你们东林党人做的!” “胡说八—!” 王之寀猛地跳起来,大声疾呼,可是隨即又跪了回去,低著头把后面的话全咽了回去。 因为他看到朱由校右手一伸,摸到御案桌面上的一方镇纸... 第28章 梃击案和红丸案,你们选一个 王之寀心里很清楚,镇纸可是金石做的,又沉又硬。 湖笔就算砸到头上,毫无大碍。 镇纸砸到头上,头破血流,搞不好就得被活活砸死。 被皇上砸死,天下谁会为自己申冤报仇? 就算是东林党好友们,也只会暗地里大骂一句昏君,哭一句忠臣,然后一杯清酒,两行浊泪,祭祀一番算是不起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 我要为自己的性命负责! 朱由校看著重新跪下的王之寀,冷笑道:“你们以为做得周全,別人看不出来? 你们啊!就是自视甚高,以为自己的计谋多么高明,实际上漏洞百出。” 指著王之寀,朱由校笑著说:“看你这神情,朕就知道,你不服气,认为朕在胡说八道。好,朕就好好跟你们掰扯掰扯!” 王之寀神情一振,身子跪直,双眼目光闪烁。 其余几人都目光灼热地看向朱由校。 “刚才朕说了,张差確有其人,连同马三舅马三道,李外父李守才都是真的,只不过是被別人哄骗的。 应该是有內侍找到他们,言巧语一番,哄骗张差来到京城,唆使他拿著木棍去打人。 张差乡野村夫,粗鄙不堪,无知者无畏,皇宫在他眼里,估计也就是一个超大的地主大院。 他被人精心安排,从后宰门进了皇城,被人巧妙地引到东宫,然后演了一齣戏。 这齣戏演到这里,其实就够了。 不知名的內侍,哄弄村夫潜入东宫,意图打杀太子,朕的父皇。 余下的完全交给世人去想,就如水墨画里的留白,意味深长。 不用谁引导,大家都会把目光对向郑贵妃,认为她想趁著慈圣皇太后崩逝,无人庇护,派人恐嚇朕的父皇,逼他主动退让太子之位。 再加上你们东林党人善於刀笔鼓舌,煽动人心,届时朝野沸腾,郑贵妃百口莫辩,这口屎盆子扣得结结实实,洗都洗不乾净。 偏偏有人自作聪明,嫌戏份不够,还要往里加戏,结果弄巧成拙,露出最大的马脚。” 说到这里,朱由校脸上的讥讽都要洋溢出来了,摇著头继续说。 “打杀太子爷,可不是拿著根棍子去打村头地主家的儿子,是要千刀万剐,夷三族的勾当。 庞保和刘成是郑贵妃身边得用的心腹,能从数千上万內侍中一路拼杀到郑贵妃身边,肯定不是愚钝之人。 他俩居然在干这种勾当的时,会亲自出马,身边连个心腹手下都没用? 不仅如此,居然对凶犯自报家门,还嫌他记不住,巴拉巴拉说一通话,掏心掏肺,说明他们怂恿张差潜入东宫的用意,是打杀小爷。 你们这是在赤裸裸地侮辱皇祖和朕的智慧啊! 真以为皇祖没有看出你们的伎俩? 他早就看出了。 只是他身体已然不行,心力交瘁,没有精力去掰扯这件事,只想快刀斩乱麻,平定纷乱。 於是斩杀张差,杖毙庞保和刘成。 偏偏你们这些蠢货,还洋洋得意,四处吹嘘。你们难道不知道,你们的每一次吹嘘,就是朝你们自己那张虚偽的脸狠狠来上一巴掌。 真以为天下人全是傻子吗?” 王之寀脸色惨白,喉结不停地来回抖动。 皇上如此一说,还真是这样。 难道我们这些年一直洋洋得意,以为打了个大胜仗,都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其实大傻子就是我们自己? 朱由校继续说:“费尽心思,凑齐这么多证据! 可笑至极! 到了皇祖和朕这里,这种案件需要什么证据?不需要! 这种牵涉党爭的案件,什么確凿的证据,都可能是偽造的! 最简单,你们为什么不让张差与庞保刘成对质?朕看过皇爷爷的御批,有叫庞保和刘成去刑部对质,你们推三阻四,为什么? 因为张差见到的庞保和刘成是假扮的!他在刑部见到真的庞保和刘成,肯定认不出来,届时一切都露馅了! 你们一直等到张差被斩首,才叫庞保和刘成去刑部。 人都死了,说不出话来,还不是你们隨便怎么说! 皇祖和朕,不会去看什么確凿的证据,只会看此案谁获利最大! 因为证据可能是偽造的,但获利却是实实在在的。 此案中,获利最大的肯定是朕的父皇,当时的太子。自此,父皇储君之位固如泰山,郑贵妃心灰意冷,不再有妄想。 其次就是你们东林党。你们让郑贵妃惊慌失措,一举击溃了依附在她周围的所谓佞臣。不仅博得天下盛名,还增添了一份拥立之功。 自从,父皇对你们言听计从。你们东林党一跃成为朝廷最大势力,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所以皇祖当时心知肚明,朕也能迅速猜到幕后主谋是你们东林党。 是不是啊,善於审讯断案的王侍郎!” 王之寀默然不做声。 他低垂著头,脸色灰青,足以说明一切。 “梃击案之后,眾正盈朝,东林党执掌国政。可是那几年,老奴兴起,辽东全线崩坏;朝中却党爭越演越烈。 党事重於国事。” 阁室里一片寂静。 眾人神情不一。 李养正心情激动。 他万万没有想到,皇上居然如此聪慧精明,一眼识破了东林党人的计谋。 张艮、郭明振和梁之挺是又喜又惊。 喜的是皇上如此聪慧,定是有为明君。 惊的是皇上太精明,以后为臣的日子恐怕不好过。 过了一会,王之寀抬起头,惶然问道:“皇上,难道你要公布梃击案的真相吗?” 朱由校看著他,嘴角微微一挑,冷笑道:“真相? 小孩子才在乎真相,成年人在乎的是利弊! 梃击案对父皇有利,自然对朕也有利,朕干嘛要吃饱了撑的去揭露真相,败坏父皇的名声?” 听著朱由校语气淡然的话,王之寀几乎不敢相信。 皇上,你不是为了揭露真相,那你大张旗鼓地查什么梃击案? 吃饱了撑的! 嚇死臣了! “司礼监架阁库里,不仅有梃击案,还有红丸案的案底。 梃击案只是有人意欲梃击父皇。 红丸案却是有人献所谓仙丹,结果使得父皇突然驾崩。 这种案子查到后面,可能是弒君大案,要死很多人的。 王侍郎,你是查案刑讯高人,你说朕要不要往下查?” 王之寀觉得自己坠入万年冰窟,从脚冷到头,从外寒到心,牙齿不由地咯咯打战,浑身不停地抖动。 皇上的话说得很明白。 你们东林党能把梃击案栽到郑贵妃一党头上,他就能把红丸案栽到东林党头上。而且肯定栽得天衣无缝,比你们东林党的活要做得好。 红丸案啊! 弒君大案,真的会死很多人,血流成河! 比此前魏忠贤给予东林党的打击,要惨烈一百倍! 朱由校走出御案,居高临下地看著跪在地上的王之寀。 “朕知道你做不来主,回去跟崔景宗、李宗延,还有退避原籍的赵南星、高攀龙好好商议。 想好了再来跟朕谈。记住了想好了再来,因为你们只有一次机会! 来人!” “奴婢在!” “送王侍郎出西苑。” “遵旨。” 等王之寀被扶了出去,朱由校转头对刑部尚书李养正说。 “李尚书,梁之栋调任锦衣卫保安司指挥使兼警察总监,负责筹建京师警察厅,以为试点。 警察事宜,需要刑部配合,接下来我们君臣之间,好好聊聊相关事宜。” 李养正起身,毕恭毕敬地答:“臣遵旨。” 浑身瘫软的王之寀被四位內侍轮流扶出承天门左掖门,塞进他的轿子里。 “老爷,回衙门吗?” “回...回府上。”王之寀有气无力地答道。 回到府上,四位家僕轮流扶他回到臥室,婢女妾室给他换上家居服。 躺在床上,惊魂未定,盖了被子还在浑身发抖。 “派人去吏部和都察院,找崔天官和李总宪,说有十分火急、性命攸关的大事,请他们务必在散衙后来我府上。” 酉正一刻,崔天官和李宗延相继赶到。 王之寀终於恢復大半,换上儒袍在厅会见了二人,开门见山把今日西苑事关梃击案的经过说了一遍。 崔景宗脸色大变,目光闪烁,没有出声。 李宗延猛地站起来,挥手手臂,大声道:“不可能!皇帝这是在虚张声势!” 第29章 各有各的算计 王之寀惊喜地问:“嵩毓公,你为何说皇上是在虚张声势?” “光宗先帝,从入东宫位,再即皇帝位,皆是我东林党人力挽狂澜,一路鉥心劌目,终成正道。 这些天下皆知! 我东林党人皆是正义之士,这样污衊陷害之事,说出去也没人听!这一点,皇帝难道不知吗? 所以老夫说,皇帝是在虚张声势!” 王之寀死死地盯著这位都察院左都御史,天下总宪,听著他嘴里讲出来的话,心中失落至极! 东林党起源,是以顾宪成设东林书院讲学起源,匯集了江南一群名士大儒。凭藉江南文华鼎盛,科试场上所向无敌的优势,在朝堂上迅速创出一片局面。 而后在国本之爭中,抢占道德制高点,匯集了一大批志同道合的士大夫,比如崔景宗、李宗延等人,以及王之寀自己,成为东林党盟友。 一时鼎盛,成为天下士大夫的代表,也埋下了祸根。 自视甚高,党同伐异,激得齐党、楚党、宣党、浙党不得不联手,对抗东林党,打得东林党节节败退。 天启初年,于玉立临终前筹划一计,让入京的监生汪文言执行,挑拨齐、楚、浙党,使得这个结盟土崩瓦解,东林党顺利反攻。 齐楚浙党不甘失败,乾脆投靠魏忠贤,借阉党之手,打击东林党。 阉党可不讲什么武德,粗暴简单,对东林党核心人物进行精准打击。实在是名气太大的,驱逐出朝堂;中坚骨干下狱,隨意安排罪名,严刑拷打,肉体摧残。 一时间万马齐喑,东林党被风捲残云,诸多盟友也先“明哲保身”,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事態继续发展,魏忠贤阉党不仅对东林党穷追猛打,比东林党更加霸道,顺者昌逆者亡。 这逼得东林党的盟友又团结在一起,奋力一搏。就连此前跟东林党不对付的其他党人,也被迫站在他们这边,一起抗击阉党。 五月二十八日,皇帝从落水昏迷中清醒过来,“幡然醒悟”,先是秘密处死魏党最大的依仗之一客氏,內廷最大的帮手王体乾,以及最凶残的爪牙田尔耕、许显纯四人。 以罪己詔的形式赦免熊廷弼、王化贞... 局势为之一变! 机敏者如顾秉谦、魏广微迅速改变立场,批红以秉承魏公之意,变成揣摩圣意... 其余户部尚书李起元与左侍郎陈新学,拿起被阉党阻碍近半年的赋税改革方案,稍加討论和修改,又递进司礼监,第二天上午就被递了出来,题本上密密麻麻標註著皇上的意见。 看著“粗鄙顽劣”的字跡,李起元和陈新学却沉默了,因为皇上標准的修改意见,字字珠璣,直指要害。 朝中公认的两位理財国才,都被皇上给出的意见折服,老老实实照著修改,又呈到司礼监,当天下午就被递了出来,照行。 然后还特意批註,司礼监下詔行人司,选行人许德士、蔡懋德、丘民仰为督查专员,协助李起元、陈新学执行財赋改革方案,同时以为户部、內廷联络人。 行人司掌传旨、册封等事,以前定製均以进士充任行人。可是它没有翰林院、詹事府清贵,又需要去地方以及海外藩属国传詔,辛苦的要死。 正途进士们都不愿意留任此司。於是被皇上下詔收入制置司,选举人出仕、歷任教諭县丞知县的多人充任行人。 现在皇上又当眾揭穿梃击案的猫腻,还以红丸案为威胁,態度不明而喻,李宗延却还在叫囂著,清者自清! 把你踹到粪坑里去,你怎么清者自清! 王之寀对这位东林党重要盟友有些失望,转头看向崔景宗:“崔天官,你怎么看?” 崔景宗捋著鬍鬚说:“皇上的意思很明白。客氏暴毙,王体乾、田尔耕、许显纯伏法,魏阉也被派出京巡盐。 阉党这匹横衝直撞的野马,被皇上拉住了轡头。现在皇上借心一的口,转述要我等也收手的意思。 大家各退一步,停止党爭,共襄国事!” 王之寀欣喜地猛点头。 这踏马的才是明白人! 皇上的意思很明白,要么你们选梃击案,你们的活虽然做得粗糙,但你好我好大家好,都得到利益了。 要么你们选红丸案,皇上的活绝对比你们做得精细,包你们惊喜。 届时弒君大案兴起,可参考太祖洪武年间的胡惟庸、蓝玉案。 李宗延的意思,居然要“秉承浩然正气”,硬刚到底! 玛德,我们只是东林党的盟友,又不是他儿子。 说好听是志同道合,说不好听是各取所需。 要我捨弃性命身家为东林党奋力一搏,怎么可能! 王之寀看著崔景宗,急切地说:“事情是这么一件事,在下也说得清清楚楚。自强公,你贵为天官,百官领袖,如何应对,还要请你为眾人指出一条明路。” “阉党已经土崩瓦解,我们也不好咄咄逼人,不如见好就收,如皇上所言,大家偃旗息鼓,把精力放在国事民政上。” “好!自强公说得对!” “不过杨涟、左光斗、周朝瑞、袁化中、顾大章六君子还在狱中。既然双方罢兵,杨左六人也该开释...” 李宗延迫不及待地附和道:“杨左等收受熊廷弼贿赂的罪名,已经查明是田尔耕、许显纯诬陷。 当事人熊廷弼不仅没有承认,还被恩旨赦免,白身效军。 杨左等人本该无罪释放,现在又无中生有冒出內奸失职案和有伤风化案,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王之寀看了一眼李宗延,心里更加不满。 他身为刑部右侍郎,很清楚刘保父子和韩宗功內奸案有多严重,各种文书白纸黑字说明杨涟確实有失职的罪过。 还有左光斗,违例狎妓漂昌,还白嫖不给钱,被店家出告。虽然不是什么大罪,但確实违反律法了。 结果在李宗延的嘴里,成了无中生有,欲加之罪。 在这些正人君子心里,只要我秉承天理、一身浩然正气,做的任何事、说的任何话都是对,些许瑕疵都是小节,不足为患! 王之寀懒得跟李宗延爭辩,继续问崔景荣:“崔公的意思是我们其它都放下,只盯著杨左六君子之事,爭取让他们早日结案出狱?” “对,景逸先生(高攀龙)、鹤亭公(赵南星)被阉党所逼,退避江湖,临走前把杨左等人託付给我等照顾。 而今拯救杨左出狱,对於我们来说,是道义!” 王之寀沉默了几十息,赞同地点头附和:“自强公所言极是。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齐心协力,上疏请查明杨左六人案件,儘快结案,救六人出狱。” 出了王府,崔景宗和李宗延不约而同地看了一眼王府,默契地钻进崔景宗的八人官轿里。 “王心一被嚇破胆了。”李宗延捋著鬍鬚嘲讽著,“色厉內荏之徒,以为有几分小聪明就可以与我等並列於世。 现在原形毕露,被我们不识文字、粗鲁蛮横的皇上一嚇,居然嚇成这个样子。” 崔景宗看了李宗延一眼,嘴角闪过一丝讥笑,不动声色地说:“杨左六人没有什么用处了,在狱中还是在外面,都没有什么区別。 把他们六人救出来,我们也好给景逸先生和鹤亭公一个交代。两人的徒子徒孙,遍及朝堂地方,势力不容小视。” “老夫晓得,自会安排几位御史轮流上疏,为杨左二人鸣冤。不过我们不能就此停下,去了一个阉党,又来了一个制置司。 皇上这是明摆著把帝党的招牌掛了出来。要是让其得势,以后还有吾等容身之地?” 李宗延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崔景宗,又问:“你有写书信给象云公(韩爌)吗?” “写了,回信应该还在路上。” 李宗延点点头:“老夫也给季晦公(刘一燝)写了信,回信也应该在路上。 不管如何,我俩要同心协力,稳住朝局,静待其变。” 崔景宗点点头:“知道。现在朝局的关窍全落在银子上。老夫派人潜行出京,跟著魏忠贤,密切盯著他的一举一动。 嵩毓公,你那边准备的如何?” “妥当,只待时机。” ... 崔景宗和李宗延离开后,王之寀回到书房里,心神不寧。 突然有僕人来报。 “老爷,有两人投帖来拜。” “谁啊?” 王之寀接过名帖,打开一眼,嚇得差点把两份名帖丟了出去。 “他们怎么来了?” 第30章 汪文言 冯梦龙和凌濛初 王之寀心神未定地在前院厅等著,很快家僕带来两人,正是锦衣卫镇抚司指挥使张艮,保安司指挥使梁之挺。 下午还在紫光阁见面,怎么突然来拜访? 难道带了皇上的旨意? 不会吧,如果是带了皇上旨意,早就大声言明,好叫自己开中门相迎。 难道有什么密旨和口諭? 今天下午王之寀在紫光阁,已经被朱由校的手段和心计嚇到了,这种当面亲身感受带来的衝击感,是崔景荣、李宗延等人完全无法理解的。 现在听到两位锦衣卫指挥使联袂赶来,王之寀心虚不已。 “王侍郎,张某/梁某贸然造访,还请见谅。” 王之寀脸上的肌肉不停地抖动著,笑里带著几分僵硬,“两位上使,实在是客气了。 请坐,快请坐! 来人,上茶,上好茶。” 等到僕人端上好茶离去后,王之寀小心翼翼地问:“两位上使,请问有何指教?” “皇上叫我们俩来问王侍郎一件事。” 王之寀端茶的左手猛地一抖,茶杯加杯垫斜落到桌面上,里面的茶水泼了出来,浇在他的手上,烫得他呲牙咧嘴。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但顾不上手上的痛,连忙小心翼翼地问:“皇上有何事问臣?” “王侍郎既然是梃击案参与者,那么可知此案是由谁策划的?” 王之寀喉结上下抖动了几下,答道:“此事內幕在下原本也不知。那时东林党势大,还看不上我这个刑部主事的陕西土鱉。 后来他们看到我於刑讯有一套,便勉为其难地收纳下,让我参与其中,帮忙把口供弄得更完整,於是便知道了幕后之事。” 王之寀也不藏著掖著,乾脆全部抖落出来。 “此事是镇江府金坛人于玉立主谋。他是万历十一年进士,与东林党顾宪成往来密切,莫逆之交。 正如皇上所言,万历四十二年慈圣皇太后崩逝,时为太子的光宗先帝失去最大的庇护。 东林党闻知郑贵妃那边蓄势待发,准备对光宗先帝发起弹劾,『惑於女色』、『荒淫无德』,据说还抓到了光宗先帝与神宗先帝身边美人私通的把柄... 这边也不知真假,只觉得太子情况危急。 几经商议后于玉立决定先下手为强。只是他隱居地方,便叫汪文言进京具体执行。 原本计划如皇上推测的一样,张差是被哄骗来的,內侍是真的,却是王安找来的可靠之人。 汪文言原计划也如皇上料想的一样,留白即可,不会留下多少把柄 偏偏当时鹤亭公(赵南星)、南皋公(邹元標)、修吾公(李三才)均未回朝,朝中东林党人以刑部给事中魏应嘉为首。 我看得出来,进士出身的魏应嘉看不起仅为监生的汪文言,把汪文言的计划一顿鞭挞,斥为无物,然后增添了那些画蛇添足的事。 当时我也骑虎难下,只好也配合著做些事...” 张艮不动声色地问:“汪文言?就是天启初年,挑拨齐楚浙党內訌,让东林党逆势翻盘,现在被下在詔狱的那一位?” “对,就是他。于玉立远在原籍,他根据往来书信,断定太子危险,便建议立即採取行动。 只是那时他身体不好,不便远行,便举荐了南直隶歙县布衣汪文言,派他去了京师,捐了国子监监生,留在京师,全盘主持梃击案。 开始还按照汪文言的部署和指挥行事,不想到了中间,魏应嘉接手了去,就开始走样。一顿瞎折腾,非要指名道姓点出庞保和刘成,说这样才叫证据確凿。 结果神宗先帝御批叫两人去刑部,与张差当面对质。 这事眼看要露馅,魏应嘉以生病为由,撇下一切躲了起来,幸好汪文言接手,略施小计,让郑贵妃一党惊慌失措,逼杀了张差,这才敷衍过去...” “后来呢?” “梃击案巩固太子东宫位,魏应嘉跳出来四处吹嘘完全是他的功劳。 到了天启年间,汪文言又主持挑拨齐楚浙党,为东林党立下大功,又被魏应嘉抢在前面,到处鼓吹是自己的功劳。 有知情人愤然他的无耻,加以辩解,指责魏应嘉。 魏应嘉恼羞成怒,又见阉党凶焰勃然,便心生毒计,四处宣扬汪文言的种种事跡。 原本默默无闻的汪文言很快就名满朝野。田尔耕和许显纯肆虐时,第一就把此人抓到詔狱。” 张艮点点头:“本官清点詔狱人犯时,確实有他。被拷打的最为严重,金创医几番医治,才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 据说许显纯严刑叫他攀咬杨涟,他只是笑著说,天下可有贪赃杨大洪?” 梁之栋忍不住讚嘆道:“果真有勇有谋,忠贞不二。可惜遇到一群猪队友。” 王之寀一愣:“猪队友?” 张艮在旁边解释:“这是皇上常说的词,专指那些忙帮不上,专门坏事扯后腿的同伴。” 不愧是皇帝近臣。 梁之栋继续问:“皇上还问,梃击案一出,朝野舆论立即沸腾。官厅衙门、酒楼勾栏、大街小巷,无不议论,民情汹涌之势,著实嚇坏了郑贵妃一党。 此事是由谁操办?也是汪文言吗?” 王之寀想了想,“不是汪文言,是冯梦龙。” “冯梦龙是何人?” “冯梦龙是南直隶苏州吴县人,自幼聪慧好学。年少时就中了秀才,但乡试一直未中。为了养家餬口,辗转在苏州、无锡、乌程、麻城等地做处馆课童。 素爱搜集民间歌、谣、谜语和说话故事,擅长写话本章回,在大江南北广受欢迎。 他与熊廷弼有师生之情。天启元年,熊廷弼下狱,他赶到京师,四下奔走营救。 他与汪文言也是好友。 梃击案,汪文言在暗中主持,冯梦龙悄悄一併入京,帮著编写揭帖、歌谣、说话章回,传播京城市井高院之间... 汪文言下狱,他也一併奔走营救。” 梁之栋继续问:“冯梦龙现在何处?” “还在京师寓居。” “还在想法子营救汪文言?” “是的。”王之寀冷笑几声,“现在东林党人,朝野正道人士,目光都放在杨左六君子身上,谁还记得曾经为太子和东林党力挽狂澜的功臣汪文言? 李三才和于玉立已经病逝,东林党无一人伸出援手,甚至在奏章里,连汪文言的名字都不肯提一字。 冯梦龙来回奔走数月,处处碰壁。” “他寓居何处?” 王之寀捋著鬍鬚想了一会,“我曾经听一位朋友偶尔说起,好像是住在南城骡马市附近的阎王庙胡同。” 张艮与梁之栋对视一眼,一起起身,拱手说:“王侍郎,我等问话完毕,告辞!” “两位上使慢走。” 送两人出府门,回到书房重新坐下,王之寀不由浑身冷得一颤,这才发现自己內衣的前胸后背,全部湿透了。 中午,南城骡马市附近阎王庙胡同,冯梦龙满脸疲惫地走在街上。 他身上的灰色衫袍,衣襟衣角溅满泥泞,一双布鞋黄扑扑一层泥土。 “冯秀才回来了?”有认识的街坊打著招呼。 冯梦龙微黑的脸露出笑容:“回来了。” “汪三爷什么时候能回来?” 冯梦龙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下,隨即答道:“快了,士克一定会回来的。” 回到小院里,看家的老僕冯玉章迎了上来。 “老爷,有来信。” “快给我。” 冯梦龙连忙接过两封信,接过一看,一份是好友钱谦益的信,信里讲述他已经顺利回到故里,劝冯梦龙离开京师漩涡,暂避江南。 天启四年,文名满天下的钱谦益復出出仕,主要承担《神宗实录》的编纂工作。 不过作为东林党魁首,他早就被阉党盯上。四月份见到杨涟、左光斗等六君子相继被抓,钱谦益见势不妙,马上辞职,一溜烟又跑回江南老家。 嘆了一口气的冯梦龙又拆开第二封信,是好友凌濛初从滦州寄来的。 朱国楨拜於凌濛初父亲凌迪知门下学习制艺,万历三十四年凌濛初拜朱国楨为师,学习制艺。 天启三年,朱国楨拜为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携凌濛初进京,隨在身边学习。 不想朱国楨在天启四年因为党爭被弹劾离京,凌濛初留在京师,利用他高超的套版印刷术,在京师印製话本章回等书籍,风靡京畿山河等地。 一直在江南游走东林党人以及诸位亲朋好友之间,请他们出面营救恩师熊廷弼的冯梦龙,在听闻好友汪文言下詔狱,熊廷弼情况也日渐危急的消息,毅然北上。 期间耗费钱財,全靠凌濛初套版印书所得。 五月底,熊廷弼被特旨恩赦,以白身军前效用。 六月初十,熊廷弼跟隨孙承宗出镇山海关,冯梦龙原本想送恩师去赴任,但汪文言这边又放不下,凌濛初便自告奋勇,替他送熊廷弼去山海关。 凌濛初在信中说,孙督师、恩师一行人,一路轻车简从,星夜疾行。 现在到了永平府滦州,孙元化以永平府制置使、制置司经济厅滦州煤铁局都事、兼永平府知府的身份,留在滦州开煤铁矿,建炼铁厂,铸炮造枪,襄助关寧... 冯梦龙嘆息一声,“恩师幸脱囹圄,汪士克何时才能去桎梏?” 突然屋外传来冯玉章与人爭吵声,冯梦龙连忙出了屋。 见到四人站在院中,身穿梅暗纹箭袖衫袍,头戴无折幞头,腰佩短刀,身形彪悍。 “四位是?” 来人反问:“你是南直隶苏州吴县冯梦龙?” “正是在下。” 冯梦龙话音刚落,一个布袋猛地落下,套住了他的头。 第31章 猪队友太多! 冯梦龙被带上头套,双手被两人在左右拿住,如同铁钳一般,动弹不得。 冯玉章刚高呼一声,就被人捂住嘴巴,然后听到一位男子说。 “锦衣卫办事,你休得声张阻挠,要不然叫你一家老小好看!” 锦衣卫! 冯梦龙一时间万念俱灰。 自己营救好友汪文言不得,现在还要跟他一起去锦衣卫会合。 他知道汪文言这些年为东林党东奔西走,出力不小,做了不少隱秘之事。 汪贤弟知道做的事十分凶险,原本很小心谨慎,默默无闻。 不想被东林党某些人嫉恨,故意四下宣扬,闹得沸沸扬扬,结果阉党得知汪贤弟的名號,也知道他手里掌握著东林党诸多阴私,迅速將其下狱, 先是拷求东林党把柄不得,退其次拷求杨左罪证,汪贤弟依然寧死不招。 现在田尔耕、许显纯伏诛,阉党气焰衰减,但汪贤弟的处境更加危险。 东林党人已然知道汪贤弟的重要性,这次他扛过去了,下一次呢? 听说有人在鼓譟,说汪贤弟是杨左六君子陷於詔狱,久困不出的根源。 奸佞知道汪贤弟知晓东林党诸多阴私,以为能从他身上拿到置杨左六人死地的证据。如果汪贤弟不在,奸佞见拿不到把柄,自然死心,就会放杨左六人出狱。 这等奇葩的想法,居然得到许多人的支持,认为合情合理! 於是暗流涌动,居然有人上疏,弹劾汪贤弟是王安余孽,勾连內外,意图不轨,为当世大奸! 冯梦龙被气晕过去。 汪贤弟为东林党身陷牢狱,几乎死去,这些混蛋不知营救,还落井下石! 是啊,汪贤弟出身布衣,圣人经义不精,又不是进士翰林,自然被他们轻视! 只是你们如此忘恩负义,平日嘴里说的仁义道德,都去了哪里! 东林党声名太盛,许多心计机巧之人混了进来。 他们心里只有仕途和荣华,早就背弃涇阳公的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的理念,把东林党当成幸进的南山捷径而已。 冯梦龙被蒙著头,塞进马车里,在顛簸摇晃中心灰意冷,黯然嗟嘆。 熊师已经脱困,在孙督师帐下效用。以他的本事,自然能东山再起,为大明收復辽东。 既然如此,自己也没有什么抱憾的,能与汪贤弟一起就义,也算死得其所。 留在家乡的妻儿老小,玄房老弟(凌濛初)定会多加照拂。 唉,世上有魏应嘉这等无耻之辈,也有汪贤弟、玄房这样的忠义之士。 只是这世道不仁,却是奸人当道,忠义良贤之辈无一展身手的机会! 马车停住,冯梦龙被人从车里拉了出来,两人架住他的胳臂,一路疾行,双脚几乎不沾地。 来到一处,有人上前来搜身。 自己进詔狱探望过熊师和汪贤弟,每次进去除了献纳一份孝敬之外,还要被仔细搜身,严查利器、毒药、绳索等违例物品。 探狱尚且如此,入狱更要严加盘查。 两人交叉搜身,十分仔细,然后换另两人继续架在他的胳膊,继续前行。 这就算是入詔狱了。 自己要是进士翰林,入一次詔狱,只要活著出去,就能名动天下,享誉海內。 只可惜自己只是一个家道败落的穷酸秀才,就算侥倖出来,也不会被东林党那些正人君子,名士大儒们看在眼里。 冯梦龙感觉自己被人架著走了有半刻钟,然后还换了两人继续架著走。 周边十分安静,有风吹过,带著草木清香从头套里渗进来。 冯梦龙吸了吸,发现似乎还有湿润水气。 不是在詔狱室內,而是在室外! 是在哪里? 难道最近阉党凶囂,抓的人太多,詔狱挤不下,找了寺庙道观为临时监牢。 自己身份低微,没资格进詔狱,被丟到这临时监牢里。 冯梦龙不愧是写话本章回,想像力非常丰富,心里在猜测到底是京城里哪座寺庙道观被徵用,待会锦衣卫会如何对自己用刑。 万一受刑不过,要死的话必须要留下一首诗,那留什么诗呢? 既能符合自己的气质,又能把自己怀才不遇的鬱愤写出来! 胡思乱想中,冯梦龙发现自己被带到一间室內,还闻到淡淡的香气,內有奇楠、龙涎香以及其它几种木,十分名贵。 自己被带到哪里了? 冯梦龙被放下,双脚著地,接著头套被取下。 他双眼一时恍惚,无法適应明亮的光线。 缓了一会,猛地看到一人坐在一座轮椅上,微笑地看著自己。 他脸型削痩,双颊內陷,皮肤黝黑,四处可见有结痂的伤痕。 汪文言汪贤弟! 冯梦龙一个箭步上前,半跪在跟前,抓起汪文言的手,流著泪说:“汪贤弟,你我又相聚。 愚兄无能,不能救你出水火。能与你一起就义在詔狱,冯某死而无憾!” 汪文言双目噙著光,紧紧地握住冯梦龙的手。 “冯兄待我如生死亲兄弟,我这一世唯一庆幸的是交到犹龙(冯梦龙)和玄房(凌濛初)你们二位仁兄!” 两人正兄弟情深时,一个声音从旁边传了过来。 “你二人敘完兄弟情深了没有?朕要不要敲个鼓,张个锣,吆喝几声,增加些气氛。” 冯梦龙转头一看,屋子正中摆著一张硕大的书案,书案后坐著一位年轻人,脸色微白透红,身材中等微痩。 身穿一身朱色团龙圆领日月纹袍,头戴翼善冠。身旁站著两位內侍,身穿麒麟服,头戴三山帽。 再旁边站著三人,或穿飞鱼服,或穿斗牛服,头戴上折幞头。 “冯兄,快拜见皇上!”汪文言出声提醒。 冯梦龙连忙跪倒在地,行三叩首礼,嘴里念道:“南直隶苏州府吴县草民冯梦龙,拜见皇帝陛下。” 身子伏在地上,不停地颤抖。 聪慧机敏的他,见此场景,自然明白是事有大转机。 “免礼平身,站著说话。” “草民遵旨。” 等冯梦龙在汪文言身边站定,朱由校起身转出御案,背著手,慢慢踱到两人跟前。 “汪文言,字士克,南直隶歙县人,现年三十六岁。与浙江余姚的黄尊素,並为东林党两大智囊。” 汪文言和冯梦龙听到这里,都忍不住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 尤其是汪文言,心中更是惊涛骇浪。 说实话,东林党上下,除了恩主于玉立之外,能让他佩服的只有黄尊素。 朱由校继续说:“黄尊素精干机敏,深谋远虑,对朝局看得十分透彻。 曾经劝邹元標避祸在外,『都门非讲学地,徐文贞已丛议於前矣。』可惜邹元標不听。 杨涟准备上疏弹劾魏忠贤,黄尊素劝他,『除君侧者,必有內援。杨公有之乎?一不中,吾儕无噍类矣。』可是杨涟不听。 魏大中想要劾魏广微,黄尊素劝,『广微,小人之包羞者也,攻之急,则鋌而走险矣。』魏大中不听,执意弹劾,结果把原本勉强中立的魏广微彻底推向魏忠贤那边。” 汪文言不由咽了咽口水,这些阴私之事,皇上居然都知道? “你汪文言也不差。 狱吏出身,智巧侠气、饶具谋略。得恩主于玉立提携,视为弟子,多加教诲。万历末年,于玉立派你入京,捐得监生,然后巧妙认识王安,倾心结纳,与谈当世流品,被王安器重。 万历四十三年,梃击案是你主谋。天启元年,又略施小计,挑起齐楚浙党內訌,让萎靡的东林党逆势翻盘。 所以朕才会说你二人是东林党两大智囊。” 说到这里,朱由校摇了摇头,“可惜,你二人虽有鬼神难测之智谋,偏偏东林党一堆的猪队友。 你俩再厉害,也带不动这群执拗自大、自私自利的猪队友,还被他们坑死。” 第32章 不能留芳百世,亦当遗臭万年! 朱由校看著汪文言,戏謔地说:“你汪文言与杨涟、左光斗、魏大中过从甚密,给他们提出诸多忠言建议。 可惜他们一句都没听进去。 他们一个个自视甚高,都认为自己是国之栋樑,怎么会听你这么一位监生的建议?” 汪文言脸色微微一变,笑著答:“皇上,凡是胸怀大志之人,皆是执固之人,否则难以成大事。 杨大洪、左共之莫不如此。他们心怀凌云之志,自然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主意。” 朱由校也笑了,“心怀凌云之志,却无力挽狂澜之才。自认为国之栋樑,身负济世经纬之责,却无容人胸怀,如何成事?” 他指了指冯梦龙,“冯梦龙这几月为了营救你,在京城四处奔走,你问问他,那些东林正道之士,可有一人为你出声? 他们的目光全聚集在杨左六君子身上,曾经为东林党甘冒凶险,赴汤蹈火的你,汪文言,他们却是提都不提一字。 黄尊素甚至告诫同党眾人,『文言不足惜,不可使縉绅祸由此起。』” 汪文言浑身颤抖,双目赤红,死死地盯著冯梦龙。 在他凌厉如刀剑的目光中,冯梦龙闭上眼睛,艰难地点了点头。 “皇上所言,皆为事实!” 汪文言双手握住轮椅扶手把,青筋毕现,指节发白。 两行泪水,在他削痩的脸上无声地流淌著。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朱由校继续说:“人家黄尊素比你聪明。 天启五年春天,他被派往陕西巡视茶马互市。刚出京城,御史曹钦程上疏,弹劾黄尊素依附高攀龙、魏大中,攻訐良臣,於是被削籍为平民。 汪文言,曹钦程是什么人,你最清楚。” 汪文言声音嘶哑地答:“回皇上的话,曹钦程是不知廉耻的奸佞之人,贪赃枉法、声名狼藉,被人揭发弹劾,贬斥为顺天府学教授。 此人通过东林党友人找到草民,求要我帮他打通关係,升迁官职。 草民一是却不过好友的情面,二是居京不易。於是就收了曹钦程的银子,帮他谋到了工部营缮司主事一职。” 冯梦龙在一旁补充道:“汪贤弟,你出事后,他立即投到魏忠贤门下,还列出你卖官鬻爵的种种罪证。” 汪文言轻轻一笑,满是苦涩,“他就是这样的人。 皇上的话,草民也听明白了。 曹钦程是出了名的拿钱办事,不管他以前是与东林党人混在一起,还是改投魏阉门下,这一点是不会变的。 想必是黄尊素钱收买了曹钦程,让他上疏弹劾,好藉机离开京城是非之地,远避江南躲祸。” 朱由校笑著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他脸色一正,朗声问:“冯梦龙赤忱忠义,熊廷弼临行前,也托孙师傅向朕推荐过他。 朕的制置司还有一空缺,要用他。 只是你汪文言,朕迟疑再三。” 室內一时寂静无声。 冯梦龙既惊喜又忐忑。 惊喜的是自己居然入了皇上的法眼,要用自己,安置在制置司。 制置司是什么机构,他在京城这些日子,早已知道。 能进去已是万幸! 自己只是秀才出身,跟白身差不多,难道还想著进六部观政? 忐忑的是皇上直言对汪文言的看法,想用又不敢用。 心里暗暗著急,但是他知道,此时不是他出声说话的时候。 “汪文言,你有智术,负侠气。万历四十三年梃击案,天启元年东林党逆势翻盘,你居功甚伟。 尤其是梃击案。 父皇当时的太子之位,有动摇之时。你主持梃击案,虽然中间有猪队友掺和,差点功亏一簣。但幸好堪堪达到目的,巩固了父皇的太子之位。 父皇若失太子之位,何来的朕这位天启皇帝? 在这一点,朕要感谢你。 然你追逐权位,只求利益,小节尽失,是陈平贾詡一般唯利是图的毒士。 孙师傅他们劝朕不要用你,但你在詔狱中,寧死不屈,绝不出卖和攀咬同伴,这让朕万万想不到。 你在尔虞我诈中游刃有余,相比那些东林党的正人君子,你是一位小人。偏偏你这位小人,比他们更能坚守底线,坚守信念。 这让朕刮目相看。” 朱由校顿了一下:“冯梦龙,汪文言,你二人可有大志?” 冯梦龙看了一眼汪文言,大声道:“回皇上的话,草民出自诗书世家,一直希望能够务当世之务、忧天下之忧,一展才干,济世安民。” 朱由校讚许地点点头,“务当世之务,这一点说得好。 说明你愿意低下头,俯下身,愿意去深入了解我们脚下这片土地,以及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民。 了解他们的问题,了解他们的疾苦,然后再想方设法解决他们的问题和疾苦。而不是空洞虚泛喊几句不知所谓的圣言大义。 大明多的是聪慧机敏的大才,却极少有愿意低下头、俯下身,深入百姓之中,去了解国困民乏的真正根源。” 冯梦龙满脸涨红,双手紧紧握拳,双腿微微颤抖,激动不已,皇上的话是如此感深肺腑。尤其是那句低下头,俯下身,一句话道破经世致用的真諦! 汪文言听得耳里,动在心里,目光闪烁,掩饰不住的激动。 皇上跟大家说的完全不一样。 朱由校继续问:“汪文言,你呢?” 汪文言答:“回皇上,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不能留芳百世,亦当遗臭万年!” 朱由校哈哈大笑:“想不到汪文言不仅有陈平贾詡之谋,还有桓温之志。 说的好。 歷史是由成功者书写的。 轰轰烈烈一场,你成功了,自然能留芳百世。失败了,肯定会遗臭万年。” 汪文言双眼圆瞪,激动地双手紧握扶手,恨不得站起来。 “歷史是由成功者书写的!” 真的太对自己口味了! 大丈夫就该如此! “朕要行新法,鼎故革新,力挽大明於汹涌之际。做成功,自然是千古明君。失败了,肯定会骂成桀紂隋煬帝一样的昏君。 但朕无所畏惧,一往无前。 不是朕没有退路了,而是大明、我们脚下这片土地,没有退路了!” 汪文言双目精光一闪,大声问:“皇上,为何说大明没有退路了?” 朱由校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经此一灾,你对东林党失望了吗?” 汪文言毫不迟疑地答道:“回皇上的话,彻底失望。东林党说著好听,天理大义,其实心里都只有各自的生意帐簿。” “那你对儒学理学失望了吗?” 冯梦龙脸色变得煞白,汪文言脸色变得凝重,迟疑不答。 朱由校继续说:“刘宗周刘起东,海內大儒,朝野上下赞其『千秋间气,一代完人。世曰麒麟凤凰,学者泰山北斗。』 尊其为念台先生。 万历四十年,刘公上《修正学以淑人心以培养国家元气疏》,言及当时廷臣日趋爭竞,党同伐异之风行,而人心日下,士习日险。 疾声大呼朝廷化偏党而归於荡平,不必以门户分邪正。 天启三年,眾臣推举刘公入阁,朕感於大明內忧外患,万里江山有风雨飘摇之势,诚心向刘公请教济世解困之法。” 一时间,不仅汪文言、冯梦龙,就连站在旁边的郭明振、张艮,刘良相和刘若愚,都忍不住侧耳倾听。 想知道海內大儒念台先生,给皇上提出了什么济世解困的良法。 第33章 大儒的济世解困良法 朱由校眉头微垂,声音低沉。 “刘公说,『今天下非无才之患,而无本心之患』,认为『治心』才是解救时艰的根本。 他要求朕学尧舜之道、守诚意慎独,无为而治、亲贤远佞。明圣学以端治本,躬圣学以建治要、崇圣学以需治化。 还一再要求朕克己正心、仁义宽厚、崇仁尊贤、存养百姓、安內攘外,说这样才能更好地治国平天下。 可惜,朕是文盲皇帝,他的话朕听了个一知半解,大致明白,刘公要朕勤於反躬自省,正心修身,用恭俭之德再加睿智之才力挽狂澜、处理危机,安定国家。 但是朕问刘公具体施政举措,他就说『夫筹边制寇之实著,在亲君子远小人而已』。然后来回地劝朕把经筵日讲恢復如宋制,单日一讲。 呵呵,总有大儒想给朕讲经...” 汪文言和冯梦龙眉头一皱,郭明振和张艮也露出意味深长的神情。 大儒名士都是这样,喜欢说一些玄之又玄,虚之又虚却十分正確的话。 比如南宋末年宋理宗向天下大儒真德秀请教济世解困良方,翻来覆去只得到一句:“祈天永命,敬德爱民。” 最后崖山十万君臣军民只能一死报国,何等悲壮,又何等悲哀! 朱由校继续问:“汪文言,冯梦龙,你们觉得刘公向朕建议的济世解困之法,可行吗?” 冯梦龙面露失望,迟疑道:“草民觉得虚无渺茫,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汪文言却毫不客气地讥讽道:“黔驴技穷,搜肠刮肚,把埋了数百上千年的论说从棺材板里挖出来,捯飭一番,换些新词新字,確实为难念台老夫子。” 冯梦龙吃惊地看著好友,想不到经此一难,他的言辞变得如此尖酸刻薄。 不过置身处地想一想,自己要是为东林党和天下正道殫精竭力,经受了严刑拷打,差点一命呜呼。 结果东林党人,所谓正道人士,连正眼都不看一眼。恐怕他府邸上死了一只宠物猫狗,都会洒几滴眼泪,为他们捨生忘死的同袍志士,却弃如敝履,视如粪土! 说不定会更加愤怒,更加偏激! 朱由校继续问:“汪文言、冯梦龙,还有凌濛初,你们这三位草根三杰,深受李贄的学说影响。 以情义论真挚,礼教皆虚偽,甚至还提出情教替换儒道释三教。” 汪文言和冯梦龙对视一眼。 皇上对我们了得非常清楚啊。 正是因为理念相近,自己三人所以才会结为莫逆之交。 “你们多有行走地方,知道江南、岭南一带,有西教传播,多有儒士接受洗礼入西教。 比如松江徐光启,万历三十一年,他在南京认识了义大利传教士利玛竇,对西夷的诸多知识有了接触。 次年,徐光启中进士,选为庶吉士,到翰林院读书,遂潜心於天文、水利、兵备、屯田、盐政等实用学问的研究,以求扶危定倾。 被朕派到滦州开煤铁局,铸炮造枪的孙元化,也信了西教。他不仅精通数学,还擅长制器。开矿冶炼,铸炮造枪,是一把好手。 还有陕西涇阳王徵,精通数学,研製过水力、风力和载重机械,写成《新制诸器图说》。他也入了西教。 从李贄到你们,再到徐光启、孙元化和王徵,何尝不是在传统儒学和理学中,寻找扶危定倾的济世良方。 李贄和你们,找到了解放人性、济世致用这条路... 徐光启、孙元化和王徵等信西教儒者,也多是擅济世致用,通晓水利农业制器等实务之人。 他们和你们都一样,不像一般儒生,把头埋在沙子里蒙蔽自己。你们对大明目前的困境非常清楚,也明白任由这些困境继续发展,可能带来改朝换代的危机。 徐光启等人无法在儒家和理学的典籍找到解困良法,恰好遇到了西学,马上就扑了上去。” 朱由校背著手,在室內缓缓踱步,声音依然洪亮。 “大明不缺忧国忧民之士,他们愿意低下头、俯下身,愿意正视大明的实际困境,不自欺欺人,在儒理典籍中苦苦寻觅,可就是找不到救世良方。” 站在窗前,朱由校的目光看向远方,仿佛穿透歷史,看到另一个世界的清末民初。 在那个年代,华夏民族陷入几近灭亡的危机。 多少仁人志士,拼命地寻找各种救国之法,从教育救国到实业救国到军国救国...甚至连念佛请三清救国都冒出来了。 那是一种绝望中不惜一切代价寻找救命稻草的癲狂,不要笑他们的愚昧和疯狂,至少他们没有躺平,而是在想方设法拯救脚下的这片土地。 现在也是如此。 礼崩乐坏、道德沦丧,內有天灾人祸、民不聊生,外有东虏北韃屡屡犯境,烧杀抢掠。 有志之士都看得见这些危机,也知道长此以往,必將是靖康之耻,崖山之变的结局。 他们没有如东林党人那样自大到愚昧,也没有如大多数士子那样,躺平摆烂,今朝有酒今朝醉。 他们在苦苦寻觅,有人找到了东,有人找到了西。这些都无可厚非,自己也不能对他们横加指责。 比起那些继续执拗偏激,沉浸在自己的圣贤德治、明理御宇幻想中的正人君子,以及把头埋在沙堆里醉生梦死的眾多士子们要强得多。 朱由校继续说:“朕听完刘公的高见,啼笑皆非。若是朝中柱石都是这样的高见,大明不消二十年非得亡国不可! 舍多学而识,以求一贯之方,置四海之困穷不言,而终日讲危微精一之说。 这就是那些大儒名士们的德性! 而今大明国困民穷,他们视而不见。 西夷泛海万里,日新月异,他们听而不闻。 天天拿著老祖宗传下的经义,恨不得把每一个字都拆开,试图找到救国之法。 可惜找不到。 为什么! 因为而今到了三千年之大变局!我们要是还在故纸堆里寻找方向,就只能在黑暗中继续沉沦和腐烂。” 朱由校看了几人一眼,慷慨说道:“朕冥思苦想,终有所悟。 从小处入手,考证具体问题,再由小及到大,发现事物真理,而不是由大及小,先格物致知,定义真理,再推而广之。 朕想到的这个法子叫科学方法论。” 科学方法论? 汪文言等人震惊了。 皇上不是文盲皇帝吗?还会做学问? “有了这个方法论,朕继续格物致知,试图去发现世界万物发展和运行的规律,偶尔从阴阳互变得出矛盾相对说,从绳锯木断水滴石穿得出积量变为质变,从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得出螺旋向前,继续总结,发现其与《易经》暗合,故而给它取名万物易证法。 这两本册子,一本是科学方法论,一本是万物易证法。” 这二十几日,自己绞尽脑汁,把这些学问整理出来,再用现在的文句编写好,再叫刘良相和刘若愚润笔修改,终於成了这两本小册子。 朱由校挥挥手,刘若愚捧出十几本小册子,分发到眾人手里。 汪文言、冯梦龙、郭明振、张艮一人接过两本小册子,匆匆翻阅了一遍目录,汪文言双目一闪,出声道:“皇上这两本册子微言大义,学生学起来颇为费力,建议不如结成一社,互相督促,互相交流,並请皇上时时指正教诲。” 不愧是东林党两大智囊之一,这脑子,永远比別人快好几倍。 自己的册子刚发到手,他就想到如何结社,认真学习,坚决贯彻... 好,这个人朕用定了! “嗯,你们有向学之心,是好事。文言提倡的结社学习,朕觉得是个好法子。 大家同德同心、同志同行,追寻的是一条强国益民、振兴大明之路,不如叫兴明会。” 眾人对视一眼,齐声道:“臣等/草民谨遵圣意。” “旧的汪文言已逝,他脱胎换骨,重新为人,你重新选个名字。” 汪文言欣然道:“草民谨遵圣意。草民改为母姓,刘。至於名字...” 朱由校说:“就叫刘国华,国华永昌。” “草民谢皇上恩赐新名。” “你愿受朕的赐名,那你和冯梦龙,愿不愿为朕驱使?” 刘国华和冯梦龙连忙恭声道:“草民愿为皇上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好,刘国华,你暂且留在京师,操持兴明会事宜。 冯梦龙,你出任礼部主事,兼制置司文化局主事。即刻跟张艮出京,执行一项任务。” “遵旨。微臣斗胆问一句,是什么任务?” “协助魏忠贤,从盐商手里敲诈银子!” 第34章 魏公公巡盐第一站 天启五年七月二十六日,天津城西门码头。 这里是漕运码头,南来北往的船只,如河里的鱼儿一样,络绎不绝地聚会在这里。 在码头督管所的一间房间里,左通政、右僉都御史、兵部右侍郎、巡抚登莱等处地方备兵防海、赞理征东军务袁可立,一身朱色官服,站在窗前,扶著窗框,看向远处的西门城楼,盯著掛在那里的八颗人头死死地看著。 人头乾瘦脱水,眼睛变成黑色空洞,皮肤黑化干硬成革,贴在头颅上,头上的毛髮稀疏,就戈壁滩上的杂草,绞在一起,乾枯焦黄。 右都御史、户部左侍郎,催督辽餉併兼领天津巡抚毕自严坐在桌子旁,端著热茶缓缓地喝著。 “这些都是盐商的首级?” 毕自严右手端起茶杯,左手拿起杯盖,对著裊裊而起的热气吹了吹。 “五个盐商,三个长芦盐司官员,一块被魏忠贤请了王命旗牌,咔,全斩了,然后掛在这里,风吹雨淋,差不多半个月了。” “魏公公好大的威风啊!” “当然了,魏大璫,你当是泥塑木雕的。” 袁可立转过头来:“魏公公一来天津就大动干戈,敲诈勒索?” 毕自严端起茶杯凑到嘴边,哗哗地喝了几口,咽下后才缓缓答道。 “魏公公的旗號一亮出,眼不瞎的都知道是来敲竹槓的。只是大家都没有料到,魏公公居然这样敲。” “怎样敲?”袁可立缓缓坐下,端起自己的茶杯,问道。 “魏公公一来就叫人查长芦盐司的帐簿,二十多位帐房会计,全是內廷会计司的人。从万历四十二年开始查,一直查到今年,足足十年,一本本的帐簿,全部书算一遍。” 袁可立眉头一挑,“十年的帐簿,那不得堆积如山?” “没错,足足五大车,二十多位帐房会计不够用,东厂番子从天津城四十九家商號店铺里徵发了五十一位书算老手,帮著一起清帐。 整整三天三夜,魏忠贤在跟长芦盐司、盐法道十二位官员,包括长芦盐都使、副使五人,还有纲总盐商十一位,在外面喝酒吃饭,听曲唱戏。 里面在不停地打算盘。 外面是咿咿呀呀曲声不绝,里面是啪啪的算珠声不断。 到了第四天,內廷会计司的人,红著一双兔子眼睛,把清出来的帐目给到魏忠贤看。” 袁可立听得出神,端茶杯的手一直定在那里了。 等到毕自严停下,他连忙追问:“后面呢?” “袁抚台,容我喝几口茶,润润喉咙。” 袁可立意识到自己失態,哈哈一笑,“景会请自便。你这故事讲得引人入胜,欲罢不能啊。” 毕自严放下茶杯,笑著答:“实情更加跌宕起伏。 魏忠贤叫人挨个点名,哪家盐商走盐多少引,合计多少斤,折价几许,收价多少,售价多少,纳税多少,一一说得清清楚楚。 然后按照万历六年的盐法税则算,万历四十一年到今年,合计偷逃盐税多少。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一五一十,念得明明白白。” 袁可立愣住:“这位魏阉,怎么变了性子?” “袁抚,出乎意料吧?” “確实是难以想像。” “后面的更加匪夷所思。魏忠贤叫人一一念,十一家盐商全部清算了一遍。接著是长芦各盐场,实產盐多少,出售多少,隱匿多少... 外面坐著的人越听反倒越镇静了。” 袁可立捋著鬍鬚说:“这是摆明了敲山震虎,先把筹码亮出来,然后好跟长芦盐司、盐法道和盐商们谈价钱了。” 毕自严哈哈大笑:“袁抚也是明白人。 这一招敲山震虎可是某些官员的拿手好戏,先把对方震住,然后要刮多少斤肉出来就游刃有余了。” “后面魏忠贤怎么就翻脸了?” “没有后面,当场就翻脸了。” 袁可立又一愣:“当场就翻脸了?老夫还以为魏阉没敲到合適的价码,恼羞成怒,这才肆虐。” “魏忠贤当时坐在上首,很不客气地对眾人说,皇上信任你们,把长芦的盐交给你们经营,这十年来,你们前前后后自个赚了七百多万两银子,给朝廷缴了多少税? 十年来你们只缴了九十五万两银子,打发叫子啊!你们还有良心吗?” “七百多万两银子?怎么多?”袁可立嚇了一跳。 毕自严呵呵一笑:“魏忠贤这次有高人指点啊。 老夫看过会计司清帐的书算纸,他们把相关帐目分成资產、负债、权益、成本和损益,再按照钱的进出分成借和贷。 然后所有实物全部折算成钱,每一文钱都盯住了,有借必有贷,借贷必相等。 说白了就是每一文钱怎么进来的,再变成什么怎么出去的,一条线抓死了,一目了然。” 袁可立眉头拧在一起,“听著很复杂。” “听著复杂,其实不复杂,一通百通。 不过內廷会计司的这个法子好,听说制置司接管关寧、天津以及登莱的东征平辽粮餉后,要用这个新书算记帐法。 以后那些书算帐房们想弄手脚,就得多费力气了。” 袁可立关注点不在这里,“老毕,魏阉当场翻脸,立即下手?” “人家可是魏督公,抓到把柄了,雷厉风行。长芦盐司、盐法道,还有那十一位盐商的家,全部抄了。 抄出二百一十七万两银子...” “不是贪墨了七百多万两吗?” “十年的帐,你帐算清楚了,钱財实物算不清楚的。 除了现银两百一十七万两银子外,还有店铺、宅院、船只、田地等数千,全被东厂查扣,一一瓜分。 见者有份! 我们天津巡抚衙门,也分到不少油水。 阉寺办事,就是比那些正人君子讲究。阉寺办事,还有得分。那些正人君子办事,蛤蟆都要捏出尿来,给你分,分个毛啊! 东西分好,然后魏大璫是钱也要,命也要。城门楼上的人头,你看到的。” 袁可立脸上阴晴不定,“魏阉如此胡作非为,地方不譁然?” “人家可是凶名赫赫的魏大璫,谁敢吱声?各道各衙门,地方縉绅,有一个算一个,都把脑袋埋在裤襠里。 袁抚,你也是知道的,长芦盐政司、盐法道,还有盐商们,背后站著的是京师的勛贵和外戚。 魏大璫背后站著的是谁? 皇上! 京师里的勛贵和外戚,敢吱声吗?” 袁可立长嘆一口气,“而今边事兵兴,到处在催要粮餉,皇上也是难啊。只是如此杀鸡取卵,老夫觉得不妥。” 毕自严摆了摆手,“没有杀鸡取卵,只是把那些看鸡窝的黄鼠狼们藏起来的鸡蛋都搜出来。 那只下蛋的鸡,长芦盐场,包括十一家盐商的店铺、船只、僱工,全被长芦盐业公司接管了。” “长芦盐业公司?长芦老夫知,盐业也知,这公司什么意思?”袁可立低头想了十几息,很快想到,“公者,数人之財;司者,运转之意,莫非取此意?” “对。长芦盐业公司提调堵胤锡就是如此解释的,还补充说,公司,为公为民之商司。” “为公为民之商司?” “长芦盐业公司隶属制置司经济厅,跟孙大炮正在置办的滦州煤铁局,同一个婆家。 不过这位长芦盐业公司的提调,还真是年轻。” “多大?” “二十五岁。据说也是书香门第,只是家道中落,十一岁父母双亡,只好投奔岳父。早早成家为了生计,四处经商,颇有才干。” “堵胤锡,哪里人?” “南直隶宜兴人。” “南直隶人,怎么被派来管长芦盐业?” “不知道。”毕自严双手一摊。 袁可立只是问了一句,他更关心其它的,“梁廷栋在榆关找到一处良港,开工筑港,修建造船厂。 这是一步妙棋。 辽东多地近海,东虏又不习水性,水师为无。 现在朝廷有钱了,能打造出一支水师,可隨意袭扰,让东虏疲於奔命,我们就能抢回一些主动。” “制置司调沈有容去新港,同时內阁和六部奉圣意,从广东、福建、浙江抽调精干水师北上。一是筹备海运,二是准备新水师。 袁抚,你的献策,皇上都听进去了。” 袁可立摇了摇头:“老夫看过制置司机密通报,皇上在老夫的献策上加码,做得更好,想得更周全。 皇上沉寂五年,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毕自严和袁可立对视一眼,默契地轻轻一笑。 两人都认为朱由校从万历四十八年即位开始就装,麻痹眾臣。 先是利用魏忠贤等人干掉与文臣关係密切的內廷大璫,然后让东林党反攻倒算,把浙党、齐党、楚党联盟一锅端。 等到东林党洋洋得意时,又放出魏忠贤,一口把他们咬得半身不遂。 叶向高、韩爌、刘一燝、方从哲等三朝元老们纷纷致仕回乡,朝政被完全掌握,再无钳制,这才出到台前,开始亲决万机,收拾局面。 袁可立感嘆道:“皇上有世宗皇帝之风啊。” 毕自严摇了摇头:“老夫看,不止如此。” “为何这么...” “报!” 有绿袍官员来到门口稟告,打断了袁可立的问话。 “毕巡抚、袁巡抚,船到了。” 袁可立和毕自严对视一眼,连忙起身:“快,快去相迎!” 第35章 天津一会 袁可立、毕自严带著各自属官在码头上站好。 看著这群红袍、青袍、绿袍的“衣冠禽兽”们站得如此整齐,围观的百姓越聚越多。 他们踮著脚、伸著脖子,向里张望。 天津巡抚標营兵丁,手持长矛,腰佩钢刀,把数千百姓远远地隔在外面。 有报童背著厚厚一叠五顏六色的报纸,穿行在人群里,大声叫喊著。 “快来买啊! 新鲜出炉的《新闻报》! 大明第一份套印彩色报纸! 什么新闻都有! 时政国事,勾栏韵事。 前有长芦都盐司官员知法犯法,后有紫林万法寺和尚以一挑十。 雅俗共赏,总有你喜欢的一款! 今版头条,『天津十一家盐商,到底贪了多少银子!』” 有秀才和书生模样的,纷纷摸出几文钱,招呼著报童。 “来,给咱来上一份。” 有旁人好奇地问熟人。 “王秀才,你也关心这等时事杂俗?” “我关心他奶奶个腿!最近街面上来了一伙讲书说话的,好生厉害,抢了老子生意。 这《新闻报》路子野,写得也野,全是大伙们爱听的玩意。 我多读读,肚子里有货,好跟那些过江龙拼了!” 有人凑过来说:“王秀才,人家背后有人撑腰,你干不过的!” 王秀才硬气地叫囂著:“谁撑腰也不行,到了天津地界,是虎它得臥著,是龙它得盘著。谁要是怂,谁就是孙子!” “王秀才,人家有正经官名,叫...叫什么来著?” “天津文化宣讲队。” “对,天津文化宣讲队,背后是京师里的文化局,隶属皇上专设的制置司衙门。 有时间在街面上的茶馆酒楼讲书说话,太受欢迎,听的人太多,一份拜帖,天津卫指挥使老老实实派兵来维持。” 皇上的制置司? 来头太大了,一根寒毛都比自己的大腿粗。 王秀才耷拉著头,唉声嘆气。 旁边人给他出主意,“王秀才,打不过就加入啊。听说那文化宣讲队在大肆招兵买马。你是街面上讲书的老人,有一套。 投奔过去,肯定有你一席之地。” “没错,王秀才,攀上他们,你也算是有了官威傍身,不用被泼皮地痞们抽水了。” 王秀才眼睛一亮,恨不得马上就跑去宣讲队报名。 那边也在议论。 “怎么来了两位朱袍大官?其中一位好像是天津巡抚毕抚台。” “什么好像,那就是。” “站在他旁边的是谁?” “眼生,不知道。我们天津街面上,除了毕抚台,好像没有朱袍大官了。可能是从外地来的。” “外地来的?一起来接谁?” “谁知道啊。我们天津卫是运河大码头,但凡从江南、中原和山东入京的,都要从我们天津过。 不知道是哪路神仙。” 外面在议论,站在码头栈桥最前面的袁可立和毕自严,看著远处徐徐驶过来的官船,忍不住又议论起来。 袁可立感嘆著:“这两月朝局风云变幻,实在是变得太快了,快得让我目不暇接啊。” 毕自严左右看了看,轻声道:“袁公,不管如何,而今吹的是东风,不是北风!” 袁可立捋著鬍鬚,目光深邃,“皇上派魏忠贤出京巡盐,应该是已然明白要想攻坚克难,关窍在钱粮上。” “是啊,魏忠贤在天津巡盐,只是开胃小菜。 两淮才是硬菜。 听说那里已经搭好了戏台,就等著魏忠贤过去开锣。 不仅如此,京里还有人紧锣密鼓,准备来一出借荆州。” “借荆州?”袁可立盯著毕自严,有些不解,琢磨了一会,迟疑地问:“户部?” 毕自严笑了笑,没有出声。 袁可立皱著眉头说:“户部李惺原(李起元)刚直清正,一心为公,不会不识大体。” 毕自严轻轻嘆了一口气,“党事重於国事。李惺原不想做,有人会逼著他去做。” 袁可立猛地转头看著毕自严,过了一会,低下头嘆了一口气。 “党爭,大明的元气就是在一次次党爭中悉数耗尽。” 半刻钟后,一艘硕大的官船缓缓靠近,桅杆上居然没有掛什么旗號,但周围的船只早就在码头官吏的指挥下,远远地避开,腾出天津运河码头最好的船位。 船头轻轻地靠在栈桥上,袁可立和毕自严提著前襟上前去,大声道:“曹公公,一路辛苦了!” 从船舱里走出一人,身穿飞鱼服,头戴三山帽,四十多岁,净面无须,脸色红润。 他笑眯眯地拱手说话,声音洪亮,“咱家怎敢惊动袁抚台和毕抚台! 罪过,罪过!” 来人正是被朱由校六百里加急召回京师的內廷大貂璫曹化淳。 他早在六月初九就接到司礼监詔书。可他是南京镇守太监,不可能一拍屁股就可以走人。 繁琐的交接就折腾了一个多月,然后一路上紧赶慢赶,终於在今天赶到了天津。 “曹公公,你太客气了。 你为皇上为朝廷镇守南京,劳苦功高。我等在这里迎一迎,是理所当然的。” “是啊,而且我俩还要与曹公公一起进京。” “一起进京?” “是啊,皇上召我们进京述职。” 曹化淳想了想,“既然如此,两位准备好了吗?” “都准备妥当了。” “那我们就结伴进京吧。” “曹公公,你一路劳顿,不上岸休息休息?” “咱家是劳碌命,休息不得。 皇上六百里加急詔咱家。可是南京杂事繁剧,交接耽误些时间,咱家心急如焚啊,恨不得马上飞回去京师。” 你当然急。 跟你不对付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暴毙,皇上急召你进京,十有八九是接掌司礼监。 换作谁都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到京师。 这也是袁可立、毕自严乾巴巴地在这里等候迎接的原因。 不要骂什么阉党。 东林党当初就拉拢了陈矩,后来又是王安。 內廷里有人,能在司礼监说得上话,东林党才能“眾正盈朝”数载。 可是天启元年,王安被魏忠贤、王体乾联手坑陷。他一死,东林党在內廷再无盟友,迅速由盛转衰。 外臣是严禁结交內宦。 可哪位出镇地方的官员,不想结交一两位有台面的太监大璫? 今日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可以名正言顺地结交即將执掌司礼监的大璫曹化淳,袁可立和毕自严肯定要把握机会。 “那我们恭敬不如从命,就叨扰曹公了。” “客气了。咱家这官船大得很,此去京师路途也不远。而且有两位大才结伴,咱家也少些寂寞。” 曹化淳说著话,突然眼睛一眯,指著远处的西门城楼问。 “两位,那城楼上掛著什么?” “首级。” “谁的首级?” “天津盐商、长芦盐运司和盐法道官员的首级。半月前被魏公公八百里加急请了王命给斩了,现掛在城门示眾。” 曹化淳的神情复杂,盯著看了十几息,侧身左手向前一引,客气道:“两位先生,请!” “曹公公请!” 第36章 银子,银子,还是银子! 京师西苑紫光阁正阁里,刘良相走了进来,身后跟著尤大富。 “皇爷,天津押运来的银子,二百一十七万两,悉数解入內承运库。除了司礼监会计司的人,还有制置司度支局何腾蛟带人在旁督查...” 伏在御案看文档的朱由校抬起头,放下手里的铅笔。 这是內廷御用监用石墨粉和木条赶製出来的。 “派忠勇营给朕看紧了,一分一毫都不能让人偷了去。” “皇爷放心,杜敬那边给內承运库派了双哨,除了忠勇营,四卫营隨机交叉入值。” “嗯,对了,叫孙元化造的机器,从滦州运过来了吗?” “回皇爷的话,昨晚急报,到夏河马驛,后天一准能到。” “那制置司宝泉局那里准备好了吗?” “回皇爷的话。制置司朱大典亲自去勘得地址,就在沙河边上,筑了一道堤坝,再修了一道引水渠,安装了一台水轮机... 只要滦州给宝泉局造的水力衝压机到位,马上就能开工。” 朱由校冷冷一笑:“朝堂上,有人盯著朕的这两百一十七万两银子,眼睛都要盯出血来。 这些日子,京城里暗潮涌动,全奔著朕的银子去的,想给朕来个釜底抽薪! 呵呵,这些傢伙一肚子的聪明才智,全用在內斗上,对於外敌,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对了,滦州那边还有什么急报?” 刘良相连忙稟告:“回皇爷的话。孙元化十分能干,已经接管了滦州、遵化四座官办铁厂,一座铁矿,两处煤矿。 孙元化的稟文说,他一定会按照皇爷擬定的《煤铁工业新则》执行,爭取在三月內改造出標准煤矿、铁矿和铁厂各一处。” 朱由校点点头,以前做资深公务员,一直在工业口。你要我亲自挖煤炼铁,肯定不行。但是要我编写文件,指导煤铁工业,那很熟练。 刘良相继续说:“皇爷,孙元化还稟告说,卢龙水泥厂的第一批水泥烧制出来了,说是效果很好,比黏土要好用。 只是装运很麻烦。稟文说水泥见不得水、受不得潮,最好用铁皮桶密封装。只是滦州铁厂还没有点火,没有铁皮可用。 孙制置使就想了法子,就地採办了一批陶缸,就是醃咸菜的那种,暂时用来装水泥,连夜运去寧远城。 说是那边的袁巡抚催要筑城材料催得急...” 朱由校十分满意,“孙元化是能臣干吏,大明需要这样的人才,越多越好。” 刘良相在旁边奉承著:“皇爷,大明不仅需要孙元化这样的能臣干吏,更需要皇爷这样的明君,信任放权,为他们撑起一片天,进而能各尽所才。” 朱由校哈哈大笑,指著刘良相说:“调皮!” 笑了一会,转回到正题:“制置司的事越来越繁剧,需要能臣干吏各司其职。朕徵召的人,孙传庭到任,卢象升到任,杨嗣昌呢?” “回皇爷,杨嗣昌与他父亲杨鹤避居湖广常德。徵召旨意已经传过去,回復奏文应该在路上。” “...傅宗龙在贵州。 对了,朕下给內阁,迁朱燮元为云贵总督、提督云贵川军务、兼理粮餉兼巡抚事的詔书,发出去了吗?” 刘良相老实回答:“回皇爷的话,顾先生和魏先生早就转给兵部和吏部。可工部给事中梁崮、礼部给事中杨钟弹劾朱燮元擅权、嗜杀...按例,有给事中弹劾,朱燮元的任命要被封驳。” “弹,弹他爷的!”朱由校破口大骂,“工部和礼部的给事中跳出来弹劾兵事,他们懂吗? 离了这些鸟人,就办不成国事了! 传旨,设制置司西南局,专司川、贵、云平叛军机事宜。以朱燮元为西南制置使,提督云贵川军务、兼理粮餉及巡抚事。 傅宗龙为制置司西南局制置僉事,襄理云贵川军务,兼偏沅巡抚,提督永顺、保靖、酉阳等土司兵马... 奏章直稟制置司。 同时传諭四川、云南、贵州三省布政司、各府州县,告知现在三省进入战时,必须听从制置司西南局调遣。 制置司廷寄视为圣諭即刻照办,布政司有事可直稟制置司,府州县直稟西南局。但有懈怠延误,朕要行军法斩了他们!” 六部要给老子扯皮牵制,好,正好给老子理由。 平叛不积极,你们想干什么! 朕直接用制置司行战时军法,接管云贵川三省军政事务,专司平叛。至於平叛后要不要归还给六部,朕要看看情况。” “遵旨。” “再赐朱燮元尚方宝剑一把,王命旗牌一副,总兵、副將、布政使、按察使以上可直奏制置司弹劾,参政、知府、参將以下,延误战机、懈怠军务者,可便宜处置;赐傅宗龙王命旗牌一副... 都火烧眉毛了,还在那里瞎鸡儿扯皮! 在詔书里告诉朱燮元和傅宗龙,朕正在筹集粮餉,就算变卖宫里的宝贝,朕也会在十月之前到位。 不用户部的钱粮,撇开那些爱扯后腿的鸟人钳制,我们君臣协力,合力靖平西南。” “遵旨。” “钱来得不易啊。这两百一十七万两银子,是魏忠贤黑著脸皮敲来。估计不用多久就要得乾乾净净。 毕自严来京了吗?” “回皇爷的话,毕巡抚与登莱袁巡抚,以及曹公公同船北上,明日到通州。” “朕就等著毕自严来管帐理財,一文钱当十文钱。” 歷史上万历皇帝攒下的內帑,到崇禎初年就用完了,大明完全可以拔管子,可一直硬扛了十七年,重要原因之一是崇禎用了毕自严做户部尚书。 这位老先生的理財能力,在大明能排在前三。全靠他左右腾挪,硬生生把大明续命了十七年。 户部有李起元、陈新学维持著,足矣。 朕要把毕自严调到制置司,给朕当理財大管家,进行財税改革。 张居正看到了大明的弊病所在,也耗费心血进行了调整,可惜半途而废。 现在换到朕手里,局势更加危急,改革的手段就需要更加激烈。 这也是自己留魏忠贤的最大原因。 且看他在两淮的表现,看他的破坏力到底有多大! 不破不立啊! ... 晚上,崔景宗府邸书房,几位心腹聚集在这里,与崔景宗商议要事。 “崔公,两百一十七万两银子,已经入內库。” “这两百万两银子,每一两都带著血啊!” “魏阉凶残,万万没有想到居然如此凶囂!不仅要钱,还要命,更是把长芦盐政一锅端了,收入內廷。 国家公器,居然据为私有!昭昭皇天!大明何曾出现过如此倒行逆施之事!” “可惜诸多正人君子不是被驱离朝堂,就是在狱中。要不然我们定会团结一致,痛击阉人!” 几位心腹纷纷出声抱怨,声討阉党! 崔景宗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不必说这些废话!说得再多,魏阉也不会少一块肉。 现在银子入內库,戏台也搭好了。” 他转头盯著一位心腹,目光阴鷙,幽然地问:“人选备好了吗?” “崔公,选好了。此子是万历四十一年进士,人缘极好。” “人缘好,那就是交友广泛,好。今晚下手!” “今晚就下手?”心腹嚇了一跳。 “事不宜迟。皇上的这两百万两银子,捂不了多久,早晚要运去关寧。到时银子运出去了,再闹就意义不大了。” “学生明白。” 突然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风,捲动烛光。 烛光摇曳,崔景宗等人的脸在忽明忽暗中,显得有些诡异。 ... 这天下午,在通州弃船换马车赶路的曹化淳、袁可立、毕自严三人一行,来到了朝阳门。 三人下了车,看到巍峨的城楼,心绪澎湃。 京师,我们终於回来了。 此次回来,我们当趁东风,扶摇直上,救困定倾,再造大明! 过了关防,进到东城,迎面而来的就是震天的喊声,无数的百姓奔走相告,向一个地方涌去。 “出事了!” 曹化淳三人对视一眼,出了什么大事,居然轰动了整个东城! 第37章 又是欠俸闹的! “去问问,出了什么事!” 袁可立性子最急,叫隨从去打听。 前面街道被闻讯围去的百姓堵塞,轿子、马车堵了一路。 护卫和標营兵丁使劲呵斥驱逐,也无济於事。皇城脚下的百姓,各个有通天纹,根本不鸟这些丘八。 “曹公公、袁抚台、毕抚台,前面百姓太多,实在走不动,卑职建议换道绕行。” “换哪条道?” “卑职问过了,百姓悉数聚集在东城、东长安街和大明门一带,我们不如转头出崇文门,绕到南城,再从正阳门进来。 路远了,但道路通畅,要好走一些。” 曹化淳三人对视一眼。 聚集在东长安街和大明门一带,那里是六部所在! 真出大事了! “那就绕道,快!我们要儘快赶到四方馆,然后递叩闕奏本进去。” “遵命!” 马车调头向崇文门而去,可一路上全是百姓,从崇文门涌入东城,熙熙攘攘,黑压压地一片。 马车逆行在人流中,行走得十分缓慢。 马车里,三人默然一会,心急的袁可立先出声问:“毕抚台,你在天津,离京师近,可有听到什么风声? 怎么一下子就出这么大的乱子?” 毕自严隱约猜到些,但不好明说:“万民聚集六部,恐怕没有什么好事。最近京师动盪,出了很多事。 熊蛮子和王化贞被特赦,杨涟六人依然被扣在詔狱里,有新案待审。清流言官愤然不平,尤其是六科,在有心人挑唆下,封驳了內阁和內廷的许多票擬批红。 六部也人心浮动,以六科封驳为由,消极怠工,不遵行圣意。” 袁可立摇了摇头:“这种破事又不是一天两天。 党爭从国本之爭开始,清流掌握六科,动不动就封驳內阁的票擬,以及司礼监递出来的批红,六部也以此懈怠搁置。 一味党爭,耽误了多少国事! 可再如何闹,也没有今日这样的动静。你听听这声音...” 三人侧耳倾听,只听到彼此起伏的呼啸声,如排山倒海一般,从东城涌过来。 袁可立愤然道:“难道这些傢伙,准备趁著魏忠贤出京,藉机逼宫?” 曹化淳和毕自严齐刷刷地看向他。 曹化淳圆润如玉的脸,马上涨得通红。 “这些乱党贼子!居然敢逼宫!眼里还有没有皇法!” 毕自严冷笑道:“逼宫,想瞎了他们的心!他们怎么就不想想,客氏、王体乾、田尔耕、许显纯是怎么死的!” 曹化淳目光一闪,轻声提醒:“毕公,慎言。” “曹公公,在下是个粗人,只会书算理帐,別的也不大懂。性子又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以后还请曹公公多多提醒。” 袁可立看著两人,陷入沉思。 你俩搁我面前演戏了! 听到风声说,皇上调毕自严进京,要让他入制置司,专理平辽钱粮统筹,以后两人就是某种意义上的同僚。 袁可立觉得很有可能。 现在户部尚书李起元也是位理財能臣,只是以前阉党和东林党都不喜欢他,处处受到钳制。 六月后听说皇上在西苑召见他和陈新学多次,然后户部的改革財赋方案出炉,激起轩然大波,弹劾奏章如雪片一般涌向內廷,全被留中。 皇上还两次派內侍送人参以及时令水果,说李尚书和陈侍郎为国操劳,实在辛苦,特赐恩慰。 摆明了要力挺两位... 户部! 袁可立猛地想到了。 他盯著毕自严,眼神有些不善。 你个老毕!心里早就猜到今日闹事,目標可能直指户部,却装聋作哑不知道。 我俩在天津那几顿酒白喝了?居然处不下一点感情? 一行马车转头出了崇文门,贴著內城墙根的街道上行驶著,去打探消息的隨从跑了回来,坐在马车前面,隔著帘布,气喘吁吁地稟告情况。 “曹公公,毕抚台,老爷,小的刚打听到了,东城闹事,是鸿臚寺寺丞陈荣安,因为户部欠俸禄三四个月,一家老小十余天揭不开锅,去户部申诉又被赶了出来,悲愤之下,一家五口,全部自縊於家中。 他的好友早上闻噩赶到,料理后事。 上午中午,闻讯赶去弔唁的京官越来越多,大家谈及户部欠俸之事,义愤填膺。到了下午,不知谁挑头,数十位京官拉著条幅,要去户部给陈荣安一家討个公道。 陈荣安一家住在东城东直门一带,这些京官扯著条幅,围著东城绕了一圈,然后更多的京官,还有国子监监生、顺天府学学子,纷纷加入其中,聚得六七百人,其势汹涌。 消息也迅速传遍了京师五城,西城、中城、南城的百姓纷纷涌向东城。现在据说人群已经涌向大明门的户部...” 曹化淳、袁可立和毕自严神情严峻,目光闪烁。 国朝官员的俸禄,可以说是歷朝歷代最少的。 正德嘉靖年后,国家財政困难,国库窘困,俸禄经常折色,然后是少发欠发。 万历初年,张居正改革,財政宽裕了几年。 万历十年,神庙先帝亲政,朝廷財政急转直下。尤其是三大征后,国库穷得连老鼠都搬家。 万历中期,出现过京官妻女被饿死,以及合家上吊的事情。 那都是五寺等清閒官,地方没有冰炭孝敬,又没捞到出去主持乡试的肥差,只能穷到吃土。 国本之爭到了白热化,党爭越演越烈后,底层京官们的情况反而好转了。因为党爭需要动员大量的京官上奏,弹劾对方,以数量堆积质量。 京官们的奏章能换钱,今天替齐党上奏弹劾楚党,明天跟著浙党上奏弹劾东林党,人人有钱拿,生活有改善。 想不到天启年,居然又有穷窘京官被逼得合家上吊! “想不到真是矛头直指户部!”袁可立幽幽嘆息道,“李惺原(李起元)是理財干臣,正在为国家財赋呕心沥血,不想却被人给设计了。” “李惺原上月请旨颁布的財赋改革,得罪了不少人,少不了有他们落井下石。只是这一次的矛头,不仅仅如此。” 毕自严见情况已经打听清楚,也不藏著掖著。 从目前来看,今天坐在同一辆马车上的三人,算是坐在了同一艘船上。 袁可立很快就反应过来:“魏公公在天津巡盐,查出的那二百一十七万两银子? 有人要逼著李惺原去找皇上要回这些银子,好填户部的大窟窿?” 毕自严双手一摊,“前脚那二百一十七万银子刚入內库,后脚就有京官因为户部欠俸合家吊死,太巧了吧。” 袁可立转头问车帘外坐著的隨从。 “户部,顺天府,还有內阁,有什么反应?” “回老爷的话,小的听说京师警察厅上午就派人出来的。驻扎在南城的翊卫军京畿营第一支队中午就出动了,把守东城各街口。 四卫营的兵马下午出营,扼守皇城各城门关防,还有五城城门、钟鼓楼、要道,都入驻官兵。 锦衣卫镇抚司的人,听说也出动了,只是穿著便衣,混在人群里。” 袁可立惊嘆:“警察厅?不是新设的锦衣卫保安司管的衙门吗?由此前的五城兵马司改编过来的。反应这么快,这个梁之栋,真是能臣干吏。” 毕自严捋著鬍鬚说:“还有四卫营和那个直属锦衣卫的翊卫军,动作都不慢。想不到皇上不声不响整飭一番,別的不说,至少听令行动,动作很快。 同样的烂摊子,换了一拨人调理,就是不一样了。” 曹化淳在一旁愤然地说:“皇上励志图新,踔厉奋发,才刚开锣,这些混帐子就迫不及待地拆台,真是一群无君无父的贼臣乱党!” 袁可立和毕自严对视一眼,嘆息道:“可惜了李惺原。” 三人不再做声。 马车继续前进,进了正阳门,绕道去四方馆,路过大明门附近,远远地看到街上全是人,听到数百人高呼:“户部还我公道! 户部给我俸禄! 国蠹不除,天下不寧!” 周围聚著数千上万的百姓,嘻嘻哈哈地看热闹,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马车在四方馆停下,三人进了驛馆,先叫人把覲见的手本递到司礼监外直房。然后抓紧时间洗漱换衣,吃点东西垫肚子。 因为三人也不知道,皇上会什么时候传詔接见自己。 消息还在继续传来。 上千京官监生和学子堵住了户部大门,高呼请愿。 幸好有警察厅、翊卫军和四卫营及时进驻,维持秩序,抓了数百名伺机打砸偷盗的贼子,使得京师还算平静。 “报!曹公公、毕抚台,老爷,刚传来消息,户部尚书李起元、左侍郎陈新学起身去午门,向宫里递奏本。” 三人对视一眼,李起元扛不住了,现在压力给到了皇上那里去了! 第38章 难道又要朕承担下这一切? 傍晚时分,有內侍来传旨。 “皇上召袁可立、毕自严、曹化淳入西苑覲见。” 早就准备好的三人起身,坐上马车,一路噠噠地来到承天门。 这里以前跟集市一般,摆摊的小贩、等人的轿夫、遛弯的街坊,甚至还有跑口外的骆驼,臥在一角,愜意地感受天子气运。 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跟不远处的大柵栏集市差不多。 左右两门也不设防,进进出出,无人阻碍。 有乡下亲戚进城来,想见见世面,就会领著他们,大摇大摆进承天门,直奔午门,然后跺跺地面上的砖,自豪地说。 “这地面,这砖,都是阁老尚书们踩过的。 喔,瞧你脚下旁边那块地,黑漆漆的那块,那是京官朝臣们挨廷杖的地方。 东厂番子手,如狼似虎,不管你是一品阁老,还是七品御史,咔咔全把裤子扒下,露出白的腚,然后啪啪一顿乱打,血就流在地面上,进了砖缝里。 几十年都不会褪色。” 几乎成了传统节目。 现在不行,承天门除了紧闭的正门,金水桥,城楼上,左右便门和左右掖门都站满了四卫营的官兵,还有锦衣卫侍卫司的军校,站在左右便门和掖门检查腰牌。 没腰牌的一律不准进。 门前空地,一直到金水桥,都乾净空旷,顺眼多了。 曹化淳三人呈上腰牌,跟著內侍一直进了左掖门。 到了午门,看到户部尚书李起元、左侍郎陈新学跪在午门请罪。 周围站了十几位中书舍人,还有二三十位进內阁来办事的六部官员,指指点点,说著风凉话。 顾秉谦、魏广微、朱延禧三位阁老急匆匆地从左顺门走出来,见到那些看热闹的官吏,魏广微接到顾秉谦的眼色,上前几步,右手挥了几下,就像用官袍衣袖赶走一群麻雀。 “围在这里干什么!快散了!” 眾官吏一鬨而散。 顾秉谦和朱延禧上前去,一人扶起一位。 “李户部,陈侍郎,皇上传旨叫內阁诸辅,还有六部尚书、左侍郎都察院总宪和左右副都御史,进西苑紫光阁议事。 李起元垂头丧气,仿佛老了十岁。 “大明户部这副重担,老夫扛不动了。也罢,到了紫光阁,老夫向皇上请辞。” 曹化淳、袁可立、毕自严上前见礼。 顾秉谦和魏广微见到曹化淳,马上撇下李起元和陈新学,向曹化淳飞奔过来。 脸上就像被人张的巧手一拂,闪电般捏出一副又惊又喜的神情,仿佛远游的子女猛然见到了父母双亲一般。 分站左右,一人挽著曹化淳的一只胳膊,殷勤地说。 “曹公公一路辛苦。” ”曹公公,我们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把你盼回来了。” “皇上离不开曹公公,司礼监也离不开曹公公啊!” “大明离不开曹公公啊!” 在一唱一和中,曹化淳微笑著向前,径直走到李起元和陈新学跟前,轻轻从顾秉谦和魏广微手里抽出胳膊,拱手道:“李尚书,陈侍郎,辛苦了。” 李起元苦笑道:“辛苦谈不上,闹心啊。” 陈新学勉强挤出一分笑意:“曹公公安好。” 引路的內侍上前恭敬地说:“曹公,皇上还在等著。” 曹化淳轻轻抽了抽自己的左脸,“该死!咱家糊涂了,忘记皇上还在等著。诸位请。” 跟著引路的內侍,进了午门右掖门,穿过谦巽门,进到西苑。 天色已然黄昏,天色逐渐昏暗,有六位小黄门提著气死风灯笼,四个在前面,两个在后面,为几人照著路,一直来到紫光阁。 刘良相迎了出来,见到曹化淳,露出惊喜,“曹公终於回来了。” 曹化淳含笑点点头。 刘良相继续说:“诸位,皇上派人去请其他几位尚书和左侍郎,大家在这里稍作片刻,等齐了再一起进去面圣。” 说著把眾人引到侧阁。 吏部尚书崔景荣、礼部尚书薛三省、兵部尚书高第、刑部尚书李养正、添注尚书*周应秋、工部尚书黄克纘、都察院左都御史李宗延,以及五位左侍郎和两位左右副都御史,相继赶到。 李宗延上前一步,拉住李起元的手,“李兄,你受累了!” 崔景荣在一旁恨恨地跺脚,“那些孽障,不体谅朝廷,也不体恤李尚书的一片苦心。” 说著也挽著李起元的手:“李兄,你替我们受累了。” 李起元浑浊的眼睛在李宗延和崔景宗脸上闪过,长长地嘆了一口气,“老夫身心疲乏,已经挑不起户部这副重担。” 崔景宗连忙说:“惺原兄,国事艰维之际,你为何轻言放弃呢?朝廷和户部,怎么离得开你?” 李起元摇了摇头,“老了,老夫老了。户部有陈侍郎,现在景会(毕自严)也回来了,他也胜任此职。” 崔景宗吃不准李起元话里的真实意图。 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话里的真真假假,只能靠猜了。 你个老夫子,是打著以进为退的主意呢?还是真有心致仕? 新旧尚书交接需要些日子。旧尚书撒手不管,爱咋咋地! 新尚书不认帐,前任挖的窟窿,凭什么要我来填。 等掰扯清楚,黄菜都凉了。 不行,你不能致仕,至少要把內库的银子要到了再走。 正要说什么,刘若愚来到侧阁门口:“曹公,诸位老先生,尚书、总宪和侍郎副宪,皇上叫进。” “走,面圣去。”曹化淳一马当先走在前面。 进到正阁,顾秉谦第一,眾臣依次唱名,然后曹化淳跟在袁可立和毕自严后面唱名。 “都起来。 曹大伴终於回来了,朕左盼右盼,司礼监你要替朕看起来。 袁可立、毕自严,朕一直想见你们二位。今日终於见到了。且在一旁坐著旁听,这事谈完,朕有事与你们说。 朕性子比较急,喜欢连轴来。” 说完这些话,朱由校来到李起元跟前,挽著他的手,诚恳地说:“瞻予公,你受委屈了。你是在替朕受过啊!” 李起元双目噙著泪光:“臣得皇上这句话,粉身碎骨也值得了。只是臣老了,挑不起户部这千钧重担。 臣向皇上请辞,请另派贤良能臣执掌户部。” 朱由校扶著李起元,扶他坐下,“瞻予公,不著急请辞,遇到难题,我们君臣想办法解决。 一一解决了,这路也就畅通了。 而今国事维艰,瞻予公,我们君臣就多吃点苦头,一起熬一熬。” 说著朱由校站起身,扫了一眼眾人。 “诸位都是大明柱石,朕的股肱之臣。现在朝廷遇到困难,大家坐下来一起合计合计。 瞻予公,现在户部还差多少银子?” 李起元答:“回皇上的话。今年的夏税刚解到太仓,臣还没捂热,哗啦一下子就全没了。现在秋粮还早,眼下最要紧的就是京里文武百官们的俸禄,四、五、六月,足足欠了三个月。 太仓空空如也,其它库里也没东西,能搜刮的都搜刮乾净,就连工部的节慎库,臣也带人去搜过,只剩几千块石头和砖块。” 朱由校点点头:“那確实不能用,石头和砖块,怎么折色?” “皇上,今年按照预算,需要发放京师九边官吏军兵餉银三百九十八万六千二百四十一两。 夏税发放了一百九十六万两千三百一十二两,秋后还需发放二百零二万九千三百二十九两。 其中欠京师文武百官俸禄,三十八万六千四百七十二两。而现在太仓还有四千二百一十九两银子...” 大家听到最后一句,“太仓还有四千二百一十九两银子”,都默不作声,沉默声震耳欲聋。 朱由校脑子也是嗡嗡的。 大明王朝,硕大的一个国家,国库现在只剩下四千二百一十九两现银。 这等於是一夜之间,造就了多少位富可敌国的大富豪啊! 只要你家里有超过四千二百二十两银子,你就比大明王朝富,妥妥的富可敌国! 朱由校扫了一眼,看到眾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聚集在自己身上。 麻蛋的,难道又要朕承担下这一切? 內库的银子,朕也没焐热啊! 第39章 君臣互相玩心眼 寂静一会,朱由校开口:“现在困难摆在这里,大家议一议,有什么好的建议,可以提出来。” 眾人默然无声。 在场的人,心思各异。 心思机敏者,已经猜到东城陈荣安合家自縊案,进而引发的风波並不简单,可能剑指前两日才押解进京的天津巡盐银。 心思不机敏者,没有猜到风波后面的玄机,但是多年的宦海沉浮,也让他们意识到,这事没有那么简单,最好还是少说多看。 李起元目光轻轻地在眾人的脸上扫了一遍,在李宗延和崔景荣的脸上稍微停留几息。 这起突如其来的风波,李起元从一开始就嗅到不同的味道。 矛头直指自己,用意也很明显。 前两日才运了两百万两银子入內库,有人要逼自己去向皇帝要这笔银子。 没有银子,皇上就不能再“胡作非为”,只能老老实实地待在后宫做“木匠”,把平辽定边这样重要的事,交给文官们去做。 李起元不想被人当枪使,也扛不动这滚滚天雷,乾脆利落地带著陈新学去午门请罪。 说实话,他老早就不想当这劳神费心的户部尚书。 你们不是逼我吗? 老子辞职! 把辞职奏章往宫里一递,老子就回府里躺著,爱咋咋地! 发不了俸禄又不是老子剋扣不发,是国库没钱。 老子躺平摆烂,你们京官们排著队去上吊,都不关老子的事! 没有想到,皇上反应这么快,不仅把自己和陈新学召进西苑对答,还把內阁、六部和都察院堂官们全部召集进去,摆明了要把这件事掰扯清楚。 皇上,我的皇上啊! 你还是太年轻,这种破事怎么掰扯得清楚! 你越是跟他们纠缠,他们越是得意,然后胡搅蛮缠,就像蜘蛛网一样,把你的缠得死死的,让你动弹不得。 户部財赋改革方案一事上,李起元觉到朱由校想做一番实事。 可现在朝堂上的局面,比缠丝洞还要复杂,只要你想做一点实事,都会有人向你吐丝,把你缠得死死的。 不做事只放嘴炮的人,是抓不到什么把柄的。 而做事是最容易抓到把柄的,首先第一条,你为什么不跟著我们一起斗倒对面的奸佞,如此重要的大事你居然不关心,只知道纠葛那些杂务俗事。 你不是正人君子,你只看重功名利禄,你摒弃天理公义,违背圣人教诲... 你有罪! 我们要斗倒你! 数十年的党爭,越是专注做实事的人越容易成为箭靶,到现在,朝中全是正人君子,愿意俯下身操持国事民政的,寥寥无几。 李起元闭上眼睛,坐在那里闭目养神。 等了半刻钟,见大家没有出声,朱由校也不急,继续说:“京官俸禄都没发,想必你们的俸禄也没发。 怎么,朕看你们是一点都不著急,难道你们不靠这点俸禄养家餬口?” 真不靠这点俸禄养家餬口,要不然早就饿死了。 可这话怎么好当眾在皇上面前说呢! 不靠俸禄,那你们怎么养家餬口的? 一扯起来,犊鼻褌都要被扯出来,还是不说为妙。 但是继续装聋作哑,任由皇上就著大家如何养家餬口的话题深入下去,恐怕今天大家很难看。 接到崔景荣的眼色,礼部左侍郎梁宥开口:“皇上,事关钱粮国计,臣等不熟悉,不好妄加议论。” 朱由校呵呵一笑:“一人计短,多人计长。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说不定被你说出个好点子来。” 梁宥谨慎地答道:“皇上,臣觉得户部缺钱,就想法子弄钱。可以加征田赋,比如援辽餉例,每亩田加征一分课税。” 朱由校装模作样问李起元,“李尚书,你觉得如何?” 李起元摇头:“皇上,动輒加征课税,无疑是饮鴆止渴。” 陈新学在一旁附和道:“皇上,就算明天开徵这加餉,第一笔税银入库,至少也得三个月后。远水难解近渴。” 朱由校指了指眾人,“那就再想办法。” 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王清斯开口说:“皇上,臣听说太僕寺还有一笔银子,可以挪来用一用。” 太僕寺是养马和买马的衙门,原本在辽东、山东、京畿有马场,专门饲养军马。但这些马场早就被当地縉绅世家侵占,各地马户年年凑不齐应有的军马,苦不堪言。 张居正改革马政,改养为征,各地马户每年缴一笔银子,用於购买军马,这笔银子就存在太僕寺。 朱由校转头问李起元和陈新学:“李尚书,陈侍郎,太僕寺是不是还有一笔银子?” 陈新学答话:“回皇上的话,太僕寺今年收的买马银子七万两,早就调拨给山海关,用於军资。” “太僕寺的钱袋也空了?” “皇上,是的,太僕寺也空了。” 朱由校转头对眾人说:“你们再想想,哪里还有银子?我们总得想法给户部凑一些,应对眼下的难关!” 大家算是听明白了,皇上搁这里跟我们装呢! 哪里有银子? 现在大明上下银子最多的就是內帑! 你还到处问,哪里还有银子! 跟你爷爷一样吝嗇啊! 崔景荣心里有点急,火拱到这个地步,就差一点点能引到內库上。 可是怎么把火引过去? 皇上这个態度,摆明就是对大家说,我不想出这笔银子! 谁要是这个时候跳出来说,皇上,內帑不是刚入帐两百万银子,请拿出来救救急吧。 那他就等著承受皇帝的怒火吧。 到时候京师文武百官的俸禄都发了,你却丟了官,甚至可能被破了財恼羞成怒的皇上寻个藉口削籍流配,那不亏大了? 在座的谁愿意如此大公无私地挺身而出? 崔景荣瞄了一眼,没有发现一人。 朱由校在座椅扶手一拍,“啊呀,大明財政丁吃卯粮,居然窘困到了这个地步。 遥想当年,太岳公论及大明財政丁吃卯粮等种种弊端,真是歷歷在目,犹在耳边。 不改不行啊,再不改今天是百官们没俸禄吃饭,明天可能是朕要坐在五凤楼上喝西北风了。 必须要改。李尚书,” 李起元应道:“臣在!” “户部奉詔颁布的財赋改革方案,要儘快落实。要是去年就力行此案,也不至於落得今日之困局?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户部力行此改革方案,要是有困难,朕就叫制置司財政厅,对,制置司度支局升级了,改成財政厅,朕让毕自严主持。 他是理財国才,李尚书是知道的。届时他带队来协助户部工作,你大可放心。” 朱由校侃侃而谈,眾臣却越听越不对。 皇上,我们刚才还在討论户部缺银子,想法子从哪里给户部找银子补窟窿,怎么又聊到户部的財赋改革方案上? 崔景荣心里更急。 都兜了半天,眼看东城陈荣安用一家性命点起的熊熊大火,被一番捣腾,在紫光阁只剩一点火苗子了,居然还没有把火点到內帑上。 给几位同党使劲递眼色,可他们却视而不见。 用自己的前途去换你的正道大义? 谁爱去谁去,反正我不去。 崔景荣气得心里的火噗噗地冒。 今天开会的级別比较高,最低都是左侍郎和左右副都御史,他的心腹亲信一个都没资格列席。 在座的同党都算是盟友,合作伙伴,不听崔景荣招呼,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听到朱由校跟李起元就財赋改革方案越谈越深入,崔景荣更急了。 户部財赋改革方案,断了多少人的財路? 它也是这次风波的狙击目標之一,不能让它实现! 趁著朱由校端起茶杯喝茶的空隙,崔景荣开口道:“皇上,臣听说天津和登莱还有一笔银子,是不是可以挪来用一用?” 朱由校放下茶杯,盯著崔景荣,目光深邃,让崔景荣有些心虚。 自己说得没错。 天津和登莱是有一笔银子,可那是待解给关寧的,皇上你肯定不愿意挪用。把所有的去处都堵死了,那你不是只有从內帑支出吗? 迎著朱由校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崔景荣越看越心虚,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强撑著露出微笑,转头扫了一眼,看到毕自严、李起元、袁可立眼神里的戏謔,心里轰地一声炸开。 完蛋,老夫中计了! 这时,有內侍在正阁外稟告:“皇上,锦衣卫都指挥使郭明振、保安司指挥使梁之栋求见,说有紧急要事上稟。” “传。” “遵旨!” 阁室里寂静无声,崔景荣却觉得自己的心跳如雷鸣! 第40章 命苦不能怨老天! 崔景荣真是欲哭无泪。 皇上你这个老六,年纪轻轻却学坏了,你居然钓老夫的鱼。 陈荣安合家自縊一事,有心人都猜得出,肯定是有人在幕后指使,为了达到什么目的。 要是想得再深一点,能猜出剑指內帑。 幕后谁指使? 不管是谁筹划这件事,至少要得到某位大佬的背书,否则的话无法调协力量,力往一处使,好达到目的。 又或者就是这位大佬亲自安排部署,协调各方力量... 那么这位大佬,就是幕后主使。 朱由校把阁老、尚书、左都御史、左侍郎、左右副都御史全部召到紫光阁,等於把朝堂上有能力、有理由策划这次风波的大佬们,全部召集在一起。 然后装模作样地顺著话题往下说,眼看就要触及到正题內帑,朱由校虚晃一枪,居然转移话题,聊起户部財赋改革方案。 幕后主使肯定会心急如焚,会想办法把话题拉回正题,再继续往內帑上扯。 果不其然,崔景荣跳了出来,把话题往回拉。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当崔景荣开口说登莱有银子时,机敏的毕自严、李起元和袁可立都猜到了朱由校的用意,也明白这场风波,原来是崔景荣在幕后主使。 崔景荣现在也反应过来,但为时已晚,因为朱由校已经知道他是主使者。 证据? 这种事不需要证据,只要皇帝认定是你就行了。 崔景荣又不能出声爭辩。 此地无银三百两! 崔景荣心里苦啊! 皇上,你真是世宗皇帝的子孙啊,这心眼玩的,臣是防不胜防啊! 在座的都是人精,很快就看明白刚才这一齣戏的含义。 顾秉谦和魏广微对视一眼,喉结不停地上下抖动,眼神在不停地交流。 老魏,我没说错吧,魏忠贤只是皇上手里的一把刀。我们皇上不仅心计深沉,还杀伐决断,合二为一,要命啊! 幸好我老早有预感,这一个多月来的票擬,都是模擬两可,一切听皇上乾纲独断。 顾公,你了不起,你洞若观火,你这是拉了兄弟一把,以后我为你马首是瞻,天底下皇帝第一,你顾公第二! 袁可立和毕自严心里激动不已。 两位都是勇於任事的能臣干吏,知道而今局面,必须君上有能力有心计又有魄力,才有可能破局。 要是正人君子推崇的仁君,那才叫完蛋。 现在皇上精明又有魄力,略施小计就叫宦海沉浮的老油条崔景宗现了原形。 好啊! 大明中兴有望! 袁可立和毕自严能看清的,李起元、黄克纘、李养正等人都看得清楚,他们神情各异,默默地想著自己的心思。 寂静中,郭明振和梁之挺被带到正阁里。 “臣锦衣卫都指挥使兼侍卫司指挥使郭明振,臣刑部郎中、锦衣卫保安司指挥使、兼警察总监、判京师警察厅都事梁之挺,拜见皇上。” “起身,见过诸公。” “郭明振/梁之挺见过各位老先生、尚书、总宪和侍郎副宪。” “郭都使、梁指挥使客气了。”顾秉谦代表眾臣回礼。 “赐座。说吧,什么紧急要事?” “回皇上的话,臣带人勘查过陈荣安一家自縊现场,断定他们一家不是自縊,而是被人勒死再偽装自縊。” 梁之挺的话,像炸雷一般在眾人头上炸开。 崔景荣更是眼睛一黑,身子晃了几下,差点倒在地上。 这些混蛋,干活怎么这么糙,居然被人寻到破绽了! 他强自撑著,跟著大家一起十分吃惊,但是嘴角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搐著,心里还抱有最后一丝幻想,或许是梁之栋虚张声势呢! 唯一镇静如常的是朱由校,他问道:“何以见得?” “回皇上的话,臣接到通报,得知鸿臚寺寺丞陈荣安一家五口,昨晚自縊。於是就叫京师警察厅的人赶去现场,准备勘查现场,叫仵作检查尸体。 但是在巷口就被人拦住,一群陈荣安的同僚好友,义正言辞地痛斥臣的属下,把他们堵在外面不让进。 臣接到属下急报,乔装来到附近,观察一番,叫属下不要著急,暂时等一等。 到了中午时分,聚在陈荣安家的人越来越多,有人煽动,很快就有人写出条幅,拉著上街。 他们群情激愤,慷慨激昂,结果却一窝蜂地全跑了,陈家灵堂只留了三五个僕人。 臣带著人上去,喝退那些僕人,进到陈家宅院,然后叫人勘查现场,检查尸体。 臣带去的都是非常有经验的老捕快和老仵作。 捕快们在屋子转了几圈,就从横樑上的绳子摩擦痕跡推断出,陈荣安一家是死后掛上去的。” 朱由校扫了一眼眾人,插话道:“让朕猜一猜,是不是老捕快发现横樑上没有绳子的摩擦痕跡,就此推论。” 梁之栋吃惊道:“皇上英明,老捕快就是这么推论的。” 顾秉谦抓住机会,连忙出声,“皇上英明,臣愚钝,想不明白为何横樑没有绳子摩擦痕跡,就不是自縊?” 这哏捧得到位! 朱由校答:“很简单,人自縊时,临死前会不由自主地拼死挣扎,这是天性,无法避免的。 几十上百斤的人,悬空挣扎,肯定会让绳子在横樑上擦出许多痕跡来。 死了再被掛上去,一动不动,自然不会在横樑上擦出多少痕跡来。” 顾秉谦和魏广微像是约好的,噗通跪倒在地,齐声道:“皇上圣明!皇上才智卓绝,洞察秋毫,臣等万分敬仰。” 其他眾臣也只好跟著一起跪拜在地,齐声道:“皇上圣明!臣等敬佩!” “好了,起身,坐著说话。” 等大家坐好,朱由校指著梁之挺,“你继续说,仵作在陈荣安一家尸首上肯定发现可疑之处,比如脖颈的有两道不同的勒痕。” 梁之栋彻底震住了,呆呆地看著朱由校,半晌说不出话来。 其他大臣眼睛里也透著惊异。 一次说中,还能说是运气好瞎猜中。 两次说中,那就跟运气无关,纯智慧。 崔景宗心跳如奔马,最后一丝幻想彻底破灭。 完蛋,一切都完了! 眾人的目光在朱由校和梁之栋之间徘徊,急切地想从梁之栋嘴里得到確凿消息。 梁之栋很快反应过,“请皇上恕罪,臣刚才一时恍惚了。 正如皇上所言,陈荣安一家五口,脖子上都有两道勒痕,重叠在一起,不仔细看完全看不出来。 仵作说,这是因为凶犯把陈荣安一家勒死后,再掛到横樑上的绳套上。 由於五人刚死不久,气血还未凝固,所以身重拉扯之下,又会形成一道勒痕。而新勒痕肯定不会与旧勒痕完全重合。” 迎著眾人惊嘆敬佩的眼神,朱由校风高云淡地轻轻一笑。 我看过一千多集柯南,强到可怕,朕会跟你们说吗? 朱由校看了崔景荣一眼。 他虽然不动声色,但额头上细细的白毛汗,已经说明一切。 “陈荣安一家居然是被人杀害,这场风波的性质就变了。从义愤请愿,变成蓄意谋杀,以此胁迫! 丧心病狂! 梁之栋,那些在大明门户部衙门前请愿之人里,必定有知情者。尤其是那些最先赶去陈家弔唁的同僚好友们。 能在不惊动左邻右舍的情况下勒死陈家一家五口,只有一种可能,熟人作案!” 梁之栋心服口服道:“皇上英明。” 崔景荣觉得自己的脸全麻了,僵硬的像一块大石头。 双腿也开始发软,耳朵嗡嗡的,头也开始发晕。 自己怎么这么命苦! 正想一展身手,在群龙无首、一片混乱的朝堂上打下一片大大的江山,不想一出头就撞到泰山。 皇上居然这么精明! 早知道我就躺平算了! “把那些人全部拘了,分开审讯,务必找出疑犯来。另外...” 朱由校盯著梁之栋。 “你们是新锦衣卫,是警察厅,不同于田尔耕、许显纯这样的混蛋。 三木之下,何求不得! 严刑拷打,什么案子破不了? 但朕不要你们这样破案,要以证据说话,要懂得以理服人。刑部右侍郎王之寀不是號称审讯高手吗? 叫他一起参与审讯。儘快查出真凶,还死者一个公道!” “遵旨!” 等到顾秉谦等大臣告辞离去,阁室里只剩下袁可立和毕自严两位外臣。 朱由校笑著对两人说:“秀才造反,十年不成。看看这些饱学之士干的事,太粗糙了,漏洞百出! 朕看这些傢伙,全身上下最厉害的只有那张嘴了。” 他摆了摆手,“不说这些混帐,说正事。朕对你们的安排是这样的...” 第41章 能臣选明君而忠 朱由校直奔主题。 “刚才朕说了,要请毕先生掛户部左侍郎衔,出掌制置司军机处参赞,兼判財政厅都事。 毕先生先不要谦辞,且听朕说一说。” “臣不敢。” “大明缺钱一直是个很严重的问题,它的本源就是国朝初年建立的简陋的財政制度,当时好用。但时间稍久就稀烂无比,严重扯大明的后腿。 朕认为其中最大的问题有三。” 毕自严和袁可立精神一振,用心听起来。 皇上这是以诚相待,在任命自己新职位之前,先交换各自对时政的看法,以示笼络。 这样挺好,君臣之间不藏著掖著。 把困难说出来,想要达到的目標讲出来,然后君臣齐心协力,劲往一处使。 “其一最大的问题就是赋税不公。 大明掌握最多资源和財富的人,却被优待,减免诸多赋税。他们並不知足,还想方设法隱匿田地和人口,好逃逋更多的赋税。 除此之外,他们经商、运输货物不纳税;卖盐卖布不纳税;与北虏东倭西夷做生意,不纳税。 国朝立国以来,田赋是最重的赋税。 可是从正德年间,江南、福建、岭南等地的贸易盛行,布、茶叶、丝绸、瓷器,大量贩运出海,每年换回东倭和西夷的大量白银,数以百万两计。 朝廷收到多少两银子? 十万两。 打发叫子!” 朱由校目光凌厉,毕自严和袁可立却心绪澎湃。 “该收的商税不收,现在连最基本的田赋,也在日渐减少。 为何? 因为田地逐渐集中在宗室、勛贵、縉绅手里,他们恨不得一粒粮食都不交。” 压力全在那些小地主和自耕农身上。这几年加征辽餉,多少人为此破家?不是做了流民就是投身当佃户。” 朱由校背著手,在室內转来转去,步履快速,仿佛这样才能压抑心里的焦虑。 “在国朝做佃户还是一件美事。只需缴纳佃租,不需要承担田赋。遇到强势一点的主家,连徭役杂役都不用服,用心伺候好主家就行。 比朝不保夕的小地主和自耕农强多了。 国朝赋税不公,进而造成恶性循环,使得承担国朝主要赋税的百姓,越来越少,能收到的田赋也越来越少,朝廷也跟著越发捉襟见肘...” “其次是税赋税则简单,起不到调解经济、分配財富的作用。收税制度和手段又极其粗略。 要么坐视大量税收流失,要么採用包税制,成本极高。 朕叫司礼监会计司算过一笔帐,帐面上看,每年的田赋,各种漂没、耗羡以及霉烂、漕运、递运等各类成本开支,占到五成左右。 也就是十石赋粮,从江南起运,到通州入库,只剩下五石。 但是实际中,我们都知道还有各种盘剥,以摊派、杂役、折色等各种形式存在。百姓缴纳十石田赋,实际上要支出二十五到三十石,个別州县还更高。” 袁可立脸色闪烁,內心非常震撼,他万万没有想到,皇上对大明赋税实情如此清楚,有些情况还是他不知道的。 毕自严十分严肃。 皇上说的这些问题,他心里都有数。 现在的问题是皇上有没有决心去解决这些问题! “其三,是赋税度支极其浪费。 说白了就是贪污成风,户部、军器监、火药局、各司库大使、押运使、巡粮御史,无一不贪,大家都把国库当成发家致富的法门。 出库先漂没三成,然后各种折色、耗羡、贴补、以劣充好,十石粮食恐怕只有一石才会落到实处。” 户部烂,地方烂,军镇烂,巡抚烂,大明財政制度千疮百孔,四处漏风,能撑到现在,朕都觉得大明八字確实够硬。 朕没有精力去改革现有的整个財赋制度,朕决定重新建立一个財政制度,也就是制置司的財政厅。 它是制置司的大管家,管著平辽,西南平叛等戎事的粮餉筹集和分配。 如何用好每一文钱和每一粒粮,是財政厅要做的,也是朕对毕先生寄予的厚望。” 朱由校看著毕自严,继续说。 “高效廉洁。 这是朕对制置司財政厅的要求。 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按照以前户部那种官制,官吏不贪不贿,根本做不下去,只能大家一起同流合污。 所以要想让眾人廉洁,首先我们要有一个良好的制度和运行机制。 让廉洁奉公者得到奖励和好处,让贪污受贿者受严惩倾家荡產。 这才是扬清激浊,这样才能让大家养成好的风气。 然后是高效。 所有的財政制度,都必须行之有效,在提高犯罪难度的基础上,儘可能的提高效率... 这本小册子,是朕这些日子擬定的《財政以及后勤工作概要》,毕先生可以看看,以为参考。” 毕自严双手恭敬地接过,问道:“皇上,里面有司礼监会计司新行的记帐法吗?有借必有贷,借贷必平衡。” “有,这些记帐方法是朕偶尔所得,说白了就是盯著钱和物的转换和流向。 不过朕在理財会计是外行,只是突然有了点灵感,不敢班门弄斧。” 毕自严连忙答:“皇上天资聪颖,偶得灵感,已然超绝。” 朱由校看著他,神情变得郑重:“打仗就是打国力。 大明国力远胜偏居一隅的东虏,可为什么屡战屡败?根本原因就是財政混乱,浪费极大。十分力只能用出一分力。 要是不力行改革,沿袭此前陋习,不仅东虏灭不了,还会雪上加霜,使得整个財赋崩溃,届时靖康之耻,崖山之变,可能重演。 朱由校叉手对著毕自严,拱手道:“毕先生,而今这大明生死存亡之大变局,还请先生尽展才华,助朕,也助大明走出这悬崖险境!” 毕自严连忙起身高叉手长辑回礼:“臣定当殫精竭虑,为皇上,为大明理財。” 坐在旁边的袁可立看毕自严答应得如此痛快,心里明白,这是一次君臣相知,双向奔赴的佳话。 袁可立知道,如果要是在三四月间,毕自严肯定不会答应,因为那时的皇上无法让他看到希望。 但是五月二十八日,皇上落水甦醒后,先是客氏“仙逝”,王体乾、田尔耕、许显纯“暴毙”,然后下罪己詔,並以此特赦熊廷弼、王化贞,让眾多奔走在平辽和抗韃前线的文武官员们心怀激盪。 皇上有担当! 有担当的人君,肯定有胸怀,也有气魄! 接著魏忠贤被派出来巡盐,从盐商等贪官奸商手里敲诈银子。 正人君子会非议,但是对於毕自严、袁可立这样的能臣干吏们来说,这是皇上有魄力有手段的表现。 在皇上心里,办实事比讲脸面更重要! 接著是刚才紫光阁一幕,崔景宗就像一条胖头鱼,被皇上隨手一钓就给钓出来。 完败! 这给了毕自严和袁可立更大的信心。 这样精明深沉的皇上,谁能欺瞒得了? 综合以上,皇上不是大家所知的文盲天子,木匠皇帝,是心有乾坤、坚毅果敢、有魄力又有手段的明君。 这样的皇帝,才有可能带著大家,力挽狂澜,扶危定倾! 良禽择木而棲,能臣选明君而忠! 这就是毕自严毫不迟疑答应的根本原因。 “袁先生!”朱由校转向袁可立。 袁可立跃跃欲试,他想知道皇上给自己安排了什么任务! 第42章 全给安排好了! “袁先生,你巡抚登莱,转运粮草,有力地支援了辽东经略。只是时局终究辜负了你的一番努力。 不过不晚,袁先生,我们还有机会。 我们还可以臥薪尝胆,奋发图强!” 朱由校先勉励了袁可立一番。 “现在孙督师坐镇山海关,袁崇焕出镇寧远,孙元化督造枪炮,毕先生督理粮餉。朕嘛,为你们遮风挡雨,保驾护航,外加督促魏忠贤去搞银子。” 听到这里,毕自严和袁可立对视一眼。 听著轻鬆詼谐,但是里面深蕴的压力和艰难,两人能体会得到。 “袁先生,目前我们从万历四十七年萨尔滸之战,一败再败,丟失抚顺、瀋阳和辽阳,现在连三岔河以西辽西疆土,也丟失殆尽。 元气大伤,军心涣散。 现在我们必须以守为主,舔舐伤口,练兵聚粮,恢復元气,才有机会反攻东征,平辽復土!” 朱由校声音洪亮,说话非常乾脆利落,充满自信,不知不觉就感染著袁可立和毕自严。 “但死守不是上法! 东虏进攻,十次鎩羽折返都没关係,不会伤筋动骨。 我们守九次,可只要败一次,就可能让新的关寧防线一朝崩溃。 我们必须想办法!” 朱由校背著手,步子不快,神情十分高昂。 “王化贞提携了东江镇毛华龙,他在东虏侧后翼屡次袭扰,屡立战功,这给了朕极大的启发。 官军的优势在哪里? 水师! 目前京畿渤海海面,处在官军水师的掌控之下,我们完全可以把这个优势好好利用起来。 我们不仅要把海运全力发展起来。 把东南的米粮布直接通过海运,运到关寧前线,降低成本,提高效率。 这事归財政厅管,由毕先生统筹。朕的那本《財政以及后勤工作概要》的小册子有说,毕先生可以好好借鑑一二。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朕现在要跟袁先生说的是,如何发挥官军水师优势,加大对东虏的袭扰。 工部郎中、制置司经济厅京畿船舶局主事梁廷栋,在秦皇岛造船,袁先生知道吧?” “臣知道。” “梁廷栋在南京督造过漕船和海船,不仅熟悉国朝传统海船的造法,还机缘巧合,认识葡萄牙、荷兰,就是你们常说的弗朗机、红毛夷两国流落在大明的造船工匠。 这些工匠人数不多,但是分別造过卡拉克船和盖伦船。他们可以作为工匠指导,指导大明工匠造新式海船。” 说到这里,朱由校转身伸手,刘若愚马上呈上茶杯。 端起来喝了几口,润了润喉咙,继续说。 “西夷能泛海万里,来到我大明,说明人家的造船术、航海术有可取之处。 取长补短,海纳百川。 梁廷栋说,西夷海船擅长远海,国朝海船精於近海。此外西夷海船还有一个优点,就是能装载更多的火炮,充分发挥火器优点。 这一点,从嘉靖年间,我朝与葡萄牙人第一次接触,以及后续与西班牙、荷兰海船接触的奏报里都能看到。 水师官兵都说西夷海船,火炮眾多,施放迅猛,势不可挡。 我们就多造国朝大海船,用於运兵运粮;多造新式大海船,用於海战掩护。 然后在南直隶、浙江、福建和两广广招驍勇水手,严加训练,拿出当年打倭寇的勇气和决心,编练出一支能征善战的新式水师,大明海军。 以及海军陆战队!” 袁可立眼睛一亮。 海军陆战队,既带海军这新式水师的名字,意味著跟海军有关,能乘船泛海。 还有陆战队,说明他又能上陆野战。 “皇上说的海军陆战队,是可乘舟泛海各处,伺机上岸,攻城略地?” “对,袁先生一语中的。此前这一战术是倭寇和海贼惯用,肆虐东南,为祸数十年,官兵防不胜防。 要不是有胡宗宪、谭纶、戚继光和俞大猷等一干名臣悍將,不知道会乱到什么时候。 现在我们不耻学习倭寇海贼战术,以海军船只运载海军陆战队,泛海各处,伺得良机,登陆上岸。 我们的战术是在局部形成以多打少的战术优势,积小胜为大胜,通过一场场小的胜利,锻链军队,恢復军心,鼓舞士气。” 说到这里,朱由校显得有些无可奈何,“我军一败再败,蓟辽边军现在是畏敌如虎,军无斗志。 如何改变这一局面? 除了必要的军心振奋、军纪整肃的政治工作之外,也只有胜利,一场接著一场的胜利,才能扭转这一局面。” 朱由校说到激动处,挥动右手狠狠一挥。 “我们杀死东虏,俘虏东虏,把首级摆在將士们面前,让俘虏从他们跟前走过,让他们明白,东虏也是人,只要用力,一刀也能把头砍下来。 只有这样,才会恢復我军的斗志军心,才能让我军勇於跟东虏正面交战,进而在血与火之中,把我军淬链成战无不胜的虎狼之师!” 毕自严双目里噙著光。 袁可立满脸涨红,高叉手长揖道:“皇上圣明!高瞻远瞩,运筹帷幄,臣佩服!” 踌躇鬱愤了七年,终於看到胜利的曙光,不能不叫他们激动。 朱由校上前,挽著袁可立的手,“朕恳请袁先生坐镇登莱,编练海军陆战队,收集军情、宜地赞画,指挥这些將士们,奔袭辽东各地。 我们把东虏孤悬在外的城堡,一一摧毁。收拢辽民,运回山东,转置它地。 辽东所有的良田、沟渠、水井、桥樑、道路、寨堡、城池,全部摧毁。 我们寧可平辽復土后重新修,也不愿这些东西留在东虏手里,再为他们效一分力。 袁先生,毕先生,而今战事打的是国力,是粮草。削弱东虏一分国力,我们就强一分。” 袁可立和毕自严对视一眼,又惊又喜。 喜的是皇上有此超绝认识,战事何愁不胜! 打仗就是你死我活,对敌仁慈一分,就是对己残忍十分。 可是朝中有些文官清流,敌我不分,一味地宅厚仁德。 你要是这样做,他们肯定会说,东虏可恶,辽民何辜?女真兵丁凶残,百姓良善!大加指责,说有违了圣人仁政德治的原则。 这也是他们惊忧的原因。 “皇上,如此对敌扫荡,臣万分赞同。只是有些朝臣们会大加非议,上疏弹劾。” 朱由校冷笑几声,不屑地说:“对付这些偽君子,必须是真小人。届时朕叫魏忠贤去对付他们就是!” 袁可立和毕自严一时间无言以对。 皇上,你这一句,完全把臣等给整不会了。 此时,刑部郎中、锦衣卫保安司指挥使、兼警察总监、判京师警察厅都事梁之挺,正在连夜突击审犯人。 在他跟著郭明振进西苑稟告陈荣安案情前,就交待得力手下走访陈家街坊邻居,调查昨天谁去了陈家。 等他一出西苑,回到保安司衙门,就收到了报告。 “詹事府右中允范家良?” 心腹、京师警察厅刑事稽查局主事夏敬亭点头道:“指挥使,属下调查过,左邻右舍有多人看到,范家良在昨晚黄昏时分,带著一位僕人,提著两壶酒,一个食盒,进了陈家。 一直到天黑,各家关门闭户也没见出来。” “范家良什么来歷?” “回指挥使的话,范家良与陈荣安是同乡,两人一起中的乡试,不过会试范家良要晚一科,却遇到一位好房师。” “谁?” “吏部尚书崔景宗。” 梁之挺往椅子背一靠,长嘆了口气。 夏敬亭有些好奇,查到线索了,指挥使怎么还嘆气? “指挥使,是属下遗漏了什么?” “不是,老夏啊,我们的对手这么弱,三下五除二就抓到他们的痛脚,甚是无聊,毫无跌宕起伏。 我写报告都甚是无趣啊。” 夏敬亭差点笑出声。 他是梁之挺在五城兵马司的老下属,知道这是位好上司,才干超群,对下面人也好,就是有些太自恋,被同僚嫌弃。 这时,衝进来一人,急忙稟告:“指挥使,刚得报,范家良死了。” 死了! 夏敬亭大吃一惊,转头看向梁之挺。 梁之挺坐在椅子上,左手轻轻地拍著自己的左脸。 “这脸打得,生痛生痛的!” 第43章 烽火扬州路 梁之挺问:“范家良,怎么死的?” “回指挥使的话,由於被抓捕的人太多,又是官吏和监生士子,我们只好借了两所寺庙把他们看管起来。 范家良跟四位京官和七位监生关在普渡寺的一间厢房里,不知为何,京官和监生们吵起来,越吵越凶。 等我们的人发现不对衝过去,他们居然打起来,然后这个范家良在混乱中不知给谁一推,后脑勺磕在墙角半截砖,血流不止。 我们把金创医叫过去时,范家良已经凉了,气息微弱,不到半刻钟就咽气了。” 梁之挺冷冷一笑,“死得还正巧。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我们查到他马脚时就死了。” “指挥使,还要不要查?” “继续查。” 这时门口有人稟告:“指挥使,镇抚司有军校求见,说有要紧事稟告。” “请进来。” 一位锦衣卫百户走进来,向梁之挺行礼:“卑职王锋见过保安司梁指挥使。” 看到王锋,梁之挺眼睛一亮。 王锋,张艮的心腹。 据说是江南的游侠儿,戚家军的后代,一把御林军刀(苗刀)使得出神入化,杀遍东南无敌手。 张艮游歷各地时,无意在杭州救了王锋的命,便成了他的护卫,跟隨近十年。张艮执掌了镇抚司,便把王锋充任锦衣卫百户,在镇抚司听用。 “王百户,你有何机密事要稟?”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王锋左右瞥了瞥。 梁之挺挥了挥手,示意眾人退下,室內只留下他和王锋,还有两位心腹军校。 “梁指挥使,此事十分机密,请容卑职冒犯,附耳轻声告知。” “好。” 得到允许,王锋上前在梁之挺耳边轻轻说了两句。 梁之挺目光闪烁了几下,点点头:“我们保安司和镇抚司,一明一暗,都是在替皇上办差。张指挥使愿意告知,有心了。 梁某心领了。” “梁指挥使,卑职告辞。” 王锋走后,梁之挺坐在椅子上迟疑了一会,开口吩咐心腹军校:“范家良的案子,还有陈荣安的案子,不查了。” “指挥使,怎么不查了?” 一位心腹好奇地问。 梁之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一句:“浑水塘和清水塘,哪个池塘好抓鱼?” “浑水塘。” “对了。不过京师这口池塘里,密密麻麻挤满的不是鱼,全他娘的是王八。” ... 华灯初上,东城蕴玉楼灯火通明,在夜幕中显得金碧辉煌。 巍峨的六层楼里传来丝弦和欢笑声,杂夹著猜枚行令、唱曲闹酒的喧囂声,当真是笙歌处处,醉生梦死。 六楼是蕴玉楼最豪华的包间所在,其中一间最大的包厢里,围坐著二十几人。 有六部的郎中员外郎,有內阁的中书舍人,有都察院的左右僉都御史,还有几位六部的左右给事中。 都是官阶不高,却握有实权的中层京官,一干京官的中坚人物。 这些人喝著酒,听著隔壁帷帐的丝弦唱曲声,三三两两,低声议论著。 “陈荣安的案子,虎头蛇尾,闹了个笑话!” “陈荣安的案子是陈荣安的案子,可京师里文武百官的俸禄,有三个月未发,这是事实!” “那仁兄的意思是,该闹还得闹?” “当然要闹!当官吃皇粮。我们给皇上办差,拿俸禄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上面的意思,这一次我们理直气壮,必须闹一闹,闹得越大越好。” “怎么闹?” “还能怎么闹?怠工,公文到手,不上传也不下达,丟之一边,不闻不问。” “这个法子好,稳当,还找不到茬。” “关键是我们用起来熟门熟路啊!” 一阵轻笑。 在角落里,三位男子聚在一起,轻声议论著。 襴衫男轻声说:“范家良死了。” 青衫男嚇了一跳:“怎么死的?” “几人斗殴,后脑勺碰到石块,就这么死了。” 暗纹直缀男讥笑道:“崔天官的运气可真好。刚查到范家良头上,马上一命呜呼。范家良一死,崔天官今晚就能睡得安稳了。” “你是说范家良被崔天官叫人灭口?” “不是崔天官,那是谁?难不成是皇上替他遮掩?” 襴衫男打断两人的话,“崔天官做的事,虎头蛇尾,实在难看,幸好我们另有筹划,要是靠他,我们彰善癉恶之举,恐怕就要半途而废。” “什么筹划?” “需要我们做什么?” 襴衫男说:“现在杨大洪、左共之六君子因为莫须有罪名陷於牢狱,我辈当前仆后继,勇於担当,肩负起革奸铲暴之重任。 三个月俸禄没发,这是事实,陈荣安一家不能白死,我们继续弹劾户部,定要叫李起元向皇上討要內帑银子。” “李尚书是吾等前辈,如此相逼,恐怕不妥吧。” 襴衫男看了青衫男一眼:“李起元虽是我等前辈,可他依附阉党,背弃正道,已经跟我们不是一路人。 正是因为有这些儒理滓秽,正道才晦暗不明。” 暗纹直缀男摸著下巴说:“百官们被拖欠俸禄,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而今这么闹一闹,我觉得动静不够大,还无法震惊禁內。” 襴衫男胸有成竹地说:“又不止我们京官们拖欠著俸禄,京营和蓟辽边军也拖欠著餉银。 我和几位同仁联络了密云中卫和后卫,还有居庸关守御千户所等处。待我们这边催要欠俸有了眉目,那边就响应闹餉。 只有这样遥相呼应,才能给户部足够的压力,让李起元把內帑的银子全要出来,用於国事,而非一人之享乐!” 青衫男脸色一变:“闹餉?这可是兵变啊!而今边事危急,再闹兵变,恐怕难以收场!” 襴衫男不以为然道:“此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 只有这样才能让皇上明白,而今危急时刻,只有我等正道之士出手,才能力挽狂澜、匡扶倾覆。” 青衫男和暗纹直缀男对视一眼。 说得那么高尚,还不就是煽动怂恿文官催欠俸,武官闹欠餉,让朝廷和边防混乱停摆,闹得京畿鸡飞狗跳,让深居宫禁的皇帝一夜三惊,让他產生不安全感,然后对现在的內阁、六部不信任。 只要皇上生出换阁换六部的心思,早就准备好的“正道之士”就有机会取而代之,眾正盈朝! 这套把戏,国朝以来不知闹过多少回,他们也越来越嫻熟。 在蕴玉楼靠泡子河的一间雅间里,坐著七八人,有侍郎,也有翰林院的学士;有通政使,也有僉都御史,是正道之士的高层。 “现在关窍还在魏阉身上。现在他去了江都,巡查两淮盐务。 两淮比天津更富,我们就算想方设法把天津巡盐的两百万两银子要出来,两淮又填进去几百万两银子,还是白费劲。” “希望南直隶的同仁们,能够心存浩然正气,与魏阉抗爭到底,绝不屈服於他的淫威之下,坚决不吐一两银子。” 眾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他。 你叫別人捨生去填坑,当初魏阉在京师时,你怎么不学杨涟左光斗他们,上疏痛斥魏阉? 有人摇头道:“魏阉凶囂,南直隶的同仁们,恐难抵挡。” 有人探著头,神神秘秘地说:“京中正道同仁,不是去信江南,遍示景逸先生(高攀龙)、蓼洲先生(周顺昌)、西溪公(繆昌期)等人吗? 有这些志高大才们主持,江南肯定能结成同盟,全力对抗魏阉。” 眾人面面相覷,心里冷笑几声。 东林党,正道之士,就是个草台班子,有志向高洁、不食人间烟火者,也有假意仁义、实则投机的偽君子。 心思各异,各有所求。 天启三年,魏忠贤出手,不可一世的东林党败落得超出想像的快,就知道它完全无力全力对抗魏阉! 不过江南那边也不会坐以待毙,肯定安排了许多阴招等著魏阉。 突然有人开口:“而今帝弱庸懦,妇寺窃柄,滥赏淫刑。忠良惨祸,亿兆离心。天道秽霾,何日可亮?” 眾人猛地心头一跳,某种情绪突然堵住了他们的嘴。 雅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此时西苑紫光阁正阁,还在挑灯翻阅文书的朱由校起身,晃动酸涨的双臂,扭动僵硬的脖子,慢慢踱出门口,站在空旷深沉的夜色中。 头顶星汉璀璨,周围虫吟鸟鸣。 朱由校看向东南方向,突然问:“大伴,魏忠贤该到扬州了吧。” 跟在后面的曹化淳答:“回皇上的话,八日前,魏璫发回来的六百里加急,说他到了淮安。今日,应该已经到了扬州。” “扬州是个好地方!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凭谁问:阉人天缺,岂曰无用?』” 第44章 四十八万两?打发叫花子啊! 扬州瘦西湖,玉京楼在皓月中显得高耸入云。 这座两淮第一楼,今晚依然灯火通明、富丽堂皇,却没有往日的人来人往,喧闹繁华。 两淮盐法道巡按苗真秀,都转运盐使於慈林,扬州知府穆天贵,江都知县斯文种,以及十位富可敌国的大盐商,群星拱月一般簇拥著身穿飞鱼服的魏忠贤,从船上走下。 眺望著巍峨雄壮,华美瑰丽的玉京楼,魏忠贤讚嘆不已。 “入娘贼的,只有江南才能看到这么漂亮的大楼。” 苗真秀腆著脸笑说:“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髮受长生。误逐世间乐,颇穷理乱情。 魏公,这就是玉京楼的来歷。” 魏忠贤嘎嘎一笑,“你们这些读书人,就是喜欢掉书袋。不过我喜欢听,咱家听多了,就显得格外斯文了。” 於慈林恭维道:“魏督公雍容不迫,典则俊雅,一看就是上上的斯文人。” 魏忠贤哈哈大笑,指著於慈林嘎嘎尖声道:“你个狗东西,说话真好听,咱家愿意收你做乾儿子!” 於慈林脸色闪过尷尬,连忙说:“魏督公,此时皓月照西湖,景色最美不过。而玉京楼又是观赏月下湖景最佳的地方,请督公移步楼上,一览美景。” “好,咱家就好看个景,听个曲,点点银子。”魏忠贤欣然答道,走到玉京楼门口,突然转头问苗真秀,“房御史真的病倒了?” 魏忠贤问的是两淮巡盐御史房可壮。 山东青州益都人,万历三十五年进士,先是在都察院任职,“弹劾奸邪,不遗余力”。 据说他刚上任巡盐御史时,扬州十大盐商联袂宴请他,主动奉上四十万两银子贿赂他,被他严词拒绝。 此事传遍大江南北,说的有鼻子有眼,仿佛说书人当时就在场,一时间廉名鹊起。 魏忠贤崛起,他愤然上疏,“请尚方剑,诛魏忠贤!” 博得朝野上下一片讚美声,认为是正道的中流砥柱。 按照歷史发展,如果朱由校没有换成朱友霄,魏忠贤在收拾完杨涟等人外,会开始收拾这位正道中流砥柱。 先是被下狱,然后神奇地被贬斥回乡,全身而退。 又然后在崇禎年间被起復,歷任河南布政使、南京吏部侍郎、尚宝寺卿、太僕寺少卿、光禄寺卿、左副都御史。 党爭中败落,又见局势危急,乾脆辞官回乡。 满清入关后,他振臂一呼,率青州縉绅父老斩杀大顺政权的益都县令,归降清廷,任大理寺卿,后升刑部侍郎。 不过今晚的房可壮还只是两淮巡盐御史,两淮盐政最高官员。 按照明制,设两淮都转运盐使,料理两淮盐政。 设两淮巡盐御史,专司巡视两淮盐政。因为有弹劾权和临机处置权,稳压都转运盐使一头。 后来又设两淮盐法道巡按,说是巡盐御史副手,实际上是身负监督巡盐御史和都转运盐使。 今晚宴请魏忠贤,扬州地面上有头有脸的官绅都到齐了,唯独房可壮声称有病没有来。 苗真秀连忙答:“好叫督公知道,房御史听闻督公要来,欢喜得不得了,早早做好了准备。 不想昨天吃坏了肚子,上吐下泻,奄奄一息。 房御史托下官带话,说他原本要强撑著身体来赴宴,但恐身上的病气传给督公,所以就告罪不来。” 魏忠贤嘎嘎的笑得更欢,“欢喜得不得了?他没有尚方宝剑,没法斩魏某的头颅,如何个欢喜?” 苗真秀、於慈林、穆天贵、斯文种对视一眼,心里暗暗骂道,死太监,记性挺好,这些事居然还记在心里。 被揭穿的苗真秀脸色未变,“魏督公,房御史没来,下官们都来了。还在玉京楼里准备了好东西,请督公过目。” 魏忠贤呵呵笑:“好东西?” “天下难得的好东西。” “好,那咱家要见识一番。” 魏忠贤提起衣襟,不客气地拾阶而上,很快来到最高一层第六层楼,进到最大的雅间里。 这里正对著瘦西湖,窗户全部推开,只见皓月当空,在如镜的湖面上照出一条白练。波光粼粼,与星空相映成辉。 高塔楼台,隱在树木阴影里,若隱若现,仿佛一幅山水画。 眾人驻足窗前,看著这美景,忍不住捋著鬍鬚感嘆起来。 魏忠贤看了几眼,转头皮笑肉不笑地问:“苗巡按,你说的好东西莫非是这个?这可是天地造化,咱家福薄消受不起!” 死要钱的死太监! 苗真秀连忙说:“督公误会,这皓月镜湖的美景只是开胃小菜。” “开胃小菜?咱家是个俗人,这口小菜吃不下去,不合胃口啊!你们还是给咱家上正菜吧。” 苗真秀和於慈林、穆天贵、斯文种对视一眼,又看向十大盐商,递过去一个眼色。 领头的圆脸盐商连忙挥挥手,八位青壮抬著四口箱子进来,一一放在跟前,然后提著槓子退下。 圆脸盐商上前把箱子一一打开。 箱子里整整齐齐码著金银锭。月光从窗口照下来,映得它们银光闪闪,耀眼夺目。 魏忠贤双眼里银晃晃一片,几个箭步衝到箱子跟前,俯下身去轻轻地抚摸著,仿佛在摸天下至亲至爱之物。 每一口箱子都细细摸过,足足摸了半刻钟,这才抬头。 “多少银子?” “回督公的话,都是五十两的金银锭,每口箱子有八十锭,足足四千两。这里有一万六千两。 给督公准备好的吴家大宅里,还放著一百一十六口箱子,等著督公清点笑纳。” 魏忠贤摸了摸银子,依依不捨地坐回到座位上,转头问李永贞。 “永贞,你算算,他们孝敬了咱家多少两银子?” “回督公,他们孝敬了督公四十八万两银子。” 魏忠贤嘎嘎笑了,就像夜梟在叫,“四十八万两银子,这么多啊!” 十位盐商自得地互相看一眼,甚是得意。 说哪里银子多,我们扬州不敢承让。 只是大名鼎鼎的司礼监秉笔、提督东厂太监魏忠贤,居然被四十八万两银子砸倒了,这真是让人低看了一眼。 京师的人,看著位高权重,其实还是一个字,“穷”! 苗真秀、於慈林、穆天贵、斯文种在旁边陪著笑 於慈林和穆天贵对於魏忠贤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心里很是鄙视。 苗真秀和斯文种却有些心惊肉跳,暗觉不好,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又赶紧低下头。 “砰!” 魏忠贤瞬间变得面目狰狞,凶狠可怖,猛地一拍桌子,恶狠狠地道:“四十八万两银子就想打发? 真当咱家没见过银子,打发叫子啊!” 他的突然变脸,把眾人嚇了一跳。 圆脸盐商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探著身子问:“督公,那你觉得多少合適?” “你给个一千万两,咱家也不嫌少。 七八百万两,咱家也勉强接受。 但是四十八万两,你们这不是在孝敬咱家,是在羞辱咱家啊!” 圆脸盐商嚇得心肝都要跳出嗓子眼。 死太监,居然这么大胃口! 不要说一千万两,就是七八百万两,把我们十大盐商熬干了,看能不能凑齐。 苗真秀、於慈林、穆天贵、斯文种脸色变得凝重,目光闪烁,各自想著心事。 死太监,你还真敢要! 在十大盐商哀求的眼神中,苗真秀上前,弯腰拱手道:“督公,大家诚心实意想孝敬督公。可是七八百万两银子,实在是超出太多,大家力所不逮,还请督公见谅。” 於慈林也帮腔道:“督公宽仁厚德,还请体恤他们。” 魏忠贤看了看两人,嘎嘎一笑,“你们说话好听,咱家爱听,就给你们一个面子。 四百八十万两银子,少一分一毫,咱家就上疏皇上,抄了你们的家,把你们的首级掛在扬州城门上。” 圆脸盐商嚇得腿一软,跪坐地上,其余九位盐商也瘫坐在地上,如丧考妣。 魏忠贤却懒得看他们,一指那四口箱子。 “收了。咱家回吴家大宅数银子去。 白晃晃的银子,比这狗球的什么月下瘦西湖要好看多了。” 等人把四口箱子抬出去,魏忠贤转身对十大盐商说:“你们好好想想,是舍钱保命呢,还是要钱不要命!” 他又指著苗真秀、於慈林、穆天贵、斯文种四人,“咱家心疼稀罕你们四个,谁要是想做咱家的乾儿子,趁早啊。” 说完在李永贞等人的簇拥下,大摇大摆地下楼。 刚出到玉京楼大门,突然从旁边窜出一个黑影,举著一把明晃晃的利刃,向魏忠贤衝去,嘴里大喊道:“阉贼!我要替天行道!” 黑影和利刃抢进魏忠贤怀里,他不敢置信地看著被护卫军校按住的刺客,摸了摸腹部,抬起手,手心上全是鲜血。 李永贞惊恐地大喊道:“刺客,有刺客!有人行刺督公!” 第45章 你为何派人行刺魏阉? 两淮巡盐御史府书房里,房可壮一身儒服,头戴平定四方巾,正襟危坐在主座上,手里拿著一把摺扇,两位侍女站在身后,一左一右轻轻摇动著扇子。 四位幕僚分坐两边。 “东翁,学生已经叫人在淮东各家盐场散布消息,说魏阉这次来巡盐的费用和孝敬,悉数摊派在各盐户头上,每户每丁六十文到五分银子不等。” 幕僚甲兴奋地说。 “群情激愤啊东翁,他们咬牙切齿,对魏阉痛恨不已!” 幕僚乙连忙奉承道:“东翁神机妙算。火已经点燃,届时烧遍两淮,定能把魏阉活活烧死。 魏阉恶贯满盈,中外切齿,这一次东翁能设计將其覆灭,必定名传天下,成为正道翘首。” 房可壮把摺扇在左手心里轻轻地怕打著。 “魏阉不是那么容易倾覆,他背后有皇上撑腰。” 四位幕僚左右看了看,幕僚丙试探著说:“皇上真是糊涂啊,怎么能轻信妇寺,远弃贤良呢? 听说信王学识渊博、酷爱读书,短短数年遍读四书五经、性理大全,《大学衍义》《大学衍义补》《贞观政要》《皇明祖训》《帝鉴图说》无一不精。 圣度之和霽,睿识之精详,有尧舜之姿!” 房可壮目光闪动,摺扇在左手心重重一砸,发出啪的一声。 幕僚丙连忙收住嘴。 “厂卫猖獗,遍布密探,尔等言语要慎之又慎,免得招祸!” 四位幕僚连忙答:“东翁说的极是。” 房可壮缓缓地继续说:“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必须要广为煽动,越多的盐户义愤,自然造成的民变就越大。到时候京里的正道之臣,定会把风波凶险说大数十倍。 皇上深居宫禁,知道什么? 听到民变通报,定会嚇得六神无主,届时定会下詔召回魏阉。” 幕僚丁连忙附和道:“东翁高见。万历年间,税监、矿监横行地方,鱼肉百姓,都是靠了正道之士,广而告知,激起民愤,与朝中正臣遥相呼应,这才让神宗皇帝迷途知返。 这一次东翁策划,掀起一场巨浪,定能淹没魏阉,从而震动天下。 此事成功之时,是东翁誉满海內之日。” “对,对!东翁高瞻远瞩,神机妙算,以一己之力对击凶阉,力挽正道於狂澜。” “东翁必定会名盛天下,成为正道翘首。” 在一片奉承声中,房可壮矜持地说:“这次老夫不求其它,只要能重挫魏阉凶焰,让他知难而退,救两淮盐商以及盐官们於水火之中,就够了。 盐商和盐官们,殫精竭虑,不辞辛劳,每年为朝廷缴纳上百万两税银,可谓居功甚伟,偏偏还要遭人欺凌。 老夫不为他们做主,谁为他们做主?” “东翁英明!” 幕僚丙轻声问:“东翁,一旦激起盐户民变,最后处置,肯定是要杀一批的。现在各盐场盐户盐丁脱逃者甚多,人手已经不堪负用。 要是再杀一批,恐怕会影响今后的產盐。” 影响產盐可不行! 淮盐卖出去,可是白的银子啊! 房可壮把摺扇在左手心里来回地打了几下,最后决定:“老夫跟兵部的同科好友勾兑一二,叫他划拨一两千户军户转为盐户。 只不过多费些银子,他大笔一挥的事。” “妙!东翁妙计!” “而今军户糜烂不堪,每年不仅没有屯粮產出,还白白拿朝廷餉粮。现在东翁是废物利用,让他们去煮盐晒盐,既能自食其力,又能为国效力,岂不美哉!” 在这通五顏六色的彩虹屁中,幕僚甲被三位同僚的眼色连连催促,实在无法,於是迟疑地开口。 “东翁,学生遇到一件难事。” “什么难事?” “学生派人在各盐场散布摊派魏阉孝敬银钱消息时,还有一伙人也在各盐场流窜,散布谣言。” “什么谣言?” “说天下盐政,朝廷和皇上没收到银税,盐户和盐丁们也没混得肚饱,好处全让盐商和贪官污吏们给分了去。” 房可壮脸色一黑,呵斥道:“胡说八道!如此荒谬谣言,应该立即抓起来! 有没有抓起来?” “回东翁,”幕僚甲面色难看地答,“没有抓到人。” “怎么会抓不到人?那些盐卒查私盐时奋勇向前,剿盐梟各个退缩,现在连几个传播谣言的人都抓不到,他们能干什么?” 幕僚甲答:“东翁,那些盐卒都是盐场大使们养著的,平日里跟盐户盐丁们不亲。” 何止不亲。 这些盐场大使豢养的恶犬,平日里欺凌盐户盐丁时穷凶极恶,无恶不作,盐户盐丁都恨不得咬他们几口,是仇人。 房可壮也知道这种情况,“那叫盐运司的兵丁们去抓,他们是朝廷经制官兵,该派上用场。” “回东翁的话。学生请盐运司林都使发过几张签票,派了几队兵丁去抓,结果...” “结果如何?” “结果不是被盐户盐丁胡乱指路,扑了一个空,就是追捕时路上遇到歹人,反被打了一顿。” 房可壮厉声说:“是盐梟,是水匪,定是他们勾结在一起,然后传播谣言,造谣生事! 说说,他们说了些谣言?” “除了刚才学生说的,还说天津沧州奉皇上旨意成立了长芦盐业,行新的盐法,所有盐户都是职工,按月发薪,还包吃包住... 说魏忠贤下来是奉皇上的旨意,查积年盐商和盐官们贪污银子,好补发多年来拖欠盐户盐丁的盐钱。” 房可壮嘴角不停地抽搐,脸色大变:“胡说八道!什么新盐法,那是乱命!奸佞怂恿皇上的敛財之法!危害无穷! 什么按月发薪,包吃包住,天下哪里有这么好的事,他们以为是做官吗? 荒唐,荒谬! 这样的胡话,那些盐户们怎么敢信? 魏阉查贪污银子?这样的无稽之言他们也信?” 幕僚乙连忙说:“东翁,魏阉为祸在朝堂,在於官吏縉绅,跟盐户们毫无关係。我们把魏阉说得一万分的可恶,盐户们也半信半疑。 何况,我们说的话,他们並不信。” 没错,平日里盘剥盐户盐丁的是盐大使和他的走狗,作恶最凶。再往上,盐户只知道自己的钱粮被扬州的大官和大盐商们给侵吞了。 什么阉党奸佞,跟他们毛关係都没有。 盐户盐丁们恨盐大使、盐卒和扬州盐官盐商,远远胜过远在天边的魏忠贤。 房可壮也知道此中关窍,心里有些慌了。 “混帐,你们怎么不早说! 这些歹人编造谣言,蛊惑人心,会坏了本老爷的大事!” “东翁,我们也是这个月派人下去广布魏阉为祸之事时,偶尔听下面的人说起。” “这些奸人流窜淮东多久了?” “说是有一个多月。听说人不少,有数十人,分成十几支,流窜於淮东各盐场。据说不少盐户被他们的谣言给蛊惑住了。” “不行,这绝对不行!本官明日就去扬州府,还有行文去淮扬兵备道,要叫他们赶紧派兵去缉拿,否则的话遗祸无穷!” 正说著,一位心腹管事来到书房门口。 房可壮看到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挥挥手,叫他进来。 管事走到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 房可壮不由一惊,“他怎么来了。快,带本官去迎接。” 走到门房,房可壮还没出声,来人上前来抓住他的手,压低声音问:“房御史,你为何派人行刺魏忠贤?” 房可壮整个人都傻了。 你说什么? 我派人去行刺魏忠贤? 第46章 督公啊,你可不能死啊! 看到房可壮一脸摸不到头脑的神情,来人又问了一句:“不是你?” 房可壮缓缓地回过神来,“你说魏阉被人行刺了?” “对,就在今晚,玉京楼。魏阉刚下楼,就被藏在暗处的刺客行刺。” 房可壮脸色煞白:“死了没有?” 来人捋著鬍鬚答:“不知。周围人只是看到魏阉血流不止,地上还留有一大摊血跡。 魏阉被手下人抢回吴家大宅,护卫严加戒备,不准任何人进出。还用钦差关防调了扬州卫五百兵丁,封锁吴家大宅周围四条街道,严禁閒杂人等靠近。 我叫苗真秀、於慈林、穆天贵和斯文种,以送良医好药的名义进吴家大宅,好打探虚实,却被拒绝,说魏阉隨行中带有良医,也有京里带来的金创药。 现在魏阉生死未明,局势扑朔迷离。” 管事在旁边说:“老爷,黄公,这门房不是说话的地方,何不移步?” 房可壮惊魂未定,勉强地说:“真长兄,请移步再说。” 来者是黄尊素黄真长。 按理说应该待在原籍浙江余姚县,不知为何来到了扬州城里。 在前厅偏房坐下,黄尊素迫不及待地说:“魏阉再如何,现在也是奉皇命出京巡盐的钦差。 按照计划广传其敲骨吸髓之害,激起民愤,酿成民变,眾人再遥相呼应,一起发力,以民意驱逐他。 为何事还未发,你就迫不及待地刺杀他作甚? 百害而无一利啊!” 房可壮不停地捋著鬍鬚,差点把鬍鬚都给扯断一把,“真长兄,本官不是不知道利害!我真的没有派人去行此魏阉!” “真不是你?” “真不是我!”房可壮十分气恼。 哪个王八蛋,活活扣个锅给老子! 民意驱逐是一回事,法不责眾。 再说了,不管如何严惩也是那些闹事的盐户们去承担,不会伤及本老爷半根毫毛。 可是行刺就不同啊! 魏忠贤再坏,也是钦差,代表著皇权,居然在扬州地面上被人刺杀,地方官必须要承担责任。 这个责任可轻可重。 自己在玉京楼摆明不给魏忠贤面子,这要是被有心人在皇上面前参一本,把主要责任扣在自己头上,我怎么扛得起! 而今朝堂上,东林党人被驱散得七零八落,其他各党眾人正虎视眈眈,尤其眼馋自己这个巡盐御史的大肥缺,到时肯定是一窝蜂地落井下石! 想到这里,房可壮心中出了奇地愤怒! 哪个王八蛋啊,你没事行刺魏忠贤干什么? 就算你跟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你在天津山东为什么不动手?偏偏等到扬州才动手,老子招你惹你了? 黄尊素暗暗地察看著房可壮的神情。 他知道房可壮追名逐利很有勇气,但是这种犯险的事,绝无这么大的决心和勇气。 只是目前房可壮的嫌疑最大,黄尊素必须要来摸摸底。 “现在网还没张开,魏阉就被惊动了,后面的棋恐怕不好下了。” “真长,魏阉来两淮,就是敲诈银子来的。不管谁刺得他,只要他没死,还得把这件差事做下去。 只要他摆明了要银子,我们就能把黑锅扣在他头上。” 黄尊素看了房可壮一眼。 这傢伙有些急智。 不过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房御史,你可有听说,淮东盐场最近流言四起?” “听幕僚们说起过,儘是些蛊惑人心的谣言。本官明日准备去扬州府和兵备道,请他们派捕快和兵丁严查不殆!” 黄尊素目光深邃,缓缓地说:“此事有蹊蹺。 这些流言不早不晚,在魏忠贤奉旨出京没多久就在淮东四下流传。 俗话说无风不起浪。 这些年,淮东各盐场积累的民怨可谓深如海。一旦大风起,说不定就会掀起巨涛骇浪!” 房可壮眼睛转了转,“真长兄,你是说兴起民变?那岂不是正中我们下怀吗?” 黄尊素心里冷笑几声。 你脑子钻在钱眼里,拔不出来了? 这能一样吗? 唉! 东林党自从涇阳、涇凡先生(顾宪成、顾允成)、启新先生(钱一本)、修吾先生(李三才)、中甫先生(于玉立)等诸贤仙逝后,人才凋零。 余下的要么无法掌控大局,要么一味弄权,要么刚愎自用,要么如房可壮这般... 黄尊素耐著性子说:“民变如水火,而水火无情,难以掌控。它可能伤到魏阉,也可能烧向房御史。” 房可壮心头噗通乱跳,“烧向我?呵呵!” 他乾笑几声。 “我在巡盐御史任上,恪尽职责,廉洁奉公,诸多政绩是有目共睹的! 淮安扬州两府六家盐场盐户百姓们联名上书,要为本官修生祠,谢本官去积弊、除苛政、免杂捐!” 黄尊素心里冷笑不已,这种把戏你就不要在我面前玩了。 修生祠? 现在大明被修建生祠的在世官员,真正为国为民的有几位?大多数都是鱼龙混杂,沽名钓誉,而且还形成了一条“產业链”。 乡绅们號召百姓们募捐为离任地方官员修生祠,既能討好这位青云直上、前途无量的老大人,为他大振声望,还能敛一笔钱。 乡绅们先装模作样地带头捐钱,然后各乡各村“纷纷响应”,乡民们被胁迫“自愿”捐钱。 拿著这笔钱,找个旧祠堂寺庙翻新一下,做个泥塑的神像,请名士大儒题块匾,写篇铭文,不了几个钱就能热闹开张。 然后名士大儒们拿润笔费,乡绅们捐的钱如数奉还,乡民百姓人数多,捐的钱是大头,结余的钱乡绅们含泪分掉。 修生祠需要地方官申报朝廷审批。 接任的地方官不愿得罪升迁的前任,再说了,自己离任时要不要修生祠? 黄尊素清楚这里面的勾当,也不点破,继续说。 “房御史,这些都是虚的。 民变一起,打出旗號是贪官污吏,官商勾结,再加上身为钦差的魏阉被行刺。 房御史,你首当其衝,难逃其咎啊! 而今朝堂上,齐楚浙党依附魏阉,凶焰又復,虎视眈眈!” 房可壮额头上冒出冷汗,惶然不安:“真长,你我同属东林一脉,你不能眼睁睁看著奸佞逞凶,陷害吾等忠良之辈啊! 魏阉被刺,跟房某真的一点关係都没有。 他作恶多端,天底下那么多仇人,谁知道是谁跑到扬州来刺杀他! 那鸟人痛快了,却坑苦了我! 真长,你足智多谋,你说该怎么办?” 黄尊素心里也是迟疑不定,不知道对方这步棋,到底卖的什么药。 “房御史,稍安勿躁。 魏阉贪生怕死,而今突然被刺,定会缩在吴家大宅不敢轻举妄动。 某趁机去各盐场一探究竟再说,摸一摸他们的底细。” 房可壮更急了,“真长,难道什么都不做,就这样坐以待毙?” 黄尊素也懒得跟他纠缠,起身道:“先静观其变。黄某告辞!” 黄尊素离去,房可壮还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上,等到心腹管事送客回来,他连忙叫道。 “房禄!” “老爷,小的在!” “府上的银子都运走了吗?” “老爷,府上的银子三天前就打包装箱,雇威顺鏢行押运,运回原籍老宅去。你不是亲自过目的吗?” “嗯,你替老爷写封信,叮嘱夫人和少爷,银子千万要藏好了!” “是!” 扬州城北吴家大宅,戒备森严的后院,內侍们进进出出,惊慌不安,哭声一片。 “乾爹,你要是有事,叫儿子怎么活啊!” “我的亲爷爷,孙儿愿意折寿换你的阳寿!” 尤其是李永贞,站在臥室门口大喊:“督公,我的督公,你快些醒来啊。” “啊呀,不好了!快去叫医生,督公的伤口又裂了!” 躺在臥室床上的魏忠贤,突然坐了起来,双眼盯著李永贞。 第47章 十六颗人头?少了! 在魏忠贤遇刺,闹得扬州鸡飞狗跳时,京师却十分安静,仿佛暴风雨到来前那般寧静。 在西苑紫光阁正阁里,朱由校坐在上首,曹化淳和刘良相站在身后,毕自严、刘国华(汪文言)、朱大典、何腾蛟、卢象升、王家楨、凌濛初分坐两边,尤大富和刘若愚站在旁边,听户部主事、制置司经济厅长芦盐业公司主事堵胤锡在做匯报。 “皇上,臣首先建议,长芦盐业公司当改为天津或渤海盐业公司,总部改迁在天津。” “说说你的理由。” “皇上,长芦盐政下辖盐场遍及滦州、天津以及河间,但是最大的仓库和转运中心在天津,皇上规划的海盐相关的化工厂,也在天津,臣觉得,为了就近管理,迁至天津为上策。 迁移后,也当改名,以正视听。” 堵胤锡,先世为淮阴人,后祖上迁居宜兴,有出任过镇江卫指挥僉事、南京兵马指挥使副指挥等武职。 隆庆年间,家道中落,其祖父堵佳寄属於旁支,与嫡脉纠纷,被迫迁居武进县夹山之麓十房街村,寓於岳父王心崖家。 堵胤锡出生在那里,十一岁父母双亡,只好投靠岳父陈大懋。 陈大懋贫而好义,资助他成家。 为了养家餬口,堵胤锡少年就出来经商。 为人聪慧干练,强毅敢为,展现出极高的经商天赋和才干,短短数年聚得不小的財富。 做生意的同时也不忘读书,县试、府试皆过,但院试被黜。 后经岳父陈大懋託付好友,拜在马世奇门下。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马世奇父亲马希尹,太仓训导,“东林八君子”叶茂才的门生。幼年好学而有文名,天启初年中举人。 凌濛初父亲曾任常州同知,与马希尹结为好友。因此凌濛初与马世奇是世交,自然也认识堵胤锡,知道他的才干。 冯梦龙、凌濛初北上策划营救好友汪文言、恩师熊廷弼,堵胤锡也感於忠义,跟著一起北上,为他们出谋划策,帮凌濛初把套版书卖遍山河各州县,提供源源不断的钱粮支持。 朱由校招揽了汪文言,也与冯梦龙、凌濛初、堵胤锡一一对言,招揽了他们,成为兴明会骨干。 朱由校点点头,对堵胤锡说:“就叫天津盐业公司吧。朕听闻你短短一个多月,当机立断,颇有收效?” “回皇上的话,臣只是谨遵皇上的教诲和指点,逐一行事。 这一个月余,臣坐船走遍了富民、海润、越支、惠民、石碑、严镇、兴国、富国等八个盐场。 发现这些盐场破旧不堪,有的盐场甚至废弃晒盐场,继续煮盐。” 朱由校眉头一挑,“晒盐有史记载,是前宋莆田人陈氏发明。 前元和本朝,各海边盐场有煮有晒。 嘉靖元年,山东海丰盐场改有煮有晒为全晒盐,並完善工艺,效率数十倍於煮盐,此后大明海边盐场悉数改为晒盐,怎么还继续煮盐?” “回皇上的话。煮盐必须用到柴火和铁锅。柴火是每日必需,而铁锅被盐滷所浸,需要不时更换。 用煮盐法,盐户盐丁就必须找盐场大使购买柴火和铁锅,又受一层盘剥。 盐大使叫盐卒把控盐场出入要道,严加盘查,除了严查私盐,也不准其他人私贩柴火和铁锅入盐场。” 朱由校冷笑几声,对左右说:“看到没有!国事就是这样败坏在这些人手里!” 他转头看向堵胤锡,“说说,你准备如何整飭?” “剎住歪风邪气。” “如何剎住?” “皇上,臣觉得这等歪风邪气,必须严惩才能以儆效尤!” “如何严惩?” “人头。” 毕自严捋鬍鬚的手猛地一定。 这位堵胤锡不仅精明能干,还杀伐决断,有果决之气,更勇於任事。 要是久於宦海的官吏,肯定不会如此直白说借人头以正风气,只会说徐徐图之,以稳为上。 这或许就是皇上另设制置司,徵辟干练睿智、勇於担当的“新人”为官吏的原因。 朱由校盯著堵胤锡,问:“人头,多少人头?” 堵胤锡迟疑了一下:“皇上,长芦都转运盐使司共有四个盐课提举司,有提举一人,同提举一人。是为首恶。 属下有盐仓大使一人,副使一人,作恶最凶。 十六枚首级,足矣!” 朱由校继续盯著堵胤锡,盯得他心里有些发毛和忐忑。 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是觉得我过於狠辣? 还未上任,就先谋下十六枚首级? “仲缄强毅有魄力,十分难得。但朕觉得还不够! 话不可说绝,但事情要么不做,要做就一定要做绝。 长芦盐道,数千盐户盐丁煮盐晒盐运盐,世代被欺凌,积怨颇深,区区十六枚首级就能让他们一泄心中怨气吗? 不够!” 眾人一惊,十六枚首级,皇上你还觉得不够? 还有那句“话不可说绝,但事情要么不做,要做就一定要做绝。”皇上你的脾性,让臣等心生畏惧。 堵胤锡拱手道:“臣恭请皇上教诲。” “魏忠贤出京前,朕与他商討巡盐一事,曾经对他说,解决问题一定要认清,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 把我们的朋友弄得多多的,团结一致,一起对付共同的敌人,就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天津盐政改革,也应当如此! 堵主事,朕且问你,天津盐政改革,谁是我们的敌人?” “从盐仓、盐场、盐课提举司到长芦都转运盐使司,还有盐法道,大大小小官吏,还有与之勾结的盐商,总计近百余人。” “谁是我们的朋友?” “二十家盐场上万计的盐户盐丁!” 朱由校欣慰地哈哈大笑,笑完后却话锋一转。 “万历初年,张太岳行新法,力改革,不想却人亡政息,身败名裂,遗祸子孙。为何?” 眾人默然不语,毕自严黯然道:“张太岳力推新政,清丈田地,行一条鞭法,釐清財赋,让大明有了喘息之机。 万历三大征,没有张太岳打下的根基,一个也成不了。 只是可惜啊! 如果万历十年后,能继续推行新政,也不至於有如此崩坏之局。” 朱由校摇了摇头:“毕公此话差矣。” 毕自严和眾人齐刷刷看向朱由校。 卢象升昂著头问:“皇上,臣斗胆请教,毕公此言不知差池在哪里?” 朱由校站起身,转出御案,背著手在窗前慢慢走动著。 “张太岳的新政改革,本质上来说,就是重新换一个分麵饼的方法。 此前宗室勛贵、縉绅世家分得多,张太岳要从他们手里拿出一部分麵饼,入到国库。同时,他说著让利於民,其实在实际操作中,也从百姓们手里拿走一部分麵饼入国库。 上上下下,张太岳把大家的麵饼都拿走一部分,大家都不满意,结果才落得如此下场。 接任他的张四维、申时行、王锡爵等人,聪慧绝顶,自然明白其中的关窍,不会重蹈张太岳的覆辙。 於是人亡政息,张太岳死后还身败名裂,祸及子孙。” 毕自严、朱大典等人低头黯然。 朝中有识之士,又如何不明白其中关窍。 自从,就算有心人知道朝政积弊在何处,也没人愿意挺身而出。 前车之鑑,谁还愿意捨身弃家去为大明博一个黯淡不明的未来? 堵胤锡和卢象升对视一眼,抢先问道:“皇上,那当如何行新政,推新法?” 朱由校看著他俩,缓缓开口... 第48章 跟著皇上一起进步 “这个问题我们后面再细说,堵胤锡,朕刚才问你如何整飭天津盐业公司,你的回答让朕不是很满意。 现在说说朕的意见。” 眾人精神一震,目光聚集在朱由校身上,全神贯注地地倾听他的话。 “天津盐业公司,全辖此前长芦都转运盐使司所有盐场,共计有利民、阜民、利国、海丰、深州、阜財、富民、海润、越支、惠民、石碑、严镇、兴国、富国、厚財、丰財、芦台、济民、归化、海盈二十个盐场,分青州、沧州、顺天、永平四个盐课提举司。 都转运盐使司有都转运使一人,同知一人,副使一人,判官若干,经歷一人,知事一人。 盐课提举司有提举一人,同提举一人,副提举若干,吏目一人,库大使一人,库副使一人。 加上盐法道巡按御史,长芦盐政经制官吏有八十余人。 这些人有几个是清白的?” 听到朱由校的问话,眾人鸦雀无声。 天下有白的乌鸦吗? “朕相信,从这群人里找出一个清廉公忠之人,比找一个三条腿的蛤蟆还要难! 为什么? 因为从万历中期,大明官场烂透了,盐政烂透了。就算其中有一位清廉公忠的官吏,也早就被那些贪官污吏给排挤走了。 堵仲缄说要借人头以正风气,既然要借,就大方些,全部借来,把这八十余位盐政官员,一一审讯,查出贪赃枉法,以及欺凌盐户盐丁、侵占他们钱財的罪证,在诸多盐户盐丁面前当眾公审。” “公审?”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对,当眾公审,把那些贪官污吏的种种罪行在光天化日之下公布与眾,还可以事先选定苦大仇深的盐户盐丁,让他们上台公开控诉贪官污吏的罪行。 最后当眾宣判,该杀头的当场砍了,该绞的当场掛绳子,估计按照他们贪腐的程度,能留活口的也没几个。” 朱由校的话让眾人惊讶。 王家楨迟疑道:“皇上,如此当眾公审,有辱斯文?” 刘国华冷笑一声,抢先答:“斯文?这些贪官污吏还有什么斯文可言? 皇上圣明,治乱当用严典!” 朱由校说:“刚才朕叫大家分清楚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 朕知道,你们心有疑惑,为什么要分得这么明白清晰,而且还是敌我之分,是不是过於苛刻? 现在回到刚才你们问,如何续行张太岳的新政改革? 首先一点,朕再重复一遍。 改革从本质上就是从既得利益者手里分出利益来。 断人钱財,犹如杀父之仇! 张太岳为什么改革失败,那是因为他没有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没有认识到改革其实就是革命! 张太岳以为改革就是请客吃饭,只要协调好各方关係,罢斥一群反对者就行了,结果惨遭失败。 革命啊,要以命相搏,你死我活,怎么可能是请客吃饭!” 眾人听到这里,开始明白为什么朱由校一开始就提出要分出谁是敌人,谁是朋友,当时他们確实还觉得有点小题大做。 现在终於全明白了。 在皇上心里,改革就是革命,一种脱胎换骨、从內到外焕然一新的鼎故革新。 卢象升点点头:“臣明白了,既然如此,那些贪官污吏是我们的敌人,借用他们的人头,以此立威,在盐户盐丁心里重新建立已然崩溃的公平公正的威信。” 朱由校眼睛一亮,人才啊,一句话说到点子上了。 “对,不用激烈的手段,不给盐户盐丁足够的宣泄和激盪,我们就无法把崩溃的公平公正的威信树立起来。” 何腾蛟迟疑地说:“皇上,一味地强硬立威,虽有效果,但臣觉得效果难以持久。” 王家楨点头附和:“皇上,臣也有此疑惑。老子曰,为者败之,执者失之。” 何腾蛟、朱大典、卢象升、王家楨、凌濛初、堵胤锡,还有毕自严、袁可立、冯梦龙、张艮,感觉在制置司这些日子恍如做梦,尤其是定期参加皇上主持的学习班,每一次就像经歷一次头脑风暴。 许多事情顛覆了他们以前的认知。 皇上说的许多话,也解开了他们此前的许多疑惑不解,让他们豁然一亮,猛地推开了一扇新的窗户。 朱由校伸出右手,使劲地在空中点了点,欣慰地说:“好,你们没有偏听偏信,有自己的思考,朕十分欣喜! 一场真正的改革,也就是朕说的革命,必须不破不立! 我们先要破,推倒旧有的建筑,摧毁一切阻碍的力量。长芦盐政官吏皆可杀,借人头拉拢盐户盐丁的人心,就是一种破! 破了之后还要立! 如何立? 那就是发展新的生產力,建立新的生產关係。通俗易懂就是创造新的財富,扶植一批新的利益既得者群体。 这些改革的受利者自然会拥护改革,他们的人数越多,支持改革的力量就越大,我们的改革就会乘风破浪,不可阻挡!” 卢象升眼睛一亮:“皇上,这就是你说的把朋友搞的多多的,团结一致,对付共同的敌人!” 堵胤锡欣喜地说:“皇上,臣也明白了。杀长芦盐政官吏以及盐商,就是推倒旧有建筑,摧毁阻碍力量。 再通过盐业公司改革,让数千盐户和盐丁变成改革的利益既得者。届时他们就会死心塌地地拥护改革,拥戴皇上!” 朱由校笑得很开心。 堵胤锡,你很有前途,最后一句是点睛之笔! “好了,今日对天津盐业改革的分析和总结到此为止。现在下一项议题。毕公,请。” “遵旨!” 毕自严对曹化淳拱拱手,他挥挥手,叫內侍抬进一个箱子进来。 毕自严起身,走到箱子前,打开盖子,里面露出一堆白晃晃的圆银幣。 伸手拿出几枚,先呈给朱由校两枚,然后在座的每人一枚,大家细细地观看起来。 正面是龙凤呈祥的图案,栩栩如生,十分精美。 反面是两个“壹圆”两个顏体字,上面是一行半圆的字:“大明国计银行”,下面是“天启五年”。 毕自严举著手里的一枚银幣,开始向眾人解释:“大明国计银行是奉皇上旨意,由制置司开办,当为大明中央银行,发行货幣,颁布金融政策,以及管理其它金融机构...” 说了一通国计银行的职责,眾人虽然听得迷糊,但也习以为常。 制置司这些日子成立的新机构如雨后春笋,职责千奇百怪,初开始觉得摸不到头脑,后来却觉得意味深长。 渐渐的大家也从惊讶变成习惯。 “本人暂判大明国计银行理事长。这银幣是发行的第一款货幣,由孙初阳(孙元化)在开平製造的水力衝压机,衝压而成,与铸造相比,快捷精美,成本低。 银幣圆周边沿还压有六个菱形纹,如果超过四个纹模糊不清,该银幣回收重造。 这银幣重二十七点九克,含银九成,合计二十五克...这个克,是皇上与孙初阳一起为煤铁局制定的新重量单位。 先是以钦天监测量,得出长度单位米,十分之一为分米,再十分之一为厘米,再十分之一为毫米。 然后一立方分米煮开过的水为一千克,即一公斤...皇上,臣没有记错吧。” “毕公没有记错。” 朱大典好奇地问:“皇上,为何要造这个银幣,而不是直接用金银或太仓官银?” 朱由校笑著对毕自严说:“毕公,要不请你给大家解释一二。” 毕自严欣然道:“好。臣就卖弄一番,看看从皇上那里学到的经济之法,金融之道,到底学到了几成。” 他环视一圈眾人,大声道:“大明財政崩坏的原因之一,就是货幣权旁落,任人操控。” 货幣权? 又是个什么玩意? 毕自严侃侃而谈,“货幣就是能在市面上买到东西的凭证,国朝初年有大明宝钞,现在一文不值。 然后是铜钱,正德年后银子逐渐流行。市面上有金银和太仓官银,但只要是银子,不管是张三铸的还是李四化的,大家都认。” 眾人点点头,是这个理。 “大明的银子多半是从东倭以及西夷流入,每年有数百万两。 具体多少,没人知道。 只要拿出银子,就能买到东西。而银子进出大明数量又无人可知,这就造成大明物价极其容易受银子影响。 今年银子多,物价上涨,明年银子少,物价下降... 波动起伏,不仅市面上的生意大受影响,国计民生也跟著一起跌宕...” 毕自严给眾人上了一堂货幣课,聪慧的眾人也意识到,货幣权原来这么重要。 话刚落音,堵胤锡迫不及待地说:“皇上下詔授权大明国计银行造银幣,以为法定货幣。 只要良法得当,市面上的银子必须经由大明国计银行过一手才能算得是货幣,否则仅为贵金属。 此法大妙! 如此一来,可稳定物价,稳定市面...” 朱大典和卢象升却听得迷迷糊糊,朱由校看在眼里,笑著说:“现在听得不明白,没关係,等实践一段时间,我们再一起分析总结,就能看得明白。” ... 接下来又是新的一项议题。 何腾蛟开口说:“皇上,京师文武百官三个月的俸禄没有发放,这还是个大问题。而今六部、顺天府,诸多官吏开始懈怠,以此抗议。 此事当宜早解决。” 卢象升说:“皇上,京营和蓟辽边军也有粮餉未发,臣这些日子协助训练军官和士官,听到风声,有人在煽动各营,意图不轨。” 朱由校目光一寒,不动声色地答:“俸禄和粮餉,朕已经在著手解决。 朕先晾一段时间,就是要等这脓自己流出来。 朕要看看,它到底有多大!” 眾人对视一眼,暗自猜测,皇上是不是等在两淮巡盐的魏忠贤,再运一笔银子回来堵窟窿? 第49章 惊魂未定的黄尊素 扬州城北吴家大宅的臥室里,在一片惊天动地的哭喊嚎叫声中,魏忠贤坐了起来,直勾勾地看著李永贞。 他双手捂著腹部问:“没有外人进来吧?” 李永贞连忙答道:“回督公的话,这吴家宅院,外院是四卫营官兵把守,內院门口是锦衣卫的军校把守,院子里全是从京师跟过来的內侍,以及东厂番子,绝无外人。 其余人等全部隔在中院和外院,不准一个进来。” “这就对了。这宅院是別人安排的,咱家谁也不知道里面埋了多少暗桩。” “督公英明。”李永贞上前扶住魏忠贤的右手。 魏忠贤握著他的胳膊,一用力站了起来,然后从腹部的衣服里翻出一个皮囊,里面还有血跡斑斑。 把皮囊丟到一边,又取出一块铁片,咣当丟到地面上。 “直娘贼的,那个行刺者谁找的?” “回督公,那个刺客是张指挥使的人,是从军中挑选出来的好手。想不到此人演得真好,小的们都被嚇住了。 督公也演得惟妙惟肖,让小的们惊嘆。” “屁球!老子被嚇到了。 那货气势汹汹,猛地钻出来,拿著刀子就往我怀里钻,咣咣几刀,全刺在铁皮上。 你没看他眼神,仿佛要吃了咱家一般。 嚇死老子了!” 李永贞訕訕一笑。 督公,你此前坏事做得有点多,天底下恨你的人多了去,这个咱家就不好评论了。 “刺客安排得如何?” “回督公的话,真刺客按照计划,已经乔装回京师去了。我们在山东抓到的那个姦杀民女的凶徒,已经被活活打死,明早就把尸体丟出去,说他就是刺客。 督公妙计,天衣无缝。” 魏忠贤在铜盆里洗了洗手,就这毛巾擦拭了一番,缓缓在椅子上坐下,端起茶杯喝了几口热茶。 “房可壮那个狗孙,他运回老家的银子盯上了吗?” “回督公的话,早就盯上了。番子们回报,预计有银子四十万两。” “这个入娘贼的,做了三年多巡盐御史,居然贪了这么多。” “督公,四十万两银子,似乎不多啊。” “你知道个屁!他这次运回去四十万两银子,那以前有运回去多少?” “小的愚钝,不及督公的聪慧万分之一。”李永贞笑眯眯地奉承了一句,又问道:“督公,这银子要不要动手?” 魏忠贤摇了摇头:“不急。等到了山东地面,再安排官兵抄了它。 我们在两淮抄了它,房可壮这个狗球会说是我们栽赃陷害。山东都司的兵马在山东地界上抄了它,那跟我魏忠贤何干啊? 你派人去跟张指挥使说清楚,他自会安排。” “小的遵命! 督公真是神机妙算啊! 这一次,督公定能把两淮这帮偽君子,好好收拾一番,出一口恶气!” 魏忠贤冷冷一笑:“差得远呢!” 李永贞一愣,“督公深谋远虑,小的愚钝,不能领悟,有罪,有罪!” 魏忠贤冷笑道:“大明官员,不管是监生举人出身的,还是进士翰林外放的,哪个不贪? 以前国朝还有海瑞海公,现在有什么?有个球毛啊! 房可壮这个狗球贪了几十上百万两银子,对於这群偽君子来说,算个鸡毛啊!顶多追赃削籍,回到老家又是一条好汉。” 李永贞小心翼翼地问:“督公,你老人家的意思是?” “我要他死!”魏忠贤咬牙切齿,“房可壮这种偽君子,是毒蛇。这次打不死他,等他回过神来,抓到机会就能咬死我。” 李永贞立即附和:“对,我们弄死他! 督公神机妙算,一定会弄死这个偽君子。” 魏忠贤眯著眼睛,笑眯眯地问:“我们从京师里带出来的那十套兵甲还在吗?” 李永贞眼皮乱跳,“督公指的是找人从顺天府武库里偷买出来的那十套兵甲?” “嗯。” “还在,原封不动。” “全拿出来,想法子,神不知鬼不觉地藏在房家银箱里。” 李永贞眼睛一亮,“督公果真是当世诸葛孔明,届时等山东官兵抄出房家银箱,打开一看,除了银子,还有十套官制兵甲。 私藏兵甲,视为谋逆造反,满门抄斩,诛夷三族。 房可壮定会感到格外惊喜。” 魏忠贤仰头哈哈大笑,笑得格外痛快,“哈哈,確实惊喜,惊天动地,喜出望外啊!” 笑著笑著,魏忠贤咬牙切齿,面目狰狞,脖子上的青筋鼓出来,就像一条条小青蛇缠在他的颈部。 “这一次,咱家要叫两淮,叫南直隶的诸位正人君子们,都喜出望外!” 扬州城城南俞家园,借居在这里的黄尊素背著手,在臥室里走来走去,心神不定。 一位青衫少年在旁边问:“父亲,为何如此烦恼?” 他正是黄尊素的长子黄宗羲,字太冲,今年十六岁。 他从小跟隨父亲身边,读书求学,时刻受指点。 黄尊素站定后,迟疑一会,往座位上一坐,扶著桌几,嘆著气说:“这一遭,魏阉出京两淮巡盐,处处透著诡异。” “诡异?父亲所指的诡异是什么?” “魏阉在天津,快刀斩乱麻,把长芦都转运盐使司悉数收监,还有十几位盐商,一番拷掠颳得两百万两银子,送往京师后就撒手不管,直接南下。” “父亲,儿子觉得魏阉此番如同野猪入瓷器店,一通又快又乱的打法,让眾人反应不及。只是长芦盐业,毁於一旦。” 黄尊素还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没有去评价儿子的话,继续说。 “在天津快如闪电,但是南下两淮却变得慢慢腾腾,路过山东、淮安,一路敲诈勒索,一船一船的银子往京师里运。 六月底料理天津盐政,一路南下,路上居然了近两个月,到扬州几近八月底。然后一到扬州,还没开始敲诈勒索,就突遭刺杀。 诡异,实在诡异!” 黄宗羲不以为然,“父亲,魏阉中外切齿,仇人不知几凡。不知道有多少人恨不得生啖其肉!遭人刺杀,实在寻常不过。” 黄尊素看著年少的儿子,有点恨铁不成钢。 “你都知道他仇人多,他自己难道会不知道? 据说此次出京巡盐,他向皇上討得三百名四卫营精锐,一百五十名锦衣卫驍勇,还有五十名东厂番子。 左右护卫,严防死守,一路上多少人想杀他都没有得逞,结果一到扬州就得手了? 且他遇刺后回到吴家宅院,闭门谢客,不见任何人,连几位地方官送过去的金创医都不要,只说身边有老军医。 还有...” “父亲,还有什么?” “老夫在吴家宅院埋有暗桩,十分隱蔽,连房可壮等人都不知。 暗桩刚才送出消息,说连內院的门墙都靠近不得,只听到里面哀嚎一片,魏阉是死是活不可得知。” 黄宗羲有些不解,“父亲,哀嚎一片不正说明魏阉確实遇刺,身负重伤,里面一片慌乱。” “一片慌乱?”黄尊素冷笑连连,“魏阉的心腹手下,把吴家宅院守得滴水不漏,一丝风都透不出来,这是惊慌失措的样子吗?” 黄宗羲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父亲,那如何是好?” 黄尊素思考了一会,终於下定了决心,“走,叫上黄仁黄义,点上灯笼,我们去一趟玉京楼。” 黄尊素四人来到玉京楼,找到魏忠贤遇刺的地方。 “父亲,就是这里,你看地面上有一大血跡。” 黄尊素蹲在血跡旁,黄仁黄义提著灯笼悬在血跡上,让他看得清楚。 看了一会,蹲在旁边的黄宗羲没看出任何端倪来,抬头准备说话,黄尊素开口了。 “拿水囊来。” 黄仁连忙取下水袋递了过去。 黄尊素拔下水袋塞子,在血跡上倒了一些水,把凝固的血跡润化。 他伸手蘸了蘸血水,放在嘴巴里一尝,脸色大变。 猛地起身,招呼儿子和两位僕人往最近的东门走去。 “於知府给的符牒在吗?” 黄宗羲连忙答:“父亲,在的。” “拿著符牒,我们连夜出城。” 黄宗羲惊讶地问:“出城去哪里?” “回浙江。再晚我们父子俩恐怕就走不了。” “父亲,出什么事了?” “先出城再说。” 有知府的符牒,黄尊素父子主僕四人很轻鬆就出了东城门,来到附近一处码头,寻了一艘快船,出了高价,叫船家连夜送他们四人去瓜州。 船慢慢启动,黄宗羲坐在船舱里,喘匀了气,看著惊魂未定的父亲,开口问:“父亲,到底出了什么事?” 黄尊素还没开口,船舱门外传来声音:“白安先生,你们父子主僕四人,连夜出城,意去何处?要不要我送你们一程?” 第50章 什么是天经地义的? 黄尊素父子主僕四人被人截住时,是晚上亥初两一刻,此时的京师西苑,朱由校在听王世德、刘良相稟告详情。 曹化淳、郭明振在一边旁听。 王世德刚稟告完京营和蓟辽各营的“动向”。 京营编练已经完成,三大营的精兵强將经过多次挑选,绝大多数被选入制置司训练厅所属的新军中,也被称为制置新军。 分成前后左右四营,与四卫营一样,都补发了粮餉,军心稳定。 老三营和蓟辽镇等营,粮餉不足,还是军心涣散,士气低迷,各营竭力安抚或弹压,维持局面... 现在是署理提督东厂事的刘良相稟告朝堂百官的动向。 “皇上,而今六部几乎瘫痪。 地方布政司稟上来的咨呈,湖广端午洪灾请賑济的户部咨呈、西北乾旱请拨粮的户部咨呈、四川调拨三千恩施土兵的兵部咨呈、甘肃寧夏请拨今年夏马料的户部咨呈、河道请修黄河秋冬河堤的工部咨呈、南京礼部呈请南京国子监增三科监生的礼部咨呈、宣府大同呈请今春抵御土默特察哈尔犯边立功军官转阶的兵部咨呈.... 奴婢查了一下,紧急军国事递六部咨呈,有二百七十三件。 其余还有各藩王府长史司递礼部咨呈、各地按察司递刑部咨呈、顺天府应天府五寺递六部的呈状...林林总总,从七月初开始,已经积压了四百九十三件。 內阁没有六部转过来的咨呈和题本,非常清閒...” 听了刘良相的话,朱由校没有如大家所想的那样,雷霆大怒,只是淡笑地说。 “朕看起居註记载,皇祖深居宫中十几年,不批题本奏本,不叫制对,也不朝会,君臣隔著高高的一堵墙,各过各的,相安无事。 原本朕不信。 泱泱大明,两京十三省,亿万百姓,一天会有多少军国大事? 停一天可能还无事,停一旬就一定有事了,停一月不可想像,停一年十年,真是匪夷所思! 现在朕信了。 六部停摆一个半月,无数公事积压在小吏们的案牘前,可大家却像没事人一样。 京师依然歌舞昇平,天下太平,平安无事!” 朱由校坐在御案后面,神情轻鬆,嘴角掛著讥讽的笑意。 “朕高估了內阁和六部的作用。 没有他们的一个半月,朕通过制置司国计银行,造了十五万枚银幣,正在起运关寧。 堵胤锡会同刑部侍郎王之寀以及郎中、员外郎、主事十余人,在天津各处开了六场会审大会,把盐司八十五名官吏,涉案盐商三十七人,在一万一千名盐户盐丁面前当眾会审。 七十七名官吏被判斩立决、绞刑,奉朕的特旨即可行刑。 盐商三十七人被斩... 长芦盐司的二十家盐场,留优汰劣,合併成十二家盐场,一万一千名盐丁正式转为天津盐业公司正式职工。 堵胤锡还把天津盐业公司的架构搭建起来,財务科、人事科、生產科、检验科、运输科、稽查科、司仓一一搭建,各级管事和办事员,皆经考试从职工和百姓中择优选录。” 朱由校的话说得有些意味深长。 “京师岁月静好,天津轰轰烈烈,仿佛两个不同的世界。 京师积压了无数的公事,依旧如故。 天津只办了一件事情,翻天覆地。 现在六部还是六部,天津却改为天津府,合併了天津卫和沧州府。 堵胤锡现在不仅是制置司经济厅天津盐业公司理事长,还是中旨委任的天津制置使兼知府。” 眾人听得心惊胆战。 朱由校看著刘良相,“京师官场里还有什么话,你儘管说。” “回皇上的话,各衙门以及市井流传,皇上故意不发俸禄,故意让六部暂怠,军国事悉数停滯,然后好让制置司不停地揽权...” 刘良相微微抬头看了朱由校一眼,说出了后面一个词,“擅权。” “擅权!没错,朕就是擅权了,那又如何?难不成还有人要告朕擅权谋反不成!” 朱由校仰著头,大声喝问道。 眾臣无语了。 谁吃饱了撑得告皇上你擅权谋反? 找谁告? 都察院六部? 还是內阁? 又或者去太庙奉先殿找二祖列宗告? 朱由校继续说:“六部暂怠停摆,朕看大家都无所谓。 为何? 因为以前六部的办事效率,跟停摆区別不是很大。 此前的六部,高官和正臣忙著打嘴炮,执意於党爭;普通官吏忙著捞钱,站在旁边看热闹。 谁也没有心思去管政事。 布政司递上来的咨呈,都是他们无法解决或无法做决断的事,需要六部决断、授权和支持。 报到六部,部里级级討论,层层上报。 再转呈內阁,又是一番討论,票擬后递进司礼监,半年差不多过去了。 被批红出来,事情的时效性早就过了,再办意义也不大。 就算地方有司想执行,许多新的政事排山倒海一般涌过来,更紧急、更重要的堆满了案头,想办也有心无力。 朕的大明,就是一锅大糨糊,来回地熬,来回地糊,全靠它的社会惯性在继续前行。” 虽然有几个词听著很新,但大致意思能听懂。 眾臣听著朱由校如此直白的话,越发心惊又兴奋。 身为天子近臣,制置司的干將,制置司揽权越多,也就意味著大家手里的权柄越大,何乐而不为? 朱由校指了指在场的几人,开口问:“朕问问你们,为何六部办事如蜗牛一般,制置司却能事急如火?” 眾人对视一眼,刘良相答:“回皇上的话,制置司各有司职责明確,各司其职,也就是皇上说的专人专岗。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岗位和职责,《制置司组织和工作条例》上写得明明白白。 条例中,各有司的工作流程也写得非常清晰,一件公事如何处置,有它的...嗯,对,指向性和时效性。 也就是公事由谁处理,怎么处理,什么时间內处理完,全都在条例中写得明明白白。 还有制置司所有官吏任职前有上岗培训,一级级往下培训,非常详细。 ...” 朱由校点点头。 总结得很到位 没错,制置司组织架构和运作流程,一切都按照现代化行政组织+商业企业模式来,根据现在的通讯、文书处理条件等实际情况进行“大明化”。 运作起来,朱由校觉得大家都磕磕绊绊,差强人意,但好在大家都有一股勃勃生气,还有进步的巨大空间。 刘良相看了一眼朱由校,继续说:“皇上以新制建新有司,再行以新法,略一实行,內廷外朝眾臣都感到无比震惊。 户部三四个月才能办好的事,制置司財政厅半天就搞定。 兵部要策画半年都没有眉目的边防规划,制置司参谋局三天擬定好。 六百里加急发关寧、宣大、蓟辽巡抚、总督和军镇,给他们三天时间关门秘密討论,三天后必须给予討论结果和建议。 加上一来一回的路程,半个月搞定。 事急如火,行疾似电。 奴婢和外臣们皆拜服皇上的运筹帷幄,嘆为天人。” 朱由校呵呵一笑,“你们以为你们的效率很高? 错了,在朕的心里,还差一截。 不过任何优势都是比出来的。 你们被震惊,不是制置司真的效率惊人,而是此前六部低下的运作效率,比蜗牛还要慢。 有这个烂东西做参照物,稍微有点效率,你们都会觉得很惊人。” 朱由校背著手,站在窗前,看著天空上皓月。 “不要停,继续前进。 朕的制置司要像一条永远吃不饱的大鯨鱼,不知疲倦地接管六部懈怠的各种权柄。 整个六部,现在除了李起元、陈新学还在继续张罗財赋改革方案,大家都在躺平摆烂。 没事! 六部不管的事,制置司来管;六部不办的案,制置司来办;六部不杀的人,制置司来杀!” 曹化淳在一旁开口。 “皇爷,从万历年中开始,大家忙於党爭,执於国本之爭,內阁、六部的阁老尚书侍郎,换得跟走马灯似的。 下面的官吏站在一边看热闹,懈怠摆烂,大家都习惯了。 现在皇爷挑起大明这副万钧重担,要为大明亿万百姓遮风挡雨,必定要收回权柄。 六部的权柄,是皇上赐予的。 现在他们吃人饭不办人事,皇上收回去,转给制置司,天经地义的事。” 朱由校笑了,“天经地义? 大伴,你说什么是天经地义? 那些縉绅士林们,认为皇帝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也是天经地义的。 所以他们兼併田地,商贸走私,逃避税赋责任,也认为是天经地义的。” 曹化淳抬起头看了朱由校一眼,又低下头继续说:“所以皇爷乾纲独断,再造朝纲,也是天经地义的。” 眾人无不愕然,头垂得更低。 只有朱由校昂著头,饶有兴趣看著低头垂手的曹化淳,看了大约二三十息,又开口道。 “当皇差,吃皇粮,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大伴。” “奴婢在。” “叫司礼监传出话,说三天后朕就给京师的文武百官,发放拖欠的四个月俸禄。” 眾人面面相覷。 皇上这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难道魏忠贤在两淮又巡到一大笔银子,马上要押解入京了? 第51章 臥龙凤雏 紫光阁里的眾臣在猜测时,连夜逃出扬州城的黄尊素已经从恐惧中迅速恢復平静。 是祸躲不过! 他左右看了看,发现窗外有黑影站著,看来对方来了不少人,把船舱团团围住。 黄尊素使劲咽了咽口水,把惊魂未定的儿子黄宗羲扒拉到身后,示意黄仁黄义不要轻举妄动。 “门外是哪位朋友?” “真长先生临危不惧,有大將风度。” “客气了。朗朗乾坤,在下有什么好怕的?” “哈哈,现在是深夜,不是光天化日。两淮更是妖风四起,激盪不寧。真长先生果真不怕?” “怕!可是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怕又有什么用?” “知道两淮凶险,真长先生为何不待在会稽余姚,偏偏要来扬州趟这潭浑水?” 黄尊素不想再对答浪费时间,施施然坐下,“阁下何不现身一见,我们面对面说清楚。” 沉寂了几息,船舱的门帘被掀开,走进来五人,为首者三十岁不到,气宇轩昂。 “在下锦衣卫镇抚司指挥使张艮,见过真长先生。” 张艮! 黄尊素目光一闪,起身不动声色地叉手对礼:“张指挥使,为何不去除暴铲奸,却在这里截住在下一行?” “因为在下正在革奸铲暴。” 黄尊素眼睛里闪过少许惊慌,脸上满是讥讽的冷笑:“想不到黄某成了奸邪暴虐?” “黄先生肯定不习惯。以前你们说谁是奸邪,谁就是奸邪佞人。说谁是暴虐,谁就是行事暴虐。 现在却被人说成奸暴,看来很不习惯,很愤怒,完全没有当年学生在苏州目睹的,先生挥斥八极、叱吒风云的风采。” 黄宗羲忍不住上前一步,“家父正气浩然,刚毅忠直,德名誉满天下,何用你在此讥讽。” 黄尊素脸色一变,连忙把黄宗羲拉到身后。 张艮饶有兴趣地盯著黄宗羲看,“真长先生有贤弟三人,良子五人,余姚黄家,好生兴旺啊。” 黄尊素听出张艮话里的威胁之意,不甘地狠狠盯了他一眼,嘴里却说:“张指挥使,有何事找黄某?” 张艮反客为主,先在椅子上坐下,伸手对黄尊素说:“真长先生请坐。” 黄尊素迟疑几息,还是提起衣襟坐了下来。 黄宗羲在身后轻呼了一声:“父亲。” 黄尊素头也不回地轻呵道:“休得多言!” “真长先生是如何看出破绽来的?” “原来是张指挥使在幕后指挥,难怪布置得如此天衣无缝,如同一张罗天大网。” “天衣无缝就是个笑话,在真长先生这等大才眼里,就跟蜘蛛网一般,一眼就被识破。” “识破倒也没有,黄某又不是神仙,岂能一眼识破。 只是在下疑惑重重,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去了玉京楼,找到了证据,这才惊悟。” “先生在玉京楼用水润化血跡,还尝了尝。哦,明白了,先生尝到了血跡里的酸味。哈哈,想不到先生也精於这种瞒天过海的江湖小伎俩。” “魏忠贤腹部备有血包,想必是下楼时有人递给他,临时塞进去的。为了不让鲜血过快凝固,往里掺有秘制酸。 古书里有记载,黄某自然知晓。” “书里不仅有黄金屋,有千钟粟,还有奇门遁甲,还真是个好东西,好藉口。” 黄尊素不想再跟张艮绕圈子,直接问:“张指挥使截下黄某父子,不知有何用意?” “汪文言从詔狱里放了出来,现在还成了皇上制置司秘书局令史。真长先生,你可知?” 黄尊素眼睛里闪过惊慌,眼角轻轻抖动,嘴角微微抽搐。 张艮看在眼里,心里有数了。 汪文言、黄尊素,號称东林党的臥龙凤雏,两大智囊,一个用计狠毒,剑走偏锋;一个深谋远虑、精敏强干。 互相忌惮,又互相看不顺眼。 “在下地处江湖偏远之地,不知庙堂大事。” “真长先生可没有地处江湖偏远之地,而是游走江南各地,出入名士高宦之家,奔走游说,请江南诸多致仕大员、名士大儒,为杨大洪、左共之等人上疏,还为他们取名六君子,慷慨檄文,述说六人忠义之事,痛斥阉党奸佞行端。 而今江南沸腾,数万士子义愤填膺,心中浩然之气匯聚成惊涛骇浪,全是先生一手煽动,令人惊嘆。 只是在下不明白,汪文言为东林党出生入死,甘冒凶险,屡立大功,此前身陷詔狱,除了寥寥数位好友奔走营救,一干东林党人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真长先生甚至还对党人好友们说,『文言不足惜,不可使縉绅祸由此起。』” 黄尊素终於忍不住,出声打断张艮的话。 “张指挥使,有话直说,何必绕来绕去?” 张艮胸有成竹,犹如猫戏老鼠,继续说:“真长先生,我不正在说吗? 在下只是提醒先生,尔等行径,还有你的话,都被汪先生所知。 对了,皇上口諭,汪文言已死,不在这世上了。现在这世上不再有汪文言,只有刘国华。 真长先生,刘国华的心计和手段,你是知道的。现在他咸鱼翻身,成为天子近臣,先生,你可要当心啊。” 张艮目光飘过黄尊素,飘到他身后的黄宗羲身上。 “令郎真是一表人才啊,今年十六还是十五啊?” 黄尊素脸色铁青,厉声打断张艮的话:“张指挥使何必步步紧逼呢!” “先生,在下只是在提醒你。 你不仅前途似锦,名满天下,还有妻儿,有兄弟,有余姚黄氏一大家子。 刘国华有什么?商人子弟,孑然一身。” 黄尊素脸色由青变白,右手抓住衣角,指节发白。左手按在膝盖上,微微颤抖。 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要我依附阉贼,黄某誓死不从。” 张艮嘴角的笑意更盛,语气更加亲和。 “真长先生还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內阁顾元辅曾经对魏次辅说过,这世上没有什么阉党,只有帝党。 先生饱读史书,怎么会看不明白。 国朝立国以来,有王振、有汪直、有刘瑾,现在你们又把魏督公与他们並列。在下只想问问,他们再凶囂,结果又如何? 刘瑾被你们称为立皇帝,只是被武宗皇帝递出一张两指宽的纸条,就被千刀万剐了。” 黄尊素脸色慢慢恢復,他看著张艮,目光深邃,捋著鬍鬚缓缓地说:“张指挥使,你说了半天,原来是想招揽黄某?” 张艮看著黄尊素的神情,心里冷笑几声。 给你几分好脸色,你就嘚瑟起来了。 “不瞒真长先生,在下接到两份密令。 第一份確实是招揽先生。 情况已经跟真长先生说得明明白白,而今天下之大,恐无先生容身之处。要想保住先生一家老小,制置司近臣是最好的託庇之处。 第二份吗...” 张艮嘴里沉吟著,眼睛看著黄尊素,目光阴沉狠厉。 “如果真长先生继续要留浩然正气於人间,不愿意为皇上效力,为大明效力。那张某就奉命成全先生,让先生一家同赴黄泉,再料理先生身后名。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他的身后名,全在於活人怎么说。 东林党人生性凉薄,自私自利,先生应该非常清楚。 届时你已然升仙,他们会不会为了维护你的身后名,与皇上作对,与朝廷作对呢?” 黄尊素脸色刷地变白,不几息又变青,隨后又变白,来回变幻,过了好几十息,终於气馁道:“请张指挥使,送我父子入京吧。” “好!本官马上安排,连夜赶路。” 张艮满意地起身,与站起身的黄尊素长揖告辞,抬起头看了一眼一脸愤慨的黄宗羲,拉著黄尊素的手,轻轻说:“可怜天下父母心!真长先生,我们京师见!” 第52章 天时已变! 黄尊素父子主僕换上一艘官船,在二十余位锦衣卫军校的护卫下,起航北上。 这日来到张家沟镇,在码头上暂停,补充食物清水。 张家沟镇码头,位於子婴沟和运河的交匯处,是淮东诸盐场连通运河的一处要津,十分热闹。 黄尊素坐在船舱里,沉默思考,冷得就像一块北方冰原里搬来的石头。 黄宗羲正是少年时,趁著父亲无暇管他,带著黄义悄悄上了岸,在繁华的集镇上转悠起来。 “快来买啊,苏州的丝绸、松江的布,过年婚嫁,最好的衣裳。” “湖广的竹器,便宜又好用,盛水装酒,居家行旅必备啊。” “山西的杏村,济南的秋露白,苏州的太湖春,绍兴的会稽黄,一醉解千愁啊!” 街道两边全是店铺,卖各种货品的都有,来自天南地北,通过运河匯集在张家沟镇。 店铺中间,见缝插针的摆著一些摊子,卖书售画,算命测字。 “快来看啊,唐伯虎亲笔的《精品梅词话插图》,保你看了还想看。” “董其昌的《浮嵐暖翠图》,上面还有他的题词。一幅画的价钱,有字又有画,哪里都找不到的大便宜啊!” 黄义身为名士大儒府上的家僕,染了些文雅之气,忍不住问。 “少爷,这里居然还有唐伯虎和香光居士的书画,是真跡吗?” 黄宗羲撇了撇嘴,“江湖人士的话,你也敢信。你信他那里是唐伯虎和香光居士的真跡,我这里还有《兰亭序》的原本呢!” 两人刚走没多久,被人拦住。 “这位少爷,一看你就风华绝代,前途无量。来,本铁嘴张给你算算今年你的財运在何处!” “避开你就是我的財运。” “这位少爷,怎么能这么说呢!” “避开你,不被你骗钱我就走財运了。” “嘿嘿,小小年纪嘴毒得很,早晚会叫你知道江湖凶险!” 黄宗羲冷冷一笑,不客气反击道:“你如此招摇撞骗,早晚叫江湖好汉收拾了。” “江湖好汉?原来是看说话章回看迷心的傻少爷。”算命的不再理他,转头招呼其他人。 黄宗羲觉得自己大获全胜,昂著头继续向前走。 一路上春风得意马蹄疾,看到街边的流浪狗,都要上前去问问。 “你有何委屈,我可以替你做主!” 流浪狗很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嗷呜一声,跟著一位满身是膘的屠夫走了。 黄宗羲来到一家脚店,看到这里挤满了人。 全是男的,穿著破烂短衫长裤,蹬著草鞋,皮肤黑得发亮。年少只有十四五岁,眼睛里闪烁著清澈的愚钝。 年长者五六十岁,腰弯背驼,脸上的皱纹就像晒乾的田地裂纹。 看样子都是一伙的,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向店家討要热水,然后三四个人就著一瓢热水,吃咽著各自隨身带的黑糊糊的杂粮米糠团。 边吃边聊,就像一群嘰嘰喳喳的麻雀,喧闹得像是有一团热气从脚店里扑出来。 黄宗羲感兴趣,凑过听了几句,可是这些人说的都是当地的方言,他一句都没听懂。 黄义早年跟著家里管事出来做生意,走南闯北,听得懂一些两淮的方言,听了几句,又问了问旁边的伙计,了解到了大概。 “少爷,这些人是盐城一带的盐户盐丁代表,他们那附近三个盐场的盐户相约好了,推举他们去扬州告状。 除了他们,淮东其余二十四个盐场,都推举出代表,匯聚扬州告状。” 黄宗羲一听兴奋了,民不聊生,愤而申诉!这么劲爆的事,终於让我遇到了! 他马上衝进脚店,大声问:“告状,好,告状好!我们就是要跟奸邪做斗爭。你们状纸都写好了吗? 在下识字断文,可以帮你们写状纸! 不用出一文钱,纸张笔墨我来帮你们置办。” 听到黄宗羲嘰嘰呱呱说著话,眾人呆呆地看著他,不发一言。 肯定是没听懂我的话! 这些地处偏远的盐户,连官话都听不懂,更听不懂我这带著绍兴口音的话。 黄宗羲连忙叫黄义出面沟通。 “少爷,他们的状纸写好了。” “啊,天下正义之士还是多。谁帮他们写的?” “几位来他们盐场说话讲故事的先生。” ”一群沦落到流浪说书的穷酸书生,能有什么文笔,写的状纸能把他们的冤屈说的清楚吗?待会叫他们把状纸拿出来,我替他们重新写。 对了,他们要告谁?” 黄义又交涉了一会,转头答。 “少爷,他们隶属於淮安盐课提举司,要告那里的提举、同提举、副提举、吏目、盐仓库大使、库副使、批验所大使、副使。 状告那些官吏侵吞產盐、贪污受贿、中饱私囊,对盐户敲骨吸髓...” “我早就听说过天下政事,舞弊黑暗莫过於刑狱盐政。看来诚不欺我。 既然我遇到了,就要好好管一管! 这状纸我写了,一定会妙笔生,好好申诉他们的委屈,揭发那些丑行,定叫那些天良未泯者自感惭愧! 问问,他们想去哪个衙门申冤告状?” 过了一会,黄义回来稟告:“少爷,他们要去扬州找钦差告状申冤。” “钦差?我们刚从扬州出来,那里什么时候来了钦差?” 黄义神情怪异地说:“少爷,魏忠贤魏阉!” 黄宗羲从座位上蹦了起来,“荒谬!魏阉来扬州敲诈勒索,鱼肉百姓来的,他们却向魏阉告状申冤,那不是绵羊向恶狼告状,鸡群向黄鼠狼申冤吗?” 他冲了过去,大声控诉:“魏忠贤是阉人,残害忠良、倒行逆施,此次来扬州,完全是为了敲骨吸髓、鱼肉百姓,你们向他告状申冤,岂不是自投罗网!” 黄宗羲巴拉巴拉说了一大通,诸位盐户代表呆呆地看著他,不明就里,互相看了看,心里直嘀咕,这娃怕不是失心疯了吧,这么激动! 一位男子从盐户中站了起来,他一样的破烂布衫长裤,皮肤黝黑,只是黑得没有那么发亮。 “这位少爷,魏忠贤是奉天子旨意出京巡盐,代天巡视,体察民情,纠偏察冤,他怎么就不是钦差?” 黄宗羲一愣。 这人说得没错,魏忠贤確实是钦差,可是在黄宗羲心里,连阉党都不配叫钦差,阉人怎么能叫钦差! “魏阉残害忠良,结党营私,把持朝政,卖官鬻爵,作恶甚多,中外切齿。他来两淮,纯粹就是来盘剥钱財,鱼肉百姓...” 男子打断了黄宗羲的话,“你说魏督公残害忠良,作恶多端,都是害得官吏縉绅,跟我等穷苦百姓何干? 你说魏督公盘剥钱財,可他没收的都是贪官污吏中饱私囊的不义之財,我等当然欢呼雀跃。 魏督公在天津代天行罚,把骑在盐户头上作威作福的盐官盐商斩杀殆尽,没收的钱粮留下三分之一分为盐户安家,重建天津盐业公司,让盐户们得以继续养家餬口。 我等两淮盐户盐丁,早就盼著魏督公早日来两淮巡盐,为我等做主!” 数十位盐户大声呼应:“对,我们终於等到魏督公来两淮巡盐,可算把他盼来了,自然要请他为我们做主!” 黄宗羲气得直跳脚,“糊涂啊!荒谬啊!你们这是鬼迷心窍!” 说了几句,把这些盐户代表们说恼了,性子急的盐户起身握拳要收拾黄宗羲一番。 黄义连忙护住他,仓皇而逃。 回到官船上,黄宗羲在父亲面前把此事详细说了一遍,愤慨不已地说:“此事太让人可恼了。 这些盐户盐丁,真是不识好歹、善恶不分,魏阉无恶不作,居然还叫他魏督公,还指望他给大家申冤做主! 真是荒唐至极! 这些愚民,愚不可及,愚昧无知! 父亲,我们士子的教化之责,任重而道远!” 黄尊素听完黄宗羲的讲述,又听了黄义的补充,脸色变幻不定,站在船舱窗前,背著手看著流淌不息的运河水,过了许久才喟然感嘆:“天时已变!” 第53章 黄尊素的感悟 站在旁边的黄宗羲忍不住问道:“父亲,什么天时已变?” 黄尊素转过头来,看著自己的长子,心绪一时平定不下来。 他深吸几口气,扶著桌几,在舱窗边的座椅上坐下。 “大哥儿,你也坐。今日我们爷俩,好好聊聊。” “是,父亲。” “为父此前带著你在苏州崑山一带拜友,接到京中急信,获悉魏...魏忠贤奉旨出京巡盐。 与几位东林党好友商议,他们一致要我给魏忠贤一个好看,让他鎩羽而归。 当时为父有些迟疑。” 黄宗羲一时迷糊了,“迟疑,父亲为何迟疑?”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熊蛮子脱困后写给好友们的书信里,提到了皇上勉励他的这句话。 这句话,让人震撼啊。 大哥儿,你觉得这句话如何?” “父亲,儿子听到也深感震撼。” 黄尊素捋著鬍鬚,幽幽地看向虚处,“我们饱读经义,学习圣人道理,为的是经世济民,为国为民。 而今天下动盪,內忧外患,我等士子心里更是心急若焚。 其实越是饱读圣贤经义,越明白这些千年传下的道理学识,虽然经过朱子等先贤適时改良,但是面对时艰危难依然束手无措。 举步维艰、进退失据,大明有识之士苦苦寻觅救世良方而不得。 先有阳明先生的知行合一,而后有卓吾先生的童心学,再后来万历年间涇阳先生力排佛学之非,批评阳明学说里『无善无恶』源出释门禪宗。 反对不学不虑的见成良知说,推崇朱理学说,提倡『躬行』『重修』的修养功夫。” 黄宗羲眼睛里满是崇拜,黄尊素却话锋一转:“涇阳先生强调治世,反对出世,但对於如何治世却无从下手,只是一味强调静坐以养平常心,收敛身心,以主於一。 注重结社讲学,扬言『外人所是,庙堂必以为非;外人所非,庙堂必以为是』,『天下之是非当自之天下』。 可是东林党人抱团,起初还注重钻研治世实学,到最后还是陷入结党营私,党同伐异。” 黄尊素长嘆了一口气:“天下有识之士苦苦寻觅了数十上百年,一无所得。偶有改革良法,百姓略微鬆缓,却很快又陷入积累莫返之害。 眾人无不苦恼,日夜难寐。 於是有人放诞不羈,有人遁入空门,有人试图从西夷学说中获取良方。 为父也在这漫漫长夜里辗转反侧,苦思不得...” 黄宗羲有些奇怪,父亲这番话语重深长,忧国忧民,可是跟今日所见的愚民们愚不可及的言行,有什么关联? “江南诸位好友催促为父北上扬州,与魏忠贤斗智斗勇,斩断奸邪,匡復正道。 这些日子,为父收集魏忠贤和制置司在天津长芦的所作所为,猛地发现,皇上是在下一盘大棋,只是有些关窍不是很明白。 今日听到你说起淮东盐户找魏忠贤告状申诉,顿时大悟。” 黄宗羲眼睛里闪著光,“父亲,请不吝赐教。” “魏忠贤只是皇上的一把刀,庖丁解牛,斩断庙堂和地方的枝枝蔓蔓。又或者说是一把铁锤,在砸碎此前的象纬纲纪。” 象纬纲纪! 黄宗羲心中大惊! 象纬,原本为天象星纬之意,谓日月五星,后来被引申为权柄国制。 纲纪则是指朝廷实施和建立的徽序典章和法则规范。 父亲居然说魏忠贤来地方,是奉皇上之意,砸碎此前的象纬纲纪。 为何? 事情这么大条吗? “不破不立。皇上深谋远虑,不可能只破坏,不建设。盐户进扬州告状,就是其一。” 盐户进扬州找魏忠贤告状,是建设? 什么意思? 黄宗羲更懵了。 “父亲,儿子不思其解,还请指点。” “在为父看来,这是皇上决定另闢蹊径,开始以民为本。” 黄宗羲更糊涂了,以民为本,魏忠贤陷害忠良,鱼肉万民,怎么还叫以民为本? 突然想到父亲指的是盐户盐丁,他突然明悟了。 “父亲,你是说皇上煽动百姓,掌握真正的民意?” “对。我们此前用的计谋,无非也是煽动百姓,挟民意胁迫有司。 皇上也明白其中关窍,比我们更深一步。 成立天津盐业公司,收盐户盐丁为正式职工,修房建屋,规定薪水津贴,各种福利一一公布於世,还成立职工公议会,推举有威望职工为公议代表,组成公议会监督盐业公司对全体职工薪酬福利的保障,以及安全生產的监督... 一位好友故交,一时好事,从天津带回一份《天津盐业公司章程》以及《天津盐业公司职工公议会章程》的抄件。 为父看了后,震撼不已,却有些不解。今日听闻你说起淮东盐户推举代表,这才恍然大悟,彻底明白皇上下的这盘大棋的其中三味。” 黄宗羲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 看到他双眼里清澈的迷茫,黄尊素哈哈一笑,继续解说。 “民意,何为民意? 谁能给某些人带来好处,他们就拥护谁。 此前皇帝重用士大夫。 太祖皇帝圈定书目典籍,阐明必须遵循的经义要旨,然后开科试以文抡才。但凡千军万马杀出者,授官加阶,种种优待。 无非是皇帝一人精力有限,必须有人帮忙治理国家和黎民。 於是皇帝选了士大夫协助其秉政治国。 但人心贪婪,养尊处优上百年的士子们认为共治天下远远不够,更想著成为大明真正的主人。 太阿倒持,君弱臣强。 神宗皇帝明白其中道理,以国本之事,试图行世宗皇帝大仪礼之举,匡復皇权。 可惜他没有世宗皇帝那份耐心、毅力和心计,选的人又多是昏庸之辈,远不及张璁、夏言、严嵩强干有能力。 结果国本之爭,爭得一地鸡毛,神宗皇帝乾脆僻居深宫,隔绝大臣,任由朝堂风起云涌。 朝堂之上,今日是东林党,明日是齐楚浙党。不以国事为重,只顾追名逐利。 党事重於国事。” 黄宗羲听到这里,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这些东西,父亲从来没有跟他说起过,现在猛然一听,许多言论与此前所知所学截然相反,心潮澎湃,如同十二级颱风过境,掀得天翻地覆。 他好半天才理顺脑子里乱糟糟的思绪,迟疑地问:“父亲言下之意,是皇上摒弃了士大夫,直接收拢诸多百姓,以为根据民意?” “而今的士大夫,要么如杨大洪一般,刚愎自用,不通实务。要么如崔呈秀之流,贪污舞弊、损公营私。 两相攻訐,不死不休。 如熊飞白略通国事民政者,在党爭中举步维艰、进退失据,最后被党爭浪潮吞噬。 皇上韜光养晦五年,看透了士大夫们的本性,他开始设制置司,揽各类不为士大夫所容之人为驱使,深入地方民间,操持实务,散布实惠,聚集民心。” 黄尊素目光深邃,“待到皇上羽翼丰满之时,恐怕...” “父亲,恐怕什么?” 黄尊素没有往下说,只是叮嘱黄宗羲,“大哥儿,你且隨我进京。想必皇上费一番手脚把你我父子解回京师,必须要召对一番。 待为父再摸摸底,再想法子以顺天时!” 黄宗羲迟疑不答,黄尊素笑了笑,也不为甚。 此时锦衣卫军校在门口说:“黄先生叨扰了。有一位客人要搭船与我等一起进京。” 黄尊素递给黄宗羲一个眼神,起身出船舱说:“客气了。” 他见到一位男子,二十多岁,身材丰硕,五官端正,双眉卓竖,目细长曲,格外有神,面赤微须,穿一身青衫袍,含笑有礼。 黄尊素拱手问:“在下余姚黄真长?请问郎君大名?” 男子惊喜地行礼道:“原来是白安先生当面,在下通州阎应元阎丽亨。” 第54章 大明门震耳欲聋的寂静 朝阳又一次照亮古老雄伟的北京城。 大小官吏们纷纷出门,卷著包袱夹袋,有钱的坐两人软轿或四人大轿,没钱的徒步,沿著尘土飞扬的街道,往当差的衙门走去。 路过街边的脚店和早餐店,坐下来点两个蒸饼,添一碗羊肉汤;又或者来两个焦圈,配一碗豆汁。 一边吃著早饭,一边扯著閒篇。 “今儿到日子了是吧?” 一位太常寺的协律郎,问旁边坐著的户部照磨,隔壁坐著的光禄寺署丞探过头先开腔。 “没错,就是今天的日子,我算得真真的,晚上睡著觉都在算,肯定没错,就是今天!” 户部照磨刚吸溜一口汤饼,被两人的问话问得一愣一愣的。 “两位哥哥,什么意思?今儿是什么日子?” “你们户部的人都不知道吗?”协律郎急了,“我们可眼巴巴地等了三四个月,终於等到今天了。” “没错,我们都把亲戚朋友家借光了,好容易等到今天。”光禄寺署丞在一旁帮腔,“总算活著熬到了今天,你们户部可不要再放我们鸽子,要不然我们一家到你们户部门口上吊去!” 户部照磨更糊涂了,“到底今天是个什么日子?两位哥哥说清楚,我是一头雾水。” “发俸禄啊!”协律郎急得脖子青筋毕现,一张口,蒸饼碎渣从嘴里不停地喷出来。 光禄寺署丞坐在旁边,右手扣著喝掉三分之二的豆汁碗,目光不善,直勾勾地盯著户部照磨的的脑门。 要是他一句话不对,这个豆汁碗就会扣在他的脑门上。 户部照磨马上醒悟过来,“发俸禄?司礼监三天前公布於世的圣諭,说今天发放京官们被拖欠的三个月俸禄?” “对,对,对!” “问我没用。” “你不是户部吗?怎么问你没用!” “我是户部照磨所的,不是陕西清吏司,也不是太仓银库大使,发什么,能不能发,我一点风声也没听到。 不过...” 照磨左右看了看,“我到昨天为止,也没看到內帑移交银子给太仓银库的文书。” 协律郎和署丞脸色惨白。 难道希望又落空了? 署丞右手扣著碗,嘎嘎作响,他抬起头,眼睛里还抱有一份期望。 “会不会移交银子给太仓银库,你不知道?” “兄弟,我所在的照磨所专事户部受发上下文移,磨勘照刷宗卷,银子可以不过我们照磨所的手,但是这文书,最后必定要给我们照磨所一份。” 咣当一声,署丞脸色铁青,把手里的豆汁碗狠狠地摔在地面上。 最后的希望如同这豆汁碗,破成了碎片。 协律郎惨白著脸,喃喃地说:“皇上的圣諭啊,怎么说不算就不算了呢!这可是皇上的圣諭啊! 不发钱,我们一家老小怎么办啊!真要我去青楼勾栏,给粉头姐儿们奏乐伴曲? 羞死个先人啊!” ... 吏部衙门,最里面的值房里,崔景荣经过一段时间的惶然不安,又恢復了往日的气度。 隨著范家良意外身死,陈荣安一家被谋杀的锅,被他全背了去。 为何要对同科好友下毒手,灭他满门,大家心里有数,想用陈荣安一家老小的命,逼著户部发俸禄。 后面有没有人指使,有没有同党支持,没人关心。 虽然大家都知道,勒死陈荣安一家五口,范家良不可能一人干下的。 如果没有幕后大佬支持,他一个小小的詹事府右中允,没有胆量做得出这样的事。 但隨著锦衣卫保安司和京师警察厅不再追查,逐渐也没有人关心这起案子,陈荣安和范家良,就跟京师里来来又去去的无数个名字一样,消散在尘埃里。 佛祖保佑! 苍天有眼,庇佑正道! 崔景荣在风头过去,又活跃在朝堂之上。 今日他在值房里与心腹们商议要事。 詹事府左諭德方选贤说:“崔公,景逸先生从江南又寄来急信,问杨大洪、左共之六君子,为何还没有被营救出狱?” 崔景荣看了他一眼,没有答话。 旁边的太常寺寺丞吴应祚连忙答:“老方,杨大洪涉嫌东虏內奸案失职懈怠案;左共之涉嫌狎妓漂昌和敲诈店家案;袁民谐(袁化中)涉嫌为內黄知县,私放囚犯,使两名杀人疑犯、四名盗贼逃之夭夭;魏孔时(魏大中)涉嫌以行人出使江西,逼迫乡试会考官罢黜与楚党有关联的学子...” 方选贤不满意的说:“这些都是无稽之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老方,不是无辞,而是证据確凿。锦衣卫从上到下淘换了一遍,风气风格截然不同。 新成立的保安司办案,口口声声以律法为依据,以证据为准绳,案子確实办得扎实,人证物证都齐... 一问就是还在补充侦查,完备证据。” “呵呵,三木之下,何求不得!” 看到方选贤还是以前东林党人的脾性,我们东林党人都是正义之士,怎么可能犯错呢? 都是別人诬陷的! 吴应祚也懒得回答,鸡跟鸭讲,没有任何意义。 翰林院侍读学士张允善出来打圆场,“杨大洪六人所犯之事,就算是证据確凿,也无伤大雅,与军国事无妨。 那些奸佞之臣就算想严加惩处,也无从下手,顶多薄加惩罚,早晚会放出来,不碍事。 现在还有更重要的大事,需要我们去办。” 詹事府右庶子许澄马上接话:“是啊,今天就是发放京官们拖欠俸禄的日子。 崔公,真要是让户部把银子如数发下去,我们这几月的一番苦心可就付之东流。” 张允善附和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人心聚起来难,一旦溃散再聚可就难上加难!” 崔景荣在心里权衡著。 上次王之寀传递了朱由校的意思,选梃击案还是选红丸案,非常严正地警告了一番。 崔景荣和李宗延虽然表面上轻描淡写,但心里十分重视。 这种大案一旦兴起,谁也不要想倖免。 尤其是两位一是天官,一是总宪,更会首当其衝! 大案一起,栽到东林党的头上,就算两人跟红丸案扯不上关係,也会被齐楚浙等党抓住机会,弹劾下台。 官椅还没坐热,就这样下台,谁甘心? 所以这段时间,东林党人以及盟友的正道之士,除了上疏营救六君子、请求重开经筵日讲、召回正道之士老三样之外,对魏忠贤等“阉党”攻訐也少了许多,辞文也变得温和许多。 现在到了关键时刻,好不容易借著拖欠俸禄,在京官里聚起的怨气,眼看到了喷薄而出的时刻,绝对不能浪费。 否则的话,威信大失,地位不保。 骑虎难下,必须开炮! “吴寺丞,户部那边的消息確凿吗?” “崔公,確凿无误。內帑一文钱都没给户部。” 方选贤和许澄附和道:“崔公,我们在户部也有好友旧故,他们一再跟我们確证,內帑一毛不拔,看户部用什么发拖欠俸禄!” 崔景荣点点头,下定了决心。 “好,既然又食言,那数千京官的怨气,就得有人承担。叫人准备,此事一落空,就写奏章弹劾李起元和陈新学!” 几人面面相覷。 原本这一炮准备用来打魏忠贤,现在正主不在,打党羽又意义不大,大家正犯愁炮打谁呢? 想不到崔天官选了户部尚书李起元和左侍郎陈新学。 张允善迟疑地开口:“崔公,李尚书和陈侍郎正在为財赋改革、改善国库税赋殫精竭力,我们不仅不帮忙,还背刺一刀,似乎有些不妥。” 崔景荣目光一闪! 皇帝不在禁內当木匠,居然筹划起改革,继行张太岳新政。 这怎么能行! 李起元和陈新学確实是理財国才,就是因为如此,才要抢先下手,斩断皇帝的臂助! “有什么不妥!”崔景荣正义凛然道:“而今內忧外患,人人皆知。可是扶危定倾最好的法子是正贤良,逐奸邪。 只有眾正盈朝,协力佐君,定能教化天下,扭转乾坤!” 眾人保持沉默。 时间在数千京官的忐忑和焦虑中一点点流逝。 辰正时(八点)过去。 看著越升越高的太阳,京官们越来越失望,心里聚起的怨气也越来越深,仿佛一座巨大的火山,噗噗地开始冒白烟,越来越盛! 內阁、六部、都察院、诸寺等各衙门,出奇地安静。 大小眾京官们没有如往常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他们看著衙门的大门,迟迟没有听到那句期盼已久的吆喝声。 他们心里的那团火,越烧越旺! 京师大明门上空的安静,震耳欲聋! 第55章 到底要发什么折色? 时间来到巳初时(九点),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数千京官的心沉入深渊海底,他们失望了,对皇帝,对这个朝廷失望了。 崔景荣、李宗延等人在各自的值房里,听著心腹隨从流水介般从六部等衙门打听回消息,报於耳边。 形势如他们预料的那样。 皇帝食言了。 这是他们早就猜到的。 內帑迟迟没有把银子转给户部太仓银库,他们就想到了这个结局。 皇帝跟他的皇祖一样吝嗇! 寧可把银子捂在內库里数著玩,也不愿意放出来给户部。 那就好,你得財,我们得仁,数千京官得到一肚子的怨气。以后你说的话,下面的人再也不会信了。 就算你想推行改革,继续张居正的新政,也没有人会愿意帮你。 你玩砸了! 此局我们大获全胜! 十几位锦衣卫军校突然出现在大明门附近,鱼贯走进,来到六部等各衙门前,对著寂静的衙门,大声吼了一句。 “户部的都出来,去午门前领补发的俸禄。记得带好腰牌,拿上手帐。牌帐合一,才能领到俸禄!” “兵部的都出来...” “礼部的都出来...” “光禄寺的都出来...” 在都城隍庙对面的阜財坊的都察院、刑部和大理寺衙门,也有锦衣卫军校分別站在门口,大声高呼。 声音高亢嘹亮,像大风一样吹遍整个衙门。 各个衙门闻风而动,稀里哗啦的桌椅挪动声,还有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是无数戴乌纱帽的脑袋探出来,就像夏天暴雨前,池塘湖泊水面探出的鱼头。 “真的假的。” 有人不敢置信地问。 喊话的军校白了他一眼,继续高喊,“户部的都出来...” 连喊五遍,转身就走。 户部的人还在迟疑。 国库什么情况,他们最清楚不过。 耗子见到了都要含泪捐点功德。 现在不仅太仓银库没银子,户部甲字、乙字、丙字、丁字、戊字库,行用、承运等库,压库底的丝帛布、茶叶香料、灯笼蜡烛、雨伞扇子凑在一起,都不够折色一成的。 补发俸禄? 怎么补发? 上下嘴皮一碰,就这么补发? 吏部、礼部、工部、兵部,以及鸿臚、光禄等寺衙门的大小官吏,早就急红了眼,五遍还没吼完,轰隆隆一声,无数的绿、青袍官服官吏,呼啦啦地从各衙门的各个房间里涌出来,百川匯流,穿过大明门正街。 急促杂乱的脚步声,震响著整个大明门和东西长安街。 户部的人听到这地动山摇的动静,顿时沉不住气了。 “一起去啊,说不定又是折色,去晚了好东西被人家拿完了!” 轰隆一声,户部也沸腾了,十三清吏司,经歷司,照磨所,成百官吏纷纷夺门而出,提著衣襟,向著承天门一路狂奔。 此时站在京师上空往下看,可以看到大明门黑压压的一片,上千各色人群匯集成一股巨潮,向北涌去。 阜財坊也有数百人,匯集成流,向东涌去。 很快,人群匯集在承天门前,熙熙攘攘挤在东西长安街上。 承天门前站了数百锦衣卫侍卫司军校,以及上千名帮忙的保安司和京师警察厅的警察。 “今日奉旨特例,左右便门、左右掖门全开,所有同僚请排成四行,不分哪个衙门,依次验腰牌。 先来先验牌,不要插队,不要喧闹,否则的话拉你出来,最后才放你进去。” 十几位大嗓门军校,举著铁皮大喇叭,来回地喊著。 “进去后找到各自衙门的木牌,排队领取俸禄。记得拿好腰牌和手帐,缺一不可。” 上千官员在吆喝声中,迅速排成了四排队伍,举著腰牌。 四十几位军校站在左右便门和左右掖门两边,仔细地验过腰牌,隨机问两句话。 “你是吏部验封清吏司的,吏部考功清吏司郎中叫什么名字?” 一般都能答得出来,隨即被放进承天门。 进了承天门,里面空荡荡的空地上,树了二十多块木牌,足足两人多高,隔著老远就能看到。 “户部。” “礼部。” “兵部。” “都察院。” ... 每个木牌代表一个衙门,木牌后面摆著四张长桌子,每张桌子並排坐著两位神情肃穆的吏员。 在他们旁边摆著两口大木箱,木箱旁边站著四位锦衣卫军校和两位四卫营士兵。 周围站著数百位四卫营官兵,身披鎧甲,手持刀枪。 数十位锦衣卫军校举著铁皮喇叭,来回地走动大喊。 “找到自己的衙门木牌,按照地上的木桩和红线,排成四排,不要插队,不要乱窜,否则赶你出去,等到最后再补发俸禄。” 眾人听了低头一看,果真,在木牌下四张桌子前,间立著一行木桩,用红线连在一起,左右组成一条夹道。 大家也识趣地站在夹道中间,依次排队,踮著脚、探著头,从队伍的两侧使劲地向前眺望,想看看排在最前面的同僚,领到的补发俸禄,到底是什么? 