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有所图》 第1章 《别有所图》作者:李不凝【cp完结】 简介: 季雨泽x池皖 因“交际”在名利场小有名气的池皖,终于混进季家晚宴。 季雨泽是圈里天花板的存在,没有人知道这个温和、绅士、优秀的男人,私底下是个游戏死宅。 而池皖也没想到,这个无视且刁难他的天之骄子,居然是他的榜一大哥! 拿到最佳导演奖的那晚,池皖站上舞台。璀璨聚光灯下,他竭力捕捉自家老板的身影。 “同时,我还要感谢季总给我提供机会,为我的创作道路保驾护航。” 内陆影史第一位金像奖得主,最具商业价值的青年导演,粉丝数目最多的艺术创作者—— 在此接受众人的祝贺与掌声。 afterparty将持续到后半夜,池皖就出现了十来分钟,便被季雨泽提前接走。 昏暗的房间里,池皖坐在玄关的高桌上,鲜花奖杯随意放在一旁。 “季雨泽,我今天好看吗?” “好看。” 季雨泽和他接吻,气息暧昧涌动。 “换上这套裙子,也许会更好看。” 甜口 恶趣味且反差的总裁vs拜金但更纯爱的导演 标签:豪门成长向 第1章 “乖宝,咱们当初说的每个月5号,你是答应了的,现在还差四个小时到6号,我的钱呢?” 宽阔的露天停车位安静无声,偶尔有路人的脚步声响起。听筒里是男人轻佻的语调,话里话外却有点威胁的意思。 身影修长的年轻人单手插兜站在角落,周围飘起阵阵烟雾,他眼神漫不经心扫视周围,淡淡吐出两个字:“没有。” 电话那头急了,咬牙切齿:“池皖,你玩无赖是吧——” 池皖满不在意:“我们家欠你的钱,我上个月就已经结清了,你忘了?” “哼,乖宝现在是长大了,敢这么跟你大晨叔叔说话,我记得以前你可——” 男人的话点到即止,按照他对池皖的了解,这小混蛋现在应该要暴走了。 果不其然,电话这头,池皖捏着烟的手蓦地用力,火星差点直接杵进手心。 他一语不发,只听大晨接着说:“池仲生只要还死在外面一天,我就得从你这儿拿钱,否则你知道后果。” 这样的对话一个月大概出现两三次,池皖就算以前真的害怕,现在也早就免疫了,他没有任何感情地求饶:“好可怕。” 听起来像是挑衅。 “你这个——!” 此时,拐角处已经冒出熟悉的大额头,池皖迅速挂了电话,把烟头扔进垃圾桶上的烟灰缸,又从口袋里摸了盒薄荷糖塞进嘴里,瞬间调整状态迎上去—— “周总,停车停了好久呀。” 大额头的额头其实不算大,主要因为发际线实在太过靠后,脑壳上没几根毛,显得额头大,尤其是灯光照过去,明晃晃的脑门占据全部注意力。 虽然头发不多,但大额头的钱很多,和池皖正相反。 竭力忽略周总的大脑门,池皖继而把视线集中在他脸上,但那张脸也有点拿不出手。 长圆脸,戴眼镜,塌鼻梁,双下巴。唯一的优点是有一双大眼睛。于是池皖就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不敢往其他地方看。 而大额头笑眯眯看着朝自己快步走来的俊美青年,觉得领着这样一个小美男出来特别有面子。他伸长手臂想去揽池皖的腰:“找车位花了会儿时间,你等急了?” 池皖先一步挽住他胳膊,说:“没有,我只是一个人害怕。” 优越的身高让他不得不垂眸看人,但池皖的眼神始终是柔和的,不会过于讨好,也没有自轻自馁。 这可和周总以前接触的小白脸太不一样了,他喜欢有挑战性的东西,池皖给他的感觉有点像不食人间烟火的鸥鸟,却又因为缺钱心甘折断翅膀留在他身边,所以他愿意给池皖多一些时间和耐心。 美味佳肴,总是要在辛苦劳作后品尝才更有满足感。 “本来季家的私宴是不允许带无关人士进来的,看你这么想跟着来,我才破例带你。”周总这么说,有点向池皖讨好处的意思。 看,为了你我都破例了,你还不表示表示? 池皖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这是人季家的规矩,你还破例上了。 他装作没听懂周总的言下之意,只乖乖应了声:“谢谢周总,您费心了。” 宴会设在季家庄园,夜幕刚落下,花园的景观灯就顺势亮起,璀璨顷刻铺满整片草坪。顺着石板路走进庄园大门,脚还没踏进去,就先被水晶灯的光辉刺了眼。 宾客来往,交谈声四起,舒缓的弦乐从主舞台旁侧散出。 上流社会的基本操作。 人人用奢侈鲜亮做包装,只可惜压不住铜臭味。 季雨泽站在二楼阳台,手握香槟杯,视线淡淡划过在场所有人。 攀附权贵而已,无聊。 客人还在持续入场,季雨泽抿了一小口香槟,想着时间差不多该下去了,却鬼使神差往大门处瞥了一眼。 今年秋天来得早,初秋时节,空气里的已经暖意开始流失。庭院的红叶乌桕势头正好,风过,满地鲜红。 池皖一身黑色缎面西装,在暖色调的背景下显得格外醒目。看得出来他刘海偏长,此刻却被服帖打理,全部抓在脑后,露出饱满的额头。 兴许是怕全黑西装过于沉闷,他在脖颈处搭配一条同色系绸缎飘带,以衣领为起点,穿过左半边胸口,又绕至身后,垂落大腿。 有风吹过的时候,那根飘带也跟着扬起。 香槟的酸涩在嘴里炸开。季雨泽的眼神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一刻。 “现在你总该说了吧?”等待出示邀请函的空挡,周总回头跟池皖说话,“吵着要跟过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就是想见见世面。”池皖勾起一抹淡笑,“平时老听您说起应酬的那些事,我心痒。” “都是些假模假样的客气话,有什么好看的。” “还是能学到东西的。”池皖表情真挚地说着瞎话,“而且……我们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好好见面了,我想和您待在一起。” 高台之上,季雨泽将池皖的动作看得清楚。 他弯腰屈身,面带笑容,安静听着男人说话,眼眸却并无笑意,趁着男人扭头和侍应生说话的时候,又伸长脖子到处张望着,仿佛是在寻找下一个金主。 贪得无厌的男宠。季雨泽不屑地对池皖下了定义。 八点过了十来分,宾客到齐。 聚光灯打到舞台中央,像一道无声提醒,人们瞬时噤声。 “各位,欢迎大家在百忙之中参加本次晚宴……” 台上发言的是位头发花白但身形挺拔的老人,举手投足间从容优雅。这是启恒的董事长,季家一家之主,季文铧。 季文铧身边是季家长子季雨泽,星悦娱乐执行总裁,手握电影圈中最大的资源,是季文铧精英教育下最优秀的作品,举手投足间尽是绅士两字,没有花边新闻,不近女色,严格进行身材管理,还很年轻。 池皖不自觉咽了口唾沫。 他在一些金融时报里看过季雨泽的模样,骨相优越,轮廓清晰,镜头里只有他一人尚且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到了现实中和周围的歪瓜裂枣一对比,后果更是惨烈。 季雨泽有点像另一个图层的人。 池皖想尽办法混了进来,就是为了让季雨泽多看他一眼。他本人和他对电影的赤诚之心,随便季雨泽看上哪个都行。 哪怕只有一点点机会,只要能抓住,他绝对不会放手。 想法确实是大胆了点,但他不也做到了吗? 想到这里,池皖不自觉眯了眯眼。 台上的人猛地感觉到一丝危险,季雨泽原本流畅的发言突然顿了顿。 聚光灯下,池皖将他表情看得清楚。 好像……看过来了? 举起高脚杯,池皖微微仰头,朝台上的人淡淡一笑,算作打招呼。 季雨泽:“……” “……所以,这些画作都会在二楼展厅展出,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前去欣赏,届时将会举行一场小型拍卖会,大家可以自行前往。”他移开眼神,补完后面的话。 灯光灭,掌声起,季雨泽刚一下台,助理就趁着其他人涌上来之前围了过去,右手覆在嘴边轻声道:“季总,江少到了,在花园。” 季雨泽蹙眉:“哪个江少?” “江舟,德森科技的小少爷,之前想拍电影来找您吃饭,被您拒绝那个。” 在脑内搜索一圈还是没印象,季雨泽冷淡的面孔中透露几许茫然。 助理声音压得更低,说:“这次您不能拒绝了,董事长的命令,让您好好陪着。” 尽管立于人群之中,池皖还是一眼就能看见季雨泽。优越的身形,挺拔又宽厚的肩背,眉眼间淡淡的情绪,自带上位者气场像是某种屏障,只是站在那里就与周围人隔绝开。 第2章 离他仅仅几米距离,却仿佛相隔千里。 试图与季雨泽攀谈的人很多,几乎都是拿着酒杯假装漫不经心游荡在附近,只要等到时机成熟就主动出击。这里面包括周总,池皖亦是如此。 只是围着季雨泽的人实在太多,一波接一波,池皖根本找不到机会搭话。 嗡嗡—— 并且手机一直在响。 他有些烦躁,抽空看了眼来电人后,表情彻底崩坏。 手心被震得发麻,池皖盯着那串号码陷入沉思。 不一会儿,响动停止了。 然后又响起来。 他还是没打算接,对面很快意识到这点,挂了电话,发过来几张照片和视频。 捏住高脚杯的指尖开始泛白,池皖再也顾不上其他,转身快步往门口走去。 只顾埋头赶路,他没注意到自己与谁擦肩而过,也无从得知身后有道目光跟了过来。 “就是那位,穿深红色西装。”随着助理的话看过去,季雨泽第一眼却落在匆匆离去的池皖身上。 走了?金主不是还在这儿么?他下意识揣摩,扫视一圈会场,发现带他来的周总就在附近,正和别人聊天。 难道不是那种关系? 思绪逐渐飘远,再回过神时江舟已经站在面前。 是个和池皖看着差不多大的男生,但和人说话时总扬着下巴,眼神并不和善。 长得不如刚刚那个小白脸,还目中无人滥用特权,季雨泽不喜欢跟这类人打交道。 “江少,久仰大名。”季雨泽主动伸出手,态度算不上“好好陪着”。 “季总日理万机,今天终于见到本尊了。”江舟与他回握,笑容不太让人舒服。 “工作之余还需要费心私宴安排,确实分身乏术,好在今天没出岔子,否则不敢随意邀请江少过来。”季雨泽不紧不慢说了几句好听话,从侍应生手里拿走一杯香槟递给他,又和他碰了碰杯,“请江少见谅,我自罚一杯。” 花言巧语对任何人都起效,江舟心里开心了点,但脸上还绷得很紧:“季总也不用客气,我知道季董事长有心和德森合作,但说到底,那都是父亲一辈的考虑。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 什么事,让业余人士拍电影吗?季雨泽腹诽。 “季总,这里人多又吵,我闷得慌,不如一起去花园逛逛?” 一出大门,耳边的嘈杂似乎都减少了许多,只有草坪灯淡淡地反射暖光,将人的影子都拉长。 季雨泽有一句没一句应付江舟,到最后也没绕过开后门拍电影这事,他正头疼该怎么拒绝,突然听见不远处爆发的一道失控喊声。 ——“那你还想我怎样!” 季雨泽闻声望去。 秋风拂,落叶飘,绸带不停晃动,连衣摆都被吹起,白衬衣把池皖的腰线衬托得恰到好处,他举着电话,另一只手因情绪过度激动而微微颤抖。 池皖就这么孤身站在阑珊处,与稍早前的形象判若两人。 哟,和金主吵架了?季雨泽挑眉。 【作者有话说】 开新文咯 想写点甜的狠狠宠一下 写到一大半再回过头来看,发现季总应该是有点一见钟情,不过这时候还是母胎solo意识不到(。) 小池穿的是dior19年秀场的缎面西装 第2章 越到夜里,温度就降得越低,单穿一件衬衫已经不能抵御凉意了。 老旧小区的天台上破败拥挤,风中,只有女孩撑在围栏边,垂眸看着不远处聚集的几人。他们举着手机对准某个地方,似乎是在拍照。 烟灰不小心掉落进指间,烫得池冉回了神。 熟悉的令人作呕的脸,隐约能听见的威胁和他们摄像头对准的方向。 又找来了。她蹙眉。 ——“乖宝,你是非要我们闹到家里去?”大晨吊儿郎当晃了晃镜头,屏幕里,女人弓腰拖地的身影清晰可见。 只用留下这句话,不出几秒,池皖的电话就主动打了过来。 “再给我几天时间。”他咬牙,说话带着狠意。 “害,你看你。刚刚好好跟你说话你不听,非得让你叔跑这一趟。”大晨拉长语调,顺势摸了根烟,“给你三天时间,五万。” 池皖恨不得顺着电话线过去打死他:“我们说好的每个月一万四。” “老子的钱不要利息的?这么点本金你拖了快五年才还完,还好意思说还干净了,你当我做慈善呢?以前看你年纪小宽限你一段时间,别给我蹬鼻子上脸!” “妈的。”池皖还是没忍住,小声爆了句粗。 “别妈的爹的了,臭逼崽子,你要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就去把池仲生找出来,是你老子把你的人生毁了,我也是受害者!这么多年跟你耗我也受够了,你抓紧点时间把剩下的钱凑齐,否则……” 男人的威胁顺着风的轨迹飘上来,池冉就算听得不清楚,也能感觉到话语中的阴狠。 他们对着家里窗户的方向吹了声口哨,又不知说了什么,爆发出一阵不怀好意的起哄。 目送一行人远去的背影,池冉深深吸了口烟,吐出的只有哈出的热气,几乎不见烟雾。 那一口吸得极深,埋进肺里。 她静静等着。 果不其然,哥哥的电话在几秒后响起。来电屏幕上,备注只有冷冰冰“池皖”二字。 她几乎没怎么叫过他“哥哥”。 池皖一年到头回不了几次家,每次都说自己工作忙,只有钱准时打到卡上。 每个月除了还给大晨的钱,池皖居然还有闲钱帮妹妹交学费,每两个月还能给家里补贴点生活费。 想也知道哥哥挣钱不易,可她越是心疼,就越是表露不出来,最后索性闭嘴,只希望哥哥能走得再远一点,最好再也不要回头。 “你不在家?”接通后的第一句,是池皖带着愠怒的质问。 池冉又点燃一支烟,打火机的啪嗒声很清脆。她明知故问:“有事?” “我不是告诉过你尽量陪在老妈身边吗?” “我知道。” “你知道?!”池皖拉高音调,“他们都跑到家楼下了!” “这么多年了,他们也闹不起什么风浪。”和哥哥比起来,池冉简直算得上淡定,“我也有自己的生活。” “……” 相继无言,一时间只有风声呼啸。 池皖举着手机微微仰头,似乎在思考解决办法,又似在隐藏某种情绪。 她没说错。 池冉20岁的年纪,本应去往更开阔的地方,经历应该经历的喜怒哀乐,他总不能因为自己不能陪在妈妈身边,就强行要求妹妹放弃她的未来。她留在这里,已经是不公平。 有什么东西自天空缓缓滑落,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在灯光照耀下如此显眼。下雨了。 “你打的那点零工不挣钱,专心读书吧。”过了许久,池皖说。 “别瞧不起人。” “我没那个意思。”池皖还想解释点什么,但又怕自己越描越黑,索性换了话题,“晚上回去的时候和老妈说一声,钱已经还完了,这几天我抓紧时间看新房,你们尽早搬出去。” “钱还完了,他们为什么还来?” “你和无赖讲道理?”池皖反问,多说一句都嫌烦,“这个月生活费我晚几天打过来,还有,少抽点,对身体不好。挂了。” “……” 特意多等了两秒,见妹妹真的没有想说话的意思,池皖便准备挂电话。 就在这时,他听见对面一句微不可察的呢喃:“……别装能耐了。” “你说什么?” “我说你装什么装,不累?” “池冉,你又发什么神经——” “怎么,我说句实话你不爱听了?谁缺你那点生活费了?反正人都没在这里,干什么还要费心管我们?池皖,我就是看不惯你逞强的样子,从小到大你都爱装,明明我也可以把家里照顾得很好,明明没有你我们也能活下去——” “那你还想我怎样!” 半边身子不可控制地发颤,情绪爆发的后一秒,池皖庆幸这里没什么人,否则一定会将他的失态看得一清二楚。 总是这样。 他以为自己早就变得强大,在外受多少苦都无所谓,可一旦面对家人这种伪装就不复存在。 原形毕露,他的脆弱无处遁形。 “没想到比起我,季总更好奇路人的吵架内容。” 江舟絮絮叨叨说了什么,季雨泽是一句都没听进去。直到他那阴阳怪气的警告响起,季雨泽的目光才勉强从池皖背影离开。 “我有在听。”他回以对方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我理解您的想法,自然也可以给您引荐相关制作人和导演,只是专业的事还得交给专业的人去做,我无法左右他们的考量。拍电影对我而言是门生意,但对导演编剧来说算是艺术作品,他们有自己的审美和标准。” 第3章 眼见着江舟的脸色越来越沉,季雨泽慢悠悠补了一句:“不过我相信依江少的才能和容貌,这些都不是问题。” “那我可不可以理解成,我符合季总的审美标准?” 江舟那张脸倏地放大了,虽然有鼻子有眼的算不上难看,但还是把季雨泽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后退半步,错开目光。 和人相处,他喜欢保持安全的社交距离。 而这个动作恰好让他看清池皖侧脸。纷飞细雨中,挂断电话的俊美青年没打算回宴会,此刻正蹲在草坪边,歪着脑袋……观察路过的小昆虫? “就像我说的,江少。”他重新看回江舟,“我的意见起不了什么作用,你要做的是让导演喜欢。” “季总,你很冷淡嘛。” “家父和令尊的合作是一回事,我们之间又是另外一回事。”季雨泽淡淡接招,伸手比了个“请”的手势,“二十分钟后拍卖会就开始了,到时候您看上什么就告诉我,就当是我赔罪道歉的礼物。” 再次回到大厅时,季雨泽身边已经换了一圈人围着。 池皖已经调整好情绪,在心里过了好几遍流程和可能触发的对话,随时准备出击。竞争力太大,他可得好好努力。 “呼……”深呼吸好几次,池皖罕见地有些紧张,目不转睛盯着季雨泽。 他发现季总是个很好倾听者,和人说话时会直视对方眼睛,下巴微扬,露出流畅锋利的下颌线,偶尔还会点头以示继续。 赏心悦目。 池皖在心里又给他多加了几分,如果做不了其他的,单纯认识一下混个脸熟也挺好的。 围在四周的三两人总算有了离开的迹象,他们一一和季雨泽点头告别,说话的同时脚已经转向另一个方向。池皖像一头猎豹紧盯自己的猎物,不放过一丝细节—— 来了! 终于只剩季雨泽一人,池皖一个箭步冲上前,扬起微笑,人还没走到手已经伸出去了:“季总。” 季雨泽看过来。 “您好,久仰大名,这次能来参加宴会是我的荣幸,我叫池皖。” 季雨泽的表情在看见他的那刻露出一丝玩味的轻蔑,他挑眉,没有接话的意思。 和刚刚迥然不同。 池皖被这看戏般的沉默打得措手不及,所有预想的对白都哽在喉咙里,发不出声音。 怎么回事,看起来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绅士,怎么到自己这儿就变没礼貌的高冷总裁了! 池皖强行撑着笑:“季总,我——” “周总。”季雨泽这厮却直接无视掉他,跟离得千八百远的大额头打招呼! “季总,好久不见啊。” 大额头赶紧快步走来,两人客套地握了握手。 池皖:“……” 池皖更恨了,自己的手还在半空中放着呢! 而这人就跟没看见似的,淡定自如和大额头闲聊:“有段时间不见了吧,周总面色红润不少,最近挺不错?” 池皖:“……” 大额头哪能不知道他言下之意?客不带客,他带个小白脸偷偷混进来就算了,居然还放纵池皖过来攀高枝? “天天忙着应酬,夜宵当正餐吃,想不胖也难啊。”大额头不动声色撇开关系,“而且您家厨子功力可是一流啊,我一个人来光顾着吃东西喝酒,身边也没个提醒的,这不,要不是您叫我我还得在那边享受,肯定得错过拍卖会!” 寥寥几句,把责任推得干干净净。 边说还边把季雨泽往一旁引,分明是要和池皖拉开距离,无形中好像在说: 我可不认识旁边这人啊,我一个人来的。 池皖知道自己被抛弃了,他不吭声,安安静静收回手。 “我记得周总喜欢油画,今晚正好有好几副作品,您到时候可以选选。” “肯定肯定,不过季二少的画可是这几年的大热作品,这倒不是我想要就能拿到的……” 季雨泽游刃有余地应付着大额头,眼神却不自觉飘向青年离去的背影。 话被点明摆上来,那小白脸肯定没好日子过了。 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季雨泽自觉做得是有点过,这么大的宴会绝不可能只有他一个偷摸进来,很多时候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这么过了,反正这种事总是愿者上钩。 但今晚他偏偏有了点捉弄人的恶趣味。 有点好玩。 第3章 出师未捷身先死,赔了夫人又折兵,这下怎么办? 直接打道回府,灰溜溜地跑路? 不可能。 池皖漫无目的游走在人群中,心里一百个不服气。他看见季雨泽跟那个小男生一起出来逛花园了,两人有说有笑的,看着根本不像普通朋友。 见到江舟的第一秒,池皖的gay达就叮叮作响,他不知道季雨泽性取向,还能不知道那个小屁孩吗? 怎么他可以,我就不可以?! 再说了,费了这么老大劲才拿到入场券,怎么可能就这么放弃,就算褪一层皮也要挤进去。 池皖在心里打定主意,回过神时人已经到了二楼,他能清楚听见头顶音响里传来的柔柔女声:“拍卖会马上就要开始了,请各位来宾尽快入场。” 两条长长的楼梯沿着大厅两侧绕上二楼,中间是一条极长的走廊,每隔几步就能看见墙上的挂画。 池皖靠在角落里给权贵们让路,心想拍卖会这种有钱人的游乐场,平时哪有机会去凑这个热闹,肯定得去一探究竟啊! 不过他不喜欢人挤人,想着在外面等一会儿,找个机会再溜进去,索性留意起眼前的画。 大多是油画,色彩明艳,对比强烈,以风景居多,还有一些是池皖看不太懂的抽象内容,不明所以的线条和形状,高饱和度的颜色运用。 池皖有点创作者的自觉,也有点艺术家之间的欣赏,下意识地掏出手机对着画拍照。 林林总总十几副画,几乎没有类型雷同的,池皖猜测这也许是不同作者所画,可凑近了看才知道,这些画全部出自同一人。 lin. 很优秀的作品。 走廊尽头最后一副,画风突变,深绿铺满整个画布,线条扭曲凌乱组成茂密树林,最左边有两个没有脸的人类,一男一女,动作僵硬。 那线条和色彩过于冲击,看久了有点眩晕想吐,池皖在画中世界入了迷,一时竟忘记了拍卖会的事。 “拍卖会开始了,不进去吗?”突然,耳边响起一道声音。不算低沉,很温和,像是初春湖面上漾起的波纹。 池皖循声望去。 那人坐轮椅,皮肤很白,长一双温柔的桃花眼,眼角下面有一颗痣,嘴唇略薄,笑起来的弧度恰到好处,不会让人觉得假装,但也完全可以看出他并不是发自内心的笑。 池皖愣了愣,没太反应过来是在和自己搭话。直到对方的眼神落在他身上,他才后知后觉道:“对那些不太感兴趣。” 青年操纵着轮椅过来,停在池皖身边时恰好是一幅画的距离:“上二楼的都是冲着拍卖会来的,我以为没有人会在这里停留。” “是吗。”池皖自然接过话,发挥人精技能,“虽然不清楚拍卖会有哪些东西,但我觉得这些画也很有收藏价值,只是摆在这里有点可惜。” “也许这些画最终也会进拍卖会呢。” “那再好不过了。” “也许吧。”青年的语气显得有些平淡,“但我认为,拥有艺术作品的前提是需要认可它的价值。如果纯粹为了炫耀挥霍,倒不如买些珠宝钻石。那些画要是真的被他们拿回去,也只能算浪费。” “毕竟摆在这里的没人看,进了拍卖会就突然有了意义。”池皖垂眸看他,“这对艺术家来说是极大的不尊敬。” 璀璨灯光下,池皖的表情一览无余。尽管他逆光而立,青年也还是能清楚地看见那双眼眸里的东西。那种类似于……同类的惺惺相惜。 四目相对时,池皖自然也能看见他的微表情。 戳中了。 有钱人脆弱幼小残缺的心。 池皖从来不笨,甚至是相当机灵,能够快速分辨出对方的性格底色,不停调整语言以给予对方想要的情绪价值。 比如眼前这个,自视清高的残疾艺术家,孤独又缺爱,最好应对的类型。 “我拍了几张你的画,会介意吗?”池皖问那个轮椅男。 他是故意问的。 轮椅男的气质和说话方式已经引起池皖的怀疑,再加上那身高定礼服和手腕间价值不菲的表。池皖基本确定,眼前就是画家本人。 果不其然,只见轮椅男淡淡勾起一抹笑:“没有创作者会拒绝他的观众。” 池皖纠正:“是粉丝。” 轮椅男歪歪脑袋,看起来不太相信。 “我承认我有攀关系的嫌疑。”池皖认输般摊开手,“但我很喜欢你的画,尤其是这副。” 第4章 他隔空指了指面前那副作品,令人眩晕的绿。 “你的品味很独特,大家都不太喜欢。”轮椅男说。 “所以这是你把它挂在最后一个的原因?” 轮椅男却没有回答,他看向自己的作品,神色陌生得像是在看别人的东西:“只是不成熟的涂鸦,和小孩子乱画的没区别。” “艺术家还是不要妄自菲薄的好,乱画可画不成这样。” “你好像很有见解,同行?” 好奇是拉近社交距离的第一步,池皖眨眨眼,竭力掩饰眸子里势在必得的愉悦:“你猜猜看?” 气氛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轻盈,轮椅男被勾得来了兴致,刚想说话,可下一秒余光就瞥见什么,继而扭头看去。 周围实在太过安静,静到某人缓缓停下的脚步声都清晰可闻。池皖跟着望过去,嘴角的笑容霎时僵住。 圆形楼梯上,季雨泽的表情比稍早前更显阴沉,他站在最后一阶梯,眼神扫过轮椅男,最终停在池皖身上。 六目相视,眼神不善。 轮椅男似有意开口,滚轮往前转了几圈,池皖趁机挪到他身后。这个动作一出,季雨泽的表情几乎要控制不住。 一道带着寒意的眼神扫荡而来,这是季雨泽第一次正眼看池皖,他的眉头微微蹙起,眼里没了稍早前的玩味,此刻尽是厌恶。 “季总,你好慢,拍卖会已经……” 人未到,声音先出来。 是江舟。 空气开始变得微妙。 轮椅男回头看去,和江舟无意识对视上。季雨泽和池皖没动作,依旧和对方大眼瞪小眼。 池皖感觉得到季雨泽对自己的恶意,根本不敢再打招呼,生怕一个惹他不开心直接被拉进黑名单。 狐狸精……池皖在心里骂了一句。他只听声音都知道身后那人是谁,懒得和竞争对手多说话。 其实一切都发生得很快,整个过程不超过五秒,但深陷剧本里的人总觉得这一眼可抵万年之久。最后还是池皖先一步移开眼神,下一秒,季雨泽就从他身边擦过。 “抱歉。”还能清楚听见季总给狐狸精道歉的声音。 “这下送我一件藏品可不够有诚意了吧?” “当然,江少看中什么尽管开口,今晚我买单……” 两人交谈的声音逐渐远去,会场门拉开又关上,这一瞬间,定音槌的敲击声混合拍卖师的激烈呼喊猛地传来,又很快被隔绝。像一场短暂又繁华的美梦,如同池皖一直以来的生活。 宴会结束差不多十点,季雨泽将江舟送上车,直到看见车尾消失在转角才顿感疲惫。 “季总,送您回家吗?”司机在身边问。 季雨泽捏了捏鼻梁,带着点酒气,说:“不用了,今晚住这里。” “好的。” 酒精会引发他的头痛症,平时他都滴酒不沾,就算出于应酬也喝得不多,今晚为了陪江舟喝得有点过。 太阳穴的不适愈发明显,像是有个小精灵拿着榔头不停敲他脑袋。太累了,懒得折腾回家,索性找个空房间将就一晚。 他平时不住这里,连带季文铧本人和剩余的几个孩子都不住这儿,只是偶尔回来待一段时间。毕竟这地方偏离市区,交通不方便,这么大个庄园,几乎只剩下佣人。说是家,倒更像酒店。 只是今天家里很热闹。 从正门进入坐电梯直上三楼起居室,季清临正坐阳台边看书,轮椅边沿的金属在灯光下反射下形成一个光点。见身后有了动静,他转头,自然打招呼:“哥。” “嗯。”季雨泽不喜亮,总觉得这光很刺眼,加上他累了,根本没有闲聊的想法,径直往房间走,几步后又转头看向弟弟,“你注意着点。” “什么?” “别被骗了。” 季清临觉得好笑,合上书,问:“被谁骗?” “池皖。”季雨泽话说得直白,“他不像好人。” 季清临反应几秒,摩挲着下巴:“原来他叫池皖……” 季雨泽眉头拧得更深:“你连他名字都不知道?” “我和他只是随便聊了几句。”季清临不甚在意,“倒是哥,你为什么觉得我会被骗?” 许多片段重现在大脑,季雨泽舌尖划过犬齿,不屑道:“因为他是专业做这行的。” 季清临:“……?” 第4章 雨下了很久,积水薄薄一层铺在地上,也许明天会降温。风凌冽吹拂而过,好在玻璃完全将之隔绝。 已是深夜,女生长卷发盘成饱满的丸子头,夹一个淡黄色蝴蝶结,穿同色系一字肩公主裙,腮红打得很重,眼影blingbling的,笑起来有不太显眼的梨涡。 “今天差不多咯。” 镜头里,女生面前摆着的一小碗火鸡面和一份炸鸡都差不多见了底,此刻正捧着一杯帮助消化的蔬菜汁慢慢喝着。 她一边摆出讨好的笑容一边默默把手移到“结束直播”的按钮上:“拜托拜托,这都快两点了,今天已经多播了半小时了,求放过。” 无视满屏的问号,主播最后感谢了一波送礼物的账号id,留下一句“拜拜”就火速下线。 “唉……” 随着直播结束一同消失的,除了音响里的音乐外,还有主播本人的能量。 好累。 女生一个后仰栽进电竞椅里,闭着眼睛好似突然没了生息。 半分钟后—— “卸妆!” 一个浑厚低沉的嗓音蓦地响起,再仔细一看,主播的长发已经变成男士短发,胸口一片平坦,坐着看不出,站起来才发现他身高肩宽,哪还有什么女生,分明是个男人! 池皖把取下的假发仔细打理放在支架上,以便下次接着使用,又把脱下的裙子随便扔在床边,光着膀子就往厕所走。 下半身还穿着宽松的大裤衩。 十分钟后,一个素颜的池皖出现了。他并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帅气,深邃、飒爽这种形容词不会出现在他身上,他的五官相当柔和,面部线条并不凌厉,假发一戴妆容一化变声器一开,安能辨他是雌雄。 兼职做主播已经小半年了,他还没翻过车。 就是有些累。 最初“十碗”这个账号是做娱乐向内容的,整晚整晚的才艺表演,唱歌跳舞打pk,没多少人看。 因为池皖跳舞很烂,算得上四肢僵硬的那一挂,但他唱歌好听,当初艺考时的才艺展示他就选了唱歌,成绩不错,颇有自信。 然而池皖是个男的,十碗是个女的。 他不怎么敢唱歌,这太考验主播对于变声器的操作了,一不小心就会露馅,别的主播都是送礼物点歌,就他只唱自己熟悉的那几首,时间一久,观众也就失了兴趣。 眼看着在唱跳这块分不到一杯羹,他就扭头去干了游戏主播,但他只会玩慢节奏的种田游戏,偶尔搞点3a大作,不和别的主播搞联动也不蹭热门游戏的热度,节目效果平平。 最近,他又做上了吃播。 主要是忙于生存,每天在三次元和乱七八糟的男人周旋,焦虑得掉头发,回家了实在没闲心打开游戏,索性暴饮暴食。 别看他直播没翻出什么大水花,倒是有一小部分死忠粉,从唱跳时期就跟着看过来的,刷起礼物不手软,荣登十碗的礼物榜名单。 谁都知道榜一可以加主播微信,榜一大哥对女主播的心思更是昭然若揭,反正也不差应付这么一个,池皖倒没觉得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人大哥给钱了,想听点漂亮话还不行了? 大哥有的我也有啊,反正横竖不吃亏。 不过…… 池皖缩在被窝里,盯着手机自言自语:“怎么今天也没见着鱼藻。” 两个月前,鱼藻大哥横空出世,一出手就是连续两个嘉年华,除去平台抽成,十碗含泪赚取四千元人名币。 小主播的直播间哪见过这么阔绰的大哥,那天十碗正忙着装修自己的电子农场,耳边突然连续炸起两则礼物播报,吓得他差点跳起来。 从那以后,鱼藻稳坐榜一大哥之位。 不过鱼藻好像很忙,出现的次数不算多,来一趟直播间也待不了多久,微信更是回都不回,连微信好友都是十碗求着加的。 什么意思。装高冷? 后台数据没看见鱼藻的id,池皖思索几秒,挑了张开播前的自拍发过去: 【今日份十碗送上,工作虽忙,也要记得放松娱乐噢!】 俏皮话配上一个小熊骑车的可爱表情,很萌。 但鱼藻并未回复。 嘀嘀嘀—— 季雨泽比闹钟先醒一步,几乎是铃响的下一秒就条件反射伸手关掉。他缓了缓,慢吞吞坐起来。 拉开窗帘的瞬间,天际慷慨地亮光分给人间一隅。气温在预料之中降低,今年的冬天也许会来得很早。 洗漱完毕穿戴整齐,季雨泽打算直接回家,下楼时正好碰见季文铧。 第5章 “休息日也醒这么早?”他一身居家服,朝季雨泽挥手,示意他过来,“正好,一起吃早饭吧。” 季雨泽思索半秒:“好。” 两人就近去了三楼另一端的餐厅,佣人早就起床忙碌,知道房屋主人有早起吃早餐的习惯,通常会提前两小时开始准备。 季文铧上了年纪,注重养生,早餐往往最为丰富营养。谷类肉类蔬菜水果补品一应俱全统统安排,到的时候正看见他们往桌上摆盘。 季清临坐在圆桌一侧,一手拿三明治一手拿pad,季雨泽瞄了一眼屏幕,花花绿绿的图片和大段大段文字,应该是某种学术期刊。 “稀奇了,大艺术家今天起这么早。”季文铧调侃着入座。 “爸,哥,早上好。”季清临打了声招呼。 “他不是早起,是一晚上没睡吧。”季雨泽在他旁边坐下,喝了口佣人递过来的鲜榨果汁。 “又通宵了?”季文铧问。 “昨晚灵感爆棚画了点东西,没想到莫名其妙就天亮了。”季清临看起来精神抖擞,根本没有熬夜后的倦态,“反正也睡不着,闲着也是闲着,就过来先吃点东西。” “那你可得多吃点,吃饱了好睡觉。”季雨泽说,“阿姨,热杯牛奶给他。” “好的大少爷。” “看来很快就又能欣赏到艺术家的大作了,老父亲很是期待啊。说到这个——”季文铧侧目问季雨泽,“昨晚情况如何?” “昨晚成交的拍品里,有5幅都是清临的作品。很厉害。”季雨泽夸了一句,没外露太多情绪,但看过去的眼神却是柔和欢慰。 “是吗,恭喜你。”季文铧也说。 倒是季清临本人没什么想法,他嘴边的笑容很淡,垂眸盯着pad上的论文没接话。 季雨泽问:“你昨晚很早就离场了吗?有买家想和你见面,没找到你人。” 季清临摇摇头:“我就没进去。” “怎么了?” “谁知道他们是不是真心喜欢呢。”季清临撇撇嘴,“兴许见我也只是为了拍照,好给他们做文章。” “哈哈哈,搞艺术的就是有傲气。季总,你弟弟可和咱们这些唯利是图的商人不一样啊。”季文铧打趣道。 “是,他清高,让我善后。”季雨泽笑道。 “就知道说你弟弟,你自己呢?”季文铧又问,“昨晚和江少聊得如何?” 季雨泽的笑容顿时凝固一瞬,很快又恢复正常:“暂时先答应给他介绍导演,这几天安排试戏。” “嗯。”饱经战场的老狐狸思索几秒,似乎在权衡利弊,说,“不过我觉得这样的试戏在很大程度上依赖导演的个人话语权,不知道你推荐的这位导演,想法是否和你一致?” 季雨泽沉下声音,略微严肃:“爸,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来做,这是星悦一贯秉承的原则,大家都知道,我是很少干涉导演和编剧的。” 啪嗒。 季文铧将碗筷放下,发出清脆一声响。饭桌上没人说话,气氛顿时变得微妙。 约莫过了半分钟,他才淡淡开口:“雨泽,管理者需要懂得变通,一条路走到底是自寻死路。就算你的能力强到可以无视隐藏规则,但切记,这世上有的是资源比你更多的人。” “我年纪大了,老二对这些不感兴趣,老三老四就更别提了……我想说的是,启恒迟早会是你接手,和德森越早合作就越能打下基础,再者,星悦作为娱乐公司有海外企业在中间牵线总归没有坏处。” 季文铧慢悠悠说了一通,看似劝说实则强硬,直接把态度表明,这一招他从季雨泽小时候一直玩到现在。 实际上在季文铧把碗筷放下的那瞬间季雨泽就知道,老爸生气了,他没得选。 可星悦是他自己一手打造出来的,从初创时期就和各大专业优秀的导演、制片人合作,票房口碑双丰收,继而培养星悦自己的艺人、导演。虽然借了点父亲的东风,但好歹也做出了成绩,这么多年从未掉过链子,现在又怎么能毁在江舟这个外行人身上? 季雨泽蹙眉,嘴唇绷成一条线,下颌线条分明又锐利。 “……我会给导演打声招呼的。”最终,他还是妥协了。 话到这里,季文铧的脸色才逐渐缓和,没再多言。倒是安静很久的季清临重新开口:“不过哥,你也不必太担心,也许他没你想的那么差劲呢。昨天我见过那位江少,虽然有些爱耍小性子,但也很好哄,交流沟通应该不会太费劲。” 季雨泽笑了,意有所指:“你倒是把所有人都想得挺好。” “唉,人与人之间本来就可以很纯粹,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但是总有些人不真诚,心里想的是一回事,说出口的又是另一回事,搞得大家都很累,这样有意思吗?”季清临摇头晃脑,一副无法理解的表情。 季雨泽敲他一个脑瓜崩:“你隐射我呢?” 季清临捂住脑袋跟他嘻嘻哈哈:“不敢不敢。” “你们两兄弟……”季文铧哑然失笑,先前还有些僵硬的气氛彻底消散,仿佛只一眨眼,就又恢复成相亲相爱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早餐时间,“对了,下个月底,可别忘了留出晚饭时间。” “记得,您的六十大寿。”季雨泽说,“我会安排好晚宴的流程。” “嗯,你办事我一直放心。但我想说的不是这个。”季文铧放下筷子,直直朝着季雨泽看去,“在晚宴之前,我们一家人先吃个便饭吧。不用很麻烦,随便吃一顿就好。” 那眼神过于诚恳,早已超出通知的范畴,更像是一种试探的询问。季雨泽愣了愣,下意识和身旁季清临对视。 咔脆。 他的好弟弟此刻正叉起一块切好的苹果送进嘴里,没有对此作出反应。 季雨泽抿了抿唇,道:“没问题,那我们九号回家一趟。阿临,你觉得呢?” “我ok。” “嗯……”季文铧缓慢地点点头,欲言又止,“阿妍那边也问问吧。还有,雨泽,你这段时间抽空去趟纽约,把你弟弟带回来。” 啪嗒一声,这次是季雨泽放下筷子。 第5章 提起这个最小的弟弟,季雨泽眉头都快拧到一起去了:“季侑安?他又怎么了。” 季文铧:“飙车出事了,监护人需要过去一趟,能带回来就带回来,放在外面也尽惹祸。” 季雨泽表情严肃,语气却没太多情绪:“知道了,我会在下个月之前抽空过去。” “照我看还不如让他进去蹲几年,让社会教他做人。”季清临冷不丁说了一句。 “阿临。”季雨泽出声制止,语气加重了几分。 “算了,也是我的问题。”季文铧深深叹了口气,嘴角的皱纹很重,“缺乏管教,又独自在国外。是我不愿对他负责才这样。反正现在一切有你们两兄弟,我也快退休了,还是得把他接回来。” “还有,雨泽。”一顿饭到这里已经没有了食欲,季文铧起身,最后吩咐一句,“下个月的晚饭,是我们一家人聚,就不用通知你伯父一家了。” “知道了,爸。” 长辈下了桌,剩下两个年轻的也没有再留下的理由,季雨泽喝完最后一口咖啡,起身问:“回去吗?我送你。” 季清临摇摇头,看向他哥的双眸在灯光下亮晶晶的:“我还有点东西要收尾,你先走吧。” “行。”季雨泽说着就要下楼,没走几步就又被喊住。 “哥!” “怎么了?” 他回头,只见自己弟弟一脸为难,纠结了好一会儿才扭捏着开口:“那个……能给我他的联系方式吗?” 季雨泽下意识蹙眉,心里已经有了点猜测:“谁的?” “池皖的。” “……”他失语几秒,“我不是说了别和他来往吗?” “只是交个朋友。” “……” 季清临的眼神过于清澈,季雨泽一直觉得他身上有一种浓烈的、未经世事的纯粹感,不善社交、热爱艺术、讨厌人情世故,这样的人生活在这样的家族里,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不幸。 季清临比他小上三岁,按说同父同母,还有个哥哥,应该是家里幸福感最强的那个。本来应该是这样,可惜他有一双先天瘫痪的腿。 母亲能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将他平安带到人间,难产死亡以后,季家从上到下都在偷偷八卦,觉得当哥哥的应该恨死这个弟弟了,可惜他偏偏对季清临爱护得不得了,支持他的兴趣爱好,保护他不受外界“污染”。这下他们又说,这是因为弟弟是个残废,长大了不会和季雨泽争家产,自然也就不会害他。 外界的评价兄弟俩一直有所耳闻,季清临没太当回事,甚至还坏心眼地把这话原封不动说给哥哥听,以此换取哥哥手里的资源。 这么多年,季雨泽简直比季文铧还要维护他,想要的东西如果爸爸不给,那就从哥哥那儿要。季清临明白这个道理,这次也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可以轻松拿到池皖的微信。 第6章 毕竟只是个联系方式而已,对季雨泽来说根本没什么难度。 可这次季雨泽却很严肃,眉眼间都是深深的厌恶:“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和你交朋友的。” 弟弟的欲言又止被抛在身后,季雨泽并没有解释的想法,径直往玄关处走。他准备回家了。 “……季总,您的衣服。” 玄关处,蓉姨正提着东西等着季雨泽过来。 昨晚沾染了酒气的外套已经被干洗,季雨泽接过包装袋,像是知道对面在想什么似的:“说。” 家里的佣人没怎么换过,在这里工作的不少阿姨甚至是看着季雨泽长大的。 季雨泽和他们说话一般不会太冷淡。 眼前这人除外。 她年纪不大,五官标致,不是当下流行的审美,多了份上世纪末的明媚,只是那明媚被统一的保姆服压住一大半,尽管如此,也很漂亮。 “我刚刚在餐厅听见您说,会去一趟纽约……”她不敢直视季雨泽,头越埋越低,连带着音量一起。几秒后又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抬头,“……我没有偷听!是上菜的时候不小心听见的……” 季雨泽无声蹙眉,没和她展开这个话题,只说:“时间还没有定。” “哦……好、我知道了……”得到答案后,她重新低下头,很快调整好情绪,“谢谢您。” 季雨泽转身往门外走,几步后又停下,回头看她:“蓉姨,有些事情瞒到最后对谁也没有好处,也许会闹得很难看。” “我不会让他发现的。”蓉姨坚定地说。她甚至看起来都不足四十岁,却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十多年。 兴许是见季雨泽一直没反应,她两只手局促地搅在一起,曾经白嫩的双手因累年的家务劳动而变得苍老粗糙,粗暴残忍地暴露在光亮下,无处遁形。意识到这点,她又将手背到身后,在季雨泽看不见的地方搅动手指。 但这一切他都看见了,从动作到心理,季雨泽将她看了个清清楚楚。他叹了口气:“大概下周,我去接他回来。” 蓉姨眼神唰一下亮起来,带点激动又克制的意味,那双干燥的手从裤兜里掏出一张叠好的小纸片:“这是我的号码,回来之前您可以通知我吗?我想给他准备点爱吃的菜。” 季雨泽没动作,蓉姨的手尴尬地伸在半空中,脸上还挂着讨好的笑。 “……”他像是厌烦了似的,扭头就走,这次没再回头。 砰嗒一声,是车门关闭的声音,紧接着汽车引擎响起。 二楼阳台,目睹一切的季清临悄悄离开,蓉姨落寞的背影还留在他脑海中。 “季总,温度合适吗?”车内,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向后排。 季雨泽正低头看手机,只嗯了一声当作回答。 【蓉姨惹你不高兴了吗?你对她好凶。】 屏幕上是和季清临的聊天界面,似乎觉得这一句指控不太好,对方又很快发了个小恐龙疑问表情包。 季雨泽莫名觉得焦躁,也不想多掺和,干脆已读不回,又点进另一个对话框。 深色模式下,十碗的白底简笔画头像简直亮得显眼。 【今日份十碗送上,工作虽忙,也要记得放松娱乐噢!】 【有空常来玩呀客官~】【眨眼jpg.】 【晚上十一点播会儿戴夫,邀您共享海洋之旅!】 对于不重要的人,季雨泽从来都是设置消息免打扰,再加上他好长时间没去直播间,几乎都快忘了这个主播。 随便往上划了好几下,满屏可见十碗的直播预告和自拍,隔几天就发一下,勤勤恳恳,从未放弃,莫得感情。 在我这儿冲业绩呢?季雨泽挑眉,觉得这人也是点背,正好碰上他心情不好,看谁谁烦。 找你的榜二大哥要钱吧。 他这么想着,点击十碗头像,点击右上角的三个小点,点击“删除联系人”,然后—— 嗡嗡—— 屏幕上端突然弹出诺昂的电话,季雨泽操作的手一顿,转了个弯,点了接通按钮。 “你非得今天杀过来吗?休息日的时间很宝贵。”周末,公司里没人上班,季雨泽亲手端着两杯咖啡进了办公室。 沙发上吊儿郎当坐着个美式男孩,栗子头卷毛,还没到冬天就已经穿上了夹克,牛仔裤却是又大又破。 诺昂原本瘫在沙发上刷手机,见季雨泽来了才坐起来,一嘴纯正北京腔:“工作日来肯定会被你轰出去,我还真就得趁着这时候来逮你。哎,之前跟你说的那事儿,考虑得如何了?” 季雨泽坐他对面,衬衣西裤大背头,手表皮鞋似应酬。 乍一看有点像父子。 “不感兴趣。” “啧,明明还是个28岁的小年轻,怎么比外面那些老狐狸还固执。”诺昂不满地咂咂嘴,苦口婆心道,“我们得顺应时代发展,现在这年头,大家都心骄气躁的,谁愿意坐下来看两个多小时的电影啊?” 季雨泽没说话。 诺昂接着说:“这也就我跟你是兄弟,才乐意把这机会让给你,你知不知道外面有多少人想做都没门道。” “你别那么抗拒,喏,我带了资料,你先看看再说。”诺昂把手头一叠厚厚的文件推到季雨泽面前,一脸深沉地敲了敲某块数字,“你知道我们每月流水多少么?” 诺昂比了个手势,压低音量:“这个数。” 季雨泽不予置评。 “我知道你们正儿八经的大公司看不上我们mcn,可是它赚钱啊!你们培养一个艺术家的时间,我们都能孵化十来个网红大v了!而且每个网红最低一百万粉丝,变现能力不是盖的。” 季雨泽听他说话脑袋疼:“说说你的想法。” “我也不是说非得让你转型,我们呢一向秉承合作共赢。”诺昂流里流气地冲他打了个响舌,笑容里不怀好意,“阿泽哥哥,你把你们公司的电影宣传业务承包给我呗?我们手底下人多,粉丝基础庞大,比那些广告公司更顶用。” 季雨泽一听就笑了:“搞了半天,你就是来说这个的?” “我拿网红资源跟你换。”诺昂把第二份资料抽出来,薄薄一本,“这都是我精挑细选的俊男美女,都是些小网红和素人,便宜好用。” “我对孵化网红没兴趣。”手上就江舟一个业余的都够季雨泽头疼了。 “谁说一定要是网红了?你也可以按照你的想法培养演员啊。”诺昂说着说着就又东倒西歪,“不过我还是觉得,抓住机会转型才最重要。大家都是挣的辛苦钱,谁比谁高贵啊?” 季雨泽慢悠悠喝了口咖啡,不轻不重调侃:“叔叔也是这么想的?” “哎哎哎,说话归说话,你把我爸扯出来干嘛。”诺昂警告似的瞪季雨泽一眼,“真搞不懂我爸在想什么,非得让我继承他那什么古琴产业,谁会没事跑去买那玩意。” “我倒是挺感兴趣。” “那你投资。” 季雨泽面无表情换了话题:“广告宣传的事你直接跟市场部的人去谈吧。” 诺昂:“……” 季雨泽一向注重休息时间,还没开始聊几句就准备轰人。诺昂认识他这么多年,早就摸透了他的脾气,点到为止。 直到临走前他才憋不住似的,终于敛起不正经:“季雨泽,上次吃饭,我听到那些老登在挖苦你,我跟你一样也讨厌他们,说话跟放屁似的,站得越高才不会摔得越狠呢,给我们撑腰的老爹会接住我们的。” 季雨泽若无其事拆穿:“原来你今天是来声援我的。” “只是分享一点赚更多钱的方法咯。”诺昂没表面上那么大大咧咧,他知道这几年星悦的状况不乐观,观众被短视频吸引眼球,老板又是个死顽固,全靠家底厚撑着。 季雨泽就算没了星悦,也还有启恒,老爹留下的钱够他败三辈子的家,可不招人恨吗? “算了。”想到这里,诺昂又觉得自己在操些没用的心,收起多愁善感的情绪,拍拍他肩膀,“你开心就好。但是……能不能再顺便借我点导演和编剧啊?我们打算进军短剧赛道。” 季雨泽:“……” 你来我这儿进货了? 第6章 街边的银杏树已经开始变色,金黄落满地,在阳光照耀下竟亮得发白。 冷过几天的城市又猝不及防迎来升温,明明秋老虎已过,但总觉得空气里还有点湿热。打工人的早饮只得从热拿铁又换回冰美式,灵魂在疲惫的躯体里拉扯,叫嚣着离开。 八点过十几分,季雨泽大刀阔斧走进来,满屋子的人便瞬间回魂,经过他身边时活力四射地打招呼:“季总早上好。” “季总。” “早上好,季总。” 季雨泽一一点头回应,表情冷淡。 走过拐角,秘书小赵迎了上来。她一身正装头发盘起,举手投足间更显干练。 “早,季总。6号会议室已经申请准备好,十五分钟后就可以过去了。” 第7章 “嗯。” “今天安排不多,这次例会结束后您还有一个和万群院线谢总的电话会议,下午三点和制作团队的立项会议。晚上陈总约了您吃饭,地点稍后和您同步过去。还有,去纽约的机票拟订在下周五晚上八点十五分,直飞无转机,于当地时间周五晚上十点十分落地。回程机票订在当地时间周日早上七点二十分……” 小赵跟在季雨泽身后汇报今日行程安排,正说得起劲,只见老板脚步突然顿住,她一个反应不及,差点直愣愣撞上他后背。 高跟鞋急刹车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噪音,小赵表情扭曲一秒,很快调整,问:“需要重新为您安排时间吗?” 季雨泽面无表情闭了闭眼。 去纽约把最小的弟弟季侑安接回来……他差点把这事忘了。真麻烦。 “不用。”季雨泽沉声道,径直进了办公室。 “好的。” 小赵没跟进去,扭头去了茶水间。几分钟后,她端着餐盘进来,将咖啡和慕斯小蛋糕放在办公桌上:“季总,您的咖啡和蛋糕。” 季雨泽正在处理邮件,敲键盘的手没停,小赵看他正忙着,便朝他微微鞠躬准备离开。 刚走两步,季雨泽的声音就不紧不慢响起:“对了。” 小赵回头看他,等着下文。 季雨泽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有敲键盘的力度逐渐变大,最后那个回车键几乎是拍下去的。他无声提了口气,道:“把去纽约和回来的时间都通知给蓉姨。” 小赵愣了两秒:“蓉姨?” 季雨泽长腿一翘,后仰进老板椅里,撑着脑袋看她:“我家里的保姆,以前你和她联系过,没印象了?” 面对老板的死亡提问,打工人小赵迅速调动记忆头脑风暴,在十秒的思索后点头:“知道了,我会把时间同步给她。” “嗯,去忙吧。” “好的季总。” “等等。” “……”刚走两步,季雨泽的声音又从后背响起。小赵脸上笑嘻嘻,心里不开心,“您说。” 季雨泽手指点在桌面,严肃道:“明天换一种甜品,慕斯蛋糕口味太淡了。” 小赵眨眨眼:“明白,明天会为您安排草莓马卡龙。” “嗯。” 季雨泽现在心情很差。 一提起季侑安他就想到蓉姨,想到家里的鸡飞狗跳,又想到季清临什么也不懂的指责,最后想起…… 十碗。 让她侥幸躲过去了。 “啧。”他不耐烦地扔开手里的笔,拿着手机就要删除好友。 签字笔随着惯性弹出去,没控制好力道,恰巧甩到一摞文件上,白净纸张染上黑点。 害怕弄脏的是重要文件,季雨泽连忙拿起来查看—— 诺昂精选的网红名单。 季雨泽不可控地翻了个白眼。 除开必要的个人信息和照片外,下边还详细总结了每个人的工作经验、社交媒体账号、特长、爱好。 快速翻过每页纸张,因速度过快而发出响亮的“哗啦啦”声,带起阵阵微风。 但是很快,那声音停了。 模糊中看见某张熟悉的脸,季雨泽迅速翻回去。 “呵。”安静的空间里,他的冷笑尤其刺耳,“熟人啊。” “我吗?” 画面一转,是池皖正装坐在某办公室里,对面坐着三个表情严肃的面试官。 简单聊了十来分钟,池皖已经能隐约感觉到他和这家工作室理念不合,不过他还是带着不卑不亢的态度、和善的目光和得体的语言,说:“在校时除了必须完成的学生电影,我还拍过几部微电影,也接触过广告,对于题材的把控和市场需求有一点了解,同时——” “这我们都懂,池先生。”其中一个面试官打断他,“但我们是主要制作短剧的,要快节奏,多反转,能调动观众的情绪,你能做到吗?” 走出写字楼时正巧遇上夕阳。整片天空都是橘红,太阳像一颗火球似的垂挂着,反射到写字楼的玻璃窗上,刺眼得紧。 一天内面试两家,从城南跑到城北,倒腾好几次地铁,又实在渴得受不了用优惠券买了杯最便宜的咖啡。 累得不行不说,还搭进去20块人民币。 找工作,真难。 晚高峰的地铁站挤得不像是人能待的地方,池皖放弃了早点回家的奢望,沿着大马路漫无目的地走。 各个路口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到处都是飞驰的电瓶车,骑上人行道的自行车,还有堵在马路上动也不动的私家车。 池皖又一次绕过共享单车的停放站,最后一步的时候脚没提起来,脚背径直撞上车轮。 疼! 他屏住呼吸控制痛意,龇牙咧嘴蹦到附近的空处蹲下。 嗡。 手机轻轻振动,一封邮件跳了出来。 【感谢投递万群院线……】 只看标题,池皖就清了屏幕。 又是感谢信。万恶的人才库。 不过这点挫折完全在他的预料之中,万群多大一企业啊,能看上他?池皖相当有自知之明。 几秒后又愤愤不平:“我也不差啊,华艺导演系的含金量还不高?” 妈的,大公司看不上他,小作坊他看不起。 人来人往的街道,池皖捏着手机自言自语:“呵呵,一不做二不休,我直接投星悦,季雨泽不给我机会,万一hr把我捞了呢?!” 算了,老板和金主,显然还是后者更有诱惑力吧!他可不想给季雨泽打工! 癫狂了半分多钟,池皖的心情终于平静下来,继而坠向无底深渊。 如果说找不到工作只是让他有点难受,那每个月的还钱时间更是让他想彻底去死。 叮。 【尾号7099卡9月8日17:57支出30000元,余额562.78元。】 池皖看着自己卡里的余额,痛不欲生。 于是他把这点火气全都撒在大晨身上。他发了条语音过去:“这个月还了,收据写好。” 对面很快发来了写好的收据照片,同时附上一条语音:“小朋友脾气太差是要吃亏的哟,还剩13个月彻底结清,到时候你就不用看见我了,加油哦。” 我加你爹。池皖恶狠狠锁了手机,猛地站起来,结果一阵天旋地转。 “啊,抓到你了。” 眼前那阵火花似的漩涡还没完全消失,池皖暂时只能听见那人的声音。 熟悉的温和感。 季清临落坐后排,车窗完全降下,一只胳膊撑在上面,开心地冲池皖笑。 没能顶住季清临的热情邀约,池皖最终还是极其拘谨地坐进了宾利后座。轿车走走停停,池皖没话找话:“好巧,居然正好在这边碰到。” 季清临的笑容加深了些,并未对此解释什么,只说:“看你在街边坐了一会儿了,是打不到车?” 一想到自己发疯的样子被外人看见,池皖又更想死了一点。 他维持着表面淡定:“……嗯,高峰期不太好打车。” “送你回去。” “没事不用麻烦,等个十几分钟就好了。” “不麻烦,我晚上没事,绕路送你也没关系。” “……” 照目前行驶的路线来看,要回家确实得绕会儿路,池皖心里过意不去,季清临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没有卖你人情的意思,不过如果你实在觉得不好意思,可以拿你的微信当作路费。” 【作者有话说】 bgm起—— 哎哟我说命运啊———— 第7章 季清临的工作室开在南边最繁华的富人区里,遍地高楼大厦,街道宽阔,车水马龙,池皖跟着周总来这边的会所吃过几次饭,唯一的想法就是有钱人整天吃饱了没事干,特别重视艺术和人文修养,竟然专门划了块地皮出来搞艺术园区。 沿着小径走到拐角处,有一片巨大的涂鸦墙,附近围着一圈年轻男女,似乎在搞什么主题展览。 池皖避开人群,跟着导航走向另一边。 工作室是一幢小楼房,共两层,米白色外墙,二楼有个外阳台,种满了藤本月季,站在远处看像垂下来的花瀑布。 大门没锁,大大敞开,像是在等候客人光临。 池皖试探性停在门口,四下寻找季清临的影子。 微信加了两天,他们就聊了两天,大多是些抽象内容,聊画作啦,聊电影啦,就是忘记问对方名字。 坏了。 池皖不禁有点尴尬,想着待会儿得找个机会做个自我介绍,一边又往里挪了几步,回想起画里留下的署名:“lin,你在吗?” 等了会儿没等到人,连消息也没回,池皖只得往工作室深处走。 一楼展厅除了挂着的各种作品安静存在以外,就不见任何活物,池皖穿过走廊,直接往二楼去。 这栋房子很向阳,暖光扑洒在阳台,足以照亮整片区域。季清临安静坐在画布前,袖口沾了些颜料,手机被遗落在后边沙发上。 第8章 砰砰。 池皖抬手轻轻敲了敲门:“打扰你了吗?” 季清临拿画笔的手一滞,反应半秒后才转过来:“抱歉,我好像忘记时间了。” “是我应该提前给你打声招呼,来的路程比我想象中短,现在还没到我们约定的时间。” 说话间,季清临已经放下手中的东西,朝池皖身边去:“那感谢你的错误判断,这样我们可以多呆一会儿。你先坐,我去给你拿点喝的。” 池皖总觉得这画画的男人目的不纯,以模特的名义请他来工作室就算了,还老是说些让人误会的话。 好在季清临的那张脸足够给力,否则这话落在池皖耳朵里就只剩两个字:油腻。 “咖啡还是果汁?”季清临问。 “白水就好。” 一楼大厅是展览专用,整个空间全部打通,不做任何隔间,二楼的分区就稍显复杂,中间有一大块地方做公共区域,角落里放一架三角钢琴,正对阳台的地方摆着季清临还未画完的画,两侧则做了画室和工具间。 池皖的目光集中在那架斯坦威上,他没见过这么贵的琴,有点手痒想去摸摸,一想到这很可能是这辈子唯一一次弹施坦威的机会,他只犹豫两秒就坐了上去。 池皖小时候学过两年,为了艺考又集训了一段时间,可以说是信手拈来。 琴声会暴露人隐藏的情绪,起初他还稍显生疏,音色浅而软,几小节后他的旋律显然变得松弛大胆。和弦弹下,为乐句增添色彩。 秋天的阳光温暖舒适,微风偶尔拂过时会带起花的摇曳,德彪西的《月光》似乎和这白昼并不匹配,但那份静谧和美好却是相同。 池皖逐渐沉浸在旋律里,又忍不住表现得更投入,想在季清临面前展现自己。 脚步声逼近,他没回头,默默等着夸赞。 “你怎么在这里?” 砰哒—— 意想不到的声音猛地响起,池皖吓一哆嗦,手指按错和弦,不和谐的旋律打破宁静。 他难以置信地回头,惊恐道:“季总?” 季雨泽今天穿一件卫衣配牛仔裤,总是撩起的刘海也温顺垂下,乍一看以为是哪家大学生,可他居高临下站在这里,面色冷峻,眼神犀利,根本就是装嫩! “出去。”说出来的话更是令人发笑! 池皖忍住骂人的冲动,竭力保持风度:“您这是什么意思?” “你总是喜欢偷偷摸摸进别人家吗?” “……” 不要用问题回答问题好吗? 池皖憋着一口气站起来,后槽牙快咬烂了:“我是被邀请过来的。” “哦?”季雨泽冷笑,“谁?” “这里的主人。” “谁?” “……” 池皖脸上的表情控制不住了:“lin,一个著名画家,这里是他的工作室,您要是感兴趣可以去网上搜搜。” “网上能搜到?” 从季雨泽的表情来看,这并不是一句单纯的疑问,而是挑衅的反驳。 池皖心里也没底,他对季清临兴趣不大,属于是不主动不拒绝,也就根本没想过要搜lin的名字。不过现在的情况容不得他露怯,为了不陷入自证陷阱,池皖跳脱出季雨泽的思维,反问:“您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季雨泽却根本不理他,语气又重了几分:“我的耐心有限,再说一次,滚出去。” 文明用语才能共建美好社会。 这么不客气的词都说出来了,池皖也根本不想再维护最后的体面,他极其不耐烦地咂了砸嘴,眉头拢得紧:“我在这里关你什么事啊,你谁?” ——“哥?!” 不远处,姗姗来迟的lin仅用一个字,就使池皖心里的小人发出尖锐爆鸣。 疑惑总是一闪而过,比如为什么lin的画能挂满季家走廊,比如为什么lin的眉眼中有几分季雨泽的影子,又比如那晚看见自己跟lin在一起的时候季雨泽的脸为什么那么臭。 因为他俩是亲兄弟!! …… 池皖觉得曾经有份幸福摆在他面前,他没有珍惜,现在一切都回不到过去。 “嘿嘿,季总。”片刻功夫,池皖又换了副嘴脸,他露出讨好的笑,把自己杯子推到季雨泽面前,“您刚刚说那么多话累着了吧,先喝我的。” 季雨泽冷哼一声:“我不喜欢碰不干净的东西。” 池皖笑容无懈可击:“这杯我还没碰过。” 季雨泽:“看着你的脸,我喝不下。” 池皖:“……” 在池皖即将爆发的前一秒,季清临终于把第三杯饮品端了过来:“哥,怎么过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季雨泽朝沙发上的手机扬了扬下巴:“电话都快打爆了,消息也不回,还以为你被什么不怀好意的人拐走了。” 池皖:“……” 季清临一拍脑门:“我下次一定记得把静音关了。” 季雨泽欲言又止,意味深长地往池皖那儿看了一眼:“忙完了吗?” 季清临倒是比他更坦然,道:“哥,都是朋友,你有事儿直接说就行。” 闻言,季雨泽眼眸划过一道寒意,径直朝着池皖而去。 池皖:“……” 他哪儿敢说话。 “你们先聊,我——” “杨副厅下午四点到,晚上跟我过去吃饭。” 这人就像跟他作对似的,强势截住话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不让人说完。没办法,池皖只得硬生生把话咽回去。 季清临问:“什么杨副厅?” “省文化厅的杨副厅啊。”季雨泽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过来谈美术馆的项目合作,你这也能忘?” 政府从来都是大力推进各地的文化艺术建设,图书馆、文化馆、美术馆是重中之重,这合作是多少人抢破头都想拿到的,季清临却有点乏味,他蹙着眉:“记得是记得,就是……我非得去吃饭?” 季雨泽:“别人过来谈合作,你作为负责人不出面?” 季清临表情凝重:“你帮我去不行吗……” 季雨泽气笑了:“要是其他合作方你推了也就算了,这个你再拒绝,我们季家还怎么混?” “好吧……”季清临相当不情愿地妥协了,“那你一会儿把地址发我,晚点我过去。” “现在就准备,你不去机场接领导?” “……” “我这儿还有客人呢!” 两兄弟你一言我一语,池皖根本插不进话,这下话题终于绕道自己身上,连忙说:“没关系的,我们下次再约就好。” 季清临还没说话呢,季雨泽又不高兴了:“下次?” 池皖闭嘴了。 僵持之下还是当哥哥的拿回话语权,季清临万般不舍愧疚不已,最后提出亲自把池皖送回家,再直接去机场。 季雨泽是讨厌池皖,但也不想看见弟弟难过,毕竟好不容易交到个朋友,愿意出去社交,池皖也算是起到了一点点积极作用。 “别耽误了。”季雨泽只能撂下这么一句。 车后排,池皖降下车窗,朝季雨泽挥挥手:“下次见,季总!” 季雨泽:“……” 谁跟你下次见? 这人没一点自尊心的吗?瞧那谄媚的笑,那亲切的语气,那没安好心的眼神…… 噢—— 季雨泽总算反应过来,池皖不是没自尊心,而是在不要命地挑衅他! 晚上应酬的主角是季清临,季雨泽主打衬托,偶尔陪着闲聊。 话题很快转到正事上,和他没太大关系,无聊之余,季雨泽眼前浮现出一张欠揍的脸。 得瑟是吧,我看你还能得瑟多久。 他在心里冷笑,点开十碗的直播间。 果不其然,屏幕里一个长相甜美的女生正端坐在镜头前吃东西。要不是诺昂的名单里有主播的详细介绍,他还真发现不了十碗和池皖是同一个人。 女装大佬竟在我身边。 池皖啊池皖,你太想翻出水花,小心把自己淹死。 平平无奇的夜晚,一个计划在季雨泽心里形成。 第8章 轰隆——! 夜,万籁俱寂,只有风的呼啸。屋内一片漆黑,唯有偶尔划过的闪电照亮女人侧脸。 吱呀—— 生锈的铁门带起一阵短促的尖锐,女人害怕地僵在原地,生怕这动静扰了安宁。好在雷声将这一切完全掩盖,男人在稀里哗啦的雨声中进了房间。 “小英,我要走了。”男人悲切地说。 “队长!我和你一起走。”小英握住他的手。 队长后退半步,避开小英的眼神:“小英,等雨停后,我会回来。” “不。也许雨会下很久。这是一场漫长的梅雨。” “不管多久,雨也会停。”队长深情地说,“当大地不再湿润,当光亮不再划破黑夜,当——” “咔!” 第9章 远处,一道不耐烦的声音猛地响起,打断了演员们的情绪。 周围灯光瞬时大亮,雨夜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摄影机后池皖的面容。他只穿一件黑色紧身长衫,塞进深灰色的西裤里,将他本就匀称的身形拉得更加纤长。 他一手拿剧本,一手插兜,疾步走来—— “你们哪个系的?” “……”演员们愣了几秒,老实回答,“表演系……” “学表演的啊?那也不是业余的啊?”池皖扯着嘴角讽刺,越说越控制不住音量,“我以为是哪个大学话剧社团招新排练呢?举手投足间都是莎士比亚悲剧的味道,要不罗密欧与朱丽叶换你们去演!?” “……” 全场是死一般的寂静。最终还是刘昭从人群里冒出来打了个圆场:“呃池导,他们才大二呢,这是第一次拍微电影,你要多点耐心……行了你俩!先去休息,好好读读剧本,我一会儿过来给你们讲戏!” 三小时后,剧组收工正赶上晚饭时间。白昼在季节更迭中变得愈发短暂,六点钟的光景,天已经逐渐暗了下来。大学里人来人往,所有逃课的下课的在寝室躺尸的全部冒出来,准备去食堂吃饭。 这场戏终究是有惊有险地拍完了。池皖和刘昭被汹涌人群挤得实在受不了,只得挑了条偏僻的小路绕道而行。 “你也稍微温柔点,这才刚开机几天,俩演员被你吼成什么样了,他们罢工了怎么办?” “罢工了正好换更专业的上去。”池皖无视好友的抱怨,轻飘飘说。 “你说得容易,这是无偿的。”刘昭撇了撇嘴,“这年头谁干赚不到钱的活路。” 闲聊间他们已经绕进另一条岔路,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池皖盯着脚下的路没说话,垂头时,尚未打理的刘海随意落下,路灯发散的昏黄将他整个脑袋都镀上一层暖光。 “也是。”最终他抬头,表示赞同,又换了个话题,“作品集就差最后这一个微电影了?” “嗯,拍电影你比我专业,多帮我把把关吧。” “报酬?” “……”刘昭幽怨地看他一眼,将手中冰饮猛地怼上池皖脖颈,“请你吃冰棍!” “卧槽!刘昭!” 池皖毫无防备,被偷袭后条件反射缩成一团,随即一个扬手钩住嫌疑人脖子。 打闹了几下,刘昭率先认输,冲他弯腰摆手:“错了错了……不过说真的,我可能还真能给你搭个线。” “哦?” “你还记得炮哥不。” 池皖挑眉:“你们隔壁寝室那个酒吧得吃哥?” 因酷爱在夜店约炮并炫耀“战绩”,被池皖调侃并得诨名:炮哥。 “虽然他在私生活方面有点问题,但人脉还是很庞大的。我也是前几天才知道,他偷偷摸摸在星悦实习快三个月了,估摸着毕业了就能转正。” 池皖的脚步缓了下来:“哪个星悦?” “星悦娱乐啊。”刘昭停在前面等他,“对,没错,就是你想的那个星悦娱乐。” “他不是你们系专业倒数吗?这也能进星悦?”话是这么说,但其实池皖内心没什么太大反应,毕竟他还比刘昭大一届,毕业小半年了都没找到工作。就算在校成绩再优秀也没什么用。 而刘昭的话仿佛在印证池皖的想法:“所以说啊,学生思维真要命!从小爸妈告诉你要好好学习,结果咱们就真把这话听进去了,老老实实上课考试,没想到到最后决定offer的是除了成绩以外的任何因素!” 池皖笑了笑:“太绝对了吧,你最近找工作找得很辛苦?” “我只是心理不平衡。前几天我和他们喝酒,炮哥特牛逼地说自己马上要导个电影,男一号是个网红。” “星悦什么时候开始收网红了?” “我也觉得怪,所以特地去搜了下这位。”刘昭咂咂嘴,打开手机划拉几下,“人家可不止网红那么简单。” “德森的公子哥。”刘昭阴阳怪气地拉长语调。 池皖垂眸看去,屏幕上赫然出现一张帅脸,恰到好处的氛围感,勾人的眼神,俘获众多粉丝。 那可不就是宴会上那个和季雨泽眉来眼去的狐狸精吗? 刘昭还在继续输出:“呵,星悦说到底也是资本,什么培养艺人、专心打磨作品,不过都是另一种营销手段,谁会嫌钱多啊,这样一来又能和德森拉上关系,又能借着江舟的粉丝冲票房,啧啧,无耻,佩服。” 池皖嘴角抽了抽,看起来是想勾出一丝笑容,但由于动作幅度实在太小,看起来像单纯肌肉抽搐。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甭管上面的人怎么肮脏不堪,咱们能进星悦就阿弥陀佛了。”刘昭絮絮叨叨终于绕进正题,“下周炮哥有个局,就他们那个圈子的人,都是星悦的一些年轻导演演员什么的。本来也邀请了我,但我得加班加点拍作品集去不了,你要去的话正好顶替我位置。哎,你不是一直没找到工作吗?这不,机遇说来就来了,我给你说……” 一直到食堂,刘昭的嘴都没停过,主要围绕星悦的横空崛起、背后靠山、内部势力说了一大堆,池皖听得晕晕乎乎,脑子里只有——网红江舟都能进星悦,网红十碗怎么不行——这一个想法。 可能上天总算听到了他无声的呐喊,回家路上,十碗收到了令人意想不到的消息。 【今晚播吗?】 发送自:鱼藻。 播播播! 看见这条消息的时候池皖还在回家的地铁上,人挤人的2号线里,他兴奋得差点喊出来。 这叫什么,这叫坚持就是胜利,但行好事莫问前程,阳光总在风雨后,请相信有彩虹…… 于是今晚的十碗,盛装打扮,隆重出席,细心优化变声器和美颜参数。 导致屏幕外的季雨泽冷不丁被美了一大跳,转念又想到池皖那张让人讨厌的脸,心情跟坐跳楼机似的,一会儿上一会儿下。 为了照顾形象,今晚十碗只整了个水果拼盘,简单吃点,主打聊天,展示亲和力。 鱼藻确实在直播间看了很久,可直到下播,十碗都没等来他的礼物打赏。 “怎么回事?不会是破产了吧。”池皖对着手机抓耳挠腮,想问候一句又怕显得唐突。 嗡嗡。 纠结的时间里,鱼藻的消息先一步抵达。 【很漂亮。】 池皖吓得绷直身体,盯着那三个字看了几秒,又抬头看了眼备注,确实是雨藻哥哥没错,这才又放松下来,随之升起一股无以言表的嘲讽和拿捏。 之前装那么正经,不还是被我拿下? 他清清嗓子,摩拳擦掌,准备秀一下自己的魅惑之术,结果第一个字还没打出来,对面就又来了条消息。 【可以和你打视频吗?】 池皖捏着手机久久不能言语。 进展这么快的吗? 【作者有话说】 季总:打你个措手不及 第9章 视频? 池皖搓了把自己的素颜脸,又顺着脸颊往上,狠狠抓了抓自己的短毛。 微信可不比直播平台,没那么多插件供他使用,万一到时候美颜和变声器都用不了,原形毕露了怎么办? 抛开鱼藻的真实目的不谈,不,这根本就抛不开!任何一个有社会阅历的成年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视频play? 要是答应他了会怎样?就算这次不play,下次也会…… 池皖不敢想下去了。 他是想骗点钱过来,可没打算把自己卖出去。万一对面是个老头咋办? 池皖打字又删除,反反复复好几次,一直到季雨泽在这边看他“正在输入中”都看烦了,才慢吞吞点击发送。 十碗大王:鱼藻哥哥,你这么直接我会害羞的。 十碗大王:【可怜jpg.】 不是害羞,是害怕吧。季雨泽毫不留情拆穿。 不过捕猎需要耐心,操之过急只会把小动物吓跑,他决定以退为进。 j:抱歉,是我唐突了。我并没有别的想法,只是因为你的主页没什么照片,朋友圈也不更新,我想进一步了解你。 j:用直播之外的方式。 作为一个究极死宅,季雨泽根本没谈过恋爱,这几句话几乎是毕生所学了。 不过池皖却很受用,他见过太多不尊重人的雄性,说话粗鄙直白,现在遇见个正常人反倒不习惯。于是他也退了一步。 十碗大王:我的生活很无聊,没什么好发的。 十碗大王:不过如果你喜欢,以后我会多拍些照片,然后第一时间发给你,好不好? 十碗大王:【小鲨鱼捧脸笑jpg.】 上钩了。 看着对方发来的两条消息,季雨泽露出堪比反派的笑容。古人云多说多错,展现得越多,就越容易暴露。 到时候看他还怎么在自己弟弟面前晃悠。 自从给大晨还了三万之后,池皖卡里的钱是过一天少一点。 第10章 他要负担的太多了,每个月的支出比收入多上不知道几倍。哪里都要用钱,很多时候他连呼吸都不敢用力,生怕一放松就会被拽进万丈深渊。 他需要钱,这种被生活追着往前逃命的绝望感蒙蔽了他的理智,因此多金绅士的鱼藻成了他目前为一的救世主。 他精心包装自己,揣摩鱼藻喜欢的类型,竭尽全力维护着男人对自己的新鲜感。 只是好像他越主动,对面就越不感兴趣。 【今天也不来直播间吗?】 对话框里,池皖终究没把这句话发出去,正一个字一个字按删除时,鱼藻回复了两小时前的信息。 j:出去玩了?生活挺丰富的。 言语中有点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挖苦。 池皖瘪了瘪嘴,他每天都在家待着,出门也是去面试找工作,根本没有任何活动社交,只好把上学时的照片发过去。 发了两天的日常照片,两天都没露脸,不知道的还以为从网上偷的图。 好在鱼藻并没有对此提出疑议。 不过池皖受不了这一动不动的进展,两人一来一回聊了有几十句了,怎么一点不提钱的事?!把人当免费陪聊了? 他决定主动拉进度条。 十碗大王:鱼藻哥哥肯定比我见多识广,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推荐吗? j:亚特兰蒂斯。 池皖:? 季雨泽能想象出池皖一脸懵地去搜百度,又不可置信地退回到聊天页面,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刺客信条:奥德赛,亚特兰蒂斯之命运。 你值得拥有。 池皖在这头表情完全崩坏,跟季雨泽猜想的没差多少,但他打出的字还是相当有温度。 首先甩出一个小羊狂笑的表情包。 十碗大王:鱼藻哥哥好幽默。 十碗大王:不过有没有三次元的推荐呀,我想出去旅游,可惜没时间也没钱tt 都暗示到这个份上了,再不懂就不礼貌了。 但面对池皖,季雨泽从来就不礼貌。 j:好可惜。 他打出这三个字,发送,顿觉心情顺畅,以至于吸引了一旁安静办公的季清临:“哥,你笑什么呢,那么开心。” “没事。”季雨泽很快敛去表情,“你好不容易抽空过来一趟,家里都没吃的,咱们晚上出去吃日料?” 季清临没回答,含糊道:“到了饭点我得走。” “怎么?” “我约了饭局。” 众所周知,lin从不露面,卖画都是季雨泽代劳,季清临性格孤僻没有朋友,基本也不会在外面约什么饭局。 那还能有谁,还能是谁。一目了然。 季雨泽气得牙痒痒,表面不语,暗地里掏出手机,打字: 【晚上直播吧,玩会儿游戏,我想看。】 转账:3000元。 两分钟以后,被鸽的季清临灰溜溜来找他哥:“能吃西餐吗,我不想吃日料……” 几家欢喜几家愁,这边季清临闷闷不乐,那边池皖直接蹦起来。 一个嘉年华!没有抽成!净赚! 果然坚持就是胜利,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这钱对季雨泽来说不算多,但却完全够池皖一个月生活,不过生活的真理总是亘古不变: 热烈的欣喜之后必定是极致的痛苦。 凌晨,池皖刚下直播,切回微信大号,才看见黄兰发的消息。 “皖皖,现在忙不忙啊?妈妈没有打扰你吧?” 语音消息是晚上九点半的时候发的,中间又隔了四十分钟,才发来第二条。 “你妹妹这学期的学费还没交呢,这几个月情况不好,家里有点吃紧,妈妈能不能先找你借一借啊?” 池皖曾不止一次站在池冉的角度去想问题。 如果他是她,一定会很厌恶哥哥。 毕竟哥哥就可以读最烧钱的艺术专业,参加各种培训班,还能搬出去过自由生活,她就只能留在妈妈身边,读家附近的职业学校。 这不公平。 生活从来都不公平。 偏偏遭受不公的人更要强。 池皖重重地叹了口气,时间太晚,他就简单回了妈妈一条语音,继而点开池冉的对话框,把刚从鱼藻那里收的三千全部转了过去。 凌晨一点半,池冉还没睡。 手机嗡嗡响了两下,屏幕上赫然显示三个字: 【已退还。】 冉冉:过几天我就发工资了。 池皖不跟她废话,重新把钱转到她支付宝。 池:早点睡觉,别熬夜。 冉冉:…… 冉冉:算你借我的。 “真倔。” 夜深人静中,只剩昏黄夜灯笼罩,池皖无奈的责怪显得如此柔和。 钱嘛,本来就是要花的,没了再赚不就行了。 池皖最大的优点是心态好,情绪够稳定,可能也归因于从小倒霉惯了,但不管怎么说,这点小插曲没打击到他的干劲,甚至更加坚定了一点—— 得再努力一点,否则怎么养妹妹和妈妈! 万事有一就有二,转账也一样,从现在起他还真就吊死在鱼藻身上了! 另一边,好好坐在办公室吃巧克力的季雨泽突然感受到一股没由来的寒意,然后猝不及防被自己口水呛了一下。 “咳咳咳……” 小赵敲门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自己老板咳得差点背过气,连忙接来一杯水,待他缓和了些才小心翼翼道:“季总,叶子老师来了。” 季雨泽幽幽看了她一眼,什么话都没说,但小赵已然读懂他的眼神,皱着脸解释:“突然过来的,拦不住,说什么也要在今天见您。” “我下午还得去趟华艺。”季雨泽的推脱显得有些无力。 小赵只能默默给他多加几块巧克力:“加油。” 季雨泽:“……” 叶子老师,星悦娱乐签约编剧,从公司创立之初就存在的开天辟地的老人,亲手写出两部大爆电影、三部电视剧,话语权仅次于季雨泽本人。 同时,她年纪较长,专业能力强,干练强势,比较难沟通。这样的性格很容易让季雨泽联想到自己家老爹,经年累月的精英教育让他疲于应对,只能尽可能避开,躲到自己的世界里去。 但有些事是逃不掉的。 果不其然,叶子老师走进办公室的第一句话,不是问候,不是闲聊,而是开门见山:“季总,有件事我必须得和你商量。雨雾>,你还记得吗?我们之前聊过的那部新电影。” 季雨泽猜到她今天是为什么过来,这句话一出更是坐实了他的想法。但他什么也没说,只点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团队有很大问题。” “团队?”这倒是个让他意外的答案。 叶子老师表情严肃:“你是一个相当专业的领导者,这句话绝不是恭维,这是我们认识以来,我最真实的想法。最初我确实是因为你父亲的请求才过来帮忙替你把关,但这么多年过去,我知道你的能力,也非常赞同你的那句'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做',可是我也清楚,领导者和创作者的着重点不同,你有自己的考量。” “我的考量让您为难了?” “我也是从新人过来的,知道第一部作品有多么重要。选对剧本,打磨技术,背靠大山,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星悦是非常好的平台,团队和公司相互成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直说吧,叶阿姨。” 叶子老师沉默片刻,随即道:“导演和主演。” 季雨泽挑眉:“哦?” “江舟的合作意识不强,个人想法丰富,而张奇轩却完全相反,作为导演,他太过尊重演员,没有自己的东西。阿泽,导演是整部剧的灵魂,一个合格的导演绝对不能因为演员资本强大,就放弃自己的审美底线。” 季雨泽的脸色开始慢慢冷下来。 “张奇轩?我们公司的人?” “听说是华港艺术学院的大四学生,之前一直在星悦实习。” 季雨泽脸色更臭了。 第10章 华港艺术学院是整个华东地区最好的私立艺术学校,师资力量强大,硬件设施丰富,自季雨泽担任校董以来,先后给学校出资建立了两幢专业教研楼、图书馆,以及一所可容纳800人的实验剧场。 校庆在即,他是过来检查工作的。 “季总,多亏您的支持,这些年来我们才能吸引到优秀的老师,培养出优秀的学生。”剧场外的海报墙边,数十名校领导将季雨泽围住,院长站在他旁边,真情实意地感激道。 季雨泽:“举手之劳,陈院长客气了。” 这里是检查工作的最后一站,季雨泽竭力掩饰倦意,淡淡垂眸应付了一句,眼神在海报里流连。 这块牌子不算大,长方形,镶嵌于剧院大门右侧,各种各样的海报将这里贴满,有些是将在剧场上演的话剧,有些是学生拍的宣传类电影,还有些是会放在软件平台上的作品。季雨泽挨个看去,发现几乎每张海报上都能看见一个熟悉的名字。 第11章 导演:池皖。 疲劳一扫而空,季雨泽突然来了兴趣。 实验剧场灯光幻美柔和,舞台正中,身穿白裙的女生站立于西服男人身前,两人似是有过争执,看彼此的眼神不算温柔,空气中凝聚着淡淡的紧绷。 “是我引诱你吗?我曾经向你说过好话吗?我不是曾经明明白白地告诉过你,我不爱你,而且也不能爱你吗?” “即使那样,也只是使我爱你爱得更加厉害……” 舞台之下,池皖隐在聚光灯外,聚精会神盯着演员们的表演,时不时看向剧本。 在他后面围着十余人,有还未上场的演员,也有负责cue流程的工作人员。所有人都沉浸其中,没人注意到剧场大门轻缓的脚步声。 隔着老远,季雨泽也能一下抓到那抹熟悉的影子。 池皖穿浅色连帽衫卫衣,身材纤细,袖子挽得很高,胳膊白得晃眼。 此时此刻,正装西服和女装短裙都弱爆了,不断变化的千万种面具,都不及这一瞬间的池皖。 简单却耀眼。 兴许是季雨泽好奇的眼光过于明显,陈院在旁边及时补了一句:“这是表演系的孩子们正在为校庆剧目彩排,莎士比亚的仲夏夜之梦>,这次校庆,他们——” “停一下!” 突然,一声吼打断台上表演,全场瞬间安静,连陈院的话音都被截住。 池皖三步两步上了舞台。 数十米以外,季雨泽不动神色扬了扬眉毛。 “说多少次了,狄米特律斯,你不爱海丽娜,不爱她!甚至对于她的死缠烂打感到心烦,你的不耐烦要再多一点,这是话剧,夸张一点也无所谓……” 剧目虽暂停,可舞美还尽职地工作着,一束自远处打来的聚光灯偏毫不差落在池皖身上。 为了讲戏,池导正亲自示范,明暗光线交错于他侧脸,台下的人将他厌倦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季雨泽对莎士比亚了解不多,对话剧的表演形式更是一知半解,可观众这种身份并不需要什么专业知识,仅是几句台词和肢体动作,季雨泽就能看出,池皖胜过刚刚那位演员十倍。 深藏不露,有点东西,老艺术家就算男扮女装搞反串也毫无违和感。 季雨泽在心里讽刺他,旁边的陈院却会错了意,趁热打铁宣传道:“台上那位是导演,今年导演系的优秀毕业生,叫池皖。在校的时候就拍过很多作品,所以这次把校庆的表演剧目交给他负责。” “优秀毕业生?” “对,我对这孩子印象很深。他年年专业第一,脾气好,人缘好,之前还代表咱们学校接受地方媒体的采访……” 在陈院添油加醋的夸奖中,季雨泽目光静静跟随池皖。 他倒不是怀疑池皖的专业能力,而是对陈院那句“脾气好”抱有怀疑。 毕竟—— “二十多岁的人了还听不懂人话是吧!” 果不其然,陈院话音刚落,池皖暴怒的声音就从舞台传来:“我随便从学校里抱只野猫过来都比你们演得好,它走位还更灵活,你俩能演演不能演就滚,别在校庆上丢脸!” 季雨泽:“。” 陈院:“……” 诺昂的那份资料上都是各位网红自己写的简历,池皖特意省略自己的毕业院校,估计就是怕被熟人认出来。 【负责平台的日常直播……使用多种直播工具和技术提升直播效果……多次与知名品牌合作,粉丝数量增长超过百分之80……】 回想起池皖自己写的工作经验,季雨泽没憋住勾起嘴角。 作为看过十碗直播的榜一,他的这份简历可以用八个字精准概括: 全是废话,通篇谎言。 夜幕早已降临,结束华艺的校庆检查后,季雨泽直接坐车去了周总的会所。 这场饭局早在几个月前就敲定了。周总是做休闲食品的,和季雨泽半杆子打不着,主要是想通过他和季文铧牵上线。 原本这顿饭可以结束得很快,但现在季雨泽突然有点好奇,池皖是不是真像他猜想的那样,把真实的自己隐藏得很好。 “他啊,一个好吃懒做的大学生。”提起池皖,周总就夸张地摆摆手,“除了那张脸好看以外,没有任何优点。” “是吗?他是学什么的?” “不知道,好像就是个三本大学吧。没见过什么世面,用点小礼物就能勾走。” “听周总这么说,这个池皖好像一点价值都没有啊。” “那可不,我给他砸了那么多钱,到现在都没吃到口,白长那么s*ao。” 季雨泽漫不经心喝了口茶,嘴角的笑意若有似无,眼底却没什么情绪。 “季总,您也对池皖感兴趣?要不我把他给你用两天?” “周总身边的人,我用不太好吧?” “哎哟,不是什么大事,我有段时间没联系过那小子了,不过您别担心,一个电话他就过来了。还是说……季总有洁癖?” 季雨泽淡淡道:“周总不是说他没有价值吗?” 周总咯咯地笑,脸上的肉堆在一起:“就看季总想要哪种价值咯,其实这小崽子很会来事,单纯动手动脚基本也不会反抗,要是季总你再强势点,说不也能成……” “……” 季雨泽越听越烦躁,起初那点八卦的想法早就消散,只剩下冷漠:“所以那天的晚宴,真是周总把他带进来的?” 忘记这茬了。 周总在心里给了自己一巴掌,重新堆起笑脸想要找补几句,却见季雨泽已经起身:“合作的事找我谈没用,你直接找我爸吧。” “不过。”他回头,笑容里夹杂着明显的轻蔑,“我爸也不太喜欢违背规矩的人。” 另一边,池皖正在跳今晚的最后一支舞,系统突然弹出提醒,榜一来了。 其实今天的榜一已经易主了,且礼物榜单的长度比以往都要长,在线人数超一千人。 没别的,因为十碗穿了套露背连衣裙,黑卷发,鼓风机,氛围灯,完美的脸蛋,迷人的表情,以及……相当僵硬的舞蹈。 一种集风情美人和笨蛋美人为一体的既视感。 季雨泽本来就有一肚子火,想着来看看十碗打游戏转变心情,结果下饭操作没看见,倒看见一群起哄的评论和一个搔首弄姿的女装大佬。 他更烦了。 这衣服怎么回事,又转型了?和之前的可爱风完全不一样。 在直播间蹲了一会儿,他才知道裙子是那个榜二大哥买的,特意让十碗穿成这样直播,评论区一个劲刷“谢谢大佬”、“一饱眼福”等字眼,季雨泽气不打一处来,直接退了直播间。 十来分钟后,季雨泽收到十碗的消息。 一张下播后的对镜自拍。 直播间里只能看见上半身,倒是没人发现这裙子居然是高开叉的,若隐若现的大腿比直接暴露出来的更让人浮想联翩。 十碗大王:鱼藻哥哥,今天怎么来一下就走了? 十碗大王:你觉得这个裙子好看吗? 十碗大王:【小熊跳舞jpg.】 好看个头。 季雨泽冷哼,穿着别人买的裙子来自己这儿找存在感,人干事? 这照片能发给榜一榜二,就能发给榜三榜四五六七…… 一天之内看见两种形态的池皖,季雨泽觉得自己也要分裂了。 艺术家要有骨气,他见不得当导演的人那么低三下四,更不允许这种为了钱可以做任何事的人和自己弟弟交朋友。 这是个注定会被铭记的夜晚,季总做出二十八年以来第一次冲动决策—— 星悦娱乐开设“网络红人培养计划”,欢迎广大朋友投递! 第11章 冷静,冷静。 冷水哗哗拂过脸颊,强行将季雨泽的理智拉回。 不能拿公司开玩笑。 但是可以拿池皖开玩笑呀。 网红培养计划照样启动,不过是定向启动。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池皖被一阵短促的提示音吵醒,他迷迷糊糊还在神游,手机强光照得他睁不开眼,意识朦胧中隐约看见“恭喜”和“星悦娱乐”的字样。 “妈呀!” 池皖惊叫一声坐起来,揉揉眼睛又掐掐脸颊。 没做梦。 真是星悦发来的邮件。 “……您的简历通过初筛,请于今日15点至星悦娱乐参加二面……!” 池皖逐字诵读,越看越兴奋,到最后连语调都变得飘忽。 他就没想过自己有进星悦的一天。 很明显,作为导演去应聘,他的资历和经验都不够,作为主播……这么多年星悦就根本没这方面的业务,走的都是高端线路,这次是撞了霹雳无敌大运才能得此机会。 当初公会搞了个活动,会作为中介征集有意愿签约mcn机构的主播,只要粉丝超过一定数量就可以报名。 池皖本来没抱什么希望,但试试又不要钱,就把自己简历润色润色发给了公会,公会又到处撒网—— 第12章 没成想!嘿,无心插柳柳成荫! 下午14:30,池皖站在星悦娱乐的写字楼门口,情不自禁向上眺望,高耸入云的大楼,密密麻麻的窗户,在初秋暖阳的反光里熠熠生辉。 反复做了几次深呼吸,紧张感稍微退散,几秒后又卷土重来。他被磨得没了耐心,一句“不管了”在心底咆哮,然后跟着人群进了大门。 “您好,我是来应聘的,请问hr麦女士在吗?” 大厅前台,工作人员的眼眸里划过一丝疑虑。 没听说有招聘啊? 她这么想,脸上却挂着亲和的笑:“请稍等,帮您确认一下。” 一通电话打到楼上,仅几句话的功夫就又抬头,给池皖指了个方向,说:“右边电梯,上30楼。” “好的,谢谢。” 电梯走走停停,越往上就越通畅,直到最后只剩池皖一个。 叮咚。 “30层,到了。” 随着电子女声的提示响起,池皖一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和楼下大厅比起来,这里安静得不像话,没有前台,也没看见员工,开放式空间带来极为辽阔的视野,池皖犹豫着往接待区的沙发走去,没几步就听身后传来脚步声。 “池先生是吗?”一个长发女性快步走来,引着池皖进了会议室,给他接了杯水便离开房间,“请稍等。” 周遭又重归安静,池皖总觉得麦女士的表情有点不太对劲,有一种……说不出的怜悯? 他摇摇头,试图把乱七八糟的猜想甩掉,沉下心来认真在心里过着自我介绍。 而随着时间的流逝,池皖也越来越坐不住,杯里的水喝了一大半,准备的那几句话也滚瓜烂熟,心却愈发不安稳。 什么情况……大公司面试的套路这么深吗? 砰哒。 突然,门被猝不及防推开,池皖吓一激灵,赶紧整理表情,准备起身打招呼,而后又在看清来人时猛地僵住。 季雨泽对他的反应很是满意,先一步开口:“你好。” 池皖好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季总。” 季雨泽大摇大摆在他对面坐下,腿一翘,往椅背上一靠,仰着下巴看他:“怎么,看见我很意外?” 池皖的笑容有些勉强:“没想到您会亲自来……” “是你自己说的下次见,所以我就来了。” “……” 无视他的表情,季雨泽翻开面前池皖的资料,表情略显惊讶:“不过没想到池先生是做主播的,还是——男扮女装?” 池皖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后悔。 他太想在一众主播里脱颖而出,想快速被看见,于是一股脑把自以为的特点写了上去。 男扮女装怎么不算是一种独特之处呢? 这边季雨泽还在念:“粉丝数超5万,直播活跃人数持续增长……冒昧问一下,池先生是什么类型的主播?” “……”池皖硬着头皮回答,“娱乐类型。” “跳舞的?” “……主要是打游戏和做吃播。” “能看看你的主页吗?” “……主页没什么特别的,只有一些照片,大部分内容都在直播间。” “你的直播间平均每天多少人?” “500左右。” “粉丝画像和男女比例是多少?” “……”池皖抿了抿唇,“90后的年轻人居多,大部分都是男粉。” 季雨泽笑了:“池先生,虽然星悦有计划培养网络红人,但我们也是正规影视公司,不招收擦*边主播,尤其是……给钱就能出卖身体的那类网红。” 会议室的灯光如此刺眼,打在白墙上更是让人眩晕,池皖觉得自己快要站不住,竭力控制表情:“季总,我是正经主播。” 季雨泽了然地点点头,随即把资料推开,身体前倾,双手合十:“那展示展示才艺吧,正经主播。毕竟你的主页没东西,我只能让你现场表演了。” 池皖微微睁大眼睛:“什么?” “不过这里没有电脑也没有食物——”季雨泽微笑,“就简单跳一段舞吧。” 季雨泽的行为完全脱离了池皖对面试流程的想象和准备,他以为他们会聊规划和经验之类的东西,而不是像这样…… 单纯被上位者取乐。 “池先生别多心。”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季雨泽贴心解释,“介意的话可以直接拒绝,不过你要是跳得好,也会有奖励。比如——价值一个嘉年华的礼物?” 季雨泽充满玩味地看着池皖,眼神紧贴在他身上,生怕错过一点微表情。 只见池皖深吸一口气,笑得更加真诚了些:“我跳。” ——“没见过什么世面,用点小礼物就能勾走。” 周总的话不合时宜地在耳边冒出,季雨泽冷笑一声,把提前准备好的一袋东西摆上会议桌,手臂一用力,就推了出去。 “换上。” 池皖拿出来一看。 裙子和假发。 池皖:…… “既然女装是你的特点,那肯定要展现出来。”季雨泽说,厌恶戏谑的表情逐渐隐藏不住。 规律的鼓点、抓人的旋律、刺眼的光线、微红的耳根。 还有—— 一如既往僵硬的舞姿。 季雨泽给他准备了一套可爱风的连衣裙,长袖圆领,只能看见脖颈处靠近大动脉的那颗痣。 假发是最普通的带刘海的黑长直,就算池皖一张素颜脸也能撑住。还真别说,即使没有美颜和妆容,就从季雨泽这个角度去看,也根本没有一点男人的影子。 除了过于突兀的身高。 一舞终了,季雨泽给出评价:“很糟糕的舞蹈,这样的水平真的有人会买单吗?” “季总不就买单了吗?一个嘉年华。”池皖说话声音还算镇定,但那张脸早就红成一片,幸好被长发遮住一大半,才不至于暴露。 “我的前置条件是'跳得好',你达标了吗?” “达标了。” “……” 季雨泽就讨厌他这副不知羞耻的样子,站起身不再多给他一个眼神:“那就回去等通知吧,池先生。” 池皖知道这早就不再是一场面试,或许从最开始就只是季雨泽的恶趣味。 他被耍了。 咽不下这口气,池皖追在他身后说:“没有嘉年华,那车费能报吗?我家离这儿远,打车来的,不便宜。” 季雨泽气极反笑,冷冷地看他:“我有时候真的很好奇,你没有一点做人的基本自尊吗?” “自尊不值钱。” “所以你就妄图出卖自己换取金钱?” “也许您不信,但就算我这样的人,也是有底线的。我没有过,以后也不会有,更不会对您弟弟有任何想法。” 说这话时池皖的表情很淡,他像是猜到季雨泽作为家长的担忧,平日里那副谄媚和讨好消失不见。 季雨泽莫名想起昨天在华艺看见的池导。 放缓语气,他问出今天第一个正经的问题:“除了主播,你还有其他擅长的吗?” 这问题像是什么不应该被随意提起的禁忌,池皖的眼神变得飘忽,垂眸不停眨着眼,最后只说出两个字:“没有。” 季雨泽蹙眉不语。 “既然您不打算报销车费,那我就不耽误您的时间了。”再次开口时,池皖语气中又是熟悉的轻佻,“再见,季总。” 砰砰—— “季总,有份文件需要您——” 刚走没几步,敲门声急促传来,紧接着小赵推门而进。 池皖还穿着那套女装,慌乱中想往后躲,却根本无处可藏。他只能拼了命低着头,想要维持住最后的体面。 霎时间,手腕被猛然抓住,宽阔的后背挡在他身前,季雨泽厉声的指责响起:“谁让你进来的?” 小赵吓得手一抖,条件反射关门,倒是忘记把脑袋移开,砰一声撞上:“抱歉季总,我马上出去。” 砰哒。 关门声终结了突如其来的喧闹,重新归于寂静。 池皖始终没有抬头的意思,他一言不发,长发时不时扫过季雨泽手背,有些痒。 突然有点心虚,季雨泽意义不明地咳嗽一声,把人松开,说:“你可以回去了。” 说完也不等对方反应,直接离开了会议室。 池皖觉得这个人的恶趣味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明明刚刚还硬逼着他当场换裙子,以激将法“都是男人,你在怕什么?”为由,让他脱得只剩底裤。 要是换做其他男人,池皖会觉得他们别有所图,可眼前这个人是季雨泽,他相当确信这男的只想羞辱他。 还不给钱的那种。 他愈发觉得委屈,情绪已经到了临界点。 根本不想再回到这破地方了,迅速换完衣服,池皖一边诅咒星悦倒闭,一边恶狠狠拉开门。 只见门口站着位等候多时的男人,恭敬道:“池先生,我是季总的司机,负责送您回去。” 第13章 第12章 早晨的第一缕光从窗帘中泄露而出,季雨泽躺在酒店柔软大床上灵魂出窍。 十多个小时的飞行时间让他精疲力竭,尤其是一想到待会儿还得和那该死的弟弟见面,他就浑身难受。 时间飞速流逝,一眨眼就过了半个月。这段日子里他乐于和池皖斗智斗勇,完全把去美国的事抛在九霄云外。 还是那天回去吃饭,蓉姨似有若无提醒了一句,他才想起来。 “真会给我找麻烦。”季雨泽头疼地坐起来,本意是想回回神,结果拿起手机就开始不自觉刷视频。 国内现在应该是晚上八点过,他点进十碗的直播间—— 没开播。 三天了,池皖消失整整三天了,好像真的受到了很大打击,整个人变得相当沉默,没更新作品,也没在微信上骚扰他。 不说其他大哥,连季雨泽都觉得池皖准备销号跑路了。 难道真的产生自我怀疑了吗?回想那天池皖的表情,季雨泽就浑身不舒服。 他是想给他个教训,但没想磨灭别人生活的意志。 j:今天也不播吗? 鱼藻哥哥第二次主动问候,不出意外应该得到十碗的热情回应,但有些事一旦错过就不在。 “啧。” 上划清除微信后台,他又重新进了某直播间,刷了两个嘉年华,当着在线的3千多观众上演霸道总裁戏码:“来点种田游戏。” “卧槽哥!”主播激动得手一抖直接退了老头环,“好说好说,现在就给我鱼藻哥安排!” 结果主播刚把星露谷点开,鱼藻就已经去了别家直播间。冲动消费好几万后,季雨泽终于恢复了一丢丢理智。 这位耐心只有三秒的爷深知自己这样下去不行,于是十分明智地向弟弟求救。 忙音响了第十下季清临才接。 “哥?”他显然没想到这个时候会接到季雨泽电话,语气有点惊讶,“怎么了?” “没事就不能打电话?”季雨泽脾气相当火爆。 季清临突然意识到什么,放缓语气:“当然可以,不过比起给我打电话,你可能更需要吃点甜食。” 季雨泽一手挡在眼前:“懒得下楼买,也不想叫客房服务。” “嗯嗯,那你起来翻翻包里。” “包?”季雨泽一愣,随后慢吞吞下床,在大包的里衬翻到几颗巧克力,“什么时候放的?” “就知道长途飞行下来你受不了,趁你出门前偷偷放的。” 季雨泽顺手剥了一颗扔到嘴里,浓郁的巧克力甜爆在口腔,他心情顿时好了不少。 “谢了,你——” “是这个吗?”突然,有谁的声音从季清临那边传来,像一个定向导弹似的,直接炸到季雨泽耳边。 “没错,直接挂上去就好。”季清临应该是侧头给那人说话,声音消散不少。 季雨泽刚舒展的眉头又重新拧起:“你没在家?” “在学校。校庆马上到了,我来看看展览进度。” “……”沉默几秒,季雨泽越想越不对,那人的声音怎么那么耳熟…… 他将最后一点甜咽下,问道:“你和池皖在一起?” 池皖没那么脆弱,消失的原因不是因为伤了自尊,纯粹是没时间直播。 刘昭给他推了个活儿,学校里其他系的学生需要拍个校园电影,录音剪辑演员都有,就缺个导演。 而且有偿。 池皖需要快钱,拍个微电影也就两三天时间,到手近三千个大洋,不亏。 杀青也就是十来分钟前的事,池皖谢绝了剧组的聚会提议,独自走在校园里。 这几天他消耗太大,需要独处来充充电。 结果走着走着就到了美院的地盘,抬头一看,展馆落地窗前有个熟悉的身影。 为了避免自己在场打扰季清临接电话,池皖挂好画又特意去接了两杯热水过来,再回来的时候艺术家已经安静坐在轮椅里,眼神跟随他来的步伐移动。 “是我僭越了。”池皖将纸杯递给他,半开玩笑道,“居然敢对华艺美院教授的画指手画脚。” 虽然语气挺轻松,但从肢体动作看来,池皖好像还真有点僵硬。季清临笑了,接过纸杯的瞬间擦过他肌肤。 “只是个名誉教授而已,平时我也不怎么来学校。” “那这次过来是因为校庆?” “美院打算联合几个系做一场师生展,院长特地把这个任务交给我,我过来把关。” 进来的时候池皖大概看了一圈,虽然作品风格大不相同,但画家的落款还是清楚印在他脑子里。 lin. “不止是把关吧。”池皖打趣道,朝某个方向扬了扬下巴,“我就随便看了看,好几副都是你的署名。” 季清临眉眼弯弯,轻抿嘴角,不知想了些什么,只说:“被你发现了。那正好,要一起逛逛吗?” 池皖欣然同意,放缓脚步跟在季清临轮椅边。 从大门进入后会先进一条长走廊,不算宽,两人并行为最佳。这里没有主灯设计,整体偏暗,左右两侧的墙上挂着一副又一副水彩画,用色很淡,在射灯的衬托下浅浅发光。 池皖的脚步一慢再慢,顺着前进的轨迹捕捉每一幅画的细节。 春分、谷雨、霜降…… “二十四节气。”池皖说。 从语气听来是一个肯定句,他没指望得到回答,毕竟答案过于明显,但季清临还是回答了:“没错。” 画的内容不算复杂,旨在体现每个节气的特色。例如春分就是枝头花开,大暑就是烈日艳阳,冬至就是漫天大雪。二十四个节气,二十四副画,走过春夏秋冬,就彻底进了场馆大厅。 大厅又被单独分成几个小厅,池皖随意进了最近的那个,映入眼帘的是自天花板而下,悬浮在半空中的巨大十字架。整个展厅都很暗,好像完全没有灯,只有十字架散发微弱的红光。 在这十字架的左右两侧分别矗立八位堕落天使的雕塑,抬头望去,高挑天花板的悬浮墙上雕刻耶稣和他的十二门徒,若是仔细分辨,就能看见只有作为背叛者的犹大背对其余人,似乎凝视着十字架的方向。 这里是…… “雕塑系的作品。”季清临没有起伏的声音传来,在这场景下有些瘆人,“这幅作品叫《神性救赎》。” 展厅拿了一整面墙介绍创作者的生平和创作思路,在大段大段的汉字里,池皖轻松捕捉到那三个字母。lin. “看起来也算你的作品。”池皖说。 季清临不甚在意:“只是给了些建议,除此之外,我没有提供过任何帮助。” 池皖并未接话,他的目光深深聚焦在眼前的作品中。从他站的位置来看,正好仰视耶稣。 这里已经是展馆的深处,墙隔绝了外面所有的杂音,静得恼人,所以正式开展时都会有纯音乐作陪,可现在这里一片寂静,什么声音也听不见。 “救赎吗?”池皖自言自语,“可是这里很暗,连神都看不见,又怎么会有救赎?” “你再往后退一点,和耶稣平视。”季清临似乎轻笑了一声,但那声音一闪而过,以至于池皖无法确认他的意思,但他还是听话照做。 下一秒,一束聚光灯猛地亮起,刚巧打在耶稣身上。 自此,周遭黑寂幽暗,唯有神的存在充满光明。 池皖沉默地欣赏。 “一个小小的感应机关。”季清临解释道,“只要站在那个位置,灯就会亮。如果靠得太近或离得太远,都没有这个效果。” “很巧妙的想法。”池皖发自内心夸赞,“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站到特定位置的,也许有些人会就这么错过这个机关。有点像真实的人生。” 季清临跟着池皖的步伐往前走,说:“明明都是走的同一条道路,各自看到的风景却不相同。” 池皖勾起一抹极浅的微笑:“艺术家都是哲学大师。” 宽阔场馆将所有声音都扩大反弹,季清临听见自己轮椅的滚动声,空调微弱的运作声,以及扩散在耳边的池皖的声音。 他不自主停在某处。 几步之后,池皖意识到身边少了个人,他转过来看他,像是在用眼神询问什么。可季清临分辨不清,或者说是他完全丧失了某些最基础的能力,只是静静观赏着池皖的双眸。 “认识这么久,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没有任何前兆,季清临轻声说,“我叫季清临。” 池皖霎时了然,勾着嘴角淡淡道:“池皖。” “嗯。”季清临发出一个单音,把“我知道”三个字咽进肚子里。 【作者有话说】 关于lin画展的二十四节气,灵感来自书画展《艺藏知时》。 第13章 意外得知池皖的消息,季雨泽烦闷的情绪略微缓和,尽管他还是对弟弟和池皖“厮混”在一起有些不满—— 第14章 “这真是没任何想法的表现?” 阳光逐渐攀升,无意中落进房间里,季雨泽坐在床边,被那抹光亮得蹙眉。 他暗自忖量,始终没搞懂池皖怎么能和自己弟弟玩到一起去。他认为池皖是个很能隐藏自己的人,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达成目的,而季清临天天缩在家里,有强大的后盾替他遮风挡雨,根本没出过社会,不一定能规避风险。 但…… 他又回想起那天会议室里稍显失控的池皖,一股说不清的情愫油然而生。 就当欠他的吧。 季雨泽最终说服了自己,没再干涉弟弟的交友。 而季清临对这一切一无所知,只当是哥哥终于愿意接纳池皖,兴奋撺掇着仨人一起出去玩。 “品茶?” 闹哄哄的机场大厅,季雨泽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见季侑安老老实实跟在身后,才又将注意力放回电话里:“你不是从不喝茶?” 季清临那边安静得多,饱满空灵的古琴声淡淡传来,偶尔还能听见瓷杯碰响的清脆:“万事要有第一次嘛,你来吗?” 连轴转好几天,季雨泽心力交瘁,只想回家好好休息,干脆拒绝:“不来。” 说完又冒出一股不和谐感,又问道:“你和谁品茶?” “池皖啊。本来还说你来了我们可以好好聊会天,他是学导演的,感觉你俩会有共同话题。” “……”季雨泽心脏咯噔一抽,“你怎么又和他一起。” “还说呢,上次我请他来当模特,还没开始呢你就半路杀出来让我去和什么厅吃饭……我只有重新约一次我的模特咯。” “……” “不过最近池皖好像有点忙,他前几天才拍完电影,还有些后续工作。”季清临顿了顿,似乎在看时间,“现在……应该在来的路上了。” “……哦。” “怎么样,如果赶不上品茶,那我们就晚上一起去吃饭?” 季雨泽罕见地犹豫几秒,舔舔嘴唇又抠抠脑袋,拖出一个为难的尾音:“……行吧。” “好耶!那一会儿见,哥我给你说,池皖真的很有想法,说不定你俩到时候还有机会合作……” 不像季清临这般激动,池皖在得知此消息后脸色瞬间煞白,他大脑飞速运转,想着该怎样推脱,可还没想出个完整句子,季雨泽本尊已经推门而入。 “哥!”季清临朝他挥挥手。 “……季总。”池皖皮笑肉不笑地打招呼。 后期那边出了点问题,他一直忙着处理,没比季雨泽早来多久。 想着季清临一个人等这么久,池皖本来挺过意不去的,结果一去就看这人笑嘻嘻地宣布“好消息”,他差点没转身就跑。 “你不是在找工作吗?我哥你见过的,他是星悦老板呀,到时候也许会有机会。” 什么机会?被逼女装跳舞的机会吗? 一想到那天池皖就来气,那种被人羞辱后的愤怒、羞耻、委屈、沮丧和无尽的自我怀疑…… 统统化为一句:“抱歉,组里临时通知,我好像还得回去一趟。” 这是池皖见到季雨泽的第二句话。 季雨泽挑眉不语,乌亮深邃的眼眸漫不经意看过去。 池皖表情自然,语气真诚,好像真的有什么要紧事要处理,季清临也跟着正色道:“那我让人送你过去。” “不用,你们聊着吧。”池皖勾起一抹安抚的笑,“我打车就行,抱歉lin,又没能帮你完成那幅画。” “没有的事,你忙你的,等你有空我们随时联系。” “嗯,下次见。” “慢点,别太着急。”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上演最佳好友的难舍难分,全程被忽略的季雨泽只得默默喝了口普洱。 真涩。 三次元的池皖没分给季雨泽一个眼神,二次元的十碗带着满腔热忱回归了。 十碗大王:播啦播啦,今晚打游戏,鱼藻哥哥来看吗? 收到消息的时候季雨泽刚进浴室,时差一直没倒过来,他本来打算泡个热水澡后就去睡觉,可现在却抱着手机字斟句酌—— j:看。 j:几天没播,以为你不干了。 十碗大王:没有啦,前几天在忙别的。 季雨泽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点在手机侧边,鬼使神差想要多打探一点他的消息。 【遇到麻烦了吗?】 ……删除。 【谁欺负你了?】 删除。 还问呢,罪魁祸首不就是你自己吗? “啧。” 最终,季雨泽烦躁地扔了手机,一屁股坐进浴缸里。 陌生人而已,跟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算了。他这么想着,又重新把重心放回到工作中。 直到某天,温度骤降,冷空气刺得人鼻腔都疼,大家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已经深秋了。 砰砰。 敲门声只响了两下,并不等屋内人反应,就被猛地推开。 “季总~” “下半年的财务报表分析——” 办公室内有人闯入,打断了季雨泽的话,此刻,小赵正毕恭毕敬站在办公桌前听着老板的指示,两人皆是一顿,随即向门口望去。 “下午好呀。” 江舟站在门口,无视小赵,冲季雨泽扬起嘴角。 季雨泽:“……” 小赵:“……” 那刻意拉长的语调听起来实在不算美妙,在场的两人心里都是不由得一紧。季雨泽缓缓给了小赵一个眼刀,好像在无声质问她为什么把人放进来了。 小赵慌里慌张摇头,用惊恐的表情解释自己并不知道江少会来拜访。 季雨泽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换上一副笑脸:“江少,下午好。现在是工作时间,你不是应该在拍戏吗?” 小赵赶紧溜了。 砰哒。 门一关,江舟就顺势坐上季雨泽的办公桌,垂头看他:“本来拍得好好的,但今天突然得到通知,说剧组需要休息一周,重新调整结构。我这不是没事做,就来找季总,看看您有什么吩咐。” “江少言重了,我能吩咐你什么?” “季总这么聪明,没必要装听不懂吧?”江舟虽勾着嘴角,但眼神已经没有笑意,他语调黏糊,似乎在撒娇,却又多了份问罪的意味,“剧组里编剧的话语权比导演都大了,还是说那位叶子老师,其实是授了别人的意?” 江舟把玩着放在文件上的那支笔,用笔的尾端顶住季雨泽肩膀:“我是哪里得罪你了吗?特意把我扔去不受重视的新人剧组流放,现在还强行让我停工……” “江少显然不太了解社会运转的规则。”