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回头望》 第1章 《少年回头望》作者:罗再说【完结】 文案: 高三即将来临,纪颂却办好离校手续,潇洒走上另一条路:艺考。 这条路空降了个神秘的“宇宙中心”,来路不明…… 但帅得人头晕。 所有人都把他当神话不敢靠近,纪颂却毫不犹豫掏出相机: 哈喽,帅哥,想摄你。 帅哥,拍脸行吗,求求你。 …… 兄弟,不好意思你帅得我手抖了。 兄弟,你是不是误会了? · 从小被捂成爆炸新闻的赵逐川为了躲避狗仔图个清净,越过千里去另一座城市参加艺考集训。 他从没想过初来乍到也有人敢追他—— 还是男的? 要拍照,纪颂为他打耳洞; 表演课,纪颂和他演情侣; 放月假,纪颂邀请他同床共枕; 形体课,纪颂身体不够软,连压腿和侧空翻都要他亲自教……绝对不允许其他人说他赵逐川一句不好。 总之就是:我的模特我罩着。 数日后,艺校集体合影在网上破了万赞,纪颂给评论区“后两排中央那两个男生好好看”、“这是真实存在的吗”等等点了赞,唯独没点“求后排c位大帅哥联系方式指路”。 赵逐川试探:“为什么不点这条?” 纪颂:“怕别人抢走我的……” 赵逐川:“男朋友?” 纪颂:“。” 不等他下一声“兄弟”喊出口,赵逐川这才知道原来纪颂没开窍,更没那个意思。 可是怎么办? 他已经觉得纪颂很有意思了。 · 火辣纯情的霸王花受x老天追着喂饭的大帅比酷哥攻 专业第一颜控x星二代颜霸 不开窍x开窍太早 麻烦精x怕麻烦但想干什么都依你 · #满级大佬回新手村 #天菜也会自我攻略 #我要追梦,也要追你 “少年回头望,笑我还不快跟上。” ——《成名在望》 ·阅读指南: 1.纯爱款男高中生,1v1日常。 2.攻受相处模式为:攻:呼吸,受:我绝对不能被勾引; 受:赵逐川,你可不可以……攻:可以。(互宠甜甜的很安心) 3.攻是受的专属许愿池,受是攻的大心脏补给剂,成长线较长,顶峰相见,灵魂伴侣。 4.过去历年艺考变动较大,政策一年一变,考试将体系参照参考省份2024年(不含)统考改革以前,n年糅杂,不完全准确。如果有本专业读者发现有不合理之处欢迎友好指正,也诚心祝福正在这条路上坚持的宝们追梦顺利,得偿所愿! 内容标签: 强强 成长 校园 轻松 主角:纪颂,赵逐川 ┃ 配角:生日图 ┃ 其它:男高就是要搞纯爱! 一句话简介:和顶帅星二代的纯爱日常 立意:天赋,就是天天付出。 第1章 五月 “真不想在学校念书了?” “不念了。” 四月最后一周。 天空与教学楼在视线内分割成一蓝一白,走廊因一群飞奔而来的高中生而变得狭窄。 一个个大汗淋漓,刚刹停脚步,扶稳栏杆却东倒西歪。 为首的球队队友弯下腰,扔了球,双手撑住膝盖,大口喘气:“纪颂!原来你在这儿!” “我们找你半天了……” “你手上拿的什么?请假条?” 一颗篮球“啪”地落地,弹跳几下,往前滚去,终于在教室门前停下。 纪颂抬脚踩住球,顺着它来的方向望去。 “错,这是请假条的加强版,”他扬高声调,“离校手续单!” 几人七嘴八舌地闹起来:“真的假的?主任还能给你批了?” “不可能,你自己签的字吧!” “你要走带上我行吗!” “也带我,求你了颂哥!” 南方迎来初夏前第一波升温,空气闷燥,高二年级的学生们结束午休,正在陆续返回教室的路上。 纪颂决定连下午的课都不上了。 他仔细清空抽屉,再收好双肩包,动作利落,两截修长有力的手臂在最后抬走空桌椅时冒起微凸的青筋。 人不在校,他的桌椅都得收起来摞到教室后面的空地去和饮水机一起当守门员。 武林高手收剑入鞘,要去别的江湖了。 “哎!”队友擦把汗,“你是真不念了啊?” “重本率达标的光荣使命就交给你们了。”纪颂拉上书包拉链要走。 “不是,你这也太突然了,昨天还好好的呢,你要不就暑假再走呗……”有人跟着他起身,“你要走多久?” “大半年吧。” “高三下才回来?” “差不多。我集训就得半年,等考完再回来。” “没唬我?真能回来?” 纪颂没回答,只冲围过来送行的同学们眨眨眼,“我撤了。” “艺体不都是下学期才开始学吗?你这么早就去?” “笨鸟先飞嘛。” 一听身后还有脚步声,他回头看了眼,“又不是不回来了,都别送了。” 纪颂把校服长袖外套搭在肩膀上,只穿了件白短袖,一溜烟消失在楼梯转角,脚步轻快不停。 没几分钟,众人奔走相告,几个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情况的同学乌泱泱跑出教室,趴在二楼走廊上朝楼下那个远去的背影望去—— 有人大喊:“纪颂!” 被点名的人只抬起右边的手臂,挥了挥,头也不回。 这个时间点,进入教学楼的学生人头攒动,纪颂却朝往出校的方向大步行进,不少人转头朝他背影望去。 清一色的湛蓝校服化作海面,纪颂是正在航向远方的白帆。 走出校门闸口,他回头望了眼教学楼,郑重暂别这个学习生活了四年半的地方。 半小时后,纪颂在自家楼下刹停单车。 他左肩挂着书包,一口气都不喘,跑上台阶。 他妈纪仪龄脸上乌云密布,早打开门在等他。 纪颂脸上挂笑,换好鞋跑进卧室。 妈妈特意打扫过的房间干净整洁,电脑桌前摆放着尘封已久的相机,机身被擦拭得干干净净。 “谢谢妈!有妈真好。”知道他妈要发火,纪颂先卖个乖再说,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啊。 班主任才归还的手机躺在校服衣兜里,还开着飞行模式。 纪颂一颗重获自由的心也飞起来了。 光看他妈的表情…… 她肯定知道一名准高三生在周内某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出现在家里是什么意思。 纪仪龄接过儿子过于沉重的书包,手臂差点脱臼,“嘶”一声,焦头烂额:“纪颂!我警告你,你少来这套。这高二才读完,非得不听我的去念什么艺校……” “这个时间点正好。”纪颂站在空调出风口下给自己散热。 “你上学期分班了是吧?我看你还进了实验班呢,虽然不是清北班,但也不至于去念艺校呀?颂颂,高二升高三这个暑假真的特别关键,耽误大半年后期是追不回来的。”纪仪龄放软语气。 “我就想考艺术院校,”纪颂耐心解释,“所以艺考是我最稳妥的跳板了。” “还跳板?”纪仪龄看他顶着一张乖脸耍浑的样子就来气,“你好好发挥考个双一流211,上了大学以后想学什么我都不会拦着你的……” 纪颂一屁股坐上窗台:“妈妈。” 纪仪龄瞪他:“别撒娇。” 纪颂央求:“……妈妈。” 儿子眼中恳求实在闪烁,初夏午后的阳光也叫人身心舒畅,纪仪龄忽然卸力,叹了口气:“那你说给我听听?你到底怎么想的?” 纪颂仰脸一笑:“就想早点去钻研艺术呗。我想考的专业它不招纯文化生啊。” 纪仪龄不解:“那你为什么不能等下学期再去?” 纪颂认真道:“艺考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容易,就算我文化能上线,艺术不上线也白搭。” 大家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呢,拼的都是真才实学,他清楚自己的优势就是文化课基础打得好,所以才敢提前去学艺体,为的就是专业艺术能比别人学得更扎实。 纪仪龄很迷信地赶紧放一根手指在儿子唇边:“嘘——” 惶恐遭家里供奉的神明听见。 “你放心吧妈,我文化不会被耽误的,”纪颂哭笑不得,“除非我有一科交白卷。” 纪仪龄那只手指才挪开又放回去:“嘘!” 纪颂自动噤声:“……” 被他妈逗得心软。 “那,”纪仪龄明白儿子从小都很有主意,只得旁敲侧击地劝道:“那你准备学什么呢?” 没见她儿子有什么艺术天赋啊。 学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搞艺术要从娃娃抓起啊。 第2章 临时抱佛脚没有好下场的! 纪颂从小到大被熏陶了这么久也没见能分清楚哆来咪,乐感的唯一见证是哼几首周杰伦的歌还在调上。 有一年家庭聚会,纪颂在ktv献唱一首《听妈妈的话》哄得纪仪龄痛哭流涕母爱泛滥,那珍贵录像陪着纪仪龄换了一台又一台智能手机。 美术? 纪颂画画就三脚猫功夫。 小时候嚷嚷着练过一段时间素描,因为受不了铅笔印得手腕那一圈黑漆漆而作罢,挺白净的一小男孩儿学得那叫一个灰头土脸,如同才挖了煤回来。 哦还有。 有一年区里办幼儿画展,纪颂用油画棒涂抹了去内蒙古骑马时见到的大草原,纪仪龄指着空白处极小的白圈圈套黄点点问他宝宝画个煎蛋干什么宝宝饿了吗,纪颂奶声奶气地说妈妈那是太阳!太阳! 跳舞更不可能了。 纪颂这孩子从小就怕疼。 小时候纪颂长得白净,留个西瓜头,不说话一个人坐在那里还曾被新来的保育员阿姨认成女孩儿,舞蹈兴趣班还来做过宣传,挑中他去跳中国舞,结果第一堂课都没坚持下来,接回家一小时都还眼泪汪汪的。 对了! 盯着儿子那张怎么看怎么顺眼的脸端详几秒,她猛拍大腿,豁然开朗:“我想起来了,你要学表演,要当男明星是不是?” “不是!”纪颂知道他妈在夸他。 “卖什么关子,还不快说?”纪仪龄耐不住性子,又目测纪颂在青春发育期猛蹿的个头身量,继续猜,“模特?” “妈,那叫服表,服装表演,”纪颂坐直,“但我不是学这个。” 纪仪龄不明白:“服装怎么表演?那学过艺术的服装还能自己动呢?” 纪颂:“……能吧。” 伸手按开相机电源开关,往年岁月中亲手拍下的照片跃上屏幕。 宽广而辽阔的大西北。 燃烧起火焰的雪夜林屋。 不仅是景,还有中学走廊拐角处抓不住的校服衣角、飞扬的试卷、静止的笑容—— 所有生命中不可或缺的碎片组成了永恒,都不曾被他遗忘。 “我想……” 纪颂深呼吸一口气。 年少的热望化成一束坠入眼瞳的光,那使他对前路无比坚信而憧憬:“我想让我拍下的画面变成故事,动起来。” “都给我动起来!” 宿舍楼下小坝子里阳光充沛,微风不燥。 第一批表演班的男生正各个穿着紧身背心在锻练身体,管体能和形体的老师嘴里咬个口哨在喊:“一!一二一——” 纪颂单手插兜,在宿舍走廊上转悠一圈,又靠在窗户边朝楼外望去,哨声似乎吹动枝头绿叶。 这些声响随分秒在风中流淌,真正的夏天越来越近。 一位男同学出现在楼梯的拐角,他挥着汗掏钥匙帮纪颂开门,喊了声:“嘿。” 纪颂正站在门边歪头摆弄手机。 见人来了,他熄灭屏幕,站直身体,穿堂风吹乱了发梢,一双满是期待的眼露了出来,“嘿。” 对方抬了抬下巴,“新来的室友?” 男生手中的钥匙拧动门锁,纪颂飞快地瞄了眼门牌号:202。 看来是室友了。 此人高鼻深目,线条粗犷,肤色晒得特有光泽,只参考五官轮廓都能猜出民族…… “对,是新来的。”纪颂爽快应下:“我叫纪颂,纪律的纪,颂扬的颂。” “这名字起得很积极向上啊。你真不是表演生吗?我听金姐说你是专门来学导演的,稀有大熊猫啊,”男生忍不住多看他两眼,都忘了做自我介绍,“你嗓音条件那么好,走播音也可以的。” “金姐是谁?”纪颂问。 “我们班主任!哦对,你分班前得和我们一起学,所以她也是你领导。”男生说个不停,“你怎么这么早就来学?专门走戏导的班得等九月份才开,还得等这一整个暑假过去呢。” 想考导演,那基本功要扎实,三科都得学。 纪颂清楚这点。 其实昨天他妈还问他,既然这么有志气,那为什么不上京北念个拔尖的艺校? 纪颂说那特别费钱,还实行高门槛小班制,他在本省学学足够了,早学早试水,实在水土不服还能撤! 当时纪仪龄展开招生简章看了又看,指着简介说你瞧,这艺校才开三年,才带出过四个名校的学生,这怎么行呢? 纪颂说招生办老师介绍今年艺校从京北请了不少老师,校长亲自面试,生源一流,所以您放心,不会差的。 我也不会差的。 纪颂往楼下瞟了眼。 大热天体能练成这样,练得这么狠……此为凶兆啊。 “我早点来练练,免得跟不上,”纪颂头皮发麻,回头换上笑容,“同学,我先放行李!麻烦你等我换件衣服,我直接跟你下去练吧?” 一张帅脸后面还是一张帅脸) 小赵:我应该和你同一批来的,就能早点出场了。 颂颂:“生源一流”,这就是在说你啊[星星眼]!好吧你应该是顶流。 小赵:[墨镜] 第2章 五月 行李箱轮毂滚过地板瓷砖,停在靠窗的床位前。 艺校条件意外地不错。 四人间,上面床下面书桌,独立卫浴带个能晾衣服的小阳台,洗衣机在走廊上供给整层楼学生公用。 纪颂拔下衣柜钥匙,把相机锁进柜子里,又从行李箱中拿出轻薄的背心。 他仰头脱衣,弓身时腰腹微微收缩,后背肌肉饱满紧实,很薄一层,身形不算清瘦也不算壮硕。 经过刚才搬行李上楼的一通折腾,纪颂身上穿的短袖早已被汗打湿,脱下来时,衣料紧贴成半透明肉色。 “没问题,底下正巧在上无氧呢,”室友被他一身皮肉白得晃眼,啧啧几声,“你真牛。” “什么牛?” “我说你身材牛啊!新同学,你这一下楼去了,我们班那个被形体老师说身材条件最好的男的得哇哇哭。” “其实你看起来更壮。” “我?肌肉是小时候上山放牛羊练的,不太好看,打人倒是挺疼。”室友眨眨眼,被夸爽了。 纪颂没接话茬。 背对着室友,他的余光开始打量剩下的三张床位——靠门边那两张床明显已经住了人。 那就只剩对床了。 床边梯子下放置着一个小行李箱,深灰磨砂款,看成色是新买的。 行李牌像是纯银锻造的军牌1,用做旧工艺刻了串连笔英文花体:zhao zhu chuan。 也有新生? 这名字起得很有遐想空间。 纪颂跟随室友小跑归队,远远看见几个男同学戴着宽檐遮阳帽正在扎马步。 形体老师身高一米八,压迫感十足,正在不断强调“下盘要稳健”,他手里拿了把戒尺,谁臀腿乱抖就得挨上一下,打人的力度都控制得刚好。 “新来的?”老师朝纪颂瞥去一眼,不等回答,直接扣过来一套新拆封的脸基尼,“喏,你也戴上。” 纪颂还没反应过来。 只听一声“眼睛闭上”,眼前瞬间云雾缭绕,一股粉尘淡香钻入鼻腔。 防晒喷雾? 夏天上体育课时他见同班女孩儿们用过。 “咳咳!”纪颂忍不住咳嗽,纯白布料覆盖下的胸膛剧烈起伏,露出来的眼被刺激得眯成一条缝,“老师……报告!我是新生,我叫纪颂。” “嗯,你好。我姓明,明跃,叫我明哥就行。” 明跃二话不说,直接上手触碰他紧实的胸腹,力道不小地捏了捏,再“啪啪”拍两声,其他人几乎同时屏住呼吸。 “……” 纪颂不知道老师什么意思,浑身僵硬。 头顶树冠随风沙沙鼓动噪音,他却能清楚听见自己紧张的吞咽。 明跃绕着纪颂顺时针走了一圈,戒尺笔直落上纪颂肩头,象征性地敲了敲。 逆时针又绕一圈,明跃才点评:“新同学的身材条件不错啊,很匀称,个头也刚刚好,不会太打眼也不输人一截。但是呢,肩宽不够,得再练练。” “是。”纪颂点头应允。 松了口气,他学着其他男同学的动作半蹲下来,双腿岔开,大腿肌肉发力。 开学第一课。 练最基本的功:扎马步。 明跃又用戒尺拍拍纪颂的后腰,“背打直,别塌!你们今后的形体课都是我上,所以现在都给我把下盘练稳了,能少吃点板子。” “是!” 扫一眼全场,纪颂发现有男同学没戴帽子,其中有个是刚才来给他开门的室友,正在冲着他眨眼睛。 “况野。” “啊?” 明跃招手:“来,你出来,站到旁边去对着空气连着眨一分钟眼睛再归队。” 