大明的俸禄国朝洪武年就定为按米石算。 未入流每月三石,从九品每月五石。 永乐年规定,一二品四分支米,六分支钞;三四品米钞各半;五六品米六钞四;七八品米八钞二。 后来大明宝钞成了擦屁股都嫌弃的废纸后,就开始折布帛、胡椒、苏木等实物和银子,一般是三成给米,七成折色。 京官俸禄都是到户部陕西清吏司领取,折色当场就发,禄米是给你一张条子,自己去四门仓库领取。 多半是一股霉味的陈米,领到后去米店按比例换成新米或者没有霉味的陈米,才敢下肚吃。 现在来到午门前,只看到一口口箱子,没有看到成堆的米袋,估计禄米还是发条子,折色就不知道发什么。 大家都期盼著发银子,可眾人知道,这多半是奢望。 心里期盼著,寧可是能卖得出的细布、苏木和胡椒,就算折价卖,六折就可以卖掉。 千万不要是蜡烛、灯笼、木器和竹筐,那玩意价高质差,一点都不好卖,打骨折都卖不掉。 午门前站满了大小官吏,翘首期盼著,在户部值房里,崔景荣和他的心腹们抓瞎了。 “皇上哪里来的银子?” “该不会直接从內帑支出金银?” “不会吧,皇上要替户部兜底?” 张允善摇著头,“户部的大窟窿可是无底洞,他怎么填得满?” 许澄幸灾乐祸地说:“皇上年少气盛,愿意兜底就兜,看他內帑里有多少银子往里填?” 吴应祚迟疑道:“我听说皇上把內帑的银子都造成什么银幣,运到关寧、蓟辽和宣大各军镇,作为餉银髮放。 还有银子补发俸禄?” 方选贤摸著下巴说:“吴兄说得没错。造银幣的制置司国计银行造幣局在城北,戒备森严。 我们在九门的耳目,没有报说有车马从造幣局运东西进城来。 就算补发银子,它也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吧。” 崔景荣心里慌得一批。 皇上现在出牌越来越不按套路出,谁知道他今天会出什么么蛾子。 “皇上今天要是把俸禄发放了,可谓是尽收京官人心,威望大振。再加上作威作福、揽权擅权的制置司,恐怕大事不妙!” “崔公,怎么大事不妙?” “朝廷局势,恐怕越来越难以被我们掌控。” 眾人一片沉默。 “且看皇上补发的俸禄,到底是什么!” 第一个办理补发手续的是兵部会同馆大使刘秉忠。 他武官出身,机缘巧合转为会同馆大使,反应机敏,腿脚比其他文官要利索。 听到喊声,一溜青烟就跑到承天门,第一个验牌进去,又眼尖迅速找到兵部的木牌和桌子,一马当先冲在前面,站在中间靠左的桌子前,递出腰牌和手帐。 “兵部会同馆大使刘秉忠,正九品官,月俸五石五斗米,补发四、五、六、七四个月俸禄,合计二十二石米,折米六石六斗,按米市价折银十两七钱八分。” 刘秉忠一听,这是按市价一石米七钱银子来算,厚道! “这是单据,你看清无误,签字打指印!” 刘秉忠二话不说签字打指印。 桌子后的吏员一人填单记册,一人覆核画押,无误后丟过来一张单据。 “这是米单,照例去四门各仓领取。” 刘秉忠接过米单,点点头:“知道,这是老规矩,我懂。” 他殷切地看著吏员,急切地想知道,自己的十两七钱八分银子,到底折成银子还是其它杂物? 他身后的长长队伍,左右探出数十个戴著乌纱帽的脑袋,伸长脖子,目光炽热,目不转睛地盯著桌子后吏员的手,急切地想知道今天补发俸禄的折色,到底是什么! 第56章 这玩意能买东西? 吏员递过来一叠纸票,“这是你的十两七钱八分银子。” 刘秉忠狐疑地接过来,是一叠印刷精美的纸,最大的三分之二巴掌,最小的一半巴掌大,红绿黑套印。 最上方印著一行黑色的字,“民生商事局通用商票”,中间是竖著的一行大大的红字,“当壹圆”,两行字被一圈绿色间红的云纹围著。 最下面还有一行黑色稍小的备註字,“民生商事局集团下属百货店、供销社、副食店皆可通用”。 反面是繁华的城市景象,商铺林立,幡旗茂盛,街面上行人如织,一派繁华鼎盛。 最下面有两行字,“天启五年”,“大明民生商事局印行”。 通用商票? 什么玩意? 刘秉忠又翻了翻下面的纸票,正面除了面积变小,中间的红字变成“当伍角”,“当贰角”,“当壹角”,“当伍分”、“当壹厘”,其余的抬头不变,纹都没有大的变化。 翻到反面,当角的纸票变成码头的图画。 刘秉忠一眼就看出,应该是通州张家桥码头的景色。 这一切都不重要,关键是这一叠纸能当钱用? 刘秉忠脑子一闪,突然想到一件事,脱口问道:“这该不会是宝钞吗?” 办事的制置司吏员噗嗤一笑,“开玩笑,宝钞那是什么玩意?这是商票,可以当钱用。” “在哪里当钱用?” “正好给你说明一下。看到没,民生商事局,就是皇上把所有皇店以及没入官中的官店合併,组成的商事集团。 有百货店,专卖布、丝绸、瓷器、珍宝、香料、皮毛、玉、宝石。也就是以前的宝和、宝延、福吉等店。 戎政府大街有两家,其余的在五城各街道,合计十五家。 有供销社,茶叶、盐、酒、醋、酱、豆、油、锅碗瓢盆,也就是此前的福德、顺寧等店,分在五城各街道,合计二十一家。 有副食店,里面有米、面、猪肉、牛肉、羊肉,在五城街道上有三十四家。 拿著这个商票,去这些几十家店铺,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全是市价,童叟无欺,不会坑你。” 刘秉忠咽了咽口水,“全是市价?” “没错,它要是比市面上的价格贵,你去制置司经济厅市场科告它!一告一个准。” 刘秉忠半信半疑。 宝和六家皇店,在京师的名气大家都知道的,里面应有尽有,货品堆积如山。 这些日子一直关著门,说是在重新装修,想不到改成什么民生商事局的百货店。 还有遍及京师的其它皇店和官店,有的卖得东西对口,生意不错;有的卖得东西价高质劣,生意萧条。 但是大家都相信,这些店铺的库房里,货品肯定比户部的库房要丰富充足。 刘秉忠迟疑地又翻了翻手里的商票,又问:“这上面数字当壹圆是什么意思?” “那是面值金额。 民生商事局下属的各家商店,全部按照国计银行发行的银幣来计价。 国计银行壹圆银幣折合金银六钱七分,你补发的俸禄折合十两七钱八分银子,折算下来是十六圆一角银圆。 为了你方便买东西,我们给你的商票除了壹圆一张的,还拆了五角、贰角、壹角和分厘票给你。” 刘秉忠还是不放心,又忍不住问了一句:“真能去宝和皇店买东西?” 吏员瞥了他一眼,“你现在拿到商票了,赶紧去买些东西不就知道了吗?现在人少,你想怎么选都行。 待会人多,店铺挤满了人,你就没得挑了。” 有道理! 刘秉忠把商票一卷,与腰牌和盖了章的手帐收进怀里,撩起衣襟,扎进腰带里,迈开两条腿,一溜青烟,直奔不远的戎政府大街。 后面的官吏们也在不停地询问和回答中了解清楚情况,不少机敏的官吏被办事吏员一提醒,学著刘秉忠的模样,撩起衣襟,一路狂奔直衝皇店。 刘秉忠又是第一个衝到戎政府街上的宝和店。 这里大门敞开,刘秉忠长舒了一口气。 不过招牌换了,“民生百货店戎政府街店”。 木底黑字,朴实无华。 走进去,里面装修也改了,从此前的奢华风格也变得朴实无华。 这就对了。 以前的宝和店,奢华得闪瞎你的眼,一般人根本不敢迈腿进去。 这一进去,不倾家荡產能出来? 里面很宽敞,摆著二十多个货架,上面摆著各色的货品,旁边还有纸牌標识。 “布,產地:松江府华亭县,等级:乙级,价格:六厘一尺。” 这价格我怎么换算啊! 到底是贵还是不贵啊! 正当刘秉忠烦恼时,旁边过来一位青衫小帽的伙计,满脸笑容地问:“客官,有什么疑问吗?请说。” 刘秉忠指著布问:“这价格怎么算?” “客官,国计银行的货幣,壹圆银幣等於六钱七分银子。” “这个我知道。” “壹圆银幣等於十角小银幣,一角等於十分铜幣,一分等於十厘铜幣。六厘一尺,四十尺一匹,算下来也就是两角四分新幣一匹,折一钱七分金银一匹。” 一钱七分银金银一匹! 松江布,精细上佳的在两钱五分到三钱银子一匹,普通中等的在一钱六分到一钱八分一匹,次等粗布是一钱两分到一钱四分一匹。 这乙级布,刘秉忠上手摸了摸,品质不错,卖一钱七分金银一匹,確实是市场价。 公道! 刘秉忠从怀里掏出一叠商票,小心翼翼地问伙计:“我用这商票支付,你们收不收?” 伙计瞥了一眼,看清楚商票的模样和字,笑得更开心。 “客官用商票购买,我们更加欢迎,比你用金银来买还要欢迎。” 刘秉忠惊喜不已。 “这商票比金银还要值钱?” “好叫客官知道。我们民生局隶属於制置司,跟国计银行是一家,我们互相结算是按银幣来算的。 你这商票上面写是多少金额,就是多少,国计银行不会打半分折扣。 但是金银和其它银子,客官也知道,纯度不一,有好有坏,我们跟国计银行结算,多少要折扣一些。 那些折扣,可都是钱啊!” 太有道理了! 刘秉忠拍了拍手里的商票,意气奋发地问:“伙计,我用这商票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没错。客官要是手里的商票够够的,把我们店买空,我们还保送到贵府上。” 刘秉忠直起腰,硬气地说:“这布给我来一匹。” 伙计给他递上一块竹製的號牌,上面是一號。 “客官,这是你的號牌,待会你去结帐处拿著这个號牌结帐领货。” “好!” 伙计转头大喊:“一號客官乙级松江布一匹! 客官,你还要什么,儘管看。” 刘秉忠移步其它货架。 这些货架上货品琳琅满目,但是周边都有一个半人高的木柵栏围著,你伸手摸一下没事,想拿就得迈进去。 伙计在柵栏里面,热心地跟你介绍。 “这狐狸皮毛是漠南那边过来的好料子。现在天热,不当季,卖得贱。等到冬天来了,少说要涨三成。 客官,买得早不如买得巧。今儿买了,不仅价钱实惠,还送你一副狗毛的护耳。” 才过不到半刻钟,刘秉忠买了一堆的货品,低头一看手里的商票,少了一半。还有油盐酱醋没买呢! 好傢伙,皇上刚补发的俸禄,又进皇上口袋里了! 不过能换这么多货品,刘秉忠心满意足。 以前朝廷折银子,那是少数,还要折上打折。 多半是折成各色杂物,自己还要先折价卖出去换成钱才能去买东西,打了不知道多少折。 这次补发俸禄,全是实打实的,一点水分都没有,所以才觉得钱值钱,能买许多东西。 皇上英明! 制置司就是好! 刘秉忠大包小包地提著出门,迎来一堆急奔而来的京官。 看到刘秉忠这模样,眼睛都红了:“真能买东西啊!” 然后一窝蜂的衝进店里,手里扬著商票,嘴里高喊著。 “我要买东西!” “我要大採买!” 第57章 喜气洋洋的京官们 刘秉忠跑回去家,把东西放下,拿出小册子。 这是发放俸禄时,办事吏员给的,上面標註京师百货店、供销社和副食店的所有地址。 选了一家离家近的供销社,隔著一条街还有一家副食店,今天赶紧把要用的油盐酱醋、米麵,还有其它必须的日杂品都办齐。 这天上不知道哪片云彩会下雨,商票今天能用,明天能不能用就不好说了。 还是落袋为安,把票子换成实物比较踏实些。 要买不少东西,刘秉忠把妻子和三个儿女,还有老僕两口子全部叫上,提筐挑箩,浩浩荡荡直奔选好的供销社。 这里已经挤满了人,都是补发俸禄的京官。 刘秉忠一耽误,三分之二的京官们都拿到了补发的俸禄。 大家也听说大明门附近,戎政府大街的百货店,已经挤爆了人,纷纷转向其它离家近的百货店、供销社。 大家都是聪明人。 好容易挤进去,刘秉忠看到里面的装饰布局,跟戎政府街的百货店一样,只是货架上的货品不同。 价格跟市价相差无几,有的还要便宜一点点。但是所有的货看上去品相要比其它店铺的要好上许多。 採买过一回的刘秉忠心里有数了,先抢了一根竹製號牌,指著雪白的盐,大声:“十六號,这个来二十斤!” 伙计看了一眼他手里的號牌大声道:“十六號客官,天津雪牌食盐,二十斤!” 刘秉忠带著家人继续往前走,在山西老醋和镇江香醋之间討论了一会,最后做出了决定。 “这个来十斤。” “十六號客官,镇江金山香醋十斤。” 接著指著一罐油说:“这个来五十斤。” “十六號客官,山东济南甲级菜籽油五十斤!” 又来到酱油区,略加討论,刘秉忠指著说:“这个来二十斤。” 伙计愣住了,“客官,贵府需要这么多酱油?” “我们家好吃酱。” “客官,这酱油不比油、盐、醋,放不了多久。现在是秋老虎的尾巴还勾著,酱油放不了一两个月就得坏。 到时候生了蛆,噁心了客官你一家,也坏了咱家店里名声,还客官三思。” 刘秉忠跟妻子一商量,有道理。 “那就来五斤。” “十六號客官,宛平老张家酱油十斤!” 刘秉忠来到结帐处,递过去號牌,结帐的帐房接过来,拿著算盘啪啪地一合计,“总计四角三分四厘新幣。 这是你的清单,请客官过目,確认无误!” 刘秉忠接过长长的清单,与妻子一一过目,没有发现买错或者买漏。单价和数量,也非常清楚。 至於总计金额,刘秉忠装模作样算了一遍,算得脑子一团浆糊,却故意装作心中瞭然的样子。 “帐目没错。” 然后刘秉忠从怀里的口袋里,掏出几张商票,递给帐房,还找回来几张厘票。 刘妻又惊又喜地问:“当家的,这就付帐了?” “付帐了!”刘秉忠神定气閒地答。 “给几张纸片片,就能买回一大堆的东西?” “什么纸片片,那是皇上发的商票,给咱们的俸禄。” “皇上发的商票纸片片,就能在这里买东西?” “这里是皇上的店,肯定要认皇上发的商票。” 妻子看著伙计往外搬的货品,高兴地声音都在打颤:“当家的,你可真是吃上皇粮了! 以后皇上这商票还发不?” 刘秉忠迟疑了,这事还真不好说。 按国朝定例,文武百官的俸禄是户部来发,可现在户部除了勉强保证发放禄米,折色银子可一点办法都没有。 现在跟国朝初年不同,文武百官的俸禄要是全部发米,谁也吃不消啊。家里过日子,不能说填饱肚子就行了。 做衣服的布,做菜的油盐酱醋,租房子的房租,看病的诊费药钱... 哪样不要钱? 以前折色,需要把折物卖了才有钱,由於折物不定,物价也不定,大家到手的银子也忽多忽少。 现在直接用商票买东西,吃的、穿的、用的,几乎可以全部在百货店、供销社和副食店买到。 不过刘秉忠总觉得哪里缺了点什么... 一堆货品被装裹得好好的,码在供销社侧门棚子里,有专人看守,不用担心被人隨意拿走。 刘秉忠一家刚上前,伙计迎上来介绍。 “客官,你家这么多货品,手拿肩扛可不大方便,要不要雇个挑夫或推车的脚夫?” 刘秉忠乐了,还有这项服务? “你们有介绍?” “好叫客官知道。京师街面上宵小甚多,有些挑夫或脚夫,时常抢了货或藏了货,闹出纠纷。 虽然说货出店铺门口,一概不管。 但是客官要是前脚刚出我们店门,后脚就被挑夫或脚夫把货品给骗了去,我们店也面上无光。” 刘秉忠点点头,是这么个理。 伙计指著棚子外面排著队站得笔直的挑夫和脚夫们说:“这些挑夫和脚夫,我们店里都出面寻访过,都是京师城里知根知底的良善人,不会起歹心。 而且他们都是入了社的,要是在运输中损坏了货品,他们社里还包赔的,让客官你放一万个心。” 社里? 刘秉忠看了看前面的挑夫和脚夫,有十八九岁,有二三十岁,也有四十来岁,或杵著扁担绳索,或推著鸡公车。 短衫长裤,看著乾净利索。 上身穿著一件马甲,灰白色,印了三个桔色大字:“力行社”,下面还有一行姓名和编號。 “褚三娃,京挑0067號”。 编號是奇怪的符號。 刘秉忠对此不在意,转头问伙计。 “需要选一个吗?” “不需要,你只需要选挑夫还是脚夫,告知目的地就行。他们自己有排班,按照顺序来。” 哦,这就方便了。 刘秉忠想了想,自家路程不远,但东西多,待会还要去副食店,还有一堆东西,那就选个推车的脚夫吧。 选好后,排到班的脚夫自己去搬运货物,码在鸡公车上。 这是技术活,如何码得整齐不会掉,又码得均匀推车不吃力,都是有讲究的。 刘秉忠一家站在旁边等著。 妻儿和老僕一家在合计著,到了副食品店该买几斤猪肉,要不要抓只鸡或鸭子打打牙祭,精细米要买二三十斤,户部发的禄米需要去四门仓库领,那玩意给猪吃都遭嫌弃。 也不用把商票全部完。 皇店存货丰沛,看著比户部靠得住,万一后面户部又发该死的折色,这商票就值钱了,必须留著。 刘秉忠跟旁边三位採办好的京官们打著招呼。 “皇上圣明啊!救臣等於水火之中。” 不是所有的京官都有机会捞钱,也不是所有的京官能拿到冰敬炭敬。京官除了进士、庶吉士之外,还有大量的举人、监生以及浊吏... 许多京官全靠俸禄吃饭,穷是真穷啊! “是啊,我等万万想不到,皇上居然发商票,以皇店货品折发俸禄。臣等感激在心!” 眾人没口地赞同附和,一起颂德皇上。 別的不说,至少皇上愿意想办法去解决问题,愿意掏出皇店家底去解诸多京官的燃眉之急。 在诸多京官看来,比那些高喊口號、口惠而实不至的正臣清流们要强多了。 “可惜,还是有略感遗憾之处。” 刘秉忠和其他人齐刷刷地看向这位通政司的经歷。 都这么好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可惜这商票在饭店酒楼用不了。” 眾人们都笑了,刘秉忠开玩笑地说:“仁兄,我看是蕴玉楼、春萼楼等处不收商票,才是你最大的遗憾!” 哈哈! 眾人笑得更加开心。 刘秉忠心中多有感触。 今天可能是京中大多数中低阶京官们,这几个月来最开心高兴的一天。 去副食店又採办一番,回家的路上,刘妻拉著刘秉忠说:“这商票真是好用,可就是有些遗憾。” 刘秉忠看著妻子,“浑家,你也有什么遗憾,觉得这商票哪里不好用?” “房租、还有这脚夫的车钱,过日子总得有个用现钱处,可惜这商票真不能当现钱。” “你啊,脑子转不过来。有商票在,还愁没现钱?” 刘妻眼睛一亮,拉著刘秉忠衣袖问:“当家的有什么妙计?” 第58章 大事可成 刘秉忠转头左右看了看,小声地对妻子说:“民生局这么多店,什么货品都有,质高价不高。 还有许多货品,外面店铺根本买不到。 我们拿著商票买了回来,再转手卖给左右邻居,这不就是一笔钱吗?” 刘妻大喜过望,“当家的,这还真是一条財路。” 走了几步,刘妻突然想到:“当家的,这民生局百货店、供销社和副食店都是敞开门做生意,我们能拿商票买,左邻右舍可以拿银子铜钱去买。” 刘秉忠嘿嘿一笑,“这事我早早问过了,民生局下属的店铺,售价都是以国计银行的银幣为准。 別人用金银和铜钱去买,价钱完全不同,需要在中间打些折扣,大约在一成到一成五。 要是银子成色低,或者恶钱(品质很差的铜钱),这价钱更高。 我拿商票去买,不需要打折,价钱最实惠。我们转手买卖,赚的就是那一两成的差价。” 刘妻这才彻底放心,兴高采烈地拉著刘秉忠衣袖,“当家的真聪明。” 刘秉忠眼睛一转,若有所思,“今天皇上搞得这一出,倒是让我下定决心了。” “当家的,什么决心?” “我以前在宣府镇的同袍,当初一併调回京师的杨会实、石渤,他俩去了五城兵马司,我转职兵部会同馆。 此前的中城巡视御史梁大官,进了皇上的法眼,迁刑部郎中,出任锦衣卫保安司指挥使、兼警察总监、判京师五城警察厅都事。 六月份就开始奉詔组建京师警察厅,杨会实和石渤机敏强干,被梁大官选中,被任以东城警察局主事和西城警察局主事。 他俩向梁大官推荐某。 梁大官调阅了某的履歷,前几日也找某谈了话,希望某出任南城警察局主事,负责组建南城警察局。 这几日某十分忐忑,左右为难。” “当家的,你有什么为难的?” 刘秉忠长嘆一口气:“我朝这些年的变革改制还少吗?可往往是朝令夕改,让人措手不及。 五十年前,首辅张太岳主持万历新政,最后人亡政息,身败名裂。 现在又兴改制变革,我要是冒然搅合进去,哪天说变就变,皇上在禁內,自然无事。我们这些人不上不下,就得扛下全部,惨啊。” 刘妻看著丈夫,双眼闪著光,“妾看相公今日踌躇满志,似有心动之意。” 刘秉忠乾脆地点点头,“没错。今日之事,让我看明白了,皇上是有担当的人。 上面有担当,下面的人就敢做事了。 京官欠俸,从正德嘉靖年间就成惯例。歷任户部左支右拙,殫精竭虑,可窟窿越来越大。 武宗、世宗、穆宗、神宗皇帝,秉政期间都有欠俸发生,左右腾挪,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从未想到下定决心去彻底解决。” 刘妻反问:“皇上今日给你们发商票了,妾身也觉得皇上是有大担当的明君。可你怎么就觉得皇上要下定决心去彻底解决欠俸问题?” “宝和六皇店啊!我的浑家,这可是皇家的金饭碗啊,日进斗金,皇上都下定决心把它给砸了。” 刘妻马上听明白了,“皇上连自家的金饭碗都狠得下心来砸,那別人的碗还不得论筐砸,不仅如此,说不得把別人家连缸带锅都一併砸了。” 话糙理不糙! 刘秉忠看了看妻子一眼,不再出声,心里下定决心,下午就去京师警察厅报到去。 这可能是个大好机会! .... 满城京官们很开心,但崔景荣等人就不开心了。 吏部衙门的值房里,崔景荣脸色发青,围坐的几位心腹也脸色难看。 方选贤说:“崔公精心策划的好事,居然被无知...被莫名其妙地破了。” 许澄双眼闪著光,若有所思地说:“皇上连六家皇店都献出来了,所图甚大。” 吴应祚扫了一眼眾人,“不光所图甚大,下的决心也很大啊。你们说,他图什么?居然下这么大的决心?” 张允善摇头晃脑地说:“不管皇上所图什么,也不管他为何下这么大的决心,现在他把文武百官的俸禄都兜起来了。 文武百官的俸禄兜起来了,那宗室勛贵的俸禄要不要兜起来?京营和九边的粮餉要不要兜起来? 诸位,这可是无底洞。 皇上愿意去兜底,那就让他去兜好了,看他有多少家皇店献出来。” 崔景荣看著他,眼色带来几分慍色,“张翰林,你看得不够远啊! 吃粮当差,你以为只是说说。” 张允善有些糊涂,“崔公,你话里的意思,学生不是很明白。” 吴应祚眯著眼睛说:“崔公的意思很明白,户部粮餉,还有地方巡抚粮餉,是一把利剑,握在谁的手里,京师数千文武京官,还有京营和九边边军数十万人马的命脉就捏在谁的手里。” 方选贤摇头晃脑地补充道:“正因为我们管住了粮餉,那些丘八才不敢骄横跋扈,对我们必恭必敬。 现在钱袋粮筐捏在皇上的手里,你说那些丘八还会不会理我们?” 许澄眼睛一转,语气森然:“国朝祖制,以文制武,这才有两百多年的太平日子。 要是坏了规矩,粮餉不再自户部督抚出,恐怕会虎兕出柙,唐末五代武夫专国要重现,生灵涂炭,国將不国。” 张允善双手一摊,“你们说得这么严重,那怎么办?谁都知道户部粮餉的重要性,可那就是无底洞,谁愿意去兜底,谁敢去兜底? 你,你还是你!” 他的手指在方选贤、许澄和吴应祚身上来回指。 三人都转过头去,避开他的质问。 看到三人都在躲闪,张允善嘿嘿一笑,“崔公,不捨得下本,只想等著吃肉,这等好事,谁都想做。 可惜啊,地上守株待兔,天上掉馅饼的事,真不多了。” 方选贤狠狠地看了幸灾乐祸的张允善一眼,转头对崔景荣说:“崔公,学生与关寧那边的几位好友旧故私下联繫了一番,那边局势有些不妙...” 张允善心头猛跳。 你们这些人真的丧心病狂啊! 在京城里用欠俸给皇上挖的大坑,没有让皇上失陷其中,居然把主意打在关寧上。 关寧有失,东虏兵峰就可以直入京畿,动摇国本啊! 张允善看著崔景荣,希望他能出声打断方选贤的话,呵斥这个为一己私利而损国害民的缺德计谋。 崔景荣脸色来回地变幻,过了几十息才缓缓地说:“联络四方正义有识之士,共襄义举,匡扶正道,驱逐奸邪,我辈义不容辞!” 方选贤大喜:“崔公英明。” 许澄连忙附和:“崔公乃百官之首,值此帝昏其政、豺虎肆虐之际,挺身而出,振臂一呼,拨乱反正,扬清激浊,当流芳青史!” 张允善心里长嘆一口气,满是失落和懊悔。 此时的扬州,巡盐御史房可壮召集心腹心腹,日夜商议,揣摩因为“遇刺重伤”躲在吴家宅院里的魏忠贤,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有位心腹问:“房公,真长先生为何不辞而別?” 房可壮捋著鬍鬚说:“他接到急信,说是家中出大事,故而连夜坐船回乡。行走匆忙,还是在船上给我写的致歉信。” 另一位亲信嘴角掛著讥笑:“该不会是见到阉贼凶囂,知难而退?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房可壮看了他一眼,还没开口,一位管事喘著气跑到跟前。 “老爷!” “何事?” “今日北门涌进来一群盐户盐丁,有数百人之眾,直奔吴家宅院,气势汹汹!” 房可壮脸色大喜。 终於等到了! 其余心腹亲信也是喜出望外:“房公妙计终於见效,现在盐户盐丁被煽动起来,要与魏阉爭辩。 我们赶紧派人去,叫那些地痞赖皮混入其中,造谣生事。” “对,赶紧怂恿盐户们跟魏阉护卫官兵衝突,最好是出了人命,打死几个盐户,也让官兵死伤,成水火之势。 到那时,就是房公出面,拨乱反正,除邪扶正的好机会!” 被眾人奉承几句,房可壮得意地哈哈大笑,仰首爽朗地说:“大事可成!” 第59章 户部真得去要饭了! 笑完后,房可壮开始发號施令。 “段允才,你马上去南城,召集那些地痞赖皮,立即赶往北城吴家宅院附近,伺机混入闹事的盐户中,依计行事。” “遵命!” “吴广良,你马上带人去通知各盐商,叫他们立即准备好,这边事情闹大,马上给他们联络好的南北两京言官諫臣去信,请那些同仁们上疏弹劾,把两淮民意传到庙堂上,让袞袞诸公和皇上知道,民意不可违!” “遵命!” “齐光佑,你马上带人去拜访两淮盐法道巡按苗真秀,都转运盐使於慈林,扬州知府穆天贵以及江都知县斯文种,告诉他们时机已到,请他们务必按照商量好的举措来应对. 不要派人去驱散那些盐户;当他们与魏阉护卫官兵衝突时,也不要派官兵捕快去弹压,等到闹大后我们再携手出面。 叫他们准备好弹劾奏章,我们要一举剷除阉贼,匡扶正道!” “遵命!” 心腹亲信一一领命去执行,周围的心腹幕僚纷纷奉承。 “房公神机妙算,运筹帷幄,一举定乾坤。扶正黜邪,伸张正义,主持公道,定会为天下正臣士子敬仰,定会流芳青史!” 房可壮笑得更加开心,仿佛这整套妙计,完全是他一手策划部署的。 黄真长,你家里出事出得真及时! 你殫尽竭力,把计划和行动所有的举措和细节安排部署得如此周全,结果所有的成果由本官笑纳了! 真是喜从天降! 老天爷待我房某人不薄啊! 房可壮豪气万丈地挥了挥手:“摆酒宴,叫乐班和歌妓舞姬进来,奏乐、唱曲、伴舞,我们喝起来,乐起来,且等好消息传来!” “房公英明!精心筹划,大事可成。我等以附驥尾,何等幸哉!” 一时间,阿諛奉承声如雷响起。 两淮盐法道巡按苗真秀接到房可壮的通知,在自己的书房里转来转去,焦虑不安。 他的心腹幕僚真永曾在旁边劝道:“东翁,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值此微妙之际,当断则断。” 苗真秀苦笑道:“子冉,这涉及到某的前途,以及身家性命,千钧万斤重,这个决心不好下啊!” “东翁,风浪越大鱼越贵。时机越是暗晦不明,下注回报越大。等到局势明朗,再下注只不过锦上添,毫无意义。” 苗真秀在房间里又转了四圈,还是下不定决心。 “子冉,你为何如此篤定魏忠贤必胜,房可壮之流必败?” “皇上!” “皇上?” “对,此前我们都以为皇上昏庸愚懦,现在看来,皇上瞒了天下,瞒了满朝文武! 此前五年,皇上其实是韜光养晦,暗中坐视朝臣乱斗。 不过三四年,叶向高等几位三朝元老一一致仕。 如日中天的东林党土崩瓦解,朝中皆是阉党。 呵呵,什么阉党,只是帝党换个说法。 稳稳掌握朝局后,皇上也不装,先除客氏、王体乾等后患,再设制置司收揽权柄… 他如此心计深沉,手段狠辣,放魏忠贤出来巡盐,岂能没有万全准备?” 停了几息,真永曾又问:“东翁自比真长先生(黄尊素)智谋,何如?” 苗真秀有自知之明,摇了摇头:“不及十一。” 突然间,苗真秀灵光一闪,终於反应过来:“你是说真长先生发现蛛丝马跡,寻到了关窍,所以连夜遁走?” 真永曾说道:“东翁,大势在变,智者闻风而动啊。至少一点,东翁何必跟失败者站在一边,搭上自己的前途和性命?” “真长先生算无遗策,最擅明哲保身。他肯定是察觉到房可壮之流倾覆在即,才会连夜遁走。” 有了黄尊素的现身说法,苗真秀终於下定决心。 “好,子冉,你我改装便服,立即前往吴家宅院后门。” ... 京城京官们欢喜开心,扬州热闹非凡,朱由校在紫光阁跟户部尚书李起元和侍郎陈新学錙銖必较。 “李尚书,朕的皇店不能白白搭进去,它不管再怎么改名,宝和店也罢,民生商事局也好,它都是御用监名下的產业。 补发四个月的俸禄,一下子让朕搭进去近百万两银子。 李尚书,这笔钱,户部今年要还给朕。“ 李起元递给陈新学一个眼色,你先上。 陈新学拱手道:“皇上,补发四个月俸禄,只是开了一张空口有凭的...对,期票,没有真金白银...” 跟著皇上打交道,每天都要学习新名词。 “期票?没有真金白银? 这些期票是见票认帐的。 拿著朕的商票,满城京官们会不去买东西?朕刚收到消息,今日三个时辰,民生商事局已经回收了二十一万圆商票。 二十一万圆啊!合计金银十四万两。 价值十四万两银子的货品,全流到满城京官们手里去了,全是真金白银啊! 他们眉开眼笑,朕心痛如刀绞啊! 皇祖攒下的產业,全因为朕的一时心善慈悲,几乎要败光了。” 李起元这时插了一句,“皇上给满朝京官补发欠俸,让他们安居乐业,正显吾皇厚德载物,德泽四方。” “李尚书,你还是放过朕吧,朕没有那么家业来厚德载物,德泽四方。 按照国朝定製,满朝京官的俸禄由户部发放,朕这次实在是看到情况紧急,这才越俎代庖。 可是朕还有一大家子要养。 宗室十万张嘴,还有勛贵外戚,都指著朕过日子。 朕是顾不得了左,顾不了右。 为了宫禁节省开支,朕把十二监四司八局二十四衙门裁併成司礼监、御马监、御用监和內宫监四监。 神宫监、尚膳监、直殿监併入內宫监,都知监、司设监、印綬监、尚宝监併入司礼监。 惜薪司改为营造司,併入御用监;钟鼓司改为礼乐局,混堂司与尚衣监改为入內局,併入內宫监。 宝钞司、巾帽局、针工局、內织染局、酒醋面局、司苑局全部併入御用监,或改为直属草纸厂、洗衣房、鞋帽厂、印染厂和织造局,或裁汰直接从商家採买。” 背著手的朱由校,弯腰俯看著坐著的李起元和陈新学,“李尚书,陈侍郎,朕都如此节俭了,这才有余钱做好事。 但做好事只有这一次,还有这次垫付的银子,你们必须归还给御用监。” 李起元和陈新学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陈新学拱手答:“皇上,户部有粮,但真的没有银子了。” “陈侍郎,你什么意思?” “皇上,臣不敢欺瞒,户部真没银子了。 夏税已过,除非又加征辽餉边餉,否则的话户部只有田赋秋粮,没有几两税银。” 朱由校被陈新学的话气笑了,“什么意思?户部准备赖帐是不是?” 陈新学訕訕一笑,低著头不敢说话。 李起元开口道:“皇上,臣听闻魏公公出京巡盐,巡迴不少银子。要不皇上匀一部分给户部?” 朱由校看著这位户部尚书。 此前崔景荣、李宗延等“正臣清流”,不管如何逼迫诱使他,死活也不开口跟自己提魏忠贤巡盐的银子,也不会在用內帑银子补发京官欠俸事上提一个字。 现在等自己用商票解决了京官欠俸的事情,他施施然地提起这一茬,还用开玩笑的形式。 果真是千年的老狐狸啊! 朱由校鼻子一哼,冷冷一笑:“巡盐银子是朕和魏忠贤,搭上脸皮才从那些贪官奸商手里巡迴来的。 朕还要用它支应九边餉银,用它编练新军,打造海军,臥薪尝胆,雪耻报仇! 李尚书,你不要打它的主意。” 李起元目光一闪,明白话里的意思。 以后制置司会把盐政收了去,用盐业公司的形式经营,获取的盐税和利润,会全部用在九边防务、军队编练以及东征平辽上。 以后包括关寧在內的九边粮餉,户部负责粮,制置司负责餉以及兵甲军械,各司其职。 李起元浑浊的眼珠子一转,不行,必须討价还价。 他苦著脸,“皇上,盐税可是户部课税大头啊。制置司把它分了去,户部课税几近全无,跟要饭的还有什么区別?” 朱由校才不惯著他,冷笑一声:“盐税给不给你,户部都得满大街去要饭!” 第60章 有名有利,就有荣华富贵! 李起元见话说到这份上了,双手一摊。 “皇上,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户部的帐簿,早就被御用监会计司和制置司审计局的会计们审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比臣还要心里有数。 户部的家底,他们也早就稟於皇上。 所以皇上要户部还银子,要钱没有,要命,臣和陈侍郎的两条命就在这里。 要杀要剐,隨皇上你的便。” “嘿,李惺原,朕万万没有想到,你居然是个老青皮,还是年近古稀的老青皮。 你觉得拿捏住朕了是不是?” 陈新学看到李起元跟皇上顶起来,心里暗暗发虚,额头上不停地渗出冷汗。 瞻予公,你都六十七岁了,倚老卖老,皇上也拿你没辙,可不要带上我啊。 我还有大好的前途啊! 自从五月二十八日,朱由校幡然“醒悟”后,户部左侍郎陈新学成了朝堂里跟他打交道最多的那批人。 两个多月频繁接触下来,从许多小事和细节中已经看到这位天启帝心计和手段的一角。 怕啊! 真的害怕啊! 李起元也不恼,神定气閒地说:“皇上,臣不是耍无赖当青皮,是讲事实。户部实情如此,皇上如果非要胁迫,只能盘剥百姓,横徵暴敛,臣也只有请辞以谢天下。” 朱由校走到李起元跟前,盯著李起元,双眼里透著凌厉威势。 陈新学嚇得心乱跳,生怕下一刻皇上嘴巴一张,叫进来番子,把李起元和自己拖到午门前,扒下裤子一顿廷杖,然后丟进詔狱,或者削籍贬斥回乡。 朱由校盯著李起元足足半柱香的功夫。 李起元捋著鬍鬚,看著神定气閒,但旁边的陈新学却看得仔细,李老尚书脸颊的肉,会时不时地微微跳动。 瞻予公,你心里也虚啊! 正当陈新学额头上的汗匯集成珠要滴落下来时,朱由校脸色一缓。 “如此看来,户部真的没钱了。” 李起元心里也暗暗舒了一口气,答道:“皇上,没错,户部確实没钱,近百年来一直都没钱。” “那不行。户部没钱,可九边的粮餉还得支,满朝文武的俸禄还得发,这可怎么办?” “皇上,臣和陈侍郎编写的《计部財赋改革十三策疏》,已经著手进行,最快下半年可以看到收效,其余的明年可见成效。” “太慢了,远水解不了近渴。 瞻予公,不是朕嫌弃,而是你那十三策治標不治本,殫尽竭力弄回来的三瓜两枣,丟进各项支应的无底洞里,连个水泡都见不到。” 朱由校挥挥手,刘若愚马上搬来一张凳子,放到李起元跟前。 提起前襟,甩了甩后襟,朱由校在凳子上坐下,看著四尺外的李起元,笑眯眯地说:“瞻予公,朕与你联手,好好解决户部度支窘迫的困境。” 李起元心里嘿嘿一笑,都是千年的狐狸,皇上,你终於愿意跟臣摊牌了。 “臣恭听其详。” ... 京师西苑紫光阁里,朱由校和户部尚书李起元暗地里商议某件大事,扬州城的局势继续发展,终於也爆发出一件大事。 两淮巡盐御史房可壮的府邸园里,房可壮与一干心腹和幕僚围坐在临水的轩榭里。 每人一张桌几,摆满了美味佳肴,时令瓜果。还有婢女侍立在一旁,端著盛满扬州春的酒壶。 乐班在旁边的亭子里,隔著一道帷帐,丝弦乐声,声声入耳。 榭台前面是一汪池塘,长二十多米,宽六七米,水面不旷,点缀著怪石荷,格外精致秀雅。 池塘那边是一个亭台,一班舞姬在台上翩翩起舞,曼妙身材在舞动中跳动灵跃,看得一干老男人们双眼发直。 美艷在前,秀色可餐! 举杯一口酒,相伴入肚去,赛过活神仙,何等美哉! “报!” 有管事上前稟告。 房可壮右手一挥,乐班停住,歌姬停在台子上,保持著刚才的动作。 “又新来一伙盐户,据说是盐城一带盐场赶过来的,跟泰州赶来的盐户们匯集在一起,把吴家宅院大门堵得水泄不通。 眾人群情激愤,仿佛见到了杀父仇人,恨不得白刀子见红。” “好!”房可壮大声赞道,“这情绪,这气氛,已经煽动得十分到位。 这就是民意啊!这数百义民代表的是两淮数以万计的盐户,民意汹涌,如浪潮洪水,不可违啊! 看来真长...正当来看,本官派遣的这些人,著实可用,办差办得很好! 等到事成,本官也能跟陈员外他们说一声,两淮盐商行会的银子没有白! 值,真值!” 两位经手办事的心腹幕僚心里有数,那些选派下去、到各盐场煽风点火的人,到了盐场后跟盐场大使们搅合在一起,一天到晚吃吃喝喝,没干多少正经事。 黄尊素提过几次,要再派一拨人下去监督检查,结果被房可壮左右亲近的人给搅和了。 那些选派下去的人,不是这位管事的外甥,就是那位幕僚的侄儿;不是门房大爷的女婿,就是七姨娘的兄弟。 好不容易可以扛著巡盐御史的招牌下去办差,不好好吃喝几日,不美美地捞上一票,怎么对得起爭得头破血流才抢来的肥差? 居然要派人去监督检查? 开玩笑,大家是下去捞钱的,还真以为是去办差的? 黄尊素带著儿子和僕人连夜遁走,说不定就是赌气? 再好的计谋筹划,执行是一坨屎,得到的也只会是一大坨屎。 心知肚明的两人,在这样和谐欢快的气氛中,怎么好破坏东翁的兴致? 他们跟著其他几位幕僚,大声奉承道:“房公智谋超绝,妙计安两淮!” 房可壮哈哈大笑,右手意气风发地一指,“接著奏乐,接著舞,我们继续静候捷报!” 乐声又起,歌姬们继续舞得风情万种。 有识趣的幕僚举起酒杯,大声道:“房公让魏阉鎩羽而归,庇护诸多盐商和万千百姓,使得他们安居乐业,两淮物阜民安。 房公劳苦功高,功在千秋啊!” 眾人举杯齐声高赞:“房公劳苦功高,此役定会誉满天下,青史存名!” 房可壮张嘴大笑,旁边的人可以清晰地看到扁桃体中间的悬雍垂,像个屋檐上的吊铃,在不停地晃动。 脸上的皱纹层层叠叠,就像千层饼一般。 志得意满的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经此一役,一跃成为正臣清流的中流砥柱。 上疏死諫有什么用? 用命搏名,不划算! 杨涟、左光斗等六人,就算现在名动天下又如何? 人还在詔狱,此前的百般酷刑都白吃了。 读书无非就是为的名和利! 有名有利,就有荣华富贵,就有眼下这样轻歌曼舞、纸醉金迷的享受! 想明白这点很重要! 想明白这点就会选择时机,雷霆一击,名利双收! 喝过两巡酒,房可壮与幕僚心腹们有些醉意,豪言壮语不停。 对面亭台也换了一班崑曲戏班,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 房可壮看著亭台上的那一男一女两位戏子,一个是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一个是如似玉、天生尤物。 越看越入眼! 妙哉! 今晚本官要把他俩都收了,祝贺旷世大捷,老爷我要男女通吃! 房可壮正畅意地想著晚上如何庆捷,管事满头是汗地衝进来。 “报!” “停!”房可壮右手一挥,“快说,又有什么捷报?是不是盐户跟魏阉护卫们打起来了?死了几个人? 少於十个,派去的那些人就是饭桶!” 管事面露难色,在房可壮连连催促下,他才开口。 “四五百名盐城、泰州等地的盐户们,在吴家宅院大门全部跪下,举起长幅白布向魏...魏督公告状,请他清查两淮盐政,严惩贪官污吏、奸商蠹役!为两淮数万盐户申冤做主!” “什么!”房可壮脸色惨白,旁边一位幕僚手里的酒杯咣当一声落到地上,摔成粉碎。 第61章 魏忠贤是魏青天? 房可壮不知道是没听清还是不敢相信,厉声问:“再说一遍!” “四五百名盐户,举著数十条白布,请钦差魏督公,清查两淮盐政,严惩贪官污吏、奸商蠹役!为他们申冤做主!” 房可壮腾地站起来,把手里的酒杯狠狠地摔在地面上。 “荒谬! 滑天下之大稽! 魏忠贤魏阉! 恶贯满盈、无恶不作,天下切齿,居然还有人请他申冤做主! 真是一群愚昧无知到极点的蠢货刁民!还有派下去煽风点火的那些人,在干什么! 盐场的刁民都被人蒙蔽,黑白不分,跑到扬州,老鼠找猫来告状,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他们到底在干什么!眼瞎了,还是耳聋了?” 两位知道內情的幕僚心里暗自答道,这些人在下面吃喝玩乐,敲诈勒索,逍遥快活得很,哪里还有空去管什么正事。 这会说不定醉倒在哪张酒桌旁,或者还躺在哪个婊子身边。 其他几位幕僚心腹面面相覷,也觉得不可思议。 数百盐户去找中外切齿的魏阉告状,请他申冤做主? 不对! 肯定是哪里搞错了! 魏忠贤是皇上派出来的钦差没错,可他是恶名昭著的大太监,残害忠良、结党营私、把持朝政、卖官鬻爵... 作恶甚多,流毒甚广! 你们就算是身在僻远盐场,难道没听说过吗? 居然找他告状! 要他为民做主,厘查弊政! 荒唐! 天下最荒唐的事! 但是那两位心澄智明的幕僚,转念一想,很快就想明白了。 魏忠贤在朝中斗得是东林党,是大官縉绅,就算大肆揽財,也是从各官吏縉绅手里敲诈勒索,跟最底层的盐户们相隔十万八千里。 魏忠贤“作恶甚多,流毒甚广”,也流不到这些盐户身上。 平日里,盐户们被盐大使、副使、吏目,还有他们的狗腿子盐卒打手们欺凌。 今天盐司大老爷要过五十大寿,必须凑一笔寿礼孝敬;明日巡盐御史大老爷的六少爷满月,又必须凑一笔贺礼... 就算打著魏公公的旗號搜刮盘剥,也只是诸多藉口中的一个。 盐户们也不傻,知道这些都是藉口,是盐场大小官吏和狗腿子们敲骨吸髓的理由而已。 现在魏忠贤奉詔来两淮巡盐,是皇上派来的钦差使节,盐户们寧愿相信他能给大家带来公道,而不是蛇鼠一窝的两淮盐政大小官吏。 这两位幕僚此时也大悟,此前一直传言,淮东诸多盐场,有另外一拨人在煽风点火,只是他们煽的风、点的火,跟自己这边截然不同。 怎么个不同法,现在全清楚了。 还有黄尊素,东林党智囊之一,也是一只成了精的老狐狸。 现在看来,他肯定是嗅到什么危险,这才连夜遁走。 盛名之下无虚士啊! 一位幕僚看到房可壮像一只没头苍蝇,除了一顿乱骂,不知道该干什么,连忙出声劝。 “东翁,应该速速派人去继续打探消息,同时把消息通报给苗御史、於都盐使和穆知府,还有两淮盐商行会十位行首。” 房可壮像是抓住救命稻草的溺水者,连忙厉声道:“快去,快去通报盐法道、都转运盐使司和扬州知府,告诉他们,到了危急时刻,魏阉可能要行凶肆虐,我们必须同心协力,同仇敌愾! 还有通报陈员外等行首,告诉他们,赶紧准备银子,一百万,不,两百万两银子,越快越好,告诉他们,现在到了舍財保命的时候了!” 旁边那位提醒的幕僚马上奉承起来,“东翁临危不乱,镇定自若。阉寺最是贪財,万一到了不可为的时刻,两百万两银子定能打动魏忠贤。” 房可壮脸色白一阵青一阵,肌肉不停地抽搐,看到报信管事还愣在那里,不由心头大火,上前就是一脚,“还不快去办事!老爷我的话,都当耳边风了!” 管事被踢翻在地,连忙爬起来,磕了两个头,连滚带爬地就走了。 房可壮心里的那团火,无处发泄,看到跟前的桌几上,杯盘狼藉,越看越恼火,飞起一脚,桌几被踢飞,上面碟盘菜餚,飞落在池塘里,溅起水浪,飘起油,引来一群金鱼疯抢美食。 房可壮却抱著右脚,躺倒在地上,痛苦地嚎叫:“我的腿!” 吴家宅院大门前的街道上,四百多位盐城、泰州、通州的盐户代表们,高举著写著冤屈、画满籤押的白布,齐声高呼:“请钦差魏督公,为小民们做主!” 两三百名钦差护卫站在街道两边,挡住了闻讯赶来的扬州府和江都县衙役捕快,也拦住了数千闻讯来看热闹的扬州百姓。 过了半刻钟,吴家宅院左侧门打开,有眼尖的好事者大喊。 “门开了,有人出来了!” 跪在地上的盐户们抬头一看,只见一位身穿飞鱼服、头戴上折幞头的贵人,在上百位护卫和隨从拱卫下,出了吴家宅院。 他脸色有点白,走路摇摇晃晃,全靠左右两位身穿贴里素袍、头戴三山帽的內侍搀扶。 他走到眾盐户跟前,嘶哑著声音说:“本督乃司礼监秉笔、提督东厂太监、奉詔巡查长芦两淮盐政钦差魏忠贤,你们有何事找本督?” 几位被推举出来的盐户代表,跪行向前,高举著白布喊道:“我等是两淮盐司辖下诸盐场的盐户,我们泣血诉状! 状告两淮都转运盐使司,淮安、泰州、通州三盐课提举司,大小盐场大使、副使,贪污受贿、贪赃枉法、损公营私,还有敲诈盘剥小民,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这里有万民书六份,求青天钦差官老爷,为我等申冤做主!” 四百多盐户代表齐声高呼:“求青天钦差官老爷,为我等申冤做主!” 还在装伤重的魏忠贤心里乐开了! 入球的,老子居然被万民高呼青天钦差大老爷,还口口声声要我替他们申冤做主! 嘿嘿,要是杨涟左光斗这等正人君子,还有高攀龙、赵南星这两个老不死的知道了,会不会气得吐血? 痛快! 替皇爷办差就是这么痛快! 魏忠贤谨记一位好演员的修养,神情很虚弱,也很痛心疾首地说:“本钦差刚到扬州,还没站稳,就遇到了刺客。 本督当时很是纳闷啊。 本督与两淮毫无瓜葛,无怨无仇,怎么一到这里就遇了毒手? 现在看到诸位父老乡亲泣血告状,本督才明白,两淮啊,有坏人! 这些坏人知道本督刚正不阿,公正廉明。现在替天巡狩来了两淮,他们心虚了,於是就遣人刺杀本督,以绝后患! 天幸本督只是受重伤,没有一命呜呼。 这是老天爷留本督一条命,要为尔等申冤做主啊! 天意,这是天意! 天意不可违啊!” 魏忠贤左手扶著隨从,右手握拳,用力挥动,嘶哑著声音竭力喊道。 “你们的状纸,本督收下了。 本督定会釐清两淮盐政,锄奸惩恶、涤瑕盪垢,还你们,还两淮一个朗朗乾坤!” 五百多位盐户代表们听到此话,看到十几位军校上前,收下他们的状纸,一时激动得痛哭流涕,大喊道:“青天,魏青天啊!!” 旁边围观的数千扬州百姓,看在眼里,激盪在心里,他们不由自主地跟著盐户代表们,一起高呼起来。 “魏青天!” 声音直衝云霄,震动全城! 第62章 想不到本督遇上对手了! “淮安盐课提举司临兴盐场四百六十一名盐户泣血状告,盐场监盐副提举梁又集、吏目万留芳、仓大使丁天赐、副使安良正等官吏七人,私吞產盐、私下贩卖、肆意摊派、敲诈勒索...” “泰州盐课提举司安丰盐场三百七十九名盐户泣血状告,盐场监盐副提举李大养、吏目王正辉、仓大使方志云、副使田万富等官吏七人,损公肥私、贪污受贿、肆意摊派、欺凌盐户...” “通州盐课提举司丰利盐场三百十一名盐户泣血状告,盐场监盐副提举钱正途、吏目赵秉良、仓大使姚富宽、副使张夏生等官吏七人...” 书办当著眾人的面,把收上来的状纸一一大声念了一遍。 魏忠贤坐在椅子上,摇头晃脑地听著,越听脸色越难看,等到全部念完,他那张老脸上居然流下两行泪水。 他一边擦拭著泪水,一边哽咽地对五百多名盐户代表们说:“咱家听说过,盐户苦,苦过流配充军。而天下盐户,最苦不过两淮。 听了你们的诉状,才明白,你们的疾苦还远超出咱家所知。 咱家心生愧疚,咱家来晚了啊,让你们白白多受了几日苦!” 说到最后,魏忠贤居然掩面当眾失声哭了起来。 此言一出,此景一见,坐在地面上的五百多名盐户不由深受感动。 这位钦差督公,出来接见自己,接下诉状,听书办念诉状前,隨从给他搬来一张椅子坐下,他坚持不坐,定叫大傢伙不要跪,改坐在地上,大家一起听。 大家依言改跪为坐,魏钦差这才颤颤巍巍地在隨从搀扶下坐下。 听完诉状,魏钦差感同身受,居然当眾痛哭起来。 这样的钦差大官,以前从来没有遇到,真不愧是皇上亲自派来的,为我们申冤做主的! 五百多名盐户不由地流泪喊道:“老天有眼,终於叫皇上派来了魏青天啊!” 魏忠贤含著泪,微笑著接受了眾盐户的高呼,目光一闪,透出阴鷙,语气深沉道:“来人!” “属下在!” 锦衣卫侍卫司百户甲上前拱手听令。 “立即把淮安、泰州、通州三盐课提举司所有官吏,下辖的两淮二十一盐场的监盐副提举、盐仓大使、副使、吏目,以及各检验所一干官吏人等,悉数缉拿到扬州。 两淮都转运盐使司、两淮巡盐御史衙门涉案其中,所有官吏一律缉拿。两淮盐政所有衙门、还有扬州、淮安两府,以及下辖各州县,帐簿文卷一律封存,任何人不得擅动! 都转运盐使於慈林、巡盐御史房可壮,禁在宅院中,叫官兵看管,不得外出,也不要叫走脱。 待勘查完案情后,本钦差再上疏皇上,请圣裁!” “遵命!” 百户甲应了一声后,抬头说:“督公,如此行事,属下的人手恐怕不够,还要请调拨官兵助小的。” 魏忠贤神定气閒地挥挥手:“无妨,本督公用钦差的关防,从江浦县的江淮卫、滁州的滁州卫、还有凤阳的飞熊卫、英武卫,各调三百官兵,合计一千二百人到扬州。 这会应该已经过了仪真和天长,明日即可入扬州,届时你人手充足,不必担心。” 百户甲一愣,这么快! 江浦、滁州的兵还可以顺江而下,凤阳的兵数百里路,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哦,想起来了,督公十余日前遇刺,那时他就用钦差关防开始调兵,大家还以为他贪生怕死,担心自己的安危,想不到是未雨绸繆。 难道他早早就准备好今天这一幕? 百户甲不敢问,只是连忙拱手应道:“属下遵命!” 百户甲自去安排拿人、封衙门和运送帐簿文档。 魏忠贤又吩咐另一位锦衣卫百户乙,“这些盐户乡亲们,就安排到附近的寺庙里住下,一日三餐要保证,吃好喝好住好,但有疏忽差池,本督扒了你的皮!” 百户乙连忙拱手应道:“遵命!” 魏忠贤在隨从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起身,对著五百多位盐户颤声道:“诸位乡亲们,先安顿好。 请放心,魏某是皇上派来的,只要还有某一口气在,定会为你们申冤做主,还你们一个公道!” “谢魏青天!” 回到吴家宅院,转过照壁,魏忠贤一甩两边搀扶的小內侍,健步如飞,迫不及待地来到中院厅里。 这里坐著四人,袁世振和他的儿子袁定庸,盐法道御史苗可秀和他的幕僚真永曾。 魏忠贤走到上首主座坐下,向上举起双臂,使劲抖了抖宽大的衣袖。 “大戏开锣,接下来就是全武行。 本督负责查案、清点银两和財物,外加杀人和上疏弹劾,袁先生,两淮盐政就交给你们你们父子俩了。” 袁世振和袁定庸对视一眼,目光闪烁不定。 在魏忠贤出京没多久,他们父子俩就在湖广蘄春原籍老宅里,接到了六百里加急送来的书信。 父子俩开始也不知道制置司是什么衙门,还不以为然,拆开一看,差点魂都嚇出来。 里面居然是皇上御笔写的一封书信。 里面歷数了袁世振的过往政绩,说了他的不容易。既要给朝廷增添银两,又要顾忌各方势力的利益,好让他们不要阻碍,能够顺利地收到盐税,解朝廷的燃眉之急。 朱由校直言,现在不用他左右为难,魏忠贤被派到扬州,负责砸烂两淮盐政的罈罈罐罐。而建设一个新的两淮盐政,就全部拜託给沧孺先生。 朱由校还在信里提及而今国事维艰,財政窘困至极,想要扶危定倾,唯有彻底改革財政制度,朝廷有了钱,才能招兵买马,置办军械,平辽定边,才能賑济天下贫苦... 这一切的开始,就要从两淮盐政开始,还请沧孺先生不要辜负他的期望,天下的期望,勇於任事... 信里朱由校还谈了他对两淮盐政改革的看法... 看完这封字跡工整,却是大明九五之尊亲手执笔写的信,袁世振和袁定庸父子忍不住泪流满面。 士为知己者死! 皇上如此推心置腹地待他父子二人,要是还推三阻四,那良心就真的被狗吃了。 袁世振和袁定庸很快就乘船顺江而下,到了瓜州,再转船去了通州。 父子俩以及两位家僕,乔装打扮,一路上勘查盐场,从通州转到泰州,再从泰州、安丰、盐城等盐场转到淮北灌口、惠泽等盐场。 彻底了解实情,等待魏忠贤从天津慢慢南下。 父子俩在高邮与魏忠贤相会,也拿到了带来的皇上特旨,以袁世振为户部员外郎、兼制置司经济厅淮东盐业公司都事,袁定庸为户部提举,帮办淮东盐业公司。 袁世振和袁定庸得了魏忠贤的话,上前领命,离开厅。 回到自己的偏院坐下,袁定庸看到父亲神情,便开口问:“父亲,你心中有些迟疑?” “是啊,为父总觉得魏忠贤手段,过於狠辣。” 袁定庸劝道:“父亲,两淮盐政,糜烂至极,令人髮指。这都是我们亲眼所见。 偏偏现在国事危急,已经没有功夫慢慢医治。 正如皇上所言,不破不立,必须下狠手剜疮排脓。” 他看著父亲的脸色,心里有猜到了一些,继续开口,“父亲对魏忠贤心有旧怨,可父亲也明白,魏忠贤不过是皇上手里的一把刀,当初父亲只是被误伤而已。 识时务者为俊杰,而今大势已明,父亲何不顺势而为。” 袁世振看了看袁定庸,捋著鬍鬚欣慰地说:“为父老了,不及你朝气蓬勃,也不及你看得远,看得透。 你说得没错,而今大势已明,也有了我等经世务实之臣的用处,定要好好把握!” 在中院厅,魏忠贤转头看向坐在一旁的两淮盐法道御史苗真秀,和蔼可亲地说:“苗御史迷途知返,弃暗投明,本督十分欣慰。” 苗真秀连忙拱手道:“督公客气了! 督公奉天巡狩,釐正盐政,下官自当奉公尽职,为督公驱使。” “哈哈,好说,好说。 现在当务之急就是釐清两淮盐政,你身为两淮盐法道御史,洞悉其中关窍。 你且说说,两淮盐政的关键在於何人?” “回督公的话,下官觉得在两淮巡盐御史房可壮身上。” “房可壮?” “对。下官偶尔得知,都转运盐使於慈林与南京勛贵和六部,关係密切。房可壮,不仅与南京六部关係,还与江南士林,尤其是东林党,关係密切!” 魏忠贤满意地点点头,真是个小机灵鬼,一下子就把到了本督公的脉搏。 苗真秀又补充了一句,“督公,不过房可壮此人自詡清贵,最善偽装,所有的腌臢事,从不过手,都是交由別人料理。 他做事也十分谨慎,从不留手尾,很难让人抓到把柄。 此人与大江南北的士林,关係密切。 一旦督公抓不到他的把柄,將其定罪,还会被他反咬一口!” 魏忠贤虎著脸,眯著眼睛,“没错,东林党人,没理都能闹得天翻地覆,要是被他抓到三分理,定会如恶狗脱韁,一涌而上来撕咬本督。 从本督进入两淮地界,就听到房可壮官风清廉,爱民如子,口碑好得不得了,连海瑞海公见了他都得惭愧。 呵呵,看来本督还遇上了对手!” 第63章 滴水不漏的老狐狸 房可壮確实是一只老狐狸。 过了十几日,淮安、泰州、通州三盐课提举司大小官吏,以及下属的二十一家盐场的监盐副提举、吏目、盐仓大使、副使,合计二百九十七人,外加涉案的盐卒打手、家僕家丁一千六百五十二人,悉数押解到扬州。 分开审理,不少人很快就受不了东厂和锦衣卫的刑讯方式,一一开口。 一人、十人、一百人,很快两淮盐政案就像几百只屎壳郎齐心协力推出的一大团屎,越滚越大,越滚越臭。 两淮都转运盐使司大小官吏二十一人被悉数拘押,都转运盐使於慈林到案。 两淮盐法道御史衙门大小官吏七人被拘押,盐法道御史苗真秀上疏自请其罪。 扬州知府户房案首、书办等胥吏,被全部抓光,其余检校、照磨、经歷、知事、推官、通判、同知十有七八都被拘押,其余的都停职待勘! 扬州知府穆天贵到案。 其余检验所、巡检司、江都县、泰州、通州、盐城、高邮州,大小官吏被抓六十一人。淮安府自知府孙吾省以下一干官吏,五十九人待勘。 两淮盐政被横扫一空,扬州府也几乎被抓空了。 隨著越来越多的人招供,一向官声清廉的房可壮逐渐显露出来。 可他一点都不慌,面对魏忠贤当堂质问,他应答如流。 办案经歷问:“淮安盐课提举司提举汤远鹏派经歷顾开林,於天启三年冬十月,天启四年腊月,分別押解纹银六万两和七万一千两,送至高邮清水潭水驛,交予你府上的管事房九。” 房可壮不慌不忙地答:“魏公公,堂上,本府的管事有四位,但绝没有叫房九的。倘若不信,魏公公直管派人去,里外仔细清查。” 魏忠贤瞥了办案经歷一眼,经歷连忙稟告:“督公,汤远鹏信誓旦旦说是他与房可壮沟通好的,顾开林也招供房九就是房可壮从原籍带来的族人。 此前房可壮巡视淮安时,还聚在一起喝过好几次酒,故而认得,所以才放心把几万两银子交付於房九。” 房可壮激动地爭辩,“诬衊!这是赤裸裸的诬衊! 我是与汤远鹏、顾开林认识。 本官是两淮巡盐御史,时常要到两淮三分司各盐场巡视,自然认识他二人。 本官喝过两人请的酒,也应两人之邀,去过风月场合,但绝没有收受两人的贿赂! 不仅如此,本官在天启三年还上疏弹劾过汤远鹏和顾开林。没错,肯定是两人记恨本官,故而诬陷本官,要拖本官下水!” 振振有词。 苗可秀和真永曾对视一眼。 真是一只老狐狸。 天启三年,房可壮上疏弹劾汤远鹏、顾开林等人的奏章,属於罚酒三杯的范畴。现在看来,可能是房可壮未雨绸繆,为將来有事发生,便於推脱。 这个傢伙,居然想得这么远,安排得这么周全。 魏忠贤不置可否,示意办案经歷继续。 “泰州盐课提举司提举宋昇阳招供,天启三年秋九月,天启四年秋十月,他奉於慈林之命,派吏目王易泰分別押送纹银四万六千两,五万二千两渡江送至江阴高家老店。 在那里交付於你家管事房九...” 房可壮更加理直气壮,“本官说过,我府上没有房九此人,定是他人捏造的。至於江阴高家老店,本官更是前所未闻。 没错,本官在天启四年也上疏弹劾过宋昇阳,是他怀恨在心,诬陷本官...” 又撇得乾乾净净。 办案经歷捧著卷宗继续说:“扬州通判陈惠利招供,他奉扬州知府穆天贵之命,从你手里取得五百份盐引。 为了能拿到现盐,你还叫你家僕人张奇石陪著他,到泰州盐课提举司亲自提盐...” 房可壮脸色未变,正色答辩:“朝廷定製,只有都转运盐使司能依照盐引批出盐来,本官身为巡盐御史,只有巡视盐政职权,根本签不了盐引,也批不出盐来。 到本官手里拿盐引,无稽之谈! 本府確实有位家僕叫张奇石,不过他年初就回原籍。不过为了证实清白,本官可修书一封回原籍,把他即刻唤回来,当堂对质。” ... 办案经歷问了六件案子,房可壮答得滴水不漏。 可以说他有失察之责,但是要说与於慈林、穆天贵等人,勾结盐商,侵吞產盐,贪墨盐税,那真没有確凿的证据。 魏忠贤眼睛眨了眨,突然问:“房御史,听说你在扬州城所居的府邸,是江都数一数二的园林大宅啊! 莫非是房御史你掏钱置办的?” 面对魏忠贤的突袭,房可壮心里无比鄙视。 黔驴技穷! 抓不到本官的把柄,想在府邸宅院上打本官的主意。呵呵,可惜本官是算无遗策,谅你明枪暗箭,总归被本官防得天衣无缝! 房可壮嘴角露出细微难以察觉的讥讽,脸上却风高云淡,“魏督公,巡盐御史衙门始建於成化年间,至今已有百年之久,早就年久失修,穷阎漏屋,上雨旁风,岌岌可危。 天启二年,本官上任之初,衙门公堂上居然掉落几块瓦片,砸伤了书吏。 本官也上疏,请朝廷调拨钱粮,修葺衙门。可惜迟迟没有下文。 无奈之下,盐商程氏,愿意將私宅借於本官居住... 本官向魏督公请罪,借居私宅,不宿公院,有失体统...” 借居私宅,但办公还在巡盐御史衙门办公啊。这个罪名追究起来,还真只能说一句,有失体统! 连罚酒三杯都算不上。 魏忠贤呵呵一笑,“清者自清。今日请房御史前来,当面对质,果真验证了房御史清正廉明的官名! 好事! 两淮盐政,包括扬州府,大小官吏几乎全军覆灭,结果房御史高风亮节,水火无交! 好,好啊! 这还真是臭水坑里蹦出一粒樟脑丸,叫人刮目相看。” 魏忠贤起身离座,走到房可壮跟前,拱手道:“今日叨扰了房御史。 现在房御史可以回府休息,等本案结清,本督自会向皇上上疏,阐述房御史之风范!” 房可壮端坐不动,隨意拱了拱手,皮笑肉不笑地应道:“那就要辛苦魏督公捉笔了。 本官先行告辞!” 房可壮走到厅门口,突然停住,转身坐在对面一直没有出声的苗可秀说道:“苗御史,你可真是柳叶隨风摆,摆得可真水灵啊。” 苗可秀也不客气地回復道:“房御史,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房可壮仰首哈哈大笑,带著胜利者的姿態,阔步离开。 苗可秀有些著急地对魏忠贤说:“督公,现在大家都撕破脸皮,他回去后定会勾连江南东林党人,煽风点火,鼓惑民意,反咬督公一口。” 魏忠贤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反咬本督什么? 这些贪官污吏、奸商蠹役,所犯勾当,证据確凿。本督会公布於世,他们咬我什么?” “督公,那些人最擅顛倒黑白。督公公布的罪证,他们定会说是严刑拷打,强迫而得。” “罪证严刑拷打?这几百万两银子,不会是他们含辛茹苦,一点一点地积攒出来的吧?他们都是盐官盐商,这么多银子,他们积攒几十辈子也攒不出来。 本督就问,这银子哪里来的? 总不会是天上掉下来,地里挖出来的吧? 难不成是本督从腰包里掏几百万两银子出来,诬陷这些人,然后再把这些银子没入內库,无私奉献?” 苗可秀訕訕地答:“督公,那些人还真会这样胡搅蛮缠。” 魏忠贤呵呵一笑:“以前他们人多势眾,会写又会说,还把自己捯飭的光鲜亮丽。所以他们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现在不行了,有人比他们更会说,更会写,还会做! 知行合一,有时候,说的再多,写的再多,还是没有实实在在的好处能打动人啊! 苗御史,天津盐业、淮东盐业,就是一个开始。” 苗可秀听出些意思来,但他还是不放心,“督公,那我们就这样任由房可壮逍遥法外?” “不急,如此清厘,总会抓到他的罪证的。” 苗可秀还要问,真永曾在后面轻轻拉了拉衣角,马上把话咽下。 出了吴家宅院,苗可秀迫不及待地问:“子冉,你这是何意?” 第64章 孙传庭回京了! “东翁,房可壮確实狡诈,现在撇得乾乾净净。”真永曾答道,“他住的那座宅院督公有派人进去仔细搜查过,找不到任何金银珠宝。 里面的僕人、歌妓、舞姬、乐班、戏班,全都是有主的,都是各大盐商借给他的。还写有借据,离任时是要还的。 如此做派,却叫人无话可说。人家这叫风雅。” 苗可秀愤然地说:“真是想不到,房可壮这个匹夫,居然做得如此縝密,滴水不漏。 越是这样,本官越是心惊胆战。 此獠要是这次脱身,定会伺机报復。魏公公深居內宫,常在皇上身边,房可壮很难报復得到。 只是本官,这次背刺一刀,提供了不少线索。两淮盐政土崩瓦解,有本官的功劳。 房可壮和他身后的那些人,定会记住本官的这份功劳。 这些人,看著都是正人君子,下手可没有那么光明正大。 子冉,本官后怕啊!” 真永曾笑了笑,“房可壮要是逃脱,后患无穷,东翁知道,魏督公难道不知道吗?” 苗可秀眼睛一亮,若有所思地看著真永曾。 “其次,魏督公此次南下巡盐,所有的过招都在扬州以外,在淮北淮南盐场,神不知鬼不觉地布下天罗地网,等到房可壮等人察觉时,魏督公开始收网。 东翁,有高人幕后策划此事,也有能人在暗地里行事,才有此效果。 房可壮是两淮盐政的首要人物,幕后高人会放过他?” 苗可秀眼睛更亮,“你是说督公还有后招等著房可壮?” 真永曾想了想答道:“学生觉得,魏督公,还有他幕后主使者,这番大动干戈,肯定不会把房可壮轻轻放过。 东翁,房可壮可不止他一人,他背后连著一串的东林党,遍布江南士林。” 苗可秀眼睛微眯,赞同地点了点头,“房可壮此人,本官还是知道一些的,虚偽自私。 现在看著很硬气,那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没有被抓到实在把柄,耐他不何。 可只要被抓到证据,能置他死地,此獠定会为了自保,不惜把身后所有人都卖得乾乾净净。 子冉,你说房可壮的生死劫,会落在哪里?” 真永曾双手一摊,“东翁,此局学生看得神摇魂盪、目瞪口呆,布下此局的人是国手,深不可测。 他把房可壮的生死劫落在哪里,学生实在想不到,只能隱约猜到,可能落在两淮之外。” 苗可秀目光一凛,“山东?!” 真永曾笑而不语。 苗可秀对视而笑。 两淮盐政震动的消息,隨著运河的快船,迅速传到京师,顿时炸了窝。 几位心腹急哄哄地跑到崔景荣府上,围坐在书房里,急切地交换著意见。 “荒谬!荒唐! 两淮盐政上下数百人,竟然无一好人? 说出去谁信啊! 他魏忠贤还不如说,满朝文武没有一个好东西,只有他魏忠贤是好人,是忠臣! 顛倒黑白,倒行逆施! 触目惊心啊! 国朝前所未有之大劫啊!再不阻止此獠胡作非为,大明將国之不国了啊!” 张允善高声疾呼,差点就声泪俱下,痛不欲生。 眾人默默地看著他。 张允善是高邮人,跟扬州盐商,两淮盐政有著说不清道不明的关係。 他这般作態,恐怕是心里发虚,十分惊惧。 等张允善发泄一番,坐回座椅上呼呼喘气,方选贤皱著眉头说。 “听说是两淮盐政二十一家盐场,数万盐户推举了五百多位代表,齐聚扬州,钦差行辕门前高举诉状,向魏阉告状,请他申冤做主。 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一群绵羊居然请恶狼申冤做主。” 许澄看了他一眼,幽幽地说:“方兄,说错了。魏阉是恶狼没错,可我们才是绵羊,数万盐户只是青草而已。” 眾人看著他,琢磨著他刚才说的话,心头不由一动,有些回味。 吴应祚开口说:“大手笔啊!崔公,魏阉这次南下巡盐,在天津雷厉风行,不到一月就把长芦盐政、巡盐等衙门一网打尽。 然后路上一路慢行,还在山东、淮北各州县引得地方沸腾,弹劾奏章如雪片一般直入京师。 现在看来,都是遮眼法,掩护另外人马潜入淮东,在各盐场煽动鼓惑。 还有啊,两淮盐政和盐商,耳目遍布淮东各处,居然让数百盐户代表,顺利地聚集在扬州,那些耳目都是聋子,瞎子?” 许澄说:“据我所知,有检验所、巡检司察觉不对,派人设卡拦截,结果...” 他做了一个割脖子的动作,眾人不由一凛。 “如此肆无忌惮行事,只有锦衣卫和东厂的鹰犬。 想不到魏阉不仅行事毒辣,心计也深沉难测啊。” 张允善突然冒出一句:“真的只是魏阉的手笔吗?要是他有这般手段,东林党和我等,早就灰飞烟灭。” 眾人看著他,眼神如刀剑。 就你会说话! 谁心里不清楚,魏忠贤背地里肯定有皇上的支持。 只有这样,锦衣卫、东厂,还有制置司那些不知道干什么的衙门,才会全力以赴,才会诡秘谋划、大胆行事。 大家心里都明白,但是都不愿意说出来。 为何? 那是因为大家都不愿意承认,此前被眾臣轻视的文盲皇帝,把三朝元老、阁老尚书、满朝文武以及诸多名士大儒们,玩弄於股掌之间。 崔景荣幽幽地说:“子安,你跟关寧那边联络的如何?” 方选贤连忙说:“现在关寧分成了两拨,新设的关寧镇总兵马世龙、参將曹文詔叔侄是熊廷弼一手提拔,又被孙承宗赏识,以山海关的命令马首是瞻。 寧远由山东布政司右参政,兼按察司僉事、寧前兵备道袁崇焕负责。 山海关巡抚喻安性又明哲保身,两边不沾。 山海关和寧远之间,內有不合,可从中下手。” 崔景荣捋著鬍鬚说:“袁崇焕此人,性子坚毅,也有些干才,就是功名心太重。 野心一大,就会眼高手低!” 方选贤心领神会,“崔公果真是我朝天官,眼光狠辣,明识万里。” 崔景荣只是催他,“快些下手,否则的话就来不及了。” 许澄连忙问道。“崔公,除了两淮盐政,难道还出了什么事?” “你没听说吗?” 许澄茫然地摇了摇头。 崔景荣又问其他人,“你们都没听说吗?” 眾人也是一脸茫然地摇头。 张允善出声道:“崔公,最近朝堂和京师的大事,就是那么几件。 皇上以皇店的商票,补发了四个月的欠俸,京官们欢呼雀跃,只是此事难以持久。” 方选贤补充了一句,“没错,我们就不信,宝和皇店,有多少存货给京官们发商票!” 张允善继续说:“还有就是司礼监正式行詔天下,成立制置司西南局,以朱燮元为制置使,总督云贵川;傅宗龙为西南局制置僉事兼偏沅巡抚,专司西南平叛事宜。 接下来就是两淮盐政变故,其余的还有吗?” 他转头问其他三人,方选贤、许澄和吴应祚纷纷摇头。 “未曾再听说了。” 朝中还出了什么大事,是我们不知道的? 四人齐刷刷地看向崔景荣。 他捋著鬍鬚,幽幽地说:“孙传庭回京了!” 张允善四人面面相覷。 孙传庭,认识啊! 吏部验封司主事,制置司军机处襄理,六品小官,他回京有什么稀罕的? 第65章 谁比我孙传庭更合適? 看著张允善四人一脸的不解,崔景荣长嘆了一口气。 你们还是太年轻,对朝政斗爭的本质还没有了解透彻。 “那你们知道孙传庭此前去了哪里?” 张允善四人面面相覷。 去了哪里? 谁知道他去了哪里啊!也没人跟我们说啊。 许澄灵光一闪,开口道:“我有位要好的同僚跟孙传庭是同年,关係也不错,听说六月中他就被派去陕西,好像是巡边去了。” 吴应祚摸著下巴说,“陕西巡边?六月中,两浙承宣布政左参议洪承畴还未离京上任就被迁升延绥巡抚。 洪承畴与孙传庭年纪相仿,却是他会试时的房师。孙传庭也称洪承畴为老师。他们师生被一起派往陕西巡边,崔公,有什么蹊蹺吗?” 崔景荣继续说:“制置司萧如薰、孙应元、周遇吉、卢象升几人主持的编练新军,你们知道吗?” “知道,都成笑话了。 他们开了几次比试会,把京营三大营有勇有谋,有战事经验的军官和老兵全部选走,大约一万七千三百余人,大部分编入新三大营,部分编入新军营和四卫营。 剩余的三四万人全部丟进临时编的五军营,彻底废了...听说那个新军营军官比兵卒还要多,大家都在看笑话。” 崔景荣呵呵一笑,“笑话,不知道谁看谁的笑话。” 张允善机敏,抢先问:“崔公,孙传庭回京,跟新军营有关?” 崔景荣看了他一眼,“没错。洪承畴去巡抚延绥,绥靖陕北边塞。孙传庭则去那里招兵。” “招兵?” “对,自古苦寒之地出精兵。 汉唐不说,前宋羸弱,西军支撑了它两百年。到了国朝,能跟漠南的土默特、喀尔喀等蒙古部打个有来有回的,只有西军。 此前辽东战事,能跟东虏老奴激战血拼的,除了川军和西南土兵,也就只有陕西边军。 孙传庭这次奉詔去陕西,就是在延绥、寧夏等镇的州县,招募驍勇青壮为新兵,陆续送到京师,入新军营编练。 他昨日回京,带回来第一批西北新兵,三千余人,进驻西山新军营。”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崔景荣捋著鬍鬚,抬头看著屋顶,浑浊的眼睛里透著难以捉摸的精光。 “后面还有第二批,第三批,第四批,一直招满三万人。 三万新军,由制置司编练,由制置司指挥,粮餉也由制置司发,你们知道这意味著什么吗?” 张允善喉结来回动了几下,使劲地咽了咽口水。 吴应祚低著头,垂著眼,似乎在沉思。 许澄和方选贤对视一眼,还有点懵逼。 “崔公,学生愚钝,还请指点。” “这三万新军將是皇上真正的天子亲军,只听天子號令,不要说五军都督府,兵部、户部和內阁,都管不到它。” 方选贤惊叫道:“皇上想拥兵造...” 幸好他反应快,把最后一个反字吞在肚子里没有说出来。 要不然“皇上想拥兵造反”的话说全了,非要成为天大的笑话不可。 方选贤急忙改口:“皇上想收回兵权?” 崔景荣看著他说:“胡说八道,皇上什么失了兵权?此等不慎之言,休得在外面乱说,祸从口出!” 方选贤额头满是汗,连忙低头道:“学生知错了。” 吴应祚幽幽地说:“皇上想拥有一支不受钳制的兵马。” 不受钳制! 这才是关键。 许澄补充道:“皇上为何费尽心思,叫魏阉出京,肆无忌惮地摧毁长芦和两淮盐政,杀鸡取卵,为的就是要拿到养兵的银子!” 方选贤连忙说:“对,魏阉在长芦和两淮肆无忌惮地大搞破坏,就是杀鸡取卵! 现在收得些银子,但盐政崩坏。不仅盐路断绝,百姓吃不上盐,更让人担心的是,明年、后年,往后的盐税,就全没了! 皇上太短视了!” 张允善摇了摇头:“现在皇上一意孤行,臣等如何劝阻得住。 现在的几位阁老,都以揣摩圣意为要。六部尚书,除了崔公,各有各的心思。諫官清流,有心的上疏嚷嚷几句,聊胜於无,无一人有杨大洪、左共之那般勇气和决心。 其余的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继续做他的太平清閒官。” 崔景荣环视一圈眾人,满脸愁意和决然,“所以老夫才叫关寧那边儘快发动。 皇上年轻气盛,必须让他撞到南墙,撞得头破血流,才会迷途知返,才能听得进逆耳忠言!” 出了崔府,方选贤四人各自坐轿子离开。 方选贤看夜色刚过一更三点(二十点一刻左右),开始宵禁。 只是国朝的宵禁,自成化年后日渐鬆弛,尤其是对民不对官。 万历年后,民间日渐奢靡,更加放开,只有过了两更三点(二十二点一刻左右),五城兵马司和锦衣卫才会查得严。 但是你有官吏腰牌,还是会睁只眼闭只眼。 要是查得那么严,五城里那么多酒楼饭馆、青楼勾栏,背后的东家们都不乐意,太耽误挣钱了。 方选贤的轿子很快来到一处府邸的后门,心腹僕人上前敲门。 门开了,探出一人,窃窃私语几句,方选贤闪进了后门里,轿子也悄悄藏在深巷暗处。 方选贤被引入到书房里,这里也坐著四位官员。 方选贤把今晚在崔府书房商议的事细说了一遍,为首老者捋著鬍鬚点点头,讚许地夸奖他几句。 又寒嘘了几句,方选贤知趣地告辞。 书房里又剩下那四位官员。 为首老者沉默许久,终於开口:“就由崔自强去折腾,他自外入手,我们还是继续由內入手。” “...公,我们真要动手?” “钱有了,兵有了,下一步皇上会怎么做,大家都猜得到。我们必须未雨绸繆!” 为首的老者捋著鬍鬚,双眼看著窗外黑漆漆的夜色,透著狠戾,厉声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其余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默然无语。 此时,西苑紫光阁,朱由校在接见孙传庭。 “伯雅,陕西延绥寧夏一游,如何?” “回皇上的话,臣心里只有一个字,苦!地干水旱,百姓们,真的苦啊!” “有此感受,很不错。继续。” “皇上,臣这次巡边,在麻將军和洪巡抚的带领下,走宣府大同,直入府谷。 三个月走遍绥德、延安、延绥镇、榆林卫、寧夏后卫和寧夏卫,在寧夏前卫与萧帅会合。 不仅勘查了民情,还招募了驍勇青壮二万三千人,不负皇命。” “那你说说,陕西有没有破局良法?” “皇上在临行前,赐给臣的《潞水客谈》,就是良法。 孺东公(徐贞明)在书中有提到他於万历五年上奏的《请亟修水利以预储蓄疏》,阐明只有兴修西北水利,发展西北农耕,让西北和九边军民自食其力,减轻东南地区赋重,才能民富国强。 孺东公主张弃用聚散,行利水之法。 臣一边拜读《潞水客谈》,一边实地对照,才明白孺东公所说的利水之法,就是指以疏导泄水为主,在兴修水利工程时要因地制宜,注重源头。 还有在田间修建沟澮,確保畅通,进而防旱排涝,促进作物的生长。 到了陕西,实地勘查一遍,臣才明白,孺东公说的『水不足会旱,水过多会涝。水是利是害,全在人之运用。运用得法则为利,反之则为害。』 真是真知灼见!西北治理的不二良法!” 朱由校欣慰地点点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伯雅这一趟,是真正的知行合一,是理论联繫实际!只有实践,才会彻底明白真理。 徐贞明的《潞水客谈》,可谓是水利兴农良策,国朝无以逾此。你能认真拜读,並在实践中脚踏实地践行,朕很欣慰。 嗯,朕看你跃跃欲试的样子,莫非要去西北践行徐贞明的真知灼见?” 孙传庭不客气地说:“皇上,臣確有此意。洪巡抚也希望臣留在延安帮他,兴水利助农耕,帮他筹集粮草,安抚百姓。” 朱由校摇了摇头:“不行,朕对你还有大用处。去西北兴水利助农耕,朕已经物色了一位人选,他比你更合適!” 孙传庭有些不服气了,朝中还有谁比我合適? 朱由校不慌不忙说出那人名字,孙传庭顿时哑口无言。 第66章 东林党到底是什么底色? “左光斗左共之,孙伯雅你服不服?” 孙传庭咽了咽口水,訕笑道:“皇上,你说共之先生,那臣必须服。” 朱由校謔笑地问:“为什么服?” “皇上,天启元年,共之先生领直隶屯田事,写了《足餉无过屯田,屯田无过水利疏》,当时臣任河南永城知县,在邸报看到这份上疏,歷歷在目,记忆犹新。 共之先生说,北方地区非常特殊,如果不兴建水利,一年之后容易造成耕地荒废,两年之后农民见状就会背井离乡,数年之后这块地就不再適合耕种了,而坚守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民也容易饿死。 臣当时勘查过永城县各乡镇,验证了共之先生的说法没错。” 孙传庭双眼炯炯有神。 “共之先生提出北方应效仿南方,兴修水利,开荒屯田,引进种植水稻等措施。臣在永城按照共之先生的《三因十四议》,试著行了浚通河流,挖渠和引水,略有小成。” 朱由校背著手,站在窗前,看著夜色。 “左共之的《三因十四议》疏,朕也看过。 一因天时,二因地利,三因人情。 一议浚通河流,二议挖渠,三议引水,四议修坝,五议建闸,六议设坡,七议地势,八议筑塘,九议招徠百姓,十议选人,十一议选將,十二议兵屯,十三议种田赋额,十四议富民可以拜爵。 都是肺腑良策,而且多是从实践考虑的可行之法。” 孙传庭看著朱由校的背影,心里翻腾不已。 皇上不像那些人说的昏庸懦弱,他心里有大明,有苍生黎民。 他机敏睿智、心思縝密,坚毅果敢、当机立断,现在已经显现出一代雄主明君的气质。 现在的大明需要一位气逾霄汉、旋乾转坤的雄主明君,只有这样才有希望。 迟疑了二十余息,孙传庭终於开口。 “皇上,臣恳请赦免左共之杨大洪等六人。” 朱由校猛地转过头来,目光如刀剑一般看著孙传庭。 “你是东林党人?” 孙传庭强撑著答道:“回皇上的话,臣不是东林党人。 在臣看来,东林党人只是一个標识,一个象徵而已。谁都可以说自己是东林党人,谁也可以说自己不是东林党人。” 朱由校突然笑了笑,“不要紧张,朕只是跟你聊聊。 你说的没错,东林党只是一个標识。 起初东林党只是以东林书院为纽带的江南士子社团。后来在国本之爭中,东林党日渐兴起,名声大噪,於是许多人慕名加入,也有许多人声称自己就是东林党人。 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王绍徽,向魏忠贤进献了一本《东林点將录》,仿水滸传一百零八將,把朝中大臣编成东林党一百零人。 真是愚蠢到家的蠢货! 他不想著如何瓦解东林党,居然还把意见与己不同的大臣们,统统扣上东林党的帽子,再公布於世。 他是嫌东林党名声还不够响,要把许多其实是中立的大臣和士子们都往东林党那边推吗?” 朱由校心里很恼火,魏忠贤招揽的都是一群什么狗屎。 只知道溜须拍马,阿諛奉承,最基本的政治斗爭都不会。 朝中许多大臣,天下诸多名士,並不是东林党。 比如前首辅叶向高、刘一燝、韩爌,还有自己的老师孙承宗等人,现在说法叫馆阁派,现代一点的说法叫建制派。 他们曾经多次调和帝党与东林党之间的矛盾,但都无功而返。 在朱由校的心里,东林党是一群拥有殷实的经济条件,一定的民眾基础,想要以士绅代替皇帝当家做主的精英分子。 他们是大明官僚集团发展到鼎峰后,分裂出的一股势力。 不仅反对皇权,还希望从现有的官僚集团手里夺得权力。从某种意义上,他们確实带有初级的自由民主思想。 但最大的问题就是,他们想破坏现有的规则和秩序,却没有办法搭建更好的新规则和秩序,因为他们从口袋里掏出来的,还是四书五经、程朱理学! 大多数东林党人从来没有考虑解决大明的实际问题,他们只是想著把以前的老爷赶走,好自己当老爷。 他们自詡正义,认为自己这个老爷,要胜过其他老爷,所以顺应天意,万民拥护... 孙传庭听出朱由校弦外之音,谨慎地答:“皇上,东林党人以民为本、为民做主,廉正奉公、革除积弊的说法,倒也很吸引人。 臣当初也被他们的这些说法吸引住,嚮往不已。 可是自从入制置司,臣跟著兴明会一眾同志学习了皇上的《科学方法论》、《辩证唯物主义》,再以此为基础去分析歷朝歷代、以及本朝的诸多问题后,豁然开朗,仿佛跳出了一个天坑。 东林党人的那些学说,不仅索然无味,还觉得跟儒理陈旧学说一样腐朽不堪... 臣等觉得,想要解决大明诸多问题,必须按照皇上的《科论》和《唯物辩法》去探索寻觅新的方法...” 朱由校心里十分欢喜,但不动声色,“大明积弊甚深,而今又內忧外患,有识之士无不在苦苦寻觅救国济民良法。 只有真正忧国忧民者,才会放下陈见偏执,勇於任事,在实践中寻找和验证救国济民良法。” 他顿了顿,继续说,“左共之善水利兴农,陕西需要大兴水利,劝助农耕,朕让他任延安知府,戴罪立功。 伯雅,你在陕北寧夏一行,实践《潞水客谈》的笔记,抄一份给左光斗。 你亲自走过陕西,知道陕西现在糜烂不仅是天灾,更重要的是人祸。 杨大洪不是自詡清廉公正,爱民如子吗? 那朕派他为陕西巡按御史,巡按陕西各州县,查贪除暴。朕要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廉明清直,爱的是哪个民。” 这番话也等於给了孙传庭一个答覆,左光斗和杨涟肯定会放出来,现在连去处都安排好了,叫他放下心,继续用心办公事。 孙传庭欣喜道:“皇上圣明。” 看他对东林党还抱有同情之心,朱由校决定再点一点他。 “天启四年春,吏科都给事中出缺,左光斗通知同乡好友阮大鋮来京递补。而赵南星、高攀龙、杨涟等人却属意高攀龙的另一位弟子,魏大中。 於是等阮大鋮赶到,赵高杨等人说『以察典近,大鋮不可用』,只补他为工科都给事中。 六科给事中,吏居第一,而工居最末。阮大鋮按资歷远在魏大中之上,当补吏科而非工科。 且他也是高攀龙的弟子。只是因为高攀龙、杨涟与左光斗政见不一,所以才压住了阮大鋮。 阮大鋮一怒之下叛出东林党,投靠了魏忠贤,这才得偿所愿...” 孙传庭听到这里,一时愣住了。 “东林党人內部,也如此互相倾轧,同室操戈!” 朱由校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把东林党想得那么崇高。这世上,只有一心为国为民、捨生忘死之人,才是真正的崇高。 好了,不说这些事。你从西北来,以后还要主持一段时间陕西招兵事宜,有些事朕先告知你。” “臣洗耳恭听。” “朕不日下詔,设制置司西北局,以王家楨为制置司西北局制置使,兼陕甘总督,节制寧夏、延绥、陕西、甘肃四镇,兼巡抚陕西、甘肃。 以洪承畴为西北局制置僉事,兼延绥巡抚。 以左光斗为延安知府。 至於杨涟,吏部和都察院那边会行文。” 孙传庭心头一动,这是大动作。 皇上才成立西南局没多久,现在又捣鼓出一个西北局,以制置司直接统辖,这是要全力改革。 王家楨他认识,字正之,別號轩篆,北直隶长垣人。二十三岁中万历三十一年癸卯科进士。 据说十岁还不能说话,却会默写《孙子兵法》《鬼谷子》等兵书。 歷任刑部主事、户部郎中。 万历四十四年,升任湖北布政使司副使,分守荆西。 时显陵守备內多聚奸贼,互相勾结,为非作歹。 王家楨择首恶者绳之以法,使群奸敛跡,后昇阳和道参政。 天启元年八月,为陕西榆林兵备道右参政。 天启三年,以陕西布政使司参政,分巡山西冀北道。 是时,云中镇已有五年不进贡,王家楨亲临其部,严厉斥责,宣扬朝廷威德,贡事遂定。 天启四年,升左僉都御史,巡抚甘肃。五月回京敘职,被留在京中任职制置司组织局。 精练强干,知兵坚毅,又勇於任事。 虽然他一直兢兢业业,恪尽职守,但留在制置司心有不甘,觉得这不是朝廷经制官署,有佞臣之嫌。 皇上乾脆把他外放,如他所愿,独当一面。 “伯雅,在轩篆公(王家楨)去陕甘上任之前,那件事你需要跟他沟通好。” 朱由校切切交代孙传庭。 “事关新军,可不是小事,关係重大,你不要忘记了!” 什么事? 孙传庭在脑子里猛转起来。 第67章 天启五年十月冬 第67章 天启五年十月冬 孙传庭很快想起来,答:“皇上说的可是新军家眷移民湖广之事?” “对。”朱由校看著孙传庭,继续交代著,“陕北、甘肃、寧夏,败坏多年。 朕虽然派了王家楨、洪承畴、左光斗等能臣去治天灾,还派杨涟等直臣去除人祸,但收效几何,暂时还不知。 就算有收效,也是五年十年之后的事。 朕看过陕西等地的奏章,无一年不旱,无一月不灾,无一日不苦。尤其是陕北、寧夏和甘肃, 尤为困苦。 以前因为要防御土默特部犯境寇边,所以必须屯军屯民,咬著牙也要苦苦地钉在那里。 现在漠南蒙古四分五裂,虽有小的袭扰,但大的犯境已经没有。 只需能臣干將把四镇边军好好整伤,再足以粮餉,安境定边是够的。 既然如此,不妨行权宜之策,借著招录新军士卒之机,把陕北、寧夏和甘肃等苦旱之地的百姓,移民一批去湖广一带。” 孙传庭答:“皇上圣明。 臣与洪巡抚等人討论过此举,可谓是一举三得。 自古苦寒之地出精兵,既能为新军选拔一批驍勇,又减少了边地生乱的可能,还能让百姓富足。 尤其是以新军士卒家眷为主,把他们迁移湖广,分授田地,安居乐业,也能稳住士卒的心,鼓舞他们的士气,激励他们忠君报国之心。 只是...皇上,此前官府在百姓们心中印象太差,臣等费尽力气,以钱粮安家费等手段,好不容易才招录到青壮士卒。 至於迁居湖广分田地,许多家眷和百姓都不信。” 朱由校也无可奈何。 越穷越贪,陕西贪官污吏可谓是触目惊心。这么多年百姓们都被官府折腾怕了,说出来的话都要反过来理解。 孙传庭、洪承畴等人能完成给新军招兵的任务,確实费了一番心血,也说明他们是有能力、有想法的能臣干吏。 要是换做杨涟、魏大中之流去,除了反过来骂自己和朝廷穷兵默武、劳民伤財外,估计是无计可施。 朱由校问:“现在有多少家眷愿意迁居?” “回皇上的话,大约只有六分之一。” 嗯,你们还要多加宣传。 冯梦龙主持的文化局,在长芦、两淮盐政改革中,居功甚伟,你带著轩篆公去找冯梦龙,好好学习一下,再叫文化局给你们安排人手,组建制置司西北局文化处。 树挪死、人挪活。 西北现在条件恶劣,已经无法养活那么多百姓,朕和朝廷不忍心见百姓饿死困死,才决意筹集一批粮草农具,帮百姓迁居到湖广...这点必须跟百姓们讲清楚。 也不要急,欲速而不达。 一边叫文化处的宣讲队好好宣传,消除百姓误会,改变他们的想法;一边等第一批迁居的百姓到达湖广后,写信告诉故乡的亲朋好友,现身说法。 只有如此,才能儘快完成迁居任务...” “臣铭记在心。” 十月份的山海关寒气逼人。 天空阴沉,如无数的铅块坠在空中,压得人心里沉重。北风如刀子,贴著地面吹来,往人的脖子、衣袖里钻,仿佛下一刻就会带著无数的雪铺天盖地席捲而来山海关城楼上,一间房间门窗紧闭,挡住了外面的寒风。 里面摆了一个铁盆,生了一盆火。 平辽將军、山海关总兵马世龙坐上上首,副將鲁之甲、宋伟,参將李承先围坐在周围, “总爷,又有文官来找你?” 鲁之甲跟马世龙同出於寧夏镇,又在宣府同事过,关係密切,是亲信心腹。 宋伟和李承先关係相对疏远些,抬起头看著马世龙。 马世龙身形雄伟,五官堂正,脸上满是苦恼。 “自从八月,皇上以制置司財政厅度支局的名义解来三十万银圆,充当餉钱,各路的文官,就像闻到屎味的苍蝇,乌央央的全部围过来, 他们不敢直接跟督师开口,於是都来找我, 玛德,老子只是武將,只管练兵巡边,领军打仗,粮餉的事我一点都做不了主。偏偏要我去说,我说了有个鸡毛用啊! 可这些文官就是那个鸟德行,好像找到我给他们办事,是给了老子多大的荣耀似的。 老子一句话没答好,就查拉著脸皮,阴阳怪气。有的转背就回去写弹劾,说老子师老靡费,劳民伤財。 他个日球的,没落到他手里的钱,都是劳民伤財!” 听到马世龙一顿痛骂,鲁之甲三人对视一眼,嘿嘿大笑。 鲁之甲稍等一会,开口劝道:“总爷不要气恼,上面有督师坐镇,京里的皇上又圣明,那些文官的弹劾就跟擦屁股草纸一样,没人愿意去看。” 马世龙点点头:“幸好换了制置司那波人,直接接管了我们的粮军械,我们的烦恼事少了一大半,可以全心全意地把心思放在练兵打仗上。” 宋伟说:“按照皇上的密詔部署,辽东辽西败退的军將军官悉数送往京师学习,绥中镇吴囊、 寧远卫祖大寿祖大弼兄弟为首的三十九位军將,还有二百五十七名他们门下的军官,第一批被解送京师学习。 他们魔下的家丁和兵马,合计一万七千四百人,编为平辽前后左右中五营,被曹文詔、尤世威、杜文焕、满桂、黑云龙宣大延绥调过来的將领分领,此计高明啊!” 李承先附和道:“还有平辽五营,从什、队、旗到团,层层推选。那个黄得功,作战驍勇,又有智谋,被推举为左营前卫团统领。 还有那个孙锐,原名祖宽,祖大寿的家僕,驍勇敢战,被推举为前营左卫团甲旗掌旗,八月奉命带著五十余骑巡边,遇到女真和喀尔喀两伙人交易,一番激战,斩首六枚。 督师大喜,为他表功,还允他恢復祖姓。” 宋伟笑著说:“他原本胡人马奴之子,鬼知道祖姓是什么。不过这小子机灵,当场表示愿意跟隨督师姓。 督师大喜,给他取名孙锐。据说督师子侄辈,都是金字旁..:” 鲁之甲嘿嘿一笑,“妙哉!这是哪位高人出的阳谋等到吴裹、祖大寿等人回来,精心笼络和栽培的家丁兵马,全部成了朝廷的兵马,会不会气得吐血。“ 马世龙突然说:“是皇上出的主意。” 三人转头惊讶地看著他。 “我说调辽东辽西军將军官进京师学习,属下家丁兵马重新编练,逐级推举的法子,是皇上的主意。” 鲁之甲三人满脸骇然。 “总爷,是真还是假?” “督师亲口说的,你说是真还是假!至於吴襄和祖大寿等人,你们也不用操心,等他们能回来再说。” 鲁之甲三人对视一眼,体会到话里的深意,也不敢继续深究下去,转到其它话题。 宋伟说:“几经汰裁编练,现在关寧诸镇有马步军和水军八万五千人。 其中寧远有兵马三万一千人,山海关两万七千人,抚寧卫和永平合计一万六千人,还有秦皇岛海军四千三百人,海军陆战队三千一百人,觉华岛水师一千七百人。 多加训练,兵甲粮餉补足后,军心稳定,士气也逐渐恢復,但是与东虏血战之心,还尚缺啊.. “对,军心士气定住,可拼死血战之心还没有,还要多练。” “督师暂定的谋略是对的! 以守为主,轮番派遣小股兵马,出探辽西辽东各地, 一是收集情报,二是袭扰敌人。 遇到有把握的仗就打,没把握的就跑,督师绝不责怪! 必须要跟女真人打,跟蒙古人打,不怕失败,也不要怕弹劾,一切有督师兜著。 战士必须要见血,勇士必须要搏命,只有经歷这么两遭,才能歷练出来。” 马世龙感嘆道:“这次督师入京述职,回来后腰杆子又直又硬!看来皇上给他吃了定心丸!” 鲁之甲三人深有感受,齐声赞道:“皇上圣明。” 咪当! 门被撞开,一位选锋官冲了进来,大声稟告:“报!有敌情!” 卷进来的寒风直扑马世龙,让他不由地打了一个寒战。 第68章 两淮盐政大案结案 第68章 两淮盐政大案结案 北风从漠南和辽东席捲而下,刮过直隶和山东,越过黄河和淮河,直奔扬州,让这座烟之城,也是寒意满满。 两淮盐政大大小小官吏,扬州府、淮安府、高邮、泰州、通州等府州县衙门官吏,还有十大纲首盐商以及二十几位大盐商,从內到外都寒透,寒彻入骨。 房可壮继续躲在“借居”的宅院里,周围为英武卫官兵团团围住,出入严加盘查。 此时的他一身儒袍,头戴平定四方幣,悠然地坐在书房里,听心腹管事匯报外面的情况。 “老爷,两淮盐政都转运盐使司,从都转运盐使於慈林以下,全军覆灭。 同知、副使、经歷,还有淮安、泰州、通州三分司提举、同知提举、副提举,到检验所大使、 巡检司巡检、吏目书办,合计五百七十九人,悉数被收押在扬州大狱里。 两淮巡盐御史衙门唯老爷独善其身,其余九成五的官员都被收押。 盐法道衙门,御史苗可秀被魏阉表为署理扬州知府,他衙门五成官吏被收押。 扬州府、淮安府、高邮、泰州、通州等府州县衙门官吏,自扬州知府穆天贵以下,四百九十七人被收押。” “江都知县斯文种呢?” “他摇身一变,成了魏阉的马前卒,被表为署理扬州同知,协助苗可秀善后。” “斯文种,还真是斯文败类,背弃公理,投奔阉党,真是厚顏无耻!”房可壮狠狠大骂一句。 “还有吗?继续。” “老爷,程员外为首的十大纲首盐商,还有贾员外为首的二十一家大盐商,悉数被收押,家產被抄没,据说抄出近千万两银子,还有无数的古玩珠宝、宅院店铺、田地庄园,以及船舶车马..” 房可壮脸上的肌肉在不停地抖动,不知道是在痛恨这些奸商,还是心痛这些钱落入魏忠贤和皇帝之手。 “呵呵,”他乾笑几声,“这些钱可没有那么好拿。南京勛贵、六部衙门,还有南直隶数以百计的縉绅世家。 这些银子是他们存在那些盐商家里,现在被一锅端。恐怕现在把魏忠贤恨得牙根都出血了! 魏阉早晚会遭反噬的。” 心腹管事看著自家老爷,心里著急,迟疑一下,还是说出来了。 “老爷,外面都在疯传,魏阉不可能放过老爷你,正在秘密收集证据,好一举扳倒你。” 房可壮额头上全是白毛汗,双手笼在袖子里,不停地发抖。 他乾笑几声,声音有些嘶哑。 “本官行得正,坐得端,身正不怕影子斜! 魏阉最近在干什么?” 管事连忙答:“魏阉这几日做青天做上癮了。 他每天主持公审大会,涉案的大小官吏,以及盐商,分批押至西城校场,在那里当著数百盐户代表,以及数千闻讯赶来的城內外百姓,一一宣读罪行,展示证据。 然后还当眾表示,他已经把眾贪官污吏和姦商们的罪证,八百里加急稟告皇上。 还说他向皇上请求,要把这些贪官污吏和姦商们斩立决,首级传淮东各盐场,然后掛在各盐道要津路边,警示后人。” “斩立决?” “是的老爷。” 房可壮额头上的汗更多,四方平定幣边沿有浸湿的痕跡。袖子里的双手颤抖得更厉害。 喉结不停地抖动,声音更加嘶哑。 “魏阉,好狠的心啊!” “报!”有僕人跑到门口,大声叫道。 房可壮嚇得身子一软,从椅子上滑到地上,浑身不停地颤抖抽搐。 管事上去一脚,把僕人踢翻,“混帐玩意,到底什么事?” “管事,钦差衙门派人来请老爷,说要结案了,请老爷过去。” “结案?”房可壮挣扎著从地上爬起来。 他扶著座椅,暗地里使劲,终於让全身无力的身体站了起来。 终於结案了! 好啊! 虽然自己肯定会被魏阉上疏弹劾,懈怠瀆职,然后逃不了削籍去职,但是只要全身离开扬州这个死地,自己就是大获全胜。 回到原籍好好蛰伏。 风水轮流转,早晚本老爷又会东山再起,再战庙堂。 “伺候本老爷换官服。” “是!” 房可壮换上青袍官服,穿上乌纱帽,坐著青呢软轿,来到了钦差衙门。 投了名帖,在侧门站著等了两刻钟。 房可壮被寒风吹得差点成了肉条,瑟瑟发抖中,才有军校慢腾腾地出门来,引他进去。 穿过前院,来到中院厅堂里,掀开厚厚帘布,热气扑面而来。 魏忠贤坐在中间,左右坐著前几日赶来的南京刑部尚书陈宝道、户部侍郎范济世,下面是苗可秀、斯文种。 四人你一句我一句,把魏忠贤哄得哈哈大笑。 看到房可壮突然进来,四人都住口,转头看向他。 魏忠贤很和气地看著房可壮,“房御史来了,快见过陈尚书,范侍郎。” 房可壮上前拱手参拜:“下官两淮巡盐御史房可壮,拜见陈尚书、范侍郎。” 陈宝道目光一闪,笑了笑,含頜点了点头,以为回礼。 范济世笑眯眯地说:“房御史,我们又见面了。” 两淮盐引按例由南京户部签发,盐政司验证后放盐, 而范济世去年年底才改任南京户部侍郎,负责签发两淮盐引。 只是於慈林等盐司官员,在房可壮的暗中主持下,根本不给范济世面子。 自从万历四十五年两淮实行袁世振的纲盐法后,盐引有没有都是那么回事,反正国朝上百年不知道积压了多少盐引。 这些盐引哪怕是洪武年间的,它也是有效的,盐政司完全可以批盐出来。 但是纲盐法之下,两淮的盐先要批给纲首大盐商,再层层分发,窝本比盐引更有用..: 范济世捞不到好处,心中嫉恨不已。 可两淮盐政早就结成铁板一块,范济世水泼不进,再加上这些人背后的关係错综复杂,站满了权贵和縉绅,不好惹。 范济世吃点汤汤水水,心里怨恨,却无可奈何。 不过也好,他没有吃到什么好处,也不用被拖下水一起吃鬼头刀。 老冤家今日一见,肯定是先嘲讽一番。 “房御史真是独善其身。 两淮盐政大小官吏几乎全军覆灭,唯独你清白一身,真是粪坑里长出了一朵白莲。 光彩夺目,清香千里,让人惊嘆啊!” 房可壮冷冷一笑,我就是喜欢看你恨得牙根直痒痒,却又奈何不了我的样子。 “本官自小研读圣人经义,明天理,晓良知,自然会慎独其身,德全其志。 出淤泥而不染。” 机锋了一句,房可壮对著魏忠贤说:“魏督公,听闻督公传唤下官前来,是要结案?” “没错,要结案。两淮盐政大案,忙到现在,要结案了!” 可算要结案了,房可壮嗓子眼的心终於落下来。 “把你收押论罪,这起大案就可以结了。” 房可壮刚落下的心又跳到嗓子眼。 陈宝道、范济世、苗可秀和斯文种也很异地看著魏忠贤。 审了十来日,审来审去,大家都知道房可壮一身的污秽,可就是没有任何证据。 魏忠贤和锦衣卫、东厂又完全改变作风,要以律法为依据,以证据为准绳,不搞严刑拷打,要以德服人,以据定案。 这就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看著房可壮“独善其身”。 现在突然又说要把他收押论罪,什么意思? 第69章 在下福建南安郑芝龙 第69章 在下福建南安郑芝龙 房可壮心跳得厉害,仿佛下一息就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他嘶哑著问道,声音飘忽不定,仿佛从地底下钻出来的。 “魏督公,你这是何意?本官行得直,坐得正,何罪之有。” 魏忠贤指著他,哈哈大笑:“你个狗球入的房可壮,东林党一堆的偽君子,可他们不及你偽装的十分之一。 你可真是本督公见过的,把自己打扮得最光鲜亮丽的东西。你来做两淮巡盐御史作甚?你应该去做东林党党首。” 房可壮鼓起勇气说:“魏督公,如果有实证还请拿出来,休要在这里污衊氓毁本官。” 魏忠贤就是不急,就像猫逗老鼠一样,慢慢逗著房可壮玩,一点点摧毁他的意志。 “皇上定下铁律,锦衣卫、东厂办案要以律法为依据,以证据为准绳。以前咱家觉得麻烦,现在才知道自己多么愚钝,皇上多么圣明。 拿到铁证,老子的腰杆子一下子就直了。有理不在声高,但是有证据了,腰就硬了。 房可壮,你个狗球入的,你可以不招认,没事,皇上定的新律,只要证据確凿,法司覆审无误,就算无口供,也可定罪。” 看到房可壮额头上的汗珠不停地滴落,魏忠贤开心坏了,笑声嘎嘎,如夜晚的猫头鹰, 陈宝道、范济世、苗可秀和斯文种知道魏忠贤是在故意折磨房可壮,心里不由暗骂道,死太监,真变態。 你到底掌到了房可壮的什么证据,快些说啊! 魏忠贤见气氛烘托到位,挥挥手,“请王侍郎进来。” 不过十几息,一位身穿朱袍孔雀补子官服,头戴乌纱帽的官员走了进来。 “王心一!”陈宝道认出来人,这不是刑部侍郎王之案吗? “陈尚书,王某见礼了。”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范侍郎,有礼了。” 魏忠贤在一旁介绍,“这位是刑部右侍郎,兼制置司律政厅都事王之案王侍郎。这次奉詔南下,覆审两淮盐政案,也顺路带来了房可壮的罪证。“ 王侍郎,有劳了。” 王之案恭敬地答:“督公客气了。” 被皇上手段嚇得魂不附体,又被皇上后续手段震惊住的王之案,很诚实地成为帝党一员。 他看了一眼房可壮,马上恢復成法堂之上,秉公断案的肃穆神情。 “九月初三,一支马车队伍行走在济南通往益都的官道上,打著青州房府的旗號。济南卫一支官兵奉命巡视,发现了这支车队,要求检查。 不想押车的管事十分囂张,居然动手打了领兵的千总。 千总当即下令强行检查车队。” 房可壮浑身颤抖,额头上的汗如雨滴一般。 “车队总计二十六辆大车,装了一百六十口箱子,里面全是白的银子,合计四十五万两。 还有部分古玩珠宝和字画。 千总不敢马虎,立即上报山东都司以及锦衣卫都尉司山东千户所。 山东都司和都尉千户所也不敢马虎,一边上报京师,一边派人去搜查房家, 这一搜更加不得了,搜出一百一十四万两银子,古玩、珠宝和字画无数,以及往来帐簿一箱。” 听到帐簿一箱,房可壮彻底绷不住,瘫坐在地上。 魏忠贤嘎嘎地笑得更开心,“房御史,不著急,下面更精彩。王侍郎,请继续。” “好的督公。”王之案微笑客气的应道,转过头来,看著房可壮,脸色阴沉,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除此之外,济南卫官兵在路上拦截的车队里,搜出经制鎧甲五副,经查证,是顺天府武库丟失的。 在房府宅院,还搜出火器二十六把,经查证,是神机营丟失的。 除此之外,还搜出部分书信,跟白莲教有关。 天启二年,白莲教逆首徐鸿儒谋逆造反,徐贼以及大部分贼首伏诛,但也有少数党羽逃窜各处,想不到居然有重要党羽,被房家隱匿包庇。” 房可壮脸色惨白,浑身发抖,就像一条蠕动的。 一百多万两银子,是他贪的,这个他肯定认。可是五副兵甲、二十六把火器,真不是他的。 这玩意谁私藏谁就得死,他堂堂巡盐御史,吃饱了撑的去私藏那玩意作甚! 还有白莲教徐逆余党书信,肯定是偽造的。 徐贼谋反,虽然也在山东地面上,可自己跟他真的一点瓜葛都没有。 “冤枉啊!有人陷害我!”房可壮失魂落魄地喊著,声音嘶哑,一点力气都没有,就跟一只丧家之犬在叫唤一般。 魏忠贤笑得更开心,离座走到房可壮跟前,提起衣襟,蹲下来凑到他跟前。 “房御史,你刚直不阿、清廉如水的清官御史做著不过癮,还想谋逆造反、越面南,你的心可真大啊。 看你这粮餉啊、兵甲军械的都备好了,造反的日子选好了没有啊房御史?” “我...我...冤枉啊。” “你冤不冤枉,本督最清楚。” 没错,你冤不冤枉,冤枉你的人最清楚。 皇爷的这句话真精闢! 服了! “一百多万两银子不会是假吧,你贪墨受贿的帐簿都搜出来,哪年哪月从谁手里收的多少两银子,你记得一清二楚。 这个习惯好,记得明明白白,我们查起来也方便。 还有你那个僕人,张奇石,尸体找到了,开不了口,不过没关係,房九找到了。 他真名叫韩贵清,是你第三房妾室的亲哥哥。” 魏忠贤伸手提起查拉的房可壮的脑袋,“你这脑袋,不知道还能在脖子上待多久。还有你一家老小,那么大一家子,足足四十多口,用不了多久,就会相聚。 黄泉路不好走,人多聚在一起,壮胆气。” 房可壮浑身一个激灵,一一个翻身,从坐变成跪拜,连连磕头。 “魏公公,请活小的贱命! 魏公公,你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求你救救小的狗命,救救小的一家老小的性命。 你想问什么,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魏忠贤目光一闪,有些意犹未尽,他拍了拍房可壮的脸,“房可壮,本督还是比较喜欢刚才那个桀驁不驯、刚直不阿的房御史。 你现在这副德性,让本督一下子没有了斗志。 你个狗球入的,膝盖为什么不再硬那么几刻钟,让本督多享受享受?” 陈宝道四人,连同王之案,都在心里不由暗暗地骂了一声,死太监,真变態。 不过五人也清楚,房可壮跟士林关係密切,尤其跟江南士林和东林党。 魏忠贤煞费苦心,布下这么大一个局,终於把房可壮装进去,最重要的目的就是要把他身后的那些人,也装进去。 两淮盐政贪污受贿案,足以牵连一大批人, 根据目前的证据来看,两淮盐政贪污受贿、以及疯狂偷逃盐税的获利银子,很大一部分,经过房可壮之手,流入到江南士林和部分东林党人手里,换取他们对贪官污吏的庇护。 国朝贪污受贿,已经蔚然成风,此案就算揭发出来,江南士林和东林党人,只会受到不痛不痒的责罚。 但是房可壮家里搜出的兵甲、火器,还有跟白莲教徐鸿儒余党的书信,让整个案子性质完全不同。 谋逆造反啊! 房可壮家里有这些罪证,那江南士林、东林党人家里,会不会也有类似的罪证? 可这些縉绅世家、士林大夫们,支持天启二年远在山东的徐鸿儒造反,图什么? 陈宝道五人不知道,但他们很清楚,有人已经替縉绅士林们想好了。 两淮盐政大案出现新情况的急报,顺著运河迅速北上。过了山东临清,就改为六百里加急。 因为隨著进入冬季,缺水的直隶和山东北部,再也无力支撑运河的水量。从德州到天津的运河转运,暂时告一段落。 这日,天津运河码头上,一批漕船缓缓靠近栈桥有两人各自站在一艘船头上,而两船又紧紧靠拢,船头並列。 两人都是年轻男子,左边那位三十多岁,身穿袍夹袄,头戴毡帽,面阔额宽,儒雅斯文,眉眼间透著一股威严。 右边那位二十岁出头,丰俊神朗,英姿挺拔。身穿一身箭袖曳撒服,外披大擎,头戴大帽。 左边男子说道:“这是天启五年最后一批漕船了。要想看到漕船,就得等到明年开春,水量充沛。” “先生高见。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在下湖广常德杨嗣昌杨子微。” “杨先生好,在下福建南安郑芝龙郑日甲。” 第70章 制置司平辽局 第70章 制置司平辽局 寒冷的北风,把山海关口城楼房间里的马世龙吹得打了一个冷战,他猛地站起来,厉声问:“ 什么军情?” “回总爷,平辽左营乙团左旗,跟隨海军第一分巡舰队,前往辽东盖州连云岛、榆林铺一带袭扰,抢回辽民两百一十二口,前日回秦皇岛港,例行登记。 其中有辽东生员刘伯,昨日报出重要军情。秦皇岛巡海司今日报於总兵府。” “什么重要军情?” “刘伯声称,东虏老奴第八子黄台吉,十日后要前往耀州巡视。” 耀州? 它也叫耀州驛,前宋辽国那里有座耀州。 东虏占了辽东,因为那里扼守三岔河渡口要津,被扩建为一座要塞,被称为耀州。 “他怎么知道的?” “他前几日刚好送粮食猪羊去耀州,听那里驻守的书办说的。 书办是他的同乡好友,也是位生员。说耀州正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筹备接待来巡视的黄台吉。” “耀州有多少东虏兵?” “刘伯说耀州的东虏兵只有三百,而黄台吉又是便装轻骑,身边隨从应该不多。” 宋伟说:“东虏眾將自持弓马嫻熟,总喜轻骑疾行,身边隨从不过几十尔。” 李承先道:“几十?那都是以一当十的白甲驍勇。” 鲁之甲恨恨地说:“再驍勇也只有几十,他们不是以一当十吗?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我们蚂蚁吃大象,上去一千人,换命也能拼死他们。” 李承先提醒他:“不要忘了,耀州还是三百东虏兵,都是东虏八旗兵,肯定不好对付。” 宋伟转头看向马世龙,“总爷,你看怎么办?” 鲁之甲连忙说:“总爷,这可是天上掉功劳下来啊。这些日子,你得罪了不少文官,虽然有督师帮我们顶著,可总这样不是个事。 总爷,这可是黄台吉,老奴第八子啊,正白旗旗主,或擒或斩,都是天功。有了这份天功,孙督师就更好帮总爷说话了。” 宋伟、李承先对视一眼,没有出声,默默地看著马世龙。 马世龙看了鲁之甲一眼,沉默了几十息,“此事非同小可,需要跟督师稟告了再行定夺。” 至少要出兵一千余人,还要渡三岔河,需要秦皇岛海军或觉华岛水师配合,不是此前的以哨队为单位的小规模袭扰,必须督师府同意才行。 鲁之甲三人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於是没有出声。 马世龙匆匆赶到关城里督师府,军校出来迎接, “督师在吗?” “在,喻巡抚、袁兵备来稟告军情,正好孙太守又押送火炮过来。 於是督师把梁郎中、方都事、茅先生、熊先生和王先生,还有曹、满两位在家的总兵都叫来, 大家坐在一起议事。 督师也派人去请总爷,路上没遇到?” “我去了关口城楼巡视,在那里跟官兵们敘聊了一会。” “哦,他们直奔总兵府,可能在路上错过。马总爷请。” 进到前院,看到开的偏房里坐著一堆人,都是青袍乌纱帽的文官,缩著头、著脚、搓著手,交头接耳议论著。 “他们在作甚?” “总爷,皇上刚发来新旨意,立了新规矩,把巡抚、巡按全部撇到一边,这些文官按捺不住, 全跑来找督师。 督师打了几句哈哈就走了,把他们留在这里,还故意叫人不生火,不掛帘布。大多数文官耐不住冻,都走了,还剩下这几位硬扛著。 总爷,辽东冬天的风就跟刀子一般,这些文官娇生惯养的,怎么挨得住?” 马世龙嘿嘿一笑,“被虢夺权柄,没有钱粮来处,不要说吃刀子北风,就算是生吃刀子也得拼一拼。” 军校听懂了,跟著嘿嘿地笑起来。 进到中院,被带到左偏厅,看到一根铁皮筒从窗户口伸出来,冒著白气。 滦州造的新式煤炉子真是好用。 挑开厚厚的帘布,一走进去马世龙就觉得热气逼人,连忙把身上的披风、大袄都脱下,交给扈从。 进到里屋,里面更是热气腾腾,还飘荡著一股茗茶清香味。 “苍元(马世龙)来了,快落座,就等你了。”孙承宗坐在上首座位。 左手坐著关寧巡抚喻安性、寧远兵备道袁崇焕、总兵曹文詔和满桂。 右手坐著永平制置使、判滦州煤铁局都事、兼永平府知府孙元化,工部郎中、判京畿船舶局都事梁廷栋,参军茅元仪,军议司都事方震孺,巡视员熊廷弼和王化贞。 马世龙客气地拱手转了一圈,眾人都含笑地点头。 等他坐下,孙承宗开口道:“皇上来了新的旨意,为了明確权责,全力以赴东征平辽,特设制置司平辽局,以本督为平辽制置使,判平辽前敌都指挥司都指挥使,节制寧远、山海关、蓟州诸镇,兼巡抚寧远、永平等处。 中卿(喻安性)为同知制置使,判辽东巡海指挥使司指挥使,兼寧远、广寧、山海关巡抚。 苍元为制置副使,兼平辽前敌都指挥司同知都指挥使,判山海关前敌指挥司指挥使。 曹文詔、满桂、尤世威为平辽前敌都司都指挥副使,兼山海关前敌指挥司同知指挥使, 无它(梁廷栋)为制置副使,继续判京畿船舶局都事,兼辽东巡海指挥使司指挥副使元素(袁崇焕)为制置金事,兼平辽前敌都司都指挥副使,判寧锦前敌指挥司指挥使, 赵率教、杜文焕、黑云龙为平辽前敌都司都指挥金事,兼寧锦前敌指挥司指挥副使。 初阳(孙元化)为制置金事,继续判滦州煤铁局都事,兼永平府知府。 孩未(方震孺)为制置事,继续判平辽都司军议司都事。 飞百(熊廷弼)为制置事,判粮台经略兼军正司都事,总领粮餉军械等后勤事宜,以及军法监察..:” 孙承宗扫了一圈眾人,继续说:“皇上还隨旨颁布了制置司组织法和行事条例,基本上是参照制置司西南局、西北局,就是这本小册子。 细节届时本督会专门开会,组织大家一起学习。 本督在这里强调一点,前敌指挥司,有自行决断的权力,一旗以下,即五百兵马以下的巡视、 侦察、出击,可自行处置。 一旗以上者,一营以下者,必须报平辽前敌都司。一营以上,必须由制置司平辽局颁布军令.. 马世龙静静地听著,低著头翻阅著书办递过来的小册子。 《制置司平辽局组织和工作条例》,里面分机构设置、人员编制、决策和执行,以及日常公事处理等部分.. 他这时明白为什么前院偏房里那些巡抚、巡按衙门的文官们会跳脚,这完全是把他们撇开。 以后打仗完全由平辽前敌都司谋划和指挥,下面也只设了两个分司,山海关和寧远前敌指挥司。 以前谁都可以参与进来,对战事指手画脚。 那些文官別的不行,纸上谈兵的功夫厉害得很, 你要是敢不听,他能喷你一脸的口水。 且说他们的纸上谈兵有没有实效,就是这些纸上谈兵,都有好几个完全不同的方案,听谁的? 谁对实际情况考虑得比较周全? 谁实地勘查过? 又或者谁了解对手,对战经验丰富? 不,谁嗓门大就必须听谁的, 仗还没开打,明军內部就吵得不可开交,武將们也是战战兢兢的,这样出去打仗,能不打败吗? 失败了,文官们就说是武將延误战机、贪功冒进,把责任撇得乾乾净净。 侥倖胜利了,肯定是他们运筹惟喔..: 现在皇上把这些陋俗全部废除,斩断文官们干涉军务、贪墨粮餉、敲诈武將的机会。 难怪会跳脚啊! 马世龙刚才欣喜地听到,自己在制置司平辽局排名第三,仅排在同知制置使、兼关寧巡抚喻安性的后面。 喻安性不仅是巡抚,还负责海军和水师指挥,因为他曾经做过广东巡海使,指挥广东水师跟壕镜的葡萄牙人干过仗。 而排在自己后面的是同为制置副使,负责造船,以及协助指挥海军和水师的梁廷栋。 就连一向心高气傲的袁崇焕都只是制置事。 马世龙看完小册子,发现制置副使和制置金事在“组织待遇”上,相差甚远。 难怪袁崇焕袁蛮子看自己的眼神,有点酸溜溜..: 第71章 袁崇焕还想斩毛文龙 第71章 袁崇焕还想斩毛文龙 袁崇焕真的很嫉妒马世龙。 他对《制置司平辽局组织和工作条例》的研究,比马世龙更透。 制置副使跟制置金事,只差两个字,地位和权柄却相差甚远。 很多核心大事,比如紧急军务,孙承宗跟制置使同知以及两个副使,稍加商议就可以直接拍板决定。 自己这个制置金事,只有遵令执行的份, 还有,专司军事指挥的平辽前敌都指挥使司,马世龙是都指挥使同知,是都指挥使孙督师的副手,而自己是都指挥副使,低一阶。 孙督师要是有事不在任,按照组织条例,马世龙接管都司指挥权,自己又只有听命的份。 武將居然凌驾於文官之上! 这怎么能忍呢! 可孙督师说,这是皇上亲自定下的,那袁崇焕就必须忍。 作为一位功名心很重的人,袁崇焕知道此时如果跳出来反对,就是跟皇上唱反调。 他虽然还没有面圣,但是对於这位皇帝的心计和手段,已经认识得很深刻。 怕啊! 袁崇焕也知道,皇上这样安排,一是平衡文武。 现在平辽东征,需要武將豁出性命血战,必须提高他们的地位。此前文尊武卑,血的教训够多了。 其次是增强孙督师的权威。 马世龙是孙督师一手保荐出来的,对孙督师唯命是从。马世龙被摆到了第三號位置上,孙督师在平辽诸军的威信就更高了。 袁崇焕默默地咽下了又酸又涩的嫉恨,深深藏在心里。 孙承宗继续说:“皇上是一步一拱卒,终於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而今东徵用兵、粮诸权集中於平辽局,再无钳制。 为此,皇上替我等担了许多干係,挡了无数的风雨。我等要感念君恩,弹精竭力,做好平辽事宜。 好了,今天算是平辽局的一个扩大会议..: 孙承宗在京师跟朱由校学会了许多新名词,活学活用。 “你们都说说手头上的事情,各抒己见,好好议一议。” 马世龙觉得刘伯提供的耀州情报,並不著急,决定等到后面再说。 熊廷弼开口了,他管著后勤兼军法。 “为了提高效率,平辽都司的军械由滦州煤铁局就近打造,运输便利。粮餉则海运至秦皇岛, 再分发至山海关等军,或转运至觉华岛。 本官出京时,皇上再三叮瞩,平辽都司粮餉必须一粒一文不少地发放到每位官兵手里。 这可是大难题,如何做好? 本官想了又想,冥思苦想如何撇开那些蝗虫蚂一般的贪官污吏。 想的方法之一,就是招標。 本官在天津、登莱招募民间海船,谈好价钱,每一石从天津运到秦皇岛,多少运费。 但是最初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出海有风险,船覆货损,怎么办? 都是军械军粮,损失了是要吃军法的。 民间海船怕背上官司,不肯接。最后还是制置司经济厅和財政厅,拉御用监入股,成立了海运保险社.::” 熊廷弼胃嘆一声,目光在追忆著什么,停了十几息,继续说。 “有海运保险社担保,民间海船盘算过,就算多付一笔保险费,还是能赚到不少钱,还免了后顾之忧,於是纷纷报名参標。 到目前为止,共有五十一大小艘海船参与从天津运输平辽都司的粮餉,確保了粮食、军械的转运。 都司粮台核算过,转运费用比户部往年的转运费用低五分之四..:” 大家都没有出声。 眾人都知道户部各有司转运粮是出了名的黑,转运费用更是黑幕重重,一捏水分比东海的水还要多。 只是没有想到,里面的黑有点超出大家预料。 “在下刚接到制置司財政厅和经济厅行文,说御用监把诸家皇店和官店,交予制置司经济厅经营。 经济厅成立了民生商事局,分百货店、供销社和副食店。 前些日子,皇上用民生商事局的通用商票,补发了京官们四个月的俸禄折色,想必大家听京中好友们提起过。 现在民生供销社派人到山海关、广寧和寧远,把那里的四家皇店和官店,改为供销社。此后直接从江南採办粮食布等货物,转运至秦皇岛,再分至各供销社。 官兵们可凭国计银行的银幣,优惠购买各类货品。 预计民生供销社,此后要承担平辽都司一部分粮转运.. 在下也深受启发,决定以平辽都司粮台名义,开办官兵服务商社, 在下已经派得力干吏,远赴江南,在那里採办货品,招募海船,等到春夏东南风起,扬帆北上,直接把粮食布等物资运到秦皇岛,不必再过漕运这一关,不仅物价低廉,转运费用也能大幅降低。 在下叫人验算过,至少能省一半的费用..” 孙承宗喜形於色,“好!此前国朝的粮餉不是不足,而是一大半被浪费、被贪墨。 飞百接手平辽都司粮餉军,另闢蹊径,惹不起,我躲得起,户部陋规的那一套,我们不用! 粮餉不从你们手上过,你们怎么雁过拔毛,怎么漂没耗羡?” 熊廷弼荣辱不惊,“这是臣得了皇上点拨,豁然开窍。” 確实是。 皇上设制置司,独揽大权,撇开兵部户部,现在都开了三家分店,西南局、西北局、平辽局。 皇上这是有钱就任性啊! 等熊廷弼说完,袁崇焕左右看了看,接著开口。 “觉华岛数万百姓,悉数被接到天津和登莱,被安置在直隶南部和山东等地的农场里。 现在觉华岛,只是一个水师水寨,和中转仓库,完全军用,无一个百姓。 皮岛呢? 东江镇的毛文龙为何还不执行都司的军令?” 袁崇焕一开口就对准了东江镇皮岛。 “天启四年,寧远镇兵餉、买马、草料豆料、船租、转运等各项开支合计一百七十一万八千二百一十七两银子。 山海镇兵餉买马草料船租等开支,合计九十万九千九百二十两银子。 东江镇,除了支漕米八万石,还支出兵餉船租脚费等三十五万二百两银子。 一个小小的东江镇,开支居然比山海镇的三分之一还要多,合理吗?” 袁崇焕其实跟熊廷弼一样,並不会打仗。 他们从来没有接受过军事训练,也没有实战经验。 什么力大无穷、双臂如猿、弓马嫻熟,都是世人和后人在章回小说里的艺术描写。他们不是卢象升、王家楨那样的异类进士,他们是很主流的进士。 他们带兵打仗的关窍在於管理后勤、笼络將领、安抚军心和激励士气。 袁崇焕在寧远做的事也莫过如此。 笼络会打仗的將领,安抚各部军心,拼命地向朝廷要粮要要援兵,再抠著手指头精打细算, 把省下来的钱铸炮买炮,玩命地修城墙工事。 相比熊廷弼,袁崇焕功名心更强烈,也更会揣摩上意。 孙承宗从京师述职回来后,把寧远、广寧、觉华岛等地的二十多万百姓,全部迁入內地,大搞坚壁清野,袁崇焕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接著沈有容率领的秦皇岛新式海军,觉华岛的巡海水师,还有袁可立在山东指挥的登莱水师, 频频出击,小规模袭扰辽东海岸线,不求与东虏作战,只是“救回”上万辽民。 能搬动的粮食、牛马、农具全部运走,所有搬不走的耕地、房屋、桥樑、道路、城寨等等,全部摧毁。 袁崇焕明白得更深。 今天他抓住机会,对东江镇开炮。 “东江镇號称有十万军民,绝大多数挤在皮岛上,少数分散在云从岛、广鹿岛、石城岛、獐子岛和鹿岛等小岛上。 这些岛屿有多大,地形如何,都司测绘局有舆图和描述,大家都可以看到。 多山多石,少水少田,根本种不出多少粮食。说是屯田以养兵马,可每年还不是要截运七八万石漕米过去?” 孙承宗眼睛微微一眯,看著袁崇焕问:“元素,你有何建议?” 袁崇焕斩钉截铁地说:“把东江镇诸岛的百姓全部接至山东和直隶南,妥善安置。 清点兵马,汰弱留强,节省粮餉。 把东江镇打造成水寨为主,兼有马步军的前沿据点,响应平辽侧翼,顺便监视朝鲜。” “监视朝鲜?” “而今朝鲜国主李棕,天启三年谋逆起事,废伯父,自立为主。如此篡位逆臣,屡屡遣使求国朝册封而不得,心生怨恨。 又看到东虏屡败我朝官兵,有了蛇鼠两端之意。 皇上的平辽大计中,朝鲜是牵制和侧击东虏的臂助,不容有失。 东江镇的皮岛就在朝鲜侧近,朝鲜君臣但有异动,定能及时察觉,做出反应。” 孙承宗讚许地点点头。 袁崇焕虽然不擅实战打仗,但一定的战略目光还是有的,否则的话不会在广寧大败后,向孙承宗建议加固寧远城,与山海关一內一外,成特角之势。 “元素,你继续!” “督师,趁著北风起,风雪又还未至,儘快把皮岛百姓转运出来。急令召毛文龙来山海关,要他遵循军令。 若如不从,督师当行军令,斩了他!” 第72章 毛文龙只求一个保证 第72章 毛文龙只求一个保证 孙承宗沉吟一会,转头看向马世龙, “世龙,你是平辽局制置副使,又是平辽都司都指挥使同知,东江镇在你管辖之內。 元素的话,你有什么意见?” 身为武將,马世龙其实很理解毛文龙。 拥兵自重,视治下军民为牛马,划定地盘,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是辽东镇世家军將的老传统。 毛文龙出生在杭州,少年失祜,得舅父沈光祚养大,为人落拓,不治生產,好谈兵。成年后科试不成,回原籍山西平阳务农。 后投奔身为辽东海州卫试百户的伯父。 伯父去世后无子,毛文龙便世袭了百户官职。然后被任兵部职方司主事的舅舅推荐,投到李成梁魔下。 在辽东摸爬滚打十几年,毛文龙虽然一直为大明竭力拼杀,但多少也沾染了辽东军將的作风和习性。 兵马百姓和地盘,有这些,毛文龙就是东江镇总兵,是大明股肱柱石。 要是没有这些,狗屁都不是, 从万历四十七年开始,辽东崩坏,大批辽东辽西军將逃回关寧。 皇上一纸詔书,交出兵权,进京学习。 手里只有残兵败將,粮全无的辽东败將们惶恐不安,等到辽西世家军將祖大寿、吴裹等將领成为第一批进京学习的將领,手下家丁精锐被瓜分一空。 这些败將们也只好束手就擒。 这个事,对於朝廷、对於平辽都司是好事,但是对於远居东江镇,儼然是土皇帝的毛文龙来说,却是警钟长鸣! 血的教训,让武將对文官和朝廷內心深处抱有一种不信任感。 浴血奋战是我们冲在最前线。 失败了,是我们貽误战机、贪功冒进。 打贏了,是你们神机妙算、运筹帷。 好事你们全占了,恶果全要我们来承担, 为了自保,武將们只能如履薄冰,一面諂媚跪舔文官和权贵,一面聚兵积粮、拥兵自固。 马世龙了解毛文龙,能在辽东连续崩坏,家眷族人三百余口死於女真人的困局中,逆势而起, 屡败屡战,最后占据东江镇,屡屡袭扰东虏侧翼,成为老奴心腹大患。 马世龙觉得毛文龙的本事远在自己之上。 这不仅仅是勇猛就能做到,还需要极大的勇气、毅力、决心,以及优秀的统率和指挥能力。 现在毛文龙据守皮岛,一边不断遣兵袭扰侧翼,斩杀东虏,一边拼命地向朝廷要粮要钱,本质跟此前的熊廷弼和现在的袁崇焕一样,心里有著强烈的不安全感。 前线外敌强大,什么时候战败身死只有天知道。 身后的朝廷还党爭不休,不知道哪片云彩不对,就会祸及到自己。 文官们心思列毒,杀人不用刀,也不见血, 马世龙觉得,换做自己身处毛文龙的位置,说不定做得更加出格。 但马世龙心里跟清楚,现在局势很清楚,毛文龙的私念跟朝廷的大略,犯冲了! 以前朝廷在边地是养兵又养民,边镇百姓,说是屯田以养军。但是从辽东的战事来看,这种方法弊大於利。 东虏头目,尤其是李永芳,最善於派遣奸细混入百姓中,造谣生事、煽风点火,与被收买的辽东军將们遥相呼应。 说百姓屯田养军,意义也不大,甚至还有害。 百姓耕种在城外,东虏轻骑往来飘忽。 一见到东虏骑兵,百姓立即示警,城里的官兵出动,要么虚惊一场,要么会被伏击。 边军既要对战东虏兵马,又要顾及地方百姓,还有防备里面的奸细,焦头烂额,根本放不开手孙督师六月述职回来,带来了皇上的新战略,平辽边镇,只养兵,不养民! 广寧、寧远辽西沿海一带的百姓,二十多万,还有逃避到觉华岛的数万百姓,被全部迁回关內,妥善处置。 不想迁的强行迁走,根本不跟你討价还价。 边军的粮军械,通过海运运到秦皇岛和觉华岛,再就近陆运,省事省力又省钱。 对於朝廷来说是好事,节省了大量粮食,同时让边军能够专心致志在战事上。 另一个好处就是边军再没有屯田百姓供给粮食,命脉完全捏在朝廷手里。 所以对於毛文龙这样志向高远的大將来说,是很难接受的。 手里没有家底,哪天莫名其妙地得罪某位文官,粮餉一停,束手就擒。 他毛文龙还怎么杀东虏,为家眷族人三百多口报仇雪恨? 现在孙承宗要马世龙发表意见,他想了半刻钟,才诺诺地说。 “毛总兵应该有苦衷。” “什么苦衷?还有什么苦衷比奉詔循皇命要重要?”袁崇焕毫不客气地驳斥道。 孙承宗授著鬍鬚,嘀喃地说:“有苦衷?” 其他几人也是神情各异。 大家都是聪慧之人,知道马世龙说的毛文龙的苦衷是什么? 寻求一份安全保障。 万历四十七年,萨尔滸大败后,局势败坏,以前极少需要承担责任的文官都被杀了不少,武將因罪斩首得更多。 稍有败仗,第一个出来顶缸的就是武將, 在这种局势下,毛文龙挟十万军民自固,图的就是让朝廷忌惮,不敢对他下手。 可十万军民,东江镇根本养活不了,还得靠朝廷负担。 朝廷现在改变战略,养兵不养民,还要清点兵额,按实发粮。 这就是最大的矛盾。 大家心知肚明,但是都不好说出口。 孙承宗沉吟了半刻钟,对王化贞说:“元起,你去把人叫来,我们当面问问,他到底有什么苦衷?” “是,督师。” 马世龙、袁崇焕等人面面相。 叫谁啊? 难道是当事人毛文龙? 他来了山海关,什么时候到的? 过了半刻钟,王化贞带著一男子走了进来。 男子身形高大,脸黑牙白,额耸面丰,穿著一身袍,上前行礼。 “卑职平辽总兵官,署左军都督府左都督毛文龙,拜见孙督师。” 孙承宗態度和蔼,上前扶起毛文龙,“振南欣然赴约,渡海而来,本督甚感欣慰。 本督遣元起请振南过来,就是当面商谈,畅所欲言,消除各自的误会,好同心协力,平辽灭虏。” 这时大家才明白,原来是王化贞前些日子悄悄泛海皮岛,请来了毛文龙。 毛文龙慨然道:“督师深明大义,诚意召唤,卑职当从不违。” 孙承宗让毛文龙坐下,“好,坐,大家坐下来,开说了。话越说越透,理越辩越明。” “振南,现在大家都在这里,心里有什么话,说出来,说个痛快,本督绝不会因为你一个字的不对就怪罪於你。” “谢督师!” 毛文龙既然来了,就决定把话都说开。 “毛某出身卑微,弹精竭力,只求上进。 万历三十三年九月,毛某在辽东的武举中取得第六名,署鞍山百户,不久升辽阳千总,三年后升为守备。 毛某在李公(李成梁)魔下,数年与蒙古人作战,斩首数百具。可功劳经常被其他人分了去, 结果出生入死三年,方升为守备。而分润毛某功劳之人,却是参將、副將。 后来东虏乱辽,毛某浴血奋战,无怨无悔。几次兵败,几乎身死,都咬著牙坚持下来。 可毛某此前最大的危险,却来自后面。 此前大来公(袁应泰)经略辽东,毛某请求自领一军,自鸭绿江侧击东虏,以为呼应, 袁公不听,只是叫某在山海关造火药。 天启元年,辽东崩坏,袁公殉国,毛某家眷族人三百余口死於东虏之手。然后文官弹劾毛某, 说我怯战逃跑。 我在山海关,与辽阳千里之遥,如何怯战,如何逃跑? 幸好有蓟辽总督文公(文球)为某辩解,才免於一死。 毛某得元起公举荐,出镇东江,屡屡袭扰东虏.. 可熊经略认为毛某袭扰东虏侧翼,是轻举妄动,是打草惊蛇,南四卫军民被东虏屠杀,也是毛某引起的。坏了他的』三方布置”大计,所以毛某袭扰侧翼,斩杀东虏酋首不是奇捷,而是奇祸。 要弹劾我,要杀我..:” 熊廷弼脸上满是尷尬和懊悔,起身对著毛文龙高叉手长辑。 “振南,熊某知错了。当初要是用你之计,东西遥相呼应,也不至於败得这么惨。” 毛文龙连忙起身回礼。 只是长嘆一口气,不再就此话题多说什么。 毛文龙继续说著自己的想法,“吾等武將,出生入死,可是在文官眼里,却轻如草芥。什么时候就不知道会吃一纸轻飘飘的弹劾,死於非命,壮志未酬身先死! 毛某在皮岛扣著十万军民,说某拥兵自固也好,挟民威胁也罢,毛某只想求个保证,保证毛某可以尽心尽力杀东虏,不会中背后暗箭。 孙督师,你能给毛某这个保证吗?” 孙承宗授著鬍鬚,神情凝重。 其他人也神情郑重。 大家都知道毛文龙说的都是心里话,可是也清楚这个保证,孙督师很难做出。因为他自己都需要防备来自背后的暗箭,如何去保证毛文龙? 厅堂里一片寂静。 毛文龙露出绝望之色。 自己前半生遭逢不偶,落魄二十余年,还搭上了三百余口家眷族人的性命。 后来得王公恩举,得以出镇东江,可是依然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自己这次来,担了天大的凶险。可不得不来,一是王化贞的知遇提携之恩,自己不能不报。 二是自己很清楚,这是朝廷定下的大略,自己和东江镇无力抵抗。闹翻了吃亏的还是东江镇十万军民。 於是自己只身前来山海关,与孙督师坦诚相谈,只求妥善解决。 可是目前局势,孙督师给不出保证来,毛文龙知道他的难处,心里绝望了,一时间万念俱灰。 “孙督师给不了你保证,我给你这个保证!” 一个声音从隔壁屋子里传出来。 谁? 眾人大吃一惊! 第73章 大明急需一场胜利! 第73章 大明急需一场胜利! 一位年轻男子从隔壁屋子里走了出来。 头戴圆帽,身穿贴里青罗曳撒,腰系丝巾带,脚蹬皂靴,跟一般行走的商旅无异。 知道內情的孙承宗立即跪拜在地。 喻安性、孙元化、熊廷弼、王化贞看清来人面目,大吃一惊,慌忙都跪倒在地。 袁崇焕、马世龙、曹文詔、满桂、毛文龙不明就里,但是看到大家都跪下来了,也稀里糊涂地跟著一起跪倒在地。 “臣孙承宗/喻安性...拜见皇帝陛下。” 马世龙四人此时才明白,眼前这位身材中等偏瘦,五官俊朗的男子,居然是天启帝,嚇得跪伏在地,跟著一起唱名敬拜。 “诸位平身。”朱由校在主座位坐下,虚抬了抬手,“都坐。” “谢陛下。” “此次朕微服私访,趁著初冬时机,到山海关来看看,亲自慰问诸位为国镇守边关的文武柱石,以及数方浴血奋战的將土们。 “臣等镇守边关,是恪守臣职。得皇上圣慰,荣幸惶恐!” 孙承宗代表眾人答道。 大家心里有数,关寧实在是太重要了,皇上肯定不放心,还是找时间亲自来看看。 明朝皇帝出京的不多。 太祖、成祖二祖不说了,其余的英宗去了土木堡,混了个叫门天子的名號。 武宗皇帝去大同,下江南,闹得海內鼎沸。 世宗皇帝去显陵扫墓,悄无声息。 现在天启皇帝居然来到了山海关,他会如二祖一般建下丰功伟业?还是如英宗武宗那样留下骂名? 又或者另外一番景象? 眾人在心里暗暗揣测。 朱由校看向毛文龙。 “毛文龙。” “臣在。” 刚坐下没几息的毛文龙出列跪倒在地, “大伴,扶他起来。” “遵旨。”曹化淳把毛文龙扶了起来。 “听说你不仅能书善奕,还习马步射,尤工火器?” “是的皇上,小的弓马嫻熟,擅长使用火器。” “朕看过你的捷报,天启元年七月镇江大捷,斩杀东虏將领繆一真,俘获佟养真父子共六十余人。 十月,你率部偷袭长奠、永奠、大奠、宽奠、阳、凤凰城等各堡,报称杀了四千余东虏兵。 天启三年九月,你率部从昌城渡鸭绿江,在赫图阿拉附近的董骨寨、牛毛寨、阎王寨等地展开游击战,报称斩级二百零九颗,生擒四名,夺马二百八十三匹。 闰十月,你报称在乌鸡关袭破后金,斩级二百二十五颗。 同年十一、十二月又袭扰白羊口、会安堡等地天启五年六月,你遣东江镇鹿岛参將林茂春袭汤池、泥河寨子。 石城岛游击袭盖州张老寨,都司李良梅从云头里、镇江渡鸭绿江,袭柳河子,都司李继成袭袁家寨、果子园,参將毛有禄从石城岛、小松岛登陆,袭击乔麦冲堡。 兵部架阁库里,有你的记录。 前后大小三十余战,斩首共一千九十七级,生擒后金人三百余名,上捷五次,总获器械、弓箭等件共五万。 万马齐暗,唯独你这里,让朕,让大明看到了希望。” 毛文龙脸色一喜。 “不过朕知道,这些战报里有水分。” 毛文龙脸上的喜色凝固了。 “朕虽然不擅戎事,但是能从其它奏章里看出端倪。你多次袭击东虏侧翼,老奴只反击了三次。 第一次是天启元年七月,镇江大捷没多久,老奴派阿敏、黄台吉率精兵五千,奔袭镇江,掠走大量人口。 第二次是同年十一月十八日,老奴派阿敏率兵五千,奔袭林畔驛馆。 你的主力一战尽殞,你自己则乔装成土兵而得以脱逃,一路上七次与东虏骑兵交战,和二十名残兵突围至定州(今朝鲜平安北道定州市)。 第三次是天启三年七月,老奴派冷格里、武善率兵三千袭击你在义州城西的鸭绿江岛中屯田, 斩五百余级。 朕看得出来,如果你真的让东虏伤筋动骨,对老奴具有威胁,他不会是三次只派偏师前来打你。” 毛文龙脸色更加凝固,目光闪烁, 朱由校看著他,神情依然很平和,语气很和善。 “朕说这些,不是算旧帐。 你能在孤悬千里之外的东江站稳脚跟,持续不断地对东虏发起袭扰,这就是胜利。 不管是一千级首级,还是五百首级,你都在向全天下宣告,大明王师不儘是节节败退者,有一支东江镇的官兵,在不停地向东虏腹地主动发起进攻。” 毛文龙脸色缓和,变得激动起来。 “不管你和东江镇勇士们斩获多少,你们策马踏上辽东土地,直面凶囂的东虏兵马那一刻,你们就取了胜利。 在朕的心目中,你毛文龙,还有你治下的东江镇將士,都是大明的英雄。” 听到最后一句话,毛文龙双目著光,哽咽道:“臣等能得到皇上这句话,死而无憾。” 朱由校继续说:“毛文龙,你今日的话,朕全部听到了。 朕能理解你的心情。” 朱由校起身走到毛文龙跟前,按住他的肩膀,诚恳地说。 “为国出生入死,还要被肆意凌辱和出卖,换做谁,恐怕都会心灰意冷。 可你毛文龙没有,依然钉在东江镇坚持著。 你是大明的孤勇忠臣!” 毛文龙的泪水夺眶而出。 朱由校郑重地对他说:“朕向苍天厚土、二祖列宗发誓,毛文龙不负大明,不负朕,朕和大明绝不负他,若有违誓,天打五雷轰!” 毛文龙再也忍不住,跪伏在地,豪大哭,“皇上...” 朱由校没有出声,只是轻轻抚著他的后背,任由他宣泄情绪。 半刻钟后,毛文龙起身,满脸泪痕,坚毅地说:“臣请王公(王化贞)和熊公(熊廷弼)去东江镇,清点军卒,按平辽局军制行事。 也请平辽局和登莱派遣水师,把东江数万辽民,接回山东直隶。” 朱由校一把拉住毛文龙的胳膊,把他拉了起来。 “朕雪耻,你报仇,我们君臣同心,定可其利断金!” “臣愿为皇上前驱,为平辽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继续勉励几句,朱由校走到袁崇焕跟前。 “你就是袁崇焕?” “皇上,臣就是袁承焕。” 个子不高,脸型削瘦,双目有神。 他就是颇有爭议的袁承焕啊。 说他没本事,人家把寧远城守得很好。 不要以为守个寧远城很轻鬆。寧远城离山海关两百多里,东面是海,北边是东虏,西边是蒙古人,一座孤悬於外的孤城。 歷朝歷代,但凡能在敌人全力围攻下守住孤城的人,都算是名將。 袁崇焕守了六年,还一炮把老奴击伤。 说他是勾结女真的內奸,这就有些可笑了。 自从寧远城一炮打伤奴儿哈赤,很快伤重抑鬱而亡后,全天下都知道他的功绩后,明朝满朝文武皆可降清,唯独他袁崇焕不能。 黄台吉再宽宏大量,也不敢用杀父仇人。 他敢用,其他满清贝勒王爷就会联合起来弄他, 朱由校觉得,很多人不喜欢袁崇焕,最大的原因应该是他打出让世人震惊狂喜的寧远大捷,大家把平辽灭虏的希望全寄托在他身上后,结果却一路拉跨。 极度失望之余,大家都骂他、恨他,当世明人如此,后世路人也是如此。 只身赴寧远,五年平辽,说明他有雄心壮志,或者说野心很大。 但才能支撑不起他的野心。 自己的平辽大计肯定不会靠他,不过守寧远城,他却完全可以胜任。 “你在寧远城做得很好,继续守在那里,顶住东虏的进攻。 在朕的心里,你不是袁蛮子,你是大明的袁铁门。” 袁崇焕激动地拱手行礼,恭敬地应答:“皇上圣恩,臣铭记在心。臣在寧远在!” 朱由校拍了拍袁崇焕的肩膀,坐回到上首座位。 孙承宗、喻安性、孙元化、熊廷弼、王化贞、马世龙等人心里都长舒一口气。 毛文龙和东江镇的大难题,皇上一出面,全部解决。 “诸位,刚才孙师傅说这是平辽局扩大会议,朕先插一条,毛文龙加制置司平辽局制置副使, 兼平辽前敌都指挥使司都指挥副使,判东江镇总兵。 待会制置司军机处正式行文。” 眾人对视一眼,明白皇上这是把承诺落实。 大家现在都清楚制置副使的含金量,给毛文龙加制置副使,兼平辽都司都指挥副使衔,就是宽慰他的心。 “臣领命!”毛文龙应道。 “好了,你们继续,朕旁听。” 又议论了几个议题,马世龙看准时机开口,把刘伯提供的耀州情报说了出来。 眾人一听,不由动容。 朱由校双眼放光,黄台吉,大鱼啊! 他等眾人发表意见后,缓缓地说道:“平辽局,乃至大明,急需一场胜利!” 第74章 三位正义之士的筹划 第74章 三位正义之士的筹划 山海关不仅是重要关口,也是一座城,山海卫城。 虽然已经十月,进入初冬,寒气逼人,但城里热闹非凡,尤其是各家酒楼饭馆,人满为患。 “老张家饭馆”是山海卫城有名的饭铺。 两层楼高,一楼大厅堂食,二楼有八间雅间。大厨做的一手好鲁菜,官庶军民都喜欢来这里吃一顿。 二楼靠里隱蔽的雅间里,坐著三位身穿袍外罩贴里,头戴毛圆帽的士子。 “吴兄,今日难得一聚啊。” 吴兄一脸的阴沉不快,张口就是嘲讽的话。 “什么难得一聚? 你这个巡粮御史,我这个清军御史,还有陈兄的这个钞关御史,全被夺了职权,成了空架子,閒得很,什么时候都有空。” 清军杨御史淡淡一笑,头一转看著钞关陈御史,“陈兄,你这个山海关钞关御史,可是户部排前十的肥差。 先是督师府,接著是平辽局,藉口清野坚壁,直接封了钞关。陈兄,你甘心吗?” 陈御史冷然一笑,“不甘心又如何?” 杨御史说:“上疏弹劾啊。平日里你没少孝敬朝中大臣们,也没少接济同科同乡。白的银子,他们拿著不烫手吗? 这个时候不帮衬一把,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陈御史端起酒杯,惆帐地一饮而尽,当一声,把酒杯狠狠地落在桌面上。 那鬱郁不得志的悲愤神情,仿佛屈原在世,于谦復生。 巡粮吴御史摇了摇头,嘆息道,“而今朝中眾正被逐,奸侯当道,言路闭塞,皇上对正义之声听而不闻。乱命频出,如此下去,大明早晚要完。” 杨御史连忙说:“吴兄,这样的话少说!” 一旁的陈御史越发悲愴,恨声道:“如此忧国忧民的肺腑之言,也不能说了吗?这还不算言路闭塞吗! 乱命啊!既坏国朝祖制,又损税赋民利,这样下去,祸国殃民就在眼前!” 看到两人越说越上头,杨御史转移话题。 “两位仁兄,这几日卫城怎么这么热闹啊?多了不少官兵。” “孙元化从滦州运了一批火炮火器过来,调了两三千蓟州镇兵马护送。秦皇岛那边也转运了一批粮草,也调了一批兵马护送。” “难怪啊!还是陈兄消息灵通。”杨御史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 “两位仁兄,崔公託付我们的事,成了。” “成了?”吴御史和陈御史精神一振,连忙探过头凑在一起。 “杨兄听到什么风?” “刘伯把消息放了出去,很快就传到马世龙耳朵。此廝胆怯无能,全靠阿奉承孙承宗,才成为平辽总兵。 此廝贪功,希望立功树威,弹压各部不服,必定愿意冒险一搏。 孙承宗非常信任他,他出面亲自一说,十有八九能成事。 我最近收到消息...” 杨御史起身,走到房门口,轻轻打开一道缝,看了看外面,只见外面人声鼎沸,喧闹非凡。 关上门,回到座位上,杨御史轻声道:“副將鲁之甲、参將李承先,点了一千精骑,昨晚悄悄出了关口,直奔寧远。 陈御史兴奋地一拍大腿,“哈哈,这等粗鄙武夫,果真中计了!” 吴御史轻轻按住他的手,示意杨御史继续。 “我还收到风,说督师府传出军令,叫觉华岛水师,调拨船只若干,前往三岔河。” 这下连吴御史都按捺不住兴奋。 “渡河? 调船渡三岔河,他们果真上当了。现在当务之急就是把消息透露给那边。” 杨御史皱著眉头说:“督师府早就下了军令,所有关隘道路封锁,严禁通行。 六月行清野坚壁毒计,从山海关到三岔河,广寧、寧远各城只剩下守军兵马,百姓全部內迁。 派人潜行也无所遁形,很容易就被巡哨的边军搜抄出来。 如何把消息透露到那边,我头痛不已,无计可施。” 陈御史眯著眼睛,胸有成竹地说:“其实这个好办。” 杨御史和吴御史惊讶地看著陈御史,“陈兄有何妙计?” 陈御史得意地说:“辽东镇边军走私成风,就算退避关寧也照常进行。 孙承宗出镇后严令禁绝,屡禁不止。熊蛮子六月入督师府幕僚,凶残暴虐斩杀了数百人,勉强剎住了走私之风。 但有一个地方,还是没有堵上。” “哪里?” “觉华岛水师。” “对,水师特殊,游离於督师府和总兵府,又常年飘浮於海上,熊蛮子想管也鞭长莫及? 陈兄有门路?” 吴御史在一旁说:“杨兄这话说的。陈兄以前是山海关钞关御史,山海关到广寧,搞走私的, 没有他不熟的。” 陈御史淡淡一笑,“还好还好。” 杨御史连忙说:“既然陈兄有门路,还请儘快派精细心腹,去到觉华岛,托可靠之人,通过走私这条线,把消息透到那边去。 只有这样,我们的一番苦心才会见效。” 陈御史脸色深沉,眼睛里透著狼厉:“送信完全没有问题,后日就可送到觉华岛。 不过愚弟觉得,一不做二不休,何不再进一步。” 杨御史和吴御史对视一眼,“如何再进一步?” “愚弟跟觉华岛水师关係很好,只要银子到位,愚弟再运作一番。正常下,水师会依命派出船队前去接应,接那支官兵渡三岔河。 只是这支船队出了海就迷路,迟迟未到,那支奇袭官兵就只能自己想办法渡河了。” 杨御史眼睛一亮,“陈兄妙计啊! 大海茫茫,迷失方向很正常啊。届时没有水师船队援应,那支官兵必败无疑! 陈兄,快快行此计。” 陈御史看了他一眼,“觉华岛水师那些人,胃口很大。” “乾脆些,需要多少银子?” 陈御史想了想,“届时兵败,水师海上迷失方向,无法按时到达虽说是天意,可接应不力也是罪责。 至少三千两银子,他们才肯担这么大的风险。” “三千两银子?” 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杨御史沉吟不语,吴御史在一旁劝。 “崔公给我们的密信有说,必须让年少气盛的皇上撞一回南墙,才能听得进逆耳忠言。 只要这支官兵奇袭耀州兵败,我等閒置官员们,纷纷上疏,以及投信京中以及地方师友,以亲眼目睹者鼓譟喧譁。 一千人兵败,可以把它说成是十万辽军全军覆没..: 届时朝野惶然,天下震惊,深居禁內的皇帝定会惊慌失措,届时崔公等正义之士联袂上疏,弹劾奸侯,大事可成。” 陈御史附和道:“对。届时皇帝见孙承宗等託付重臣皆不可用,惶然之际定会问计崔公等人。 届时召眾正、逐奸侯、制置、六部正位、收復权柄、扬清激浊、天下归正,这可是名存青史的大功啊! 某愿意献银五百两,用於勾兑觉华岛水师之用。” 吴御史也开口:“某愿献银五百两,用於匡復正途之用。” 杨御史看著两人,心里腹誹不已。 狗入的,你们俩一番慷慨陈词,还抢先报出自己的数目,然后剩下的两千两银子,我出唄。 再说了,收买觉华岛水师需要三千两银子,还不是你嘴巴一说,具体用多少,没人知道。 说不定你那五百两都不用出,还能再赚一笔。 你这个钞关御史我还不知道,出了名的雁过拔毛陈御史。 但两人说的话,又不无道理, 想起崔景荣在密信里许下的重利,杨御史牙一咬心一横,豁出去了。 “好,就按两位仁兄的意见来办,余下两千两银子某出了。陈兄,你即刻去觉华岛,找水师勾兑,务必办好此事。” 陈御史自信满满地说:“放心好了。觉华岛水师那帮人,认钱不认人。 只要钱到位,什么军情、兵甲、火器他们都敢卖,区区海上迷路,简单的很。” 天启五年十月二十日夜,三岔河(辽河)西岸太平寨,鲁之甲、李承先带著一千精骑,趁著夜色来到河边,等了足足半夜,还是没有看到觉华岛水师的船队。 “船队呢?不是约好今天晚上在这里匯合吗?”鲁之甲恼怒地问。 李承先无可奈何地说:“不知道啊。军令早就传给觉华岛,水师也派出船队了啊。” “可到现在还没见到影子,没有船我们怎么渡河?” 中军钱应科说:“鲁副將,我们奉军令,都到这里了,要是就此折回,总爷和督师都饶不了我们。” “那你说怎么办?” “我们先派人回去觉华岛,联络水师。天亮去悄悄收集船只,以此渡河。” 鲁之甲想了想,应道:“好,就这么办。” 一千兵马撤到太平寨废墟藏了起来。 天亮派出夜不收,四处收集船只,费了两天时间,跑了数十里,终於收集了九艘渔船。 鲁之申怕夜长梦多,下令十七日晚,就著这九艘渔船渡河。 了大半夜的时间,一千兵马终於渡河。 在东岸潜行十余里,离耀州门户东昌堡不过数里路,突然前面亮起上百支火把,照得荒野透亮,火光中隱隱站著数百兵马。 鲁之甲三人和魔下一千兵马不由大惊失色。 第75章 胜仗?败仗? 第75章 胜仗?败仗? 山海卫城督师府,微服私访的朱由校坐在书房里,细细研读书桌上一叠文卷。 看得有些疲惫,朱由校抬起头,问站在旁边侍候的刘若愚。 “若愚,会计司那边审计的如何?” “皇爷,从万历四十五年已经审到天启三年。只是天启元年以前的卷宗帐簿,多有遗失,能审明白可能只有天启元年以后的帐。” 朱由校嘆了一口气,“朕已经跟他们表过態,既往不咎,不管帐簿审出什么来,朕都不会翻旧帐,算老帐,叫他们放宽心。 若大一个辽东都丟了,陷了多少兵马粮草兵甲进去,朕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只是帐可以既往不咎,但钱粮在哪里,朕还得算清楚。” “皇爷,会计司和財政厅那边还在联手审计,需要过些日子才有最后的结果。” “嗯,尤大富细心察微,长於数字书算,任何一笔帐,一文一粒都逃不出他眼晴。 毕先生精打细算,长於统筹协调,哪笔钱该不该,哪笔开支可以省,他心里都有一桿秤,一张算盘。 朕让他们联手,就是要看看平辽和九边的钱粮,都是怎么掉的,有哪些漏洞。不把浪费杜绝,不把漏洞堵上,朕就算搬来金山银山,也填不满这无底洞。” 朱由校感嘆了一句,又问:“大伴,外面有什么风声?朕和毕师傅一行人微服私访而来,没有被察觉吗?” 刘若愚连忙答:“皇爷放心,我们和四卫营护卫,混在滦州护送军械以及秦皇岛运送粮草的队伍里,根本看不出破绽。 而且侍卫司、都尉司、镇抚司的郭都使、王指挥使和张指挥使,全力以赴。平辽局军议司和安保局,方都事和茅主事,也都撒出人手,严防死守。 目前来看,还没有走漏风声。除了孙师傅等少数几人,没人知道皇爷在山海卫城,也不知道毕先生和我们在这里。” 朱由校嘆了一口气,“这山海卫城里,全是难辨忠奸的军民,满腹怨望的文官..: 京师呢?” “皇爷,京师那边曹公公和刘公公对外宣称皇爷微恙,在禁內休息。同时制置司和內阁也奉命配合著演戏,没有人察觉有异常。” 朱由校点了点头。 为了这次辽东微服私访,他提前做了准备,提前一个月就减少接见外臣的频率,到前十天,只偶尔接见內阁顾秉谦、魏广微、朱延禧三位阁老。 从嘉靖年开始,皇帝躲在禁內,少见外臣,朝野上下都习惯。 “大家说不定以为朕故態復萌,躲在禁內玩物丧志、置酒嬉戏。”朱由校冷笑几声, “就让他们这样去以为吧。” 刘若愚小心地劝:“皇爷是万金之躯,何必犯险来山海卫城,有什么想问的,叫他们写题本揭帖就好了。” 朱由校摆了摆手,“不一样,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朕常常对他们这样说,自己却躲在紫禁城里,看著题本揭帖了解情况,可笑至极。 文字都是写给別人看的,里面多多少少带了作者的主观意思。朕要是全靠题本揭帖来分析问题,要么被人带到沟里,要么眼繚乱,无从下手。 问题都分析不明白,如何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朱由校站起身来,背著手出了房门,这是一个不大的院子,十分幽静,还带有一个不大的小园。 刘若愚连忙拿著一件大擎,叫一位內侍拿著一件斗篷,急忙跟了出来。 出到屋外,朱由校顿时被寒气包围。 天色阴沉如铅,朱由校站在萧瑟的园中,抬头看著天。 “天要下雪了。” “皇爷,外面冷,请披件大擎。”刘若愚把大擎披在朱由校身上,一边帮他繫著布带一边答。 “皇爷,现在都入冬了。听说这些年老天常旱,夏秋少雨,冬春少雪。要是再往前十几二十年,说这会早就开始下雪了。” 小冰河气候越来越严重。 只是小冰河气候的天灾再厉害,也没有大明人祸带来危害大。 大擎系披在身上,朱由校觉得暖和多了。 “也不知道前线仗打得怎么样了?” “皇爷,奴婢去问问?” “不去问。”朱由校摆了摆手,“朕只给他们定下战略大策,具体怎么打交给他们, 朕不过问。 你不要去问,也不要叫人去问。 一问他们就有压力。 每日都有军情通报呈到御前,朕看那就好。” “遵旨。” 朱由校背著手,看著越发阴沉的天,“不知北边打得如何。大明此前的败仗够多了, 军心涣散,人心惶然。 胜仗...只有胜仗,才能激奋军心,稳住人心。” 刘若愚连忙说:“將士们定会体悟到皇上的苦心,不负皇上的期盼,打一场胜仗以报圣恩。”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朕静候他们的消息。” 东昌堡外,鲁之甲、李承先见到前面亮起数十支火把,顿时知道不妙。 “敌袭!戒备!” 一声榔子声响,接著嗖嗖的破风声响起,前面人叫马嘶,惨声连连。 “敌人放箭,大家小心。” 李承先策动坐骑,向前跑去,“前队散开,中队集合,向前冲。我们后无退路,只能拼死向前,方能杀出一条生路。” 中军军校钱应科带著中队骑兵跟著李承先向前冲。 马蹄声急响,把嗖嗖连绵不绝的破风声掩盖下去。向前跑出一段距离,李承先张弓搭箭,对著火把处乱射。 身后的明军骑兵也纷纷对著火把处乱射,箭矢在空中飞来飞去,终於在火把亮起的那里,也响起惨叫声,那边有人被明军乱射射中。 鲁之甲策马上前,时而大声喝骂,时而好声安抚,被突如其来箭雨射乱阵脚的前队, 慢慢地缓过劲来。 看到前队稳住,鲁之甲转头传令:“后队左绕,向东虏侧翼进攻。 敌人不多,不过两三百人,不用怕,他们也是一个脑袋两个耳朵,一刀下去身首两断!” 游击李万才带著后队,策马向左边跑去。 鲁之甲长舒一口气,心中的紧张多了几分欣慰。 六月份孙督师离京回到关寧,奉詔展开大整编大练兵,又强力粮转运和分发制度改革。 主管粮台和军法的熊先生在詔狱里歷练一回,生死看淡,一口气杀了两百多名喝兵血、盘剥欺凌下属的將领军官,七百多名贪污粮餉的军官小吏。 首级传各营,然后掛在关门和大道边上,给各营官兵极大地震撼, 粮餉直接发到士卒手里,实实在在,不少一文一粒,军心一下子就不一样。 接著平辽营大破而立,完成整编和层层推举之后,还掀起教化思想、强健身体、凝聚意识、提高战力的轰轰烈烈大练兵。 自己带出来的一千人不是平辽营,是山海卫左营的精锐,却是最先学习平辽营那一套的兵马.: 现在看来,孙督师奉詔折腾的这一套,確实有效果。 这要是在以前,这一千人早就混乱不堪。 现在虽然猝然遇敌,但是还能稳下来,听令御敌和反击。 “传令军校!”鲁之甲喊道。 “卑职在!” “快,带人沿河而下,看水师的船队到底在哪里!叫他们赶紧逆流而上,来接应我们。” “是” 一位军校带著数骑,向南绝尘而去。 “告诉各队,水师的船队一个时辰就到,来接应我们。我们后路不用担心,拼死向前,斩杀东虏,活捉黄台吉!” “是!” 李承先接到传令,叫军校传遍各哨各什,然后挥刀大喊:“东虏敌踪已明,不过三四百人,不用怕,拼死向前,斩杀东虏,活捉..:” 一支箭矢飞射而来,正中李承先的胸口。 他话未说完,翻身落马。 钱应科大惊,连忙叫人去抢住李承先,送往后方,突然前方的火把又多了数十支,然后马蹄声急,东虏援军赶到。 李万才率领后队刚绕行几百米,前面树林里突然射出箭雨,然后两三百名东虏兵策马冲了出来,挥刀举枪,凶狠地杀了过来。 “快去稟告鲁副將,东虏早有准备,设伏等著我们!” 第76章 我知道南蛮子想做什么! 第76章 我知道南蛮子想做什么! 鲁之甲看到满身是血的李承先,双目欲裂, “副爷,我们摸黑抢到李参將,把他扶到马鞍上时,他已经没气了。” 左右军校身上和脸上也溅了许多鲜血,声音颤抖著稟告。 “这箭..:”鲁之甲上前去,从李承先身上的三支箭矢,拔出那支要命的。 “是女真人的大弓重箭,可破鎧甲。”旁边的守备吴广右瞧了一眼,肯定地说。 “东虏善射,这大弓重箭更是他们的杀手。我们对面有红甲兵!” 身边的几位军校对视一眼,露出畏惧之色。 红甲兵是东虏八旗军中的精锐,据说斩杀一百首级可方可穿红甲。 不过另外一个说法是老奴起事之初,手里的鎧甲不多,需要分著用,分到红甲就隨征出战,分到白甲就守城门寨门。 不管是哪个说法,红甲兵是东虏兵精锐无异,骑射精湛。 他们喜欢用女真人特製的五尺长的大弓,以及又长又重的重箭,每弓有一石力,射得又远又快,加上他们箭术,射得还贼准。 要是一般的东虏八旗兵,鼓起勇气还能打一打,居然有红甲兵,军校心里有了怯意。 辽军对东虏八旗兵的畏惧,不是几个月整编和大练兵就能轻易消除的。 “报!”李方才派来的军校赶到。 “后队出什么事了?”鲁之甲脸色一变。 “副爷,我们在一里外遇袭,有三四百东虏兵从树林里衝出来。李游击叫卑职向副爷报信,说东虏有准备,设伏等著我们!” 周围的军校们脸色都变了。 “东虏有准备?” “谁走漏风声?” “不可能啊,我们一路急行军,没有惊动任何人。就算路上有东虏的暗哨游骑,他们也不可能跑得比我们还要快?” “那东虏怎么知道我们要来?这里有三四百东虏,还来了援军。左边还有三四百东虏兵,一看就是在伏击我们。” 在大家胡乱猜测时,吴广右说:“会不会是我们前两日收集船只,被东虏侦骑看到了? 据悉东虏在三岔河一线布有重兵,从铁岭到盖套,防备我军和蒙古人。据说有一百多个堡子和寨子,加上降军,有五六万之眾,还撒满了侦骑暗哨。” 眾人互相看看,觉得这个说法靠谱。 “都是觉华岛水师误事!要是他们按期赶到,悄悄渡我们过河,何至於出这样大的岔子!” “没错,觉华岛水师打仗软脚虾,走私做买卖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早知道叫秦皇岛的海军接应我们好了。” 秦皇岛主力是从江南、两浙抽调的水手,还有部分是跟东虏血战余生的辽东水师官兵,都经歷过锦衣卫都尉司关寧千户所,以及原督师府现平辽局保卫局审查。 船只大部分是从江南抽调过来的大海船,还有部分秦皇岛造船厂造的新式海船和桨帆船。 在平辽马步军眼里,秦皇岛海军无论是作战能力,还是可靠程度,都比觉华岛、皮岛等处的水师要强得多。 鲁之甲也不知道不知为何,这次如此重大机密的作战任务,不叫海军接应,却叫觉华岛水师接应。 好了,现在出大乱子。 不过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 “马上传令,中队和后队立即向前队靠近。 吴游击!” “卑职在!” “你马上率领標队,去接应后队。他们离得远,麻烦大,撤下来困难,需要接应。” “遵命!” “告诉钱应科,立即率中队向前队这边撤离。” “遵命!” “封大勇,你率一队夜不收,向南探路。等到我们接到后队和中队,会立即向南撤离,沿著三岔河撤,只有这样才有一条生路。” “副总,我们不是还有几艘船吗?”有军校迟疑地问。 “混蛋!那几艘破船能坐多少人?到时候大家一窝蜂去抢船,军心全散了,东虏兵就可以肆意屠杀我们。 以前的教训还不够吗!” 鲁之甲大骂一通后,又想到了什么,“来人,把李参將的尸体,还有其他同袍的尸体,以及伤重的,送到船上去。 点二三十个年纪小的轻伤者,叫他们划船回西岸,不要管我们。 赶紧找到我们留在西岸那备用马和马车,立即回寧远,记住,其余的辐重全部点火烧了。” “是!”得令的军校正要走,被鲁之甲伸手抓住,他那张狞的脸几乎贴到军校的脸上。 “告诉大家,不要想著偷偷混在伤员里渡河回去。老子杀不了他,熊黑脸也会杀了他!还会祸及家人,叫他们想明白了!” 军校一愣,使劲咽了咽口水,坚定地点点头。 “卑职明白,定会给大家讲清楚!” 鲁之甲拔出长刀,大声道:“传令前队,准备接应后队和中队的同袍。 我们一起出山海关,就算不能活著一起回去,亡魂结伴也要一起回去!” “遵命!”周围军校红著眼睛大吼道。 一时间三岔河畔,东昌堡外杀声震天。 一个时辰后,朝阳升起,把三岔河畔染成了血红色。 一行东虏骑兵策马慢慢走过来,行走在遍地尸体中间,其中为首者一身鱼鳞铁甲,四十岁出头,雄壮威严。 身后跟著一人,二十岁出头,一身红甲,突然拔出刀,一弯腰,刷刷两刀,把地上两位明军尸体首级砍下,再拉住韁绳,调转马头,控制坐骑乱踩,把两枚首级踩得稀巴烂。 为首者喝问道:“老十二,干什么?” 红甲者嘻嘻一笑,“踩著玩,五哥,你说这像不像在踩南瓜?” 为首者瞪了他一眼,也没有阻止他继续砍头踩首级,转头问身后的牛录。 “南蛮子往哪里跑了?” “三贝勒,南蛮子往南边跑了。” 为首者是奴儿哈赤第五子莽古尔泰,被封为四大贝勒之一,人称三贝勒。 他身后穿红甲者,是奴儿哈赤第十二子阿济格。 莽古尔泰翘首看向南边,“这次的南蛮子不一样。” “有什么不同,还不是跟老鼠一样,被我们追著杀。” 阿济格嘴里回答著,嫌踩首级不过癮,纵马乱踩地上的户体。混在明军户体中有十几具降军和八旗兵的尸体,也被祸及到。 一位牛录上前想拦住他,阿济格暴怒,扬起鞭子对著牛录一顿乱抽。 “好了,老十二,不要再瞎胡闹!” 听到莽古尔泰呵斥,阿济格狠狠地瞪了牛录一眼,愤愤地收起了鞭子。 “南蛮子留下多少尸体?” “三贝勒,我们初点了一下,南蛮子留下大约三百一十具尸体,我们同时还缴获了战马一百余匹。” “这一次南蛮子被我们伏击,没有一触即溃,还跟我们打了几个来回,死了三百多人,还能保持队伍整齐向南撤,你们怎么看?” 莽古尔泰用马鞭指了指周围的牛录和甲喇。 “三贝勒,这次的南蛮子可能又是寧夏陕西过来的西军。” “三贝勒,这次的南蛮子確实比此前要难打。” 莽古尔泰点点头,马鞭轻轻地抽打在马靴上。 “你们说,南蛮子知道四贝勒在耀州,居然只派了一千人渡河来偷袭? 我们大金的贝勒在南蛮子那里,这么不值钱?” 周围的牛录和甲喇连忙答:“三贝勒,他们能抽调出敢於东犯的一千兵马,已经实属难得了。” “三贝勒,南蛮子已经被我大金天兵打得胆魄魂飞,哪里还有胆子敢渡三岔河犯我大金。” “今晚这些南蛮子比此前要难打,说明他们把压箱底的精锐都掏出了。一千够多了, 再多就凑不齐了。” 眾人哈哈大笑,阿济格笑得最开心。 莽古尔泰看了他们一眼,摇了摇头:“没有那么简单。我们的人有在追吗?” “三贝勒,我们派了五百骑衔尾追过去了。” 阿济格上前:“五哥,这点南蛮子不足掛齿,父汗催我们率兵北上,跟大傢伙一起去打林丹汗。” 莽古尔泰迟疑不决,突然有一骑从南边飞驰而来,衝到跟前,滚落下马,递上一封急件。 接过急件,看完后莽古尔泰大喜,狠狠一挥鞭子,马鞭在空中发出令人发的鸣呜尖锐声。 “我知道南蛮子想做什么了!” 第77章 纷乱复杂的局势 第77章 纷乱复杂的局势 山海卫城,还是老张家饭馆,换了一间雅间,还是那三位御史。 清军杨御史、钞关吴御史、巡粮陈御史。 吴御史端起酒杯,志得意满地说:“某与觉华岛水师那边勾兑好了。” “妥当吗?” “十分妥当。 觉华岛水师游击金冠、姚与贤,他俩奉命去三岔河接应。某跟他们十分相熟,这几年他们的生意做得如此红火,全靠某穿针引线。 所以某的话,他们是十二分放在心里。 拍著胸脯说了,绝不会按期去三岔河,只是在海上飘一圈,再打道回府。 督师府问起,就说是海风不对,难以扬帆。海上的事,谁说得清楚。” 杨御史和陈御史得意地哈哈大笑,“好,妙! 如此一来,鲁之申的兵马恐怕过不了三岔河。就算勉强过去了,也成了孤军,早晚被女真兵收拾。” “他们在三岔河被女真人收拾,我们就可扬眉吐气。届时妙笔生,上疏朝廷。再去书於师门好友,连枝同气,好好鼓譟一番!” “定要叫皇帝和那些阉党好好看看,离开我们,军国之事,他们一样也办不成!” 得意了一番,杨御史又想起什么来,“信送过去了吗?” “送过去了。 觉华岛水师每月都有一两艘船,悄悄去盖套,与李永芳交易。这几日,正好是去船的日子。” “与李永芳交易?那可就不只单单钱货交易了。” “管它什么交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些丘八除了走私货品,还敢贩卖军情赚钱,钱囊里鼓得很!” “看来以前还是厚待他们了,赚了那么多,也不知道分润一些给我们!” “哈哈,怕什么! 国朝祖制,以文制武。笔在我们手里握著,话由我们说,他们赚多少钱,都绝不敢少了我们的。” 三人欢悦地笑了一会,吴御史为了表功,自得地说。 “为了以防万一,某还托锦州常员外家的船,给那边带去口信。” “常员外?” “锦州举人常谷山,做过南京户部主事,跟江南士林縉绅关係密切。 他侄儿常田闻,少有天赋,被送去江南读书,拜在閒適公(叶茂才)门下。 万历四十五年进土,做过都察院山东道监察御史,现在是兵科都给事中。” 杨御史眼睛一亮,“那常家可谓是关锦縉绅右族啊!” 吴御史摇头晃脑地说:“没错,在关锦一带,谁都要给常家面子。常谷山又长袖善舞,蒙古人、女真人都有人脉。 还有此前的辽东诸家,辽西的吴、祖家等军將世家,或姻亲、或世交、或故友常家或走私马匹盐粮於蒙古人,或走私铁器皮毛於女真人,还有两艘船堂而皇之地停在觉华岛水师水寨里,也时常与盖州的李永芳做生意。 觉华岛水师传信不及时,常家的船肯定能送到。 常员外在辽西是出了名的一诺千金、诚信为本!” 杨御史高兴地连连鼓掌:“好,妙!就是多亏了诸位正义之士,我等驱除奸邪、匡復正道的大事,才能如此顺利。” 三人兴奋地连干三杯酒,陈御史想起什么,连忙说:“某昨日听督师府粮台旧识说起,秦皇岛那边的什么海军,多有异动。 水寨里的船只纷纷出海,延误了粮草转运。” 吴御史和杨御史不以为然,“什么狗屁海军,以为换个名学就能把他们身上海贼气息去掉? 那些江南调来的海耗子,还有辽东那些水师逃兵,一天到晚咋咋呼呼的,隔三差五出海。 一会说是出海训练,可除了炸死几条烂鱼臭虾,收穫什么了? 一会又说去解救被陷辽民,装了几船衣衫槛楼跟的叫子回来,斩了几颗女真首级?” “是啊,水师操船扬帆,动輒火炮,不要钱啊!那些火药炮子,值几十两银子,轰隆一声听个响。 早知道我当初就该谋个军器监、火药局的差事,这钱也太好赚了!” 两人的话让陈御史放宽了心。 “两位仁兄说得对! 这些海贼逃兵,就是在换著法报损贪墨银子。我看啊,关键是海上赚钱的门路被觉华岛水师,还有常家等右族把持著,插不上手,只好动这些歪脑筋。” 吴御史呵呵地说:“赚钱嘛,不寒。就比如我们十年寒窗苦读,千里辛苦做官,为的什么?” 三人异口同声道:“为了钱!” 哈哈! 三人笑得十分爽朗开心。 最后,杨御史催促著:“崔公那边比较急,我们这边卓见成效,就应该速速写信回京,把好消息稟於他,让他宽心。” 陈御史和吴御史眼晴一亮,“对,崔公是天官,执掌天下文武百官迁黜。我们做下这等大功,崔公一高兴,定会把我们迁任肥缺,远离关寧这苦寒穷僻之地。” “某的要求不高,只求能在扬州、苏州或杭州这三地做一任知府。” 靠!你这要求还不高! 杨御史和陈御史看著沉醉在幻想中的吴御史,十分鄙视。 你得了这肥缺,我去哪里? 京师,他们的恩主崔景荣在书房里愤然不已,当著眾心腹亲信的面大骂。 “李原(李起元)在干什么!居然答应这样的条件,他疯了吗?还是让猪油蒙了心!” 方选贤也是一脸愤然:“学生原本以为李尚书是士林前辈,定能知晓天理、 秉承大义,想不到卑躬屈膝,图名求利,背弃忠义! 实在是叫人不齿!” 许澄阴沉著脸说:“魏阉在两淮倒行逆施、残害忠良,李尚书不仗义执言, 秉公力諫,反而助紂为虐! 真是让天下志士心寒!” 张允善看了看眾人,犹豫了一下才开口。 “瞻予公(李起元)也是迫不得已。而今国朝由赋越征越少,课税更是艰难。 尤其是课税,是国库银子最主要的来源处,要支应边军银,文武百官俸禄。 捉襟见肘,实在难以应对。 现在瞻予公与皇上商议,制置司负责一干课税,然后承担军队餉银,百官俸禄。户部以后专司田赋徵收,田地人口清丈,也算是各司其职。” 方选贤马上顶了回去,“这叫什么话? 国库有困难就可以肆意妄为?就可以违坏祖制? 国库有困难可以加征银啊,一成不够就三成,五成。 朝廷有困难,百姓们苦一苦又如何? 只要纲常有序、正贤秉政,自会政通人和、四海晏清。” 许澄授著鬍鬚、眯著眼睛,就像一只大老鼠在盘算著地主家的粮仓。 “诸位,制置司接手课税,说不定还是件好事?” 崔景荣欣慰地点点头,阴沉的脸上终於露出笑容。 “升良这话才切中要害!” 崔公此话是什么意思? 许澄说是好事,什么好事? 吴应祚机敏,很快就想到了。 “妙啊!升良说的没错! 制置司接手一干课税,必定如此前一般,向地方派出诸多税监矿监,横徵暴敛,敲骨吸髓,肯定会引起地方乡绅和百姓们季风。 届时民怨沸腾,如火如茶!” 方选贤一拍大腿,欣然道:“对啊,万历年间东林党为何能兴起?就是鼓动地方士绅百姓,驱逐神宗皇帝派遣的税监矿监,为民做主、声张正义,进而引得天下敬仰! 现在皇帝又用制置司倒行逆施,届时地方沸腾,岂不又是我等扬名立万的大好时机!” 眾人不由欣然大笑,得意的笑声就像一群老母鸡在开下蛋座谈会,咯咯的响个不停。 辽东海面上,一队海船船帆半开,船桨齐划,船头冲开波浪,向东行驶。 孙传庭站在船头,海风吹得他软甲外的罩袍衣角乱动。 他眺望远处好一会,转身对身后的孙应元、周遇吉说:“两位將军,金州离我们不过数十里,还请做好准备。” “孙军机放心,金州、復州、盖州一线的东虏八旗兵,因为林丹汗攻打科尔沁部,被老奴抽调北上,兵力虚弱。 正是光復的大好时刻!” “好,让我们齐心协力,为大明、为皇上打出一场胜仗来!” 第78章 莽古尔泰 阿济格和李永芳的小心思 第78章 莽古尔泰 阿济格和李永芳的小心思 莽古尔泰扬著手的密件,大声对阿济格和周围的牛录、甲喇说。 “看看,你们看看! 南蛮子的水师,前脚给我们送来消息,泄露了他们马步军奔袭耀州,意图活捉四贝勒的军情机要,后脚他们常家海船,不仅送来同样的军情,还好心告诉我们,看到一支南蛮子水师向东,直奔復州金州。” 一位甲喇欣然大声:“三贝勒,这说明南蛮子朝廷失德无道,民心都向著我们大金啊!” “我家大汗秉承天命,我大金更是应运而起。自从军兴起,辽东军民无不踊跃归附。辽西军民土绅也是仰慕日久,期盼我等天兵王师。 现在居然主动向我们投书,通报军情,这还不够说明天命所归吗?” 眾人纷纷附和,说得好,说得对,说得呱呱叫! 突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起:“说这么多废话干什么!” 眾人一听,脸色不由一变。 我大金应天命居然是废话,谁胆子这么大。 仔细一看,原来是十二阿哥阿济格,哦,那就是没事。 阿济格烦躁地说:“五哥,你快说,南蛮子到底想干什么。要是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我们还是赶紧响应父汗的命令北上。 五哥,我还想著去北边从蒙古人手里,多抢点奴隶和女子,还有牛羊马匹好过一个肥年!” 看著这个性格暴躁,有勇无谋的同父异母弟弟,莽古尔泰也不好多说什么。 “本贝勒早就猜到,耀州东昌堡这支南蛮子兵马,只是虚晃一枪。 南蛮子真正目的在金州,在復州!” 阿济格晃著脑袋还在思考著,旁边的一位甲喇有些明白了。 “三贝勒,我们九月刚克復金州,抄掠旅顺,在那边驻扎的兵马不多。而今又奉大汁之命,抽调兵马北上,正是兵力空虚。 南蛮子趁机下手,挑离我们最远的金州復州下手,攻陷后就可以向他们南蛮子皇帝报捷,索要封赏!” “没错。”莽古尔泰讚许地点点头,“南蛮子有句俗话,叫做柿子选软的捏。金州復州就是我们最软的柿子。 他们扬帆泛舟,趁著我们兵力不足,一举拿下金州復州。就算是两座空城, 对於南蛮子来说,都是难得可贵的大捷啊,又可以骗他们皇帝好多封赏啊。” 眾人哈哈大笑。 有一位牛录说:“这些封赏,最后还不如跟钱財布帛和女子一起,落到我们手里。” “就是就是。” “南蛮子贪財无义,为了钱財,什么都敢卖。祖宗父母、妻女老小,软骨头!” “什么软骨头?没有骨头!” “哈哈!” 阿济格终於想明白了,他看到眾牛录和甲喇围著莽古尔泰大笑,脸色羞怒成通红,扬起马鞭,一顿胡乱抽打,把眾牛录和甲喇抽得抱头乱跑。 大家都习惯了这位十二阿哥暴虐抽风的作风,拍马躲到远处后,策马停下静静地看著。 莽古尔泰呵斥了几句,终於把阿济格叫住了。 他满不在乎地收起马鞭,大大咧咧地说:“五哥,我们在这里停了好几天了,父汗的军令还要不要遵循?” 拿父汗军令压我! 莽古尔泰脸上闪过恼怒,但依然不动声色。 “老十二,父汗给我们的命令是收拢沿途各路兵马,匯集成一支,北上支援老七(阿巴泰)、老八(黄台吉)和济尔哈朗已经陆续领兵增援科尔沁,我们就没有那么急了,等等李额附。” 莽古尔泰语气很平和。 阿济格的生母是阿巴亥,奴儿哈赤的大福普。 此前一直深得奴儿哈赤的宠爱,接连生下阿济格、多尔袞、多鐸三子。 后来被侧福晋揭发与奴儿哈赤第二子、大贝勒代善私通有染,被奴儿哈赤冷落。 奴儿哈赤夺取瀋阳辽阳后,阿巴亥又被召回,继续为大福晋,宠爱信任程度不输此前。 阿济格鲁莽粗暴、乖僻易怒,可他是阿巴亥的长子,莽古尔泰忌惮的是这个女人。 阿济格愤然道:“主人等狗,说出去要被人笑死!” 莽古尔泰看了他一眼,挥手道:“我们继续追击,顺便迎一迎李额附。” “遵命!” 阿济格盯著莽古尔泰的背影,目光闪烁,十几息后扬鞭策马跟了上去。 疾行了二十多里,前方尘土飞扬,有一队骑兵疾驰而来,莽古尔泰拉住韁绳,伸手一举。 “停!” 眾人勒住韁绳,停住坐骑,静待了一会,迎面来了一队骑兵,为首者正是镇守盖州的李永芳。 李永芳看到莽古尔泰,笑容满脸,还没开口,突然衝出来一人,扬起马鞭, 劈头盖脸抽了他几鞭子。 “该死的汉狗!居然叫做主子的等,不抽你几鞭子,你就不知道尊卑!” 李永芳被打得恼怒,正要发火,却看到是十二阿哥,最得宠的大福普阿巴亥的长子,所有的怨气怒火全消了,只好双臂护住脸,结结实实挨了几鞭子。 “老十二,你在干什么!还不快收了鞭子!”莽古尔泰大声呵斥。 阿济格抽了几鞭子,心里的怨气也消除了,趁机收起鞭子,策马到了一边。 李永芳帽子被抽落在地,身上袍被抽破,乱飞,左边脸颊躲闪不及, 有一道血印子,无比地的狼狈。 莽古尔泰上前,扶著李永芳的手,装模作样地说:“额附受苦了。” 李永芳又羞又恼,但脸上装出十分惭愧,“是奴才晚到,误了军机,该打, 该打!” 莽古尔泰见李永芳识趣,也不再多说,转言军情。 “我们接到额附的急报后,立即做了方全准备。昨晚在永昌堡外斩杀五百南蛮子,残余夺路南逃,额附没有遇见?” “三贝勒,奴才走的是孛罗锅那条路,南军残余直奔娘娘宫那边,所以没有遇见。” “嗯,还有军情说南蛮子的水师直奔金州和復州去了。” “三贝勒,奴才也接到信了。如此看来,南军要趁我们兵力空虚,泛舟渡海,奔袭金州復州,好邀功求赏。” “额附,你跟本贝勒想到一起了。” “三贝勒,金州兵马不过三百,復州不过五百,大多数是汉军,恐难大用。 且奴才从盖州动身时,接到东江那边的急报,说毛文龙那边也有异动,似乎在策应。” “毛文龙这个狗贼也动了?”听到这个消息,莽古尔泰变得凝重起来。 “东江兵可以沿著鸭绿江一路北上,直抵赫图阿拉附近袭扰。 虽然父汗迁都瀋阳城,但赫图阿拉毕竟是旧都,要是又像上次一样被毛文龙轻兵深入,一番抢掠,父汗可是要杀人的!” 李永芳连忙附和:“三贝勒说得极是,奴才也是对此忧心。” “额附多智谋,父汗亲口讚赏过。你说说,该如何应对?” 李永芳想了想,“奴才觉得,遣兵奔袭金州復州。 南军一贯作风,败则一溃千里,烂泥一滩。胜则骄纵狂妄,忘乎所以。 金州、復州兵少,南军全力以赴,水陆並进,定能攻陷。 我们遣轻骑日夜潜行,趁著他们骄纵轻敌之时,突然兵临城下,定能大破南军。 重要的是还能缴获船只,组建大金水师。 莽古尔泰讚许地点点头:“额附高见。你果真对南蛮子军队非常了解,弱点看得清清楚楚。 好,就算不能缴获船只组建水师,烧掉那些船只,让南蛮子不再泛海来去自如,也是胜利!” “三贝勒高瞻远瞩,看得就是比奴才要高要远。” “这样,本贝勒调拨五牛录八旗兵,再选四千汉军骑兵,由十二阿哥阿济格为主將,额附你为副將和嚮导,立即出发,奔袭復州和金州。” 莽古尔泰转头看著阿济格,“老十二,如此好不好?” 他心里期盼著。 阿济格,你快一口拒绝啊! 这样我就能在父汗那里告上一状。 父汗最恨不遵军令、不服调遣的人,就算是亲儿子,也会狠狠抽上几鞭子, 然后弃而不用。 反正他儿子多得是,再加上亲侄子一大帮,不愁替他卖命打仗的人。 阿济格,快当眾拒绝啊,最好跟我吵一架,拳脚相加就更妙了! 阿济格脸色变幻几下,最后恨恨地答道:“阿济格遵令!” 莽古尔泰有些失落,但也不以为然,以后有的是机会。 他一扬鞭子,“阿济格和李永芳,率四千五百人骑兵,驰援復州金州。 巴呼喇,你率五百骑继续南下追击南蛮子残部。 全军北上瀋阳!” “遵命!” 鲁之甲策马跑上山丘,看到眼前的水天茫茫一色。 中军钱中科喘著气说:“副爷,前面就是娘娘宫,是三岔河入海口。” “李万才有消息吗?” “李游击没有消息,应该跟殿后的后队一起殉国了。” “唉,我们一千同袍出山海关,转瞬间只剩下这不到五百骑。现在前有大海,后有追兵,钱中军,我们何去何从?” 钱中科默然了几息,瓮声答:“我阿爷阿娘、兄嫂侄子以及妻儿七口人,都死在建奴手上。 我要是降奴,没脸去见九泉下的他们。” 鲁之甲著眼泪笑骂他,“你狗球的没脸见家人,老子要是降了,就有脸见先人了?” “报!” 一名浑身是血的军校衝上来稟告:“追兵又咬上来了,离我们不过五里地。 ” 第79章 臣踏上了辽东的土地 第79章 臣踏上了辽东的土地 巴呼喇是正蓝旗的牛录额真,跟大明的百户差不多,手里领著一牛录正蓝旗骑兵和四百汉军骑兵。 按照奴儿哈赤的八旗编制,三百男丁为以一牛录,三抽一选一百人出征,编为一牛录八旗兵。 前面有侦骑前面岔路口寻找明军的踪跡,巴呼喇带著全队人马停在路上等著巴呼喇问:“一个全乎的活口都没有?” 他手下的拨什库答:“额真,没有一个投降的。就算是活下来的,都是身上有重伤,动弹不得。 下面的人都把他们杀了,计入首级。 真是邪门了,这次南蛮子军,居然没有一个投降的。可能是寧夏或延绥过来的西军。” 明军首级对於女真八旗兵来说,根本不值钱。 他们更喜欢投降的明军,没有进行抵抗就缴械投降的明军兵卒,没有受伤, 身上全乎,是壮劳力,上好的阿哈包衣。 受伤的要是轻伤,稍微治一下又是一条好汉的,八旗兵也是非常欢迎。 伤重难治的,或者会留有残疾,干活不利索的,八旗兵乾脆一刀,充作首级战功,少点就少点,总比还要往里搭药钱要强。 听到一个投降的俘虏都没有,巴呼喇恼怒了,在空中狠狠一抽鞭子。 拨什库连忙说:“额真,这些南蛮子可能觉得还有退路,所以才会拼死抵御。前面就是娘娘庙,到海边了,没有退路了,这些南蛮子肯定会死心,那时就会投降。” 说得对! 巴呼喇欣喜地点点头:“对!前面残余的南蛮子还有多少?” “看马蹄印子,应该还有四百骑左右。” “好,至少还有三百口阿哈,还有三百到四百匹战马。 本额真留五十口阿哈和马匹,其余孝敬给甲喇额真、梅勒额真、固山额真, 他们开心,本额真也开心。 , 巴呼喇把鲁之甲等人按照俘获的牲口分配好,心里十分得意。 “额真,南蛮子往这边走了。” 侦骑一般是猎户出身,寻踪觅跡非常有经验, “那边是哪里?” “额真,这里已经是娘娘庙一带,多滩涂和芦苇盪,小路眾多,地形十分复杂。那条路具体通向哪里,奴才也不知道,不过从方向看,应该是通向三岔河入海口。” “垂死挣扎!”巴呼喇不屑地说,“接应他们的觉华岛水师,都派人给我们暗通消息了,肯定不会来,还去海边作甚! 也好,让他们看到大海死心了,就安安心心当我们的阿哈!” 巴呼喇一扬鞭子,“追!” 四百多骑女真八旗和汉军骑兵,沿著小路向滩涂和芦苇盪深处疾行而去。 过了一刻钟,前面侦骑惊喜地喊:“听到马蹄声了!南蛮子就在前面!” 巴呼喇兴奋地说:“好,总算咬到他们了!” 拨什库看了看周围,浅滩河道密布,还有无边无际的芦苇盪。 现在是十月底,初冬季节,芦苇盪早就乾枯败坏,灰色的芦苇杆东倒西歪, 暗黄色的叶子聋拉萧杀。 拨什库有些担心:“额真,此地有些凶险,小心有埋伏。” 巴呼喇哈哈一笑:“南蛮子贏弱胆怯,只顾著逃命,哪有胆子伏击伏击我们! 不要自寻烦恼!” 前面又传来消息,“看到南蛮子骑兵背影了,我们还找到了南蛮子丟弃的旗帜和衣甲,还有几匹累倒的马!” 巴呼喇更加欣喜,“南蛮子不仅被我们逼上绝路,还马力不支,大喜事, 快,快,快衝上去,我要抓活的!” 四百多东虏骑兵在小路里东拐西转,很快看到数十名明军骑兵,跑进一片乾枯的芦苇盪中。 不用巴呼喇发令,四百多东虏骑兵又喊又叫,策动坐骑,咬著明军骑兵的尾巴,衝进了那片芦苇盪。 突然,砰砰声响起,就像是一连串的炸雷在芦苇盪里炸响! 火器! 明军的火器! 巴呼喇心里一惊,下意识地拉住了韁绳。 山海卫城督师府,朱由校在书房里与孙承宗、喻安性在商议军情。 朱由校问:“前线打得如何?” 孙承宗答:“回皇上的话,根据刚收到的情报,一切按计划有序进行著。 只是具体打成怎么样,战果如何,战损多少,暂时还未收到稟告。” 朱由校摆了摆手:“孙师傅不必多言。既然战役计划已经定下来,就交给他们去执行吧。 只要他们遵循计划,奋勇杀敌,打胜了,朕论功行赏。 打输了也没事,最大的责任,由亲临前线的朕来承担,其余由他们自己去检討。 只要没有怯敌未敢战,还没接敌调头就跑等罪责,其余力战不敌、被迫撤退、始误战机.:.朕都不会过分责备他们。 辽东败坏到这个地步,不是一朝一夕能救治过来的。需要我们臥薪尝胆、一点一滴的去改变。” “皇上圣明!” “战事进行到这一步,那些奸细可以收网了。 山海卫、寧远、锦州等城,一起动手。不仅官员兵卒要抓,常谷山这样吃里扒外的士绅世家,也要抓,全家都要抓起来。 觉华岛水师,等游击金冠、姚与贤,还有其他通敌將领官兵回到港口,叫海军堵住港口,海军陆战队上岸把他们全部缴械,全部押解到山海卫城来。 由方震孺、王世德、周遇吉主持整个行动,一定要周密,不要叫放走一人。” 孙承宗胸有成竹地答:“皇上放心,这些奸细有锦衣卫、军议司和保卫局盯著,日夜不懈,抓捕方案也早就做好,只等皇上一声令下。” “抓!” “遵旨!” 山海卫城老张家饭馆,杨吴陈三位御史又在那间雅间商议大事。 “上疏和书信都寄出去了?” “昨儿就交付驛站,上疏发往都察院,书信寄给崔公和诸位故交好友。” “好事,寒冬將过,我等的春风將至啊!』 “那我们痛饮此杯!” “一杯哪够,必须三杯!” “三杯就三杯!” 才痛饮到第一杯,门突然被打开,涌来一伙人,把三人按倒在地,利索地把手脚绑上绳索,再把黑布袋往头上一套,两人架一位,迅速下楼出门,塞进停在路边的马车。 伙计店家以及旁边坐著的顾客还没明白怎么回事,马车已经远去,然后四位锦衣卫“便衣军校”上前,亮出腰牌,对店家和伙计叮嘱威胁一番。 没过多久,老张家饭馆继续营业,依然热闹非凡,只是喧闹中透著一种不安不到一个时辰,山海卫城、寧远城、锦州城锦衣卫、保卫局和驻军联袂出动,一口气抓了数百人。 下午,觉华岛水师游击金冠、姚与贤带著海上迷路的二十余艘大小船只,悠悠哉哉回到觉华岛水寨。 刚进来看到秦皇岛海军的船只停在码头上。 海军的船跟水师的完全不同,旗號也不同,一眼就能看出来。 金冠和姚与贤不以为然,海军船只经常在觉华岛水寨借停,停泊一两日就离开。 两人带著属下上了岸,没走多远,就被上千身穿天蓝色外罩的海军陆战队包围。 “你们想干什么!”金冠怒吼道。 “干什么?你们跟东虏李永芳勾搭的事发了!” 金冠和姚与贤脸色大变,连忙招呼兄弟们。 “兄弟们,海军这是要来抢我们的生意,断我们財路,跟他们拼了!” 可兄弟们却老老实实蹲在地上,双手抱著头。 两人仔细一看,发现海军陆战队举著数百支火对著自己。 看上去好像全是鲁密。 这玩意打在身上,不死也残。看来自己的兄弟都是识时务者的俊杰。 此时,復州城西边六十里处,一百多艘大小船只,停泊在海面上,上百艘板正在奋力划动,向海岸靠近。 孙传庭站在一艘板最前面,昂首挺胸。 很快,板衝上海滩,官兵们下了板,迈著浅浅的海水,衝上了海滩。 孙传庭跟著一起上了海滩,站在半沙半泥的天然海堤上,抬头看了看天。 阴沉的天空突然裂开一道缝,灿烂的阳光照下来,仿佛是一把金光灿烂的大刀,把天空中辟出了这道巨缝。 皇上,臣和同袍踏上了辽东的土地! 第80章 李永芳的盖州城是怎么没的! 第80章 李永芳的盖州城是怎么没的! 巴呼喇拉住韁绳,听到周围人叫马嘶,举目一看,硝烟在不远处的芦苇盪腾起,枯叶碎枝被铅弹打得四处乱飞。 收回目光,巴呼喇看到自己这边,战马被火声嚇得惊慌失措,士兵竭力拉住韁绳,安抚战马。 他们的胸口突然溅出一朵血,身子一软,翻倒在地, “放箭,放箭!” 巴呼喇大喊道。 “勇士们,对著藏在芦苇盪里的汉狗放箭!” 反应快的骑兵马上张弓搭箭,对著硝烟腾起的地方放箭。箭矢嗖嗖地破空飞去,偶尔能听到一两声明军的惨叫声。 明军有大约一百枝火,放了三轮,如炸雷一般的声逐渐消散。 到处瀰漫著刺鼻的硝烟味。 海风使劲地吹过来,把硝烟吹散,把乾枯的芦苇吹得哗哗乱响,就像千军万马从四面八方围过来。 后金骑兵们张弓搭箭,紧张地看著周围。 呼! 某处突然响起一个声,嗖嗖,十几支箭就对著那里飞过去。 射完才发现,原来那里只是风大一些,吹的芦苇声音大些。 巴呼喇叫拔什库清点一下损伤。 “报,八旗兵死了十三个,伤了二十五个。汉军死了九个,伤了十五个。” 巴呼喇的心就像秤一样重,不停地往冰冷的海里沉。 火器的威力他是知道,被铅子打伤十有八九是活不了。 二十五个伤员,起码有二十个可以视做阵亡了。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八旗兵怎么死了这么多?” “南蛮子就是故意对著我们打的。” 八旗兵和汉军衣申不同,区別明显,很容易分別。 “该死的!回去后一定要被甲喇额真用鞭子抽死。 八旗兵都是宝贝,死一个上面都会心痛。现在一傢伙死了三十多个,这得抽断多少根马鞭。 巴呼喇越想越气,策动坐骑,拿起马鞭对著近处的汉军一顿乱抽。 “你们这些狗奴才,刚才为什么不替主子们挡住铅子!” 一顿乱抽,把周围汉军抽得惨叫连连。 拔什库连忙劝住他:“额真,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我们要不要追?” “追?怎么追?这里的芦苇一眼看不到头,往哪里追?” 拔什库说:“刚才前边的兵说,隱约听到有划桨的声音。卑职觉得,可能是南蛮子坐船沿著河汉走了。” 巴呼喇点点头:“有可能。” 突然间,远处的骑兵大喊道:“为什么这么热?” 眾人顿时慌了,连忙举目四下张望,只觉得热气越来越近,从四面八方围过来,还伴有里啪啦和呼呼的声音。 巴呼喇心里生起不好的念头,调转马首,大喊:“走,快走!” 东虏兵带著死伤的同伴,牵著无主的马,在芦苇盪里刚走了不过半刻钟,猛地发现,周围全是火。 初冬天燥了好几个月,芦苇干得不能再干,点起大火时,连烟雾都没有多少,只看到红到透明膨胀的火焰,在空气中疯狂地飞舞。 鲁之甲坐在板上,看著远处的盖套芦苇盪,蔓延数十里燃起了熊熊大火。 同袍们! 替你们报仇了! 这五百建奴兵能在数十里的大火中逃出去,那真的是老天爷都不想让他死。 自己这边还有四百二十名官兵,各个都带伤,因为板小,为了儘快撤离盖套,稍微受伤的战马都被杀了,留在芦苇盪里。只带走了不到两百匹战马。 损失了五百多人,阵亡过半,但是能逃出生天,真是想不到。 鲁之甲躺在船板上,看著冲天大火,双耳似乎听到了东虏兵在火焰中惨叫的声音,心里稍微痛快了些。 他问旁边的操舟军官:“你们是秦皇岛海军的?” “是的。接应你们的觉华岛水师在海面上转了一夜半天,说是迷路了,然后转回水寨去了。 我们这四艘海船是预备方案,按计划到娘娘庙这里来接应。 过来前我还在猜,不知道能不能接到你们。 运气不错,老远就看到你们的马蹄尘土...” 看到鲁之甲身上衣甲破破烂烂,没有一处完好。黑乎乎的到处都是污渍,也不知道是血还是泥土。 操舟军官指著远处连成一条线的大火,“你们是第一把火,辽东很快就会如这般,生起燎原之火,把建奴东虏全部烧乾净!” 鲁之甲点点头:“那我们也不算白来,兄弟们也不算白死。” 操舟军官拍了拍鲁之甲的肩膀,又开口:“兄弟,我们回家了。” 鲁之甲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哽咽道:“回家,我们回家了。” 李永芳站在余烟裊裊,已经成为废墟的盖州城前,双手不停地抖动,心里在滴血。 老子的家当啊! 一夜之间全没了。 盖州城原本有兵马五千,李永芳自己带走两千精锐。 原本要跟著莽古尔泰北上驰援科尔沁,后来接到大明那边的奸细送来军情, 说明军对復州、金州有异动。 莽古尔泰调拨了五百八旗精骑,四千汉军,包括李永芳带走的两千精锐,以阿济格为主將,李永芳为副將,南下奔袭,又回来盖州。 只是李永芳万万没有想到,明军居然连自己的盖州城都没有放过。 盖州还有兵马三千,家卷一万五千,以及种地千活、为奴为仆的辽民男女老少近两万人,现在一个不见。 城北有一个一个大土包,树著一个木牌,上面歪歪扭扭写著,“冥顽不化的汉奸葬於此。” 盖州此前归刘爱塔(刘兴祚)统辖,后来有人举报他私通南朝,弟弟和部將,以及部眾数千人被杀,本人被送去瀋阳软禁,盖、復州改由李永芳管辖。 李永芳坐镇盖州,利用这里靠海,与关寧辽西近的地理优势,一边与辽西、 山东地方势力走私,一边在走私做生意的同时大搞情报买卖,获得了明朝大量机要情报。 同时还通过走私船队,夹带奸细入辽西关寧和山东,收买官员,收集情报, 多次得到奴儿哈赤的嘉奖。 钱赚了,功名也挣到了,李永芳觉得这样的日子过得相当得舒爽。 现在这一切都被明军付之一炬,李永芳的心在滴血。 啊! 怒火中烧的李永芳拔出腰刀,对著路边被火烧烟薰得漆黑的木桩,疯狂地砍著。 嘣嘣! 连砍七八刀,终於把这根海碗粗的木桩砍倒。 “明军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李永芳咬牙切齿地问。 周围的副將参將不知道如何回答。 六月份开始,大明登州和关寧的水师,不断袭扰辽东各地。 开始还只是做做样子,隨著袁可立述职回登莱,山东水师加大力度。接著又隨著秦皇岛海军投入袭扰行列,力度越来越大。 三四千汉军或杀或俘,数万辽民被掳走,数十个村寨被毁,房屋、桥樑、仓舍、沟渠、道路...能看到的设施和建筑,全被摧毁或烧毁,就像现在的盖州城。 盖州、復州等海边城池在李永芳的军令下,加强了警戒,日夜有侦骑在海边巡哨,看到海船靠近就会点黑烟示警,关闭城门,笼城坚守。 如此戒备森严,怎么还让明军偷了家! 李永芳一肚子邪火无处施放,只能叫人到处寻找,看有没有线索。还派出骑兵,前往三十里外的海边码头。 阿济格在旁边笑得特別开心,然后摇著头,很可惜地说。 “李额附,这就是你的聚宝盆?居然被烧成了废墟,真是可惜啊!” 盖州在李永芳主持下,这几年成了辽东最大的走私港口。 大量后金急需的粮食、铁器、布、盐巴,还有贵族们喜欢的丝绸、美酒、 珠宝等物,很大一部分就是通过这里进行交易,流入到辽东瀋阳、辽阳,流入到后金八旗贵族手里。 “这里被烧成这样,以后我喜欢的美酒,还能不能定期供给啊。”阿济格最关心的是他的美酒不能断。 李永芳压抑著心中的怒火,弯著腰,堆著谦卑的笑容,“十二阿哥放心,南朝就是一个四处漏风的篱笆,这里暂时废弃了,但是用不了多久,又会有南朝商人主动上门来做生意。 十二阿哥稍微忍耐一下,美酒很快就会有的。” 阿济格满意地点点头,还体贴地说:“听说额附在这里养了一房小妾,生了两个儿女,看样子全没了。 不过没关係,我跟大福晋说说,请她跟父汗说说,从这次俘获的蒙古女子中,选两个貌美丰腴的,赐给额附。” 李永芳连忙感恩戴德地答:“奴才谢主子。” 两位军校匆匆跑来,“额附大人,找到倖存的活口!” 李永芳眼晴一亮,跟阿济格拱手致歉,匆匆赶去。 他急切地想知道,他的盖州城是怎么没的! 第81章 一路向南 第81章 一路向南 活口被带了过来,蓬头垢面,浑身上下脏兮兮的,隔著老远就闻到他身上的臭味,仿佛一只从垃圾堆、臭水沟里揪出的大老鼠。 被两个兵丁拖过来,丟在李永芳跟前。 李永芳捂著鼻子左看右看,看了好一会没有看出这活口是谁。 接著一个军校丟了一碗稀粥和一个杂粮麵饼在那人跟前。 那人原本萎得像条晒乾的蛆,看到食物眼睛一亮,饿狼一般扑上去,呼呼几口喝完稀粥,又使劲地把嘴巴里塞麵饼,噎得直翻白眼,终於打了一个饿嗝,仿佛活著回到了人世间。 他抬头看到李永芳,哇的一声哭出来,伏在地上,抱著李永芳的靴子泪流满面。 “主子,你可来了,奴才差点见不到你了。” 声音嘶哑,听不出是谁的声音。 谁啊! 居然敢乱叫主子! 在后金等级森严的內部,主子和奴才分得很清晰。 只有成为某人的阿哈包衣,才能叫主子,自称奴才。 这时主子对你拥有绝对的权力,自然也会十分相信你,因为你们俩成为一荣皆荣、一损皆损的共同体。 所以你想叫主子,成为奴才,或者是奴才的奴才,不是你想成为就能成为的。 “你是谁?” “主子,奴才是李甸荣啊!” 李甸荣? 李家世代奴僕,当初在抚顺跟著一起归降奴儿哈赤,鞍前马后二十多年,李永芳非常信任他,带到盖州,专门负责私贸易。 確实是自家的奴才! “李甸荣,你还活著!” “奴才还活著!” 李永芳火气腾腾地升起来,上去几大脚把李甸荣踢翻。 “老子前些日子离开时,是怎么千叮嘱万交代的,叫你们小心南朝兵马上岸偷袭。 老子说的口水都干了,结果你们倒好,老子一转背就把盖州给丟了。” 李甸荣被踢得在地上乱打滚,嘴里连声大叫:“主子,是常家,锦州常家!” 李永芳收住脚。 常家? 锦州常家是辽西縉绅右族,手眼通天,以前能从巡抚衙门以及京师户部等官库里,搞来许多好东西,都是大金这边急需的物资。 一直是盖州非常重要的大客户。 李永芳问:“是锦州常家的人没错?” “主子,没错!是常家管事常忠良,奴才跟他打了好几年的交道,绝不会看错。还有他的伙计,好几个都是老熟人。 而且他们带来了柴胡、桂枝等药材,都是主子点名急需的。“ 李永芳点点头。 没错,入秋后,辽东多地爆发风寒。瀋阳、辽阳等八旗权贵和家眷也纷纷感染,有身体差的,病死了好几个。 奴儿哈赤下令儘量採买柴胡、桂枝等治疗风寒的药材。 “小的不敢怠慢,接了常忠良和他的伙计一百多人,押著三十多辆大车进了盖州城。 小的按例招待常忠良。常忠良还叫人请来了李参將和几位游击。 大家都是熟人,李参將带著大家欣然赴宴...” 李参將是李延寿,李永芳的亲侄儿,盖州守备。 “喝到半夜,大家喝得伶仃大醉,不想常忠良下的伙计,都是南军精锐假扮。他们趁夜摸到西门,杀了守卫,开了城门,数千南军蜂拥杀进来... 奴才正好出来撒尿,躲过一劫。看到四处火起,杀声震天,奴才就在一处粪坑里躲了两天两夜。 南军杀了近千汉军,尸首埋在城外大坑里,又把所有军民全部驱逐去了城西码头。 所有的东西,有用的全部带走,没用的全部烧了。 还有城里所有的地方,拆的拆了,烧的烧了...全成废墟了。 奴才等他们去远了,火势变小了才敢跑出来,发现盖州城里只有我一人。可是又不敢出城走远,怕被野狼吃了,或被冻死。 在城里瞎逛了两日,抓了几只老鼠充飢,可是连口乾净水都喝不上。杀千刀的南军,把所有水井都填埋,所有沟渠全堵上。 第三天,奴才在城里看到城西靠海那里火光冲天,黑烟直起,原来南军把码头货栈全都烧了。 这些杀千刀的南军,这次怎么如此狠啊!什么都没留下。主子带著奴才们,在这里辛苦耕耘几年,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呜呜!” 李永芳双眼布满血丝,浑身在不停地颤抖。 盖州是个好地方,李永芳靠著它日进斗金,不仅赚得盆满钵满,还有余力去孝敬巴结八旗权贵。 从奴儿哈赤以下,大部分后金贵族都对李额附讚不绝口。 为什么? 就是因为有盖州这个聚宝盆,让李永芳有大量的丝绸、美酒、珠宝去进献给权贵们.. 现在全没了。 正如刚才阿济格问的,以后他最爱的美酒还有没有? 你对人好,很多人都记不住。 可你一旦对人没法一如既往的好,他们就会记住,还记在心里! 然后心生怨恨! 李永芳现在头大不已。 他策马走在盖州城街道上,原本的繁华热闹,化成废墟和冷清。到处都是残壁断桓,房子门窗都是土窟窿,木製的门框窗欞不是被拆走就是被烧掉。 屋顶的瓦片被掀,茅草被烧,一眼看去,所有的房屋要么被推倒,要么成了四处漏风的破屋。 没有粮食,没有草料,什么都没有,死气沉沉一片。 入球的! 南军这几个月来没事就到辽东来抢掠,手段越来越嫻熟,偌大的盖州城,被他们抢得如此乾净。 阿济格策马从另一个门走了进来,与李永芳在十字街口会合。 “李额附,我们在盖州城得不到任何补给,怎么办?难不成还要回去辽阳,从那里领了粮草补给再南下?” 阿济格话里夹枪带棒。 辽阳现在是后金最大的粮草补给中心。 这些年大败明军,缴获的粮草堆积如山,军械也是不计其数,全被运到辽阳城,堆积在此前大明辽东都司和辽东巡抚仓库里。 辽阳离这里好几百里,来回跑一趟得十来天,到时候说不定莽古尔泰都从科尔沁得胜归来,阿济格和李永芳居然还没到復州。 这乐子就大了! 后金军法极严,动不动就是用马鞭抽,砍头斩首。 阿济格和李永芳这属於不循军令、貽误战机。 按军法论是要杀头的! 阿济格的生母是阿巴亥大福晋,再大的罪过也不过被抽几鞭子。 到那时,就要考验李永芳这位额附的含金量,到底是真额附,还是假额附。 李永芳不敢赌,觉得自己这个降將身份经不起考验。 “十二阿哥,我们不必回辽阳。我们还有五天的粮草,可以继续直奔復州。 那里囤积著復州附近两三万汉奴缴纳的秋粮。就算不够吃,还可以就地征粮。“ 阿济格看著李永芳,“万復州跟盖州样呢?” “不可能!”李永芳自信满满地说,“攻打盖州,南军至少要动员两万水陆大军。南军羸弱胆怯,畏敌如虎。调集两万敢泛海到辽东作战的兵马,已经是南军的极限。 盖州离復州近,盖州大火冲天,復州肯定看到了,自然也做好了准备。 说不定现在南军正在围攻復州,十二阿哥带著我们衝过去,正好与復州守军內应外合,一举击溃南军,又立大功。” 阿济格骑在马上,举目看向南边,凝神想了一会,觉得非常有道理。 他一扬马鞭,对著南边大喊。 “全军出发,目標復州城!” 四千五百骑兵跑了三天两夜,来到復州城,猛然发现这里也是大火冲天,黑烟如柱。 南军又得手了? 幸好復州城跑出来上百残兵难民,躲在二十多里外的山沟森林,很快被带到阿济格和李永芳跟前。 “南军千余人,假扮盖州的援兵,三天前赚开城门...” 復州城確实看到盖州的大火和黑烟,嚇了一大跳。忐忑惶然中来了一支军队,打著盖州兵马的旗號。 说南军偷袭了盖州码头,放了一把火后被打跑了。 盖州守备担心復州城兵少,分出一支兵马来支援。 辽东许多降军还用著明军经制的鸳鸯袄和鎧甲,除了旗號,其它的很难分辨。 加上带头的確实是盖州军官,復州守军认识,於是开了城门。 復州守军只有两千多,都是降军,打顺风仗不错,一处於逆势就原形毕露。 “南军把大部分军民转移到海滩,赶上了海船。还有大量的粮草实在装不下,就留在城里,等南军海船送完人口转回来,同时留下三千兵马护卫。 昨晚应该是知道主子们带兵前来,慌忙往南撤了。“ 这次不用李永芳说,阿济格马上下令,全军继续南追。 因为他又看到了熟悉的明军。 畏敌如虎,闻风而逃! 这一次追上去,定能把他们杀个片甲不留! 第82章 军校考这样的题目? 第82章 军校考这样的题目? 冬天的京师依然热闹,尤其是南城,人来人往,三教九流,鱼龙混杂,熙熙攘攘。 七月中,新上任的警察总监兼判京师警察厅的梁之挺,联合翊卫军,对五城进行了一次整肃大行动,南城是重点。 一口气抓了四、五千人。 地瘩流氓、打手青皮,往日里在南城西城横行霸道,现在全被抓走,送到南海子当苦役。 谁来说情都没用。 制置司交办的事情,司礼监督查局天天盯著看,有本事你弄来梁之挺、毕自严、朱大典等人的手书,否则的话,阁老尚书都不鸟你。 这些地痞混混,有的是高门大院养的打手,有的是某些官吏的白手套,现在全被抓走,幕后的东家知道轻重,也不敢明面吱声,只好暗地里想法子。 於是閒得蛋疼的都察院、翰林院、詹事府的御史清流们,就像闻到血腥味的牛虹,喻的一声全围了过来。 弹劾梁之挺乱政、警察厅鱼肉百姓的奏章如雪一般飞向都察院和內阁。 奏章里言辞激烈、慷慨激昂,尽显这些大才子们的本事。但凡有一句话没有引经据典,那都是他们学艺不精。 可惜,雪一般的奏章进了都察院和內阁,就仿佛是雪落进了大海里,无影无踪。 无所谓了,大家都习惯了。 御史清流们练了文笔,热了身子,还赚了笔外快,能够置办些年货。 幕后东家们也试探出深浅来,老老实实地偃旗息鼓。 皆大欢喜。 唯独那四五千混混们,在南海子里,冒著刺骨的寒风,被强制进行劳动改造,挖沟渠、修房屋,早出晚归,一日不得閒,美美地享受了一顿大明铁拳。 南城经此一役,街面上清静许多。 阎王庙胡同旁边是財神胡同,里面有两个院子,一大一小。 此时的夕阳照在两个院子屋顶上,仿佛金黄色的麦芽裹著两个一大一小的山楂果子。 阎应元左手提著衣襟,右手提著一壶好酒,离开他居住的小院子,来到隔壁的大院子里。 “真长先生,太冲,咱家又来混饭吃了。” 他大大方方地拍著院门喊道, “丽亨兄!”黄宗羲跑出来开了院门,把阎应元迎了进去。 “丽亨兄,你在黄圃军校散学了?” “散了,回家洗了把脸就过来了。真长先生从报国讲习所回来了?” “早回来了。”黄尊素从北房里走出来,“今日讲习所只上半天课,中午就回来了。” 三人说著话,往西厢房走去。 黄家有钱,不仅有世代家僕,还在京师雇了两位厨子,擅长做江南菜的厨子。 厨子已经把晚饭做好,僕人们端放在西厢房里。 三人进了西厢房,围著圆桌分主客坐下,阎应元把酒瓶拿出来。 “这是我在黄圃军校学习班上认识的好友,刘刘奇才带来的好酒,湘西贵州的猴儿果酒,极其难得。” 黄尊素接过那壶酒,惊喜地说:“猴儿果酒,嗯,真香!確实难得,我一直慕名而不得一尝。 你这位刘兄弟怎么搞到的?” “说起我这位刘兄弟,很有意思。 他祖父以前是戚少保的手下,从军打倭寇,后来又跟著去了蓟辽,积功为蓟州镇副將。 戚少保坏了事,他祖父受到牵连被贬,安置为忠义卫百户。 万历二十一年,其祖父从征朝鲜之役,隶属黑虎將军刘魔下,积功为副將。 万历二十四年,杨应龙在播州造反,其祖父从刘將军去平叛,积功为常德卫指挥使同知,於是留在湖广。 他家三代良將,其父袭世职曾带著镇算兵驰援云南,与缅军血战过。 其长兄袭了世职,跟著西南制置使恆岳公(朱燮元)和侯良柱在平定奢安之乱。 奇才老弟十五岁从军,剽悍多谋,屡立军功,被西南制置副使、偏沅巡抚括苍先生(傅宗龙) 举荐,来黄圃军校进修。” 黄尊素好奇地问:“这位刘奇才今年多大?” “十九岁,是我们步兵科乙班最年少者,却是从军资歷最深,斩首最多的。” 黄宗羲给阎应元夹了一块鸡肉,“丽亨兄,吃肉。这是我们绍兴名菜,醉鸡!” “多谢太冲老弟。” 黄宗羲忍不住说:“丽亨兄,我怎么也想不到,你居然去读黄圃军校。” 阎应元哈哈一笑,“我家是通州卫军户,世袭百户军职。跟奇才老弟一样,兄长袭了世职,身为幼子的我自小弓马嫻熟,熟读兵书,原本想去从军。 可是家慈担心牵掛,不放我去从军,只好在巡检司里充任巡检弓手,混口饭吃。不想两三月前,有锦衣卫找到我,叫我去两淮办了些差事,许我回来后补个优差。 回京后,我左思右想,还是选了去黄圃军校进修,走从军之路。” “丽亨兄,你去两淮办了什么差事?” 黄宗羲刚问出口,黄尊素喝问道:“太冲休得多问。机密要事,岂能隨意泄露。” 黄宗羲吐了吐舌头,不再多言。 三人正吃喝著,僕人跑来稟告。 “老爷,凌波先生来了。” “哦,凌玄房来了,快请。” 不过二三十息,厢房厚厚的门帘被掀开,凌濛初提著一个食盒走了进来。 “真长兄,我又来叨扰了。哦,丽亨也在。 这是洞庭楼大厨做的南潯潯蹄,湖州名菜,正好大家一起尝尝。” 凌濛初出自湖州官宦人家,与绍兴士林名家的黄尊素相熟。 “玄房,你们制置司最近很清閒吗?时时有空来我家叨扰。” 黄尊素叫僕人添置碗筷酒杯,客气地引凌濛初坐下。 凌濛初是制置司文化局主事,与冯梦龙是搭档,一个负责出版刊印,一个负责宣讲教化。 “冬月了,天气越来越冷,能有什么公事?每日按时上衙散衙,有空就到真长兄这里吃白食。” “哈哈,玄房兄,你这两只南潯潯蹄,抵得上我们这一桌了,你这样吃白食,我是十二万地欢迎啊!” 四人哈哈大笑,重新坐下。 阎应元给凌濛初满上一杯酒, “丽亨老弟,在黄圃军校进学可好?” 凌濛初对於这位与黄尊素父子搭船一同进京,路上一见如故的年轻人很感兴趣,觉得这也是年轻才俊。 “好的很。前日我们步兵、骑兵、炮兵、重、政工和测绘十六个班,去西山拉练,宿在新军营。 昨天在新军营校场进行火枪火炮射击,很有意思。” “以前武官要弓马嫻熟,刀枪棍棒,现在却要熟悉火器。时代在变啊。”凌濛初感嘆道,“你们每天早上起来要站队列,我试过几天,吃不了那个苦。” 黄宗羲好奇地问:“玄房先生还去黄圃军校试训过?” “我们文化局堂官,轮流去黄圃军校给政工科学员们上课。按例要师生同训,可是我们这老膊老腿,怎么吃得消,没两天就往医馆送了七八位老师。 最后请了皇上旨意,说军事课老师师生同训,文化课老师减免优待,我才逃过一劫。” 眾人哈哈大笑。 黄宗羲好奇地继续问:“丽亨兄,你们在军校就是每天站队列,操炮弄枪?” 阎应元笑著问:“怎么,大哥儿准备报考黄圃军校?” “不,父亲要我报考国子监格物学堂。不过我听说格物学堂跟黄圃军校一样行军法训练,所以好奇问问。” “我们除了军事科目外,还要学算学,对,也叫数学。比数学更高一阶的运筹学。 还有地理测绘和天文知识,情报侦察和分析,进攻战术和防御战术,以及战略战役。 前几日,我们战略战役课,老师还布置了一套题目。” “什么题目?” “如何在目前势態下对辽东展开攻势,扭转逆势?” “对辽东展开攻势?这个题目取得有点大。”黄尊素看著阎应元,饶有兴趣。 旁边的凌濛初神情有些怪异,目光闪烁,端起酒杯,自饮了一杯。 “丽亨是如何答题的?” 阎应元答道:“我的答题很简单。 目前要想扭转逆势,就是在东虏建奴侧翼,打下更多的如东江镇一样的铁钉子。 我选的地方是金州卫和旅顺港。 不过那里与辽东相连,想要在那里站稳脚跟,成为建奴背上的特大號铁钉,除了充分利用地利之外,还要发挥人和,要有足够的勇气。” “金州卫?”黄尊素想了想,“妙,占据金州卫,整个辽东海面尽在官军水师的掌控之中。 不过正如丽亨所言,那里与辽东相连,老奴的马步精兵可以直接杀到城下,需要下大力气屯兵筑城,利用地利,也需要极大的勇气。 丽亨,还有吗?” 阎应元不在意地答:“学生的答题大致就是以上。不过奇才老弟的答题还有一条弱敌之计,让人惊嘆。” 黄尊素问:“什么弱敌之计?” “建奴囤积在辽阳城里的粮草和军械。要是能伺机毁之,建奴必遭重创。 自此缺粮少甲,只能进攻关寧锦州,以求抄掠粮草..: 可是关寧锦州而今修得城固墙高,兵马充足,弹药充足,后面又有东江镇牵制,嗯,按照学生的答题,还有金州卫这颗大钉子。 老奴定会进退两难..: 嗯,按照我们所学的讲话,叫做丟失部分战略主动权..:” “咪当”一声。 黄尊素、黄宗羲和阎应元闻声转头看去,原来凌濛初手一抖,酒杯落在桌面上,酒水洒了一片。 第83章 皇...皇上! 第83章 皇...皇上! 黄尊素和阎应元转头看著凌濛初, “玄房先生,怎么了?” 凌濛初尷尬地笑了笑,“你们可真敢想。我一个写书编话本的都不敢如你们这般想。天马行空,羚羊掛角。” “打仗嘛,最本质也最基本的招数就是一力降十会。 拼兵强马壮,拼人多势眾,拼粮足钱多。『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就是这个道理。 等到实力相等或者处於劣势,就要用计谋来奠定胜局但计谋的本质是什么?是欺骗。既然是欺骗,那天马行空,羚羊掛角就很正常了。” 阎应元的话让眾人脸色一变, 黄宗羲不服气,“丽亨兄,国之大事,在祀在戎。兵戎之事,怎么能是欺骗呢!” 阎应元哈哈大笑:“大哥儿不服气的样子,跟当时的我一模一样。” 黄尊素问:“这话不是丽亨说的?” “不是学生,是奇人老弟,不过他后来一番解释说服了我,於是也认可了这个道理。” “丽亨兄,什么道理,你给我说说。”黄宗羲道。 “用兵,无非就是扬长避短,避实击虚, 如何扬长避短?那就是布下重重迷局,让对手把你的短处当成你的长处,把你的虚处当成你的实处,自己撞到刀尖上来。 如何避实击虚?那就需要识破对方的欺骗,看清楚对手真正的虚实。 做到这点,换个说法,也叫掌握战场主动权。 掌握战场主动权,就要看清楚对手的本质。