季雨泽不躲避也不反抗,他不想揣测江舟的行为,只淡淡道,“我自然可以把你送进目前星悦最优秀的团队,但你只是个新人,方方面面都需要磨练,没有准备好就贸然进入高起点,这样会落下'关系户'的口舌,你也不想出道就贴着这个标签吧?” “公众人物无论如何都会被评价的,我不在乎。” “你不在乎,令尊和德森科技也不在乎吗?” “……” 目光于无声中交错,是明里暗里的试探,也是各不相让的强硬。 最终还是季雨泽更胜一筹。 胸前的重量陡然消失,江舟倾着身子往前探了一步,换了话题:“好吧,你是老板,听你的。今晚有个聚会,来吗?” 季雨泽微微一笑,不着痕迹后退:“江少,我也是给我爸打工的,明天还得上班呢,我就不去了,祝你玩得开心。” 江舟哼出一声气音,音色不知不觉沉下来:“季雨泽,社会运转的规则是各退一步,你不要太贪心了。” “……” 季雨泽能明显感觉到周围的空气不再流通,他脑子里不合时宜地浮现出老爸严肃的神情,顿时有些烦闷。 “怎么会,只是怕扰了你们雅兴。” “不打扰。” “……”挣扎失败,季雨泽认命地点点头,“那晚上见。” 闻言,江舟瞬间笑起来,一个翻身从办公桌上下去:“记得换套休闲的衣服,别这么假正经。” “…………” 砰哒。 门开了又关,办公室凝固的空气再次流动,季雨泽硬扯的笑容也终于可以收回。他无语地翻了个白眼,狠狠按下呼叫器:“小赵,进来!” 没几秒,门口就传来慌张的高跟鞋声音,小赵战战兢兢:“季总……有什么吩咐?” “给我准备一套常服,去酒吧用。”他咬牙切齿。 “好的了解。”小赵点头如捣蒜,不要命地追问一句,“需要帮您订套房间吗?” “……?”季雨泽山雨欲来地盯着她。 “…………”小赵捉摸不透着这表情的意思,又问,“这是要还是不要?……” “……滚。” “好的季总!” “等等!” 第15章 又怎么了。小赵苦涩地瘪瘪嘴,面带笑容转过身:“等着呢季总。” 季雨泽扫视她一眼:“给我加份甜点。” 小赵试探道:“双份草莓马卡龙?” “三份。” “好的!” 【作者有话说】 有人吗有人吗有人吗??? 跪求收藏评论我哭哭哭哭哭哭哭 第14章 晚上十点半,霓虹club。 只是站在门口,强劲的鼓点就已经透过大门传来,周围豪车无数,俊男靓女成群。 灯红酒绿的场所,池皖一件夹克外套,叠穿同色系内搭,戒指手镯等饰品应有尽有,还相当骚气地戴了只耳钉,喷了香水,弄了头发,妥妥的夜店潮男,站在这里倒是一点不突兀。 “哟,池皖!” 不远处,有谁吼了一嗓子,池皖循声望去。 张奇轩吊儿郎当冲他吹口哨,身边跟着几个同龄男女:“小帅,想你了。” 池皖和他关系一般,全靠刘昭这个中间人把他俩凑一起,他一直不太赞同炮哥的生活态度,总觉得炮哥周围的空气都带点病毒。 但此刻他唯一的熟人就是炮哥,于是回拉住对方伸过来的手,相当直男地和他撞了撞肩膀:“哟炮哥,怎么还亲自来接。” “必须的!”炮哥走在最前头带路,“分两车来的,他们应该先到了。” “哈喽帅哥,交个朋友?” 身边有女生跟池皖搭话,是个身材火辣的美女姐姐。 在什么场合做什么事,遇什么人说什么话,这是池皖摸爬滚打学来的经验。 同龄朋友出来玩,又是来夜店这种放松身心的地方,他要再端着那就是他的不对,于是他朝美女姐姐眨眨眼,动作神态和渣男没两样。 “和漂亮姐姐交朋友,我的荣幸。” 俏皮话谁都喜欢,帅哥说俏皮话就更讨喜了,美女姐姐露出“懂的都懂”的笑,对张奇轩说:“炮哥,你朋友长得好看说话也甜,该不会伤了很多妹妹的心吧。” “你想多了!”炮哥嬉皮笑脸地转身,“哥们儿生性温良,从不伤女人心!” 池皖极其得意地打了个响舌:“没错,本男子的强项是惩罚男人!” 灯光闪烁不停,时暗时亮,对视力是极大的考验,但就算这样,角落里的季雨泽也还是一眼看见来人。 池皖和身边人有说有笑,有个女生挽着他,看起来相当亲昵,旁边是那个浑水摸鱼的导演,说着说着竟也开始动手动脚。 季雨泽危险地眯了眯眼。 池皖突然升起不详的预感。 “到咯到咯。”炮哥领着池皖一行人停在某卡座,招呼着所有人,“各位,介绍一下,这是我朋友池皖,华艺的优秀毕业生,专业第一,是咱们演艺圈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也是我朋友!小帅今天陪我坐!”美女姐姐跟着说了一句。 “哎哟翠儿啊,你下手够快啊,人还在外边呢你就提前预定了。” “去去去,都说了在外面叫我joy,你喊我翠儿我以为我奶来了。” “来来来小帅,我们这都第二轮了你才来,先罚一杯。” 池皖嘻嘻哈哈应付着,看起来是个实打实的酒场老手,服务员刚把一打啤酒拿过来,他就熟练地拎了一瓶出来,开酒、倒酒、又让服务员拿了两桶冰。 “跟一群帅哥美女喝酒我还晚到,自罚自罚。” 他连喝三杯,然后挨个给大家倒酒,对每个女生都会问一句“能喝冰的吗?” 体贴细心的小帅得到了一致好评。 只剩最后一个人,池皖麻利地倒完酒,正准备夹冰,就听对面的人淡淡说了两个字:“不加。” ? 怎么声音有点耳熟。 先前那种不祥的预感卷土重来,池皖一边说了句“行”一边抬头看去—— 恨不得宇宙直接爆炸。 为什么他老是能碰见季雨泽?! 酒全部上齐,烟雾缭绕耳膜炸裂,dj的鼓点规律传来,打在池皖心脏上。 所有人都很快乐,除了他。 和季雨泽。 他是怎么也没想到刘昭嘴里的“同龄人的圈子”会有季雨泽存在。 这是同龄人吗?坐在角落里阴暗地喝酒,跟老头有啥区别? 而且刚刚炮哥说的“第二轮”是什么意思?他们已经跟季雨泽喝过一轮了?星悦的工作氛围这么好吗,跟老板也能玩到夜店去? 他小心翼翼抬眸看去。 昏暗灯光将季雨泽五官衬托得更加深邃饱满,和池皖的精心打扮不同,季雨泽穿纯色的衬衣,没任何饰品,简简单单,而那双眼睛在热闹狂欢中显得冷漠。 猝不及防对上他双眸,池皖心里咯噔一下。 好吧,必须承认,季雨泽根本不像老头,反而…… 很帅。 不过这场景还是很诡异,大家都顾着自己喝爽,没人介绍季雨泽身份,好像真把他当成朋友。 两分钟以后,更诡异的来了。 “阿泽,都说了让你等等我,怎么自己先过来了!” 一道相当令人不悦的声音响起,池皖回头一看。 果不其然,这不狐狸精吗? 这哪是朋友聚会,这是公司团建啊。 池皖在心里嘲讽了一句,完全不知道一个小时前看见季雨泽出现在饭桌上的同事有多崩溃。 他们发出了和池皖一样的疑问:不是聚会吗!怎么团建了?! 好在季总看起来也不是很想和他们一起玩,说了几句场面话就闷头吃饭,大部分是江舟跟他搭话。 这群人里有星悦的签约导演编剧,也有各种关系牵线来的自由人,不管是什么,反正都不够级别和季雨泽直接说上话,今儿个能和大老板面对面吃饭,也是撞鬼了。 于是整个包厢里都弥漫着谜之拘谨。 第一轮没玩过瘾,有人提出去酒吧,季雨泽刚想顺着杆子往下爬说“你们玩儿吧我走了”,就被江舟又逼了回去。 “哪儿有中途溜走的,你是不是不给大家面子?”江舟抓着他胳膊,眼神一一扫过在场所有人。 大家:“……” 其实我们挺想自己去玩的。 但没人敢说,只能顺着江舟的话把季雨泽“掳来”酒吧。 季雨泽不好推脱,唯一能做出的反抗就是不跟江舟上同一辆车。 “那我先过去,一会儿见。” 不顾狭窄的空间,季雨泽硬是挤上了炮哥这辆车,本来后排坐俩男的就差不多了,他一上来炮哥差点被挤成泡饼。 好在痛苦没持续多久,也就一个站台的距离,季雨泽就提出下车的要求,他的本意是趁机溜了,结果炮哥会错意,相当贴心地让老板好生坐着。 “我重新打一辆,一会儿霓虹见啊季总!” 季雨泽:“……” 生活真是举步维艰。 刚才拒绝和江舟共处一车,现在就得接受他毫无社交距离的身体接触。 而江舟呢,总有种“今天就能拿下季总”的预感,来之前绕了点路去便利店买了盒东西,以备不时之需。 精彩。 迅速掌握现状的池皖如此评价了一句。 兴许是仗着灯光黯淡,他一个不小心没控制好表情,嘴角那抹玩味的笑还没完全消散,就又一次对上了季雨泽的眼睛。 池皖:“……” 季雨泽挑眉,那眼神好像在说—— “你继续笑。” “……” 该死,离他太近了。 池皖别开视线,和最角落的女生换了个位置,美其名曰“女孩子要坐中间”,实则是要躲开季雨泽。 只是他一走,翠姐姐不高兴了:“池皖你小子故意躲我是吧!” “哪儿能啊姐姐,要不然你也过来?” “我才不呢,你跑了我再去追可就不礼貌了,渣男!我和妹妹一起幸福去了。” 周围瞬间响起口哨声和起哄声。 “又见证一名小帅被joy抛弃,好狠的心。” “流水的男人,铁打的翠姐!” “翠姐爱我别走!!” 池皖撕心裂肺配合了一句,又笑着跟他们碰杯。 光影流转间,擦过某双熟悉的眼睛。 季雨泽冷笑一声,完美复刻几分钟前池皖的表情。 池皖:“……” 第15章 “来来来,吹牛走起!” 晚上十一点,夜店已经相当热闹,dj在不知不觉中加大鼓点音量,舞池的人越来越多,气氛组开始上班,灯光、音乐无不在呈现一个事实—— 狂欢已经开始。 很吵。季雨泽却是这么想的。 都这么吵了还得扯着喉咙玩骰子,有病。池皖是这么想的。 卡座里十来个人,有四个都跑去舞池,有两个结伴去厕所,宽阔的沙发突然空了很多位置出来,又把季雨泽和池皖凑到了一起。 第16章 季雨泽成了他下家。 池皖尽量忽略这点,用手势比了“八个六”。 “开。”季雨泽淡淡说。 “……” 池皖输,遂喝。 第二轮输家先喊,池皖:“七个五。” 季雨泽:“开。” 池皖喝。 …… 第六轮。 季雨泽:“开。” 池皖:“……” 总共玩六轮,他在季雨泽这儿栽了四次。 很难不让人怀疑这人在针对他。 池皖咬牙切齿地看他,季雨泽回以一个不明所以的微笑。 “输了小帅!赶紧喝!” 一群人逐渐开始上头,身体飘飘然,理智也出走,酒过三巡,有人提出要玩国王游戏。 “来说一下规则啊,这里有黑桃a到10,外加一张大王牌,每人抽一张,抽到大王的是国王,可以随意吩咐任何两个人干任何事,随意啊!做不到的得喝三杯!” 三杯不是啤酒,而是大概10ml的烈性洋酒。连续三杯下去,差不多可以直接睡了。 但现在大家兴致都尤其地高,除了池皖和……斜对面的季雨泽。 “这个好这个好,快抽牌吧!”江舟可能是最兴奋的一个。 鬼知道他在心里打什么主意,季雨泽你自求多福吧。 池皖嘲讽一晒,给了季雨泽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季雨泽:“……” 第一轮大家还比较收敛,比如有人亮出自己的牌,思考几秒,说:“6号和9号……喝个交杯酒?” “切!你这是什么要求!” “太一般!” “我以为这两个数字组合在一起会有什么精彩的画面呢!” 众人不满地起哄,池皖默默看了一眼自己的牌。 黑桃9。 “我是6号,谁是9?” 声音一出,池皖就彻底放心了,他什么都不怕,就是不想对上季雨泽,哪怕是和江舟交杯都不想和季雨泽多说一句话。 “我。”池皖举起酒杯。 “哦哦!你可得小心了小帅!”场上气氛瞬间沸腾,更有人开始不怀好意地吹口哨。 池皖嘴角抽搐:“……怎么了?” “没记错的话修哥就好你这口,小心喝了他的交杯酒就容易变成他的人哦!” “交杯酒!交杯酒!” 池皖往旁边看了一眼。没记错的话这男生是灯光师,年纪应该比他们都稍长几岁,皮肤偏黑,不怎么说话,笑起来很腼腆。 “我当是什么呢。”池皖绽放一个大大咧咧的笑,举杯的手绕过他手臂,“喝!” “交杯!交杯!” 池皖在一片起哄声中喝了这杯酒。 “牛逼!” “祝幸福!” “继续继续!” 这个玩闹还没结束,下轮游戏接踵而至,季雨泽双手抱胸匿在幽暗里,眼神随着池皖动作移动。 “我是国王!”第二轮,炮哥亮明身份,兴奋地说,“1号坐在7号腿上喝交杯酒,然后隔着纸巾亲一口!亲在嘴角!!不能亲脸!” “牛逼!” “会玩!” “不愧是你!” “我是7号。”江舟矜持地举起自己的手。 全场瞬间安静。 “呃,那1在哪?” “……”几秒以后,季雨泽缓缓摊开自己的牌。 全场更安静了。 大家起哄也不是,不起哄也不是,炮哥更是想直接自杀重开。 江舟率先端着酒杯站起来,连问也不问就直接打算往季雨泽腿上坐。 季雨泽条件反射挪了挪腿,但效果微乎其微,江舟先他一步坐了上去,并且霸道地搂过他脖子,强行带着季雨泽喝完交杯酒。 紧接着又去抽桌上的抽纸。 季雨泽就是在这时朝池皖看了一眼。 无声无言,也无表情。 池皖总觉得这是某种求救信号。 但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池皖脑筋还在飞速运转,江舟的纸已经贴上了季雨泽嘴唇。 求人果然不如求己。 季雨泽冷着眸子看过去,抓着江舟手腕似笑非笑:“这个就算了吧。” 江舟的脸色也沉下来。 季雨泽面无表情补充:“我害羞。” “害羞就算了哈!大家都不准强人所难,小心回旋镖打到自己!”炮哥蹦出来打圆场,“下一轮下一轮。” 越往后玩尺度越大,偏偏季雨泽像是被诅咒了一样,每次成为被国王命令的那个,好在这几次都没有江舟,季雨泽也方便拒绝,索性喝三杯了事。 但烈酒的度数不是盖的,季雨泽又是个酒量很差的人,没两轮下来,他就有点不太行了。 “6号把5号公主抱转三圈!”有人兴奋地喊,结果下一秒就闭了嘴。 5号是江舟,6号是……季雨泽。 眼看着季雨泽即将在暴走边缘,池皖就在此时一拍桌子站起来,如救星天降:“江少,我抱你吧!” 江舟:“……啊?” “你看那小子脸那么红,看着已经喝多了,要是把你摔了怎么办,来我抱你,我每天健身呢!” 被池皖嫌弃的“那小子”情绪突然被压住,又乖巧地靠回靠背,等着池皖解决问题。 江舟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似乎在思考该怎么拒绝。此刻,池皖拿出酒场中的杀手锏:“怎么,不给我面子啊,那你喝酒!” “……” 按理说,江舟确实可以不给池皖这个面子,毕竟他是江家少爷,连季雨泽都要忌惮三分,池皖是哪里来的小喽啰,竟然给他摆上架子了? 但现在不是什么宴会名利场,单纯是朋友间的聚会,池皖看起来并不认识季雨泽是谁,大家也玩得正开心,他要是拉下脸发脾气,岂不是正好落人口舌,尤其是……季雨泽也在这里。 “呃,那好吧……”江舟僵硬地往池皖那里走了几步,后者拉过他的手,弯腰,抱起,转圈,一气呵成! 场景太过炸裂,同事连连感叹:“卧槽炮哥,你这朋友太牛逼了。拍马屁也能拍错人,这可怎么办啊。” “池皖!”炮哥急得猛打手势,“我看你是分不清大小王了!!” “好说好说。”池皖气定神闲放下江舟,还主动端起酒杯和所有人碰了碰,真可以说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游戏继续,池皖连续两次摸到国王牌,又连续两次给季雨泽“放水”。 “1号和3号……”他眼神瞟到对面季雨泽“不小心”露出的牌面,话锋一转,“玩十分钟木头人不许动。” “我是3,谁是1?”江舟兴致怏怏地说。 池皖在季雨泽开口前举起自己的酒杯,略带浮夸地:“哎呀江少,怎么又是你!木头人咱不玩,我帮你喝三杯当惩罚!然后咱们换游戏吧!” 说完就自顾自地连喝三杯,在一片叫好声中悄悄掌控了全局。 期间翠姐还特意劝他悠着点,想帮着他喝几杯,被池皖打着太极哄回去了。 池小帅俨然已经变成了派对中心,他开得起玩笑,能喝,会说话,又恰好点到为止,大家喝到兴头上,早就没什么人在意这里还坐着公司老板和关系户了。 “怎么不喝了江少?我敬你。”池皖终于想起被忽略的人,主动拿着杯子坐在季雨泽和江舟中间,甚至把季总都挤走了。 “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来我俩也喝个交杯……” 游戏变成了抓手指,这也是池皖提议的。由他做庄家,撑开手掌向下,其余人只伸出食指,倒数三二一之后由庄家抓,抓到谁谁就喝。 第一轮,江舟被抓到,输。 第二轮,江舟因为过于害怕提前松开,输。 第三轮,游戏进阶,庄家摊开的手掌随意抓住一根手指后竖起大拇指,其余人眼疾手快跟着往上接,江舟反应慢几秒最后一个接上,输。 第四轮,江舟输。 第五轮,江舟输。 …… 这场针对江舟的围剿以池皖的胜利结束。 “我真不行了……”江少晕晕沉沉栽进池皖怀里,拼命摆手认输。 其实全场都有点晕了,池皖的酒量像个无底洞一样,大家一致决定中场休息,只有被池皖刻意隔绝在外的季雨泽,把这出戏从头到尾看了个爽。 “那个,”池皖扭头跟他说话,“江少不能再喝了,找个人把他送回家吧。” 看似询问,实则根本没有商量的意思。季雨泽并不拆穿他的心思,朝灯光师杨修扬了扬下巴:“你去吧,把人安全送回家。这是他管家的手机号,有事联系他。” “我送他们到门口。”池皖也跟着起身,这话是单独说给季雨泽的。 季雨泽看了他一眼,表示默许。 江舟身体不受控制,歪歪扭扭靠着池皖,还在念叨季雨泽的名字。 “别做梦了,江少还是好好回家休息吧。”池皖贴在他耳朵小声说。 第17章 这句话的语调和刚刚完全是两个人,江舟猛地清醒过来,瞪着眼睛看他,只见池皖朝他挥挥手:“拜拜~” “卧槽,池皖你他妈故意——” “走吧江少,你喝醉了。” 醉鬼的话没人会信。 池皖目送两人离开,心里畅快不少。 只是他的得意还没持续几秒,胃里就一阵翻涌。 不太妙啊。 他强行压下不适,回了卡座。 第16章 江舟一走,酒桌上气氛都变了样,大家玩得挺开心,池皖紧绷的神经也终于得以放松。 装模做样只休息了十分钟,这群人就又开始喝上了,从玩游戏到闲聊又到玩游戏,反正酒没离过手,更有甚者喝嗨了还劝上老板的酒。 也不等季雨泽给暗号,池皖相当自觉地全部替他挡了下来:“他不太能喝,我喝我喝。” “哎哟,黑骑士太帅了,敬你!” 后面干了些什么,池皖已经记不清了,他就记得自己仰头喝酒又垂头放酒杯,一仰一垂,再回过神来,已经把头垂到马桶里了。 “呕……” 池皖撑在马桶边天旋地转,差点把胆汁吐出来。 不过他的信条是绝对不会把狼狈的一面展现给别人,就算是醉酒,也需要留百分之六十的清醒空间。 冷水哗哗从脸上拂过,意识被强行唤醒。 早就过了凌晨,走出厕所门口,舞曲音乐瞬间成百倍数放大,震得耳膜都疼。 身处灯红酒绿之中,池皖突然觉得自己身上都被烙上酒臭味。 他深吸一口气,找寻回卡座的路。 “准备去哪?”突然,季雨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冷冽的香。 好狡猾,还喷了香水。 池皖不满地后退几步,生怕自己的穷酸烟酒味熏到他:“季总,你也来上厕所啊。” “原来你还知道我是谁。” “呃……”池皖舔了舔嘴唇,“因为大家好像都不知道我知道你是谁的样子,我也就装不知道了……” “绕口令说得不错,看来还算清醒。”季雨泽调侃一句,大手一捞轻松抓住他手腕,“走吧。” 周围的一切都在放大、旋转,池皖乖乖跟在季雨泽身后,没甩开他的手,也没多问。直到秋末凉风吹过面颊,冷空气灌进肺里,他才后知后觉发现,是季雨泽带他出了酒吧。 “怎么走了,他们呢?” “还嫌吐得不够多?”季雨泽毫不客气反问。 池皖不吭声了。 酒吧外面没几步路就是药店,贴心地给来放纵的消费者提供健康保障,季雨泽把人带到长椅前坐下,俯身与池皖对视:“坐好。” 池皖仰头:“你要走了吗?” “对。” “我呢?” “等着。” “你去干什么?” 季雨泽话到嘴边又拐了个弯:“今晚你为什么替我挡酒?” 池皖皱着眉头思索,半天憋出一句:“不知道。” “……那你就在这儿好好想。” 说完就头也不回朝着某个方向离开。 “什么意思……” 要走直接走不就好了,干嘛还搞这些有的没的。 不是每个人都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啊! 马路上只偶尔有车辆飞驰而过,街上早就没了人,唯有面前这条路还人来人往。 池皖仿佛身处失重空间,昏头昏脑找不到支撑点。 分裂的寂静与喧嚣中,他委屈的情绪又憋不住要爆发。 为什么挡酒……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因为你是个该死的恶趣味老古董,仗着有点权力就以玩弄别人取乐! 不懂感恩的东西……别人帮你挡酒喝成这样,自己说走就走了…… 不行,我要回家! 想到这里,池皖愤愤地砸了下座椅,然后就强撑着要站起来,嘴里还念叨着“我没醉”,实际刚刚全把os说出声了。 早就回来的季雨泽静静听完他的控诉,眼见着人马上要摔了才稳稳抓住他胳膊。 “坐好。” 池皖被按了回去:“你回来啦。” 季雨泽:“想好原因了吗?” 池皖眨眨眼:“没有,帮助季总不需要理由。” 瞧瞧这自然的表情,这清澈的眼神,这无辜的语气,季雨泽认真思考池皖有双重人格的可能性。 “行,那为了表彰你的善举。”季雨泽拆开包装,把一小瓶玻璃罐递到池皖嘴边,“给你奖励。” 池皖连看都没看清楚,就条件反射偏头躲开:“我真的喝不下了……” “喝。”季雨泽说,“解酒护肝的。” 池皖这才慢吞吞挪过来,就着季雨泽的手小口小口喝完,最后霸气一挥手:“我干了,你随意。” “呵。”季雨泽短促笑了笑,坐在他旁边,“你也算一喝成名了。” “那是,我可是酒桌战神,还能继续。” “喝了解酒药的人说话就是硬气。” “我本来就没醉!” “是吗?”季雨泽双手抱胸,挑眉看他,“那你一直晃什么?” “……”池皖表情空白两秒,然后又恍然大悟般,“原来不是你在晃啊……” “不是。”季雨泽摇头,嘴角笑容逐渐扩大。 “哦哦……晃晃也挺好的……”池皖边说边晃,脑袋逐渐垂下去,好像下一秒就要睡着。 “战神。”季雨泽伸出食指抵住他额头,“醒醒,车还没来。睡在这儿小心被醉鬼吐一身。” “我没睡……我只是在闭目养神。” 酒劲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池皖还陷在波涛起伏的眩晕里,季雨泽的手指反倒成了支撑他的锚点。 他贪婪地朝那点热源靠过去,直到被完全包裹。 季雨泽僵硬地坐直,不断调整姿势,尽可能让池皖靠得舒服。 “抱歉。” 意识朦胧中,池皖似乎听见季雨泽在说话,他稍微抬起头,问:“什么?” 季雨泽不作解释,换了话题:“那天你没有说你是学导演的。” “这重要吗?” “不重要吗?”季雨泽说,“我问过你还有没有其他特长,你说没有。” “我以为那天我只是去面试主播。” “你不适合做主播,不觉得吗?” “我觉得抓住机会就要往上爬。”池皖完全坐起来,看他,“我跳得真的很烂吗?” “嗯。” 池皖勾着嘴角,没反驳。 “他们说你是系第一。”季雨泽又说,“那你为什么不进星悦。” “你这话说的,我不考北电是因为我不想去吗?” 季雨泽也笑:“但你是华艺的系第一,还是优秀毕业生。” “所以呢,季总要给我进星悦的机会吗?” “星悦不需要网红,不过——”季雨泽意味深长看着他,问,“你有作品集吗?池导。” “……什么意思?” 季雨泽冲他扬了扬下巴:“手机备忘录打开。” “……哦。” 也许是大脑被麻痹得太厉害,池皖的思考能力被剥夺得一干二净,他迷迷糊糊看着季雨泽拿走自己手机,熟练地敲出一串邮箱。 “准备好了就把你的作品发过去,附一份简历。”季雨泽用手机轻拍池皖的脸,让他回神,“不要主播版本。” 冰凉的触感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他的燥热,池皖语气里还带着点不可置信:“为什么?” 自远处而来的风嚣张降落,树叶被摇得唰唰响,季雨泽的声音被埋在四周的鼎沸中—— “你不是要往上爬吗?我给你机会,爬给我看。” 第17章 砰砰。 轻敲两声门,小赵端着咖啡进了总裁办公室。 季雨泽左腿翘在右腿上,漫不经心转着椅子,右手撑着侧脸,手指时不时按在太阳穴上。专业术语接连从电脑里传来,他闭着眼睛养神,看似放空发呆,实则正专心听汇报。 这是一场线上会议。 小赵轻手轻脚将咖啡放到桌边,随即准备离去。此时季雨泽突然睁开眼睛,闭了麦克风,问:“那边情况如何?” “还没结束,但气氛好像还不错。而且,”小赵压低音量,“看起来叶子老师很喜欢池导。” “嗯。”季雨泽闻言又闭上眼。 人力资源部的动作很快,作品集投出去的第三个工作日,池皖就收到了面试通知,紧接着第二天,他就出现在了《雨雾》剧组的剧本围读会里。 涉及导演组人员变动,整个剧组停工调整,一切都要从头梳理,大家不满的情绪日益蔓延。 “一个小成本电影,有必要做围读会吗?而且这里面能有几个专业演员?我严重怀疑他们连围读会是什么都不知道。” 有人在私下说闲话,被池皖听了去,他本保持着沉默是金的宗旨,不打算和人争论,反正他是导演,他有权利命令整个剧组。 第18章 关系户除外。 “原剧组已经拍了好几天了,就算我们之间真有什么磨合问题也早就解决了。”办公室里,江舟气场全开站在季雨泽桌前,激动的手时不时就朝池皖面前杵,“我们根本就不需要再花十几天开一场那个什么会!” 季雨泽一身正装坐在中间,池皖江舟往他左右两边各一站,跟对簿公堂似的。 江舟:“季总,停工对演员并不影响,但对剧组和公司都是损失,这个道理不需要我教你吧?” 季雨泽不语,看客般睨了一眼池皖,似乎想看他打算怎么反击。 池皖并不露怯,情绪稳定逻辑清晰:“围读会是电影中最重要的环节之一,能够快速帮助导演组和演员理清思路,保证拍摄效果。电影的每一帧都不能敷衍,时间成本是最不值钱的成本,观众都是很敏感的,真诚与否,他们能感受得到。” “说得好听。”江舟阴阳怪气看了他一眼,“三把火烧那么旺,小心引火上身。” “行了。”季雨泽终于出声打断,目光落回自己电脑上,冷冷道,“但凡涉及专业问题,一律听导演的。” 季雨泽的表态加深了江舟对池皖的攻击性,少爷在季总面前没讨到好处,转头就去煽动吃瓜群众。 “不要仗着有点手腕就想翻天,池导的这份工作不就是靠陪才得来的吗?” 两个半小时的会,江舟有两小时二十分钟都在和池皖唱反调,从人物理解到角色对话,从剧情发展再到情绪调动,最后更是直接对他进行人身攻击。 剧组里有几个是那天在霓虹一起喝酒的同事,剩下的大部分是不明觉厉的吃瓜群众,所有人都不敢说话,会议室里静得出奇,还能隐约听见炮哥倒吸凉气的声音。 叶子老师在一旁蹙眉,刚想开口替池皖说话,就被他先一步挡了回去。 “谢谢江少认可我的手腕。”池皖微笑,大大方方接下攻击,“我会继续努力的。” “噗嗤。” 有人没忍住笑出声,又很快捂住嘴巴止住声音。 江舟脸色十分不好,池皖这种“人不要脸天下无敌”的态度让他很是火大,他总觉得这人蔫儿坏蔫儿坏的。 果不其然,只听池皖慢悠悠说:“学表演的圈子本来就小,同行在一起交流也不是什么新鲜事,而且那天晚上江少不也在吗?” “我在是因为——” “那天晚上我确实不该随便把你带走,都是我不好,我向你道歉,不过我们之间的事私下处理,就不耽误大家时间了,好么。”池皖一转头,面向其余人,“明天继续,大家辛苦了。” 一个气急败坏,一个淡然自若,话还说得那么暧昧模糊……众人的眼睛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最终得出一个诡异的结论—— 江少被上位成功的池导抛弃了。 江舟恨得牙痒痒,又不想因此失了风度,只得恶狠狠白他一眼,走了。 虽说在同事面前扳回一城,但那些话还是像一根细针似的扎进皮肤,埋入血管,没感觉很疼,倒是能一直看见殷红的血。 有点不舒服。 从那晚以后,季雨泽再也没露过脸,池皖无从得知这一切是否有他的刻意干预,他只知道正常流程没这么快。 暖意一点点覆盖手指,直至整个手心,池皖独自站在茶水间里,面对着咖啡机发呆。 “你没有痛觉吗?”耳边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一如既往冷漠。 意识到季雨泽来了,池皖一个激灵回神,连带着五感一起复苏。 “烫……!” 走神时间太长,杯里的热咖啡已经快要溢出来,这时候松手会弄得一片狼藉,池皖狠狠心,咬紧牙关坚持,直到瓷杯被安稳放到一旁。 还有心情冲季雨泽笑:“季总。” 季雨泽就跟看傻子似的看他。 有一瞬间池皖在他脸上看见几个大字—— 眼不见心不烦。 他背过身去,拉开冰柜,扔了瓶冷饮给池皖:“去办公室等我。” 语气不善,态度冷淡。 大老板变脸这么快的吗? 池皖垂着脑袋,闷闷地“哦”了一声。 阴雨天,树叶摇曳,办公室的窗户关得很紧,雨珠顺着窗的轨迹不断拉长蔓延。 夜幕快要降临。 池皖端正站在旁边,等着季雨泽处理工作。 把人叫过来又不说什么事……真是会虐待员工。池皖不满地瘪嘴。 “又在心里骂我什么?”电脑前,季雨泽终于分了点注意力给池皖,屏幕蓝光反射在镜片上,叫人看不清他的眸。 “……没。” 季雨泽的视线下移:“饮料就这么放着?” 池皖扯了扯嘴角:“我不爱喝甜的。” “……”季雨泽摘下眼镜,一脸头疼地捏着鼻梁,“是用来给你冰敷的。” “……” 四目相对的沉默里,池皖后知后觉藏起被烫伤的手:“问题不大。” 季雨泽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仰身靠近椅背里,问:“好几天了都这个状态,说吧,遇到什么事了?” “您怎么知道我好几天都这个状态?” “……”季雨泽被噎了一下,不耐烦道,“你以为我是让你来参观公司的?同事汇报你的工作状态不到位。” “所以我是被约谈了?” “……嗯。”季雨泽不想纠结这个问题,“和剧组磨合得不好?” “也不是。” 季雨泽耐心等待下文。 雨越下越大,有冷风从虚掩着的窗户缝隙中溜进来,吹起桌上文件一角。 偌大空间里只听见钟表行走的嘀嗒声。 终于,池皖将自己从乱糟糟的思绪中解放,抬头看向季雨泽:“季总,为什么会让我负责这么大一个项目?” “你负责不了?” “我只是个新人导演。” “组里不止你一个新人。而且,”季雨泽顿了顿,“这已经是星悦成本最低的项目了。” “季总有看过我的作品集吗?” “没有,所有应聘者的作品和简历都交给专业部门负责,选择你也是hr和制作部的决定,与我无关,我的工作是给他们发工资。” “……” “还有问题吗?” 季雨泽气定神闲看着他,明明是坐着的人,气场却比站着的池皖大了好几圈。 池皖微微避开他的视线:“没有了。” “你应该拿出面试主播的气势。”季雨泽说,“跳得那么难看都敢找我要嘉年华,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池皖:“……” 这是安慰吗?这是打压吧。 “这不一样。”池皖正色道,“我是华艺毕业的,导演是我的专业。” “那你究竟是在怀疑自己,还是怀疑华艺那群老教授的眼光?” 天边的最后一抹光消失殆尽,世界陷入黑暗的同时,还有千万霓虹灯闪烁不息。 池皖的侧脸落进光影中,他最终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在看向季雨泽的眼眸里带上笑意。 “谢谢,季总。” 季雨泽没说谎,他对池皖的能力并不了解,也没有刻意给hr打招呼,事情发展到现在,全靠池皖本身实力。 季雨泽只起到了一个内推的作用。 选择的交叉口错综复杂,谁都有刚出新手村慌不择路的时候,他能看见池皖的野心和韧劲,这才愿意充当指路的npc,至于是打出隐藏成就还是半路重开,皆看池皖自己造化。 不过目前看来,这个造化良好。 停工的每一天都是钱,为了把损失降到最小,大家加班加点,把围读会的时间缩短到十天,48小时后,剧组就会正式开工。 虽说组里对池皖和江舟的误会愈来愈深,江舟也看他更加不顺眼,但大家的最终目的是一致的—— 保证电影的拍摄质量。 在此基础上,内部人员有什么口角纷争,江舟有什么阴阳怪气,池皖都是能忍则忍,并不深究。 最后一次围读会结束,趁着季雨泽还在办公室,池皖偷摸敲开了他的门。 “来得正好。” 像是就等着他过来,季雨泽从抽屉里拿出薄薄一叠a4纸:“内容有点多,你可以拿回去慢慢看,看完了再签。” 池皖眨巴眨巴眼。开机在即,他的本意是来向季雨泽表达谢意并表忠心,结果先被文件上黑体加粗标题吸引了目光。 “星悦娱乐股份有限公司导演聘用合同?” 兴许是第一次看见这玩意,他的表情有些不可控地扭曲。季雨泽不着痕迹调侃:“想反悔的话,今天是最后一天。过时不候。” “不悔不悔。” 池皖笑眯眯把合同拿到手里,恭维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季总无情地赶了出去。 第18章 “我哥他最近好像是挺忙的,又要处理工作又要过问校庆,家里也有事等着他处理。” 第19章 温度在一夜之间骤降,暖意从出风口处源源不断涌出,池皖脱了外套,在尽心履行模特的义务——不动。 画笔的唰唰声被季清临的说话声掩盖,他一直都在跟池皖聊天,好像根本没把注意力放在画作上。 “你会来参加校庆吗?” “来,陈院让我上台致辞。” “这就是优秀毕业生的待遇吗?”季清临打趣一句,又说,“那我得抓紧点。” 池皖没懂意思:“什么?” “抓紧画完啊。”季清临说,“到时候把这幅画放进展厅,来的人一眼就能认出你。” “太高调了吧。” “哪有,以后就能在大荧幕上看见你的名字了,这次不是正好提前习惯习惯?”季清临偏头冲他笑,连眼睛都在发光。 池皖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想做点小动作又碍于模特素养,于是只微微垂眸躲过对视:“这不一样吧。” “我就说你肯定没问题。”季清临隔着空气在池皖身上比划几下,“你动了,重新坐好。” 池皖琢磨半天也没发现自己哪儿动了,但身体还是很诚实地挪了挪位置,尽管他没觉得有什么变化。 “下周就正式开机了吗?” “对,到时候就会很忙了,本来打算请你和季总一起吃个饭。”池皖说,“算是弥补上次没一起喝茶的遗憾。” 季清临眼神落在画布上,看起来又在集中精力处理某一处的细节,半晌才又接上池皖的话:“不急,总有机会的,我哥现在应该很头疼。” “怎么了?” 季清临却只是耸耸肩:“一些破事。” 成年以后总要面对太多麻烦,这种麻烦不会随着年龄的增长减少,相反,季雨泽认为,当一个人能力越强,他面对的麻烦就越多,一个接一个,好像永远没有尽头的闯关游戏。 于是就需要额外的奖励。 有时是游戏,有时是甜点。 对季雨泽来说,这些东西比起烟酒更能带来愉悦,以至于他在不知不觉中上瘾。 一开始是甜食只是缓解情绪的小偏方,到现在变成了预防焦虑、烦躁、悲伤等情绪的必备药。 从公司到远在郊区的庄园别墅,这段路程一共需要五十六分钟,一段漫长的时光,正常人会用来补觉、听歌、放空,工作狂会用来处理文件资料,而季雨泽用来吃糖。 五十六分钟,正好够他品尝完一盒黑松露巧克力。 一颗下去,首先接触到的是可可粉淡淡的苦涩,下一秒醇厚浓郁的巧克力甜散发,包裹着黑松露的木香,甜而不腻,丝滑上头。 “季总,到了。”迈巴赫62s稳稳停在路边,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您不能再吃了。” 季雨泽:“……” 天将未暗,阴云却已厚厚一层压下来,稍早前还出现的阳光现在已不知所踪,整片天空都显得雾蒙蒙的,季雨泽慢吞吞把最后一颗巧克力塞进嘴里,微不可闻地做了两次深呼吸,终于开门,下车。 主人大多不会在工作日的白天过来,因此这个点庄园里只有佣人在忙碌。从小路经过花园,正巧碰见管家在修剪枝叶,他吓得手一抖,差点没拿稳剪刀:“大少爷,您怎么突然回来了?” 这语气不太自然,季雨泽睨了他一眼,没多说什么,只问:“季侑安人呢?” “呃,小少爷他……” “又惹祸了?” “倒也没有,只是小少爷最近喜欢上了赛马……” 管家的话到这里便不再继续,话里话外都是“你自己去看吧我也不说了”的意思。 后花园隐约传来萧萧马声,季雨泽痛苦地闭了闭眼。 这种两眼一黑的眩晕感从前几天去美国接人开始就一直存在,季雨泽到现在都还能回想起自己看见季侑安时的崩溃心情。 当初也是他把人送出国的,那个时候季侑安还是个学生气息浓厚的孩子,虽然调皮捣蛋、不尊重老师、成绩倒数、爱打架爱惹事……但好歹看起来人模人样。可两年之后再见到他,怎么一切都变了样? 炸眼的金色头发、盖过眼睛的刘海,长到锁骨的头发,意味不明的饰品搭配和大胆醒目的撞色穿搭,背后还随时背一把电吉他…… 嗯,两年的流放生活不仅让小少爷保持着爱惹是生非的性格,还重塑了他的爱好和性取向。 “和男友飙车撞上护栏……” “车是偷来的……可能是为了寻求刺激……” “幸好深夜街上没人,否则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而且我们也经常接到他邻居的投诉……总是在凌晨使用音响,严重影响别人睡眠……” “我们曾经出警找到他,他说练习电吉他是一种疗愈的方式,他喜欢重金属……这也是治疗师的主意……” “房东也对此颇有意见,抱歉季先生,我们认为你除了给邻居赔偿以外,还需要即刻把你弟弟带走……” 警察的声音还在持续不断萦绕耳畔。 那是个中年黑人女性,说话的韵律很强,像在rap,又带一点旋律起伏。季雨泽挨个给人道歉,在见到弟弟男朋友的瞬间差点彻底晕过去。 是个白人,留着比季侑安还长的头发,有一双漂亮的蓝眼睛,可惜那眼睛始终无神,正缩在房间里吞云吐雾。这不是普通的抽烟,季雨泽一进房间就被熏得难受。 啪! 时隔多年,季雨泽又开始揍弟弟了。 不过弟弟长大不少,不再是只知道哭的小孩,但也不敢还手,只是砸了一盏台灯。 “别告诉我你在搞这个。”季雨泽冷冷地说。 “我他妈跟你说几次了,我没有!草!松手季雨泽,你他妈算什么东西……!” 季雨泽懒得跟他废话,扯着他头发就往医院走。一直到确定季侑安没染上这样那样奇怪的东西,他才放心把人带回来。 马蹄铁敲在地面的哒哒声逐渐慢下来,季侑安坐在马背上朝季雨泽吊儿郎当吹口哨:“哟,大哥回来了,正好,给你秀一圈。” 季雨泽站在围栏外,淡淡看着他驯服这匹健硕的马。 成年黑马,体态轻盈,颈长胸深,四肢细而不弱,跑起来敏捷飒爽。这是一匹英国纯血马。 “如何?”季侑安拉紧缰绳,马儿缓缓停在季雨泽面前,“我花大价钱拍卖来的。” 他扬着下巴炫耀,长发扎成一个小马尾,风吹过他刘海,倒是终于把那张脸全部露了出来。 季雨泽对这些不感兴趣,根本不给他显摆的机会,只说:“我让你剪的头发呢?” “我剪了啊。”季侑安甩了甩脑袋,“剪短了刘海,看不出来吗?” “还有不到一周就是老爸的大寿,你打算这样出席宴会?” “这还有我的份呢?”季侑安浮夸地表演惊讶,“我以为我只是个被你们丢在国外的弃婴呢,原来我也有荣幸参加季家宴会啊?” 季雨泽眉头微蹙,连一句废话都没说,这时他身后突然冲出几个高大的男人,不由分说就把人按了下来。像对待犯人似的。 “卧槽,季雨泽!” “你应该庆幸老爸还算护着你。”季雨泽双手插兜,半边身子隐在暗处,一如他始终不曾外露的情绪,“否则按照我的规矩,你根本没资格在这里撒野。” 【作者有话说】 季家枝繁叶茂家大业大,结果仨儿子都。。。。 第19章 “我以为你搞那么大阵仗是要灭口呢。”三楼画室,季清临专心盯着笔记本电脑屏幕,时不时敲敲键盘,“搞了半天是帮他剪头发。” 隔壁房间隐约传来某男子的抗议,过不了一会儿就变成哀求,然后又变成气急败坏的咒骂,季雨泽翘着腿坐在沙发里,置若罔闻,正欲拆开第二盒巧克力:“我倒是挺想灭口的。他要是顶着那头发出现在生日宴上,能再给别人提供一年的笑话。”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季清临打字的手一顿,抬头干涉:“哥,你不能再吃了。” 季雨泽拧着眉毛:“你怎么也说这话?” “关心你才说。”季清临隔空点了点他,“你最近压力是不是越来越大了?要不忙完这段时间休息休息?” “你先关心自己吧。”季雨泽说,“我看你的黑眼圈也没好到哪里去。校庆的展还没忙完?” “快了。”季清临捏着脖颈缓慢转了转脑袋,“昨天和池皖聊了会儿,有了点新想法。” 季雨泽面上并不显露情绪,只默默往嘴里塞了颗巧克力:“噢。” “他还说打算请我们吃饭。” “我也去?” “是啊,说是上次没能一起喝茶,下次补上。” “什么时候?” “不知道。”季清临看了他一眼,“你最近不是很忙吗?” “嗯。” …… 话题中断带来的沉默让季雨泽有些烦闷,好在季侑安杀猪般的喊叫还在持续,给这不算正常的气氛增添了一丝相对正常的崩溃。 第20章 “说到这个,上次你怎么会跟他跑到学校去?”季雨泽问。从表情上来看,他就是突然想起来后随便问了一句。 季清临顿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哥说的哪次:“碰巧遇见的,哥,你居然不告诉我他也是华艺的学生。” “毕业生。”季雨泽淡淡纠正。 “怪不得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我们就特别聊得来,前几天我睡不着,特地找来他之前拍的微电影,真不错。”也许是为了得到大哥的支持,证明自己交友的眼光没有问题,季清临添油加醋地给池皖说好话,“和他接触下来,我能感觉到他是个真诚、博学的人,而且还很温柔。哥,你之前对他的偏见太深了。” 季雨泽:“…………” 博不博学暂且不议,真诚?温柔?季雨泽脑子里顿时浮现许多片段。 他嘴角抽了抽。 只觉得池皖是个脾气不好心眼子多的人,哦,而且酒量很好。 “……总之,我只是怕你被骗。”相比之前,季雨泽的神色缓和不少,“你天天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也没怎么接触过外面的世界,不知道人心复杂。” “我已经25岁了。”季清临严肃声明,“就算不怎么和人交往,但也是有最基本的认知的,哥,你别太护着我。” 他本来想说“你别太管我的私事”,但又觉得这话说出来过分,话到嘴边只好拐了个弯。 季雨泽向来迁就他,闻言也不再过多干涉,反正在这里争个不休也没什么结果,反倒会坏了兄弟间的感情,要是真遇到什么问题再出手也不迟。 “行,你长大了。”他拉长语调,有点无奈,遂又剥了颗巧克力,问,“你说你看过池皖拍的微电影,叫什么名字?” “灯塔水母吗?” 微波炉已经第三次提醒主人食物加热完毕,池皖慢吞吞从房间出来,又随手把手机扔在餐桌上:“两年前拍的东西了,你确定有人愿意要?” “主要是买你的创意。”刘昭的声音从扩音器传来,“他们觉得你将灯塔水母这种永生生物和永生代价、生命轮回的内容结合得很好,打算改编成电影,上线影院。” “你知道的,文艺青年就爱看这种死亡思考啊、等价交换啊之类的内容,我看他们编剧都找好了,不过这是个小成本电影,版权费应该没多少……” “不卖。”池皖打断道。 “也是,确实太少了,那我再谈谈价格?” “和那个没关系。”听筒里传来啪嗒一声脆响,池皖被烫到无声跳脚,条件反射去摸耳朵降温,但他声音还算平稳,在刘昭听来轻飘飘的,“我的作品干嘛卖给别人,要改成院线电影也得我自己拍。” “……大哥你都穷成这样了,有钱你就拿着吧,文人风骨怎么那么重啊。” “不、卖!”池皖干脆挂了电话。 不是因为傻,也不是因为文人风骨,只是他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 池皖向来秉承金钱至上的道理,钱到位了什么都好说,但……卖给不知名的小成本剧组不如卖给星悦娱乐,就算自己没法拍,也能捞到一笔不少的版权费。 补光灯唰地亮了,现实中惨白到刺眼的光在手机屏幕里看起来刚刚好,池皖把食物挨个摆好,坐在电脑台前,调试好变声器,整理假发的鬓角,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微笑—— 开播! “那我先走了。” 晚上九点过的光景,天空黑黑一片,压得很低。季清临穿好外套,回头看了眼非要把自己送出门的哥哥。 季雨泽跟在他身后:“今晚又不打算睡了?” “放心,等校庆结束了再好好补觉。”季清临撑着手臂灵活进了车后座,季雨泽替他收起轮椅。 “到时候不忙的话,来看展吧。” “行。”季雨泽关上车门,又嘱咐一句,“注意身体。” “你才是。”季清临从车窗里探出脑袋,朝他狡黠一笑,“哥,今晚你没得糖吃了。” 季雨泽顿感不妙。一摸口袋,有些控制不住音量:“还给我!” “拜拜哥哥,睡个好觉!”引擎发动,季清临的声音飘在半空,没一会儿就消失不见。 …… 季雨泽感觉自己体内有什么凶猛野兽要冲破牢笼。 他从来不愿意在庄园过多停留,这地方跟办公室没什么区别,一点家的气息也没有,如果不是为了看着季侑安这个混账,确保老爹的大寿晚宴不出问题,他才不会在这里待着。 “季雨泽你是不是真的心理变态!把我搞成这样,你满意了?!” 还没进门,就听见季侑安变调的指控,他咚咚咚从楼梯上冲下来,又因为拖鞋打滑差点摔一跤,还撞上了路过的保姆。 季雨泽罕见地没有被惹怒,因为季侑安看起来真的很好笑。 那头金长发被强制染黑剪短,季侑安所钟爱的刘海也直接被咔擦剪掉,露出整个脑门,几乎快成寸头。那套哥特暗黑风的衣服也全部被打包扔到仓库,在大哥的威信下规规矩矩换上了毛衣牛仔裤。 妥妥一个学生模样。 但他因追求潮流而漂浅的眉毛还没染回来,脸上和耳朵的穿孔也没摘,脖颈右侧还有老大一个翅膀纹身,看起来有点不伦不类。 季雨泽刚压下去的烦躁又升起来:“再让我看见你脸上的钉子,我就亲自帮你穿一个。” 他的眼神缓缓停留在季侑安略显干燥的嘴唇上。那一瞬间,季侑安很确定他哥没有开玩笑,他可能真的会用钉子把自己嘴给捅穿。 “小少爷。”突然,有谁叫了他一声。季侑安循声望去。 蓉姨端着一杯热饮站在一定距离外,没季雨泽的同意,她不敢动:“还是把姜茶喝了吧,今天降温,外面冷得很,您下午穿得单薄,小心别着凉……” 季雨泽淡淡看了她一眼,又移开眼神。 这是默许。 蓉姨这才上前:“趁热。” “你烦不烦啊一直追着我,我都说了我不喝。走开走开,莫名其妙的。”季侑安不耐烦冲她摆手,滚烫的热饮洒了些出来,可能弄到了她手臂上,也可能没有,季侑安没有确认,转身上楼回了房间。 “大少爷……”蓉姨无助地站在那儿,下意识朝季雨泽看去。 似乎季家从上到下都习惯了季雨泽掌权,大大小小的事都会先征求他的意见。这也是季文铧的意思。他有意培养大儿子,几乎完全放权给他,只有很偶尔才会出面干涉。 可惜季雨泽一向不怎么管这些事。 他不太懂蓉姨现在是在求助,还是害怕被责骂,总之,他不感兴趣。 “你自己选的。”他说。 这点小插曲并没打乱他原本的计划,回房后,他开了电脑,在搜索栏输入“灯塔水母”几个字,池皖的名字跟着跳出来,季雨泽点进那个网址。 ——“那今天就这样啦,我先下啦,你们也早点睡觉哦。” 池皖朝镜头挥挥手,留下恰到好处的笑容作为最后的收场。 已是深夜,直播耗尽了他的能量,现在只能捧着手机坐在位置上发呆。 今天鱼藻没来看直播。 十碗大王:鱼藻哥哥,今天你没来直播间,我单独给你说一下哦。 十碗大王:最近比较忙,考虑到现实层面的原因,我打算缓播啦,也许就一周一次。 他想了想,又补上一句。 十碗大王:不过你想我的话可以在这里找我~ 咻。 消息发出两分钟,鱼藻的回复就弹了出来。 j:知道了。 j:为什么缓播? 两条消息间隔了近十分钟,池皖卸完妆回来看见的时候已经过了好一会儿了,他胡乱将手上的水擦在睡衣上,屏幕上留下淡淡水痕。 十碗大王:工作比较忙,实在调不开时间,抱歉噢哥哥。 十碗大王:【卖萌gif.】 眼见着池皖并没有透露三次元隐私的意思,季雨泽不再追问,电影还剩下最后几分钟,他仔细看完,连片尾内容都没放过,直到进度条走到尽头,才重新拿起手机,新开了个话题。 j:看过灯塔水母吗? 十碗大王:没有哎。 j:一个新人导演的作品,叫池皖,你知道吗? 十碗大王:没听过呢。 季雨泽的冷笑从唇间溢出。 十碗大王:哥哥怎么突然说这个? j:我在看。 j:还不错。 十碗大王:既然是哥哥喜欢的,那十碗也要去看看。 十碗大王:【眨眼gif.】 季雨泽意味不明地挑起了眉头。这话有点恶心,但他想到池皖那张脸,又觉得有点好笑。 j:工作忙的话,就有空再看。 十碗大王:嗯嗯,原来哥哥喜欢看文艺电影。 j:也不是,好看的我都会看。 十碗大王:没有特别喜欢的吗? j:漫威和dc吧。 第21章 j:我爱看。 池皖五官扭曲了一瞬,油腻大叔尽整年轻人的潮流,看得明白吗你? 十碗大王:原来今晚没来直播间是看电影去了呀? j:嗯。 j:你不看电影吗? 十碗大王:看呀,我也什么都看,没什么特别喜欢的。 j:不喜欢的呢? 十碗大王:【思考gif.】 十碗大王:非要说的话,我不看爱情电影。 j:为什么? 十碗大王:有点假。 十碗大王:喜欢爱情片的要么是学生,要么是不缺钱的少爷小姐,社畜们光是生活就拼尽全力了,谁乐意看两个事儿逼。 季雨泽突然笑出了声,这话倒有点池皖本皖的味道。 对面估计也意识到了这点,赶紧调整语气。 十碗大王:【抓狂恐龙gif.】 十碗大王:都怪生活,把本宝宝变成了恶毒的模样! j:你很缺钱? 十碗大王:我说缺你就会给吗? j:不会。 十碗大王:哈哈。 j:你长那么漂亮,可以找个男朋友。 j:有钱的那种。 十碗大王:哈哈。 j:你的私信列表里没有这种人吗? 十碗大王并未回复。 五分钟。 八分钟。 十三分钟。 季雨泽挠挠耳朵,不自觉坐直。 j:我开玩笑的。 没有回复。 【转账】你发起了一笔收款。 系统提示刚刚弹出的第二秒,手机就嗡嗡振动。 十碗大王:我知道你是开玩笑的啦。 十碗大王:刚刚洗漱去啦,没看手机。 十碗大王:哥哥怎么突然转账给我呀? 电脑在不知觉中自动息屏,屋内很暗,季雨泽的笑意被完全淹没在夜幕中,唯有窗外花园高灯的余光打进来,衬得他眉眼很温柔。 【转账】已收款。 ¥6000. 又等了一会儿,确定池皖领了钱也没再继续发消息,季雨泽才慢悠悠打字。 j:零花钱。 j:前几次没来你直播间,算是给你单独补的嘉年华。 第20章 秋末,万里晴朗,灿烂阳光倾洒在艺术雕像之上,校园内处处都是被精心装饰过的痕迹,往操场那边走,甚至可以看见大块大块的涂鸦墙和拍照打卡点。从学校正门穿过就是大礼堂,此刻万千学子正齐聚一堂。 “六十年前,在一间破小老旧的居民楼里,有两个热爱艺术的青年,他们几乎将自己的所有热情全部奉献给……” 台下第一排,季雨泽一身高定西装入座c位。他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看似专注聆听,实则已经开始放空。 院长是个上了年纪的男人,说话很慢,停顿很长,标准的领导讲话风范。他一个人在台上说了快二十分钟,底下早就闹哄哄一片。 “……就是这样两个年轻人,建立了华港艺术学院的前身,为千万个艺术爱好者撑起一片天。”院长声音逐渐变得激昂,台下有人像是意识到什么,开始有零星掌声,“而六十年后的今天,我们秉承着他们的理念,接过他们的责任,继续为大家提供良好的教育和机会。华港艺术学院,建校六十周年快乐!” 掌声雷动。 不是因为这番发言多让人沸腾,纯粹是因为大会终于进行下一项,大家为这冗长发言的结束而兴奋。 “接下来,请导演系优秀毕业生代表池皖上台致辞。” 主持人的这番话还没说完,台下就已经响起尖叫。季雨泽听见这熟悉的名字时也是一愣,他不知道池皖会上台。 纤长的身影在呼喊声的包裹中出现,聚光灯随着他的移动而移动,一刻也不曾让他黯淡。 比上次在剧场看见时更闪耀。 直到池皖在演讲台前站定,掌声和欢呼才逐渐稳定。 “尊敬的各位领导、各位来宾,亲爱的老师们、同学们,校友们、朋友们,大家上午好。我是池皖。” 相比院长,池皖的发言简短而精炼,主要围绕导演系的专业学习和社会实践来说,再结合自身情况发散发散思维,虽然美化了不少,但胜在真诚。 “学习的这几年让我受益匪浅,华艺为我提供了更专业的学习和广阔的平台,让我——” 池皖平稳的声音突然卡了壳。 演讲中他习惯和观众进行交流,眼神不自觉和台下某人对上是常有的事,但这个人却是他从未预料到的意外会见—— 他不知道季雨泽也在,还坐在领导那一排。 季雨泽安静坐在下面,双手自然放在膝盖上,没有任何小动作。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的原因,池皖觉得他现在的眼神很温柔。 那好像是一个很长的瞬间。他觉得自己患了失语症。 可下一秒,他就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到音响,又扩散在整个礼堂。 但他却一点实感都没有,就好像有谁抽出他的灵魂,又把灵魂钉在原地。他动弹不得。 “祝福母校的六十周年。谢谢大家。” 他的发言完毕。 掌声、欢呼、尖叫,所有的一切都喧哗,犹如烟花炸在耳边,眼前亮得刺眼,他却只能看见季雨泽。 他在为他鼓掌。 一个小时后,所有演讲致词都结束,观众有序离场,这里面有校内学生,也有校外宾客,他们即将去参观校园。 池皖跟在院长身后,一同走向季雨泽的方向。 “季总,感谢您百忙之中抽空过来。”陈院伸出手和他握了握。 季雨泽脸上的笑容很淡,说起话来还是有老板的影子:“辛苦了陈院。” “哪里的话。”陈院推了池皖一把,“给您介绍一下,这就是导演系的池皖,上次您来的时候见过的,也是刚刚上台致辞的那个。” "池皖,这是季总,是我们学校的校董。" 陈院和池皖说话时显然多了份急促,像是生怕自己家孩子不懂礼数。池皖迟疑片刻,还是很快朝他伸出手:“季总您好。” 季雨泽盯着他的眼睛没有说话。 一年被蛇咬池皖是一辈子都怕爬行动物,被无视的经历还历历在目,尽管和季雨泽的关系看似有了点缓和,但他还是吃不准这种恶趣味人类的心理。 万一他就是那么贱,当着外人的面给自己难堪怎么办? 池皖心虚地缩了缩手,在思考该如何给自己打圆场。倏地,有一道力度抓住他,不重,却让他无法反抗。 “你好。”季雨泽回握住他。 池皖爱美,总是吃得不多,加上昼夜颠倒作息不规律,气血严重不足,天气一冷就四肢冰凉。 本来他早已习惯了自己掌心的温度,奈何季雨泽的手实在过于暖和,有点像冬天的热饮,纸杯隔绝一定热度,但还是能透出阵阵暖意。也许不多,但足以抵御冷风。 池皖突然有点贪恋这瞬间的温暖。 可惜下一秒,季雨泽就率先松开了手。 “行,那季总,小池带着你去学校逛逛,我这边就先去忙了。”陈院嘱咐池皖几句,先行离开了。 校园道路两侧的悬铃木已经泛黄飘落,风一吹就是满地。 阳光很好,好到光从枝干缝隙中穿透,轻而易举停在池皖肩头。他忍不住侧头看去。和煦阳光给这里赋予一层新的生机。 季雨泽似乎是个沉默寡言的同行者。他不讲话,也不主动找话题,话都递到嘴边了也只简单说几个词。可能大老板的脾气是这这样的,仅凭一个眼神就能大杀四方。可现在不是在会议室,周围只有学生的嬉戏打闹,随处可见都是热闹愉悦。 季雨泽和这里的气场严重不符。 池皖绞尽脑汁想话题:“不过我还真没想到,季总也是学校领导。” 季雨泽没说话。 池皖只得硬着头皮拿自己开涮:“早知道这样,我就在学校蹲着逮您,省得我费心思混进您的私宴,还落下个不好的印象……” 这话好像终于说到季雨泽心里,他睨了池皖一眼:“校董不怎么来学校,你可能一年都等不到我一次。” “那这么说来我的办法还挺聪明?” 季雨泽冷哼:“我没有原谅你行为,也并不认可。” “我知道,所以我这不是站在您面前赔礼道歉嘛。”池皖不要脸地说。 “我没看出来你这是在道歉。”季雨泽沉着脸。 “可这是我的赔礼哦。”池皖从口袋里掏出一直钢笔。季雨泽认得这个logo,是校庆周边礼盒里的东西,大门口排队就可以拿。 “……”季雨泽挑眉,“我总觉得你身上有种莫名其妙的自信。” 池皖眨眨眼:“这算是夸奖吗?” “不好说。”季雨泽饶有兴趣地抱胸,一副审判的模样,“你是不是认为我脾气很好?我没见过谁玩了我不喜欢的花样,还能恬不知耻站在我面前得瑟的。” 第22章 “这说明您很大度。”池皖语重心长道,“但如果您想要打我骂我惩罚我,我也绝无怨言。只是要小心着点别打坏了,我还得给您打工呢。” 这话说完,池皖心里有点没底,他和季雨泽不熟,不清楚这人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害怕一不小心把人惹生气,得不偿失。 太阳攀升至头顶,这是一天中最耀眼的时刻,季雨泽比池皖高出半个头,他仰头看他表情。 在笑。 先前的失真感又来了。池皖愣愣地停在原地。 阳光甚至偏心地皆数停留在季雨泽身上,他嘴边的弧度还是很浅,可眼眸里的笑意很浓。 是阳光吗?池皖想。阳光让人误会他很温柔。 “合同签了?”季雨泽问。 “嗯嗯。”池皖脑子转得飞快,惊恐道,“您不会是想后悔吧?” 季雨泽没跟着他一起停下来,他从池皖手里抽走钢笔,懒洋洋地学他说话:“不悔不悔。” 表演系有三幢教学楼,池皖驾轻就熟地把校董带到了导演系。 既然是介绍,那肯定是从自己熟悉的地方开始。而且这里还有些很重要的东西,可以给季雨泽看看。 “灯塔水母,你的作品?”科研教室外的走廊有一页专门的海报墙,季雨泽朝其中某一副扬了扬下巴,问道。 推销自己第一步,引起好奇。池皖美滋滋地想。 “大二拍的微电影。”池皖假装腼腆地说,“也就不到四十分钟,自己拍着玩的。” 生怕季雨泽不接话,他自顾自地介绍起大概内容:“据说灯塔水母的每一个细胞都可以逆生长,它们会直接跳过死亡阶段,回到最初的水螅体形态,从而得到永生。” “主角是一个极度偏执的科学家,患有精神疾病,为了获得不死的能力整日研究灯塔水母。后来,他走火入魔,在幻觉中与水母对话,并终于成功研制出相关药物。” “可是这一切究竟是一场梦,他并没有研发出什么药物,也没有和水母对话,一切都是他回光返照的幻觉。仅此而已。” “画面最后是水母漂浮在水中,晶莹剔透,就像一颗没有完成的梦。” “这也是这个电影最核心的主旨。循环往复,无始无终。” 时间尚早,这一层还没什么人,季雨泽仔细聆听每一句话。偶尔能听见远处的脚步声。 海报的整体颜色是深海的蓝,正中间漂浮着淡黄色的水母,池皖的名字方正落在下方。 季雨泽随着池皖简短的叙述出了神,后知后觉问:“所以,他到最后也没有救活爱人吗?” 池皖一愣。 科学家为了心爱之人陷入执念,在现在的池皖看来是一个很落俗的情节。他不太满意,因此特意隐瞒了这一点。 可是没想到…… “季总,您看过吗?”池皖呆呆地问。 季雨泽视线猛地转了个弯,他浅浅舔了舔唇,好半天没想出得体的回答。 池皖倒是很快回神,自圆其说道:“也是,您这么大的老板签导演,肯定要做一些调查的。” “电影里确实没有提到她是否活了下来,但在结尾片段有一幕,是妻子留下的录像。”池皖接着说,“我用不同的滤镜、拍摄手法,通过插叙的形式将电影分成科学家和妻子的视角。在妻子的记录中,画面总是明亮鲜艳的,她命不久矣,却能捕捉生命的美。科学家追求永生,画面却总是暗淡无光。” “那些录像存留下来,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永生。大概就是这样吧。” 季雨泽毫不吝啬夸奖道:“是很好的作品。” 池皖淡淡勾了勾嘴角。 奇怪,真正得到赞许的时候倒很正经。季雨泽还以为他会更臭屁一点。 “其实还有很多进步空间,我的镜头语言还薄弱了些。”池皖说着,又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略带慌张地解释,“我是说之前,现在我已经进步了,您放心,我绝对会把雨雾拍好的……” 池皖的面具似乎很容易裂开,好像必须得时刻在人设里,否则就会马上现出原形。不像导演,倒更像演员,还是演技很烂的那种。 季雨泽打量着他,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眼神带笑。 “之前我来视察,看见过你给学生导戏。”季雨泽突然没头没尾说。 池皖没敢随便接话,静静等着老板下文。 “你对学生很凶。” “……” “也很专业。我的意思是,从我这个商人的眼光来看,你有相当不错的能力,签你就表示你有潜在价值。不要有太大压力。” 池皖凝神几秒,慢吞吞道:“季总,这对我是很有分量的话……” 季雨泽嗯了一声,默默等着听“谢谢”两个字。 “……但你的不要有压力就给人很大压力了!”池皖愤愤地说,“现在说得好听,要是到时候真有什么问题还不是我承担!” 季雨泽:“…………” 第21章 片场里人来人往,道具组正在确认最后的布景、摄影组已经调试好了设备,灯光、演员、服化各司其职。这里乱糟糟一片,却又井然有序。 池皖站在监视器面前,认真翻阅着分镜脚本,他的指尖规律地点在纸张上,一下、两下、然后抬起头—— “好,全体准备!” “雨雾二镜一场四次!” 咔! 随着场记板合并的卡嚓声响起,灯光暗下,摄影机位持续推进,画面中,只有江舟独自站在窗边。天气阴沉,朦胧细雨,勾勒他苍白的侧脸。 “……是么?”他喃喃自语般垂头。 轰隆! 突然,雷鸣炸响,闪电以光速划破天际,他的一句话飘在风里:“我没有别的线索可以提供给你们了。” 他转身,缓缓举起手里的枪,看着不远处站着的穿警服的男人。 “再说一次,我所知道的,已经全部告诉——” “咔!” 扩音器蓦地响起,池皖略带愠怒的声音传来:“徐帆,说多少次了表情不要那么用力,你现在是在威胁他,不是挑逗他!再来!” “雨雾二镜一场五次!” “action!” 轰隆! 电闪雷鸣。 江舟转过身,冷冷道:“我所知道的,已经——” “停!” 池导几乎要扔喇叭,他唰一下站起来,毫不顾忌江舟的面子和心理健康,大骂:“一个镜头你要拍几次?台词不清楚就算了,连形体也不过关。这是个青春期的阴暗学生,内向内向内向!你站成二五八万的干什么?演黑社会啊?!” “不要因为人物形象不好看就放不下架子,包袱那么重就别来演戏!别耽误大家的时间!” “再来!” “……” 全场所有人大气不敢出。没人帮江舟说话,也没人敢打圆场。 剧组里不是新人就是不被重视的老油条,但开机的第一天,大家都挺有干劲,说到底是因为江舟自带粉丝基础,要是好好拍肯定能做出点成绩,可是半天过去,大家的兴奋渐渐被磨灭了。 因为这位网红的业务能力实在太不过关了,去当群演都不能给镜头的那种,最多只能凑个人数。 好在导演的功力很深,脾气也不好,能治得住他,一遍遍的磨镜头也许是最有效的办法。 只是…… 江舟应该是属于需要正面反馈的类型,大家肉眼可见他的状态越被骂就越变差,然后又被骂,然后又变差…… 最后还是炮哥实在看不过去,提议休息十分钟,大家才松了口气。 “哎呀江少,您也别往心里去,池导也是心急嘛……他新官上任三把火,肯定想拼命做到最好……” 车里,助理一边给他递奶茶一边宽慰。 江舟恶狠狠地白了他一眼:“你也帮他说话是吧?” “我只是觉得您没必要和他置气……”助理缩了缩身子,“那个,表演课我们还是接着回去上吧。起码和正儿八经拍戏比起来,上那个课可轻松不少,至少老师的脾气还是很好的……而且现在您可是有粉丝探班的,要是刚刚那种情况……被看见了怎么办……” 助理连哄带骗想让他去提高演技,奈何少爷骄纵惯了,根本压不下这口气,猛地把奶茶扔他身上,就直接杀到导演休息室。 ——砰。 车门拉开又关上,小赵弯腰坐进副驾驶,将纸袋送到后排:“季总,您的咖啡。” 季雨泽正在pad上看管家发来的生日宴会人员名单,他一想到这些应酬右侧太阳穴就突突的疼。 “后天晚上跟我出席?”他锁了屏幕,问。 小赵扭坐得很难受,但不敢动:“呃,季总,我就算了吧……” “给你加班费。” “不是那个问题……”小赵皱着脸,显然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去年我陪您去,您的伯父一直缠着我喝酒……虽然我本来就是去帮您挡酒的,但是他……” 第23章 话到这里不用再说明,季雨泽了然地扬起眉毛,冷哼一声,没表明任何态度。 “找个男的陪我去。”他盯着窗外,冷冷地说着用人要求,“聪明点的,能喝。” “好的老板。” 车辆缓缓起步,季雨泽撑着脸颊看急速闪过的风景。晚秋以来,城市的天气几乎都是灰蒙蒙的,只有极其偶尔才会出点太阳。 白天短,黑夜长,不见阳光,所到之处都是暗点。季雨泽像任何一个普通人一样,过着毫无起伏的日子,妥协许多,忍耐许多,抛开职业和家庭,他只是个沉闷的宅男。 他这样定义自己。 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了二十八年,是有点久了,久到他以为自己应该习惯这一切。可一个月前在酒吧的那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又来了,蠢蠢欲动,好似就要冲破泥土。于是在车速飞逝的街道,在芸芸众生都模糊的光影里,他突然想抓住点什么。 “那边什么情况?”他看着街边围着的人群。 “雨雾剧组在那边拍戏吧,今天开机第一天,江少的粉丝都在那边探班。” 季雨泽的眼神一刻不错地流连于每一张脸上。没看见。没看见池皖。 车转进另一条岔路,他重新靠回椅背,几秒后,还是没忍住,说:“调头。” 没人知道老板会突然来查岗,甚至一开始季雨泽还被当作粉丝给拦在外面,后来还是路过的炮哥认出他,赶紧把人带到池皖那儿。 剧组没有固定的休息室,没拍戏的时候,大多数演员都在自己的车里等着,池皖没有车,剧组就给总导演搭了个临时休息室。 “呃,季总,池导就在里面。”炮哥说完下意识往后面缩,隔着一层软门帘,池皖和江舟的声音就全部传过来,外面听得清清楚楚。 “那我先去忙了,您随意。”炮哥赶紧跑了。 “……你别以为自己仗着季雨泽在后面撑腰就能翻天了,我弄垮你是分分钟的事,你知不知道啊?” “现在威胁挺有那个感觉啊?怎么开机的时候就变小丑了?” “池皖你——!” “江舟,你有什么脸来给我下马威?我给你发的邮件从台词到形象都帮你分析得清清楚楚,我能做的就这么多,是你自己不尊重自己,才到大家面前来闹笑话。” “特么你的想法就一定是对的啊?你还真把自己当大导演了?” 季雨泽在外面听了一会儿,感觉再不进去两个人可能得打起来,于是掀开帘子—— “那不然?我还是那句话,你有能耐这导演位置你来坐,否则你……你就不应该这样任性,不管你有多不尊重我,可现在你是男主角,再怎么也要对粉丝和季总负责啊呜呜!” 江舟:“?” “而且那份人物分析是我熬了好几个大夜赶出来的,我知道你没有经验,我肯定愿意好好帮你……唉,都是我的错,你那么忙,没时间确认邮件也很正常,下次我一定会打印出来当面交给你的,你不要生我的气了好吗?” 季雨泽站在门口和江舟一同沉默,他甚至从江舟的后脑勺都能看出震惊两个字。 同时,他也相当确信池皖的余光早就瞟到了自己,所以才会毫无表演痕迹地衔接情绪。 这人简直恐怖如斯。 “咳。”季雨泽适时地咳嗽一声。 江舟猛地转过身,惊讶道:“阿泽,你怎么……” “季总!我们刚刚只是在探讨剧本,有点激动了。”池皖抢先道,“江少绝对没有骂我的意思,您可千万不要误会!我们关系很好的,对吧江少~” 江舟:“……” 季雨泽:“……” 第22章 房间很小,这里的空气本就不好流通,现在更是接近凝固。 池皖和江舟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最后全瞪上了季雨泽。 “……”季雨泽额角有点抽搐,他按了按太阳穴,对江舟说,“我来探班,顺便给你们点了奶茶和零食,去看看?” 语气温柔,态度良好,简直和之前在办公室大相径庭。 也许季清临对江舟的判断是正确的,这位真的很好哄。 “哼,这还差不多。” 江舟满意地出去了,临走前还朝池皖翻了个白眼,那意思应该是“阿泽会替我好好教训你的”! “哇,哈哈。”池皖心底升出一股不详的预感,干巴巴笑一声迈开腿就准备跟着溜出去,“奶茶我也要喝,季总我先走了——” “你站着。” 季雨泽毫无起伏的的声音响起。池皖只得急刹车。 他表情扭曲地转过来,在季雨泽审判他之前又马上堆起笑容:“季总,您来得好突然啊……” “嗯,我唐突了?” “怎么会呢,不唐突不唐突!”池皖赶紧摆手,“就是没想到您会专门过来,还给大家点奶茶,真是太善解人意了,有您这样的领导,我们肯定——” “拍马屁不是星悦的传统。”季雨泽打断。 “这不是拍马屁。”池皖义正言辞,“这只是我的真实想法,能遇见您真是太好了。” 季雨泽一时语塞。 池皖的后半句话说得真诚肯定,连眼眸里的笑意都淡去,像寒风暴雪中的蜿蜒森林,一不小心就会迷失方向。 季雨泽突然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但好像除了工作就找不到其他话题:“路过的时候看见你们组的人了,就顺便来看看。” 池皖安静等着下文。 季雨泽本来没打算继续说,却不自觉在对方鼓励的眼神里继续敞开心扉:“上次我的话好像给了你压力。我的本意……不是那样。” 季雨泽费劲地说完这番话。 “我知道的,我也应该向您道歉。和老板那样说话,确实不太像样,我以后会注意的。” 季雨泽的表情好像在池皖说完这句话之后变得更阴沉了一点。 怎么回事,又说错话了? 池皖大脑飞速运转,连忙说:“您今天真的鼓励了我们哦,我们在冷风里泡了好久,有一杯暖暖的奶茶超级治愈。” 季雨泽有点无语:“你就被一杯奶茶迷住了,开口闭口都是奶茶。” “老板送的和自己买的能一样吗?”池皖笑眯眯反问。 “我看对你来说没什么不同。”季雨泽抬腿往外走去,“老板送的你也能心安理得收下。” “嘿嘿。” 没等来想象中的斗嘴还有点不习惯,季雨泽神色复杂地看了身旁人一眼,想说不用那么见外拘谨,但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我来的时候,你在教训江舟?”他又找了个话题。 池皖心下一惊,他多少猜到点江舟和季雨泽的利益关系,语气急促地说:“抱歉季总,我可能脾气急了点没控制好,我一定改正,不给您添麻烦。” “不是那个意思。”季雨泽停在自己车前,周围闹哄哄一片,他的声音清冽而直接,“你不用害怕什么,直接做就是了。” “也不用特地向我解释,拿出你的专业态度把事情做好。我不看过程,只看结果。” 季雨泽俯身进了车后座,没有道别,也没打算让池皖道别。单面玻璃隔绝了车内所有景象,池皖愣愣地看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 季文铧的生日宴会就在明天,按照他的意思,今晚一家人会先吃顿晚饭。 季家子女间关系复杂,尤其是季文铧那一辈都各自成家有了孩子,季文铧又是兄弟间手里资源最多的,这份妒忌和针对难免会延续到下一代。 好在季雨泽这一代懒得勾心斗角,也没有上一辈非要争家业的野心,家里兄妹虽然彼此关系不算好,但对大哥的主导权都没有异议。就算这样,也还是免不了被伯父母表兄弟之类的找不爽。 生日宴大办,各路亲朋好友均会来做客,害怕有哪点没做到位被留下口舌,季雨泽很早之前就开始过问准备的情况,连最不听话的小弟弟也不敢在他眼皮底下搞事。 身居高位的副作用是高强度大脑运作,操心的东西只会多不会少,季雨泽本就不太喜欢这种氛围,所以才早早搬出去独居。 他不喜欢家里有走来走去的保姆,也不喜欢随时有人在耳边给他汇报这汇报那,大部分时间他只想安静呆在房间里。 这种追求自由的渴望在高压下会愈发失控。 已经入冬了,风变得刺骨,带着细密的雨,季雨泽胸口闷得慌,索性让司机停在大门,迎着雨走在大道上。 这样的时刻有很多。 孤独地走在自己的道路上,他脑子里总是不自觉想到潜意识深处的愉悦。 比如好看的电影啦,让人平静的种田游戏啦,某个直播间里主播突然的语出惊人啦。但是今天,现在,此时此刻,他莫名想到了池皖。 他想到他无懈可击的完美形象,也想到他在风中撕裂的情绪。 噢,当初就是在这里。季雨泽驻足。 第24章 就是在这里,池皖和谁在打电话争吵,情绪太激动,声音都变了调。 原来他那么早就窥探过他最里层的东西。 他突然很羡慕池皖。这种不顾一切要达到目的野心,他没有过。 可是他知道忍耐的感觉并不好受。他不禁又想,在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的时候,在不得不妥协的时候,池皖是靠着什么支撑过来的呢? “哥?怎么在这儿,你不冷吗?”霎时,季清临的声音响起。 季雨泽回头。 车内,季清临坐在后排,车窗降下一半。 “看时间还早,我出来逛逛。”季雨泽随便找了个理由,“你先去吧,我一会儿就来。” “那我也来陪你。”季清临说着就开了车门,把旁边的折叠轮椅也拿出来。 季雨泽蹙眉:“听话,外面冷。” “不——”季清临拉长音调,正撑着胳膊往轮椅上移动,“我就要跟你一起。” 天寒地滑,害怕他摔倒,季雨泽小心扶住他,无奈道:“拿你没办法。” “我从小就喜欢跟你一起玩嘛。”季清临朝他眨眼,“而且我也不想一个人进去。” 兄弟俩沿着大道慢慢走,期间一路无言。 平日里总是弟弟更活泼些,就算遇到再小的事也会说个不停,哥哥除了生活起居方面几乎不会主动找话题,偶尔关心关心弟弟的工作情况,对于自己的事情只口不提。所以一旦弟弟变得沉默,气氛也就变得安静。 季雨泽时不时侧目看向旁边,最后终于没忍住:“在忙工作?” 季清临的注意力这才从手机里出来,他仰头:“在回池皖的消息,真是的,早上给他发的信息现在才回,当导演可真忙。” 季雨泽一愣,连脚步都放缓。 “校庆那天看见你俩一起来看展,把我吓了一跳。”季清临嘴角的弧度很深,但季雨泽总觉得那笑意没抵达眼底,“你们关系好像变好了,怎么样,池皖还不错吧?没有你想象中的不堪吧?” 季雨泽胡乱嗯了一声。 “但是怎么感觉你们关系好得过分了。”季清临瘪瘪嘴,“那天我都没顾得上和你们说话,下次可不许冷落我。” “抱歉。”季雨泽觉得自己可以解释点什么,但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只道了个歉。 “所以我在想着要不要邀请他来明天的晚宴。”季清临说,“现在他有星悦的名头,正好可以多结识一点人脉,我还挺喜欢他的,想多帮他看看机会……” 季清临后面还说了些什么,季雨泽完全没听进去,他满脑子都是前半句话,顿时蹙起眉头,严肃道:“就算签了星悦,池皖现在也只是个没有成绩的新人,明天毕竟是家宴,让他过来是不是容易给人落下话柄?” “这倒也是……” “可以介绍的机会有很多,不差这一个。”季雨泽没有和他商量的意思,几乎是独断地,“这次就算了。” 雨变大了一些,天边的最后一丝亮光已经隐去,不管他们有多刻意放慢脚步,最终还是走到了家门口。 季清临下意识抬头偷看哥哥。他总觉得季雨泽正在经历微妙的转变。 第23章 季文铧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在意小儿子的,他早早就从公司回了家,指望在晚餐之前避开大儿子,单独和季侑安度过一段愉快的父子时间。可季侑安人在国内,作息还在美利坚,他一觉睡到傍晚才醒。 季雨泽兄弟冒着风雨进屋时,正遇上季侑安出电梯。 “睡醒了?”季文铧坐在沙发上看书。不知道他在这儿呆了多久,蓉姨正为他续茶。 季雨泽直觉他们回来得不是时候,但两只脚已经进了屋,他总不能再转身推着弟弟出去吹风,只能开口打招呼:“爸。” “哦,小泽和阿临也回来了。”季文铧的表情看不出情绪起伏,“正好,你们谁给妹妹打个电话问问,就差她了。” “董事长。”这时,管家快步走过来,微微俯身道,“小姐托人来了一趟,说今天有事来不了,还让我把这个给您。” 季文铧低头看了一眼。包装精美,低调又不失贵气,是一套上好的茶具。 不过这套价格不菲的礼物并未被多看一眼,季文铧连接都没接过,背着手往餐厅去:“那就我们吃。” 也许是最初的期望拉得太高,此刻季文铧显然有些失落。饭桌上的氛围不算好,一时间只能听见筷子碰撞餐盘的声音。 数千平米的房子,装修精美气派,设施一应俱全,每一寸都价值不菲,连佣人保安都安排了独栋住所,这样奢靡的地方,只坐着四个人,间隔很远,沉默地享用晚餐。 “爸,我也给您准备了礼物。”像是受不了这气氛,季清临率先开口,“是一个明宣德青花瓷碗,前段时间在拍卖会上看见的,当时就觉得很适合您。” 看得出今晚送礼物并不在季清临的计划之中,他拿出手机给季文铧看了照片,解释道:“明天会直接空运过来。” “虽然我没有艺术家的审美水平,但也简单准备了点。”季雨泽抿了一口葡萄酒说,“您之前在波尔多看中的酒庄,我帮您拿下来了。今天的酒就是从那边运过来的,好歹也算启恒的产业,您尝尝味道如何?” 兄弟俩的礼物夹击让季文铧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他乐呵呵地跟两人碰杯,欣慰道:“让你们费心了,到了我这个年纪,礼物都是其次,有孝顺的儿子在身边才是最重要的。” 季雨泽笑容很浅,在看向季侑安的瞬间完全消失。他静静地盯着他,似乎在示意。 季侑安瘪着嘴躲开大哥的眼神,慢吞吞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礼盒:“……我也准备了。” 上等奇楠沉香制成的手串,颗颗圆润光泽,在灯光照映下显得饱满漂亮。这礼物显然不会是季侑安的想法,季文铧满意地接过,当即就戴在手上。 “费心了。”他又说一次,这次先看了眼季雨泽,后来才将目光移到小儿子身上,“侑安,既然回来了,咱们也没必要提以前的事,你现在是个大人了,有没有什么打算?” 话题到学生身上总是离不开说教,这在季家也不例外。季侑安觉得自己好心没好报,花自己钱给老头子送礼物反倒被念叨,他闷着脑袋刨米饭:“不知道。” “大学还是要读的。”季文铧说,“你有没有心仪的?” 季侑安垂着头想了一会儿,小声回答:“电吉他。” “家里已经有一个艺术家了。”季文铧似乎不太满意他的回答,只当他是一时兴起,“你二哥是从小就喜欢,也有天赋,你呢?别东想西想了,可以单纯当爱好,入学的话还是选商科吧。” 季文铧自觉语气轻柔,带着可探讨的民主,可季侑安却突然来了脾气,他唰一下坐直,筷子拍在桌上:“那你问我意见干什么?” “季侑安。”季雨泽警告似的叫他名字。 “本来就是!”季侑安扯着嗓子,“你本来从一开始就没问过我的想法,现在干嘛拐着弯搞这些东西!” “你来劲了?”季雨泽眉头蹙得很紧。 “行了都少说几句吧。”季清临适时出来打圆场,“一家人好不容易吃个饭,一个个跟点了炮仗似的。” “爸,别跟他们一般见识。”季清临给老爸剥了只虾,轻飘飘替弟弟说话,“侑安刚回来,一切都还没适应呢,也不急这几天,让他再好好休息休息吧。” 季侑安叛逆的模样家里人都见怪不怪,季文铧深深叹了口气,没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以前你一个人在国外野,我们谁都管不了你,现在你可得好好听两个哥哥的话。家人不会害你。” “那是我想去的国外吗?”季侑安不知死活又顶嘴一句,但这次没人阻止他,也没有任何说教,就连大哥也没反应。他在心里悄悄得意,觉得自己打了次胜仗。 感到惭愧的季文铧自然也不再追着这个话题,转而看向长子:“雨泽,你最近怎么样?” 季雨泽不明所以,下意识会错意:“和好莱坞的合作项目已经敲定了,具体预计两年后正式上线影院,前段时间江舟的电影开机,暂时没闹出什么问题。” “工作的事你自己有数。”季文铧的重点不在这里,但他还是多嘱咐了几句,“江少是初出社会的新人,对很多地方都不太了解,你要多关心关心他,可千万不能摆架子,他本身自带资源,这次你们交个朋友,以后有什么也好沟通。” “放心吧爸,我们相处挺好的。” “嗯,不过我要说的不是这个。”话到这里,季文铧才终于步入正题,“工作只是生活的一部分,阿泽,你年纪不小了。” 季雨泽突然被噎了一下。他知道老爸要说什么了。 不止是他,饭桌上的其他人都猜到了。 对面传来扑哧一声笑,季侑安动了动嘴,眼看着就要说点什么,结果他无意中对上季雨泽的眼刀,最后把调侃硬生生憋回肚子里。 第25章 季雨泽淡淡地说:“我觉得还好吧。” “没几年就到三十岁了。”季文铧感慨道,“三十岁之后,时间就像流水,抓都抓不住。” 没人再接话,一时间饭桌上又只剩下筷子碰撞餐盘的声音。季文铧把玩着手串,漫不经心地:“萧萧你还记得吧?小时候老跟在你身后的妹妹,比你小几岁。前段时间我还和你陈叔叔聊到这儿,她去年研究生毕业回国了,现在也没谈对象。” 季雨泽已经开始头疼了:“小时候跟着我的不是季清临吗?” “总之,明天她也来。”季文铧像没听见似的,“这么久没联系,肯定生疏了,你也别太抵触,就当见见老朋友。” 一顿饭还没结束,季文铧已经连着和两个孩子谈了话。季清临始终安静坐在一边,时不时喝一口葡萄酒。 这种轮番教育的模式从来轮不到他,季文铧并不是个好说话的父亲,因为手握资源身居高位,他对下一代总是严厉的。 就连季侑安这样爱惹事的孩子,他也没有放弃,可季文铧却从不会过多要求季清临什么。从小如此。 看得出来季文铧认为艺术只够当作消遣,父亲却放手让他去做,并且给予相当大的支持,要知道就在刚刚,他对小儿子可不是这个态度。 季清临无疑是家里最受宠爱的孩子,但他却宁愿不要这份偏心。他希望父亲能像对待其他人一样对待他。 他的手紧紧捏住大腿。此刻,他也希望被干涉。 在气氛变得更奇怪之前,季雨泽借口明天要早起安排宴会流程,先一步回了房间。 他的脑袋疼得厉害,像是被谁用电锯锯开头骨,径直往神经深处搅去。 他下意识找糖吃。 一想到明天要面对各种奇形怪状的人他就痛不欲生。 嘴里的甜腻并没像往常一样驱散焦躁,在头疼的袭击下,他几乎停止思考,只剩身体自发动作。 等回过神时,他已经坐在电脑前,屏幕里正播放《灯塔水母》。 “池皖作品……”他轻轻念出占据整个画面的几个大字,又剥开一颗葡萄味的糖。 这次的糖好像起了些作用。 第24章 “……你也别拿合同威胁我,那是你们当初骗我签的,说好的东西一个都没有,我没找你们要说法就很不错了,而且从头到尾我就没说过停播。” 公寓走廊传来池皖严肃地控诉,他沉着冷静,声音压得很低:“直播这个东西对我来说有多麻烦你也清楚,我也想随随便便就在外面开直播,但是不可能啊。” “所以我之前就给你说了,现在大哥接受度高,你还不如大方承认自己是女装gay。”听筒里是男人的苦口劝说,“你看看自己最近的礼物榜,这个月赚到几分钱了?公会签你是让你休息的吗?” “晴哥,我这不是忙吗?最近工作特别特别忙,我都——” “行了行了,别给我找借口,你赶紧想办法,平衡不了工作就辞职回来做你的全职主播,否则——” 晴哥的声音持续不断透到耳膜,池皖听得头疼,还没张口说什么,脚步却先停了下来。 家门口,有一个中年男人徘徊。 穿一身黑,裹了个长风衣,里面穿一件卫衣,头戴棒球帽还不够,又把卫衣连带的帽子拉起来,遮住半张脸。池皖只能看见他的嘴唇,乌红,很薄一片,胡子没有刮干净。 “再说吧。”池皖挂了电话。 男人显然意识到他是房屋主人,在原地站定不说话,池皖直觉他躲在帽子里的眼神在肆无忌惮打量。 “找谁?”池皖的态度很不好。 “我找二幢五单元。”那男人突然笑了,笑容很单纯。有一瞬间池皖觉得刚刚是自己恶意揣测了。 “五单元在隔壁,你走错了,这是六单元。”池皖说。 “哦哦,我就说呢。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男人连声道歉,经过池皖身边还微微向他欠了欠身子。 “没事。” 池皖目送他进了电梯,直到看见电梯数字逐层减少,他才进了家门,而后又罕见地把门反锁。 缓播的通知已经发了好几天,粉丝群里本来就没多少人,他一发通知,直接少了一半。 靠这吃饭不真得饿死。池皖心情复杂地想。 还好有人给他零花钱。 池皖美滋滋切回十碗账号,想着和鱼藻联络联络感情,没想到刚一切回去,手机振动就响起。 j:不直播的话,还真不知道去哪里看你。 池皖心里咯噔一下。 这榜一大哥属实是被他养成了。 忽视好几条来自其他大哥的消息,池皖径直点进鱼藻的对话框。 十碗大王:还是和以前一样,我单独发照片和视频给你呀。 j:行。 j:隔了这么久才回,你很忙吗? 池皖心说那肯定的啊,就连回家洗澡的时间都有限,可比不上你们这些有钱人那么清闲。 十碗大王:工作比较忙啦……看见你的消息我都是第一时间回的,哥哥生气了吗? j:没。 j:只是好奇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十碗大王:就是谋生的工作啦。 季雨泽在手机这头哑然失笑。池皖这小孩,防备心还挺重。 j:【发送图片】 j:二刷灯塔水母。 十碗大王:哥哥好像很喜欢这部电影噢。 j:还好。 j:是喜欢导演。 j:可惜他的作品太少了,要是能多拍些东西就好了。 j:又去忙了? 季雨泽在这边自我反思,是不是又把人逗狠了,却没想到池皖正捧着手机仰天哀嚎—— “互联网上居然还真有我的粉丝啊!!” 其实专业上的夸赞他听过不少,但无法排除对方究竟是安慰还是随口的表扬,这是第一次,他以第三人的身份听见别人客观的评价。 池皖的虚荣心和满足感瞬间得到满足,并急速膨胀。 以至于后半夜回了片场,都干劲满满。 熬了个通宵,池皖打算趁着天亮这会儿补点觉,刚走几步就听见有谁在身后叫他。 “池导池导!” 紧接着响起高跟鞋的哒哒声。 池皖回头,惊讶道:“赵秘书,怎么突然过来了?” 他心里腾地升起不好的预感。季雨泽身边人就这么直接找过来,肯定有什么急事。 赵秘书似乎有些为难,说话拐弯抹角:“听说你今天很早收工,晚上有安排吗?” 池皖很想说有。 “……没有,有什么事你说。”池皖强撑着笑容说。 “那你能跟季总出席个酒局吗?” “这个……” 小赵几乎是恳求,她就差双手合十跪拜了:“真的是很急的情况,季总点名要你过去,拜托拜托。” “……是吗?”他怎么那么不信呢。 “真的真的,季总说你聪明情商高会来事长得也帅——”小赵的嘴跟机关枪似的不停输出,“还有你酒量也好,又有才华又博学……” “好我知道了。”池皖赶紧打断她,“今晚几点,在哪?” 晚上七点三十五分,池皖到达季家庄园。 晚宴八点开始,此时草坪上已经站了许多人,他们有些在喷泉边聊天,有些正三五成伴往门厅走。 这里的人个个都有同伴,灯火辉煌,人声鼎沸,池皖存在其中倒显得有些孤零零。 他不自觉哈出一口热气,白雾随之散开。 “这么快又见面了……”他悄悄和这恢弘庄园打招呼。这样一座豪华宽阔的独栋楼,只有在这样的时刻才显得热闹。 上次来的时候他带着“任务”,直到今天他才有空闲好好观察。 越过大片花园草地直到看见圆形喷泉,才能将这栋四层别墅看清楚。建筑是大面积的白,只有屋顶是深蓝,大落地窗将屋内暖黄的灯光毫不吝啬释放出来,上好的莱姆石、大理石,各种从国外进口回来的池皖连名字都叫不上的材料。所有的一切都在彰显这座优雅法式建筑的高贵。 池皖在心底给自己打气,顺着人群慢步进了门厅。 还是和上次差不多的场景,池皖却莫名有些紧张。他不安地四处张望,周围没有一个熟人,也没有季雨泽的联系方式。 就算真有,他估计也不敢联系。 好在他并没有尴尬多久,在某个角落抓住了季雨泽的身影。 他又被人群围着,他总是被人群围着。 池皖一点一点挪过去,走得很慢,祈祷他们的聊天能快点结束。 从侍应生的餐盘里拿走一杯葡萄酒,又去餐桌上拿了盘开胃菜,池皖端着盘子坐到季雨泽附近的沙发边。 反正来都来了,他辛苦跑这一趟老板也没说要给加班费,还是能多吃点是一点吧。池皖正这么想着,猛地惊觉有一道视线投过来。他连忙往旁边看去—— 第26章 季雨泽果然在看向他。 呃…… 池皖有些摸不着头脑,是现在就要过去挡酒了吗? 他起身,随时等着老板信号。可季雨泽很快移开目光,垂眸和周围人说话。 看来还不用?池皖在心理分析着。 下一秒,周围的人群散开,季雨泽放下酒杯,大步朝池皖走去。 第25章 也许是那套纯黑色的西服很衬他,也许是灯光垂落的弧度恰好给他打了一层自然阴影,又也许他只是大刀阔斧地走过来。 池皖总觉得季雨泽似乎又帅了一点。 突如其来的,他想避开他过于直接的眼神。直到季雨泽在面前站定,池皖才重新对上他视线,一同扬起的还有他的嘴角:“季总——” “你怎么过来了?”可是季雨泽却拧着眉,问得很生硬,好像还带了点意想不到。 池皖凝固的嘴角好像下不去了:“不是您叫我来的吗……” 季雨泽先是不解地看着他,然后拿出手机想确认什么,下一秒又反应过来,短促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他的情绪已经恢复,只是刚准备开口解释,就被远处一道呼喊打断。 江舟隔着老远就“阿泽阿泽”地叫,季雨泽连回头看一眼的耐心都没有,倒是池皖偏着脑袋看过去,发现江舟被半路突然杀出的几个宾客拦住,几人正在聊天。 池皖观察着季雨泽表情,深知这人现在脾气很臭,试探道:“那不然……我先走?” 他本来想说等一会儿用他的时候再来,结果季雨泽直截了当:“回去吧。” 说完就打算离开,池皖赶紧拉住他,眨巴眨巴眼,问道:“老板,我真走啊?” “你怎么来的,打车?”季雨泽不跟他废话,嘱咐了一句,脚步已经开始迈向另一边,“坐我的车回去,司机会送你。” “哎哟小泽,终于见着你了,现在可是个大忙人了!” “陈叔叔说笑了,好久不见。” “来,萧萧,打招呼呀愣着干嘛?” 交谈的声音越来越远,池皖留在原地看季雨泽的背影出神。 他看见有一男一女和季雨泽聊得正欢,男的年龄稍长,是父亲那一辈的,女的很年轻,可能跟池皖差不多大,而且很漂亮。 季雨泽刚刚叫他叔叔,就说明他们的关系应该不错,而且那个女生跟季雨泽站得很近,近到……打破了某种社交安全距离。池皖心里突然有点吃味。 这种感觉很特别。 他知道季雨泽受欢迎,也见过江舟对季雨泽死缠烂打的场面,往往那些时候,池皖总觉得很搞笑。 季雨泽这人虽然面子功夫做得到位,但内心根本就不屑于参和这些事,起码对围绕在他周围的男男女女完全不感兴趣。可是现在…… 现在季雨泽和身边的人相谈甚欢,觥筹交错,光影璀璨,每个人都在笑,每个人都在举杯,池皖觉得自己闪现到了婚礼现场,舞台上的老父亲正把女儿交给女婿,而他只是个在台下吃酒席的路人。还是没有被邀请的那种。 所谓才子佳人,门当户对,豪门联姻,大概就是这个感觉。 切。 没什么大不了。 池皖勾起一抹冷笑,他自以为自己的面部表情控制得刚好,是对资产阶级包办婚姻的嘲讽,而慌乱后退的动作和想要迅速逃离的想法却完全出卖了他。 “池先生,这边请。”谢天谢地,这道声音出现了。 池皖跟在司机身后出了大门。他还记得半分钟前,季雨泽突然拿出手机敲了几个字,然后又投入到聊天当中。 原来分心的那几秒是给自己叫司机去了…… 想到这里,池皖不自主又回头。 透过巨大的落地窗,他正好能看见季雨泽的侧脸。他拿着酒杯,时不时和他们相碰。 “季总有头疼的毛病不能多喝酒的,宴会上有很多想灌他酒的人……所以就拜托你到时候帮他挡着点噢,谢谢啦!” 赵秘书的话像鬼魅般飘在他脑海,一直到快出了庄园正门,完全听不见音乐和交谈声,他才实在受不了地停下脚步。 “那个……”他开口,叫住司机。 刚出生的时候,方欣妍其实不叫方欣妍,叫季念。离婚之后,准确来说是方夫人发现季文铧出轨当天,季念这个名字就成了过去时,真成了纪念。 方夫人是标准的女强人,也许季文铧就是受不了她强势的性格,脆弱的男性自尊无法被满足,才对身边听话的秘书动了想法。 东窗事发之时,季文铧暂且听话了几天,上演了一场浪子回头,他暂且放下尊严态度诚恳,大有重回往日的甜蜜,把周围人都感动了,就是没感动方夫人。 “你的自尊一文不值,包括你为了自尊演出来的深情,真不知道你是有多自卑才想着去下属身上找存在感。”方夫人是这么评价的。 刚离婚那段时间,两人还勉强看在孩子的份上维持相处,可没几个月,季侑安出生了。 好像大家都有这么个共识,私生子比单纯出轨更让人接受不了。方夫人认为,有这么一个季侑安,就可能有数十个季侑安,她不想再和季家有任何瓜葛,连带着看季雨泽兄弟都讨厌。 方欣妍对这一切其实是无感的,那时候她太小了,就算最开始舍不得爸爸哥哥,但随着时间流逝,她仅剩的那点思念也被丰富的物质生活填满。到了现在,她已经完全把季家的人当成陌生人。可时过境迁,到头来方夫人居然先改了态度。 “他也这么老了,没几年活头,你该有的礼貌还是得有,别落下话柄,逢年过节去看看他吧。” 所以现在方欣妍站在季家庄园门口,觉得一切都很狗血。 她没来过这里几次,也许小时候经常在这里玩,但对现在的她来说只不过是又一场应酬。 “三小姐。”管家比印象中苍老了一些,他主动接过方欣妍手里的外套,“董事长在和客人谈事,需要先带您去休息吗?” “不用,我随便转转。” “好的,有事随时叫我。” 虽然还在读书,但这样的场合她已经经历过很多次,唯独这次的身份有些许不同,不是纯粹的客人,也不是亲近的家人。她漫无目的逛着,和几个眼熟的叔叔阿姨聊了几句,最终拿了杯酒坐在沙发上休息。 她穿修身长裙,高定礼服设计简约却精致,她的身材被衬托得无与伦比,连发丝间都散发成熟女人的魅香。 季侑安被吸引了。 他吊儿郎当走过来,对着她吹了个口哨:“小姐姐怎么一个人坐这儿,不无聊吗?” 方欣妍蹙眉看他。 虽然并没见过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但对于季侑安的“光荣事迹”,她还是有所耳闻的。面前这人举止轻佻,行为诡异,气质恼火,她严重怀疑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季侑安本人。 她抿了口酒,暂且忍住反应。 男人永远理解不了沉默是变相拒绝的意思,他们只会蹬鼻子上脸,强行理解成默认。 季侑安来劲了,一个大跨步坐到她身边,凑得很近,声音很沉:“喝一杯?” 方欣妍忍不住笑了,但看起来更像是嘲讽。她拿着酒杯没动作,季侑安主动凑过去跟她碰杯:“认识一下?季侑安。” 尚存的最后一点疑虑也被打消了,方欣妍睨他一眼:“你有病啊?” “……”季侑安显然没想到是这个展开,他愣了两秒,反应过来才骂骂咧咧地,“你才有病吧,你知道我是谁吗?知道我爸是谁吗?知道你在谁的宴会上吗?” 方欣妍不屑道:“谁?” “呵,”季侑安神气地说,“你在季文铧董事长的生日宴上,启恒知道不?” 方欣妍淡淡地:“那又怎么?” “嘿你这女的,想傍大款还装清高,爷肯跟你喝是看得起你,别——卧槽!” 季侑安原本还能控制的音量瞬间拔高,他抹了把脸,整个上半身都湿哒哒的,表情又惊恐又生气:“你他妈敢泼老子,贱女人你死定了!” “再回嘴一句就打你。” “你他妈——” 这场闹剧来得猝不及防,严重吸引了周围人的视线,霎时间,大家都顾不上自己了,闲聊的,谈工作的,结识人脉的,全都停了下来。 “哎哟我的天!!”管家和两个佣人一路小跑过来,连忙把人分开。 “小少爷你别闹了!”管家急得满脸通红,“三小姐你没事吧?” …… 三小姐? 季侑安沉默了很久很久,直到佣人扶着他走到另一边都没再说一句话。 “小少爷您安稳点,要是让董事长知道了您又得挨骂……” 身边人还在嘀嘀咕咕说着什么,季侑安听着心烦,朝他们嫌弃地摆了摆手,加快脚步打算回房间换衣服,结果在转角处正好和同样匆匆而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你他妈的不长眼睛是吧?” 第27章 第26章 对于大厅的种种精彩,季雨泽完全不知道也没心情知道,他现在正在二楼休息室,和萧萧独处。 休息室很大,客厅餐厅一应俱全,说是个独立的住房都不过分。但是萧萧凑得很近,季雨泽浑身不自在。 他往后退了几步,半坐在高脚凳上,和站着的萧萧平视。 “哥哥,你刚刚应该也听出来我爸的意思了。”萧萧看起来有些紧张,措辞很小心,“季叔叔应该也和你说过吧……” 季雨泽注视着她,惊觉时间过得太快,平时不曾发觉,直到这个姑娘站在自己面前,他才猛地把记忆中那个总是扎着双麻花辫的小女孩和这个成熟漂亮的女生联系起来。 是成年了,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忽悠她了。季雨泽缓慢地说:“萧萧,我……” “哥,我其实想了很久,这么突然把你拉过来确实是我不懂礼貌了,但是我觉得不能再拖下去了,我必须——” “萧萧!”季雨泽赶紧打断她,严肃郑重地说,“让我先说吧,我也有必须要对你说的。” “好……” 季雨泽不打算优柔寡断了,他感觉到了女孩的强烈情绪,必须快准狠,把话说清楚,才能避免更多的伤害。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我不能和你结婚。” 萧萧安静地看着他。 她平静的表情之下带着复杂,季雨泽隐约升起某种违和感,不过他只当这是伤心过度的空白反应,脑子飞速运转,他还是觉得这样太过直白,害怕伤到妹妹的心,于是又补充道:“不是你的原因,是因为我。” “你怎么了?” “我……” “你……?” 四目相对,空气中是诡异的静谧。季雨泽两眼一闭:“我不行。” “??” 季雨泽狠了狠心,以沉重的目光缓缓看向自己下半身。 萧萧:“……………………” 女孩的表情先是闪过一丝释然,紧接着又报以同情和鼓励的目光。 季雨泽硬着头皮继续说:“我们从小认识,在我心里已经把你当家人了,你还很年轻,我必须对你的幸福负责。我们还是继续当朋友吧。” 萧萧沉默十几秒,终于消化完这些信息,才猛地松一口气:“太好了!” 季雨泽:“?” 萧萧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也不能和你结婚,我本来想着该怎么拒绝你的。” 季雨泽:“??” “因为我有对象了……”女孩笑了笑,“而且你小时候罚我去抄了一下午的单词,我看见你有心理阴影!” 季雨泽也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完全放松,他觉得好笑:“因为你小时候太闹腾,得给你找点事做才行。” 笑完他又反应过来:“你有对象干嘛不直接给叔叔说清楚?非得兜这么大一个圈子。” “这个嘛……我给你看他照片你就知道了。” 萧萧翻出自己和对象的合影。 照片中两个女孩依偎在一起,乍一看以为是好姐妹。季雨泽了然地点点头:“噢,你谈的女朋友。” 萧萧啧了一声:“不是女朋友,是男朋友。” 季雨泽恍惚了一下。他又看向那张照片,轻轻地问:“……谁是男朋友?” “哎呀哥!他是男生!”萧萧指着那个黑长直美女说,“他是abc,我们在夏威夷认识的。” 季雨泽稍微能理解一点了,他努力试图跟上年轻人的潮流:“噢,美国人,跨性别者,那你们是四爱。” “不是!”女孩拔高音量,对季雨泽的不礼貌很不满,“他的自我性别认同是男性!他只是个爱穿漂亮裙子的男生,我们是异性恋,很传统的那种!” 季雨泽复杂地点点头,表示理解。 “总之这件事还不能被我爸知道,我们大部分时间异国,现在只想享受恋爱的甜蜜。”萧萧冲他眨眼,“所以哥,你得帮我保密,我也会帮你保密的!” 季雨泽脑子还没转过弯:“……我有什么秘密?” 萧萧的眼神缓缓移动到他下半身。 季雨泽:“…………” 事情一旦说开,两人就没必要在这儿呆着。萧萧对这次的谈话很满意,蹦蹦跳跳往楼下走,在楼梯转角处差点撞上人。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没关系没关系。” 季雨泽跟在萧萧后面几步路的距离,听见她慌张的道歉和某个熟悉的声音。 还没完全放松的眉头又微微皱起,季雨泽加快脚步往前走,正好面对面遇上池皖。 “你……” 他刚开口,就看萧萧转过头,俏皮地喊他:“哥,记得保密噢!” 还配了个“嘘”的手势。 整个宴会场地只在一楼,一男一女从不开放的二楼房间出来,心情愉悦,还要保密……季雨泽当即心道不好。 果不其然池皖会错了意。 “呃……我没有打扰你们吧?要不我一会儿再来!” 说完他转身就要跑。 “池皖!” 季雨泽喊住他,语气有点急促。 池皖乖乖转回来。 可能是在安静的地方待了太久,季雨泽反而觉得大厅的噪杂声让人心烦,但它又真切存在着,避不开躲不掉。他的视线深深停留在池皖身上,话到嘴边又拐了个弯:“你不仅没回去,还跑去喝酒了?” 池皖无奈地摊开手:“我没喝酒,刚在楼下撞见个浑身是葡萄酒的人,蹭到我衣服上了,楼下的阿姨让我上来先处理一下……” 能从表情看出来季雨泽很惊讶,按理说这种场合是不应该闹出这些事儿的,但今晚莫名其妙的事情太多,季雨泽失去思考能力,池皖也不愿再回想他是怎么从季清临身边跑出来,又撞上那个脾气不好的年轻人的。 总之,他花了很大的力气跑到季雨泽身边。 此刻他不禁在想,这样做究竟值不值得。 季雨泽看起来欲言又止,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但最后他只吐了三个字:“我头疼。” 池皖反应很快:“我去买药。” 季雨泽笑了:“你打算去哪儿买?这是在郊外,就算打车去最近的药店也要三十分钟。” “哦……”池皖顿了顿,又说,“那我去问问阿姨们,家里肯定有备常用药。您除了头疼还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吗?” 季雨泽突然很厌烦池皖这样的距离感,好像他是什么不近人情苛刻下属的老板。 “有糖吗?”他问。 池皖愣了半秒,迅速摸遍自己所有的口袋,最后掏出一个小盒子放在掌心,伸手,递到季雨泽面前:“……只有薄荷糖,行吗?” 楼下现场表演的曲子换了风格,钢琴家暂且休息,只有舒缓的提琴上演二重奏。悠长、绵延、深情浪漫中带着些许忧伤。 季雨泽是这样认为的。 他还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好远,于是他主动上前两步。池皖的指尖碰到他胸口。 “我没洗手。”季雨泽说。 池皖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他就这么举着手愣愣看他,然后福至心灵:“哦哦!我洗过了。” 他倒出两粒薄荷糖到手心,又重新递到季雨泽嘴边。 季雨泽耳边的弦乐声突然消失了。 一同消失的还有那些嘈杂的交谈。 他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好半天才慢慢缓过劲,可外界的一切喧嚣在他听来都很小声很小声,像是高质量降噪耳机的功能在起作用,只不过他耳朵里没有音乐,只有自己的心跳声—— 咚咚、咚咚、咚咚。 “抱歉老板!”池皖慌里慌张回过神,“我不是这个意思,我马上去给您拿洗手巾!” “不用了。”季雨泽说,抓住他后缩的手腕,俯身,张嘴—— 他的动作很小心,尽量避开池皖的肌肤,快速地咬走他手里的薄荷糖。 宴会正式开始有一会儿了,季文铧已经上台简短说了几句,还是和之前的流程差不多,不过由于是董事长生日,大家的重点都在他身上,季雨泽省去了相当一部分应酬。 可该来的始终是要来的。 这时池皖已经跟在他旁边喝了几杯酒,来敬酒的大多数仰仗季雨泽的资源,本就居于下位,池皖随便应付一下也就过去了,没人敢说什么。 直到某个中年男人举着酒杯登场,池皖发现季雨泽周身的气压一下低了很多。 “侄子侄子我的好侄子!”这个男人说话中气很足,肚子很大,皮肤发黄,看起来肝脏不太好,穿着却讲究,池皖认得出他身上的牌子,限量款。 “总算见到你了,之前你表姐生日都没请得动你,还得是我亲自跑这一趟啊!” 男人在笑,笑得甚至很开心,说话语气却阴阳怪气的,话里话外都在责备。池皖心里有了数,该死的豪门斗争。 “二伯和我怎么会用到'请'这个字,太架着我了。”季雨泽轻飘飘挡住攻击,“我是小辈,敬您一杯赔罪。” 第28章 季雨泽举起自己的酒杯,一口喝光:“您随意。” “你看你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那小气的人。”季二伯乐呵呵地挖坑,“知道你工作忙,你有个能干的爸,我有个能干的弟,我们都是沾了他的光。” “我肯定是沾光的那个,但二伯这么说自己就是在谦虚。”季雨泽笑道,“您最近公司情况怎么样,还在亏损吗?” 得,互相攻击,猛戳痛点。池皖在一旁腹诽。 二伯的脸色有片刻崩坏,很快又控制住:“小钱而已,算不上亏损,只是策略有误吧,我们这小本生意还不是得等着你来指点迷津?” “哪里的话,不过有用得上我的我一定帮忙。” “嗐,今天是你爸生日,我们不说这些。”二伯强行转移话题,“除了给你爸的生日礼物,我还自带了几瓶茅台,上次没喝过瘾,今天咱爷俩可得好好喝喝。” 季雨泽勾着嘴角没说话,池皖感觉自己现在必须出马,于是抢先季雨泽一步接过对面递来的酒:“哎呀老板,这是最贵的那款茅台吧?我经常听我们季总提起您,说有个对他很关照的二伯,今天终于有机会亲眼见到了,果然,一看就是大老板!就是我从来没喝过这么贵的酒,不知道老板能不能赏我一杯呢?” 此刻,季二伯终于正眼看了看池皖。 都是千年的老狐狸,池皖这一套下来是什么意思,季二伯也清楚得很。 上次季雨泽找了个道行不高女的干这事,虽然长得漂亮,但脑子不行,只认死理,倔得要死,果然今年就被换了。 这次这个虽然是个男的,但看着模样也漂亮,还会来事。 池皖感觉自己正被从上到下打量。 终于,季二伯说话了:“分你倒是可以,不过这酒递出去,一杯可刹不住。” “那当然凭您安排!”池皖爽朗地说。 第27章 正是宴会最热闹的时候,大家都聊得差不多,在酒精美食的加持下逐渐放松,许多人都没了最初的矜持。 季雨泽觉得大厅的交谈声大了许多,连刚刚还悠扬的古典乐都消失不见。 很吵。他厌恶地想,忍不住向身旁的人靠了靠。 池皖正给季二伯敬酒,这已经是第五轮了。 其中这老头想方设法灌季雨泽酒,都被池皖不露声色挡了下来。 “喝完这杯我们就走。”季雨泽躲在池皖身后小声说。 他的声音沉而深,说话时吐出的热气肆无忌惮撒在后颈,池皖本就喝得发热,这一下更是麻了半边身子。他下意识往后躲,刚巧撞上季雨泽胸膛。 不过他来不及说些什么,季二伯就又让人给他倒了一杯:“看你面生,新来的吧?” “是的,我今年刚入职。”池皖回答。 “给我这个侄子当下属可不容易。你平时很辛苦吧?” “不会的,季总只是看起来比较严厉,实际上是很好的领导。” “哈哈哈,你是个聪明的小伙子,我喜欢你。有没有兴趣来我们公司?肯定比在他手底下好多了。” 公司还是亏损状态,怎么就好多了?而且当老板面挖人,也太不尊重季雨泽了吧。池皖心里不满,表面还能做出为难的表情:“这个……” 以为他是在考虑待遇问题,季二伯乘胜追击画大饼:“你在他手下只是个小助理,到我这儿来可大有发展,我肯定不会亏待你。” 他说着,突然抓住池皖的手不放。 季二伯的手很粗糙,像一层砂布摩擦肌肤,池皖不适地想要抽开手,对面反而更来劲。男人两只手都抓上来,一手固定住池皖手背,另一只手顺着袖口就滑进去:“小池,你可是难得的人才,以你的能力,绝对不止做助理。” “季老板……”这下池皖脸上的为难不是装出来的了。 不到万不得已,池皖不会把关系闹僵,尤其是这种见色起意男女通吃的有钱猥琐男,他遇到过太多,每次都先口头答应,交换联系方式,说几句好听的再全身而退,这样的方式既体面又可以留下退路,可是池皖却猛地宕机了。 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做。 要怎样才能体面,怎样才能留有退路,怎样才能……不让季雨泽失望。 奇怪,他为什么会这样想? 为什么会怕季雨泽失望? 因为他是老板? 池皖脑子一团浆糊,他试图搞懂自己没由来的想法,连反抗都忘记。 “二伯,今天差不多了。”季雨泽率先站起来,宣告离场。他的声音比先前更沉些,池皖下意识望去。 眉间拢着深深的阴影,眼眸里都是不耐和冷漠。季雨泽在……生气? “季总,我……” 池皖忙着读懂老板的微表情,完全没注意到老板紧紧捏着自己的手腕。恰好是季二伯碰过的地方,季雨泽隔着袖子抓得很紧。 “季雨泽,长辈还在说话,你这是什么态度!”季二伯在身后骂道,声音不小,引起了周围一小圈人的注意。 季雨泽转过身,眼里全是藏不住的蔑视:“尊重是互相的,我认为我给你的耐心已经够多了,事不过三,季岩非。” 对长辈直呼其名,这对季雨泽来说是相当出格的事。 显然季二伯也没反应过来,他怎么也无法想象,一个从小被严格教育、行为举止近乎变态完美的孩子,会这样直接出言不逊,不仅学会反抗,还学会威胁!真是越长大越混账! 季二伯在后面哇哇叫,先失了礼仪。 身后人群哄闹愈发大声,也许这件事当晚就会被传遍家族群,也许季文铧明天就要找他谈话。 都无所谓。 