况野还真站出来了。 明跃又一声喊:“虎呢你!” 第3章 “明哥不是你让我站出来吗!”况野喊冤。 队伍里传来一群人拼命压抑得沉闷的笑声。 纪颂身体一动不动,唇角却跟着往上翘个没完。 巡视一圈,明跃又回来用戒尺比划纪颂的脊背,示意他挺直腰身:“你很好奇他们为什么不戴帽子?” 纪颂上盘僵直,下盘纹丝不动,汗顺着下颌线滑入锁骨汇成小小池塘,他还以为屁股又得挨上一小板子。 老师那尺子端头都掉色了,刻度模糊不清,肯定很多学生挨过板子!不知道多疼。 纪颂怕疼,小时候扎个针都得让纪仪龄买一瓶可乐来哄,扎完一边哭一边打汽水嗝,从来没想过上高中了还得挨老师打。 “因为他们有两个是藏族人,康巴汉子,本来肤色就偏古铜色,晒晒更有个人风格。你呢,脸小精致,现在肤色刚刚合适。” 确实,纪颂想。 以况野逼近一米九的身高,皮肤养太白后上镜除了让留白面积变大外没有任何意义,还不如晒黑点儿形成天生阴影上镜显脸小。 明跃环视众人,提高音量:“每个人要找准自己的定位、风格,才能知道目标院校要录取什么样的学生,才能知道报了名有没有要你的可能,以免浪费时间和状态,错失机会。” 说完,话锋又指向纪颂,“下次来训练记得穿件薄点的防晒服,保护好皮肤。” “知道了,明哥。”纪颂尽力站稳,可脚像不听使唤,老想踩空到另一边去。 他从小就是晒大的,运动起来丝毫不顾及形象,肤色和肤质都遗传年轻时在县城里美出名堂的纪仪龄,怎么晒也晒不黑,真就头一回带防晒面罩练体能。 还有点意思。 明跃的话持续落到众人耳边:“你们一班下周还有位新同学要来,男生,外形、专业资质都是一流。你们彭校亲自面试的,听说他的形体根本不需要我盯着练。等你们见到他过后,谁能保证做到他那样,或者能在月考超过他,再来跟我谈放松和休息。” “这么牛x,谁啊?” “明哥,能有咱班新同学好看吗!” “怎么下周才来啊!我等不及想看了老师!” 同学们叽叽喳喳地闹,纪颂心下踏实,突然找回了在高中学校和校队队友们一起没心没肺的疯感,可当下的情况不允许他松懈。 他绷紧唇线,拼命挺直背脊。 纪颂没有多在意这个传说中的大佬到底是谁,现在只需要做好眼前事。 此时此刻,在这片阳光下,纪颂身边的每个同龄人都像一盆树苗在由梦想浇灌着,拼命要去触摸头顶遥不可及的天空—— 自此,小坝子拔地而起一棵棵翠绿倔强的小青松。 某棵小青松这一挺,挺到了当天太阳落山。 火烧云炙烤下的空气沉闷无风。 纪颂爱锻炼身体,可这么热的天,进行长时间高强度训练,他真有点吃不消。 等明跃一声“解散”,他弯腰坐在花坛边歇了几分钟,差点儿没坐稳后仰变盆栽。 一抬头,眼前站着两个人。 况野叼了根冰棍,抄着手臂细细地打量他,不知道是宽慰还是打预防针:“第一回都这样,你习惯就好。下周正式开课后只会被训得更惨。” “得了,你少吓唬人啊。”旁边的男生长了双笑眼,他当着纪颂的面拧开一瓶矿泉水递来,“是吧?” “谢了,”纪颂抿一口水,“平时你们也练得这么狠?” 新面孔回答:“有过之而无不及。” 对方吐字发音字正腔圆,声调稳得像电台主播在说话。 开学才第一周,集星果然卧虎藏龙。 这所艺校叫“集星”,虽说在本省省城当地历年来各方面资质排名数一数二,但放眼全国范围内还算不上顶尖。 而且,集星坐标南方,本省还有独特的方言口音,能有这样外行人一看就知道能拿下全国排名的学生实属不易。 这男生音色出类拔萃,长相清秀周正,眉眼间就是晴天,适合上《天气预报》,观众肯定爱看,传媒985院校也绝对喜欢。 纪颂一向想什么问什么,从不遮遮掩掩:“你是播音生?” “你在夸我吗,好直接哦,” 对方那双眼一下就笑得弯弯的,大方应下称赞,直接亮出揣在兜里的校园出入证,手指按在下方指向姓名那一横排,笑道:“我的确是学播音的,我叫林,含,声。” 这个年纪的男生通常能很快打成一片,三人闲聊几句便结为正式盟友,勾肩搭背地冲上楼洗澡祛汗。 纪颂最后一个洗完澡从卫生间出来,拿毛巾擦头发。 林含声正在对着镜子用发泥抓弄发型,不忘提醒:“纪颂,晚上金姐可能会让你自我介绍,你最好准备准备。” 纪颂挑了件短袖穿上:“班上多少人?” “算你13个,”林含声掐手指,“现在还在上小班制,人没来齐,还差一个。”他朝空床位示意,“喏,就那个。” 哦,赵什么那个,不重要。 “那行,”纪颂仰起脸笑,“再加个零我就得怯场了。” 林含声解释:“别紧张,金姐就是让你练胆的。” “上课你也别担心,我们只多比你学一周,基本都在练形体和体能,跑步都跑了两三天呢,妆发、表演这些课下周才开始教,你肯定跟得上的!”卫生间内传来况野的喊话。 纪颂很快遇上初次考验:自我介绍。 集星和高中教学的内容果然大相径庭。 金姐全名金丹凝,是个颇有气场的泼辣女人,很年轻,本科毕业有两三年了,一班是金姐带的第三届学生。 听说为了专心带班,她今年在夏天来临之前特意剪了齐肩短发,其对学生的严格要求被学生说:我们金姐往那儿一站就是军训总教头。 况野说,金姐每天早上六点就要起床监督学生晨练,还得挨个去敲门叫醒起不来的学生。 再加上有些学生本来就没打算好好学习,只是为了躲高中的课,就更不服管,才导致金姐一天到晚怒气冲天,其实人很好,吃软不吃硬。 进教室后,金姐先是公布了今天早晨谁缺了晨练,谁昨晚查寝不在等等,一通严厉处理听得纪颂没做错事都心虚。 插上电脑硬盘,金姐说放电影之前要先介绍一位新同学,随后她朝纪颂招手,“纪颂,你上来吧,自己来。” 纪颂酝酿好第一句准备开口。 金姐提醒:“记得用普通话啊,勇敢点儿。” 上台倒不紧张。 毕竟纪颂高中打球赛时,经常遇上两班对垒交战,他总是第一个出场,还被簇拥着和对面放垃圾话,除了耳朵会红以外,他挑衅别人不带半点含糊。 “各位同学,大家好,我叫纪颂,是本届戏导生。” 一字一句,他尽力说得清晰。 转过背拿起粉笔,纪颂在黑板上写下姓名。 “非常期待即将和大家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希望有机会能和大家一起学习创作。” 纪颂单手写完黑板板书,另一只手插在裤兜,转身把粉笔呈小抛物线扔回盒内。 他认真鞠躬,复而抬起那双清澈见底的眼,“大家一定要记住我。” 语毕,两位室友带头鼓掌,全班同学随之而来的掌声像透明的糖纸哗啦啦落在地上。 自我介绍这一关还不算交了满分卷。 因为金姐的评价是:音色不错,但普通话咬字不够清楚,嗓音不够洪亮,内容太少。 今晚放一九九四年的老片《阳光灿烂的日子》。 读高一时,纪颂看过这部电影,看是看完了,强撑眼皮看的。 那画风暖黄色调让他困得像后脑勺被人打了一棒,闭眼偷偷小憩十来分钟,再睁眼故事内容居然都还接得上。 林含声在他右边小声说:“我们每天晚上都放一部电影,但放不完。想看完的话,你可以找老师传资源,说是为了培养我们的兴趣。” 文艺片威力不容小觑,没过半小时,整间教室深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几乎全部阵亡。 纪颂趴在课桌上记观后感,荧屏里暖融融的光线映射上他脸。 迷迷糊糊间,他也要睡着了。 今天的体能训练太累,纪颂只能借放电影的机会偷偷休息。 闭上眼,他的笔尖不受控了,波浪般乱画出刚才他随手写在纸张上的电影台词—— 「那年夏天,好像特别长。 连知了都叫得比平时响亮。」 攻要坐飞机闪亮登场所以比较慢) 小赵:给他一点成长的空间[墨镜]。 颂颂:你为什么一直戴着墨镜说话? 小赵:因为你还没有正式看到我的脸,下一章再看! 第3章 五月 第一周,纪颂每天都是全寝室第一个起床的人。 他目前担任的角色是闹钟。 第4章 所以他先叫醒两个起床困难的室友,再去洗漱完毕穿戴整齐,最后掐着时间爬上床,再在铺好的被子上趴着当瞌睡虫,懒个十来分钟。 人高马大的况野会和林含声一左一右,把他拖下床带走。 播音晨练要求不能吃早餐,他们六点半就要到食堂边的人工湖就位等候金姐来点名。 集星的宿舍是在某师范学校内承包的部分学生宿舍,早起的大学生们路过晨练区域,常常会好奇地驻足观看这一群弟弟妹妹们的晨间练习。 一开始还会有同学不好意思不敢开口,可不怯场就得比谁脸皮更厚。 纪颂也渐渐学会了无视人群,专心致志地做自己的事情,比如,把目光投向湖面的水,或是露出鱼肚白的天空,再把它们想象成观众。 第一周晨练的内容无非就是发音方式的训练,什么气沉丹田,什么腹部发音,什么打开嗓子,一群新手半瓶水响叮当像武侠小说里六大派攻打光明顶。 朗诵老师据说是当地电视台主持人,档期繁忙,没办法挨个教学生这些基本功,要等都练扎实了再来检查。 金姐讲了些基础诀窍,又让大家开嗓:“来和我一起发哼鸣音——嗯——” 纪颂模糊听了个大概。 林含声实在看不下去,伸手按到纪颂小腹上,现场教学吸气吐气。 “先把口腔打开,提——打,张开嘴,挺,口腔上腭抬起来,下巴放松,让声音从喉咙自己跑出来。”林含声很有耐心,“丹田就在你平时健身发力的位置。找到感觉没有?” 下腹部集中发力,酸胀感逐渐蔓延开,肌肉随之变硬,小腹处像用皮肉夹了块钢板,纪颂才终于找到所谓丹田在哪里。 为了迅速跟上集星的食谱,纪颂一连几天都只吃鸡蛋和小米粥,中午正常吃白米饭,下午加一餐馒头或者全麦吐司,晚上过了六点只喝水,坚决不为美食所诱惑。 直到第一次周一放假,班上流传开“明哥回老家了”的可靠情报,纪颂才和室友们在学校后门小吃街鬼鬼祟祟地搓了顿小火锅。 三个人吃得一秒破功,说这是放纵餐,等下周真要正式减脂了。 “你吃减脂餐有用?”况野评价,“你这饭量吃减脂餐跟吃冒菜有什么区别。” “谁说的,我来那天你不是才夸过我肌肉吗,怎么变这么快,”纪颂哼声,“而且我在长身体!” 况野比划:“你还长?” “站得高,拍得远嘛,考试站一排老师方便看见我,”纪颂吃掉小半碗米饭的最后一粒,看向林含声,“对了,我们寝室另外一个人为什么一直不来?他行李摆那儿一个周,箱子都落灰了。” “这是秘密。”林含声抗议,“你不能因为我和金姐关系好就总想让我泄密吧?” 纪颂挑眉:“那能叫泄密吗,那叫共享秘密。” 他一做这个表情,就有种开着玩笑掌控全局的魔力,话题一次次被他带跑偏,林含声总是很轻易就上钩。 林含声说:“一个周问两三次,你还说不想。不就是个新同学吗,你这么好奇?” 纪颂直奔主题:“明哥说的那个……专业很强的学生,是不是他?” 林含声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是吧。” 况野适时插话,乘胜追击:“明明是金姐为了这个新生的事把你叫走好几回了!你嘴是真严,一点风声都不漏。” “我真不……我听说他得等下下周开课了才来,而且只有周末在。” 纪颂捕捉重点:“什么叫只?” “嗯,就来走过场的,简单学一下考试规则,跟着学点斯坦尼夫拉斯基表演体系……”说完,林含声的脖子被况野勒住。 况野:“什么尼什么夫斯基?” 林含声噎住:“就是……算了,我现在也解释不清楚,等上表演课你们就知道了。” 纪颂被吊起胃口:“明星?” “不是不是,”林含声招招手,等纪颂凑过耳朵来了,才神神秘秘地说:“是这个人很有资本。” 纪颂追问:“是么,兜里的钱还是头上的脸?” 林含声低头思索许久,反问:“没有都是的选项吗?” 问题很快有了答案。 第二周晚自习是观影课,那个听名字就不好惹的“资本”来了。 据才去上完厕所回来的同学再探再报,说校长居然第一个从车上下来,亲自站在门边迎接新生。 校长平时爱拿鼻孔筛选有潜力的学生,现在却一路介绍欢迎不带停,脸都要笑僵了。 集星校长姓彭,四十岁不到,百度一下全名可查其履历,据说是从京北某文工团退下来的舞蹈家,不教学生,但集星的老师都是她亲自招的。 新生身后有两个年轻人兵分两路,一个帮他领教材,另一个陪他办入学手续,看年龄怎么都不可能是他家长,更不可能是亲戚。 新生兴致缺缺,言行举止仅限很有礼貌。 他个头出众,头身比完全按照名校录取标准长的,出现即焦点,像地图上发光的红色坐标,没有人有办法不看他。 从下车到进教室,新生一直戴个黑口罩,身上朝气蓬勃的白色短袖被他穿出一股子随风任意来去的散漫,和人头攒动的走廊根本不在同一图层,没有什么能够吸引他的注意,自带一种少年人特有的轻狂。 好的,天赋型选手是吧。 集星还真是集星。 这林含声一个,新生一个,俩人都能拉上投资合作演个怼脸双男主剧了,根本不用考啊。 “颂颂,”林含声趴在课桌上说悄悄话,“看吧,那个‘秘密’揭晓了。” 纪颂这才味儿过来,脑海中回闪过林含声的话。 什么叫脸有资本?这就是。 那么,这就是那位姓赵,但不知道名字具体是哪两个字的新室友了? 新室友正在向教室后方走来,脸被口罩遮得很严实。 仅凭他走路的那几步,纪颂一下子明白学那天练体能时明哥为什么会说“根本不需要教”。 这身量保守估计都有一米八六,更何况还是没有发育结束的准高三生,光考试时和一排男生站在一起都吃不了半点亏。 他进教室的时间挑得合适,金姐正关了灯要准备放今天的影片。 环境昏暗吵嚷,满教室的人都没看大荧幕,全部扭头看向他,只能借助片头龙标翠绿色的光线窥探到他的眉眼。 所有人都恨不得拿放大镜观察他,而他却没从纸上烧出的小窟窿中钻出来。 他对谁都没打招呼,只对林含声点了下脑袋,兀自寻了个空位置坐下,一句话没说。 被选中的宝座是纪颂的前桌,两人一前一后。 视线所及范围内突然闯入过于宽阔的肩背,纪颂突然觉得最后一排坐着也没那么爽了,现在所有人都在朝这边看,他宁愿上网买个屁股垫也不愿意承认自己身高更低那么一点点。 龙标结束,黑板前悬挂的大荧幕光线渐暗。 电影名被深红色手写漆字龙飞凤舞地打出来,新室友条件反射,直接抬手一把将口罩抹到眼睛上遮住光线,趴下要睡觉。 好了。 这下倒是不挡视线了。 “……要写观后感的。”纪颂朝前低声提醒。 “看八百遍了。”新室友嗓音很沉。 可以嘛,声音和眉眼一样很有故事感。 “……”纪颂顺手在笔记上起草小算式。 看一遍要 120分钟,看两遍要240分钟,看三遍要…… 看八百遍要96000分钟。 那就是66天多,怎么可能呢? 不写观后感会被罚得很惨,按照金姐和明哥强强联手的标准,跑一公里起步。 如果这时候,新室友转过来的脸和大荧幕上女主影后的脸同时出现在视线里……纪颂也许能察觉出什么端倪。 但他没有回头。 他只把凳子往前挪了挪,让纪颂的桌子完全碰不到自己的椅背。 算了。 长这么牛,不和他计较。 后面导演课还会涉及到拍摄作业,能搞到个如此标准的男主角组局也不错啊。 纪颂耐着性子:“回寝室我拷资源给你?” 投影屏幕瞬间刀光剑影,大漠之上落日浑圆,一匹枣红铁血骏马疾驰而过,几片阔大胡杨叶随风萧萧落下,男主角飞身滚地下马,女主角与其深情相拥。 新室友蓦地转过身。 他拽下口罩,半侧着脸,在暗的那面朝向纪颂,整张面孔背光,几乎和演对手戏的男主角同时平行于纪颂眼前—— “不需要。” 他压低嗓音,用没有情感润色的语气与男主角同频脱口而出下句台词:“即日起,江湖足下,剑在手中,我以你为天地人间。” 烈日长河,戈壁山川。 每个字分秒不差。 