他的弱点,他的需求,他的想法...只有这样才不会被敌人牵著鼻子走,而是牵著敌人的鼻子走... 这些话是奇才老弟学完《战术学》后的一篇感悟。” 黄尊素默然一会,“这个刘奇才还真是位奇才,有机会能见他一面。” 凌濛初见他们在战事上越聊越起劲,连忙出声转移话题。 “真长,你在报国讲习所进修得如何?” 黄尊素含笑答道:“里面教的都是真本事。也有数学、运筹学,还有农学、水利学、商学和会计学。 来教课的老师也多,有玄扈公(徐光启)、有司礼监尤公公,有制置司经济厅和財政厅的几位大才,还有黄圃军校的几位老师不过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科学方法论和辩证唯物法。 这两个学问才是经天纬地的真学问!” 凌濛初神情复杂,“真长是识货之人。这两门学问是皇上开创的,只有进位置司在报国寺开办的讲习所进修班,才有机会学到。” 黄尊素神情更复杂,“当初我听人说这两门学问是皇上开创时,真的是一点都不敢相信。后来在进修班上学习了几篇文札,读到那些通俗易懂、一脉相承的文字,我相信了。 我明白,只有那些没有陷在儒理学问的天纵之人,才会想出这看似开天闢地,实际上是厚积薄发的学问。 就像文札里说的一样,量变积为质变..:” 凌濛初突然笑了,“真长习惯就好。能进报国讲习所学习,是件大好事。我们制置司第一批人,按照皇上的说法,叫先上岗,在岗学习。 白天料理政事,晚上上课,回家后还得写学习总结,真长,两个月下来,我们都长了一双熊猫眼。” “熊猫眼?” “就是一圈黑眼圈,跟四川边地的食铁兽一般。” 四人一边吃菜喝酒,一边閒聊, 黄宗羲突然提出一个问题。 “玄房先生,最近我听说六部和其它衙门在抓人,抓了不少人,到底怎么回事?” “锦衣卫镇抚司侦察局在关寧破获多起东虏內奸案,讯息传回京师,和安保局侦办的刘保、韩宗功案合办。 据镇抚司发给我们文化局的登报讯息,李成梁女婿,与李永芳並列的奸细头目韩宗功,曾经化名武长春,自万历四十五年潜入京师,携带重金收买兵部季应诚、李廷桂、李廷栋、薛应魁、周应元、刘保等官员。 偽造履歷,冒领武举,骗充武职,然后四处钻营,收集情报..: 关寧那边的讯息还没有完全给出来,总之是抓了不少人。 安保局主事崔奇观还在审理和侦办...” 说到这里,凌濛初摇了摇头,“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 朝廷上下,居然有这么多官吏,为了蝇头小利出卖军情,勾结东虏。辽东败坏到今日这个地步,这些人作孽不少!” 吃到夜色降临,凌濛初摇摇晃晃地离开。 黄宗羲指挥僕人收拾桌面,然后去北房泡茶,西厢房只留下黄尊素和阎应元。 “丽亨,你有没有觉得奇怪?” “什么奇怪?” “禁內。” 阎应元看著黄尊素,精光闪闪。 “真长先生想说什么?” “皇上真的微恙,在西苑养病?” “先生之见?” “丽亨也看出端倪,不妨你先说。” “学生不知道说什么。” 黄尊素看著这个年轻人,摇了摇头,“你这个滑头啊,我先说就先说,皇上不在京城。” 阎应元脸色微微一变,迟疑一会答道:“在关寧。” 黄尊素仰首哈哈大笑起来。 阎应元却正著脸没有笑,也没有出声。 黄尊素笑了十来息,似乎觉得自己一人笑甚是无趣,逐渐收住了笑容。 “丽亨在想什么?” “真长先生,学生甚是遗憾,没有赶上这场惊天动地的战事。” “你觉得会大胜?” “全力以赴,出其不意。学生怎么看都会贏。而且这次用的兵,用的將,都跟以前不同。” 黄尊素神情凝重,“如果皇上在辽东大胜。这朝堂的局势会天翻地覆。” 阎应元不客气地接言:“而今这朝局,不天翻地覆一番,如何扶危定倾?如何再造大明?” “再造大明?” 黄尊素喃喃地说,“丽亨,看来你在黄圃军校也学到了不少东西。” 此时山海卫城军营校场旗杆下,站著一身仙鹤朱袍的孙承宗,一身孔雀朱袍的喻安性,还有茅元仪、熊廷弼等人。 上千全副兵甲的官兵围站在周围,虎视耽地看著中间。 校场里中间,跪著一百多位被剥去官服,五大绑的內奸官吏,其中包括陈御史、杨御史、吴御史,以及锦州縉绅常谷山常员外。 吴御史仰著头大声喊道:“孙承宗,你没权抓我!我是都察院的御史,两榜进士!你只能弹劾我,无权抓我。” “吴道举,不要忘了,这里是关寧,是前线,行的是军法。” “哪里你也不能抓我!什么狗屁军法,它管不到进士御史!” 知道到了生死关头,吴道举也豁出去了。 “哼哼!”孙承宗冷笑两声:“勾结东虏,走私违禁,出卖军情,国法军法都能管你!” “诬衊!赤裸裸的栽赃诬衊!”吴道举叫囂道,“那些都是奸人偽造我的字跡,栽赃陷害。” “你家里搜出那么多赃银,你眼瞎看不到?你心腹管事亲自画押的口供,你眼瞎看不到?你亲笔写给李永芳的书信,你眼瞎看不见?” 吴道举眼睛一转,乾脆撕破脸皮,“孙承宗,你这是要陷害我!剷除异己! 好,好,快送我去京师,我要跟你打官司,从都察院打到皇上面前!” 吴道举打的如意算盘,进到京师,他的师门好友不计其数,平日里收受了自己那么多好处,危急时刻也该出把力! 有没有理,不在於有没有证据,而在於你的嗓门大不大! 自己好歹也是正道之士,曾经是东林党一员,一起跟著扬清激浊,眾正盈朝。只是后来东林党被魏阉打得七零八落,自己也立即改投他家。 反正大明朝堂上不缺派系,各个都是正道之土。 只要去了京师,你孙承宗虽然是帝师,可是不党不群的你,根本吵不贏人多势眾的我们。 陈御史、杨御史身为好友,立即看出吴道举心里的算盘,纷纷出声道:“没错,孙承宗,你没权抓我,你这是越!” “孙承宗,你居然不奉批红部令就敢抓我们,你何止是越,你是擅权!” “孙承宗,我看你是想做曹操王莽!” 其他官吏跟著大声:“孙承宗,你越擅权!” “孙承宗,我们要去皇上那告你,靠你想谋逆做王莽曹操!” 突然一个声音传了出来。 “我可以抓你们,还可以杀你们!” 眾人面面相,谁这么狂妄! 孙承宗只敢抓我们,绝不敢说杀我们! 一男子身穿戎装,外罩红衫袍,头戴大帽,校场旗杆后面的棚子里走了出来。 这人谁啊! 孙承宗、喻安性等人叉手长揖,齐声大喊:“臣等拜见皇上!” 皇...皇上! 第84章 我们回辽东了! 第84章 我们回辽东了! 居然是皇帝陛下! 周围的平辽营和山海卫左营官兵心中又惊又喜。他们只被告知从京师来了一位大人物,要求严格保守秘密,不得泄露。 他们以为是哪位阁老,想不到居然是皇上! 吴道举等官员则是肝胆俱裂。 皇上居然来到了山海卫城,难怪这半个月总觉得城里城外怪怪的。 还有校场周围站著的兵,看著就跟蓟州镇的军兵不同,原来是四卫营。 难怪孙承宗、喻安性胆子这么大,有皇上撑腰,他们敢把天捅个窟窿! 看来今天是死定了! 吴道举等人脸色惨白,身子不停地颤抖。 “你们自翊是两榜进土,朝廷的御史諫臣。正道之士,国之柱石。可是做的事连猪狗都不如! 朱由校一开口就不客气地大骂! 他伸手指著军营寨墙上站著的平辽营和山海卫左营官兵。 “將士们在前线风餐露宿,浴血奋战,只为保家卫国! 你们呢? 贪墨粮餉,盗卖辐重,还出卖军情,充任內奸!” “皇上,我们没有充任內奸!”吴道举连忙爭辩道。 “那是谁写信给李永芳,洋洋洒洒把关寧锦州的布防,说得仔仔细细?为了把你的走私违禁卖个好价格,你拿机密军情做人情,去跟逆贼套近乎! 你知不知道,你隨手给出去的军情,会让数万边军將士死无葬身之地!” 校场周围的官兵,以及寨墙上官兵,目光不善,恶狠狠地盯著校场里的那些官员,恨不得要吃了他们。 “在你们眼里,边防戎事的安危无关紧要,数万將士的生死无关紧要,你们从瀋阳辽阳卖到广寧三岔河,现在退到了关寧锦州,还接看卖。 你们这些狼心狗肺、吃里扒外的混帐玩意! 今天,朕不仅要在这里斩了你们,还要把你们的狗头传边镇,以做效尤! 还有你们在京师和原籍的家眷亲友们,心安理得地享用民脂民膏,享用著沾满將士们鲜血的赃银,荣华富贵,好不快活! 朕要把你们一家家全部抄家,涉及贪腐受贿、出卖军情的家人亲友一律斩首,其余家眷亲人充军西北,世代不得再考科试,充任官吏! 你们这些叛国者、老奴內奸,只配世世代代赎罪,到死绝为止!” 吴道举、杨御史、陈御史以及周围的涉案官员们,被朱由校的一番狠话嚇得脸色惨白,浑身颤抖,甚至还能闻到屎尿的味道。 朱由校一挥手,熊廷弼上前,拿著一份名单,一个个点名。 吴道举是第一位。 “吴道举,山海关钞关御史....” 姓名,籍贯,官职,所犯罪行,证据证人,一一念完后宣布他的刑罚。 “平辽前敌都司军检司无误,平辽局军正司覆核无异,报行在御前硃批,削籍夺职,斩立决,首级传九边!” 念完后,有军士上前,架起软成一滩烂泥的他,拖到旗杆下,左右押住,跪倒在地,一位军士上前,牵住他的头髮往前拉,露出后颈,站在旁边的会子手举起鬼头刀,狠狠一刀,一颗头颅在泥地上滚动。 接著是陈御史,他双腿发软,全身动弹不得,只知道大声求饶,“皇上饶命!” 最后鬼头刀一闪,斩断了他悽厉的求饶声。 一口气斩了六位官员,其余的官员嚇得面如土色,瘫软在地,如一条条蛆虫一般, 还有一人以膝盖挪动,拼死向前,歇斯底里地喊道:“皇上,学生冤枉啊!” 朱由校一看,原来是锦州縉绅名士,常谷山常员外。 他懒得跟此廝费口舌,挥挥手示意熊廷弼先念这廝的罪证。 “常谷山,锦州城人土,万历三十四年山东乡试举人...歷任...南京户部主事...自万历四十七年辽东失陷,开始勾结东虏,走私违禁...” 常谷山马上喊道:“皇上冤柱啊。 辽西战乱,百姓流离失所,学生弹精竭力,力求养活他们。可惜锦州薄瘠,出產不丰,所以做些生意养活他们。” 朱由校冷冷一笑,挥挥手示意熊廷弼继续。 “勾结东虏叛逆李永芳,有往来书信为证。此信是我军从辽东盖州城守备府,李永芳书房里搜获。 字跡验证无误。行里间諂媚老奴,称之为英明汗...称逆贼李永芳为大將军,阿奉承...” 常谷山连忙爭辩道:“学生那是想策反李永芳。学生故意接近他,示好拉拢,准备以大义感化他,引他迷途知返,弃暗投明!” 朱由校实在忍不住,衝上前一脚踢翻常谷山。 “你个狗东西的,不仅侮辱老子的人格,还侮辱老子的智慧! 大义? 你他娘的有大义吗? 你肚子全是鸡鸣狗盗、男盗女娟,就没有一点仁义忠孝!” 熊廷弼连忙宣布常谷山的处罚,“呈行在御前硃批,斩立决,传九边!” 常谷山也急疯了,歇斯底里地大喊,“我是举人,我儿子是进士,我们是簪缨世族、华清士林刑不上大夫! 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皇上你不能杀我!” 朱由校怒从心头起,拔出身边锦衣卫军校的佩刀,高高举起,狠狠一刀,把常谷山的人头砍了下来,溅了不少鲜血在脸上。 他双目圆瞪,抓起常谷首级的头髮,高高举起,厉声大喊。 “只要叛国,朕不管他是进士还是举人,就算是尚书阁老,朕照杀不误!” 在眾人眼里,脸上身上溅著鲜血,右手高举著一颗滴血首级的朱由校,显得如此高大威严。 他的声音如火炮轰鸣一样在大家心里炸响,激得眾人心绪久久不能平静。 数千官兵齐声高呼:“皇帝万岁!” 强忍著噁心的朱由校举著常谷山血淋淋的首级,高呼回应:“大明万胜!” 数千官兵齐声高呼:“皇帝万岁!大明万胜!” 此时一海之隔的金州半岛上,阿济格和李永芳率领的四千五百骑兵,终於看到了溃逃的明军背影。 他们就在前面两里多远的地方,有一千多人,骑著马,簇拥著著几十辆满载的马车,沿著官道,向旅顺方向疾驰而去。 阿济格一个劲地催促著追了四天的部眾。 追! 快些追! 前面就是自己熟悉的明军。 两天前在小黑山一带发现明军的踪跡,路上满是丟弃的旗帜衣甲,散架的马车,落在地上的草袋,洒了一地的粮食,累倒的驮马。 再看马蹄踪跡,三千骑居然只剩下大约一千多骑。 听到大金天兵追来,明军跑掉了一多半。 果真是明军优良作风! 继续追! 昨天追过金州卫城。 金州卫城原本就不大,也就是个卫所城,六月和九月份被东虏和明军来回拉锯爭夺过两次。 城里和城外的百姓早就跑得精光,鬼影子都没有一个。卫城也破损不堪,南北两个大门,连门都关不上。 九月份莽古尔泰、李永芳带兵抄掠旅顺回师途中,留了三百汉军在这里驻扎,现在不见一人, 估计早被明军杀散了。 明军让金州卫城不入,绕城而走,继续南下。 阿济格带著追兵进了金州卫城,想找些粮食补给,结果一粒米一颗盐都找不到,只能继续追击前面溃逃的明军。 他们还有几十辆马车的粮食, 出了金山卫成城,侦骑寻找溃逃明军的踪跡,判明追击方向。 很快就找到踪跡,还惊奇地发现,从马蹄痕跡看,明军只剩下不到一千骑。 果真是明军的风格,兵马是越逃越少不管了,先追上粮车再说,那些逃散的明军,等回师路上再慢慢抓,都是青壮劳力,好阿哈包衣,不能轻易放弃。 阿济格带著追兵,看著明军从南关岛转向东南方向,跑进了一条长长的三角形海。 前面是死路! 阿济格不由大喜,指挥部眾继续往前追。 东虏兵是从上往下冲,他们看到海边上停著上百艘板。一千明军弃马,慌慌张张地跑向海滩,爭先恐后的抢上板。 装满一船,板就连忙划动船桨,离开海滩。 离海滩两里多远的空地上,七八十辆马车散落在原地。 “追!追!” 阿济格迫不及待地地下令。 五百正蓝旗骑兵,四千汉军骑兵如旋风一般衝下了山坡,分散开来,把七八十辆马车团团围住。 “报!每辆马车上都有一名马车夫,停在那里不动,我们喊话也不答。” 阿济格连忙下令:“不准杀车夫,还要用他们赶车。而且他们都是本贝勒的阿哈包衣,你们一个都不准动!” 李永芳策马上前,远远地看到一位马车夫,静静地坐在马车上,转头看著自己,满脸的皱纹被汗渍和泥泞遮盖, 脸上掛著微笑,一种如释重负的微笑。双眼里透著光,一种平和又让人生惧的光。 “爹,娘,孩儿回来了,回辽东来陪你们了!” 一声大吼从被团团包围的马车上传出来。 “臭婆娘,贼娃儿,大牛回来陪你们了!” 又一声大吼从另一辆马车传了过来。 李永芳双腿发软,心差一点从嗓子眼跳出来。他发疯似调转马头,死命地抽打著坐骑,只想离马车远远的。 他迎面看到了阿济格,这位十二阿哥一脸异地看著自己。 轰! 李永芳觉得整个天地都崩塌了。 第85章 两位阴谋家合流 第85章 两位阴谋家合流 冬天的扬州,就像池塘里荷,露在水面上的荷叶萧索败杀,但是隱在水下,藏在淤泥下的根茎却依然蓬勃生机。 街道上少了不少人,显得有些萧条,但是各深宅大院里,隱约听到丝弦声声。 诸多大盐商纷纷落入法网,但日子还得过,扬州又不止他们这些有钱人。 曲照唱,舞照跳,商女不知灭门恨,隔岸犹唱后庭! 吴家宅院里,魏忠贤身穿一身袍,外罩狐皮夹袄,头戴翻毛毡帽,顶著寒风站在前院侧门后面。 身后站著李永贞等一干心腹內侍。 低头垂手,时不时转头交换眼神。 督公这是怎么了? 大冷天站在这里,要迎接哪位? 就算是阁老尚书来扬州,督公也不会如此兴师动眾。 司礼监曹公公? 要是这一位,督公应该会去扬州码头迎接,而不是站在府邸门口。 等了一刻钟,侧门开了一道缝,在门外的门子闪进来,递上一封拜帖。 魏忠贤扫了一眼,挥挥手,“开侧门,迎贵客。” 哎嘎一声,侧门全开,走进来一位男子,袍皮毛褚子,头戴大帽,眉如剑目如星,昂首挺胸走进。 “督公!” “刘先生!进!” 魏忠贤身子一侧,右手一引。 “多谢!” 魏忠贤在前,男子在后,两人不声不语,穿堂走厅,很快来到书房里。 “请坐。” “谢督公!” 魏忠贤和男子两人主客坐下,小內侍上茶后立即退出,书房里只有他们两人。 “天寒风急,刘先生一路辛苦。” “大明一向寒风如刀,扬州更是浪尖风头,督公更辛苦,我行旅赶路这点辛苦算不了什么。” 魏忠贤嘎嘎地笑了起来,“好一个汪文言,果真是闻名不如见面。今日一见,果真是位人物。” 刘国华(汪文言)星目微微一眯,“督公以前没见过在下?” “只是闻名,未见其人。” “没见过面,督公此前却一直牵掛在下。” 没见过我,还那么下毒手啊魏督公。 魏忠贤嘎嘎的笑声更大,“杨涟、左光斗是东林党的胆,你和黄尊素是东林党的气。除掉你四人,东林党就丧了胆气。 没有胆气的人,何足掛齿!” “督公繆赞在下了。” “不是繆赞,確实如此。杨涟、左光斗和你下狱,黄尊素机灵,远遁避祸。 东林党在本督眼里,就如同拔了毛的鸡,丧家的犬,不足掛齿。” 魏忠贤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继续幽幽地说:“此前你我是各为其主,各显本事。而今我们算是同殿为臣,也要各显本事。” 刘国华沉默了半刻钟,端起茶杯,也喝了一口,悠然道:“皇上圣明!” 魏忠贤仰首大笑,嘎嘎的笑声中有四分畅快、三分肆意,还有三分萧索,“没错,你我遇到了圣明天子啊!” 刘国华放下茶杯,看著魏忠贤说:“皇上秘密去了关寧。” 魏忠贤脸色未变,点点头:“皇上神武英明,行事不同常人。” “皇上临去关寧前,对臣等说。钱是人的胆,御驾有胆气去关寧,全靠魏督公在天津和扬州的差事办得好。” 魏忠贤双手高叉抱拳,对著东北方向遥拱,“天子圣明,臣下才能各尽其才。” 放下手后,他看著刘国华,“先生此来,如何助我?” “房可壮不仅贪污受贿,赃银大量流入到江南名宦縉绅之手。原本只是一件贪贿窝案,只是房可壮还私藏兵甲火器,与白莲教逆首徐鸿儒余党有勾连,这案子就变了。” “没错,变了,变成谋逆大案。” “只是那些江南名宦縉绅,家產殷富,醉生梦死,逍遥快活,怎么就会与逆党勾结,放著好好的日子不过,意图谋逆呢?” “先生不明其中原委?” “不明!” “其实对於本督来说,很好理解。” 刘国华微笑地问道:“在下向督公请教,该如何个很好理解呢?” 魏忠贤眼晴里透著精光,“朝堂上有本督这么一位祸国殃民的阉货,多少正义之士欲除之而后快。 偏偏皇上又如此宠信咱家,放纵跋扈,残害忠良。 正义得不到声张,公理得不到弘扬,那些自翊正道的名宦縉绅无不心急如焚。庙堂解决不了, 就另闢蹊径。 清君侧,剷除奸邪,匡扶正道,眾奉公义! 刘先生,这个理由你说如何?” 清君侧! 魏公公,你可真敢说啊! 刘国华笑著问:“勾连徐鸿儒余党清君侧?这个说法,恐怕让天下人貽笑大方吧。” 魏忠贤双手一摊,“刘先生高才,咱家却是泼皮出身,不学无术,绞尽脑汁,也只能想出这么个蠢办法。” “督公言重,这个办法不蠢,只是过於明显了。” “明显?” “明显?”魏忠贤一愣,明显还不好吗? “朝爭在於不动声色。” 魏忠贤若有所思,沉默半刻钟后,拱手道:“魏某诚心向先生请教,还请先生不计前嫌,折节赐教。” “督公折煞在下了。”刘国华拱了拱手,淡淡地答。 “此前庙堂之爭,有大礼议之爭,有国本之爭。在下斗胆问一句,那些文官縉绅真的在乎世宗皇帝的皇考是睿宗献皇帝,又或是孝宗敬皇帝? 在乎太子是光宗贞皇帝,还是福王吗?” 魏忠贤摇了摇头:“不在乎。不管上面是谁,他们该怎么还怎么,荣华富贵少不了。” “督公英明。他们在乎的是话语权,又或者说朝堂上谁说了算?” 魏忠贤默然了十几息,点头赞同:“没错,他们党同伐异,就是想要在朝堂上他们说了算!” “那现在朝堂上谁说了算?” 魏忠贤毫不迟疑地答:“皇上说了算!” 他此时听明白一些玄机,但是还没有悟透,谦逊地说:“魏某明白了一些,可又不是很明白, 还请先生继续赐教。” “督公,兵法有云,『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 所以越是想要的,越不能攀扯上关係,要另闢蹊径!” 魏忠贤终於全明白了。 当年嘉靖初年,世宗皇帝和杨廷和一党爭夺的是朝堂话语权,但是大家都不说,围绕大礼议, 扛著继嗣还是继统的大旗,斗得你死我活。 万历中年,东林党要抢夺庙堂话语权,抓住立太子这件大义之事,强行拉朝臣站队,斗得不亦乐乎。 魏忠贤心悦诚服地说:“魏某明白了。这些读书人心眼真是多,明明就是为了爭权,偏偏扛著一面光鲜亮丽的大旗,言辞间都是为了大明,为了江山社稷,任谁也不好说出个不是来。 难怪皇上骂奴婢是猪脑子。 確实是猪脑子,只会玩上不得台面的小使俩,连个栽赃都搞得不伦不类,落了下乘。 对,如此一想,田尔耕、许显纯这些王八蛋確实该杀!” 把陷害刘国华的田尔耕、许显纯等人大骂一通后,魏忠贤虚心地拱手问刘国华。 『刘先生,那房可壮头上的那口黑锅,该怎么扣?” 刘国华好气又好笑,你刚刚说连个栽赃都搞得不伦不类,现在又向我请教如何栽赃房可壮,这样合適吗? 不过刘国华江湖人士出身,对这些阴谋诡计不抗拒,吸了口气继续说。 “在下了解过,房可壮对青州乐安高家港一带的数千亩良田垂涎许久。那里背靠清水泊,又有清水河、女水和北阳水穿过,是北方少有不缺水的良田。 几次要买,可是田地的主人不肯答应。” “那些田地的主人是谁?” “有举人,有乡绅,也有没落的官宦人家。” 魏忠贤眯著眼睛说,“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多少也算是士林縉绅一脉。房可壮强行买卖,恐怕会引起非议。 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嗯,魏某懂了!” 魏忠贤一拍大腿,“房可壮与徐鸿儒余党联络,供给兵甲和火器,怂鱼他们造反,就在乐安一带造反! 然后乱军把那些田地的主人都杀了,房可壮再出面勾结地方官府,把那些无主的田地笑纳!” 刘国华心里一惊。 这个魏忠贤反应也不慢啊,难怪皇上会留著他, “刘先生,房可壮的黑锅扣实了,可是只能灭他一门,顶多再牵连出几家关係密切的江南縉绅世家。 皇上派咱家到扬州办差,筹集了银子后,接下来就是替代曹化淳出镇南京。 剑指何处,刘先生应该知道。 魏某请教一下,咱家的剑该如何挥下去?” “魏公公,不著急。除草要除根,急不来,而且骤然把他们全装到一个锅里来,意图过於明显,会促使他们抱团,那就不好了。” 魏忠贤眼睛更亮了,“妙! 多找几口锅,我们慢慢来,把他们一一地放进不同的锅,小火慢燉,很快就到火候了。 刘先生大才啊!” 聊了半个时辰后,刘国华告辞,魏忠贤亲自送到门口。 临上马车,刘国华拱手道:“今日刘某带著诚意来,收穫满满。魏公,此后我们同心协力,一起给皇上办好差事。” “先生的诚意,魏某心领了。 先生的大才,魏某更是五体投地,以后还请多多赐教!” 看著远去的马车,魏忠贤若有所思,喃喃地说道:“皇上驭人之术,神鬼难测啊!” 第86章 不是大胜就是大败! 第86章 不是大胜就是大败!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 郑芝龙从报国讲习所出来,跟著杨嗣昌一起,在南城街道上閒逛。 “京师街面,繁华了许多。”杨嗣昌感嘆道。 他曾经任户部郎中,在京师待过两年,新旧对比,颇有感触。 郑芝龙笑了笑,“京师城池雄伟,但繁华似乎不及南京、苏州等地。” 杨嗣昌哈哈一笑,“日甲对江南独有情钟。” 两人对面走过来,一人举著一块牌子,上面写著大字。 “京东煤铁厂永固牌新式煤炉,配蜂窝煤,好用又安全!” 一人跟在后面,摇著拨浪鼓大声吆喝。 “咚咚一一!” “京东煤铁厂的新式煤炉,好用又通气,乾净又安全,只有暖和,没有煤毒!” “咚咚一一!” “现在买半价优惠,明年开春恢復原价啊!包上门安装,一年售后服务。” “咚咚— 一“现在买还送六十块蜂窝煤,一天三块煤,只需六文钱,比柴火便宜啊!” 郑芝龙说:“京东煤铁厂出的这个新煤炉,应该是课堂里摆的那个。” 杨嗣昌答:“应该是的。看上面的铭牌刻著京东煤铁厂。” 郑芝龙感嘆:“居京不易,连每日烧火的柴火都要那么多钱买。” 杨嗣昌介绍:“没法子,京师附近的山林几乎被砍伐一空。柴火只能从更远的西山、昌平等山林砍伐挑来卖。 玄扈公(徐光启)说,正是因为京畿一带少树木,留不住水。雨多泛滥成洪灾,雨少乾枯成旱灾..” 郑芝龙附和道:“学生在报国讲习所,还真学到了不少东西。” 前面走来一人,见到杨嗣昌就大喊道:“老师来了,学生在这里等著你。” 杨嗣昌带著郑芝龙迎了上去,那人在街边搓著手,著脚,哈著气继续说。 “入他先人的天,冻得死人。 学生一直想请老师吃顿饭,可是军校里功课多,一直没得空。今日是冬至,终於放了假。 这位是学生在军校认识的两位好友,阎应元阎丽亨,曹变蛟曹化鲤。 这位是我的老师,子微先生,也是某的湖广常德同乡。万历三十八年进士。” 阎应元和曹变蛟上前行礼,“学生阎丽亨/曹化鲤见过子微先生。” “两位俊杰客气了。这位是我的学生刘,与南宋名將同名同姓,字奇人。这字还是他自个取的。 其父是湖广常德卫指挥使同知.., 这位是我在报国讲习所的同窗,福建南安郑芝龙郑日南。他是皇上特意从福建召进京,安排在报国讲习所读书。” “失敬失敬!” 五人寒嘘一番,进了不远处的揽月楼。 刘说:“这家炒菜非常可口,用的都是济南运过来的菜籽油。我等吃不惯北方的麵食,唯独这炒菜,勉强与跟湖广口味接近。 不过现在湖广一带开始兴起辣椒,京师这里还没见踪跡。” “辣椒?” “万历中年由西夷人引入南海,然后流入沿海,江西、湖广大量种植,迅速盛行。那玩意下饭杨嗣昌授著鬍鬚说:“西夷人还带来了红薯、玉米和土豆,玄扈公与西夷人多有交往,说红薯而今遍种南海,玉米和土豆也有种植,但不多。 制置司农业厅有派人去寻此三大良种,以农科所培育优选,再推行各地,尤其是西北苦旱之地。” 郑芝龙说:“红薯此物,在广东福建多有种植,也有不少在两浙江南种植,確实產出惊人。某听说一亩可出上千斤。” “多少?”刘三人大吃一惊。 “上千斤。” “那確实是宝物!” 五人说著话,一人又匆匆赶来。 “子微先生,日南兄,抱歉,有事耽误,来晚了。哦,这三位是?” “牧子,不晚,正是时候。我来介绍下,这位是制置司经济厅天津盐业公司经理堵胤锡,堵牧子。 这位是我的学生刘刘奇人,这两位是他在黄圃军校的同窗..:” 介绍完后,堵胤锡与眾人坐下,解释道:“堵某这次进京办事,有事要向日南兄请教,便託了子微先生邀请,想不到还能与三位俊杰相会。” 饭菜上来后,五人一边喝酒吃菜,一边各自聊著。 杨嗣昌与刘、阎应元和曹变蛟聊著戎事,堵胤锡与郑芝龙聊著东南沿海之事。 “而今东海是荷兰人,也就是大家常说的红毛夷称霸。他们占据著大员岛,以及南海的旧港、 巴达维亚等地,把持著东南沿海、东倭和南海的商贸。 西班牙人,也就是佛郎机人一支,盘踞著吕宋,对荷兰虎视耽。但其国力衰败,不復万历年时盛事,有些力不从心。 此外,我还听说,在西夷老家故里欧罗巴洲,新兴崛起一股西夷势力,叫英吉利,正在跟荷兰人爭夺海上霸权..:” 堵胤锡听得很仔细,最后问了一句:“大明要想广开海贸,与东倭、南海诸国做生意,必须搬掉荷兰这个大石头?” 对,牧子老弟,至少要把大员的荷兰人赶走。 西夷人欺软怕硬,你越卑逊谦让,他越得寸进尺。你要是强硬,狠揍他一顿,他反而对你服气敬佩。” “原来都是些贱骨头啊..:”堵胤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杨嗣昌这边也聊得非常投机。 “而今京里传言,皇上不在西苑,去了山海关。”阎应元试探著问道。 刘用手指头戳了戳曹变蛟,“老曹,你叔父在山海关任总兵,有没有给你提起过?” 曹变蛟嘿嘿一笑:“奇哥儿,你少开玩笑了。我叔父可不敢带头违反《戎事保密条例》。而且关寧那边过来的书信,都要经过都尉司检查,那帮人可不是吃乾饭的。” 杨嗣昌抒著鬍鬚说:“这个消息某也听说了。皇上在西苑养病,已经一个月了,与他此前的风格不同,自然会有人起疑心。 不过皇上潜行了这么久,风声才走漏,这就有点意思了。” “老师,什么意思?” “以前內廷就跟漏风的篱笆,四处漏风。昨天发生了什么事,第二天外朝就全部知道, 六月,皇上改制內廷,把二十四衙门改为四监,裁汰了许多內侍和宫女,宫女放还回家,或许配京营良家,內侍养於养济院。 又严法苛律,肃正风纪..:” 曹变蛟有些奇怪,“子微先生说內廷篱笆扎紧了,怎么还有风声漏出来?” “老曹,你要这样想。皇上一直不露面,朝中阁老尚书又不是傻子,肯定能猜出一二。加上京官们会心生疑惑,人心惶惶。 说不定这消息,还是內廷放出来的,好安某些人的心。” “故意放出来的消息?会不会...” 刘不以为然,“什么会不会,皇上去关寧都一个月了,该办的事早办完了。” 杨嗣昌看著自己的弟子,心中感嘆。 自己的这个学生,就是太聪慧了,不知是福还是祸啊。 刘忍不住看向东北方向,悠然道:“皇上此去关寧,肯定要发生一番大事。不是大胜就是大败。不过我相信,皇上运筹帷喔,必定是大胜!” 南关岛附近山丘上,李永芳狼犯不堪,坐在地上犹如丧家之犬。 一位穿著上袄下裤,外罩软甲的官员走了上来。 “李永芳?” 李永芳抬起头看了一眼,来人很年轻,三十多岁,一脸的坚毅。 “嗯,就是本將。” “本官平辽前敌都司参军,也是这次行动的参谋参军,孙传庭。” 李永芳问:“主將是谁?” “辽东巡海都司指挥使沈有容,周遇吉、尤世威、赵率教为副將。” “来不少人,曹文詔怎么没来?” 孙传庭鼻子一哼,懒得答话。 “曹文詔最是狡诈驍悍,他居然没来,看来是你们还有更大的行动。” 孙传庭冷冷一笑:“李永芳,你还是关心关心你自己,还能活多久。” “恐怕活不了多久了。”李永芳萎靡地答道,“现在我只想弄明白,自己是怎么中的计。” 他抬起头,眼睛闪光,“你们设计赚开盖州,故意將其烧掠一空,好激得我恼怒? 你们怎么知道会是我领兵南下?” 孙传庭不慌不忙地答:“你一向镇守盖、復、金等州,这边突然出现敌袭,建奴酋首肯定会派一位建奴大將为主,多半再以熟悉这边情况的你为副將。 不过就算你不来,盖州烧得精光,心高气傲的建奴大將多半也不会咽下这口气,诱敌效果还是一样。” “那几十辆马车都是空的?” “没错,马车要是重载,怎么逃得过你们的追击?上面多是草料,不重,万一被你们追上,就一把火烧了,你们一时半会也看不出端倪来。” 『我明白了,那七八十辆装满火药的马车一直停在这里,一直等著你们把我们引到这里来.. 那几十名马车夫呢?” “平辽营的七十五位死士。” “死士?” “建奴给你的是荣华富贵,但是给他们的却是家破人亡!” 李永芳嘴巴张了张,还没开口,砰砰! 远处枪声响起,李永芳一个激灵,猛地站起来, 举目一看,看到远处有一队队明军,列队痛击四处逃散的东虏兵。 被此前惊天大爆炸嚇得肝胆皆裂的东虏骑兵,惊慌失措,心无斗志,逃得到处都是。 明军百余人为一队,队列森严,前面是盾牌,两翼是长矛,利用队形,缓缓推行。 利用地形,四散的东虏兵分割成一小队一小队,再慢慢逼近。 十个明军士兵为一队,总共三到四队,举著火,轮流到走到盾牌后面,从盾牌缝隙间对著被挤在一处的东虏骑兵开火。 就像打荒野中被嚇傻的兔子。 东虏骑兵纷纷被火击中,惨叫著纷纷倒下。 李永芳惊呼道:“这些官兵进退有度,像是戚家军的章法。” “没错,这是戚少保出镇蓟辽后,改进的专打蒙古和女真人的军制和兵法。平辽营全部以此法编制训练。” “这火也比一般的鸟打得远,威力更大。” 李永芳看到一位身披两层甲的牛录额真,被五支火围著打,瞬间浑身是血,翻身落马,眼见不活。 “没错,这是鲁密。后湖先生(赵士禎)发明的利器。” 李永芳又看到几位明军士兵,抬著两门饭碗口大小的抬炮,衝到东虏兵跟前,从盾牌中间伸出炮口。 轰的两炮,犹如天女散,硝烟中数十上百发铅子飞出,前面的东虏骑兵人仰马翻,倒了一片。 才过二十息,又是轰的两声响,两门抬炮又开火,又打得东虏骑兵死伤惨重。 “怎么可能这么快?” “这是根据后湖先生的电统改进的电短管炮,有预装子炮..:” “居然这么多利器,看来你们准备已久。”李永芳转过身来,噗通跪下,“孙参军,请向沈指挥使稟告,李某愿降,李某愿意献上诸多建奴机密!” 第87章 抓到阿济格 第87章 抓到阿济格 孙传庭看著李永芳满是污渍和汗跡的脸,连连冷笑。 “李永芳,你觉得大明缺你这些机密吗?” 李永芳跪在地上,抬起头,很正经地说:“小的被老奴许以参预机要,知道不少建奴机要,小的愿意全盘托出,以求活命。” 他想了想又说,“小的还奉老奴之命,在大明朝中和地方安插了不少探子。小的也愿意悉数招供。” 孙传庭不屑道:“刀架在脖子上,知道痛了。 晚了! 李永芳,你虽然狡诈,诡计多端,但並不精通文字,你的一干往来书信文字,都是交由心腹书办尚永嘉操办。 不好意思,尚永嘉先你一步投降,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了,还把你藏密信的隱匿处给指了出来!” 李永芳大怒,“这个破落户,他怎么知道的?不,他绝无可能知道!” “他是不知道,但是你的小妾韩氏却知道。” 李永芳马上明白自己被人戴了一顶原谅色的帽子,“混蛋!我要杀了这对姦夫淫妇。” 只是愤怒了不过十几息,李永芳脸色一变,满是諂媚。 “孙参军,小的愿意去说服海城、凤凰城等驻守汉军,劝他们杀了建奴反正,重新归顺天朝王师。” “不用了。” 李永芳急了,这人怎么油盐不进呢? 要是换做以前的大明文武官员,听到有功劳可捞,早就心动了。 只要离了束缚,去到海城、凤凰城,那还不是虎归深山,龙入大海。 偏偏这个孙传庭任凭自己是王八念经,死活不听。 为了活命,李永芳心头飞速地转动。 “曹文詔肯定在办另外一件大事,小的愿意给予方便。” “不必了。你家大公子已经给予方便了。” 李永芳脸色大变,“我家老大?” 他的长子李延庚,是前妻所生,现在是鞍山驛参將,守著辽阳门户。 李延庚是异数,从小饱读经书,总认为父亲叛明是不忠不孝,总是说要弃暗投明,要做一个忠义之士。 李永芳再三勒令他,有些话只能私下说,绝不能让外人知道。 怎么还跟自己老大扯上关係了。 李永芳眼珠子转了转,突然明白,惊恐地喊道:“辽阳!曹文詔要去烧辽阳的粮草!” “不止曹文詔,还有其他诸多大明忠义志士!” 李永芳额头上全是汗,心里慌得一比。 他深知后金內情。 后金也是个草台班子,奴儿哈赤一直在赫图阿拉做山大王,进到瀋阳没两年,军政各种制度也是乱糟糟的。 只不过后金兵马打仗凶猛,明朝又烂得一塌糊涂,所以才能连战连捷, 现在大明不跟你正面交战,跟你玩阴的。 你兵马凶狠能打就不管用了,各种稀烂的规矩制度等缺点就暴露无遗。 尤其是当下! 蒙古林丹汗攻打后金盟友科尔沁,情势危急,奴儿哈赤把能打的八旗兵主力抽调过去驰援。 辽阳城留守的主力是汉军。 少数八旗官兵是主子,不会冒著寒风去站岗放哨,日夜巡逻。 干这脏活累活的全是汉军。 这些人全是降军,前两年还在敲诈勒索、贪污受贿,你觉得他们归了后金,成了奴才,或者奴才的奴才,就一个个全都正义凛然,恪尽职守了? 辽阳堆积了这些年缴获的大量粮草,可保后金军队数年无忧。现在一把火烧了,那就是大麻烦。 现在后金还只点亮了打仗技能,生產农耕技能还没点好。 奴儿哈赤生性多疑,又十分残暴,对俘获的辽民一律视为奴隶,极尽盘剥,一缺粮食就杀汉奴抢口粮。 这两年有辽阳的积粮,还稍微好点, 要是被一把火烧了,奴儿哈赤不仅会更加暴虐地压榨汉民,还会把矛头对向他並不信任的汉军,从他们手里抢夺粮食,优先確保八旗军民的口粮。 到时候就会激起一场惨烈的內订! 后金才建立多久?能经得起这样的內订吗? 大明的这招连环计,真的好毒啊! 孙传庭看著李永芳脸上的神情,知道他猜出內情,冷笑几声,並不作声。 过了一会,一位军校骑马过来,对孙传庭说:“沈指挥使验明李永芳正身,请孙参军遵循圣意!” “是!” 遵循圣意? 什么圣意啊? 难道这场连环计是大明皇帝亲自指挥的? 怎么可能? 他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师,怎么亲自指挥? 孙传庭开口了:“李永芳,我等出发前,皇上有圣諭。但有俘获李永芳等大汉奸,验明正身, 立即斩首!” 李永芳泪流满面,惊恐地大喊:“不,我愿降,我有好多机密,我对大明有用处!” 孙传庭一挥手,四位官兵上前,左右揪住李永芳的骼膊,一人持著他的长髮往前拉,再一人手持钢刀,狠狠一挥。 李永芳死不目的首级滚落在地。 远处的火声更加密集,还有电短管炮的炮声,一声接著一声,就像铁锤,在狠狠地敲击著天地间。 突然间,远处响起了惊天动地的欢呼声,欢呼声席捲而来,激盪起一股风,吹起尘土和枯叶, 盖在了李永芳的首级。 过了一会,有军校骑马跑来稟告:“报!抓到阿济格了!” 辽阳城南门,来了一队马车,大约四十多辆,有五百余汉军看押。 辽阳城南门守门军官是汉军游击,接过来腰牌一验,是鞍山守军。再打开文书,是鞍山守备府签发的。 腰牌文书验查无误,汉军游击要看货物。 守城游击指著一辆马车上的码得整整齐齐的十个木桶,问道:“这些是什么?” “火药!”护送汉军千总大大咧咧地答,一口辽东话无比纯正。 “火药?”游击咽了咽口水,“这玩意很危险的。” “但是也很贵重。我们家主费尽千辛万苦,才从南边淘来这些四五十桶。”千总故意神神秘秘地说,“听说英明汗十分眼热南军的火器,下了严令,要我们家主务必搞些火器来。 可是光有火器,没有火药有个鸟用。” “没错了。南军就是火器厉害,要不然我们早就打到北京城,大家各个做將军,当主子了。” “呵呵,快点查验,我们好进城,路上赶了好几天路,今晚务必要去饭馆打顿牙祭。” “不急。你们这四十九辆车,才看了几辆?出了差池,你担当还是我担当?” “呵呵,你那慢慢查,都是我们家主给英明汗,还有那些旗主办的货,洒了泼了漏了,你老兄顶缸就行!” 还想著敲一笔竹槓的守城游击被顶得直翻白眼。 想骂又不敢骂。 人家家主是李永芳,英明汗跟前的红人,坐镇盖州,走私採办各种货品,孝敬英明汗,宫里贵人,还有八旗旗主等权贵。 他嘴巴稍微努一努,自己就得被用马鞭活活抽死。 可是又不甘心,继续查验。 “这些罈子里装的什么?” “油!”押送千总懒洋洋地答。 “油?” “对啊,最近瀋阳和宫里也学著南边吃炒菜,尤其是宫里几位贵人,吃刁了嘴。这八辆马车上的六十坛装的都是油,南边採办的山东菜籽油。” “玛德!”游击愤然的骂了一句,“刚过去报信的,说抚顺、铁岭汉民冻死饿死了两百余口。 人都吃不饱饭,还吃炒菜。” 千总目光闪烁,神情复杂,“老兄,你这话少说,要是让旗人听到,或者被那些书房官听到了,非活活扒了你的皮。” 游击脸色一变,连连拱手:“多谢兄弟提醒。哥哥我是气愤不过,铁岭饿死的人里有我的族人啊. 不说了,尤其是书房官,那些秀才读书人,都跟姓范的一样,最心黑不过。 好了,进去吧。” 千总拱手道:“谢谢哥哥。咱们才是一路人,把脑袋掛在裤腰带上挣功名、养家餬口,跟那些卖皮燕的不一样。” “兄弟说得对!难得遇到你这么投脾气的,你办完差事,哥哥请你喝一杯。” “谢谢哥哥。还有一件事,这火药我们还不知道送哪里,肯定是不能往粮仓里送,先停到附近空地上,等我们投书,问清楚去处再来提。 还请哥哥帮忙打个照应!” 这种顺水人情,守城游击自然是满口答应,拍著胸脯应承下来, 进了城门,那四辆装满火药的马车停在旁边空地上,主力队伍押送著四十多辆马车继续前进。 “双燕,你胆子可真大,镇定自如,对答如流,我在旁边都捏了一把汗。”装作书办的卢象升在旁边抹了一把汗说道。 装作把总的曹文詔、黑云龙、虎大威也竖起了大拇指。 王双燕嘿嘿一笑,“这些汉军都是以前辽东军镇的降军,什么德性我最清楚了。诸位看,他们的驾鸯袄、兵甲,都还沿用此前我大明的。 我原籍就是辽阳,这口音绝对错不了。” 一行人押著车很快来到辽阳最大的粮仓,看门的军官查验了腰牌和文书无误,把仓库大使叫了过来。 司仓大使夹著手,缩著背,从暖烘烘的值房里出来,懒洋洋地看了一眼文书,打了个哈欠,把文书甩了回来。 “天色已晚,仓库各处落锁,明日再来!” 第88章 辽阳 第88章 辽阳 大家抬头看看日头,太阳离在西城楼都还有八竿子高,居然天色已晚? 你家的时辰特殊一些? 还是你眼瞎? 卢象升给王双鹤递了个眼色,他上前几步,拱手凑到司仓大使跟前,“上官,借一步说话。” 司仓大使那双老鼠眼微微一眨,微笑浮现在嘴角。 懂事! 跟著王双鹤来到僻静处,丁八字立著,斜著头,笼著手,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上官,小的押运来时,家主有交代,这车上有半车白没有上帐。” 白? 司仓大使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动起来, 白这玩意,在中原都是十分珍贵的,在天寒地冻的辽东更是稀罕得不能再稀罕的好东西。 足足半车,司仓大使知道自己吃不下这么多,大半是要孝敬自己上面的主子。 自己主子范文案最近跟著他弟弟范文程行情看涨,李永芳最是机敏不过,自然要巴结一二。 自己跟著沾光! 司仓大使的脸笑成了一朵。 “你叫什么名字?” “王双鹤,在盖州办差。” “在下程思辰。你我一见如故啊,我就当你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有什么难处,只管说!” “大哥啊,你看我押了这么多车,全是我家家主替上面办的货品。要是入不了库,堆在大街上这人来人往,人多眼杂...万一有失,兄弟我没法交差啊。” 辽阳城安寧不到哪里去。 尤其是那些旗人旗官,自翊是主子,横行霸道,见到什么都敢往家里抢。汉人军民的妻女、牛羊马匹,顺眼就抢,绝不客气。 奴才是没有那么好当的! 这么多马车停在路边,万一哪位旗人旗官过来,看著眼热,二话不说抢了,你敢抵抗,他真敢拿刀子砍你。 你一个汉军敢上去杀了他吗? 货品损失,还得押运官王双鹤去扛啊。 当然了,追究起来,司仓大使程思辰也要背一部分责任。 到时候上面神仙打架,互相推卸责任,程思辰和王双鹤这两个小嘍囉都得背锅。 程思辰很慷慨地说:“没问题,王老弟的事就是我程某的事!” 在程思辰的带领下,押运队大队留在外面,马车夫和部分军官驱赶四十五辆马车进了仓库內部。 前面竖立著十六个石砌木墙的粮仓,每个里面码著高高的粮袋,从地面一直码到屋顶, “这里面有九十七万石粮食,其中八十一万石是这几年缴获得来的。 原本有九十五万石,但是这位旗主叫人来拿一点,那位阿哥叫人来运一点,不到半年只剩下不到七十石。 我们大人急了,上票英明汗。 英明汗听闻后,召集眾人,把拿得最多的几位阿哥和旗主狼狠抽了十几鞭子。迫於压力,这个还一点,那位还一点,终於增加到八十一万石,离九十五万石还差一点,可再如何也没得还了。 英明汗作罢,我家大人也作罢。只是这一下,我家大人得罪了不少人。” 程思辰摇了摇头,觉得十分可惜。 “反正是朝廷的粮食,谁拿不是拿?我家大人非要较那个真干什么?说出大天去,我家大人还是某位旗主的阿哈包衣,僕人告发主子,能有好果子吃吗?” 卢象升等人面面相。 想不到建奴內部,也是一团乱糟糟。 没办法,后金接纳的投降武將和文官们,各个都是贪污受贿、损公肥私的好手。 而八旗贵族,又自觉是主子。 主子拿自家的东西,怎么叫贪呢? 所以到了后世的满清,它的贪腐程度远超出非常腐败的明朝。 明朝还有海瑞,清朝好不容易出一个于成龙,往死里地吹嘘..: 不是贬低于成龙,而是满清那种当官环境,他真要是有海瑞一半清廉,根本做不到两江总督, 说不定坟头草都三丈高了。 这些大清的柱石股肱们,传承了立国从龙前辈们的优良传统,还发扬光大..: “哥哥,这里是粮仓,那我们这些菜籽油送去哪里?” 王双鹤问道。 “这边,”程思辰指了指另一边,“那里是油酱仓,油、酱、酒、盐都放在那边。再过去就是杂物仓,皮毛、人参、东珠都在那里,那个仓库看得比较紧,都是八旗贵人们的財货。 杂物仓过去是武库。鎧甲、刀枪、弓弩、箭矢都在那里。” “啊,武库怎么跟杂物仓和油酱仓放在一起。” “凑合著吧,我们这边谁懂这些? 真要是有南边户部的人过来,才搞得懂这些,而且还必须真正干过实事的,不是那种只会做官的老爷们。” 程思辰抱怨道:“我以前是老爷府上的帐房,哪懂这些,还不是赶鸭子上架。”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住脚步,“山东菜籽油,该不会是济南那里的吧。那里的菜籽油最地道不过,有十来年没吃到了。 来,给我来一坛。” 突如其来的变故,大家把目光都向卢象升。 卢象升左右看了看,发现车队已经深入到仓库腹里,周围也没有几个巡逻的库丁。 给眾人递了个眼色,做了个手势。 王双鹤笑眯眯地迎上去,“哥哥,你隨意挑选。” “好。”程思辰隨意打开了一坛油,伸手一捞,猛地发现不对。 “嗯,这油怎么这么稠?这味也不对! 这不是菜籽油!这是什么油。” “这是猛火油。”王双鹤阴侧地答道。 程思辰一惊,“你们是什么人?” “老子是平辽营的人,来报仇雪恨!” 程思辰一惊,转身要走,被两位押送的兵丁夹住,王双鹤上前去,一手捂住嘴一手持短刃,对著程思辰的心口猛刺了几刀。 “狗汉奸!” 前敌指挥曹文詔一挥手,大家纷纷行动。 先是把守各个仓库门的少数库丁全部割喉,打开门,把马车开进去。 再用勺子,留出猛火油,泼在其它马车的硫磺木炭乾草等引火物上,散在仓库的各处,再把猛火油泼在粮食袋上。 又分出十六辆马车,杂物仓送了八辆,武库送了八辆。 把驮马解下来,就成了坐骑。 等到差不多时间,曹文詔发了一支信號弹直衝云霄,在半空炸开。 看到信號的眾人一起点火,然后翻身上马,骑著马匹纷纷向大门口跑去。 “不好了,走水了!” 曹文詔等人边向外冲边大声喊叫。 守仓库的汉军嚇得一比,守备连忙叫人敲响警钟,又找来水车、扑把等救火之物,急匆匆地跑进仓库。 衝进来看到眼前的一幕,魂都嚇掉了。 熊熊火焰从各个仓库的门口和窗口疯狂卷出,黑烟腾空而起,直衝云霄。 十六个粮仓,成了十六个巨大的火堆,隔得老远都能感受到热气像针一样泼面扎过来。 远处,杂物仓库和武库也腾起了熊熊大火,连成了一片。 不要说救火,稍微再慢些,人都会被漫天大火吞噬掉。 救毛啊! 赶紧跑啊! 上千守仓库的汉军抱头鼠窜,两条腿跑出了四条腿的速度。 曹文詔、卢象升等人带著押送队跑到南门时,整个仓库已经连成了火海,火势开始向周围蔓延,大有把整个辽阳城吞噬的架势。 守城游击看到王双鹤,连忙问:“怎么了老弟?” “仓库走水了。说是一伙库丁在角落里烤火御寒,结果点燃了..” “草!”守城游击看著远处冲天而起,正在向全城蔓延的黑烟,腿都软了。 这得多大的火啊! 这么大的火,不得把辽阳城所有的一切都烧光了? 突然后背刺痛,转头一看,那位双鹤老弟一脸凶狠,从背后捅了自己几刀。 押送队很快把南城门二十多名守军全部干掉,少数漏网之鱼嚇得往城里,以及城楼上跑。 押送队不去管他们,把停在城门附近空地的四辆装满火药的马车开过来,堵在门洞里。 “双鹤?” “曹总兵,卢参军,黑参將,虎参將,带著兄弟们赶紧走。” 跟他关係很好的卢象升双目赤红,“双鹤兄,你为什么不走?” “大家都走了,谁留下?我阿爹、阿娘,兄弟姐妹,还有我婆娘和娃儿,都留在这里了,我不想走了,要跟他们在一起。” 王双鹤挥了挥手,对著卢象升、曹文詔等人说。 “快走吧兄弟们,记得多替我杀几个建奴!” 卢象升、曹文詔、黑云龙、虎大威为首,五百押送队员下马,对著王双鹤叉手长揖。 流著泪,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很快,南门守军那几个漏网之鱼叫来了援军,城楼上也闻讯跑下来一伙守军,大家聚集在门洞前,盘桓不敢前进。 此时仓库的大火,已经吞噬了半个辽阳城,无数的惨叫声在狞的火焰中飘荡。 它势不可挡,必定要吞噬整个辽阳城, 街面上到处都是人,有汉人军民,也有八旗军民,此时他们灰头灰脸,分不出谁是主子谁是奴才,他们在大火面前都平等。 大火过后,他们都只是一堆黑炭,看不出谁高贵谁低贱。 一位满脸黑污,甩著一条老鼠辫的甲喇额真策马跑了过来,先劈头盖脸地用马鞭把聚在一起的汉军狠狠抽了一顿。 “混蛋,堵在这里干什么!” 听清楚情况,那个甲喇额真上前看了一会。 王双鹤坐在马车中间,人被马车货物挡住,弓箭根本射不中。 “衝上去,把他砍了。” “大人,据说那四辆马车是火药!” “火药?”甲喇额真嚇了一跳,调转马头往回跑了十几步,隨即又拉住韁绳,站定后又看了王双鹤一会,隨即哈哈大笑。 “虚张声势!你们这些汉狗,最是贪生怕死,怎么可能会作坐在火药堆上!肯定是嚇唬你们的,快,衝上去!” 甲喇额真一边喊著,一边策马向前,用鞭子抽打著汉军。 可汉军也不傻,轰的一声向四周散去。 甲喇额真无法,看到城里的大火越烧越旺,很快就要烧到这边。 而堵在这里的军民有数千人之多,场面越发混乱。 他挥挥手,示意自己直属的二十多个八旗兵过来,一起向门洞衝进去。 马蹄声在门洞里响起,王双鹤大吼一声。 “老奴!老子入你八辈祖宗!” 声音洪亮,从门洞里传出来,震盪著所有人的耳朵里。 轰的一声! 辽阳城南门城楼瞬间土崩瓦解! 第89章 要干就干一票大的! 第89章 要干就干一票大的! 看著辽阳城变成一个巨大的篝火,大火燃烧声在空中迴响,十分地疯狂。 比这声音更疯狂的是城里被大火吞噬的人,在临死前发出的惨叫声。两个声音叠加在一起,把辽阳城变成了人间炼狱。 大火烧到了南城门,雄伟的城楼被炸塌了一角,在塌的砖瓦下,埋著他们的一位好兄弟。 “任务完成了,我们该回去了。”卢象升看著眾將,“孙总兵带著黄得功和孙锐,还在等著我们匯合。” “不甘心!”黑云龙恨然地说道。 “我也不甘心!”虎大威双目瞪圆,狠狠地说道,“双鹤兄弟叫我们替他多杀几个建奴,我现在迫不及待,马上就想动手。” 卢象升转头看向曹文詔,“曹总兵,你是这次行动的指挥使,你说下一步怎么办?” 曹文詔看出卢象升的小心思,他也不想就此离开。 “我们先赶路,不管下一步如何,我们都要先会合了孙总兵他们。” “好!” 眾人一边赶路,一边策马围在曹文詔周围,听他说。 “现在辽阳被我们一把火烧成鬼城,消息很快会传到瀋阳。老奴会很慌,会叫人加强三岔河一线的防守。 但是他还没有彻底慌,会不会把派往科尔沁驰援的建奴主力调回来,我们也不知道。 皇上给我们希置的三个任务,埋钉子、烧粮草、策应林丹汗。埋钉子,由何指挥使、周总兵和孙参军在金州完成。 烧粮草,我们现在完成了。 现在只剩下策应林丹汗,还在要成不成之间。 老奴会不会因为我们在盖復金州的袭扰,以及辽阳的大火,就著急忙慌地召回八旗主力,我们现在无法判断。” 卢象升拉著韁绳,点头附和:“曹总兵说得没错。 皇上对我们讲得很清楚。现在老奴势大,一时风头正盛。我们必须要遏制住他的势头。 袭扰辽南埋钉子,火烧辽阳城,都是为了这样的目的。但是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侧翼的蒙古人,继续跟他爭,跟他斗,好好地牵制住他, 林丹汗表面上跟我们大明结盟,拿著大明的银子合伙打建奴,但是出工不出力,吞併蒙古其它部落的心思更大。 没关係,他跟老奴的怨恨摆在那里,早晚要跟老奴干上。 这次主动出兵,攻打建奴的盟友蒙古科尔沁部,跟建奴有仇的內喀尔喀部首领宰赛和扎鲁特部敖顶听说积极响应,战事前期还算顺利,科尔沁部被打得连连败退。 接到告急,老奴带著八旗主力北上增援,林丹汗又心生胆怯,不敢前行。 如果我们能逼得老奴撤兵,捨弃科尔沁部,林丹汗肯定痛打落水狗。 建奴坚实盟友科尔沁部会元气大伤。 而漠南其它蒙古部落在得知老奴捨弃科尔沁部后,包括內喀尔喀五部,会对老奴更加离心离德。 老奴右翼有世仇蒙古人,左翼有东江镇和金州镇,他就无法全力向关寧发起进攻。” 说到这里,卢象升抬起头,看著渐渐变黑的天色说:“时间,现在大明最缺的就是时间!只要让建奴乱上一阵子,老奴手忙脚乱一两年,我大明缓过神来,聚集新的力量,自然就不惧他了!” 曹文詔哈哈一笑,“我就知道卢参军不甘心就此回去。 现在建奴一片慌乱,我们刚才抢了不少建奴汉军的旗號,还有建奴八旗的腰牌和银令牌...” 曹文詔突然不做声。 卢象升马上急切地问:“曹总兵,你想怎么样,只管说!” 曹文詔双目炯炯有神,“既然都来了辽东,我们何不干一票大的! 辽阳城的一把火,只是烧了建奴的粮草。没有直接烧到老奴的屁股,他可能不觉得痛。 我们趁著他兵力空虚,腹里又被我们搅得一片混乱时,一不做二不休,乾脆轻骑夜袭瀋阳!往他心口狠狠来上一刀!” “夜袭瀋阳?”卢象升激动得声音都有点变调了。 “老奴不是不知廉耻地说什么迁都瀋阳,我们就衝进瀋阳城,杀人放火。 他带著八旗主力北上镇北堡,驰援科尔沁部。 但他留在瀋阳的八旗首领还有不少,还有那些汉奸们,我们见一个杀一个。 老奴不是把家眷全部迁到瀋阳吗?我们全给他杀了! 老奴在辽东杀了多少人的亲人和妻儿,这次,我们要叫他体会到,自已亲人和妻儿被杀是什么滋味!” 卢象升、黑云龙和虎大威激动得浑身颤抖。 曹文詔看了看眾人,神情凝重,缓缓地说:“不过此去凶险极大。 被捅到心口的老奴肯定会疯,他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追杀我等。能不能活著渡过三岔河,回到关寧,谁也不知道。 所以此去自愿,绝不强求!” 黑云龙抢先说:“此事不去,还是顶天立地的男儿吗?” 虎大威咬著牙说:“不让我去,老子跟他拼了!” 卢象升慨然道:“男儿要当死於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 半夜,到了会合地,孙应元带著黄得功和孙锐,领著五百骑兵,还有一千五百匹备马,在焦急地等待著。 曹文詔把夜袭瀋阳的计划告知接应队的眾人。 眾人情绪激动,跟虎大威一样,不让他去非要跟你拼了。 不过孙应元有个要求,派出一支送信队,连夜渡河,直奔山海关,向皇上稟明详情。 经过抽籤,一位千总被抽为送信官,气得直脚,眼泪水都出来。 他无可奈何地贴身藏好卢象升写好的稟文揭帖,记住了详情,带著一哨四十骑,还有四十匹备马,连夜渡河向西而去。 此时,辽阳特遣队行动队和接应队,都吃了食物,喝了水,也给马匹餵草和水,蓄势待发。 曹文詔右手一挥,这一千轻骑打出后金汉军辽阳某军的旗號,趁著夜色,在辽阳西北的黄泥注渡过浅浅的浑河,急匆匆向瀋阳城方向而去。 山海卫城,朱由校在行在御书房里,与孙承宗、喻安性、马世龙、袁崇焕、方震孺、熊廷弼和王化贞商议平辽战略部署事宜。 “打仗就要打个人多势眾! 朕已经叫制置司选两位机灵官员,打著礼部官员旗號,带著按照朕的意思草擬的詔书,坐船出使朝鲜。 这会可能应该到汉城西边的江华岛。” 出使朝鲜? 孙承宗七人面面相,猜测著皇上的意图, 朱由校继续说:“而今的朝鲜国主李棕,天启三年谋逆起事,废伯父,自立为主。得位不正,心中惶然。 如果能有我大明的正式册封詔书,相信李棕会心中大定,位置也会稳固。 朕派去的使者带有詔书,授李为权知朝鲜国事。只要他全力配合大明,在侧翼牵制建奴,平辽之时,朕就正式册封他为朝鲜国王。” 权知朝鲜国事? 皇上这是援太祖皇帝对朝鲜开国国王李成桂的例子,用大胡萝卜吊著李。 相信李棕肯定会馋这口胡萝下。 他得位不正,可是只要大明下詔,以助宗主国平辽除叛有功为由,正式册封他为朝鲜国王,那么朝鲜国內上下非议都会消散,他的国主宝座就会坐得十分稳当! 虽然朝鲜兵马贏弱,打建奴只是去送菜。 但是正如皇上所言,就算一张草纸也有它的作用。 它可以就近为东江镇和金州镇提供粮草以及民夫。 修筑港口和城池,都需要人力。 朝鲜数百万人,难道就选不出上万敢战青壮? 选出来配置到东江和金州两镇,叫明军官兵严加训练。 用朝鲜的粮食,选朝鲜的青壮,编练出一支替大明打仗的精锐之师。 等到平辽事毕,这支与明军並肩作战,建立起过命交情的军队,肯定要回到朝鲜。到时候这支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百战余生的军队,对朝鲜政局將发挥举足轻重的影响力。 在场的都是聪慧人,很快就把皇上在心里打得啪啪响的算盘,看得清清楚楚。 唯独马世龙,摸了摸后脑勺,好像听懂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听懂。 朱由校继续说:“解决了东侧朝鲜,我们还要继续解决西侧蒙古人。 察哈尔部的林丹汗志大而才疏,色厉而胆薄。属於有便宜占就往前冲,稍有危险就脚底抹油跑得飞快。 现在漠南蒙古就是一盘散沙,內喀尔喀扎鲁特、巴林、翁吉刺特、巴岳特、乌济叶特五部,喀喇沁部,乌珠穆沁部,谁都不服谁,更不服林丹汗。 偏偏他又是个棒槌,不知道拉拢,只知道派兵攻打,一味用强,搞得內喀尔喀和乌珠穆沁部各部首领,不是投向东虏,就是北投漠北的外喀尔喀部。 我们不能靠这个棒槌,我们要用自己的方式。” 朱由校顿了一下又说:“朕值此要表彰方震孺和王化贞。这次对辽攻势,到目前进行的十分顺利,方震孺率领的军议司功不可没! 短短四五个月,军议司在辽东各处收集了大量情报,包括东虏兵马布防情报,各地驻防和地形情报,辽阳仓库的详细情况。也收买了许多內应,埋了诸多暗桩..:” 后金也是个草台班子,除了兵马能打之外,情报全靠李永芳等汉奸利用此前的人脉去收集,同时大明上下也烂透了,李永芳的奸细能很顺利地完成任务。 但是后金的反间谍工作,跟此前的大明一样也是坨屎。 大明有无数贪財的人,后金也多的是。 且后金內部还有许多不满建奴凌辱欺压,心怀朝廷的人,这就大明的优势。 在朱由校的指挥下,大明逐渐扎紧自己的篱笆,肃奸反间,抓姦细挖暗桩的工作进行得如火如茶。 不仅如此,还在文字保密和通讯方面下了大功夫,用现代管理理念和制度,因时制宜地制定出大明保密工作条例。 再加上军机戎政由制置司这套新设机构负责,后金的情报工作很快就抓瞎了。 反观军议司和镇抚司侦察局的工作进行得十分顺利。 “王化贞,这几月奔走在蒙古各部,收集了大量情报,也拉拢了不少蒙古首领,同样功不可没!” 方震孺还能保持著淡然,王化贞却满脸通红。 谁不想东山再起啊! 孙承宗、喻安性等人看在眼里,心里暗嘆,还是皇上会用人。 王化贞一手高超的岐黄之术,医治了不少蒙古首领和贵人,几个月就成了漠南蒙古人最好的朋友。 熊廷弼负责粮台,一文一粒都盯得死死的,敢贪污,他立即翻脸砍人。 他还执掌军法,自己向自己报告,上午呈中午批,下午能赶在太阳落山之前把人砍了。 熊蛮子变成了熊黑脸,熊阎王。 可平辽各军的粮餉没有一点浪费,全发在官兵们手里,军心稳定,士气大振。 明军不满餉,满餉就无敌。 满要找谁?黑脸熊阎王! 两个失地丧师的罪臣,放对位置,很快就成为大功臣。 朱由校继续说:“此事毕后,朕会论功行赏。 好了,朕继续说对蒙古的策略...” 第90章 理藩蒙古和钻进瀋阳 第90章 理藩蒙古和钻进瀋阳 “內喀尔喀五部中的扎鲁特部,台吉昂安对建奴態度最强硬。天启三年,老奴出兵袭击了扎鲁特部,斩杀昂安,杀鸡骇猴! 昂安被杀后,其子敖顶继任扎鲁特部台吉,统领部眾为报父仇,继续跟建奴交战。 內喀尔喀万户宰赛,一直站在大明这边,时常出兵帮著打建奴。 萨尔滸之战他是为数不多,出兵与大明一起攻打建奴的蒙古首领。 可惜,萨尔滸之战,大明惨败! 宰赛在铁岭战败被俘,数年后纳重金赎回,回到本部后一直在与老奴苦战。” 朱由校环视眾人,斩钉截铁地说:“这两位是铁了心要打建奴的,是我们大明全力扶植的目標王化贞!” “臣在!” “明日你带著朕的旨意,顶著寒风跑一趟。 朕要册封敖顶为忠顺伯,宰赛为忠义伯。你告诉他俩,大明以后每年会支援大量的兵甲、粮草、盐茶、布帛和药材给他们。 支持他们与建奴继续作战,同时也愿意提供大量钱粮,让他们拉拢和收买周围部眾,聚集力量。 告诉他们,等到平辽大业完成,朕支持他们成为漠南蒙古左右两翼的大首领,各领一翼,永为大明北面屏藩!”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遵旨!”王化贞连忙答道。 孙承宗等人心里惊嘆。 皇上这是许下了重诺。 不仅眼前的好处给足,將来的承诺也说好,想必敖顶和宰赛定会奋力与建奴死磕到底。 而且他俩有了大明海量的物资支持,不仅会实力大增,还可以四处拉拢周围的小部落。 草原上就是这样,谁掏得起钱粮,苦哈哈的套马杆汉子,就愿意替他去打仗。 朱由校继续说:“王化贞,你还要跟敖顶、宰赛说,大明愿意派遣军官帮他俩训练骑兵。” 帮这两人练兵? “国朝初年,摸鱼儿海一役,我朝大將蓝玉把北元从一个政权打回成草原部落,蒙古人各部落就成了游兵散勇。 铁木真时,蒙古骑兵能够横扫天下,除了骑兵驍勇之外,还在於用军法约束为一体,能够坚决执行战略战术.. 你告诉他们俩,大明不是想染指他们的兵权,而是要教他们如何对属下骑兵约以军纪、正以军法、习以兵法,使臂使指,方可百战百胜。 想要打败老奴,要想成为漠南蒙古左右两翼的翼长,光靠游兵散勇是不行的。” 王化贞郑重地答:“回皇上,臣领悟到圣意。臣定会想好说辞,好好说服敖顶和宰赛。” 孙承宗等人看在眼里,默不作声。 敖顶和宰赛想必会答应的。 能帮他们提高战力,打败宿敌,完成宏图伟业,耿直的蒙古汉子谁也经不起这样的考验。 只是有一必有二,有二必有四。 一旦你掉进皇上安排的套路里,你就陷进去了,无法脱身! 皇上的套路很深啊! 朱由校继续说:“其余的蒙古人,內喀尔喀五部的巴林、翁吉刺特、巴岳特、乌济叶特四部, 喀喇沁部,乌珠穆沁部,是谁贏了就帮谁! 我们要儘量拉拢他们,让他们保持中立, 重点是喀喇沁部。 他们散布在蓟州镇以北,关寧以西的滦河和西辽河流域,不仅掩护了关寧的侧翼,还正当京畿北面,战略位置十分重要。 其次他们还是大明连通忠顺和忠义两部的通路。我们支援忠顺和忠义两部的物资人员,必须从他们地盘上过,所以必须要保持良好的关係。 朕会交代镇抚司侦察局,把喀喇沁部列为重点,收集各种情报,收买各色人等。 必要时可以採取各项举措,配合忠顺和忠义两部,吞併喀喇沁部各部落,打通与我大明的通路,让两忠部直接成为我们北面的屏藩..:” 朱由校背著手来回地步,“至於林丹汗,这个混蛋毫无战略眼光。 明明老奴是他最大的威胁,不知道团结漠南其它蒙古各部,还尽想著落井下石、趁人之危,趁著其它部落与建奴打得两败俱伤时,吞併人家。 猪脑子! 谁是自己的朋友,谁是自己的敌人都分不清。 他这样搞,漠南草原蒙古人,哪个部落还敢跟著他去打老奴? 这一次我们火烧辽阳,算是间接帮了他一回。 以后我们不管了,让他自个玩去!这样的猪队友的,离得越远越好!” 孙承宗等人听明白朱由校的话。 以前大明还没有在漠南蒙古各部中扶植忠於自己的势力,只能捏著鼻子支持林丹汗这个猪队友。 现在皇上坐镇山海关,亲自策划了辽南破袭站以及辽阳大火焚城,消息传出,定会震惊漠南草原。 大明发威了! 此前一直战无不胜的建奴被当头狠狠来上一棒子,势头大挫。 正如皇上所言,多数蒙古人是谁贏了就帮谁! 以前大部分蒙古人两不相帮,甚至还倾向建奴那边,是因为大明自己太烂了,数年来被建奴锤了一路。 就算此前一直站在大明这边的蒙古部落,心里也是拔凉拔凉的。 现在大明发起反击,大挫后金,会让蒙古人心思改变。 大明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现在又奋起了,在后金腹里横衝直闯。即展示了大明实力还在,又展现了后金的短板。 蒙古人自然会想,那么是不是可以再中立一下?等两人分出胜负来再下注? 此前站在大明这边的蒙古部落,也会行情看涨,出去打仗呼朋唤友时,响应的人也会变多。 这就好比一桿天平,停止了一直向建奴倾斜的趋势,恢復平衡。但是大明手里拿著砝码,明显比建奴要多。 何去何从,蒙古人自己会想得很明白的。 “王化贞。” “臣在!” “朕决定设立制置司理藩厅,你为礼部郎中,判理藩厅都事同知兼蒙古局主事,主持对漠南漠北蒙古理藩事宜。” 王化贞噗通跪倒在地,激动地喊道:“臣遵旨!臣即谢圣恩!” 我终於也从平辽局巡视员,变成有实职的官员。 礼部郎中,那只是拿俸禄的寄职。 任职制置司才是最最重要的! 自己还是一厅副职,权柄可能比不上熊黑子,但是官阶却比他略高了! 我,王化贞,终於东山再起了! 中午,天还是阴沉如铅,大雪就像前列腺患者的尿,急切地要喷薄而出,却就是出不来。 瀋阳城一片混乱。 上午时分,就有辽阳城的信使飞驰而来,通报了辽阳城被烧成一片火海的情况。 只是此时奴儿哈赤带著四大贝勒、八旗旗主、固山额真等人,以及八旗兵主力,去了镇北堡, 相隔三百多里,比一百五十里外的辽阳城要远得多。 现在瀋阳城最大的问题不是群龙无主,而是连条大一点的长虫都没有,谁也不敢擅自做主。 论身份,可能是大福普阿巴亥最尊贵。 可她毕竟是妇道人家,留在瀋阳城里那些梅勒额真、甲喇额真们,不见得能听她的。 她只是擅长宫斗,奴儿哈赤从来没有让她接触军政事务,此前也没有让她对后金军国事產生过任何影响。 她真要是能內外通吃,也不会在另一个歷史上,一年后奴儿哈赤伤重而亡,她被黄台吉、代善等人逼得殉葬而毫无还手之力。 范文程等汉臣? 开玩笑,高贵的主子们怎么会听从奴才们的安排和调遣。 奴儿哈赤对汉人非常不信任,此时的汉臣地位很低,只是被谨慎使用,干些文字、帐房等工作。只有到了黄台吉继位后,才逐渐开始重用汉臣。 瀋阳城里惊慌失措,虽然阿巴亥第一时间派人去镇北堡报信,但是奴儿哈赤派人回来坐镇,起码还得五天之后。 有汉军模样的四位官兵,敲响了刘兴祚的府邸大门。 刘兴祚,辽东开原人,早年因为不满被当地官吏乡绅欺压,投奔了女真建州卫老奴魔下。 奴儿哈赤颇为欣赏他,赐名爱塔,將他编入正红旗。 建立后金,刘兴祚成为仅次於李永芳、佟养性的汉將第三號人物。 他对奴儿哈赤残酷屠杀和压榨辽民心怀不满,同时他的牛羊人口,也时常被正红旗旗主,他头上的主子代善肆意抢去。 遂渐心生归顺大明之心。 天启二年,他联繫上孙承宗和袁可立,只是两人对其不是十分信任。 两位都是饱读经义的老夫子,对於刘兴祚这种人看不起,认为是反覆狙诈的“小人”,不屑打交道,但是又想利用他建立一些功绩。 用起来十分拧巴。 天启三年六月,刘兴祚意欲携復州军民反正之事,被死心塌地跟著后金的汉奸王丙告发。 接到检举的奴儿哈赤只是杀了刘兴祚的弟弟刘兴仁,同时也把告发的王丙处死。 刘兴祚机警,早早留下伏笔,让王丙的告发有爭权夺利、陷害之嫌。 自此刘兴祚被迁居瀋阳城,閒置起来。 朱由校从孙承宗、袁可立的密奏里看到刘兴祚的情况,当即指使方震孺立即与刘兴祚取得联繫我可没有什么道德洁癖。 反覆两端又如何,难道还不能允许別人有个迷途知返的成长过程? 敲了一会门,门后面响起警惕的声音。 “谁?” “南边来的海西商人,来收东珠。” 卢象升轻声地答道。 这是方震孺的军议司跟刘兴祚约定的暗號,由卢象升掌握,以防万一,在必要时好取得內应的帮助。 类似的约定暗號,卢象升还知道十余个,在三岔河旁的长定堡、鞍山驛和辽阳用了四个。 等了二三十息,门后面响起另一个男子声音。 “什么东珠?” “发红去黑的东珠。” “要多少颗?” “二百八十颗。各个滚圆,大小统一!” 哎嘎,门开了,现出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激动地握著卢象升的手,摇晃了几下,招呼他们赶紧进屋。 刘兴祚探出头,左右看了看,没有发现可疑人,连忙关上门。 进到里面院子,卢象升先自我介绍,“在下直隶卢象升,字建斗,是辽阳特遣队参谋参军,这位是选锋旗旗正黑云龙,这两位是我的护卫。” “原来是卢参军和黑旗正,你们刚从辽阳城来?”刘兴祚兴奋地问。 “对,我们刚一把火烧了辽阳。” “太好了。” 刘兴祚激动地连连拍大腿。 “现在你们需要我做什么?” “我们要大闹妖巢狼穴,还请刘义士提供帮助!” “义不容辞!” 第91章 大胆和更大胆 第91章 大胆和更大胆 刘兴祚介绍瀋阳的情况。 “老奴带走八旗兵主力,瀋阳城只留下三千八旗兵,看守宫禁、官署、仓库等要紧地方。 其余的城防就交给抽调来的六千汉军。” 卢象升十分论异:“六千汉军?偌大个瀋阳城,是不是少了点?” “老奴不相信汉军,除了当奴隶就是拿来做选锋先登的替死鬼。 这六千汉军还是我、佟养性和李永芳带出来的最早一批附逆的汉军。” “原来如此,刘义士请继续。” “据我所知,三千八旗兵有两千骑上午时分,前后跑出城,直奔辽阳。” “啊,他们这是去驰援辽阳吗?” “是的。辽阳城此前是大明辽东治所,第一繁华要地。 建奴八旗上下,在辽阳存放有大量钱粮財货。听到辽阳被焚城,各个心急如火,纷纷派人去辽阳。 说是驰援,更多的是看看,辽阳城还有没有留下余財?他们旗的损失到底有多大。” 卢象升和黑云龙面面相。 这就是號称满万就无敌的女真八旗兵? 该不是自己的错觉? 可是转念一想,建奴八旗军民前些年还在白山黑水间茹毛饮血,穷得只剩下一条命。他们作战勇猛,敢於拼死,何尝不是对財货钱粮的极度渴望? 现在上上下下攒下一笔家底,肯定都是看得极重。 都是拿命拼来的,比眼珠子还要珍贵。 辽阳城是辽东转运中心,无论是辽南海路走私,还是三岔河陆路走私,又或者朝鲜贸易,长白山黑水的人参皮毛交易,都会匯集在辽阳城八旗上下积赞的家產財货,大部分都堆积在辽阳城杂物仓里。 听说那里被一把火烧了,八旗上下各个心慌,恨不得自己长出四条腿,一路直奔辽阳城。 “既然八旗兵走了大半,那我们更好行事了。对了,现在瀋阳城是谁主事?” “佟养性。 六千汉军,三千是他的部眾,两千是我的部眾,还有一千是李永芳的。所以他被老奴命为瀋阳守备,可他指挥不动八旗兵..” 刘兴祚详细讲述著瀋阳城的虚实,四大贝勒,八旗旗主、固山额真的住所。 老奴所居的汗宫,是由瀋阳卫指挥使司衙门改建,十分简陋,此时建奴也没有那么大的物力和人力对其进行大规模扩建。 只是在汗宫前面,城中间修建了一座不大的大衙门(大政殿)和十王亭,都是拆除城中百姓们房屋,以及从辽阳城大规模拆除民宅,获取的砖瓦木料来使用。 大衙门作为老奴视事议事的地方。 大衙门东西两侧是十王亭。 东侧五亭由北往南依次为左翼王亭、镶黄旗亭、正白旗亭、镶白旗亭、正蓝旗亭。 西侧五亭由北往南依次为右翼王亭、正黄旗亭、正红旗亭、镶红旗亭、镶蓝旗亭。 分別为掌管军事和民事的左右翼王,以及八旗大臣办事的地方。 然后瀋阳城內按八旗划定居住区域, 以大衙门所在的城中心为基准,东侧属正红、镶红旗,北侧属正黄、镶黄旗,南侧属正蓝、镶蓝旗,西侧属正白、镶白旗,而各旗的旗主、额真府邸只能在本旗的地界內盖造。 瀋阳城小,目前只住得下旗主额真等八旗贵族们,还有部分兵丁和家眷。 大部分八旗女真百姓,分住在辽东各城, 八旗贵族府邸大多数是圈占了此前瀋阳官宦、縉绅大户和富商们的府邸, 这两三年里,也是大肆拆除辽阳和瀋阳城民宅,获得砖瓦木料,扩建了一部分。 但是相比中原,建筑都非常简陋,也就一堵高墙,根本谈不上防御性。 在大衙门后面的汗宫里,居住著以大福晋阿巴亥为首的大小侧福晋,以及老奴未成年的儿子们听著刘兴祚的讲述,卢象升心里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卢象升好读將相名臣之略、军国经制之规,本身善骑射,这几月天天浸泡在京营。 跟著来到山海关,又跟平辽营在一起,同吃共住,算是知兵。 他也算是朱由校的半个学生。 “朱友霄”根据以前网络键政和地图开疆学来的军事知识,包括战略思维和各种战术,这些现代人总结数百年良將先贤们的经验教训的宝,编写了一本《天启兵法》,聊以自娱。 得意之余展示给孙传庭、卢象升、刘国华等少数几位近臣看,还召集曹文詔、周遇吉、马世龙等富有作战经验的宿將们,以他们的实战经验来验证,一起討论分析,进而修改《天启兵法》。 这本站在无数前人肩膀上,闪烁著超越时代光芒的《天启兵法》,综合来说,目前学得最好的是卢象升,他在战略和战术上都很有天赋,完全是脱胎换骨的变化。 其次是曹文詔,他战术学得很好。 原本狡诈驍悍,现在可以说是成精了。 两人搭档,才把火烧辽阳城这不可思议的行动,进行得如此完美。 第三才是孙传庭。他在战略方面学得很好。 “皇上曾对我等说过特种作战。就是以小股精锐兵力,混入敌后,执行斩首、混乱、获取情报、摧毁等任务。 根据圣意,四卫营最先开始特种作战训练,组建特战旅。 其次是新军营,专门组成一支特战队。 再就是平辽营,八月份孙督师组建了特战团。 这次对辽冬季攻势,四卫营的特战旅、新军营特战队一部,还有平辽营的特战团,悉数出动。 混入辽阳,焚烧仓库,算是一种特种作战。 现在我们要把特种作战再深入一步,执行斩首和混乱和获取情报。” 刘兴祚忍不住狂咽口水。 两三年没接触,朝廷的官员作风变得这么狂野奔放了吗? “卢参军,斩首目標是谁?” “老奴留在瀋阳的子侄、孙儿,还有八旗权贵、范文程这些汉奸等。製造混乱,迫使老奴从镇北堡回军。” “获取情报呢?” “突袭十王亭,把里面的所有文档全部捲走。” 刘兴祚无语了。 后金原本就是个草台班子,好不容易由范文程这些汉臣建立起相对规范的运行制度,你把文卷抢了,人杀了,那十王亭不就彻底成了草台子了? 不过越是这样,老奴和建奴损失越大,刘兴祚就越高兴。 “没问题,我全力配合。卢参军,你说怎么办!” 几人正商议著,突然有心腹家僕匆匆到门口稟告。 “老爷,佟养性登门拜访,说有要事与老爷商议。” 佟养性? 刘兴祚愣住了。 他来干什么? 卢象升眼晴闪著光,一个更大胆的想法突然在他心头浮现。 此时的扬州城,正在进行一次公审。 扬州卫军营校场,今天完全开放,任由百姓进出。 校场中间搭有一个台子和棚子,上面坐著一排的官员,有钦差太监魏忠贤,刑部侍郎兼判律政厅都事王之案,户部郎中、判淮东盐业公司都事袁世振,扬州知府苗真秀,扬州同知兼江都知县斯文种、巡视员刘国华,以及户部侍郎、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南京户部侍郎、南京刑部侍郎、刑部郎中.:.黑压压坐满了十几张桌椅。 台下站满了百姓,足足上万人。 最前面有马扎坐的是五百余位原两淮都转运盐使司盐户盐丁、现淮东盐业公司下属各盐场的职工代表。 其余是闻讯从附近盐场赶来的职工上千人,其余的都是江都城內外的百姓。 中间还混有富商、漕丁、船夫、行旅、走贩、士子等各色人上千位。 王之案作为此次公审的主持人。 他走出来,走到一个巨大的铁皮喇叭跟前,对著喇叭小口大声喊道。 “天启五年冬十月壬子,两淮盐政案,经制置司律政厅主审,刑部、都察院、南京刑部覆审,户部、南京户部以及钦差太监督审,一一勾画结案此案呈报京师,得钦准御批,今日公布於眾...” 缸口大的喇叭大口对著校场哇哇直叫,声音传遍校场各处,近的听得清楚,远的就飘忽不定。 不过站在远处的百姓听不听得见不介意,他们主要听说今天有现场斩首,数百人一起砍头,场面相当火爆,这才涌过来看个热闹。 上面的官老爷在讲什么不重要,关键是要让大家看到期盼已久的大场面! 必须要见血! 王之案一一念卷宗。 姓名某某,籍贯哪里,案发时官职,所犯罪行,所列罪证,判处的刑罚... 王之案身为刑部侍郎,不可能把列案的两千三百四十二位案犯一一点出来。 他只负责宣读原两淮都转运盐使於慈林、扬州知府穆天贵等首犯官员,以及十大盐商,合计六十五人。 饶是如此,王之案也是念的口乾舌燥,不停地喝水,喝得肚子都发胀,偏偏喉咙还干得冒火。 中间又跑去上茅厕排水四次。 年纪大了,前列腺也不好。 六十五人念完后,王之案终于坚持不住,摇摇晃晃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把会场交给刑部郎中、制置司律政厅司理局主事朱大典。 “六十五位案犯,经过法司会审、覆审、督审,呈御前钦准,著验明正身,当场斩首弃市,首级传淮东各盐场...尸身交还家眷烧埋。 合家抄没,追缴赃银...家眷发配西北军前效用,世代不得录用为官...” 台下的富商士子们倒吸一大口凉气。 世代不得录用为官,这要是彻底断根啊.., 皇上下手真狠啊。 接著数百官兵押著六十五位人犯出来,牵到眾人前面,棚台旁边的空地上,按倒在地。 等到朱大典会同刑部官员,拿著生死簿,核对一人,簿子上勾画一人。 一一验明正身。 然后军卒牵著头髮,子手乾脆利落地就是一刀。 校场爆出雷鸣般的惊呼声,然后是浓郁的血腥味,迅速瀰漫在整个校场。 盐场职工和代表是发自心底的欢呼,其余百姓是猎奇的惊嘆,混在一起,自从云霄。 不过也有很多人在猜疑,於慈林、穆天贵等人都被抓了,今日斩首於此。 大家公认的两淮盐政幕后最大的黑手,房可壮怎么不见处置? 难道他逃出生天了? 第92章 瀋阳的夜 第92章 瀋阳的夜 许多人看向魏忠贤,他却老神在在地坐在椅子上,稳坐钓鱼台。 现在的他,成熟了,知道什么时候该出头,什么时候不该出头。 回过神来的土之菜又挣扎看起身,走到大喇叭跟前,大声宣布。 “房可壮,山东青州益都人土,此前任两淮巡盐御史,乃两淮盐政大案的首犯,会审、覆审、督审,已经结案。 只是此獠涉及行贿案、分赃案,以及私通逆贼、意图谋反、祸害地方的大案,需要另案审理,今日暂不做判决。” 眾人一听,靠,居然是私通逆贼,意图谋反的通天大案,那没得跑了。 於慈林、穆天贵等人还只是自已被斩首,房可壮可能一整本户籍纸都要销户了。 回到吴家宅院,魏忠贤在书房里跟刘国华、袁世振商议善后事宜。 “两淮盐政案,算是初步结案。” 刘国华拿著一叠帐簿文卷说。 “目前搜抄涉案金银、西夷银、东倭银共计一千零三十七万两,黄金二十一万两。其它珠宝、古玩书画、田地、宅院、店铺、仓库、船只若干... 田地分別位於山东青州、济南、兗州,以及南直隶淮安、扬州等地。交由制置司农政厅兴农局处置,兴办农场,安置救回辽民,以及四卫营家眷。 宅院大部分交由有司拍卖,所得银款入库。 有的拨给扬州府衙和淮东盐业公司,成立学校、职工休憩园。 店铺、仓库和船只,划拨给淮东盐业公司,充为公司资產.., 金银和珠宝古玩书画,直接解押入京,交內承运库验收... 魏公公。” 刘国华把资產抄没情况说完后,叫了一声魏忠贤。 魏忠贤目光一闪,笑眯眯地应道:“刘先生,有何事指教?” “不敢,魏公公,清点搜抄金银珠宝,以及古玩书画等浮財,公公有些手下手脚不乾净啊。” “查到了?” “查到了。制置司审计局的人,连景会公的面子都不买。” “证据確凿?” “证据確凿,审计局查帐,还有督查局督查,人赃並获。” 袁世振坐在旁边,听著两人话语交锋,坐立不安。 你们两位神仙打架,千万不要误伤了本善的我啊。 “那把这些混帐子砍了。”魏忠贤不在意地挥了挥手,“咱家再三跟这些小崽子们念过紧箍咒,莫要伸手,伸手必抓。 给皇上办好了差事,自有封赏,得安安心心。 咱家还跟他们说了,而今不同往日,皇上的规矩严,查得紧,咱家都不敢伸手,你们要是捨命不舍財,那就休怪咱家没早跟你们提醒。” 刘国华看著魏忠贤,目光闪烁。 “全斩了?” “全斩了。难道留著过年,就图他能给咱家磕个头,说声长命百岁?” “魏公公不心痛。” “嘎嘎,”魏忠贤笑了,“我心痛什么。良言劝不住想投胎的鬼。咱家的话都听不进,心痛他作甚。 全砍了!” “此事就交由督查局交由司礼监处置了。毕竟是內廷的人,我们外臣们不好擅加处置。” 魏忠贤鼻子一哼,不再说话。 “袁都事,涉案盐商们抄没的店铺、仓库和船只,淮东盐业公司请儘快接手。皇上最关心的是不要影响盐业正常生產和销售。” “刘先生,制置司廷寄的皇上批答,殷切问起淮东盐业的生產和销售的情况。本官已经回復上諭,而今进入冬季,天寒地冻,日照不足,盐场进入半停业。 趁此机会,淮东盐业开始进行裁汰一些因为滩涂和河口改变,影响生產的盐场,把设施和职工合併到条件较好的盐场,並开始修和维护设施,增加新设施,扩展盐田,为晒盐季做准备。 现在销售的盐都是存货。 本官已经书算过,淮东盐业接管的库存盐,足以销售到晒盐季出新盐..:” “袁都事心里有定计,那在下就放心了。 在下出京之前,皇上叮嘱过在下,淮东盐业有什么事,定要鼎力相助。袁都事后续有什么要帮忙,请儘管说。 在下要和魏公公去南京,离得不远。” “魏公公要出镇南京?” 魏忠贤眯著眼睛,鼻孔朝天,幽幽地说:“奉皇爷的旨意,咱家出镇南京,跟刘先生一起整饰江寧、苏州和杭州织造局。 那个堵...” 刘国华补充道:“堵胤锡堵牧子。” “对,他要去上海,届时接管三织造局,组成江南织造局,统筹江南丝绸和布,发展那个..” 刘国华文接腔,“纺织业。” “对,纺织业。丝绸和布,皇爷说,这两样以后是大明国强民富的双翼。”魏忠贤嘿嘿一笑,“这等国计民生的大事,自然有堵...堵那个什么来的,还有刘先生这样大才去操心。 咱家是粗鄙之人,就是干些杂活,在旁边敲锣打鼓,帮忙吆喝几声。嘎嘎!” 袁世振想陪著魏忠贤笑几声,可是脸上肌肉挤在一起,嘴角抽搐了一会,就是笑不出来。 他听出意思来了。 成立江南织造局,统筹江南丝绸和布,发展纺织业,堵胤锡是主持人。 魏忠贤和刘国华这对哼哈二將是给他保驾护航的。 丝绸和布,都是来钱的生意,一船船卖给西夷人和东倭人,换回来的都是一船船的银子。 这些生意以前都操持在江南縉绅世家手里,怎么可能轻易把这块大肥肉吐出来? 估计皇上也没有指望这些縉绅世家们主动把好处吐出来,於是把刘国华和魏忠贤安排在南京, 专门盯著那些縉绅世家。 刘国华可是陈平贾翊之流的毒士,所用计谋都是毒辣阴狠。 魏忠贤就不用说,可以止小儿夜蹄。 魏忠贤在明,刘国华在暗。 一个在暗中策划,一个明面出手,动用厂卫,还有不为人知的其它秘密力量,为堵胤锡保驾护航。 刘国华和魏忠贤搭档? 袁世振不由地打了个寒战,额头和后背全是白毛汗。 嚇得! 他俩联手,最开心的应该是阎王爷了,这几年会来大生意。 在辽东瀋阳城,还有一人心里志芯不安,被嚇得心头乱颤。 佟养性没有想到,明军敢越过三岔河,潜入辽阳城,放了一把大火,把粮草兵甲,还有八旗和汉军上下积蓄的財货烧得精光。 更是万万没有想到,明军还敢继续北上,潜入到瀋阳城,居然藏在刘爱塔(刘兴祚)的府邸里。 然后自己自投罗网,被他们逮了个正著。 什么时候明军胆子这么大,这么敢玩命? 早十年你们要是这么孤勇,我降个屁的金。 看到佟养性眼珠子乱转,卢象升冷然一笑:“你不要乱打主意。你左右这两位,都是百人敌, 一人一只手就能置你死地。” 佟养性故作镇静道:“我的令牌你们拿去了,我也给你们写了手书。你们要我做的,我都做了你们要信守承诺,千万不要杀我。” “你乖乖配合我们,当然不会杀你。” 佟养性心里长舒一口气,继续爭辩道:“我先祖是女真人没错,可是久居汉地,深受大明皇帝天恩,早就把自己视为皇明子民。 只是奴儿哈赤以同族之情,诱我跟他做生意,不想著了他的道,被他抓到走私违禁品的把柄说要去官府告我。 我迫不得已,为了一家老小的活命,不得已上了他的贼船。 其实我一直心向大明,早晚想著何时弃暗投明..” 卢象升和虎大威静静地看著佟养性在那里信口雌黄。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临近黄昏时分,刘府门口被敲响, 门开了,曹文詔和四个军校悄悄地走了进来。 掩上门,又等了一会,门又被敲响,进来六人。 陆陆续续,进来二十位官兵,他们身上都是明军经製衣甲,跟瀋阳城汉军相差无异。 卢象升跟曹文詔在一旁商议。 “曹总兵,我们的人都进来了吗?” “进来了,黑云龙带著我们,分成三队,拿著佟养性的令牌和手书,从西门和北门混了进来。” “现在藏在何处?” “佟养性府上,还有他旁边的代善和阿敏府,地方够大。” 卢象升不由一滯,曹文詔还真是胆大,直接进了佟府。 “这三家控制住了?” “全杀了。”曹文詔不动声色地答。 卢象升舔了舔嘴唇,没有追究。 “现在外面很乱吗?” “非常地乱。我派了四队精锐,拿著佟养性的令牌,还有从代善和阿敏府搜出来的另外几块令牌,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搜索了一遍。 现在瀋阳城人心惶惶。 汉军守在四门,八旗兵守在偽宫、大衙门和十王亭,以及仓库里。兵力十分分散,街面上几乎没有巡逻的人。 四支搜索队来回自如,根本没人盘问他们。” 现在瀋阳城上下没有人相信,袭击辽阳城的明军居然潜入了瀋阳城。 “曹总兵,我有一个计划..:”卢象升把计划说了一遍,然后说出自己的安排,“曹总兵和我率五百兵直奔大衙门。到了那里,我们先攻破偽宫防守,杀进去,再兵分两路。 曹总兵追杀老奴妻妾子女,我带人去十王亭,把那里的文捲图书全部捲走。 黑云龙和虎大威率五百兵直奔仓库,攻破后放上一把大火。 见到火起,我们三路人马在大衙门会合,然后趁著瀋阳城混乱,顶点清除。 范文程、建奴四贝勒、旗主和固山额真府,杀光后再放一把火...” 曹文詔听完后,略一思考。 “好,就这么办。我们就趁著天色,在瀋阳城里,再大闹一回!” 卢象升对跟刘兴祚又切切叮嘱了一番,然后和曹文詔等人押著佟养性出了刘府,直奔佟府。 进了佟府,在前厅跟一千精锐会合。 “我家人没事吧?”佟养性志芯地问道。 “都在后面,再帮我们一回,就让你跟你家人团聚。” 佟养性狐疑的目光在曹文詔和卢象升脸上扫来扫去,最后还是无可奈何地说。 “好,你们一定要讲信用啊。” 兵分两路,曹文詔和卢象升胁著佟养性直奔大衙门。 佟养性很好使,直接刷脸。 守大衙门的八旗兵不多,才一百多,分在各处,进了大门,明军特遣队悄悄靠上去,三个围一个,两个夹住兼捂嘴,一个捅刀子。 乾净利索。 解决完大衙门,很快转到所谓的汗宫大门。 此时的夜,更深了。 黑漆漆的夜空,仿佛是深不见底的血盆大口,居高临下,下一刻就要把瀋阳城一口吞掉。 寒风颳得很烈,就像一把刨子,贴著你的脸,狠狠地颳了过来。 叫了一会,大门开了,出来一人,看著佟养性问道:“施吾理额駙,这么晚你来汗宫作甚?” “辽阳大火,瀋阳城人心惶惶,我兼负守备职责,特意来...” 佟养性突然向前一扑,大声喊道:“快跑!贼军杀进来了!” 第93章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第93章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京师的夜,也漆黑一片,犹如一张更大的嘴,仿佛下一刻要把整个天地都吞噬进去。 南海子昭庆楼,位於南海子风景秀丽处,是一座仿造江南园林的大宅院。 礼部尚书薛三省一身袍狐皮祈子,头戴员外帽,跟在一位提著气死风灯的僕人后面,穿廊走径,来到昭庆楼的后院里。 后院有一座阁楼,三层楼高,灯火通明。 一楼有丝弦唱曲之声,时不时爆出叫好声。 薛三省走进去,里面坐著的侍郎、翰林学士、左右詹事、左春坊大学士、左庶子等一干客人, 纷纷起身,拱手见礼。 “天谷公来了?” “天谷公有礼了。” 薛三省含笑拱手一一回礼,径直上了楼梯, 第二层是空的,坐著几位精干僕人,守著上下楼的楼道口。 见到薛三省上来,连忙上前去迎接。 “薛尚书来了,几位老爷都在上面候著。” 进到三楼,沿著走廊走了几步,进到一间暖和的雅间里。 里面坐著吏部尚书崔景荣、兵部尚书高第、都察院左都御史李宗延。 见到薛三省进来,连忙招呼他坐下。 “鲁叔怎么晚了?” “制置司转来文书,要册封蒙古两个酋首为伯爵。盯著老夫要册封文书。不得已,晚了些。” 崔景荣眉头一皱,转头看向高第,“册封蒙古酋首为伯爵,这不是滑天下之稽吗? 皇上在关寧,怎么想起一出就是一出?” 高第抒著鬍鬚,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皇上去了关寧,游猎好武,肆无忌惮,更是被一群奸侯小人围在左右,哄弄唆使,越发地不堪了。” 李宗延也在摇头:“这不行。我们不能看著皇上在邪路上越走越远。” 薛三省坐下来,端起一杯热茶,悠然道, “皇上此前一直蛰伏,现在终於出手了。不惜以摧毁长芦、两淮盐政为代价,杀鸡取卵,凑得几百万两银子,开始肆意妄为。 他编练什么新军,纸上谈兵,不知所谓, 又用商票收买京师唯利是图的数千京官,一步一计,倒有些章法。 现在又悄悄跑去了山海关,操戈弄兵,弄险玩火,越走越远。诸位,我们不能再坐在这里,什么都不做!” 室內沉默。 一楼的丝弦声,咿咿呀呀的唱曲声,时不时爆出的叫好声,就像是夜色中秦淮河上闪烁的灯光,縹緲悠远。 但是在某两位的心里,却像是长城外荒野上恶狼的眼睛,让他们心烦。 “皇上的心真大,让人难以揣摩啊。” 幽幽声中,四位大佬们心里清楚,无非是天启帝突然“觉醒”,收兵权,揽钱財,比正德帝还要做得出格,已经远远超出了文官们的控制, 这让文官集团们心生惊慌。 文官集团,跟东林党是有区別的,他们更像是建制派,或者说保守派。 东林党是他们中间分出的一部分,他们还分出齐党、楚党、浙党、宣党,各个有自己的想法。 都要反客为主,抢占朝廷话语权。 大家之间有合作,也有激烈的爭斗。 现在他们都意识到危险,放下成见,暂时团结在一起。 薛三省幽幽地继续说:“听说制置司在报国寺开办的讲习所,盛行科学读书会,研读什么《科学方法论》和《辩证唯物法》,还有什么《初级数学》、《数理化入门》,全是背儒弃理的异端邪说。 还以此结社为党。” 李宗延突然冒出一句:“兴明会。” 高第好奇地问:“什么兴明会?” “科学读书会只是外围,核心是兴明会。” 崔景荣授著鬍鬚,迟疑地问:“难道又是一个东林党?” 李宗延呵呵一笑:“东林党?东林党有执行局、秘书局、组织科、宣教科和团结同仁会吗?” “执行局?秘书局?还有这团结同仁会,干什么的?” “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室內文陷入了沉默。 丝弦唱曲声又清晰地传了进来,仿佛秦淮河上的画舫又靠近了一些。 但是在其中两人心里,只觉得荒野上的恶狼,向自己逼近了一大步。 兵部尚书高第幽幽地说:“现在蓟辽边军,还有宣大边军,暗地流传铁血同盟社。” 崔景荣眼晴一瞪,“在军中暗传这些,居心回测!登之,你身为兵部尚书,难道不严查吗?” 高第冷冷一笑:“铁血同盟社,最先从四卫营开始兴起,接著是新军营,宗旨是忠君报国、守土开疆,重振汉唐雄风、叫四夷朝贺皇明。 全是兴明会和制置司的那伙人在背后操持,怎么查?” 薛三省又说道:“不仅如此,自从天津盐业和淮东盐业组成职工公会后,各地的公会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 天津、登莱成立了海员公会,滦州煤铁局成立了煤铁工人公会..: 这些公会,全是制置司和兴明会团结同仁会的人在操持。” “他们这是在蛊惑人心,操持民意..:”崔景荣气急败坏地说,想了好一会,才想出一个词,“居心回测!” 其余三人神情诡异地看著他。 蛊惑人心,操持民意,是文官和縉绅们的拿手好戏。 尤其是东林党,非常善於包装自己,又擅长走平民路线,笼络了一大批城镇和乡村秀才、童生,动不动就能煽动一大批百姓民眾。 当年斗矿监、税监,东林党一马当先,居功甚伟。 现在皇上的心腹们居然玩得比他们还要溜。 两淮盐政,就是数万盐户在各盐场被人煽动,罢工、围堵司库大使和提举司,掀起惊涛骇浪, 席捲两淮,还向两浙开始蔓延。还推举五百代表,神奇突破巡检和都盐使司的重重关卡,径直来到扬州城,找钦差魏忠贤告状。 “魏阉”装模作样地接下状纸,然后以“民意汹涌不可违”,下令彻查,最后爆出国朝立国以来最大的贪贿案。 这绝对不行! 民意是我们文官士绅的太阿剑,怎么能被他人倒持了去。 可是怎么阻止呢? 四人非常头痛。 皇上,你不按套路出牌,叫我们很难办啊! 崔景荣很气,“现在京中百官,被民生商事局的商业通票,彻底收买。这些不晓大义的混帐子,只顾著眼前的蝇头小利! 气节呢! 风骨呢! 就被一张小小的通票给收买了! 实在是不像话!” 其余三人知道他气恼的原因前些日子他借著欠俸事由,煽动中低层京官闹事,甚至不惜发生了合家上吊的命案。但是无济於事,要不是“运气好”,还差点把自己搭进去了。 后来制置司財政厅开始给京官们发放通票,风向一下子全变了。从此前的消极怠工、离心离德,变成了誓死忠君,积极响应。 比如皇帝通过制置司文化局,號召京官们开展官署大扫除、街道大清扫等公益活动,开始时没有多少人响应,只有几个老实巴交的官员傻乎乎地去。 但是去了之后猛然发现,傻人有傻福, 公益活动不白干,有津贴,抵得上你傻乎乎地坐衙五天。 还有赠礼,全是百货店和供销社的好东西,拿回家就能用,老婆孩子都能用。 关键是制置司组织局会给你计分,两次公益活动积极参与,平日表现也不错的十一位官员,直接被吸纳进位置司。 进位置司好啊!以前在六部是不入流,九品官,过去就能是七八品官阶,享受更好的待遇。 不仅有俸禄,还有职务和岗位津贴。光是这两块合在一起,就比原本的俸禄高两倍,养家餬口没问题。 逢年过节还发放民生商事局的商业通票,作为福利! 看到眼前的例子,京官们都轰动了,心思全变“野”了。 制置司搞什么活动,积极响应。 以前尚书侍郎亲自喊话,都没有这么认真响应过。 大家都知道,皇上和户部尚书李起元达成了协议,户部只收粮赋,制置司接管课税。 现在银子抓在制置司手里,京官现在都明白了,户部只能保证你饿不死,制置司才是有奶的奶娘! 能带你飞! 崔景荣只能哀嘆,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自己这个吏部尚书,快要成落毛的鸡! 其余三人看著萎靡不振的崔景荣,心里冷哼几声。 废物一个! 靠你,正道公理如何匡扶? 还得我们自己动手! 四人又聊了一会,无非是满腹哀怨,无病呻吟。 崔景荣越说越鬱闷,起身告辞,自去昭庆楼找歌妓舞姬快活去了。 高第很快也起身,说是要去与几位旧友故交聊一聊。 房间里只剩下薛三省和李宗延两人。 李宗延说:“从山海关传来种种消息,皇上在关寧大开杀戒。数百贪污粮餉、违禁走私的官员,还有地方士绅,被悉数斩杀。” 薛三省抒著鬍鬚,双目闪烁,“借著这些人头,皇上笼络了关寧诸军的心。加上变成熊阎王的熊飞百,关寧近十万边军,恐怕真要成为天子亲军了。 崔自强在关寧的那几个棋子呢?” “全坏了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不仅自己坏了事,还把我们在关寧布置的棋子,全部扯了进去。现在关寧真的成了制置司那个什么平辽局的禁,以后我们再也插不上手了。” “真是一群废物。” “山海关虽然封锁得很严,但是种种跡象看,皇上亲临指挥,打了一场大胜仗。” 薛三省目光一凛,“那不行。 皇上现在钱粮有了,兵也有了,制置司也成了气候。 要是在挟大胜之势回京,朝堂上岂能有我等容身之地?” 李宗延警了他一眼,“密云中卫和后卫,居庸关守御千户所,还有昌平,这几处...联络得如何?” 薛三省摇了摇头:“都是一群废物。 起初说的好好的,拍著胸脯,信誓旦旦,结果事到临头,又反悔了。 说京营和蓟辽镇边军,制置司不仅发了部分粮餉,稳住了军心。锦衣卫都尉司还悄悄埋了许多暗桩,侦知各军各营异动。 他们不敢堵上身家性命。” 李宗延怒骂道:“一群贪利忘义之辈。” 薛三省眯著眼晴说:“高登之倒是推荐了一人。” “高第?” “对,他推荐此人,手握重兵,镇守一方,又地处要津,最合適不过。” “能堵上身家性命?” “平辽局成立清军专案组,开始清厘边军各军各营,清点名册,审计帐簿。这廝贪污了不少粮餉,还借著机会违禁走私。 一旦被清军专案组抓到,他不用赌身家性命,也得一家完蛋。” “好!”李宗延抚掌叫好,“事关儒理正道生死之际,我们就不拘小节。 而且这等唯利是图的小人用起来,最好用不过。你派得力精细之人,去与他联络。 告诉他,事成之后,不仅此前劣跡一笔勾销,还可保他一个总兵之位。” “好!” 李宗延探出身子,伸手抓住薛三省的衣袖,“要抓紧时间,皇上可能近期要得胜返京了。” 薛三省目光闪烁,跟李宗延的四目相对,就像荒野上两只恶狼对视著。 第94章 全乱了的瀋阳城 第94章 全乱了的瀋阳城 佟养性的身子往前扑到半空,被身后伸出来的一只手拧住脖子,一把又给抓了回来。 出发前,卢象升再三交代虎大威,盯住佟养性。 虎大威一直贴身跟著佟养性,半息都不离开。 刚才趁著混乱,佟养性想跑,虎大威只是一伸手,猿臂马上触到他的后背,蒲扇大的手掌把他的后颈紧紧抓住,像拎一只小鸡一样拎了回来。 对面站在大门口的是位少年,十四五岁,英姿讽爽。 听到佟养性的喊话,又看到他被抓了回去,下意识还以为是对面的这群汉军在趁乱闹事。 这是汉军的老传统了。 以前在大明时也经常闹,归附后金后,最初时劣性不改,跳出来闹事,被奴儿哈赤狠狠杀了一大批,立即老实了。 少年大喝一声:“我乃英明汗十四阿哥多尔袞,你们胆敢衝撞汗宫,不怕我父汗回来后,扒你们的皮,抽你们的筋,把你们千刀万別吗?” 多尔袞在四盏气死风灯的照亮下,英武神俊,说话也是掷地有声,雄迈万分。 看到对面的汉军没有出声,多尔袞以为他们被自己震住,不由地把头仰得更高,声音也更大, “尔等还不..” 曹文詔抢身出来,劈头一刀,白光一闪,英俊少年多尔袞站在门口,只剩下一具无头尸身,双目瞪得滚圆的脑袋落在地上,还弹了两下,然后在地上滚了几下,张著嘴,空洞眼睛看著黑漆漆的夜空。 “多你个娘的多尔袞,杀!” 曹文詔一声號令,三百精兵呼啦啦地衝进去,把门口十几位八旗勇士砍成肉泥,继续向前冲, 很快汗宫里杀声一片,火光四起。 说杀就杀,这伙明军真凶悍。 佟养性在虎大威手里嚇得直哆嗦。 “好汉饶命。” “梟了首级带走。” 卢象升一声令下,虎大威拔出刀,一刀割掉了佟养性的首级,再撕下他衣服一大块布料,把血淋淋的首级包好,掛在腰间。 尸身跟同样被梟了首级,被特遣队队员掛在腰间的多尔袞,以及十几名八旗精兵的尸身丟在一起,泼些猛火油,点上火。 卢象升带著两百精锐直奔大衙门。 守军早就被特遣队趁著夜色,悄悄地摸掉了。这里现在悄无一人,寂静的就像墓地一般。 “回来再烧,先去右翼,找建奴的户籍图册。” “好!” 卢象升带著精锐衝进右翼亭,这里灯火通明,却乱成一团。一位身穿青袍、头戴乌纱帽的文官坐在里面,大声呵斥著。 “慌什么?不过是少许汉军趁乱闹事而已。城里有八旗兵,还有佟大人在,自会借著英明汗的天威,弹压平息!” 看到卢象升带兵衝进来,文官站起身,器宇轩昂,正义漂然地指著他们呵斥道。 “尔等愚钝乱贼,不识天威。现在趁乱作乱,待到英明汗回京,轻轻挥手,定能把你们碾成粉! 何不快快迷途知返,痛改前非,放下兵刃,束手就擒。” 卢象升看著这位三十岁左右的汉人文官,问道:“你是何人?” “本官是英明汗亲自任命的汉书房官,右翼亭承事官,料理汉民民政,范文程。” 卢象升眼晴一亮,“你就是范文程范宪斗?” 范文程的头仰得更高了,身子站得更直,得意地说:“正是本官。” 卢象升神情怪异地问:“你在此作甚?” “而今大金初立国,杂事繁剧,全靠本官一人料理,处理案瀆到现在。” 范文程威风凛凛地大喝一声。 “*!见到本官在此,你们还不赶紧放下刀刃,悬崖勒马。 卢象升欢喜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想不到你这个背弃祖宗的狗汉奸, 在这里等著我们。 抓起来!” 范文程被四位兵卒抓了起来,他一边惊慌失措地挣扎著,一边喊道:“你们是哪一部?佟养性的天顺兵吗?还是李永芳的天寧兵? 我是范文程,英明汗魔下第一得用的汉臣文官,就算你们主子来了,见到本官也是客客气气的。 混蛋,本官要票明英明汗,把你们千刀万剐!” 卢象升走到他跟前,看著这个被绑了起来,还在拼命挣扎,像一头五大绑的瘦年猪。 啪啪! 正反手甩了范文程十几个耳光,打得他眼冒金星,脑子喻喻的。 “这十几个是我替范文正公打的。你身为范文正公的后裔,居然叛国弃祖,真是叫祖先蒙羞受辱!” 范文程吐出一口血水,里面还有两颗牙齿,口齿不清地惊惶问道:“你们到底是谁?” “我们是明军!大明官军王师!” 范文程眼眶欲裂,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满脸的不敢置信。 明白了! 辽阳大火是他们放的,现在还潜入瀋阳城来。 现在大金八旗主力全在镇北堡驰援科尔沁,汉军主力又布防在三岔河一线,抵御明军进攻。 辽阳、瀋阳腹地兵力空虚,结果被明军抓到机会了。 关键是明军什么时候这么勇! 深入虎穴,大闹天宫! 当初明军要是有这么勇,何至於从萨尔滸一直败到广寧之战? 幻觉,一定是幻觉! 卢象升也懒得管范文程,指挥手下士兵收集要紧的图册、文卷,主要是八旗和汉人官员將领名单,兵籍名册,人口粮草统计,以及相关舆图画册..: 装了满满十六大袋子,由士兵们背著。 卢象升站在右翼亭门口,看到不远处的汗宫火光冲天,红彤彤犹如一堆巨大的篝火。 杀声震天,还有彼此起伏的惨叫和求饶声。 虎大威站在旁边,激动地说:“听著真痛快! 建奴当年残杀我辽东军民百姓时,不知道有没有想到有今夜!” 卢象升看了他一眼,“差不多了,到处洒上猛火油,点上火,我们要走了。” “好!”虎大威说罢从腰间取下一个酒葫芦,取掉塞子,对著十王亭里面的架格文书乱洒猛火油。 卢象升走回右翼亭里,来到范文程跟前。 他抬起头,露出諂媚的笑容:“好叫大明王师官兵知道,学生也是迫於无奈。建奴以学生一家老小性命相威胁,只好从逆...” 卢象升冷笑两声:“我听说你们一大家子被编为建奴奴才。你和兄长范文案不甘心,千方百计想求见老奴,好卖弄学问,图个前途。 听说为了打通关係,你们不仅耗费私藏的钱財,还把妻女奉献给主子,只求举荐给老奴的机会范文程,汉奸当到你这个份上,范文正公的棺材板,都压不住了。 “求活命!小的知晓建奴一干机要,愿意详细写给王师,以求活命!” 被五大绑的范文程流著泪水,鼻涕口水併流,连连顿首,苦苦哀求。 卢象升拔出钢刀,狠狠一刀,刀落头断,鲜血喷了一地。 “首级带上,洒油点火!” 卢象升就著范文程尸身上的明朝青袍官服一角,把被血玷污的刀刃擦拭乾净,插回刀鞘,冷然下令。 很快,卢象升、虎大威与曹文詔、黑云龙的两拨人马在大衙门相会。 卢象升问:“有损伤吗?” 曹文詔眯著眼睛,看著火势越来越旺盛,已经开始冲天蔓延的汗宫,嘴里答道。 “汗宫里的建奴兵驍勇得很,伤了七八十个兄弟,还有二十九个兄弟阵亡。带不走了,只好割下他们的髮髻,把他们与建奴尸身混在一起,一起烧了。 委屈兄弟们了! 你们呢?” “十王亭没有几个守军,我们只是伤了二十几个兄弟,没有阵亡的。你们斩获如何?” “杀了老奴一堆的妻妾和乌龟子孙。 狗球的老奴,真他玛德能生!来不及清点,大约二十几个男女。其余的是內侍宫女,还有护卫,悉数都杀了。 汗宫到处都洒了猛火油,火也点上了。” “佟养性的尸身呢?” “混在一起。等建奴灭火后扒拉出来,一堆的焦炭,神仙也分不出来。” “好,我们继续依计行事!” “兄弟们,把佟养性的天顺兵旗號打出来,大家记住了怎么喊了吗?” “记住了!” “好,我们合兵一处,向西门杀去,一路上杀人放火,谁敢拦我们就砍了他狗入的!” “杀!” 一千特遣队打出“天顺兵”旗號和“佟”字大旗,挥刀出了大衙门,直奔西门。 一路上鼓譟大喊:“我们是天顺兵,要弃暗投明,反正归明!” “我们佟大人说了,他得了大明皇帝詔书,眾附逆汉军既往不咎,归明有赏钱还有官当!” “不给建奴当奴才了!跟著我们佟大人反正归明!” “杀建奴,入他老奴的十八辈祖宗!” “跟著我们佟大人反了建奴!” “大明王师打过来了!我们跟著佟大人反正!” 震天的喊声混在杀声、惨叫声和烈火燃烧声中,响彻整个瀋阳城。 为数不多的八旗兵疯了,他们拼命地向大衙门和汗宫涌去,可是那里已经被大火吞噬,火势冲天,红透了半个天。 隔著十来丈都能感受滚滚热浪,不要说衝进去救人救火,就算靠近都很难。 他们急得直脚,然后愤然地转身去追杀特遣队。 守城的汉军则是人心惶惶。 看到大衙门和汗宫大火四起,再听到到处响起的喊声,许多人还真以为明军打过来。 还有不少心思机敏的汉军一合计,管它明军打没打过来,眼下这混乱的场景,不赶紧抢一把, 怎么对得起老天爷! 据说八旗贵族这些主子府邸,金山银海,全是这几年攻掠辽东抢下来的財货。 上千汉军,分成几股,衝进各旗主、额真府邸,把拼死抵抗的护卫们乱刀砍死,然后拼命地抢,再放上一把火,喊上几句佟大人的口號。 转头来追杀特遣队的八旗兵,纷纷撞到从八旗贵族府邸里满载出来的汉军们,两相对视,有些尷尬。 八旗兵以为这些汉军跟著反了,大吼一声挥刀冲了上来,对著汉军猛打猛杀。 误会! 都说了是误会! 怎么说都不听呢! 玛德!好好说话不听是吗? 兄弟们,我们人多,砍了这些建奴王八蛋,这些钱財就是我们的了! 杀啊! 一方是含恨击杀,一方是捨命不舍財,双方杀在一起,瀋阳城更加混乱了。 镇北堡,马蹄声急,十余名骑兵举著火把,飞驰衝进了这座不大的军事要塞。 第95章 不明真相的女真眾人 第95章 不明真相的女真眾人 镇北堡守备府大厅里,四周的二十多枝蜡烛把厅內照得跟白昼一般。 奴儿哈赤坐在正中上首的虎皮椅子上。 他身穿湛蓝色马蹄袖袍,外罩棕红绸面对襟马褂,腰扎丝带,头戴熊皮马虎帽,脚蹬皮製乌拉。 不怒自威! 左右两边坐著他的四大贝勒和诸位旗主额真。 穿著各色马蹄袖袍,外罩各色马褂,腰带上配著玛瑙或白玉鼻烟壶,头戴狐皮、熊皮或豹皮马虎帽,脚蹬皮製乌拉,手指上套著各色玉扳指。 四贝勒黄台吉侃侃而谈,“父汗,林丹汗心里第一位是成为蒙古大汗,光復成吉思汗的荣光。 可惜他志高才疏,他的能力完全撑不起他的志向。 林丹汗根本无心与我大金为敌,他出兵科尔沁部,一是向漠南草原各部示威,显示他的威严。 其次就是抢牧场,抢牛羊,抢人口...” 奴儿哈赤声音略微有些嘶哑和疲惫,“老八,你说得头头是道,还说出志大才疏这样文终终的话,还在看汉书?” 黄台吉心里一惊,父汗怎么提起这一茬? 他强按住心里的惊慌,镇定地答:“回父汗的话,我们明年、后年,以后每一年都要对南朝用兵,抢夺他们的人口和財货。 要了解对手,就要好好读一读他们的书。儿子在閒暇之余,叫汉奴们念一念他们的书。”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奴儿哈赤神情复杂地看著这个最能干,也最得他器重的儿子。 盯著他看了好一会,看得黄台吉后背全是白毛汗。 “老八,汉人的书少读。读多了会把人读傻了! 汉人就是因为读书读多了,才会变得贏弱胆怯,成了我们女真人的羔羊。 你身为本汗的阿哥,女真人高贵的贝勒,应该勤练骑射,马儿骑得快,弓箭射得准,我们就能带著孩儿们,从汉人手里抢到更多的钱財布帛,更多的人口女子。” 黄台吉连忙答:“父汗的淳淳教诲,儿子记住了。儿子一直在勤学苦练骑射。下次出征南朝, 或者討伐海西野女真,儿子愿意为父汗先驱,为父汗抢得更多的女子財帛和人口。” 奴儿哈赤哈哈一笑,浑浊的眼晴露出满意的光,往其他人身上一扫,觉得敲打得差不多了,指著黄台吉说。 “老八,你继续。” “是父汗。 儿子判断,林丹汗此次率兵攻打科尔沁部,只是虚张声势。” 阿敏开口问:“虚张声势?什么意思?” 黄台吉转头看了一眼,答:“据我所知,林丹汗收了南朝的银两,信誓旦旦地说要攻打我大金。 他不出兵打几仗,如何在明年再去骗南朝的银子?” 眾人哈哈大笑。 “南朝汉人就是傻,被林丹汗当了冤大头还不知。” “南朝汉人有的是钱財。可惜了,被林丹汗骗了去,还不如让我们抢了去。” 大厅里响起欢快的笑声,以及七嘴八舌的戏謔说话声。 奴儿哈赤举起右手,目光一扫,几息过去,大厅立即变得安静。 他略微嘶哑的声音响起。 “现在开始下雪了。本汗派莽古尔泰、济尔哈朗和阿巴泰率五千精骑,进驻农安塔。刚接到最新的急报,林丹汗率兵向后徐徐退去。 正如老八所说的,林丹汗做事总是三心二意的,既惦记著东家的羊,又惦记著西家的牛,偏偏自己的骑射又不精。 我们跟他打过几仗,废物一个!” 黄台吉连忙说:“父汗,我们西边的蒙古,可以徐徐图之,不著急。” 阿敏眯著眼睛反问:“不著急,为何不著急?蒙古人在我们侧翼,大部分蒙古部落非友是敌, 为何不著急?” 黄台吉看著他,神定气閒,自信地答:“林丹汗明为我们的敌人,实际上是我们的帮手。 我们不著急向蒙古人动手,林丹汗心急,会主动向蒙古人动手。 他会向內喀尔喀五部,向喀喇沁部和乌珠穆沁部强行要牛羊,要马匹,要战士,好实现他的雄心壮志。 不给,林丹汗就会派兵去抢这些部落的牧场牛羊和人口。 久而久之,那些漠南蒙古部落就会离林丹汗越来越远,自然就会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等到我大金征伐漠南草原时,那些蒙古部落就会纷纷背弃林丹汗,投向我大金。” 奴儿哈赤十分欣慰,满意地点点头:“老八说得很好!不愧是我爱新觉罗家的麒麟儿!” 阿敏看著老怀甚慰的伯父,又警了警荣辱不惊的黄台吉,眼睛里闪过不甘,又冒出一句:“蒙古不急,那应该哪里急?” 黄台吉不加思索地答道:“南朝汉人。” 奴儿哈赤眉头微微一皱,“老八为什么要这么说?” “父汗,儿子一直叫抚顺额附(李永芳)叮瞩收买的內奸,叫他们暗地里收买南朝的御史,叫他们弹劾孙承宗、喻安性、袁可立和袁崇焕等人。 同时利用他们之间的矛盾,挑起他们的党爭,让他们狗咬狗。” 代善这时突然冒出来一句:“就像以前弹劾和挑拨熊廷弼和王化贞一样。” 黄台吉看了他一眼,暗暗点了点头。 “对。南朝汉人最喜欢狗咬狗內斗,熊廷弼有大才,就是被他们的內斗搞得束手束脚,与广寧巡抚王化贞意见不合。 前线主將不合,下面的人左右为难,进退失据。天时地利人和,最重要的还是人和。” 说到这里,黄台吉突然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不该又把自己读汉书学到的学问直白地说出来。 他悄悄警了一眼正上首,发现父汗神情如常,似乎没有注意到,连忙转移话题。 “这一次儿子请抚西额附重金在南朝內部打点,极力攻许孙承宗等人,好南朝皇帝把这几位有才干的人调走,换上昏庸无能之人。 眼看有些效果,可是突然就失效了。 南朝皇帝不仅没有被攻计弹劾的奏章迷惑,反而更加信任这几人。而且他似乎意识到大金在他们收买有许多內奸,动用他的厂卫,抓了和杀了我们的很多人。 现在关寧锦州不仅更加坚固,我们对南朝內部情况也了解得越来越少,成了瞎子和聋子。 这几个月,南朝水师在辽东沿海地区不断袭扰,劫杀旗兵和汉军,抄掠汉民,烧毁城寨、屋舍、桥樑、沟渠.. 不仅使得我们损失惨重,还让儿子感觉到,南朝皇帝对我大金的策略在进行重大调整。 儿子担心,南朝皇帝的策略一旦成功,可能会让我大金失去先机... 黄台吉忍不住又看了看奴儿哈赤,迟疑一下最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儿子觉得,对西边的蒙古可以慢慢来,等林丹汗把漠南部落逼到我们这边来。对南边的南朝,却要事不宜迟,继续穷追猛打,拔掉山海关以北的寧远、锦州等城。 与南朝隔著长城分土而治。” 大厅寂静无声,大家的目光都盯著奴儿哈赤,时不时一眼黄台吉。 沉默了大约半刻钟,奴儿哈赤开口了。 “南朝汉人贏弱胆怯,又喜欢內斗內耗。但是本汗能雄据东北,靠得是快马利箭,靠得是八旗勇士。 敌人,只有在正面打败他,才能真正地征服他, 计谋有用,但不是决定战局的关键。对付南朝,最后解决他们的抵抗,还得靠我们手里的钢刀和弓箭,而不是李永芳的阴谋诡计! 老八,你千万不要走火入魔,忘记了根本..: 南朝汉人,本汗跟他们打了几十年交道,一直都是那个样子,不会变,也变不了什么。就像我们女真人擅长骑射,他们擅长內斗和计谋。 但是他们的计谋在我们女真人的快马利箭下,毫无用处。范文程兄弟那样的汉人,再博学多才、能写会道又如何,还不是我们阿哈奴才?” “对,英明汗英明!”眾人纷纷大声奉承著。 黄台吉嘴里跟大家一起喊著奉承的话,心中却一黯。 父汗还是一如既往地瞧不起汉人,只是把汉人当成工具、奴隶,绝不去想著笼络汉人,施恩拉拢,让他们心悦诚服地臣服女真人,心甘情愿地为女真人出谋划策,出力拼命。 父汗对汉人还是只愿意施捨一点点恩,更喜欢用马鞭和刀子去管束和榨取。 奴儿哈赤一举右手,大厅里马上又变得寂静。 “不过老八还是说得对。对於南朝,我们要继续穷追猛打。明年开春,本汗要尽起八旗兵和汉军,进攻锦州、寧远。 听说南朝在那里囤积了大量的粮草,我们自去取用!” 奴儿哈赤仰首大笑道:“南朝富庶,財货粮草取之不尽,我们要..:” “报!”有巴牙喇在大厅门口大声稟告。 “进来稟告!” “有瀋阳城的报信使者,前来稟告急事。” “传进来。” 一位大汗淋漓,满身污渍的八旗骑兵被两位巴牙喇左右架著,几乎是拖了进来。 他伏跪在地上,拼著全身力气稟告:“报告英明汗!辽阳城被南军奸细混入,肆意纵火,粮仓、货仓、武库,都著火了...” 奴儿哈赤猛地站起来,双目圆瞪,咬牙切齿地问。 “你...再说一遍。” 报信的骑兵抬起头,正要说话,突然身子一软,瘫倒在地上。 奴儿哈赤的长孙、镶白旗旗主杜度连忙上前,一摸骑兵的脉搏和气息,抬头稟告:“英明汗, 他脱力晕过去了。” 奴儿哈赤气得满脸通红,恨恨地说道:“南朝汉狗,又行偷偷摸摸的计谋! 前几月在盖套和復州沿海袭扰,杀我女真勇土,抢我奴隶,现在居然敢混到辽阳城放火,本汗一定不会放过他们,定要多杀几百口汉狗,方解我心头大恨!” 黄台吉连忙劝道:“父汗,辽阳城戒备森严,南朝奸细混不进多少人,只是著火而已。范文案安排有救火器械和人员,定能迅速扑灭火势。 少许损失,不足掛齿而已。” 到此时,大厅里的人,包括奴儿哈赤、黄台吉在內,都以为只是几个大明奸细混进辽阳城,在外围伺机点了一把火。 造成的损失不会太大。 其他人也纷纷出声劝解,奴儿哈赤很快就消了大部分的气,坐回到座椅上。 阿敏开口道:“南朝汉人囂张气焰,我们必须把他打下去。要是还让他们肆意在沿海袭扰,杀兵掠民,摧毁建筑,会让大金各处人心惶惶。 现在又潜入辽阳城搞破坏,肯定也是从沿海登陆,一路潜行。 必须想办法给予打击,让南朝汉人知难而退。 老八,你有没有什么妙计?” 黄台吉看了他一眼。 我有个屁的妙计! 我大金根本没有水师,对於南朝沿海袭扰,只能是束手无措。 不过坐以待毙不是黄台吉的作风,他脑子转了转,抬头建议。 “父汗,我们可以和李额附设下一个圈套,用一笔厚丰的財货作为诱饵,去引诱南朝水师,把他们引上岸,到设伏地,再以我大金骑兵把他们包围。 斩杀一部分人,逼降大部分,自此我大金也有水师,不再如此前那般束手无措。” 奴儿哈赤大声讚许道:“好! 老八不仅有精湛的箭术,还是位高超的猎手,知道下套捕捉猎物。 南朝汉人贏弱,只要被我们包围,定会求降。 对,到时候我大金也有了水师,那就不是现在这样白白等著挨打! 哈哈!老八,你不愧是本汗的好儿子,我爱新觉罗的麒麟儿。” 眾人面面相,神情复杂,有的欢喜,有的麻木,还有的暗暗冷笑..: 第96章 先喜后悲的老奴 第96章 先喜后悲的老奴 一夜无语。 第二天上午,奴儿哈赤又把三位贝勒和旗主、固山额真召集在大厅里,商议如何给予明军打击。 “英明汗,让我率领一支精骑,渡过三岔河,走大凌河以西,过老哈河,直接杀到他们的滦州,抄了关寧的后路! 到时候前后夹击,定要叫他们一败涂地!” 正红旗固山额真、奴儿哈赤的侄儿奢因拍著胸脯说道。 “此计不妥。”黄台吉摇了摇头。 阿敏目光一闪,连忙问:“四贝勒觉得如何不妥?” “大凌河以西,老哈河和滦河一带,是喀喇沁部的牧场,他们分有三十六个部落,由伯思哈儿(俺答汗的弟弟)的子孙充任万户统领著。 喀喇沁部位於我大金、南朝和察哈尔之间,目前保持著中立。 不过这两年林丹汗对其咄出逼人,步步紧逼,立场逐渐倾向我大金。 如此微妙时机,要是领兵贸然穿过他们的牧场,会引起他们的惊恐,把他们推到林丹汗那边去。” “四贝勒还是真是处处担心,这也小心,那也小心,这仗还怎么打啊?”阿敏开著玩笑地说道,但是话语里藏著的杀机,黄台吉却能感受到。 “该打的敌人我们要坚决打,但是可能成为我们朋友的人,我们要坚决忍住,想办法把他们变成我们真正的朋友。 父汗以十三副鎧甲起事,何尝不是如此? 对死敌乌拉部和叶赫部穷追猛打,绝不轻易放手。对於其它女真部,却是竭力拉拢,这才立下如此旷世伟业!” 黄台吉的话堵得阿敏哑口无言,他眼珠子转了转,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热气腾腾的马奶茶。 奴儿哈赤看著这一切,他猛地一拍座椅扶手,“好了,我们慢慢商议。反正现在天寒地冻的, 不利於用兵。 要用兵也要等到明年开春,还早,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筹划,如何给南朝那些没用的汉人一个大教训! 现在最重要的是林丹汗这个王八蛋,有没有退回察哈尔牧场。” 黄台吉劝道:“父汗,现在天上开始下雪了。风雪封路,到时候林丹汗想撤也撤不走了。他不会那么蠢,还傻傻地待在科尔沁部的牧场里。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儿子觉得他应该早就退走了,只是消息没有传过来。” “报!”有巴牙喇在门口稟告,“有急使来稟告急情。” “叫进来。” 一个传令骑兵进到大厅里稟告:“稟告英明汗,三贝勒叫奴才来传稟,该死的蒙古察哈尔部林丹汗在半个月前就离开了科尔沁部草原,返回他的察哈尔部草原。 三贝勒请英明汗放心,科尔沁部损失不大,熬过这一冬,又能生龙活虎,替英明汗征伐漠南草原。” “好!”奴儿哈赤欣然道,“林丹汗这个狗东西终於离开了。” 黄台吉连忙说:“在父汗的天威之下,林丹汗无功而返,他的威望必遭沉重打击。 科尔沁部在父汗的庇护下安然无恙,父汗的威名定会传遍漠南蒙古草原,各部落都会称颂父汗的如太阳一般的仁慈,如大海一般的宏量。 相信到了明年开春,愿意归附我大金的蒙古部落又会多上几十上百。” 奴儿哈赤被黄台吉的话逗得哈哈大笑。 眾人看在眼里。 难怪黄台吉能成为英明汗最喜爱的儿子,看人家多会抓准时机,这话说的多漂亮,把大汗哄得多开心。 “林丹汗无功而退,我们的盟友科尔沁部毫髮未损,这是一件大喜事。好,中午设宴,我们好好痛饮一顿!” “遵命!” 这顿欢宴一直喝到黄昏时分,正当奴儿哈赤喝得半醉半醒之时,有巴牙喇满头是汗地衝进来。 “急报!急报!” 奴儿哈赤哈哈大笑,开心地问道:“又是哪里传来的喜讯?莫非是阿济格和李永芳在辽南,把袭扰的南朝兵马,打得丟盔卸甲?” “报,是瀋阳急报。” “瀋阳怎么了?快,叫传令的进来。” 一个穿著半拉袍,帽子跑掉,老鼠辫被冻成冰棍的牛录额真,跟跟跑跪地跑进来,跪伏在地上大哭道:“英明汗,瀋阳城完了,快去救他们...被烧了,一把火全烧了...跟辽阳城一样,大家都死了,该死的佟养性反了...“ 牛录额真边哭边说,可是说的有效信息太多了,奴儿哈赤完全无法一下子接受。 蹬蹬衝下座椅,跑到牛录额真跟前,揪住他的衣领,一把揪了起来。 “你他娘的给老子说清楚。” 黄台吉在旁边说:“慢点说,慢点说,一件件说。” “英明汗!”来报信的牛录额真也从极度悲伤和激动中恢復过来,理顺思维,开始重新稟告,“佟养性反了,勾结南朝的兵马潜入瀋阳城,到处杀人放火。南军还衝进了十王亭和汗宫,把那里放了一把火全烧了。 汗妃和阿哥们,都遭了毒手。大贝勒和二贝勒府上...” 代善和阿敏嗖地窜了出来,瞪著眼睛颤声喝问:“怎么了?” “因为就在佟养性府邸旁边,最先遭了毒手。” 代善和阿敏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阿敏喃喃地问:“全没了?” “杀人放火,全成了废墟,不知道还有没有活口。” 代善嘴唇哆嗦,想问又不敢问。 奴儿哈赤双眼一瞪,全是白眼。一口气堵在心口,上又上不来,下又下不去,眼前一黑,身子笔直地往后一倒。 黄台吉连忙上前扶住他,“快,快来人!” 七手八脚把奴儿哈赤抬到后面的臥室里睡下,又叫来大巫,按照女真传统习俗,在臥室门口跳舞,驱邪除病。 转到大厅里,黄台吉看到代善和阿敏坐在地上豪大哭。 一家子大大小小,妻妾儿女,说没就没了,这消息谁受得了啊! 黄台吉和杜度以及其他固山额真们,也不知道如何劝说。 他们一家妻妾儿女,也都在瀋阳城,不知道遭了毒手没有。 报信的牛录额真说得很直白,汗宫和十王亭最先起火,然后是各贝勒、旗主和额真府上。 佟养性的天顺兵,还有其他从逆的汉军,跟八旗兵杀得昏天暗地,整个瀋阳城到处都在杀人放火,全乱了。 谁也不知道情况如何,也不知道自己亲人有没有逃出虎口。 紧接著,坏消息一个接著一个传来。 瀋阳城乱成一锅粥,各方势力派出的报信使者也是一个接著一个。 从他们的描述中,黄台吉等人终於知道了瀋阳城真实的情况,比他们想像的还要坏。 在这些瀋阳城的报信使者中,混著瀋阳城知道辽阳城大火后派出的那位报信使者。 他运气差,中间跌死了一匹马,中间又迷了路,结果最先出发,反而落在后面才赶到。 听他讲述,黄台吉、代善、阿敏等人才知道,辽阳城不是被人放了一把小火,而是放了一把大火,冲天大火。 近百万石粮草被付之一炬,八旗上下的珍宝財货,还有积攒的兵甲,全部被烧得乾乾净净。 这时大家才想起那位才稟告了一句半就晕过去的辽阳使者,连忙叫人把他弄醒。 听了他的讲述大家发现,整个辽阳城被大火蔓延,烧成了人间炼狱,军民死伤惨重,存余不多的军民纷纷逃出城外。 损失之惨,已经超出他们的想像。 代善、阿敏、黄台吉,四大贝勒的三位,面面相。 三人的身体在不停地颤抖,不知是气的还是嚇的。 其他人面色惨白,想起自己留在瀋阳城的家眷,心中惶然志芯。 黄台吉当机立断道:“准备回军!立即传令各部做好回军准备。等父汗醒来,立即向他请命, 全军开拔,立即回瀋阳城。” 过了半个时辰,奴儿哈赤幽幽地醒来。 黄台吉跪在床榻前,向他稟告了辽阳城的情况。 奴儿哈赤脸色阴沉,眼睛冷得叫人发寒。 代善、阿敏、杜度和其他人跪在后面,身子趴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立即整军回瀋阳!全军日夜兼程,奔回到瀋阳城!” “遵汗命!” 三天后,奴儿哈赤带著黄台吉、代善和阿敏等人,还有一万五千八旗兵前军,顶著漫天大雪赶到了瀋阳城北门前。 走进城门,进入眼界的是大雪都遮不住的漆黑一片,还冒著余烟的废墟。 风雪交加中,断壁残垣,塌的屋顶,散落的砖瓦,满地的户体。 活著的人或坐在废墟里,或慢慢行走著,失去了生机,恍如行尸走肉。 奴儿哈赤捏著马鞭的右手不停地发抖,指节捏得发白。 三位梅勒额真、七位甲喇额真和十九牛录额真接到消息,纷纷从各处跑来,在大街上跪了一片足足少了一半,还各个带伤, 奴儿哈赤跳下马,挥舞著马鞭,发了疯似地对著这些人狠狠抽打。 被抽中的皮开肉绽,血肉乱飞。可他们跪伏在地上,咬著牙,摇晃著身子,死活不敢乱动。 过了一刻钟,奴儿哈赤抽累了,被上前扶住的黄台吉和代善扶著,在一张马扎上坐下。 “说吧,到底死了多少人?” 一位老资格的梅勒额真,膝盖行地,上前几步,磕了一个头说:“回英明汗,奴才粗略记了一下,八旗兵死五百九十三人,失踪三百七十二人... 汗宫里侧福晋德因泽和阿济根,十三阿哥(赖慕布)、十四阿哥(多尔袞)、十六阿哥(费扬果),证实被杀..: 大福普和十五阿哥(多鐸)下落不明。 其余贝勒、旗主和固山额真府上损失大致如下..:” 奴儿哈赤侄儿、他弟弟穆尔哈齐之子务达海、汉岱、喇世塔;二弟舒尔哈齐之子诺穆岱、费扬武;四弟巴雅喇之子拜音图、拜松武、巩阿岱;长子褚英之子尼堪;阿敏之子固尔玛、琿恭阿... 代善之子瓦克达、巴喇玛、玛占、满达海;八子黄台吉长子豪格...全部被证实死於非命。 户体被烧成焦炭,跟其他人和废墟混在一起,一时半会很难分得清。 听著这些儿子、侄儿和孙子的名字,奴儿哈赤的心在滴血。 黄台吉、代善、阿敏和杜度等人,面如死灰,心如刀绞。 这些贝勒、旗主和固山额真,家家都有死人,越尊贵的死得越多。 奴儿哈赤的怒火扑扑地向胸口涌来。 几乎把满嘴的牙咬碎,终於堪堪压住了心头的怒火,瞪著一双血红的眼睛,喝问道:“南朝兵马,怎么混入瀋阳城的? 梅勒额真一抬头,看到奴儿哈赤那要吃人的眼神,嚇得差点尿裤子,连忙又伏在地上,颤声道:“全城都听到,也都看到,是天顺兵带著南朝兵马到处杀人放火,还喊道,佟养性反正归明, 要汉军们跟著一起走.:: 汉军也多有从逆,衝进诸多八旗贵人府邸里,杀人抢东西放火。 我们带著八旗兵到处弹压,杀了整整一夜,到天亮才发现佟养性带著天顺兵和南朝兵马,夺了西门和北门,出城去了。” “报!”一位牛录额真连滚带爬地跑过来,跪倒在跟前,“英明汗,找到大福晋和十五阿哥( 多鐸)!” 第97章 冬季攻势大获全胜 第97章 冬季攻势大获全胜 天启五年冬十一月的黎明。 寒风刺骨,没有下雪。 山海卫城外,东临大海的山丘上,设有祭台。 朱由校头戴冕冠、身穿玄衣和裳,腰系白罗大带,站在前面。 孙承宗、喻安性、马世龙、曹文詔、袁崇焕、卢象升等官员,头戴梁冠,身穿皂领缘青罗衣、 皂领缘白纱中单和皂缘赤罗裳,赤罗蔽膝,整齐又肃正的,依次站在身后。 其中有头上还包著纱布的鲁之甲等渡河奔袭官兵上千人。 在祭台前面,摆著两块硕大的木牌,左边上书“自万历四十五年起东虏乱起辽东死难者英魂之位。” 右边上书“自万历四十五年起东虏乱起辽东平逆阵亡將士英烈之位。” 刘若愚双手奉著托盘,上面有磨好的墨汁和中毫笔。 朱由校上前,拿起中毫笔,蘸满墨汁,神情肃穆,走到两位木牌前,吸气定神,挥毫在神主上点下一行字的最后一笔,“位”的上面那一点。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点完神主,杜敬捧著一卷黄綾製作的制文,走到跟前,双手举高奉上。 朱由校接过制文,缓缓展开,大声念道。 “维天启五年冬十一月丙寅。 天启皇帝率平辽诸將官,向北遥拜,祭辽东死难者、平逆阵亡將士之灵。 煌煌大明、日月所照。德泽四海,仁风远播。 劫际红羊、祸源黄龙。豺狼肆虐、涂炭辽东。 黎庶屠戮、山河血流。日月惨澹、天地同悲。 呜呼,悲哉! 百姓何辜、国难正殷。哀兵奋起、战鼓齐信。 捐躯洒血,浩气云霄。慷慨赴死、邃成国殤。 呜呼,痛哉! 谨告天地英灵,维帝继天立极,垂统保民。 臥薪尝胆、励志图新。护守我邦、剪除蜴..: 英灵昭昭、传名万古!惟神昭鉴,佑我皇明! 魂其归来,尚饗!” 念完之后,朱由校把制文递给杜敬,放到神主位前的铜盆里焚烧。 “上祭品。” 军士们鱼贯而上,奉上多尔袞、赖慕布、费扬果、务达海、汉岱、喇世塔、诺穆岱、费扬武、 拜音图、拜松武、巩阿岱、尼堪、瓦克达、巴喇玛、玛占、满达海、豪格..: 合计五十九枚奴儿哈赤的子侄和孙辈,以及八旗梅勒额真以上建奴贵族的首级。 接著是李永芳、范文程的十五枚助紂为虐的降虏汉奸首级。 这一枚枚或老或少、面目狞的脑袋摆在死难和阵亡者神主牌位前,可以说是最好的祭品。 然后摆上三牲瓜果。 “祭祀英灵!” 朱由校接过刘若愚递上的上足香,上前插在神主位前的香炉里。 后退七步,提起前襟,再上前两步,五拜三叩。 身后眾臣跟著五拜三叩。 祭台后面,漫天遍野跪满了数万关寧军民,他们身穿黑色或素色,过半人披麻戴孝,神情悲戚,跟著一起五拜三叩。 礼毕后,朱由校没有站起来,其余眾臣和数万军民也跟著跪在地上。 朝阳从东方海面一跃而起,万丈金光瞬间洒向天地之间,也照在了祭台山丘的君臣身上。 金光闪闪,与不远处的磷光闪烁的海面交融在一起。 刘若愚双手交於胸前,走到朱由校侧前方,肃穆地大声问道。 声音洪亮,直穿云霄,远盪瀚海。 “天启皇帝,你忘了皇祖被欺,辽土被窃的大辱吗?” 朱由校跪在地上,上身笔直,笼手垂胸,大声答道:“朕一刻也不敢忘!” “数十万辽东死难者和阵亡者英魂当面,天启皇帝,你当何如!” “臥薪尝胆,励志图新!整顿兵马,灭虏復土!虽九死其犹未悔!” 孙承宗、喻安性等人双目著泪光,身子微微颤抖,齐声跟著一起大喊道:“臥薪尝胆...灭虏復土!虽九死其犹未悔!” 礼毕后,军民扶老携幼,来到海边,对著北边的辽东,痛哭流涕。 哭毁於一旦的家园,哭惨死兵戈的亲人。 哭声匯聚在一起,与海浪拍打海岸礁石的声音呼应,迴荡在天地之间,隱隱压住了北方席捲而来的寒风呼啸声。 『孙师傅,在这山丘之上,修筑一座辽东死难和阵亡者英灵祠庙,分左右,把死难者和阵亡者的名字刻在石碑,遣员春秋祭拜。 军民们有个祭祀亲人的所在,也要让世人铭记那段歷史,鼓舞士气,克復辽土!” “遵旨!” “朕决议回京师后,把社稷坛移至天地两坛在太庙的对面,社稷坛旧址上,改建一座英烈庙。 除了供奉辽事阵亡者和为平辽捐躯的英烈外,还要供奉国朝自立国以来,驱逐韃虏、光復中华、抵御外敌、守土开疆的英烈, 更要祭祀秦汉以来,歷朝歷代抵御外敌、保家卫国的英烈们。 为国为民的英烈们,同辉日月,永垂不朽!” 孙承宗、喻安性等人忍不住肃穆地长流,高叉手长辑,硬咽又慨然道:“皇上圣明!” 不仅要祭祀驱逐韃虏、光復中华的国朝开国英烈,还要追溯秦汉以来,歷朝歷代保家卫国、为国为民的英烈,这份格局让孙承宗、喻安性等人无不敬佩。 这才是真正天下为公,心怀苍生的圣天子啊! 朱由校在山丘脚下临时搭建的棚屋里换了常服,戴了大帽,与同样换了常服的孙承宗等人走到山丘另一处。 这里搭了亭台,围了木墙。 朱由校带著孙承宗、喻安性等人进到亭台上,眺望远处,看到一队海船从北驶过来。 “觉华岛水师整饰了?” “回皇上的话,整了。”孙承宗答道,“熊廷弼亲自带著人上了觉华岛,直入水寨,在秦皇岛海军第一分队的配合下,一举拿下参將郑有德,游击金冠、姚与贤以下五百七十一人。 查实私通建奴、违禁走私、貽误战机、怯敌不前等罪行,奉詔行军法,当场斩首。郑有德、金冠、姚与贤等四十一位將官首级,传关寧锦,其余首级垒成京观,置於港口出入口,以做效尤! 其余诸船诸官兵,悉数押解回秦皇岛。船只修,官兵一一甄別。 清白军士水手,集训三月,编入海军。清白军官,送秦皇岛海军军官学校进修半年,再行分配。 觉华岛水寨由辽东巡海司接管,抽调辽东舰队六十七艘海船组建为第五分队,入驻水寨。” “好。沈有容率周遇吉、尤世威、赵率教,游袭盖、復、金州,斩杀李永芳,以及建奴四百七十余,汉军两千五百余。 居功甚伟。 孙传庭在金州赶工吗?” “回皇上的话。”喻安性答,“孙传庭正在督造金州城,並在金州城左右,南关岛以北,修筑南关、寧海、王官寨等城堡,並连以城墙,前后掘有三道深沟宽壑。 南关岛地势狭窄,东西临海,宽不过十五里。金州城加上南关、寧海、王官寨等城堡,足以扼守此咽喉,拱卫南端的旅顺港。” 朱由校点点头:“金州卫升为金州镇,由平辽局管辖,平辽都司直接指挥。 登莱巡抚袁可立加平辽局制置副使,辽东巡海行司指挥使沈有容加平辽局指挥金事,兼平辽前敌都司都指挥副使... 天津水师已经改编为辽东巡海舰队第二分队,登州水师改编为第三分队,金州扩编为第四分队。 一併统於辽东巡海行司,归平辽前敌都司指挥,做到令出一门,统一指挥。” “遵旨。” “金州的建材物资,可充裕?” “回皇上的话,”喻安性继续回答,“滦州出產的水泥和钢材,运至秦皇岛,乘著西北风直趋金州。 孙传庭在南关岛搭建了临时码头,水泥钢材在那里直接上岸。 还就地取材,修建了砖瓦厂,利用滦州一併运去的煤炭,烧制砖石,用於修筑和加固城墙。 数万军民一併上阵,预计在开春时节,能完成初步的防御工事筑建...” “老奴吃了这么大的亏,肯定不会善罢甘休!除了金州,还有锦州、关寧,孤悬辽西,必须加强戒备,谨防冬春老奴奔袭。” “臣遵旨!”袁崇焕连忙拱手应道。 他心里有些著急。 以前大明士大夫们问钱穀不知,问甲兵不知,一味地讲精修静心,对边戎之事束手无措。 所以他能脱颖而出,搏得了大好机会,镇守寧远和锦州。 他雄心勃勃,准备等著朝堂党爭又起,孙承宗、喻安性被朝臣们按照惯例弹劾排挤走后,自己就能执掌关寧大权,全平辽大功。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皇帝亲自来了山海关,不仅带来了训练多月的四卫营和新军营精锐,还带来了制置司一千能臣干吏。 不仅如此,还主持平辽局和平辽前敌都司联席会议,几经商议,商定了天启五年对辽冬季攻势。 卢象升、孙传庭,这两位年轻人,带著四卫营、新军营和平辽营精锐,在这次冬季攻势立下赫赫功绩。 袁崇焕有些心急了。 想不到皇上手底下还有如此多人才,还这么年轻。 “袁崇焕。”朱由校看著这位明末爭议极大的名臣,再一次叮瞩,“守住寧远和锦州城,你就立下大功!” “臣遵旨。” 袁崇焕听出皇帝的弦外之意。 你只管守寧远和锦州城,其它的不要管,自有孙传庭、卢象升等人去负责。 守住了,你有大功;守不住,呵呵,消你一家户籍纸。 袁崇焕知道自己的野心和心思被皇帝看穿了,惶然间后背全是白毛汗。 现在他已经充分认识到,眼前的皇帝,不是此前自己在京师早朝时远远地见到的如傀一般的那位。 心机深沉、杀伐决断。 现在挟著冬季攻势大胜威势,得平辽十万水陆官兵的忠心拥戴,天子之威更加凛人。 一个眼神看过来,袁崇焕总觉得后颈发凉。 朱由校背著手看了一会海面,突然转头问:“卢象升。” “臣在。” “你们在这次冬季攻势中立下赫赫军功,军机处和秘书局正在与平辽局、前敌都司核对战绩, 封赏后续自会公布。 现在朕要再考考你。” “请皇上出题。”卢象升欣然应道。 “现在我们站在老奴的立场上,经歷大挫,当如何应对,度过这次危机?” 听到朱由校的问题,不仅卢象升愣住了,其他眾臣也愣住了。 度过这次危机? 对,辽阳城囤积的大量粮草被付之一炬,瀋阳城里的粮草也被烧得一乾二净,建奴如何度过这个冬天,確实有难度。 如何熬过去? 按照建奴和老奴的脾性,当然是自己没得吃就去別人家抢。 去哪里抢? 南下关寧锦? 又或者西边蒙古? 卢象升眼晴一亮,“皇上,臣觉得老奴为了度过这次危机,必定会去某处借粮。” “借粮?建斗此话很是风雅。你说说,他会去哪里借粮?” 眾人转头,齐刷刷地看向这位新近得宠、红到发紫的当红辣子鸡。 “皇上,老奴可南下关寧锦州。但是我朝必定早有准备,天寒地冻,墙高城坚,定会碰得头破血流。 也可西进找蒙古人借粮。只是他们也是一群苦哈哈,自己的粮食可能都不够用。 所以臣断定,只有一个去处。” 朱由校欣慰地点点头。 孙承宗、喻安性、马世龙、曹文詔、袁崇焕等人也跟著一起瞭然地点头。 说得有道理! 只是站在外围的黑云龙和虎大威对视一眼,卢参军说的是哪里啊? 怎么好像大家都懂了,为什么就我不懂啊! 哦,你也不懂啊,那我就放心了。 第98章 大受打击的奴儿哈赤 第98章 大受打击的奴儿哈赤 奴儿哈赤听到找到大福晋和十五阿哥的消息,眼晴里闪过喜色,但很快就压抑著,不动声色地喊。 “快叫进来。” 过了一会,蓬头垢面的阿巴亥抱著多鐸,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身后跟著刘兴祚。 “大汗,臣妾又见到你了。”阿巴亥见到奴儿哈赤,跪倒在地,豪陶大哭。 抱在怀里的多鐸,也跟著哇哇大哭。 奴儿哈赤起身上前,扶起阿巴亥和多鐸,把他们紧紧地裹在怀里,动作温柔有力,浑浊的眼睛里闪过悲伤之色。 或许在这一刻,他想起了身后汗宫里,死於非命的妾侍和诸多子侄,以及孙辈。 不过他肯定不会想到,他“纵横”辽东这些年,屠戮的那些军民百姓。 奴儿哈赤安抚住了阿巴亥,目光如剑一般直射跪在大厅中间的刘兴祚。 “刘爱塔,为何在此?” 语气森然,带著浓浓杀意。 满城皆称佟养性反了,还有汉军趁乱烧杀抢掠,让奴儿哈赤心里满是怨恨愤怒。 佟养性虽然先祖是女真人,但是在辽东汉地居住数代,在他眼里,跟汉人无异。 现在佟养性下落不明,奴儿哈赤把满腔的怒火,聚集在瀋阳城里仅存的汉人头上。 这些汉狗,永远都养不熟! 刘兴祚自然听出奴儿哈赤语气中藏不住的杀意。 只是多年来的生死闯关,早就让他的心硬如生铁。 当初卢象升给了他两个选择,第一跟著特遣队撤回大明。 第二留下来继续潜伏,发挥更大的作用。 刘兴祚毫不犹豫地选择第二个。 就这样回去? 背著汉奸骂名? 自己的弟弟刘兴仁白死了? 赌性很重的刘兴祚不甘心,他还想留在后金玩把大的。 面对的奴儿哈赤无形的威,刘兴祚丝毫不慌,老实回答。 “回英明汗的话,奴才奉命出南门奔辽阳,赶路不到二十里,看到瀋阳大火冲天,心知不好, 连忙快马回瀋阳城。 可是赶到南门,那里廝杀成一团,混乱分不清是敌是友。奴才无法,只好绕到东门。 进了东门,直奔汗宫和大衙门。可是还没靠近,只看到火光冲天,无法靠近。 奴才心急如焚,只好带著人在外面徘徊,不想在东临沟那里,撞到了大福晋抱著十五阿哥,被一伙乱军围住。 奴才连忙带著人上去,与乱军廝杀一番,抢下大福晋和十五阿哥。 只是乱军势大,奴才和属下难敌,只好护住大福晋和十五阿哥,一路逃窜。靠著家僕熟悉瀋阳城道路,带著我们有惊无险地出了北门。 奴才把大福晋和十五阿哥护送到城东六道沟子的村庄,潜藏起来,並不时派人乔装打扮,四处探听消息。一直听说大汗率大军回了瀋阳城,这才敢出来。” 刘兴祚说完后,阿巴亥在一旁说:“大汗,刘爱塔说的是事实。要不是有他带人来,奴妾和十五阿哥,恐要遭人毒手了。” 说著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奴儿哈赤瞪了她一眼,阿巴亥连忙掩住嘴巴,不让自己再发出硬咽哭泣的声音。 大厅里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不敢大声出气。 “你说你事发那天,奉命出城去辽阳?” 奴儿哈赤又开口了。 “是的大汗。” “奉谁的命令?” “总领汉人事务的佟养性佟大人。” “他为何要你去辽阳?” “那天上午,辽阳城被烧的消息传来,城里惶然不安。下午临近黄昏时分,佟大人突然来到奴才府邸,说起辽阳之事。 他说辽阳囤积著百万石粮食,事关重大。现在接到噩耗,但是具体情况如何,谁也不知道, 佟大人要奴才立即去一趟辽阳城,探明实情,好向镇北堡的大汗稟告。 接到军令,奴才不敢怠慢,稍作收拾,拿著佟大人的令牌和手书,赶在黄昏城门落锁之前,出了南门。” 奴儿哈赤瞪著一双三角眼,阴侧侧地看著刘兴祚,“佟养性反了,你知不知道?” 刘兴祚的头更低了。 “奴才起先不知,后来从东门进了城,听到到处在喊,天顺兵反了,佟大人带著我们反正归明只是后来奴才一直在躲避乱兵,没有见到佟养性,所以不知道真假。” 奴儿哈赤双眼闪著凶光,恍如恶狼,他盯著刘兴祚,恶狠狠地说:“你骗人,你跟佟养性是一伙的!” 刘兴祚抬起头,迎著奴儿哈赤的目光说:“大汗,奴才句句都是真的,不敢有半分期盼大汗。 大汗,奴才跟佟养性要是一伙的,请把奴才五马分尸,千刀万剐。” 我当然跟佟养性不是一伙的,我现在跟大明是一伙的。 刘兴祚这话说得理直气壮,一丁点迟疑闪烁都没有。 奴儿哈赤还是不肯放过他,狠狠地一挥手,“拿下去关起来!” “是!” 刘兴祚不反抗,也不挣扎,任由四个八旗兵把自己押下去。 他太熟悉奴儿哈赤。 老奴生性多疑,不会轻易就相信別人的话,他还会多方考证,確认无误了才会做出最后的判断和决定。 等刘兴祚被押走,奴儿哈赤又叫人把阿巴亥和多鐸带下去休息。 “你们怎么看?” 奴儿哈赤坐在椅子上,疲惫地问。 辽阳被烧,瀋阳大乱,突如其来的两件事让奴儿哈赤身心疲惫。 阿敏答:“回英明汗的话,奴才觉得佟养性是反贼无误!奴才问过许多八旗兵,以及多位额真,他们亲耳听到天顺兵在大喊叛逆口號,夺门而去。 有人还看到了佟养性本人,带著心腹亲信,直奔西门。” 黄台吉迟疑地说:“英明汗,儿子派精细人去佟府查看,发现佟府烧毁的废墟里,尸首少了一半多。 儿子还问过没有从逆作乱的守城汉军,黄昏时分,確实有人拿著佟养性的令牌,从南门和西门放进来近千兵马,都是汉军。 说是加强戒备,拱卫要地的。种种跡象表明,佟养性確实有勾结南朝,叛逆作乱的嫌疑。” 代善问了一句:“佟养性为何要反?” 是啊,他在大金备受器重,就算是做奴才也是最顶尖的那一拨,荣华富贵,锦衣玉食,比在大明要强多了。 为什么无缘无故地突然跳反? 大厅里又陷入到寂静中。 阿敏突然开口:“二月佟养性寻得一位小妾,极是嫵媚美艷。三贝勒听闻后,几次索要,佟养性一直在推託。 半年前,三贝勒藉口去佟府做客,然后叫小妾出来陪酒,一时兴起,酒席上就用了强.. 事后佟养性叫人勒死了小妾..: 我猜会不会是这件事引起的?” 眾人静默无声。 在场的都是贝勒旗主和固山额真,不仅是八旗的主子,更是汉军汉人们的主子。 奴才的一切都是主子的。 就算主子对奴才的妻女有了兴趣,奴才都该毕恭毕敬地把妻女献上, 享用一下他的小妾又如何? 虽然莽古尔泰的手段强烈了一点,喝著酒,当著佟养性和一眾客人就强行享用。 那又如何! 主子就有这样的特权! 享用你家的东西,还是对你这个奴才的恩赐! 感恩戴德才是,怎么敢有怨恨呢! 杜度幽幽地说:“佟养性不是一个好奴才,居然心怀怨恨!” “確实不是一个好奴才。”一位固山额真不满地说,“此前我从他马既里挑走了几匹好马,听说在背后骂了我好几天。 后来我当著眾人的面,抽了他几鞭子,这才老实,见到我又毕恭毕敬。” “我只是拿走了他的五十户汉奴,他就到大汗跟前告状。太小气了,汉奴啊,再去抓就是了。 “前月我儿子结婚,找他借了八百两银子置办聘礼,操办婚礼。见面就催討,有意思吗?” 牢骚一多,眾人猛地发现,佟养性还真有谋逆的可能。 一件事可能不会谋逆,可是大家隨口一说,十件八件都算少的。这么多事凑在一起,確实会叫人心生异心。 在场的眾人嘴里轻描淡写,全是佟养性的不是,可暗地里捫心自问,要是自己摊上这样的事, 不用这么多,一两件都能翻脸,扯旗子叛出瀋阳城。 可你是奴才啊,受点气又怎么了! 黄台吉开口了,“父汗,如此说来,坐实了佟养性勾结南朝,背叛大金。 没有內应,南朝宵小如何潜入辽阳城,直趋仓库要地,从容放火? 还有瀋阳城,没有內应引路,南朝小股兵马怎么敢来?” 代善在一旁说:“佟养性似乎没有调用自己的天顺军,只是事后煽动而已。” 黄台吉看了他一眼,很默契地说:“这很好理解。佟养性无法確定天顺军里谁愿意跟他走。 怕阴谋暴露,於是乾脆勾连南朝,把明军引到辽阳和瀋阳来。放火杀人,出一口恶气..:” 奴儿哈赤闭上眼晴,重重地点了点头。 “诸多证据”面前,他不得不痛苦地承认,他最信任的佟养性,最后还是背叛了自己。 黄台吉继续趁热打铁,“父汗,佟养性有心背叛,那么他支走刘爱塔就可以理解。瀋阳城六千汉军,有刘爱塔带出来的两千天义军。 刘爱塔在汉军中威望甚高。正是刘爱塔出了瀋阳城,佟养性趁机作乱,汉军中才会跳出诸多区犬恶狼.” 奴儿哈赤盯著黄台吉,“老八,你不仅要保刘爱塔,还要保那些汉军?” 看著父亲阴侧的目光,黄台吉咽了咽口水,勇敢地答:“父汗,我们八旗军民只有这么些人丁。 而南朝是庞然大物,我们要想与他抗衡,从他身上撕下一块又一块肉来,必须有足够的兵力。 这些汉军虽然都是南朝投降过来的狗东西,但是只要粮餉给足了,打起仗来还是很卖力的,是好奴才,好帮手。” 看到奴儿哈赤目光闪烁,似有缓和的意思,黄台吉继续说:“父汗,辽阳、瀋阳之事,说明南朝皇帝可能调整了对我们的方略。” 奴儿哈赤目光一闪,“老八,你不妨再说得明白些。” “父汗,不可否认,辽阳和瀋阳之事,確实是我们掉以轻心,放鬆了戒备。 可是我们为何会掉以轻心? 因为南朝皇帝昏庸,臣子们又忙於內订。从上到下是文恬武嬉,贪腐成风,就像一座朽烂的高楼,摇摇欲坠。” 奴儿哈赤点了点头。 “所以我们连战连胜,视南军为无物。 父汗,可是自从六月开始,李额附就告诉我们,南朝內部有大动作,南朝皇帝在推行新政。 不仅如此,李额附还说埋在南朝的暗桩和细作,逐一失联,渺无音讯,我们再也不知道南朝內部最新的动向。 当时我们还不以为然,可是短短不到半年,南朝就给了我们狼狠一刀,让我们始料未及啊。 奴儿哈赤点了点头,“老八,本汗知道你的意思。而今內外危急之时,需要爭取更多的帮手。 汉军能不杀就不杀,是不是这个意思?” “父汗英明!” 奴儿哈赤阴沉著脸,一双微红浑浊的眼晴里,满是狠毒和杀意,还有迟疑, 正当他犹豫时,有巴牙喇在厅门口稟告:“英明汗,十二阿哥回来了!” > 第99章 原来是连环计啊! 第99章 原来是连环计啊! 阿济格回来了? 他不是奉三贝勒莽古尔泰的军令,带著五百八旗和四千汉军骑兵,以李永芳为副將,南下盖、 復、金州,千里奔袭,截杀正在那里的袭扰的南军。 怎么回来了? 奴儿哈赤下意识地问:“是老十二吗?” “是的大汗,是十二阿哥!” “他一个人回来的?” “带著二三十残兵。” “人还好吗?” 巴牙喇愣了一下,他万万没有想到奴儿哈赤会问出这么一句,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 “回大汗的话,十二阿哥看著精神很好,身上没有掛伤的样子。” “那就好,”奴儿哈赤的脸色闪过一丝喜色,“快叫进来。” 代善和黄台吉对视一眼。 父汗从未如此关心过自己的儿子,就算以前的阿济格是父汗最宠爱的儿子,可也没有得到过这样的待遇。 反正他儿子、侄子、孙子、侄孙一大堆。 现在突然关心起来,难道是瀋阳之乱,未成年儿子、侄子和孙子死得太多了,心一下子软了。 可能吧。 不过可以確定的是,父汗真的老了! 阿济格很快被带了上来,他狼狐不堪。 一身甲看不出本色,就像是在泥地里来回地打滚,头盔不见了,戴了一顶不知哪里捡来的小帽。 跟跟跑跑地走进大厅,噗通跪倒在地,还没开口先泪流满面。 “怎么了?老十二。”奴儿哈赤的声音有点嘶哑,显得很苍老,缓缓上前,扶起阿济格,抓住他的双肩,上下打量了一番,“没事,能活著回来,就是好事。” “父汗,儿子差点就见不到你了。” 奴儿哈赤听到一句父汗,猛地意识到什么,把阿济格轻轻往外一推,转身又走回到座椅上,坐下来后缓缓问道。 “你不是奉三贝勒之命,跟李额附领兵去了盖復金州吗?” “回父汗的话,是的。儿子是和李额附带兵南下。到了盖州,盖州城已经沦陷,全城被付之一炬,化为废墟,也空无一人。 四处搜索,终於寻到一个活口,才知道是南军偽装成经常违禁走私的锦州世家商队,赚开了城门,一拥而入。 把所有的人口全部掳走,粮草辐重全部搬走,城楼房屋拆毁,拆不掉搬不走的全部放了一把火。” 奴儿哈赤的眼睛骤然变得阴沉怨毒。 大厅其他人也是倒吸一口凉气。 明军的作风怎么变得这般狠毒起来? 奴儿哈赤死死地握住扶手,强压著心头的怒火,又开口问:“復州呢?” “回父汗的话。 儿子和李额附率兵赶到復州城时,復州也已经失陷。只是我们去的比较快,南军还有后军来不及从海上撤离,只好南下逃窜,与我们有一天一夜的路程。 我们衔尾追杀,一直追到了金州,终於追上南军,不想中了他们的计。” “中计?” “是的父汗。我们一口气追到旅顺口附近的海边,南军兵马弃马上船,仓皇逃走。七十多辆马车停在原地,散落各处。 我们围了上去,准备连人带车一起俘获, 不想那些马车夫全是死士,车上装的全是火药。” “火药!” 眾人惊呼了一声。 “是的,火药!不仅是火药,还在火药里掺了无数的铁藜、铁钉和铁片,真是歹毒..” 眾人倒吸凉气,把整个大厅的温度吸低了好几度。 確实太列毒了,火药里面掺这些东西,一旦炸开,真是不敢想像! 南朝你们玩不起就不要玩! 是勇士就光明正大地正面开战,搞这么岁毒的武器干什么! 还有没有一点天朝上国的风范? 阿济格继续说:“...七十多辆马车上的火药逐一炸开,围在它们周围的八旗和汉军死伤最惨重。 尤其是八旗兵,几乎在爆炸中死伤殆尽。” 眾人面面相。 这是后金的规矩。 战场上优先抄检战利品的是八旗兵,他们是主子。 七十多辆马车被丟弃在海边,护卫的南军弃马上船逃跑,任谁看都是稳操胜券。 八旗兵们自然先围上去,优先挑选战利品。汉军跟在后面,眼巴巴地等主子们选完了再上去捡漏。 结果马车里全是火药和铁钉、铁藜,离得近就死得最惨了。 “儿子和李额附在后面离得远,只看到前面火光一团团腾起,无数的铁藜和铁钉在空中飞舞儿子的四个巴牙喇,父汗赐给我的正黄旗最驍悍的勇土...儿子眼睁睁地看著他们四个,被大火和铁器撕成粉碎。” 阿济格双眼有些失神,但很快又恢復过来。 “我和李额附被气浪从坐骑掀翻落地,头昏脑涨,过了好一会才清醒过来。 这时从四面八方衝出来上万南军,他们举著盾牌,排成一排,就像一堵墙,慢慢地向我们围过来。 然后有士兵举著火器,躲在盾牌后面向我们开火。 黄台吉问了一句:“三眼?” “不是,是鸟。” “鸟?自从戚家军泯灭后,南朝军队很少装备鸟了。据说造这个火器的耗费太贵,南朝的文官们不捨得钱。 不过我知道,鸟的威力比三眼大。” “比三眼大?” “三眼看著很厉害,其实射程很短,需要衝到眼前开火。但是鸟不同,可以打一百步远, 排成一排,躲在盾牌后面,对著骑兵开火,人马皆亡。” 阿敏皱著眉头问:“多穿一层甲也没用?” “没用。李额附说,他曾经见过有將官穿三层甲,还是被鸟的铅子打穿。” 眾人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幸好南朝的文官们不识货,在生死战事上斤斤计较。要是明军多装备鸟,就不好打了。” 有人不服气:“再好的鸟,也改变不了他们贏弱怯敌的本性。” “变了,你看他们敢在金州设伏,敢潜入辽阳和瀋阳放火..:” “好了!”奴儿哈赤呵斥了一声,“本汗听你们说,还是听老十二说?” 眾人马上声,老实地继续听阿济格述说, “儿子的另外两位巴牙喇挣扎著从尘土中爬了起来,在混乱中找到一匹战马,把儿子扶了上去。 儿子带著几个护卫仓皇向北跑。 一路上,南朝的兵马用盾牌、木鹿堵住我们四处逃散的兵马,然后用鸟像打狗子一样,把他们一一打倒。 儿子在混乱中东奔西跑,几位护卫为了掩护,陆续战死。 长生天保佑,儿子好容易跑到金州附近,聚得二十余名劫后余生的八旗兵,以及三百余名汉军骑兵。 但是南朝军的骑兵也追了上来,足足三千多,一直追著我们。 我们拼命地向前跑,人越跑越少,最后只剩下六十多人。过了復州,天气更冷,开始下雪。所幸的是南军骑兵也不再追了。 我们在风雪中一路挣扎著向前。到了耀州驛,遇到李额附的长子李延庚。他刚刚从盖套娘娘庙一带回来。” 奴儿哈赤叉开的眉毛一挑,“出了什么事?” “儿子和李额附南下前,三贝勒派了五百骑兵追击仓皇南逃的南朝军队。他们追到娘娘庙,被引入芦苇盪,结果南朝军队坐船跑了,临走前放了一把火。 陷在芦苇盪里的五百骑兵全军覆没。李延庚接到附近巡哨的报告,带著人去看了看,发现方圆五六十里的芦苇盪被烧成灰。 来回搜索,李延庚只找到四百多具烧成焦炭的尸体,无一倖存者。” 黄台吉猛然开口:“连环计!南朝对我们用了连环计!” “连环计?” “最先是南朝內应给我们送来了消息,说南朝军队听信了传言,我要去耀州驛巡视,带的人马不多。 南朝將官贪功要派出数百人来偷袭一把, 这完全符合他们以往的作风。 我们不以为然,只是把此事通知了收集兵马北上,正好路过耀州一带的三贝勒。 莽古尔泰设伏,很快就击败了这支偷袭的偏师。然后是盖復金州传来袭扰的消息。莽古尔泰以为南朝军队在搞声东击西,目標在辽南。 现在看来,南朝用计是一招接著一招,等我们以为南朝兵马主要目標是辽南时,他们的偏师得到了佟养性的接应,潜入了辽阳瀋阳。” 说到这里,黄台吉看了一眼奴儿哈赤,看到他脸色阴沉,马上停住了嘴,不再言语。 大厅里又是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半刻钟,奴儿哈赤挥了挥手,“老十二,你下去洗个澡,收拾一下,去见你的母亲,还有老十五,他们也刚从生死关上逃出来。 去看看他们...你的几个弟弟,侄儿,都没了。” 说到最后,奴儿哈赤的声音嘶哑,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十几岁。 “是父汗!” 等阿济格离开后,奴儿哈赤又挥挥手,“代善、阿敏和黄台吉留下,其余的下去。” “遵命大汗!” 厅堂里只剩下奴儿哈赤和代善三人。 “现在辽阳粮草被烧,这个冬天不好过,必须出去抢粮食。你们说说,去哪里抢?” 奴儿哈赤开门见山地问。 “去南边抢!”阿敏不加思索地答,“现在就南朝存有大量的粮食。我们马上动员骑兵,趁著三岔河上游乾旱水浅,绕一圈直奔寧远锦州,狼狠抢上一回。” “不妥!”黄台吉马上阻止道。 “老八,说说原因。” “父汗,南朝敢对我们用连环计,当然会做好万全准备。他们肯定料定了我们可能会反击。 父汗,我们的侦骑多次看到,从六月到冬天,南朝一直在拼命地修筑锦州、寧远等城,城越修越高,墙越修越厚,再加上可能运了一批火器过去,很难打的。 现在佟养性谋逆,辽阳、瀋阳两场大火,数万汉军人心不稳。我们八旗兵长於野战,攻城先登都是汉军。 现在汉军不可用,难不成派我们八旗兵去蚁附登城?” “肯定不行。八旗兵是我们的根本,不能如此浪战滥用。”奴儿哈赤连连摇头,“老八,你说,去哪里抢?” “朝鲜!” 奴儿哈赤眼晴一亮,“对,而今除了南朝,就数朝鲜粮食多。而且他们的兵马更加贏弱。” 代善出声道:“父汗,现在下雪了。” “下雪怕什么?我们女真什么时候畏惧过风雪?而且现在不出击,等到天气越来越冷,大雪封路时没粮食吃了,全乱了,那时候著急就完了。 你们三个下去后马上整顿兵马。老八! 黄台吉连忙应道:“儿子在!” “你为主將,老二,阿敏!” “儿子/侄儿在。” “你们为左右副將,领两万八旗兵,明...明天我给他们做一场法事。你们后天出发!“ “遵命!” 黄台吉三人出来后,互相点点头,神情有些复杂。 突然间,三人听到鸣鸣的声音,若隱若现地传了出来,如泣如诉,悲切哀伤。 哪里有人在哭? 外面有风雪,这微弱的哭声怎么从別处传得过来? 厅堂里! 父汗/伯父! 黄台吉三人猛地明白,独自一人留在厅堂里的奴儿哈赤,捂住嘴巴,哽咽痛哭起来。 想不到一向人硬如铁的英明汗,丞然也有如此失態的时候? 或许,父汗/伯父真的老了。 三人匆匆衝进风雪中,很快就消失了。 第100章 起手胜一局 第100章 起手胜一局 山海卫城东边山丘的亭台上,卢象升信心满满地说出东虏建奴,这个冬天只有一个地方能去借粮。 朱由校满意地点点头。 不愧是我的好学生,把我的《天启兵法》战略和战术篇都学精通了。能文能武,再好好磨礪一二,以后就是朕和大明的李靖李卫公! “你说,是哪一处?” “回皇上的话,是东边朝鲜。” “那你说说,当如何处置?” 皇上又在考究卢象升。 眾人如饶有兴趣地看著他,期待著他的回答。 “任由之!” 不管不问? 任由建奴抢掠朝鲜? 眾人心思各异,默不作声。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朱由校在他们脸上扫了一眼,把他们的神情都看在一眼,开口说。 “诸位也说说,建奴抢掠朝鲜,我大明当如何处置?” 静默了二三十息,袁崇焕开口了。 “皇上,臣觉得应当出兵策应。” 朱由校指了指他,“说说你的理由。” “皇上,此次全靠皇上运筹帷,定下连环妙计,一举取得辽南、辽阳、瀋阳和娘娘庙大捷。 现在建奴粮草尽毁,军心不稳,如果老奴真敢冒雪出兵,去朝鲜抢掠,那我大明不能坐视不管不管是出於宗主国道义还是为了平辽大计,都应该出兵渡三岔河,直捣黄龙。 或者调运王师,泛海直趋朝鲜,帮助藩属御敌,坚决不让朝鲜抢到一粒粮食.. 只要四面封锁,让建奴军民饿上一个冬天,他们自会人心惶惶,军心涣散。到了明年开春,我王师官兵再鼓譟东出,定能一举荡平辽东!” 看著侃侃而谈的袁崇焕,朱由校不动声色。 真的是优点和缺点同样突出的袁崇焕。 他最大的问题就是才能撑不起他的野心。 而最大的错误是不该在寧远城打败了“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奴儿哈赤,破了他所谓的不败金身。 寧远大捷,世人有多崇敬他,后来就有多恨他! 我们视你为大明救世主,你居然如此拉跨! 朱由校已经看出,袁崇焕和熊廷弼一样,其实没有多少真正的军事才能。而且袁崇焕在战略眼光和韧性上真不如熊廷弼。 袁崇焕只会扎硬寨,打呆仗, 前期遇到喜欢蛮干的奴儿哈赤,勉强应付得过来。没想好不容易熬走老奴,却换上狡诈多谋的黄台吉,他就应付得十分吃力,短板暴露无遗, 从万历四十七年开始,明朝吃的败仗不计其数,公认的大捷只有寥寥几个。 史书隨便一翻,就知道谁是主將。 寧远之战,寧锦之战,不管死伤多少,寧远城和锦州城都守住了。 受两次胜仗的影响,从崇禎到朝野上下,都把希望寄托在袁崇焕身上,加上此前在崇禎面前吹的牛笔太大,收不回来了,想辞职跑路也跑不掉,只好一步步地走向万劫不復。 朱由校也不喜欢野心过大的他,但是在当今士大夫文官绝大多数都靠不住的情况下,又不得不用他。 自己的平辽大计,得靠孙传庭、卢象升以及曹文詔、赵教率、满桂等將领。可孙传庭、卢象升还年轻,还没有歷经起伏和挫折,还没有成熟,需要歷练。 任何名臣和名將都需要歷练,才能一步步走向神坛。 孙承宗威望足够,喻安性善理民政,两人搭档,足以镇住关寧蓟州战线。 袁崇焕就继续老老实实守寧远和锦州。 你最合適! 说句不好听的话,叫孙承宗和喻安性去守,都不一定守得有袁崇焕那么扎实。 至少袁崇焕在歷史上证明过他的守城能力。 眾人各有所长,自己就要儘可能用他们的长处。 朱由校在心里转了几个弯,没有出声否定袁崇焕的话,而是抬头问其他人。 “诸卿还有其它什么意见吗?” “皇上,臣附议卢参军的意见。” 曹文詔恭敬答道。 “哦,说说你为何赞同卢象升的意见?” “回皇上的话,朝鲜君臣鼠首两端,总想从大明占便宜,又不想得罪建奴。世上岂能有这样的好事? 此次建奴东进抢粮,时间紧迫,定会下手极其狠毒...朝鲜各处定会遭遇茶毒。 臣觉得,让朝鲜吃吃建奴的苦头也好,省得他们心揣小心思,老想著左右逢源。 届时建奴给予朝鲜重创,而我大明四战四捷,搅得建奴天翻地覆的消息传到朝鲜,礼部出使朝鲜的官员,定会备受尊重,也能儘快完成皇上的差事。” 朱由校讚许地点点头:“说得好。曹文詔,你有如此见地,朕深感欣慰。” 他上前去,挽著曹文詔的手,诚恳地说道:“以后平辽大事,为大明守土开疆,还请曹卿多多担当。” 曹文詔激动得浑身颤抖,想要跪下应答,被朱由校挽著手,跪不下去。 “不必跪著答话。来日平辽大捷,又封狼居胥、勒石燕然,你我君臣去太庙告慰歷代先帝,去英烈庙告慰歷朝英烈时,再跪拜吧。” 曹文詔流著泪答道:“臣铭记皇上的殷切期望,万死不敢忘!” 朱由校转过身,对眾人说道:“过两日,朕要回京。关寧锦诸地,就拜託诸位了。” “臣必当竭尽全力,拱守边关。” 朱由校上前几步,挽著袁崇焕的手,切切交待:“老奴生性残暴,这次吃了大亏,明年开春, 可能会举兵报復。届时寧远锦州就拜託袁卿。 朕期待那一天,老奴越是凶器,就越显出袁卿的本事来。” 袁崇焕连忙应道:“臣誓死与寧远锦州同在!” 此时的他,已经彻底明白,他的前途就在这两座城池上。守住了,青云直上,前途一片光明。 守不住...那是不可能的! 自己就算是拼出一条命来也要守住。 而且此时的大明跟以前的大明不同。 天子圣明,全力支持。 孙督师和喻巡抚又是一代名臣,跟此前的袁应泰、王化贞之流截然不同。 至少他们不会给前线扯后腿,只会想方设法让前线增强实力。 还有新捣鼓出来的水泥、钢筋修筑的钢筋混凝土,以及各类火器,都是守城利器。 我袁崇焕就要在寧远锦州扬名立万! 两天后,山海卫城,天空飘著小雪,朱由校坐上马车,在四卫营的护卫下,启程回京。 孙承宗率平辽局和平辽都司全体將官,出城相送。 卢象升留在山海卫,他有了新的职位平辽前敌都司辽西指挥使司,他担任制置使,曹文詔担任指挥使,两人搭档,魔下配置陆续调过来的新军营六千,以及平辽营调过来的三千骑兵,编为辽西师,执行新的战略任务。 目前在军营里进行磨合训练孙传庭留在金州金州成立了辽南指挥使司,孙传庭担任制置使,赵率教担任指挥使,满桂和辽东海军第四分队指挥使沈寿岳並任指挥副使,统领一万五千兵马,四千海军陆战队以及辽东海军第四分队。 东江镇成立东江指挥使司,毛文龙署理制置使兼指挥使,孙国楨为制置副使兼参谋参军,黄得功、周遇吉为指挥副使。 经过大半个月的抢运,东江镇各岛上的百姓近十万被运回山东,妥善处理。 经过清点和裁汰,东江行司现在有兵马二万一千人,船只二百六十余艘,正在接受辽东巡海都司的检点,准备组建第六分队。 平辽局制置副使、登莱巡抚袁可立,改任山东制置使兼山东巡抚,有权调动山东一切军政资源,支援平辽作战。 在某些人看来,山东要被制置司吞併,岌岌可危。想必这些人准备要“豁出命”去,拼死维护正道和祖制。 只是袁可立得了朱由校的交代,现在先盯住鲁东的登莱两府。鲁中青州、济南,以及鲁西的充州、东昌等府,暂时不去管它,且由布政司理事就行。 估计一段时间里会相安无事。 一切都安排好了,朱由校总算放心,踏上回京的路途。 这次来山海卫城,还盘桓了一个月,看上去很突然,实际上是朱由校深思熟虑的结果。 有魏忠贤在长芦和两淮苦一苦盐商和盐官们,抄没出上千万两银子,自己有足够的財力进行下一步计划。 掌握军权就是其中一步。 编练新军只是掌握军权的第一步。 没有经歷过战火洗礼的兵,编练得再好也称不上战士。 还有关寧,是重中之重,自己必须亲眼看看,看看孙承宗、喻安性、袁崇焕到底把它打造成什么样子。 同时自己也带了孙传庭、卢象升等制置司幕僚和六千四卫营和新军营过来,就是想藉机会歷练想不到机会还真来了,还是有人特意给自己挖的坑。 事到如今,锦衣卫镇抚司安保局查得清清楚楚,刘伯是被关寧清军御史杨司仲收买,捏造谣言,哄骗马世龙,好让他轻敌派兵出击,吃上一场败仗, 杨司仲背后则连著京城据说京城某些人急切地希望自己寄以厚望的关寧吃上一场大败仗,然后发挥传统技能,鼓譟“民意”逼宫。 杨司仲早就被安保局秘密押回京师,开始点名拿人,顺藤摸瓜。 自己借著这个假消息做戏,將计就计,利用杨司仲、吴道举、常谷山之流,帮明军哄骗住了建奴上下,实施了一出连环计,展开天启五年冬季攻势。 自己的计划原本只是三步,以鲁之甲所部“明目张胆”地偷袭耀州掩护辽南行动。 辽南行动一来拔除盖復州,抢占金州,在辽南埋下一颗特大號铁钉。二来就是掩护辽阳行动, 自己的计划也就到辽阳城为止。 方震孺的军议司这几月做了不少工作,联络了许多內应,摸清楚了辽阳、瀋阳、盖州、復州等城情况,以及三岔河防线布防和兵力部署。 没有这些翔实的情报,冬季攻势不可能进行得如此顺利。 只是自己方方没有想到,卢象升和曹文詔胆子更大, 他们顺利地在辽阳放了一把火,知道瀋阳城兵力空虚,还有可靠的內应,於是就临时改变了计划。 孙传庭在辽南俘获了阿济格,当机立断留他活命,拿捏了一番又放了回去,埋作一枚棋子。 卢象升选了佟养性,让他承担了“这一切”。 这是大好事! 说明经过自己孜孜不倦的“教诲”,当世这两位难得的军事大才,接受了自己灌输的现代军事思想,跳出了原来的桔。 杀人还诛心,放火还攻心! 好! 自己也全力支持。 阿济格没有出现在捷报上,对外宣传他逃出生天,实在可惜。 全家死光光的佟养性被自己下詔大加封赏,定为冬季攻势第一功! 可以说,天启五年冬季攻势,自己起手胜了一局。 接下来棋局怎么动,更加关键了。 继续乘胜追击,还是被建奴扳回一局,大家都拭目以待。 在朱由校的万般心绪中,御驾一行经过三天的疾行赶路,来到了滦州城。 滦州制置使兼永平府知府、滦州煤铁局都事孙元化带著永平府、煤铁局以及附近蓟州镇驻军, 出城迎接。 把御驾安置在永平府府衙,孙元化带著几位心腹亲信,向朱由校匯报煤铁局建设的情况, 在滦州城某个院子里,有人在密谋。 “老马,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为了在昏君邀功,蓟州镇清军专案组正在日夜赶工,说不得明天就会查到你的头上。 现在昏君力行严律酷法,丝毫不近人情。 老马,你的事,足以让你吃鬼头刀,届时你的妻女被卖入教坊司,任人玩弄。你的儿子流配西北岭南.. 老马,到那时再后悔已然晚了!” 另一人脸色铁青,迟疑了许久,才恨恨地说:“既然昏君不给老子活路,那老子就另寻一条活路!” 旁边劝说之人大喜,“这就对了!活人怎么能让尿死! 老马你奋力一搏,就能给自己和子孙搏出个世代公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哈哈,借你吉言。” 劝的人和被劝的人,各怀鬼胎地对视一眼,眼色慌忙转移开,虚心假意地哈哈笑起来。 不知从哪里钻出一股风,吹动油灯。 灯光摇曳,在两人的脸上晃动,映得一明一暗,十分诡异。 第101章 越发热闹的京师 第101章 越发热闹的京师 临近腊月,京师越来越冷,但是肉眼可见地越发热闹起来。 有好事者私下揣测,是上万京官们发了商票,手里有“钱”,又临近年关,比以前更敢钱了。 还有京营数万兵马,各个足,手里的钱多了,自然要出去。 加上民生商事局各商店,运来天南地北的货物,任谁看了,兜里的那点钱就在欢呼跳跃不已, 总想自个蹦出来,按都按不住。 又或者是有段时间没有传来战败的噩耗, 辽东有平辽局,西南奢安之乱有西南局,榆林寧夏土默特寇边有西北局。 孙承宗、朱燮元、王家楨都是能臣,手底下也都是些头顶长角的狠人,四方太平,京师也不会被一日三递的急报搅得人心惶惶。 所以才会天气越冷,街面上反而更热闹。 还有人猜测,京东煤铁厂的新式通气煤炉和蜂窝煤得到广泛应用,官庶军民,只要有点家底的,几乎都能买得起,用得上。这么多煤炉子一用,整个京师当然热了.. 更有人说,现在的京师警察厅办事可靠,顺天府不办的案他们办,宛平大兴不抓的人他们抓, 街面上地痞流氓少了许多,引车卖浆、贩夫走卒,连同街边上的店铺,都格外清净,生意也好做许多。 大冬天的还生机勃勃,你们说五城街面上能不热闹吗? 各说各的理,爭论不休。 在城东嘉华楼雅间,四位大佬也在爭论不休。 吏部尚书崔景荣、兵部尚书高第、礼部尚书薛三省、都察院左都御史李宗延。 “高尚书,你是兵部,关寧到底战事如何,你难道不知吗? 到底是胜还是败,总得给朝野上下一个说法吧。 崔景荣盯著高第问。 高第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冷笑道:“现在的兵部就是个屁!京营、蓟州、山海关、寧远、锦州、金州、东江、登莱、天津,兵部一个也使唤不动,他们全听平辽局的,兵马调遣全由平辽前敌都司指挥。 老夫这个兵部尚书,说的话在他们耳朵里,就是个屁!” 薛三省皱著眉头问:“连塘报都不发给兵部了?” “早在六月份,藉口刘保和韩宗功建奴內奸案,皇上下詔,平辽局、西北局、西南局,呈文、 战报...所有公文直呈制置司军机处。 皇上御览后,所有批答再由军机处以廷寄形式直送三局。 九月后,皇上下詔,把宣大、山西、延绥、陕西、寧夏、甘肃以及海防等边事戎政,一併公文悉数直呈军机处。所有御批廷寄回各处。 兵部现在就收些各地兵备道,指挥使司鸡毛蒜皮的破事。” 高第越说越鬱闷,端起酒杯又干了一杯。 李宗延惊问道:“那兵籍名册呢? 武官品级与选补、升调、承袭、封赠,以及战事敘功、核过、抚恤、军旅之简阅呢?” 高第情绪低落地答:“武官品级现在叫军阶,武官录用、培训、升调、承袭和封赠,还有战事的敘功、核过、抚恤,此前被制置司军机处代管。 九月,皇上在制置司成立军事厅,分设参军、军政、军需、军训、军法等局,这些职权被挪给他们管辖。 十月,连兵籍名册也被军事厅拿了去。” 其余三人都被震麻了,“高尚书,这等有违祖制、祸乱纲纪的大事,你怎么坐视不管呢?” 高第鬱闷的说:“七月开始,你们暗地里串联,以欠俸为由,怂愿內阁、六部、都察院和诸寺官吏们怠工。 各衙门上下罢事,可是三局和边镇战事还要进行,制置司以此为藉口,步步为营,把权柄拿了过去。 当时兵部上下官吏还巴不得落得清静,交接得十分痛快。 可是等到现在回过神来,权柄交出去容易,再拿回来时就难上加难。 上面有皇帝的詔书,下面三局各边镇又只认制置司军事厅。 別的不说,人家只问你一句,三局和各边镇粮餉,都是皇上通过制置司发下去的,关你兵部鸟事?” 李宗延、薛三省、崔景荣三人目瞪口呆,过了好一会,崔景宗才恼怒地一拍大腿。 “我们中计了!皇上故意扣著俸禄不发,就是要让內阁、六部、都察院和诸寺怠工罢事。 那边怠工不做事,制置司则忙著不亦乐乎,拼命地揽权抓权。” 李宗延眯著眼晴说:“官帽子、钱袋子在人家手里抓著,京营边军数十万水陆兵马,都得听人家號令。 我们这位皇上,大智若愚,一眼就看透了权柄的真諦,不声不响捏住了要害。” 崔景荣恼怒地说:“我们不能坐视不理。 再这样下去,还有儒理正道的容身之处吗? 现在报国进修班,黄圃军校,还有国子监特科学习班,都在教什么科学方法论和万物易证法, 还有数学、物理、农业和水利..: 全是异端邪说,旁末杂学。 四书五经、朱子集注,这些圣贤经义道理,都被他们弃之如履。 薛三省一双俊目闪著难以捉摸的精光,“没错。此前皇上还偷偷摸摸的,在暗地里塞私货。现在有魏阉给他横赋暴敛,剥削脂膏,又有三局收揽兵马.. 不知不觉中,我们有些束手无措!” 李宗延抿著嘴,咬著牙说:“是啊,京师文武百官,尤其是那些微末官吏,得制置司发了两次商票,一次银圆后,悉数倒向那边。 有的还大言不惭,说可以没有內阁和六部,就是不能没有制置司。” “还有如此荒谬之言?” “是啊,他们说有內阁六部,他们吃土喝风;有了制置司,他们吃肉喝酒。所以寧要制置司一张纸,不要户部一箩筐。” 崔景荣咬牙切齿,“这些唯利是图、不明大义的浊吏小人!” 他转头看向李宗延三人,“你们说,现在怎么办?” 李宗延和薛三省躲闪著避开他的眼神,高第警了一眼三人,突然开口。 “最近锦衣卫在大肆抓捕建奴內奸,我们兵部从侍郎到末入流,被抓了上百人。还有蓟州镇、 顺天府和山东,抓了四五百人。” 崔景荣三人闻声转头看过来,“不是刘保和韩宗功案牵连的吗?” 高第摇了摇头:“刘保和韩宗功案,该抓的早就抓了。这一次突如其来的抓捕建奴內应和姦细,不简单,可能另有开端,有可能是从关寧那边蔓延过来的。” 崔景荣心肝嚇得噗通乱跳,差一点就从嗓子眼跳出来。 “高尚书,为何这么说?” 他自己都不知道,刚才说话的声音都变调了,又尖又细。 高第看了他一眼,“常田闻,万历四十五年进士,歷任都察院山东道监察御史、兵科都给事中。被锦衣卫安保局以私通建奴、出卖机要为由给抓了。 他的同科好友,我们兵部职方清吏司主事梁庸,户部四川清吏司主事曾良栋等六人。 他的房师,我们兵部右侍郎匡佑海,户部郎中鞠四方等四人,悉数被牵连抓捕。 这位常田闻,原籍辽西锦州,其叔父常谷山举人出身,做过南京户部郎中,与江南士林关係密切。 常田闻还被其叔父引荐,拜在閒適公(叶茂才)门下,这才两榜题名,一路青云。” 崔景荣的脸青一块白一块,强撑著说:“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原籍辽西,就是建奴內应和姦细吗? 那从辽东退回来的十几万军民,难道都是建奴的內应和姦细。” 高第三人对视一眼,没有出声反驳。 “高某只是想不到,以前我国朝,无论是內廷还是外朝的內阁和六部,不管做什么事,上面刚说出口,下面的人还没来得及擬定方略,消息就传遍京师五城,连倒夜来香的都知道一二。 可是偏偏这回,皇上悄然出京去了关寧,足足大半个月,我们连蒙带猜才察觉到。 然后皇上在关寧做了什么,相隔不过数百里,六部、內阁不知道多少耳目在那边,可就是一点风声都不知道。 只知道可能打仗了。 谁领兵,怎么打,打得如何?在京师里的我们就跟聋子瞎子一样,一概不知。 诸位,这样下去,是不是这大明社稷,有我们没我们都一样? 居安思危啊! 诸位,居安思危啊!” 高第的话让崔景荣脸色更加难看,他抬起头,眼睛里看到了绝望。 “李总宪,薛尚书,你们说,我们到底该怎么办啊?” 崔景荣失魂落魄“我崔某荣辱事小,可是大明社稷危在旦夕啊! 皇上亲近奸侯、疏远贤良,又如此倒行逆施、乱政函行,再这样下去,大明国將不国啊! 我等饱读圣贤经义,谨修道德品行,坐视不管,有何脸面去见诸位先贤,大明的二祖列宗啊!” 说罢,他居然挤出了几滴眼泪,装模作样地擦拭了几下。 可惜他的一番苦口婆心,李宗延、薛三省和高第依然无动於衷。 崔景荣恼怒之下,只好去找心腹亲信们商议。 高第刚才谈及常氏叔侄案,让崔景荣心惊肉跳,產生了严重的危机感。 看到李宗延等人不愿出手相助,那就只好自助了。 高第坐了一会,欲言又止,最后说了一句:“鲁叔、景哲,误我啊!误我啊!” 说罢,掩面也离开。 雅间里只剩下薛三省和李宗延这个高滦州,此前还想浑水里渔利。 只是现在察觉到皇上隱在水底下的实力,还有霹雳手段,胆战心怯,反过头来抱怨我们了。” “鼠首两端的小人,不去管他。滦州那里布置的如何?按照行程,皇上该到那里了。” “放心,都准备好了。” 李宗延神情黯然,“为了大明祖宗基业,为了儒理圣教,只好出此下策。 一切因果罪过,皆由老夫来承担吧。 与此同时,东江行司所在的皮岛。 东江行司制置使兼指挥使毛文龙,手里拿著一封书信,瞩目观看。 很快脸色涨得通红,双手不由地颤抖.:: > 第102章 嚎啕大哭的毛文龙 第102章 嚎啕大哭的毛文龙 这是朱由校写给毛文龙的亲笔信,是由制置副使、参谋参军孙国楨带来的。 信中写道。 “东江行司,西制建奴,东扼朝鲜,乃平辽东线要镇。而今百姓撤离,尽归山东。东江已为完全之军镇。 此后军机要务,朕悉数拜託毛卿.. 毛卿起自杭州微末,为国边戎之事,奔走数十年。上次山海卫城朕见毛卿,华发已生,年过半百,不由心生胃嘆。 大明就是被如毛卿这样的志士,一代接著一代保护著。 你们耗尽一生年华,呕心沥血,路蓝缕,最后化成为万里长城的一块砖石,用身躯和心血把北韃东虏挡在外面,护住了大明万家灯火,国泰民安..:” 看到这里,毛文龙已经泪流满脸,哽咽不已。双目赤红,满脸涨红,双手颤抖不止。 “毛卿为大明,闔家一族於广寧遭建奴屠戮,朕为之扼腕嘆息。 卿可整理家人族人名录,奉入辽东死难者英灵祠和国事阵亡者英烈祠,早晚三柱清香,春秋两祭。愿在天之灵,佑我大明,早日平辽,手刃仇敌! 卿已年过半百,广寧蒙难后仅余一子,生於万历四十八年,而今七岁,自幼长於杭州,传嗣卿之香火。 朕闻知此情,黯然泪下。 毛卿不负大明,大明甚负毛卿..: 毛文龙读到此处,再也强撑不住,坐在地上嚎陶大哭,泪如雨下,恍如泪人。 左右近侍护卫,连忙上前扶住。 毛文龙坐在地上,哽咽抽搐,情不能自己,无法继续读信,便请参谋参军孙国楨帮他读信。 “...十月初一闻报,容妃给朕生下皇三子。朕也为人父,同感你为父之情。朕也曾痛失皇子,同感你丧子之痛。 朕与卿,奔走四方,劳累日夜,所图者无非子孙后代,不蓄金钱辫,不拜胡酋夷君。 国泰民安,岁月静好。 你我夙愿,定可实现,只是当下操劳,需再多三分,竭力把子孙当歷之战事,我们为之打完。 手书此信,感念卿之为国为民,硬咽语塞,不知如何下笔。 辽东之海,难述毛卿之悲愤。 书文最后,记下两句:朕雪耻,卿报仇! 朕与卿同勉!” 读到后来,孙国楨双目吩著泪光,声音硬咽。 读罢,孙国楨两行泪水静静地流在脸上,“皇上文字不求美藻,只以真情实意。君上如此赤诚对臣,旷古绝今。 毛公,你何等幸哉!” 毛文龙流著泪说:“毛某奔走多年,饱受歧辱,几经浮沉,立足东江,胸中多有杂念私心。而今得圣明天子如此推诚置腹,还有杂念私心则是猪狗不如,人神共戮! 毛某在此立誓,毛某闔家一族,当为大明誓死效命,如有违背,视为违背祖训,族人可合力將其在族谱除名! 还有你们...” 毛文龙在左右扶下站起来,指著身前的眾亲兵道:“毛永诗,你復名孔有德;毛永喜,你復名尚可喜;毛有杰,你復名耿仲明;毛有寿,你復名姜东会;毛有功,你復名苏有功.. 尔等毛某养孙,都恢復本名,也不再是毛某养孙,你们都是大明的官兵,皇上的兵马。以后你们轮流去黄圃或天津入读进修... 都听到了吗?” “末將听到了!”眾人齐声高呼。 毛文龙慢慢恢復平常,他小心翼翼地把天启帝的这封亲笔信摺叠好,收进信封里,贴身藏好。 带著孙国楨来到议事厅里,还叫来了指挥副使周遇吉和黄得功, 周遇吉是京营出来的,这次冬季攻势跟著沈有容在金州南关岛,指挥四卫营、新军营,以盾牌阵和新式鲁密,大败被火药马车炸得魂飞胆丧的东虏兵,立下大功。 调来东江镇,就是帮著整编精简过的东江步军。 黄得功是平辽营出身,跟孙锐一样,在辽阳、瀋阳偷袭战中屡立战功,调来东江镇,负责整编东江马军。 “诸位请坐,”毛文龙也直奔主题,“皇上把东江行司託付给我们四位,我们自当精诚团结, 不负皇恩。” 孙国楨、周遇吉和黄得功齐声答:“毛制置使放心,属下定会精诚团结,弹精竭力,不负皇恩。” 毛文龙继续说:“皇上在山海卫城,召集了平辽局和平辽前敌都司扩大会议,列出了几条红线,各军各行司严禁逾越。 一是各行司各水陆军不得经商。 东江行司此前为镇时,多有海商,往来於朝鲜、辽东与山东、天津之间。东江镇海船也多有掺股。 此后一律不行。 这是严律! 辽东海上贸易,交由北海商社负责。 该商社隶属於制置司经济厅,按章纳税,合法经营。以后我们东江行司,对於海商往来,只负责巡检,但有经济厅市舶局通关文书和税票者,可放行通关。 无文书和税票者,一律查扣,交由税警缉私支队处置..: 毛文龙一一往下说:“皇上说得非常清楚,朝廷確保各行司粮餉足额,兵甲军械齐备,各行司直管杀敌平辽,不得旁鶩。 其二,各行司兵马继续整编,水师整编为辽东海军各分队,一併由辽东巡海都司统辖。战时由配属各行司指挥。 马步军编为步兵团和骑兵团,全部由平辽局整编派驻小组监督整编。东江行司预计整编出十二个步兵团,三个骑兵团。战马不够的,平辽局会替我们想办法。 什、哨军官由士兵推举,队、旗军官由行司任命,团军官由前敌都司任命。 试行少尉、中尉、上尉、少校、中校、上校、大校以及准將、少將、中將、上將军阶。 毛某被授予少將军阶,其余军阶对应各军职。 后续全军各级会议,会组织学习军事厅军政局颁布的《大明陆海军暂定士官和军官军阶及军职条例》,届时一目了然。 其三,整编之后,军训局会组织教官,在行司开办教导队。所有什长以上军官,以及每什推选的老兵,进教导队训练。 老兵训练合格授予各级士官军阶。 什长以上训练优秀者,可举荐入黄圃军校进修。 旗、团主官副官,轮流去黄圃军校进修,考试合格方可回原军...” 毛文龙一口气说了五条,然后一再强调,“这些是铁律,是红线,不管是谁,只要敢违反踩线,只有一个结果,军法严惩!” “遵命!” “好,这五条我们四人先通个气,等过后,我们四个分別下到各部,召开整编动员大会,要再三强调这五条..:” 这样的开会,毛文龙的说话方式,周遇吉、黄得功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只觉得很自然。 因为他们在京营新军营和四卫营,来来回回都是这样开会。据说是制置司传下来,而制置司又是跟皇上学的..: 毛文龙武將出身,这些繁文节根本不懂,去山海卫城参加御前会议,看到皇上主持的会议是怎么样的,他有模有样的跟著学,唯恐学得不像。 孙国楨却有些不自然。 他此前任福建巡海道参政,去年领水师打败荷兰船,收復了澎湖列岛。今年七月接到调令,立即去京师。 交接、赶路,十月份才赶到京师,匆匆在报国进修班培训了一个多月,就被召到山海卫秦皇岛,跟著梁廷栋处理了一段时间的觉华岛水师整编后,又被匆匆派到东江来。 制置司的开会风格,还没来得及习惯。 毛文龙说完整编的事,又提起军务。 “都司通报,东虏建奴在辽阳和瀋阳吃了大亏,数年积蓄的粮草被付之一炬。 老奴听说急得吐血了,真是大快人心啊! 不过老奴和他的那些龟儿子们,都不是傻子,不会坐以待毙。都司推测他们会出兵朝鲜,去那里抢粮食。 毛某是非常赞同都司这个正確的推测。 老夫跟老奴打过十多年交道,太了解这个狗东西,能抢就抢,绝不会客气。 而且他也知道,现在寧远、锦州城修得跟铜墙铁壁一般。建奴现在去,肯定会顿兵坚城,死伤惨重。” 孙国楨问道:“毛制置使,这是为何?” “此前建奴攻城,多以汉军为先登选锋。现在瀋阳、辽阳两把大火,烧得汉军人心不稳,硬逼著去攻城,搞不好就譁变了,调转刀尖打他们。 老奴狡诈多疑,绝不会就此犯险。” 孙国楨连忙点头,原来是这样。 难怪临来之前,皇上再三交代自己,除了整编东江镇的水师之外,一定要多向毛文龙学习,他是老奴的老对手,请清楚建奴和老奴的手段。 “西边蒙古人。玛德,那帮傢伙比建奴还要穷,去抢粮?搞不好去了还得往外掏粮食,賑济一二。 算来算去,老奴只能去朝鲜借粮。 朝鲜君臣將兵,我们都知道是什么货色, 建奴的粮食是抢定了。孙参谋参军,你带来的都司指令是什么?” “毛制置使,都司指令也是皇上圣意,就是让建奴去抢,让朝鲜吃吃苦头也好。不过皇上也说了,东江行司可以在適当的时候,適当的地方,以適当的方式给建奴造成麻烦。 就是不要让建奴抢粮食抢得太顺利!” “皇上圣明,给了我们明確的方向,也充分放权,那我们就好行事了。 先派出侦骑,摸清楚朝鲜和建奴的情况。整编好的两个骑兵团和四个步兵团待命,隨时出击。” 开完会,毛文龙出了议事厅大门,孔有德和尚可喜连忙上前,给他披上狐皮披风,护著他回住所。 “大帅,我们真的要按照皇上说的办?” 毛文龙听出孔有德话里的不甘,也看出旁边的尚可喜眼睛里闪著同样的心思。 “有德,可喜,你们俩是老夫从死人堆里扒拉出来。老夫家人和族人,死得只剩一个儿子,你们就是老夫的子侄,有些话对別人老夫不说,你们却会掏心掏肺。” “大帅,你待我们如生父,恩重如山。我们也尊你为慈父,九死难报你一恩。” 毛文龙抓住披风的领口,肩膀顛了顛,语重深长地说。 “老夫一再跟你们说,要顺势而为。 以前我们偏居东江镇,其实就是苟延残喘,什么平辽定辽,要粮要餉,都只是在维持苟且偷生而已。 老夫跟老奴有灭门之仇,但是你们没有,老夫也没法强求你们跟著老夫去与老奴决一死战,所以一直如此这般勉强维持著,远离朝堂纷爭,自成一方天地。 可惜战火蔓延,辽东哪里有平静之处?老夫的奢望终究会破灭。 不过这次老夫去山海城,面见了圣上后,如同脱胎换骨一般,你们知道为什么?” “大帅,还请赐教!” “大势已变!老夫以前不敢想的,现在有机会实现了! 大势啊,老夫再三跟你们说过,要顺应大势!” 孔有德和尚可喜对视一眼,恭敬地拱手道:“大帅,孩儿们知道了。” 大雪终究还是降临到滦州。 朱由校参观完滦州城附近煤矿,明天要去卢龙城参观那里的钢铁厂,这夜留宿在滦河马驛里。 而在滦河马驛二十里外,一支军队在夜色中,冒著风雪向卢龙城外的钢铁厂疾行。 第103章 弒君?! 第103章 弒君?! 南京城,一处奢华宽的宅院里。 魏忠贤和刘国华一前一后在里面走著。 身穿一身飞鱼服,外披狐皮斗篷的魏忠贤迈著四方步,悠然地走在小径上,穿堂过屋。 “听说这镇守太监府,相当奢华。好像此前是开国左相李善长的府邸,几经波折,改成了镇守太监府,想不到咱家也有一天能住进这里。” “魏公公常住紫禁城,那里不比这里奢华百倍?” “你这狗贼,这话说的,紫禁城,那是皇上住的地方,咱家是皇家家奴,专门伺候皇上的。 在这里,是別人伺候咱家。” 刘国华呵呵道:“魏公公,你这话要是传出去,搞不好要被人参一本,说你对伺候皇上心怀怨望。” 魏忠贤鼻子一哼,“你拿话来损我, 你跟我,就是皇上特意放在一个笼子里的一对斗鸡,你盯著我,我盯著你。 你足智多谋,我胆大妄为,然后互相之间还结有死仇! 我俩凑在一块,皇上不用担心你和我会搭档干坏事。 许多话,咱家在別人面前不敢说,在你面前,咱家什么都敢说。 刘国华嘿嘿一笑,“魏公公不怕我去皇上面前告你一状?” “呵呵,有本事你去告啊! 你说的话,其它的都好说,唯独关於咱家的坏话,皇上都会在心里转三百六十个念头,会来回地想,是真还是假? 是不是你故意使坏,要弄死我好报仇雪恨? 皇上多聪慧的人,他一旦对你起了疑心,呵呵,咱家睡觉都要笑醒。” 说到这里,他转头看著刘国华,一脸謔笑,“刘先生,你这么聪明的人,早就想透了这一点, 肯定不会去自討没趣,自己给自己惹麻烦。” 刘国华哈哈一笑,“旁人都说,魏忠贤不学无术,只凭著几分狼劲,行事毒辣而已。他们是万万没有想到,魏公公是如此的聪慧,一点就通。” 魏忠贤继续在前面走著,走的不急不缓。 “咱家是没读过几本书的粗人,可是打小在人堆里廝混,当过地痞流氓,跑过江湖,见识过千千百百的人。 別的不说,人心险恶,咱家还是知道些的, 皇上常说,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咱家这门学问学得还算到家的。 这篇文章也写得有几分文采。” 魏忠贤率先走进后院里的一间阁楼里。 屋里东南和西北角落放了两盆烧得极旺的火盆,都是银丝炭,火力足,烟气小。屋里被烘得热气腾腾。 进了屋子里,魏忠贤取下斗篷,掛在屏风上。 刘国华也解下自己的大擎,掛在屏风的另一侧。 两人在左右对坐下来,面对著面。 小內侍上了热茶,便关上门出去了。 “这里僻静,我还叫人把院子门看住,不让任何人进出。说说吧,咱们这齣《春江南》的戏, 怎么唱?” 魏忠贤端起热茶,低著头查拉著眉毛问, “要我说啊,倒也简单。 江南士林颇爱出书,我呢,也掛著制置司文化局南京分局主事的牌子,把市面上的书全找来, 找一帮心细眼力好使的秀才童生,叫他们一本本翻著去,找到违禁犯忌讳的字词登记好。 我们一一整理,再一一分析,是不是有居心回测之嫌,又或者讥汕国朝,又或者妖言惑眾,又或者妄议朝政... 江南士林,各个胆子极大。没有他们不敢写,也没有他们不敢说的。细细一查,总能查出些线索,顺藤摸瓜...“ 魏忠贤嘎嘎一笑,“顺藤摸瓜,刘先生你这蔓抄之法,怕是这藤上连一个瓜都不会有。到时候光禿禿的一片,皇爷恼了,还是咱家去顶缸。 刘先生,你好算计!” 刘国华脸色微微一变,“不把藤上所有的瓜都摘光?刘某想不到魏公公还有这份仁心大义在。” “屁的仁心大义!要我说,不止是藤上的瓜,咱家动手,连藤蔓都给它扯尽拉断,斩草除根, 落个乾乾净净。” “你刚才那番言论?” “皇上交代的。” “皇上怎么交代的?” “皇上说,驯服国朝文人,就像驯服一匹骏马,既要改掉它的臭脾气、坏毛病,又不能打断它的脊樑。 皇上还说,一个王朝,一个国家,一个民族要是没有了脊樑,就是一件十分可悲的事。 唉,这左也不行,右也不行,著实让咱家为难了!” 刘国华却听得有些发呆,喃喃地念道:“脊樑?王朝,国家,民族。 皇上真是高瞻远瞩,让臣等敬佩不已啊。” 魏忠贤看在眼里,冷冷一笑,“你个狗球入的,我就知道,你刚才翻书找茬的话,又在咱家。幸好咱家得了皇爷的天机,才没有被你这狗球入的给带偏了。 咱家能体谅皇爷的苦心。 你们这些读书人,最是矫情。 摘几个瓜,去掉些枝枝蔓蔓,你们是双手赞成,还会冲在最前面。 党同伐异,还是你们自个说出来的。 可要是把你们的根都拔了,你们却又是第一个不答应。 可是又不能把全天下的读书人都杀了。 苦恼啊!” 刘国华警了他一眼,“皇上看得比你远。” “那是当然,要不然你们这些瓜啊,藤啊,枝枝蔓蔓啊,早就被咱家拔光了。 好了,不说这些了。 说回正经事,皇上派我们两人来江南当黑白无常,你说说,怎么对付这些江南士子?” “魏公公,你说这些读书人拼命读书,为了什么?” “当官啊!荣华富贵啊! 真以为是报效朝廷啊!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魏公公一语中的,所以我们要从根上去纠正。” “说说,你想如何做?” “办学!” 魏忠贤嘴里的一口热茶,噗吡喷了出来。 “刘先生,办什么学?” 刘国华仰著头,自信满满地答:“能做官的学堂。” 魏忠贤眼晴一亮,心有领会,“你个狗球入的,还真是一肚子坏点子啊。 既然如此,我们就先从南京国子监下手。据说这所学校,塞满了人,全是拿钱买进来的。 那不行。 国子监啊,太祖皇帝开办的国之学府,为大明朝培养人才的地方,讲的是真才实学,怎么钱就能买进? 本太监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就是南京国子监!” 说到这里,魏忠贤眼睛一眯,拈著兰指问:“刘先生,听说你做过北京国子监监生,好像也是钱买进去的?” 刘国华总是阴沉的脸,顿时涨红,嘴里分辨著:“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买呢?叫捐好不好。 我进北京国子监,经过三次考试,次次都是优卓,怎么能叫买进去呢?” 魏忠贤嘎嘎地笑,笑得十分开心。 分辨两句,刘国华意识到自己上当,乾脆住嘴不再分辩,脸色又变回阴沉, 魏忠贤也转回正题,“办学是件大好事,可是老师从哪里找? 换汤不换药,还不是等於白搭?” “无妨,北京国子监聚集著一群兴明会的大才,以徐光启、黄尊素为首。这两人研究皇上的显学最为深刻,也指导出一批学子。 对外他们叫做科学读书会..: 可以请他们南下讲学,扩大影响,同时也该让皇上的显学,在江南士子中传播传播,让他们看看,什么才叫大学问!” “刘先生看来早就胸有成竹了! “没错。不过我们明日还得赴一个宴会,跟江南士林之间,把表面功夫裱糊一番。” “什么宴会?” “十六家江南名宦和縉绅世家,设宴款待你这位南京镇守太监,我这个文化局南京分局主事, 只是个搭头。” “请我,十六家江南名宦和縉绅世家?他们跟咱家不是水火不容吗?” 『那是做给老百姓看的。 都是给皇上办差,吃大明皇粮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且魏公公你是代表皇上出镇南京,这些江南地头蛇,总要把把脉,才好后面的有来有往啊! 不过魏公公你放心,明天吃饭是一回事,见面春风和蔼。但是转过背,当著广大士子的面,他们该骂你狗阉还是会照样骂的。” 魏忠贤盯著刘国华,语气不善。 “你个狗球入的,刚才你也骂了。” 刘国华翻了个白眼,“那你告我去啊!” 魏忠贤恨得牙根直痒痒。 刘国华去皇上那里告自己的状,很容易被皇上误会成挟私报復。那自己去皇上那告刘国华的状,同样会被皇上误会。 刘国华这廝就是看准了才敢如此囂张! 魏忠贤咬著牙问:“在哪里设宴?” “秦淮河,还特意请了今年的界状元、榜眼和探。” “咪当!” 魏忠贤把桌子上的茶杯狠狠地摔在地上,摔成碎片。 “欺人太甚!” 四个字从魏忠贤牙缝里挤出来。 他袖子一甩,朝著门口走去。 “我叫他们改地方了,夫子庙外文德桥旁的霖瑶楼。” 魏忠贤脚步一定,站了几息,继续向前,推开门,径直离去。 第二天下午,魏忠贤和刘国华前后来到霖瑶楼前。 这里临近秦淮河,背靠夫子庙,是南京最繁华的地段。 人声鼎沸,熙熙攘攘。 巨大的人气,如同一团无形的轻烟薄纱,把霖瑶楼团团围住。 轿子直接抬进轿厅里,两人下了轿,前后向站在门口的十几位名士縉绅走去。 突然有一人从旁边的人群里冲了出来,直奔魏忠贤。 那里站著的全是十几位名士縉绅的隨从僕人,被护卫们隔开,不想那人抽了空子,居然钻了出来。 衝到魏忠贤怀里,握著利刃,狠狠地刺去,几下。 左右护卫反应也快,马上扑上去四人,把刺客拉了出去。 魏忠贤捂著腹部,转头就往轿子里跑。 刘国华也跟著跑,一起挤进了魏忠贤的八抬大轿。 轿子在护卫们的拱卫下,如飞一般抬走,直奔镇守太监府。 看到被刺杀的魏忠贤脸色如常,刘国华面带色。 “又玩这一招!” 魏忠贤脸色微白,从胸口掏出一块薄钢板。 “自从出了京,只要出门,咱家都会带著它。不过这一次,不是咱家安排的。” 刘国华一愣,“不是你安排的?” 魏忠贤郑重地点点头。 “不是你,也不是我,那只能是江南名宦縉绅们安排的! 你好歹也是皇上钦差的南京镇守太监,如此明目张胆地刺杀,太不把皇上放在眼里了吧。” 刘国华目光一滯,身子向前一扑,抓起魏忠贤胸口的衣领。 “京师传来的六百里加急,皇上是不是这两日回京?” “没错。算算日子,皇上应该在回京的路上。” 刘国华脸色惨白,怒骂道:“这群无君无父的混蛋,居然敢弒君!” 弒君?! 魏忠贤的脸也变得惨白! 第104章 换个活法 第104章 换个活法 永平府府治卢龙城,西南十二里,靠近滦河的地方,竖立著六个高十余丈的硕大烟肉,冒出黑烟的如同六桿长矛,直刺云霄。 这里就是滦州煤铁局卢龙钢铁厂。 滦州制置使、判滦州煤铁局都事兼永平府知府孙元化,走在前面,引著朱由校参观各个车间。 所有人都戴著藤条编织、外面裹了一层铁皮的安全帽。 朱由校的安全帽外漆刷的是黄色,孙元化等人是红色,大部分人是白色。 “皇上,滦州煤铁局的煤矿在石城到滦州一带,但是铁矿在迁安一带。於是就地取近,臣把钢铁厂设在两者中间的卢龙,两边都方便。” “两边方便,两边都不方便。朕看煤铁运到这里,全靠牛拉马驮,效率很低。” 孙元化跟朱由校打交道多,早就习惯了他嘴里的新名词。 “回皇上的话,確实效率低。 皇上此前跟臣说的铁轨车,臣跟煤铁局研究所的人谈过,標准都定下,一百四十五厘米宽,可以並下两匹马,又不会太宽占地方。 只是目前钢铁厂的钢铁產量还上不来,產出的那点钢铁,不是用来做枪炮刀矛,就是用去修筑城池工事。 不过我们奉皇上的圣意,先成立了铁路处。召集了一群测绘人员,先把迁安到卢龙,卢龙到滦州和石城,再到秦皇岛的路线勘察出来確定好路线,等明年就开始修筑路基...臣算过,到明年,钢铁厂的新高炉和新钢炉能投產, 钢铁產量能翻倍,那时就有多余的钢材做铁轨..:” “好。初阳先生,你费心了。滦州煤铁局不仅是大明的重工业基地,还是大明工业革命的孵化器孵化器啊,就是抱窝孵鸡蛋的地方,孵出一窝窝小鸡,大概这个意思。” “皇上的意思臣懂了。” “初阳先生,滦州煤铁局是孵化器,新式开煤法,新式炼钢冶铁法,还有铁路,各种新的工业技术,要孵化,更重要的是孵化出適应工业革命的人才和管理制度。” 孙元化连连点头,开口答:“皇上,滦州煤铁局不仅有冶炼所,还有煤炭所、机械所和地理所,招揽了李振之(李之藻)、王良甫(王微)、张又远(张涛)等数学机器大才,又请来了熊良儒(熊明遇)为煤铁局副都事..: 定会儘快把皇上传授的工业良法学习吸取好,再孵化出新技术来。” 说著话,孙元化悄悄把身后一位四十六七岁红袍官员拉上前。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你就是熊明遇熊良儒?” “臣滦州制置副使、判煤铁局副都事熊明遇,拜见皇上。” 这是位“神人”,万历二十九年,二十二岁中进士,资歷比孙承宗还要老。 偏偏喜欢格物致知,探究万物规律,多与西方传教士和徐光启等人有往来。 不为主流儒理士林所喜,一直转任地方。 在福建搞过海防剿过海贼,又去寧夏成边打过蒙古人。 天启二年改任南京右金都御史,领操练江防军务,一举剿除为祸多年的水盗巨寇朱睿,算是明末少有的六边形人才。 天启四年,他和同乡徐良彦图谋升迁回北京任金都御史,不想被东林党大佬、吏部尚书赵南星阻止,提拔了东林党人左光斗。 於是捲入到与东林党的党爭混战中。 朱由校开口说:“良儒先生,朕看过你的总结题本,写得非常好。 注重数据、追求精確;注重科学观察;重视科学的逻辑推理及对比研巧...与朕的科学方法论不谋而合。 规定任何试验必须做记录,统一长度、重量、温度等標准,详尽到克、毫米...更是脚踏实地的实践,十分难得啊!” 熊明遇答道:“臣拜读过皇上的《科学方法论》、《万物易证法》,还有《数理化入门》、 《代数与几何》等小册子,拜服不已。 皇上不仅定义了科学,还將其分为自然科学和人文科学,而自然科学又定为基础科学和应用科学,数学、物理、化学,三科道尽了基础科学.. 皇上学究天人,让臣敬佩得五体投地!” 朱由校哈哈大笑,“良儒先生,我们君臣二人就不要在这凛冽北风中互相吹捧了,以后我们互相交流的机会还多的是。” 熊明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皇上,是臣鲁莽了,一说到科学和技术的事,就情不自禁,滔滔不绝。” 孙元化又继续介绍:“皇上,这位是熊良儒举荐的方孔绍方潜夫,现任滦州制置金事、永平府同知。” 这位也是位神人,万历四十四年进士,做过福寧知州,在那里与福寧兵备道的熊明遇相识,结为好友。 是当下有名的易学大家,却也喜欢格物致知,还会打仗。 朱由校还是朱友霄时,看过一篇帖子,说崇禎年间,湖广巡抚方孔绍打张献忠,八战八捷,最后与杨嗣昌意见不合,被弹劾去职。 有网友甚至畅想,要是方孔被重用,会不会直接平定了张献忠乃至李自成? 思路跟其他网友的畅想一样,要是毛文龙不被杀,获得重用,明朝会不会续命十年? 当时还是朱友霄的自己,也觉得这些畅想有几分道理。 可是成了朱由校,看完司礼监架阁库的文档后,明白如果不解决土地兼併,不解决吏治和財政问题,十个方孔也没用。 灭了张献忠,李自成,还有刘献忠和王自成。 又亲自跑了一趟关寧后,查过关寧帐簿后,才清楚袁崇焕在歷史上杀毛文龙,是被財政逼得。 要是继续供应东江镇十万军民,朝廷就没有足够的钱粮供应关寧锦州,他的基本盘就得崩。 袁崇焕思前想后,觉得死道友、不死贫道,那就先弄死毛文龙再说。 东江镇虽然是敌后根据地,但毛文龙和他手下不是八爷,对后金的牵製作用没有那么大。 看看地图就知道了,皮岛在哪里? 鸭绿江入海口以东,都到朝鲜铁山地区了。 毛文龙上报的捷报和奏文写得很清楚,他的兵马一直在鸭绿江一带活动,很少深入到辽东腹地。 只能算不痛不痒的袭扰,但很难伤及后金筋骨,所以当时崇禎和大部分朝臣觉得每年耗费那么多钱粮的东江镇不值, 兵部屡屡叫毛文龙移镇盖套,也就是三岔河入海口附近的连云岛。 毛文龙死活不肯去,那里不是牵制后金,是去堵后金炮口..: 黄台吉发动己已之变,毛文龙被杀、东江镇几近废弃只是一部分原因。 更重要的原因是黄台吉打跑了林丹汗,征服了察哈尔、內喀尔喀等蒙古部落,还获得了蓟州京畿北边的喀喇沁蒙古部落的支持和僕从,这才敢绕道从喜峰口一带突破长城防线, 要是察哈尔、內喀尔喀和喀喇沁蒙古各部还三心二意,隨时可能在背后给后金一刀,打死黄台吉也不敢这么冒险。 正是意识到这一点,自己才单独成立新的战区一辽西行司,让神人卢象升和狠人曹文詔搭档还把黑云龙、虎大威、孙锐这些猛將派过去,执行新的任务。 现在的滦州是自己积极建设的重要工业基地,重要程度不言而喻。要是让黄台吉端了窝,这自己真的要从零开始了。 朱由校脑子里闪过这些思绪,嘴里客气地问:“方先生现在主要主持什么工作?” “回皇上的话,按照皇上此前对永平府和滦州煤铁局的部署,需要在永平府各县,以及煤铁局各厂,建立民兵部队,进行全民动员的预备役工作试点。” 方孔嘴里说著这些词,心里总觉得有点彆扭, 可是你別说,皇上弄的这套小词,字句简单,但是直指本义。 自己宦海浮沉十余年,念起这套词,不由自主地琅琅上口,仿佛有一种穿透时空、后世註定的缘分感。 “进行的如何?” 方孔绍实话实说,“起初並不见效,各县农夫和各厂工人,都以为是官府摊派的役,十分抗拒。” “那你们如何解决?” 方孔双手一摊,“起初几个月,臣绞尽脑汁,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后来制置司文化局从天津和淮东调了一批文化干吏过来,组建煤铁局的文化处。 他们来了后,带来了在天津和淮东发动盐户,组织职工的有效经验...臣带著属下积极学习, 认真总结,很快就以组建煤铁局工人联会,以及工人公议会为契机,打破了僵局。” “朕记得滦州煤铁局在建立之初就组建了工人联会。” 孙元化在旁边答:“请皇上恕罪。 臣等当初组建了煤铁局各厂的工人协会,再组建了煤铁局的工人联合会,只是应付差事。但是全部精力放在煤矿和钢铁厂的建设上。 工人协会和联会,只是叫人把工人的名字籍贯登记一下,就算全部入会了。代表会,推选工联理事会,成立工人公议会,都暂时搁置,没有去做。 一直等到方潜夫学了文化处的经验,发动群眾,这才开始真正地组建各厂矿的工人协会,再组建工人联合会,召开代表会,推选工联理事会,然后全体推选工人公议会。 公议会组建一个多月,审查了煤铁局《安全生產条例》、《生活福利待遇以及保险条例》等数条规章,提出大量修改意见...” 朱由校连连点头。 而今官僚和士林集团,代表著大中地主群体,他们同时还垄断著內外商贸,占据著大量的资源,还不愿意承担责任和义务。 既然他们靠不住,总想著从朕手里分权,忽悠朕当被他们的傀儡,那朕就换条路线。 直接从被他们欺压和剥削的底层百姓入手。 敌人的敌人是朋友。 自己跟官僚士林集团有直接的利益衝突,跟底层百姓却没有,还可以互补。 在创造新的利益,与底层百姓一起分享的同时,努力壮大,到了一定的时候再联起手来一起从官僚士林集团手里分利润。 当然了,最后不可避免地会形成新的官僚精英集团,但是那时就不是官僚士林集团一家独大, 而是自己的皇权集团、官僚精英集团和普罗大眾集团三家互相制衡。 三角关係! 天津和淮东盐业公司,滦州煤铁局是第一批试点。 还有被安置在山东、直隶南部的三四十万辽东辽西百姓,他们以兴农局下属各农场安置,也会成为试点.:: 看朱由校听得十分认真,不停地点头,孙元化心里长舒一口气。 这些制置司一脉出来的近臣,是最了解皇上的,知道他不仅有大智慧,更有心计和手段。 组建和完善各厂矿工人协会等工作,是皇上当初再三交代的,现在才完成,孙元化心里虚。 幸好皇上没有说什么。 朱由校確实没法说什么。 因为他见多了內阁、六部和地方布政司、按察司、州县的工作效率。 没有对比,就显示不出优秀。 孙元化说完,识趣地后退半步,把位置让给方孔绍,人家还没匯报完工作。 在隨行陪同队伍的靠后处,有两位官员故意站在角落处,装模作样地看著一个吊车,嘴里却在暗暗交流。 “准备好了吗?” “老马已经准备好了,就在厂子外面十里外的林子里埋伏著。等我们的信號。” 个行程是巡视高炉,那里热,人群散得开。机子又多,非常复杂。 到了那里看准时机,给老马发信號!” “好!” 第105章 我要工业革命死! 第105章 我要工业革命死! 方孔炤继续对朱由校稟告:“皇上,臣等在煤铁局文化处的帮助下,组建了工协和工联。 工协和工联开展活动,工人们十分踊跃, 他们说,有了工协和工联,他们就觉得有了娘家人。 有了工协和工联的理事会,厂矿工人们都有了领头羊,不再是一盘散沙。上面有什么话,什么宣教,都通过理事会把大家召集起来。 效果完全不同,工人们都愿意听,也都听得进去。 再加上有了工人公议会,工人们觉得有了说理撑腰的地方,有什么委屈和不满,都去找理事和公议会议郎们说。 