电梯叮当一声关了门,周围瞬间安静,池皖在旁边不敢说话,季雨泽贪婪享受着来之不易的清净。 直上顶楼,季雨泽的房间。 说是房间不太准确,这一层都是他住的地方。安静、舒服、没人打扰。 “季总……” “干什么?”季雨泽侧头看去,语气不太好。池皖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又消失了。 季雨泽这才发觉自己可能吓到他了,深呼吸快速调整情绪,再睁开眼时已经平稳许多。他垂眸静静打量池皖,从上至下,最终停在他的胸口。 “葡萄酒的颜色。”他隔空指了指,“印在上面了。” 池皖低头一看。白衬衣上果然有大块暗红色的痕迹,他裹紧了外套,把污渍藏住,不甚在意道:“没关系,我回去洗洗就好。” ——个屁啊! 为了能衬得上季雨泽的身份,他还特地穿了自己斥巨资买的贵货,这下染上颜色可不好洗了,很有可能红灿灿的大钞直接打水漂。他简直肉疼。 季雨泽抿唇思考几秒,然后转身就走。 他一直没有松开手,池皖被重力拉了个猝不及防,左脚绊右脚差点摔一跤,条件反射抓住季雨泽胳膊才稳住。 “季总,您要带我去哪儿啊?”他实在忍不住,问道。 季雨泽不回答,带着他七拐八拐进了衣帽间,才舍得松手:“选吧。” 池皖惊讶地看他一眼。 “选舒服的。”季雨泽把居家日常服的分区指给他看。 “真不用了季总,我一会儿就直接回家了。” “你喝了很多烈酒。” “这个……还好吧,比上次喝得少多了……” “为什么没回去?” “……我,”池皖躲开他的视线,“我走了不就没人帮您了吗。” 耳边掠过一道轻促的笑声,池皖也惊觉自己这话说得过于自大。果不其然,只听季雨泽说:“原来在你眼里,我只能找你求助。” “我知道您的选择很多,我算不了什么。” “嗯,我本来也没打算让你来。” “哦……” “再往后躲,你就要躺进我衣服里了。”季雨泽拉住他敞开的外套衣领,微微一用力就把人从衣服堆里捞了过来,“看我。” 池皖不情不愿抬头看他。 季雨泽的表情很认真:“小赵误会了我的意思,我只是让她找个男的,聪明的,能喝的。不过这样看,她也没找错。但我的本意不是让你过来,你是我的导演,不是我的助理。” 池皖觉得酒劲现在才开始慢慢起来,否则他无法解释自己的眩晕感。 衣帽间的灯光很暗,明明空间很大,季雨泽却一直挤在他身上,池皖就这样静静地盯着他。 一直到季雨泽被盯得不自在,才咳嗽一声,提醒道:“说点什么?” “……你是在想办法留下我吗?” 季雨泽眉头拧得更紧了:“你还真打算走?” 池皖没说话。 季雨泽提醒道:“你跟我签过合同的。” “噗嗤——”池皖突然没绷住笑出声,“我知道,我只是觉得你不像是会把这些无聊话放在心上的人。” “我不走。”他补充道,声音很轻。 第29章 季雨泽藏于暗处的喉结无声滑动,他扭过头,准备往外走:“你的酒味很重,洗个澡然后换件衣服吧。” 池皖眨巴眨巴眼:“真的不用——” 季雨泽却像是没商量的意思,直接安排好:“洗完了出来吃东西,你一晚上没睡又喝了那么多酒,对身体不好。” “你怎么知道我一晚上没睡?” 季雨泽的背影停滞几秒。 废话,今早凌晨五点还在用分身回鱼藻的消息。 “猜的,你黑眼圈很重。”季雨泽说,“别仗着年轻就胡来,电影还没拍完,别出岔子。” 池皖选了件最日常的衣服,套头卫衣和牛仔裤。 虽说季雨泽比他高半个头,但两人身形还是差不多的,除了裤子会稍长一些,其他的应该—— 也大了整整一圈! 池皖石化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卫衣也许本就是宽松的款式,但套在他身上直接成了oversize。这算什么,男友风? 池皖突然想到这个词,然后打了个冷颤。 出了房间,又七拐八绕了一阵路才是餐厅。季雨泽已经入座,面前摆着一份……小蛋糕? 池皖下意识避开与老板的视线交流,刚准备走到大餐桌的另一头,又觉得不太好,于是小心翼翼拉开老板旁边的椅子。 季雨泽没反应。 池皖心惊胆战坐下。 桌上已经摆了好几道菜,都是清淡高营养的中餐。 “随便吃点垫垫肚子,饭后十分钟把护肝药喝了。”季雨泽慢条斯理吃他的蛋糕。 从面前几乎摆满的餐盘来看,这显然是给池皖一个人吃的,他的老板坐在他旁边,穿高定西装,神色冷淡,百达翡丽白金表壳在灯光照耀下变得暖黄刺眼,这样一个冷脸总裁,坐在这里吃甜食。 那蛋糕还是粉色的。 池皖突然觉得这一幕很有冲击力。 他往卫衣里缩了缩,拿筷子的手都藏进袖子里。 季雨泽在外当老板在家当大哥,管事习惯了,一不小心就想对着池皖说教。他本来想提醒池皖坐有坐相,结果无意一瞥,噤了声。 连帽卫衣在池皖伸长手臂夹菜的动作下歪倒在一边,过分宽松的领口被帽子跟着扯过去,池皖白皙的脖颈就这样暴露在季雨泽面前。 脖子而已,不是什么应该遮起来的地方,就算冬天被藏在衣料下,到了夏天也会露出来。 不是稀奇的事。 季雨泽却移不开眼。 他看得很清楚。 池皖的脖颈上有一颗痣,很明显,靠近大动脉的地方。 季雨泽晃了神。 【作者有话说】 连续三周轮空这对吗………… 第28章 人在这样的情景下其实很难产生食欲,尽管一晚上未进食,池皖也不太能感觉到饿意。也许回到小窝他会第一时间点碗麻辣烫,但现在哪怕山珍海味摆在面前他也不太有胃口。 象征性吃了点,池皖总觉得旁边有一道无法忽视的目光持续投过来。他艰难地咽下最后一口虾:“季总,您也吃点吧?” 直到意识到再不移开眼神就要被逮个正着,季雨泽才后知后觉垂下眼眸:“我不饿。” “噢……”池皖没话找话,脑子一抽,“蛋糕好吃吗?” 季雨泽肉眼可见地凝固了几秒,然后默默把完整的那一面推到池皖面前。 “我不是这个意思……”池皖慌张地摆手,这个动作让他领口的空隙变得更大,季雨泽不仅能看见他的脖颈,还能看见下方明显的锁骨。 季雨泽不由分说站起来:“你吃吧,我还得下去一趟。” “还有应酬吗?”害怕季雨泽下去接着喝酒,池皖跟着起身,“那我也去。” “不用。”季雨泽差点夺口而出让池皖在这儿等他,可转念一想,人家并没义务等,于是也就作罢,“你休息吧。” 说完就出门径直往楼下走。过程中他又有点后悔不该说这么一句,听起来像是故意留人在这儿过夜一样。 时间不早了,季雨泽决定速战速决,一会儿好把池皖送回家。 可是刚到大厅,过了个转角就被季文铧抓住:“正好,刚刚到处找你呢。” 大厅另一侧,有一小块地被单独分出来,三角琴盖开到最大,大小提琴分别坐在钢琴前方两侧,刚刚稍作休息的古典乐队又重新开始表演。 季侑安自认是半个音乐圈的,但他的音乐是死亡重金属,吉他贝斯架子鼓才是他钟爱的乐器,像这种几百年前的东西,他听不懂。但不管怎样,这里也更安静些。 越是靠近舞台,就越听不见其他人的交谈声,所以谈事的人们都不会选择在这里。季侑安坐在吧台边的高脚凳上,喝特调的甜口酒,度数不低,酒味不大,一不小心就会贪杯。 “小少爷,您得少喝点了。”蓉姨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最后还是没忍住,小声走到他耳边说,“身体要紧。” 季侑安连一个正眼都没给她。 蓉姨迟疑半晌,又说:“刚刚的事……董事长已经知道了,他让您现在回房间休息。” 老爹肯定不会说得这么委婉,季侑安想也能想到季文铧的语气,他更不爽了,索性对着面前人撒气:“你烦不烦啊叨叨了我一晚上,一个下人还管到我头上了?” “少爷,这是董事长的要求……” “关我屁事!”季侑安摔了杯子,不耐烦指着她骂,“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你觉得你算老几能对我指手画脚?信不信我今晚就让你打铺盖滚蛋!” 责骂、侮辱、威胁,这些东西对她来说并不陌生,工作时她是受老板气的员工,怀孕生子时她是被季家侮辱的对象,到现在她又是被少爷威胁的佣人。 她和家人关系并不亲密,当初抗着压力也要生下季侑安,就是因为她想有个属于自己的家。她没有爱自己的能力,把所有赌注都压在别人身上,爱人、孩子,她渴望家庭,所以吃再多苦也愿意。 季文铧对她不算太差,起码在季家能够吃饱穿暖,在外面也是一辈子打工,不如就留在这庄园里,就算当佣人,起码也可以见到自己的儿子。 可是季侑安不争气,她的儿子变成这样,纨绔、放纵,所有人提起他都是一副摇头摆脑的样子。她压在儿子身上的幸福,又破碎了。 于是她看着季侑安远去的背影。 从他很小的时候,她就是这样看他的背影。看他走向更广阔的地方,看他走向她以为的幸福,看他堕落,又看他自我毁灭。 突然,季侑安停了脚步。他回头,带着几分好奇的探究:“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你新来的?” “来了有十多年了,少爷。”她恭敬地回答,心里却乐开了花,他对她终于产生了好奇。 “那你还这么不懂规矩?!” 她的心情跟坐过山车似的。心里那朵花还没完全盛开,就又枯萎了。 “长得还可以,就是老了点。”季侑安自说自话往花园走去,那杯被他弄倒的酒洒满吧台。 后花园有很大一块草坪,这里不设招待区,没有人,只有几盏路灯点亮天地一隅。 季清临在这里坐了很久。冷风呼啸,他的耳朵被冻得发红。 他一直盯着远处的某一个点出神,直到有个人影闯入他的视线。 他突然坐直了,伸长脖子想看清来人,然后很快又坐了回去。 季侑安快步走过来,带着不善的风,和一股酒味。他像没看见季清临似的,径直从他身边走过。 几步路之后又走回来:“能让让吗?你挡着我的赛马场了。” 对季清临来说,被家人无视不是什么新鲜事。父亲和大哥的无视在于他们过分地放手,弟弟妹妹的无视在于他们的冷漠和不屑,就连这家里的下人,和他说话都会显得更轻松。 他觉得自己的好脾气已经完全用够了,今晚他很烦躁,季侑安就是送上来的发泄口。 “今晚有这么多客人在,你还要骑马?”他语气并不柔和。 “这里又没人。” “不行。” 季侑安被这过于直白的拒绝噎了一下,他心底那道裂口终于崩开,彻底爆发:“凭什么,我在这儿碍着谁了?” “凭你是家里的蛀虫。”季清临冷冷地说。 “你!”季侑安想气急败坏地反击,又很快稳住情绪,冷嘲热讽道,“呵,你被男的甩了,现在心情不好,我不跟你纠缠。” 季清临的眼神瞬间变得狠毒。 “你不会真以为没人看见吧?你和一个小白脸拉拉扯扯,我都看见了!”季侑安得意洋洋,“看起来人家就不喜欢你,你还非要拦着不让他走。真绝了,你搞男同还性//骚扰啊?” 季清临藏在口袋里的手又开始捏紧大腿肉。 稍早前,也就是池皖被司机接走又放心不下季雨泽回来的时候,正好在花园撞见季清临。 第30章 这几天季清临总是心里发闷,他脑子里时不时会浮现出校庆那天,池皖和季雨泽有说有笑走进展览馆的场景。 明明之前哥哥那么讨厌他,现在却对着他笑,明明池皖是他季清临邀请来的,到最后他却连话都插不上。 他不断说服自己这只是两人正常的社交,找各种莫名的理由当作安抚。他表面风轻云淡,实际已经千疮百孔。 一直到今晚他看见池皖。 也就是昨天的这个时候,哥哥还独断地否决了他邀请池皖的想法—— “池皖现在只是个没有成绩的新人,明天毕竟是家宴,让他过来是不是容易给人落下话柄?” 呵,太好笑了。 强烈的背叛感如海啸席卷,他完全失去基本的思考能力,几乎是在看见池皖的那瞬间就拉住他。 他的脾气向来都是很好的,和谁说话都很随和,好像对世间一切纷争都不甚在意。池皖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失控的他。 季清临抓着他的手,很用力,像一场审讯:“你过来干什么?” 兄弟俩第一句都说这个。池皖有点急躁,他赶着回去找季雨泽,说话失了平和:“季总不能喝酒,我是来陪他的。” “放着导演不当,自甘下贱来当陪酒的?” 他突然看池皖很不顺眼,又觉得在哥哥那里失了宠。 不是说好我做什么都可以吗? 从他记事起,季雨泽就一直给他兜底,用行动告诉他:“你想干什么都可以。” 那凭什么要从我身边抢走池皖? 嫉妒的怒火烧得他面目全非,他变得很可怖,池皖不得不因此停留。 第29章 周围一点声音都没有,这里的隔音好得过分。 池皖连放下筷子的力度都不自觉控制,生怕一点噪音打破平静。 季雨泽一走,他就完全没了吃东西的念头。有点想回家了。 “唉。”他缩在卫衣里嘟囔着,“但不打招呼就走好像不太好吧……而且季总也没说我可以走了……” 纠结片刻,他还是出了餐厅,打算去房间把自己的衣服收拾一下。 还没走几步,就听电梯叮一声开了门,然后是哒哒哒的高跟鞋声。 池皖下意识停在原地。 刹那间,脑子里闪过一万种想法。是躲还是不躲?该怎么解释?来的又是谁? 他思绪灵活得很,四肢却像是被钉死在原地。 方欣妍也没想到会碰见个陌生人。 四目相对间,两人都不约而同冒出一个想法:不是说这是季雨泽的楼层,谁也不会来吗? 万般寂静中,还是池皖更心虚些。 方欣妍能感觉到他的不自在,仅用余光扫视一眼他那不合身的衣服,就猜出这应该是季雨泽的情人。 男的?口味挺刁钻。 “季雨泽不在吗?”她率先开口。 不像其他上流社会的人物,方欣妍眼神里少了些嘲讽和轻蔑,但她语气直接,气场很足,看起来不好惹。 “季总刚刚去大厅了。”池皖拘谨地回答。 “谢了。”方欣妍头也不回,往里面的房间走。 看起来是要在这儿过夜。 先是那个年轻女生,又是这个女强人吗?池皖垂眸,长睫在灯影照耀下落出一片阴影。 还是……先走吧。 他蹑手蹑脚,甚至都没敢坐电梯,绕到另一边走楼梯。 时间不算特别晚,走出去应该还能赶上末班地铁。 走楼梯下来必须要经过二楼的那条长走廊,这是视野最开阔的地方,可以将大厅来往的宾客看得一清二楚。 池皖也不想的,可他就是一眼就看见某个熟悉的身影。 是季雨泽。 他还在应酬,几个人围成圈,江舟和季文铧都在。 有说有笑,气氛很好。 大总裁,真忙。 可别让房间里的美女等太久。 沾花惹草的闷骚男。 池皖正盯着季雨泽侧脸在心里骂得起劲,没成想对面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回过头,精准对上他视线。 飞速挪开眼神,池皖高傲地挺着胸膛走自己的路,头顶水晶灯配合地散出璀璨光晕,照得他像一只圣洁孤傲的天鹅。 他强装镇静,只有自己才清楚,压抑在内心深处的阶级感和自卑是如何炸开。他支离破碎,血肉横飞。 老板最近似乎有点奇怪。 月度例会上,小赵盯着季雨泽的脸发呆。 就这么来看的话,他依旧很专注,对工作认真,仔细过审每一份送上来的文件,大大小小的会议都参加,甚至开始干涉剧本改编和ip合作。 以往他从来都是放手让下属做事的,按照季总的原话来说,是:“我不懂艺术,也没有任何见解。” 可是最近,季总突然多了许多自己的想法,并且艺术性和商业价值兼得,大家都在私下讨论季总是不是恋爱了,毕竟创造总是和爱情的荷尔蒙沾边。 但只有小赵清楚,她老板整天家和公司两点一线,连酒吧都不咋去,怎么恋爱啊!和谁恋爱啊?! “季总,您的蛋糕和咖啡。” 会议结束后,小赵把下午茶端进办公室。 季雨泽正埋头看手里的文件,没有任何反应。 小赵纠结几秒,还是决定提醒一句:“那个……季总,这已经是今天第三份小蛋糕了,您注意着点……” 唰拉。 纸张又翻过一页,季雨泽还是没反应。见他专心处理工作,小赵也不再打扰,正准备离开时,季雨泽突然抬了头。 “你说,你为什么要找池皖?” “……?” “晚宴那天,你为什么找池皖过来?” 小赵瞪大眼睛,恍然大悟。一切都说得通了。 仔细回想,季总确实是从宴会后就开始闷闷不乐,吃甜食的次数猛然增长,那张脸比之前看起来更臭,说话更不讲情面…… 原来是池皖搞砸了!! 小赵后悔莫及,她觉得自己嘴贱到一定程度了,非要没事找事开这个头。 “呵呵……老板你别生气,池皖他虽然挺聪明,说话做事也得体,但他毕竟是个新人,有纰漏很正常……我马上打电话批评他!” “别人在工作,你打扰他干什么?”季雨泽拧起了眉毛,“你很闲?” “…………” “那你说说,”季雨泽倒进老板椅里,手里的文件一甩,“有这么一个人,我看在他能力不错的份上给了他一个机会,他也为了感谢我说要请我吃饭……算了,我跟你说这个干什么,走吧走吧。” 话说一半,季雨泽又烦躁地朝小赵挥手,重新抓起文件,从第一页开始看。 小赵严重怀疑她老板根本没把文件内容看进去。 她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说:“虽然不知道具体什么情况,但您帮了对方,对方请您吃饭,这不是基本的礼貌吗?” “是吗?”季雨泽又来劲了,“那基本礼貌也包括一声不响从我家离开吗?而且还我衣服的时候直接找跑腿的送过来,本人连面都没露,饭也根本没请,这也是基本礼貌?” “……”这信息量挺大啊,怎么又是家里又是衣服的。小赵没敢吐槽,只能拐着弯说好话,“呃,可能是单纯不好意思吧……毕竟这种事情,大部分女孩子都不喜欢确认关系前做……” 季雨泽嘴角有些抽搐:“不是你想的那样。” “哦……” “而且也不是女孩子。” “男生吗?男生不应该啊……” 小赵更懵了,在她的认知里,发生关系而不确认关系这种事情男的应该很乐意才对…… 不对,话题开始前季总第一句问的是池皖,虽然后面变成了和池皖毫不相关的事,但是一个人说话是有逻辑的,不可能突然提一嘴这个又跑去说那个……除非…… 小赵咽了口唾沫,熊熊燃起的八卦之魂战胜了对老板的恐惧:“池皖生您气啦?” 季雨泽沉默了很久。 不过这次的沉默和以往山雨欲来的爆发不一样,他蹙眉深思,似乎在认同小赵这句话。不一会儿,他认真地问:“你是这么觉得的?” “是吧。”小赵仔细分析道,“您看我代入一下啊,作为一个极具抱负的新人导演,毕业后在家待业半年,始终找不到工作,现在好不容易被您给看见,自以为从此以后平步青云,结果带了个难缠的新人演员,关键这个演员他还不能得罪,有苦说不出,只能憋在心里,想着做出点成绩好让老板刮目相看吧,结果老板不把他当导演,反而叫过去陪/酒……” 小赵说得头头是道绘声绘色,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季雨泽紧锁的眉头倏地伸展了,嘴角淡淡勾起一抹笑:“赵楚迎,平时交来的报表错误连篇,在这儿分析八卦倒是条理清晰啊?” “……哪有平时啊老板!自从您指导后我就再也没犯过错误说起来这还得多谢您我有这样的老板真是太幸福了……” 第31章 季雨泽懒得跟她废话,对她机关枪的马屁言论也并不在意,比了一个“打住”的手势。 “我给他解释过了,这当中不应该存在什么误会。而且那天晚上他最后看我的眼神……不太对劲。” “怎么说?” “不知道啊。”季雨泽双手抱胸看着小赵,两人表情相当严肃,好像在处理什么商业机密,“我就让他在楼上等我一下,本来打算处理完事情亲自送他回去的,可是他没等就算了,走的时候明明看见我了也装作没看见。” “那……可能是在您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小赵绞尽脑汁为自家老板出谋划策,“要不我帮您约一家餐厅,你们……见面聊?” 第30章 季雨泽觉得小赵这个主意简直烂到极点。 哪有老板莫名其妙请一个员工吃饭的?说出去不让人误会吗? 他第一时间否决了这个想法。 然后在办公室抓耳挠腮浑身不适,最终还是把小赵叫进来:“订环境好一点的。” 于是现在,晚上六点半,季大总裁坐在空中餐厅靠窗的位置俯瞰整座城市,头顶是恰到好处的灯光,脚下是霓虹夜幕。 ……这里,季雨泽环视周围一圈,这里看起来像是情侣约会来的地方。 他咬牙切齿地打字:这就是你找的地方? 虽然已经下班,但小赵还是秉承专业精神秒回:环境不够好吗季总? 季雨泽被这句反问气得不想回了。 对话框上还在显示“正在输入”,好一会儿小赵的消息才跳出来:放心吧老板,稍早前我去见过池导,他答应会来的,但他看起来情绪不高涨,如果您要说什么重话,记得…… 然后是两个“嘘”的表情。 季雨泽很无语。 吃饭时间约在七点,季雨泽提前下班,回了趟家,还专门简单收拾打扮了下。他始终觉得这套操作很违和。 有种没有见面的理由还强行约饭的感觉。 而且他为什么非要和池皖见面? 季总想不通。 说起来这还是两人第一次单独吃饭,为了不让晚饭的气氛尴尬,他脑子一抽油门一踩,往另一个方向驶去。 接朋友下班,然后去吃饭。这套流程看起来好多了。 可惜他来的不是时候。 今天的戏份几乎都在棚里拍,季雨泽微服私访似的,慢慢悠悠摸到片场。 剧组正在搭景,有床有沙发,看起来是个卧室。 季雨泽眉头一跳。 绕过人群再往里走,视线穿过数个黑厚羽绒服的身影,他轻而易举捕捉到沉闷厚重里的一抹亮色。 池皖穿淡黄色毛衣,袖子挽得很高,他肤色本就白,在暖色衬托下更甚。 薄薄一片。季雨泽想。 池皖正在给演员讲戏,虽然听不清在说什么,但从肢体动作能看出来这场戏很激烈。 季雨泽看见池皖抓着演员的手,放到自己的脸上,两个人贴得很近。男演员对他又推又掐,直到把人按在床上。 “对,动作可以再大些。”池皖顺从地躺在枕头上,侧头给旁边搭戏的女演员说,“然后你先挣扎反抗,到时候我会给一个手的特写镜头,你再抓着刀捅过去。” 片场闹哄哄,季雨泽只能偶尔听见零星碎语,但他看得真切。 他看见两个演员听得很认真,池皖的示范很到位,说着说着还勾着男演员脖子,也不知道在搞什么。没几句后,男演员强行压下来,池皖拼命反抗,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一把刀,毫不犹豫捅过去。 结束了。男演员从池皖身上起来。季雨泽觉得自己看了场剧透。 什么乱七八糟的剧情,讲戏就讲戏,还非得凑那么近。他腹诽。 季雨泽看得心烦。在嘈杂中来,又在嘈杂中离开。 天色将晚,在天边最后一抹亮光残留之际,在导演监视器的最后一个画面定格之中,池皖喊了咔。 “收工吧。”他说。 “好耶!” “吃饭去吃饭去。” 和剧组的人告过别,池皖嘴角的笑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眼底深深的疲倦。他慢吞吞地收拾东西,脑海里还反复回响小赵的声音。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也知道咱们季总一直是个体恤下属重视人才的好领导,明白导演的压力不小,工作也很辛苦,特意给你准备慰问餐,离这儿不远,一会儿收工过去也就十来分钟。” 一套组合拳流畅干脆,完全不给池皖说话的机会。 自从晚宴之后,季雨泽现在在他心里宛如洪水猛兽,最初那些狂妄的“拿下季雨泽”的想法也早就烟消云散。 季清临说话虽然恶毒了点,但也不无道理。季总周围的人多的是,就连“陪酒”这份工作也有人争着干。圈子不同就别硬挤进去了,免得被当笑话看,还是安静把电影拍完,做好自己的事吧。 况且…… 他不想每次站在季雨泽身边,都是以这么不堪的身份。 他莫名地开始羡慕江舟,虽然性格很讨人厌,做事也还有进步空间,但人家就是能光明正大地和季雨泽并肩。 所以从见到小赵的那个瞬间,池皖如临大敌,一直在心里打草稿。 上次没能拒绝,这次肯定不去。 ……可惜理想总是美好的。 另一边,季雨泽也很煎熬。平时在跨国会议上高强度头脑风暴的大老板,如今已经喝光了小半壶柠檬水,不仅没能缓解紧张,还更想上厕所了。 没出息。他这么评价自己。 天完全暗下,离七点只差几分钟了。 这种倒计时的滋味不好受,身体因为紧张而罢工,只剩意识还在冲锋陷阵。他不停在脑海里过流程,细致到什么时间段说什么话,怎么解释,怎么试探。 不过就算这样梳理了好几遍,他也还是没搞懂最重要的一点。 他到底为什么会坐在这里。 身体紧绷状态下,五感都被拉到最极致,季雨泽看见服务生带着人往他这边走,他假装不在意,却还能隐约听见池皖的说话声,能感觉到下一秒他就会出现在自己眼前。 他感觉对了。 “来了?”余光里有谁在自己面前站定,季雨泽才淡定地抬头,“很准时。” 在季总的脑内小剧场里,听到这句话池皖会露出他招牌面具的一技能:狡黠一笑。 然后略带俏皮地说:“季总请客,肯定不能迟到。” 这个时候服务生会拿过菜单,季雨泽会熟练地介绍菜品,池皖会大方地说:“肯定一切听您安排啦。” 这一套对话下来,气氛差不多正好,季雨泽就可以引入正题,从卫衣切入到酒局,解释、道歉、询问。 嗯,计划通。 可惜理想总是美好的。 “……都、来了?”季雨泽看着眼前的一群人,嘴角控制不住地抽搐。 “嗯,刚刚收工,大家听见季总组织团建都很开心。”池皖语气很轻,带着微不可察的疏离,和季雨泽的想象完全是两个样子。 季雨泽凝固了。 池皖居高临下地扫视一圈:“这里,我们坐不下吧?” “不好意思,马上为您重新安排座位。”服务生也蒙了,以为是两人约会,没想到是公司团建。 还是来空中餐厅团建。 不应该去大排档吗? 池皖当然知道这不是团建,只是他思来想去都没搞懂季雨泽到底想干嘛,他不能拒绝也不想来单独赴约,正好把剧组的人叫来。反正小赵也没说季总要单独请客,他作为剧组的导演,肯定要想着自己手下的人。 季雨泽体恤下属,他池皖也一样。 于是在烛光闪烁的氛围里,在红酒的醇香和鲜花的围绕里,某公司员工正在团建。 …… 一行人从双人座的小圆桌变成大长桌,季雨泽坐主位,池皖坐对面,两个人中间隔着十几盘菜,星空顶在上方闪耀,投映到玻璃桌面,乍一看像是隔着银河。 这里面大部分人都是之前去酒吧和季雨泽喝过酒的,有一就有二,这次他们都松弛不少,真不跟老板客气,猛猛点菜,只点贵菜。池皖估摸着要是再有第三次,这群人就敢搂着季雨泽肩膀喝酒划拳了。 他垂眸只顾自己喝酒,没注意到银河以外有一道目光始终跟随。 “抱歉抱歉,来晚了。”没过几分钟,江舟踏着轻快的步伐来了,“阿泽你通知得太突然啦,我还以为今天收工之后没活动呢。” 江舟应该是特地打扮了,他今天的最后一场戏份是外景,狂奔了近半个小时,浑身都是汗,这下倒是香香白白地坐在季雨泽旁边。 那个位置是大家特地留给他的。 剧组嘛,男男女女间各种随意组合,这样的事情多的是,谁也说不清楚哪两个是什么关系,但谁都能看出来哪两个有什么关系。 比如江舟和季总有点关系,季总和池导之间好像也很微妙。 第32章 “一开始看到这个地址吓我一跳。”江舟贴在季雨泽旁边说,“我还以为你单独找我约会呢,后来才知道大家都来。阿泽,你怎么选这个地方团建?” “哈哈。”季雨泽干笑一声,猛灌了口酒,“这儿氛围不错。” “是不错,但如果是只和你,就更不错了。”江舟笑眯眯地和季雨泽碰杯。 周围聊天的声音大了些,服务生按照开胃菜、正餐、甜点的顺序上菜,人来又去,池皖只顾低头吃饭。 他吃得很慢,偶尔和旁边人说几句话,但整个过程都没怎么笑。 季雨泽多看了他几眼。 西餐虽然看着高档,但分量不多,加之在这种地方大家都不是很能放得开,江舟就提议去第二轮:“ktv有没要去的?” 大部分都响应了,有几个聪明的见导演没发话,就把话题抛过去。 “明天还拍戏呢,你们行吗?”池皖没答应也没拒绝,但这在季雨泽眼里就是拒绝了。 江舟接话道:“反正大家都辛苦这么久了,要不明天休息一天?今天好好放松下。” 季雨泽脑内的小剧场又开演了,他盯着池皖的微表情,总觉得下一秒两人又要吵起来。可这次池皖只是放下刀叉,微微一笑:“行吧,休息是为了更好地工作。今天放开玩吧。” “耶耶耶!” “第二轮!” “我想喝啤的……” 场面又闹哄哄,大家沉浸在突如其来的假期喜悦中,池皖在热闹中显得落寞。 离席前,季雨泽买完单顺便去了趟洗手间。他不想上厕所,只是单纯想在安静空间里坐一会儿。他坐在马桶上出神,有点想回家,但舍不得池皖。 片刻的宁静没能保持多久,脚步声和交谈声由远及近。 “哎,有没有发现池导最近脾气好多了。” “是吧你也发现了,他最近都没骂我了!” “而且好温柔……” “我以为刚刚会被骂呢。” “就连和江少的关系也缓和了……” “我感觉可能是和季总吵架了。” “啥??” “今天季总来探班了你们不知道吗?那个时候江少已经收工了,我觉得他是来找池导的。” “哈我就知道!他上次也是来找池导的,我看见了!” “嘘,可别乱说,不要传出去了,对池导名声不好。” “算了吧,我们导演一看就是弯的,直男才不会这么有品位呢!” “只是可惜季总,那么端正的有为青年,居然不能传宗接代!” “滚,什么可不可惜的,季总不上我可上了,我喜欢池导……” …… 交谈声又远去了。 季雨泽黑着脸推门出来。 第31章 ktv大包厢。 灯光四溢,歌声嘹亮,两个大桌子都摆满食物,烤串、果盘和用箱计数的啤酒。 “……想留不能留!才最寂寞!” “没说完温柔!只剩离歌!!” 感情充沛的男高音正在鬼哭狼嚎,他的撕心裂肺和酒桌边的划拳声不相上下。 “我开你!” “喝!!” “你剩那么多养金鱼呢?!” 这里很吵。 在又一次婉拒酒桌游戏后,池皖安安静静坐在角落里低头看手机,偶尔从网络世界中脱离,眼神随着屏幕上的歌词缓慢移动。 季雨泽在离他很远的地方。他和江舟坐在长沙发的另一头,靠酒桌的这边。人声鼎沸,间隔数米,季雨泽却总能轻易捕捉到池皖的侧脸。 他看见他盯着远处发呆,又看见他垂头对着手机打字。他的表情始终很平淡,可有人来跟他说话时又总带着笑意。他的面具好像更厚了些。 手机并没振动,看来那消息不是发给鱼藻的,季雨泽不禁好奇,池皖在和谁联系,又陷入了怎样的情绪。 嗡嗡。 晃神间,手机突然振动一秒。 季雨泽低头一看,是十碗。 十碗大王:哥哥在忙吗? j:不忙。 池皖摩挲着手机屏幕,指尖微动,似乎在措辞语言。 季雨泽把他的小动作收进心底。 j:怎么了? j:遇到什么事了吗? 十碗大王:还好…… 十碗大王:就是 “好啦别一直看手机。”江舟凑过来,给季雨泽递了杯酒,“咱俩来玩把游戏?” 季雨泽眼疾手快锁了屏,但江舟还是瞄到了对话框,他半开玩笑道:“在处理感情问题啊?” “不玩。”季雨泽没回答,起身就要走。 江舟拉住他:“让对面等几分钟也没关系,有时候欲情故纵才能捕获猎物。咱俩玩骰子,你要是能赢我十把,就放你走。” 季雨泽余光瞟了眼池皖,他也已经收起手机,和旁边人聊天。 池皖的消息停在“就是”两个字上,没再继续说,季雨泽心烦意乱,重新坐下,问:“怎么玩。” “今天怎么不在状态?” 身边来了人,杨修坐到池皖旁边。是和他喝过交杯酒的灯光师。 也许是有这么层关系,池皖总觉得杨修对他态度比对别人更亲近一点。 “熬了几个大夜,没什么精神。”随便找了个借口,池皖拒绝了杨修递来的酒。 “也是,这几天你在剧组挺辛苦的,得好好休息,身体重要。” “你呢,怎么不过去和他们玩?” 杨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群直男,喝多了就拿我开玩笑,懒得去。” 一句含蓄的自白。池皖听懂了他的话外音,没有接话。 可能是离得近,杨修能明显感觉到池皖身上散发出的疏离意味,尽管他在竭力伪装克制,但骨子里的东西是无法磨灭的。 可是这礼貌性的微笑落在季雨泽眼里却是洪水猛兽。 对我这么冷淡,对他笑成这样? 季雨泽端着酒杯一饮而尽,他不知道自己这脾气是哪来的,唯一的想法就是现在起身把人带走。 喝得有点多了。他用仅存的理智分析,把占有欲简单解释成酒精上头的冲动。但冲动最后还是战胜理智,季雨泽蹭一下站起来,垂眸盯着池皖。 灯光本就昏暗,酒桌一如既往地混乱,没人注意到季总眼眸里的愠怒。 池皖也没有。 他只在余光中感觉到有人站起身,可等他偏头看去时,只看见季雨泽远去的背影。 “季总上厕所去了,江少要休息,我们这儿人不够,池导你也来一轮呗?” “杨修你也别偷摸坐那边了,说好今晚要喝翻的,快点滚过来!” 不过十来分钟的光景,酒桌场上玩乐嬉笑的就又换了批人。 包厢自带卫生间,隔着一道门很容易听见外面的哄闹声,季雨泽强行压下怒火,洗了两把冷水脸,感觉自己好不容易找回来的一点理智又荡然无存。 叫什么叫,难不成又喝上交杯酒了? 猛地拉开洗手间的门,想象中的画面并未出现。池皖坐在舞台边的高脚凳上,手拿麦克风,安静等着前奏。 原来是池导要唱歌了。 平缓的吉他分解和弦持续15秒,随后加入圆号,在30秒时结束旋律,进入长达四秒的空拍。 季雨泽就是在这个空拍里出现的。 “oublie-le,刻骨铭心只有我自己……” “好不容易交出真心的勇气,你沉默的回应……” 他的音色温润而纯净,像初春时天边散开的一抹夕阳,烧得火红,却很温柔,透露着隐约的距离。 季雨泽站在最角落,隔着同样安静的人群,静静欣赏。 池皖唱歌很好听。他想。 他又想起池皖还会弹钢琴,虽然听不懂他弹的什么,但是很好听。 上次不应该打断他的,要是能再多听一点就好了。 都很好听。 “……我会再爱一次。” 最后一句歌词结束,季雨泽觉得池皖的眼神有意无意飘了过来,似乎在看他的方向。 一曲毕,五分二十秒。 “我去!池导你唱歌居然这么好听!!” “还当啥幕后啊直接当爱豆去吧!” “那你们要记得给我打投啊。” 掌声和口哨声爆发,池皖一边回应众人的彩虹屁,一边入座,中入了座,根本就没功夫找寻季雨泽身影。 仿佛刚刚都是他的错觉。 “不是吧,你该不会对池皖着迷了吧?”耳边响起江舟的调侃。 季雨泽看着杨修又坐到池皖旁边就来气,他避开江舟,往酒桌上走:“喝酒。” “这部电影我看过,挺感人的。”坐下第一句,池皖听见杨修这么说。 “什么?” “你刚刚唱的那首歌,是一部电影的主题曲。刻在你心底的名字。”下一首歌是萧敬腾的《海芋恋》,气氛重归火热,周围太吵,杨修近乎贴着他耳朵,“讲两个男生的爱情故事。” 第33章 池皖小幅度往后退了退,没什么情绪,眼神一直看向对面:“我不怎么看爱情片。” “原来是这样。”杨修了然地点点头,又找话题,“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没什么特别喜欢的。怎么了?” 杨修安抚似的笑了笑:“手里有几张电影院的优惠券,我平时没什么朋友,想说要是你有感兴趣的话我们就一起去看。” “嗯。”眼见着季雨泽举着瓶子打算吹一瓶,池皖终究是忍不住了,他连敷衍杨修的心思都没有,厉声呵斥,“你们干什么呢?不要命了?照这样喝下去一天假期怕是不够吧,是想滚去医院洗胃还是icu里一日游?” 季雨泽地位最高,池皖管不了老板,只能转头去骂员工。这语气和在片场的时候一模一样,大家都知道池导发火了,但居然没有以往的瑟瑟发抖,反倒松了口气。 谢谢啊池导,您老再不出声我们就要被季总喝死了。谁家好人罚酒直接对瓶吹啊! “听见没,池导发话了,都悠着点啊,别喝多了!” “季总您也慢点……” 被强制下场,季雨泽只得意犹未尽地喝一口送来的白开水。他撑着脑袋去捕捉池皖的眼睛,正巧看见他和杨修一前一后离开。 第32章 从ktv侧门出来有一个大露台,闪烁的led灯挂在枝叶上,红红绿绿点缀沉闷,肆虐的风毫无顾忌地穿梭世间。 池皖独自站在护栏边。 他很喜欢冬天的冷冽,风是平等的,不善待任何一个人,站在风口,让肺里都充满冷空气,这种时刻让他头脑清醒。 他向来精于算计,也知道杨修单独把他叫出来是想说什么,可杨修并不能带给他任何实质上的好处,他无利可图,毫无兴趣。 所以在对方因一时上头而说出的甜言蜜语之前,池皖先拒绝了:“目前我的重点就只是拍电影,如果之前给了你错觉,我向你道歉。” 直接的好处是彻底断绝对方的念想,但这种方式始终有那么点不近人情的意味。杨修离开的时候看起来有些受伤。 “还有事吗?”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身后,池皖没什么情绪地转身,在看清来人后睁大了眼睛,“季总,您怎么出来了?” 季雨泽冷冷地看他,声音很低:“来的不是你想要的人,失望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池皖的气场瞬间弱了一大半,“只是看您今晚一直喝,没想到您会突然出来。” “来找你。” “头疼了吗?” “暂时还没有。” 池皖急切的表情稍微缓和,又有点莫名的自责:“喝了这么多,明天会很难受吧。” “也许。” 体内的酒精开始挥发,冲刷季雨泽大脑,他现在没办法处理过于复杂的问题,跟个人机似的有问必答。 池皖看着他这副样子,没憋住笑了。 季雨泽蹙眉:“你笑什么。” “没什么。”池皖说,“我们去那边坐一会儿吧。” “为什么?” “……因为风吹着很冷。” 季雨泽这才迟缓地点点头,任由池皖拉着他胳膊。 夜晚总是暖黄的,此刻是深夜,温度很低,辽阔天地,两人之境。 池皖按着季雨泽肩膀把人扶正:“等我几分钟。” “去哪。”季雨泽眼疾手快抓住他。 不是醉了吗?怎么反应这么快。池皖蹲下身,哄小孩般:“买醒酒药,我很快回来。” 季雨泽没放手:“我没醉。” “我醉了,买来我自己喝。” “你没喝酒。” “……”池皖歪了歪脑袋,“你其实没醉吧。” “我本来就没醉,我说过了。”季雨泽说得不耐烦了,手顺着他小臂滑下来,扣住手腕,“不准走。” 可能是暖色的路灯给了池皖错觉,他总觉得季雨泽现在有很浓烈的情绪。可是他从不表现,也不说,只有从这个角度抬头望向去的时候,才能看清他眼底的落寞。 池皖试探性地问:“季总,您遇到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只是有一个问题。” “什么?” “池皖,你不开心吗?” 池皖恍惚了很长一段时间。 他就这么呆呆看着季雨泽,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意义。 直到有冰凉的水珠落在脸上,刺得他回神。 下雪了。 “……我没有不开心呀。”他说话声音很轻。 “你不一样,我能感觉到。” 池皖喉头发紧,他视线微移,没敢看季雨泽眼睛:“没有。” 这个回答似乎并没让季雨泽满意,他以一种近乎压迫的目光注视着池皖。 池皖被盯得头皮发麻,小声说着对不起。这句话起了反作用,季雨泽脸色更沉了些:“我让你感到负担了吗?” “怎么会?没有的事。”池皖连忙说,“是我自己的问题。” “池皖。”季雨泽拧着眉头,几乎整张脸都皱在一起,池皖能感觉到手腕上的力道变大了几分,“不要收敛你的锋芒。” “不要……不开心。”季雨泽说。 雪落满头,只存在于分秒之中就消散,化作水珠,在灯的光晕中显得亮晶晶。 内心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季总,谢谢你,其实我——” 池皖感动地抽了抽鼻子,发自肺腑的情绪还没来得及释放,就被季雨泽捏住肩膀强行打断。 池皖:“?” 季雨泽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艰难憋出三个字:“……我想吐。” 池皖:“……” 哔哔——咔哒。 在智能门锁即将锁死报警之际,池皖终于抓到了季雨泽录入指纹的手指,开锁进门。 这人已经醉得没有自主思维了,送他去厕所的时候池皖还差点跟着进去,就怕他一头栽进马桶里,季雨泽凭借仅存的羞耻心制止了池皖的危险举动,吐完后又缓了好久,还想着洗把脸,才晃晃悠悠出来。 这个时候他已经感觉好些了,起码胃没那么难受,但池皖放心不下,都没来得及回包厢打声招呼,就直接带着季雨泽回了家。 家里黑漆漆的,微弱月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池皖一边撑着季雨泽,一边往墙上摸。 季雨泽现在无法控制自己,几乎所有重量都压到池皖身上。他费力地问:“季总,灯呢?” 一道粘腻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两人凑得很近,没有半分间隙,池皖能感觉到他说话时胸腔的震动:“贾维斯,开灯。” “灯光已启动。” 电子男声话音刚落,四周灯光大亮。 池皖拖着他踉踉跄跄往卧室走,还不忘打趣:“贾维斯?那钢铁侠在哪?” 季雨泽猝不及防嘿嘿一笑:“你懂。” 池皖:“……” 我不懂。 贾维斯把家里所有灯都打开了,到处亮得刺眼,池皖这才发现季雨泽家里大得离谱。 本以为经过客厅长廊就是卧室,没想到又出来个跟客厅差不多大的房间,季雨泽说刚刚那个是茶水会客厅,这个是自己的休闲娱乐厅。 池皖没看出区别,只默默在心里骂了句有钱人真会浪费。 绕来绕去终于到了这位总裁的卧室,池皖强撑着最后的力气把人扶到床边,刚想开口让季雨泽注意着点别摔了,这人下一秒就直直倒了下去,池皖被他带着一起栽倒在床上。 嗯,别说,这床又大又软,还挺舒服。 迅速享受几秒,池皖挣扎着起来:“季总?” 季雨泽闭着眼睛嗯了一声,看起来马上就要睡着了。 池皖犹豫道:“要不要帮您脱个外套?” 季雨泽没说话。 池皖又说:“那……您好好休息,我就先回去了。” 床上的人这才有了点反应,季雨泽不适地翻身躺平,哑着嗓子吐出一个字:“水。” 池皖耐着性子出去给他接水。 又一通绕来绕去找到厨房,结果回来的时候忘了路。他迷失在了豪宅中。 装修是暖色调的原木风,色系都一样,所有房间看起来也没差别。 霸总不是应该喜欢黑白灰极简风吗?这里怎么跟个幼儿园一样。 池皖按记忆随便进了个房间,旋即愣在原地。 充满机械感的灯光,满墙的手办和乐高,高达和变形金刚更是单独放在一个柜子里,旁边还有个等身长的钢铁侠站岗,再往里走能看见三显示器连屏,各种游戏机、手柄、卡带…… 这下不是幼儿园了,这纯纯的死宅天堂啊。 池皖默默退了出来。 离开的时候很小心地注意着手里那杯水,可千万别洒了,弄坏这里一个东西他都得倾家荡产。 在小池上演历险记的时候,房间里的季雨泽已经慢慢找回了理智,虽然脑子还有点懵,但起码可以察觉到,此时此刻,家里还有另一个人,因为他的需要而留在这里。 第34章 怎么回事,明明从来不喜欢别人在家里到处乱碰的。 季雨泽反手挡住刺眼的灯,心跳还是很快。 “季总,水来了。”池皖轻手轻脚走到床边,象征性拍了拍季雨泽肩膀。 季雨泽就着这个姿势就准备喝,池皖蹙起眉头,躲开他伸来的手:“坐起来,这样会呛到的。” “哦……”能感觉到季雨泽还没完全醒,否则也不会任由池皖摆布。 池皖像照顾小朋友似的,生怕他嘴巴跟不上脑子自己把自己呛死,小声提醒:“喝慢点。” 咕噜咕噜。 周围安静过了头,显得季雨泽的喝水声略微滑稽。 一杯很快见了低,他这才舍得抬头,朝池皖看去:“喝完了。” “……嗯。” “我醒了。” “……噢。” 两人就这么无声对视,在一段诡异的沉默后,池皖又重复一遍十分钟前的话:“那我就先回去了,您好好休息。” 这次季雨泽没拦他,池皖估摸着这就是逐客令的意思,便挠挠脑袋,慢慢悠悠往门口走去。 “等一下。”突然,总裁开口了。 池皖期待地回过头。 “反正都要往那边走,再帮我接杯水吧。” “…………” “呵呵,还真好意思说出口。”饮水机前,池皖骂骂咧咧接满一杯水,“好心把人送回来居然还得自己打车回去,知不知道这个点车费多少啊!让司机送我一程不行吗!” 他带着脾气往关水按钮上拍,不情不愿地转身打算往房间走,结果下一秒眼前突然出现个黑影,吓得他连忙往后退:“季总?!” 下午出门前打理过的头发已经软软地趴下来,季雨泽脱了外套,只剩里面的黑色毛衣,看起来人畜无害。 池皖却心有余悸:“您怎么突然出来了……” “洗澡。” “行……”池皖无言,把水放一边,“那您慢慢洗着,我——” “今晚就在这儿吧。” “……什么?” “这个时候司机已经休息了,我不能强制他起来上班。”季雨泽不知道从哪儿拿了件宽松短袖,旁若无人地开始换衣服,“不用太拘谨,房间都自带浴室和洗手间,换洗衣物在衣柜里,你可以随便拿。” 结实流畅的肌肉线条在季雨泽动作中绷紧,透露着某种不可言说的力量感。池皖下意识移开眼神,口中莫名分泌唾液:“这……” “不是说打车费很贵吗?住我这里不要钱。” 啪嗒一声,浴室门关了。 “换洗衣物是随时准备的……家里还真是热闹。”池皖盯着季雨泽消失的方向瘪了瘪嘴,又猛地回过神,“不对啊,房间自带浴室,那他干嘛非要出来洗澡?” 第33章 直到沐浴露的清香完全取代身上沾染的烟酒气,季雨泽才慢慢从先前那种飘渺感中挣脱出来,可头脑一旦清醒,就不得不面对真实的自己,藏匿于酒精借口下的、难以言说的、复杂的种种心绪,终于彻底暴露。 头疼。 季雨泽面无表情盯着镜子吹头发,破天荒地开始注意自己的五官。 很好,挺端正的。 他又凑近几步,细看自己皮肤。 也将就吧。 是不是抹点护肤品会更好? 视线下移,他越看身上的居家服越不顺眼。 是不是素了点,这么穿像个路人甲。要是池皖觉得他穿衣品味很差怎么办? …… 死一般的寂静后,季总猛地回过神。卧槽,鬼上身了? 他作法似的又往脸上扑腾了几次水,做足心理准备才拉开浴室门。 脑子秀逗了才会跑出来洗澡。他心想。 家里多了个人,季雨泽相当不习惯,估摸着池皖这会儿应该回房间休息了,他才悄悄出了浴室。紧绷的心刚松了一点点,就又马上警觉。 池皖还在客厅等他出来。 “还有事?”季雨泽强装冷漠地问。 显然池皖被对方变幻莫测的态度唬住了,他略微局促地晃了晃手里的药盒:“怕您半夜头疼。” 作为一个偏头痛患者,家里的止疼药看着多种多样,实际起效的就那么几种,池皖拿过来的正好是季雨泽最需要的。他挑了挑眉,冷着脸说:“你翻我东西?” 万万没想到剧情会这么展开,池皖一时慌了神,连连摆手后退:“我不是我没有!这个就摆在房间的柜子里,我不是故意翻的,是找衣服的时候无意看见了……” 好可爱。季雨泽心想,淡淡瞥了他一眼:“我知道,开个玩笑。” “……” 池皖硬生生把那句“你看我觉得好笑吗”憋了回去。 “有点饿了。”季雨泽跟没看见他幽怨的表情似的,自顾自往厨房走,“想吃蛋糕吗?” 池皖实在忍不住了:“半夜两点吃这么甜吗?” “也是。”季雨泽手都伸到蛋糕面前了,又临门一脚拐了个弯去拿牛奶,“冰箱里还有点炖好的牛腩,煮碗牛肉面吃?” 住老板家就算了,现在还让老板下厨?池皖你真坐得住?! 警铃大作,池皖直起身板,跟在季雨泽后面:“那我来——” “你去坐着吧,很快。”季雨泽先一步打断他,同时熟练地点火烧水,从那行云流水的动作来看,季总应该是个大厨级别。 十来分钟后,两碗热气腾腾的红烧牛肉面摆上餐桌。 “尝尝。” 香味四溢卖相极佳,池皖咽了口唾沫,一直到季雨泽把热好的牛奶端过来,入座,开口示意,他才拿起筷子吸溜一口。 季雨泽突然有点紧张。 “好吃!”池皖冲他比了个大拇指,难掩惊讶之情,“没想到季总你还挺会做饭的。” “一碗面而已,别拍马屁。”季雨泽淡定接话。 “不是拍马屁,就是觉得挺意外的。”池皖小口小口地进食,“大老板不都是在外有助理在家有保姆,24小时享受别人的服务吗。精贵得很,能指挥别人做的就绝不自己动手。” “少看点乱七八糟的小说。” “不是小说。”池皖声音瞬间小了下去。 季雨泽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咸不淡地问:“哦,那是你亲眼所见的?” “……”池皖目光微移动,“没有啊,我感觉应该是这样。” 季雨泽危险地眯了眯眼睛:“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撒谎的时候会习惯性往左边看。” 池皖被噎了一下,刚想往左边瞄,又马上控制住:“没有啊……” “呵。”季雨泽无声冷笑,然后就不说话,只顾着低头吃面,没过一会儿又不痛不痒开口,“那就是以前过夜的时候被指挥过。” 敢情消停的那几分钟是在想办法挖坑呢。 池皖严肃地说:“没有。” 季雨泽没抬头,没接话。 池皖补充道:“今天之前,我从来没有在外面过夜。” 季雨泽拿筷子的手微微一顿。不过那幅度很小,小到连他自己都没曾发觉。 “哦。”他乘胜追击,“看你和杨修提前离场,我以为你们约好了。” “我对他没兴趣。” “这样。” 面条这种热腾腾的碳水化合物最适合当助眠神器用,吃了不到二十分钟,季雨泽就开始昏昏欲睡。 本以为今晚喝了那么多,又猛吐了一顿会很难受,但现在——他躺在床上舒服地翻了个身——居然感觉还挺不错。 淡淡的安心感是从那顿夜宵之后开始冒出来的。嗯,应该是面条的原因。季雨泽闭着眼发散思维,没一会儿就陷入沉睡。 一夜无梦。 自然睡着又自然醒,季雨泽状态好得不得了。 他精神抖擞地从床上坐起来,屏吸凝神等待几秒—— 没有胃痛,没有头痛,更没有宿醉后的恶心。 神清气爽,状态在线。 完美! 以最快速度收拾好自己,季雨泽带着干净的皂香出了房间。 两人昨晚都睡得很晚,池皖应该还没起床。差几分钟到十点,季雨泽本来打算去准备一桌丰盛的早午餐招待客人,结果还不等他走到餐厅,咖啡香就已经隐约飘了过来。 明媚的阳光潇洒停留在窗口,半边客厅都铺满亮色。今天是个大晴天。 “早上好。”池皖正低头切三明治,抽空回头看了他一眼。 自己的想法被抢先,季雨泽站在几米开外,还有点没回过神:“你……” “早午餐。”说着,两盘精致的白人饭就端上桌。 见季雨泽没动静,池皖一下有点紧张,担心自己好心做坏事,连忙问:“你没有吃早饭的习惯吗?” “有。”季雨泽入座。 “那就好,我害怕会打扰你休息。拿铁还是美式?” 咖啡机已经完成它的工作,季雨泽盯着池皖在厨房岛台边忙碌的背影,突然心生某种奇妙的错觉。 第35章 但具体是什么,他又说不清。 “嗯?”没听见回应,池皖扭头看他。 “咳。”季雨泽清了清嗓子,“浓缩。” 池皖略微吃惊地挑起眉头:“爱吃甜食,倒是喜欢喝苦的。” “互补。”季雨泽说。 “嗯嗯。”池皖敷衍应了一声。 话题在这里彻底断掉,池皖不怎么喝意式浓缩,正一边回想做法一边在咖啡机上操作设定,暂时分不出脑子想一个新话题。 空气陷入沉默。 “不打扰。”一直到池皖把咖啡放到季雨泽面前,他才说。 “什么?” “你在这儿,不打扰我休息。我本来也打算起来做早餐。” “怎么还在说这个。”池皖笑了笑,“不过季总你的习惯很好,能在休息日也坚持吃早餐,是个狠人。” 季雨泽好奇地看着他。 “换做是我就绝对不会爬起来吃早饭,要睡也是睡到下午。”池皖进一步解释。 “饮食不规律。”季雨泽轻飘飘总结。 “没办法嘛,而且我也不太会做饭。住校的时候还能吃吃食堂,后来搬出来自己住,大部分时候都是外卖,要不就是买些预制菜,然后回家加工。” “垃圾食品收割机。” “……” 逗池皖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脾气那么差的一个人,在专业领域叱咤风行,见谁骂谁,但在自己面前却有气不能撒,不敢怒也不敢言。这种感觉,很爽。 “不会做饭吗?”但逗人是相当考验技术的活儿,季雨泽非常能够把握尺度,“这顿早餐做得不错。” 面前的人又肉眼可见地开心了,池皖坐得端端正正,胸膛高高挺起,嘴上还在谦虚:“白人饭简单,煎一下烤一下就行,真要下锅炒菜,我比不上季总。” 季雨泽被夸得开心,嘴里干巴巴的三明治都美味了许多,不过当总裁的脑筋一般都转得快,上一秒还美滋滋,下一秒马上发散思维。 马屁拍得这么熟练,难不成是跟谁都这么说? 他又联想到初见时池皖和周总说话的模样,不也是这个腔调吗?! 季雨泽心情顿时不美妙了。 “不吃饭,怪不得这么瘦。”他的嗓音沉了下去。 “我很瘦吗?” “嗯,看着很轻,我单手都能抱起来。” “……” “…………” 饭桌上又诡异地沉默了。 季雨泽本来是想阴阳怪气讽刺几句,结果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其实他觉得这句话没什么特别的含义,就是单纯表达池皖很瘦,在健身房里能单手举起的器械就是很轻啊。但从池皖的表情来看,这好像是个有歧义的话。 “呃。”季雨泽后知后觉捕捉到一丝尴尬的气氛,“我没其他意思。” “我知道。” 池皖似乎并没被说服,季雨泽急了:“我不是gay。” “……我知道。” 第34章 午后,暖阳完全洒进内阳台,地暖温度刚好,池皖单穿一件套头长衫,挽着袖子,血管蜿蜒布满白皙的手臂,他身姿挺拔,正埋着头收拾餐盘。 瓷盘碰撞偶尔发出清脆响声,流水拂过的哗哗声,窗外莫名而来又悄然消失的鸟叫声,季雨泽坐在客厅沙发看他忙碌的背影,顿觉岁月静好。 不过……他突然反思,池皖毕竟是客人,他是不是不应该让人干家务?起码也要客套一下,说句“不用收拾”? 但他又觉得这幅画面很赏心悦目。 季雨泽歪着脑袋靠在沙发上,撑着下巴看了一会儿:“辛苦了。” “应该的,给老板洗碗很幸福。” 说话的时候池皖没回头,季雨泽看不见他的表情,但能从上扬的语气中感觉出来,此人心情应该挺不错。 季雨泽目光开启一键跟随,思绪发散。 那昨天在闹什么脾气? 他想到池皖昨晚的表情,又想起十碗的欲言又止。 是有什么话想说吗?还是遇到了什么难题? 他突然发现自己对池皖一无所知,除开那些很浅显表面的东西,他连池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都不知道,也就更别提分析池皖可能遇到的问题。 “想什么呢?” 池皖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季雨泽回过神,眼神重新聚焦,这才发现池皖已经收拾完毕,正靠在岛台上擦手。 “没什么。”季雨泽起身,拉开嘴角朝他笑,“就是想替洗碗机向你说声谢谢,给它放了个假。” 池皖:“……” 收拾妥当,池皖就没了再留下的理由,他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准备和季雨泽道别。毕竟季总身边活跃那么多人,今天又是大周末的,万一像上次一样碰见了多尴尬。 他换下昨晚穿过的睡衣,找季雨泽要包装袋:“这样抱着去坐地铁好像挺奇怪的,我洗干净了还给你。” 季雨泽一时不知道是先说不用洗还是先说有司机送。 “这么早回去?”最终,他说了一个自己都没想到的句子。 池皖根本没搞懂老板这句反问的核心意思,他冥思苦想头脑风暴,终于好像参悟了:“有工作需要我吗?” “……没有。” 季雨泽冷冰冰转过身,刚准备去找包装袋,玄关处的呼叫器短促又连续地响起。 有人来了。 “季总您好,季教授来了,我们刚刚为他开了单元门。” ! 安保恭敬的声音在池皖听来却是恶魔的宣判,他倒吸一口凉气,脚底抹油准备跑路:“那个……季总,季教授过来的话我就先走了,不打扰你们!” 说完也不等季总反应,先一步开溜。 季雨泽看看他仓皇逃离的背影,又看看沙发上被主人遗忘的外套。 把别人的睡衣抱得挺紧,自己的衣服倒是不要了。 季雨泽觉得好笑,刚打算跟上去提醒,结果这人又跑回来了,速度相当快,风一般掀起阵阵清香。是和季雨泽同款沐浴露的味道,只不过这味道是从池皖身上散发出来的。 “别说我在这!” 砰哒。 叮咚—— 在池皖躲进房间的下一秒,门铃响起。 季清临裹着厚厚的围巾出现在门口,带着冬日特有的寒味。他还是那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只露出一双眼睛就能让季雨泽软下心。 季清临从小就发现了这一点,哥哥吃软不吃硬,尤其对自己更有耐心。 他不愿去细想这其中的底层逻辑,是看他坐轮椅可怜也好,还是单纯偏心也罢,总之他说的话,哥哥会听。 他向来是家里的调节剂,哪里有争吵哪里就有他。 只是现在这个调节剂有点失控了。 “哥,在招待客人吗?” 季雨泽正在给弟弟接柠檬水,头也没回:“没有啊,你吃饭了吗?” “吃过了。”季清临的表情有些微妙,视线从玄关的那双男士马丁靴上移开,“你在忙?” “没有。”季雨泽把水递给他,“刚起来一会儿,吃了点东西。” 季清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说吧,招呼也不打就突然跑过来,有什么事?” “老爸在来的路上,你又一直没接电话,我只好亲自来通风报信。” 季雨泽了然地点点头:“是因为二伯的事。” 季清临叹了口气:“二伯气得不轻,你当着那么多人扫他面子,他肯定会抓着这点做文章。” “应该吧。”季雨泽不甚在意,“这几天老爸一直给我打电话,我没接。” “看来今天你逃不掉了。”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闲聊,因坐轮椅不方便折腾,季清临就停在靠过道的位置,恰巧背对着通往大门的必经之地。 这时候池皖已经观察了很久,他终于鼓起勇气悄咪咪从房间出来,蹑手蹑脚缓慢前行,自认为不会被发现,结果季雨泽连头都没完全抬起来,余光就瞥见他鬼鬼祟祟的脑袋。 “咳。”季雨泽猛地站起来,“我去拿点零食。” 季清临奇怪道:“不是刚吃过东西?” “哈哈,没饱。” 他一从沙发上起身离开,压在身后的池皖的外套就完全暴露出来。 好在房子很大,大到季清临听不见那边的动静。 季雨泽抓着池皖胳膊把人逼回房间:“想打招呼一开始就不应该躲,现在跑出来才是真的说不清。” 池皖连连后退,多亏季雨泽护着才没摔,他是真着急了,恨不得去找时光机,任意门也行。 “我不是想打招呼……”池皖苦着脸,看起来想抱怨,但碍于季总的权威,只敢小声嘟囔,“我想回家。” “没说不让你回家。”季雨泽心头一跳,不知道还以为他欺负人呢,语气不自觉放柔,“一会儿我把他带到房间,等我关门你再出来。” 回家有望,池皖表情又瞬间明亮,他一激动就上手,挽着季总手臂把他往外推:“那我等你信号,快去吧。” 第36章 季雨泽拗不过他,只得无奈顺从道:“等我有空再听你解释。” 还没走几步,轮椅的滑动声就响起,由远及近,听起来正往这边而来。 “哥。”季清临还喊了一声,算是最后的预告。 季雨泽感觉身上的重量一瞬间消失了,再回头,已经只能看见池皖匆忙的背影。 这人往卫生间躲了。 “这么久了还没好吗?”季清临已经到了门口,边说边往房间凑,“你准备了什么好吃的?让我看看。” 若是季清临再快一步,就能正好逮住池皖。季雨泽过于熟悉弟弟的生活方式,包括轮椅的速度。他刻意放缓了步伐。 眼下状态容不得他多想,心头漾出的违和感很快消散,季雨泽若无其事从床头柜里拿了包棉花糖。 “你回房间就拿这个?” “嗯,突然很想吃。你要来点吗?很好吃的。” 可能是季雨泽过于理所应当的表情暂且骗到了他,季清临勾了勾嘴角:“哥,你真得控制糖分摄入了,对身体不好。你难道没发现你的房间都被腌入味了吗?” “有吗?” 仅仅一墙之隔的距离,池皖很容易听见房间里两人的交谈声,季清临说话的声音又清晰了不少,仿佛就在他对面。池皖往后缩了缩。 “如果不是糖的味道,那就是人身上的香水味了。”他听见季清临轻飘飘说了这么一句。 空气静了一瞬。 沉默的时间不过数秒,但池皖却觉得整个世界都陷入崩塌。他的掌心开始冒汗,差点抓不住门把手。 “阿临,你今天好像一直话里有话。”季雨泽的声音突然变得很严肃,“有什么事就直说吧,我不喜欢拐弯抹角。” “我没有那个意思,哥哥。”季清临的语气一直懒洋洋的,带点打趣的撒娇,反倒衬得季雨泽小题大做了,“只是你和萧萧马上就要订婚了,你要对她负责。” 季雨泽眉头拧得很深:“我和她没——” “不过这也是你的私事,是我越界了。”季清临打断他,缓缓往卫生间移动。 “你干什么?”季雨泽拦住他。 这个行为似乎吓到了季清临,他一脸无辜地说:“上厕所啊。” “去外面吧。” “为什么?”季清临歪着脑袋,看起来相当不解,“难不成你里面藏人了?” 呼吸声从未如此清晰。 刚刚消散的违和感重新冒头,又逐渐扩大,像被过度充气的气球,在爆炸的边缘岌岌可危。 “开玩笑的!”季清临噗嗤一声笑出来,“你的表情怎么这么严肃。” 季雨泽扯了扯嘴角,好半天都没说出话,此时,门铃又响起。 季文铧来了。 第35章 常说富贵传家,不过三代,大部分家族企业面临的问题在季家也同样存在。 到了季雨泽这一辈,正好是第四代。 百年风雨里,启恒经历数次变革,易主换代,革故鼎新,到了季文铧这里已经完全成熟,他几乎不用费什么太大心思,只管按照铺好的路往前走。 可就算这样,美景和危险也相伴相存,越往上走,束缚就越多。上位者的位置不好坐,得随时提着一口气,小心被不怀好意的手抓住。 季雨泽一直是公认的启恒接班人,不管是做学生还是做老板,二十多年来他的成绩有目共睹,几乎没人对此决定有异议。 长得帅、成绩好、优秀、礼貌,所有正面评价都在他身上,他与季家其他几个孩子像是有一层天然的屏障。 他太完美了,完美的人向来不允许犯错。 “我倒是没想到,你的叛逆期来得这么迟。”刚进家门,季文铧就单刀直入,“那天没时间收拾你,算你跑得快。骂长辈,玩消失,季侑安做的事都比你成熟。” 季雨泽乖乖跟在老爸身后道歉:“对不起,是我一时没控制住情绪。” “我不想听这些借口,也不想知道你的心路历程。”季文铧沉着脸坐在沙发中央,他的压迫感过于浓烈,整个客厅的空气都稀薄了。 季清临动了动嘴唇,似乎想开口为哥哥说几句,但季雨泽先一步打断他:“明白,我会和二伯好好道歉的。” “我已经和你二伯说好了,今晚七点,你会在家里招待他,备上几瓶他爱喝的酒。” 季雨泽不动声色蹙眉:“家里?” “怎么?”察觉到儿子言语里的抗拒,季文铧更生气了,他提高音量,“你二伯不是家里人?吃个饭还得把他带出去?” 季雨泽从不敢和父亲争执,他垂眸道:“我会提前准备的。” 季文铧本就不是真的和季雨泽生气,见他态度良好,也就缓和了语气。他缓缓起身,走到落地窗前,背手俯视脚下芸芸众生:“那天跟着你的孩子,叫池皖?” 季雨泽眼皮一跳,指甲不自觉嵌入皮肤,但还在尽可能维持表面的平和:“他是星悦最近签约的新人导演,和这件事没关系,是我手下的人通知有误,已经批评处理过了。” “小泽,你二伯是什么人,我再清楚不过。”季文铧眼里划过一丝轻蔑,又很快消散,“但你也要知道,你爷爷是个非常重视家庭的人,为了不让我和其他兄弟决裂,为了所谓的维护家族和谐,他们手里几乎都有启恒和所有其他子公司的股份。这里面,就数你二伯最能威胁到我们。” 兄弟之间不如父子,有利益牵扯的兄弟甚至比不上街上的陌生人。季文铧当然可以对他的孩子们毫无保留,但对虎视眈眈的猎手,他从不顾忌兄弟情谊。 “如果自身不够强大,那么保护这个词就会变成一个笑话。”临走前,季文铧对季雨泽说,“在对别人伸出援手之前,先掂量掂量自己是否有能力善后。” “不要冲动。这样的低级错误,不能再犯第二次。” 砰哒。 门关。 送走父亲和弟弟,季雨泽的世界重新恢复寂静。 他脱力地倒进沙发,撑着脑袋一言不发。直到好几分钟后,池皖才终于小心翼翼出来。 “你可以走了。”季雨泽说。他耗尽了精力,多说一句话都显得有气无力。 池皖站在距他十米开外的地方踌躇犹豫,有好几次都想开口安慰几句,但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头。 这一次的关门声弱了很多。像是刻意控制着力度,直到门合上的最后一秒才稍微放松了些力量。 门一关就自动落锁,然后是电梯运行的微弱响动,很快,这些声音就完全消失了。 这次是真的只剩自己一个人了。 季雨泽揉着脑袋自语:“让你走还真的走……” 不过他并没打算消沉多久,静坐不到十分钟,他就整理好心情重新起身。 并不是人人都能控制情绪,这种能力也并非与生俱来,季雨泽花了二十多年才勉强学会,不停妥协,变得麻木,其中辛酸,只有自己体会。 暖流拂过面颊时,门铃又响了起来。 季雨泽慢条斯理直起身,水顺着流进领口,他洗脸的动作太大,发梢也染上湿意,撩起有些扎眼的头发,季雨泽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一阵烦闷涌上心头。 总是这样。 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他带着怒火往大门走,用力推开门把手,心想不管这次来的是谁他都不会有任何好脸色—— 季雨泽:“……” 池皖站在门边,差点被季雨泽开门的力度撞到脑袋,他讨好般地冲他笑了笑,喊他:“季总。” 季雨泽感觉有人朝他头顶泼了盆水,他熊熊燃烧的愤怒火焰嗞留一声,灭了。 “怎么回来了?”他问。 池皖摊开手掌,把一小条夹心巧克力和一瓶草莓牛奶塞进季雨泽怀里:“给你买了这个。” 季雨泽觉得自己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部分被眼前这个小子占领了。他喉咙莫名发紧,好半天才发出声音:“你下楼就是去买零食?” “本来是想买小蛋糕的,但是周围没有蛋糕店,而且我觉得甜食吃多了也不好……哎季总,你别哭啊,我现在就去给你买蛋糕!!……” 季雨泽转身就走,只留下尾音飘在空中:“进来。” 哗啦啦—— 洗手间里水流声重新响起。 池皖站在宽阔的客厅,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急得团团转。 他相当确定季雨泽眼尾泛红得厉害,几乎是下一秒就要落泪的程度。 完了,说错话了。 他简直想给自己一巴掌,嘴巴比脑子快,人家哭就哭呗当没看见不就好了,非要说出来让大家都难堪,这下舒服了? 不过季总……居然是这么容易感动的类型吗…… 早知道就多买点零食了。 …… 再出来时季雨泽已经恢复如常,他随意坐在吧台边的高脚椅上,慢条斯理拆吸管。 第37章 池皖小碎步移过来:“这个我喝过几次,挺好喝的,不会很腻。” 季雨泽咕噜咕噜喝了几大口,咬着吸管说:“我就喜欢腻的。” 池皖:“……” 小学生?早上不还说自己喜欢苦的吗? 不出半分钟牛奶就见了底,池皖刚想着一盒是不是不太够,就见季雨泽把盒子扔进垃圾桶,直愣愣地盯着他:“你都听见了?” 池皖觉得这是灭口前的询问,他咽了口唾沫:“没……” “下次撒谎的时候,不要往左边看。”季雨泽幽幽地说。 池皖老实了:“好吧……听见了。” “嗯,今天有空吗?” “有空的。”池皖瞬间猜到季雨泽的想法,点头道,“晚上我就在这边——” “晚上你回家。”季雨泽打断他。 嗯?池皖眨眨眼。猜错了。 “那——” “现在陪我一会儿吧。”季雨泽说。 说是需要为晚餐准备,实际上做菜有厨师,打扫有管家,还真像池皖说的那样,24小时都有人为总裁服务,只管等着就好。 但能看出来季雨泽很不习惯这些事,对他来说,只有他自己住的这套房子才能算家,把家里搞得像应酬专用的场所,他不喜欢,也很排斥。 眼不见心不烦,不如逃走喘口气。 这口气憋在心里没有发泄的途径,池皖的陪伴让他感觉好了些,但长久养成的坏习惯还是更胜一筹。 人来人往的购物商场,池皖额角微微抽搐,委婉提醒:“季总,我们走路来的。” “嗯。”季雨泽把一袋零食大礼包放进购物车,瞥了他一眼,“所以?” “所以……”池皖低头看那满满当当的零食,还有在零食里夹缝生存的一整套漫画书,“我们一会儿打车回去吗?” “不想,走走吧。”季雨泽大摇大摆走在前面,“锻炼身体。” 池皖:“……” 你倒是锻炼了!这么多东西我一个人提啊?! 嗯,还真是。 自主收银机前,池皖和季雨泽大眼瞪小眼,面前摆着的两大购物袋静静等着主人带它回家。 “看我干什么?”季雨泽一本正经。 池皖咬牙切齿地自圆其说:“这些东西我来提吧,季总您可千万别跟我客气!” “嗯。”喉咙单独发出一个音,仔细听能听见季雨泽强忍的笑意。 这是离季雨泽家最近的一个大型商场,一整栋楼里包含生鲜超市、服装区、美容区、娱乐区和美食区,季雨泽饶有兴致地穿梭于各个楼层,空手进满手归,绝不闲逛。 池皖任劳任怨担当他的小助手,恶狠狠在心里计划敲季雨泽一笔大的。 “现在可以说了吧。”出了超市,季总终于把话题引入正轨。 “什么?” “你为什么躲着季清临?” 池皖僵硬了一瞬:“我没有啊……” 并行的脚步突然停了,池皖后知后觉回头找他,下一秒就被季雨泽欠身压得连连后退。 “眼睛。”他提醒道。 靠近的刹那,池皖能闻到季雨泽身上飘出的香水味。他忙不迭移开视线,强行找回理智:“刚刚我们并排走的,你怎么可能看见我的眼睛!” “某人撒谎的次数多了,我不用看也知道。” 池皖瘪了瘪嘴。 “他欺负你了?”季雨泽问。 “没有没有,是我自己的问题。”池皖犹豫着解释,“真的不是什么大事……” 电梯等得有些久了,季雨泽从池皖手里接过购物袋,另一手拉着他手腕往扶梯走。 “季清临的残疾是天生的,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他的声音很轻,飘在半空中,始终落不了地。池皖呆呆看着他的侧脸,跟在身后安静听着。 “最初医生预测他活不过十岁。也是因为这个,家里人都很宠他。他从来没有去过学校,所有的学业都是依靠家庭老师完成的。” “他没什么朋友,社交圈很小,在家里大家让着他,出了社会又因为启恒二公子的头衔没吃过苦。他不懂社会的运行模式,有一套自己的交际方式,如果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不要往心里去,实在不开心的话,可以直接跟我说。” “这些话我不应该告诉你,这是他的隐私,要说也应该由他本人亲自说。”扶梯运行的速度不快,季雨泽松开他,眼神少见地有些躲闪,连带语气也变得急促,但池皖还是听清楚了—— “但是我不希望你受委屈。” 第36章 不管季雨泽多么绞尽脑汁在外面消磨时光,夜幕还是降临了。 在此之前,池皖已经陪他逛了七家店,吃了下午茶,直到最后在游戏厅抓娃娃时,才忍不住地说:“季总,再磨蹭真迟到了。” 季雨泽正专心致志抓娃娃,一听这话手一抖,抓空了。 人做自己不喜欢的事就是会短暂失忆,大脑一片空白,只剩身体机械带领主人动作。 季雨泽的记忆就断在抓娃娃手抖的地方,再回过神来,人已经举着酒杯给二伯敬酒了。 连续喝两晚,能喝的尚且要缓一缓,季雨泽就更扛不住。他吃得很少,大部分都在喝,还要陪着二伯聊天聊地。 叔侄间本就差着辈分,季雨泽打心底对这个人没好感,说不出什么好话,也没有池皖睁眼说瞎话的能力,只能埋头听着,实在糊弄不过去就敬酒。 “……所以说啊,两只脚走路的多了去了,就算一张皮囊好看又如何?” 酒过三巡,二伯喝高兴了。他不在意有没有共同话题,只要那个总是高高在上的侄子能对他点头哈腰俯首称臣,就够了。 “二伯说得对。” “现在技术这么发达,谁知道他是人造的还是天然的?小泽,你就是太年轻。” “对。” “这也就是我,你亲伯伯,咱自己家里的人!能够原谅你的行为,你看你到了社会,在外边,谁还会忍你的脾气?” “是,我一定改。” “我也知道,你长大了,爱在外面玩,但是要分清轻重!管他男的女的,内里都一个模样,你以为他什么都不图啊?我要是给他更多好处,他才不会在你身边呆着呢!” “……” 有些人是这样的,越给脸就越不要脸,把别人的礼貌当成他说教贬低的跳板,季雨泽很庆幸自己没在这种家庭里生活,迷迷糊糊中,他甚至能分出精力去同情自己的堂哥堂弟。 他从没觉得自己家里这么乌烟瘴气过。烟酒的臭味和中年油腻男人特有的爹味时刻萦绕在四周,呼吸到新鲜空气的瞬间,他才好像活过来。 “慢走,二伯。” 把人送进车里,季雨泽迫不及待就要转身离开。 季二伯拉下车窗,又叫住他说了几句,绕来绕去就为了铺垫最后这句话:“你的诚意我收到了,但我可没原谅那个小白脸,他得亲自来我这儿一趟,当面道歉!” 季雨泽抽回手,嘴角的最后一丝笑意也消散。他学聪明了,不反驳,也不动怒,就这么静静看着他。 “你、你干什么?”季二伯被盯得发毛,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车里的暖气都罢工了,寒意直达心底。 过了好一会儿,季雨泽像是终于看够了,才懒懒扯开嘴角,尽管那表情在二伯看来有点讥笑的意思。 “下次见,二伯。”他低声道别,随即拍拍车窗,示意司机可以离开了。 这次季二伯离开得很安静,车尾很快消失在转角,风中飘散着寒冬特有的湿冷,季雨泽深深吐出一口气,白雾从他口中散开。 深夜,小区很安静,灯光昏暗,几乎只能照亮脚下的石板路,一切都隐藏在夜色深处。 季雨泽在寒风中沉默地伫立,他不想回家,也无处可去。 漫无目的从侧门沿着小区绕了一圈,走走停停,浮浮沉沉,小区很大,天气很冷,他很累。 “唉。” 就算无处可去,好歹还能回家。 他又绕回了单元门口。 只是这一次,多了谁的身影。 季雨泽第一反应是自己产幻了。 “还好没错过!” 池皖缩着脖子蹲在门边,身边好像有一堆东西,夜幕太浓,季雨泽看不清楚。唯一能看见的,是他亮晶晶的眼睛。 池皖兴冲冲起身,问:“结束了吗?” “你怎么……” “我给你带了东西!”池皖一股脑把东西拿起来,一一给季雨泽展示。 “小蛋糕。”他举起左手。 “解酒药和护肝片。”他举起右手。 “还有你没抓到的那个史迪仔。”他夹了夹怀里的玩偶。 在今晚之前,季雨泽以为“被感动得做不出反应”只是出现在电视剧里的夸张表现,可这俗套的剧情真套到自己身上,他反倒比电视剧的反应更大。 他不是做不出反应,他简直像是得了失语症。 第38章 他的语言表达能力,他的理解能力,他的所有功能全部丧失,只剩一颗心脏剧烈狂跳。 好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等了多久?冷不冷?” “不冷,我刚来没几分钟。” “真的?” “真的!”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没撒谎,池皖把手贴上季雨泽脖颈。滚烫。但烫的应该不是池皖。 “你二伯挺不好对付的……我怕你今晚喝得难受又没人照顾,想了想还是没回家,想着你需要我的话我也能及时赶过来。本来是想给你打个电话问问的,但是我好像没你的联系方式,所以就在附近找了个咖啡店,看着时间差不多了——” 池皖絮絮叨叨一大堆,到最后季雨泽已经没心思再听了,他胡乱抓住池皖的两根手指,往家里走。 咔哒。 门锁开。 家里黑漆漆一片,贾维斯在静静等待主人发出指令,周围安静得厉害。 “季总……?” 这下池皖是真有点不适了,他费劲地把手抽出来,还没来得及撤退到安全距离,就猛地被压倒在墙边。 池皖警铃大作。壁咚?! 但季雨泽的动作很克制,他虚虚捏着池皖的肩膀,又因平衡不佳,下意识将左手撑在玄关入柜门边。 他用自己的身体把他圈了起来。 “手机给我。”他说。 距离过近,池皖闻到的不仅是平日里季总的香水味,还有他脖颈里飘来的淡淡沐浴露香。 池皖觉得自己整张脸都烧起来了。好在周围很黑,可以将他的心思隐藏。 他乖乖递上手机。 “解开。”季雨泽说。 池皖的脸烧得更厉害,心脏仿佛马上就要冲破嗓子眼,他坚信季雨泽将自己的心跳声听得清楚。 心思要藏不住了,意识到这点,他更加紧张,心跳更快,怀疑自己下一秒就要猝死。 不过很快他又意识到,季雨泽说的解开,是指手机屏幕。 …… 屏幕光打在季雨泽凌厉的下半张脸,如此近距离的观赏,只需一个抬眸,池皖就能将他的全部情绪纳入眼中。 输入完毕,季雨泽把手机还给他,又命令道:“打给我。” 池皖慢吞吞动了动手指。 嗡嗡—— 季雨泽的手机不断振动,他却置若罔闻。 “现在你有我的联系方式了。”酒精在起作用,季雨泽觉得头晕,将手机扔在旁边,两只手专心圈住他,声音很沉,“以后可以随时找我。” 太近了。 池皖被迫接受季雨泽的全部气息,理智在拉扯,身体在沸腾的临界点。 “我也可以随时向你求救吗?”季雨泽问。 池皖正专心和自己的耳鸣作斗争,克制着的呼吸频率快到极点。季雨泽再不让开,他真的会死。 不满他的分心,季雨泽拧着眉毛,大手顺着他肩膀滑下来,落在腰侧,轻轻拍了拍:“回答我。” “……”池皖倒吸一口气,几乎从嗓子里挤出一个音节,“……好。” “好什么?” “……可以随时联系我。” “谁?” “……季总可以随时联系我。” 听见完整回答,季雨泽这才满足,他轻笑一声,后退几步,终于大发慈悲放过池皖。 “贾维斯,夜晚模式。” “夜晚模式已启动。” 亮起的只有吸顶式的装饰灯,灯光很暗,昏黄,将人的影子拉长,看不太清的东西倒显得更暧昧。 不过这对于季雨泽来说够用了,他清楚地看见池皖绯红的脸颊,想就这么捏一把,又硬生生止住了。 他害怕把人吓跑,打算循序渐进。 “今晚留这儿?” 这就是他循序渐进的方式。 池皖:“……” “你明天还要去剧组吧?现在很晚了,再回家折腾一会儿,就没几个小时可睡了。” 池皖咬着唇没说话。 “还是昨晚你睡的房间,东西都在,去吧。” 池皖避开他的视线,肢体动作不太自然:“……哦。” 说着就准备往房间跑,就在这时,季雨泽放在玄关桌上的手机再次响起。 池皖无意窥探他的隐私,只是那刺眼的屏幕就摆在他面前,余光都能瞥见三个大字—— 方欣妍。 女孩的名字。 池皖感觉有人朝着他脑袋来了一棒,打得他两眼一黑,打得他直面现实。 混乱的片段飞一般窜进他脑子里,是站在季雨泽身边的萧萧,是在顶楼碰见的美丽女人,是季清临口中的“订婚”。 "啧。"季雨泽不耐烦地走过来,问他,“谁这个时候打电话?” 瞬息之间,一室旖旎荡然无存,那些灼热的情绪归于平静,甚至冷淡,池皖半张脸都埋在阴影中,不仅躲开季雨泽询问的眼神,还收回了即将送出的真心。 “我先回家了。”他说着,就往门口走。 季雨泽下意识去抓他,抓了个空:“回去?” “我在这里不方便,还是回去吧。” “谁说的——” 池皖动作快得离谱,季雨泽还打算说点什么,他人就已经出了门,追出去的时候正赶上池皖往电梯里走。 “很晚了。”季雨泽挡着电梯门,舔了舔干涩的唇,后退一步,“那我送你。” “真不用。”电梯顶光打下来,显得池皖的脸色有些苍白,“你喝酒了,好好休息吧。” 电话还在持续响起,季雨泽心烦,没搞懂池皖怎么突然变脸。 “季总,松手。”池皖冷漠地下了最终指令。 季雨泽被他眼神盯得发毛,悻悻收回手,电梯门重回自由,缓缓关闭。 【作者有话说】 季雨泽:老婆心思太难猜了怎么办?在线等,有点急 第37章 老话常说女人心海底针,季雨泽觉得这男的也没好到哪里去。 怎么还能说翻脸就翻脸呢? 季总想不通,干脆把怒火撒到除了池皖以外的任何人身上。 “大半夜你干什么?” 电话一接,季雨泽的亲切问候就甩了过去,对面愣了两秒,调侃道:“我打扰你正事了?” “……”季雨泽捏着鼻梁,“打电话什么事。” 季文铧和方夫人还没离婚的时候,家里儿女双全,还算和谐,季雨泽比方欣妍大八岁,小时候经常跟在哥哥屁股后面转,生怕两个哥哥自己玩不带她,总是“哥哥、哥哥”地喊,现在长大了,那点称呼和礼貌荡然无存,像青春期不懂表达的叛逆少女,平时不联系,遇上问题了才找家长。 季侑安回国没地方住,暂且住在庄园。远离长辈,又独享数千平豪宅,家里佣仆没一个管得了他,完全翻了天。 方欣妍在香港上大学,趁着周五没课回来呆了几天,明天一早的飞机回去。庄园离机场近,她授方夫人的意来看一看季文铧,和他吃顿饭,再在这儿睡一晚。 可惜饭吃一半,老爹临时有事要走,家里就只剩下季侑安这个傻逼。上次闹的笑话还历历在目,估计季侑安自己也觉得自己傻逼,躲在外边花园骑马玩。 他把烈酒和汽水乱兑一通,喝得飘飘然,马儿奔跑的肆意带给他畅快,风与速度刺激着他,让他明确感知自己跳动的心脏。 “爽!!” 朝着天空一顿大喊,季侑安吹了个张扬的口哨,想要再刺激一点。 但这里是花园,不是赛马场,没那么大的跑道给他玩儿。他歪歪扭扭架在马背上,缰绳松松握在手里,随时都要栽下来的模样。 蓉姨看得着急,大喊:“侑安,注意安全!” 方欣妍还是住顶楼,季雨泽那层,这里隔音最好,门窗一关几乎听不见外面的声音,此时她正洗漱完毕准备上床躺着玩手机,刚掀开被子,就隐约听见外面的动静。 一开始是几个男人女人的叫喊声,后来变成了马叫,然后是一群人的轰喊,声音大到隔音玻璃都遮不住。她心里咯噔一下,赶紧跑到窗边。 花园草坪里围满了人,季侑安那匹宝贝骏马倒在一边痛苦地嘶喊,季侑安本人则离它有一定的距离,也躺在地下,看起来是被甩出来了,还有一圈人围在马和季侑安中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没过一会儿,人群里散出去几个,又迅速回来,有的开始打电话,有的找来急救药箱。 一切都很混乱。 “现在已经送到医院去了,不过情况好像有些严重。” “……” 听完方欣妍的转述,季雨泽沉默了。 “我就是通知你一声,毕竟你是一家之主。”方欣妍的声音里有几分幸灾乐祸,“去不去是你自己的事,我的义务已经尽到了。” 季雨泽非常不想管季侑安的死活,但又听方欣妍说:“好像不止他一个人受伤,还有个保姆,叫什么……蓉姨?” 第39章 凌晨,街上几乎看不见人,只有偶尔飞驰而过的汽车证明这里不是一座空城。池皖站在路边,一脸绝望地盯着手机—— 怎么打不到车啊!! 地铁早就停了,公交也没有,这附近连该死的共享单车都看不见一个。 可恶的有钱人,作恶的富人区!! 他总不能走回去吧? “季雨泽,我恨你!”怒火中烧,池皖对着空气破口大骂。 “咳咳。” 身后传来谁的咳嗽声,有点做作,听得出来不是真咳嗽,池皖好奇地回头,顿时吓萎了:“季总!你怎么下来了!” “你怎么还没走?” 季雨泽身上的酒味还没散,敞着外套露出锁骨,有几分熟男诱惑的意思。 池皖不可控地舔了下嘴,老实回答:“打不到车。” 季雨泽挑眉,打消了打车的想法,他摸着下巴思索两秒,问:“你会开车吗?” 五分钟后,迈巴赫62s驾驶座,池皖小心翼翼摸了摸方向盘,坐得笔直。 人生第一次啊,居然开上豪车了。 看看这手工缝制的真皮座椅和豪华地毯,看看这行政风满满的后排座椅,再看看这令人眼花缭乱的中控台和方向盘的手感,完全是视觉触觉的极致享受! 池皖突然觉得季雨泽脾气挺好,细心又大方,刚刚他都那么扫兴了,季总也没生气,甚至担心他回不了家,特地把自己的爱车让出来…… 就是感觉坐在这里……那么像个司机呢…… 池皖心情复杂,觉得自己底线太低,别人稍微示弱就能哄好。 不,不能这样。季雨泽是个异性恋,他有婚约,还有情人,就算偶尔想换个口味尝点新鲜的,最终还是会回归家庭,会商业联姻,会有孩子,会积累更多更多的财富…… 思及此,池皖悲痛地摇摇头。 要拒绝。 他可不想成为震惊半个电影圈的pdf主角。 “季总,谢谢您,以后我们还是——” 砰。 克制冷静的拒绝还没说完,就见季总跟着一起坐进了副驾。 ……呃,啥意思? 池皖惊恐地看着他,说不出一句话。 季雨泽拉过安全带,闭目养神:“送我一程,然后你开车自己回去。” 得,还真成司机了。池皖刚刚升起的感动顷刻间化为乌有。 该不会是要把他送去未婚妻家里吧?要真是这样,等季雨泽前脚进门他后脚就从楼上跳下去,让这对才子佳人留下终生难灭的阴影。池皖恶狠狠地想。 “……你去哪儿?” “市医院。” 收起乱七八糟的思绪,池皖顿时回过神看着他,紧张道:“不舒服吗?” 季雨泽歪着脑袋,稍长的刘海垂下来,遮住眼眶,从池皖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他高挺的鼻梁和分明的下颌线。 以及……嘴角那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季雨泽没动作,只说:“担心我?” 池皖一秒冷脸:“随便问问。” 市医院离季雨泽家不远,开车也就十来分钟,加上深夜无人,池皖害怕他真不舒服,开得飞快,不一会儿就到了目的地。 “回去吧。”季雨泽并不多解释,“车随便你什么时候还,我不急。” 池皖叫住他:“我跟你一起去。” 季雨泽笑了:“不是我,是家里人受伤了。” 池皖噢了一声,又说:“这么晚了不方便打车,我就在这儿等你。” “等着我,然后呢?是打算跟我回家,还是把我带去你家?” “……” 怎么以前没发现季雨泽是个特别能说浑话的男人呢? “那车留给你吧。”说着,池皖也解开安全带,顺势就要开车门,“这边应该能有出租,再见,季总。” “啧。”季雨泽这次抓住他了,握得很紧,眉眼间有不耐烦的痕迹,“你这小孩,说不了几句话就跑。” “……” 池皖最终被季雨泽逮着一起进了医院。 他还有点紧张,想着在这么个情况下见家长是个很诡异的举动,又猛然发觉自己连身份都没有就开始幻想见家长这一行为更是诡异。 他终究多虑了。 手术室的长走廊只有一老一少两人,年轻的那个头上包了一圈纱布,坐在椅子上发呆,年老的那个身形端正,站在旁边。 这俩人池皖都认识。 一个是庄园里的管家,还有一个是那天撞上他的年轻人。 池皖心里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季雨泽的气场在看见这俩人的片刻变得暴躁,管家先一步发现他,拿着手里的手术知情同意书:“大少爷,这……” 季雨泽简略扫了一眼,眉头锁得很紧:“季侑安,过来。” “大少爷,小少爷从马上摔下来了,伤到了头,现在有点……失忆。” 季雨泽跟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季侑安的表情确实有些呆滞,反应也迟钝,整个人缩在角落碎碎念,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管家说:“在送来的路上一直哭,说自己不记得事情了,也不知道自己是因为骑马才摔下来的。” “季侑安。”季雨泽冷着脸又叫他,“滚过来。” 季侑安哆嗦了一下,滚过来了。 他行动迟缓,眼神无辜:“我不记得了……我不知道怎么摔的。” “没问你这些。”季雨泽声音很冷,把薄薄的纸张甩到他面前,“签字。” 季侑安瞪大眼睛:“我签什么字?” “你的名字。” “你神经病吧。”季侑安的火气慢慢冒出来,音量也大了不少,“老子又不认识她,签什么字!” 啪! 季雨泽一巴掌招呼过去,声音异常清脆,池皖吓得虎躯一震。 管家则是见怪不怪的沉默,被打的季侑安猛地跳起来:“季雨泽你真神经病吧!我失忆了!我脑震荡!我不记得了!这通知书是给直系亲属签的,你他妈让我签什么!” “再叫一声,”季雨泽用刚刚打人的手指着他,“我不介意让你今晚住医院。” 季侑安憋屈得原地蹦跶,奈何又不敢和他哥对着干,恨不得一头撞墙。 “我签了就有用吗?!”他哑着嗓子小声控诉,“他们都说是那个女的自己冲过来的,我本来骑得好好的她非要往上面撞!之前我就觉得她莫名其妙,你们应该直接把她开除……!你别打我了!我失忆了!!” 季侑安尖叫着躲过季雨泽的拳头,池皖不忍地闭了闭眼。 “最后一次机会,签不签?” “……” 季雨泽全程很冷静,除了动手的那两下发出了点动静,其余时候都把音量控制在正常范围内,倒是季侑安又叫又闹,惹得周围人时不时往这边看。 在大哥的威逼下,季侑安最终还是签字了,签完后他又恶狠狠地把笔一甩准备离开。 “给我在这儿守着。”大哥又发话了。 季侑安气得想跳楼,本来脑袋就疼,现在更难受了,还不敢发作,窝囊地补了一句:“谁说我要走了,我饿了,我去吃饭!” 季雨泽终于放了他一马。 按管家的说法,蓉姨确实是自己冲上去的。 那个时候季侑安已经醉得不行,整个上半身都脱离了控制,还试图站起来感受速度与激情,只剩双脚踩在马镫里,摇摇欲坠。 草坪里的花被马踩了个遍,被精心打造过的景观也乱七八糟,季侑安横冲直撞到了尽头,就算他不摔,马也会直接撞破围栏冲出去。 后花园惊呼一阵又一阵,大家都不敢上前制止,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少爷在终身残疾的道路上越作越死。 母亲不会看着孩子送死,最后关头是蓉姨尖叫冲出来,试图以单薄躯体拦住飞奔的马。 她没有计划,也不计后果,横冲莽撞只想救儿子的命。 马受惊失去控制,季侑安被甩出去好几米,栽灌木丛里,而蓉姨则搅进马蹄下,人当场昏迷。 季雨泽安静听完前因后果,整个人的气压低到不行。 手术中的红灯终于亮起,管家过来提醒季雨泽:“大少爷,时间不早了,您先回去吧,这儿有我守着。” “算了,现在回去我也睡不着。”季雨泽按着太阳穴没抬头,这时才分出精力照顾池皖。 他刚想让池皖自己先回家,眼前就蓦地出现一抹亮色。 两颗粉色包装的奶糖,带着一股淡淡的香气,季雨泽感觉这香味应该是从池皖手腕散发出来的。 不知道是糖还是味道还是池皖的行为,总之,他的心情突然好了一些。 他抬头,用眼神询问池皖。 池皖也不说话,只又把糖递近了点。 “我没洗手。”季雨泽说。 “我也没有。” 这次池皖不上当了。 季雨泽顿了顿,想当回霸道总裁:“喂我。” 第40章 “……”池皖收回手,“爱吃不吃。” 季雨泽眼疾手快抓住他手腕:“你现在是说都说不得了。” 两人一坐一站,贴得很近,池皖垂眸,觉得应该把手抽出来,但又贪图腕间那点温暖:“不敢,您可是老板。” 季雨泽嘴角的笑容很浅,抓着他的手没松开:“刚刚吓到你了吗?” “没有。” “家里的事比较复杂,我平时没这么凶,也不爱动手打人。” “嗯,谁家里都有点破事要处理,我理解。” “你家也会有这些事吗?” “差不多吧。” “……抱歉。” 池皖笑了:“你道什么歉?” 季雨泽仰头靠着墙,后脑勺有些凉,但这个姿势能够让他把池皖看得完全,“今天我好像惹你不开心了,所以向你道歉。” “……” “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生气,池皖,你能告诉我吗?” 【作者有话说】 来还在看的给我出来否则我要闹了 第38章 “咔!” “这场过了,准备下一场。” 接过炮哥递过来的咖啡,池皖径直往休息室走去,打算趁着搭景的时间眯一会儿。 这几天剧组不分日夜地赶工,效果很显著,人也差点没了。作为整个团队里最重要的角色,池皖睡的觉最少,操的心最多,完全凭一口气吊着苟活。 明明已经困不行了,身体也不停发出需要睡眠的警告,但一躺下来还是睡不着,脑子里跟幻灯片似的闪过季雨泽的脸。 这些日子以来,萦绕在心头的思绪始终不散,像扎进岩石缝隙的树根,无论风雨如何侵袭,都无法冲刷。 季雨泽看他的眼神很柔和,不带任何压迫,他就这么耐心地拉着他的手,静静等一个回答。 有那么一瞬间,池皖觉得这一刻的季雨泽眼里终于不再有其他人,他不会着急将他送走,也不会略显疲态地应对其他人。 这一刻,季雨泽只看向他。 可池皖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太擅长逃避,习惯了缩在自己的保护壳里装死,连面对真相的勇气都没有。 能说些什么呢? 是说我知道你已经订婚了,撞见了你的情人,还是说我介意除我以外的任何人的存在,让你必须做出一个选择? 池皖垂眸,理不清自己的感情,也看不懂季雨泽的情绪。 他害怕得到答案,害怕不被选择,更害怕……袒露自己的真心。 又在小床上翻了个身,他终于沮丧地坐起来,头发一团乱。 咖啡的苦涩在口腔打滚,池皖解锁手机屏幕,无意识地在几个app之间乱转,最终鬼使神差地点进了鱼藻的聊天界面。 消息记录停留在一周以前,鱼藻问他:遇到什么事了吗? 池皖靠在床头,脑袋像乌龟一样缩进去,打字:就是觉得很累。 j:怎么了? 几乎是发出消息的下一秒钟就得到了回复,好像对面一直捧着手机等着似的。 池皖两手握住手机,大拇指悬浮在键盘上方,一时不知如何解释。 j:工作上的事? 十碗大王:差不多吧。 j:很辛苦? 十碗大王:【点头gif.】 十碗大王:嗯嗯。 j:那别干了,回来直播。 十碗大王:可是我喜欢现在的工作。 j:好吧。 j:我不想你太累。 十碗大王:哥哥呢?最近怎么样?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 j:看不到你直播,有点儿没意思。 池皖心底升起一股感动。 j:菜成你这样的游戏主播,实在是百年难遇。 池皖:“……” 十碗大王:所以我不是跳舞去了吗…… j:那更不好评价。 池皖:“…………” j:生气了? 十碗大王:所以我不干了啊! 两条消息同时出现在屏幕上。 这种被陌生人看穿的透明感让池皖更加生气,他刚想扔了手机回片场,就见对面又弹了条消息。 j:抱歉,我没有恶意。 j:我只是有段时间没和你说话了。 池皖扬起眉毛,眼珠子一转,手指就噼里啪啦敲键盘。 十碗大王:想我了? 十碗大王:我可以给你提供私人陪聊服务。 十碗大王:价格好说。 十碗大王:哥哥。 数公里外,高楼之上的会议室,正站在交互大屏前做汇报的员工竭力抑制自己颤抖的声音。 入职快两年,这是她第一次站在自家老板面前汇报工作,顶楼的空气还真是稀薄,她一边看着老板的脸色一边发言一边想。 老板好像心情不太好,一直没抬头,也不知道有没有认真听。 卧槽,我说错话了?他怎么突然坐起来了?? 打字的力度和速度也变了,他生气了??我不会晚上就要被开除了吧!! 长期看电脑导致她的眼睛不仅近视还散光,在没戴眼镜的情况下,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清楚看见老板表情。 她看见他有意无意抿嘴,手虚掩着下巴,想要挡住笑容,不一会儿又眉头紧锁,浑身紧绷,好像公司股票跌了一样。 而就在她焦虑得马上要晕倒时,季总稳稳当当坐在椅子里,看着屏幕里硕大的【已收款】几个字沉思。 池皖收了。他居然真的收了?? 季雨泽难受得无法呼吸。 骗钱就算了,在他们都已经这样那样的情况下,池皖居然还敢在互联网上和陌生男人调情!! 另一边,池皖看着微信账户里的余额,展开了笑颜。 十碗大王:谢谢哥哥~ 十碗大王:哥哥给零花钱的样子好帅呀。 十碗大王:【害羞jpg.】 对面无视了他的马屁,安静了好几分钟,才终于问—— j:你对谁都这样吗? 池皖:? 这又是闹的哪出? 砰砰。 “没休息?” 正当池皖准备回复的时候,休息室的门突然被敲响,循声望去,是江舟裹着羽绒服进来。 下一场是他的动作戏,脸上已经画好特效妆,血迹斑斑,就这么直勾勾盯着池皖看,有点瘆得慌。 最近两人磨合得不错,江舟不笨,每场戏都有进步,池皖也并不是故意找茬,他就事论事,从不吝啬夸赞,时间一久,他们相处得还挺愉快。 “睡不着。”池皖放下手机,又喝了一大口咖啡。 “悠着点吧,你要是倒下剧组又得停工。”江舟跟他闲聊了几句,然后引入重点,“今晚我的那场戏能调到明天吗?和周周的戏对调一下,不耽误什么的。” “行。”池皖答应得爽快,“有事?” “有约。”江舟笑得不怀好意,加上他脸上的妆,看起来可以说是惊悚。 池皖不知道自己心里什么滋味,问:“你不是喜欢季雨泽吗?” “这有冲突吗?” “没有吗?” “虽说没吃到是挺不甘心的,但我又不和他谈恋爱。” 池皖不置可否。 “怎么,你也打算对季雨泽出手?” “我?你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我完全没有啊!” “……”忽视池皖的反应,江舟摩挲着下巴分析,“我觉得你的成功率会比我高,季雨泽好像喜欢你这款,人精人精的。” “……” “上次我还发现他偷看你。” “哪次?” “唱k那次啊,你在台上唱歌,他就站在厕所门口看你。”江舟压低音量,说,“不过我觉得他可能也是广撒网的类型,我看过他手机,好像在当别人的舔狗。” 池皖:“?” 江舟冷笑道:“感情哥们儿在我面前装高岭之花,背地里偷偷当狗,直男真恶心。” 池皖没敢接话,他对季雨泽的性取向持保留态度,又觉得江舟应该没撒谎,季雨泽身边的人一捞一大把,他只是季总鱼塘里的一条小小小鱼。 为了求生才扑腾得厉害,所以引起了注意。 江舟:“话虽这么说,但我还是想吃,要不我再主动一次吧。” 池皖:“……” 看吧,连江少这类人都被溜得团团转,更别提他池皖了,完全就是个路人甲,哪天季总新鲜感一过,他就能直接被淹死在鱼塘。 剧组开工已经一个月有余,这其中十碗一次都没播过,从最初的缓播完全变成停播,公会也从好言相劝到威胁逼迫,双方就快撕破脸皮。 “违反合约是很严重的情况,再拖下去公司会依法向你索要双倍违约金的。” 晴哥最后的警告通过听筒传出来,池皖依旧已读不回,显得相当淡定。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跟钱无缘,挣到手的都得送出去。 第41章 而且什么乱七八糟的双倍违约金,当初签合同的时候根本没人提好吗! “难得出来透透气,就别盯着手机看了。”刘昭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组里那么多人呢,导演偶尔缺席一天也能运转。你就不能给自己放个假吗?” 池皖耷拉着脸:“真正的放假难道不是在床上躺着玩手机吗?” “你看你,又拎不清了。”刘昭一脸恨铁不成钢,“我是让你白来的吗?兄弟有什么机会都想到你的好伐?” 池皖感激地拍拍他肩膀:“谢谢兄弟,打杂工这么好的机会也肯想到我。” “去去去。”刘昭拼命耸肩甩开池皖的手,“一会儿见着西琳可不能说这话啊。” 画廊今日开业,琐事繁多,刘昭作为老板西琳的男朋友,自然是会来帮忙。 和还需自己奋斗打拼的刘昭不同,西琳家境良好,资源丰富,属于和季雨泽一个阶层的人,她比刘昭大两岁,今年刚毕业回国,池皖被拉着过来帮忙,除了可以薅个免费劳动力,还可以来结识结识新朋友。 “工作生活两不误啊,兄弟。”刘昭语重心长。 池皖打趣他:“比起当导演,你的性格更适合当经纪人。” “是吧?我还真想好了,现在就业形势这么严峻,我打算一边投我的作品集一边当职业经理人,就从你开始练手吧,事成之后你七我三。” 不错,和公会比起来良心多了。池皖想。 画廊这种东西不属于大众消费的范畴,他们有一套自己的圈子,无形中形成一张关系网,我朋友的老公的亲戚的同学是我某某业务上的合作伙伴,这样的关系链比比皆是,要真是互相毫无交集的陌生人那才应该奇怪。 池皖知道刘昭的好意,也不想扫了朋友的兴,就算猜到可能会碰见谁,他也咬咬牙应了下来。大不了脚底抹油,跑。 但他想得太天真了,哪有这么顺利的事呢。 被西琳引荐和季清临打招呼的时候,池皖想穿越回去给自己一巴掌。 心软会害了自己。 “认识,池导,我们是朋友。”季清临笑眯眯地看着池皖。 西琳见怪不怪说了几句客套话:“那真是太巧了,正好我也不用多介绍,就先去忙了,你们慢聊。” 池皖朝西琳投去的江湖救急的目光,被后者误解成需要私人空间,她十分贴心地把池皖手里的活交给刘昭,然后溜了。 池皖:“……” 四目相交,池皖想死。 “有一段时间没见了。”季清临和蔼地开了个头,“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一直在剧组。” “原来是因为忙才不回消息吗?我以为你在生我的气。抱歉,上次是我太过分了。” 从池皖的视角来看,季清临确实一直在笑,不是那种瘆人的威胁,笑意是从嘴角直达眼底的,好像真的在庆幸误会解除。 “没关系,谁都有控制不住情绪的时候。”池皖有点被他骗到了,解释道,“最近赶工,是真的没太多空闲时间。” “那就好,我以为自己被讨厌了,伤心了很久。” 池皖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得连连摆手:“没这回事。” 两人沿着画廊过道慢慢走,一如最初认识那般,但空气里已经有些东西变了质。 季清临漫不经心找话题:“今天剧组休息吗?” “对。” “好不容易的假期还来帮忙,辛苦了。” “没关系,毕竟朋友有需要。” “看来你们关系很亲密。” “嗯,刘昭是我大学里关系最好的朋友。” “那你们之间也会有秘密么?” 池皖眉头一跳,觉得这句话含义不明。果不其然,只见季清临歪了歪脑袋,笑容很真挚,又换了个问题:“我们也是朋友么?” “嗯……当然。” “是好朋友么?” “……” 面对池皖的沉默,季清临并无任何受伤的表情,他微微拢着眉,仿佛在理清逻辑:“因为不是好朋友,所以才有秘密么?” 池皖略显严肃地叫他:“季教授。” 季清临眉眼弯弯:“如果我们也变成好朋友,你就会告诉我了么?躲在我哥家里的原因。” 池皖:“?” 季清临俏皮地补充:“我看见你的外套了。” 池皖第一次在季清临面前显示出了不耐烦:“那又怎样,难道我还需要向你解释?” “冒犯你了吗?抱歉。我性格比较直,不会拐弯抹角。”季清临宽慰一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不愿意出来和我打招呼,如果你还在生我的气,可以直接骂我。” “我没有生你的气,也不想骂你。”池皖压着脾气,“那天团建季总喝多了,我送他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他才留了我一晚。” “这倒是挺稀奇。”季清临说,“我哥不喜欢喝酒,也不喜欢把人带回家过夜,而且……你躲进了他的主卧,是睡在他房间了么?” 池皖一愣:“主卧……?” 他不由回忆起细节。满抽屉的头痛药,枕头上残留的沐浴香,沙发上摊开的一叠不明所以的文件,还有季雨泽耐人寻味的表情…… “看你们关系这么好,我还挺吃醋的。”季清临的声音打断他思绪,表情也在这一瞬变得微妙,“我们不是先认识吗?你可不可以多抽些时间和我玩?” 第39章 “吃饭?不了。” 霓虹灯将夜幕点亮,季雨泽坐在车里,身心俱疲。 星悦旗下艺人团体准备开全球巡演,他倒着时差和海外项目负责组开会,听各部门的汇报,过目各种审批和材料,忙得脚不沾地。 本来见不到池皖就烦,江舟还在这个时候冒出来,他简直要没了好脾气:“男一号就好好待在剧组拍戏,别想这些有的没的。” “男一号就不吃饭了吗?季总,我先是人,然后才是男一号。你不能剥夺我吃饭的权利。” 季雨泽痛苦地捏了捏鼻梁:“再见。” “哎等等——”江舟在电话那头喊道,“今天剧组休息,我可以帮你把池皖约出来。” 季雨泽陷入沉默。 江舟乘胜追击:“说真的,好久没见了,挺想你的。我就单纯跟你吃个饭,没别的意思。” “我也没别的意思,我就问问,你怎么能保证池皖一定会跟你出来?” 对面短暂失语了几秒钟:“你真的没感觉到他喜欢你吗?” “……”季雨泽慢慢从靠背上坐起来,“你怎么感觉到的?” “你出来跟我吃饭,我告诉你。” “不了。”季雨泽又快速躺了回去,“这几天我们都没说话,你把他带出来也没用,看见我他会跑。” “你约过他了?” 季雨泽悲痛地说:“我唯一一次约他吃饭,你们都跟着来了。” 江舟对着空气翻了个白眼:“要不您再约一次试试?打电话直接说,不要让别人传话。” “好吧,我试试。谢了。” “不客气,那我们什么时候出来吃饭?” “再见。” “季雨泽我草——” 电话挂断的瞬间,江舟的怒骂戛然而止。季雨泽撑着脑袋对着手机界面发呆,手指轻轻敲击在手机侧边。 江舟目的虽然不纯,但给出的建议竟然迷之靠谱。 就在他纠结要不要现在打电话时,手机振动毫无预警地响起。 嗡嗡—— 季雨泽懒洋洋地垂眸,在看见来电人的下一秒就猛地坐直! 池皖。 他手机差点没拿稳。 电话只响了这一秒,然后彻底安静。 …… 怎么办,回拨?还是装没看见? 响一声应该是误触了吧。 不过是什么情况下才会出现——解锁屏幕,点进通讯录,找到他的号码,拨打——这样的误触呢。 攘往熙来的餐厅,池皖在默默崩溃。 他简直想把自己手给剁了。 姓季的应该有点克他。他无助地抓着自己的头发。 目前为止认识的三个姓季的,第一个让他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只能靠拼命工作缓解,第二个让他浑身不舒服,就差把“我要对你强制爱”几个字写在脸上,第三个更别提了,第一次见面就弄他一身葡萄酒,还好意思指着鼻子骂他! 池皖本打算忙完画廊的事就直接离开,没成想季清临像是知道他的打算似的,跟个老鼠粘板一样,又是卖惨又是卖乖,硬把池皖给“绑”着来吃晚饭。 “不是说好了要陪我玩吗?我不想一个人吃饭。” “……” ——“他不懂社会的运行模式,有一套自己的交际方式,如果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不要往心里去,实在不开心的话,可以直接跟我说。” 季雨泽的话语不合时宜地在脑海里回响,池皖的眼神有意无意扫过季清临的双腿,最终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第42章 池皖是趁着季清临离座买单的空当拿出手机的,本来一开始只是想随便看看,可谁知竟鬼使神地点进通讯录。 “以后可以随时找我。” 他还记得季雨泽这么说过。 盯着通话记录里那串未保存的数字发愣,池皖在思索季雨泽这句话的真实性和有效期。最后还是保持理智,打算先给季总一个备注。 结果手一滑,直接回拨过去。 …… 现在拉黑还来得及吗? 还没等他发散思维开始内耗,季清临已经买完单回来了,时间尚早,他却并不以此为由邀请他随意转转。 “你应该累了,我就不占用你的时间了,回去早点休息,我送你。” 他的礼数恰到好处,却不容池皖拒绝。 一路畅通无阻,车内散发沉默的气息,偶尔有风呼啸。 十几分钟后,池皖站在小区门口,弯腰跟车里的人告别:“谢谢你的晚餐,再见。” 季清临意味深长看着他,纠正道:“下次见。” 砰哒。 车门关。 他很享受池皖在听见“下次见”之后的微表情。有点害怕,又有点抗拒,最终克制成得体的微笑。 缓缓放大的笑容漾在嘴边,只是没能维持多久就凝固变形。 在离小区大门几步路的地方,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天黑灯暗,季清临看不清那人的脸,只能看见男人狠狠撞了池皖一下。 从力道来看不像是意外,但又马上鞠躬道歉,好像只是一时没站稳。 季清临看见池皖缓了缓身子,可能是撞痛了,但还是好脾气地和男人说了几句话,然后进了小区。 男人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直勾勾望着池皖消失的方向,趁着路人刷门禁卡的时候,看准时机快步进了小区。 今天等电梯的时间似乎格外地久,住宅楼共有25层,池皖住5楼,现在两部电梯都在高层区停停走走。虽然可以走楼梯回家,但池皖的信条是宁愿多等也不愿意绕路走。 还是等着吧。 晚上九点多的样子,有很多人这个点回家吗?他疲惫地靠在墙边,看电梯旁显示器里的广告。 广告内容没什么营养价值,宣传一家火锅店的方式是靠口水旋律和重复性的洗脑,让人一说起吃火锅就到他们家。 无聊。 折腾了好一会儿,池皖才终于抵达家门口。他憋着最后一口气开门,如果不出意外,那口气在踏进家门的瞬间就会释放出来。 可门锁的指纹识别出了点问题,他试了好几次都没打开。 “什么情况。”他自语着,继而按了几位数字密码。 滴滴滴滴滴滴。 哔—— 门开了。 在这个过程中他隐约听到有什么声音,好像有人在爬楼梯,速度很快,似乎在跑。 那动静越来越大,声音越来越近,在门开的瞬间,池皖下意识察觉到一丝危险,手上的动作快了些,脑子却好奇地想要扭头看一眼。 啪! 眼睛接受信息,需要从视网膜到光信号再到视神经,经历三次换元,而耳朵只需两次,听觉比视觉的速度更快。 池皖还没来得及看清后面到底什么情况,就先听到有东西爆开的声音。 “妈的,终于蹲到你了。” 是稍早前在楼下遇到的那个男人。 他脱了帽子,露出稀疏的头发和狰狞的表情,他比池皖矮了整整一个头,但胜在力气很大,偷袭的行为也让他占了上风。 池皖一下想起来了,一个多月以前这男人来过这里,正好和池皖撞上。当时他说自己走错路了,实际却是来踩点的! “好几天不回家,又去陪哪个男的了?你的大哥们都知道你是个带把的吗?” 砰哒! 迟来的晕眩侵蚀池皖大脑,温暖的液体缓缓划后脖颈,他忍不住地犯恶心,太阳穴突突地跳,男人没费多大劲就把他推进客厅,踉跄中他撞翻茶几,摆件、水杯、笔记本电脑以及一大摞文件全部散落开来,遍地狼藉。 “真觉得自己能跑得了?老子给你打了那么多钱!”男人揪起他衣领,轻松将他压在地上,腾出一只手不停往他胸膛摸,“真他妈是男的?草,你真有种,装女人骗老子是吧!?还钱!!” “你他妈……”池皖哑着嗓子开口,轻蔑地垂着眸,“几千块钱真把自己当大爷了,我出去吃顿饭都比你半年的打赏多。” “草!不要脸的贱东西!”男人被激怒,他扬起拳头就要往池皖脸上揍去! 缓过神来的池皖反应极快地歪了歪脑袋,男人一拳砸到地板。这一下力道极猛,男人痛得嗷嗷叫,恼羞成怒地甩了池皖一巴掌。 “你还敢躲?这下不是你叫哥哥的时候了?sao/货。”他抓起池皖的头发,借着窗外月光将他五官看清楚,满意地砸砸嘴,“长得倒是有点女人样。” 池皖薄薄一片的身体被轻松拎起来,如同被扭断四肢的洋娃娃,伤口在不停渗血,顺着修长脖颈流下来,落进衣领。 “老实点别动!你还能少受点苦。” 男人的动作开始变得肆无忌惮,抹走他后颈汩汩冒出的血,不由分说就要往下面探去。池皖挣扎得厉害,血糊了半张脸,像一朵开得正艳的玫瑰花。 