他身后大屏幕仍在播放着武侠打斗画面,演员动作激烈、衣袂翩翩,可纪颂的视线焦点猛地全部落在他的脸上、肩上,后续剧情演的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 第5章 纪颂愣了片刻。 这个新室友有这样一张窄而锐利的面孔,以后要是能去演古装电影里身披甲胄的少年将军一定不错。 就连看人的眼神都锋芒毕露。 也像一把刀割在纪颂脸上,没有丁点感情。 “好吧,你继续睡。”纪颂不得不信他看了66天的说辞,“我睡你对床,我叫纪颂。” 对方重新戴上口罩,没有任何言语,只点了下脑袋表示听见了。 就是现在。 纪颂不太适应这种不爱理人的性子,但还是友好交流:“前面的。请问你叫……赵什么?” 有礼貌,但不多。 新室友迟疑几秒,拉上口罩转过身去。 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仅仅过了十秒钟,纪颂前面的凳子往后细微地挪了几厘米,新室友坐直身体,背脊抵在椅背上。 纪颂立刻前倾上身,趴在课桌上竖起耳朵。 新室友没有回头,只朝侧后方偏了偏脑袋,喉结轻滚:“赵逐川。” 1军牌:即狗牌,为美军现役身份识别牌,也是民间流行的一种纯银装饰物。 第4章 五月 当天晚上,电影放映结束。 金姐一声“放学”令下,教室门口出现了那两位送赵逐川来报道的女士。 赵逐川合拢桌上被他当枕头用的《戏剧表演基础》,把书夹在臂弯里,走到林含声桌前打了个响指:“我今晚不回宿舍,先走了。” 然后带上书走人了。 从教学楼走回宿舍的路上,林含声的脖子快被况野和纪颂拧断了,都在问他为什么会和这个新室友认识,看来还挺熟?快老实交代! 林含声这才外吐露他的小秘密。 他说自己从小在京北长大,高一时家中出了点意外,至今一直没落上京户,学籍也还在这边,所以高考得回西南考,就干脆回来准备艺考了。 果然,普通话标准就是有地域优势。 晨练要念的那些绕口令对林含声来说根本小菜一碟,可对纪颂和况野来说,就跟念rap没两样。 “我们是初中同学,以前坐过同桌,关系还可以。他听说我要回户籍地高考,还要学播音,就问我知不知道集星?我说嘿巧了!我也要去集星!然后他就来了嘛……他只说过不想在京北学。” 纪颂想不通:“为什么?” 林含声纳闷:“我也没问为什么。” 赵逐川那样性格的人,新环境有没有熟人对他来说都一样,不重要,他不需要合群。 放着京北那样顶级的艺术资源不学…… 专程每周飞一千多公里跑来他们这艺术荒漠? 纪颂理性分析:“可能是长得太好看怕被星探追着跑?想低调点沉淀沉淀?” “靠。”况野一听这话不淡定了,用手肘捅了纪颂一道,好奇心愈发愈重,“你真的看见他全脸了?” 纪颂:“当然看见了啊。” 况野凑近:“长什么样啊?” “……”纪颂眨眨眼,“一个鼻子两个眼,还行吧。” 晚上,金姐照例挨个敲门查寝。 等查完女寝结束,金姐到男寝已经过了十点熄灯时间,她只匆匆说明这位赵同学走读,一周只在周末来两天。 夜已深,纪颂洗完澡后上床睡下。 “颂啊,”况野说悄悄话的声音很小,“你说说呗,那新生到底长什么样啊,有多帅?是哪个学校喜欢的脸?他今天戴着口罩都没往我这边瞟一眼,我根本看不清。” 纪颂明白,表演专业的学生和戏导专业的不一样。 戏导能考的学校和专业不少,艺术实在过不了线还能走纯文化编导专业,能走的途径很多,但表演不一样,每年收表演生的顶尖院校就那么三四所,每所就收那么三四十个,竞争相当激烈。 所以,对于外形占优势但个人风格过于明显的况野来说,赵逐川是同学,是战友,更是实打实的对手。 纪颂翻个身,背对着那张空荡荡的床。 他只说:“看不出。” 确实看不明白。 毕竟那是一张——是个学校都会喜欢的脸。 最近班上不少同学还没进入状态。 下晚自习后,全班被明跃加练了800米,纪颂这时都还在腰酸背痛,洗完澡裹进被子里更是困得头昏,连调低空调温度的力气都没有了。 纪颂骨架小,头脸也小,现在的身材都是为校队效力时在球场上一刀一刀用汗水雕刻出来的,稍微长点儿肉去上镜都不够完美,明跃盯他也盯得紧,非得把他练到完全跑不动才作数。 临睡前,他把晚上跑步拍的照片从读卡器里导入手机,一张废片都没删,撑着最后一口气,全部上传存进网盘里。 干完这些事情,他才真正卸了力气,趴在床上半点儿不想动弹,露在外面的脚背顶着冷风呼呼地吹—— 18度的空调吹得纪颂早上晨练都没爬起来。 八点至九点的自习课也被他旷掉了。 九点半,况野奉命带着金姐拿的药回了趟宿舍,爬上床梯,在纪颂的额头贴上一副退烧贴。 纪颂烧得半梦半醒,睁开眼看见了床边的人影。 况野拍拍纪颂藏在被子下的小腿:“颂啊,你醒了?我给金姐说你发烧了,金姐让我回来送药。你还去上课吗?” 纪颂晃晃脑袋,仿佛千斤重。 “谢了……”他松一口气,“上午还剩什么课?” “表演。” 况野强调,“听说老师是京北影视学院毕业的,演过……” 叽里咕噜说完一长串耳熟能详的国产电影名,况野喘了一大口气:“的配角。” “……” 能演那么多配角也很厉害了! 第一节表演课,纪颂一定要上。 他翻身起床火速穿好衣服,到宿舍楼下自动贩卖机买了瓶可乐,一口喝掉大半瓶,当做提神,又贴稳退烧贴,拽着况野小跑进了教学楼。 集星承包的这栋教学楼有三层。 第一层是供给师生休息看书的咖啡厅以及招生办公室,二楼是各班的教室,三楼有数不清的专业设备、演播室,还有一些平时周考月考才会用上的硬件设施。 电梯在二楼停下。 两人一起走出轿厢,一群同学正围在办公室门前,都探头探脑地观望。 上课快要来不及,纪颂都没心思跟着好奇在看什么,开始东张西望地寻找还没去过的表演教室,胳膊却突然被况野拽住。 况野:“等等,好像是那个新生在里面!” 纪颂突然不想找表演教室了,脚步像不听使唤,硬生生往后退了一步,飞速瞟了眼赵逐川。 人光站那儿就挺好看的。 好看到况野的好奇心瞬间化为乌有,只能用爆粗来表达心情。 况野:“我去。” 纪颂:“去哪儿?” 况野:“哪儿都不想去了,去跳楼吧我。” 纪颂同情地拍拍他肩:“你和他不是一个风格,不要灰心。” 赵逐川已经换上了表演课要穿的黑色短袖,正趴在办公室桌上填个人信息登记表,正式入学开始上课。 表演教室和形体教室是共用的。 教室内四面墙都是镜子,有压腿把杆,由专业舞蹈教室改造而来。 上表演课男女生着装统一,都要求穿黑短袖、紧身黑长裤,鞋子穿舞蹈练功软底鞋,女生全部扎高马尾,男生前额头发不许过眉,每个人的外形条件扫一眼就能看个明明白白,一个个像薅秃的小树苗。 这一行真是非常残忍。 第一节课讲究初印象,全班13个人在教室入口排好队,挨个走进去接受新老师的检阅。 按学号,纪颂排在倒数第二个。 他支起烫得火热的眼皮,努力让视线变得清明,听教室内传来严厉女声—— “走路背打直,下巴抬起来,平视我!” “同学,你紧张到顺拐啦?” “脖子前倾了哦,你们明跃老师怎么教的?” “肩!肩齐平,不要一高一低!” 为了让自己看起来精神,纪颂狠狠拍了拍脸颊,顺一口气,跟在前面同学的身后走进了教室。 一位个头中上、留着齐肩短发的女人眼神落在他身上。 女老师眼前一亮,歪着脑袋冲他笑:“哟,这位同学,发烧都还来上我的课?” 纪颂大方点头,喊了句“老师好”,走到方阵末尾,挺胸抬头地站好。 赵逐川在他身后,按照学号最后一个走进教室。 老师一句话都没点评。 “我叫钟离遥,山东人,相信已经有同学在上课之前已经百度过我的名字,那我就不多赘述了,接下来的日子就由我来负责教学大家考试要考的声、台、形、表中的表。也就是表演。” “我先讲一下这个月的表演课程安排。” 钟离遥开门见山,手上只拿了张空白的a4纸,纸上从上到下地写着班上每个同学的名字和学号。 第6章 她背起手,踩着地板上的阳光慢悠悠转了一圈,继续道:“简单来说,就是四个字,解放天性。” 钟离遥单手叉腰,食指在空气中点了点:“也就是放得开。” 和一群连门都没入的学生们讲表演基础没有用,得先从完全放下自我开始。 她拿出三盘准备好的人体彩绘颜料,点兵点将,男女搭配,将全班同学分成了三组,四人为一组,纪颂是落单那个。 盯着他沉思几秒,钟离遥叹了口气,说:“今天课程强度大,你又生着病,就在最后一组捞个不费劲的角色吧,好吗?” 纪颂点点头。 钟离遥满意地在白纸上勾画,又抬头瞄他一眼,咕哝道:“脸这么漂亮,不演个狐狸雪豹的话,好可惜。” 啊? 纪颂迈向赵逐川那组的脚步瞬间僵住,他预感不妙,只听钟离遥宣布:“今天呢,我给每组15分钟对着镜子化好妆,每个人演一种动物,不能说人话的动物。” 底下一片哗然。 “不需要考虑演得好坏,只需要记住我的要求,用心、放得开。”钟离遥一屁股坐在木地板上,抱起双臂笑起来,“大家准备准备,开始吧?” 纪颂他们抽到了最后一组,可没高兴太早。 组员互相之间都不熟,想要一起出彩组成一个场景还有点难办,得看合不合拍。 第一组的场景设定在热带雨林。 角色分别是树懒、森蚺、长臂猿和河马,互相之间都没有什么互动,各玩儿各的,用钟离遥的话来说就是“白演了”。 第二组的场景设定在动物园。 林含声是一只出现刻板行为的黑猩猩,负责来回走动;况野是一头好奇观赏人类的棕熊,另外两位同学是互相追逐打闹的金丝猴群。 钟离遥评价这组的动物园主题不成场景,算虽投机取巧,但还像模像样。 前两组同学演得是心惊胆战、畏手畏脚,给第三组无形之间添加不小压力。 全班安静下来,纪颂在教室中央的空地上跪好。 毕竟是没有从小练舞的男性,他知道自己的身体不够柔软,心脏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莫名跳得很快。 教室里通铺了占据一整面墙的落地镜,纪颂用余光飞快地瞄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像一只炸毛的猫。 “你把腰塌下去,屁股翘起来,”钟离遥几步上前,用一把半臂长的尺子轻轻打了打他后腰,“弓着背不好看。” 小赵(伸手摸额头):是烧焦了吗?怎么会有静电。 颂颂:…… 小赵(暗自得意):是害羞了吗?怎么脸这么红。 颂颂:……我是在发烧!!!!![白眼] 第5章 五月 “啪——” 钟离遥拍手表示开始。 纪颂额前的退烧贴没撕,一道黑白相间的纹路从左脸跨越鼻梁延伸至右脸,眼尾用纯黑色线条晕染拉长,眉上画了两处小三角作为耳朵。 深吸一口气,他努力镇定下剧烈心跳,说服自己不要紧张,再调整好双手撑地、双膝跪地的姿势,塌下腰,一张脸上乌黑灵动的眸子四处打望。 一匹斑马。 它微弓后颈,甩过脑袋,前蹄轻刨沙地,正在溪边饮水。 待它回身张望时,不远处一头雄壮矫健狮子猛地朝它扑来。 狮子前肢环抱住斑马的上身,獠牙锁住后颈——赵逐川并没有真正咬上纪颂的脖子。 他只是靠近。 鼻尖差一厘米,即将轻蹭上纪颂来回滚动的喉结。 斑马濒死般伸长脖颈,侧身顺势倒下,四肢保持着并行悬在半空来回乱蹬。 雄狮刻意发出的粗鲁吐息声近在咫尺。 斑马的声带遭受挤压,叫声变得尖锐刺耳,它喘着气挣扎一阵,气管被狮子彻底咬断,不动了。 狮子松开撕咬,垂下头颅去试探斑马的鼻息,又在它的腹腔处拱了拱,挥起前爪,将其毫不客气地翻成仰面朝天。 纪颂平躺在地板上。 他的眼睛偷偷睁开一条缝——直直撞进赵逐川居高临下的目光。 杀意在猛兽的瞳孔中如火焰般燃烧,雄狮的喉咙里溢出一声满意的气音。 他右手撑住地板,左手按在纪颂身上,五指凶狠地收拢,将纪颂的短袖下摆抓出一圈圈漩涡状的褶皱,纪颂很不舒服地挣动了一下。 “别动,”赵逐川对纪颂做嘴型,“马上好。” 纪颂立刻闭眼屏住呼吸,跟死了没什么两样。 装死,好演。 但激烈挣扎后还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控制呼吸,很难。 不远处,一只饥肠辘辘的花豹躲在金黄色的野草间,准备在狮子离去召唤同伴的间隙分食一口猎物。 女同学眯起双眼,背脊弓起,耳畔似有干燥的摩擦声窸窣响动。 狮子抬起前爪,轻松按倒它捕猎而来的口粮——纪颂仰躺着屏住呼吸,拼尽全力装死,可赵逐川的手掌心正一动不动地按在他胸前,两人的皮肤因运动而升温,触感火热。 下手还不轻,按得他想吐血。 纪颂偷瞄一眼远处的花豹。 不是吧。 不会还有两头猛兽争抢食物的剧情吧。 被咬成好几截要怎么演啊,那得上特效才行吧。 赵逐川伸手搂住纪颂的后腰,纪颂被摊煎饼似地翻了个面,他浑身瘫软地趴在地板上,此刻竟恍惚得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人还是斑马了。 反正都奄奄一息。 还好有退烧贴垫着,额头贴地还不至于太疼。 现在就算赵大狮子往他屁股上踹一脚,他都没力气反抗…… 雄狮转头,瞪大双眼死死锁定住花豹,胸腔里炸开雷鸣般的怒吼,它的利爪拍进沙土中,前肢的肌肉同草原金色的野草如波浪起伏。 另一处草丛中目睹一切的野兔被彻底吓得肝胆俱裂,一跳一跳地栽进灌木丛里,不知道是晕了还是吓死了。 一只狐獴静观全程,立在裸露的岩石边站岗,眼瞧着野兔昏厥,它也伏低身体,转身钻入草丛消失不见。 “这一组同学的完成度很高,”钟离遥打了个高分评价,“死去的斑马眼中甚至有泪。” “……” 老师我是躺着犯困打了个哈欠不敢张嘴。 纪颂虚弱地为自己鼓掌。 “孟檀的花豹欠缺点儿火候,四肢发力更猛一些会更好,大美女的偶像包袱要放下哦,”钟离遥继续说,“云朵演的野兔非常好。虽然前面重头戏不在她,但她在狮子撕咬斑马时一直保持高强度的专注力,将一只小兔子目睹顶级猎食者捕猎后的恐惧演得很到位。” “陈亭的狐獴选角巧妙,知道利用自己大眼睛高马尾的优势,”钟离遥曲起手腕,即刻换上另一副四处打探的神情,“但草原小卫士站在那里不能是呆呆站着,不能说大家的目光没聚焦在你这里,你就不演了。配角出戏是大忌。” 全班同学哗啦啦鼓掌。 “纪颂嘛,等病好了下次演个生动点儿的角色,老师期待你的表演,”钟离遥在打分表上勾勾画画,隔空点了下赵逐川,“你呢,嗯……” “还不够凶残。”钟离遥微笑。 就三个字? 纪颂一怔,下意识侧过脸朝赵逐川看了眼,后者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反应很平淡,只说:“明白。” 纪颂往后小退两步,挪到林含声身边,压低嗓音:“……这还不够?” 林含声:“我看你俩还以为要干起来了。” 纪颂磨牙:“换个词汇。” 林含声摆手示意自己嘴瓢,换了个说法:“打,打起来了。” 纪颂继续磨牙:“差点儿吧。” 林含声沉默几秒,指了指纪颂脖子上一处皮肤,说:“你这里黑黑的。” 纪颂扭头照镜子。 赵逐川化的狮子妆,鼻尖那一块涂得黢黑,颜料还没干就开始演,全蹭自己脖子上了! “哦,”纪颂捂住脖子,假装通情达理,“没事,我下课去洗洗。” 点评结束,钟离遥下了原地休息的指令,所有同学都一屁股坐在地上捶肩捶腿。 只有站着的赵逐川扭头过来看纪颂。 这人的确有张足够当男主角的皮囊,笑或不笑都张力十足,五官轮廓是亚洲人少有的丰满立体,要说“长得正”也不是能在影视剧中演军人警察那种,光是笑起来犯坏的眼睛就让他本人的气质添了份野性难驯,的确适合扮演一头雄狮。 “喂。”始作俑者歪头招呼。 纪颂这才回过神来。 赵逐川半张脸都涂满了浅棕色颜料,看起来却不狼狈,他眯着眼,皱起鼻头那一块乌黑,凶残地对纪颂呲了下牙。 又面无表情地转过去。 留个很帅的后脑勺给他。 “……”纪颂花了好几秒思考斑马有什么厉害的招数,想不出来。 真行。 第7章 下次我演个东北虎和你对咬好了。 下课铃响,纪颂第一反应就是冲去卫生间洗把脸。 西南地区的六月份炎热非常,午后的室外室内都闷得人心里发慌,纪颂趁着洗冷水脸,把脸埋在水龙头下冲了好一会儿算是降温。 他已经用钟离遥发的卸妆湿巾将脸上的油彩清洗干净了,脸上只剩靠近眼睛的部位要用棉签清理,他拿着湿巾再狠狠擦了几遍脸蛋,额前碎发湿透了,一副才栽进水里滚了一圈的样子,茫然地问林含声:“干净了没有?” “行行行,”林含声撕开退烧贴,“啪”一声按纪颂脑门儿上,“快走吧。我真饿得不行了,去晚了食堂都没饭了,我们可是要跟大学生抢饭……” 纪颂看着自己眼线都擦不干净的黑眼眶,撕掉退烧贴,又弯腰下去开水龙头,说:“哎不行不行,我再洗一下。” “别洗了!”林含声拽住纪颂的胳膊要往外走,突然冲门口进来的一个身影喊道:“要不要一起去食堂吃饭?” 纪颂弯着腰在洗脸,看不清进来的人是谁。 他关掉水龙头,抬头看向卫生间的镜子。 那镜子如电影荧屏般呈长矩形,正中央映出另一张湿漉漉的脸。 “不去。我就在咖啡厅吃。”赵逐川甩了甩手上的凉水,双手撑在洗手台上,水顺着他喉结往下淌。 “行,那我们去了,”林含声拍了拍纪颂的肩,“你发什么呆?” “没,”纪颂回过神,抹掉糊住眼睫的水珠,摇了摇脑袋,“走吧。” 赵逐川在洗手池再抔了把冷水,弯腰,站直。 镜中另一端,班主任金姐正斜倚在不远处的墙边等他。 赵逐川接过她递来擦脸的纸巾,站定脚步:“金老师。找我?” 金姐点点头,示意他跟上,师生二人一前一后走到一楼咖啡厅内。 “每天上午上完课我会发手机,下午上课我又会挨个收。”金姐从身后拿出一个大托特包,敞开内胆,示意道:“你看看,哪个是你的?” 托特包里只剩三部手机了。 “这个。”赵逐川的手机在他指缝翻了个转再握进手里,“谢谢金老师。” 金姐抱臂,长舒一口气:“不用谢,以后下课记得来拿。虽然你交了手机,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别藏手机,被发现了是要请家长的。你家长从京北过来一趟很麻烦。” 赵逐川点头:“好。” “还有,你跟他们一起叫我金姐就行。你的盒饭在吧台,报名字去拿吧。” 赵逐川扫了眼没什么人的咖啡厅。 这真不会倒闭? 咖啡厅是集星经营的,其目的就是为给不回宿舍休息的同学们一个中午学习的空间,各式饮料都卖得很便宜,不爱去大学食堂凑热闹的同学可以在咖啡厅订盒饭吃。 现在大多数同学对校园环境新鲜感甚浓,还没吃腻食堂,一到饭点,集星的教学楼几乎没剩几个人。 赵逐川没有睡午觉的习惯,也不爱凑热闹。 干脆就不回宿舍了。 他去吧台领了份盒饭,瞥一眼菜色,口味偏辣,他不太吃得惯,但这边的饮食就是这样,他唯一见过不吃辣的本地人是林含声,说是要保护嗓子,少吃辣椒。 赵逐川曲起手指,长按开机。 拨通电话后,赵逐川到吧台要了瓶矿泉水,又坐回最靠里边的小沙发上,确认背后和对面都空无一人,才压下音量:“妈。” “那边怎么样?”女音温柔,“你在吃午饭?” 用纸巾擦拭掉一口小米辣下去闷出的汗,赵逐川咳嗽一声简单概括:“人好,老师好,饭也好。” 电话那头的女声轻笑:“听说你今天表现不错,小遥给我来电话了。说你演了一头……吃斑马的非洲狮?很遗憾她没有现场录视频。” “……” “你真的啃了演斑马的同学?” “……” 赵逐川很想问,他入学第一晚就在教室欣赏他妈二十岁拿最佳女主角的华语电影是否出自他妈的手笔。 在赵逐川还很小的时候,赵添青根本没什么时间和空间带他,助理和保姆常常追着赵逐川满地跑,赵逐川四五岁那几年就特别爱反复看那部电影,边放边喊,看妈妈,看妈妈。 “因为那个同学发烧了,所以我才让他躺着。” 赵逐川顿了顿,不想再聊学校发生的事情,“你呢,我走了之后还有人在家门口拍你吗?” “还有的。”赵添青迟疑,“也许,小川。他们真不是冲你来的。” “你都藏了我十七年了,再多藏一年也不难,”赵逐川揉揉眉心,闭上眼往后仰去,“我真觉得这边挺好。你不用担心。” 跑步去食堂的路上)颂颂突然问:为什么他不跟我们一起去吃饭? 跑着跑着慢下脚步)小林震惊:你还真想啊? 第6章 五月 不等赵添青开口,赵逐川继续说:“这学校地理位置偏僻,人员构成也简单,我在这里比在家那边自在。” 如果在京北集训,不管是老师也好,学生也罢,圈里圈外鱼龙混杂,难免有些人精,不出一个月就会有人知道他是赵添青的儿子。 况且从高二这年开始,已经有媒体开始捕风捉影。 在此之前,赵逐川都一个人住在他自己名下的另一处房产内,平时出门都有专车专人接送,在大多数时间里,他都戴口罩走地库,那种躲躲藏藏让他想起新闻上不雅风波中的男女主角,很像过街老鼠。 至于生父…… 他都不知道到底是谁。 赵逐川对小时候的许多细枝末节已经记不清了,但他妈赵添青这么多年来一直是单身未婚。 这一点他是清楚的。 赵添青一直饱受“小三”非议,赵逐川了解她的年少成名、心比天高,绝对干不出这事。 在这个年代,未婚生子已经不是什么稀奇事,但这个词放在赵添青身上,那就是挡不住的洪水猛兽,万丈风波,而赵逐川本人也会受到不小的影响,所以任何动作都要等到高考结束之后。 赵添青一听儿子又闭嘴装哑巴,一时间忍不住絮叨:“小川,你的台词还是得回来学。小遥是我同门师妹,我清楚她最擅长的不是这个。我还听说集星的朗诵老师是个没有什么水花的主持人……我打算找我以前的老师教你,她是人艺话剧出身的。” 赵逐川语塞。 以他妈的好胜心与严苛要求,自己一旦走了这条路出现在大众视野,那就得争第一,可是对于高三学生来说,每周来回飞三千多公里实在太消耗精力。 他并不觉得集星的老师有多差。 甚至,集星的学生资质也不错,比如纪颂、林含声、孟檀、陈亭,个个都是能在各大院校排名前十争一争的外形条件,比他在京北一些艺术学校见过的同学都更出众。 至于专业水平……还很未知。 思忖几秒,赵逐川决定先试试好坏:“那我这周先回来上一节课。” 赵添青进退有度,点到即止:“别的呢,你在学校认识新朋友了吗?” 新朋友,没有。 新的人,倒是有一个。 “有一个是我初中同学,”赵逐川的眼前仿佛跑出一只活蹦乱跳的斑马,他弯起嘴角,“还有一个……好像叫纪颂。不知道是学什么的。” 说话声音不够亮,演戏又容易走神。 身体还不太好。 赵逐川:“他入学第一天,他就监督我看你演的电影,不让我睡觉。” 他妈的声音果然尖锐起来:“看我的电影你还敢睡觉?” “看太多次了,倒背如流。”赵逐川喝完最后一口矿泉水,抿了抿嘴唇,“这个同学,脾气不太好……劲劲儿的。” 纪颂觉得自己脾气可太好了。 哪个人能受得了脖子被不熟悉的人蹭一鼻子灰? 除非对方演的是米老鼠、史努比,或者丧尸围城、抗日剧。 从下了表演课开始,况野一直夹在臂弯里的那本《演员的自我修养》就一直在提醒他—— 冷静,算了,哎呀小事,都是为了艺术。 “算了,”林含声拍拍他肩膀,“颂颂,你就看在赵逐川是我老同学的份儿上,算了!下次不跟他一组演了。” 不说还好。 一说,纪颂就想起今天钟离遥说为了培养默契和提高效率,分组成员一月一换,下节课还有新的主题。 老师们都很忙,除了金姐这种全天24小时要守着一群小孩儿的班主任之外,几乎没有全职在任的,所以每周的课都需要金姐根据各位老师的时间安排,通常一次课就要上半天,对老师和学生来说都很消耗精力。 纪颂拿起湿巾,死命擦脖子。 黑灰色印记是擦掉了,皮肤反而留下浅浮起的红痕,火辣辣地疼。 下午上学,林含声跟着他追:“你这痕迹好暧昧啊,会被金姐叫去办公室的!” 第8章 纪颂无所谓:“荨麻疹了呗。” 叫就叫,又不是人啃的。 林含声摇头:“不是,你是不知道集星抓早恋抓得多严。” 纪颂脚上步子没停:“集星还管早恋?我们马上升高三都快成年了。” “金姐要管的,”林含声追着纪颂一个劲儿解释,“光从这点上,我就特别佩服金姐,特高瞻远瞩,特有预见性……” 纪颂在室外都穿着外套,只有发根和衣领那一块皮肤光裸在外,很是闷热。 进了室内,他两三下脱掉了外套搭在肩膀上,打开相机对焦取景,好一会儿才回答林含声的话:“你刚才说什么预见性?” 林含声卖关子:“以后你就知道了。” 上课铃还有几分钟敲响,电梯轿厢打开,一群一群踩点的学生往外涌,走廊上人来人往。 纪颂没急着进教室。 他背靠在白砖墙边,单手用相机咔嚓两张,记录下青春期少年衬衫衣摆在午后挥霍出的阴影。 好时光无论何时都不能够被浪费。 第三次快门按下,他无意间捕捉到赵逐川一闪而过的侧脸。 赵逐川才解开半覆面的凉感面罩,面罩的系带还挂在他耳朵上。 明明就是很简单地一个取下面罩的动作,那张贵气十足的面孔却很是上镜,随手拍的照片顿时拥有了出自哈苏相机质感。 照片要构图没构图,要光影没光影,甚至还有点糊—— 可纪颂的手放在删除键上,就是下不去手,舍不得删。 算了,存着。 审美不论性别,颜狗一败涂地。 原本要进教室的人身形一顿,转头精准捕捉到了镜头:“你在拍我?” “我不小心拍到的。”纪颂实话实说。 赵逐川脸上明显闪过一丝不悦,他伸手道:“我看看。” 毕竟别人有肖像权,纪颂很快按开相册把相机递了过去,赵逐川垂着眼,二话不说,把那张将他面孔拍得模糊的照片一键删除。 赵逐川手指勾着面罩,抬眼:“你病好了?” 纪颂被问得发蒙:“好了啊。” 赵逐川“哦”一声,才说:“照片我删了,因为你把我拍得很矮。” 他说完转身进了教室。 纪颂顿时脸上臊得慌,像引以为傲的审美被踩在地上践踏了,又忍不住怪自己暴殄天物。 下午的课是讲电影的,他们目前学的初级阶段还涉及不到拉片1,老师只能先放一些专业性强的电影抬高学生们的审美和兴趣。 这本该是纪颂最感兴趣的课。 可他从进教室到上交手机,满脑子都是怎么能让赵逐川来当他的模特儿,在上课铃响起之前,他还跑林含声的桌边去:“你觉得可能性为……” 眼前落下一只手指圈成的大鸭蛋。 “零,”林含声推搡他,“快回座位去,你别瞎想了。” “我听说李欲老师会布置拍片子的作业,我考戏导还需要作品集,”纪颂悄声,“他真不接活儿?我攒了许多胶卷,可以……” 林含声倒吸一口凉气。 快闭嘴吧你! 接活儿和赵逐川,这两个关键词有半点关联性吗? “他读初中时就是出了名的不爱照相,也不让人拍,他上过我们学校表白墙好几次,回回他都亲自去联系皮下让人删掉,”林含声推了推纪颂的手臂,示意他快回自己座位上去,“他要真喜欢别人拍他,他早成网红了。” 纪颂锲而不舍:“胶卷都不拍?这么没品?” 林含声小幅度摇头:“没呢。我猜跟这没多大关系。” “哦,”纪颂学他不经意间蹦出来的口音,“他一直长这样儿吗?” “呃。” 林含声差点咬到舌头,调整了一下,费解道:“不长这样长哪样?” “我意思是,”纪颂居然有点说不出口,“初中就很好看了?” 林含声托腮:“嗯,主观来说,穿校服还要更帅点儿吧。我们班女生都说他是那个,那个……” 纪颂一怔:“gay?” 林含声也跟着发蒙,过了几秒,脸颊倏地爆红:“不是!” “不好意思,”纪颂努力回想那个古早词语,“那是,校草?” 林含声还不太自在:“土不土啊你。” 纪颂笑了一声,心说集星还真是捡到宝了。 班上不乏外形条件不差的男生,但个个都人靠衣装马靠鞍,每天换着花样当潮男,“我很帅”三个字恨不得写到脸上,基本风格趋同不分伯仲,只有赵逐川是光站在那儿看一眼就让人知道打遍天下无敌手的,这才能叫“草”。 纪颂又问:“他吃软还是吃硬?” 林含声:“软硬不吃吧。” 纪颂:“他每天不是戴个口罩就是戴个面罩装覆面系,他不热吗?我送他一个挂脖小风扇怎么样?” “会吹面瘫的,哥。” “可是他都已经……” 看老师来了,林含声赶紧推他,“你快回座位!” 林含声气质温吞,不是纪颂想要的模特,况野那张脸又太具有独特性,只适合拉去少数民族风景区拍马背上的山大王。 班上没有任何一位男同学比赵逐川更出众了。 现在才五月份,集星刚开学,还有大量短期培训生要等暑假才来。 以明跃和彭校对赵逐川的激推劲儿,大概率也不会有男生在外形条件这上面能比得过他。 纪颂抱着这个念头惴惴不安地坐下,一抬头看到黑板上一板一眼三个大字:赵逐川。 负责放片子的戏导老师已经一声不吭地进来了。 纪颂也不敢喧哗,趴下身子,下巴抵在手臂上,朝林含声使使眼色,后者立起书本,只用口型回答:自我介绍。 什么时候? 林含声翻着白眼趴桌上做了个烧昏过去的动作。 “……” 好吧,有点可惜。 戏导老师沉默着打开笔记本电脑,连上投影仪。 他本人气质沉郁,瘦削的脸上戴了一副极为细致的枪色眼镜,碎发早长过了鬓角,用发绳胡乱地扎了一把甩在肩上,却并不邋遢,只是显得恹恹的。 老师的胳膊像汽车雨刮器擦掉黑板上的名字,取而代之是两个字:李欲。 “我的名字。” 李欲曲起手指敲了敲黑板,再写下八个字—— 「以身外身,做梦中梦。」 戏导专业文化分太高,纯走这一条路的同学很少,如果只走联考,表演和播音又不考这些,所以一节课下来,班上就只有纪颂和另外一位女同学在认真听讲。 导演专业上岸率实在太低,全国就那么几所专业院校招那么些人,完全就是孤注一掷,纪颂自己心里也明白。 “老师希望你们能在入梦与出梦中积累创造与体验,以身外的视角去体验电影中不同的人生虚实交织……真正地留下影像和故事带给你们的美好。” 小赵:我再帅你也不能拍我[墨镜]。 颂颂:那我再刷刷好感度![求你了] - 1拉片:一种基础训练方法。深度拆解零件一般地去剖析影视作品,帮助学生深入理解镜头语言、叙事逻辑、视听表达等核心创作要素。 第7章 五月 李欲解释完,拧开保温杯喝一口茶:“今天我们还是培养兴趣,放电影。观后感不多,五百字。开始吧。” 这次不放热门武侠片了,李欲放了部冷门枪战片,这部电影同样获奖无数、情节紧凑,可某些长镜头太多,年代又过于久远,看着难免催眠。 等电影放完,有几个同学睡醒了,举手要去上厕所。 五百字并不多,纪颂边写边勾勾画画,观后感写完了,还在草稿纸上乱七八糟速写了几处分镜,都是他印象较深的镜头。 纸上一群火柴人歪歪扭扭,画得不太好。 纪颂删改了几句,上台交完作业,向李欲请假去了厕所。 男厕内扑面而来一大股烟味。 纪颂皱了皱眉,看见班上刚才请假出来那几个男生正蹲在便池旁边抄写,手里攥着不知道哪里来的手机。 手机屏幕亮着,光线把升腾而起的烟雾照得更为清晰。 “纪颂!”有男生招呼他,“来?独抄抄不如众抄抄。” 另外个男生边写字边抱怨:“哎,这李欲的课下次我们翘了吧,我又不考戏导,无聊……” “你们抄,”纪颂背对着他们,手按在裤腰上准备上厕所,“这片子我看过解说,刚写完就交了。” 他说完,冲他们抬了抬下巴:“嗳。都把手机收起来。我脱裤子呢。” “马上!马上关,”男同学笑嘻嘻的,利索地熄灭屏幕,对旁边还在奋笔疾书的人说:“别卷了,字数够了差不多就行啊!” 