自此,工人们开始真正地把厂矿当成自己的家... 在工协的组织下,工人师傅们利用休息时间,打扫厂矿各处,开展清洁卫生运动。厂矿里面搞完,还自发地去帮忙修筑厂矿外面的道路,植树修桥..: 有了这些基础,文化处的同僚帮臣等宣教,同时臣也为民兵们申请了诸多福利和津贴,吸引工人们参加。 齐心协力,很快就完成了民兵组建工作。 到如今,滦州煤铁局共两个煤矿、一个铁矿、一个钢铁厂、一个机器厂、一个军械厂和一个转运厂,以此组建了七个民兵团,都是以厂名命名,下分营、连、排和班,与边军略有区別。 请了新军营、四卫营的军官做教官,选训练优秀者为军官和士官,搭建了滦州煤铁民兵师的整个骨架。” 朱由校饶有兴趣地问:“主要训练什么?” “队列训练,臣也跟著训练了一个月,確实很累人。扛著木头製成的火,站定、稍息、前后左右转,向前走.. 有时候一站就是半个时辰。 一个月队列训练完成后就是火器训练。 用的全是滦州军械厂出產的中型火绳枪,也是边军他们说的鲁密。 列队,开火,有时候还要跟蓟州边军一起操演。” 朱由校好奇地问:“如何操演?” “蓟州边军习的都是戚少保的军法,分刀牌手、长矛手,以及配置的骑兵。 我们在新军营和四卫营的指挥下,边军和民兵团混编。边军组成方阵,徐徐推进。民兵团以连为单位,在方阵四周结队开火,提供火力掩护。 京营萧总督来过一次,戚提督和麻提督来过两回。还分別调来了四卫营、新军营、神机营、神枢营各一部,跟我们民兵师混编操演,对我们煤铁局民兵师大加讚赏。” 萧如薰、戚昌国和麻承训来过,这事朱由校知道。 萧如薰是京营总督,戚昌国是神机营提督,麻承训是神枢营提督,管著整编后的京营新三大营,去哪里必须票告制置司。 何况还要调兵,没有军机处传达下来的御批,三人一个兵都调不去滦州。 朱由校开口讚许:“方同知做得很好。民兵师训练非常重要,不仅是预备役动员机制的试点, 更重要的是滦州煤铁局的重要性。 朕在山海卫城时,东江行司制置使毛文龙再三向朕进諫,叫提醒东虏在关寧锦面前无计可施时,可能会勾连喀尔喀、喀喇沁蒙古人,绕到滦河,从喜峰口一带破墙寇边。” 听到这里,孙元化、熊明遇和方孔三人脸色凝重。 “皇上,东虏真要是从喜峰口破关,那危害不可小视啊。” “皇上,东虏一旦在喜峰口破关,他们西可威胁京师,南可抄掠滦州,东可破关寧后路,都是我们的要害处。” “皇上,东虏多是骑兵,游走迅疾。京东一带又广空旷,有足够的迴旋和包抄余地。我们就算聚集十万兵马,防得东,防不了西。总会被东虏窥得空隙。” 朱由校郑重地点点头,“三位说得非常有道理。朕与孙师傅商议过,擬定新的战略。 喜峰口为什么容易突破?因为那里是宽河与滦河、柳河匯集,然后流入滦州的山口。 滦河在险要的燕山山峦中间,开出一道足够宽的口子,便於大队人马涌入。 主动防御不是办法,朕在平辽局下组建了辽西行司,准备在宽河所、会州卫(插汉河套)旧址,修建宽河、会州两城。 既为喜峰口屏障,又可以扼制喀喇沁蒙古部落。” 朱由校转头看了一眼,护卫把其他隨从人员拦出一段距离,自己身边只有孙元化三人,便继续开口。 “喀喇沁蒙古大大小小部落有三十六家,大明必须掌握一部分,要是全被东虏拉拢了去,我们永无寧日。” “皇上圣明。” 朱由校摆了摆手,继续说:“这些应对之策可能有疏忽之处。万一到了危急时刻,东虏破墙寇边,滦州要有自保能力,至少不能让东虏抢走这里的钢铁枪炮。” 孙元化三人对视一眼,恭声答道:“皇上,臣等明白圣意,定会竭尽全力,把滦州厂矿打造成堡垒。” 朱由校笑了笑,“三位爱卿办事,朕是放心的。 平辽局对辽东冬季攻势的通报,三位收到了吗?” “回皇上的话,收到了。皇上圣明!” “大获全胜,斩获无数,真是鼓舞人心。” “东虏囂焰顿消,天佑大明!” 朱由校感受到三人喜悦之情。 万历四十七年萨尔滸之战,大明在辽东收穫的是接二连三的败仗。现在终於有了一份大胜的捷报,如何不让人激动万分。 朱由校双手微微往下压了压,“此捷报,目前只是制置司內部通报。正式詔书要等朕回京后发布,三位心里有数即可。” “遵旨。” “平辽局势逆转,天平开始向我们倾斜。只要我们继续臥薪尝胆,精诚团结,优势会一点点扳回来。 我们扬鞭东征,克復辽土,一雪奇耻的日子肯定不远。” “臣等愿弹精竭力,为平辽大业鞠躬尽!” “好了,我们继续巡视参观。” 下一站没有去高炉车间,而是转去了非常神秘的炼钢车间。 那里属於煤铁局重点防范单位,在那里上班的工人不仅被煤铁局保卫处审查,还要接受锦衣卫安保局的审查。 閒杂人等严禁出入,胆敢越线,弓弩刀枪伺候,先杀了再问罪。 因此能进去的除了朱由校和孙元化三人,只有刘若愚、郭明振等不到十人的心腹亲信,大部分人都拦在离炼钢车间五十米远的柵栏外面。 “皇上,这就是根据你给的炼钢秘法,几经试验,最后成功的炼钢炉,这个车间总共三个。” 炼钢秘法其实很简单,就是托马斯炼钢法。 诀窍是能够转动的炉子炉衬必须是碱性材料。比如这三个炼钢炉炉衬是用白云石製成, 再从底部吹空气进去,达到脱磷脱硫和氧化铁水里的碳成分,进而得到这个时代非常先进的钢材。 朱由校和孙元化三人站在一边,车间主任走上前来,双手奉上墨镜。 “玻璃墨镜?” “是的皇上,这玻璃是钢铁厂的產品,由附属的玻璃厂生產。用了搅拌工艺以及添加秘制料后,生產出来的坡璃晶莹剔透,没有一点细微的水泡。 用来做眼镜和皇上要的望远镜,以及玻璃镜子都不成问题。后来又在玻璃融化时加入另外的秘制料,就可以製成墨镜。 炼钢冶铁,保护眼睛墨镜真的不可缺少。” 带上眼镜后,远远地看到铁水从隔壁的冶铁车间吊过来,倒进炉子。 炉子转动,鼓风机呼呼地吹,不到一刻钟铁水沸腾,钢四溅,让人惊心动魄又无比激动。 “这就是工业大革命,时代最绚丽的图画!”朱由校喃喃地说道。 看了一刻钟,朱由校转头问车间主任。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鼓风机的动力不稳定。” “鼓风机用的什么动力?” “回皇上的话,夏秋滦河水流大,就用水力。现在冬春水流小,就用畜力。 最好是水力,持久、力大又稳定。畜力不行,四头牛或四匹马为一组拉动主驱动轮,隔一段时间就要换牲口.::” 朱由校点点头,看来蒸汽机要加油了。 工业革命没有蒸汽机,就没有灵魂! 上百位隨从官员三三两两分开。 隨驾前来的制置司、锦衣卫官员,分成一大波,滦州本地官员又分成一大批,在另一边。 中间有部分两边都相熟的,站在中间,轻声说著话。 石城知县罗得源和永平府推官钱代治站在不起眼的地方说著话。 石城就是开平中屯卫(唐山),那里被划归永平府后,改用了此前的名字,石城县。 罗得源看著远近的高大厂房,还有那六根突突冒烟的烟肉,愤然道:“这些奇技淫巧,耗费了多少民脂民膏? 真是劳民伤財!” 钱代治眼晴里透著阴毒怨恨,“圣人云,作淫声、异服、奇技、奇器以疑眾,当杀!” “没错!工商盛而本业荒也。要是人人都去搞这个什么工业革命,谁去种地?没人种地哪里来的粮食? 没有粮食,官庶军民们吃什么?这些什么钢铁、煤炭、机器,能当饭吃吗?” “逐末弃本,更可恶的是这些玩意背圣学、违儒理,完全背弃了仁政德治的圣人教诲! 长此以往,人心不古,国將不国啊!” 两人咬牙切齿地把煤铁局和工业革命大骂了一顿。 其实捫心而论,两人知道工业革命的好处吗? 当然知道。 每天围著煤铁打交道,怎么可能不知道。 比如以前农夫用的锄头、曲辕犁等铁製农具,铁器十分珍贵,往往是一件传三代,人走铁还在。 现在呢? 钢铁厂突突地往外倒铁水,就跟发大水的滦河一样。 但凡在钢铁厂待过一段时间,你就会觉,以前十分珍贵的铁,就跟路边的石头一般。 这就是工业革命的先进和力量。 罗得源和钱代治看得明明白白,可他们就是觉得不好,就是要骂它,诅咒它,恨不得它明天就被“正义的力量”连根剷除? 为什么? 因为两人心底里的嫉恨和恐惧! 工业不需要四书五经,需要的他们完全不懂的数学、物理、化学、机械製造..: 以前做篇锦绣文章、吟诗作对,隨便办几件案子“为民做主”,刷刷政绩和名声,轻轻鬆鬆就可以在仕途上大展宏图。 现在不行,必须脚踏实地,深入工矿办实事..: 寒窗苦读十几年的经义白读了? 以前的成功路径被人挖断了? 宦海沉浮十几年,还要我放弃安逸快活日子,重新学习,弯腰低头做苦活,那我不白读书了? 举人进士白考了? 真是革了我们的命。 那它必定是祸国殃民! 必须去死! 还要连根刨掉! 等了半个时辰,朱由校和孙元化一行人出了炼钢车间,转去冶铁车间。 这里有六个高炉,对著六根烟肉。 工人不停地往里加煤加铁矿石,鼓风机通过长长的管道,呼呼地往高炉里吹气。 太热了! 人群纷纷散开了。 朱由校、孙元化、熊明遇、方孔绍四人站在一起,离高炉最近,指著那边说著话。 其余的人,有的离得近,有的离得远。 车间里有各种设施,把眾人分隔开。 锦衣卫军校和四卫营官兵,部分站在四周外围,其余散落地站在中间各处。 一切看上去太平无事。 罗得源给钱代治递了个眼色:“给老马发信號!” 钱代治点点头,转身离开,出车间后摔了一跤,可瞬间就爬了起来,旁边的人都来不及扶他。 他的脸痛得直抽抽,却强做欢顏,“没事,没事,脚滑。” 过了一刻钟,钱代治回来了,走到罗得源身边点点头。 信號发出,就等大事成功的一刻! 又过了半个时辰,朱由校一行人还在冶铁车间三打转,他对著这六个高炉,怎么也看不够。 其余的隨从散在各处,无所事事。 “砰砰!” 突然,远处传来密集的声! 车间三眾人顿时慌了,大家都在任头四下张义,哪三放统打枪! 出了什么事? 还没来得及去打探,声更加密集,就跟春雷一样,连绵不绝。 眾人更慌了。 此时,有亚个黑影借著车间设施和慌张人群的掩护,悄悄靠近朱由校。 趁著大家都没有注意,两人突然抢出,挥舞著闪著授光的利刃,向朱由校扑去。 第106章 冬天的一声炸雷 第106章 冬天的一声炸雷 京师。 风雪之中的南海子依然风景秀丽。 这里也叫南苑。 成祖以北京为行在后,赶走了所有居住在海子里的居民,把前元的猎场扩大了数十倍。 四周修砌围墙一百二十里,谓之“南海子”。 周辟四门,內建衙署,设总提督一人、提督四人负责管理。 苑內分为四部分,各由一名提督管理,管辖海户四百人。苑內设立二十四园,养育禽兽,种植果蔬,供皇室和达官贵人们打猎享乐。 燕京十景中的“南囿秋风”,就是指南海子一带。 后来日渐荒芜,到隆庆年间,南苑已经完全衰败。万历年间,神宗深居宫中,很少来南海子, 这里被京中达官贵人逐渐侵占。 修建楼台榭阁,园林宅院,成为京师里有名的销金窟。 东边,北边,楼台林立,丝弦曲声隨风飘荡,如同雪一般在湖面上荡漾。 西北边,此前的南海子南苑提督衙署。 这里在天启五年七月,由朝廷重新修,衙署、住房、操场、围墙全部焕然一新。 然后掛了块牌子,叫黄圃军官学校。 军官学校的意思眾人大概都懂。可是为何叫黄圃呢? 后来有人说,附近有个叫黄圃的村子,当年修建南海子时被迁走了。 不管如何,黄圃军校现在入住上千人,有来自包括平辽局、西北局在內的北方边镇军官,有来自西南川军和西南土兵军官,还有从广东、福建、浙江选拔的海军军官。 加上教官,足足有一千三四百人,跟一个村落差不多了。 今天是黄圃军校休沐日,小部分学员拿著批条出校去了京师五城。大部分学员在校园里瞎逛。 反正校园挺大的,图书馆、棋牌室、园、树林,要是精力旺盛,可以去操场踢一场鞠。 郑芝龙在里面待了不到一个月,觉得一切都不习惯,一个人无聊地瞎溜达。 塞林木的,把我叫到京师来,就是叫我读书,读完了报国讲习所又把我丟到黄圃军校参谋科学习。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皇上是不是要我文武双修,考个状元出来啊! “一官!” 一个皮肤黔黑的二十多岁男子跳了出来,他叫王乙虎,字飞虹。台州海门卫世袭千户。其祖跟著俞大献、李超打过倭寇,其父跟著陈去朝鲜打倭寇水师。 世代数代充任水师。 他自己跟著沈有容北上登莱,在今年的多次辽南沿海袭扰战中立下军功,斩获七枚建奴首级。 先是在秦皇岛海军军官学校进修了两个月,又被选拔到黄圃军校进修。 两人都是玩水师的,又都是南方人,年纪相仿,很快就成为朋友。 “飞虹。”郑芝龙拱了拱手。 “没精打采的,今天发新军装,听说是皇上亲自设计的,衣被厂做了两三个月,终於做出上千套,优先发给我们黄圃军校。” “衣被厂?” “就是以前宫里巾帽局和针工局。皇上新政后全部改为什么工厂。” “又是工厂,怎么现在京畿的厂子这么多。” “没错,就是厂子多。 前几日,我一个同袍从天津进京公干,跑来找我。 听他说,天津成立了什么羊毛呢绒厂,我们要发的新制服用的羊毛呢绒布料,就是它们那里出来。 不过好像就是几十家手工羊毛呢绒作坊被收购,合併在一起。” “不是说上午已正时去领吗?现在还早。” “是上午十点。军校用的跟滦州煤铁局,还有三大局和海军一样的作息时间,二十四小时,你要学著熟悉,要不然跟海军同袍沟通起来麻烦。” “对对对,”郑芝龙不耐烦地挥挥手,“现在这么早,你拉我去哪里?” “我认识了几个新朋友,带你一起去见见。” 郑芝龙觉得閒著也閒著。 “又认识几个新朋友?飞虹,你交游广泛啊。” “一官。” “嗯。” “你听说过铁血同盟社吗?” “听说过。怎么了?” “这三位新朋友是我在社里认识的,十分豪爽,带你认识认识。” 转到棋牌室,里面坐满了人,打麻將、玩纸牌,娱乐消遣可以,不准赌博,违者军法从事。 门口也站满了人,都在等位子。 外面风大,站一会眾人就忍不住脚。 王乙虎拉著郑芝龙往正在脚的三人走去。 看到其中一人,郑芝龙一愣,“奇人兄!” “日甲老弟!” 对方也喜出望外。 他正是刘刘奇人。 “你们认识。” “日甲还在报国讲习所读书时我们就认识了。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石柱宣慰使马祥麟马南麟,这位是参將秦拱明秦懋忠。” 王乙虎眼晴一亮:“原来都是忠良之后,荣幸之至。在下王乙虎王飞虹。这位是郑芝龙郑日甲北五人寒嘘了几句,转去军人服务社点了五杯热茶,坐著聊天一直到十点,又相约一起去后勤科领新军装。 “军装发到你们各自班上,自己去班上领取就是。” 五人又转回到自己班上,领到制服,马上回宿舍穿上。 王乙虎和郑芝龙是一个班,又在一个宿舍。 穿上新军装后,马上拉著郑芝龙跑来找刘三人。 “我们看看陆军的军装是什么模样。” 两人衝到步兵科的刘的宿舍,看到他和马祥麟、秦拱明以及另一位军官站在一起。 四人穿著灰绿色军装,上衣下裤,头戴红边圆檐帽:一进军校第一件事就理髮,剪成短髮。据说这样方便在战场上受伤救治,边军、海军官兵悉数按照旨意剪短髮。 上衣领章是红色,肩章也是红色的,掛著军阶星,穿著马靴,十分神气。 看到王乙虎和郑芝龙走进来,刘也围了过来。 “这是我同学曹变蛟,啊呀,你们海军军服跟我们款式差不多,就是顏色不同。” “是啊,我们是湛蓝色,你们这是?” “灰绿色。” “好看吗?” “当然好看,完全不同。” “跟以前长衫身袍比,显得干练利索,行动方便。” “本来就应该这样,打仗讲的就是一个灵活方便。” 秦拱明有些疑惑:“这样穿怎么方便著甲?” 刘答:“落伍了!” “懋忠,我们接受过火器训练,尤其是上月刚刚发下来的天启五式滑膛枪,火器的革命啊。 不用火绳,不拍雨淋,威力十足,轻便还带三棱刺刀,可以当枪使,据说滦州军械厂拢共只造出一千一百枝,全给了我们黄圃军校。 当初我们列队射击的时候,我就知道,战爭完全变了,不再是我们父辈的那种打法。” “怎么变了?”郑芝龙好奇地问。 “你们看,一个好兵要从小习武,舞刀弄枪。要是弓箭手和骑兵,更加不得了。反正就得从小就练。 最简单的也练个三五年才能上战场,才能跟敌军打个来回。在战场上歷练两回,活下来才是老兵。 可是滑膛枪呢? 只要是个青壮,队列先练三个月,再进行火枪训练,练上三个月就可以上战场。 老兵不老兵的暂且不说,就算你练了十年二十年的刀枪,勇冠三军,在一队三排滑膛枪面前, 十丈之內你有几分胜算?” 曹变蛟、石祥麟、秦拱明、王乙虎和郑芝龙齐刷刷地摇头。 “死路一条!” “没错,”刘一拍大腿,“你穿甲也没用。上去披著一层重重的甲,行走不便,反而成了靶子。” 眾人纷纷点头。 没错,火器成为战爭的主流,穿甲没用。因为滑膛枪已经很可怕了,更不用说野炮和那些短管炮,穿多少甲都没用。 “以后的战爭,我猜啊,打的是火药钢铁,以及纪律和坚韧..” “嘀—嘀—!” 尖锐的铜哨声打断了刘的侃侃而谈。 紧急集合! 五人急忙穿上大衣,边跑边系腰带,飞快地向操场跑去,找到自己班上的队伍,一起站好。 一眼看去,操场上大部分是灰绿色军装,小部分是湛蓝色,点点军帽红边,就像原野里的红,格外耀眼。 军校教务长萧如薰,作训主任戚昌国,训导主任黄尊素,带著一群將官走了出来,登上操场的高台。 他们灰绿色的军装更加华丽,绣满了金边,袖口和裤子还有红边和金边。肩章和领章金光闪闪。 唯独黄尊素穿著一身袍,格外显眼。 大家的神情十分肃穆。 萧如薰接过一个铁皮大喇叭,站在高台前面,对著操场上一千多名学员大声宣布。 “接到紧急军令,黄圃军校所有学员立即著装,並配发天启五式滑膛枪以及弹药。全体学员编为一个团,暂时以学员团为名,立即开拔,进京城执行军令。” “喏!” 刘铸等人心中一凛。 黄圃军校全体学员编为学员团,荷枪实弹,进京城执行军令? 这是大事! 黄埔军校没有皇上的命令,萧如薰也不敢擅自调动。 枪枝弹药很快发下来,学员团各班立即变成各连,班长变连长,小组长变班长。一个班也就五十余人,直接连管班,不需要推选排长..: 半个时辰后,这支学员团雄起起气昂昂地进入永定门。 守城的四卫营官兵,瞩目行礼,目送他们径直向正阳门列队走去。 今天內阁六部等官衙不是休沐日。 礼部尚书薛三省早早回家,在自己府邸的书房里坐立不安。 每隔半柱香的时间就问。 “有消息吗?” 站在门口的管事只好一遍又一遍地答:“没有。” 他背著手,在暖和的书房里如同驴拉磨一般,转了一圈又一圈。 “怎么还没有消息? 大事到底成了没有?” 自言自语一会又站定抬头问。 “李总宪那里有消息吗?” “回老爷,没有。” 薛三省又开始驴拉磨转圈。 此计天衣无缝啊,必能一举定乾坤。 皇上,不是臣等心狠,而是你真的越界了,逼得我们没有办法。 你宠幸奸侯、倒行逆施,背弃圣学、乱政祸国。 为了大明江山,为了社稷苍生,臣等只能出此下策! 等你龙驭宾天,我等一定为你选一个美諡! 现在朝中正道重臣们都达成了默契,江南和地方的致仕却极有影响力的大佬们,也都通了气。 等到天时一变,就齐心协力,拥戴新君,诛杀奸侯,匡復正道! 现在就等天时大变之时。 “老爷!”有心腹管事从院门跑了进来。 薛三省又惊又喜,看来终於有消息了。 “有消息了?” “老爷,四卫营接管了五城九门。忠勇营和锦衣卫在承天门、东西华门布防。 新三大营和新军营也进了城,进驻各街道路口和钟鼓楼。 就连南海子的黄圃军校的学生兵也背著枪进城,接管了正阳门和大明门。” 居然是坏消息! 薛三省双腿一软,坐倒在地上。 又一位管事冲了进来,“老爷,有消息说,皇上进城了。” 轰隆一声炸响! 冬天居然罕见地响了炸雷,震得整个京城瑟瑟发抖。 书房里悄然无声,站在门口的三位管事突然闻到一股恶臭味。 自家老爷居然嚇得屎尿齐流! 第107章 新式陆海军装和飞鱼服 第107章 新式陆海军装和飞鱼服 大明门,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工部,鸿臚寺、光禄寺、太常寺,翰林院等一干衙门的官更,聚在各自衙门的门口,探出头张望著。 北风凛冽,雪纷飞,屋顶、墙头和地面上,堆积著薄薄的一层雪。 大明门前面站著一支军队,吸引著这些官吏的目光。 他们十人站在成一排,三排一队。 头戴红边灰绿圆檐帽,身穿灰绿色军大衣,一直过膝,下面是灰绿色红边条长裤,蹬著一双马靴。腰扎一条三指宽的棕色皮带,左边是两个皮革弹药盒,右边是有前臂长的刀鞘。 背著一枝长火枪。 还有两队穿著湛蓝色的军装,湛蓝色红边圆檐帽,款式都一样。 昂首挺胸地站在风雪中,如同一棵棵青松。 萧如薰离开了,他需要去別的地方坐镇指挥整座京城的防务。 戚昌国和后来赶到的阎应元是现场指挥。 阎应元上前一步,大喊道:“铁血同盟社社员向前一步!” 上千人的队伍,有三分之一的人向前走出一步。 “在下铁血同盟社理事兼执行局令史阎应元。奉皇上圣諭,总社执行局下令,动员黄圃军校所有铁血同盟社社员,在此次执行圣諭的行动,勇往直前,敢为人先,起著带头模范作用。 大家记住了吗?” “记住了!” 在黄圃局军校学习过三个月的阎应元喊出操令。 “铁血同盟社社员,全体都有! 稍息! 立正!” 整齐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大明门上空迴响著,震撼著围观的诸多衙门的官吏们。 “吾辈宗旨!” “忠君报国!守土开疆!” “吾辈天职!” “服从军令,效忠吾皇!” “归队!” 一身灰绿色军大衣的阎应元转身正步走,走到戚昌国身后,立定,转身立定,站如青松。 身穿少將將服的戚昌国,上前一步,大声下令:“举枪!” 学员们整齐划一地把滑膛枪从肩背变成双手举在胸前。 “放枪!” 哗啦! 学员们又整齐划一地把滑膛枪放到左手边,与身子平行。 “上刺刀!” 学员们抽出腰带右边刀鞘里的三棱刺刀,套在在枪口,同时刺刀尾部套进枪口下方的六角支杆,咔噠一声,卡得牢牢的。 “背枪!” 学员们把滑膛枪背在右肩上,白光闪烁、锋锐凌厉的刺刀,密密麻麻,比吹过来的北风还要让人心寒。 戚昌国肃然地宣布。 “接到皇上圣諭!京城有人卖国、意图弒君和谋逆!” 哗! 黄圃军校学员团只是脸色微变,但是没有出声,身子动没有动一下。 反倒是身后探著头、支著耳朵在听的大小官员们,轰的一声齐声惊呼,就像雪地里惊起了上千只麻雀。 戚昌国转身,冷冷地看著这些嘰嘰喳喳,议论纷纷的大小官吏们。 数十位军官,上千位学员正面冷冷地看著这些官吏。 目光冷彻,带著蔑视和警示,比他们肩上密密麻麻的刺刀还要叫人心寒。 议论的大小官吏们,就像脖子被刺刀戳了一下,什么话都不敢说出来,全堵在喉咙里, 大明门又变得安静,只有呼呼的北风继续肆虐。 戚昌国继续开口:“这位是张艮,锦衣卫镇抚司指挥使,带来了皇上御批的抓捕名单。 我们的任务是,以连为单位,协助镇抚司的人按名单抓人。 听到没有!” “坚决执行命令!” 一身飞鱼服的张艮上前一步,看到对面上千身穿灰绿色军大衣,头戴军帽,背著滑膛枪的黄圃军校学员们,心里有点发忧。 自己此前引以为豪的飞鱼服,跟对面肃然大方、简单又不失庄重的新军服一比,似乎成了戏台上的戏服。 张良轻轻咳嗽了一声,压住心里的胡思乱想,开口大声说:“黄圃军校学员团,共有二十六个连。 御批的抓捕名单里,有十六位重要人物,因此由戚提督指定十六个连,跟著我们的镇抚司的军校,同时逮捕。 逮捕由锦衣卫军校执行,学院团各连队负责警戒,严禁犯人逃脱,以及外人接应。如有不遵號令者,可以开枪。” 戚昌国上前一步,大吼一声:“听到了没有!” “坚决执行命令!” “步兵科六个连,骑兵科三个连,炮兵科两个连,辐重科一个连,情报科一个连,海军科三个连执行任务,其余各连继续在大明门和正阳门执行警戒任务!” “喏!” 刘所在的连跟著一队锦衣卫军校,走在东城街道上。 军校穿著华丽的交领飞鱼服,头戴无折乌纱头,走在前面。 他们穿的飞鱼服不是真正的飞鱼服,那是赐服。 他们所穿的飞鱼服只是上面绣有飞鱼纹,是锦衣卫服饰的標识而已。 大部分是黑色,他们是总旗以下,飞鱼服上飞鱼纹最少。 部分是银白色,飞鱼纹稍多,他们是百户。 为首两位是红色飞鱼服,最为华丽。他们是千户,每一支抓捕队伍的正副使。 后面是刘的连队。 刘是班长,现在是连长,背著滑膛枪走在最前面,身后跟著副班长和纪律委员转过来的副连长和录事参军。 他们三人走在前面,紧跟著是学员和正副班长。 这是新军马步军的一般编制。 他们的服装以及行军风范跟前面的锦衣卫截然不同, 前面的锦衣卫是肃正庄重,威严丰仪。 后面的学员团整齐肃杀、简单朴实。 可能是简单朴实,学员团身上散发出来的肃杀和凛冽之气没有被华丽和丰仪所掩盖,直接展现在眾人面前,更有衝击感。 街道两边的百姓们,闻讯纷纷涌到巷口,店铺大门窗口,以及二楼窗户,簇拥著探出头张望。 看到锦衣卫,心中一凛,但还能低声悄悄议论著,今儿是哪位官老爷要遭殃? 朝廷又出什么大事。 锦衣卫虽然可怕,可天子脚下大家都是见多识广的主,看多了也就不怕了。 可是等到刘带著一连学员,迈著整齐的步伐,背著寒光闪闪的刺刀走过。 肃杀的队伍,整齐的脚步声,还有全副武装、一脸肃穆的官兵,让围观的百姓不由自主地目瞪口呆,心肝乱颤,死死地闭住嘴巴,大气不敢出。 队伍走到都察院左都御史李宗延的府邸门口,锦衣卫军校迅速堵住了府邸前后门。刘指挥本连学员,占据府邸四角,警惕有人逃出或靠近。 他自己带著两个班站在大门口。 “举枪!” 二十位学员下枪,双手举枪在身前,刺刀高高地直刺阴沉的天空。 东城警察局主事刘秉忠带著几十位警察在街口,远远地维持秩序,拦住百姓们不要靠近。还有翊卫军站在街道两边。 更远处是四卫营和新军营。 刘秉忠站在街口,远远地看到锦衣卫军校衝进李宗延府邸大门。 过了一刻钟,刘秉忠看到锦衣卫军校押著李宗延和他的三个儿子出来了。 他们穿著袍衣服,双手锁了铁手,双脚也上了铁脚。 此时的风雪更大。 北风卷著雪,漫天飞舞。 屋顶和院墙,还有地面上堆积著一层雪。 肃穆洁白。 黑色、银白色和红色飞鱼服的锦衣卫就像雪地里的泼墨和红布,鲜艷刺眼。 那两排学员,灰绿长大衣,就像大雪里的石头,圆檐帽上的红边,军大衣小翻领上的一片红, 肩章、袖章的红,裤子的红边,如星星点点的红梅,没有那么刺眼,却直刺人心。 他们的军装和手里的滑膛枪是如此相得益彰,简单却充满力量,比漫天飞舞的风雪更加让人心寒。 李宗延缓缓走到刘跟前,眯著眼睛看著他,以及他身后的两排学员。 打量著他们身上的军装,手里的滑膛枪。 目光有些黯然。 “想不到,皇上不知不觉中居然羽翼已成。我们是自取其辱!” 刘比李宗延高出半个头,居高临下地冷冷地答道:“你们是自取灭亡!” 李宗延面如死灰,神情萎靡,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任由锦衣卫军校把他和他的三个儿子塞进马车里。 然后锦衣卫军校分出十几人,护在马车周围。 刘接到千户的示意,大声道:“全体集合!” 然后吹响了铜哨。 不过二十余息,隨著整齐的脚步声,整个连队全部集合,刘喊著口令。 “立正! 向右看齐! 报数!” 一、二、三...五十一。 副连长自己报数后转身到刘铸敬帽檐礼。 “报告连长,步兵科三连应到五十一人,实到五十一人。” “第一班为前导,二、三班护住马车左右,其余各班殿后!” “喏!” 在十几位锦衣卫军校和刘连队的护送下,马车顺利达到重兵把守的锦衣卫詔狱。 这里还陆续押解来了礼部尚书薛三省,他是被两位军校左右架著,双脚瘫软拖著走,身上还有一股恶臭。 吏部尚书崔景荣低著头,跟李宗延一样默不作声,只是浑身颤抖不已。 兵部尚书高第一下马车就痛哭流涕,嘴里念叨:“李薛误我,李薛误我啊!” 后续还押解来了翰林院掌院学士鄺学真,礼部左侍郎梁宥、右侍郎来宗道,户部右侍郎梁鹿篆,兵部右侍郎吴辉奇,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王那章、鸿臚寺卿章约法... 足足十六人,都是锦衣卫军校和学员团一起逮捕和押送过来。 接下来就是一串的小嘍囉。六部郎中和员外郎、五寺少卿和寺丞、都察院金都御史和监察御史、通政司左右参议、翰林院侍读侍讲、詹事府左右庶子和左右諭德、六科给事中..: 四五六七品官都有,零零总总六十七人。 下马车时都是垂头丧气,面如死灰。有的浑身瘫软,完全是军校架著走。还有的嘴里念念有词,如痴如癲。 也有大喊冤枉的,吃了军校几记耳光就老实了。 围观的百姓们兴奋地传递著消息。 “还有啊,刑部大牢还抓进去三百多人,全是七品以下的官吏。” “啊,怎么这次抓了这么多人?出了什么大案? “这些官老爷许多人涉及弒君谋逆、以及卖国大案。” “弒君谋逆,这么生猛?” “可不是。牵涉这样的大案,估计是没法活著出来了。以后再见他们,得是西市口了。” “我听锦衣卫的朋友说,这些逆贼在滦州收买驻军,意图作乱。还买有死士,意图行刺皇上, 被识破了。” “还有啊,皇上去了关寧打了大胜仗,从辽东建奴手里缴获许多书信,全是朝中大小官员写过去的。” “这些写信给建奴作甚?” “为了银子唄。建奴明码標价,什么情报多少银子。不少官员为了那两三百两银子,把军情卖给建奴。” “我听说,有的官员违禁走私,跟建奴做生意。为了多赚钱,主动拿著军国情报,泄露给建奴,好卖个人情。” “玛德,狼心狗肺的东西!” “难怪此前王师屡战屡败,尽失辽东,耗费了那么多钱粮,死伤那么多人,就是这些混帐奸细害的! 该杀!” “该死!” 街头巷尾,响起了一片喊杀声! 声声激愤,很快匯集成声潮,如海涛巨浪,直衝云霄。 被押解进詔狱和刑部大狱的大小官吏们,听到这排山倒海的喊杀声,各个面如死灰,如丧考姚。 第108章 朕在前方打仗,后面有人坏事! 第108章 朕在前方打仗,后面有人坏事! 当天下午,朱由校一行回北京城,住进了西苑,同时司礼监传旨,明日十一月十五日,、举行早朝。 第二天一大早,大雪停住了,但北风依旧,颳得人脸上生痛。 天色黑漆漆的如同锅底。 满朝朝官们午夜就起床,在里面穿上厚厚的袍祈子,再套上宽鬆单薄的朝服,戴上樑冠, 拿著板。 或坐轿子,或走路,顶著如刀子一般的北风去上朝。 到了卯时,午门大开,眾臣依次验腰牌进门,在皇极门前的空地上列队站好。 有眼尖的人看到,今天皇极门前,周围站岗的全是穿著新式军装的黄圃军校学员。 他们一身灰绿色或湛蓝色长大衣,红边圆檐帽,上好刺刀的滑膛枪立在地上,紧紧地贴在他们左边。 眾臣看得心惊肉跳。 昨天这些军校学员,与锦衣卫校官一起,抓了李宗延、薛三省、崔景荣等十六位大员走,大家都躲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 抓捕右侍郎来宗道时,他的一个儿子在四位僕人掩护,翻墙逃跑,被一队学员堵住,砰砰枪响,来宗道之子和四位僕人全部倒在地上,惨叫不已。 然后这些学员上前,用尖锐的刺刀,把来宗道之子和四位僕人全部捅了几刀。 鲜血流了半条巷子,下了一下午的雪,都没能遮住发黑的血跡, 凶残的场面,把许多在旁边围观的官吏和百姓们,差点嚇尿。 现在他们居然站在皇极门两侧。 他们应该没有发放弹药吧..: 还有今天早朝,皇上会说什么? 在眾朝臣们胡乱猜测中,朱由校一身冕服,坐在步攀来到金台,在御座上坐下,接受了文武百官、勛贵外戚们的朝拜。 礼毕后,曹化淳上前,大声道:“今日早朝礼毕,请诸臣隨御驾,移步奉先殿!” 去奉先殿? 眾臣对视一眼,英国公张维贤为首的勛贵,和顾秉谦、魏广微、朱延禧三位阁老为首的文官们,萧如薰为首的武官们,互相谦让了一番。 最后在曹化淳的暗示下,张维贤、顾秉谦、魏广微、朱延禧、萧如薰五人並列打头,其余文武百官和勛贵,各自一队,排成五队,浩浩荡荡跟在一身冕服的朱由校身后,从文昭阁旁边的左翼门穿出去,沿著宽散的大道一直来到奉先殿。 奉先殿供奉著大明二祖列宗和歷代皇后的神主位,是皇家的家庙。 朱由校走上台阶,张维贤等五人,还有余下的户部尚书李起元、刑部尚书李养正和添注尚书周应秋,工部尚书黄克等十余人,跟著一起进到殿內,在朱由校身后跪下。 其余大臣跪在殿门前的平台上,官阶低的跪在台阶前的空地上。 “呈祭品!” 一行军士,端著十个盘子上来, 盘子上都是一根根金钱老鼠辫,沾满血跡和灰尘,每一根辫子都是原生態,中间套著一个布袋,露出两端,又黑又脏,真的像老鼠尾巴。 布袋上贴著纸条,上书:“逆贼奴儿哈赤十三子赖慕布”,“逆贼奴儿哈赤十四子多尔袞”,“逆贼奴儿哈赤十六子费扬果”,“逆贼奴儿哈赤之侄务达海”:::“逆贼奴尔哈之孙豪格”。 还有“叛贼汉奸李永芳”,“叛贼汉奸范文程”.: 女真人的辫子都是这样,只留后脑勺那一撮,细到能穿过铜钱的眼,所以才叫金钱老鼠辫,跟后世某些剧里文黑又粗的长辫完全不是一回事。 朱由校看著这些辫子被摆上歷代先帝后神位前的桌子上,头也不回地解释。 “这些都是今年对建奴冬季攻势的缴获,共计奴儿哈赤子侄孙儿以及八旗梅勒额真以上首级五十九枚。 李永芳、范文程之类的助紂为虐的汉奸首级十五枚。 首级秽物,不能玷污奉先殿,所以朕叫人取了首级的辫子。 这些首级都垒成京观,摆在山海卫城靠海的辽东死难和阵亡者英灵祠前。 诸位臣工,有兴趣者可以去那里看看。 每一枚首级旁边都有石刻註解,保证你们不会认错。” 张维贤等人连忙俯首跪拜,齐声道:“皇上英明神武,运筹帷,决战辽东,大获全胜,臣等为皇上贺,为大明贺!” “不用贺,等诛灭建奴,克復辽土再贺不迟。今日拿些祭品祭拜二祖列宗而已。” 群臣听了,心里不是滋味。 皇上,你这话说的有些瑟了! “此次冬季攻势,斩获建奴首级一千一百二十九枚,汉降军首级四千七百六十枚,辽阳粮仓武库被付之一炬,瀋阳偽宫及眾偽官署,悉数被焚烧。 其中斩杀、烧死建奴和汉降军,无法统计。” 朱由校说的很直白,冬季攻势中,首级以摆在眼前实打实为准,一枚就是一枚。 乱战中杀了敌人但来不及收穫首级,有同袍和上司证明,功绩减半,记入战报为无法统计一列“粮草约百万石,兵甲约四万三千副...这些不是朕信口胡,是瀋阳城缴获的建奴帐簿所记..” 接著军校们继续捧著盘子进来,上面摆著官印、摺叠的旗帜、腰牌、令牌等物,一一摆在神位前的桌子上。 “这些都是冬季攻势中缴获的偽官印,从八旗旗主到固山额真,再到牛录额真,计有一百二十七枚。 旗帜有老奴的汗旗,建奴八旗的主旗,计有十三面。 腰牌和令牌有老奴的特令金牌和次令银牌三块,以及贝勒、旗主等令牌九块,其余梅勒额真、 甲喇额真、牛录额真腰牌四十七块。 些许祭品,希望皇祖和二祖列宗能满意。” 皇上,你越来越瑟了! 太过分了! 你这战果,放到整个国朝,都可以排在前列,估计也就二祖的战功,以及列宗中少数战功可以略压一筹。 皇上,真是想不到,你蛰伏了五年,然后不声不响给臣等来了个大的! 祭品全部摆上桌,军校们退出殿后,朱由校接过曹化淳递过来的三灶香,手拈在额头,大声道。 “不孝子孙朱由校,此去山海卫,巡视边事,审时度势,定略冬季攻势。 关寧锦、辽南、东江、登莱、天津,眾水陆军將士忠勇报国、浴血奋战,终得战果,呈於神位前。 皇祖大辱,大明奇耻,朱由校方雪一分。 此后当继续臥薪尝胆,再接再厉,雪耻报仇! 请二祖列宗保佑! 佑我大明!” 朱由校把香插在铜炉里,退回到位置,先行四拜稽首礼,后跪拜在地行三叩首礼。 身后眾臣也跟著行礼。 礼毕后,朱由校带著眾臣出殿,站在殿前平台上。 目光一扫,眾臣纷纷点头。 “朕在山海卫弹精竭力,诸军將士在前线浴血奋战,却有人在后面卖国、谋逆,忙得不亦乐乎。 真是一群狼心狗肺,丧心病狂之徒! 此等国贼,等查实,朕要夷他三族!” 杀气腾腾的话,让眾臣不由自主地脖子一缩。 锦衣卫詔狱有会审大堂。 这日,英国公张维贤,成国公朱纯臣,首辅兼吏部尚书顾秉谦、次辅兼礼部尚书魏广微、阁老兼都察院左都御史朱延禧,户部尚书李起元,兵部尚书黄克,工部尚书周应秋在刑部尚书李养正的带领下,来到会审大堂。 锦衣卫都指挥使郭明振、副使兼镇抚司指挥使张良、司礼监掌印太监曹化淳在堂前等候著。 “诸位,皇上圣諭,弒君谋逆案,以及卖国私通建奴案,要以证据为准绳,从快从重从严。” 曹化淳见了面,先开口道。 “臣等遵旨。” “此案由刑部左侍郎王之主持,诸位都是会审官,请入座。”李养正说道。 眾人在后面的案桌后坐好,王之走到最前面的案桌前,拱手道:“诸位,下官主持会审,奉圣諭,先从弒君谋逆案审起。 会审纪律,刚才律政厅书办有给诸位发有册子,还请遵循,不要乱了会审次序。” 王之不卑不亢,无它,人家不仅是刑部左侍郎,还是制置司律政厅都事,是天子近臣,腰杆子直,胆气足。 张维贤和朱纯臣笑著拱了拱手。 顾秉谦和魏广微笑眯眯地答:“王侍郎辛苦了。” 其余尚书和官员都神情各异,一一回应。 王之案在座椅上坐下,昂首挺胸,器宇轩昂,一拍惊堂木。 啪! “带弒君谋逆案人犯!” 很快,首犯李宗延、薛三省、高第,从犯如原石城知县罗得源和永平府推官钱代治等十二人, 被一併带到堂前。 弒君谋逆案首犯从犯不会有很多人。 弒君啊! 株连九族的十恶不赦的大案,肯定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但是这个案子有个特点,株连极广。 首犯的亲朋好友,首犯曾经在他们面前发过牢骚,有谋逆之意,那你们为何不大义灭亲,向朝廷举报啊? 抓! 从犯互相勾连,往来奔走时接触的人,都会被视为协助谋逆和弒君。 抓! 胡惟庸和蓝玉谋逆案牵连数万人,就是这样蔓抄株连过来的。 这起案子会牵连多少人,大家心里都志志不安。 案犯一一跪下,王之案又喊道。 “公诉方检法官入座。” 公诉方? 检法官? 什么意思? 王之案转头对后面眾人解释。 “皇上圣训,诉讼诉讼,必须有诉有讼方可完整。民事案件,有诉方,有应诉方,两者在堂上交锋,爭辩是非曲直,以为讼。 今日大案,只有案犯,即应诉方,无诉方,不完整。 故而律政厅检法局有检法官四人,检查案件,索引律法,问讯人犯、证人,核实证据,再代表朝廷,对案犯提请公诉。 此乃皇上新定的审判过程。” 皇上定的? 那就继续吧。 王之案对薛三省等人说:“按照新司法司理制度,尔等当有辩护人。可惜律政厅和刑部,问遍京中讼师以及司法官吏,无人愿意为尔等辩护。 本庭念及公正,会允许你们自辩,届时不可自误。 好了,检法官开始公诉。” 一位三十多岁的检法官开口道:“天启五年冬十一月二十日,制置司律政厅检法局三处,受指令负责薛三省、李宗延、高第为首的弒君谋逆案公诉。 原礼部尚书薛三省,都察院左都御史李宗延,心怀不轨,对皇上的新政新制怀恨在心,认定新政新制严重损害其私利...“ 听到这一句,眾人心里一咯瞪。 弒君谋逆是惊天大案,肯定会对天下公布。 那么弒君谋逆案的首犯们,为什么要犯案,原因是什么,这就有讲究了。 君上昏庸无道,残暴不仁.. 又还是案犯心怀不臣之心,意图弒君换取更大的富贵。 这都有说法的。 检法官念读所谓的公诉书,开章第二句话就提到了犯案原因,做了定性。 心怀不轨,对皇上的新政新制怀恨在心...以私利而谋惊天逆案。 这个定性,高明啊。 肯定是皇上亲自擬定的! 不过薛三省等人到底是怎么弒君谋逆的? 此案內情和过程,我们都很想知道,检法官,你快点念啊! 第109章 杀完打扫乾净好过年 第109章 杀完打扫乾净好过年 检法官继续念。 “薛三省和李宗延探知御驾潜行去了山海关,开始筹谋。 他们断定御驾回京,定会在滦州逗留,巡视滦州煤铁局,於是密谋诡计。 原兵部尚书高第,向两人推荐了驻守滦州的建昌参將马光远。 马光远贪墨兵餉,盘剥军士,正值平辽局诸军粮餉审计组即將入驻滦州各军营,审计查帐。 马光远生怕事发,受到军法严惩,四处寻门路,找关係庇护。恰好寻到原籍滦州的高第门下。 高第推荐马光远於薛、李二人面前,同时指示心腹门生原石城知县罗得源,与薛三省的心腹门生永平府推官钱代治同谋,一併去说服马光远。 威逼利诱,几番手段后,马光远答应行大逆不道之事。 趁御驾巡视滦州各工厂时,领所部两千兵马袭击御驾..: 薛、李二人,老谋深算,只是利用马光远,趁其所部袭击御驾,场面一片混乱之际,潜藏死士一跃而起,行弒君之大恶.. 於是叫心腹亲信四处寻找死士,寻到两位辽东逃兵和两位巨寇,许下重金,又叫钱代治等亲信想法换身份,藏於煤铁局工厂中,等待时机。 马光远一边与罗得源和钱代治虚与委蛇,一边悄悄向锦衣卫都尉司监营官出首..:” 会审的眾人听到这里,心里都乐了。 果真都是聪明人。 马光远深知,自己带著部眾去闹餉、去抄掠滦州,手下那些大头兵肯定是踊跃跟从。 毕竟这种事就算追究起来,也会讲个法不责眾,轻轻揭过,多半能捞一笔又逃脱罪责。 但是君谋逆就不一样。 这不会跟你讲法不责眾。 有一百人杀一百人。 有一千人杀一千人。 有一万人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一万人。 一点余地都不会留的。 马光远敢带著自己的部眾去御驾前“闹餉”,转背就会被部眾们绑了去邀功领赏。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再仔细一想。 贪墨粮,遇到熊阎王这样不讲情面的,也只是砍自己一个人的脑袋,家人追赃而已。 要是沾到弒君谋逆案,夷三族啊! 赶紧举报! 举报弒君谋逆案,肯定是戴罪立功,立下的大功连此前的贪墨粮餉案子都能一併销了。 脑子稍微正常的都会选。 检法官还在继续念公诉书。 锦衣卫接到密报后,立即进行调查.: 一番秘密调查,发现薛、李二人在指使心腹亲信暗地里招揽死土。锦衣卫镇抚司指挥使张良派出百户王锋,化名乔装辽东逃兵,接近薛李亲信..: 在滦州开始行动前,王锋把两位铁了心要弒君的巨寇悄悄杀了,偽装成捲款潜逃的假象。 主持弒君行动的罗得源、钱代治两人无奈,只好把全部希望寄托在王锋和另一位辽东逃兵唐启元身上. 唐启元,乃平辽局保卫局密探保卫局在肃清內奸时,察觉李宗延心腹门生,山海关巡抚衙门经歷严立知有异常,便调唐启元化名乔装接近..:” 后面会审的眾臣差点笑出声。 薛三省,李宗延,你们苦心设计,好一番精心策划,结果请的四个死士有两个是皇上的人。 他俩把另外两个真的砍了,然后你们只能叫他们去杀皇上..: 你俩是想活活笑死我们吗? 跪在堂前的薛三省和李宗延,低著头,黑著脸,恨不得猛地一磕头,在地面上磕出一道缝钻进去。 会审的眾臣看著薛李两人,笑过之后心里却骇然。 薛三省、李宗延玩阴的根本玩不过皇上,反而被皇上玩弄於股掌之间。 为什么? 锦衣卫镇抚司、都尉司、保安司,朝堂、军队和地方各看一块。 还有平辽局保卫局,专事监察百官的东厂。 多少双眼睛在黑暗中盯著大家..: 许多人额头和后背都开始冒白毛汗了。 检法官继续念公诉书,並开始展示各项证据。 “这是薛三省、罗得源、钱代治怂渔和收买马光远的书信以及银两。 书信与薛三省、罗得源和钱代治笔跡核对无误。 银子合计五千一百六十两...” 马光远起了弃暗投明的心思,自然会配合锦衣卫的工作,哄骗薛三省三人写封书信是很简单的事。 你不写我就不办事。 没有拿到你的把柄,到时候把我卖了怎么办? 我们必须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等薛三省三人的信一收到,马光远转身就把他们卖了。 “这是严立知四人收买死士的银两凭证,还有他们的口供。严立知供称,李宗延叫他招揽死士,他隱约猜到了原因,但是抱著侥倖的心態..:” 侥倖的心態? 这话有点意思。 这事能侥倖吗? 检法官详细讲述著案情,同时展示著一个接著一个的证据。 有物证,有案犯和证人签字画押的口供和证词。 会审眾臣也都听出来许多內情。 高第说自己冤,其实一点都不冤。 薛三省和李宗延想干什么,高第不知道吗? 心里清楚的很。 他既不想下河打湿自己的鞋,又想跟著一起吃鱼。鼠首两端,风险不想承担,又想分果实。 跟现时的世子文人一样。 可是他就不想想,弒君谋逆能沾边吗? 又一个见小利而忘义,谋大事而惜身的例子。 足足两刻钟,检法官把弒君谋逆案公诉书念完,会审的眾臣觉得有些奇怪。 这么一起惊天大案,除了现在到案的三位主犯,二十多位从犯,四十七位知情不报者,只株连了地方一百二十多人,其中江南有一百余人,已经叫緹骑去缉拿,在南京会审。 居然只株连这么点人? 不到两百人,好意思叫弒君谋逆大案吗? 眾臣们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可是看著在堂前巴拉巴拉念公诉书的检法官,会审的眾臣们似乎又意识到什么。 从检法官公诉的新诉讼司法制度,再到弒君谋逆案没有扩大化,皇上是爱惜羽毛呢,还是另有想法。 检法官念完公诉书,自顾坐下。 王之案一拍惊堂木,喝问道:“薛三省、李宗延、高第,你们三个首犯,现在可以自辩。谁先开始?” 薛三省三人对视一眼,不知道如何自辩。 弒君谋逆大案,人证物证全摆在面前,经得起勘查覆核,证据確凿。 整个案件理得非常细,许多细节和证据,薛三省三人自己都忘记了,听完公诉书一念,这才想起,还真有这么一回事。 这种情况下怎么去爭辩? 迟疑了半刻钟,李宗延昂著头说:“皇上背弃儒理圣学,起用异端邪说,信任奸侯浊吏,大兴奇淫技巧,有违祖制! 臣等苦口婆心进諫劝说,却被置之不理长此以往,大明国將不国,臣等届时如何去见大明列祖列宗。 出此下策,臣自觉有违为臣之道,不忠不孝。 可是大义与小节,臣还是愿取大义。” 听著李宗延慷慨陈词,薛三省泪流满面“嵩毓公,你道出了吾辈心声!薛某附言,吾辈不为一已之利,只求儒理永续,大明永昌.. 王之案没有出声反驳或质疑,只是看著高第问:“人犯高第,你有何自辩的?” 高第还是觉得委屈,自己明明没有做什么,怎么就成了首犯了。 可马光远、罗得源的证词却足以把他定为首犯。 “没有。”一肚子委屈的高第忿然地答。 “人犯李宗延和薛三省已经自辩。公诉方,你可以反驳。”王之案说完后,装作擦汗,从袖子里滑出一张写满字的纸片,贴在右手心里,瞄了一眼。 没错,程序符合皇上要求。 右手一扣,纸片滑回衣袖里,王之案昂首挺胸,坐得宛如一棵青松。 公诉方另一位检法官站起来,他二十多岁,脸上还有几个青春痘。 说话又快又急。 “人犯李宗延和薛三省百般狡辩,却改变不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政见不合可以杀人吗? 我跟你意见不合,我又爭不过你,於是我就在路上等你下班,给你一刀。 可以这样吗? 不可以! 无论是从大明国法还是道德伦理,都不允许这样做。 既然政见不合不可以杀人,那就更加不可以弒君谋逆! 综上所述,你不能为了你认为的正义去做违法乱纪的事情。 我们可以为了百姓,去剿灭盗贼、草寇,因为这些人杀人越货、违反国法。 我们也可以为了国家,去斩杀寇边的建奴和韃虏,因为他们侵犯大明,残害百姓! 但是唯独不能为了心中的正义去害別人。此时你心中所谓的正义不是善,而是恶!跟那些为了心中恶念去茶毒百姓的盗寇杀人犯没有任何区別!” 会审的眾臣听得目瞪口呆。 我听到了啥? 不用想,这个检法官十有八九是皇上培养出来的。 嘴里这一套套的小词,肯定是皇上教的, 王之向后左右鱉了警,看到眾臣的神情,心里呵呵一乐。 继续看吧,律政厅这些人,跟皇上学了不少东西,还有更让你震惊的。 王之案一拍惊堂木,“薛三省、李宗延,检法官的话你们听到了吗?你们还可以自辩。” 李宗延嘴巴张了张,说了一句:“无知小儿,知道什么啊!” 薛三省迟疑半刻钟,最后哭丧著脸说:“我问心无愧。” 接下来就很快,公诉书摆在那里,薛三省等人犯也提不出有利的反驳意见,只是一个劲的说“燕雀焉知鸿鹊之志”,“我为国为民,问心无愧”之类的汤麵话。 在新定的司理审判过程中,这属於无效辩护,主审官王之案可以把它们当成一串的屁。 不过为了慎重起事,他还是叫书吏把这些话记录在案。 弒君谋逆大案,证据確凿,人犯也认了,只要不株连甚广,审起来非常快,两天就审完了。 王之案依照大明律,判“薛三省、李宗延、高第三主犯处凌迟,罗得源、钱代治等从犯处腰斩,夷父母妻三族,家產抄没.. 来宗道等四十七人知情不报,判西市口弃市,家眷充军西北,家產没收..: 其余未到案涉案人员,另案司理审判。” 李宗延脸色惨白,浑身抖得要散架了。 高第当场晕死过去。 薛三省、罗得源和钱代治当场屎尿齐出,搞得公堂一片恶臭。 接下来是审理崔景荣为首的卖国通贼案, 这个案子牵涉的人就多了。 朱由校在山海关就杀了一批,那些人牵涉到京师以及其它地方人员,跟这起卖国通贼案合併处理。 审了足足十一天,从冬月审到腊月,结果光首犯就有四百三十七人,从犯三千九百七十八人, 知情不报者两千一百五十六人。 王之案最后依律判定,“首犯、从犯者卖国通贼,罪无可赦,首犯判腰斩,合家满门抄斩,家產抄没。 从犯弃市,家卷充军西北,家產抄没..: 知情不报者合家流配三千里,家產抄没..:” 两案判定书呈到御前,很快就一併御批下来。 “著年前行刑!杀完打扫乾净好过年!” 皇上真是个急性子。 腊月十九日,赶在各衙门封印前,西市口开始杀人。 京师五城的百姓们,在天启六年的新年之前,看到了一出出精彩大戏。 好久未见的千刀万剐,一刀两断、人却痛苦挣扎许久才咽气的腰斩,一大家整整齐齐拎著头上路. 夷三族不是开玩笑的。 在歷代王朝都是最严厉的刑罚,任何人都不敢掉以轻心。 京师西市口杀完后,地方官府会接到旨意和刑部行文,按著户籍和族谱挨个点名,抓起来一一当眾处斩。 漏了一个,州县堂官自已得填进去。 西市口人杀完了,两起大案才刚刚进入高潮。 凌濛初主编的《大明朝报》创刊第一期和第二期,火速出炉,沿著各个水陆驛站,四百里加急向大明各地传去。 传到京西西山,传到避居这里的前首辅方从哲手里。 传到了直隶真定,东林党魁首、前吏部尚书赵南星手里。 传到了山西蒲州,前首辅韩手里。 很快传到了江南。 传到了南直隶无锡,东林党魁首、前左都御史高攀龙手里。 传到江西南昌,前首辅刘一燥手里。 也传到福建福州,前首辅叶向高手里。 第一期头版是“制置司文化局奉圣諭通报天启五年冬季攻势大捷!”,第二版是斩获建奴儿哈赤子侄孙子和八旗贵族名单,第三版是立功人员名单... 第二期头版是“弒君谋逆,罪大恶极!” 第二版是“卖国通敌,猪狗不如!” 看著这像是皇上御笔钦擬的標题,几位大佬神情各异..: 第110章 不气盛能叫年轻人吗? 第110章 不气盛能叫年轻人吗? 方从哲看完后,默然许久,拿出几封书信,都是亲朋故交劝他东山再起,重新復出的信。 毫不犹豫地丟进火盆里,看著它们被烧成灰, 麻木的神情如蒙上一层积雪的西山,浑浊的双眼如寂静的枯井。 天子志高刚毅,伺候不起啊。 赵南星把两份报纸紧紧地捏在手心里,脸色由红变青,再由青变白,愤然道:“正道不灭,我等还有机会!” 韩看完后目光闪烁,嘴里喃喃地念著。 “风云涌动,天机已至。” 前思后想许久,他坐到书案后,研墨铺纸,挥毫写文。 “臣致仕閒官韩贺皇上神武平辽初捷...” 高攀龙看完后,立即到书案后挥毫写信。 “兄,天子刚毅,力排眾议,兴兵戈戎事。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北方交战,粮草定会落到江南。 魏阉出镇南京,本意就为筹粮餉。今平辽初捷,气势大胜,索粮餉更急...兄等当早做打算。 今阉党势大,正道陨落,小人、性质不坚者纷纷弃义投附。我等更要精诚团结..:” 101看书1?1???.???全手打无错站 刘一憬看完后,神情落寞。 “皇上终究不肯信我,至今方才显崢嶸。” 叶向高看完,对围坐的子侄和弟子们幽幽地说:“皇上刚毅有手段,是大明之万幸,却可能是我等士大夫之大不幸。” 京师信王府,朱由检看完两期《大明朝报》,面如死灰,浑身发抖。 左右內侍王承恩和徐应元对视一眼,继续低著头不敢出声。 “误我!这些人误我!” 王承恩听出朱由检有要向人倾诉的意思,连忙装糊涂地问:“殿下,谁敢误王爷?” “薛三省、李宗延、高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剪除阉党奸,只需聚集正道之士,徐徐图之,居然做下如此丧心病狂之事...太心急了,乱了方寸!” 徐应元在另一边说:“三贼迁腐,又居心回测,才有此败。不足以为殿下可惜。” “本王不为他们可惜。本王只恨他三人鲁莽行事,连累了本王。” 王承恩和徐应元心知肚明,可必须把捧餵进行到底,要不然信王殿下一肚子的情绪发泄不出来,还不是自己倒霉。 “殿下,奴婢们愚钝,不知此三贼如何连累了王爷?” 朱由检看了他们两人。 王承恩和徐应元是从小伺候他长大的內侍,一荣皆荣、一损俱损的关係,不用担心他俩把自己卖了。 长嘆一口气说:“三贼弒君,丧心病狂。皇兄雷霆手段,西市口严惩了这些十恶不赦的逆贼。 可是皇兄心里会不会留下芥蒂,本王心中志忑。” 王承恩试探著说:“殿下是担心皇上会揣测三贼弒君到底为了什么?” 朱由检看了王承恩一眼。 是啊。 弒君下一步是拥立新君。 承担了夷三族的天大风险,自然要博一个世代公侯的巨大收益, 皇兄万一不幸,自己就是最顺理成章的接班人。 皇兄杀了薛三省三人,会不会怀疑我是幕后指使者? 偏偏在这件案子里,一旦成功我就是最大的受益者,讲不清楚。 而且皇兄不出声,別人不提,自己也没法出来辩解。 怎么辩解? 我没有指使薛三省他们,我没有想著接你的位子啊皇兄! 这件事朝野上下,大家都心知肚明。 可是皇兄不声,大家也不好出声。 你们不出声,我就难受了。 就像被裹在泥里的一只鸡,被烤得內嫩外焦..: 苦啊! 朱由检背著手,在书房里来回地打转,脸上的焦虑都能愁死人。 王承恩和徐应元对视一眼。 此前皇上的身体很差,五月二十一日落水,还差点死去。 可是落水甦醒后,就焕然变了一个人。 以前荒唐的事根本不沾。 一个人在西苑住著,不近女色,调养身体。 听说每天一大早就起来,去西苑北校场锻炼身体,作息有规律,还自己安排膳食。 结果三个月过来,身体大好。 太医把过脉都不由咂舌,说是“医学奇蹟”。 朝中眾臣却惊嘆皇上的毅力。 此前三个月,到现在足足半年,不近女色,每天坚持规律作息。国朝哪位皇帝能有这份毅力? 大家都没有发现,皇上居然是如此坚毅之人。 可是皇上一坚毅,臣子们就难受了。 还有皇上身体大好,身为皇弟的信王爷就坐蜡了。 皇上落水后,信王爷是既难过又激动,过了几日还把《资治通鑑》和《贞观政要》翻出来,放到身边,日夜苦读起来。 现在好了,书不仅白读了,还要时刻揣测皇上的心思,日夜担忧。 大宝之位,父子尚且有猜忌,何况兄弟。 再加上皇上逐渐展示出他坚毅果敢、心计深沉的本性..: 王爷,苦了你! 南京镇守太监府,魏忠贤拿著两期《大明朝报》,笑得特別开心,嘎嘎的声音还以为这间厅堂成了猫头鹰的窝。 刘国华坐在左手边,左手掏著耳朵,转过脸去,遮掩著自己的一脸嫌弃。 两人早早就接到了急报,比外人更早知道京师里的动向,只是为了配合京师的行动,一直闷在心里。 现在明詔已发,《大明朝报》更是如敲锣打鼓一般把詔书的消息遍布大明各地。 文化局分工明確。 凌濛初主持的新闻处编写刊印报纸,发行到各地。 冯梦龙主持的宣传处组织宣讲队,把这些报纸改成快板、说唱、小调、说书、灯、鼓等多种形式,来回地在城镇街头、乡村集市,不停地宣讲..: 现在南京城內外,就有多支宣讲队在解读和宣传这两期的《大明朝报》,百姓们听得津津有味,为平辽初捷欣喜万分,痛恨弒君卖国大案中的国贼.. 魏忠贤拿著《大明朝报》欣喜大笑,笑的是大局已定。 “永昌兄,逆贼首犯薛三省的原籍在浙江布政司定海,你代镇守府出一份公文给浙江布政司和寧波府。 切切交代他们,这可是十恶不赦的弒君谋逆案,按律夷三族,他们可要按户籍族谱杀乾净,漏了一个,就是包庇,是同犯,自己一家也要搭进去。 还有在江南的从犯、知情不报者一百一十一家,南直隶可不要漏网。” 刘国华继续转著脸,“早就行文过去了。 放心好了,这些当官的最善明哲保身。这种会引火烧身的大是大非上,不会缺心眼往里扎。 江南的从犯和知情不报者,锦衣卫早就派人去抓了,正在陆续押往南京。 届时南京刑部会叫上守备府和镇守太监府一起验明正身,然后行刑。” 魏忠贤也不想看到刘国华的脸,继续嘎嘎地笑言。 “看到这些文官士子们,一个个餵了鬼头刀,咱家心里就是好痛快。 当初他们把咱家骂得跟孙子一样,现在好了,什么仇都报了! 狗球入的,当初是咱家出面收拾那些文官士子的,可罪名是齐党、浙党他们想的,证据也是他们收集的,连治罪的摺子都是他们上的,咱家只是替皇上批个红。 这些狗球入的就把所有罪名加到老子身上! 明明是你们自己內部窝里斗,狗咬狗,老子只不过是顺势而为,偏偏把一满盆脏水,全泼在咱家头上!”“ 刘国华却不想让他好好地发泄情绪,捏准时机插了一句话。 “督公,皇上那边都忙完了,我们这边呢,怎么还没眉目?” 一句话就把魏忠贤还有大半肚子没有说出来的话,活生生堵在嗓子眼里。 “有眉目,怎么没有眉目? 这眉目不都在刘先生这里吗?你说说,你到底有什么眉目?” “督公,我的眉目很清楚,证据已经收集得七七八八,开春了把引药捻子一点,保证家家户户开富贵。 只不过那是在下的眉目,督公的眉目,在哪里?” 魏忠贤眉毛竖起来了,“你我一体,你的眉目不就是本督公的眉目吗?” 刘国华呵呵一笑,“督公搞错了吧。 你是钦差镇守南京太监,在下只是制置司文化局南京分局主事,根本不是个碗里吃饭的。怎么能说你我一体,我的眉目是你的眉目。” “不是一个碗里吃饭,那你还天天到我镇守府吃饭。你文化分局的招牌也堂而皇之地掛在镇守府的侧门。 现在你却说不是一体的话! 当本督好欺负是吧。” 魏忠贤气坏了。 只有我占別人便宜的份,今日却被你占了便宜还吃干抹净,真是气死个人。 刘国华就是要气他,见目的达到,便开口说。 “原本在下还替督公准备了一个眉目,想不到督公不领情,还要驱逐在下,那只好..:” 魏忠贤连忙起身离座,走到刘国华跟前,拱手作揖。 “领情,本督公一向领先生的情。 我经常跟別人说,先生是本督学习的楷模..: 刘国华淡淡一笑,把想法简略一说。 魏忠贤眯著眼晴,缓缓地坐回到座椅上,低头想了一会,嘎嘎地阴笑起来。 “说实话,还是你们这些读书人最坏,跟你们比,我们这些天缺之人,简直就是良善楷模。” 刘国华对魏忠贤的话不以为然,反正两人互相讥讽都习惯了。 “督公,你我的眉目都有了,就该著手好生准备,不要误了皇上的期待。” “好,你准备你的,我准备我的。届时要发动时,提前通个气,好生协调一二,不要大水冲了龙王庙,互相误了事。” “好。” 京师西苑紫光阁。 朱由校看著半边屁股坐在凳子上的黄尊素,看了一会,目光又飘到他后面,坐在凳子上屁股却像是扎了钢针的黄宗羲。 这就是写了《明夷待访录》、喊出皇帝才是天下之大害的黄宗羲。 此时的他还是一个青葱少年,嫩得就真像一把刚摘下来的青葱。 “真长先生,你长子黄宗羲研读朕的显学,所写的那几份读书笔记,朕都读过..:” 眾臣们把《科学方法论》、《万物易证法》,外加平日里关於辨证法、唯物主义、科学求真、 理论联繫实际以及国民经济、组织行为学、行政管理学等多篇笔记,整理后冠以天启显学,奉为圭桌。 朱由校开始时还有些羞耻。 后来也就习惯了。 虽然我这些学问都是踩在诸位巨人肩上,可这些巨人大家都不知道,只看到我,那我不就成了巨人了吗? 於是说得理所当然,脱口而出。 “虽然深度不及真长先生,但是引申的观点新颖又大胆。” 听到朱由校的夸奖,黄尊素又惊又喜。 自己长子从小跟在身边,到处游学请教,见识有,学问也打得扎实,就是年少气盛,敢想前人不敢想。 以前自己最担心这点,想不到皇上却最看中这点。 一时间他有些明悟,但嘴里还是有些谦辞。 “皇上过奖了。他还是有些气盛,气盛就心浮,还要好好沉下心来,多加钻研皇上学究天人的显学。” 朱由校摆了摆手,“不气盛能叫年轻人吗?” 第111章 到底是谁? 第111章 到底是谁? 朱由校继续说:“沉下心是好事,可沉下心越久越容易落到桔里。 儒理之学,你们沉下心钻研了上千年,钻研出救国济世的良方了吗? 要朕说,来来回回就是那么一套,说破天就是那么几句话,那么虚无縹緲的一点道理。 偏偏这几句话,从靖康之耻说到崖山之变。跟前元韃子皇帝们这么说,对我朝太祖皇帝也这么说。 一脉相承,忽悠到底,你们是一点都不变。 现在眼见国事维艰,辽东崩坏,你们还是这样说,你们不累,朕都觉得累。 大明必须换个活法,否则就真的活不下去了。” 朱由校这番措辞尖锐的话说得黄尊素坐立不安。 黄宗羲听到却异常兴奋,跃跃欲试,屁股越扭越来劲。 虽然里面有些观点黄宗羲並不赞同,但是不同寻常的批判和尖锐,却正中处在叛逆时期少年的下怀。 察觉黄宗羲的异常,朱由校又看了他儿眼。 东林党在歷史上名声很好,除了自己各个能说会道,会写书留传记,善於包装之外,也跟这位黄宗羲有著很大关係。 满清定鼎中原后,开始修《明史》,当时清廷屡次派人来请这位名满天下、浙江史学开创者、 海內公认史学大家的大儒。 黄宗羲坚辞不去,却派了儿子黄百家和弟子万斯同等人入京修史,並將家传的更学札记《大事记》与自己的史学著作《三史钞》相赠,以备所需。 黄百家、万斯同等人修《明史》时,与黄宗羲保持著密切的书信往来,许多大事都以他的意见为准。 黄宗羲原意是防止清廷胡乱编写明史,抹黑明朝,但不可避免地掺杂了自己的意见。 在歷史上,其父黄尊素身为东林党大佬,在魏忠贤等阉党派人抓他时,知道事不可为,乾脆自杀。 黄宗羲肯定要把东林党描写得无比光辉,要不然自己老爹不白死了吗? 张廷玉领衔《明史》总裁官,只是负责审查,一直修编到乾隆年间,呈给乾隆钦定刊行。 乾隆和张廷玉站在清廷的立场上,也愿意大力褒扬东林党。 这么好的一群东林党,为国为民,却被明朝皇帝连同阉人打压迫害,看来大清取代前明,真是天命所归。 至於在明亡时,少部分东林党人如史可法等奋力抗爭;部分东林党哀嘆悲愤,却束手无措,只能归隱避世;大部分水太凉的东林党人踊跃地降清,在满清维持政权的过程中发挥著重要作用。 这些情况就一笔带过,春秋笔法。 黄宗羲、顾炎武,还有一个王夫之,这三位是歷史上明末清初,局势动盪,苦苦反思明亡原因后崛起的思想家,深深影响著后世中国文人。 说实话,朱由校还是朱友霄时,只顾著网络键政,地图开疆,对这三位思想家了解得不多。 只记得黄宗羲说了“皇帝才是天下之大害”,顾炎武喊出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朱由校不知道的是,这句话是后人提炼的,原句是“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 至於王夫之,不好意思,他一直认为跟王船山是两个人,只是傻傻的分不清哪个是明朝的,哪个是清朝的... 现在朱由校却惊喜地发现,他们居然都好年轻啊,最大的黄宗羲都才十五六岁。 年轻好啊,思想还没成形,都是可塑之才! 这三位能在歷史上成为影响后世数百年的思想家,说明天赋异稟,底子好。 只要好生培养,未尝不能成为弘扬自己显学的思想家。 想到这里,朱由校看向黄宗羲的目光更加和蔼可亲。 ...救国济世的道理越辨越明。 朕虽然写出《科学方法论》、《万物易证法》等笔记,但是朕也知道其中缺陷多多,有个人的偏见和短识。 发表出来,就是希望跟天下大才们一起討论爭辩。不仅理论爭辩分明,朕还希望积极实践,在实践中去验证...” 黄宗羲心中的跃跃欲试终於被朱由校的一番话揭开了盖子,他扭著屁股,嘴里巴拉巴拉开口。 “皇上,学生觉得这实践检验真理是天才之说。以前大家爭辩时引经论据,谁背的书多,引论的经典多,谁爭得贏。 可是这样爭贏了有什么意义? 学生觉得此前儒理之学,一直虚无不实,最大的问题就在於没有切实的对错標准。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嗓门大谁就是对的。 这样爭论出来的不叫真理,只能是假理,早晚原形毕露。 现在皇上提出以实践检验对错,这就切实了,就如民间谚语,是驴是马拉出来遛一遛..: 学子学习知识,应以治事、救世为急务,方不离经世致用之本。” 不错,不错! 能想到这一点,比许多儒生士子强多了。 果真还是年轻好,思想有活力,容易接受新事物,被朕的显学一引导,这么快就引出经世致用的观点来了。 朱由校满意地点点头,对黄尊素说道:“真长先生,你家麒麟子必定会光耀门庭,成为一代国士。” 能不能光耀门庭,成为一代国士,还不是皇上你一句话。 黄尊素恭声答道:“犬子年少不经事,还需要多读书...” 顿了几秒钟,黄尊素又补充了一句,“多实践,这样才能有所长进,不负皇上期望。” 朱由校继续说道:“真长先生,太冲能有如此天赋,与你的教诲离不了干係。 朕读过你的读书笔记,圆融大成,不是融会贯通,能够举一反三是写不出这样的笔记, 先生大才,让朕刮目相看。” 圆融大成的意思就是黄尊素能把自己那些现代思想的本质核心,用当下的言辞说出来,还引经论据,论证得头头是道。 你暂且不要说他是不是真心赞同那些思想,就问你这样的本事厉不厉害? 这需要扎实的儒理学问,任何经典都能信手拈来。更需要他对自己的现代思想深入思考,想透了才能把本质核心提炼出来,再重新包装一番。 大才啊! 黄尊素连忙谦虚。 “皇上过奖了,臣才学浅薄,只是偶尔几篇心得,不足陛下掛齿。” 朱由校任他谦虚几句,就像打招呼必说吃了没有,等过了流程又问。 “先生在制置司军事厅录事局任职,多有建树。此前朕一直要求力行却不得的奋武教导之制, 先生任职,迅速在黄圃军校、新军营和新三大营推行..: 先生大才!” 录事局,就是奋扬军心、激励士气,不仅仅是喊喊口號,还要借鑑文化局的新闻和宣讲手段, 同时还通过教授士卒识字开始,对士卒嘘寒问暖,笼络人心。 说白了就是大明版的政工部门。 此前朱由校一直叫孙传庭、卢象升他们推行,他们只顾著学习军事知识,跟將士们泡在一起此事也不知道从何入手,就一直搁置。 黄尊素被张良连哄带威胁带到京师后,一边在报国讲习所进修,一边在制置司观政实习。 朱由校此前一直忙於筹划去关寧一事,为了保密和避免引起外人怀疑,逐渐减少会见外臣的次数,所以迟迟没有接见黄氏父子。 但是他们的读书笔记一直有在看。 朱由校不仅看了黄尊素的读书笔记,还看了他的履歷。 朝中对人心人性的理解最深刻的就属刘国华(汪文言)和黄尊素,正是因为这份了解,才会成为东林党两大智囊。 只是刘国华偏阴势狼戾,黄尊素偏堂正光明。 刘国华被朱由校派去跟魏忠贤搭档,祸害江南士林去了。 黄尊素如何安排,朱由校思考了一番,暂时把他安排在新成立的录事局。 结果从关寧回来,朱由校发现录事局的工作,居然在短短两个多月里焕然一新。 尤其是他活学活用,学来了天津、淮东盐政以及滦州煤铁局的工人协会和工人公议会,在黄圃军校和新军营组建了学员/士兵协会和学员/士兵公议会,推选理事和公议郎。 然后引导公议会检查军校和军校食堂;监督粮发放;检討军官体罚土兵事宜;在军法审理过程中充当监督员,確保审判公正。 有了愿意撑腰的“娘家”协会,以及能替自己说话发声、还颇见成效的士兵公议会,士兵们的心一下子聚拢,士气大振.. 再加上录事局宣讲队等其它举措,现在新军营士兵,新三大营部分士兵跟以前拿粮当差、为钱卖命、得过且过的精神状態截然不同。 人才就是人才,你给他一点机会就会绚丽无比。 黄尊素恭声答:“臣只是略尽本分,不敢得皇上讚许。” 其实黄尊素心里也是震惊的。 皇上设置录事局笼络军心,安抚士卒,这种方法前所未有。 歷朝歷代想了许多抑制武夫的手段和举措,但几乎没有人想过,直接从士卒入手。 足额发放粮餉是第一步,再从“精神层面”入手,给士卒官兵营造归属感、荣誉感,明白同袍情,懂得为何而战,上了战场就能同仇敌气、奋勇向前。 听著好像就是那么一回事,可是黄尊素仔细往深一想,这符合人性啊。 足额发放粮,只能保证官兵们不会跑,听军令上前线。 至於打输打贏,就全靠天意。 只有让士卒们信任同袍,才不会担心自己会成为“孤勇者”;明白为何而战就更猛了,做到位了才能直接化身为悍不畏死。 歷朝歷代,真正悍不畏死的军队有几支? 大明军队真要是做到了扑汤蹈火、悍不畏死,女真建奴算个球啊,靶瓦剌算个毛! 从另外一个方面,通过录事局奋武教导之制笼络士卒的心,让他们明白忠君报国,朝廷以后就不用担心將领谋逆叛变,话刚喊出来就会被下面的官兵捉了来领赏。 一环扣一环,对人性的理解,让黄尊素敬佩不已。 也正是这份深刻的认识,再加上听到皇上在关寧运筹帷,制定冬季攻势大略后就放手让各支军队放手去打,结果打出个大捷来。 黄尊素明白,天时人和被皇上拿捏得死死的,自己必须做出扶择。 他是个聪慧之人,也是个狠人。 歷史上知道事不可为,寧可自杀也要保全家人。 现在看到大势所趋,自然会心安理得地上朱由校的这艘大船。 东林党那群“志同道合”的好友? 我们熟归熟,可千万不要乱攀关係。 我跟制置司一眾同仁才是志同道合! 聊了半个时辰,送走了黄尊素父子。 朱由校喝了一碗参汤,问曹化淳。 “大伴,下来接见的是谁?” “回皇爷的话,是萧如熏、戚昌国、麻承训、达奇勋四位將军,他们在制置司值房里候著。” “嗯,是彻底改编京营之事,叫进来。” “遵旨。” 曹化淳刚走几步,朱由校叫住了他。 “大伴,朕记得有个很要紧的人要见,可是脑子里的事和人太多,记不起要见谁,你有没有谁要提醒朕的?” 曹化淳为难了,“皇爷要见谁,奴婢都是按照皇爷旨意安排,实在不知有谁要提醒。奴婢没用,请皇爷恕罪。” 朱由校摆了摆手,“不是你的错,是朕脑子的事情太多了。容朕想想,应该很快就想得出来。 先把萧如薰四人叫进来。” “遵旨。” 朱由校摸著下巴,陷入了沉思。 到底谁呢? 自己一直想要见他,只是时间耽搁得有点久了,一时忘记了。 到底是谁? 第112章 我信妈祖的! 第112章 我信妈祖的! 郑芝龙走进杨嗣昌在京师租住的院子。 “日甲来了,”杨嗣昌笑著在院中拱手相迎。 “得子微先生相招,学生不畏风雪,飞奔而来。”郑芝龙笑著答道。 他生性八面玲瓏,长得美仪丰姿,一表人才,又虚心好学,跟杨嗣昌有同行之谊,很快就顺著这个关係攀扯开来,结交了一群士林朋友。 “哈哈,今日有数位前辈故友相聚,故而邀请日甲过来一敘。” “学生求之不得。” “此外,我们这次聚会,也是科学读书会的小聚。” 郑芝龙一喜,“学生正巴不得听几位大才讲解天启显学。” 科学读书会,属於兴明会的核心组织了,一般人还进不去。 不过郑芝龙有杨嗣昌介绍,加上他海商出身,这次进京带了不少钱財来打通关係,你架不住人家愿意当赞助商啊! 进到前院正屋厅堂里,郑芝龙眼晴一亮,全是人物。 “这位是玄扈公(徐光启),这位是振之(李之藻)先生,这位是良甫(王徽)先生,这位是常熟瞿起田(瞿式)。 这位是我的好友,福建南安郑芝龙郑曰南。被皇上特旨召来,先在报国讲习所学习了两个月, 现在在黄圃军校学习。” 听了杨嗣昌的介绍,徐光启几人很好奇地看著郑芝龙。 皇上特旨召来的? 还送到报国讲习所和黄圃军校学习,那確实器重有加。 杨嗣昌请眾人坐下,问郑芝龙,“曰甲,西苑有消息了吗?” 郑芝龙一脸苦涩道:“渺无音讯。学生託了不少关係,往西苑递话,可是一直都没有回覆。” 当初接到皇上的密旨,郑芝龙喜出望外。 当时他刚接管义父李旦的基业,內有倚老卖老的元老们,外有其他海上势力和荷兰人,都在虎视耽耽,盯著大明与东倭海贸这块大肥肉。 郑芝龙一直想著招安,背靠朝廷的力量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怀著这个心思,郑芝龙兴冲冲赶来京师可是两三个月过去,自己读书都读了两个地方,文武双修,都觉得自己强到可怕,可皇上怎么还不接见我啊。 真是鬱闷啊! 杨嗣昌安慰道:“皇上刚从关寧北狩大捷回来,又要料理弒君谋逆和卖国通贼两起大案,一时半会无暇接见你。 等过了天启六年的上元节,想必皇上就有空了。 日甲,你等了这两三个月,也不急在这一个月了。” 郑芝龙笑了笑,嘴角掛著淡淡苦涩。 我是不急,关键是家里急。 內有狼外有虎,也不知道几个心腹兄弟压不压得住。 不要自己还没见到皇上的面,自己那点家当被人给掏了。 “多谢子微先生宽慰。学生是臣,等君召见是理所当然的事,安敢有怨言。” “这就对了。 皇上特旨召你,定是看中了你,要重用你,稍安勿躁就是。” 安抚了郑芝龙,杨嗣昌转头介绍徐光启等人的事。 “振之(李之藻)先生和良甫(王徽)先生,你们在煤铁局帮办,皇上突然召两位先生进京, 有何事?” 杨嗣昌现在是经济厅都事,主持工商实业统筹工作。 王微授著鬍鬚说,“皇上器重我等机器製造之术,说有一机器,火烧水,水化气,气可推动万斤,十分玄妙。 他刚好有玄机图一份,叫我和振之参详。隨后成立了京畿机器製造局,命我和振之主持,还钦点了起田做主事。” 杨嗣昌在一旁说:“起田迁移王恭厂火药造坊和库房,事务繁剧,又十分危险,勤勉用心,顺利完成,毫无紕漏。 皇上看在眼里,简在帝心。” “起田做事,確实踏实勤勉,你来主事製造局,我和振之就放心了。” 瞿式笑著答道:“瞿某才薄,只能做些理繁割剧的琐事。” 郑芝龙在一旁好奇地问:“王恭厂火药厂?我记得被迁移去了西山桑乾河畔,我前些日子在黄圃军校去西山拉练时,看到那边围了好大一片院子,方圆十几二十里。” 瞿式答:“对,就是那里。除了王恭厂迁移过去的火药厂,还有新成立的机器製造局,都会放到那个院子里。” “我看到有军士在周围警戒?” “对,翊卫军拨了一千人,在附近驻扎,警戒护卫。” 聊了一会,徐光启和王微又聊起西教的事。 “良甫,你说初阳的意思,我们不用再向西教请教什么?” 王微点点头,“玄扈公,初阳,还有我,是少数看过皇上亲笔写画的《工业实务手册》。 国子监特科学习班所用的教材,《基础数学》、《物理化学入门》、《高等数学入门》,与玄扈公的《几何读本》並列,都是皇上手书编写的。” 徐光启脸色凝重:“这些我都知道, 这几本书老夫问过皇上。 他说此前在东宫,无大儒教诲,就四处找书看,无意间找到《九章算术》、《梦溪笔谈》等书籍后,独自冥思苦想,想出了这些学问。 皇上天赋异稟,老夫拜服不已。” “玄扈公,初阳与我说,当初他拜入西教,为的是求格物之学,以及破儒理僵化之道。现在皇上不仅有天启显学,还有这些数理化学识,一一摆在我们面前。 我们都读过西教教士传授的数学、机械等学问。当时是觉得高明,被深深吸引之。 可皇上的显学和数理化学识,要远超西教所授之学。 初阳说,我们何必还要捨近求远呢?” 徐光启缓缓地说道:“当初我们都是为了求格物致知之术,破儒理僵化之道,接触西学,慢慢被吸引而难以自拔。 西教教士以此诱惑,不信教不传授,我们才逐一背弃学了几十年的儒理之学,入了西教。 十几二十年过去了,已然习惯了西教,学到的西学,却被世人拒绝,斥为旁末杂学,甚至怒斥为异端邪说。 万万想不到. 徐光启摘下瑁眼镜,擦拭著满是眼尾纹的眼睛。 李之藻感嘆道:“是啊,西教对世间万物的看法,还有格物致知之术,当时都让我们耳目一新,豁然开朗。 以为能跳出儒理的桔,找到真正救世济民的良方。 可嘆十几年来却一无所成。 原本还以为自己学艺不精,现在看了显学和数理化,这才猛然明白,不是我们学艺不精,是西学自己本来就很稚嫩,还有大缺陷。” 王微点头:“玄扈公,振之,初阳也是这个意思。 既然如此,我们为何还要在西学这棵树上吊死?” “我明白你们的意思。”徐光启授著鬍鬚说,“更高明的显学和数理化摆在面前,还不用背弃祖先,何乐而不为呢? 只是西教那几位教士,十几年的交情,一时不忍割绝。 再说了,我们离开江南后,这西教礼仪守得也是马马虎虎,除了画十字架,其余生活习性,可有改变? 该祭天地祭祀天地,该拜祖先祭拜祖先。” “那总得有个交代吧? “怎么交代?前些日子,汤若望、金尼阁从镜濠和杭州来信,催促老夫向朝廷恳请解除教禁之事。 邓玉函也几次拜访老夫,提起此事..: 老夫实在却不过情面,跟皇上提及过此事。” “皇上是什么意思?” “皇上说了一句奇怪的话,西教传授西学,是衣炮弹,我们要把衣吃掉,炮弹打回去。” 什么意思? 王微、李之藻、杨嗣昌、瞿式面面相, “皇上后来解释道,说现在西夷的西学根本比不过他的显学和数理化,为数不多的优势就是造船术和操船术,以及对火器的应用经验。 西教教士要是愿意多介绍些精通造船术的工匠,擅长操船弄帆的航海人才以及有火器实战经验的军官,可以谈一谈。” 可以谈一谈? 那就是不一定会解除教禁? 皇上以前会不会解除教禁,徐光启等人心里没底。 但是现在他们心里非常有底,现在的皇上表现出来的脾性,坚毅非常有主见。 想要解除教禁? 完全不可能。 皇上只想用这个吊著西教传教士,让他们多介绍些人才,然后睁只眼闭只眼保持目前的原状。 等到羽翼丰满,你再看皇上的態度,肯定会趋向严厉。 徐光启等人深知西教有个致命的缺点。 上帝即唯一主宰,所有人都要遵从他的旨意,而教宗和教士是他的代言人。 那你把皇上放到什么位置? 大明皇帝是天子,昊天上帝之子,代天牧民,难不成还要多认一个爹? 怎么可能! 哪位皇帝都不会允许。 佛教为什么被允许广泛传播? 因为佛祖再法力无边,他也只是超度世人去极乐世界。他只是极乐世界的主宰,绝不会跟皇帝抢人世间这个地盘。 这么识趣,当然会被皇帝高抬贵手。 西教行吗? 换个平庸贏弱的皇帝都不会答应解除教禁,何况刚毅的天启帝。 现场气氛有些凝重。 郑芝龙却听出意思了。 徐光启、王徽、李之藻,还有滦州的孙元化,这些信奉西教的名士大才,现在看到皇上的显学和数理化,就想把西教拋在脑后。 毕竟这些年为了信西教学东西,他们也承认了巨大压力。 现在有了大好机会,肯定有了別样心思。 不为自已想,也要为子孙后代想! 只是这些先生都是厚道人,对西教用完就扔到墙的那边,良心过不去。 杨嗣昌不信西教,但是他在制置司负责工商经济统筹,所以跟孙元化这些人打交道比较多。 瞿式也不信西教,但是他接触过西教,並不排斥。而且又负责工业管理这一块,跟孙元化等人打交道更多。 看到徐光启、王徽、李之藻默然无语,杨嗣昌眼晴一转,问郑芝龙。 “日甲,你上次说你也信西教?” “我就信个样子。” “信个样子?” “福建广东那边海面,荷兰人势力大,为了能拿到他们的一张通行纸,我就装模作样信他们的西教。 对了,我还特別信的是荷兰人的新教,不是他们的死敌,葡萄牙和西班牙人信的旧教。” 杨嗣昌笑道:“日甲还真是会权宜。” 郑芝龙嘿嘿一笑,“没办法,实在是荷兰人船大火炮多,实在打不过。要是打得过,出海不用看他们脸色,我就把那个银十字架直接丟到他们脸上。 我信妈祖的!” 徐光启、王徽、李之藻不由看著郑芝龙,神情复杂。 人家年纪轻轻,却非常清楚自己信的是妈祖,那自己几人呢? 年纪一大把了,知道信的是什么? 西方的上帝,还是东方的圣人? 又或者是现世的皇帝? 第113章 风雪交加 第113章 风雪交加 北京城的风雪更大,西苑被笼在茫茫大雪中,屋顶、墙头,还有空地上,全是积雪。 萧如薰、戚昌国、麻承训、达奇勋四人被曹化淳带进暖和的紫光阁,进来就噗通跪下,唱名参拜。 朱由校明显感觉到四人对自己的崇敬又添了三分。 想要折服一个军人,那就是打胜仗,大胜仗,多多的胜仗。 “四位起身,赐座。” 朱由校直奔主题。 “朕去了关寧一趟,亲自检阅过边军,觉得大明军制要大改。 此前的卫所军和募兵,军兵混在一起,编制混乱的旧制要大改。首先从中枢开始。” 萧如薰四人默不作声,心里很清楚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皇上刚在山海关指挥一场冬季攻势,收穫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捷,军中眾將拜服。 而朝堂文官被余波激盪的弒君谋逆大案和卖国通贼大案打得晕头转向。 西市口尚书和总宪被剐了三个,腰斩了一个,侍郎、学士、郎中斩了好几十,其余官吏杀了三四千,京师五城、京畿各县和天津的棺材都涨价五成。 朝中其他文官都在摸著自己的脖子,庆幸活下来了。 现在没人能阻止皇上干什么事。 “军事厅还是太粗糙了,朕决定设制军院,分陆军、海军两部,参谋总局、录事总局、军需总局三总局,以及秘书厅、司务厅两厅。 陆军部都督朕请萧卿兼任。” “臣领旨。” “海军部都督,朕请梁栋樑兼任。” “戚昌国,你任参谋总局都督兼作训总监。麻承训,你任陆军副都督兼炮兵总监。达奇勋,你任陆军副都督兼骑兵总监。” “臣领旨。” “朕在关寧,让孙督师他们进行了一次改制。从各镇卫所军士中挑选精锐,编入募兵,其余编为工程团,以为辅助部队。 以后边军、京营正兵暂且统一为募兵。 陆军分步兵、骑兵和炮兵团,按班、排、连、旗和团编制,士兵、士官、各级军官,包括录事参军、参谋参军,步兵和骑兵一千五百人为一个团。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炮兵一千人为一个团,统一执行少尉、中尉、上尉、大尉、少校、中校、上校、大校八级军官,以及少將、中將、上將、大將四级將军,合计十二个军阶。” 朱由校拿著一本册子,挥了挥放到桌子上。 “这是陆军军制的改革章程,回去你们再细看。朕在这里选要紧的说。 陆军无论步兵、骑兵、炮兵团,各团直属於陆军部,作战时由陆军部下令,调配给各都司,编为各师或旅,由各都司指挥作战, 战事结束,都司解散,各团重新归建...平辽前敌都司在朕的监督下,都司直属各师,东江、 辽南、辽西各行司也完成了各师各团的整编, 合计六十四个步兵团,二十一个步兵师;二十五个骑兵团,八个骑兵师;以及正在不断扩编的炮兵团。 西北局王家楨、洪承畴和杜文焕,西南局朱燮元、傅宗龙和侯良柱,也在各自整编西北都司和西南都司所属兵马,如平辽都司例...” 朱由校长舒一口气,手指头在册子敲了敲,盯著萧如薰四人。 “地方在改,京营也要改。 忠勇营改为御马监直属入內直营,负责紫禁城各门开门落锁,巡哨警戒..:” 忠勇营是选勇壮內侍阉人编成,人数三千左右,略微受了点军事训练,根本没有经歷过实战, 战斗力多高,没人知道。 朱由校乾脆把他们改成紫禁城“保安队”,负责各门开门关门,以及內部巡查警戒。 “四卫营,还有新三大营,全部改为御营军,按例照步兵团、骑兵和炮兵团整编,设御营军行司,萧卿,你为行司指挥使,麻承训、达奇勋为指挥副使。” “臣领旨。” 自己手里能用的將领不多。 既要有足够的作战经验和资歷,能镇得住场子。 还要忠心,不会跟勛贵和文官纠葛不清。 萧如薰是万历年三大征时代仅存不多的名將之一。虽然他的亲家是东林党大佬李三才,但李三才已死,萧如薰又谨慎了一辈子,不会为而今破落户一般的东林党搭上自己的三族。 麻承训是万历年间名將麻贵之子,一直在山西、陕西、寧夏作战成边,跟文官瓜葛不多。 达奇勋先祖是哈密畏兀儿人,世代为凉州卫军官,其父达云在湟中三捷、松山(今古浪大靖) 之战中脱颖而出,镇守青海、甘肃多年。 跟朝中文官交集更少。 三人搭档提督御营军,互相制衡,不用担心。 朱由校继续说。 “此后平辽、西北和西南战事中,立下显著军功之步兵、骑兵和炮兵团,授近卫称號,以后御营军从近卫团中轮流抽调。 新军移驻西山,隶属参谋总局作训厅,戚昌国为编练新军指挥使,专司编练火枪火炮和新战术的士兵,为期三个月,训练出一个团,就调往各都司。 同时成立京畿都司,驻通州,负责顺天府、天津府和宣府防务..:” 朱由校把军改要紧的巴拉巴拉全部说完萧如薰四人听在耳中,记在心里。 皇上不仅胆子大,把整个大明军队改的面目全非,还把五军都督府和兵部架空。从此勛贵掌京营,兵部掌九边和地方的局面完全改变。 京营和边军全部掌握在皇上手里,剩下地方那些卫所兵名义上还在兵部手里,可是那有什么用? 皇上还特別会抓住时机。 冬季攻势大捷,奉先殿神位前供奉的那么多辫子,让勛贵们全部闭上嘴。 因为他们比文官更清楚,在这份军功面前,京营、边军全部归心於皇上,无可动摇。 文官们更不用说,两起大案打得他们晕头转向。內阁三位阁老,首辅和次辅最擅长的是皇上英明,吾皇万岁。 剩下一位就等著熬日子好致仕。 能掀起什么风浪? 皇上想怎么改就怎么改! 朱由校切切交代:“此次京营大改,你们坐,一定要確保不能出任何乱子! 必须在明年二月初二之前,全部改编完成,此后各团归建,直接由陆军部统辖,分属都司时由都司指挥。 录事局会配合这次大改,他们的宣讲队很有效果,你们多多支持...” 半个时辰后,萧如薰四人装了一脑袋的“圣意”,一人一本《整编小册子》,告辞离去。 “皇爷,吃中饭了,这是西苑御膳房给做的饭菜。” “摆上来。” 三菜一汤,一碗大米饭,热气腾腾地摆在朱由校跟前。 四位小內侍上前,手里拿著一个小碗,每人用筷子在菜汤米饭,左右前后各夹了八小块,放在自己的碗里,在曹化淳、刘良相和朱由校的注视下,全部吃到肚子里。 试毒。 御膳房做出来时,御马监的人试过一回。 现在摆到御前,司礼监的人再试一回。 没法子,西市口杀的人有些多,不得不提防。 过了半柱香,四个小內侍安然无恙,朱由校端起碗,呼呼地吃了起来,不一会就干完了两碗饭喝汤的时候,看到里面的鯽鱼,朱由校猛地一拍大腿。 “朕忘得一乾净! 郑芝龙! 朕的海贼王!” 朱由校在西苑坐在暖和的阁楼里,吃著热气腾腾的饭菜,一支八旗骑兵顶著风雪,行走在长白山中。 “四贝勒,风雪太大了。”阿巴泰策马上前,对黄台吉稟告,“前面就是鸭绿江,济尔哈朗正在寻找合適的渡河地点。 有的地方冻得不结实,探子侦骑正在江面上到处试探。” “传令各牛录,找个避风的地方躲躲,不要生火,给战马餵些吃的,自己也赶紧填饱肚子。” “好。”阿巴泰转头对几个红甲兵传达命令,他们吆喝一声,策马消失在风雪之中。 十几个八旗兵七手八脚,很快在背风处搭起一个简易牛皮鹿皮帐篷,里面生了一堆火,黄台吉和阿巴泰走进去,顿时觉得来到春天一样。 两人在火边坐下,取下手套,恨不得把手伸进火堆里去。 “老八,你说南朝兵马怎么突然就钻到我们肚子里,把我们在辽阳城、瀋阳城堆积的粮草烧得精光,现在害得我们顶著风雪来朝鲜打草谷。” 黄台吉盯著火堆,双目被火焰映得发红“南朝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我们一概不知。 从八九月份开始,我就发现,南朝似乎在从东江到滦河,拉起了一道铁製的幕布,把我们和他们隔在两边,连风儿都吹不过来。 我们成了瞎子,聋子。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做出应对,他们就钻进我们的肚子里。” 阿巴泰烤完了双手正面,现在翻到反面:“南朝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真是叫人好奇! 可惜,李额附死了,他埋在南朝的暗桩全断了。违禁走私的船只也不来了,不知是被拦住了, 还是因为天寒地冻..:” “只有开春才知道,可就是不知道熬到开春,要死多少人。南朝汉人这一招,真的狠毒啊。” 阿巴泰脸色沉重,“朝鲜这边更冷,这一趟不知道能抄回多少粮食。可我更担心的是,天寒地冻,不知道会冻死多少战马和兵丁。” 他抬头看了一眼在火光中沉思的黄台吉,继续说:“老八,老十二这次因祸得福啊。从辽南光溜溜地跑回去,连五百八旗兵和李额附都陷在辽南,却被父汗好生安抚,还把一半的镶黄旗给了他。 现在他手里有了正黄旗,还有一半的镶黄旗,几兄弟里,他实力最强。” “大福晋死了个儿子,多尔袞啊。” “好像谁没死儿子似的。你家的豪格,我家的博洛,还有我那个尚在强裸的岳乐,该死的南蛮子!” 阿巴泰咬牙切齿,恶狼狼地看著火堆,双目赤红。 “我们死了儿子,跟大福晋死了儿子完全不同。”黄台吉也恶狠狠地盯著火堆。 “老八,我总觉得老十二能逃回来,有蹊蹺!” “什么蹊蹺?他是父汗的儿子,南蛮子抓到他,第一件事就是砍下他的头颅去领赏!” “哪里蹊蹺,我说不出来,不过我会一直盯著他的。 老八,你要盯著老五。” 黄台吉猛地抬起头,看著阿巴泰。 “报!”有人在外面稟告。 “济尔哈朗和硕贝勒叫人来报信,过河的路找到了。” “出发!”黄台吉腾地站起,“把火灭乾净,用土埋了。” “是!” 一万八旗骑兵从东宽甸子过了冻住的鸭绿江,沿著狼林山和鸭绿江之间的山谷,向平壤一带疾驰而去。 八旗骑兵小跑著走过,消失在茫茫大雪中。 一处山林,从雪地里爬出两人,穿行在山林间,一口气跑了近十里,在那里会集了另外四人, 以及六匹马。 六人上马,沿著鸭绿江扬长向南而去,很快也消失在风雪中。 第114章 我还是想做海贼王! 第114章 我还是想做海贼王! 听完郑芝龙的介绍,朱由校皱起了眉头。 “你的意思是大明要在自己海面上做生意,还得荷兰人同意?” “皇上,海上就是这样,谁的船大,谁的炮多,谁的拳头硬,谁就说话算数,出海都必须给他一份孝敬。 以前臣的义父李旦,號称纵横东海,专事东倭贸易,也得给荷兰人上供。臣每次採办齐货物出海去东倭,都要先去琉求岛荷兰人那里拿一份文书。” “文书?” “其实就是交好处给荷兰人,如同纳税一般。” “自己海面上做生意,还要给外夷纳税。 弱肉强食,这就是大航海时代的真諦。”朱由校感嘆道。 “弱肉强食,对,皇上英明,一语道破真諦。”郑芝龙兴奋地说。 “可是我们国內的士子儒生,一个劲地说温良恭顺,却不知道而今是天下千年之大变局,弱肉强食的西夷人,泛海万里都到了我们家门口。 还温良恭顺!” 郑芝龙抬头看了朱由校一眼,年纪跟自己差不多大,可身上脾睨天下的威势,让人不敢直视。 “皇上,臣觉得那些士子儒生只是叫別人温良恭顺,好被他们欺凌而已。” “郑芝龙,看来你身上有些故事啊。不过朕不想知道你的过去,只想看到你的未来。 你懂吗?” 郑芝龙连忙从座椅上起身,拱手恭声答:“臣明白。” 朱由校隨意地挥了挥手,“朕记得大明海面上还有西班牙和葡萄牙,现在都去哪里了?” “回皇上的话,臣等西夷人议论说,西夷各国居住的欧罗巴那边,这些年混战不已。 荷兰就以前是西班牙的一个行省,后来谋逆自立。还有一个叫英吉利的国家,海盗眾多,逐渐兴起,跟西班牙打得有来有回。 西班牙逐渐不支,守成自保,已无进取之心。所以大明海面少有见到西班牙人的船只。 葡萄牙据说被西班牙兼併了,不过他们在外面还是打著葡萄牙的旗號。 那个英吉利在欧罗巴打败了西班牙,占了上风,但一时半会还没来得及伸手过来。 倒是荷兰,国小灵活,趁著空子就钻了过来。” 朱由校继续问。 “我大明要想在自己海面上自由做生意,站著把钱挣了,就得把荷兰人干趴下。” “皇上英明,確实如此。 包括荷兰人在內的西夷人,都是欺软怕硬。你越软他就越想著占你的便宜。你一硬,打得他满地找牙,他反而对你点头哈腰,客气的不行。” “朕知道,西夷人都是一群强盗贱人。那你说说,打败荷兰人,难不难?” “回皇上的话,打败琉求岛上的荷兰人,有困难,但不是办不到的事。荷兰人在琉求岛有大小船只十余艘,一般只有三四艘在琉求岛停泊和游弋,其余的都在跑海做生意。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大明只需要修建大船,装备火炮,积聚两三年,定能打败荷兰人,克復琉求岛。 只是荷兰人在这边的据点是南海的巴达维亚,那里据说有船只上百艘,其中三梳大船数十艘, 装备火枪火炮的甲士数万人。 从巴达维亚到琉求岛,顺风不过十余日。 最多两三个月援军就会从巴达维亚赶到琉求岛。如果能把荷兰人的这些援军打败,荷兰人就会彻底老实。 如皇上御言,我们大明站著就能把钱挣了。” 朱由校点点头:“现在大明海军还在萌芽状態。 秦皇岛造船厂,滦州钢铁厂,都只是起步,想要造出足够多的海船和火炮,还得再等两三年才能见到成效。 再实战歷练两三年,起码要等五年后才有可能打败荷兰人,收復琉求岛,进而打败巴达维亚的援军,让荷兰人老实。” 郑芝龙眼巴巴地看著朱由校。 那这五年怎么办? 总不能不做生意吧。 “现在大明缺钱,海上贸易来钱,朕要挣钱,所以就算跪著挣钱,朕也觉得可以接受。赚钱嘛,不寒! 但是大明天朝上国,总得要个体面。朕身为大明天子,也得要份体面。” 朱由校看著郑芝龙,“朕给你两个选择,一是朕任命你为福建巡海行司指挥使,兼提督大明海军福建舰队。” 郑芝龙一下子就紧张了,“皇上叫臣去打荷兰人?” 朱由校笑了,“不,联合荷兰人一起打海盗。” “海盗?” “对,不给荷兰人和我大明缴纳关税的任何船只,都是海盗。” 郑芝龙倒吸一口气。 皇上真是好霸道啊! 不过我喜欢! “皇上的意思是,福建海面上任何出海做生意的船只,除了给荷兰人交一份税,还要给大明缴税?” “荷兰人那叫买路费,大明叫关税!” 郑芝龙一下子听明白了。 荷兰人的买路费,隨时都可以停。什么时候打贏了他什么时候停。 可关税是税,与国同体啊... “还有,不止福建海面,浙江海面,南直隶、山东、辽东、广东海面,所有出海做生意的船只,给荷兰人交买路钱朕不管,但是没有给朝廷交关税,那就是海盗。 大明海军,官军水师,可以將其缴获,三七分帐。 海军辛苦一场,分三成;朝廷负责变现,分七成。” 郑芝龙又倒吸一口气。 皇上,你去做海盗,不,做海商,还有我们什么事啊! 同时他也想明白了,福建巡海行司兼福建舰队提督只是官职上的限制,不是职权上的限制。 在皇上成立浙江、南直隶、广东巡海行司之前,自己这个福建巡海行司都可以兼管一二, 可是,我专事去阻止別人赚钱,岂不是耽误自己赚钱了吗? 很亏的! “皇上,臣是海商世家出身,家中还有家人族人,一直以经商维持生计..:” 朱由校看了郑芝龙一眼。 什么海商世家出身! 当我没叫锦衣卫查过你的底啊! 你父祖是泉州小吏,你舅舅黄程才是海商,常居於镜濠,做马尼拉、马六甲等南海地区的生意。 你十七岁时去投奔舅舅,跟著游歷过南海多地,学会了葡萄牙语,还加入了天主教,取了个尼古拉的西夷名。 后来你舅舅黄程想开拓到东倭的商贸生意,就置办了海船,採买了大量货物,派你运送去了东倭平户和长崎,在那里接触上大海商李旦,被认为义子。 李旦见你有天赋,又能干,多加培养,今年年初李旦病逝,把家业传给你了。 这就是你的海商世家。 不过朱由校没有出声揭穿。 既然要用他,何必当面揭短,让人家嫉恨。 “朕叫堵胤锡在松江成立一家商社,东海商社,专司东倭、山东、南直隶、浙江和福建的海上生意。 你家可以入一股,但你,不能既任职海军又去做海商。 官商不分,时间一久,官和贼也分不清了。” 郑芝龙听懂了。 皇上只让自己占一头,不能两头都吃。 那自己去哪一头呢? 郑芝龙思前想后,终於做出了决定。 “皇上,臣想做海商。” 朱由校不喜不悲,“好,你即刻去松江报导,找堵胤锡,他会帮你组建东海商社。除了你现有的船只,堵胤锡还会从南直隶、浙江等船厂调拨若干海船与你。 朕先跟你谈好,东海商社,制置司经济厅和御用监占大头,你负责实际经营,但只占三成股份郑芝龙连忙点头,“占三成股份,臣心满意足。” 郑芝龙想得很明白,自已做生意,说是占全部股份,可是福建地方上你不得分啊。你去浙江和广东做生意,那两处地方你不得分啊。 那里的縉绅世家,可不是善人,六七成他敢张口,三四成他不嫌弃。 没有他们的支持,你连货品都置办不齐。 再加上地方官府层层盘剥,你不大出血根本出不了海。 但是跟制置司和御用监搭伙做生意就不同了。 货源堵胤锡会准备好,肯定是价廉物美,这一块就能多赚不少钱。 地方官府和縉绅世家,根本不用鸟他们,堵胤锡会动用制置司和御用监的资源,让他们老实。 这一块又省了不少分润。 一进一出,自己看著只占了三成股份,其实赚的只多不少! “你先把大明与东倭和朝鲜的生意跑起来,南海的生意先放一放,你也省得跟你舅舅黄程抢生意,伤了舅甥情分。” 郑芝龙被轻轻一点,后背冒汗了。 皇上还真是什么都知道,这里给我留面子了。 心存感激啊! “你既然不愿去海军,朕会另选他人成立浙江巡海行司,组建浙江舰队,驻舟山岛。联合荷兰人打海盗的事,就由他们去办。 不过你要遵纪守法,按章纳税。要不然被巡海舰队逮著了,你的面子不好看,朕的面子也不好看,那大家的面子就都不好看了。” 郑芝龙连忙恭声应道:“臣定会牢记皇上教诲,绝不敢违法乱律,肆意妄为!” “好,你能给朕体面,朕一定会给你体面。” 郑芝龙离开后,朱由校忍不住感嘆。 最终他还是选择做自由自在的海贼王! 为何? 经营东海商社只是第一步,下一步就是南海商社,然后就是印续公司.. 在大明海面上,他肯定是遵纪守法,出了大明海面,朕就管不到他了。只要他能维护大明利益,为大明带来收益,海贼王又如何! 东江皮岛,毛文龙接到了探子的急报。 “一万到一万五千八旗骑兵,老奴这回是真急了。”毛文龙坐在虎皮座椅上,授著鬍鬚说。 参谋参军兼录事参军的孙国楨坐在旁边,“毛帅说得没错。而今隆冬,大雪纷飞,行路艰难, 不到方不得已,谁也不会出兵。 老奴確实急了,看来建奴这个冬天很难过,急需粮草过冬。 毛帅,属下有些不明白,为何建奴兵马从鸭绿江上游踏冰过江,还要绕一个大圈,舍近求奔平壤府?” “朝鲜国北部富庶之地就集中平壤、黄海道一带,东边都是穷乡僻壤,没有多少油水。这一点建奴也是心知肚明。 现在他们事出紧急,迫不得已出兵,就是打一个又快又狠,抢到粮食就走。” “大帅,我们应该给朝鲜国平壤府和黄海道送信,叫他们坚壁清野。天寒地冻,只要坚守大城一段时日,建奴自然会知难而返。 建奴抢不到粮食,一个冬天过去,自然会伤筋动骨。” 毛文龙呵呵一笑,“本帅已经派人去给朝鲜国平壤府和黄海道报信。” “大帅,来得及吗?” “我们走水路,比苦哈哈在风雪中赶路的建奴要快,来得及。不过不要抱有太大希望。” “大帅,为何?” “朝鲜国,是我们大明的好学生啊。” 孙国楨对毛文龙的话不是很理解。 好学生? 什么意思? 只是过去十来天,孙国楨就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 第115章 真是大明的好学生 第115章 真是大明的好学生 十一天后,皮岛上下喜气洋洋,筹备著过年。 去朝鲜国平壤府报信的信使回来了。 “大帅,平壤府留守金观贞说,他感谢大帅的善意提醒,不过他认为这只是一小撮建奴野人, 天寒地冻没得吃,越境去朝鲜找吃的,不足为患。” 毛文龙冷笑几声,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 孙国楨急了,“那你没说,我军的探子在鸭绿江边,看到有一万到一万五千建奴骑兵过江,直奔平壤府?” “孙参军,小的说了。” “说了,那金观贞如何说?” “金留守说,这等大风雪,除了觅食的野兽,无人敢出门。小股建奴野人还有可能,一万多建奴...” 信使停住不语。 孙国楨身子往前一探。 你倒是说啊! “金留守说,绝无可能,肯定是我军探子看了眼,或者是谎报军情。” 孙国楨气得发笑,“谎报军情! 他自己都说了,这等大风雪,除了觅食的野兽,无人敢出门。现在的建奴,就是一群被逼急了的野兽。 你有没有跟金观贞说,我军奇袭辽阳城和瀋阳城,烧毁建奴军粮百万石,斩首无数。建奴粮草殆尽,定会狗急跳墙! 你说没说?” 信使答:“孙参军,小的说了。” “那金观贞如何说?” “呵呵!” 孙国楨气得七孔冒烟,呵呵是个什么意思啊! 毛文龙在一旁说:“孙参军,呵呵就是金观贞根本不信,认为这个捷报是我们在吹牛笔。” 孙国楨气得肺都要炸了,吹牛笔? 山海城东临海英灵祠前那么多建奴首级,垒成京观,是吹牛笔? 辽阳和瀋阳大火,连广寧巡哨在三岔河西边都看到了,是吹牛笔? 可是隨即又一想。 现在天寒地冻,商旅禁绝,辽东动静闹得再大,消息也很难传到朝鲜国那边去。 孙国楨按著怒火问:“那金观贞有没有採取什么应对举措?” “回参军的话,没有。 没人下令应对,也没有派人去侦查。只是继续在府上宴请平壤府名士文人,继续喝酒,继续听曲,继续跳舞。” 孙国楨闭上双眼,不想说话了。 可是盟友冒著风雪来给你送紧急军情,你就算不信,起码叫人去查看一下。这是紧急军情,十万火急,稍有不慎就会茶毒百姓,悔之莫及! 现在他有些明白,毛文龙十天前说的,朝鲜国是大明的好学生。 光这个金观贞,简直就跟朝中某些地方大员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孙国楨深吸几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息下来,转头对毛文龙说。 “大帅,虽然朝鲜官员不以为然,但我们还得继续向他们示警。皇上又给过我们圣諭,不能让建奴抢粮抢得太舒畅,得拉拉他们的后腿。” 毛文龙沉吟著没有说话,报信的信使说:“大帅,参军,小的认为可能来不及了。” “怎么了?” “小的见过平壤府留守金观贞,还见了留守府的其他几位官员,他们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掛起.:” 这怎么叫事不关己? 这关乎平壤府数十万百姓安危的大事,你们居然漠不关心? 孙国楨鼻子呼呼地出气,最终还是没有出声。 “因此小的在平壤城盘桓了两天,第三天实在无奈,只好出了城。不想在城外遇到朝鲜边军传令兵策马来报信,说是建奴兵已经抄掠到平壤城不到两百里的地方。 小的赶紧赶路去了南浦港,在那里坐桨帆船回来了。 接到小的通报,南浦港官民商贾全部上船,离开了南浦港。” 孙国楨对朝鲜平壤府和黄海道官员完全不抱希望,转头对毛文龙说。 “毛帅,我们该做些什么吧。” “我们確实必须要做些什么。 不过现在不急,建奴抄掠还要段时间。就算抄掠得手,罈罈罐罐一大堆,回去的行程也会比来时要慢。 来人!” “属下在!” “传令行司侦察旗,把侦骑放远一点,眼晴睁大一些。 还有行司操江团,日夜巡哨鸭绿江。 行司第一二骑兵团,隨时待命。” “喏!” 天启六年过去了,很快就到了正月十五,天启七年上元节。 皮岛来了一位朝鲜官员,头戴高乌纱帽,身穿墨绿色公服,蹬著一双官靴,风尘僕僕,见到毛文龙和孙国楨就跪下豪陶大哭。 “朝鲜下官平壤府判官尹时英参见两位天朝上官。请两位大慈大悲,救救我朝鲜平壤府数十万百姓吧。” 毛文龙和孙国楨对视一眼,风高云淡地问。 “平壤府出什么事了?” “好叫毛指挥使知晓,数万建奴汹涌北来,如长白山下来的狼群,肆虐地方。沿途所有村庄都被抄掠,家家户户被拷打索粮,敢有不从,立即被杀,拋尸荒野。 老幼被杀,妇孺被辱,青壮被抓去做力夫脚夫,大车和牛马驴骡被抢走,粮食被抄掠一空..: 更惨者,建奴霸占了房屋,把百姓驱到外面。天寒地冻,一晚上过去,遍地都是冻死的百姓男女,惨不忍睹..:” 毛文龙心里冷冷一笑。 活该! 但嘴里继续问:“平壤城可平安无事?” 尹时英支支吾吾不敢说。 “有什么话只管说!” 尹时英只好说:“平壤府以北各州县相继失陷,见建奴势大,我家金留守连忙出城求援。先是直奔南浦,意欲亲自到皮岛向天朝上官求援。 可恨到了南浦,港口居然空荡一片,连块木板都没有。 我家金留守只好转头南奔,去了开城府,向汉城议政府发了告急文书,请求大君速派援军。” 毛文龙嘴角掛著讥笑,“你们金留守亲自去求援,那谁守城?” 尹时英支支吾吾道:“下官跟著金留守去了开城,不是很清楚平壤城里动静。按理说是参留守朴知度,可是此廝丟下满城百姓,闻风而逃。 我家金留守正写奏纸弹劾他。” 毛文龙呵呵一笑:“你们金留守先是跑到南浦,见到不对又调头跑到开城。两三百里路程转进如风啊,就连以疾行迅捷的建奴都抓不到你家金留守的尾巴,果真了得。” 尹时英任毛文龙如此讥讽耻笑,他不动如山,泰然处之。 “你来皮岛,不会是求援吗?这会建奴都卷著铺盖,满载而归了。” “毛大帅,建奴不仅抢了平壤府,还深入黄海道,抢了海州、黄州和开城府,肆虐一个月,终於退兵。 只是建奴茶毒过后,赤地千里,数十万百姓粮食被掠,在风雪中忍飢挨饿,惨不忍睹。金留守遣下官前来,就是请大帅看在朝鲜事明如父,以及上天有好生之德的份上,拨粮食救济受难百姓。” 孙国楨被惊呆了。 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 早早给你们报信,叫你们好生准备,应对建奴来抄掠。 你们不听,还闻风弃城而逃,把平壤府、黄州、海州、开城等城,以及城中百姓和仓中粮食, 拱手让给建奴。 现在建奴退了,你们数十万百姓没饭吃了,要饿死了,就厚著脸皮来找我们要粮食。 大明欠你们的? 事明如父? 真要是当大明是你们亲爹,通报的军情怎么当放屁啊! 还讥笑我们的捷报是吹牛! 你们就是这样对待亲爹的啊? 你们这样的不肖子,不得大嘴巴子狠狠地抽啊! 尹时英一脸的悲天悯人,五体拜服在地,慨然道:“大明乃朝鲜宗主国,厚德恩泽,朝鲜上下无不感激零涕。 而今建奴肆虐,国破山河在,百姓可怜,还请大帅大发慈悲,拨粮救济,以全大明仁义之名! 嘿,居然道德绑架! 以全大明仁义之名! 意思就是说,大明不给你们粮食,就是不仁不义唄, 孙国楨恨得牙根直痒痒。 万历二十年和二十五年,东倭两次入侵朝鲜,我大明援朝,派遣精兵数十万,耗费钱粮上千万两,死伤惨重,才把你们朝鲜从亡国边缘救回来。 救过之后,分文酬谢未要,拂衣离去。 大明对你们还不够好吗? 建奴来袭,早早就给你们报信,叫你们准备。 结果你们自己无能,弃城失土,被建奴抢得精光,转背又要我们拨粮救援,不拨就是不够仁义你大爷的! 孙国楨气得在心里狂爆粗口。 大明的粮食也不是大风颳来的! 孙国楨气得脸色青一块,红一块,毛文龙神色未变。 可能是跟朝鲜国官吏们打交道多了,早就知道他们什么德性,习惯了。 “好叫尹判官知道,现在皮岛上的粮食是军粮,调拨一粒出去,都需要上峰批准。” “上峰,上官的上峰在哪里?” “山海卫岛平辽局和平辽都司,桨帆快船过去,大约需要十天,定下后再回来,还得十天。 等等吧,二十天就有结果了。” “二十天!”尹时英急了,“大帅,二十天不知要饿死多少人了。何不从权,请速拨军粮,活命我朝鲜百姓。 上官上峰但有追责,我家金留守,平壤留守府,黄海道都护府,开城府,数十万百姓,悉数愿意作保,阐明原委,定会得谅解的!” 毛文龙冷笑几声,“粮食拨给你们,到时候平辽局和皇上追责,熊阎王依军法要毛某的脑袋, 你们作保有个鸟用! 你们能替毛某去被斩首吗?” 尹时英一时哑然,他怎么可能会替毛文龙去被斩首。 人家好不容易才从建奴手里逃得性命,怎么会轻易捨弃呢? 人家还有大好的年华,大好的前途! 尹时英只好继续道德绑架,“毛帅,你就能眼睁睁地看著数十万百姓,在风雪交加中,被活活饿死吗?” 毛文龙冷冷一笑:“我会闭会眼晴的。” 尹时英一口口水卡在喉咙上,差点壹死。 毛文龙盯著尹时英,不屑地说:“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平壤、黄海两地数十万百姓確实无辜,可他们前世作孽太多,摊上你家金留守这样的父母官, 那就没有办法! 下去等著,等本官得了上峰的军令再说!” 毛文龙一摆手,左右扈从上前,把哭喊的尹时英拖下去了。 “此时猫哭耗子,当初干嘛去了。”毛文龙狠狠地吐了一口口水,“孙参军。” 孙国楨看到一路豪哭、被拖走的尹时英,觉得此人好眼熟,身形神態跟朝中袞袞诸公十分相似。 果真是大明的好学生。 听到毛文龙唤他,马上应道:“属下在。” “孙参军,是不是觉得本帅太过狠心了?” “不,国有国法,军有军律!擅动军粮,要被斩首。朝鲜官民,咎由自取,却要毛帅冒险去救他们,太强人所难了。” “哈哈,要是依著本官的脾性,一粒粮食都不会给。但是一口拒绝,传出去太不显人情。 我们此后终究还要与朝鲜联手对付建奴。” “属下明白。” “好了,现在建奴抢到粮食,开始往回撤,我们也要动起来。 本官率行司第一二骑兵团,坐船逆鸭绿江而上,到了结冰处再上岸,小心打探,看看有没有机会,给建奴一刀。” 孙国楨眼晴一闪,笑著问:“大帅,看到辽南孙传庭、赵率教,辽西卢象升、曹文詔他们立下大功,有些跃跃欲试?” 毛文龙哈哈大笑:“没错,老夫老了,被后生们超到前头去,心里不是滋味。看看有没有机会挽回些顏面回来。” 眯著眼晴看了西边京城方向,“圣上对臣推心置腹,臣无以为报。这次圣上只是给了个方略, 叫我们灵活掌握。 可是老夫不上岸亲自走一趟,如何对得起圣上的信任?” “大帅,”孙国楨连忙关切地说,“皇上圣意说的明白,保全自己为先,打击建奴在后。” “知道,老夫自会小心,有便宜就狠狠占一回。要是没有便宜,老夫也要站在山头上,往建奴头上撒一泡尿。” 孙国楨哈哈大笑:“大帅,天寒地冻,野外撒尿,可要小心啊。” “哈哈,放心,我会先备下夜壶!”笑了一会,毛文龙脸色转正,“皮岛和东江就託付给参军了。” “大帅放心,属下定会恪尽职守,丝毫不敢懈怠。” 毛文龙站在风雪之中,看著遥远的北方,目光坚毅,白的鬍鬚髮髻在寒风飘荡,苍老的脸上皱纹如连绵起伏的长白山。 “建奴,老夫终於能放手与你们一搏了!” 第116章 不甘心的人 第116章 不甘心的人 京师紫禁城乾清殿后殿里,正在举行一场家宴。 朱由校和张嫣一身常服坐在上首位置,合坐在一张长桌后面。 桌面上摆著珍佳肴,玻璃杯里盛著葡萄美酒。 左边下首第一个座位坐著郑贵妃,她是太皇太妃。 五十多岁,脸色依然红润,精心的妆容遮住了老人斑和皱纹,插满珠宝首饰的云鬢里依稀看到白髮点点。 她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葡萄酒,嘴角掛著笑,扫了一眼眾人,目光在对面的康太妃李氏脸上停驻了一会。 李氏就是大名鼎鼎的李选侍, 光宗在位那一个来月,她幻想著能成为皇后,於是怂渔著光宗“走流程”,一步步向皇后宝座进军。 不想才刚刚走到“册封康妃”时,皇帝没了。 一番移宫闹剧后,天启帝登基,也彻底葬送李氏成为皇后和皇太后的美梦,只得地以康太妃名號移居慈庆宫。 此时的她,一双凤目死死地盯著上首座位上的张嫣, 张嫣白玉一般的脸颊上红润如春天盛开的桃瓣,娇艷惹人爱。 李氏的心嫉恨无比。 正旦朝会后,朱由校终於留宿在坤寧宫。自此,他白天去西苑料理军国事,晚上回紫禁城住宿。 现在张嫣这满脸春意的样子,一看就是被春霖滋润的。 天启皇帝,守了半年的“斋戒”,又开始近女色。 哼,男人,都是一路货色,离不开女人。 看到张嫣美目巧兮,时不时盯著朱由校看,一门心思全在自己夫君身上,像极了新婚幸福的小娘子。 小別胜新婚,这些日子这个小浪蹄子不知承受了多少春霖恩露。 客氏被皇帝雷霆手段突然处死,张嫣在后宫再无敌手。 郑贵妃辈分再高,也只是太皇太妃,供著就好,想对后宫指手画脚,不合祖制。 自己更只不过一位康太妃,名號低卑,上面有太皇太妃压著,下面有正牌子皇后坐镇,想插手后宫事根本无处下手。 想撒泼? 又不敢。 皇帝突然叫魏忠贤赐客氏自尽,把李氏嚇坏了。 皇帝的生母孝和皇后王氏,遭过李氏凌辱,最后病死,间接死在李氏手上。 还有移宫案,李氏扣住还未即位的朱由校不放,以此要挟...皇帝要是老帐新帐一起算,李氏死无葬身之地。 但是数月过去,李氏安然无恙,一颗小心思又蠢蠢欲动。 康太妃李氏的神態,也被其他几位嬪妃看在眼里。 良妃王氏,是与张嫣一併册封的,她当时是选美第三名。 现在无子无女,也无欲无求, 不过皇上“回心转意”后,她的心又活了,有了期盼,只想得皇上恩宠,生下一儿半女,自己这一生也就有了依靠。 皇贵妃范氏,生下皇长女永寧公主和二皇子悼怀太子,因此进皇贵妃,但皇长女和二皇子很快早天,在客氏的挑拨下,逐渐失宠。 客氏暴毙,她是最高兴的一位。 成妃李氏,生下皇二女怀寧公主,早天。她与范氏的关係最好。 容妃任氏,得意洋洋,身边有四位奶娘和尚宫,照顾著一位强裸中的婴儿,他是朱由校皇三子,唯一在世的皇子。 朝中有大臣上疏,请册封为皇贵妃。 朱由校暂时没有恩准,但是鑑於后宫皇子皇女持续早天,他先著手对紫禁城医卫和育婴进行大改造。 按照太祖制定的祖制,太医不得为后妃们把脉诊治,靠问症取药。 就是询问症状,再写方抓药,这个医治效果跟跳大神差不多。 后来的皇帝逐渐改了规矩。 但是又存在另外一个问题,太医都是世袭制,父子、师徒相传,中间断档可以传奉和徵召,但是这些人背景复杂。 比如刘文泰,接连医死了宪宗、孝宗两位皇帝,还能全身而退。据说他跟內廷和內阁的关係都很好,出事有人保他。 看著十分诡异! 朱由校把身为朱友霄时亲身体验过的医院和妇幼保健制度草擬出来,结合当前条件,一一实行徵召各地名医入太医院,让他们分科对外坐诊,医治达官贵人,定期还要接诊百姓。 锦衣卫暗地里考核kpi和治癒率,选良医入值入內御医所,轮班入值后宫。后妃得病,一般疾病抬到入內御医所诊治;重病再让入值御医到居住所把脉诊治。 成立入內育婴所,制定科学育婴方法和制度..: 现在皇三子活蹦乱跳,十分健康。 任氏如此骄傲自得,因为她还是魏忠贤的“养女”。 纯妃段氏,与皇后张嫣同时册封,目前未生育子女。 朱由校的后宫团就是这些了,跟他的祖父和亲爹比,算少的了。 今天是二月初二,出正月的日子,朱由校特意举办的一场小规模家宴,除了自己的后妃,只请了太皇太妃郑贵妃和康太妃。 其余老一辈的后妃们只是送了食盒酒菜过去。 康太妃李氏眼晴一警,看到王氏、范氏、李氏、任氏、段氏如张嫣一样,时不时看一眼朱由校,双目含春。 皇上结束苦行僧一般的“清心寡欲、调养身体”的日子,回归后宫,从正旦开始,在坤寧宫住了六天,又轮流到五位后妃宫中分別住了几日,雨露均沾。 看到被滋润得越发青春靚丽、容月貌的六位“儿媳妇”,康太妃李氏心里的嫉恨,就几十只老鼠在撕咬著她的那颗不安分的心。 於是开口道。 “皇上还是太节省了。家宴居然置办得如此简陋。 皇后啊,皇上节俭,但你身为后宫之主,要自己做主啊。家宴办得如此简陋,传出去天家的顏面何在? 记得哀家侍候先帝时,每次家宴还都是极尽奢华,尽显天家风采..:” 郑贵妃在对面心里冷冷一笑呵呵,你的那位皇帝在位才一个月,日日夜夜忙著睡女人,哪有什么时间办家宴。 正儿八经、极尽奢华的皇家家宴,还是我男人在位时举办的。 那时哀家就坐在神宗皇帝旁边,所有人都在向我们奉酒致敬,毕恭毕敬。 那时你,还叫李选侍,躲在角落里,哀家眼皮子稍微一查拉都看不到你。 康太妃还在噗碟不休地说个不停。 “那时先帝还在时,是哀家主持家宴。哀家跟御膳房说了,每一桌必须六个热菜... “啪!”朱由校把镶银象牙筷子往桌面上一放,沉重的筷子发出清脆的声音。 康太妃李氏身子轻轻一颤,嘴里滔滔不绝的话就像被剪刀咔剪断了。 整个后殿鸦雀无声,站在旁边和后面伺候的內侍和宫女们,头垂得更低。 朱由校看著李氏,声音平和,却极有压迫感。 “康太妃看来甚是想念先帝,大伴。” 曹化淳低头应道:“奴婢在!” “传旨给礼部,选地理师在先帝庆陵,给康太妃点一处吉壤。” “遵旨。” 后殿又陷入寂静中,气氛变得十分诡异。 康太妃浑身颤抖,就像筛糠一般。 朱由校淡淡的一句话,让她猛然意识到,坐在她上首座位上,她曾经轻视视,根本不放在眼里的少年,现在已经是一言九鼎的大明天子。 他一句话就可以让自己暴毙在慈庆宫。 此时的他不仅手握无上的权柄,还杀伐决断。 李氏突然意识到,是忠孝礼教救了自己,才让自己活到了现在。 现在千万不要去挑畔皇上的权威和耐心。 康太妃李氏低下头,眼晴里满是怨毒,但是抬起头时,却换成了尷尬和汕笑。 朱由校没有再看她,和张嫣一起举起酒杯,对郑贵妃说。 “太皇太妃,朕和皇后敬你一杯,祝你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福如东海。 郑贵妃听到这个福字,眼角和嘴角微微一跳,但脸上掛著满满的笑意, “皇上和皇后的孝心,哀家心领了。看著皇上和皇后恩爱有加,哀家也甚感欣慰,回宫后定会向佛祖菩萨祈福,愿嫡子早日诞生。” 此话一出,其余人神情不变,都是喜气洋洋。 唯独容妃任氏脸色微微一变,看了一眼旁边在强裸里的皇三子,目光闪烁。 后殿帷帐外的礼乐局乐手,又开始奏乐。丝弦声声,清丽而不喧闹,就如徐徐清风,抚摸著殿中宴会眾人。 入值內书房的刘若愚从侧门轻轻走进来,跟曹化淳点了点头,走到朱由校身后三步远,垂手弯腰,轻声喊:“皇爷。” 朱由校转头。 “皇爷,平辽都司东江行司急报,说是跟朝鲜有关係。” “给朕。” 接过来翻开扫了一眼,朱由校心里有数,递迴给刘若愚。 “等朕与宴后再处置。” “遵旨。” 半个时辰后,朱由校回到西苑紫光阁里,拿起那份东江行司毛文龙送来的急报,连同后面有军机处的题注,又看了一遍。 “可拨粮,但需以工代賑,招募平壤府、黄海道等地饥民至皮岛、辽南金州以及江华岛做工。” “军机处今日谁入值?” 军机处是制置司、制军院加军机处参预军机嫌的官员轮流入值。 三大局、三都司稟文,以及所属行司紧急並呈的军报(即十分火急和重要的军情,同时呈报都司、所在局和制置司),由军机处入值官过目,觉得紧急重要的立即送內书房,可加题注。 事关重大,不敢擅自做主的,也可不加题注,直接呈进去,由朱由校乾纲独断。 军机处接到內书房递出来的御批,立即擬写制置司廷寄相关有司的上諭或制文,八百里或六百里加急递出。 刘若愚答:“回皇上的话,今日军机处入值的是军机处参预军机、制军院陆军部都督萧如薰, 军机处参预军机、制军院录事总局录事总参军黄尊素,军机处参预军机、制置司经济厅都事杨嗣昌三位先生。” “嗯,看来是真长先生题注的。” 朱由校手里抖著这份急报,“天与弗取,反受其咎。万历二十八年,朝鲜之役后,大明还是太好面子了。 就按军机处的题注御批,加一句,同时招募朝鲜青壮,在辽南和东江行司编练。早日成军。” “遵旨。” 刘若愚弯腰提起硃笔,在军报上黄尊素题注后面,按照朱由校的意思加了一句,以“即刻遵行无误”结尾。 吹乾墨跡,呈到朱由校跟前。 朱由校看完后,提起笔,写下有他独特笔跡的字,“天启御笔。” 算是御笔签字。 刘若愚吹乾墨跡,合上军报,自去找曹化淳用司礼监印,再找当值尚宝太监的刘良相,加盖世宗皇帝制刻的“垂训之宝”印。 朱由校明詔规定,制置司颁布和廷寄的上諭和制文,重大军事加盖“討罪安民之宝”,重大政事加盖“敕正万民之宝”,文武官职任命加盖“命德之宝”,日常军国事则加盖“垂训之宝” 其余詔书、制文、策命依旧例加盖印章。 朱由校的二十四宝印章,掌握在尚宝太监手里。而这个职位是临时职位,由曹化淳、刘良相、 杜敬三人轮流出任,一人掌十天。 很快,这份有朱由校御笔签字,加盖了司礼监印章以及“垂训之宝”印章的御批急报,就是一份符合法度的上諭底稿。 制置司按照御批擬定两份一模一样的廷寄或制文,再加盖“垂训之宝”印章和“制置军国大略印”的印章,以及“骑缝印章”,就是符合法度的正式上諭。 底稿和其中一份上諭留档,另一份上諭廷寄发出。 鸭绿江上游,东岸的朝鲜山林,大雪纷飞,到处白雪,只有光禿禿的树木,像灰赫色杂草一样,散布在雪原之中。 某一处山林里,有数百个奇怪的雪墩。 突然,远处响起急促的马蹄声,这些雪墩突然一动,大雪纷纷滑落,现出一个个身穿製军大衣,头戴翻毛毡帽,围著围脖,掛著护耳的大明军人。 一个传令兵在小腿深的积雪里费力行走,手脚並用,气喘叮吁地来到一人跟前。 “毛帅,建奴兵来了。” 毛文龙浑身使劲抖了抖,身上的积雪又掉落不少。 “多远?” “二十里,是建奴侦骑探子,前出二十里,左右十里。” “风雪如此大,还用兵这般谨慎。主將是谁?” “行司侦察旗从南边传来消息,建奴主將应该是黄台吉,副將是莽古尔泰、阿巴泰和济尔哈朗毛文龙目光如刀,“全是老奴得用的子侄,好,就让本官会会他们。” 身边的尚可喜、耿仲明、孔有德面面相,脸色一变。 第117章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第117章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尚可喜脱口说:“大帅,建奴八旗兵有一万骑,我们...只有三千骑。” 后金建八旗,平均每旗二十五个牛录,每个牛录满编是三百旗丁,满打满算才六万八旗旗丁。 这是他们全部的家当,现在抽调出一方骑兵,不少了。而且黄台告、莽古尔泰为主副將,四大贝勒来了俩,肯定带了不少红甲兵和巴牙喇亲兵。 眾將心里虚啊! 毛文龙看了他一眼,目光又在旁边的耿仲明、孔有德、姜东会、苏有功等人脸上扫过,淡淡一笑。 “你们这些狗崽子,慌什么!老夫不会叫你们去送死。” 孔有德开口道:“我等性命都是大帅所救,就算让我们去赴汤蹈火,只不过是把命还给大帅, 那又如何? 只是我们不想死得不值,我们都想多杀几个建奴。” 尚可喜和耿仲明等人在旁边连连点头:“对,对,大帅,我们就是这个意思。 我们都是大帅九死一生从死人堆扒拉出来的,不想白白死去,还想跟著大帅多杀几个建奴。” 毛文龙目光回到孔有德脸上,笑得意味深长,他转过头,看著雪白一片的山峦林野,悠悠地说。 “老夫在山海卫城时,得皇上召对,聊起开置东江镇。皇上说老夫建立敌后战区,思路是对的,但是方法却用错了。” 孔有德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是时李时亮为先锋將,使百骑游击左右。” 孔有德迟疑地问:“大帅,皇上是叫大帅採取左右出击,不正面对战的战法?” “对!” 孔有德等人听得有点懵。 毛文龙转头看著他们的样子,哈哈大笑, “当时老夫跟你们一个鸟德性,明白了又不大明白,偏偏又不敢问。” 孔有德等人跟著笑了起来。 “皇上耐心向老夫解释。要想做到这一点,关窍是如鱼入水。” “如鱼入水?” 孔有德等人眼睛有点转圈了。 大帅,你不解释还好,一解释我们更晕了。 这游击战法怎么又扯到鱼和水去了? “没错,当时老夫也槽了。 於是大胆问皇上,鱼和水做何解?皇上说,在建奴侧后做战,就要如同鱼在水里做战。 有了水,鱼就能活下来,就能隱匿身形,灵活运动。” 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觉得很有道理,可是要做到这一点,太难了,难於上青天。 “老夫也知道很难,根本不知从何入手。 皇上说,所以制置司军事厅设了录事局,在各行司设录事参军,整编各部除了军事主官和参谋参军外,也都设了录事参军。 年后平辽局和平辽都司转发的制军院最新的整编条例,大家有看吗?” “大帅,我们都看了。” “队要设训导,旗要设教导,归团录事参军统领,各团再设参谋处和录事处...录事参军和录事处,不仅专司军中训导动员之事,还专司如鱼得水之事。 他们有自己的条例和工作手册,有自己的法子..” 孔有德说:“大帅,属下还看到通报说,东江和辽南两行司,都属於敌后行司,训导动员事宜属於重点工作,必须首要完成。 是不是跟皇上说的如鱼入水有关?” “对,根子就在这里。 如何反击?关键在於利用地形和时间差,形成局部优势。 建奴驍勇剽悍,作战极有韧性, 我们策马衝锋两三次,就累得半死,他们却能策马衝锋五六次,到了危急处,反覆衝锋十余次也不是什么难事。” 孔有德等人深有感触地点点头。 女真人常年在白山黑水之间渔猎,环境恶劣,特別能吃苦耐劳,所以最大的优势就是作战韧性十足。 有时候两军作战拼的就是一口气。 往往明军已经精疲力竭,女真兵却还能著一口气再次发起衝锋。明军就此泄气,全线崩溃。 “正面对战,我们以一打一,甚至以二打一打不过建奴兵,那就以三打一,以四打一,轮流跟他打,他再坚韧也要被我们磨烂敲碎! 如何以多打少?那就需要利用地形和时间差,在局部形成优势..:” 毛文龙笑著说:“这些东西,都是黄圃军校,以及平辽都司教导团要讲授的內容。你们要轮流去教导团受训,优异者还会被举荐去黄圃军校。 到时候都会学到这些。 不过老夫有幸,得皇上亲自传授..:”毛文龙最后感嘆道,“这些內容,都是皇上写出来的。” 孔有德等人目瞪口呆。 大帅讲的这些让他们神摇魂盪、醍醐灌顶的“兵法”,居然是皇上写出来的? 耿仲明结结巴巴地问:“大帅,这些兵法,真是皇上写的?” “那是当然,当初老夫跟平辽局眾制置使、副使、金事,以及平辽都司都指挥使、副使、指挥事一起,听皇上讲课。 上至孙督师、喻巡抚,下至曹文詔、满桂,无不被皇上言论折服。 他们有的是料理边戎多年的国之重臣,有的是征战沙场、九死一生的军中驍將,若无真才实学,能被轻易折服?” 只是毛文龙不知道的是,他敬佩的皇上,还是朱友霄时,是出了名的键政达人,网络论坛有数的地图开疆悍將之一。 嘴皮子功夫那是一流,从古到今,从国外到国內,理论一套套的,还能结合中外战例,给你讲得明明白白。 但是你要让他亲自指挥作战,那就原形毕露,一无是处。 可问题朱由校现在是皇帝,又有自知之明,除了讲述理论知识,高屋建领地提出战略方针、確定战略目標后,放手让前敌將领们去打。 你们怎么打他不管,他只要能达到战略目標就好。 从东昌堡到辽南大捷和火烧辽阳瀋阳的连环计,都是这样进行的。 这也是毛文龙等眾將折服的原因。 极具战略眼光,明確告诉你正確方向和目標,然后放手让你打,不会胡乱指挥。 打贏了必有封赏;打输了只要不是貽误战机、怯敌畏战等主观因素,他也不会过於追责。 这样的统帅,上哪里去找啊? 毛文龙看著眾人的神情,哈哈大笑:“以后你们有机会听皇上讲几节课,也会如老夫这般心悦诚服。 老夫蹉跎了半生,半百之际,终於遇到了明君。国讎家恨,还有一生的抱负,终於有机会实现。 你们还年轻,定要抓住机会。大明北面有建奴,还有蒙古人,仗有的我们打! 只要捨得用命,世代公侯,青史留名,皇上肯定不会吝嗇的!” 孔有德等人互相看著,眼睛里透著兴奋和激动。 “大帅,我们跟著你一起用命,以报皇恩。” “好,现在我们就把眼下的黄台吉,好好收拾一番。” “大帅,你说怎么收拾?我们全听你的调遣。” “敌入我退,敌占我扰这是皇上在老夫离开山海城时,赐下的要诀,玄妙无比啊。 这次,我们就贯彻这要诀,让黄台吉和他手下的建奴们,尝尝厉害。” “遵令!” “我们先退回到那座山头去,观察建奴的情形。苏有功!” “属下在!” “你带二十骑殿后,用树枝扫掉我们在雪地上的足跡。”毛文龙看看天,“这么大的雪,一刻钟就能盖得严严实实,什么痕跡都没有了。” “遵令!” 一个时辰后,一支豌蜓数十里的队伍,缓缓地沿著山林之间的道路,行进过来。 “大帅!”亲兵队长姜东会递上朱由校钦赐给毛文龙的单筒望远镜。 它全身的黄铜被皮毛包裹著,握著不会觉得冰冷。 毛文龙拉开望远镜,仔细地观察著。 毛驴、骤子、驮马,满载著一包包稻草袋,里面鼓鼓的全是稻米。 还有一辆辆大车,由驮马和耕牛拉著,在雪地里缓缓地行走,上面堆积著小山一般的粮食。 成千上万的朝鲜青壮衣衫槛楼,垢面蓬头,牵著牲口,推著大车,艰难地行走著。 女真八旗骑兵,持弓握刀,提矛拎斧,策马在运粮队伍游弋。 突然扬起马鞭,狠狠抽打著朝鲜青壮,打得皮开肉绽。青壮要是咬著牙没有倒下,女真骑兵打完了就走。 青壮要是坚持不住,倒在路上,女真骑兵上前一枪戳死他,再策马把尸体拖到道路远处的荒野上,隨意一丟。 不一会,就有野狗野狼,鬼鬼票票地探出头,远远地看著那边的大队人马,试探一会,发现那边根本没有理踩,马上就疯一般扑上去,围成一圈撕咬著尸体。 用不了两刻钟,尸体只剩下一具残缺不齐的骸骨,很快被大雪掩盖。 白茫茫一片,看不出血跡,也看不到骸骨。 看了足足一刻钟,毛文龙放下望远镜问。 “多少牲口和大车?” “大帅,侦察旗大略数过,有驮马、驴子、骡子一万五千头左右,还有建奴的备马一万匹左右,都用来驮粮食。 每头牲口大约驮了一百到两百斤粮食。 大约有大车三千辆,用的都是平壤府、黄海道抢来的耕牛和驮马、骤子等牲口,每辆大车装了大约三十石粮食。 至於朝鲜青壮,可能有两万左右。” “不惜畜力和人力啊。” “是的大帅。 沿途隨处可见累死冻死的牲口和朝鲜青壮,方圆数百里的野狼野狗都被吸引过来,远远地跟著,时不时能饱餐一顿。 建奴一边走,一边搜刮粮食、牲口和青壮。侦察旗跟著走了十来天,看到建奴对牲口还好一些,每日有草有水,有时还加把豆子。 对朝鲜青壮,真的是牛马都不如,每天只是两碗稀饭。力气不支,或者生病了,立即杀死丟去荒野。 晚上就在野外露宿,生一堆火几十人围著,早上起来,总有一些人被冻死...” 毛文龙盯著远处如蚂蚁一般在山林间迤逾前进的队伍,眼晴里闪著光。 “建奴越是心急把粮食运回辽东,我们就越能抓住他们的痛处。” “大帅,怎么打,请下令吧。” “有德,跟著来的是骑兵第一和第二团?” “是的大帅,都是跟著你出生入死的老弟兄了。” “都是跟建奴有血仇的弟兄。 传令下去,现在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机会来了,兄弟们不要惜命。此战后,皇上有恩赐、朝廷有抚恤,老夫也会散尽家资,不会亏待弟兄们!” “遵令!” 第118章 人可以走,粮不能走! 第118章 人可以走,粮不能走! 阿巴泰带著四千骑兵,护卫运粮队伍的左右两翼。 他一身甲,外面还套了布祈子和皮毛,堪堪顶住如刀一般的寒风。 在不远处,一队朝鲜青壮穿著单薄的衣衫,在使劲地推著大车。 他们的脸被寒风割出一道道血口子,有的双脚裹了块布,穿著草鞋;有的裸著脚穿著草鞋。裸露的手脚部分,发青发黑。 被选出来的青壮工头,狐假虎威地扬起鞭子,大声叱喝道:“西八,你们这些该死的猪罗!快点推,没吃饭啊,力气都去哪里了?” 骂完青壮,工头又抽空转身过来,对策马游弋过来的八旗骑兵,满脸笑容的点头哈腰, 等到骑兵一走开,转身过来又是一副穷神恶煞的样子,鞭子时不时抽打在几位身疲力竭的青壮身上。 有相熟的青壮说:“朴大勇,都是同乡,你何必为难大家呢。” “啊西八,老子不为难你们,不狠狠抽你们几鞭子,怎么从女真老爷手里討得一碗饱饭吃?討得一件衣保暖? 老子还想活著回家去。” “朴大勇,你想活著回去,我们也想。” “阿西八,现在这情况,还是各人先顾著各人吧。你们能不能活老子管不到,老子能活著回去就好。” 有青壮气愤地大骂,蠢蠢欲动要打他, 朴大勇嘿嘿一笑,“打啊,你敢打吗?你一动手,老子大喊一声,女真老爷们就会过来,砍了你的头。 还有你们,赶紧拉住他。要不然,你们这一群人都要被女真老爷砍了头。” 青壮们忍住了气,著一肚子的悲愤,继续尽力推动大车。 山路崎嶇,起伏不平,大车上堆满了粮食。前面拉车的耕牛骤子拉得是四蹄打颤,后面青壮推得是精疲力竭。 稍微慢一点,朴大勇就上前扬起鞭子,又打又骂。 一转头看到济尔哈朗策马过来,连忙跪在路边,恭敬地伏地跪拜。 济尔哈朗戏謔地看著朴大勇,还有他身后正在瞪著眼、爆著青筋,拼尽全力推车的朝鲜青壮, 就像在看一群虫子。 看到济尔哈朗走近,阿巴泰开口问:“你不在后面押阵,跑来干什么? 济尔哈朗哈哈一笑:“这么大的风雪,谁来袭击我们? 明军?他们顶多派几十个夜不收,跟在我们屁股后面看著。 朝鲜兵? 呵呵,他们连看都不敢往北面看。” 阿巴泰问:“我们抄掠了多少粮食?” “四贝勒说,大约有十五万石,但是我们一路人吃马嚼,运回到辽东,可能只剩下十二万石左右。 “十二万石。”阿巴泰轻轻嘆了一口气,“也就勉强能让八旗军民熬到夏天。” “是啊,现在二月初,隆冬將过。可是就算我们熬过了寒冬,接下来还有三四个月青黄不接的日子。 南蛮子这一招,可真狠啊。“ 阿巴泰看著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忍不住说:“以前我们在赫图阿拉,在建州山野时,好像从来没有担心过粮草。 偏偏占据了辽东大片土地,有了数十万奴隶后,反倒被粮草给难住了。” 济尔哈朗一愣,被这个问题问住了。 “可能是家业大了,要顾著的人多了吧。” 阿巴泰继续说:“以前我们得一块皮毛,一把钢刀,我们的女人得一块骨头雕的饰品、得一匹粗布,都开心得不得了。 现在呢,我们要喝最好的酒,骑最好的马。我们的女人,要最滑的丝绸,最亮闪的珠宝。” 济尔哈朗笑著说:“所以我们才要带著八旗勇士,不停地去抢啊。” “济尔哈朗,万一我们抢不到了怎么办?” 济尔哈朗脸色一变,然后猛地摇头,“不会!南蛮子生性怯弱。去年冬天只是我们主力北上, 驰援科尔沁,被他们偷到了机会。 以后肯定不会,我们还会继续南下抢,不仅替我们死去的兄弟和子侄报仇,还要抢更多的財货、布帛和女人!” 看著阿巴泰还是一脸郑重,济尔哈朗忍不住说:“老七,你该不会也信了四贝勒的那番话吧?” 阿巴泰没有回答,只是嘆了口气,“济尔哈朗,你我可曾想到过,我们有如此狼狐的一天?” 济尔哈朗沉默了十几息,嘴里还强硬地说:“狼犯吗?我不觉得狼狈,我们在朝鲜抄掠了这么多粮食,很快就能熬过难关,重新振作起来。 到时候,我们又可以继续抢掠南蛮.::” “砰砰!” 密集的声音在后方炸响,撕开空气,在山谷迴响,眾人惊恐地向后张望,许多战马、驮马和驴骤被惊得乱叫。 “该死!肯定是明军袭击我们!” “毛文龙,东江的毛文龙!” 济尔哈朗和阿巴泰很快就做出了判断。 “你快回后阵去坐镇。” 济尔哈朗调转马头,打马离去,身后二十多位护卫也急忙跟上。 朴大勇远远地见到女真贵人来了,连忙又跪下行礼。 只是没想到济尔哈朗坐骑径直衝来,把他撞翻在地,后面二十多位护卫策马跟上,马蹄乱踩, 等到他们过去后,朴大勇七窍流血,死不目地躺在地上。 身下鲜血流淌,跟黑色的污泥、白色的融雪混成一体。 济尔哈朗匆匆赶到后队,这里一片狼藉。 有七八匹战马倒在地上,悲切地嘶叫著。 六具八旗骑兵的户体被摆到路边,十一个受伤的骑兵正在包扎。 马车、牲口都停在路上,朝鲜青壮们围在旁边,挤成一团,瑟瑟发抖。 还有十四五个朝鲜青壮伤者,躺在一边惨叫著,他们是混乱中被八旗骑兵撞伤踩伤的。 济尔哈朗一指那些惨叫的青壮伤者,“都杀了!” 十几名骑兵上前,刀砍枪戳,不过十几息就把青壮伤者全部杀死。 现场一片寂静,其他朝鲜青壮惊恐地捂住嘴巴,连倒在地上悲嘶的战马也嚇得只敢噗地喷息。 “怎么回事?”济尔哈朗问他的副手之一,一位梅勒额真。 梅勒额真满头是汗,“回贝勒的话,就在刚才,这里的树林,”他指著一处树林, 那里树木密集,在一处山岗上,居高临下,虽然不高,但是坡很陡,爬上去要费一番力气。 “突然钻出来五十多个南蛮子,手持火,对著我们开火。我们措手不及,当时就被他们打翻了十来人。 等我们策马围过来,却发现骑马上不去,只好弃马步行。可是等我们爬上去,那些南蛮子早就不知去向,没了踪跡。” 济尔哈朗策马站在山岗下看了一会,“这是南蛮子特意选的地方。他们可以抵著我们脑门开火,我们追杀他们却要爬上去..:” “是啊贝勒,现在南蛮子越来越狡诈了。” 济尔哈朗虽然年轻,却是战场宿將,作战经验丰富。 他看了一眼就心里有数。 这样的袭击,一次两次,甚至十次八次都无所谓,伤及不到八旗兵的筋骨。 但要是每天十次八次,甚至更多,那自己这边就遇到大麻烦了。 不过济尔哈朗不会把话说出来,动摇军心士气。 他不在意地挥挥手:“这些南蛮子无计可施,只好用这种卑鄙手段阻扰我们。我们千军万马, 南蛮子几十只牛虹,根本不济事。” 梅勒额真和一干八旗將领,看到主將镇定自如,心中仅存不多的惊慌荡然消失,又恢復了对明军的蔑视。 看到士气和军心又恢復了,济尔哈朗心里暗暗舒了一口气。 同时也庆幸,南蛮子慌乱之间,只顾著用火打人,忘记往粮车上丟火把了。 “继续前进。你去中军,稟告四贝勒,就说后军遭到小股南蛮子袭扰,打了就跑-请他放心。 黄台吉不仅接到济尔哈朗的通报,还陆续接到莽尔古泰从前军,阿巴泰从左右两翼发来的通报。 “总计六起袭击,每次都是五六十余人,两起用火,四起用弓弩,杀死我们八旗骑兵二十九人,伤五十二人—“ “南蛮子处心积虑,地方都是精心挑选的,先是潜藏,然后暴起发难!” “砍千刀的,他们居然把我们当猎物!” 几位梅勒额真和甲喇额真愤然地说道。 女真人打了半辈子猎,结果被人当猎物打,实在可恼! 黄台吉眉头紧锁,又有些欣慰,“幸好南蛮子慌乱中没有放火烧我们的粮草。” “四贝勒,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我们要反击!” “对,必须反击。” “不!” 黄台吉一出声,眾人都震惊了。 “四贝勒,我们就这样任由南蛮子骑在我们头上拉屎拉尿吗?” “现在是二月初,天气逐渐转暖。去年冬天下雪下得晚,今年冰化雪融得也晚。可是再晚,也快要化了。 我们在这里耽误太久,鸭绿江上游的冰化了,我们就得多绕四百里路。” 眾人默然。 一位梅勒额真说:“多绕四百里路还是小事,那段路横穿长白山...玛德,太难走了,我们这么多驴子骤子驮马,还有三千辆大车,要想顺利通过,难..:” 眾人意识到问题所在。 “四贝勒英明,我们不要管这些南蛮子的袭扰,儘快赶路,早早踏冰渡过鸭绿江,再跟南蛮子周旋计较。” 毛文龙也在开会做总结。 “你们这群狗崽子的,老子给你们说过,不要贪建奴的首级。粮草,粮草,建奴的命门在粮草我们要儘可能烧掉建奴的粮草,不要老是想著建奴首级!赏银缺额,老子补给你们,下回记得烧粮草! 毛承禄!” “义父,孩儿在!” “你在山海关,跟四卫营、平辽营的侦察旗一同见习过,受过皇上亲自指点,你率亲兵队,给大家打打样。” “遵令!” 此后四五天,明军越来越狡猾,声东击西、调虎离山、浑水摸鱼,各种计谋轮番上阵,专用火器、弓弩等远程武器,並从此前专注射杀建奴,改为射杀建奴为辅,掩护髮射火箭,焚烧粮草。 第二天十几次,第三天二十多起,第四、五天猛地增加每天四十多起。 后金八旗护卫兵马焦头烂额,行军速度日渐变慢。 各部纷纷找黄台吉诉苦,阿巴泰和济尔哈朗也劝道, “四贝勒,现在离鸭绿江边还有三百里路程,我们行程却越来越慢。原本只要六天就能赶到, 现在这个速度,十天能不能赶到都是问题。” “对,这些南蛮子现在不是牛虹,而是一群禿鹰乌鸦。” 黄台吉双手放在火堆旁,脸在火焰跳动下一会红一会黑。 “阿巴泰,我们如此这般...一定要给南蛮子狠狠一个教训!” “放心四贝勒,我一定把这些南蛮子的脑袋全砍下!身体剎碎餵野狗!”阿巴泰狞地笑著, 眼睛里透著兴奋和疯狂 第119章 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第119章 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毛承禄带著一百亲兵跑回到集合地,等了半个时辰,亲兵队其余三百人陆续回来,兴高采烈地纷纷向毛承禄票告战果。 “参將,我们队杀了四十个建奴兵,斩获首级七枚,其余来不及斩获...杀伤六十二个,烧了十辆大车,驱散了上百头骤子驴子。” “参將,我们队杀了三十个建奴兵,斩获首级六枚...杀伤五十一个,烧了八辆大车,驱散了六十头驮马骡子。” “长江,我们队杀了二十二个建奴兵,斩获首级五枚..:” 毛承禄一一叫录事参军记下。 这里面肯定有水分,能有三分之一真实的战果都不错了,唯一没有水分的就是战斩获的首级,码在眾人面前,足足四十七枚。 可就是这样饱含水分的战果,也是明军数年来难得的战果。 登记完各队的战果,毛承禄叫一个小旗带著两个卫兵,把战况送去临时指挥部,呈报给毛帅。 大家围坐在一起,喝著白开水,啃著生硬的麵饼,互相吹起牛来。 “我们带著崔老三他们埋伏在山林里,等到一队建奴骑兵过来,哨子声响,我们站起来,手里的三眼、鸟枪、弓弩对著他们一顿好打。 那些狗日的建奴骑兵,就跟鹤鶉一样,一个个被打落下马,看著就痛快。 周围的建奴骑兵反应也快,听到声响,噠噠的就围了过来。 我们装模作样地射了两回,转身就跑,沿著看好的路,在山林和沟壑里七转八转,还把准备好的断木、碎石拦在路上,不到一刻钟,建奴骑兵就追不上。 我们翻过山脊时,还听到他们在山谷里破口大骂。 痛快,著实痛快!” “那你们烧著了粮草?” “烧著了。我们在这边把建奴骑兵吸引过来,严老四带著十来人,顺著山沟潜到粮草停聚的地方。他们一衝出来,朝鲜青壮嚇得抱头四处乱跑。 他们把猛火油、硫磺木炭等引火物洒在粮草,烧了十辆大车,又对著那些驮著粮食的驴子骤子乱砍,把那些牲口赶得到处乱跑,还几十头掉进了沟壑里,了帐完蛋。 痛快。 自从跟建奴开打以来,从来没有这么痛快过! 雷大头,你呢!” “我们在一处山泉处候著,一队建奴骑兵过来打水,二十来骑。我们三面围住,五把三眼先开火,轰下四个。 三四十把弓弩对著猛射,顿时射下来十来个。剩下的建奴张弓搭箭,跟我们对射。 狗球入的,建奴兵箭术確实了得。我们四十把弓弩,他们才六张弓,还被他们射得手忙脚乱。 ...被射中了七个兄弟,钱家老五,你认识的。” “钱家老五?就是清河堡,父母兄弟子侄一家十九口被建奴封在家里,一把火烧死的那个?” “对,就是他。” “他...怎么了?” “一箭被射中右肺,我们把他抬回来,路上就咽气。” “日球的,他们老钱家就剩这么一根苗...这下算是死绝了,乾乾净净。” “是啊,乾乾净净。” 沉寂了不到四五十息,大家又激烈和兴奋地聊起来。 刚才还飘荡在眾人上空的悲切和凝重,被北风吹得一乾二净。 “参將,我们这样老是烧粮草也不是个事啊!” “对,参將,我们应该多杀建奴,他们的首级多值钱啊。” 毛承禄摇了摇头,“毛帅交代过,要优先烧粮草,斩获首级是次要。” “参將,毛帅的话我们当然听,可是战场上转瞬变化,要灵活应对啊。” “就是,毛帅和毛参將学来的这个新战法,著实厉害,建奴这么不经打。我们这次的斩获,比以前加在一起的还要多。” “这次建奴被那些粮草拖累著,就像是手脚被绑住了,疲於应付,又不敢追远,十分力只用得出四分来。” “参將,机不可失,我们要抓住机会啊。” 心腹亲信们纷纷围过来。 “参將,听说平辽营那帮龟孙们,杀进辽阳瀋阳,斩获的建奴首级,不是贝勒就是固山额真,牛录额真的首级都被嫌弃。 建奴贝勒的首级,三千银圆,白的银圆。 周围的心腹亲信们眼睛闪闪发亮,毛承禄的眼睛也在发光。 “狗球入的,他们这一回,把三辈子的钱都挣到了。” “老子要是挣到这么多钱,马上死了也值,家里人这辈子不愁吃喝了。” “报!” 一队夜不收匆匆跑了过来。 毛承禄转过头,“怎么了?” “发现一队建奴骑兵,大约五十骑,从建奴后军抄近路直奔前军,两刻钟后要路过源头山坳,看旗號应该是镶蓝旗的和硕贝勒济尔哈朗。” “济尔哈朗?”眾人眼睛瞪得跟灯笼一般,毛承禄瞪著最大。 “老奴的亲侄儿,八大贝勒之一啊。他的首级,少说也值五千银圆。”亲信的声音都在发颤。 “参將,他才五十骑,我们有四百人。而且源头山坳那里,是个伏击的好地方。我们以多打少,以准备打不备,肯定能拿下济尔哈朗的首级。 ” “参將,济尔哈朗带著这么点骑兵,急匆匆抄近路赶路,肯定是有什么急事。机会难得,下次再遇到就难了。” 毛承禄脸色变了好几下,目光闪烁得就像走马灯一般,最后一咬牙,“好!我们就干这一票!” 毛文龙听孔有德票告今天半天的战果。 “大帅,各部稟告,我们斩获首级一百一十二枚,杀死但来不及斩获首级的建奴,计有五百五十一人,杀伤六百七十二人。 烧毁粮车七十四辆,驴子骡马被惊嚇后摔伤或掉进沟壑,无法再运粮的有五百一十二头。” “我们损失呢?” “阵亡一百一十二人,伤四百七十六人...” 尚可喜、耿仲明、姜东会等人欣喜道:“大帅,这个游击战法真的好用。我们损伤的人数,居然比建奴要少一半。” 毛文龙当然知道战报里有水分,杀死来不及斩获首级的建奴,杀伤的建奴,以及丧失运粮能力的牲口,这些无法证实的战报,里面的水跟鸭绿江里的水一样多。 那又如何? 斩获的建奴首级却是货真价实,朝鲜青壮都冒充不了。 烧毁的粮车,侦察旗隔著十几里,也能通过望远镜看到,一一清点,不会差得太远。 这两个是大头,平辽局和都司就认这个,搞赏也最丰厚。 其余的数字,上面也知道肯定有水分,所以给的搞赏大打折扣。只要不大离谱,报上去大家都会睁只眼闭只眼,就当是给兄弟们的出战补贴。 “建奴这次受限於地形,又被十几万石的粮食绑住手脚,没办法放开手脚跟我们斗。 我们灵活出击,利用地形搞偷袭伏击,他们只能疲於应付,就像以前我们在辽东应对他们一样。 不过不要掉以轻心,主將黄台吉狡诈多计,副將莽古尔泰、阿巴泰和济尔哈朗又是经验丰富的驍將,吃了我们好几天的亏,肯定在憋著坏,想法子找回场子..:” “报!” 有传令官带著一个军官衝过来凛告。 “怎么了?” “大帅,参將毛承禄带著四百亲兵,在源头山坳被济尔哈朗带著一千建奴兵包围了。” “怎么会这样?”毛文龙腾地站起来。 “大帅,济尔哈朗叫人打著他的旗號,穿著他的衣甲,带著五十骑抄近路,一路招摇。毛参將带著亲兵队正好在源头山坳附近,於是就在那里设伏。 不想是个圈套,济尔哈朗带著一千建奴兵突然出现在他们背后...现在毛参將他们被围在源头山丘上。” 传令官身后的军官,一位亲兵小旗,浑身是血,刚从重围里杀出来。 他匍匐几步,跪在毛文龙跟前,哭喊道, “大帅,毛参將和四百亲兵兄弟危在旦夕,还请立即派兵去救他们啊。” 毛文龙双手不由地颤抖著,身子也跟著微微晃动。 孔有德和尚可喜连忙上前,左右扶住他,扶著他慢慢坐下。 耿仲明等將静静地看著他。 毛承禄是毛文龙未出五服的堂侄,是他仅存不多的血亲之一。 四百亲兵队,有三十位是他仅存不多的族人。 其余的也是多次跟著他出生入死的老兄弟,跟军中眾將沾亲带故。 姜东会有堂兄,还有两个外甥在亲兵队里,按撩不住开口说:“大帅,我们赶紧派兵去救他们啊。” 毛文龙抬起头,沙哑著声音问:“怎么救?我们总共才三千人!” “至少要去接应他们突围。”姜东会焦急地说。 “黄台吉和济尔哈朗费尽心思围住了他们,就这么简单吗?” “大帅,你说他们还有什么诡计?” “老夫在山海卫城时,得皇上给我们讲课,说到建奴最擅长一招就是围点打援。” “围点打援?” “对,围住毛承禄和亲兵队,等我们去救援,然后在援军必经的路上设伏。”毛文龙瞪著眾人大声道,“打了几天胜仗,你们就飘了吗? 我们这几天是偷袭、伏击,这才屡屡得手。要是建奴放开手脚,正面跟我们野战,就算是我们三千对建奴一千,你们有把握打贏吗?” 眾人默不作声。 毛文龙抬起头,看向源头山方向,“黄台吉肯定和阿巴泰带著人马埋伏在某处,等著我们去救援。” “毛帅,那我们怎么办?” 毛文龙双目赤红,脸色阴沉地像是要下雪,他紧握著双拳,深吸几口气,缓缓地说。 “他们打他们的,我们打我们的。” “毛帅,怎么打我们的?” “黄台吉为了伏击我们,抽调了至少三千兵马。他们护卫这支长四五十里的运粮队伍,兵力原本就紧张,现在抽调这么多兵马走,肯定露出大紕漏。 我们兵分两路,一支假装去援救,一支抓住这个大紕漏,狠狠放上一把火!” 来求援的亲兵小旗绝望地问道:“大帅,难道不救我们的弟兄了?” 毛文龙强忍著心中悲痛,“毛承禄是老夫的养子,也是老夫的侄儿血亲,亲兵队里, 不仅有你们的好友亲族,也有老夫的族人。 老夫也想救他们。 但是权衡利弊,只有这样,说不定围魏救赵,反而是他们唯一的活路。” 孔有德马上接言道:“对,大帅说得对!建奴现在最要紧的是粮草。 他们设伏包围毛参將,就是要剷除我们的袭扰,好儘快赶路! 我们围魏救赵,找到紕漏去大烧粮草,他们肯定会马上撤兵,毛参將和亲兵队的兄弟们,反而还有一条活路。” 见到眾人没有意见,毛文龙当机立断道。 “尚可喜、耿仲明,你们率五百人,分成五队,不要遮掩踪跡,假装去源头山坳救援毛承禄他们。 记住,一定要小心,不要真的掉进建奴的埋伏。” “遵令!” “孔有德,立即叫侦察旗找到建奴卫护紕漏。其余人马分成四队,左右两队掩护,前后队带足猛火油和火药等引火物,隨时待命!” “遵令!” 冬天天黑得早,很快太阳就掛在西山树梢顶上,染红三分之一天色的橘红色,让人感觉不到半分温暖,反而让人发寒。 黄台吉目不转晴地看著远处的山峦,阿巴泰策马走了上来。 “四贝勒,济尔哈朗那边问,南蛮子援军来了吗?天快黑了,被围的那一部南蛮子可能会趁著夜色突围逃走。 这些南蛮子,闹了这么久的动静,全是虚的。什么援军,虚张声势!” “南蛮子援军不会来了。告诉济尔哈朗,把被围的南蛮子全部杀了,头全部砍下来, 垒成京观,尸身也不要动,就丟在那里。” 传令兵转身策马跑远了。 阿巴泰在旁边笑看说:“嚇唬嚇唬南蛮子?” “不要看南蛮子这几天打了些胜仗,可他们骨子里还是那样。稍一顺势就轻敌贪功, 稍一逆势就畏战逃窜。 脾性改不了的。” “改不了才好,我还以为他们脱胎换骨,嚇了我一跳。” 过了一刻钟,源头山坳那边杀声震天。 黄台吉调转马头,对阿巴泰说:“收兵归队,天黑了。” 阿巴泰哈哈一笑,“甚是无聊。原本以为南蛮子突然有种了,还想著跟他们好好对战一番,结果还是那个鸟样..” 突然间,已经陷入到昏暗的东北方向,亮起冲天的红光。 黄台吉和阿巴泰脸色大变。 出什么事了! 第120章 袁崇焕的小心思 第120章 袁崇焕的小心思 毛文龙率兵在鸭绿江以南,朝鲜北部地区袭扰和狙击黄台吉率领的后金抢粮队,第一份捷报,通过水路,很快传到了山海卫城,直稟平辽局和平辽都司。 孙承宗、喻安性和马世龙大喜。 这是全面开啊! 自从去年冬天辽南、辽西相继大捷后,身为偏师的东江行司也打胜仗了,平辽局势一片大好! 孙承宗欣喜之余,除了上报制置司,还下令都司各处通报。 寧远城很快也收到了这份通报。 这一日,寧锦行司制置事兼指挥副使、寧远守备何可纲接到命令,匆匆赶到寧远城行司衙门。 进到前厅,何可纲看到里面坐著寧前兵备道、行司制置使袁崇焕,行司制置副使兼指挥使尤世威,寧前兵备道参议、行司制置金事兼长史毕自肃,行司制置金事兼指挥副使、 锦州守备左辅,行司指挥事、塔山城守备朱梅..: 行司大员们都在。 自从朱由校亲临山海关,钦定平辽局和平辽都司的职责,平辽局负责大事决策,平辽都司负责执行以及战事指挥后,各处也跟著改变。 寧锦战区的指挥权在行司,制置使、副使和金事组成的制置处,负责决策;指挥使司负责执行和日常管理。 袁崇焕的寧前兵备道、毕自肃的寧前兵备道参议都成了有名无实的职位, 至於民政? 寧锦行司所辖的广寧中左所城,改名凌河城,广寧中、左卫城改名锦州城,广寧右屯卫城改为锦东城。 这三座城成三角品字形,依靠大凌河和小凌河天险,作为寧锦行司的桥头堡。 寧远卫城(兴城)背靠觉华岛,成为行司的指挥中心。 在寧远城和锦州三城之间,有一座寧远中左所改成的塔山城,是往来联繫的枢纽。 寧远城与山海卫城之间,有一座广寧前屯卫改成的绥中城。 这就是整个关寧锦战区的要塞据点构成。 在七月份,孙承宗出京回镇,当即奉詔把寧远锦州一带的二十多万百姓,全部迁移回关內。部分成为滦州煤铁局职工,部分以兴农局农场安置在冀东一带。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朱由校的旨意说的很直白,辽西一带,会成为大明与建奴、蒙古三方来回拉锯的战局,安置百姓在那里,是害了他们,也会影响驻军作战。 现在整个寧锦行司只有兵,没有民,也就无所谓民政。 行司长史毕自肃,也成了行司大管家,负责粮辐重接收和分发。 何可纲走进前厅,叉手长揖,向上司袁崇焕、尤世威和毕自肃行礼。 在寧锦各军完成整编后,赵率教、杜文焕、黑云龙陆续被调走,寧锦行司统兵指挥作战的將领就换成尤世威、何可纲、左辅、朱梅等人。 待最后进来的何可纲坐下后,毕自肃开口。 “诸位,都司通报的东江行司捷报,大家看到了吗?” 何可纲和其他人连连点头,他心里猜测,今天会议可能是行司对东江行司经验的”学习会议”。 自从成立平辽局和平辽都司后,这样的学习会几乎三天开一次。 学习皇上的圣諭,学习平辽局制定的战略,学习新的战略战术,学习辽西行司作战经验,学习辽南行司作战经验..: 统一思想,学习经验,领悟精神,贯彻执行..: 行司开完,寧远守备一、二、三师,锦州守备一、二师,凌河、锦东、塔山、绥中守备旅也要组织学习,团、旗、队逐级学习..: 你可以说这样的学习繁琐,有时候会让人心烦, 但是你不得不说,它十分有效果。 在何可纲看来,就跟和尚念经一样,把一些必须注意的话,来回不停地在你耳边念, 还要让你去下属耳边念,一级级往下念。 念多了你心里也信了,话里说的有些事也在心里重视起来。 念多了你也知道,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努力爭取去做,做了有大好处;什么事不可以做,做了是要死人的..: 学习使人进步,多学习別人的作战打胜仗的经验,自己也能跟著进步。 只是各行司都在打仗,都打了胜仗,唯独囤积最多兵马的寧锦行司一直没有打仗,只是不停地训练、操演和学习。 何可纲觉得十分遗憾。 组织学习的毕自肃把都司下发的学习材料念了一遍后,袁崇焕提纲领讲了一通,尤世威以下,何可纲、朱梅、左辅等人一一讲话,说了自己的学习心得。 大家都是战场宿將,对於东江行司如何打仗,为什么能打胜仗,都有自己的看法和领悟。 两位书吏在旁边不停地记录。 学习完后,何可纲心里猜测著,袁指使和毕长史会不会留大家吃顿饭? 寧锦行司的补给转运现在全靠觉华岛和海运。 都司把大量物资运到觉华岛,再由觉华岛转运中心,分別用桨帆船运送,沿著大小凌河运至靠看河边的锦州、凌河和锦东三城。 塔山城就在海边,绥中城离海也近,旁边还有条入海的六州河。 六州河虽然没有大小凌河水面宽,但三四十米宽的河面、至少两米的水深,足以让河船驶入。 寧远城(兴城)在海边,城边也有一条河流..: 依靠海运、水运,加上改革一新、由熊阎王主持的平辽局军需厅,转运效率远超此前的户部、巡抚等有司,寧锦行司各城粮草辑重不愁。 袁崇焕和毕自肃有时候会设宴招待开会的诸將,“促进感情”。 毕自肃跟袁崇焕交换一下眼神,开口道。 “学习已经结束,现在討论机要事宜。” 机要事宜? 有什么机要事宜? 毕自肃扫了一眼眾人,授著鬍鬚悠然地说:“冬季攻势,我军与建奴攻守易型。本官与袁制置商议,寧锦行司当要主动出击,扩大战果,为平辽大事奠定更坚实的基础。 几经商议,袁制置和本官,意欲重筑广寧卫(北镇)和义州卫(义县)两城,以此为依託,在三岔河河西再筑两到三个卫城,把战线推前到三岔河,与建奴隔河相对。 这是大事,袁制置的意思是我们行司內部先议一议。” 袁崇焕扫了一眼眾人,开口道:“毕长史说的很清楚,大家有什么意见说一说吧。” 何可纲与尤世威、左辅、朱梅对视一眼,心里复杂万分。 尤世威是寧锦行司第二把手兼指挥使,也就是打起仗来,他要负责实际的作战指挥。 “毕长史说的这个事,本官今日刚听到,此事关係重大,事关寧锦行司的防御前移, 一时半会,本官也不定,还是先听听其他同袍的意思。” 尤世威的话暗含抱怨。 我是行司第一副手,作战指挥官,这么大的事居然不事先跟我通个气,会议上才突然提出来。 你这不是搞突然袭击吗? 尤世威是榆林卫將领,辽东军兴后做为西军援军被调过来。 何可纲和朱梅都是辽东本地武官出身,左辅虽然也是榆林卫世袭武官,但是早年就一直在辽东任职作战。 他们三人被袁崇焕举荐提携,视其为恩主。 尤世威被都司调来行司,也算是一种钳制。 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和处境,打定主意先不开口,等你们说完我再说。反正你们的话加在一起,也没有我的话在平辽局和都司有分量。 左辅和朱梅相继发言。 “此举是好事。寧锦行司仅六城而已,数万兵马挤在沿海狭长一线,迴旋余地狭迫, 如此困地死守,也不是办法。 不如趁著其它行司大捷,建奴胆怯心悸,扩大战果。” “末將也赞同...把战线推至三岔河一线,与建奴隔河相望,隨时可以各行司配合, 对建奴作战,克復辽土,完成平辽大业。” 听著左辅和朱梅极力赞同的话,何可纲坐立不安。 何可纲猜出袁崇焕和毕自肃提出此建议的心思,贪功。 其它各行司打的有声有色,捷报连传。 尤其是辽南行司孙传庭,辽西行司卢象升都是袁崇焕和毕自肃的晚辈,东江行司毛文龙更是袁崇焕厌恶、毕自肃不屑之人。 他们连战连捷,立下赫赫军功,袁、毕二人心里能不急吗? 左思右想,定下这个计策,重筑广寧城,把战线推到三岔河一线。 可是广寧城是那么好修的吗? 战线推到三岔河一线,没有缓衝之地,如同一把匕首直接抵在建奴的胸口上,他们能不急吗? 狗急跳墙,建奴届时倾巢出动,官兵王师在野战之中能打得贏吗? 何可纲想出声反对,可袁崇焕是他的恩主,出声反对,会不会恶了关係? 可是不说,何可纲觉得如在喉。 终於,何可纲开口了。 “袁制置,诸位,何某觉得此举欠妥。” 此言一出,眾人神情微变,都静静地等著他的下文。 “朝廷把兵马收缩在寧锦六城,依託大小凌河天险,背靠海运,目的就是收缩兵力, 加强防御,减轻负担。 广寧等地,远离沿海,地域广,迴旋余地大了,可是需要守御的兵力多了,反而分散了,粮草供给也变得困难,会被建奴各个击破。” 何可纲出言反对,让袁崇焕措手不及,脸色闪过色,授著鬍鬚阴沉著脸默不作声。 左辅连忙出声反驳:“广寧等城有三岔河天险,地利全在我方。至於粮草,辽西沃野数千里,届时把数十万辽人再迁回去军屯,拓荒垦耕,兵农合一,行辽人守辽土之法。 守护家园,辽人必定会奋不顾身,英勇向前,届时粮草不愁,兵力不愁...” 何可纲毫不客气地说:“辽人守辽土,皇上圣训里早有阐明是妄言。近百万辽东军民,守住了辽东了吗? 百姓终究是百姓,再如何军屯,也难復国朝初年卫所军屯时的情况。而今建奴凶囂, 边军招募苦练的正兵与其对战,都难敌其锋芒。 军屯百姓,半农半兵,如何对战? 最后还不是或奔逃千里,死伤惨重;或被俘成为建奴奴隶,反而为建奴送去有生力量北朱梅说:“就算不行辽人守辽土之法,我们也应当趁机扩大战果。 三岔河河宽数里,天险地利远胜大小凌河。 我们在三岔河西岸连筑坚城,扼守天险,加上水师辅助。退可拒保寧锦山海关和京畿腹地;进可俯视辽东,威胁辽阳、瀋阳等建奴腹地。 等到时机成熟,辽西、辽南、东江行司兵马並出,建奴疲於应付,我们就可主力尽出,克復辽土。” 何可纲冷冷一笑:“在三岔河西岸筑坚城,建奴会眼睁睁看著我们筑? 从无到有,需要耗费十万民夫,无数材料,用时持久。建奴隨时可以渡河攻击,那时怎么办? 与建奴野战,谁有这个把握?” 左辅说:“何守备,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冬季攻势,我军不大获全胜吗?建奴何足惧!” 何可纲愤然道:“冬季攻势,全在皇上运筹惟,趁的是建奴主力北上,兵力空虚, 又轻敌疏於防备,这才获胜。 真要是正面对战,谁有把握,你,你?”何可纲指著朱梅、左辅说,“贪功冒进,这是皇上圣训里列出的我军十三弊端之一,真得不能再犯了。” 朱梅和左辅脸色变了变,不再开口。 袁崇焕脸色也来回变了变,最后和气地说:“何守备一言,道出了我们考虑不周,此建议就此作罢。” 尤世威在一旁突然开口:“袁制置,此建议大体可能不妥,但是我们可以稍加修改, 可能也不失为一个良法。” 袁崇焕、毕自肃、何可纲、朱梅、左辅都转头看向他。 怎么修改一下就成了良法? 第121章 建奴粮食必须留下! 第121章 建奴粮食必须留下! 寧远城勾心斗角,鸭绿江东岸风雪交加, 源头山坳的山坡上,上百支火把举在明军兵卒的手里,火光摇曳,照亮了这一片山林。 三百多具无头尸或躺或跪在山坡上,鲜血流在衣甲和地面上,早就凝固成黑色,在雪地里若隱若现。 显眼的位置垒著一堆首级,最上面一颗是毛承禄,微张著嘴,睁著眼睛了无生机又不甘地看著黑夜。 断口处的鲜血冻成了黑红色的冰渣,眉毛头髮上全是冰雪。 毛文龙颤颤巍巍走过去,四支火把凑上去,看清楚了毛承禄的面目。 一瞬间,这张苍老的脸上泪水纵横, 他张开嘴,竭力嘶吼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泪水、鼻涕和口水,沾满了鬍鬚,很快在寒风中变成冰霜。 他失神地坐在地上,悲切得不能自已。 他双手颤颤巍巍地去掉头盔,满头华发在火把的亮光中闪烁。 双手捧著毛承禄的首级,毛文龙终於发出鸣鸣的哭泣声,仿佛一只孤独的老狼在荒野黑夜里发出悲鸣。 孔有德、尚可喜等人围站在周围,神情黯然。 他们很早就跟隨毛文龙。 在他们的记忆里,毛帅如此悲伤,第一次是辽阳失陷。 他的妻妾子女死伤殆尽,只剩下幼子毛承斗被妾室文氏託付给好友徐镇静。 文氏自縊,徐镇静带著毛承斗几经辗转,终於逃出生天,让毛帅留下一根独苗。 毛帅闻到噩耗,得知妻妾儿女十几人,以及族人数十口悉数死於辽阳,也是这般痛哭流涕,悲痛欲绝。 第二次是广寧城实失陷,他为数不多的儿女子侄、堂兄弟等血亲,还有族人家僕三百多口悉数失陷惨死,又痛哭了一场。 围站的眾人,都是跟隨毛文龙从辽东九死一生逃出来的,谁没有亲人失陷和惨死在辽东? 当初他们闻到噩耗时,也是这般痛哭。 哭了几十息,毛文龙强忍著悲痛,把毛承禄的首级轻轻地放下。 “老十七,到了下面,见到你婶,见到你生身父母,见到你的兄弟姐妹,告诉他们一声,等著我,我很快就会下去陪你们。” 孔有德、尚可喜等人双自赤红, 毛文龙所在的毛家,祖籍山西平阳太平县,祖先立有军功,在辽东世袭军职定居,发展为一个巨大的家族。 其祖父玉山公从事运盐进而定居杭州,但是也有依照祖宗规矩,把长子,即毛文龙的伯父送到辽东从军.:: 毛氏数百口人,从国朝初年延嗣至今,现在只剩下毛文龙,以及他远在杭州的独子毛承斗。 毛文龙心中的悲痛和绝望,旁边站著的人感同身受,正是知道失去亲人那钻心刺骨的痛,让大家都不知道如何去劝。 毛文龙左手轻轻地授了授毛承禄的头髮,含著泪水笑骂了一句:“你个狗球入的,给你重新娶了那么多妻妾,还到处心,撒了那么多种,结果一个崽都生不出来。 五哥啊,对不起,毛文龙没有保住你的儿子,让你们一房绝了嗣。” 毛文龙双手撑在地上,挣扎看要起来。 孔有德和尚可喜连忙上前去扶,毛文龙身子一扭,把他俩的手甩开,双手使劲,长吸一口气,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白的头髮散乱飘散,白的鬍鬚沾满黑红和白色的冰渣,一双浑浊的眼晴看著东北方向,那里火光冲天,烧红了半边天。 毛文龙的声音苍老,却平和有力,“第一、二步兵团赶来增援了吗?” “毛帅,第一二步兵团五日前奉命坐船赶到,在一百一十里地方登岸,一路疾行过来,正在待命。” “把第一、二骑兵团阵亡兄弟尸首好生掩埋,留下记號。伤员送到鸭绿江边,坐船回去。” “遵令!” “告诉兄弟们,大傢伙跟著老夫出生入死数年,今日老夫拜託大家一件事。”毛文龙指著东北方向,怒目睁圆,鬍鬚头髮隨风飘荡,如同飞舞的箭矢。 “老夫能不能活著回去不重要,建奴的粮草,必须给老夫留下!” “遵令!” “孔有德!尚可喜!你们都是矿工出身,擅长挖洞和用火药,老夫给你们一个任务.. 听清楚了!” “遵令!” “第一、二骑兵团余部,会合第一、二步兵团,以队为单位,分散开来,依靠地形, 对建奴发起进攻。 目標只有一个! 烧掉他们的粮食!” 黄台吉看著到处起火的大车,满地死伤的骡马驴子,脸色铁青,太阳穴和脖子上的青筋一条条鼓起,就像一条条小蛇。 “怎么回事?” 一位甲喇额真双腿跪倒,身子附伏在地上,颤声答。 “四贝勒,刚开始南蛮子有数百人,突然从前面山坳里杀出,杀了我们四五十人,烧了我们几十辆大车,数百头牲口嚇得乱跑,当时一片混乱。 我们看到火光四起,以为南蛮子发起总攻,於是纷纷赶去支援。不想南蛮子耍诡计, 等我们骑马跑过去,这边衝出上千南蛮子,杀进车队里,到处泼洒火油,丟引火之物,然后点起了大火。” “烧了多少车?丟了多少牲口?” “回主子的话,”一位牛录额真跪倒在地答:“奴才刚才清点过,总共烧毁了二百二十七辆大车,只抢出来少部分粮食,大部分都被烧掉了。 骤马驴子牲口伤了七百七十头,都是腿伤,已经运不了粮食。掉到沟壑的牲口一百一十二头,山高沟深,连牲口带粮食,大部分很难再抢上来,只能丟弃。” 听到这些数字,黄台吉深吸一口气,这才稳住心绪。 损失太大了。 阿巴泰在旁边说:“四贝勒,今晚的损失,比前些日子的损失加在一起还要多啊。南蛮子发疯了。” 黄台吉沉默了许久,“刚才你庆幸南蛮子兵马没有脱胎换骨,现在看来,他们正在脱胎换骨。” 听到这话,阿巴泰也沉默了几十息,“没错。东江的南蛮子,我带兵打过,就跟烧红的铁刀切冰砖雪块一般。 现在还是那些东江南蛮子,虽然还是那么烂,只知道偷袭,但是十来天打下来,感觉他们的精气神,確实与以前有所不同。 或许正如四贝勒你所说,他们正在蜕变,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真不好说。” 黄台吉抬头看了一眼西南方向,幽黑的山林荒野一望无际,唯独有一处,闪著星星火光。 源头山坳,毛文龙去打扫战场了。 “把抢运下来的粮食装到其它大车,分到其它牲口身上,伤了运不了粮的牲口,都杀掉吃了,节省一点口粮。” 阿巴泰说道:“四贝勒,其它大车和牲口,恐怕分不了那么多粮食。” “给朝鲜青壮分些牲口肉,部分粮食,让他们吃饱,然后叫他们把剩余的粮食背起来,跟上队伍。” “对啊,朝鲜青壮就是上好的牲口。”阿巴泰恍然大悟。 接下来的日子里,明军各部与后金护粮队之间的战事更加激烈。 一队五十余人的明军从山林袭击,杀伤了后金兵马十几人。早有准备的后金兵马不甘示弱,弓箭齐射,很快杀伤了明军十几人。 明军不支,抬著死伤者迅速后退,后金兵马五十余人紧追不捨。 双方相隔一里多远,在山林穿行。 越过山谷,翻过山脊,来到一处空旷地,突然前面的明军失去动静踪跡,后面追赶的后金兵马顿时觉得不好,调头就跑。 不想周围冒出两三百名明军,举著三眼、鸟,还有步兵团带来的鲁密和子母短管炮,对著五十余名后金八旗兵开火。 火光四闪,硝烟瀰漫,铅弹如暴雨一般从四面八方向后金八旗兵飞来,打得他们措手不及。 五十余人瞬间倒下三分之二,其余的还负隅顽抗,却被打得又远又准的鲁密一一点名,不过半刻钟,只有六七名后金八旗兵负伤逃走。 回到营地,他们向阿巴泰讲述战事过程中,提到明军火器火力之猛,都一脸的心有余悸。 这让阿巴泰眉头紧皱。 一队明军趁夜摸进后金粮队修地,不想四面火把亮起,两三百名后金八旗兵把五十多明军团团围住。 明军先放火,发现大车都是空的。 火光中明军四处逃窜,却被后金八旗射手,像在围猎中射猎物一般,一一射翻。 最后仅余十几名明军,各个带伤,跪在地上求降。带队的甲喇额真一挥手,八旗射手弓箭齐射,把这十几名明军全部射死。 经过十余日艰苦行程,黄台吉终於看到了鸭绿江, 他指著前面冻成银白色的鸭绿江江面,对莽古尔泰、阿巴泰和济尔哈朗说:“鸭绿江豌上千里,中下游近千里四季奔流不息,极少结冰。 中游靠近这边一两百里那一段,虽然也有结冰,但是结冰太薄,几十上百人小心点过去没事,但是人一多,又或者马踏车碾,很容易就冰层破裂,太危险了。 上游近百里,虽然一入冬季就结冰,结得十分厚实,根本不用担心破裂。但是两岸山坡陡峭,不要说骤马大车,就算是山中猎户,攀上爬下也十分不便。 只有这一段,大约三十余里,远离中下游,结冰十分结实,再多人踏冰过去都没事。 而且两岸河滩平坦,便於走马行车。” 阿巴泰不放心地问:“四贝勒,真的结实吗?” “结实!本贝勒派人去勘探过,上百骑兵来回纵驰,一点事都没有。” 济尔哈朗欣慰地说:“那就好,这一段也过不去,我们就得绕路三四百里。那条横穿长白山的山路,骑马走人勉强可行。那些骡马驴子,尤其是那些大车,可就是大麻烦啊。” 阿巴泰也满脸喜色:“苍天保佑啊。 要是往年此时,都开始冰雪融化。去年冰雪来得晚,今年也去得晚。这寒风一晚,就是保佑了我们。 天命佑我大金! 过了鸭绿江,路好走了,也不惧东江南蛮子了,他们要是还敢肆扰,四贝勒,请分兵三千与我,我要踏平东江!” 黄台吉摆了摆手,“东江南蛮子的仇,我们早晚要报。 但是要紧先把粮食遇到凤凰城去。到了那里,跟接应兵马碰上头,我们再好好合计合计,如何给东江南蛮子,如何一个教训!” 阿巴泰和济尔哈朗对视一眼,知道黄台吉只是安慰大家。 东江在皮岛上,不要说泛海,光一条没有结冰的鸭绿江八旗兵都犯了难。 “四贝勒说得对,今晚休息一夜,养精蓄锐,明早我们踏冰过江!” 入夜,后金军营里十分安静。 明天就能过江,过了江就好了,不仅有接应的军队,路也好走了,不用担心南蛮子袭扰,大家一路上的辛苦,终於到头了。 大家从未遇到如此难缠的敌手,打过如此糟心的仗,行过这么艰难的路程,但一切都要结束了。 胜利终將属於大金。 数千后金八旗兵们,睡得格外香甜。 “轰!” 半夜,密集又巨大的爆炸声响起,被惊醒的后金八旗兵纷纷钻出帐篷,在黑夜张望。 哪里? 最后发现还在连绵不绝响起的爆炸声来自西边,一团又一团的火光不停地闪烁,照亮了整个夜空。 怎么回事? 还没等大家弄明白怎么回事,过了一刻钟,西边燃起了冲天的大火,烧红了半边天。 怎么回事? 黄台吉披著衣袍衝出帐篷,看到这一幕,脸色惨白! 鸭绿江! 第122章 黄台吉你个龟孙,一路好走! 第122章 黄台吉你个龟孙,一路好走! “快,马上派人去看看,鸭绿江到底怎么了?” 黄台吉大喊道。 “是!” 过了半个时辰,一个牛录额真骑马跑了回来,隔著老远就飞身下马,连滚带爬地跑到跟前,惊慌失措地说。 “四贝勒,不好了,鸭绿江,鸭绿江冰面裂了,塌了。” “裂了?”黄台吉脸色铁青,转头对赶过来的莽古尔泰、阿巴泰说道,“走,去看看。济尔哈朗。” “在!” “看住本营,传令各处,叫大家小心戒备,不要叫南蛮子趁乱得手。” “是!” 黄台吉、莽古尔泰、阿巴泰带著一千骑兵,一路疾驰,来到岸边的山丘上,就是下午黄台吉指点鸭绿江的那座山丘。 站在山丘上,看到豌数十里的江面上,到处燃起熊熊大火,跳动的火光中,看到银白色的江面上,到处是裂缝,还有黑色的洞,那里是江水。 “江面真的裂开了。”阿巴泰失神地说。 早早奉命带人来侦查的甲喇额真上前稟告:“主子,三贝勒,阿巴泰贝勒,奴才两刻钟前派人试探过,派出去五十骑,只回来二十余骑,其余的都掉进江里。 奴才又派了五十人,步行到前面去察看,江面裂缝更多了,许多地方被大火烧裂了, 烧薄烧炸了,比半个时辰更加危险。” 甲喇额真最后顿了一下,做了一个结论,“主子,这段江面恐怕没法踩冰过江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变成这个样子?” “回主子的话,奴才派出去在江面侦察,有回来的人说,他们在江面上看到两三个深孔,像是人用钻子钻出来的。” 莽尔古泰呵斥道:“荒谬!这么长一段江面,用钻子钻几个洞就能把冰层钻裂开吗? 无稽之谈!” “三贝勒,其他活著回来的人稟告说,他们闻到了硝烟味。” “硝烟味?” 莽古尔泰和阿巴泰对视一眼。 黄台吉马上听明白,“该死的南蛮子,他们在鸭绿江的冰面上钻洞,然后塞入火药, 一个洞一个洞地炸开。” 莽古尔泰和阿巴泰全明白。 “混蛋,这些岁毒的南蛮子。这些冰层虽然坚硬,但是最脆不过。要是隔段距离钻一个深洞,打出上百个深洞,依次炸开,確实会把冰层炸出裂缝..: 只要有一处有裂缝,整段江面就会蔓延开。” 阿巴泰还在旁边补充道:“南蛮子还用火烧。这么大的火势,应该是猛火油。泼在冰面上,狠狠一烧,再加上那些炸开的洞.:: 这些南蛮子,怎么想出这么歹毒的法子!” 黄台吉看著还在熊熊燃烧的江面,脸色极其难看。 “南蛮子千方百计要留下我们在朝鲜抄掠的粮食。四贝勒,现在怎么办?” 黄台吉在跳跃的火光中没有出声。 莽古尔泰看了他一眼,心里有些幸灾乐祸。 父汗器重你,偏爱你,奔袭打仗的苦差事让我和其他人去。 坐享其成的好事就让你去,让你轻鬆立功。 原本来朝鲜抄掠粮食是份美差。朝鲜兵马弱到连南蛮子都不如,粮食是手到擒来,只是路上风餐露宿,辛苦些, 但是粮食抢回去,十万石粮食能救活多少旗人?你老八就是整个后金的救世主,泼天的功劳。 结果这份稳拿的泼天功劳,却被东江毛文龙给坏了事。 呵呵,看你回去怎么跟父汗,还有待哺的十几万旗人们交代! 莽古尔泰脸上不动声色,指著前面的江面,痛心疾首地说:“前面江面被这么一闹, 肯定没法过去了。 接下来怎么办? 从北边绕道,这么多大车,还有这么多骡马驴子怎么通过那条山路?那边的地形更加复杂,南蛮子更方便伏击袭扰。” 阿巴泰有些不甘地说:“四贝勒,我们再派人探一探,寻一条稳妥的渡江道路?” 黄台吉摇了摇头,“没用。冰层被钻洞炸裂,又用猛火油烧过,就算我们小心探过, 可是成百上千的骤马和大车压过去,就说不好了。 这些骡马和大车,装有的粮食少则一两百斤,多则几千斤,这么脆弱的冰层,肯定承受不住。” “四贝勒,那怎么办?” “砰砰!” “轰!” 身后远处传来火枪声,还有一声接著一声的火炮声。 三人转头听了一会,阿巴泰愤然地一抽鞭子,“该死的南蛮子,又开始趁火打劫!” 火枪火炮声越来越密集,一会儿左边响起,一会儿南边响起,就像一群马蜂围著这一片在转悠。 不到一刻钟,空中看到几处黑烟冲天而起。 “报! 四贝勒,三贝勒,主子,南蛮子发了疯似地向我们进攻。他们用了许多新火器,非常厉害,一打一大片,打中不死即残。 我们死伤惨重,被他们放火点著了二三十处地方,朝鲜青壮们也慌乱了,推著大车, 牵著骡马到处乱跑,把我们的军阵冲得乱七八糟。” “南蛮子有多少人?” “三四千人。” 阿巴泰转头说,“四贝勒,三贝勒,南蛮子来了援军,还带来了新式火器,可能还会有更多的援军!” 莽古尔泰眨著眼睛,突然说:“四贝勒,我们就是被那些粮草绑住了手脚,才打得这么难看。 我们不要那些粮食,放开手脚,跟南蛮子正面对战。我们有一万八旗勇士,三四万南蛮子都不怕,还怕这三四千南蛮子不成!” 黄台吉了他一眼。 这个老五,一门心思想跟自己爭,爭父汗继承人的位子。把粮草丟弃,就算打贏了毛文龙又如何? 没有粮食,就算拿著毛文龙的首级回去,也会被父汗责备,你好趁机落井下石! 黄台吉转头,看向岸边的山林。黑沉沉的山峦荒野,就像一块巨大的幕布,火光在它的上面跳动著。 毛文龙,我知道你躲在某一处,看看我笑。 他转过头来,当机立断道:“把慌乱的朝鲜青壮都杀了,其余老实的青壮,叫他们背负粮食,牵著装满的骡马驴子,一起向北绕道。 过不山路的那些大车,还有带不走的粮食,全部烧了。 加上我们分出的那一万匹战马驮装的粮食,我们能带回去五万石粮食。 粮食,就算带回去一万石粮食,也能救活不少旗人!” 莽古尔泰看到黄台吉主意已定,也不好劝说什么。 在他看来,这一次抄掠粮食,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已经足以让父汗对老八心生不满。 后面再点点火,扇扇风,说不定能让父汗对老八心生间隙。 要是继续劝丟下粮食,与毛文龙决战,老八顺势答应,届时把丟粮的责任怪到自己头上,反倒不美了。 “四贝勒是父汗指定的这次抄掠粮食的主將,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后金八旗兵动作很快,五千多惊慌失色的朝鲜青壮被屠戮一空,剩下的七千多朝鲜青壮嚇得魂不附体,听到八旗兵要他们背粮食,二话不说就衝上去背负数十上百斤,然后老老实实地串成几行,跟著骡马驴子旁边,在八旗兵的押送下,豌前行,向北而去。 毛文龙带著人赶到后金八旗兵原营地,只看到满地的尸体,还有两千多辆大车腾起熊熊大火,无数的黑烟直衝云霄,遮住了半边天空。 “这个黄台吉,还真是当机立断! 拋弃行走不便的大车,杀了不听话的朝鲜青壮,人背马驮,他怎么也要运几万石粮食回去。 好,好!” 毛文龙咬牙切齿地说:“他们必定走的是塔甸那条路,穿过长白山,绕到他们旧都赫拉阿图那边,再从那里回辽阳。 那我们就继续斗下去,你要老子的命,老子要你的粮,看到最后,是你要了老子的命,还是老子烧了你粮。 传令,骑兵一、二团回东江。步兵一、二团继续跟著老子,咬著建奴的屁股继续打。 叫第三、四步兵团开拔,坐船沿鸭绿江北上,隨时轮换。” “遵令!” 毛文龙带著三千东江行司步兵,在长白山脉的深山老林里,化身为狼群,利用地形, 採用各种方式袭扰长达六十多里的运粮队伍,互相廝杀极其激烈残酷。 “四贝勒,山路狭窄,许多地方只能走一匹马或一个人,我们的队伍拉得极长。毛文龙为首的南蛮子在这一带活动过,也熟悉这里的地形...常常用意想不到的方式对付我们。” “四贝勒,今天上午,在帽儿山那里,毛文龙的南蛮子在山顶上的岩石上打出十几个深洞,填上火药,等到我们的队伍沿著山路过去时,点燃了引线..: 半边山都塌了,足足埋了六十多匹驮粮牲口,还有一百多名背粮朝鲜青壮。乱石飞落,一百一十多匹驮粮牲口和四百多朝鲜青壮在慌乱中跌下山崖,或落到沟壑,近半摔死了,还有一部分摔断手脚。 我们也损失了一百名押送的八旗兵..:” 阿巴泰愤然骂道:“南蛮子这是钻洞开炸炸出癮了。在鸭绿江这样把冰层炸开,现在在上山上也这样炸,疯了!” 一位梅勒额真说:“阿巴泰贝勒,毛文龙手下有不少是矿工,擅长钻洞挖掘,使用火药。且南蛮子擅长製造火药,想要多少都有。 黄台吉的脸型瘦了一圈,颧骨突起,微凹的双眼更加沉寂。 他摆了摆手,语气平和地说:“摔伤的牲口和朝鲜青壮都杀了。青壮尸体丟到山崖下面去,牲口肉就分吃了。” 嘴里说著话,右手用小刀从烤熟的骤子后腿上切下一块肉,递给阿巴泰。 “从朝鲜平壤府到这里,这一路上毛文龙用我们做磨刀石,打磨他的精锐。 他们咬了我们整整一个半月,我们死了多少人?” “我们八旗勇士死了三千四百七十人。 有一半是被火器铅弹打中,伤重不治而死。其中一千四百一十人被南蛮子砍了首级。 北“伤了多少人?” “伤了一千六百五十人。” “南蛮子伤亡多少人?” “估计有四千五百人,伤了两千五百人。” “我们死了三千四百人,他们死了四千五百人。这样的战果,以前我们敢相信吗?” 阿巴泰摇了摇头,“不敢相信。这样的打法,我们早就被南蛮子拼光了。” 他努力爭辩道:“这一次不同,我们被这几万石粮食绑住了,没有办法跟他们放开手脚打。而且南蛮子又变得极其狡猾歹毒,无所不用其极。 要是堂堂正正开战,我们肯定能大获全胜。” 黄台吉咬著刀尖上的熟肉,满嘴都是油,嘴角露出意味深长的轻笑,“是不同了。 脱胎换骨,我们在帮他们脱胎换骨。 南朝到底发生了什么,短短一个冬天,居然发生这么大的变化。这个毛文龙,都让我看不懂了。 整个明军,快要让我看不懂了。” 天启六年二月二十七日,黄台吉带著六千多疲惫不堪的八旗骑兵,押送著两万多石粮食,终於走出了连绵不绝的山林,看到了远处的赫拉阿图城。 此时春暖开,积雪融化,东北所有的江河,包括极北的鸭子河、黑水河,都冰融水流。 黄台令策马站在一处山岗上,眺望著如怒涛亍澜一般的山峦密林。 蓝天白徐下,他看到对面十几里外的山顶上,出现几十个黑影。 毛文龙! 过个一会,有数千人齐声大喊,聚集成一个巨乍的声音,如颶风一般传了过来。 “奕台令,你个龟孙,一路好走!” 声音传遍百里山峦,传遍亻赫拉阿图城,传到数千八旗骑兵的难里。 “哈哈哈!” 接著是震撼山林的欢粥声,在粥声中,黑影消失不见,和山峦密林融为一体。 恋台令死死盯著毛文龙消失的地方,一动不动,恍如一块石头。 第123章 皇上,你是不是又要钓鱼? 第123章 皇上,你是不是又要钓鱼? 朱由校接到东江行司的捷报,久久不能平静。 今天入值的军机处参预军机,戚昌国、黄尊素、毕自严和杨嗣昌坐在下首左右座位上,静静地看著朱由校。 这份由平辽局六百里加急转呈的捷报,他们都看过。 “杀死建奴四千人,杀伤三千人,其中斩获一千五百六十五枚建奴首级。东江行司这两个月的战果,让人刮自相看。 东江行司兵马,让朕刮目相看。 毛文龙,让朕刮目相看!” 戚昌国附和道:“皇上,这一次东江行司主动出击,借著建奴去朝鲜北部抄掠粮草的机会,把皇上传授的游击战术发挥到炉火纯青。 详细的战报,臣看过。臣歷练不少战事,看完后也是觉得不可思议,却又在情理之中。” 杨嗣昌说:“东江行司前后调了四个骑兵团,十二个步兵团上去,两万四千人,全是编练后的驍勇之师。 伤亡高达八千四百二十九人,损失近半,却收穫了一支百战余生、坚韧不移的精锐之师。” 伤亡八千四百二十九人,包括伤重不治者阵亡了五千九百五十人,余下两千四百七十九人,除了两三百名断手断脚伤残者,余下的都是轻伤,治好后就可以归队。 现在这个医学条件,伤势稍重最后死的概率非常大。 黄尊素说:“东江行司制置使毛文龙一直身先士卒,冲在最前方。主將不惜命,士卒们又怎么会惜命。 只是臣想不明白,毛文龙此前战绩虽然显著,但是从来没有打过这么漂亮的仗。对比前后战报,感觉他整个人脱胎换骨。” 朱由校走出御案,背著手说,“朕在山海卫城,与毛文龙深谈过几回。他现在有这脱胎换骨的变化,朕觉得还是他心里有想变的念头。 顛簸流离半生,亲人死伤殆尽,他也没有什么可以固守的,没有任何包袱,想变就变,还变得这么彻底。 人,为什么要被逼到无路可走时,才肯变呢?大明朝野上下,大臣士绅,难道非要到大明没有前路了,才肯改变吗?” 毕自严神情一正,出声道:“陛下,朝野上下不乏有识之土,深知大明內外困境,大家想变,只是不知道怎么变。 皇上学究天人,洞察万里,必定能带著我们因时而变,因政而变,中兴大明,远超汉唐。” 朱由校笑了笑,“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朕再英明神武,也没有千手千眼,看不到大明万里河山的每一处。 还得靠诸臣辅佐。” 黄尊素道:“皇上,臣以前总是认为,天下只要人人思贤归正,就会大治。 在制置司每旬学习会上,听皇上用辩证唯物主义原理,结合行政管理、组织行为、以及国计財政等各方面的知识,去分析歷朝歷代的得失,受益匪浅。 深刻理解了治国的复杂性,也明白了治国方略正確的重要性。” 毕自严接著说:“臣在制置司学习旬会上听皇上用国计財政去分析汉唐的得失,猛然明白,不是汉武帝唐玄宗昏庸,而是他们在深刻认识到王朝財政危机后,权衡利弊之后做出的权益之策。 如果臣没有得皇上点拨,还在笑汉武唐玄昏庸,却不知最糊涂的是自己。” 朱由校背看手,摇了摇头轻笑道:“当初朕还想,朕是大明天子,口含天宪、言出法隨,发现大明弊端,一声令下改正就是,不听者砍掉脑袋自然就听了。 哈哈,后来朕想明白了,以砍脑袋相威胁,顶多让人口服,却心不服。 这样的人去执行朕的新政,出工不出力,说不定还能把好好的举措给你执行得面目全非,利国益民变成祸国害民。 只有像现在我们这样君臣相得,理念一致,才能齐心协力,劲往一处使,力往一处推。” 毕自严等人哈哈大笑,他资歷最老,也最敢说。 “皇上,臣等上过十几次制置司学习旬会,听皇上讲过好几次课,心服口服,心悦诚服。” 朱由校不由也笑了,跟著大家一起哈哈大笑。 等大家一起笑毕,黄尊素说。 “皇上所言的统一思想,加强认识,確实非常重要。 只有深刻认识到皇上的新政对大明有利,对百姓有益,诸多忧国忧民的有识之土,自然会团结在一起,遵从皇上的指引的方向,力往一处使!” 朱由校对他笑著点了点头。 这些话有道理,但都是些表面道理。 朱由校相信朝堂上有许多真正忧国忧民的志士,他们在认识到自己的理念和举措確实利国益民,確实会心甘情愿地跟看自己走。 但是大多数官吏都是普通人,他们没有那么多的崇高理想。 你跟他们讲解那么多,意义不大,他们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心里还是自己的小算盘。 这时,加强学习的自的是什么? 明確告诉他们,做什么能討得皇上的欢心,能得到赏识,进而升官普级。 做什么会让皇上和制置司很不高兴,断绝你的仕途。 让成千上万的官吏们认识到大明最新的仕途普升方向,你顺著它走,肯定能升官普级。逆著它走,自绝仕途,还可能会吃老米饭。 这样才是对国朝大多数官吏的思想统一的正確打开方式! 刘若愚轻轻走进来,在朱由校耳边轻语了一句。 朱由校点了点头,对毕自严、戚昌国、黄尊素和杨嗣昌四人说,“朕还有事,今天的御前军机参议会议,就到此为止,你们回制置司入值。” “遵旨。” 朱由校钦定的参预军机有萧如熏、毕自严、杨嗣昌、凌濛初、黄尊素五人,还有候补参预戚昌国、朱大典、凌濛初、张艮四人。 候补参预军机只有在军机处扩大会议,以及参预军机告假或者离京出差的情况下,轮流入值。 近期萧如薰带著编练新军十个团、以及编练半年的御营军十六个团,趁著春暖开之际,去与辽西行司、平辽都司直属部队在滦河一带进行操演,完毕后进行轮换改编。 新军和御营军二十个六团,十六个团与辽西行司和平辽直属部队轮换,十个团坐船去金州和东江,与辽南和东江行司轮换。 各行司轮换下来的二十六个团,统编入御营军,既充实京营实力,又接受新式武器装备和新战术的训练。 萧如薰出京,候补参预军机戚昌国就替补入值。 戚昌国、毕自严四人离开后,过了一刻钟,曹化淳领著韩、顾秉谦、魏广微、朱延禧、户部尚书李起元、兵部尚书黄克、工部尚书周应秋、刑部尚书李养正、刑部左侍郎王之等人走了进来。 一一唱名拜见后,朱由校叫人赐座。 “象云公,朕等你多时了。” “皇上,臣老迈昏庸,唯恐误了军国大事,辜负了皇上的信任。” “象云公老成谋国,是朝廷柱石。此前朝中动盪,人心不安,急需象云公这样的老臣拨乱反正,清除遗毒,稳住朝局..:” 韩眉头轻轻一跳,有段时间没见皇上,感觉像是换了一个人。 风高云淡中藏看不容置疑的凌厉和威势。 一句话就把自己入阁的主要任务定下来了。 “拨乱反正、清肃遗毒、稳住朝局。” 这与自己的设想截然不同。 去年冬天,弒君谋逆,卖国通贼两起大案,尚书、总宪、侍郎等高官杀了一大批,从朝堂到地方,人心惶惶。 韩断定皇上可能会起用老臣稳住人心和朝局。 往前一算,天启年间致仕的阁老、尚书和总宪,赵南星和高攀龙,皇上肯定不会用。 叶向高,最得孚望,调和阴阳的能力也最强,是自己最忌惮的一位,也可能是皇上心目中最理想的一位。 但他年事已高,身体又不好,不愿意再掺和进朝堂这潭浑水。 方从哲名声不佳,重新起用,可能稳不住朝局,还会起反作用。 刘一憬能力和威望都够,但性子太直,此前跟魏忠贤就水火不容,要是重新起用,十有八九又会跟魏忠贤掐起来,到时候皇上就要头大了。 算来算去,当初有拥立之功,辅助皇上的阁老重臣们,只有自己最合適, 果真,自己写了一封贺表,皇上马上闻弦知雅意,下詔褒奖,一来二去,顺理成章地召自己进京。 顾秉谦说道:“皇上起用象云公是英明之举,也是眾望所归。顾某才薄德浅,添居內阁,碌碌无为,上不能解皇上之忧,下不能料理国政,惭愧至极。 今日象云公能回內阁,顾某欣喜万分,请皇上降旨,依照旧例,阁老復入阁者,当以旧职理事。 象云公出阁回乡时是首辅,回阁当再为首辅,总国政,辅佐皇上。” 顾秉谦很识趣,他知道自已在资歷、威望和才干上,都不如韩,与其被排挤架空, 不如老实点。 朱由校也跟他暗地里达成默契,他出任次辅,继续兼任吏部尚书,不是掛名的那种, 是被称为阁部的实职尚书。 既能参预机务,又手握吏部实权,这样的次辅为什么不能做? 而且顾秉谦也知道,今后的內阁首辅不好当。 皇上的制置司控制了许多实权,內阁和六部施政行事会束手束脚。而且制置司还会继续揽权,不可避免地要与文官之首的內阁发生衝突。 届时身为內阁首辅,需要两头斡旋,不好当。 那就大度一些,让给韩老西又如何! 魏广微碘著脸也奉承了几句。 他这个阁老就是充数的,次辅还是一般阁老都没有区別。对他本人来说,只要还是阁老就行了。 韩谦虚两句,也就不再推辞。 朱由校一拍座椅扶手:“好,顾先生大度谦让,朕也就做个顺水推舟之事。韩先生, 还请你出任內阁首辅,总政务。 “臣遵旨。” “朱先生身体不好,一直向朕告假,乞骸骨回乡。朕几经挽留,但太医院的名医给朱先生把过脉,確实不再適合操劳。 朕就准朱先生致仕。” “臣谢皇上圣恩。” 朱延禧颤颤巍巍地起身,要跪拜谢礼,朱由校连忙叫刘若愚扶住他, 朱老夫子心里长舒一口气,可算从这个大漩涡里脱身,能活著回到故乡原籍了。 “朱先生致仕后,內阁少了一位,孙师傅又在山海关督师,国事全压在韩先生、顾先生和魏先生身上,朕不忍心。 那就补一位。 还有朱先生兼任的总宪一职,也需要补上。 补哪两位,诸位臣工今日议一议?” 什么? 补一位阁老和都察院左都御史让我们议一议? 皇上,你该不会又要钓鱼吧! 第124章 韩爌有些小后悔 第124章 韩爌有些小后悔 不是眾臣多疑,而是朱由校有这方面的“前科”。 弒君谋逆大案是最明显的。 锦衣卫和东厂早就探知到相关线索,也稟明给皇上。 皇上假装不知道,暗地里布下眾多陷阱,张网下鉤,等著有缘人进网上鉤。 薛三省、李宗延和高第这三条胖头鱼还自以为高明,做事隱秘,结果傻乎乎被皇上收网拉钓时才明白。 自己太傻太天真! 皇上太腹黑太心毒。 於是限成了国朝洪武年以后最大的谋逆案。 虽然皇上没有肆意蔓抄牵连,但是杀的文官都是以尚书、都御史、侍郎、学士、郎中为主的高级官员。 地方牵连的都多是巡抚、参政参议、监察御史以及致仕的尚书、侍郎等“名宦”。 朝野上下有多少位这样的人物? 他们都是官宦縉绅的核心和柱石,受这次大案牵连,被一家家的按照户籍纸和族谱诛杀。 这谁受得了。 接著是卖国通贼大案。 这个案子牵扯的人太多了,大小官吏、包括地方士绅,足足超过三千人。案情又异常复杂,牵涉到贪污舞弊、行贿受贿、以权谋私、违禁走私、出卖军情、私通建奴..: 虽然复杂,可都是人精的大臣们很容易就发现,锦衣卫还有平辽都司早就掌握了大量线索,可就是不声。 一直等利用这些通贼官员向建奴传递了错误军情,迷惑他们,牵著他们鼻子走,进而获得了冬季攻势大捷。 辽东胜券在握,这里就开始点名。 利用完后要开始论罪杀人。 卖国通贼案,高官被杀的只有吏部尚书崔景荣等少数几位,被杀得最多的六七品御史和给事中,还有分巡道、分守道这些都察院外派御史。 这些人都是“正道”各党的中坚力量,直接被杀得“人才断层”! 皇上,你这不仅是钓鱼,还用完就甩。 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心计深沉? 你这样子,我们很难把握! 钓鱼归钓鱼,但听到要举荐一位阁老和左都御史人选,大家还是跃跃欲试。 这可是扩张己派势力最好的机会。 只是谁先开口了? 等了半刻钟,朱由校开口打破了寂静。 “韩老先生,补一位阁老,既是阁老,又是你的助手,你身为总,可以说说你的意见。还有这总宪人选,也尽可以说说。” 韩早就脑子里对这两个人选进行了上百次推敲,心里有了定数。 首先他要考虑己派的利益,也要兼顾自己的利益。 韩有普党背景,跟普商关係密切。 那些晋商从国朝初年就与漠南蒙古各部做生意,赚得盆满钵满,听说最近在努力拓展新客户。 不过韩属於馆阁党,按照朱友霄的叫法,叫建制派。 跟户部尚书李起元、兵部尚书黄克、刑部尚书李养正等人的立场一致。 施政理念是调和阴阳,大事化小,以稳为主。 既不会如东林党那般不跟我一伙就坚决打倒你,也不会阿识奉承,以及大动干戈,激进改革。 韩开口:“皇上钦点老臣说一说,那老臣就拋砖引玉。 老臣在原籍养病期间,多有关切朝廷邸报。皇上运筹惟,在辽东连连大捷,让老臣备受鼓舞。 ...老臣细心研读邸报,发现皇上在辽东大捷之前,做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那就是理顺財赋,充盈国库!” 眾人一听,神情各异。 难怪你能当首辅呢! 你居然把魏忠贤沿著运河肃清盐政,一路杀头抄家搞来的银子,说成理顺財赋,充盈国库,確实算作睁看眼说瞎话。 可这话有错吗? 没错啊! 至少在场眾人都不能当眾反驳他。 “皇上,老臣以为,此前財赋理顺只是起了一个头,要想国库继续充盈,能够四海晏平,还要继续梳理財赋。 户部的工作就极为重要。 老臣,顾阁老,魏阁老,还有出镇山海关的孙阁老,都不擅长理財,参预机务,財赋这块恐有欠缺,臣恳请皇上,请补户部尚书李起元李尚书入阁,参预机务。” 老狐狸! 你这一手举荐,拉拢了馆阁党眾人,也一举奠定自己在馆阁党带头人的地位。更洞悉皇上要平辽,除了练兵,钱粮是必不可少。 虽然制置司有財政厅,但户部管著米粮田赋,也十分重要。举荐户部尚书李起元入阁,说不定正中皇上下怀。 现在皇上的施政套路,大家都摸到一点头绪。 务实去虚。 皇上为什么这么排斥东林党?其中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这帮人嘴炮特別厉害,见谁喷谁,可你要他们办实事,他们除了再喷你一脸口水外,还有可能拆你的台。 左光斗是东林党人,可他在东林党的地位远不如杨涟,名气也没有人家大,为何? 左光斗还愿意做些实事,在水利兴农方面颇有建树,自然在喷人之事上就落於下风。 朱由校点点头:“那左都御史一职,韩老先生推荐谁?” “回皇上的话,老臣离开朝堂有数年,许多官员都不认识,故而暂时没有合適的人选。” 朱由校转头看向其他人。 “诸位臣工,你们有合適的人选吗?” 顾秉谦眼晴一转,开口道:“臣推举刑部左侍郎王之案,出任都察院左都御史,並举荐他入阁参预机要。” 朱由校笑了,“顾先生取巧,举荐一人,把两件事都应付过去了。” 顾秉谦笑著答:“皇上,臣是直抒己见。” 朱由校哈哈大笑,“直抒己见好,朕就是希望眾臣工直抒己见。” 韩看著得意洋洋的顾秉谦,又看著一脸和煦如春风的朱由校。 你俩搁这给我打样是吧。 是不是点我? 告诉我这个重任首辅,以前的规矩变了,今后內阁跟皇上的关係就要这样,要和谐, 不要针尖对麦芒。 韩眼睛微微一眯。 顾秉谦没有节操,身段柔软,满朝闻名。要不然当初魏忠贤也不会举荐他入阁,然后一步步把几位大佬排挤走,成为首辅。 可是如此与皇上“相得益彰”、“配合默契”,就有些让人意想不到。人家好岁也是宦海浮沉里打拼出来的,居然如此轻易地成了皇上鹰犬,指哪打那,一点顏面都不要了。 顾秉谦与韩四目相对,目光在空中交织。 顾秉谦淡淡一笑,韩元辅,来日方长,等你真的在皇上手底下总政务一段时间,就会明白,老夫是多么的不容易! 顾秉谦的举荐,没有人反对。 工部尚书周绍秋开口:“皇上,臣举荐魏阁老出掌都察院,兼任总宪一职。” 眾人不由转头看向他。 周绍秋跟顾秉谦、魏广微一样,都是依附魏忠贤才起势。魏忠贤出镇南京后,他们这一伙立即集体转正为帝党。 但是满朝都知道,真正的帝党在制置司。 周绍秋等人想成为帝党,皇上还不一定收。 於是他们一伙,包括崔呈秀等魏党骨干,都转头依附在顾秉谦魔下,组成“外围帝党”。 李起元、黄克、李养正等人对视一眼,没有出声。 他们知道这个举荐在皇上那里肯定通不过。 为何? 因为魏广微此人品行低劣,才干一般,在內阁划水摸鱼,问题不大。 但是出掌都察院就不行! 他压不住那些御史,完不成皇上的任务。 弒君谋逆案和卖国通贼案,都察院是重灾区。 比如兵科都给事中常田闻,因为其叔叔常谷山违禁走私,外通逆贼被牵连进来,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 常田围被查出出卖军情,收受建奴贿银,恶意弹劾巡抚边將,败坏边事..: 人证物证皆在,证据確凿。 这个罪名坐实,不仅师门好友无法施以援手,还被他连累一大群。 他拿了李永芳的银子,疯狂弹劾几位辽东巡抚、兵备道和辽东总兵等眾將,包括孙承宗、喻安性和袁崇焕。 为了达到效果,对得起李永芳给的银子,还呼朋唤友,动员师门师兄弟,以及同科、 同年等一大帮人,鼓惑他们一起上疏弹劾,壮大声势。 这些人跟著上疏弹劾,多半是出於对常田闻的“信任”以及所谓的“正义”,银子没分到,还自备笔墨纸张。 结果一清查,你们都是为虎作悵的帮凶! 就连天下名士、常田围的老师叶茂才,年近古稀,也被緹骑捉拿,一家老小押解到京师,然后以卖国通贼同党罪名,被满门抄斩。 享誉海內、名满天下的一代名士,就是因为被一个学生蒙蔽,写信鼓动好友和门生弟子们去声援那位“好学生”: 最后落得一家老小弃市,还身败名裂,带著卖国通敌、为虎作悵的罪名屈死九泉之下。 冤不冤! 惨不惨! 都察院御史,还有六科给事中,两起大案被杀了不少,但还有不少人继续在位。 这里是清流大本营,刺头扎堆的地方。 你想荣升总宪,身为都察院总扛把子,就得完成皇上交代的任务,把这些清流和刺头安抚住,不要没事老跳出来指手画脚,天地。 虽然皇上不会听,但是一群苍蝇老是围著你嗡嗡叫,任谁都烦。 可魏广微安抚不住都察院那帮御史。 不仅安抚不住,他出任左都御史,那群御史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跳反,集体上疏,把新上司弹劾下去。 他们耻於此疗为总宪,有辱都察院清名。 必须推一位有能力有手段,也愿意帮皇上安抚住那帮御史的人出任总宪,才会获得皇上的首肯。 否则推举谁都是白搭。 接下来的举荐是五八门,有举荐翰林院学士,出名的清流;有举荐致仕在原籍养病的名士;还有一位侍郎举荐崔呈秀,遭到眾人强势围观。 黄克幽幽地说:“皇上,臣举荐刑部左侍郎王之案出任都察院左都御史。” 此言一出,堂里鸦雀无声。 眾人在標里细细一琢磨,不由摇嘆,薑还是老的辣。 黄克举荐王之菜,可谓是左右兼顾,通盘考虑。 而且人是黄克举荐的,但肯定他们这一伙馆阁党早就在私下都通过气,达成產默契。 眾人不由悄悄地看向朱由澡,皇上,这回你標亥意足產吧? 韩觉得有些不自在。 从万历年中期开始,包括天启初年,无丞是朝会还是如这般的御前议事,哪次不是爭吵不休?尤其是公推重要官职时,更是吵得天崩地裂,就差上演全武行。 皇上坐在上首位,无可奈何,秉插话都插不进去, 可是今天这御前议事会,还是公推阁老和左都御史这仕重要的官职,居然开得如此和谐平静。 大家高眉搭眼,论话和声和气,像极產用顺的小媳妇。 一切言丞,都是小標翼翼,再三思量。不要论吵架,秉反驳都没有。 幻觉! 一定是幻觉! 韩一时间有些恍惚和迟疑,自己復起的决定,是不是匆忙產些? 第125章 韩首辅,你这是什么意思? 第125章 韩首辅,你这是什么意思? 朱由校听到黄克纘举荐王之为都察院左都御史,忍不住在心里给他点了个赞。 这些馆阁党的老臣们,各个都成了精。 对人情世故、官场规矩洞若观火,拿捏得炉火纯青。 自己同意復馆阁党大佬韩为首辅,还有户部尚书李起元有机会补为阁老,他们就投之以李,举荐王之,为左都御史。 王之案是弒君谋逆、卖国通贼两起大案的主审官,夷三族、满门抄斩、腰斩、弃市...这些让人心惊胆战的判词,都是他亲笔擬定,再由自己御批。 凶名显赫! 他用数千颗人头纳了投名状,迁升刑部左侍郎,是不折不扣的帝党。 他坐镇都察院,再合適不过。 为何? 那些御史们,全身上下最硬的地方是嘴巴,你跟他们讲道理,身上长满十张嘴也讲不贏他们。 但是你不讲道理,只跟他们讲物理,他们就会心虚。 王之在左都御史位置上一坐,就好比关帝神像上桌,四方小鬼们都清静了。 李宗延、薛三省、高第、崔景宗这样的高官,还有叶茂才这样的大儒名土,都被他大笔一挥,夷三族、满门抄斩、腰斩、弃市! 那些御史惹恼了他,弄死你还不跟弄死一只小鸡崽似的。 那些清流御史们心里门清得很,他们那些人只有在讲道理时才能发挥最大威力,可朝廷正儿八经跟你讲律法时,他们就抓瞎了。 王之此人十分聪慧,办事为人都很有一套,又手段灵活。 以前跟著东林党时,他只是刑部主事,另闢蹊径,帮著东林党打开了挺击案的缺口, 把黑锅结结实实扣在郑贵妃一党的头上。 后来改投到帝党门下,两起大案办得扎扎实实,经得起细研推敲。 他出镇都察院,先凶名加身,震住一干嘴硬身软的御史,再略施手段,肯定能把这些嘴硬鸭安抚得妥当。 自己也不用担心他在都察院坐大。 王之案杀了那么多清流领袖、名士大儒、御史们心中的白月光,虽然御史们对凶名赫赫的他心生畏惧,但是要御史们跟他“同流合污”,那是万万不能的! 朱由校也不再矫情,直接开口:“户部尚书李起元入阁参预机务,王之案出掌都察院,朕觉得这两个人选甚为妥当。 诸位臣工有什么不同意见吗?” 顾秉谦和魏广微几乎是异口同声道:“臣等附议,並无异议!” 其他人也跟著齐声道:“臣等附议!” 韩被这整齐的声音嚇了一跳。 今天这御前议事会,是自己出仕以来开得最快捷,最和谐的一次。 “既然眾臣工没有异议,一致公推此两人,那就定下来。大伴。” “奴婢在。” “司礼监擬旨,明詔天下。” “遵旨!” 韩默默地听著,听顾秉谦、魏广微匯报了一些鸡毛蒜皮的破事,还有李起元匯报了户部与財政厅交割课税进度之事..: 什么课税被户部交割给制置司財政厅,制置司成立税政总局,掛在財政厅名下,专司课税一事。 这不行,税赋乃国之根本,怎么好放任於朝廷体制之外? 到时候奸侯胡乱操持,不仅国库收不到钱,还会横徵暴敛,鱼肉百姓。 韩正要张口阻止,突然脑海里浮现出矿监、税监两个词,到喉咙的话又被咽了回去。 等到几项六部政务討论完,韩开口道。 “皇上,自天启三年京察后,到现在有三年了。臣请皇上下詔,今年进行一轮新的京察。” 京察! 这个词在眾臣心里不停地跳,跳得大家心惊肉跳。 自从万历初年,前首辅张居正行考成法,京察就成了剪除异己的利器。 在座的眾人,记忆里最深刻的是两次京察。 第一次是万历四十五年丁已京察,由吏部尚书郑继之、刑部尚书兼署都察院事李主持。 郑继之已年逾八十,老迈糊涂,遇事皆听从楚党党羽之言。 李得到浙党的全力支持。 佐理人员给事中徐绍吉是楚党骨干,御史韩浚隶属於齐党。 这次京察於是演为楚、齐、浙三党势力,对东林党以及其他异己的剷除,报復上次在辛亥京察失利。 尤其是东林党,在国本之爭中大获全胜,又借著东宫挺击案,把郑贵妃一党打得落流水,巩固了太子之位,更在朝野上下博得巨大名声。 结果在丁已京察中被三党联手,打得七零八落,而楚、齐、浙三党一时间风头无双。 最后还是在天启元年,东林党大佬于玉立当机立断,启用埋在京师的暗棋、东林党“胆气智囊”汪文言(刘国华)。 汪文言纵横闔,行两桃杀三士之计,把楚、齐、浙三党变成两党,还元气大伤。东林党趁机反击,暗地里逼走了方从哲、叶向高、刘一憬、韩等浙党和馆阁党首辅大佬们。 天启三年,东林党大佬赵南星出任吏部尚书,主持癸亥京察,一时间奸侯被逐、眾正盈朝。 可惜好景不长,东林党还没来得及弹冠相庆,魏忠贤跳了出来,露出疗牙。 东林党奋起反抗,可惜,它看上去在朝堂上一家独大,实际上得罪了其他所有的文官。元气大伤的楚、齐、浙、宣、晋等党人纷纷跳反,魏忠贤合作,有的直接投奔为阉党。 加上叶向高、刘一憬、韩这些立场中立、资歷深威望高、压得住阵脚的馆阁党大佬都致仕,没有人能调和阴阳,在天启帝面帮忙说好话转圆。 这些大佬都是三朝元老,对天启帝有拥立之功,他们出面转圜说和,天启帝好互得卖几分人情。 不想这几位被东林党暗戳戳地排挤出朝堂,东林党孤立无援,被魏忠贤带著人打得半死.:: 束手无措的东林党祭出了杀手,他们派出杨涟、左光斗、魏大中等六位上疏,往死里弹劾魏忠贤,成功惹怒他,然后被收入詔狱,编造各种罪名收拾。 东林党在朝野大造舆论,朝堂奸侯当道、六君子等忠直遭到陷害,大家快起来支持我们东林党啊,支持我们剷除阉党,匡復正道。 