这种被压在身下无法反抗的绝望感隐约带起了他记忆深处的某些东西,他的呼吸开始变得困难,在这一刻所有伪装都失效,他好像又变回了那个最脆弱无助的少年—— “放心吧小皖,老爸办完事就回来接你,你先跟叔叔们一起玩,这都是爸爸的朋友,别害怕啊……” 他听见男人的声音,不在耳边,而是来自记忆深处。 接到季清临电话的时候,季雨泽还沉浸在自己的兵荒马乱里,得知两人是一起吃的晚餐,他有点不开心。 可又不想在弟弟面前失了面子,正准备端起长兄的架子,就听对面略显急促地说:“但是好像不太对劲,哥,你能马上过来一趟吗?” 意识到危险是片刻的事,就像一闪而过的灵感,如果不仔细抓住就会彻底消失。季清临后知后觉让司机跟上去时,已经没了池皖的踪影,连带着那个男人也不见了。 一种莫名的恐慌自全身散发,危急时刻,季清临唯一能想到的只有季雨泽。 嘟——嘟—— “还是没接。”季清临对狂奔而来的季雨泽说。 堵车堵得厉害,季雨泽根本等不到车慢慢开过来,在司机的帮助下扫了辆自行车一路狂飙而来。 西装革履的成功男性骑着共享单车横冲直撞,非常引人注目。 好在这附近离池皖家不远,要不了十分钟他就赶来了。 可心里的不安依旧在放大,他害怕池皖撑不了十分钟。 “报警。”季雨泽气还没喘匀,说话有些抖,“我去物业问问。” 忙音不断回荡在耳边,每响一次,季雨泽的心就越沉一分。 他不知道池皖住哪里,也无法推测他到底出了什么事。也许只是手机开了静音没看见消息,也许是在忙着给直播做准备,他希望这一切都是场乌龙。 但当他看见有个人影撞开单元门出来的时候,他的心跳似乎随着脚步一起停住了。 池皖跌跌撞撞朝他走过来,浑身乱七八糟,重心极其不稳,好像下一秒就要晕倒。 “池皖!”季雨泽狂奔,往他身边赶去。 夜幕浓,寒意重,池皖的体力到了极点,全靠意志力带着他走了出来,见到季雨泽,他呼出一口浊气,不自觉走向他。 池皖的手臂微微抬起,看起来是想要一个拥抱:“季雨泽……” 血还没干,味道很重,季雨泽却浑然不觉,他稳稳接住池皖,丝毫不在意衣襟是否被弄脏。 “我在,没事,没事了。”他抱他很紧,又害怕碰到他身上某处伤口。 “好痛……”池皖呢喃一句,彻底晕死过去。 “您好,西城派出所,有什么可以帮您?” 迟来一步的季清临看着眼前的场景,一时间忘了回复。 【作者有话说】 马上同居。 第40章 内心深处的恐惧没那么轻易消散,就算身体强制关机,池皖也还是浸泡在一个接一个噩梦里。 他并没昏厥很久,醒来的时候还在前往医院的路上。 马路宽阔,行车寥寥无几,宾利在飞速前行。池皖半阖着眼,依稀能看见窗外疾驰而过的风景。 “再快点。” 季雨泽的声音稳稳传来,就在耳边。 池皖费尽力气抬了抬眸。 原来靠在他怀里,怪不得能闻见淡淡的檀木香。他贪婪地嗅了嗅季雨泽脖颈飘散的味道,蠕动嘴唇开口的第一声暂时还没找到音调。 “季雨泽……”又试了一次,声音才从喉头挤出来。 很轻的一声,季雨泽还是听见了。 第43章 “醒了?”季雨泽侧头看他,替他整理乱蓬蓬的头发,“再忍忍,马上到医院了。” “慢一点……”池皖哑着嗓子艰难地控诉,“太快了,想吐……” 说着池皖便表情痛苦地抓着季雨泽领带,手攥得很紧。 季雨泽眼底一片焦急,他撑开手臂将池皖整个人都揽住,另一只手与他十指相扣,看似是在安慰他,实则在给予自己力量:“没事,会没事的,池皖。” 车堪堪停稳,季雨泽一只腿便落了地,他抱起池皖就往急救大厅跑,怀里的人虽然没再昏睡,但反应很迟钝,他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麻木跟随医生的指令。 池皖很能忍痛,听到要在脑袋上缝九针面不改色,麻药打了三针也一声没吭,但得知伤口附近剪掉的头发有可能长不回来,眼眶就开始红了。 季雨泽在旁边看得难受,哄了好半天,最后没辙了,说:“如果你真秃了,我会请最好的美容医生给你植发!” 池皖:“……” 急救大厅灯光惨白,消毒水的味道刺激着大脑,季雨泽心神不宁地守在ct室外,他单手握拳,另一手拿着一叠挂号的发票,不停地走来走去。有好几个瞬间,他都不知道脚该怎么移动,于是不得不停下来,抬头看了眼紧闭的门,又重新走来走去。 “半小时后出结果。” 终于,门开了,一起飘来的还有医生的嘱咐,季雨泽连忙迎上去,和医生说了句谢谢。 池皖的眼神比做检查之前还要模糊,他捏着季雨泽的衣角,像第一次出门的小朋友般好奇观察四周:“季雨泽,我怎么在这儿?” 季雨泽顿时眉头锁紧,他反握住池皖的手,牵着他坐到走廊外的长椅上,柔声说:“你受伤了,来做检查。” “受伤?”池皖的疑惑不像演的,“我怎么受伤了?” “……”季雨泽握着他的手没放开,“你摔倒了,伤到了脑袋。” “难怪我头疼……” “嗯。” 季雨泽胡乱应了一声,抬头张望着医护来往的方向,几秒后又被池皖拉着,问:“季雨泽,我怎么在这儿?” “……”季雨泽一颗心沉到低,但依旧耐心解释,“你受伤了,来做检查。” 池皖眨眨眼,脖子和下巴的血还没完全擦拭干净,干涸的暗红在白炽灯光下形成强烈反差,他身上时有若无散发出血腥味。 “我怎么记不起来了……?” 季雨泽凝视着他,没有说话。 “我不记得了,我好像真的想不起来了……我没骗人,季雨泽,我完全不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我真的忘了,我到底怎么了?季雨泽……” “没事,没事。”季雨泽一下一下轻拍着他的手背,“不是什么大事,你只是摔倒了。你上台阶的时候不小心踩空了,摔了下来,正好撞到了脑袋。” “我踩空了?”池皖看起来还是一脸茫然。 “对,你踩空了。”季雨泽声音很稳,只有抑制不住的深呼吸暴露情绪,“你和季清临去吃了晚饭,记得吗?” 池皖脸皱成一团:“季清临……我记得,但是后面我不记得了。” “没关系,不记得也没事。” “季雨泽,我怎么在这儿?” “你受伤了,来做检查。” “我受伤了吗?” “你踩空了。” “我刚刚是不是又忘记了?” “没关系,池皖,忘记了也没关系。” “季雨泽,我想吐。” “想吐就吐吧,我带你去厕所?” 池皖拧着眉毛坐在原地,好像在硬生生憋着那股劲,没一会儿那阵恶心过去了,他又抬头,问:“季雨泽,我怎么在这儿……” “你受伤了,来做检查。” 这样的对话不知道反复了多少次,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池皖终于累了,人来人往的嘈杂让他头晕目眩,他倒在季雨泽怀里不吭声,即使闭上眼,天花板的强光也会笼进眼眶,他看到的是一片灰白。 “中度脑震荡,脑部没有淤血,可能会有短暂失忆现象,这是正常的。” “多处头皮损伤,伤口主要在后脑勺……万幸伤口不深,没伤到神经和血管。” 所有的声音在池皖听来都是飘渺的,像隔了一层纱。最初还能听见季雨泽和医生的交谈声,后来嗡嗡的耳鸣逐渐占领整个听觉,听习惯后倒也形成了自然屏障,隔绝掉外界的所有。 季雨泽的肩膀很宽,靠着很舒服,池皖就这么不知不觉睡着了。 “……好,我知道了,辛苦了,你忙完早点回去。” 耳鸣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消失了,比意识先一步回笼的,是季雨泽的声音。池皖迷迷糊糊睁开眼,脖子因为保持同一个姿势太久而僵硬。 “吵醒你了?”季雨泽发现了他的小动作,顺势挂了电话,“现在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还想吐吗?” 池皖缓慢地活动着身体,反应速度恢复了些:“不想吐了,头还有一点疼,而且我还是记不起来。” “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事,忘就忘了吧。饿吗?” “不饿。”池皖摇头,“你在跟谁打电话?” “没什么,工作电话。” “哦……” 季雨泽摸摸他的脸蛋,凉的:“医生说我们可以回家了。” 池皖慢吞吞坐起来:“……好。” “剧组的工作暂时停了吧,你得静养。” “……哦。” “……”季雨泽目光跟随着池皖动作,最终忍不住了,问,“你在干什么?” 池皖捏着手机在屏幕上划:“打车啊。” 季雨泽:“?” 感觉到对面人散发的气场,池皖小幅度抬了抬眸:“不是你说的回家吗……都这个点了,只能打车。” 季雨泽:“?” 浅色衬衫被沾染上大片血污,纽扣松松解开两颗,露出充满男性气息的喉结,季雨泽叉着腰站在面前,一副山雨欲来的模样。 池皖心虚地垂着头,这个时候还不忘多看一眼那隐藏在单薄衣料下的隐约可见的腹肌。 “你到底在闹什么脾气?”季雨泽终于发话了。 池皖瘪瘪嘴,闷声道:“没有啊。” 季雨泽被他这副拒不沟通的模样气够呛,一把抢过他手机:“你就这么不想跟我回去?” “我跟你回去干嘛?我自己有家。” “你回家找死呢?” “……” 池皖盯着他看了半晌,顿感委屈:“你凶什么?” 季雨泽:“…………” 不知者无畏,不知者无畏。季雨泽在心里默念,他不跟失忆的人讲道理。 “我没凶。”他重新坐在池皖旁边,心平气和,“自己一个人怎么行,你需要人照顾。” “你把精力都分来照顾我了,这不太行吧。” “不然呢,除了你我还能照顾谁?” “……未婚妻?” 季雨泽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我什么时候——” 很快他又反应过来,突然笑了:“这就是你这段时间不理我的原因?” “……你想多了。” “好吧,是我想多了,我害怕你误会,所以你听好,我没有订婚,没有未婚妻,没有女朋友,也没有别的暧昧对象。”季雨泽把能想到的身份都说了,深吸一口气,总结道,“我单身,连恋爱都没谈过。” 池皖一脸不信:“那萧萧——” “萧萧是我小时候的朋友,后来她出国读书,我们就没联系了。她也不会和我结婚,她有男朋友,她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她。” 池皖心里舒服了一点,刚舒展的眉头又蹙起:“可是又不止萧萧。” 季雨泽觉得好笑:“还有谁?” 池皖把另一个女生的外貌特征说了一遍:“都找到你住的地方了。” 季雨泽挑眉:“那是我妹妹,那天太晚了,她住我的客房。” 池皖一副你继续编的表情。 季雨泽投降了:“真是我妹妹,叫方欣妍,我们同父异母。” 以最快速度和最简单的方式把家里的人给池皖捋了一遍,季雨泽最后总结道:“都解释清楚了,现在池导可以和我回家了吗?” 池皖避开他的视线,拉长语调:“哦……” 【作者有话说】 季侑安:不是同样都是脑震荡,但是这不太对吧 第41章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池皖受伤不能沾水,可总不能带着凝结的血污睡觉,季雨泽顾不上给自己换身干净衣服,拎着池皖就进了浴室。 “脱。”季总一声令下。 池皖欲迎还拒:“我自己来就好。” 季雨泽仔细把毛巾泡进温水里,又捞出来,温热的手指划过池皖后颈:“后面也能自己来?” 水珠顺着肌肤滑过,池皖被烫得哆嗦一下,热气径直往脑袋涌,一丝红晕浮现在脸颊。 第44章 他摸着自己脖子,视线飘忽:“能。” “别闹。”季雨泽捏着他手腕,轻松把人换了个方向,“没几个小时天就亮了,再折腾下去还睡不睡了?” 池皖面朝着镜子,却不敢抬头看镜中人,淡淡回音飘荡在四周,钻进他耳朵。那股耳鸣又回来了,嗡嗡的,振得他脑袋晕。 这个姿势……太奇怪了。 池皖脸上第一次露出为难的神情,他脸几乎红透,最终认输道:“……那你先别看我。” 季雨泽想说都是男的你害什么羞,又直觉不能说这话,说出来他可能就多一个好兄弟了。 “行。” 季雨泽转过去了。 池皖躲开镜子,找了个角落,慢吞吞脱掉上衣。 脱完后他又突发奇想要检查下自己身材,刚打算挪回镜子面前,就听季雨泽问:“好了吗?” 池皖只得作罢,闷闷从鼻腔里嗯了一声。 其实季雨泽并没有多余的想法,池皖后背一片触目惊心的伤口,只粗略擦过一次,白毛巾便逐渐被染色,不一会儿就彻底变成暗红,根本看不出原先的颜色。 池皖的肩胛骨很漂亮,由于身形较瘦,骨头凸起得很明显,像正欲振翅起飞的蝴蝶。他皮肤白,在灯光的照耀下显得细腻,原本应该是很漂亮的背,此刻却被黑紫的淤青占领,如同被泼上浓稠的墨汁。 季雨泽温热的掌心按在池皖肩膀,另一只手则小心翼翼避开那些伤口,动作轻柔地替他擦拭。 两人沉默不语,一时只能听见水流的荡漾。 池皖能感觉到季雨泽在憋着气,他克制着呼吸的起伏,小声安慰道:“我没事。” 季雨泽的情绪似乎在这刻更浓烈了些,最终,他将那块作废的毛巾扔进垃圾桶,大手握住池皖的脖子,缓缓上移,指尖停留在他侧脸。 “抱歉。” 他没由来地道歉,池皖并不问为什么,仰着头看他:“我受伤不是因为摔倒,对吗?” “嗯。”季雨泽喉结滚动。 “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吗?” “我不知道。” “……” “对不起。”季雨泽又说,他微微俯身,似乎想要就这个姿势将人圈进怀里,又生生忍住,“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了,我保证。” “又和你没关系,瞎保证什么。”池皖轻轻笑着,逗乐似的往他肩膀锤了一拳,“别自责。” 季雨泽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顺势抓住他手腕,重新让他面朝镜子,然后新拿了块毛巾,一边浸透热水一边说:“我会处理的,你这几天好好休息。” 花了点时间才让池皖变回原来那个香喷喷的白净小孩,季雨泽没什么精力再收拾自己,随便冲了个澡,不到五分钟就出了浴室。 天际泛白,第一抹光冲破黑暗,沉睡的城市即将迎来新的一天。 季雨泽抱着电脑坐到沙发上,屏幕里是季清临发来的监控记录。 小区楼道并没有摄像头,他只能看见有个男人从大门一路跟着池皖进了单元楼,身影消失在楼梯间。 十五分钟后,池皖浑身是血出现在电梯里,脸上的戾气很重。 “还不休息吗?” 突然,耳边响起池皖的声音。他从房间里出来,身上套着季雨泽的居家服,脑袋缠一圈绷带,袖子长了半截,盖住他一半手指。 季雨泽下意识关了屏幕,看向他的眼神很柔和:“一会儿就去,你先睡吧。” 池皖并没动作,还站在数米之外,不知道在踌躇什么。 季雨泽问:“怎么了?” “那个……我睡哪个房间?” “忘了吗?”季雨泽朝某个方向指了指,“你上次自己选的。” 池皖抿了抿唇:“……这不是你的主卧吗?” “是。” “那我睡了你的床,你又睡哪儿?” “跟你一起睡。” “……” 为什么总感觉季雨泽是很会撩的类型,他真的没谈过恋爱吗?池皖不禁再次疑惑。 甚至在得知他单身之后,池皖更加不自在了。 以前还能仗着这个理由逃避一下,现在是真的想不出别的借口了。 季雨泽很帅,很有钱,脾气好,品味好,仔细,耐心,温柔…… 他实在是不想……把这么好的人推开。 可他又没由来地害怕。 季雨泽会是真的喜欢他吗?会喜欢真正的他吗?会……喜欢他吗? 他的生活经不起更多折腾了,如果可以,他会尽力避免吃爱情的苦。 “行了,快休息吧。”重心一阵不稳,池皖乱七八糟的思绪到此中断。季雨泽搂着他往房间走,“我忙完工作就去陪你,给你讲林克救公主的故事好不好?” “谁要你陪!”池皖瞪着眼睛大喊一声,肩膀猛地向后一抽,甩掉季雨泽搭在他身上的手,头也不回进了房间。 啪! 房门关了。 季雨泽回味着池皖的反应,心情稍微好了那么一点,他微扬着嘴角重新回到电脑前,直到屏幕亮起,监控画面再度浮现,他便又沉沉叹了口气,最后一点愉悦也消失殆尽。 经过一晚上的审讯,男人已经把前因后果讲了个清楚。 在十碗直播间消费4千元的榜二大哥,因多次在微信上骚扰主播未果,一怒之下对其进行开盒,人肉了池皖的信息和地址,直接杀了过来。 从现场情况来看,两人展开了一段激烈的肢体冲突,血流了一地,铺满整个玄关,渗进地板缝隙里,形成一条长长的红线。 家里的贵重物品并未失窃,除了一台笔记本电脑被砸得面目全非。 电脑后盖凹了很深一块,混着大量血迹,凹陷处也符合人体头颅的轮廓特征,警方初步判断受害者就是以此作为武器拼命反抗的。 季雨泽无法想象这十五分钟里池皖究竟经历了什么,也不敢细想在那称得上漫长的时间里,池皖是痛多一点,还是害怕更多。 他不止一次在后悔,如果自己能主动给池皖发消息,早早解除误会,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些事。 他是不是真的应该答应江舟的提议,那池皖也许就不会和季清临吃饭,也不会那么早回家,更不会碰上那个男人。 甚至,如果当初他能够少一点恶趣味,就不会有那场充满侮辱意味的“面试”,也就不会有主播向大哥谄媚的桥段,如果他能将自己全盘托出,他们的关系也许能更纯粹一些,进展也会更快一些。 可现在他又怎么敢表达自己的心意。 蝴蝶振翅的频率看似微弱,却在不经意间改变风的方向。 浓夜的云被吹散,自浩瀚天际中落下一束光,如利剑般穿破。天亮了。 和同样一夜未眠的季清临通了电话,季雨泽拒绝了他想来探望池皖的想法:“过几天再说吧,他伤到脑袋,没了记忆。” 你现在来也许会刺激到他。 季雨泽并未把后半句话说出来,但他知道季清临应该听懂了言外之意。 果不其然,只听对面沉默数秒,最终只留下一句听不出情绪的回答:“我知道了。” 池皖再次从房间出来的时候,季雨泽正在给小赵发邮件安排工作,为了照顾池皖,这几天他不打算去公司。 “还没睡?”季雨泽先他一步开口。 这次池皖没再停在原地,主动走过来,说:“头疼,睡不着。我打扰你了吗?” “没有,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季雨泽把电脑放到一边,“冰箱里有小蛋糕,吃吗?” “我不是你,头疼的时候小蛋糕对我可不管用。” “那巧克力呢?” “……我不爱吃甜的。” 季雨泽瘪了瘪嘴,不予置评:“那我给你弄点吃的?” “我不饿,就是单纯睡不着。” “是吗?”季雨泽挑眉,“两个小时前在医院,某人靠着我不是睡得挺香的?” “……” 池皖幽怨地看着他。 “行,睡不着。”季雨泽眼里的笑意正浓,“那要不看部电影?” “看什么?” “你想看什么?” 池皖脑袋疼得要命,根本不想看电影,只想单纯坐在季雨泽身边,但又碍于面子不想明说,只得随便敷衍:“都行。” 季雨泽摸着下巴思索几秒,随手拿来遥控器:“正好,前几天我有部正在看的,我们一起看吧。” 还没等池皖说话,硕大液晶屏里便浮现出一抹深蓝。 是海的颜色。 4000米的深海里,黑暗包裹一切,这里寒冷而安静,唯有灯塔水母自身发出的光,沉默地提醒着世界,这里还有生命的痕迹。 仅一个镜头,池皖就坐直了身体:“看这个干嘛!” 他反应有些大。 有种被公开处刑的感觉,尽管这里只有季雨泽一个人。 而季雨泽却很淡定:“好看啊,这是我看的第三遍。” 第45章 这话有点耳熟,池皖不禁想起互联网上的另一个人,他一脸无奈:“怎么你们都爱看这个。” “还有谁?” “……没谁。” 季雨泽轻笑一声,不再追问,只说:“爱看是因为拍得很好。” 池皖小声嘟囔:“有那么好吗……” 季雨泽并不看他,电影里的镜头让他着迷:“你变了很多。” 池皖向他投去好奇的目光。 “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在华艺的科研教室里侃侃而谈,介绍电影的内容,解释你的设定,生怕我对你的作品不感兴趣。”季雨泽终于将目光放在他身上,侧脸被屏幕散发的蓝蒙上一层阴影,“现在我很喜欢,你为什么退缩了?” 目光灼灼,似寒夜里烧得正旺的篝火,璀璨又炽热,池皖被晃得失了神,下意识想要躲远。 “比起不被关注,我更害怕被喜欢。”他说,声音轻得像在低语。 季雨泽没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池皖也并不打算解释,急促闪过的笑意如同自嘲的叹息:“作品还不成熟,展现给观众的必须要最好的才行。” “在你看来,什么才是最好的?” “不知道,也许最好的永远是下一部。” “可如果这样,那不就意味着永远也没有最好的?”季雨泽如同哲学家般,甚至引用电影里的核心概念,“循环往复,无始无终?” 电影里,男主角自以为成功研发出了药物,正激动地冲进妻子病房。 画面闪得厉害,象征现实世界的冷色调镜头和象征梦中世界的美好幻想在不停穿插,光影交错,故事到了最后。 池皖的表情也在灯光闪烁的频率中变得模糊。 “生活就是一场循环。”他说,“我也试图找出跳脱循环的方法,天真地以为若是时间倒退,我做出另一种选择,是不是生活就不会像现在这样。” “如果……如果能勇敢地面对,不再日复一日对自己说'忍过明天',是不是故事会完全不一样。”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说到最后几乎只剩嘴唇轻微蠕动。 季雨泽觉得自己似乎就要触碰到他内心深处,小心翼翼追问:“你……每天都在忍耐着什么吗?” 光影蓦地消失了,客厅里顿时陷入黑暗。 寂静中,唯有心电监测仪响起的“嘀嘀”声还在延续。 愈发急促,愈发不规律,直至音调变得尖锐绵长。 池皖沉默地看着自己的主角死去,连带着内心的某些情绪也消散,他摇摇头:“我的生活挺美好的。” “那你刚刚——” “艺术家的多愁善感而已。”池皖歪着脑袋看他,连语气也变得轻松,“季总不会当真了吧?” 【作者有话说】 节日快乐bb们~ 第42章 导演受伤需要修养,原定的工作计划被打乱,平日被领导得很好的剧组突然失去主心骨,大家有点慌,池皖紧急和导演组开了个线上会议调度人员分配,季雨泽安静在旁边洗水果,洗完了还贴心切好摆盘。 “没事,放开去干吧,如果有实在没法解决的,就等我回来再说。” 听这语气会议马上就要结束了,季雨泽掐着点把水果端过来,看着池皖有模有样的领导气质,没忍住笑了。 “怎么?”余光瞥见他表情,池皖顺势退出会议。 “导演,您的水果。”就算用上礼貌用语,季雨泽那股上位者的气息还是很浓烈,莫名有点挑衅的意味。 池皖冷哼一声:“小季,怎么没敲门就进来了。” 季雨泽挑眉,伸出两根手指,弯曲。池皖下意识觉得这两根指头要落在他脑门上,认怂地往后退了退:“嘿嘿季总,我跟你闹着玩——” 叩叩。 纤长手指敲在桌面,季雨泽模拟了一个敲门的声音:“池导,一会儿吃完午饭去医院拆线,记得留出档期。” 池皖叉了片季雨泽切好的猕猴桃,讨好地递到他面前:“那出门前季总再帮我擦下头发呗。” “这么臭美?你是去医院,不是去参加颁奖礼。” “你就再帮我擦擦吧!都三天没擦了,头发油得我好难受啊!!” 季雨泽拧着眉往池皖脑袋上看了一眼:“再忍忍,本来就不应该碰水,到时候没恢复好,我看你怎么办。” 池皖凄凉地指了指自己后脑勺:“我怎么觉得已经恢复不好了,你看这后面,怎么还没长头发出来啊!” “会长的。”季雨泽理了理他的刘海,像在给小猫顺毛,“我给你用全世界最好的生发液!” “……” 季雨泽确实不像是24小时享受别人服务的霸总,他的生活能力很强,能煮饭能洗衣,照顾病人也很有一套。 除了日常的伤口清洁和护理外,还每天变着花样给池皖做营养餐,兼具口感和卖相,哪儿像个总裁,妥妥一护工。 就是这护工有点过于强势,完全没把病人当成独立个体看待。 他不让池皖返工,自己也在家办公,严格控制池皖用脑的时间,连带着电子设备也一起管制,偶尔想出去闲逛还必须得等季雨泽忙完一起去。 “等你彻底恢复了,我才懒得管你去干什么。”季雨泽是这么说的。 池皖觉得季总现在的模样有点像高考前为自家孩子操碎心的老妈。 他没体验过,倒还觉得有点新鲜。 被人管着的感觉。 忙起来的时候不觉得,一旦在家摆烂才发现时间如飞逝。 这天池皖缩在沙发里玩手机的时候才猛然发现,他已经在季雨泽家里住了快一周了。 他不由得朝旁边看了一眼,季雨泽坐在另一边的单人沙发上,撑着下巴看电脑。 最近季雨泽似乎有点忙,一天能开两个会,有时候还会专门进书房,一坐就是一下午。 池皖通常会趁着这个时候联系炮哥,过问剧组的情况。 两个人就这么相处着,风平浪静,各自忙碌,池皖偶尔会冒出老夫老妻岁月静好的想法,回过神来又羞于自己的想象力。 池皖有点迷茫,不知道季雨泽究竟想干什么。 他觉得季雨泽应该是喜欢他的吧,不然把他养在家里这么久,包吃包住的,总不能是上司的特别关照吧? 但网上不是说,喜欢是藏不住的吗? 喜欢一个人,难道不是应该情难自抑地表白,再顺理成章地恋爱吗? 为什么季雨泽……什么都不做? 池皖想不明白。 手机里的短视频已经循环播放了第15遍,池皖咂咂嘴,换个姿势继续深思。 这个问题终于在炮哥那里得到比较权威的解释。 炮哥:“哥们儿,你先告诉兄弟,你说的这个朋友是不是你自己?” 池皖:“……这段时间你辛苦了,等我回来给你放两天假。” 炮哥正在片场苦逼地捧着盒饭,两个黑眼圈比眼睛都大,闻言顿时来了精神:“行,那么替我转告你的朋友,小作怡情大作伤身强作灰飞烟灭!” 池皖:“……什么意思?” 炮哥:“按照你的描述,这个总裁a对下属b不是一般的照顾啊,说他对你没……不是,对你的朋友没意思,那是不可能的。” 池皖:“……” 炮哥:“但是人的热情是有限的,你换位思考下,如果你喜欢的人对你不主动不拒绝,认识这么久了都只存在于表面交往,他不愿意向你敞开内心,不给你分享他的过去,每次你试图想要更深入了解的时候,他就打岔给你绕开。时间一久,你是不是也会觉得无力?” 池皖:“……” 炮哥:“而且这个总裁应该很受欢迎吧?那么多可以选择的人,他就坚定地选择了你朋友,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池皖:“有没有可能就是因为总裁太受欢迎,我朋友才害怕的?” 炮哥:“害怕什么?难道总裁表现得不够明显,你朋友感觉不到他的心意?” 说感觉不到是假的,季雨泽从来就没有隐藏自己真实想法的意思,喜欢和讨厌几乎都写在脸上。 心是很纯粹的,它其实不受身体主人的控制,在强烈的情绪面前,理智会停摆。 池皖无法揣摩季雨泽流露的感情有几分故意,几分无心,他只知道一开始他要得很少,可是季雨泽给了太多,这种不求回报的善意让他下意识警觉,他曾经试着往后退,又被季雨泽抓了回来。 现在他不敢前进,也不舍得挣脱。 “我大概能理解你的想法。”听完池皖含糊不明的自我表达后,炮哥给出了一个专业名词,“你这叫回避型依恋。向往亲密关系,但又害怕受伤,会喜欢别人,但别人喜欢你了之后你又不喜欢了,俗称……犯贱。” 池皖:“……” 炮哥:“没关系,不是什么大问题,我始终坚信,如果你真的很喜欢一个人,是会忍不住靠近他的,什么回避不回避的,都是没那么爱的借口。” 第46章 炮哥不愧是在万花丛中过的高手,三言两语理清了池皖的矛盾心理,不过有一点他说错了,池皖不是不喜欢季雨泽,只是害怕。 “兄弟,你到底在怕什么啊?平时在片场风风火火的,见谁骂谁,到了感情上居然这么畏首畏尾!” “……你就直说该怎么办吧。” “什么怎么办。”炮哥扯着嗓门,“哥们儿我从不谈恋爱,成年人只走肾,不走心!” “……” “如果你真的不想就这么错过季雨泽,现在就必须行动了!爱情也没什么技巧,两个心意相通的人之间,最重要的是坦诚。followyourheart啊,朋友!” 季雨泽觉得最近家里磁场有点奇怪。 总是有一股莫名的视线从后背传来,阴森森的,好像有很强的目的性。 可等他转过去,那股劲儿又没了,只有池皖瞪着双大眼装无辜。 “我出来拿杯酸奶。”池皖脚下一个转弯,准备开溜,连冰箱门都没关好。 “别跑。”季雨泽一把薅住他,“睡前喝这么凉的?” “那牛奶。”池皖非常识时务。 “什么都不准喝。”季总非常冷酷,“说,你在秘密谋划什么,又想跑回剧组了?” “这次真的不是……”池皖缩了缩脖子,“你忙完了?” 季雨泽眉头一挑:“怎么?” 池皖:“……要不要一起看电影啊?” 此刻,城市另一端的小赵简直要疯了,她亲爱的季总在开会前十五分钟通知线上会议取消。 本来要加班就够烦了,好不容易调整心态推掉娱乐活动一心准备投入工作怀抱时又被通知可以休息就更烦了!! 跨国会议,她还得负责和合作方沟通协调,小赵一边在心里怒骂季雨泽一边给洋人赔笑道歉,好一通忙活。 比加班还累。 季雨泽你不干人事! 收拾完烂摊子,她愤愤地点开手机准备狂刷短视频,就看见几分钟前季总发来一条消息,说今天的加班费按双倍算。 嗯,她突然觉得自己可以给季总打一辈子工。 晚上十点二十,季雨泽推掉工作,关上电脑,坐在沙发,陪池皖……看爱情电影。 他隐约记得池导不爱看这类型的啊,记错了? 屏幕里,女主角因为某些事正在生气,男主角想方设法逗她笑,为此不惜扮丑装傻。 柔和的色调,漂亮帅气的演员,拉扯的台词,俏皮的背景音乐,一切刚刚好,整个房间都在冒粉色泡泡。 屏幕前,两个大男人坐得端正,一时无言。 池皖绞尽脑汁想话题,脑海里一闪而过从网上看来的词汇,极其别扭地问:“怎么样,是不是很甜?” 正在往嘴里塞芝士蛋糕的季总动作一滞,看了看手里的蛋糕,又看了看池皖,眼神有些许清澈:“……是挺甜的。” 还有点腻,来点黑咖就好了。 池皖:“……” 这样诡异的对话连着出现了好几天。 这天,季雨泽在健身房里锻炼。 他没什么艺术方面的品味,对音乐更是一窍不通,只有跑步的时候喜欢听点dj神曲,节奏感强,动力十足。 池皖走进来的时候,他正在听dj版的香水有毒。 “怎么了?” 季雨泽把音乐按了暂停。 健身衣包裹住他完美的肌肉线条,汗水顺着脸颊流下,洇在胸前。 池皖的视线停在那块变了色的布料上:“我也想锻炼一下。” “你悠着点。”季雨泽替他调了跑步机的速度,“简单走走就行了,别过量。” 池皖慢吞吞走过来,眼睛不由自主往左边瞟,又强行掰回来:“突然想听歌了,连我的蓝牙吧。” 除了撒谎时的下意识动作外,池皖脸上那抹尴尬与羞涩并存的情绪让季雨泽总觉得他还在憋坏。 但他想不出来原因,只能点点头,由着他去。 两人保持同频速度在跑步机上慢走,音响里是rnb独特的和声,池皖轻轻跟着哼了几句,问:“听过吗?” 季雨泽安静听了会儿:“没有,不过你刚刚唱的还挺好听。” 池皖:“……” 季雨泽:“怎么不继续唱了?” 池皖:“你能安静听会儿歌吗?” 季雨泽:“我就想听你唱。” 池皖:“……” 富有节奏感的旋律一句句将情绪推上高端,池皖不再犹豫,清了清嗓—— “感情已那么深,叫我怎么能放手。” 池皖的嗓音不是低沉那挂的,唱这种音调略高的曲子简直是易如反掌,他的中高音区很抓人,细腻柔和,加上巧妙灵动的转音,完全是专业级别的表演。 从他开口的第一句开始,季雨泽的眼神就粘在了池皖身上,连眨眼的频率都变少。 池皖能感觉到对面灼热的眼神,在唱最后一句歌词时,深情地和季雨泽回望—— “不能只是beyourfriend.” 一小段演唱结束,池皖期待地看着季雨泽:“怎么样?” “好听,我很喜欢。”季总毫不吝啬地表达称赞,看向池皖的表情变得深不可测,他摸着下巴,思索道,“池皖,其实有件事,很早之前我就想告诉你了。” 池皖心跳加剧:“你说。” 季雨泽走下跑步机,缓缓向池皖靠拢,仿佛蓄势待发的捕猎者:“歌唱得好,人也长得帅,你完全可以到幕前。有没有兴趣参加综艺节目?公司给你安排。” 池皖:“…………” 第43章 池皖已经绝望到了某种程度。 能想到的所有办法都已经试过了,季雨泽却一点反应都没有。池皖心如死灰,他甚至觉得季雨泽已经识破了他的心思,不挑明只是因为完全没那个想法。 什么情况,难道真的是他误会了吗?从头到尾,都是他的独角戏吗?! 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行为很愚蠢,情窦初开的高中生都不会搞这套。 头上的伤口已经差不多愈合,再过几天就会完全长好,就连池皖以为不会再生的头发也隐约有了冒出的气势。 他已经可以回剧组了。 没了再借住在这里的理由,也许这次离开后就再也不会和季雨泽有往来。 意识到这一点,池皖的气压逐渐低了下来。 他开始变得闷闷不乐,话少了一半,也没像之前那样拉着季雨泽看东看西,他自认为表现得很明显,也从季雨泽脸上看到过欲言又止的犹豫,可两人终究没能敞开心扉,别扭地度过一天又一天。 而季雨泽也没再干涉过池皖的生活,他可以熬夜,可以明目张胆地和剧组开会,可以吃垃圾食品,那段连洗澡都被严格限制的日子仿佛一场梦,季雨泽也再没给他擦过头发。 也是,本来就是受伤了暂时照顾一下。 当真了就是傻逼。 比起感情上的不顺,还是现实生活的压力更让人痛苦些。又快到一月一度的还款日,池皖坐在电脑前,对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发呆。 放在一旁的手机时不时传来振动响,不用看也知道,是大晨的催债信息。 这几个月没有直播收益,也没有额外兼职,就算把卡里的余额全部打过去也还是不够。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池皖家里还有许多值钱的玩意,都是以前男人买的,他保存得很好,以备不时之需。 现在是时候把它们卖掉了! 这样说来,还得抽个时间回家一趟。 “唉……” “张嘴。”第三次不自主的叹气后,季雨泽终于放下手里的switch,给愁眉苦脸的池皖塞了颗水果糖,“剧本有问题?” 葡萄的甜在嘴里炸开,池皖恢复了些精神,又冒出点灵感,零零散散敲了几个字:“也不算吧,就是有些东西需要再理清楚。” 为了在返工第一天就拿出最好的状态,确保进度稳定进行,池皖连着几天都在开会,根据剧组拍摄情况调整分镜剧本。 开会的时候季雨泽在旁边听了一耳朵,好奇道:“雨雾是个悬疑电影吧,这里面怎么还有谈恋爱的事?” 池皖一边敲字一边说:“青春悬疑,本身就是以爱情故事作为辅线的。” 电影以小镇上的谋杀案展开帷幕,打破了主人公徐帆的平静生活,这个只有十九岁的青年背负着巨大的心理压力,通过回溯时空一次又一次想要拯救被害者,电影跌宕起伏,不停反转,每个环节都必须反复盘查,以免出现逻辑问题。 池皖:“女主在这里更像某种精神象征,如果某次回溯后只剩男主留在这个世界,他真的会崩溃的。” 季雨泽若有所思:“听起来像是绝境中唯一的安慰,这种情感算得上爱情吗?” “这就是观众的解读了。”池皖说,“不同的解读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反射出观众的思想,比如季总你,就下意识地觉得共同进退的“战友情”里无法产生纯粹的爱。你对感情要求很高嘛。” 第47章 “倒也还好,我只是觉得‘喜欢’这种东西,应该是完全不参杂任何其他成分的,如果是在某些特定的情况下才能产生爱情,那就不算爱情。” “说得没错,但这个前置条件门槛太高,一见钟情的太少,大部分都是日久生情。” “是吗。” 午后的暖阳从窗外落进来,两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周围很安静,只能听见池皖不太流畅的键盘敲击声,然后就是远处的鸟鸣。 大片阳光打在池皖侧身,照得他头发都发亮,季雨泽不由得眯了眯眼,看着这副静谧松弛的画面出了神。 应该是完成了某一小部分的工作,池皖停下打字的手,一边撑着脖子一边滚动鼠标,检查屏幕里的内容:“不过偶尔我也觉得,不管是日久生情还是一见钟情,能互相喜欢然后谈上恋爱,就已经很幸福了。” 鸟鸣似乎越来越响了,不知从哪个方向飞来,好像下一秒就要往季雨泽心里去,他就这么盯着池皖的侧脸,仿佛鬼上身似的,脑子完全停止思考,猝不及防地: “那你要不要谈恋爱?和我。” 咔哒。 可能是敲了太久的键盘,轻轻放在鼠标上的手指突然抽筋,慌乱中竟直接按了下去,池皖刚刚改好的文档就这么被关闭。 那股痉挛顺着指尖窜进心底,拳头大小的心脏承受不住如此悸动,疯狂叫嚣着要从躯体逃出。 空气就这么静止了很久,好在有风来,树影摇曳,池皖的眼眸似有若无藏在阴影中。 “抱歉,我……”季雨泽的灵魂率先回归肉体,他惊讶于自己说出的话,想要找补,又不想失去好不容易的机会。 于是话就到这里为止,即使没人打断他,他也不再继续解释。他倒有点想让池皖追问,这样他的告白还会更自然点。 可池皖只是呆呆地盯着屏幕,好半天才回过神,眼睛没太能聚焦:“……我没保存。” “……?” “刚写好的东西都没了。” “……为什么不保存??” “手抖。我没想到你会这么突然。” “……” “……” “对不起,我本来是想找个更好的时机和你告白的。” “没关系,我开了自动备份。” “噢。” “嗯。” “……那?” 好不容易流动的时间又重新停止了,只有风夸张地起哄,太阳换了个方向,阳台刺目的光撤走了,池皖却依旧不敢直视季雨泽。两人就这么隔着几米的距离,谁也不动弹,好像中间横着一条河。 池皖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他紧张地组织语言,但越是想理清思绪,脑袋就越是空白。 “你不用多解释什么,我能感觉到。”兴许是看穿池皖心思,季雨泽犹豫着开口。 一开始他还说得很慢,说出口的每个字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可不知道从哪句话开始,他无意中和池皖对上视线,大脑便完全宕机,只剩下意识带着他往前走。 “我从来没隐藏过对你的感情,我知道,你能察觉到我的心意。”他局促地摸了摸脖子,“我本来是想正式一点,所以这几天也想了很多,但好像……我越是犹豫,就越是找不到好的时机。” “可是刚刚,我看见你坐在这里写剧本。你有点卡壳没灵感,眉毛微微拧在一起,我向来都很喜欢看你工作,你在舞台上演讲,在片场导戏,在这里磨剧本……我能看见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你在这里——我的家里——生活了这么多天,我每天都能看见你,几乎窥探了你生活的所有方式,刚刚那一幕也不过是你生活中最普通的一种,但我就是突然忍不住,忍不住告诉你——” “我喜欢你。” 回过神时,季雨泽已经抓上了池皖的手。他感觉自己在红酒桶里泡了三天三夜,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他晕晕乎乎,只有池皖的温度维持着他仅剩的理智。 “可以吗?”他不要命地追问。 第44章 从记事起,季清临就总是跟在季雨泽身后。 他从不屑于和别人建立亲密关系,他的小世界里只有哥哥,连家里其他人也容不下。他们亲密无间,是工作上的伙伴,却算不上朋友。 后来他认识了池皖。 他的第一个朋友。 他们如此契合,以至于他愿意从自己的小世界里迈出来。 走出来,只有走出来,他才能和池皖聊更多文学,看更多展览,在某些方面,他觉得池皖比哥哥更懂他在说什么。 变故是早就出现的,他已经不太能回想起事情改变的原因和时间,只知道现在他不仅失去了和池皖的联系,也和哥哥走得越来越远。 他丢失了灵感,灵魂变得麻木干瘪,每当他打起精神想要创作,就总能想起池皖。 回忆越多,就越让他厌恶。 这一切都被毁了。 被池皖毁掉了。 他停在季雨泽家门口,一股没由来的恶意顺着脊背冒出来。 但是很快,他便压下情绪,温柔又不失关切地望着来开门的池皖:“好久不见,身体好些了吗?” 池皖脸上还带着没消散的红晕,他嘴唇红润,还长了点肉,身上的戾气也消失了,他坐在季雨泽身边,像个被养得很好的宠物,失去捕捉痛苦的能力,变得平庸。 “基本都恢复了,那天谢谢你,阿临。” “那就好,这段时间你没回我消息,我还挺担心的。” 池皖愣了愣,下意识往季雨泽那边看了眼,后者不动神色接过话:“他得静养,避免动脑,不能看手机。” “哥,你也真是,池皖身体恢复了都不给我说一声,我又不会做什么。” 也许是三人太久没凑在一起,池皖总觉得四周弥漫着淡淡的火药味,有点像满地都被泼满了汽油,不算显眼,但只要有一点火星就能被引爆。 季雨泽打趣的话听着有点别扭:“没告诉你,你不也亲自跑来视察了吗,放心,都没什么问题。” 冬天的阳光小气得很,刚出来冒了个头就又缩回去,窗边雾蒙蒙一片,好像再过不久就要下雨了。 客厅顿时暗了下去,壁灯散出的光很淡,池皖夹在兄弟俩中间,莫名有点喘不过气。 啪嗒一声,季清临放下手里的茶杯,看向池皖:“那现在的打算是什么?” 打算? 他好端端的需要什么打算?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池皖没懂这是什么意思,正思索着该怎么回答,只听季雨泽清了清嗓子,说:“问你工作计划。” 季清临不表态,只静静等着池皖下文。 好像气氛变得更不对劲了点,池皖慢吞吞说:“呃,这几天差不多回剧组了吧,至于其他的……先拍完手上这部再说?” “不要太累,循序渐进。”季清临说,“虽然知道搞创作的都喜欢熬夜,我也没资格多说你什么,但还是想嘱咐一句,好好睡觉。” “放心吧,组里有配房车,我撑不住的时候就去眯一会儿。” “睡房车多不舒服?如果觉得住我哥家不方便,可以去我那儿,离影视城很近的。” “不用不用,我回家也很方便啊,反正我也有事要顺便回去一趟。” 一直不说话的季雨泽终于开口了:“什么事?” 池皖被他的低气压吓了一跳:“就……回去拿点儿东西。” “什么东西?” “……” 也没人惹他吧,怎么跟吃炸药了一样。池皖百思不得其解,明明刚刚还一脸害羞地告白呢?! 但他可不敢把这话挑明,只含糊道:“其实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但……最好还是回去一趟。” “不重要就别回去了,你缺什么?我给你买。” “……” 当着弟弟的面突然凹什么霸总人设啊! 季雨泽装逼,池皖在这儿憋得脸红,反观季清临倒是一脸淡定,嘴角的笑容弧度都没变过。 池皖总觉得他的笑不简单。 季清临:“是啊,缺什么就直说,如果哥哥不给你买,来找我。” 池皖:“……” 我谢谢你们。 那你们能帮我还钱吗? 这段关于物质缺乏的探讨以池皖失败告终,他并不打算在此浪费口舌,打算抽个时间悄悄回家,可季雨泽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冷冰冰一句话打破他的幻想—— “直接回组,别想着再回家休息了,停工这么久,你知道我亏了多少钱吗?” 池皖:“…………” 这不对吧?告白后不是应该有甜甜的恋爱吗?为什么男朋友更加捉摸不透了!? 季清临来得突然,又错过了饭点,池皖本想着把人留到晚上,好歹吃过饭再走,但季清临似乎并没那个想法,趁着季雨泽进屋接电话的空当,悄悄对池皖说:“要不要一起下楼散步?” 第48章 池皖正准备处理食材,闻言一愣:“现在吗?” 没人知道雨是在什么时候下起来的,寒风刺骨,径直往肺里涌去。地上铺着一层浅浅的水,绵而密的细雨落在池皖发梢,很快又消失不见。 “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天气还很温暖。”小区里没什么人,池皖慢步跟在季清临身后,他说话的声音融进风里,听起来有些飘忽,“现在已经很冷了。” “在下雨。”池皖缩了缩脖子,象征性躲过又一袭寒风,“先回去吧?” 季清临像根本没听见他说话,自顾自地感叹:“时间过得真快……两个月?还是三个月?记不清了。你还记得吗?” 池皖微微蹙眉:“快三个月吧,怎么了?” “噢,我们认识三个月了。原来你还记得。”季清临了然地拉长语调,顺着小道一直往前走,“别在树下徘徊,别在雨中沉思,别在黑暗中落泪。向前看,不要回头。[1]” 池皖盯着他的背影,逐渐放缓脚步。 “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与过去的世界从此一刀两断,但愿不要听到来自那里的消息或回响。到新的世界去,到新的地方去,切莫回顾。[2]” “阿临。”池皖停了脚步,沉声道,“我没空抽查你的课文有没有背熟。” “过去都是假的,回忆没有归路,春天总是一去不复返,最疯狂执着的爱情也终究是过眼云烟。” “——马尔克斯,百年孤独。”季清临终于停下来,雨滴哗哗砸下,在他们中间的空地里积成一小滩湖。 雨雾中,他回望:“那我们谈论过的这些作品,语句,思想,你还记得吗?” 池皖厌恶地看着他。 “我刚认识你时,你很痛苦。或许你一直都没幸福过。”季清临说,“我听过你弹德彪西,看过你镜头里的世界,读过你读的文章,我感受到了你的灵魂,但我总觉得,我们的关系并不密切。” “……” “我们是一类人,池皖。痛苦是你我的养分,我们的作品因此而生。” 池皖:“我回去了。” “对,就是这样!”季清临突然激动地哈哈大笑,“沉浸在莫须有的满足中,变得迟钝,变得空洞。你真让人失望。” “你能正常点吗?” “哦,所以突然之间,我变成不正常的那个了?所以认识我哥之后,我们的过去就不复存在了?”季清临挑衅地笑了笑,“你不清醒。” 池皖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你最清醒。” 滑轮卷着积水泛起涟漪,季清临匀速往池皖身边移动,片刻间,他就又换了种情绪,连带着新起一个话题:“我哥很久没去公司了。” “他在家办公。” “真的吗?”季清临笑着,看起来很包容池皖的脾气,“可是启恒那边现在也很不爽噢,他已经推脱太多次,连老爸也开始干涉了。” 什么启恒,什么推脱,池皖听云里雾里,上次季文铧来家里,他大概听了一耳朵,知道季家纷乱复杂的家族利益牵扯,却根本听不懂季清临想要表达的真正含义。 见他茫然的模样,季清临叹了口气,语气却轻松:“所以我说你不清醒。” “池皖,被圈养的宠物是活不长的。”雨下大了,季清临无法替他挡雨,只能轻轻推他胳膊,“上去吧,如果你真的想回家,明天等我消息。记得,对季雨泽保密。” 冥冥中,有什么东西朝着失控的方向坠去了。 季清临跟个发布任务的谜语npc似的,说完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就跑,池皖心烦意乱,反方向沿着小区走了一圈。 他喜欢雨天,喜欢寒冷,喜欢狂风吹拂的凉意。这一切让他头脑清晰。 本想多呆一会儿,又想到自己下楼没带手机,这么久没回去,季雨泽应该会着急。 果不其然,开门的时候就看见玄关柜上放着的手机正一刻不停地振动。 是季雨泽在给他打电话。 池皖加快脚步往屋里走,刚想开口叫他一声,下一秒就猛地和某人撞上。 长头发,矮个子,是个女的。 ……是小赵。 小赵跟见鬼了似的,连连后退,表情声音,嘴里不停喃喃着:“池……池……池导……!” 感情这么多天老板不来上班,是因为金屋藏娇了啊?! 池皖也一脸震惊,干巴巴地打了个招呼:“赵秘书……” 面面相觑,尴尬四溢。 好在这时季雨泽过来了。 他捏着手机,胳膊上搭两条西装,看见池皖才按断通话键:“跑哪儿去了?” “和季教授在楼下转了会儿,他回去了。” “聊了什么?” “没什么,就闲聊。” 季雨泽盯着他看了几秒,最终移开视线:“这几天我得出差,你怎么安排?叫人来给你做饭?” 池皖一怔,这才注意到地上还放着两个行李箱,季雨泽正往里面收拾东西,小赵默默离场,在桌边帮着收电脑和文件。 “出差?” “临时安排,今晚就得走。”季雨泽又问了一遍,“你怎么办?” “不麻烦了,我明天就能回组。” “行,有什么随时给我打电话。” 季雨泽看起来有点着急,说不上几句就又打算进房间,池皖叫住他,刚被寒风浸过的手还没太多温度,食指如小蛇般绕过他指间。 明明没用力气,却轻而易举把季雨泽勾住。他停下脚步,好奇地望向池皖。 其实池皖有挺多话想说的,问题也不少,还莫名觉得委屈烦躁,但他要强,只能装柔弱,不能真柔弱,于是就这么勾着季雨泽的手指不吭声。 “池皖,现在时机确实不对,好像上天故意跟我们作对似的,但是……”季雨泽深吸一口气,与池皖十指相扣,“我说的那些话都是认真的,我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这点不会变,你也是,对吗?” 池皖咬着下唇,缓缓点了点头:“是……” “你能好好在剧组待着,别乱跑吗?” “……能。” “好,真乖。”季雨泽摸了摸池皖的脸蛋,“等我回来再补偿你。” 但池皖还是没有松手的意思,他犹豫片刻,随后问出那句至理名言:“那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季雨泽笑了,手上一用力,就直接在他脸上掐了一把:“你是我男朋友。” 【作者有话说】 [1].莎士比亚《暴风雨》 [2].陀思妥耶夫斯基《卡拉玛佐夫兄弟》 池导的阅读书单,看过都说好。 第45章 盛夏的午后,阳光毫无保留地从天边投射而下,高温将空气都烫弯,远远望去,向来笔直的柏油路竟也起伏曲折。 气象台已经发布了橙色高温预警,预示着未来几天的持续高温。 不过现在,这间十来平的琴房里却很凉爽,空调不停运转着,小男孩端正坐在立式钢琴前,跟着老师的拍子弹奏儿歌。 “熊爸爸呀~身体强壮;熊妈妈呀~美丽漂亮;熊宝宝呀~好可爱呦~” “一天一天长大啦~” 有小女孩稚嫩的声音混在旋律里,音调不算标准,但胜在音量大,几乎快要盖过钢琴声。 “表演结束,鼓掌!” 一曲终了,在老师的带领下,两个小朋友“啪啪啪”拍起了手。 女孩动作夸张,摇头晃脑,相比之下男孩更加内敛,似乎欢乐的曲调也无法调动他的情绪,不过每次看向女孩的眼神总是温柔的。 下课后,女孩一溜烟往外面跑,男孩跟在她身后出了琴房,老师的目光这才看向角落里一言不发的女人:“皖皖妈妈,您也看见了,池皖在音乐上是很有天分的,他对音乐的理解很到位,这是大多数小朋友都无法做到的。” 这时候的黄兰脸上还没有被染上岁月的痕迹,她年轻且漂亮,可眼神却已经隐隐透出疲惫。 一节课45分钟,她几乎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没动过,生怕任何一个细小的变化都会影响到课堂,现在她依旧不敢很大动作,只能堪堪避开老师的眼神。 “嗯……但我们已经决定好了,不再继续续费了。” “池皖妈妈——” “抱歉老师。”黄兰突然站起来,好像下了很大决心,“对我们来说,学费确实太贵了,现在我们负担不起,就到这里吧。谢谢您。” 夏天的燥热挡不住贪玩的孩子,池冉蹦蹦跳跳跑在前面,嘴里还哼着三只小熊的曲调。 “跑慢点。”池皖在后面跟着,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池冉把他的嘱咐当成耳旁风,跑到前面的岔路又跑回来,抓着妈妈的手念叨着说要吃冰淇淋。 黄兰拿纸巾给她擦了擦汗:“冉冉,坚持一下,马上回家了。” “可是好热啊好热啊!!” 池皖说:“你一直乱跑,不热才怪。” 那半张纸巾很快被完全浸湿,变得皱皱巴巴,池冉的脸蛋红彤彤的,刘海被汗水打湿,见妈妈这儿说不通,她很快又将目标转向哥哥。 第49章 “哥哥我想吃冰淇淋!!” “不行。” “……你们都是坏人!” 撒泼打滚都不管用,池冉索性一个人又往前跑,眼见要跑错路口,池皖无奈地和黄兰对视一眼:“我去把她带回来。” 街边路口,池冉站在炒冰摊前,专心致志看着老板像炒菜一样炒糖水。 “妹妹,吃炒冰不?”老板在忙碌中分了个眼神给她。 池冉皱着小脸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知道炒冰要拿钱买,她没有钱,家长也不在,只能朝周围小朋友投去羡慕的目光。 “想要哪个味道?”突然,耳边响起哥哥的声音。 再转头一看,池皖站在旁边,手里拿着一小叠纸币,大多是一块钱,偶尔混了两张五元人民币。 这是他存下来的零花钱。 “好耶!”池冉兴冲冲接过芒果炒冰,把勺子递给池皖,“哥哥,你吃吗?” “不吃,只有你们小孩子才喜欢吃这个。” 池皖很酷地拒绝了。 那碗炒冰没加任何小料,最便宜的基础款,却花了池皖好几个月的积蓄。 爸爸回家的次数越少,妈妈给他零花钱的频率就越慢,到现在,他已经彻底没了零花钱来源。 不过妹妹似乎完全不懂这些,她只知道哥哥给她买了炒冰,很好吃,虽然哥哥不喜欢跟她出去玩,总是窝在家里看书,对她喜欢的那些东西嗤之以鼻,但她还是很喜欢哥哥。 因为哥哥给她买炒冰。 哥哥也给她买任何她想要的东西。 “谢谢哥哥!”她学着以前妈妈抱爸爸的样子,伸出小手,绕过池皖的咯吱窝,手臂横在他后背,还轻轻拍了拍,“以后我会给你买炒冰的!” 天气很热,妹妹身上汗涔涔的,热量源源不断传递到他身上,有点难受,但是很快,那道不适就消失了。 温度骤降,他变得很冷,牙齿不停打颤,他下意识想要将眼前人抱得更紧些,却被一声尖叫吓得不敢动弹。 “池仲生,你这个神经病!” 妈妈撕心裂肺的喊叫炸得他耳朵生疼,有玻璃碎片在身边裂开,黄兰死命护着他,挡住他视线。 “贱货,老子知道卡里还有钱,你藏哪儿了?草!你是不是想害死我!你恨不得我现在去死是吧!” 黑暗中,他听见爸爸的声音,是和妈妈相同的绝望。 “去死去死!没有钱!我们没有钱了!我们一家人都给你陪葬!都别活了!都去死!去死!” 他听见妈妈这样喊。 冷。 好冷。 他抖得更厉害,不知道是吓的还是冷的。 他想抱抱妈妈,想要安慰妈妈,手臂却仿佛被千斤重的铁链缠绕,不仅抬不起来,反而一个劲把他往下拽。 会被拽到哪里? 会被淹没吗? 会死吗? 他不停地想,像陷入一场梦魇。 突然,周围的重量消失了,消失得彻底,就连灵魂也跟着被抽走。 有谁朝他后背猛推一把:“快跑!” 来不及分辨那年轻女声究竟属于谁,池皖拔腿就跑,跑得腿软,跑得窒息,但就是怎样也跑不快。 他深陷泥潭,无法前进。 但他从未放弃奔跑。 周围一切都在崩塌,脚下变得松软,他仿佛踩在弹跳球上,每一步都有坠落的风险。 终于,有人接住了他。 他兴奋地望去,看见了爸爸。 “爸爸……”他朝池仲生伸出手。 父亲稳稳接住他,抱住他,把他送到了—— 大晨身边。 “这是爸爸的朋友,你先跟他们玩一会儿,爸爸很快就回来。” 跑。 继续跑。 前方道路崎岖又蜿蜒,还是一样的崩塌,还是一样的弹跳球,不过他似乎找到了些技巧,他死过很多次,却又死而复生。 ——“你不是要往上爬吗?爬给我看。” 是季雨泽在说话。池皖清楚地记得那张脸,可眼前一片模糊,怎样也看不清。 但是没关系,是季雨泽,他知道季雨泽在就够了,他伸出双臂,想要拥抱季雨泽,在指尖触碰到男人肩膀的瞬间,一股透骨的窒息感汹涌而来。 “咳……” 急促的气音从他喉间泄出,他快不能呼吸了! “他妈的,烂屁/眼的东西,骗老子!还钱!!” 谁…… 谁在说话…… 不是爸爸,也不是大晨。 不认识…… 思绪很快又变得模糊,他觉得自己这次死定了。 不过只有窒息感,却一点都不痛。是不是死亡也没那么痛苦? 他突然变得消极,无力反抗,也不想再反抗。 要死了。 嗡嗡—— 嗡嗡—— 如同过山车攀升到最高点又急速向下俯冲,失重的感觉随之而来,又好像安全带被谁解开,在下坠的瞬间,池皖猛地弹向天际—— 黑暗。 仿佛无止尽的黑。 池皖胸口剧烈起伏,浑身像被抽骨般疲软,他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终于在手机振动的嗡鸣中醒来。 凌晨四点,收到五条手机尾号6629的短信。 【睡了吗?】 【我睡不着。】 【明天几点出门?】 【出门记得给我说一声。】 【到了也说一声。】 池皖半眯着眼睛,靠意志力调动上半身,勉强坐起来靠在床头,手指还软得没力气,但打字倒是够用了。 【为什么睡不着?】 消息刚发出去,下一秒季雨泽的电话就打了过来:“你还没睡?” 池皖清了清嗓子:“醒了。” “醒这么早,做噩梦了?” “没有,就是醒了。你为什么睡不着?” “担心你。” “担心我?” “下午你和季清临谈过之后,表情就一直不好。” “说到这个,你为什么要删掉他发给我的消息?” “什么消息?” “别装傻。” “好吧。”季雨泽顿了顿,“你还记不记得有次我给你洗头,你非要玩手机,说喜欢的组合发新歌了,你要听。” 池皖沉默了。 伤口还没长好的时候,日常清理都是季雨泽代的劳,那天池皖和往常一样在浴室坐等季雨泽的服务,突然灵感来了,挡都挡不住,非得写下来才行。奈何当时季雨泽严格控制他的用脑用眼时间,于是他只能找这么个借口。 “所以呢?”池皖问。 “你的借口很烂,而且很粗心。”季雨泽说,“你在备忘录写完东西没锁屏,我帮你把手机放回去的时候不小心看见了。” “……这和我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有啊,季清临就是在这个时候给你发的消息。” “那你为什么要删?” “你为什么突然叫他阿临?” “……?” “你以前都叫他季教授,为什么下午突然改口了?” “呃。” “?” 池皖音量小了许多:“叫季教授很有距离感,我们都……了,总不能对你弟弟那么生分吧,跟着你改口,不行吗?” 这次轮到季雨泽沉默了,半晌,他意味深长地问:“都什么?没听见。” “季雨泽,别太过分。”池皖咬牙切齿。 “好吧好吧。”季雨泽很识趣地不再继续,又问,“我弟都有新称呼,那我呢?” “你什么你。” “新身份要有新称呼,你不会打算一直对我直呼其名吧?” “那你想听我叫你什么?” “我想想。” 脑海里霎时冒出许多亲昵称呼,其中最想听的莫过于那两个字,但季雨泽是一位相当尊重且了解爱人的成功男士,他深知池皖脾气,知道循序渐进的重要性,于是道:“三个字的。” “好的。”池皖顿了两秒,仿佛在给季雨泽心理准备的时间,“资本家。” “……” 第46章 两人黏黏糊糊打了半个多小时电话,说了一堆有的没的,直到最后池皖也没能问出季雨泽删掉季清临消息的原因。 不过他没打算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既然季雨泽能这样做,就说明这里头应该是有什么不能让他知道的,他不是什么降智恐怖片的男主,也没有反叛心理,他坚信季雨泽是为他好的,有些东西可能不知道会更幸福。 但他现在需要钱。 【妈,放心吧,这个月我能负担,你把钱存好。】 兴许是对儿子有强烈的愧疚心理,每到临近还款的日子,黄兰都会给池皖转一笔钱,金额不多,几千来块——这些钱是她和池冉一起省出来的。 幽暗的夜幕中,手机亮光反射在池皖脸上,他熟练地安抚着母亲,想了想,又继续编辑第二条消息。 第50章 【让冉冉好好读书,别整天打零工……】 “啧。” 池皖敲字敲到一半,总觉得这嘱咐带着严重的说教意味,最终,他不耐烦地歪了歪脑袋,然后挨个删除。 深冬的黑夜漫长无尽,四周重归寂静后,噩梦就又开始清晰地在脑海里播放,那种压抑与烦躁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了他的感知。 等不及天亮,焦虑在体内蔓延,池皖心脏怦怦跳,在即将到达崩溃临近点时猛然起身,抓了件外套就往外走。 季雨泽的公寓离池皖的小区有点距离,好在街上空荡,只是等司机接单费了些时间。 车在空无一人的马路上飞驰,池皖坐在后排,心跟着失重。 他似乎还陷在紧张的情绪里,但紧张从何而来,他不知道,只能先归咎于那个噩梦。 关车门的碰击声打破了小区大门的寂静,保安室的灯亮着,却不见保安身影。 稍早前应该下过一场雨,风是如此刺骨,地上湿漉漉的,四周一个人都没有,池皖站在这里,突然生出比刚刚更恐惧的情绪。 身后传来引擎发动的轰鸣声,轮胎与地面的摩擦声。汽车驶离,越来越远,最后完全听不见。 这里彻底安静下来。 池皖蓦地想要转头就走。 要不白天再来? 他心里打着退堂鼓,脚却先大脑一步动作,到了电梯门口才猛地刹住车。 电梯间的广告屏幕还在播放那家火锅店的广告,不变的口水旋律和重复性的洗脑,连池皖的内心戏都没变。 “无聊……”他脱口而出,不安的情绪稍微缓和。 没过多久又迅速警惕起来。 电梯怎么还没下来? 他紧紧盯着不停变化的数字,总觉得一切都似曾相识。 究竟是在哪里见过这副场景的……?梦里吗? 还是白天再来吧。 叮咚—— 电梯门开的瞬间池皖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他还在纠结要不要走,余光瞥见某个人影朝他走过来。 砰哒! 池皖的反应很大,好像看见了什么犯罪分子,连着后退好几步,神色惊恐。 而对面只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大爷,看着身体很硬朗,穿一套运动服,应该是出门晨跑的。 池皖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按了楼层,觉得自己的反应实在好笑。 “这噩梦的后遗症这么大吗?”他喃喃自语,“该不会神经衰弱吧。” “叮咚。” “电梯到了。” ——“肚子饿了去哪里?牛阳火锅等着你!” ——“想吃辣了去哪里?牛阳火锅等着你!” ——“朋友聚会去哪里?……” 虽说广告品味不怎么样,但好歹很能炒热气氛,而电梯门关闭的瞬间也带走广告的喧闹,池皖租住的小区不算太差,走廊灯光常亮,明明没有恐怖片里漆黑幽暗的氛围,但池皖还是觉得毛骨悚然。 又亮又安静。走廊一眼便能望到尽头拐角,他的脚步声回荡。 用最快速度走到家门口,识别指纹,开门,关门,一气呵成。 家里黑漆漆一片,好在月光和小区的路灯照顾着他。 熟悉的家具轮廓让他感到安心。 池皖平时很少戴首饰,穿衣风格以简约为主,只有场合需要才会花枝招展,而通常,这样的场合他不会独自前往,因此会收到许多来自男伴的礼物。 说是礼物,其实更像是把他当成自己所有物似的打扮。 不过池皖照单全收。 反正他们又不缺这点钱,他穿过一次的衣服,戴过几次的饰品,全都被好好收进了储物柜里,连礼品袋都没扔。 池皖几乎把整个柜子都清空,满意地看着手里大大小小的购物袋,想着未来两个月的生活应该不愁了。 “我电脑哪儿去了……”他碎碎念着,弯腰把这堆东西放到门口玄关处,刚准备扭头去卧室,余光就瞟到有个正方形的小盒子从没放好的包装袋里掉出来。 他赶紧蹲回去捡起来,就在这时,一抹暗红映入他的眼帘。 地板的缝隙里,嵌着几滴早就凝固的液体,黑中带红,像血的颜色。 池皖的眉头紧紧拧在一起,脑海里完全没有与此相关的记忆,他小心翼翼伸出手,想要去碰一碰,却猛地顿住,连呼吸都停止—— 玄关边,立着一把深蓝色的伞,带着未干的水痕。 寒冬时节,也许常常下雨。 可他已经很久没回过家了。 “砰砰。” “砰砰。” 一片死寂中,他的心跳愈发明显。 “咔哒——”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门被拉开的吱呀声。 动静很小,但池皖还是听见了。 他蹲在原地,保持着刚刚那个姿势一动也不敢动,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大脑异常活跃,像是被人强行塞进很多记忆碎片。 头痛得厉害,本来愈合的伤口似乎又裂开,他的眼前猝然闪现出男人狰狞的面貌。 然而,还没来得及分辨那人的身份,注意力又被大脑预知到的危险强行拉回,他调整呼吸,伸长手臂,像握刀柄似的握住伞柄,一鼓作气转身—— ! 整个房间里都回荡着他的喘息。那种因过度紧张又瞬间放松的、在极度恐惧中终于松懈的、止不住的大口呼吸。 伞被高高举过头顶,如一把将要落下的利器。池皖脱力地垂下手,连带着伞也被扔在地上:“你怎么在这儿?” 外面好像又下起了雨,雨滴砸落地面的声音很清晰,连玻璃窗也挡不住。 卧室门被拉开大半,朦胧月色描摹着季清临轮廓,轮椅的金属框架隐隐泛着光,季清临的表情藏在黑暗里,声音却暴露他所有情绪。 “你就是回来拿那些东西的吗?”季清临冲玄关处那堆礼盒扬了扬下巴,“你很缺钱?” “这和你没关系吧。” “可是我们说好明天一起来的。” “我回自己家还需要向你报告?”池皖现在很不爽,纵然他有那么一丝失约的愧疚,现在也消耗殆尽了,“而且,你怎么知道我的大门密码?” 季清临略带歉意地说:“替你收拾屋子的时候,不小心看见的。就算记性不好也不要把所有密码都写在一个本子上哦。” “…………” 池皖被哽了一下,心里顿时冒出很多疑问,竟一时间不知该先问哪个。 “那天晚上,你受伤被我哥带去医院,没来得及关门。”季清临善解人意地找了个切入点,“屋里乱糟糟的,我看不过去,帮你打扫了。” “我的房子没乱到那个地步吧?” 季清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如其来的沉默让池皖警铃大作。几分钟后,他歪了歪脑袋,终于说:“你刚刚对着地板发了很久的呆,那个时候你在想什么?” 天幕的第一抹光穿破云层而落下,与愈发密集的雨滴一同降临,季清临仍旧坐在背光处,上扬的嘴角似有若无。 猝不及防的,池皖眼前又闪回地板上的那块血渍,先前被他忽略的陌生男人又卷土重来。 辱骂、暴力、眩晕、剧痛,他的五感被强制放大,大脑屏蔽外界一切,他沉浸在梦魇里无可自拔。 他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后脑勺疼得厉害,恍惚间他觉得有什么温热的液体顺着后脖颈留下来,伸手一摸,手心就布满鲜血。 他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往身上擦,却发现那是自己的幻觉。 “要想起来了吗?”季清临的声音突兀响起。 “……什么?”池皖的手颤个不停。 “唉。”季清临轻轻叹了口气,做出相当惋惜的神情,“我和你都是被强者保护的那一方,我能理解你,对真相的渴求,对自由的向往,你也不喜欢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吧?那种……所有人都把你当孩子对待,以保护的名字看轻你,认为你没有处理危机的能力,完全不尊重你的想法,在他们眼里你就是活生生的低龄儿,对么?” “我没这么想过。”池皖说,“就算你不认同季雨泽的想法,也不用在我面前挑拨。” “看,我什么都没说,你自己不也想到他了吗?” “少在这儿神神叨叨的。” “池皖,这里就我们俩,你可以完全听从自己内心的想法。” “我的想法是你该离开了。” “如果你真的愿意被季雨泽管束,那为什么大半夜跑回来?” “……” “又为什么不告诉他,我和你的约定?” “……” “其实你很想知道那天发生过的事,不是么?” “我他妈对过去的事情根本不关心,我只是缺钱!” 池皖控制不住地吼了一句,就像说谎者习惯性用愤怒掩盖心虚。 季清临似乎早就看透他,不咸不淡地追问:“缺钱怎么不找季雨泽要?当初你费尽心思想蹭上他,不就为了钱么?” 第51章 “我都说了这和你没关系——” “你是不敢吧。找他要一大笔钱,就意味着需要彻底暴露你的过往。还不如把东西卖了,再撑一段日子。说不定几个月之后,就找到新的兼职了。” “季清临,你再一副鬼上身的样子,我就要报警了!” “报警?”闻言,季清临夸张地拉长语调,眼里闪烁着戏谑的光芒,“你差点被打死的那天,还是我帮你报的警呢。” 【作者有话说】 阿临一个人在恐怖频道 第47章 清晨五点半,一束微弱的暖光从某处亮起,划破黑的影子。 首都的气温要更低些,大雪下了整个后半夜,所见之处皆是白茫。 凉水拂过脸颊,季雨泽终于清醒了些。 抵达首都已经是深夜,他过于焦虑,根本睡不好,和池皖打了会儿电话才稍有缓解,连带着一并消散的还有所剩无几的睡意,于是他索性简单洗漱整理,然后一屁股坐到电脑前看文件。 这两年,启恒一直希望星悦能够扩大版图,正式进军海外。能多赚钱的事,谁都不嫌麻烦,季雨泽自然把这事放在心上,奈何近些年电影市场萎缩严重,优质资源并不多。 季雨泽求稳求精,不想拿星悦的名声开玩笑,也不想自降身份,进度确实慢了点,然后就被启恒约谈了。 作为星悦的大股东,启恒手握70%的股权,拥有绝对话语权,可以说没有启恒就没有星悦的今天。靠别人吃饭,就得老实听话,就算启恒老董是季雨泽亲爹,那也没得商量。 “你二伯费心了,不管怎么说,合资就是一件双赢的事,大家都有钱挣。”季文铧在电话里是这么说的,并给季雨泽下达了最后的死线,“必须准时过来,不能再推了。” 时间定在早上九点半,是一场由二伯季岩非和其子季承睿牵线的合资会议,目的在于削弱以季雨泽为首的星悦势力。 他们试图用扩大海外板块为理由,用季岩非手下的傀儡公司控股,制衡季雨泽和季文铧,其中关系盘根错节,牵扯人数众多,几个重要股东和各方律师团队都在,会议没几个小时下不来。想到这里,季雨泽脑子就发懵。 季岩非觊觎星悦有段时间,和季雨泽从来没对付过,这次终于让他找到机会,打着为启恒好的幌子光明正大下套。 眼见着儿子被人骑着脑袋欺负,季文铧却没太大动作,若他是普通上班族,尚且还能维护,可坐到这个位子上,还有太多事情是优先于儿子的,季雨泽明白这一点,毕竟他老爹从小就给他灌输“公司利益高于个人利益”,想必也是早就预想过今天这种二选一的局面。 季雨泽烦闷地往嘴里塞了颗水果糖,堪堪看过两行文件,灵魂就飘向远方。 天色依旧深沉,原本安静的街道突兀响起喇叭声,有早餐店拉开了卷门,城市正在缓慢苏醒。 池皖靠在墙边,连呼吸的起伏都很浅。 放在一旁的手机亮出惨白的光,季清临睨了一眼,提醒道:“是我哥,这个时候给你发消息,是知道你偷偷跑出来了吗?” 池皖目不转睛盯着季清临,右手藏在身后,仿佛在暗中握住武器。 “别对我这么大敌意。”季清临摊开手,有意无意展露自己双腿,“就我这个样子,对你构不成威胁。” 池皖神色并未缓和:“我该走了。” “池皖。”季清临连忙叫住他,诚恳地说,“你没必要为了钱这么辛苦。我会帮你,我会给你一笔钱,一大笔钱,你拿去还债,同时,我还会帮你摆平公会的事,从此以后你就彻底自由,好不好?” “……你调查我?” “公会的威胁信寄到了家里,再不采取行动,你会吃官司。” “无所谓。”池皖从不把威胁放在心上,比起那些远在天边的人,还是眼前这个更不安全,“你这几天都住在我家?” “嗯,这样方便一点。”季清临很坦然,笑容像慈善晚会上逢场作戏的富豪,“放心,季雨泽什么也不知道。” “……” “你看,我多了解你,知道你在想什么,也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池皖,我们是一类人,我会帮你彻底解决麻烦。” “代价是什么?” “不要用这么重的词,我没有在强迫你。” “代价是什么。” 池皖的反应让季清临有些不满,他双手交握,左手大拇指缓慢摩挲着右手掌心,似乎在认真思考,少时,他上半身前倾,语气迫切:“像以前一样相处吧,我们可以继续聊电影,聊你喜欢的导演,聊文学和你感兴趣的那些画……像以前一样吧,池皖,我们那个时候相处得很好,不是吗?” 两人距离不过咫尺,池皖垂眸静静看着季清临,视线缓缓下移,游走在他的鼻梁和嘴唇。 这张与季雨泽高度相似的脸,骨子里流着相同的血,散发的气场却全然不同。 池皖在这一刻突然做了决定。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缓慢而坚定地说: “我喜欢季雨泽。” 季清临的表情有瞬间的僵硬。 “我不喜欢你。”池皖补充道。 话题到这里便猛地中断,然后是长久的沉默。 季清临没再把玩自己手指,继而舒展身躯,仰倒在轮椅靠背:“那又怎样?” “……”池皖无语片刻,“我们已经在一起了。” “那又怎样?” “……” 季清临吊儿郎当,完全没有道德底线。池皖皱起了眉。 “我们虽然没有谈过彼此的爱情观,但我能从其他方面感觉到。”季清临说,“你不是会被束缚住的人,你追求自由,追求内心的平静和理想的艺术世界,爱情这种东西,只会让你变成毫无特色的蝼蚁。” “自大又中二。”池皖毫不客气点评。 “好,那我们现实一点。”季清临好脾气地笑了笑,“你说你们在一起了,然后呢?” “?” “结婚生子或者各自分开,这不就是恋爱的最终归宿吗?”季清临挑眉,像老教授引导学生般,“你觉得你们的结局是什么?” “谈论这个没有意义。” “你只是在逃避。你很清楚你们并不会有世俗意义上的婚姻关系,又舍不得承认分手的结局。你既不清醒,还很懦弱。” “照你这么说,结了婚的异性恋也会离婚。” “是的,爱情本来就是虚无缥缈的伪命题。那么这就绕回了我最初的问题。你喜欢季雨泽,那又怎样?” “……” “季雨泽是我们家的骄子,他的生活轨迹、兴趣志向,甚至喜怒哀乐都是被定好的。他不会真正懂你,你们的感情也不会被认可。” “我——” “别着急反驳我,是的,也许你不需要别人的认可,但是当全世界的目光都集中在你身上的时候,你还能假装不在意吗?名利场的圈子很小,你所做的一切都会被放大——一个做过主播、靠男人发家的导演——这样的标签会一直贴在你身上,然后被当作酒局中的谈资,说不定他们聊到兴起,还会叫你过去陪一陪。池皖,你能承受这些吗?为了所谓爱情,你连梦想也不要了吗?” “……” “但我不一样,池皖。我是被家族抛弃的边缘人,没有人在意我,也不会有人管我,和我在一起才是最安全的。从头到尾,我都站在你这边。你仔细想想,一开始是我引荐你去星悦,在他面前替你说好话,是我给了你第二次机会,你有现在的日子,是因为我帮了你一把。在他还讨厌你的时候,我就已经很喜欢你了。” 季清临说着又开始激动起来,他用力拉住池皖的手腕,像个占了上风的猛兽,在斗兽场横冲直撞,池皖连连败退,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连挣脱的力气都没有。 “到我这儿来吧,池皖。” 旭日东升,金辉的光晕触及高耸的写字楼,透过大落地窗洒进会议桌,恰好给沉闷的早晨增添一丝色彩。 小赵烦躁地转着椅子,最终忍无可忍道:“无语,这里的人也太没礼貌了吧,让客人等这么久,有没有职业精神啊。” 季雨泽倒是没所谓的样子,他的注意力都放在手机上,头也不抬:“谈判的惯用伎俩而已,淡定。” “我就是气不过啊!什么野鸡公司,也想和我们合作。”小赵压低音量,“不就仗着有个靠山耀武扬威的。” “啧。”季雨泽换了个姿势,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拿着手机,“真能有人九点半了还不起床?” “是吧!就没见过哪个诚心谈生意的还迟到,太过分了。” “不应该啊,以前都没睡这么久,还是说片场不让用手机?” “…………” 您在说什么呢。 正当小赵无语时,会议室的大门唰一下开了。 “哟,来得挺早啊。” 第52章 来人穿着时髦,身上香水味很重,梳个大背头,发丝里有几根银白,不知道是挑染还是少年白。他一声轻浮的揶揄吸引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小赵更是眼神里更是掩盖不住的嫌弃。 浮夸哥吊儿郎当绕到季雨泽身旁,伸手往他肩膀锤了一拳:“不是说了坐我的飞机来吗?不给面子。” 季承睿,二伯的小儿子,季雨泽亲堂弟,比季侑安大三岁。 这人从小在国外生活,热衷外国人派对那一套,隔三岔五就在各种游艇、别墅里搞轰趴,后来缠着他爹弄了架私人飞机,直接上天。 季雨泽相当看不起他的作风,感觉他呼吸过的空气都有毒,完全拒绝和他出现在一个空间:“我对那些活动不感兴趣,去了怕耽误你正事。” “也是,你从小就没什么意思,不如你们家那个小儿子。”季承睿一屁股坐到会议桌上,抱胸看着季雨泽,“哥,你知道不,我们小侑安的光辉事迹传遍大半个北美留学圈了,在下佩服佩服,我还真挺想见见他,要不你把他叫过来,晚上我们一起玩玩?” “他年纪还小,和我们玩不到一起去。” “那哪儿能啊,人pdf都更新3.0版本了,好多玩儿法我还得向他请教呢哈哈哈!哥,你说大伯知道了不得——” “我知道什么?” 季文铧的声音猛地响起,季承睿转头望去,只见大伯旁边还跟着自己老爹,身后更是站了一堆人,都穿正装,拿公文包,应该是律师团队。 “爸,大伯,你们来了。”季承睿长腿发力,赶紧下了桌,乖乖站好。 季雨泽这时也起身,走了个应该有的客套流程。 “来之前还担心你们两兄弟这么久不见会生疏,看来是我多虑了,小泽,刚刚和弟弟聊得挺开心吧,又把玩笑往我们这些老头子身上开。” “季承睿这小子没大没小惯了,说话没个分寸。大哥,你别往心里去。”趁着季雨泽还没吭声,二伯连忙把话接过去,“赶紧给你大伯和雨泽哥道歉!” “不用。”季雨泽比了个“请坐”的手势,语气冷淡,“来的路上有点堵车,本以为我会迟到,没想到居然还是第一个到的。现在大家终于到齐了,抓紧时间开始吧。” 此话一出,明里暗里指责没守时的所有人,气氛顿时有点尴尬,似乎没人能想到季雨泽会这么不给面子,小赵站在角落里大气不敢出,心想老板不愧是老板,不鸣则已一鸣大家都得死。 季承睿毫不控制音量地冷哼一声,走到主位,双手撑在桌面两侧:“行,既然季总发话了,那咱们就入座吧。现在,星悦娱乐——耀群传媒的合资企划会议,正式开始。” 【作者有话说】 季家人好多啊。(修文时发出感叹…… 第48章 工作模式一旦启动,所有人都打起十二分精神。 片场,每人步履匆匆,各司其职,工作人员一路小跑跟上前面那抹单薄身影:“池导,演员已经standby,但是b组摄像机出了点问题,备用机正在校准参数,预计20分钟。” “知道了。”池皖头也没抬,低头看着分镜剧本,“今天a组镜头从12场开始,江舟状态怎么样?” 他走路飞快,炮哥在一旁差点没跟上,说话气也喘不匀:“昨晚熬到三点,前天更是通宵,化妆师给他糊三层遮瑕了,不过精神还行,应该不至于猝死。” 池皖:“……” 说话间他看完剧本上最后一点内容,啪一声合上,甩到炮哥怀里:“让替身老师帮忙做一下预演,威亚的起降速度和飞行轨迹一定要调试好,顺便,告诉江舟不要勉强,熬夜后避免剧烈运动,让人随时注意他的情况。” “明白。” 炮哥脚下一拐往道路左侧去了,池皖依旧稳步向前,越过就位的演员,停在监视器前,这一瞬间,哄闹的片场安静下来,偌大场地,只能听见池皖的声音。 “所有人准备,action!” 啪! 安静的会议室猛然炸起一声响,把大家都吓一激灵,作俑者正一脸不爽盯着台上的人,虽没坐在主位,气场却俨然盖过启恒的最大股东。 无数道目光投来,季雨泽置若罔闻,手指频繁快速地敲击着桌面,好像就是要所有人都知道刚刚不耐烦拍桌的人是他。 “谢谢这位朋友带来这么冗长的报告,除了不知所云毫无重点外,slides也做得一塌糊涂。”季雨泽眼神扫过在场几张脸,“不过,钱总想要表达的中心思想,我多少能够了解。” 钱总是耀群传媒的老总,公司规模不算大,员工能力也参差不齐,季雨泽这话明显带着刺,不仅让钱总下不来台,也让二伯黑了脸:“雨泽,我知道你的要求一向很高,不过这么说话就过分了,有什么问题我们都可以沟通,不要把你们企业那一套带到合作伙伴身上。” “可如果我不想沟通呢?” 全场安静了好一会儿,没人能想到季总会这么不给面子。 二伯脸色难看至极,想要发作又碍于季文铧在场,最后还是季承睿嘟囔一句:“真能装,一大把年纪了还玩小学生那套。” “像小学生一样抱团的是你们,不是我。”季雨泽说,“既然大家不愿意给我应有的尊重,那有些话我也就直说了。星悦是我一手带出来的,我不会接受任何不利于公司发展的合作。” “呵,你一手带出来的?”二伯嗤笑一声,反问道,“如果没有启恒给你经济支持,你真觉得就凭你一个人,能做出现在的成绩?” “不管怎样,也比承睿的管理好一点,不至于亏钱。” “季雨泽,你说什么呢!”季承睿猛拍桌,脸色迅速涨红。 季雨泽并不理会,连多余的眼神都不给他,只看向钱总:“您也看见我的态度了,钱总,今天就到这里吧。” “季雨泽!长辈都在,这里还轮不到你做主!”二伯也跟着吼道。 “星悦的主人本来就是我。”季雨泽冷冷地说,“二伯,您不能因为自己公司有亏损,就——” “行了,小泽。”季文铧端正坐在主位,终于打算出来控场,“当着钱总的面闹成这样,像什么话,还不赶紧道歉。” 季雨泽喉结无声滑动:“……抱歉二伯,是我没控制好情绪,钱总,让您看笑话了,我没有针对贵公司和您的意思。” 小赵默默垂头不敢吭声,她发现季总虽然敢和二伯呛声,但只要董事长一出面,火焰就立马弱下来。 钱总是个聪明人,这场会议说是合作,倒不如说是季家内斗,他本来就没什么话语权,也不太乐意掺合别人家事,对着一桌子人说了几句场面话,便迅速溜了。 外人一走,二伯也彻底不演了,他笃定季文铧会站在自己这边,指着季雨泽恨铁不成钢地:“雨泽,你还年轻,不懂长辈们的用心良苦,我不会害你的呀!扩大海外版图一直也是启恒目的,以电影娱乐市场作为突破口,是综合评估下来最适合的一条路,你怎么就不懂呢?” 季雨泽若有所思:“真的不是因为季承睿能力不足,导致你们公司现金流近乎断裂,实在没招了才把主意打到星悦身上?” “季雨泽!”季文铧厉声呵斥,“你现在越来越没分寸了!摆正你的位置,这是你伯父和弟弟,不是你手底下的员工!给我滚出去,什么时候态度端正了再进来!” ——“还好吧,伯父虽然表面骂你,但没有干涉你的选择,合作不是告吹了吗?” 金灿的阳光大面积铺洒在池皖身上,他站在咖啡店二楼的阳台上,胳膊支在栏杆上,看着不远处空地里正在搭棚的剧组。 午休时间,他终于和季雨泽打了通电话。 着实没想到季总的分离焦虑居然这么严重,也就一个上午没联系,手机未读消息就超过五十条。 兴许是害怕打扰池皖休息,九点之前季总还算克制,都是行程的报备和嘱托,大约几十分钟发一条,等到太阳彻底出来,季雨泽的情绪也一起爆发。 最高纪录是一分钟内连发十条骂人,“环境不好”“空气太干”“所有人都没礼貌”“季承睿是傻逼”等内容,絮絮叨叨骂一大堆,最后觉得不能这样给池皖传递负能量,又连发好几条“想你了”“要是你也在就好了”“我在国贸这边,你有没有想要的礼物?”。 池皖手机放口袋里振动了一个上午,大腿根都要震麻了,最后索性免打扰了事。 季总对此表示十分受伤。 “可是我真的被老爷子骂得很惨,季承睿都听笑了。” 语气颇有股小学生在外受欺负回家找妈妈哭诉的即视感,池皖也没憋住笑出了声:“天之骄子季雨泽,偶尔被骂几句怎么了,又不会少块肉。” “如果被骂真的会掉肉,那我在认识你之前应该就是一堆白骨了。” “不会吧,你很皮吗?” “还好,只是我爸怎么都对我不满意。” 第53章 池皖上扬的嘴角有些许凝固。 “其实有时候我还挺羡慕季清临和季侑安的。” “你觉得他们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你好懂我。” “都铺垫到这份上了,很难不懂。” 也许是怕池皖多想,季雨泽跟他打趣了一会儿,尾音在阳光偏移的同时落下:“我知道大家都有自己要面对的困难,我只是在羡慕表象。唉,如果我们能活在游戏里就好了,每天就只用种地收菜,和邻居当好朋友。” “在现实里也可以做到,比如归隐山林?” “那你跟我一起去吗?” 天空蔚蓝,暖风起,阳光刺得池皖睁不开眼,稍微往后退几步,躲到阴暗里,远处忙碌的团队唰地印入眼帘。他们的身影被拉长,刻在亮白的大地上,形成一幅抽象画。 画名叫人间。 池皖想起早晨季清临说过的那些话。 毋庸置疑,季清临是个疯子,但他对池皖的认知完全没有偏差。 爱情和理想,如果真的要面临选择…… “你在认真思考吗?”突然,季雨泽的声音响起,“难道不是应该哄我一下,说只要我愿意,哪儿都陪我去吗?” “……”池皖悲伤的情绪一下破得稀碎。 “说啊。” “你是小孩儿吗?” “晚上我还要见另一个合作方,你要是不说我现在就杀回来,然后错过合作的机会,亏损一大笔钱,我爸一怒之下撤股,星悦破产,我被赶出季家身无分文。”季雨泽相当不要脸地说,“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不肯哄我。” 池皖认真想了想:“你要是真的破产,我可以养你。” 季雨泽安静了。 池皖补充道:“虽然前期有点困难,但我挣钱的路数有很多,能保证基本的吃住。你可以和我在小出租屋里挤一挤,没有复杂的人际关系,没有勾心斗角和利益牵扯,只有出租屋和我,满意吗?” “说实在的,我有点心动。” “滚。” 江舟用脚踢开天台的门,打算趁机晒晒太阳,他手拿咖啡慢悠悠走过来,还没靠近就看见池皖一脸春意萌动的模样。 笑得很羞涩,看着有点恶心。 他喝了一大口冰美,龇牙咧嘴地扭头走了。 “辛苦各位再保一条!” 天色将晚,太阳在时间的流逝中藏进厚厚云层里,直至完全褪去光芒。 临近收工,大家都显得比较迫不及待,炮哥蹲在监视器旁边紧张地看着江舟和大反派对戏,默默祈祷演员们能给力点,别再让池导保一条了。 “行了!”终于,池皖大发慈悲地喊了停,潇洒一挥手,“收工!” “nice!”炮哥在握着拳头朝着空气锤了锤,跟上池皖步伐,八卦道,“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又跟哥们儿装傻。”炮哥受伤地指着他,“你照照镜子吧,红光满面的,整个下午嘴角就没下去过,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江舟芳心暗许了。” 池皖无所谓地耸耸肩:“你们说是那就是咯。” “哎!你太不讲义气了吧?当初你为情所困哥们儿可是拿出毕生绝学来帮你,而且你还说要给我放假的!” “不是什么大事。”池皖一脸严肃,“如果真的有好事,我不会忘了你的,至于假期……下次一定。” “……妈的池皖!” 惊!副导演在片场公然对导演爆粗口,疑似不合爆发矛盾! 正在收拾东西的大家都惊呆了,片场安静一瞬,不知道明天醒来还能不能看见副导。 不过池导看起来似乎并不往心里去,反而相当温柔地和大家说辛苦了,这场面,谁见谁起鸡皮疙瘩。 池皖自己也觉得夸张,拼命靠工作转移情绪,试图拿出原有的威严,可惜那点脾气在荷尔蒙的滋润下灰飞烟灭,荡然无存。 唉,爱情啊! “你谈了?”江舟站在房车门口,一手拿剧本,一手撑在门边,眉头竖得老高。 “没有。”池皖淡定道。 “呵。”江舟冷笑,“季雨泽终究是让你给吃到了。” “我必须严肃地纠正你。”池皖义正言辞,“还没有。” “……”江舟翻了个白眼,“没出息的东西,有兴趣三人行吗?” 池皖朝他投去一个眼神:“你说呢。” “我不介意,夫妻档更有意思。” “再说这种话,我就把你戏份都删掉。” “小气那样!”江舟一屁股坐进来,“跟季雨泽一个德行,我上次拿你当诱饵约他出来,他都不干。” “什么诱饵?” 江舟把那天约季雨泽吃饭的事儿给池皖大概复述了一遍,说着还拿出手机给他看找记录:“一本正经的,搞得我是个多坏的人一样。你传授下经验呗,直掰弯怎么做到的?” 池皖欠身望去,表情顿时有些古怪:“你们还加了微信?” “你们没加?”江舟反应两秒,无语道,“这也吃醋?” “也不是……” 池皖心情有点复杂。他本以为季雨泽是不用微信的老年人,这才一直跟他发短信打电话,合着是没打算加他啊?为什么? 池皖疑惑了不到两秒,将注意力放在手机屏幕上,马上就知道原因了。 【作者有话说】 啊哦。纸终究包不住火,没有不透风的墙啊!季雨泽你自求多福了。 第49章 在外通宵疯玩了两晚,季侑安终于舍得回家了。 这几天没人管他,老爹出差,大哥不在,连平时那个烦人的蓉姨也消失了,他难得清净,喝到差点进医院才精疲力尽地回来。 他爱去私人会所,会员制,大场地,吃喝*赌一应俱全,那儿的酒更是一绝,他最喜欢的是50年的陈酿茅台,没别的,单纯因为贵,显得他这个人比较上档次。 到家的时候他酒还没完全醒,晕晕乎乎从地下车库进电梯,本想直接上楼回房间,结果按错了楼层。 电梯门开的时候,吵闹的电吉他和撕心裂肺的歌手喊叫声从音响里扩散,季侑安吓一跟头,循声而去。 “卧槽!”他跟歌手一起喊,“季清临,你他妈还听核呢!” 负一层,家用酒吧。 整个空间的灯光都是暗淡的,只有壁灯在散发微弱光芒,液晶大屏里一个硕大的圆形播放器在转动,季清临坐在吧台边,已经喝了大半瓶威士忌。 察觉到有人靠近,他微微侧目,嘴唇动了动。 即使声音完全被音乐掩盖,季侑安也看懂了。他亲爱的二哥只说了一个字——滚。 换做平时季侑安会扭头就走,说不定走之前还得把他酒瓶子掀了,但现在他不清醒,加上又听见自己钟爱的音乐,更是兴奋得不愿意挪窝:“carnifex!去年在纽约我们一起玩过!” 在美国当艺术家的那段日子,季侑安热衷于和一众同好进行友好交流,因此结识了不少乐队成员,这支死核乐队算其中一个。 但季清临根本不想听他说这些,他随手抓住酒瓶,胳膊轻轻一甩,玻璃瓶顺着应有的轨迹径直砸向季侑安。 后者慌里慌张躲开,差那么几毫米的距离,他就要破相了。 “你他妈干什么!!” “让你滚。” 季清临说话的时候,正巧歌曲播放结束,在自动切入下一首的间隙里,全世界都蓦地变安静,他冷淡的语气显得季侑安的嘶吼特别好笑。 季侑安了然道:“脾气这么大,被那小白脸甩了?” 季清临看他的眼神带着一抹寒意。 紧接着,钢琴的柱式和弦和电吉他的旋律充斥整个房间,下一首歌,绿洲乐队,don'tlookbackinanger. 季清临头疼地叹口气,完全忽视眼前的人,往吧台内侧的酒柜去了。 “你真疯了吧,还喝?”季侑安无语地撑住摇摇欲坠的酒瓶,“拿不到不知道叫别人帮忙?瘸子就能理所当然搞破坏是吧?” 其实季侑安挺有当心理治疗师的天赋,非常善于使用脱敏训练,全家都不敢提起的雷区,季侑安就这么大咧咧地说出来了。当然,季清临更倾向于他是故意气他的。 不过效果显著,他已经不会为了这些斗嘴的称呼生气了。 “我给你调点新鲜的。”季侑安抬脚往轮椅上踢了一下,季清临唰地被推出吧台。 他在酒柜前寻觅一会儿,噼里啪啦拿出几瓶洋酒,又拿出五个shot杯,依次倒入咖啡利口酒、百利甜和伏特加。 不像季清临那样盲目乱倒,季侑安的每次倒酒都控制着力度,用上酒嘴、勺子等季清临看不懂的工具,将三种酒做出三种层次,最后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在季清临震惊的目光中对着酒杯点火。 “轰炸机b52.”季侑安把吸管递给季清临,得意地说。 蓝色火焰连成排猛烈跳跃,在幽暗的环境中显得鬼魅。 第54章 “有火,怎么喝?”季清临有点无所适从。 季侑安翻了个白眼,捏着根耐高温玻璃吸管,率先喝了一杯:“又不会烫到你,一口闷,像这样。” 并没有想象中的苦辣,甜味包裹着温热一并入喉,季清临还想再来一杯。 “两万一杯。”季侑安拍走他蠢蠢欲动的手。 季清临淡定道:“可以。” “美金。” “……” 不知道是金钱的力量还是酒精的麻痹,向来无交集的两人居然能心平气和坐在一起喝酒,如果这时家里有其他人路过,一定会怀疑人生。 季侑安老练地点了根烟,如同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般开导:“没必要这么难过,这年头漂亮男人也是很多的,明晚会所有个活动,要不你跟我一起去选选?” “漂亮的人是很多,但……”季清临把玩着酒杯,欲言又止。 没等到后半句话,季侑安好奇地看向他,一扭头,却只能看见一双空洞的眼睛,悲伤地看向远处的虚无。 季侑安突然特别想正式和池皖认识一下。 他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一个多月前,他从马上摔下来被送去医院,季雨泽风风火火赶过来,池皖安静跟在身后。 究竟是怎样一号人物,能让家里的两大怪胎对他魂牵梦萦,搞不懂。 正当他胡思乱想的时候,音乐停了,季清临看着手机愣了两秒,随后迅速拐进了隔壁房间。 “卧槽,你走就走吧,断音响干什么!” 门一关,季侑安的嚷叫就被隔绝,四周安静得要命,酒精还在脑子里蹦哒,季清临只能听见自己的耳鸣声。 他努力保持清醒,做了好几次深呼吸,又不停清嗓子试图掩盖醉酒的痕迹,直到对面快等到不耐烦挂断电话,才按了接听。 “季清临,你骗我。” 池皖声音不大,几乎完全压着嗓子,但怒意却无可避免地钻出来。 季清临对着空气虚弱地笑了笑:“你也晚上好。” 池皖不跟他扯犊子:“我在季雨泽家里休养的时候,你给我发过微信,内容是什么?” “微信?”季清临疑惑地顿了顿,随后想起来,“没什么,也就问问你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有没有想起什么。” 这一刻,池皖什么都想通了。 收工后的片场,黑寂、宽阔,他焦躁地踱步,如同丢失红鼻子的小丑:“你说过季雨泽什么也不知道。” “……什么意思?” “你还说是你帮我报的警。”池皖颤抖着呼吸,“所以前段时间季雨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是在开会,是在跟你说我的事情。” “那是因为——” “因为派出所在调查。”池皖打断他,“警察把那个男的带走了,做笔录、走访调查、追究责任……这么多流程,你们不可能不知道我受伤的原因。” “是,我们当晚就知道了。不过话说回来,你把那个男人打到昏迷,差一点就留下终身残疾了,好厉害!他家属想告你防卫过当,但是警察调取了监控,查到他早就来踩过点,那几天更是一直出现在你小区附近,就等着你回家。情节恶劣,性质严重,这才没让你吃上官司。” 酒精放肆侵蚀理智,季清临脑袋很沉,倒是感觉身体轻飘飘的,该说的不该说的一股脑冒了出来:“后面的事情也很简单,顺着那个男人的网络消费记录就能查到他给某个账户打过钱,你的身份自然跟着被摸出来了。不过这能怪我吗?我可是一句不该说的都没说。” 图片是深绿色调,像是天将未暗时夏末风景中的一角,昏暗,朦胧,这头像池皖在鱼藻那儿见过,从他认识他开始,就一直是这个头像,没变过。 池皖不会记错。 他又多希望自己记错了,或是碰上了奇怪的巧合,他不停找借口,拼尽全力回避,可他越是假装不在意,就越是发了疯想要探个究竟。 最初交给星悦的那份主播十碗的简历上,清清楚楚写着自己的账号和联系方式,季雨泽除非每天记忆都要刷新,否则不可能不知道十碗就是池皖。 所以,季雨泽是他的榜一,而榜一在知道他真实身份的情况下,和他聊《灯塔水母》,聊“池皖”这个新人导演,看他的女装表演,看他卖萌撒娇,处理了来闹事的榜二,说不定还赔了医药费。 草。这他妈是什么究极变态的恶趣味。 池皖感觉自己现在像青春期的懵懂小少年,鼓起勇气给心仪的人写情书,结果被对方复印了一百份,贴遍校园以供取乐似的。 他几乎一夜未眠,拉黑了季清临,免打扰了季雨泽,幸好他不再认识第三个姓季的,否则他能直接销号失踪。 专业如池导,在心里和身体的双重压力下,他还能精神抖擞地站在片场,调动演员情绪。只是池导突然又变得严厉暴躁,整个上午,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害怕稍不注意出了差错就被池导逮着骂。 “池导一天天咋跟变脸似的,他又咋了。” 下午,医院长廊,剧组的两个小姑娘抱着器材箱一前一后走着,后面那个神秘兮兮快步凑上前,和前面那个同行,小声道:“我昨晚看着江舟从导演房车出来的。” “那咋了?” “凌晨啊,半夜!肯定吵架了,你想想昨天下午池导开心的那样,然后和江舟单独待了一晚上就这样了,肯定和他有关系。” “噢……好像有点道理,我记得最开始的时候,池导和江舟好像有点说法。” “是吧是吧,围读会的时候,江舟和池导可不对付了,当时气氛真的好暧昧,就连斗嘴都那么有拉扯……一股浓浓的be味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角落全程听完自己八卦的池导冷着脸出来,气压低得不像活人,吓得俩姑娘差点把手里器材给摔了。 “池导!” “池导好!” 慌里慌张打了个招呼,两人飞快地跑了,其中一个眼看着就要滑倒,池皖拧起眉头,大喊:“跑慢点,没人追你们!” 砰咚—— 他的尾音还飘在空中,就听前方转角处传来鞋底摩擦地板的尖锐声、箱子碰撞墙壁的击打声,以及男人女人发出的惊呼。 池皖小跑着上前,只见两个姑娘稳稳抱住东西,神色痛苦,炮哥则捂着下巴坐在地上,身后还压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 池皖直奔倒在地上的大爷:“受伤了吗?” “哎哟我天,吓死我了你俩,给我撞得!”炮哥一边怒斥女生,一边跟着往后看,“对不住啊大爷,您没事儿吧?” “没事没事……”大爷只是头发有些白丝,身形却笔直挺立,看着不像普通老头,他扶着池皖的手臂慌里慌张站起来,像是赶时间,不由分说就要往前走。 池皖越看他越脸熟:“您是……” 四目相对,管家也瞬间认出了面前的青年:“池先生!” 第50章 电影里有一段十多分钟的医院戏份,为了场景更真实,从昨天剧组就在市医院取景,这里随时都挤满了人,池皖并没有耽误医院正常运作的想法,远景拍得差不多了就打算撤,没想到刚准备离开,就撞上了管家。 重症监护室外,一条长长的走廊寂静延申着,地面铺满冷白的瓷砖,在白炽灯下反射出淡淡的光,四周安静得可怕,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刺鼻味道,池皖站在这里,沉默地看着icu里躺着的人。 管家站在身旁,脸上的疲态很重:“内脏出血,一直没恢复过来,这几天状态恶化了,医生让我们做好准备,哎……” 在今天之前,池皖只从管家嘴里听过蓉姨的人生碎片:季侑安的生母,从怀上他以后就再也没有出过庄园,在儿子并不认识她的情况下,以血肉之躯拦住了一匹受惊的马。 池皖以为自己并不认识她,但隔着玻璃,他从护士来往穿梭的身影空隙中捕捉到她的眉眼。 很美丽,很柔和,静静躺在病床上,像是陷入沉睡。 池皖突然认出了她。 几个月前,在季文铧的生日宴上,他在拐角处撞上季侑安,是蓉姨让给他指路,甚至还想跟过来帮忙处理。 他还记得那时蓉姨的神情,为难中透着害怕,一个劲道歉、鞠躬,腰没有直起来过。 “这么多年都在我们这儿,她已经没有家人了。家里做主的是大少爷,现在也一直联系不上。” 管家神色黯淡,他的轻颤顺着鼻腔叹出,是很沉重的一口气。 池皖的目光并未从蓉姨身上抽离,微微蹙眉,问到重点:“季侑安呢?” “小少爷还那么小,刚回国也没多久……” “他该长大了。自己亲妈的事也要让家里大哥去承担责任吗?年纪小不是他任性的借口,我们组里八岁的小演员弄坏道具都知道说对不起,他呢?” 不知怎么,池皖莫名有些带入了,他那该死的共情能力在剧烈飙升,统统转化成利刃飞了出来。他顿了顿:“抱歉,我不应该随便评价。” 第55章 “不,您说得对。小少爷的问题,并不能单方面去责怪谁,他本质是善良的,我这样说您可能不信……其实他的处境也不好,当初是小蓉拼命求董事长和夫人把他留下来的,她以为这样做就能保住小少爷一辈子衣食无忧,只是这个家里……唉,她尽力了。” “池先生,有些人会把错推到小蓉身上,责怪她不自量力,骂她不自爱,那些话有多难听她都认了,但只有我们这群上了年纪的老东西才知道,小蓉起初并不是自愿的,她向来心软,没什么主张,只有在留下小少爷的这件事上显得偏执。” “她在这里躺了这么多天,也不见有谁来探望,我看着真是……挺心酸的。” “操劳一辈子,不知道为了什么。” 哔哔哔哔哔——!! 检测仪发出急促又猛烈的警报,霎时间,数名护士从四面八方涌向某张病床,呼叫器的高频蜂鸣声尖锐刺耳,没一会儿,医生飞奔而来,一切都混乱不堪,一切又都井然有序有。 池皖屏息看着这一切,沉默而严肃。 心肺复苏、电除颤、插管,还有很多池皖看不懂的仪器和抢救措施,玻璃像一道划界生死的薄板,池皖站在这头,直视死神的狰狞。 许久,他轻轻说:“如果季侑安真的善良,他会后悔自己没有见到蓉姨最后一面。” “上次您也在场,应该能看出来……小少爷并不知道这层关系。” “也许他已经猜到了,只是不敢面对。你们的过度保护对他来说不是件好事。” 长久的寂静后,管家深深叹了口气:“可是池先生,小少爷的脾气您也知道,董事长有时都管不住他,我一个下人,实在是……” icu里的抢救在持续,从池皖的角度,正好能看见医生因不停做心肺复苏而憋红的脸,往左边数三个床,就是蓉姨的位置。 池皖盯着她的脸,不知想起了什么,只淡淡飘出一句:“那我去吧。” 管家愣了愣:“不、不用麻烦——” “季雨泽在出差,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池皖打断他,“您刚刚也说了,蓉姨的情况不乐观,她等不到季雨泽赶回来的。我去找季侑安。” “池先生,这——” 哔———— 一段毫无起伏的、持续而高亢的长鸣回荡在病房。 那位病人最终离世了。 蓉姨的灵魂还在人世间残存,随时会消散,意识到这点,走廊的两人又都不自主陷入沉默。 “……麻烦您了。”管家的轻叹如风拂过平静的海洋,没有任何波澜。 首都机场休息室,vip包房。 房间不算太大,却胜在温馨。米白色的墙面和暖黄的壁灯打造出舒适的休息区,真皮躺椅自带按摩功能,小赵陷在里头,无法自拔。 砰砰。 门被推开,工作人员恭敬地走进来:“季先生,由于天气影响,您的航班还需延迟,时间暂定。请您提前规划行程安排。” 季雨泽翘着腿坐在沙发里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紧紧盯着自己的手机。小赵连忙从按摩椅里坐起来:“好的,谢谢。” 工作人员朝他们微微鞠躬,收走桌上餐盘里吃空的甜品,随之离去。 等到关门声响起,小赵才又倒了回去,一脸苦闷:“季总,咱们今晚肯定飞不了了。” 狂风加剧着雪的温度,似羽毛般漂浮着,下坠着,飞速划过玻璃,重叠落在屋檐,路灯拉长的不止行人冷缩的身影,还映衬着雪的痕迹。 “实在不行就坐高铁。”季雨泽眼睛也不眨。 “凌晨没有高铁啊!”小赵崩溃地看着窗外,“这雪一时半会儿停不了,还不如去附近的酒店睡一晚,等明天一早——” “不行。”季雨泽打断,“我得赶紧回去。” 困倦会让人心生勇气,小赵对着季雨泽无所顾忌地翻了个白眼:“池导刚回组,肯定抓紧时间在拍戏啊,没看手机不是很正常的吗?您就别担心他了。” “谁担心了!”季雨泽反应大得很,猛地锁了手机,又沉稳下来,“我还要回去处理工作。” “好好好。” “……” 季雨泽没心情收拾她,闭目养神了两秒,思索着是联系季清临还是江舟。 放在以前,他是百分百相信自己弟弟的,但现在他总觉得季清临心思没那么单纯,总是暗戳戳跟他对着干,说话也阴阳怪气。 相比起来江舟居然变得更好交流,不过这人老想着占他便宜,也不可牵扯。 “啧。”季雨泽睁开眼,盯着对面的小赵看了会儿,如同恶魔引诱,“我给你江舟的私人联系方式,要不要?” “?我为什么要?” “他不帅吗?还是网红,你不喜欢?” “帅是帅,但不是我的菜,而且他不是gay吗?!” “又不是让你跟他发生什么,单纯当朋友不行吗?” “不发生什么你给我私人联系方式干嘛?!” “??”季雨泽震惊中透露着无语,又问,“那你喜欢什么类型?” 小赵本来想犯贱说句“池皖那样的”,但又着实害怕被当场开除,于是回忆起大学时谈的系草:“虽然人很贱,还吃我软饭,但是带出去贼有面子。” 季雨泽对她的择偶标准不予置评,但却巧妙地抓住另一个关键点:“你谈过恋爱?” “我看着不像是谈过恋爱的人吗!” “那……你谈恋爱的时候,会一整天不理男朋友吗?” “有吧,吵架之后想让他来哄我,我就一整他不理他,先把他拉黑,过十分钟再拉出来,看看他有没有对失去我感到后悔或者慌乱。” “……然后呢?” “然后?然后这个b就去睡觉了,手机直接静音,我找了他一整天!” “…………”季雨泽抿了抿唇,理智告诉他不能再继续问下去了,但又实在忍不住,最后还是问了,“如果没吵架呢?” “什么意思?” “没吵架,而且刚谈没几天,就莫名消失一整天,这对吗?” “放在别人身上不对,但如果是池导那很正常啊!” 季雨泽冷眼看着她。 小赵秒怂,冲他嘿嘿一笑:“我不是故意打探您隐私的,主要上次都在家里碰见了……而且您也没藏过啊!” 季雨泽不耐烦地打断:“说重点。” “您肯定是无意中又把池导惹生气了,跟上次一样。” “我这次肯定没有。” “你肯定有。” 季雨泽知道这场对话已经不会有任何有营养了,便重新靠进沙发,直接命令道:“给江舟打电话问问情况,算你双倍加班费。” 总统套房,浴室。 “池皖?”江舟泡在浴缸里,热流荡在周围,包裹他与男人相贴的肌肤,“我们早收工了,他说今天要去那个什么会所,所以——” “会所?!” 凌晨一点过六分,市中心。 作为专供高端客户放松的私密场所,会所里的隔音好得出奇,大门一关,没人能听见里面发生了什么。 就算听见了,大概率也当没听见。 酒瓶飞着擦过耳边时,池皖下意识歪了歪头。 啪! 一声清脆响在身后,然后散发出浓烈的酒香。 “要我说他妈几次?滚!”唱k的麦克风还没关,季侑安的怒吼顺着音响炸出来,在场没一个人敢说话。 池皖孤零零站在一边,微微垂眸,看向对面沙发上的人。身后巨大电子屏幕的光透过来,模糊了他的表情。 “草,还他妈威胁我,别以为背后有季雨泽你就能横着走了。”季侑安冷冷地嘲讽。 他老早就觉得那个老女人不对劲,起初只以为她是个多管闲事的主,没有仆人该有的分寸,直到后来她受伤做手术,季雨泽非逼着他签字,他才发现其中有点问题。 但他从来不敢往那方面想。潜意识里可能猜到了什么,大脑却随时都在否定。 他妈怎么可能是个保姆?还费尽心机潜伏在自己身边? 真恶心。 还不如让他没有妈。 这边,池皖像街上发传单搞推销的一样执着,边说边靠近他:“季侑安,我们先单独聊聊。” “聊你妈!”季侑安一个箭步冲上前,揪着池皖的衣领就往门口拽,“给老子滚!” 周围一众兄弟开始不怀好意地起哄,有人吹口哨,有人对池皖评头论足,还有人索性压着旁边的兄弟开始活动下半身。 在差点被扔出走廊的瞬间,池皖反手抓住他胳膊,惯性使然,两人一起重重撞上墙壁。 砰哒—— 房间被门关上,终于隔绝所有噪音。 季侑安眼疾手快撑在池皖身侧,努力保持着安全距离。他是在气头上,恨不得直接把人揍一顿,也不得不承认池皖确实有点姿色,难怪季家兄弟会因为他搞成仇人。 第56章 尽管他的脸色在幽暗灯光中显得疲倦,说话声音也透着无力,但他还是——美。 季侑安脑子拐了几道弯才想出这么个形容词。 池皖说:“没有人怪你,也不会有人嘲笑你。” 手里被塞了个东西,季侑安心思逐渐回笼。不知道池皖捏了多久,他还能感觉到淡淡的温度。 金属的光泽柔和细腻,表盖的雕花精美华丽,甚至不需要细看,只要拿到手上,就知道这玩意价值不菲。 这是一块定制的黄金怀表。 季侑安皱眉:“这什么?” 池皖静静看着他,轻声道:“你可以打开看看。” 仅存的理智拼命发出警告,季侑安浑身僵硬,知道现在最好的做法是把表扔给池皖,然后转身就走。 他似乎可以猜到里面是什么,也能预见打开“魔盒”后会面临怎样的混乱。 “我凭什么要看……”他捏着怀表,语气早就没了攻击性。 “管家说,这块表是季董事长送给蓉姨的礼物,她原本没打算收,可过了不到一个月,她发现自己怀孕了。现在,她快死了。” 没有语重心长的教导,也没有虚伪的道德绑架,池皖说话的方式直白又淡然: “你可以选择不看,也可以选择继续恨她。如果过去你总是被逼迫做选择,那么现在开始,一切都由你自己决定。” 第51章 飞机落地还在滑行的时候,季雨泽就已经蠢蠢欲动了,他先是关闭手机飞行模式,看看池皖有没有回消息——一如既往地沉默。 接着便解开安全带,整理衣着,检查形象,好像准备替空姐去开机门似的。 季总顺风顺水小半辈子,从没吃过爱情的苦,好不容易谈回恋爱居然被断崖式冷暴力,头一回遇见这种情况,他完全想不通自己究竟哪儿惹到池大导演了,委屈又愤怒,还怕池皖又遇上危险,担心得一宿没睡。 “季总,不回家吗?”早在等候的司机从后视镜里瞄了眼季雨泽。 他好奇的事可太多了。 比如季总为什么提前一天回来了,害得他休息计划泡汤;又比如季总为什么看起来那么萎靡,昨天晚上是没睡觉吗??还比如秘书小赵和行李哪儿去了,为什么就季总一个人上车,难不成小赵出事了?! 季雨泽头疼得开始耳鸣,又报了次剧组的所在地址,沉声道:“快点。” 司机不敢怠慢,连多余的念头都不再有,一脚油门走了,只剩小赵在传送带前苦逼地般行李,并在心里狠狠咒骂季雨泽。 