拉上裤子,纪颂仰起脑袋看窗外湛蓝的天,等走到洗手池前才注意到赵逐川从身后的隔间里也走了出来。 第9章 两人并排站着一起洗手,再一前一后走出了男厕所。 回教室的路上,纪颂不知道是赵逐川腿要长点儿还是怎么,走得总要比他快,他得加快走路的速度才能搭上话:“你没抽?” 赵逐川口吻很不屑:“我不抽烟。” 然后又只留了个后脑勺对着纪颂。 回到教室,李欲先是夸纪颂的文笔简洁,还写得一手隽秀的字,又说赵逐川的字也漂亮,但观后感内容欠缺,只有对作品的幕后创作细节表述非常到位,点名让两个人上讲台来改一下内容。 “好兄弟!”纪颂挪动脚步凑过去,胳膊轻撞了撞,“你也喜欢这部电影?” 很老土的搭讪方式。 赵逐川的视线扫过来,盯着纪颂看了好几秒钟,又别过眼去:“后面的。我只是看过解说。” 纪颂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什么时候叫过对方“前面的”。 近距离带来的冲击比远距离更大。 赵逐川本就是偏冷的长相,这么斜着飞一眼过来,纪颂才发现他眼裂是亚洲人少见的长,内眼角转折带尖钩,眼仁留白较多,往哪里看都有不屑一顾的架势。 果然,浓颜才有绝对的冲击力。 纪颂好汉不吃眼前亏,在心底默默为赵逐川排列标签—— 好看,不爱理人,且,超级记仇。 他乘胜追击:“晚上放学和我们一起回去好吗?” 外面的天明晃晃的,离黑下来还早。 到晚上了吗? 赵逐川习惯性以沉默表达拒绝,没说话,就很静地看着纪颂。 纪颂只觉得这前桌性子太冷,很难聊到一块儿去,一肚子话憋了一整天,又怕等回了寝室他们仨唱一台戏,小声道:“求你了,跟我说句话吧。” 赵逐川表情松动了点,问:“我们?” “室友们。” “去哪里?” 纪颂就差围着他转圈圈:“回宿舍,202。你是我们寝室的。” 赵逐川盯了对方一会儿,一句“你到底想干什么”没说出口,纪颂的邀请热烈真诚,不像带着什么恶意,赵逐川想了想,才回答:“好。” “叽里咕噜什么呢,怎么没见纪颂对我那么热情啊?”台下的况野目睹这一切,趁着交作业,碰了碰林含声的手肘,“哎,他不会真要带赵逐川和我们一块儿吧?” “一起就一起啊,”林含声说,“其实吧……川哥很好说话的。” 况野有一瞬间没吭声。 赵逐川?好说话? 你说他和蔼可亲倒不如说我现在普通话一乙呢? 今天周日,没有晚自习。 教室内,金姐集合全班点了一遍名,唠唠叨叨交代了许多,再安排所有人在教室里静站了半个小时错过师范大学学生出校的高峰期人流,才大手一挥。 “该吃饭的都去吃饭,还在长身体呢,别一个个为了上镜好看在那里绝食,有些人才来一个多周,都瘦成什么样了?” 纪颂摸摸脸蛋,还行。 他属于骨相挂得住肉的,只要不暴饮暴食都不会长太多脂肪,也很少水肿,但他得增肌,不然扛不动器材,肩膀也不够宽,演不了戏。 他比划比划。 赵逐川的肩就起码比自己宽了一个手掌。 金姐训了这个骂那个,等全班几乎都被挨批了个遍,她才开始善意提醒:“不过,我听说明天一大早明哥要拉你们去跑步,别吃太多,小心积食。” 底下小树苗们齐声:“是——” 金姐:“哦还有,再被我逮到谁在晨练之前偷偷吃韭菜馅儿包子,我可不留面子了!” 小树苗们哗啦笑开,笑了好一会儿才又整齐划一:“知道了——” 金姐敲桌子:“后天上午妆发课,要带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小树苗们饿得有气无力:“准备好了——” “行,吃饭去吧,”金姐挥手,“记着,少油少盐啊!” 经过这么多天相处,班上学生被她收拾得一个个心服口服,临走时扯着脖子回应,都喊“谢谢我金姐”。 纪颂刚上完厕所出教学楼,小跑几步,追上林含声他们,抬胳膊搂人,一边一个:“妆发课带什么啊?上周妆发课我们还没来呢。” “我们”指他和赵逐川。 赵逐川右肩一沉,望了他许久。 林含声一时没注意有什么不对,搭腔:“我刚要跟你俩说,后天妆发课,男生要带发胶、眉笔。” 纪颂还搭着赵逐川,勾肩搭背走了几步发现赵逐川比他高,走路腰板挺得笔直利落,搂着费劲儿,他这才放下胳膊,揉了揉手,扫过眼前三个人的上半张脸,疑惑道:“眉笔?” 况野叹息道:“颂啊,并不是每个人都有眉毛的。” 尽管已经错开了师大下课的时间点,这条从教学楼去食堂区域的小路上仍然有一些师大的学生和他们往同一方向去。 他们四个人凑在一块儿太过于招摇显眼,不少大学生频频回头朝这边看来,有胆儿大的学姐干脆站远了点,毫不掩饰地相互交谈:“大一的学弟吗?我还头一回看见……” “去问问哪个系的?” “有个……看着有点嫩诶,会不会是集星的?” 赵逐川戴着口罩,对旁人探究的目光视若无睹。 纪颂一听“有点儿嫩”下意识侧过头去看林含声,赵逐川颇有冲击力的侧脸却直直闯入视线。 他口罩上的横条捏成了拱起的小山,鼻梁峭拔,低垂着眼时,他轻轻皱眉的神态很像躲避镜头不让拍摄的明星。 纪颂一时没挪开眼,而赵逐川只将食指弯曲起来,抵在纪颂后腰处,轻轻往前顶了一下。 “别发呆,往前走。”赵逐川说。 纪颂打了个激灵,被况野趁机作乱,薅了把他后脑勺的头发。 “不是吧,”况野抽回手,迅速搓搓掌心,“啧”一声,“你头发这么软?” “滚!”纪颂这才回过神,缩着脖子边躲边咬牙,“你想蹭我洗发水就直说!” 四个人一起回宿舍会路过食堂和小吃街。 而且得把小吃街全部逛完,一条路从头走到尾,才能走到尽头的集星宿舍楼。 纪颂对此评价:“太残忍了。” 况野:“敌人太强大了。” 青春期正在长身体的男生们在来了集星后都吃得少,经常饿得前胸贴后背,极度渴望重油重盐,可明跃才下了死命令说要控制饮食和糖油摄入,谁被他偶遇在学校附近方圆一公里内吃火锅烤肉都得给个说法。 可金姐说了,完全不吃,代谢会变慢,还是得吃。 纪颂在第一个摊位买了个白馒头,狠吸一口米面的蒸腾香气,总算活了过来。 他眼神发亮:“夏天就是要吃凉面凉皮啊。” 赵逐川出声:“这种街头面食可能会加硼砂保持口感,切丝的刀从来不洗。” “那边还有卤鸡爪!” “卤味在户外放太久,亚硝酸盐含量会升高。” 路过下个摊位,纪颂张嘴咬一大口馒头:“手搓冰粉!” 赵逐川冷笑:“手搓的。” “……” 纪颂一个趔趄刹住步子,弯腰装胃痛:“我谢谢你,突然不饿了。” 赵逐川很懂得如何运用他那副让人口渴的嗓子说出让人倒胃口的话。 在原地站了几秒,赵逐川眉心轻拧,仗着身高优势,伸手越过排队买小吃的人群,拎住纪颂的后衣领把人往外拽:“我帮你们减肥。不然一路吃回宿舍了又后悔。” 树在暮色中化作沉默的剪影。 小吃街用餐区域人来人往,热油裹着食材的香气扑面而来,烟火味十足,两个高中男生正蹲在路坎边啃馒头,狼吞虎咽,还有两个站得笔直端正,吃得慢条斯理。 纪颂含着小半个馒头,脸蛋鼓起一处小包:“真神了,饿了一下午,我头一次发觉这馒头这么香……” 不过赵逐川这人真是神奇。 长着一张对什么事都不感兴趣的脸,居然对吃的也不感兴趣。 不爱吃东西到底是怎么长到这么高的? 林含声笑眯眯地蹲下身,用肩膀顶了他一下:“人饿了,啃木头都香。” 纪颂还真扭头看了眼背后的树—— 赵逐川正用肩头倚着它,脚边铺开片片翠绿的落叶。 小赵[墨镜]:你啃木头就啃木头,别来啃我。 颂颂[裂开](掏出从模拟演播室偷的超大巨型长枪麦克儿风):你和木头有什么区别?! 第8章 五月 进食馒头结束,四个人走到校门口的日用品店买了眉笔、发胶,准备往回走。 不远处停着一辆黑色d级轿车。 轿车纯银的轮毂反光透亮,长轴距车身通体乌黑,还上着在西南地区少见的京牌。 尽管车子已经熄了火,连车灯都没开,它依然在这样一所地理位置偏僻的大学校园里很是扎眼,纪颂想不记得都难。 第10章 林含声和况野充水卡去了,得往前多绕几百米路。 看纪颂还抱着一摞书,林含声就说让他和赵逐川凑合着一块儿先回来。 “凑合”这词用得太妙了。 认出来了这辆车,纪颂抱着书不知道还该不该上楼:“你今晚要回京北?” 哦对,今天周日。 “嗯。放我桌上,谢了。”赵逐川稍稍弯下腰。 他将一盒圆形发胶塞进纪颂怀里唯一还能搂住物品的空隙中,和他本人一样冷硬的发茬近得几乎快碰到纪颂的嘴唇。 纪颂的鼻尖晕开一股洗发水的清爽气息,像沐浴之后赤裸肌肤的清新皂香,干净冷冽。 赵逐川手里还有一根眉笔,细长形状的,可纪颂身上实在找不到空隙可以放了。 他正犹豫着,纪颂动作利索地伸出手,并拢食指和中指,夹住了眉笔。 赵逐川怔了一秒,挑起眉:“你真不抽烟?” 纪颂没半点心虚地爽快回应:“我真不抽啊。” 他们几乎在同一时间抬头看向对方。 十七岁这年初夏第一个双目相接的夜晚,天空就这样暗下来,云霞弥漫开层层递进的渐变紫色。 浅紫深紫望不见边际,今日的夜空没有尽头。 望着赵逐川的脸和他身后浓郁的紫色—— 纪颂眨了眨眼,像这样就可以按下快门键拍下视野所及。 他往后躲了半寸,抬起单膝,用大腿顶了下快掉在地上的东西,眼神还没舍得挪开:“这么晚才走,那你到京北岂不是都凌晨了?总是这么往返跑……” “是你让我放学和你一起的。” 赵逐川拉开车门,把书包放进后座,冲纪颂点了点脑袋,“陪你到宿舍楼下了,我走了。” 他这一走就是五天。 周二到周五,恰逢五一假期,来上课的专业老师个个怨气冲天。 从朗诵课上到形体课,纪颂轮番见识了集星本届师资力量的厉害,全身心栽在学习中,天天晨练都按时到岗。 偶尔下晚自习后,纪颂会和林含声、况野三个人跑出校门遛遛弯再回宿舍,除此之外,五一假期跟平时不放假没什么两样。 假期的师范大学校园非常清净,偌大的校园被集星一家独享。 等放暑假,人就更少了。 班上人不多,两周过去基本都混了个脸熟。 “好羡慕啊,我高中同学都出去玩了两三天才回学校复习,”孟檀趴在课桌上标注朗诵课的稿件声调,“我们居然一口气上了四天课,这周还不休息……” 纪颂在翻悬疑小说集:“去哪里玩的?” 他瞟了眼孟檀在桌上摊开的波浪长卷发,铅笔在指缝中转了个圈,往扉页上画了只吐墨的八爪章鱼。 孟檀有气无力:“京北。” “……”纪颂突然想起来一个被他遗忘在角落的人,“赵逐川明天是不是要来上课了?” “嗯,”孟檀冲他眨眨眼,“就是明天。” 这事儿又很快被纪颂抛诸脑后。 一直到回宿舍洗完澡上床,他的所有注意力都在他枕边的平板电脑上。 他誊抄下来李欲上课送的“八字真言”,在枕头旁的墙上贴了便签纸,营造出“拼搏百天我要上xx大学”的氛围。 空调扇叶转过来,便签纸如蝶翼哗啦轻颤出声响。 今夜似乎不安宁。 窗外有声响,纪颂戴上耳机都感觉有些吵闹。 透过窗帘,他模糊看见宿舍楼下小坝子中站着两位面生的老师,听说那是集星的助教,之后会带新班当班主任。 那两个老师一高一矮,全在焦急地打电话,手中电筒光束豁然照开跟前一条路。 纪颂悄悄掀开被子:“什么事?” “听说女寝那边有人没回宿舍,正在找人呢,”况野从床上支出大半个身子,努力伸胳膊去按灭最后一盏灯,“你说我们个个都未成年,出点什么事儿真要了命了。” 啪嗒,灯灭了。 纪颂侧躺着,床边一角被路灯照得发白。 金姐上来了男寝又找了一趟,路过202时,她敲开门,紧张地往里望了一眼,手电光线扫过每个人的床,走廊上不断传来来回踱步声。 林含声嘀咕:“没办法,条件有限,我们这个年龄的学生是不太好管……不对啊,况野,女寝那边的事你怎么知道?” “我们班女同学说的。”况野语气藏着一句“你终于问了”,悄声继续说:“喂,颂啊,今早晨练结束,我看有师大的姐姐来找你要微信,你没给啊?” 纪颂突然没了看电影的兴致:“没给啊。” 况野追问:“我看我们班一男的不也老看你吗,你加他没有?” 纪颂在黑夜中闷闷出声:“再问我把你微信给他。” “……”况野没声了。 心里还不踏实,纪颂翻身坐起来:“是谁丢了?我们班女生?” “嗯,头发特别卷,麦当劳卷卷薯条,记得吗?”况野说了个人名,坐起身比划,“要不我们出去找找?” 纪颂能把班上每个同学都认全,甚至名字的每个字都不会记错。 “行,”他掀开窗帘一角,“金姐能答应?” 路灯下,其他老师各自指了四个方向,分别小跑着找人去了,202宿舍门口只剩金姐叉着腰在打电话,她的短发捋到了耳后,手电筒光还亮着。 纪颂爬梯子下床,木质床板咯吱咯吱地叫唤,楼道里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金姐的声音:“你怎么这么晚回来了?” 另一不太熟悉的男声响起:“金姐,我赶明早晨练。” 纪颂挂在床梯上还没来得及落地,赵逐川已经推开了宿舍门,金姐握着的手电筒喷出一道明晃晃的光照在纪颂侧腰上。 赵逐川戴着鸭舌帽,帽檐遮挡大半张脸,只露出他尖尖的下颔。 金姐怒道:“你俩大半夜下床要去哪儿?” 况野原本无所畏惧地裸着上半身,这被异性大大方方地一看,他反倒不好意思了,赶紧随手套上短袖,解释:“金姐!我们知道出事儿了,想帮忙找人去,你看行吗?” 经指挥,大家决定兵分两路。 大半夜未成年少女失踪可不是说着玩儿的,这里不比高中校园,真要出什么事儿,集星别想开下去了。 除了202寝室全员出动,隔壁寝室的男生也加入了进来。 几个穿短袖短裤的小伙子往楼道里一站,特别精神,金姐把手电筒照到大白墙上,说只准在学校范围内找,过零点还找不到就回来,不回来按夜不归宿严肃处理。 赵逐川刚来还不认识路,纪颂自告奋勇和他组成一队,两人被分到了操场的区域。 现在是十点半。 月色模糊昏暗,夜色来势汹汹。 操场上跑步的人少,扫一眼非常明了。 纪颂还是拉着赵逐川围着中央绿茵场跑了一圈,才确认每个背影都不是他们要找的人。 突然,纪颂瞥到最远处经常有学生翻墙出校的墙边出现了一男一女,女生长发及腰,有点眼熟。 纪颂指着那个方向:“你看那儿,是不是她?” 赵逐川飞快地扫了一眼:“我不认识。我们班我就认识你。” “不管了,宁肯错杀,不可遗漏……” 没多犹豫,纪颂直接拽着赵逐川的胳膊朝墙边冲刺跑去,赵逐川也没甩开他,两人汗贴着汗,凌乱的脚步声此起彼伏,跑了好久,他们才冲到墙角下,那两人早已没了影儿。 纪颂心急,作势要拨开树枝去找砖头垫脚。 这里位置太偏僻,操场射灯和监控都照不到这里,月亮被一片云遮住了半边,四周黑得两人只能在视野中望见对方的眼睛。 纪颂擦了擦掌心的汗,眼睛亮澄澄的:“这外面是小吃街,人杂,我翻出去看看说不定能……” 赵逐川扳过纪颂的肩膀,冷声提醒:“你如果也跟着翻墙出去,性质就不一样了。” “我……”纪颂挣不开他,这才发现赵逐川手劲非常之大,晃眼又看到刚才本该一起翻墙的那个男生从远处跑道上跑走,他一怔,“不对啊,那女生呢?” 赵逐川拧眉:“没看到。翻出去了?” 纪颂四处张望,借着月光发现墙角堆砖处的枯草堆挡着一条小路的入口,他打开手机手电筒一指:“我们看看那里。” 周围太黑,两人每走一步都小心谨慎,可看不清的夜路总有走偏的时候。 不知道是哪一步踏错了,赵逐川脚下陡然悬空,鼻腔中扑进一股霉味,灰尘屑洋洋洒洒地落下来,他果断抬高手肘护住头,身体斜着摔到旁边的空地上。 纪颂下意识伸手去拽他胳膊,自己却一脚踩进枯草堆前的石坑里,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在黑暗中,他看见有什么东西离自己越来越近—— 直到一根从地上翘起来的断树枝飞快擦过他的脖颈。 