可惜朝中其他党人和文官们都知道东林党是什么德性。 失势时卖惨装好人,把自己包装成被阉党奸侯迫害的忠良之辈;得势时党同伐异,一点好处都不愿跟其他党派分享。 死去! 再也没人愿意出头帮他们! 这些典故旧案大家心里都有数,现在韩刚成为內阁首辅,还没走马上任,就急哄哄地提出京察建议,什么意思? 李起元、黄克、李养正三人对视一眼,有些意外。 象云公没跟我们通气啊,怎么贸然提出京察一事? 京察由吏部和都察院主持,现在吏部尚书是顾秉谦,都察院左都御史刚“公推”出王之案,都不是我们的人,是皇上那边的人,怎么京察? 可是看韩一本正经的样子,不像是胡乱提出的建议。 怎么回事? 里面有什么玄机? 不仅李起元三人和其他大臣在心里揣测著,朱由校也在心里琢磨著韩的用意。 韩看到朱由校脸上的迟疑,又补充道。 “皇上,两次大案,朝堂诛除了不少奸邪之辈,都察院、六部为之一空,侍郎、郎中、员外郎、给事中和监察御史空缺者比比皆是。 臣建议行一次京察,该斥的斥,该擢迁的擢迁。 从诸寺、詹事府、翰林院选优,也可从南京和地方选迁,儘快补上六部、都察院诸缺,以免影响了国事。” 原来是这样。 进行一次人事大调整。 朱由校心头一动,猜到了韩心里想法,点点头。 “这是大事,象云公提醒得对。 刚才象云公也说到了,京官不足,可能需要从地方调迁部分官员补缺,既然如此,那就京察和大计一併进行。” 京察是考核京官,一般是六年一次;大计是考核外官制度,一般三年一次。 “朕同意进行天启六年的京察大计。 此事重大,为了事权专一,职责清晰,朕决定设一临时有司,天启六年京察大计专办处,请韩先生主理,吏部尚书顾先生、都察院左都御史王之案为襄理,再调五人为佐员, 分理秘书、庶务、照磨、经歷、检校科,再拨若干书吏为公事承办员。 在吏部辟两间值房,掛个牌子,合署办公。” 韩有些惊讶朱由校的当机立断。 说同意后马上把机构和人员都给你安排得明明白白。 他歷练三朝,从神宗到光宗,再到天启初年,朝中做任何事,无论大小,不来回扯上几回皮,然后从六部到內阁再到司礼监,再从司礼监到內阁到六部,一个来回不扯皮个一两个月,根本办不成什么事。 怎么一年多不见,皇上变了性子? 从这样的处事风格,除了当机立断,韩还明显感觉到天启皇帝的强势。 决定的事当场拍板,会后你们马上去执行。 这是皇上性子急啊,还是他就是这样的行事风格? 韩觉得自己需要好好適应。 眾臣离开紫光阁,黄克缓缓走到了韩旁边。 两位打著故交旧吏旗號围著他说著奉承话的侍郎,识趣的走开。 “象云公,我的轿子好像顛簸的很,不知道你的轿子?” “我的轿子平稳又空旷。” 韩马上应道。 两人出了谦巽门,又出了午门和承天门,上了停在那里的韩的四抬大轿。 “象云公不去文渊阁看看?” “那边还在收拾,得明天才能入值,先去大明门,去你兵部坐坐。” “象云公耐得住性子啊。” “老夫一年多的时间都等了,不在乎这一日。” “象云公回来,我们就有了主心骨。” “主心骨,恐怕是顶雷的吧。今日紫光阁的这个御前议事会,让老夫有些心惊肉跳。 一年多不见,皇上的锋毕露。 黄克赞哈哈一笑:“象云公,习惯就好。” 韩看了他一眼,“看来绍夫和大家一样,都习惯了。” “时间一久,不习惯也就习惯了。就好比现在京官们,每月就等著发商票;京营、蓟辽、陕西延绥寧夏和甘肃,还有川军土兵,大明最精锐的兵马,都在制置司三大局手里。 象云公,习惯了就好。” 韩一双丹凤眼精光一闪,细细球磨看。 黄克赞继续问:“象云公,你今日提出行京察大计,有何用意?” 第126章 斗吧,一天不斗心里不安逸 第126章 斗吧,一天不斗心里不安逸 韩爌默然了十几息,迎著黄克的目光,说了一个词。 “制置司。” 黄克听到这个词,神情有些复杂。 “象云公,皇上新设的制置司,比东厂、西厂、內行厂,比正德年间两官厅都要厉害。在下看来,或许也就国朝初年的內阁可与之相比。” 韩一愣,他没有想到黄克赞对制置司的评价如此之高。 他在心里斟酌了一下,缓缓地说:“绍夫,老夫在蒲州时,邸报必读,后来出版刊行的《大明朝报》、《新闻报》,老夫也都有读过。 制置司权势熏天,有乱政之嫌啊。” “没错。制置司看著像是皇上游戏之作,其实包含深意。 经济厅管著天津和淮东盐政,滦州煤铁局,京畿船舶局,京畿製造局,还有江寧、苏州、杭州织造局合併的江南织造局..:” “江南织造局?” “对,堵胤锡主持的江南织造局,搬到松江上海镇,据说不仅涉及丝绸,还有纱织布。”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com】 “这两样可是江南那些士绅们最赚钱的门路,江南织造局想插一腿,岂不是虎口夺食? 这堵胤锡什么来路,胆子这么大?他难道不知道那些江南士绅的厉害吗?” 黄克笑而不语。 韩看著他的神情,脑子转了几圈,突然明白了。 “魏忠贤!出镇南京的魏忠贤,在背后给他撑腰。此疗囂张跋扈,心狠手辣,自持得皇上宠信..:” 说到一半韩闭嘴不语,脸上露出极其复杂的神情。 懊悔、苦恼、惊惶.: “到现在老夫终於明白,我们都成了皇上的棋子。” 黄克嘆了一口气,“我们也是最近才看明白。” 韩恨然道:“天启元年,齐、楚、浙党被挑拨內江,元气大伤,东林党捲土重来。 这些傢伙最擅党同伐异,他们暗地里逐一把台山公(叶向高)、季晦公(刘一爆)和老夫排挤出內阁,还利用天启三年的京察大计,逼得齐楚浙等党不得不抱团对付他们。 东林党洋洋自得,却不想他们只是皇上的棋子之一,皇上才是笑到最后的人...可笑东林党,白白为皇上做嫁衣。” 听完韩的感嘆,黄克说:“象云公,现在魏忠贤出镇南京,皇上想对付的是谁, 我们心里有数。 制置司厉害之处不止如此它此前有军事厅,天启六年上元节开衙后,皇上正式把它升格为制军院,专司三大局、京营、边军、海军水师的军务戎政。 兵部的兵权被夺一空...” “这么大的事,你们怎么就不阻拦呢?” “象云公,怎么阻拦?”黄克苦笑著双手一摊。 “按照国朝祖制,兵权归五军都督府,它是怎么转到兵部,我们心里有数。现在皇上以东北平辽、西南平叛、西北定边、沿海备倭的藉口,要把它转到制军院,我们怎么阻拦? 说有违祖制吗? 且两大案让朝堂为之一肃。 象云公,去年腊月西市口那场景...你幸好没有看到啊! 皇上不仅御批要杀完清除乾净好过年,还下詔要在京从七品以上官员悉数去观刑。 整整杀了七天,光第一天薛三省、李宗延、高第这三个弒君谋逆首犯被凌迟处死的惨状,当时就嚇晕了十几位官员。 第二天崔景宗等卖国通贼首犯二十九人,在同一地方被凌迟处死..: 七天观刑后就有数十位官员提交辞呈.:: 那样的情景下,象云公,不瞒你说,我们那时的脑子里只有遵旨二字,完全不敢有多的想法。 稍一多想,西市口的惨状就会闪进脑海里..:” 看看黄克赞惊悍不安的神情,韩愣住了。 观刑? 凌迟处死,腰斩,夷三族,满门抄斩...足足杀了七天,从七品在京官员也整整看了七天。 这谁受得了啊! 韩有些明白今天的御前议事会为什么开得这么和谐,也理解当初眾臣们没有出声阻拦皇上设制军院的事。 那时的眾臣,嚇走的魂还没有收回来。 他沉吟一会说:“绍夫,越是如此,我们越要想法跟制置司抢人。” 黄克反问一句:“抢人?” “京察大计最终的目的是什么?补缺职! 两大案后,六部诸寺各衙门里缺职甚多,我们用这些缺职诱使制置司里的官吏。 老夫考察过,制置司有不少公事承办员,还有不少八九品小官,有的是从南北两京的国子监监生中招录的,有的是从各地举人中招录的,还有的是从京城各衙门末入流和八九品小吏里选拔的.. 种种不一,都是以前不得志,求正途而不得之人,只能转而求其次,投奔制置司,谋个一官半职。” 听到这里,黄克赞听懂了韩的想法。 “象云公想用六部诸寺各衙门正途官员的缺额,去诱使制置司的办事官吏们离职,转投过来。” “对!”韩右手狠狠一挥,不想却砸在轿壁上,发出恍当一声。 前面轿夫头连忙问:“老爷,有什么吩咐?” 韩揉著右手,忍著痛,“没事,继续走,去大明门兵部衙门。” “是老爷。” 韩转过头来对黄克赞说:“皇上在制置司確实笼络了一批大才,他们未来必定飞黄腾达。 可他们毕竟只是少数,制置司大部分官吏都是普通人,他们想得更多的是自己能不能过上安稳日子,头上的官帽子能戴多久。 在他们看来,制置司是皇上兴致所至开设的临时有司,谁知道皇上什么兴致没了,这制置司说没就没了,到那时自己怎么办? 一家老小怎么活?” 黄克讚许道:“象云公所言极是。 六部诸寺不管如何,都是朝廷经制的衙门,从太祖开国时就有了,与国一体。 一个是朝不保夕、隨时可能没了的临时衙门,说不清道不明的临时差遣;一个是可以依靠一辈子的经制衙门,堂堂正正的正途官职。 制置司的那些官吏们,自然会知道如何选择。” 韩授著鬍鬚,自得地说:“制置司大才云集又如何?千头万绪的政务琐事,还得靠下面的背吏末官们去办。 他们数百上千,是一个衙门官署正常运作的根基。没有他们,制置司有再多大才,也只是个空架子。” 黄克眼晴里闪烁著崇敬,“象云公老成谋国,深谱政事,一眼就看到了要害。 到了兵部,某有一坛好茶,还是好友从浙南叫人捎来的,上品的白茶,借献佛,献给象云公。” “哈哈,老夫要是没说明白,怕是喝不到这坛上好的白茶了。” 御前议事会“公推”完第五位阁老和左都御史后,朱由校又召开制置司財政厅的財政扩大会议。 除了財政厅、经济厅的毕自严和杨嗣昌外,组织局、文化局、秘书局以及万金油组织锦衣卫,负责人朱大典、凌濛初、何腾蛟和郭明振都有列席。 外围还坐著两位脸生之人。 “今日的议题是如何建立全明统一的税政机构和高效的徵税机制。”朱由校直奔主题,转头对毕自严道,“毕先生,你给大家说说详情。” “遵旨。 诸位,皇上与户部李尚书说好,户部今后只管料理田赋之事,课税之事交由制置司財政厅处置。 財政厅奉皇上旨意,成立了税政总局,专事课税一事。 皇上在此前財政扩大会议上说过,课税,首先一点要確认税源,也就是收谁的税。確定税源后,才好以什么名目收税,这叫税种。 制置司按照皇上的旨意,成立了税则条例局,专司此事,而徵税的原则是以物徵税、 获利纳税。 几经討论,目前確定两大类税种,一是关税,即进出口税,包含陆地与蒙古、乌斯藏、西域等地的榨场、马茶市交易,以及海上贸易。 二是增值税,也就货品经过生產、流通,在交易后获得利润需要缴纳的税。 如一匹布被布厂织造出来,出厂时的售价肯定比纱、人工、机器磨损等成本支出要高得多,有盈利,需要缴纳一次增值税。 商家从布厂进到这匹布,从松江运到西安,途中没有任何交易,不需要纳税。到了西安出售给百姓或者小商贩,售价肯定比进价要贵,有盈利,至此需要再缴纳一次增值税。” 眾人被毕自严的一番话绕得晕头转向。 毕自严还要往细里解释,朱由校挥挥手阻止。 “毕先生,还是算了。他们已经听糊涂了,再说下去,更糊涂。” 毕自严哈哈一笑:“当初皇上讲解给臣和財政厅一干官员听时,臣等也是懵了好一会,才慢慢明白过来。 不过等领悟过来后才发现,皇上这个增值税,真是玄妙无比,確確实实把以物徵税、 获利纳税两个原则落在实处。 好了,我不多说了。 直接宣布,国朝新税政第一条就是撤除各地所有的钞关,包括运河、长江等水路钞关,以及州县设置的城门、桥樑、渡口等徵税关卡..: 谁还设置保留,视为私自收税,以谋逆罪论处...“ 收税是朝廷才有的特权,你敢行使,是不是自立朝廷? 听到撤除这一条,眾人从晕头转向变成了目瞪口呆。 钞关和州县税卡全部撤除? 课税不是要向各地派出税监,监督各钞关税卡徵税吗? 为了確保能收到更多的税,不是要在水陆要道上增加更多的钞关税卡,布下天罗地网,让通税者无处可逃吗? 怎么不派税监,不增开钞关税卡,反而还要全部撤除? 是不是说错了? 毕自严看到眾人的反应,笑得意味深长。 “皇上,还是请你给大家亲自解释一番,让大家明白你高瞻远瞩、超世绝俗的经纶济世之策,立国安邦之谋。” 啊,撤除钞关税卡的主意是皇上钦定的? 不仅如此,大家都敬佩的理財大才毕自严毕先生居然对皇上的这一举措,评价这么高2 真是匪夷所思。 眾人不由地坐直身子,目光聚集在朱由校身上,等待著他的解惑讲解。 第127章 你这个坏人! 第127章 你这个坏人! 朱由校缓缓说:“首先我们要明確一点,收税的目的是什么?” 眾人没有开口,都静静地听著他的下文。 “首先是维持朝廷的运作。 各级官署官吏们的俸禄,边军和地方军警的粮,修路架桥,修城池,疏浚河道,维护堤坝种种支出,都是靠税收来支撑。 除此之外,税收还有一个重要的目的,那就是对財富进行再分配。这个比较深奥,朕要是往深处讲,你们会越听越糊涂。 那我们兜回来,税收最不应该做的一件事是什么?” 朱由校扫了一圈眾人,手指头点了点。 “你们来回答,不要让朕唱独角戏。好好想想,想到什么答什么,对错无所谓,关键是要去分析,去思考。” “皇上,是不是横徵暴敛?”郭明振试探著说。 “太笼统了。在某些家產万贯、日进斗金的人眼里,朝廷在他身上收一文钱的税都是横徵暴敛。” 朱由校摆了摆手。 郭明振嘿嘿一笑,不再作声。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我就是一气氛组,第一个开口,任务完成。 “皇上,是不是徵收中营私舞弊、中饱私囊?”杨嗣昌答。 “这属於税政制度问题,不是税收不应该做的事。不过大概方向类似。” “皇上,是不是竭泽而渔?” “对!说得非常对!”朱由校指著坐在冷板凳上的两位生面孔的年轻之一说。 “朕介绍一下,这位是傅永淳,字悍涵,北直隶灵寿人,天启二年进士..:”朱由校指著刚才答话的那人,又指著坐在旁边的那人介绍。 “这位是黄道周,字幼玄,福建漳州府漳浦县(今福建省东山县铜陵镇)人,也是天启二年进士。 他们两人同为节寰公(袁可立)门生,被举荐入报国讲习所进修,財政科,三个月进修,成绩优异,又去天津盐业公司和天津海运保险社实习,成绩也是优异。” 介绍完后朱由校继续说,“国朝此前设置钞关税卡,就是竭泽而渔。 为什么? 此前朕说过,收税的原则是以物徵税、获利纳税。在创造出足够多的新財富情况下徵税,才是合理的。 普通百姓,男耕女织,种出一点米一点菜,砍的一点柴,纺的一点麻,织的一点布,拿到集市去卖,换钱勉强餬口,税吏二话不说拿走一大半的钱当成税。 这就是竭泽而渔。 一条运河上,还有长江上,密密麻麻的钞关和税卡,比水里的鱼还要多。从松江运一船布到武昌,除去运费,被钞关和税卡收去的税银,是松江进货时的布价一两倍。 这就是竭泽而渔。 这样的税收,只会让工商流通越来越禁,流通禁,经济就不活,经济不活,能创造的新財富就会越少,那么税收得就越少。 恶性循环! 朱由校声音洪亮,眾人听得入神。 “撤除所有的钞关、税卡,就是破除工商流通的禁,让经济活起来,让財富流动起来,创造出更多的新財富,进而才能徵收到更多的財富..:” 听完后,黄道周抢先开口:“皇上,撤除所有钞关和税卡,搞活经济,让財富流动起来,那怎么收税呢? 总不能寄托在那些商贾,获取丰厚的盈利后,主动来纳税吧?” 朱由校哈哈大笑,“你们相信有这么大公无私的人吗?” 眾人纷纷摇头。 朱由校却意味深长地说:“在名士大儒的文笔里,却有这样的人。” 眾人对视一眼,皇上此话有点诛心啊。 朱由校继续解释:“刚才撤除钞关和税卡,落实的是获利纳税;撤除后如何徵税,那就要採取新的徵税手段,落实的是以物徵税。 关键点就是盯著货物。” 气氛逐渐活跃起来,“皇上,如何盯?” “比如布,盯著松江府最大的几家布厂。 它们规模大,每月出產的布占市场一半以上,由於规模效应,成本比其它小布厂要大的多,利润也比別人高,主要税收就从他们身上出。” 有人异。 “皇上,松江府有这么大的布厂?” “马上就有了。江南织造局下属的第一布厂,正在上海开建,利用水力和各种新式机器,工人正在招募培训,等到今年江北的收穫,就可以开工了。” 杨嗣昌眼晴一亮,“皇上,江南织造局的布厂,进行的是皇上所说的工业革命?” 『还没到那一步,关键的大杀器还没研製出来,还需要再等等。 不过它们用的新机器,用的新工艺,採用新的工业大生產方式,只是工业革命的第一步,但相比其它手工作坊一般的布厂,將会给予毁灭的打击。 这是新生產力对旧生產力的打击,『激水之疾,至於漂石者”,这也是时代大势!” 听完朱由校的解释,傅永淳心里旧的疑惑消除了,却有了新的疑惑。 “皇上,臣听完圣训,豁然开朗。臣发现,皇上的徵税手段,主要盯著那些大工厂、大商社。 只是臣不明白,盯住大的,就放掉小的吗? 大的缴税,小的不缴税,这公平吗?” 朱由校哈哈大笑,终於有人跳出时代来思考问题了。 “公平? 那朕问你,江南织造局的布厂採用大工业生產方式,一匹布的成本只需要七分钱,出厂售价一角钱。 流通到市面上卖一角五分钱,折一钱金银一匹,质量却跟其它布厂两钱金银一匹的布一样,这公平吗?” 傅永淳脑子也转得很快,“皇上,这为何不可?这难道不是自由竞爭的精髓吗? 適者生存,强胜劣汰。” 朱由校更加欣慰了,这个时代终於有人在思想上能跟得上自己的脚步了。 “自由竞爭的本质是弱肉强食,贏者通吃,在大明以外可以,在大明以內不可以。” 傅永淳和黄道周起身叉手长揖,“臣恳请皇上解惑。” “朝廷要做的有两样,力推效率,坚守公平。 效率是生產力,自由竞爭是效率最高的,但自由竞爭对弱者不公平。 就目前江南情形而言,縉绅世家实力最强,占据最多的財富。 自由竞爭,他们退可以保守,坚守旧有的生產力,新生產力会被他们压製得死死的。 进可以採用新生產力,获得更多的財富,其它中小布厂会被他们摧毁得乾乾净净,工人和百姓更会被他们敲骨吸髓。 永远不要相信资本家和巨富之类说的不会赚取最后一个铜板的鬼话。 他们说这样的话,只是因为你口袋里真的还有几枚铜板。 等你口袋里最后一个铜板被赚取走了,饿死、冻死、病死,他们连看都不会看一眼。他们只会讥讽你,自由竞爭啊,人人都有机会的,你为什么不努力?” 眾人听著朱由校的话,不由地吞口水,被他描敘的场景所震撼。 这样为富不仁的人,为什么没有被愤怒的百姓打死? 朱由校继续说:“所以朝廷在力推效率的同时,一定要坚守公平。 真正的公平。 傅悍涵(傅永淳)刚才问,为何不一视同仁对大小布厂徵税? 大布厂採用新生產力,成本低,征两成、三成的税,还是要比小布厂要赚钱。如果我们一视同仁徵税,小布厂用不了几天就会被大布厂击垮。 松江每县都有数百家小布厂,他们往往是一家一户为单位,借钱买来几台织机,家里女人日夜赶工,织得些布,卖得些钱。 朝廷不管不顾,开闸放水,这些人怎么办? 倾家荡產,家破人亡吗?” 傅永淳又问:“皇上此前在讲课有说,新生產力替换旧生產力,这是必然趋势,为何还要留著旧生產力,不用自由竞爭淘汰他们?” 朱由校心里越来越欣慰,这大半年自己一番苦心,化身为课堂狂魔讲师,终究没有白付出。 “这也是朕要成立滦州煤铁局,成立天津、淮东盐业公司,成立江南织造局的原因。” 眾人静静地听著,他们此前在课堂上多次听朱由校讲课,受益匪浅。他们知道,现在皇上又要给他们讲授前所未闻的新知识、新见解。 “朕让朝廷出面,以官府的力量,建立新生產力的大工厂,吸收人数眾多的工人,就是让普通百姓一起分享新生產力创造的新財富,让他们成为新生產力的利益获得者。 主持江南织造局的堵牧子,正在逐渐吸收和兼併松江府各县的小作坊,把他们变成江南织造局布厂的工人。 堵牧子在稟文中有提到,各县七成以上的布小作坊,愿意加入布厂,但是也有三成小作坊坚持己见,认为自己能在未来的竞爭中获胜, 我们不是金子银子,不能让所有人都满意。抓住大部分就行了...” 一番討论加额外讲课后,朱由校正式宣布,傅永淳任税政总局都事,黄道周任副都事,在制置司的领导下,主持这次税制改革..: 撤除一切钞关税卡的旨意下到南京,刘国华拿著这份明詔,急匆匆地走进镇守太监府。 “魏公公,这份明詔你看了吗?” “看了。”魏忠贤最近沉心於崑曲钻研,听到刘国华来拜访,穿著戏服就出来了。 刘国华不以为然,只要不出去祸害百姓,有点兴趣爱好又如何? 魏忠贤一甩水袖,捏著兰指,带著戏腔道:“皇上还是太仁德啊一一。 “皇上这份仁德,超出许多人的意料。” “怎么?你这个南京文化分局主事,又收到什么风?” “制置司財政厅接管户部课税之事,被京里有心人八百里加急传到江南。 地方沸腾,士绅们了大钱,僱佣了大批秀才童生,到处散播消息,说皇上要派出大批税监到江南来,狼狠刮地皮。 南京、扬州、镇江、常州、苏州、松江、嘉兴、湖州、杭州、寧波,各地人心惶惶,商贩走卒们惶恐不安。 士绅们僱佣的那些措大们,暗地里串联,准备等到税监一来,就在各地一起响应,闹出个大的!” 魏忠贤涂著粉、画著眼的脸抽搐了几下,“这样混帐子,永昌先生,你的文化分局,怎么不採取行动啊。” “魏公公,你怎么知道我们不採取行动? “那你们採取了什么行动?” “以静制动。” “切!”魏忠贤鄙视地鼻子一哼,翘起兰指,端起茶杯,小心地喝著茶,不让茶杯边沿和茶水了他的妆。 “魏公公,皇上从户部皆过课税之事,会用此前的税监之类的老法子吗?” 魏忠贤摇摇头,“不会用,皇上要是用了,就不会是天启皇帝了。” “这就对了。所以在下以静制动,等著皇上的后招。现在明詔天下,那些士绅们全都傻眼了。” 魏忠贤哈哈大笑,“皇上神机妙算,岂是那些庸人能料想到的! 你这么一说,咱家想到这些斯文败类,虚偽君子们,看到这明詔,不知所措的样子,就觉得开心啊!” 刘国华嘿嘿冷笑,“过几天《大明朝报》和《新闻报》运到,我们文化分局就要开始行动了。” “刘先生早就布局了?” “那些士绅们此前僱佣的秀才童生,很多都是拿著两份工钱。士绅那里拿著一份,暗地里文化分局拿一份。 现在局势明朗,他们要顺势在百姓中间宣扬皇上仁德圣明,告知天下,皇上的新税政是撤除一切钞关和税卡,以后百姓商贩们出行,不再受盘剥敲诈。 谁反对新税政,不仅是违背上諭、性逆圣意,更是与千千万万百姓们作对,要承受上下夹击的万钧怒火!” 魏忠贤哈哈大笑,兰指颤颤微微地指著刘国华:“你这个坏人,心眼真多!” 第128章 京察之暗斗 第128章 京察之暗斗 时间在不停地流逝,三月很快要过去。 北方大雁南归,抽翠萌红,春意盎然。 回暖的京师,更加生机勃勃, 制置司里,毕自严衝到组织局,找到主事朱大典,愤然地说道:“朱延之,你们组织局是干什么吃的! 我们財政厅的人,都快要被挖空了!” 朱大典连忙起身拱手,“景会先生,没有那么严重吧。你们財政厅,这二十天才走了七个人。” “才七个人?我们財政厅预算局、审计局、国库局人手紧张,一个萝卜一个坑。 按照皇上的说法,我们財政厅是专业性非常强,每一个萝卜都是左右挑选,精心培养,又一番歷练后才选定。 好了,被户部那些混蛋嘴巴一张就给撬走了,这些坑老夫怎么去填?你朱延之去填?” 毕自严越说越火大。 朱大典连忙把毕自严拉到一边:“景会公,稍安勿躁。 朱某知道財政厅要紧,报国讲习所、国子监特科班,財会科和审计科,都是人数最多的大班, 储备的人才是最多的。 財政厅缺人,组织局从其它部门调人就是。 煤铁局、盐业公司的財务处和审计处,都是財会科和审计科学习班出来的,都有实践经验,调过来就能上手。 景会公不用担心。” “能一样吗? 延之,不是老夫故意挑刺。 我们制置司各厅局是什么情况,你我都知道,每一个岗位职权清晰,一环扣一环,没有一个人是多余,跟六部那边完全不同。 说是只缺了七个人,可一个岗位缺人,前后上下所有岗位的人都要受影响。 是可以从其它地方调人,可人调过来,交接工作,熟悉情况,好几天过去了。 边干边学习,可能要一两个月,这效率才能恢復。 可是这期间耽误了多少事? 我们制置司財政厅管著煤铁局、盐业公司、织造局、机器製造局、船舶局的预算度支,还有三大局、各边军、海军...帐簿堆积如山,每天钱粮进出流如卫河。 耽误了事,边军粮餉迟发几天,军中譁然,到时候是要杀头的!” 朱大典嘆了一口气,“景会公,晚辈理解你的苦衷。 財政厅事务繁忙,责任重大,大家都看在眼里。 可制置司置办不久,能有今天的局面,都是皇上全力策划,带著眾臣弹精竭力,一点一滴才办成。 皇上的要求高,制置司的事务又繁重,各厅各局每一个人都是千挑万选,苦心培养和歷练。 人手一直都紧张。 可是制置司从最初置办时皇上就定下规矩,来去自由。 这些日子京察大计,六部在大肆补充空缺,那边故意用优缺在引诱我们这里。除了財政厅,经济厅、律政厅、秘书局、文化局,甚至连我们组织局,都有人跑去那边。 晚辈入值时请稟过皇上,皇上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人各有志,由他们去。” 毕自严目光一闪,“皇上真是这么说的? 广, 朱大典连连点头:“景会先生,皇上的金口御言,臣子怎么敢胡乱编造。” 毕自严那双精明的眼睛眨了眨,玻璃球一样的眼珠子转了转,嘴角浮现出淡淡笑意。 “皇上说得没错,人各有志,由他们去!” 看著毕自严离开的背影,朱大典轻轻擦拭著额头上的白毛汗,长舒了一口气。 可算把这位財神爷给哄弄走了! 黄克提著衣襟,兴冲冲地走进左顺门,来到文渊阁。 一路上有內阁中书舍人,行人,还有来办事的六部诸寺官吏,纷纷站避到路边,拱手行礼。 “黄尚书。” 黄克含笑点头,有时候还回应一句:“好好办事!” 让打招呼的眾人受宠若惊精神抖数的黄克匆匆走进韩的值房里。 伏案挥笔的韩闻声抬起头,笑著说:“绍夫,你满脸春风,把外面暖暖春日都带进来了。” 黄克不客气地坐下,撩起衣襟哈哈一笑,“韩公,我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喜事?有什么喜事让你这么高兴?” “到今天为止,有四十七人从制置司转投到我六部,尤其是户部,李悍原(李起元)看著不声不响,可下手却是最狠,这一个月撬了十五个人到户部。 韩公,照这个样子下去,制置司用不了多久就得歇工。六部诸寺还有两三百个空缺,等著选补,都是正途官。” 韩淡淡一笑,嘴角上的洋洋自得就像两条锦鲤,但他没有出声应和。 別人夸讚自己,就得矜持点,这样才显得谦逊。 黄克说得口乾,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觉得太热了,放到一边,起身来到韩书案前,端起他的茶杯,二话不说抿了一口。 不冷不热,正好! 黄克一口气喝完。 韩笑著指著他,“你个黄绍夫啊!” “韩公,你这茶还是老夫给的上好白茶,我匀一杯又如何!” 韩仰首大笑,笑得更加开心,“你跑到老夫这里来匀茶,何不早早学李悍原,去制置司抢人?” 黄克连连摆手,“兵部不行,兵部要抢就得去制军院抢,事关三大局和边镇戎事,兵部不好胡乱插手,免得误了大事。” “老夫看,是你看不起制军院里的那些浊吏武夫吧。” 黄克赞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转言,“李悍原摩拳擦掌,准备继续去制置司財政厅抢人。他说, 制置司財政厅培养出的財会官吏,確实好用。 精於书算,预算、审计,各个都是一把好手,到了户部,不仅能把財政厅那一套带过来,还个顶个都成了顶樑柱。” “李原是愿意做实事的人,要用的人也是能办实事的人。 虽然老夫不赞同制置司这样违例祖制、偏离正途的逾制有司,但不得不说,皇上善识人,还很会用人,他选拔和重用的那些人,確实是才俊。” “不仅如此,”黄克迫不及待地说,“皇上还很会培养人。 制置司所有官吏,都要在报国讲习所和国子监特科班学习培训,但凡学习培训三四个月后,都会焕然一新。 皇上这般高明手段,为何不用在正途,六部、內阁,好好调教一番,多好啊。” 韩目光闪烁了一下。 皇上什么心思,大家心里都有底。 韩看著黄克,语重深长地说:“制置司那边不仅给了俸禄,还给了津贴,待遇从优。六部不要吝嗇,从优录选,官阶给高些,俸禄自然会高些。 老夫听说而今京官们不仅发米粮,还有什么都可以买的通票折色,这是好事。 我们这边是正途官职,堂堂正正,但是光有一个名分还不够,官阶和俸禄也要儘量照顾到。 只要好处给足,我们才能源源不断地从制置司把人招揽过来。” 黄克赞挥了挥手,豪迈地说,“元辅放心,这些我们都考虑好了。现在大家都憋住了劲,想方设法再去拉拢一拨人过来。 相信这一波过后,制置司恐怕真的会难以支应了。” “那就好。稳著点,但也不要怕。我们这事是堂堂正正之事。制置司是有司衙门,六部就不是吗?” “明白!”黄克授著鬍鬚,敬佩地说道:“朝中还是需要象云公这样老成谋国的股肱柱石主持,才能调和阴阳,维持朝局,不偏不倚,重归正途。” 在不远处次辅值房里,魏广微急匆匆地走进来,进门就对顾秉谦。 “顾公,你这个吏部尚书,天启六年京察大计专办处襄理,就这么眼睁睁地看著六部从制置司抢人? 到时候毕自严、朱大典他们在皇上那里告你一状,你不是自討苦吃吗?” 顾秉谦把刚票擬过的六部题本丟到一边,把湖笔放到笔架上,站起身来,走到角落木架上的铜盆里,洗了洗手,在掛在木架顶部的毛幣上搽了搽手,在魏广微身边坐下。 “你慌什么! 制置司的人都还没有慌,你慌什么?” “顾公,等到制置司骂娘时就晚了,你这个吏部尚书,天启六年京察大计专办处裹理就要背锅了。” “背锅?显伯,你想得太多了。” 看到顾秉谦还是一脸风高云淡的样子,魏广微更急了,“顾公,六部从制置司那边抢人,你身为吏部尚书、天启六年京察大计专办处襄理,出手轻轻一拦就行了,多好的恭迎圣意的大好机会。” 顾秉谦哈哈一笑,“显伯,皇上雄才大略、坚毅果敢,替他当差办事,最重要的不是多能干, 而是不要自作聪明。” 魏广微有些不解:“自作聪明?” 顾秉谦没有回答,而是继续说:“韩虞臣(韩)此次回朝,雄心勃勃。可惜,而今不同往日,皇上也不再是天启初年蛰伏的那位木匠天子。 他的如意算盘打错了。” “韩虞臣的算盘如何打错了?” “韩虞臣提出京察大计,皇上略一思考就同意了,还专门设了天启六年京察大计专办处,说明君臣意见一致,至少在某方面,达成了默契。” 魏广微目光一闪,“对东林党人斩草除根!” “不仅如此,还有对薛三省、高第、李宗延、崔景荣这些谋逆卖国首犯,要清肃遗毒。” “对,这些前尚书总宪,还有一串的故侍郎学士,不知道多少门生故吏,確实要清肃遗毒。” “皇上同意行天启六年京察大计,大致用意就是以上两点。不想韩虞臣还藏了私心。偏偏这私心行的光明磊落。 制置司只是皇上临时设置的有司,六部却是国朝从太祖时就定下的经制衙门。皇上能说什么? 可皇上心里舒服吗?” 魏广微完全明白了,“哈哈,韩虞臣惹了皇上心里不痛快,他这个首辅看来做不来多久!” 顾秉谦没有出声,魏广微心里却激动不已。 韩的首辅屁股被坐热,就被皇上赶走,顾秉谦復首辅,那自己岂不是又是次辅? 好啊,秒啊! 又过了半个月,制置司例常工作会议上,毕自严忍不住又开炮了。 “皇上,你必须跟六部说清楚,不能再这样肆意妄为地抢人了。 这几日,预算局、国库局、审计局,有两位科长,三位副科长请辞,全被李悍原(李起元)这个老不羞的撬走了。 我们財政厅都快成他户部的人才讲习学堂了。 昨天这廝去內阁办事,与臣在午门前遇到,故意跑到臣的面前瑟。臣当时真的差一点...差一点就衝上去,对著他那张得意洋洋的老脸,狠狠给上一拳!” 朱由校哈哈一笑,“景会先生,那可不行。同殿为臣,互相殴打,成何体统。 財政厅要办事,户部就不要办事? 去冬卖国通贼案,牵连出贪墨边军粮、盗窃库藏等多起大案,户部是重灾区,近一半的官吏被斩杀流放。 李尚书四处撬人,情有可原。” “皇上,他情有可原,那我们財政厅就吃哑巴亏。以前他撬走的都是公事员,臣也就忍了。 这回李悍原撬走的都是骨干,办差做事都是一把好手。人一走,积压了一堆的文卷。” “科长副科长走了,那就把下面承办实事的优秀公事员提拔起来。偌大一个制置司和財政厅, 缺了几个人就运作不动了? 那怎么能行!” 毕自严还在坚持,“皇,提拔没问题,可六部不能这样没完没了吧。 一个揪职优秀的人才,需要培养歷练好一段时间。这样下去,我们培养的速度可没有六部撬人的动作快。” 朱由校淡淡一笑:“不著急,让箭矢再飞一会!” 过了几天,刘若愚来报。 “皇,制置司財政厅国预算局一位副主事被户部撬了过去,毕先生在人发雷霆。” 朱由校愣了一下,“这么快就挖到动脉了?” 刘若愚不明白什么意思,低著头不敢回答。 “確实到了適可而止的时候。你去制置司財政厅,跟毕先生说一句,如此这般。” “遵旨。” 毕自严听了刘若愚转达的口諭,愣了足足二並十息,隨即从笑。 笑声洪亮,震得屋顶和门窗哗哗作响。 “李悍原老匹夫!老夫可要有怨报怨了!” 第129章 小样,跟我斗! 第129章 小样,跟我斗! 户部尚书李起元抬起头,看了看窗外,窗闪著阳光,就像一格格的鱼鳞。 支著耳朵倾听。 大雁飞掠长空的鸣叫声,远远地穿过寂静的大明门,传到耳边。 放下毫笔,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灿烂的阳光让世界变得清澈明亮。 院中种著一棵杏树,已然绽开,给这个寂静的院子带来生机和诗意。 初一看去,满树的杏,如一团粉色的云霞。 仔细一看,薄如蝉翼的瓣,白里透著粉,像只只蝴蝶,静静地停在树头。 微风拂过,杏轻摇,李起元闻到淡淡的清香,让他忙於案牘半天的脑子为之一新。 几朵瓣飘落打转,落在地面的斑斕阳光上,仿佛落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 李起元呆呆地看了一会,心情大好,转回到书案上坐下,拿起文读,看著封面上贴著揭条目录,心中更加舒畅。 制置司財政厅培养出来的財会人员,真是好用! 他们来到户部,也把制置司財政厅的预算、度支、审计、核销一整套財会制度和运作机制带了过来。 以前大明户部,皇上骂得对,比乡下地主老財的帐房都不如! 上面糊里糊涂,下面稀里糊涂,大家难得糊涂! 两百年了,大家知道它有大弊端,可就是不改。 有人说积弊太深,改不了,缝缝补补裱糊一下凑合著用吧。 有人说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帐至明则无贪。搞得那么完善,上下大家怎么好一起发財? 太祖皇帝当初给大家定得俸禄那么低,不想法捞点外快,怎么活? 有人说搞得那么复杂干什么?老子日,大道至简,越复杂的东西越容易出问题。还不如简简单单於是国朝户部的財会制度一直烂到现在,李起元看到那些怎么都厘不清的帐本,看一次就恼火一场。 他曾经做了多种改革尝试,每次稍一动作,都会被厚厚的蜘蛛网给网得死死的。 后来看到制置司財政厅在皇上的指导下,从无到有建立一整套让人耳目一新的高效財政制度, 李起元想学,可惜蜘蛛网又把他网得更死。 卖国通贼大案引发的诸多大案,户部是重灾区,上下官吏空了一半。 又赶上天启六年京察大计,李起元把昏庸无能之辈,通过京察统统罢点,然后折节去財政厅挖人。 承办具体事务的公事员,过来户部马上就是八品提举和照磨;副科长过来就是七品经歷;科长过来就是六品主事... 你是预算局副主事? 预算局可是財政厅的核心部门,副主事可是副职之一。 啊,还是创建预算局的元老之一,宝贝人才啊,过来是员外郎,单独为你成立一个提举预算司,你是主官,你也从无到有,帮著户部建立出真正的预算和核销制度。 制置司是皇上一时兴致临时设置的,里面的官吏都是临时差遣,什么皇上兴致没了,说不定製置司也就没了。 可户部是六部之一,里面的官吏都是正途官,吏部里有官籍的! 制置司很多聪明人藉机纷纷跳槽,获利最大的就是户部。 看著提举预算司呈上的稟文,李起元越看越心顺。 稟文里把问题一二三四列得清清楚楚,然后附上他们分析出来的原因,最后是准备採取解决问题的方法一二三四。 这就对了! 上下行文,最重要的事就是稟告下面的问题,提出解决方法,再获得上级的指导和支持。 要是户部都是这样的办事风格,大明財政何至於如此窘困。 六部要是都是这样的办事风格,大明早就四海晏平,何至於在西南和东北被几个土司跳反,骑在脖子上拉屎拉尿。 不行,我还要再从財政厅里挖几个人过来。 听说他们审计局审查帐簿很有一套;国库局在度支控制上非常有办法;还有他们的条例局,边开张边制定工作条例,改进工作流程,各个都是人才... 我真想把他们全部挖过来..: 一想起財政厅那个人才宝库,我真的控制不了我自己! “尚书!” 有人在门外叫唤。 “谁?” “经歷司王经歷有事求见。” “叫进来。” 王经歷进来先行礼。 “下官见过李尚书。” “何事?” “回尚书的话,刚才制置司財政厅派人送来一份公文。” 公文? 毕景会这个老匹夫有什么事找老夫?莫非是停战书?请求老夫不再挖他財政厅的人。 怎么可能? 老夫的新锄头才刚刚打磨光亮,就等著再次开挖墙脚。 李起元坐在椅子上不动,右手一伸,王经歷连忙上前几步,把公文递到手上。 “制置司財政厅正堂都事毕平咨户部正堂尚书李。” 居然行平咨,毕老匹夫,还真把自己当回事。 李起元拆开封皮,打开里面一看,脸色越看越青,猛地起身,提起衣襟抓起平咨公文,慌忙往外跑。 跑得太急,后襟把座椅一拉,当拉翻在地。 李起元根本顾不上,从王经歷和门口心腹僕人李九面前一闪而过,眨眼不见人影。 尚书/老爷这是怎么了? 王经歷和李九面面相,不明就里。 过了十几息,李九才反应过来,拔腿就追了上去。 “老爷,等等我!” 李起元一口气从大明门户部衙门跑出来,穿过长安街,验牌子进了承天门右便门,左转进了谦巽门,一口气跑到制置司財政厅,直接衝进毕自严的值房。 “毕...毕...毕自严,你个老...老...老匹夫,你这平咨是什么意思?” 李起元扶著值房的门框,浑身都在抖动喘气。 毕自严看到他,挥挥手,示意正在匯报工作的几位下属离开。 他起身走到跟前,“李尚书,有狗在你吗?” “少岔开话,我就问你,平咨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民生商事局所属百货店、供销社和副食店,存货不多,暂停发行通用商票。” 李起元嘴角都起白沫子了,他瞪著眼晴问:“暂停发行通用商票,那京官俸禄折色怎么办?” 毕自严轻描淡写地说:“那就继续折色嘍。” “折色?皇上跟老夫约定,制置司財政厅接管课税之事,要包揽京官的俸禄。” 毕自严很严肃地说:“皇上金口御言,做臣子的怎么敢让君上失言? 只是发商票只是权宜之策,岂能持久?还是回到折色的祖制上,祖制不可违。” 李起元更急了,“折色,毕景会,你想怎么折色?” “內承运库,还有制置司经济厅下属各有司的仓库有什么,那就折色什么。不过我们制置司財务制度严谨,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入库。这就有点难办..: 李起元紧张地盯著毕自严,期盼地等他说出自己期盼的那句话。 难办,那就继续发商票吧。 “那就回到最初的祖制,全部发米吧。” “全部发米?”李起元大声吼道。 毕自严后退一步,“国朝初年,太祖皇帝定百官俸禄时,不就定的是米吗?洪武年间,百官们发的也都是米。 只是永乐年间,行在去了北平,数十万边军和百官俸禄米粮全部通过漕运北上,负担极重,这才改为折色。 李悍原(李起元),你身为户部尚书,连这个典故都不知道吗?” 李起元气得胸膛剧烈起伏,呼呼的出气就像一头老耕牛。 “毕景会,你有这么多米吗?” “没有,但我可以去买。制置司財政厅可以行文,叫江南织造局代为採买,再通过海运北上。 东南通逃拖欠赋税者比比皆是,坐拥数千上万良田的大户们哭著喊著天灾歉收、没有足够的收成缴纳田赋。 但是你去收购稻米,他们粮仓里的米都要堆不下了。 去年江南大丰收,苏州米价在七钱银子一石,大量採买还会便宜,可以压到六钱银子一石。 六十万两银子,我可以买到一百万石江南大米,足够给京官们发半年的俸禄。 你们户部以前发俸禄,发的都是万历年间的陈米,我们制置司財政厅发的都是去年的新米,够厚道了吧!” 李起元气得肺都要炸了。 京官们每月领商票,用起来痛快舒畅,突然改为发米,肯定要炸锅啊! 不要说是去年的新米,你就是刚从地里打下的新米,京官领著也是满腹怨恨。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你叫用惯商票的京官们再转回去领米,打折卖了米换了钱去买东西,他们会跳著脚骂娘的。 毕自严看到李起元由红变青,又由青变白,再从白变红的老脸,心里甜滋滋的就跟灌了一罈子蜂蜜。 再补一刀。 “李尚书,你们户部身为朝廷国计度支之部,当要以身作则..:” 李起元知道,毕自严这是在报復! 报復自己挖人太狠。 可现在把柄在人家手里捏著,现在人家是大明银子最多的衙门。他不想掏银子,其它衙门根本掏不出银子。 这月它发米,下月它可以改主意,把库存里用不掉的草纸折色,当俸禄发;下下月可以把堆在商事局仓库里卖不掉的积滯货折色,当俸禄发。 祖制都是这样来的,人家遵循祖制,有什么错? 这样发几个月俸禄,户部和六部,不要说挖来的新人要跑,就连以前的“老人”都要跑。 制置司官更肯定继续发银圆和通票! 李起元服软了。 高叉手对著毕自严行了个长揖,“景会兄,在下知错了,你高抬贵手。大家同殿为臣,都是在替皇上办差,替大明做事,还请原谅则个。” 毕自严仰著头呵呵一笑:“李悍原,这会知道同殿为臣了? 你下狠手挖老子人的时候,怎么不知道? 当初老子就想收拾你,是皇上劝住了我。体谅你户部急缺人手,匀几个人过去,帮你们户部照著我们財政厅建立一套新財政制度。 要不然你能那么轻易得手。 结果你个老匹夫,得寸进尺,你往老子根上刨啊,你知道老子培养这些人才,费了多少心血? 李起元脸色更红,连连做揖:“羞愧难当,羞愧难当啊! 是在下对不起景会兄! 今晚我在秋醉楼摆一桌席面,宴请景会兄,以作赔礼道歉。” 毕自严矜持地说:“低於十圆钱的席面老夫可不去啊,老夫的嘴刁得很!” 李起元陪著笑脸说:“保证十圆以上的席面,保证景会兄满意!” 朱由校在紫光阁跟今天入值军机处的戚昌国、黄尊素、杨嗣昌、凌濛初、张艮商议平辽局传来的寧锦行司的呈文。 “袁崇焕、尤世威为首的寧锦行司制置处合议过,建议復筑义州卫城。平辽局觉得可行,报军机处最后定夺。 你们怎么看?” 张艮先做了一个补充:“袁崇焕、毕自肃最先合计的是復筑广寧卫城、义州卫城,同时在三岔河西岸修筑三到四个要塞城堡,把战线推到三岔河一线。 寧锦行司制置处合议时,制置金事、寧远守备何可纲出言反对...然后制置副使、行司指挥使尤世威提出只復筑义州卫城的折中方案。” 黄尊素说:“尤世威在黄圃军校进修过,只有在军校教授过《战役学》、《战术学》等新式兵法学问,才能跳出旧有的檯,想出这个战略布局。” 朱由校却在心里嘀咕著。 袁崇焕的野心,对功名的渴望,超出自己的想像。 杨嗣昌说:“义州卫城位於大凌河中游,可与凌河城、锦东连成一串,互为椅角。它的补给运输也可通过海运转河运解决。 更重要的是义州卫位置。它虽然北出一百五十里,有孤悬在外之忧,但它可以监视建奴与喀喇沁部的往来,甚至还可以向北监视建奴与喀尔喀部的往来。 必要时可以隨时切断建奴与喀喇沁部的联繫,有效配合辽西行司对喀喇沁部的经略..:” “皇爷!”刘若愚急匆匆走进来,“这是辽西行司八百加急送来的紧急军报。” 朱由校眉头一挑,拆开一目十行看完,脸色一变,狠狠地一拍桌子。 “林丹汗,你就是一头猪!” 第130章 造反,他们敢吗? 第130章 造反,他们敢吗? 眾臣盯著朱由校,黄尊素开口问:“皇上,辽西出了什么事?” 朱由校背著手走到窗边,看著外面的湖面。 “林丹汗这头猪,去年秋天奔袭科尔沁部,想占些便宜。 结果老奴率主力北上镇北堡,秀了秀拳头,林丹汗就停在塔儿河(洮儿河)畔,徘徊不敢前。 老奴派阿巴泰等人率五千骑兵奔袭农安站,林丹汗接到消息,嚇得调头就跑..: 顏面扫地,他这个铁木真的子孙,在蒙古左翼的威信,糊得稀烂。 林丹汗在开春时听到老奴在辽阳城的粮草被付之一炬,瀋阳城被我们奔袭,斩杀无数,他的心又活了。 可是东边的建奴他不敢去打,就连北边建奴的盟友科尔沁部也不敢去打,调头去打內喀尔喀五部的翁吉刺特部和乌齐叶特部。” 张良等朱由校说完,连忙补充道。 “翁吉刺特部首领是宰赛,乌齐叶特部首领是炒。 炒也是內喀尔喀五部公认的汗王首领。” 杨嗣昌问:“林丹汗为何要打翁吉剌特部和乌齐叶特部?” “去年秋天,林丹汗要攻打科尔沁部,邀请了跟建奴有仇的翁吉剌特部的宰赛,以及扎鲁特部的敖顶,相约一起出兵。 敖顶和宰赛当时同意了,不想消息传到炒的耳朵里,他以內喀尔喀五部汗王的身份,阻止敖顶和宰赛出兵。” 黄尊素问:“炒有意投向建奴?” “不,根据我们得到的情况,炒对建奴也怀有敌意。他阻止敖顶和宰赛出兵,就是不想让林丹汗得到臂助,打败科尔沁部,名声大振,对他產生威胁。 林丹汗一直想取代炒,成为內喀尔喀五部的汗王,统一蒙古左翼。” 杨嗣昌等人恍然明白。 “林丹汗因此嫉恨炒,故而一开春就寻到藉口出兵攻打乌齐叶特部。 那宰赛呢?难道是去年冬天没有赴约去攻打科尔沁部?” “是的,敖顶和宰赛被炒阻止,没有如约出兵,林丹汗大怒,发誓要跟他俩算帐。敖顶的扎鲁特部离得远,所以先找近的宰赛和他的翁吉刺特部。” 朱由校转过身来,“看到没有,一群猪队友!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互相內订, 林丹汗与炒和宰赛两部血战,无非两种结果。 一是林丹汗输,蒙古左翼没有他立足之地,只能向右翼迁移,肯定会和土默特、鄂尔多斯等部发生衝突,届时我们在陕西、寧夏、延绥、山西、大同的压力就骤增。 我们正在东线与建奴全力对抗,林丹汗跑到西线去给我们製造麻烦,让我们两头受敌,分散兵力! 二是林丹汗打贏,炒和敖顶大败,他们的部眾会纷纷转投建奴,喀尔喀其它部落也会心寒胆颤,担心成为林丹汗下一个目標,也可能会转投建奴。 建奴不费一刀一枪,在蒙古左翼收穫大批部眾,白得一支骑兵,增强实力,同时把手深入到蒙古左翼. 这个林丹汗,就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狗东西!” 戚昌国突然冒出一句:“皇上,这或许是个机会。” 朱由校看著他,缓缓点点头,“萧如薰、麻承训、达奇勋率领编练新军十个团、御营军十六个团,在滦河一带与辽西行司,以及平辽都司直属部队展开操演。 二月初六出发,此时已经在滦河一带,操演一半了。” 杨嗣昌、黄尊素和凌濛初眼睛一亮。 杨嗣昌迫不及待地说:“皇上,萧帅三人统领的新军和御营军有二十六个团,有四万人;辽南行司有一万五千人,还有平辽都司直属部队...” 朱由校马上打断了他的话:“那个不能动,必须马上归建关寧,以防万一。” 杨嗣昌顿了一下,继续说:“皇上,萧帅手里有五万五千精兵,可以一战。 朱由校转头问张良:“王化贞有消息吗?” “皇上,王先生在二月十六日,关外信路復通后传来消息,在他的劝说下,宰赛和敖顶有意接受大明的册封。 只是內部还有一些阻力。 两部部分首领认为去年我们的冬季攻势,只是乘虚偷袭得手,不是英豪所为,正面对战,依然不是建奴的对手。” “王先生在漠南忙活了一个冬天,效果不错。大明以前输得太多,留给蒙古人的印象很不好, 萎靡之势不是一次胜利就能改变的。” 朱由校背著手,看著窗外,继续说。 “卢象升、曹文詔的辽南行司也是这个意思,希望藉此机会立威...他俩的胆子一向很大。不过萧如薰三人持重,认为开战风险比较高。” 眾臣静静地看著他,等待他最后的决定。 朱由校在窗边看了半刻钟湖面,突然对眾臣说:“你们陪朕出去走走。” “遵旨。 一行六人出了紫光阁,沿著中海湖边的林荫路慢慢地走著。 朱由校背著手走在前面,戚昌国、杨嗣昌、黄尊素、凌濛初、张良依次走在后面。 林荫路上很安静,只有几只白鹤和朱,在湖面扑腾捕鱼,时而发出清脆的叫声。 朱由校盯著那几只白鹤和朱看了一会,缓缓开口。 “兵乃大凶之事,五万五千人,可能会因为朕的一个决定就全军覆灭在辽西草原上。” 五人没有开口,也不敢开口。 说什么? 这么大的事情必须由皇上乾纲独断,自已胡乱说话,万一干扰到皇上定夺,误了大事怎么办? “可是朕左思右想,觉得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打贏了,大明在蒙古左翼就会声望大振,以后不再是窝囊的冤大头。 蒙古人讲拳头,讲武力。大明的威望是金银珠宝买不到的,只有靠醋畅淋漓的胜仗打出来! 张艮!” “臣在!” “內喀尔喀五部,跟建奴关係最密切的是谁?” “回皇上的话,是巴岳特部。该部首领恩格德尔娶了老奴的侄女,被称为蒙古额附。 据悉万历三十三年,恩格德尔就向老奴示好,献上二十匹好马。 第二年恩格德尔又联络一批內喀尔喀五部的首领们,携带骆驼和马匹去见老奴,並给老奴奉上昆都伦汗的汗號。 天启元年,恩格德尔的弟弟莽果尔带著子女属民牲畜投奔建奴,为虎作依..:” “那就要小心这个恩格德尔。”朱由校站立不动,抬头看向北方。 蓝天白云,飞雁行行。 “春天回到大明的万里山河,万物復甦,生机勃勃。这片土地上的人民,又开始一年的辛劳。 朕身为大明天子,必须保证他们的辛劳终有收穫,不会再被强盗抢走。” 朱由校转过头,斩钉截铁地说:“打! 不仅蒙古人,还有建奴,朝鲜人,就连大明內部很多人,都认为去年冬季攻势是乘虚偷袭,是侥倖,算不上一场胜利。 好,我们就在辽河草原上,展开一场堂堂正正的决战! 大明煌煌天威,重耀日月的第一刀,斩向林丹汗这个龟孙三!” “刘若愚!” 刘若愚连忙带著四个小內侍小跑著上前。 “皇上,奴婢在。” “记录。” 一位小內侍立即蹲下,头深深低下,腰弯下,后背拱成一个小平台。 另一位小內侍把一块板子搭在他的后背上,双手扶稳。 第三位铺上一张纸,压上一方镇纸,又拿出装满墨汁的砚台,双手捧在手里。 刘若愚从袖中取出一支毫笔,蓄势待发。 “即刻成立开平都司,萧如薰为制置使兼都指挥使;麻承贵、达奇勋、曹文詔为制置事兼指挥副使;卢象升为制置副使兼参谋总参军..: 以滦河春季操演为掩护,与敖顶、宰赛、炒取得联繫,联合作战,打击林丹汗,剷除掉巴岳特部等內喀尔喀亲近部落.. 参与滦河春季操演的平辽都司直属各部,立即归建。山海关、蓟州镇、寧锦行司加强戒备,日夜巡哨三岔河一线,密切关注建奴动向。 辽南行司、东江行司、登莱行司、辽东巡海都司、秦皇岛和登州海军陆战队,全部进入战备状態..“ 戚昌国等人听得精神一振,从万历四十六年,对辽作战,从来没有如此全局动员过。那时的明军,真的是一盘散沙。 今天听到皇上下令,仿佛看到一条长铁链,绕著辽东半个圈,套在建奴的脖子上。 有没有效果,拭目以待。 江南,南京镇守太监府的书房里。 魏忠贤这次没有穿戏袍,穿著一身斗牛服。 刘国华坐在旁边。 “魏公公,春天到了,我们要做事了。” “说好的,你拿主意,我管杀人。怎么做事,你说吧。” “魏公公,叫你的东厂番子睁大眼晴,支著耳朵,盯著南京城,要是有秀才书生来告状..: “怎么著,杀了灭口?” “不是!”刘国华盯著魏忠贤,“护住他。” “护住他?”魏忠贤眼珠子转了转,“你的人?” “对。” “哦,护住他,叫他不要被人给灭了口。支持他一路打官司,声势越大越好。” “对,就是这个道理。” “好,休息两三个月,终於要干活了。刘先生,此时开工,有什么讲究?” “堵胤锡的江南织造局要开工了。” 魏忠贤眼珠子转了转,“江南织造局开工?这就对了,堵胤锡的那几个丝厂布厂,抢得都是江南縉绅世家们的买卖。 这些偽君子,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我们这是在响应堵胤锡,给江南縉绅世家找些事做,叫他们顾得了南京,顾不到上海?” “对,就是这个意思。” 魏忠贤一甩袖子,觉得甚是无聊。 “要依咱家说,何必费这么大的劲! 从咱家东厂里选些会飞檐走壁的好手,深夜潜入那些縉绅世家的府邸,埋上几套兵甲火器。对了,再学著话本戏文里,铸上一个大逆不道的印章,一块埋在他们家的后院里。 然后镇守太监府接到密报,有人谋逆!” 魏忠贤一拍桌子,兴奋到满脸涨红。 “咱家带著兵把这些傢伙的府院一封,后院一挖,把证据挖出来,铁证如山啊!接下来往死审,什么牛黄狗宝都能审出来! 最后就是结案上奏,满门抄斩、家產抄没。咱家熟门熟路,干得十分利索!” 刘国华冷笑一声,“魏公公,你这是要逼反江南吗?” 魏忠贤斜著眼晴看过来,鼻孔一哼,“逼反江南,呵呵,他们敢吗?” 第131章 没交税的都是海盗 第131章 没交税的都是海盗 刘国华瞥了魏忠贤一眼。 “確实,这些縉绅大户,各个身娇肉贵,肯定不会轻易把身家性命赌上。但是江南这么多卫所,欠餉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南京振武营、操江巡防营,还有漕运河军...从嘉靖年间开始,隔三差五闹餉,也是十分嫻熟届时这些縉绅大户舍財保命,横下心往外撒出一批银子,收买怂鱼,届时江南各处卫所兵营闹餉,截杀官员,攻打县城,洗劫村庄,阻断漕运... 江南地方上,还有白莲教、香教、漕帮、盐帮,这些人一旦被煽动,可就不是闹餉,而是扯旗造反。 到时候江南烽火遍地,生灵涂炭,朝廷赋税重地被毁於一旦,皇上的平辽大计被扯了后腿。 然后地方士绅百姓眾口齐声,说江南是你魏忠贤逼反的。 魏公公,到那时,皇上会不会借你的人头平息江南怒火啊!” 魏忠贤面无人色,脖子一缩,“狗球入的,这些心思岁毒的读书人,还真敢做啊。” 刘国华冷笑道:“为什么不敢?你都使那样的损招了,摆明了要他们家破人亡,为何不跟你殊死一搏啊?” 魏忠贤微张著嘴巴,眼晴直勾勾地看著虚处,过了好一会,才又开口。 “刘先生说得没错。这事得慢慢来,得分开几个锅,温火慢慢燉,燉到火候就可以起锅了。” 此时上海吴淞江所,原本只是负责江防的一座卫所城,现在被扩张为港口城镇,十分繁华。 城中一座酒楼二楼,今日被包下,松江府知府、江南织造局主事兼上海市舶局主事堵胤锡在这里宴请好友。 堵胤锡挽著郑芝龙的手,向他介绍在座的几位贵宾。 “这位是福建南安郑芝龙郑曰甲,深谱海上贸易之事,也熟悉沿海之事,包括荷兰、葡萄牙、 西班牙等西夷之事,他也十分熟悉。 去年皇上特意派人召他进京,对问海事...然后特旨送其入报国讲习所和黄圃军校进修。现在是东海商社三东家兼大掌柜。” 居然被皇上这般器重,值得交往。 东海商社,知道啊,皇上的御用监是大东家,制置司经济厅是二东家,他居然是三东家兼主持经营的大掌柜,不得了,更值得交往! “这位是新任的两浙巡海都司都指挥使沈有容沈军门,这位是巡海都司指挥副使兼海军陆战司指挥使贺虎臣贺军门。 沈都使在去年冬季攻势中,指挥辽东海军,功勋卓著.. 贺军门在山东巡抚袁公魔下做过登莱海防使,后来奉命组建辽东海军陆战队,在辽东袭扰战, 以及冬季攻势辽南战事中立下赫赫战功。” 郑芝龙也听得满心欢喜,都是战功显赫,在皇上跟前得用的水师將领。 听他们的官衔,都是奉詔南下办理沿海事务的,替皇上看住东海。 自己以后做海贸生意,少不得要跟他们打交道,得他们支持。 郑芝龙满脸诚恳的笑容,谦逊又客气地行礼:“郑某只是小小商人,今日有幸与两位將军结识,三生有幸。 以后海上往来,还请两位將军多多照拂。” 沈有容和贺虎臣心里有数。 你丫的什么小小商人,你是奉旨出海的皇商,堵胤锡堵主事为你採办货源,我们俩为你保驾护航! 四人客气了一番,对坐下,等伙计上好酒菜出去后关上门,堵胤锡先开口。 “日甲,这次皇上拨给你作为东海商社运作根本的二十六艘两千料海船,我看过,都是好船, 水手和船首都是多年行船的老手。 货物我也早早备好,已经装上停在吴淞港的船只。 你有何打算,准备扬帆去哪里?” 郑芝龙自信满满地开口道:“牧子兄,小弟计划先趁著北风还盛,直接南下。” “南下,去哪里?” “先去泉州,小弟要跟家里打个招呼,叫家里不要担心,同时叫家里把得用的船只和人手整编好,加入东海商社。 小弟还要跟琉求岛大员的荷兰人打个招呼,告诉他们,皇上要联手与他们打海盗。荷兰人目前操控著东倭以及巴达维亚香料航线的生意... 其它地方,它能力有限,也顾不上来。 能与我们大明官府联手,他们巴不得。荷兰人船大炮多,打海盗还是很犀利的。” 沈有容在旁边说:“沈某南下前,得皇上召见,面授机要。皇上说现在大明全力对付东北建奴,还有北面的蒙古人,一时间无法全力对付这些在大明海域上的西夷。 皇上叫我们暂且忍耐,与西夷虚与委蛇,同时要认真学习西夷操船弄帆,以及海上炮战的长处。 等我们腾出手来,海军也成长起来,再跟西夷好好计较。” 郑芝龙一拍手说:“沈军门说得没错。皇上在我临行前,也是这样交代的。” 堵胤锡说:“既然几位都得了皇上面授机要,那我们就要弹精竭力,不负圣意。 “正当如此。” 四人对饮了一杯酒,堵胤锡继续说。 “曰甲。到了泉州还要继续南下吗?” “对,继续南下,直奔吕宋的马尼拉。” “马尼拉?好像是西夷一支西班牙人的地盘。”贺虎臣迟疑地说。 “对。在下去过马尼拉,跟西班牙人打过交道,知道他们有一条航线,直通东边遥远的新大陆。” “新大陆?” “是的,就是西夷嘴里说的一块很大的,刚发现不久的地方,据说比大明还要大,土地还非常肥沃,盛產金银。 西班牙把这些金银运到吕宋马尼拉,採买我大明的丝绸、瓷器、茶叶,还有巴达维亚的香料, 再运回新大陆去。 这段时间,正是他们採办货物的时候。在下把货品运到马尼拉,直接与西班牙人交易,能卖个好价格。 此外,郑某想以东海商社的名义,跟他们建立长期贸易往来的关係,他们手里多金银。” 堵胤锡在一旁说:“货比三家,採办如此,售卖也如此。 大明货品要是只有一家买家,他就会死命地压价。多几个买家,互相竞价,我们就能多赚些银子。” 贺虎臣好奇地问:“他们都是西夷,会不会联手一起压价?” 郑芝龙摆了摆手,“贺军门不用担心,西夷人好利,有利可图,连亲爹亲娘都能卖了,何况同乡。正因为是同乡加同行,反而私下爭得更加激烈,互相斗心勾角,內订不已。” “那就好。” “日甲与西夷打过交道,深知他们的脾性,大家不用担心。 你在马尼拉待多久,届时又去哪里?” “牧子兄,郑某在马尼拉与西班牙人交易,获得金银,再採买香料、珊瑚、犀角、象牙、南珠、锡铜等南海珍货。届时差不多五六月份,东南风起。 郑某带著船队扬帆北上直回上海。採办一番后可以直去东倭..:” “放心,去东倭的货品我会为你採办好。” “牧子兄,东倭所需货品,与西班牙人所需有所不同。牧子兄还请按照小弟擬的那份单子採买“放心。与西夷东倭海贸你精通,我直管配合。” 酒过三巡,堵胤锡转头问沈有容,半开玩笑道:“沈军门,吾等松江沿海州县的安危,还要仰仗你这位两浙巡海都司都指挥使。” 沈有容哈哈一笑,“放心好了。皇上派沈某南下,除了绥靖沿海,只有一件事。” “什么事?” “打海盗?” “海盗?” “对,皇上设了天津和上海两处市舶局。圣諭说,从辽东到福建,但凡没有天津上海两市舶局的完税文书,统统是海盗。 辽东巡海都司负责京畿、辽东和山东胶州以北海面的海盗。 其余从山东胶州到福建的海盗,交给沈某的两浙巡海都司。” 没有天津和上海市舶局的完税文书,都是海盗? 皇上这道圣諭,真的好霸道, 堵胤锡和郑芝龙对视一眼,神情复杂。 两人最清楚不过,南直隶、两浙、福建,海商兴盛,背后站的全是地方縉绅世家。他们借著海禁的名义,公开走私。 违反海禁自然是走私,既然是走私,那就不需要向朝廷缴纳税收。 合情合理! 隆庆年间在月港开海禁,才收了几万两银子的关税,连衙门人工钱都不够。 现在又进入海禁,但南直隶和东南縉绅世家海上贸易却越来越猖狂。 沈有容成立两浙巡海都司,打的旗號就是维护海禁,打击海盗..: 堵胤锡意味深长地说:“沈军门在东南治军巡海过,知道此中关窍,当好自为之啊。” 沈有容爽朗地哈哈一笑,“沈某心里有数。 海上的事情简单。 听话的,连船带货扣下,拖回港口,补扣税收,放他自去。 不听话的就开炮,要么把船打沉,一了百了;要么连船带货抢了,悉数充公! 复杂的在岸上,需要牧子老弟为我们周旋。” 堵胤锡苦笑著摇摇头,“不是在下推脱,而是在下確实人轻言微。那些名士大儒、名宦縉绅, 都不会正眼看我一眼。” 贺虎臣急了,“堵太守,我们跟倭寇建奴拼命,眼都不会眨一下。可要是让我们跟那些阴险之辈打交道,可就苦了我们! 笔纸利过刀箭。” 沈有容按住激动的贺虎臣,“老虎,慌什么! 你信不过他人,信不过皇上吗? 皇上肯定有安排,且听堵太守下文。” 堵胤锡说,“不瞒三位,在下能在松江上海立足,还全仰仗了南京。” 南京! 沈有容三人脑海里闪过一个名字,魏忠贤! 臭名昭著的魏忠贤居然成了我们的保护伞,替代皇上给自己遮风挡雨。这这这叫人能说什么呢? 沈有容感嘆道:“皇上用人,不拘一格。高瞻远瞩,叫臣下敬佩不已。” 眾人由衷赞同。 世人都知道魏忠贤是奸诈小人,心思列毒,更是泼皮无赖,无所不用其极。 可是对付那些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们,还就这样的人好用! “皇上圣明!” “让我们举杯,遥祝皇上安康!” “好!遥祝皇上安康!” 放下酒杯,又聊了几句,郑芝龙开口问:“郑某知道,沿海縉绅大户,最擅长拉拢收买。 两位军门属下多东南本地人士,如何確保他们不会同流合污?为虎作悵?” 沈有容和贺虎臣对视一眼,笑著答:“日甲放心! 我两人这次带了不少山东、辽东籍的部下南下,充任各队各船。 日甲就读过黄圃军校,知道录事参军的厉害。 想必也接触过铁血同盟社军中还有锦衣卫都尉司的耳目。 出海又是结队而行,许多事很难瞒得住。 那些人有心思挣钱,就看他们有没有命!” 贺虎臣在一旁说:“皇上曾经对我等说过一句话,贺某铭记於心。” “什么话? ” “世上凡事都怕认真二字。” 眾人感同身受,“皇上说的这句话,我们也有听说,確实,凡事一旦认真,问题就迎刃而解。 只是这认真,不仅需要耐心毅力,更需要足够的勇气!” 辽南行司制置使孙传庭坐在海船上,直奔东江皮岛。 现在辽南行司的金州港成了另一处转运中心。 大批粮草物资从山东扬帆北上,等进入夏季,南风兴起,江南的粮草物资也会源源不断地北上涌入。 东江行司诸岛的粮草供给,也由金州港转运。 孙传庭接到京里制置司军机处直接並行廷寄的急报(一份廷寄都司,另一份直接廷寄行司,属於十分火急的军情),决定去一趟东江。 与毛文龙见面,谈一谈辽南、东江两行司如何联手,配合皇上的西辽河战役的部署。 到了皮岛港口,上了岸,被孙国楨和孔有德带人接住。 孔有德再三致歉:“孙制置使,我家毛大帅有事,脱不开身,托下官向孙制置使再三致歉。” 真有事吗? 还是你自谢官高功显,故意在我面前摆架子? 孙国楨看出孙传庭的眼里的疑惑,有些尷尬地说。 “孙制置使,到了大寨你便知,还请恕罪。请。” 到了大寨,看到眼前情景,孙传庭大吃一惊。 怎么回事? 他拉住孙国楨,询问到底怎么回事。 听完孙国楨回答,孙传庭脸色一变,毛大帅,你怎么能这样啊! 第132章 毛大帅,你怎么能这样? 第132章 毛大帅,你怎么能这样? 皮岛大寨张灯结彩,到处掛著红灯笼,贴著红色喜字,触目之处都是红色。 官兵们也纷纷插掛红,喜气洋洋。 在大寨行司衙门前的空地,摆著几十张桌子,二三十名士兵在摆碗筷,远处飘来猪肉羊肉的香味。 毛文龙要纳妾,成亲就在今日,现在他忙著筹备婚礼,准备拜堂成亲,所以脱不开身来接孙传庭。 纳妾? 孙传庭知道毛文龙妻妾在辽阳被建奴杀光了,现在他又是朝廷一品大员(左军左都督),纳个妾不足为道。 同时纳两个妾,小意思,也不叫事。 什么? 其中一个妾是毛大帅好友陈继盛之女,另一个妾是毛大帅另一位旧友沈世魁之女。 两人原本都是商贾,贩运人参皮毛於辽东、山东和江南之间。 辽东坏事,两人流离失所,后跟著毛文龙败军逃到皮岛,协助他开镇东江。 现在陈继盛是东江行司指挥事兼总军需官,沈世魁是东江行司指挥事兼海防旅旅长,都是东江行司柱石。 尤其是陈继盛理財有道、处事公道,在东江行司深得孚望。 毛文龙居然要娶两位老兄弟的女儿为妾? 我拿你当兄弟,你却只想做我女婿! 孙传庭脸色一沉,“毛大帅在哪里?孙某有话要与他说,速速带我去。” 孔有德还想推脱一下,看到孙传庭阴沉如水,不由咽了咽口水。 这一位可是连克盖州、復州和金州,全歼四千五百建奴八旗汉军兵马,斩杀著名汉奸李永芳的辽南行司制置使,军功显赫,手底下管著两万多人,日久月积,身上的威势让孔有德不敢多言。 毛文龙正在后院里精心打扮,亲卫进屋来稟告,他眉头一皱。 不过他跟孙传庭打过交道,知道这位深得皇上信任的新贵不是孟浪之人,可能真的有什么要事。 “快请进来。” 见到孙传庭,毛文龙拱手呵呵一笑:“孙制置使,还请见谅。老夫年近甲,心有不甘,所以想多纳妾室,延续子嗣。 荒唐了些,还请孙制置使见谅!” 孙传庭正色道:“毛大帅,纳妾延续子嗣,乃人伦天理,无可厚非,只是晚辈不明,东江这么多女子,毛大帅为何要纳沈家和陈家之女?” 毛文龙脸色一沉,“孙制置使此言何意?难道毛某纳得这两女,有什么不应该吗?” 孙传庭说:“此前毛大帅感念圣恩浩荡,无以为报,喝令眾养孙改回本性,重为大明军將,不再为毛家养孙。 孙某听闻,为毛大帅深明大义击节叫好。 可是深明大义的毛帅,为何今日又犯了糊涂!” 毛文龙脑子喻喻的,他意识到自己可能有什么事做错了,可是脑子乱鬨鬨的,一时没想明白到底是什么事,他上前一步,挽著孙传庭的手,诚恳又急切地说。 “伯雅,毛某老了,脑子容易糊涂,还请伯雅指正!” 看到毛文龙这般神態,孙传庭不由心里长舒一口气。 不愧是皇上看重的老將,虽然一身的毛病,但是关键时刻能站得住,脑子不会犯浑。 “毛帅,晚辈听闻你今日纳得两妾,分別是东江行司指挥金事兼总军需官陈继盛,以及东江行司指挥金事兼海防旅旅长沈世魁之女?” “是的,老夫与两女早就情投意合..” 你个老不羞的,你多大年纪,人家女儿多大年纪,得叫你一声叔叔,不,少说也得是伯父,你居然跟她们情投意合? 孙传庭看著毛文龙浑浊的双眼里透著清澈的迷糊,知道他一时没有转过弯来,开门见山地说:“毛帅,陈军需和沈旅长,不仅是大明军將,也是东江行司指挥事,毛帅你重要的部属。 你现在纳了两人之女为妾,旁人会不会说,毛帅这是要把东江行司变成毛家镇? 毛帅刚刚叫养孙们恢復本姓,重为大明武官,行了深明大义之举,怎么今日又糊涂了?” 毛文龙跟跪著后退几步,坐回到座椅上,失魂落魄,喃喃地问:“此事,毛某確实糊涂了.. 此事可有传到皇上的耳里?” 毛文龙把黄台吉打得灰头灰脸,立下大功,被明詔天下褒奖,他眼皮子一下子就高了,连山海关的孙承宗都不大看在眼里,也就对带人偷袭了辽阳瀋阳的卢象升、曹文詔,以及设计在金州斩了李永芳的孙传庭高看几眼。 而他对天启帝的敬畏之心积重,成了他在世上最怕的人。 他抬起头,惊惶凝固在苍老的脸上,“伯雅,老夫亡羊补牢可行? 老夫早与此二女有了夫妻之实,今日只是给两女一个名分,也藉机与眾军们欢庆一番。 数年来,我们这些辽东逃难者,家破人亡,朝不保夕,惶惶不可终日,而今得圣明天子庇佑, 终有落脚之处。 奋起勃发,拼死向前,终於搏出一条生路,不再是惶恐不安的游荡鬼。 老夫想找个由头,与眾人好好痛饮一杯.. 上次鸭绿江和长白山大捷,我等东江行司兵马把黄台吉打得如丧家之犬,终於出了一口恶气。 可是在那片土地上,却留下了五千九百五十名兄弟的英魂...我等这些从辽东逃出来的人,不知道最后还有几人能全乎地回到辽东。 老夫就是想著找机会,跟活著的兄弟们多喝几杯酒...结果却老糊涂了,犯了大忌! 伯雅,还请帮老夫想个法子。一切罪责老夫担了,不要连累了兄弟们。” 孙传庭听著毛文龙如老翁一般的絮絮叻叻,心中感嘆不已。 毛文龙对自己亲近的人,掏心掏肺。 他就像一个大家族的族长,德高望重,竭尽全力张开双臂,像老母鸡一样竭尽全力地庇护著所有人。 正是这样,东江镇军民才会如此这般敬重他。 数万辽东百姓去年冬天坐船离开皮岛等东江诸岛,哭声震天,对毛文龙难捨难分。 数万东江將士跟著他,风雪交加之际,转战在鸭绿江和长白山之间,拼死向前,在山林雪原中,与建奴血战到底。 孙传庭回头看了一眼,孙国楨识趣,拉著孔有德、尚可喜等人离开,房间里只剩下毛文龙和孙传庭两人。 孙传庭在毛文龙身边坐下,轻声安慰:“毛帅,不必惊慌。皇上圣明,他会体谅你疏忽犯错误,但是...” 毛文龙抬起头,追问道:“但是什么?” “皇上最恨的就是欺瞒...” 毛文龙愣在那里,想了半刻钟,最后点点头:“我知道了。老夫马上修书,把此事前因后果向皇上阐明,並向皇上请罪,並请將陈继盛和沈世魁调往其它行司任职。” 孙传庭又补充了一句,“毛帅,东江行司优秀军官进修计划正在进行,可附上第一批进修名单。” “对!”毛文龙一拍大腿,“多谢伯雅,你给老夫点了醒。陈继盛和沈世魁举荐为第一批进修。” 毛文龙出去跟孙国楨商量了一会,议定上稟文书,一起领衔,这才回来。 “伯雅,这次多谢你,要不然老夫糊里糊涂,要铸成大错。” “毛帅客气了。” “伯雅亲自赶来,可有什么事?” “这是制置司军机处从京里並行廷寄的紧急军令,转到辽南行司,晚辈亲自送来,也好商议合计,看如何应对。” “並行廷寄紧急军令?” 毛文龙大吃一惊。 按照军制,军机处或制军院的军令,一般都会先廷寄到平辽局和都司,再由平辽局或都司转达。 並行廷寄紧急军令,那必定是十分火急的军令,意味著要打大仗了。 毛文龙看完后,思考了一会,忍不住骂了一句:“林丹汗真他娘的是头猪!” 他理了理思路,“皇上下定决定,利用在滦河春季操演的新军和御营军,联手辽西行司的兵马,击败林丹汗,剷除巴岳特等亲近建奴的蒙古部落。 现在军机处並行廷寄辽南和东江行司,皇上是在担心老奴出兵。” “对,我军有马步军五万五千人,有萧如薰等名將,对手是蒙古的林丹汗和巴岳特等部,展开野战,信心有七成。 但是最怕的是老奴会不会趁机西进..:” 毛文龙斩钉截铁道:“老奴一旦得到消息,肯定会出兵。” 孙传庭一愣,这么肯定? “老奴去年冬天吃了大亏。黄台吉在今年春天,在老夫手里吃了一个大亏,父子俩心里都憋著一肚子火。 建奴这些贝勒狗崽子里,就黄台吉最狡诈,不仅善於用兵,还懂得纵横拽闔。 他们父子俩想找我大明出口气,但是也知道锦州、寧远等城现在修得坚固无比。他们缺粮,围城只会更吃亏。 李永芳又被你一刀斩了,建奴埋在我大明的暗桩奸细,绝大多数被剷除,就算是少部分侥倖漏网,也断了线。 老奴成了瞎子聋子,不知道对我们如何下手。现在有数万我朝兵马摆在西辽河草原上,老奴肯定会迫不及待地赶去...” 毛文龙巴拉巴拉一口气说个不停。 “黄台吉肯定会劝老奴,在情况不明的情况下,暂时不要轻举妄动。 嗯,我想想,黄台吉给他亲爹的献计,多半是建奴八旗主力北上,与盟友科尔沁部骑兵会合, 绕过辽河,慢慢向西辽河逼近,等我们跟林丹汗拼个两败俱伤,他们再出来捡现成的。” 孙传庭细细一想,这確实可能发生。 建奴吃了前所未有的大亏,肯定要报復。 攻城他们力有未逮,肯定会从他们最擅长的野战,正面击败明军,缴获大批粮草,俘获奴隶, 弥补损失,同时打击明军军心士气.., 孙传庭问:“毛帅,如此凶险,我俩联袂上疏,力劝皇上,不要这样犯险,另谋良策。” “不!” 毛文龙坚决地摇了摇头。 “不?什么不?” “不要劝皇上。老夫大致能猜到皇上的心思。 大明王师,必有与建奴八旗兵马正面一战的时候。 平辽,光是乘虚偷袭,山林游击战是平不了的。到最后,必须堂堂正正与建奴八旗兵决一死战,將其彻底击败,大明才能克復辽土。” 孙传庭还有些犹豫:“就算要正面对战,也不急在此时..:” “不在此时,那在何时? 此前大明王师一败再败,已经退到了山海关。 现在皇上领著臥薪尝胆,厉奋发..: 蒙古人、建奴,都是我们的磨刀石,这次败了,我们捲土重来。只要砥礪前行,磨礪自强,总有一天可以打败建奴... 但是如果我们连正面对战都不敢犯险一搏,那就一切休提了!” 孙传庭猛地站起来,对著毛文龙长揖,“毛帅百折不挠、奋勇向前,让孙某受教了。这次我们两行司如何配合皇上的西辽河战役,还请毛帅赐教!” 寧远城,袁崇焕接到平辽局和都司转发的、仅限制置使副使和金事知晓的绝密军令,独自想了一会,叫人请了毕自肃。 “毕先生,我们的机会或许来了!” 第133章 你说这叫什么事? 第133章 你说这叫什么事? 毕自肃问看完急报,授著鬍鬚说。 “都司通报,朝廷制军院派了萧如薰、达奇勋、麻承贵带了御营军和新军到口外滦河草原,与辽西行司和都司直属兵马进行春季操演,叫各行司加强戒备。 元素,这些兵马在滦河草原操演,跟我们寧锦隔著上千里,这是我们什么机会。” “建奴。” 毕自肃眼睛眨了眨,“老奴?” “老奴去年冬天吃了大亏,春季在朝鲜又没抢到足够的粮食。军议司通报的军情说,从春二月开始,建奴八旗兵开始杀汉民抢口粮。 一个村一个村的杀。” “这么严重?” “嗯,以往遇到灾荒年,老奴也有下令杀汉民,减丁省粮。后来辽阳、广寧失陷,朝廷陷失的粮草无数,建奴陡然而富,这几年少有杀汉民,行减丁省粮之法。 今年冬天又开始,比以往要酷烈数倍,据说短短一个月,已有六十多个村子灭村,三万多汉民死於杀。 青黄不接还有两三个月,这得杀多少汉民? 范九兄,这说明什么?” “建奴缺粮紧迫到了极点。老奴听闻大明有数万兵马,游弋於口外,所以会有所心动。” 毕目肃放下通报,搏著鬍鬚思考起来。 行司制置处、各衙门也都有旬会,每旬一次,制置处除了討论行司事务外,还有就是学习都司下发的文书和军令,以及加强对战役战术等方面的学习。 毕自肃虽然是文官,管著重军需,几经学习,也学会了如何用“战略眼光”去看问题。 “元素,你说建奴会渡过三岔河直趋西辽河?老奴不怕察哈尔、喀尔喀五部,还有喀喇沁部。 这些蒙古人可不是善人,磨刀霍霍,老奴敢来,他们真敢在背后捅刀子。” “没错!”袁崇焕一拍桌子,“所以老奴最好的办法就是叫盟友科尔沁部南下,护住侧翼,他整顿建奴八旗主力,还有降军主力,在中游渡过三岔河,南下包围锦州城。” “包围锦州城?而今寧锦数城,经过一年的修加固,固如金汤,又互为椅角之势。城外又没有百姓和屯田,建奴陈兵寧锦城,能得到什么?” “围点打援!” 毕自肃愣了一下,“这是都司每旬学习会上提到的词,嗯,好像说的是建奴擅长用此法。围住一城,不著急攻陷,等著援军去驰援,然后在路上伏击援军。 建奴野战能力强悍,往往能一战而胜。我朝官员又有守土之职。听闻城池被围,不得已要派兵出援,正中下怀。 元素,你说的机会就是这个?” 袁崇焕双手扶在窗框上,目光炯炯,胃然嘆:“范九兄,只是我有些不甘。 辽南行司能克復失土,辽西行司袭扰辽阳瀋阳,就连东江行司,在鸭绿江长白山咬著黄台吉的屁股追杀了两月。 而我们...只能守城!” 毕自肃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元素,急什么?克復辽土,不是靠乘虚偷袭,靠伺机游击,还是要堂堂正正出兵。 堂正出兵,先锋自哪里出? 我们寧锦行司啊! 元素,只要我们把寧远、锦州城守住了,待到克復辽土反攻之时,大把的战勛等著你我。” 袁崇焕有些失落,扶著窗框,低著头喃喃道:“现在也只能如此。” 毕自肃看著他的背影说:“元素,既然知道建奴要来,就要做好准备。” 袁崇焕转过身来,精神抖擞:“早就准备好了。我们经营寧锦六年,为的不就是等建奴来吗! 锦州、凌河、锦东为一体,前突扼守大小凌河,寧远是支柱,而塔山城是连接前后的纽带。 五城外已没有百姓,城內自常谷山卖国通贼案后,此前仅存的士绅和他们的佃户们,也全部被內迁。 城中除了官兵只有数千民夫,负责粮草辐重搬运,城防修。已经责令组成民兵团,日常加强训练,必要时上城守卫。 凌河、锦东、锦州原本每日每城派出五队夜不收,巡视三岔河自入海口到大小黑山的镇远堡。 我准备叫他们每日每城加派到十队夜不收,从入海口一直到辽河河套一带。同时行文觉华岛的辽东第五舰队,叫他们多派船只巡哨三岔河,探寻渡河跡象。 毕自肃缓缓收起他的瑁玻璃眼镜,“守城元素比我等在行。你只管发號施令,我这个军需官,抓紧时间,把各城的粮草辐重转运充足。” 平辽各行司一派大战来临的景象,京师內阁和六部,悄悄流动著不一样的情绪。 黄克又一次来到內阁,在韩的首辅值房里来回打转。 “李原(李起元)在秋醉楼摆了一桌席面,邀请了几位好友,当面向毕景会认错道歉,户部输诚。紧接著李若蒙(李养正)在春萼楼摆了一桌席面,向朱大典认错道歉,刑部也输诚。 我们兵部,还有礼部、吏部和工部从制置司挖来的人有一部分,可多是些閒置。说不好听,连制置司都不大想要他们。好了,现在全汰换给我们了。 韩公,我们辛辛苦忙活了一个月,一点都没落到好,还被人笑话。” 韩目光深邃,“户部和刑部落到好了。” 黄克停止了嶗叨,缓缓坐下,“户部和刑部,受两大案牵连,空职近半。倒成了李悍原和李若蒙改革部制的机会。 李悍原去年七月就和侍郎陈所学提出了了赋税十三条,意欲厉行改革。可是户部是六部中最臃肿、积弊也最深的一部。 他的十三条在上下钳制下,步步难行。 两大案,户部大批官吏被牵连,重者杀头,轻者流放,为之一空。李原又借著这一两月的京察大计,把以前碍事的官吏罢的罢,挪走的挪走。 然后从制置司財政厅挖人,按照那边的条例照瓢画葫芦。 现在你看,户部跟財政厅行文做事,有什么区別? 还有刑部,也差不多这样,现在跟律政厅打得火热! 韩公,我们是不是中计了?” 韩心里很是烦恼,但表面还是不动声色, “绍夫,各人有各人的心思想法,我们一心谋公,可是难保其他人不会有私心。李原和李若蒙宦海浮沉数十年,都有自己的念头。 “那他们也不能跟制置司流一气,狼狐勾结,助紂为虐啊!” “绍夫,慎言!什么助紂为虐?谁是紂王?” 黄克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嘴巴,“被他们气的,气急攻心。 韩公,我失言了,失言了。 可是李原和李若蒙这样一退,我们利用京察大计架空制置司的计划,完全落空了。” “人家也是为了户部和刑部上下好。財政厅拿捏著钱袋子,两李认错,赔礼道歉,两部的通票继续发,户部和刑部上下还要认两位尚书的好,说他们体恤下属。 你的兵部现在不是闹得沸沸扬扬,这月六部就你们兵部和礼部的俸禄,发了折色,什么折色? 黄克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红温:“可恶!制置司那帮混蛋太肆意妄为了! 都是为皇上办差,为大明做事,其它四部发的商票,我们兵部和礼部,发的却是草纸、灯笼、 蜡烛和木炭! 这是在发俸禄吗?这是在清理各库里积压的陈年货物。 太羞辱人了。” “不仅羞辱人,还群情激愤。现在你兵部上下在骂谁?制置司吗?” 黄克脸的红温更加明显,喘著粗气,好一会才答:“骂老夫! 骂老夫不体恤下属,只顾著自己喜恶,跟制置司对著干..:” 韩嘆息一声:“看到了吗,这就是人心。 平日里你对他们百般好,千般好都没用,一旦缺了他们一口吃的,就会像饿狼一样围过来,撕咬你。” 黄克也有些气馁,低著头喏喏地问:“韩公,接下来怎么办? 我们精心策划的天启六年京察大计,反倒成就了他们。” 韩抬起头,悠然道:“报国讲习所,国子监特科班,还有制置司各衙门,经常学习天启显学,老夫找人把各科课本寻来,前两日读到《辩证唯物法》,深有感触。 皇上在那本书提到,世上的事物都是螺旋上升发展...一语中的,道尽世间万物的真諦。 老夫以前,还真...想不到皇上如此天纵英才。” “有人说,皇上的天启显学是有人帮忙撰写的...” 韩冷冷一笑,“但凡看过天启显学的人,都认为自己受益匪浅,是被推开一扇门窗的学生...你说说,谁有如此大才,帮皇上写出天启显学? 高景逸(高攀龙)? 被不肖学生牵连一家惨死的叶参之(叶茂才)? 又或者是善於权谋的赵鹤亭(赵南星)? 邹南皋(邹元標)、王衷白(王图)、张侗初(张)...” 韩念出一串天下名士大儒的名字,黄克赞略一思考,连连摇头。 “想不出,他们决计想不出这样的学问来。” “没错,在他们许多人眼里,天启显学就是离经叛道异端邪说,他们怎么可能想得出这样的学问。” “如此说来,还真是皇上...我们都小看了...” 商议一会,了一肚子气却没有找到解决办法的黄克离开韩值房,没走几步,他回过头来看著孤零零在文渊阁最里面的韩值房,嘴角一扬,眼睛里闪过讥笑。 韩韩虞臣,你自翊聪明,现在知道这首辅之位,不好坐了吧。 六部最不显眼的工部。 工部左侍郎王嘉道夹著一本题本,急匆匆地穿过后院,过往的官吏纷纷拱手行礼。 王嘉道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提著前襟,迈著急促的小步,一路趋跑,直奔工部尚书周应秋的值房。 稟告召唤,进了值房门。 周应秋正在提笔批覆几份咨呈、稟文,闻声抬头。 “文翔今日何事如此匆匆?” 王嘉道抹了一把汗,喘著粗气说:“陕西布政司转来延安知府左光斗的详文。” 左光斗! 他上了什么详文! 该不会又是弹劾谁的吧! 去年他上疏弹劾魏忠贤,被下詔狱,差点丧命,但是名声大噪,享誉天下。 去年冬悄无声息被放出詔狱,没多久就被一纸任命打发去了陕西延安任知府。 可他徒然成为天下知名的直臣。 他要是弹劾谁,天下轰动! 他的本子,怎么跑到工部来了? 工部哪里得罪他了? 咪当! 周应秋一时失神,手里的毫笔落在桌面上,发出脆响。 第134章 大明需要怎么样的人护佑? 第134章 大明需要怎么样的人护佑? 王嘉道看到周应秋的样子,知道他心惧什么,连忙解释。 “尚书,只是正常详文,事关延安政务。” “政务详文,不是弹劾奏章?” “是的。” 周应秋长舒一口气。 王嘉道又说:“尚书,就算是政务详文,左共之的也不该轻视。” 周应秋点点头,“言之有理,左共之现在身负天下孚望。他递上来的详文,我们要是不妥善处理,惹恼了他,参上一本,我们就坐蜡了。 文翔,坐,看看左共之的详文是什么?” “好。 尚书,左共之去年冬十月辞陛离京,不顾天寒风雪,执意走宣府大同,过偏头关,在山西保德州渡黄河,入府谷,一路南下,把延安府北边的府谷、神木、州、米脂、绥德州、吴堡、清涧、 延川等州县走了一遍。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刚到延安府治肤施县城,就写了这封详文...详文说,延安府要在北边府谷、神木、薛州、米脂、绥德州、吴堡、清涧七州县试点,退耕还林、植树造林、修筑堰塘、疏浚河道。” “退耕还林?” “就是把贫瘠的田地放弃,划为林地,百姓迁居..:” “迁居哪里?” “湖广。左共之在详文里有说,制军院新军编练处在延安、庆阳、平凉三府,陆续招募了两万一千六百名青壮,编练新军..: 按照制军院新条例,募兵每户授田地四十亩,或发银幣六十圆...去年到今年,合计有八千四百六十名青壮家卷,愿意授田地四十亩.. 只是陕西好田地没有,便在湖广洞庭湖周边,汉江、湘江、沅江、资水两岸择出熟田,每户六十亩,包干到户..” “包干到户?这是制置司农政厅那边定的法子?” “是的,制置司农政厅设湖南兴农局和湖北兴农局,收了七十万亩熟田,建立五个农场。 新军家眷迁居过去,就是农场职工,每户六十亩,包干到户..:” “嗯,本官听说过,包干到户就是完成定额田赋后,余下的全归农户所有。此策確实吸引人。” 王嘉道放下详文,探著头说:“尚书,下官也说过此策,好是好,可以后这田地归了兴农局和下属的农场,还会不会如卫所田地一般,被地方士绅官宦们侵占了去?” 周应秋悠然道:“所以说,这国策方略要与时俱进,当时好,彼时不见的好。人嘛,总是自私自利的。当了官,赚了钱,谁不想置办宅院和田地,传给子孙后代。” “尚书此言极是。” “那左共之是不是也想在在退耕还林后,把多出的农户迁居至湖广?” “对,是这个意思。 不过下官此前跟制置司农政厅的人聊过,从他们的话语里来看,迁居湖广,开垦荒地,他们是十分欢迎的。 但是一去那里就授熟田,那是新军家眷的优待。普通迁居农户过去,估计只有一部分熟田,確保餬口。其余的就自己去开垦荒地..:” 这样也比陕西北边那些个鬼地方要强。 本官在那里做过清军御史,在延绥、陕西、寧夏三镇走过。那个鬼地方,光走一遍都会让你心生悲凉绝望之心,世代居住在那里,真不知该如何应对。” “尚书所言极是,那左共之的详文我们工如何批覆?” 周应秋想了想,“左共之虽然耿直犯上,確实是要做事的,比另一个要强。” “杨大洪?” “对。 这位一併齐名的杨大洪,同时被贬斥为陕西提刑按察使司金事,分巡州县吏治监察。这差遣, 据说还是皇上亲自定的,说是要以杨涟清廉刚直风骨,去纠治陕西吏治。 结果则是出京过直隶,入河南,一路上各地停驻、呼朋唤友、开文会论时政,同时十月份离京,人家左共之已经在陕西北部州县寻访了一遍,早早就任延安。 他杨大洪呢?腊月中慢慢挪到了洛阳,藉口大雪封路,擅自在洛阳停下。 一停两个多月,日日有文会,还结成了四本诗集,两本时政策文集,大言不惭要刊行天下。 三月初才又开始出发,现在应该到长安了吧..: 两相对比,立见高低!” 王嘉道说:“尚书,听说两人离京都有去辞陛,皇上把左共之叫到西苑紫光阁,召对了一个半时辰。 杨大洪只是叫司礼监秉笔太监、入值內书房刘若愚出来午门,对杨大洪说了一句,“好好做事。 杨大洪心里十分不忿!” 周应秋冷笑几声,“不忿就敢这样做?” “杨大洪就是故意,一路上招摇过市,聚拢地方士绅,为自己大造声势,估计想让皇上看看, 他杨大洪在地方多受欢迎,不可轻视!” “所以说杨涟不过如此,除了卖直邀名还会什么? 人家左共之还懂得兴农水利,他杨大洪会什么? 如此招摇,难道不知道有人在后面跟著,把他的一言一行都传了出去...” 王嘉道一惊:“厂卫?” “不,新明通讯社的通讯员。 一路跟著左共之,一路跟著杨大洪,每日都有笔记送递京师,然后新明通讯社编辑科妙笔生,各写一篇文章,发表在《新闻报》上。” “《新闻报》?这可是而今大明第一畅销的报纸,大江南北都能见它的踪跡。而且各地宣讲队宣讲的內容,半数以《新闻报》为基准编写。 影响巨大啊。” 周应秋撇了撇嘴,“没错。一个是勤勤恳恳、不辞辛劳、勘查民情、体恤疾苦;另一个是吃喝玩乐、舞文弄墨、风雪月、吟诗作赋.. 杨大洪等文人觉得如此这般,再风雅不过,但是通过《新闻报》和宣讲队一写一说,地方百姓,包括秀才童生们听了后,会觉得谁是好官,谁是昏官?” 王嘉道倒吸一口凉气,“如此这般,杨大洪攒下的名气官声,恐怕会在百姓中败坏完。他不看《新闻报》的吗?” 周应秋冷笑几声,“人家才不看《新闻报》这等鄙厘庸俗,有时候还刊登异端邪说的『不良报纸』。 再说了,人家在乎的是自己在士林縉绅的名声,百姓、民意,只是他们挟以自重的工具。 他杨大洪做过几日亲民官?理过多少案件,办过多少实务?你看他中试后出任常熟知县,然后被举为『廉吏第一”。 文翔,你细品。” 王嘉道眼晴微微一眯,“南京吏部对杨大洪的考语下官看过,记忆犹新。 说杨大洪常常青衫布履,深入田间、民舍,微服察访,遍知间里利病,深受百姓拥戴。 常熟乃江南胜地,縉绅名宦遍地,一脚两京都要晃几下。 这问里、百姓,可就值得考究了。” 周应秋哈哈大笑,“按照兴明会的说法,杨大洪这个廉吏第一是常熟縉绅士林的,不是黔首百姓们的..” 他摆了摆手,“好了,不说了,我们转回正题。 左共之的这份详文,兴农之事,需要找制置司农政厅和户部。这植树造林、修筑堰塘、疏浚河道正是我们工部该管。” 王嘉道说:“尚书,你的意思是批覆准允?” “准允!不过这钱粮我们工部爱莫能助,得去找財神爷。” “户部? 不!户部现在就是一米耗子,除了往常平仓和通州仓里搬米粮,兜里的铜钱和银子,跟我们一样清白。 得去找真正的財神爷,制置司財政厅。” 周应秋接过王嘉道递上的详文,提笔写批覆,嘴里说著话:“按照皇上的新制,地方各府州县的政务,上报布政司审查,再报六部审批, 批覆可行者,为立项,当造预算表,再叫財政厅预算局审批拨款...本堂批覆后,你记得叫本部会计局核算造预算表,不要误了左共之的事。” 王嘉道接过周应秋批覆好的详文,呵呵一笑,“放心吧尚书,我们知道轻重。 杨大洪现在露了原形,他就是铁嘴豆腐脚,在皇上心中的分量也就那么回事。 左共之就不同,这位是能说敢说更会做事的主,在皇上心里的分量重千钧。我们绝不敢误他的事。 不过尚书,我们工部会计司水的很,预算表造的比朝阳门外施粥铺的粥还要稀。得找几个真才实干的人才来当顶樑柱。” 周应秋听到这话,脸色也拉了下来。 “预算、审计、会计,这些財会人才,不是在制置司就是在报国讲习所和国子监特科班,也就户部李悍原(李起元)手黑,多抢了几个。 我们工部清水衙门,请不到这样有真才实学的菩萨。” 王嘉道探著头建议道:“尚书,你可以直稟皇上,阐明我们工部的难处,请皇上下旨,调拨一些人才过来。” 周应秋眼晴一亮,“聪明!文翔,你这个建议好,本堂今天就写题本,向皇上要人。 既能向皇上表明我们工部谨奉圣意、力行新政,踏踏实实在办实事,又能解决燃眉之急。 好! 文翔,放心,本堂会在题本后面加上你的名字。” “下官谢过尚书!” 周应秋的题本送到西苑,朱由校正处在坐立不安的焦虑状態。 “大伴,你说西辽河草原的大战开始了吗?” 曹化淳老实答:“昨个送来的急报,开平都司各师,都已进入指定位置。 扎鲁特部的敖顶和翁吉刺特部的宰赛都联络好了,就等林丹汗带著察哈尔部骑兵进入西辽河河套地区。 据侦查,林丹汗有骑兵两万三千人“ 乌齐叶特部的炒和巴林部的囊努克也愿意出兵。 巴岳特部的恩格德尔目前动向不明,不过开平都司派兵看住了他“” 朱由校背著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大伴说的这些军报,朕昨天看过,你再说一遍,朕心里总算觉得安稳点。 你说老奴会不会乘机发兵,趁火打劫,坐收渔翁之利,好报去冬之仇?” 曹化淳面露难色。 这个奴婢真不知道。 朱由校还在继续问:“大伴,你说会不会出其它什么么蛾子? 炒、恩格德尔、科尔沁,西辽河草原那么大,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曹化淳只好答:“皇上,要不要发个廷寄,叫开平都司对答?” 朱由校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朕一下旨问,他们就知道朕急了。 上面一急,下面就得慌。 这种生死攸关的大事,千万不能慌。 朕寧可自己急得驴拉磨,也不要去惊扰他们。” 曹化淳心里有苦,却不敢说? 皇上,你不想惊扰他们,就折磨我们唄他细声道:“皇上洪福齐天,大明有二祖列宗保佑,开平都司定会旗开得胜。” 曹化淳悄悄警了一眼朱由校的后背,又说。 “皇上如果觉得过於凶险,可八百里加急召各部回关寧蓟州。” 朱由校背著手站著窗口前,身影如山岳。 “是啊,五万五千兵马,都是诸位良將臣工们苦心练出来的,耗费了大量钱財。 一旦出现萨尔滸那样的崩坏,朕有何脸面见二祖列宗,有何脸面去见天下人!” 曹化淳没有出声,看著那个越来越健硕高大的身影。 “可是再凶险,大明也要迈出这一步,只有在野外与建奴堂堂正正地对战,战而胜之,我们的心中的勇气和自信才会重新凝聚,才有可能平辽灭奴!” 曹化淳此时恰到好处地劝了一句:“皇上心有定夺,不妨再耐心些。” 朱由校哈哈一笑,“是啊,是朕心急了。” 笑著笑著,拍了拍窗框扶手,脸色慢慢变得凝重。 “大明这艘破船交到朕的手上,朕两脚都担心会散架了,不由地不心急。 有时候朕恨不得把全天下的贪官污吏都杀了,那些阻扰新政改革的混蛋全杀了,然后一声令下,全国推行新政,明年就见成效。 可是朕知道,这样激进的结果是大明会烽火遍地,內乱四起,那些混帐士大夫们会引建奴蒙古人入关,诛杀朕这个背儒弃理的无道暴君! 所以朕要耐住性子,砥礪前行。” 曹化淳欣喜地答:“皇上圣明!” 朱由校双手合掌,昂著头,看著蓝天白云,嘴里念念有词,“歷朝歷代守护华夏神州的英烈, 请保佑大明,保佑这片土地不会再生灵涂炭,腥腹遍地!” 第135章 如意算盘被打破! 第135章 如意算盘被打破! 蓝天如洗,白云像片片羽毛,飘散在各处。 艷阳如轮,照得整个草原绿得发亮,春风拂过,疯狂生长的绿草就像是羊儿身上的长毛。 北平行都司新城卫旧址,又叫青城或哈喇河套,这里位於喜峰口正北偏东方向,大约三百里。 现在是开平都司前敌指挥部所在地。 中军大帐在一处山丘上,山丘前面是一望无际的帐篷,帐篷中间是校场,六个方阵排得整整齐齐,前面是盾牌和长矛,如同长著尖刺的长墙在徐徐前行。 每一个方阵都有四百名火枪手,扛著鲁密和电改进的天启五式火,分成两支队伍护在左右。 嘀嘀哨子一响,盾牌突前,一丈长的长矛斜插,组成一个临时抵御阵形。 左右火枪队列队三排,举枪对准前方,还有二十支佛郎机子母炮改进的短管炮分布其中。 在六个方阵后面,是炮兵团,三十六门六斤野炮、十二门九斤野炮均匀地分布。 隨著一声號角声响,四十八门野炮开火,炮弹从方阵上方飞过,狠狠砸到两里开外的草地上, 溅起草沫和泥土。 砰砰! 火毓开火,短管炮也混在其中开火。 方阵前喷出一股股青烟,迅速连在一起,瀰漫开来。 远处等候命令的骑兵团的战马甩著马头,喷著马息,有些不安,骑兵用手轻轻安抚著他们。 经过几十次火炮火齐鸣的训练,这些战马终於慢慢適应,不再像以前那样惊恐狂躁。 开火完后火枪手连忙装填火药。 他们用的都是预製火药。 电是赵士禎发明的,长约六尺,重五斤,採用后装子的形式,子六个。 去掉了鲁密的药池,改而在子统上插入药捻。 朱由校和一群工匠琢磨了几十天,改了七八个版本,最后把后装子改进了。 子分成两部分,后面是纸质引药包,前面是铜壳,里面有发射药和铅弹,最前面用油纸封住。 铜壳底部有个洞,发射药和引药包相通。 子后装进枪机套里,枪机上加了一个机构,猛地一转,最前面是一个锋利切口勾子,把子统子后部分的纸质引药包划破。 在转动的同时,一个半月轮跟著旋转,把引药扒拉到引药槽和击发池里。再反方向一转,枪机復位。 扳开发枪机,伺机待发。 燧发枪机像公鸡头,两面平滑,前面是燧石。 扣动扳机,燧发枪机砸进击发池里,燧石摩擦出火,引燃引药,引药通过铜壳底部的洞引燃发射药,发射药燃烧。 击发池和引药槽被燧发枪机封死,枪套其它地方都密封,加上发射药在铜壳里燃烧,密封性叠加,铅弹经过长长的枪膛飞出。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射击完后,一拉枪机,整个枪机套往后运动,前面的一块斜铁块也向后运动,把子的铜弹壳连同后面的纸质引药包一起顶出枪机。 枪机往前推,復位,重新塞一颗子进去,重复转枪机,让引药就位,反转枪机,扳开发枪机,开始下一轮射击。 速度快得惊人,按照最新的计时时间,一分钟可以射击五到六发,是此前火绳枪每分钟一到两发的四到五倍。 只听到砰砰的枪声不断,配合著也是子装填,枪机差不多原理的短管炮,枪声炮声几乎是连绵不断,如同五月暴雨一般。 萧如薰、麻承贵、达奇勋、曹文詔、卢象升等人,骑马站在远处的山丘,看著六个步兵团一个炮兵团的实弹操演,一脸的陶醉。 最开始时,他们都惊嘆於滦州煤铁局枪械厂最新火枪火炮的犀利,现在习惯了,享受起这种属於己方的强大。 骑马站在旁边的敖顶和宰赛看得神摇魂盪,又惊又喜。 惊的是明军不仅装备了先进的火器,更重要的是他们军阵进退自如,看得出是训练有素。 都是在战场上不知砍过多少人的宿將,眼晴都很毒。 宰赛以前还自带乾粮,带著部眾去萨尔滸,帮明军打仗。 那时的明军他看在眼里,铁盔生锈,刀枪朽烂,缺弓少箭,身上唯独新发的鸳鸯袄看著光鲜亮丽,实际上军心、士气全无,散沙一旁。 现在的明军截然不同,那镇静自若、如臂使指的进退,没有长期刻苦训练是达不到。 就差真正打上一仗,见见血,只要那一关熬过去了,就是真正的精锐之师, 宰赛和敖顶喜的是自己是明军这边, 刚投奔过来时,还志忘不安,不知道常年连败的明军靠不靠得住。 今日一见,完全是脱胎换骨了,展现出来的战斗力,超出想像。 好,这回看来是赌对了。 “开弹就不用演练了。那玩意太贵了。”麻承贵说道。 “不用了。”操演总指挥萧如薰说道,“传令各火枪队下子,班、排、队三级交叉检查,枪机里不得有子。” “遵令!” 过了一刻钟,每队每旗竖起了红旗,每一个方阵最后竖起红旗,说明他们奉命检查完毕。 “下令,骑兵团加入训练!” “遵令!” 指挥位上传令兵不停地挥动著信號旗,传达军令。 三个骑兵团,四千五百骑兵策马绕了一个大圈,小跑著向六个方阵衝去。 方阵迅速拉开互相之间的距离,火枪队扛著火枪火炮进入到方阵里面,躲在盾牌和长矛后面。 火枪队把方阵里面的大车连在一起,分別对到对角的两端,连成一行,然后火枪兵列队站在大车上,举枪对著外面。 他们的枪口要远远高出方阵四边的盾牌和长矛手,为了防止被飞奔过来的骑兵用弓箭射中,大车上树著齐人高的木板,火枪手一排一队,轮流走上大车,在木板后面举枪,对著方阵外面飞奔的的骑兵做瞄准动作。 宰赛和敖顶看在眼里,脑海想像著,自己的骑兵,或者林丹汗,建奴的骑兵,这样杀进方阵, 被六个巨大的方阵分隔开,速度下降,面对密密麻麻的长矛和一个多高的厚重盾牌,又不敢发起衝锋。 只能游弋围著打转,对著里面射箭。 可是方阵四周有盾牌,大车有木板,射中的机会很小。 而明军的火枪队一排排走上大车,居高临下对著方阵外游弋的骑兵开火, 还有那些短管炮,会安排在四个方向,伸出盾牌,不停地向外做出开火的姿势。 这一套阵法確实厉害,你有一万骑兵,我用一万五千步兵摆十个方阵就是;你有两万骑兵,我有三万步兵摆二十个方阵。 骑兵拿方阵根本没有办法,游弋转圈,最后吃亏的还是骑兵。 旁边的参谋军官们在嘀嘀咕咕,听得懂一些官话的宰赛和敖顶,听出什么交换比。 每一轮射击的交换比,或者一个小时的交换比,算来算去,好像是一个小时,半个时辰后,步兵损失一百五十个,骑兵要损失三百五十个。 最先崩的肯定是骑兵。 再代入自己的骑兵、林丹汗或女真人的骑兵,肯定也会先崩。 围攻的骑兵一旦崩溃,率先逃走,一直在后面准备的明军骑兵就可以侧击或衔尾追击。 打仗就是打一口气,你一旦崩盘,出现溃逃,那就只能被对手追著砍了。 看完这套操演,宰赛和敖顶更有信心了,至少打林丹汗这个三绝对没有问题。这廝鼠首两端,战斗意识远不如女真人和奴儿哈赤。 “萧帅,请下令吧,我们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看到宰赛和敖顶主动请令,萧如薰等人对视一眼,知道今天的操演达到效果了。 “好,回大帐商议。” 回到大帐,卢象升叫参谋军官上地图,然后由他这个都司参谋总参军讲解。 “宰赛首领,敖顶首领,你们看,林丹汗的夏季牧场在大沙窝以东一直到潢河河套地区,估计他把王帐放在插汉脑儿海和答喇海之间的某个地方。 他率领两万三千骑兵,前抵到滦河以东,到落马河一带的插汉根儿河套地区... 凡是带有插汉二字的,说明都是察哈尔部的牧场。因为在明朝记载中,察哈尔、插汉是分不清的。” “很明显,林丹汗所部兵锋所指的是老哈河以东的翁吉刺特部。宰赛首领,你率领所部六千骑兵,边打边退..:” 六千打两方三千,当然是边打边退。 “退向哪里?”宰赛直白地问。 “美尔沟。”卢象升指著地图上一点说。 宰赛和敖顶凑过头去,仔细看著,半天也看不明白。 “这里有什么玄机?” “这里西边是马孟山,东边是西羊河和老哈河,是我们精心挑选的地方。在这里,我们会逼林丹汗与我们决战。” 宰赛和敖顶抬起头对视一眼。 “就像刚才操演的那样决战?” “对!” 宰赛和敖顶不由大喜。 明军有三万多这样的步兵,可以摆成二十多个这样的大方阵,把林丹汗率领的察哈尔部三万骑兵全装下,然后用火器打什么交换比,把他的兵马“交换掉”。 敖顶欣然问:“宰赛诱敌,那我呢?萧帅给我扎鲁特部安排了什么任务?” “盯住科尔沁部。” 扎鲁特在潢河以北、大兴安岭以东地区,也就是以前泰寧卫西南方向。科尔沁部骑兵要南下搞事情,必须从他的牧场过。 “没问题。没有其它任务吗?” “等林丹汗大败时,断他后路,衔尾追杀,抄他的王帐牧场!” “好!”宰赛哈哈大笑,欣然应道。 日子在一天天过去,喀喇沁部三十六个部落看到神仙打架,生怕殃及他们这些池鱼,纷纷举部南迁。 又收到明军的警告,不准离长城太近,只好向东西两侧展开。 林丹汗率领的察哈尔部骑兵,在宰赛率领的六千翁吉刺特部骑兵连战连败“引诱”下,离插汉根儿河套不到一百里。 明军也做好了迎战准备,在美尔沟附近摆下阵势,要与察哈尔部骑兵决战。 报!”一名传令官气喘吁吁跑来票告。 “林丹汗率领的察哈尔部骑兵突然调头北上,转到美尔沟东北一百一十里的獐河河套。” 这是怎么回事?林丹汗为什么会调头北上? “扎鲁特部的敖顶传来消息,说是乌齐叶特部首领炒会同巴林部首领囊努克,带著一万二千骑兵,袭击了察哈尔部骑兵的后翼。 林丹汗怕腹背受敌,於是就调头北上。” “狗日的炒!”一向沉稳斯文的萧如薰都忍不住破口大骂! 第136章 天才少年黄宗羲 第136章 天才少年黄宗羲 山海卫城城东临海的山丘,孙承宗、喻安性、马世龙等平辽局和都司文武官员,陪著黄尊素和黄宗羲父子来辽东死难者和阵亡者英灵祠祭拜。 几人神情肃穆,分贝向死难者和阵亡者英灵祠祭祀,上三柱清香,敬上水酒三杯。 祭祀完毕,来到旁边临海的石亭里。 海涛怒聚,不停地向礁石衝击而来,激起无数的浪,如同千堆雪。 天空湛蓝一片,只有不多的白云漂浮著,海鸟在清透的空中不断飞翔,时而飞过浪涛顶,时而掠过山崖,时而消失在百云之际。 孙承宗指著东北方向的远处。 “对面就是辽东。今日天气好,晴朗可见上百里,那一条黑如西线的海岸,就是辽东。” “辽东。”黄尊素忍不住念了两声。 黄宗羲右手搭在额前,著脚左右晃动著,“愷阳公,怎么什么都看不清?” 孙承宗哈哈一笑,授著鬍鬚道:“辽东隔海相远数百里,沿海一带又无大山,能看到一线黑线,已然不错了。”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黄尊素指著死难者和阵亡者英灵祠前七块巨大的石碑说著,“看看上面刻著的字。” 黄宗羲答:“父亲,我看过了,左边四块石碑,刻著十七万名辽东死难者名字,有的没有名字,只是写著辽东某地某村李氏七口..: 右边三块石碑,写著五万一千名辽东阵亡者名字..:” “还有吗?” “阵亡者石碑第一块,正面还刻著皇上亲笔题写的『为国捐躯、永垂不朽!』 黄尊素点点头,“对了,这就是辽东。看到这两块石碑,你就看到了辽东。” 黄宗羲若有所思,孙承宗抒著鬍鬚,欣慰地点点头。 马世龙和尤世禄凑在一块议论开。 “马都使,真长先生来山海关作甚?” “奉旨巡视。” “巡视什么?” “不知。上次平辽制置局开会,孙督师说,真长先生以制军院录事总局录事总参军、制置司军机处参预军机的身份,奉旨巡视山海关。 具体做什么,没说,所以本將也不知道。” “去冬皇上刚御驾来过一回,这才隔了几个月,又奉詔来巡视,肯定有什么大事。可是山海关到寧远锦州,风平浪静,没有什么事。 叫人好生生疑。” “你生疑什么?平辽局关係重大,说不得是皇上叫黄总参军前来巡视,检查去冬安排的事宜。 恐怕以后,还有更多的制置司重臣被派来。” “重臣?这位黄总参军算重臣吗?” “你个憨货!”马世龙骂了尤世禄一句,“制置司军机处参预军机啊,制置司廷寄的所有制文上諭,都是参预军机擬写的。 我们平辽局,还有西北、西南局,以及其它制置司所属衙门,呈报的咨文题本,也都是参预军机过目..“ 尤世威咽了咽口水,“我的乖乖,那不就是制置阁老吗?” “呵呵。” “真长先生是录事总参军,被派来巡视无可厚非,怎么还把他家公子带上?” “你別说,这位太冲公子不同凡响。” “怎么个不同凡响?” “据说他是皇上的学生。” “天子门生?” “对,皇上不是治有一门天启显学吗?” “听说过,十分深奥,黄圃军校就有讲一部分。” “黄公子入学国子监,入读特科学习班。他的学习笔记,直呈给皇上。定期叫到西苑,悉心教授。 这次隨著黄总参军请来,说是在实践中学习...大概就是这么个事,孙督师当时就是这么对本將说的。” “想不到还有这样的治学方法,皇上授徒的方式截然不同啊。” 一行人下了东山丘,穿过山海卫城,出了关口,来到八里舖。 “真长,这里就是赫赫大名的八里舖。” “孙督师,晚辈在京师时就听说这里是辽西最大的集市,也是九边出名的榨场之一。” “对,滦河、西辽河等地的喀喇沁、內喀尔喀、察哈尔等部的蒙古人,都会赶著牛羊、驮著皮毛,来到这里,换取丝帛布、盐巴茶叶和粮食等货品。” “督师,晚辈记得户部在这里设有八里舖钞关,都察院还设有钞关御史一员以做督察?” “对,只是现在都撤了。” 黄宗羲上前,对著孙承宗长辑一礼:“愷阳公,学生听闻八里舖是制置司財政厅税政总局课税试点之一,想到处看看,还请公准允。” “学以致用,老夫知道,这是天启显学的要点之一。大家一起看看。 老夫虽然年迈,但是心有所向。活到老,学到老。” 黄尊素在旁边哈哈一笑,“小儿鲁莽无知,素喜胡闹,愷阳公不必管他,拨几个军校跟著就好,何必跟著一起胡闹。” 孙承宗摇了摇头,神情郑重道:“真长言过了。皇上一再提及,財税是大明致命溃伤,要是不想法及时治好,任其继续溃疡糜烂,可能要送了大明的命。 如此事关重大,老夫不仅身为督师,还是阁老之一,军国之事不止於国计大略,还有这微末民生,都需要一一了解。” 黄尊素不好再劝,一起往集市走去。 见到孙督师一行人,集市小吏早早出来迎接, 进到集市,一股腥腹的味道直钻鼻孔,闻不惯的黄尊素和黄宗羲父子,差点被这刺鼻的味道熏得翻一个跟斗。 不过还是强忍住了,举目看去。 一人高的木栏杆围了一大圈,方圆两三百丈,空地分成两大区域,西边是牛羊马匹牲口交易区,东边则是丝帛布、盐巴茶叶交易区。 “先去牲口交易区看看。” 孙承宗一开口,集市小吏连忙领著眾人往左边走。 “诸位上官,请这边走。” 他边走边介绍。 “这边是牛羊交易区,那个棚子是民生商事局供销社平辽分社的收购站,旁边那个棚子是平辽局军需局的收购站,再过去一点的棚子是燕山商社收购站。” “哦,军需局,熊飞百也在这里设了收购站,他们一併都收购牛羊吗?” “回督师的话,略有差异。供销社主要收羊皮、牛皮、牛角、羊角以及羊毛。军需局主要收羊。燕山商社收购站收牛。” 黄宗羲忍不住问:“还这样分开,你知道他们三家为何如此分工?” 集市小吏天天泡在这里,肯定知道。 “这位公子,小的听三家主事閒聊时提起过,供销社收羊牛皮、牛羊角以及羊毛,叫生產原料,牛羊皮和羊毛是送到天津的皮革厂、羊呢绒厂,牛羊角送到其它厂。 军需局收羊,主要是宰来给各军吃。说是皇上颁布的新军制有规定,给官兵將士们每日伙食三餐定了標准,隔三五天必须见荤。 山海关、寧锦这里最好的肉食就是羊肉了。 山海关后面的榆关镇还有一个罐头厂,就是军需局办的。 最初用的是陶罐,后来用的是滦州煤铁局的铁皮罐头,把羊肉做成罐头,可以放好几个月,再运送给辽西、辽南、东江等行司。” 眾人听得津津有味。 “燕山商社收牛,运到京、顺天府,还有部分通过秦皇岛运到山东、淮东,提供给兴农局农场做耕牛。” 孙承宗呵呵一笑,“还真是各司其职啊。” 那边过来十几位蒙古人,赶著六辆牛车,来到供销社的收购站。 牛车上堆满了羊毛,散发著一股刺鼻的腹味和淡淡的石灰味。 带头的蒙古人满脸络腮鬍,用生硬的汉语瓮声问:“这里收羊毛?” “是的,收羊毛。” “怎么收?” “一百五十斤羊毛一角钱。” “一角钱?不是多少贯,多少两银子吗?”蒙古汉子一脸懵逼。 “大明新的钱制,一角钱可以买七尺布..: 黄宗羲转头过来,对孙承宗、黄尊素轻声道:“在京师百货店,一尺布卖六厘钱,一角钱可以买十七尺布。 这里一角钱只能买七尺布,贵了一倍有余。果真是不同的地方,不同的客户,价格截然不同蒙古汉子听完后还一脸喜色,“一百五十斤羊毛可以买七尺布,是哪里的布?该不是山东土布吧。” “是松江的布。” 蒙古汉子的声音一下子拔高了,“松江布,就是那个细软得跟丝绸一样的布?” “对。” 蒙古汉子声音尖得跟曹大伴一样,“一百五十斤羊毛可以买七尺?” “没错。” “不要哄我!” “你在这里卖了羊毛,转去一百多丈东边就是我们供销社卖布。你一百五十斤羊毛换来的一角钱要是买不到七尺布,你回来砸了这里。” 供销社收购站的伙计也很硬气。 “好,卖,兄弟们,快点卸货!”蒙古汉子用蒙语大声招呼著。 很快,六辆牛车上的羊毛卸下来,过大秤,去零取整合计有一百八十石,卖得十二圆银钱。 蒙古汉子带著同伴,赶著牛车,揣著银钱旋风一般向东边跑去。 黄宗羲跑去问供销社收购站的管事,“请问管事,羊毛收购价可是溢价?” 管事一听,专业啊,再看身后的一群大佬,心知这位公子不是凡人,连忙答。 “回公子的话,是溢价。 在草原上,羊毛卖不起价..:” 这话没错,草原上蒙古人对羊毛的处理,十分粗糙,全是手工。製成简陋的羊毛毡,用来做帐篷內衬、保暖衣服。 可是这些东西都是人走物还在,一物传三代。 可草原上的羊是一年年的长,羊毛也是一年年的割,根本用不完,丟在草原上,用来肥沃草原土地。 部分运到南边关內,也只能消耗部分。 所以草原羊毛的价格非常低, “去年我们就在草原放了风,说大量收购羊毛。我们供销社不仅在山海关八里舖有收购站,在宣府、大同和寧夏等关口也设有收购站。 溢价收购羊毛,而且溢价的有点高,很多蒙古人都不敢相信...我们不仅收羊毛,还这么高的价格收.::” 孙承宗笑著对黄宗羲说:“太冲,你知道这原因吗?” “羈置漠南蒙古人手段之一,也可以叫经济手段。 如果漠南蒙古人可以通过养牛羊过上稳定富足的生活,没有多少人愿意南下寇边.., 此前靠养牛羊无法过上稳定富足的生活,因为牛羊產出带来的收益太少了。现在收购羊毛,包括收购其它牛羊衍生品,就是提高漠南蒙古人收入.:, 等他们习惯了这种生活方式,就成了大明的一部分..:” 孙承宗满意地点点头:“太冲在国子监和西苑,確实学到不少真才实干。真长,虎父无犬子啊!” 黄尊素连忙谦虚了一句:“孙公客气了!” 收购站管事听得目瞪口呆,这公子,还真不是一般人,他忍不住问道:“这位公子高才!能否为小的解惑?” “请说。” “小的奉命收购羊毛,每日过手羊毛数百石,心中总是担心,供销社如此大量收购羊毛,给的价这么高,会不会赔钱赚喝? 小的身为供销社一员,常常心忧。” 孙承宗、黄尊素等人对视一眼,心中感慨,皇上亲自置办成立的机构,无论供销社商事局、煤铁局煤铁局,还是制置司、制军院,所有的人,从上到下心里都有一种责任感,总是把公事当自己家的事来操心。 皇上说叫主人翁精神。 收购站管事眼巴巴地看著黄宗羲,期待他的回答。 黄宗羲想了想答:“管事不用担心。这里面其实就是一个最基本的经济学原理..” 经济学原理? 这下不仅管事懵,就连黄尊素都有些懵。 自己儿子跟著皇上到底学了些什么? 第137章 建奴来了! 第137章 建奴来了! 在眾人各异的目光中,黄尊素徐徐说:“要是以前,这样溢价收购羊毛,肯定是亏的,你们供销社就是赔钱赚吆喝。 但是一切问题在生產力面前都迎刃而解。 生產力升一个台阶,就生產效率就会翻著跟斗往上涨。以前羊毛不值钱,因为处理它几乎全靠手工。 效率最低的就是手工,因为在生產过程中人工是最贵的。” 孙承宗故意问:“人工是最贵的?难道不是羊毛、丝茧等原料之物吗?” 其他人也觉得不可思议。 人在大明是最贱的。 大明眾多工场,还有修建营造,很多都是工役,就是徵发来的百姓,服役,不仅不用开工钱,还自带乾粮。 里面有开工钱的工匠,但那都是技术工,相当於工头或者技术指导,人数最多、埋头干活的还是那些工役。 这些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值什么钱,怎么能说是最贵的? 黄宗羲解释道:“愷阳公,人工成本不能这么算。朝廷把百姓青壮以役杂役徵发来,用来做工,那他们就不能去种田,田地会荒废。 对於朝廷来说,意味著部分田地收不上田赋。 这个算不算成本?” 孙承宗、黄尊素和喻安性点点头,马世龙、尤世禄等人面面相。 说得好像有点道理。 黄宗羲继续说:“什么叫生產力提升?其实很简单,就是一个人一年只能种五亩水田,出產十石粮食。 又或者说,一个女工一天能织十尺布.. 这叫生產力。 生產力提高,也一人一年可种五十亩水田,出產一百石;一个女工一天能织一百尺布...那么其它成本,耕牛、稻种、肥料、都是固定,但是一个人的出產却十倍增加,成本相对下降到两成或一成半。 这也叫效率提高。 羊毛生產也是这个道理。以前羊毛不值钱,因为它靠手工製作,出產的羊毛呢绒质劣价高,一角钱收一百五十斤羊毛,肯定是亏了。 但是羊毛送到天津,那里的羊毛呢绒厂用的是水力机器,效率是以前的五倍,成本也跟著降低...出產的羊毛呢绒不仅质优,价格还不贵。 晚辈听说陆海军少校秋冬军装,用的就是羊毛呢绒,供不应求啊..: 听到这里,大部分人都听懂了。 简单就是以前不值钱的羊毛,海运到天津,用什么机器製成羊毛呢绒,卖得火得很,光陆海军的军装需求就供不应求,自然就值钱了。 管事呵呵一笑,“那小的就放心了。我就说了,这世上就没有亏本的买卖。 亏本的买卖,撑得了一时,撑不了一世。” 继续逛。 看到卖羊毛的络绎不绝,卖牛羊的少。 军需局和燕山商社收购站的人解释。 “而今刚开春,草原上的牛羊等牲口,刚熬了一冬,正在拼命地吃草长。现在的牛羊等牲口,都很瘦。 且牛羊马匹,开春后母牲口多有怀身,等著春、夏季吃草进补,初秋生下幼崽,繁衍畜群。 蒙古人部落,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在此时卖牛羊。 不仅不卖,还特別小心,不敢胡乱迁移,生怕怀身的母牲口流產。到了初秋,牛羊幼崽產少了,来年整个部落都有可能挨饿。” 黄尊素突然冒出一句,“原来如此,皇上定春季在滦河、辽河举行操演,圣意高瞻远瞩!” 孙承宗和喻安性对视一眼,知道黄尊素话里的意思。 此时蒙古各部落都十分小心,不敢大动干戈。 皇上选在此时对林丹汗以及亲近建奴的巴岳特部用兵,真的了一番心思。不管战果如何,滦河、西辽河河套地区的喀喇沁、內喀尔喀以及察哈尔部,都会被波及连累。 参与战事的部落不用说了,就算中立的部落,为了避开烽火,不得已赶著羊群牛群向远处迁移,怀孕的母羊和母牛可能流產的会增多,就会造成连锁反应... 继续逛了一圈,转到东市,看到这里人头涌动,来自喀喇沁、內喀尔喀、察哈尔等部的蒙古人,晃动著装有银圆的袋子,挥舞著通用商票,在一家家棚子里的商铺转悠,挑选著心仪的商品。 集市小吏介绍。 “东市是专卖东西的,三分之二是供销社的摊铺,三分之一是燕山商社的摊铺。 供销社主要卖布、丝绸、盐巴、白、茶叶,燕山商社主要卖药材、陶器、瓷器以及酒水.. “没有铁器和粮食?”黄宗羲突然冒出一句。 集市小吏连忙赔笑地说:“公子,现在边关谁也不敢卖这两样,会杀头的。” “这里好像也没看到东珠、人参、貂皮等辽东特產。” “没错,这些辽东特產现在严禁收购。建奴实在没法了,就只好低价转卖给蒙古人和朝鲜商人。 蒙古人和朝鲜人多半还是要卖给我大明。这些东西归供销社收购,价格压得极低,反正你爱卖不卖。 於是蒙古和朝鲜商人也不愿意收这几样.::” 眾人点点头。 大家都参加平辽制置局的学习会议,都知道这是剪断建奴的经济来源,摧毁他们购买粮食和铁器的经济能力。 黄尊素把孙承宗拉到一边,轻声说:“愷阳公,锦衣卫都尉司以及镇抚司密报,大同等关口, 有大批的人参、貂皮和东珠流入,跟晋商有关。” 孙承宗眉毛竖了起来,双目怒瞪。 这是建奴借道漠南蒙古,把人参、貂皮、东珠等辽东特產卖给晋商。 这些神通广大的晋商,足跡遍布漠南漠北,什么都敢收,也什么都敢卖! “这些唯利是图,背国忘义的小人们!” “愷阳公不要声张。皇上只是叫晚辈私下跟愷阳公说,心里有数,把蓟州、山海关以及辽东海面管好就好。” 孙承宗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老夫体谅皇上的苦衷。 东线局势还发发可危,只有把察哈尔、喀尔喀和喀喇沁等蒙古左翼部落收拾好了,我们才能腾出手去,解决蒙古右翼,解决大同山西。” 黄尊素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集市小吏继续解释:“来这里买东西的不仅有察哈尔、喀尔喀和喀喇沁等蒙古左翼部落,还有漠北的外喀尔喀部落,据说科尔沁、巴岳特等亲近建奴的蒙古部落,假装其它部落的人,前来购买。 他们没有腰牌,我们不好甄別,也就由他去。” 喻安性说:“八里舖集市,是皇上定下的羈置漠南蒙古各部的手段之一。科尔沁、巴岳特等部,来就来唄。 现在东线卡得死死的,严禁粮食和铁器流入漠南,他们来买,也就是布、丝绸等物。” 集市小吏嘿嘿一笑,“抚台英明。不过看也看得出。一般没有赶牛羊或羊毛,直接用金银买东西,买的还多是丝绸、白和美酒的,多半是科尔沁和巴岳特部。” 眾人心领神会地一笑。 科尔沁和巴岳特离大明远,离建奴近。路途遥远,肯定没办法赶牛羊来卖。 他们的金银,多半还是建奴那边给的。 来买一次不容易,肯定大量採购丝绸、白和美酒等贵族们喜欢的东西。 黄宗羲问了一句:“他们的金银要置换吧?” 小吏答:“公子,那是必须的。国计银行在这里有个兑换点,噢,就是那里,围了几百兵的地方。 专门给蒙古人兑换金银。” “这些蒙古人收通用商票吗? “只有喀喇沁部收,其他蒙古部落只收银圆。” “喀喇沁部肯收商票?” “对,他们跟我们大明多有商贸。 內喀尔喀、察哈尔等部,愿意千里迢迢赶来的人不多。喀喇沁部就有聪明人,从北边部落收了牛羊和羊毛,运到八里舖来卖。买了好东西再运到北边去卖。 来回两次,知道商票的好处。这玩意便於藏身,不像银圆或其它金银,死沉死沉,遇到马贼盗匪,跑都跑不快!” 眾人哈哈一笑。 逛了半个时辰,遇到一群蒙古人,中间有两三位老者,见多识广,见孙承宗等人虽然穿著澜衫衫袍,但气度不凡,上前答话, “尊敬的贵人们,我们是喀喇沁乌罗布达部落的老者,感谢你们剿除了马贼盗匪,让安寧又降临到我们部落..:” 说完还奉出他们自家酿造的马奶酒,献给孙承宗等人做谢礼。 客气了一番,转身离开后黄宗羲忍不住问:“愷阳公,这马贼盗匪是怎么一回事?” “马贼盗匪啊,是九边的顽疾。他们平日游弋在河套到山海关这广数千里的边关。平日里给出关商旅做护卫保鏢,深入到漠南各部。 有时漠南蒙古各部互相爭牧场抢牛羊,会邀请他们去助拳,没有金银,他们牛羊也收。办完事拿到牛羊报酬,转手卖给行商。 有时充任马贼,潜入漠南各部盗走良马,抢夺牛羊。他们骑射精湛,作战驍勇,往来如风..” 黄宗羲惊问道:“这些人都是蒙古人吗?” “恰恰相反,他们大部分是汉人,只有少部分是蒙古人。有的是边军卫所逃兵,有的是边地汉民,有的是被蒙古人掳走的汉民子弟,从小弓马嫻熟。 少则五六十人一伙,多则三五百人一群,以赚钱为目的。只要钱给得住,他们敢跟著建奴来攻打山海关。 皇上下了上諭,视这些马贼盗匪为边关不安定分子,悉数剿除。 去年七月开始,关寧各部屡屡出兵,剿除了辽西一带的马贼盗匪,斩杀一百七十人,俘四百九十人。 春季滦河操演,任务之一就是剿除蓟州以北到宣府的马贼盗匪。斩杀三百五十一人,俘七百六十一人...” 喻安性在一旁补充道:“剿除了这些马贼盗匪,地方靖平,道路畅通,来八里舖出售和採买的蒙古人也多了许多。” 黄宗羲不敢相信道:“这些马贼盗匪大多是汉人? “是的。” 黄宗羲感嘆道:“汉人还是有驍勇敢战之人,纵横草原..:” “没错。只是这些人认钱不认人。只要给钱,敢踩蒙古人的王帐,也直衝建奴军阵,直取人头。当然了,也可以对大明反戈一击。” 孙承宗愤然道。 “所以这等背国弃祖之人,老夫的態度是抓一个杀一个。可皇上旨意,俘虏的人全部押解进关,分別安置,冥顽不化者服苦役。 教化悔悟者可適当使用...“ “学生觉得皇上此举英明。”黄宗羲答。 黄尊素看了一眼孙承宗,呵斥道:“你这个无知小儿,知道什么?” 黄宗羲直著脖子道:“儿子曾听皇上说起,许多背国弃祖者,最根本原因就是『仓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活下去是一个人最基本的要求。 如果朝廷没有给百姓们提供这个最基本的保障,如何叫百姓们拥护你,愿意忘生舍死地去保护你? 苛政猛於虎,人祸重於天灾.:, 许多官员不想著改革积弊,只想著叫百姓们苦一苦,不仅敲骨吸髓地加餉征粮,还要叫青壮们捨身去成边御敌...无疑是痴心妄想。” 孙承宗、喻安性等人都听呆了,皇上教黄宗羲等天子门生,教的都是这些? 有些大逆不道啊! 可这是皇上教的啊! 这时,有几个军官策马跑来,到了集市门口下马,匆匆跑到孙承宗跟前。 “督师,寧锦行司急报。” “怎么了?” “巨流河(新民)一带发现大批建奴兵马渡过辽河,向西而来,可以看到老奴的旗號..:” 孙承宗等人脸色大变。 “马上回城。 八里舖集市通知蒙古人,建奴来了,集市明日起闭市,叫他们各自散去,不要受战火牵连。” “遵令!” 第138章 让人头痛的战局 第138章 让人头痛的战局 巨流河一带,河道弯曲,水流缓慢, 在长山镇,此前的瀋阳卫为了便於辽河东西往来,在那里架设有一座浮桥,辽东失陷后,落入后金手里。 奴儿哈赤留代善留守瀋阳,带著黄台吉、阿敏、莽古尔泰三位大贝勒旗主,以及阿巴泰、阿济格等贝勒旗主,以及十几位担任固山额真和梅勒额真的子侄和重臣们,统领两万七千八旗兵,三万一千汉军兵马,了几天时间过了浮桥,进入到辽河河套地区。 这里水肥草丰,只不过夏秋季雨水一多,很好容易到处积涝成沼泽和湿地,十分不好走。 此时是河套地区最方便行进的季节。 经过一冬,奴儿哈赤老了许多,头髮和鬍鬚,不仅变得稀疏,也白了不少。脸型足足瘦了半圈。 不过他原本就偏瘦,所以不是很明显。 反倒是他身边骑著马跟隨的黄台吉,瘦得十分明显。 原本圆润富態的脸变成鞋拔子脸,颧骨突出,眼窝深显,大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奴儿哈赤的目光在前面左右的八旗兵和汉军兵马上转了一圈,神情有些凝重。 “老八,多亏你三月份从朝鲜抢来的粮食,让我们缓了一口气。” “父汗,是儿子不中用,居然连毛文龙都打不过,吃了他的大亏,把十万石粮食全丟到路上。” 黄台吉心里有些悽然。 他当初雄心勃勃地带著兵马去朝鲜抢粮食,开始时確实抢到了不少,足足十五万石。就算一路上人吃马嚼,也能带回十二万石,解决不少问题。 结果毛文龙一路上跟自己死磕,只带回不到三万石粮食,后金继续缺粮,父汗只好杀汉奴,减丁省粮,这让黄台吉心痛不已。 不是黄台吉喜欢汉民,而是这位四贝勒自翊是父汗的继承人,要带著女真人再现女真祖先的荣光。 他深信光靠这点女真人是难以实现雄心壮志,必须依靠汉人。把这些人口眾多的汉民驯化成忠实可靠的走狗,就能帮助自己早日实现壮志。 结果一场人祸,让父汗痛下杀手,杀了数万汉奴,只为省下口粮给八旗子民们吃。 黄台吉知道父汗这样做的原因,可他就是心痛。 那些汉奴,也是他称雄天下的家业啊! 奴儿哈赤看了黄台吉,以为他在自责,出声说。 “不必自责,驮著重物的马儿,是打不过凶狠的饿狼。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毛文龙变得这般凶狠,还有他手下的东江兵。 南蛮子敢拼命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没错。”黄台吉抓准机会,“父汗,南蛮子从去年下半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我们在南朝没有眼晴和耳朵,不得而知。 但是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告诉我们,这个变化非常危险。 父汗,我们必须抓住机会。 只有在堂堂正正的野外对战中,再一次击败南蛮子的军队,重新打出一次萨尔滸大捷的辉煌, 必定能摧毁他们不多的勇气和信心,让他们再一次回到此前的懦弱怯战,任我们宰割。” 奴儿哈赤抬头看了看天空。 蓝天白云,映得辽河河套草原更加翠绿。 “多么广肥沃的草原。老八,为父年少时,跟著长辈到处做生意,有一次去京师进贡,回来时路过这里。 但是为父就在想,要是这片草原也归我们女真人该多好。” 黄台吉转头看去,从侧后方看到奴儿哈赤的后脑勺和左侧面,感觉自己的父汗真的老了。 自己年少时他意气风发,带著自已和族人们南征北战,栋鄂、苏完、雅尔古、完顏、叶赫、乌拉、辉发、哈达等建州海西女真部,一一被父汗征服。 那时的他顶天立地,雄伟豪迈, 此时的父汗,发须白,弯腰驼背,满是皱纹的脸上看不到神采飞扬,只有谨小慎微;浑浊的眼晴看不到傲视一切,只有忧心。 或许父汗老了,已经承担不起女真人的荣光。 既然如此,为何我不挺身而出,接过父汗的大? 一个念头猛地从心底涌出,把黄台吉嚇了一跳,仿佛心头被毒蛇咬了一口,连忙把这条毒蛇掐死,埋在深深的土坑里。 奴儿哈赤继续说。 “可是这片草原一直是蒙古人的牧场,他们在这里繁衍生息,放牧牛羊。女真人和蒙古人,水火不容。 蒙古人曾经是南蛮子的敌人,而女真人曾经是南蛮子的奴隶。蒙古人以为自己身上流著黄金家族的血,看不起我们女真人。 老八,我们带著八旗骑兵,突击千里,在西辽河河套跟南蛮子决战,这是你一直坚持的建议。 为父不怕南蛮子,他们就算有变,也不可能脱胎换骨,突然神勇起来。 为父担心的是蒙古人。 他们是狼,是草原上的豺狗。在我们与南蛮子决战之时,他们不会坐视不管的,他们一定会在我们最虚弱时,从背后狼狠来上一刀。 没错,他们一定会这样做,换做是我,也会这样做!” 黄台吉心里有些急了。 他知道自己的父汗生性多疑。年轻时靠著这份多疑,多次从险境中逃脱。 但是隨著年纪变大,多疑变得更加严重,也被这份多疑拖累,失去了锐气。 “父汗,我们南下去攻打锦州,等於是替林丹汗解围,我们等於帮了林丹汗这个老对手。” “不!”奴儿哈赤突然坐直了身子,“我们包围锦州城,打的还是西辽河河套的那几万南蛮子兵马。” 黄台吉猛然明白过,“父汗围住锦州和寧远城,叫汉军日夜攻打,逼得守城派出求援使者,让南蛮子主將调西辽河河套的那几方兵马过来,然后我们八旗骑兵在半路上伏击他们!” “对!”奴儿哈赤变得意气风发,他扬著马鞭,得意说,“当年萨尔滸之战,南蛮子兵马多, 分成几路。为父兵少,就不管他几路来,我直管一路去。 盯著一路打,南蛮子惊慌,派人求援,几路兵马就乱了套,我带兵在路上伏击,一一击败。 而今也当如此,南蛮子居然把几万兵马摆在关外的西辽河河套,我一定要吃掉它,不仅可以坏了南蛮子的信心和勇气,还可以缴获大批粮草。 哈哈,南蛮子有钱,十分富足,数万兵马出关,肯定把粮草带得足足的。 届时这支南蛮子兵马被击败,寧远锦州城里的守军就会自乱,我们又能不战而胜。 听说寧远和锦州城里,粮草財货堆积如山!” 奴儿哈赤咬著牙、赤红著眼晴说,“去年冬天南蛮子烧了我的粮草,我要加倍地抢回来!” 黄台吉拉住韁绳,看著满脸涨红的父汗,心绪既激动又有些失望。 激动是那个战无不胜的父汗又回来了。 可是自己为什么在他回来后,还有些失望呢? 把父汗的部署来回想了一遍,黄台吉觉得有些靠不住。 为什么? 因为父汗的套路还是以前对付南蛮子招数,以前肯定管用。 那时的南蛮子,主將是文官,这些人嘴里说的一套套的,实际上一遇到战事波折,就惊慌失措,胡乱出招。 下面有经验的將领又没有话语权,被文官们胡乱调动,疲於奔命,最后被己方伏击打败。 可是父汗啊,去年下半年开始,南朝大变样了,这才有了辽阳瀋阳的大乱,有了辽南和东江的连败。 南蛮子在变招,说明他们与此前不同了,父汗你还用以前的招数,还行不行啊? 但黄台吉不敢出声劝阻。 他深知自己父汗做出了决定不会轻易改变,再说了,他劝奴儿哈赤以变应变,可是具体怎么变,他也不知道。 黄台吉抬头看了看天,还是那么湛蓝,就像大海一样平静又一望无际。 可他心里却隱隱觉得,这片平静中藏著未知的风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从某个地方钻出来, 捲起惊涛骇浪,向自己这边席捲而来。 袁崇焕与毕自肃、何可纲在寧远城行司衙门籤押房议事。 三人神情十分严肃,眉头紧锁,眼晴盯著桌子上的地图,像钉子一样。 “传令给锦州城,告诉左辅,老奴率部已经过了广寧城旧址,锦州、凌河、锦东三城就全靠他们自己了。” 袁崇焕一边说,旁边的书办一边记下。 “叫左辅务必告诉凌河、锦东两城,不管老奴如何攻打,不管他们的局势多么危急,锦州、寧远乃至山海关,不会派出一兵一卒。” 毕自肃在一旁说:“制置使,这是都司和行司早就定下的,早就通知左守备他们,也再三开会给他们讲解过。 我们以逸待劳,以坚城顿挫来敌,逼得建奴分兵攻打,消耗兵力和粮草,待到他们精疲力竭, 再伺机合击。 不是不救他们,而是要他们坚守一段时间..:” 何可纲在另一边说:“而今我们的战法跟以前不同了。建奴攻打锦州三城,不仅仅是寧锦行司的事,辽南、东江行司也会响应。 不再是一盘散沙...不过我最担心的还是辽西行司,以及在西辽河河套的那几万新军和御营军,他们孤悬关外..: 依照老奴的脾性,肯定早早盯上他们了。” 毕自肃不肯定地问:“老奴会知道吗?” 袁崇焕嘆了一口气,“肯定知道。辽河河套、西辽河河套和滦州草原上的蒙古人,鼠首两端既卖我大明的好,也跟建奴勾结。 老奴肯定是听到蒙古人的报信,这才兴兵南下...现在本官担心,都司要是定力不足,调西辽河河套那几万兵马东进,恐怕正中老奴的下怀。” 毕自肃和何可纲对视一眼,看出了对方的担忧。 “哈哈,元素不必担心。孙督师老成谋国,以逸待劳,以不变应万变,是他当初主持平辽局制置会议定下的。 他德高望重,现在平辽局又权柄归一。至於朝堂,兵部说不得都不记得关寧在哪里了,不用担心他们像以前那样指手画脚,瞎鸡儿指挥。” 袁崇焕看了他一眼,“制置司军机处呢?皇上年轻气盛..” 话说一半不说了,但毕自肃和何可纲听明百了。 袁崇焕最担心的就是皇上按捺不住,要求萧如薰带著那几万兵马东进,“一举荡平老奴”,这乐子就大了,搞不好又是一个萨尔滸大败。 毕自肃和何可纲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而今朝廷上的党爭被皇上暂时压下去,不会出现天启初年王化贞和熊廷弼被党爭牵连,各持己见,最后被建奴钻了空子。 內奸细作也被清除的乾乾净净,不会出现万历年间,建奴比朝廷辽东兵马更清楚他们有多少粮草、行走哪条路线。 因为粮草是户部和巡抚发的,行军路线和目標是兵部和经略制定的,这些机密被两部和经略巡抚衙门的小更轻鬆拿到,然后一百两银子一条卖给建奴內奸。 一切都在好转,而年轻气盛、雄心勃勃的皇上却成了前线將领们成了最大的变数。 青城的开平都司接到一个消息。 “报!扎鲁特部首领敖顶派人传来消息,科尔沁部首领奥巴带著一万多骑兵,渡过塔儿河,正向潢河以南的老哈河河套进发。 萧如薰双手撑著桌面上,目光在麻承贵、达奇勋、卢象升、曹文詔等人脸上转过。 “炒这个狗入的坏了我们的计划,现在林丹汗所部退到獐河一带,我们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老奴带了建奴主力,过了三岔河,围住了锦州三城,等著我们过去救援。 现在科尔沁部兴兵南下,他们兵峰所指,暂不明確.. 这战局乱成了一锅粥。 这仗到底怎么打...本將也头痛啊!” 第139章 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第139章 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战局混乱,不仅萧如薰等前敌指挥將领头痛,接到急报的朱由校也头大。 他把参预军机和候补参预军机全部叫到西苑紫光阁,討论了一天,也没討论出个头绪来。 下午,朱由校把爭论得精疲力竭的几人打发出了西苑,自己匆匆吃了些饭菜,背著手在西苑湖边散步。 “大伴,朕身边为何没有戚继光、胡宗宪、于谦、王阳明这样擅长军略的镇国柱石呢?” 曹化淳在旁边弯腰细声说道:“而今大明有皇爷就足够了。 有明君自有良臣,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有如戚继光、胡宗宪、于谦和王阳明一般的股肱柱石。” 朱由校被他的话逗笑,指著他许久才说出一句话,“大伴,你可真会说话。” “皇爷,这是奴婢的肺腑之言。股肱柱石固然重要,可是也需要为他们遮风挡雨的人。皇上就是替股肱柱石们挡雨的人。 只要假以时日,卢象升、孙传庭、曹文詔,难道不是大明的镇国柱石吗?” “是啊,假以时日。任何大才都需要歷练,希望这一次,卢象升、曹文詔和孙传庭能歷练出来,早日能够独当一面。” 朱由校背著手感嘆了一句,隨即转头对曹化淳说,“大伴,说来说去去,眼下的危机,还得朕亲自决断去化解。” “皇爷,你自个定的规矩...事关边戎临战权宜之机...” 朱由校使劲揉了揉眼睛,抬起头,看著眼前的湖面。 “朕知道自己定的规矩。定下战略和目標,前敌临战之机,由他们权宜处置。 可现在一连串的急报传来,搅得朕头昏眼,担心林丹汗会跑。 这次与他撕破脸,要是被他跑了,以后被他腾出手来,宣府蓟州北面,还有关寧西面就不得安寧,朕这次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又忍不住想调萧如薰的开平都司部东进,平辽局关寧所部北上,两路夹击老奴主力。 辽南行司孙传庭赵率教部泛海北上,在三岔河以西登陆,切断老奴后路,三面合围,一举全歼建奴主力。 可是这样的大军调动,无所遁形,老奴定会察觉,然后派兵在半路伏击开平都司所部,或者是关寧所部。 现在的明军,经歷了大半年的编练,是脱胎换骨,还是积弊难返?没人知道。” 朱由校背著手来到湖边。 一只蜻蜓飞过来,在伸出水面的草枝上轻轻一立,定在那里微风吹来,草枝摇曳,盪起波澜,蜻蜓隨著草枝摇晃,仿佛与草枝连为一体。 在朱由校以为蜻蜓与草枝要天荒地老时,蜻蜓翅膀一振,身子一转,瞬间移到水面上,轻轻一点,然后身子再一转,消失在阳光之中。 “大伴,你说蜻蜓和苍鹰有什么相同之处?” 曹化淳愣了一下,使劲想了想,摇了摇头:“奴婢愚钝,想不出相同之处。” “它们都是捕食者。” 朱由校缓缓地说,“现在朕和老奴,都想成为捕食者。 孙子日: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故善战者,能为不可胜,不能使敌之必可胜。 老奴不愿深入西辽河草原奔袭萧如薰所部,说明他对喀尔喀、喀喇沁以及察哈尔蒙古人心存忌惮,不敢犯险。 而今的他,据有辽东,称国主,魔下有建奴八旗,还有数十万辽民为奴,身娇肉贵,而且年纪也大了,没有年轻时的锐气,求稳为上。 所以才会选了南下包围锦州城,围点打援,想把萧如薰部或者关寧所部引出来。” 朱由校思维越来越清晰。 “老奴挥兵南下,包围锦州,已经在战局中失去先手。” 曹化淳听得有点懵,但是听到失去先手一句,忍不住问:“皇爷,为何说老奴就此失去先手?” “因为他设想的围点打援,全然在於,萧如薰的开平都司所部或关寧的平辽主力会不会去驰援锦州。” 曹化淳听懂了,“皇爷英明。 如果关寧的孙督师略施小计,让老奴认为关寧会派出援军,他就会被牵制在锦州城下,动弹不得。” “锦州到寧远,再到山海关,从万历四十七年熊廷弼出镇山海关,王化贞出镇广寧开始,就一直全力修加固,为的就是这一天。 如果近十年的苦心经营,还抵不住老奴的围攻,朕也就只能认了。” 曹化淳连忙说:“皇爷不必气銨。 瀋阳、辽阳和广寧失陷,都是內奸作乱,铸成大错。而今平辽局各城各军,严查內奸细作,守城官兵悉数歷经平辽局军议司、保卫局和锦衣卫都尉司和镇抚司交叉调查。 內奸肃除,守城將士又上下一心,定能守住诸城。” 朱由校点了点头,袁崇焕在歷史上都能守住寧远和锦州,顶住了老奴和黄台吉父子俩的进攻, 不可能自己创造了更好的条件,他反而守不住了。 “袁崇焕能守住寧远和锦州,大明就立於不败之地。 万历四十七年,萨尔滸之战,老奴的方略是不管几路来,他只一路去。这次朕给前敌诸军的指令只有一个,建奴打他的,我们打我们的。 回紫光阁,朕要发上諭。” “遵旨。” 回到紫光阁,刘若愚等人早就准备好了,等著朱由校口諭。 “諭开平都司,而今老奴率建奴主力围攻锦州寧远,他们不必去管,那是平辽都司的事,他们只管盯著林丹汗! 告诉他们,朕不要伤亡数字,也不管他们怎么打,朕只要林丹汗!” “諭平辽局和都司,无论如何,必须守住锦州和寧远城。两城不是孤军,辽东海军通过海运河运,一直会增援粮草、物资和援兵。 叫孙督师告诉袁崇焕,守住寧锦,他就是大明功臣, 諭辽南和东江行司,叫他们准备好兵马,以毛文龙为前敌指挥使,孙传庭为参谋总参军,两人合计,临机处置。 告诉他们,要充分利用海军机动优势,因时而动,因势而动。 打哪里,取得什么战果,朕不会给他们明示。 告诉他们,他们是偏师,偏师有偏师的打法,叫他们择机而战...” “遵旨!” 不到半个时辰,制置司军机处紧急寄出三份急报,八百里加急直奔三处自標。 山海卫城的平辽都司最先接到了廷寄,孙承宗看完后,长舒一口气,对喻安性、马世龙等人说:“皇上没有催我们出战,而是再三叮瞩我们,要稳住,以坚城为依託,顶住建奴的进攻,把老奴牵制在寧锦城下,我们就立了大功!” 喻安性等人不由也长舒一口气。 这个时候,最怕的就是接到京师的指令,一会是圣諭,一会是兵部部令。 这个要你出兵驰援,那个叫你坚守待援;这个要你向东,那个要你往西。最后下面乱成无头苍蝇,最后被建奴击败。 现在皇上態度明確,让眾臣吃下一个定心丸。 在青城的开平都司前敌指挥司第二个接到八百里加急廷寄的上諭。 打开上諭时,萧如薰的手都是颤抖的,围在他身前的麻承贵、达奇勋、卢象升、曹文詔等人, 目光死死盯著上諭,额头上全是汗,时不时听到咕嚕咽口水的声音。 现场气氛是如此紧张,眾人心情是如此不安。 现在战局陷入微妙的相持阶段, 林丹汗在猪队友炒的惊扰下,后退到獐河地区,成了惊弓之鸟。 开平都司主力强行北上,林丹汗这个怂货可能继续后撤。他的部眾都是骑兵,说走就走,来去如风。 可明军不行。 开平都司主力多是步兵,人数眾多,火力强大,可机动能力差。 跟著林丹汗的察哈尔部骑兵在草原上兜圈子,早晚会被他们遛得精疲力竭,粮草断绝,届时林丹汗率部反攻,开平都司主力可能全军覆没。 如何收拾林丹汗,需要想法子,看能不能再把林丹汗给钓出来。 可万一皇上来了急旨,限期击败林丹汗,又或者心急寧锦局势,叫大军转头去驰援寧锦,与建奴决战.. 萧如薰真的想说一句,臣真的做不到啊! 打开上諭,萧如薰一目十行看完,不由长舒一口气,他扬著諭书。 “皇上的旨意,叫我们专心盯著林丹汗,不惜一切代价,务必在这一次战事中力求歼灭林丹汗的主力,以图大明在蒙古左翼诸部打开局面。” 卢象升接过諭书,看了一遍,“皇上用意,臣等明白。 现在是建奴虚弱之时,也是我大明与其爭夺蒙古左翼的关键时刻,谁爭取到的蒙古左翼部落更多,谁就有了胜算。 所以皇上急諭,再一次提醒我们开平都司,此次出兵的首要任务。” 麻承贵和达奇勋对视一眼,心有余悸地说:“上諭没有叫我们转头东进,驰援寧锦,皇上圣明曹文詔说:“可是林丹汗怎么打?他现在缩在獐河一带,我们稍一进逼,他肯定会拔腿就跑我们主力是步兵,肯定追不上。就算能追,茫茫草原,隨时可能中伏,也不敢追。” 达奇勋破口大骂,“炒,这个贼狗攘的老贼,坏了我们的好事,现在叫我们进退两难。 九卢象升在旁边说:“我们还要担心一点,老奴狡诈.. 他们围攻寧锦城,会不会是虚晃一招,暗地里等科尔沁部骑兵南下,又与林丹汗暗地里勾结, 届时三股兵马合成一处,合力对付我们?” 萧如薰脸色微变,“这极有可能!老奴攻打城池用的是汉军,他的八旗骑兵蓄势待发。 林丹汗又是鼠首两端之辈,这次跟我大明撕破脸皮,难保不会与老奴勾结在一起,共同对付我大明。” 曹文詔与卢象升对视一眼,坚决地说:“我们必须要办法,儘快击败林丹汗。战事拖得越久, 变数越多,我们越危险!” 眾人都愁眉苦脸,一筹莫展,“可是林丹汗这个狗球入的怎么打呢?” 黄昏,残阳如血,鸣金声响起,攻打锦州城的建奴兵马,留下满地的尸体和伤员,潮水一般退去。 收拾了半个时辰,各门守將赶到北门,向锦州守备左辅匯报。 “左守备,攻城兵马都是汉军...我在东门,远远看到城下指挥的一个建奴千总,依稀看得眼熟,猛地想起,他是我在马总兵(马林)魔下旧同袍。” “左守备,攻城的汉军,心气不足,爬云梯时还憋著一口气往上爬,好容易杀到城墙上,被我们一围,马上就举械投降。 我们抓了几个俘虏,问了几句,一开口就哭。说他们饿了一整个冬天,开春才发下来几粒粮食...好多人的家人都饿死了。 这次跟著来打仗,拼性命给家人挣点救命粮...” 左辅点了点头,看了一圈,“,许参军呢?” 他问的是锦州守备师录事参军许广凉。 “许参军在审讯我们抓到的俘虏。” “你们继续...” 一刻钟后,许广凉匆匆跑来,对左辅说:“守备,有件事需要马上稟告寧远和山海关。” “怎么了许参军?” “属下审讯建奴汉军俘虏,从一个俘虏口中得知,锦州城下只有一万五千汉军和两千八旗兵, 由阿巴泰领著..” 左辅猛地站起来,“此事当真?” “这个千总此前管著建奴军中粮草,昨日因为琐事得罪一位甲喇额真,被踢到先登营...前几日每日发粮,他心里有数,记得清清楚楚。” “锦州城下只有一万五千汉军和两千八旗兵,那建奴主力呢?” 许广凉神情凝重,缓缓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第140章 老奴去了哪里? 第140章 老奴去了哪里? 左辅急得团团转马上说:“立即叫机要处,用密码把情况写清楚,叫通讯队快马送去寧远。” 许广凉说:“守备,现在陆路可能布满建奴游骑。” “对!老奴不想让我们知道他的主力去向,可能会广布游骑,截杀我们的侦骑和传令兵。 把急报送到南门,坐快船出海去觉华岛,再转去寧远和秦皇岛。” “守备这样安排最稳妥。” 袁崇焕很快就收到了锦州城急报,叫来了毕自肃和何可纲商议。 毕自肃看完锦州城急报,急得在房间里团团转, “老奴两万多八旗主力,还有两万汉军,去了哪里?奔袭山海关,又或者奔袭开平都司萧帅的兵马?” 何可纲摇了摇头:“老奴奔袭山海关,可就把后背全暴露在我们后面。一旦师老,我寧远和锦州数万兵马让他回不了辽东。 奔袭开平都司萧帅的兵马,西辽河河套广数千里,草原茫茫,他去哪里找萧帅? 而今不同往年,建奴埋在我大明的细作內奸,被悉数拔除..:” 毕自肃说:“建奴可广布游骑,截杀我军往来信使。” 何可纲自信地摆了摆手,“那也没用。 寧远和锦州,山海关和寧远.:.我军往来密件都用的是机要密码。 都司与行司之间用的是一套,都司与都司之间用的是另一套,都司与制置司用的是第三套,密码复杂,就连我们都不清楚,只有录事处掌握的机要科才知道。 建奴游骑劫杀信使,拿到我们的往来信件也没用。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看不懂.“ 毕自肃这才长舒一口气,还是有些担心,“老奴带著主力,躲在哪里?这只老狼,狡诈凶狠, 藏在暗处,让人有些心惊。” 袁崇焕开口了,“本官刚才也一直在想,老奴为什么要躲起来,到底在哪里? 现在本官想明白了。 老奴用兵多年,行事多诡,他肯定不会轻易让我们知道,他的主力何在。因为一旦我们知道他的主力在哪里,就能断定他有何意图。” “制置使此言英明。老奴此举,就是不想让我们知道他有何意图,同时也便於后续的围点打援!现袁崇焕看著何可纲,讚许地点点头:“何守备说得没错。 由此我们也可以推断,老奴的目的不在攻克锦州,他就是想围点打援。围住锦州城,伏击寧远或山海关的援军。 但是七天过去,我们寧远城和山海关没有派出一兵一卒。老奴不会坐以待毙,肯定会有所行动毕自肃又担心起来:“老奴会不会奔袭山海关,或者直奔西辽河河套,奔袭开平都司萧帅所部?” 何可纲摇摇头,“我还是那个態度,不可能。” 袁崇焕缓缓说:“何守备,皇上巡幸山海卫城,曾经召集平辽制置局全体成员,亲自上课,本官有幸聆听过。” 毕自肃和何可纲连忙转头看向袁崇焕, “...皇上曾言,我们以前在辽东吃败仗,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自以为是。 尤其是主將和文官们的自以为是,我们认为这个可能,那个不可能。结果建奴偏偏不行可能之事,行了不可能之事,打得我们措手不及。 皇上语重深长地对我们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决策都要以实地、实际和实时的调查为依据。 绝不能一拍脑袋,妄自揣测,胡乱决断..: 何可纲起身拱手道:“制置使,下官受教了。” 袁崇焕轻描淡写地答:“皇上教诲了本官,本官再教诲你,我们一同悉听皇上的教诲。” “是。” 毕自肃连忙出声缓解气氛,“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多派侦骑夜不收,通知锦州那边也多派侦骑夜不收,收集建奴情报。” 毕自肃问:“锦州那边可还好?” “很好,我们一直与锦州、凌河和锦东三城通过水路保持著联繫,粮草也定期送到城中。 锦州城与凌河和锦东两城,每日都保持一次联繫。” “锦州城被围,还能与凌河、锦东城联繫?” “锦州城与凌河、锦东两城相隔不过数十里,每夜通过城楼上的高塔,灯光通讯。” “就是寧远南门城楼上一闪一灭,与觉华岛联络的那个灯光通讯?” “对。” “那就好。”毕自肃彻底放心了,“皇上整一番后,感觉这边事戎政条理清晰,井然有序, 不再像以前,上面稀里糊涂,下麵糊涂稀里,仗打完了都不知道是怎么输的。” 袁崇焕转头看向窗外,窗外是湛蓝如洗的天空。 “本官有预感,老奴可能会直奔寧远城。” “寧远城?”毕自肃授著鬍鬚说,“锦州打了几日,我们无动於衷,老奴心急了,乾脆移兵寧远城,切断山海关与锦州的通路,引锦州或山海关的兵马出城驰援。 嗯,这倒是有几分可能。” “这只是本官的妄自揣测,且看侦骑和夜不收打探的消息再说。” 在山海卫城收到锦州急报的孙承宗和喻安性,得出的结论跟袁崇焕差不多,但马世龙有不同意见。 “督师,喻巡抚,老奴用兵,善於用奇兵,兵行险招。末將担心,老奴此次用兵,试探出寧锦一线的守备防御,远超他的预想,当机立断,另行奇招。” 沉默一会,喻安性开口:“马总兵此言有理。关寧边事戎政,经过皇上亲自指点,一番整饰后可谓是天翻地覆,截然不同。 老奴善战,在锦州围攻数日后察觉到异常,確实有可能会当机立断,再行奇招。 只是老奴会行什么奇招?” 孙承宗授著鬍鬚道:“皇上说的极是,战爭是有目的,不是扛著杆子上山打枣,有枣没枣先打三竿再说。 我们暂时不知道老奴的变招是什么,我们只要抓住一点,老奴此次出兵的目的是什么?” 有道理,可是老奴此次出兵的目的是什么? 喻安性开始分析,“老奴盗匪出身,一生以抢掠为乐。 万历年间,他屡犯边境,就是抢掠人口和財帛,然后转头去收买和攻打建州女真、海西女真, 增强实力。 实力增强后,转头来大明辽东大肆抢掠.., 所以他每次用兵的目的无非就是抢財帛和人口。” 孙承宗接著说:“去年皇上亲自坐镇,策划了冬季攻势,建奴损失惨重。想必老奴心有不甘, 而且他的八旗兵,全靠杀和抢掠维持。 建奴不事生產,靠著接连不断的胜仗以及源源不绝的抢掠,老奴笼络了建州和海西女真各部。 这些女真人都是豺狼,兽性难改。 有肉有吃的,那些女真人还会听老奴调遣;要是抢不到东西,那些女真人还会那么老实吗?” 喻安性在一旁兴奋地说:“必受反噬。 老奴必定是心知肚明!为了避免反噬,他必须狠狠抢掠一次,餵足手下八旗豺狼的胃口。 抢哪里? 蒙古人?比女真人还要穷,时常从老奴手里拿好处,然后奉他为偽汗。 朝鲜?那里路途遥远,山路崎嶇,还有东江行司隨时会要出击,袭扰他的归路...” “山海关!”孙承宗突然出声道,“我们所在的山海卫城。这里还有秦皇岛港,囤积著供应平辽都司十万兵马的粮餉物资.::” 喻安性和马世龙然地看著他。 辽南行司金州卫城东江行司指挥使兼临时设置的东路前敌指挥使毛文龙,渡海来到这里,与辽南行司制置使兼东路前敌指挥使司参谋总参军孙传庭商议要事。 “伯雅,皇上给我们的上諭,是叫我们临机而动。你说怎么动?” “毛帅,晚辈的意思是泛海在盖套一带登陆,直扑辽阳和瀋阳,沿路破坏各地的春耕,抢掠汉民人口,进一步摧毁建奴的经济基础,让建奴没有粮食..:” 毛文龙对什么经济基础一知半解,不过他只觉得孙传庭这些制置司出来的文官武將,各个都是狼人。 卢象升和曹文詔,在瀋阳堵著老奴的偽汗宫,把他未成年的子侄和孙辈杀得七七八八。 孙传庭,去年就经常带著海军陆战队和马步军,在辽东沿海登陆,把各地城池、屋舍、桥樑、 水渠、农田、磨坊等建筑摧毁乾净,抄掠汉民数万..: 现在一开口就是要进一步摧毁建奴的经济基础。 以前的文官哪有这么心狼手辣的? 那些文官对自己人才会心狠手辣,对建奴外敌反倒心慈手软。 毛文龙问:“去年冬季攻势,辽南行司趁著辽西行司兵马奔袭辽阳瀋阳,在盖套登陆,对海州到凤凰城一线各地,如梳篦一般洗过一遍,抄掠走汉民数万,烧毁建筑设施无数。 现在那里还有什么人口和建筑可抄掠和摧毁?” 孙传庭说:“毛帅,现在辽东进入春汛,三岔河和辽河水位开始上涨,我们的桨帆船可以逆流更深处。晚辈准备遣精兵,乘坐快船对辽阳和瀋阳之间地方,发起袭扰。 根据情报,那里分布著近十万汉民,应该是建奴仅存不多的汉民。要是能抢掠走,再把那里的农田水利摧毁,建奴今年缺粮更加严重。” 够狠,这是要把老奴往死里逼, 毛文龙想了想说:“既然如此,我们还是兵分两路。” “毛帅,如何兵分两路?” “伯雅,你的登陆袭扰战打得就是一个灵活和快捷,所需兵力不多。东江行司千里迢迢地海路转运过去参与袭扰,不划算...“ 东江行司的马步军经过春天对黄台吉所部的追击袭扰战,战果累硕,被朱由校明詔褒奖,名动天下。 更是经过大浪淘沙,活下来的官兵都成了山林作战的精锐之师,面对面打建奴八旗也不会犯忧。 这么一支精锐,调去辽河沿岸搞袭扰,好像是有些浪费。 孙传庭静静地听毛文龙往下讲。 “老奴是靠打服了女真人建州五部、海西四部起的家,同时他还每年定期派兵去黑山、海西和黑水一带抓野女真。 现在长白山、海西一带,还有不少建州和海西女真各部残余,他们跟老奴有血海深仇...” 確实是,坚持到现在还不肯加入建奴的八旗,这些女真人肯定是记住了当年奴儿哈赤征服他们部落时,犯下的血债。 “还有那些海西黑水的野女真,也是被建奴们当牲口一样抓走.:.本帅准备带著兵马逆鸭绿江而上,直至长白山深处,再行至海西,联络那些有建奴有血海深仇的女真各部,以及野女真..: 好生笼络他们,组织起来,拧成一股绳,对抗建奴..:” 孙传庭不由愣然,“毛帅是兴明会会员?” 毛文龙哈哈大笑,“只是预备会员,我们行司录事总参军孙先生、军需官万千乘是介绍人,还需要去参加报国讲习所的学习,才能转为正式会员。” “难怪懂得团结一切可以团结之人的道理。 毛帅,那我们就兵分两路,各干各的!” “好!” 五天后,山海卫城、寧远、锦州的侦骑夜不收,还是没有发现奴儿哈赤率领的八旗主力踪跡。 平辽局和寧锦行司眾人不由纳闷了,老奴跑去哪里了? 第141章 你们说,此案要不要严查? 第141章 你们说,此案要不要严查? 首辅韩、次辅兼吏部尚书顾秉谦,阁老兼礼部尚书魏广微,阁老兼户部尚书李起元,依次走出左顺门。 走到午门前,看到四位朱袍仙鹤的官员站在中间,见面互相拱手。 他们是都察院左都御史王之案、兵部尚书黄克、刑部尚书李养正和工部尚书周应秋。 寒嘘几句,八人三三两两向谦巽门走去。 “韩公,皇上今儿叫內阁和六部御前议事,有什么大事?”黄克跟在韩旁边,轻声问。 “不知。”韩摇了摇头。 做了两三个月首辅,感觉自己被掏空了大半,以前权势赫赫的內阁首辅,现在几乎成了图章。 许多事情都是制置司那边定好了,有的六百里加急廷寄九边和三大局,直接执行。有的要下发地方,於是装模作样地在六部和內阁走个过程。 六部现在都很老实,非常配合,制置司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没法子,上一次京察大计,户部、刑部以及其它四部借著补缺的机会从制置司挖了不少人过来按照韩和黄克的本意,要架空制置司,让这个乱政的临时有司瘫痪。 眼看“大计將成”,不想制置司隨手一招停发“商票”,六部上下全部跪了。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天大地大,没有养家餬口大! 那时韩和黄克赞才发现,制置司趁著京察大计,在给户部和刑部输送人才,让户部和刑部跟上制置司財政厅和律政厅那一套。 李起元和李养正,早就跟制置司挤眉弄眼暗地达成了默契,只是两人过於贪心,只想多挖点人过来,这才使得制置司出手,略施警诫。 唯独自己两人还以为妙计得逞,暗地里洋洋得意,实际上皇上早就把自己这边算得死死的,顺水推舟,哄著自己玩。 太丟脸了。 韩万万没有想到,离朝一年多,朝堂上居然变化得这么快,皇上的手段歷练得这般高明,这些大臣们居然对皇上曲意逢迎到了这样的地步。 风骨呢! 气节呢! 不过他宦海沉浮多年,沉得住气,与黄克侃侃而言,仿佛那些事情都没发生过。 “绍夫,最近平辽那边又在打仗,你这个兵部尚书知道什么?” 黄克愤然低声道:“我就知道个屁! 现在我的兵部也就管管地方卫所,还有驛站。就连驛站,制置司財政厅那边发来咨文,要求把天下驛站的帐理一遍。 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国朝从太祖年间,驛站都是这样过来的,需要理帐吗?不需要户部给钱粮,也不需要他財政厅给钱,全都由地方州县以杂役摊派料理,他们吃饱了撑的要理帐。 一千三百多个驛站,这帐簿理得清楚吗? 韩转头说:“是不是你们兵部车驾司滥发勘合,地方摊派太多,民怨载道?” 黄克双手一摊,“勘合不只我们兵部发,总督巡抚可以发,巡按御史也可以发。 现在官员家里,就连家僕回原籍料理杂事,都会人手一份勘合,享用驛站,谁管得过来?” “都察院礼科给事中徐敬德上疏,歷数驛站弊端,耗费巨大,要求朝廷裁併一半以上的驛站。 “这些御史给事中,正事不干,豆腐拌醋。裁併了驛站,朝廷公文往来,谁来传递?官员出京去地方赴任,难道一路乞討著去? 还有一千三百多个驛站,裁併一半都有六百多家,关乎上万驛卒生计,怎么安置? 什么后果都不想,一拍脑门,想起一出是一出,天天东敲一锤西来一榔头,只想著揣测上意, 巴结制置司。” 韩眼睛微微一眯,“又是制置司那边的主意?” “大概、可能、也许、应该是的。” 韩看了黄克一眼,心里越发看不上这位暂时盟友。 猪队友! 帮不上一点忙,除了抱怨还是抱怨。 到了谦巽门,被刘良相迎住。 “诸位先生尚书,皇上正等著各位,请。” 把八人带到紫光阁正殿里,朱由校端坐在上首位上。 还有制置司几位要员也在,李长庚、黄尊素、杨嗣昌、朱大典、何腾蛟、凌濛初、郭明振。 唱名参拜过后,十五人分左右坐下。 朱由校先开口:“南京呈上一件大案,说是告御状,告到朕的御前了。” 韩问:“皇上,请问是谁告谁?” 朱由校指了指刘若愚。 “你给诸位先生和尚书们说一说此案来龙去脉。” “遵旨。” “...四位滁州秀才、三位广德府的秀才,状告天启四年南闈主考官梁实元、同考官修吾良、 徐冬阳、瞿传丁,营私舞弊,收受贿赂,泄露考题,以抢才国典私授於人..:” 南闈舞弊?! 这个罪名有些大,一旦蔓抄开来,会死很多人,而且这种案子专死名士大儒和縉绅名宦。 眾臣支著耳朵,心情各异地继续听著。 “这七位秀才都是天启四年南直隶秋闈应试者,没有中试,回乡,原本打算埋头苦读,来年再考。 不想春天时,他们其中两位到南京参加一次文会,偶尔听闻三位天启四年秋闹中试的举人,洋洋得意私语炫耀。 一个说自己全靠家里打点,一个说自己靠师门运作,还有一个说全靠钱开路,三人全部中举, 成为天启四年秋闈的举人。 那一科有不少才学皆佳者落榜,反倒许多紈子弟却纷纷上榜。秀才们原本就满腹孤疑,心有怨气。 听到此事,两位秀才愤然不平,呼朋唤友,招来三十几位落榜秀才,鼓譟到南京提学御史衙门告状,请求刷卷,把天启四年南闈试卷公开,以正公听。 南京提学御史梁廷筠认为事过境迁,且秀才们没有真凭实据,纯属无理取闹,便叫人把秀才们轰了出去。” “秀才们认为连试卷都不敢公开,越发认为有大问题,於是匯聚了更多的秀才,足有一百五十余人,到应天巡抚衙门告状。 应天巡抚周冕詮收下状纸,行文南京礼部和提学御史衙门。 南京礼部和提学御史不日回文,说秀才们是秋闈不中,心怀怨恨,肆意诬告,任意妄为,希望应天巡抚衙门严惩不贷。 周冕詮下令將一百五十多位秀才每人当堂打了十板子,遣送回原籍,不想路上有四位带头出首的秀才被杀害,死於非命。 此事传开,南直隶上千秀才们汹涌愤然,推举了七位秀才,到南京再次告状...只是这一次除了南京镇守太监府收了状纸,其余的南京守备府、南京礼部、南京都察院都把状纸丟了出来。” 听到这里,韩和黄克、李养正、李起元等人对视一眼,心里泛起不好的念头。 怎么还跟魏忠贤扯上关係了? 这能是什么好事吗? 朱由校开口了,“魏忠贤怎么说?” “回皇上,魏貂档在稟文里说,他替皇上看著南京,其中职责之一就是体察民情。而今南直隶数万秀才,对天启四年南闈案愤然不平,民情汹涌。 偏偏有人在中作崇,加害出首的秀才,有如火上加油。 魏貂档看不下去了,便出面接了此状纸,六百里加急上稟司礼监,请皇上派大员南下调查。” “哦,他怎么不查?” “回皇上,魏貂档在稟文里有说,为了避免某些人造谣说此案是阉党肆意捏造,陷害江南士林,他接了状纸,把七位秀才直接送到扬州府,叫扬州知府苗可秀看管..:” 朱由校呵呵一笑:“吃一堑长一智,他现在倒是成熟了,状子接了,原告不接触,直接叫他人看管,撇清关係。 阉党捏造陷害? 朕看是有些人一裤襠的屎,为了遮掩,一口咬定往別人头上推,阉党、奸侯...难不成阉党奸侯都有神通,能跑到你的裤襠里拉屎?” 韩心里忍不住嘀咕,皇上言辞怎么变得这么粗俗? 再看其他阁老尚书,都是一脸的习惯。 此事事关君上体面和体统,怎么能习惯呢? 不过韩暂时顾不上皇上言辞体面和体统,他脑子死命地想著天启四年南闹案,想它的原委和可能的后果。 此案非同小可。 此案真的跟魏忠贤一点关係都没有? 在场的大臣心知肚明,幕后黑手要不是魏忠贤,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倒立拿大鼎从长街东街走到西街! 南直隶春闈,歷来就黑幕重重。 为何? 南直隶文华鼎盛,人才济济,尤其是常州、苏州和松江,每一科不知道出多少大才,举人、进土、翰林、尚书、阁老.: 名士大儒、名宦縉绅,日积月累,底蕴极其深厚,每一个县都藏龙臥虎,隨便都能数出十几家世家大户来,每一家一脚,南京城都得晃一晃。 南闈一年就那么点名额,一堆的好友、故交、同科、老师、学生、同乡围过来,自己人都不够分,怎么可能外溢? 你不进入到他们的圈子里,中个秀才都是你祖坟冒青烟了,还想中举人? 想瞎了你的心吧! 要知道中进士都只需要考两场,会试和殿试,还是万眾瞩目,皇上钦点。 考秀才却要考三场,县试、府试、院试, 主考官分別是知县、知府和提学,点录全由他一人,暗箱操作远比乡试和会试容易。 所以南直隶的秀才特別难中,也比其它地方值钱,更加心高气傲。 不过一般人到秀才就到此为止。 如果你家境一般,就算你再有才,没有投到名士门下,也很难出头。 不过你放心,如果你真的是天才,名士们会爭著来收你为弟子,列入门內,光大师门。 南直隶的乡试,也就是大家所说的南闈,事先都会由德高望重的大儒名士们,私下里沟通好。 先开几场文会,把圈子里的年轻才俊召集在一起,写诗作词,写八股作制文,然后大佬们点评,一刷二刷三四刷,把圈子里的年轻才俊定下。 谁可以中举人,谁可以衝进士。 某一年运气好,出了天才一般的才俊,那就可以冲一衝殿试前三甲。 名单定下来,由圈子里的官员出面,与主持南闈的主考官、同考官沟通。 你帮我,我帮你,几位考官虽然是浙江、江西的,没关係,难道你们没有子侄弟子需要照拂吗? 我们南直隶这么多人才,怎么也会轮到我们这一派的官员去你们浙江和江西主持乡试..: 以前东林党玩这个玩得贼溜,还美名其日,为国抢才。 说得再高大上一点,人家这叫“举贤良,点不肖,使野无遗才,朝无素餐。” 韩心知肚明,顾秉谦和魏广微心知肚明,黄克攒和一干尚书,外加左都御史王之都心知肚明。 真要严查,挖啊挖,可能会挖到一口天字號的大粪坑,整个江南士林都跑不掉,全粘上一裤襠的屎。 不让查? 那人家魏忠贤不白去南京,白折腾这一番了吗? 眾人都看出来,皇上今天把这件案子摆到大家,就是亮明態度,他要收拾江南士林。 为了什么? 堵胤锡的江南织造局开工了。 东南风起,南海商人以及西夷商人蜂拥北上,泛舟来江南採办丝绸、茶叶、瓷器等货品。 这些赚钱的买卖一直由江南縉绅世家们把持著。 皇上现在要切下一大块肉来,你们看著办,可以不答应..: 朱由校扫了一眼眾臣,开口道:“此案原委已经讲清楚,你们都说一说,要不要严查?” 室內一片寂静,只有外面的湖里,有几只定居的仙鹤和朱,昂,昂地叫个不停。 声音清脆高昂,直衝云霄! 第142章 老奴踪跡终现! 第142章 老奴踪跡终现! 鹤声震惊了室內的几位大佬。 韩扫了一眼就清楚,制置司的七位,皇上暗地里已经通过气,现在皇上等的是阁老和六部尚书们的意见。 自己身为首辅,不出声表明態度,说不过去。 可是表明什么態度? 劝阻皇上不要严查此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怎么可能! 皇上就等著查出大案,好拿捏江南縉绅世家们,逼他们分出一大块好处来。 自己劝皇上不要严查此案,他没拿到的好处谁来弥补? 自己和普商去填? 怎么可能! 韩左右为难。 他背后的普党和山西縉绅世家,跟东林党以及江南縉绅世家,曾经合作多次。大家各有各的赚钱门路。 江南有丝绸布,有海商贸易;晋党有解池盐,有与北面漠南蒙古人的商贸外来... 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这也就意味著两边没有利益绑定,真到了需要选择的时候,完全可以拋弃对方。 韩咳嗽了两声,郑重地说:“皇上,科试乃国家抢才大典,最要紧不过。公平公正,以才取士。 而今有南直隶秀才状告天启四年南闈不公,有徇私舞弊之举,此事非同小可,当彻查,以正视听。” “首辅是同意严查?” “皇上,臣同意查,但是希望妥善著查江南文华鼎盛,遍地名士,举目大儒,南闈之中,不可避免出现师生之情、同门之谊,种种关係,人之常情,难以避免。 如果以此为线,蔓抄追索,恐怕会伤及无辜,牵连甚广,伤了国家的元气。” “伤了国家的元气。”朱由校点点头,“首辅这句话说得有道理。 江南遍地读书种子,以后还要参加科试,成秀才,中举人,题进土,做官治政,阁老尚书也多出自他们。 胡乱锄地,伤了这些读书种子,確实可能伤了国家的元气。” 听到皇上顺著自己的意思说,韩心里美滋滋的。 皇上並没有糊涂到是非不分。 只是这番话听完后,怎么都觉得不对劲,好像话里有话,又好像確实坦诚,觉得话里有味道, 却一时半会品不出什么味来。 韩一转头,看著黄克对著自己眨眼睛。 眨啊眨,却没有说话。 黄尚书,你眼睛进沙子了吗? 黄克眨了一会眼晴,看到韩无动於衷,只好开口出声。 “皇上圣諭有言,以证据为准绳,以律法为依据,持中公正,不偏不倚。 臣觉得天启四年秋闈案,当慎重又慎重,不可叫小人持太阿,酿成错案,最终民怨不平,反添了新怨。” 朱由校看著这位心思八玲瓏的兵部尚书,想了一会。 “黄尚书言之有理。 朕对司法之事,一向十分重视。公正是司法的核心。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句话从秦汉时传下,却离我们越来越远。 你们有没有看过东汉的一个典故?这个典故是朕从某些汉简中找到,写在最新一版的法治学习手册里。” 眾人静静地听著。 “东汉建武二年(公元26年)十二月,甲渠塞(要塞)候官(类似要塞司令,秩比六百石, 与居延县令平级)粟君征客民寇恩之子寇钦在居延海捕鱼三个月,捕得鱼五千条,晒成鱼乾。 粟君又雇用寇恩,用牛车载鱼乾去几百里外的张掖郡治贩卖,相约好这五千条鱼乾要卖得四十万钱。 寇恩驾车到张掖郡治贩鱼,所得未达四十万钱,只给了粟君三十二万钱.. 十二月乙卯(初三日),粟君向居延县廷上书告发寇恩欠钱八万、欠牛一头。 县廷將此案转给寇恩所在都乡,乡音夫传唤寇恩。 寇恩自辨说,按照约定,粟君要给一头牛和二十七石穀子作为自己卖鱼的报酬。 自己去了郡治,发现市场上鱼价下降,五千条鱼乾根本就卖不到四十万钱,所以他便把作为自已佣金的牛给卖了,凑齐了三十二万钱给了粟君的夫人。 寇恩说,他送粟君夫人回家,在一路上走了二十多天。 路上,他在沿途驛站(古代驛站有市场的功能)买了一些粮食和肉,价值一万五千多钱,作为抵债给了粟君夫人。 寇恩还辩称,回家路上免费给粟君夫人当劳动力的佣金不说,自己儿子寇钦替粟君捕鱼三个月的工钱,合计八万钱也没有拿到, 三十二万钱货款加上八万钱工钱,就已经是四十万钱。寇恩完成了当初与粟君的相约,鱼卖得四十万钱。 故而寇恩自辨说不欠粟君钱和牛。 乡音夫核实后稟文回復县廷,居延县令看完稟文,断寇恩不欠粟君。 粟君不服,向他的直接上级居延都尉府(居延军分区)上告,都尉令县廷『更详验问,治决言”,县廷下文都乡再次验问。 十二月戊辰(十六日),夫再次审问寇恩,写成再审的文书。 十二月辛未(十九日),夫把初三日的审核结果再次上报,並將十六日覆审结果以附件形式隨同上报居延县。 十二月乙卯(二十七日),县廷接到嗇夫审核材料后,裁定粟君『政不直”,县令、县丞联署签名上报都尉府,並『移文”通报甲渠候。 都尉府审查后按律报张掖太守府(类似省府),太守府下文,免去粟君的甲渠候一职。” 朱由校讲完后,看看眾人。 “眾臣工,东汉建武年间,光武帝还在征战中原,並未统一天下。占据陇右河西的囂,名为归顺光武帝,用建武年號,实则行割据之实。 就是在这么一个割据又偏远的边塞之地,发生了这么一件事。大家细品一下,有何感想?” 等了一会,朱由校指著刑部尚书李养正问。 “李尚书,你是刑部,你说说。” “皇上曾言,“国恆以弱灭,独汉以强亡。』两汉强盛,確实有道理。 法治,闪耀青史。” 朱由校扫了一眼,继续问,“还有吗?” 刑部右侍郎、制置司律政厅都事李长庚答。 “皇上,在这个故事里首先第一点,粟君身居要塞长官,比秩县令,面对一个不是原籍的客民,没有仗势欺人,逼迫寇恩还欠债,而是通过上告去捍卫自己的利益。 乡音夫、县令、县丞,没有官官相护,而是坚持亲自问讯,核查事实,公正断案.. 官民知法而用法,法更知法而执法,文弘法治,真是让人倾慕敬仰。” “酉卿先生说到点子上,知法、用法、执法。王子犯法庶民同罪的平等,司法不受干涉的独立,以证据和律法为准绳、不偏不倚的公正。 只有做到以上几点,军民官庶才会尊重司法,相信司法,进而知道用司法去保护自己的利益。 东汉的一则小故事,让我们看到国朝的不足。一千六百年前的司法精神,传到而今已然是荡然无存。 朕决意要把东汉的司法精神继承下来,还要发扬光大。 所以以后不管什么案子,法司都要坚守三点,平等、独立和公正!” 朱由校顿了一下,继续开口:“这次南京南闈案,朕派酉卿先生主持。你带著律政厅的检法局检法官以及大理寺的官员一併过去。” 李长庚起身拱手:“臣领旨。” “锦衣卫。” 郭明振马上起身拱手应:“臣在。” “保安司的梁之挺先过去,他把京师警察厅办得很好。这次过去把南京的警察厅也操办起来。 案件侦办归警察部门,证据確凿了再移交检法局,检法局核实后再提请公诉,交由大理寺和司理部门审判。 这是朕定下的规矩。 你们一件案子一件案子开始遵行。” “遵旨。” “刑部派一个侍郎,都察院派一个左副都御史,作酉卿先生的副手,也行使监督之权。” “遵旨。” “迁扬州知府苗可秀为应天府巡抚..” 一番部署,眾人明白皇上这是奔著办成铁案去的。 “皇上,目前来看,南闈舞弊案,目前没有確凿证据,不如如何下手?” 刑部尚书李养正实话实说。 说得没错,告状的那些秀才只是觉得,真没有抓到什么证据,所以那些衙门才敢如此踢皮球, 甚至连状纸都不接。 不过李养正等人在心里猜测,魏公公手里会不会抓著什么真凭实据? 人家手里可是有东厂和锦衣卫番子。 “有证据。” 郭明振出声替朱由校回答。 “郭都使,你给眾臣们说说,是什么证据。” “是。” 郭明振朗声说起来。 “卖国通贼首犯之一,锦州士绅常谷山,举人出身,曾经做过南京户部主事,跟江南士林縉绅关係密切。 他的侄儿常田闻,是个读书种子,少年便被送去江南读书,拜在叶茂才门下。 万历四十六年,常田闻参加山东乡试。 叶茂才暗地里策划,联络故交房可壮,定要叫爱徒常田闻两榜连捷。 主持方歷四十六年山东乡试的主考官是房可壮的同科,主持方歷四十七年会试的同考官是叶茂才的学生。 房可壮收了常谷山四千五百两银子,居中运作,常田闻在乡试和会试中两榜连捷。” 听到这里,眾臣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又觉得都在情理之中。 锦州偏远之地,就算你努力挤进了江南縉绅世家的圈子里,也要用白的银子来表明你的实力和诚意,让那些人知道常家是可用之才,值得抬举。 “房可壮居中运作,联络了不少礼部官员以及乡试和会试考官。天启四年南闈,他时任两淮巡盐御史,经他穿针引线,抬举了十一位举人。 在他山东原籍宅院里,搜出大量相关证据,正好以此入手突破。” 好傢伙,难怪去年冬天杀了那么多人,唯独房可壮少数人还活著,想不到一环扣一环,现在派上用场了。 韩率先出了紫光阁,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李长庚,天启四年南闹舞弊案专案组组长。 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李长庚是湖广人,楚党中坚。 当年东林党得势,没少挤兑他。 此人不植党援又刚直不阿,办事能力也很强。辽东事起,他第一个上疏力主兴海运。 天启元年他押解粮餉经海路至山海关和寧远,被熊廷弼上疏讚许。 李长庚是楚党大佬梅国楨的女婿。 现在楚党有他,有梅国楨的侄儿梅之焕,熊廷弼又起死回生.. 以他的为人,以及与东林党的恩怨,世人相信他不会诬陷东林党,但绝对不会偏祖东林党,说不定暗地里还会落井下石。 楚党! 韩心里暗暗盘算著。 看著眾臣一一离开,朱由校神情慢慢变得凝重起来。 这次天启四年南闈大案,不可能做到完全平等公正和独立,因为它本身就带著政治目的去的。 要法办的对象,那些江南縉绅世家们,全身上下最硬的就是嘴。 你就算是把他们亲笔书信摆在面前,也会睁著眼睛说偽造!诬陷! 你跟他们讲公正平等,只会被他们胡搅蛮缠到火冒三丈,不想讲道理只想讲物理。 这些江南縉绅世家们,对付他们最好的手段,不是心平气和地讲道理,而是直接上大明王朝的封建铁拳! 李长庚他们南下,还有一番明爭暗斗。 不过朱由校注意力没有被牵去南边,还盯著北边。 开平都司和平辽都司,到底打得怎么样? 山海关的孙承宗和寧远的袁崇焕还没找到奴儿哈赤的踪跡,在青城的开平都司,却突然收到有关奴儿哈赤和八旗主力的消息,把他们嚇了一大跳。 奴儿哈赤所率的八旗主力,居然离自己这么近! 第143章 我们要让蒙古人真心畏服! 第143章 我们要让蒙古人真心畏服! “老奴率建奴八旗主力,奔袭了乌齐叶特部...乌齐叶特部离青城,只有三百多里。 老奴丟下正在攻打的锦州不管,奔袭乌齐叶特部,为了什么?” 萧如薰在心里默想著。 乌齐叶特部的使者还跪在跟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诉著。 乌齐叶特部有多么惨,本部近万骑兵被老奴一战击溃,死伤惨重,首领炒身负重伤。老奴纵兵抢掠了十几万头牛羊,然后不知去向。 恳请大將军派兵,攻打老奴,抢回那些牛羊,那些可是乌齐叶特部的命根子.., 十几万头牛羊,萧如薰心里有数了。 “本將知道了,待本將与同僚们商议,会给你们炒首领一个答覆。” 挥挥手,叫左右扈从,不由分说地把乌齐叶特部使者架了下去。 “活该!”曹文詔恨恨地骂道,“当初要不是炒这个王八蛋贪功,联合巴林部兵马袭击了林丹汗,惊扰了他,坏了我们引敌深入的计谋,何至於我们现在左右为难。 现在来哭豪,有个鸟用!” “老奴奔袭乌齐叶特部,本將看来是奔著补充粮草去的。” 卢象升在一旁附和:“萧帅英明。建奴从去冬到而今一直缺粮,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所以刚一开春,道路初解封,老奴不顾战马养,率兵南下。 没有粮草,就四处抢掠,抢乌齐叶特部的牛羊,充为军粮。” 达奇勋担心道:“乌齐叶特部离我们只有三百多里,骑兵疾行四五天就能赶到。老奴能从乌齐叶特部俘虏嘴里问到我们的位置,他会不会弃关寧调头来打我们?” 麻承贵神情郑重地说:“现在我们的北面是相持不下的林丹汗三万骑兵,老奴要是带著建奴八旗兵主力从东边过来,少说也有两三万骑兵,处於下风的就成了我们。” 一位副將问:“林丹汗和老奴会联手吗? 1 一位参將摇头:“应该不会吧,他俩是仇人,廝杀了十几年。” 一位录事参军说:“怎么不会?老奴端了炒的老窝,炒跟林丹汗才是几十年的宿敌。敌人的敌人是朋友,老奴跟林丹汗有可能会搅到一块去。” 大帐里一片寂静。 老奴和林丹汗搅合在一起,这仗就不好打了。 卢象升和曹文詔对视一眼,两人不相信奴儿哈赤会跟林丹汗联手。 奴儿哈赤反覆无常,从建州卫兴兵开始,不知道坑了多少盟友。 先是与叶赫部联盟,娶了人家首领的女儿,还生下黄台吉。等联手灭了海西女真的强敌哈达部,转头就把叶赫部灭了.. 他生性多疑,坑盟友坑得那么嫻熟,肯定也时刻担心自己会不会被盟友给坑了。 林丹汗也是反覆无常的人,经常哄著別人去打头阵,自己转背就去抢人家的牛羊和人口。 这种破事还做了不止一回两回,口碑都在漠南草原败坏完了。 两个有野心又反覆无常的人,会联手合作? 合作的基础是信任。 他俩对谁有信任感? 他俩的脑子里可能只有两个念头,如何坑盟友以及如何防止被盟友坑。 鑑於此,卢象升和曹文詔很有默契地认为,老奴跟林丹汗不可能联手。连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都做不到,还如何联手一起打仗? 但两人知道,战事不能以自己觉得如何为转移。 “萧帅,我们还是多派侦骑,探知老奴动向,时刻准备著。万一林丹汗和老奴真的联手,我们也不至於束手无措。” 卢象升的建议得到了萧如薰的同意。 他下令把侦骑和夜不收翻倍,尤其是东北方向,加强侦察。 志忑不安地等了两天,等来了侦骑的回报。 老奴率八旗兵主力和两万汉军骑兵,转头南下,直奔关寧去了。 青城开平都司上下长舒了一口气。 老奴终究跟林丹汗尿不到一个壶里,最大的危机解除。 萧如薰看著眾將,开口道。 “现在我们面临的最大困境就是如何歼灭林丹汗所部。 现在我们主力与林丹汗所部相隔不到两百里,我进,他会退;我退,他会追。 我们的粮草日渐减少,十天后,我们只能后撤,无功而返。” 卢象升开口了。 “萧帅,这几日我和曹將军一直在討论此事。此前我们一直想用步军去解决林大汗。 因为我们的步军有三万之眾,训练有素,士气高涨。 有厢车做掩护,可立於不败之地。 装备有新式火枪和火炮,火力强大,可以给予林丹汗的察哈尔部骑兵极大的杀伤。” 眾人纷纷点头。 装备新式火器和新式御敌器械的步军,是他们最大的依仗。 “只是我们过於一厢情愿。 我们步军强大,但是有个问题,那就是机动性差,不能主动去打別人,只能等著別人来打我们。 於是我们设下诱敌深入的计谋,引林丹汗主动来打我们。 可惜被炒坏了事... 这些日子,我们一直在想,如何再诱使林丹汗带著他的察哈尔骑兵,主动来打我们。 我与曹將军这几日也在想这件事...昨晚,我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一点,那就是我们都想岔了。” 想岔了? 眾將面面相,机敏的已经猜到了一点。 萧如薰问:“卢建斗,那你说,我们当如何?” 『林丹汗自翊部眾是骑兵,能打能走,却忘了我大明当年是如何打到摸鱼儿海的? 步军吗? 不,是我大明铁骑!” 萧如薰目光一闪,“建斗要以骑兵打骑兵?” “不仅如此。” “你还要如何?” “我们要用蒙古人擅长的骑兵打败他们,要让他们明白,大明不仅有坚不可摧的步军,也有其疾如风、侵掠如火的骑兵! 只有用蒙古人擅长的骑兵打败他们,漠南蒙古人才会真心畏服!” 大帐里又一次陷入到寂静无声,眾將都被卢象升的话震惊了。 用骑兵? 大明骑兵纵横漠南漠北,还是洪武永乐年间。 当年蓝玉率大明铁骑,在摸鱼儿海把北元打成了草原部落。 永乐年间,大明铁骑也是多次北征,把北元残余打得抱头鼠窜。 可是从正统年间,土木堡之变后,大明的铁骑不再成规模地北征,但也没有就此没落。 红盐池之战,湟中三战三捷...都是以骑兵为主力,大败蒙古骑兵。 只是卢象升这次建议,是以步军为辅,吸引林丹汗的注意,掩护马军主动出击。 萧如薰沉吟一会说:“现在我军有骑兵一万五千,但本將只能调拨出一万两千。谁愿领军?” 早就准备好的卢象升和曹文詔异口同声道:“属下/末將愿领军。” “你们。” “萧帅,皇上组建辽西行司,又拨三千骑兵入建。属下与曹將军曾经日夜钻研骑兵加火器的新战术,颇有心得。” “看来你俩信心十足。可是这漠南草原,广数千里,恍如瀚海,不熟悉情况,很容易迷路。 我们骑兵不缺,但是熟悉草原路径的人不多。” “萧帅,属下和曹將军奉命组建辽西行司,这几月主要任务就是清剿关寧到宣府的马贼盗匪。 这些人多为汉人,少为蒙古人。 平日为商旅保鏢护行,奔走草原多年,远的去过外喀尔喀诸部...漠南草原,尤其是蒙古左翼草原,他们十分熟悉。 察哈尔部是蒙古左翼最大的部落,也是草原商旅最大的客户,他们保鏢护行,没有少走察哈尔部各牧场,十分熟悉。 我们辽西行司,剿除马贼盗匪一千二百余人,斩杀首恶四百余人,劳役六百余人,还有两百余人被收编,改为侦察右旗...” “这些人狼子野心,你们真的降服了吗?” 卢象升镇静地答:“萧帅放心。我们帮这些人找到失散的家人,妥善安置。这些人虽然从贼多年,但心存一丝善念,从不作恶。 这一点行司录事局和军法处在审讯过程中,交叉核实过。 侦察右旗,熟悉察哈尔部夏冬牧场,知道大小路径,甚至与察哈尔部许多小部落首领结为好友,可为臂助!” 萧如薰沉吟不语。 眾將也静静地看著他。 身为主將,这个决断不好下。 继续当前的方略,等到粮尽再缓缓退回关內,虽然没有立功,但是没有损兵折將,任谁都不好指摘他们。 你出动出击,但凡有少许损伤,文官们就会蜂拥而上,弹劾你轻敌妄战、贪功冒进、 应对这些文官最好的法子就是什么都不做,无过就是有功。 可是皇上对开平都司寄予了厚望.. 萧如薰想得更深更远。 从皇帝去年种种举措来看,皇帝有雄心壮志,也极有手段。 想法子筹集了大量粮餉,確保边军军心稳定。然后从京营和新军入手,开始打造一支新式军队. 冬天又亲自坐镇山海关,策划了一场冬季攻势,极大地鼓舞了军心和士气。 没有冬季攻势的大胜,开平都司五万多兵马怎么敢在孤悬关外的青城? 卢象升怎么敢提这样的建议! 皇帝有雄心壮志,也初见成效,这意味著武將们有机会摆脱国朝百年以文制武的桔,重新抬头。 打仗总要靠武將去打,皇上又完全摒弃了此前文官决策指挥,武將只能听命执行的陋习。 卢象升、孙传庭都是进士出身,也是文官? 他们骑射嫻熟,与官兵们出生入死,能跟此前那些出行坐轿子,喝著酒、听著曲、看著舞“运筹帷喔”的文官们比吗? 现在皇上给了武將们机会,如果不好好把握那就太可惜了。 自己不爭气,皇上怎么扶植都没用! 萧如薰目光一闪,决心一定“好,本帅拨出一万两千骑兵,再加上两万三千匹备马,组建开平前卫师,卢象升为制置使兼录事参军,曹文詔为统制。 再调拨短管炮一百门,天启五式火枪两千五百枝与你部。” 萧如薰想了想又说,“满桂!” “末將在!” “本將派你为前卫师副统制,协助卢象升和曹文詔。此外,都司有一批年轻军校,从黄圃军校毕业,派来我们这里实战实习。 有刘、阎应元、马祥麟、秦拱明,还有曹將军的侄子曹变蛟,本將全部派给前卫师。 建斗,曹將军,这些才俊是我大明军的未来,好好带带他们!” “遵命!” “你们马上准备,明日,我会指挥步军徐徐向獐河逼近二十里,吸引林丹汗的注意力,你们明晚趁夜出发。” “是!” 袁崇焕接到急报,匆忙来到寧远城北门城楼上。 他看著城外密密麻麻的八旗骑兵,还有汉军兵马,以及数百上千面旗帜在风中飘荡。 “是老奴没错?” “制置使,我们侦骑看到了老奴的大蠢,还有阿敏、莽古尔泰、黄台吉等人的旗號。” 袁崇焕眉头紧锁,“那是老奴率领的建奴八旗主力无疑。 他们此前消失了十余天,突然杀到我寧远城,老奴到底有何有意?” 第144章 怎么办?就一个字! 第144章 怎么办?就一个字! 毕自肃和何可纲神情肃穆地站在袁崇焕的两边, “制置使,老奴这架势,看来锦州是虚晃一招,寧远城才是他的目標。” 袁崇焕摇了摇头,“本官反倒认为,此前围攻锦州城,想钓的是我寧远城。 在老奴的设想里,应当是寧远城闻报,慌忙派出援军驰援锦州,他半路伏击。 援军大败,锦州和寧远两城军心动摇,会如广寧和辽阳一般不战而降。 只是他遣兵围攻了锦州城十几日,我寧远城都不为所动。老奴按捺不住,便转而来围攻寧远城。 这一次,本官认为他要钓的是山海关的援军。” 毕自肃授著鬍鬚,连连点头。 “制置使此言极是。围城攻打,老奴用的都是汉军,他的建奴八旗主力蓄势待发,正好以逸待劳,伏击我援军。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我军早就定下计策,笼城坚守,坚决不出兵!” 袁崇焕双手扶在垛墙上,感嘆道:“此时不由地敬佩皇上圣明。 皇上叫锦衣卫处心积虑搜检內奸细作,让老奴成了聋子瞎子,无法探知我军应对举措等军机。” 何可纲也是一脸敬佩地附和:“是啊,萨尔滸之战,我军兵分几路,兵马多少,行军路线,老奴知道的清清楚楚。 瀋阳、辽阳、广寧,都是被收买的建奴奸细响应兴乱,终使得雄城失陷。 现在老奴成了聋子瞎子,不知道我军的底细,无从下手,儼然一只无头苍蝇,只能四处试探, 试图试探出我军虚实。 这跟此前一出手就直奔我军要害,截然不同!” 毕自肃在另一边悠然道,“知己知彼,方可百战百胜。此前老奴对大明一路常胜,全因奸细太多,什么军机军情都卖於老奴。” “报!” 一位传令官跑上城楼,呈上一份急报。 “这是开平都司送来的急报,因为直来寧远城的陆路被建奴游骑所遮,所以先送去了山海关, 再由水路转来。” 袁崇焕接过来一看,脸色变得凝重。 “老奴消失这十余日,是带著八旗主力北上,奔袭乌齐叶特部,抄掠了十几万头牛羊。” 毕自肃有些不解,“老奴这是干什么?放著我们寧锦不管,北上草原抄掠,他这么閒?” 何可纲脸色也十分郑重,“毕先生,老奴果真善於用兵,他这一招高明。” “高明?哪里高明?” “建奴缺粮,南下攻打我寧锦多半是硬著头皮来的。打了十余日,粮草告急,於是老奴当机立断,转头领兵北上,抄掠乌齐叶特部十几万头牛羊。 有了这些牛羊,建奴起码一两个月不用担心粮草,专心攻打我们。” 毕自肃微张著嘴,此时他才感受到奴儿哈赤的厉害之处。 光是这当机立断和一击必中的果敢和狠准,就让人敬佩。 “如此说来,建奴一两个月不缺粮,会拼死攻打我寧远城。” 袁崇焕淡淡说道:“我们在寧远城弹精竭力,不就是为的这一天吗? 来就来,定叫老奴在寧远城碰得头破血流!” 何可纲却感嘆道:“现在想来,越发地敬佩皇上执意策划冬季攻势,不顾眾人进諫坚持发动, 真是高瞻远瞩。” 毕自肃转头呵呵一笑,“是啊,冬季攻势的核心在於偷袭入辽阳城,把建奴积累的诸多粮草付之一炬。 手里有粮,心里不慌。 老奴没了粮食,去冬和初春去朝鲜抢粮,又被毛文龙追著打了一路,只运了点残羹剩饭回去, 根本不够吃。 从开春后老奴的连续用兵看得出,他有些急了,急於抢到足够的粮食。” 袁崇焕听到毛文龙名字时,眉头微微跳了跳,不过他不动声色,顺著毕自肃的话往下说。 “去年秋冬,辽南行司、秦皇岛海军和登莱水师,屡屡在盖套登陆,抢掠人口,毁坏农田。 现在看来,都是皇上整个战略布局的一环,让建奴没有粮吃。没有粮食吃,自然就会人心涣散人心一散,老奴就会心急慌乱。 心一急,人一慌,就容易出错。” 袁崇焕沉声道:“传令各团,按照守城要则执行.. 城內加强巡逻,严防奸细破坏。民夫组成的民兵团,时刻待命。 何守备。” “末將在!” “寧远城的关窍在城南的水门和港口,必须確保无误。 只要守住水门和港口,寧远城就不会是孤城,会有源源不断的粮食和援军,老奴就算把牙全崩碎了,也啃不动我们寧远城!” “是!” 奴儿哈赤下令在寧远城北十二里外的荒野上扎营,下令伐木修建攻城器械。 没过多久,一位梅勒额真来票告。 “英明汗,我们找不到树木。” 奴儿哈赤眉头紧皱,“一棵树都没找到吗?” “英明汗,方圆三四十里,连棵树苗都没有,只看到山坡上满地的树桩。” 奴儿哈赤气得双目喷火,梅勒额真还不知死活地继续稟告:“英明汗,找不到树木,不仅没法修建攻城器械,连生火都不成。” “生火都不成?” “是的英明汗,城外荒野到处是草,可惜都不是乾的。我们原本想收集牛粪马粪,可惜都是新鲜的! 根本生不了火。” 奴儿哈赤气得太阳穴都要鼓包出来,抢起马鞭把梅勒额真狠狠抽了几鞭子。 黄台吉抽空一脚把梅勒额真踢得远远的,“派人去远一点的地方寻树木!” 说完扶住奴儿哈赤,“父汗,不要气坏了身子。 想必是寧远城里的袁崇焕,把方圆的树木都砍伐完了。” 阿敏在旁边说:“现在三岔河以西,南朝除了几座城池,没有田地,没有百姓,就连水井都被填了,士兵们喝水都得去河边打水。 偏偏南朝派了快船在河里来回巡弋,看到我们士兵打水,就躲在船板后面射箭。 我们射不到他们,他们却能轻易射到我们。 有时候还用火枪打我们。 现在喝口水都要万分小心.. 在锦州城下是这样,到了寧远城,还是这样..: 这仗打得有些屈。” 奴儿哈赤被黄台吉扶到座位上坐下,慢慢恢復了平静。 “南蛮子变得越来越列毒了。 没有百姓和田地,我们就没有补给;没有补给,我们围城攻打就变得难以持久。待到粮尽,只好灰溜溜地回辽东。 每次无功而返,来回几次,军心士气就会悉数败光。 南蛮子皇帝定下的新方略,就是要困死我大金。” 莽古尔泰说:“父汗,南蛮子皇帝这个毒计还真不好解。 就眼下来说,我们抢来的牛羊越吃越少,过了多久,又得去草原上抢一波,来回几次,人乏马疲,落到南蛮子的圈套里了。” 黄台吉在旁边小心地劝:“父汗,儿臣认为,奔袭青城一带的南蛮子开平都司所部,才是上策。” 奴儿哈赤猛地转过头来,狠狠地盯著黄台吉,如同狼王盯著不安分的壮狼。 黄台吉不由地低下头,手指微微发抖。 站在下首的阿敏和莽古尔泰连忙低下头,却偷偷往前瞄,心里暗暗揣测著奴儿哈赤的心思。 父汗对老八起了別样心思? 好事! 伯父现在喜怒无常,连他最喜爱的老八都生了间隙? 那自已这个侄儿...恐怕更要小心。 奴儿哈赤看了一会,眼神慢慢地变得缓和,长嘆一口气,幽幽地说。 “老八,你还年轻,没有见识过多少人心险恶。 西辽河河套,南蛮子大军与林丹汗对峙,好像给我们留下可趁之机。 可是你怎么就敢断定,这不是林丹汗和南蛮子暗地里联手,设下的圈套,等著我们往里跳? 林丹汗是怯弱无常,可是当我们跟南蛮子杀得难解难分时,谁敢保证他不会从背后咬我们一口。” 奴儿哈赤右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圈,“现在的局势,就好比草原上三只恶狼,你提防著他,他提防著我,我提防著你。 三只狼相对,谁先动手,谁就可能先露出破绽! 谁先露出破绽,其他两只恶狼就会狠狠地扑上来..:” 黄台吉听得一愣。 这一点他確实没有想到。 仔细一想,父汗担心的確实可能发生。林丹汗和南蛮子军队对峙了近二十天,看著就十分诡异,真的像是等著自己过去... 可是黄台吉心里又有些不甘,在他看来,奔袭青城开平都司的明军,可能是破解当下困局的唯一机会。 黄台吉反覆推敲过,其它的路都走不通,甚至可能是死路..: 但父汗这样说,黄台吉也不敢再逆他的意思,只好低著头说:“父汗英明。” 过了四天,那位梅勒额真带著人从一百多里外的山上砍回来三四百根木头。 “怎么去了那么久?” 奴儿哈赤黑著脸问。 梅勒额真叫苦连天:“英明汗,实在没有办法,奴才带著人转了好大一圈,跑了两百多里,终於在弘螺山一带找到一片树林,这才砍了三四百根木头。” “这叫木头?”奴儿哈赤狼狠地踢了梅勒额真一脚,他身子一跪跟,撞到旁边的大车上,几十根小孩胳膊粗的木头滚落在地上,另外几堆还有更细的。 “回英明汗,奴才还是选粗的砍,剩下的都是树苗了。” “这些怎么做攻城器械?就算做成云梯,能攀几个人?”奴儿哈赤捡起一根,使劲地晃悠著。 树木在他手里上下晃动著,呼呼生风。 奴儿哈赤越看越生气,取下腰间的马鞭,对著梅勒额真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鞭子梅勒额真被打得在地上打滚,边滚边喊:“英明汗,这里没有树木,让奴才去辽东,去黑山(大兴安岭),去长白山砍树木回来,那里全是粗大木头。” 奴儿哈赤气得喉咙发甜。 我不知道辽东黑山和长白山有无数的高大树木,关键隔著几千里,砍倒了怎么运过来? 七窍冒烟的奴儿哈赤手里的马鞭挥动得更狠,打得梅勒额真皮开肉绽。 黄台吉看打得差不多,连忙扶住气喘吁吁的奴儿哈赤。 “父汗,留这个奴才一条狗命,叫他再去远处继续找!务必再找回一些粗大木头回来。” 奴儿哈赤坐在座椅上,上气不接下气,只是挥了挥手,叫那个梅勒额真赶紧滚蛋。 “老了,本汗老了。” 阿敏和莽古尔泰也不好再干站著,连忙说:“英明汗,西边大山必定有高大树木,只是多费些时间而已。我们刚抢了十几万头牛羊,不愁吃喝。” “父汗,只要云梯修好,叫汉军们拼死攻城。南蛮子怯弱畏战,只需攻得几回城,让他们见到户山血海,自然就胆怯,肯定会不战而降。” 黄台吉在一旁跟著说:“父汗,只需围攻几日寧远城,南蛮子心生畏惧,必定会四处求援。 南蛮子文官怕被他们的皇帝砍头,不敢再丟失城池,一定会从山海关出兵来援。到时候战局一定会为之扭转。” 奴儿哈赤看著黄台吉,气息慢慢变得平缓, 西北方向相隔千里,卢象升指著前面的一片湖水问侦察右旗的商北生。 “这就是答喇海子(达来诺尔)?” “是的制置使,这里我来过四回。” “林丹汗的王帐在这里?” “是的,就在西边六十里。 我来过四回,他的王帐都在那里。这里离辽东和我们大明都很远,背靠答喇海子,水丰草美, 不比辽河河套差。” 满桂在旁边问:“制置使,找到林丹汗的王帐,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卢象升一脸凝重,目光如刀剑,抿著嘴唇没有出声。 老搭档、开平前卫师统领曹文詔默契地出声:“怎么办?就一个字..:” 第145章 仗怎么打成这个样子? 第145章 仗怎么打成这个样子? 曹文詔声音洪亮,传遍了周围眾人的耳朵。 “就一个字,杀!” “杀?” “对,全师留一个团做预备队,其余的全线展开,对察哈尔部的王帐烧杀抢掠。 商北生不敢置信的问:“全杀了?” 曹文詔拉住韁绳,昂著头说:“把人全杀光了,帐篷全部烧光,牛羊马匹全部抢走。 当然了,人不能全杀光了,得留一些人逃到獐河,向林丹汗报信。” 满桂一拍大腿,“好,林丹汗听到老窝被端,肯定是心急火燎往回赶。而他的手下,听到家人遭难,各个人心惶惶。 我们就在那个...商北山,我们过来时你说的那个林丹汗回师必经之路,叫什么山?” “副统制,叫曼陀罗山。” “对,那个地方正是伏击的好地方。 商北生还是不敢置信。 “察哈尔部王帐有两三万老幼妇孺,全杀了?” “全杀了! 不杀痛林丹汗,他是不会跑回来了: 我们是孤军深入,遍地凶险,难不成还要带著俘虏走? 俘虏会跑,会生乱,会想法子通风报信。牛羊不会,所以带牛羊走就行了!” “遵令!” 商北生看著卢象升,想不到这么斯斯文文的一个人,听说还是进士老爷出身,天上的文曲星, 居然杀心这么重。 “传令各部,谨守战场纪律,尤其是严禁姦淫。谁要是管不住下面的傢伙,军法处就要砍了他上面吃饭的傢伙!” 听到这里,商北生略感欣慰杀人是打仗,生死搏杀,还情有可原。打仗的时间去姦淫,忙著下面那几寸的事,这就说不过了。 军法森严,违反军法就杀头,这一点还不错。 卢象升继续说:“林丹汗王帐里定有丝帛珠宝以及金银,叫全部装在大车里,叫警卫旗严加看管。” 商北生刚对卢象升兴起的好感,荡然无存。 我就说了,当官的没有一个不贪財的! 一万骑兵分成多路,呼啸著杀进答喇子海以西的草原,如颶风一般横扫而过,一直杀到西边的插汉脑儿海(查干诺尔)。 所过之处,尸横遍野,一柱又一柱的黑烟直衝天空。 林丹汗的王帐所在之地,西南是大沙窝戈壁,北边是外喀尔喀部的牧场(锡林郭勒盟),东边经过潢河源头,进入到西辽河河套。 经过十余天的扫荡,两万多察哈尔部眾被杀,数千帐篷被烧毁。他们都是林丹汗的直属部眾。 残余一部分北逃外喀尔喀部,一部分南逃到滦河中上游地区的察哈尔部其它部落。 当然也有报信的人,日夜不停地向獐狂奔河,林丹汗带著察哈尔部两万三千骑兵驻扎在那里。 卢象升、曹文詔和满桂指挥没有受多大损失的开平前卫师,赶著十几万头牛羊,上万匹良马, 还有两百多辆大车,向曼陀罗山转移。 四天后,前卫师在曼陀罗山一带埋伏好,静待林丹汗的到来。 某背风遮掩处生了一堆火,烤著两条羊后腿。 虎大威和黑云龙在指指点点做著指导。 刘、阎应元、秦拱明、马麟嘻嘻哈哈地在当大厨。 用小刀把羊腿切开一道道口子,再刷盐水,撒孜然。 羊腿很快就被烤得滋滋响,羊油滴落在燃烧的干牛屎马屎上,呼地一下窜出一团火苗,然后一股脂肪加热香气混在牛屎马屎燃烧的味道中,瀰漫开。 闻不惯的人感觉马上要去见太奶,闻惯的人却觉得这是人间最香甜的气味。 羊腿烤好了,刘、阎应元四人把肉用小刀割下来,分开大家吃。 虎大威踢了坐在旁边的商北生一脚,递过去一块羊肉。 “你个狗球入的还在生气,生个球的气.” 黑云龙一边啃著油滋滋的羊肉,一边鸣鸣地说:“你个攘货在关外廝杀了十几年,没见过杀人啊,怎么还菩萨心肠了?” “察哈尔王帐的老幼妇孺,杀起来总觉得不劲。” “球!他们寇边杀我们大明的老幼妇孺时,你就觉得劲了?” 商北生急红了脸,“胡球瞎说!我是宣府卫所的人,家里人被察哈尔部寇边时杀了,成了孤儿,这才跟著堂叔到关外討生活。 大前年,老天有眼,让我寻到了仇人,我把他一家子都杀了,可算报了血仇。 可是冤冤相报何时了。 这十几年,我也杀厌了,杀烦了。这样下去,不要说转世成为畜生,这辈子都觉得自己是畜生。” “商老哥,你这话就说错了。”刘咬著热气腾腾的羊肉,烫得直咧嘴,还有空搭上一句话。 “咋错了?” “我们这是怀菩萨心肠,行霹雳手段。” “咋还是菩萨心肠?杀了那么多人咋还是菩萨心肠?” “察哈尔部部眾还有多少人?少说还有十万。 杀了林丹汗王帐这两万多人,让其余十万察哈尔部眾归附大明,安享太平,不再杀戮,多好的事? 杀了林丹汗王帐这两万多人,能让扎鲁特部、翁吉剌特部、巴林部,还有喀喇沁三十六家,都能归附大明,蒙古左翼数十万部眾得以安寧,不再杀戮。 这难道不是菩萨心肠吗?” 商北生听的目瞪口呆,可细细一想,又觉得有道理, 他在漠南一带討生活十几年,深知蒙古人是畏威而不怀德,真的只有把他们杀服了,他们才会畏服。 刘一边啃著羊肉,一边烫得直吐气,嘴里还鸣鸣地继续说。 “我们在黄圃军校进修时,皇上曾经亲自给我们上课,说起战爭的本质,追求的就是以最小的成本,获取最大的收益。 比如我们这一代人,浴血奋战,灭奴平辽,还顺便把漠南漠北蒙古人,东海的朝鲜和东倭平定,再收復西域.. 大明再无外患,则可遗福子孙千代。 皇上还说,大明军人不是杀人狂,我们杀人,在於阻止更大的杀戮,拯救更多的人...” 商北生抬头道:“刘奇人,你今日这番话,真是让我茅塞顿开。真希望有机会去黄圃军校进修。” 虎大威嘿嘿一笑:“你好好打仗,有机会的。现在大明新军制,尉官升校官,校官升將官,都需要去黄圃军校进修。 你有机会的。” 阎应元咽下嘴里的羊肉,抹了一把嘴巴上的羊肉,吸了吸鼻子,“黄埔军校是好学校,它跟报国讲习所併名。 皇上给它俩的题字是文官不贪財,武官不怕死,大明永昌万世。” “我们武官可以不怕死,可是文官不贪財,这可能吗?” 黑云龙又踢了他一脚,“你个攘货说什么呢?你又哪根筋不对啊!” 商北生直著脖子说:“我说错了吗?林丹汗王帐缴获的財货,足足装了两百多大车。 这些不是要运回去孝敬那些当官的吗? 不贪財,不贪他娘个狗球入的!” 黑云龙、虎大威、刘等人对视大笑起来。 黑云龙边笑边骂他:“你个攘货,我们对那两百多大车財货,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倒是你,一直惦记在心里,到底是哪个攘货贪財啊!” 商北生愣住了,好像是啊。 这几日,大家对那两百多大车的財货视而不见,就跟那十几万头牛羊一样,隨意被围在那里。 大家来来去去,都没有往那里多看一眼。 唯独自己心里总是记著,难道是自己贪財,老是惦记著。心里满腹怨恨,是恨自己分不到一杯囊吗? 妈呀,我居然財迷心窍,著相了。 开平前卫师在曼陀罗山静候林丹汗驾临时,在寧远城下的后金主力又遇到大麻烦了。 “英明汗,我们没有盐巴了。” 又是那位梅勒额真,眼睛里透著清澈的愚蠢。 “盐?” 奴儿哈赤对於这个问题感到十分意外。 辽东以前也有盐场,但產量很低,去年秋天又在明军袭扰战中,被悉数破坏殆尽。 后金军民吃的盐,都是靠常谷山这样的辽西、直隶和山东縉绅世家们,怀著一颗人道主义心肠把长芦的盐走私到辽东。 数量巨大。 以前后金还可以转手卖给大兴安岭地区蒙古人盐巴、茶叶,谋取暴利。 盐巴和茶叶都是有季节性的,上半年是丰產期,那些“良心走私商们”基本上赶在上半年,把一年的量都走私完了。 从去年秋天开始,大明把常谷山之流斩杀殆尽,辽东海面也在大明海军控制之下,严禁走私。 李永芳也死了。 今年初春,黄台吉去朝鲜抄掠了一回,嚇得朝鲜国把边境立即封锁,而且他们的盐產量很低, 勉强够自己吃。 后金的走私通道被全部堵上,从去年秋天开始,几乎没有一粒盐流入后金。加上辽阳去年冬天那把大火,把库存的盐大部分烧毁, 吃啊吃啊,吃到现在,后金上下猛然发现,一直不起眼的盐,居然被吃完了。 “断盐几天了?”黄台吉在一旁连忙问。 “两天了。”梅勒额真又补充了一句,“汉奴们断盐有五天了。他们现在抱怨干活没有力气。 没有盐吃,確实会没有力气,而汉军又一直是干苦力的主力军。现在天气炎热,干一天活要流几身的汗,对盐的需求更加强烈。 居然没盐了。 “你们有没有想法子?” “四贝勒,我们不知道想什么法子。方圆几百里,除了寧远城、锦州城有盐之外,其它地方也没盐,想买也买不到。 有些汉奴实在受不了,就跑去打海水喝..:” 对,这是个好主意,盐就是海水里晒煮出来的,盐在清水里化了,不就跟海水一样吗? 所以说,缺盐喝海水应该行得通,更妙的是寧远城就在海边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这就不结了吗!只要多动脑子,总能想出办法解决问题。”阿敏欣慰地说。 梅勒额真连忙说:“二贝勒,可是喝海水不行。” “怎么不行?海水不就是盐水吗?” “汉奴们喝了后,全都吐了。有的还上吐下泻,没病都被折腾出病来。” 眾人沉默。 此时奴儿哈赤、黄台吉、阿敏、莽古尔泰等人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己的大金看上去强大无比,可一切都建立在抢掠的基础上。 南朝一把火把自己以前抢来的存货烧得一乾二净,又处处设防,扎紧篱笆,遏制住自己无处可抢,严重的后果逐渐显现出来。 粮食无法自给自足,十分紧缺。 食盐、丝绸布等日常物资无法自己生產,绝大多数靠南朝输入。大半年了没有流入任何一点,用不了多久,八旗上下连同汉民,都要重回到穿兽皮... 还有粮食种子、铁器、茶叶..: 想到这些奴儿哈赤就头大。 原来抢不到东西的强盗,居然如此虚弱,虚弱到自己都心虚不已。 仗怎么打成这个样子了? 黄台吉、阿敏、莽古尔泰等人转头看向奴儿哈赤,静待他的决定。 事到如此,绝不能坐以待毙! 奴儿哈赤咬著牙说,“叫八旗儿郎们多砍树木回来,叫汉军们加快打造攻城器械。告诉他们, 寧远城里什么都有,打下来后,三天不封刀,谁抢到就算谁的!” “遵令!”梅勒额真快快地应道,让奴儿哈赤心生不悦。 往日听到这个命令,这些额真们各个欢呼雀跃,激动兴奋到马上要脑溢血。 现在却这样要死不活的样子,一点都不放在心上。 难道在他心里,已经认为打下寧远城是不可能的事? 奴儿哈赤抓住马鞭,决定要给这个狗奴才几十鞭子。 可他一起身,眼前一黑,身子晃了几下,倒在了黄台吉的怀里。 曼陀罗山,一队侦骑疾驰而来,带了消息。 林丹汗带著他的察哈尔部两万三千骑兵,火急火燎地赶来,离这里不过三十里。 第146章 林丹汗首级在此! 第146章 林丹汗首级在此! 接到噩耗,林丹汗的眼泪水都流下来了。 世上的坏人越来越多。 奴儿哈赤这个阴险狡诈、卑鄙无耻的小人,欺骗我,欺负我也就算了。 大明,你这浓眉大眼的傢伙怎么也欺骗我,欺负我? 