路程过半的时候,池皖终于接电话了。 暖阳高高悬浮于半空,头顶是清澈的蓝,十字路口人潮涌动,车流不息,季雨泽坐在车后排听着忙音发呆。 “什么事?” 原本已经习惯了这规律、短促又无起伏的音调,却猛地听见池皖的声音,季雨泽一时半会儿还真有点没反应过来。 他愣了愣,下意识坐起来,换了只惯用手拿手机:“为什么不接电话?” “因为我很忙。” “……”季雨泽失语片刻,“那吃饭的时间总有吧,你在家里不都拿手机下饭吗?一出门就变成不看手机了?” “啧。”池皖在那头不耐烦地砸砸嘴,“你打电话就是想问这个?挂了。” “等等——” 挽留的尾音还没完全从嗓门传出来,池皖就已经挂了电话。 季雨泽气得差点把手机从窗外扔出去,好在寒风肆无忌惮灌进衣领,让他找回了些理智。 然后他就一直不说话了,薄唇绷成一条直线,眼下的乌青给他锋利的五官蒙上一层冷峻,雕塑般站在剧组驻地门口。 炮哥睡眼惺忪路过,冷不丁被吓一跳:“季总,这么早过来啊。” 季雨泽叉着腰,雄狮找寻猎物似的环视现场一周,问道:“池皖人呢?” “他不在,有点事儿要去——” “又有事?又有什么事!公司签他是让他忙私事去的?真以为自己在剧组当老大了?你也不拦着点,擅自停工造成的亏损你承担?!” “呃。”炮哥莫名其妙被一顿劈骂,弱弱地解释,“我们昨晚熬了整个后半夜呢,池皖说早上让大家多睡会儿。季总您放心吧,我们肯定不会耽误电影进程的。” “那他去哪儿了?!” “……医院。” 住院大厅人来人往,脚步四起,却算不上喧嚣。 大厅缴费窗口,有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妻正在争吵,他们看起来不过五十,却满脸皱纹,皮肤黑黄,佝偻着身躯,男人还扛了一个编织袋,旁边的女人正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叠纸币。 红色钞票被铺平折叠,用塑料袋里三层外三层包好。 尽管女人用蘸了口水的指头一张张小心、谨慎地反复清点,他们的钱都还是不够为女儿缴住院费。 排在他们后面的是一个青年男人,他时不时低头用手指点点屏幕,以此来保持付款的二维码常亮,他右腿迈出队伍,歪着脑袋打量那对夫妻,似乎在用眼神催促他们的进度,然后又回头看了看——池皖觉得那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几秒后才反应过来,男人看的是他身旁的母女。 女孩只有五六来岁,坐在轮椅上,妈妈站在她身后,为她举着吊瓶。 住院大厅人来人往,脚步四起,池皖停留在成百上千的痛苦中,寻找熟悉的身影。 蓉姨的状态从昨晚起就一直不好,医生抢救了两回,拽着她的手勉强悬在崖边——她随时都有可能死亡。 即使在这样的时刻,她的床边除了管家,再无一人。 池皖赶来的两分钟后,蓉姨突然恢复了意识,她脑袋清醒,说话有逻辑,甚至还能在管家的帮助下坐起来,她脸色红润,哪儿像命悬一线的样子,倒衬得疲倦的池皖更像个病号。 但是没有人笑得出来。 这是回光返照。 手腕突然被一股力量抓住,池皖迅速回头,看到的并非预期中的脸,却也惊喜。 “怎么来医院了?你受伤了?哪儿不舒服?”季雨泽神色焦急,身上还带着寒气。 过去24小时里的郁怒、屈辱、失望、猜忌、复盘又自我说服,所有情绪统统消失。 池皖瞬间不气了,他张了张嘴,安抚道:“我没事。” “真的?那你来医院干什么?在会所受欺负了?” “……” 事实证明,人还是应该多睡觉,否则真的会变成弱智。 但凡精神稍微正常点的都知道季雨泽这话说错了,偏偏季总本人没察觉。池皖脸色顿时冷下来,用力甩开他的手:“滚开。” “?” 季雨泽却只在想他妈的这人怎么又变脸了,火气跟着冒出来:“怎么,我不能问?” 池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音量:“你有什么资格过问我?我干什么都需要跟你汇报吗?你们季家人都是控制狂啊?” “资格?你跟我要资格?!难道我没资格了??你消失一天一夜我还不能关心关心了?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你知道我有多害怕你受伤吗?!你怎么就不能站在我的角度想一想,为什么遇见问题不愿意跟我沟通,总是要自己躲起来?能不能……你怎么在这儿?” 原本愤怒的语气猝然变了个调,重回冷漠,池皖听出最后一句并不是说给自己的,于是顺着季雨泽的眼神一并看去—— 管家交叠着手站在不远处,站得笔直,像在庄园工作时的每一秒。 住院部和门诊部隔着一条长长的花园,枯萎的藤蔓垂挂在廊架上,昔日缠绕的枝叶早已凋零,像一条褪色的丝带。 寒风吹,好在有阳光。 池皖在花园的某个长椅上找到了季侑安。 他还穿着昨晚的衣服,没有洗漱过,烟酒味染在头发上,散不开。阳光从后背照下来,池皖踩上他的影子。 “来了怎么不上去?” 季侑安有意无意摩挲着怀表,没有抬头,也没有回答。 他已经打开表盖看过了,里面嵌了张年轻女人抱着婴儿的照片。这是季侑安第一次看见自己小时候的样子。 还有……妈妈。 “她现在状态还不错。”池皖顺势坐在他身边,轻轻说,“你可以跟她说几句话。” “我恨她。” “恨就不说了吗?” “……” “是爱是恨,都再说几句吧。你们平时没怎么说话,不是吗?” 被季家流放的这些年,季侑安还是学了不少东西的。 正是少年时,他精力多到用不完,对什么都好奇,学什么都快,冰球、击剑、橄榄球。在美高的时候,他还是篮球队队长。 他明明体力不错,耐性很好,从大厅到8楼的距离,短短数分钟路程,却让他心脏狂跳。 一开始,他还慢吞吞跟在池皖身边,到后来,他的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然后在某一个转角,某一次抬腿,飞奔着加速,恨不得全世界的时针暂停走动,以此来缩短他和妈妈的距离。 第57章 他不仅恨妈妈,还恨自己。他一边狂奔,一边在心里准备台词,他要用最恶毒的语言骂她,责怪她,让她痛苦。 这种莫名冒出来的愤怒给了他力量,冲得他晕头转向,以至于等他气喘吁吁站在病房门口,听着监测仪发出毫无起伏又尖锐的警报、看见哥哥和管家悲伤的表情、医生无力的叹息时—— 完全懵了圈。 池皖晚了几秒赶过来,他比季侑安还喘得厉害,连病床上的情况都还没看清,就先和季雨泽对上视线。 病房里,所有人都碍于死神的威严,沉默不语。 午后。 太阳散发的温度比先前更炽热了些,吹拂的风带着温暖的错觉。 池皖坐在医院后花园的长椅上发呆,他好像很累了,后仰靠进椅背里,眼睛无意识地扫过经过身前的每一个人。 他就坐在太阳底下,阳光照得一切都在泛白,他不适地眯着眼,又贪婪那点温暖,不愿离去。 瞬间,他被突如其来的阴影笼罩住,连带着剥夺了他所有视线。 眼睛终于得到放松,池皖在季雨泽宽大手掌的遮挡中闭上眼,享受着来人手腕间散发的木头香。 “都处理好了?”池皖疲倦地问。 “差不多。”季雨泽左手覆在池皖眼眸,右手替他按摩肩颈。 “季侑安呢?” “你前脚去开证明,他后脚就走了,没跟我们打招呼。” 季雨泽能感觉到池皖的身体往下坠了坠,像是叹了口气。 于是他站得更近了些,用身体挡住阳光。两只手捏上池皖肩膀,从远处看,是池皖倒在季雨泽怀里。 “池皖。” “嗯?” “谢谢你帮我们家做这些事。” “我也没做什么。” “其实你不用瞒着我的。” “什么?” “我不太希望我们之间有隐瞒。”季雨泽按摩的速度变得缓慢,和他说话的速度同步,“抱歉,是我误会你了。我太着急了,因为你一直没——嘶……” 季雨泽本就不流畅的语句陡然断开,他倒吸一口气,按摩的动作也因为突如其来的疼痛停止。 池皖一拳锤在他小腹,冷着脸抬眸看他:“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吗?” 季雨泽睁大了眼:“你讨厌我?” “你发号施令惯了,根本不会考虑别人。” “我发号施令?我不会考虑别人?!” “别在这儿当复读机。”池皖恶狠狠地说,“在家你是大哥,在公司你是老板,谁敢和你对着干?不管你有多费尽心思维持自己的人设,但事情只要没往你预期方向发展,你就会想方设法干涉。你和我接触的其他商人没本质区别。” 季雨泽一脸莫名其妙,脾气一忍再忍:“你到底在闹什么?对我有意见可以直接说,别拐弯抹角地说谜语。” “没意见,我怎么会对您有意见!我滚了,不打扰您!” “不说清楚你哪儿都别去。” “问问问,你就只会问!你不知道自己去想吗?!放手季雨泽!你弄痛我了!” “我要是能想得出来还需要和你绕这么久吗?我都一晚上没睡了,你能不能少折磨我!” “就你熬了个通宵!就你最辛苦!我吃饱了撑的跟你闹!很抱歉我学不会沟通,和我谈恋爱这么痛苦真是委屈你了,我就不耽误你找别人了!” “池皖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 “滚!” 【作者有话说】 换了个排版,因为佩子自带空行,所以搞不太懂怎么排版更好…… 大家觉得这种看着舒服点还是之前的那种捏? 第52章 窗外风雨交加,电闪雷鸣,幽暗狭小的安全屋,男生浑身是血撑在墙边,缓缓向女生靠近:“我知道错了,别生气了。” 女生一言不发将急救箱扔在他面前:“我以为我们的关系会更稳固些。” “我只是不想你受伤。” “徐帆,你无故消失八年又突然出现,见我的第一句话是让我不要相信警察。我信你,也帮了你,但是现在呢?每次你出去都会受伤,而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很害怕,也很担心你!” “对不起蕊蕊,我发誓这是最后——” “我不想听这些!我想知道真相!” “咔!” 一道突兀的提示音从喇叭里传出来,打断了演员们的情绪。 池皖坐在监视器旁边,盯着剧本长达三页的争吵戏若有所思,随后扭头和跟组编剧商量:“杨老师,这里徐帆和吴蕊吵架的篇幅太长了点吧,会不会有点啰嗦?” 杨老师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编剧,叶子老师的学生。短发,偏瘦,刘海总是遮过眼睛,喜欢穿深色衣服,看着很阴暗,说话也很文艺: “我认为这里是主角真正交心前必要的情绪爆发,就像深埋在土壤里的种子也会冲破桎梏开花结果一样,前期的铺垫和暗示就是为了烘托这一幕,这是戏剧冲突。” 江舟从助理手里接过剧本,加入了讨论:“说是吵架,其实是我单方面被骂,我不一直都在道歉吗?” 池皖冷飕飕地笑了笑:“不占理的人是喊不出声音的。除了一直道歉和问‘为什么生气’以外,就完全没其他办法了。” 江舟表情扭曲地看了池皖一眼。 杨老师继续解释道:“虽然池导的理解也没错,但我想说的是,争吵的本质是委屈。在我看来,我们之所以会和亲近的朋友、家人或爱人发脾气,就是在向对方表达——我很委屈,请你多试着理解我。” 在这以后池皖彻底安静了,不知道是被杨老师的专业折服,还是被江舟的表演打动,总之,下午的内容进行得非常顺利。 拍摄工作已经进入收尾阶段,明天将会是组内的最后一次休息日,然后池导就要带领大家恶战十多天,为这部不被看好的小成本电影画上句号。 “都好好回去休息,往死了睡,千万别熬夜了,之后有你们熬的!”炮哥拿着喇叭在片场吆喝,最后停在池皖面前,小声道,“季总在门口等你。” 摄像在收机器,场务在拆景,演员跟着助理往外走,周围闹哄哄的,池皖垂头整理东西:“嗯。” 炮哥特意在旁边等了会儿,眼见池皖没动身的意思,便提高音量提醒:“去啊?” 池皖反手把包甩肩上,径直往房车走:“一会儿吧,我还得再捋捋剧本。” 炮哥跟在他身边:“不是,你俩吵架了?” “没有啊。” “切,骗谁呢?季总连着来三天了,好家伙脸色一天比一天沧桑。你差不多得了,人好歹是我们老板,一会儿玩脱了把整个剧组都开了咋办?!” 炮哥夸张地捂住脑袋,池皖白他一眼,嘟囔道:“他哪有那么小气。” 这是心里话。 虽然季雨泽爱捉弄人,恶趣味,没有眼力见,不会换位思考,但确实拥有和他身份严重不符的包容度。 换做之前,池皖是万万不敢这么闹脾气的。 其实他也不太能搞懂自己的心思。和季雨泽在一起后,他的阈值好像也跟着拉高了,他应该是习惯低姿态的,现在竟连半分委屈都受不得。 难不成这就是金主和男朋友的区别? 池皖思索着,划开手机,季雨泽的消息就蹭蹭蹭跳出来。 【我在门口。】 【刚下班,顺便过来看看。】 【这附近有家好吃的麻辣香锅,去吗?】 养伤那段时间池皖嘴馋,特别想吃辣,但又碍于忌口只能空想。 他是抱怨过那么几句,不过当时季雨泽反应很平淡,听见了跟没听见似的,池皖也没放在心上。 他早把这事忘了,没想到季雨泽又从陈年烂事里找到求和突破口。 可惜池皖记仇不记甜,满脑子都是季雨泽捉弄他的画面,恶狠狠打字: 【不了。】 对面消息回得很快: 【那你想吃什么?我们去。】 【不用,我有盒饭。你回去吧。】 【你明天不是休息么?住房车不舒服,我等你下班一起回去。】 【不用。】 【放心,不打扰你。我把你送回去就走。我回庄园。】 池皖拒绝得烦了,索性不再回复,锁屏之前,对面的消息又跳出来: 【我在外面等你。】 “那你等着吧。”池皖对着屏幕冷冰冰说道,然后一把将手机扔进包里。 六点过了几分,天色已经完全变黑,雨和街角的路灯几乎是一起降临,光的照耀下,绵绵细雨如同千万根银针,季雨泽坐在街边台阶,一不小心就被扎得生疼。 “妈妈,下雪了!” 有小朋友路过,抓着妈妈的手作为支撑,仰着脑袋朝天空大张着嘴,像是要吃一口雪。 厚厚的围巾在他脖子上裹了两层,女人另一只手揪着他肩膀:“不是雪,是雨。站好,一会儿摔了。” 第58章 “啊……”男孩失落地拉长语调,又指着不远处的季雨泽,“那下雨了叔叔怎么不回家!” 几秒的功夫,雨落大了,女人拍掉男孩的手,抱歉地冲季雨泽笑了笑,后者目送母子俩离开,继而重新将注意力放在手机上。 等待消息的过程像参与一场赌博。 瞳孔紧缩,指尖颤抖,每次查看手机都带着亢奋与期待,贪婪让人面目全非。 allin,然后倾家荡产。 用袖子擦走屏幕上的水痕,季雨泽沉浸在自己悲伤的情绪中。在风的加持下,雨斜着落下,更冷了。 池皖出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 一个智力正常的成年人,穿着普通人都买不到的顶奢大衣,坐在污渍斑驳的台阶,护着手机,淋雨。 池皖:“……” 又一次叹息后,季雨泽余光里瞄见熟悉的身影,连忙扭头看去—— 池皖撑着伞,略过他,径直离开。 “干嘛装不认识我。”季雨泽腿长,几步便追上。 “我们之间得有一个正常人。” “真狠心,72小时没见,第一句话是骂我神经。” “我没这么骂。” “我在外面淋了半小时雨,好像会感冒。” 为了不让季雨泽脑袋撞到伞顶,池皖像举火炬似的举伞,胳膊都酸了,然后不耐烦地塞到季雨泽手里,闷声说:“你没淋那么久。” 沿着某条岔路绕进去,有一片人工湖公园,原本平静的湖面因为风雨而波动,为观赏而种的大片绿植也垂着头,四周无人,只听雨声。 池皖和季雨泽并肩走,肩膀时不时撞在一起,又分开。 “真的不去吃饭?”季雨泽问,伞往池皖那边倾斜。 “不饿。”池皖眼神又一次瞟过季雨泽右手。 几分钟前,在池皖表达过随便走走的想法后,季雨泽说什么也要先回车上拿个东西。 是包装精美的礼品盒,没有logo,也无法分辨类型。 池皖不主动问,季雨泽也不吭声。 两人一直默默走,雨在不知不觉中停止,宽阔的大道有自行车骑过,季雨泽抓住池皖手腕,又顺势滑下去,牵住。 池皖象征性挣脱两下,没甩掉,然后停止反抗。 “从我出差开始到现在,五天了。”两人坐进湖边的小亭子,季雨泽终于说,“我们有五天没好好说话,你不难过吗?” 池皖避开他的视线,眼睛往左边看:“不难过。” 侧脸绷出一条倔强的曲线,季雨泽盯着他那密长的睫毛,突然笑了:“那好吧,我还想说你要是难过,就送你礼物开心开心。” 池皖不着痕迹转动眼珠,试图用余光捕捉礼盒里的东西。 季雨泽贴心地拿到池皖面前:“随便买的,我也不识货,你帮我看看这够不够档次?” 顺着他动作往下一看,池皖差点没绷住。 是一台徕卡s3相机。 加镜头一起,得二十多万。 二十多万,人民币。 200000. 五个零! …… 池皖表面淡定,实则已彻底碎掉。 他虔诚地接过来,一开始还不敢摸,鼓足了勇气才用食指轻轻碰了碰,然后虔诚地放在腿上,虔诚地去包装袋里拿新镜头。 取盖,对准,旋转,安装。 “看你反应,还不错?” “什么时候买的?” “出差路过国贸看见的,怎么,你这是什么表情,不喜欢?” “季雨泽,我知道这个礼物对你来说不算什么,但这太贵重了。” “这就贵重了,那以后我送你东西岂不是还要看价格?”季雨泽如bking附体,语气淡淡的,仿佛这只是个二十块钱的塑料玩具。 直到看见池皖严肃的表情,他才正色道:“你有负担了吗?” “没有负担才奇怪吧?” “但我喜欢你拍的东西,我喜欢你的审美和镜头语言,送你相机,也是出于我的私心。”季雨泽顿了顿,“你拍了很多别人的故事,我想看你记录自己的生活。” “嗯……”池皖好像被说服了,昏黄灯光下,显得他眼睛亮亮的,“可我不是专业摄影师,s3不太适合我,而且你的镜头好像买错了,这个拍出来不好看。” 季雨泽凝固了两秒:“……是吗?” 池皖憋着笑:“嗯,这枚镜头做工有问题,定价还很贵,你是不是被坑了?要不以后还是看看价格吧,你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没事,重新买就行。” 季雨泽说得漫不经心,身体却很诚实。他莫名起身,意味不明地做了套扩胸运动,焦躁地绕着亭子走来走去。 不要在这种时候如此诚实好吗! 他想起销售信誓旦旦的保证,一种无力感油然而生。 好不容易装逼一次,却让他输得这么彻底。 短促的笑意随着风一起飘进季雨泽耳朵,下一秒,是池皖在叫他的名字。 “骗你的,我很喜欢。”池皖摆弄着相机,边说边起身,“也喜欢你。” “……什么?” 咔嚓。 闪光亮起的瞬间,将季雨泽惊讶的表情完全定格。 “真好看。”池皖感叹道。 镜头为季雨泽蒙上一层柔和的光晕,沉稳的色彩风格最大程度还原他的气质,主体与背景分离且富有层次,飘扬的树影,湖边木栈道上亮起的一颗颗地灯,像是夜空星星的倒影。 电影般的画面。 第一次当主角,季雨泽有点难为情:“让你拍自己的生活,拍我干什么。” 池皖理所当然:“你好看。” 没谈恋爱之前,季雨泽没懂自己的朋友们为什么热衷于给女伴买买买,现在他好像有点理解了。 幸福了一会儿他又开始后悔,早知道礼物的威力这么大,他何必守着那块小小的屏幕演苦情戏? 不过季雨泽并不想就这样糊弄过去,逻辑主导情绪,他更倾向于解决问题,这样才能规避以后可能有的争吵。 池皖却只是说:“都过去了。” 季雨泽有片刻的迟疑。 “之前是我太累了,没控制住情绪,抱歉。”池皖主动牵过季雨泽的手,两人继续沿着湖边走,“不过现在都过去了,我们就不提了。” 【作者有话说】 节日快乐~~ 第53章 晕倒的前一秒,池冉以为自己能稳当找个角落缓过劲。 但当视线被剥离,地面主动向她覆盖上来时,她避无可避,只能凭记忆扶住旁边的墙,好让自己有个缓冲,不至于摔得很惨。 她扶偏了。 人栽到货架上,撞翻好几层的易拉罐。 身上的疼痛迟迟不来,在老板着急忙慌叫她时就已经彻底失去意识。 再睁眼,是陌生的天花板。 明亮、吵闹、疼痛,还有无法忽略的消毒水味。 在医院。 她半梦半醒睡了一觉又一觉,睡得不深也不稳,好像看不见的地方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吸收她的精力,刚有了睁开眼的力气,下一秒就又昏睡过去。 在这个过程中,她能感觉到医生来看过,能听见护士的说话声,还似乎看见了送她来医院的老板。 不知道隔了多久,等她终于找回点意识,再度睁眼,是哥哥在旁边。 她以为自己还在做梦,刚想闭眼再睡一觉,就听哥哥在叫她。 “冉冉。” 哥哥好久没这么叫过她了。 恍惚间,她好似回到久远的过去,哥哥就站在巷子口,拿着炒冰等她。 她突然就湿了眼眶,鼻子发酸:“哥……” “我在这儿。”手指被捏住,用了点力道,哥哥的声音就响在耳边,“感觉怎么样?” 池冉花了好几分钟聚焦视线,直到清楚看见池皖那张焦急、苍白的脸,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没在做梦。 “……你怎么来了。” 从市里回去大约是一百公里的路程,坐大巴需要三个小时。 接到电话时,池皖和季雨泽正在去吃饭的路上。 两人和好后的第一餐,季雨泽本来想整点浪漫的,特地订了老洋房里的私房菜馆,以宫廷菜为特色,还需要提前预定,不过季总是那儿的金尊会员,打声招呼可以直接去。 也可以打声招呼直接不去。 “这样真的太麻烦你了。”飞驰而过的车辆将空气划分,池皖捏着安全带,略显焦虑,“我还是自己回去吧。” “最近一班车要五十分钟后才开,你确定吗?” 自从接到电话后,池皖就显得心神不宁,他近乎无措地盯着窗外,始终不敢和季雨泽对上视线。 有那么几秒,季雨泽觉得他完全陷入绝望。 起初他以为池皖只是担心妹妹的情况,想方设法找话题,安慰,都没有用。 池皖开口只是道谢,其他什么也不肯说。终于抵达医院门口,他逃似的下了车:“谢谢,我先上去了。” 第59章 季雨泽动作一顿,两人隔着车身,无言相望。 陌生的城市,池皖远去的背影如此清晰。他不下逐客令,也未曾邀请。 只是转身离去。 很长一段时间里,季雨泽都处于空白状态。 和先前的吵架不同,这次池皖没有闹脾气,也没有生气,他在害怕。 怕什么呢?不知道。 这瞬间季雨泽才后知后觉明白,池皖是飘渺的灵魂,看不清,也抓不住,非要把自己包得密不透风,宁可闷死,也不愿松口气。 有救护车的鸣笛声,就炸在耳边,然后是凌厉又慌乱的警告,滑轮在地板上摩擦,发出尖厉吼叫。池皖迅速往旁边挪了挪,为医生们的抢救让开更宽阔的道路。 喧嚣的风一阵来,又一阵过,留下红蓝色的警示灯不停旋转,旋转。 季雨泽坐在大门旁的高台阶边,胳膊撑在膝盖上,看着朝自己走来身影:“找手机吗?” 池皖伸手接过,慌乱中肌肤相贴,季雨泽的体温很低:“谢谢,是掉车里了吗?” “嗯,情况怎么样?” “挺好的,没什么大事,缴完费就可以回家了。” “好,快去吧,别让她一个人等着。” 池皖不安地捏着手机,没说走,也没说不走,只有胸膛的起伏愈发频繁。最终,他说:“谢谢你送我回来,也谢谢你等我来拿手机。抱歉,我以后不会这样麻烦你了。” “……这不是麻烦。” 警示灯的光蓦地消失了,季雨泽的眸光隐进暗色中,视线交汇,他们又默契地沉默了。 什么都没有了,引以为傲的圆滑、机敏、世故,池皖那张能说会道的嘴被彻底封印,变成了最纯粹的胆小鬼。 “池皖,我理解你有自己的顾虑,你不用对我全盘托出,也没必要解释什么,所以……不要这样。”季雨泽的尾音散在空中,“你不应该是这样。” 你应该是高傲的,锐利而又锋芒毕露的。 漂亮的天鹅,是什么时候被拔光了羽毛。 “你先走吧。”垂落的长睫挡住灼热视线,池皖喉咙发紧,“回去吧。” “……好。” 严格来说,池皖的老家不能算县城,这座三线城市在十多年前就已经被划分为市里的一部分,不过从城市发展来看,也许只是名义上的划分。 这里的许多建筑还保存着千禧年的风格,市中心是老城区,倒是郊外有点现代城市化的模样。 深夜十点半,寂静客厅里,有一个母亲在担忧着女儿。 白炽灯照射出严肃的影子,黄兰坐在沙发上,看着墙上分针转动。 “怎么还没回来……难道临时调成夜班了?”她自语着,号码始终没能拨出去。 咚咚咚! 敲门声突然响起,不是正常的力度,拳头砸在铁门,刺耳又惊悚。 “你让我省点心,别乱动行不行。” 医院,池皖按住妹妹不安分手臂,蹲下,熟练替她穿鞋。 血脉压制让池冉原本佝偻的身子被迫直立,她拧着上半身去拿床边的手机:“我只是想看看时间……妈不知道我今天晚归,我怕她担心。” “先给她说一声吧,我马上送你回去。” “你也一起回呗?好久没见了。” 池皖手上不停,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一直没抬头:“不用,耽误她休息。” “那你去哪儿?” “回去。” “这么急?” “我还有工作。” “哦。” 话题莫名中断,沉默的时间里,池皖帮妹妹穿好了鞋,拉好了外套,像一个老练的家长:“走吧。” 真到了走的时候,池冉又不动弹了,她撑着胳膊坐在床边,仰头看池皖:“你工作很忙吗?” “忙。” “哦,白天忙还是晚上忙?” 很谨慎的问法,但池皖还是看穿她的意图。他的语调不自觉冷下来:“你不走我走了。” “哦。”池冉抿了抿唇,小心跟上去,她刚恢复,身体能量还不太够,池皖走得快,没等她的意思。 兄妹俩隔着几米的距离,好像陌生人。 季雨泽坐在车里,目光跟着移动。 在今天之前,季雨泽从没听池皖说起过家里的事,根本不知道他还有个妹妹。 池皖的妹妹…… 消瘦、凌厉、敏锐,浑身都透露着淡淡的冷漠,那神态和池皖如出一辙。 两人在马路边站着,应该是在等车。 季雨泽轻叹一声。 现在最好的做法是不去打扰,静候通知,但他实在担心,又不知道该怎么帮忙,只能焦躁坐在车里偷窥。 他看见女生接了个电话,随即扭头和池皖说话,语句很短,池皖的脸色瞬间变得慌乱,然后,这对兄妹不约而同地往马路上张望。 季雨泽反应了一会儿,看出他们着急回家,于是一脚油门踩下去,降下车窗:“上车。” 池皖的表情在那一刻凝结:“你怎么……” 池冉则惊讶地看着季雨泽,然后又看看池皖。 季雨泽被他磨蹭得不耐烦了,拧眉道:“有急事就赶紧上车。” 池皖还是没反应,池冉聪明地不过问,就事论事道:“哥,现在我们叫不到车。” 虽然车库里有不少拉风炫酷的超跑,但若要自己开车,季雨泽还是比较喜欢库里南。大气,硬朗,动力很强。 他不止一次在心里庆幸今天换了车,能帮上池皖一次又一次。 车轮在地上转得飞快,就算转弯的速度也不减下来。从上车起,池皖就陷入了空白,季雨泽安静开车看路,池冉坐在后面,不敢随便开口。 “就这儿吧。”突然,池皖说话了,嗓子很哑。 季雨泽疑惑地看了眼导航:“还有几百米。” “走过去更近,就这儿。”池皖语气已经染上急促,“池冉,下车。” 急刹摩擦出尖锐的躁声,车还没停稳,池皖手就已经摸到了门把手,他动作很干脆,说话前却深吸一口气:“不要跟过来了,回去吧,季雨泽。” 白雾随着他的叹息一并涌出,朦胧中,季雨泽看见他泛红的眼角。 池冉的动作很慢,她腿还有点发软,根本走不快,池皖觉得后背像是被架在火上烤,灼烧得痛。 “坚持几分钟。”他对妹妹说,粗暴地拉着她,生拉硬拽往前走。 池冉被他扯得生疼,但一声不吭。 季雨泽看不过去了,拍了拍喇叭:“她根本没法走。” 池皖置若罔闻。 “上车,池皖。”季雨泽慢慢跟在他们后面,耐心即将告罄,他按喇叭的速度愈发频繁。 “你这样要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滴滴——滴滴滴滴—— 池皖始终不回头。 不回头,拽着妹妹,一直一直往前走。 “哥……”池冉粗喘着气,脸色逐渐变白,“你先去,别管我。” “我背你回去,上来。” “别耽误了,去吧。”后背被轻轻推了一把,池皖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只能听见池冉虚弱的声音,“他不会看见的……你尽快处理,我帮你拦着。” 月亮藏在黑云之后,天空没有一颗星星,夜幕浓重,抬头仰望时,会产生被巨大黑洞吸走的错觉。 犹豫的时间只花费堪堪数秒。季雨泽看见池皖只身一人往小巷里跑去。 狂奔。 长巷弯绕,光影稀疏,池皖逐渐远去,远去,消失在黑暗的尽头。 【作者有话说】 这几章也许有些压抑……(滑跪。 谈到原生家庭话题总会变得沉重 小池一直让季总走也只是为了最后一块遮羞布不被扯下tat 第54章 咚咚咚咚——! “妈!” “开门,是我!” 老房子没有电梯,楼道的灯也是声控的,这里隔音不好,也许对门邻居能听见池皖的砸门声。 黄兰来开门的速度很快,眼神中透着慌乱。 小区坐落在马路边,道路坑洼不平,雨混合雪一起落下,和积水散发淡淡的腐臭。 楼房很矮,光线并不明亮,没有繁华热闹的霓虹街道,没有在门口站岗的保安,各户人家的窗户都用防护栏全包了起来,外墙布满密密麻麻的霉斑,像一片片诡异的苔藓。 深夜,只剩一家小超市亮着灯,守店的是个红头发的男孩,看着比池冉还小。沿着这条路看过去,拐角的理发店发散着不正常的光,有穿着怪异的女人从里面出来,站在门口,四处张望,最后和季雨泽对上眼。 他移开视线。 库里南出现在这里,像一场误闯。 优越的上位者终于看见爱人的全部面貌,首先涌上来的是心疼,而池皖向来不需要这种情绪,在他看来,这是怜悯。 察言观色是自卑赋予的礼物,池皖如此,池冉也一样。 第60章 “今天谢谢你,走吧,不能让他看见你在这里。” “不,你误会了,我只是想帮他——” “他不需要。你们是什么关系?” “什么意思?” “应该是很亲密的关系吧。”池冉虚弱地勾了勾嘴角,“他是个很要强的人,如果被男朋友看见脆弱的一面,他会崩溃的。” 家里是二居室,房子不大,没有精致的装修,家具也并不考究,但胜在干净整洁。池皖简单扫视了眼,确定很安全,这才放下心,解释道:“你给池冉打电话,说家里来人了。” “你们……” “嗯,我今天休息,想着回来看看,刚刚和她在外边吃饭。” 池皖随口撒了个谎,这种事情他早就信手拈来。 而黄兰对他的话坚信不疑,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母子俩的身份总有些颠倒。黄兰讪笑着摸摸脖子:“嗐,是我搞错了,外边儿下雨,风也大,我听着那声音以为又有人砸窗户……抱歉啊儿子,害你白跑一趟。” 家里是没有池皖的拖鞋的,自从大学考出去之后,他就不怎么回来了。他的东西本来就没多少,春夏秋冬就轮番过了一次,这里就再也没有他生活过的痕迹。 “进来坐会儿吧?” 黄兰像邀请客人似的邀请他,池皖站在玄关的位置没往里走,害怕自己肮脏的鞋底染污洁白地板:“不用,太晚了,你早点休息。” “好,那妈妈不留你了,快回去歇着吧。” 回去。 回哪里? 声控灯忽闪忽暗,池皖平静地在心里发出疑问。 下楼的脚步很轻,灯光暗下也不再理会,他魂不守舍,差点崴了脚。 有人迎面走来,酒味,浓重的酒味。池皖借着微弱的月光给那人让路。 砰。 突然,关门声在楼上响起,炸响上下两层的灯。 他的脚步顿在原地,像小时候被院子里的小孩欺负那般不敢动弹,噩梦里时常会出现的场景出现了,他觉得有人往他身上扔石头。 灯光又暗了。 那人和他擦肩而过。 三秒,五秒,十秒。 …… 池皖死死憋着气,直到肺无法承受才不得不张开嘴唇。他的心脏狂跳,头晕耳鸣,好像体内有什么东西即将爆发。 他没认出来。 他都没把我认出来! 池皖咬牙切齿,为亲生父亲的这个行为感到荒谬。 咚咚咚! 敲门声。 然后门又开了。 “快进来,你没碰见他吧?”池皖听见妈妈的说话声,“也不知道那孩子在外边生活得好不好,刚刚一看,他可瘦了……” 然后……然后是那个男人的声音。 “没碰到没碰到!就算遇到了又怎样?他还敢在老子头上撒野啦?”池仲生说,“哎,别提他,老子今天心情好,赢了五万块钱!婆娘,给你零花钱——” 砰! 刚刚还得瑟的男人瞬间被撞翻在地,那个飞速冲上来的身影动作狠而准,像一头捕猎中的猛兽,带着浓烈的血腥味,死死咬住猎物不放。 “你还敢回来。”池皖捏着他的衣领,手背不知什么时候擦破了皮,嫩肉暴露在空气中,又随着他动作摩擦,很疼。 “你他妈的还没死啊?池仲生。” 小区一层只有两户人家,面对面,和邻居生锈的铁门比起来,池皖家的防盗门要更加稳固安全,这是池皖挣钱后,给家里换的第一个东西。 此刻,池仲生上半身在屋里,下半身在门外,粉红的钞票散落满地,他挣扎着扭动四肢想要反抗儿子,奈何上了年纪又疏于锻炼,只能像濒死的鱼一般抽搐。 事实上,是池皖掐着他脖子不肯放手。 他真的快被掐死了。 “小皖!快放手!!”耳边是黄兰尖利的叫喊,她或许是想直接把他拉开,但力气不够,只能不停拍打池皖的手臂。 原本安寂的楼道瞬间炸响喧哗,以池皖所在地为中心,迅速向上下楼层扩散。 此刻季雨泽还和池冉在小区里,从他们的视角来看,起初还黑黑一片的楼房顷刻间亮起好几户人家的灯,大家都听出来,401又有人来闹事了,这次似乎闹得很大。 闹嚷不停,灯光不灭,楼上楼下的邻居听见动静都纷纷屏住呼吸,不厌其烦地窥探着。 池仲生穿一件黑色羽绒服,轻巧、简约,左臂有一个袖标,价格不菲的牌子。池皖送过一件一模一样的给妈妈。 刹那间,他什么都想通了。 “你还在和他联系?”他终于舍得转身看一眼黄兰,却是冷冰冰的质问。 “我……” 池皖的神色暗淡:“刚刚急着赶我走,是不想让我发现他?” “臭逼崽子!说的什么混账话!”趁着池皖片刻的分神,池仲生猛地把他推开,“老子是你爹,来见我自己婆娘还要怕你?!” 整个小区的形状是一条长方形,从看起来像侧门的大门进去往里走,走到最后一个单元,就是池冉的家。 总共只有五个单元,单元楼之间间隔很近,按理说,这是一段很近的路程,但池冉脚下却像是灌了铅似的沉重,季雨泽几乎完全成了她的拐杖,撑着她艰难抵达目的地。 人还在楼下,就已经能听见争吵的声音。 “哥……”她着急,脚下又加快了速度。 季雨泽比她更急,恨不得甩下她先一步飞上去。池皖失控的咆哮贯穿整栋楼,是从心底爆发出的情绪,像压抑很久的机器终于崩坏。 “凭什么要进屋说?!凭什么总是我妥协!就在这儿说清楚!你们敢做还不敢承认吗?!把我当傻逼一样溜,好玩吗??!” “小皖你先冷静冷静行不行!你爸他不是坏人,妈妈求你了,不要对他有偏见!” “你还跟他多说什么?他都敢动手打他老子,还有什么丧心病狂的事做不出来!”池仲生也叫,“大男人往家里拿钱养父母是应该的,要你点钱跟要你命一样!你老子我赚钱的时候你还在嗦*奶!” “他是个赌狗!”池皖根本不看池仲生,只朝黄兰喊道,“这一点就够他去死一万次了!” 视线突然翻转了一面,池皖觉得自己脑袋不由自主转向了另一边,直到疼痛缓缓攀爬至顶,他才反应过来,是被妈妈打了一巴掌。 有耳鸣的声音,像小提琴的弦断在神经里,绷进他大脑深处,绷得血肉模糊。 钻心的疼。头也开始疼。 季雨泽每次也会这样头疼吗? 好难受。 “池皖,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你的父亲,你这样说话太过分了!” “我过分?……对,是我过分,我不应该被你们耍得团团转,不应该多管闲事往家里寄钱,我考上大学的那天就应该直接远走高飞再也不回来!是我太会作贱自己了!我就应该让你们跟这个烂东西一起腐烂!” “狗娘养的东西!卧槽!你他娘的怎么跟你妈说话呢,老子不在的这几年你真翻天了!” “滚!现在有种回来了是吧,行,池仲生你等着,你的债主马上就到!” “皖皖!不能打电话给他们,妈妈求你,不能打!……” “嘿你个逼崽子,你等着啊,今天不好好教训你老子就不姓池!婆娘,你给我让开!” “行啊池仲生,大不了我们就一起去死!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所有人都在喊,所有人都在听,忽明忽暗的灯光保持常亮,世界在模糊,在坍缩,直到—— 啪嗒!! 破碎的声音。 “行了!都消停会儿!!” 黄兰歇斯底里,随手拿起花瓶猛地朝地上一扔,碎片炸得到处都是,池仲生骂骂咧咧往旁边躲,池皖靠在墙边一动不动。 锋利在他脸颊拉出一道细长的痕迹,霎时,涌出一道鲜红。 黄兰粗喘着气,这里看起来只有他们三人,但她知道,无数只耳朵躲在门墙之后,偷听他们拿不出手的家事。 她嗓子几乎哑掉,又刻意压低声线,听起来像玄幻电视剧里的吸血鬼反派:“池皖,妈妈知道你从小就想往大城市飞,我不拦你,也从没劝过你回来。你有你的追求,有规划,妈妈真心替你高兴,你在外边挣到的钱,寄回来的生活费,我没怎么动过。” 池皖一言不发盯着她。 “你爸爸或许是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但他绝对没你想的那么不堪。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在你无暇顾及我和冉冉的时候,是他在帮我们。” “……” “这么多年你都不在家,家里只靠我和冉冉两个女人,是生活得很辛苦的。我们都是第一次为人父母,也在摸索着生活,考虑到你的心情我才没有把这些事告诉你,但是你不要太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了。” 血顺着池皖垂头的动作滑落,仿佛一道狰狞猩红的泪痕。他沉思很久,不是因为被说服,而是胃里不断翻滚,在强行、反复忍下呕吐的冲动。 第61章 终于,他感到稍缓一些,喉咙像被硫酸腐蚀过:“我为什么搬出去不回家,你不清楚吗?” “……” “我搬出去,不就因为你觉得我是同性恋吗?” 平地一声雷。 池冉的脚步顿时停在原地,季雨泽诧异地向楼上望去——他们之间只有一个转角的距离。 【作者有话说】 追连载的宝宝们存两章再看…… 第55章 “我从来都没有这样想过!”黄兰尖叫,好像这个话题触碰了她内心深处的禁忌,“我知道你不是,我也知道你没有!外面那些人都是因为嫉妒,看你又年轻又能挣钱才在背后诋毁你!我是你妈,我不会怀疑你!” 如此过激的反应倒是让池皖觉得好笑,他浑身都疼,不停发抖,说话的声音却很冷静。 “但我就是这样的。”他哑着嗓子,“他们没说错,我喜欢男人,钱也都是男人给我的。不然你以为我哪来那么多钱替你们摆平赌债?” “你……”池母失语地看着他,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你说他会帮衬家里。”池皖指了指池仲生,“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有他,家里根本不会变成这样。他把赢了的钱往家里拿,没过几天就输得更多,把烂摊子丢给你,你再丢给我。” “你俩拿我当银行呢,吃利息也不是这么吃的。”池皖开了个不合时宜的玩笑,逗乐的只有自己。他笑得苍白,眼尾红得像严重过敏。 池母却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不可能……我怎么会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太多了。”池皖残忍地撕裂最后一层保护膜,“池仲生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他为了钱什么都能做得出来,否则当初也不会把我——” “逼崽子你又开始瞎说了!多少年了你还想泼脏水!”池仲生嚷嚷着就去碰池皖,被后者应激似的推开。 砰! “滚!都说了别碰我!” 池仲生被惯性推倒,后仰撞翻玄关处的鞋柜,家里本就不宽敞,哪哪儿都是东西,这一折腾更是遍地狼藉。 已经能听见楼上开门的声音,一想到有人看戏,池仲生又来劲了,他索性躺在地上打滚,拉长音调哀嚎:“哎呀打人了……亲生儿子又打人了啊……没天理了真不活了!!” “闭嘴!”池皖咬牙切齿,从地上抓起一把钞票就塞他嘴里,“不活了就去死,我帮你!” 池皖控制住池仲生上半身,一手捏住他鼻子,一手把钱死命往他嘴里塞,右膝盖还不停往他胸口压,那动作根本就是要把人活活憋死。 身下的挣扎愈发激烈,耳边是妈妈崩溃的尖叫,隐约还能听见邻居的议论,越来越多的声音开始出现,它们变得扭曲失真,像沾了水的塑料袋缠绕在他鼻腔,他在窒息里闪回。 初二下学期的暑假,池皖14岁。只是一个平静的午后,蝉鸣一刻不停,阳光好像把大地都烤得灼烫。 “儿子,这次期末考得不错,老爸带你去再买几本课外书?” 也许池仲生真是个不错的父亲。 小时候,他会陪池皖出去打羽毛球,会带池皖出去下馆子,吃妈妈不让吃的街边摊,还会给池皖买各种各样的书。 池皖一直是喜欢爸爸的。 可是他越长大,爸爸就变得越冷漠易怒。他不懂是哪里出了问题,只知道爸爸经常不在家。 这一天,是他半个月来第一次见到爸爸。他开心极了,以为又可以像小时候那样和爸爸出去玩。 可惜时光流逝,一去不复返。 “爸爸临时有点事,你先在这里跟叔叔们玩一会儿,等爸爸办完事就来接你去买书。” 是在某栋大厦里,房间烟雾缭绕,很呛,几个和爸爸年纪差不多的男人正坐一起打牌,桌上还摆着一大瓶酒,上面全是英文,池皖认不出是什么牌子。 人类面对危险时的本能反应让他不停后退,他有些害怕,总觉得这几个叔叔的表情不正常。 他拼命往后缩,缩到最后无路可退。 “啧。”其中有个男人叼着烟,不耐烦地看他一眼,“狗娘养的送这么小的娃儿,老子看着都没兴趣。” “不是吧,这不更得劲吗?” “你喜欢你拿去用呗,但我警告你,这个年纪的孩子能记事,也不好糊弄,万一到时候跑去找条子咋整?” 池皖最终被赶了出来,把他踢出来的那人甚至还在他身上摸了一把。 那天他发了疯似的往家里跑,跑到心脏急剧跳动,跑到双腿发软差点断掉,他拼命喘着粗气,劫后余生并没有带来丝毫庆幸,反而让他愈发沉重。 他上了宝贵的一课。 是学校老师不会教的,课本上也没有的知识: 他的父亲并不爱他,为了钱可以出卖自己亲生儿子。 为了钱。 “钱……”意识朦胧,他不断呢喃。 周围越发嘈杂,他却什么都听不见。他曾有过片刻清醒,看见池仲生猪肝色般的脸,又马上被拽回梦魇,他看见身下被压着的,是年幼的自己。 看不清未来,也捕捉不到当下,他就要这样溺死在回忆里 ——“池皖!池皖!!” 蓦地,一道来自身后的、无法反击的力量将他从恶魔手里拽回来,他撞上某人宽阔的胸膛。 温暖。 楼上的哄闹愈发模糊,季雨泽不停在耳边安抚池皖。世界被他们抛在身后。 雪在降落的半空就融化,雨混在其中,刺骨的冷。 寒风拉回崩溃的理智,再回过神时,池皖已经站在楼下院子。 季雨泽的怀抱很舒服,他却毫不客气地推开,怒吼:“谁让你跟过来的,我不是让你不要过来吗!别人家的事你非要往里面凑,你就这么想看我出丑是不是!?” 季雨泽被劈头盖脸一顿骂,一脸无措,甚至不知道怎么反驳,只愣愣地说:“我没那么想……” “你懂不懂什么叫尊重啊?听一次别人说话有那么难吗?!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为什么总是自作主张!”池皖好像比刚刚更激动,似乎季雨泽才是那个十恶不赦的人。 “你现在情绪不稳定,我不跟你吵,池皖,刚刚那种情况要是我来晚一步——” “那又怎样!大不了就去死,去坐牢,还能怎么样!” 季雨泽拧着眉头看他。 “我命烂,想死也死不成!真他妈不如上次被打死。” 他憋屈地抓着头发,恨不得一头往树上撞。带着怒气往旁边走了几步,在察觉到季雨泽跟过来时又停下。 小区只亮一盏昏黄的路灯,池皖的泪水可以躲在黑暗里尽情滑落。他吐出的热气带着浑浊,还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他忍了又忍,最终那口气还是没憋回去。 “你不该跟过来的,现在一切都变了。” “不会改变。”季雨泽坚定地说,“我都知道了,从现在开始,我会让你活得更好。” “就是因为这个!”池皖痛苦地喊,“我不想让你知道!操,我宁愿在你眼里我是只个没有廉耻心不择手段的小白脸,也不想让你看见——” 他颤抖地吐出一口气:“看见这些东西。” 季雨泽脱口而出:“不是,我从来没有这样看过你,我喜欢你,池皖,不管——” “撒谎!你一直在撒谎!从一开始你就看不起我,把我当万人*骑的贱货,无视我,捉弄我,想方设法羞辱我!妈的,看我在网上搔*首弄姿叫你哥哥,你是不是特别爽?在派出所有没有对那个男的炫耀?你俩要不要再深入交流交流?” 那摇摇欲坠的面具终于彻底碎落,原来池皖的内里是如此直接。 又丑陋。 季雨泽显然有些无法接受这样的转变,道歉和解释,他一个也不愿意做了。担忧被扭曲的眉头挤压得变形,榨出厌恶的汁水。 “你就这么说你自己?贬低自己,还要贬低我对你的感情?” “随你怎么想,恨我的不差你一个。”池皖的笑容很狰狞,讥讽的话语一字字从牙缝中挤出来,“真他妈烦,我们之间本来不用走到这一步的。季总,你应该听话的,要是你配合,我可以一辈子装成你喜欢的样子。 季雨泽沉默半晌,说:“我知道你在装。” “你知道个屁!你什么都不知道。有人喜欢贱的,有人喜欢纯的,有人喜欢嘴甜的,季雨泽,你不一样,你最特别,你慕强,喜欢看我锋芒毕露,看我高高在上。但这都是都能装的,哥哥,都能装出来的。” 池皖脸色煞白,双目通红,他把哥哥两个字咬得很重,仿佛即将灰飞烟灭的厉鬼垂死挣扎,而季雨泽只是凝望着他,什么也不说。 “说啊,说话啊!刚刚不还一副救世主的模样吗,现在又他妈装死了!季雨泽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和你纠缠真他妈浪费我时间!” 风好大,把他吹上半空,然后被引力拉扯,冷雨如箭,他已然面目全非,千疮百孔。 第62章 空旷杂乱的一块土地,还在淡淡飘荡着池皖失控的怒喊。 季雨泽耳膜生疼,除了池皖的声音就什么也听不见,更遑论自己低声的询问: “喜欢也是装的吗?” “……” 像是突然被扼住喉咙,池皖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他的氧气被剥离,在死亡边缘一次次徘徊。 “很早之前,有人说过你给钱什么都能做。”点点白痕落在肩头,季雨泽的眸光残败落魄,“但我从不相信你对我别有所图。” “错,我就是明码标价的,季总。” “所以你不喜欢我,对吗?” “问题没有意义,我说你就信吗?” “回答我。” 池皖无力地看着他,有一股怨恨从体内升起,在即将爆发之余顿时消散。 季雨泽看见的,是他欲言又止的停顿。 “喜欢。”终了,他这么说。通红的手勾上季雨泽小拇指,像毒蛇缠绕,“我喜欢你。” 池皖直勾勾盯着他,整张脸都散发病态的扭曲,季雨泽仔细观察,试图从他微妙的表情中找到糊弄的证据。 见过太多次池皖导戏,季雨泽深知他是一名太好的表演者。 分辨不出,谎言与否。 【作者有话说】 再囤一章, 第56章 兴许是着了风寒,亦或是情绪决堤后的反噬,从那之后池皖便一直在生病。 他晕晕沉沉,整夜无眠,持续低烧,每天靠大量咖啡因保持状态,若是季雨泽看见,一定会惊讶于他的消瘦速度。 但他没有看见,也许永远不会看见。 他在那晚后沉寂消失,像任何成年人的分离那般,他们默契的不追问、不纠缠,少年时的横冲直撞被磨灭在岁月前进的道路中,年纪越长,反倒胆怯。 很多个飘着雨雪的不眠的夜晚,池皖还能回忆起季雨泽当时的表情。 他不信他。 探究的眼神,后仰的身体重心,下意识回缩的手。 季雨泽不相信。不相信池皖说的喜欢。 于是池皖缠绕他的手识趣地撤离了,毒蛇不再进攻,蜿蜒没入阴影。 这次可能是真的结束了。 意识到这点,他又舍不得,也不甘心。 真是没有比这更蠢的事了。他在心里骂自己。 最终他扬起一抹笑,扮演最擅长的剧本:“话说开了就好,您也看见我的情况了,我缺钱,很缺钱,所以……” 他勾着苍白的嘴唇,露出一个极具暗示性的表情:“有需要可以随时联系我,三十分钟内,随叫随到。” 这段时间里,池冉放心不下他,一直在剧组陪着哥哥。 和其他兄妹相比,他们的沟通几乎不存在,两人明明只相差两岁,却总是没有太多共同语言。 某种程度来说,她讨厌哥哥。 老家院子的东侧有一颗长得茂密的榕树,裂开的石泥路的缝隙中偶尔能看见一些奇奇怪怪的小昆虫,要是遇上大暴雨前夕,还能看见蚂蚁成群结队搬家。 小时候的池皖很孤僻,不爱说话,池冉和她的小伙伴们在另一边玩,他就独自蹲在这边观察其他生物的世界。 时间久了,大家就都认为他是个不说话的“笨蛋”,一些从家长那里听来的词汇被套在他身上。 “自闭症”、“发育迟缓”、“大脑不健全”等等等等。小朋友们用这些词哄笑着大声取笑他,尽管他们自己也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池冉也不明白,但她知道这不是善意的信号。 最初她会帮哥哥说话,后来孩子们连带着她一起嘲笑。她害怕极了,害怕自己没有朋友,害怕没地方分享自己新看的漫画书,害怕上学路上没人陪。尽管这对现在她的不值一提,但对那时小小的她来说却好像宣判了死刑。 很长一段时间里,池冉为了维护和朋友的联系,不再帮哥哥说话。她任由那些小孩抢走他的零食、往他身上扔石头,以近乎冷漠的方式忽略哥哥所遭受的。但是哥哥始终不吵不闹。 最后,哥哥不再和她去院子里玩了,他仿佛看腻了院落里的那小半风景,向往更加广阔的天地。 他开始去书店看书,练习钢琴,他看各种各样的儿童读物,听不同时期的古典音乐,直到某天,他无意中翻到一本摄影集,里面没有字,都是图片,他兴致勃勃,从满是书本印刷的油墨味中学习构图,学习光影的变化,日复一日,这些东西在不知不觉中刻在他心底。 初二那年,他们搬过一次家。 那时哥哥高一,他不再像小时候那么沉闷,和同学相处很好,很多女孩喜欢他。他偏科严重,英语和历史是最优,物理和数学很差。他再没有受过欺负,他的校园生活平淡又充实。 那时妈妈经常说:“小皖,你平时有空多辅导辅导妹妹的学习,这次期中考又是倒数,以后可怎么考大学呀!” 青春期的池冉也很讨厌哥哥。 哥哥很严厉,明明也只是个没成年的小屁孩,却总想装大人,不让她出去玩,守着她背单词。 “要那么多朋友有什么用?”池皖说话的时候嘴角没有弧度,声音很冷,“毕业之后你们不会再联系的,还不如好好学习。”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被欺负!我人缘可好了!” 青春期的少女总是听不进劝告。她羡慕别人的哥哥都会帮妹妹分散火力,为什么自己哥哥却总是帮着妈妈说话?难道他在报复小时候她的无动于衷吗? 哥哥不仅小气,而且脾气很差。 别看他在学校总一副温和的模样,实际有多凶,只有她知道。比如哥哥会不近人情地给她定下门禁时间——不超过九点。 拜托,晚自习结束都八点了。 周末要是想出去玩,必须和哥哥报备,去哪里、和谁,倒是不会问什么时候回来,因为回来的时间已经规定好了:19点。 “你白天出去那么早,晚上不应该早点回来?”哥哥根本不把她的抗议放在眼里。 那个时候爸爸一周回来不了几次,她偶尔会撞见爸爸醉醺醺的,有时像个孩子般大笑,有时又脾气很差,看谁都不顺眼。 每当爸爸在家,哥哥哪里也不会去。有好几次,他甚至逃掉晚自习,去接她回来。 怨气在逐渐积累,直到某天彻底爆发。 “宝贝儿,明天周六,爸带你出去玩?你不是想要个手机吗,带你去买。” “不行,她要和我出门。”哥哥先一步拒绝,语气强硬,不容商量。 那天她气得一直哭。她初三了,马上面临毕业。她需要一个手机来联系学校的好朋友。 “池皖!你凭什么总是替我做决定!我恨死你了,你才不是我哥,你不配当我哥!”她肿着眼睛,抓起地上的小石头朝哥哥扔去。 她没有控制力度,他没躲。 夏季的雨说下就下,她在逐渐变大的雨幕中倔强地站着。 半分钟的对峙里,是哥哥先低头。他叹了口气,两只手并拢向下,撑在她脑袋上,说:“我给你买新手机。” 升上高中,她变得很忙。初三和高一只隔三个月的暑假,但学习的内容却天翻地覆,她听不懂,整天坐在最后一排玩手机。 手机是哥哥买的,没用多久,新款苹果手机出来了,她想要那个。 “这次考试进步十五名,就给你买。” 在学习上,哥哥很少批评她,她没有太大压力,喜欢的东西只需和哥哥说一声,就会得到。 奖励制度只是哥哥的一种说辞,实际上,如果这次没考好,哥哥也会说:“安慰奖,下次加油。” 她沉浸在物质的满足中,并不在意哥哥究竟是哪来的钱。 爸爸很早之前就不再回家了,妈妈的脸上看不见笑容,哥哥始终不吵不闹。 她什么也不知道。 那些人闹到家里的时候,她碰巧从外面回来。 所有的东西都被砸了,抽屉被翻了个遍,妈妈坐在地上哀嚎,一个劲锤心脏,身上都是淤青。 那是她第一次捕捉到模糊事实的边缘。 哥哥很快回来把妈妈带去医院,临走前又给了她一张卡。 “密码是你的生日。好好照顾妈妈。”哥哥说。 她盯着那张银行卡很久没说话,目光不停瞟向站在哥哥身边的男人。 她好像懂了一些东西,又好像一无所知。 然后,哥哥也不再回来。 她替哥哥打包行李,在家里住了二十年的哥哥,全部东西也就一个箱子。 送哥哥去车站那天她哭得很厉害,哭得心脏生疼,哭得呼吸困难,但哥哥始终不吵不闹。 镜头定格在江舟血迹斑斑的脸,几个月的时间,他已经完全融入角色,恰遇大雪,他孤独地站在天台,神色漠然,与故事开头那个天真的男孩大相径庭,最后一句台词的尾音飘散在寒风中,与万物共寂—— 第63章 “咔!!” 炮哥的吼声从喇叭里传来,刚刚还凝固的时间瞬间正常流逝,周围变得闹哄哄,江舟撑在栏杆边沿,还没完全缓过神,而剧组上下已彻底沸腾:“卧槽,结束了!!” “我今晚要报复性熬夜……” “我受不了了真得回去睡觉了!!” 池皖穿着厚羽绒服坐在监视器前,一脸满足地看着大家的热闹。他暂时没力气和他们一起发疯,索性坐在原地,和大家一一道别。 直到人走得差不多,池冉才从拐角处冒出来,捧着一杯热饮递给他:“现在可以休息了吧?” “暂时不能,还有后续的剪辑审查。” “你身体撑得住吗?” “还行吧。” 兄妹俩挤在一起,任风雪降落。池冉咬着烟应了一声:“这不算什么。” 打火机窜出的火苗很微小,不停被狂风吹灭,又不停亮起。 啪嗒、啪嗒。 池冉背对风口,用手护住那点火光,再转过身时烟雾已经随之飘散开。 “池仲生走了。”她说,“留了五万块。我让他打了欠条,每个月都要往家里拿钱,否则就告诉大晨。” “嗯。” “那天你走之后,我们算了笔账,剩下的钱我和他俩能还,你现在开始不用往家里拿钱了。” 池皖隐在黑暗中,雪落满头,又慢慢化成水雾:“你们拿什么还。” “咬咬牙还是可以的。”池冉说,“而且……老妈知道了你以前的事,对池仲生发了很大的火。她还是爱你的。” 半晌的沉默后,池皖伸出手:“给我根烟。” “我记得你以前不抽烟。” “总要找点发泄口,不抽烟我只有去杀人了。”池皖不耐烦道,“给我。” 池冉拗不过他,只得替他点了支烟。一口深深入肺,池皖说:“你抽空去新办一张银行卡。” “什么?” “以后我每个月都会往那个卡里存一笔钱,你好好保管,不要告诉任何人,平时没什么事也不要乱动里面的钱,有什么需要买的给我说,我买给你。” “我都说了不用——” “别犟。你还年轻,总归要有自己的生活。有一笔备用金,会让你轻松很多。” 剧组的人已经全部撤离,补光灯关闭的那刻起,这里就恢复它原有的僻静,池冉觉得冷,往哥哥旁边挪了挪,小心翼翼问:“你那个朋友……没联系你?” “没有。” “你们……就这样了?” “哪样?” “不知道。”池冉慢吞吞地说,“那天楼上也能听见你凶他,你声音特别大。” “哦。” “其实我觉得他没什么错。”在池皖骂人之前,池冉赶紧补充道,“毕竟谁都没想到会碰见池仲生,而且他根本就不知道我们家的事,站在他的角度,完全就是莫名其妙被你一顿骂。” 池皖危险地眯了眯眼:“你倒是挺愿意帮他说话。” “因为你喜欢他啊。” “……” “池皖,不要因为害怕受伤就先一步把爱你的人推开啊。” 【作者有话说】 到这里小池的过去就全部交代清楚了,本来想过要不要直接删除这几章(毕竟是个甜宠文嘛),但又觉得不应该一笔带过。 小池是个坚强又别扭的人,他其实并不像自己认为的那么势利,过去的经历造就他现在的性格,而季雨泽在看见“池导”这个身份后就已经识破他的伪装。所以他认为小池是坚韧的、专业的、有才华的、锐气的。 因此在看见这样的小池后,他也需要时间去接纳总是妄自菲薄的小池。 两人需要慢慢磨合啦,谈恋爱也没那么容易的!小池会在季总的帮助下越来越好。 下章就能重新黏糊在一起咯~ 第57章 出发去杀青宴之前,池皖收到资方的同行邀请,向来秉承“能省则省”原则的池导,毫无心理负担地蹭上了豪车。 迈巴赫s650,说是比季雨泽那辆停产的老古董还贵点,但池皖觉得也就那样吧,都是一块布料上垫个屁股,没季雨泽的舒服。 司机将车稳稳停在某五星酒店门口,池皖面色古怪,捏紧了安全带不下车:“ethan老师,我不搞潜规则这套。” ethan是这次电影的主要投资方,浓眉大眼的混血帅哥,幽默风趣,看着比季雨泽年长些,他微微一笑:“我还是喜欢漂亮的女演员。” 大宴会厅的吊灯由数以千计的水晶组成,挑高7.5米,仰头便能看见奢靡的人造星空,场地是无柱设计,视野开阔,穿过大厅是露天草坪,地灯色彩梦幻多变,矮灌木被缠绕串灯,无尽绵延。 池皖眼睛蓦地瞪大:“这么挥霍吗e老板?” “再说一次,我姓montgomery。” “……” “而且这不算在剧组开销里哦。” “为什么?” “池导,你不上网吗?我们的电影现在已经有讨论度了,上面特意给我们升级场地,以表奖励。” “哪个上面——” “哎哎哎池皖!”炮哥从某个人群夹缝里冒出来,把最后一口蛋糕塞进嘴里,“你终于来了,我去这儿好多吃的,还有一大堆甜品,特别是这个金箔……什么黑巧克力熔岩蛋糕,老好吃了你去尝尝。” ……他大概知道是哪个上面了。 “你们玩吧,我先回去了。”池皖扭头就要走。 炮哥揪住他,一脸莫名其妙:“干嘛啊!刚来就走?” 池皖冷若冰霜:“人太多了,氧气不够,社恐,过敏。” “少来,社恐喝点就好了,草坪吧台有特调,走走我们现在就去喝会儿。” “我吃头孢了,敢灌我酒我就死你面前。” “……不儿,这么个好日子你说点吉利的行不行……” 池皖很快就对这种小学生斗嘴失去兴趣,目光移动,他却止步不前。 最闪的那块水晶灯下,人群簇拥中,季雨泽出众的身形吸引了池皖的全部注意。 他穿着并不复杂,简单的西服款式,恰到好处的剪裁,衬托他的气质,又不会抢走他本人的风头。 极致的oldmoney. 相比池皖呢?他身体还没完全恢复,不能着凉,厚外套里套毛衣又套羽绒马甲又套贴身棉衣,里外裹了三层,脱外套都脱了三十秒。 池皖:“……” 妈的,没人告诉他今晚要盛装出席啊?!不是酒楼包厢吃中餐吗!! 而且为什么季雨泽也在这里!还多出这么多他不认识的人?! 完了,季雨泽看过来了。 ! 他们走过来了! “季总,我可没骗你,后生可畏,咱们不得不服,见过池导你就知道了。” 和季雨泽一并出现的还有叶老师,这个从最初就非常看好池皖的编剧老师,在尽可能用自己的人脉为池皖引路。 池皖脸上不显慌张,恭敬地和叶老师打招呼。 叶老师说:“恭喜啊池导,现在网上都在说要冲着导演去看电影呢。” 江舟进组自带资源和粉丝基础,虽然人数不多,倒也起到了不小的作用。她们原本是去探江舟的班,无意中发现导演居然也是个高颜值,两个帅哥凑一起,美貌被站姐的高清大炮放大放大再放大,想没流量都难。 片方知道这事儿后已经开始下场营销了,想必用不了多久,演艺界就会迎来一颗闪闪发光的新人,和一位走到台前的导演。 没办法,长得漂亮真能当饭吃啊! 而这位漂亮导演此刻很想死。他疲倦又憔悴,嘴唇几乎和脸色一样苍白,身上的套头毛衣在水晶灯衬托下毛绒绒的,稍长的刘海顺从地垂下来,有几根呆毛非常倔强地偏离了毛发原本的生长轨迹—— 他甚至没洗个头。 季雨泽衣冠禽兽……不是,人模人样地站在他面前,冷漠而不失分寸,礼貌又带着克制:“久仰,池导。” 士别三日果真得刮目相看,上回见到的季雨泽还在风中泪眼婆娑追问“喜不喜欢我”,而池皖则宛如明码标价的模子哥般穿上裤子不认人。现在两人居然都挺体面。 特别是季总。 高傲如他,竟在众目睽睽下主动朝池皖伸出手。 搞反了吧? 主动握手的那个不应该是池皖吗? 全场的注意力应该都集中在了这里。 不明觉厉的吃瓜群众还以为池皖也是哪家资本的小少爷,就连叶老师也惊讶于季雨泽的动作,只有剧组的大家见怪不怪,自顾自地摇头低语:“真是图样图森破啊……” 时间流逝了可能有百万分钟,也可能凝固在这一瞬间,池皖看向那只悬在半空的漂亮的手,记忆翻涌。 他极其克制地冷哼一声,挑衅地盯着季雨泽,仿佛在说:我就是不给你这个面子又怎样? 而季雨泽却一脸淡定,慢悠悠道:“常听叶老师提起池导,今天一见果真——不一般。” 第64章 池皖:“……” 不要脸,把叶老师搬出来。池皖在心里不爽,极不情愿地伸出手。 季雨泽的手温暖有力,肌肤摩擦,指尖轻轻划过,痒痒的。 宴会厅大得夸张,池皖简单走了一圈,和制片,出品方,甚至包括星悦的几个高层等一众大佬聊得口干舌燥,才后知后觉回过神,杀青宴根本就不是剧组凑一起吃个饭,那是学生时代的做法,步入社会后的所有聚会都有目的。 难怪排场搞这么大,原来是为了拉取更多资源,方便给后续宣传预热。 应对这样的社交场合对池皖来说没太大难度,但长时间保持状态也会累,他好不容易从应酬中脱身,径直往餐饮区走去。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季雨泽稍早前和他打过招呼后就消失了,也不知道又被人群裹着去了哪儿,池皖专心吃饭,对周遭一切都不在意。 余光中有人拉开了身旁的椅子,他头也不抬:“季雨泽不在我这儿,去别的地方找。” “我知道哦宝宝,他还在忙,让我先来等他~” 江舟每次打扮都给人一种用力过猛的感觉,原本挺白净一小伙儿,非要往身上倒调色盘,生怕自己不能成为全场焦点,风格如此割裂,池皖恶嫌地往另一边挪了挪。 江舟跟着贴过去,香水味很浓:“你们吵架啦?今晚轮到我了吗?” 没有准确的词语能形容池皖此刻的表情。 “放心吧小池,等我们依偎温存的时候,我会替你说几句好话的。阿泽,这里!”江舟突然站起来,差点碰翻池皖餐盘。 “江少,好久不见。”季雨泽的声音顺着飘进池皖耳朵,语气带笑,“给你拿了杯白色玫瑰,今晚特调,很适合你。” “哎呀,谢谢阿泽,我好喜欢!” 池皖恶狠狠啃下一口龙虾肉,觉得一切都在重现。 难不成循环的不是徐帆,是他?他池皖才是《雨雾》的头号主角? “这么长时间高强度工作,辛苦了,一会儿草坪上有烟花秀,记得去看。” “哇,是特意为我准备的吗?” “当然。” “阿泽你真好,那我们一起去吧?” “没问题,我让人给你留座位。” “我想和阿泽坐一起。” “好。” “还想和阿泽一起参加首映礼。” “好。” “还想和阿泽一起睡觉!” “……” 池皖坐在吧台最边缘,中间是江舟,季雨泽在另一边。 这样诡异的组合在季雨泽的沉默中更显奇妙。 池皖没憋住,嗤笑出声。 声音不大,侮辱性极强。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杯里饮料见底,池皖还捏着吸管不放过,发出断断续续的咕噜声。 咕噜咕噜。 咕噜咕噜。 …… “那你先去帮我拿点甜品好吗?”季雨泽若无其事地说,“我还没吃饭,有点饿。” “好的哦,我帮你多拿点好吃的回来。么么哒。”江舟冲他甜甜一笑,嘟着嘴隔空亲他一口。 池皖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 中间的气氛调节器一走,周围的空气也不再流动,池皖自顾自地继续咕噜,季雨泽慢条斯理喝酒。 那句歌词怎么唱的来着?我站在你左侧,却像隔着银河。 池皖用余光瞟他,在纠结要不要先走一步。但他还没吃饱,就这么走了感觉很亏。 突然,季雨泽用力放下酒杯,玻璃杯底撞击大理石,发出清脆响声,池皖吓一跳,条件反射扭头看过去。 季雨泽好像就是在等这一瞬间,对上他视线,冷漠道:“你很吵。” 池皖:“……” 池皖气不打一处来,一拍桌子,走了。 【作者有话说】 你俩拿江少当tao使呢……^^ 第58章 在宴会厅和厕所中间有一段单独隔出来的空间,这里相对来说比较安静,偶尔会有因疲于应酬而来透气的人。 池皖来这里不稀奇,但江舟怎么看也不能出现在这里,活力的背影在一众沉闷安静的人群里冒尖。 “……知道啦老公,明天见哦,我也爱你~” 池皖抱胸靠在墙边,毫无心理负担听完他的隐私,问:“你谈恋爱了?” 江舟被耳边猝不及防的温热气息吓一哆嗦,挂断电话:“我没说过吗?” 池皖不语,抡起拳头就砸到江舟身上,后者差点跳起来:“你又抽什么风!” “恶心。”池皖对他的行为嗤之以鼻,“玩弄感情者终将会被感情玩弄。” “别来这套,我玩弄谁了?” “季雨泽。” “得了吧。”江舟看破一切似的冷哼,“季雨泽跟我说话的时候眼睛都粘你身上了,咱俩到底谁玩弄谁?” 池皖的表情有片刻失控,又很快恢复正常:“那你还缠着他不放干什么?” “万一呢?你俩不是分了吗?我老公不介意三人行。” “呵,愚蠢。”谈笑间池皖又翻了个白眼,“你觉得这样你就有机会了吗?” “行行行,我是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你是被偏爱的有恃无恐。” “赶紧滚回去给你的阿泽拿吃的吧,少在我这儿唱红玫瑰。” “你就这么别扭吧啊。”江舟恨铁不成钢地摇头,“爱情是争取来的,你不上我上。” 咻——嘭! 天边炸亮火花的光芒,色彩斑斓,夺目耀眼,池皖不耐烦地推了江舟一把:“嗯行,上之前先看场烟花,别浪费季雨泽的好意。” 草坪上站满了人。 鎏金焰火如游龙划过夜空,在顶点时绽放成花,花朵炸开,迅速向四方飘散。光衬着池皖的侧脸,他坐在角落,也找酒保拿了杯特调。 胜地不常,盛筵难再。 他的这个位置视角并不好,好在天际辽阔,烟花繁多而绚丽,竟将黑幕映成缤纷色彩。 白色玫瑰,以伏特加为基酒,加入适量苦艾酒和青柠汁,颜色通透纯白,入口却泛酸,而后涌上烈酒的辛辣。 池皖尝了两口便不再独饮,火树银花中,显得他这般孤寂。 身侧多了些动静,好像有桌椅碰撞的声音,池皖回眸,想见的人出现在身边。 季雨泽应该喝了不少酒,酒味很重,脸颊泛红。先前系得服帖的领带消失了,纽扣松松散开,他垂着头,这个角度刚好让池皖看见他那优越的鼻梁。不做表情的时候,下颌线就绷成冷漠的弧度。 池皖看着他的侧颜晃了神,一动不动,贪婪享受来之不易的重逢。 “好看吗?”突然,季雨泽开口了。 池皖吓一跳,顿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季雨泽在跟自己说话。他也不知道哪根筋没搭对,竟说:“好看。” “喜欢吗?” “喜欢。” “我说烟花。” “我也是。” 暧昧在朦胧的光影中变得愈发浓郁,池皖心脏怦怦跳,趁着季雨泽不清醒,光明正大混淆视听。 而季雨泽只是懒洋洋撑着坐起来,连正眼都没给池皖,按了几下手机:“通过。” 池皖:“?” 弹出的验证消息里是熟悉的深绿色头像,池皖气笑了,怎么能有人能贱成这样,现在更是直接不装了。 “不必了,季总还是和江少共度良宵吧。”池皖酸溜溜地说。 “谢谢,会的。” “……” 牛逼。 池皖就差起立给他鼓掌了,正准备嘲讽几句,便听季雨泽继续说:“但我这边还缺个佣人,没记错的话——” 手腕被一道灼热抓住,季雨泽上下打量他,眼眸中闪烁着初见时的嘲弄:“池导什么都能干。” “?。” “半个月前,你说你缺钱,很缺,所以随叫随到,忘了?” “……没忘。” “没有联系方式我怎么随叫随到?” “……”说得跟您没我手机号码似的。 “别在这儿耽误我的良宵了,通过申请吧。” “你说加就加?诚意呢?” “五千买你微信好友位,够不够门槛?” “一万。” “成交。” “妈的。” 说少了。 池皖不情不愿地点了通过,用力得指尖都泛白。火气蹭蹭蹭往上冒,越看这该死的绿色越难受,不过很快,一抹橙色从天而降,浇灭了他的怒气。 【¥10000请收款】 池皖本就稀少的自尊顿时消散无踪。 季雨泽很满意他的反应,晃悠着起身,掀起一股无法忽略的香根草味道,浓烈,深沉,还很呛。 池皖不太喜欢这个味道,衬得季雨泽是个很有攻击性的烂人。 “记住你说过的话,池导。”他用手机挑起池皖下巴,迫使他抬头,随后又惩罚般拍了拍。 第65章 轻佻的眼神,不加控制的力度。 比疼更多的,是屈辱感。 “随叫随到。”他说,声音蛊惑。 第二天一大早,池皖就来履行自己的承诺了。 去季雨泽家里可以说是熟门熟路宾至如归,而现在站在小区门口,他只觉一阵恶寒。 总裁家是一梯一户,电梯门开的瞬间,仿佛看见地狱之火在熊熊燃烧。 面无表情按响门铃,池皖心里近乎绝望。 现在的季雨泽跟邪修了一样,不知道还有多少阴招没使出来。 他是有底线的,如果季雨泽真要让他做什么这样那样的事,他一定会拒绝的。 绝对不会就此堕落! “听见我说话了没?”季雨泽的声音猛地响起,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团柔软砸向脸颊。 池皖接住季雨泽扔来的衣物,回神:“你叫我来就是洗衣服的?” “我的东西很高贵,外套要干洗,内搭要手洗,对水的温度和清洗工具的手法很讲究,洗完后还要额外打理收纳,你最好小心点。” “清洗工具”抱着衣服,嘴角抽搐,好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不去?”季雨泽不耐烦道。 池皖低声下气地要钱:“价格呢老板?” “你要多少?” “……500?” “贫穷确实限制了你的想象力。”季雨泽恶意满满地嘲讽,“我还不至于用这么便宜的劳动力。两小时内,一万一件。” 池皖快马加鞭滚到了洗衣房。 他勤勤恳恳小心翼翼,活像个被地主使唤的老牛,累得腰酸背痛,手脚抽筋,两眼昏花,刚准备向老板报告工作成果,就又被一鞭子抽走: “我饿了,做饭去。” 在此期间,季雨泽一直瘫在沙发上打游戏,面前摆一堆零食,真是令人担忧的生活质量。 吃这么甜,小心血脂。池皖在心里诅咒他,嘴角拉出一道弧度:“季总,我还得去盯剪辑。” “哦哦。”季雨泽看也不看他,“那你动作得快点了,耽搁了可不算加班费。” “…………” 在资本家手底下干活只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报酬不菲,虽然季雨泽是个难伺候的金主,但绝对是最大方的。 金钱真是会让人面目全非,短短两天时间,池皖就被锻炼成家政小能手,以后电影圈混不下去了还能改行当管家。 在季总面前,池皖就没有做不到的事,如果有,那就是钱没到位。有好几次,他都忍不住追问季雨泽这样做的真正意图:“你该不会……” 是故意给我花钱的吧? 这话颇有种普通且自信的感觉,池皖忍了忍,还是没能问出口。 周末,季雨泽在书房处理工作,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屏幕蓝光反射到眼镜上,没能完全挡住他的不悦。 池皖坐在另一边,也专心盯着电脑,神色比季雨泽还严肃。 “啧。” 敲回车键的力度尤其大,季雨泽烦躁地砸嘴,把眼镜随手扔在桌上,看向旁边:“渴了。” “马上老板。”池皖应了一声,没动。 季雨泽更烦了:“扣五千。” “我c——!” “嗯?” 脏话到了嘴边又被活生生咽回去,这感觉就跟吃自己呕吐物一样恶心,池皖悲痛地起身,老老实实把柠檬水端过去:“您的水。” 季雨泽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问:“今天的任务清完了?” “还差一个本……” “你干什么吃的?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 妈的,谁家保姆还帮着给老板清每日游戏任务的?!而且他本来就不怎么会打游戏! 要不是因为季雨泽事儿多,一会儿这一会儿那,他早就打完了! 能看得出池皖在竭力忍耐了,像一个愤怒的高压锅,随时能爆。季雨泽坏心眼地又往锅里加料:“小池,你这是什么态度,说你几句还不乐意了?” “……” 钱难赚屎难吃啊。 池皖做深呼吸的次数多得差点缺氧:“乐意的老板,我可乐意了。” “嗯。”季雨泽忙完了,又开始拿池皖取乐,他不怀好意地拿出一盒神秘礼盒,“换上。” “这是?” “家政服。” “?” “这几天看你打游戏,觉得你穿这个会很合适。” “??” 池皖狐疑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一股不祥的预感从背后冒出来。 他慢吞吞打开盒子,然后迅速盖上。 “这不太好吧。”池皖皮笑肉不笑。 “哪里不好,你以前不也经常穿裙子吗?重操旧业而已,害羞什么?” “……” 池皖就这么淡淡地望着季雨泽,好像机器人被扣了电池,又好像班主任暴怒前风平浪静的铺垫。 季雨泽丝毫不慌,他不知道从哪儿进修了霸总学,仿佛早有预料似的,从手边抽屉里拿出厚厚一叠粉红色钞票,然后—— 唰。 天女散花,散落如星,下钱了! “够不够?” 百元大钞像夜店里彩带一样纷纷落下,擦着池皖头发,有几张还飞到了他脸上。一股刺鼻的铜臭味。 “……” 池皖站在钱雨中沉默,等到雨停了,才缓缓对上季雨泽视线。 季雨泽:“……” 池皖:“……” 季雨泽:“…………” “咳。”季雨泽率先败下阵来,以他捉弄池皖的经验来看,这个时候大导演应该真的生气了。 季雨泽从躺椅上坐起来,背挺得笔直,嘴上还在逞强:“怎么,不够?” 池皖还是不说话。他的眼型很漂亮,稍稍控制肌肉就呈现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大狗狗眼,笑起来的时候眼下卧蚕饱满,但若是垂下眼帘,遮住一半瞳孔,就显得有点淡漠。 季雨泽被他这双漂亮的眼睛盯得毛骨悚然。 比大吵大闹还可怕的是什么?是死一般的寂静。 在沉默中,池皖已然火力全开。 “呃……”季雨泽苍白地从喉咙里发出一个音节,下意识站起来,又不敢贸然靠近。 在他动的瞬间,池皖扭头就走。 走哪去,干什么,还回来吗? 季总想追问,但不敢听见答案。 今天的风儿甚是喧嚣。 外面大树被吹得哗哗作响,里面季总捡钱同样发出沙沙声。 早知道撒完钱还要自己去捡,他就不装这个逼了。 钱太多也是个问题。 五分钟后,池皖趿着拖鞋回来了。 砰。 力度太大,门被推开又弹回去,把季总吓一激灵。 他对着池皖的方向,单膝跪地,左手拿着一堆乱糟糟的钱,从远处看像是捧花。如果忽略脸上惊恐的表情,简直是求婚现场。还是最浪漫的那种。 可池皖看也不看他,冷冷留下一句:“吃饭。” 就再次离开。 【作者有话说】 小池:冷脸洗内裤。 季总:真的很想看池导穿女仆装…… 江少:是否说爱都太过沉重~ 这周榜单任务6k,只能双更到这……周四或者周五继续,宝宝们赏我点海星和评论,俺想上万字榜单给你们三更…… 第59章 人性的贪婪在季雨泽身上被展现得淋漓尽致。 起初,他不满意池皖过长的通勤耗时,硬是逼着人当住家保姆,方便他随时使唤,现在他看不惯池皖成天躺自己家里吹空调享受,又非要把人带到公司去。 复印文件、端下午茶、预定会议室,池皖已经抢走了小赵百分之八十的工作内容。 “老板你终于要开除我了吗……” 当小赵鼓起勇气哭号着敲开办公室的门时,却只见季总翘着腿坐在沙发上吃泡芙,而那个在片场叱咤风云的池导正乖顺站在季雨泽身后——给他按摩肩膀。 这时候季总正在气头上,季承睿不请自来,势在必得地进了办公室,又满面春光离开。十多分钟后,季雨泽面带怒火走出来,在整个顶楼绕了一圈,最后在露台的角落里找到池皖:“跟我过来。” 正和其他摸鱼员工一起吞云吐雾的池皖被当场抓住,一个着急差点把烟头杵进手心里。 季雨泽真正生气的时候一句话也不说,眉头始终淡淡纠缠在一起,眼眸藏在长睫下,冷冷蒙上一层霜。 池皖不敢过多打听老板的事,也跟着不说话,老老实实站在旁边,像个等身手办。 “难闻。”良久,季雨泽终于受不了似的,“滚出去把你身上味道清理了,再拿盒泡芙进来。” 嗻。池皖在心里阴阳怪气应了一声,悄悄咪咪出去了。 于是现在,小赵看着面前被栀子花香腌入味的池导,以及一脸不爽但享受按摩的季总默默无语。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这香味咋和厕所用的香氛那么像呢……? 第66章 “呃,没事了。”画面如此诡异,小赵心道不好,讪笑着往后退,在老板发话前先走一步。 从那之后,季雨泽就这么消停了。 他好像又开始忙碌,早出晚归,脸上疲态很明显,也不愿意和池皖说话,回家就径直回房间。 有好几次,池皖盯着他远去的背影发呆。 又怎么了,好像从头到尾都没惹他吧,怎么这样难以捉摸呢? 电影后期剪辑制作终于进入尾声,送审当天,池皖起了个大早交材料,回家的时候季雨泽已经去公司了。 家里没人,工作告一段落,池皖终于迎来自己的假期,正打算一头栽进床里躺尸,就很快接到催命符:“来公司。” 池皖扯过被子摆烂:“我刚回家,想休息……” “我没在跟你商量。”季雨泽又犯病了,命令的口吻显得如此疏离,“你以为自己是什么身份,还想跟我撒娇?” “……” 谁他妈撒娇了。乱咬人,是没打狂犬疫苗还是又被谁喂火药了。池皖腹诽,满脸不爽,语气却不反抗:“知道了,我现在过来。” 刚出电梯门,就听见若有似无的争吵声,池皖放缓脚步偷听,轻易分辨出季雨泽的声音,还有一个…… 也是个男人的声音,声线比季雨泽苍老一些,不太像季睿泽。 “赵秘书!”池皖压着音量拉住急匆匆路过的小赵,“什么情况?” “还不是新项目的事。”小赵正从茶水间拐出来,餐盘里放着季雨泽专属下午茶,一脸高深莫测地说,“闹好久了,季总现在是腹背受敌啊。” 自从拒绝和耀群传媒合作后,季承睿三天两头就往星悦跑,美其名曰给公司物色合作伙伴,实际是想自己插一脚进来。 战争已经打响,唯一能撑腰的老爹选择中立,季雨泽没有靠谱的帮手,稍有不慎就要翻船。 会议已经连着开了几天,大部分决策者都认为,最快能打开市场的是当数流量明星。 星悦有自己的签约艺人,最近刚巧完成了海外巡演,拉到演艺部拍个电影,应该没太大问题。 “锦宝聪明的,找个好导演带一带就能拍。”刘总监是这么说的,“我跟阿峰聊过,他时间合适,差不多就可以定了。” 流量爱豆和商业导演,一个保证票房,一个保证质量,其实是个比较稳妥的方法,但季雨泽却总觉得差点东西。 在这个浮躁的年代,文娱作品开始趋向同质化,前人已经留下成功的模板,要是想挣钱,只需要严丝合缝往上套就行。类似的作品星悦已经做过很多,季雨泽是个有野心的领导者,他不太想追大流。 激流中,唯有坚持自己才不至于被冲刷。 敲门进去的时候,季雨泽正闭目养神,池皖也不介意自己被忽视,把从小赵那儿抢来的餐盘放到桌上,然后径直走向季雨泽身后,开始熟练地按摩。 不知道的还以为季总叫了上门服务。 “给你泡了茶,降火的。” 季雨泽从嗓子里嗯了一声,对自己不翼而飞的咖啡保持沉默,只说:“蛋糕。” “你最近糖份摄入太多了,身体要紧。试试这个。” 耳边传来撕开包装的声音,再然后,是一阵淡淡的甜飘过来。 蓝莓冻干。 投喂完以后,池皖微凉的手又顺着往上移动:“头还疼么?” 位置精准,力度刚好,季雨泽不自觉把脑袋往池皖手里靠:“无事献殷勤,说吧,想干什么?” 池皖手腕间依旧散发着香味,却不再是原先那种甜,而是淡淡的木头花香。 是季雨泽惯用的香水。 池皖规律按摩着,说:“你要避免情绪激烈起伏,为了工作生气吵架,不值当的。” “小赵又给你乱说什么了?” “多亏她愿意告诉我,否则我都不知道你这么辛苦。”池皖的声音愈发柔软,魅语如丝,活像误人歧途的小妖,“我想帮你分担一些。” 季雨泽就是那个上当的傻蛋,他僵着身体,还不太适应池皖这么乖:“怎么分担?” “新项目如果实在没有合适的选择,可以看看灯塔水母哦老板~” “……” “正好我现在闲下来了,时间充裕,任您差遣哦~~” “……” “老板——我都签给你了,不用白不用,不如试试?” 池皖的椅边风阴飕飕吹来,季雨泽一阵恶寒,赶紧抓住他为非作歹的手,道:“池导是不是还没搞清楚,这项目是要送去参加国际电影节的,不是在大陆过家家,我凭什么要用一个小导演的作品?” “凭您喜欢呀。虽然您老是说不干涉专业人士的选择,但我知道您那是谦虚,能把公司管理得如日中天蒸蒸日上,肯定和领导者的决策分不开关系,只要是您喜欢的——” “行了打住。”季雨泽没好气道,“现在知道拍马屁了,之前不还骂我专横?” 池皖赔笑,眼睛眯成一条缝,刚准备开口狡辩,就被季雨泽一个手势噤了声。 他转动椅子面对池皖,右腿搭在左腿上,身体后仰靠进椅背,漫不经心看他:“灯塔水母是你签约前的作品,版权属于你自己,公司没有随便改编翻拍的资格。” “这好办,我可以卖给你呀。” 季雨泽盯着他看了半晌,脸色深沉,随后嗤笑道:“小算盘打得不错,看来我在池导这儿还算有点价值,值得你费尽心思讨好。” “也不全是讨好,你这几天不理我,我还真挺担心的。” “那你问了吗?” “我……” “看出我不对劲,不也当没事人一样不问吗?” “我现在不就是在关心你吗?” “那是因为你有利可图。”季雨泽冷眼看他,“如果我只是个普通的打工仔,池导估计都不会正眼看我吧,像杨修一样。” 这都多久的事了,怎么还提?池皖一愣:“你怎么突然——” “突然翻旧账?还是突然变得小气?”季雨泽打断他,“真抱歉我没你那么成熟,做不到把感情和工作分开,实在受不了你可以走,反正你现在也不愁生活费了。” 还突然使小孩性子。 池皖在原地杵了近五秒才调整好状态,最后,他先一步放下姿态,收起公式化的技巧,真诚道:“对不起季雨泽,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哄你开心,因为我对你说过的那些话……我害怕你不喜欢我了,留我在身边也只是为了报复。毕竟你有点……恶趣味?” 办公室的灯明明是柔和的,说这话的时候池皖也在笑,他站在面前,几步的距离,可季雨泽总觉得他正在远去。 “嗯,差不多,指挥你的感觉还不错。”季雨泽避开他视线。 “那……你还在生气吗?” “在。” “对不起……” “过来。” 池皖犹豫几秒,小幅度挪了一步,季雨泽顺着他动作轨迹把人捞进自己领地,以双腿作牢笼,把池皖禁锢。 “你道歉是想求和,还是单纯为了钱?” “我……” “想清楚再回答。” 两人距离极近,彼此呼吸早已先他们一步交错,池皖耳廓通红,连说话的声音都不敢太大,生怕心跳从嘴里蹦出来:“……我是喜欢你的。” “但我现在很讨厌你。补偿我。” …… 憋了半天,池皖憋出这么一句话:“灯塔水母可以便宜点卖你。” 季雨泽笑了:“很有诱惑力的提议,但还不够。” “那你还想怎样!” “又在装傻。”季雨泽起身,一步步将他逼进死角,手抚上脖颈,大拇指按在池皖动脉处那颗痣上,“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如果池导今天能让我满意,版权费我们还可以再谈。” “无耻……” 季雨泽身上的香气逐渐扩大,愈发浓烈,池皖抓着他的胳膊,如同失足溺水者抓住最后一块浮木,眼前一片昏暗,脑袋无比眩晕,他将自己完全交给季雨泽—— 砰砰! “季总,刘总监找。” 【作者有话说】 季雨泽:谁扰我好事。 第60章 小赵的敲门声跟催命鬼般当头一棒打下来,关键时刻被中断,季雨泽相当相当不满,拧着眉头就要骂人,没想到池皖反应更快,兔子似的蹿走了。 季雨泽惊讶于他的神速,又觉得没必要躲,只有池皖心里清楚,他的脸肯定红得不像话,要是在办公室被人看见这副模样,他这辈子都可以到此为止了。 “季总,我得跟您聊聊。” 这边,刘总监跟小赵已经进来了,季雨泽扭头一看,刚到手的天鹅居然就这么消失得无影无踪。 跑哪儿去了? “说。”季雨泽看似淡定,实则疯狂头脑风暴。 这儿也没什么地方能藏吧? “我还是觉得您给的原因不太能说服大家。”刘总监自顾自去了沙发坐着,“我知道您向来看重新人,想让他们得到更多机会,但是这真的太冒险了,那个池皖就是个刚毕业的小朋友,怎么能够挑大梁啊!!” 第67章 “嗯。”季雨泽一边听一边往办公桌走去,拉开椅子还没来得及坐,就猝不及防看见这位“小朋友”安静抱着膝盖坐在里面。 季雨泽:“……” 刘总监还在这头喋喋不休:“您想带他,完全可以从其他方面入手嘛,干咱们这行还是得一步一个脚印才行,啃这么大块蛋糕小朋友自己也心虚吧?” 季雨泽一本正经坐下,脚踝贴在池皖手腕间:“这倒不用刘总监操心,导演本人对自己很有信心,我们刚刚聊得很愉快。” 说完,季雨泽的眼神无意下垂,手撑着下巴,食指轻轻摩挲嘴唇,暧昧地看向桌下的阴影。 池皖:“……” 不知道是这儿空间太小还是灯光太暗,池皖总觉得呼吸困难,要口鼻一起努力才能汲取到万分之一的氧气。 他做贼心虚,心理素质太差,越是想要隐藏自己的存在,就越是控制不住将自己推上暴露边缘。 季雨泽自然垂放的另一只手微微上抬,便精准落到他侧脸,然后安抚般地拍了拍。虎口卡住耳廓,手指游走在他滚烫的肌肤。 “而且,不知道刘总监是不是误会了,我是说过让专业的人做事,但没说你们可以反过来干涉我的决定。”他冷冷地说,私下动作不停。 可能季总没摸过这么滑嫩的皮肤,也可能是出于某种无法揣测的趣味,摸/遍池皖的脸蛋还不够,竟继续往耳垂捏去,然后是脖子,锁骨,一路畅通无阻往下,又原路返回。 不远处,被警告的刘总监慌里慌张解释:“我肯定不是那个意思……” 季雨泽胳膊支在椅子扶手,漫不经心道:“那就不继续浪费刘总监的时间了。” 还是那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实际干起坏事来眼睛都不眨一下……池皖憋屈地想,试图反抗又害怕发出动静。 季雨泽就吃准了他不敢动! “行,那我先出去了……” 密切留意刘总监的行动,在听见关门声后,池皖终于露出忍了许久的爪子,用足力气朝季雨泽打去:“别动手动脚的!!” 季雨泽轻松躲过攻击,俯身看他,笑道:“池导,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很热吗?” “滚……!” 刚想从桌子底下爬出来,下一秒敲门声又响起。小赵寻思着反正季总刚和总监聊过天,现在肯定没忙工作,也就没等老板应声,手在门框上碰两下当走个过场,直接就进来了。 吓得池皖一个动作往后栽去,后脑勺差点撞上桌底。 “季总,文件需要您签字。”小赵站的位置很刁钻,就杵在季雨泽椅子旁边,只要稍稍低头就能看见池皖没藏好的衣角。 季雨泽面不改色应了一声,右腿搭在左腿上,脚尖轻轻上扬——往池皖大腿踹了一脚。 季雨泽!! 池皖在心里咆哮,屈辱地往角落里缩了缩。 小赵全然不知两人的play,环顾一圈,问:“池导回去了吗?那合同怎么办?” “放这儿吧。” 小赵盯着老板的脸色:“老板……你们刚刚不会又吵架了吧?” “……?” “哎,我说你怎么这么别扭呢?其实感情这件事只要打直球就好了,一定要说出来,说出来啊!比费尽心思搞宴会有效率多了……”小赵撇了撇嘴,“就连要个版权也这么卑微,你才是老大啊,支棱起来!” “……我知道。” “说真的季总,如果我是你,我就直接把人叫过来,啪一声把购买合同拍桌上——”小赵危险地眯着眼睛,沉下声音,看起来是要模仿季雨泽说话的语调,“签吧,签下后保你衣食无忧。” 季雨泽表情复杂:“想辞职可以直接递申请。” “哎呀我只是着急啊,这都多久了你俩还冷战,一想到池导对你的用心良苦毫不知情我就难受……” “没关系,他现在知道了。” “啊?那他什么反应?” “还能有什么反应?” “是生气了吗?还是很感动?你们和好了吗?” “你要是再耽误我的时间,他就又该生气了。” “噢!”小赵鬼叫一声,激动地比了个ok的手势,努力克制上扬的嘴角,一边向门口走去,“加油啊季总!” “没我的允许谁都不准再进来。” “好嘞!!” 脚步声远去,然后带起关门的动静,这次池皖长了教训,没敢第一时间爬出来,他屏息凝神,等着季雨泽的信号。 但季雨泽好像彻底把他忘了一样,居然自顾自地开始处理文件,纸张哗哗翻过,池皖气急败坏地往他小腿锤了一拳:“滚!” “舍得出来了?” “让开!” “别动。”季雨泽俯身,手肘撑在膝盖,将他禁锢,“你也听见小赵的问题了,替我回答一下?” “什么问题……” “我们和好了吗?” 自由被剥夺,本就狭小的空间更显拥挤,池皖蹲得难受,想要后退一步坐下去,季雨泽察觉到他意图,坏心眼地揪住他衣领,偏偏不让他如意:“回答。” 池皖艰难地保持平衡,只要一个不注意就会倒在季雨泽大腿上。 “……和好了。”他的声音小得像蚊虫嗡鸣,然后气急败坏地喊,“让我出来!” “和好是因为喜欢我,还是别有所图?” “你不是问过了吗!” “认真回答。” “……喜欢你。” “真喜欢?” “嗯……” “噢。”季雨泽拉长语调,“不过以池导的风流史来看,我还是有必要多问一句的——你也会对你那些花花柳柳说这些话吗?” 池皖咬牙切齿:“你差不多得了。” “现在是我在问你。”季雨泽手上轻轻用力,池皖就被惯性拉得往前一冲,然后彻底跪了下去。 面对实力强大的对手,反抗也成了逗乐,池皖嘴上逞能:“你再这样我真的生气了!” “那你就跪到消气为止。” “…………” “回答问题还是继续跪?”季总很好心的给了选项。 池皖一脸英勇就义的模样:“没有,他们也不愿意听这些。” 谈钱可以,谈感情就不行了。 这回答没让季雨泽满意,他斤斤计较道:“所以你是因为我想听才说的?” “……不是。”池皖欲哭无泪,“你到底要让我怎样?” “我说出来你好照着抄答案?” “……” 池皖跪得端正,仰着脑袋,生无可恋地看着季雨泽。 季雨泽报以沉默。 “那天晚上我发火,是因为我觉得你这样的人不应该出现在那里。”许久,池皖干巴巴地说,他在“这样的人”四个字上咬字很缓,眼神又开始飘忽,“不应该看见我家里……是那个样子。” “你也可以理解成我气急败坏了吧。”他轻轻一笑,“其实你没做错什么,反而是我欠你一句道歉。” “对不起,我就是……有点接受不了这样的自己。” 诉说真心的感觉挺奇妙的,有点像只穿大裤衩出门的感觉,袒露会引来路人不善的目光,但如果是去海边,倒也无可厚非。 海是包容的,它广阔,无边际,永恒地等候着。 “我这样的人与你,与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没有本质区别。”视线里一片深色缓缓消散,随之而来的是季雨泽如深海般平静的双眸,他轻抚着池皖的脸,“会自卑,会害怕,会有想要藏起来的一面,也会因为一时冲动做出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 “我不会强求你接受自己,池皖,我会替你接受一切,所有你不愿意面对的你的一切,我照单全收。你不需要舍弃什么,你的野心,你的阴暗面,你的不择手段,都可以。” “但就算是利用,对象也只能是我。” 夜幕在这一刻降临了,黑色蔓延开,这片天地却明亮刺眼,霓虹灯伴随十字路口的红绿灯转换一道亮起,那缕红穿透力极强地投进半空里,直接往池皖脸上扑去。 他害羞地偏头,脸颊陷进季雨泽掌心:“……我知道了,让我起来,腿麻。” “我还没说完。”季雨泽一把将人捞起来放在桌上,两手圈在他腰侧,“我没有和那个男人见过面,所有都是委托律师进行的,也没有觉得你的那些照片是在卖弄什么,给你打赏是因为我真的想给你花钱,看你的电影是因为喜欢。” “哦……” “这么惜字如金?” 气息落在耳畔,池皖被他的呼吸惹得发痒,手臂阵阵起鸡皮疙瘩,他认输地往后挪了挪,又被季雨泽抓回来。 杀青宴是特地安排的,当保姆只是为了合理化给钱的行为,版权是早就想要的,但就是不主动低头,故意让小赵放消息,只为让池皖主动送上门。 池皖在心里把一切都捋清楚了,没好气道:“资本家的心眼儿全使我们老百姓身上了。” 第68章 “怎么又变脸了?你刚刚可是亲口说过我们和好了,不要反悔。”季雨泽语调变得缓慢,带着一丝魅惑的气息,“这么多天没见,你不想我吗?” 或许他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听到回答,在池皖嘴唇微张,发出声音的下一秒,他就不由分说地凑了上去。强硬、霸道、不容反抗。 情绪交融,温度猛升。 “我好想你。”季雨泽摩挲着池皖的脸,吻如骤雨般落下,洒遍他肌肤。 【作者有话说】 季总要和小池过二人世界,让我周四再来。 第61章 晚上八点,写字大楼依旧灯火璀璨,从楼下抬头望去,仿佛天穹中闪烁的星光。 车内,季清临入座后排,视线穿梭于出入大厅的每个人。 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池皖还是没有把他从黑名单拉出来的意思。自从那晚被干脆利落拒绝,季清临才和文艺作品中的主角们感同身受,原来得不到的会更喜欢,陷入执念是真的会做很多匪夷所思的事。 池皖越是躲着他,他就越来劲,这段时间里,季清临一直在暗中关注着池皖的行动,他知道他的电影杀青,知道他和季雨泽住在一起,也知道他这几天都在往公司跑。 季清临曾劝过自己放弃,但就跟设定了程序的游戏npc一样,好不容易想通的道理一到晚上就又现原形,定时刷新。 今天,他像过去几天一样,在这里等。 等什么呢?他也不知道。 人潮如流水涌动,他静静看着,眼眸没有一丝波澜。 直到转角处冒出的某个身影,让他忍不住坐直身躯,细细凝望。 明明是寒冬腊月天,池皖脸上却夹着淡淡的红晕,好像刚从火炉里出来。 他走得很快,低着头,在走出大门的瞬间裹紧外套,不知道又想起什么,嘴边漾开一抹有意无意的笑。 季雨泽的味道,好闻。他默默回味,又再次对季雨泽的母单身份保持怀疑。 怎么会有人没谈过恋爱吻技还这么好?? 办公室里,他几乎是用仅存的一丝理智把季雨泽推开,脸颊潮红:“进度是不是太快了。” “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 “总共没谈几天!而且这里是办公室!”池皖大吼,一边狼狈地扣扣子。 这个该死的处/男什么时候把他衣服扒成这样了! “好吧……都听你的。”季雨泽意犹未尽,眼神里带着侵略性,“那我们回家继续?” “滚,我不是这个意思。”池皖迅速移动到十米开外,“雨雾还有收尾工作,我很忙。” 季总对池皖工作狂的属性很有意见,这也许是一个合格员工的态度,但绝不是合格的男友。 好在季雨泽也有点事没忙完,这才大发善心让池皖先回去:“我让司机送你?” 公司离季雨泽的家不远,池皖摇头,表示想散散步找灵感,累了就直接打车回去,并向季总索要了车费。 路边,池皖看着刚开通的亲密付额度陷入了沉思。 该死的资本家。 “池皖?好巧。” 身后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池皖愣了愣,神色严肃回头:“季教授。” 大楼之上。 电脑屏幕里铺满密密麻麻的黑色字体,季雨泽一行行看去,鼠标轻轻滑动,正仔细核对合同条款。 手机突兀振动,打断了他的思绪。 “怎么样,签了?” 扩音器里,诺昂那毫不掩饰的京腔传来。 “轻轻松松。” “行行行,轻松,真不知道当初是谁求着我帮忙的。要个小导演的版权都拐弯抹角的,亏你这身价了。” 果真是拿人手软,季雨泽罕见地没跟他斗嘴,反而诚意十足地:“谢了,过几天我请你吃饭,聊聊你上次想要的综艺ip。” “哎哟喂,这感情好。”诺昂在那头燃起八卦之魂,“这池导是哪位新贵啊,值得您老这么费力?” “少来这套。” 诚然,作为池皖的老板,季雨泽本可以直接提出购买意向,却没想到灯塔水母的版权好几个月前就挂在代理机构上。 池皖的报价不高,有好几个小公司有意向,都被季雨泽的人挡了下来。他绕了个圈子,动用了些人脉,硬是把灯塔水母从机构里撤了出去。这手笔,这做法,让半个圈子里的人都不禁猜测,这位不出名的小导演怎么就得罪星悦了呢。 而季雨泽从不停止思考。 他总觉得池皖还有些事情没告诉他,低价贱卖版权这件事太违和了,不像池皖的风格。 除非他急需用钱。 “哦对,还有你之前问我主播那事儿……”诺昂咂咂嘴,“停播好久了,公会告她违约,让赔100个。” 季雨泽微微蹙眉。 “虽然这小主播我不认识吧,但这公会的大名老子可真是听太多次了,特么是明目张胆的黑啊。像她这种不能带来最大利益的主播,从签进去的第一天就被锁定了,各种克扣工资、压迫、阴阳合同,就等着人撂挑子不干,然后直接反手告主播违约。这帮孙子我真是……” 季雨泽沉默地挂断电话,眉间聚起浓浓的狠厉,他稍稍调整思绪,拨通了第二则电话。 “高律,晚上好,希望没打扰你休息。我手头有个案子,想找你咨询。” 池皖在沙发上醒来。 素简的装修,淡雅的风格,这里是…… 自己的家。 他拧着眉头,撑着胳膊想要坐起来,却顿感一阵酸软,又直直倒了下去。 天花板的灯光对现在的他来说无比刺眼,嘴里发干,他舔了舔唇,摸索着往口袋里找手机。 21点43分。 池皖表情闪过一丝怪异。从星悦出来明明刚过八点,怎么现在就马上十点了?他睡了这么久? 等等,他为什么睡着来着? 在沙发上又缓了会儿,等到身体恢复些许力气,池皖才慢悠悠坐起来,面色凝重,仔细提取脑海中的记忆。 他在星悦楼下碰见季清临,寒暄几句,后者便提出要送他回家。感情刚刚稳定,池皖不太想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影响和季雨泽的关系,索性遂了他的意上车。 季清临对于池皖回季雨泽家里没什么意见,好朋友闲聊般递上一盒手工糕点:“这个很好吃,你尝尝。” 然后…… 然后就没了意识? 池皖歪头思索,提出假设又再度推翻。 不可能啊,季清临就算真的坏到给他下药,也不至于下在糕点里吧?他可是和自己一起吃的,而且一盒里有那么多个,他又怎么能精准预测自己会拿哪个? 池皖坐在沙发中央,陷入沉思…… 嗡嗡——嗡嗡—— 手机不停振动,池皖淡淡一扫屏幕: 季清临。 “醒了吗?”对面的声音轻松惬意,根本没有做贼心虚的紧张。 池皖还在状况外,想问的有很多,但一句话都没问出来。 季清临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轻笑一声,解释道:“你吃东西的时候噎着了,从我这儿抢走饮料喝了一大半,那里面混了四十度的洋酒,是我画画时的'灵感水'……” 池皖后知后觉回过神。 所以他是……喝醉了? “醉酒之后你闹着要回家,我没办法就把你送回来了。”季清临说,“好好休息吧,你家现在是安全的,我哥还在忙,一时半会儿可能也顾不上你,有什么事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 确实有很久没回来了。 电话挂断,池皖环顾四周,这才觉得家里整洁又干净,像是刻意被人打扫过。 他醉得直接断了片,想必是季清临把他送回来,然后又收拾了屋子。 “唉。”池皖轻叹一声,觉得之前是自己对他太凶了。 季清临一直以来都没做错过什么。 咕噜。 心情放松下来后,肚子也跟着不那么紧绷,他本来就没吃晚饭,这会儿更是饿得受不了。 “点个外卖吧……”说着,池皖又重新瘫回沙发上,不停滑动浏览页面。 另一边,星悦娱乐,总裁办公室。 季雨泽结束最后的工作,终于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半小时前发出的消息,池皖还未回复。 直接睡了吗?还是没看见? 对池导的短暂消失季雨泽已经习惯了,反正这人忙得很,不回消息也是情理之中,他收拾好东西,准备直接回家找人算账。 小赵已经下班了,只有明亮的顶灯无声陪伴,季雨泽的脚步踩在地毯上,发不出声音。大厅接待区的沙发上,一道孤寂单薄的身影在等候。 是季侑安。 哗啦啦—— 持续的水声终于停了声响,片刻后,卫生间的门开了。 池皖换了身干净衣服,跟着团团热气一起出来,他发梢还在滴水,落到前胸,浸湿衣物,像洇开的朵朵鲜花。 第69章 季清临做事还挺仔细。池皖边吹头发边环顾四周,家里焕然一新不说,连各种生活用品都按照之前的偏好重新购置。 找个时间好好谢谢他吧,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闹僵了季雨泽也不好做。 正当他思索着,电话响了。 “喂您好,您的外卖到了。” 池皖应声开门,疑惑道:“没看见你啊。” 对面迟疑几秒,好像是在检查地址,又说:“不好意思,我可能走错了,请稍等。” “没事。”随手关上门,池皖喃喃的低语飘荡在空中,“该不会是我写错地址了吧。” 仔细算算已经很久没点过外卖了,连软件也没登上去,可能正是这个原因,刚刚点进去居然还要重新登陆。 两分钟后,外卖员再次打来电话:“先生您好,我去问了楼下保安,他说这个地址没错,我敲门了,您开开门?” 池皖猛地一愣,心跳漏了半拍。 他刚刚一直坐在客厅,生怕错过什么,半点噪音没敢制造。 哪儿来的敲门声? “我没听见啊……”他起身往门口走。 “不可能吧。”外卖员又敲了敲,砰砰的声音从听筒传来,直击池皖耳膜,“听见了吗?” 从那力度听起来,都快赶上拍门了。 池皖这边却安静无比,他对着空荡荡的门外出神,眉头拧得很紧。 两人又对了次订单上的地址,没错。 池皖手臂猝然冒起一层鸡皮疙瘩,他彻底走出家门,下意识抬头想看看门框上的房间号—— 啪嗒。 手机蓦地掉到地上,发出脆响。 门朝外开,有一小块视野盲区,季清临就安静坐在那里,不知道坐了多久,不知道偷听了多少,像躲猫猫般藏起来,等着池皖发现他。 “外卖不干净,想吃什么,我给你做?”他仰着脖子看他,笑容温和。 第62章 “你确定是往这边去了?” 车内,季雨泽看着导航的方向,眉头紧锁。 “确定,快点吧。”季侑安坐副驾驶,他简单把之前晚宴上季清临对池皖做过的事复述了一遍,“只有你把季清临当人畜无害的动物。” 季雨泽终于有点回过神了,当初池皖为什么一见季清临就跑。他越想越不舒服,憋着气不知道往哪儿发,只得默默踩紧油门。 周围的一切以飞速倒退,季侑安沉默注视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那被季雨泽强行剪短的寸头已经长长不少,刘海有些扎眼,他就随意往额后一撩,没过多久就又垂下来,遮住眼睛。 蓉姨死后,他性情大变,不再听摇滚,那匹花巨资购入的纯种马也以低价转手出去,他穿着简单,不追求色彩,以黑白灰为主,他时常陷入沉思,一双眼睛虚无地看着远方。 没有人为蓉姨举办葬礼,季文铧也许都不知道她已经死亡,毕竟在家里他也只把她当空气。 消失的几个月里,季侑安在咖啡馆里当学徒,现在他一个月挣三千五,放在以前这仅是他几分钟的开销。同时,他还看了些门店,等待时机成熟后把店盘下来。 他觉得自己准备得差不多了,打算回来找池皖,想请他吃顿饭,想请他去店里坐坐,还想听他多聊聊有关蓉姨的事。 他没有池皖的电话,也不想通过季雨泽去传话,有些事还是亲自去比较好。 于是他来星悦碰运气,没想到刚下车就看见季清临堵着池皖的路,两人说了会儿话,然后池皖上了季清临的车。 他摸不准季清临的意图,先让司机跟着他的车过去,自己则去楼上找季雨泽。 车辆在急速中驶向郊区,空无一人的街道,只有扬起又落下的灰尘,见证车主的急切。 池皖不停后退,直到抵上冰冷墙壁,才低声开口:“这是哪里?” “你家啊。” “……” “好啦好啦,别这样看我。”季清临笑道,双手随意举过耳侧,做了个投降的姿势,“这是我为你打造的新家,一比一还原哦,喜欢吗?” 这个疯子…… 说不定根本就没有醉酒这事儿,仔细想想,那瓶饮料里好像根本没有酒精的味道,或许那就是一瓶下了药的糖水。 就算他不吃糕点,季清临也会想方设法让他喝下那瓶水。 从一开始就不应该上车的。池皖咬牙,拿上手机就朝外跑去! 楼道黑寂幽长,只有紧急出口的标识发出淡淡绿光。 池皖发了疯地朝下跑,脑袋里只有“逃走”这一个想法,全身细胞调动到极限,恨不得直接抓着扶手一层层往下跳。 好在楼层并不高,终于,他推开单元门,粗喘着气,一边寻找小区大门,一边低头给季雨泽打电话。 通讯录…… 没有联系人?! 他的指尖因肾上腺素飙升而颤抖,有好几次都没能准确点进软件,终于跳转到界面时,却赫然一片空白! 池皖愣住了。 他又翻了微信、支付宝……任何可以和别人联络的软件,竟全都空空如也。 被……清空了? 不,不对。池皖胸口剧烈起伏,哈出的热气扩散在四周,他突然反应过来——这根本就不是他的手机! 怀疑一旦产生,就会拼尽全力去证实。 翻遍了手机软件也没能找到一丁点他使用过痕迹,存下的照片,爱听的音乐,构思的灵感,全都没有。 紧接着,他还发现通话设置里的呼叫转移是打开的,也就是说,他以为是用自己的手机点了份外卖到家,实际上,家和手机都是季清临刻意一比一复刻出来的,打到他原本手机上的电话都会自动转移到这个手机…… 恶寒持续从后背冒出,他浑身发抖,凉意从体内迸发,比冬天的温度还冷。 必须赶紧离开。 从小区的绿化和风格来看,这应该是个新修出来没多久的楼盘,小道蜿蜒向四面八方延申,周围座座高楼拔起,灯光昏暗,不见人影。 池皖跑了几步,被拐角处冒出来的几个高大身影挡了去路。 “不是吧……”他连连后退,声音里划过不易察觉的惊诧,“这年头了还流行黑社会吗?大晨都没这么追杀过我。” “池皖,听话。”季清临的声音猛地从后背转来,鬼知道他是以什么方式跟过来的,“我只是想保护你,你原来住的地方已经不安全了。” “滚开,我他妈什么时候说我要回家了?”池皖终于忍不住似的破口大骂,“我都说了我要回季雨泽家!” “……为什么你每次都要在我面前提他呢?其实你没那么喜欢他吧,是不是只为了惹我生气才这样?” 刺骨寒风阵阵吹过,池皖惊愕的表情隐藏在幽暗中,他被季清临的脑回路彻底打败,无力又直白地感叹:“你是真的有病吧……” 季清临却是什么也听不进去了,他自顾自地:“是因为我的腿吗?因为我站不起来吗?我可以去装义肢,我还是可以站起来的!我也可以像我哥一样站在你身边!” “……你是站不起来,不是没腿。” “没关系。”见池皖有意跟他讨论,季清临又笑了,“我可以截肢的,没关系,反正留着也没用。” “神经……” “别!别生气!我知道了,我不动我的腿了。”轮子往前滚了几滚,季清临凑到池皖面前,想要去拉他的手,“我对你真的没有恶意,你就留下来吧,我不会做任何你讨厌的事的,只要陪我说说话就好……” 池皖厌恶地避开他的手:“再不滚开我报警了。” “又来这套……池皖,你觉得你还能威胁我吗?” 季清临苍白地笑了笑,下一秒,蛰伏于黑暗的几个保镖则迅速控制住池皖,抢走了他的手机。 “季清临!你脑子有问题就滚去看医生,放手!” 池皖被反钳着手,像案板上的鱼一样拼死挣扎,他的喊叫引来了附近正在巡逻的保安。 那是个三十多岁的高壮男人,穿物业发放的统一制服,手里的强光手电划过在场每个人。 “救命!”池皖不顾一切喊道,“这群人涉嫌非法拘*禁,他们强行把我从市区带过来,我不认识他们!帮帮我,帮我报警!!” 闻言,保安警惕地盯着季清临一行人,灯光扫过这张脸,他看起来苍白不堪。 季清临淡定坐在轮椅上,残疾并未削弱他的气场,反而散发尽在掌握的惬意,他随意指了指池皖:“这是个妄想症患者,之前受过刺激,头部受伤,现在精神状况不太好,会产生幻觉,并伴随攻击性。” 季清临大概把池皖脑震荡失忆的事情添油加醋说了一遍,最后总结道:“这些事情在派出所有记录,如果你怀疑我们是坏人,可以去查证。” 怎么办?被恶意诬陷成精神病,该怎么自证? 池皖愣愣地站在原地,浓烈的恐惧感如海啸般席卷而来。 第70章 保持冷静,一定要保持冷静。 不能被带走,一旦脱离第三人在场,他就彻底完蛋了! 他不断深呼吸,强行压下情绪:“在查证到结果之前,我就留在这里,哪里也不去。” 季清临仿佛知道他会这么说,淡淡一笑,随即朝某个保镖眼神示意,后者便果断从怀里掏出一张a4纸,递到小区保安面前。 保安只大致扫了一眼,就好像捕捉到什么关键词似的,表情怪异地看向池皖,然后接过那张纸仔细看着。 完蛋了。 不需要再纠结那上面到底是什么内容,从季清临势在必得的模样和保安严肃的神情来看,池皖已经失去了自证的资格。 许久,保安面色凝重地开口:“你们住这里?” “是。”季清临回答。 “不行。”保安摇头,“放纵这样一个精神病人在外面,会对其他业主造成威胁,你尽早把人带走吧。” 季清临嘴角无法控制地咧开:“当然,我会控制好他。” “不、不对……”池皖再也无法维持镇定,他想暴力反抗,却在保镖压制下动弹不得,他试图靠语言证明什么,可现在他无论说什么都只会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个精神病。 