第11章 “嘶!” 求生的本能让纪颂条件反射地偏过头。 他抬手死死护住脖子,一时不知道该屁股先疼还是脖子疼,又觉得在赵逐川面前摔跤有些丢脸,忍痛几秒,忙着处理尴尬,开始解围:“我觉得这,这肯定是师大教务处用来抓学生的陷阱……” 一束手机电筒的光线打在脸上。 赵逐川略带凉意的指腹抵住他下巴:“头抬起来。” 手刚刚接触过地面,脏,赵逐川只曲起手指,用关节轻轻按了按纪颂擦破的皮肤,那里有一道很浅的伤口。 那好像是他前些天才用狮子鼻尖蹭过的位置。 “没事的,”纪颂仰面躺着,呼吸声极重,“你的脸比我的贵。” 赵逐川刚才也差点摔了一跤。 他的卫衣帽子扣在头上,帽子和肩背连成一座暗沉沉的小山。 小山阴沉着脸看了纪颂一会儿。 纪颂被看得赶紧从地上坐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泥,正准备说点什么再挽回面子。 小山却脱掉了外套,把卫衣卷起来往地上一铺,转身去找刚才纪颂摸索了好半天的砖块,两只手一边拎一块,看得纪颂条件反射地往后躲了一下。 “你要是累了就坐地上。我去买药,十分钟就回来。” 赵逐川单脚踩在垫起的砖头上,低头活动手腕,这时候才偏过头看他:“你很饿?” 四周这一片太黑了,静得只能听见一堵墙外的喧闹声。 纪颂抬头:“啊?” “别装,”赵逐川一抬下巴,“我早就听见你肚子叫了。” 颂颂[奶茶]:肚子叫怎么了,人饿了肚子叫天经地义! 小赵:但是很响(吵)。 颂颂:减肥训练营把你开除了? 小赵[白眼](从不远处废弃垃圾桶里翻出一个挂钩):再说话我把你挂墙上? 第9章 五月 大学的墙不比中学,只要能垫上砖块就很好翻,中学个个都是十几岁心智还没完全成熟的小孩,出了什么事,家长是要把校方闹翻天的,所以每天都有保安在墙边巡逻守夜,翻墙如偷渡,成功率极低。 大学的墙完全就是意思一下,连三角玻璃渣都没有。 纪颂看着赵逐川轻巧潇洒的背影,突然感觉自己又行了。 十分钟后,赵逐川拎着翻墙出去买的药和一袋夜宵回来了。 喷好消炎药,贴上创口贴,纪颂接过赵逐川打包的夜宵道了声谢,肚里的馋虫又被那香味勾得嗷嗷叫,硬着头皮道:“你是体育生还是舞蹈生啊,怎么翻墙还能带一份冒菜,还不洒……” 赵逐川:“这么大一份还堵不住你的嘴。” 纪颂:“这么大一份我不减肥了?” 赵逐川凉凉地扫过来一眼:“都是素菜。” “……”纪颂沉默几秒接受事实。 行吧,素菜也行,素菜也有荤腥味儿! 吃素菜长得高,好看的人就爱吃素菜。 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那片会把筷子喂进鼻孔的黑暗区域,步行至操场路灯下。 纪颂找了个花台坐下来拆塑料袋,心想今天还真是时运不济,肚子又饿脖子还疼,同学还没找到。 “不用找人了,金姐说找到了,”赵逐川收起手机,话题转变得很快,“我想你应该能吃辣。” 纪颂点点头。 明明伤口很疼,他却觉得开心,假装被辣得眼泪汪汪,上一秒生啃一口小米辣,下一秒抬眼看向赵逐川,眼眸被泪水洗得黑白分明,总有种全世界都欠他纪颂钱的纯澈,很漂亮。 他的痣长在右脸颧骨往下些的位置,近看才明显,那明明不是泪痣,可多看几眼,总让人觉得这是适合流泪的长相。 纪颂用手背擦了把眼睛,认真撇开辣油,说:“好辣。” 赵逐川的耐心所剩无几:“不能吃吗?” 纪颂摇头:“能吃。其实我是疼哭的。” 耳旁传来一声很沉、很短促的轻笑,纪颂后颈泛起的细碎痒意来得毫无征兆,若有若无,却不容忽视。 “你等一下。”赵逐川也半蹲下来,视线和纪颂持平。 他伸出手,用食指抵住纪颂的下巴,曲起中指,轻轻抚平创口贴翘起的边角。 “没贴好。”赵逐川说。 被触碰过的地方酥酥麻麻泛起一阵难以察觉的电流,纪颂顿觉皮肤又开始痒了,伸手“啪”一声轻轻拍到伤口周围,再一看手掌心,没蚊子。 赵逐川抬眸:“什么东西?” “我血甜,招蚊子。”纪颂放慢进食,嘴和手都很克制,还问:“你不当减肥监督大使了?” 赵逐川应他:“伤员另算。” 纪颂算了算日子,确实该摄入一顿放纵餐了,这碗还是赵逐川翻墙给他买回来的,给点面子多吃几口。 “算了,没人看见就相当于没热量。”他说服自己。 赵逐川脸上掠过很淡的笑意,闭上了眼睛。 纪颂又往耳后拍了拍,还是没捉到那只蚊子。 十分钟后,所有人按时回了宿舍。 操场夜风沉闷,纪颂步子慢吞吞的,他不想被看出来娇气,捏起袖口就把眼泪抹了,赵逐川也没有一个人闷着脑袋往前走,而是放慢速度在等他。 走到宿舍楼下,纪颂才追上去几步:“我刚刚加你了,你通过一下?” 深夜,楼道里灯没亮,周围很黑,纪颂看不清赵逐川的表情,补充:“我给你转夜宵钱和医药费。” “不用,我请你吃。”黑暗中寒光一闪,是赵逐川掏出了宿舍钥匙。 “哦,那你也通过一下,”纪颂加快脚步连跨好几级阶梯,“我只是想加你微信。” 他丝毫没觉得这一句话有什么不对劲。 赵逐川沉默了一会儿,声线轻缓:“只是加微信?” 那不然还能干什么? 纪颂完全没听出来有什么问题,“嗯”了一声,想到什么做什么,趁着赵逐川技能冷却期,马上掏出手机:“我扫你!” 嘀—— 二维码扫描声和枕头边放的小闹钟一个样。 微信通过验证时间是第二天早上。 昨晚的找人活动消耗了大量体力,四个人回来倒头就睡,连聊几句八卦的精力都没有,现在,三人寝多了个大活人,都还不习惯。 纪颂回来得晚,一句都没多打听。 他趁着洗完脸穿鞋的间隙,才问:“昨晚到底怎么回事?” “没出校,和她对象在学校里遛弯儿呢,”况野叹气,“走得远,跑研究生宿舍那边去了,压力太大去那边躲着哭,所以找好久才找着。” 纪颂系了个活结,“哦”一声:“我们昨天在操场追到两个翻墙的,我还以为是她。” “操场?那基本是大学生在翻,多半是出去买宵夜或者开房了。” 点了点头,纪颂没接话了。 赵逐川的早饭很糊弄,他只买了杯插吸管喝的小米粥,林含声问他你这也能吃饱? 他无所谓地晃了晃杯子,说这个方便。 他认床,昨晚没睡好,也就没什么胃口,吃什么都一样。 晨练结束,今早第一节上妆发课。 纪颂小跑回了趟寝室,按照上节课老师教的抓头发教程,对着镜子捣鼓了十来分钟,奈何没有造型天赋,最终选择埋头全部草草洗掉,顶着原始开机状态发型去上课。 妆发老师是一名长发男性,叫vega。 vega在第一节课就对纪颂这张脸蛋啧啧称赞,并且警告他要丢掉难看的工装裤和靴子,必要时还可以把墨镜撸到额头上去,把额头露出来。 一见纪颂还穿短靴长裤来上课,vega有点来气,点名让纪颂上台继续当模特儿。 纪颂坐好。 他脖子上贴了块创口贴。 vega愣了下,隐晦地挤眉弄眼:“哟。” 纪颂猜他是误会了,刚想解释,vega却不给他机会,直接捏住他的下巴,手中拿一根削好的眉笔,敲了敲桌子,忽然指向某座位的方向:“新来的?” 被点中名字的赵逐川回应:“老师好。” 纪颂瞬间像终于来了救兵,坐不住了,还以为赵逐川要被点上来替代自己,刚弯腰离开凳子,又被vega抬手按回去。 vega“嗯”一声,捋起袖子:“还挺帅的,但是眉眼太浓,面部留白不多,画和不画没多大区别。我的课你可以睡觉。” 赵逐川没有真的睡觉,他从抽屉里摸出半边挂耳式耳机戴好,单手撑住侧脸,对vega点了点头。 “你随意。” vega握着笔,摆正纪颂乱动的脑袋:“你别动。” 灰棕色笔尖在皮肉上勾勾画画,单边眉形很快画好。 纪颂被画了半边脸。 一半骨相清秀,一半秾郁精致。 细碎的刘海被vega随手抹了发胶全部梳了上去,露出额头,整个人像蓄势待发的劲草。 提气色的淡色唇釉也只上了一半,vega指挥着同学拉开了窗帘,自然光照射进教室,手里这张脸更是粲然生光。 第12章 vega满意端详一阵,化妆刷轻敲在他发顶,说:“纪颂呢,算现在流行的淡颜,很耐看,肤色白,所以看着干净。那这个时候呢,他的面部就不宜点缀过多,适当留白就好,所以过于重的唇部色彩、自然款美瞳,都不需要……” 化妆刷的柄在眼前飞来飞去。 纪颂盯着正前方的窗帘,数上面的褶子。 底下同学们聚在一起的目光快把他脸烧个洞出来,他实在是不好意思。 vega又去黑板上教学如何定点画眉的最高点、眉尾的描法等等,大家听得认真,都低头在a4纸上练习画眉。 练习结束,vega收来所有画稿,挨个审视一遍,边看边吐槽:“这位程同学,你还是等九十月份去纹半永久吧,留一个月掉痂期,那时候效果最好……这张不错。” 最后他拎起一张纸,问:“谁画的蜡笔小新?” 赵逐川举手。 全班没人敢大笑,大家都抿起唇,对着桌上支棱起的小镜子各画各的,纪颂歪过头往纸上扫了一眼,脑袋很快被vega按着扶正。 原来赵逐川的短板是画画啊。 白纸上的眉毛画得有一根手指那么粗。 vega的手指夹着眉笔转了转,脸色变了又变:“你的确有资本不学。头发抓得很帅啊,自己弄的?你上来。” 纪颂也分辨不出赵逐川的头发是抓的还是烫的。 赵逐川前额没留什么碎发,眉眼无半分遮挡,很容易让人把视线重心落在他的眉骨上。 他基本都是戴个鸭舌帽就来上课,五官恨不得全部遮干净,像这样非常大方地敞亮出整张面孔还是头一回。 “来,新同学,你来演示男生露额头的造型。” vega拧开发泥盖子,指挥道:“稍后我再演示三七分,各位同学按照自己的脸型选择。来,你用纪颂的头就行。” 赵逐川走上台,接过发泥,站到纪颂的身后。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插入纪颂的发顶。 那手抬起来,发丝随指尖簌簌而落,纪颂像被人按摩了那样舒服,刚想套近乎夸一夸,只听头顶轻飘飘落下一句:“看来况野没说错。” 真的很软。 小赵(磨牙):你小花样和手段真的很多。 颂颂[彩虹屁](转头抓一个热心路人询问):……他在说什么? 第10章 五月 纪颂莫名其妙:“嗯?” “没什么,”赵逐川面无表情地扶正纪颂想转过来的头,手心贴在纪颂脸颊上,“别乱动。” 收回手时,他的指腹不经意间蹭过纪颂的喉结。 他侧身走到纪颂身前来,稍稍弯着腰,拎起纪颂几根碎发往后拨弄,神情专注,为了不和他对视上,纪颂的眼神一时不知道看哪儿。 纪颂早就观察过了,赵逐川这人平时散漫,看东西少有停留超过五秒的时候。 所以赵逐川把视线汇集在自己身上,他还不太自在。 见赵逐川完成得不错,vega夸赞几句,又走下讲台来挨个给抓头发、画眉的同学们指导。 五官粗犷的况野抓了个菠萝头,气得vega鼻孔冲天,说要不你剃寸头好了,省事。 班上还有个女装大佬,平时偶尔化全妆带假发上课,今天卸了妆倒看得出是个五官非常清秀的男生,眉毛和发型都弄得到位,vega任命他帮着其他同学改眉形。 赵逐川准备回座位。 “你等会儿,”纪颂伸手进裤兜掏了半天,指尖勾着相机带子往外一扯,扯出来一部卡片机,他按了开机键递过去,“能帮我拍张照吗?” 赵逐川飞快地拧了拧眉心,不是很乐意。 纪颂放软音调:“拜托!” 赵逐川犹豫几秒,才说:“怎么拍,什么景?” “中近!”纪颂左右手背对着镜头,一起比耶,“第一次抓头发留念。” 赵逐川没有糊弄,答应了要拍就好好拍,他拿着相机走到两三米开外,稍蹲了蹲身子,将纪颂框入网格线中央的位置,单手按下拍照键。 拿回相机,纪颂对他的拍照技术很满意:“你是不是也喜欢摄影?” “一般。” “……”纪颂又把相机塞回赵逐川手里,“能不能一起合个影?” 赵逐川没有推拒他的相机:“这次又是想留念什么?” 纪颂已经选好了动作:比大拇指。 像在赞扬赵tony妙手生花。 “第一次你给我抓头发的留念。”纪颂刚说完,赵逐川已经结束了自拍,快得纪颂没有做好表情管理。 第一张合照。 赵逐川那张很权威的脸只露出来三分之一,哪怕下巴抬起来了,双眼皮的深痕仍看得清晰。 纪颂则坐在凳子上笑得很开心。 其实他也头小脸小,皮肤比赵逐川还白一个度。 两个人明明是两种风格,同框却半点不违和。 中午下课铃一响,纪颂第一个找金姐拿回了手机,连上读卡器把这张照片传到手机上,又点开赵逐川的微信,发送原图。 纪颂开了瓶蓝莓果汁,喝了几口,喝出了酒的气势,快速敲击键盘打下一行字:以后我可以拍你吗? 可手指落在“发送”键上方悬浮着,按不下去。 他突然想起自己中考前找班上的年级第一问难题,也很忐忑。 删除全部文字。 手指又动作,打出:以后可以给你拍照吗? 不行,删删删。 感觉像个变态。 纪颂选了个装酷的黄豆表情,最后决定落笔:下次再合作! 一直到午饭都吃完了,赵逐川才回复。 【1101:好。】 四个阿拉伯数字一起排列组合蹦出来,纪颂退出去微信,再重新进微信,确认不是眼花。 1101,我生日? 难不成遇到个同年同月同日生的,还是说赵逐川谈的对象是这一天生日?看不出来还是个大情种啊。 刚才他光顾着想说什么去了,完全没注意微信名。 纪颂这下啪嗒啪嗒敲字敲得飞速,根本没想别的,发送: 【蝉:你微信名是你生日,还是?】 【1101:我的。】 【蝉:太有缘了!】 【1101:?】 【1101:我没对象。】 纪颂想了想,单身好啊,单身没人管。 【蝉:看我朋友圈!】 赵逐川这边正在吃午饭。 桌面上摆着的还是老三样:盒饭、矿泉水、润喉糖。 今天的菜色依然不合口味,双椒辣子鸡、蒜薹炒腊肉……外带几根干煸青椒。 赵逐川吃完米饭,青椒半点没碰。 纪颂朋友圈仅三天可见,能看见的只有置顶。 第一张照片上的纪颂身穿天蓝色校服,头发留得稍长了,眼眸弯弯,笑容依旧极具感染力,脸颊两侧涂抹雪白的奶油,右边奶油没有遮住那颗明显的小痣。 旁边,同样是一群穿校服的男生女生将他簇拥其中,课桌上放着一半地球造型蛋糕,蜡烛插了十七根。 爱笑的人,在哪里都受欢迎。 第二张照片是纪颂和另外两个男生拍的,两人对着镜头比手势,一个单手比“j”,一个双手比“s”,纪颂在中间双手合十,闭眼许愿。 第三张照片是纪颂写在空白纸张上的字迹—— 「地球是圆的, 可我还是想要去世界尽头。」 下面显示的日期是202x年11月1日0点。 每张照片上的少年人都神清气爽,字亦如其人,清隽飞扬。 看来纪颂喜欢热闹,人缘不错,分享欲强,可赵逐川不一样,他的出生怎么看都不像是赵添青成功人生中的正确符号。 所以他从来不过生日,赵添青也极少有时间陪他过。 前年的生日礼物,一辆性能彪悍到可以骑完国道318的山地车。 去年的生日礼物,三张可兑现的许愿卡。 不知道他妈赵添青从哪部电影剧本里学来的,说是想不到儿子喜欢什么,什么也不缺,干脆就写三张卡片留着,以后可以实现任何愿望。 第一张许愿卡在半个月前被赵逐川果断用掉了。 愿望就四个字:离开京北。 赵添青没有过多反对,她明白缘由后沉默了很久,说,小川,其实你不用这张卡,妈妈也会答应你的。 现在…… 赵逐川想使用第二张卡。 - 妆发课后,赵逐川又一连着好几天没来。 周二晚上形体课上半场结束,中场休息,纪颂趴着在形体房木地板上滚了一圈,接过金姐发过来的手机,按开屏幕。 【蝉:你退学了吗?】 如果真退学了,金姐肯定会被校长训得很惨。 毕竟失去了一个赵逐川就约等于失去了几张国内顶尖影视院校今年的校考小圈1合格证。 