正面摆开兵马,列出阵势与我对峙,暗地里却派偏师去端我的王帐,杀我的部眾! 这世上还有好人走的道吗? 察哈尔部跟草原上所有的部落一样,也是由大大小小几十个部落组成。 林丹汗实力最强,所以他是察哈尔部的林丹汗。 如果他的王帐被端,直属部眾被杀,实力大损,那他就不是林丹汗,是林鸡蛋,谁都可以来踩几脚。 如果成不了察哈尔部的林丹汗,不仅重现祖先荣光的梦想永远实现不了,自己还会成为丧家之犬,娇妻美妾没了,丝绸美酒没了这样的日子还有什么活头? 心急如焚的林丹汗立即整顿魔下的两万三千骑兵,拔营向西,一路火急火燎地赶路。 三天过后,前锋过了潢河源头乌蓝布峰, 又过了一天,前锋来报。 “大汗!我们迎面撞到了明军。” “明军?” 林丹汗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在这里遇到明军,过了几息,猛然反应过来,这是洗劫自己王帐的明军偏师。 “强盗,这些杀千刀的强盗啊!” 坐在马鞍上的林丹汗挥舞著双臂,愤怒地咆哮著,活像一头冬眠出来一肚子怨气的大黑熊。 “长生天保佑,居然让我们遇到了。传令给前锋,还有全军,全部衝上去,一定要把这些强盗杀光!” “遵命!” 林丹汗一声令下,除了他身边的一千护卫骑兵,包括他直属的七千骑兵在內的察哈尔部两万二千骑兵,一窝蜂地全部追了上去。 四千明军骑兵护送著两百多辆大车,跑得慌不择路。 后面的察哈尔部骑兵追得漫山遍野,双方相隔一两里路,疾驰在蓝天白云下。 马蹄翻飞,吆喝声如漫天飞射的鸣鏑,在曼陀罗山迴响。 四千明军骑兵翻过一座山丘,看到身后的察哈尔部骑兵越追越近,一声喝令,纷纷把大车的驮马卸下,车夫翻身上去,策马就跑。 后面的骑兵上来,对著大车狠狠踢上几脚,把大车踢翻在地上,金银珠宝和丝绸落得满地都是。 察哈尔部骑兵衝上来,眼晴猛地睁圆。 草原上散落著各种財货。 五顏六色的丝绸,在绿草的衬托下格外鲜艷。 金银珠宝在阳光照耀下,闪炼著诱人的光芒。 骑兵们不由自主地弯腰伸手一捞,抓起一匹丝绸,轻轻抚摸著。 这软滑的手感,就像少女的肌肤。 这样的丝绸,以前只有贵人们才能享用。 骑兵们左右看了看,毫不犹豫地把丝绸塞进皮囊里。 那里还有金银珠宝! 这些更值钱,一锭可以换一群的羊,抢啊! 察哈尔骑兵们眼睛闪闪发光。 该死的明国骑兵,居然用这样的东西来考验草原上套马杆的汉子,哪位汉子能经得起这样的考验。 许多骑兵翻身下马,弯腰低头,围著倒地的大车翻找起来。 这是我的! 我先看到,是我的! 几位察哈尔骑兵拔出钢刀,怒目相视! “不要抢,前面还有好多。” 后面没抢到財货的察哈尔骑兵不由大喜,策动坐骑拼命地向前奔跑,很快就看到七零八落倒在草地上的大车,丝绸和金银珠宝散落在草丛各处。 我的! 都是我的! 察哈尔骑兵们纷纷下马,疯狂地翻找,很快到处就爆发了衝突。 草原上的汉子都很耿直,从小到大只认一个道理,好东西只有强者才配拥有。 现在草原上自己长出丝绸和金银珠宝,那肯定是见者有份。 要是有衝突,那就拔刀相见,谁凶狠谁就多分一些。 曼陀罗山下,广五六里的草原上,到处是“长出来”的丝绸和金银珠宝,到处是爭抢它们的察哈尔部骑兵。 有些人打出真火,呼朋唤友,拉著族人亲友,跟其它部落的人干了起来。 打输了换了地方再去捡,打贏了连对方的都是自己的! 干他们! 林丹汗终於赶到曼陀罗山下,看到自己的两万多骑兵散得漫山遍野都是,就跟放了羊一般。 到处看到有人在捉对廝杀。 去年还在科尔沁草原上並肩作战的生死兄弟,今日却短兵相接,杀得红了眼,如同杀父仇人一样。 有那顏在旁边提醒:“大汗,小心有诈!” “有诈,怎么有诈?”林丹汗接过护卫递上的珠宝和丝绸,眼里的光比太阳还要亮。 嘴里念念有词,“这丝绸是上好的江南货。这金银珠宝,都是货真价实,怎么可能有诈?” 那顏说:“我军现在散在各处,各自混战。明军此时杀出,我们该如何办?” 林丹汗眼睛还盯著手里的珠宝和丝绸,一眨不眨,“明军都被我们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这么珍贵的宝贝都丟到地上,还怎么杀出来? 从地底下杀出来! 这些珍宝,本汗看著眼熟啊!” 他脸色一变,传令给身边的护卫:“传令下去,这些財货珍宝都是本汗和那顏千户大人们的, 叫他们捡起来交上来,谁要是敢私藏,砍了他的手!” “是!” 那顏的脸嚇得惨白,连忙拦住兴冲衝要去传令的护卫长,转头对林丹汗说:“大汗,这个时候要求上缴大家手里的財货,恐怕会激起骚乱和兵变。” 林丹汗眉头一皱,“那你说怎么办?” “不如缓一缓,等杀退明军,抢回被抢的牛羊和人口,夺回牧场,再从头计较,叫他们该吐的吐出来。” 林丹汗头摇得跟猫头鹰一样,“这叫什么话,財货落到那些穷鬼手里,还要得回来? 他们转手一卖,换了牛羊和美酒,本汗上哪里去追討? 这里不仅有本汗的財货,还有那顏和千户们的財货,他们问本汗討要,本汗怎么办?” 那顏没有出声。 散在草地上的財货,一看就知道是明军抢了王帐的。有林丹汗本人的,也有他直属部落那顏和千户们的,都是他亲近的人。 而现在漫山遍野抢东西的部眾,除了他直属部落之外,其它大小部落的都有。现在不要回来, 真有可能再也要不回来了。 如林丹汗所言,那些部眾骑兵们把抢到的財货转手卖了,换成牛羊和美酒,吃了喝了用了,怎么討要回来? 可是现在去討要绝不明智。 现在部眾们在各处为了抢夺財货都杀红了眼,护卫们去呵斥討要,十有八九会刀兵相见。只要有一处开打,其他人也会毫无顾忌地打起来。 到时候只会越打越乱,就算林丹汗费一番功夫弹压下去,察哈尔部的人心全散了,士气全败., 林丹汗的威信也会一落千丈。 可是你再看林丹汗,他对自己的威信还抱有一种迷之自信,以为自己一声令下,各部眾就会乖乖地把抢到手的財货交到护卫们的手里。 他如果没有这么愚蠢,怎么会一手好牌打得稀烂,打成现在这个鬼样子。 那顏迟疑看,心里犹豫看到底要不要继续劝阻。 林丹汗却等不及,一挥手说,“去传达本汗的命令!” “遵令!” 护卫长兴冲冲骑马离开。 这可是大肥差。 这些东西从王帐里被抢了出来,经过明军和部眾们的两轮过手,又没有一个帐簿,收缴后往上报多少,还不是由著自己说。 雁过拔毛,哥哥我今天是要大发啊! 那顏猜测的没错,护卫长带著护卫们趾高气扬地去传达林丹汗命令,收缴部眾们的財货,杀红眼的部眾管你是谁,抢起刀子就砍。 嘿! 不仅不遵大汗命令,还居然敢反抗! 杀! 兄弟们,这些混蛋不仅要抢我们的財货,还要抢大家的財货,不把这些王八蛋砍死,我们拼死抢来的宝贝可就保不住了! 没错! 砍死他们! 林丹汗护卫长带著数百护卫执行命令,就像是给一大堆篝火泼了一盆猛火油,整个战局更加混乱。 乱局被卢象升和曹文詔看在眼里。 “曹统制从左,我从右,左右夹击。 黑云龙、虎大威,你们率选锋旗直突林丹汗大蠢,知道你们的目標吗?” “林丹汗首级!” “杀!” 浑厚悠长的牛角號吹响,两支铁骑从左右杀出,各分成三股,如同六枝箭矢,从左右两个方向射向察哈尔部骑兵。 骑兵们皆著红色对襟轻装衣甲,高举著“明”字大旗,以及“开平前卫师”的旌旗,排山倒海一般向山谷席捲而来。 林丹汗一见这阵势,脸色大变。 中计了! 他转头对身边的三四百护卫喝道:“护住本汗!护住本汗!向西,奔去土默特部!” 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身后紧跟著那四百护卫骑兵,像一条脱离湖泊的鱼儿,向西边狂奔而去。 不过一刻钟,林丹汗一行离开战场已经六七里远。 稳妥了! 自己又一次逃出生天! 等我去到土默特部,缓口气,站稳脚步,招揽一群部眾,再杀回来! 不,我带著土默特部直接南下宣府大同,抄掠山西!我要和奴儿哈赤一东一西,成为你大明的噩梦! 林丹汗不担心自己招揽不到部眾,他血统高贵,黄金家族嫡脉一系,招牌一亮,总有大大小小的部落会依附过来。 到时候,本汗定要叫大明你血债血.:: “砰——!” 一排火枪声炸响,接著是“轰一”的炮响! 哪里打枪,哪里开炮! 林丹汗猛地一抬头,看到从侧面山坡的树林里衝下一队骑兵,手持火器,对著自己这边开火。 尤其是他们两人抬著一架的短管炮,甚是厉害,一开炮漫天的铅子飞过来,横扫一片。 林丹汗的四百多护卫措手不及,被打得人仰马翻,落马了上百人。 趁著护卫队形被火器打得大乱,这支明军骑兵挥舞著钢刀,凶狠地直插过来,锋芒直指林丹汗。 “护驾!保护本汗!” 林丹汗拉住韁绳,竭力安抚被火枪火炮声嚇得抬腿乱叫的坐骑,嘴里大喊著。 数十护卫忠诚地挡在他的身前,勇敢对著衝过来的明军举起了钢刀和长矛。 “砰一!” 又是一阵炸雷响! 衝过来的明军举著短,对著这些护卫齐射,打得马嘶人叫,乱成一团。 后面的明军如离弦之箭越队衝出,举著马刀对著手忙脚乱的护卫乱砍。 林丹汗见势不妙,带著几位亲卫,转头向另一个方向跑去。 四五个明军骑兵眼尖,在纷乱的战局中看到了林丹汗的身影,抽空追了上去。 我追你跑! 你插翅难逃! 追上去的明军骑兵用长矛戳,用刀砍,跟殿后的几位亲卫混战在一起。 商北生抽冷子一刀砍翻一个亲卫,战马一个衝刺,衝出混战团,看到了林丹汗孤零零的身影。 继续追! 十丈! 五丈! 三丈! 一丈! 林丹汗坐骑虽然是一匹神骏良马,但远途跋涉,早就马力疲乏,以逸待劳的商北生越追越近。 听到后面的马蹄声越来越响,林丹汗额头和后背全是冷汗,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坐骑气息越来越粗,速度越来越慢。 “降!我是林丹汗!我要降!” 林丹汗摘下腰上自己的金牌,高高举起,大声喊道, “降你妈个头,老子只要你的头!” 商北生高举著马刀,狠狠一刀,林丹汗的首级在空中飞过,在草地上蹦蹦跳跳。 再一刀,砍在林丹汗坐骑的马腿上。 神驹惨嘶一声,前蹄一跪,载著正在血的林丹汗无头尸身,在草地上翻滚! “林丹汗首级在此!” 一个爆喝声传遍正在廝杀的林丹汗亲卫和明军骑兵的耳朵里,他们闻声转头一看。 残阳如血,烈风似刀。 一个浑身是血的明军骑兵,高举著一颗首级。 林丹汗伏诛! 消息如旋风一般传遍整个曼陀罗山战场!然后继续向周围席捲,传遍潢河、西辽河、滦河..: 寧远城北西,奴儿哈赤站在大营的山丘上,看著远处如山岳一般的寧远城。 朝阳从寧远城缓缓升起,金色的朝霞仿佛给它戴上一顶头盔。 奴儿哈赤神情复杂。 怨恨、深邃、坚毅、惶然...像夕阳下的海水一样,波澜起伏,变幻不定。 “报!” 数骑从远处疾驰而来,打破了寧远城外的寂静。 第147章 太黑看不清楚啊! 第147章 太黑看不清楚啊! “英明汗,喀喇沁人急报,说南朝大军徐徐向东,已经逼近长岭(建昌以北),离我们只有两百多里。” 骑兵带来的消息,让奴儿哈赤愣了一下。 阿敏、莽古尔泰欣喜如狂,“父汗,南蛮子中了你的计,大军调头东来,我们只需选好的地方伏击,定能大败南蛮子军。” 不由地他们狂喜,主要是这几日的情况实在太糟了。 五天前,后金兵马终於对寧远城发起了猛攻。 两万多汉军,扛著还散发著新鲜树皮味道的云梯,在八旗兵的监督下,如蚂蚁一般对寧远城北门和东门发起攻城。 他们没有投石炮、床弩等远程武器的掩护,只有弓箭手列阵提供箭矢掩护。 可是弓箭手刚在城外列队站好,城墙上的火炮就开火了。 铁丸呼啸著从城头飞过来,狠狠砸进密集的弓箭手队列里,砸得血肉横飞,断肢残臂。 还有的炮弹掉下来时会冒烟,然后一声巨响,整个炮弹居然会炸开,把弓箭手炸得东倒西歪, 惨叫连连。 开火弹! 明军用上了极其珍贵的开弹。 弓箭手们纷纷后退,撤出了城头火炮的有效射程范围。 可是他们手里的弓箭也失去了任何作用,射出的箭矢对城头上的守军没有任何威胁。 黄台吉下令汉军和八旗兵的弓箭手以十或二十人为一队,在战场上穿插,轮流突前到弓箭有效射程范围之內,然后对著城头拉弓射箭。 这一招果真有效。 火炮火药和炮弹都十分珍贵,不可能为了零零散散的建奴弓箭手“浪射”。守军火炮的炮口, 很快转向了扛著云梯的汉军。 独弹和开弹换成了霰弹。 大口径火炮一发霰弹足有数百发铅子,一炮打出去,方圆数十米漫天飞舞的都是铅子,中者即死,挨著就伤。 还有短管炮、鸟。 滦州军械厂生產的天启五式火枪,先装备给了开平都司的新军和御营军。关寧等城装备的则是鸟,也就是戚继光打倭寇、北上蓟州镇打蒙古人时用的那种火绳枪。 重是重了些,装填也麻烦,但威力大,打得远,確实是守城利器。 鸟枪手躲在垛墙后面,对准城下如蝗虫一般的攻城汉军,一枪一个。 两天过去,城下堆满了尸体。 后金从上到下,没人想过来收户。 上面的八旗贵族视这些汉军为牲口,死就死了,你都没有攻下城池,还想叫我们去收尸? 做梦! 下面的汉军早就麻木,苟且著能活一天是一天。 去城下收户,需要冒著守军的火枪火炮,就算人家不会用昂贵的火药铅子招呼你,城头上的守军也有弓箭手,大多是猎户出身,射人跟射野物区別不大。 可现在是七月,天气炎热,两三天过去,城下的户体散发出让人作呕的腐臭味,苍蝇乌央央的一大片,还有闻著味道赶来的禿鹰和豺狗,算是吃到大餐了。 实在没有法子了,守军先开枪炮驱散豺狗禿鹰,再出来两三百人,戴著纱布口罩,推著大车, 在城外先挖了一个一丈多深的大坑,把攻城汉军的户体丟到大坑里,还掺和著石灰。 户体理得深,免得被野狗恶狼刨出来。 掺和著石灰,免得生瘟疫。 这些举措是在行司军医处军医官们的指导下举行的。 军医官只有五个,还是新近从京师调过来的,带著二十几个医护兵。 但是从袁崇焕到普通大兵,都十分尊重这些人。 又过了两天,城下又死了一批汉军。 守军继续挖坑理尸体。 八旗骑兵只是远远地看著,不做任何干涉。 建奴上下知道,真要是尸体引发瘟疫,城外的八旗和汉军死得比城里的守军要快得多。 四五天的猛攻,让后金汉军死伤了四千余人。 人数只是个数字,可是对汉军的士气打击很大, 吃不饱。 八旗兵有羊肉和牛肉吃,汉军怎么可能跟主子一个待遇。 到处挖草根,还有河边水泡子里的芦苇野草,倒进锅子里,用晒乾的马粪牛粪煮开,丟几块羊骨牛骨,几捧牛羊內臟,看得到一点油水,又腥又臭,还没有盐。 汉军们也不管了,狼吞虎咽,像牲口一样活著。 如此勉强活著,活得有气无力,异常辛苦。 要他们拼死攻城,就恐难从命。 大家一起熬著吧。 阿敏和莽古尔泰深知这些內情。 寧远被南蛮子修筑成一座坚城,里面有充足的粮草和兵马,还背靠著河流,直通大海,与外界保持著联繫,外援无虞。 正常情况下,拼死攻打都很难轻易攻下这座城池。 现在大金缺粮,一切物资补给匱乏,人心涣散,士气低迷,想攻下此城更是难於上青天。 突然听到南蛮子主力兵马主动找上门,不由地大喜。 旁边的黄台吉却跟他父亲一样,陷入了沉思。 “父汗,南蛮子早不来,晚不来,这个时候来,恐怕有诈!” 黄台吉的话让莽古尔泰一把抓住了把柄。 “老八,你这话什么意思? 南蛮子一向都是如此。 前面畏敌怯战,畏畏缩缩地不敢前进。 实在被我们打得没有办法了,这才迟疑向前。 我们诱敌深入,故意伴败。南蛮子则小胜而轻敌,贪功冒进,中了我们的埋伏。 几年了,父汗用这样的计谋对付南蛮子,屡试不爽,怎么到你这里,就不行了。” 黄台吉连忙爭辩,“我不是说父汗的计谋不行,而是南蛮子的这次举动有些诡异,要慎重。” “什么慎重?等著南蛮子打到我们眼皮子底下吗?” 阿敏在旁边劝:“老五,老八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说说,老八是什么意思?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让我们这次空著手灰溜溜地回去吗? 留在辽阳的八旗贵族们会怎么想? 北边的海西、建州女真部落首领们会怎么想? 科尔沁部的奥巴会怎么想? 这些人不是善人,都是狼。 他们畏於父汗的天威,惧於八旗的兵强马壮,这才臣服。如果这一次我们就这样灰溜溜回去, 加上去年冬天的大败,这些恶狼会不会对我们有別样心思?” 黄台吉还想爭辩,被奴儿哈赤呵斥。 “好了,不要再爭吵了。 现在我们陷入困境,正是要团结的时候,你们兄弟还大吵大闹,被下面的奴才们看到了,会怎么看?” “父汗,儿子知错。” 莽古尔泰和黄台吉连忙认错。 “你们都离开,让本汗好好想一想。” “遵命!” 奴儿哈赤一想就想到了傍晚, 夜色里,他在大帐里坐立不安,乾脆走出来,在外面的荒野草地上胡乱走。 刚走出二三十丈,看到有一人站在柵栏旁边。 “老八,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父汗,我担心你的身体,就一直在这里候著。” 奴儿哈赤看了他一眼,“走,跟为父到外面走走。” “是。” 父子两人走到山丘上。 星汉如海,浩瀚灿烂。 荒野如墨,沉寂无色。 “老八,现在我们不仅连粮食和盐巴等物都紧缺,就连烧火照明的柴火也匱乏...我们何曾如此窘困过!” “父汗,你十三副鎧甲起兵,比而今这处境更加艰难,还不是立下不世之功?” 黄台吉开口劝道。 奴儿哈赤指著西边,黑漆漆的一片,看不到任何东西。 “你说,南蛮子在干什么?” “儿臣不知道。” “是啊,我们不知道。” 在奴儿哈赤父子看不到的老哈河河套草原上,火光四起,狼奔豚突,卢象升、曹文詔率领开平前卫师一万骑兵,连同敖顶率领的扎鲁特部骑兵,宰赛率领的翁吉刺特部骑兵,挟杀林丹汗、灭察哈尔部雄威,围攻奥巴率领的科尔沁部骑兵,以及恩格德尔率领的巴岳特部骑兵。 枪声炮声四起,喊杀声更像是猎猎大风,呼啸著横扫整个河套草原。 开平前卫师加上扎鲁特部和翁吉剌特部,足足有两万二千骑兵,士气高涨、军心奋扬, 科尔沁部和巴岳特部的两方骑兵,猝不及防。 他们只是赶过来,想趁著林丹汗与明军两败俱伤,好浑水摸几条鱼。 尤其是恩格德尔,带著巴岳特部南下时,顺路收拾了攻打林丹汗不成,反被收拾的炒,抢了乌齐叶特部不少牛羊,正得意洋洋。 奥巴和恩格德尔万万没有想到,两军相持了二十多天,林丹汗说败就败,察哈尔部说亡就亡, 一点徵兆都没有。 明军迅速把主力转移过来,对著他们发起全力一击。 这一击让奥巴和恩格德尔吐血。 奥巴带著科尔沁部骑兵,一路狂奔了十几天,逃回黑山(大兴安岭)附近的科尔沁牧场,带出来的一万一千骑兵,只剩下不到七千。 相比之下,恩格德尔就要惨得多。 他带著残余的六千多骑兵,一路狂奔回巴岳特部牧场,路上却被囊努克带著巴林部骑兵伏击。 听到林丹汗授首,察哈尔部被大明灭掉的消息,囊努克知道蒙古左翼的天已经变了。他尽起巴林部青壮,然后带著这五千骑兵,对逃跑的恩格德尔所部横刀一击。 巴岳特部骑兵大败,囊努克带著兵马紧追不捨,后面的扎鲁特部和翁吉刺特部也紧跟而上,杀进巴岳特部牧场,抄掠牛羊和人口。 恩格德克父子被敖顶撞到,带著部眾一涌而上,拿下他们父子的首级。 囊努克转身领兵衝进乌齐叶特部,把內喀尔喀部盟主炒,以勾结林丹汗和奴儿哈赤,背逆大明的罪名,一家老小全部绑了起来,送到青城开平都司,请天朝处置! 乌齐叶特部的炒偷袭林丹汗不成,先是被奴儿哈赤率部抢了一回,损失大半牛羊。 仓皇向北逃,又被恩格德尔带著巴岳特部抢了一回,实力尽失,一家子被囊努克献给大明做了投名状。 一群蒙古大聪明趁著左翼草原发生天翻地覆变化之际,抓紧时间抢占各自的新生態位,在寧远城外山丘上的奴儿哈赤父子,眼前却是这吞噬一切的黑夜,什么都看不到。 波涛汹涌,波澜还需要点时间才会溢过来。 “老八,为父老了。” 黄台吉不知道奴儿哈赤为什么这么说,连忙答:“父汗身强力壮,精神焕发,还可以带著儿子们,还有八旗勇土,一统长城以北的大好山河!” 奴儿哈赤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抬头看了看璀璨的星空。 “多美的星空。以前为父只知道看前面的路,忘记抬头看。还是小时候,跟著阿玛和额娘出去游玩时,才时时抬头看天。 那时的星空也是这般美丽。 现在连我的孙子,都有我那时的年纪。这星空依然那般美丽..: 为父老了...“ 黄台吉这次没有出声。 “老八,你说说,南蛮子在青城一带的主力兵马,为何向东移动,速度还不慢,目標直指我们?” “儿臣只是觉得有诈。可能真如父汗所言,南蛮子和林丹汗暗地里勾结,设下圈套,等著我们入套。 父汗英明,只是盯著寧远城攻打。他们等不及了,便开始移兵,试图继续诱使我们过去。” 奴儿哈赤看著黄台吉,试图想从这张近在眼前,却昏暗看不清的脸上,找到他说的话有几分真,有几分假。 过了一会,奴儿哈赤才嘆了一口长气:“为父错了!” 第148章 知难而退的奴儿哈赤 第148章 知难而退的奴儿哈赤 “父汗,你怎么会错...” 奴儿哈赤挥挥手,阻止了黄台吉的话。 “为父当初应该听你的话,挥师西进,奔袭青城一带的南蛮子兵马主力,可能战局就不是如今这个局面了。” “父汗,南蛮子屯兵青城,难道不是与林丹汗暗地里勾结,设圈套等我们上鉤吗?” “二十天前的我,是这么想的。现在的我恍然大悟。 为父想错了。” “想错了?父汗指的是什么?” “林丹汗反覆小人,贪利而惜身。为父看不起,难道南朝皇帝就看得起?” 黄台吉眼晴一亮,惊讶地问:“父汗的意思是南蛮子在青城的主力兵马是奔著打林丹汗去的?” “对。为父仔细想了想,如果我是南朝皇帝,干嘛要与林丹汗结盟合作? 我为什么不整顿兵马北上,击败林丹汗,降服察哈尔部,用林丹汗的人头號令和收拢左翼蒙古各部..“ 黄台吉听得十分震撼,可是仔细一想,这不无道理。 这样做的好处,远远大於跟林丹汗结盟, 把希望放在一个反覆无常的小人身上,不如奋起一搏,杀他祭旗,威左翼各部,直接伸手进蒙古人部落里。 只是南蛮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积极主动了? 黄台吉还想到另外一点:“父汗,明军敢主动出关邀战了。” “对,南蛮子兵马敢出关,在野外与蒙古人展开对战。现在青城的南蛮子兵马东移,本汗认为,他们肯定收拾了林丹汗,挟得胜之势要与我们决战。” 黄台吉替奴儿哈赤继续分析,“明军大败林丹汗的察哈尔部,士气大振,军心激奋。而且他们现在多了几万左翼蒙古兵马为僕从,不惧与我们野战。” “南蛮子敢战了。”奴儿哈赤又念道了一句,双手插在腰带上,昂首看著黑漆漆的远方,目光凝重,背却不由自主地微驼。 “老八,到现在为父才明白,你以前说得对。 我们需要汉人替我们当眼睛,看到更远;需要汉人替我们当耳朵,听得更多;需要汉人替我们种地出產粮食,让我们八旗勇士安心打仗;需要汉人给我们运来盐巴、丝绸等必需品;需要汉军冒著箭矢去攻城先登..: 去年冬天,李额附死了,我们失去了眼晴和耳朵,成了瞎子和聋子。 以前我们百战百胜,因为南蛮子在我们面前,就像没穿衣服一样;现在我们束手束脚,处处碰壁,因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黄台吉连忙安慰:“父汗,汉人有句话,叫做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们几百年的积弊,怎么可能改得了。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他们的文官无能又善妒,看到皇帝带著武將们打了一个又一个胜仗,肯定会怀恨在心。他们会暗地里捣乱..: 父汗,我们还有机会的。” 奴儿哈赤转过头来,双手继续插在腰带上看著他。 “老八,不要老是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 南朝皇帝能在大半年里让南蛮子军队仿佛换了一个人,从绵羊变成了豺狗,他会畏惧那些文官? 只有性情坚毅如钢铁之人,才会不畏艰难险阻。 没有路,他敢用刀子辟出一条路来,哪怕那条路全是尸体,流满了鲜血,他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只有这样的皇帝,才能把南蛮子军队从绵羊变成豺狗。 老八,你觉得这样的皇帝,会畏惧那些无能又善妒的南朝文官吗?” “父汗,南朝儒理治国,千年的传统和规矩,根深蒂固,不会那么轻易改变的。南朝皇帝改得了一时,改不了一世。” 奴儿哈赤又嘆了一口气,“老八,为父以前总是提醒你,叫你少读汉人的书,不要中他们的毒。 李额附以前说,南朝的新皇帝,是万历天子的孙子。从小目不识丁,被朝野戏称为文盲皇帝。 老八,如果南朝皇帝真的读了一肚子他们汉人的书,为父反倒不担心了。 不读书,只有两种可能,一是真正读不懂,二是完全不屑去读。 你说被戏称为文盲皇帝的南朝皇帝,会是哪一种?” “天赋异稟,神资聪颖。”黄台吉迟疑一会,这才答道。 奴儿哈赤双手插在腰带上,仰著头,又一次仰望星空。 “为父老了,身心疲乏。” 黄台吉心头一颤。 这是父汗今日第几次说起这话? 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在他的心头。 “为父起兵,最初就是不想让族人被外人欺负,不被其他女真人欺负,不被汉人欺负。一路血战,终於挣下如今这份家业。 老八,你是为父这么多儿子里,最聪明的一个,看得也比他们都远...前些日子,你带人去朝鲜抄掠粮草,一路上遭到毛文龙袭扰,虽然不尽圆满,却歷练了你的心志。 不畏艰难,坚持到底。 必须有这样的心性,才能带著女真人,让他们不再被汉人,被蒙古人欺负。 只是以后的路,更难走了。” 奴儿哈赤看著黄台吉,眼晴里充满了慈爱。 这对於一代梟雄来说,极其难得。 “老八,以后不要光看著外面的敌人,家里的敌人也要上心。 大家都有肉吃的时候,还能同心协力。 要是四个人只有三碗饭吃,心思就各自不同。 要是只有两碗饭吃,会斗得头破血流。 要是只有一碗饭吃,亲兄弟、亲父子都可能反目成仇。” 奴儿哈赤这突如其来的父爱,以及语重深长的交代,让黄台吉又惊又喜。 惊的是这份父爱来的猝不及防,太突然了。 喜的是父亲这样的交代,无疑是要把家业託付给自己。 “父汗...儿臣我..:”黄台吉不知道此时该说些什么。 奴儿哈赤双手从腰带上放下,拍了拍黄台吉的肩膀。 “现在南蛮子主力兵马东移,你说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黄台吉脑子一片空明,回想著父汗刚才的话。 明军主力攻打林丹汗,自己这边因为情况不明,误以为明军与林丹汗互相勾结,设套引自己上鉤,所以没有兴兵西进,丧失了一次良机。 现在明军主力东移,意味著他们已经收拾了林丹汗,降服了察哈尔部,解决了后患,这才敢东移,要与己方决战。 决战? 还是步兵对己方的骑兵吗? 那他们不白打败了林丹汗,白降服了察哈尔部吗? 黄台吉很清楚林丹汗在左翼草原的威望他人虽然渣,但血统高贵,声名显赫。 蒙古人还就认血统。 林丹汗不仅是黄金家族后翼,还是蒙古左翼中实力最强者,崇拜者、畏服者不计其数。 明军一举击败了他,蒙古人就会按照传统来。 击败强者是更强者,更值得蒙古人追隨和畏服, 如此一来,明军不仅拥有察哈尔部骑兵,扎鲁特、翁吉刺特、巴林以及乌齐叶特这些原本亲明部落的骑兵,也会义无反顾地成为明军忠犬, 其余內喀尔喀、喀喇沁等中立部落,可能会顺著大势投向明军。 明军会拥有一支数万蒙古骑兵,加上他们本身不弱的骑兵,完全可以与大金八旗兵马在野外决战。 为何还要摆出步军? 黄台吉猛地明白过来。 “父汗,南蛮子这是在拖时间,同时迷惑我们。 他们肯定在加紧收拢蒙古人骑兵,与他们的骑兵合为一处,然后在我们全力注意他们的步军主力时,骑兵突然迁回杀到,同时在我们回辽东的路上设伏.. 我们缺粮少盐,军心涣散,不可久战..” 奴儿哈赤不客气地说:“什么不可久战!打下去我们要吃大败仗!” “父汗,那我们?” “撤!三更天我们就撤,会合锦州的兵马北上,顺路再去乌齐叶特部和翁吉剌特部抄掠一番, 多抢些牛羊再回辽东,再说其它。” “遵命!” 第二天一早,夜不收回城紧急稟告,说建奴兵马撤走了。 袁崇焕不敢相信,跑到北门城楼上,举著望远镜来回地仔细看,看了几十遍,发现十几里外的建奴军营,確实空荡无一人。 何可纲派出侦骑,兵分两路,一路向远处搜索建奴兵马撤退的跡象,一路试探著逼近敌营。 很快,侦骑从建奴军营里回来稟告,建奴兵马確实跑了。 另一路侦骑也很快找到了大队建奴向北撤退的踪跡, 自己的功绩就这么跑了! 袁崇焕胸口发闷。 寧远城被他苦心经营数年,打造成天下有数的坚城。好容易等到老奴亲自带兵来攻打,准备好好地拿建奴兵马刷刷功绩。 万万没有想到以前的清野坚壁工作做得太好,建奴光是砍伐攻城器械所需的木材,都需要跑到一两百里外的深山里。 耗费二十天,好容易凑够足够的木材,製造了够用攻城器械,发动了期盼已久的攻城, 猛然发现,建奴的攻城並不凶猛。 难道是己方的火器太猛,打得建奴汉军们抬不起头? 抓到几个俘虏,审问后才知道,建奴早就缺粮断盐好些日子了。 饭吃不饱,盐没有,浑身无力,军心涣散,每天来攻城就跟来上坟一般,能凶猛到哪里? 这些讯息让袁崇焕信心倍增。 他知道老奴凶残,建奴又军制森严。 攻到最后,失去耐心的老奴会杀人,会督促建奴亲自上阵攻城,牛录额真、甲喇额真都会身先土卒,拼死向前。 袁崇焕信心满满,他要留下更多的建奴户体,他要斩首更多的建奴首级,包括更多的牛录、甲喇、梅勒等建奴首领首级! 可是才过去四五天,建奴兵马居然跑了! 老奴,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很快,锦州城传来消息,老奴的主力从小凌河上有水浅地方过河,绕了一圈后会集了在金州城受挫困顿的建奴兵马,调头北上, 在义州卫旧址上游,选了水浅的地方,涉水过了大凌河,继续向广寧卫城旧址方向而去。 一路疾驰,仿佛有追兵在后面追杀他们。 听了一路跟踪的侦骑回稟的情报,袁崇焕眉头皱得更紧。 十有八九是大明王师在其它地方打了大胜仗,老奴闻到风,察觉到不对,这才急匆匆撤离。 谁打了胜仗? 袁崇焕想了想,估计是青城那边的开平都司,所辖大队兵马跟林丹汗拼出胜负来了。 萧如薰率军跟林丹汗是真打? 袁崇焕有些不敢置信。 按理说林丹汗是大明的天然盟友,两者联手,一从西边,一从南边,对建奴继续夹击。 当初萧如薰的开平都司,还有山海关平辽都司通报说开平大军在西辽河河套一带,跟林丹汗的察哈尔部兵马对峙,袁崇焕还以为是在演戏,引奴儿哈赤西进,然后两家联手一起围攻建奴主力。 想不到居然是玩真的! 开平都司大军居然击败了林丹汗。 斩草不除根,反受其害! 这岂不是在蒙古左翼树立了一个大敌? 林丹汗可不是善茬,以后会纠集兵马,不停地进犯开平都司,甚至会绕道宣府、密云等地,寇边袭扰。 这不平添了大麻烦吗? 两天后。 “报!” “怎么了?” 西边来了一支骑兵,大约两万余眾。” 听了侦骑的稟告,袁崇焕、毕自肃、何可纲嚇了一跳,哪里来的这么多骑兵? 肯定不是山海关的援军。 那是哪里来的? 难不成恶狼钞走,转背来了一群草原豺狗? 第149章 大金未来的出路在哪里? 第149章 大金未来的出路在哪里? 何可纲大声问道:“看到来军旗號吗?” 刚策马跑回来的侦骑军官连忙答:“打头的旗號是开平前卫师。” “开平前卫师?那就是开平都司的兵马。他们有这么多骑兵吗?” 袁崇焕幽幽地说:“他们打败了林丹汗,降服了察哈尔部。还有內喀尔喀五部,估计有三部也顺势归顺大明。 两三万骑兵,还是有的!” 一个时辰,寧远城西南方向的山峦上,漫山遍野地涌出成千上万的骑兵。 成百上千的旗帜在风中飘扬。 衣甲有红色,那是新军和御营军衣甲。 有黑色,那是蓟州镇边军衣甲。 其余杂色衣甲,多是蒙古人。 他们头戴毡帽,穿著左社衣衫,扎著腰带,掛著铜製护心镜,或披著半身甲。这些护心镜和衣甲,一看就是世代相传的老物件。 上万骑兵如同涨潮的大海,翻过山头,出现在寧远城外..: 袁崇焕、毕自肃和何可纲出城与卢象升、满桂、虎大威相见。 卢象升很异:“老奴跑了?” 何可纲答:“是的,大前天的晚上就跑了。” 袁崇焕和毕自肃看著卢象升,看著满桂和虎大威,看著他们身后的將士一群年轻军官格外显眼,他们身穿原野灰新式军装,头戴圆檐帽,证著马靴,背著长火枪,腰间配著短火枪和马刀.. 朝气蓬勃,英姿讽爽。 他们拉著韁绳,在一群身穿传统衣甲的骑兵中如同鹤立鸡群。 他们仰著头,挺著胸,年轻的脸上,洋溢著满满的活力。 他们欣欣向荣,如同山原上茁壮成长的树木,向阳而生,鬱鬱葱葱,仿佛下一年就能长成参天大树。 他们就是皇上在黄圃军校培养出来的新式军官! 他们此前都是各军中的俊杰,年轻,有理想,有活力,在实战中立下过战功。 一纸旨意,从各军选拔年轻才俊,入京深造。 据说第一批奉詔送京的年轻军官,进校就考试,然后皇上问话,大半被罢点退回。 皇上特旨下到各部,把主持举荐的官员骂得狗血淋头。 朕要的是年轻才俊,不是不学无术的裙带子弟。再肆意欺君,朕就召你们进京,送你们去西市口! 欺君! 这个罪名没人敢背,於是各处认真起来,用心挑选。 记得寧锦行司也用心选拔了二十一位年轻才俊,送去黄圃军校,大部分被留下,这让袁崇焕、 毕自肃悬著的心终於落下。 这些被举荐入黄圃军校的年轻军官们,训练培养出来,都是这个模样? 袁崇焕和毕自肃的目光又移到卢象升的身上。 头戴红缨铁盔,穿著一身传统轻甲,披著一件大红的披风,如同裹著一团火。 身后的眾將军官,就算是满桂,都不自觉地落后半个马头,不敢与他並行。 袁崇焕和毕自肃对视一眼。 卢象升在去年辽东冬季攻势,以及今年西辽河春季攻势中,立下赫赫军功,眾將诸军皆服。 一不留神,这位晚辈就窜到自己的前面去了,还越跑越远,现在自己只能看到背影。 时也,命也! “想不到老奴见机到快。 袁制置使、毕先生,晚辈卢象升见过两位前辈。” 毕自肃呵呵一笑:“建斗客气了。” 袁崇焕轻轻抿著嘴巴,盯著卢象升,突然开口:“难道卢制置使没有安排伏兵在前路?” “曹將军带著一部绕道去了大凌河一线,伺机半渡而击。 只是建奴跑得快,可能赶不上。” 袁崇焕眼晴一转,又问:“你们打败了林丹汗?” “对。” “后患无穷啊!”袁崇焕不满地说,“林丹汗不仅是察哈尔部首领,更是蒙古左翼的大汗。你们打败了他,惹恼了他,等於撕破脸皮,他原本跟老奴之间就十分暖味。 大败之下,定会恼羞成怒,与老奴联盟,一併对付我大明。 察哈尔部东至关寧,西至宣府,广数千里,届时林丹汗在西,老奴在东,双路夹击,我大明北境危矣! 京畿危矣! 3 卢象升和曹文詔对视一眼,眼角满是微笑。 满桂咋咋乎乎地说:“袁制置使放心,你说的这些,林丹汗做不来。” “做不来?”袁崇焕脸色闪烁几下,“林丹汗投降了? 这反倒更麻烦了。 林丹汗贪生怕死,鼠首两端,毫无信用可讲。此次大败,虽然投降,但肯定忌恨在心,暗地里与老奴勾结。 偏偏他血统高贵,在蒙古左翼威望甚高,请降了反而杀不得,还要好生安抚,以便笼络左翼蒙古诸部的人心。 只是林丹汗此子,再多的安抚也是白搭,转过背他还是会暗地里与老奴勾结,背刺大明。” 满桂摇了摇头,鬍鬚得意地翘得老高。 “袁制置使放心,林丹汗做不了那些事。” 毕自肃在一旁说:“满將军,不要把话说得这么满。林丹汗此人,正如袁制置使所言,豺狼之辈啊。” 何可纲连连点头。 这件事他站在袁崇焕这边。 林丹汗跟大明翻脸,察哈尔部与建奴联手,对大明的压力就太大了。 满桂仰首哈哈大笑,笑声把在天空盘旋的一只禿鹰嚇得振翅逃走。 “死人,是什么事都做不来。” 袁崇焕、毕自肃、何可纲双目圆瞪,异口同声地说:“林丹汗伏诛?” “没错!林丹汗背信弃义,勾结建奴,已经伏法! 首级被萧帅下令,传蒙古左翼诸部。死了的林丹汗,比活著的林丹汗,更能震撼住蒙古左翼诸部。 敖顶带著扎鲁特部骑兵,宰赛带著翁吉剌特部骑兵,囊努克带著巴林部,大败奥巴率领的科尔沁部骑兵,灭了恩格德尔的巴岳特部。 敖顶、宰赛、囊努克三人正在收拾,准备下月初带著子女和贡物,前往京师,朝拜天子...” 袁崇焕把满桂的话琢磨了十几息,突然想到一件事。 “乌齐叶特部和炒呢?” 是啊,炒还是內喀尔喀五部的盟主,怎么在这次大行动悄然无声? “这个蠢货!” 满桂愤愤地骂道。 “我们原本设计好,以扎鲁特部和翁吉刺特部样败,引林丹汗和察哈尔部主力入瓮...结果炒这廝怀了坏心思,从侧翼攻打察哈尔部主力,惊到了林丹汗,率部后退,坏了我们的好事.., 依我看,炒就是故意的,他不想让大明收拾林丹汗,降纳察哈尔部,所以才故意使坏。 好好的计谋,眼看要成功了,结果被他搅黄。 我军与林丹汗在獐河对峙一个月,进退两难。偏偏科尔沁部和巴岳特部又联手南下..: 当时情况危急,要是科尔沁部和巴岳特部与老奴取得联繫,通报西辽河战况,狡诈的老奴肯定会挥师西进,与科尔沁部和巴岳特部联手,对我开平都司主力夹击.. 胜负难测! 幸好卢参军当机立断,与曹將军率开平前卫师,犯险奔袭林丹汗王帐,引林丹汗率察哈尔部主力回师,再在半路伏击..: 灭了察哈尔部后,识天命的囊努克转头衝进乌齐叶特部,把炒一家抓了起来,献给我大明做了投名状..” 听完满桂巴拉巴拉简要说完灭林丹汗战役过程,何可纲激动得浑身发抖,只恨自己无缘此役。 老夫子毕自肃也难得地露出敬佩之色。 袁崇焕神情复杂,看著拉著韁绳策马在旁边的卢象升,目光闪烁。 此子前途不可量啊! 以后自己真的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在镇安堡附近,奴儿哈赤收到了前不久发生在西辽河河套地区的战事消息。 “林丹汗死了?”奴儿哈赤双手插在腰带上,眺望著西边,无比地惆悵。 残阳如血! 苍茫的大地仿佛沉浸在血色之中。 像一只癩皮狗的林丹汗居然死在明军手里? 南朝的蛮子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勇猛了? 如此下去,自己打下的辽东江山,建立的大金国,极有可能被毁於一旦。 “父汗,”站在旁边的黄台吉按捺不住,开口说话。 “林丹汗被杀,察哈尔部降明,还有巴林部、翁吉刺特部、扎鲁特部降明,与我们亲近的巴岳特部被灭,暖味不清的乌齐叶特部也被灭。 蒙古左翼形势为之一变。 现在我们只剩下科尔沁部一家盟友,未来几年,他会被降明的巴林部、翁吉刺特部、扎鲁特部联手围殴... 我们救与不救,都难办啊。” 没错,你兴兵去救科尔沁部,明军就会越过三岔河,奔袭辽阳瀋阳,把你的罈罈罐罐再砸烂一次。 不救,坐视科尔沁灭亡,西边的铁链就完完全全锁在女真人的脖子上。 確实难办! “...还有喀喇沁诸部,大明不会允许自己北方边境有一支游离在外、態度不明的势力,肯定会挟灭察哈尔部威势,逼降喀喇沁诸部。 父汗,现在形势倒过来了,变成南朝联手蒙古人,从南边和西边夹击我大金。” 奴儿哈赤幽幽地说:“还有朝鲜从东边。” “朝鲜?” 这只弱鸡有资格上桌吗? “朝鲜。它虽然弱,可地势险要。要是它彻底归附南朝,南朝出钱出粮,朝鲜出人,在鸭绿江边打造三四座如寧远锦州一样的城池。” 黄台吉脸色变得凝重,“鸭绿江和长白山一带的地形,比寧锦一带更加险要。父汗所言,南朝和朝鲜联手,如此修筑几座坚城,向东的去路就会彻底堵死..: 我大金就会被三面封锁,紧紧地套上一道铁链。” 黄台吉还想著这次从寧远锦州无功而返,趁著天气炎热,集结主力去朝鲜好好抄掠一回,顺便逼得朝鲜君臣臣服大金。 西边没捞到好处,从东边再捞回来。 要是如父汗所言,那朝鲜只能抢了今年,抢不了明年。 鸭绿江还有一只老狼,毛文龙! 黄台吉也惆悵起来。 大金南边是大海,西南是卡住咽喉的关寧。 西边是变了心的蒙古人,东边是成了南蛮子狗腿子的朝鲜人,北面是荒芜苦寒之地,大金未来的出路在哪里啊! “父汗,儿子觉得,从去年夏秋开始,南朝应该出了大变故。整饰关寧,策划冬季偷袭,还有今年春夏的攻灭林丹汗,一招接著一招,刀刀要命。 南朝的皇帝,怎么突然转了性子,让南朝朝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奴儿哈赤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感嘆,“南朝拥有亿万计的人口,还有无穷无尽的財货物资。一旦他们停止內订,专心致志地对付我们,大金很难是他们的对手。 我们只能速胜,难以持久,需要不停地打胜仗... 范文程兄弟给本汗讲过我们女真人前辈,完顏家族的故事。 他们有辽国契丹人可以抢,做磨刀石,可以让女真人足够得强,进而能够南下爭夺天下。 可我们没有契丹人可以抢.. 现在南朝皇帝,给我们布下一个铁笼阵,要困死我们.. 如何打破这个铁笼..” 奴儿哈赤长嘆了一口气,“为父老了,力不从心,你是兄弟中最聪慧的一个,以后,大金要靠你了。” 看到老了十几岁的父亲,黄台吉心中涌起一股悲愴。 曾经英雄一世的父亲,居然感嘆起自己老了,英雄迟暮,穷途末路.. 去年冬天以来一系列的变故,让戎马一生的父亲身心交,这才有这些日子的感嘆。 老了. “父汗,你还不老,你还能带著我们,带著女真人继续征战,打下大片的土地,像前辈完顏家族那样,青史留名。” 奴儿哈赤看了看黄台吉,笑了笑,开口道:“走,我们回去。为父肚子饿了,要吃烤羊腿!” 回到大帐,梅勒额真奉上按照早早吩咐烤好的羊腿。 “大汗,奴才替你把羊腿烤好了。” 还是那位目光清澈的额真,他是奴儿哈赤的护卫长。 奴儿哈赤喜他耿直憨厚,单纯忠诚, 但有时候,耿直憨厚会变成了愚钝呆苯。 奴儿哈赤接过香气扑鼻的烤羊腿,欣然地咬了一口,猛地又吐了出来。 “羊肉为什么一点味道都没有?” 梅勒额真双手一摊,很委屈地说:“大汗,我们没有盐巴,没有香料,奴才只好干烤。” 奴儿哈赤一愣。 没有盐巴,没有粮食,没有布匹,没有茶叶...女真人现在的日子,比当年在建州卫还要不如难道自己呕心沥血建立的大金,真得要被南蛮子困死? 大金未来难道没有出路,只有一条绝路吗? 这些日子积鬱在心里的忧患、烦恼、悲愤,被梅勒额真的一句话给引爆了。 奴儿哈赤心口剧烈地疼痛,喉咙一甜,噗的一声,一口鲜血吐在黄台吉身上! “大汗!” “父汗!” 大帐內外慌乱一片! 第150章 又是一场萨尔滸大败 第150章 又是一场萨尔滸大败 七月的京师,天气炎热,仿佛一口正在不断添柴的火炉。 比火炉更热的是五城市井瀰漫的烟火气。 “葫芦!葫芦!西山上好的山楂,岭南新进的蔗,又酸又甜,吃了还想吃。” “药!药!橘子味、薄荷味、葡萄味,新鲜果汁配製的药,止咳化痰、消食化积!” 一群小孩子们跟在小贩后面,咬著手指头、流著口水,看著亮晶晶、红彤彤的葫芦,以及五顏六色的药,仿佛多看一眼就能品味到那沁人心肺的甜味。 有荆釵布裙的妇人从小院子被孩子拉扯出来,这位被孩子纠缠不过的母亲,盯著葫芦问:“葫芦多少钱一串?” “五文铜钱。” “这么贵?” “没法子,我用的是岭南运过来的上好蔗,倍儿甜。” “真是岭南运来的蔗?” “我还能骗你不成,我在南城骤马市大街副食店买的,骗你我天打五雷轰!” “娘,给我买一个吧。我昨个儿在蒙学月测里拿到了全班第一,你和爹爹说要奖励我的!”梳著总角的男童扯著母亲的衣角,可怜巴巴地乞求著。 扛著葫芦的小贩眼珠子一转,“贵府的公子在蒙学读书?” “是啊,” 提到孩子读书,妇人马上眉飞色舞,“今年开春,顺天府贴了告示,在京师五城开设了蒙学, 说是什么基础教育试点...叫六七岁以上的孩童入学,不要先生的束,但书本得自己去书店买.. 孩子他爸上工回来,不知听了哪位工友的鼓惑,掏了钱买了指定的教材,把孩子送去崇北蒙学孩子还算聪慧,没有白费他爹一番苦心。” 小贩马上接言,“这位妇人,贵府公子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一看就是读书的料子。蒙学考了第一,来年肯定能中进士,做官老爷!” 妇人脸笑得跟朵似的,“哪里哪里,只是普通月考,班上考了第一而已。” 小贩再接再厉,“瞧你说的。大傢伙都说,这蒙学就是以前的县学,贵公子就是以前的庠生。 今天考班上第一,明天就能考大兴县第一,一举拿下秀才功名,从此平步青云,前程似锦.:” 妇人笑得更开心,从腰里摸出两枚钱“新制的毫子收不收?” 小贩一愣,“国计银行发的铜毫子?” 铜毫子就是国计银行发行的当一厘的新铜幣。 “对。” “收,收!”小贩连连点头,国计银行发行的铜毫子,都赶上洪武永乐年间的铜钱了,傻子才不收。 “铜毫子你怎么收?不能按两文钱算了。”妇人的精打细算没有被小贩的吹捧迷惑住, 国计银行的壹圆银幣等於六钱七分金银根据铜钱的品质,一两金银等於八百到一千二文铜钱,按理说,一厘新钱等於零点八到零点五文钱。 可实际情况下,铜毫子比铜钱好用,首先铜钱中间有方孔,它没孔实在。 其次在使用中,供销社、副食店、百货店,收铜毫一收一个不吱声,十分爽快。收铜钱要看成色,看损耗,多多少少要折扣一点。 要是私铸的铜钱,折扣更多,因为从律法上说,这是偽钱,要吃官司的。 不过商事局下属的商店也不为难普通百姓,不会报官,只是折扣要收多点,再提醒你这钱以后不要收了。 但你要是拿著几千上万枚私铸的铜钱去买东西,当场拿下,逮送警察厅,问你一个私造钱幣, 少不得西市口走一遭。 “你给四厘?” “好。 小贩收了四枚“当一厘”的国计银行铜幣,没有方孔,实打实的四枚新铜钱,图案和纹精美,闪著黄灿灿的光,让他的眼晴一亮。 塞进腰间的钱袋,取下最大一串葫芦,递给期待许久的孩童。 妇人满意地点点头,摸了摸儿子的头:“好好学习。你爹在京东煤铁厂做工不容易,一串葫芦要四厘钱,都能买一尺布了。” 说完,她转回院子里。 小贩走了十几步,转过头一看,看到手里拿著葫芦的孩童,成了这条胡同最靚的崽,十几个小孩围著他,眼巴巴地看著手里举高高的葫芦,脸上堆著巴结的笑。 “迅哥儿,让我添一下,只一下。” “迅哥儿,让我舔两下,我用昨个捕的跟你换..:” 小贩笑了笑,继续往前走。 “葫芦...“” 在酒楼饭店扎堆的西城丰城胡同附近,有小贩在大声叫卖。 “快来买,连环画!商务印书局新出的连环画,巴掌大小,有字有画,老少皆宜,三分钱一本,快来买啊!” “新出的《说岳传》、《大明英烈传》,名家作画,学士编文,通俗易懂,深入浅出..” 脚店里坐著几位汉子,其中一位汉子,脸大如圆盘,额头倍亮,络腮鬍子,拦住了卖书小贩。 “有《精品梅词话》没有?” 小贩嘿嘿一笑,“这位客官说笑了,我是卖连环画,新闻报纸的,你要的那是大部头书,得去书店里买。 你老移步,不远都城隍庙附近有家弘文书店,里面肯定有。” 旁边的同伴取笑汉子,“老藤,你还好这一口?” 老藤嘿嘿一笑:“我就喜欢看里面的插-图。” 眾人轰然大笑,连卖连环画和报纸的书贩都忍不住跟著大笑。 书贩后面背著十几连环画,胸前背著几叠报纸,继续往前走。 “连环画!有画有字...” “报纸,最新的报纸。《新闻报》、《新明报》,还有《大明朝报》,一报在手,尽知天下事。” 一路叫喊著,来到了阜成门大街,一行队伍走了过来。 十二三岁的男孩,穿著草绿小翻领短袖上衣和到膝短裤,腰间扎著两指宽的牛皮袋,斜背著一条草绿色背包,踏著布鞋,理著短髮,戴著一顶原野灰色的软帽,排成四行长长的队伍,沿著大街右边,迈著整齐的步伐向前走。 最前面一位男孩高举著一面红色的旗帜,上面有两行八个金黄色大字:“为国羽翼,如林之盛。” 下面是一行稍小的金色字:“朝阳学堂”。 队伍最前面一位穿新式原野灰陆军军装的军官大声喊。 “《满江红》,大家一起唱! 怒髮衝冠,凭栏处、瀟瀟雨歇...预备起!” 三四百名少年齐声高唱:“...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歌声如春雷秋潮,在西城上空迴荡著,引起无数百姓瞩目,不少孩童跟著一起唱,许多人不会唱,只是跟著一起哼哼,兴奋得又蹦又跳。 书贩站在路边人群中,羡慕地看著这些学生。 “伙计,你知道朝阳学堂是什么学堂?”旁边有人问。 书贩转头问:“客官是外地的?” “嘿嘿,我是河南的,来京师投亲。” “朝阳学堂在朝阳门內以前的武学里,是今年开春刚设的。里面的学子全是辽东阵亡者、九镇边军阵亡者和西南平叛阵亡者遗孤.: 皇上亲自担任学堂祭酒...这些学子可以说是真正的天子门生。看到那面大旗上的八个大字了吗?” 客官嘿嘿一笑:“八个字认识了五个,不知道什么意思。” “羽林,羽林军,羽林郎啊,前汉武帝的老典故。” “羽林军啊!听说书的提起过。哦,伙计,你是说这朝阳学堂是咱大明的羽林郎?” “没错,大明天启皇帝的天子羽林!” “喷喷,不得了。看他们穿的这衣装,初看怪异,可你多看几眼,觉得特精神,我都想给自己也来上一套。” 书贩哈哈一笑。 “伙计,这些朝阳学堂的羽林郎干什么去?” “去西山拉练。” “西山?” “对,那里有御营军。朝阳学堂不仅教新学问和天启显学,还注重强身健体,据说这些羽林郎各个都会骑射。不过人家的射不是射箭,是火枪射击。” “天启显学?又是个什么学问?” 书贩听出来了,这个河南来投亲的小伙,十有八九是想找门路进国子监,或者顺天府学,好在北用里搏一搏功名。 类似於另一世界和时代的高考移民。 他是读书人,起码是个秀才,刚才装傻是在藏拙,出门在外的本能反应。 河南老乡也有不少心眼子! “天启显学,现在最时兴的学问,是咱们皇上编撰钦定的。 学会了就能当官,学通了能做大官!” 河南老乡眼晴一亮,“伙计,劳驾打听一下,哪里能学到这天启显学。” “朝阳学堂是一处,新式学堂的蒙学是一处,不过这两处客官你肯定进不去,身份和年纪都不够。 还有报国讲习所,那里得当了官才能进去,特殊的要么是大才,皇上钦点;要么是制置司重臣举荐. 老兄你?” 河南老乡连连摇头,没这本事。 “那客官唯一的去处估计就是国子监了。” “国子监现在也教天启显学?” “教。去年七八月,皇上钦点玄扈公(徐光启)为国子监祭酒,李振之(李之藻)、王良甫(王徽)、张又远(张涛)担任左右司业和监丞,国子监文风为之一变,大兴新学,尤其是显学里的科学三门,数理化。 先是开设特科班,后来月月考,不合格者被罢黜,同时招录各地的秀才童生入学,学习新学.. 到而今,国子监成了专学天启显学,尤其是科学三门的好去处。不过大家都说,想要把天启显学精髓学精,能做大官,还得去报国讲习所..:” 河南老乡听得目光炯炯有神,“想进报国讲习所,先得在国子监好好学,伙计,多谢指点。 在下四川敘州刘之纶,以后有缘相见,定当回报。” 刚才还一口河南腔,马上变成了川音,书贩目瞪口呆。 这些读书人,心眼太多了。 看著刘之纶匆匆离去的背影,书贩愣了好一会,旋而淡淡一笑。 又完成一个任务,回去可以向站里的录事申报,记上一笔。 尤其这位刘之纶,是个有意思的人。 四川敘州? 那里不是制置司西南局驻地吗? 这位刘之纶,难道跟西南局有关係吗?这个必须要匯报上去。 等到朝阳学堂长三四百米的队伍远去,书贩转身往鸣玉坊大街走去,走了几步,一回头,歌声从阜成门方向传来。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闕。” 鸣玉坊大街在西漕河边上,酒楼饭店林立,是卖报纸的好去处。 “最新的报纸,《新闻报》、《新明报》..:” “卖报的!来一份《新闻报》。” 刚吆喝几声,旁边寻香酒楼一楼厅堂靠街边有几位食客,一看就是读书人,叫住了书贩。 书贩走进厅堂里,憨笑可掬地问:“几位客官,一份最新版的《新闻报》,一分新钱。” “铜板要不要?” “敢问客官,哪年的铜钱?” “有嘉靖年间的,也有万历年间的。” “承惠二十文铜钱。” “拿一份。” 读书人甲排出二十文铜钱,接过报纸,嘴里嘟嘟著。 “现在铜钱越来越不值钱了。买两张纸也要二十文铜钱。” 旁边的同伴乙说:“不是铜钱不值钱,而是国计银行的新钱越来越值钱了。” 丙附和著:“没错。国计银行先是通票,在京官中盛行一时。接著是一圆的银圆,一角的小银毫,一分和一厘的大小铜毫。 以前是商家喜欢用,现在平民百姓也越来越喜欢这新钱。” 甲抖了抖新买的报纸,“关键是商事局三大店,供销社、百货店和副食店,吃的、穿的、用的,包罗万象,价廉物美,丰俭由人。 官绅喜欢去买,百姓们也跟著去买,越买越上头,其它地方的货看不上。偏偏这三大店,专收通票和新钱,就算是金银和永乐铜钱,也要打个折。 大家都会算帐的,与其如此,不如先弄些国计银行的通票在手里,没有通票,新钱也行...” 三人议论了几句,齐刷刷转向甲,“兄台,你买报纸想看什么消息?” “从开春听闻蓟州北边打仗,现在都夏七月了,足足三四个月过去,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此时,一个愤然不平的声音从旁边桌子传过来。 “穷兵武!肯定又是一场萨尔滸大败!” 第151章 他们要你来传什么话? 第151章 他们要你来传什么话? 四人回头一看,原来是府学的王四维。 他是顺天府学的资深秀才,写得一手好制文,连偶尔来授课的翰林学士等前辈们,看过后都会夸讚一声,列为范文。 可惜,王四维制文做得再好,偏偏时运不佳,考了四回北闈都不中。 年过四旬,变得愤世嫉俗,总觉得自己怀才不遇,是考官埋没了他,是朝廷辜负了他,於是总喜欢说些阴阳怪气的话。 王四维看到厅堂里眾人纷纷注视著他,更加来劲,猛地站起身来,挥舞著右臂,大声道。 “圣人有云,治德修仁,自能四海宴清。而今朝堂不尊儒理,穷兵默武,早晚会被反噬。” “什么反噬?” “北蒙东胡,都是荒蛮外夷,缺乏教化,不服王化..:”王四维振振有词道,“一味用武力, 只会口服心不服。我大明贏得了一时,贏不了一世。 如此穷兵武,与北蒙东胡结下血海深仇,难以化解,只能是苦了百姓,白白耗费民脂民膏。 哪天稍一疏忽,胡夷破边入境,抄掠一番...最后是家家皆编素,户户掛白綾...百姓何辜之有啊!” 王四维挥舞双手,仰头长闻,双目赤红,一脸的悲天悯人,旁边有不少人被他感动。 有人出声问道:“王秀才,那当如何!” 王四维长吸一口气,从刚才的情绪中走出来,右手狠狠一挥,坚毅地说。 “只有多施恩惠,以仁德怀柔,然后教化以圣人道理,让北蒙东胡懂得礼义廉耻,脱蛮弃夷, 入华遵礼,这才是长治久安之道。” 王四维越说越激动。 “偏偏朝堂不用我的这些治国安邦之良策,一味用强,大兴兵戈,治標不治本,最后落得生灵涂炭,百姓遭殃...” 看到不少人纷纷点头,王四维越发来劲,满脸红光地说:“去冬大明侥倖胜了一局,就应该见好就收,与建奴议和,罢休干戈。 然后以怀柔手段羈置,多赐丝帛財货,安抚人心...双方和睦共处,再多遣饱学之士,出使辽东,晓諭圣贤道理,对老奴以下建奴首领们多加教化,让他们懂得礼义廉耻,自能忠孝大明,永为辽东屏藩...” 有人忍不住发问:“老奴肯听教化吗?” 王四维意气风发地说:“不试试怎么知道? 圣人有云,人性本善! 老奴、建奴女真人虽为胡夷,只不过是出身荒蛮之地,少受教化...但老奴等人也不儘是禽兽之辈,必有向善之心... 只要多加教化,晓諭圣贤道理,他们自然能明白礼仪,遵循三纲五常...届时不费一兵一卒, 大明不仅可消除东北外患,还多一安边屏障,何乐而不为?” “说得好!”有人欣然地大声叫好。 王四维激动得满脸通红,脸颊上的疙瘩红得几乎要爆浆。 只不过厅堂里大半的食客冷冷地看著。 甲乙丙丁回过头,轻声冷笑。 “又是这一套,念了几十上百年,跟慈云寺里的和尚念经一般,难道还不烦吗?” “他们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只好把过去念过的经再多念几遍。” “怀柔?施以恩惠,多赐財货,反正又不是他的钱財。” “多遣饱学之士去东北行教化之事,真有这么一天,你说老王会不会去?” “肯定不会去。人家是大才,只是一时怀才不遇,等著在朝堂上大展宏图,怎么可能去辽东那等苦寒远僻之地,岂不是更加埋没了他的大才!” “嘻嘻!” 四人一阵轻笑。 乙问:“报纸有说北边的战事消息吗?” 甲把报纸匆匆翻了一遍,摇了摇头:“还是没有。” 丁说:“真是奇了怪。 以前边关稍有战事,朝堂上还没如此,朝野市井就消息满天飞。兵部的军令还没送到边关,里面的內容连路边的走夫贩卒都知道了。 然后各种传闻都有,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有胜有败,朝堂上各路人马依据这些传闻上疏,互相攻计,还美名其曰闻风弹劾... 唯独这两次.. 去年冬月,皇上潜行去山海关指挥冬季攻势,都一个多月才有风言风语传出。 今年开春,说是去滦河草原操演,不声不响就开始了春季攻势,跟蒙古人干上了,然后又听说建奴主力围攻关寧... 从春三月传到夏七月,足足四个月,小道消息说什么的都有,偏偏都察院风平浪静。也就翰林院、詹事府有十几位官员了一阵,然后没有了下文。 到底打成什么样子,没人知道... 真是透著一份诡异,让人看不懂。” 丙说:“会不会真如王四维所言,打了大败仗,第二个萨尔滸? 四人面面相,过了一会,甲缓缓摇了摇头,“我觉得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 “朝中还是有知道內情的人。他们不说,不代表他们不知道,只是不想说,不敢说而已。 真要是第二萨尔滸,早就炸锅了,多少人著劲等著这个时候?” 乙赞同道:“没错。多少官员和名士等著皇上犯错...真要是打成萨尔滸第二,早就跳了出来,一窝蜂上疏,弹劾新政,规劝皇上回归祖制..:” 丙不敢置信地问道:“难道是打胜仗了?” “怎么,你不敢信?” “从万历四十六年萨尔滸大败,朝廷王师什么时候打过胜仗?十几年的败仗,让我心有余悸, 確实不敢相信。” “我们好歹还有万历三大征。” “三大征都是老黄历的事,再说了,三大征打了多久?每一次不是三五年,来回地反覆? 又打了多少钱粮?每一次不是耗费亿万钱粮,打得国穷民疲? 王四维的话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响应? 很多人打仗打怕了,胜仗怕,败仗更怕。” “可是你越怕打仗,就只能打败仗,越打越窘困!” 甲乙丙三人爭执不休,丁在一旁劝道:“三位仁兄,何必爭吵伤了兄弟情分呢?相信用不了多久,定会有消息传出。” 等到三人不出声,丁又继续说:“不管如何,从去年夏天开始,这一年多时间,我大明確实有了一番新气象,让人看到了中兴的希望。” 甲乙丙三人同时转过头来对丁说:“贤弟说得没错!” 此时,王四维在厅堂另一边大声道:“而今奸侯当道,蒙蔽皇上,背儒弃理,扰乱朝纲! 我等正义之辈,更当仗义直言,以申天道!” 有大声叫好附和的,有意图不明地哈哈大笑,也有冷眼旁观者。 酒楼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就像繁闹的集市一般。 门口街边上有盲乐手拉著二胡,被小童牵引著,边唱边走过来。 “龙虎新军旧羽林,八公草木气森森...长乾女唱平辽曲,万户秋声息捣砧。” 盲乐手声音高亢,又带有几分悲凉沧桑,把一首钱谦益刚写不久的新诗唱得盪气迴肠。 四分激昂、三分雄迈,还有三分惆悵,混在喧杂的人声中,飘荡在酒水烟火气间,交织瀰漫, 氮盒天地,混沌万物。 “大捷!最新號外!开平大捷!” 突然,一个清脆的声音像利箭直穿过来,刺破氮氬混沌,所有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店外。 一个十三四岁的男童,背著一袋报纸冲了过来,大声。 “什么號外!哪里大捷?”就在临街窗户边上的甲上半身探出窗口,大声叫道。 “《新明报》出的號外!开平大捷。” “来一份。” “承惠二十文!” “给你一分铜毫。” “好咧!” 甲掏出一分铜毫递过去,接过一份报纸,扑面而来的是浓浓的墨香味。 “嚇,刚从印书厂里出来的,这墨都还没干透。” 乙、丙、丁焦急地说:“说这些干什么,快看看开平大捷,到底是什么大捷!” “对!”厅堂其他人也在焦急地催促,“快看看,到底什么大捷。” 就连端菜上酒的伙计和柜檯后的掌柜,也著脚探著头,跟著连声催促, 唯独被打断兴致的王四维不满地说:“什么大捷,无非又是偷袭,抄掠了几千头牛羊而已,有什么好吹嘘的!” 甲一眼扫过头版,浑身颤抖,满脸通红,喉咙像是堵住了什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眼巴巴的乙丙丁急了,乾脆起身转过来,探著头自己看头版。 不看不要紧,看完后乙丙丁三人也像是被施了魔法,满脸涨红,浑身颤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厅堂里的眾人都急了,到底怎么回事! 还是丁艰难地抬起头,用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声音说:“开平大捷,王师逼降察哈尔部,灭乌齐叶特和巴岳特部,背明通敌的林丹汗、炒和恩格德尔父子伏诛,首级传蒙古左翼各部。 其余內喀尔喀蒙古扎鲁特、翁吉剌特部、巴林三部臣服..:” 酒楼厅堂寂静无声,仿佛深夜三更。 过了二三十息,轰然炸开,巨大的声浪几乎掀翻了酒楼屋顶“好!” “大明万胜!” 眾人齐声高喊道。 此时,酒楼外面也响起彼此起伏的欢呼叫好声,还能听到里啪啦的鞭炮声,整个京师被狂喜和激动笼罩。 文渊阁附近的內阁,首辅值房里。 韩坐在书案后面微闭著眼晴,正在就跟心腹管事韩栋说著话。 “老九,一路上可还好?” “回老爷的话,一路安顺。 小的拿著山西巡按衙门发的勘合,一路吃住驛站,沿途的驛卒驛吏们都小心伺候著。小的全託了老爷的福。” “嗯,你这次回京,急匆匆地找本老爷,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垂手低头的韩栋微微抬了一下头,警了一眼韩,继续说。 “回老爷的话,范东家回了介休..” “范永斗不在张家口,回介休作甚?” “回老爷的话,说是他府上有事。听到小的奉老爷之命,回蒲州办事,他与王东家、靳东家、 梁东家、田东家在临汾城设宴,请了小的过去。” “王登库、靳良玉、梁嘉宾和田生兰?” “是的,就是这五位东家宴请小的。” 韩双目猛地睁开,“他们不在阳和、大同、玉林做买卖,怎么都跑回原籍来了?” “回老爷的话,他们说漠南草原的买卖,有了新的动向,事关重大,所以需要回来跟大傢伙商议。” “什么新动向?” “范东家说,漠南草原蒙古人,新下了不少单子,明年备货要翻两到三倍。” “增加得这么多!都要些什么货?” 韩栋小心翼翼地答:“回老爷的话,有粮食、布帛、盐巴、茶叶..:”他又微微抬头警了一眼,“还有铁器。都是往年草原上常卖的货,並无异常。” “並无异常!可他们要这么多,两三倍,这就很异常了!”韩冷笑几声,“他们鼻子挺灵的,一下子就嗅到味道了。 现在辽东被皇上围得水泄不通,尤其是辽东海路,完全被切断。朝鲜又被下令禁边.., 建奴现在恐怕穷得只剩下多年抢掠来的金银珠宝了! 怎么,他们看上这条发財路了?” 韩栋额头上冒著白毛微汗。 “老爷,范家从国朝初年就在张家口堡做买卖,生意遍及漠南漠北,辽左一带也早就有过往来。 贾於边城,以信义著,蒙古人、女真人,都认他的口碑。想必是漠南蒙古人有脑子灵光的,知道辽左的情况,所以想做下这笔生意,於是就找到了范东家..: 其他四位东家,也认为是件好事...货物出了关口,茫茫草原,谁知道转运去了哪里。 老爷,这钱不赚白不赚!” “蒙古人脑子灵光?能有他范永斗灵光? 他对蒙古人,对女真人讲信义,唯独就不讲大明的国法! 钱是赚不完的,可命只有一条。” 韩栋连忙补充道:“老爷,范东家他们也是在商言商。范东家代表其他四位东家说了,明年这生意做成了,我们府上的分红加三成。 除此之外,他们从明年开始,给芮城的下子善院、灵石的龙吟善院、太原的普阳善院、令德堂善院以及汾阳下山善院的修和学子膳食款项,再增加两成。 让三晋学子们用活读善,爭取多考几位进士出来。” 韩沉默不书,韩栋垂瓶低头站在善案前,耐活地等待著。 过了一刻多钟,韩终於开口了。 “他们要你给老夫传什么话?” 第152章 嚇到韩首辅 第152章 嚇到韩首辅 韩栋不由暗地里长舒一口气, 我就说了,老爷跟这些晋商打断骨头连著筋,怎么扯得开啊! 再说,这是一件大好事,於公於私都是一件大好事。 於私,韩府能多分到钱財,多置办些上好田地和宅院,不仅可以延福子孙,老爷以后回原籍, 带著族人去祠堂祭祖时,也特別有面子。 当然了,自己居中联络两头,分些跑腿费也是应该。 我一会回蒲州,一会去汾阳,一会又赶回京师,风餐露宿不说,鞋子都跑烂了好几双,分些好处不过分吧。 於公也是件大好事。 范、王、靳、梁等几家挣到钱了,捐给几家书院的钱粮也会变多,可以招揽更多的人才学子, 资助他们寒窗苦读,多考出几位进土来。 即能为山西增光添彩,又能在朝堂上为山西父老出声张目,反哺桑梓。 且朝堂多几位山西籍进士,老爷也多添了几分臂助..: 左算右算,这件事都是十全十美的大好事。 至於违禁,有碍国法,那又如何! 这种买卖范、王、靳、梁他们不做,大把的人抢著做! 这年头不乏头脑灵活,四处寻找发財门路的机灵人。 到时候违禁货物还是会流到辽左建奴手里,但钱却被別人赚走了,何苦呢! 再说违禁又如何? 国朝九边各关口做生意,有几桩不是违禁的? 不违禁能赚什么钱? 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財不富! 韩栋答:“老爷,范东家他们正在筹备货物。粮食、布帛、茶叶都好说,有门路能凑够单子需要的数量。现在就头痛盐巴和铁器。” “盐巴怎么还缺了?不是有解池盐场吗?解盐不够,不是还有陕西青盐吗?” “老爷有所不知,制置司西北局王家楨拿著鸡毛当令箭,下令接管陕甘所有盐场。 西北局直接接管了巩昌府漳县、西和县的盐井...延绥巡抚洪承畴更过分,把榆林卫等地的盐池接管,然后成立了陕西盐务局.. 上月,陕西盐务局拿著西北局的文书,说是奉皇上的廷寄圣諭,要接管解池...” 韩眉头一跳。 这怎么使得! 解池可是晋商的聚宝盆,居然要被陕西盐务局收了去,行天津和淮东盐务局的规矩,那晋商还吃个屁啊! 韩栋敏锐地察觉到韩的脸色变化,火上加油,“老爷,解池是山西的,关陕西什么事?陕西人怎么能跑到我们山西夺食? 还有没有天理? 还有没有王法? ...范东家他们,还有蒲州、汾阳等地的亲故们都托小的问问老爷,这个乱命应该不是內阁发的吧。” 蒲州、汾阳的亲故们,都是山西縉绅世家,自己的盟友和党羽,他们都从解池这个聚宝盆里分到了好处,有的直接入股。 比如自己岳父张四维张府,还有自己的韩府..: 韩正色道:“內阁怎么会出这样的乱命呢! 朝廷自有盐法规矩,解池又关乎著西北百万百姓吃盐,事体重大,怎么能叫人接管就接管了走。 这不是形同儿戏吗?” 韩栋欣然道:“小的就说嘛。 老爷英明睿智,又公正清廉,怎么会票擬这样的乱命呢。既然是乱命,那他们驱赶陕西盐务局的人,就是正义之举了。” 韩眉头一紧,“驱赶?动手了?” “是的,他们才来十几个人,拿著一张废纸,空口白牙地就想拿走解池,怎么可能! 河东都转运盐使杨都使一声令下,解盐东场、西场、中场三盐课司各出了上百盐卒,三四百人把那十几人打得鬼哭狼豪,抱头鼠窜,哭爹喊娘的跑回陕西.. 老爷,据说那十几人是洪承畴派来的。 大家都说,这个福建南蛮子真不是个东西,居然想抢我们山西人的聚宝盆,反了天。 乡亲故旧们都托小的给老爷捐个话,请务必叫御史弹劾这个洪承畴,弹劾他巧取豪夺、鱼肉百姓。 弹劾题本的草稿他们都擬好了,都是几位致仕的老翰林学士们亲自提笔,字字珠璣,句句如刀.” 看著洋洋得意的韩栋,韩眉头皱得更紧了,厉声打断了他的话:“伤了人没有?” “老爷,虽然没动刀枪,但用了棍棒。棍棒之下,免不了断胳膊伤腿的。 而且盐卒们对於陕西人敢来山西造次,气愤不已,下手也就没个轻重,十几人个个带伤,回去后还伤重死了两个。” 『死了两个?”韩猛地站了起来,脸色大变。 韩栋看到韩的神情,也意识到有些不对。 不管怎么说,人家也是制置司西北局的人,皇上新设的“內朝衙门”,里面的官员又都简在帝心,权势一日重过一日。 打狗还要看主人,河东都转运盐使司把这十几人打伤,还出了人命,就是不给制置司面子,不给制置司面子,就是不给皇上面子。 韩栋咽了咽口水,小心地说:“老爷,都是盐卒动的手,必要时,可以交人出来顶罪。” 韩冷笑几声,“可笑!这事是几个盐卒能交待得过去的?” 韩栋连忙又说:“老爷,都盐使杨云楨在任上也做了三年,捞的差不多,仕途上也没有什么指望,正想回乡去享受荣华富贵。 只要能保他平安回乡,就算革职削籍,想必也是愿意的。” 韩瞪了他一眼,“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而今朝堂上风波诡,叫人难以预料。老爷我都如履薄冰,你们倒好,在地方惹下这么大的乱子。” 韩栋还是有些不服气,“老爷,陕西那边隨便拿张纸,就说是圣諭旨意,当我们山西人没见过圣旨啊! 他们敢告我们,我们还要告他们矫旨!” “糊涂! 制置司的规矩,跟內阁六部不同。 他们奉的是制置司军机处廷寄的上諭,不需经过內阁票擬,六部行文,你们怎么知道他们拿的不是真圣諭旨意?” 韩栋脸色变得通红,急忙说:“解池是我们山西人的,皇上怎么能一张圣諭就划给陕西人?” “荒谬!”韩呵斥了一声,“大明万里江山都是皇上的!” 韩栋不敢出声,低头垂手,老老实实地挨训。 “盐税用於边事平叛的银,这是皇上在御前军国议事会上钦定的国策。 天津盐务局盐税管宣府镇银和京中官吏俸禄。 淮东盐务局管蓟州镇和平辽局,后续还会把两浙盐务局盐税加进去。 川盐管西南局平叛。 晋陕甘盐税管西北局。 西北局管哪里?延绥、陕西、寧夏、甘肃、大同和山西六镇。” 韩栋喉结上下抖动了几下,继续低头爭辩,“老爷,虽说是国策,可总得有个手续吧。制置司西北局得先行文到河东都转运盐使司,还有山西布政司衙门.. 来回商量好了再接管,哪有一声不就来接管,虽有皇命,可它也不合规矩吧,谁知道他们拿的是真皇命还是假皇命。” 韩怒了,这个狗东西拿了山西亲故乡亲们多少好处,拼命地在替他们说话,你是韩府的管事,你的老爷是我! “狗才!你昏了头啊!还敢在这里狡辩胡言! 洪亨九二十四岁就中进士,年轻有为。去年被皇上简命出任延绥巡抚,不到半年,延绥寧夏两镇焕然一新,戎事民政治理得井井有条。 粮餉齐备,军心稳定,士气激奋.., 这样的人物,你觉得他不知道接管解池盐场的关窍?会糊涂到以为隨便派十几人就能接管解池盐场?” 韩栋不仅额头上冒汁,后背也升始冒汁, 他跟隨韩二十多年,多少知晓些官场规矩和权谋斗爭,听韩一说,知道大事不妙,河东都转运盐使司恐怕被这个延绥巡抚给坑了。 韩继续说。 “洪亨九派人来接管,不履行手续,不遵规矩,冒失无礼,你们严词拒绝,再一级级行文上稟,那就全占了理。 可你们二话不说,直接动手打人,那道理就跑去洪亨九那边。” “老爷,他们可是咋咋呼呼说要来接管解池盐场的!” “呵呵,人家可以说是来交涉的,商议接管事宜...嘴巴长在別人脸上,怎么说还不是由他们。 反正你们动手打人,还有了死伤。洪亨九完全可以抓住这点,说他派人是来交涉,商议交接事宜,结果被河东盐司的人蛮横行凶..: 你说皇上会信谁的话?” 韩栋惊讶地喊道:“老爷,你说是洪巡抚派人去解池,声张接管,就是要故意激怒河东盐司的人?” 韩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韩栋心里更慌。 这事可不是杨云楨削籍回乡就能平息得住,说不得还要借他项上人头一用。 当时商议对策时,自己可是拍了胸脯担保杨云楨平安无事,他才敢这么勇猛的。 现在承诺许出去了,银子也收了,兑现不了,那可就是大麻烦事。 別的不说,杨云楨为了自保,把自己咬出来怎么办? 通天钦案,老爷会不会保自己啊! 韩栋脸色惨白,连忙问:“老爷,这可怎么办?” “现在知道害怕了。”韩坐回到座椅上,慢慢闭上眼睛。 时间一点点过去,韩栋惶然不安,煎熬得就像是被架在篝火上翻来覆去地烤。 终於,在他的期盼下,韩开口了。 “老夫与王正之(王家楨)和洪亨九还有几分交情。待会老夫修书一封,著脸请他们帮忙迴旋一二,把这件事遮掩过去。” 韩栋不由长舒一口气,嗓子眼的心终於落地, 老爷可是內阁首辅,总国事,折节求情,王家楨和洪承畴怎么也要买他几分薄面,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韩栋脑子转了一下,又想起一件大事:“老爷,那解池盐场怎么办?” 是啊,解池盐场要是被西北局的盐务局接管了去,范永斗几位掌柜做的生意,利润可就少了一大块。 听说漠南和辽东,现在缺盐缺得厉害,只要卖过去,几十倍的暴利啊! 韩一听就恼了。 解池盐场牵扯的事和人太多了,山西多少縉绅世家在里面一起分钱。要是被洪承畴扯出来,皇上派人一查,到时候很多事情就遮掩不住。 许多事不上秤没有四两重,可一旦上秤,一千斤打不住。 按照皇上的脾性,京官们会有好几天的眼福,又要去西市口观刑,陶冶情操。 现在的皇上,不是以前的皇上。 坚毅果敢,杀伐决断。 几个月的首辅,韩已经深刻认识到,他可不敢在风口浪尖上挺身而出。 正要出声呵斥韩栋一句,突然听到远处传出巨大的欢呼声,如春雷秋潮一般,滚滚而来。 伴杂的还有里啪啦的鞭炮声,声声脆响,与欢呼声相映成辉,震耳欲聋。 出什么事了! 韩嚇得一哆嗦,难道皇上下詔,西市口杀人,五城百姓们为又有热闹看而欢呼雀跃? 不,最近没有大案,怎么会西市口杀人呢。 韩心里念头转了几个圈,猜到是什么事,但还需叫人去验证。 “阿才,去问问,外面出了什么事” 韩对著门外守著的另一位心腹管事大声吩咐。 “是老爷。” 第153章 我韩爌要维护山西乡党! 第153章 我韩爌要维护山西乡党! 韩爌稳了稳神,继续对韩栋说, “老夫这边继续跟王正之、洪亨九斡旋,爭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叫范永斗等人,抓紧时间囤盐,越多越好。 杨云楨那边,暂且安抚好,该出力多出些力,在囤盐之事上,帮帮范永斗等人。” 韩栋身为他的多年心腹,听出些意思来。 “老爷,解池盐场保不住了?” “赚钱的机会以后多得是,不急於一时。现在皇上锐意进取,又年少气盛,不可正面逆,得不偿失。” 韩栋眼珠子转了转,“那杨云楨?” 韩没有说话,只是警了韩栋一眼。 韩栋马上轻声答:“老爷,杨云楨有些麻烦,山西不少乡亲故旧,都跟他有牵连。” 解池盐场是个大聚宝盆,山西縉绅世家没少从中得到好处。而所有的好处,都需要河东都转运盐使杨云楨配合,大小事宜都会过他的手。 肯定留有不少证据,作为保命护身之用。 这些证据一旦被制置司的人拿到,就是一颗天字號的震天雷,整个山西的天都得塌! 韩眼晴眨了眨,“杨云楨是滁州人,在河东这几年,享尽了人间荣华富贵啊。” 韩栋眼睛也眨了眨,“老爷,杨都使在河东这三年,光妾就纳了五房,还有美婢变童有十几位.:.都是各家为了巴结他,诚心奉献的。” 韩点了点头,“你回去后立即安排,万一事不可为,就..” 他右手举起,轻轻往下一劈。 韩栋马上点头:“老爷,小的记住了,绝不会叫杨云楨有机会开口,坏了山西乡亲们的好事。” “嗯,盐的事暂且解决了,还有其它什么事?” “老爷,还有铁器。” 韩目光一凛:“铁器,太原附近不是有几个冶铁厂吗?” “老爷,那几个冶铁厂往年出货给漠南也堪堪够了,可是这次,那边下的单子特別大,那几家治铁厂的出產,连两成都凑不够。” 韩没有出声,静待韩栋的下文。 “老爷,范东家他们说,朝廷在滦州开了铁厂,几万斤几万斤的出铁。想著能不能討老爷一封书信,在滦州寻些门路,出个十几万斤铁。” “呵呵,”韩忍不住冷笑,“范永斗还真是要钱不要命,连滦州煤铁局的铁,他都敢往里掺和。” 韩栋碘著脸说:“老爷,滦州煤铁局再牛,也是大明治下的铁厂,还不得归內阁和六部管?” “错了,大错特错!”韩断然道,“滦州煤铁局不仅直隶制置司,主事的那些人,孙元化、 王微、李之藻、熊明遇、方孔,不是信西教的异端,就是行背弃理学的邪说,跟我们根本不是一路人。 老夫的面子,在他们的眼里,还不如一张草纸, 如果只是几百斤,几千斤生铁,老夫还能想想法子,几万十几万斤?这么大的数量,你当滦州煤铁局里的锦衣卫和东厂探子是瞎子吗? 到时候惊动了锦衣卫,往深处一查,万事皆休!” 韩栋欲言又止。 老爷这个首辅,做得真是窝囊。 几千斤生铁,能赚多少钱? 大买卖肯定是几万十几万斤生铁,这样才能赚到大钱! 盐巴和生铁,是辽东女真人最迫切需要的东西,不惜高价收购...最能赚钱的两项货物,偏偏都遇到问题。 盐巴勉强还能做一趟,生铁呢? 难道眼睁睁看著金山银海在跟前,白白放弃? “你叫范永斗他们在山西各地,找大小铁厂收购生铁。滦州就不要胡乱打主意了。 山西,我们还能帮著遮掩一二。滦州的水太深,老夫都没有半分把握。钱是好东西,可也得有命才行。” 韩栋心不甘情不愿地低头:“老爷,小的知道了。” 这时,出去打听消息的管事在门口稟告:“老爷,小的问清楚了。开平大捷的消息被《新明报》发了號外,传遍京师五城,军民欢呼庆祝...” “嗯,果真如此!” 韩身为內阁首辅,开平大捷的消息肯定不需要从报纸號外上才能知道。 捷报前天晚上就递到制置司军机处和制军院秘书厅,昨天一天,制置司重臣以及內阁阁老、六部尚书,都被一一通报。 不过他们知道保密条例,不想被侍卫司保密局的人请去喝茶,所以守口如瓶,没有像以前,上午边关军情刚传到兵部,下午五城乞巧都知道详情。 “好,老爷我知道了,你且继续守住门,不叫閒人靠近。” “是老爷。” 韩抒著鬍鬚,还要跟韩栋交代几句,突然心头一动,额头上的冷汗冒了出来。 自己老糊涂了,利慾薰心,差点误了大事! “老九,刚才老爷我说的话,你全部忘记,一个字都不要记得。 我们要从长计议!” 韩栋急了,老爷,你怎么说变卦就变卦? 这可是涉及上百万两银子的大买卖,韩府少说也能分到二三十万两银子,你怎么说变就变啊! 什么从长计议? 就是不做了唄。 这么好的一次发財机会,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啊! 老爷,你怎么这个时候变糊涂了。 看到韩栋脸上变幻的神情,韩看出他的心思。 “怎么,觉得本老爷心思变化无常?” “老爷,小的不敢妄自揣测,只是觉得这次机会难得,错失了就实在可惜。” “你刚才听到外面的欢呼声,知道是为什么吗?” “老爷,小的刚才听到了,是开平大捷的消息传开了,军民百姓欢呼庆祝。” “那你知道开平大捷到底打了多大的胜仗?” “老爷,小的不知。” “察哈尔部林丹汗、乌齐叶特部炒、巴岳特部恩格德尔父子背明通敌,已经伏诛,首级传蒙古左翼各部。 扎鲁特部敖顶、翁吉剌特部宰赛、巴林部囊努克率部眾归降,三人正在来京勤见的路上。 察哈尔部暂且被收编,乌齐叶特部和巴岳特部被分给扎鲁特三部...” 韩栋听得一愣,满脸的不敢相信。 他跟范永斗等人打交道多,当然知道林丹汗、炒这两个人名意味著什么。 “老爷,你说林丹汗和炒被王师斩杀?察哈尔部和乌齐叶特部被灭?” 韩点了点头。 韩栋有点懵。 林丹汗和炒可是范永斗的大客户之一,生意做著做著,大客户突然没了,那以后的生意还怎么做? 跟归顺大明的扎鲁特部、翁吉刺特部和巴林部继续做? 他们是开平大捷的三位得利者,现在他们是蒙古左翼各部中实力最强者,按理说应该是大客户。 可刚才老爷说了,三人正在来京覲见的路上。 国朝立国以来,蒙古人部落有几家是被打得首领亲自进京来勤见归顺的? 进京覲见归顺,跟只是领个封號归顺,性质完全不同,这一点韩栋还是懂的,人家好列还是首辅的心腹管事,这点政治素养还是有的。 前者是完全臣服,以后会老老实实做大明的鹰犬,比如西南石柱土司马家.., 后者只是拿著封號名头,领著恩赐的金银布帛,享受著开关交易的好处,名为大明屏藩,实际上只是拿钱保边境平安,被暂时安抚而已。 范永斗等人跟敖顶、宰赛、囊努克做生意,是算外贸还是內贸? 外贸违禁赚大钱,內贸不违禁只能赚小钱。 范永斗要是敢卖违禁货物给这三人,会不会被人家转背向锦衣卫举报?或者人家身边就安的有锦衣卫. 这生意还怎么做? 韩栋懵圈了。 韩开口道:“你知道事態的严重了?” “老爷,以后这生意没法做了。” “你说说为何没法做了?” “大主顾林丹汗和炒都没了,新主顾底细不明,这生意怎么做?” 韩气得脸色发红,我说的是这个吗? 你脑子怎么只知道大主顾,其它的危险怎么一点都看不到? 算了,韩九跟商贾打交道多了,也被他们影响了,唯利是图,对朝廷形势变化,已经无动於衷了。 “糊涂!”韩呵斥了一句,“老爷我说的不是这个!” “老爷,那你说的是什么?” 韩栋一脸茫然地问道。 “去年冬季攻势,把建奴囤积在辽阳的粮草付之一炬,进而可以困死建奴...现在又有了开平大捷,皇上威势一日胜过一日。 加上去年冬天弒君谋逆和叛国通敌两起大案,杀得朝堂百官..: 嗯,这些与你无关,老夫就不多说。 现在辽东建奴力穷蛰伏,蒙古左翼大半归明,以前迫在眉睫的边患得以缓解,皇上就能腾出手来,开始进一步布局。 老九,你说辽东蓟州的边患缓解了,皇上会盯上哪里?” “哪里?”韩栋还有些懵擦擦,没有从刚才的思维中摆脱出来。 “蓟州辽东有平辽局,陕甘寧夏有西北局,老九,你说皇上接下来会盯哪里?” 哪里? 韩栋左思右想,突然脑子一激灵,猛地醒悟过来。 “老爷,是中间的宣府和山西大同!” “对!九边军镇,皇上只剩下山西、大同和宣府三镇没有纳入制置司和制军院,现在边患缓解,他有精力和时间去整饰这三镇。” 韩栋急了,“老爷,要是山西大同和宣府三镇的军將们被调走,范家他们的生意可就大受影响了..” 范家他们的走私违禁生意做不成,其它的不说,自己的锦衣玉食立马就得断。 这怎么能行! 皇上没事去整饰这三镇干什么!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边关当然吃边贸了! 这是国朝初年就传下的祖制,皇上你没事去改它干什么! 韩缓缓地说:“首当其衝是宣府,老夫猜测,宣府肯定会被交给卢象升整饰。 这个卢建斗,年轻气盛,简在帝心,刚直坚毅,他整伤宣府,里里外外会被他掀个底朝天!” 韩栋更急了。 林丹汗和建奴是范永斗的大客户,范永斗却是他的大客户,他的娇妻美妾、荣华富贵有一半来自范永斗的孝敬。 宣府被整饰,张家口堡肯定逃不了。 那可是范永斗的大本营,每年上百万两银子的货物从那里出关,散往漠南和辽东各处,换回皮毛牛羊、东珠人参和金银珠宝,养活了山西多少縉绅世家..: 韩栋急得脸色惨白,感觉天要塌下来了,“老爷,那范家在张家口堡的生意怎么办?” “你只看到了张家口堡,老夫却看到了大同、阳和、玉林,看到了芮城、灵和、太原和汾阳。” 韩栋有些不明白,老爷看到的这些地方,跟皇上整饰三镇有什么关係? “江南地灵人杰,人才辈出,每科进士要占去一半,你知道为何?” 韩栋试探著答:“江南的人会读书?” “错,最根本的原因是江南富庶,有足够的財力开书院,育人才。一个进士,有时候需要三五代人坚持不懈的培育。 寒窗苦读十几二十年,一边耕地一边读书,能两榜连捷吗? 做梦! 皇上曾经在內阁学习班里讲过一句话,老夫觉得十分中肯,经济是一切的基础。” 啥叫经济? 看到韩栋眼晴里的迷糊,韩解释了一句:“经济就是財富,有钱可以办什么事。” 没错,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 老爷,你这么一说我就全明白了。 “晋商是我山西的经济基础,是山西的財力,晋商赚到了钱,才能开更多的书院,培育出更多的人才来。” 韩券光凛然,“要是晋商被剪裁羽翼,堵上財路,不仅仅是范王等几家商贾的衰败,也会是山西悼才的凋零,届时,老夫如何去见列祖列宗,去见岳父以及诸並先辈们的在天之灵!” 韩栋听得更明白了,老爷这是要大展神威,胶护晋商,保住大家的財路。 好啊,老爷,你可是眾悼的活菩萨啊!此事后,大家都会为你在山西各地建生祠。 “老爷,小的该做些什么?” 韩淡淡一笑:“皇上迫在眉睫的不止是宣府大同和山西三镇,还有一件更棘手的事。那就让老夫把水搅得更浑些,给大家爭π多一些时间。 老九。” “老爷,小的在。” “你明天启程,去一趟陕西。” 韩栋愣住了。 陕西? 老爷派我去陕西作甚? 第154章 大明版的推恩令 第154章 大明版的推恩令 京师五城军民百姓的欢呼庆祝声,还有里啪啦的鞭炮声,也隱约传到了西苑紫光阁里。 朱由校侧耳听了一会,更加高兴。 从前晚接到捷报到现在,他一直处在激动欣喜和亢奋阶段。 他穿著一身圆领朱罗袍,头戴翼善冠,甩著长袖在中间的空地走来走去。 两边坐著的李长庚、杨嗣昌、朱大典、何腾蛟、黄素尊、凌濛初、郭明振看著朱由校,强忍著心中的笑和感慨。 此时的皇上,才在眾人面前展现出他才二十三四岁,还是年轻人的本性。 “朕是万万想不到,卢象升、曹文詔,居然打出这么漂亮的仗。千里奔袭,然后半路伏击,还把林丹汗王帐抢到的金银丝帛等財物丟到路上,乱察哈尔部的军心..: 漂亮!” 朱由校没口子地夸讚。 他確实没有想到卢象升和曹文詔能给自己带来这么大的惊喜。 林丹汗啊,蒙古左翼各部名义上的大汗,自翊是黄金家族后裔,一直想统一蒙古.., 居然被一战斩於马下。 蒙古左翼最强大的部落,察哈尔部全部投降。 察哈尔啊! 另一个世界的某一段年代,它还曾经成为某个省份的名称,影响深远。 朱由校只知道卢象升在歷史上是个猛人,另一个世界的崇禎末年,拉出来的天雄军多次以少打多力战建奴八旗军,最后还是被来自背后的刀子捅到要害,这才兵败身死。 想不到他在自己的手里焕发出如此不一般的光彩。 曹文詔。 朱由校只知道他狡诈如狐,凶猛如虎,善用奇兵。 想不到他和卢象升联手,居然把不可一世的林丹汗锤爆了。 不过沉下心细细一想,林丹汗其实也空有虚名,他跟他的远房亲戚兼前辈,俺答汗差得太远。 志大才疏。 总想著一统蒙古,结果蒙古左翼各部都搞不定,只想著占便宜不肯出力气。 跟建奴的交战记录,几乎没有贏过。奴儿哈赤经常是派遣一支偏师,几千万把人,就能把林丹汗打得抱头鼠窜,还经常是闻风而逃,简直就是此前明军在漠南的翻版。 后来黄台吉上位,更是把他打得仓皇西窜,最后窝囊落魄而死。 大明边军实力还在,只是整个系统都烂透了,再凶猛也只有吃败仗的份。 自己给大明边军换了一个系统,立即就截然不同。 关键是自己把边军粮发足了。 明军不满餉,满餉就无敌。 这句话还是没错的! 朱由校慢慢停下脚步,站在御案前,对著几位参预军机发问。 “现在蒙古左翼大半平定。朕初步的计划是宰赛、敖顶、囊努克三人赐名、封伯,乌齐叶特部和巴岳特部的部眾、牛羊和牧场,分给他们三家。 剩下的察哈尔部,还有十余万部眾,大量的牛羊,占据著西辽河到大沙窝广的牧场,怎么处置? 你们议一议。” 七人面面相,杨嗣昌开口问。 “皇上,臣斗胆先问一句,宰赛、敖顶、囊努克三人所领的翁吉刺特部、扎鲁特部和巴林部如何处置?” “分成三部,以伯爵名为名。封什么伯爵名,礼部还在议。各部依卫所例,分设千户、百户、 总旗和小旗。每十户为小旗,五小旗为一总旗,三到五总旗为一百户,十百户为一千户.. 小旗和总旗由三人直接任命,上报朝廷备案。百户由三人举荐,朝廷批覆任命。千户由朝廷直接任命,三人有建议权..:” “朕还打算在三部设立学堂,择良师授课。副小旗以上以及立有军功、被朝廷褒奖勇士者子弟,皆可入读。 十二岁后,择优保送入关內专门学堂学习..: 杨嗣昌七人听明白了,皇上这是要抓住机会,把归顺的三部牢牢地套上绳索。 不过问题不大。宰赛三人愿意进京覲见,受领封赏,说明在当下他们对大明是口服心服。 “当然了,有羈置手段,还要有保障措施,恩威並施,方为上策, 三人受封后,三部当为大明在漠南子民,制置司民生商事局供销社,当在各部分设供销社,直接收购羊毛、皮革和牛羊,开售粮食、布帛、茶叶、盐巴和蔗..: 太医院正在京师五城和顺天府各州县试行卫生院和卫生所,履行医卫、防疫等民生职责,扩展一下,把三部也列为试点单位。 蒙古左翼三部牧场广,牧民分散,就要换一种医卫手段。山不向我走来,我便向山走去。兴游医模式,骑马坐车,一个牧场一个牧场的行医看病,传授防疫举措..:” “皇上,游医,是不是关內走街串巷的铃医?” “对,铃医是父子师徒相授,自学成才。游医是太医院医学院专门培养出来的医生。现在在草原试点,积累经验,以后在关內各州县乡村里推行。” “皇上仁德英明!” 眾人由衷地说道。 歷朝歷代,再仁德的皇帝也只是设几个医馆,开几家惠民药局,给部分百姓看病施药。 皇上却在卫生院、卫生所这比医馆药局更完善的举措基础上,想出游医模式,让分散在广乡村的贫苦百姓也能看病,得到医治。 皇上確確实实把社稷黎民放在心上。 朱由校摆了摆手,“现在大家议一议,察哈尔部怎么处置?” 杨嗣昌隨即答道:“皇上,臣建议分设千户,直隶制军院。” 朱由校转身看向他,“杨先生的意思是察哈尔部眾分设若干千户,下面再按百户、总旗、小旗分设,各千户直隶制军院。” “皇上,臣就是这个意思。 如此一来,朝廷手里在蒙古左翼,直接有了一支骑兵,可制衡其它三部。” 李长庚摇了摇头:“皇上,臣觉得杨子微此举不妥。察哈尔部眾大致可分为十个千户,分散在西辽河到大沙窝方圆两三千里的地方,路途遥远,牧场犬齿交错... 朝廷不仅治理起来十分麻烦,光是调解各千户百户之间的衝突爭斗,就应接不暇。 此前漠南蒙古人,大大小小数百个部落,一年为了爭牧场、爭水源、爭丟失的牛羊,不知要打多少架,有时候打著架就兵戎相见,变成打仗。 朝廷不仅调解麻烦,一旦一时失察,处理不公,就会引起民愤,使双方怒火更盛..:” “那李先生的意思是?” “分给宰赛三人,以示恩宠!” 何腾蛟摇头反对:“恩太滥而无恩,过於恩宠,反而让他们三人恃宠而骄。 如果分千户太散乱,嫌麻烦,就设卫,开平左中右三卫,下面再分设千户,这样就稳妥了。“ 朱大典马上接著说:“设了三卫,还不是要派人去管?派谁? 朝廷派官员去,谁愿意去漠南苦寒之地?就算有人愿意去,他们与蒙古人语言习俗不同,格格不入,如何融洽,如何服眾? 孟白先生(李长庚)就是清楚这些问题,才指出乾脆把察哈尔部分给宰赛三人,让蒙古人管蒙古人。” 杨嗣昌抓到话头了,“如此一来,行的不就是祖制前例的土司制吗? 皇上在此前的制置司军国平章会上提及过,西南平叛完成后最迫切的任务就是改土归流。废除土司制,改为流官制,把西南各地彻底纳入大明管辖治理中来。 这是未来大明国策之一。 西南改土归流,漠南又行土司之制,这不是与国策背道而驰吗?” 各说各有理,杨嗣昌四人唇枪舌战,爭论不休。 黄尊素静静地听著。 漠南蒙古人治理,確实是个大麻烦,国朝没有先例。 或者说洪武永乐年间的设立卫所制度,是失败的。开平卫,全寧卫,以及泰寧、朵顏、福余的元良哈三卫,都是失败的例子。 打下来的土地守不住,开平卫和全寧卫到宣德年间悉数內撤,彻底放弃。 兀良哈三卫最后和蒙古人左翼合流,从大明的屏障变成了寇边抄掠的祸害。 以千户模式直接治理,朝廷就能直接掌握一支骑兵力量,制衡漠南的李,这个诱惑非常大。 但弊端也非常明显,按照皇上的新式说法,治理成本太高,得不偿失。 分封给宰赛三人,朝廷等於甩掉了包袱,治理成本极低。 但弊端就如杨嗣昌所言,行土司之制,还不断给这些土司增强实力,现在可能没事,等三五十年后,极有可能养肥了几只恶狼,对大明狠狠来上一口。 老奴当年不也是如此养大的吗? 那该怎么办? 黄尊素不由想起皇上此前说过的话,因地制宜,因时制宜,因势制宜! 心里慢慢有了定计。 朱由校等杨嗣昌四人吵得差不多了,转身看向黄尊素。 “黄先生,你有什么意见?” 黄尊素不急不慢地答:“皇上,臣看过开平都司呈上来的捷报,里面有说到,这次大捷,宰赛的儿子不里,敖顶的弟弟塞朵里,囊努克的长子恰思克,以及他们魔下的酋长,薛怯令等三位都立下不小的军功。 还有炒的侄儿哈布里塞,迷途知返,带著乌齐叶特部三千部眾,杀了林丹汗派来联络的第四子,弃暗投明,也算是大功一件。 如此五人,当大力褒奖,不如把察哈尔部十万部眾,按功绩分封给他们,还有其他三部立功勇士,也该好好封赏... 也算是千金买马骨,笼络漠南蒙古各部的人心。” 室內一片寂静,眾人都在琢磨著黄尊素的话。 凌濛初拍掌叫好,“妙啊!真长兄这一出推恩令,实在是妙。” 眾人也跟著笑了,纷纷点头称讚。 蒙古人的传统,儿子弟弟有了自己的部眾和牧场,那就是自立门户了,自成一部。以后他会全力维护自己的部落利益,亲父子、亲叔侄和亲兄弟先放到一边。 真要是侵犯了自己部落的重大利益,逼急了父子叔侄和兄弟兵戎相见也不是没有。 再说了,有了这个先例,再广而告之,蒙古人各部青壮都会知道,谁为朝廷立功,谁就有部眾牛羊和牧场,自成一部! 届时定会各个为大明奋勇作战, 如此执行下去,蒙古左翼有可能会分封出十来个侯伯来,届时右翼再分封十来个侯伯,漠北蒙古又分封十来个,三四十蒙古侯伯,各自治理,散而不乱。 实力只有那么大,搞好制衡,就不用担心他们会跳反。 再加上其他经济、文化和宗教手段,这三四十个蒙古部落定会老老实实听皇上的话,跟著大明走,永为大明鹰犬。 朱由校点点头:“真长先生此策,是因时因势的良方,是目前蒙古左翼最好的治理举措。 察哈尔部就如此处置,分封给不里、薛怯令六人,具体封爵,叫礼部议。八百里加急通报开平都司,召这六人一併入京,接受封赏。” “遵旨。” 朱由校顿了顿,扫了一眼眾人。 “王师在西辽河大捷,蒙古左翼大半归顺大明,建奴西侧形势为之一变,平辽战略也要隨之调整。 诸位先生议一议,该如何调整?” 沉默了几十息,何腾蛟出声道:“皇上,臣建议,尽起开平都司、平辽都司、辽南行司和东江行司兵马,再匯集扎鲁特等部蒙古骑兵,会攻辽阳瀋阳,一举荡平建奴,克復辽东,完成平辽大业!” 何腾蛟慷慨激昂的声音在室內迴响,眾人神情各异地看著他,隨即,大家又不约而同地看向朱由校。 皇上会不会下令趁胜追击,一举完成平辽大业? 第155章 无外患何以除內忧? 第155章 无外患何以除內忧? 沉默了几十息,神情凝重的朱由校开口了。 他没有直接回答何腾蛟的话,而是转头问锦衣卫都指挥使郭振明。 “郭都使,听说回到瀋阳的老奴身体全垮了,臥病不起,时日不多了?” “是的皇上。” “说说详情。” “遵旨。 据內探传回来的最新情报,老奴在回师途中,经过广寧旧址以北的镇安堡时,听闻我王师大捷,林丹汗、炒和恩格德尔父子伏诛的消息,当即吐血昏迷。 足足昏迷了一天一夜才醒来。自此无法骑马,回辽东的路上一直臥躺在马车上。 过三岔河后,又听闻我辽南行司海军陆战队队,在孙制置使的率领下,连破鞍山、耀州、海州、柳条寨、黄泥洼、长安堡等十七处城堡要寨... 斩首建奴一千一百二十枚,汉军二千七百人,俘虏汉军五千四百二十人,烧毁即將成熟的农田十一万亩,抄掠男女人口七万六千余人.., 老奴连吐几口血,一路昏迷,一直回到瀋阳城才寻到一位汉医,扎针灌药,勉强又救醒过来。 不过內探说,老奴气急攻心,已经病入膏盲,命不久矣。” 何腾蛟不由大喜,连忙大声道。 “皇上,老奴病重,这是天赐良机。此时建奴人心惶惶,我王师三面合攻,必定能一举荡平建奴,克復辽土。” 朱由校摆了摆手,“何先生,越是这个时候,我们越要沉住气。 没错,老奴病重,命不久矣,建奴上下確实人心惶惶。可这个时候尽起王师合攻,建奴在生死存亡之际,定会团结一心,同仇敌气,一致对外。 要知道,建奴八旗精锐,几乎是毫髮未损, 老奴把建奴编为八旗四百牛录,每一牛录正常编制为三百青壮,总数在十二万左右,青壮全当兵丁用,分披甲(战兵)和余丁(辅兵)。 披甲战兵一般占青壮三分之一,大约在四万左右。 王师三面合攻,建奴肯定会竭尽全力,尽起青壮,十二万兵丁,其中有四万披甲.., 兔子急了还要咬人,何况建奴这些豺狼之徒。 生死之际,必定会拼命一搏,战力暴增,王师需要动员多少兵马才能有把握获胜? 二十万,三十万,还是四十万? 万一战败,数十万王师官兵被俘,沦为奴隶劳力;无数粮草军械被缴获,落入建奴之手,这岂不是让建奴又起死回生?” 何腾蛟哑口无言,不过他心里还在犯嘀咕,去年的冬季攻势,大家都觉得胆大妄为,偏偏皇上坚持己见,结果成功了。 春季操演变成西辽河会战,当时大家也不是很看好,担心会是第二个萨尔滸,皇上坚持己见, 打成了开平大捷。 现在大明对建奴占尽优势,西有蒙古骑兵,南还有水师和海军陆战队,东有东江军和朝鲜僕从军,皇上怎么反倒谨慎起来,不敢打了? 真是奇怪。 “现在平辽战事进入相持阶段。从万历四十五年到现在,十几年我们都等了,也不在乎多等几年。” 朱由校转头又问郭明振:“明面上的战事暂时告一段落,该展开暗地里的战事。张艮去了山海关吗?” “回皇上的话,张指挥使去了秦皇岛,在那里建立镇抚司平辽指挥行司,专事与辽东联络.. ” “老奴命不久矣,这確实是一个大好机会。我们暂停攻略,静待时变。” “遵旨。” 暂停攻略,静待时变,就是等奴儿哈赤一蹬腿,他那几位如豺狼虎豹的儿子们,为抢夺汗位拼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 皇上真是好算计,想必这步棋,可能从去年冬天冬季攻势时就埋下了。 朱由校继续说。 “...平辽战略还是以守为主,消化和巩固我们的战果。 首先各立功人员、各部,统计和核实军功,一一表彰搞赏。卓异者名字和事跡,在各报纸上多加宣传,还有各地宣讲队也要跟上..: 我们不仅要给立功者功名利禄,还要给他们荣耀,只有这样,才配得上他们提著脑袋为大明浴血奋战的功绩。” 黄尊素和凌濛初连忙应道:“遵旨。” 朱由校继续说:“蒙古左翼现在南北只剩下科尔沁部和喀喇沁部。 科尔沁部,等到左翼封赏完毕,卢象升和曹文詔,轮流带著各部骑兵北上,侵袭科尔沁部,抄掠人口牛羊,焚烧帐篷牧场... 既然做了建奴的狗腿子,就得承受背明的后果。” “遵旨。” “喀喇沁部分成大小三十六部,他们从宣府到山海关,就在长城的北面放牧,必须把喀喇沁部降服,这是开平都司今明两年的重点事宜。” “寧锦诸城这次在建奴围攻下,守得很好,没有乱了分寸。 他们不乱,开平都司主力就能从容地与林丹汗会战,所以袁崇焕、尤世威、何可纲、毕自肃等人,斩获不多,但功绩不小。” 眾人纷纷点头。 確实如此。 此前大明文武官將守城,往往是惊慌失措。一见到敌军就四处派信使摇人,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兵马都召来当援军。 接到求援信的文官主將们,怕承担见死不救、坐视失地的罪责,只好捏著鼻子派遣將领带兵去救援,结果被建奴以逸待劳,半路伏击,一击而溃。 一而再,再而三,萨尔滸、抚顺、辽阳、广寧等一系列败仗就是这么打出来的。 这一次老奴亲自带建奴八旗主力,还有数万汉军,先是包围锦州城,后来又奔袭包围寧远城, 袁崇焕等人咬著牙就是不派信使求援,跟建奴主力周旋了一个多月。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寧锦数城吸引了老奴率领的建奴主力,才使得卢象升、曹文詔能够有机会奔袭林丹汗王帐,继而打出开平大捷。 “辽南行司孙传庭,这次趁虚而入,又一次掏了建奴的老窝,狠狠挫伤了建奴的实力,功不可没!” 朱由校背著手,站在窗外看著湖面默然了一会,转身回来对眾人说。 “虽然现在进入平辽相持阶段,但朕要把辽东这个樊笼再扎紧一些,扎得更牢固一些, 东江行司毛文龙稟告,他率部深入到长白山以及海东地区,联络了数十家不满老奴的女真人部落,每部人数在数十到三四百人之间,看著不多,但是积少成多,又是一支可观的力量。 而且这些女真人,坚韧驍勇不输给老奴的建奴八旗,定会是我大明平辽的好臂助。 朝鲜国主李棕遣来使者,完全臣服大明。 看样子今年冬春之际黄台吉的抢掠,把朝鲜君臣给嚇住了。 李棕希望我王师入驻鸭绿江以南的平安道、咸镜道和北道地区。 李棕君臣的意思朕知道,想让我大明替他们挡箭矢刀枪,真是好算计。 不过倒也正中朕的下怀。” 朱由校淡淡一笑,“朕正好想在东线打造一条困死建奴的铁链。 鸭绿江和长白山,山河相连,地势险要,只需要在要隘修上几座城池,就能扼守住进出朝鲜的通路,彻底封锁建奴东进抢掠物资的通道。” 因此东江行司就变得十分重要。 朕想把东江行司升级为乐浪都司,专司东线防御,也为此后平辽东路军做准备。 乐浪都司? 眾人面面相。 都取这个名字,那大明王师进了朝鲜北三道,再想让他们出来,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大明宗主国,替你朝鲜这个藩属国挡箭矢、抵刀枪,占一些荒蛮苦寒之地又怎么了? 大明尽了做爸爸的责任,朝鲜就不该尽一下大孝子的义务了吗? 不过皇上你满脸的迟疑未定,又是什么意思? 你也不是不好意思笑纳朝鲜孝敬的人啊,你只会嫌少。 那皇上你迟疑什么? 黄尊素开口了,“皇上,东江行司升级乐浪都司,军政事务繁琐,毛文龙年纪老迈,臣担心他的身体吃不消,不如换孙传庭出掌乐浪都司。” 原来是这样! 皇上迟疑不是要不要设乐浪都司,他只是迟疑要派谁去执掌。 毛文龙虽然军功显赫,皇上对他也十分敬重,可毕竟不是制置司出来的嫡系。 再说了,毛文龙年纪確实大了,不如把机会留给年轻人。 届时卢象升在西边主持开平都司,孙传庭在东边主持乐浪都司,双剑合璧,多好啊! 朱由校想了想,转头对站在一边当柱子的刘若愚说:“你以朕的名义写封私信给毛帅,告知他朕要成立乐浪都司,以及乐浪都司任务等事,然后问问他对乐浪都司官职安排的建议。” “遵旨。” 在座的都是人精,一听就明白皇上这话里的意思。 皇上的手段,越来越嫻熟高明了。 开了一个多时辰的会,到了下午申正两刻,会议才告结束。 何腾蛟拉住黄尊素。 “真长先生,晚辈有事诚心请教。” “但说无妨,我们边走边说。” “好。” 等到两人与其他人拉出一段距离,何腾蛟开口问:“真长先生,皇上为何不趁胜追击,一举荡平建奴?” 黄尊素淡淡一笑:“云从为何有此疑惑?” “皇上坚毅果敢,让人敬佩。尤其是皇上的战略布局,以及抓住时机的敏锐,更是叫晚辈佩服短短一年时间,皇上力排眾议,发起了去年冬月的冬季攻势,以及今年开春的开平攻略,两次大捷一举扭转此前的逆势。 偏偏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皇上却不愿再趁胜追击,实在叫晚辈疑惑。” 黄尊素哈哈一笑,“皇上不是解释过吗? 此时贸然进攻建奴,担心会適得其反,让建奴反而团结,同仇敌气。一旦战败,此前费尽心血扭转过来的优势,就荡然无存了。” 何腾蛟摇了摇头,“晚辈觉得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皇上杀伐决断,一旦占据先手优势,一定会动於九天之上,侵掠如火,动如雷震。 別的不说,锦衣卫在辽阳建奴內部埋了不少细作暗桩,关键时刻煽动作乱,扰乱军心,甚至开城迎入王师...就如同此前建奴在辽东对付我们一般。 数管齐下,虽然中间可能有波折,但晚辈相信,王师还是能克敌制胜,完成平辽大业。” 黄尊素眼晴一眯,左右看了看,轻声道:“平辽大胜后,天津、淮东盐务局,是不是要还给户部? 滦州煤铁局、京畿机器製造局、京畿造船局、民生商事局、兴农局是不是要还给六部? 平辽事毕,平辽局是不是要撤销? 平辽局撤了,那平辽都司、开平都司、乐浪都司是不是要撤併,恢復成辽东等边镇? 平辽局撤了,西北局、西南局要不要撤? 制置司要不要撤? 制军院要不要撤?” 黄尊素一连串的发问,问得何腾蛟额头后背全是汗。 还是自己太幼稚了,根本没有想得这么深。 看到何腾蛟的脸色,黄尊素知道他明白了其中的关窍,最后意味深长地说:“大明积弊在於內忧外患。 没有外患,皇上如何除內忧啊?” > 第156章 西市口白剐了? 第156章 西市口白剐了? 文渊阁,阁老兼礼部尚书魏广微走出自己的值房,在空地上站了一会,翘首倾听了一会远处隱约传来的欢呼声和鞭炮声,笑了笑,转身继续走,进到次辅顾秉谦的值房里。 “次辅,听到了吗?” 魏广微进门就问道。 顾秉谦点点头:“听到了。 京师五城军民百姓们在欢呼,在放鞭炮,庆祝开平大捷。 也好,十几年了,边关传来的都是吃败仗的消息,总算有两回打胜仗的消息,是得好好庆祝一番。” 魏广微在旁边的座椅上坐下,“顾公,这两场大捷下来,皇上的声望如日中天。” 顾秉谦看了魏广微一眼,淡淡地说:“打胜仗是一回事,如何打胜仗又是另一回事。 万历年间,我朝不是也有三大征的大捷吗? 可神宗先帝还不是在国本之爭中,进退两难?” “顾公说得对。 这两次大捷,都是皇上力排眾议,执意发动的。从钱粮到调兵,从运筹到布阵,都是皇上带著制置司一手包办,跟內阁六部没有任何瓜葛。 关键..” 魏广微身子往前一探,“关键是两次大捷中间,还出了弒君谋逆和叛国通敌两起大案..:” 顾秉谦笑得风高云淡,但没有就这个话题再说下去,而是问起另外的事。 “魏阁老,你怎么有空跑老夫这里来了?” “扎鲁特部的敖顶,翁吉剌特部的宰赛,巴林部的囊努克,皇上的旨意,册封伯爵位,重新擬定封號,准备敕封仪式。 此事该我们礼部负责,在下就是为这件事来的。” “区区封號之事,对於魏阁老来说,手到擒来。至於救封仪式,礼部常年操办,多的是现成例子,照著抄就好了。” “顾公,你还是没听懂在下的话。 封號简单,提笔一挥的事,可如何让皇上满意,老夫就有些犯难了。” “如何犯难了?” “顾公,老夫不知道是按外戚取封號呢,还是按勛贵取,又或者按此前的外藩取? 广“外戚?老魏,你收到什么风?” “开平都司录事局有行文过来,说三人有带著自己的女儿、妹妹或侄女进京。” 顾秉谦吸了一口凉气,“这三人倒是挺机灵的,抱大腿抱得十分乾脆坚决啊。” 魏广微继续说:“后宫纳蒙古嬪妃,似乎不合祖制,老夫怕被某些愣头青上疏弹劾。” 顾秉谦冷笑几声,“荒谬!太祖皇帝后宫难道没有蒙古嬪妃吗? 成祖皇帝后宫里难道也没有吗?不仅有,还有朝鲜等藩属国的! 祖制祖制,他们知道什么叫祖制!” 魏广微呵呵一笑:“顾公说得对! 当今皇上英姿卓绝,雄心壮志,功绩当媲美二祖,自然可援二祖祖制。” 顾秉谦目光闪烁,盯著魏广微,“老魏,你实话实说,今日来,到底为了何事?” 魏广微见话都说到这份上,也不再藏著。 “顾公,老夫有几位门生故吏在江南做官,在给老夫的书信里提到了一些事。” “江南?”顾秉谦脸色变幻不定,幽幽嘆了一口气,“又是江南。” “是啊,江南天宝物华,地杰人灵啊,就是离京师太远了。” 顾秉谦看著魏广微笑了,“说得对,他们离京师太远了,听不到这满城的欢呼声,听不到这振耳的鞭炮声,更听不到开平关寧数十万將士们三呼万岁的声音。” 魏广微也笑了。 两只老狐狸对视笑过后,顾秉谦文问。 “老魏,你的门生故吏,听到什么风声?” “上海市舶局。” 顾秉谦嘴角满是讥笑,“老夫就知道。这些人被国朝优待得太过了,坐拥良田无数,却田赋逃通累累。 把持丝绸茶叶瓷器等生意,却不想缴一文钱的税。 他们意欲对课税局如何?” “有人在江南各地煽风点火,说市舶局就是皇上派下的税监,直隶南京镇守太监府,总头目就是罄竹难书的魏忠贤。 现在收出海的税,等收顺了就要成立课税局,收平民百姓的税...以后谁上街卖筐菜,卖担柴,都要抽三分之一的税.::” “怎么?他们准备又一出老戏码,煽动贩夫走卒,市井小民去衝击税监衙门,暴打驱逐税吏?” “对,他们戏本都写好了,按部就班地上演著。” “上海市舶局和天津市舶局,都直属制置司財政厅税政总局,他们不知道?还直隶南京镇守太监府!呵呵,他们可真敢编。” “指鹿为马,顛倒黑白,不是他们的拿手好戏吗?反正在他们眼里,他们自负天理,做什么事都是替天行道,好像他们就是天一般。 除此之外,还有一事...” “还有什么事?” “堵胤锡並三织造局为江南织造局,在松江上海建纺厂一事,你知道吗?” “知道。老夫还知道,他的这个纺厂规模不小,有织机、纺纱机数千台,僱工近万。好像等到今年丰收就正式开工...“ “有人暗中策划,纠集地方地痞无赖,准备衝击江南织造局,目標就是堵胤锡耗费心血建立的上海第一纺厂。” “数百人涌入厂,悉数打砸抢夺,狼藉一片后后地方官府来个法不责眾?” “对,就是这个戏本。” 顾秉谦抒著鬍鬚,慢慢地思考著。 “苏州出丝绸,松江出布,江南织造局建上海纺厂,松江士绅商贾首当其衝,苏州縉绅世家担心下一步就是丝绸,两地会暗中勾连,同仇敌气。” “顾公,断人財路,犹如掘人祖坟。” 顾秉谦继续说:“魏忠贤在南京,正在协助朝廷专案组彻查天启四年南闹舞弊案。此案非同小可,一旦查实,南直隶数万秀才童生会义愤填膺,群情激愤。朝廷再顺势而为,江南士林恐怕在劫难逃。 这个当口,有人筹划著名要对上海市舶局和纺厂下手,用意不得不让深思。” “围魏救赵?” 顾秉谦冷笑两声,“老夫更觉得是孤注一掷。” “如果是孤注一掷,那高景逸就太心急了。” “高攀龙?”顾秉谦惊讶地看著魏广微,“老魏,你这几个门生故吏好生了得,老夫这个崑山人都没收到一点风,你这个北直隶的老,却像是长了一对顺风耳,什么都知道了。” “顾公,正因为你原籍崑山,那些人才千方百计地避著你。反倒老夫原籍北直隶,千山万水, 跟他们不搭界。 所以老夫的那几个不成器的门生故吏,才能知道些消息。” 不成器? 我看是要成精了! 这等大事高攀龙肯定不会敲锣打鼓地张罗,肯定是暗地里召集心腹,精心策划,小心行事。 你的门生故吏能探知到,多半是接到你这位恩师的暗中指使,有了些手段,接近高攀龙一党., 顾秉谦看著笑得很得意的魏广微,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个老魏,笑得很猥琐啊! 总觉得他的笑容里充满了对老夫的讥讽,幸灾乐祸四个字都快要贴在他的脑门上。 出了什么事? 顾秉谦脑子飞速地转动著,突然脸色一变。 “高景逸有找到老夫的子侄,鼓惑生事?” “顾公,你家老二三言两语就被鼓惑,现在是一员干將,立志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他在眾同党面前信誓旦旦,来日衝击上海市舶局时,他要衝在最前面,还扬言要一把火烧了整个市舶局!” “高攀龙,我入你八辈祖宗!你居然敢构陷我,要拖我下水!”顾秉谦猛地站起来,满脸通红,破口大骂。 顾秉谦在空地上转来转去,就像热锅上的蚂蚁。 一边转还一边问。 “老魏,他们开始动手吗?” “这个我真不知道,可能是这几天,也可能还要段时间。” “你说,这事皇上知道吗?” “应该知道了。皇上特意把魏忠贤和刘国华派去南京,江南的事,皇上肯定放在心上。” 顾秉谦愣得定在那里,脸色更白,隨即转得更快。 “皇上知道了,那可如何是好! 逆子!孽障啊! 老夫跟东林党人斗了半辈子心眼,结果一世英名被这个畜生给败坏了!” 魏广微看到顾秉谦转了二三十个圈,觉得时机差不多,开口道:“顾公,稍安勿躁。” 顾秉谦白了他一眼,“老魏,你这时就不要说风凉话了,你说,我怎么安得下来! 你我都知道,江南织造局和上海第一纺厂在皇上心里占据多么重要的位置。 衝击厂,打砸抢夺,大肆破坏,皇上知道了,能不大怒吗? 我家那个逆子掺和其中,老夫能全身而退吗?” 顾秉谦急得脸色发白,让魏广微看著觉得好笑又同情。 现在的天启皇帝,可不是以前的天启皇帝,手段狠辣可媲美太祖和成祖皇帝了。 你敢逆他龙鳞,他真会杀你一家。 “顾公,你是当局者迷,真要是让高攀龙这些人打砸了纺厂,那魏忠贤、刘国华,还有锦衣卫的梁之挺,都不百去了江南。 他们可不是木头人。” 顾秉谦听到这话,马上停住了脚步,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慢慢在座椅上坐下。 “老魏,你说的没错。 光魏忠贤和刘国华这两个头顶长角的傢伙,就不会坐视此事发生。否则的话,皇上第一个就会治他们俩的罪。 不行,老夫还是觉得不妥当.. 不管如何,老夫马上写封急信,八百里加急寄到南京,请魏督公帮忙,就以老夫的二子顾台砥涉嫌天启四年南闹舞弊案为由,先把这个孽畜抓起来,关在大牢里,先关一段时间,等风平浪静再说! 然后老夫再写一封题本,向皇上请罪,说老夫教子无方,纵使逆子被人唆使鼓惑...” 魏广微淡淡一笑,心里佩服顾秉谦的当机立断, 他探出身又说道:“顾公,高景逸不知天威,意欲负隅顽抗,皇上的脾性你我都知道的。原本只有三分火,知道高景逸这些醃赞手段后,皇上恐怕会有七分火。 这场弥天大火,可能会烧死很多人,你我要早做决断。” 顾秉谦沉吟一会,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老魏你说的对。 两场大捷,辽东和辽西形势转缓,外患压力骤减。皇上也有更多的精力和时间来处置內忧。” “顾公,谁是內忧,你我心里有数。 顾公诸多亲朋好友,都在江南。老夫也有些门生故吏在那边,多少会沾惹上关係。 我已经早早去信,再三警告他们了。” 顾秉谦长嘆一口气,“老夫也早就去信警告过他们。只是风云激盪,变化难测,各有各的心思,该劝的我们好生劝过。 他们不听,我们也无可奈何,且由他们去吧,任由他们接受时代浪潮的洗礼!” 魏广微笑了,“顾公,你这內阁学习班还真是没白上。皇上的新词用得真是妙啊!” 此时西苑紫光阁,朱由校接到一封急报,看完后脸色大变,把急报狠狠地摔在桌面上。 “欺人太甚! 真当朕是念佛吃斋的!” 刘若愚等內侍嚇得浑身一颤,连忙低头垂手,大气不敢出。 “去年冬月西市口,剐的腰斩的砍头的,没有被这些人看到,白剐了,白斩了! 这些人还真是要钱不要命了! 好,朕就让他们求仁得仁,求锤得锤! 刘若愚,去把真长先生、郭明振和凌先生请回来。等会,还有王之案,现在大家叫他王判官阎王,把他也叫来。” “遵旨!” 第157章 燎原计划 第157章 燎原计划 刘若愚带著小內侍追出紫光阁时,黄尊素还在和杨嗣昌在出谦巽门的路上慢慢地走著。 “子微,兴明会第一次会员代表大会下月要召开,你负责会务,忙得如何?” “真长先生放心,会务准备工作有条不素地进行著,绝不会出岔子。” “我听说皇上有意要把兴明会改为新明会?” “是的,皇上此意由来已久。此前定新明通讯社,开《新明报》以为兴明会的喉舌,大家都心知肚明了。” “一个兴字,一个新字,子微心里可有数?” “真长先生,晚辈心里有数。兴,无非是中兴之意,再接再厉,再创辉煌。 新,则是开天闢地,再造大明。” 黄尊素欣慰地点点头:“皇上志向高远,你心里有数就好。” 杨嗣昌心头一动。 他知道黄尊素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件事,心里的念头转了转,大致明白了。 “多谢真长先生提醒。晚辈与孟白先生(李长庚)、延之(朱大典)和初成先生(凌濛初)再好好合计一下,把执行局、组织局和宣传局的会议报告,好好修改一下。 还有会议议程也要好好地多方爭取意见。 黄尊素见他明白了,继续说:“我奉皇上旨意,正在撰写皇上在代表大会上的发言稿。目前还没有定稿,內容我也不便透露::: 我只想提醒你,围绕一个新字多做做文章。” “晚辈再次感谢先生的指点。” “客气了。我们现在在一条船上,荣辱与共,有些话,不必多说了。” “真长先生!”有叫唤声从后面传来,两人扭头一看,刘若愚带著几位小內侍急匆匆赶来。 “真长先生,皇上有事召先生回紫光阁。” “好。” 刘若愚叫一位小內侍带著黄尊素回紫光阁,拱拱手跟杨嗣昌告辞,带著人继续向前追赶走在前面的凌濛初和郭明振。 杨嗣昌看了看黄尊素的背影,又转头看了看刘若愚的背影,若有所思。 黄尊素在偏殿里等了一会,凌濛初和郭明振一起走了进来。 三人互相点了点头,静静地坐著,喝茶继续等。 又过了一刻多钟,在文渊阁入值的阁老兼左都御史王之案匆匆赶到。 怎么把王阎王也叫来了? 黄尊素和凌濛初不由地对视一眼,又警了警仰著头在看偏殿屋顶的郭明振。 看来有大事要发生。 又等了半刻钟,换了一身亮青色盘领窄袖常服的朱由校匆匆走了进来。 翼善冠服的常服国朝初年是窄袖,成化年后逐渐演化为盘领宽袖。朱由校不喜欢穿过於肥宽的衣服,就以恢復祖制为名,把常服改为窄袖。 朱由校在中间座椅上坐下,右手一挥,示意刘若愚。 “把那份急报给先生他们传阅。” 黄尊素第一个看到那份急报,才看几行,心里咯瞪一下。 看到后面,心里乱如潮水,纷纷扰扰,怎么把急报传给王之都不知道。 高攀龙! 好友高攀龙! 当年自己跟高攀龙、顾宪成、李三才等人都是志同道合的好友,都想著把满腹的圣贤道理,化为济世救民的良策。 只是在那条探索的路上,有人落队,有的走上另外一条路,还有的继续往前走。 黄尊素脑海不由回想起当年自己跟高攀龙等人爭论的场景。 当时自己和他都相信,儒理经义里包含著中兴大明的道理,只是前人理解错误,自己要做的就是从繁浩的纸卷里找到圣人真正要告诉世人的真理。 找啊找啊,高攀龙认为自己找到了,自己却越找越心虚,开始接触起其它学问,其它被正统儒生们视为旁门左道,甚至是异端邪说的学问。 可依然在迷雾中寻寻觅觅。 只是后来在魏忠贤和刘国华的胁迫下,自己成了帝党,进而接触到天启显学,骤然被推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那时自己才逐渐发现,这几十年自己试图在圣贤经义里找到济世救民的道理,认为前人理解错误,实际上却一直在前人划定的圈子里打转,就像一头被蒙著眼睛围著磨在打转的驴。 继承了前人的智慧原本是件好事,可成就了一个桔,没有勇气跳出这个桔,看到更远更深的东西。 黄尊素感受最深的就是,儒理正学,把《易经》掛在嘴边,却忘记了这本经义最核心的字。 易! 变化。 因时而变。 因势而变。 不断变化进步。 在新的济世救民道路上探索了一段时间,再回过头来看高攀龙等旧友,发现他们还是那群困在时代磨房的驴子,还在“圣人智慧”打造的桔里打转,同时还变得执和偏激。 “好了,四位都看完了,都说说吧。” 朱由校的话打断了黄尊素的思绪。 他抬起头,先说了一句:“皇上,臣觉得天启四年南闈案足以杀一做百。” 黄尊素现在十分清楚眼前这位年轻天子的脾性。 把自己四人紧急召集到紫光阁,说明他很愤怒,准备在此前的计划基础上,对高攀龙为首的江南士林、縉绅世家再上手段。 高攀龙等人远在江南,没有亲身体会到皇上这一年来的手段,意识还停留在天启初年,那个躲在深宫,放纵阉党肆虐的“愚钝天子”印象中。 这个意识,让高攀龙等人头上悬上一把利刃而不自知。 皇上要是决心再上手段,比南闹案更激烈的手段,那可能是摧毁性手段。 身为天启帝身边可数几位幕僚智囊之一,黄尊素深知皇上的“工具箱”里还有好几件让人心惊胆战的利器。 黄尊素开口就表达了自己的意见,他希望能维持原计划,暂时不要扩大对高攀龙为首的江南士林的打击。 朱由校听出黄尊素的意思,没有出声,静静地听著。 “皇上,东林党兴盛之后,背弃了初心,里面混入了太多的势利小人。 但臣向皇上担保,愿意用全家性命担保,高攀龙他绝无二心,他心里只有大明社稷万民,一心想著剷除积弊,扶危持倾,为大明彻底解决內忧外患。 皇上,南京魏督公、刘都事以及梁指挥使既然知晓了高攀龙等人的计划,想必也早就採取了应对措施。 臣恳请,再给他们一次机会。” 朱由校点了点头,转头看向其他三人,“初成先生,王先生,明振,你们有什么说的?” 王之案和郭明振异口同声地答:“臣谨遵皇上圣意。” 郭明振跟高攀龙没有任何交情。 王之案之前跟高攀龙有交情,但成为“帝党”后被高攀龙为首的东林党骨干割席绝交,还明里暗里大骂他是酷吏,堪比郅都、寧成、来俊臣、陈瑛之流..: 凌濛初长嘆一口气,“皇上,臣附议真长先生的话,希望能再给他们一次机会。” 朱由校背著手,在四人的目光中来回走动朕相信真长和初成两位先生所言,高攀龙心里装著大明社稷和黎民。但朕的心里也装著大明社稷和黎民。 现在的问题是大明这艘大船行驶到一个十字路口,是走一条前所未有的新航线,还是沿著以前的老路继续兜兜转转?” 偏阁里十分安静,黄尊素四人静静地听著,神情凝重。 “朕知道高攀龙是志向高远之人,也是个十分自负和执的人。 天启四年南闈案,很明显是朕给他们的一个警示。 可惜啊,这个警示被当成了耳边风,甚至连去年腊月西市口的行刑,也被他们当做没有发生过。 他们煽动蛊惑,造谣生事,要针对市舶局和江南织造局...接到这个消息,朕有些想不明白, 高攀龙到底想干什么? 他到底是真的为国为民,还是在维护某些人的利益?” 王之突然冒出一句:“皇上,臣觉得,高攀龙心里的国和民,与皇上圣心中的国和民完全不是一回事。 皇上圣心里的国是大明长治久安,民是亿万黎民百姓。 高攀龙心里的国只是儒理经义里朝纲,民是士子..:” 朱由校指了指他,“王先生这番话说的十分深刻。 这也说明一个现实问题,我们与高攀龙为首的东林党,以及他们代表的江南士林和縉绅世家, 已经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甚至可以说,高攀龙等人的济世救民,已经严重阻碍了我们的济世救民。 他们现在是大明的內忧之一,更是新造大明的敌人!” 內忧! 敌人! 朱由校这个定论说出来,王之实和郭明振不由地看向黄尊素和凌濛初。 凌濛初还好些,有些失落但不至於太难受。 他此前名声不显,在东林党大佬和党眾眼里,虽然是士林一份子,却是个不务正业的书贩子。 而且凌濛初的思想受李势的影响特別大,在他的戏本、小说等作品里也充分展现了这一点,更加不为正统儒生们所喜。 念在旧情上替高攀龙等人求情,但也仅此而已。 黄尊素的神情就有些复杂了。 听到朱由校说出內忧和敌人这两个词,他的心里在打颤。 他太清楚这两个词从皇上嘴里说出来的分量,同时意味著什么。 他的內心痛苦,挣扎著,想再次出声为高攀龙等人求情,却知道这会无济於事。 而且在他心里深处也清楚,皇上说得没错, 已经完全接受天启显学的黄尊素很清楚,在高攀龙等志向高远的人心里,皇上推行的新政是背儒弃理的异端邪说。 而支持他们的那些縉绅世家,则直接认为皇上的新政是在断他们的財路。 无论从哪方面看,他们都会对新政发起猛烈的进攻,殊死一搏。 这种情况下,怎么妥协? 可是多年的感情让黄尊素无法下定决心,弃之不理。 朱由校看到黄尊素变幻不定的神情,开口道。 “真长先生,朕可以再给高攀龙等人一次机会,可时代还会再给大明一次机会吗?” 看到黄尊素许久没有再答话,知道他最终站在了自己这边,朱由校欣慰地暗地里长舒一口气。 “好,既然大家意见一致,朕决定启用燎原计划。” 燎原计划! 黄尊素猛地抬起头,脸色惨白,嘴唇哆嗦著,眼睛居然是惊恐。 凌濠初也是一脸的惊惶。 王之案和郭明振则是一脸的震惊, 皇上真得震怒了,这是要下毒手啊! 朱由校继续说:“燎原计划,一直由刘国华和冯梦龙在南京和扬州暗地里主持,整合锦衣卫、 文化局、东厂等力量,从他们去年南下江南就在有条不紊地布局推进。 已经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为了稳妥起见,明振,你亲自去一趟南京,带一个特別小组过去,与魏忠贤一起坐镇,协调南直隶各方力量,確保燎原计划有序地进行。” “遵旨。” 『还有韩和他身后的晋商,最近赞动作不断。明振你去了江南,张艮去了秦皇岛,梁之挺去了江南。 京里只剩下都尉司指挥使王世德。 正好,晋商的小动作,跟山西、大同、宣府三镇的边军脱不了干係,就在都尉司职权之內。 叫王世德盯紧了!” “遵旨。” “刘若愚。” “奴婢在。” “擬密令,八百里加急给刘国华和冯梦龙,朕命令立即启动燎原计划,並成立秘密指挥司,刘国华为指挥使,冯梦龙和梁之挺为副指挥使..:” “遵旨。” “同时,应对高攀龙的衝击上海市舶局和江南织造局的行动,立即展开,朕不希望上海市舶局和江南织造局受到影响。 尤其是上海第一纺厂,是重中之重, 同时叫军机处擬文,制军院签署,给两浙巡海都司衙门发六百里加急,询问沈有容和贺虎臣, 上月要求的那支分舰队和四个团海军陆战队,是否按时入驻上海、吴淞和宝山。 贺虎臣有没有亲自坐镇。 再告诉他一遍,听从刘国华调遣。 朕不要想听他们稟告杀了多少人,朕只要第一纱厂完好无损!” 黄尊素、凌濛初、王之和郭明振不由上身一挺,坐得笔直,眼睛的神情也格外清澈坚定。 “遵旨!” > 第158章 你闹啥呢! 第158章 你闹啥呢! 朱由校写给毛文龙的私信,由海军通讯舰,经金州港很快传到皮岛,送到毛文龙手上。 他看完后,神情凝重,想了好一会,叫人把制置副使兼录事都参军孙国楨请来,把那封私信毫不避讳地递过去。 孙国楨看完后也是脸色凝重, “皇上要开乐浪都司,一併指挥建奴东侧战事,与开平都司遥相呼应,这是件好事。 东乐浪,西开平,那边是关寧都司和海军,建奴三面被围,假以时日,一定能困死他们。届时平辽大业定可水到渠成。” 毛文龙点点头:“皇上深谋远虑,明识万里。 御笔里写的很清楚,鸭绿江、长白山是天险,要利用起来。修筑要塞城堡,扼守要隘,不准建奴东进,不让他们从朝鲜获得一粒粮、一寸布,活活困死建奴。 同时还要笼络海东、长白山、黑水的不愿附逆的女真人,以为平辽臂助。 皇上还给他们改了名字,叫海东长白山叫肃慎人,黑水黑山(大兴安岭)叫索伦人。” “皇上此策,叫做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毛帅,还有朝鲜。” “对,朝鲜。” 毛文龙欣然道。 “高丽到朝鲜,从前宋开始,一直蚕食侵吞我东北土地,尤其是元末乱世,趁著国朝未立,肆意侵占了鸭绿江、长白山以东的合兰府、东寧府、双城总管所大片土地。 现在李棕君臣被建奴嚇破了胆,想请我大明为他们挡箭矢遮风雨。 呵呵,他们还想著万历年间朝鲜之役的美事。我大明自带乾粮,耗费无数人力物力,浴血奋战,保住了朝鲜三千里江山,一句事明如父的誓言就轻飘飘地打发了? 我们的皇上可不像神宗先帝那么好打发!” 孙国楨欣然道:“没错,占了我大明的便宜,不管多久,都得吐出来。” 毛文龙微微嘆了一口气,“乐浪都司虽然还归制置司平辽局直管,但职权重大,有临机处断之权责,军政事务繁忙,老夫年迈了,已经难以承受如此繁重琐事..: 既然皇上问老夫乐浪都司主事者建议,老夫推荐辽南行司孙传庭可当此职。戎政武备,赵率教则可当此大任。” 孙国楨连忙说:“毛帅,乐浪都司由东江迁升而出,你是主帅不二人选。你如此谦让,东江诸將,恐有惶然..” “有什么惶然的?要是真有惶然,那就是心中有鬼。 东江镇不是毛家镇,东江军不是毛家军,是大明王师,眾將是大明经制將官!” 毛文龙郑重地说道,“皇上给了老夫天大的面子,也留了下来的台阶,老夫可不能给脸不要脸。” 孙国楨刚才的话只是试探而已,见毛文龙態度坚决,心里也放下那块大石头。 “毛帅正值春秋,跟建奴血海深仇,不会弃捨平辽战事。离开东江,毛帅想去哪里?” “金州!老夫虽然年迈,但是没事乘船去建奴腹地捅几刀,还是可以的。” “报!” 突然有人在门口稟告。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什么事?” “鸭绿江第六巡哨队和长白山第五侦骑队稟告,五日前,建奴两万余人从塔甸山口入朝鲜,沿著长津江向朝鲜腹地火速转进..:” 毛文龙和孙国楨对视一眼,大声问:“统兵者是谁?” “回稟大帅,从旗號看主帅是建奴二贝勒阿敏,领兵者还有阿巴泰、济尔哈朗、德格类、寨桑武、岳托..” 毛文龙和孙国楨默然不语,各自思考著。 “毛帅,建奴这次发兵朝鲜,动作很快啊,离老奴从锦州回师才一个月。其疾如风啊。” 毛文龙白的发须在轻轻抖动。 “老奴命不久矣! 诸子爭位已经开始。” 孙国楨点点头:“毛帅与晚辈不谋而合。 奉命出征者,都是夺位无望者。留在瀋阳的有代善、黄台吉、莽古尔泰、阿济格...看来继承老奴的偽汗之位,无非就是此四人。” 毛文龙摇了摇头:“孙参军,你漏说了一人。” “谁?” “多鐸。” “老奴的幼子?” “对,他的母亲可是老奴的大妃阿巴亥,他还有个哥哥叫阿济格。” “毛帅,多鐸才十二三岁。”孙国楨猛然想到了什么,“建奴去年冬天元气大伤,今年春夏老奴在寧锦羽而归,实力大损,经不起大乱,也不敢有內乱。 各方妥协之下,恐怕只有推出年幼又是嫡幼子的多鐸继位。” 毛文龙背著手,锐利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看到了辽东的瀋阳。 “老奴几个儿子里,代善最稳重,但是年长早壮,一直被老奴防备著,暗中打压。名望虽高, 但实力有限。 莽古尔泰也是嫡子,实力也不菲。但是勇猛有余而智谋不足,不是代善和黄台吉的对手。这次被派出来从征朝鲜,说明他在爭位中处於下风,算是出局了。 嫡四子黄台吉最有手段,此前一直被老奴器重,实力也最强。只是今年春天他率部来朝鲜抄掠,回师途中被老夫带著人马在山林中追著打,死伤最惨重的就是他的正白旗兵马。 建奴人口有限,八旗就那么点精锐,死伤三四千就是伤筋动骨。 没有实力支撑,黄台吉在爭位內斗中可能有些力不从心。 阿济格因为其母阿巴亥的缘故,颇受老奴的宠爱,先是领有正黄旗。 去年辽南大败,险些被王师俘虏,老奴为了抚慰他,还分了一半的镶黄旗给他,实力可谓是几位嫡子中最强的。 只是他年少无知,以前自恃宠而骄,暴虐跋扈,在建奴中口碑並不好。不过听说辽南大败后, 他骤然蜕变,礼贤下土,拯溺救危,很快不仅口碑反转,还结纳八旗大量人心。” 听得毛文龙娓娓道来,孙国楨赞同道:“毛帅说得没错,如此说来,老奴一死,他的诸子为了爭位,当有一番龙爭虎斗。 只是现在侧翼有我大明虎视耽,他们也不敢斗得过分,然后如我此前所言,推出年幼的多鐸为共主,代善四人分了八旗,各得其所..” 毛文龙点点头:“老夫也是如此想的。斗到最后,结局大致就是如此。不过他们爭斗之时,想文斗,那就由不得他们了。” 孙国楨心领神会地轻轻一笑是啊,皇上和锦衣卫在建奴內部埋了那么多细作內应,你们爭位不爭个死伤惨重,大家不就白忙活了吗? 此事关乎绝密,毛文龙和孙国楨都不愿多提。 “毛帅,现在建奴杀入朝鲜,李棕君臣必定又会遣使来求援,我们怎么办?” “凉拌! 届时告示朝鲜君臣,大明王师正在准备粮草兵甲,即刻发兵援救。” 孙国楨一愣,即刻发兵援救,这可不是凉拌。 “毛帅,真发兵援救?” 毛文龙呵呵一笑:“几万水陆马步大军,调集需要时间,即刻起码是一个月起步,又路途遥远,等建奴回师了,我们王师援军也该到了。” 孙国楨哈哈一笑,他也对援救朝鲜君臣军民没有任何兴趣。 这帮孙子,要好处时叫粑粑叫得清甜,要他们出力出人一起守御建奴,推三阻四,一百个心眼子。 出兵去救援他们,只怕人没救到,还要提防被他们给卖了。 这是有传统的,当年朝鲜之役,他们躲得远远,叫大明水陆大军顶在前面,浴血奋战。好容易督促他们派出几支兵马一起作战。 结果一点忙都帮不上,还被坑死。 把东倭赶跑,他们就跳出来,自己的兵马有多么厉害,乌龟船有多么先进,东倭完全是他们赶跑的,大明水陆大军只是来旅游一圈.. “毛帅,我们又在路上以游击战术伏击建奴兵马?” “没错,一回生两回熟。我们招募了上万朝鲜青壮,编练为东江守御营,训练了四五个月,也该出去见见血。 不过这一次建奴有了准备,收穫不会像上次那么大了。不过能咬一口是一口。” “毛帅,要是李君臣被建奴逼迫,背弃大明,转而臣服建奴,那可如何是好?” 毛文龙笑了,“那不正好给了我大明出师的绝佳理由吗? 孙参军放心,李棕君臣就算被逼迫,也只会跟建奴虚与委蛇,不会真心投靠过去。 他们心里很清楚,当前形势,建奴只是个意外,大明才是真爹! 不过我想,再经歷一次建奴抄掠,朝鲜官廷上下,反对王师入驻北境的声音,肯定会少很多。” “毛帅言之有理!” 韩栋一路日夜兼程,终於赶到了西安城, 进了城门,找人打听陕西提刑按察使司金事、分巡州县吏治监察御史杨涟官老爷的衙门在哪里“有这个衙门吗?” 被问的路人很是惊讶。 “西安城里我听说过陕西布政司、按察司、巡按御史衙门,督粮道、督学道、督册道,没听说这个衙门啊。 新设的?” “去年十月份设的。监察御史是杨涟杨大洪,天下闻名的大名士,东林六君子之首?” “哈怂的六君子,没听说。” 旁边一位路人凑过来说,“杨涟,姓杨的官员? 最近西安城確实新来了一位大名士官员,就姓杨,三天两头开文会,隔三差五出文集...” 韩栋连忙说:“对,就是这位杨涟大洪先生。” “你说他是什么官?” “陕西提刑按察使司金事、分巡州县吏治监察御史。” “个瓜皮的!我们还以为他是来主持乡试的翰林学士,原来是管吏治的监察御史,额滴神啊! 管吏治的御史,正事不做,天天去开文会,都成怂咧,真是人尼吗!” “那你们知道杨官老爷的衙门在哪里?” “在孔庙附近。孔庙旁边有个锦绣街,有个大院子,院子门口树著两根旗杆,还有两座石狮子“谢谢乡党了!” 韩栋连忙直奔孔庙,找到了旁边的锦绣街,一眼就看到两根旗杆。 杆尖是笔锋形状,下面有两个斗。 斗下面飘著一面旗帜,左边绣著一行金字“万历三十五年丁末科进士杨”,左边绣著“廉吏第没错,应该就是这里。 韩栋走到两座石狮子坐镇的衙门大门,敲门。 过了好一会,左侧门才打开,探出一个老者脑袋,双目沾著眼屎,眼神迷糊。 努力睁大眼晴,来回看了好一会,才看清就在眼前的韩栋。 “你找谁?” “可是杨大洪御史老爷的衙门?” “是的。” “我是京师韩府来的,带有一封我家老爷的书信,要亲自交给你家老爷。” “京师韩府?我家老爷在京师的亲朋旧故里,没有姓韩的?”老者眼晴迷糊,但脑子不迷糊。 “你家老爷该不是故意来攀交情的吧?我家老爷清正廉明,看到没有,大门口旗斗上掛著呢。”老者指了指外面的右边旗斗上那面“廉吏第一”的旗子。 好傢伙,全大明也只有杨涟敢这样掛旗子。 “你们攀交情也没用,我家老爷不会徇私舞弊的。” 韩栋左右看了看,又转身看了看周围远近,没有发现可疑人,於是探身侧头,轻声对老者说:“我家老爷正是当前內阁首辅,山西蒲州韩公。” 老者倒吸一口凉气,脸上浮现出明显的慌乱。 哈哈,听到我家老爷的名头,被嚇住了吧。 韩栋上前一步,准备昂首挺胸进门去,可是眼前一黑,鼻子巨疼。 胱当一声,老者居然把左侧门关上了。 韩栋捂著鼻子,疼得蹲在地上直不起腰。 你个哈怂起死吧,闹啥呢! 第159章 违禁走私是利国益民! 第159章 违禁走私是利国益民! 韩栋捂著鼻子蹲在地上,眼泪水都出来了。 鼻樑撞断了没有? 流血了,赶紧用布捂住。 疼! 钻心的疼,脑瓜子炸著疼! 想到自己堂堂內阁首辅心腹管事,居然在西安中了一个老头的暗算! 俗话说宰相家僕七品官,自己堂堂韩府三大管事之一,少说也是五品官,居然惨遭毒手! 韩栋心里的火腾腾地往上冒,恨不得一脚把这朱色的侧门踢翻,衝进门里去,把那个关门的老僕揪出来,当著杨涟的面,狠狠揍一顿, 什么廉吏第一! 你是关门第一吧! 从未受过如此羞辱的韩栋,连带著对杨涟也嫉恨上。 反正跟自己老爷不是一路人,这一次只是互相利用而已,自己一定要把今日之辱,百倍偿还。 但他不敢高声大骂,更不敢拍门叫器。 韩栋知道自己身负自家老爷的秘密使命,主打的就是一个小心,掩人耳目。 要是闹腾起来,让锦衣卫等有心人知道了,那老爷的密谋策划,就全暴露。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坏了老爷的大事,自己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等了半刻钟,左侧门终於又开了。 那个老者探出头,左右看了看。 “咦,人呢?相府的人呢?跑去哪里了?” 捂著鼻子还没有从剧痛中出来的韩栋气得要爆粗口了。 眼瞎啊,老子在你脚边蹲著呢! “这里!” 老者听到嗡嗡的闷声从下面传来,闻声低头一看,嚇了一跳。 “韩管事,你怎么蹲在门前?” 你说呢! 韩栋扶著门框站了起来,看了看右手的布帕,发现鲜血已经乾涸,鼻子也不再流血。 懒得爭辩,直奔主题。 “你家老爷?” “我家老爷不在府上,我稟过我家少爷...少爷请韩管事进去一敘。” 韩栋黑著脸,顶著一个红彤彤的鼻子,满身怨气地走了进去。 杨涟之子杨之易在前厅接见了韩栋。 见面就问道:“你真是韩相府上的管事?” “正是。我受我家相爷吩咐,送一封私信给杨御史。” “家父受邀去了曲江,为三秦学子们指点制文经义去了。”杨之易得意地答。 韩栋心里冷冷一哼,制文经义?不就是中过进士吗? 穷显摆,我家老爷说过,现在制文经义不中用了,皇上不喜欢,写得越好的人越做不了官。 只有改学天启显学才有机会做官,做大官。 天启显学你知道不? 你个土包子肯定不知道! 韩栋忍住气问:“那小的在这里等杨御史回来。我家相爷再三叮瞩,此信必须送到杨御史本人手里。” 杨涟傍晚时分,带著一身酒气,意气风发地回府。 一进门就大声:“真是尽兴,三秦学子向儒慕圣者比比皆是,我正道不孤啊! 今日指点了二十几位学子,皆是人才,圣人经义读得通透,只要好生再歷练,必定能金榜题名! 元仲,元仲,为父布置的功课,有做完吗?” 杨之易拱手恭敬地答:“回父亲的话,儿子已经完成父亲布置的功课,请父亲过目。” “好!我杨家耕读传家,乃楚中书香门第,你当要寒窗苦读,不可懈怠,以求东华门唱名,不要辱了为父清誉,辜负了祖先们的期盼。” “儿子谨记在心。” 在歷史上,杨之易凭藉杨涟“忠烈”遗荫,在崇禎朝混得风生水起,授后军都督府都事,升任工部虞衡员外郎,李自成破京城前他弃官逃回原籍。 他在老家广水降清,靠著父亲忠烈之名,在满清也混得风生水起。 歷任松江海防同知。 满清顺治三年,苏松提督吴胜兆在陈子龙和夏完淳的游说下决定起义反清,准备在松江发动兵变。 杨之易身为大明忠烈之后,被吴胜兆拉拢,告知机密。 不想杨之易转头悄悄向南京的洪承畴告密,让清军有所准备,迅速镇压这次起事,陈子龙、夏完淳等人相继被抓处死。 不过在清军赶来镇压之前,杨之易告密事宜暴露,被义军抓住,愤然处死。 杨之易临死前大喊“父忠於明,我忠於清,復何憾焉!” “慷慨赴义”! 父子俩例行公式一般对答后,杨之易又恭敬地说:“父亲,家中来了贵客。” “谁?” “內阁首辅韩公府上管事韩栋。” 杨涟一愣。 韩,他找我有什么事? 半个时辰后,杨涟在书房里拆开韩的密信,细细读完,猛地一掌拍在书桌上。 他脸色涨红,鼻子呼呼地出著粗气。 想不到朝堂上奸侯横行,正道危急到了这个地步! 好! 正是自己挺身而出的时候。 我要上疏,广传天下,我要代表千千万万正道忠义之土,发出正义之言,力劝皇上除奸侯,近贤臣,开经筵,习经义,明天理,察民情,绝諂言,弃异端,广言路,正国法... 杨涟在心里数了数,有十条諫言良策,拿得出手。 “江河纬地,日月经天,谁其参之,日维圣贤,有明御宇!” 杨涟心里默念著,他知道自己这份諫言上疏递到京师,可能会惹恼皇上,又一次下詔狱。 下詔狱就下詔狱! 自己愿意捐此残躯,以求唤醒皇上,迷途知返,重回儒理正道。 他还计划好了,把自己的上疏抄写多份,分寄给诸多好友,传遍天下。 杨涟决心要让天下士子们都看到,正道忠义之士还在,他们的血还未凉! 他们愿意用鲜血和性命去捍卫儒理正道,天理公义! 杨涟激动地在书房里走来走去,突然他想到一件事。 听说左共之到了西安城,拿著工部的批覆,与陕西布政司商议延安府退耕还林、兴修水利的事宜。 左共之不仅是净臣,也是能吏,这点叫杨涟十分敬佩。 自己上疏似乎还显得势单力薄,要是能拉上左共之,一起上疏,必定能震惊天下,效果会更好。 好,明天我就去找左共之。 第二天杨涟很快就找到了左光斗,他借居在西安城的驛馆里。 杨涟见到他第一眼,几乎不敢相认。 这还是风度翩、一表人材的左光斗吗? 皮肤黑,尤其是那张脸,又黑又亮,还满是褶子和皱纹,就像是风沙瀰漫、沟壑遍地的陕北高原。 脸瘦了一圈,显得双目更大更有神。 左光斗看到杨涟,也不敢认。 白净了许多,脸颊两边掛著富贵肉,尽显富態。 举手投足间,尽显名土风采。 “大洪兄,数月不见,你胖了不少。” 杨涟挽著左光斗的手,满脸痛惜,“共之,数月不见,你怎么又黑又瘦了?” 左光斗哈哈一笑,“陕北风沙大,日头毒,在野外跑著跑著就黑了。” 杨涟略带不满道:“共之,你是两榜进土,清贵出身,就算出任地方,也是坐堂官。些许杂事俗务叫胥吏们处理就好了。 就算为民做主,你也只需坐在大堂上,吊刷卷宗,秉公断案就好了。 延安苦旱之地,共之你更应该做的就是联络士绅、宾兴科贡,提调学校、修明祀典,多宣风化,教化万民, 其余籍帐、军匠、驛递、马牧、盗贼、仓库、河渠、沟防、道路杂事,不是各有专官处置吗? 你只需总领而稽核之即可,何必亲力亲为? 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於人啊共之。” 左光斗听著杨涟的“淳淳教诲”,目光闪烁,神情复杂。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和杨涟居然走上了两条截然不同的路。 其实这早有预料。 左光斗和杨涟是同科进士,又都是东林党人,起初时关係密切。 但隨著左光斗出任地方,做出不少实事政绩,两人逐渐產生的分歧。 原因就包含在杨涟刚才的那番话里。 杨涟坚持“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於人。” 他认为做官只需务虚就可,清廉公正,坚持天理正道,教化万民,遵循纲常,自会天下他太平左光斗却认为治政需要脚踏实地.., 后来两人在朝中被捲入党爭,比如天启四年春,吏科都给事中出缺,左光斗意属同乡好友阮大,上下奔走,忙活得七七八八,甚至都写信给阮大鋮,赶紧来京递补。 不想杨涟等人却属意好友魏大中,也在上下奔走。他跟东林党大佬赵南星、高攀龙走得近,更得他们喜欢,於是得到了大力支持。 尤其是赵南星时任吏部尚书,发挥著至关重要的作用。 於是等到阮大鋮接信从南京兴冲冲地跑到京师,发现吏部给事中被截胡给了魏大中。丟给他的只是工部都事中。 真是太欺负人了! 两人渐行渐远,但是在弹劾魏忠贤一事上又走到了一起。 两人一起下了詔狱,差点都没命。 死里逃生后,两人悍悍相惜,关係似乎又恢復到中进士时那样亲密无间。 只是分別数月后再见面,左光斗发现,自己確实跟杨涟不是一路人! 左光斗不动声色地打断了杨涟的侃侃而言。 “大洪兄,我听说你上月上疏,为秦州、凤翔和兴平等地士绅梁国富、金守训、杨观涛等人辩解?” 山西有范永斗、王登库、靳良玉这样贾於边城,以信义著称蒙古和女真的晋商,陕西也有专做边关外贸的秦商。 只是秦商更简单粗暴些,縉绅世家直接下场,派族人亲友开设商號,囤积粮食、茶叶、丝绸、 布等货物,出边关向西转卖给青海土默特蒙古人,以及嘉峪关以西的罕东、曲先、阿端、赤斤蒙古人部和哈密高昌。 向北卖给鄂尔多斯和河套蒙古人部落。 铁器、兵甲等违禁物,他们自然也没有少卖。 朱由校成立制置司西北局,以王家楨、洪承畴主持陕西、甘肃、寧夏边事戎政,其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严查边贸,尤其是违禁货物出关。 梁国富、金守训、杨观涛等十一家陕西甘肃的縉绅世家被逮了个正著。 法司正在按律法严惩不殆,杨涟却上疏一封,为梁国富等人辩解鸣不平。 杨涟不在意地说:“正是。杨某秉承天理公道,见到不平之事,当然要鸣冤申曲!” 左光斗惊讶地说:“梁国富等人违禁走私,贩卖铁器兵甲,以及粮食药材给青海、肃西、河套的蒙古人,这不仅有违国法,还是资敌之举! 有何冤屈要鸣申?” 杨涟大义凛然道:“共之此言差矣!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梁国富等人完全是出於利国益民啊!” 什么! 违禁走私是利国益民?! 左光斗彻底被惊住了。 第160章 正道不孤啊! 第160章 正道不孤啊! 看到左光斗吃惊的样子,杨涟嘴角不由地浮现出得意的笑。 咳嗽两声,神情肃穆郑重,头微仰,目光坚定有神,就像昨日在曲江给三秦学子指点经义制文一般。 “共之,你我都知道,陕甘是苦旱之地,土地贫瘠,出產匱乏,百姓多疾苦。尤其是这几年, 天灾不断,各地有贪官污吏横行,民不聊生! 如梁国富这般士绅,饱读经义,通晓天理,遵循正道,一心想为桑梓父老们谋福利。 左思右想,只能行边贸之举,把粮食、茶叶、丝绸等货物卖给关外蒙古人,换回皮毛良马香料等货,转手再贩卖获利,然后搭桥修路、济弱扶危、造福乡里,广开学校、移风易俗、教化百姓。 此等难道不是利国益民之善举吗?” 左光斗无语了。 他做过几任地方官,又是那种沉得下心,深知真正民情的人,深知地方士绅是什么德性。 確实有真心实意的善人,真金白银地行善举。 但是大部分士绅却毫无善心,搭桥修路、广开学校,甚至是搭棚施粥、救灾活民这样的善事, 他们只会利用自己的声望牵个头,闹出大动静,装模作样地捐出善款做药引子,然后或自愿或逼迫各村各镇平民百姓们捐钱捐粮, 等捐得七七八八,胡乱修一下,隨便熬点粥,然后士绅捐出的钱粮如数奉还,百姓们的就含著眼泪分掉。 不仅能捞个好名声,还能白得一笔钱。 別的不说,这些士绅能够勾结县衙的书办胥吏,把上面拨下来的救灾钱粮分掉,或以次充好调包,或直接吞没。 你相信他们会真心行善举? 同理,梁国富这些士绅信誓旦旦地说他们违禁走私,完全是为了筹集钱粮去造福乡里父老们。 你信吗? 偏偏杨涟深信不疑左光斗很了解自己的这位同科旧友。 刚直不阿,执顽固,说不好听就是一根筋。 这种人脾气来了,连命都捨得,就要跟你爭个明白! 他属於刻苦读书,却把脑子读死了。他深信书里讲的那些圣人道理,坚信只要人人践行,就能天下大同。 他深信只要读过圣贤经义,知晓天理公道的人就一定是好人,是道德君子! 左光斗看著杨涟的双目,看到散发出的悲悯怜惜。 左光斗知道自己的这位同科旧友出身贫寒,小时候为了读书,真的什么苦都吃过。所以他確实同情百姓,想帮他们摆脱疾苦。 但杨涟脑子里只有圣贤道理,认为只有遵循经义天理,就能帮百姓们摆脱疾苦。 所以他最好哄骗! 只要抓住杨涟的弱点,编出一套为国为民、又能自圆其说的说辞来,以饱读圣贤经义的儒生名士身份讲出来,他一定会信。 左光斗不死心,想把同科旧友从某种虚幻的迷雾中拯救出来。 “大洪,不管如何,梁国富等人还违禁走私铁器药材,甚至兵甲给蒙古人。蒙古人拿著这些利器,寇边破关,抄掠地方,让陕甘寧夏百姓家破人亡,生灵涂炭啊!” 杨涟长嘆一口气,一脸的悲天悯地, “这是羈置蒙古人的无奈之举。” “羈置蒙古人的无奈之举?” 左光斗不知道梁国富等人又给杨涟灌了一碗什么迷魂汤。 “是啊,蒙古人皆为蛮夷,不识天理,不懂礼义廉耻,唯利是图...梁国富等人违禁走私丝绸茶叶和铁器兵甲,也是羈置他们的手段。 有了这些东西,蒙古人心满意足,也就不会挥师寇边,破关抄掠了。 你看隆庆年间,前辈鉴川公(王崇古)开大同关,与俺答汗、三娘子结好,自此土默特部不再南下抄掠。 建奴逞凶,就是奸侯进谗言,封闭辽东边关,禁绝边贸,建奴恼羞成怒,穷凶极恶之际兴兵作乱,肆虐辽东,这些都是教训啊!” 杨涟越说越激动:“梁国富等人一心造福乡里,为国为民。王家楨、洪承畴等人却顛倒黑白, 指鹿为马,意欲何为? 还不是想把持边贸,独占商利, 名为为国锄奸,实则横徵暴敛、巧取豪夺! 此等不公之事,我为何不挺身而出!” 左光斗彻底无语,也完全放弃拯救杨涟的想法。 还是尊重別人的选择吧。 杨大洪並不是奸无耻之辈,人家也是有信念理想之人,只是他掉进了別人针对他精心构织话术陷阱里,深信不疑。 左光斗不由反思,自己是不是也曾经掉进去过? 为自己和杨涟构织的这个话术陷阱的人,会是谁? 高攀龙? 或许吧。 或许有可能他跟自己和杨涟一样,也是被精心构织的一个,现在陷在里面深信不疑。 赵南星! 左光斗心里慢慢清晰起来。 杨涟看到左光斗“无言以对”,便趁胜追击。 “共之,我找你正好有一件事。” “什么事?” “前些日子,我听闻延绥巡抚洪承畴,拿著制置司西北局的钧令,派人去山西蒲州,意图接管解池盐场,被河东都转运盐使司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只是洪承畴这些奸侯小人不会轻易放弃,定会上疏弹劾河东盐司,顛倒黑白,攻计盐司坚守职责之举。 我听闻后义愤填膺! 洪承畴这些小人,吃相太难看了! 陕甘寧夏的盐池盐井强行占了去,中饱私囊不说,现在还越境把手伸向山西解池! 此等乱政不除,此等贪鄙臣不除,国將不国,民不聊生啊!” 左光斗脸色变了变。 皇上决定把各处盐政收回“国有”,以官办形式专司盐政,进而以盐税囊助九边粮。 左光斗初闻此政,也觉得是乱政。 可是在延安知府任上,协助巡抚延绥兼寧夏的洪承畴,办理过榆林镇和寧夏镇的粮后,才逐渐明白真相。 此前国朝盐政乱象纵生,积弊累累,黑得不能再黑, 一千五百万两盐税银子,朝廷能收到一百五十万两已经是阿弥陀佛,其余一千三百五十万两银子被盐政官员、地方縉绅世家,以及方方面面的各路人马瓜分乾净。 所以九镇边军餉银一欠再欠,扬州十大盐商却富可敌国,蒲州汾阳尽出豪族.. 现在皇上新盐政,再浪费,朝廷能把一千五百万两盐税银子收上来一千二三百万两,就算拿出来一半,六七百万两银子给边军发餉银,都足以让数十万边军士气大振,军心稳定。 看明白这些问题的本质后,左光斗逐渐赞同皇上的新盐政,进而开始赞同其它新政。 这些才是利国益民的良策! 现在听说杨涟要拉著自己上疏弹劾,阻止西北局接管河东盐司,收解池盐场,左光斗心里五味俱杂。 他坚信杨涟是真心为国为民, 但是很可惜,杨涟坚持的,愿意用生命去维护的那条道路,可能是错误的。 当初,自己也坚持著这条路。 现在,他看清楚了前方,走到另外一条正確的道路,而杨涟还在坚持著那条老路。 在左光斗看来,此时的同科旧友,就像是一头被蒙著眼睛,被人怂渔唆使向前走的驴子,坚定不移,勇往直前,却显得有些可悲可怜。 左光斗等杨涟慷慨陈词说完,没有出声反对,只是说:“大洪兄,此事关係重大,我需要好好考虑一下。” 没错,弹劾王家楨、洪承畴这两个在陕甘胡作为非、倒行逆施的侯臣,確实不是小事,需要好好考虑,至少要把罪名想好。 杨涟相信一起蹲过詔狱的战友左光斗,欣然道:“没问题,我暂且等两日,等你考虑好了,我们再联手上疏,一起除暴安良,为国锄奸!” 杨涟回去后,冥思苦想了半天,到了晚上挥毫写下一篇雄迈豪壮的弹劾疏文,洋洋洒洒千余字,遍数王家楨、洪承畴等侯臣在陕甘种种罪行..: 杨涟在疏文里进一步指出,由於这几个侯臣的乱政,陕甘已经民不聊生,百姓苦不堪言,士绅怨声载道,边军更是军心涣散,士气低落。 他在疏文后半部分大声疾呼,王家楨和洪承畴是他勘查出来,陕西最大最坏的两个贪官劣吏, 再任由他们横行乱政下去,陕甘將烽火遍地,不復为明土。 杨涟结尾血泣皇上,立即將王家楨、洪承畴等侯臣斩首,传陕甘寧各州县,撤罢西北局这不符祖制朝律的有司,废除西北局这一年来的种种暴征横敛、鱼肉百姓、与民爭利的苛政... 杨涟放下毫笔,小心地吹乾草稿上的墨跡,又反覆读了十余遍,边读边修改,一直改了两天, 改到他心满意足。 这才拿出正式纸张,按照格式工工整整誉写一遍,签上画押,盖上官印,成为一封正式上疏。 自己亲笔抄写了十余份,又叫书吏把上疏草稿抄写了二十余份,签上名字,盖上私章,亲近的如赵南星、高攀龙等师长,寄亲笔抄写的上疏附件,其余亲朋好友就用书吏抄写的附件,再附上一封亲笔简讯,装进信封,一一寄出去。 忙完这些,杨涟发现三天过去了,而左光斗却依然没有回信给自己。 叫人去问,才知道左光斗昨天办好了事宜,已经回延安去了。 听到僕人的回覆,杨涟坐在书房里失落了半天。 左共之,你太叫我失望了! 你变了! 你居然在大是大非面前临阵脱逃了! 你不配做景逸公的学生,不配是东林党人,也不配被天下儒生士子敬仰! 杨涟心痛不已,几乎不能呼吸。 他实在想不明白,曾经跟自己一起弹劾阉党,愿意为天理正义付出生命的战友,为何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肯定是在延安府就任地方官,被琐事俗务纠缠,消磨了心志,变得庸俗世俗起来,然后接受了那些名为救危扶倾、实为顛覆乾坤的异端邪说..: 肯定是这样! 杨涟决定写封信,好好骂一骂左光斗,他还幻想著把自己的好战友骂醒,迷途知返。 “老爷,韩管事来了。” “暗算”过韩栋的杨府门房老者进来慢腾腾稟告。 杨涟依然保持著廉洁俭朴作风,家里没有几个家僕丫鬟,夫人詹氏带著儿媳和丫鬟亲自纺纱织布,洗浆衣物,下厨做饭。 杨之易一家住在另一个院子,除了读书,还需要帮忙去买菜卖柴,有时候还要帮忙劈柴烧火... 老者一家四口都在杨府为仆, 老者做门房,兼临时採买,兼信使。 老妇做厨娘兼粗使健妇。 女儿做丫鬟,儿子做小廝兼跑腿。 “快请来。” 不一会,韩栋兴冲冲地走进来,他面带喜色地拱手道:“大洪先生,小的不负使命,这几日联络了三秦縉绅十一人,都是侍郎以上致仕,名士二十九人,都是进士出身..: 他们听闻大洪先生的义举,同仇敌气,愿意与先生联袂上疏,一起弹劾西北局和王家楨、洪承畴两个臣!” “好!”杨涟欣然大喜,抚掌叫好。 他满脸涨红,双目尽赤,流著泪水大声吼道: “看来三秦父老苦侯臣苛政久矣! 正道不孤啊! 而今我等正义之士联手,定能剷除苛政,將侯臣正法! 三秦百姓定会苦尽甘来,再逢春霖!” 第161章 秀才打架也很激烈精彩 第161章 秀才打架也很激烈精彩 朱由校的密令八百里加急送到南京城,这里暗潮涌动, 天启四年南闹舞弊案已经进入如火如茶的审理阶段。 南直隶各州县听到消息赶到南京的秀才有两三千人,分散在南京各处,议论纷纷。 他们慷慨激昂,怒斥此案舞弊者,痛骂这些混蛋傢伙夺走了他们远大的前途。 在这些心高气傲的学子心里,自己寒窗苦读十几载,才高八斗,中举人是必然的。南闈没有中,都是因为那些权贵名士上下联手,营私舞弊,排挤自己,这才名落孙山。 现在皇上圣明,识得奸跡,派员调查,真相大白,正在审理中,要给南直隶上万秀才们一个公道。 好! 苍天有眼,日月昭昭! 秀才们分坐在饭店茶馆里,大声诉说著心里的激动,匯集在一起,就像城北的江水,咆哮奔流。 也有人混在其中,说著不一样的言论。 “你们都被利用了! 此案完全是阉党奸,捏造诬陷,打击正道,残害忠良!” 话刚说出来,就被周围的秀才怒目相视。 但是说话的人有任务在身,硬著头皮继续说。 “天启四年南闈的主考官和同考官,都是名孚天下的大儒,学识渊博,博古通今,品行高洁, 万人敬仰。 他们怎么会徇私舞弊,用得著去徇私舞弊吗? 还告,完全是诬陷! 都是阉党奸在残害忠良!” 周围的秀才忍不住驳斥道:“大儒名土就不会徇私舞弊了?不徇私舞弊,他们的弟子怎么南闈中试!” 说话的人连忙辩解:“人家都是师出名门,学富五车,中试岂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秀才冷笑道:“在座的,还有应试南闈的,哪个不是师出名门,哪位不是饱读经义,写得一手好制文? 为何偏偏他们就中了?还不是他们师门在帮忙舞,家里有钱上下打点!” 说话的人继续辩解:“科试除了学问要好,有时候还要讲点运气,这是眾所共知的事情!” 另一位秀才指著同伴说:“这位汤兄,十七岁中秀才,老师是云生公,海內闻名的大儒。连考了二十一年,足足七科,再衰的人也该撞到运气了吧。 可就是不中,为何? 因为云生公在二十多年前恶了某位高官,他放出话来,叫云生公门下一人不得中试!” 另一位秀才补了一刀:“那位高官,曾经身居尚书总宪高位,名孚天下,为江南士林领袖,却因为学术相异,打击报復,以轮才这等国之大典为私器,假公济私,徇私报復,是可忍,敦不可忍!” 那位理中客还在强自辩解:“这都是一面之词,荒谬怪诞,不足信..:” 突然一个身影在空中飞起,飞过一张桌子,一脚端在那位理中客的胸口,两人前后倒地,滚做一团。 这位脾气暴烈的秀才还不罢休,骑在理中客身上,抢起拳头爆摧! “不足信? 不足信你妈个球。 你当南直隶数万秀才生员都是傻子,当天下人都是瞎子聋子! 这世上就你们聪明! 天子英明! 你们休想一手遮天!” 周围的秀才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围观百姓跟著起鬨,大声喊。 “对,天子英明! 你们不要再想著一手遮天!” 理中客的几位同伴慌忙上前,七手八脚地抱住暴烈秀才,再把同伴从地上扶起来。 “你们居然敢以多打少,欺负人!” “真当我们是傻子啊!敢当著我们的面持强凌弱!” 周围的秀才一涌而上,卷著长衫衣袍,挥动拳头,打成一片。 只见桌面上的茶壶茶杯,饭碗菜碟四下乱飞,乒哩乓唧响成一片,碎片也洒了一地。 围观的百姓们后退几步,免得溅到自己。脚鼓掌,大声叫好助威。 在外围站著的店家掌柜急得脸色发白,急得团团转,不停地打躬作揖,连连告饶,求秀才们放过他家茶馆。 可惜没人听,反倒是周围闻讯赶来的秀才们,加入到围殴队伍中,大打出手。 在茶馆隔壁一处摘星楼二楼靠窗雅座,三人靠著窗口看著下方的热闹。 一位是制置司文化局南京分局主事刘国华,另一位是新任不久的应天巡抚苗可秀,还有一位是准备去赴任的苏州吴县知县真永曾。 真永曾感嘆道:“想不到这些秀才,打起架来,也这般激烈。想必心中积愤不小。今日抓到机会,要好好发泄一番。” 刘国华冷笑几声:“这些秀才中多有连年不中的人,心里自然积愤不已。世人都是如此,成事了,是自己才华能力超群,失败了,自然是天时不佳,有人捣鬼。 南直隶的秀才,都是连闯县试、府试、院试三场搏杀出来的,各个心高气傲,南闈连连不中, 那肯定是有人舞,坏了他们的前途!” 苗可秀和真永曾悄悄对视一眼,心生惧意。 眼下这场景正是对面的刘国华一手造成的。 这位毒士深知人心本性,一出手就让南直隶士林上下层撕裂,势同水火。 江南名士大儒、縉绅世家,各个深孚眾望,一言九鼎,手眼通天,能呼风唤雨,號称是地方民意的代表。 但苗可秀和真永曾很清楚,这些人高高在上,不是在开文会,就是在玩风流,那有时间和精力去操控民意。 真正操持民意的,都是秀才和童生。 童生是一村一寨的民意领袖,秀才是一乡一镇的民意领袖。 这些人生於斯长於斯,识文断字,春秋祭祀他们出面主持。 跟其它村寨发生爭执,他们出面为本村寨爭取好处, 村寨內部发生纠纷,他们出面,引经论据说服眾人,完成调解。 有时候乡民生病,还要请秀才童生翻翻医书,给开一剂药方..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这些秀才童生们在村寨乡镇的声望极高,乡民和普通百姓们非常信他们的话:: 原本秀才和童生与举人进士们是相互相持。 举人进士们是大树,秀才童生是攀在他们身上的藤。 秀才童生们靠举人进士为他们遮风挡雨,確保高人一等的特权和福利。 进士举人们靠秀才童生为他们摇旗吶喊,聚拢地方民意,以及实现对地方乡镇的实际掌控。 刘国华现在一出手,让江南士林上下层撕裂,高高在上的进士和举人们,与扎根基层的秀才童生撕裂出一道巨大的裂痕。 刘国华的手段很简单粗暴,把此前大家心知肚明的潜规则揭露开。 这些潜规则由进士们把控,举人参与,秀才和童生想更进一步,必须遵循这些潜规则。 但问题是潜规则再如何,麵饼只有那么大,向上实现阶层突破的机会只有那么多。 以前士林高层们还知道雨露均沾,多给下面机会,竭力公正,让人才源源不断涌出。 但隨著国朝建立两三百年,承平日久,士林上层们在奢靡骄横中逐渐迷失。 向上的机会这么多,肯定是给跟自己亲近的人,或者是阿奉承自己的人。 一旦失去最基本的公正,土林內部的裂痕逐渐出现,越来越明显。 此前,秀才和童生们还能默默承受,他们除了继续等待潜规则能给予自己一线向上的机会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不反抗,至少还能保证现在的地位和待遇。 相对普通老百姓来说,还不错, 刘国华深知这些內情,他给普通秀才童生灌输的是不公。 你们这么有才,就是被人压制,才怀才不遇。我们必须要抗爭,要打破这个不公! 煽动得这些秀才童生们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即与恶势力同归於尽。 给心怀大志,心思敏锐的秀才们暗示,把上面那些老东西推翻了,他们的名望、地位和荣华富贵,就是你们的! 这些秀才们心领神会,成为这次大风暴中的领军人物。 不愧是天启元年两桃杀三士,让把持朝政的齐楚浙三党联盟土崩瓦解,使得东林党东山再起的东林党智囊之一。 国士! 也是毒士! “苗巡抚,待会上元警察局的警察会来抓人。南京警察厅由梁之挺坐镇,我们不用担心。但是有人会给应天巡抚衙门压力,你可要顶住。” 苗可秀马上答道:“刘先生放心。 那边也就那么几板斧,本官早就应对自如。” “那就好。真知县,你即將赴任苏州吴县。如今我们与那边势同水火,那里对我们而言是龙潭虎穴,你去吴县就任,无异於深入虎穴。 你准备好了吗?” 真永曾笑了笑。 他是秀才出身,机缘巧合成了苗可秀的幕僚,为其出谋划策,出了不少力。 在魏忠贤清查两淮盐政时,当机立断,劝苗可秀识时务者为俊杰,及时改换门庭,获得回报, 苗可秀先是迁升扬州知府,现在又是应天巡抚。一年两迁,步步高升。 真永曾因为“学歷”太浅,先是接任斯文种,署理江都知县,后来又去报国讲习所进修了三个月,现在主动请求去吴县,就是要抓住机会搏一把。 “刘先生,现在他们阵脚大乱,学生此去吴县,暂且蛰伏,暗中笼络他们中有弃暗投明之心的人,然后在关键时刻反戈一击。” 刘国华点点头:“好,你知道自己的任务就好。 这是你的一次绝佳机会,是虎是狗,全看你自己的了。” “学生定会牢记先生教诲,不负先生期望。” 苗可秀在一旁看著著实羡慕。 真永曾进报国讲习所进修学习,恰好刘国华回京述职,受邀去讲习所讲了十几节课。 抓住这个机会,真永曾认刘国华为师。 刘国华经过一段时间考察,也默认师生关係。 苗可秀很清楚,这位刘国华看上官职不高,权势不显,可人家是皇上近臣,智囊谋士之一。 进京投题本就能立即进西苑勤见圣驾! 出京被委以重任,与魏忠贤一起坐镇南京,是皇上在江南的两位代表。 魏忠贤代表的是司礼监,刘国华就代表的是制置司! 认这样的人为师,前途不可限量! 要不是自己年纪稍微大了些,又拉不下脸面来,真的也想认他做老师。 “刘先生,那边正在策划对上海市舶局和纺厂发起非难,多有不轨.., 皇上密詔里要我们切实保证市舶局和纺厂安全...市舶局要害在海上,有两浙巡海都司操持,暂时不用担心,只不过把衙门的人转移到安全地方就可。 本官现在担心的是纺厂.: 皇上对此厂寄予厚望。堵牧子耗费大半年心血,眼看要正式开工,不要说毁於一旦,就是略有受挫,也是叫人痛惜,我等更是难逃职责啊。 先生,你那边可有妥善布置,有没有本官需要配合的?” 听苗可秀提到上海第一纺厂,刘国华脸色凝重。 “纺厂是我们要害所在,它將是未来改变东南乃至大明局势的契机。 长篤,你在报国讲习所学习过,知道新生產力的威力,它能对旧生產力和旧生產关係,以及它们为基础建立的旧社会关係进行彻底摧毁。 皇上在大明建立了两个新生產力。第一个是滦州煤铁局,第二个就是江南织造局。 江南织造局的长子,就是上海第一纺厂...其中关窍和利害关係,你应该知道。” “知道。” “高攀龙天资聪慧,他也看到了。』 “高攀龙也盯上了纺厂?” “对。高景逸不知道什么新生產力,但他很敏锐地找到我们在江南最大的要害就是纺厂。 这些日子,他苦心积虑,要对纺厂动手,要彻底摧毁它。” 真永曾和苗可秀急了,“刘先生,高攀龙想出什么毒计?我们如何应对?” 第162章 我可以为天理殉道! 第162章 我可以为天理殉道! 刘国华说:“高攀龙的第一计就是釜底抽薪,他暗中联络,叫松江、苏州和江北扬州各州县的大户们,不要把卖给纺厂。 断了我们原料,纺厂修得再好也难为无米之炊。 不过不用担心。堵牧子自己就是松江知府,下面几个县都换上我们的人。 有堵牧子这位知府以及几位知县在,松江的大户们会很识趣,对高攀龙的计谋阳奉阴违。” 苗可秀和真永曾点点头,略鬆了一口气。 灭门知府,破家县令! 这可不是说著玩的。 国朝官制,地方世家大户可以不鸟布政司,但是知府和知县必须放在心上,当父母一样尊重。 其它的不说,徵收秋粮时,他大笔一挥,一年叫你破財,两年叫你家破人亡! 高攀龙家在苏州无锡,说完话拍拍屁股就可以走人。 我们家在松江,祖坟、宅院和田地都在松江府,归堵胤锡和他下面的几个知县管,你叫大户们跟堵胤锡对著干,不要卖给他。 你这不是拿人家身家性命开玩笑吗? “高攀龙还暗中筹集了一笔巨资,叫商號去江北各州县广收,价钱开得很高...不过也没事。 斯文种在扬州任知府,下面的泰州、泰兴、通州、海门、如泉等州县知州知县,也都是苗巡抚和他陆续提携的,靠得住,也不用担心。” 確实不用担心,道理跟松江府一样。 松江府的种大户不敢跟官府对著干,江北扬州府的种大户就敢了? 他们胆子肥些?愿意为了高攀龙的理念拋家捨命? 至於那些收购的商旅,更加好对付, 户纸和开具的出行凭证有没有? 有! 看著有些假,先软禁起来,等我们行文查勘真偽再说。 你跟官府打游击,四下到处收购? 呵呵,泰兴县衙突然收到报案,说有一伙劫匪四处流窜,偷盗劫財,无恶不作。知县发下火牌,衙役弓手捕快全体出动,並移文各巡检司,抓贼捕盗... 你们是收购的,不是盗匪? 那你们如何证明这些是收购来的,而不是偷盗来的? 你们收购这些,有没有欺行霸市,强买强卖? 在国朝国律大浩里,知府知州知县地方堂官的职责主要是六件:兴学校,闢田野,增户口,平赋役,简词讼,息盗贼。 从细的来说,管天管地管一切。 他可以把你当罪犯抓了,再自己升堂审理结判,一条龙服务。 跟官府斗? 你真勇! 你难道不知道官府有一千一万种办法叫你一两都收不到! 苗可秀和真永曾对视一眼,又鬆了半口气, “东南產地,江南以松江府为盛,江北以通泰州县为丰,只要这两地的收购不耽误, 高攀龙的第一招釜底抽薪之计,就废了。 去年开始,制置司农政厅兴农总局,成立江北兴农局,移辽民三万余,以及江北卫所军户,开设了四个农场,专司种..:” 真永曾点头道:“此乃良策。江北多沙土,气候水土適合种。且多荒地,以农场之规多种,逐年铺开,逐年丰收,原料就不用再愁了。” 刘国华点了点头。 苗可秀在一旁却著急道:“刘先生,高攀龙肯定不止这条毒计,还有其它毒计吗?还请说给我等听,我们也好做准备,妥善应对。” 刘国华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其余的毒计暂且跟你们无关,某不说,免得扰乱你们心志.. 苗可秀还想追问,真永曾在桌子底下轻轻地踢了一下他。 马上闭嘴收声,不再问。 刘国华看著两人目光如电。 “高攀龙为首的东林党人,他们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对皇上的新政多加阻扰。阻扰不成,现在要行毒计加以破坏。 皇上震怒,已经发下密詔,叫我等行反击之举。 刘某与魏督公、梁指挥使和冯都事商议过,反击之举定在他们发起第一波进攻之后。” 反击的燎原计划,苗可秀完全不知道,真永曾知道其中一部分。 两人互视一眼,苗可秀试探著问道:“刘先生,需要我们做什么吗?” 刘国华转过头,看著楼下的茶馆。 上元县警察局的警察赶到。 他们早就得到暗地里的指示,言行间偏祖打人的秀才和童生。 虽然偏祖得有些明显,但围观的市井百姓多数都站在秀才童生这边。 相对进士大儒,秀才童生就是下层人,看上去是弱者。 一直都是下层人的市並百姓不管是感同身受,还是出於同情弱者,多数都倾向於秀才童生们。 对於那些被警察救出来的被打者,恨不得在他们鼻青脸肿上再来上几脚。 这种为虎作、仗势欺人的狗腿子更招人恨。就如汉奸比外敌更招人恨。 出声维护縉绅世家的那几人,伤得不轻,被警察粗暴地拖走,不知是直接丟进大狱,还是送去医治。 打人的十几人,按例要去警察局做份口供笔录。 他们在闻讯赶来的秀才童生和市井百姓们的欢呼声中,满脸红光,眉飞色舞,被警察押解著还频频向两边的围观者示意,仿佛披游街的状元郎,还引起一阵又一阵的叫好声。 苗可秀和真永曾跟著刘国华的目光看向窗外,看到了这一幕,心绪有些复杂,內心深处不由地浮现出一丝恐惧。 人心,民意! 以前是东林党,江南士林们操控在手里,以此要挟朝廷,保护自己的利益。 现在江南的人心和民意似乎被另一只手操控著,它们就像一团大火,火焰飘荡飞舞著。 火势越来越来,仿佛下一刻就会天炽地.. 刘国华冷然的声音传过来,让他俩不由地打了一个寒战。 “你们不用做什么,到时候记得去收尸就好了。” 苏州嘉定县安亭镇,与新成立的上海县一河之隔,与被划给上海的宝山和吴淞两镇,也近在尺。 安亭镇有个大院,五进五出,还带一个不小的园。 户主叫徐成儒,万历年间进土,做过南京工部郎中,鸿臚寺少卿,感於朝堂上党爭激烈,生怕惹火上身,早早辞官归乡,过上快活逍遥的縉绅名士日子。 徐姓在江南是大姓,远的有松江华亭徐阶徐阁老家,近的有上海县华法匯的翰林院大学士、国子监祭酒徐光启徐大学士家.. 其它崑山、无锡、江阴多有分布,有的同宗同族,有的不同宗也不同祖.. 在中院厅里,徐成儒徐老爷坐在东边主位上,与坐在西边客位上的文士说著话。 “景逸公,此次能一举荡平纺厂吗? 这个破厂,仗势欺人,巧取豪夺,把松府各州县织户织机,全部收拢了去,聚在一起好敲骨吸髓. 那些织户们都是良善百姓,敢怒不敢言! 许多人暗地哭投在下门前,求徐某为他们做主...唉,徐某是一閒散人士,无权无势,如何替他们做主? 现在景逸公来了,我们有了主心骨...” 徐成儒的碟碟不休说了一大通,高攀龙耐著性子听完,问道。 “这个纺厂据说一年能出產八百万匹?” 徐成儒点了点头:“纺厂修建时,我们有派人顶著僱工名头进去摸了下底细。说是用的水力,还用大船从滦州那边运来了几百台机器,都是钢铁打造..: 还收购了许多牛马,说是用作畜力.. 分了什么车间,水力动力车间,畜力动力车间,原料仓储车间,成品仓储车间,梳车间,精梳车间,粗纱车间,细纱车间,经络车间,织布车间.. 搞得里胡哨的,全是奇技淫巧的玩意..” “这样就能出六百万匹布?据我所知,松江府去年一年也不过出產布一千五百万匹。人家一个厂子就是你们的一半,据说后面还要扩產,要增加到一千万,一千五百万匹?” 徐成儒喏喏答:“我们也不知道堵牧子哪里来的这么大底气? 从三皇五帝开始,我们就是这样纺纱织布,就是这个样子。他堵牧子还能纺出什么来? 无非就是极尽盘剥压榨,叫织工日夜不停地做活,不顾生死劳累..: 堵牧子也是江南士林出身,怎么就跟中了邪一般,做下这倒行逆施、丧心病狂之举!” 高攀龙看了徐成儒一眼。 他知道徐成儒恨堵胤锡,恨第一纺厂,是因为这个厂子轻轻鬆鬆出產八百万匹布,又好又便宜,届时会把徐府名下的织布坊衝击得连渣都不会剩下。 徐家的布行商號也会破產关门,徐家荣华富贵的好日子就得到头! 像徐成儒这样的人家,在松江还有几十家,所以他们愿意成为马前卒..: 高攀龙郑重地说:“徐崇文,此前你们还只是上了船,隨时可以下船,跟我们分道扬。 可今天这事要是做下了,你们就再也下不来船。 船要是沉了,你们就得跟著一起落水, 现在老夫再给你机会,好好想清楚。” 徐成儒眼珠子一转,俊朗的脸上变幻不定,嘴里说道。 “船怎么会沉呢? 上百位举人,几十位进士,都曾是朝中股肱重臣,眾望所归,现在又秉承天理,扬清激浊,行正义之举,怎么会沉呢?” 高攀龙再问了一声:“徐崇文,想清楚了吗?” 徐成儒脑子里把得失利弊再想了一遍。 自己这边不可能输啊! 国朝歷来是铁打的士林,流水的皇帝..: 士林退则號召江湖,暗控地方;进则议政朝堂,把持国政。 大明是朱家江山,那是我们士林文官们捧他老朱家上去的。 要是惹急了,我们不介意换个皇帝,甚至改朝换代,重新拥立皇帝都可以。 这就是我们的实力,我们的底气。 想到这些,徐成儒咬了咬牙,大义凛然道:“景逸公何出此言! 此举是秉承天理,为黎民百姓声张公道的正义之举,我徐某饱读经义,通晓圣贤道理,此时不挺身而出,更待何时!” 高攀龙又追问了一句:“真得想清楚了!” 徐成儒站起身来,伟岸如泰山,浑身上下满是浩然正气。 他双目赤红,眼里吩著泪光:“徐某可以为了天理殉道!” 高攀龙嘴角扬起一丝冷笑,“好,既然如此,那就开始吧!” 第163章 三百两变成四十两 第163章 三百两变成四十两 徐成儒马上大喊:“徐成光!” “老爷,小的在!” 一个四十多岁男子在门口闪现,走进来给两人行礼。他一身绸布衫袍,戴个毡帽,走出去一看也是位秀才。 不过他確实是位秀才。 不仅是秀才,还是徐成儒的族弟兼同窗好友。 两人小时候同在族学私塾里读书,都是老师心里的神童天才。只是徐成光考上秀才就用尽全部力气和运气,止步不前。 徐成儒却跟开了掛似的,秀才、举人、进士,一路狂,唯一遗憾的就是没考上庶吉士。 很快,原本相似的两人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徐成儒成为安亭镇最大的老爷,要是在湖广或西北,他还会是一个县、一个府里最大的老爷。 但是苏州文华鼎盛,嘉定是其中一员,不缺进士老爷。 徐成儒成为族里的庇护神,高两个辈分的族长见了他都得作揖叫声老爷。 整个安亭镇徐氏家族紧密团结在徐成儒周围,好生兴旺,其余姓氏家族,看了都是羡慕嫉妒恨。 徐成光成了徐成儒的管事,主持內外事宜。 徐家族人成了徐府的掌柜、里保、伙计和佃户,替他打理著数千亩良田,十几家丝绸织布坊和商號。 “人手都准备好了吗?” “回老爷的话,小的在四乡八里寻了一百號人手,又到嘉定其它乡镇,以及其它县,招募了两百六十號人手,安置在潯头村。 这十几日好吃好喝地招待著,他们特別感激老爷的大恩大德,也是些知恩图报的人,只等著老爷一声令下,马上把上海第一纺厂踏平了。” 徐成儒看了高攀龙一眼,得到一个肯定的眼神,大声道:“你去柜上支三百两银子,告诉大傢伙,这笔银子先发给大家,算是开拔费。 等到事成,老爷我还有重赏!” 徐成儒顿了顿继续说:“告诉他们,不要怕,他们身后有上百位进士老爷撑腰,天塌下来也砸不到他们! 叫他们奋勇向前,往死打,砸得稀巴烂!” “遵命老爷。” “去吧。” 等徐成光离开,徐成儒向高攀龙请功, “景逸公,学生把族里的二流子全部叫在了一起。还有安亭镇附近的地痞流氓全召集在一起。 人手还不够,学生又叫他们到崑山、华亭、青浦招募了一批地痞流氓过来。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这些混帐子,都是些混不吝,眼里只有钱,只要钱到位,不要说第一纺厂,就是松江府衙都给砸了。” 高攀龙不喜不悲地点点头。 “叫你的人到了南翔镇一起听指挥。老夫在那里安排有人,统一指挥调度。” “明白!”徐成儒兴冲冲答道,“这一次多亏了景逸公带头,让大家同仇敌气,万眾一心。 这一次我们一定能重现万历年间驱赶税监矿监的荣光,再声正义,续彰天理!” 徐成光出到前院,叫来四位心腹。 “这里是老爷赐下的一百两银子,你们分给潯头村那些人,告诉他们,这是头款,等到事成, 还有尾款。” 心腹甲问:“二老爷,才一百两银子?潯头村有两百六十號人,恐怕不够分吧?” 徐成光的脸色拉了下来:“帐是这么算的吗? 这十几天人吃马嚼不要钱啊! 他们吃的是什么?是草吗?是屎吗?大鱼大肉,鸡鸭牛羊,还有每天一坛酒,天上掉下来的, 不要钱啊! 这些混蛋平日能吃到这么丰盛的菜餚吗?开了荤,当过年了,还要如何!” 四位心腹对视一眼。 他们很清楚,徐成光嘴里这么说,实际上潯头村那些人也就一日三顿,青菜豆腐,吃的米饭还是便宜买来的发霉陈米。 徐成光给老爷稟报的时候是鸡鸭鱼肉,新米好酒,等支到钱了,隨便给点钱抠著手指头买些便宜菜,能填饱就行。 可这话不好说出来啊。 徐成光把徐成儒的话转述一遍,然后厉声道:“你们四个是府上派出去的,当为表率,一定要听从景逸公的安排。 事情办好了,重重有赏。 事情要是办差了,肯定是拿你们顶锅,你们好生仔细著。” 训斥完,徐成光一步三摇,迈著四方步去不远处他的宅院,做属於他的老爷去了。 四位心腹拿著一百两银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心腹丙愤愤道:“这个徐拿光,肯定把老爷发下的银子吃了大半。这点残羹剩渣怎么分啊!” 心腹丁无可奈何地说:“要不我们少分些,只拿四十两,给他们留六十两?” 心腹乙鼓著眼睛说:“那么不行,你体谅他们,谁体谅我们啊? 还是老规矩,我们一人十五两,剩下四十两分给他们。每人能分一二钱银子,美不死他们! 这些破落户,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多钱?” 心腹甲看了心腹乙一眼,“把四十两银子换成铜钱,再分给他们。” 心腹乙眼晴一亮:“还是六哥心眼活,换成铜钱,一二钱银子折一两百文,这不就显得多了吗?” 大家商量好后,心里还是忿忿不平。 心腹乙心里积愤最大:“六哥,十二哥,这徐成光跟你俩一样,都是秀才,不就是仗著会阿识奉承吗? 结果他成了大管事,骑在我们头上吃香的喝辣的...凭什么啊!” 心腹丙说:“当年我也参加了院试,要不是那天大病一场,我也是秀才了。 凭什么他拿那么多,我们只能分点汤渣..” “好了,这些话少说。”老成的心腹甲打断了两人的牢骚,“赶紧做事...那边说好是明天中午前到南翔镇集合。 还有四十里路,得赶紧的,你去换铜钱,你去找船,你去准备乾粮...” 分派好后,各自散开。 心腹甲和心腹丁走在一起,两人关係好,无话不谈。 “六哥,这事可大可小。要是按照万历年的光景,打砸完后屁事没有。 可而今不是万历年,是天启年! 我听人说,上海第一纺厂是堵太守奉皇上之命开办的,是皇上的心肝宝贝.., 事后论起罪来,就得我们顶缸。 六哥,这罪名我们扛不动的...” 心腹甲看了心腹丁一眼,“老十二,我知道你的心思,也不用劝了。这事我知道,我们扛不动,还会祸及家人.:: 只是不打砸纺厂是一回事,你叫我办的那件事又是另一回事...我於心不忍啊!” “六哥,你仁义厚道,可人家呢? 我们安亭镇徐家论下来,六哥你们家才是嫡传长房,徐家更是因为你这房曾祖立功得了搞赏, 置办了几百亩水田,才办起了族学... 徐成儒、徐成光他们那一房,曾祖时品行不端,被逐出家族,差点饿死,还是你房曾祖善心收留了他们::.要不然哪里来的徐成儒、徐成光。 现在他们却耀武扬威地骑在你头上,拿你当奴僕...六哥,他们心安理得很!” 看到心腹甲眼睛里透出怨恨,但目光中还有几分挣扎和犹豫,心腹丁连忙又添了一把火。 “六哥,只有把他们斗倒了,才能拿回属於我们的东西!” 心腹甲抬头看了心腹丁一眼, “属於我们的东西?” “对,家业,名望...被他们窃取去的,我们要统统拿回来!” 心腹甲迟疑了半刻钟,终於下定决心。 “好!我徐老六就跟著你干了。” 心腹丁大喜:“六哥,你真是深明大义! 上海第一纺厂厂部。 厂长许瀚文,录事兼人事科科长姜凡,副厂长兼生產科科长陈三甲,副厂长兼庶务科科长卢永鼎,副录事兼宣传科科长钱栋樑,围坐在堵胤锡的身边。 在堵胤锡身边还坐著一人,阎应元。 他名为第一纺厂保卫科长,实际是锦衣卫保安司松江站站长,也是梁之挺的助手,未来南直隶警察厅的都事。 “堵太守,根据我们的情报,他们会在三天后发起行动。” 听了阎应元的话,堵胤锡转头看向许瀚文五人。 “厂里都准备好了吗?我问的不仅仅是护厂队的事,是人心稳不稳。”堵胤锡扫了一眼,指著姜凡,“你管人事,你先说。” “稟告堵太守,我们纺厂有职工九千六百人,其中女工八千七百人。 有七千五百人是东江和辽南运过来的辽东难民..:” 堵胤锡点点头:“辽民家破人亡,顛沛流离,有安身之所,餬口营生,已经心满意足,別无所求。” “...原本在松江各州县招募了男女工二千四百三十人,这两三月,有人造谣生事,还通过族里乡里施加压力,男女工请辞了两千二百人,我们就从两浙巡海都司海军家眷里招募了一部分,弥补空缺..: 目前我厂大部分职工都把纺厂当成自己的家,爱厂护厂,愿意与破坏厂子的贼人做斗爭.., 护厂队报名时,都挤破头..:” 堵胤锡脸上浮出些许笑容:“那就好。人心稳定就是好事。 团结就是力量。 只要纺厂上下团结一心,全心全意维护工厂,保护工厂,我们就一定能与贼人斗爭到底。 不过纺一厂大部分都是女工...八千七百人。我们不可能叫她们拋头露面。 她们能进厂当纺纱女工,已经饱受指责,备受压力...我们不能再给她们增加压力。 护厂的事,就交给九百名男工...“ 许瀚文答:“太守,我们在九百名男工中,经过背景调查,体力测试,选拔了四百名护厂队员,请两浙巡海都司的军官负责训练.. 只是堵太守,我们毕竟只是厂子,不是城池,护厂队只是民壮,不是军队,保护厂子的真正力量不能靠他们。” 堵胤锡立即答:“这个你放心。 我们不会让纺一厂孤军奋战。各方都准备好了,就等著他们来闹事。” 钱栋樑问:“太守,我们非得等他们来闹?为什么不派官兵把他们抓起来再说?” 堵胤锡看著他答:“有些事不做,只是平常事,只有做了,才叫犯事,才叫罪行。就好比伤口,好的时候你下刀子,人家说你自残。 溃烂了,下刀子去,那就叫割烂肉疗伤。” 钱栋樑连连点头:“属下明白了。” “你心里有底,给职工们宣传时就知道怎么说..:” “报!” 有人在门口稟告。 “什么事?” “在纺一厂西北、西南方向出现四股人,每股人大约在三四百人左右。” 许瀚文等人一惊。 “他们提前了!” “加在一起有一千多人,不少啊。” 堵胤锡目光闪了闪,“他们带有凶器吗?” “大多数手持棍棒,但不少人腰间鼓囊,应该带有匕首短刃凶器。” “报!” 又一人跑来稟告。 “从青浦县方向涌来一股人,大约在四五百余人,他们手持鱼叉等凶器,气势汹汹,说要向我们厂子討要被拐走的婆娘。” 诬陷纺一厂拐走了他们的婆娘? 这个罪名栽得有几分水平。 > 第164章 把我们婆娘还回来! 第164章 把我们婆娘还回来! 一千余人围住上海纺一厂的正门,还有一千余人,分別堵在厂子的左右侧门。 叫唤最凶,看上去最彪悍的站在前面,其余的稀稀落落站在后面。 他们穿著杂色布上衣和裤子,穿著布鞋或草鞋,有的戴著小帽,大部分胡乱梳著髮髻,包块布或插一根木警。 堵胤锡站在厂里水塔上,举著望远镜观察厂外的这些人。 “看模样,他们把松江、苏州等地的地瘩流氓全召集来了。 你们看,穿衣裤的多是地痞流氓,还有各家的佃户,中间混杂的穿长衫袍的,都是在幕后唆使怂渔的秀才童生,他们是骨干中坚。” 旁边的阎应元说:“堵太守,要不要擒贼先擒王?我们在里面安排了不少细作。 看他们这乱鬨鬨的样子,毫无纪律。只要暴起出手,肯定能一举拿下。 这些都是乌合之眾,没有那些在幕后煽动唆使的秀才童生,肯定会成无头苍蝇。” 厂长许瀚文也说:“堵太守,季科长的提议不错。 把他们的头除掉,再收拾起来就好办了。他们四千多人,我们护厂队才一千人。 我担心顶不住,让这些人衝进厂子里...厂子里有许多机器设备,还有七千多女工,我要对她们负责。” 堵胤锡举著望远镜头也不回地答:“你在本官这里是第一责任人,本官在皇上那里是第一责任人,真要出什么事,你跑不了,我更跑不掉!” 他缓缓放下望远镜,神情凝重。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这些人视我们为眼中钉,肉中刺,不想法子狠狠给他们来记狠的,让他们吃个大教训,以后我们的麻烦更多。” 许瀚文和阎应元对视一眼。 两人都听出堵胤锡话里的意思。 他想利用这次机会,把江南縉绅世家伸出来的手狠狠斩断,给他们一次沉重的教训,把他们一次打痛,省得再惦记。 阎应元迟疑地说:“堵府尹,现在厂子外面的人都是地痞流氓,就算是抓到他们,也不过是敲诈闹事,他们身后的人,还是伤不到分毫。” “只要亮了兵刃,动了手,破了门,进到厂子里面来了,就不是敲诈闹事,是盗匪抢掠,是聚眾谋反!” 许瀚文和阎应元嚇了一跳,这罪名也安得太大了吧? 这么大的罪名怎么就给这些地痞流氓安上? 两人心里寻思著。 堵胤锡吩咐道:“阎应元。” “属下在!” “你去大门指挥护厂队。” “是。” 地瘩流氓们很快在离大门三十丈远的地方站定,出来七八个大汉,都是面目挣狞,孔武有力, 还有四个斜穿上衣,露出半个膀子,看到他们后背和胳膊上的纹身,有龙有虎,还有鸟...更添几分威。 “你们这个什么破鸟厂,怎么还干起拐带良家妇女的勾当!” “快把人还回来,再赔上一笔钱,否则的话,我们定要砸烂你们的破厂!” 几人叫囂著,气势汹汹。 阎应元从大门旁的角门走了出来。 “你们怀疑我们厂子拐带人口,去官府报案就是。” 为首的一位大汉,络腮鬍子,胸口一大撮护心毛,上前几步,气势汹汹地说:“谁不知道松江官府跟你们是穿一条裤子的! 我们去告,有个鸟用!” “松江官府你们信不过,上面还有南直隶,有应天巡抚,有南京刑部,再不行你们还可以去京师告御状。 为何非要走上这么一条路呢?” “你们官字两张口,什么理都被你们占了去。 而且你们官官相护,我们平头百姓,怎么告得过你们这些当官的! 最后还不是被你们敷衍过去! 既然如此,我们就自己上门,找你们找个公道!” “公道?”阎应元目光在几位面目狞,目光贪婪的带头人脸上扫过,又在他们身后那些獐头鼠目的地瘩流氓脸上扫过。 阎应元在通州做过一段时间巡检,又在江南办过几次差,非常清楚这些人的底细。 这些人平日敲诈走夫贩卒和引车卖浆等良善之辈,却对官府书办背吏和地方士绅老爷们点头哈腰。 他们或替胥吏们抓人,或替士绅老爷们催租要帐。 权贵们欺男霸女,巧取豪夺,他们冲在最前面.. 依仗强势,欺凌良善,甚至手里还有人命,干尽了伤天害理的事,现在却在这里大言不惭地提什么公道。 阎应元冷笑几声。 “既然你们討要公道,行,我就给你们公道。你们说厂子里拐带了良家妇女,那好,说出原籍姓氏,厂子里进出每一个人都有登记,一查便知。” 带头的几位地瘩凑在一起商议,人群里又走出两个长衫男子,跟他们嘀咕了几句,护心毛汉子上前大喊道:“青浦县山塘桥镇王一村,王三齐的妻子王陈氏,现年二十四岁,被你们拐带了走。” 接著,人群里被推出一人,中等个子,瘦不拉几,脸色铁青,两个黑眼圈格外醒目。 他被推到跟前,缩著头,畏畏缩缩地不敢说话。 护心毛大汉在后面踢了他一脚。 瘦个男子浑身一颤,扯著嗓子大喊起来。 “我叫王三齐,青浦县山塘桥镇王一村的王三齐。 我婆娘王陈氏就是被这个厂子招工的人哄骗,拋下我,还有家里的两个娃娃,被拐到这里,做牛做马啊.. 我现在想见她一面都难啊...见到我就打...世上还有没有天理公道啊,拐走了我的婆娘,害得我家破人亡.: 老天爷,快开眼啊.. 王三齐扯著嗓子干豪,脸上扭曲成一团,使劲装作悲痛欲绝的样子,没有半滴眼泪。 周围远远围观的当地百姓们,越聚越多。 上海一带原本就是富庶之地,人口稠密,听到消息,四里八乡的人全围了过来,不到一个时辰,足足数千人。 隨著消息越传越广,闻讯赶来的人还会越来越多。 为了运输便利,第一纺厂就修在河道旁边,河面上船只往来如梭,现在全停在河道上,船夫和船上的客商或站在船上,或下船站在河道旁,眺望看热闹,足足上千人。 护心毛大汉为首的十几人瞄了一圈周围,看到这么多人围观,心里大喜。 任务超额完成,回去后能领到不少赏钱,又可以快活一段时间。 在围观的人群里,站著徐成儒府上派来的心腹甲乙丙丁。 心腹甲和心腹丁站在一棵大树下,周围没有什么人。 “六哥,我听说这帮傢伙除了棍棒,还暗地里带了利刃。真要开打,这事可就不小了。” “老十二,你那边没有收到什么风吗?” 心腹丁一愣,汕笑道:“六哥,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上哪收风?” 心腹甲说:“老十二,我已经答应上你们的船,咱们也不是外人,有些话我就说透了。从你劝我做那件事,我心里就清楚,你不是锦衣卫的人,就是东厂的人。” “六哥,错了,我好歹也读过圣贤书,怎么能成为锦衣卫和东厂的鹰犬?” “啊,那你是什么人?” “我是文化局的人。” “文化局?” “制置司文化局南京分局..” “这么巧。” “怎么这么巧?” “我是新明通讯社的人...“ 这回轮到心腹丁愣住了,“你是冯先生的人?” “对,我跟犹龙先生有旧,机缘巧合,曾经是他的学生..:” 心腹甲和心腹丁对视一眼,仔细地打量著,想要重新认识对方,心里也忍不住暗自咋舌。 朝廷的网,在江南撒得可真密。 世人都知道锦衣卫和东厂,目光都被它们给吸引走了,只顾著盯著这两个衙门,却不知道皇上还有文化局,还有新明通讯社。 这两处不仅暗地里招揽人手,在江南地方不动声色地渗透,还能暗中煽动唆使,有强大的行动能力。 心腹甲说:“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好好看一看,静待这一齣戏演完。” 心腹丁心领神会:“六哥说得没错。这齣戏我们只是不起眼的小配角。下出戏才轮到我们唱一本。” 大门口,王三齐还在干豪,越豪越没力气了。 他好酒嗜赌,身体早就在没日没夜的廝混中被掏空了。顶著烈日豪了一刻多钟,王三齐已经有气无力,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护心毛大汉见效果还不明显,踢了王三齐一脚。 “继续豪啊! 坐下来干甚!事情办好了,领了赏钱有你坐的时候。” “大爷,我的亲大爷,让我歇会,真的累了,累坏了,让我歇口气。 哎哟! 我的亲大爷,不要踢我啊。 我真的累坏了,让我歇会。” 阎应元拿到了资料,拿著铁皮大喇叭道:“天启六年六月十一日,王三齐在青浦县泗涇镇如意坊赌博,输得一乾二净,把妻子王陈氏典卖给如意坊.. 第四日,松江府禁赌巡检队端掉了如意坊,解救被丈夫、父亲赌输抵押的民女十一人,包括王陈氏.:: 据悉,如意坊准备把她们卖到江北做妓女.. 四人被家人族人领走,並结具作保,以后再也不赌博,也不卖妻典女.., 其余七人,包括王陈氏,说什么也不愿回家,说回去就会被再次卖掉..: 我们派人去调查,王三齐不仅把妻子王陈氏卖掉,一对儿女也被卖了,我们一番苦寻,只找到六岁的女儿,四岁的儿子已无踪跡可寻.., 经过王陈氏她们自己同意,被安排到纺一厂做工,自己养活自己。” 话一落音,眾人纷纷看向王三齐,就连身后的地痞流氓也看著他。 想不到这个混蛋居然是这样的混不吝,做出如何伤天害理的事,还有脸在这里说。 地痞流氓中,有不少人纯粹是来凑人数,混口饭吃,图点赏钱。他们虽然都是二流子,但还没坏到这种程度,心里都觉得王三齐真不是个东西。 王三齐马上跳起来大喊道:“胡说八道,王陈氏生是我王家人,死是我王家鬼,官府解救了也该还给我王家,私自隱藏,还被抓来做苦工,就是欺瞒,就是不公!” 阎应元冷笑道:“王三齐,你个王八蛋的。 你在如意坊写下的字据,甘愿把妻子王陈氏卖於如意坊,人钱两讫,再无瓜葛,这字据还在松江府衙.:: 官府是从如意坊里救出王陈氏,已经跟你王三齐没有任何关係了,你他娘的还有脸来要人。” 周围围观的人也在指指点点,有的人愤然大骂王三齐。 在普通百姓们心里,一个男人不养家餬口,还把妻子儿女典卖去赌博,真是猪狗不如! 护心毛汉子看到风向逆转,气得一巴掌把王三齐打得原地转了四五个圈,眼泪鼻血全出来了。 “玛德,讲什么道理作甚,浪费口水,直接上去干就完事。兄弟们,亮傢伙!” 护心毛汉子接过一根棍棒,大吼一声,身后的数百嘍囉扬臂举著棍棒,如同树林。 齐声大吼:“打!” 周围围观的百姓嚇得往后连退几步。 厂大门打开,衝出一队人马,最前面的手持盾牌,后面是棍棒铁尺,森严有序,进退有度。 识货的人一眼就能发现,这三百人的队形,跟戚家军的鸳鸯阵有五六分相似。 “杀!杀!杀!” 三百护厂队分成三十个小队,结成五个方阵,向前猛衝几十步,嚇得护心毛汉子等人,连同身后的嘍囉,连连后退。 两位长衫男子在护心毛汉子和他三位同伙耳边嘀咕几声。 护心毛汉子和他的同伙大吼一声:“亮真傢伙! 五身后三四百地瘩流氓纷纷亮出铁尺、柴刀以及私自打造的铁刀。 还有一伙人不知从哪里跑出来,抱著一捆捆长矛,分给地痞流氓们。 不一会,两三百名地痞流氓手持长矛,跟手持铁尺刀具的三四百名同伙站在一起,一时间气势猛地回来了。 “怕什么!他们才那么点人,只有棍棒铁尺,我们这边长矛刀枪,还有上千人,怕了他们不成!” “对!”眾人齐声大吼! “哥哥们,我们来助你!” 一千余围堵厂子侧门的流氓地瘩们闻讯赶了过来,他们有三四百人手持铁尺长矛和铁刀,气势汹汹。 两股合流,两千余人站在大门前,黑压压一大片。 护心毛汉子看到已方兵强马壮,一时气势如虹,感觉自己天下无敌,挥舞著手里铁刀,大喊道:“兄弟们,衝进去!” “冲啊!” 两千人齐声大吼一声,惊天动地,他们手里的长矛铁刀在阳光闪著光,格外醒目。 人头涌动,如同潮水一般,呼啦啦地向纺一厂大门口衝去! > 第165章 提前三天算奇袭吧 第165章 提前三天算奇袭吧 阎应元拿著铁皮大喇叭喊:“松江知府堵太守在厂里,你们敢冲一个试试!” 地痞流氓队伍中有人大喊道:“知府算个毛!我们江南多的是进士,有的是侍郎尚书,知府算个球!” “万历年闹税监矿监,我爹还打过司礼监太监和巡按老爷呢!” “怕个球啊!天塌下来有的是大人物在顶!” 衝击的队伍不停步,护厂队的人眼见著有些慌, 站在旁边的军官鼓舞道:“不要慌!这些地痞流氓都是乌合之眾,怎么打得过训练有素的你们! 人数多有个鸟用,草原上的牛羊够多了,还不是被狼吃!” 阎应元在前面举著喇叭继续大喊:“纺一厂隶属江南织造局,是奉皇上旨意开办的,是皇家和官府合伙的產业,你们衝击该厂,还持刀枪衝击,是谋逆,是造反!” 冲在前面的地痞流氓有些慌了,脚步慢了许多,还转头问护心毛汉子。 “大哥,真是这样吗?” “球!到这个地步还想退回去?退回去被抓到也是个死,还不如搏一把。 以前我们父辈驱赶万历皇帝的税监矿监,不也屁事没有吗? 不要听那人咋咋乎乎! 法不责眾,怕个球!” 后面也有穿长衫的人在大喊:“兄弟伙们不要怕! 我们在替天行道,我们在声张正义...各地的老爷们都支持我们,给我们撑腰,怕什么!” 对啊! 那些縉绅老爷在江南就是天,连皇帝不怕,有他们给我们撑腰,怕个锤子啊! 有个长衫男子大喊道:“兄弟们,纺厂有堆积如山的布,还有数千女人,谁抢到就是谁的布! 这是仅次於丝绸的硬通货,到哪里都能换钱换粮。 女人! 听说纺厂关了上万女人,各个都年轻,貌美如,白天被迫纺纱织布,晚上还要陪著太监官吏喝酒寻乐。 抢了! 衝进去抢了! 都是我们的! 许多地痞流氓听得双眼赤红,脑子被荷尔蒙燃烧的大火烧得什么意识都没有,只记得抢东西抢女人。 看到对面的人像疯狗一般直衝过来,阎应元摇了摇头:“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他转身退到护厂队后面,给手下递了个眼色。 “你去稟告堵太守,这些人疯了,也上路了!” “是!” “你们两个,隨时准备。” “结阵!”护厂队押阵的军官大喊道,“盾牌手把盾牌立稳,后面的顶住前面的人,就按训练的来! 顶住他们! 长棍手上前,给我打,往死里打,不要顾忌,这个时候还留手,就是你们自己求不痛快了!” 护心毛汉子为首的七个首领开始时跑在最前面,气势最凶狠,跑著跑著后面的兄弟们冲了上去,越过他们衝到前面。 不到二十丈的距离,他们看著越跑越快,可神奇的是他们身位却越跑越在后面。 前面的地瘩流氓狠狠地撞到了护厂队的盾牌上,肉体衝撞木板的沉闷声,让人听著生痛。 后面的人不断衝上去,把前面的人紧紧地挤在盾牌上。 盾牌后面的人使尽全力,死死地撑住盾牌,寸步不让。 双方挤成一团,就像两群牛顶在了一起,谁也不让谁。 长棍从盾牌和头上伸出来,胡乱抽打,打得地痞流氓们乱叫,有自翊聪明的人,抱著头蹲下,想避开头上的长棍。 刚一蹲下就被人群前后左右乱挤的力量给推倒,然后无数的脚在他身上踩来踩去。 “入你码..:”被踩的人才惨叫出半声,就奄奄一息,最后无声无息。 惨叫声,叫骂声,不停撞击盾牌的砰砰声,交织在一起,响彻了大门上空。 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们纷纷往前走,探著头、拍著手大喊著:“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往死里打!” “那些狗入的都不是东西!打死他们!” 地痞流氓被踩踏了十几人,被挤在盾牌上二三十人,奄奄一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但他们人多势眾,如海浪一般连绵不绝地向前冲,一浪接著一浪! 护厂队只是训练几个月的青壮,作战意志和韧性远不及正规军。 人数又少,只有三百人,就像惊涛骇浪前的礁石一般,苦苦支撑著。 撑了一刻多钟后,体力不支,开始步步后退。 后面的阎应元看在眼里,举著铁皮大喇叭再次大声喊道:“松江知府堵府尹在厂子里。纺一厂是皇家產业,你们肆意衝撞,是想造反吗?” 护心毛汉子等首领大喜。 “他们撑不住了!兄弟们加把劲!” “造你娘的反! 什么皇家產业,老子照抢不误!” “抢啊,抢布,抢女人!” 几句话,两千名地痞流氓又跟打了鸡血一般,直叫,拼命地向前冲,顶得护厂队的阵形节节后退,离大门不到四五丈。 押阵的军官走到阎应元跟前,抹了一把汗,微微喘著气说:“不行了,护厂队顶不了多久。得赶紧想法子。 一旦崩了,他们就会像一群兔子,跑得没影了,然后就全废了。” “好,再撑一刻钟。” “行,咬咬牙问题不大。但是过了一刻钟我就没法保证了。” 军官说完转身回到护厂队队伍里,大声道:“兄弟们,住一口气。 后面是我们的厂子,是我们养家餬口的地方,里面还有我们的姐妹和婆娘,不能让前面的混蛋糟践了。 顶住! 我们誓死不退!” “啊!” “不退!” “顶他娘的,我们钉在讲头!” 阎应元在后面一脸轻鬆,“江阴的兄弟们都在骂娘,脸都涨得通红,像是要喷血了。看样子真是拼到最后一口气了。 发信號,摇人!” “是!” 京师坤寧宫,张嫣挺著大肚子在宫门迎接,尚宫、宫女和內侍们在后面跪著。 “皇后快起来,你这么重的身子,在宫里候著就好了。”朱由校从步攀上下,快走几步,双手扶起张嫣。 “皇上,君臣之礼不可废。” “嫣儿,你是皇后,也是朕的妻子。你与我不仅是君臣,也是夫妻。现在在后宫,你怀著身子,暂且把君臣之礼放到一边,敘论夫妻之情便是。” 张嫣脸色红润,脸庞和身子胖了一圈,更显富態丰腴。 朱由校扶著张嫣慢慢走进坤寧宫。 天启六年正旦朝会后,禁慾养身大半年的朱由校恢復了正常的夫妻生活。不过他不像他父亲, 光宗皇帝,国丧期间都忍不住..: 实在是去世得太快了,御史们都来不及反应,刚闻到风声,諫劝上疏还没写好,人就没了。 为尊者讳,为亡者讳,御史们就把才写了几行字的草稿都撕了。 朱由校很有节制,每晚都会回紫禁城睡觉,但只宠幸一位妃子,轮著来。 遇到紧急军国事,宿在西苑,就向后推延一晚。 遇到后妃特殊情况,就跳到下一位.., 雨露均沾,公平合理! 自从天启五年五月落水昏迷甦醒后,朱由校禁慾加锻炼身体,加上王化贞等真正医术高明者开的补方,足足大半年,身体调养得棒棒的。 天启六年正旦后又坚持有节制的深耕广播,很快就有了收穫。 先是皇贵妃范氏怀孕,接著是良妃王氏,当初选妃的第三名..: 后面是皇后张嫣,紧跟著是成妃李氏,纯妃段氏,就连魏忠贤的乾女儿容妃任氏也没落下,全部怀孕。 成绩斐然。 消息传出,朝野上下人心激动,尤其是制置司上下,倍加兴奋。 大明皇室从正统年后,就一直很艰难,尤其是弘治年后,一代比一代艰难,死的皇子比活著的皇子多得多。 皇后张嫣,贵妃范氏替朱由校生下过皇长子和皇次子,都早天了。 现在膝下只有皇三子,还是容妃任氏所生,不及一岁,按照现在医学条件,能不能活到成年还是未知数。 朱由校再雄才伟业,再英明神武,没有皇子后嗣,大臣们心里都是虚的。尤其是制置司一眾官员,更是心虚。 现在好了,六位后妃都有身孕,不管如何,总有两三位皇子诞生,按照概率来算,肯定有一两位皇子能活到成年,继承皇位。 关键是六位后妃陆续有身孕,说明皇上的身体棒棒的。 他现在才二十多岁,春秋鼎盛,不仅还能生更多的皇子,以后长寿福绵,还能执掌大明很长一段时间! 放心了,大家不仅放心,还更加有了盼头! 进到坤寧宫正殿坐下,朱由校问:“今日是入內御医所轮值检查的日子,他们有来吗?” “皇上,来了两位女医,不仅把了臣妾的脉,还听了臣妾腹中胎儿的心跳,就是用皇上发明的那个听诊器。” “一切可好?” “一切都好。不仅臣妾好,其他五位妹妹也一起均好。 入內御医所和入內育婴所都准备好了,就等著贵妃妹妹和良妃妹妹的產期到来。” “嫣儿,事关重大,你身为六宫之主,一定要看顾好。” “臣妾明白,请皇上放心。” 朱由校顿了顿又说道:“这次来,是跟嫣儿商议。蒙古左翼扎鲁特部首领敖顶,翁吉刺特部首领宰赛,巴林部首领囊努克,已经入京。 在昨日的望日朝会上正式受封。 敖顶赐名敖盛,封桑乾伯。 宰赛赐名翟昂,封松漠伯。 囊努克赐名南宫治,封饶乐伯, 还有宰赛的儿子不里,赐名翟礼;敖顶的弟弟塞朵里赐名敖鐸,囊努克的长子恰思克赐名南宫祁,还有薛怯令等三位立有军功的酋长,皆赐名,授都护使位,分领察哈尔部部眾和牧场..:” 张嫣温柔地答:“臣妾有听说此事,臣妾还听说皇上昨个早朝后,带著三位新普的伯爷,六位都护使,去太庙和英烈庙告慰歷代先帝和英烈。” “嗯,还有一件事,就是翟昂奉侄女,敖盛奉妹妹,南宫治奉女儿,想送入宫中.., 此事关乎羈置和笼络蒙古人,朕还要从宗室中选贵女,指婚给翟昂他们的子侄..: 四女送入宫中,还需要嫣儿多加教诲,让她们使得宫中礼仪,不要失了体统...” 张嫣款款答道:“皇上,这是臣妾分內之事...” 