他彻底陷入崩溃。 不能被带走,不能就这样被带走! 脑子里只剩下求生的本能,他不停挣扎、撕喊,像常年生存野外的猎豹终于被人类捕捉,长时间的血液不通让他四肢发麻,红血丝布满整个眼球,他的哀嚎再次引起保安注意。 “等等。” 这两个字在池皖听来如同救世主降临,季清临应声停顿,从背影看不出情绪。 保安重新打开手电,强光重新聚焦在池皖脸上:“就算是精神病,你们这方法也太暴力了吧。” “我真的不是,大哥,我不是。”池皖想往他身上凑,奈何被保镖控制得紧,只能努力伸长脖子,“我是从市内过来的,在星悦娱乐的写字楼门口上了他们的车,监控里都能查到!我还点了外卖,和外卖员有正常沟通,我有通话记录!” 季清临的笑声融入黑暗:“对,没错,这些都是真的。” 池皖警惕地看着他。 轮椅骨碌骨碌转动,季清临不知什么时候拿走了池皖的手机,把外卖订单页面给保安看,证明他没撒谎:“不过你去查小区监控就会发现,外卖员根本就没有来过。今天他发病很严重,从上了我的车开始意识就不清楚,并且,这部手机也不是他的,是偷的。” 保安拧起了眉。 “你说你不是精神病,”季清临把手机锁屏,重新递给池皖,“就证明给我们看吧。” 再次划开手机,竟然需要密码。 密码…… 池皖想直接一头撞死在水泥地上。他不知道手机密码。 以季清临为首的一行人缓缓走在小道上,保安关了手电筒,逐渐远去。 周围再次变得昏暗,池皖被强行拖拽,手腕上勒出一道又一道红痕。 小区大门,一辆加长版路虎揽胜停在街头,豪华大气的车身在池皖眼里如同凶猛的巨兽。 “别……阿临,你冷静点,冷静点!” 池皖将重心放低,几乎是蹲在地上,以此拖延时间,而体型比他宽出一大截的保镖强硬拽着他,正一点点挪向深渊。 “我想和你谈的时候,你不配合。现在,我不和精神病打交道。”他突然又笑了,安抚地摸了摸池皖的脑袋,“放心,只要你听话,我不会伤害你。以后就和我一起,好吗?” 刺啦—— 砰!! 引擎轰鸣,轮胎摩擦大地,发出刺耳的尖锐,自远处飞驰而来的迈巴赫猝不及防冲过来,径直撞上那辆路虎! 保险杠瞬间破裂,碎片炸飞落在地面,反射霓虹的灯光,似繁星满天。迈巴赫的车头彻底凹陷,连带着路虎一并报废,弹出的安全气囊挡住了驾驶座的脸,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纷纷朝噪音处望去。 “什么情况?!” 察觉到身上禁锢的力量变弱了些,池皖反应极快地挣脱保镖的手,往迈巴赫方向奔去! 他蹲了太久,精力急速耗尽,又因为起身过猛而导致眼前一片发黑,他眩晕、想吐、视线被完全剥离,即便如此,他也还是片刻不停地向前跑去! 季雨泽开车门的力度很暴躁,他的面部肌肉绷得很紧,眼眶似乎都要被愤怒撑裂,他的身体因情绪过度激动而微微颤抖,却稳稳地接住朝他而来的池皖。 他张开手臂拥住他,将人完全圈在怀里,语气阴沉,带着不容反抗的压迫:“季清临,你找死?” 【作者有话说】 下周见。。 第63章 深夜,特需留观病房。 暖调灯光给静谧的空间叠上一层舒适,空气中飘着淡淡花香,羊绒毯的柔软偶尔触碰脸颊,池皖枕在季雨泽腿上,呼吸平稳。 时间无声流逝,季雨泽闭目养神,在感知到池皖微弱挣扎时迅速睁眼,温热掌心缓缓拍打他后背,以示安抚。 直到熟悉的气息再度环绕,池皖才渐渐安稳,他小幅度挪动脑袋,往更柔软处靠近。季雨泽怕他被闷着,控制着力度把人往外推了推。 “啧。”睡梦中的人发出一声不耐的闷哼,脸完全埋进季雨泽小腹。 “你倒是会找地方钻。”季雨泽抓着池皖后脖颈,想要把他揪起来,又不忍打扰他睡眠。 于是手拐了个弯,顺着胳膊一路往下,指节交错。 黯淡灯光里,池皖手腕的勒痕依旧清晰,淤紫如同毒蛇缠绕,季雨泽的眉头逐渐拢起阴影。 还能回想起池皖惊恐的表情。隔着老远,他就看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对池皖动手动脚,而季清临——他一直以来宠爱有加的弟弟,池皖的朋友——居然像看客般高高在上的,毫无慈悲的,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他忏悔,有那么一瞬间,他的方向盘不是冲着路虎去的。 起初季清临确实被他哥震慑住了,他有过片刻迟疑,下意识想解释,又实在没法接受池皖就这样逃进季雨泽怀里,他恶心得反胃,索性扬起手里的薄纸威胁。 而季雨泽连正眼都不愿给这份伪造的报告,面不改色说出惊悚的事实:“你信不信,我能让在场所有人都吃上官司。最少十年。” 啪嗒。 一旁,季侑安终于从巨大的冲击中缓过神,慢悠悠下了车。 “这人没跟你开玩笑。”他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扶着车门,脸色略显苍白,不知道回忆起了什么,“打人也是真打,很疼。” “……” 季清临向来不怀疑季雨泽能力,他见过季侑安被收拾的样子,也知道他哥手段凶狠,只是他从来都不愿意相信。 不相信季雨泽能狠下心来惩罚他,也不相信池皖是真的讨厌他。 掌上明珠当惯了,头一次体会到万人嫌的滋味。 这天晚上,他在华艺的课程被全面停止,所有艺术展提前结束展出,原本准备参加拍卖会的作品被紧急撤走,连几个月后的画廊项目也告吹。 医院的vip层讲究声学设计,走廊铺满地毯,轮椅的滑轮声被闷进空气里,季清临停在这头,手机不停弹出消息通知,他置若罔闻。 灼热的视线如同一枚定点子弹直达眼前,季雨泽原本看向池皖的温柔眼神,在抬眸的瞬间变得冰冷。 兄弟沉默对望。 咖啡店选在十字路口的街角尽头,店面不算大,两层,装修时尚潮流,是年轻人爱去的地方。 周一的午后,店里没什么人,池皖带着寒气进了屋子,季侑安坐在收银台,埋着脑袋看手机。 “欢迎。” 木门边挂着风铃,推开时会带起一阵清脆,季侑安条件反射抬头起身,在见到来人时又放松下来。 “不是说要忙完了再过来?”他一边问一边往咖啡机前走去,“喝什么?” 池皖裹了件厚大衣,围巾盖住半张脸,说话的声音也闷闷的:“珍珠奶茶,全糖。” 季侑安拿咖啡杯的手一顿,神情略显不适:“你哪位?” 明明一周前还在对自己亲手做的拿铁皱眉,毫不留情地批评:“太甜了,难喝。” 这才跟季雨泽住了几天,人格直接被重塑了? 池皖无视了他的问题,取下围巾随意放在桌上,对着某个地方拍手:“馒头。” 一只黑色柴犬慢悠悠走过来,后面还跟了只体型大些的黄色柴犬,看着更活泼,一股脑朝池皖冲去,顺便把馒头撞个趔趄。 “懒懒。”池皖警告似的叫它名字,“别欺负你弟。” 黄柴像是听懂了他的话,歪了歪脑袋,前腿猛然发力,扑进池皖怀里。 季侑安趁着做奶茶的空隙抬头看了他一眼,问:“我哥呢?” “忙着开会。” “哪儿那么多会要开。” 季侑安吐槽一句,池皖表示赞同。 第71章 《雨雾》审查通过,拿到放映许可后就等着影院排期,《灯塔水母》的改编在同步进行,有叶子老师坐镇,目前他身上担子还没那么重,换句话来说,现在他很闲,季雨泽却还得继续面对新的烂摊子。 两人虽住在一起,实际上没多少相处时间。 今时不同往日了,这下池皖在季雨泽家里不再当保姆,好吃好喝好住,天天泡在季总的电竞房里,硬是把夜熬穿了才肯睡觉,等季雨泽晚上回来都躺床上准备睡觉了,这人才刚醒。 “要不直接把你送美国去?”终于某天半夜,季总抓住出来觅食的人,说,“我有整整48个小时没看见你了。” “嘿嘿,不劳季总费心了。”池皖心虚地移开眼神,双手挡在胸前,微微用力把人往外推,“放开,我要回去救公主……” 季雨泽捏着他的手腕不放:“先让我满意。” “……”池皖飞快在他脸上碰了下,“行了吧!” “不够。” 池皖又在他嘴上啃了一口:“好了!” “不够,我饿了。” “……”池皖瞪着眼睛,“饿了你去吃啊。” “好。”季雨泽得了命令,像个无赖似的步步逼近,吻从额头一路落到脖颈。 池皖气音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不是说吃我……” “你又是躲着不见我,又是跟我分房睡,消息不回,电话不接,居然还心安理得霸占我的电脑和游戏,我每天除了忙着上班还要给你做早饭,下班回来还得给你准备夜宵……” “你把我当佣人。”季雨泽幽怨地补充。 “我没……” “现在佣人向你要点报酬,不行吗?” 手腕上的束缚在逐渐收紧,池皖逃无可逃,双腿发软。朦胧的欲*望是一层薄纱,罩在身上,他透不过气。 “不要……”他小声抗议着,呼吸灼热。 这俩字跟焚身药似的,轰一下点燃季总不安分的心,他的动作逐渐大胆,每次轻抚都在试探,想要彻底得到池皖的同意。 “我真的……害怕……” 像是有盆冰水直接泼下来,季雨泽突然清醒了。 其实池皖并没有行为上的反抗,几乎是顺从季雨泽的任何动作,如果他畜生点,非要今晚就吃正餐,池皖估计也不会多说什么。 但是那双眼睛。 季雨泽看见了他的眼睛。 黑暗中,月光从窗边泄漏,池皖双眸闪烁,带着淡淡一层雾气,祈求地看着他。 季雨泽慌忙从他身上起来:“你不舒服吗?” 池皖抿嘴,小幅度摇头,只说:“……对不起。” 衬衣松松垮垮套在他身上,腕间淤青清晰可见,季雨泽突然想通了什么:“不,是我该说对不起。我没照顾到你的心情,抱歉。” 他揉了揉池皖的头发,安抚道:“别害怕,你很安全,没有人会伤害你。” 一个不带任何想法的吻落在脸颊,然后季雨泽起身,头也不回进了浴室。 池皖:“……” “笑死我了,他肯定以为你还没从季清临的阴影里出来。”季侑安将奶茶端到桌前,调侃道,“这可真是红颜祸水,兄弟反目呀。” “……”池皖默默转移话题,“季清临最近什么情况?” “季雨泽把他所有工作停了,然后以什么绘画艺术交流会的名义把人送到外地去了,这段时间暂时不会回来。”季侑安耸肩,“哎,这也算得上是我们家的一贯作风了。” 池皖不置可否。 两人默契地无语了会儿,池皖又问:“你呢?” “我什么?” 池皖说了串地址:“当时你不在,位置是管家选的,在她老家,过去要不了几个小时。” 自从听见“福泽公墓”四个字后,季侑安身上刚冒出的惬意就又消失了。他垂眸,双手无意识绞动,陷入沉思。 见此,池皖又加了句:“你要去的话,我和你一起。这么久了,我还没去看过她。” 第64章 傍晚,天边最后一抹金光折射至大厦顶端,星悦娱乐的logo亮得发白,根本看不出原来的形状,季雨泽坐在办公桌前,进行最后的收尾工作。 小赵端正站在旁边,手里拿着汇报记录:“高律的会面约在明天下午三点,需要为您调整时间吗?” “不用。” “好的。”小赵顿了顿,“《灯塔水母》的项目策划已经开始同步进行了,不过……资方那边对导演组有点意见。” 说到这里,小赵谨慎地观察着季雨泽的表情,见这人不显山不露水的,只能继续道:“制片去了解过,那边是觉得池导太年轻,推荐了有资历的总导过来。” 小赵把导演资料放到季雨泽面前,后者掀开眼帘随意扫了扫,一眼就看见季承睿的公司名。 真是阴魂不散。 “按流程继续推进。”季雨泽说,“告诉制片,有任何问题及时来找我。” “了解。”小赵颔首,收起记录本,微微俯身,“您还有其他工作需要我跟进吗?” “没有了,下班吧。”季雨泽取下眼镜,松了松领带,“对了,周六的应酬给我推掉,再订几束百合和白玫瑰,送到福泽公墓。” 小赵一愣:“公墓?” 季雨泽彻底将领带解开,仿佛这样才能喘口气,他起身往外走,靠身体走路的动作遮盖叹息的起伏:“给蓉姨的,你还记得她吗?” 他的步伐很快,走出办公室时随手将领带塞进口袋里。他不打算听到回答,也不想看见小赵的表情,但他知道她记得。 庄园的佣人们记得,季侑安记得,他和池皖记得。 也只有这些人知道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里有生命逝去,而在这之中又会有几个去缅怀她? 季雨泽经历离别的时间太早,就像是在午后小憩的十几分钟里做了个梦,梦里有家人、有伙伴、有徐徐微风和永不终结的夏天,可当他还没看清梦里人身影,就永远失去了人格的一部分。 他隐约觉得自己应该伤心,又因为年纪太小,以至不能完全理解“伤心”一词的真实含义。 答应去看蓉姨,不是单纯出自人道主义,也不仅仅为了陪池皖,季雨泽也在试图从她身上找到缺失的那部分情绪。 伤心是怎样的,不舍是怎样的,“家人”一词的意义应该是怎样的。 “最近家里很冷清啊。” 晚餐,季文铧坐在主位,浅抿一口红酒。他在这个位置坐了几十年,吃了上万顿饭,亲眼看着孩子们从蹒跚学步到各自远飞,任由春夏秋冬,四季变换,他始终坐在这里。 季雨泽坐他右手边,淡淡安慰道:“这段时间大家都比较忙吧。” “老二出差,老三上学,老四搬走。”季文铧挨个数着,扯出一道苍白的嗤笑,“要我说,只有最忙的老大,还愿意抽空陪我吃顿饭。” “我会选个日子叫大家回来。” “不用。”季文铧摇摇头,“我知道你最懂事,小泽,这么多年你费心了。” “没有的事,爸。” “都说长兄如父啊,你的这几个弟弟妹妹,真应该多感谢感谢你。” 季雨泽看了眼季文铧泛红的脸,不动声色提醒:“爸,少喝点。” “没事,没事,今天清净,就连家里这群下人都安静了。我高兴。”他抬起手臂要和季雨泽碰杯,“儿子,你也喝。” 季雨泽举杯,将烦闷和忧愁一口吞咽。 “好酒量!” 季文铧笑呵呵冲他比了个大拇指,又脱力似的垂下手,“啪”地砸到餐桌上。 情绪浪似的层层递进,他收敛了笑意:“小泽,你知道吗?人一旦意识到自己变老,就会害怕。” “没了年轻的冲劲,也没什么新的追求,忙碌大半辈子,看着拥有很多,其实身边什么也不剩。睡觉之前总害怕再也醒不过来,每到那个时候,就开始考虑你们几个的未来。怕啊……”季文铧眯了眯眼,拖着红酒杯,悠悠转动着,“死亡是一瞬间的事。” “……” 季雨泽总觉得他意有所指,好像在为后续引出的话题做铺垫。如果不出意外,这将会是父子俩第一次谈心。 而季雨泽却只默着喝酒。 他向来都是安静的聆听者,严格要求的执行者,这是家族需要他扮演的角色,至于“情绪”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他感知不到,也不太会处理。 不怪他,这方面都是季清临比较擅长,于是现在房间里唯一的回响,是高脚杯碰撞桌面的清脆声。 “所以,你怎么考虑的?”季文铧也没想从他这儿得到安慰,没多久便开启了新话题,“上次和萧萧聊得怎么样了?” “爸,我单纯把她当妹妹来相处的,她对我也没那个想法。” “是吗,都这个年纪了,还是对这些不感兴趣?” “……” “你应该学学老四,十几岁的时候男女朋友就一把大了。” 第72章 季文铧过于淡定地说出本不应该知道的事实,季雨泽略微惊讶地看他一眼。 “怎么,你以为你们能瞒得住我?”季文铧到底是喝醉了,褪去几分严厉,季雨泽却觉得那笑里藏刀,“年轻人喜欢追求刺激,这很正常,玩儿够了就能收心了。你就是小时候玩得太少。” “我也不爱玩那些。” “我倒希望你能多涨涨见识,免得外面随便来个东西都能把你勾走。” “……” “你说萧萧对你没想法,是因为她家境好,眼界高,从小到大什么都不缺,你们在同一个阶层,以为自己拥有的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但是那个导演——”季文铧睨了他一眼,“穷成那样,还欠了一大笔债,你觉得他对你还能有什么想法?” 小时候季清临身体弱需要多休息,又耐不住性子想出去,季雨泽偷偷带他去玩,也总是会被老爸发现。明明忙得不见人影,却能精准知道兄弟俩在计谋什么。 被抓到后,季雨泽一般是那个挨批的人,他垂着脑袋,老老实实向老爸道歉,心里忍不住嘀咕。 完蛋了。 被发现了。 二十多年过去,季雨泽还是垂着脑袋不敢动弹,胸腔里像塞了一条濒死的鱼,不停挣扎着撞击着,想要逃出来。 “他是个有能力的人,我不介意给他提供资源,从商业角度来说,这也是有回报的。” “回报就是把你亲弟弟赶走?” “……阿临年纪小,还不成熟,遇事冲动容易犯错,冷处理是最好的选择。” “犯错?他再怎么闹脾气也还是你弟弟,你就这么抛弃他,选择相信外人,这是不负责。” “我相信我看见的事实。” “现在我看见的是一个谎话连篇的混账!” 啪嗒一声,玻璃杯从底部裂开,未尽的酒洒出来,红色液体诡异地溅到季雨泽脸上。 季文铧站起来,指着他鼻子骂:“你怎么能为了一个男的,把你弟弟送到陌生城市去!你不怕他出事吗!?要是传出去,整个季家都得因为你抬不起头!” 言语如利器划破胸膛,那条鱼终究飞了出来,鱼尾扬起的方向是季雨泽下巴抬起的弧度:“您的担心多余了,差点出事的是池皖,让季家蒙羞的也不是我,您早就开了先例。” 啪! 即使预想到巴掌来临,季雨泽也没躲,季文铧动了怒,力道并不轻,他却没太感觉到疼。 “我给你时间去处理你和小情人的关系,周末准时回来吃饭,和谢叔叔的二女儿见个面,尽快把婚事定下来。” “为什么是我?” “什么?” “为什么从小到大都是我。” 灯光从头顶倾泻,长睫落下一片阴影,挡住他眼眸中的落寞。季雨泽坐在餐椅上,蜷成脆弱的曲线:“一直以来我都在走你安排好的路,为什么到了现在还不放过我?是我做得不够好吗?还是因为做得太好,让你没法摆脱控制我的感觉?” “季雨泽你这个混账东西,你现在翅膀硬了,敢这么——!” “我不想走你的老路,不想让喜欢的人受委屈,也不想伤害另一个无辜的人。” 从什么时候开始,当爹的需要仰头看儿子。 过去季雨泽过于乖顺,连说话的姿态都谦卑,以至于季文铧总有错觉,误以为儿子是独属他的完美作品。 面具一旦撕破就再也无法复原,挺直脊背才能看见更开阔的前景。 “如果真的什么都瞒不过您,那您也应该知道她的墓园地址。怎么样,打算去看她吗?连季侑安都选好了花。” “……” 季雨泽对他的反应嗤之以鼻,优越的身材比例几乎把头顶灯光都挡住:“周末我不会回来的,不会见谁谁谁的女儿,也不会结婚。我喜欢池皖,和他是恋爱关系,就算要分开,也是他来亲自告诉我。” “但你不用费力去找他了,有一点你说得没错,他确实是那种不折手段达到目的的人。所以,就算有天他真的不爱我了,我也会用钱、资源、人脉,用尽所有利益交换,让他留在我身边。” “rememberme,thoughihavetosaygoodbye.” “rememberme,don'tletitmakeyoucry.” “forevenifi'mfaraway,iholdyouinmyheart……” 平缓的旋律缓缓流淌,干净温柔的吉他混合男人轻声哼唱,音响带来强烈的空间感和沉浸感,池皖盘着腿坐在地毯上,四周是散乱的纸张,上面零零散散写了些关键词和灵感,switch随手放在桌边,和显示大纲的ipad挨在一起,笔记本电脑的蓝光淡淡反射在他脸颊。 单曲循环一次又一次,池皖敲键盘的速度逐渐加快、加快、加快,然后…… 啪。 空格键被重重拍下,池皖仰着脖子把手臂举过头顶,伸了个巨长无比的懒腰,然后才放松般瘫下来:“哎哟我天,累死了……” 音乐暂停的瞬间,整个客厅恢复寂静,电视里无声播放着播放寻梦环游记,从内容来看,这应该是重复的第二遍了。 “该回来了吧。”池皖看了眼时间,慢吞吞爬起来,准备给季雨泽煮点东西。 四十分钟前,季总发来消息说自己喝了点酒,头疼得难受,浑身不舒服,订了个巧克力蛋糕让池皖帮忙签收。 “……” 看着几分钟前送来8寸蛋糕,池皖抽了抽嘴角,不知道的以为谁过生日呢。 “红枣,冰糖……” 池皖一边嘟囔一边在冰箱里找东西,打算简单煮个小米粥。 也不知道季雨泽喝了多少,有没有吐,胃疼不疼。池皖靠在水池边淘米,思绪飞散。 砰砰!砰砰! 拍门声猝然响起,池皖吓一哆嗦,水花溅到他侧脸。 “指纹错误,请输入密码。” 滴滴滴滴滴。 “密码错误,请重试。” 刚走进玄关就听见电子门锁的提示音,显示器里季雨泽像无骨动物一样粘在墙上,手指一个劲在门锁上按,不知道在干什么。 池皖一阵无语,迅速开了门:“怎么喝成这样?” “池皖!”无骨动物和墙体剥离,张开双臂就朝池皖身上倒去,“我好难受!” “哪儿不舒服?” 池皖下意识撑住他,手上水都没干,头发飘散淡淡的洗发水清香。 强烈的安心感扑面而来,季雨泽彻底放松自己,任由池皖驮着他小步往沙发边挪,边挪还边说浑话。 “池导演,你身上好香。” “……” “我香不香?” “……” “导演!我香不香!” “香香香,香死了!”池皖费劲地喊,“不是说回家吃饭吗?你应酬去了?” “有你的地方才是家。”季雨泽埋在他脖颈间,说话声音很闷。 池皖被他吐出的气息弄得一阵颤栗,条件反射夹紧脖子,把人扔到沙发上。 他松手了,无骨动物没松手,下一秒,池皖又很快失去重心,裹进季雨泽怀里,两人一起缩进柔软洞穴。 “抱着你好舒服。”季雨泽喃喃自语,手臂用力收缩,差点把池皖挤死。 “……松手。” “好香好舒服。”季雨泽还在用力,“池香香,你好软,还想看你穿裙子。” “滚啊!”池皖毫不留情赏他一巴掌,“喝了多少?” 季雨泽被爆打之后终于舒服了,不敢再犯贱,老实回答:“没多少,一瓶红酒吧。” “你长能耐了啊。” “我开心。”说话间季雨泽又搂上池皖,下巴无意识蹭着他脑袋,“恭喜池导。” “恭喜我什么?” “恭喜你实现理想,加油!要坚持你的道路。” “说什么呢……起来,我去煮小米粥。” “不要。” “那先吃点蛋糕?” “不要。” “那你要什么?” “池皖。” “嗯?” “我们一直在一起吧,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 “?” “我会给你一切你想要的,给你铺路,给你支持。”季雨泽垂下眼帘,深深看着他,语气几近恳求,“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和我分开。” 【作者有话说】 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第65章 道路两旁的景色在快速逝去,笔直的沥青路延伸至远方,隔离带中植被葱郁,拉出一条条连绵模糊的翠绿。 天顶雾蒙蒙一片,光被厚重云层挡住,寒风阵阵,是阴霾。 没有直通潭县的飞机,如果季雨泽没跟来,池皖和季侑安肯定得转大巴过去。 而现在—— 埃尔法优越的减震功能和先进的隔音技术带来了舒适的乘车体验,池皖换了个姿势,思绪终于从窗外收回。 他侧头看向右边。 今天不上班,季雨泽没怎么打理自己,穿一件设计简单的栗色毛衣,外套搭在腿上,双手抱胸,正闭目养神。身体随着呼吸自然起伏,头发柔顺地趴下来,挡住额头的同时也削弱了他原本的锋利。 第73章 倒是有种人畜无害的可爱。池皖心想。 “不睡会儿?”突然,季雨泽开口,没睁眼。 “不困。”池皖歪着脑袋看他,“你额头上长眼睛了?” 季雨泽笑了:“某人目光太炽热,我感觉到了。” “……无语。” “白天不睡,晚上也不睡。”季雨泽懒洋洋看他一眼,“池导彻底把睡眠进化了?” “谁说的,我睡了。但是昨晚睡之前刷到个新闻,一下不困了,你猜是什么?” “什么?” “你猜。” “你前男友死了。” “???”池皖表情复杂地看着他,不知道季总这酸味是怎么突然冒出来的,他解释道,“先不提死不死,严格来说,我没有前男友。” “嗯。”淡漠的反应下是极度克制的嘴角,季雨泽扯回正题,“所以你看见什么了?” “我之前签的那家公会好像出事了。”池皖一副天道好轮回的表情,“作恶多端踢到钢板了吧,吃几年国家饭就老实了。” 包括那个一直威胁他的晴哥和所谓的法务部。不知道哪位英雄收集了一大堆证据,以合同诈骗罪、强迫交易罪等多种罪名直接把负责人送进监狱,总之,池皖跟着得利,违约金的事一笔勾销。 生活似乎在朝着好的方向转变。 没有人再骚扰他了,池仲生消失,大晨变得安静,就连季清临也离他很远。一夜之间,周围的嘈杂全都没有了。 本是残喘凋零的野草,在季雨泽的庇护下竟重新长出血肉。 道路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蜿蜒,天空更暗了些,从两侧摇曳的树枝来看,外面是狂风。 隔音板将前后排划分开,氛围灯在昏暗中闪烁,池皖就这样盯着季雨泽出了神,静静等候他的回应。 而季雨泽只是移开视线:“是吗?好事。” “就这样?”池皖逗他,身体重心往季雨泽面前倒,“好冷漠,季总。” 季雨泽不躲,轻轻往前靠去,和池皖接吻。 “你没和我说过公会的事。”只是蜻蜓点水般,触碰的下一秒就离开,季雨泽把玩着池皖的手,指尖缠绕,“有很多事我都不知道。” 池皖一愣。 “其实你自己都没意识到,池皖,你不是喜欢向别人求助的类型,你会默默忍受,直到事情解决。” “我……” 仅晃神的刹那,平稳行驶的车辆便完全停了下来。 坐在副驾驶的季侑安敲了敲隔板,他的黑眼圈很重,也许一夜无眠:“到了。” 没有人注意到雨是什么时候落下的,风一停,乌云就大片大片聚集在上空。冷雨滴滴坠落,像无数颗细小石头朝脸上砸——有点疼。 四周是开阔的,错落有致的墓碑一排又一排,一圈又一圈,延伸到远处天空。山峦隐在雨雾里,环抱无数亡魂,人站立其中,显得如此渺小。 工作人员走在最前面,三人沉默地紧随其后。 没有人说话,也许是因为大家都觉得雨打在脸上很痛。 过不了一会儿,那阵刺痛消失了,池皖好奇地抬头,想要寻找雨的踪迹。 “看路。” 手腕被握紧,季雨泽的叮嘱在耳边响起。池皖循声望去。 风吹乱季雨泽的头发,原本柔顺的刘海顺着风的痕迹乱飘,雪白剔透在飞舞。 下雪了。 碎絮指引方向,停留在墓园中的某一方。 到现在池皖才知道蓉姨的名字:卢香蓉。 墓碑上是她和小季侑安的合照,与她怀表里嵌的照片一致。这样漂亮的皮囊,终究融解在日复一日的风霜中。 季侑安从抵达潭县那刻就彻底缄默,他拒绝与任何人眼神交流,也不主动说话,没有人知道他在回忆里如何惩罚自己。 池皖捧着花静静看向墓碑,一时也不知作何反应。 萧萧风雪为沉默烘托深彻的忧愁。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花,擅自订了百合。”最终,是季雨泽先开口,他弯腰,认真将花放在碑前,郑重地说,“一直以来都辛苦了。” 池皖也紧接着将白玫瑰放上去:“也许你不记得我,阿姨。我们在宴会上见过一次,谢谢你替我指路。” 季侑安还是不说话,右手死死捏着花托,指尖都泛白,左手藏在衣服口袋里,一直不拿出来。池皖猜测那里面放着卢香蓉的怀表。 季雨泽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挽上池皖的胳膊,说:“我们去那边逛逛。” “噢,好。” 池皖毫无准备,被季雨泽拖了个踉跄,又很快稳住。他牵上季雨泽的手,几步一回头。 季侑安像座风干的雕塑,连呼吸的起伏都不清晰。 两人一直往前走。 霜雾凝结在湖面,枯槁的荷叶藏身其下,雪倾斜着飘过,这里很快被染上素白。 亭子在人工湖边孤独地静坐着,亭柱上的油漆已经斑驳脱落,它是一个被遗忘的守护者,只有路过的飞鸟知道它的存在。 现在,池皖用眼睛记下了它的模样。 寒风抖擞而来,把池皖吹进亭内,他在长椅上坐下,将注意力移向远方。季侑安的身影在风雪中凛然。 “他变了很多,和我刚认识他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迟来的成熟。”季雨泽并不否认,只说,“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池皖侧目望向他。 “如果成熟的条件是必须经历无法承受的痛苦,那成长与否,还重要吗?” 说这话的时候季雨泽并没看向季侑安,他的眼神和雪飘走的方向同频。池皖觉得那冰冷的、死去的湖水横亘在他们中间。 “我不知道。”池皖沉沉地说。 季雨泽无所可否。两人在风雪中沉默。 池皖静静观察他,许久后问道:“你遇到什么事了吗?” 又一道寒冽席卷,季雨泽往池皖身边靠了靠,冻僵的手指藏进他羽绒服里侧:“前几天我和老爷子吃饭,给他说了地址。” “他会来吗?” “不会。” “……” “很多时候我都在想,他对卢香蓉究竟是什么感情,为什么把她留在身边,又完全无视她。他们之间有爱吗?爱被现实打败后,就只剩下仇恨了吗?那为什么他们又都做出了同样的选择?是因为季侑安在中间链接他们吗?可季侑安并不是在爱里长大的孩子。” 池皖头一次看见季雨泽露出这样的神情。他的眉头始终纠缠在一起,不会很深,只有淡淡的痕迹,说话的速度很慢,仿佛说出口的每个字都经过雕琢。他似乎有一大股情绪要泄出口,可是喉咙太窄,语句太多,那些东西缠成死结,日日夜夜窒息着他。 “我爸是个自私又专横的人,每次和他接触,我都需要花很长时间去提醒自己——不要变成那种人。” “我害怕被他同化,害怕潜移默化的改变,更害怕这种东西是刻在血液里的,或许某天连我自己也意识不到,然后丢掉最重要的东西。” “我瞧不起卢香蓉,觉得她很愚蠢,对于这种自甘毁灭的人,我无话可说。” “但现在我突然明白了,人在害怕的时候,反而会生出一股勇气,不择手段地想要证明什么。” 远处,季侑安坐了下来,手里烟雾飘散的轨迹很滑稽,皆数落到墓碑的照片上。 温度在不停下降。 季雨泽说话时冒出的热气和烟草燃烧的氤氲相差无几,池皖一直沉默着,他扣住季雨泽的手逐渐用力,像一场针对手指的绞刑。 “想证明就证明吧。”池皖好像听懂了他的隐喻,“不择手段也没关系。” “你不会觉得我很可怕吗?” “不会。” 池皖的回答过于迅速坚决,以至于季雨泽无法再做追问。不想去细究这里头有几分安慰几分真诚,他疲惫地靠在池皖肩头,眼眸映衬天地白茫。 “上周回家吃饭,就我和我爸两个人。” “嗯。” “他说家里很冷清。” “嗯。” “你要不要和我回去吃顿饭?” 如预想那般,池皖僵硬了。季雨泽微微仰头,鼻尖蹭到他侧颈。 灼热气息挠得他浑身酥痒,还没来得及把人推开,脖子上就突然被咬一口。 “嘶……去去去。”这人下嘴没轻没重的,池皖痛得龇牙咧嘴,赶紧说,“我以什么身份去,挡酒小助理吗?” “我男朋友。” “……” “要是还觉得冷清就再带两只比格去,一家四口回爷爷家,热闹。” “……”池皖担忧地把手背贴上季雨泽额头,“着凉了吗,宝宝。” 季雨泽打掉他的爪子:“你不是说不择手段也没关系吗?” 白皙的肌肤一下变得通红,青色血管蜿蜒密布,极与极的颜色对比,显得有些鬼魅。 池皖看着自己手上的红痕,问:“你是不是生我气呢?” 第74章 肩头一轻,季雨泽完全坐起来,悲凉地看着远方:“不被爱是原罪。” 大雪,墓地,寒霜,季总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故事情节中。 什么乱七八糟的。 池皖没辙了,认命地:“如果你想的话,我陪你。” “你骗我。” “我认真的,只要你准备好,我就跟你回家。”池皖声音很轻,语调平淡,像雪没有重量,却能改变大地的颜色。 【作者有话说】 上万字榜单了,就这样轻轻地加更。。 周四见。 (看见有宝宝在弹幕发出疑问我必须要澄清一下。 大部分情况下季总都不会自己开车的,目前也就开过两回:1.送池皖回老家2.撞弟弟,,, 这次去县里要开很久又要走山路肯定有司机啦。 小情侣躲在隔音板后面腻歪呢) 第66章 风雪渐长,季侑安依旧没有离开的意思,他的身躯蜷缩在墓边风化,轻轻一碰就会碎落遍地。 持续低温强行结束了“回家”的话题,比起那些不可知的未来,当下还是“回车”保暖更重要。 季雨泽捂住池皖僵硬的手,放进外套内侧口袋:“你先回车里?” “还是陪着他吧。” “那我去给你拿热饮,车里有。” “好。” 池皖仰着头看他,嘴边一抹淡淡的微笑,不知道是不是雪的缘故,他的眼神很柔和,毫无攻击性,如果不是场合不对,季雨泽真要低头就吻上去。 他的冲动转移到手上,摸了摸池皖的脑袋。 季雨泽的背影逐渐远去,池皖眼眸的笑意也跟着变淡,忧愁涌上心头。 倏然,纯白世界里出现晃动的蓝。 池皖眯了眯眼,想要聚焦视线。 转角处,与季雨泽擦肩而过一个男生,拿着蓝色蔷薇迎面走来。 他穿得很少,一件松松垮垮的洗得发白的外套,戴单边耳钉,手里夹着烟,步伐很快,目的明确,径直停在某座墓碑前。 池皖看见他把花放下,食指和中指并拢,轻轻在自己嘴上碰了一下,然后贴上墓碑。池皖猜测那个位置嵌着逝者的照片。 男生没坐,垂着眼帘说了几句话,盯着照片看了很久很久。直到终于无法忍受陌生人的打量,他转身,径直朝池皖所在的人工湖走去。 池皖吓了一跳,条件反射挪开视线。 “从刚刚开始你就一直在看我,有事?”男生坐到长椅另一头,问。 空气中有香水的痕迹,很浓郁,和他的气质完全不符。 池皖赶紧说:“抱歉,我没有恶意。” 男生点点头,似乎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他从口袋里摸出烟盒,自己抽走一根,想了想,把烟盒递过去。 池皖还没自来熟到这份上,摆摆手拒绝:“我不抽烟。” 男生啪嗒啪嗒点着火。 风不小,他找了好几个角度才顺利点燃,烟雾顺着他说话的白雾一起飘出来:“一个人来的?” 池皖冲季侑安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和弟弟。” 男生从喉咙里发出“哦”的音节,视线扫过池皖身上外套,了然道:“大门口停着的那辆埃尔法,是你们的?” 池皖不着痕迹往旁边缩了缩:“不是。” 男生笑了,随手把烟灰抖在地上:“别紧张,我就是觉得新鲜,有钱人还能到这破地方来。” 人生地不熟的,池皖不想暴露太多,他说:“租的,方便走山路。” 就像不在乎池皖探究的眼神,男生也丝毫不关心这个漂亮小伙的真实身份。 “好。”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翘着腿,胳膊肘往后靠在椅背上,香水应该是大面积喷在胸口,他的这个动作完全带出皮革的粗粝。 沉默半分钟,池皖提醒他:“你朋友来了。” 在刚刚男生站过的碑前,来了个身材矮小的女人,提着长方形的盒子,里面大概装着祭品。 而男生看也没看她,无声抽烟。 池皖知趣地不再追问。 两人各自坐在长椅两侧,上帝似乎怜悯人世的亡魂,天色阴沉得不像话。 世界都是死寂的白灰,池皖眼里却还多出一道蓝。他不由自主再次看过去。 女人正仔细擦拭着大理石碑,她手里的小方帕叠了又叠,抚过浮雕,抚过照片,抚过刻字,不放过任何一处,她动作熟练,仿佛这墓碑就是她亲手做的一样。 “你好像对那座墓碑很感兴趣。” 听出语气里的微妙,池皖斟酌着词语解释:“我没事儿的时候喜欢拍点东西,那边的景色框在取景器里会很美。” “风景在哪儿都差不多,像你这样脚不着地的艺术家,在这种县城里住两天会受不了的。” “也许是吧,不过你也不像本地人。” “在这儿读的高中。”男生随手将烟头扔到脚下,然后踩灭,“我刚从德国回来。” 池皖缓缓点了点头,视线不可控制地又看向墓碑,故事的碎片在脑海中形成:“那你和他关系很好。” 男生一愣,仿佛没料到这个结论。 池皖补充道:“你刚回国就来看他了。” 男生垂着脑袋,将叹息扯出一声轻笑:“是啊。” “花很漂亮。” “谢谢。” 季雨泽没想通问题出在哪儿。 为什么他刚刚离开不过十来分钟,池皖就和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男的有说有笑。 这里可是墓地。 更别提这男的看见他还一副吃惊的表情,季雨泽更不爽了。 怎么,池皖不像是有男朋友的人? “热饮喝完了,回车上。”忽视旁边的障碍物,季雨泽宣布主权似的牵起池皖的手。 池皖踉跄起身,来不及跟男生打个招呼就被揪着往前走:“但季侑安——” “多大个人了你还担心?”季雨泽强硬打断,“他十几岁出国的时候你在哪?” 季雨泽口袋里很暖和,像湿冷南方里的小太阳,像隔着棉料发热的暖宝宝,还像…… 加热过的饮料瓶。 池皖默默抓着他兜里的热饮暖手,不敢有任何疑问。 大排档。 油烟一个劲从烟道冒出来,烤架轰隆隆地运作着,厨师只穿一件薄薄的汗衫,袖子高高卷起,时不时挥动手臂,而每次他颠勺,火焰就从大锅里窜出来。 “老板!加一份麻辣小龙虾!” “32号麻辣小龙虾!” “老板买单!” “买单扫这里哈!” “想吃啥子随便选哈,那边拿盆盆!” 正值饭点,小店里闹哄哄的,交融混杂的聊天声、玻璃杯相碰的清脆声和铁锅铁铲的碰撞声,为这座小城赋上鲜活的市井烟火气。 “这家在大众点评上是高分,说是潭县必吃之一。”池皖拿着号码牌坐下,“我差不多把特色菜都拿了,你们有想吃的可以再加。” 店铺不算大,满打满算只能放下七八张桌子,到处都挤满了人,店家在外面撑了个巨大的塑料棚,每个角落都放上取暖器,倒也挺暖和。 池皖坐在最里面,和季雨泽并排,季侑安独自坐在对面,表情比下午要缓和些。 “我没什么特别想吃的。”他端着茶水喝了一大口,先是砸吧嘴,然后又叹了口气,看着跟喝酒似的。 池皖和季雨泽对视一眼,迟疑着说:“如果你在这儿不舒服,我们吃完饭就回市里。” “也不是不舒服。”季侑安晃晃脑袋,整张脸都皱在一起,“我只是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他好像就等着池皖开这个话口子,自顾自地说:“她活着的时候,我没在意过她,说实话,我根本就不认识她,又怎么会注意到她呢?如果不是她老找借口和我说话,我到现在也对她没什么印象。或许这样还要更好一点。” 他的头垂下去,手指无意识摩擦茶杯边缘。 其实周围有点吵,取暖器也并没把空气变得多温暖。 “然后是在她病床前,我头一次看见人死后的样子。我被吓着了,好几个晚上都能梦到她那副模样。”说到这里,季侑安喉咙一阵不适,他咽了口唾沫,没好转,继而又去喝茶,“那个时候,我觉得害怕。” “其实我挺恨她的。她自以为这样做是对我好,把我一个人留在狗屁不是的地方,家里没一个好人。”季侑安瞟了眼对面的季雨泽,“……不是说你。” 季雨泽:“……” “我以为我在墓前能骂她几句,抱怨几句,但实际上我到了那儿,看见她的照片,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我突然什么情绪都没有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是该哭还是该骂,又或者直接转身就走了事。我觉得我没那么爱她,也不爱任何人,就……我不知道。” 季侑安一口气把话说完了,然后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第75章 长长的木桌上空荡荡,只有餐盘和茶水,人声鼎沸,熙熙攘攘,唯独这里像是单独被隔绝出来的一块孤岛,有无穷无尽的悲伤在萦绕。 池皖在桌底下撞了撞季雨泽的腿,希望这个做大哥的能有点反应。 赶紧安慰几句啊,难不成这种事儿要让他一个外人来? 但大哥只是无措地看着池皖。 大哥不知道,大哥莫得感情。 池皖仅用0.2秒便接受了这个事实,他替季侑安斟满茶水:“这种想法很正常,从你的角度来看,她和陌生人没区别。这不怪你。” 季侑安说:“道理我都懂,可真的太难受了,我甚至都不知道该干什么。” 池皖扬着下巴思索几秒:“也许你需要喝点酒。” 季侑安缓缓抬眸,和池皖对视。两人仿佛在无声中达成了共识。 少顷,他们默契地移开眼神,将视线落在季雨泽身上。 大哥莫得感情,但大哥有绝对话语权。 季雨泽:“……” “行吧。”季雨泽在灼热的视线中败下阵来,“别喝太多。” “当然。”气氛好像突然轻松下来,池皖伸长脖子张望,“老板,我们这里要一打啤——” 池皖话音未落,季雨泽就率先察觉到了不妙。 他刚想说12瓶是不是太多了点,跟着池皖的视线望过去,就发现了更不妙的东西。 单边耳钉,破烂外套,难闻的香水。 这不是那个在墓地和池皖有说有笑的骚*包吗? “好巧!”池皖放大笑容,和男生打招呼。 男生也有点惊讶,微微勾了勾嘴角,以示礼貌。 季雨泽自诩是个很大度的人:他是家里的老大,从小以成熟的姿态面对弟弟妹妹;他管理一家大型娱乐公司,手底下数百人;他有优秀的学历背景和丰富的人生经历,他抗压、聪慧、大局观强——他是在这样的称赞中长大的。 生活就像游戏打怪,总会遇到难打的boss,卡关更是常态,每当这时,季雨泽总会从自己那堆优点中选几个出来自我安慰。 现在也不例外。 没关系,他们也只不过刚认识,池皖甚至都不知道那个男人的名字。 他才是池皖的正牌男友。 没关系…… “不介意的话,和我们一起吧?” ——才怪! 听见自家男朋友亲切邀请陌生人加入他们时,季雨泽自我构建的安慰机制彻底瓦解,他刚准备说点什么,手臂顿感一道力量拉扯。 “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男朋友季雨泽,这是季侑安。”池皖挽着他胳膊,“我叫池皖。” 男生坐在季侑安身旁,打趣道:“哦,一家人出来的。” 季雨泽的心情因为这句话瞬间变好,他像头被安抚好的猛兽,缓缓回笼,靠在池皖身边,听他们闲聊。 许景沅,海滨人,因为多次打架屡教不改,家人把他“流放”到潭县。他在这里读了三年高中,认识了李因。 后来李因死了。他从学校毕业。 没有再留在潭县的理由,也不受家里人待见,他最后去德国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 “李因是我的……好朋友。”他顿了顿,“所以我想回来看看他。” “德国虽然挺好,但你一个人在外边这么多年,很辛苦吧。”酒过三巡,季侑安说话有点大舌头。 许景沅喝酒的速度极快,却是场上唯二清醒的人——唯一自然是滴酒不沾的季雨泽。 他单独给自己点了瓶白酒,倒进杯里,一口闷下,然后又满上。 “嗯,德国很好,也很辛苦。不过对我来说还好,科隆有个大教堂,我本来打算死在那附近。”许景沅冷静地说,像是在谈论路过看见的风景般随意。 季侑安原本举着酒杯准备和许景沅碰一个,闻言便猛地愣住,一时不知如何动作。 池皖小口抿着冷啤酒,没有插话。 季雨泽在专心给池皖剥虾,闻言也抬起了头,等着他的下一句话。 大家都沉默了,不约而同地将注意力放在许景沅身上,而后者面色如常,甚至还和季侑安碰了杯。 哒。 玻璃相撞,发出脆响。 “我能理解你。”他对季侑安说,“你以为你是麻木,或者冷血,实际上你在承受巨大的痛苦。很多时候你想骂他几句,又觉得人都死了,骂了也没用。尤其是照片。看见照片的时候,你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草,真不知道死人在想什么。”许景沅扯出一丝苦笑,自说自话又喝一杯,“死了的人就这么死了,他们甚至还要带走一部分你。真他妈的自私。” “我们一边这样骂他们,一边又忍不住去看他们,不管多恨,我们都要去。因为除了我们,没有人会记得他们了。” “我不想忘记他,可他已经死了八年了。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我害怕,我害怕到了下一个八年,我就没那么伤心,没那么恨他了。到那个时候,我就会彻底忘记他,但是我不想。” 他说完这一大段话,安静下来。 夜幕越深,大排档里就越热闹,四人听着周遭的喧闹,心里不是滋味。 而季侑安再也忍不住眼眶里的泪水,他视线模糊了太久,憋到实在憋不住,索性埋着脑袋喝酒,热泪全部掉进酒杯里,又被他喝下去。 “我有个办法,可以让他一直存在。”终于,缄默许久的池皖说出了第一句话。 “什么?” 啪。 池皖放下酒杯,发出的闷响与文件砸到办公桌上的声音出乎意料地相似。 星悦娱乐,总裁办公室。 季雨泽短暂从电脑里分出精力,垂眸看了眼池皖交给他的策划书。 “纸蝴蝶?”他念出黑体加粗的三个字,赞许道,“拍成电影确实是不错的方法。这几天你闭关在卧室,饭也不吃觉也不睡,就是在加班加点写这个?” 【作者有话说】 起初许景沅并不赞同这个想法,池皖以为是他不愿意让李因受到打扰。 如果被拒绝,他尊重许景沅的选择。 但许景沅只是不停摇头,麻木的瞳孔第一次闪烁出期待的折磨。 这种拉扯的情绪过于浓重,池皖少见地无法共情“角色”心理。 直到某天晚上,他翻开一本书,书里写到: “可是要聊,就要追溯到如此久远,就得把他所有的痛苦贯穿成一根链条,一直穿到今夜这份心痛……否则他当下的痛苦和让他痛苦的这点事情是那么不相称,这该如何解释呢?”——莫里亚克《爱的荒漠》 李因和许景沅的故事在隔壁可看。 《纸蝴蝶》是个很短的小短篇,不看也不影响剧情。 第67章 会客室的门被推开时,有说有笑的谈论声也不可控地飘了出来,门墙做过专业隔音处理,清净舒适,贴心地保护了来访者的意图。 “哟,说季总季总到。”听到门口动静,季承睿冲季雨泽晃了晃手里的文件,“项目不错。” 茶台边坐了四五来人,季雨泽大概看了一圈,叶老师的老对头刘总监和导演阿峰坐一边,季承睿坐对面,旁边站着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可能是他助手。 阿峰算是全场咖位最小的,率先起来打了声招呼:“季总。” “牧导。”季雨泽对他点头示意,自然坐进主位,没跟季承睿说话的意思,倒是那小姑娘马上为季总温杯泡茶。 “季总,小季总这次来呢,主要是想和我们谈谈《灯塔水母》的事儿。” 刘总监开了个口子,季承睿也适时接过话:“立项书和剧本我都看了,非常有前景,加上星悦的口碑,这片子稳赚。” 先扬后抑这招早就被商圈的人玩烂了,季雨泽稳如老狗,没表态,喝了口姑娘给泡好的茶。 果不其然,只听季承睿话锋一转:“但我听说你要让新人来拍,是不是有点冒险?你知道我们资方的,肯定希望赚得越多越好。嗐,我也不像那些老古董,完全不给新人机会。这个池……池皖,在哪儿?正好趁着大家都在,叫过来聊聊?” 天际线逐渐变了颜色,夕阳反射到玻璃窗前,楼宇的剪影被镀上琥珀色,让玻璃幕墙成为流动的光谱容器。 小赵敲门,在得到同意后进了办公室:“季总,季承睿刚刚回去了,牧导和他聊得还不错,应该这几天就会签合同。” 季雨泽忙着下班,敲键盘的手不停:“嗯。” 小赵欲言又止,最后实在没止住:“您为什么替池导拒绝?他对这部片子挺上心的,让他知道了……” “那就别让他知道。” “可是池导——”小赵为池皖抱不平的话没来得及说完,就被季雨泽一个眼刀吓回去,她缩了缩脖子,“好的。” 天早早地黑了,临街商铺灯火通明,司机照旧把车停在大楼门口,看着成群结伴的人潮发呆。 第76章 余光里瞥见熟悉的身影,他赶紧下车迎接,却见季雨泽沉着脸,大刀阔斧走过来,与周围的祥和气氛完全不符。 “季总。”他微微俯身,替他打开后排车门。 季雨泽不知道跟谁打电话,语气是一贯的命令式:“让牧峰和叶老师亲自选角,不用考虑预算成本,做到最好。” 即使隐约察觉到季雨泽在生气,司机也憋着一股气,打算硬着头皮等老板打完电话。 汽车迟迟未启动,季雨泽分出两秒的注意力给他:“不走?” 司机顿时挺直脊背,扭头为难地看他一眼。季雨泽心下了然,和电话那边说声“就这样”便挂断电话。 他这才慢吞吞说:“董事长让您晚上回去一趟。” 空气中有好几秒的沉默。 季雨泽的叹气声显得如此明显,他正准备应答,手机就又弹出消息。 【下班了没?到哪啦,饭做好咯。】 刚刚还丧着脸的人瞬间勾起嘴角,连带着声调都变得上扬:“不去,我还有事。” 灯光系统里有一个极其暧昧的模式,叫glance,中文名叫浮光。这是池皖闲在家里和贾维斯聊天偶然发现的灯光模式。 开启时,所有主灯关闭,只剩灯带散出玫瑰朦胧的色调,光线沿着天花板的弧形轮廓蜿蜒流淌,投下若有似无的光晕,全息投影泛起细碎的光,配合rnb拉扯的节奏旋律变化。 进屋的时候,季雨泽犹豫了下。 到谁家酒吧了? 迟疑片刻,池皖已经来门口迎接:“回来了?洗手准备吃饭。” 斑斓彩灯模糊了脸上的微表情,零星黑暗浮在四周,没有饭菜香,倒是有谁身上的……迷魂香。 “等等。”季雨泽抓住他,俯身,鼻尖贴到耳侧用力嗅了嗅,“怎么回事,你今天好像特别香。” 热气喷在肌肤,池皖下意识想缩脖子,被季雨泽眼疾手快控制住,大手轻轻掐住大动脉,又闻了闻:“你把香水弄洒了?” 脸上被扇一巴掌就老实了。 很轻,表达了打人者的无语之情。 季雨泽被池皖牵着到了餐厅,定睛一看,正儿八经食物没多少,洋酒倒是开了几瓶。 “说吧。”季雨泽落座,仰着头看池皖,“闯什么祸了?” “我在你眼里就是这种人吗?” “懂了,那就是卡刷爆了。”季雨泽挑眉,把手机扔到池皖面前,“要多少,自己转。” 还有意外收获。 钱不嫌多,池皖美滋滋地给自己转了笔生活费,然后正色道:“我不是这种人。” 季雨泽配合地点头:“嗯,对。” 池皖说:“感觉你这段时间很累,我心疼。” 季雨泽一副你继续编的表情。 其实他没开玩笑,季雨泽自从上周回家吃完饭状态就一直不对,池皖总感觉他怪怪的,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思来想去,终于在某个深夜参悟了。 毕竟是正值壮年的男性!他懂!他都懂! “一醉解千愁,偶尔喝点对身体有好处的。” 碳酸饮料稀释了高度酒精的辛辣,甜腻涌进口腔,季雨泽被压着肩膀灌了几口,清透液体顺着嘴角流出,滑过喉结,落进领口。 明明是处于下位的人,眼睛却直勾勾盯着池皖。 侵略性的眼睛。 “咳,你先吃着。”好不容易退下去的热潮再次翻滚上脸,池皖逃一般进了卧室。 十来分钟都没再出来。 起初季雨泽还挺有耐心,吃了一小半果盘,听了三四首rnb,挂断了一次老爹打来的电话,最后还是忍不住起身。 “池皖,你搞什么?” 和他质问一同冒出来的,是池皖那张透红的脸。 “……怎么样?” 累积在体内的酒精在这瞬间全部爆发,季雨泽喉结随着眼神的移动上下滑动,他开始发晕:“很漂亮。” 其实长裙长袖把池皖裹得严严实实,连领口也被服帖整齐扣好,遮住他白皙的手臂小腿,还有脖颈那颗勾人的痣。 但季雨泽眸光却愈发黯淡。 池皖敏锐察觉到危险,不安地后退几步,然后撞上门框,无处可逃。 “好可爱。”他夸赞,伸手捏了捏池皖脑袋上毛茸茸的猫耳,“你穿女仆装真的好漂亮。” “嗯……知道了。”池皖难为情地扭过头,捂住他眼睛,“好了别看了。” “躲什么,你不就是想穿给我看么。” 手心被蜻蜓点水吻了吻,然后被抓住,指尖相触,欲放还收。他的手被季雨泽握着,一点点往下引导,最后攥着裙边,又一点点往上提。 “不过我犯了个错误。”裙摆不断往上移动,脚踝,小腿,大腿根…… 池皖越反抗,季雨泽越强硬。 “你还是穿短裙更漂亮。”季雨泽哑着嗓子,“还有这里……” 费不了多少力气,就只用单手,两根手指灵活一动,池皖衣领的扣子便被一颗颗解开:“要露出来。” 那颗痣的位置季雨泽看过太多次,不需要多余的确认,也不用晃眼的灯光,只需俯身低头。 “嘶。”池皖被迫仰着脖子,和天花板面对面,“很痒……” 闻言,季雨泽心疼地换了种方式。 池皖叫得更惨:“痛!” “好娇气。” 季雨泽满足地看着自己的杰作,红痕在灯光的烘托下更显魅惑。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味道指引目标,他埋进池皖颈窝:“好香。” 池皖突然有点后悔了,心疼男人的后果就是自己受苦。 还是赶紧结束吧!他豁出去般,双手搭上季雨泽肩膀,半阖着眼往对面嘴边凑。 季雨泽却歪头躲过:“想干什么?” “……”池皖幽怨地看着他,几秒后,膝盖顶进他腿间,“亲你。” 季雨泽笑了:“为什么突然这样?” “不然到时候又怪我不哄你,对你的不开心熟视无睹之类的……” “哦,所以是想哄我开心,特地穿这套给我看的?” “嗯。” 池皖手上发力,季雨泽就朝他靠过来。 接吻的时候,嘴里淡淡的酒味也一并被分享。 绵长,深邃,近乎窒息。 瘫软,燥热,心脏在爆炸边缘。池皖陷在海浪里摇晃,季雨泽是他的救生圈。 “季雨泽……”他发不出正常说话的声音,“你想不想回房间。” 救生圈突然漏气了。 季雨泽一下松开他,眼神还没完全聚焦,手还在下意识撑着池皖,他努力咽了好几口唾沫,喉咙干得像要燃烧:“先吃饭吧。” “?” ?? 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吃饭?? 两人互喘着粗气,像刚跑完一千米体测,音乐还是那个音乐,灯光还是那个灯光,氛围还是那个氛围。 但是有什么东西在微妙改变。 池皖眨眨眼,很缓慢地转动脑筋,然后—— 跪了下去。 “你干什么!” 季雨泽一脸惊恐地把人捞起来。 池皖扶着他的胳膊,红晕还没消下去:“你不是让我吃……” 空气再度停滞两秒,季雨泽眯着眼:“很有经验啊,池导。” “没有……我以为你是这个意思……” “你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我真的只是想让你开心……不领情算了……” 身体里是装了磁铁吗?为什么刚分开又靠近了。 气息缠绕,季雨泽像品尝最爱的甜点,先闻闻味道,然后轻轻碰了碰,最后咬上去。 今晚池皖一直在被咬,嘴唇上的痛感最明显,他不满地推开季雨泽,眉头微微皱起。 这副模样就好像往火里泼高浓度酒精。季雨泽脑子轰一下炸开。 彻底到了临界点,他快忍不住了。 “不害怕了?” “嗯……”池皖别扭地扯了扯裙子,“好像没想象的疼。” “……你之前的害怕是怕疼?” “那不然呢?” “……” “没其他的了?” “没有,就是怕疼。” “不对,什么叫没有想象的疼?” 池皖被问烦了,非常霸道地把他往墙上按:“因为我今天提前试过了,感觉还好。你想进来吗?” 【作者有话说】 皖儿为了哄老公开心用尽全身力气…… 事后采访belike: 池导:话说早了其实还是挺疼的!! 季总:感谢邀请。*到头皮发麻,“放松”两个字说了一晚上。 第68章 轻盈的羽毛被只覆盖腰际一角,池皖陷在柔软床垫里,身体蜷缩成团,安分睡在角落。 一个快把季雨泽挤下去的角落。 迷迷糊糊间,季总觉得脚很累,好像站在悬崖边的一块小石头上,必须高强度运用腿部肌肉以维持平衡。 第77章 直到无法继续支撑,大脑启动保护机制强行唤醒身体主人,季雨泽费劲吧啦睁开眼,还没完全清醒,条件反射搂住池皖小腿,随即连人带被一起往床中间抱。 感觉到有瞬间腾空,池皖眼睛都没睁,手倒是熟练地往季雨泽脸上招呼。 啪。 很精准的一个巴掌。 季雨泽抓过他手亲了一口:“没想干什么,就是有点挤。” 还不如不说。池皖倔强地转过身,往另一边滚去。 季雨泽彻底醒了,跟着黏过去:“我不是这个意思。” 一夜未眠的房间里还飘着淡淡的腥甜,窗帘隔绝所有阳光,把一地狼藉掩藏于黑暗。 因此亮起的手机屏幕显得格格不入。 “宝宝,电话。”铃响的第二秒季雨泽就按了静音,体贴地拿到池皖耳边,“张奇轩。” 池皖骨头都在发软,连接通按钮都是季雨泽帮他划的。 “大哥你终于出现了!打了你一晚上电话都不接,干啥去了??!” 刚一接通,炮哥的声音就从听筒里炸出来。 池皖不耐烦道:“干什么?” “还睡呢?!快起来捯饬捯饬,下午有主创团队采访!” 酣畅淋漓的鱼水之欢给上位者某种身份认同的错觉,刺眼的蓝光割裂暗影,池皖侧躺的动作将他腰线暴露无遗。 有某些画面回转在眼前,最多见的是那双漂亮眼睛泛起的泪花。季雨泽心里猝然爆发出一股多余的责任感。 谈什么合作上什么班,所有人都闪远点,季总养的小孩要独自出门觅食打猎了,他得在后方替他操持家务! 池皖急需补充营养,餐食不易过于油腻辛辣,优质蛋白最为合适。季雨泽动手能力极强,吭哧吭哧忙活二十分钟,一桌精致的bruch就准备好了。 “来得刚好,先吃点东西垫肚子。” 余光中一道人影闪过,季雨泽迫不及待开屏,姿势都摆好了,结果被池皖一拳砸上胸口。 季雨泽受伤地望着他:“怎么了小宝?” 池皖冷着脸把自己睡衣领口拉下来,嗓子哑得听不出原本的声音:“你是狗吗?我还怎么见人?” 季雨泽顺着他动作看去。 引以为傲的白皮肤上几乎都泛着红,甚至还有几抹淤青零散分布,大动脉的那颗痣已经被红痕遮盖,再也看不出来。 纤细的脖颈上还有一圈勒痕,因长时间受缚而变红狰狞。光天化日,艳阳当顶,这一幕的池皖比昨晚更艳美。 “咳。”季雨泽硬是逼自己挪开眼,克制般清了清嗓,“我错了,都怪我没轻没重的,你遮一遮。” 池皖一点就炸:“我他妈拿什么遮?!” 季雨泽的黑色高领衫套在池皖身上倒也合适,谁也不知道得体衣着下遮盖着萎靡的淤红。 一本正经入座餐厅,季雨泽叉了块牛肉递到池皖面前:“尝尝味道。” 池皖被这句话和这个动作勾出不好的回忆,他应激地拍开季雨泽的手,又奈何太饿,身体还是相当诚实地作出反应。 张嘴的动作带动肌肉运动,紧接着,是一阵剧痛来袭。 “嘶。” 季雨泽慌张凑过去:“怎么了?” 池皖恶狠狠地看他,不语,只扬起下巴。 红润嘴唇上刻着一道明显的裂痕,季雨泽心虚地笑笑:“呃,冬天嘛,嘴唇裂了很正常,不奇怪的……” 这男人,现在有多卑微,昨晚就有多恶劣,池皖根本不信他装可怜这套,自顾自填饱肚子。 临出门的时候,季雨泽又把一杯咖啡送到池皖面前:“下午要上镜是吧,我联系了美容院,一会儿司机直接送你过去,你先喝着……消肿。” 季雨泽隔空在池皖眼角点了点。 池皖绝望地闭了闭眼,决定不去回想昨晚的狼狈,换了个话题:“你今天不上班?” “翘了,池导的大日子,我当然是在家做好吃的等你。” 这话说得不错,池皖心情肉眼可见变好了点:“淡定,只是个采访,也不算大日子。” “我是说开荤——” “我走了。” 他又不开心了。 转身离去时掀起一股淡淡的沐浴香,以及一个巨大的白眼。 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似的扭头看他。季雨泽本来杵在后边憋笑,顿时收敛笑意,严肃道:“又哪儿疼了?” 踩着寒冬的暖阳,池皖的瞳孔被映成琥珀色,不怀好意的笑愈发浓烈,他的影子逐渐变大走形,然后—— 焦糖味道的吻。 季雨泽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一跳,却下意识闭眼。 风吹走太阳的方向,周围的一切都在旋转,旋转,光影从他们交接处穿透,又落回到池皖脸侧。 “晚上见。”池皖说。 多亏江舟的那些站姐,池皖江舟两张帅脸在上映前半个月就开始频繁活跃在网络,剧方抓住时机造势,靠颜值在互联网上小火一圈,紧接着定档预告放出,加上星悦口碑加持,首映还是吸引了不少观众。 剧组铁了心把导演也变成营销的一环,找尽借口安排采访宣传,搞得池皖比拍戏还忙,除了晚上睡觉能和季雨泽在一张床上,其他时候人都见不着。 “想我就上网啊,开屏就能看见。” 这天午后,池导终于得闲在家,两人前一晚打双人成行熬到半夜,一觉睡醒已是日上三竿。 “我不上网,上点其他的行不行?”季雨泽瘫在沙发里,脚踝蹭过导演光滑的大腿。 “别烦。” 池皖坐在地毯上,夹烟似的夹着薯条,蕃茄酱裹了厚厚一层,正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往桌面掉。 “主创采访出来了,看,我这次特地提到你了哦。” 客厅电视画面浮出,池皖那张过分精致的脸出现在超大屏幕里,镜头一定程度上会拉宽人脸,在池皖这儿却不显胖,现实里他瘦得过分,到了镜头中就刚刚好。 “江舟是……很有灵气的演员,也很聪明。” 主持人坐在他对面,没有入镜,只能听见她问:“你们在片场相处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小趣事可以分享给大家?” 追光从远处打过来,落在池皖身上,他的表情在镜头下放大,认真思考几秒:“刚开始大家还不太熟,舟儿在片场很拘谨,也很懂礼貌,大家都挺喜欢他的。偶尔在剧本方面我们有点小分歧,我都不敢把话说太重,害怕吓到他……哈哈,当然后面大家都熟悉了,就随便开玩笑了。” 镜头一切,画面又变成江舟。 “池导气场很足,因为专业嘛,要求也高。”江舟笑眯眯看着镜头,颈间系着丝巾,是池皖外套的颜色,“但其实人很细心体贴,而且很帅啊,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一直盯着他看。” 屏幕外,季雨泽眉头一挑:“从业这么多年,倒是第一次见导演下场炒cp的。” “生气啦?”池皖坐进季雨泽怀里,脑袋往他脖颈里拱,态度底下但语气张狂,听不出是哄人还是挑衅,“采访稿都是宣发写的,我只能听安排。小导演嘛,没话语权,靠什么出圈就得营销什么。” 季雨泽的手摸上池皖耳垂,有意无意揉捏着:“听起来你是在告状,怎么,不想被管?” “怎么会,我是那种不服从安排的人吗?”池皖故作惊讶地瞪大眼睛。 季雨泽好整以暇看着他,下一秒,电视里池皖的声音再度吸引注意。 “江舟当然很帅啊,就是我心中徐帆的样子,但如果现实中最帅的……”池皖的目光缓缓移动到摄像机亮起的红点上,隔空与季雨泽对视,“我认为是我老板。” 没人能想到,一句看似拍马屁的俏皮话,实则是池导心声。大庭广众下的心照不宣极大满足了季雨泽的占有欲。 “算你聪明。”季雨泽冷哼一声,“捆绑的事儿少干,你又不是艺人。” “那这个捆绑,也包括你在内吗?” “你有什么场合需要提到我?” “多了去了,得奖之后不得感谢一下?”池皖从他怀里坐起来,清了清嗓子,右手握拳举到嘴边假装话筒,“爱人好似靠山,感谢季总一直以来的支持和帮助,没有他,也就没有现在的我。” 窗外大雪纷飞,屋内暖意满满,屏幕的光投射在这片空间,屏幕内外的池皖在这一刻重叠,季雨泽靠在抱枕上,歪着脑袋看他表演,眼眸里的笑意多到快要溢出。 “还有,要是受了欺负,你的名号也可以拿出来用用。咳咳,敢跟我作对?你知道我的靠山是谁吗?信不信我一通电话,你明天就得乖乖滚蛋!” “狐假虎威。”季雨泽还是没憋住笑出声,“这么说,池导不介意公开我?” “我又不是艺人。怎么,你介意?” “完全不介意。”季雨泽好像就在等这个时机,脸色稍显严肃,“不如我们——” 嗡嗡—— 第78章 “啊,等等。”注意力被吸走就是瞬间的事,池皖也许就没听清楚他后半句话,接通电话的同时还朝季雨泽比了个嘘的手势。 季雨泽有点吃味儿。 那边叽里咕噜只说了几句话,池皖回了句“ok”就挂断。 “行了不闹了,我得先走了。” “搞半天你跟我开玩笑呢?”季雨泽跟着站起来,语气变得不善,“又去哪儿?” 这人的心思真是捉摸不透。池皖在心里吐槽一句,也自知理亏,安抚道:“系上给我弄了个专题讲座,下午我得去趟华艺。” “有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这点小事怎么会惊动您呢?” “行,那我也去。” “哎你去干嘛?这是我们表演系的活动,又不是什么学校的大事,你去了打算把陈院吓死?”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讲座结束的话,得下午四五点了,然后陈院还约我吃饭,可能要十点多……”越说越心虚,池皖偷摸着打量季雨泽表情,赶紧纠正,“九点半吧应该……” “八点。”季雨泽微笑着,给出最终门禁时间。 “收到!” 第69章 《雨雾》上映一个多月,星悦股票大涨,江舟爆火,商务代言新剧邀约不断,池皖曝光度飞速飙升,多家大热ip改编和系列电影剧本找上门,半年前还在为生计发愁的池皖,如今已经需要专门的经纪人替他筛选优质工作。 有钱后的第一件事是火速还清欠款,从此折磨家里十多年的大晨终于可以彻底滚蛋,此外,考虑到妹妹的未来,池皖单独给她买了套小房子,给叶老师送了贵重礼物以表感谢,还请刘昭炮哥他们吃了顿饭。 季雨泽看他忙前忙后,不禁问道:“就没想着给自己买点东西?” 池皖耸耸肩:“我什么都不缺啊,你不都有吗?” 也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季雨泽有的他就有,季雨泽没有的……季雨泽就不可能没有。 “这就是你不给我买礼物的原因?” 就知道这人会闹脾气,池皖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东西:“怎么会呢?你可是我最重要的人,是伯乐,是知音,是引路人,是——” “打住。”每次池皖端出这副模样就没好事,季雨泽很有先见之明地坐远了些,生怕礼品袋里装着什么一打开就喷水惨叫的整蛊玩具。 池皖很无辜:“干什么。” 季雨泽只说:“你继续。” 礼盒是哑光深灰色,正中间刻一串英文字母,池皖端正站季雨泽对面,开箱手法非常专业,可以媲美柜台sales,就是皮肤太白,吸引了客户的全部注意。 礼盒中又放着相同尺寸的硬质工具箱,箱面铭牌简约醒目,季雨泽的目光从logo上离开,调侃道:“这么大手笔?” 池皖表情有点微妙,似笑非笑。 映入眼帘的是一抹清亮的极光绿,工艺精致复杂,独有的抛光打磨技术让表圈呈现拉丝的效果,随角度变化做出渐变效果。 宝珀5000极光绿。 “这表太贵了吧。” “嗯……还好,只要你喜欢就行。” “我喜欢。” 池皖垂眸替季雨泽戴表,比略微冰凉的表盘先一步抵上肌肤的,是池皖温热的指腹,歪头俯身的姿势将他的下半张脸完全暴露在季雨泽眼前,触手可及。 因专注而不自觉绷紧的颈部肌肉,利齿咬住下嘴唇,似乎池皖越想调整表带细节,就越是季雨泽身上靠。 明亮的光线并未阻挡感情升温,反倒增添了窥探的乐趣。 好想看见……天光大亮下的意乱*情迷。 可惜季雨泽的算盘落空。 他喉结轻轻滑动,下颌微抬着往前倾了半寸,在即将触碰的瞬间,池皖却往后一步撤离,他直起身,只顾把注意力放手表上:“感觉你也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倒不如送个我想送的。有了这个,你身上好歹也算留着我的痕迹了。” 季雨泽直勾勾盯着他:“你想宣告主权,有更直观简便的方法。” 池皖敷衍地往季雨泽嘴唇贴了贴:“不错,这颜色挺衬你的。” “嗯,还是池导有眼光。说吧,想要什么回礼,我送你。” “我又不是为了要回礼才送你东西的。” “可是我想给你买。” “真的不用……” 池皖觉得季雨泽脑袋上那双隐形的狗耳朵都要耷拉下去了,内心防线被彻底击溃,他于心不忍道:“主要你这表我也没花钱,是刷你的卡买的……” 废话,他是挣了点小钱,但还不至于一口气拿出这么多钱来买表啊! 没成想季雨泽一脸淡定:“我知道,看见扣款信息了。” “你知道?那你不问我?” “这有什么好问的,给你卡不就是让你刷的吗?” 那天季雨泽正在开会,抽空瞄了眼手机,还以为是池皖看见了什么喜欢的小玩意儿,也就没放在心上,没想到竟是买给自己的礼物。 季总大为感动,第二天就订了台施坦威回来。 池皖头一回在家里看见那么多人。 六七个壮年男性组成的专业团队轰轰烈烈把九尺三角琴搬进来,池皖压根不知道买琴这事儿,差点以为季雨泽破产了债主上门搜刮,吓得躲卫生间里刷租房软件。 “别回来,你仇家来了!”听着外边乒哩乓啷的动静,池皖非常靠谱地,“你放心我有经验,房子已经看好了我们明天就能搬家——” “搬哪儿去?” 刷啦一声,门被拉开,季雨泽一脸无语看他。 电话尚未挂断,他的两道声音重叠,远处还有零散的乐音。 叮叮当当的,有点像……钢琴。 “我就晚回来几分钟,你已经开始幻想我破产跑路了?” “……不是,吗?” 三角琴放在主客厅内阳台,天气好的时候阳光就透过落地窗洒进来,落在黑白琴键,也落在池皖侧脸。季雨泽还非常浪漫地整了个钢琴角,落地灯,音响,鲜花绿植,还有专门用来放琴谱的小书柜。 或许是日落夕阳,或许是风雪交替,又或许是某个寂静夜晚,季雨泽就坐在沙发上,看池皖专注弹奏的神情,从每个手指的动作到身体呼吸的频率。 池皖每天练一会儿,浪漫主义时期的旋律时刻萦绕。 “这首是什么曲子?” “李斯特安慰曲第三首。” “上次那个呢?” “哪个?” “半年前你在工作室弹的那个。” “工作室?”池皖眨眨眼,记忆逐渐浮现,“那是德彪西的月光。” “都挺适合你的。”季雨泽撑在琴边,仔细观察池皖的手,“淡淡的,很安静,很舒服,又很……忧伤。” 音乐的力量还真挺大。池皖努力憋笑:“怎么听了两首古典曲变这么文艺?我马上去放点dj给你缓缓。” 季雨泽按住他,面露不爽:“别破坏气氛。” “好的老大。”池皖马上正经,用尽毕生所学解释,“据说这首曲子是作曲家在为爱情苦恼的时候写的,一段受到多方阻碍的恋情,大概正是旋律忧伤的原因吧。” “那不准练这个了,不吉利。” “嗯,宁可信其有。”池皖狗腿地往旁边挪了挪,给季总分了半个琴凳,“那我们来合作一曲,冲冲喜。” “我不会弹。” “头一次见不会弹琴的霸总。”池皖嘟囔了一句,在季雨泽的眼神威胁中又谄媚一笑,“我教你啊!” 因为身高原因,季雨泽的手更加修长,池皖也不奢求像爱情电影里的男主那么霸气,非常有自知之明地揪着季雨泽的食指往琴键上按了几个音,左手配合着弹伴奏。 琴凳不算宽,两个男的坐一起其实挺挤的,加上季雨泽逆天手臂长度无处安放,就只能撑在池皖身侧。从背影看,他们依偎在一起。 演奏两只老虎。 一曲终了,池皖得意地看着他,一副求夸的表情。季雨泽装没看见,绷着脸:“你就用这敷衍我。” “多喜庆啊,万兽之王哎。”池皖也绷着表情,但最后没绷住还是笑出了声。 季雨泽被挑衅得恼火,默默让他嘲笑了两秒,然后彻底变了脸:“笑够了?我有个问题问你。” 窗外的寒风好像吹进来了,池皖后脖颈一凉,坐直了。 “我的这台琴好,还是季清临的好?” 简直没搞懂话题是怎么转到这儿来的。 池皖冥思苦想,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季雨泽可能早就想问了,只是今天才逮着机会。 这样记仇的男子,当真可怖。 不过无妨,世界两大生存之道,池皖早已参透。 用问题回答问题,用魔法对抗魔法。 “那我也有个问题。”池皖不慌不忙道,“我的亲亲男朋友究竟是季清临,还是季雨泽?” 第79章 “……我在问你呢。” “和我睡在一起的,是季清临还是季雨泽?” “逗我好玩吗?” 池皖双手捧住他脸颊,嘟着嘴猛亲一大口:“那你说,我喜欢的是季清临还是季雨泽?” “……”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池皖在捉弄人这方面不知不觉也被练出来了,看见季雨泽一脸纯情小男孩的害羞反应很是满意,但恶趣味这种东西不是靠现学就可以的,下一秒,池皖就为他的行动付出了惨痛代价。 “哎哎哎别乱来啊,这儿太挤了!” 掌心胡乱撑在琴键上,像半年前那样发出尖锐变调的杂音,只是多混进池皖的求饶。 一个粘人又记仇且处在热恋期的男人,该怎么平衡工作和生活? 答案是,不平衡。 曝光度越来越高,关注度越来越多,池皖的通告也跟着安排上。路演、采访、综艺、站台,好像没了池皖这活动就办不下去一样。 起初季雨泽还能装装成熟大度,没两天就受不了,工作一丢就去找池皖。 池大导演咖位上去了,没那么多闲散时间留给季雨泽,于是向来不乐意聚会社交的季总,居然也能出现在私人活动里。 聚集在这儿的通常是文艺圈里的导演编剧,还有些名头很足的专业电影演员,一般季雨泽这种地位的人不怎么掺和进来,所以诺昂看见他的时候特惊讶。 “哎哟喂,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季雨泽刚和一不认识的导演结束寒暄,准备去拿点马卡龙吃吃,心情很是不爽:“你又怎么在这儿?” “来多认识些朋友啊,我们mcn也是有拍竖屏电影的权利的!”说着,他冲季雨泽手腕扬了扬下巴,“不是哥们儿,几天不见连十几万的表都戴上了,你破产了?” “……谢谢您对我的肯定,但这也不全是我的功劳,而且——”不远处,池皖正在婉拒某独立电影人的合作邀约,话还没说完,就听身后传来凄惨的叫声。 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回头一看才发现身后跟了个尾巴。 季雨泽冷脸插兜凹了个很酷的造型,旁边站着个卷毛帅哥正捂着肚子弯腰缩成一团。 “……” 池皖淡定地转过身,礼貌道:“而且我是季总的人,就不考虑其他合作了。” 对方是个和池皖差不多大的小伙子,年轻人有干劲,本来还想再劝劝,结果余光中瞥见季雨泽像怨鬼似的越靠越近,终于在视线相碰时被吓一激灵,撤了。 “你怎么来了?”池皖小声询问。 “我再不来,你都能让别人拐跑。帮你解决麻烦,不说谢谢?” 两人板着脸说悄悄话的当口,诺昂又凑上来,一看他们的社交距离就知道关系不一般,聪明的脑袋瓜转了两圈,马上捋清关系:“池导是吧!久仰大名啊!” 池皖迟疑着跟他握手:“您是?” “我叫诺昂,是——” “是我朋友。”季雨泽抢先说道,“发小。” 池皖意味深长往旁边瞟了眼,脸上笑容不变:“您好。” “你好你好,哎,我看了雨雾,忒厉害了,第一部电影就这么牛b,真不敢想以后……”话说一半,诺昂又哑了声儿,歪着脑袋,“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啊?” 诺昂是个自来熟,说起话来横冲直撞一泻千里,池皖本就有点跟不上他的思维,这下更是宕机半秒:“……应该,没有吧。” “是吧我也觉得,但是你长得有点像——” “行了,别像不像了。”季雨泽瞪他一眼,“那边不是你想认识的编剧吗?现在她周围没人,你不去聊聊?” “哦对对对,回见啊!” 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啊! 目送诺昂远去的背影,池皖感叹还没来得及抒发,耳边就传来季雨泽的指令:“该回家了。” “这么早?”发出抗议还不到两秒,便被季雨泽眼神压制住,池皖缩了缩脖,“那你先出去等我,我和他们打个招呼就走。” 季雨泽上扬的嘴角弧度没有一丝温度:“一起走。” “……” 第70章 不怪季总把池皖抓这么紧,毕竟人现在也是个有地位的小大佬,年轻帅气前途无量,稍微不看好,就能被人抢了去。 路演结束时夜幕早已降临,隔壁城市的初春来得要早一些,冷空气不知不觉消失,路边不知名的花绽放开,池皖脱掉厚外套,在人群簇拥下坐进保姆车。 出差这两天他基本没怎么睡觉,身边随时都围一圈人,只有去厕所的时候才能喘口气。 分离在即,主办设宴款待,池皖喝了不少酒,脑袋昏昏沉沉,最后在车上一路睡回酒店。 “行不行啊,我送你上去?”脸颊被冰了冰,坐在旁边的江舟拍拍他的脸,“还能走不?” “没事。”池皖半睁着眼撑起来,见他没下车的打算,“你不回去?” 江舟神秘一笑:“有约。” 池皖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只说:“注意安全,要是让乱七八糟的新闻把电影毁了你就等死吧。” 脚踩在地上没有实感,眼前天旋地转,酒店大堂的灯光对他来说如此刺眼,只能勉强维持表面正常。 “池先生,晚上好。”前台打招呼的声音像是从千里之外传来,“需要为您准备电解质水和维生素吗?” 池皖顿了顿,起码反应了五秒才摇头。 完全靠肌肉记忆进了电梯,刷完卡才想着应该给季雨泽回个电话。 脑子想了,手不配合。 这通电话打没打不知道,反正等他稍微回过神的时候,人已经躺在房间的大床上了。 门铃叮咚叮咚地响,池皖吐出一口灼气,极其难耐地从床上爬起来,鞋也不想穿,光脚踩在地毯上去开门。 活动方安排的酒店是套房,在顶层,安静,私密,除了客房服务,他想不出第二个可能性。 还真他妈有。 “池导,是我呀,春儿。” 门口站着个漂亮男生,目测着比池皖还年轻点儿,大眼睛,尖下巴,穿得很凉快。 池皖眼熟他,路演的时候就坐下边提问,官方还给了镜头。晚上吃饭也在,坐最角落里,每次都来给池皖倒酒,偶尔还有意无意蹭他一下。 估计是哪个小公司的演员搭上关系混了进来。 池皖对外的气场大多都很凌厉,这种从骨子里散发的气质在他还是个素人的时候就已经隐约可见,现在不用再伪装性格,在众人吹捧下更显淡冷。 也难怪春儿会误会。 光线昏暗,暗影在池皖侧脸刻下一道锋利棱角,衬衫松松垮垮套在身上,他嘴唇红润,喉结突出,头发散乱,说话时嗓音很沉:“干什么?” “晚上喝那么多,现在肯定很难受吧,我给您送解酒药。” 春儿犯馋似的咽了口唾沫,脚一伸就往房里走。 池皖现在身体机能跟不上,让这小子钻了空。他不耐烦地咂嘴,跟着进房间,隔着十米远喊话:“放那儿就走吧。” “我是不是打扰您啦?” “是。” “哎呀对不起池导!其实我没别的意思,就是特别特别喜欢雨雾,有很多专业上的问题想和您探讨。我也是个演员啦,但晚上吃饭看您一直忙,就没找到合适机会……” 春儿一副清纯白莲花被诬陷的破碎感,说着说着泪水就裹在眼睛里。 跟谁俩呢,都是哥玩剩下的。 池皖无力地张了张嘴,没骂人,只说:“改天吧。” “池导是不是还头疼?我帮您按摩。” 偏头避开春儿的手,池皖不动声色做出最后警告:“很晚了。” “哦……” 要不说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呢,春儿一看池皖是个好说话的,两眼珠子一转又来个主意,假装往门口走两步,然后左脚绊右脚“哎呀”一声就往池皖身上倒。 滚烫的体温,失控的心跳,暧昧的触碰…… “操。”池皖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抓住他胳膊,刻薄道,“你是不是觉得上了我的床就能有资源了?名字难听,长得也丑,就你这种类型,我往会所一坐能找到二十个比你质量高的。别做明星梦了,趁着年轻,早点转行吧。” 酒店楼下,迈巴赫62s缓缓停驻,泊车员上前迎接,刚跟司机沟通完,就见一位极品精英男下车。 西装皮鞋大背头,宽肩窄腰大长腿,比手腕上的极光绿更吸引注目的是本尊那张脸。 几天不见,季总实在想得慌,连手头上的收尾工作都是在飞机上完成的。知道池导忙,他也不浪费时间煲电话粥,强势落地c市。 电梯匀速上升,季雨泽把池皖的反应想了十来二十种,惊喜开心的,激动落泪的,温馨倚偎的,就是没想到这么雷人的。 静谧的走廊,男生抽泣的声音是如此炸裂,季雨泽心头一跳,眼神聚焦,首先看见的是衣衫不整,眼神迷离,酒气熏天的池大导演。 第80章 “你太过分了!!”春儿捂脸泪奔,头也不回跑进电梯。 池皖:“……” 季雨泽:“。” 面面相觑,是死一般的寂。 愣了足足十秒,池皖才如临大敌如丧考批如芒在背连滚带爬回房间,关门手速快得能出残影。 呼,还好还好。 池皖暗自庆幸,气还没喘匀,就听见刷卡的滴滴声,然后…… 门开了。 什么破酒店,怎么出卖客人隐私?!亏你还五星的呢!! 大脑紧急发布指令,双腿随即做出反应,不过只刚逃出几步,后脖颈就猝然被抓住。季雨泽的手很凉,像猛蛇攻击般缠绕上来,迅速又准确,反手扣住池皖的喉咙,直接把人往全身镜前面压。 这该死的酒精让池皖四肢发软,季雨泽动作粗*暴,有好几次他都快被扯得摔倒,扼住喉结的虎口居然是他唯一的支柱。 膝盖恶意顶*进大腿*中间,池皖被迫站开,后背能感受到季雨泽沉稳的心跳声。 “晚上好,池导。我打扰你了吗?” 季雨泽低头往池皖耳骨上狠狠咬了一口,暗自加重手上力气。 “松……!” 猛烈的窒息迸涌,池皖连完整的词都无法说出,几乎快到极限,季雨泽这才大发善心地松了手。 “咳咳咳咳……” “乖,没事了,没事。你很安全。” 池皖脸色潮*红地倒进季雨泽怀里,缓了好一会儿才有说话的力气:“不是,你怎么能进我房间……” “池导,在一起这么久了,还不知道这酒店是启恒产业吗?” 卧槽! 他还真以为自己现在咖位就够住上总统套房呢,原来是被资本宠幸了! “季总……误会……”池皖相当识时务地求饶,下意识弯曲身体,奈何上头下头一起被揪住,动弹不得。 “我还什么都没说,你着急解释干嘛?心虚了?” “没有……”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没有什么?” 池皖被迫扬起脖子欣赏自己,衬衫上只剩一颗纽扣苦苦坚守岗位,即使这样,也遮不住身体主人的肌肤。半遮半掩,比全部褪去竟更加迷人。 “我有点晕……” 季雨泽大手顺着曲线游走:“你还知道晕,不是很能喝吗?抛下我,自己去寻欢作乐。” “我那是应酬……卧槽哥……别……” “哥?他刚刚这么叫你的?” 灼热就吐在耳边,跟汽油似的从耳朵眼里灌进去,稍不注意就要燃遍全身。掌心拍上镜面,那是唯一降温的方式。 “名利场迷人眼啊,池导。” 池皖痛苦地支撑着:“他那样子我能感兴趣吗!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目的达成,季雨泽扯着嘴角,手里已经握住目标:“想该怎么*你更爽。” 深夜,自由的时间。 有人翻云覆雨,有人网络冲浪。 翠翠终于结束了长达半个月的剪辑工作,草草洗漱躺进被窝,拿起手机就是刷。 今晚必须报复性熬夜。她这么想,打算按照八卦——漫画——短视频的浏览路线。 点开微博还没看两条,就咯咯地笑出声:“哎哟我去,小帅可以啊,飞升了。” 她点进池皖的tag,不禁感叹红气养人,半年前第一次见时还是个小帅,现在已经变大帅了。 瞧瞧这新闻图,气场全开啊。 下次一定约出来再喝顿酒。 我草炮哥这图太丑了吧,站在池皖旁边好灾难,双下巴里可以住进一家人了。 放大截图保存。 “笑死我了……” 翠翠一边刷一边乐滋滋地翻了个身,几秒后,她的笑容凝固。 “什么鬼……” 内娱匿名投稿bot,一条意义不明的微博映入眼帘。 【惊天大瓜!某知名导演黑历史被扒:靠踩大佬上位,圈钱手段堪称教科书!】 【作者有话说】 这周要写1w5…… 第71章 石子投入湖水,从核心圈逐渐层层向外泛起涟漪,外面还没翻起风浪,内部最先察觉到问题。 春儿这事没多久就传到了公司,一开始大家都当乐子听,后来传着传着,就出现了不同的声音。 “池皖自己也是个被包的,金主都没发话,他怎么敢对别人动歪心思。” “真是?和季总?” “废话,否则哪儿能来这么多资源。季总还是年轻,沉不住气,在办公室搞这么明目张胆,不好。” “嗐,你看看池皖那样子就知道了,说不定私底下怎么勾着季总呢,现在的孩子为了出名真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话传话很快钻进了本人耳朵,池皖气得够呛,明明是他被骚扰现在居然反被骂。 说他勾引季雨泽是吧,那他非就当着所有人的面去找季雨泽对峙,怒气冲冲砸门而入,一巴掌拍在办公桌上:“这么关心你的私生活,你手下这群人是暗恋你还是羡慕我?!看在他们这么诚心的份儿上你就把他们包了吧!省得每天在背后嚼别人舌根!” 季总无妄之灾,把冰淇淋球的第一口剜给池皖:“嗯,驳回你的提议,不过我可以发个通知让他们不要再乱说了。” “发什么发!这样不坐实谣言了吗!!拿走,我不吃!” “甜的,你尝尝。” “我不喜欢吃甜的!” “心情不好的时候要吃甜的。”季雨泽强硬地把东西塞他嘴里,在他唇边亲了一口,“有些事情你越是冷处理,他们就越来劲。想发火直接冲他们骂,我又不是不给你撑腰。” “……我在你眼里就是这种形象吗?” 季雨泽认真点头:“第一次在华艺见你的时候,你就这样。” 池皖白他一眼,抢走手里的冰淇淋开始大快朵颐。 季雨泽往他身边蹭了蹭,幽幽道:“反正都传成这样了,你说,要不我们直接公开算了?免得让你背负莫须有的罪名。” 池皖动作有微弱的停滞:“你想公开?” “你不想。” “没有,我觉得不太好吧。”察觉到危险气息,池皖熟练地往后撤,“我这既不能传宗接代也不能生儿育女,多浪费你的条件啊。” “是浪费我的条件,还是浪费你的前途?” “……” 没搞懂季雨泽怎么这么执着于这件事,明明是关起门来自己过日子,非要昭告天下普天同庆吗?? 不过谁让家里做主的是季老大呢,池皖一咬牙一闭眼:“行,你安排吧。” 季雨泽冷哼:“强扭的瓜不甜。” 得,又生气了。 池皖重重地叹了口气,认命般放下冰淇淋杯,双手一张就开始哄。 话还没说两句,手机消息提示音响起,池皖瞄了眼屏幕,开心得差点跳起来:“拿到邀请函了!” 季雨泽斜眼看他:“又在搞什么?” 光影沙龙胶片漂流计划,维港出发,环绕洲岛,让你的角色走进现实!独属文娱界的盛宴狂欢,欢迎各位电影人参加! 电子封面是一艘大气奢侈的超级游艇停靠港口,甲板上悬着巨大的打光灯,光束刺破夜幕直抵海面,连浪尖都镀着一层银白的光晕。 季雨泽越看眉头拧得越紧,在看见主办团队时瞬间脸色绷紧:“你要去?” “不能去吗?这多好的机会啊,好多同行都去呢,还有你看这个。”池皖往后划拉几页,“灯塔水母也在放映名单上!” 季雨泽拿过手机仔细阅读,像个给孩子填高考志愿的老父亲,眉毛中间挤得一点儿缝隙都不剩,恨不得戴上老花镜用指头杵着屏幕以免读漏行。 “你是星悦的人,他们发邀请函怎么直接略过公司?” “不算略过吧,牧导也去,这是他搭的线,说抢了我的灯塔水母他觉得过意不去,约我到时候见面聊聊。” 季雨泽沉默了。池皖以为自己说服的方向对了,继续道:“我感觉没什么问题吧,就在国内也耽误不了几天,再说这主办方挺有实力,都能包得起游艇。” “这不是租的。” “你怎么知道?” 季雨泽真是懒得跟他废话:“池皖,你属鱼的?一钓一个准。” “……”怎么又生气了! 要说季承睿是特地为了池皖搞这出未免也太过夸张,他纯粹是闲得无聊想办派对,刚好灵机一动来个一箭双雕。 既能玩个痛快,又能见到表哥誓死守护的小导演,何乐不为! 不低调确实要出大事,容易招惹是非。前有老爹催婚后有老表搞心态,季总谈个恋爱仿佛在跟全世界作对。 他烦得不行,又实在不忍心让池皖失落。那亮晶晶的眼神,谁看了不心软? “真想去?”他问。 池皖狂点头。 他盯着人看了会儿,好像参悟了:“你是想去玩儿吧?” 第81章 “……” 废话,游艇啊!免费的机会为什么不去!? 池皖淡定地移开视线:“主要是想见见世面。” 言尽于此,不必过多解释。 “这个池皖乐死我了,要是让他知道那货还有私人飞机,不得缠着你上天啊?” 得知此事的诺昂哈哈大笑,这位从小就成熟的大人居然也能有找他倒苦水的时候。 季总笑不出,冷着脸当雕塑。诺昂乐够了,从沙发上坐起来,没多久又软骨头似的滑下去:“行了,这事儿没那么严重吧?船上十来号人呢,他能干什么?实在担心你也去呗。” “又没人邀请我。” “您这话说的,季大少做事什么时候需要邀请函了?” 季雨泽白他一眼,没表态。 小赵敲门进来的时候正听见季总说什么“买游艇还是买飞机”,以为两人还在谈正经事,打算稍后再来。 “不用。”季雨泽喊住她,扬了扬下巴,“处理了?” “已经警告并做出相关处罚,有几个年纪较大的部门经理拉不下面子,想问问有没有其他解决办法。” 当着全组员工公开自我检讨,这对习惯了呼来喝去的中年男人们来说的确有点难以招架。 季雨泽嗤笑一声:“可以,n+1也不是赔不起,不愿意道歉就收拾东西走人吧。” “好的,我会帮您转达。”小赵觉得这人狂得没边了,后背发凉,害怕殃及鱼池,领完任务便赶紧撤了。 诺昂发自内心内感叹:“爱情真是令人丑陋啊……” 出发香港的前两天,池皖窝在家里收拾东西,毕竟还是个毕业不久的大学生,对祖国的大好河山充满向往,一想到要出远门,小学生春游综合症就犯得厉害,他整夜整夜不睡觉,精力充沛得把《纸蝴蝶》分镜剧本写了。 “跟这边负责人沟通过了,场地ok。没问题的话我就定了?” “嗯,辛苦了。” 池皖宅家指挥,炮哥替他跑现场,把《纸蝴蝶》拍摄场地定了个七七八八。 这次团队除演员外几乎都是《雨雾》剧组重组,导演飞升,不忘带着身边人,把大家感动坏了,尤其是炮哥,本来差点因为业务能力不过关被炒的,还好抱紧了池导大腿。 池皖也不是刻意跳出来当这个好人,这次拍摄得去外地,一住就得三四个月,比起重新磨合,还是和熟悉的人一起更省事。 “差不多可以开始选角了,你帮我通知给导演组,等我回来开会。” “ok。” “好,还有——” 叮咚叮咚。 啪啪啪! 门铃声几乎和拍门声一起响起,来者不善。 显示屏里,一个长卷发低胸装的美女正恶狠狠地盯着镜头,大耳环随着动作晃动,嘴里口香糖有一下没一下嚼着,双手抱胸,趾高气昂。 池皖拧着眉,和炮哥打声招呼挂了电话,隔着屏幕问:“哪位?” “我找季雨泽!” 陌生人进电梯一定会有保安室的通报,这次这么安静,只能说明这女生不是外面随便闯进来的路人。池皖谨慎地把门开条缝隙,后者霸气地直接拉开,硬挤了进去。 高跟鞋啪嗒啪嗒敲在地面,像是很熟悉家里布局似的,径直往客厅沙发走。 池皖跟在后面,贴心地等她入座了才问:“您是?” “还用得着问?”女生肩膀一抽头发一甩左手一伸,露出无名指上的大钻戒,“我是他未、婚、妻!” “……”池皖看着那枚戒指凝固了能有十秒钟,然后才缓缓勾起嘴角,“我马上打电话让他回来。” “不用!”这两个字略显慌张,池皖顿住脚步,只见女生清了清嗓子,气场重新回归,“你知道我是谁吗?我这么忙,可没时间等他回来!” “知道了,所以您现在是打算?” “呃。”咋这么好说话。女生在心里嘀咕一句,舔了舔唇,“我是来找你的!” “我?” “池皖是吧,我已经把你底细调查得清清楚楚,你最好给我赶紧离开,不要再插足我和季雨泽的感情了!我们是合法夫妻!” 红灯跳转变绿的顷刻间,车流涌动,街角,只剩一辆低调的商务车停靠。 副驾驶上的男人西装革履,但打电话时却勾着腰,一手捂在嘴边,露出迫切的眼神:“怎么样?” “倒是挺顺利的……”女生一边出单元门一边回望,生怕池皖跟过来,“没打我也没骂我……老板,是不是搞错了啊,我把验孕单扔他脸上了都没反应,他俩真是一对吗?” 西装男往驾驶座上瞄了眼,重新确认池皖外貌特征。 瘦,高,大眼睛,薄唇,像gay。 没错啊。 “可是他人挺好的,知道我怀孕了还给我倒水喝呢……” “你得了吧!打起精神把董事长的要求做好,你能喝的岂止白开水,喝鳄鱼油都可以!”西装男一边说着一边朝司机点头哈腰示意,骂骂咧咧下车往女生方向走去。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前方,司机才轻叹一口气。 这都是些什么事。 迅速整理好状态,他拨通了电话:“董事长,结束了,没出任何差错。” 【作者有话说】 其实小池多少还是受到了季清临的影响,不过这个问题很快就会被季总解决。 第72章 清晨五点,天未亮,冬日拉长昼夜的存在时常,突兀亮起的灯把夜幕烫开。 紧接着是噼里啪啦的声音,季雨泽迷迷糊糊从梦里出来,还以为窗外在下雨,下意识伸手往旁边搂,一胳膊拍到了床垫。 意识到身边没人,他总算有些醒了,眼睛被灯光刺得睁不开,缓了好半天才魂兮归来:“你是没睡还是醒了?” 池皖这会儿灵感正盛,快把键盘敲出火星子,莫名其妙“嗯”了一声,也不知道在回答哪个问题。 季雨泽撑坐起来,看自己对象迷人的背影——乱糟糟的头发,肥大的t恤,喝空的饮料瓶,烟盒和打火机叠放在一起,他应该是想抽烟,但又考虑到家里的另一个人,索性开了袋薯片吃,他盘腿随地而坐,颇有种艺术家的疯癫感。 季雨泽默默调整心情:“早餐想吃什么?我去做。” “不用,等天亮了我就走。” “走哪儿去?” “香港。” “不是后天吗?” “我想多玩几天。”池皖拍下电脑盖,表情淡淡的,“结束了飞北京开会,然后直接去谭县,不回来,也没时间。” “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我工作。” 季雨泽疑惑地歪着脑袋,用充满求知欲的眼神打量他。 咋了呢,这是闹的哪出呢?从昨晚上回家到现在,池皖愣是没给过他好脸色。 说话爱搭不理,态度阴阳怪气,还一点不给碰,倒也不直接拒绝,就是找各种理由搪塞。 行吧,吃不到人吃点糖总可以吧,结果因为开橱柜动作过大吵到池导而被一顿臭骂。 季总略感委屈:“你是不是嫌我烦了?” “没有。”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季雨泽显然没信这套说辞,心里真有点摸不准池皖的意思,小心翼翼地:“你不想跟我待在一起吗?” “都说了不是,我只是不想打扰你。” “不打扰啊。” 窗外还是黑漆漆一片,屋内却是灯光大亮,如此寂然,竟能听见加湿器工作的声音。 季雨泽那双眼睛因为睡眠不足布满红血丝,青色胡茬冒出来,平增些许沧桑,池皖突然就心软了,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生气。 其实怎么能怪季雨泽呢?用脚猜都知道这其中有猫腻,演员是否专业他一看便知,那女生演技那么蹩脚,肯定是被雇来完成任务的。至于幕后操纵者是谁,池皖猜了个大概,但不敢细想。 最终他认命般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柔和:“那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两天后,维多利亚港。 天际逐渐泛黑,太阳撤离后,霓虹替它照亮世界。光影朦胧,nereid号逐渐驶离港口,向着海的深处出发。 寒冬无法将激情磨灭,强劲音乐在暗中助力,一场紫醉金迷的狂欢拉开序幕。 从舷梯接驳口登船,沿着主通道往里走到主甲板中部,是用于娱乐休闲的沙龙区,全封闭玻璃幕墙设计,内置沙发、茶几、影音设备,既可以坐下来聊正事,也可以凑一起喝酒打牌。 绕过主餐厅再往后,是日光浴场和无边泳池,智能温控将水温控制在28度左右,即使清凉泳装下水也不觉寒冷。 流光随着音乐鼓点变换,蓝紫红黄,叫人分不清真实世界的颜色。到处都是比基尼和半赤*裸的肉*体,漂亮的男男女女挤在一起摇晃,发梢的水珠甩在地板,混着酒液踩出黏腻的声响。 第82章 季雨泽也在这儿。 半靠在泳池边的躺椅上,人字拖沙滩裤大背心,正一脸忧愁地咬着吸管,往嘴里缓慢输送冰可乐。 人世间纷扰喧嚣,皆与他无关。 “草。”诺昂被这低气压带得烦闷,一巴掌水给他拍过去,“都来玩儿了你开心点成不,实在不行找你池皖去,别在我这儿愁眉苦脸的!” 不说还好,一提这茬季雨泽就更消愁。 池皖初次来港,季雨泽自发提议当导游,行程安排非常高大上。 落地当天入住半岛酒店豪华海景套房,享劳斯莱斯接机,品米其林餐厅,从海港城逛到k11,走过星光大道坐过摩天轮,在太平山顶俯瞰夜景,在兰桂坊灯红酒绿,晚上回酒店直面维多利亚港,纱帘挡不住窗外的繁华,光亮朦朦胧胧罩在卧室,池皖晃动的腰线迷魂魅人。 季雨泽起了坏心,唰地拉开窗帘,借着月光把池皖眼尾的泛红看得更清楚。 “漂亮。”指尖爱抚池皖微微张开的嘴唇,季雨泽喃喃自语,“好漂亮,宝贝。” 池皖视线失焦,眼前除了季雨泽再也看不见其他,脑袋撞上落地窗也不管,他追着季雨泽不放,好像那是什么可口的棒棒糖。 舔舐,吮吸,吞咽。 一个对旅游感到兴奋,一个痴迷于人体开发,精力都出奇地好。 结果上了这破游艇池皖就不认人,好像每晚的喘息和臣服是装出来的:“你身份不合适,这上面都是我同行,要是一不小心被抓着把柄了怎么办?对咱俩名声都不好。” 就试问,正常谈恋爱,怎么就名声不好了?他又不是在外面包小三。 不过池皖态度坚决,甚至连上游艇都是分开行动的,他有邀请函季雨泽没有,他是电影人季雨泽不是,到头来季总居然还被隔离在核心圈外了,只能沦落在这里喝可乐,而池皖呢? “灯塔水母,高质量。” 甲板中心,长沙发上,季承睿一副哥俩好的模样给池皖点烟。 他穿低领口的花衬衫,手臂随意搭在沙发靠背,从远处看像是把池皖圈在怀里。浓烈的香水味混合雪茄的烟草味散发:“池导,电影拍得漂亮,人更漂亮。” “季老板客气。”池皖笑得吊儿郎当,一缕飘渺烟雾从唇间溢出,端着酒杯跟他碰了碰,“再漂亮比不过您游艇漂亮,感谢招待,咱小角色也开眼界了。” “谦虚了不是?你可不是小角色。”季承睿一口闷下杯中威士忌,胳膊勾着池皖脖子,“我哥跟防贼一样防我,我说句想见见你都不成,连夜把导演换成阿峰,生怕我把你抢了,你说他这事儿是不是办得不地道,灯塔水母再怎么说也是你的作品。” 池皖一愣,没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 牧峰介绍两人认识时,没刻意表明季承睿身份,但一听这姓,池皖就几乎猜了个全部。 季承睿是个玩咖,标准的败家富二代,娱乐阈值很高,尽往刺激的整,季雨泽不想让池皖上船也能理解。 但现在再仔细一品,这其中好像还有点说法。 整个电影制作流程里资方最大,拥有绝对话语权,想换谁换谁。池皖知道他们想找个经验丰富的导演,以此保证电影质量和票房,但季承睿说:“一点机会不给啊,谈都不让谈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什么赔钱项目呢。” 手中的烟燃烧到尽头,再也承受不住重量,烟灰猝然掉落,灼烫擦过肌肤,却没任何知觉。 “池先生,小心。” 有人等候良久,伺机而动,终于逮着机会坐到旁边,略显焦急地抓着池皖的手,呼呼吹着:“疼吗?” 池皖撩起眼皮打量他,沉默着抽回手,转头看向季承睿。 罪魁祸首洋洋得意冲池皖挑眉:“哥们儿精选的1,看看这肌肉,带劲吧?” 【作者有话说】 一万五!我应该写完了。。。周四见! 第73章 深夜,狂欢彻底开始,烟雾缭绕,劲歌热舞,灵魂被dj重低音碾碎,只剩下最原始的追逐乐趣的本能。 池皖坐在卡座心烦意乱,想了个遍都没想通季雨泽为什么要跟他对着干,杯中酒早就空了,他正准备伸手去接,一只精壮的手臂就横在面前。 肌肉男很懂事地替他倒满酒,又重新加了几块冰:“池先生,我陪你一杯?” 池皖没理他,甚至都没看他,自顾自从烟盒里抽了根烟。 他偏好薄荷味的爆珠,每次咬破那颗小珠子时都会小幅度张开嘴巴,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每当这个时候,他便会不经意的扬起下巴,让凸起的喉结暴露在别人视线中。 “池先生,火。”肌肉男很有眼力见地点燃打火机,左手虚虚拢住火光,凑到池皖嘴边。 池皖微微低头,烟头伸进跳动的火光中,下一秒,雾气迷漫。 “您的酒。” 肌肉男很有服务精神,把酒塞进他手里,又替他将烟灰缸放到面前,最后端起自己的酒杯,想跟他碰一碰。 池皖咬着烟没动,掌心收拢,五指松松捏着杯口——那是一个拒绝的姿势。 “哥们儿!你咋对人那么凶!”嗨得上头的季承睿一屁股坐到池皖身边,手臂勾着池皖脖子,凑他耳边诱惑道,“放轻松啦,他挺不错的,你会很舒服哟~” 应付这个傻逼不如跟那个鸭子多说几句话,池皖略微嫌弃地撇过脸,终于看了眼肌肉男。 季雨泽过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这三个人以极其诡异的动作坐在一起。 池皖坐中间,又是酒又是烟,左边季承睿醉醺醺地搂着他摇头晃脑,右边是个不认识的肌肉gay直勾勾盯着他,两人的酒杯还要碰不碰,好像在搞什么暗示。 紧接着,池皖毫无表情地朝肌肉gay抬了抬下巴,对方便兴奋地伸长脖子往前挪了半步。 脑袋都快凑一起。 池皖擦着他侧脸,在他耳边轻轻落下一句:“滚远点,我洁癖。” loro的浅蓝色polo衫很衬他肤色,领上的三个扣子一颗没扣,v领的剪裁恰好把卡地亚双环项链露出来,单边耳钉戴的chaumet爱巢系列,包括手链戒指等所有饰品都带钻,在迷离梦幻的灯光中熠熠发光。 季雨泽胸口那腔怒火腾地冒起来,这他妈全身上下的东西都是他季雨泽买的,甚至他本人就在船上,池皖居然就敢这么心安理得地背着他鬼混! 他杀过来的脚步太匆忙,根本没注意到肌肉男尴尬的表情,甚至在他抓包的前一秒,肌肉男主动撤了。 季雨泽很后悔自己没能再走快点。 “哟,这不我哥吗!” 季承睿凭空一声炸,池皖蹙眉,不耐烦地抬眸看去。 一口烈酒卡在喉咙里,半天没顺下去。 小伙儿突然坐直了。 “来来来,正好人齐了,楼上去玩两把?”季承睿说着,指了指天花板,手腕轻轻转动,模拟轮盘转动的弧度。 季雨泽根本不理他,目标精准定位池大导演,后者悻悻然低头找烟灰缸,没敢抬头。 “干什么呢站这儿不动?军训啊?”季承睿不爽道,“不玩就闪开啊!走,皖宝,这点儿干了咱们上楼。” 池皖抓耳挠腮的,没接过酒杯,推脱道:“胃不舒服,我先去厕所吐会儿。” “装什么装,你才喝多少?赶紧把这点儿喝了!” “等我回来肯定喝!”池皖朝着季承睿干呕两下,趁着对方嫌恶远离拉开的距离一个打挺站起来,一边跟着跳舞的人群挪一边说,“你们玩儿着啊!别管我!” 季承睿的尾音融进舞曲里,池皖隐约听见他说了句“回来继续”,他根本不敢回头,猫着身子混进舞池,最终从另一头钻出来。 “呼……” 他一路向北走出甲板,抓着栏杆淡淡松了口气。 夜晚的大海黑暗而深邃,站这儿盯久了有点让人发怵,好在身后就是热闹的音乐,头顶的圆月随时和他保持联络。 海风呼呼吹来,灌进领口,化成一双实实在在的手,掐着他的后脖颈。 “池导,厕所不在这边吧?”季雨泽的声音淡淡响在耳边,乌烟瘴气的环境里,只有他散发清香,“往这边跑是想跳海吗?” 阳光钉在辽阔天际,白云立体又庞大,好像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风加速了浪的高度,船身微微晃动,鸥鸟清唳划过,倾泻日光顺着阳台溜进来,藤椅被晒得浅白,季雨泽陷在里面,后背抵着藤条交错的网格,目光越过粼粼浪尖,落在海天相接的那道线上。 风掀起他衬衫的下摆,露出半截空荡荡的袖口,周围很静,静到能听见呼啸的风声,一下一下,像在数着什么,又像什么都数不清。 他坐在阳台看风景,池皖趴在床上看他。 活动时间定在下午三点,前一晚通宵狂欢,这会儿大家都在休息。池皖很早就被季总抓着回了房间,依旧睡到中午才醒。 他陷在柔软里,抱着枕头换了个舒适的姿势,只有布料摩擦的微弱声,季雨泽还是捕捉到了,他侧身:“醒了?” 第83章 “嗯。” 房间内暖气很足,池皖不安分地把腿伸出来,裹住被褥。 他后腰上一片红痕,明明醒了好一会儿,嗓子却还是沙哑:“腰痛。” “帮你揉揉。” “不用,你就坐那儿。” “为什么?” “很好看。”池皖下半张脸藏在枕头里,说话闷闷的,眼睛很亮,“你好看。” “笨蛋。”季雨泽还真就没动了,坚持不了几秒又想抱他,长腿一跨坐上床边。 按摩的力道刚好,很大程度上缓解了酸楚,跟着飘过来的还有季雨泽身上淡淡的沐浴露味道,池皖很快抛弃自己的枕头,将脑袋埋进他胸口。 海浪比刚刚大了些,晃啊晃,像是睡在摇篮里,季雨泽的体温源源不断传来,池皖很快就又要陷入睡眠。 然后一道振动铃响将他惊醒。 “抱歉。”季雨泽迅速按了静音,不挂断,也不接。 对面仿佛铁了心要找到他,很快又打来第二通,季雨泽直接长按关机。 他什么也不说,池皖什么也不问,安静的空气里,愈发汹涌的只有浪潮。 季雨泽掌心贴在他腰侧,缓慢又轻柔地按压,池皖眯着眼,在心里拼命留存这一刻。 他拿出莱卡相机,取景框划过房间的每个角落,季雨泽若即若离的身影无故增添了他心里的忧伤。 为什么明明就在眼前,还是觉得你离我很远。 他抱着相机蜷缩在床上仔细看着照片,最终还是没忍住,问:“你要回去了吗?” 季雨泽语气轻松:“在海上,我回哪去?” “明天靠岸,你就会走。” “为什么这么说?你想赶我走?” “我知道你很忙。” “又在乱想。”季雨泽安抚地拍拍池皖屁股,像哄满月的婴儿那般,“说好了要陪你的,明天我跟你飞北京。这张不错,我看看。” 照片里是他们十分钟前的对镜自拍。 季雨泽微微弓着身子,离镜面很近,池皖拿着相机靠他身边,眼睛没有看镜头,也没有看镜子里的自己,他在看季雨泽。 “不用陪。”池皖继续先前的话题。 季雨泽坚持道:“就要。” “你没必要这样,反正我们也……” 后半句话戛然而止,季雨泽随手把相机放在床边。 手上力量收紧,他的胳膊横过池皖脖颈,捏住肩膀——他将他禁锢:“池皖,你为什么总喜欢打退堂鼓。” “……” “都欺负到你头上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 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他。 池皖竭尽全力调理好的心情又翻起风浪,委屈感瞬间爆发:“你都知道,为什么不解决。” “已经解决了,她以后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嗯。” 话题到这里结束,没有人再开口,诡异的沉默蔓延,池皖僵着脖子缩在季雨泽怀里,终于觉得不适,挣扎着站起来。 季雨泽条件反射抓住他手腕:“干什么去?” 池皖憋着一股劲,两人跟拔河似的,互不相让:“洗漱。” “你就没有其他想问我的了?” “没什么好问的。” “池皖,你能不能别总是逃避。” “你能不能别这么敏感。” 池皖只套一件宽松短袖,薄薄一层,在阳光照射下发透,淤红吻痕是火炽的证明,曾经汗液纠缠,现在又变得如此遥远。 无理取闹的斗嘴解决不了问题,情绪砝码不断加重,本就苦苦支撑的天秤在岌岌可危的边缘,这场在好几天前就存在的刺终于从骨肉深处冒头。 “行,又是我敏感了。”季雨泽气极反笑,“你真当我傻子看不出你生气?” “哦,那你好厉害哦,当老板真是屈才了,你应该下基层去当调解员,这么能察言观色一定能胜任这个工作的。” 季雨泽面部表情快崩坏了:“就事论事,别阴阳怪气。” “呵呵,原来你也不喜欢别人干涉你的人生啊?那你非在这儿跳跳跳的干什么?该解决的不解决,不该管的你硬是凑上来。” “那你倒是说啊,我哪件事没解决?看见的第一时间我就处理了,你不愿意说,还怪我不及时?” “放手,我真懒得跟你扯。” “我不放手,像你这种习惯逃避摆烂的人,根本没有解决问题的能力,我在前头把压力全给你扛了,你呢?能不能稍微配合我一下?摆着副受委屈的脸,扭头就跟别人喝酒。昨天我要是不来,你是不是打算和他们一起浪进海里?” “滚,我和朋友放松放松怎么了?你还抗上压力了,是不是觉得自己特无私特成熟,季雨泽,你敢不敢回答我,刚刚是谁给你打的电话?” “……” 有阵阴风呼啦一下吹过来了,把季雨泽脑门儿上烧得最旺的火焰吹得闪烁,气场顿时弱了大半,他闷闷吐出两个字:“我爸。” “你为什么不接?” “……” 池皖乘胜追击:“你又为什么把灯塔水母让给别人拍?” 一顿猛吵,季雨泽总算把前因后果捋清楚了,怒火也彻底平息,准确来说是有点心虚,他重重叹了口气,苦口婆心:“池皖,我那是为了保护你,季承睿他爹是季岩非,他俩什么德性不用我多说吧,你在这个圈子里见过的牛鬼蛇神比我多,难道真不知道他们安的什么心?” “灯塔水母是我的心血,是我用无数个日夜熬出来的,如果是因为能力不行把我换掉那我无话可说,但我接受不了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你都不跟我商量就擅自作主把我的作品给别人,你有信任过我吗?” “池皖你不要情绪上头就什么烂话都敢说,我对你什么样你不清楚?光我手里能给你的资源就够你挑花眼了,我要真不信任你你能走得这么顺利?你摸着良心想想,周围这么一圈人是不是只有我不会害你?” “行,有你我风生水起没你我屁都不是!多感谢您啊季总,您不护着我我真是一刻都活不下去了!那你能帮我一辈子吗?现在你连你爸的电话都不敢接,我凭什么相信你的保护?把我圈养在你身边算什么保护?!” “圈养?你要不要体验下真正的圈养?” 季雨泽的目光像烧红的烙铁,落在身上,烫得生疼。 周围的空气仿佛被点燃了,海浪变得平静,似乎在惧怕这团火。 他攥紧池皖手腕,用蛮力强行把人按在床上,狠声威胁:“季侑安和季清临体验过的,你也想跟着体验是么?但以你的身份,只会比他们过得更惨。” 池皖憋着一股气,顺着喉咙涌上去,死死咬着嘴唇才不至于泄露。 他陷在枕头里,胳膊以一种极其怪异的方式扭曲,季雨泽不松手,他也不喊疼,漂亮的眼睛以光速变红。 漫长的对视,是季雨泽先心软。 他松开他,脱力般垂下脑袋,埋进池皖脖颈,声音像浸水的棉絮:“我爸那边需要时间,很早之前我就在解决在处理了,你能对我有点信心吗?谈恋爱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如果连你都不相信我,那我还能怎么办?” 池皖用力推开他,滚烫热泪在起身的瞬间滑落:“那就别谈了。” 【作者有话说】 来 第74章 风推动海,继而使游艇往前行驶,后甲板的阳光凶狠直接,像无数根细针扎进眼皮,痛得人直掉眼泪。 海面成了无限延展的镜子,把光全反射回来,池皖站在栏杆边,领口湿成一片。 不知道的以为刚潜水回来。 烟灰簌簌掉落,有些擦着皮肤烫过,池皖抽了抽鼻子,没管,又猛吸一大口。 