昨天上表演课,钟离遥一进教室就问,你们班赵逐川呢? 第13章 所有人都摇头。 这班上暂时只有林含声跟他熟,林含声猛地对上纪颂询问的眼神,也摇头说不知道。 纪颂心里有些莫名的失落。 他还趴着,对自己屁股已经裂成四瓣深信不疑。 刚才明哥手下不留情,练得太狠了,他的腿搭在把杆上被压了很久,现在两只小腿像被车轮狠狠碾压过。 而且班上合作都是按学号来…… 赵逐川不在,他就落了单,几乎都是老师和他凑对儿,摸鱼的机会都没有,太倒霉了。 “还不起来啊?” 林含声叉腰走过来,抬脚用只在教室穿的爵士鞋踩上纪颂的小腿,轻轻揉搓,失笑道:“颂颂,没想到你看着挺能忍的,实际这么怕疼。真娇气。” 纪颂哼道:“怪我长了一张倔脸。” “对,你看着就像做什么事儿都能成的人,”林含声还在给他踩小腿放松肌肉,瞥一眼屏幕,“咦?你都加上赵逐川微信啦。” “是啊。”纪颂往上翻聊天记录。 只有他不想加的,没有他纪颂加不到的。 【蝉:你多久来上课?盒饭新增了京酱肉丝】 这几天每堂课老师讲了什么重点,教了些什么,纪颂都做了课后总结给赵逐川发过去,对面要么回“1”要么回“谢了”,总之不给任何闲聊的机会。 但纪颂还是把他当备忘录那样发信息。 毕竟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 想请到一个能不让作品变得粗制滥造的男主角可不容易。 小腿肌肉的酸痛感逐渐减弱,纪颂打了个哈欠,不愿意起来,就那样任由林含声按摩。 趴着趴着,连轴转几天的训练太过于费精力,纪颂突然就睡着了。 他手背垫在下巴上,脸几乎快贴近地板,才猛然惊醒,撑起手肘往后看去—— 帮他踩腿的人哪里还是林含声? 分明是几天不见的赵逐川。 南方的夏夜闷热,他只穿了件纯黑的无袖连帽背心,帽子仍是扣在脑袋上的,穿着打扮依旧贯彻神秘作风,连遮住半边脸的黑口罩都没取。 纪颂一下子往旁边木地板滚了小半圈爬起来坐好:“你没……” “我没退学。”赵逐川的爵士鞋很新。 “那就好……” 我的男模又回来了。 纪颂垂眸,指了指赵逐川的鞋:“你鞋带散了。” 赵逐川没搭话,蹲下来系鞋带。 他个头高,手似乎比同龄人都更大,手腕上一道道青筋脉络在用力的时候会微微凸起。 纪颂看着他的手,内心不免开始阴暗爬行,完全找不到赵逐川外形上的短板。 还好赵逐川跟他不是同一风格。 这双手,拿烟一定很好看。 或者……取领带、端高脚杯、胯下运球。 再或者举哑铃? “你就是赵逐川吧,”才结束完课间休息的明哥走进来,放下手里的保温杯,拍了拍手掌,“哟,名副其实,彭校还真不是吹牛,你条件真不错啊。” 赵逐川站直,双手背于身后:“是。明哥好。” 纪颂听他这么喊,心里爬行的小虫倏地翻过面来晃动四肢,开始暗爽。 他前天给赵逐川发了消息,说他形体课被明哥练得很累,放学还去操场加练了三公里,浑身散架了……你快点回来把我拼起来吧。 原来赵逐川会认真看他发的废话。 1小圈:指校考前20或者能稳定录取的专业排名名次。(校考下一章会有详细解答) - 小赵(看一眼原来没散架)(转身要打飞的回去) 颂颂(正好躺在地上抱住腿):补药。我马上再跑三公里。 第11章 五月 明哥很快给赵逐川分发了哑铃,说是肢体力量训练,学生需要单手拿着哑铃做一些舞蹈动作。 赵逐川手臂力量强,每个动作都规范标准,还被明哥点名到最前面来带同学。 可赵逐川拒绝了。 放学后,明跃简单地收拾好汗湿的衣物,给出教室的同学们挨个点头打过招呼,才摸出防晒外套里的打火机,跑到楼道里点了根烟。 金丹凝捋起耳发,在夜风中等他。 明跃头一次为学生感到头疼:“你说说,表演生不爱展示怎么行呢?” “他就这样,之前自我介绍也没说几句话。” 金丹凝掐了烟,回身靠上楼道的墙壁,说:“我感觉他好像没有什么学习的劲儿,倒像是来这边躲什么事的。” “躲事?” “他是京北人。” 明跃一愣:“那这不相当于搞服装批发的人不在粤广吗?” ……靠。 虽说西南这边确实资源匮乏,但不至于骂这么狠。 金丹凝眼皮抽抽。 “对,话太少了。一般来讲,情绪不外放的人演不了戏。” 金丹凝缓吐出烟圈,笑了笑,继续道:“但我听他们表演老师说,上第一节表演课的时候,赵逐川演得很到位、很投入,只是情绪收放太快,台上台下像两个人。” 明跃单刀直入:“他走校考还是统考?” “校考1吧,他肯定得回京北的。而且就他那张脸,如果只走统考2,彭校绑都要绑他去校考。”金丹凝笑了下。 明跃叹气:“这种学生,不容易摸清他的性格,也难管。好好打磨一下问题不大。” 金丹凝认真讲:“赵逐川是个好孩子。” “的确,天生就吃这碗饭的。李欲对他怎么评价?” “说灵气不如另外一个新生。” “哪个?” “纪颂。” “哦!我对他印象挺深,”明跃沉思,“长得嘛,很帅,有男生少有的精致感,但皮肤太白,戏路窄……对了,眼睛确实灵。” 金丹凝说:“李欲看人一直准,我们班纪颂还真就不是冲着学表演来的。但表演这一科,纪颂肯定能学好,这孩子表现欲强,不服输,又不乱抢风头,那股劲儿游刃有余着呢,讨人喜欢。” 明跃顿时惆怅了:“学表演的好苗子不爱展示,有灵气的学生不走这条道……” 金丹凝摇头:“不用担心,我觉得今年成绩能达标。除了这两个学生,孟檀就不用说了,那个林含声你注意到没有?完全就是央传的预备役。我听说他以前在京北念书,肯定是卯足了劲想考回京北的。” “林含声我倒是不担心,他很清楚他要干什么,每节课都非常努力。”明跃顿了顿,“干我们这行的,不怕小孩没天赋,最怕有天赋的小孩不用心。” 他抽完这根烟,踩了踩烟头熄灭星火。 另一簇火光又从楼道窗外小路上的男生手中亮起。 纪颂现在闻不了烟味,多抽几口二手烟都头晕。 他加快脚步从小路侧边快速通过,突然看见前面熟悉的背影,冲上去拍了拍人背:“赵逐川!你今晚要回宿舍住了吧?” 东张西望一阵,纪颂没看到那辆黑色轿车。 看来今晚赵逐川不用回去。 那明早可以请他吃早餐改善伙食了! “回,以后周内我都在。”赵逐川不自在地脱开纪颂搂过来的胳膊,“周末再回京北。” 他说完还加了句:“你压着我了。” “我很轻的,”纪颂胸口一颗心猛跳,重点还在赵逐川是否回来上,“还行,我本来以为你退学回去了……” 赵逐川淡声打断他:“我是被开除了。因为你天天给我发消息,我手机在课桌抽屉里一直响。” 那还真有可能。 纪颂在初中阶段用过的四部手机都是因为闹钟没关、没设短信静音等等小原因被老师收的,总之就是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真的?”纪颂悻悻。 赵逐川瞥他一眼,仗着身高腿长,步子迈得大,走路又跟后面有人撵似地快,纪颂得走快点儿才跟得上。 他们和三三两两的学生一起走过路灯敞亮的桥上路,可是想尽快回男生宿舍还要去抄一条没有灯的小近道。 纪颂埋头狂走,身侧飘来一个人影的语调轻松恶劣:“我骗你的。” 纪颂:“……” 这条近路太黑,林含声又被况野拖着脖子上大学生食堂买夜宵去了,纪颂担心月考上镜脸肿就没去跟着打牙祭,也从来没有一个人单独走过这条路。 赵逐川一言不发地走,又一身黑戴黑口罩,再帅也很像男鬼。 男鬼又开口了:“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有事就直说。” 纪颂直接说:“既然你问了……你能让我拍几张照片吗?” 拒绝来得像他那张臭脸一样果决:“不能。” 纪颂这个年纪的男生都要面子,脸上顿时有点挂不住,闷着头往前冲了几步,后脖颈又被人在黑暗中捏着拎回来。 赵逐川像是很头疼地蹙了下眉:“你想拍哪里?” 拍脸啊,拍哪儿? 第14章 还能拍哪儿? 害怕再次惨遭拒绝,纪颂答非所问:“我想拍作品集。” “我知道了。”没再看一眼纪颂依旧疑惑的眼睛,赵逐川在思考如何跟工作室那位负责处理她日常生活琐碎事务的助理开口。 在集星这边的日程都是赵添青的助理在安排。 他姥姥一直身体不好,姥爷又去世得早,除开赵添青很少有空来带他以外,赵逐川几乎可以说是靠妈妈身边的各种工作人员带大的,这些人对他的好有各种理由,但是绝对没有一个人的出发点是对他拥有天生的爱。 对任何长辈,他都很难去进行顺畅的沟通。 纪颂很点到即止,没有追着再继续要答案,风风火火地走到赵逐川前面去带路。 周日,宿舍小坝子上停留的大学生不多。 只有集星的学生正火急火燎地往楼里走,大多数人还忙着早点洗漱上床睡觉赶明天的晨练。 纪颂也急,他每晚回宿舍后要趁着熄灯之前的空档过一遍文化课内容,不走快点,时间根本不够。 楼边有对情侣站在树的影子里,一个稍高,一个稍矮,头顶树荫完全被夜色吞并,他们抱着啃得忘情忘我,模糊到看不清男女。 纪颂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他高中校风甚严,私底下搞早恋的几乎都被棒打鸳鸯了个遍,谁还有敢在同学面前接吻的胆子?亲嘴这种事,他只在影视作品里看见过。 “你没有亲过吗,”赵逐川嗓音凉飕飕的,“还一直看。” 这声音将纪颂拉回现实。 被抓了包,纪颂迅速挪开眼:“有什么好亲的。” 赵逐川:“那就是没亲过。” 纪颂脸一热,反问:“你亲过?” 赵逐川的反应特别快:“这是个人隐私。” “……”纪颂有点头晕。 短短两个来回,赵逐川对他没亲过嘴了如指掌,他却半个字都没问出来,真没意思! 宿舍楼前灯光昏黄,那光线只能照亮纪颂身前的一小块水泥地,他再往前走几步,一楼房间里敞亮的白炽灯光恰好照在他肩头、耳廓。 他侧脸连着脖颈往肩膀走的那一大片皮肤都是白的,耳朵在这种情况下红起来就特别显眼。 饱满、圆润,且完整。 和这个人一样。 那耳朵像菜刀劈开的半片西瓜突兀地挂在脸颊边,拉住赵逐川的视线。 脸皮没多薄,耳朵还这么容易红? 阵阵笑声自窗口传出,不知道是哪个寝室在练习吉他,纪颂边走边看热闹,直到黑暗一口将他吞没。 赵逐川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其实也不是不能拍。” 纪颂一下子来了精神:“怎么说?” 赵逐川绷着嘴角:“不能拍脸,其他都行。” 局部创作吗,也行。 谁让这人不露脸光露个背影都好看,更何况这只是开了一条准许的口子,说不定等赵逐川想明白了还有机会的。 但局部很容易拍得。 很。色。情。 纪颂深呼吸一口气,觉得创作生涯即将面临前所未有的巨大挑战。 “可以,条件你提,”纪颂站在台阶上抱着书回头,“我可以帮你占晨练的位置,还能帮你买早饭、划朗诵稿件声调、写影评、抢共享单车、揣打火机……” 越说越离谱。 赵逐川摇头表示这些他都不需要。 他只讲:“你去打个耳洞。” 1校考:每年1-4月各艺术类院校举行的自主招生考试,竞争激烈,合格名额、录取人数少,通常分为初试、复试、终试。个别院校导演专业有四试。 2统考:每年12月举行的全省艺术联考,只考一次。高考、艺术双过线后,承认统考成绩的大学院校可按艺术成绩从高到低择优录取。 - 颂颂:你玩儿我呢? 小赵[愤怒]:我给你当模特,不也是让你玩儿我吗? 第12章 五月 这还不简单? 纪颂几乎只迟疑一秒:“左边还是右边?” “右边。” “耳骨还是耳垂?” “耳垂。” “我知道了。” 耳朵像被火星子溅到一样微微发烫,他从来没有这么明显地感觉到耳朵的存在。 打就打,谁怕谁,不就是往肉上钻个眼儿么。 扎一个还挺酷的,纪颂本来就有高考结束后去扎的计划,现在直接提前了,无所谓,赵逐川无非就是想看他能为了拍摄做到什么地步,他一向说到做到,说干就干。 赵逐川有耳洞吗? 好像有一个。 在左边还是右边? 看不见也没有印象,记不清了,只记得第一次见面时卫衣帽子下耳侧有微光。 应该是在左边。 五月的夏季,天光乍亮,一班所有人在湖边集合晨练,朝霞是支撑每个人准时爬起来的最强动力。 晨练结束,纪颂咬着牛奶吸管,一边跑一边回头冲林含声和况野打了个招呼,转头消失不见。 学校后门有家美甲店,也能打耳洞,学生少,生意不好做,老板还支起了早点摊,纪颂在前些日子出校门买笔记本的时候看见过。 他在店门口站了会儿,耐心等到七点半左右,老板姗姗来迟。 一看这么早还有人在等着,老板非常意外,笑吟吟的:“同学,你买什么?还是……你要做指甲?” 纪颂惊得连摇头:“不,不是。” 老板弯腰开锁,又忍不住回头打量纪颂,说:“没见你来过呢,大一啦?还是集星的?肯定是集星的吧,长这么好,哎,前几天才有个你们同学来我这儿做了美甲,还是男同学呢。” “对。”纪颂想起来班上那个爱打扮成女孩来上课的男生,指甲盖好像是涂了一层闪光指甲油,“就是我们班的。” 但这些都是小事。 纪颂估算着上午第一节课的上课时间,扫码买了个花卷咬在嘴里,抱着书包坐下。 “挺酷啊你,”老板看他举手投足间都挺潇洒,心道这莫不是个特立独行的男同学,大胆猜测,“想做什么项目?唇钉?” 纪颂茫然地想,喝水会漏吧。 他后背绷得笔直,动了动耳朵:“姐,我打耳洞。” 老板“嗬”一声,拉开抽屉找出手套、无菌包,背对着纪颂做了几分钟准备工作,问仔细:“哪只耳朵?打耳垂吗?” “右边。” 纪颂脑袋里浮现出赵逐川讲这话时的模样,手指蜷缩着掐进掌心里,有点怕一针扎耳骨上去了,木着脸补充说明:“耳垂。” 女人戴着手套的指尖捏住他耳垂。 纪颂眨眨眼,被施了定身术一样没有乱动,看着那根粗长的银色引导针在眼前闪了下。 “疼就咬花卷?”老板笑着,“你这小孩真逗。” “好……啊。” 打完耳洞,他疼得把花卷一口吃完了,甚至还再掏一块钱买了第二个花卷。 怎么几口吃下去,耳朵还胀得发昏? 这次纪颂不想哭,只觉得痛。 临走前,老板嘱咐事宜,比如一周不能沾水、耳洞增生了要把耳针取下来等等,纪颂全没听进去,耳朵发烫发胀,太阳穴一跳一跳的,身体在抗争这个小小的改变。 “同学,”老板翘起二郎腿,倚在玻璃门边用搓条磨指甲,“我们店还可以纹身呢,你以后常来啊!” 纪颂仰起脸:“行,谢谢姐。” 纹身不是不行。 但暂时没想好要纹什么,目前没有什么符号是他想永远留在身上的,再说了,万一他考不上导演,考警察去了怎么办呢,除了钱财,理想与志气都要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嘛。 两个花卷根本吃不饱,纪颂又掏钱买了个,很克制地咀嚼,边走边吃,这方法是金姐教的,说小口进食会饱得快一点儿,他一直从后门走到集星教学楼下都还没吃完。 纪颂踩着点进了教室,最后一口花卷咽下肚。 况野昏昏欲睡,强打起精神从课桌上支棱起上半身,招呼道:“颂啊,你跑哪儿去啦?我俩还说叫你俩一起吃酸菜米线呢。” 这个“你俩”,纪颂猜是指自己和赵逐川,赵逐川一向都喜欢一个人吃饭,上次况野提议说一起去吃炒菜,赵逐川也以口味不合拒绝了。 纪颂:“不要酸菜。” 况野:“牛肉呢?” 纪颂:“也不要,我要番茄的。” “番茄?”况野瞪眼,“你变异了?” 纪颂偏头露出肿胀的右耳:“我打耳洞去了。” 老板好像说不能吃辣椒呢,虽然说吃了也不会怎么样,但他还是别作,难得听话一些吧。 “哈?”况野猛地一拍桌,惊醒周围两三个跟着打瞌睡的同学,“大清早你跑去打耳洞?” 