把事情讲完,朱由校突然来了兴致,蹲在张嫣跟前,“嫣儿,让我听听胎儿的心跳。” “皇上你听。”张嫣把衣裙掀开一截,露出鼓胀的肚皮。 朱由校轻轻地把耳朵贴在肚皮上,静静倾听。 咚!咚!咚! “跳得真有劲,就像一匹小马驹一般。如果是皇子,就是朕的太子。如果是公主,也是朕的掌上明珠。等她长大一些,朕就教她骑马..:” 张嫣满脸幸福地看著朱由校,轻轻地点了点头。 等朱由校离开,张嫣叫来了心腹尚宫。 “张尚宫,你马上传本宫的懿旨,叫礼部擬定蒙古五女的名號,就从嬪起...” 张尚宫吃惊道:“娘娘,这太抬举她们了吧。” “皇上刚才说得很清楚,这是羈置笼络蒙古人的手段。以后汉蒙一家亲,这也是皇上此前跟本宫说过的话。 该抬举就要抬举。” “遵旨。” “叫內宫监给五女安排住所,你亲自带人教诲她们。皇上身边无人伺寢...本宫身为六宫之主,这是该管的事。” “遵旨。” “还有慈庆宫康太妃那里,出入的命妇女眷有些频繁,传旨给司礼监和入內直营,慈庆宫的出入腰牌减掉三分之二。” “遵旨!” 转回到西苑紫光阁的朱由校刚坐下来,刘相良前来覲见。 魏忠贤去了南京,东厂就由他管起来。 “皇爷,这是东厂从上海八百里加急发来的稟帖,请皇爷过目。” 朱由校一眼十行看完,冷笑几声。 “高攀龙没事学什么兵法?他学得会吗? 这些名士大儒,以为读了几本兵法就天下无敌,结果呢,万历年后的败仗,都是这些自翊聪明、自视甚高的文官打得! 提前发动,想出其不意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大哥,你提前三天算哪门子的出其不意啊! 这是事关生死的大事,这么儿戏,当唱戏啊,难怪国朝文官为將帅,胜少败多!” 朱由校摇了摇头,把稟帖放在桌子上。 “按时间算,这会他们应该在围攻纺一厂,不知道阎应元把他们收拾得怎么样?” 第166章 射! 第166章 射! 水塔上的临时指挥部,由於角度问题,看不到正大门前激烈的衝突,只能靠稟告一一讲述。 “报!护厂队被步步逼退,现在已经退到大门前,再退就要进厂了。” 许瀚文转头,焦急地对堵胤锡说:“府尹,我们纺一厂只有一堵高墙,两扇大门,没有防御性。 要是护厂队被逼进大门里,外面的岁人就可以破门而入,届时上千岁人衝进大门,就会在厂区里横衝直撞..: 厂子里到处都是设施和宝贝,都是大家千辛万苦搭建的,被他们一破坏,心血就全毁了。” 陈三甲脸色有些发白,“府尹,要是这些列人衝进大门,四处放火,厂子就全毁了。” 姜凡等人听后脸色凝重。 “大门是最后一道关卡,不管如何都不能放列人们进来。” “不知道阎应元和护厂队顶不顶得住?” “护厂队才三百人,怎么顶得住。关键是阎应元如何指挥调度。 要是安排失误,让列人们有隙可乘,那就全完了!” 接著,大门前衝突的最新消息继续传来。 “报!外面的歹人用长矛和铁刀乱刺乱砍,护厂队倒下十五人,被抢抬到大门里面,有六人伤势严重,刺中了要害。厂卫生所的医士们束手无措。” “报!护厂队又被逼退,他们后背都靠著大门,实在退无可退。” 许瀚文、陈三甲越发地焦急,“阎应元在干什么?” “怎么还不发信號!难道他要等到大门被攻破,铸成大错才罢休吗?” 堵胤锡挥了挥右手,示意许瀚文等人稍安勿躁。 “你们不要著急。 阎丽亨是皇上看中的人,从微末中选拔培养,在西辽河战事中歷练过,斩获过蒙古察哈尔部、 巴岳特部千户和那顏的首级,是真正见过血,尸山血海里蹭出来的人物。 现在被皇上指定简任到上海,把江南织造局和纺厂的安危交给他,自然是信任他。 你们担心厂子安危,他更担心。 且他还要考虑火候问题。” “府尹,什么火候问题?” “击退列人,你们可以安心生產,阎丽亨还要想著如何把列人一网打尽,把后面的幕后黑手挖出来。 这些人的底细,你们心里都有数。 火候不到,怎么剷除?” 许瀚文、姜凡、陈三甲等人对视一眼,不再多说。 “嗖-嗖-嗖!” “砰!” 三道红光划破长空,直衝云霄,然后在半空中猛然炸开,进发出一团巨大的绚丽五彩火。 “阎丽亨终於发信號了。” “援军埋伏在哪里?” “不知道,我们也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是哪支兵马? 千万不要是操江江防营,他们都烂透了,许多人跟大门前的地痞流氓还称兄道弟,不少军官跟地方士绅关係密切...“ “宝山和吴淞江所的卫所兵?他们不是早就被裁併了吗? 难道是南匯咀中所和刘家堡中所的卫所兵? 他们就是一滩烂泥,比我们护厂队还不如。” “他们还吃空餉严重,名册上有一千人,能凑齐两百人都不错了,巡军御史操演点名时,都是请的外面那些地痞流氓去凑人头。 他们来增援?不要是一丘之貉,反而坏了事。” 许瀚文和姜凡看了看堵胤锡沉寂平和的脸色,喊道:“你们瞎什么。 阎科长在西辽河打过仗,兵法打仗,不比你们懂得多,用得著你们在这里乱叫唤,扰乱人心。” 一人在另一边喊道:“来了,援军来了!骑著马衝过来了。” “哪里,哪里?” “看到了。好多人,一看这其疾如风、整齐如林的队形,肯定不是江防营和卫所兵,是哪里的兵?” “看不清旗號啊,太远了。” “等他们近一些。” “看到了!是两浙巡海都司第二海军陆战团。” “是海军陆战团?”眾人大喜。 这些兵马可是在辽东跟建奴真刀真枪地干过,尤其是海军陆战队第二团,他们是由东江镇兵马改编过来。 据说他们在今年春天跟黄台吉的建奴正白旗兵马,在长白山山林里殊死搏杀了一个多月,斩获两三千首级。 尸山血海爬出来的驍將悍卒。 调到东南才两三个月,就把两浙南直隶的海贼杀得几乎绝跡。寧波、吴淞、江阴等港口,掛满了海贼的首级。 打这些乌合之眾的地痞流氓,还不跟玩儿似的。 眾人高举著双手,欢呼雀跃! 许瀚文和姜凡对视一眼,难掩脸上的凝重海军陆战队两浙巡海都司第二团,战力非凡,有一千五百人,全副武装,还有骑兵。 打两千多地瘩流氓,真的跟大人打三岁孩童一般。 关键是第二团敢不敢出手! 谁都知道这两千多地痞流氓身后站著的是江南縉绅世家,国朝自天顺年后,文崇武卑日渐严重。 二品总兵见到七品御史,都得跪下行礼,尊称上官。 一品都督被三品巡抚说斩就斩,视为草芥。 打地痞流氓如同秋风扫落叶,可你们却惹恼了縉绅世家。 等到秋后算帐,这些记恨在心的縉绅世家,发动人手,呼朋唤友,同科、同乡、同门、同年, 就像捅到马蜂窝似的,一窝窝地上疏弹劾两浙巡海都司武將。 开始时皇上和朝廷还能秉承公道,维护两浙巡海都司武將。 可时间久了呢? 那些縉绅世家的进士和致仕官员们,最是小心眼,又清贵轻閒,有的是时间。 这月写两封弹劾,下月又写两封,今年写,明年继续写。 这次弹劾你贪墨餉粮,下次弹劾你杀良冒功,再下次弹劾你养寇自重...反正换著样弹劾你,盯著你们弹劾。 时间久了,皇上和朝廷也懈怠了,心里也犯了嘀咕。 地方官绅总是弹劾两浙巡海都司这几位武將,是不是真的有问题。 疑心一起,这几位武將的下场就可想而知,家破人亡.., 几位先皇手里,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血淋淋的教训让国朝武將们,对於文官,以及縉绅世家都是避如蛇竭,惹不起我躲得起。 现在兵马摆开,领军的武將军官们真的敢下毒手吗? 如果只是装样子,那援军来与不来都是一回事。 许瀚文和姜凡看著堵胤锡,想从他脸上看到端倪。 可堵胤锡不动声色,神情如常。 纺厂外面地势平坦,陆战二团的骑兵选锋队一个衝锋就衝到地痞流氓跟前。 马蹄翻飞,旌旗如林,上百骑兵策马疾驰的气势,把两千名地痞流氓嚇得魂飞魄散, 他们平日里只知道欺负良善,以及互相斗殴打架,下手確实狠毒,有的人手里还有人命。可是在户山血海里杀出来的陆战二团骑兵选锋队面前,他们就像一群羊羔。 迎面而来的腾腾杀气,嚇得他们腿肚子转筋,心儿扑腾乱跳。 骑兵直衝到地痞流氓跟前不到一丈的地方,突然拉住韁绳,战马前蹄腾空,对著地痞流氓乱踢,仿佛下一息就踩到他们的头上。 站在最边上,直接面对马蹄的地痞流氓们,纷纷嚇瘫在地上,还有屎尿臭味飘出。 其余的地瘩流氓纷纷后退,很多人主要是腿软,根本迈不开步子,要不然早就跑了。 护心毛大汉为首的几位头领嚇得肝胆皆裂,屏住呼吸,鼓足勇气,咬紧牙关站在原地不动。 等到马嘶连连,马蹄声却停住了,这才悄悄睁开眼睛,发现官军骑兵停在一丈多远的地方。 嚇死个人了! 骑兵们很快站成方阵队形,拉住头,冷冷地看著地痞们。 旌旗在他们头上猎猎作响,时尔有甲叶摩擦的哗哗声响起。 在他们后面,是主力步兵。 他们以队、旗为单位,身穿轻甲,举著旌旗,扛著兵器,快步向这边围过来。 一刻钟后,陆战二团一千多步兵分成九个小方阵展开,绕出一道弧线,把两千地痞们呈半圆包围。 现场寂静无声,就连鸟儿虫儿都飞走躲起来,不敢哎声。 这一刻钟,混在地痞人群里的几位文人回过神来,他们交头接耳议论一会,一致认为来的官军不敢对他们动手,要不然一上来就驱赶他们看来官军统领心里有数,知道自己身后站著谁! 在国朝,没见过哪位武官不怕文官的! 自己身后的老爷们,都是文官中流砥柱,不是侍郎就是尚书,不是进士就是学士,单个拎出来都能震住这些丘八,何况有上百位之多。 看到陆战二团步兵们列好队形,然后站在那里不动,不出声也不动手,几位文人们心里更有数。 他们只是想嚇唬我们,如果我们胆子小,不经嚇,转头就跑,他们就算完成任务了。 可是我们有后台,不怕你们! 五位文人弹了弹长衫上的尘土,迈著四方步,从一群穿交领短衣和子的眾人中间走出来,施施然走到骑马军官跟前,大方地说道:“诸位兵爷前来干什么?” 为首的统领是贺虎臣,他一身轻甲,外罩朱袍,拉著头,居高临下地对五位文人说:“本將奉命前来平叛!” “荒谬! 我等在此声张天理公道,为民做主,何来的平叛!” “你们冒犯朝廷命官,衝击皇家產业,是为谋逆大不敬。我等奉命前来平乱!” 一位文人指著贺虎臣,理直气壮地说道:“你是奉上命,尔等应该知道我等是奉谁之命前来为民张目!” 贺虎臣冷冷一笑。 文人昂著头叉著腰,大声道:“我们受地方上百位老爷们的支持,前来为民张目。他们有的是进士老爷,有的是侍郎尚书老爷。 这位兵爷,你可要好生掂量清楚。” “聚眾作乱还有这么多屁话!弓弩手准备!” 贺虎臣的副將举起手高喊道。 步兵弓弩手张弓搭建,蓄势待射。 看著整齐的队伍,闪著寒光的箭尖,地痞流氓们纷纷向后退了几步。 文人们心里有些发虚,但还是有足够的底气。 国朝百年的文崇武卑给了他们底气,身后上百位进士老爷们给了他们底气。 “我看你们谁敢!”一位文士站在最前面,一身正气地大喊道,“你们敢动我们一根手指头, 我们的老爷定叫你们家破人...” “射!” 箭矢飞来,最前面的那位文士满身箭矢,就像刺蝟一样,双眼圆睁,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聚眾作乱者,杀!” 副將一挥手,陆战二团马步军箭矢飞射,瞬间射倒上百地瘩流氓。 然后骑兵策马直衝,刀枪齐下,直接把纺厂大门口的两千地痞流氓冲冲开成几块,步军迅速跟进,杀得人头滚滚。 “妈呀!”终於有地瘩流氓丟下棍棒刀枪,拔腿向后就跑。 周围围观的百姓们嚇得连连后退,血腥的场面让他们嚇得面无人色。 不到一刻钟,厂门口留下上百具尸体,还有两三百伤员在地上打滚豪叫。 其余的人抱著头,老老实实地蹲在地上.:, 站在水塔上的堵胤锡,目光在狼藉的战场上扫过,落在正在交谈的贺虎臣、阎应元两人身上, 眼睛里闪过少许迷茫,隨即变得坚毅,转身下塔。 许瀚文、姜凡等人慌忙跟上。 第167章 风高月黑夜 第167章 风高月黑夜 两浙巡海都司海军陆战第二团在上海第一纺厂大兴兵戈,斩杀上百地痞流氓,消息传出,整个东南都震惊了。 苏州嘉定县安亭镇徐府,附近太仓州、崑山、青浦县的士绅们纷纷赶到,他们义愤填膺,满腹怒火! 一位致仕侍郎挥动著双手,宽大的衣袖在空中抖来抖去。 “丧心病狂啊! 这些粗鄙的武夫兵痞,居然真敢对良善百姓下毒手! 此等惨案,国朝闻所未闻!” “地方义士为民声张正义,居然惨遭屠戮,天理何在,正义何在!” “这些丘八武夫,打辽东建奴时闻风而逃,一溃千里,刀口枪尖对著良善百姓,就如此勇猛了!” “我们一定要上疏弹劾他们!” “暴虐不仁,屠戮百姓,抄掠地方,意图谋反!” “景逸公,你乃天下名士,身负天下孚望,当挺身而出,振臂高呼,带著我们上疏,討回公道!” 高攀龙脑子很乱,他万万没有想到,两千“义士”在官兵面前如此不堪,一个衝锋就全线崩溃。 更没有想到,这些武夫真的敢动手! 他们不知道这些义士背后站著是谁吗? 打狗还要看主人,你们对那些义土刀枪齐下,打的是士林縉绅们的脸面! 如此倒行逆施,顛倒朝纲,怎么可以! 徐成儒凑到高攀龙跟前,朗声道:“景逸公,那些人今日敢驱使爪牙残杀义士良善,明日就敢上门把我们这些土绅抓起来,让我们斯文扫地! 如此残暴凶狠之举,国朝前所未有啊。 景逸公,如果我们不把这股歪风邪气狠狠打压下去,大明会乾坤顛倒,纲常崩坏!国將不国, 民不聊生啊!” “没错!徐公说的有道理!” “我们必须反击!” “这些人太丧心病狂了,居然真敢下毒手。” 高攀龙授著鬍鬚,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心里却乱成一团麻。 反击! 如何反击? 上疏弹劾? 现在內阁六部,还有都察院,全是奸侯之辈,江南的正义上疏,根本到不了御前。 到不了御前,根本无法票擬、批红,上一千封、一万封弹劾奏章也与事无济。 继续煽动“民意”,指使“义士”衝击市舶局和纺厂? 纺厂门前血淋淋的惨状,让许多准备发笔横財的地痞混混们猛然清醒。 有钱赚,但是没命,还是白搭。 再想组织这样“裹挟民意”的正义之举,很难再召集到人手。 收买水匪山贼? 那边敢纵兵杀掠“良善百姓”和正义之土,对付水匪山贼更不会客气。 而且明眼人也看出来,两浙巡海都司的海军陆战队,不仅与江南地方毫无瓜葛,还战力彪悍, 確实是在辽东跟建奴真刀真枪干过的兵马。 这些凶狠的鹰犬,不要说水匪山贼,就是南京的振武营、江阴的操江江防营、以及卫所兵,上去多少都不够看。 高攀龙一时间觉得无计可施以前皇上和朝廷最怕出现裹挟民义的聚眾暴动,瑟瑟发抖.. 士绅们累试不爽,组织地痞流氓,裹挟著百姓,衝击税监和矿监衙门,最后皇上和朝廷只能息事寧人。 现在却是你们敢闹,他们就敢杀! 管杀还管埋。 来多少就敢杀多少,丝毫不心软,也不心慌。 无欲则刚。 皇上和其爪牙走狗们这个態度,让高攀龙无从下手。 以前屡屡得手的良策,完全失效。 新的应对计策又没有准备好,一旦受挫,高攀龙与围聚在他身边的江南士绅们,就跟一群无头苍蝇一般。 高攀龙、徐成儒等几位为首者还在冥思苦想,其余的士绅们却开始乱出主意了。 “堵胤锡身为江南士林一员,背祖弃宗,叫堵氏家族把他从族谱除名!” “堵胤锡微末之间被皇上赏识,提携重用,堵氏家族和乡里都与有荣焉,扬眉吐气起来,怎么捨得除名。” “叫人刨了堵胤锡的祖坟,叫他断子绝孙!” “堵胤锡带著北人来欺负江南乡亲,叛徒啊!国朝现世的秦檜啊!” 几十人在徐府闹了两天,天天吵,夜夜哭,三三两两爭得面红耳赤,有时候为了弹劾奏章里的用词不够严厉,骂堵胤锡等人不够恶毒,也会吵得天翻地覆。 可是吵了两天,还是没有想出新的良策,只能大家一起呼朋唤友,上疏弹劾上海纺厂惨案高攀龙唯一发挥的作用是调度这些士绅,你们一群人弹劾堵胤锡,那一群人弹劾沈有容和贺虎臣,还有一群人弹劾魏忠贤和江南织造局..: 要大家务必拿出十二分精神,召集越多的同仁,把声势造得越大越好。 很快,松江那边传来消息。 松江府、江南织造局、两浙巡海都司联袂上疏,说东南地方有贼人聚眾作乱,意图抄掠纺厂,打砸松江府衙、上海市舶局和上海纺厂... 聚在徐府的士绅们肺都要气炸了。 “如此顛倒黑白,善恶不分,还有没有天理!” “国政乱成这个样子,我们必须要奋起反击,拨乱反正,扬清激浊。已经秋天了,从今年开始我们不缴田赋!” “对!我们苏杭常松之地,承担了朝廷三分之一的田赋。我们辛辛苦苦耕种的稻米,循律遵法缴纳的赋税,却供养了一群白眼狼!” “没错!我们东南赋税繁重,天下第一! 没有东南百姓辛勤劳作,缴纳田赋,京师百官,还有九边的丘八们吃什么? 屎都没得吃! 餵饱了这些北人,现在却跑来欺负我们! 这皇粮田赋,我们不缴了!” 土绅们都兴奋起来。 对啊! 朝廷每年要从江南调运四百万石漕粮北上,养活京师和九边百万官吏和兵卒。 江南不缴粮,一下子捏住了皇上和朝廷的命脉, “除非答应我们的条件,诛杀堵胤锡、沈有容、贺虎臣、阎应元等疗贼,首级传东南,再把纺厂拆分,赔偿给地方,废除市舶局乱政..: 否则的话我们一粒粮食都不缴了!” “说得对!” “说得好!” “我们写万民请愿书,不诛奸贼,誓不纳粮!” “好,马上写,我就让家人族人们签字画押,叫我府上的佃户们也签字,敢不签,明年就不租田地给他们,饿死这些忘恩负义的东西!” “没错,我们要叫十万,上百万百姓签字画押,叫深居后宫,不知民间疾苦的皇帝知道什么叫民意如潮!” 高攀龙看著兴奋地满脸通红,奔走相告,挥毫写万民书的士绅们,心里隱隱觉得不妥。 可是气氛都到这个地步了,他要是出言劝阻,有可能会被打黑拳的。 “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一位致仕侍郎挥舞著一封信,激动地大喊道。 眾人被他歇斯底里的喊声震住了,院子里暂时寂静。 “杨大洪在西安上疏,弹劾制置司西北局,陕甘巡抚王家楨,延绥寧夏巡抚洪承畴,巧取豪夺、鱼肉百姓,苛政害民、祸乱地方..: 要求皇上罢乱政有司制置司,诛杀奸臣贼子王家楨、洪承畴等人,废除一干祸国殃民的乱政.” 寂静了几息,院子里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杨大洪不愧是一身浩然正气的錚錚铁骨,大明第一净臣!” “天下正道不孤! 有杨大洪在西安点起除恶铲奸的第一把火,与我们的正义之举遥相呼应! 天下正道之士,团结一心,定要诛杀奸臣贼子,拨乱反正,澄清朝纲!” 徐成儒等人围著高攀龙,出声奉承讚许。 “杨大洪不愧是景逸公的高徒,东林党的干臣。危难之际,挺身而出,为天下表率!” 高攀龙听完杨涟从西安寄来的上疏抄件,既欣慰又激动。 好啊! 一身铁骨的杨涟率先上疏,必定会天下震惊。江南这边上疏和上呈万民请愿书,定会掀起一场惊涛骇浪,席捲朝堂,迫使皇上收回乱命,废除苛政,恢復祖制... “杨大洪慨然上疏,左共之就在左近,定会遥相策应。谁有收到左共之的书信? 高攀龙连问几位与左光斗亲近的士绅,都说没有收到。 “景逸公,会不会是天启四年阮大鋮魏大中爭吏部给事中一事,左共之记恨在心?” 高攀龙瞪了徐成儒一眼,连连摇头。 “左共之不是这等小肚鸡肠之人。他光明磊落,正气凛然,面对凶囂熏天的魏阉,都敢捨命弹劾。 现在遇到这等彰天理、扬公道的正义之举,定会踊跃向前。 肯定是他的书信要从偏远延安寄出来,需要多费些时日.. 杨大洪、左共之是天启五年勇斗魏阉、天下倾慕的蓝田双璧。这一次危急之际,他俩再一次携手而出,定会引得天下无数士子相从,届时声势震天,定能成事!” 徐成儒和其他几位带头的士绅对视一眼,心里生起酸意。 你的得意弟子一个顶我们几十个唄,他俩双璧携手,我们就是衬托的绿叶了唄。 行,就让杨涟和左光斗继续衝锋在前,当两个先登陷阵。 说不好再进一趟詔狱,青史留名,声望更上一层楼, 要是被杖死或死在狱中,那就更好,他俩流芳百世,你教徒有方,我们就哀兵必胜! 三贏! 数十为士绅聚集在徐府院子里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院子外面,徐成光的心腹甲和心腹丁凑在一处茶馆里,窃窃密议。 “老十二,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徐成光这些年仗势欺人,得罪了太多人。我稍微一提,响应者如云。有族人,有佃户,还有附近四里八乡的乡亲们..:” “什么时候动手?” “今晚!” “事情稳妥吗?” “保证稳妥。”心腹丁左右看了看,凑到心腹甲的耳边,轻声细语,声音縹緲不定,很难听到。 “派了人混在其中...都是训练好手,比那些地痞要强得多..:” 是夜三更,心腹甲和心腹丁站在徐府后门正对著的巷子里,抬头看了看黑漆漆的天。 风高月黑夜,放火杀人天! 心腹丁对著后面,嘀嘀地叫了两声,旁边两条巷子里的黑暗突然变淡了,上百人影摇摇晃晃, 像是从地底钻出来的,向徐府后门扑去。 第168章 传教士,你们要好自为之 第168章 传教士,你们要好自为之 福建福清城朱紫坊芙蓉园。 这是前首辅叶向高的別业,今日这里丝弦声声,乐曲飘飘,好不热闹。 过往的百姓听到声音忍不住抬头看去,站在那里羡慕地议论两声。 “叶相国府上又在设宴?” “好像是,你看进去的都是我们闽地的进士举人老爷。” “真是羡慕。读好书还真是能鱼跃龙门,摇身一变成老爷,家里族里跟著沾光,荣华富贵,高人一等啊.: 回去后一定要叫我家大小子好好读书,胆敢懈怠,腿给他打断。” “他们都说书中自有黄金屋。叶相国家以前多窘困,当年闹倭患,老太夫人躲兵祸,顛沛流离,还是在茅厕里把叶相国生下的。 家里的宅院,被大火烧得乾净,一穷二白...后来叶相国中试,官越做越大,於是什么都有了,成了我们福清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 “读死书没用的,还得有天赋。叶相国,还有那些进士老爷们,哪个不是天上文曲星下凡。” 眾人不由晞嘘,“看谁家的祖坟埋得好,能引文曲星下凡..:” 有人探著头说。 “听说北边有不读经义,不学制艺就能当官的门路。” “真的假的?” “我听做布买卖的林三说的。他在松江苏州一带进货,在那里听说是皇上行了新法,懂算帐、书算、工匠等杂学的,也能做官,还能做大官。” “啊呀,这还得了,学杂学的都能做官?那些进士老爷们能答应吗?” “看你说的,进士老爷不是也学得一手好文章,卖於帝王家。皇上给他做官,他才有官做.” “有道理。皇上觉得哪个学问好,给这个学问官做,这个学问就吃香了..” “今天这么热闹,叶相国在作甚?有贵客来吗?” “听说请得两位西夷人。” “西夷人?” “是的。我邻居家的张嫂在相府帮厨,听她说是宴请一位西夷人。叶相国请了十几位进士举人老爷来作陪。” “西夷人,难道又是恳请相国,替他们上疏,传那个什么西夷教?” “我看悬。那个西夷教太霸道,只准拜他们的神,不准拜三清菩萨,不准拜各路神仙,连祖宗都不准拜,没道理啊! 难不成信他的西夷教,我连祖宗都得丟了? “確实是,太霸道了。” 芙蓉园听水轩里,六十八岁的叶向高发须皆白,精神翼鑠。他一身直缀,头戴四方平定巾,端在在东席主位座椅上。 一位西夷人坐在西席客位上。 他四十多岁,一身衫袍,戴著儒巾,不看面相,儼然一位大明饱学儒士。 他就是艾儒略,义大利耶穌会传教士。万历三十八年(1610年)坐船先到镜濠,然后到京师勤见,不成。 游歷松江、扬州、开封、杭州等地传教,收效甚微。 天启四年,叶向高告老还乡,邀请他一起来福建。 艾儒略便在闽地传教... 今日是从外地传教回福清,拜见好友叶向高。 作陪的是徐火勃、陈鸿,都是闽地的名土,叶向高和艾儒略的旧友。 “艾夫子,这两年在闽地传教可顺利?”叶向高授著鬍鬚问。 艾儒略摇了摇头:“不顺利。闽地百姓敬神崇祖,我们的教义与之严重衝突。” 他一口流利的官话,说话也文质彬彬,跟普通的士子文人没有什么区別。 “我曾经说过,传教要因地制宜,要根据当地的文化习俗来改变。新大陆、南海各岛是荒蛮之地,只有陋俗,没有文化,愚昧落后,未开化的文明。 但是大明不同。它有著悠久的歷史,璀璨的文化,让人倾慕。 在这样的地方传教,一定要改变教义,適应它的文化和歷史..:” 叶向高和徐火勃、陈鸿对视一眼,默然没有出声。 “可是我们教廷的那些红衣大主教们,比你们最顽固的老夫子还要顽固。那个...不化,像一块大石头!” “冥顽不化。” 徐火勃笑著接了一句。 “对,冥顽不化。对我们的建议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叶公,徐先生,陈先生,在大明传教十几年,我也学到了很多东西。 流水不腐户枢不蛀(蠹)。 如果一个学说,一个教派,画了个一圈圈,坐在那里像一块石头,不思进取,终究会僵化,然后...腐烂。” 叶向高眉头一跳,神情凝重,缓缓点了点头,开口说。 “艾先生,你上月书信里跟老夫提及的事...怎么说呢,老夫只能说,你们西教以后会更难。” “更难?”艾儒略身子向前一探,伸著脖子问:“叶公,为什么这么说?” “从去年下半年开始,京师流行天启显学,分哲学、数学、物理、化学、社会学...分自然科学、人文科学和应用科学。 其中人文科学核心的哲学,有辩证唯物主义和科学方法论..:” “...科学方法论?” “对,就是观察事实,归纳原理,演绎现象。客观观察,再结合归纳法和演绎法,分析法和综合法去追究万事万物原理...“ 艾儒略震惊了,“这个说法,真是让人眼晴和耳朵一亮。那其它的呢?” “其它的数学有几何,代数,高等数学.. 物理分力学、热学、光学.. 化学分有机化学和无机化学.. 艾儒略脑子有点晕,“有机和无机?什么区別?” “有机来自动物植物,有生命;无机来自矿石土地和气..:” “还有吗?”艾儒略急切地问。 “还有应用科学。” “这是治什么学问的?” “专司把自然科学和人文科学的道理,如何在实践中应用的学问...据老夫所知,目前有机械製造学,纺织和印染学,组织管理学,財会和审计学,应用化学,运筹和统计学..:” 艾儒略身子向前倾,更加急切地问:“这些学问在哪里可以学到?” “在京师报国讲习所,国子监,滦州技术学校,上海技术学校,嗯,还有一个秦皇岛船舶学校。” “这么多学校,扩展得这么快?” “对。” “这天启显学,是哪些大才提出的?我怎么前闻所闻。” “不是哪些人,是一个人提出的。” 艾儒略被震惊得愣住了。 “一个人?哪位如此天才,居然想出这么多听上去就很高深的学问?” “我们皇上。” “尊贵的大明皇帝陛下?” “对!” “这...这...这怎么可能?” 徐火勃开口:“我和叶公接到京师好友们的书信,也是不敢相信。 皇上和光宗先帝,由於国本之爭,在万历年间不得神宗先帝喜爱.. 尤其是皇上,生母早早仙逝,光宗先帝也少有看顾, 没有遣学士启蒙,放任自流..: 据说皇上少时无人看管,时常游歷皇史成等地,遍读典籍,自学成才.. 等到年壮,光宗先帝入主东宫,储君之位日渐稳固,有学士开始为皇上和信王两位皇子开学. 东宫学士们都说,皇上愚钝不堪,信王敏慧好学...如今看来,皇上心中早有乾坤,只是觉得时机未到,藏拙不显..” 陈鸿感嘆道:“皇上即位后,深居后宫,不理朝政,我等外臣皆以为又是一位平庸之君...却是我们想错了。 皇上深居后宫,继续完善他的天启显学,对朝政操持,也在暗中进行。齐楚浙三党与东林党之爭,未尝不是皇上故意纵容。 东林党得势,得意忘形,意欲独占朝政。 想方设法排挤叶公、季晦公(刘一憬)、中涵(公)等阁老首辅...等到叶公这等国之柱石的三朝元老们离开,东林党孤掌难鸣,被魏忠贤拉拢齐楚浙三党残余,一举击败.. 现在回头去看,天启五年之前朝政波诡云,却有跡可循.. 如果叶公等顾命元老还在朝中,如果齐楚浙和东林党没有斗得两败俱伤,如果...” 陈鸿失神地看著地面上的虚处,十几息后很失落地摆了摆手。 “没有什么如果。皇上肃清朝政,乾纲独断后,这才提出天启显学..:” 徐火勃接著说:“不仅宣扬天启显学,还学以致用,滦州、秦皇岛,还有松江上海...都是以天启显学力行。” 艾儒略听到这里,有些明白了。 大明有不少儒士对西夷教感兴趣,只是对西学感兴趣。 西夷教那一套,在这些学贯古今的大才眼里,都是玩剩下的... 当年佛教还是梵教,也是这么豪横...最后老老实实被改造成释门佛教,这才三教合一,跟儒士们玩到一块去了。 有些儒士大才,是感於而今局势內忧外患,而儒理之学歷经千年,来来回回就是那么一套,已经被歷朝歷代无数的大才挖掘到极致,再也挖不出什么新法子新思想来。 现在突然来了一个舶来物,带来一套新的知识体系,崭新的思想让有大志的儒士们眼晴一亮, 想从中吸取到养分,改造自己的学问,经世济民,救危扶倾..: 传教士们在最初经歷过挫折后也学精了,把他们的西学吊起来当胡萝卜,勾引那些儒士,不信西教就不传授西学..: 那些儒士们多是现实主义者,西教又如何,他们信的教多了去,谁有用就信谁..: 叶向高眨著眼晴,看著艾儒略说:“艾先生,老夫看过京师好友们寄来的几本显学课本,都是些入门启蒙之学,却已经超出你们西学许多..: 你我认识十几年,站在好友的立场上,老夫规劝你一句,不要再枉费心机了,还是早早想好退路...去其它地方传教吧。 天下之大,不止大明一处。” 艾儒略苦笑道:“天下之大,有何处如大明这般璀璨辉煌,仿佛人类文明的一颗最耀眼的宝石叶公,你好意规劝我早做打算,是因为天启显学兴起,我们这些西方传教士再无价值了吗?” “不仅如此。”叶向高十分郑重地说,“当今皇上,天启皇帝不仅洞悉古今,明识万里,自学成才,悟出天启显学这旷古烁今的大学问。 他更是雄才伟略。 运筹惟,甚至还亲临关寧前线,亲自督战。短短一年时间,彻底扭转自万历年间我朝在辽东的颓势。 建奴一不振,现在如同被困在樊笼中的斗兽,等著天时一到,手起刀落..” 艾儒略有些不解,这些跟他传播西教有什么关係? “叶公,大明皇帝雄才伟略,更会海纳百川啊。胸怀宽阔,更能容下我们西教。” “错了。皇上海纳百川,能容下的是你们的西学。你们的西教,皇上肯定看不上眼。 现在他还没有精力时间,所以顾不上。 一旦他缓出手来,西夷教只是他弹指一挥的事情...” 艾儒略还是不明白,雄才伟略的大明皇帝为什么会对他的西教弹一手指头。 陈鸿出声点拨:“我朝有句古话,叫做天无二日民无二主。信你西教,届时听你们教宗的话, 还是遵我们皇上的旨意? 艾儒略恍然大悟,“该死的教廷,真是冥顽不化,叫他们改教制,就是不听..:” 叶向高笑了笑,“艾先生,你们教廷那些人,不会改你们教制的。教制事关他们的根基,教制改了,他们就完了...” 艾儒略若有所思,最后长嘆一口气。 陈鸿领著艾儒略离开,室內只剩下叶向高和徐火勃两人。 叶向高把一封书信递给徐火勃。 徐火勃看完后不由一惊,“高景逸他们准备聚眾衝击纺厂?行万历年驱逐税监矿监的老法子2 这...有些不妥啊。” 叶向高长嘆一口气,“高景逸糊涂啊!他们这是自寻死路啊!” 徐火勃更加惊讶,“叶公何出此言?” > 第169章 天启大时代 第169章 天启大时代 叶向高看了徐火勃一眼,“老夫且问你,高攀龙在江南士绅支持下,组织人手,欲循万历年间驱赶税监矿监例,衝击纺厂和市舶局,让皇上在江南的实业和课税新政羽而归,所图何事?” 徐火勃正要开口,叶向高抢先道:“你我知己几十年,就不要说为民做主,剷除苛政的屁话了。” 徐火勃汕汕一笑:“江南士绅把持丝绸布,或贩卖大江南北,或远销海外诸地,获利颇丰。 皇上在江南兴纺实业,还设市舶局课海贸关税,无疑是虎口夺食...江南士绅们岂不恨之入骨,欲除之而后快!” 叶向高授著鬍鬚说:“正是如此。 国朝初立,百废待兴。为了儘快恢復民生,集中人力兴农,太祖轻商重农,立下田赋为主的税制.. 百年过去,国朝工商大兴,地方士绅们靠著矿產、瓷器、茶叶、丝绸和布,贩卖各地,大发横財...歷代先皇和朝中有识之士也想著收商税矿税,丰盈国库... 地方士绅们岂肯把嘴里的肥肉吐出来,以祖制不可违,不可横徵暴敛,不可鱼肉百姓等诸多理由横加阻拦...百年过去,工商蒸蒸日上,国库里却依然收不到多少税。 万历年间,得张江陵教诲过的神宗先帝,深知工商之利,便广派税监矿监,以司礼监和御用监等內侍直接收工商税,结果被东南士绅们裹挟民意,羽而归..: 神宗先帝不甘心,广开宝和、和远等皇店,继续从士绅手里夺食,最后落得个贪婪无度的评价呵呵,这些士绅,才真的是贪婪无度。“ 徐火勃眼皮子一跳,叶公,你这句话,会不会把你自己,还有我们都扫进去了。 虽然叶府和自己府上没有直接经商开矿,但是跟那些经商开矿的士绅们关係密切,不可避免地分润了一些好处。 光靠田里出產,大家能过得那么滋润吗? 叶向高看到了徐火勃的神情,也看透他的心思,淡淡一笑,继续说。 “当今皇上,手段可比神宗先帝要高明得多。你就不肯缴纳工商税,那皇上直接下场,开纺厂,立海贸商会..:” “叶公,海贸商会?皇上有开海贸商会吗?” “晋江南安郑家小子。” “谁?” “郑芝龙郑曰甲,曾经找你拜师,被你婉拒。” “哦,是他。怎么了?” “御用监和制置司经济厅合伙开了一家东海商会,郑芝龙是三东家兼大掌柜。他是海商世家, 少年便跟著舅舅泛海各处,精通航海商贸。 不仅如此,皇上还把在辽东立下军功的沈有容和贺虎臣调来。沈有容是水师宿將,贺虎臣號称踏浪如履平地,上岸如出海蛟龙.:: 他俩带著大批海船,以及在辽东跟建奴血战过的马步军,叫什么海军陆战队。他们在舟山一坐,掛起两浙巡海都司的旗號,借著剿除海贼倭寇的旗號,东海出海的船只悉数在他们的掌控之下。” “在东海保境安民,这不是好事吗?” “呵呵,好事。对於普通百姓,一般渔夫,当然是好事。但是对於经营海贸的士绅商贾,就不是什么好事。” “叶公,里面有什么玄机吗?” “孙稚绳在书信里说,皇上设了京畿巡海都司和两浙巡海都司,以莱州即墨鰲山卫为界...除此之外皇上还设了天津市舶局和上海市舶局,天津市舶局在登州、胶州青岛港设分局,上海市舶局在海州、寧波、福州、泉州设分局... 两处巡海都司的水师,皇上叫海军舰队,只认天津和上海市舶局颁发的税票..: 有税票就发行,没税票就是盗匪海贼! 这是明摆著给东海商会保驾护航,还帮他打击异己..:” 这么霸道! 真的假的? 不过孙承宗是叶向高的得意门生,两人师生情深,往来密切。 孙承宗又是皇上唯一承认的老师,现在被委以制置司平辽局制置使,主持平辽大局.. 有这层关係,孙承宗在信里说给叶向高的消息,肯定错不了,是最真实的“圣意”。 徐火勃说:“皇上一手直接创办纺厂,据说上海第一纺厂一年可出布近千万匹。松江去年出布一千五百万匹。 它一家厂子就抵得上松江府一年的布出產,有些骇人听闻啊。” “这家新办的纺厂,用的是滦州那边出產的新式机器,还大力使用水力和畜力,比一般织作坊用人力要省力多了。 孙稚绳在书信里说,皇上创办的新式工厂,关键在於一个新生產力。” “新生產力?” “对,皇上造的新词。新生產力推动大规模工业生產,成本低、效率高,它与传统纺作坊, 就如同千里驹与瘤腿驴的区別,不可同日而语。” 徐火勃彻底明白,“皇上这是釜底抽薪。既然我收不到你们的税,那我就把你们挣钱应该纳税的门路全部占了去。 我自己挣钱自己纳税...” 叶向高点点头:“对,釜底抽薪。孙稚绳说皇上这叫直接掌握最大的税源。” “税源?赚钱的门路,应当纳税的买卖?” “对。税源在手,朝廷课税就好说了。” 徐火勃大吃一惊:“自己对自己课税?皇上有这样的公心?” 本朝歷代先帝,多半是只顾著往內帑里扒拉钱,恨不得国库的钱粮都给自己。 世宗皇帝,神宗皇帝,就是这样的“典范”。 当今皇上聪慧,能想出绝佳的赚钱门路,然后他的这些產业按章纳税? 这样以身作则、大公无私的皇帝,不要说国朝,歷朝歷代都少见,稀罕得让人不敢相信。 叶向高抒著鬍鬚,看出徐火勃的不信,缓缓说道。 “此前老夫不明白,孙稚绳、王正之(王家楨)、堵牧子、袁节寰(袁可立)、毕冲阳(毕自肃)、卢建斗、孙伯雅...制置司的这些诸多人才,都是当世俊杰,儒理门人... 还有黄真长(黄尊素)、改名刘国华的汪文言,以前为东林党胆气和智囊.., 为何他们甘为皇上驱使,不怕骂名地全力推动新政?” 是啊,这些人大多是进士,饱读圣贤经义,忠实的儒理门人,怎么就甘为皇上驱使,推行这背儒弃理的新政? 尤其是堵胤锡,苏州宜兴人,江南士林的一份子,却在松江戳江南士林的钱袋子,挖江南士林的根基,遭到江南士林的大力討伐,恨不得挖他家祖坟的那种。 可堵胤锡依然坚持,毫不畏惧。 这些都是为什么? 徐火勃也很好奇。 叶向高说:“有人说他们贪图权位富贵,老夫不相信。孙稚绳是老夫的学生,老夫深知其为人。 王正之(王家楨)、袁节寰(袁可立)、毕冲阳(毕自肃)曾是老夫故吏,卢建斗、孙伯雅老夫曾接触过,都不是附翼攀鳞之人。 他们心怀大志,以天下兴亡为己任.: 老夫初始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收到孙稚绳的书信,知道一些內情,这才慢慢明白。 皇上雄才伟略,心里真正装有大明江山社稷,黎民百姓..: 很多事,不是说出来的,而是做出来的。 东林党善於说,不善於做;张太岳、熊白飞等能臣干吏,善於做,不善於说。” “那皇上呢?” 徐火勃好奇问。 “皇上啊,不仅善於做,还善於说。做起事来深谋远虑、有条不,说起话来更是一套套的。 惟起,你看过皇上在报国讲习所,国子监特科班、制置司官员学习班的圣言笔录吗?” 徐火勃笑了,“叶公,我可没有孙稚绳这样的学生。” “稍后去书房,给你看看。 老夫在那些圣言笔录里印象最深刻的一篇,就是《权力和责任》。享有权力,就必须承担相应的责任... 士绅们为何墮落成如今这个样子,就是因为他们只想拥有权力,享受权力带来的好处,却不愿承担相应的责任。 他们被朝廷优免,占有了大量的田地,却在想方设法逃避田赋。兴工商,利用优免特权赚取大量钱財,却死活不肯交税... 他们吃相太难看了。 皇上却跟他们相反,公私分明,该赚钱时一点都不手软,能想出让人惊嘆不已的赚钱法子。该缴税时,一点都不迟疑,绝不会拖欠半分。 有大志,有才干,有魄力,心怀社稷万民...如此明君,越是心有大志,有能力干出一番大事的才俊,越是死心塌地地跟隨。 老夫看明白这些,有时候都心生后悔,为何不晚生二十年,也能与孙稚绳、王正之、卢建斗、 孙伯雅他们,君臣相得,同心协力,开创一个新时代。” 徐火勃大吃一惊,“开创新时代?” 叶向高看了他一眼,“孙稚绳最新的一封信,告诉老夫,皇上准备在第一次兴明会代表会上, 把兴明会改为新明会。” 兴,是承前启后,继往开来。 新,是开天闢地,决心重新创造一个新的大明。 新的大明! 这等气魄,这等志向.:.难怪孙稚绳等人甘为驱使,堵牧子在江南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徐火勃也终於明白叶向高刚才说的,幽幽地说:“高景逸,真是自寻死路。” “高景逸还是很聪明,一眼看穿了纺厂暗藏的杀机。 但是他还在沿用方歷年间的驱赶矿监税监的老法子。 时代在变,皇上也从神宗皇帝变成了当今天启皇帝,他却不明天机,不辩时务,还在沿用此前的老法子。 迁腐... 皇上骂得好啊,儒理之士,最大的毛病在於迁腐和傲慢,因循守旧还自视甚高。 民意? 高景逸还以为自己掌握著民意,却不知,皇上对民意的理解比他们要高明得多!” “叶公,你这话让晚辈不是很明白。” “高景逸意欲挟民意迫使皇上改弦易辙,重新回到他们设想的老路上。却不知,皇上会用民意要了他们的命。 高景逸,可怜,可惜,可嘆。” “叶公,高景逸有何可怜可惜和可嘆的?” “高景逸这一次不仅会身败,还会名裂,一世清名毁於一旦。 可惜! 他立身持正,却被那些贪婪的江南士绅们利用,被当了枪使。 可怜! 如此不明天机,不识时务者比比皆是,以后必定成为巨涛骇浪中,被击得粉碎的一个。 可嘆!” 叶向高推开窗户,看著湛蓝的天空,幽幽地说。 “遇到了天启新时代,他们很幸运,也很不幸..:” 第170章 不欺负百姓,怎么配叫士绅 第170章 不欺负百姓,怎么配叫士绅 深夜。 徐成儒府宅院周围,寂静无声地如同天地初开。 但院子里还隱隱传来丝弦唱曲声,以及喝酒调笑声,在寂静漆黑的夜色中像跳跃的火,传得很远。 纺一厂大门口的受挫,毫不影响这些士绅们寻欢作乐。 平日里难得一见的知己好友们,今日难得地全聚在一起,难道不值得举杯痛饮吗? 酒逢知己千杯少,举杯痛饮,难道不该有佳肴吗? 有佳肴岂能没有曲乐歌舞作伴? 有美酒佳肴,有曲乐歌舞,就是欢宴,如此欢宴岂不一醉方休! 完美闭环! 二三十位士绅在徐家宽的后园里分坐各处,举杯痛饮。 有的喝到兴致来了,拉过斟酒的婢女,拥在怀里,上下其手..: 有的乾脆起身,跟跟跪跪走几步,在歌姬舞女的惊叫声,把她拉到隔壁的屋子里.., 旁边的眾人不以为然,哈哈大笑,觉得这是一种风雅! 如此风雅的欢宴真是痛快! 做士绅真是太爽了! 自己十几年的寒窗苦读,终究没有白白付出,值了,太值了! 徐成儒举杯劝高攀龙。 “景逸公,不必气。 我们也没有想到,堵胤锡这廝,居然擅自调动兵马,杀戮良善...虽然我们输了一城,但我们抓到了堵胤锡的把柄!” 高攀龙眯著眼睛看著徐成儒, “你是说他擅调兵马一事,犯了忌讳?” “没错。” 徐成儒咬牙切齿地说。 “我们就弹劾他与沈有容互相勾结,堵胤锡鱼肉百姓,聚敛钱粮;沈有容抄掠地方,拥兵自重。 两人勾连在一起,一个有钱粮,一个兵马,意图割据东南,自立为主...“ 高攀龙看著徐成儒,目光闪烁。 他和徐成儒都很清楚,歷朝歷代的皇帝,最顾忌的是拥有兵马的武將们。 国朝歷代皇帝也不例外。 除了太祖、成祖这两位马上皇帝有信心驾驭那些骄兵悍將,其余的皇帝哪位不顾忌? 土木堡之变后,武將的地位一落千丈,一再被贬低,可皇帝还是在心里忌惮著他们,有机会就会使劲打压,文武之爭毫不例外地都会偏祖文官。 文官虽然会贪,会贪赃枉法,可他没兵,不会造反啊。 武官虽然卑微,被一抑再抑,可他手里有兵马,真有可能造反! 皇帝还忌惮文武勾结,尤其是掌握地方钱粮的文官,与掌握兵马的武官勾结在一起。 只要发现有这样的苗头,严惩不贷。 国朝文官们为何对武官们態度高傲,用鼻孔看他们,就是要撇清关係.. 现在堵胤锡不仅是松江知府,还握有江南织造局和纺厂这样的聚宝盆,有钱有粮... 两浙巡海都司沈有容派遣贺虎臣带兵来助他,高攀龙和徐成儒都知道,肯定是奉了皇命。 可是奉了皇命又如何? 皇帝的心思最容易变化,他可能没有想到这一点,我们就上疏提醒他。 三人成虎,眾口销金。 说的人多了,皇上难道就不会起疑心吗? 钱粮加兵权,堵胤锡和沈有容,最容易让皇上猜忌的组合...只要皇上心里生起一点点疑心, 就是堤坝上有一道裂缝,这道裂缝会越来越大,最后千里长堤全部崩溃。 徐成儒继续说:“景逸公,我们只要团结一心,上疏弹劾,定能致堵胤锡和沈有荣死地... 不仅能报今日之恨,废除苛政,造福乡里,还能白得一个出產千万匹的纺厂,一举多得!” 听著徐成儒趁著酒兴说出来的心里话,高攀龙冷然一笑。 你们这些虫,早就没有理想,没有气节,只知道追逐名利! 推我出来,你们为的什么,维护你们的利益! 你们田地阡陌相连,粮食满谷满仓,却还在通逃粮赋;大兴工商,赚得盆满钵满,却一文钱的税都不想交.: 叫你们补缴赋税,就是鱼肉百姓,横徵暴敛..: 这些我都知道! 但这些都是小节! 最重要的是继续尊儒崇理,捍卫三纲五常,维护社稷秩序..: 只有遵圣制循礼法,修教化,正三纲,敘九畴,自然就会百姓大和,万物咸若。 你们利用我追逐名利,维护利益;我利用你们维护纲常,捍卫儒理,大家互相利用。 不过徐成儒说得对! 堵胤锡必须得死! 他在上海行的这一套,跟魏忠贤在天津和扬州所行的无异,都是在为皇上敛財。 有了钱皇上才会养兵马,收人心,才会如此肆无忌惮,为所欲为! 只有断了皇上的財源,让他没有钱粮,他才会废除背儒弃理、扰乱纲常的苛政乱政,回到尊儒崇理的祖制上来.:: 魏忠贤对两淮和长芦盐政杀鸡取卵,聚得一些钱財,却难以持久。 高攀龙根本不相信堵胤锡和袁世振主持的天津两淮盐政改革..: 乱臣贼子的邀宠奸侯之举,能有什么收穫?还不是少数人损公肥私的敛財之举? 国朝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 高攀龙认为,新盐政只会坏了国朝盐政,以后两淮和长芦,肯定再也收不上盐税来, 天天在报纸上宣扬的天津盐业和淮东盐业两司的卓著政绩,高攀龙不屑一顾! 肯定是粉饰太平的虚无之言, 玩这套,东林党可比你们熟练多了。 盐税只会日渐乾枯,所以皇上迫不及待地在东南另开一局,设纺厂,与民爭利,就是用布收益补上钱粮窟窿。 所以只有除掉堵胤锡,皇上就难为无米之炊,他那祸国殃民的乱政,就很难再继续下去! 堵胤锡必须死! 为他助拳的沈有容也必须死! 在这一点上,高攀龙和徐成儒意见一致! 高攀龙举起酒杯,欣然与徐成儒碰了一杯。 “你我同饮此杯,同心协力,为国除贼,为民除害!” “好!痛饮此杯!” 又喝了几轮,到了三更时分,高攀龙喝得晕晕乎乎,徐成儒拍了拍手,两位侍女上前,跪在跟前。 “扶景逸公下去休息,好生伺候著。” “是!” 旁边的人看著一左一右扶著高攀龙的两位美婢,目光在她们的细腰丰臀上扫来扫去,有人还不满地对徐成儒说。 “徐兄藏了如此美婢,岂是待客之道?” “如此美婢去伺候景逸公,真是暴天物。” “哈哈,没错,景逸公这把年纪,美色当前,力不从心,力不从心啊!” 眾人哈哈大笑,气氛更上一层。 “景逸公力不从心,我等从心又使力!” “哈哈,正当如此,我等再接再厉,继续喝!” 徐府后角门被悄悄打开,一个脑袋探了出来,向著对面的小巷挥了挥手。 过了十几息,黑暗里突然涌现出无数的人影,从角门蜂拥而入。 很快,徐府后院响起女子的尖叫声,还有男子的呵斥声。 “来人啊!有列人!” “你们是什么人,如此胆大,这里也是你们能闯进来.. 啊呀,好痛! 歹人打人了! 快来人! 好汉饶命,不要再打了! 救命啊!” 男的女的声音混在一起,还有打砸门窗,架柜倒地,碗碟破碎,各种声音混在一起。 后园里醉生梦死的人惊醒过来时,看到一群呼啦啦地衝进来,嚇得他们抱头鼠窜,很快被赶到了一起。 徐成儒哆哆嗦嗦地睁开眼晴,看到眼前那群人,突然像换了一个人,从惶恐不安的鶉,又变回不可一世的的老爷。 “混帐! 你们这些恶奴,胆敢以下犯上,不怕被千刀万剐吗?...” 现场一片寂静,在徐成儒的怒斥辱骂中,气氛在逐渐凝聚。 “啪!” 一个男子衝上前,狠狠打了徐成儒一个耳光,打得徐成儒眼冒金星,打得其他士绅们更加惊慌。 “徐成儒,你才该千刀万剐! 你不仅强占了我家的田地,把我一家变成你府上的佃户,还糟蹋了我的妹妹,害得她投河自尽我父亲与你理论,被你一份名帖送到嘉定县衙,投入大狱里,病死在里面..” 男子红著眼,流著泪,对徐成儒咬牙切齿大骂。 又一人衝上来,对著徐成儒狠狼踢了一脚, “徐成儒,你真不是个东西! 我们一个祖宗,老宅院挨在一起,你小时候被家里打不过,跑到我家去躲,饿了就在我家吃饭。 你中了进士做了官,要修进士第,就想並了我家宅院。说是买,两进两出的院子,你只给五两银子,买个猪舍牛棚都不止这个价。 我父亲一口回绝,你就叫徐成光陷害我父亲,说他勾结倭寇...勾结你狗入的倭寇现在你站著的地方,以前就是我家的老宅院,是你害得我家破人亡才巧取豪夺到的..: 徐成儒,你这个猪狗不如的人!” 又有人上前狠狼打了徐成儒一拳。 “徐成儒,你为了谋我家祖上传下来的二十六亩上好水田,构陷我大哥..:” 七八个人上前来,对徐成儒又打又骂,犹如世仇..: 徐成儒被打成了猪头,抱著头蹲在地上瑟瑟发抖,再无刚才发威的老爷模样。 周围抱著头蹲在地上的士绅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这叫什么事? 哪位士绅身上没有几笔这样的烂帐。 不管是世代官宦,还是这一两代崛起的士绅,谁的发家史都不是温情脉脉的。 中了进士,当了官,就是草民的天。 扩大宅院,投纳田地,都是必然的,然后开矿炼铜铁,或做丝绸布生意,或出海商贸,或垄断树漆药材.:: 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不这样,土绅老爷怎么过上逍遥快活的日子。 在积累財富的过程中,肯定有人不肯合作,不愿意把宅院低价让出,不愿意卖田地委身为佃户,不愿意为士绅府上做牛做马...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必须施展封建铁拳,不如此,怎么特现出士绅阶层的优越和高人一等? 在士绅们眼里,这叫事吗? 不欺负百姓,配叫士绅老爷吗? 根本不叫事! 士绅老爷们要是富不过三代,子孙后代接不住父祖打下的荣华富贵,沦为寒门庶民,一样被新崛起的士绅欺负,大家都觉得理所当然。 连士绅阶层都如此残酷,黎民百姓苦一苦,岂不是很正常? 高攀龙被人拖了出来,被丟到士绅们一起,听完十几位百姓的哭诉,沉默不语。 他深知縉绅世家府上的醃事,许多士绅人家,高门大户,礼教传家,可实际上就大门口那对石狮子是乾净的。 有的老爷是名士,正直善良,可架不住家大业大,下面的亲戚管事为了私利,打著府上的旗號作恶。 突然,外面爆出一声高呼:“老爷,不要慌,我来救你!” 徐成儒仿佛听到了天籟之音,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大喊道:“成光救我!” 然后院子內外喧闹不休,爭吵怒骂声不绝,极其混乱。 高攀龙脸色大变,一把拉住徐成儒:“叫他们退下,不要火上浇油!逼急了他们,我们死无葬身之地!” 徐成儒一把甩开高攀龙,站起身大喊道:“成光,快带人进来,杀光这些犯上作乱的刁民恶奴!” 第171章 死一般的夜 第171章 死一般的夜 徐成儒喊声还没落音,被旁边的青壮一脚踢翻在地,痛得直叫,捂著胸口大骂。 “你们这些杀千刀的刁民恶奴! 居然敢打老爷我! 知道我是谁吗? 进士侍郎! 你们这些卑贱的东西,碰我一手指就是灭门的罪过! 等徐成光带著官兵杀进来,定要把你们抓起来,千刀万剐,再把你们家人流配千里...” 旁边有士绅接著说:“对,隔壁的上海,驻扎著两浙巡海都司的海军陆战团,那些兵马都是辽东撤下来的,跟建奴拼杀过,各个饮人血,啖人肉,凶狠似豺狼。 你们在这里闹事,他们在那里马上接到消息,连夜就能赶来,把你们杀得乾乾净净。” 徐成儒坐在地上,捂著胸口说:“对,对,海军陆战团,可是当前大明最驍勇善战之师,杀你们这么些乱民就跟杀小鸡崽似的! 届时雷霆一击,你们顿时化为粉! 还不快快束手就擒,我等念在主僕一场,网开一面,饶你们一命。” “对,对! 王师近在哭尺,你们不可一错再错...想想你们家人,不要让他们被你们牵连受罪了...” 土绅们七嘴八舌地劝言。 话里话外带著几分威胁,大有你们不放下屠刀,真心悔过,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你们这刁民,还不赶紧跪倒在地,苦苦哀求老爷们的原谅,那还有一线生机。 坐在旁边地上的高攀龙听著这些士绅的话,冷笑不已。 真是荒诞至极啊! 刚才不久,还在怒骂呵斥海军陆战团是丘八,杀千刀的粗鄙武夫,要把他们连同两浙巡海都司上下连窝端掉,叫沈有容、贺虎臣等人死无葬身之地,好显现士绅老爷们的手段。 现在话锋一转,这些海军陆战团成了战无不胜的王师官兵,是维护正义的仁者之师,是恐嚇乱民的利器,也是保住他们性命的护身符。 这些士绅,都是偽君子,自私自利的偽君子! 在他们眼里,只有自己的利益!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为了自己的利益,他们可以出卖一切! 高攀龙心中一阵悲凉。 自己怎么跟这些虫搅合在一起! 这些虫毫无信念,毫无节操,一心为己! 儒理经义在他们眼里,只是锦绣前程的敲门砖。 黎民百姓在他们眼里,只是荣华富贵的活牛马。 天理公道在他们眼里,只是维护私利的遮羞布。 声张正义、为国为民的东林党为何一败涂地,就是因为混入了太多的这类虫! 他们就像一群蝗虫蚂,先是依附在百姓们身上,养得肥肥胖胖;接著谁得势就依附在谁身上,仗势欺人,为所欲为! 贪婪自私却愚蠢至极! 一群能在科试千军方马中搏杀出来,两榜连捷的人,哪个不是人精,能愚蠢到哪里去? 他们只是被贪婪和狂妄遮住了眼睛,显得无比愚蠢。 今晚之事,明显是蓄谋已久,极有可能跟昨日上海第一纺厂大门前的血腥弹压是连在一起的江南士绅们想用民意通赋逃税,巧了,那边要用民意要了江南士绅们的命! 所以才有现在这一出乱民夜袭! 目前情况最好的应对之法就是放下身段,说几句软话,打感情牌。 高攀龙清楚,这些乱民不是穷凶极恶之徒,他们只是被仇恨怒火冲昏头脑,才一时忘记尊卑。 徐成儒要是屈尊纤贵,说几句好话软话,最好慟哭流涕,痛恨悔过,这些乱民多半会心软。 心一软,后面的事就好办了,至少不会再恶化下去。 可是徐成儒等人当老爷,作威作福习惯了,听到有狗腿子外援来了,立即故態復萌,盛气凌人,想用老爷威势压住这些乱民。 这种情况无疑是火上浇油。 你口口声声威胁乱民,喊打喊杀,这些乱民见没有退路,乾脆一不做二不休,灭你满门又如何真如高攀龙所料,那些乱民听了徐成儒和其他士绅威胁的话,没有胆怯,反倒面露凶狠之色。 后园的气氛越来越微妙紧张。 不少士绅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中的杀气,纷纷闭嘴不说话,只剩下徐成儒和两三个亲近士绅,还在碟碟不休地说个不停。 “好了,徐成光被抓来了!” 一伙人冲了进来,高攀龙敏锐地闻到一股血腥味,靠得近的士绅们下意识地后退几步,缩在了一团。 四个被绑成一团的人,被丟到了空地上,徐成儒一看,正是他忠心不二的好管事徐成光,以及他的两个儿子,一个侄子。 脸上到处可见青肿,身上满是血痕伤口,徐成光的侄儿最是强壮,身上的伤口最多,不过十几息,他身下的地上流了一滩血。 “血!” 徐成儒连连乾呕,想吐吐不出来。 一个青壮指著徐成光对为首的四人说:“这廝听到徐府这边有了动静,胆大包天,带著两个儿子一个侄儿,还纠集了十来个家僕,咋咋乎乎地就过来..: 路上还遇到了巡逻的更夫和县上的弓手,於是四五十人纠集在一起,二话不说就冲了过来,被我们一个包围,全拿下来。” “好啊,徐成光,我们正要去找你,你自个倒送上门了,还一家整整齐齐地送上门来。” 一位首领冷笑道。 徐成光脸色惨白,连连告饶:“都是乡里乡亲的,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何必搞成这个样子!” 两位青壮上前踢了他一脚,“狗东西,你仗势欺人时,怎么就不说乡里乡亲,抬头不见低头见? 徐成儒做五分恶,过你手就是十分恶。 这些年,你狗仗人势,巧取豪夺了多少田地宅院,霸占了多少好姑娘..: 十里舖徐老实家,九里涇王瘤腿家,三孔桥贾九指家,他们的好闺女被你们父子糟蹋完了不算,还被卖去江北当妓女... 你们还是人吗?” “打死他们!” 有愤怒的青壮按捺不住大喊道, 徐成光的大儿子连声道:“好汉,我们跟你们是一伙的。我们不是来救徐成儒的,我们就是过来看看,好趁火打劫,狠捞一票。 我爹都说了,等你们杀人抢东西我们再进来,我爹知道徐成儒在某处私藏了金银珠宝,到时候取了去,天不知地不知,神不知鬼不知!” 二儿子跟著说:“是啊,是啊,我们是一伙的。我爹还说了,你们要是手软心善,留下活口, 我们就帮著善后...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我们是一伙的,只是黑灯瞎火的,不明情况,冲得有点猛,误会了啊!” 徐成儒胸口发闷,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老爷我养的都是些什么白眼狼! 苍天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 旁边一位士绅很机警,暗地里踢了徐成儒一脚,开口道:“各位好汉,我们愿意把所有钱財奉上,你们只管分了去就是。 到时候官府追究起来,我们就说是徐成光这廝一家四口,带著水匪盗贼做的!” 另一位机警的士绅连忙附和:“对,对!浮財全部拿去就是。 我们也会劝徐兄,把你们的欠债欠租的文书帐簿,一把火烧了,都算在徐成光这廝头上... 徐成儒气得双眼发黑,这是我府上,献的是我的浮財,烧的是我的契据,你们大方的很,老爷我却要大出血! 我的那些损失你们来补吗? 用脚后跟想,这些“同仁好友”肯定只会说些惠而不实的安慰话,真金白银他们绝不会掏一个子! 一位士绅在后面附耳说:“徐兄,现在是舍財保命,千万不要吝嗇啊!” 册那娘额比,吝嗇你娘的头! 徐成儒还没开口,躺在地上的徐成光开口了。 “好汉,不要听他们胡说八道。这些傢伙各个道貌岸然,满口仁义廉耻,都是偽君子,说话跟放屁一样。 你们放过他们,转背他们就会叫官兵抓你们,不仅杀你们的头,还要祸及你们的家人,把你们家里那点钱財田地都拿走,补偿他们的损失。” 徐成光不愧是最了解徐成儒这些士绅老爷的人,一番话说得徐成儒等士绅们的脸青一块,白一块,就像是被人抓姦堵在了床上。 徐成光继续大喊道:“好汉们,我知道徐府的钱粮藏在哪里,我带你们去。 我们愿意纳投名状,给我们一把刀,我们帮你们砍了徐成儒这个王八蛋!” 他的两个儿子连忙扭动身体喊道:“对,我们愿意纳投名状,我们可以帮你们砍了这些偽君子!” 徐成儒和他的同伴们破口大骂,徐成光和他的儿子,以及狗腿子不甘示弱,反口对骂,后园里骂声一片。 几位青壮首领面面相,不知如何处置,愣了几息,转身去到偏僻处,围著两人嘀嘀咕咕说了会话。 徐成光警了一眼,觉得暗处那两人的身影十分眼熟,好像是徐府的熟人。 玛德,徐府上下都是叛徒啊! 四位青壮首领重新站在徐成儒和徐成光等人跟前时,脸上透著凶狠和兴奋。 高攀龙看在眼里,心里一咯瞪,完蛋。 一位青壮首领上前半步:“感谢你们给我们提了个醒。今晚夜袭徐府大院,杀人越货的正是徐府管事徐成光一家..: 他们得手之后,正要逃窜,被闻讯赶来的乡民百姓围堵,一番乱战,见义勇为的乡民百姓们把首恶徐成光一家,及其走狗,乱棍打死..:” 徐成儒、徐成光和其他士绅们面无人色。 高攀龙抬起头,努力向暗处眺望。 能想出这样计谋的人,十有八九就是官府的人,不是锦衣卫就是东厂的人! 算人者恆被人算。 自己这边在算计皇上和新党,那边何况又不在算计著自己这边呢! 上海纺一厂,自己这边图穷匕见,那边也不客气,直接下毒手! 我命休矣! 一位青壮首领凶狠地说:“杀!都杀了!” “杀!”上百位愤怒的青壮挥舞著刀枪棍棒,一涌而上! “好汉饶命!”徐成儒大声求饶道“好汉,我们是一伙的!饶命啊!”徐成光的求饶声不比他小。 “啊呀,好汉爷爷,饶了我们狗命吧!”其他士绅的求饶声彼此起伏,但很快淹没在惨叫声, 逐渐园里只剩下利器斩砍和棍棒击打肉体的声音。 最后,变成死一般的寂静。 第172章 一切苦乐兴衰,南柯无二 第172章 一切苦乐兴衰,南柯无二 南京镇守太监府后园,丝弦乐声悠扬响起,一个尖细的声音在乐声伴奏下,咿咿呀呀地唱道“尽吾生有尽供无尽,但普度的无情似有情。” 南京镇守太监魏忠贤穿著一身水绿的戏服,舞著长袖,沉浸在戏文中..: 刘国华走进后园里,站在角门静静地听著,等到魏忠贤曲声落音,幽幽地念道: “人间君臣眷属,蚁何殊;一切苦乐兴衰,南柯无二。等为梦境,何处生天。 人世浮沉,兜兜转转,恍如南柯一梦。” 魏忠贤转过身来,抖了抖袖子,把袖口卷到手臂上,拿起旁边的茶杯,轻饮了一口。 “刘兄弟,魏某唱得如何?” “魏督公,高攀龙死了。” “谁?” 魏忠贤右手一抖,茶杯当落在地上。 “高攀龙高存之,世称景逸先生,三天前的午夜,在嘉定县安桥亭镇徐成儒府上,死了。” 魏忠贤脸上的肉在哆嗦,一会是笑,一会是哭,一会半脸是笑,半脸是哭,变幻不定。 嘴巴张了好一会,终於发出嘎嘎的声音,似笑非哭..: “死了!终於死了。 刘兄弟,高攀龙怎么死的?” 刘国华在一张椅子上坐下,“高攀龙前往徐成儒府上,抵近指挥对纺一厂的衝击。纺厂那边的事了,我们安排在安桥亭镇的徐府的人立即发动... 徐成儒一家这些年做的恶太多,下面的人按捺不住,加上徐成儒和他的同伴不识时务,刀架脖子上还端著老爷的威风,出口威胁..: 结果被一了百了。高攀龙、徐成儒一家,还有应邀到徐府的士绅二十三人,悉数被杀.. 现在报到县衙的案情是,徐成儒的远房堂弟兼管事徐成光,趁乱图谋徐府家產,勾结水匪盗贼入府行劫,事败杀人灭口.:: 逃亡路上与要到徐府討要公道、要求减租减息的佃户百姓们相遇,发生衝突,徐成光父子三人和狗腿子十余人死於群殴中,侄儿和其他狗腿子十余人重伤..:” 魏忠贤转过头来,他脸上画著妆,红白相间,看著有些诡异。 “你们好算计,轻轻鬆鬆把杀死高攀龙的罪名叫替死鬼背了? “这也是巧了。 徐成儒府上有高攀龙,是我们布置的重点,原计划就是不留活口...不想徐成光这廝撞上来了, 刘国华把情况大致说了一遍,“这廝的算计是进可以向徐成儒表忠心,退可以浑水摸鱼,狠狠捞一票。 不过既然他自己撞上来了,总不能辜负他的一片好意..: “你们这些文化局的人,还真是有文化,干活多机敏,不像东厂,我手底下的那些狗崽子们, 做事情糙得很,哪有你们这么有文化。” 听著魏忠贤这夹枪带棒的话,刘国华只是淡淡一笑。 魏忠贤瞪著他,“不要笑啊,其它各州县的事情,办得如何?” “一切按计划进行。 苏州、松江、常州、镇江、扬州、滁州、和州、应天府等州县,这十天里相继爆发佃户奴僕暴动。 他们衝击縉绅世家府邸,要求减租减息,清算仗势欺人的狗腿子...合计有二百六十起,其中二百一十七起发生严重衝突.. 六十一家縉绅世家,被佃户奴僕冲开大门,本人和家眷遭毒手;三十二家縉绅世家在仓皇逃往州县时,路上被佃户奴僕追上,惨遭毒手.. 四十一家縉绅世家府邸遭到不同程度打砸,家人有死伤...其余縉绅世家遭受到不同程度损失和恐嚇..” 魏忠贤翘著兰指,拿了一颗葡萄,塞进嘴里,紫色的汁水在嘴角流出,宛如黑红色的血浆. “天启四年舞弊案,专案组传唤了五十三家縉绅世家的当家人,以及他们的子侄,还有涉案的儒生、举人、官员一千四百六十七人...都关在应天府大狱里等候一一过审。 从目前的审讯情况看,绝大多数涉案人员,都是铁证如山。这个房可壮还真是为了活命,绞尽脑汁,十几年前的陈年往事都被他翻了出来。 一口气攀咬了南直隶六十多人,再顺藤摸瓜,这起大案最后定罪恐怕会有三四千人,这个房可壮检举攀咬了四五百人,还都是关键人物。 居功甚伟啊!” 刘国华拿著茶杯,喝了两口,静静地听著。 “现在又爆出佃户奴僕暴动的大案,一口气衝击了二百一十七家縉绅世家,其中九十三家灭门,四十一家死伤惨重,其余的胆子都嚇破了,再也没有勇气对抗天命了。 永昌,你说我俩这趟活办得算不算完美?皇爷那里能不能交待得过去?” 刘国华把手里端著茶杯放到桌几上, “我们文化局南京分局、新明通讯社,联手锦衣卫和你们东厂,做过详尽的调查和分析,选出南直隶有能力影响朝政,把持地方的縉绅世家,共计二百八十九家..: 天启四年南闈舞弊案,装进去五十三家...这十日的佃户奴僕案,装进去九十三家...还有二十九家在此前的两淮盐政案受牵连,被装了进去,不是灭门就是当家人被斩首,家破人亡.., 还有七十一家受去年冬天弒君谋逆和叛国通敌两大案牵连,灰飞烟灭..: 二百八十九家江南带头的縉绅世家,只剩下四十三家,苟延残喘...首领高攀龙等人身死,影响力排在前一百的縉绅世家,再无一家..:” 魏忠贤听得发呆,好几十息才回过神来, “办案子时咱家还不觉得,可是听永昌你刚才细细一说,猛然发现,从去年咱家奉皇命南下扬州,清查两淮盐政开始搭台唱戏,这大半年敲锣打鼓,咿咿呀呀之间,居然灭了这么多家縉绅世家.. 看看这些人名,熟悉啊,此前的阁老尚书,侍郎左右副都御史,正卿少卿,翰林学士,詹事庶子諭德,六科都给事中..: 里面不少人咱家在宫里当小嘍囉时,如雷贯耳...还有不少人咱家提督东厂时,斗得头破血流现在全都变成案卷上的名字...真是让人晞嘘...” “让人晞嘘?这个词从督公嘴里说出来,更是让人晞嘘..:” 魏忠贤仰首哈哈大笑,笑著笑著眼角里流出了眼泪水,在他厚厚的粉妆上流淌,流出两道沟壑刘国华抿著嘴,歪著身子,眼晴里著泪光,似笑非笑地看著魏忠贤。 魏忠贤察觉到刘国华在看自己,转过头来,笑著问:“老刘,这些縉绅世家,还有那些受牵连的名士儒生,应该有你不少旧友吧。” “没错,许多故交旧友。” “本督公看你只保了一家人,前刑部郎中、常州金坛于玉立的子侄。” “中甫公对我有知遇活命之恩。 刘某最初在原籍歙县任狱吏,后因为救人,被人反咬一口监守自盗,只得逃亡京师...几番辗转,被人介绍到中甫公那里。 中甫公知道刘某冤屈,就派人去查访了一番,得知真相后为我洗刷了冤屈,恢復清白之身,还保荐入国子监就学..:” “你当初与东林党人往来密切,杨涟、左光斗、魏大中...都是你的密友啊。怎么你都不管了?” “与东林党的情义,我在詔狱都还给他们了,我没欠他们什么。” 魏忠贤缓缓点了点头:“是啊,许显纯对你那般用刑,你死咬著不攀扯杨涟、左光斗他们, 錚铁骨,你確实不欠他们的了。” 寂静了一会,魏忠贤又说:“现在回过头看,咱家这条皇爷的走狗,做得不称职啊。 许显纯那几个王八蛋,事情办得真糙,都没脸见人...只好逼得皇爷亲自出手,也让我们见识到真正的天子之威!” 刘国华不客气地说:“你们此前那伙人,都是为了私利聚在一起。凡事先论自己的好处在哪里,能办得好什么事? 现在制置司上上下下,哪一位不是心怀大志、才华横溢,跟著皇上想在这个新时代大展宏图? 就算部分人有私心,贪图私利,也被这滚滚洪流裹著,然后被推著一起往前走。” 魏忠贤指著刘国华说,“点我,你个老刘在这里点我! 人,谁没有私心私利? 皇上在前面用宏图大业、大展身手这几根胡萝下吊著,时不时餵几口青云直上、荣华富贵的豆料,在后面用煌煌皇命、国法严律这根鞭子时不时抽几下。 制置司上下,谁不厉奋发,勇往直前?” 刘国华看著魏忠贤,有些吃惊“督公,你这些日子修身养性,果真修出道行来了。” 魏忠贤摆了摆手,“老刘,我们不扯閒篇了。 这次我们奉皇命,找了几口大锅,把江南二百八十九家縉绅世家,装了一大半进去,蒸煮燉燜,灰飞烟灭。 现在是如何善后,尤其是佃户奴僕暴动之事,这事不可掉以轻心..: “督公说得没错。 皇上早早就说过,佃户奴僕暴动之事,是双刃剑,既能给予縉绅世家沉重打击,但稍不小心, 可能会伤到我们自己. 但高攀龙这些人欺人太甚,皇上震怒,这才下定决心启用了这把双刃剑。 现在这把利刃杀完人,最重要的是如何顺顺噹噹地把它收回剑匣里去..:” “你那边有什么举措?” “兴明会执行局南京分局,奉皇上密詔,指令文化局南京分局和新明通讯社南京分社,在六月份筹办建立《民眾报》,作为江南各地宣讲队的宣讲指南..: 七八月份已经发行了五期,这五期里已经提起十一起縉绅世家欺男霸女、巧取豪夺的故事,经过江南各地宣讲队的宣讲,在江南各州县乡镇引发不小的轰动..: 这叫预热,算是为这次佃户奴僕暴动暗地里造势... 接下来《民眾报》將集中版面刊登縉绅世家与佃户奴僕们之间的纠葛,表面上不拉偏架,不偏不倚,做一个理性的中立者,实际上刊登报导的以士绅欺压为主,主题是佃户奴僕忍无可忍奋起反抗.” “你们还真贼。” “《民眾报》以及各地宣讲队的目標是走夫贩卒和厂矿职工,市井小民和乡野村夫,要想他们喜欢听,就得多说些他们爱听的。 无可厚非。 我们的报纸是谁的喉舌,这点一定要心里有数,千万不要屁股坐歪了。 屁股坐歪,不仅是坐姿小问题,是立场大问题。 这是皇上在文化局学习会议上的讲话...兴明会执行局南京分局要执行到底..” 魏忠贤摇了摇头,无话可说。 他很清楚,现在皇上手里有两件利器,一明一暗。 明的是制置司,目前除了京师一堆的厅局外,还设立了平辽局、西北局和西南局,接管了九边和西南军政事务。 暗的是兴明会,用来暗中掌控制置司暂时还无法伸手过来的地方。 比如兴明会执行局南京分局,冯梦龙是主任执行委员,刘国华、堵胤锡、梁之挺、沈有容是执行委员,苗可秀、斯文种、真永曾、贺虎臣等九人是金事执行委员。 自己堂堂南京镇守太监,连事执行委员都不是,只能配合执行局南京分局下达的任务。 想得通,自己是內侍,属於司礼监这条线,跟制置司和兴明会完全不是一条线,所以扯不到一起去,皇上也不会让司礼监和外廷制置司和兴明会扯到一起去。 “接下来是什么?” “借题发挥,大兴减租减息,从南直隶开始,再向两浙江西等地扩展..削弱士林势力的实力.. 真定高邑城城北赵府,前吏部尚书赵南星正在书房里与两位密友说事,突然接到一封急信。 看完后,他脸色惨白,浑身颤抖,失魂落魄,寂静一会后放声痛哭。 密友张光前、孙居相惊惶地对视一眼,连声问道:“赵公,出了什么事?” 赵南星大哭中哀喙:“死了,他们都死了! 好狠毒..” 第173章 人间君臣眷属,螻蚁何殊 第173章 人间君臣眷属,螻蚁何殊 张光前、孙居相更加惶然:“赵公,谁死了? 你说到底谁死了?” 赵南星坐在地上,捶胸顿足,鼻涕眼泪齐流,哭得死去活来。 张孙二人不敢追问,只好上前抢过那份急信,凑在一起自己看起来。 看著看著,两人不由浑身颤抖,额头滴汗.., 一下子弄死了这么多江南縉绅世家,还是一家满门的死...太踏马嚇人了! “好狠毒的手段啊,这是把江南士林斩草除根啊..” “谁下的黑手?南京镇守太监魏忠贤?” “肯定是他!只有这等阴狠奸诈的阉人,才想得出这样的毒计来!” “不!” 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张光前、孙居相转头一看,赵南星满脸泪痕,双目赤红,喷著熊熊如火焰的仇恨。 “魏忠贤力有不逮,他虽然阴狠毒辣,但没有这份心计,也没有这份耐心,幕后黑手是刘国华。” “刘国华?谁啊?” “就是改头换面的汪文言!忘恩负义的汪文言!”赵南星咬牙切齿地说。 张光前、孙居相对视一眼。 汪文言可不算忘恩负义。 人家在天启元年,帮东林党逆势翻盘,立下多大的功劳! 可东林党回报他什么? 因为不是举人进士正途出身,隨便打发了一个中书舍人閒职。 天启五年,魏忠贤为了打击东林党,抓住了汪文言,严刑拷打,要他攀咬杨涟、左光斗,以及高攀龙、赵南星等东林党人。 汪文言几乎被活活打死,就是一个字不肯说。 那时东林党上下想方设法解救杨涟、左光斗等人,对汪文言却不闻不问,不顾死活... 在赵南星等东林党大佬眼里,汪文言就是一枚棋子,隨时可以拋弃。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皇上注意到他,一番笼络后,改名换姓,成了皇上夹袋里的红人,还悄悄潜到南京,主持对江南士林的致命一击。 “初夏,朝廷以清查天启四年南闈舞弊案,大兴冤狱...那些名士大儒,各个饱读经义,名孚海內,不拘一格举荐人才,原本是为朝廷抢才的好事,结果在奸侯眼里,成了营私舞弊之举。 那些年轻才俊,都是江南士林再三选出的人杰,富学五车,哪里需要作弊..:” 张光前和孙居相默然不做声。 两人是山西人,与赵南星关係很好。 天启四年,赵南星与魏忠贤斗法失利,被削职贬斥回原籍。后来汪文言、左光斗等案涉及到他,被朝廷下旨叫保定抚按勘查。 保定巡抚郭尚友,巡按马逢皋是赵南星的政敌,当堂將其羞辱一番后,判定发配代州成所。 赵南星到了代州,张光前和孙居相对其多加照拂.. 天启五年五月,朱由校落水甦醒后,开始拨乱反正,赵南星就被放回高邑原籍...这些日子, 张光前和孙居相联袂前来做客,討论朝局动向,想不到遇到这件事。 两人跟赵南星交好,但是对江南士林那些人却没有什么好感。 太霸道了。 总是认为他们江南士林是天下老子第一,官要做清贵的官,差事要又閒又肥, 科试更不用说了,天天在朝野抱怨,说会试必须给北方省份举人留出一定的进士名额,是陈例积弊,年年呼吁要公平竞爭,在科试上各凭本事... 还抱怨江南养活了京师文武百官和九边数十万边军,大明两京十三省的重任全在江南士林的肩上扛著..: 江南士林付出了那么多,收益却微薄...按照他们的说法,內阁首辅必须是江南的,阁老和六部尚书至少三分之二必须是江南的..: 张光前和孙居相嘴之以鼻。 江南的粮赋是你们士林出的吗?还不是百万黎民百姓们出的? 你们这些江南士林,谁还不知道,隱匿人口田地,通逃赋税,占据著大明最富庶肥沃的土地, 还把持著丝绸布等暴利商贸,却缴纳著跟陕西、山西、北直隶等士林一样多的赋税..: 反倒有理了! 太贪了! 张光前和孙居相对密信里提到的江南士林的遭遇,心里拍掌叫好,忍不住幸灾乐祸..: 只不过他们担心的是唇亡齿寒,江南士林今年遭殃了,明年会不会轮到山西士林。 大家屁股底下也是一摊屎.. 赵南星在继续痛诉著。 “高景逸,张世调(张)、文湛持(文震孟)、陈明卿(陈仁锡)、周景文(周顺昌)、繆当时(繆昌期)、夏嘉遇、程国祥、陈於廷、饶伸、吴尔成... 哪位不是天下名士,海內大儒,当世俊杰,结果去年冬天弒君谋逆、叛国通敌两大案,今年夏天天启四年南闈舞弊案,现在又冒出个佃户奴僕反压迫暴动案..: 悉数身陨,无一倖免。” 赵南星突然唱了起来,正是大明各地流行的崑曲名戏《南柯梦》的一句。 “人间君臣眷属,蚁何殊..” 声音悲凉,痛彻入骨! 唱著唱著,赵南星脸上又满是泪水.. “天地同悲,日月晦暗。 刘国华这廝,甘为鹰犬,连设毒计,屡行大案,直指正道人士...江南士林现在遭此毒手,何其不幸!” 赵南星说著说著,又忍不住大哭起来。 张光前和孙居相看著他,心中感慨万千, 天启三年十月,赵南星替代张问达为吏部尚书。 有他的主持和翰旋,东林党势力又復昌盛。 先是纵横闔,举荐高攀龙出任都察院左都御史,杨涟为左副都御史,左光斗为左都御史, 主持都察院,执掌法令。 李腾芳、陈於廷先后出任吏部左侍郎,辅助銓政文选。 魏大中、袁化中主管科道。 郑三俊、李邦华、饶伸、王之案等人以及孙居相出任六部侍郎,执政部务。 邹维璉、夏嘉遇、程国祥、刘廷諫和张光前出任监察御史..: 当时国朝承平日久,吏治日渐败坏,遍地贪污贿赂。 官员们千方百计奔走於升迁之道,贿赂公行,而言官尤为横行。 每逢文选郎外出,就在半道上將他拦住,或替自己,或替別人求官,得不到满足就以言官身份上疏誹谤弹劾他。 赵南星一上任之初信誓旦旦宣称他最憎恨这种现象,要锐意改革吏治。 结果到后来还是任人唯亲,党同伐异,稍不从他者,都被打压贬斥,就连同为东林党人也是如此。 孙居相、张光前等亲近盟友好生相劝,要海纳百川,联手正道之土,赵南星就是不听,我行我素。 结果不仅齐楚浙党残余投奔魏忠贤门下,就连不少不得志的东林党人也改投魏党门下。 魏忠贤纠集了这些人,对赵南星、高攀龙发起反击,到天启四年年底就把他俩扳倒... 东林党人嘴里的眾正盈朝不过一年就烟消云散.., 原本这些人被逐出朝堂后,或被发配,或被下狱,或被削籍...人人惶恐不安。 不想天启六年五月,皇上突然转了性子,赐死魏党骨干王体乾、许显纯等人,释放杨涟、左光斗等人,就连赵南星也被从代州奉旨放还回原籍..: 以为风向大转,天下太平,不想实际上暗地里的爭斗越演越烈。 皇上置制置司,兴新政,揽钱財,收兵权..: 江南士林为首的东林党联络朝野上下同人誌土,奋起反抗..: 结果去年冬天谋逆叛国两大案一兴,局势直转而下.., 今年皇上直接把火烧到江南,把刀架到江南士林们的脖子上。 只是大家都没有想到,皇上的手段居然这么狼...有名有姓、有点影响力的江南世家几乎被灭绝了难怪赵南星如此痛惜。 张孙两人也胆颤心惊。 渐渐的,赵南星的眼睛从悲伤变得坚毅,从暗晦变得有光。 “倒行逆施,残害忠良! 天日昭昭之下,黑暗重重,伸手不见五指! 以后老夫出门,大白天也要打著灯笼!” 赵南星愤然地说。 白天打灯笼,这是在讽刺天启朝的世道太黑暗了,暗无天日! 张光前和孙居相劝道:“赵公,请不要意气用事。当务之急是如何应对。” 赵南星慢慢平復了心情:“两位说得没错。 天启五年后,针对正道的毒计是一环扣著一环...这次三记杀招重创了江南士林,那些奸侯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会是哪里? 浙闽? 中原? 还是山西? 张贤弟,孙贤弟,你们二位赶紧回山西,向山西士林通报此事,告诉大家,危急之际,当要同仇敌气..” 商议了半个时辰,张光前和孙居相匆匆告辞离去。 相送到侧门的赵南星看著两人的背影,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 他的弟弟赵南斗、儿子赵清衡上前。 “兄长/父亲。” “会书房说。” 回到书房,赵南星坐下,赵南斗和赵清衡在左右分坐下。 “南边来的密信,你们看了吗?” “兄长,愚弟看了。 刘国华好狠毒的手段。” “刘国华只是走狗,真正的幕后主使者不是他,是皇上!” “皇上!” 赵南斗和赵清衡对视一眼,看到了对方的惊恐。 “皇上的心跡已经明白无误。 他要开创一个新的大明,而我等正道之士就是他最大的阻碍! 赵南星目光凌厉,咬牙切齿! “昏君! 夏桀商紂、胡亥隋煬一样的昏君! 不,是如贏政、刘子业一般的暴君!” 赵南斗喉结不停地抖动,嘶哑的声音颤抖著劝道。 “兄长,慎言啊!” “慎言?”赵南星狠狠地看了他一眼,“事到如今,你们还看不到吗? 天启小儿而今所作所为,与贏政的暴虐不仁,焚书坑儒有何异? 为了自己的宏图霸业,一己之欲,不惜拉著大明冲向深渊! 这样自私自利、祸国殃民的昏君,暴君,不该骂吗? 天启小儿必定会在青史留下如桀紂隋煬一样的骂名!再这样折腾下去,大明必定要亡,届时老夫看他如何去见大明历代先帝!“ 赵清衡努力按住自己惊恐的心情,让身体不再颤抖,轻轻地问。 “父亲,接下来该怎么办?” 赵南星狠狠地盯著屋顶,眼睛里全是决绝, “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为了救大明和天下苍生於倾覆之际,我们只能豁出去了!” 赵南斗声音变得细尖,却努力压著嗓门:“兄长,我们要动那一步棋了? 兄长,你可要想好了,这可是弒君谋逆大罪,去年冬天京师西市口... 赵南星看了他一眼,长嘆一口其,眼晴里全是悲壮。 “而今时局败坏到这个地步,再不想法子,大明亡矣! 天下苍生何辜?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赵南星转头盯著赵清衡:“大郎,你马上乔装打扮,悄悄潜入京师,如此这般... 现在大明危在旦夕,只能靠我们奋力一搏!” 赵清衡咽了咽口水,强作镇定拱手答:“儿子遵命!” 此时,朱由校正在西苑大光明殿设宴,款待远道而来的贵宾,对这一切浑然不知.., 第174章 光明殿上的雄鹰展翅飞 第174章 光明殿上的雄鹰展翅飞 西苑大光明殿正殿。 朱由校一身朱色翼善冠服坐在上首御座,身前的桌几摆著四菜两汤,还有一壶葡萄酒,旁边一个晶莹剔透的玻璃杯里,装有三分之一的葡萄酒。 下首左边位坐著松漠伯翟昂,对面下首右边第一位坐著桑乾伯敖盛。 翟昂下面位置坐著饶乐伯南宫治,他的对面察哈尔左都护使薛中令。 南宫冶下面位置坐著察哈尔右都护使翟礼,薛中令下面的位置坐著察哈尔前都护使敖鐸。 翟礼下面坐著察哈尔后都护使南宫祁,敖鐸下面坐著喀喇沁左都护使乌正良,南宫祁下面坐著喀喇沁右都护使毕勇进。 乌正良原名兀良哈奇布,是朵顏卫都督苏布地的长子,也是喀喇沁三十六家第一个投奔大明, 自带乾粮带著七百部眾跟著大明去攻打林丹汗、炒,立下大功。 毕勇进原名弼喇什,孛儿只斤氏,黄金家族后裔,其父贝勒布是喀喇沁三十六家势力比较大的一位,他自带乾粮,带著一千部眾跟著大明开平都司兵马攻打察哈尔部和巴岳特部,立下军功。 他们下面分別坐著十位千户,都是这次西辽河开平大捷中,功绩最显著的蒙古各部勇士。 他们多数出身卑微,现在跟尊贵的头人首领们一起坐在大明宏伟的大殿里,接受最尊贵的大明皇帝的宴请,各个满脸通红,心情激动。 朱由校举起酒杯,宏声道:“诸位蒙古勇士,为了大明平定漠南草原,剷除叛徒,立下汗马功劳。 朕以此美酒,敬诸位蒙古勇土... 翟昂等人马上站起来,双手高捧著酒杯,齐声道:“吾皇万岁!大明万胜!” 他们中许多人的口音生硬彆扭,是这十几天礼部官员苦心教诲的结果。 喝了杯中酒后,朱由校挥挥手,“都坐下。” 眾人坐下后,敖盛放下酒杯说:“尊贵的大皇帝陛下,臣敖盛受厚封,得丰赏,感激不尽,臣愿意在殿上为皇帝陛下献上一曲雄鹰舞,以示忠诚。” 朱由校昂首一笑:“哈哈,好,桑乾伯请。” 殿旁乐队开始奏响草原特色的乐曲。 这支乐队两三个月前就奉皇命,开始学习蒙古草原乐曲,其中有专人学习马头琴等蒙古人特色乐器,就为了今天在这里演奏。 在激昂的乐曲声中,敖盛扭动跨部,转动腰部,舒展双肩,挥舞手臂,迈动步伐,化身为一只雄鹰,在殿中转动舞动.. 朱由校微笑地看著,目光从敖盛身上转到翟昂、南宫治身上, 他们目前是大明在蒙古左翼扶植的三巨头,千金买马骨的千里马之一。 翟昂奉侄女,敖盛奉妹妹,南宫治奉女儿入后宫,成为自己的外戚之一。 这个联姻是一把双刃剑,它可以帮助朝廷笼络住这蒙古三部,但是这也意味著蒙古人进献的后妃,所生皇子有机会参与到大明皇位的爭夺中。 自己的子孙,后代明朝皇帝,肯定不会立蒙古女子为皇后,但是难保后代皇帝无嫡子,蒙古后妃所生皇子为长.:: 不过对於自己来说,无所谓,漠南漠北蒙古人以后是大明一分子.., 这样的民族融合,总比皇子“远嫁”漠南草原,与蒙古贵族女子生下儿子,然后带著蒙古骑兵跑来爭皇位要强。 以后自己还要选血缘偏远一点的宗室贵女,嫁给为大明立功的蒙古各部子弟, 联姻是羈置笼络手段之一,除此之外,还有其它手段。 经济手段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项。 漠南漠北蒙古成为大明羊毛呢绒、皮革、食品等工业的原材料供应地,成为大明工业革命的其中一环,一起分享工业革命的红利。 温饱有保证,大部分蒙古人就会老老实实成为大明一份子。 文化手段就是把百户以上蒙古大小贵族子弟,全部收纳到京师以及其它大城中的学校里,从小接受大明基础和精英教育。 在各部设立学校,用官话推行素质和思想教育,在教漠南漠北蒙古人少年儿童识字的过程中, 也给他们树立忠君爱国的思想,真正成为大明一份子。 宗教手段有歷史模板,稍加修改照著抄就好了。 朱由校决定,朝廷承认佛教十二大教派,包括密宗的十二宗。 每一宗封左右善世大和尚两位,官阶一品,为宗主,为精神领袖;封左右阐教大和尚四位,官阶三品,为副宗主,分別料理宗內教务和庶务,类似六部尚书。 授左右觉义和尚六到八位,官阶四品,为阐教大和尚的助手,类似六部侍郎。 每一宗的宗庙全部修在承德一带,放在京师的眼皮子底下,便於监视。 每一宗的左右善世大和尚必须常驻宗庙,接受教眾朝拜。 左右阐教大和尚和左右觉义和尚,奉命定期轮流巡视自已宗派的庙宇,传播教义,教化教眾, 检查僧人纪律.:: 朝廷给每一宗划定传教范围,严禁超范围以及超纲传教。 所有僧人,包括左右善世大和尚,必须入佛学院进修,经过考核获得礼部颁发度... 政治手段也非常重要。 朱由校在採取黄尊素的“蒙古推恩制”的基础上加以改进。 蒙古人以后的封爵勛位等同军功勋贵,为公、侯、伯爵位。 公分国公、郡公、县公三等,侯分县侯、乡侯、亭侯,伯则简单一些,一等伯、二等伯、三等伯。 勛位则分上柱国、左右柱国、柱国,镇国都护、奉国都护和辅国都护。 军功勋贵再下去就是指挥使、指挥使金事、千户、百户、总旗等世袭官职,蒙古各部也沿用此例,不过没有指挥使和指挥使金事,直接从千户开始。 军功勋贵的世袭官职分別掛在十二卫名下,有俸禄、津贴以及地位,除了用来表彰殊卓军功, 也是为大明提供一个源源不断的军官来源地。 蒙古人的世袭官职也要靠军功去挣,不仅有俸禄,还有部眾、牛羊和牧场...由嫡长子世袭下去。 其余儿子就需要努力奋斗,为大明出力,立下军功后朝廷不会吝嗇。 只要你军功足,封你为国公都可以,你超出父辈,单开一谱。 不过一般的军功,只会让你有资格分你老爹的牧场。 比如饶乐伯南宫治有六个儿子,他的饶乐伯爵位,自然由他的嫡长子南宫业继承。 但是他的其它五个儿子,进京师读书,入大明马步军或者海军和海军陆战队服役,立有军功, 或者服役十年以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有资格领封。 按照功劳大小,或分柱国、都护,或为千户,然后分领南宫治的部眾。 比如第五子南宫初“功劳”够大,封伯,那饶乐部就分为饶乐左部和饶乐右部,嫡长子南宫业继承饶乐左部,南宫初分领饶乐右部。 朱由校心里算得很清楚,蒙古人为大明出生入死,浴血奋战,他不会吝嗇爵位和土地,比如以后要征服的漠北、金山、乌梁海、伊丽等草原,他都会分给那些立下大功的蒙古人。 军功越大,分到的牧场土地越大,你要是军功足以封国公,估计整个金山(阿尔泰山)以北数千里牧场都可以分给你。 只是你的子孙后代,两三代后就会推恩分成十来个部落..: 这也符合蒙古人诸子分家立户的习俗。 敖盛越跳越起劲,朱由校鼓掌合著节奏,为他加油鼓劲,目光却落到了喀喇沁左都护使乌正良和喀喇沁右都护使毕勇进身上。 喀喇沁三十六部,据元代史书记载,是铁木真幼子拖雷西征欧亚时,將居住在阿姆河以南呼罗珊地区的喀喇沁部强行编入军队,设立钦察侍卫亲军。 以土土哈为都指挥使,迁居在岭北行省哈剌和林一带,世代为汗廷提供马乳食品,为大汗守卫陵寢和仓库。 元灭后,先是从漠北迁居鄂尔多斯。 成化正德年间,达延汗孛儿只斤.巴图孟克兴起,喀喇沁万户被迫迁出鄂尔多斯,驻牧於大明独石口边外开平卫旧址(元上都)一带。 然后扩张到东至关寧,西至宣府张家口堡,南至长城,北至老哈河,以滦河、大凌河和老哈河中上游为中心的地区。 而在这一两百年的迁移演化过程中,喀喇沁万户除了昆都力哈所领的旧部眾(喀喇沁、阿速特、永谢布三部)外,还吸收了东土默特(其牧地在今天河北省丰寧县西部和南部,围场县、隆化县境內的伊逊河、蚁蚂吐河一带,以及从平泉县西部到辽寧凌源县、建昌县一带)以及元良哈三卫之一的朵顏卫主干部眾。 其中喀喇沁等三旧部和东土默特由黄金家族后裔统领,朵顏卫各部则是兀良哈一族统领, 互相联姻上百年后,黄金家族后裔成了喀喇沁诺顏,统领著喀喇沁三十六家的二十五家,兀良哈一族成了喀喇沁塔布囊,统领著喀喇沁十一家。 乌正良出自喀喇沁塔布囊,毕勇进出自喀喇沁诺顏。 他们分別是喀喇沁塔布囊和诺顏集团的投石问路,试探大明对喀喇沁万户各部的態度。 喀喇沁位置太重要了,朱由校已经暗地里下定决心,今后要抑诺顏,提拔塔布囊和立功“寒门”。 先用乌正良和毕勇进稳住喀喇沁万户三十六部,然后利用各种手段瓦解诺顏势力,邀请他们来京师“做官”,鼓励他们出家做僧人,甚至煽动他们“起兵造反”。 用十年时间,把现在喀喇沁万户的牧场,变成燕山和西辽河建设兵团的牧场,牧场里的牧民是建设兵团的职工和预备役。 隨著悠扬的马头琴声像钢丝弦一样高高拋上空中,敖盛的献舞结束。 薛中令不甘示弱,也上前献舞一曲,舞姿差不多,但是跳得更加激烈。 朱由校非常满意,他不在乎两人的舞姿有多优美,他在意的是两人的態度。 御前献舞,说明两人对自己的恭顺態度。 南宫治很快察觉到献舞背后的用意,他乾脆起身,拉著南宫祁、敖鐸、乌正良、毕勇进等人一起献舞一曲。 翟昂有些坐不住,连忙递给儿子翟礼眼色,等到南宫治等人跳完,拉著翟礼和其他几位都护使起身来到殿中空地。 “尊贵的皇帝陛下,臣年纪大了...万历年间,在萨尔滸之战中,臣带兵与建奴廝杀,左腿受了伤,没有办法像他们一样给陛下献舞,那就让他们年轻人跳舞,老臣在旁边唱歌伴舞吧。” 萨尔滸之战。 这只老狐狸在向朕表功呢! 表明他是蒙古人最早跟隨大明军队,与建奴作战的首领。 朱由校欣然道:“好,朕看了诸位爱卿的献舞,十分欣慰。 素闻蒙古人在草原上高歌,高亢亮,悲悯阔远,没有听到,朕还有些遗憾。 桑乾伯愿意唱一曲,朕求之不得..:” 不得不说,翟昂的歌唱得確实不错,尤其中间一段呼麦,让人震撼... 饭饱酒足,主宾皆尽兴。 翟昂等人向朱由校表达了恭顺和忠诚,朱由校也展示了恩宠和安抚..: 等翟昂离开后,朱由校回紫光阁,在后殿洗脸漱口,换了一身燕居服,回到正殿,翻阅起奏章。 “刚送来什么奏章?” “启稟皇爷,”刘若愚答,“有兴明会执行局南京分局领衔呈上的密奏,还有镇抚司秦皇岛前司呈上的急奏。” “看来江南和辽东都出大事了,朕先看哪一份呢?” 朱由校看著御案上的题本,笑著问。 第175章 祸事,大祸事! 第175章 祸事,大祸事! 在朱由校收到兴明会执行局南京分局主任执委冯梦龙领衔,执委刘国华、堵胤锡等人联名的正式报告时,江南的风波早就传到京师。 文渊阁內阁首辅值房里,兵部左侍郎李瑾一脸焦虑,双手捧著茶杯,眼晴直直地看著韩。 左副都御史张凤翔低著头,右手摸著桌几上的茶杯,手指头在杯盖上轻轻拂动。 太常寺少卿王洽拿著茶杯,小口地抿著温茶,神情悠哉。但目光闪烁,时不时偷偷警一眼,在韩、李瑾和张凤翔身上跳动。 韩背著手,在房间中间空地来回地走动,足足一刻钟,不发一言。 李瑾等不及了,正要开口,韩开口了。 “稚羽。” 张凤翔猛地抬头,他没有想到韩打破寂静的第一句话是对著自己。 “元辅,请问何事吩咐?” “你跟李懋明谈过吗?” 张凤翔脑子里转了一下,想起韩说的李懋明是李邦华,邹元標的授业弟子。 邹元標是万历年间有名的净臣,与高攀龙、顾宪成並为东林三君子。 李邦华作为邹元標的得意门生,秉承师风,以敢言闻名天下。 不过他比恩师邹元標强在不仅敢於直言,还勇於任事,与左光斗一样,在一群清贵词臣言官中,算是能做事的能臣。 左光斗善於水利兴农,李邦华善於理財治军。 毕自严被调回京师出任制置司財政厅都事,举荐了右金都御史李邦华接任天津巡抚,世人当时以为身为东林三君子南皋公的门生弟子,李邦华肯定会严词拒绝出任乱政臣子。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万万没有想到,皇上召李邦华入西苑对答三次,他主动进报国讲习所学习,三个月后欣然赴任平辽局金事制置使兼天津巡抚,朝野上下无不膛目结舌。 “元辅,属下借著巡视京畿路过天津的机会,与李懋明彻夜长谈了一次。” “怎么样?” 张凤翔摇了摇头,脸上满是讥讽的微笑。 “南桌公的得意弟子,居然从了乱命,出任制置司差遣,苟行祸国乱政。真是叫人晞嘘不已。” 韩站定在中间,背著手,身子微微前倾,盯著张凤翔。 “你是怎么跟他谈的?” “就这么谈。不过他说的多,在下听的多。滔滔不绝,说的全是制置司、报国讲习所的那一套异端邪说。 最后在下实在忍不住了,开口问他,李懋明,你真的要走上背儒弃理的绝路吗? 李懋明不客气,当即反驳说,我等钻研圣人经义,不就是为了寻觅济世救民的道路吗? 我也不客气地反问他,济世救民就一定要背儒弃理吗? 他当即反问我,儒教理学,说了上千年的济世救民,朱子和他的徒子徒孙,连偏安一隅的南宋都没有救下,只能背负幼帝在崖山跳海,除了留下气节之外,与社稷黎民有何益? 李懋明还说,我寒窗苦读二十年,又跟隨南泉公门下,钻研圣人经义,苦寻扶倾救危之良方,如同在长夜里赶了三四十年夜路。现在终於看到了明灯,自然欣从。 我尊师重道,但我更尊重真理,能够引领我走出长夜迷雾,真正济世救民的真理。 这是李邦华最后跟我说的话。 说完此话,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 韩转过身来对李瑾、王洽说:“你们看,你们都听到了! 李懋明,南桌公的授业弟子,被蛊惑得中了异端邪说的毒,离经叛道走上邪路。 现在翰林院、詹事府、五寺、六科、都察院,多少科试正途出身的官员们,有的开始偷偷钻研天启显学,有的明目张胆地报读国子监和报国讲习所,正道之土,受蛊惑的越来越多,你们叫老夫组织人手,响应江南高景逸领衔以及陕西杨大洪领衔的弹劾反击,去哪里组织人手?还有多少心向正道的人手?” 韩的话让三人陷入了沉寂。 李瑾有些不甘心地说:“现在皇上的手段明摆在那里,接受天启显学,方可授实职,加以任用天启显学学得好的,方可委以重用! 朝中上下现在已经明晰皇上的用意。为了能够当官得以重用,许多科试正途官也拉下脸面,学起天启显学。 但是我相信,他们內心还是向著儒教理学...” 张凤翔摇著头说:“这世上少坚持天理之君子,多攀炎附势之小人。” 王洽看了他一眼,说:“君子小人,稚羽兄说得太绝对了。世上多的是普通人,他们要养家餬口,想升官晋职,过上好日子。 朝堂上的现状就是,你不愿同流合污,皇上有钱,养著你,每月那点禄米和折色,饿不死你,也绝不会让你吃饱。 许多官吏为了能够养家餬口,能够过上好日子,只能委曲求全,这个我们都能理解。” 张凤翔冷冷一笑:“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为了几口嗟来之食,就能气节丟掉?” 王洽气不打一处来。 张凤翔是山东布政司东昌府堂邑县人,士绅世代,家里有田地数千亩,又在运河要津的聊城,临清有几间商铺,財源滚滚,当然不用吃嗟来之食,可以吃著山珍海味谈气节。 “稚羽兄,京官进士们,不是各个都如贵府那般有钱,贵府谷粮满仓,当然可以不为五斗米折腰。” 张凤翔马上黑了脸,“王涵仲,你这是什么话?我们张家耕读传家,可不是什么富贵高门大户。” 王洽冷笑道:“耕读传家,张兄有下地耕种过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 看到两人呛了起来,韩脸色一沉:“吵什么!这个时候吵什么! 现在正道危急时刻,我们更要团结一心,你们倒好,自己先吵了起来。” 李瑾连忙说:“对,对,张兄,王兄,现在奸侯当道,把持朝政,凶焰薰天,我们更要如元辅所言,好生团结.. 元辅,我们还是早点定夺吧,能找到多少人就是多少人,赶紧上疏弹劾,与江南和陕西遥相呼应。” 韩抬著眼皮,眼晴盯著李瑾,不满之意在眼角一闪而过,前些日子叫韩栋去找杨涟,告知制置司西北局洪承畴意欲吞併解池盐场一事,怂杨涟上疏弹劾,只是希望他把朝政的水搅浑一些,让皇上的注意力转移到江南士林身上,不要再盯著山西。 现在杨涟拉著陕西的二三十位官员上疏弹劾王家楨和洪承畴的乱政,还按例把自己的弹劾奏章底稿抄件,以书信方式遍示各地的亲朋好友,让他们响应,引发更大的轰动。 效果达到了! 天下闻名的杨涟上奏弹劾制置司西北局,海內侧目。 加上江南高攀龙组织士林们,如潮水一般上疏弹劾魏忠贤、堵胤锡、冯梦龙、沈有容等人,掀起惊涛孩浪。 韩预期的目的和效果达到了。 按照万历年间,大臣们跟神宗皇帝斗智斗勇的经验来看,此时禁內的皇帝已经惊慌失措,乱了方寸。 再过半个月,皇帝就会扛不住,语气变软。 届时只要再加上一把火,皇帝就会態度大变,正道的胜利就在望。 所以现在只需要按照步骤继续往前走就好了。 偏偏李瑾被大好的形势冲昏了头脑,要求自己带著党羽,再联络更多的人一起下场,摇旗吶喊,助长声势。 真是有毛病啊! 要是能亲自下场,自己还用得著借杨大洪他们的手? 现在的皇上,跟神宗先帝不同,自己还没有与其正面交战的经验,需要有人先行一步,与皇上过过招.. 自己这一派,躲在旁边看热闹就好了,跟在后面分杯羹。 没错,此事看上去胜利在望。 可是朝爭云波诡,风云突变,逆势翻盘的局面比比皆是。 去年冬天那两起大案,有人说是崔景荣、薛三省、高第等人自寻死路,但里面的水太深,谁都知道皇上在里面没少下黑手。 手段如此高明又狠辣,自己能不留个心眼? 可李瑾不仅跟东林党人关係好,他也是晋党的骨干,自己重要党羽,韩又不好当著王洽、张凤翔的面呵斥几句。 这样可能把话挑明了,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韩心头一转,想到了法子,转身对张凤翔和王洽说:“稚羽、涵仲,你们怎么看?” 王洽愤然地说:“元辅,现在正道联手,我们岂能落於人后?” 张凤翔目光闪炼地说:“张某是鲁人,好友旧故在天启三年鹤亭公(赵南星)出任天官时,以结党乱政的罪名多加罢黜..: 张某愿意声援正道之举,可是势单力薄啊。” 王洽冷笑一声,却不好说什么张凤翔八面玲瓏,跟东林党人关係也不错,但他的基本盘是齐党。 齐党在天启三年被时任吏部尚书的赵南星严厉打击过。齐党和楚党、浙党余部气愤之下,纷纷依附魏忠贤,借他的手对东林党发起反击,两边结下死仇。 张凤翔的亲朋好友多是齐党,你叫他呼朋唤友,拉著齐党一派去给死仇东林党摇旗吶喊,自討没趣! 韩看了他一眼。 好一个圆滑的张稚羽,现在他不愿出面,自己就有了託词。 王洽大声道:“我今晚就去拜访几位好友,拉他们一起声援正道之举。” 韩看著他心里冷笑。 王洽虽然也是山东人,却是个奇人。 他跟赵南星关係特別好,赵南星为吏部尚书时,他先是考功清吏司郎中,负责大明文官的考核、升降及奖惩事务。 后来出任文选清吏司郎中,负责大明文官銓选、职位调补及人事管理事务。 积极配合赵南星选拔擢升“正道之士”。天启初年的眾正盈朝,与他有著莫大关係。 现在迁任太常寺少卿,提督四夷馆,明升暗降,心里多有不满,想趁机发,情有可原。 那你就勇往直前,本相不拦著你。 韩授著鬍鬚点头道:“如此大善。” 这时,有心腹管事在门口稟告:“老爷,有信。” 韩接过管事呈上的信,扫了一眼封面,知道是江南寄来的急信,不动声色地转回书案后坐下,嘴里说。 “老夫还有事,就不再留三位” 张凤翔三人识趣地告辞。 韩拆开火漆,拆开信封,一目十行看完后,脸色大变,连忙说:“去,赶紧把吏部左侍郎李瑾叫来。” 过了一会,李瑾被叫来,韩一声不响地把密信递过去。 李瑾看完后,嚇得瘫坐在椅子上,许久才惨白著脸,气若游丝地问:“元辅,这是真的吗?” “祸事啊,大祸事! 谁也想不到,当今皇上不仅远胜其祖父神宗皇帝,手段狠辣已经比邻二祖了。” 西苑紫光阁,朱由校把江南正式稟文放到一边。 “江南的情况,他们这些日子陆续密报了不少,朕心里有数。这封正式稟文,朕就晚点看。 先看看老奴到底咽气了没有。” 说罢,朱由校拿起辽东急报,看完后久久不语。 第176章 老奴被嚇死了! 第176章 老奴被嚇死了! “刘若愚,今儿在西苑军机处入值的有谁?” “回稟皇上,有萧如薰、李长庚、黄尊素、杨嗣昌四位军机。” “请进来。” “遵旨。” 等到萧如薰、李长庚四人参拜入座后,朱由校拿起一张纸。 “这是镇抚司秦皇岛前司送来的紧急稟帖,刘若愚,你给四位先生念一念。” “遵旨。” “天启六年九月十二日,甲子。 建奴酋首奴儿哈赤从昏迷中醒来,召集眾人,改四和硕贝勒为八和硕贝勒,依次为代善,掌正红旗;阿敏,掌镶蓝旗;莽古尔泰,掌正蓝旗;黄台吉,掌正白旗;济尔哈朗,掌镶红旗;阿济格,掌正黄旗,代多鐸掌镶黄旗;阿巴泰,统领汉军;杜度,掌镶白旗... 十三日,己亥,凌晨三更时分,奴儿哈赤突然从昏迷中惊醒,大喊大叫,说有人来索命...闹到天亮,奴儿哈赤双目鼻孔和双耳流血,惊恐而死...” 四人对视一眼,萧如薰慨然道:“这个老奴,终於死了。” 李长庚悠然道:“临死前大叫有人索命。真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他在辽东屠戮了多少军民,多少阴魂等著要向他索命。 被活活嚇死,呵呵,因果报应,希望他在黄泉路上,走得安稳。” 杨嗣昌道:“冤有头,债有主,老奴终於死了,不知道地下那些辽东死难者和英烈们,能不能原谅他们?” 朱由校道:“能不能原谅是死难者和英烈们的事,朕只负责把老奴送去见他们,还有他的那些子侄部属,屠戮大明军民的帮凶,朕也会把他们一併送去阴间,让死难者和英烈们去决定原不原谅。” 四人对视一眼,又一次感受到皇上的气魄。 黄尊素说:“皇上,老奴在十二日迴光返照,只是改四贝勒为八贝勒,没有指定继承人,这让人有些匪夷所思。” 杨嗣昌说:“难道老奴觉得自己还命不该绝?” 萧如薰说:“有这个可能。老奴执顽固,又自命不凡,觉得自己的命够硬。只不过他可能想不到,再硬也硬不过天道循回。” 李长庚抒著鬍鬚道:“他两腿一蹬,死得一了百了,可留下的祸害却不小啊。八位和硕贝勒,没有一位是省油的灯。 心里对建奴偽汗之位,各个有想法。这番恶犬相爭是少不了。” 黄尊素分析道:“根据此前镇抚司收集的建奴情报来看,老奴属意传位给四子黄台吉和十二子阿济格。 黄台吉善於笼络人心,礼贤下士,在建奴八旗中声望不小。只是他的正白旗在今年春天去朝鲜抢粮的归途中,被毛帅带著东江兵马追著尾巴打... 东江行司的战报里,实打实的建奴首级有一千五百六十五枚。只不过当时是游击战,东江行司兵马只来得及抢走三分之一的首级。 预估实际杀死建奴四千人,杀伤三千人,合计伤亡七千人。 那一次抢粮,以黄台吉的正白旗精锐为主力,据悉带去了三十五个牛录...有的牛录抽调了一百战兵,有的牛录抽调了一百战兵和一百辅兵,合计七千五百人。 东江行司造成的伤亡,正白旗占了一大半,据说回到赫图阿拉城时,黄台吉的七千五百名正白旗精锐,完好无损才一千左右。 正白旗总兵力大约在四十个牛录,一万二千人左右...一下子少了六千人,损失过半,十分惨重。” 黄尊素声调变高,“皇上,如此看来,老奴临死前就算想把偽汗位传给黄台吉,也不敢说。” 李长庚点头赞同:“黄台吉实力大损,老奴要想强行把偽汗位传给他,只会是害了他。” 杨嗣昌也赞同:“对,老奴的那几个儿子,如狼似虎。黄台吉实力大损,那个偽汗宝座,坐不安稳。 於是老奴改四和硕贝勒为八和硕贝勒,均衡局势,让子侄不至於马上打起来。后续可能还有部署,不想老奴第二天就死了...” 萧如薰开口道:“皇上,臣觉得,老奴起先有传位四子黄台吉的意思,后来改了主意,有传位阿济格的意思。” 朱由校看著他,“因为老奴给了正黄旗和镶黄旗给阿济格?” “是的皇上。阿济格因为其母阿巴亥的缘故,十分受老奴宠爱。 原本就管著正黄旗,辽南大败逃回瀋阳,老奴不仅不责备他,还分了一半的镶黄旗给他。 今年开春,老奴乾脆把幼子多鐸立为镶黄旗旗主,由阿济格代管,以这种方式把镶黄旗全部给到阿济格。 如此布置,臣觉得老奴有传位阿济格的意思。” 朱由校指了指其他三人:“你们什么想法?都说说。” 李长庚答:“皇上,臣觉得老奴有此心倒是可以理解,但是我们也都知道,阿济格太年轻,军功和威望远不及黄台吉等人,根本压不住代善、阿敏、莽古尔泰等人。 虽然阿济格有两旗,还有生母阿巴亥撑腰,实力强劲。但是代善、阿敏、莽古尔泰、济尔哈朗、杜度和黄台吉联手,阿济格就难以抵挡了。” 朱由校点点头:“李先生的想法与朕不谋而合。 当务之急,就是不能让代善、阿敏等人联手去对付阿济格,也不能让阿济格联手济尔哈朗等人去对付黄台吉。” 黄尊素说:“皇上英明,一语道破了关窍和要害。 不能让建奴几位贝勒联手对付某一人,一旦打破均衡,顺利上位的那一位就能顺势掌握权柄把建奴各方势力都团结起来。 因此,这个微妙时机,臣建议暂缓对辽东用兵,海上和陆上的袭扰也儘量减少..:” 朱由校指了指黄尊素:“黄先生这个建议好我们不能用兵,不仅我们不能用兵,东边朝鲜人,西边蒙古人都不能用兵,一旦外界有了巨大压力,建奴就会抱团.: 先让他们几兄弟分个输贏,决出高低。黄先生,你准备一下,即刻赶往秦皇岛,指挥镇抚司在辽东的行动。 朕的要求很简单...” 黄尊素马上拿出小本子和铅笔,开始记录。 “黄台吉不能即位偽汗,代善、阿敏这样年长老成,又有威望的人都不能即位偽汗...嗯,最好给建奴搞一个八王议政.. 黄尊素马上悟到了:“皇上,你的意思是让建奴內轻外重,干弱支强,为下一步的內乱布局?” “对。朕就是这个意思。”朱由校欣然地点点头。 “他们闹他们的,我们趁机调整方略。萧公,七月份建奴发兵入朝鲜抄掠,你把战报给大家念念。” “遵旨。”萧如薰想了想说,“七月五日,老奴率主力刚回到瀋阳第二日,建奴二贝勒阿敏,还有阿巴泰、济尔哈朗、德格类、寨桑武、岳托等酋首率领建奴八旗兵两万余人,从塔甸山口入朝鲜,沿著长津江向朝鲜腹地火速转进.. 在大同江以北地区肆虐两个月,甚至还有一支偏师渡过汉江,兵峰直抵汉阳城下。 李棕君臣嚇得连夜逃到江华岛,朝鲜一连派了十四次使者到皮岛向东江行司求援,都被毛文龙以兵马疲惫,粮草未齐为藉口推脱了。 因为老奴病重,阿敏等人也无心久留,到八月下旬,抄掠到十五万朝鲜男女人口,十几万石粮草后开始回撤辽东。 毛文龙指挥东江行司舰队封锁鸭绿江,阿敏只好率部转去长白山,借道山路回辽东.. 毛文龙指挥东江行司兵马在长白山一带以游击战术,对建奴兵马进行多轮打击..,根据最新战报,战事还在长白山山林中展开...我军已经斩获建奴首级一千一百枚,救回朝鲜青壮男女六万余人,焚烧粮草四万石..:” 朱由校高兴地说:“这一次建奴兵力更盛,我们反而打出更丰硕的成果。战事还没结束,战果已经直追上一次。” 萧如薰答:“皇上,东江行司兵马经过上一次浴血奋战,可谓是浴火重生。 上次战事后,有三分之二的东江兵马与其它行司兵马换防。这一次毛文龙主要指挥这三分之二的兵马,又拿建奴练兵,战果之好,臣等也是始料未及。” “朕看关键是毛文龙练出一支善於打游击战,作战意识过硬的军官和士官队伍,有他们做骨干,就不会输。” “皇上英明。 其它防区换防过来的兵马也不是新兵,他们在辽南经歷海上奔袭,登陆袭扰;在关寧经歷过守城与建奴血战;在开平与蒙古人正面对战过..: 都是血战打出来的精锐之师,只是不熟悉东江行司特有的游击战术,开始时需要適应。一旦適应,自然也不弱..:” 朱由校借著这个话头提了一句:“精锐之师先是要严格训练和操演,然后还要在战场上实战...总结经验,改正错误,发扬优点,这样才能培养出一支百战得胜之师。 以后要形成定製,新军编练的各团要上战场上歷练一回,才算正式成建。以后可以退役一部分,补充新兵一部分。只有血战打下来的骨架和根基,才有军魂...” 接著他话锋一转,“阿敏率部回撤,朝鲜战事告一段落。我们就借著这个空档进行调整。 乐浪都司设立一事,毛文龙欣然附议,还举荐了孙传庭为制置使,赵率教为都指挥使,高风亮节,让朕欣慰。 既然如此,那就正式下文,成立乐浪都司,合併此前的东江行司和辽南行司。 孙传庭为制置使,赵率教制置副使兼都指挥使,孙国楨为制置副使兼录事都参军,周遇吉为都指挥副使兼参谋都参军,孙应元为都指挥副使兼前敌指挥使..: 都司方略立即下发..” 乐浪都司方略很明晰,沿著鸭绿江、长白山要隘关口修筑城堡要塞,堵住建奴东进抢粮食抢人口的路;联络长白山、海西、海东以及黑水地区不从老奴的其它女真人部落,现在他们被称为肃慎和索伦人;勘查长白山到黑水入海口的海东地区,爭取在这里开新港,作为笼络和支援肃慎和索伦各部落的支点..: 李长庚、黄尊素、杨嗣昌心里有数,这次阿敏率部入朝鲜抄掠,皇上有可能传密令给毛文龙,让他適当放水,不要让阿敏空手而归。 现在建奴抢了七八万朝鲜男女人口,六七万石粮食和大批盐巴、布匹等物资回去,稍微能缓口气。 缓了口气,就有力气去爭偽汗位了。 三人心照不宣,李长庚问:“皇上,那毛文龙如何安排?” “请他回京,出任黄圃军校副校长兼教务长。” 黄尊素点头附和:“皇上英明。毛文龙功绩卓著,年纪也大了,该让他享享清福。而且他与建奴作战多年,马步水陆诸战都精通,一身本领,可以传授给青年俊才们。” “正当如此!” 李长庚三人马上附和。 在文渊阁內阁首辅值房里,韩、李瑾终於从惊惶不安中慢慢地恢復过来。 第177章 到底出了什么事? 第177章 到底出了什么事? 韩爌看了一眼桌子的密信,目光一触就慌忙闪开,就像看到一条能一口把他咬死的毒蛇,他闭上眼睛,缓缓说道:“皇上,终於露出他的獠牙。” 李瑾惊魂未定道:“国朝初年,太祖皇帝以胡惟庸案、蓝玉案、空印案,蔓抄株连,杀了十余万人,朝廷文武百官为之一空。 太祖皇帝隨即废中书省丞相,定六部理政祖制...然后又是永乐年间,藉口肃清建文遗毒,不知道诛杀了多少人.:: 皇上一年內突然兴弒君谋逆、叛国通敌、南闈舞弊三大案,蔓抄诛杀了上万人。现在又搞出这个佃户奴僕不满压迫反抗暴动案,皇上的手段不输太祖皇帝,还更狠毒..,真是让人想不到啊。” “想不到?”韩臀了他一眼,“从正统年后,文崇武卑,士大夫们把持朝政,日渐跋扈。歷代先帝,也就世宗皇帝敢下毒手杀文官,还杀了不少。 於是嘉靖一朝,出了严嵩奸党,也出了杨继盛.. 土大夫们承平日久,越来越不把皇上放在眼里,尤其是万历年间国本之爭,泰昌年间的移宫案和拥立当今皇上,让很多人忘乎所以然了。 却不知道,老虎再看上去人畜无害,终究还是要吃人的!” 他仰头看著屋顶,满脸的落寞和惶然。 “经此两案,江南士林元气大伤。剩下的人也战战兢兢,再无对抗天命的勇气。 高景逸他们一直以为秉承天理就能自立於天地,却不想口舌之利,焉能利过刀剑? 今后天下大势,已然改变,不明天时,不识时势者,会死无葬身之地!” 李瑾的身体在宽大的朱色官袍里抖动不已,他突然上前几步,拉住韩的衣袖。 “象云公,我们是不是还有机会?兜兜转转,废丞相,永乐年间却设了內阁辅臣,宣德正统年间,內阁可以票擬国事..: 象云公,最后还是要转回来.:: 我们还有机会,是不是? 不管皇上怎么折腾,最后还是要回到儒理的老路上来,是不是?” 韩凝重地摇了摇头,“仲鲁,你难道还没看明白吗? 江南士林荡然无存,其余眾人若寒蝉,皇上接下来就该废除科试,或者是科试不再以四书五经,朱子集注为內容,而是改为以天启显学来抢才。” 李瑾惊恐地叫道:“圣人经义,传承千年,就这么废了?这可如何是好?天下百万学子,岂敢答应?” 韩呵呵苦笑,“岂敢答应?只要能让他们当官,享受荣华富贵,抢才科试考圣人经义,还是考天启显学,对於天下百万学子们来说,有什么区別?”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是啊,考什么不重要,只要给他们中试唱名的机会...象云公,完了,儒教理学完了...毁在我们手里,以后如何去见至圣先师和朱子,去见列祖列宗。 韩摇摇头,“以皇上脾性,不会把儒理学问一下子全砍了,可能会保留一部分,只是不再作为科试轮才主要內容... 仲鲁,不要光顾著儒教理学,至圣先师,先顾著我们自己吧。稍有不慎,我们可能会很快就见到列祖列宗和朱子他老人家了。” 李瑾身子一颤,神奇地定住,转头看著韩。 “象云公,这是何意?” “万历年间,朝野形成几党,东林党,齐党,楚党,浙党,昆党,宣党以及我们晋党。 几经爭斗,宣党和昆党最先出局。天启初年,齐党、楚党、浙党被东林党反扑,损失惨重,一败涂地,残余纷纷加入魏忠贤的阉党。 天启四年,阉党反扑,大败东林党。 东林党退守江南,联合江南士林,臥薪尝胆,准备东山再起。 天启五年六月,阉党清除杂质,摇身一变成了帝党,接著是制置司...一年內,皇上连兴数案,剑指东林党。 而今高景逸等东林党首领和骨干,或死於大案中,或死於佃户奴僕暴乱中,东林党连同它的根基,江南士林被皇上彻底荡平..” 李瑾浑身颤抖,忙不叠地连连点头。 “仲鲁,你现在四下看看,朝野上下,能称之为党的,还有谁?” 李瑾想了一会,身子抖得更加厉害,仿佛得了打摆子病。 他牙齿不停地打架,哆哆嗦地挤出了几个字:“我们晋党。” 韩痛苦地闭上眼晴,“老夫这才明白过来,首辅之位,就是一个火坑。老夫悔不该当初,为何要恋栈首辅之位呢?” “噠噠一!” 李瑾牙齿还在打架,他努力地挤出自己的说话声。 “首辅,怎么办?皇...皇上下一个肯定是晋...晋党!” 韩萎然道:“让老夫想想,想想。” 逐渐,他目露凶光,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我普党最大的破绽就在晋商。” 李瑾终於恢復平静:“普商,范永斗他们? “对!这些王八蛋违禁走私,甚至跟辽左建奴都有买卖往来。论起来就是叛国通敌。一旦被抓到证据,蔓抄株连,山西士林要为之一空。” 李瑾急切地说:“韩公,那要如何撇清关係? 韩公,我们与晋商纠葛太深,很难撇清。” 韩狠狠地说:“过两日老夫叫人上疏弹劾你,然后內阁票擬合议时,老夫大义灭亲,定你一个降阶外放。” 李瑾的牙齿又开始打架,惊恐地尖叫:“韩...韩公,你不能弃我如棋子...你不能推我出去当挡箭牌,替死鬼啊。” 韩了一下脚,狠狠瞪了他一眼,“稍安忽躁,你慌个什么!” 等李瑾平静下来,韩继续说:“你在皇上眼里无关紧要,票擬递上去,皇上多半就批红准了。届时夺了你吏部侍郎职,老夫再举荐你出京巡抚宣大...至少要巡抚大同。” “巡抚宣大?”李瑾眼晴一亮,闪著寒光,“韩公是想让学生巡抚宣大时,先与范永斗等晋商虚与委蛇,故意放纵,等到他们胆大妄为时,学生派兵抓住他们..: 然后升堂开审,当机立断,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韩讚许地点点头:“对!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范永斗等晋商,现在是我们要命的罩门,一旦被皇上,或者其他政敌抓住,我们就死无葬身之地。 与其如此,不如先下手为强! 死人是没有办法攀咬招供的!” 李瑾眼睛一亮,惨白的脸上浮现出几许血色。 “韩公高明,实在是高啊!” 八月中,杨涟和陕西官员二十九人联名上疏,弹劾制置司西北局制置使兼陕甘总督王家楨,制置副使兼寧延巡抚洪承畴,巧取豪夺解池盐场,敲骨吸髓、鱼肉百姓..: 接著高攀龙等四百六十七位江南在任官员和致仕官员,或联名,或单独上疏,弹劾松江知府、 江南织造局都事堵胤锡,横行乡里、巧取豪夺、鱼肉百姓、横徵暴敛.. 朝廷一片譁然。 东林党人开始反击了! 可是这些弹劾上疏进了通政司和都察院,都是石沉大海,连片浪都没有漾起。 但是朝中百官们都知道东林党人的习惯,这只是第一波试探,后面还有排山倒海的攻势,一浪接著一浪。 果不其然,到了九月初,杨涟纠集陕西河南官员五十一人,地方致仕官员六十九人,或联名,或单独上疏,继续弹劾王家楨和洪承畴,罪名从鱼肉百姓升级到拥兵自重,图谋不轨。 与此同时,高攀龙带著江南士林六百七十人上疏,除了弹劾堵胤锡、魏忠贤、冯梦龙祸乱地方、欺压百姓之外,还扣上勾结两浙巡海都司沈有容、贺虎臣,唆使怂愿两人纵兵抄掠地方,冒充海贼劫道,私藏兵甲,囤积粮草,意图造反..: 消息传开,京师五城震惊。 好久没有听到这么生猛、让人膛目结舌的弹劾奏章了。 东林党不愧是靠闻风弹劾起家的,这些年来他们人才辈出,一支毫笔妙笔生,写出一篇篇雄文,传遍天下,千翻了一个又一个奸侯。 这一次会如以前一样旗开得胜吗? 很快,蛰伏在朝堂上的东林党人猛然发现,京师內外的风向,並不像以前那样,完全倒向己方。 几人暗地里凑在一起商议。 “我打听了一下,各处百姓议论,都抱著看戏的心態。” “这些百姓到底怎么了?难道不知道我们秉承天理,代表著正道吗? 他们怎么不像以前那样踊跃呼应呢?” “难!文化局的那些宣讲队太厉害,他们牵著百姓们的鼻子走。在这几月里,他们尽在讲我们东林党人屁股底下,裤襠里面的那些破事。 现在百姓们不再认为我们是正人君子,有的还骂我们是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不行啊,这样下去,京师民意不正,我们如何响应景逸公他们的正义之举?” “我们也钱僱人,去街头巷尾宣讲,扳回民意。” “没有那么简单。我的一位旧友从原籍寄信过来,说江南等地,文化局的宣讲队也是走街串巷,穿镇访村..: 他们还有的扮作铃医和道土,一路上看病施药,顺带著宣讲他们的异端邪说.:.江南的民意,也是正邪难分,十分微妙。” “我也听说了。我一位同科在江南任职。他写信说,地方许多秀才和童生,因为天启四年南闈舞弊案,对江南士林有了看法。 觉得他们任人唯亲、嫉贤妒能,表面上各个是道德名士,暗地里排除异己,迫害贤才..,我同科在信里说,那些秀才童生反倒觉得皇上圣明,刘国华等人礼贤下土,愿意为草芥一般的他们张目.: 听说很多秀才童生都跑到那边去了,踊跃地给堵胤锡、冯梦龙和刘国华办事。” “真是一群黑白不分,唯利是图的小人!难怪考不上举人进士,这样的品行,再好的学问也难当重任!” “唉,你不要这样说。江南那些傢伙,有时候確实太霸道了。 我是江西,李兄你是湖广的,万兄你是福建的,还有杨兄、沈兄,你们是两浙的,你们难道没有体会吗?” 过了好一会,才有人说:“確实。他们太贪了,什么好处都想一个人占尽。” “不要爭了!”有人跑了过来,“江南刚传来消息,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 “说江南从应天府到镇江、常州、苏州、松江等州县,各地縉绅世家的佃户奴僕,因为主家欺压太甚,聚眾向主家討要说法,结果发生衝突暴乱... 縉绅世家死伤惨重,听说景逸公在苏州嘉定县安桥镇徐成儒徐家作客,结果遇到暴乱.:: 据说徐成儒平日里欺男霸女,对佃户奴僕凌辱太狠,徐府佃户奴僕下手也最狠,景逸公、二十几位作客的名士大儒,连同徐成儒一家,皆死於非命...”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半刻钟,终於才有人颤抖著声音问:“东林党三君子之首的高公,也死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 第178章 黄尊素和杨嗣昌互相对帐 第178章 黄尊素和杨嗣昌互相对帐 一辆駟马高车在京师通往滦州的官道疾驰著。 这辆马车跟以前的駟车不同,虽然也是四马拉乘,却是四轮,前两轮偏小,后主轮很大。 车身长,长方形,两边有车窗,车顶圆弧有檐。 马车前面有二十余骑,锦衣卫侍卫司军官。 后面是六辆马车,两辆四轮,四辆两轮,再后面是二十余骑锦衣卫军官。 黄尊素和杨嗣昌坐在駟车里,十分悠哉。 “子微老弟,你倒是见机快,京师浪尖风口上,你却跑去巡视关寧和开平,躲个清静。” 杨嗣昌哈哈一笑,“真长先生说笑了,军机巡视各制置司,是皇上定下的规矩。真长先生年初时不也巡视过一回吗?现在是轮到杨某,可不是杨某故意申请。 要躲清静,也是跟真长先生学的。” 黄尊素年纪比杨嗣昌大,海內声望也比杨嗣昌高,但是人家科试资歷比黄尊素深。 黄尊素是万历四十四年中进土,那年他三十二岁,已经名孚江南。 杨嗣昌是万历三十八年中进土,那年他二十二岁。加上他父亲杨鹤万历三十二年中进土,父子两进士,一时轰动天下,成为湖广士林翘首。 黄尊素哈哈一笑。 杨嗣昌问:“真长先生,令郎这次不跟著去秦皇岛?” “我家大郎准备报考国子监太学,不能耽误。” “太学? 皇上下詔,改制国子监。国子监以为高等教育官衙,分设太学、国子学和四门馆,太学为三者翘首,录取最为严苛。 令郎志向高远,果真是虎父无犬子。” 按照朱由校制定的大明教育改革,国子监类似於高等教育部,专司高等教育管理。 国民基础教育由制置司学政厅负责。 技能教育由经济厅、煤铁局、盐务局、兴农局等事务部门出钱创办,学政厅统一代管,负责招生、学籍、师资、教育大纲以及日常管理。 国子监改为高等教育管理机构后,把此前下属的太学、国子学和四门馆剥离出来,单独成为三家不同的高等学府。 四门馆以文史为主,国子学以理工为主,太学则是综合性,文理兼修。 目前面向全国各地秀才和童生招生,一般由制置司或兴明会在地方主持。 目前设京师、滦州、西安、南京、上海五个考点,地方选拔招录的学子,进到京师后再由三家统一考试,分別录取。 说到子女优秀,任何一位父亲都会嘴角上扬掛笑,八十斤的重锤都压不下。 黄尊素嘴角如上弦月,眼晴的得意都要溢出来,偏偏一副天高云淡的样子,授著鬍鬚说:“犬子愚钝,只是多了些勤奋而已。” 杨嗣昌眼睛转了转,把话头引到正题上。 “真长先生,你是浙东人,与江南苏松很近,那里的士林縉绅,真的如此不堪吗?” 黄尊素授鬍鬚的手定住,嘆了一口气:“极富则极尽奢靡。 江南富庶,物產丰富。可是人心贪婪,永无止境,有些士林縉绅,为了获取更多財货,敲骨吸髓,巧取豪夺,在所难免。且他们高高在上,嘴里喊著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自己却欺男霸女,坏事做尽...” 顿了顿,黄尊素继续说:“大部分士林縉绅,累世荣华,一出生就享不尽的富贵,忙著吟诗作词,听曲观舞,產业庶务交给下面人打点。 或族人亲戚,或管事幕僚,这些人多豺狼之心,打著主家的旗號,极尽盘剥敲诈之事...侵占田地,私涨田租,质押放贷,典妻卖女,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 这些帐不仅记在那些管事头上,也记在主家的头上。 这次江南佃户奴僕暴动,首先死的是那些作恶多端的管事,士林縉绅死伤惨重,多半是被牵连,跟著一起殉葬。 不过皇上说得对,你享受了血肉供奉的荣华富贵,就得承受它的反噬。” 杨嗣昌说:“真长先生,杨某觉得,这次佃户奴僕暴动,是不是操之过急?” 有心人都有数,这次江南遍地开的佃户奴僕暴动,就是皇上早早策划的燎原计划。只是很多人没有想到,这个不起眼的计划,杀伤力如此之大。 在这次风暴中被摧毁的江南士林縉绅,几乎是去年冬天两大案,以及今年南闈舞弊案法办的总和。 “没错,此策是一把双刃剑。 快刀斩乱麻,用著痛快,可是它坏了纲常礼法,乱了彝伦秩序,这可是犯大忌的事。” 杨嗣昌点点头。 没错,佃户奴僕暴动杀管事主家,不管怎么说都叫犯上作乱。 今天可以杀管事主家,那明天是不是衝击官府,推翻朝廷? “真长先生,既然如此,皇上用此策时,为何不劝劝皇上?” 黄尊素笑了笑,“科场前辈”在想法子向自己套取皇上的心思。 不过他没有藏著掖著,坦然道。 “皇上站得比我们高,想得比我们远。 皇上这次坚持用此策,以我的妄自揣测,大致原因有三。” 杨嗣昌连忙拱手道:“还请真长先生赐教,不吝指点。” “其一,江南士林衝击纺厂,彻底惹恼了皇上。皇上决定雷霆一击,一了百了,不想再拖延下去。 看来看去,此策最狠辣不过,能让数百家士林縉绅一夜倾覆,其二,据冯梦龙、刘国华在江南,通过新明通讯社,以及文化宣讲队等渠道了解,南直隶、浙东等地,士绅人家与佃户奴僕之间的关係非常紧张。 今年不爆发,明年就会爆发。 依照皇上的脾性,他寧可主动引爆,也不愿让这颗震天雷被敷衍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爆。” “对,皇上脾性如此。主动引爆,可以做好应对措施,还能用这颗震天雷去炸设定好的目標,比如这次的江南士绅..:” 黄尊素说:“其三,我们分析东南士绅主家和佃户奴僕的关係,为何如此紧张?” “原因很不少,但杨某认为,真长先生此前的几点,是最关键的。” 黄尊素摇了摇头:“子微,还有最关键一点,我还没有说到。而这一点,正是皇上要坚持用此策打击江南士绅的根本原因。” “真长先生,哪一点?还请赐教。” “子微,你刚才说东南士绅主家与佃户奴僕关係紧张,其中原因有很多。 除了我刚才所说的之外,深入分析还有南直隶浙东等地,工商大兴,经济活跃,佃户和奴僕比其它地方更能找到养家餬口的门路。 但是縉绅世家们却不愿意放任这些佃户和奴僕离开。缺少劳力,他们就算拥有万亩良田,千亩桑林,也產不出一粒米,一根丝。” 杨嗣昌兴奋地猛地一拍大腿:“原来如此,我居然一时没有想到。” 那些士绅常常標榜耕读传家,你真以为他们下地干活? 人家要专心读书,游学交友,抬高声望...下地干活这些苦活,肯定是家里的佃户和奴僕们去做。 你对佃户奴僕们好,比对你们家耕牛驴子还要好,可人家不是牲口,是人。 在湖广、中原、淮西等地,外面机会不多,只能老老实实待在你府上当佃户奴僕,养家餬口。 可东南繁华,绿绿的世界,谁不迷糊?而且外面的机会那么多,为什么要待在你们家给你当牛做马? 以前朝廷制度严,出门百里需要户籍纸和官府证明。 嘉靖万历年后,縉绅世家为了更好地做生意,基本上干废了那些陈规旧俗。带来的后果是百姓们出行也简单了。 又不是从南直隶去京师,就在附近州县找活干,抬腿就去了。 佃户奴僕想出去闯闯,寻找更多的机会。縉绅世家却说,你们不能走,走了谁给我做牛做马挣钱? 於是矛盾开始激化,越演越烈! 主家欺压佃户奴僕,只是一个火引子。 黄尊素继续说:“隨著经济发展,各地开设的工厂日渐增多,需要的男女劳力会越来越多。 很简单,比如滦州煤铁局,几个铁厂、煤矿和机械製造厂,吸纳了近十万男丁和上万妇人劳力;上海纺一厂建立,能吸纳近万妇人和上千男壮劳力... 这些劳力从哪里来?” 杨嗣昌答:“真长先生,果真如皇上所言,生產力必须有新的生產关係,经济发展必定推动新的社会关係。 此前皇上说,堵牧子在上海开工厂,我们与江南縉绅世家,必定会有一战。 但是杨某还在想,发生利益衝突是可能的,但不至於开战吧,现在看来,还是皇上明识万里,早早看透了一切。 新政要大兴工商,推动经济发展,增加財富,利国益民,首先第一个衝突就是抢人。” “是啊,爭夺人口。这不仅关乎著皇上新经济方略的成功,也关乎著新政的成败。” “真长先生,如此严重?” “子微,你要这么想。天下佃户、奴僕数以百万计,他们要是继续依附縉绅世家养家餬口,你说他们会站在哪一边? 如果他们进入工厂、农场,在皇上新经济方略下,不仅养家餬口,还能过上比以前更富足的日子,你说他们又会站在哪一边?” 杨嗣昌一脸的敬佩:“真长先生一番点拨,让杨某对皇上的深谋远虑,又一次心服口服,皇上坚持此策,就是要抢先下手,爭夺这些人口,把这些青壮劳力拉到我们这一边来,为新经济方略和工业大革命做准备。” 可是兴奋一会,杨嗣昌又陷入疑惑。 “真长先生,要是把江南青壮劳力全拉到工厂去了,那江南富庶田地岂不是要荒废?田地荒废,每年数千万石的粮食怎么办? 工厂可种不出粮食来。 “不要慌。 如皇上所言,这是一场博弈。朝廷肯定不会坐视东南富庶田地荒废,皇上要逼縉绅世家服软,拥护他的新政,交出一部分田地山林..: 皇上也想好了几个应对的法子,一是科技兴农,提高耕种效率,二是提高百姓福祉和卫健条件,降低婴儿死亡率,延长寿命,使得人口增多...” 两人在马车一路交流,都觉得受益匪浅。 杨嗣昌在军机处里负责军事后勤,同时协助组织工作。 黄尊素在军机处负责政治和经济新政,同时军国事重大方略,朱由校会预先跟他討论。 侧重点不同,从朱由校那里学到的东西也大不同。 这次一路交流,都给两人推开了一扇窗户。 这天,马车突然停了。 “怎么回事?车为何停了?” 军官在马车外面稟告:“黄先生,杨先生..:” 第179章 只是悲观和失落,还没绝望啊 第179章 只是悲观和失落,还没绝望啊 军官在马车外面稟告:“黄先生,杨先生,滦州制置使兼永平府知府孙先生,带著滦州制置副使、滦州煤铁局副都事熊先生,滦州制置事、永平府同知孔先生,在前面义丰马驛站迎接。” 黄尊素和杨嗣昌对视一眼,恍然大悟:“这么快就到滦州地界了。” 在义丰马驛站换了马,黄尊素和杨嗣昌邀请孙元化、熊明遇、方孔绍同乘一辆马车,一起往丰润县赶路。 孙元化在对面的真皮座椅上左摸摸,右摸摸,笑著说。 “这马车还是我们滦河製造厂造的,真长、子微,是不是宽又舒適吧。” 他那得意的样子,很像卖瓜的王婆。 杨嗣昌笑著答:“滦州出品,就是不同凡响,果真是精品。” 孙元化得意地仰首哈哈大笑。 黄尊素说:“子良和孙先生、潜夫公事繁忙,何必远道来接我们。” 车里五人的关係有些微妙。 熊明遇年纪最大,可也仅仅四十八岁,比年纪第二大的孙元化仅大两岁,比黄尊素也只大五岁。 可人家资歷老得嚇死人。 万历二十九年,年方二十二岁中辛丑科进士,比徐光启还要早一科,比资歷第二的杨嗣昌早三科,妥妥的老前辈。 方孔最年轻,现在才三十七岁,比熊明遇足足小十一岁,可他跟黄尊素是同科,都是万历四十四年丙辰科进士。 中进士那年,方孔绍才二十六岁。 孙元化资歷最浅,方歷四十年中举人,然后会试屡次不中。但他西学学得最好,尤其擅长治炼铸造和机械,被徐光启举荐给朱由校,主持滦州煤铁局。 而且他西学学得好,顺带著天启显学里物理学,以及机械工程等应用科学,都学得很好,备受朱由校器重。 当然了,熊明遇、方孔的天启显学也学得非常好,尤其是数学和运筹统计学。 寒嘘几句,孙元化直奔主题。 “真长,子微,孙某刚收到消息,江南闹了暴动。” 黄尊素和杨嗣昌对视一眼,“孙先生请说。” “孙某听说,高景逸在嘉定安桥亭镇徐成儒家里,被暴动的佃户和奴僕趁乱打死...安桥亭镇,离孙某原籍不过几十里。 徐成儒徐大官,孙某当年还上门去討教过经义制艺。只是他嫌我学西学,信西教,拒之门外。 万万没有想到,高景逸居然暴亡在安桥亭镇徐府...真是令人晞嘘。” 孙元化话里的意思,黄尊素和杨嗣昌都听明白了。 他首先表明跟徐成儒这些江南主流縉绅世家不是一伙的。 这一点,黄尊素和杨嗣昌是相信的。 孙元化才区区一个举人,在文华鼎盛、人才辈出的江南,根本排不上號。 其次他学西学,信西教,备受排挤。 就连徐光启,万历三十二年甲辰科进士,还考中翰林院庶吉土,名孚海內,却因为学西学、信西教,备受排挤,江南士林根本不把他算作自己人。 但徐光启虽然不受江南士林待见,可中进士后,家里还是如其他进士一样,徒然而富。 徐光启二十岁中秀才,为了养家餬口,曾经在松江原籍、广东和广西多地开馆教书,以此养家餬口。 四十二岁高中进士和庶吉士后,该有的待遇是一点没少,徐府名下的田地数量跟吹气球一般被吹涨。 因为跟传教士关係好,能搭上线跟西夷人做生意,赚得盆满钵满。 徐府现在不仅田地广,佃户和奴僕也不少。 江南佃户和奴僕暴动,徐光启能不担心吗? 孙元化是举人,也有优免,且这些年也赞下不少家財,置办田地,雇佃户奴僕。 他也担心。 风起云涌,大浪淘沙,身在局中,谁都害怕。 黄尊素安慰道:“孙先生不要担心。此事是兴明会南京执行局在操办,主持人是冯犹龙和刘永昌,他两人大事绝不会糊涂的。 你府上,还有徐公府上,跟制置司有关联的眾人府上,都有妥善安排,不用担心。” 黄尊素指了指自己,“在下家財比不上徐公,但是不比你孙先生少,我都不担心,孙先生担心什么?” 黄尊素原籍绍兴余姚,跟苏松很近的。 孙元化、熊明遇和方孔绍互相看了一眼,迟疑地说。 “江南士林倒行逆施,胆大妄为,执意阻扰和破坏皇上新政,我等能理解皇上的担心。 只是用江南佃户和奴僕暴动一策,似乎欠妥。 不管如何说,此举都是犯上作乱,坏了纲常礼法。要是放纵不管,彝伦秩序崩坏,就是大祸事!” 黄尊素和杨嗣昌相视一笑,大家都想到一起去了。 黄尊素问:“孙先生,现在滦州煤铁局有多少职工?” 怎么问起这个问题? 孙元化按住心中疑惑,开口答。 “滦州煤铁局现有两个煤矿,两个钢铁厂,四个机器製造厂,以及三个配套工厂。合计有男职工八万九千人,女职工六千七百四十五人...” “孙先生,滦州男女职工近十万,这么多人,且不说培训技能和日常管理,光是招募就费了一番力气吧。” 孙元化点点头:“確实是费了一番心血。 我们从辽东难民中招募一部分,还有平辽边军家眷亲属中又招了一部分。” “没有就地招募?” “招募得很少。当地青壮劳力,多是当地世家地主的佃户..” 孙元化猛地抬头,盯著对面的黄尊素。 黄尊素继续问:“堵牧子在上海主持兴办工厂,光是纺一厂近万女工,就让他愁得头髮白了不少。 后续不仅纺一厂要扩大,还有纺二厂,江南造船厂,江南机器厂,按照规划,还要兴建一个中等钢铁厂,扳著手指头算,这得要招募多少青壮劳力。 东南可没有辽东难民,顶多只是海军和海军陆战队家眷亲属。 堵牧子不得愁死!” 孙元化、熊明遇和方孔都听明白了。 “爭夺佃户人口?” “除此之外,皇上还要用佃户奴僕去制衡江南士绅啊。” “制衡?”方孔说,“皇上用这次佃户奴僕暴动,给江南士绅和天下士绅提个醒,有些事不要做得太过分。” 熊明遇接著说:“佃户奴僕这次暴动,目標非常明確,直指那些士绅主家以及帮凶。 皇上把这层窗户纸捅破后,朝野关係就十分微妙了。” 確实很微妙。 皇上高高在上,佃户奴僕都是最底层的黎民百姓,中间隔著好几层呢,地保里正、秀才童生,再去是举人和背吏,再上去才是进士官员。 佃户奴僕再犯上作乱,他们也不会把予头对向皇上。 而皇上却早早定下计策..: 有心人早就发现,这次江南暴动,秀才和童生是主力。没有他们在暗中组织,推波助澜,那些一旁散沙的佃户奴僕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通过文化宣讲队,皇上早就给各地秀才童暗示过,你们办事,他会暗中兜底。 杨嗣昌在旁边说:“皇上前天给制置司下了一道手詔,说要在南北直隶加强基层行政组织建设。 要恢復前汉的『乡有三老、有秩、蔷夫、游徽”的组织架构,各县的乡设乡长、乡缘和乡巡检乡长一名,治一乡眾事,官阶正八品;乡两名,为佐助乡事,官阶从八品,皆由知县委派,乡巡检为县警局下派,官阶从八品,掌一乡巡盗缉捕。乡巡检优先由退役官兵充任...” 孙元化、熊明遇、方孔闻弦知雅意。 皇上的招数是一环扣著一环。 江南佃户奴僕暴动,士绅世家死伤惨重,破坏最大的就是士绅对江南乡村的控制。 而暗地里煽动和组织了这场暴动,纳了投名状的秀才和童生们,论功行赏,委任为乡长和乡,迅速弥补空缺,替代士绅们,替朝廷治理乡村。 黄尊素在旁边说:“是啊,子微一说,我也想起了。 吏部近日上疏,表堵胤锡为南京工部右侍郎,冯梦龙为南京礼部郎中,刘国华为南京吏部文选司郎中。 內阁票擬,司礼监批红,不日会正式公布在《大明朝报》上.:.皇上还下詔,叫刘国华和冯梦龙主持南直隶各洲的乡村基层行政建设..:” 果然如此。 孙元化三人不再就此话题追问。 黄尊素继续说:“还有一件事,孙先生可有知道国子监改制?” “知道,徐公有书信跟我提及。他奉詔主持国子监改制,目前已然完成。” “是的。徐公以国子监祭酒兼太学司业,王良甫(王徽)为太学学丞;李振之(李之藻)为四门馆司业..: 皇上想请孙先生回京,出任国子学司业,主持教务,为大明培养出更多的理工科技人才...” 孙元化愣了一下,“那滦州煤铁局?” “皇上请良孺和方潜夫主持。” 孙元化欣然道:“那我就放心了。” 到了滦州,孙元化邀请黄尊素和杨嗣昌乘坐有轨马车。 “有轨马车?” “对,这是我们滦州为了解决运力特意修的,原本用来转运铁矿石、煤炭和工件,后来发现用来运人也不错。 我们就在几个厂区之间开通了客车...滦州没有什么特產,就拿这个出来,让两位见识见识。” “好,来个新鲜物件,让我们开开眼。” 有轨马车比普通马车要长,一组两个铁轮,一节车厢有四组。 八匹马两两並排,站在两道铁轨中间,隨著车夫一声吶喊,以及清脆的马鞭声响,大约三个四轮马车长的车厢缓缓启动。 跑著跑著,马儿越跑越轻鬆,越跑越快。 有轨马车是双道对开,时不时看到有四马和六马拉著一节货车厢对向跑过来。 “不错,总得来看,运力效率提高了不少。” 黄尊素和杨嗣昌夸讚道。 孙元化却嘆了一口气,“还在使用畜力。皇上说的那个蒸汽机,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搞出来。” 黄尊素和杨嗣昌继续赶路,到了迁安马驛站,两人分手,杨嗣昌去了山海卫城,黄尊素转去了四十里外的秦皇岛港。 看完最新的辽东情报,黄尊素抬起头,对张良说。 “老奴死后,他的几位子侄没有把他埋在偽都瀋阳,而是埋在赫图阿拉,说明建奴上层对於他们自己的形势,並不乐观。” 张艮非常赞同:“真长先生说得没错。 根据情报来看,建奴上下心怀悲观和失落。” “悲观和失落还不够,还没到绝望,我们还得加把劲。”黄尊素放下一叠文卷,“老奴死了一个多月,建奴新的偽汗还没推选出来,看来暗潮涌动,斗得很厉害。” 张艮说:“真长先生,我觉得应该给他们添把火。” “这把火必须添,让建奴这几位贝勒爷即分胜负,也决生死。只是怎么添火,还得慎重。 如此微妙之际,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让黄台吉,或者其他人抓到机会,一举锁定胜局,我们的一番心血就白费了。” 张艮点头同意,“真长先生,你来了,那这把火怎么添加,你来决定。” “在我决定之前,必须去见一见刘兴祚。” 张艮连连摇头:“不行,不能让先生犯险去辽东。” “我去见刘兴祚,用不著去辽东。” “先生,此时正值微妙之际,建奴內部你盯著我,我盯著你,互相盯著,眼晴都快盯出血来。 刘兴祚离开辽东,潜行来秦皇岛,很容易暴露身份...我们好不容易在建奴上层安插了这么重要一枚棋子。” “知道,不可轻废。不用我去辽东,也不用他来关寧,有个地方可以让我与他见面,还不会让他被怀疑。” 还有这样的地方? 张良忍不住问:“哪里?” 第180章 其实这事也不难 第180章 其实这事也不难 深夜,晴空万里,星汉璀璨。 盖套地区连云岛以北二十里的海面,黑沉沉的一片,隱约看到有几艘海船,隨著波浪荡漾。 张良站在黄尊素的身边。 “真长先生不说,我都忘记了大明在辽东最大的优势,就是海军。 刘兴祚现在成了建奴汉军统领,负责治理盖州、海州等地,定期要来海州、盖州巡视一番,正好抽个空子,坐船到近海,上船与先生相议,来回不过费一夜的时间,神不知鬼不觉。 先生高明。” 黄尊素笑了笑,“镇抚司在辽东情报网,经营得很不错。在下看,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往来通讯。” “真长先生,我们有安排人手,定期在三岔河附近指定的地方,接收情报。我们还在辽东建立了几个地下通讯站,用来传递消息。” “这个我看到了,很好,確保了辽东情报消息,源源不断地传来。 但是还有一个大问题。” “真长先生,什么大问题?” “你们此前安排的都是定期定线传送情报消息,可万一有突发事件,如何传递? 比如建奴突然兴兵,意图偷袭金州或者锦州,如何儘快把消息传出来?” 张良一时无语,不知道如何应对。 黄尊素安慰道:“张指挥使,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这点我们很清楚,皇上也多次下詔褒奖你们。 只是我们这些臣子,深受皇上期待,儘可能把事情做得尽善尽美,才不负皇恩。 这次我来,也一起帮忙出谋划策。” 张艮欣喜道:“那再好不过,先生大才,一定会想得比我们更周全。” 等了一刻钟,一艘小船在黑夜中突然钻出来,对著海船闪了几下灯光。 张艮示意大副。 大副拿著一盏气死风灯,取下罩著的黑布,对著小船晃了几下,又罩上黑布。 小船继续前行,很快靠上海船,小船上一人顺著海船船舷垂下的绳网,迅速爬了上来。 三十多岁,黑壮剽悍。 “在下刘兴祚。” “在下张艮,锦衣卫镇抚司指挥使。这位是黄尊素黄先生,制置司军机。” 刘兴祚脸色一喜,“原来是黄先生和张指挥使,真是折煞小的。” 黄尊素上前扶住他的双手,“刘义士,我们到船舱里说话。” “好。” 下了甲板,进到船长专属的船舱里,里面点著四盏灯,舷窗都被用厚厚的黑布遮得严严实实,外面看不到一丝亮光。 果真严谨縝密。 刘兴祚更加放心。 他潜伏在建奴內部,是提著脑袋干活,最怕的就是大明这边出岔子。 要是以前那些文官,不仅没有丝毫保密意识,还喜欢把军国机密当成吹嘘的资本,跟朋友亲戚閒聊时,拿来吹牛笔,显得他无所不知。 泄密造成的后果却一概不管。 跟这样的文官合作搞情报工作,简直就是十死无生! 但是锦衣卫镇抚司不同,他们比自己还要严谨镇密,有严格的保密措施,比如往来通讯用外人看不懂的密信。 通讯渠道单线联繫,一旦出事,掐断一点,就没人知道自己。 辽东內部情报人员全部用化名,各自一条线,各有各有的通讯渠道,互不联繫.. 还有其它各种让人意想不到的举措,有时候会让人怀疑,大明这些情报工作的举措,到底是哪位天才想到的? 这样縝密的情报网,神仙来了也得陷在里面,连续鼻裤都会被窥探了去。 现在上船,再看到舷窗被遮得严严实实,刘兴祚更加放心了。 连这点细节都不放过,可想他们心思縝密到了何等地步,也能看出他们对自己的重视,三人还没坐下,黄尊素先从怀里掏出一份手书。 “刘兴祚接旨。” 刘兴祚一愣,反应很快,迅速跪倒在地。 “罪臣刘兴祚接旨!” “辽东义士刘兴祚,迷途知返,弃暗投明,潜伏敌巢,探知敌情,屡立大功,为平辽大业做出卓殊功勋,赐辅国都护勛位,加官一阶,赏银圆一千元...” 黄尊素解释道:“刘义土,都护勛位是皇上新定的军功勋位,类同此前的都督事,世袭罔替不过这些封赏,皇上说,先记著,等到平辽大业完成,再一一兑现。如果你不幸殉国,那么就由你的子女分领。” 听到最后一句,刘兴祚反倒更加相信这番话的诚意。 他深知自己的处境,十分凶险,可能第二天一起来就会被建奴抓起来五马分尸,连哪里泄露了身份都不知道。 皇上能说出最后那句话,说明他对自己的处境非常了解,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没有天乱坠地瞎保证,而是很认真地给自己把身后事都安排好了,刘兴祚反而体会到皇上的真诚。 真诚,互相信任的基础啊! 刘兴祚双目赤红,对著西南京师的方向,磕了三个头。 “臣刘兴祚,誓死报效皇上,为了大明,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黄尊素上前两步,扶起刘兴祚。 “皇上还托我给你带来一句话。” 刘兴祚答:“先生请说。” “皇上在我临出发前,特意亲口交代,务必要我跟刘都护说一句,兴祚,你辛苦了。” 刘兴祚如同被雷击一般,浑身微微颤抖,眼泪不由流出,最后伏在黄尊素的肩上,鸣鸣地哭了起来。 张良在旁边静静地看著。 等了半刻钟,刘兴祚恢復了常態,那双眼睛更加明亮,透著精光。 “真长先生,张指挥使,我先向两位匯报一下建奴目前爭夺偽汗位的情况。” “好,我这次来就是想听听这些消息。” “现在建奴贵族里,有资格爭夺偽汗位的就是八位所谓的和硕贝勒。经过一个多月暗地里的爭斗,情况逐渐明朗,其他人逐渐出局,只剩下两人还在明爭暗斗。 第一位是黄台吉。” 黄尊素和张良没有出声,意料之中。 “代善和杜度支持他。另一位是阿济格,济尔哈朗支持他。 镶蓝旗旗主阿敏表面上態度不明,但实际上站在黄台吉那边,正蓝旗旗主莽古尔泰爭位出局后,现在待价而沽,看谁给的好处多就偏向谁。 阿巴泰爭位最先出局,他现在上窜下跳,一会站在黄台吉那边,一会站在阿济格那边,只想著看谁给的好处多。 可是他只管著汉军,汉军贏弱,不为建奴八旗贵族重视。兵马又被我和另外两位汉將分管,阿巴泰並无实权,所以几位旗主根本不把他当回事。” 张良看了一眼黄尊素,先开口:“这么快分成两派了,那么两边的实力对比,还请刘都护说说。” “从各自掌握的八旗兵马来说,阿济格要略占优势。 他管著正黄旗和镶黄旗,这两旗以前是老奴亲自统领,选了建奴最精锐编入,牛录编制也是最足的,实力是建奴八旗最强劲的两旗。 济尔哈朗支持他,等於镶红旗站在他那边,黄台吉手里有正白旗,只是今年春天被东江毛帅打得死伤过半,实力大损,成了建奴八旗里最弱的一个。 幸好有代善和杜度带著正红旗和镶白旗支持他,再加上阿敏的镶蓝旗,才勉强保持实力均衡。 可阿济格的生母是阿巴亥,她是老奴的大妃,在建奴固山额真、梅勒额真和甲喇额真等贵族中,很有威信,抵得上一旗实力了。” 张艮又问:“刘都护,阿济格实力比较明显,为何在爭偽汗中处於僵局?” “阿济格太年轻,没有立下什么军功。而且以前自持得老奴宠爱,骄横跋扈,得罪了不少人。 虽然辽南大败逃回来后改了脾性,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但是大家对他的看法,一时半会没有那么容易改变。 反观黄台吉,从小就跟著父兄出战,立下不少军功。加上他为人精明,手段高明,善於笼络人心。虽然自身实力落於下风,但是各方势力支持他的人很多。” 张良无话可问,与刘兴祚转头一起看向黄尊素。 黄尊素的右手一直在大腿上上轻轻地拍打著,此时停了下来,看著刘兴祚问。 “代善曾经爭过偽汗位?” “是的真长先生。代善是老奴第二子,从小跟隨老奴四处征战,立下不少军功,在老奴长子诸英暴毙后,他是老奴诸子最长者,是四大和硕贝勒的大贝勒。当初他的儿子岳托还管著镶红旗..: 老奴被嚇死后,代善也出来爭过偽汗位,但很快就识趣放弃,转而支持黄台吉。” “为什么放弃?” “眾说纷。不过在下把各方消息收集在一起,分析一番认为有两个原因。” “请说。” “其一,实力不够。代善虽然管著正红旗,此前儿子岳托还管著镶红旗。但老奴在前年就把镶红旗交给济尔哈朗,防止他们父子坐大。 在老奴的暗地里的压制下,代善的实力被削弱不少。而且这几年代善一直在协助老奴处理內政,几次出征都留在后方,没有立下军功。 建奴崇慕强者,代善几年未立军功,在建奴八旗贵族中的威望一路走跌。 其二.” 刘兴祚咽了咽口水,黄尊素连忙说:“不急,刘都护,先喝口水,润润喉咙。” “好。”刘兴祚端起茶杯,咕咚一口气喝完。 张良拿起茶壶,又给他满上。 “谢谢。我继续说。 第二个原因我认为是老奴的大妃阿巴亥。” “阿巴亥?她想推自己的亲生儿子上位,对於代善,应该跟黄台吉並无两样啊。” “不,真长先生,还是有区別的。 在我看来,如果实力相差悬殊,实在爭位不过,阿巴亥只要黄台吉能保证她两个亲生儿子的荣华富贵,阿巴亥还是会支持黄台吉上位的。 但是代善不行,但凡有一线可能,阿巴亥都会不惜一切代价阻止代善上位。” 张良不明白,阿巴亥为什么这么恨代善? 黄尊素眯著眼晴说:“可能是因为当年阿巴亥被贬斥,备受老奴冷落的原因。” 这是什么原因? 张艮更迷糊了。 刘兴祚却说:“先生英明。 当年阿巴亥被老奴赶出后帐,就是有人诬陷她与代善私通。 被冷落了一年才被老奴接回后帐,重新立为大妃。” “被诬陷与代善私通? 不是应该同病相怜,或者暗通款曲吗?” 黄尊素摇了摇头:“里面什么玄机,我们不得而知。 可能是代善在老奴那里作证说阿巴亥勾引他。 不过两人应该没有真的私通。真要是有一腿,依照老奴多疑残暴的性格,阿巴亥和代善都得死。 他又不是没逼死过亲儿子。 此外,不管阿巴亥有没有与代善私通,她都不能站在代善这边。因为她知道,代善上位,第一个要除掉自己,以正视听。” 刘兴祚和张良深以为然。 刘兴祚继续说:“真长先生,张指挥使,现在我也很苦恼。 王师火烧瀋阳和辽阳后,我被老奴关了一段时间,几经查证,尤其是朝廷颁布了封赏佟养性的詔书后,老奴对我解除了怀疑... 这段日子,我也掌握了很大一部分汉军兵马,又在老奴滥杀无辜中救下不少汉民,贏得些名声黄台吉和阿济格都看到了这点,暗地里遣人来拉拢我。 可我不知道站哪边,真不好站...一旦站错,万劫不復,我也就不能再为大明平辽出力。 今晚能见到真长先生和张指挥使,也是我梦寐以求的。 希望两位能给我指点迷津,让我顺利渡过这一关...” 张艮早就没有注意,他么转头看向黄尊素,期待这位足智多谋的军惧先生,能给出个好主意。 在刘兴祚和张艮的期盼下,黄尊素缓缓开口。 “其实这事,么不难...”” 第181章 建奴乱不乱,代善说了算 第181章 建奴乱不乱,代善说了算 不难? 刘兴祚和张良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的苦笑。 真长先生,对於你这位谋士来说,確实不难。 可对於我们来说却是很难很难! 刘兴祚喉结上下抖动了一下,开口说:“真长先生,还请赐教,指点在下走出难关。” “刘都护,我知道,黄台吉和阿济格要你选边站,你不敢选,因为一旦选错,死无葬身之地。” 张艮说:“可以两边下注。” 黄尊素说:“这不失为一个办法。” 刘兴祚摇了摇头:“两边下注我也想过,但是也有大问题。” 张艮问:“什么大问题?” “黄台吉此人城府很深,如果我选了阿济格,他上位了,那我就会被排挤冷落。我本来就是汉军降將,在建奴內部低人一等。 被排挤冷落后,可能再也无法接触机密,无所作为,那我潜伏在建奴內部,就毫无意义了。 反观阿济格。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现在他看上去改了脾性,但骨子还是那个暴虐易怒、反覆无常的性格。 我站在黄台吉那边,他如上位,我会死得很惨。” 黄尊素点点头:“有道理。” 张艮有些苦恼,“那怎么办?” 黄尊素看著刘兴祚,“那你两边下注时,让两边都贏了,都没贏。 贏了,觉得你对他帮助很大,会继续信任你;都没贏,又会认为你还有用,会继续重用你。” 刘兴祚懵了。 什么意思? 我怎么听得稀里糊涂的。 他看向张艮。 张良也是满脸黑线,我也没听明白,不要问我。 黄尊素看著两人神情,出声解释:“你可以向黄台吉和阿济格分別建议,两人都不要爭了,一起推举多鐸为偽汗。 然后再设四位辅政大臣,黄台吉、阿济格、阿敏、济尔哈朗各据其一,分领建奴军国事,辅佐幼主。” 张良迟疑道:“这样可以吗?” 刘兴祚又惊又喜,拍案叫绝,“当然可以! 真长先生此策太绝了!” 张艮转头看向他:“你给说说,真长先生此策,如何个绝妙法?” “黄台吉现在最缺的是时间,只要不是阿济格即偽汗位,又让他继续裹理政务,黄台吉就可以徐徐图谋,积蓄力量,等候机会翻盘。 他能忍,也耐得住性子,立年幼多鐸为偽主,他为四大辅政之一,再趁机分些八旗部眾给他,肯定答应。” 张艮一拍大腿,“有这个可能。 再这样僵持下去,必定是真刀实枪干过一场。 阿济格有正黄、镶黄两旗在手,实打实的兵力。 黄台吉只有半残的正白旗在手,代善老狐狸,口头支持没问题,真要他牺牲实力去力挺黄台吉,又是另外一回事。 黄台吉肯定会想得很清楚,真打起来,他肯定干不过阿济格,最好的法子就是各退一步,暂时蛰伏,等待时机。 真长先生说的这个提议,正符合黄台吉的想法,肯定同意。” 刘兴祚也欣然地说:“站在阿济格这边,他就是太年轻,军功不盛。 现在推他同母亲弟弟多鐸上位,他就是第一辅政,手握正黄、镶黄两旗兵马,抓紧时间多立战功,积累名望。 多鐸才十二岁,能不能成年都是问题.: 杀同胞弟弟,他的亲爹此前打过样..: 真长先生,此策绝妙啊。” 黄尊素只是点点头,继续说:“但是有一点,必须抓住这次机会,让代善死!” 刘兴祚和张艮好奇地问:“代善?真长先生,这是为何?” “这一点是皇上特意交代的。” “皇上?” “对,皇上在我出京前的一次平辽军略御前会议上提及,老奴一死,代善隱隱成了建奴八旗各方势力的均衡砝码。 此人也非常狡猾,知道偏向谁,在平衡建奴各方势力的同时为自己获得最大利益。 建奴乱不乱,代善说了算。 当时我还不是很明白这些话的意思,今晚听完刘都护讲完建奴內幕后,这才恍然大悟。 皇上天资睿敏,洞幽烛远啊!” 刘兴祚和张良还是不大明白。 八旗有七位旗主,各个能影响局势,怎么就说代善是各方势力的均衡砝码了呢? 黄尊素解释道:“老奴前后立了八位和硕贝勒,但是真正有实力、影响政局的只有三位,代善,黄台吉和阿济格。” 张艮有不同意见:“莽古尔泰、阿敏、济尔哈朗,还有杜度和阿巴泰,都有实力和影响力。 嗯,阿巴泰实力太弱,声望太低,可以略过。 其他几位都不弱啊,先生为何只认可代善、黄台吉和阿济格三人?” 黄尊素指著刘兴祚:“好,我们一个个说。 刘都护,你先说说莽古尔泰。” “先生,张指挥使,莽古尔泰是老奴第五子,从小跟著老奴征战,驍勇善战,多立军功。不仅是老奴最早的和硕四贝勒之一,还是正蓝旗旗主。” “对啊,实力和声望都有。 “张指挥使,莽古尔泰有勇无谋,斗心眼他仅仅比阿巴泰强一点。更重要的是当年为了在老奴面前邀宠,弒杀亲母,为建奴上下不耻。 所以他爭偽汗位,紧跟著阿巴泰第二个出局。 真长先生一说,我也觉得,莽古尔泰有影响力,但只能是锦上添,无法做到左右政局。” 黄尊素点点头:“刘都护,你继续说说其他几人。” “阿敏、济尔哈朗是老奴同母弟弟舒尔哈齐。舒尔哈齐因为爭建州卫都督位,早早被老奴找了个理由杀了。 阿敏和济尔哈朗是老奴养大,一直受到老奴信任。但他俩的身份註定爭位无望,也不敢隨便乱下注,只能隨大流,谁实力强劲,就跟谁。 或者两兄弟两边下注,谁贏了都能拉对方一把。” 张良想了想,“这样说有一番道理。阿敏和济尔哈朗有实力,也有左右政局的影响力,但是两人不敢出头。 做了缩头乌龟,实力再强也是乌龟。” 刘兴祚继续说:“杜度就不用说了。他是老奴长子诸英的长子,辈分摆在那里,轮也轮不到他出头。” 想想也是,叔叔们在那里斗得热火朝天,他跳出去说:“你们都不要吵,听侄儿我的!” 肯定会被叔叔们联手爆锤一顿。 张艮眼睛一亮:“如此说来,代善还真是建奴局势的劫眼。弄死他,就算多鐸被立为建奴偽汗,早晚都得乱起来。” 刘兴祚兴奋地问:“真长先生,那如何弄死代善?” 黄尊素哈哈一笑:“你的问话,跟我当时在御前会议上问的一样。” “那皇上如何答?” “皇上说,只需在在建奴八旗贵族中传谣言,说代善拥立黄台吉为主,条件就是让阿巴亥给老奴殉葬!” 刘兴祚听完后,眼晴就跟黑夜里的皓月一般,亮得耀眼。 张艮一时没想明白,他摸著下巴问:“这样一句谣言就能让代善死?” 刘兴祚激动地说:“当然能! 皇上真是太圣明了,隔著千里,却如同隔岸观火一般,把建奴虚实看得清清楚楚,一出手直奔要害。 张指挥使,代善和阿巴亥的关係你应该知道。” “知道,传言说阿巴亥和代善私通,害得阿巴亥被老奴冷落了一年。现在两人都恨不得弄死对方。” “正是如此,此谣言一出,建奴八旗贵族听了,十个有九个会信。 而此谣言传到阿巴亥和阿济格母子的耳朵里,你猜他俩会有什么反应?” 张艮马上答:“不惜一切代价弄死代善!” “此谣言传到黄台吉耳朵里,他会什么反应?” 张艮想了一会,猛地惊喜,“黄台吉会忙不叠地与代善撇清关係。 他只想获得代善的支持,肯定也给代善许下了好处,等即位后如何如何。现在此谣言一出,代善成了阿巴亥和阿济格母子欲除之而后快的人。 八旗贵族也会对代善的狠毒颇有非议,在情感上会倒向阿巴亥母子...” 没错,女真人跟蒙古人,跟中原王朝都一样,对首领的遗非常尊重。她代表著逝去的老首领,是新首领权势来源的背书之一。 在大明等中原王朝,这叫以孝治天下。 在蒙古,娶了继母/嫂子,代表著继承父兄的权力..,阿巴亥此人也颇有手段,当初被老奴小妾揭发跟代善私通,都被逐出后帐,冷落了一年,还被她杀回后帐,重回大妃位置,就知道她的厉害。 她不仅在八旗贵族中有极大的影响力,人家还有一个坐拥两旗实力的亲儿子。 代善居然要让她给老奴殉葬,明摆著要逼死她。 这不仅是跟阿巴亥母子结下死仇,还会在八旗贵族中引起公愤。 那时的代善不仅不是黄台吉的臂助,还是他的累赘,赶紧切割,撇清关係。 张良继续说:“届时刘都护再暗地里四下勾兑,提出立多鐸为幼主,以黄台吉、阿济格、阿敏、济尔哈朗为辅政。 想必黄台吉、阿敏和济尔哈朗都会拋弃代善。” 黄尊素补充道:“刘都护再暗地里跟莽古尔泰、阿巴泰说,怂愿他们瓜分代善的正红旗。” 刘兴祚笑得很开心:“如此一来,这两个有勇无谋、见利忘义的傢伙,还会成为马前卒。” 张良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迟疑地说:“代善会坐以待毙吗?” 黄尊素摇了摇头:“肯定不会。不过刘都护可以在恰当的时候,把几位贝勒暗地里联手,要对付代善的消息,告诉他。” 刘兴祚和张良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 “先生此计高明!” “先生,我觉得悄悄告诉岳托更合適。” “岳托?” “对,岳托,他是代善长子,打仗很勇猛,但生性耿直,脾气暴躁。被八旗贵族们在背地里称为憨货,傻缺。 此前是镶红旗旗主,前年被老奴收了回去,正著一肚子邪火。 且代善这几年一直协助老奴管著建奴內政,无暇他顾,正红旗的事多由岳托代为处置。” 张艮一下子听懂了,“岳托在正红旗有影响力,能隨时拉出一支人马去跟阿济格火拼?” “对,他在镶红旗也有一定影响力,如果真的混战起来,镶红旗那边也会乱。” “越乱越好!” 半个时辰后,黄尊素和张良在甲板上相送刘兴祚。 “今晚一会,刘某如同这茫茫黑夜大海中看到了灯塔一般,再也不茫然四顾。” 黄尊素说:“我们也只是出个主意,提个建议。刘都护却要身陷敌巢,群狼环伺,一举一动都如履薄冰。 一切要小心为是。” “黄先生、张指挥使放心。” 黄尊素说:“皇上在我临来前,托我嘱咐刘都护一句话。” “刘某洗耳恭听。” “一切以自身安危为上。事不可为,马上脱身。平辽大业可徐徐图之,但忠臣义士的性命不可復得。” 刘兴祚双目赤红,流著泪对著西南京师方向,跪下来磕了三个头。 再无一言,挥挥手,坐上小舟,消失在茫茫大海中。 星汉灿烂,海天廓然。 京师西苑紫光阁正殿,刘若愚稟告道。 “皇上,洪承畴奉詔覲见,正在谦巽门候著。” 洪承畴! 朱由校停下,搁好毫笔,坐在龙椅上深吸了几口气。 “传!” 第182章 朕能怎么办?只能原谅了 第182章 朕能怎么办?只能原谅了 “臣制置司西北局制置副使、都察院右事都御史、延绥兼寧夏巡抚洪承畴,拜见皇帝陛下。” 朱由校端坐在御座上,隔著御案,看著一身朱袍官服、头戴乌纱帽的洪承畴跪倒在地,心情十分复杂。 洪承畴! 歷史上有名的投降派。可以说,南明覆灭、满清入主中原,与他有著密切的关係。 他还被满清自己写入贰臣传。 朱由校原本是不想用他,可是最初自己把能用的人全堆在平辽上,西北等地无人可用。 满朝文武,看上去人才济济,这位口若悬河,那位清廉公明...可是真正能用的有几位? 西北可是重灾区,用不了几年,这里在天灾人祸的逼迫下,冒出一个又一个头顶长角的人物,李自成、张献忠...十几位“反贼”头子纵横西北、中原、两淮、湖广,十几年功夫把大明最后一点元气全给消耗光了。 西北不派人好好治理一番,等这些反贼全冒出来,自己就得跟弟弟崇禎一样,需要面临腹背受敌,真正的內忧外患的死局。 只好捏著鼻子用了洪承畴,用了一段时间发现,真香! 洪承畴人品不怎么样,可才能却真的是一顶一厉害,且他天生是帅才,比孙承宗还要厉害。 他非常善於协调,能有效调动各方资源,把他们安排得妥妥噹噹。 从榆林镇、寧夏镇边军將土,到延安等地方州县,还有各地士绅和百姓,他软硬兼施,不同的人用不同的法子,把各方势力捏成一团,然后齐心协力。 延绥、寧夏两镇边军淘汰老弱,查撤空额,筹集粮餉,更换兵甲,加强训练,很快就士气大振,军心稳定。 延安以及各卫所地方,也被他更换官员,治理得井井有条。 面对这样的人才,自己能怎么办? 只能是原谅了! 虽然在歷史上老洪同志走了歪路,但也事出有因,我们不能一棍子打死,要给人家改过赎罪的机会. 而且我们不能拿还没发生的罪行去施行惩罚,这与自己一直提倡的法治大明格格不入。 “洪先生,起身,赐坐。” “谢皇帝陛下。” 等洪承畴坐下,朱由校拿起一叠题本,侧边的刘若愚马上上前两步,伸手接过这叠题本。 “这些都是弹劾你的奏章,最上面那份是杨涟的。 你先看看。” “遵旨。” 洪承畴接过刘若愚递上的弹劾奏章,低著头一一看完。 神情如常,没有半点惊惶。 “皇上,臣请求自辨。” “说。” “皇上,杨涟弹劾奏章,大部分都是无中生有,他自己臆想的诸多罪名,臣不屑一顾。不过其中解池盐场一事,臣想自辨。” 朱由校没有出声,继续听著。 “河东都转运盐使司下辖的解池盐场,供应山西、河南、陕西等地用盐,还有很大一部分从大同等关口,贩卖至漠南草原。 万历四十七年,河东销核盐引六百二十万引,销出盐一万两千四百万斤,仅次於两淮七百零五万引盐引,以及一万四千一百零五万斤的销盐。 可是缴纳的盐税呢? 万历四十七年,两淮好岁还缴纳了一百万两银子盐税,河东却只有不到四十万两银子的盐税,天启五年秋,袁世振奉詔组建淮东盐业公司,整肃两淮盐政,到天启六年秋,上缴盐九百七十一万圆银幣,合计金银六百五十一万两,使得平辽大业粮餉无忧.. 皇上,河东盐司出盐,不输淮东盐司,它的盐税,应该能撑起西北的一片天。 除了边戎兵备,地方兴农、水利、賑灾、教化、卫健等诸多仁政也可一一推行。 可是到天启五年,河东盐司还是只上缴了六十一万两银子的盐税,还恬不知耻地表功...” 洪承畴一脸正色,慷慨激昂。 他脸型削瘦,身材不高,偏瘦,但是说话的时候自带一股气势,“皇上,他杨涟身为朝廷御史,有体察民情、剔弊发奸、除豪蠹、振纲立纪之责。 他却不分青红皂白,既不去河东查核帐簿,又不去解池走访盐户,听信一些所谓正道之士的风言风语,就罗织罪名,上奏弹劾臣。 皇上,杨涟此举不仅有负皇恩,有负朝廷重託,更是肆意破坏皇上在西北的方略。此等胡言乱语,不切实际、误国殃民的虚妄弹劾,臣深恨之!” 不愧是能在青史留名的人物,他的自辨十分老道。 其它的不多说,只抓住最关键的一点。 河东盐司的盐税。 这个老小子摸透了朕的心思。 朱燮元、傅宗龙的西南局今年开春,已经在四川敘永、贵州水西开打了。 坐镇贵阳的西南局制置副使、川黔都司都指挥使侯朝柱,指挥四路兵马陆续到位,切断敘永、 水西与外界的交通,断绝粮食、盐巴、布、铁器、药材流向安氏和奢氏控制区。 摆明了先围困,困得安氏奢氏窘穷不堪,人心涣散,再一举进攻。 西南局为什么敢打了? 因为西南局奉詔把川盐全部接管,成立了四川盐业公司,把川盐盐税掌控在西南局手里。 朱变元、傅宗龙腰包里有钱了,胆气一下子就上去了。 西北局呢? 情况比西南复杂,牵涉地域更广,需要的钱粮更多。 可西北局到现在只掌握了陕西、甘肃几个不大不小的盐场,收的盐税都是苍蝇腿,跟解池盐场那条肥羊腿根本没法比! 河东盐司为什么这么难办? 因为它背后站著晋商和晋党,自己最初是不想跟他们撕破脸,只想稳住他们,让他们保持中立,不要来添乱。 要知道,晋商从国朝初年就有一言不合引蒙古人寇边的传统。利用蒙古人来逼迫朝廷对他们的违禁走私睁只眼闭只眼,是晋商们有恃无恐的法宝。 在自已还没有把辽东局势稳住的时候,冒然跟晋商撕破脸,他们煽动、引领土默特部、鄂尔多斯部蒙古人寇边大同宣府,威胁山西和京畿,自己怎么扛得住! 好了,现在大明平辽局在辽东取得优势,只要稳住,可以慢慢地把建奴困穷、困死。 天津、淮东的盐税拿到了,几起大案,东林党及其背后的江南士林被打得奄奄一息。 自己可以腾出手来对付晋商以及晋党,也不怕跟他们撕破脸。 他们敢引蒙古右翼部落寇边,自己在蒙古左翼封的三伯六都护,结得那几家亲戚,都不是白给的。 你敢寇边,朕就敢叫他们去端你们的老窝! 歷史上,建奴大败林丹汗,把他赶到蒙古右翼。右翼土默特、鄂尔多斯、喀喇沁等部联手对付林丹汗,结果被他吊起来打。 最后右翼各部实在没办法,通过喀喇沁部联繫上建奴,请黄台吉西征,这才收拾了林丹汗。 俺答汗死后,鄂尔多斯、土默特和永谢布,蒙古右翼三方户早就成了蛋散,捏都捏不起来。 这些形势的变化,制置司上下察觉到,內阁六部几只老狐狸也察觉到,洪承畴当然也察觉到。 可陕西的杨涟却丝毫没有察觉到。 他还沉浸在自己的天理正道思维中,还在努力地与他心目中的奸贼党做斗爭。 既然如此,洪承畴自然会不客气地落井下石,使劲地把杨涟往坑里端。 都不是善茬啊! 朱由校开口说:“御史闻风而弹,是他们的职责。杨涟此人,虽不明时务,不辩真偽,但他一颗赤胆忠心,天下皆知。” 洪承畴在心里细细地琢磨著这两句话。 不明时务,不辩真偽? 这是皇上对杨涟下的定义。 赤胆忠心,天下皆知。 是天下皆知,不是皇上他知道。 这两者的差异天壤之別。 洪承畴心里有数了,继续慷慨激昂地说。 “皇上,胸中一腔正气,只能保证不会办坏事,却不能保证把事办好。 而今大明內忧外患,各地天灾人祸,民不聊生。 皇上圣明,体察民情,以大决心大毅力兴利除弊、扶倾救危..朝堂地方百官备受鼓舞,自当通识时变、勇於任事..: 可杨涟身为天下名臣,不出谋划策,不理繁剧,不审录罪囚,不吊刷案卷,不存恤孤老,不巡视仓库,不查算钱粮,不勉励学校,不表扬善类,不检討政事得失和军民利病,一味地攻许实干篤行之举,指摘砥礪奋进之辈。 这样的人,声望越大,危害越大!” 洪承畴一口气说完,心里有些志芯不安。 这次奋力一搏,不知道有没有押对。 朱由校对洪承畴的小心思,看得很清楚。 不得不说,洪承畴不仅能力出眾,身段也十分柔软。 你可以说他为了功名利禄,但他可以说自己为了大明社稷,只不过他努力与自己保持一致,这一点就难能可贵。 此前重用的孙承宗、袁可立、毕自严、王家楨等名臣,自己用为国为民、中兴大明去笼络他们他们现在愿意站在自己这一边,其实与自己的理念並不一致,只是为了同一个目標走在了一起。 洪承畴不同,他不仅与孙承宗、袁可立等人不同,与年轻一辈的卢象升、孙传庭也不同。 卢象升、孙传庭等年轻一辈能臣,也是先在为国为民、中兴大明这一点与自己共鸣,然后自己用天启显学里救危扶倾、济世安民那一套超时代的学问,折服了他们。 洪承畴其实跟顾秉谦、魏广微相近,他心中有大志,想立下丰功伟业,青史留名。 为此,他可以改变自己,甚至委曲求全,与天下雄主保持一致,获得建功立业的良机.. 看来朕在他心目中,是雄才伟略的天下雄主了。 朱由校越想越觉得有趣,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洪承畴心里更加志芯不安。 皇上大笑是什么意思? 是笑我的刚才那番话有道理,还是笑它可笑? “洪彦演,朕听说你少年时家境贫寒,十一岁被迫輟学,在家帮母做豆乾,每日清挑著担子要到英圩埔走街串巷叫卖豆乾。 后来考上秀才,被人称为豆乾秀才。 可有此事?” “回稟皇上,確有此事。” “身处困境不馁不弃,继续追寻自己的志向,难能可贵啊。” 洪承畴听到这句话,心里的石头终於落地。 “臣深受皇恩,肩负重任,不敢有丝毫懈怠,只求能追隨皇上,在再造新大明的征途上,出一份微薄之力。” 朱由校点点头,拿出一叠文卷,叫刘若愚转交给洪承畴。 他看完后抬头说:“皇上,这是弹劾吏部左侍郎李瑾任人唯亲、嫉贤妒能的奏章。还有內阁票擬,降阶外放的处分,擬外任大同巡抚,戴罪立功。” “看出什么玄机来了?” 玄机? 什么玄机? 洪承畴不明就里。 可皇上说有玄机,那肯定就有玄机,使劲想。 几十息后,洪承畴灵光一闪! 第183章 请杨涟吃荔枝? 第183章 请杨涟吃荔枝? 洪承畴先从脑海记忆里把李瑾的履歷调出来李瑾是吏部左侍郎,位高权重,“志向高远”的洪承畴在奉詔进京述职时,早就想法子把他的履歷搞到手。 山西人平阳府襄陵人,离晋商老窝不远。 又想起內阁票擬,好像是首辅韩的字。 韩也是山西人。 这就有意思了! 难道是这一对老西演的双簧? 干嘛要演这一出双簧? 吏部左侍郎啊,下一步就是迁升尚书,入阁为辅。 硬生生吃了一份弹劾,降阶外放。 京官朝臣被外放出去,没有过硬的背景和天大的机缘,很难再回来了。李瑾这一出去,最好的结果可能只是去南京出任一个尚书,然后告老还乡。 南京尚书和京师尚书,天壤之別! 愿意承受如此大的损失外放出京,肯定是因为某件关乎生死的大事! 不涉及生死,怎么肯自毁大好前途! 山西能有什么生死大事? 洪承畴做过延绥巡抚,知道边关那些醃事。榆林镇离山西、大同镇也近,多少也听得到一些那边的风声。 晋商违禁走私! 这种事不经查的,尤其是现在皇上手握兵权財权,势倾朝野。只要他下定决心查,大同山西军政官员根本挡不住查,也遮不住里面的醃事。 一旦查实,就是卖国通敌的滔天大罪! 在西市口被腰斩的前吏部尚书崔景荣等人就是例子。 晋商背后是晋党,晋党的首脑是韩,柱石有李瑾...他们暗地里的牵连,比崔景荣与山东辽西走私商贾要紧密得多。 这牵连起来,李瑾少说也是西市口腰斩,满门株连...韩就算是首辅,只要沾到卖国通敌的屎,依照皇上的脾性,也是照杀不误。 生死攸关! 关乎一家一族的生死! 只是降阶外放,能算得了什么! 洪承畴抬起头答:“皇上,臣不敢妄议,也不敢胡乱揣测。” “我们君臣在这里深入分析,不算妄议和胡乱揣测。说。” “遵旨。臣觉得李瑾出任大同巡抚,有杀人灭口,销毁罪证之嫌。” 朱由校继续问:“灭哪个口,销毁什么罪证?” “回稟皇上,臣出任延绥巡抚,巡视边镇时,在神木、府谷听说过一河之隔的山西边镇的某些传闻。” 洪承畴微微抬头看了一眼,看到朱由校神情如常,就继续说。 “从山西偏关到大同镇各关,再到宣府各关口,晋商的生意做得如火如茶,好生兴旺。 他们转运粮食、布、盐巴、茶叶、丝绸、铁器等物出关,贩卖至漠南蒙古各部,有的还被转卖去了辽左。” “辽左,建奴?” “是的皇上,臣听闻这些晋商不仅与蒙古人有买卖,与建奴也有联繫。今年夏天,山西市面上突然出现一批人参和东珠,还有不少流转贩卖到河南、陕西。” “粮食、盐巴和铁器,这些都是朝廷明令禁止的货品,这些普商不仅敢卖於蒙古人,还敢转卖於建奴,果真是胆大包天。 他们不怕满门抄斩吗?” “回稟皇上,他们怕!所以才想了法子,把李瑾降阶外放到大同,好抓住机会,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洪承畴把话说透后,朱由校又不出声,他的手指头在御案桌面上敲了二三十下,终於又开口了。 “大同、宣府,为京畿屏障,拱卫京师,十分重要。 可是这两地文恬武嬉,武备弛废。尤其是大批精兵强將被抽调去了关寧平辽,剩下的边军官兵,更加不堪用。 今年开春,开平会战,为了加强京师防务,以防万一,朕叫兵部抽调宣大兵马,入京畿协防。 兵部下文,抽调宣府、大同、山西各镇各关卫兵马。 山西镇振武卫和雁门所步军二千二百人,按照兵部部文,走紫荆关入易州,协防京畿。 谁想走到广昌,说那里的水又苦又涩,喝不惯,两千多人一鬨而散,自行回了山西镇,路上还顺带手地抄掠了广昌、灵丘等县,大包小包,像是发了財似的回到驻地。 大同镇平虏卫、威远卫抽调一千一百名骑兵,都走到了怀来卫,突然晚上不知哪几位军士唱起了大同小调,然后一千一百骑思乡心切,调头一溜烟地跑回了驻地。 这一千一百名骑兵,心里牵掛婆姨孩子和热炕头,路上无暇他顾,没有顺手抄掠...” 朱由校越说语气越冷,洪承畴听得心头髮寒。 “朕接报后,大为震惊,叫兵部彻查。 兵部行文大同巡抚、大同总兵、山西巡抚和山西总兵,传递了朕的彻查旨意。 从四月查到八月,足足查了四个月,两地四个衙门终於递上来两份联名的上疏,说什么官兵镇守边关,劳苦功高...乡土情深,不愿远离,实乃人之常情... 东拉西扯扯了一大圈,才不痛不痒地说,带头违令和作乱的兵卒杀了十一人,首级传三边,以做效尤,又责令各部,严加整伤,以后不得再犯..: 两份上疏的理由藉口,语气用词,都像是商量过的,几乎一模一样。然后兵部在这两份上疏加了部议,反正就是和稀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呵呵,他们这是上坟烧报纸,糊弄鬼吗?” 洪承畴连忙低下头。 皇上,这才是国朝处置军政事务的常態。 一旦有事情发生,內阁六部迫不得已发文咨问,地方就扯皮和稀泥,从巡抚推到巡按,巡按推到布政司,布政司推到府州县。 戎事无非多了总兵府和卫所等推脱的地方和环节。 大家你推我、我推你,一通推脱后事情原委搅得稀里糊涂,谁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发生,自然也分不清谁的责任。 內阁和六部见火候差不多,就开始拿起稀泥做裱糊匠,一通裱糊后,天下太平,四海晏清。 洪承畴想著想著,心头一动,皇上早知道这些情况啊,要不然他也不会成立这备受指摘的制置司,再分设各局,分领要紧军国事。 那皇上刚才跟我说的这些,是什么意思? 难道皇上有让我移驻山西的打算? 宣大积弊重重,是个建功立业的好地方,只是那里牵扯甚广,晋党这些年不声不响,可实力不弱。 朝廷这十几年风云诡,变幻不定,东林、齐、楚、浙等党起起伏伏,唯独普党稳坐钓鱼台。 自己去宣大兴利除弊,必定要跟普党斗上。 皇上有几分决心,有什么章程? 且听听。 洪承畴老老实实地听著,不出声发表意见。 “朕有心想整伤宣大山西,此意朕也跟內阁和六部说了...现在韩先生趁机举荐了李瑾去巡抚大同,履行整饰之职。 可朕对他不放心。 吏部侍郎任上尚且不称职,去大同能称职?何况李瑾还是山西人,乡党之间纠葛不清。 所以...” 朱由校指著洪承畴说:“朕决定让你去一趟宣大,整伤弊端。” 洪承畴毫不迟疑地应道:“臣遵旨。” 乾脆利落地让朱由校有些吃惊。 不问官职,只是听到差遣就立即应下,倒也显得他勇於任事。 “你以制置司西北局制置副使兼宣大总督和山西巡抚。除了宣府、大同、山西三镇戎事,还有一件大事,你知道吗?” 洪承畴有些激动,他万万没有想到皇上如此有气魄,直接是宣大总督兼山西巡抚,把权柄直接给足。 他按捺住心中的激动,沉声回答。 “河东盐政。” “嗯,你记在心里。河东盐政,是西北局的钱袋子,你要好生处置。” “遵旨。皇上,寧夏延绥戎事民政,臣向谁交接?” “朕传旨叫陕甘总督王正之移驻平凉城,把陕西、寧夏、延绥三镇军务直接看顾起来。寧夏军政事务,你向王正之交接。 至於延绥,朕决定迁左光斗为延绥巡抚,兼延安知府。延绥事务,你跟他交接。” “遵旨。”洪承畴低著头,眼晴转了转,又继续说道:“宣大山西,如何整饰,臣恳请皇上指明方向,臣赴任后也好有的放矢。” 朱由校看著洪承畴,缓缓地说:“李瑾继续为大同巡抚。有些事他做起来,比你方便得多。” 洪承畴先是愣了一下,很快就反应过来。 皇上这是想借刀杀人,不过这一点跟他不谋而合。 “你先把三镇官兵整饰好。晋商违禁走私,如此猖狂,在於三镇边军官兵,早就被他们收买成筛子了。 该杀的杀。 喝兵血,巧取豪夺,民愤极大的將官必须杀。 別人是杀鸡骇猴,朕要你杀猴骇鸡! 该挪走的挪走。平辽局整饰关寧辽西的总结经验,有刊登在制置司內参报纸《制置方略》 上..” 洪承畴马上答:“回稟皇上,臣有拜读过。” “好,学习成功经验,吸取其中教训。朕会叫制军院传文给黄圃军校,多开几个学习班,把三镇將官塞进去,好好学习。 你在寧夏延绥整伤了一年多,有可用合適的军官將才,选拔过去。 这几次大捷,平辽都司和开平都司,涌现出不少年轻军官和將才,朕叫制军院选一批过去,补足三镇的缺。” “遵旨!” “將官选好了,兵员也要整伤。 那些老兵油子不要再纵容他们。作战经验丰富又如何?他们临战脱逃、出卖战友、抄掠地方的经验更丰富! 全部转为建设兵团,就地安置在牧场农场里..: 新军营今年编练出来的新兵,朕做主,分三批调拨两万一千名过去,还有一批作战勇猛被选拔的士官和士官长..:” 朱由校不厌其烦地交代著,洪承畴也老老实实地听著。 “整饰好三镇,就是把篱笆扎紧了,到时候再慢慢收拾晋商,他们也无处可逃。朕给你透个消息” 洪承畴抬起头,洗耳恭听。 “上月,七支马队分別出了宣化的张家口堡,大同的阳和口、镇虏堡和杀虎口。四支马队分別前往土默特、喀喇沁等部落。 还有三支马队,合计有骆驼和驮马两千四百匹,大车六百辆,名义上是前往漠北的外喀尔喀部,实际上是绕道前往科尔沁部。” 洪承畴勃然大怒:“皇上,这些卖国通敌的奸贼当株连九族!” 朱由校摆了摆手:“人嘛,尤其是自翊白手起家,取得一番大成就的人,会变得自命不凡。以为以前能解决的问题,现在、將来他都能解决。 视国法,以为赚到钱了就可以为所欲为。 这些人,你和李瑾好好合计一下,如何收拾。 朕给你交个底,他李瑾不收拾那些人,你替朕好好收拾李瑾。” “臣遵旨!” 洪承畴兴奋地答,隨即他想到一件大事。 “皇上,杨涟弹劾臣和王制置使的事,如何应对?” 没错,杨涟揪住河东盐政一事,把制置司西北局从上到下骂了个狗血淋头。 不仅骂得难听,他还是天下有名的直臣。 他如此上疏弹劾,朝野议论纷纷,影响很不好。 且洪承畴出任宣大总督兼山西巡抚,朱由校交代的要事之一就是接管河东盐司。 如果不把杨涟的嘴巴堵上,任由他在河东盐政事上天地,接管时也是一件大麻烦事。 可是如何堵上铁骨錚錚、浩然正臣的杨涟的嘴巴,却是一件天大麻烦的事,臣无计可施,还请皇上你给拿个主意吧。 朱由校看了洪承畴一眼,没有出声。 洪承畴心里有点虚,皇上该不是怪我推卸责任吧,“皇上,臣听说广东布政使空缺已久。杨涟公正廉明,布政广东,眾望所归啊。” “眾望所归? 岭南的荔枝好吃,你想请他去吃荔枝?” 洪承畴低著头不敢出声。 “荔枝是堵不上杨涟的嘴...朕有个法子。” 洪承畴猛地抬头,眼睛一亮。 第184章 兄弟,想中秀才吗? 第184章 兄弟,想中秀才吗? 朱由校摆了摆手:“算了,杨涟一事你和王正之不用操心,朕已经派人去处置,你们等著看结果就好。 今日覲见完毕,制置司承宣厅会安排两个时间,先召集制置司军机御前会议,你以西北局制置副使的身份代表西北局,正式述职。 然后会召集制军院陆军部、参谋总局、录事总局都督,你以延绥寧夏巡抚身份,向制军院做军职戎政述职。” “臣遵旨。” 朱由校看著洪承畴,想了想又说:“在京期间,你多跟同僚们走动。等到述职完毕你就要去山西赴任。多跟晋籍官员走动走动,元辅、李瑾,对你以后料理晋事有帮助。” 洪承畴心里跟明镜似的。 皇上这是在暗示自己,赶紧去跟晋党谈一谈,摸摸那边的底牌。 圣意难测,但洪承畴还是能揣摩一些。 皇上在全力打击东林党为首的江南士林。 那是一个庞然大物,植根江南数百上千年的巨大势力。虽然几起大案让它元气大伤,但是根深蒂固,稍有机会就会死灰復燃,伺机报復。 那里是大明税赋重地,皇上不敢使用太暴烈的手段,只能想法子剥竹笋,一层层地往下剥。 在这种情况下,皇上不愿意把其它地方的士林逼到江南士林那一边去,分化瓦解,各个击破。 这是阳谋。 晋党势力也非常庞大,根深蒂固。而且它跟北方诸省以及北直隶士林关係密切,连枝同气。 如果冒然对晋党大动干戈,恐怕会引发动盪。山西大同关外,还有数十万蒙古右翼部眾,虎视耽耽。 对於晋党,皇上还是希望用剥竹笋的方式,一层层往下剥。 洪承畴不得不敬佩,皇上年纪不大,政治斗爭手段却极其老辣,比他祖父万历帝都强,简直能跟他高祖父,世宗皇帝媲美。 皇上把普党的心思把握得极其精准。 晋商在那些山西縉绅官员眼里,只是替他们赚钱的工具而已。为了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有什么捨不得? 不仅晋商可以拋弃,必要时,晋党部分党羽也可以捨弃,壁虎断尾,顾全大局嘛! 只是他们就不想想,现在皇上为了局势稳定,可以暂且容忍。 等到局势大定,万眾归心的时候,你说皇上会不会跟你们晋党算旧帐? 韩、李瑾等人心里可能有数,但是他们寧愿先把眼下的难关渡过去再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这是他们的脾性啊。 洪承畴告辞离开后,刘若愚又递上一份急件。 “皇爷,真长先生八百里加急从秦皇岛发来的密件,这是內书房解译的抄件。” 朱由校接过来一目十行看完,沉吟一会吩咐道:“梁都督、麻都督和郭都使请来。” “遵旨。” 两刻钟后,三人上前覲见。 “臣制置司参预军机、制军院海军部都督梁廷栋/臣制置司参预军机、制军院参谋总局都督麻承贵/臣锦衣卫都指挥使郭明振参见皇帝陛下。” “起身,赐座。” 朱由校等三人坐下就直奔主题。 “最近京畿巡海司在辽东海面可有查获走私船只? p 梁廷栋答:“回稟皇上,从今年春二月初一开始,奉旨全面禁绝所有民船、商船、渔船驶入金州港到秦皇岛港,以及金州港到朝鲜南浦两线以北海域..: 京畿巡海都司驻秦皇岛的第一舰队,驻登州的第二舰队,驻金州的第三舰队,驻皮岛第四舰队,共计查获一百二十七艘船只,其中八十四艘是渔民无知,或者迷失方向,稀里糊涂越过禁线。 这些渔船被登记教训一番,放回各自地方渔港。 其余四十三艘海船,却是冒险违禁走私船只,人赃俱获,铁证如山。” 朱由校有些吃惊:“四十三艘海船? 想不到这么多。背后的人都查到了吗?” 郭明振答:“回稟皇上,背后的人都查到了。先是由船查到船东,再查到货主,最后查证,都是北直隶、山东二十九户縉绅世家暗中指使的。 其中...” 朱由校眉头一挑,眼睛一瞪。 吞吐吐吐的郭明振马上人间清醒。 “其中一户是衍圣公的近亲。” “孔胤植的近亲?怎么个近法?” “回稟皇上,第六十二代衍圣公知德公(孔闻韶)生两子,长子为第六十三代衍圣公可亭公(孔贞干),次子为孔贞寧。 可亭公生第六十四代衍圣公龙宇公(孔尚贤),龙宇公无子,按照朝廷体制,从近亲族人选,最后选得孔贞寧的长孙孔胤植,被朝廷册为第六十五代衍圣公。 孔贞寧除了有生下嫡子孔尚坦之外,还生有庶子孔尚诚、孔尚砥。 其中孔尚诚又生庶子孔胤机。 京畿巡海都司查到的四艘最大的海船,都是孔胤机暗地里一手操办。 锦衣卫保安司派人去缉捕他时,此疗从自家宅院狗洞里钻出,逃入衍圣公府,求得庇护。” 朱由校脸色一沉:“什么时候的事?” “锦衣卫都司前天收到保安司山东千户所的急报。” 朱由校冷笑道:“真是按下葫芦浮起瓢。 山西晋商的事还没了结,山东又跳出衍圣公府的人。 这些道貌岸然的傢伙,到底是怎么想的?一个个奋不顾身地卖国通敌。 去年冬天京师西市口腰斩和斩首了那么多官员,他们是一个都记不住啊。 那个孔胤...” “皇上,是孔胤机。” “孔胤机,他要是没有得到孔胤植的授意,敢有这么大的胆子? 四艘最大的海船! 还真是以为脑门上顶了一块至圣先师的牌位,就百无禁忌了? 郭明振!” “臣在!” “你带人去山东曲阜,把孔胤机抓出来,他就是躲在孔夫子的坟堆里,你也给朕把他刨出来! 好好查一查,查他跟孔胤植的关係! 大大方方放出风去,就说一旦查实孔胤植涉及卖国通敌,定会被朝廷夺爵削籍,开刀问斩。到时候朝廷定会重新选第六十五代衍圣公。” 郭明振眼睛一亮。 皇上这一招阳谋妙啊! 孔胤植原本就是过继给孔尚贤,这才继承衍圣公。 他要是被废除,其他兄弟不就是有机会了吗? 嫡子没有了,庶子也可以顶上,都是至圣先师的子孙血脉,拜过宗庙、稟过祖宗、得了朝廷旨意,照样可以过继到嫡脉一系,继承衍圣公爵位。 这个消息一出去,稍微挨得近的各房子弟,估计比锦衣卫还要积极去查线索。 按照世家惯例,这样机密大事,肯定是亲近亲属和族人去操办,信不过外人的。 自己人查,比锦衣卫查起来要快得多。 “开完会后安顿好了就去山东。” “臣遵旨。” 朱由校继续说:“真长先生的密信建议给建奴开两条走私路线,一条山东,一条北直隶,由锦衣卫镇抚司暗地里操持。” 梁廷栋三人对视一眼,没有出声。 “真长先生说,这样可控的走私路线,並不能给建奴运去足够多的粮食、兵甲、盐巴和布等急需物资,但是可以让我们的暗桩內应立大功,得到器重,进而能获得更多的情报,以及能够左右建奴政局。 这是其一。 其二,我们可以通过这两条走私路线,传递半真半假的消息给建奴,误导他们。 其三,我们可以光明正大地与暗桩內应建立联络渠道,可以及时获得建奴的情报。尤其是突发情况,可以快速地传递迴来。” 朱由校扫了一眼三人,“真长先生例举了三个好处,你们议一议,觉得是利大於弊,还是弊大於利?” 过了几十息,梁廷栋开口说:“皇上,这半年巡海都司的稽查,说明北直隶和山东,还是有不少要钱不要命的人。 这半年我们查到了,后面半年呢?明年呢? 皇上,臣说实话,身为海军都督,臣都没有信心保证明年京畿巡海都司的人,会不会被收买,进而营私舞弊,勾连走私。” 朱由校点点头:“为了发財,那些人会下大力气,想尽办法去拉拢,去钻营...金钱美女的威力巨大,巡海都司的人,没有几个能经得起这样的考验。” “皇上圣明。既然如此,臣认为堵不如疏。 组建可控的走私路线,不仅有真长先生例举的三个好处,我们还可以把北直隶和山东那些要钱不要命的人钓出来。” 朱由校眼晴闪著光,“对,还可以有其它好处。” 比如在建奴八旗贵族们最爱喝的烈酒里下药,铅中毒,汞中毒,这些毒物可以涂在酒罈內壁,神不知鬼不觉。 建奴八旗上下都要吃的盐巴里,可以混入的东西就多了,我的中学化学知识在我的脑海里跃跃欲试! 这些阴私的招数,不能明著说,只能叫锦衣卫特別部门暗地地执行。 还有,可控的走私渠道,提供的物资可控,给到建奴的东西只是让他们能多喘口气而已,並不能提升他们的战斗力。 带来的好处非常多..: 麻承贵和郭振明对视一眼,都看懂了对方的眼神,异口同声地说:“皇上,臣觉得此举利大於弊。 可行。” “嗯,那就下密詔,叫张艮操办。他举荐了两人,王锋和唐启元.两人武艺超群,胆大心细,可担此重任。 郭明振,你去山东前交代好,提供足够的帮助。” “臣遵旨。” “还有,范永斗他们的商队出发了,驮载货物最多的三支商队直奔北路。看样子是绕道大沙窝以北地区,然后是转去科尔沁部。 又是一群要钱不要命的傢伙。叫王世德钉死了。” “皇上,王世德派了得力干將,都尉司指挥使事商北生,去了漠南草原。 商北生非常熟悉左翼蒙古各部落的情况,他亲自带著人乔装打扮远远地吊著...” “好,制军院传密令给桑乾、松漠、饶乐三部以及察哈尔六都护,叫他们隨时支援商北生。 等那三支商队绕到大沙窝,给朕劫了! 知道怎么劫吗?” 当然知道,草原上马贼多如牛毛,就是假扮是马贼去劫好了。为什么马贼有两三千之多,都赶上一个部落的兵马,那谁知道呢? 死人是不会问那么多的! 郭明振连忙答:“回稟皇上,臣和王世德给商北生交代过,他心里有数。” 初冬十月,西安城里已经寒气逼人,不过曲江一带的酒楼饭店却还是热气腾腾。 仙鹤楼,是一家不大不小的酒楼,达官贵人嫌它低档,贩夫走卒不敢进来,太贵了。 来的都是些家里有点钱,但还没有功名傍身的文人士子们,还有就是商贾、背吏等人: 二楼也是个通透的大厅,摆了十几张桌子。 角落里一张桌子,围坐著四位书生模样的人,走近去,只听到他们唉声嘆气,忿忿不平! “老天不公!我等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却屡次三试不中,连个生员都考不上,真是气愤!” “是啊,我等空有凌云之志,可这第一步就难住了我们。时运不济啊!” “三位兄台,不是我们时运不济,而是没有找到门路。” “此话怎么说?” “我跟你们说,中试要天时、地利、人和。 第一步就是人和,要找对人...” “你说走门路?可我们没有这般门路啊。” “唉!真是可恨可恼!” 旁边一桌两人一直在侧耳倾听,左右看了看,一人探过身去轻声问道:“四位可是想要三试过关,一举被点为生员?” 四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此人,目光炯炯。 第185章 有人在算计杨涟 第185章 有人在算计杨涟 探问的人见到成功把四位目標客户的目光吸引过来,乾脆拿起一瓶酒,两碟菜,他的同伴拿著其它几碟菜,挪了过去。 “四位兄台,挤一挤,热闹。” “事关机密,可不敢大声说。” “我们这里有大好的门路,保四位三关连捷,飞黄腾达。” 四位童生相视一眼,不仅挪了挪屁股,让出两个位置,还帮著两人把剩余的碗筷茶盏一起搬了过来。 重新坐好后,刚才搭话的男子说:“在下黄腾达,这位是我的同伴凌云志。不知四位如何称呼?” “在下姓杨。” “”...魏。” “...李。” “...陈。” 你俩的名字一听就是假的,四位童生只是含糊地报出不知真假的姓氏,不愿再透漏更多的信息。 “杨秀才,魏秀才,李秀才,陈秀才。” 黄腾达拱手招呼著。 “我们还不是秀才。”杨童生连忙纠正,黄腾达嘻嘻一笑,“我们有缘相会,定能助你们梦想成真,考中秀才。” 四位童生对视一眼,压抑不住的欣喜和跃跃欲试。 黄腾达看在眼里,知道成功挑起目標客户心中的渴望,开始继续往里添柴火。 “四位一看都是饱学之士,也亲身经歷,知道考秀才的艰辛。 先是每年二月参加知县老爷主持的县学考试,考四书文、五经文、诗赋等,共考五天五场。 县试过关,每年四月参加知府老爷主持的府学考试,也是五科五天五场。府试过关,才有资格在秋天来西安,参加提督学道老爷主持的院试。 院试被点中,就是秀才,可穿长衫免役,有功名在身。 只是三关每一关都操持在不同一人手里,关关不同,叠在一起犹如难以上青天。” 旁边的凌云志马上接腔:“知县老爷喜欢四平八稳的文风,知府老爷喜欢华藻雄丽文风,提督学道老爷却喜欢清峻古朴的文风。 这可就要了老命,不管你背多少篇《科举程墨》的绝佳范文,看多少本《半仙押题卷》,都没有用。” 四位童生深有同感地点头,其中魏童生还忍不住擦拭起眼泪来。 他三十多岁,是四人中年纪最大的,应试次数最多,吃过三关的苦也最多。听到黄腾达、凌云志一说,勾起痛苦的回忆,忍不住黯然落泪。 黄腾达和凌云志暗暗对视一眼,客户的情绪引导到位,这笔买卖大有机会。 “四位秀才是深有体会。所以要想过三关,光靠自已努力已然不行,必须藉助外力,找人帮忙,这叫人和。” “如何人和?自然是寻到稳妥又给力的门路,帮四位打通三关。” “市面上有很多人拍著胸脯说,自己可以保客官通三关,可是你问他背后的贵人,他哎哎呜鸣,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瞒四位秀才说,市面上很多號称包通三关的客牙人,背后的贵人不过是县衙、 府衙或提督学道门里的书办肯更。 他確实可以帮你过其中一关,可其它两关怎么办?” “这些个书办胥吏,在自己衙门里呼风唤雨,那是没错,可出了衙门,其它衙门谁认他啊。 所以靠他们通三关,都是在骗你钱財。” “真正要通三关,必须是真正的贵人,他的名帖和面子,县衙认,府衙也认,提督学道衙门更认。 只有这样的实力,才能保你一路顺通三关,中秀才,得功名!” “这样的贵人,一般不屑出来揽活,人家盯的是乡试。通三关中秀才这活,事多钱少,还麻烦特別多。 人家保举一个举人,抵得上你八个十个秀才,还没有那么多事。” “我们也是千辛万苦,求爷爷告奶奶,才求得这位高人出手。机会难得啊。 今年院试已毕,但明年二月,各县县试就要开始了,接著是府试...时光不等人啊。 “没错。这位真神出手,也不过是游戏人生。人家缺你这点钱吗?不缺。 人家只不过看到诸多童生艰难求学,辛苦应试,坎坷崎嶇,心中不忍。这才行此大善,应此大大愿。” “是啊,人家是奔著积善行德来的。哪天要行其它的善,诸位可就错失良机了。” 黄腾达和凌云志一唱一和,就跟说双簧一般,把四位童生说得五迷三道,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两位兄弟说得没错。我们有好友吃过亏,上过当。给了钱,拍著胸脯说三关一定顺通,结果有的县试就除了,问他,他说我的路子在府试,你连县试都没过,我有什么法子。 有的县试过了,府试被刷下来。问牙人,他说我的路子就在县试,只能把你送到这里,其余全凭你的运气。” 魏童生越说越生气,就好像事情全发生他身上一样,代入感太强了。 杨童生说:“只要你能保我们通三关,银子都好说。只是现在市面上鱼龙混杂,各个口如悬河,说得天乱坠。 但是真正能包过三关的,又有几位呢? 黄腾达笑眯眯地说:“两位兄台说得没错。市面上的骗子实在是太多了,让人防不胜防。不过我们家的贵人,却是真实力。” 李童生说:“真实力?还不是嘴皮子一张一合,隨便你说。” 陈童生说:“你把你背后的贵人点出来,我们看看到底有没有实力。” 黄腾达和凌云志起身,借著上茅厕的由头,躲到角落,头凑在一块低声议论了几句。 这四位看样子都是要考秀才的,尤其是那位年纪大一点的魏童生,想考上秀才估计都想疯了,以前没少上当。 而且这四位看上去有点家底。 没家底能到仙鹤楼吃饭吗?再看他们的衣著,有布有丝绸,织工不错,价格不贵但也不便宜。 要不我们给他们透个底吧,那帮假的把市面搅得浑水一潭,很多人都给坑怕了。 好,给他们亮亮我们的实力。待会报价时报高点,狠狠宰一刀。 妙! 很快,黄腾达和凌云志回到座位。 “看四位是真心实意要考秀才,兄弟我也不妨给四位透个底。” “陕西按察使事,分巡州县访廉肃贪监察御史杨涟杨大官老爷,四位听说了吗?” 四位童生嚇了一跳:“什么,大洪先生也下海了?” 黄腾达连忙安抚四位童生,“稍安勿躁!不要大声,走漏了风声,四位还要不要中秀才啊。” 四位童生连忙捂住了嘴巴,探著头,惶然不安地问:“大洪先生可是天下名臣啊,铁骨錚錚,清廉公明。” “是啊,刚出仕就被评为天下第一廉吏。后来又上疏死諫,与阉党殊死搏斗,气贯长虹,为眾人敬仰的正臣。 怎么,他也做起这营生来了?” 凌云志不以为然道:“廉吏正臣又如何?铁骨錚錚又如何?难道就不食人间烟火了? 一家老小就不吃饭了? 廉吏正臣又不是神仙!” 黄腾达说:“不是大洪先生亲自操办,是他的嫡长子,杨之易。” “哦,原来不是大洪先生亲自下场。” 四位童生刚欣慰完,突然觉得不对。 “父子一体,他长子下场,跟大洪先生亲自下场有什么区別? 黄腾达笑眯眯地说:“没错,跟大洪先生没区別。杨之易杨公子的面子,上至陕西布政使,下到知县,谁敢不认? 你敢不认,他回去跟大洪先生提一句,隨便写两句,塞在奏章里弹劾你。 你吃了大洪先生的弹劾,海內闻名,天下的读书人不得戳著你的脊梁骨骂? 遗臭万年啊!” 凌云志接著说:“大洪先生可是奉了皇上旨意,来陕西访廉肃贪。他老人家清廉公明,他说你是贪官污吏,皇上肯定信,朝廷肯定信,天下也肯定信。 就问问你,杨之易杨公子的面子,试问这陕西官场,谁敢不买?” 黄腾达得意洋洋地说:“有杨公子为你们保驾护航,你们说,你们县试府试和院试三关,能不能一路通关?” 四位童生震惊之余欣喜万分。 天下第一廉吏的公子为何做起这科试舞弊的营生,他们暂时管不到。但是他们很清楚杨之易的实力。 有他帮忙,自己的秀才功名確实十拿九稳。 魏童生试探著问:“两位的实力我们已经了解,现在就想问问,保我们通三关的费用是多少?” 黄腾达心中大喜,与凌云志对视一眼,不动声色地答:“一个人一百二十两金银,保通三关,秀才功名到手。” 四位童生嚇了一跳,“一百二十两金银,太贵了吧。” 凌云志马上答:“四位兄台,不贵了。市面上有的是四五十两的门路,最低的有二十两银子。 可那些门路你们敢信吗?” 黄腾达接著说:“那些便宜货,多半是县试五日游,到了府试就把你们刷下来了。有的纯粹就是骗你们钱... 我们这个可是实实在在通三关,保得秀才功名!” “没错。在江南那个鬼地方,秀才比举人都难考,通三关的费两百两银子起步。我们这一百二十两,很便宜了。 四位中了秀才,有功名在身,其它的不说,每年帮乡亲打几场官司,三五年下来就回本了。” “我们陕西不是甘肃贵州,一省没几个读书人。 陕西底蕴深厚,人才辈出,尤其是关中一带,读书人比比皆是,爭秀才的人没有八千也有一万。 秀才也很难考的!四位亲身经歷,定有体会。 一百二十两,真心不贵!” 黄腾达还诱惑道:“明天年院试后,接著就是乡试。 四位知道我们杨公子的实力,乡试他也能使得上劲。 乡试通关,老主顾可以打折哦。” 四位童生互相看了看,杨童生开口道:“两位兄台还请迴避一二,我们四位需要商议一下。” “好说,好说。” 黄腾达和凌云志起身再去茅厕。 这次是真的去。 回来后听杨童生说:“我们四位商议过,一百二十两银子没有问题,但是有两个条件。” “请说。” “第一,一百二十两银子先付一半,院试通过,秀才功名榜有我们四位兄弟的名字,再付尾款。 其二,先付的六十两银子,我们要亲自给到杨之易杨公子手上。” 黄腾达推脱道:“这不合规矩吧。” “规矩是人定的。两位,一百二十两银子,我们四人就是四百八十两银子。一笔巨款啊。” 四位童生也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我们的银子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祖宗积赞留下的,是平日里省吃俭用省下来的。要是打了水漂,只有上吊的份。” “市面上的骗送太多,我们不得不防。” 黄腾达和凌云志凑在一起低声商牲一下,四位童生的担心很有道理,不答应条件,他们是不会轻符交出银送的。 一百二十两银送,就算是先付六十两,也是一笔不小的钱。 人家当然要谨慎。 顾客就是神,提出的要求儘量满足。 黄腾达和凌云志最后答应又四人的要求。 这时魏童生说:“这几月,大洪先生经常带著他公送在曲江、在企庙、在府学以及几家书院,为关中学送们指点制艺。 我们四位有幸参加过五六回,见过大洪先生和元化公送的亲面。” 黄腾达和凌云志一听就明白,人家在点自孩,杨之符他们都见过,不要找个西贝货来冒充。 喉,做点生意真是太不容易。 “没问题。” 黄腾达两人跟四位童生约好时间地点,就此车手离去。 四位童生出了仙鹤楼,在街道上转又一个多时辰,从侧门进到一处衙门。 “鱼上爭?” “回先生的话,鱼儿稳稳咬住人。” “好。 杨之符,杨涟!哈哈!” 笑声响起,爽朗洪亮,听上去十车欣喜,好像是大仇得报。 第186章 傻狍子一般的杨公子 第186章 傻狍子一般的杨公子 第四天下午,杨之易坐著一顶软轿来到九天楼。 这家酒楼比仙鹤楼要高档得多,符合杨公子的身份。 掌柜亲自在门外迎接这位贵宾,再客气地把他送到二楼一间雅间里坐下。 “杨公子,你要什么只管吩咐。” 杨之易不耐烦地挥挥手,把掌柜打发走。 过了一会,黄腾达和凌云志被书童带了进来。 “小的杨得旺/杨財盛给少爷磕头。” 原来这两人是杨家在原籍的族人。 杨涟来了西安,应酬日渐增多,老僕一家四口应付不过来,帮著料理家务的杨之易就写信招来几位族人,协助內外庶务。 “嗯,你们今天还叫黄腾达和凌云志,这两个名字吉利,那些童生们听了,更愿意掏钱了。” 杨之易得意地大笑。 黄腾达和凌云志陪著笑脸说:“少爷学富五车,隨便取个名字都带著財运。” 杨之易翘著二郎腿,优雅地端著茶杯,矜持地问。 “说说吧,这次买卖是什么个章程?” “少爷,我们查过,这四位確实是咸阳兴平的童生,姓魏的考了十二年都没中秀才,其余三位也都考了四到八年,想秀才功名都想疯了。” 杨之易冷冷一笑:“想疯了也没用。 秀才是功名第一道门槛,免除役、见知县不用跪拜、有事可直稟公堂,是地方的中流砥柱,大明根基,不是阿猫阿狗就能染指的。” 杨之易喝了一口茶,“查过他们家底没有?” “回少爷的话,小的们查过,四人都薄有家財,百十两银子还拿得出来。” “那就好。他们这次只肯先付六十两银子,余下的二十两,非得考中了再给?” 黄腾达上前半步,答道:“少爷,他们原本只肯付四十两银子,我们好说岁说,给谈到了八十两。 他们又只肯先付二十两银子,其余六十两要等院试过关,榜上有名了再付。” 凌云志接著说。 “我们恼了,说我们家公子的面子,难道只值二十两银子。既然如此,那这桩善缘就不必结了。 西安府大把的童生想中秀才都想魔了。只要放出风去,哭著喊著求著给我们公子送银子的人,比渭河里的鱼还要多。” “听我们这么说,那四位童生终於服了软,同意先付六十两银子,院试榜上有名了再付剩余的二十两银子。” 杨之易看著两人,嘴角扬著笑:“先付六十两,再付二十两,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 不过你们俩確实是做生意的好手,四个月里替本公子拉来了二十一单生意。” 杨之易放下茶杯,唱嘆道:“父亲用身家性命才换得这天下清名。 可惜,清名不能当饭吃,偏偏还带来了负担。 父亲来西安赴任近一年,无数的学子儒生慕名而来。有的是真心仰慕,有的是拜求学问,还有的纯粹是来打秋风的。 父亲对人赤诚,不辩真偽,一律热忱相待,遇到诉述难处,毫不迟疑地给钱扶助。 唉,父亲的俸禄和津贴养活我们一家子都勉强,还四处救济。” 杨之易站起身来,站在窗前背著手,看著繁华的西安城。 “你们是不知道啊,去年父亲被緹骑闯入家中缉拿,如狼似虎,穷凶极恶。 四弟目睹这一幕,惊恐不安,被活活嚇死。 家父身陷詔狱,我们一家不仅惶惶不安,还被赶出宅院,只能寄居譙楼,风餐露宿,饥寒交迫.:: 要不是有好心的京城百姓救济,我们一家人恐怕早就饿死了。 那时天理在哪里? 公道在哪里? 正义在哪里? 东林党人在哪里?” 黄腾达和凌云志对视一眼,默然不语。 杨之易慢慢平缓心情,继续说:“父亲为了天理公道,为了天下黎民,为了东林党,他自己落得如此下场,还连累我们一家人落得如此下场。 从那时起,我就暗暗发誓,一定要只为自己活,只为最亲的家人们活。 什么天理公道,去他妈的!” “后来峰迴路转,皇上居然放了父亲,还把他派到西安来。 父亲不理俗事,不知道柴米油盐贵,但我身为长子,必须要把这个家撑起来。” 黄腾达和凌云志心里大概猜出,杨之易跟自己两人说这话,其实是在给他自己打气。 天下第一廉吏,留名青史的直臣,儿子居然干起收受贿赂、科试舞弊的勾当,传出去真的要让天下震惊。 想必少爷心里也极其纠结和志芯,借著机会给自己鼓劲打气。 没错,少爷你做得对!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杨之易继续说:“你们俩帮了我不少,后面本少爷必有重赏。” “小的们谢少爷!” 黄腾达和凌云志连忙拱手作揖,然后低著头暗自对视得意一笑。 我们家公子,还真淳朴得有几分可爱。 有伙计在门口稟告。 “客官,楼下有两位姓杨和姓魏的客人,说是要找黄腾达黄先生。小的按照吩咐,赶紧来稟告。” “是找我们的,把他们请上来。” 很快,杨童生和魏童生被请进了雅间里,跟著一位健仆,粗壮的胳膊紧紧地抱著一口木箱。 “真是元仲公子,学生失礼了。” 杨童生和魏童生见了杨之易,仔细一看,果真是杨涟的公子无误,连忙拱手作揖。 杨童生转头对僕人说:“箱子放在桌子上,先退下。” 等到健仆离开,雅间里只剩下杨之易、黄腾达、凌云志和两位童生五人,杨童生又开口。 “学生们好学上进,寒窗苦读十几年,可惜时运不济,三试如天堑,难以逾越。 机缘巧合,得以拜见公子,求施以援手,积善行德,让我等四人得偿所愿。 区区薄礼,不足以聊表心意。” 旁边的魏童生连忙打开木箱子,里面整整齐齐码著十二锭马蹄银,闪著银光,十分耀眼。 足足二百四十两银子。 杨之易、黄腾达、凌云志三人直勾勾地看著,被灿烂的银光映得神情恍惚了几息。 很快,杨之易回过神来,风高云淡地挥挥手,“本公子得知你四人刻苦好学,积极上进,只是时运不济,屡屡差之毫厘。 正如你刚才所言,本公子这也是积善行德,且你们文章试卷,本公子看过,確实很好,已经窥得制艺真义,只是不合当时考官心意,被隨意除,实在可惜。 