还有十分钟活动就要开始了,这不争气的泪腺拼命展示存在感,有好几次池皖差点就整理好情绪,下一秒又气不过,鼻子一酸就开哭。 哭什么哭! 探究的目光时不时传来,夹杂着小心翼翼的讨论。 有人说他成名后压力骤然变大,有人说是季承睿太混蛋成功强上,还有“内部人”说季家兄弟不和都是因为他,从赞同池导的美貌,再到鄙视池导的靠山,当事人就站这儿迎着海风泪目,一想到这下没季雨泽撑腰,更委屈了。 他是趁着沙龙活动开始才偷摸着进场的,放映厅里灯光昏暗,好歹能遮一遮红肿的眼。 可是刚坐下,牧峰的视线就把他锁定:“我去哥们儿,咋了?” 池皖闷闷地回答:“酒精过敏。” 预热环节是各导演团队上台做个简短介绍,有作品的带作品拉投资,没作品的混个脸熟聊聊创作理念。 经过昨晚来那么一场,大家都熟悉得差不多,整体气氛轻松,只有池皖脑门上顶个乌云,随时都要下暴雨。 大部分时间他都垂着眼帘不看人,现在灯塔水母没在手里,他也没想着上台了,专心看了些导演的作品,打算趁着最后快结束时提前溜走。 第84章 牧峰上台前特意拍了拍池皖肩膀,以示人道主义关怀。 幕布的光映在池皖面庞,他看得很认真。 确实是有经验的大导演,镜头语言和叙事节奏都不是现在的他能比的。季承睿没错,要送去海外电影节的作品,轮不到池皖试错。 季雨泽也没错,如果不是有他在背后撑着,灯塔水母走不到这一步,大概只会成为学校网站电影库里的一小部分。 所以他还真就是个靠金主上位的二流货色? 不本来就是吗?被捧着当几天明星还真就忘记来时路了? 池皖心里五味杂陈,又想流泪了。 厅内墙面做吸音设计,把外界的所有都隔绝,地毯铺满整个房间,单座懒人沙发挨着排放,扶手侧面藏着迷你小桌板,唯一的光源来自前方的巨幅银幕,完美复刻电影院。 追光跟随一道轩昂的背影径直往前,衣摆随着来人的步伐飘昂,和在场各位比起来,季雨泽朴素到不能再朴素,衬衣牛仔裤运动鞋,只有手腕的那块表在默默表明身份。 他没有作品,没想拉投资,甚至没被邀请。主持人刚准备开口,就被他抬手打断。 这个装逼至极的动作引起了大部分人的不爽,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认识季雨泽这张脸。 “大家好,我是季雨泽。” 但几乎所有人都听过季雨泽的名字。 议论声轰然炸开。 不是说季家兄弟不和吗?这是演的哪出? 池皖不安地往沙发里缩了缩。 “在台下仔细看了大家的作品,我实在忍不住,想上来简单说两句——”短暂的停顿让全场屏息,大家紧张地等待着下文。季雨泽微微一笑,“青出于蓝,能和这么多优秀电影人共事,我深感荣幸。还有小睿,游艇很酷。” 季承睿很给面子地吹了个口哨,而后有迟疑的拍手声,下一秒,掌声雷动。 稍作调整,待全场安静,季雨泽这才不紧不慢引入正题:“了解我的朋友都知道,我不是专业人士,不懂电影,只做投资,你们的聚会我本不应该随便打扰,只是在香港出差时听小睿说起,想到我公司里有两位导演也在,想过来打声招呼。” “一位是刚刚上台的牧峰导演,大家应该都很熟悉了。”季雨泽顿了顿,留给牧峰和大家互动的时间,又说,“还有一位是我签下的新人导演,大家应该也或多或少听过他的名字,最近比较有讨论度的《雨雾》是他的作品。池皖,你要打声招呼吗?” 追光就这么精准落到脸上,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池皖瞬间做出表情管理,先前阴霾一扫而空,嘴边扬起笑容,双手合十举过额头,老练又谦虚地:“前辈们,请多指教。” 从全场反应来看,池皖人缘还是不错的,尽管开场前有些不善的讨论,此刻也在季雨泽的压制下噤声。 “不如经验丰富的牧导,池导目前还在起步阶段,有很多要学习的地方,所以——”季雨泽目光缓缓扫过全场,用词谨慎克制,强硬的气场却时不时从眼眸流露,“我以个人名义拜托在场各位,多多关照我家小池。” 语毕,空气有近两秒的停滞,信息量太大,需要缓冲时间。 季雨泽不请自来,一箭双雕,三言两语化解季家兄弟不和传闻,又光明正大给池皖动用特权。不管那句“我家小池”究竟在暗示什么身份,反正不会是单纯员工。 这个池皖,还真是太有东西了。 而主角本人呢,早在事态进一步发酵前溜了。海风还是呼呼地吹,池皖站在甲板上凌乱。 这季雨泽脑瓜子里到底在想什么?这是报复吗?是惩罚吗?是公开处刑吗? 啪嗒啪嗒。 打火机勤劳地工作,刚冒出点火苗就被风吹灭,池皖心思也不在这上面,都没想过用手护下火,只是持续机械性按压。 最终,有好心人递过火,池皖咬着烟含糊说了句“谢谢”,余光往旁边瞄了眼,一口气没顺出来,差点被呛过去。 缓了好久,才失声道:“昭儿!你怎么在这!” 两人上次见面还是雨雾上映后一起吃饭,那时池皖的名字就已经开始频繁出现在荧幕。 兄弟事业蒸蒸日上,刘昭是真心替他高兴,大学时他们一起跑剧组,整夜整夜不睡觉,改剧本选演员找设备,一直在吃亏受挫,舍友劝他别和池皖那不要命的一起混,他摇摇头,说:“他肯定能成功的,我信他。” 后来就算大家各有选择自奔前程,也总会互相关照,刘昭真像他之前说的那样满慢慢转型,现在主要做代理机构,负责独立导演的版权交易,这次来参加活动是为了寻找合适的机会。 他从一上船就开始晕,昨晚狂欢的时候就差不多陷入昏迷了,今天还没彻底适应海洋,就先被兄弟的八卦给吓死。 “不是,你这到底忙啥呢?你和季雨泽……?” 那一瞬间池皖脑子里闪过很多想法,划清关系的谎言他想过很多,几乎可以张口就来,但真到了要否认的时候,他又卡壳了。 “你觉得他在台上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刘昭懵了,这是正常老板能说出来的话吗,“皖啊,你是不是受欺负了?” 季雨泽晚几步从放映厅出来,正和周围人谈笑。气氛轻松,像是好友间随意聊天。 这种场合季雨泽向来忙碌。有不少年轻面孔不远不近跟在旁边,想上前搭话,又没找到合适时机,池皖从那些踌躇蓄力的背影中看见自己。 季节更迭,他苦苦挣扎,终于在隆冬迎来新生,而季雨泽始终不变。 这样得天独厚的人,在芸芸众生里看见他,选中他,挽留他。 爱让人扭曲得美丽。 阳光洒满怀抱,季雨泽耀眼得如同在聚光灯下的初见。 池皖突然不想逃了,在咸湿海浪里,在好友见证下,在众目睽睽中,他惊觉自己是如此爱他。 是爱吧?不是单纯利益交换产生的错觉。 “确实不是。”池皖喃喃自语。 爱他,所以想更贪心地靠近,想将埋藏于心的小心思宣告全世界—— “季雨泽。”他就这样叫他名字。 季雨泽迈步靠近的步伐如此迅速,好像一早就做好了准备。 他早就忍不住了,忍不住想宣告所有人。 “怎么了?” “我想介绍一下。”池皖的手在暗自用力,指节被压得咔咔作响,“季雨泽现在……是我男朋友。” 此话一出,刘昭还没说话,只听周围纷纷倒吸凉气。 “季雨泽,这是我的好朋友,刘昭。” “你好,刘先生。” “啊、好!”直到季总的手伸过来,刘昭才后知后觉,双手覆上去,“您好季总,您好您好……” 【作者有话说】 池导:分手! 季总:分手是不可能滴 这周更完咯,下周四见哈 第75章 自从上游艇后刘昭就一直有种微醺的感觉。 起初他以为自己是两脚兽不习惯海洋生活,往胃里猛灌晕船药,结果现在更难受了,一顿翻江倒海。 倒不是嫌弃什么,单纯是刺激过大接受无能情绪强烈起伏,导致胃部出现反应,缓缓就好了。 躲厕所里装十多分钟死人,冷水脸洗了不下五遍,刘昭终于调理好心情,准备出去面对兄弟—— 的男朋友。 三楼餐酒吧,季雨泽独自坐在靠窗位置,池皖不在,他就扭头看辽阔无垠的海平线,小圆桌摆满稍早前池皖点好的下午茶,淡淡的爵士乐从头顶传来,海风的味道代表自由。 兄弟怎么关键时候掉链子!这种场合能把他丢下吗?! 季雨泽余光已经瞥见他,刘昭脸上堆起笑,硬着头皮过去。 “池皖在接电话,临时有工作。”季雨泽指了指某份甜点,转移话题,“这个还不错,可以试试。” “哎好嘞。”刘昭连忙叉了一小块,味蕾还没开始工作就比起大拇指,“挺好吃的!” “还可以吧?看来我们口味还挺一致,池皖就吃不惯这些甜的。” “他嘴巴确实很挑,太辣的不吃太淡的也不吃,甜的更是看都不看。” “你们平时出去吃饭应该不好选餐馆吧?” “那倒不会有这个问题,他成天比咱们校长都忙,我认识他这几年,总共没出去吃过几次。”说起兄弟的坏话,刘昭一下不紧张了,那是如数家珍娓娓道来,“也就几个星期前吧,他说请我吃饭,八大菜系都不够他选的。” 季雨泽轻笑一声:“那最后吃了什么?” 刘昭悲愤地摇摇头:“麦、当、劳。” “麦当劳也不错,香芋派好吃。” “那我还是更喜欢吃麦辣鸡翅……” 画风突然变得小学生了起来,刘昭后知后觉,自己咋跟千亿身价的大佬唠小孩嗑呢! 第85章 不过季雨泽并不是很在意这些,看着气氛活跃得差不多,他引入正题:“刘先生,加个联系方式吧?” 谁敢说不? 大佬主动加微信,刘昭高兴都来不及,胃里又开始翻滚:“当然当然!我扫您!” “听池皖说刘先生现在在做电影版权代理,这是我的私人微信,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随时联系我。” 祖坟冒青烟了! 刘昭憋得脸通红,不知道的以为高中生告白成功了。 “您太客气了季总,这怎么好意思……叫我小刘就好!我比池皖还小呢。” 和炮哥一通电话打了近二十分钟,池皖本来挺担心他不在会尴尬冷场,结果刚一进屋就看见二位有说有笑,倒是容不下他了。 “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回来了?”季雨泽习惯性替他整理坐椅,“聊你大学是怎么从小刘那儿抢设备的,强盗。” “你还叫上小刘了。”池皖睨他一眼,又看向对面,“这么几分钟你就被他收买了?说,什么好处?” “说话那么难听呢小池!什么收不收买的,季总那是想了解你的过去,以便更好参与你的未来!” 腔调跟结婚司仪似的,这个刘昭就业面应该很广。池皖跟他闹够了,正色道:“代理做得怎么样,还顺利吗?” “早上和几个导演谈过,挺有戏的。”刘昭很会来事地把话题带到季雨泽身上,“季总也给我介绍了些资源,感谢感谢。” “举手之劳,就当交个朋友。” 池皖略微惊讶地看着他俩碰杯,有点无语,您季总还需要用交朋友这个词吗,目的性不要太明显。 多半是要从刘昭那儿考古。 “我警告你,了解太多对你没好处。” 蓝海逐渐远去褪色,留下道路两旁飞逝而过的植被,汽车行驶于公路,城市霓虹闪烁。 季雨泽和池皖落座后排,正在赶往机场。 “怎么,你有见不得人的黑历史?难不成以前真是强盗?” “没错这位先生,你要命还是要钱。” 池皖伸出食指,用指尖抵在季雨泽大动脉处威胁,后者捏着他的手指啄一口,略带油腻地说:“要你。” 车轮缓缓停在机场大门,池皖瘪着嘴做出嫌弃的表情,抽回自己的手,开门下车:“再见,先生。” 季雨泽从另一头跟着出来,长腿一迈,没几步就追上他:“蹭完我的车就跑,不是说好一起去北京?” “你来真的啊?我很忙的没时间陪你。”后衣领被揪着,池皖被迫停下来,“别闹,一会儿赶不上飞机了!” “巧了,我也忙着开会,不用你陪。” 季雨泽还真没开玩笑,项目组一直在谈的海外发行有了突破性进展,这次双方约在北京见面,确立最终细节,基本就能敲定合作。 会面的时间地点早就安排妥善,小赵提前半小时等在航站楼,等季雨泽落地就直接把人接走。 一同来接机的还有副导炮哥和制片郭子,俩人和小赵隔着过道相望,又惊讶又不惊讶地点头打了个招呼。 不惊讶的是小赵和炮哥,惊讶的是郭子,他看着自己电影的导演和自己老板一起从廊桥出来,瞪着眼睛就去扒拉炮哥:“不是,季总咋跟着来了?这么重视的吗!” 炮哥重重地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少见多怪,少见多怪。” 道路另一头,季雨泽把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淡淡调侃:“池导,你组里的人承受能力好弱啊。” 池皖面无表情:“你放过他们吧,整天熬夜已经很折寿了。” 走进航站楼,周围的环境音猛然清晰,像撕开闷在耳朵上的一层薄纱,季雨泽眼眸的笑容淹没在喧闹里:“你直接回酒店?” “嗯,选角之前核心团队得开会。” “到了给我发地址,我忙完过来。” “好,尽量避免喝酒。” “知道,你也记得吃晚饭。” 嘱咐藏在冷静的告别里,而后在分岔口走向属于自己的道路。 北京又干又冷,酒店内的空调保持运作,却挤走了空气中最后一丝水份,加湿器勤勤恳恳工作,聊胜于无。 为了确保状态,房间内窗帘大开,阳光从厚重灰云的缝隙里泄下,变成刺眼泛白的紫外线。文件零乱散在桌上,电脑里多窗口开启,套房内的电视大屏上正放映演员资料,供团队参考。 池皖坐在旋转沙发里,右腿压在屁股底下,左脚点地,腿上放着几张a4纸订成的一份文件,思考时手指会转动铅笔。 “硬性条件不达标啊,李因就不是壮的类型,这肌肉太发达了吧。” “我也觉得还是26号比较合适,年龄长相都符合。” “但是演技太差了,敦儿,再把他试镜视频放出来看看。” 选角助理得了命令,在电脑上鼓捣两下,调出某个视频,猛拍空格键,紧接着,大屏幕上便弹出画面。 全场都安静地看着26号表演。 这场戏是李因的独角戏,情绪很重,角色濒临爆发点,非常考验演员对角色的理解。 两分钟的表演结束,视频自动回到初始点,屋内没人说话。 池皖还是有一下没一下转着椅子,眼睛盯着屏幕思索。 他没见过李因,仅从许景沅那里听来他的全部人生,而许景沅也不曾参与他的过去。这个从出生起就不被命运青睐的早已麻木并决定去死的男生,在某年盛夏被短暂挽留。 灵魂的纠缠拉扯在多少个日夜里折磨他,这是一场属于死神的胜利。没人知道临死前他究竟在想什么,他的情绪太过复杂。这不是个容易的角色。 池皖细想着,眼神落回手边演员的资料。19岁,非科班出身,无演艺经历。 嗡嗡。 放在桌边的手机短促响起,还以为是季雨泽发的消息,池皖下意识拿起手机,挑了挑眉头。 对话框里弹出翠姐的头像,自从上回加了好友,俩人还没聊过天。 翠姐(joy):小帅,好久没见了吧,忙着呢?跟你说个事。 池皖打字回复:不忙,翠姐你说。 “池导,你觉得呢?” 炮哥说话的时候池皖正打出最后一个字,闻言他迅速按了发送,把手机放回桌上,注意力重新回到屏幕。 “外形条件确实符合,明天现场看看吧,给他准备另一场试试,炮哥,到时候你帮他搭下。” “ok。” “下一个吧。” 国贸大酒店80层餐厅。 夜很沉,东三环却璀璨,放眼窗外,遍地霓虹繁星,竟分不清天空是否旋转颠倒,世界被踩在脚下,季雨泽想到的是和池皖回家打游戏。 “这红酒味道真是太棒了,我很遗憾你不能品尝,季先生。” “威廉先生,我家里的酒庄正好存有同批次的陈酿,如果你喜欢,我可以让人直接送去纽约。” “那会很棒!非常感谢你。” 威廉朝他举起酒杯,季雨泽端起茶杯予以回应:“祝愿我们的合作一切顺利。” 将客人送回酒店楼层已经是深夜,长时间应酬让季雨泽脑袋有些发晕,站在楼下吹冷风,他突然很想给池皖打电话。 这里好像不夜城。 白雾从嘴里散开,季雨泽舔了舔唇,想要缓解喉咙深处的干燥。 “该结束了吧。”他自语,点开通讯录。 忙音只响两下,那边就按了接通。 “忙完了吗?” “差不多,还有最后一件事。” 从声音来听,池皖周围很安静,季雨泽猜测他应该在做收尾工作,慢慢往马路边走,打算电话挂断就让司机来接。 他想见他,现在就想。 “什么事?” “还得接个人。” 季雨泽马上不乐意了:“这么晚了接谁?” “heyjade,we'regonnahitthebar,youwannacome” 有人叫他的名字,季雨泽回头一看,发现是威廉先生手下的员工们,估计是趁着老板休息打算抓住机会出去嗨一轮。 “sorrycan'tmakeit.”季雨泽晃了晃手机,语气带笑,“myboy'swaiting.” 老外起哄的打趣让季雨泽丢失了听筒里池皖的声音,他正欲开口,一辆白色rs7缓缓停在面前。 车窗降下,露出他想看见的脸。 池皖坐在驾驶座,胳膊撑在车窗,冲他吹了个口哨:“needaride?” 【作者有话说】 来 第76章 遮光窗帘总让人误以为夜色尚浓,池皖比闹钟还早醒十多分钟,轻手轻脚下床,还是把季雨泽吵醒了。 “几点?” “六点。”池皖撩开窗帘看了看,嗯,夜色确实尚浓,“你再睡儿。” 说完便抱着资料电脑进了起居室,非常决绝,头也不回,有种穿上裤子不认人的冷血感。 导演出差一般由片方报销,制片郭子又是池皖同事,俩人都属于星悦娱乐,于是乎池导光明正大占季总便宜,大手一挥就把团队所有人安排进了五星酒店。 第86章 废话,在首都累死累活费心费神的,稍微住舒服点又怎么了? 池皖理不直气也壮找小赵开后门,其实季总压根儿就没打算让他吃苦,也由着他去了。 不过一旦开启工作模式,池皖就容易走极端,忘记吃饭是常事,也早就进化了睡眠,现在居然连对象都不要了! casting预计持续八小时,这四舍五入就是一整天时间,家属担心想跟过去,有那么难以理解吗? 池皖小腿发力蹬进马丁靴里,一脸无语:“我是去选演员又不是选妃,你那么紧张干什么?” 季雨泽反应特别大:“你还想选妃?!” 不提这茬他还真忘了,上回春儿那事就这么被池皖糊弄过去了! “行了乖宝。”池皖把吃不完的半块面包塞进季雨泽嘴里,背起电脑包端起咖啡就要出门,“你不忙就好好在酒店休息,等我晚上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看天色估计又是个大雪天,池皖有备无患地搭上厚围巾,刚走没几步,就觉得脖颈被一双无形的手扼制住。 季雨泽像扯缰绳那般扯住围巾一角:“不、行。” 池皖被掐个措手不及,右腿惯性扑腾一下,倒进季雨泽怀里:“……行行行,一起一起!反正到时候你可别嫌无聊!” “无聊了就把你们组资金砍一半。” “喂!你幼不幼稚!” “呵呵,说到钱你愿意正眼看我了。” “又开始没事找事了是吧?” “又嫌我烦了是吧?” 从电梯一路吵到酒店大堂,斗的是小学生的嘴,脸上还能默契地保持严肃,知道压低声音不让别人听见,看表情仿佛是在谈什么大生意。 前台恭敬向两人鞠躬致意:“早上好,季总,池先生。车已经停在门口了。” “谢谢。”池皖朝她微微一笑。 而季雨泽只是淡淡点头,随即凑在池皖耳边:“真会来事,池导。” 池皖嘟囔:“再说话就不许你上车。” 季雨泽狂妄一笑:“还有人能拦住我?” 你好,有的。 剧组试镜会现场在一栋写字楼里,临时用会议室搭了场地,选角助理守在门口负责给试镜演员登记核实,打工人不认识老总,看这优越的外形还以为又是个演员,伸手一拦:“简历。” 季总:“?” “没带?那发你的试镜通知给我看下。” “……?” 池皖慢悠悠在后面看热闹,头一回见吃瘪的季总,没憋住笑了。 季雨泽扭头给了他一个眼刀。 “咳。”池皖赶紧正色道,“没关系,他是跟我一起的。” “好的池导。”小伙立即紧绷,为二位贵宾让路。 撤走原有的办公器材,这里显得空荡荡的,一大块空地留给演员发挥,灯光和摄影正在调试设备,表演区正对面放着一排长桌,这是专门留给导演组的评审区。 站在这里,意味着接受在场所有人的审视,演员必须摈弃自我投入角色。在这种情况下,刺眼的灯光,摄像机亮起的红灯,头顶悬挂的收音吊麦,旁观者不经意的咳嗽,都会成为最致命的干扰因素。 《纸蝴蝶》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基调不会太明朗,稍有资历的演员都需要调整状态,更别提毫无经验的新人。 26号给人的感觉就是这样。 全程都很紧张,说台词时都能听出声音里的颤抖,但他又很阴郁,高高瘦瘦的,留着遮住脖子的长发,眉眼很淡,并不给人锐利的感觉。可每当他看向镜头,池皖总觉得那双眼在展示些什么东西。 并不诉说,只是摊开放在那里。 26号试了两场戏,池皖看得很认真,时不时提笔记录,季雨泽坐在旁边,眼睛没从他身上下来过。 他觉得看池皖工作比看演员试镜有意思。 刚开始还挺有新鲜感,没过多久就发现所有人的片段都差不多,翻来覆去地演,他都快把台词背下来了。 “先别复盘了,赶紧吃点吧。”一上午的时间,季总完全习惯剧组争分夺秒的生活,把盒饭放池皖面前,“脑力劳动也是劳动。” 池皖终于舍得从资料堆里离开:“累了吧?” “我累什么。”季雨泽耸耸肩,“一上午都坐着玩儿。” “不累怎么还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池皖调侃道,在片场忙碌的角落里勾住他的手,以示安抚,“都说了没时间陪你。” “赶紧吃吧,休息时间过半了。” “不吃碳水,吃了会犯困,我待会儿用咖啡顶顶。”池皖轻描淡写说出不负责任的话,像是害怕季雨泽要教训他,先一步斩断他话头,“这个你觉得怎么样?” 季雨泽低头一看,是26号演员的简历。 “形象比较符合,有点李因的感觉。”季雨泽仔细看着他照片,“连名字也相似。李岚。” “零经验的新人,只做过一段时间模特,还是平面的。”池皖用中性笔点了点李岚照片,“而且没有上过大学。” 季雨泽见怪不怪:“正好,李因也没上过。” 嗯…… 无法反驳。 季总头回监工不过半天,就完全搞明白了为什么每次池皖拍戏都一副鬼上身,既萎靡又亢奋的样子,敢情孩子不睡觉也不吃饭,就靠咖啡吊着一口气。 到底还是年轻。 他实在看不过去,准备强行往池皖嘴里塞面包,还未付诸行动就被炮哥打断。 “导儿!隔壁!开会!马上!” 说话跟机器人发布指令似的,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甚至完全无视季总存在。 看得出来是真的很忙了。 池皖前脚离场,刘昭后脚就打了通电话过来。 “季总,没有打扰您休息吧?”尽管极力克制自己激动的心情,略微上扬的声调变化还是透过听筒传到季雨泽耳边。 “在陪池皖选角,不忙。”季雨泽往窗边走,稍微远离嘈杂,“听你语气,是有什么好事?” “嘿嘿嘿,还是瞒不过您!上次您给介绍的郑老板,我们已经达成合作了!这次打电话来就是想特地感谢您,顺便问问下周有没有时间,叫上池皖一起,我请你们吃顿饭!” “当然没问题,等我们从北京回来就联系你。”季雨泽淡淡的笑意挂在嘴边,“恭喜,刘老板。” “哎哟不敢当不敢当!我小刘有今天全靠季总支持。”刘昭像是想起什么,问,“对了,季教授还在巴黎吗?听西琳说他去旅游了,什么时候回来?” 季雨泽嘴角的笑容逐渐凝固。 上次聊天,他已经知道刘昭有女朋友,也知道西琳和季清临认识,唯独不知道自己弟弟人在巴黎。 刘昭在那头不停说:“等他回国了,我们几个一起出去玩儿?我知道有个风景区特别舒服,咱们……” 午休只剩下不到十分钟,场务开始重新布置整理场地,季雨泽站的位置正好挡住机器,有人往他身边走,却被突然拦住。 “不用管他。” 场务一脸懵:“啊?” 之前拦过季雨泽的选角助理像挥走苍蝇那般猛摆手:“总之你别管了!” 从他们的角度正好能看见季雨泽因为陷入思考而微微晃动的手指,天气阴阴的,乌云仿佛就压在头顶,他的喉结缓慢滚动。 “当然,等他回来我们联系。” 强行控制嘴部肌肉上扬,这样才会让声音听起来自然从容。直到电话挂断,季雨泽依旧保持这个姿势静止许久。 然后,他拨出某个号码。 忙音只响起一秒就被接通:“喂,季总。” 季雨泽沉声询问:“阿临呢?” “在房间里呢。”保镖说着便起身,从窸窸窣窣的动静来听,他开了许多扇门。 语气词从略微惊讶的“诶?”骤然变成惊恐的“草!”,季雨泽挂断了电话。 说是会议,不过也是临时在一块相对安静的空地集中讨论,池皖坐在塑料凳上,正对门口的位置,余光瞥见季雨泽急匆匆走来。 潦潦总结收尾,池皖连忙起身:“怎么了?” “没事,不严重。”察觉到池皖情绪,季雨泽迅速安抚道,“公司的事,我得回去一趟。” “什么时候?” “现在。” “……”沉默半秒不到,池皖便缓过神,“好,我让司机送你。” “不用,机场离这儿挺远的,我打车过去。”四周忙碌拥挤,季雨泽只得捏了捏他的手臂,算作告别,“我先回去,家里见。” “……好。” 池皖欲言又止,想送他下楼,却被场务的吆喝声挡在人群里,季雨泽的背影消失在道路尽头,阴沉许久的天空渐渐飘雨。 第77章 顶灯呈琥珀色落下,绕进旋转门便被佛手柑的清香吸引,像春末夏初吹过的暖风,拂去旅人肩头的冻雪。 深夜的酒店大堂静谧,温暖,轻柔的爵士乐飘在半空,被步履匆匆的归客打破安逸。 第87章 池皖带着风雪的寒意走了进来,前台向他问好,只得到淡淡的点头。 试镜会比预计时间结束得还要晚,近七个小时的工作不仅没让他疲倦,反而加重焦虑。 季雨泽一直处于失联状态。 从北京回去只要三个多小时,算上可能耽误的时间最多也不过六个钟头,这么一下午加一晚上的时间,季雨泽始终没出现,没有发消息也没有打电话。 应该是忙到顾不上看手机吧。 一头栽进柔软大床,池皖这样安慰自己。套房内静得出奇,枕头上还留有残存的洗发水味道,闭上眼睛能回忆起季雨泽躺在旁边的温度。 嗡嗡—— 炸响的提示音惊醒池皖,他猛地睁开眼,心脏在狂跳。 而映入眼帘的不是季雨泽头像的那抹绿,是一个坐在电脑前敲键盘的卡通小猫形象无声呐喊。 翠姐(joy):怎么样啊!你到底看了没?! 翠姐(joy):急死我了!! 翠姐(joy):这几天我都刷到好多了!! 什么……? 池皖拧着眉头,这才发现上次匆忙回复后竟再也没点进对话框细看。 链接里是一则标题为“浅扒某新晋导演の双重人生”的帖子,虽不指名道姓,但从贴主使用的“男导”“与演员炒cp”“貌美”“一眼gay”等词语,和星星、碗、雨等元素的emoji来看,这十有八九就是说的池皖。 帖子篇幅不长,中心思想是贴主由颜入坑,遂在互联网上掘地三尺挖坟考古,然后一铲子挖偏了,挖到池导素人时期的看秀照片。 照片发布在品牌时尚总监的个人账号上,大概是因为外形出众,和模特站在一起也不逊色,总监特地把池皖放在首图。 和他一起的还有个男人,年纪略大,五官稍显锋利,不算丑,但也不帅。 顺着总监tag的账号点进去,发现这男人是产业投资大佬,主页要么是参加某活动的官方照,要么是在哪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岁月静好。好像和池皖的合影只是一次普通结识。 实则不然。 若是稍有耐心往后翻,大约两年前的一场电影发布会上,池皖和这个男人都在。又是同样的合影,除了中间模特变成演员,其他都没变。 照片在外网,也没什么亲密接触,因此一直没翻起风浪。 【合理猜测,gay导来时路不明朗。】 po完截图,贴主最后总结。 下面的讨论已经超过千条,其中的高赞回复发布于三小时前: 【顺着博主思路去外面逛了圈,gay导好像不止一个垫脚石。】【查看图片】 而这层楼里的回复又叠得越来越高。 【wc有个更诡异的事……本来之前没发现,但看见层主的这张图……只有我一个人觉得gay导侧脸有点像我关注的这个女主播吗???】【查看图片】 【贝贝别吓,这简直一模一样。碗导难道有妹妹不成?】 【你们仔细看看碗儿脖子上呢……就算真有双胞胎妹妹和他共用一张脸,难不成还能共享一颗痣???!连位置都一样??!】【查看图片】 【好诡异。】 【好诡异。】 【好诡异。】 【还有更诡异的,请看这个采访。疑似碗导going星星娱乐老板。】【查看图片】 【好像知道我们碗到底是如何一步一脚印走到银幕前了…………】 【恶俗啊。】 【恶俗啊。】 【恶俗啊。】 生活里也许处处存在量子力学。 对于容纳亿万双眼睛的互联网来说,几千条讨论的微博不足为惧,在池皖看见前,它只是未被观测到的粒子,存在又不存在,而当他点进链接,点开图片,看见自己的脸时,观测开始了。 粒子持续保持确定状态,活动轨迹变得无比清晰,它愈发活跃,生生不息,传播给一双又一双眼睛。 星悦娱乐,顶楼。 晨曦金光如一道利剑,刺穿云层铺满走廊,高跟鞋碰撞地板的尖锐声被闷在地毯里,小赵走路慢慢悠悠,打算去茶水间泡杯咖啡唤醒沉睡的灵魂。 又是老板不在的一天,这感觉比放假还舒服。 “赵秘书!” “嗯?池导?这么早来公司啊。”她回头,停下脚步和池皖闲聊。 而池皖并无闲聊的意思。他一晚没睡,把所有八卦贴全部看了个遍,越看越焦虑,越看越觉得死定了,于是趁着最后一口气尚存,踩着星悦开门的点准时抵达。 “情况怎么样?没什么大问题吧?季雨泽忙完了吗?” 噼里啪啦丢出三个问题,小赵是一个都没听懂,她宕机几秒,以为是自己没睡醒:“什么意思?” 池皖急促地问:“公司呢?” “公司……?”小赵缓缓道,“一切安好?” 池皖的表情有片刻冻结。 “等会儿,你都回来了……是不是意味着季总也要来上班了?” 巴黎,戴高乐机场。 始终有人步履匆匆。游客们拖着箱子张望指引牌,生怕迷失在偌大机场里,而这之中,几个轻装上阵两手空空疾步而过的男子,或多或少引起周围人的注意。 究竟是明星路过,还是黑社会寻仇,众人不得而知。 季雨泽阴沉着脸走在最前头,旁边有个保镖努力跟上他的步伐:“季总,您别着急,我们查过二少的刷卡记录,他从上周开始就一直在巴黎,我们——” “上周?”季雨泽不爽地睨他一眼,“你们他妈怎么看的人?” 保镖不敢吭声了:“……抱歉季总。” 最不可能也最不应该发生的事情发生了。 被捧在手心保护的折翼小鸟终于挣扎着起飞,或者说,他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奔向辽阔世界。 季雨泽不禁在想,这到底是不满的抗议报复,还是早有预谋的逃跑? 一时半会儿肯定回不去,公司出事这个借口估计很快会被识破,在飞机上的十多个小时,季雨泽想遍了借口,也考虑过如实相告,他甚至想过,只要池皖一通电话他就马上回去。 但是池皖一直没有打电话。 车辆缓缓行驶在香榭丽舍大街,季雨泽散乱的眼神落在漫无目的散步的行人身上。这座城市,像是池皖会喜欢的地方。 季清临那边还是没有消息,最后刷卡的地点在这附近,然后就仿佛蒸发般消失。 就这么绕进了死胡同。 手机持续在响,这是今天季文铧给他打的第三个电话。可能是察觉到二儿子失踪了,也可能是单纯催他回去相亲,不管是哪种,他都不想接,不想管。 只想池皖。 现在是国内晚上十一点过,池皖肯定没睡,打电话过去他也许会秒接。想到这里,季雨泽鬼使神差地挂断老爸电话,继而点进池皖的号码。 “嘟——” 对,会秒接。 “……” 池皖好像是抓着手机等他联系,忙音响起不过一下,就迅速被接通。 可是接通了又不说话。 他缄默,堵在喉咙里的叹息绕过大西洋穿透季雨泽心底。 季雨泽决定恶人先告状:“不想我吗?” 池皖低声抱怨:“昨天打给你,你手机一直关机。” “抱歉。”季雨泽喉咙缓慢地滑动,“那个时候我在飞机上。” “哦……” “我在巴黎。” “……” 池皖又沉默了,想问的问题很多,又一个都问不出来,脑子拐了山路十八弯,最后莫名其妙问了一句:“地上是湿的吗?” “……不是,怎么了?” “因为东京下雨。” 季雨泽很灵敏地无视他,问,“你还在北京吗?” “回来了。公司……情况怎么样?” “嗯……有点棘手,我可能得过几天才能回来。” “好。” “嗯。” “季雨泽。”池皖说话的声音很闷,季雨泽好像能看见他因垂眸而浓密的睫毛,“其实我可以帮你分担的。” “……” “你自己撑着,很难受吧。” 暖阳从枝叶缝隙中偷溜出来,街道金灿灿的,咖啡馆外的藤椅上坐满了人,花店五颜六色的花堆在角落,女孩们将镜头对准街道,扫过挂着奢侈品标志的橱窗,大道尽头的凯旋门沉默伫立,季雨泽看着窗外风景,想象池皖站在这里的模样。 “还真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说。” “如果你来巴黎,会对哪儿感兴趣?” 池皖几乎是秒答:“卢浮宫?”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季雨泽淡淡地念了句歌词,“因为属于我的蒙娜丽莎早已遇见。” “?” “咳。”季雨泽干咳一声,“抱歉,实在忍不住。” “……”有病吧? “还有吗?” “巴黎圣母院?” 第88章 “还有吗?” “凡尔赛宫?” “还有吗?” 池皖顿了顿:“其他景点你谷歌一下就好了。” 季雨泽笑容里带着几分微妙。他有点陷入死胡同了,没想明白是这些地方太出名,还是池皖和季清临太相似。 他说的每一个地方,都是季清临去过的。 “我就是好奇,搞艺术的是不是都喜欢差不多的东西。”季雨泽漫不经心地说,“博物馆、美术馆、教堂……之类的地方。” “没有吧,不知道季总又想起了谁,但我只是一个喜欢和对象窝在家里玩疯狂兔子人的苦逼影视农工,这辈子连护照本都没有,何谈欣赏巴黎卢浮宫呢!” “别瞎说,你的一辈子还长着呢。”心头闷着的郁结被剪断了,季雨泽不可控地笑意涌上双眸,“那辛苦你明天跑一趟出入境,我在巴黎等你来?” 【作者有话说】 两口子没事爱k点歌。 立秋快乐! 第78章 就像是车在不可控制地坠向悬崖,俩人被绑在座位里,跑不掉,也不乐意反抗,死到临头了还想着抬头观赏夜景,再来一句“今晚月色真美”。 虽然现在没法出国,但池皖过的又何尝不是外国时间呢? 家里没了季雨泽,池皖茶不思饭也不思,一个人住这大房子还有点瘆得慌,总能联想到欧美恐怖片里的场景。 但比鬼更可怕的是什么? 人啊! 在池皖辗转反侧无法入眠时,网络上彻底炸开了锅。 凌晨四点,他刚有点困意,还没完全睡着,就被一通电话吵醒。 公关部的人终于开始干活儿了。 在各位打工人还在地铁里人挤人的时候,星悦娱乐顶楼的会议室已经灯光大亮,天边雾蒙蒙一片,白炽灯反射在窗户玻璃上,照出房间里坐着的近十来号人,也照得池皖眼下乌青更甚。 “池导,再说一次,我们是绝对站在你这边的,你不要有任何负担,一定要对我们全盘托出。” “乔经理,我真的没有其他隐瞒的了。” 危机公关部的乔经理是个三十多岁的男性,穿西装,戴眼镜,头发被定型发胶固定得一丝不苟,他捏着笔,点了点桌面,像是在发出警告:“所以你确定,你没有做任何违法犯罪的事?” “……” 在互联网的深海里,有一条定位市医院的图文引起了网友们注意。 照片的角度像是偷拍,离得很远,看不清五官,只能看见一个衣着得体的男人,抱着另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 那条几个月前的微博是po主发在自己账号的碎碎念,平时连点个外卖不好吃都会发帖子分享的人,怎么能忍住“深夜急诊、豪车和受伤的男人”这样有冲击力的场面呢? 本来这么糊的照片不能说明什么,可是一点开实况,就能听见某人焦急的声音在喊:“池皖,跟我说话,池皖。” …… 雷神之锤。 这下大家彻底疯狂了。 仅十分钟,#池皖星悦总裁的词条就上了热搜榜,并不断攀升,且有登顶之势。 事关自家老板,星悦第一时间就全网删照片降热度,奈何讨论度太大,传播范围太广,那张照片连带着池皖的过去如野草般烧不尽,就等着阴风过境强势归来。 【炸裂!雨雾导演重伤昏迷,星悦总裁深夜亲自护送!】 【疑云密布!池皖紧急送医,知情人暗指“伤得不简单”,怕是牵扯太深?】 【又一个法制咖?!强扒池导那些事儿……】 好家伙,前一天看还只是道德问题,这下直接变成今日说法了,池皖深深叹了口气:“我没必要在这个节骨眼上骗你。” “行,既然你这边没原则性的错误就不用管了,这段时间打来的任何电话都不要接,也暂时不要更新任何社交平台。稳住,外面闹翻天了也要稳住。” “……好,那你们什么时候能出声明?” “什么声明?” “你们不打算帮我辟谣吗?” “辟谣?不不不不,这可是自来水的流量啊,为什么要辟谣?” “…………”池皖表情开始扭曲,“因为我没做过?” “小伙子,你还是年轻!就是因为你问心无愧,所以才不着急啊。你想想,你在热搜上多挂一天,讨论度是不是成百倍千倍的翻?” “但那是黑热搜啊!” “管他黑的红的,有人讨论就是好的!黑红也是红嘛。”乔经理头一次见这么犟的,朝旁边没吭声的女生扬了扬下巴,“amy,管管你的导演。” amy是池皖的经纪人,比他大个几岁,短头发,化浓妆,爱穿紧身衣和短裤,脚踩过膝靴,坐那儿的时候翘着脚晃啊晃,很有气场。 池皖管她叫姐,前几次活动都是她带着去的,比起乔经理,他更信任amy。 “池,其实乔经理的想法是对的,当今社会,有讨论就有热度。类似的营销他们做过很多次了,放心吧,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那有种别撤季雨泽热搜啊……”池皖还是不爽,埋头小声嘟囔。 amy无奈地笑了笑,刚想说话,就被乔经理一拍桌子打断:“小同志你怎么说话呢?!季总什么身份你什么身份?他还需要这些热度造势吗!” 池皖冷哼:“那可不一定,谁会嫌钱多?季雨泽是什么很了不起的人物吗?” “还对老总直呼其名!星悦真是白养你了!” “我又不用星悦养。” “哎你——” “池皖。”amy警告似的叫他名字,“幼稚了啊。” 池皖瘪了瘪嘴:“哦。” “好了好了,一个个的都是小学生吗?”营销部的人戏看够了,终于出来打圆场,“按照池导的说法,网上流传的消息也不全是假的。这个法制的黑料确实太过了,容易对公司造成损失,这样,我们会尽快压下这部分内容,只保留模糊性的话题,让大家再多讨论几天,最后再出来发声明澄清,ok不?” 从会议室出来时已经到了正常上班时间,天还是阴沉沉的,走廊上的灯尤为刺眼。 小赵正为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引路,两人脸色都略显严肃,池皖站在这头看了会儿。 面生的人,他不认识。 直到电梯门关上,再也看不见男人的脸,小赵才直起身子,结束了鞠躬送行的动作。 她沉重地叹气,随即抬头张望,仿佛在找什么人。 “诶,池导!”她找到了。 池皖朝她走过去:“怎么了赵秘书?” 小赵焦急地直奔主题:“季总到底在哪儿啊!” 池皖缓慢地说出那三个字:“……在巴黎。” “巴黎?!那他什么回来啊!” “不知道,可能快了吧。”池皖心不在焉转移话题,“刚刚那人是谁?” “哎哟!那是董事长派来的代理,说要接手星悦!”小赵愁得五官都拧在一起,“我给季总打电话一直关机,他跑巴黎去干嘛,是打算退休不干了吗!!” 新加坡,樟宜机场。 巨大瀑布自穹顶倾泻而下,小火车缓缓从轨道穿过,大量棕榈树造就了室内森林,细碎水雾飘在半空,季雨泽站在人群里,像普通游客一样观赏眼前景色。 有人匆匆掠过人群而来,小声地、严肃地在他耳边说:“季总,还是没有消息。” “嗯。” 季雨泽盯着眼前的水流发呆。他的衬衣领口解开好几颗,衣袖挽到手肘上面,柔顺的头发顺着风吹拂的方向飘起。 他看起来根本就没在听,也没在思考,好像这座巨大的人造森林是他的避难所。 保镖不安地追问:“董事长那边……?” “干好你的事,其他的不用操心。” 因为操心也没用。 没人知道季文铧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持续拨打的电话和猝然停止的电话,无论哪个好像都暗示着对面的暴怒。 然后就是一条短信。 【从现在起,你没有资格再管理星悦,什么时候找到你弟弟什么时候再回国。】 傍晚,阴云密布,天空透不出一丝亮光,好像整座城市都陷入长夜。 屋内灯光通明,季雨泽不在家,池皖独守空房,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这种持续增长恶化的不安感在接通amy电话时爆发,他站在咖啡机前,餐桌上摆着刚吃几口的三明治。 “停工?为什么?” “你先等消息吧。” “不是说交给你们解决吗?你们就给我解决成这样?” “池,公关部做事也需要时间。”amy说话语速向来不紧不慢,有种奇妙的安抚感,“现在暂停活动才是最佳选择,多少记者狗仔都在等你露面,你还是好好待在家里休息吧。” “所以为什么非要把事情复杂化?!” 稍不注意,杯中水还是翻滚冒出,滚烫的液体浇灌肌肤,须臾片刻,就绽出惊艳的花。 第89章 池皖面无表情,他怒火攻心,失去了感知疼痛的能力,只能机械地拍开冷水,任由水流哗哗抚平伤口。 有好几分钟,没人说话。 “池皖,这件事情本来没这么复杂的。”许久,amy叹了口气,“你的那些事……不管真假,相信你的人始终相信你。” “什么意思?” “你是不是……”amy顿了顿,委婉地措辞,“惹到不该惹的人了?” 只要下场营销,就避不开腥风血雨,有时候资本希望越闹越大,他们不太在乎是非黑白,也不怎么顾及手下艺人的感受,讨论度代表着金钱转化率。 舆论确实在按照乔经理他们的预想传播,黑料和洗白同时进行,夸张的谣言吸引不明真相的看客,而后买通营销号进行苦情式澄清。 他私生活混乱男女通吃毫无道德底线,却始终没有任何“前任”出来爆雷。 他滥用职权恶意打压新人,紧接着《雨雾》剧组便发微博澄清说明,连江舟也发文力挺池导。 cp粉兴奋地说“是真的”,顺带打造一波江舟人设。 真假新闻叠加交错,大家看到他不择手段,也看到他债务缠身,看到他高高在上走红毯,也看到他在冷清的直播间笨拙热舞。 刚刚爆火,池皖的粉丝群体还不够牢固,不得不说这么一套流程下来非常有效地提纯了原有群体结构。 俗称——虐粉。 cp粉,事业粉,黑粉,女友粉,妈粉,辱追,公公,嬷嬷,亦或单纯看热闹的路人,所有的所有,每一次点击,都为他的热度推波助澜。 冬末初春,自凭空中杀出一匹黑马,力压一众爱豆演员,成为最有讨论度的明星导演。 不过凡事总有不可定因素,就在乔经理他们为打造出这次可纳入教科书的营销手段沾沾自喜时,变量出现了。 窥探的眼睛并不屈于眼前,他们叫嚣着往更深处去。 有人开始去星悦大楼蹲点,有人试图打探《纸蝴蝶》剧组的根据地,《雨雾》还在上映,有人居然直接去电影院大厅开直播。 播什么?播谁?不得而知。 但有“池皖”这两个字就够了。 给八卦添柴加火的是那群乌合之众,最后买单的却是池皖,他的项目被暂停,电影排期被砍完,而公司只有轻飘飘一句:“出于安全考虑。” “草,季雨泽关键时候你死了!” 空荡荡的房间回响着池皖崩溃的哀嚎。 手机一直被各种电话轰炸,一刻不得闲。 池皖在微信上给季雨泽狂发语音,起初只是单纯抱怨,最后说着说着把自己说急眼了。 而季雨泽的沉默加剧了他的怒火。 两小时后,落地悉尼的季总关闭飞行模式,手机持续振动近两分钟。 手都麻了。 除开池皖发的二十多条语音外,还有一堆未接来电。 小赵的,刘总监的,叶老师的,刘昭的,诺昂的,怎么还有季侑安的? 全世界都在找他,他通通忽视,慢悠悠点开池皖的语音,打算从第一条开始细细品味。 旁边保镖眼瞅着季雨泽从满面春风到表情狰狞,最后急急忙忙给谁拨电话,默默移开了视线。 这年头真是谁都能在他家老板头上踩一脚了。 跨越太平洋,地球另一边,放在沙发上的手机屏幕亮起又暗下。池皖站在家门口,手还没来得及从门把上移开。 在他对面,站着一个身形挺拔的白发老人。 【作者有话说】 来复习下高中政治 根据辩证法,事物的发展是曲折的、螺旋式上升的 撑住啊小池! 第79章 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正躺在病床上。 她眉心舒展,眼窝很浅,散乱的长发贴在苍白脸颊边,高高隆起的肚子无声暗示着生命的挣扎。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刺鼻难闻,年幼的男孩坐在爸爸腿上,小心翼翼观察床上的人。 他知道自己马上就会有个弟弟,妈妈出门前特意告诉他,她和爸爸会在外面住两天,然后就带着弟弟一起回来。 可是已经过去好几天,弟弟没回家,连妈妈也睡着了。 男孩很担心,淡淡的眉毛拧在一起:“爸爸,妈妈还没睡醒吗?” “看见这个大面具了吗?”男人隔空指了指女人脸上的呼吸面罩,柔声道,“等妈妈不需要那个面具的时候,就会醒过来了。” “那妈妈什么时候才不需要大面具呢?” “应该等夏天结束的时候吧。”男人胡乱应付一声,拍了拍男孩的后背,“好了,在家要乖乖听徐伯伯的话,不要捣乱,到时候妈妈和弟弟就都回家了,好不好?” 男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知道了……” 夏天的风带着热意,大地也跟着散发沉重的温度,男孩迅速跑进车里,想要把炙热甩在身后。 “小心摔倒,跑慢点儿。” 徐伯伯的声音远远飘来,顺着蜿蜒的小道一路卷进男孩耳中。在他的记忆里,总是萦绕着徐伯伯这样那样的嘱咐。 “伯伯,回去我能继续看动画片吗?” 车内后排,男孩歪扭身子倒在窗边,清澈的双眸好奇地盯着医院大门站着的几个人。 他们统一穿着白色的衣服,像超人的披风那样长长的,爸爸说穿这样衣服的人叫医生,他们拯救生命,是很伟大的人! 可是这样伟大的人为什么要朝车子鞠躬? 车比他们更厉害吗? 发动机嗡鸣,徐伯伯摸着他的脑袋扳正身子,替他系上安全带:“早上看过了,晚上还要接着看吗?” 车辆启动,男孩的注意力被徐伯伯的话吸引,再也无暇顾及落在身后逐渐变小的医生们的身影,他哭丧着脸:“我还有一点点没看完……” “那如果小泽回去和andy老师再学半小时英语,伯伯就奖励你继续看动画片好不好?” ——“好。” 似乎是眨眼间,那个奶声奶气的小朋友长大了,婴儿肥褪去,逐渐露出漂亮的脸型轮廓。 刚从学校回来的季雨泽穿衬衫背带裤,背皮革剑桥双肩包,随时都学着家里长辈的模样,挺直脊背,扬起下巴。 这时他八岁,上国际学校。 前几年有andy老师打基础,现在学校全英授课对他来说没什么压力,只有文学赏析课稍显枯燥,编程和数学是他的最爱。 “我会好好照顾弟弟的,您放心。” “爸爸相信你,小泽。这次考试成绩我看过了,你很优秀。等我回来就带你去你一直想参加的马术赛,怎么样?” 季雨泽的眼睛瞬间亮了,那副小大人的可靠模样消散不见,垫着脚追在爸爸身后:“说好了!爸爸你不能反悔!” “一言为定。”季文铧坐进车后排,降下车窗,再次嘱咐道,“弟弟就交给你了。” “好!” 自从季清临出生,家里就出现许多不认识的哥哥姐姐,他们和季家同吃同住,从不离开庄园,大部分时间都围在季清临身边,负责照顾他的衣食住行。 他们不穿白大褂,但是比白大褂更严格,有时季雨泽给弟弟送礼物,都要先经过他们的检查。 季雨泽不太能理解,爸爸解释说:“因为弟弟回家前生病了,现在还在养身体,有很多小泽能做的事情,弟弟做不到。” “所以弟弟才一直坐在椅子上吗?他要这样坐多久呀?什么时候才能和我们一起出去玩呢?” “小泽乖乖帮着哥哥姐姐照顾弟弟,等他长到小泽这么大,就可以带他出去玩了。” 日复一日,困于笼中的雏鸟逐渐展现追求自由的天性,当季雨泽在球场挥洒汗水、与骏马肆意驰骋时,季清临只能坐在卧室的软沙发上感受艺术的厚度。 他看书,看画,听同龄人不爱听的古典乐,他从家庭教师那里了解中世纪的宗教神权,看文艺复兴时期繁多优秀的画作,听拉赫马尼诺夫的钢琴协奏曲,这些看似飘渺虚无的东西一点点浇灌他的灵魂,最终膨胀变大,无处存放。 深秋的某个下午,遍地金色落叶,滑轮压过厚厚堆积的银杏,稚子的欢笑随风流逝,又席卷飘过半空。 “萧萧萧萧!再开快点再开快点!!” 扎着高马尾的小女孩推着轮椅往前狂奔,季清临被逗得咯咯笑,兴奋的语调从喉咙深处挤得变调尖锐,狂风撩起他的头发,瘦弱的躯体在颠簸中颤抖起伏。 “跑慢点!” 季雨泽跟在最后,手里拿着弟弟做好的黏土小人,歪歪扭扭的身形和超出正常尺寸的脑袋被两种颜色的黏土勉强粘在一起——那是弟弟亲手捏的“哥哥”。 这是一场偷来的闲暇时光,必须趁着大人不注意悄悄还回去,作为三人冒险小队的大哥,季雨泽有责任合理规划路线行程,在学校的编程课里,他的思路向来没问题,这次却意外失手。 第90章 街边的黏土店并未经过加工处理,含微量重金属,这些东西对普通小孩无害,可季清临是个从娘胎里就带疾病的倒霉蛋,他的免疫力极低,稍不注意就会引发感染或过敏。 “你觉得你能瞒过我?” 房间里,季清临在接受全面检查,深夜的走廊显得如此寂静,灯火通明,照得季雨泽的心久久不安。 季文铧背着手站在他面前,隔着十几米的距离,他看见父亲眉眼中的怒意。 “你太让我失望了,季雨泽。” 那天晚上,季雨泽几乎一夜未眠,他被叫到季文铧房间,被迫聆听弟弟坎坷的命运。 “你的弟弟在出生前就去鬼门关走了一遭,他差一点就不能活下来。如果你还不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那我现在告诉你。” 光线割裂地板,季文铧的脸隐在暗界,季雨泽蜷缩在亮处。 “意味着永远不能再见,不管你付出怎样的努力,耗费多少金钱和时间,都不可能再见面。就像你再也见不到妈妈一样。” “……” “回答我,让我知道你不会再犯这样的错。” “我知道了,爸爸。”季雨泽埋着脑袋,嗓音闷在衣领里,“……是弟弟想去的,我不知道他不能碰那些。” “我没教过你顶嘴。” “对不起。” “你是家里的大哥,季雨泽,大哥是要承担责任的。” “我知道了。” “你应该庆幸弟弟身体没出什么大事,否则你会后悔一辈子,就算以后我原谅你,你自己也不会原谅自己。你今天的行为和杀人犯没有区别,季雨泽。” “我知道了。” “为什么在哭,你觉得自己很委屈?” “不是的,爸爸。” “既然你和萧萧关系那么好,倒不如去做她的哥哥,你陈叔叔正好想要个儿子。” “对不起爸爸,这样的错误我不会再犯了。”最后一滴眼泪落入地毯,季雨泽扬起下巴,挺直脊背,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我可以照顾好弟弟,也会承担责任。” 春天的尾巴,季雨泽十二岁。 男孩儿的个子通常在这个时候猛蹿,身材细瘦却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劲挺,像初春抽条的青竹。 他穿一套宽松的灰色运动装,内搭一件纯白色的短袖,拉链随意敞开,书包背单肩,压住外套左侧衣摆,露出精干的腰部线条。 电梯门叮咚一声打开,他快步往大门方向走,经过餐厅时和管家打了声招呼:“徐叔,我晚点回来。” “大少爷,半小时后就开饭了。”十几年的岁月不仅增添了管家额角的细纹,还残忍肢解两人间的关系,他恭恭敬敬站在这头,“董事长在路上。” “我会在那之前回来的。”季雨泽说。 花园草坪是被阳光熨过的绿绒毯,季雨泽坐在靠路边的这头,躲在大树脚下,用书包当靠枕,双腿随意盘起,裤脚沾了草屑也不在意。 几片梧桐叶打着旋儿飘下来,擦过他的肩头,落在漫画书上。 漫画里,tony在战场被敌方俘虏,为自救做出初代盔甲,最终逃出生天。这段剧情他翻来覆去看了好几次,指腹反复摩挲着主角焊接盔甲的画面。 嘴里棉花糖的甜味散得无影无踪,季雨泽错误地以为吃了糖就能抑制内心的焦虑。 今天是他在家里吃的最后一顿饭。明天过后,他就会独自前往英国读书,远离家里纷争复杂又压抑的环境。 其实继母对他和弟弟不算差,妹妹也乖巧听话,他们相处和谐,甚至能够说温馨。 但季雨泽知道,这种和睦相处不过是表面假象,像是拿到剧本的演员,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应该扮演什么角色,大家沉浸在自己的人设里出不来。 这种长久的、虚假的幻景,比直接撕破脸更让人窒息。 即使到了最后一天,他也不愿在家多待。算算时间,季清临该回家了,他要在这里边看漫画边吃糖,然后等弟弟回来。 正午阳光刚好,他闻着春风昏昏欲睡,耳边隐约传来汽车的嗡鸣。 腰腹用力,他撑坐起来,以为是季清临回来了,正准备起身,却发现从车里下来的是个女人。 长卷发,没有化妆,穿着宽松的连衣裙和平底鞋,明明四肢纤细,小腹却微微隆起。 这让季雨泽想到了以前病床上的母亲。 已经不是第一次撞见这个女人了——爸爸的秘书。 无数次站在事实模糊的边界线,季雨泽猜到过什么,又否定了猜测,用大人的话来说,他还小,是非观尚未形成,小朋友不懂长辈苦衷。 好吧,那他就做个成熟的小孩。 闭嘴是他最擅长的事。 季文铧对自己最伟大的作品非常满意,无数次他看着季雨泽俊秀的脸,看着他稳步迈入金字塔上层,看着他毫无缺点又谦虚听话——“我最优秀的儿子。” 他多次这样认为,并趾高气扬给全世界炫耀。 这样的儿子,这样引以为豪的儿子,居然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自私、任性、叛逆、幼稚。 一切都是因为眼前这个人。 这个恬不知耻住在儿子家里的男人。 第80章 工作日的晚上九点半,客人出现得毫无防备。 像熄灯前宿管的突然查寝,也像恐怖片里套路化的jumpscare,池皖是那个溜进隔壁寝室的外来者,也是那个降智僵化的脑残主人公。 他站在岛台边给季文铧倒茶,控制不住地手抖。 餐桌上还摆着没吃完的外卖,炸鸡的酥香时不时飘散,他着急打扫,急匆匆将整个餐盒都丢进垃圾桶,他还穿着舒适的睡衣,要不停把宽松的领口往后扯才能维持体面。 季雨泽在地球另一头疯狂打电话,季文铧瞥了眼屏幕,在看见来电人的名字后更觉厌恶。 “不用忙了,坐吧。”他说着,率先坐到沙发上。 池皖跟着把茶端过来,没敢坐,就站在他对面。 季文铧并不想跟他多客气:“我想我不用再自我介绍了。” 池皖背着手,老实喊了一声:“董事长。” “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过来。” 出现了,富豪特有的傲慢无礼的审讯式谈话。 池皖喉结急速滑动,胸前起伏不可控地扩大,他深深吸了口气:“您过来不是为了听我编借口的,有任何要求,请您直说吧。” “说了你就能做到?” “尽力而为。”池皖顿了顿,“不过希望您能明白,很多事情我愿意做,季雨泽未必会同意。” “你是想把所有责任推到我儿子身上?” “不,我只是想说,您儿子是重感情的人,他有自己的想法,这不是您和我能左右的。” “那么你的想法呢?” “我的想法不重要,但我会配合您。” 季文铧看他的眼神逐渐从不屑变成玩味。 这个在商场打拼几十年的老狐狸,见过形形色色的鬼,倒是头回遇上这么犀利的小狐狸。 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缓缓道:“你要多少。” 陷阱问题,真回答就死定了。 大脑飞速运转,池皖眯了眯眼,气息逐渐平稳:“恕我直言,我现在不缺钱,您儿子没有在这方面亏待我。” “哦?” “不管您信不信,我和季雨泽之间是有感情的,我在意他的情绪,不想你们父子间因为我闹得太难看,所以我愿意配合您,但就像我刚刚说的,我没有办法控制他,也就无法保证结果。” 他的态度始终不卑不亢,逻辑清晰,仿佛早就势在必得。只有藏在背后的早已被掐得通红的手暴露他的紧张。 季文铧精明的眼眸一刻不停地打量着他。 “你很聪明,池导。” 终于,他愿意客气称呼他一句,尽管那语气中还带着浓烈的轻蔑:“要是早几个月听见这些,也许我会很感动。不过……就我所知,季雨泽因为你和家里闹得四分五裂,星悦也因为你的私人问题造成上百万损失,基于此,我很难再信任你。” 在打了八通电话还没得到池皖回应后,季雨泽终于愿意消停会儿了。 微信界面一溜的红点,他随便点进最新弹出来的几条消息,来自季侑安。 “大哥关键时刻你跑哪儿去了?这辈子家当都不要了是吧?” “哈喽你能看见吗??” “我先声明那个什么信托基金跟我没关系啊,是老爸改的,我没想要你钱!” “不是你他妈到底去哪了啊啊啊啊啊!!” 四句话,季雨泽愣是一句都没听懂,这人什么情况,怎么跟池皖一个语气? 心里泛起不安,他索性拨了个电话过去。 对面秒接,开口第一句就是国粹:“我草了,园区终于给你发手机了?” “你有病是不是。” 熟悉的配方,亲切的语气,看来他哥还没被卖去做电诈,季侑安松了口气,又觉得可惜:“还回来吗?” 第91章 季雨泽不耐烦了:“到底什么事?” 什么事?!你还问我什么事??!你不上网的吗!!?这他妈让我怎么说??? 漫长的沉默里,季侑安cpu快烧炸了,他一脸便秘的表情,憋出三句话:“你公司没了,你信托没了,你对象也快没了。” 季雨泽:“……?” 池皖静静站在玄关处。 大概三分钟前季文铧就离开了,他把人送到门口,顶灯照得他很丑,两条扭曲的光线从头顶逃窜,弯弯扭扭刻在脸上,他逞强的表情无处遁形。 “不用假惺惺送我,你好好考虑我的提议吧。” 池皖一直站在这里,像陷入泥潭的哑巴,沉默地、绝望地、无能为力地等待死亡降临。 他的后背湿透了,不停绞在一起的双手几近痉挛,关门声唤醒了沉睡在他耳朵里的蝇虫,它恶意叫嚣着,除了钻心的嗡鸣,他什么也听不清。 某种程度上来说,季文铧已经相当仁慈了。他既没有人格侮辱,也没有逼迫恐吓,像是正常谈生意那般给出自己的条件。 “你对季雨泽的判断没错,他确实不愿意和你分开。”季文铧后仰进沙发,“人到晚年,我也不想做那些棒打鸳鸯的招恨事儿。我不打算干涉你们的恋爱。” 池皖皱起了眉头。 经验告诉他,先甜一定后苦,而先苦也许连甜头都尝不到。 果然,只听季文铧悠悠说:“季雨泽会在明年之内结婚生子。” “……” “至于他老婆对你的存在是默许还是抵触,与我无关,那是你们年轻人的事。” “……” “最后,介于池导的过往经历,我希望你能在这周之内提供一份体检报告。我得为我儿孙的健康负责。” “……” “如果没什么其他问题,就可以来启恒找我的律师,他会为你准备一份协议,签了之后……”季文铧微笑道,“就祝你们百年好合?” “董事长,我一般不当小三。” “看你怎么理解了,池导。在大户人家里,这叫纳妾。” “如果我拒绝呢?” “刚刚不是说愿意配合吗?”季文铧站在门外,电梯叮一声停在他身后,“当然,无论你做出什么选择我都尊重,我的要求只有一个,季雨泽必须成家。他现在满脑子都是你,所以劳烦你离开前发挥些作用,能够好好劝劝他,让他配合,否则我就只能用你的事业来威胁你了,池导。” 这晚,星悦娱乐的写字楼灯火通明。 大家正处于浓烈的恐慌中,几天前内部就在传季总跑路的消息,这回居然直接冒出个贾代理来接手,怕不是星悦真要破产了? 小赵坐在工位上满脸憔悴,这下好了,季总失踪,池导也联系不上了。 她还能怎么办呢?先回家睡觉吧! 想到这里,她一拍桌子站起来准备走人,而电话就在此时响起。只看一眼号码,便瞬间泪流满面。 “季总!你终于出现了!!!” 季雨泽那边有很刺耳的机场广播声,但压不住他嗓音间的暴怒:“谁他妈占我办公室了?” 震耳欲聋的电子鼓一刻不停敲击着耳膜,彩色激光束在烟雾里疯狂切割,有兴奋上头的漂亮男女站上桌子扭动,陌生的肩膀互相摩擦,整个空间都在共振。 突然,过道这头浩浩荡荡走来身穿制服的专业团队,他们手持缤纷闪烁的字母“a”灯牌,肆意燃放的小烟花霎时吸引全场瞩目,俊男靓女踩着音乐缓缓而来,最终停留在某台卡座。 长沙发上就坐着三个人,一女两男,女生身材姣好,染一头艳丽的海王红,长卷发,大耳环,热辣短裤黑长靴。 两个男生分别坐她两侧,一个是视觉摇滚风,另一个是高街奢潮风,三个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盯着那价值88888的香槟看,眼里却没有一点喜悦。 “吼呼──!” 从舞池那头小跑而来一个男生,很高,鸭舌帽挡住半张脸,只能依稀从身形判断这是个帅哥,还是个有钱的。 “都愣着干嘛!不喜欢这酒吗?!”池皖气喘吁吁颠颠倒倒好比浪涛,长吊耳坠在脖颈那颗痣旁边荡啊荡,他说话有点大舌头,扯着嗓子,“花了我好多钱呢!” 翠翠赶紧扶着他坐下,一脸忧愁:“你喝太多了吧。” “错!”池皖竖起食指,悬在半空好一会儿,才迟缓地摇了摇,“我还能喝,我是酒桌战神。” “酒桌战神!!”他朝着天花板吼了一句,然后陷在沙发里天旋地转。 来之前他就已经喝了不少,季雨泽不喝酒,家里只有池皖上次用剩下的两瓶红酒,他就着眼泪和抒情曲全都干了,还觉得没尽兴,手机一摸,开始摇人。 大家都知道他的情况,猜到他想借酒消愁,就是没想到这人纯疯,把酒当水喝,从碰头到现在几个小时了,池皖愣是没清醒过。 “草,季雨泽知道了不得弄死我。”季侑安莫名打了个寒颤。 炮哥默默品尝黑桃a。他和池皖认识最久,一起共事过也一起娱乐过,今天的池皖就跟完全变了个人似的,他不禁感叹,到底要承受多大的刺激才能疯成这样? “该回去了!”翠翠在他耳边喊。 “翠姐!我不回去!我不回去我不回去!!”池皖抓着她的手鬼哭狼嚎撒泼打滚,“我命好苦……啊!好痛!” 翠翠冷着脸收回手,五指并拢啪嗒啪嗒展示她的利器:“再发疯就戳死你。” 池皖幽怨地盯着她那加长款美甲,慢慢挪远了。 “炮!好喝不!”他无骨爬虫般蠕动到炮哥旁边,慢悠悠撑坐起来,“我也要喝!” 要掉不掉的帽子终于在他起来的瞬间滑落,露出那双红肿的眼睛。 “我祖宗啊!”季侑安赶紧把自己脑门儿上的墨镜摘下来给池皖戴着,“你在热搜挂上瘾了?欲罢不能了是吧。” “都、是、弟、弟。” 池皖不屑地砸砸嘴,一边摇头晃脑一边点烟,颇有纨绔子弟那feel,恍惚间季侑安以为自己回美利坚了,跟一群傻逼留学生花天酒地,就差谁在旁边喊“今晚消费池少买单”。 他正寻思着呢,就听周围泛起争先恐后地“哎哎”声,抬头一看,特么的池皖爬上桌子,跟那群气氛组混在一起,疯狂晃手里的香槟—— 砰。 瓶塞带着白雾弹出去,金色酒液加速着喷涌而出,半空中飘着甜甜的水珠烟花,池皖张扬的表情一览无余—— “今晚消费池少买单!!” 草,还真他妈有傻逼喊了。季侑安不安地想。 第81章 “呃啊!” 一时间很难说清楚究竟是被平板砸更疼,还是宿醉后拉扯灼烧的胃更疼,池皖眼睁睁看着amy把平板扔过来,却因为一阵胃绞痛无力躲避。 “你是失心疯了还是不想干了?”amy语气依旧淡淡的,唯有绷紧的面部肌肉出卖她心情,“学不会安分是吗?” 池皖瞄了眼屏幕。 近百张照片,全方位各角度展示给观众他是如何狂欢纵乐,又是如何醉生梦死。 连黑料的标题都拟好了:爱到深处情难分,天才导演夜店豪掷买醉无人陪。 池皖挑了挑眉:“他说我是天才诶。” amy睨他一眼。 池皖又说:“可是我有人陪诶。” amy随手抓起空纸杯朝他扔去。 池皖配合地“嗷”了一声。 “你知不知道对方找公司要了多少?”amy比了个数字,感叹道,“你比隔壁演艺部的还值钱。” “这么贵啊。”池皖惊讶地张大嘴巴,闪烁着无辜的大眼睛,“我给你们添麻烦了吧?” amy没从他那浮夸的表情里看出愧疚,甚至有几分毫无掩饰的嘲讽。 “池,我知道你现在有情绪,但你得相信公司,我们是站在你这边的,事情在处理,前提是你要配合。” “我还不够配合吗?我既没有煽动粉丝情绪让她们来骂星悦,也没有吵着闹着要回去继续拍戏,现在就连跟朋友出去玩儿也不行了?” “池皖,你很清楚自己在闹脾气吧?”amy曲起手指敲着桌面,下了最后通牒,“服从安排。” “我不想,我不干了。” 池皖思考了很久很久。 公关部和营销部这么多年的经验,多少风浪没见过,怎么可能随便在一个新人身上翻车。 除非这前头的路就他妈不平。 这种违和感在季文铧出现时达到顶峰,他根本就不是先礼后兵,计谋像一张无形而庞大的密网,池皖都被困死在陷阱里了,还以为自己有谈条件的资格。 昨晚他特别想季雨泽。 他觉得他们有好多天没见了,连话也没说几句,他不知道季雨泽在国外干什么,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他错过了他打来的十几通电话,再回拨过去时只能听见冰冷的女士机械音。 第92章 他突然想认输了,想躲进深山老林一辈子也不出来,他不想讲故事,也不想拍电影,他什么都不在乎了,他的眼睛只能盯着季雨泽看,再也容不下别人了。 他想起几个月前的玩笑话。 归隐山林。 “我什么也不想,季雨泽。”他抱着酒瓶默默流泪,下巴湿淋淋一片,“我想和你归隐山林……” 总裁办公室,贾代理坐在季雨泽的椅子上,悠悠从文件里抬起头,打量的目光自下而上,说:“解约可以,你需要支付双倍违约金。” 小赵站在旁边疯狂给池皖使眼色,他视若无睹,温和地笑着,将一串写着数字的便利贴推到贾代理面前。 “好的,具体事宜麻烦您联系这个号码。” 小赵不动声色瞟了一眼,越看这号码越熟悉,突然瞪大眼睛—— 卧槽,这不是季总的手机号吗?! 池皖低调又张狂地走后门,只跟小赵打了声招呼,便大摇大摆出了门。 “哥们儿,你来真的?” 恢复自由身的池导第一件事就是找兄弟们花天酒地,这下再也不用担心什么约谈什么伪装,他想去哪去哪,想喝多少喝多少,直接把夜店包下来都没人敢骂他。 季侑安是真怕季雨泽回来找他麻烦,又架不住池皖一直闹脾气,这才勉为其难领着他去了会所。 上次在这儿他还差点被季侑安一瓶子砸破脑袋,如今居然大爷般躺在沙发上,搞得上回嘲讽过他的小弟们尴尬得搔头摸耳。 “嗯。”他懒洋洋应了声,然后一脚踹到正在帮他捏腿的灰毛肩上。 灰毛得令,赶紧去果盘里拿了片西瓜喂到嘴边,给他充当人肉靠垫的粉毛手上微微用力,扶着他肩膀,帮他找一个方便进食的角度。 那边终于来了个黑色头发的小子,只是大半边身子都纹着奇怪的图案,整个小臂都涂满了黑色,像套了半截护袖。 “池先生,您再尝尝这个。”他把一杯刚调好的鸡尾酒端到池皖面前,还细心固定着吸管的方向。 池皖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嗯,这次还差不多,放那儿吧。” “好嘞。” 季侑安:“……” 没记错的话这都是他的人吧。 “不儿,你心是真大啊。”季侑安坐到他旁边,“你不知道季雨泽没钱了吗?老头儿现在对他实施经济制裁,公司也给别人了,你觉得他还剩多少让你霍霍?”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早给你说了,季家没一个好东西。” “季雨泽是你们家唯一一个能拿得出手的继承人,还是长子,就算哪天他想不开为情自杀了,你爹都能把他从阎王爷那儿抢回来,哪儿那么容易让他破产?” “……” 池皖流里流气咬了一小口西瓜,然后就不吃了,歪着头慢条斯理咀嚼。 饱满多汁的水分贴在他薄薄的嘴唇上,在昏暗灯光的衬托下看起来润润的,还很红。 “看什么,喜欢啊?” 池皖往他跟前凑,虽然及时刹车停在安全距离外,但季侑安还是被恶心到了,原本稍显迷离的眼神霎时变得清澈,随后嫌弃地一巴掌呼上去:“你特么别在这儿犯病。” 池皖:“。” “我来了我来了!” 门突然被拉开,一头红发的女孩儿裹着寒气进来:“妈呀堵了半个多小时,车里又闷又臭我差点就死了!” “翠——!” 池皖迅速抛弃季侑安,嗷一嗓子起身,像只断翅的雏鹰,刚张开爪子就摇摇欲坠倒下去。 翠翠慌忙接住他,高跟鞋嘎吱嘎吱摩擦地板:“亲娘嘞,天才刚黑你就醉了??!” “我没醉!有个好消息,听不听?” “听!咋了!” “我、辞、职、了!” “……啊?” “啊什么,我从那种压榨人的地方跑出来,你不应该为我开心吗?” 压榨吗?星悦算得上圈内比较良心的企业,好多人想去还去不了呢,比如她自己。 不过池皖现在跟疯了没太大区别,翠翠琢磨了一会儿,决定还是顺着他来,便随便从桌上抓了杯酒举起来:“开心开心,热烈庆祝池小帅回归自由!” “哦吼——!” 这屋里跟花果山似的,猴王带头嚎一声,剩下的小猴便跟着捧场。 “我老天。”季侑安不忍直视地站起来,“我居然是这里面最正常的人??” 这会儿正是饭点,厨房差不多该出菜了,季侑安不想在这乌烟瘴气的地方待着,独自出了包厢,打算去透口气。 中央酒廊,乐队还没来上班,舞台上空空的,吧台擦得锃亮的黄铜台面反射顶灯的光,那些在深夜里用于娱乐的沙发、桌台,此刻全都静静等候着。 季侑安坐到高脚凳上,敲了敲吧台:“whisky,neat.” “好的,季先生。” 酒保从身后酒墙拿出一瓶云顶威士忌,在后吧里拿出一只冰过的古典杯,往杯里倒了一盎司酒,送到他面前。 一口入喉,威士忌的辛辣直冲脑门,而后散出麦芽和橡木的风味。 侍者从大厅那头走过来,停在他十米以外:“季先生,今晚还是让彤彤和倩倩过来吗?” 季侑安一脸牙疼:“不了。” “好的。”侍者顿了顿,猜测季先生这是又换口味了,便又说了俩男孩儿名字,问他意见。 季侑安烦得要死:“一个都别叫,今天没心情。” “好的。” “催一下厨房,待会儿直接送房间去。” “好的。” 手中香烟燃烧过半时,厨房陆续上菜了,包厢的门一会儿开一会儿关,里头鬼哭狼嚎的声音时不时飘过来。 “为了你!我变成狼人模样!” “为了你!染上了疯狂!” “我们还能不能能不能再见面!!我在佛前苦苦求了几千年!!” 季侑安:“……” “既然爱!难分是非!就别逃避!勇敢面对!” “怎么忍心怪你!犯了错!!” “是我给你自由过了火!!!” 季侑安:“…………” 以往打老弟电话总是得碰运气,打六七次才能联系上,这回倒是秒接,电话接通,季雨泽还没来得及惊讶,就听到背景音里一股难以言说的旋律。 “……你干嘛呢?” 季侑安艰难地抹了把脸:“听我嫂子唱歌。” “……?” 包厢里,翠翠被池皖的胸腔共鸣震得七窍流血,终于在咽气前找到机会抢走他的麦克风,音乐暂停的刹那,魔音退散。 “行了崽,先吃饭啊。”她把筷子塞他手里,“吃饱了再继续唱。” 池皖意犹未尽地撇嘴,但还是乖乖坐下来:“好吧。” 翠翠被逗笑了:“炮哥呢,还没到?” “大忙人,今天不过来。” 虽说他的工作被强行喊了暂停,但《纸蝴蝶》好歹关系着几十号人,池皖撂挑子不干,副导演得顶上去。 “许景沅的演员我们又新选了几个,你来看看不?”炮哥问他,私心想让他继续把关。 和星悦闹离婚,自己孩子也不管了吗? 池皖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炮哥都准备好接池导回组了,但最终他只是淡淡地摇头。 弧度很小,不仔细看都看不出。他说:“你是导演,你可以自己拿主意。” 炮哥觉得这人就他妈的是个别扭怪,当初喜欢季雨泽也是这么支支吾吾,一句话的事儿就是半天憋不出个屁,现在明明想接着拍电影,非要说自己不干了。 但池皖以为自己装得很好,肩膀一耸:“真搞不清楚他们工作狂在想什么。” 翠翠接话道:“对咯,马上都要过年了这些人还不消停。” “哎说到这个,你过年回老家吗?” “回啊,去年就没回去,被骂死了。”翠翠哭丧着脸,“那是我不想回吗?死公司整天压榨我们平头老百姓……” “好可怜哦……如果今年还回不去就来找我,我带你兜风去。” “你不回吗?” “我在家也待不了几天,到时候街上肯定没什么人,咱俩开季雨泽豪车出去溜一圈!” “真的假的,我也可以坐吗?我真的会当真的池皖,你敢骗我就死定了!” “不骗你!你喜欢啥车,保时捷?法拉利?兰博基尼?哦!布加迪!” “哎哎哎哎哎!谁允许你们飙车了!” 五分钟前就进来的季侑安终于忍不住了,猛地一拍桌子,餐盘都跟着抖三抖:“你别老想着把那跑车往市内开,多危险啊!而且那是你的车吗你就擅自做主上了?” 池皖不服地抱胸:“这事儿跟你有关系吗你就插上嘴了?是不是嫉妒,你求我两句我也可以带上你哦。oops,sorry我忘了,跑车只能坐两个人捏~~” 第93章 季侑安冷飕飕地指了指他:“你就作死吧啊,我看你还能跳多高!” “略。”池皖不屑地冲他吐舌头,两只手都伸出大拇指,然后狠狠地朝下一压! 房间里很快又响起劲爆dj,好酒好食好招待,这地儿还真是顶顶好的世外桃源。 要是能一辈子躲这里就好了! 被酒精吞噬最后的意志前,他倒在沙发上这么想着。 【作者有话说】 季总:快马加鞭赶来中…… 池皖:屏幕前的老铁们觉得我能活到明天吗? 季侑安:成长,往往就在一夜之间! 第82章 像是蒙了一层浸水的棉纱,湿漉漉地笼罩在耳膜上,一切都听得不真切。 会所的沙发很宽,很长,很软,池皖陷在靠垫与靠垫组成的堡垒里,忍不住地犯恶心。 有点像宇航员漂浮在辽阔黑寂的外太空,也有点像被扔进洗衣机里旋转的棉娃娃,还像蹦床时跌倒后被弹起来的瞬间的失重感,反正脚不沾地,脑袋轻飘飘的。 然后,周围突然静止了。 强劲的旋律节奏停止了,骰盅剧烈晃动的哒哒声没有了,哄闹的闲聊也消失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全部都消失了。 宇航员返回地球,洗衣机停止运作,蹦床不再震动。 池皖的脚蓦地着地了。他半睁开眼,从堡垒里探出脑袋。 “你们干嘛呢?”他开口,嗓音嘶哑干涩。 如果他愿意坐起来往周围看一圈,就会发现房间里只剩他一个人。 好像误入里世界,他孤立无援又伤痕累累,面对随时都会暴怒的boss,只能无力地睁大眼睛。 池皖的目光深深集中在眼前男人身上,微微蹙眉:“嗯?你长得好眼熟……” “是么?” “像我认识的人。” “只是认识?” 那人俯身钳制着他,右膝顶住侧腰,左手掐住后脖颈,逼迫池皖抬头,语气带着愠怒:“我很生气。” “别生气。”池皖下意识做出反应,双手勾上男人脖子,把自己送到他面前。 男人却躲过他的吻,冷笑着问:“你知道我是谁么?” “我知道啊……” 池皖晕晕乎乎又闭上眼,男人如此有压迫感的气息居然没能激发他的警惕,反倒愈发放松。 他太想季雨泽了,连醉酒后产幻都是他的影子。 他闻到一股熟悉的檀香味,灼热的气息喷洒在耳侧,啊,什么梦这么真实?连抚摸的触觉都这么清晰。 好想你…… 我好想你,季雨泽…… “真的想我?” “真的……” “叫老公。” 耳垂被狠狠咬了一口,池皖吃痛闷哼,不安地闭着眼,小声叫他:“老公。” “乖宝贝。” 第一反应是鬼压床了,否则为什么明明在梦里,但又感觉那么真实? 池皖费力地睁开眼,天花板像海浪似的层层晃动。 脑子还没开机,他就这么僵了好几秒,直到下身传来一道带着惩罚意味的力度,他头皮发麻,魂魄终于回归身体。 “季雨泽?!” “醒了?” 季雨泽扯着他头发,目光贪婪又凶狠,利齿磨过喉结,池皖又痛又痒,下意识往他怀里缩。 “放松点,宝宝。” 这他妈…… 这他妈的不是梦啊!!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池皖脸色轰一下变红,他挣扎着想让季雨泽停一停:“你什么时候……” 但季雨泽更用力了,捏着他手腕高高举过头顶:“躲什么?你不是很想被*操吗?” 池皖蓦地瞪大眼睛:“卧槽,你有病吧季雨泽……” “不要顶嘴。”季雨泽恶狠狠地,“你还是睡着的时候比较乖。” 好像溺水者在狂浪里挣扎,池皖呜咽着被迫承受浪击。 他额角湿透了,刘海一缕缕挡在眼前,季雨泽嫌它碍眼,大手一捋全部撩上去,池皖漂亮的五官暴露无疑。 “错了,我错了,你先等等……” “等什么,这样不爽吗?” “不……” 季雨泽垂着眼,面无表情说混蛋话:“池导,喷得到处都是,还不爽啊?” 暖气十足的空间,季雨泽衣衫整齐人模狗样,除了大腿根有一滩不明液体,不仔细看根本没人会发现他没拉裤子拉链,而池皖呢? 他一丝不挂。 这个该死的男人什么时候扒光他的……? 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刚刚不还在跟翠翠他们喝酒吗?为什么突然都不见了?是还在做梦吗?为什么不真实感这么强烈? 他在欢愉中悲观地想:会不会这一切都是他的臆想,其实他早就被大晨逼疯了,根本没有季雨泽,没有星悦,甚至没有拍过电影? “怎么哭了,宝宝。”季雨泽吻走他的泪水,柔声安抚,“不要哭,别哭。” 池皖哭得更凶了:“你去哪儿了?” “给咱们蜜月旅行做攻略。”季雨泽开了个玩笑,不停用炙热的吻证明他的存在,“乖,我回来了,刚落地就来找你了。” “滚,你现在回来干什么,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我都知道。” “我遇到麻烦了,有人要害我……我不拍电影了,我不干了……” “好,不拍了。” “我要回家……” “好。” “你帮我解决他们!” “嗯,正在。” “我好想你……” “我也是。” 泪水像春雨般簌簌坠落,落进锁骨的凹陷处,形成一团小水洼,池皖浑身变得粘粘的,有汗水,有泪水,还有…… 他变得柔软,情绪慢慢稳定,季雨泽扶着他的腰,轻松发力,两人位置颠倒。 池皖熟练地勾住季雨泽脖子,鸭子坐的姿势靠在他身上。 现在轮到他掌握主动权,可惜他前两天夜夜笙歌过度消耗体力,这会儿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季雨泽很不满,一把扯下早就松垮的领带,径直绕上池皖脖颈。 像用牵引绳套着小狗。 “这几天我不在,你玩疯了吧。” 季雨泽语气冷飕飕的,池皖害怕地往后缩了缩,然后下一秒就被扯回去。 “没有……” “还要解约?” “我开玩笑的……” “我还看见照片了。” “……” “黑桃a口感怎么样?” “……” “有我的好喝么?” “……”池皖整个人烧得快爆炸了,不满地一巴掌招呼过去,“你变态吧……” “嗯,变态。” 鸟儿贪图巢穴的温暖,喜欢待在里头不出去。 湿润的雨水,茂密的森林,升高的气温,这些因素加剧着鸟对巢穴的依赖。 想一直在里面。 “你好烫,宝贝。”这奇妙的暖炉居然还会缩紧,季雨泽难耐地吐出一口气,拍在他大腿上,“快点。” 池皖没动作,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危险地眯着眼睛,学着季雨泽的模样,凶狠地说:“叫老公。” 季雨泽挑眉,戏谑的目光自上而下划过他身体每一寸。 这种熟悉的眼神让池皖毛骨悚然,正打算认输,便听见男人低沉的嗓音里飘出来四个字:“老公,操*我。” …… 草。 草! 池皖无声爆炸了。 他缩得更紧,又完全不动,季雨泽难受得不行,以为他没听够,又催促道:“求你了,老公。” “行,老公马上——”池皖挑衅地勾了勾他下巴,稍微调整姿势,正准备狠狠报复他,余光却突然瞥见某个东西。 他侧头,在看清后一边惊恐地喊一边连滚带爬躲进到季雨泽身后。 “草,季雨泽,有监控!那边有监控……!” 按理说,这种地方为了保护客人隐私一般不会安装摄像头,但这房间是季侑安爱用的。 而那台架在角落里的录像机根本就算不上监控,它无意隐藏自己,光明正大宣告自己的出场。 季雨泽却不在意,他好像早就知道那东西的存在,将池皖拢在怀里:“跑什么?你不就喜欢露给别人看吗?” “你有病吧,老子没有暴露癖!!” “哦哦,我看热搜上的照片,以为你是为了被拍故意穿成那样的呢……” “我穿哪样了?我他妈不就穿了件衬衣??!” “低领的。” “你是不是真的——!” 季雨泽从身后压着他,充满攻击的雄性气息铺天盖地而来:“小声点池导,你也不想让你朋友听见你的声音吧?她叫什么?翠翠?噢对,还有我弟弟季侑安,你们现在关系很好,要是他看到——” “季雨泽你给我滚!!你他妈的故意报复我……” 第94章 “猜对了,好厉害。”其实季雨泽很生气,这点从他捅到底的力度可以看出来,“不给你点惩罚,你真的不会听话,对吗?” “不、不是……” “抬头,别躲。刚刚不是挺神气的吗,怎么现在又当上缩头乌龟了?老公?” “行了别……我错了……我再也不乱来了……” “噢,原来你也知道自己在乱来。” “……”池皖煎熬地跪在沙发上,他忍不住想撞墙,“你想让我怎么做,我都听你的……” “老公真乖。”就等着这句话,季雨泽把池皖的手机拿到面前,说,“给季清临打电话。” “……??!” “约他出来见面。” “为什么?!我都把他拉黑了!” “我知道,但现在只有你能找到他。”季雨泽加快了力度,“好不好,老公?求你了。” 死变态…… 池皖眼前一片朦胧,支支吾吾应了声:“那你先停一下……” “不行,就这么打。” “我打你大爷……呃!……错了错了!我打我打!” “不打我大爷了?” “不打了不打了……” “嗯?” “打打打……别!你这样我很想尿尿……” “憋着。”季雨泽的声音犹如恶魔的催命符,“如果不想被他发现你在干什么,记得控制住声音。” “你去死吧季雨泽……” “是吗,怎么感觉你会先爽死?”季雨泽轻笑着捏了捏他,语气柔软,“求你,帮帮我吧,老公。” 【作者有话说】 不出意外就是周四见了(, 第83章 从小到大,季文铧的惩罚都不会摆在明面上。 他不打人,也不骂人,大家都觉得他是个温柔开明的好父亲,只有季雨泽知道,老爹最擅长的是情绪恐吓。 他生气时常常坐在后花园的长椅上,火辣的阳光炙烤肌肤,季雨泽背着手安静站在那儿,听父亲说:“你太让我失望了。” 这样的句子后往往跟着“你不配得到这一切”“我很质疑你的能力”“我应该把重心放到你弟弟妹妹身上”等类似的、否定人格存在的打压。 如果老爹只是因为单纯生气才这样说气话,那季雨泽尚且还不会这么扭曲。 可大多数时候,他是受到夸奖的。 “小泽,你做得很好,你总是做得很好。” “小泽,爸爸花费了很多精力和财力培养你,现在,你非常让我骄傲。” “小泽,你会成为家里最优秀的主人,你会拥有一切。任何你想要的。” 那些话像春天的细雨,默默无声浇灌着大地的灵魂,他被过度滋养,受不了一点狂风的摧残。 而老爸偏偏就是这样,一边托举他,一边摧毁他。 青春期是他最害怕老爸的时候,别的孩子都在疯狂和父母作对玩乐,他远在国外还要定时给季文铧视频汇报情况。 从学业到生活,从言谈举止到择交朋友。 他被严格要求,且从不反抗。 也就认识池皖以后,季雨泽才知道这世上还有能和老子对打的儿子,可以指着“父亲”这个代表着绝对权威的角色疯狂辱骂。 在回国的十多个小时的飞机上,他不止一次在想,如果没有认识池皖,他也许会一辈子任由老爸安排。 反正很多东西他早就习惯了,人生的轨迹改变不了,他知道。 但是偏偏,偏偏命运就不遂他的意。 池皖是个孤注一掷的冒失鬼,看似精明,实则是个笨蛋。 这个笨蛋让他看到了另一种生活的可能。 原以为季文铧不让他回来只是为了道德压制和经济制裁,却没料到是径直冲着池皖去的。 都不用分析网上泛滥的新闻究竟出自谁手,单是家里门铃监控的回放,就锤死了季雨泽的猜测。 他爹的手段真就这么幼稚低下,找三流演员来污蔑他还不够,又拉着季清临玩消失,现在居然直接找到池皖头上。 他会说什么?威逼?还是利诱? 池皖会不会害怕?有没有受气?拼命喝酒是不是想麻痹痛苦? 十五个小时的飞行时间,他几乎未眠,尽管身体已经疲倦到极致,他不得不闭上眼休息,可只要眼前一片漆黑,他就忍不住想起池皖的脸。 他猜他肯定哭了,而且哭得很伤心,甚至会不停寻找精神刺激。 而季清临显然不如他哥了解池皖。 池皖根本就不是吃回头草的人,也不会玩欲情故纵那套,说再见就是再见,敢拉黑就绝不会多看一眼。 “……好久不见,最近怎么样?” 所以当他听见池皖略微压抑的声音时,脑子轰一下不思考了。 赶去赴约的路上设想过无数种情况,内心深处隐约猜到池皖目的不纯,但没办法,他没办法拒绝。 如果有万分之一的机会能见到他,他也要试试。 “在等人吗?阿临。” 失败了。 他自嘲地扯开嘴角。 街边的树丛光秃秃的,露出皲裂的枝桠,没了绿叶遮挡,朦胧月光若即若离挂在头顶。 跟着季雨泽下车的还有好几个训练有素的高大保镖,其中领头的他认识,被大哥“流放”到隔壁市的时候,这人就负责看管他。 “哥。” 季清临淡淡叫了他一声,没太多情绪变化。 季雨泽的领口松松散开,他走得急,领带遗留在池皖身上没拿走,最冷的时节快过去了,街上陆续出现趁着夜色偷闲散步的路人。 这什么情况,黑道老大带一车面包人来找残疾人的麻烦? 有目光时不时投来,季雨泽淡然置之。 “假期过得如何?” “挺好,就是时间太短,还没玩够。” “满世界跑,还不够?” “见识的越多,想要的就越多,人总是贪心的对吧,哥?” “但你一声不响乱跑,哥哥会担心。” “我早就长大了。” “行,小大人。”季雨泽的笑容很浅,他微微侧身,给弟弟让了条道,“走吧,吃个夜宵。” 远处陡然响起慌乱的喇叭声,轮胎摩擦大地发出尖厉的哀嚎,继而有男人惊魂未定的辱骂。 发生在陌生人之间的那场突如其来又堪堪遏制的意外,对他们来说是如此遥远,但季清临却跟着抖了一下——他看见哥哥的脸色,不由自主心脏狂跳。 “现在很晚了。” “不想和我吃?” “……该回去睡觉了,哥哥。” “睡觉?” 仿佛词库里的客套话终于用光了似的,季雨泽不耐烦地转身上车,保镖迅速上前围住季清临,人墙之中,他只能听见他哥冷冰冰的尾音: “今晚都他妈别睡了。” 凌晨一点半,季家灯火通明。 有压迫就有反抗,在这种极端高压环境下,果真没一个正常人。 区别是其他孩子只敢冲外面人撒泼打滚,季雨泽能直接杀到老爹面前,二话不说把人从床上叫醒,只为说一句:“季清临我带回来了,明天就让你的人滚。” 季家上下都惊呆了,大少爷被哪路厉鬼上身了? 没想到季文铧却一点儿也不惊讶,热水的雾气从杯中飘散,凝在老花镜片上,走廊昏暗的灯映进房间一侧,他坐在暗处,一如几十年前训斥季雨泽的模样。 很早之前他就没再对季雨泽说“你让我失望”这样虚无的句子,儿子已经被驯服,很多时候他只需要一个眼神便可压制。 他心平气和地说:“贾代理是你二伯的人,我管不了。” 不过今晚这个把戏不起作用了。 季雨泽猛地拍桌,青筋爆起:“为了对付我,你把星悦给季岩非?你就这么恨我?” “你以为拍桌子就能改变什么?谈判桌上不是越大声越有用。星悦本来就不是你的,小泽。” 季文铧抬手擦掉镜片上的水雾,目光重新落在儿子身上,平静得像在看一件出了故障的旧物:“你只是启恒众多子公司里一个打工的。” 窗外的风卷着残叶撞在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季雨泽压下一口怒气,逼迫自己去看老爸浑浊的眼睛:“我知道是你把阿临接走的,也知道他还在记恨我,你俩联合起来怎么玩我都奉陪,别把池皖牵扯进来。” “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季清临伪造鉴定报告,带了一批人把池皖强行从我身边带走,我的所作所为只不过是从他那儿学来的。” 季雨泽把证据拍在桌上——叠得皱皱巴巴的薄纸。 “你指责我为了外面的男人把弟弟送走,就没有想过是他先对池皖产生威胁的?就算这样,池皖也没在我面前说过一次他的不是,就像他也没告诉我你去找过他。对,我什么都知道,就算他什么都不说,我也都知道。你的威逼利诱对他不起作用,他认钱不认人,你给他开出的价格我能用十倍把他留下来,这个世界上应该找不到比我更愿意为他花钱的人了,不信你可以试试。” 第95章 季文铧眼里看戏般的不屑终于退减,他盯着那张纸不说话,季雨泽沾沾自喜,静候这场辩论迎来胜利。 沉默的时间不久,他好像在等着季雨泽脾气耗尽,终于听不见儿子因过度激动而粗喘的气息,才慢慢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 季雨泽皱眉:“这什么东西?” 夜色很沉,空无一人时才发现马路居然如此宽阔,从这头走到池皖在的那头,原来要耗费这么久。 车后座,池皖睡得很沉,酒精侵蚀神经,他浑浑噩噩不清醒,但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季雨泽的存在。 那股冷冽的空气卷着熟悉的气息而来,池皖迷迷糊糊睁开眼,往他怀里靠:“解决好了吗?” 季雨泽嗓子发闷,说不出话,只能勉强从喉咙里挤出一个音节:“嗯。” 以为他们的谈话不顺利,池皖费劲地抬起胳膊抚摸他的脸颊:“没关系,我帮你……” “好。” 季雨泽低头,往池皖额头上亲了一口,在视线变得模糊前迅速抬头看向窗外。 放在一旁的手机屏幕持续亮起,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文字。 标题是协议,实际内容则完全是霸王条款。大概看了三条,他就再也无法继续读下去。 他们的恋爱关系不得公开,池皖的身份必须保密,他不得干涉季雨泽的社交圈,且需要全面配合季文铧安排,在季雨泽拒绝相亲时出面安抚。 池皖对这一切居然毫无异议,只要求季雨泽的妻子有知情权,且需要完全遵循季雨泽的意见,如果他不接受,就连池皖本人也无法用哄骗欺瞒等方式逼他结婚。 难怪季文铧一脸势在必得的模样,原来男朋友早就暗地里和他统一了战线。 可他不需要这样的帮助,他情愿池皖完全置身事外,骂他一顿,或者直接拿一笔巨款然后走人,都比现在这样委曲求全要好得多。 “没关系……没关系。” 怀里的人感受到了他压抑的情绪,池皖慌里慌张撑起来,长腿一跨,坐在季雨泽身上,学着先前他的样子不断吻走他脸上的泪水:“我答应过你的,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分开。” 安慰起了反作用,亲吻再也止不住泪水,池皖双手捧上他的脸,拇指细细摩挲。 “季雨泽,我爱你。我跟你一直一直在一起。” 第84章 家里终于有了点活人的气息。 淡淡的玫瑰香替代了笼罩在客厅的烟味,餐桌上堆满的外卖盒和空酒瓶被收走,电竞房里随时待机的设备终于得以关机休息,卧室不再冷冰冰了,两人依偎的体温比暖气更炽热。 季雨泽整颗脑袋都埋进池皖颈窝,一遍又一遍史诗级过肺。 把人从会所带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洗香香。 这几天池皖太过放肆,身上寻欢作乐的味道难以消散,起初季雨泽也不想折腾,奈何实在受不了他头发上的烟味,最后抱着人双双进了浴缸。 池皖晕晕沉沉只想睡觉,费尽全力说:“我求你了我睡客房……” “不行。”有分离焦虑的季总再也无法独自忍受漫漫黑夜,又开始无理取闹,“你说好的不跟我分开,骗我?” “没骗你,不分开。”池皖闭着眼熟练安抚,“那你老实一点行吗?……洗就认真洗,别乱摸……!” “干什么?个人卫生很重要的,你平时自己不洗这里吗?池导你不爱干净。” 池皖的气息逐渐变重,空气中飘荡的味道变多了,明晃晃的灯光刺得眼睛生疼,他羞愧地用胳膊挡住眼睛,季雨泽如愿以偿看见他失控的表情。 “我快三天没睡了,你是不是想整死我?” “我发誓我只想给你洗澡的……”池皖身体起伏的频率让季雨泽着迷,他委屈地凑到他耳边,抱怨道,“是你太敏感了,老公。” ……他妈的,叫上瘾了? 两人回到卧室已经是后半夜,池皖在中途几乎陷入昏迷,只有最原始的本能反应表示他还活着,季雨泽倒是很有精神,没睡几个小时便自然醒了。 一直闻到闻不到池皖身上的香味儿,他才恋恋不舍地起身,准备换一边继续闻。 嗡嗡。 就在此刻,池皖的手机响了两下。 季雨泽不是喜欢偷窥对象隐私的人,他虽然占有欲很强,但没太多控制欲,不过现在是特殊时期,他害怕一个没注意池皖又去和谁签什么有辱人格的条约。 好在只是一则手机待办提醒。 意识回笼的下一秒,是全身被碾过般的酸痛。 池皖龇牙咧嘴坐起来,盯着空气发呆。怎么回事,谁趁他睡觉给他揍了? “睡够了?” 走出卧室第一眼就看见季雨泽,套着围裙手拿锅铲:“再不醒我都要把你送医院了。” 季总家里罕见地开火了,抽油烟机嗡嗡运作着,饭菜香味飘出来,餐盘里都是热气腾腾的家常菜。 池皖目标明确直奔冰箱,拿了瓶冰水猛灌,季雨泽不满地砸嘴,曲起腿往他膝盖窝撞了撞:“喝热水。” 被撞的人毫无防备往前踉跄冲了两步,哑着嗓子:“就不喝!” 他只敢过嘴瘾,说完也不敢回头看,手上很老实地去拿桌上热水。 季雨泽早给他弄好了,柠檬蜂蜜水,宿醉最佳选择。 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完,肠胃是清爽了许多,脑袋依旧重重一坨顶在脖子上,池皖还是浑身不舒服,僵尸一样倒进沙发里。 季雨泽在这头喊:“刚起来又躺?没事做就过来帮着端菜,马上吃饭了。” 池皖捏着手机刷视频,连着划过两条自己的八卦,随便应了一声:“噢。” “来没来?” “好。” “啧。”季雨泽沉下声音,“池皖。” “来了来了!” 池皖甩掉手机骂骂咧咧往餐厅走,看似不耐烦,实际手上动作小心谨慎,生怕放下餐盘的声音大了,给自己惹来更多麻烦。 这一餐以清粥小菜为主,鱼香肉丝,辣椒炒肉,水煮丝瓜,两荤一素,简简单单。 池皖从橱柜里拿了两个碗,掀开锅盖,南瓜粥的香甜扑面而来,季雨泽关了火,把蒸好的小份豆沙包端出来,围裙都没摘就坐下,也不吃东西,就盯着池皖进食。 “还难受吗?” “难受。”池皖苦着脸说。 季雨泽不为所动嘲讽:“喝的时候没想到难受吗?” 池皖捧着碗幽幽地看他,嘟囔一句:“明明不是因为那个……” 季雨泽假装没听见,给他夹了一筷子蔬菜,转了话题:“今天去剧组?” “季总,以防你还不知道——我被停工了。” “我知道。”季雨泽淡定地说,“你连发了二十条60秒的语音骂我,我在飞机上听完了。” “……没有针对你的意思,我只是发泄情绪。” “发泄够了就回去做事吧。” 新年临近时,天气逐渐回暖,人们好像可以忽视冷空气了,阳光洒下来是带着温度的,但那层暖意并没有降临在高楼之上。 “季雨泽,我不拍了。” 季雨泽看着他不说话。 池皖缓慢地补充:“我不想拍电影了,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等大众新鲜感褪去,他的故事也只是众多饭后消遣中的一个。 也许风浪总会平息,但肆虐席卷造成的损失就这样被忽视了吗?就像利刃划破的肌肤,纵使细胞尽心缝合伤口,却依旧会留下扭曲狰狞的痕迹。 从来都不会消失。 发生过的就是永久存在的,时间并不能治愈一切,受过的伤害不会一笔勾销。 季清临正确预见了池皖的未来,爱情是虚无缥缈的伪命题,可他和季雨泽之间横亘着深不见底的暗河,水流将他们汇聚,无法阻隔,斩不断,只能选择一同溺毙,或是互助而生。 所以季清临是错误的,喜欢季雨泽,就是要和他站在一起,要和他百年好合,要和他长久和睦。 至于梦想……他再想想办法吧。实在不行,不要也罢。 “真的吗?”季雨泽平淡的声音打断他思绪。 “真的。” “行,那我给张奇轩打电话了。” “炮哥?”池皖拧眉,“你给他打电话干什么?” “没什么,早上小赵说纸蝴蝶剧组遇到问题,现在有点走投无路了。本来想找你帮忙,但既然你不拍电影了……这项目废就废了吧。” 围读会本来是在星悦自己的楼里进行的,但今时不同往日,季总失权,株连手下一帮人,在这个租来的几十平米的小场地里,人一多了就闹哄哄的,池皖进了房间才把帽子摘下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愁光满面的炮哥。 看得出他快被抽干了,只剩魂魄搁半空里飘着,无神的双眼一看见池皖就冒红反光,饿虎扑食般杀过去:“池皖!妈的你终于来了,你知不知道……呃季总,来了啊。” 第96章 季雨泽无所谓地耸耸肩:“你们继续。” 来之前池皖还担心剧组是不是燃尽乱套了,没想到现场还算有秩序,他怀疑地抱胸,问道:“你怎么走投无路了?” “走投无路?你还知道啊!撂下担子就不干了,我一个人又要改剧本又要盯道具,还要管演员服化道,所有东西全部都丢给我了!!” “我是说你遇到什么问题了?” “问题?”炮哥不明所以地喊,“问题是我要累死了知不知道啊!!” “……”短暂的沉默里,池皖突然明白了什么,眯着眼看向季雨泽,“小赵打电话?” 季雨泽扭头看向墙壁:“这花纹挺好。” “联系张奇轩?” “天花板也不错。” 池皖翻了个白眼:“你怕是连他号码都没存吧!” “池导,季总,好久不见。” 有一道陌生的嗓音从背后传来,仔细一琢磨又有点耳熟,转头一看,许景沅咧着嘴朝他们笑。 他比上次看起来松弛不少,眉头不再微微拢在一起,池皖发现他左边耳朵多了好几个耳洞,用一条细长耳链连接耳骨和耳垂,其余的就用耳钉填满,那条链子晃动的时候像星空下划过的流星。 池皖惊喜道:“真是好久不见了。” 许景沅搂了把即将滑落的背包:“张导让我来和演员们认识认识,说这个什么会需要我帮着细化人设。我天,我第一次来剧组,好多人啊。” “开机之后人会更多,到时候你可以来探班。” “行啊没问题,你们去谭县拍?反正我没事干,带你去玩?” 俩人聊嗨了自带屏障,一不小心把季总给隔离在外了,见池皖没带上他的意思,他硬生生挤进来:“我也去。” 池皖:“……” 许景沅了然地笑:“当然啊,季总也去。” 太幼稚了。池皖在心里吐槽,总觉得许景沅看他们的眼神特别像幼儿园老师看小朋友。 他偏头给季雨泽一个警告的眼神,后者挑衅地瞪了回去。 没一会儿,炮哥带着俩主演来打招呼:“来介绍一下,这是小宁,他演你,你俩可以多相处沟通,让他找找感觉。” “哥哥好!” 其实小宁的气质和现在的许景沅差蛮多,头发很短,情绪外放,眼神张扬,一副天上地下我最牛逼的样子——这是少年时的许景沅。 许景沅挺感慨,不是谁都有机会和过去的自己面对面的。 “你好小宁。” “这是饰演李因的演员,李岚。”炮哥拉了把角落里的男生,“你们没事儿都可以聊聊。” “景沅哥。” 李岚拘谨地跟他打招呼,明明还是少年人的模样,眼神却带着防备。 很多时候,李因也是这种眼神。 许景沅的笑意凝固在这一刻。 池皖和炮哥无声对视,知道李因这演员没找错。 “嗯,好。”好一会儿许景沅才慢吞吞从喉咙里挤出回应。 气氛在微妙坠落,池皖及时干预,让两位演员先去准备,然后对许景沅说:“一会儿围读要很久,如果想上厕所,出门左转。” 许景沅干涩地舔了舔唇:“我去抽根烟。” 池皖停工的消息大家是知道的,星悦隐约有易主的趋势大家也知道,但强将手下无弱兵,什么师傅带出什么学生,这群人别的没学到,倒是把池皖那套学去了。 剧组独立在十万八千里外,公司不问我不说,公司一问我惊讶,反正地球不爆炸,剧组不放假。 大家对季总出现在这里也不觉得奇怪,甚至还挺希望他能多来陪工。 感觉他在这儿池导都温柔不少。也许是错觉吧。 “今天都挺好的,回去再顺顺人物小传,多对着镜子检查动作和表情……” 围读结束时已是夕阳西下,窗边落满整整的金橘,那些颜色把池皖的身影照得温暖,季雨泽坐边上看他给主演们做总结,头一回觉得池导居然能这么有耐心。 但这幅岁月静好的画面很快被炮哥的惊呼打断了。 “池皖!池皖池皖池皖!!” 他拉着制片郭子慌里慌张赶过来,池皖没回头,继续说:“那今天就先这样吧,有什么不清楚的随时联系我。” 等俩小孩走远了,他才沉下脸,不耐烦地转过身:“干什么?” “出事了出事了这回真出事了!!” “?” 炮哥咽了口唾沫,强行调低音量:“资方撤了。” 【作者有话说】 来 第85章 池皖霎时拧紧眉头:“什么?” 郭子插嘴道:“从昨天就开始了,陆陆续续撤了能有五家,现在我们就剩最后一个了!” 嗡嗡—— “……呃。”他看了眼突然响起的手机,绝望道,“这下可能一个都没了。” 炮哥急得团团转:“咋办啊池皖!演员合同都签了,什么都弄好了,他们临门一脚撤走,我们上哪儿找下家去??” 池皖失控的表情就浮现了那么几秒,他很快静下来:“什么原因?说撤就撤,违约金不给了?” “说是……你那些新闻,有不好的影响。”炮哥一边说一边观察池皖情绪,最后咬牙道,“这帮孙子肯定私下联系过,说像导演私人问题导致的撤资,他们不赔。” 短时间内所有资方撤走,还统一口径拒绝赔偿,池皖想,季董事长真是一点耐心都没有。 “咋办,还拍吗?”炮哥小心翼翼问。 池皖冷着脸在脑子里思考对策,季雨泽慢悠悠起身:“拍啊,为什么不拍?” “你跳出来当英雄干嘛?” 回去路上顺便拐弯去了趟超市,以至于到家的时候天完全黑了,池皖两手空空走在前头开门,季雨泽跟在后面,双手提满沉甸甸的食材。 季雨泽:“怎么,给你花钱还不乐意?” 滴滴滴。 “门已开。” 门锁弹开的瞬间电子女声一并出现,池皖把门推开,左脚蹬右脚脱鞋,外套搭在胳膊上径直往卧室走,他的尾音消失在偌大客厅尽头:“贾维斯,开灯。” “灯光已启动。” 季雨泽没跟进去,先把东西放厨房岛台,洗了个手,再把食材挨个儿拿出来。 没几分钟,池皖换了身居家服,趿着拖鞋啪嗒啪嗒过来了:“再装?现在你什么情况我还不知道?锅呢?” “你看看在不在那边柜子里。”季雨泽朝某边扬了扬下巴,撸起袖子开始洗菜。 晚上打火锅,池皖心血来潮想吃点辣的,买了一堆科技丸子和合成肉,全是冷冻速食预制菜,季总看不过去,又选了几盒优质牛肉,一些新鲜蔬菜,勉强中和这顿垃圾食品的营养价值。 撩起的袖子老往下滑,季雨泽腾不开手,向池皖求助:“宝宝,帮我脱下衣服。” 拖鞋的啪嗒声由远及近,池皖熟练扒走季总外套,还给贴心地围上围裙,然后他就不干活了,站在旁边当观众。 “你知道拍电影得多少钱吗?你一个能顶十多个投资方?” “呵呵,看来你还是不了解我的实力。”季雨泽把手上的水往池皖脸上甩,得意洋洋,“就算现在我再怎么没钱,也比你整个剧组的人加起来都要有钱。” “不行,没钱了啊季总!” 次日,财务一脸崩溃地拦住他:“您现在动不了信托里的钱,也没法以公司的名义投资,非要用私人账户……最多最多也只能这个数。” 他在白纸上写了个数字,池皖一看便拧起了眉。 季雨泽表情比池皖还凝重,他不信邪:“我一没买飞机二没买游艇,怎么就只能拿出这么多?这剩下的留在账户里好看?” “您后面不过日子了吗?!您名下大大小小房产的物业管理费不交了吗?那么多辆车不保养了吗?别的不提,就您上回撞烂的那辆迈巴赫,光是维修费都用了五百多个!还有法国那个酒庄,酒庄经理昨天发邮件说橡木桶该换了,一换就是两百个!欧元结算!哦对!还有几个月前您买的斯坦威,花了一千多!!当初要是不买那台琴,说不定您现在还能多投点!” 季雨泽:“……” 池皖:“……” 季总好日子过惯了,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平时生活这么费钱。 池皖从不操心这些事,这纯粹是他知识盲区,毕竟他是个连出去吃顿饭都要在美团上买券的普通青年。 怪不得有钱人破产了都要死要活呢。 资金链一断,这是真难受啊。 “没事,我们再想别的办法。”池导拍拍季总肩膀,他倒安慰上了。 季雨泽平时仗着自己是富三代,不喜欢交朋友也瞧不上那些交际花,几乎从不出席各种社交活动,对谁都保持距离,这下穷途末路了,只能坐在马桶上抓耳挠腮。 “哥,你放心,就冲你平时那么关照我,我肯定给你投!”诺昂这位交际花很是大方,季雨泽严重怀疑他对谁都是这么一套说词。 第97章 “你真的帮我大忙了。”季雨泽感动地说。 “您甭客气,直说吧要多少!” “不多,也就八千吧。” “……”那边沉默两秒,过山车似的又突然拔高音量,“八千!逮着哥们儿一个人薅啊!这年头谁能拿出那么多流动资金来!!信不信我破产给你看?!” 季雨泽默默地解释:“特殊情况,这不是保险起见嘛……” “行了皖儿,季总帮了我那么多,我肯定会竭尽所能的。” 卧室,池皖盘着腿坐在地毯上,面前摊开一本笔记本,上面零散地写了些数字。刘昭严肃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我让西琳帮着问问,咱给你拉外资,哼,这老东西也就欺负你没背景,当初还不是上赶着舔江舟?结果人没舔着,还把儿子打包送出去了。” “谢了兄弟,你费心帮我多问问,有你这张嘴在,咱肯定不会吃亏。” 说话时恰好碰上季雨泽打完电话从厕所出来,池皖迅速挂断电话,问:“诺昂那边怎么说?” “能投。”季雨泽深沉地说,“但革命尚未成功。” 情况着实有些棘手,季文铧有意打压,许多老板一听池皖的名字就避之不及,多方努力下,纸蝴蝶剧组勉强拉了三家投资,而这还远远不够。 池皖顿叹人心深不可测,风头正旺时,连飞过的鸟都会为你停留,他还能想起各路酒桌饭局里那些随时围在身边的“朋友”,他看出他们谄媚奉承,却也不曾恶意玩弄过什么。 名利场上,他向来是谦虚平和的。 但那也没用,没换来任何一个人的帮助,被指名道姓软封杀后,那些讨好过他的就全都消失了。 从平平无籍到小有成就需要走十余年,而仅转眼之间,他就再次一无所有。 “很正常,这就是个趋利避害的群体,也就像我这么善良的人才会想着见你。” 腊月二十五,阴。 江舟坐在沙发里,寥寥焚香掠过鼻腔,窗外框景承载半幅水墨山影。 池皖替他斟茶又替他点烟:“说得太对了江少,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啊!” 江舟觉得他这人特势利,翻了个白眼:“少来啊,我只是无聊出来见你一面,可没打算帮你。” 池皖笑眯眯:“别这么说,你都愿意见我,说明还是关心我的。” “我单纯想亲眼见证你的陨落。” “江少,我们可是cp啊,你怎么能忍心这么对我?” “滚远点,还cp,我俩势头正好的时候你跟季雨泽的词条在热搜上挂了多久?连带老子一起被骂,靠,我正常拍个电影,又不是直男下海,骂我干什么!” “大明星都是被骂出来的,有人骂就一定有人爱。”池皖跟搞传销似的,“就怕没人骂啊!” “呵呵,你现在被骂这么惨,一定很爽吧。” “……” 池皖垂下头,重重叹了口气,连带着脊背一起压下去。 片刻后,他给自己点了支烟,只吸了一口,便陷入长久的沉默。 江舟冷漠地看着他。 香烟燃烧,池皖忧伤的嗓音融进缥缈的烟雾中:“我知道我的要求很过分,你有自己的考量,我不会为难你。江舟,和你合作很愉快,希望你越来越好,以后有什么专业方面的问题可以随时问我,就算我不做这行了,也会尽力帮你,毕竟我们共同经历这么多风雨,你和我——” “行了行了!别演了行不行!”江舟没招了,头疼地说,“说吧,要多少?” 池皖立马来了精神,夹烟的手比划了个数字:“不多,就这个数。” 江舟试探性地问:“百万?” 池皖笃定地回答:“千万。” “……” “哎哟你这是什么表情,我又不是从你这儿借钱。上次那个e老板呢?你再拉他投一次呗?” “得了吧,还要我怎么跟你说啊,他们这些做生意的是最贱的,没油水可捞根本就不会下场,你指望他们还不如多跟我说几句好话。” “听听,不愧是德森科技的公子哥,大气!小池可就全仰仗您了江少,下次有机会咱俩还做cp!” “滚,别恩将仇报啊。” 池皖一狗腿的时候就面相就变得扭曲,看似在笑,实际蔫坏,江舟总觉得他没安好心。 “给你钱可以,我有什么好处?让我主演?” “演员合同都签了,我没法做主,不过呢——”池皖笑着,“我可以安排季雨泽跟你吃饭呀。” 江舟扬起眉毛:“这倒是——” 【作者有话说】 来了 第86章 腊月二十八,阴转晴。 后知后觉才发现街上少了很多人,宽阔的马路空旷寂寥,偶尔有飞驰的车从这头驶过,带起一阵风,卷起路边悬挂的红灯笼。 每当新年临近,城市会变空。 池皖从大楼出来,享受着不再拥挤的街道,心情还不错,他扬了扬手里刚刚签好的合同:“行了,你俩就不能高兴点吗?这回起码能安心过年了。” 炮哥和郭子跟在后面一脸菜色,两人对视一眼,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池皖……” “放心,我只是名义上不在,实际还是会来监工的。”池皖无所谓地耸肩,“张导,回去可以发通知了,大概年后就能开拍。” 他叫的不是炮哥,是张导。这种称呼上的转变让炮哥更难受了:“……嗯。” “郭子,我们现在只够勉强开机,辛苦你再多留意其他有意向的老板。” “放心吧池导,包在我身上。” “行,那——” “池先生。”身后有人叫住他,是稍早前接待他们的助理,“江董事长想单独见您。” 天色将沉,余晖掉在池皖身后,他的剪影落在大地尘土,灰暗又细长。 会议室里没有人,只有正中间的液晶屏幕亮起,这是一场视频会面,助理将池皖引入座位便退了出去。 “池导你好,我人在国外,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和你见面,请你见谅。合同签得顺利吗?” 形象上看江舟他爸和季文铧的风格很相似,造型和身材都差不多,标准的精英企业家形象,但某些方面又稍显不同,比如神态。 或许是心理作用,池皖总觉得他比季文铧亲切不少。 “江董您好,感谢您的支持,我们已经顺利签下合同了,纸蝴蝶不会让您失望的。” “池导不必有压力,德森从不做娱乐相关的投资,你可以看作这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 回家路上,月亮始终跟着池皖,那颗庞大球体借走太阳的光芒,而后穿过38.4万公里,最终只留下淡淡痕迹。 暖黄色一路追到家里,客厅只开夜灯,隐约描摹出钢琴轮廓,撑杆支起琴盖一半幅度,手机随意放在旁边,屏幕的光亮将季雨泽的动作照得更清晰。 “……嗯,我现在这套房子和郊外的别墅,还有平时用不上的那三辆车,都可以抵押。” 麂皮布在手中换了个边,季雨泽仔细擦琴,没听见池皖的开门声:“废话,我什么时候说我不认真了?