本公子也寻访过,你们四人品行端正,在原籍名声甚好... 本公子帮你们,只是举贤良,使野无遗才..:” 黄腾达和凌云志在旁边听得敬佩不已。 少爷跟江南那边游学过来的名士大儒们学习过一段时间后,这嘴里的瞎话也是一套套的,科试舞弊说得冠冕堂皇,大义凛然,已经有江南那些名士大儒六分真传了。 什么寻访品行,看过试卷,公子都是现编的。 杨童生一个劲地作揖,“学生们遇到杨公子,真是三生有幸,祖宗保佑。” 杨之易淡淡地说:“举手之劳,些许小事不值掛齿。 勿以善小而不为。 放心,你们的事本公子会记在心上,著实去操办。你们就等著院试榜上有名,然后著长衫,领功名就是了。” 说著,杨之易示意黄腾达去收银子。 黄腾达刚走到箱子跟前,魏童生一个箭步,右手压住了箱子,肿著脸说。 “杨公子,你家大业大,区区二三百两银子不放在眼里。 可是六十两银子对於我们来说,几乎是倾家荡產。 为了凑这六十两银子,我们有的四处借贷,有的向庙宇质押,陈兄甚至变卖了家中世代相传的四十亩良田。 可以说是我们的命根子啊。” 杨之易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杨童生上前弯著作著揖解释道:“不是我们信不过杨公子,实在是这银子不容有失。 我们还请杨公子打个收条,签字画押,我们也好拿去给其他两位仁兄看看,不要说我们昧了他们的银子。 我们心里也有个底。” 黄腾达和凌云志急了,这事哪有打收条的? 杨之易沉吟不语,他目光在木箱子里的银子上不停地跳动。 黄、凌一看,知道自家少爷被银子勾走了魂,估计劝不住。 唉,少爷以前过得太苦,快要家破人亡之际才幡然醒悟,千好万好,还是手里有银子最好。 杨童生又说:“杨公子是贵人,手眼通天。我们还有好几位故交好友,都是童生,跟我们一样想考秀才。 杨公子是爽快人,我们也不藏著掖著,回去就把他们介绍给黄、凌二位,也让他们沾沾公子的恩德雨露。” 杨之易心动了,“还有几位遗才?” “有十五六位,但是学生敢介绍过来的实诚人只有八位。” 实诚人? 就是能拿得出银子,又不用担心走漏风声的人。不错,很谨慎。 也是,事情败落,本公子没落得好,你们失財不说,以后也永远不想中秀才。 看来你们是真心实意钱买秀才的人。 八位,每人八十两,就是六百四十两,一笔不小的收入。 黄腾达和凌云志也被打动了。 八位,除去少爷以后的赏赐,自己两人在中间掐头去尾吃的银子就有一百六十两。 巨款啊! 黄腾达连忙说了一句,“少爷,杨先生是位实诚人。” 杨之易满意地点点头:“不错,杨先生確实是位实诚人,拿笔墨来。” 很快,门口的书童找酒楼伙计要来了笔墨纸张。 杨之易挥毫写下一张收条“今收到咸阳、兴平籍童生杨、魏、李、陈白银合计二百四十两,帮其打点县试、 府试、院试事宜,助其院试榜上有名。 立据人,湖广应山生员杨之易。” 写完后,杨之易看了一遍,突然觉得“帮其打点县试..:”这句话多余了。 这种事岂能堂而皇之地白纸黑字地写出来。 还是自已经验太少,以前父亲管得严,根本没干过这种营私的勾当,连个收贿银的收条都不会写。 不对,没听说过收贿银还要写收条的,这不是给別人送铁证吗? 自己是不是傻啊! 杨童生和魏童生站在杨之易两边,如同左右护法,紧紧地贴著他。 看他写完,站在那里迟疑不定,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定,杨童生和魏童生对视一眼。 魏童生眼疾手快,在杨之易想拿起收条时,抢先把收条抽走,不顾墨跡未乾,把它摺叠起来,塞进衣领里,贴身藏了起来。 杨之易放下毛笔,“这张收条还回来,我叫黄腾达给你写张收条。” 魏童生一改刚才唯唯诺诺的样子,笑著答:“既然写了,杨公子何必要收回去。” 杨童生也换了模样,仰看头,笑意不明地看看杨之易,高大的身子挡在魏童生前面。 杨之易顿时觉得不妙。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得旺,財盛,还不快把收条抢回来。” 黄腾达和凌云志正要上前去抢,雅间门被猛然推开,进来十余壮汉,为首是那位抱箱子的健仆,他们簇拥著一位头戴乌纱帽、身穿云雁补子云雁官服的官员走进来。 “杨元仲,你真是只傻狗子。你亲笔画押的罪证,就不要收回去了。” 第187章 阮大鋮就是要逗逗杨涟 第187章 阮大鋮就是要逗逗杨涟 杨之易看到这情景,如何不知自己中了別人的设计,掉进坑里。 惊恐地问道:“你是何人,胆敢陷害我?” 进来的官员四十岁出头,长得温文尔雅。 他甩开后襟,提起前襟,在一张凳子上施施然坐下,几位壮汉护在他身前。 “本官是陕西按察副使,分巡关內道阮大鋮阮集之。” 杨之易脸色一变,心里咯瞪一声。 完蛋,这是父亲的死敌啊。 听父亲说,这个阮集之原本也是东林党人,还是左光斗左共之的同乡好友。 他字集之,左光斗字共之,你细品。 天启四年春,左光斗为其谋出缺的吏部都给事中一职。但父亲觉得阮大城品行不端,难以胜任此职,举荐了好友魏大中。 当时赵南星和高攀龙都在朝堂上,他们非常信任父亲,也接纳了父亲的举荐,提携魏大中为吏部都给事中。 为了安抚左光斗,迁阮大城为工部都给事中。 杨之易没有做过官,也知道吏部都给事中和工部都给事中虽然官阶一样,可实权和前途却天壤之別。 阮大十分生气。 都是东林党人,同为高攀龙的弟子,这样区別对待,不是侮辱是什么。 阮大城一气之下投奔了魏忠贤,成了阉党一员,很快就得偿所愿,成了吏部都给事中不过他与东林党决裂,父亲跟其他同僚好友上疏弹劾,这廝见来势汹汹,做了一个多月的给事中就辞职回乡。 天启五年,听父亲说,这廝看到阉党势大,便接受了魏忠贤的召唤,进京迁任太常少卿。 他什么时候成了陕西按察副使、分巡关內道? 这段时间自己忙著结交各方名士大儒,以及做生意。 父亲忙著跟好友们联络,炮轰制置司西北局的奸党,声援江南同仁们,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件事。 前些日子,传来消息,江南发生动盪,士林縉绅们死伤惨重,父亲跟陕西同仁们没日没夜地商议,写奏章.:: 结果一不留神,阮大到了眼皮子底下,还抓到了自己的把柄。 杨之易脑子里把来龙去脉过了一遍,脸色惨白地说:“阮大,你设计陷害我!” 阮大鋮呵呵一笑:“杨公子,你都做了二十一单生意,预定了六十四位。不,加上今天这一单,你在陕西提督学道陆元澄那里,预定了六十八位秀才名额,大手笔啊。 杨公子,这些大手笔,可不是本官设计陷害。 本官只能说,顺水推舟,把你这只傻孢子钓了起来。” 杨之易脸色更加惨白,他直著脖子,仰著头,强自镇静道:“杨某一人做事一人当! 这科试舞弊是杨某做下的,自当一力承担,与家父无关。” 阮大城呵呵地笑得更加开心,“现在跟你家父无关了。 杨公子,你是真傻啊还是假傻? 你如果不是杨涟的长子,区区湖广秀才而已,算个屁啊! 从咸阳、兴平、长安、咸寧、涇阳各县,到西安府,再到陕西提督学道,还有那些愿意奉银子给你的人,认的是杨涟杨大洪的公子,不是湖广杨秀才。 你一力承担,承担得起吗?” 杨之易浑身发抖,不知是气得还是嚇得,他喃喃地骂道:“你这个阉党,陷害忠良,不为天理正义所容。 我...我...我只是一时糊涂,朝廷会给我公道的。” 阮大鋮指著杨之易,笑得前俯后仰,笑得眼泪水都出来了。 “转眼就要到天启七年,还在这里念道阉党。真是食古不化的迁腐之人,跟你爹一个鸟德性! 除了会念天理正义公道之外,还会什么? 这么会念,去庙里当和尚啊,天天念,夜夜念,想怎么念就怎么念!” 阮大城恶毒的话像利箭一样,把杨之易射得千疮百孔,瘫软在地上。 “欺负晚辈没啥意思,还是去找你爹比划比划去。 来人,把杨公子扶起来,还有他的两位家僕,杨得旺、杨盛財,给本官起来,一起去见杨涟杨文孺!” “是!” 曲江渭阳园,临山傍水,是西安风景最佳处之一。 原是国朝初年某位致仕阁老的別院,几经转手,现在成了陕西名士刘仅年的园子。 刘仅年,祖父是万历年名臣、兵部尚书刘四科,其父刘宇曜是万历三十八年进士,只是三十八岁就英年早逝。 但是世代縉绅,不仅家学渊博,更是故交好友遍及天下。 刘仅年二十二岁就考中举人,可惜会试难中,后来乾脆不再应试,四处游歷,治学交友,成为天下名土,海內大儒。 尤其与江南东林党人结交最是篤深。 杨涟赴任西安,他几乎形影不离,他的渭阳园也成了正道之士聚集的地方。 此时杨涟、刘仅年,陕西布政司右参议刘正腾,陕西按察使金事、分巡粮道陈阳波,还有江南来的三位名士杨惠顺、李道亨、徐连爵,坐在一处亭子里,激烈地討论著。 杨涟是七人中声望最高者,当为首脑。 他在亭子里转来转去,挥舞著双手,慷慨激昂地说著话。 “江南浩劫啊! 士林大儒,眾多俊杰,被那些粗鄙佃户奴僕一扫而空。 縉绅世家,十室九空。 这是国朝立国以来前所未有的浩劫! 这肯定是魏忠贤幕后指使的!他阴险狠毒,这等计谋肯定是他出的! 年初他去南京镇守,就是为了陷害忠良,剷除异己! 天启四年春闹舞弊案,一听就是魏阉构陷之举!现在又指使佃户奴僕犯上作乱,真是令人髮指! 我等正道之土,不能坐以待毙!我们要死諫! 对,死諫! 没有別的法子,只能用我们的鲜血和性命去唤醒皇上,去激发天下正道之士的义愤! 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扬清激浊,剪除国奸!” 刘仅年激动地说:“大洪先生,你名孚天下,为大明正道之士的楷模。你振臂一呼,定能应者如云,蠹振纲立纪,剔弊发奸,在此一举! 我愿散尽家財,刊印无数揭帖,把大洪先生的洪钟义言传遍天下!” 杨惠顺、李道亨和徐连爵三人更是激动地满脸涨红,浑身颤抖,脚鼓掌,恨不得马上飞到南京,跟魏忠贤同归於尽。 刘正腾和陈阳波对视一眼。 跑到西安来装义士,你们听到噩耗,为何不转回江南,跟邪恶势力拼了? 反而一路急奔,跑到西安来,先找到杨涟,一番哭诉..: 呵呵,我看你们三人是想借著杨涟的名声,求得庇护。 刘正腾缓缓说道:“魏忠贤在江南倒行逆施,跟皇上有没有关係?” 这一点最重要! 杨涟愣了一下,大声道:“魏阉蒙蔽皇上,闭塞言路,只要我们把魏阉罪证呈於皇上御前,自然会真相大白,正道重扬..: 陈阳波摇了摇头:“魏忠贤都去了南京,离京师上千里,如何蒙蔽皇上? 他要是这么远还能遥控內廷,屏蔽圣驾左右,那跟前唐鱼朝恩个、仇士良、田令孜何异?” 他话里的意思很清楚,天启皇帝这一年多文韜武略,干出不少大事,尤其是辽东和开平连连大捷,这样的雄主,可不是一个死太监能左右的。 杨惠顺、李道亨和徐连爵脸色惨白,紧握双拳,眼晴里满是怨毒,却不发一言。 杨涟更是长嘆一口气,不再言语。 事到如今,就算是傻子都知道,江南风云不是魏忠贤一人能搅动的,肯定是皇上授意,几位“奸臣”联手,才会酿成大祸。 徐连爵突然说:“学生在江南游学时,有拜访过牧斋先生(钱谦益)和抱斋先生,两位先生任职翰林院和詹事府时,又入值信王府,侍讲圣人经义..: 对信王殿下的聪慧好儒,讚不绝口..:” 刘正腾厉声道:“竖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你是想给大洪先生招祸吗?” 陈阳波也很不满地盯看徐连爵。 你个小王八蛋,这话什么意思? 煽动群臣废除天启皇帝,拥立信王? 你想死不要连累我们! 你不仅给杨涟招祸,更会拖累我们! 杨涟结交的都是些什么鸟人啊! 杨涟瞪了徐连爵一眼,厉声道:“连城,休得再胡言乱语。” 刘仅年正要开口转圆,缓和气氛,管事匆匆赶来。 “老爷,陕西按察副使阮大鋮官老爷拜见。” 阮大鋮阮集之来干什么? 夜猫子上门啊! 杨涟一甩衣袖,“道不同不相为谋,某与他天启四年就割席绝义。” 刘仅年说:“告诉阮集之,就说府上有贵客,不便接待,等来日方便,再去请他来做客。” 阮大城好互是按察副使,分巡关內道,西安一带的现管官员。 刘仅年是西安坐地户,能不得罪不要得罪。 管事离开后又回来了。 “老爷,阮副使说他知道府上正在招待杨金事等人。他正好有件案子要找杨金事对质。” “对质?什么案子与某对质?”杨涟好奇了,“把他叫进来。” 很快,阮大鋮带著四位隨从,在管事引领下施施然赶来,“不仅杨大洪和刘主家在,刘参政、陈金事也都在啊。” “阮集之,你有何事来找某?”杨涟不想跟他过多纠葛,开门见山地问道。 阮大城挥挥手,身边一位隨从上前,蛮横地把徐连爵赶走,空出一张椅子。 徐连爵看到阮大城不客气地坐在他的座椅上,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衝上去跟阮大拼了。 可是看到身如铁塔的隨从,那拳头跟自己的小脑袋一样大,马上怂了。 阮大城坐下后,提了提前襟下摆,掸了掸官服上的尘土。 “杨大洪,皇上授你陕西按察使事,分巡各州县访廉肃贪监察一职,叫你代天巡察,委你绳您纠繆、补偏救弊之责。 整整一年,你待在西安城里不出城一步,没有巡察地方,审录罪囚,吊刷案卷,更没有寻访官吏奸良.:: 皇上殷切期盼,百姓安居乐业,在你眼里都视为无物!” 杨涟急了,涨红了脸,直著脖子答:“胡说八道!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杨某如何治事,用不著你来管! 杨某清廉公明,不用出城巡察地方,也能洞悉奸良,辨明善恶。这一年来,杨某会见地方士绅名流数百人,了解民情,体恤疾苦,陕西州县官吏称职与否,杨某心有乾坤!” 徐连爵忍不住接言道:“大洪先生名孚天下,清廉公明,万民皆知。他秉公持中,治事公道,与那些营私舞、贪污受贿、钻营逢迎的小人侯臣相比,如日月耀空!” 阮大鋮掏了掏耳朵:“大冬天的,哪里来的苍蝇,在耳边嗡嗡,一股子臭味,吃五穀轮迴之物吃多了!” 徐连爵气得浑身发抖。 杨涟不耐烦地问:“阮集之,你到底有何事?无事就请离开,我等还有重要事情,不想与你呱噪。” 阮大鋮嘿嘿笑道:“怎么了,杨大洪,你要急著分贿赂赃银吗?” 杨涟瞪圆眼晴怒斥道:“阮集之,你休得诬陷我!” “来人,把罪犯带上来!” 等到杨之易三人被十几位差役押上来,杨涟怒吼道:“阮集之,你居然如此歹毒,胆敢陷害吾儿!” 第188章 被新时代拋弃的杨涟 第188章 被新时代拋弃的杨涟 阮大鋮看著杨涟气急败坏的样子,笑得意味深长,嘴角上扬,三百二十斤的擂鼓瓮金锤都压不住。 我就是喜欢看你杨大洪一脸正义凛然、仿佛正义化身的样子,待会我要看看,你现在有多威风,待会就有多狼狈! 没错,你杨大洪一身正气,铁骨錚。 可你有妻妾儿女,他们可不会跟你一样,愿意为天理公道去死。 他们有自己的活法,也有自己的盘算。 等到杨涟怒气冲冲地把话说完后,阮大不急不缓地说:“大洪兄,急什么!黑的它白不了,白的它黑不了。 你杨大洪可是以死上諫,不惜身家性命也要弹劾魏督公的直臣。天下闻名,海內倾慕,我怎么敢诬陷你家公子? 我真要是有那个胆子,你隨便一封上疏弹劾,我就吃不了兜著走。” 徐连爵急不可耐地说:“荒谬! 元仲公子家学渊博,自小便受大洪先生薰陶,习圣人经义,晓天理正道,知仁礼教化,如此坦荡君子,居然被陷为罪人,天理何在!” 阮大鋮斜眼看著他,故意问。 “你不出声还把你忘记了。你叫什么名字?” 徐连爵心头一跳。 不好,恐怕中了奸人的计谋。 自己应该老实隱身,不该跳出来。只是江南风浪太急,天下之大,只能託庇在杨涟羽翼之下。 为了討好他,自己好像有些心急了,应该缓一缓再说。 可是事到如此,他不说不行。 徐连爵强撑著说:“在下坐不改姓行不改名,徐连爵徐...” “徐连爵!”阮大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本官正要去找你,来人,把他锁上。 1 “是。” 有两位差役上前,手一抖把一副铁链套在徐连爵脖子上,嚇得他浑身发软,颤声道:“大洪先生救命!” 杨涟大怒:“阮集之,你果真是死性不改,还在做阉党鹰犬。” 阮大鋮不慌不忙地问:“大洪兄何出此言!” 杨涟怒斥道:“魏阉在江南残害忠良,茶毒士林,你在陕西还要遥受其命,蔓抄株连吗?” 阮大鋮哈哈一笑:“大洪兄,魏督公只是南京镇守太监,他管不到陕西。本官抓徐连爵,是因为他牵涉到西安一件大案。” “西安大案?他原籍江南,刚游学来西安不久,人生地不熟,能做下什么大案? 阮集之,你要在本官面前行构陷苟且之事吗?不怕本官弹劾你吗?” 此时,刘正腾和陈阳波都看出来,阮大城是在故意慢慢逗杨涟,就像猫逗老鼠。 阮大跟杨涟有旧怨,这一点大家都知道。 不过他现在敢这样做,肯定是拿到了杨涟之子杨之易的铁证。 杨涟是什么人? 要是不能咬死他,反咬你一口,不死也残。 两人对视一眼,默默地看起了戏。 阮大鋮笑答:“大洪兄,稍安勿躁。 徐连爵確实来西安没多久,可他在西安並不是人生地不熟,他跟你府上的大公子,这几个月十分熟络。 他俩在一起,不仅钻研经义制艺,还传授江南赚钱门路。” 杨涟也品出不对来,目光在杨之易和徐连爵脸上转动,阴著脸,沉声问:“阮集之,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洪兄,你知道徐连爵三人在江南待得好好的,为何突然要四处游学?” 杨涟鼻子一哼,不答话。 “今年春天,江南有人告状,揭发天启四年南闹舞弊,官官相护,最后状纸落到南京镇守太监魏督公手里。 督公把此案內情上疏皇上,皇上震怒,下詔制置司、都察院、刑部和礼部彻查。 有司组成专案组,星夜赶赴南京,查办此案,传唤江南士子五百余人,其余各色人等两千余人,查实各项铁证... 大洪兄应该听说过。” 杨涟脸色越发地难看,不过到此时他只是认为徐连爵牵涉到南闹案,自家儿子只是与其走得近而已。 自己儿子跟南闹案毫无瓜葛,也不知道徐连爵三人涉案其中,无知者无罪。 “本官有收到应天府转发的南闹专案组追捕文书,徐连爵三人涉嫌多起科试舞弊案,他们利用师门、同窗、亲属等关係,帮助多人过县试、府试和院试三关,成为秀才。 南直隶的秀才,天下最难考的秀才..: 想必三人赚了不少钱。 只是南闈案,要查办的人太多,且涉案重点是乡试南闈,他们三人这样的小嘍囉,专案组还没精力去专门追查,只是发了一份海捕文书,叫各地协助缉捕,递解给专案组。 不曾想这三位胆大包天,死性不改,跑到西安来求庇护之余,还在这里重操旧业,再开营生。 不得不说,大洪兄,贵府公子跟著徐连爵学习了一番,青出蓝而胜於蓝啊!” 杨涟听明白了,脸色铁青,死死地盯著杨之易,咬著牙一字一顿地问:“大郎,真有此事?” 杨之易脸色惨白,下意识地想矢口否认,可是想到自己傻乎乎地写下收条,被阮大拿到。 这可是铁证。 而且也不知道阮大城拿到了其它什么铁证。 自己前脚否认,他后脚拿出来啪啪打脸,更痛。 他只能哀豪道:“父亲,儿子穷怕了...天启五年你入詔狱,儿子与祖母继母以及弟弟妹妹,穷困潦倒,差点活活饿死。” 看到杨之易煞白的脸色,躲闪的眼神,悲凉的哀叫,杨涟心如明镜。 他的心在滴血。 孽子啊! 老子辛辛苦苦,甚至差点把身家性命都搭上,终於博得可以青史留名的清名,结果被你糊了一大坨屎! 真想掐死这个逆子! 杨涟痛苦不已,刘仅年却慌了。 偶像崩塌! 虎父无犬子,杨涟这样清廉公明的净臣,教出的儿子肯定也是正直的,怎么可能去收受贿赂、科试舞弊? 身为地头蛇,刘仅年有听到过传言,但他不肯信,以为是小人诬衊之词。 现在摆明了被阮大城抓到人证物证,铁证如山! 这怎么能行! 我最敬仰的偶像,居然教子无方,做起最让士子儒生们不耻和愤怒的科试舞弊! 刘仅年急切地开口道:“阮事,空口无凭。科试舞弊,关乎重大,不是隨便几句话,隨便找几个人就能定罪的。” 阮大城真想拉著刘仅年说一句,兄弟,我等人捧餵等了好久! 我等人提这一茬,一直等到现在。 “来人,把杨得旺、杨盛財带上来。” 阮大指著两人说:“这两位是杨家奴僕,从原籍招揽而来的族人。他们化名黄腾达、凌云志,整日游走在西安城以及附近几县的酒楼,物色目標,招揽生意..: 短短四个月,招揽了二十二起生意,合计六十八位秀才名额。 至於罪证,长安、咸阳等六县,以及西安府,有收到杨之易投送的名帖,大洪兄,是你亲笔所写的正儿八经的名帖。 陕西提督学道陆元澄那里,也有杨之易投的名帖,还有一份名单和一张便条。 便条说名单诸人,是陕西关中各县童生,虚心向学,慕儒崇理,在曲江受过诸位名士大儒的指点和称讚,称之为当世才俊。 希望陆学道能够为国抢才,不使野有遗才...” 阮大鋮连连咋舌,“大洪兄,贵府公子真是家学渊博,这汤麵话说得可真是炉火纯青.:: 本官在协查徐连爵三人案时,发现端倪...此前二十一起舞弊,均查到实人,拿到实证...然后略施小计,今日拿到了杨之易亲笔书写的三试打点银子的收条...” 阮大城把杨之易写的那张收条念了一遍,继续说:“现在人证有行贿的童生六十九人,充任客牙人的杨家奴僕两人,各县衙府衙和学道衙门书办背吏十五人..: 物证有投给府县和学道衙门的名帖,其中学道衙门还有名单和便条,再有就是杨之易亲笔写的这张收条..: 说完后,阮大戏謔地看著脸色惨白,身子微颤摇摆的杨涟。 “大洪兄,这算不算人证物证俱全,铁证如山?” 刘正腾、陈阳波在阮大说到三分之一时就知道,这是阮大特意给杨涟下的套,就是奔著他去的。 听完后心里暗嘆,杨公子还是太年轻,阅歷太少,被阮大鋮拿捏得死死的。 搞不好西安府县,还有提督学道陆元澄,都暗地里被阮大城勾兑好了,表面上奉承巴结著杨之易,让他的“生意”做得顺顺噹噹,实际上想著法子让他留下实证。 杨之易跟那些奸猾官更斗心眼,怎么玩得过? 杨涟也完全明白过来,他闭上眼晴,急促地喘著气,过了好一会,才慢慢平息下来。 “你们都走,我与阮集之有话要说。” 刘正腾和陈阳波二话不说,拱拱手就告辞离开。 阮大城挥挥手,差役把徐连爵三人和杨之易等人押了下去。 刘仅年满脸涨红,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了脚,咬著牙掩著面离开,亭子里只剩下杨涟和阮大。 杨涟面如死灰地问:“阮集之,你奉密旨来西安办差?” 阮大得意把对面的杨涟上下打量了一番,这才心满意足地答:“大洪兄也不傻啊。 皇上给过你机会,可惜你不中用啊!” 杨连双目赤红,愤怒地说:“什么机会?我上的奏章,全部石沉大海!” 看到他到现在还没有完全醒悟,阮大更开心了。 “知道吗?杨大洪,左共之升官了。” 杨涟一愣,“共之升任什么官?” “制置司西北局制置事、都察院右都御史,延绥巡抚兼延安知府。” 阮大鋮话语里满满的羡慕,也透著一丝得意。 他跟东林党和杨涟决裂了,可跟左光斗没有决裂。 当年他俩一起进书院读书,一起考秀才,一起拜高攀龙为师,一起赴南闈中举人,一起进京应会试中进士.. 左共之,阮集之。 左光斗被抓进詔狱,阮大城有悄悄写信给魏忠贤,说杀左光斗正是东林党人所希望的处死左光斗,等於让他殉道,东林党人可以更加理直气壮地號召天下士子,激起朝野义愤,引起对魏督公一党的仇恨..: 阮大鋮是自私,不可能捨弃荣华富贵和身家性命去救左光斗,但他会用自己的方式去救好友,而不是如左光斗在东林党的那些好友,话里话外让左光斗去死諫,去殉道..: 那样他们就能举起沾血的义旗,以忠烈之名召集更多的人,討伐阉党,逆转形势,重现“眾正盈朝”! 杨涟脸色变幻不定。 阮大肯定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他会把杨之易科试舞弊案大书特书,而制置司控制的各家报纸也会將其宣扬天下.. 自己会身败名裂,世人会骂自己偽君子:表面上清廉公明,暗地里营私舞弊。 父子一体,杨之易亲自下场受贿舞弊,世人都会认为他的父亲,自己也是知道內情说不定还是暗地授意他去做的。 想不到浮沉半生,自己会落得如此下场,尤其是听到一起下詔狱,一起成为天下直臣楷模的左光斗升官的消息,心里更是无比酸痛。 既怕兄弟过得苦,又怕兄弟开路虎。 大家一起在詔狱等死,一起获赦,一起被贬斥... 当初听说左共之去了苦寒的延安府,自己留在西安访廉肃贪,心里还暗喜,以为自己可以大展宏图,一举超过左共之。 想不到一年后自己身败名裂,左共之却扶摇直上。 杨涟一脸的失落,连连苦笑:“这个世道怎么了?秉承天理公道、循遵圣贤经义的人反倒为皇上不喜。” 阮大鋮摇了摇头:“杨大洪啊,你读书都傻了。时代变了,学以致用、务实济世成了正道... 按照时兴的说法,杨大洪,你不是为皇上不喜,而是被新时代拋弃了。” 第189章 天寒但心热啊! 第189章 天寒但心热啊! 冬十一月,寒风从北边吹来,掠过长江江面,直卷江南。 苏州府常熟县鹿苑奚浦钱府。 后院阁楼,二楼正房里,角落烧著两盆银丝炭,火势很旺,烧得室內温暖如春。 临窗有一张茶几,烧著泥炭,煮著铜壶,壶嘴飘著白气。 钱谦益身穿直缀,外搭祈子,坐在茶几旁,伸手拿起铜壶,倒入茶壶。 再拎起茶壶,倒出一杯茶,左手端起,放到鼻前,轻吸一口气,满腔沁香,全是雨前春来的气息。 钱谦益突然灵感来了,连忙放下茶杯,拿起毛笔,在旁边的书桌上挥毫写下一首诗。 看看墨跡未乾的诗句,钱谦益授看鬍鬚,默念了一遍。 诗好! 字好! 十分自得,放下毛笔,准备盖上印章,有僕人在门口稟告。 “老爷,有客投帖。” 大冬天的,谁来拜访我? 钱谦益接过丫鬟递过来的温湿毛巾,搽了搽手。 “拿来。” 接过名帖一看,“常州宜兴抱斋主人周谨拜”。 周延儒周玉绳,翰林院的老同事。 如此微妙之时,他顶著寒风从宜兴跑来常熟拜访自己,有什么事吗? “名帖主人何在?” “在门外轿子等著。” 这么急。 “请到轿厅里,给我更衣。” 钱谦益换了一身衫袍,披了件貂裘大擎,接住了周延儒,一直引到阁楼二楼的正房里。 周延儒进来后,先脱去外套大擎,洗脸洗手。 “外面寒风刺骨,这里暖和如春,站在这里,不仅身暖,心也热。 牧斋好雅致。” 周延儒比钱谦益晚一科,当自称晚辈。 可人家是万历四十一年癸丑科会试会元、殿试状元,他一声晚辈,钱谦益有些受不起於是乾脆以年纪相称。 钱谦益大七岁,又是前辈,就为兄。 “天寒风急,只能躲在这小小斗室里悠然自乐。” 周延儒走到书桌前,看到钱谦益刚才写的那首诗。 “略缘溪一径分,千山香雪照斜。道人不作寻梦,只道漫山是白云。 牧斋兄,你才高八斗、正值壮年,正是一展抱负之际,怎么有了这閒云野鹤之心,想做大明的陶渊明?” 钱谦益哈哈一笑:“南山难採菊啊!让牧斋见笑了。” 丫鬟送上热茶,低头退下,室內只有钱周二人。 “玉绳登门拜访,可有要事?” 钱谦益开门见山地问。 刚才,他一直在心里盘算著周延儒的来意。 他跟周延儒在翰林院做过几年同僚,可关係並不亲近。周延儒与同科进士、翰林院庶吉士冯銓的关係很好,互相结为亲家。 这几年周延儒在原籍守孝,一直与京中的冯銓联繫密切,为守制期满回朝做准备。 冯銓在天启四年就投奔了魏忠贤,后来迁升为詹事府左諭德兼检討,再升少詹事。 天启五年,京师刊行绣像小说《辽东传》,第四十八回专讲冯盛明冯銓父子,在建奴攻沈辽时弃职奔逃一事。 冯銓怀恨在心,把帐记在当初弹劾过其父冯盛明的熊廷弼头上,在对陷在詔狱里的熊廷弼落並下石,利用经筵侍讲之际,怂患天启帝下旨杀了熊廷弼。 还洋洋得意写信给亲朋好友,说是要为国除贼。 结果峰迴路转,天启五年六月,皇帝突然赦免了熊廷弼和王化贞,还重新起用熊廷弼。隨后,冯銓靠山魏忠贤又奉詔出京,镇守南京,有失势之之势。 冯銓惶然不安,熊廷弼好友冯梦龙突然上疏,重提冯盛明弃逃瀋阳旧事。 內阁合议,冯盛明流放西北,冯銓被削籍... 赤裸裸的报復! 冯梦龙为恩师熊廷弼出气报復! 此事钱谦益为何知道得这么清楚,因为冯梦龙跟钱谦益是旧识好友。 旁人以为周延儒失去臂助,但钱谦益知道,周延儒还有孙承宗这层关係。 天启二年,广寧大败,周延儒连连上疏,极力推荐房师孙承宗督师关寧...而后孙承宗身为天启帝唯一承认的帝师,行情逐渐看涨。 大家都知道,韩只是过渡元辅,等到辽东稳定,天启帝极有可能召孙承宗回京,主持內阁。 到那时,周延儒必定会跟看水涨船高。 没办法,士林里的关係就是如此错综复杂,尤其是江南士林,隨便授一授,都能授出蜘蛛网一般的关係网,能把大明两京十三省的士林全网进去。 周延儒端起热茶,轻轻地扣著杯盖。 “前些日子员嶠公到府拜访,与我促膝长谈了一天一夜。” 钱谦益眉头微微一跳。 浙江湖州府乌程温体仁! 温体仁可是浙北世家出身,真正的世家。 洪武年间,其祖先温祥卿曾是长兴侯耿炳文幕僚,后出任兵部尚书。 耕读传家,世代士绅,最近的有其伯祖父温应禄中嘉靖朝探。 温体仁於万历二十六年中戊戌科进士二甲,並被选为庶吉士,座师是韩。 温体仁非常谨慎,砼砼自守,从未被人弹劾过,也没有结党,为朝野世人称讚。 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此人城府极深... 天启四年其父去世,回原籍守孝。 他突然拜访周延儒,什么意思? “员娇公,他不在原籍守孝,怎么突然跑去拜访玉绳你,难道他想去买几把紫砂壶?” 面对钱谦益的疑问,周延儒手里的茶杯定在空中,目光闪烁,心神不定,似乎心里有话迟疑著要不要说出来。 钱谦益不著急。 你都登门拜访了,不就是有事来跟我说吗? 你想说自然会说,不想说我也不能从你的肚子里把话给勾出来。 迟疑一会,周延儒下定了决心,把茶杯放到桌子上。 “牧斋兄,还记得天启二年,员娇公被选为经筵日讲官,你我是经筵上侍讲官。” “记得。” “员娇公带著我们几位,除了给皇上讲经筵外,还轮流去信王府给信王讲课。” 钱谦益心肝不由自主地乱跳起来。 如此微妙之际,你跟我敘起信王府讲课的旧事,到底什么个意思啊。 “记得。”钱谦益简单地答了两个字。 不敢答多了,多答多错! 周延儒看出钱谦益的谨慎,继续说:“员娇公与我说,信王殿下已有十六岁,当就藩了啊。” 钱谦益心里微微舒了一口气。 信王就藩,打发出京,这是好事。 就藩了,信王心安,自己这些为信王讲过课,被他尊称为老师的翰林学士、詹事府左右春坊们,也心安了。 “牧斋兄,还有一件事,不知你听没听说过?” “请讲。” “今年六月,礼部依例选京师五城两县民女七十八名,待选信王妃。 尚宫局和御用监奉皇后懿旨挑选,原本选得秀女十名,其中尤氏、周氏、田氏为前三申,只待皇后选定一女为信王妃.:: 不想七月中,后宫突然传下懿旨,指秀女方氏为信王妃,卢氏、陈氏为侧妃。” 钱谦益看著周延儒,缓缓点头。 “听说过,我还听说皇后下懿旨,把尤氏、周氏和田氏,补入宫中,与蒙古五女一起册为嬪,伺候皇上。” 充实后宫,兴旺皇嗣,是皇后贤德表现,这无可厚非。 可明明为信王选好的秀女前三甲,却要“横刀夺爱”,然后隨便指了三个秀女赐婚信王,这里面有什么玄机? 去年冬天,薛三省、李宗延、高第谋逆弒君,虽然明詔里没有说,但朝野上下心里有数,这几位弒君后必定要拥立新君。 新君是谁? 肯定是天启帝唯一的亲弟弟,信王殿下。 兄终弟及,这是太祖皇帝定下的祖制! 信王殿下在那次弒君谋逆案中,扮演什么角色? 你说你什么都没做,纯纯的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落! 谁信啊! 失败了才是锅从天上落,要是成功了呢? 从天而降的就是皇帝宝座,泼天的富贵! 皇上装作不知道,什么都没说。 可信王,给信王讲过课、做过老师的信王府“旧人”们却惶然不安。 天启帝即位后身体一直不大好,去年五月落水后陷入昏迷那段日子里,信王殿下暗地里曙满志,信王府旧人们磨拳擦掌,大家都在为即將到来、属於他们的新时代而暗自窃喜,兴奋不已。 可不想风云突变,天启帝不仅身体大好,还突然神武起来,成为一代雄主。 那大家就尷尬了,坐立不安。 眾人一直在心里暗暗揣测。 现在选妃一事,突然出现这么一档子变故,会不会是皇上察觉到什么,用这个小动作来表示他的不满? 又或者是怀有身孕,可能会產下嫡皇子的皇后,在替皇上表示不满。 朝野传闻,皇后对信王殿下很好,但是有心人都知道,皇后与皇上是一体,她最大的依仗就是皇上。 皇上善待信王,皇后对信王就好。 皇上猜忌信王,皇后不可能会甘冒风险去亲近善待信王。 以前皇上身体不好,隔几个月会病倒,性子又显得有些怯弱,没有生下嫡皇子的皇后,有可能为了留条后路,善待信王。 现在情况完全不同,皇后犯不著去善待巴结信王,因为就算她没有生下嫡皇子,只要皇上有皇子,她就是嫡母,名正言顺的皇太后。 周延儒接住钱谦益的话,“算算日子,皇贵妃和良妃到了產期。” 钱谦益说:“或许早到了。而今宫里的关防严,很少有消息漏出来。只有皇上想让外面知道的,它才会长了翅膀飞出来。 或许,这会连皇后也生了。” 没错,现在后宫工廷里放出来的消息,都是延迟的。 朝野上下只知道几位嬪妃都怀有身孕,產期也只是知道个大概。 “要是皇后生下嫡皇子,信王就藩正当其时。牧斋兄,你说我们此不此上疏,请皇上下詔,就藩信王?” 听了周延儒的话,钱谦益大概猜到温体仁拜嫁周延儒,然后周延儒来拜嫁自己的用意。 说是丫议上疏请信王就藩的事,实际上是让大家发动人脉,好好摸一摸皇上对信王的態度。 尤其是江南连兴几次大案,士林死伤惨重,剩下的人更要好好“保护”自己,不要再犯错。 温体仁的座师是韩,是上阁首辅。 可韩首辅根本只是个样子货,不是皇上近臣,根本號不到皇上的脉。 所以温体仁顶著寒风去拜嫁周延儒。 周延儒的房师可是孙人宗,而房师的亲密程访要超过座师,仅次於授业恩师。 启蒙老师? 时过境迁,启蒙的那位老童生老秀才,早就不记得叫什么名字了。 什么,后来他企徐光启、熊廷弼那样考上进土,为翰林、拜入工阁? 恩师啊,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周延儒来拜嫁自己的缘故,是自己不仅跟冯梦龙是好友,跟黄尊的关係也不错,更与刘国华有过一段善缘... 大家齐心协力,多方打听。 渠道越多,打听到的讯息越全面! “此事不急,待我们写信与京中旧友们丫议一番再说。风高浪急,还是不要做出头鸟的好。” “牧斋兄说得极是。” “老爷!” 鬟在门口稟告,“管事说,有人来投贴拜嫁。” 钱谦益笑了,“名帖拿进来。天寒地冻,府反倒热闹起来。” “虽然现在寒风刺骨,但惊涛骇浪已经过去,也此出来到处走动走动。” 周延儒笑著说。 “没错,不走动走动,就生疏了。 钱谦益不在意地接过丫鬟递上的名帖,扫了一眼,脸色突变。 “他怎么来了!” 他默默地把名帖递给对面的周延儒。 周延儒迟疑未定地扫了一眼,也是脸色大变,目光闪烁不定。 第190章 能不能说些我们懂的? 第190章 能不能说些我们懂的? 钱谦益匆匆走进轿厅,拱手对下轿的一人道:“犹龙兄,好久不见。” 一身便服,外套一件厚长袍的冯梦龙,如同一位乡镇教书先生。他神采奕奕,双目精光,笑著拱手回礼。 “受之老弟,看你风采依旧,避居山林,悠然自得啊。” 说罢转头对钱谦益旁边的周延儒拱手道:“周状元果真也在,我们来的早,不如来得巧。” “子犹先生好,周某也想不到在这里能遇到你。” 这时,刘国华从后面的轿子里下来,拱著手对钱谦益说:“不速之客,不请自来,牧斋先生,叻扰了。 抱斋先生,有幸在这里相见,荣幸荣幸。” 钱谦益和周延儒的笑很不自然,冯梦龙来,他俩都能接受。 冯梦龙跟钱谦益是好友,冯梦龙这一年多在江南活动,来拜访过两次,也得到钱谦益一些暗中支持。 但是刘国华,以前的汪文言跟著一起来拜访,这让两人有些接受不了。 以前的汪文言,东林党暗地里最锋利的一把刀,只是天启五年,东林党人自己把这把刀给捨弃了。 现在成了刘国华,跟黄尊素成了皇上一明一暗的两把刀。这把暗地里的刀,来到江南一年多,血流成河。 钱谦益和周延儒知道內情,见这位活阎王突然登门拜访,心里打颤啊! “永昌先生安好。” 两人不敢多说,只是客套一句,把冯梦龙和刘国华接入厅里坐下。 “犹龙兄、永昌先生登门造访,可是有要事?” 上茶寒嘘几句后,钱谦益直奔主题。 他笑盈盈地看著冯梦龙,眼角却警向刘国华。 刘国华拿起茶杯,低著头,专心致志地喝茶,似乎没有听到其他人说话声,一脸的置身事外,悠然自得。 冯梦龙跟钱谦益相交数十年,轻鬆地说:“这个钱受之,路过你府上,天寒地冻的来討杯热茶喝,不行啊。” “怎么不行!你们二位前来,钱某扫榻倒履相迎。” 你来我双手双脚赞同,可是你把刘阎王也带来,这是何意啊! 冯梦龙似乎看透了钱谦益眼中的言不由衷,说起来意。 “我与永昌刚从上海回来。 今年江北大丰收,松江的也丰產,上海第一纺厂原料充足,开足马力,寒冬之际,却是热火朝天,第一批布已经出產,品质上等..: 预计第一个月可出產布五十万匹。到明年开春,出產稳定,可月產布七十五万匹。 不得不说,滦州出產的纺织机、织布机等机器,確实好用..: 堵牧子说,明年江南织造局的任务之一是第一纺厂扩產,把產能从每月七十五万匹提升到一百万匹之二就是修建印染厂,第一纺厂的布,在那里印染成各色。其中京师那边研製出布印染术,说是从初成的彩色套印术得到启发..:” 冯梦龙絮絮叨叨,钱谦益和周延儒这两位天下名士,都耐心地听著。 “之三就是筹建第二纺厂和第一丝织厂...” 冯梦龙突然停下,像是口渴了,端起旁边的茶杯,小口地喝了起来。 刘国华放下茶杯,接著话头说起来。 他突然开口,让钱谦益和周延儒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地转过头来。 “第二纺厂和第一丝织厂,堵牧子的意思是江南织造局主持修建,一併管理,不过要公开招募股份...也就是江南各行各业,皆可购买这两个厂子的股份,新银幣一圆一股,届时每半年按股份分红...” 钱谦益和周延儒对视一眼,心底不约而同地生起一个词:“安抚!” 从天启五年,魏阉南下扬州,兴起两淮盐政案后,江南士林就大祸连连,几起大案柱石股肱被摧毁殆尽,元气大伤。 现在听刘国华的话,皇上是要安抚江南。 狠狠抽一鞭子,再给颗甜枣,大家都知道的使俩。 不过两人心里暗暗欣喜,皇上安抚江南,是不是意味著他老人家对江南的治理方略,开始改变,以虎狼之策,变为优抚之计? 周贤弟,我们总算熬过去了,苟且活命啊! 我想哭! 钱兄,我也想哭。 我们真是太不容易了! 刘国华似乎看穿了钱周两人的心思,继续说:“牧斋先生,拖斋先生,你们两位与犹龙先生,与愷阳公关係匪浅,也是聪明人,识时务,明天机。 而今是皇上以大手段、大毅力,兴利除弊、拨乱反正的时期。风起云涌,大浪淘沙。 现在风浪初定,两位应该挺身而出,顺天应时.. 古言有云,行胜於言。两位是江南文华领袖,值此江南革故鼎新之际,更应行楷模之举,自然会时通运泰,前途无量。” 钱谦益马上说:“我明天就去上海,找堵牧子,第二纺厂和第一丝织厂的股份,每厂各买五千股。” 周延儒不甘示弱,接著说:“我与受之一同前去上海找堵牧子,两个厂子的股份,我也各买五千股。” 刘国华点点头,“两位先生深明大义。” 接著转到另外一个话题。 “景逸公在嘉定安桥镇徐府,被暴乱的佃户奴僕无辜杀害,还有其他诸多士林贤达也惨遭不幸,真是令人痛惜。 皇上闻报,也是极为震怒,斥责我等,说江南先是有地痞流氓衝击厂子,打砸抢掠,甚至还衝击了上海市舶局,江南织造局等官署衙门..: 接著又有暴民兴乱,茶毒地方...下詔叫彻查严办。 堵牧子,还有应天府和南京刑部,由南京镇守太监魏督公牵头,查办两案.. 现在两案基本查清...前一起案子是部分縉绅世家,嫉纺一厂抢他们布生意,恨市舶局收他们海贸关税,故而收买怂愚地瘩流氓,行打砸抢之不法之事。 这些被收买的地痞流氓,合计六千七百人,被保安司会同官兵悉数捉拿,交法司献定罪。 幕后指使的那些縉绅世家,有的涉案南闹舞弊案,罪上加罪;有的在佃户奴僕暴乱中身故,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是罚没家產,还是其它惩罚,自有法司定夺。 还有部分縉绅世家,安然无恙,已经被保安司捉拿,交法司定罪。” 刘国华暂停,端起茶杯润润喉咙。 钱谦益和周延儒小心翼翼地看著他,志芯不安地等著第二个案子的结果。 那才是他们最关心的。 第一个案子,根本没有参与进去。 不是他们机警,而是好友冯梦龙、房师孙承宗早早在私信里暗示过,叫他们韜光养晦第二个案子,佃户奴僕暴乱,让他们心惊肉跳,朝廷如何处置,才是他们关心的。 刘国华继续说。 “后一起案子是佃户奴僕累年受主家以及管事的欺压凌辱,愤而反击,期间有別有用心之徒,混於其中,煽风点火,这才酿成大错! ..现已缉捕煽风点火者五十七人,姦淫杀人者一百五十三人.:.交法司定罪。” 钱谦益和周延儒心里一咯瞪,煽风点火者? 煽风点火的人不多是文化宣讲队的人吗? 都是你们文化局的人啊! 你们也下手抓? 不对! 煽风点火者,他煽的什么风,点的什么火,是不是劝阻佃户奴僕不要生事,要安分守已? 是不是劝阻佃户奴僕不要被人蛊惑,要遵循彝伦秩序? 姦淫杀人者? 是不是那些趁乱姦淫士绅女眷,杀无关之人报私仇者? 那些真正怂煽动佃户奴僕的宣讲队员,秀才童生,你们肯定不会惩罚,还会重用。 那些奋勇向前,替你们除掉眼中钉、肉中刺的佃户奴僕的青壮,你们肯定也不会惩罚。 你们只是抓些妨碍行事,在行事过程不听指挥、胡作非为的人,摆出来当替死鬼。 好手段! 你们调查,你们审案,你们定案,还不是隨便由著你们隨便说。 以前东林党,江南士林们也是如此这样。 说你有罪你就有罪,写戏文、做诗词,先把你名声搞臭,再製造舆论,挟持民意,然后朝廷上的同党一起弹劾,论罪定案.:: 也是一条龙服务。 想不到风水轮流转,东林党人和江南士林们自己也享受起这一整套服务.. 刘国华看著两人,继续说。 “魏督公会匯总案卷,与我等联名向皇上回稟这两案案情。 不过佃户奴僕被士绅主家欺压太甚,这也是大问题。 日积月累,终究酿成这等大祸.. 皇上在此前的案情初结奏章上有御批,要深挖根源、引以为戒,做到治病除根、惩前后我们合计了一下,要想杜绝此类祸事发生,就得行宽厚仁德...於是商定一个法子,就是兴减租减息。” 钱谦益和周延儒心里一咯瞪,戏肉终於来了。 “减租减息,顾名思义就是减少佃租,减少利息。 朝廷有兴农局农场在江北,有典范摆在那里。 江南官府没入不少罪犯田地,还有此次暴乱,也有不少无主田地,收入官中。朝廷设了江南兴农局,分设农场,招募流民耕种。 兴农农场的田赋每亩不到六斗,五分之一而已,多余者皆归农户所有..: 江南田赋佃租呢? 据统计,苏州一府,自家有田者只占民户十分之一,无田而佃耕者十分之九。 风调雨顺,一亩出產者,上好水田有三石,贫瘠薄田只有一石多点。 佃户除去承担收入一成的朝廷田赋,还需向主家缴纳田租。 重者每亩一石二三斗,轻者八九斗,加上地方官府各项摊派、折色,以及主家孽生的耕牛、农具费用,缓交佃租的利息...有今天交租明天乞討度日者,也有劳累一年只能吃粗糠咽野菜者.. 稍有天灾人祸,质房押牛,典妻卖女者比比皆是..: 苦不苦? 苦啊!” 刘国华语重深长地说:“苏州富庶,苏州一城有织户数千家,大多数是一家一织机。 还有商户、船户、脚夫...繁华之地,能养家餬口的门路也多。 现在堵牧子在上海等地大兴工商,还有朝廷兴办的兴农农场...各地佃户看著眼前的机会越来越多,谁还愿意留在主家做牛做马? 土绅如果强行挽留,会不会又会兴起一场暴乱? 有其一必有其二! 怎么办? 如何防范於未然?减租减息,减轻佃户奴僕的负担,让他们有活路,有盼头,才会留在原籍做佃户..: 这叫用经济手段解决经济问题... 什么叫经济手段解决经济问题? 减租减息,降低负担就是经济手段,能防范於未然? 我们真不懂啊! 四书五经,朱子集註里没说这些啊! 刘先生,能不能说些我们懂的. 钱谦益和周延儒,一位翰林庶吉士,一位会元状元郎,两位天下名士、海內大才,面面相靚,有些尷尬。 第191章 信王就藩?! 第191章 信王就藩?! 刘国华看到两人的神情,目光闪了闪,笑著摆了摆手:“牧斋先生、拖斋先生,待到你们復职回京,进报国讲习所进修一段时间,自然就懂得这些经济道理。 现在刘某不多说了。” 钱谦益和周延儒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喜色。 钱谦益是看朝堂党爭汹涌,魏忠贤权势熏天,东林党一败涂地,於是託病辞官,回原籍养病。 现在朝局已定,他的病也好了,正在四处活动,谋得復出的旨意,以及谋一个好职位。 最新接到京师好友的书信,有称皇上有意继续编修《神宗实录》,可他新近起用器重的一乾重臣都是能臣干吏,都缺了点藻章华丽之才。 於是在几位大佬的推荐下,皇上意欲起用钱谦益为翰林院掌院学士,主持继续编修《 神宗实录》。 对於这个职位,钱谦益非常满意。 清贵之职,能够青史留名。 又不会捲入朝爭,先远远地躲在一边,熟悉一下目前朝堂上的环境。 据说天启五年六月后,朝堂风气为之一变,与此前大为不同,需要好好熟悉一下。 其次这个职位有机会接近皇上。 皇上,你爷爷的实录编修情况,臣要向你稟告一下...这不顺理成章地就进了西苑吗? 朝野都知道,现在大明的权柄中心不在紫禁城,如嘉靖朝一样,在西苑。 听说皇上去年八月下詔,把西苑东南空置的灵台、宝钞司、御用监和银作局悉数改建,近期陆续完工,然后明年开春把內阁从文渊阁附近移过来,与制置司、制军院、锦衣卫在一起办公。 谁要是进西苑,进紫光阁进得勤,意味著你圣眷正隆! 而进报国讲习所进修,也意味著你飞黄腾达的开始。 皇上,我也能学习,我也想进报国讲习所进修,我是庶吉士出身,有什么学不过的! 周延儒目光飘动,在钱谦益身上闪过。 天启四年初,他父母亲相继离世,按制回原籍守孝。 到天启七年四月,他守制期满,就能回京復职。 不过周延儒想得更多。 原籍守制期间,他一直在钻研天启帝的新政,施政方略和用人手段..: 周延儒发现,自天启五年六月后,皇上喜欢起用敦本务实、勇於任事、理剧専繁的能臣干吏,清贵词臣被他搁置,而善於打嘴炮的言臣成了他重点打击的对象。 到了天启六年,皇上开始起用部分清贵词臣,雕文织采、铺锦列绣。 煌煌大明,还是需要些粉饰太平的词臣。 但是这样的大臣皇上用得不多,不像前面的能臣干吏,越多越好。 词臣名额有限,而自己与钱谦益重叠得很厉害! 虽然他起復的比自己早,但周延儒不慌。 自己好歹是会元兼状元,文采、名望,绝不输於钱谦益。 钱受之,现在你我还亲如兄弟,等到你回了朝堂,你我非友是敌! 不是周某狠心,而是朝堂上留给你我这样词臣的位置,不多了。 刘国华继续说。 “减租减息,是皇上提出来的,绝不能说说就罢了。 落实执行,如何监督,这是大问题。 最初有大臣提议设专职御史,巡察监督,被皇帝否了..:” 周延儒心里冷冷一笑,制置司里也有庸才啊! 皇上从天启五年六月开始,一直在暗暗削弱都察院的职权..: 制置司的职权,不是凭空而来,它的大部分职责,是皇上把以前六科给事中、十二道监察御史以及地方巡按、巡军、清军、巡粮、分巡等御史的职责,换了个名字,转交给了制置司。 皇上太聪明了,他一眼就看出国朝官制的玄机。 从国朝立国开始,歷代先帝御极期间都会涌现出许多新问题,加上遗留下来的老问题,朝廷需要在六部和地方设置新官署,派遣官员,赋予新的职权去处理解决。 可为了不违背祖制,也不想背上叠床架屋的政骂名,歷代先帝和诸位阁老们,把需要解决新老问题的职责掛在都察院头上上,凡事就派御史出去.. 既能解决问题,又能让科试中录取的诸多“国士”们有事做,得到歷练.. 皇上推行新政,首先想到的就是什么都能往里装的大筐-都察院,设置制置司,抢夺它的职责。 理戎、治民、巡边、清军、督粮、司法、审案...都察院能干的事,被皇上抢过来交给制置司去做。 你要是搞清楚了这个思路,就不会在皇上提出如何监督减租减息时,提出派遣御史专司此事。 周延儒想听听,监督之事,皇上是如何安排的。 刘国华继续说。 “皇上养,减租减息,是为善,是行德,是关乎万民的公事。 故而责令我们,在南直隶先行成立善德公议局,先每府设一局,置议事十二人,代表佃户平民者八人,代表地主富贾者两人,其他商、医、工、船,中立旁者两人,推选细则我就不细说.. 善德公议局专司评定减租减息一事。 租地佃户,借贷之人,发现主家贷方要求缴纳的佃租和利息,高於朝廷规定者,可向善德公议局控诉。 公议局接诉后,遣人调查,然后召集主佃和借贷双方当堂对质,议事根据双方呈上证据,对质证词,合议裁定。 裁定主家和贷方超租过息,返还租息,並加以罚款,州县官府当协助遵行。罪行重大者,交法司追究其罪行...” 善德公议局? 议事合议,裁定是不是佃租过多,利息过高.. 议事员,佃户平民代表二十人。 那么这次佃户奴僕暴动中,替皇上除掉大批眼中钉、肉中刺的骨干者,就有了安置之处。 钱谦益心中嘆服,皇上真是好算计。 周延儒却灵光一闪,想起在家守制时,跟几位江南到处乱窜的西夷传教士閒聊时,他们有提及西夷某国行三级会议,还有审案陪审制..: 似乎跟善德公议局有异曲同工之妙。 皇上还真是学贯中西,海纳百川。 周延儒隱隱觉得,皇上此举,有钳制江南士绅之意。 “刘先生,江南民间质押典当,大行借贷之事,各地庙宇首当其衝啊。 没错,质押典当,放贷收息,是和尚最爱做的事。 江南富庶,縉绅权贵们为了保佑世代荣华,不惜施捨大笔钱財。 连带著江南庙宇香火鼎盛不说,还能置办大量的田地,僱佣佃户耕种,更是大开质押典当之门,向各界人士发放借款... 可以说是地方第一大债主,就连许多经营不善的商贾,进京赶考的举人,远赴上任的官员,都是庙宇和尚的大主顾。 有田又有钱,各庙宇的大和尚们,过得不要太舒服! 香客们在佛祖面前许的愿,佛祖都一一实现了,不过都实现在和尚们身上,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减租减息,事关诸多士绅世家,但各地庙宇也逃不了干係,尤其是减息这一块,他们是最大的受害者,肯定不答应。 这些钱不是我们用的,是奉献给佛祖的,你们这些人凡人也敢减免,对佛祖太没诚心了! 不把这些肥头大耳的富方丈搞定,江南推行什么减租减息都是空话一句。 刘国华笑了笑,“饭要一口口吃,不著急,还没轮到释门庙宇这道菜。” 周延儒和钱谦益都听懂了。 先把善德公议局的台子打好,为民造福舆论先造好,等到有庙宇跳出来,那就是自己送上门的箭靶子,到时候万箭齐射,你再喊佛祖救命也没用。 冯梦龙出声,代表新明通讯社,以及民眾印书局向钱谦益和周延儒邀稿。 民眾印书局跟京师的商务印书局,一南一北,是大明最大的两家“出版社”。 商务印书局名下有大明第一份报纸,《新闻报》。 民眾印书局有大明江南销量第一的《民眾报》。 巧的是,这两家印书局都是冯梦龙和凌濛初联手建立起来的。 “受之,玉绳,你二位这几年的诗词该结集出版了。 还有受之,你这两年写的戏本,传唱大江南北,就连京师的戏园子里,也能听到。 还有你家絳云楼的藏书,不少都是孤本,当世珍本..: 皇上有旨意,叫京师和南京各置办一个图书馆,所藏书籍,收录各地,翻印入馆。 你絳云楼藏书,可以悉数翻印一遍,可以取名《絳云楼专辑》,届时青史留名啊受之老弟。” 钱谦益欣然道:“弘文广贤,这是好事,钱某自当从之。” 冯梦龙摆摆手,“这事就交给民眾印书局去办,保你们办得妥妥噹噹。 玉绳,你的一些著作,也可以拿出来刊行。贵府书香门第、世代官宦,藏书不少,也请襄赞图书馆一事。” 冯梦龙说周延儒书香门第、世代官宦,那是没错。 他的先祖周冲,號静庵先生,是王阳明的门人。正德年间中举人,官至应城知县、唐王府纪善,入祀乡贤祠。 祖父周淳,嘉靖年间中举人,官至太康知县。父亲没有功名,但是叔伯有功名,出仕为官。 周延儒也欣然道:“子犹先生,这是周某荣幸。” 三人聊得正好时,刘国华突然插了一句,“斋先生,丁忧在家的温体仁,上月顶著寒风,横渡太湖去拜访你,可有什么事?” 周延儒整个人被定在座位上,丝毫不敢动弹。 钱谦益也像是被扼住了喉咙,大气不敢出。他不敢看刘国华,只敢看著周延儒,两人四目相对,就像是被关在同一羊圈里的山羊一样。 曾有传闻,皇上派魏忠贤来南京镇守,名为监视江南士林,实际上真正行使监视之责的是刘国华。 听他刚才问话,可见传言不假。 他还知道些什么! 自己该如何应答? 刘国华为什么会突然问此事? 难道是温体仁出了什么事? 周延儒脑子就像一匹千里马,在飞速地奔跑著,无数的念头跟著飞闪而过。 他咽了咽口水,老实答道:“员娇先生与我说,信王殿下已有十六岁,当就藩了啊。 他想邀请几位曾经给信王讲课的同僚,一起上疏,请皇上下詔,让信王出京就藩。” 刘国华继续问:“拖斋先生前来拜访牧斋先生,有提起此事?” 周延儒喉结动了动,艰难地说:“有说起过。” 钱谦益在旁边附和道:“玉绳前脚来,与我聊了一刻钟,期间有提起信王就藩之事。 然后两位后脚就来了。” 刘国华目光在周延儒和钱谦益脸上扫来扫去,使得两人的心砰砰乱跳。 突然,刘国华展现出笑容,“两位先生心胸坦荡,让刘某敬佩。” 离开钱府,刘国华和冯梦龙先坐轿到江边码头,转乘了江船,直奔瓜州。 船舱里,刘国华还是凝神苦思。 “永昌,你还在想信王就藩之事?” “是的。” “永昌不必多虑。信王殿下也到了就藩的年纪。 “子犹先生,信王就藩这股风,突然像是从地上冒出来的一样。这股风的源头,出自哪里?” 冯梦龙想了想,“京师信王府?信王殿下想远离是非。” 刘国华摇了摇头,“信王殿下就算有这个想法,也不敢兴这个风,且真是出自他,这股风颳不到江南来。” “那是出自哪里?” 刘国华推开窗户,只见雪飘飘,瀰漫上江面上,很快遮住了大江南北两岸,也遮住了天地之间。 他轻轻嘆息了一句。 “下雪了!天启七年,不远了。” 第192章 平辽制置使,我们想是谁就是谁! 第192章 平辽制置使,我们想是谁就是谁! 天启六年腊月二十四日,京师各衙门陆续封印。 街面上更显热闹,大街小巷挤满了人,京师官庶军民,合家老少男女倾巢出动,赶集参加庙会,穿行在各家商铺里,置办年货。 街边的商铺,门口掛灯结彩,里面货架上琳琅满目。尤其是五城的供销社、百货店和副食店,门口是人山人海。 各店的伙计用麻绳拉出绕来绕去的两条走道,数百上千老少男女站在那里,顶著寒风排队,男的排一队,女的排一队。 青袄小帽的伙计们堆著笑,行走在队伍中,拱手道:“老少爷们,老爷太太们,多谢你们捧场.. 实在是人太多了。 人挤人也会出事的,一出还是出大事! 马上要辞旧迎新了,出点事不是找不自在吗? 所以劳烦诸位排队,我们按顺序来,出来一批人,我们再进去一批人..: 诸位不要慌,我们货源充足,后面仓库里堆得跟山一样高,不怕卖断货..:” 声音清脆,带著真诚和热情,就像火炉里的热气,扑面而来,让人觉得舒坦。 再说了,这是商事局的店,皇家產业,谁敢在门口造次。 上回敢这么横,在皇家產业门口造次的人,是衝击上海第一纺厂的那波人,现在坟头都开始长草了。 朝阳门大街,左右长安大街,阜成门大街,崇文门里大街,崇文门大街,宣武门里大街,宣武门大街,正阳门大街,安定门大街,德胜门大街.. 五城几条主街上,马车来回疾走,扬起一阵尘土,罩住了街边落在后面的轿子里。 寒风凛冽,把轿子门帘和窗帘时不时掀起一道缝。寒风裹著尘土,就像快要冻死的老鼠,拼命地往放著一盆小小火炉,暖和如春的轿子里钻。 里面坐著的老爷女眷们掩著嘴鼻,骂骂咧咧,自家在京东马车厂订製的新式马车,怎么还没到啊? 什么滦州机器厂那边的零件紧俏,还得再等到转年开春! 唉! 过年要到处去拜年串门,一路上还得吃尘土,受多少气啊! 早知道当初就不该犹豫,早些给钱落定,谁知道新式四轮马车卖得这么好。 街边的酒楼、饭店、脚店,生意都爆棚。 天启五年下半年后,大家都觉得日子好过了,手里的钱多了。腰包鼓了,胆气足了,都敢消费了。 官宦富贵人家,进出酒楼,款待亲朋好友,趁著年底休沐放假,抓紧时间联络感情。 据说西苑在开重要的会,皇上有大动作,转年开春上下官制可能要大变动。 联络感情,打听消息,抢占先机! 贩夫走卒、平头百姓,进出脚店,忙碌辛苦了一年,手里终於能攒点钱,婆娘孩子们去置办年货,扯布做新衣裳。 老少爷们就不跟著去凑热闹,招呼几个好兄弟,找个脚店,点几个菜,热上一壶酒,美美地吃上一顿,这一年没白过! 脚店里吆三喝四。 猜拳的,聊天的,吹牛的,奉承的,如同脚店后厨大锅里煮沸的羊杂汤,热气冲天。 “年景好过,到处要人,我们胡同的万三癩子,都隔三差五找到散活做.. 今年还赞下了些钱,他那瞎子老娘居然著要给他找个媳妇,黄大闺女不敢奢求,寡妇也行,只要能给他老王家传香火。 这事以前敢想吗?不敢想!” “我家婆娘带著四个小的去扯布去了。 听说供销社新进了一批松江布,上海第一纺厂出的第一批布,叫茉莉牌,嘿,布好,价格也便宜,比以前的松江布便宜一成五。 我大舅子从朋友那里听到消息,早早告诉我们。我婆娘天还没亮就带著四个娃去排队,非得把明年大家要穿的布料全买回来。” “大力,叫你婆娘適量买就好,不要买多了,会后悔的。” “徐帐房,你这话什么意思?” “嘿嘿。” “徐帐房,我们两家在一个胡同里住了多久,我娘可是看著你长大的...前两月你家老爷子突然犯病,还是我拉著平板车给送到南城第二卫生所..:” “好,好,不要说了,你张大力对我恩重如山,好了吧。不要念经了,我说。” 这回,不仅张大力屏住呼吸听著,就连同一桌其他三位也放下酒杯筷子,支著耳朵听“你都说了,这批茉莉牌布是上海第一纺厂出的第一批布,这意味著什么?” 大力和同桌对视一眼:“头茬布唄!” “你个憨货! 这说明这批布,上海第一纺厂只是试產,还没把机器全部开动。 开动机器是个什么光景,你们没见识过,想像不到啊。 我跟著掌柜的去滦州进过货,到滦州羊毛呢绒厂、铁丝厂去看过。 我的老天爷啊,他们那个机器一开动,什么水力的,畜力的,一动就停不下来,哗哗地往外出东西..:” 大力和同桌们还是很迷茫地摇了摇头:“徐先生,你说的我们还是没听明白。” “憨货!上海纺厂的茉莉牌布,头茬布都卖得比別的松江布便宜一成半,要是它的机器全部开动,出產的布多到会让人发疯。 东西出產得越多,价格就越便宜,这是正理! 所以上海布的价格,还得往下掉。” “还得便宜!” 这回张大力听懂了,慌忙確认了一遍。 “必须得便宜,咔咔往下掉。 你不信,等开春,北运河重新开通,这价格就得往下掉。等到入夏,东南风起,南边的海船跟鱼群一样往北游。这个价格还得往下掉。 要是说错了,是我有眼无珠,看走了眼! 你们把我这双眼珠子挖出来,当鱼泡踩!” 当一声,张大力猛地起身,把坐的凳子带倒在地。 “这个败家娘们,叫她少买点少买点,就是不听。到时候掉价了,她又要哭天喊地了。” 张大力说看话,撒开腿,屁股看火似的往外跑。 眾人哈哈大笑,刚听到一耳朵的邻桌客人,忍不住问徐帐房。 “徐先生,这布还得掉价?” 徐帐房哈哈一笑:“太平盛世,吃穿的玩意,都得掉价。现在是不是太平盛世?” “是太平盛世,徐先生说的没错。” “这一两年日子好过了,確实是太平盛世。” 徐帐房端起酒杯,滋地抿了一口,眼晴全挤在一块,鼻头更加红。 “不著急,好日子还在后头。” 饭店里最多的人是学子和低级官吏。 其中有太学、国子学、四门馆三所高等学府的学子。 他们多是北直隶、山东、河南的秀才童生,看到报纸上的招生简章,跑到京师报考,图谋一份出路。 嘰嘰呱呱的北方口音里,一个川音显得特別。 “刘元诚,你开春就要毕业了,想好去哪里?” 刘之纶帽子歪戴,袄下摆扎进腰带里,喝得满脸通红,下巴还在滴汗。 “入他仙人板板的,我报考经济厅和商事局,结果第二轮被刷下来...格老子的,老子一气之下,就报了开平都司录事参军招录,通过了。” “啥,制军院录事总局主持的各都司录事参军招录,你报考了,还通过了?” 同桌的同窗们大吃一惊,他们都是太学学子。 “是,听说我写的那篇《漠南漠北定戎策》以及《火器发展展望论》,入了卢制置使和曹將军的法眼...” 刘之纶红著脸,身子摇摇晃晃,得意地说道。 “你不是说在经济厅、商事局观政一段时间,就回四川去建设黔西川南叛乱平復之地吗?” “设想如此,可惜天不遂人愿!”刘之纶摇著头说,“不过能在阳羡伯魔下任事,倒也不柱我从四川千里迢迢跑来京师求学。” “卢制置使和曹將军,率轻师直捣林丹汗老巢,一举荡平为祸百年的察哈尔部,被封阳羡伯和阳和伯,也被世人赞为大明双阳! 元诚能在两位磨下任事,聆听教诲,確实叫人羡慕啊!” 还有其它学子凑过来说:“听说西苑在开重要的会,会上会定明年方略...说是要调愷阳公回京,主持制军院。” “啊,那平辽局谁来主持?” “该不会是寧远的袁元素?” “是他?那不行,我不喜欢他,夸夸其谈,眼高手低..:” 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 刘之纶等人不由地看向他,嘿,想不到太学里也有袁黑.. “袁元素不行,他军功太薄,在平辽局关寧都司和开平都司诸军中,威望不够。” “据说东江镇调回来的毛帅跟他不对付。 毛帅可是平辽战事中军功显著的一位老帅,回京后一个多月,被召进西苑七次,圣眷正隆。 他在御前说几句,袁元素肯定接任不了...” 太学里学子臥龙藏虎,他们多半是制置司官吏的亲朋子侄。 所以他们消息非常灵通,市面上不知道的內幕消息,他们都知道。 他们深知“內情”和“大势”,知道国子监改制的三学府前途远大..: 就连川南瀘州来的刘之纶,也是拿著西南局副制置使傅宗龙的介绍信来到京师,先入读国子监特科班“启蒙”,然后遇到在川南认识的刘、石祥麟、秦拱明等人,进入到他们的圈子里,听从刘的老师杨嗣昌的建议,报考了太学。 所以这些学子们,掌握的內幕消息非常多,思想也非常激进。 两桌学子凑在一起,好一番议论。 最后得出结论,愷阳公孙承宗的平辽局制置使一职,制置事、关寧行司制置使袁崇焕,根本没有资格接任,只可能是从制置副使卢象升、孙传庭和袁可立三人中选出。 才爭论不过几十息,十几位学子迅速分成三派,支持卢象升的人最多,支持孙传庭的第二多,支持袁可立的最少,只有蓼蓼三人。 学子们都是年轻人,当然更加倾向於年轻一辈的卢象升和孙传庭。 袁可立太老了,能跟上新时代就不错了,还指望他在新时代立功? 一位学子说:“节寰公(袁可立)文武双全,巡抚登莱,襄理海防,卓然有殊功,可我等就是不喜他。” “对,他回京敘职期间,有到太学讲过学。怎么说,思想太老套,而且..:” “爹味太重!” “对,对,爹味太重! 前些日子《小说月报》里刊登的那篇章回小说,《闯海的年轻人》,里面说两位前辈师长爹味太重,现在看来,跟节寰公不谋而合。” “我看是老一辈饱读儒理经义的士子文人,爹味都一般重。他们总是想著教化人。 劝人向善,积极奋进是没错,可没事指点这,指点那,叫我们一定要按照这做,遵循那行,就太过了。 我们又不是无知小儿,我们有自己的观念和抱负,不需要外人指指点点。 撞南墙又如何? 不实践,如何领悟真理?” “说得好,所以说节寰公什么都好,就是爹味太重。” “是啊,他们总是希望用他们的人生经验和阅歷来指导我们.: 皇上说得好,时代不同了,每一代人有自己的时代使命,也应该有自己的活法!” “是啊,我们的时代,跟他们的时代不同了,他们的经验和阅歷,对於我们来说,不一定管用!” “对,对!我们只需要勉励,不需要指手画脚的爹味!” 刘之纶笑著问:“你们就是因为节寰公爹味太重,所以认为他无法接任平辽局制置使一职。” “没错。” “你们牛笔啊!” 其他人知道他开玩笑,纷纷接腔。 “就是这样,怎么地!” “哈哈,我们太学学子天下第一,平辽局制置使,想是谁就是谁,想不是谁就不是谁?” “是啊,想想又如何?犯王法了吗?” “多想多得!” “哈哈!” 周围的人看著他们,仰慕不已在饭店的一角,坐著三人,年纪有老有少,其中一位年近六十,穿著素色袍,毡帽上的护耳被卷了起来,看著刘之纶等人,眼晴里满是羡慕,一口河南腔自言自语。 “朝气蓬勃,意气风发,以天下兴衰为己任。 羡慕啊,年轻真好!” 感嘆两句,他转头看向对面两位同伴,一字一顿地问。 “你们说,我长得像不像活爹?” 第193章 你就是活爹! 第193章 你就是活爹! 开口说话的老爷子,正是刘之纶等太学学子嘴里,爹味十足的平辽局制置副使、山东巡抚、京畿巡海都司兼平辽登莱行司制置使袁可立。 左边的是他的学生黄道周,右边是他的儿子袁枢。 两人对视一眼,满眼都是无可奈何。 身为亲儿子的袁枢硬著头皮答:“你就是我亲爹,当然也是我的活爹。” 黄道周答:“事师如父,你也是我的活爹。” 袁可立嘿嘿一笑:“那你们觉得我爹味重吗?” “父亲,你都是我的活爹了,爹味重不重也无所谓了。” “你的意思我確实爹味重,很喜欢教训人?” “老师,你这是提携后进。” “提携后进? 这几个小患子虽然狂妄自大,但有几句话说得很对。 一代人都有自己的时代使命,使命不同,活法也不同。 老一辈人的经验阅歷,对於年轻一辈人来说,並不完全正確。 皇上有句话说得很好,实践出真知。 经验阅歷,永远都只是过去的经歷,不是將来的希望。 如果我们一味沉浸在过去,陷在前人的桔中,就会迁腐僵化、狂妄自大...” 袁可立眯著眼晴,看著桌面上的酒菜,不知道想起什么,长嘆一口气。 “这次我们押解进京的孔胤植,何尝不是如此。 他被祖先的荣光迷住了眼,以为身为至圣先师的荣光,身为子孙也同样享有,可以肆无忌惮,百无禁忌。” 没错,第六十五代衍圣公孔胤植,被锦衣卫都指挥使郭明振亲自带队查实,违禁走私、通敌卖国.:: 而且劣跡累累,万历年四十五年,其父孔尚坦就仗看是第六十四代衍圣公堂弟的身份,投身到浩浩荡荡的泛海走私,与建奴做生意的热潮中。 天启二年,孔胤植被朝廷確定为第六十四代衍圣公孔尚贤继子,接任第六十五代衍圣公位。 接管公府实权后,孔胤植把生父的走私生意做大做强,成为山东泛海向辽东建奴走私的头一號商家,提供了大量的粮食、布、铁器、药材,为建奴横扫辽东立下汗马功劳。 天启六年,朱由校发布了针对辽东的全面禁海令,孔胤植不以为然,继续伙同生父,指使心腹族人,继续泛海走私。 被海军拦截,屡屡受阻,便四处钻营。 登莱的袁可立,天津的李邦华,都收到孔胤植的书信,套近乎、拉关係,希望能网开一面,均被严词拒绝。 恼羞成怒的孔胤植就利用衍圣公的身份,四处拉拢山东等地的士林,联合其他违禁走私受阻的北直隶和山东縉绅世家,怂唆使亲近的官员、名士和大儒,连连上疏弹劾袁可立和李邦华。 鱼肉百姓、横徵暴敛、祸害乡里、杀良冒功、治军无方、贪墨粮餉、侵占屯田..: 凡是能想得出的罪名,全给他们扣上,欲除之而后快! 要是在万历年间,这样凶猛又高规格的弹劾,袁可立和李邦华早就捲铺盖滚蛋,孔胤植等人的目的会达到,然后开开心心地继续走私赚钱。 但是对於朱由校来说,衍圣公领衔的弹劾奏章又如何? 孔夫子的弹劾奏章朕都不稀罕地看,他第六十五代子孙后代的奏章更不用说。 朕认,他孔夫子才是至圣先师;不认,他只是华夏歷史上最有名的老人家! 孔胤植也是如此,朕下詔册封,他才是衍圣公! 后来郭明振查实孔尚坦和孔胤植父子的累累罪行,朱由校毫不迟疑地下詔,大骂孔胤植身为孔夫子嫡脉子孙,受国朝册封优待,居然恬不知耻地通敌卖国。 为了银子铜钱,把老祖宗的忠孝礼义廉耻忘得乾乾净净。 然后一纸詔书,夺了孔胤植的衍圣公位,与其生父一併交有司押送京师受审。 黄道周问:“老师,孔胤植父子结果会如何?” “少不了西市口走一趟,父子一起被腰斩四截。” “倒也痛快。只是可嘆,至圣先师的子孙,居然如此不堪。” “皇上对此事说得很明白,我们敬的是孔夫子,敬的是他的学问和思想,跟他的子孙后代毫无关係。 朝廷册封衍圣公,只是以示敬重。 孔胤植不仅是孔夫子的后人,更是大明子民,他先要遵循大明国法,才有资格享受祖先荣光。” 袁枢问:“父亲,皇上还会再册封衍圣公吗?” 袁可立看了他一眼,“大郎,你为何这样问?” “传言说,皇上有意废除衍圣公,只封奉祀大夫,主持至圣先师宗庙祭祀一事。” “你觉得如何?” “儿子觉得,倒也能接受。 先师后人,良不一,尤其是凶金暴元入侵中原,孔家分南北两宗。北宗降元,尽失气节...” 袁可立呵呵一笑:“这些话,都是你从报纸上看到的?” “对,但儿子觉得说得很有道理...我们尊儒崇理,尊的是忠孝仁义的气节,崇的是大公至正的天理... 北宗气节尽失,有何脸面代表孔夫子,享受朝廷的供奉,天下的尊崇?” 袁可立笑得很欣慰。 他的儿子才二十多岁,年轻气盛,最容易接受报纸上的这些话。 袁可立转头问黄道周:“幼玄,你怎么看?” “老师,学生觉得皇上会妥善处理此事。” 黄道周老道地答道。 他是天启二年进土,后又选为庶吉土,袁可立是他的房师。 袁可立很器重黄道周,巡抚登莱,举荐他为登州推官,带著身边培养。 “老师,孔胤植无非是跳樑小丑,学生更关心江南佃户奴僕暴动案。 此案比衍圣公废立,影响更加深远。” 袁可立脸色慢慢变得严肃,授著鬍鬚问:“你们可有听说过湖州董范之变?” 黄道周和袁枢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 “董份字用均,嘉靖二十年进士,又选为庶吉士,后以礼部尚书致仕,回原籍湖州乌程县颐养天年。 董份在朝中攀附权贵,居乡广占良田。 家產富冠三吴,田连苏湖诸邑,越有上千顷。有质舍典当百余处,散於东南各城,岁得利息数百万。 家中蓄有僮僕丫鬟不下千人,更有海船三百余艘,泛海东倭南海,岁得海贸暴利无数、 袁可立缓缓讲解。 “范应期,也是乌程人,嘉靖四十四年进士,官至国子监祭酒,致仕回乡僻居...他品行不端,纵容家人和管事,纵横乡里,称霸一方,欺男霸女,作恶多端。 万历二十二年七月,董份病重,其长孙董嗣成主持家业,为给祖父积阴德祈寿福,宣布董府佃户,可低价赎回此前被质押的田地..: 不想此言一出,湖州譁然。 范应期垂涎董府良田久矣,听到消息,立即叫人假扮佃户,或者威逼佃户出面赎回田地,再低价转卖给范府。 佃户不同意,与范府家丁发生衝突,死伤十余人.:: 湖州譁然,上千名百姓围攻范府。 董嗣成见事情闹大,连忙宣布停止低价赎回田地。原本满怀希望的佃户贫民上千人,无不愤然,衝进董府,打砸烧抢..: 两案一出,东南譁然。 时浙江巡抚王汝训和巡按御史彭应参接报赶往湖州,处理此事。 闻到两人到来,湖州百姓拦路告状,控诉范家不法,上诉状者上千人,遮道陈,填塞途巷。” 黄道周和袁枢大吃一惊。 “范家这是做了多少恶,这才引得湖州满城百姓痛恨!” 袁可立鄙视又无奈地笑了笑,继续说:“王、彭传官牌给乌程知县张应望,派差役把范应期拘捕...不想范不堪其辱自縊而死,子范汝訥服毒而亡。 万历二十二年十月,范妻吴氏在范家亲朋好友的支持下,赴京诉冤。范应期在朝中还有不少门生故吏,以及其他別有用心浙籍官员,暗中使力,状子被呈到皇帝御前。 神宗皇帝大怒,传詔將彭应参、张应望下狱,削职为民,流放边地。 王汝训等俱削籍为民。 连举荐王汝训、彭应参的吏部尚书孙不扬孙公、都御史衷贞吉衷公等均受牵连,案件震惊朝野。 更让人心忧的是从抚按到知府知县衙役,几乎全部被问罪,所涉大小衙门官员无敢再有过问此案者。 而百姓依然状告不止,民愤积蓄,如洪水堰塞,继有酿成更大民变的风险。 朝廷几经商议,最后派时任苏州推官的老夫去审结此案。” 黄道周和袁枢大惊:“原来是老师/父亲审结此案。 敢问老师/父亲是如何审结此案的?” 袁可立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温酒,“不急,待老夫徐徐道来。” “老夫一番实地勘查,不仅查得范应期父子在湖州作恶多端,证据確凿。其父子死因也透著诡异。 乌程知县张应望虽然把范氏父子收监,可两人身份,谁也不敢轻怠...为何会一个不堪其辱自縊,一个愤而自杀? 老夫当时查到,可能有人想把事情闹大,於是拿了范氏父子做了祭旗的..: 不过幕后黑手是谁,目的何在?老夫不得而知,没有实证,只好不了了之。 此外,老夫查得董家田產或抵债,或低价收买、或接受投献而来,尤其是抵债和低价收购者占七成。 这里面的门道就深了。总之数千百姓或沦为董家佃户,或一贫如洗,艰难度日。 董家愿意以低价让佃户和贫民赎回田地,百姓们欣喜若狂...为了筹集赎金,佃户和贫民们或四处借贷,或质押为数不多的家產::,满心期盼下,信誓旦旦的董嗣成突然言而无信,这些佃户和贫民不仅失望,还背上一身债务,如何不愤怒! 但董、范两家仗著神宗皇帝严惩了王汝训、彭应参等官员,得势不饶人,要求官府严惩参与打砸抢的乱民..: 老夫顶住压力,认为事出有因、法不及眾,劝董、范两家见好就收,否则再酿成大祸,皇上严惩的就是董范二家。 老夫软硬兼施,董范两家终於就范。 於是老夫审结,將少数为首施暴者徐取一二倡乱者抵法,巨魁势孤就擒,一指顾间而变定。 其余均以民事分发各县衙门从轻发落,同时,董家把不法获得田地退还原主,其余抵债和低价收买的由地,由原主平价赎回.:: 终於把这一轰动朝野的事件很快得以平息。” 黄道周和袁枢惊喜道:“原来老师/父亲审结此案,与皇上处置这次江南佃户奴僕暴乱案,有异曲同工之妙。” 袁可立眯著眼晴问:“你们知道董范两家后来如何?” “不知。” “范家父子皆死,其余诸子孙无所依靠,树倒湖孙散,范家丰厚家產,最后便宜了同乡的其他豪族世家。 董家田產所剩十不及三,而贫民获益者颇多,但董家从此一不振。不久,董份及长孙嗣成、次孙嗣昭三人相继下世,尚书坊和董府,如今已经烟消云散。” 袁可立看著熙熙攘攘的饭店,目光似乎穿透了时空。 “老夫亲自处置过董范之案,深知东南之地,佃户与主家,贫寒之家与高门大户之间,矛盾重重,非常凶险,稍有火星便可成燎原之势。 皇上此举,老夫是深为赞同。 縉绅世家不打击不行,他们贪得无厌,视国法为无物,横行乡里,欺压乡亲。 久而久之,必將酿成一场大乱。 皇上此举,主动掘开塞堰,泄洪去灾,防范於未然,消除后患..:” 说著话,听到远处钟鼓楼有报时鼓声响起。 “未初刻了,”袁可立一跃起来,“你们吃著,老夫还得去开会。” 他是抽著西苑开会的空隙,拉著儿子和学生来这家老店吃饭,说是这家店,他当年进京赴春闹时就来吃过,记忆犹新。 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记得把饭钱结了。” 黄道周和袁枢低头看了一眼满桌的酒菜。 老爷子,不是你拉我们出来的吗? 说要请我们大吃一顿。 当时听到此话,我们还特意点了几个硬菜,怎么转头叫我们把饭钱结了? 看著袁可立风风火火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黄道周和袁枢对视一眼。 老爷子,你可真是我们的活爹啊! 第194章 鸡跟鸭讲? 第194章 鸡跟鸭讲? 袁可立穿著那身素色袍,走到不远处,钻进停在路边的一辆马车。 马车不急不缓地行驶,先入宣武门,很快来到承天门,验腰牌进去后,又在午门和谦巽门验了两次腰牌,进去后遇到了李邦华。 李邦华穿著一件天青长袍,头戴一顶毡帽,哈著白气,甩著手,迈开两腿,在湖边的石径路上走得正起劲。 看到袁可立走过来,开口问了一句。 “节寰公,你行色匆匆,刚从外面回来?” 袁可立走到旁边:“出去与大郎和学生吃了一顿。孟阁,你这是干什么?” “消食,消食。 今天御膳房弄了几个新鲜菜餚,有放那个辣椒,就是西夷传来的的辣椒。 辣椒炒土豆丝,就是西夷传来的那个圆不隆冬的玩意。” “土豆?兴农局在西北大行推广的那个玩意?” “对。” “辣椒炒土豆丝,好吃吗?” “节寰公,你看学生正在快走消食,你说好吃不好吃?” 袁可立哈哈大笑,感觉自己好像也吃多了,跟著李邦华一起快步走,消消食。 李邦华边走边问:“节寰公,西苑御膳房的饭菜很好吃,你怎么还出去吃?” “孟阁,老夫这个年纪,吃不得太油腻、太辛辣的东西,只想吃些清淡又合口味的。 昨晚回去,猛然想起,万历十七年,老夫跟著几位同乡好友,一起来京师赴礼闹... 当时老夫家境並不宽裕,没有多余的钱財挥霍,东城等奢华酒楼更是不敢去,於是跟著好友们去了南城,大街小巷到处乱转,寻觅那些便宜又美味的脚店..: 骡马市街附近的高家脚店,他家的羊杂汤实在美味,是我喝过最好喝的羊杂汤...昨晚猛地想起,心中就念念不忘。 就馋那么一口啊.” “於是节寰公你就趁著开会午餐休息的空隙,跑出去为了这一口?” 袁可立哈哈一笑:“老人家的心思,跟稚童的心思一样,想起一出是一出。” 走了几十步,袁可立双手笼在袍袖子里,一抬头看著前面在林荫中三三两两散步的眾人,眼睛微微地眯起来。 前面有卢象升、孙传庭和杨嗣昌,有孙承宗、毕自严、袁崇焕和毕自肃,有孙文龙、 曹文詔和赵率教。 左边有萧如薰、侯朝柱和沈有容,王家楨、朱燮元和傅宗龙,洪承畴、堵胤锡和黄素尊,冯梦龙、凌濛初和刘国华。 右边有张凤翼、朱大典和何腾蛟,梁廷栋、方震孺和张艮,熊廷弼、王化贞和茅元仪,孙元化、熊明遇和方孔绍... 三四人结伴而行,散步在枯树寒石、亭台幽径之间,神情郑重,交谈激烈。 袁可立眼珠子转了转,头也不转地说:“光景还早,再聊会。” 李邦华看了他一眼,欣然应道:“好。” 两人转进另外一条道,和其他人一样,在假山、枯树和亭阁间若隱若现。 “皇上召开的这个兴明会第一次大会,有意思。” “別出心裁,耳目一新。” “孟阁评价如此之高,让老夫没有想到。你说,这跟此前的朝议会相比,如何?” 李邦华笑了,连连摆手:“节寰公,你这是把晚辈架在火炉上烤啊。” “孟阁,私下閒聊,不出你我之耳,何惧流言?莫非你对老夫人品信不过?” 李邦华连忙说:“哪里,哪里。 节寰公的人品,天下有数,学生怎么敢信不过?” 袁可立双手笼在袖子里,歪头看著李邦华,鼻嘴喷著白气,鼻子突然猛吸了两下。 “既然你信,那你说。” 李邦华缓缓说道:“节寰公,以前看朝议大会,无非是一群鸡和鸭,为了羊如何吃饱草,以及如何不为羊圈外面的豺狼吃掉,爭论不休。” 袁可立乐了,“如何讲?” “鸡跟鸭吵,吵闹的话题却是羊。看著热闹沸腾,实际上却是鸡跟鸭吵,吵得不知所云。” 袁可立忍不住大笑,笑声震得路边枯树上廖寥数片枯叶,瑟瑟发抖,仿佛下一息就会掉下来。 周围三三两两散步的人,也听到了他的笑声,忍不住抬头往这边张望。 “孟间,那我们参加的这次兴明会第一次大会,又如何?” “节寰公,这次御前会议叫兴明会第一次大会与制置司扩大会议。” “嗯,横幅上一行字,从左写到右,写得满满当当的。” “学生觉得,这次会议才是真正议国是、定国策的会议。” “何以见得?” “此次会议,与会人士共计一百五十六人,这些人看著粗鄙,实际都是各行各业的翘首。 比如南安郑芝龙、定海谢兴国是东海商贾,虽然四书五经不通,但说起海外商贸,却头头是道,理財冢宰如毕景会、堵牧子都敬佩不已..,王乙虎、刘、黑云龙,虽为中低级军官,军功不及萧季馨(萧如薰)、毛振南(毛文龙),但前敌如何殊死拼死,士兵们为何会奋勇向前,为何会认为某仗会输,某战会贏,却说得头头是道,连卢建斗、孙伯雅都讚嘆不已..: 许瀚文、梁世茂,虽为商贾工匠出身,但是近万人的纺厂和煤矿铁厂,却管理得井井有条。一天织出的布抵得上松江府其它州县;一天出的钢铁,抵得上大明其它各地总和这些人的发言,都是出自实践,可谓是真知灼见,与此前朝议大会上的夸夸其谈,天壤之別!” 李邦华深有感触道:“节寰公,学生在报国讲习所进修三个月,赴任天津,又时时牢记皇上的教诲,务实勤勉,以唯物辩证法去看待实务,看待问题;以科学方法论去分析问题,解决问题.. 自觉脱胎换骨.. 以前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现在却觉得站在山峰之巔,突破厚重云雾,明见千里。 可是这次参加会议,听了诸位发言,还是有一种醍醐灌顶、振聋发的感觉。 节寰公,学生心里除了欣喜,还有震撼..:” 听著李邦华的话,袁可立缓缓点头。 对於每一位有心整纷剔蠹、扶倾救危,立志於中兴大明的仁人志士们而言,皇上独创的济世救民方略和举措,不仅让他们耳目一新更让他们觉得惶恐不安。 离经叛道,甚至是大逆不道。 让他们在惶然不安中又有些期盼。 过往前辈们尝试了那么多方法,最后无无功而返。离得最近的张太岳,力行新政改革,最后落得自己人亡政息,子孙家破人亡。 此后大明再也没人愿意做勇敢的实践先行者,只想著夸夸其谈,寻觅別人的错误,指摘別人的不是,自己却站在安全的屋子里。 皇上蛰伏五年,突然推出了一系列的激进举措。 许多仁人志士在惊讶和惶然之余,不由自主地跟隨后面。 前辈们试过那么多法子,提出过那么多理论,王阳明、李势...试试皇上的新法子又何妨,反正他个子最高,天塌下来先砸到他。 可是浅浅一试,这些能臣干更们很快就欣喜如狂,真的有效果啊! 而且效果是立竿见影! 如果说天启五年下半年,天启皇帝激进的新政方略,还让人担心会是杀鸡取卵之策,但天启六年接踵而至的成功让这些能臣干吏、仁人志士们欣喜如狂。 国朝立国以来一直窘困的国库,说丰盈就丰盈了。 正统年后,一直闹腾不休的漠南蒙古人,左翼诸部说臣服就臣服! 揪心了十几年的建奴祸乱辽东,说遏制就遏制。 穷凶极恶、曾经让朝廷束手无措的豺狼,被赶进了樊笼里。 更让人欣喜的是这些效果显著的方略和举措,不是竭泽而渔,而是长久可持续的法子,而且越到后面,爆出来的后劲越大。 这些能臣干吏,对实务和时政的认识,比那些清谈务虚的同僚要深刻得多。 天启新政方略和举措,效果是不是显著,是不是可持续,他们看得明明白白,非常通透。 既然有这么显著的效果,这些能臣干吏在狂喜之余,对於它產生的“些许”后果,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务实的他们早就明白,世上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有所得必有所失。 以前那些官员总是说著,为了大明,苦一苦百姓又何妨。 现在为了大明的將来,苦一苦縉绅又何妨? 这也是让高攀龙、赵南星等人惊不已,疑惑为何孙承宗、袁可立、卢象升、毕自严之流死心塌地跟著皇上倒行逆施的原因,或许世上只有远在福建的叶向高看透了这些。 寒风吹来,袁可立紧了紧笼在袍袖子里的双手,鼻子吸了一下,並不觉得有多冷。 心里反而更加热乎。 “孟阁,皇上召开这次会议的目的,老夫也算是品出来了。” 李邦华连忙拱手道:“还请节寰公不吝赐教。” “这次会议,老夫猜测,是皇上引导著我们,用此前学过的科学方法论和辩证唯物法等知识,综合各地的成功经验,梳理总结,自己找出天启新政为何会成功的原因。” 李邦华恍然大悟,“皇上这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袁可立赞同道:“对,这也是实践出真知、知行合一的法子。只有悟透了真知为何在实践中成功的原因,我们就能悟到真正的道理,进而能够举一反三。” 李邦华跟著说一句:“如此一来,信服者更加信服,跟隨者也更有信心去面对未来,不惧外界的指摘。 真正的智者面对愚者、妄者和痴者的非议和刁难,总是不屑一顾。” 袁可立哈哈大笑,团团百气从他笑口里喷出。 “看来孟阁在此次会议中,收穫匪浅啊。” 李邦华说:“节寰公,快到下午开会的时辰了,我们该去光明殿了。” “好,走,往那边走。” 会场设在西苑大光明殿左偏殿里。 会场布局也是用新式,朱由校的御座被安排在正中,前面一张御案桌子。 两边是主席位,桌椅各两排,如两翼一般斜斜地在两边並行展开,孙承宗等二十八位制置使、副使分坐在其中。 对面是八排整齐桌椅,每排十六位,整齐划一的一个长方形。 每个座位上都放著一块木牌,上面有每人的名字,按照名字入座。 然后每个座位的桌子上摆著一份会议议程,一个笔记本,一支铅笔,还有一个景德镇的缠丝枝牡丹有盖白瓷茶杯。 小黄门们会定时沿著座位前的空隙,拎著铜水壶,给茶杯里续上热水。 一个时辰后会有一刻钟的休息时间,与会者出去走走,或者去不远处新修的两个可冲水的卫生间解决內急问题。 小黄门们则趁著这空閒时间给与会者重新换上新茶... 井然有序。 也十分人性化。 以前早朝、御门朝议、皇极殿朝议,但凡面圣,大臣们进了午门就得忍著,除非是得到特恩,才能去“官厅”里用马桶解决內急。 整个紫禁城没有一间茅厕,皇上皇后解决內急,都得用马桶。 天启五年八月,內承运库收到魏忠贤从天津解送的第一批银子开始,西苑就开始挖沟渠,修建暗渠和埋设下水管道,为修建洗浴室和卫生间做准备。 一直施工到天启六年夏天,西苑南半部分的排水管道和暗渠一一铺设完成,还预留了给水管道的空间。 谦翼门內的制置司是大明第一个用上公共卫生间的官署衙门..: 天启六年秋年,西苑完成给水官道部分铺设,在南北各修了一座水塔,用畜力抽水上去,西苑和制置司、制军院开始用上自来水,卫生间有了抽水马桶。 袁可立和李邦华走进左偏殿,里面热气腾腾,袁可立和李邦华坐上主席位,不过袁可立位置靠中间,李邦华的座位在最左边。 大家陆续落座,跟左右的同僚们閒聊著。 到了未正两刻(下午两点半),殿门口响起三声清脆的云板声,传遍殿內,接著一声洪亮的声音响起。 “圣驾到!” 会场瞬间安静。 第195章 算不算杀鸡取卵? 第195章 算不算杀鸡取卵? 朱由校穿著一身青色暗曳撒服,头戴无折噗头,站在中间。 眾人高拱手长辑,齐声高喊:“臣等参见皇帝陛下!” “诸卿平身。” 朱由校伸手示意,然后转身施施然在御座上坐下。 会场里,有如袁可立、李邦华这样身穿素色袍的,有如孙承宗、卢象升这样身穿直缀衫袍外加长祈的,也有如萧如薰、毛文龙、曹文詔这样身穿原野灰色无肩章军阶標识的羊呢绒长大衣的.:: 总之,各色衣衫外袍的都有,就是没有身穿文武官服和新式將官服的。 朱由校特意下詔,此会期间,眾人禁穿官服公服,一律著穿平常出门游玩访友时所穿的衣装。 还特意说明原因:便於大家在会议上就事论事,不再执於贵贱高低。 朱由校坐下后,挥挥手,示意刘国华。 制置司秘书厅都事,兴明会第一次代表会兼制置司天启六年扩大会议秘书处秘书长刘国华,是这次会议的主持人。 刘若愚敲响云板,殿里一片寂静。 刘国华走出位置,走到中间,对著朱由校长辑,转身走到主席位和会议席中间靠左边位置: 那里有一个半人高的木台上,刘国华站定,对著放在桌面上的铁皮喇叭小口,朗声说:“诸位,按照会议议程,今天第一项议程,由制置司財政厅都事毕自严毕先生,给大家做天启五年和天启六年的財政度支报告。” 朱由校率先鼓掌,其他人跟著一起鼓掌。 热烈如雷的掌声在左殿里迴响。 毕自严一身水蓝色儒袍,头戴平定四方巾,走到讲台前,拿出一卷文卷,用一口带著山东腔的官话,开始念起来。 “天启五年整年,计得天下户口田赋之数,官民田土七百四十三万九千三百一十九顷八十三亩八厘九毫七忽四微三纤二沙八尘五渺,人户九百八十三万五千四百二十六户,青壮人口五千一百六十五万五千四百五十九口。” 朱由校静静地听著。 他即位以来,还没有启动清丈天下田地和人口,因为他没有张居正这样的帮手。 天启五年六月甦醒后,他只做了三件事,搞银子,编练边军,缓解辽东危机。 一年半过去,做得还算成功,三件事都完成任务。 集中精力做这三件事,也就没有精力和时间去搞清丈田地和人口。 张居正在万历初年与冯保內外结盟,可以说是一手遮天。耗费了数年功夫,得罪了无数人,这才得到洪武年后最真实的田地和人口数据报告。 这也是张居正在死后被反攻清算的根源之一。 你把天下大小地主,縉绅世家们的家底都摸清楚了,然后以此徵税纳赋。 这样如普通百姓一般缴纳赋税,官绅士林们的优越性如何体现?世代书香门第、耕读传家,数十年的寒窗苦读,都白费了? 朱由校由此很清楚清丈田地和人口的艰难。 在没有拿到真正权柄,扶植出可抗衡的新势力之前,他不会贸然去跟整个地主阶级翻脸开战。 他自己就是大明最大的地主。 有背叛自己阶级的少数人,比如自己和新明会的许多近臣。 但是没有背叛阶级的阶级.:: 毕自严还在继续念。 “...徵得田赋,计有半麦四百三十万八十二石六斗九升八合八勺八抄。米二千一百四十九万三千五百六十三石一斗一升一合二勺九抄八撮。 ...其它计牛租谷二百一石一斗八升五合三勺,马草二千四百七十五万七千九百三十九束四斤十三两六钱五分。 折色计有丝绵折绢二十万六千二百八十二正三丈一尺三寸四分,丝绵一万一千一百九十七斤四两三分,绵布一十二万九千五百二十一正一丈七尺五寸四分..:” 听著这些彆扭的计量单位,朱由校心里嘀咕。 必须统一哈! 这都什么玩意,谁听得明白啊! 自己擬定的重量(质量)、长度、体积等標准单位,必须在全大明推广.:,还有毕老夫子的记帐,真是太精確了,活脱脱一个强迫症,难怪財政厅的人每天上班就跟上坟一般,统计帐簿就跟写检討书一样。 “牛马租、皇庄料子银等杂税收得租税钞八万一千一百三十两二贯三百二十三文九分五厘硃砂一十六斤八两,水银一百二十九斤,牧地子粒二万八千六百四两四钱七分七厘七毫五丝,屯折银二万四千八百二十二两八钱八分七厘六毫..:” 说到这里,毕自严抬起头,声调也变高了。 敲黑板,重点要来了,大家记住了,待会皇上提起,你们记不住可不要怪老夫! “课盐税一千八百九十万五千五百五十六圆三角六分三厘六毫...其中天津盐业公司纳盐税四百一十六万四千一百七十九圆五角四分两厘一毫,淮东盐业公司纳盐税一千三百五十九万七千四百九十二圆五角三分七厘四毫..:” 下面的眾人听得譁然一片,就像稻田里的蛙声被猛地惊起,但是被朱由校的目光一扫,呱噪声迅速又消失。 毕自严接下来的声调变得淡然和不屑,声音变得有点飘忽。 “其余各盐司纳盐税...合计银子七十九万二千四百八十两..:” 天下盐政,两淮第一,最为丰利。 河东第二,长芦第三。 现在两淮被整饰为淮东盐业,长芦被整饰为淮东,半年间就纳盐税一千七百六十万银圆,折合一千一百七十九万两银子。 孙承宗等熟悉大明国情的能臣默默地对视一眼。 此前这些盐政司纳盐税多少? 从天启元年开始,在一百万两银子左右,雷打不动,每年在三四万两银子范围里上下起伏,就跟商量好的一样。 家人们,我们就给朝廷缴纳那么多银子,不要多了,多了皇上就会大兴土木,挥霍无度,我们还是藏富於民吧。 大家把各自分摊的税银算好了,千万不要搞混了,缴多了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现在只是整伤了两个盐司,盐税银子就暴增到十几倍有余。 可见大明盐政之黑,黑得深不见底啊! 毕自严继续念:“商税合计崇文门宣课分司解商税正余银一万六千六百六十二两,铜钱一千八百八十七方七千七百文。 猪口牙税银两千四百二十九两银。 张家湾宣课司解商税正余银两千四百七十九两,铜钱两百八十八万七千七百文。 河西关务钞关解折色船料银八千两,商税银约四千两,船铺户经济牙税银四千两。 临清钞关解折色船料商税银八万三千八百两;滸墅钞关,解折色船料银三万九千九百两。 九江钞关解折色船料银一万五千三百两;淮安钞关解折色船料银二万二千七百两。 扬州钞关解折色船料银一万两千九百两;北新钞关解折色船料银三万六千八百两。 泰山香税银两万两,追赃罚银一十七万七千两;其余商税、鱼课、富户、历日、民壮、弓兵,並屯折、改折、月粮等项,合计银一十四万四千二百九十二两..:” 朱由校不由长嘆一口气。 没错,这就是歷史书上所写,进入资本主义萌芽阶段的大明后期的商税情况。 乱七八糟加在一起,连泰山香火税加在一起也不过六十万两银子。 一个拥有上亿人口,经济实力世界第一的决决大国,商税只有可怜的四十三万两银子这还是一路上到处设关卡,“围追堵截”收上来的。 合理吗? 可地方縉绅世家觉得非常合理,还认为收多了,有苛政之嫌! 朝廷一说要如实徵收商税,地方沸腾,縉绅世家哭天喊地地大豪,鱼肉百姓啊、暴征横敛啊,民不聊生啊! 煽动百姓们驱赶税监矿监,暴力抗税..,这些百姓们也是傻,商税的大头在縉绅世家身上,你们跳出来帮著他们抗税,朝廷收不上商税,只好摊派,比如收入城过桥税.:: 苛捐杂税最后全落到你们这些平民百姓头上,你们帮著抗税不缴的縉绅世家,喝著美酒,听著唱曲,看著艷舞,悲天悯人地长嘆一声,为了大明,只好苦一苦你们。 所以自己这一次在江南的行动,从佃户奴僕暴乱到减租减息,目的就是把贫民百姓与土绅世家剥离,不让他们成为士绅们的刀。 老百姓都很朴实,谁给好处就跟看谁走..: 毕自严继续念,念的是天启五年的支出。 皇室宗室俸禄和开支,包括京师文武百官俸禄,支出一百五十二万圆银元,合计银子一百零二万两。 这笔银子,天启五年前由金银支出,天启五年后由国计银行从天津盐业公司盐税里支出。 京营、宣府、大同、山西三关、延绥、寧夏、陕西、甘肃各镇兵马餉银支出,计三百二十一万两,由太仓银支出.. 平辽局平辽餉银,含此前蓟州、山海、寧远、东江等镇,兵马餉银支出,计七百六十二万圆银元,折合五百三十一两银子.. 这笔银子以前是加征的辽餉,后来整伤盐政,由淮东盐业公司的盐税支出。 其余支漕运、海运米麦粮食合计四百七十万石..:” 孙承宗等人听得心有余悸。 国朝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九边各镇边军,就从来没有发足过粮餉。 光景好、朝廷国库有余粮,上下官吏又有良心,士卒们能拿到五成粮餉。 一般情况,能拿到三、四成粮都谢天谢地。 闹饥荒年景,或者遇到心黑的官吏,一年到底也发个一、两成粮餉,有时候甚至拖欠粮餉两三年.:: 天启五年年底,朝廷陆续补足全年的粮餉,从甘肃镇到寧远镇锦州城,要求全部发足粮餉,尤其是平辽局各军,熊廷弼亲自盯著,杀了上千贪墨官吏和军官將领,士卒们是领得最足的。 其余边镇,西北局所辖的延绥、寧夏、陕西和甘肃四镇,由王家楨、洪承畴亲自督阵,派遣了数十支工作队,还邀请了左光斗等直臣去监督,情况好些,士卒们平均能拿到八成左右。 宣府被划归京营,朱由校亲自盯著,派了一堆的锦衣卫、东厂、通讯社的人看著,情况稍好些,土卒们能拿到七到八成。 大同、山西两镇各边军,就是一笔糊涂帐,士卒们大约只拿到了五成左右。 粮发足的好处立竿见影,天启五年的冬季攻势,天启六年的开平大捷,经过编练的平辽局各军,士气高涨,奋勇杀敌.. 眾人心里感嘆。 多亏了皇上拉下脸皮,派出魏忠贤南下天津和扬州搞到了足够的钱,要不然就算运筹惟喔得再好,缺粮餉的平辽局各军军心涣散、士气不振,谁也不敢保证仗会打成什么鬼样子。 孙承宗等人忍不住转头,警了一眼坐在正中间、最里面的朱由校,目光闪烁,神情复杂。 毕自严还在继续念。 天启六年的財政收入继续好转。 滦州煤铁局出產的煤铁產品盈利颇丰,开始缴税,初步统计约有一百一十万圆银元。 滦州煤铁局承担著为平辽局各军供应兵甲火器的重任,这些兵器的“出厂价”极其优惠,只能赚微利。 但是架不住量大,还有其它各种民用產品的销售,那个是暴利,这才有了这么多利润。 江南织造局在天启六年只有支出,收入还不足以覆盖前期投资,暂时没有收益。 接下来是天津和淮东盐业公司缴纳的盐税。 大家都屏住呼吸。 为什么? 因为天启五年的盐税,很大一部分是杀了数千盐商、两盐司官吏以及涉案的贪官污吏后,追缴的赃银。 那些赃银都是这些盐商和贪官污吏们,数十年积累的財富,被按照帐簿一一追缴。 当时很多人认为天启五年收得这么多盐税银子是不真实的,跟每年產盐正常缴税的金额完全不同。 有的甚至说是杀鸡取卵,竭泽而渔,天启六年肯定无法获得这么多银子。 可是天津和淮东盐业公司在天启六年缴纳的盐税不足,平辽和九边这么大的窟窿,怎么填满? 大家都很担心,聚精会神地听著毕自严的讲话,志芯不安地等著他念出那两组数字。 皇上对盐政的整饰,到底是不是杀鸡取卵? 第196章 大明是谁的大明 第196章 大明是谁的大明 毕自严带著鲁音的官话继续响起,声音洪亮。 “天启六年,初步统计,天津盐业公司缴纳盐税为四百二十六万圆,淮东盐业公司缴纳盐税一千三百七十万圆.: 听到这两个数字,许多人都舒了一口气。 天津和淮东盐业公司的盐税不降反增,大家都放心了。 毕自严的目光在眾人的脸上扫过,把大家的心思都看透了。 你们能想到的,皇上早就想到了。 两淮和长芦两盐政贪墨案,追缴的赃银,除去现银铜钱和金子,还有大量的屋舍、宅院、商铺、车舟等固定资產,折现起来,门道重重。 皇上叫袁世振等精通盐政的人,统计两淮和天津盐政每年的出盐销量,按照正常的盐税折算上去,算出一个大致金额,再把追赃的银两和变现固定资產的银两,统计出一个差不多的金额,当成天启五年缴纳的盐税公布与眾还有三分之一的钱財没有公布出来,被单独列了一本帐,作为秦皇岛造船厂、江南织造局等实业的启动资本。 天启六年,天津和淮东盐业公司以改革后的新盐政运行,缴纳的盐税跟天启五年比,略有增加。 隨著两家盐业公司不断深入整伤,完全適应新盐政制度,盐税还会每年增加,一直到正常运作,才会保持稳定。 毕自严继续往下念。 天启六年盐税收入增加的还有西北局组建的陕西盐业公司,以及西南局组建的四川盐业公司。 四川盐业公司也很厉害,天启六年缴纳盐税三百六十七万圆,给了西南局朱燮元和傅宗龙足够的胆气,编练兵马,粮餉发足,儿郎们,给老子把叛乱的安氏和奢氏围成铁桶,老夫要困死他们。 钱是人的胆,这句话真没错。 陕西盐业公司由於本身產盐不多,盐税只有七十一万圆。 现在西北局盯看河东盐司,眼晴都要望出血来。 可河东盐司跟两浙盐司、广东盐司一样,不慌不忙,依照陈规,缴纳了四十万两银子的盐税。 河东盐司每年销盐量仅次於两淮,现在淮东盐业每年缴纳盐税一千三百七十万圆银元,折合银子九百一十七万两。 你居然只缴纳四十万银子的盐税? 这些老西们,还真是要钱不要命! 两淮盐政案杀了那么多人,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不过毕自严等人也知道,趴在河东盐司上吸血的人太多了,突然叫他们把银子全吐出来,谁愿意? 人还没被拉到西市口,都会认为自己命大福大,能躲过一劫。 毕自严接著念天启六年的支出。 平辽局支出减少到六百六十五万圆银元,折合银子四百四十六万两,比天启五年减少了近一百万两银子。 原因有几个,首先因为天启五年需要补发不少欠餉,天启六年正常发餉。 其次是天启五年平辽局合併了诸多辽西辽东军將世家的“家丁精锐”,裁汰了许多老兵油子,需要补发遣散银子。 101看书.com全手打无错站 还有安置这些裁汰兵卒,也需要一笔钱粮。 经过整编,天启六年平辽局的兵额只有二十九万四千人,这还是包括登莱镇和京畿巡海都司四支舰队的兵额。 比天启五年平辽局成立时接受蓟辽督师府名册里四十一万七千兵额要少十二万。 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在熊廷弼的努力下,平辽局后勤完成自成体系。 以前户部、巡抚一条线的粮漂没率在三成以上,无论海运还是陆运,运输费用更是高得嚇死人。 熊廷弼接手后,你敢飘没超过半成,他就敢砍你的脑袋! 而运输成本直接降低到此前的五分之一..: 不过后勤省下的钱,很大一部分又在装备火器的支出。 滦州煤铁局下属的枪炮厂,还有京城搬过来的火药局,经过一番整伤,都脱胎换骨.,工匠待遇提高,福利拉满,得到尊重,积极性提高。 工厂从此前的作坊式管理,逐渐向大工厂发展,分工协作,精益求精..:使得生產工艺改良,成本大大降低,生產效率提高..: 以前造一支三眼的钱,足以製造一支最先进的天启五式火枪,以前造一支鸟的钱,足以製造一门短管炮.:: 以前一年只能造三千枝鸟,现在一年可以造一万支天启五式火枪,產量还在不停地爬坡.:: 朱由校还是朱友霄时,在网上看到过一段清人笔记,说第一次鸦片战爭后期,连战连败的清廷在面对英军从大沽口登陆的威胁,满世界搜刮兵器,尤其是火器和火药。 后来在京师某个角落,找到明朝遗留的一个武库,里面存放著大量的火器和火药,其中有戚家军常用的鸟(火绳枪),也少量赵士禎研製的鲁密、电和“火箭弹”:: 有的火器,比当时英军所用的火器还要先进..,看记载,这些火器是天启、崇禎年间为了应对辽东战事准备的,可它们为什么没有在关乎大明存亡的战事中发挥作用,反而在尘土里被封存了两百多年? 有好事者根据仓库里的公文,翻阅明朝留下的文档,最后查证,因为当时主持战事的大明文官们,觉得这些火器太贵了,发给粗鄙的武夫丘八,很容易会被搞坏掉,实在是心痛。 乾脆封存在仓库里,等待真正危急时刻再发挥擎天作用。 可笑、可悲、可恨! 朱友宵一夜之间,醒来变成朱由校后,回忆起这些点点滴滴的歷史故事,心中有了一个判定。 要想自己活下去,要想让大明活下去,首先一点就是搞钱,搞到足够多的钱。 不解决大明的財政问题,自己就算召唤来白起、韩信、吕布等一堆名將猛將,护不住发发可危的大明。 如何解决財政问题,无非就是开源节流。 现在建奴肆虐,需要源源不断地钱,节流是无法节流的,只能竭力减少浪费,提高效率。 重要放在开源上,於是盐税是他最先盯上的税源。 但税源天板摆在那里,朱由校又把税源盯在商税和关税上。 毕自严洪亮的声音,打断了朱由校的思绪。 “皇上圣諭,天启六年六月初一开始,裁撤崇文门宣课分司、张家湾宣课司、河西关务钞关、临清钞关、滸墅钞关、九江钞关、淮安钞关、扬州钞关、九江钞关、武昌钞关、 上海务钞关十一处钞关宣课分司..: 废除全大明猪牛羊口牙税,和泰山、武当山、衡山香火税...” 听到废除了这么多“税收”,换做內阁六部的官员,早就炸了。 但是与会的眾人却波澜不惊,因为废除这些钞关和税收的原因,朱由校已经跟他们讲得很清楚了。 猪口牙税就是屠宰税,还包括牛、羊,但是在大明杀壮年耕牛是违法的,要杀牛需要层层审批,非常麻烦,於是民间乾脆私下宰杀。 私宰还怎么可能缴纳屠宰税? 大明的羊肉,多半是富贵人家享用,他们有权有势,怎么可能缴税? 於是只有平民百姓们吃得多的猪肉,撑起了屠宰税的一片天。 在大明,除了泰山,香火兴旺的还有武当山和衡山,结队上山进香,就是指的去这三处。 按照大明律例,是要收香火税的。 可是朝廷能收到的只有泰山的香火税,武当山和衡山,早就被当地的縉绅世家把持,侵吞乾净,一文钱都不会给到朝廷。 还有崇文门等十一处钞关宣课分司,都是设在出入城门、运河要津上,號称谁经过要按律收税。 可会场上的眾人都知道,官绅们是不可能缴税的! 他们的船只,在桅杆上掛一面官衔旗帜,管事再手持一份老爷的名帖,这十一处钞关和宣课分司,谁敢收他们的税? 官绅老爷们的税不能收,亲属族人的税也不能收,收来收去,只能收无权无势的平民百姓们的税。 谁让你们无权无势,还想做生意? 那就多缴些税,多为大明做贡献! 朱由校把这些钞关、宣课分司的真实情况了解清楚,忍不住冷笑。 官绅为首的商税大头不去收,数百万两银子的税收眼睁睁流失,却只知道去压榨普通百姓,苍蝇腿上也要剔下二两肉,干蛤也要挤出半斤尿。 这样的徵税机构,反倒成了阻碍经济流通和发展、祸国害民的弊端,要它何用! 既然如此,朕就把你们全部废除了,老子重新想办法收税。 会场上有心人都知道,皇上的收税办法十分独特。 你们这些官绅依仗权势做生意,不仅垄断资源,还不用缴税,赚得盆满钵满,那朕就直接皇权下场,外加“科技新生產力”,大搞工业革命..: 至高无上的权势再加超越时代的新生產力,buff叠满,直接把你们官绅的生意挤兑黄。 你们做不成生意,赚不到钱,缴不缴税,朕也就不在意了。 当毕自严等人听完朱由校讲述完他的整个计划完后,被震惊得许久不会平静。 皇上,你这想法实在是太奇葩了,前所未有啊。 你爷爷神宗皇帝,广开皇店,还只是想跟士绅们抢生意,分点利润。 你倒好,直接要把士绅们的生意挤兑黄,把赚钱的税源捏在手里。 对了,还有京畿和两浙巡海都司的海军,巡海重要职责就是打击走私。 皇上这是双管齐下,不仅要在大明內部赶尽杀绝,还不让士绅的货物出海,从外部堵死,彻底让你们赚不到钱,完全抢走这些財源滚滚的税源。 难怪你在此之前要连兴大案,叫魏忠贤、刘国华和冯梦龙他们往死里整江南士绅集团你的税源计划一实行,江南士绅集团早晚会察觉。 断人財路,犹如刨人祖坟,江南士绅们肯定翻脸玩命。 所以皇上你先下手为强,以盐政贪腐、弒君谋逆、叛国通敌、南闹舞弊等大案,先杀一批,再暗中指使江南佃户奴僕暴乱,又弄死一批。 而且杀死弄死的都是士绅集团里有头有脸,朝野有影响力的那一批。 现在江南士绅集团已经被你弄残了,就算知晓你抢夺税源计划的真相,也奈何不了你。 皇上,你的手段和心计,简直就是太祖皇帝叠加世宗皇帝啊! 制置司眾臣们佩服得五体投地,心里对朱由校多了不少敬畏,当然了,他们对跟著皇上再造大明的宏伟愿景,也更有信心。 皇上不仅手段心计了得,人品更是坚挺! 魏忠贤奉詔清查长芦、两淮盐政,搞来了上千万两银子,大部分运入內承运库。 大家都以为皇上要跟他的父祖们一样,使劲地挥霍,大兴土木、广收美女、炼丹求仙可出乎眾人意料,皇上只是钱僱人在西苑挖沟渠,铺设管道,修了几个茅厕和浴室,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更难得可贵的,內承运库每一文钱的进出,都会经过“金算盘”毕自严的手。 入库多少,从哪里进来的;出库多少,出给谁了,一文一毫,毕自严的財政厅会计司和国库司都记得清清楚楚。 会计帐和出纳帐,財政厅的帐和御用监的帐都对得上,一文一毫都没错。 有手段、有心计、有魄力又坚毅果敢。 偏偏还光明磊落,大公至正! 这样的皇上,不值得信任和追隨吗? 听完毕自严的財政报告后,眾人心绪澎湃,如波澜起伏的大海。 刘国华走上讲台,大声宣布:“现在请眾人聆听皇上御言垂训。” 眾人神情一肃,看著朱由校和毕自严等发言人一样,走到讲台跟前,对著铁皮大喇叭说话。 “本次会议重要议程,就是让诸位大明股肱柱石,了解大明的实情,从军事到民政,再到重要的財政.:: 经过两天的会议,孙先生、卢建斗、萧帅、毛帅、黄先生、毕先生的讲述,大家对大明实情了解得很透彻了,接下来就是就大明未来紧要问题,继续国策討论。 在此之前,朕要说一件事,那就是本次会议重要议程之一,就是改兴明会为新明会... 其中用意,大家已经取得共识,具体更改会在会议最后人事机构议程中进行表决,朕暂时不多言.:: 朕现在要说的是,再造新明,我们首要要弄清楚大明是什么,或者说,大明是谁的大明!” 听到这里,眾人愣然! 第197章 见证歷史的一刻 第197章 见证歷史的一刻 朱由校扫了一眼眾人,把大家的神情看在眼里,长吸一口气,继续讲。 “关於这个问题,有人可能毫不迟疑地答,大明不就是朱家王朝吗?” 孙承宗、毕自严、卢象升等人,心绪开始缓缓平息,开始琢磨起朱由校话中的深意。 “没错,大明是太祖皇帝应天命而建,传至朱氏子孙后代,与社稷万民同休。 从这一点,说大明是朱家王朝不为过。 不过在朕看来,这是旧明,新明不是这样的,至少我们这些志士同仁聚集在一起,要建立的新大明不单单是一家之王朝。 听到这里,朕知道有人迷惑,有人惶然,新大明,到底是怎么样的大明?” 朱由校顿了顿,朗声背诵起来。 “予恭承天命,罔敢自安,方欲遣兵北逐胡虏,拯生民於涂炭,復汉官之威仪.. 予號令严肃,无秋毫之犯,归我者永安於中华,背我者自窜於塞外。 盖我中国之民,天必命我中国之人以安之,夷狄何得而治哉! ...志在逐胡虏,除暴乱,使民皆得其所,雪中国之耻,尔民其体之! 如蒙古、色目,虽非华夏族类,然同生天地之间,有能知礼义,愿为臣民者,与中夏之人抚养无异。”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在场眾人中,有博览群书、记忆力好的,很快就记起,这是太祖皇帝北伐中原,定鼎天下时发布的《奉天北伐討元文》,也叫《討中原》。 朱由校继续说:“太祖皇帝的《討中原》中,说出他平天下、立大明、登大宝的三大天命,那就是逐胡虏、除暴乱、安万民。 正是太祖皇帝应天命完成了这三项歷史使命,才会被天下苍生奉为皇帝,建立了大明王朝。 那我们就能由此推论出,大明建立的根基是抵御外敌入侵,保境安民;除暴安良、抑强扶弱,使万民安居乐业。 这不仅是大明建立的根基,也是大明皇帝,从太祖皇帝手里接过的责任! 捫心自问,大明自洪武年以后,一直到天启六年以前,这些责任都做到了吗?” 会场上眾人的心,碎碎作响,跳得有些快。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皇上居然问出这么尖锐的问题。 大明建立的根基是什么? 那是不是它延续至今的法理基础是什么? 还有大明皇帝的责任。 天子也要讲责任! 前所未有啊! 皇上,这么生猛的问题,普天之下,也只有你能问出来。 “回顾歷史,洪武年间,保境安民、抑强扶弱可谓是做得最好...” 眾人默然无语。 不得不说,太祖皇帝虽然在士绅们心里强横残暴,嗜杀无度,但对贫苦百姓真的好。 他执政期间杀了十几万人,但多是官吏士绅豪强,少有贫苦百姓。 他制定的抑商重农国策,偏激到整个国家以田赋为主,基本放弃了工商税,使得大明中后期財政举步维艰。 財政制度没有半点余,量入为出到数著入库的米粒过日子;赋税制度极其粗糙,简直就是地主老財的治家模式::: 太祖皇帝制定这些国策,除了他的歷史局限性之外,更多的是从减轻农民百姓的负担出发.:: 太祖皇帝开局一个碗,当过和尚討过饭,至亲接连饿死病死,真正尝过人间疾苦..: 他对贫苦农民们的同情,確实真诚,发自肺腑的真诚。 但真诚並不能解决世上所有的问题.:: 方法不对,方向错误,越真诚反而问题越大。 “后来永乐年,保境安民做的还行,抑强扶弱就开始鬆懈。 到宣德、正统年间,士绅集团逐渐抬头,尤其是土木堡之变后,勛贵集团土崩瓦解,大明朝堂上文官一家独大...” 朱由校毫不忌讳地当眾说这些话题。 与会者中有不少文官和武將,还有因为军功封爵的文官和武將,新晋的勛贵一族..: 会场上鸦雀无声,眾人都在静静地倾听朱由校的讲话,思绪跟看他的讲话不停地在脑海里思索著。 要是外人,如韩、高攀龙、赵南星之类看到这一幕,会百思不得其解,只觉得非常地诡异! 他们不知道,这是一份独属於朱由校与新明会眾臣之间的信任。 这份信任的建立,是如此不易。 最先是朱由校从天启五年六月开始,用力排眾议,定下计策,不顾重重阻力,坚持推行,进而获得改变辽东局势、降服蒙古左翼、缓解大明北边边境危机等力挽狂澜的军功。 这些文韜武略是基础,能让眾臣愿意坐下来听朱由校发表意见,然后在这一年多时间里一点一点,与眾人交流。 再凭藉心中一心改变大明困境、为社稷黎民造福的公心和真诚,朱由校与眾臣齐心协力克服时艰,最后慢慢建立起来之不易的相互信任。 有了这份君臣之间的信任,朱由校才敢如此“大放词”,跟眾人把本质问题谈透,再一起商议解决办法。”...越到后期,文官集团一家独大。 他们进则操纵朝政,退则把持地方。居庙堂之高则党爭不休,居江湖之远则敛財不绝,只要权利,不要责任... 到最后,江山是大明的,赋税是百姓的,財富是他们的。 为了延续他们的荣华富贵,奉儒理为圭泉,画地为牢,禁铜思想。 虚言大义而贬斥务实,玩弄文字而耻於实践,空谈误国而扼杀干臣..: 歷朝歷代多少仁人志土,为救黎民於水火,扶社稷於將倾,呕心沥血,前仆后继,没有倒在敌人手里,却被他们从背后捅刀子..: 朕每每读到这些文字记载,痛心疾首,忍不住捫心自问,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人,做出这样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来? 究其根源,就是大明是谁的大明这一根本问题没有得到釐清。 长期以来,朕的歷代先祖,以大明为朱家王朝,视国为家,行家天下之策;官庶军民也认为大明是朱家王朝,兴衰存亡与他们无关..: 国事败坏、边患不绝、天灾人祸,种种积弊祸端,官庶军民不是事不关已高高掛起就是麻木煎熬、无奈忍受.:: 朕认为,不把根本问题釐清,我们一切改革举措都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朱由校双目精光闪烁,一字一顿地说。 “什么根本问题? 那就是大明是谁的大明,今日之天下是谁之天下!” 眾人被震惊得有些不知所措! 但许多大臣被朱由校的勇气和坦诚所打动。 这些人跟朱由校走得很近,有机会经常交流,交流对时政的看法,以及对积弊的认识交流过程中,他们与朱由校有著许多隔阁和异见,时常会爭吵。 但是同一个理念:中兴大明,让社稷万民安居乐业的执念,让他们能够在爭吵中求同存异当然了,朱由校真诚磊落的態度,一针见血的剖析,阐幽明微的讲解,行之有效的举措,也让眾臣慢慢接受了他的许多顛覆性言论。 今天也是如此,朱由校的发言,在外人耳中,尤其是传统儒生耳中,简直是大逆不道,自掘坟墓。 但是在场的人,都跟朱由校交流过,早就打过“预防针”,有的还在心里十分赞同他的理念。 就算是那些微末出身的与会代表,在来京后,朱由校抓紧时间,赶在开会前分別与他们沟通过两三次,坦诚交流,互获认同和信任。 与会者听了朱由校的这番话,不约而同地认为,皇上这是想彻底根除大明积弊,或者说是想根除华夏千年以来的积弊。 他们虽然觉得有些震惊,但是不觉得好笑,也不觉得是无稽之谈,他们反而还会感动。 敢说出大明不是朱家王朝这么一句话,对於身为朱氏子孙,大明皇帝的皇上来说,需要多大的勇气,也意味著在他心里,朱家王朝没有再造新大明、让华夏社稷永固、炎黄万民永寧来得重要。 他们感受到这份炽热无比的真诚! 不由自主,一种见证歷史的神圣感觉从心底涌起。 或许,三皇五帝以来,不,秦皇一统天下起始,改变神州歷史的一幕,会在会场上,西苑大光明殿左殿出现。 他们目光炽热,炯炯有神地看向中间,看向那个年轻充满朝气的身影。 朱由校声音越发洪亮,如黄钟大吕,响彻整个左殿。 “太祖皇帝的《討中原文》中有云,夫人君者,斯民之宗主;朝廷者,天下之根本当此之时,天运循环,中原气盛,亿兆之中,当降生圣人,驱逐胡虏,恢復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 太祖皇帝只是亿兆万民的领头人,军民拥戴,当为圣人,所为者何? 驱逐胡虏,恢復中华! 立纲陈纪,救济斯民! 我们遍读史书,可以知道,太祖皇帝北伐中原,是数十万將士浴血奋战,数百万百姓辛勤转运。 大明是亿兆军民,在太祖引领和团结下,一同建立的.. 由此可知,大明是大明万民之大明,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 最后一句话,如同在所有人心里敲响了洪钟,震得他们忍不住浑身颤抖。 三千年,皇上是第一位说出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的皇帝,或许从此之后,他与华夏历朝歷代所有的皇帝截然不同了。 朱由校的声音依然那么洪亮,直透人心。 “弄清楚了这个问题,我们的一切治政举措,就从家天下的源点,改成国天下这个源点!” 家天下,国天下,区区一字之差,却有著翻天覆地的差別。 许多大臣饱读儒理经义,经过这些时间与朱由校的辩论,深刻认识到其实儒理经义的本质就是以国为家。 孔子推崇的周礼,其实就是按照宗族礼法去治理国家..: 这样的施政理念,在生產力相对落后的农耕时代,效果非常好。 它的理念是大部分人负责耕种,少部分负责治理。 用社会静態化和阶级凝固化去聚集人心,平息爭斗,集中主要力量用於农耕生產,確保大家都有粮食吃,都能活下来。 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於人。 当然了,阶级凝固化和社会静態化也引来了严重的社会问题,爆发了一次又一次推翻王朝的起义,於是皇帝和士大夫们协商后,採用科试製,使得阶级可控化流动,使得社会不至於静態化到一潭死水,於是儒家继续统治华夏。 但是在宋朝,儒家开始展现萎势,显得力不从心。 朱由校与眾人的交流沟通中,提出一个观点,那就是因为宋朝的“市场经济”非常活跃,生產力得到发展,工商大兴,时代在竭力向新的时代跃进,適用於农耕时代的儒家思想,开始不適应工商大兴的新时代。 但是由於歷史的惯性,儒家士子们反思的结果是执行儒家先贤的道理不到位,於是推出了更静態化、更凝固化的理学。 理学没有挽救偏安一隅的南宋,但是却和明太祖一拍即合。 明太祖出身贫寒,从元末天灾人祸的纷爭中走过来,饱尝人间疾苦,骨子里痛恨动盪不安,渴望稳定寧静的田园生活。 他的想法与理学不谋而合。 天下纷爭,都是因为人的欲望太多了,只有去人慾、存天理,人人遵循三纲五常,知孝悌忠信礼义廉耻,自然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 这些问题在朱由校与诸位大臣的交流、爭辩中,一一被辨明..: 朱由校还是朱友霄时,看过明末歷史的一些典故。 知道三大思想家,无一例外都在击儒理的务虚不实,空谈误国,黄宗羲甚至提出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的思想。 他们的这些思想,確实是对明朝灭亡的反思,但也有对父祖和前人们的思想传承。 正德、嘉靖、万历年间,泰州派、李势等“叛逆”思想的流行,说明明朝中后期,许多仁人志士一直在反思儒家理学,也取得了不俗的进步,新的思想喷薄欲出。 只是一切在满清入关后嘎然而止。 朱由校不想让华夏文明重蹈覆辙,唯一从泥潭里挣扎出来的机会,被自己葬送。 至於如何纠偏,如何拨乱反正,朱由校深思熟虑,提出核心一点:改家天下为国天下,让天下真正成为天下人之天下。 可是如此一来,朱氏皇室怎么办? 眾人神情各异地看向朱由校。 第198章 朕为大明皇帝,当护神州 第198章 朕为大明皇帝,当护神州 朱由校看出眾人的心思,仰头看了看殿顶,目光深邃,似乎看透了歷史。 朱家子孙可以不再为皇帝,但华夏神州不能再发生歷史上那样的百年耻辱。 朱氏宗室可以衰败,但华夏民族不能沉沦。 这是他对自己,对这片土地,以及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所做的承诺。 会场寂静得就像朝阳准备跃出地平线的那一刻,眾臣聚精会神地看向朱由校,等待他的回答。 等了几十息,朱由校平视眾人,语气坚定有力地说道。 “太祖皇帝的《討中原》中有云,『盖我中国之民,天必命我中国之人以安之,夷狄何得而治哉! 朕读到此文时,明白太祖皇帝为何能建立大明朝,因为那时的他,是这片土地的保护神。 他率眾驱除凶元,废除暴政,救神州万民於水火之间。 他拯救和保护著神州土地和万民,所以成为了大明皇帝。 这是重逾万钧的责任,才有这至尊无上的权柄,只有承担责任,才能收穫权利,这才是真正的天理。” 朱由校的话在左殿上空迴响,震撼著每一个人的耳朵。 “时代在变,不知道你们有没有体会到。 朕看到被土人称之为茹毛饮血、披毛戴角的西夷蛮人,扬帆泛海,不远万里来到我们大明,就知道时代到了千年大变之际。 以后的变局不是改朝换代那么简单,而是一个文明战胜和奴役另一个文明。 歷史大潮,浩浩荡荡,顺者昌,逆者亡。 如果大明还继续沉溺在过往的辉煌和歷史中,纠葛徘徊,时代大潮终將淹没这片土地,届时不仅朱氏皇室会遭遇靖康之辱,崖山之恨,我们祖先开创遗留下来的千年文明,也会被沉沦在歷史之中。 百年后,我们的子孙不再用汉字,不再说汉语,慕强鄙弱,背弃祖先文化,倾慕西夷文化,甚至以讲汉语为耻,以肤色黄为辱... 到那时,不再是改朝换代如此简单,而是我们的民族能不能续嗣,我们的文明能不能延存. 朕身为大明皇帝,愿意在时代的风尖浪口挑起这个重担,承担起这份责任。 如果朕能带著诸位创造新大明,带著神州万民在这千年大变局中重铸辉煌,朕上无愧於太祖皇帝,下不负社稷万民..:” 对於朱由校话里的意思,眾人听得很清楚。 太祖皇帝保护神州,驱除暴元,因此万民拥戴才即位大宝。 大明历代皇帝,此前的皇帝,朱由校不好评价,但是从他开始,必须责任与权柄相结合。 再结合此前对官绅世家们怒斥,只想享受权利,不想承担责任,朱由校要以身作则。 不能骂別人痛快淋漓,轮到自己就网开一面。 “朕为大明皇帝,当护神州! :..朕也希望大明皇帝作为大明四方六合、官庶军民统一团结的象徵,进可统率万民,退可垂拱而治..:” 朱由校说得更明白了,他后续会制定新国制,大明皇帝首先作为国家统一和团结的象徵。 其次在这种国制下,他的子孙后代如果英明,能够发挥一定作用。如果平庸,就垂拱而治,让新明会和制置司在治理国事上发挥重要作用。 这是一个设想,也是一个承诺,眾人面面相,心中震撼,但都默默接受和承认。 看到眾人默然无语,都是坦然接受的神情,朱由校不由暗暗长舒了一口气。 在这次会议上发布如此激进的宣言,他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收拾江南士绅集团,只是牛刀小试。 江南士绅集团,尤其是东林党,这些年牛笔轰轰,好处他要全拿,肩膀却担不起半点担子,得罪太多人了。 朱由校这次出手,对江南士绅雷霆暴击,最先是天启五年下半年的两淮盐政案,接著是冬天的弒君谋逆和卖国通敌两案,再接著是天启六年夏天的南闹案,和深秋的佃户奴僕案。 步步为营,最重要一点就是一步步试探其它各方势力的反应。 庆幸的是,各方势力还把这一系列大案当成是党爭的一部分,很高兴东林党和江南士林遭到毁灭性打击。 有些人甚至还想著,东林党下来了,他们不就上去了。 朱由校打贏了对东林党和江南士绅集团这一仗,並没有欣喜若狂。 他知道,自己虽然啃下了最坚硬的骨头,迈出成功的第一步,但是后面的道路会更艰难。 路上密密麻麻的全是石头,虽然没有江南士林那么硬,但都不软啊,而且数量够多,分布在各省。 不用力剷除,这条路根本走不顺畅。 更重要的是,此后的改革道路,创造新大明,本质就是需要推翻旧的根基,重新再建立起一整套政治、经济、文化和社会体系..: 虽然这些体系也是在华夏文明的基础上建立,却是对儒理统治地位的顛覆性推倒重建,这会引起无数儒理门徒们的奋起反击.: 朱由校能预料到未来遇到的巨大阻力,他需要团结更多的力量。 建立更多的工厂和农场,扶植更多的新兴工人和农民阶级。 培养出更多学习天启显学、靠著显学步步高升的官员。 而新明会是凝聚这些力量的核心部分。 为了团结这些人,朱由校必须提出一个高远的政治目標,制定一个宏伟的政治纲领,並许下未来的承诺..: 志向高远者提供理想,现实主义者提供荣禄.:: 只有这样,才能让新明会的一眾精英们,跟著自己衝锋陷阵,去砸烂腐朽顽固的旧势力。 孙承宗、袁可立等“老奸巨猾”之辈对视一眼,心领神会。 他们在心里,对朱由校刚才这番慷慨陈词,有自己的看法。 皇上今天会议上的这番话,本质上来说,跟太祖皇帝的《討中原》是一样的。 它对今后的大明做了一个截然不同的定义。 今后他会大力兴建工厂和农牧场,大力扶植工人和农民,利用科技新生產力,分配大量的財富和利益给他们,进而来制衡主导华夏上千年歷史和政治的士绅集团... 皇上说的很明白,大家都是一体的..: 至於我们的敌人,是那些占据土地资源、只知道残酷盘剥贫苦百姓的傢伙。 大家齐心协力,击垮负隅顽抗的那些傢伙! 朱由校接下来的讲话,让眾人心里更加通透。 我们依靠的力量是谁,我们的朋友是谁,我们的敌人是谁,我们如何打败敌人..: 平直浅白的言辞里说得清清楚楚。 眾人无不嘆服,皇上,你这是给我们安排得明明白白。 到了第五天,与会者一致通过了孙承宗的《天启五年和六年平辽总结和展望报告》、 萧如薰的《天启六年新式陆海军编练总结报告》、毕自严的《天启五年和六年財政度支报告》、堵胤锡的《天启六年工商建设总结报告》等多个报告。 更是全体热烈鼓掌,一致通过了根据朱由校讲话修改编写的《天启六年开创新大明宣言》,以及兴明会正式改为新明会的决议。 同时推选了新明会国策审议中央平章局十五位平章。 为孙承宗、袁可立、王家楨、朱燮元、毕自严、萧如薰、冯梦龙、黄尊素、卢象升、 孙传庭、刘国华、堵胤锡、杨嗣昌、朱大典、梁廷栋。 二十三位同平章,为凌濛初、孙元化、熊明遇、方孔绍、李邦华、麻承贵、王之菜、 洪承畴、何腾蛟等人。 三十八位平章和同平章中,朱由校点了五位枢密,全名叫参预军国枢密事,为孙承宗、毕自严、黄尊素、冯梦龙、杨嗣昌。 宣布废除制置司军机处和参预军机,以枢密代之。 以前经常召开的制置司要务会议,以平章会议取代。 同时宣布了一系列人事调动。 迁孙承宗为制军院总制军使,萧如薰为制军副使兼陆军部都督.. 卢象升为平辽局制置使,兼开平、关寧都司制置使;孙传庭为平辽局制置副使,兼乐都司制置使。 袁可立为平辽局制置副使兼山东巡抚,洪承畴为西北局制置副使兼宣大总督兼山西巡抚..: 至此明確,新明会是皇上一手扶植的“天启帝党”,它以天启显学为基础,有自己的政治纲领,更重要的是,它可以通过制置司来治理军国事。 散会后,眾人陆续离开,刘若愚叫住了同平章兼都察院左都御史王之案。 “王总宪,皇上有事召你。” 王之案心中一喜,跟左右同僚拱拱手,歉意地笑了笑,跟著刘若愚沿著林荫路,转到紫光阁。 朱由校换了一身朱色圆领翼善冠服。 “王总宪,陕西按察副使、分巡关內道阮大城报上来的杨之易案,都察院结了吗?” “回稟皇上,都察院接到阮大城稟文后,立即与刑部、礼部组成专案组日夜兼程赶去西安,核查此案。 臣前日收到六百里加急送来的专案组票上的结案陈词,首犯杨之易等十五人,判弃市;其余从犯四十七人,判绞刑;再从犯一百一十九人,判杖二十到六十不等,流配千里到三千里不等。” 科试舞弊案,在大明朝属於高压线之一,只要查实,基本上是严惩不贷。 杨之易是天下有名的直臣杨涟长子,那又如何? 直臣更好办,你不得以身作则! “嗯,都察院的奏章朕看了,已经批红,依法办理就是。 杨涟呢?他是你们都察院的人,如何处置?” “回稟皇上,杨之易为首的舞弊案,就是打著杨涟的旗號,四处招摇,这才使得西安府县官吏生惧,愿意听从作弊;童生们相信,愿意献纳银两,贿买功名。 杨涟虽没有被查实与舞弊案有关联,但教子无方,又有纵子滥用其名望之嫌,都察院合议,行文吏部,罢其按察事、监察御史一职。” 王之案又补充了一句,“此案都察院通过本院兴办喉舌报纸《正气报》,以及《新闻报》和《新明报》,將此案和处理结果,公布於世。” 朱由校满意地点点头:“杨涟,自翊天启海瑞,可嘆,连海瑞的皮毛都不及。” 王之菜低著头,心里感嘆。 天下闻名的天启六君子,才一年多,命运各异。 名声最盛的杨涟,被人利用他长子的品行不端,做了一局,身败名裂。 袁化中在詔狱被查证,其为內黄知县时,受同科好友所託,私放两位罪犯。 当时为了掩人耳目,袁化中借著天旱求雨,私放了一批囚犯,使两名杀人疑犯、四名盗贼逃之他地,再次犯案行凶。 判贪赃枉法、营私舞弊,判杖四十,发配甘肃军前效用。 魏大中先是在詔狱被查实以行人出使江西时,以弹劾逼迫乡试会考官罢与楚党有关联的学子,后又牵涉天启四年南闈舞弊案,是一百六十七位次犯之一,被判绞刑。 周朝瑞在詔狱被查出,其涉及长芦盐政舞弊案,其堂兄在原籍临清城,利用运河要津的便利,贩卖“私盐”,被抄家籍没。 又被房可壮供出,为五位山东和辽东籍秀才参加乡试时,给担任主考官的同科打招呼徇私,其中就有卖国通敌首犯的辽东锦州常田闻。 判杖四十,发配寧夏军前效用。 顾大章查无罪行,官復原职,他愤然辞职回乡。 后来与凌濛初有旧,组建民眾印书局时,被延请去做了编修。 六君子四人羽,只有他和左光斗安然无恙,尤其是左光斗,然步步高升,现在已经是延绥巡抚兼延安知府。 王之案出西苑时,想起这六位,不由长嘆一声,还是皇上手段高明。 此时,韩府上,李瑾也在感嘆,皇上手段高明。 不过他的感嘆,酸味直衝韩的鼻子,跟山西老家带来的老醋,被人砸了一大瓶。 第199章 上苍定要保佑正道! 第199章 上苍定要保佑正道! “韩公,现在各衙门封印,百官各自回家休沐,偏偏西苑大光明殿热火朝天,商议国事,评定国策,如此大的事,內阁,六部,置之事外。 就连身为首辅的韩公你,也成了局外人。皇上制置司这一步棋,到了现在,我等才知道,何等高明。” 韩端著茶杯,一边喝茶一边听著李瑾的话。 他放下茶杯,悠悠地说:“现在很明白,兴明会就是帝党,制置司就是帝党执政的地方。” 李瑾说:“元辅,这过於明目张胆了吧。” “大臣可以搞东林党、楚党、齐党、浙党,皇上就不能搞帝党?” “元辅,话不能这么说,我等皆为朝廷命官,都是皇上的臣子,不都是帝党吗?” 韩呵呵一笑:“帝党不是你说是就是的。 皇上比歷代先帝高明之处,他不仅明目张胆搞帝党,而且这个帝党组织縝密,並然有序。东林党跟它一比,就是一群乌合之眾。” “元辅,制置司把权柄全部揽了去,现在兴明会又如此明目张胆。 现在人人都说,朝廷是制置司动嘴,內阁动笔,六部跑腿。 你一点都不著急?” 韩低著头,目光闪烁,伸手摸著茶杯盖,悠然说。 “著急,老夫有什么著急的? 有人比老夫更著急。” 李瑾脸色微微一变,过了十几息,小心地问:“韩公,你是说东林党?” “江南士林被雷霆扫穴,东林党如树倒湖孙散。有人比老夫更著急。” 李瑾想了想,迟疑地问:“赵梦白?” “避居高邑的赵南星,他虽是北人,却是东林党背后的那只手。国本之爭,移宫案,还有天启三年东林党的眾正盈朝,背后无不有他的影子。 尤其是天启三年,他出任吏部尚书,东林党一时风头无双。可惜,东林党胜也赵南星,败也赵南星!” 李瑾附和道:“没错,赵梦白刚忆自用,得罪太多人了。” “此人表面上大公至正,其实最为恋栈贪权。东林党在朝中的弄权党爭,多是他在幕后兴风作浪。 现在东林党被摧毁殆尽,他也被绝了復起的门路,心有不甘,必生怨恨!” 李瑾眼晴一亮:“韩公,赵梦白为东林党巨,又执掌吏部数十年,故吏门生无数。 不如让他有怨报怨,有恨泄恨,大闹一场,也省得皇上盯上我们。” 韩警了他一眼,脸色微沉,“盯,还是会盯上我们的。 国朝各方势力,都在圣心里过了一遍,该过过秤的都要过过秤。 我们只要有人挡在前面,帮我们延缓时间,让我们能把隱患处置掉。” 李瑾心领神会,“韩公,学生心里有数。这些日子,学生找了些门路,跟洪彦演搭上了关係,攀了攀交情。” 韩讚许地点点头:“仲鲁,一定要记住了,我们只是借洪彦演的势,该动手还是要自己下手。 別人的刀好用,可难保那些人在临死之前,为求生机,胡乱攀咬! 切记,切记!” 李瑾郑重地答:“学生记住了。” 韩又交代道:“洪彦演此人,老夫打过交道,十分聪慧机敏,也懂得人情世故。 有些事,他知道轻重缓急。此次河东盐政之事,老夫去了一封私信,他十分识趣,悄悄遮掩了此事。” “难怪到如此,此前甚囂尘上的河东盐政一下子偃旗息鼓了。” “河东盐政之事,洪彦演在其中出了力,但更多的应该是杨涟跳出来。 他乃天下有名的直臣,纠集在陕官员和陕籍縉绅,联袂上疏,顶撞圣意,与江南遥遥呼应,震惊海內。 皇上不得不把目光转向他...” 李瑾呵呵一笑:“韩公神机妙算,轻轻一步棋,就让河东盐政之事得以缓解。杨涟,可真被他的大郎给坑惨了,一世清誉直名,毁於一旦! 韩公,听说杨大郎是被阮大城设计陷害的?” “胡说八道,鸡蛋要是没缝,阮大城有三头六臂也没法让它长出蛆来。结案陈词说得清楚,阮大鋮还没到陕西,杨大郎就开始舞弊营生了。 事已至此,不必说他们。” “可嘆啊,杨涟从享誉海內的直臣,骤然变成千夫所指的贼子,世道变化,实在是太快。对了,韩公,你府上哪位家僕?” “落水死了。”韩淡淡一句话,就像轻烟一般。 “可惜,可惜。”李瑾嘴里说著可惜,嘴角却掛著笑。 韩目光一闪,盯著李瑾,又一次切切交待:“皇上整饰完江南,就该轮到两浙,东南一体,江南和两浙打断骨头连著筋。 在此之前,皇上不会没事找我们的不是,趁此良机,把我们的隱患清除乾净,到时候一身清白,无欲则刚!” “韩公高瞻远瞩,洞若观火,学生敬佩不已。” 大雪如席,漫天飞舞,天地间朦朧一片,一行车马在风雪中缓慢南行。 马车窗帘被拉开,一张四十多岁的脸露出半边,眺望著远处的京城。 一发发烟火,拖著长长的尾焰,冲开风雪,刺破混沌,在夜空中炸开,绽放出一朵又一朵五顏六色的烟,把整个天地都映得绚丽多彩。 京城! 污秽不堪的京城! 男子恨恨地骂了一句,愤然地放下窗帘。 车马艰难南行,歷经十几天,终於来到真定府高邑县城,径直来到城中第一高门大院,赵府。 男子下车后,门房见到他的相貌,大吃一惊:“大少爷,你回来了?” 男子正是赵南星的长子赵清衡。 “父亲在家吗?” 赵清衡跟著管事往后院走,开口问道。 “老爷在书房。今日老爷接到一封江南来的书信,心情大坏,在书房里已经一个多时辰。” “唉,而今奸侯当道,纲纪不正,万马齐暗,处处都是坏消息,父亲如何能开心得起来?” “是啊。大少爷,还有一件事,府里上下惊惶不安。” “什么事?” “智链出任按察事、巡按燕南道。” “智,元氏县的那个叛徒?” “对,就是此贼!” 赵清衡倒吸一口凉气。 智,真定府元氏县人士,早年受业於赵南星门下,万历三十七年顺天府乡试中举,授荣河县知县。天启二年,调河津县知县。 天启三年,赵南星出任吏部尚书,智求官不被准允,怀恨在心。 天启五年,智键通过魏广微攀附上魏忠贤,选贵州道御史。为了巴结魏忠贤,全力攻击赵南星,攻许他为东林党魁,弹劾他在天启三年京察期间,徇私舞弊,党同伐异。 天启五年五月下旬,上疏弹劾徐光启练兵孟浪,耗费钱粮。又得原辽东巡抚阎鸣泰所贿,弹劾孙承宗,助其復起为辽东督师。 不想这两封弹劾递入內禁,连魏忠贤都被皇上骂得狗血淋头,智嚇得跪在午门前请罪。 后来可能是魏忠贤替智链说了情,被挪去其它清閒之职,然后此事不了了之。 现在突然出任按察事、巡按燕南道,这不是明晃晃地奔著父亲来的吗? 智此人奸诈卑鄙,心思互毒,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消息確定吗?” “昨日建霞先生来报的信。” 李建霞是李標,同为高邑人,是赵南星的学生,万历三十五年中进士,又选为庶吉土。天启年间为礼部侍郎,协理詹事府。 当时魏忠贤一党攻许赵南星,李標畏惧引火上身,告病归乡。 “李汝立。”赵清衡心中不由泛起悲凉。 当年父亲为天官,举荐诸贤入朝,一时眾正盈朝。而父亲在朝野一呼百应,被尊为正道领袖,百官之首,声望权势不输首辅。 才仅仅几年,人走茶凉,朝廷安排了逆徒凶贼巡按燕南,图谋不轨。这等重大消息,朝中居然无人告知父亲,还是李汝立听到了消息,匆匆前来通报。 世態炎凉,叫人生悲。 赵清衡来到书房,恭声稟告:“父亲,儿子回来了。” “大郎回来了。”书房里响起嘶哑声音,略带惊喜,“快进来。” 赵清衡走进暖和的书房,看到父亲赵南星坐在书案后面的座椅上,神情黯然,双目赤红,像是刚刚流过泪。 “父亲可有哪里不舒服?”赵清衡连忙问。 赵南星被勾起了伤心事,双目更红,黯然失神,他拍著书桌上的一封信,哽咽道。 “薛建白死在南京大牢里,老夫对不起以身贤弟啊!” 赵清衡大吃一惊,“建白怎么身故了?” “魏阉构陷他涉案天启四年南闹案,被拘入狱,老夫写信请託诸好友解救,可恨魏阉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一定要置他於死地! 是老夫害了他啊! 这叫老夫如何去见九泉之下的以身贤弟啊!” 薛建白就是薛白石,江南名士薛敷教的独子。 薛敷教字以身,號玄台,南直隶常州府武进人,万历十七年已丑科进士,曾於高攀龙同受教於赵南星门下。 不过他与赵南星年纪相仿,两人亦师亦友。 万历二十一年,赵南星时任吏部考功司郎中,主持当年京察。 当时正值国本之爭的高峰期,赵南星与东林党同党在京察中手段激烈,尽驱浙党、昆党等敌对势力,意图扭转逆势,结果遭到反噬,被神宗皇帝下詔收入詔狱。 薛敷教四处联络亲朋好友,竭力营救,终於將赵南星的处罚改为削籍回乡,也算是救了他一命,自己被贬为光州学正。 薛敷教亡故於方歷三十八年,临死前曾经將独子託孤於赵南星。 赵清衡出声安慰:“父亲,人死不能復生。而今奸侯当道,正道之辈惨遭茶毒,江南遍地哀鸿。 父亲,越是这样,你越要撑起正道重任。 你倒下,还有谁能还大明一个朗朗乾坤?” 赵南星从万历二年中进士,步入仕途起,宦海浮沉五十年,经歷过无数的风浪,早就心硬如铁。 刚才年纪大了,追忆起往事,一时间悲从心中来。 现在赵南星早就恢復心情,只是儿子又提了一句,心里又悲痛了一下,很快就调整过来。 “大郎,说说你在京师的情况。” 赵清衡连忙一一细说。 赵南星听得很仔细,时不时打断赵清衡的话,追问一些细节。 听完全部匯报后,赵南星沉默了几十息。 “如此看来,京师里也是暗潮涌动。” 赵清衡连忙道:“是的父亲,京师里不乏正道之辈。” 赵南星冷笑一声,“什么正道之辈,只不过是爭权夺利失意之辈,无可奈何跟我们走到一起。 这些人一贯蝇营狗苟,见风使舵...而今奸侯凶囂,正道衰败,无人可用之际,只能与他们虚与委蛇。” 赵清衡说:“父亲,那件事进展顺利,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辛苦你,还有你叔叔。你们为国奔走,为正道犯险,必定会青史留名,流芳百世。” “父亲,那我们要不要发动? 叔叔留在京师,维持著与他们的联络,只等父亲你协调各方势力,下定决心,发起雷霆一击。” 赵南星想了想,摆了摆手:“此事太过凶险,成败全系在他人之手。成则皆大欢喜,败则万劫不復,玉石皆焚,不到万不得已不可用。” “父亲,那我们就乾等著?” “不,从你说的朝堂情况来看,皇上盯上了晋党。而韩虞臣(韩)这只老狐狸,也闻到味了,想行壁虎断尾求全之策。 只是晋商这两百年来,裹挟的人太多了,岂是说断就断的? 且看看!” “父亲,你是说坐看昏君与晋党互爭,我们坐收渔翁之利。” “时机合適,往中间多添些柴火。” 赵南星一双浑浊的眼晴里闪著寒光。 “韩虞臣这个老贼,坑陷了杨大洪,用我们正道之士的鲜血和性命,好替他们晋党遮掩,拖延时间。 现在也该一报还一报!” 说得太急,他忍不住猛烈地咳嗽,咳得撕心裂肺,许久不能停止。 赵清衡连忙抚住他的后背:“父亲,你注意身体。” 好久才慢慢缓下来的赵南星喘著气,看著窗外,虚弱地说:“希望上苍保佑正道,再多给老夫一点时日,好生筹划,不至叫儒理圣贤之火,在大明泯灭。” 此时,屋外夜色深沉,寒风更急,大雪铺天盖地,吞噬著天地万物。 第200章 洪承畴眼中的好人! 第200章 洪承畴眼中的好人! 天启七年春二月。 此时江南已经春回大地,处处嫩芽抽发,细点点。 可是在京畿燕地,春寒料峭,依然肃杀。 凛冽北风,飘摇细雪中,一行马车沿著京师西北方向的官道,徐徐前行。 “仲鲁先生,你可知这条官道通向何处?” 一辆马车里,一身袍,头戴大帽的洪承畴,左手授著鬍鬚,右手挑起窗帘,指著外面的官道问。 坐在他旁边的李瑾伸手遮了遮脸,挡住吹进来的寒风。 他迟疑一下,摇了摇头:“老夫不知,还请彦演赐教。” “仲鲁先生言过了,晚辈岂敢说赐教,路途閒聊而已。”洪承畴哈哈笑道,“此官道出昌平,过榆河马驛和居庸关马驛,在八达岭附近的岔道马驛分路。 一路向北,过延庆、龙门的丰峪马驛、云门马驛、独石马驛,出独石堡关口,一路直趋到开平卫。 也就是现在卢建斗所辖开平都司之地。 另一路向西,过怀来、土木、雷家站马驛,入宣府,直趋大同。” 李瑾看著侃侃而谈的洪承畴,闪烁的目光在他年轻的脸上跳动,心里不由地生起嫉恨没法子不嫉恨啊! 比自己年轻三十岁,科试晚七科的晚辈,现在弯道超车,一下子成为制置司西北局制置副使、兵部右侍郎、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总督宣府大同军务、兼巡抚山西... 而自己呢? 从吏部左侍郎,降级为都察院右都御史、巡抚大同,成了这个晚辈的下属。 为什么出现这样匪夷所思的情况? 因为这位晚辈成了帝党中坚,简在帝心,所以升职就像背上系了风箏,扶摇直上九重天! 洪承畴从李瑾的眼神里看到了嫉恨,也猜到了他的心思。 你们以为帝党那么好做? 简在帝心那么容易? 你要勇於任事、理剧専繁,要不畏艰险,敢於担当。 光读几本四书五经、朱子集注,会写几篇文章和诗词,会侃侃清谈就能做官的年代,已经过去了。 天启年仕途完全是另外一种光景。 別的不说,你我都是去大同山西上任,从京师通往宣府、大同的官道驛站,是重要的往来通路,军情稟文、粮餉转运,事关重要,你有去了解过吗? 我能侃侃而谈,那是因为我找到了这些资料讯息,了好几个晚上,把它们牢牢地背在心里,平时有用,御前召对时也可能会用到。 这份苦功夫,李老夫子,你有没有下过啊。 聊了几句,李瑾转到其它。 边戎实务,太枯燥无味,聊著实在无聊,还不如聊些八卦。 “彦演,听说这次嫡皇子百日贺宴,你的贺表被司礼监点名表彰...不愧是两榜连捷,二甲第十四的一时俊杰啊。” 两榜连捷不是说著玩的。 洪承畴是万历四十三年乡试中举,转年万历四十四年会试中进士,这才叫两榜连捷很难得的! 李瑾是万历十六年中举,然后连考三科,终於在万历二十三年会试中进士。 会试过后是殿试,殿试一甲只有三人,状元、榜眼和探。后面是二甲,二甲第十四名,也是这科会试殿试的前二十名之內,很牛笔了! 洪承畴拱手面向东南方说:“去年冬天,上苍护佑大明,后宫接连诞下皇子,皇后更是有了嫡皇子。 续百世之祀,全承桃之託,增皇器之重,承天序之隆,更保有邦无疆之休。官庶军民,无不欢呼。 贺表只是为臣者发自肺腑之言,拳拳赤子之心罢了。” 李瑾满脸堆笑地连连点头:“此言大善!” 什么肺腑之言,赤子之心,还不是你们这些帝党近臣们,看到皇嗣有续,千秋万业,心里高兴唄。 李瑾心里忍不住嘀咕起来,我们皇上还真是个狠人。 天启五年五月下旬落水甦醒后,痛定思痛,半年时间不近女色,良方调补,还什么调息吐纳,强身健体。 天启六年开始恢復正常,没多久宫中后妃陆续传来喜讯,到了秋九月,皇贵妃生下皇四子,良妃生下皇三女。 冬十月,成妃生下皇五子,皇后生下皇六子兼嫡皇子,纯妃生下皇七子,容妃生下皇四女。 不生则已,一生一大堆! 现在后宫里又新添了五位蒙古嬪妃,四位汉家嬪妃,今年还会诞生一堆皇子皇女。 皇子越多,帝党直臣们越心定,他们的“效忠投资”不仅自己可以得到丰厚回报,还能延续子孙.. 美得很! 皇上特意等到天启七年正月,等到皇四子他们陆续百日,身体健康无恙,这才下詔庆祝,在皇极殿宴请眾臣... 皇上请客,眾臣们自然就是写贺表狂拍马屁.:: 李瑾心里忍不住在想,难道天启皇帝真的是转运了?此前平庸怯弱的一人,蛰伏四年多后突然露出真龙疗牙。 此前子嗣艰难,即位四年才生下三子两女,只独活了皇三子一人。 现在短短两个多月,一口气生下四子两女,还各个健康,不像此前,生下来就病的,一副短命样。 皇上不仅变得英明神武,还子嗣兴盛,制置司的那些帝党近臣们,各个喜得合不上嘴,天天就像是过年一般。 难道真的是二祖列宗显灵,大明真龙命脉保佑? 不过这些事,只是在李瑾脑海一闪而过,他心里有更重要的事要办。 皇上的脚步越逼越紧,再不断尾求全,就要玉石皆焚! 李瑾在心里盘桓著,到底如何提起这个话题,不想洪承畴主动提起来。 “仲鲁先生,晚辈听闻先生此前做过清军御史和巡边御史,对宣大边戎之事非常熟悉。此次晚辈受皇上重恩,寄予厚望,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正巧与先生同路,好向先生求教这宣大边戎事宜。” 真是瞌睡给了个枕头。 李瑾授著鬍鬚,老神在在地说:“宣府镇,乃拱卫京畿西北要镇。大同、山西,更是直面土默特蒙古人,拱卫山河表里之腹地。 此三镇,朝廷屯集重兵,经歷无数血战,是大明边军中最为驍勇善战之眾,实乃大明九边之柱石。” 听到这里,洪承畴冷哼几声。 大明九边柱石,也不再是宣大山西三镇兵马了,你们已经没有討价还价的本钱了。 可惜,你们还沉溺在过去,执迷不悟。 也好。 李瑾继续往下说。 “不过能战是能战,就是骄將悍卒,桀驁不驯啊!” “桀驁不驯?” “是的,上面的將官喝兵血,吃空餉,养家丁。朝廷发下的粮餉,他们敢截走一半。分到下面兵卒,只是杯水车薪。 於是下面的兵卒们忿忿不平,时常闹餉... 为了解决困境,朝廷时不时派清军巡边御史下去清点名册,厘查帐簿,剔除积弊.. 可往往是好一阵子后又好景不长,局势又变得让人焦头烂额啊。” 李瑾摇著头,嘆息不已。 洪承畴默默地听著,没有发表意见,不过却听出李瑾话里的警告之意。 不要轻易对这三镇边军动手,会出大事的。 洪承畴心里冷笑几声。 边军现状,他巡抚延绥和寧夏两镇时,早就摸得清清楚楚。而锦衣卫都尉司和制军院录事总局,早就有报告,调查得仔仔细细,明明白白。 关键还是文官欺压太甚。 他们手里握著粮、兵籍、考功、赏罚等大权,又负责作战调度和指挥,死死地捏住边军將士们的命脉。 要他们生就生,要他们死就死,就算一般胥吏,都能拿捏参將副將,让他们进退两难,只能委屈求全。 人性险恶,许多人手里有点权力,就会张牙舞爪,为己谋私利。 文官集团完全掌控著边军將士,还不受监督。 什么巡边、清军、督粮御史,都是文官,不是同乡就是同科,官官相护,携起手来打压敲诈边军。 粮餉还没出户部仓库就先飘没三成,路上不是颳风就是下雨,又飘没了两三成。 到了巡抚和粮台手里,又是飘没挪用和贪污。 好容易剩下点残羹剩渣发到落到边军诸镇各营,还得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层层盘剥。 那些为大明浴血奋战的兵卒们,不仅付出没有得到半点奖赏,连养家餬口都做不到: 一年到头,连口饱饭都吃不上,还卖什么命啊! 既然如此,那就一起摆烂。 闹餉、兵变、抄掠地方、杀良冒功、不给钱粮不开拔...九边烂得不能再烂,尤其是辽东镇。 但是在李瑾嘴里,边戎败坏全是骄將悍卒们的责任,跟文官们没有半点关係。 文官们都是饱读圣贤经义的士子儒生,懂得礼义廉耻,怎么会去做那些醃的事?肯定是那些少有教化、粗鄙贪婪的武夫们做的! 洪承畴此前的想法,跟李瑾相似。 亲亲相护,再大的责任,也不能全扣在文官縉绅们头上,武夫们要分走大半.. 但是进了制置司,立场不同,看问题的角度也不同。 现在我洪彦演要靠边军將士卖命,好建功立业,青云直上,那么他们就不是骄將悍卒,是大明忠诚卫土。 那些醃事全是那些不识趣的文官背吏们做的! 整编过后的大明边军,是皇上忠诚的鹰犬,是制置司帝党的羽翼,是大明坚定的卫土! 等李瑾巴拉巴拉说了一番所谓的巡边清军心得后,洪承畴一脸敬佩地说:“仲鲁先生果真是大才,洞如观火,明察秋毫!” 李瑾见洪承畴如此上道,话锋一转,引向正题,“兵书有云,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彦演巡抚过延绥寧夏,知道边戎之重莫过於粮转运。 粮草不全,兵马难行;餉银不足,士卒离心。 可是九边除去蓟辽,其余全是苦旱僻远之地,道路不通,转运艰难。如何充盈粮餉,歷朝歷代都是大问题。 歷代先帝,还有歷任阁老六部,也是绞尽脑汁,费尽心思。 国朝初年,行军屯、民屯和商屯,而后又行开中法...可是说一千道一万,还是需要人帮忙把粮餉从腹地,千辛万苦地运到边镇去。 宣府、大同、山西三镇,国朝初年都是靠山西民商聚力转运,方得周全。 为了褒奖他们,也让他们能够继续转运粮餉,供给边镇,朝廷和地方准允这些山西民商梢带经商边贸。” 李瑾说得慷慨激昂,包含感情,悄悄观察,洪承畴还是默不作声,脸色沉寂如水,然看不到半分波澜。 年纪轻轻,居然城府如此之深! 李瑾心里感嘆著,继续往下说。 “只是商贾生性贪鄙,慾壑难填。百年来,山西民商勾结边军,违禁走私,比比皆是。 违禁走私,是卖国通敌之大罪! 老夫被举为大同巡抚,身负巡边成禁之责,自当清厘违禁,严查走私...赴任后,还请彦演多多支持老夫。 ...我等一起携手,整伤三镇边戎,不负皇恩。” 洪承畴心里冷笑几声,我信你个鬼,你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老子巡抚延绥时,隔河的山西镇边军,不知传过来多少你们的醃事。 违禁走私,没有你们这些晋籍官员撑腰,那些商贾早就被边军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骄將悍卒,那些驻守边镇,靠边吃边的军將世家们,也不是什么善茬。 商贾出关入关,来来往往做生意,赚得盆满钵满,边镇军將们能不眼红吗? 他们手里有兵马,派支兵马乔装打扮出关,在漠南草原上抢劫一回,你怎么知道是真马贼还是假马贼? 没有你们文官撑腰,商贾敢做这样风险极高的买卖吗? 说不好听,晋商们千辛万苦地违禁走私,边军只分到点残羹剩渣,好处大部分全被晋党文官们给吃了。 现在你们想要杀人灭口、斩草除根,壁虎断尾好保全自己! 什么玩意! 不过不管你们是什么玩意,你们这些晋党,还有那些晋商,都是本官加官晋爵的垫脚石。 本官要用你们的人头,把头上的制置同平章换成制置平章。 你们最好再给力些,闹得动静再大些,让本官的功劳再大些。 本官就能一步到位,从制置同平章,直接擢升为制置枢密! 想到这里,洪承畴顿时觉得老態龙钟的李瑾慈眉善目,实在是可爱可亲,心中多添了几分亲近。 好人啊! 第201章 这份见面礼很重啊! 第201章 这份见面礼很重啊! 又走了十余日,天启七年春二月二十一日,洪承畴、李瑾一行来到宣府马驛,离宣府城不到二十里。 巡抚宣府马维臣,督粮道田资恭,宣府镇总兵谢季闕,副將李国时、赵恪良,参將夏伯阳、王一栋、张溪,守备孟擒虎.. 文武官將二十余人,在宣府马驛恭敬迎接洪承畴。 旌旗招展、兵甲鲜明,炮號震天、欢呼憾地。 看著成为上千人目光焦点的洪承畴,李瑾心中的嫉恨羡慕又添几分。 这样的阵仗,只有身为手握军政大权、有王命旗牌、对文武属官有生死大权的总督,才有资格享用。 自己身为大同巡抚,说著是一方大员,但是在宣府眾人眼里,就跟路边的杂草一样,他们只看得到威风凛凛的洪承畴。 洪承畴施施然接受了宣府地方文武下属们的参见,邀请李瑾一起在宣府马驛稍作休息,然后一起进了宣府城。 宣府城以前是万全都司和宣府三卫城,现在是宣府镇城,也叫宣化城。 宣化土城,始建於前唐文德元年。 洪武二十七年,太祖皇帝第十九子,被封宣府的谷王朱穗主持,在宣化土城旧址上扩建宣化城。 城池周长约二十四里,环设七座城门,面积与当时的西安城相当。 门外设关,环有瓮城,瓮城外连月城,城四角建角楼,城外设隍堑、护城河、吊桥等设施。 永乐二十年又增筑城楼四座,角楼四座。 正统五年,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宣府巡抚罗亨信在宣府大举城工,將旧城墙加宽加高,又在城外包砌砖石。 並在昌平、泰新、安定、广灵四门外筑起瓮城和月城,挖宽护城河,並建城台二十余座。 经过上百年的扩建加固,宣化城高大雄伟,加上位置极其重要,成为大明北边九镇之首。 一行人从南门],即昌平门入城。 洪承畴一身轻便戎装,骑在一匹良马上,抬头一看,看到了巍峨的城楼,拱极楼。 此楼连城墙共高八丈有余,下有南北走向券洞。 正统年间的土木堡之变,被俘的英宗先帝被瓦刺部太师也先押至此楼下,叩关叫门在制置司平章局的学习会上,皇上有提起过这段典故,语气对他的这位先祖颇为不满对三杨也是颇有微词,觉得名不符实,毫无远见,不仅压制不住王振,还肆意破坏了文武制衡的“祖制”。 说“陋儒当权,冒滥军功;上下安定,苟且度日;货赂公行,纪纲不振;卒始正统之乱,皆三杨之源。” 皇上读史书,总是那样別出心裁。 洪承畴进到宣化城,在宣府巡抚衙门住下,稍作休息,邀请李瑾一併出席了宣府官绅联手在镇朔楼上举办的洗尘宴。 主客皆欢。 第二日,大同巡抚李瑾继续前行,赴大同上任,洪承畴送至泰新西门,携手告別,相约在大同城再会。 第三日一大早,洪承畴身穿三品孔雀补子緋袍,头戴乌纱帽,带著中军幕僚,摆开仪仗,在镇朔楼点卯。 巡抚宣府马维臣和宣府镇总兵谢季闞率文武官属,一一正式参拜。 例常行完礼,洪承畴宏声说道。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com】 “宣府乃九镇之首,关乎京师安危。本官奉皇命,总督宣府大同军务,不敢懈怠。 治军理政,首要在於知人善用。 诸位镇守宣府一镇,劳苦功高,为朝廷边屏柱石...请诸位一一自我介绍一番,也好让本官心里有数。” 马维臣和谢季闕等文武官將对视一眼,心里疑惑不解。 洪督宪这是哪里学来的规矩? 自我介绍? 寂静几十息,洪承畴看著马维臣,含頜点头道:“马巡抚,你打个头吧。” 马维臣喉结上下抖动几下,正色道:“下官原籍河南怀庆府修武县,万历四十年二甲进士。兵部观政后选为山西平阳府岳阳知县.. 天启五年三月,被选为都察院右金都御史、巡抚宣府。” 洪承畴点头道:“原来马巡抚是本官上科前辈。” 马维臣心里mmp了一句,露出尷尬又不失恭维的笑容:“达者为先,下官不敢妄称督宪的前辈。” 谢季闕开始自我介绍:“下官世袭威远卫指挥使金事,十五岁从军出征...斩获虏首级二千三百六十七枚,兵部记档大小军功四十七件,万历四十七年,积功表为左军都督同知、宣府镇总兵官。” 洪承畴心中瞭然。 这位是普党晋商一手捧起来的边將。 虏首级二千三百六十七枚,多半是晋商钱买的;兵部记档大小军功四十七件,多半是普党在京官员操办的。 从万历四十七年到现在,整整七年的宣府镇总兵官,晋党晋商对其信任有加啊! 洪承畴和葛可亲地说:“谢总兵为国成边,镇守要塞,足足七年,风餐露宿,著实辛苦了。” 这可是自己的大功劳,必须客气。 谢季闕连忙起身,跪伏在地,砰砰砰磕了三个头,受宠若惊地答:“督宪繆赞末將...下官只是尽本分,诚惶诚恐,不敢妄称辛苦。” 接下来文官武將陆续自我介绍。 “末將李国时,世袭阳和卫指挥使事...斩获韃虏首级一千二百一十九枚,兵部记档大小军功三十三件,现在乔居宣府镇副將。” “末將赵恪良,世袭宣府中卫指挥同知...现在添居宣府镇副將。” “末將夏伯阳,世袭蓟州镇遵化卫千户...现在乔居宣府镇副將。” “末將孟擒虎,原籍临洮府金县,万历四十一年青海土默特部寇边,我应徵从军,积功至守备...天启四年从大同镇调至宣府镇...” 洪承畴听完几人的自我介绍后,把他们的相貌与锦衣卫的档案对上號,心里有了数。 有的是自己的功劳,有的是自己的帮手,要区別对待。 洪承畴点点头,客气地说。 “诸位劳苦功高,今后还望精诚合作,一起完成皇上的重託,靖边寧境..:” 见完宣府镇的中高级將领,洪承畴去到各军营里转了转。 一路神情如常,马维臣和谢季闕没看出这位新督宪的悲喜来。 难道来了位面瘫督宪? 不过两人和党羽心里有数,这位新督宪不好伺候,以后大家要小心些。 不过也並不在意,再难缠的上司都被他们上下其手给排挤走了,不缺一位洪督宪。 回到督宪衙门籤押房,洪承畴忍不住对心腹幕僚吐槽。 “军心士气,不敢说与御营军、新军营、开平和关寧都司诸军相比,就连与本官巡抚过的寧夏、延绥两镇相比,都相差甚远。” “老弱甚多,还有不少一看就是老兵油子。这些士卒已经救无可救。 开拔之前,他们会带头闹餉,索要开拔银子;行军路上,他们会抄掠地方,祸害百姓;与敌接战,他们会怯战先逃,坑陷同袍,还会杀良冒功.. 这样的兵,跟那些祸害乡里的地痞流氓,並无区別。只是他们手里有刀枪,肩负著戌边卫国的重任,危害更大!更要严加惩治!” 幕僚说:“督宪,学生便服到宣化城內外遍访过。 此地可谓是乌烟瘴气,说话最管用的是商贾,尤其是那群山西商人。 巡抚衙门、总兵官署,还有各营军官,吃商贾的,穿商贾的,用商贾的...有百姓说,宣大的官兵,不是朝廷养活的,是山西商人养活的。 所以宣大两镇的官兵,连皇帝的话都不好使,只听山西商人的。” 洪承畴拍著座椅的扶手,恨然道:“兵部兵籍名册,宣府镇有马步军八万人,每年发银、豆料银、马草银、盐菜银合计二十九万九千两;大同镇有马步军八万四千人,每年发餉银四十五万六千两,山西镇有马步军五万四千人,每年发餉银二十一万两。 其余米粮、盐巴、布、兵甲无数.:: 现在从宣府镇的情况来看,朝廷发的这些银子,从户部开始,到宣府巡抚、督粮道、 再到总兵、副將、参將、守备、游击,被一群蛀虫分得乾乾净净。 下面那些武官和兵卒,只能靠著山西商人手指缝里漏出的银子,勉强餬口,於是有了宣府、大同和山西三镇官兵,为商贾养活的传闻。 山西商人不是善人,他们给官兵士卒银粮,无非就是给他们违禁走私保驾护航。” 幕僚说:“东翁,要是我们奉密詔对那些山西商人下手,恐怕三镇官兵都会譁然兵变。那些人是他们的衣食父母..:” 洪承畴脸色阴沉:“所以我们不能鲁莽行事..:” “老爷。” 有管事在书房门口稟告。 “何事?” “马巡抚和谢总兵派人送来东西。” “东西?” “是的老爷,合计十二口箱子,来人说,这是宣府上下孝敬给督宪老爷的见面礼,给老爷安家用的。东西不多,还望老爷不要嫌弃。” “十二口箱子?去看看。” 洪承畴带著心腹幕僚和管事,来到偏院一间屋子里,里面整整齐齐摆著十二口大木箱。 “打开。” “是,老爷。” 木箱打开,眾人目光顿时被吸引住。 八口箱子全是银子,白光灿灿,让人痴迷。 一口箱子是黄金,金光灿灿,让人迷失。 一口箱子是丝绸,色各样,全是苏州湖州上好的缎子。 一口箱子是狐皮貂裘,其中还有一张火狐皮。 这些老西,下了血本啊! 见多识广的幕僚都感嘆不已:“东翁,这张火狐皮,恐怕只有极北酷寒之地才有,极其难得,价值千金啊。” 还有一口箱子是几口小箱子,一口小箱子里放著上好的东北人参,一口小箱子里放著一盒东珠... 洪承畴背著手,一一看过,笑得十分开心:“这份见面礼,重啊!马巡抚和谢总兵,下了大血本啊! 看来本督的下马威,起效果了,被他们认为是掷掷响的敲竹槓。” 心腹管事激动地声音都变调了:“老爷,这些箱子连夜运回通州,再转天津海船运回老宅?” “怎么,看得心荡神摇?” “老爷,小的原本以为天下巨富,不过是江南那些做海商生意的。万万没有想到,北地边远之处,也有人出手如此阔绰。” 洪承畴哈哈一笑,抬起脚,把一口箱子盖踢合上。 “都盖上,叫姜录事带著录事处的人过来,清点好后贴上封条,运回京师去。” 管事惊住了,“运回京师?老爷,咱们不要了?” “老爷我要了这个,就不能要前途,甚至连性命都要丟。你说我敢不敢要?” 管事看著白闪闪、黄灿灿、圆溜溜的金银珠宝看了看,口水吞了又吞。 “老爷,在场的都是自己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运回原籍去,没人知道。” “自己人?是啊,都是自己人。”洪承畴笑了笑,目光在幕僚、几位心腹僕人,还有管事的脸上闪过。 “快去把姜录事叫来,登记造册,全部封上。然后...运回京师去时不要刻意藏著掖著,有人来问,就说是老爷我寄回原籍的北地土特產。” “是,老爷!” “条生。” 洪承畴叫著幕僚的字。 “东翁。” “那件事办的如何?” “在办,不两日应该有回信。” “好!” 过了十天,宣大总督洪承畴带著幕僚,还有十几位护卫,乔装扮作商人,分成两拨进到宣府镇重要的关口,张家口堡。 张家口堡不小,方圆四五里,里面除了驻军,就是往来商旅,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四门对应著两条街,街边全是商铺、饭馆、酒楼、还有赌坊妓馆,繁华得不像边镇小城。 洪承畴五六人在一家脚店坐下,点了几个酒菜。 等著上菜时,旁边一伙商旅好奇地打量著他们,其中一位带头的问。 “新来的?” “是的,我们以前做蓟辽那边的生意,现在那边不好做,朋友介绍,来这边看看。” 装作掌柜的幕僚连忙答话。 “冒失了,路没踩好就跑来。” 洪承畴眼晴一亮,拱手道:“老哥,还请指点指点。伙计,给这桌上两个好菜,再温一壶酒。” 带头笑著拱了拱手:“谢谢了。这位东家,你知道张家口堡又叫什么?” “叫什么?” “范家堡!” 第202章 拼它个鱼死网破! 第202章 拼它个鱼死网破! “范家堡?” “对,这张家口堡天是范家的天,地是范家的地,人是范家的人,进进出出的生意,都是范家的生意。” 洪承畴听懂了,“老哥的意思是我们来张家口堡做生意,必须拜范家的码头。” “不用拜码头。你到了这里,就是进了码头。” “进了码头?老哥,你这话我又听不懂了。” “这位客官,这有什么听不懂的。谁的货都可以进张家口堡,但是想从张家口堡出去,卖给口外蒙古人,那就不要想了。 只能在张家口堡卖给范家。” 洪承畴和幕僚对视一眼,故意很惊讶和愤然地说:“不让我卖出口外,只能卖给范家,那我岂不是少赚好多钱了。” 邻桌带头人嘿嘿一笑:“这就是范家的本事。 这张家口堡,上到守备,下到大头兵,都在范家那里领钱粮。范家说不让你们出关,你一粒米、一寸布也出不去关。 你自己掂量掂量,是要钱还是要命!” 装作掌柜的幕僚忿忿不平道:“嘿,这么霸道,那我就不从张家口堡走。宣府镇数百里边关,又不止张家口堡一处关口。” 邻桌带头人哈哈一笑:“你们还真。人家范家在这里世代做生意,做了两百多年,能料不到你这一步。 告诉你,在口外,范家也养著几支人马。 平日里他们护送范家车马驼队去漠南蒙古各部。 到了必要时,摇身一变就是马贼。 你们要是敢不归范家的码头,独出关口,不仅货没了,连人都没了。” 洪承畴愤然地说:“太霸道了,这还有没有王法?这范家实在是太霸道了。” 邻桌带头人端起酒杯,把最后的酒喝完,晞嘘道。 “在宣府,在张家口堡,范家就是王法! 听说最起初时,范家先祖们,也是跟我们一样,风餐露宿,提著脑袋在这边关做生意。 一边给边军转运粮食盐巴布匹,一边捎带著手运些货物,转卖给口外的蒙古人,再从他们手里收些皮毛牛角等物,运腹地贩卖范家先祖机敏,为人也是八面玲瓏,生意越做越大...心也越来越大,作风也越来越霸道。” 幕僚不满地说:“这范家真是太张狂了。他们吃干抹净,也不怕撑死。” “人家上面有官老爷照应,下面有边军撑腰,手里还养著爪牙,当然张狂了。 白的银子,谁会嫌多? 当然是越多越好。 越有钱,说话越有分量,有钱能使鬼推磨,范家的钱,连佛祖都要来个佛光普照,求份施捨!” 洪承畴附和道:“老哥说得没错,多谢老哥指点。 要不然我们稀里糊涂地,丟了財不说,连命都要丟掉。 钱丟了还能再赚回来,命丟了,什么就没了。” 带头人笑著说:“这位东家是个明白人! 谢谢你们的菜,谢谢你们的酒。出门在外,都不容易,能帮一把算一把,我也算是积阴德。 说不定哪天我就落了难,还指著別人搭把手。” 吃完饭,洪承畴一行刚走到街面上,就被两个人拦住了。 “你们是新来的商贾?” 洪承畴连忙拱手道:“正是,在下姓罗,这位是我的掌柜,姓许。我们从南边来的,刚到宝地,想谋口饭吃。” “罗东家,在下姓范,旁人都叫我范三掌柜,客官可以叫我范三。” “范三掌柜,可有什么指点?” “借一步说话。” 范三把洪承畴引到旁边的茶馆坐下,茶馆掌柜的屁顛屁顛地跑来,亲自斟茶倒水。 “范三爷,你大驾光临,小的店蓬华生辉。难怪一大早小的就听到屋檐上喜鹊喳喳的叫。” “呱噪,我有正事,你们自去方便。”范三挥挥手把茶馆掌柜的打发走,直接问洪承畴:“罗东家,你运了什么货到张家口堡?” “在下从江南运了七千五百匹松江布过来...听说口外蒙古人正缺布,想卖个好价钱。” “关內是关內,口外是口外,各有各的做法。” 范三眯著眼晴,威胁道:“关內大家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但是口外就不同,风霜如刀,豺狼遍地,一不小心人財两失,得不偿失!” 旁边的幕僚搭话:“范掌柜的,你这是要照应我们?” “没错,有钱大家一起赚。你们把布卖给我们,落袋为安,不用再出口外去犯险,何乐而不为之?” “那范掌柜的给我们什么价?” 范三右手伸出来,幕僚也伸出右手,两只手交会在桌子底下,袖口套在一起,两只手在袖子里比划。 过了十几息,幕僚脸色难看,“范掌柜的,你这个价钱让我们白跑一趟。” 范三老神在在地说:“许掌柜的,人要知足,知足者常乐! 你们少了风险,落袋为安。 我们却要提著脑袋出关口,跟外面的风霜豺狼斗,不赚些钱,这些多兄弟,谁来养活?” 幕僚一脸苦涩,无可奈何地转头看看洪承畴。 洪承畴笑了:“范三掌柜说得没错,人要知足!就这么成交。不过我们只是先来探路,货物还在来张家口堡的路上。” “没事,只要你们的货进了宣府镇,隨便哪里都可以跟我们范家做生意。” 洪承畴听出范三的话外音,他们范家在宣府镇一手遮天。 货品进了宣府镇,除了卖给他们范家,不要想著卖给其他人,也不要想著出关卖给蒙古人。 真是霸道,呵呵,本官喜欢! 越霸道,本官的功劳就越大! 范三甩著袖子,趾高气昂地离开。 幕僚转头对洪承畴说:“东翁,范家真是霸道啊。只是范家一个旁支三掌柜,在张家口堡就如同太上皇一般,颐指气使,为所欲为!” “你没听此前那位商旅说,范家这些晋商,上有官老爷照应,下有边军撑腰,手里还拳养有爪牙马贼,当然会认为宣府的天是他们的天,地是他们的地。” 洪承畴冷笑著说。 “有了这份胆气,当然是什么生意都敢做。嘉靖隆庆年间,俺答汗屡屡寇边,这些晋商却跟没事人一样,生意跟土默特部做得风生水起。 当初晋党要求朝廷在宣大开边,多有非议。可朝中一旦有阻拦的声音响起,土默特部就会恰到好处地寇边。 嘉靖二十九年,俺答汗数十次派人请求开边不果,便派兵围攻大同。 宣大一日数次告急,嚇得朝廷连忙从各处抽调兵马增援。俺答汗却虚晃一枪,神奇地寻到了兵马空虚的古北口,一击破边。 带著兵马一路势如破竹,抄掠京畿,威胁京师...这就是天下震惊的庚戌之变。 最后世宗先帝答应开镇羌堡市、弘赐堡市、张家口堡市和水泉营市...俺答汗这才带兵退回漠南。” “万历四十六年,建奴在辽东兴兵作乱,晋商通过喀尔喀五部和喀喇沁等部,转手卖了不少铁器、盐巴、粮食和兵甲给建奴。 辽南行司和东江行司在缴获的建奴兵甲中,查到有山西都司武库流出的..:” 幕僚和管事听得愤然不已,“东翁/老爷,这样的乱臣贼子,定要严惩不贷啊。” “放心,这也是本官来这里的目的。 不过首先要把宣府镇总兵谢季闕和他的爪牙们收拾了。” “东翁,兵部名册上宣府镇有马步军八万人,稍有变故,京畿动摇。” “不碍事,名册上的兵额,都是给他们吃空餉用的。本官巡抚过延绥寧夏两镇。边军积弊,兵籍名册上的兵,只是向朝廷要粮要餉的依据而已。 各边將,无不收义子,养家丁,少则数十,多则数百。 其余的兵马胡乱充数,平日以为奴僕,为他们种地放牧;清军校阅时隨便拉些地痞充数;打仗时靠家丁护住性命,其余的兵马就听天由命。 宣府镇说是有八万兵马,估计各將家丁有一万左右,充数的兵丁两三万。其余的都是空头,用来吃餉。 我们只需拿住了那一万家丁,其余的自会做鸟兽散。” “东翁/老爷神机妙算!” 范三离开茶馆,回到一处大院里。 大院周边近一里多长,前面是一排亮的商铺,后面是四个院落凑成一个大院。 四个院落有的是放货的仓库,有的是住人的宅院.:: 这是范家隆盛昌號张家口堡分號,也是张家口堡最大的建筑。 回到左院子书房里,几位掌柜和帐房在里面候著。 范三先开口问:“我们去年秋天,放出去六支车马驼队,三支奔漠北外喀尔喀蒙古部的,最近都先后有了回信。 唯独绕道大沙窝奔东北方向的那三支,讯息全无。” 一位掌柜的说:“三爷,那边去年春天到秋天,打了大半年的仗。察哈尔部没了,乌齐叶特和巴岳特部也没了。 然后又是封伯、分都护,闹哄哄乱成一团...道路不好走,可能遇到点事,回信一时半会没传回来。” 范三看了他一眼,“信没传回来,我们就去打听!东家又来信了,叫我们务必弄清楚大沙窝那三支商队的动向!” 另一位掌柜的说:“三爷,现在那边归了开平都司管。我们以前在察哈尔部的老关係都不见了。 去年我们试过几回,开平都司的人,对我们爱理不理的。” 范三眼晴一瞪,“对我们爱理不理的,那是银子没给够! 银子到位了,关係也就到位了!” 一位帐房说:“三爷,我们有试著拉拢过开平都司和关寧都司的人,那边说上面盯得紧,不敢冒然乱动。” 范三不在意地摆摆手:“都是託词! 这世上有不吃鱼的猫吗?有不贪財的官吗? 没有! 他们这番话,只不过是坐地起价而已。不用怕,使劲地用银子砸,只要砸开一道缝,打通跟辽东的关係。 那些女真人这些年抢了多少金银珠宝,囤积了多少人参东珠,我们张开嘴开价就是了!” 几位掌柜和帐房连忙夸奖:“三爷英明!” 宣府巡抚马维臣和宣府镇总兵谢季闕在总兵府商议。 洪承畴来了,马维臣把巡抚衙门让出来,他跟谢季闕挤一挤。 “老谢,洪彦演这次来者不善啊。” 孔武有力、满脸络腮鬍的谢季闕一身儒袍,头戴平定四方巾,怎么看怎么彆扭。 他侧著身子,探著头问:“马公,现在朝廷上又在吹什么风?” “老谢,不管吹什么东南西北风,吹到宣府,都是西南风。” 谢季闕连忙答:“没错,有首辅韩公掌,这西南风长吹常新! 只是洪督宪在宣府住下,又到处乱窜,让人心慌啊。 马公,末將有同袍在延绥寧夏任职,书信里有说起过他的厉害。 笑面虎一个啊!” “有什么心慌的。洪彦演故意留在宣府,让李仲鲁先行,你没看出什么来吗?” 谢季闕眼晴一亮:“让李公去大同早做准备。那边准备好了,洪督宪就该起身过去了他越想越惊喜,“洪督宪也是我们这边的?” “他出京时,韩公肯定有跟他勾兑过。其他人的面子可以不给,首辅韩公的面子,他洪彦演不能不给!” 谢季闕欣喜地一拍额头:“那我就放心了。” 马维臣瞪了他一眼,“不能掉以轻心!你交代下去,各將召集各自家丁,收拢各部兵马,隨时待发。” “其他人都好说,夏伯阳和孟擒虎他们两个,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暂时先不管他们,等风头过去,你我好好合计,寻个罪名把他们杀了,永绝后患。 9 “好。” “派往延庆、居庸关、白羊口的侦骑可不要断。 朝廷要收宣府镇的兵马,剪除我们羽翼,必定是从蓟辽调兵,只能从东边过来。” 谢季闕拍著胸脯说:“放心好了马公,我叫儿郎打起十二分精神,拿出打韃人的劲头,在延庆、白羊口一带巡哨,一只羊一头牛都不会放过。” “好!”马维臣咬著牙说:“只要东边有动静,我们这边就发动。八万兵马一起闹餉!欠了半年的粮餉,也该闹闹了。 拼它个鱼死网破!” 谢季闕连连点头应允,心里却嘀咕著。 八万,真没有这么多,我们上哪凑这么多人去? 第203章 韃虏寇边! 第203章 韃虏寇边! 山西汾州介休县城以北二十一里,著落著一座大院。 高墙耸立,院落连翩,巷道纵横,远远看去,房屋层障重叠,一眼看不到边,比一般小县城都要大。 四角布有角楼,前后门修有哨楼,高墙全是用青砖外包,比一般的县城的城墙修得还要扎实。 院墙、角楼和哨楼上,可以看到有家丁持械巡哨,戒备十分森严。 一辆马车从北边官道上疾驰而来,在大门口停住,下来一人。 门房早早迎上去,拱手作揖,“小的们见过五老爷。” 来者名叫范永星,范家家主范永斗同父异母的弟弟。 范父正妻生有两位嫡子,只有范永斗活到成年,接管了家业。 范父纳有九房妾室,生有十五个子女,其中庶子七人,活到成年的五个。范永星是其中最能干,也最得范永斗器重的一位。 许多范家机要密事,都交给他去处理,从侧门进了大院,管事在前面带路,领著范永星穿堂过门,沿廊走道,进了十几道重重叠叠的门,终於来到一个僻静的院子里。 这个院子叫退思院,是范永斗专门用来读书和思考问题的地方,也是他与心腹商议机密事的地方。 门口有心腹僕人把守,进去还有一道角门,由他庶子亲自把守,连管事的都不能进去范永星被引进院子,这里被收拾得极为乾净,走过的石径小路,看不到一片树叶。 也听不到其它院子里响起的丝弦唱曲之声,或者是朗朗读书之声。 这里只有寂静,只能听到风吹树叶哗哗响,以及虫鸟清鸣之声。 来到一间正屋前,庶子在门口稟告。 “父亲大人,五叔回来了。” 屋里响起爽朗欢快的声音:“五弟回来了,快请进来。” 庶子挑起厚重的布门帘,恭声道:“五叔请进。” 范永星披著厚重的春寒进到屋子,暖气扑面而来。 范永斗穿著一身单薄直缀,从侧屋到正堂。 神定气閒,眉眼间含著一股捨我其谁、脾天下的豪气。 “老五,坐。七郎,给你五叔上茶。” “是。” 过了一会,庶子进屋端上茶,隨即退下。 “老五,先喝茶。一路上你车马劳顿,辛苦了。” “大兄客气了,这是愚弟分內之事。” 范永星也不多话,端起茶杯喝了起来。 看样子赶路很急,確实有些渴了。 庶子端来的茶,经过外面的春寒,水温恰到好处。 范永星喝完茶,迫不及待地问:“大兄,皇帝真要对我们下手?” 范永斗手里拈著一串佛珠,油光滑亮,如同闪著佛光,不停地转动。 他长眉星目,看上去慈眉善目,可眼晴里却闪著寒光。 “江南士林完了,被皇帝兴几起大案,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三百多家江南縉绅世家,耕读传世,书香门第,名震天下的声望,如山如海的財富,全都化成了水。” 范永星打了个寒战,“大兄,皇帝也太狠了吧。那些江南縉绅世家少则延续百年,多则千年根基,全被剷除了?” “天家无情。” 范永斗右手的念珠转得飞快。 “在皇帝眼里,我们都是草芥蚁! 我们就跟扬州那些盐商一样,富可敌国又如何? 金山银山,他想拿就拿...” “大兄,难道我们就这样坐以待毙吗?” “坐以待毙!” 范永斗冷哼几声。 “我们祖先负芒披苇、路蓝缕才创下这份家业。 洪武年间,太祖皇帝挥师北伐,我们祖先单食壶浆,喜迎王师;永乐年间,成祖皇帝征伐漠北,我们祖先筹集粮,转运北上。 正统年间,土木堡大变,北边发岌可危,我们祖先居中斡旋,化干戈於玉帛,保住了北境安寧。 此后一百多年,我们父祖世代周旋於北境,调和阴阳、化解矛盾...没有我们的努力,能有大明北境百年的安寧?” 范永斗掷地有声的声音在书房里迴响。 他此时的话语腔调,跟那些口口声声把两京十三省扛在肩上的江南士绅们一样。 江南士绅们认为自己承担了九边粮餉,大明安危全靠他们维繫。 要是他们今天不纳粮、不缴税,大明明天就得关张! 范永斗也是这等口吻。 认为大明九边诸镇兵马都是废物,在蒙古女真人面前不堪一击。要不是他们这些晋商世代守护,大明早就重演靖康之耻,神州早就沦陷了! 现在皇帝居然敢卸磨杀驴! 还有没有天理,还有没有公道? 真把我们当软柿子捏! 难怪范永斗如此愤怒! 范永星看著兄长愤怒的样子,知道此事不能善了。 兄长心高气傲,又心机深沉,真要下定决心,不掀起一场惊涛骇浪绝不罢休。 范永星想到这里,心里又犹豫了。 民不与官斗,现在不仅仅是与官斗,这是要跟皇帝斗。 一旦失败,后果不堪设想。 夷灭九族! 杀头都得按族谱来排队。 范永星小心地问:“兄长,朝中的消息准確吗?” 范永斗手里的念珠一定,停了几息,又转动起来。 “消息是孙居相孙伯辅悄悄告诉我的。” “拱阳先生?” “孙伯辅虽然是我们山西人,但他跟鹤亭公(赵南星)走得很近。 鹤亭公是东林党巨,在朝野呼风唤雨五十载。 老谋深算,城府极深。 万历年以来国本之爭,移宫案...鹤亭公在大明朝堂党爭里廝杀了数十年,不仅是一只老狐狸,更是一只老狼。” 范永斗喉结不停地上下抖动。 说起赵南星,他不由自主地流露出畏惧,可能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大兄,你是说消息是鹤亭公叫拱阳先生转告给你的? 愚弟觉得,鹤亭公此举,似乎没安好心。,“当官的,哪个会有好心肠? 江南縉绅世家死伤惨重,鹤亭公党羽几乎殆尽。他有可能会故意祸水西引,好贏得喘息之机。 不过如他所言,江南縉绅世家完蛋了,天启小儿早晚会把目光投向晋党。 晋党那些读书人,嘴里道德仁义,暗地里男盗女,各个自翊都是大明柱石,实际上骨头软得很。 他们做下那么多醃事,真要是被天启小儿查出来,依照他狠辣的脾性和手段,满门抄斩。 晋党也不会坐以待毙,他们想断尾求生。” 范永星大吃一惊,“断尾求生? 大兄,韩公他们真要卖了我们,保全他们自己?” 范永斗手里的念珠转得飞快,嘴里连连冷笑。 “卖了我们?我们跟他们纠葛了两百多年,岂是说卖就能卖了我们? 再说了,没有我们,他们什么都不是! 一群四肢不勤、五穀不分的酸儒书生,要不是我们拿钱供著他们读书,他们算什么? 屁都不是! 一群狗! 现在居然敢反咬我们一口!拿我们做替死鬼、挡箭牌! 休想!” 范永斗把手里的念珠在红木桌面上狼狠一拍。 范永星被范永斗的话激起了心中的愤怒和胆气:“大兄,没错!我们不能让这些背信弃义的酸儒给咬了! 他们不仁,休怪我们不义!” 范永斗盯著他问:“你联络得怎么样?” “大兄,我找了王登库大王东家、靳良玉靳东家、王大宇小王东家、梁嘉宾梁东家、 田生兰田东家,还有翟东家(翟堂)和黄东家(黄云发),告知事態紧急,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关乎我们身家性命,他们也不敢马虎,马上四处联络。 大同、偏头关外的土默特部大首领素囊台吉、那木儿台吉、下石兔,宣府关外的东土默特部首领鄂木布楚琥尔,以及喀喇沁部首领火奴寻,全部应承,一旦事起,马上兴兵南下..” “这些蒙古人,有机会南下抄掠一番,当然是满口答应。大同、偏头关还有宣府三镇关口守军,怎么说?” “大兄,张家口堡守备杨原德是我们范家女婿,自己人。他接到大兄的密信,早早就派人出关,跟鄂木布楚琥尔取得联繫。 其余独石堡、龙门所,以及大同、三关两镇的关头,我和几位东家都联络好了,陆续遣人与囊台吉、那木儿台吉、下石兔、鄂木布楚琥尔和火奴寻都取得了联繫。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待大兄一声令下!” 范永斗长吸一口气,胸中自有乾坤,猛然觉得大明半壁江山全在自己手里掌控著,不由心生气吞万里如虎的胆魄! “好!韩老儿要是敢卖了我们,天启小儿要是敢对我们下黑手,我们就不妨与他们做过一场! 到时候三镇各关口告急,数十万土默特、喀喇沁部骑兵破边南下,席捲大同山西和宣府,再破居庸关直入京畿,兵峰直抵京师.. 我们不妨再演一回庚戌之变,叫天启小儿尝尝胡骑叩门、一夜三惊的滋味。” “大兄,这样做过一场就可以了?” “老五,嘉靖年间的庚戌之变,皇帝老儿连兵部尚书都敢杀。 要不是当时的首辅严阁老机警,早早选了替死鬼,又深得世宗皇帝的宠幸,恐怕连他都要被拿来祭旗。” 范永星抚掌讚嘆道:“妙啊!要是再出一次庚戌之变,天启小儿恼羞成怒,定会拿韩儿和一干文官们泄恨出气! 好,大兄,此计一石数鸟! 韩老儿他们能做初一,我们就敢做十五! 他们想断尾求生,我们就把他们整个人全献祭出去。 只是大兄,事变过后,还是需要有人在朝廷上替我们转圆...” “糊涂,不是有现成的人吗?” “谁?大兄指的是谁?” “孙伯辅、张尔荷,他们做过兵部侍郎和吏部郎中,朝廷朋友多。而且他们背靠鹤亭公这颗参天大树。 鹤亭公宦海浮沉五十载,主持銓政少说有二十多年,朝中遍地都是他的门生故吏。 他叫孙伯辅透露消息给我,不就是想让我们对韩老儿奋起反击,让天启小儿顾得了窝顾不上靛。 我们把事情做下,他们肯定愿意敲敲边鼓...我们与鹤亭公联手,扶植新的晋党。到那时候,让他们做狗,我们拉著狗链子。” 范永星被范永斗宏伟远大的梦想震惊了。 如果真是这样,自己这些歷来被鄙视的商贾,可以说是农奴翻身做主人了。 “大兄,如果真是这样,你亢在千蜜,流芳万古!” 范永斗轻轻一笑,一脸的天高云淡。 范永星突然想起一件事,“大兄,如何確定皇上对我们下手了?” 范永斗眯著眼晴,看著虚处,仿亏看到了数千里之外。 “我们派出去绕道大沙事,前往科尔沁部的三支车马驼队,要是有了闪失,那就是天启小儿要对我们动手。 到那时,我们就跟他们拼了!『 “对,拼个鱼死网破!” “错了老五。” “大兄,愚弟哪里错了?” “殊死一搏,鱼会死,但我们编织的网不会破,还能继续网鱼!” “大兄神机妙算!” 这天瞧明,东边的天际刚发青,张家口堡关口外五里的山岗哨楼上,两位值夜哨兵突然看到北边天地之间,涌出无数的黑影。 他们一惊,连忙睁眼再看,只见发青的天地间,无数的骑兵涌了过来,如同一道看不到边的黑线,向眾人的脖子绞了过来。 哨兵拼命敲响铁板,撕心裂肺地喊:“韃虏寇边了!韃虏寇边了!” 很快,哨楼的烽火台冒起一柱巨大的黑烟,在再再升起的朝么照耀下,冲天而起。 张家口堡关楼上的守军看到了黑烟,慌忙敲响了警钟,鐺鐺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张家口堡,把城堡里沉睡的军民艺晨色中叫醒。 守备杨原德抱著小妾睡得正香,被人叫醒,手忙脚世地穿好衣甲,嘴里还念叨:“这些韃虏,想起一出是一出,不是说好待机而动吗?” 还滯留在张家口堡的洪承畴一行人也被惊醒了,听著院子外面慌世的叫喊声,洪承畴与幕犬对视一眼。 有韃虏寇边,直奔张家口堡关口? 多少年了,自俺答汗死后,四分五裂,实力大衰,只好“安分守己”的土默特部,也按捺不住了? 第204章 建奴恶犬相爭 第204章 建奴恶犬相爭 京师西苑紫光阁右偏殿,朱由校端坐在上首。 五位制置枢密孙承宗、毕自严、黄尊素、冯梦龙、杨嗣昌,以及锦衣卫都指挥使郭明振、镇抚司指挥使张良分坐在左右下首位。 君臣几人正在议事,议的正是建奴爭偽汗的事宜。 “张指挥使,此事由你在秦皇岛亲自督办,过往细节你最清楚,你给五位先生说说。 “遵旨!” 张良组织了一下词句,从头说起。 “真长先生去年到秦皇岛,分別与我们最要紧的三位內应海东青、坐山虎、哮天犬,在海上和三岔河河面上密议了两回,確定了具体策略。 此后,他们开始依照方略行事.:,阿济格联络建奴正蓝旗旗主莽古尔泰,镶红旗旗主济尔哈朗,镶蓝旗旗主阿敏等人,提出了拥立其同胞幼弟多鐸为偽汗,再设六位辅政大臣,分领八旗旗务以及建奴机要事。 莽古尔泰、济尔哈朗、阿敏欣然相从,很快,镶白旗杜度也同意此方案。 正白旗旗主黄台吉听到风声,暗地里与代善、岳托、阿巴泰等人频频密议,商议对策。 建奴局势开始风起云涌。 同时,建奴八旗贵族中开始流言,说代善父子,联手阿巴泰等人,力推黄台吉继承偽汗位,除了荣华富贵之外,还约定等黄台吉即位后,以新大汗的身份下令老奴正妃阿巴亥殉葬。 此谣言一出,建奴八旗贵族譁然.. 天启五年冬天,阳羡伯和阳和伯算部奔袭瀋阳,一把大火烧得建奴焦头烂额时,阿巴亥在危急时挺身而出,收拢四散的贵族家眷和家僕,安置老弱,救治伤员..: 不少八旗贵族得其恩惠,保全了子女家卷。 现在代善行此毒计,不少八旗贵族十分不满,阿济格更是怒不可遏,在路上堵住代善父子车马,一通斥骂,还扬起鞭子打了岳托一顿。 双方剑拔弩张,差一点就火拼...” 整个行动过程全在张良脑海里装著,娓娓道来。 眾人也听得十分认真。 “黄台吉听到此传言,顿感大事不妙,主动与阿敏、莽古尔泰联络,请他们做中间人调和,与阿济格和解,支持阿济格的方案。 拥立多鐸即偽汗位,阿济格、黄台吉、莽古尔泰、阿敏、济尔哈朗、杜度为六大辅政贝勒。 阿济格原本不同意,他深知黄台吉的威胁。 不过经人劝说,明白这次不可能把代善和黄台吉一起处置,只能先择一而杀。 代善父子欲杀其母,阿济格决定先对代善下手,便同意与黄台吉和解,但是要求黄台吉与他们一起联手,杀了代善。 杜度趁机提出,代善是老奴二子,曾经是建奴四大和硕贝勒之一,身份尊贵,不如让他自杀,留份体面。 至於代善为旗主的正红旗,由即位的多鐸执掌。说什么后金大汗,连直接掌管的一旗都没有,实在不堪。 但黄台吉坚决不答应。 正红旗落入多鐸之手,等於落在了阿济格的手里。 阿济格已经有了正黄、镶黄两旗,再多一个实力雄厚的正红旗,以后谁还能制住他。 莽古尔泰、阿敏和济尔哈朗也各怀心思,不愿意让阿济格继续坐大,支持黄台吉的意见。 几经商议,阿济格同意把正红旗分给阿巴泰和老奴第十一子巴布海..:” 听到这里,眾人不由看了坐在上首位置的朱由校。 此前大明对建奴两眼一抹黑,建奴对大明了如指掌。 大明对付建奴的方略,刚议定还没出京师五城,就被人转卖给了建奴细作,然后迅速传回辽东。 萨尔滸之战,老奴得意地號称不管明军几路来,他只一路去。 他把明军兵力多少,带了多少粮草,兵部和巡抚制定的行军路线等机密了解得一清二楚,当然敢如此托大。 老奴曾经给李成梁做过多年狗腿子,跟著明军討伐其它女真人,不知道打过多少仗,非常清楚明军的特点和弱点。 又获得如此清晰的情报,当然用兵如神。 天启五年后,皇上当机立断,抓住线索,顺藤摸瓜,杀了数千名通敌卖国之辈。 然后形势倒转,建奴对大明两眼一抹黑,大明趁著机会不知道在建奴內部安插了多少细作。 现在连他们私底下勾连,互相狗咬狗的机密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形势逆转到这个地步,真是让人晞嘘。 以前觉得老奴奸诈凶狠,用兵如神;建奴八旗兵风捲残云,势不可挡。 现在看来,只不过是大明自己內部问题太多太严重,官兵太烂,指挥和后勤系统更烂,所以才衬托得老奴和建奴如此出色。 皇上拨乱反正,只是给大明官兵发足粮餉,让王师恢復正常,就能把建奴几顿锤,顺带手地把察哈尔等漠南蒙古部给收拾了。 现在还遥控指挥,把建奴高层玩於股掌之间,像遛狗一样挑拨他们互相內斗。 张良还在继续说。 “阿济格和黄台吉等人在討价还价之际,有心人把他们准备联手对付代善父子的消息,透露给了代善和岳托。 代善父子起初不信,但是几次试探,发现以前跟他们打得火热的黄台居然疏远不见,其他人也是態度不善,甚至阿巴泰还派人去索要正红旗的帐簿,要清点旗丁和旗產在座的都是心计深沉之人,听到这里哪里不知,肯定是有人给代善父子通风报信..: 阿巴泰这个有勇无谋的傢伙,可能也是被人怂,迫不及待地要接管代善的“遗產” 岳托脾气急躁,加上被有心人挑拨,当即带著一千二百名正红旗兵马,偷袭了黄台吉。 黄台吉被杀得措手不及,全靠他的长子豪格率家僕殊死抵抗,拖延时间,侥倖从狗洞里钻出,逃之天天.:: 不过除了豪格,还有黄台吉的正妻,科尔沁部首领莽古斯之女哲哲,以及几位侧室和女儿,都死於乱军中,府邸更是被一把火烧为废墟...” 听到这里,孙承宗等人都忍不住替黄台吉悲哀了几息。 实在是太可怜了。 天启五年冬末率兵去朝鲜抄掠,结果被毛文龙追著打,名下正白旗兵力硬生生损伤了一半。 结果实力大损的他,在老奴被嚇死后,无法顺利继位,错失良机。 现在又被此前十分亲近的岳托杀得家破人亡。 听说岳托以前叫他这个叔叔叫得十分亲热,翻脸不认人后居然下手如此狼毒。 谁叫你太出色,我们皇上特別交代,重点照顾你! “阿敏、阿济格等人听到急报,连忙点起兵马平叛。 代善听到消息,知道事不可为,乾脆下定决心奋起一搏。他尽起正红旗在瀋阳附近的兵马,同时派人去向镶红旗,传递命令..” 毕自严忍不住打断张艮的话,“张指挥使,代善为何叫人去建奴镶红旗传令?” 他一直负责財政口,对建奴內部军情不是很清楚。 “毕先生,岳托此前为镶红旗旗主,天启四年,老奴猜忌代善父子坐大,就除了岳托的旗主位,改任济尔哈朗为镶红旗旗主。 但岳托在镶红旗治事多年,多立军功,颇有积威,镶红旗上下,多有其旧部心腹.” “原来如此,张指挥使,你请继续。” “岳托在镶红旗的心腹接到密令后,商议起事,正好遇到济尔哈朗带著庶兄图伦来镶红旗调集兵马。 岳托心腹趁机发难,济尔哈朗兄弟猝不及防,图伦被杀,济尔哈朗负伤,仓皇逃窜。 岳托心腹聚集了一千三百名镶红旗兵马,与代善聚集的三千一百名正红旗兵马会合,猛攻偽汗府。 阿济格接报,慌忙率兵前来接应,不想被岳托堵在路上,双方杀得昏天暗地..:” 孙承宗这时插了一句:“要是代善和岳托心腹占据瀋阳建奴的偽汗宫,控制阿巴亥和多鐸,挟他们威胁阿济格,再传令八旗各部,说不定能逆转局势。” “愷阳公所言极是。 想必代善也打了这样的算盘。只是他率兵衝到偽汗府附近,被建奴汉军统领刘兴祚率部据险挡住。” 冯梦龙愤然地说:“文是刘兴祚!我记得上次卢阳羡和曹阳和奔袭瀋阳,也是刘兴祚坏了事,救出阿巴亥和多鐸! 想不到这个汉奸,居然当得如此死心塌地!” 知道內情的黄尊素和张良对视一眼,没有反驳冯梦龙的话。 按照朱由校的密詔,埋在建奴內部的几位內应,尤其是海东青三位,只有他,黄尊素和张良知道真实身份,其余的人只知道代號。 大明內部连制置枢密这样的重臣都不知道,建奴更不可能知道,这样就安全多了..: 张良继续说:“刘兴祚挡住了代善率兵猛攻,拖延了时间,莽古尔泰、阿敏等人率援军赶到,代善所部不敌,开始撤退。 败局之下,代善所部开始四处放火抄掠,一是想趁乱好逃走,二是想玉石皆焚。 建奴內部廝杀了一天一夜,到了第三天中午,阿济格和黄台吉等人合兵一处,彻底弹压了代善父子的叛乱。 岳托战死,代善退回府中,聚集家中老小男女,一把火自焚而亡。 正红旗元气大伤,被分给了阿巴泰和巴布海。镶红旗也损失惨重,济尔哈朗气得吐血。 不过代善父子叛乱的余波未了,正红旗和镶红旗分布在各处的旗丁旗民,担心被清算,纷纷逃窜。 其中渡过三岔河,向锦州投降的正红旗旗眾有男女二千三百人,镶红旗旗眾有男女九百人。 渡过鸭绿江,翻越长白山,向乐浪都司投降的正红旗旗眾有一千一百一十人,镶红旗旗眾有二千一百人。 镶红旗驻地离鸭绿江和长白山近,所以跑去乐浪都司的人多些。 还有两旗一千一百旗眾投降了饶乐伯和松漠伯,被悉数押解给了开平都司。 据悉还有六百多口旗眾北奔了科尔沁部,四百多口旗眾逃入海东、黑水和黑山一带,变成野女真...” 毕自严听到这里不由大喜,“建奴正红旗和镶红旗,逃散了近万旗眾,加上平乱被杀的,真的是元气大伤。 八旗残了一个正白旗,现在又废了一个正红旗,残了一个镶红旗,建奴覆灭之日,不远矣。” 朱由校开口了,“建奴八旗还有五旗实力犹存,不容小视。 他们现在是困兽。 困兽垂死挣扎,必会拼死一搏。 现在局势逆转,我们没有必要犯险去他们决战。继续以往方略,困穷它,困瘦它,困弱它,困死它! 我们的边军,可拿他们做磨刀石,分批有计划的前往辽东,与建奴轮战..:” 眾人都知道他心里的小九九,异口同声道:“皇上圣明!” 张艮继续说:“天启六年腊月,阿济格、黄台吉他们终於议定,於十六日拥立多鐸为建奴偽汗,尊阿巴亥为太后。 立阿济格、阿敏、莽古尔泰、黄台吉、济尔哈朗、杜度为六辅政贝勒..: 其余封赏不定,其中汉將刘兴祚被封作偽辅国將军,在阿巴泰接手部分正红旗后,替代他总领汉军。” 冯梦龙愤然道:“这个狗汉奸,不怕荡平辽东时,找他算总帐吗?” 张艮和黄尊素对视一眼。 刘兴祚还真不怕。 刘兴祚被建奴贵族如此器重,不仅是又一次救了阿巴亥和多鐸的性命,关键是几经周折,终於通过朝鲜海商穿针引线,开通了两条海上走私通路。 一条在鸭绿江入海口附近的太平沟,由乐浪都司军事侦察局暗地里掌控的朝鲜海商,从朝鲜运送物资过去。 另一条在盖套附近的连云岛海域,由镇抚司亲自掌握。 分別交易了两次,给建奴带去了极其珍贵的盐巴、粮食和布匹。 掌握著两条走私通道,能带来紧缺物资的刘兴祚自然是水涨船高,备受器重。 通报完辽东的局势,討论確定了后续方略后,五位制置枢密辞陛离去。 朱由校叫郭明振和张良陪著,到湖边林荫路上散步。 “听说真定高邑的赵南星,这段时间出门访客,大白天的都是提著灯笼?” 朱由校的问话,让郭明振和张良对视一眼。 皇上的问话,不好回答啊! 第205章 关口不准放进一人! 第205章 关口不准放进一人! 郭明振迟疑一下,答道:“皇上,赵鹤亭他资歷极深,万历二年就中进土,选为汝寧推官。 从那时起,他就不遗余力在地方教授徒弟,收揽人才..: 甚至顾涇阳、高景逸都要称他一声老师前辈。 又主持銓政数十年,门生故吏遍及朝野上下。 牵一髮而动全身。 皇上,现在赵鹤亭体衰年迈,时日不多。爪牙尽除,羽翼全剪,是一头没有牙齿和利爪的老虎,不足为患。 大白天挑著灯笼,无非是一位老人无可奈何的泄愤之举,臣觉得,皇上不妨就由他去他看了看朱由校,看到没有什么异常,又壮著胆子继续说。 “皇上,关键是查实他暗地里到底策划了什么阴谋诡计。” 朱由校轻轻问了一句:“那你查实了吗?” 郭明振的头更低了,恭声道:“请皇上恕罪,臣无能,到现在还没有查实。” 朱由校看了他一眼,没有出声问责,只是问:“说说你查到了什么?” “回稟皇上。 臣的手下查到赵鹤亭的弟弟赵南斗,带著赵鹤亭的长子赵清衡,於去年秋九月来到京师,置购了一处大院子做府邸,开始活动。 四处访友,开文会,刊文集,一切看上去像是在为赵清衡出仕造势。 不过他们十分谨慎,所用家僕使女,都是在赵府做过多年的家生子。书房、臥室等亲近处伺候的人,都是赵家亲属族人。 臣借著他府上招募奴僕婢女,选派了精干番子乔装潜入,埋作了暗桩。但是几月下来,只能在外围打转,根本接触不到机要。” 朱由校没有出声,背著手继续在湖边慢慢走。 郭明振紧步跟上,继续往下说。 “臣等用了皇上此前传授的法子,挖细节,找关联。 我们把赵南斗、赵清衡拜访过的所有地方,接触过的所有人,还有到赵府来拜访的所有人,全部一一登记在册。 臣等还把赵府心腹管事和僕人,出门办事到过的地方,接触过的人,也全部一一登记再组织人手,对这些登记的地方和人名调查背景,寻找蛛丝马跡,以及他们之间的关联.” “找到什么?” “回稟皇上,找到些线索,发现些端倪。” “说说。” 郭明振转头看了一眼张良。 张艮马上收住脚步,落后於朱由校和郭明振两人。 等到张艮相隔十余步,郭明振上前一步,凑近朱由校的耳边,嘀咕了几句。 “胆子真大!”朱由校不惊不怒地说了一句,“摸清楚他们的详细计划吗?” “回稟皇上,目前臣只探到这些线索。他们商议的详细计划,臣暂时无从下手去获知十朱由校沉默了一会,又问:“你有什么建议?” 郭明振马上答:“回稟皇上,臣认为有了线索和端倪,就可直接收网拿人。人拿到了,再慢慢收集证据。 皇上的安危最重要。” 朱由校在湖边一处石台站定,背著手看著浩渺的湖面。 “江南此时已经是春风又绿江南岸,可京师还是春寒料峭。 俗话说,春冻骨头秋冻肉。 黎明前的夜色最黑,春暖之前的寒意最刺骨啊。 赵南星大白天打著灯笼出门,四处访友...无非想告诉世人,而今天启朝,奸侯当道,暗无天日。 正如你所说,赵南星一个七八十岁老头,爪牙都被朕拔了,有什么好怕的? 其实这世上最可怕的是人心。 人心就像大海,飘忽不定。 看看风平浪静,实际上暗潮汹涌。 这一年多我们顺风顺水,向前走了不少路,但是前路漫漫。我们此前落下的路程太多,需要赶的路还很长。 前路,还有数不尽的风浪和礁石.::” 郭明振连忙说:“皇上,臣愿为前驱,为皇上的大业赴汤蹈火。” 朱由校转头看著郭明振,“你是孝元皇后的兄长,是朕的嫡舅舅。朕的外戚,只有你们三家。 这个案子,你带著王兴国,好生查办。” 王国兴是新城伯王升的儿子,也是朱由校的亲表弟。 此前年纪尚少,朱由校叫他用心读书,天启五年把他送去黄圃军校读书,又派去跟著曹文詔在辽东歷练了半年。 天启五年冬天的辽阳、瀋阳奔袭战,他都有参与,亲手斩杀了四枚女真首级。 天启六年在报国讲习所进修,然后派到都尉司王世德属下做事。 今年正月才调回京师。 “继续盯著赵清衡。他从真定回来了?” “回稟皇上,正旦时日,他冒雪回了真定,在高邑老宅院盘桓了一段时间,与其父赵鹤亭不知密议了什么,前两日又回到京师了。” “外围突破不了,难以接近,还容易打草惊蛇,那就不要接近了。直接从赵南斗和赵清衡身上下手。 赵南星意志坚定,他为了儒教理学,为了心中天理正道,虽九死其尤未悔。 但是他的弟弟赵南斗,长子赵清衡有没有这个决心和意志? 叫王国兴想法子考验考验他们。” “遵旨!” 朱由校转过身去,对著落在十几步外的张艮招了招手。 张良连忙小步快跑几步,来到朱由校跟前。 “张艮。” “臣在。” “你也是朕的一把利刃,不过这把利刃是对外。建奴、蒙古,还有朝鲜和东倭,先把这四个地方的网布好。 军事、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网要布密,不仅要能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还要有行动能力。 造谣煽动,製造混乱,策反招降..:” 张艮连忙应道:“臣遵旨!” “范家为首的那几家晋商,出关前往科尔沁部的那三支车马驼队,你们有协助王世德盯著?” “是的皇上,镇抚司蒙古局的人在协助都尉司的人盯著。” “都尉司主要职责是盯住边军,纠察他们有没有违抗军令、违反军纪...通敌卖国的事,是你们的职责。 这次事出有因,所以由他们牵头,你们协助。后面这方面的职责,还是你们主要负责。 都尉司、保安司获得情报,移交给你们,联合办案,各司其职。” “臣遵旨。” “那三支商队,收拾了吗?” 张良看了一眼郭明振。 他上前半步应道:“回稟皇上,那三支商队刚过大沙窝,锦衣卫蒙古局主事商北生就连同察哈尔前、中、左、右四都护的兵马,假扮马贼,把他们全部劫了。 那里地处漠南和漠北交界处,也是內喀尔喀五部和外喀尔喀三部、以及察哈尔部牧场交接处,情况十分复杂,在那里作案的马贼多如牛毛。 我们还特意留了几个活口,回去给姓范的报信。 他们一路上快马加鞭,日夜兼程。按照行程,这会应该入关了,在去介休的路上。 “晋商,晋党。” 朱由校念了一句。 郭明振和张良对视一眼,都听懂了朱由校的话。 这时,曹化淳匆匆走过来。 “皇上,司礼监收到四封急奏,事关重大,奴婢不敢懈怠,呈稟御览。” 说著,双手把四封奏章高高举起。 朱由校右手一抄,接过四封奏章,看到封面上的標题,脸色不由一变。 四封奏章看完后,朱由校仰著头,双手捏著奏章,背在身后,站在湖边,面对湖面。 腰后的四封奏章,在他的手里一顛一顛。 “有意思。 有人嫌朕的一桌菜不够丰盛,又硬生生给朕加了四道硬菜! 你们知道这四封奏章是谁上的吗?” 郭明振和张艮连忙恭声应道:“臣不知。” “曹大伴,告诉他俩。” “遵旨。郭都使,张指挥使,皇上手里拿著的四封奏章,是唐藩、福藩、周藩和路藩,与藩府长史联名上疏,请宽仁悯恤,崇儒弘文,肃正纲纪,广施仁政。” 曹化淳的话让郭明振和张良大吃一惊。 这四位都是分封在河南的宗室藩王,一起与王府长史联名上疏,上疏的標题还如此意味深长.: 偏偏又发生在数兴大案,江南士绅为之一空,皇上又把目光投向晋党晋商的微妙之际。 大事件啊! 宗室藩王也被那些士林们煽动得下场了? 郭明振和张良低著头,大气不敢出。 “宽仁悯恤,崇儒弘文,肃正纲纪,广施仁政。”朱由校讥笑两声,“听听上疏的標题,四本题本,几乎一模一样,还有用词文笔,好像是一个老师教出来的。 除了河南的这四位藩王,其它宗室藩王的上疏,想必都在路上。 宗室藩王,终於也坐不住了。 他们想干什么? 造势吗? 天下舆情汹涌,上至宗室藩王,縉绅官宦,下至贩夫走卒、乡野村夫,都反对朕的新政,逼朕迷途知返,重回正道,成为他们摆布的吉祥物!” 曹化淳率先跪下,郭明振和张艮马上跟著跪伏在地,齐声道:“皇上息怒。” 曹化淳多说了两句:“皇上圣明,这些臣子的心思,皇上心知肚明,万不可为了他们急了心气,有损龙体。” 朱由校摆了摆手,“朕还不至於被他们几封不痛不痒的奏章,挤兑得气急败坏,心绞脑梗。 都起来,陪著朕继续走走。” “遵旨。” 三人连忙起身,弯腰低头,恭敬地跟在身后。 朱由校把四封奏章递还给曹化淳,背著手,沿著湖边小道继续走。 “他们还真是神通广大。 一向只知道享受荣华富贵、双耳不闻窗外事的宗室藩王,都被他们说服,甘愿下场,这趟浑水。” 张艮灵机一动,说了一句:“这正好说明皇上圣明,打痛他们了,这才狗急跳墙,气急败坏之下,不顾祖制和国法,连宗室藩王都敢勾连煽动..: 可见皇上此前种种举措,正中他们的要害,让他们惶惶不可终日。” 曹化淳和郭明振忍不住转头看著他。 小张子,你还是把刚才的话收回来,让我来说。 朱由校转过头来,看著张艮笑著点了点头。 “有长进。” 说完后,朱由校转身回去,看著旁边的湖面,悠悠地说:“也好,既然上了桌,那就一块吃。” 张家口堡,守备杨原德披著衣甲,带著亲兵家丁,急匆匆地赶到关口城楼上。 此时朝阳高悬,天色大亮,天地澄清。 远处的山岭层峦叠蟑,草原连绵起伏,一支骑兵排成整齐的队形,缓缓向关口逼近。 旌旗招展,兵甲鲜明,气势如虹,锐气凌厉。 “看著不像是漠南蒙古人的兵马。” 杨原德喃喃地说。 旁边的中军应道:“守备,蒙古人没有这样的气势,也没有这么肃正的队形。 该不会是建奴跑过来偷袭我们?” “建奴!”杨原德浑身一哆嗦,破口大骂,“你就不能说点好话!” 有位千总说道:“守备,军报不是有说,建奴被平辽都司的兵马打残了吗?怎么会跑到我们这里来。” 杨原德瞪了他一眼,旁边的中军替他说:“可笑。朝廷的那些塘报你也敢信?上面有哪一句是真的? 你在边军吃了十几年餉,白吃了? 还不明白吗?大明九边的军报,都是文官老爷们,坐在书房里,冥思苦想编出来的,能当真吗?” “那平辽都司封赏了那么多人。” “呵呵,这叫鼓舞士气,振奋军心,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杨原德很有经验地说,“辽东败坏成那个样子,皇上和朝廷再不出出血,好好搞赏一番,山海关都要守不住了。 对了,我们侦骑夜不收有回来吗?知道外面是哪支人马? “回稟守备,没有回来,好像是被人下网给端了。” “遇到硬茬子,真有可能是后金。 满天下也只有他们这么能打。没听我的老岳父,还有范家掌柜、帐房们说,女真不满万,满万就无敌。 你们看看,这可不止上万人。 玛德,你可真是个乌鸦嘴。” 杨原德狠狠踢了那位千总一脚。 “范家商队走南闯北,他们亲眼可见,说的才最可信。他们还在跟辽东做生意,大把赚钱..:” 突然间,杨原德看清楚了跑到关口不远处的几面旌旗,脸色大变。 他们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坏了! 大事不好! 杨原德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颤声大喊:“关紧城门,全员戒备,准备御敌! 没有本將的军令,不准放进一人!” “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