你以为我是你?……是,我当初是知道他就是那个主播,但跟那个没关系。” 池皖隐在黑暗里,无声扬起了眉。 “对对对,您单纯惜才。”扩音音量拉满,诺昂的调侃在寂静中显得如此清晰,“难怪当时跟我打听那主播消息呢,丫的你早想泡他了吧!” 季雨泽居然没骂他,而是沉默好久,仿佛真的在回忆什么:“也不算是,单纯想了解。” “啧啧,嘴硬,了解你能把自己都搭进去?连带着家产呐,头回听说季家人需要靠抵押拿钱的——” “滚。” “嘿嘿,开个玩笑咯,不过说真的,你都帮他解决多少个麻烦了?就我知道的都好几个了吧。”诺昂仿佛在那边掰着指头数,“花钱降热搜,凑钱拍电影,还有个啥,哦,还有以前他那公会……哥们儿是不是该找个大师看看了?有点忒衰了吧?” 公会? 什么公会?是晴哥他们那个公会吗? 池皖提着股劲儿思考良久,差点憋到背过气才反应过来——他一直以为这群人作恶多端终于被天降正义制裁,敢情那个正义就是季雨泽啊? 绒面顺着琴盖滑下来,抚过斯坦威的烫金logo,落到琴键上。 钢琴高音区的声音很脆,啪嗒啪嗒的,听起来像一颗颗珍珠在地上反弹。 季雨泽正欲开口回怼诺昂,先是听见客厅那头隐约传来脚步声,然后池皖模糊的身影窜过来。 “慢点。” 他连忙嘱咐,扔掉手帕,张开手臂接住飞扑过来的人。 池皖一脑袋埋进季雨泽怀里,他跑起来时带着一阵风,风里有甜栗子的味道。 “挂了啊。”季雨泽扭头和诺昂说了声,注意力就再也没从池皖身上移开,“怎么了?谈得不顺利?江舟又欺负你了?” 第98章 池皖吸了吸鼻子,摇头道:“没有。” 见此,季雨泽也不问了,他兜着池皖:“饿不饿?家里有吃的。” “不饿,不想吃。” “真不饿?” “真不饿。” “好,那我抱你去休息?” “不去,就在这里。” “行,那就在这里。” “干嘛学我说话。” “没有学你,是你想干什么我都答应你。” “真的?” “真的。” 季雨泽轻轻拍着他后背,池皖重心不稳,站一会儿就左右乱晃,季雨泽也被带着一起晃。 地上他们的影子融为一体。 许久,池皖的声音闷闷传来:“季雨泽。” “嗯。” “你的心跳真好听。” 季雨泽哑然失笑:“谢谢,你的形容真特别。” 池皖不开心地说:“不准抵押。” “……”季雨泽说,“这个事没你想的那么可怕,很多做生意的都会抵押自己闲置的房车——” “就是不准,我钱够了。” “真的?” “嗯,反正你别管,现在起你就安心在家待着,我负责养你。” “这么厉害?那我岂不是可以躺平了?” “狠狠地躺。” “好,那就谢谢池导了。” 不知不觉中明月去了另一边,天穹黑沉沉笼罩,远处的霓虹却连成一片,高楼之上闪烁的警示灯在池皖那双散光的眼睛看来,正是星星呼吸的频率。 万籁俱寂,他们相拥,混乱悒郁的心绪终于在此刻停滞、分解、消散。 月亮带走的是忧愁。 “季雨泽。” “嗯。” “你喜欢吃泰国菜吗?” “你想吃了?” “你喜不喜欢。” “还可以。” “那年后就去吧。” “好啊,你想吃哪家?” 池皖把他抱得更紧了,语速也变快不少:“和江舟去吃。你。” “……” 月亮带走的还有浪漫旖旎的气氛。 星星不闪烁了,风也停止了,两人交叠摇曳的身影随着月亮的离去一并无影踪了。 季雨泽凝固在原地,手捏着池皖肩膀,垂眸看不出表情:“你把我卖了。” “……也不是。” “你把我卖了!”季雨泽一把推开他,“我为了你能卖房子,你居然能狠得下心把我卖了!!” “没那么夸张,就吃一顿饭而已!你放心吧我肯定会在他对你图谋不轨之前把你带走的!” “我不会再相信你了池皖,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信任了!” “干嘛这样!你不是说怎样都答应我吗!!骗子!” 季雨泽悲痛欲绝:“池皖,你没有心。” 腊月二十九,午后。 要见季文铧不是个容易的事,得先联系他的司机,再由司机联系助理,最后等助理请示过他本人确定时间后,再层层下达通知到池皖手上。 道路两侧的风景在迅速后退,池皖坐在后排,双眼无神地看着窗外。 街边路人一闪而过,身影扭曲折叠,最终模糊映出一张垂老的脸。 江舟他爸的声音依旧时不时响在耳边。 “时间有限,我就不跟你兜圈了,池导。你的事情我或多或少有听说,也大概知道你面临的问题,能找到我这里,说明你已经走投无路。相信我,在这样状态下的项目,回本的可能性很低。” “我理解您的担忧,董事长,我会从导演组彻底抽身,所有备案材料都会划掉我的名字。纸蝴蝶以后跟我没关系,不是属于我的作品,做到这样能让您对剧组多一些信心吗?” “我要说的就是这个。”江董事长摇摇头,眼神里充斥着不赞许,“这次你东拼西凑勉强筹到开机的钱,下次呢?这次你能放弃自己的署名,下次又打算放弃什么呢?等你用光底牌,耗尽剩余价值,就再也翻不了身了。” 过去几天,池皖苦苦挣扎,纵情颓靡,重振旗鼓,然后又栽一大跟头。 他还是心存侥幸,以为季雨泽回来所有问题都会自动消解。 但季雨泽也并非什么万能神,普通人的脊背上压着一座座山,每走一步都踉跄。他借着家族的风扶摇直上,只是风可举帆,亦可覆舟。 谁都有自己的责任,逃走很轻松,认命不丢脸,毕竟他就是从零做起的,一朝回到解放前也无所谓,但季雨泽不一样,他从小就优越,是吃不下苦日子的。 启恒的写字楼不像星悦只有单独一栋,这里一大片区域都是启恒产业。这个时间大家都在午休,楼下没什么人,大红色的装饰在阴云衬托下显得有点惊悚。 “好久不见,希望你能给我带来好消息。” 不论是庄园还是办公室,池皖发现季文铧好像更偏爱欧洲的贵族风,这里没有山水画,也没有供奉哪路佛像,视野开阔,装修精简。 他坐在单人沙发里品茶,并没有正眼看过客人。 池皖心平气和走到他面前,拿出一叠文件放到桌上。季文铧低头瞄了眼,也不知道是赞赏还是讽刺:“你很干净。” 池皖微微一笑:“谢谢董事长。” 季文铧没接他的话,看过健康报告后便径直翻到协议最后的签名处。 仅一个张扬大气的“池”字。 “签文件的规矩,还需要我教你吗?” “讲条件前,我想先表达我的诚意。”池皖平静地说,“我要继续拍电影。” “首先,你没有资格讲条件,其次,拍不拍电影是你的自由,我没有限制过你。” “季董,我对你来说就是街边可以随手捏死的蚂蚁,对付我没必要这么绕圈子。就算你赶走我所有的投资方,我也会继续拍完纸蝴蝶的。” 季文铧轻蔑地笑:“和我说这些有什么意义?你不是已经筹集到资金了吗?” “一顿饱和顿顿饱,我还是知道该怎么选的。董事长,我拍电影也是在给星悦带来利益,雨雾已经证明了这一点,您没必要因为讨厌我,连钱也不要了吧。” “其实我不讨厌你,池皖。”季文铧给自己斟满茶水,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盘着季雨泽送的手串,“你可能不知道,我很早以前就听过你的名字了。” “非要追根溯源,我还得谢谢你替小泽应付他二伯。” 果然,季文铧根本就没有不知道的事,只有他想追究,或者不想。 “你陪阿临聊天解闷,帮小安处理小蓉的后事……”季文铧站起来,缓缓走到池皖面前,“我们季家,倒是让你操心了。” 【作者有话说】 在?都开学了没, 第87章 池皖向来不怎么惧怕和别人对视,但盯着季文铧的眼睛时,他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我并非有意干涉您的家事,很多事情是季总需要帮手,而我刚好在。您放心,该有的分寸我都有的,我不会用那些事来威胁您,我的重点只在拍电影。” 只听啪嗒一声,季文铧把手串扔到桌上,背着手踱步到窗边:“年轻人,给你一个忠告,不要随时把创造价值这种话挂在嘴边,你带来的那些东西,对我来说什么也不是。这不是你可以用在谈判桌上的牌。” 池皖诚恳道:“这是我的底牌。” “想要投资,你可以去找你的顶头上司。”季文铧充满恶意地笑着,那语气和早期的季雨泽一模一样,“他可是在我面前夸下海口,会用十倍的钱帮你。” “所以您控制了他的大部分经济来源,但这不是明智的选择。就在昨天,他打算把自己名下的房产全部抵押给银行,前天,他不顾财务反对也要动用自己私人账户里的钱给我投资。我都拦下来了。” 池皖仔细观察着季文铧的表情,小幅度往后挪了几步。他觉得季文铧想要把他从这儿直接扔下去。像扔那条手串一样。 “你在威胁我。”季文铧危险地眯起了眼睛。 “这都是合理的请求,我回剧组,他回星悦,我没有从您这里要求什么,协议也会照签。”池皖迎着他的眼神勾起嘴角,“您知道他脾气的,只要我开口找他要钱,他就会给。您敢跟我赌吗?” “这就够了?再拿套吧。” 凌晨,两个没有工作的“美国人”在家里折腾得欢,手柄是发烫的,游戏是通关的,碗里的冰淇淋是融化成水的。 池皖躺在沙发上刷微博,正忙着高强度视奸自己广场,没腾出时间看季雨泽:“够了够了,我就回去几天,你给我装这么多衣服干嘛。” 季雨泽从自己衣柜里拿了两套,隔空往池皖身上比了比,满意地扔进行李箱,然后教育道:“过年要穿红色。” 池皖抬头瞄了眼:“你这拿的也不是红衣服啊。” “我没有红衣服。”季雨泽理直气壮,“但这都是很贵的定制,你拿回去撑场面。” 第99章 池皖笑了:“行,谢谢季总慷慨送出的高定。” 但大概率老家那边没人认识这些洋文牌子,而且他们家没有走亲戚的传统,回去也就是和老妈老妹待一起,每隔几年定时刷新npc来闹除夕,穿啥都不好使,准被弄脏。 不是血就是泥,运气好是油漆。 今年钱还清了,估计也没这些事,又刷新一轮页面,词条广场上一片祥和,看来季文铧还是讲信用的,协约一签,好歹也算半个季家人,总不至于揪着那些破事不放,池皖安心地关了手机,这下总算能过安稳年了。 就是季雨泽不跟他一起,还怪没意思的。 池皖抱着膝盖看季雨泽忙活,总裁正单膝跪在行李箱边替他整理分类,专注时绷起的下颌线条很凌厉,垂下的眼眸又显得温柔。 池皖长腿一伸,踩在他大腿上:“别收了行吗。” “怎么了?” “陪我玩会儿。” “还玩。”季雨泽捏着他脚踝,顺着滑进睡裤里,充满暗示性地捏了捏小腿,“你嗓子还哑着呢。” “是啊。” “太大声了吧。” “我忍不住,难道你就没反应吗?” “没你反应那么大,而且你的脸好红。” “还烫得要命,你摸。” “嗯,刚刚太黑了都没看见,你怎么弱成这样。” “他妈的。”池皖一脸难受,“主要是甜蜜之家太恐怖了。” “确实。”季雨泽也跟着皱眉,“关灯就算了,你还非要连电视玩,那么大块屏幕,我现在都能听见刀姐嘎啦嘎啦的声音。” “我感觉有一阵追逐战我都憋缺氧了。” 季雨泽感叹道:“平时连恐怖片都不看的人,大过年居然玩上恐怖游戏了,真是奇人!” 池皖不甚在意地挥挥手:“明晚继续。” 季雨泽无语地看着他,后者反应过来,五官顿时皱在一起:“啊,明天我回去了。” “干什么,平时没见你这么舍不得我。” “哎!时间从来不愿意等等我!!” 池皖一个后仰倒进沙发上装死,季雨泽抓着他腿把人翻了个面,大手一挥落在池导屁股:“我等你行了吧,别嚎了,还嫌嗓子不够哑是不是。赶紧去洗漱睡觉。” “啊————!” “啧。” “。”池皖撇嘴表示不满,“走不动。” 季雨泽踹他:“抱你。” 池皖像个树懒一样顺着就扒上去了,季雨泽嫌他乱晃挡视线,手上一用力,轻松将他打横抱着。 四周安静无声,回卧室的路好长,池皖手臂勾在他脖子上,拢紧,在心里默默祈求时间过得再慢一些。 大年三十。 阳光一大早就冒了头,而后逐渐变得炽烈,巷口的老槐树被缠上五颜六色的彩灯,杂货店的卷闸门拉到一半,露出里头堆成山的红对联和福字,院子里围着一群下棋的老大爷,某户人家炒菜散出的油烟一缕缕蔓延过来,飘在阳光底下,池皖拖着行李箱路过,有认出他的邻居跟他打招呼。 大城市的唯一好处就是人心冷漠,没人在乎你究竟要干什么,而池皖老家这种小县城,说好听点是有人情味,说直白些就是爱嚼舌根。 老池家原本就因为赌债的事情抬不起头,一对儿女也是gay的gay混的混,谁提起都是一副家门不幸的表情。 好在这下总算熬出头,女儿孝顺儿子出名,这几个月黄兰骄傲极了,逢人就炫耀池皖拍的电影,好像要向全世界证明自己很幸福似的。 越是炫耀,就越是不幸福,谁都懂的道理,轮到谁头上都想不明白。 可想而知,在看见池皖那些乱七八糟的新闻后黄兰是怎样的心情,池冉委婉地给他哥发消息,提议要不今年去外地过年,顺便旅旅游什么的,池皖酒店都看好了,最后黄兰没同意。 她在视频通话里兴冲冲地让池皖早点回来,好像根本没上网一样,说很早就准备了一大篓子年货,还弄了很多好吃的:“就在家里过,团圆团圆,这两个字都是在圈在房子里的,老祖宗的规矩不能坏。” 每年除夕,家里的电视都从早开到晚,央视台一整天都会放春晚相关的采访,隔着一道门便隐约听见节目里喜庆热闹的旋律,妈妈和妹妹的交谈声穿插在其中。 每当这个时候池皖都有种失真的错觉,这样美好的景象应该不属于他,他只是迷失在平行世界的穿越者。 咚咚咚。 敲门后,他听见妈妈说话的声音:“冉冉,快去开门,帮哥哥接行李!” 然后是哒哒哒的脚步声,池皖不自觉提着一口气,然后—— 砰哒。 “这么晚。”池冉淡定站在门口,伸手拉着行李箱,又把提前准备好的拖鞋往池皖面前踢了踢。 池皖无奈地笑:“新年好。” “皖皖,回来啦。”黄兰从厨房出来,把刚洗好的水果放在茶几上,“饿不饿,妈一大早特意去菜场买了鲤鱼,可鲜了!” “谢谢妈妈。”池皖摸着肚子,“好几个小时没吃东西,饿死了。” “那你快去洗手,等收汁之后就能开饭了。”黄兰忙得团团转,一边往厨房走一边嘱咐,“洗了就去换睡衣,你妹妹给你选的,看看合不合适。冉冉!来把碗筷拿出去放好!再把柜子里的红酒拿出来,然后去洗三个杯子!” 池冉不满地嘟囔:“他就啥也不干呗。” “去,你哥坐这么久的车回来很累的,你帮着做点事儿怎么啦?” 从厨房回客厅,正好碰上池皖忍无可忍地拉开卧室门:“池冉,你就给我选这衣服?” 南方专属大袄子,新春红色特别版,弥补了池导没有红衣服的遗憾。 池冉憋笑憋得脑袋疼:“挺好看的啊,衬得你特别白。妈!你看看是不是可好看了!” 黄兰把闷好的大闸蟹端上餐桌,抽空看了一眼,立马笑开怀:“好看好看,儿子穿什么都好看。” 棉衣棉裤肥大厚实,池皖挺瘦一小伙儿包在里头,看着立刻胖了十斤,两只手揣在口袋里,不自觉扣肩驼背,抓把瓜子就能cos村口老大爷。 “哦对了对了。”黄兰一拍脑门,把俩孩子叫到客厅中间,拿出两个红包,碎碎念着,“新年快乐,大吉大利,儿子女儿顺顺利利平安健康。” 家里虽然没有小朋友,但黄兰一直保持着给池皖池冉压岁钱的传统,越是困难的时候,红包就选得越漂亮。 以前经济拮据,最多也就包十块意思意思,今年的厚度显然不同了,池皖大概瞄了眼,被里头红钞的数量吓到:“妈,你给这么多干嘛?” “红红火火开好头,明年会更好。”她握住池皖捏红包的手,不停拍着念着,“希望我儿子池皖拍出更多好电影,灵感不断,票房大卖!” 然后又握着池冉的手:“女儿池冉成绩优异,将来有个好工作,生活幸福美满!” 池冉默默吐槽:“是祈福还是许愿呢……” “祈福许愿都实现!”黄兰往池冉手臂拍了一巴掌,“我的宝贝们都心想事成!” 【作者有话说】 这周三更噢 第88章 全身镜前,男人拉过领带,交叉,翻折,穿环,调整,一个完美的温莎结就打好了。 光线下他的脸部轮廓深邃惹眼,头发一丝不苟撩至额后,西装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他的肩背宽阔平直,而腰线却收得利落劲挺,腕骨处露出的手表泛着代表生机的绿色。 “大少爷,您的外套。” 管家推着移动挂衣架站在门口,季雨泽从镜子里看了一眼,拿着香水喷在手腕,然后象征性放在耳后贴了贴。 “放那儿吧。” “好的。” 遇上需要见长辈的场合,一般都会有专人为小辈们准备服饰,尤其新春佳节,需事事讲究,必须避开特定颜色。 季大少以往都听造型师安排,今年他看着那深色羊绒大衣陷入沉思,两秒后突发奇想拿出手机,打开照相机,举高,吸气,收腹,开肩,抬下巴。 “这玩意儿怎么这么难。” 在镜子前各种凹造型未果后,季总心里顿时涌起敬佩之情,池皖真有两把刷子,穿女装还得找角度露/出,兼具观赏性和诱/惑性,厉害! 换了五六种姿势,终于找到个能完美还原他身材的角度,拍摄,发送。 池皖没几秒就回复了。 池:【色】【色】【色】 池:帅哥去哪。 j:数小时后家宴。 池:好上流呀。 池:【发送图片】 季雨泽点开原图,一抹艳丽的红猝然扎进眼睛,他勾着嘴角打字。 j:好性感,池导。 池:【憨笑】【拥抱】【玫瑰】 j:看看腿,想了。 池:【发送图片】【发送图片】 池:喜欢吗总裁。 第100章 j:喜欢。 j:来感觉了。 池:? 季雨泽对着池皖的大红棉裤诡异地弯起嘴角,两根手指在屏幕上划拉一下,放大数倍仔细品味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想起正事,迅速换上另一套,又对镜卡嚓卡嚓拍了几张。 他还在编辑文字,池皖的消息先一步响起。 池:干什么。 池:勾引我? 池:穿红色,衬你。 季雨泽挑眉,长按删除清空对话框,重新输入。 j:收到。 j:记得把这套睡衣带回来。 j:我喜欢,到时候照着原版给你买十套。 池:…… 池:大袄子和女仆装只能二选一。 j:大袄子,我喜欢乡村爱情。 j:媳妇儿。 j:俺爱你。 池皖开启了消息免打扰。 季侑安痴迷音乐时,非要学着音乐人那套把自己房间改造成琴房,合成器、音响、钢琴、吉他、贝斯、架子鼓,从软件到硬件,所有设备都要最好的。 怎奈自己天赋水平上限不足,音乐人当一半又跑去当商人开咖啡店,搬出庄园后就再也没回来,上百万的东西放在房里吃灰。 电吉他不连音响就只能发出闷闷的琴弦振动声,听不太出来旋律,只能依稀从季侑安的哼唱中分辨。 “iwakeupinthemorning……andiwonder,whyeverything……isthesameasitwas……” “ican'tunderstandnoican'tunderstand……” “howlifegoesonthewayitdoes……” 他对和弦不太熟悉,因此唱得断断续续,季雨泽靠在门口听了一会儿。 “啧,怎么偷听。” 音乐戛然而止,季侑安不耐烦地扫了两下吉他。 他就穿了件套头卫衣,下半身是宽松的运动短裤,两条腿交叠搁在电脑桌上时不时晃一下,虽说脸上没钉子了,头发也规规矩矩的,但总有种莫名颓废的非主流气质。 “谁又惹你了。”季雨泽没进他房间,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赶紧换衣服,准备过去了。” 季侑安把吉他一扔:“不去,我约了朋友。” “大年三十你约哪个朋友?” “很多啊。”季侑安掰着手指头数,“jason,matt,emma,vivienne……” 他边说边观察季雨泽表情,趁着大哥爆发骂人前转变策略,从口袋里抽出一根烟咬在嘴里,深沉道:“我去干什么,都是些不认识的。” 季侑安一直属于家族编外人员,从小就不受重视,后来又被送出国,一待就是十多年,他连家里有几口人都不知道,不想去也在情理之中。 想到这里,季雨泽的语气缓和不少:“怕什么,我和阿临都在。” “拉倒吧,你和季清临都闹成啥样了?你俩不打起来就阿弥陀佛了。” “……”季雨泽耐心耗尽,不愿再多说一句废话,“十分钟之后,我要在楼下大厅看见你。” 那表情是大哥动武之前的警告,如果他再头铁顶嘴,肯定免不了一顿打。 季侑安委屈地站起来,边往衣帽间走边嘟囔:“你最好别被我逮住跟哪个女的眉来眼去,否则我一定会给池皖打小报告的,一定!” 季雨泽:“……” 车辆缓缓停在一座中式豪邸前。 传统讲究等级制度,门槛越高,表示主人的身份等级越高,跨过近三十公分的门槛,便见一株漂亮高挺的迎客松,青石板路蜿蜒向前,两侧是修剪得一丝不苟的松柏,枝桠间缠绕着红绸,风一吹便簌簌作响。 穿过连廊走进庭院,一座苏式园林便展露眼前,叠山理水,亭台楼阁,池塘的红鲤成群嬉戏,适逢新春,红绸灯笼与绿意盎然的景色相衬,季文铧一家人在佣人的指引下走向正厅。 “老爷子家挺带劲。”季侑安东张西望,凑大哥耳边小声bb,“整得跟地主一样。” “不想要舌头可以直说。”季雨泽睨他一眼,“一会儿记得叫人,注意你的表达,不该说的别说。” “我怎么知道哪句话会踩他们g点。” “……” 每年最头疼的就是回老宅过年,季家人丁兴旺,老爷子现在年纪大了没事儿做,唯一的乐趣就是把下面的子子孙孙凑一堆,图个热闹。 抛开乱七八糟的私生子女不算,真正写进遗嘱的就只有三个亲生儿子,季文铧是家里老三,子女最多,老二季岩非家里两男一女,季承睿最小。 老大性格内向不会说话,能力也是吊车尾,中年得子生了个男娃,结果因为过于溺爱把人爱进监狱去了,所以不怎么受待见,每年回宅子就是个边缘人,起到一个凑数的作用。 家族产业繁多,涉足甚广,能被分去管理某个小公司都算功成名就了,更何况启恒。 这个代表着绝对权力的产业是最有价值的传家宝,给了谁,谁就能在家族里称老大。 第四代接班人是季雨泽,这是家族公认的事实,没谁敢头铁去抢这位子,毕竟这是老爷子亲自点的头。 “爸,我们回来了。” “爷爷,新年好。” 季雨泽的问候跟在季文铧后面,老爷子注意力却只放在宝贝孙子身上,他撑着拐杖站起来:“雨泽回来了。” 季雨泽扶着他,道:“您比上回精神不少,脸色都更好了。” “呵呵,还是你费心了,找来的医疗团队很专业。比你爸靠谱。” “那也是爷爷您心态好,又配合医生锻炼吃药,肯定越来越精神啦。”每次这种场合,季清临总有一句话吸引全程焦点的能力,他拿出准备好的礼品盒,“这是长白山挖出来的野山参,泡水或者炖汤都可以的,您用这个补一补,肯定恢复得更快!” “哈哈哈,好,还是阿临想得最周到。” 能从细节看出来老爷子还是很喜欢季清临的,玄关和走廊都挂着lin的画作,有些藏品还是他亲自花钱拍下来的,如果季清临是个健全人,且对艺术不感兴趣的话,季雨泽或许还真没那么容易接手启恒。 “其实这是哥哥的想法,我只是落实而已。”季清临平静地把功劳全给季雨泽,在他哥投来诧异的目光时也只是浅浅一笑。 他自我感觉良好,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求和信号,而季雨泽只略微疏离地说了句“阿临很谦虚”,便把话题转到季侑安面前:“爷爷,今年小安也回国了。” 季侑安规规矩矩站直:“爷爷新年好。” 这么多年季文铧没把人带回来,主要是碍于方夫人面子,老头子倒是挺想见见小孙子的,虽然私生子说出来不光彩,但再怎么着这也是个儿子呢,看着还挺精干,像那么回事,和别人家的纨绔弟子完全不同。 老爷子这两年身体不太好,有好几次差点没救过来,这个家族观念非常强的老人,极度渴望能在入土前抱上曾孙,完成四世同堂的夙愿。 简单和季侑安聊过几句后,他又把目光看向季雨泽:“雨泽呢,选到合适的老婆了吗?” 季雨泽淡定地勾了勾嘴角:“还没呢爷爷,可能是我要求太高吧,毕竟天底下没那么完美的人。” “嚯?你说来听听?” “您看啊,我是做娱乐公司的,我老婆起码得是娱乐圈的吧,不然哪有共同话题呢?” “嗯……娱乐圈,我不喜欢那些戏子,抛头露面的像什么样。” “那爷爷喜欢导演吗?负责拍电影,管理手下一大群人,有威望也有名声。” “导演听起来不错,如果你不喜欢商圈的女孩儿,艺术从业者确实是比较好的选择。” “嗯嗯,除此之外学历也不能太差吧,起码得是专业科班出身,我很看重第一学历的。” “对的,你说得对。” “而且我还要年轻的,我都才27岁,他肯定不能超过24吧。” “嗯,更小一点都可以。” “是啊是啊,要同时满足这些条件还挺困难的,而且最重要的是,我喜欢长得漂亮的。” “哈哈哈哈,你小子,有我当年风范。” “不敢不敢,还是比不过爷爷。” 在一旁知晓真相默不作声的季家三父子:“…………” 第89章 园林建筑中,三面环水为榭,亭台可观鱼饮茶,听鸟鸣感春风,属实惬意。 百年红豆杉参天树立,汉白玉雕刻成金蝉模样的摆件,就坐落在水池一旁,按风水来讲,这是招财。 季雨泽推着季清临停在风雨连廊,季侑安三步并两步上了亭台,抓了把鱼饲料往池塘里扔。 “季雨泽,你真是被池皖腌入味了。” “有吗?” “有啊,贱得要死。”季侑安幸灾乐祸,“你没看你爸刚刚那样,笑死我了。大过年的你可别把他气出好歹。” 红鲤从四面八方涌来,挤成一团,尾鳍扫得水波泛起层层涟漪,季雨泽坐在美人靠上,盯着鲤鱼夺食没说话。 季侑安也是后知后觉回味过来,现在池大导演的名字在季家属于违禁词,他瞄了眼季清临,没看见想看到的表情,便转移了话题:“你妹呢,不来?” 第101章 “方欣妍每年都不过来。” 方夫人不会让女儿过来受欺负的,妈妈家有钱是千金一人得宠,爸爸家有钱,就是兄弟众多打得头破血流。 这不,大伯和二伯一家前后脚到了,一众人沿着花园往正厅走,老大家不受待见,居然连为他们引路的佣人都没有,只能隔着一定距离跟在老二家后面,还得装作兄友弟恭一家和睦的模样。 季侑安站在亭子上看了会儿热闹,又三步并两步下来,站在季雨泽身边,意味深长地摇摇头:“你们家还是太有说法了。” 季雨泽往他肩膀上打了一拳:“你们家你们家,你以为这院子大就能乱说话?” “草,有没有人说过你打人真的很痛啊……” 离晚餐时间还有几小时,三家到齐,一会儿就得去围炉煮茶,年终汇报一样挨个发言。 季雨泽隐约感觉自己偏头痛又要犯了,回老宅还得多算一天加班,他公司年会都不搞这套。 “咋了你,表情这么难看?” 季雨泽没理季侑安,一下又一下缓慢按摩太阳穴。 “哥……”被胶水封嘴的季清临终于上线了,他怯怯地喊了一声。 “怎么?” 然后被季雨泽的冷漠吓着了。 以往无话不谈的兄弟现在深知沉默是金的道理,季清临有点怕他,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抿着唇不敢说话。 没得到回答,季雨泽也不追问:“你们再休息会儿吧,我先过去了。” 巧克力都快被捂化了也还是没能给出去,季雨泽的身影远去,风抬起大衣一角,那抹高贵的暗红色在美景中和谐共振。 “行了,人都走远了。”季侑安一边说一边伸长手往他怀里掏,“我吃一个。” 季清临没防备,整袋巧克力都被季侑安抢走。 “你说你,要么池皖要么季雨泽,选定一个就不能改了,像你这么朝三暮四优柔寡断,最后谁也抢不到。” 季清临一直都不太喜欢季侑安,从来没对他有过好脸色,现在这个该死的废物居然能站在哥哥身边有说有笑,还和池皖关系那么好,完全是取代了他的位置! 想到这里他就更气了,一把抢回巧克力,狠狠地白了他一眼,走了。 “擦,你对我撒什么火,季清临你人格就是有缺陷你知不知道!”季侑安跟在后面喊,“那是个下坡,你他妈想把自己摔死是不?!” 客厅的挑高夸张得令人不适,人与天花板得有八九米的距离,想仔细看繁复的星空顶都得紧绷着脖子。 负一层的会客厅正中间有一块专门招待亲友客人的区域,几块长沙发组成一个硕大的圆形,几十米外就是老爷子的私人水族馆,鱼群在深蓝色的水中静静游走,旁边的巨大玻璃缸里,栖息着一条浑身鳞甲的四足动物。 “雨泽喜欢那条鳄鱼?” 一大家子二三十来人,老爷子坐主位,季文铧和季雨泽分别坐他两侧,话音刚落,全场便安静了,好像大家真的很在意他喜不喜欢鳄鱼。 季雨泽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只看向老爷子:“这条鳄鱼鳞片规则光润,身形壮实动作利索,一看爷爷就用心照顾了。我见识浅,不懂如何饲养鳄鱼,倒是对那水族箱里的水母感兴趣。” “哈哈哈,雨泽,那里头可没有水母。”老爷子耐心解释道,“水母对水质的要求很高,要单独饲养,和鱼放在一起,它会死的。” “原来是这样,是我孤陋寡闻。” “不过你要是喜欢,我可以让人单独养一些。” “谢谢爷爷,那我一定多回来看您。” “哈哈哈哈臭小子,你到底是回来看我还是看水母?” “爷爷又在开我玩笑,海里的东西我见得少,想从您这里多开开眼界。” 爷孙俩屏障太强,剩下那么老多人坐着干瞪眼好半天,愣是没找到机会插话,眼见着这段对话正在告一段落,趁着新话题出来之前,二伯母赶紧见缝插针:“雨泽真是谦虚,又这么优秀,要是我家这几个有你一半我就谢天谢地了。” “哪里的话,二伯母,听说表哥自己的公司前些日子刚挂牌上市,《金融时报》评价他是国内最年轻的纳斯达克上市公司创始人,这比我可厉害太多了。” “嗐,老大也是沾了家里的光呀,你看我们家老三,毕业这么几年了也没混出个名堂。” 季雨泽听出她这话是说给老爷子听的,自觉把主场转给老二一家,没成想老二家出了个媲美季侑安的大傻b,老爷子还没说话呢,季承睿先不满了。 “哎呀,妈,你不能这么比,咱们根本不是一个圈子的,非要这么说,我今年还投资了星悦的一部电影呢。老哥,你突然喜欢水母,也是因为这电影吧?” 老爷子来了兴趣,问:“哦?什么电影,说来听听?” 季雨泽不动声色看了季侑安一眼:“叫灯塔水母,不是什么大的项目,手底下的人在做,我不太清楚。” “没有吧,不就池皖拍的那个吗?你忘了?” “……” 一时间很难判断季承睿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季雨泽后槽牙都快咬碎了,直接忽视他,没接话。 季二伯冷哼一声:“哦,池皖啊,听过他的名字。” 老爷子惊讶道:“这么出名?” “呵呵,某种意义来说,确实。年纪轻轻,干的那些事儿可是——” “对,二伯和池皖认识的时候还闹了场误会。”季雨泽笑道,“池皖刚出社会不久,年纪小干活多,二伯以为是我的私人助理,想从我这儿挖人,一直跟他喝酒,拦都拦不住。” 这回轮到季承睿惊讶了:“爸你还认识池皖呢?” 季侑安开团秒跟,学着季承睿的语调:“哦哦,记起来了,原来那天我看见的是二伯呀,一直搂着他不放,手都伸进人袖子里了,我还寻思二伯和二伯母感情这么好呢!秀我一脸!” 二伯:“……” 二伯母:“……” “啧。”季承睿不爽地看着季侑安,“老弟,大过年的别乱说话啊,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玩那么花?” 季侑安微笑着反击:“什么花不花的,听不懂,但我突然想起来之前听朋友说过,好像就咱们这个市,有一架私人飞机带了十多个美女和一堆—— “草,季侑安你什么意思啊,你个外人还指手画脚上我们家的事了?” “实事求是而已吧!我又没说你,你急什么?” 季雨泽见着时间差不多了,及时出声干预:“行了小安,不要把道听途说的事拿出来瞎说,快给你哥哥和伯父伯母道歉。” “是——”季侑安拉长语调,“sorry大家。” 桌上摆满了私厨做的糕点小食,暖意从脚下散发向上,空气里是淡淡的柑橘香甜,亮堂的灯光把红木桌的纹路照得清清楚楚,连盘里酥饼掉的碎屑都看得分明。 三世同堂,理应其乐融融。 空气中却总有一股若有似无的怪异。 当那水族馆里的人造水池发出咕噜咕噜的运作声,当那关在巨大玻璃箱里的鳄鱼开始缓慢爬行,当穿统一制服的佣人踩着无声的步子穿梭其间—— 季雨泽像是感应到什么似的,不适地蹙起眉。 话题正说到老大家。 不被看好的孩子没有主动探索人生的权利,提起他们,老爷子的表情总是变得不好看,摇着头否定道:“还是别折腾了,安稳一点。” “是呀大哥,也不是谁都像雨泽这样有能力的,咱们家里这么多孩子,也就出了这么一个……雨泽,最近公司都还好吧?”季二伯刻意这么问,脸部肌肉扭曲地抽了抽,看起来是想扯出一个笑,那双下三白的眼睛意味深长地盯着季雨泽看。 他的本意是想在老爷子面前挫挫侄子锐气,这个被大家捧到天边的骄子根本就是徒有虚名,只要被分配到足够的资源,愿意被老爷子正视一眼,他的孩子们也可以做到季雨泽的成绩,甚至做得更好。 季雨泽很短促地叹出一个气音,轻飘飘道:“二伯明知故问,是有意打趣我呢?您现在掌握星悦大权,我自然任您宰割,得仗着您才能吃饭。” 季二伯的表情瞬间垮了,老爷子坐起来,眼神在两人间转来转去:“雨泽,你这是什么意思?” 季文铧严厉训斥道:“季雨泽,你说什么浑话!” 季雨泽真把池皖那套学去了,一个劲跟老爷子告状:“爷爷,其实我不如表哥表姐们厉害,星悦一开始靠我爸投钱,现在靠我二伯管理,我身无分文几近破产啊!要不您随便给我找份工,我凑活凑活得了。” 【作者有话说】 池导:小季得我真传 第90章 池皖从厨房端来洗好的水果,池冉将整理好的年货放到桌上,两人几乎同时坐到沙发上,无措又尴尬地看着沙发上的客人。 片刻后,池皖先开口:“叔叔阿姨,别客气。” 第102章 叔叔阿姨也挺拘谨:“诶诶,小池你也别忙了,坐着休息会儿吧。” “没事儿!你俩就把这儿当自己家,舒舒服服的啊。”黄兰替他们倒茶,激动地说,“一会儿要是苗苗赶不回来,你们就留我们家吃饭呗!” 对门邻居家也是一家三口,女儿在外地工作,平时就是两口子在这里住,年纪稍微比黄兰大一些。以往大晨来闹事,往家门口泼满油漆、扔垃圾,都是他们家帮着一起打扫的。 池皖不知道妈妈邀请了邻居,穿着大红袄子就去开门,六目相对,他还怪尴尬的。 毕竟—— “小池啊,阿姨在电视上看见你的采访了,好帅哟。” 身边出了个大明星,大家感觉还是很新奇的,或许黄兰就是趁着这机会,疯狂想要证明什么。 “电影我也看了,我们还去电影院看的呢,那些……该怎么说,镜头,还有那些画面都特别好看,那都是你拍的吗?你扛着摄像机拍的吗?” 池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不是的阿姨,您看见的画面都是摄像师拍的,我主要坐在旁边替他们把关。” “哦哦哦知道了知道了,你是指挥他们的!” “你看你这就不懂了,没那么简单,导演是掌控全局的,所有你看不见的看得见的,他们都得把关。” “是叔叔说的道理。” 整个过程中黄兰都以极其自豪的表情看着池皖,这个过去几年总让她蒙羞的孩子,在这一瞬间终于展现了价值。 忍耐是值得的,辛苦是有回报的,干涸堆积的污渍马上就可以彻底清除干净,她趁胜追击:“对了王姐,我之前听你说苗苗交到男朋友了,今年不跟着她一起回来啊?” “别提了,两个人加班的加班,轮岗的轮岗,时间根本凑不到一起!我都想说要不别谈了,一个公务员一个警察,这俩人以后还怎么过日子!” “你这多幸福!两个铁饭碗。我家小皖就不说,冉冉,争取毕业后也考个公务员,向你苗苗姐学习!” “哎呀妈……” 黄兰绕来绕去总算说到正题:“哎,等苗苗回来你帮我问问呗,看有没有合适的姑娘介绍给我们皖皖。” 高纬度空间浮现出一双无形的巨大手掌,精准扼住所有人脉搏,他们的呼吸有片刻停滞。 大晨闹得最厉害的那段日子,是池皖带人回来摆平的,像几个月前季雨泽来的时候那样,一辆豪车停在小区门口。 没人看见豪车主人的模样,大家只看见大晨拿着厚厚几叠现金乐滋滋离开,经过围观人群时,还意味深长拍了拍自己屁股:“这世道真不公平哈,有的人靠后面就能赚钱。” 黄兰当时装没听见,现在装不记得。 池皖轻轻地说:“妈,你说什么呢。” “怎么了?你这个年纪也该交女朋友了呀。”黄兰殷切地看着他,“你喜欢女生的,对吧?” 季家的年夜饭将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天还没完全黑,菜就陆陆续续端了上来,大家在餐厅落座,灯光璀璨,热闹非凡,季雨泽百无聊赖。 陪老爷子聊了会儿,趁着休息间隙,他抓紧时间看手机。 好几个小时没和池皖说话,他很想他。 而池皖却早就发来过消息。 点进去一看,季雨泽愣了愣。 聊天记录页面还停留在两人关于乡村爱情大袄子的讨论,季雨泽开玩笑犯贱的那句“媳妇儿,俺爱你”,池皖在半小时后认真回复了。 我也很爱你。 【作者有话说】 这周更一万,临时发现少了几百字,遂加更一节mini章 我恨这个标题字数限制,本来想用 iloveyoubackiloveyouso 感觉更贴合小池的心情 周四见! 第91章 太阳撤走后,厚厚的云层盖上来,挡住大部分光线,池皖站在天台吹风,白雾从他嘴里散出一条直线,是烟。 风经由世间万物而产生眷恋,天台晾衣架上飞舞的被单所产生的呜呜声是最有效的证明。 池冉弯着身子避开障碍物,稳步走到池皖身边:“叔叔阿姨回去了。” “好。” 池冉背对风口点烟,打火机啪嗒啪嗒好几下,在某一次按下后不再回弹,直到几秒后她松手—— 啪嗒。 火星在风中冒出头,兄妹俩的烟雾飘向同一个方向。 院子里没什么人,稍早前还在楼下晒太阳下棋的大爷大妈们都回去了,只剩灯笼和树叶摇曳。 池冉仰着下巴,指了指某条小路:“以往大晨就从那条路窜出来,每次我站这儿抽烟看见他们来了,拔腿就往家里跑,跟鬼子进村一样。” 池皖不回应,小幅度地勾起嘴角。 有一只落单的归雁擦着大树盘旋,像是迷失在这一小块土地上,恍惚中他看见小时候的自己蹲在树根底下,观察蚂蚁搬家。 烟灰再也承受不住重量,掉落,带走心底最不可展露的部分。 “房子弄好了吗?”他问。 “简单装了装,等通完风,夏天就能搬过去了。” “嗯,有需要随时给我打电话。” “怎么,大明星还有时间回老家呀?” “别贫。” “嘁,别人能说,我就不能说。” 池皖随手把烟头丢进天台边沿的铁盒子里——这是这栋楼的烟民们自发放在这儿的烟灰缸——他吐出最后一口烟圈,没有接话,因为没心情打趣,因为他们之间不常这样打趣。 可池冉却学着他,把剩下的半截香烟丢进铁盒,吐出烟圈,胳膊撑在平台上,侧着脑袋看他。 “干什么。”池皖被盯得起鸡皮疙瘩。 “看家里的大明星。好神奇哦。”灯光未亮,池冉眼睛却亮亮的,像小时候吃到哥哥买的炒冰那般稀奇,“大屏幕里的人,居然是我哥哎。” 池皖把她推开,发自内心地:“别说这些话行不行,你把我恶心得不行了。” “小气鬼,跑什么!你的粉丝明明比我还疯狂好不好!” 夜幕完全降临,万家灯火如星光点缀,池冉追着他跑下楼,楼道的声控灯配合亮起,哥哥的影子在地面上被拉得好长好长。 而后定格在某个瞬间。 “怎么杵着不动,在玩木头人?” 池冉站在楼梯台阶上,小腿发力,双臂锁住池皖脖子,借用巧劲跳上他后背:“喂?还在吗?” 池皖挡在家门口,客厅的白炽灯衬得他冷飕飕的。顺着哥哥眼神望去,池冉的表情陡然凝结。 “你来干什么?”池皖极力控制不让声音颤抖,也因此听起来扭曲又冷漠。 “臭小子,你爸我回来过年。”池仲生咧开嘴笑,“冉冉宝贝,过来,老爸给你压岁钱。” “……”池皖铁青着脸把池冉往身后拉,咬牙切齿,“你他妈的怎么阴魂不散啊?” 电视里,盛大的晚会开始了。开场曲总是热闹的,好几个明星同台演唱,伴舞团队占满大半个舞台,灯光和场景布置总是离不开艳丽的花朵,绽放,仿佛在呼应即将到来的新年。 池皖站在这种气氛里沉默,电视里的欢呼在他听来像临死前的惨叫。 黄兰看起来不像对此事毫不知情的人,她取下围裙,这标志着她今天的家务工作彻底结束了。 “年夜饭好咯,都愣着干嘛?快来吃饭。” 池皖拒绝怀疑妈妈,就像妈妈总是否定真相。他越是想逃离家庭带来的影响,就越容易走向死胡同。 路被封死了,他面前是一堵深灰色的水泥墙,仰头看不见天空。 池皖径直走进卧室,他走得很快,掀起一阵风。 狂风把门吹倒,发出“砰”的巨响。 几分钟后,门又开了,池皖换回自己的衣服,推着行李箱走了出来。 他一言不发,谁也不看。 黄兰拽着他手臂,因为用力过猛,肘窝传来钻心的疼。 “皖皖,先吃饭。” “放手。” 黄兰平静地说,池皖也平静地挣扎,这场合家欢的表演变得诡异。 “亲爱的观众朋友们,除夕夜晚,团圆时刻。此时,春节联欢晚会正通过中央广播电视总台多个频道同步直播,无论你身处何方,家的温暖与新春的喜悦都如影随形!” 楼道的声控灯熄灭了,屋里的光被锁在横梁里,出不去,走不掉。 池皖索性扔了箱子,自顾自往前走。 “池皖!” 突然一声惊炸,昏黄的灯蓦地亮起。 “妈妈求求你,就这么一次,就这么一次我们好好坐下来吃顿饭,成吗?” “不行。” “皖皖……” “你跟他废什么话!让他走!没良心的狗东西!” “别喊。”池冉恶狠狠地看着池仲生,“你有什么资格骂他?” 池仲生头一回被女儿骂,阴阳怪气“嘿”了一声,哐当拍桌:“黄兰!你怎么带的孩子,两个都被你养成白眼狼!” 第103章 “你也闭嘴!”从白天就开始强装没事的黄兰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她的怒火全部撒到罪魁祸首上,“如果不是因为你,他们会这样吗!我们会过成这样吗!” 她狠狠地砸门,抄起手边的热菜砸到地上,她用这种方式逼迫所有人安静,实际大家早就沉默。 “我只奢求今天!只要今天!能够开开心心的,不要让别人看我们家笑话!你们是不是想逼死我!池仲生,你来之前怎么答应我的?!你是不是亲口保证过会安分不惹事,说过的话又他妈的被你吃到狗肚子里去了!我真是贱得可以,才会一次次相信你!” “你这个婆娘……” “再顶嘴就去死!”她抓起瓷碗碎片砸向池仲生,“我们三个人救了你的狗命你知不知道!你儿子都够格当你爹了,蠢货!” “喊啊!怎么不继续了!?闹啊!池皖,你不是要走吗?走!都走!都别回来了,我也不会回来了,是我对不起你,我以死谢罪!行了吗?!我最大的错误,就是幻想我们这个家还能回到从前!” 暗影流转在池皖眼眸,氤成朦胧的雾,他深深吸了口气,颤抖着,嘶哑着:“妈妈,可是我们从来就没有幸福过。” “……” “——所以呢,不怕吵架,就怕误会!热饺子咬一口,来年啥愁都没有!来,吃上这顿热乎的饺子,咱们就算是——过年咯!” “过年好!” “好的,谢谢几位带来的小品,接下来请欣赏歌舞,《幸福千万家》!” 冰冷的显示器隔绝情绪,惨白的客厅,地板上散落着热气腾腾的饭菜。 第92章 烟花放了两轮窗外才彻底安静,绚烂的光晕映照天空,薄薄的窗帘什么也挡不住,忽明忽暗的光线像老屋里年久失修的瓦斯灯闪烁。 辗转反侧,池冉还是从床上坐了起来,她毫无睡意,打算去客厅找水喝。 房门刚拉开一条缝,便见电视的强光反射,池皖独自坐在沙发中央看春晚重播。 池冉吓了一跳:“还没睡?” 黑色外套显得他阴森森的,电视静音,他的眼神很空洞,只有斑斓色彩流转在脸上:“你什么时候开学?” “三月吧,咋了?” “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 “……什么时候?” “现在。” 一道引擎轰鸣炸穿天穹,发动机挑衅着居民楼每个住户的神经,任谁听见了都要骂一句: “神经病吧你。” 小区门口,街边,池皖劈头盖脸给季侑安一顿臭骂:“你开个双座跑车,我怎么放箱子?” 季侑安一脸懵:“我草,你也没说是让我来接你回去的啊!哥们儿以为你要飙车呢,诺,都给你准备好咯!” 说完,启动音哔一声响起,车顶慢慢退下,季侑安拍了下喇叭,高调炫耀自己的布加迪威龙。 “帅不帅!” “……”池皖翻了个白眼,“你不是不让我飙车?” 季侑安砸砸嘴:“那是我怕季雨泽找我麻烦,现在他醉死了,根本不知道我来找你,哎,你也得保密啊,让他发现咱俩都没得玩!” 从季雨泽没接电话不回消息开始,池皖就知道他多半应酬去了,转头就给季侑安发消息,这小子在那边快憋死了,啥都不能干,也没人跟他玩儿,巴不得出来,即使开几小时高速也在所不辞。 “这位美眉是?” “我妹,池冉。” “哦!妹妹你好,我叫季侑安!” 他下车想跟池冉打招呼,被池皖警戒地挡住:“离她远点。” “卧槽你有没有心啊,哥们儿这么老远来接你,你就——” 这边池皖已经落座主驾驶,眼神示意池冉系好安全带,然后…… 嗡嗡——嗡—— 开走了。 季侑安和池皖的箱子一起留在风中凌乱,直到引擎的尾声都要散去,他才对着道路尽头狂喊:“姓池的你真他妈不要脸啊!!” 道路两旁的风景在飞速退散,轮胎的尖锐摩擦声让人耳朵发疼,冷风灌进肺里,熏得人睁不开眼,一切都是模糊的、失重的,像宇航员迷失在外太空,所有星系化成点点繁星。 池冉把头发全部捋到一边用手握住,以此不让它乱飞。她不习惯跑车低底盘的视角,车速太快,像是有谁在推着她狂奔。 这一切没影响到池皖,他神色自若,方向盘打过好几个急速的转弯,仪表盘的指针疯速往红区冲,脚下油门却踩得更深。 这是一场临时兴起的飙车,池冉不拦他,因为她也需要可控的失控。 在无人的马路,在新年的凌晨,跑车的哀鸣撕裂天际。 池皖的发泄点到为止,几分钟后,他缓缓减慢车速,直到最后停在路边。 早已驶离了家的方向,他们坐在黑色空气里默不作声。 直到肾上腺素作用褪去,池冉感受到了冷。她缩了缩脖子,还未说话,下一秒池皖就打开空调,关上敞篷。 有东西被扔到胸口,池冉低头一看,一盒烟。 金色包装,封面上印着俩男人的头像,看着蛮高大上的,顶端用篆体写着“黄鹤楼”三个字。 牌子货,她二话不说收下了。 “下去抽。”池皖低头看手机,淡淡地说。 “我不。”池冉一边撕包装一边说,“要继续就等我抽完这根,要死咱俩一起死。” “你脑子有病是不是?”池皖骂她,却不再继续动作了。 “嗯,大冬天开敞篷的不是我,反正要么冷死要么出车祸撞死,我也不想活了。” 她说话时咬着烟,吐出的词语很模糊,语气很平静,池皖靠在椅背上,侧目看向窗外。 从前面这条路绕进小道,再直走到路口,就是池皖十多年前学钢琴的地方,从那条街再往右走,是他给池冉买炒冰的小巷。 烟雾弥漫在狭小空间里,池皖看着远方,轻声问:“你想出国吗?” “天国?” “下车,然后把烟还给我。” “小气那样。干嘛,你想去玩?” “我送你出去读书。” “……” 刚还稍有缓和的气氛又凝固了,逃避现实的人永远都在过山车的最高点,他们无法承受直线下坠的冲击,于是只能祈祷这一刻来得再慢一点。 但没办法,游乐场也是要打烊的。 池冉自嘲地说:“我不是读书的料,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 “先出去再说吧,干什么都比在这里待着好。你喜欢哪儿?” “我哪儿也不去。” 池皖没有多余力气和她辩论,像所有“都是为你好”的家长一样,独断地决定了妹妹的未来。 “先准备考语言成绩吧,我给你找老师。” “我都说了不——” “你不去,是想困在这里过一辈子?那还不如去死。”池皖没好气地打断她,很快又调整好情绪,“哥现在有钱,能供你出去,放心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 有滑轮摩擦地面的声音,轰隆轰隆,像绿皮火车,池皖瞄了眼后视镜。 季侑安的怒骂穿透力很强:“你是人吗,啊!池皖,你他妈的是不是人!” 车窗降下,季侑安呼哧呼哧靠过来,兄妹俩还有点发冷,这位已经跑出汗了,他看了眼池冉手里的烟盒,更气了:“我草,姓池的你什么时候把我大金砖顺走了!!这是限量的我拿来收藏的!!!我特么就这么一盒我自己都舍不得抽!!你从哪儿偷的!!!” 池冉吓一大跳,赶紧把烟还回去。 池皖略微诧异地挑眉,这烟是季雨泽上回在会所为了哄他给的,当时他还好奇,这人又不抽烟,咋拿出来的货那么有品位,感情也是从老弟那儿顺的啊。 “季侑安,你真掉价。”池皖不屑地评价,“这东西放那儿既不能吃又不能用,让我妹妹尝个味道怎么了?” “……” 妈的,我上辈子欠你们的? 新年第一天,太阳正当头。 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草木香,池塘里的锦鲤游得正欢,季雨泽浑身难受地坐在阳台长椅,静静享受独处时间。 昨晚他被灌了不少酒,给爷爷告状的行为似乎引起了群愤,二伯被老爷子骂得狗血淋头,到最后连带着季文铧一起喷。 “他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你们这群老家伙还跟小孩抢上资源了?没出息!” 于是晚上以二伯一家为首的“犯罪分子”拎着两瓶茅台坐过来了,老爹不仅不帮着劝一下,反倒跟着一起灌他。 喝到直接断片,也不知道咋回的房间。 老大和老二一家已经各自回去了,只有最受欢迎的家庭可以留在宅子里过夜,天知道季雨泽有多羡慕他们,长餐桌上拢共就坐四个人,比在庄园陪季文铧吃饭的时候还清冷。 不对吧。 季雨泽夹菜的时候又偷摸数了一圈。 第104章 一、二、三、四。 …… 五呢? 季侑安呢??? “雨泽,怎么不吃东西,不合胃口吗?” “爷爷,我昨晚喝多了,现在胃还没缓过来。” “你说你。”宝贝孙子难受了,老爷子扭头就找季文铧麻烦,“昨晚也不帮忙拦着点,雨泽本来就不怎么喝酒,你跟老二还非灌他。” “爸,他偶尔喝一喝没事的,我们当年应酬都是这么喝过来的,怎么到他这儿就不行了?” “你小子还教育上我了,老子当年拼命不就是为了儿孙享福?到雨泽这辈还需要拿身体健康去换钱,那我季家也名存实亡了!” “好好好,您消消气,大过年的……” 季雨泽不想参与上两代人的争执,专心和季清临唠嗑:“你昨晚睡得怎么样?” 季清临受宠若惊,连忙回答:“我挺好的,哥,你多喝点汤,暖暖胃。” “嗯。休息好几个月,应该都玩得差不多了吧?” “什么意思……”季清临抿唇,“我还要出国待着吗?” “……”季雨泽淡定地清了清嗓,“学校美院有新年展,如果不想继续出去玩,可以去替他们把把关。” 虽然语气表情都较为冷硬,但这话就是允许他回学校的意思,季清临悬着的心终于落地,果然比起池皖,他还是更受不了哥哥对他冷暴力。 从昨晚开始,池皖就失联了,季雨泽担心他家里出事,打算早餐结束后就过去找他,刚准备和老爷子打招呼告别,就被他爸掐断话头。 “一会儿你爷爷的老战友来家里玩,你收拾收拾,招待客人。” “我收拾什么?” “稍微打扮年轻些,我们大人聊天,你就去陪他家小女儿玩,刚满19,别太凶,不要吓到她。” “?” 搞了半天又是相亲?季雨泽气极反笑:“我没恋*童的癖好。” “胡说,人家只比你小九岁。这也是你爷爷的意思,别想着找借口。” “您也别威胁我,我有喜欢的人,也有在交往的人,我不介意把他介绍给爷爷。” 季文铧身体有片刻紧绷,看起来是想扇他,又谅在新年的份上活生生忍住了:“现在跟着你的那个人纯粹把你当跳板利用,他的野心可不小,你玩儿不过他。” “不用跟我说这些,起码他不会拿公司威胁我。” “季雨泽,你当真以为一个外人能比得过家里人?” “目前看来是这样。” “呵,如果真是这样,今天他不会来。” 季雨泽停住脚步:“什么意思?” “前几天他来找过我,想重新回去拍电影。”季文铧轻蔑地说,“拿你的未来换。” “?” “他说你不惜抵押房车给他拉投资,甚至还打算用自己私人账户的钱,季雨泽,你就把家里的钱花给外面的野男人。” “……” “如果他真的那么爱你,就舍不得把你让出去,也不会签那份协议了。” “那是你逼他的。” “我有没有强迫他,你马上就知道了。” “你到底在——” “董事长,池先生到了。”佣人站在侧门,打断他们对话。 季雨泽惊讶地看过去,他显然没理解现在是什么情况,而季文铧却一脸势在必得。 他知道池皖会来的。 “你觉得跟你爷爷告状,他就能站在你这边了?我告诉你,你一天不成家,就一天别想回星悦。” 【作者有话说】 董事长又在挑拨离间。 第93章 虽说这宅子看起来豪华到吓人了点,但几乎都是熟面孔,池皖不卑不亢站在一旁,首先给在场两位长辈打招呼:“季老先生,季董事长,我是池皖。” 而后又淡定看向季雨泽兄弟,微微一笑,点头示意。 两个小的一脸懵,两个老的表情更是精彩。 池皖拢共没睡几小时,跑车虽酷,但坐不下仨人,季侑安不愿意自己孤零零打车,硬是拉着他俩在冷风中等了两个多小时叫来拖车,最后坐着大卡车慢悠悠摇回去了。 池冉的住处也是个问题,季侑安仗义地邀请她住进自家高档小区,池皖让他有多远滚多远,最后思索再三,还是决定借季总空余房间一用。 时间太晚,他想着第二天一早再给季雨泽说明情况,可谁知比男朋友来得更早的,是男朋友他爸! 季文铧的电话太突然,池皖没做好心理准备,身体状态也不配合,顶着大黑眼圈头重脚轻地就来了。 人家昨晚都在阖家团聚,他跟流浪地球去了似的。 目光相对,这个小流浪人还敢一脸无辜地冲他傻乐,季雨泽浑身血都往脑门儿上涌,直接给气得摔门而出。 和池皖擦肩而过时甚至都没偏头看他一眼。 虽是艳阳天,但其实没什么温度,季雨泽站院子里吹了几分钟冷风,越想越气,越气越急,然后又赤头白脸冲回去。 “爷爷,其实我和池皖——” “是关系比较好的上下级!”池皖反应很快地往前一步,硬生生把季雨泽踹回柜门,“季总挂念您,特意叫我过来……过来陪您聊天解闷!刚刚路过您家走廊,有幸见识这么多的宝贝藏品,价值连城,稀世罕见!只有老先生您这样有分量的人物才有这能力!” 一番马屁乱七八糟地拍完了,但根本没人接他话,老爷子心想这人谁啊自顾自地就来了,季文铧就爱看他出丑,完全不解释一点,季雨泽还在生气中,满心想着官宣,只有季清临,默默发挥被动技能。 “哦对了,爷爷,说来也是缘分,池导是华艺毕业的。”季清临笑眯眯地说,“我送您的那副《芙蓉落水》,灵感就来自我们学校公园池塘。池皖,你一会儿可以给爷爷详细讲讲吗?” “……”池皖保持微笑,“当然了,这是我的荣幸。” 不懂美术,但勉强会看图说话。 季清临蹬鼻子上脸:“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不用这么客气,当成自己家就好。” 敢情这位和他两个宝贝孙子都是朋友,老爷子顿时缓和了语气:“哦,你就是那个导演。” 什么意思,他在季家很出名吗?怎么连太上皇都知晓他庶民的名号了? “爷爷,您先休息会儿,我跟他交代工作。” 季雨泽公事公办的语气出现了,他看着脸色不太好,感觉下一秒池皖就得被骂个狗血淋头。 迎着阳光迎着风,季雨泽脸色铁青带着他走出季家大院,走过潺潺小溪,走到廊桥对岸,池皖踉踉跄跄跟在后面,好几次左脚绊右脚差点摔倒,全靠季雨泽拉他一把。 院子里红灯笼高高挂,时代风格极其浓烈,池皖走着走着突然犯了戏瘾。 “少爷,少爷我们不能这样!” “……” “快放手呀少爷,这是错误的!让少奶奶看见了我——” 季雨泽忍无可忍转身,池皖赶紧刹车闭嘴,抿唇低头抬眸,非常委屈的模样。 “……” 他欲骂又止,最后只能恨铁不成钢地指着池皖脑门:“你过来干什么!” “我来看看你嘛,昨天你又不回我消息。我怕新年的钟声太响,怕除夕的鞭炮太吵,怕初一的问候太多,只好亲自来送上我诚挚的祝福……” 季雨泽冷冰冰看着他。 池皖捏住季雨泽衣摆左右摇晃:“别生气啦少爷……” “少来这套。”季雨泽甩开他的手,“走,我现在送你回去。” “亲,这个不行哦。” “?” “咱们互相配合互相理解,好不?你先看看姑娘长什么样,就当交个朋友嘛。” “滚开,我跟你配合什么,理解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季雨泽气得叉腰团团转,“我怎么说的,你想干什么我都支持你,我就算被赶出季家了也支持你,我给你钱,给你资源,你干嘛还上赶着去讨好我爸!他能给你什么?!他答应你的绝对不会做到,只要达到目的就会把你扔掉!” “喂你这样说话真的很奇怪……” “你才奇怪!我真没遇到过你这样的,别人都恨不得在对象身上装24小时监控,就你一个劲把我往外推!还上赶着签那个狗屁协议!” “……” “怎么不说话了?你不是挺能说吗?还背着我找我爸,你就是个窝里横,在家里喝口水都要人喂,在外面多受气的活你都干!” “……你干嘛这样说话……” “我没那个意思——” “哎!”池皖嘴角向下拐得厉害,眼睛扑闪扑闪的,“叔叔的电话都打到我这里了,我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奶油小生,除了被您这样的大家庭拿捏,还能怎么办呢!你又不站在我这边,我独自面对一切,现在还要困在这宅子里,一辈子都看不见外面的枫叶……” 第105章 “闭、嘴。”季雨泽忍无可忍,掌心糊上他嘴边,“想导年代戏自己去找剧本,别拿在我这儿找灵感!” 但是这并不管用,池皖的声音陆陆续续从指缝飘出来:“反正都这样了,你就去见一见吧,不然我夹在中间很为难的呀……” “那你一开始为什么要签啊!” “你爸说要么签字要么滚蛋,我不想跟你分开,就签了。” “……” 真诚,就是必杀技。 季雨泽脸色稍有缓和,松开手,拉开距离,探究地看着池皖。 池皖报以赤忱的眼神。 “……行。”季雨泽没招了,警告道,“等我回来再收拾你。” “多谢少爷!” 目送大少回府,不是,回客厅,池皖终于松一口气,随即脱力般坐在连廊上,思索一会儿回去怎么跟老爷子唠嗑。 他垂着脑袋,生无可恋地看向池塘,心里顿觉一股憋屈翻涌。 “笨蛋季雨泽,你以为我真那么大方。” 忽而,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他下意识抬头,只见季雨泽去又折返,衣摆都掀起弧度。 “怎么回——” 季雨泽弯腰,温热掌心握住池皖后颈。 阳光里的吻。 有风和鸟群的注视。 “有一句话忘记说。” 和风悄然,绿影绰绰,一目春光中,季雨泽的表情竟被耀眼光线模糊了,他的声音变得如此清晰。 “新年快乐,大导演。” 【作者有话说】 等周四。 感觉要不了十章就完结了() 第94章 在季雨泽相亲的时候,池皖也没闲着,他恪守尽职扮演情感陪伴师/玄学大师/艺术解说员,陪着老爷子从画作聊到书法,从电影聊到红歌,从养生聊到国学,其实他就是个半罐子,啥也不懂,全靠之前导戏查过些资料,勉强挤吧挤吧凑合用一用。 季文铧讨厌他,对他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嗤之以鼻,架不住老爷子爱听,季清临也跟着附和,他倒成了局外人,于是只能翘着腿坐在旁边,一个人孤立全世界。 “老先生,这串子可是大师开过光的,可灵了。就拿我来说吧,先前也是寂寂无名,后来去求过佛后,事业运一下就走起来了,签进星悦后我是一路遇贵人,季总就不说了,跟我再生父母一样,还有季董事长和季教授,都帮了我不少呢。” 池皖说得有模有样的,把手里的礼盒往老爷子手里塞:“知道要来拜访您,我特地求了健康符,像您这样有成就的精英,孩子们都这么优秀,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健康长寿了。” “小池,你费心了。” 这不是什么值钱东西,肯定入不了季家的眼。池皖原本准备着是送给季文铧的,有些时候他就是典型的表演型人格,越是遇上恶人就越喜欢装白莲花,反正说几句好听的话嘛,又不会掉块肉。 但他没料到现场还有比季文铧等级更高的,于是迅速改变策略,把目标转向最高话事人。 不知道季雨泽那边情况怎么样,反正老爷子看池皖挺顺眼,临走前特意让人送他出去,还准备了回礼。 “池先生,今天辛苦了,这是老爷的一些心意,请您收下。” 信封有砖头那么厚,起初池皖以为里头塞着一叠现金,拿到手后才发现重量不对,打开一看—— 特么的,金条啊! “麻烦您替我向季老先生转达谢意,如果有需要可以随时联系我。” 车就停在大门口,池皖喜滋滋坐进后排,正欲好好欣赏自己的奖品,身侧便冷不丁响起一道声音。 “笑成这样,把我卖了多少钱?” 地下车库,池皖略微急切的解释飘在空中。 “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误会,季总,真的是误会!要不这钱你拿走!我不要!” 季雨泽大步流星走在前头,不说话,不搭腔,不回头。 “季总,少爷,阿泽哥哥!你能理理我吗?这算什么,冷暴力?果然你有了新欢就要抛弃我了,天啊!男人怎么都——” 季雨泽猝然回头,冷飕飕的眼刀飞过去,池皖赶紧闭嘴。 一说起这个他就来气,见面前季雨泽本来都准备好了说辞,打算教育小姑娘一顿,结果他刚坐下,姑娘就开口了。 “叔叔,我直说吧,我也是为了应付我爸才答应见你一面的,你日理万机,肯定不想我耽误你时间。说实话,我们家穷,配不上你,我对年纪大的暂时没兴趣,也没缺钱到需要出卖自己的地步,所以,我们不合适。” “……” 真话如此伤人! 而且只大个几岁怎么就管他叫上叔叔了!! 电梯里,池皖抱着季雨泽的胳膊不放,解释不清楚就又开始耍赖:“哎这个世界真是没天理啦,为了心爱之人的幸福我忍下委屈丢掉自尊,换来的竟然是这样的结果呜呜呜……” “呵呵是吗?我怎么觉得你特别热衷让我去相亲呢?是我平时没把你喂饱?几根金条就能收买你。我严重怀疑现在家里就有个女的等着我!” 叮咚。 电梯门开了。 家门也开着。 一位妙龄女子正提着收拾好的垃圾出来,身形纤细,五官标志。 季雨泽恍惚了一瞬间。 池冉被打个措手不及,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只能隐约从打扮上猜测季雨泽年纪,应该是比池皖大一些的,她叫池皖哥哥,那么比哥哥更大的应该是…… “叔叔你好!新年快乐!抱歉打扰了!” “……” 兵荒马乱的一天终于结束,深夜,带着暖意的碎光从地板涌上来,房间里很香,是池皖常点的香薰蜡烛。 季雨泽轻手轻脚走进来,熄灭蜡烛,盖上电脑,拿走压在池皖手臂下的平板。 池皖在季雨泽怀里迷迷糊糊醒来,睡眠缺得太多,连咖啡都不起作用。 “我不睡。”他无力地抗议。 季雨泽把人稳稳放在床上,替他盖好被子:“还是睡吧,都十二点了。” “才十二点,我还能写……” “别闹,刚刚看了眼你屏幕,根本没写几个字,自欺欺人好玩吗?” “好玩。” “幼稚,你成天就气我吧。” “那可不行,气出毛病咋办。”聊这几句又把池皖困意聊没了,他坐起来靠在羽绒垫里,脚踝擦过季雨泽侧腰,“池冉呢?” “早休息了。” “真的?你俩没背着我聊点什么?” “听真话还是假话?” “好啊你。”池皖轻轻踹他一脚,“说上我坏话了是吧。” 他了解池冉,这小孩不爱在他面前表达情绪,其实心里一直有本账,谁可以信任谁只能浅交。 在池皖还反对时,她就已经默许季雨泽出现在父母面前,甚至希望靠他解决问题,说明她认可他,也认可她哥的这段感情。 季雨泽抓过池皖不安分的脚:“也不是,就是说你昨天被催着相亲了。” “…………” “还选了照片,喜欢瓜子脸大波浪是吧。” “随便选的。”池皖嘟囔一句,然后提高音量,“她给你说这些干嘛!” “孩子信任我,怎么,你羡慕了?” “……无语。” 池冉的表述远比这严肃得多,她真没把季雨泽当外人似的,一股脑把家里的事儿全说了,当然,很贴心地保留了池皖过去的私生活。季雨泽能猜到,但出于尊重,什么也没问。 “我知道他为什么想送我出国,但是真正应该走的是他。叔叔,我从来不希望他跟家里和解,我只希望他越走越远,越飞越高,永远不要再回来。” 池冉认真时的神情和池皖很相似,眉头微微拢起,嘴角无意识向下压,总是淡然又虚无地看着某处。 这张脸和池皖有太多相似之处,季雨泽看得走了神,偏是以那双透着韧劲的眼睛为锚点,相似的痕迹逐渐往周遭漫开、汇聚,再凝定时,是池皖的侧颜重回视线。 他小腿发力,坐上床沿:“池导,大敌当前,咱俩现在是革命战友,能先停止内战一致对付相亲大军吗?” “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小季。” “这好办,我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办法。” “哦?” “混账!你越来越不像话了!” 新年第二天,季文铧差点被气进急诊,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撑在桌边,勉强站稳,对着电话吼:“现在马上给我滚回来!” “我是认真的。”季雨泽在这头很淡定,“您都愿意给我安排未成年来相亲,那我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首先,十九岁不是未成年!其次,你怎么能——”季文铧音量骤减,非常丢脸似的,“你怎么能跟不三不四的网红搞到一起……” “怎么了,不是你说的要结婚生子吗?她已经怀了。” “你……!”季文铧你了半天没你出个结果,两眼一黑又一黑,艰难找回理智,“你不要乱找借口,你和池皖……” 第106章 “嗯,池皖知道这事。” “?” “他都能和你签协议,自然对这些事有心理准备。他说了,以后孩子他可以照顾。” “……” “那网红在美国养胎,已经一个多月了,我是在池皖拍戏的时候跟她搞上的,你也知道我们男人,老婆不在身边,就这个德行,管不住。” “…………”良久,季文铧硬生生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我要见她一面。” “没必要,我还是很喜欢池皖的,对她没兴趣,所以人才在美国。不过不能就这么让您稀里糊涂当上爷爷,所以我让她录了个视频,算是跟您打个招呼见一见。发过去了,您看看吧。” “………” 还没来得及说话,电话就被挂断,季文铧这么多年什么风浪没见过,自己就是个大浪子,也处理过小儿子的风流事,但头回看见季雨泽这么…… 奔放的一面。 这对他来说太超过了! 微信弹出一则三十来秒的视频,封面看着是个挺年轻的漂亮姑娘,黑长头发,画着淡妆,大眼睛高鼻梁薄嘴唇。 季文铧像拆炸弹一样点开。 “叔叔您好,新年快乐。我叫小十,23岁,本科学历,之前的工作是一名主播,和阿泽认识有一段时间了。” 女孩声音温和柔软,姿态拘谨眼神闪躲,确实是一副做错事的模样! “……我的情况阿泽应该跟您说了,总之,我会好好养身体,保证您孙子健健康康出生成长……如果可以,我会登门拜访您……” 季文铧实在没勇气看完,迅速锁屏,决定冷处理。 另一边,季雨泽盯着手机等了会儿,估摸老爹一时半会儿不会来烦他了,这才将目光移向沙发上的“女孩”。 池皖:“……” 池皖被季雨泽这眼神看得脊背发冷,又往角落里缩了缩,长发挡脸,他的鼻梁显得如此高挺。季雨泽不自觉舔了舔唇:“……宝宝。” “咳!哥们儿!”察觉到危险的池皖迅速清嗓,男人味比什么时候都重,“这样真行吗?网上又不是没我那些新闻,一查就露馅了啊。” 季雨泽直勾勾看他,说:“你试试现在网上还能不能搜到你黑料。” “……”季总办事,不怀疑。 池皖依旧担忧:“那孩子怎么办,我生不出来啊……” 季雨泽无所畏惧:“先撑一年再说吧,可能没几天我爸就接受你了。” 池皖绝望地:“我还是研究研究男的怎么怀孕吧。” “没关系。”季雨泽双眼不停在他身上游走,最后停在池皖小腹处,充满暗示性地,“多试试也许就可以了。” “可以个屁啊!” “试试嘛。”犹如恶魔在不断逼近,池皖连连后退,却没想到越往后越靠近床,长发散开,连衣裙的领口随着他动作拉开,香嫩,白皙…… 季雨泽眼神都快迷离了,猴急地凑过去打算强制爱一下,池皖也配合地推他肩膀,腹腔那团火愈烧愈旺,然后—— “哥!侑安哥来了,他说——” 草,忘了家里不止俩人了。 池冉原本惨白消瘦的脸一下涨红。哥哥在她心里还是个很强势的形象的,上网的时候她也会刻意略过池皖那些八卦黑料,没想到这回直接近距离视觉冲击。 “我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看门没关我就就就就——” 季侑安慢一步跟在后面,注意力都在慌张的池冉身上:“咋了妹儿,你哥——” 顺着视线看过去,首先是和池皖对上眼神。 季侑安:“……” 玩儿得真不错。 他给池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后者还来不及回应,就被一道宽阔的身影挡住,季雨泽把气全撒到季侑安身上:“滚回去,谁让你过来的?” 第95章 自除夕夜出逃计划圆满成功后,那俩小的就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池皖现在看季侑安特别不爽,非常想警告他离自己妹妹远点,又迫于把柄在手不得不保持沉默暂且观望。 季雨泽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们几个是通宵坐拖车回来的,不知道池皖还不要命地带着妹妹飙车,更不知道那车是季侑安提供的。 这事但凡走漏一点风声,谁都别想有好果子吃,于是俩人默契地保持缄默。 季侑安平时就跟大哥不熟,没事根本不会过来,所以当季雨泽再三追问他到访原因时,季侑安大喊:“找她玩啊!还能干嘛。” 季雨泽很疑惑:“你们认识?” 原本在安静装死的池皖一下坐直,疯狂给季侑安使眼色,让他别说漏嘴了。 季侑安很上道地说:“也不认识,其实是池皖让我来的。” 池皖:“?” 压力给到池皖。 季雨泽看向身旁。 池皖舔了舔嘴唇,淡定道:“嗯,我想拜托小安给冉冉做思想工作,他们同龄有话题,也许听听别人的留学经历就会改变想法。” “是吗。”季雨泽拧着眉反问了一句,看着不太相信,一时半会儿又找不到别的可能性,遂作罢。 开机仪式在即,一忙起来就得好几个月,池皖跟个心急的老母亲一样担忧池冉前途,恨不得明天就给人打包送出去。 但孩子总要和家长对着干:“我说了我不去。” 池皖严肃道:“那你打算去哪儿?一直赖在别人家里?还是打算回去面对他们俩?” 季雨泽哽了一下:“我知道你现在在气头上,但我不是别人。” 池皖:“……我教育孩子呢,你别插手。” 季侑安翻了个白眼:“住我那儿行了吧,我好几套房,单独给妹妹住。” 池皖最终还是没忍住:“我都说了不行,你少打她主意,季雨泽!管好你弟弟!” “啧季侑安你搞什么,害得我也被骂。” “就你冤?我特么好心被你老婆当成驴肝肺!” “哎呀够了!我不住叔叔家,也不去侑安哥家里!”池冉一拍桌子打断一屋子男人的争执,“我跟你走,哥,我和你一起去谭县。” 三天后,谭县,开机仪式。 一中原本开阔空敞的操场上被挤得密密麻麻,像蚂蚁在暴风雨到来前搬家,黑黑一大块匀速移动着。 大家各司其职,工作人员正在布置供台和香炉,苹果、橙子、馒头等供品挨个从口袋里拿出来,天边突然飘来一阵风,空掉的塑料袋随之起飞,在半空中打着旋儿,最终贴到包裹着红布的摄像机上,炮哥一边指挥场务一边急速走过,那空掉的袋子又跟着扬起。 媒体也在调整设备有序入场,到处能听见相机包的拉链声,签到台全是人,门口停满保姆车,池皖坐车窗里看外面情况。 “我再说一次,低调,安静,不准乱来。”他回头看向车内,干练嘱咐道。 池冉非要跟着来,季侑安也闹着说回来看看,季雨泽一看大家都去,那他也不能被孤立,于是三位不速之客就这样出现了。 “放心,我看着他们。”季雨泽很自觉把自己划分到家长圈。 而池皖却加重了语气:“特别是你!一定要避开镜头,千万不能让别人发现你!” “就是,你还嫌池皖八卦不够多是吧,跟过来干嘛!”季侑安严厉指责,然后说,“放心,我一会儿跟许景沅打声招呼就走。” “哥,我哪儿也不去。” 在场最小的姑娘居然是最靠谱的存在,池皖刚想表扬说不愧是自己妹妹,就听池冉坚定地说:“你把你房卡给我,我直接去酒店等你!他们不会发现的,墨镜口罩我都带着呢!” 池皖:“……” 都别添乱了行吗? 纸蝴蝶的顺利开机,是一场各方坚持的最好结果,从立项到落地,几经波折,却没有人想过放弃,大家共同经历了风雨,开场致辞也就显得格外具有意义。 从池皖上台讲话,到剧组祈福上香,再到最后主创人员一起剪彩,闪光灯不断,最后的采访阶段更是被围得水泄不通。 这是他出事后第一次公开露面,当初的新闻几乎霸占整个文娱板块,大家猜测他多少会被影响,不少路人网友甚至提前怜爱上了,没成想池导精神十足,状态松弛,脸色比之前还红润,肤白貌美,举手投足自信大气,谈笑间居然又收获一大批粉丝。 “过去的事没什么好回味的,如果大家对我感兴趣,可以多多关注纸蝴蝶,这部电影的曲折程度不亚于我的人生。”自嘲的黑色幽默迅速拉近距离,在场各位都忍不住笑了,池皖顺势推出自己的主角们,焦点在顷刻间调转了方向。 两个主角都是圈里查无此人的小透明,头回面对镜头和记者围堵,孩子们明显慌了神,连简单的提问都答得磕磕绊绊。池皖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帮着圆场、补充信息,每句话都顺着他们的思路往下接,却不多占半点镜头。 这是他一贯作风,自己觉得这事根本不值一提,记者们顿时心生好感,有人想给他澄清的机会,趁着这个时机问道: 第107章 “池导,网上说你是靠星悦季总才有现在的资源,对此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数米开外,季雨泽突然看见池皖嘴角的笑容凝固了,表情流露不易察觉的忧伤。 四周嘲杂,他听不清池皖说的话。人群将他们阻隔,他站在最边缘的安全地带,而池皖正陷入幽深河流的漩涡。 季雨泽从不怀疑他应对麻烦的能力,磨难是他的垫脚石,他踩着自己千锤百炼的痛苦登顶,如今,这张几乎是为镜头而生的脸怎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他紧紧盯着池皖的方向,在心里盘算着怎样才能在众目睽睽下把人救下来,可几秒后,他隐约觉得池皖往这里看了眼,然后勾起嘴角。 池皖似乎说了很长一段话,过程中他们视线交汇,触碰,又迅速离开。 而后全场沸腾。 开机仪式结束后,那段采访迅速登上热搜,季雨泽在返程的车上独自看完这段告白。 “季总是非常优秀的企业家,他的优点绝非仅有大家看见的表面,如果真的能得到季总青睐,我想对我而言,也是极其幸运和感激的。” “……当然,我从不妄自菲薄,我相信我也有资格站在季总身边,有关这一点,作品会为我证明。” 这段谦虚又狂妄的采访诡异地扭转了池皖风评,纸蝴蝶热度猛窜,甚至撬动星悦股票大涨。 最后营销部是这么分析的:任何公关技巧都比不上真情流露,观众都是明白人,有些事迫于压力不可直说,但眼睛不会撒谎。 “说起季总的时候,池导的微表情很好品,大家倍速慢放反复拉进度条,发现他的眼神停滞0.5秒,嘴角下降0.1个像素点,然后微不可察地吸了口气,随即下定决心——” 星悦娱乐,总裁办公室,季雨泽一边久违地感受着自己办公室里的空气,一边听小赵分析得头头是道,她欲言又止的停顿触发他好奇,随即抬头看去。 只见小赵嘴边勾起一抹神秘微笑,双手撑在办公桌边缘:“官、宣。” “这算哪门子官宣?” “不仅是官宣,简直就是宣战了。您猜季董事长看见了会不会继续让您回去歇着?” “……” 但实际上,季文铧不仅没对他发难,甚至难得安静。 怀孕小网红的杀伤力真的很大。 “行了各位,开工第一天啊。” 片场,炮哥左手咖啡右手喇叭,夹克羽绒服拉到最上头,张大嘴喊话的时候下巴肉就在拉链上磨:“调整好状态!新年一去不复返!烂命一条就是干!只有快没电的设备!没有要休息的人类!” 第一场戏在学校,整层楼都是剧组的人,池皖带着李岚从走廊另一头过来。他刚给演员讲完戏,画得乱七八糟的剧本卷起夹在胳膊底下,表情复杂地安抚:“没事,你们执行导演就这样,习惯了就好,别害怕。” 场务还在搭景,教室门口,季侑安池冉许景沅临时拉了俩打杂靠在窗边玩uno牌,在异常忙碌的片场,这群人显得尤为碍眼。 池皖踹了季侑安一脚:“要玩滚出去玩。” 然后揪着池冉后领:“你留下。” 池冉也不挣扎:“哦。” 许景沅拢起牌,跟池皖打过招呼:“谢谢你邀请我过来,叫上季总,大家晚上一起吃饭吧?我请客。” 季雨泽忙着在另一头上演豪门大戏,匆匆看过池皖的开机仪式就回去了,说是等稳定了再过来,池皖巴不得他就在星悦老实待着,省得让全剧组八卦。 聊天时李岚就杵在周围,许景沅的眼神好奇地飘过去,在目光即将交错的时候迅速离开。 池皖装没看见,道:“别这么客气许先生,应该是我请你吃饭,手底下这俩小孩还得多麻烦你。李因,趁着许景沅本尊在这里,有什么不懂可以随时问。” 拍戏时剧组都会叫角色名,方便帮助演员更好代入,这本来不是什么新奇的事,李岚也接受良好,条件反射地答应:“许先生,我确实还有些细节想问问您。” 他低头翻剧本,花花绿绿的荧光标注闪过。许景沅憋着股气,生怕自己深呼吸的幅度过大,扰了李因的存在。 他做了很久心理准备,终于试探地抬起眸,视线顺着往上爬,从他手腕处松垮的袖口,到下颌线绷着的弧度。 明明五官没一点像他,但又好像是他。 池皖早已悄悄挪向另一边,顺带拎着池冉和季侑安离开,刹那间的安静,偌大场地似乎就只剩下他们二人。 第96章 “总觉得不应该参进这事,感觉怪怪的。” 深夜,池皖缩在酒店的沙发里跟季雨泽视频,他刚收工一会儿,面前还摊着明天要用的剧本。 不像一脸疲态的池导,季总早已洗漱完毕,清清爽爽地坐在沙发里,睡衣领口往下滑了半寸,露出分明的锁骨线条,真丝面料贴在腰侧,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稍长的刘海堪堪挡住眼睛,他顺手撩起来,昏暗光线为本就富有攻击性的眉眼蒙上暗惑的诱影。 季雨泽问:“怎么了?” 池皖喉结无意识滚动:“说不清楚,跟替身文学一样。” “什么叫替身文学?” “就比如你常吃的那家甜品店倒闭了,这辈子再也吃不到合你口味的马卡龙,于是只能退而求其次去吃草莓蛋糕。虽然都是甜品,但马卡龙始终不是蛋糕啊!” “首先,那家店不可能倒闭,我有投资。其次,就算倒闭了我也会单独叫烘焙师来做,最后,草莓蛋糕也很好吃,这俩不构成比较关系。” “…………”池皖无慈悲地给出另一种解释,“你死后,我把季清临当成你。” “池皖!”季雨泽怒了,“我讨厌你这样。” “对不起嘛,我这不是为了给你解释清楚吗。”池皖舔了舔唇,“总之,我还是觉得他们俩应该保持距离,今天是我越界了。” 季雨泽冷哼一声:“对别人倒是很上心,和我就藏着掖着。” “嗯……”池皖看着心不在焉的,“你身份特殊。” “没有很特殊,想站在我身边,不用通过采访隔空喊话。” “……什么?” 季雨泽眼睁睁看着池皖眼神越来越失焦,随即了然地挑起眉头,重心往后陷进靠背,右腿抬起,然后叠在左腿上,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看着他。 这个姿势几乎将季雨泽上半身的线条完全展露,锁骨窝浅浅的沟壑一览无余,嘴角扬起意味不明的弧度——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有多赏心悦目。 池皖终于憋不住了,说:“你能再解颗扣子吗?” “我有什么好处?” “求你了,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是吗。” 季雨泽突然笑了,笑得意味深长,这么危险的信号,池皖精*虫居然直接忽略了。他哑着嗓子,双唇微张,食指点在嘴角:“季总,我这里馋了,想吃东西。” …… 立春后,太阳一天比一天出来得早,清晨,全体剧组正在缓慢启动开工,大家慢吞吞在场地搭设备,唯有池皖状态良好,笑意盈盈,浑身上下散发爱的气息。 由于某些原因,他昨晚睡得很沉,原本容易因焦虑导致入睡困难的老毛病也在季雨泽的帮助下恢复,真是神医! 灯光调试中,屋内亮堂堂一片,池皖坐在导演椅里看设备,突然两道猛炸从远处传来,由远及近:“哥!哥!哥哥哥哥!!” “池皖!池皖池皖池皖池皖!!” 一男一女跟唱和声似的,池皖吓得倒吸一口凉气,抬头,只见自己妹妹和季侑安这个男的疾走而来。他不耐烦道:“你没自己的事做吗?老是粘着池冉干嘛?滚回去!” “先别管这个了!”季侑安大叫,“出事了!” “少给我找借口,滚蛋!” 池冉一把将手机怼到他眼前:“哎呀哥,真的出事了!” 热搜榜第一,是季雨泽三个大字,再往下看,热搜第二也是季雨泽,不过后面跟着俩字: 官宣。 池皖挑眉,第一反应是季文铧发力了,到底还是整了个假老婆出来。 他点进去。 【祝贺!星悦总裁季雨泽官宣导演池皖!业内人士爆料:两人恋爱已半年】 池皖:“……” 长达十秒的沉寂之后,池皖发出尖锐爆鸣。 他昨晚说的做什么都可以,不是指这个啊! 星悦娱乐,写字楼。 旋转门随着来人脚步转动,大厅前台猛地从坐位站起,踩着高跟迅速迎接上前,身着黑色西装的助理跟在身后,一前一后为季董事长开路。在电梯口排队的打工人们好奇地看过去,都被前台打手势驱散。 一分钟后,vip电梯的门划向两侧,顶楼办公室的空气瞬间变得稀薄,高管们的交谈声戛然而止,纷纷朝季文铧点头鞠躬问好。小赵从茶水室出来,手里刚泡好的茶差点撒出来,她慌乱把东西放下,踮着脚尖就往办公室跑。 第108章 所有人,一级戒备状态。 “老板!来了!!” 小赵连门都忘记敲,气喘吁吁面红耳赤给出意味不明的警报。 就这么一句话的时间,季文铧已经杀过来了,在场所有人都被空气里无形中的压抑闷得喘不过气,偏偏季雨泽不为所动,倒在椅子里优哉游哉吃菠萝包。 “父亲。”余光瞥见老爹身影,他淡淡一笑,“早上好。” 平板弹来消息通知,屏幕壁纸上,季雨泽和某长发美女的自拍赫然映入眼帘。 起码不是池皖。季文铧怒气降低百分之二十。 “你发的新闻,是什么意思?” “哄我老婆的。”季雨泽吊儿郎当,“小姑娘没安全感,又一个人在国外,一直跟我闹,没办法,只能把池皖推出来当借口,没想到这招还挺好用,她不闹腾了,池皖也有名有份。” “你在想什么!你那么在意她的想法干什么?!我都说了你不能和她结婚!一个网红,像什么样子!” “所以我官宣的导演啊!” “…………” “放心吧爸,池皖很听话的,你应该比我有话语权吧。”季雨泽毫不在意地瞥他老爹一眼,“您今天找他了吗?” 季文铧瞪他:“我找他干什么?” “嗯,也是,而且他忙着拍戏,咱就别打扰他了。您看看星悦最近股票,咱俩还得谢谢他呢!” “……” 季总高调官宣的当天晚上,各路狗仔媒体纷纷到访,如果只是堵在池皖房间门口倒也能忍,但这群人直接围在片场外,严重影响拍摄进度,气得池皖一个劲砸喇叭,当着所有人的面打给季雨泽。 “给你两个小时把这些人弄走,否则后果自负!” 娱记们没接触过季雨泽,只从各种金融杂志和采访了解一二,都觉得这池皖也太恃宠而骄,这么不给别人面子,肯定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抛弃! “不可能的兄弟,你们公司垮了池皖都不可能被季总分手。”炮哥接过记者散来的中华,语重心长道,“赶紧走吧,要不一会儿真得出事。” “哥,没你说的那么严重,娱乐圈我们看多了,像这种权色交易都没好下场,拿谈恋爱当什么借口呢,玩腻了就扔!前几年那个小花知道吧?她也是——” 话还没说完,记者的手机便猝然响起,紧接着,在场所有人都几乎在同一时间接到自家老板的电话。 具体说了什么不得而知,反正炮哥没从他们脸上看见加薪放假的喜悦。 当天凌晨,所有记者全部撤走。 销声匿迹。 真是轰轰烈烈地来,悄然无声地走! 虽然赶得走狗仔,但却防不住网友。 消息早就传开,有不少围观群众跟着来凑热闹,毕竟衣食父母,池皖不好发难,加上他们只是站在很远的地方拍点照片,没什么实质性的影响妨碍,也就任由他们去了。 还出了挺多神图,又省下一笔宣传费。 剧组日夜颠倒作息混乱,大家都没什么时间概念,一晃眼就过去了大半个月。 这天,池皖熬了两个通宵,头重脚轻,看监视器都散光,实在撑不住打算回房眯半小时,刚走没两步,炮哥喊住他:“池导,那边有人找。” 还以为是季雨泽来找他睡觉,池皖脚步轻盈就往小巷里走,结果人没见到,直接撞鬼了。 池仲生佝偻着腰,双手不自在地来回搓,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容:“儿子。” 池皖扭头就走,心里想着抽空一定得去找个道士驱鬼。 还没走几步,脚下突然像灌了铅似的沉重,几乎连腿都抬不起来,池皖低头一看,池仲生不由分说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双手死死抱着他小腿。 我草,找道士刻不容缓了! “干什么你!?” “儿子,老爹耽误你两分钟行不?一分钟!” “松手!” “你听我说,你妈彻底不和我联系了,她搬家了你知道吗?” 池皖顿时愣在原地:“什么?” “我知道你肯定不晓得这回事,你从来不是抛下爸妈不管的孩子。儿子,我在网上看到你在这儿拍戏,找了你好几天,终于见到你了。” “我妈去哪儿了?” “不知道,她电话也注销了,我找不到她。” 池皖拧着眉沉思:“你想干什么?” “嘿嘿,爸知道你现在是大导演,忙,我长话短说,就是……能不能借爸爸一点儿钱?我保证很快就能还给你。” “滚行吗?”池皖不适地挣扎,“放开!” “儿子,儿子你得帮我,我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他们说我要是再拖下去就……” 池皖绝望地闭了闭眼。感情这是又赌上了。 “你真他妈的狗改不了吃屎。” “是是是,你骂得对,但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我保证——” “我要你保证干什么?滚,再不松开我动手了。” “行,那你就打死我吧,我不配当你老爸,我该死,我不配!” 池仲生的声音越来越大,这附近到处都有代拍,一个不注意又得上一回热搜,池皖忍着恶心去拉他:“你先起来。” “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妈的。”池皖耐心告罄,曲起膝盖不轻不重踹他,“别他妈发疯。” 池仲生哎哟一声又开始耍无赖,阴阳怪气地拉长语调:“打吧,你现在红了,飘到天上去了,都敢打你老子。噢!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打我了,现在傍了个大款更是不把你爹放在眼里。小子,要是不给我钱,我就闹到媒体那里去,看你们怎么收场!” 最近池皖常常心不在焉。 回消息的速度从平均两小时一次到半天一次,视频时也明显没那么多话,眼下的乌青一天比一天重。 男人总是从不回消息开始变心的,季雨泽警铃大作,问清炮哥剧组安排,专门挑了个吉日偷摸来谭县,结果一见面,池皖不仅没高兴,反倒有一丝惊恐。 “你是不是……”季雨泽抓着他的手腕,非常严肃,“出轨了?” “……” “谁,男的女的,我认识吗?” “……” “你们剧组的是吧?呵,我就知道你成天在这里待着不对劲!到底是谁!该不会是某个演员吧?你——” 一枚葡萄味的吻堵住他躁动的嘴,气息交缠,浓缩糖浆的甜腻切断季雨泽旋转上升的焦虑。 离开时池皖顺势咬了咬他的下嘴唇:“别闹,我昨晚没睡。” “又没睡?”刚放松的眉头顿时又拧起,“你这样身体怎么受得了?你看看你脸色像什么样子?” “我没事,休息会儿就行。” 池皖随手剥开一颗硬糖塞进季雨泽嘴里,而后从裤兜摸出盒烟。 咔嚓一声,爆珠咬开,打火机啪嗒响了两秒,烟雾弥漫。 桌上的烟灰缸丢了好几根烟屁股,这已经超过季雨泽给他规定的数量。 “这几天都缓一缓吧,我让厨师过来给你做点营养餐,再叫人来给你按摩按摩,你喜欢哪种?推拿还是泰式?哦对,还有你这住的环境也不太行,我给你升级套房?” 池皖靠在沙发另一头,垂眸静静听着季雨泽絮絮叨叨,因为尼古丁吸入过多和长期缺乏睡眠,他夹烟的手正微微颤抖,手指细而长,偏偏骨节突出,白得发冷的皮肤和烟雾缠绵。他薄唇轻启,叫他: “老公。” 清醒的时候他从不这样称呼,季雨泽心脏缩紧两秒,还没缓过神,便见那点火星晃了晃——是池皖朝他勾手。 靠近之后,又一个吻,这次却不甜,反而苦涩辛辣,那口烟从池皖嘴里渡给季雨泽,而后被一阵剧烈咳嗽吹散。 池皖笑得很温柔:“再不安静,我就把你嘴当烟灰缸用。” 【作者有话说】 季总:咳咳咳咳咳……老婆好辣(。) 第97章 池大导演并没有因为男朋友在组陪伴就夜夜笙歌忘乎所以,拍戏时不仅没有变温柔,甚至肉眼可见更加暴躁。 经常能看见他脸色铁青从拐角出来,偶尔池冉会跟着一起,两人眼神闪躲行色匆匆,季雨泽直觉他遇上麻烦,知道正面无法突破,于是迅速改变策略,在他俩某次秘密会面后抓住池冉。 “说吧,你们究竟在瞒着我什么?” “……没什么。” “我不想重复第二次。” “我哥不让我说……” “如果你哥自己能解决这事,那我可以不插手,但我一周前就看见你俩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到现在都没拿出结果。你真觉得,不用我介入?” 每次季雨泽摆出大哥的架子都非常有压迫感,先是充分肯定对方能力,然后一通分析现状,最后强硬入场,看似有商有量,实则不容反抗。 最终,池冉深吸一口气:“其实……” “我都说了没钱,你每天有蹲我的功夫不如自己找个班上。” 第109章 学校对面有家奶茶店,面积不大,除开吧台就只能摆三张桌子,但胜在有两层,楼上宽阔许多,有沙发、大圆桌,和许多卡牌游戏,一般学生们喜欢在二楼组团来玩。 寒假期间,这里就成了剧组偶尔的栖息地。 此刻,池皖和池仲生面对面坐着,四下无人,池皖手里的烟堆起长长一段:“在我这儿耗一辈子也没用,你要是真有种,可以捅死我。” 他说着竟真掏出把折叠水果刀,哐当一声往桌上扔。力度过大,利器顺着木桌的轨迹滑出去,径直掉落地板。 池仲生都没低头看一眼,他裹起扭曲的邪笑,脸部松垮的肌肉以诡异的方式融合在一起:“臭东西,不愧是我儿子,老爸的这点脾气全让你学去了。可惜命不值钱,小皖,钱才值钱。” “别他妈说你的废话了。” “你也别跟我装穷,我知道你给你妹妹买了套房,在共和路是吧?小区还挺不赖啊。”池仲生捞起地上那把刀哐当又一声拍在桌上,脸上横肉跟着桌角一同抖动,“从你这儿拿不到钱,我就去找池冉,都说女儿才是小棉袄,我倒想穿穿看……” “草你妈的。” 池皖拍桌而起,手心直接杵灭烟头,暴怒完全盖住灼烧带来的那点痛,他青筋爆出,额角的血管像要挣破皮肤般突突直跳。 “嘿嘿,怎么,很生气?”池仲生挑衅地晃着刀,学着池皖先前的语气,“有种你就捅死我。” 池皖反手抓起烟灰缸,一脚踹开横在两人面前的桌子,桌脚摩擦地面,吱呀乱叫。 “我很早就想这么做了,你他妈的去死吧,池仲生。” 池皖已然陷入狂怒的深海,理智被层层巨浪拍在脑后,眼见着那烟灰缸就要把池仲生脑袋上砸个窟窿,不远处的楼梯顿时响起脚步声。 “冷静,宝贝。” 低沉稳重的声音兀地响起,带着浓重的安抚意味,池皖手上顿时脱力,一道无形力量拽着他回到现实:“你怎么来了?” 来人步履轻松,表情懒散,仿佛只是上来喝杯奶茶——如果忽略他身后跟着的数名身穿统一制服的男人。 季总安保团队再次出场,他们以专业训练姿势分散队形,两两分组,迅速撤走桌上可能伤人的利器,一组人堵住池仲生左右两侧,一组站在季总身后当保镖,剩下的两个守在楼梯口。 池皖愣愣地看着这一切,脑子还没转过弯。 “谈判桌上不适用暴力。”季雨泽揽过他肩膀,“jason,带池导去那边休息。” 其中一名身形高大的保镖疾步上前,垂眸抬手,给池皖指引方向:“先生,请。” 季雨泽则大摇大摆坐到原先池皖的位置,长腿一翘,微笑道:“池先生是吧,坐。” 他朝池仲生扬了扬下巴,用词礼貌,语气温和,池仲生却不自觉咽了口唾沫,随即乖乖坐下。 然后,季雨泽不说话了。他从保镖手里接过水果刀,捏在手里把玩,指腹轻轻摩挲刀刃,表情晦暗不明。 空气里是压抑的沉默,池仲生有好几次都想着逃跑,可处处都是季雨泽的人,他们像雕塑般站着,完全看不出呼吸的起伏,但他知道,但凡他有任何动作,就会被脸朝地按住。 这些人,和赌场里的打手没区别。 过了很久,直到季雨泽终于玩够了,才缓缓开口:“我不需要自我介绍了吧。” “……我认识你,季总。” “很好。”季雨泽直奔主题,“听我家小皖说,池先生最近遇到了麻烦?” 见对方有了沟通的意思,池仲生很快冷静下来,脸上重新堆起笑容:“季总是明白人,您家大业大,帮我解决这点小事,不成问题。” “当然,你是小皖的父亲,于情于理,我得尊重你。” “不用客气季总,您是我儿子的对象,那咱俩也能算得上父子。” 季雨泽没忍住,扯出一丝极短的气音,他勾着嘴角:“只是我们商人讲究利益回报,我能给你钱,你能给我什么?” “一个永远安静的机会,怎么样?”池仲生伸出手指比了个数,“2千个,我会彻底消失,永远不来打扰你们。” “听起来不是很有吸引力,让你彻底消失对我来说是很容易的事情,不需要浪费两千万。” “少威胁我了季总,当初我在澳门差点被那姓白的剁掉指头——”说到这里,他伸出双手,十根手指头灵活地朝空气抓了抓,露出猥琐又得意的笑,“现在不也屁事没有吗?” “而且我知道的可比那些八卦记者多得多。”池仲生意味深长,“这钱你要是拿不出来,我也可以去找他们要。” “但你们得想清楚,我这个身份只要去接受采访,说出的任何话都会影响到你们的前途,毕竟——我是你亲爹啊。” 后半句话他特意对着池皖说,得意忘形的挑衅还没展露两秒,就被飞过来的靠枕迎面砸到脸上。 瞬间,池皖瞬移似的弹射过来,抬脚就往他身上踹。 池仲生防备不及,片刻间就失了平衡,像被斩断四肢的动物躺在地上,他被打出经验,还知道下意识护着脑袋。 池皖学聪明了,一句话不说,缄默着使劲输出,密密麻麻的汗水浸满额角,刘海一缕缕贴在一起。 池仲生闷着脑袋发出怪笑:“嘿嘿嘿嘿,狗东西,你最好是现在打死我!否则你就等着吧,我会一辈子缠着你……” 季雨泽在旁边看戏,连姿势都没变过,他等了会儿,直到看出池皖体力告急,才慢慢开口:“好了小皖,我说过的,不要使用暴力。回去坐着。” 不等他反应,两个保镖便上前,也不动手去拉架,就站在池皖旁边。 池皖粗喘着气,撩了把头发:“我知道了。” 其实池皖没把人打得多狠,他每一脚都往肚子和肩上踹,连血都没见,池仲生却躺在地上不停抽搐,好像要讹一笔狠的。 季雨泽轻飘飘道:“加上你的医疗费,我可以给你两个亿。” 此话一出,池仲生蹭地爬起来,双眼放光:“真的?” “当然,但就像我刚刚说的,只是一个让你永远安静的机会,不值得这么多钱。”他低头划拉手机,懒洋洋道,“你说的澳门白老板,是他吗?” 手机被精准扔到池仲生脸上,跟块板砖似的,正好撞上他鼻梁,池仲生痛得直流眼泪,待那阵酸楚过去了才看清屏幕。 上面赫然显示着白老板的联系电话。 他认得这串号码,季雨泽没骗他。 “你……” “这才叫合理谈判,知道吗,池先生?”季雨泽坐累了,捏着脖子慢慢左右活动,“虽然不知道你怎么从他手底下跑出来的,不过欠钱不还,就应该罚。我不介意做中间人,还能顺水推舟送他个人情,你觉得呢?” 谈判进行到这里,池仲生早就失去了可交换的筹码,他再也装不下去,眼神顿时变得恶毒:“这是在内陆,到处都是天眼,你想就这么把我送出去,可得费些心思。但是季总,只要我池仲生活着一天,你们就都不会有好日子过。除了池皖,还有池冉和我那个婆娘,反正我们一家人,要死也死一起。” “哈哈哈,当然当然。”季雨泽哈哈大笑,好奇地问,“方便知道池先生年龄吗?” “这跟你有屁关系。” 池皖迅速在旁接话:“52。” “嗯,那还很年轻啊。”季雨泽撑着下巴,若有所思,“我爷爷都九十多了,这几年身体也不太好。” 季总突然唠家常,大家都挺懵,没有人接话,只听他突然又问:“池先生平时除了赌博,还有其他娱乐爱好吗?比如,吸吗?” 池仲生莫名感到恐慌,大喊道:“你什么意思!” 季雨泽冷飕飕对保镖下达指令:“检查一下。” 几个彪形大汉瞬间控制住他,jason先是掰开他眼睛,然后扒开他衣服,仔细检查一番后如实报告:“目前看来应该没染上。” “那说明内脏还算健康。”季雨泽满意地点点头,“池先生,你觉得两个亿买你的器官,够吗?不够我还可以再加。” 池仲生因过度恐惧而开始打颤的牙齿不停发出嘎吱声,这钱他有命拿,有命花么? 而季雨泽却真的在等他的回答。 又是长久的沉默,池仲生再也笑不出来,不敢威胁,也不敢轻视,他能感觉到,能从季雨泽的眼神里察觉到,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是认真的,他没开玩笑。 最终,他在这场心理战中败下阵来,立马转换态度,跪在地上朝季雨泽磕头:“抱歉季总,我错了,我不会出现了,我再也不会找你们麻烦,我也不找你们要钱了,对不起,季大老板,求您放我一马,求您!” 自始至终季雨泽都没动过怒,现在他也依旧淡淡笑着:“好像有点晚了吧,宝贝,你觉得呢?” 池皖头回看见这样的季雨泽,有点害怕,没吭声。 第110章 季雨泽又扭头问:“jason,你觉得呢?” jason习惯了,说:“是有点。” 池皖:“……” 季雨泽扔下那把刀,起身,胳膊搭在池皖肩膀,一边将人搂走一边发出指令。 “把他处理了。” 【作者有话说】 季雨泽:宝贝我帅不? 池皖:太装逼了我害怕。。 第98章 《纸蝴蝶》拍摄的第一个月,由牧峰导演的《灯塔水母》登上大荧幕,电影开场时,“根据池皖作品改编”几个大字吸引了观众视线。 在牧峰和池皖口碑热度双重加持下,灯塔水母很快获得成绩,星悦股价再次迎来飙升,话题度持续不断,风头正盛,池皖却一次采访都没有接过,专心在县里拍戏。 拍摄的第二个月,初夏,代拍终于蹲见池皖走出剧组,健步如飞,打扮得体,坐进一辆极具隐私性的商务车。 车辆平稳行驶在大地上,玻璃窗隔绝所有噪音,升起的隔板为后排划出私密区域,池皖坐在里侧,不安地看着风景。 季雨泽正低头用pad处理工作,头也没抬:“别瞎想,吃顿饭而已。” “嗯。” “只要你觉得被冒犯,不要忍,直接发火,我会帮你。” “嗯。” “不用紧张,家里都是你见过的人,季侑安也在,你俩现在关系不是挺好的吗?” “嗯。” 近日,国内外各大电影节陆续公开提名,池皖本人和他的作品《雨雾》多次入围,从整个春末开始直到夏天,他都会奔波于全球各地参加活动。 《纸蝴蝶》的主要戏份已经拍摄完毕,剩下的都由炮哥负责收尾,他只需要在杀青前半个月回来就行。工作之余还能旅游,团队里其他人都挺开心,而正主本人正焦虑得要死。 季雨泽捏住他的脸:“想什么呢,我说话你听到没有?” 池皖回过神:“哦……你说你爸为啥让我回去吃饭呢,是不是想彻底干掉我……” “你觉得可能吗?” “挺可能的,你把池仲生都……”池皖不敢再说下去了,他拧着眉,小脸煞白,“我知道你们处理一具尸体很容易,但是我还想再多活一段日子,季雨泽,你不会见死不救的对吧?” 他颤颤巍巍说完,许久没听见回答,于是更害怕了,惊恐道:“我去,你来真的?我你也杀啊!” “闹够没有。”季雨泽没憋住,又好气又好笑,“我在你眼里究竟是怎样的人?” “黑*社会。” “你觉得池仲生现在在哪?” “我怎么知道!”池皖一激灵,突然福至心灵,“哦哦,他应该外出务工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也没见过他……” “打住。”季雨泽赏他一个脑瓜崩,“看你一直没问我才没说,搞了半天是你以为我把人弄死了?” “我懂,这和你没关系,放心吧我很聪明。” “……他人在派出所,敢在内地搞赌博,进去蹲着吧。” 池皖愣了半晌,而后略带微妙地叹出一口气:“啊……?” “啊什么啊,你很失望?” “不是说处理他吗?” “是啊,扔给警察了啊。” “换内脏?” “吓他的,我爷爷身体好着呢,你又不是没见过。” “……那白老板呢?” “那个是真的,但我不认识,季承睿以前爱去那儿玩,还是至尊会员,反正你下个月也要飞香港,顺带去澳门逛一圈?我替你安排。” 说着,季雨泽贱兮兮地凑到他面前:“你可得悠着点,我只有十根手指给他砍。” “……” 庄园的大门和它的主人一样,奢靡,大气,沉稳安静地昭示着家族的庞大和地位。 再次回到这里,池皖依旧陌生且惶恐。 花园里的大树已经长出新叶,冬天时,它还不算起眼,与寒风一同见证江舟和季雨泽走过,听见池皖和妹妹打电话时情绪的崩溃,看见蓉姨飞身扑过,挡住脱缰的骏马。 这里,是一切故事的起点。 管家为他们打开家门,季雨泽与数名住家保姆点头致意打过招呼,穿过客厅走进起居室。季侑安靠在墙边打印乐谱,纸张一点点从机器里吐出来,他戴着头戴式耳机摇头晃脑,吉他随意靠在旁边。 “哟,来了!”音量开得很大,他说话的声音也跟着拔高,“直接上去!” 走出起居室,拐进旋转楼梯,通往二楼的路漫漫迢迢,走廊依旧挂满季清临的画作,它们无声无息,却在向他逐步逼近。 那些色彩和线条一点点变得清晰,在回忆翻涌的前一秒,电梯叮咚一声响起。 季清临从里面出来,戴单边耳机,手里的平板保持常亮,他偏头,仅用眼神与两人打招呼,指了指餐厅方向,而后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工作上。 “嗯,这个想法不错,你要确保下个月的材料……” 他的声音逐渐远去,就像曾经猛烈的那股情绪终于回归平静。 池皖在季雨泽的指引下穿过记忆碎片,走过四季,好像时岁更迭,人来人往,唯有季雨泽始终站在他身边。 牵着他的手,一直到站在季文铧面前也不肯放开。 家里有规矩,每个月必须回来吃饭,这算是季家mini家宴,池皖坐在一大家子姓季里头,感觉自己深陷虎群。 其他人倒是对池皖的出现接受良好,餐桌气氛一片祥和,季文铧先后过问三兄弟的生活情况,这期间池皖一直埋头吃饭,尽量降低存在感。 最后说到星悦时,季雨泽顺势提了一嘴:“最近星悦势头很猛,出来的几部电影成绩都不错,股价涨幅到了30.45%,市值增长得有七十亿左右。” 他说得委婉又淡然,只字不提池皖名号,但谁都听得出来他是在显摆池皖带来的价值。 季文铧“嗯”了一声,没什么表情,池皖心惊胆战,不知道是该说话还是继续装死。 “是池皖那个电影吧。”季侑安倒是天不怕地不怕,歪着脑袋看向池皖,冲他打了个响舌,“听说你要去戛纳了,牛逼。” 这傻小子生怕战火烧不过来,池皖偷摸着瞪他一眼,嘴上礼貌道:“谢谢小安。” 季文铧却没为难他什么,只说:“出去以后就代表整个星悦,言行举止要多注意。” 池皖坐直身子:“我知道了,董事长。” 午饭吃完没多久,和季文铧关系密切的朋友来访,事发突然,池皖措手不及,连忙起身表示自己可以离开,连季雨泽都做好和池皖回家的准备了,只见季文铧翘着腿坐在沙发上,手里握着一枚金色怀表。 “晚饭不吃了?” 池皖正看那怀表眼熟,季文铧淡淡的反问和奔涌而来的记忆一并冒头。 是蓉姨的那块表。 后来管家告诉他,是季侑安在闲聊时和季文铧讲了整个故事的来龙去脉,那些被深埋在暗河里的秘密在某次泄洪后四处散落,池皖“越界”地多管闲事,固执又笨拙地做出自己认为正确的选择。 最后,它们顺着季文铧的长叹四处流窜。 青出于蓝,季雨泽确实做得比他更好。 保护了爱的人,也没有让另一个人受伤害。 “但你不要以为我承认你了。”季文铧依旧看池皖不爽,冷哼一声,“我们的协议长期有效。” 池皖铭记着季文铧单独和他的谈话,而后摆出笑容,和到访的客人打招呼。 季雨泽亲切地叫对方“赵叔叔”,并将池皖介绍给他:“这是我爱人,池皖。” 池皖偷偷用余光瞥向季文铧,后者并未有任何反应。 傍晚,季雨泽陪着老爹和客人聊天,池皖溜到三楼书房,打算找本书来打发时间。 余晖的光芒从窗边蔓延,一直延伸到书架的里侧,池皖随手抽出一本,带走架沿的小物件,圆形装饰弹落至地板,又顺着某处滚动、滚动。 池皖追着它,没往前几步,金属的边框突然挡住他去路。 心脏突然漏跳一拍。仰头,是熟悉的面孔。 季清临静静坐在那里,没说话,也没让路,他们之间总是存在的微妙的尴尬气氛,在此刻皆数爆发。 许久,季清临抬手,想要将他扶起来,可手仅仅触碰空气,池皖便下意识缩着身子,闭目侧头——这是恐惧的表现。 “……对不起。”季清临的嗓音沙哑不堪,“以前的那些事,对不起。” 他终究没能说出排练无数次的话题,尽量忽略不去想自己有多狼狈,转身就往外逃。 “阿临!”池皖僵在原地数秒后,追了出去,“我正打算看《意大利文艺复兴艺术史》,你有兴趣给我讲讲吗?” 四月底,香港。 金像奖是池皖电影节之旅的第一站,他坐在化妆间,身边三位化妆师齐上阵,任何一个细节都会被放大,镜子里的他精致,俊秀,黑瞳白齿,连发丝都在闪闪发光。 第111章 池皖看着这样的自己,居然越发觉得陌生,最后他求助地看向amy。 “姐,季雨泽还没回你消息吗?” amy就站在他旁边,两只手一刻不停敲屏幕,连眼睛都没抬起来:“没有。” 池皖本就紧张的心情更加郁闷。说好的开完会就马上过来,看来是赶不上红毯了。 一份切好的三明治被推到面前,amy的声音从头顶冒出:“吃饭,保持状态,一会儿开始了得好几个小时没东西吃。” “哦……”他沮丧地咬了一小口,“姐,我紧张——” “喂,嗯,档期?池导的档期已经排满了。”amy比了个打住的手势,一边接电话一边往外走,“你哪家采访?哦,代言是吧,哪家,是高奢吗?那我们可以提供三十分钟的时间。” 声音逐渐远去,amy姐丝毫不在意他摇摇欲坠的心情。 没走几步她又回头冲池皖喊:“赶紧吃,马上拍图了,工作室要发。” “知道了!” 整个现场极其混乱,电影节的红毯比池皖之前走过的任何一次都长,到处都是人,闪光灯像天边的闪电般刺眼,尖叫声,采访声,工作人员的吆喝声,池皖从后台偷摸瞄了眼,又悻悻缩了回来。 没十来分钟就该他上场,手机早被落在化妆间的抽屉里,池皖攥着衣角在侧幕来回踱了两步,指尖有点发紧。 好紧张,好想季雨泽。 自我介绍。 第一句话是什么? 很高兴能参加…… 不对,是大家好,我是池皖! 不安分的脚步猝然顿住,他晃了晃脑袋,重新深呼吸,嘴里喃喃着背得滚瓜烂熟的开场白。 后台划了一小段距离留给池皖standby,他从这头走到那头,大概要走25步,半分多钟。 在焦虑地走过第三个半分钟后,转身的瞬间,他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人群尽头,嘈杂,纷扰,熙攘浩浩,但池皖一眼就看见他了。 “季雨泽!” “慢点,一会儿发型乱了。” 池皖扑到他怀里:“我紧张。” “我知道。”季雨泽四下张望,“好多人啊,要是说错话了咋办?” “喂?!” “没事宝贝,相信星悦控制舆论的能力,大胆说吧!公司会替你公关的!” “有你这样安慰人的吗!” 季雨泽笑着牵过他的手,趁着人潮涌动,迅速往他嘴边亲了一口。 “你知道的,你不会出错。” ——“池皖导演,红毯准备就位!” 有工作人员来催,季雨泽拍拍他肩膀:“去吧,我在终点等你。” 从红毯到入场,池皖整个过程都处于飘飘然的状态,不断有人和他打招呼交谈,到处都有镜头,四面八方的能量全部朝他涌来,他承受过载,耳鸣眼花,却一直能看见红毯上那绵延的红色。 指引他,驱使他。 他不停鞠躬弯腰,和粉丝们挥手,在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中入场,入座。 他见到了江舟,认识了很多新朋友,也听见主持人用激昂的声音叫他的名字。 他听过很多次自己的名字。 唯有这次他恍惚了很久,生怕自己听错了,看错了。 ——“最佳新人导演奖,池皖!恭喜!” 又一次,雷鸣掌声托着他起身,星光大道在他面前铺展。 未来。 他看见他的未来。 “……大家好,我是池皖。” 奖杯很沉,以至于他需要紧紧握住杯柱,捏到指甲都发白,用力到手都在颤抖。 才能勉强保持声音平稳。 此时此刻,北京时间晚八点十六分。 各大媒体网络同步转播。 在咖啡店打扫卫生的季侑安,在画室工作的季清临,在学校图书馆背单词的池冉,在书房品茶的季文铧,在首都旅游的黄兰。 还有,就在台下坐着的季雨泽。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舞台的灯光烤得他发烫,一时间他都分不清,萦绕在他耳边的究竟是真实观众的呼喊,还是只是梦魇里经久不散的惨叫。 浑浑噩噩中,他下意识寻找季雨泽。 如此轻而易举,简直是特异功能。 “站在这里,首先是感谢。感谢江舟和全体剧组的辛苦工作,感谢叶编的支持,感谢始终不放弃的自己,还有——” 他停了很久很久,久到大家以为他在舞台上当众卡壳,掌声都要响起时,池皖望着季雨泽的方向—— “感谢季总一直以来帮助我,鼓励我,让我为过去的自己交出满意的答卷,希望以后的我们,还可以继续,一直,坚定又幸福地走下去。” 语毕,掌声轰鸣,喝彩四起。 这一刻,台下千万双眼睛,屏幕上定格的他望着季雨泽的模样,甚至场馆外掠过的晚风、天边忽闪忽明的星光,都成了他们未来的见证者。 万事随风过,幸好你对我别有所图。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完结啦!!!写得超级龟速又坎坷的一本。。好在大家都幸福了,这样老母亲就放心了! 还有番外! 提前祝大家节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