纪颂不以为然:“你打耳洞还分早中晚?” 第15章 况野来劲儿了,转动脑袋给纪颂展示他扣着两枚小金环的耳朵,一抹发顶,自豪道:“什么呀,我这是小时候就打了的。因为我爸妈说不打耳洞的人下辈子可能变成驴。” “……” 金耳环闪瞎了纪颂的眼睛。 他配合叹息:“我失去了做驴的机会。” 现在才五月份,还没到开空调的时候,只有黑板边放了个空调扇在呼啦呼啦乱吹。 顶上风扇旋叶转得慢,风却不小。 纪颂视线缓缓下移,看前座赵逐川头顶的几根头发随风动。 他起身,走到桌前屈起手指敲了敲:“醒醒。” 同时,上课铃也响了。 赵逐川抬头坐起来,舒展开四肢靠着椅背,目光还带有倦意。 纪颂指指自己的右耳,强调:“喏。打完了。” 再挑了下眉毛,他转身走回自己桌前,准备入座。 门口传来铿锵女声:“纪颂!回你座位上坐好,你们老师要来了。” 金姐穿了套干练的薄西装在门口抱着胳膊点人头数数,数完又拎着她的大托特包开始挨个收手机。 等收到第二排一个同学桌边时,金姐厉声:“还有一个呢?也拿出来。” 纪颂趴在桌上静观一切,心想还真是什么都逃不过金姐的法眼。 他已经上课看见那座位上的哥们儿玩俄罗斯方块好几天,早看得不爽了!每次都堆方块不严丝合缝,非要留些小空隙,玩不明白还要玩! 周末来上课的老师大多有周密繁忙的本职工作,比如今天上午来授课的老师洪鸣就是本地电视台一位颇有名气的主持人,据说带出过不少央传的学生,自己在外还开有工作室,来集星讲课纯属没太多准备的连轴转。 集星这种大拿老师讲课讲得好,偏心的情况也毫不遮掩。 洪鸣演示稿件结束,挪过椅子往讲台边一坐,拿名单开始点名让学生回课,第一个就点林含声。 “第二个孟檀,准备一下。”洪鸣扶正领带,击掌一次,“开始。” 前五个回课的同学都是班上有播音主持基础的,从小就开始学,每个人发音都标准,洪鸣还特地留意到了坐最后两排的赵逐川,点他起来问了名字,又让他坐下。 这是赵逐川第一次上洪鸣的朗诵课,手里的稿件随机分发,有诗歌、散文、台词、小说。 他刚好抽中了篇幅不短的小说。 “哇,你字这么多?”林含声看了眼自己新抽到的短篇诗歌,“要不我们换换?” 赵逐川漫不经心道:“没事,都一样。” 教室玻璃窗外,金姐来巡课,旁边还跟着每周偶尔能见得到的彭校长。 纪颂第九个回课,他抽到的是散文。 除了台词,他自己觉得最难的也是散文,之前上第一节课的时候,洪鸣就说他感情不够充沛,嗓子还没完全打开,知道短视频文字自动生成配音吗?你就差不多,念书像念经,重音有问题。 不愧是靠嘴皮子赚钱的老师,骂人都押韵。 纪颂忐忑不安地刚站起来,教室门开了。 彭校阴沉着脸站在门口,身旁的金姐探进半边身子,对洪鸣抱歉微笑,勾手喊人:“纪颂,你出来。” 现在是上课时间,走廊上极少有人来往。 整个开放式空间能听清第十位回课同学清亮用力的朗诵声—— 「我还要浪费风起的时候,坐在走廊发呆,直到你眼中乌云,全部被吹到窗外1。」 窗外,蓝天的饱和度拉至顶点,树梢头的绿意浓得近乎奢侈,蝉鸣随办公室厚重的门被打开而变得更加响亮。 彭校压着裙摆坐下,抿了一口茶水,双手交叉在胸前,皱着眉盯了纪颂好一会儿。 纪颂被盯得不太自在,站姿从最开始的昂首挺胸逐渐变成了手放交握着放在身前,只有把自己想象成校长的服务员才不会那么尴尬。 彭校终于出声:“你那耳洞,什么时候出去打的?肿成这样,感染了怎么办?你们表演生现在打什么耳洞,玩儿个性吗?” 金姐正在旁边接家长的投诉电话,刚想抽出空来帮纪颂一嘴。 纪颂直接说:“彭校,我是戏导生。” 彭校又喝了口茶,气得缓了缓,重新找回状态:“戏导生怎么了?你考不考表演?还扎这么一根钛钢钉在耳朵上,考试的时候你也打算戴吗?” 知道校长是怕自己拎不清,纪颂连忙低下头装乖:“考试的时候不会戴的。” “彭校,”门外,赵逐川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是我带他去打的。” 1《我想和你虚度时光》是由当代四川省武胜县诗人李元胜于2013年4月创作的诗歌[摘自百度百科]。 - 颂颂(耳朵突然不疼了):你真是神医! 小赵:。 第13章 五月 一时间,彭校脸上神情变幻莫测。 双方僵持几秒,彭校才注意到赵逐川耳朵上不仔细看就不打眼的小孔,挤出笑容:“原来是这样啊。说清楚就好了嘛。你们为什么打耳洞?钟离老师布置了新的角色吗?” 这个彭思芮和赵添青认识,两人是同一届从解放军艺术院校毕业的同学。 她在京南军区委培过,零几年就退役了,结婚结得早,丈夫在西南片区做生意做得还不小,怕她无聊,才在几年前投资搞了这么个集星。 都不用明说,当时赵添青带着赵逐川坐飞机来集星考察,连口罩和墨镜都不用取,彭思芮只瞥了一眼就惊呼出声,又说悄悄话,我的天哪,青青,这是你儿…… 子。 赵添青接完话,只拍了拍赵逐川的背,快叫彭阿姨。 为了招募赵逐川入校,彭思芮还主动提议和赵添青签了保密条款,赵逐川不清楚具体合约内容,只知道彭思芮每次见到他都在极力克制来自长辈的关心,那眼神很难让人不觉得他是彭思芮私下认的干儿子。 赵逐川没有回答为什么打耳洞的问题。 他走到纪颂身边,淡淡道:“彭校,我们给你添麻烦了。” 彭思芮刚想说点什么,她手机也响了,立刻笑容满面地接起电话,摆摆手表示没关系,抬起下巴,示意两个学生赶紧回教室上课。 风过林梢,办公室门缓慢合拢,蝉鸣声和教室内不曾停歇的青涩朗诵声将走廊隔开成两个世界。 纪颂朝教室望去:“你怎么出来了?” 赵逐川沉默数秒,明显懒得回答纪颂,过了好一阵才开口:“我是来看你怎么交代的,怕你把我供出来。” 纪颂眉梢一跳:“少在这里破坏我风评,我像那种人?” 赵逐川看了他一会儿,眼神挪开:“我确实没想到你真的会去打。” 纪颂无所谓:“愿赌服输。你不用跟我道歉。” “愿赌服输,这只是交换条件,”赵逐川顿了顿,“注意卫生,夏天容易发炎。” “……哦。” 纪颂满肚子准备回怼的话吞进肚子里,眼睛盯着“哗啦”一声抖下许多绿叶的树冠看了几秒,回头道:“说实话,洪鸣的课……我不太想进去。” “那就在外面站会儿,当是被彭校罚的。”赵逐川也停下来。 纪颂愣道:“你不回作业?” “回完了,”赵逐川拿起手中基本没怎么勾画的a4打印纸,顶部横批一排红色小字:“我,a+。” 纪颂:“……” 都是妖怪。 晨练的时候他明明都没听赵逐川张过嘴,结果朗诵功底居然那么好? 洪鸣打分习惯往下压,班上能评a的学生都不多,赵逐川这个成绩绝对是全班前五的水准。 看来随之而来的月考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夺冠赛基本能算作202两位大神的内战。 纪颂暗自磨磨牙,尽量压低嗓音:“行吧。” 赵逐川背靠在墙上,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晃了晃稿件:“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纸张抖动发出声响,树梢也有叶恰好纷纷而落,铺上草地。 草地…… 草。 难道不是你先来办公室掺一脚的? 纪颂说到重点:“不过两个男生一起打耳洞好奇怪啊。你倒不如实话实说是你让我打的。” “这不叫我让你打,这叫等价交换。”赵逐川纠正完,睁开眼,偏着头看他,“所以你到底要拍什么东西,想好了没?” “说实话……没想好。” 纪颂也靠在墙上,头一次如此近距离直视赵逐川的眼睛:“我的初步设想是,你不需要过多配合我,给我一张抓拍许可证就好了。” 作品集就是点点滴滴,太刻意去完成一个主题反而容易适得其反。 至于影像题材…… 他想要李欲老师给他建议。 赵逐川思忖:“你是想拍脸吗?” 纪颂:“想啊。” 赵逐川:“你很欣赏这张脸吗。” 第16章 纪颂没想到赵逐川能用这么淡漠的表情说出这么证据确凿的话,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复,只深吸了一口气,大大方方承认:“你的脸……确实不错。” 他看见赵逐川脸上有种很轻巧的笑意一闪而过。 一肚子坏水的大魔王又发话了:“你真的只想拍脸吗?” 好问题。 好废话的问题。 好在这人身材和脸不分伯仲,给摄影师的选择面很广,不至于灵感枯竭。 “不完全是,”纪颂听他这么问,怕他拒绝拍摄面部,脑海中闪现过一万种不露脸的展现形式,解释道:“也可以拍局部的,或者不以你为主体,都可以。” 只要能让拍就行。 不过为什么不能拍脸呢? 可能是因为这张脸很贵吧。 要是当网红出现在软件上,那都是拿着麻袋捡钱。 赵逐川的视线落在纪颂脸上游移,看了许久,才收回,语速放缓:“只拍局部,可以。” 其实是否曝光在大众视线下,他不太在意,这是迟早的事情。 他只是不愿提前曝光,不愿因此影响到赵添青……或是纪颂。 在没有万无一失的解决方案出来以前,他的贸然出现只会让原本离风暴中心很远的集星卷入漩涡,高二这个暑假很宝贵,高三上的进度更是紧锣密鼓,每个人的精力都有限。 纪颂以为赵逐川还有类似于打耳洞这样邪门儿的要求,没想到答应得这么快。 赵逐川冷不丁复述一遍上节妆发课vega对纪颂捡破烂穿搭的评价:“你确定你有审美?” 要不你演哑剧吧,赵逐川? 算了,君子报仇,五年不晚。 纪颂选择左耳进右耳出,只说:“如果你怕我把你拍成路人,我可以把我的优秀……” 赵逐川站直了,像没在认真听,伸手摸纪颂的耳垂。 纪颂瞬间止住话语。 惊得连一句非常有气势的“作品集发给你”都没说出口。 赵逐川像拎兔耳朵一样掐住他充血的耳廓,先折叠,再观察,再折叠,最后放开手,低声说:“还行,没发炎。这两天别沾水。” 在纪颂的印象中,这么拧过他耳朵的人,只有他妈、他爸、他爷他奶、他小学班主任、看午休的托管老师、他当警察的小叔、他当检查官的姨姨—— 再就是赵逐川。 纪颂根本忘了躲。 那带有另一个人体温的手从耳朵落到脖颈处上次受伤的位置。 指腹贴着皮肉,贴着颈部的脉搏,摁了一下。 痒痒。 纪颂下意识偏头,哼声:“你干什么啊。” “盖章,”赵逐川转身要进教室,“许可证。” 赵逐川捏着他那张耀武扬威的成绩单前脚刚进教室,纪颂后脚就被人扳过了肩膀。 金姐冲回头探寻的赵逐川摆手道:“没你的事儿,你先进去。” 赵逐川仍停了脚步没动作,金姐才又催促:“我找他没什么事儿,你进去好好上课。” 教室里最后一位同学的朗诵声仍在持续。 纪颂压低嗓音打招呼:“金姐。” 金姐笑道:“赵逐川同学还挺关心你的呢。” “是的!”纪颂脸上挂着笑。他明明是怕我把他供出来。 金姐捋发到耳后,抄起手臂:“彭校呢,说话就这样,很直接,不用放在心上,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考试换透明耳针或者暂时取一下就行。但是呢……” 纪颂顺着金姐勾手指的动作抬头。 他原以为金丹凝会八卦他为什么会和赵逐川约着一起打耳洞。 “但是呢,你脸小,两边如果都扎耳洞会很明显,所以另一侧尽量还是不要打了,”金姐端详一阵,满意地拍拍他的背,松一口气,“好了,快进去上课吧,别耽误,你们洪鸣老师一节课课时费很贵,不上怪可惜。” “好!”纪颂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准备脚底抹油开溜。 “对了。你俩今晚下课之后,去健身房跑一个小时。跑完拍照给我。” 纪颂:“……” 洪鸣恰巧是纪颂最水土不服的那种老师,而纪颂又是洪鸣最不喜欢的那种学生。 仗着有点天赋,外形上占优势,在老师批改过的回课作业上总有自己的想法,教这种学生没办法按照固定模具那样去捏流水线小人,得用雕刻刀一点一点地用心削,很是费他精力。 洪鸣看得出纪颂对朗诵的兴趣并不高昂,猜这是个不走播音的,也没多苛刻,对纪颂补上的回课草率点评了事,还不忘说一句:“纪颂啊,不是老师针对你,你基础要弱一点,平时没事儿在私底下就要多练,有什么不懂的,问问小林呀。” “小林”疯狂点头,上半身坐得笔直。 等洪鸣去办公室课间休息,小林又埋头把脸藏在臂弯里对着纪颂笑。 “哎呀,别气馁,这种外面找来的兼职老师是这样的,”林含声拎根凳子来坐到纪颂前座,好言好语地劝,“他们对学生完全就是买股,重点栽培几个有能力冲击名校合格证的,其他的都按照全省联考的水平简单教一教。该学的你还是要学,逃避是没有用的!” 确实,他又不考央传播音主持系,自己能保证稳过省联考录取线就好。 一千位专业老师的眼中有一千种学生。 在高中学校里每科都得学,他当好学生也当够了,现在遇到拿鼻孔看人的老师不必过多内耗。 谁看不看得起他,他不在乎。 他在乎的人看得起他就够了。 “没,我不是在郁闷洪鸣说我,”纪颂趴着,“我是耳朵疼。” 况野拍他背,安抚:“兄弟,不疼痛怎么能叫青春呢?” “我的青春第一次这么痛。”纪颂理都不想理况野。 他右半边侧脸朝上,露出来的右耳伤口依然在灼烧散发余热,红得格外扎眼。 要是老板手穿的孔再大点儿,耳垂铁定肿得快要熟了。 纪颂对“穿孔”这回事没有半点经验,无知造成了无畏,他本来就怕疼,打完还很得意地觉得没什么感觉,这后劲大得快把他脑瓜子烧没了。 他想起赵逐川那句莫名带笑的“你很欣赏我这张脸吗”,轻轻捶了捶胸口。 好吧!好吧。 野玫瑰都是带刺的。 小赵:对自己狠的人一定对别人更狠,我还是给他一个机会吧。 颂颂:……(上网开始给自己挑选耳饰)嗯,青春就是疼痛的。 第14章 五月 林含声对男高中生打耳洞这件事完全没什么意见。 他只小声嘀咕了句“我看着都疼”,又挪凳子坐到纪颂桌前:“刚才金姐叫你出去干什么,你被彭校训了?” “你这不废话吗,彭校夸过谁?” 况野挨林含声站着,手臂一搭,全身重量往林含声肩膀上倚,林含声抬手推他:“况野,滚开——你重死了!” “你胡说,我称体重瘦了不少,”况野笑嘻嘻的,把林含声的脑袋搁在肱二头肌上,捋开袖子做发力展示,“明哥昨天见我还夸呢。” 林含声抬着下巴,脑袋被夹到动弹不得:“啊——痛!” 纪颂现在一听见“彭校”两个字就五官挤成一团:“她问我是不是考试的时候也要戴个耳钉上场。” 况野“嗬”一声,手掌轻拍在桌面上:“你就该回答一句,被您说中了!我保准她气得背过去。她就是纸老虎,训人爱虚张声势的,其实你真要让她说你错在哪里,她还没办法自圆其说。” 林含声是正儿八经的乖学生,平时哪逮到过机会吐槽老师? 这一下捅了话篓子,他赶紧招呼人围成圈,小声讨论:“彭校对学生是挺凶的,筛人也严厉,我听说上周有合作高中的学生来面试暑期班,长得还行,普通话也标准,结果彭校因为人家大小眼儿严重给拒了。” 旁边偷听了很久的孟檀突然掏出一把随身镜:“我不是大小眼儿吧……” 况野:“这位美女,你是大小姐。” “大小眼儿也不行啊?”纪颂眼巴巴的,“那大小耳呢……” 况野说:“你再把左耳也扎了呗,下次表演课你演非洲耳廓狐。” 纪颂耷拉眼皮:“滚。” 再这么肿下去,他估计也要被彭校劝退了。 为了伤口尽快痊愈,纪颂中午一口辣椒都没沾,只跟着在咖啡厅点了份盒饭。 但今天中午不知道怎么回事,盒饭里的米饭少得可怜不说,送达时间还提前了,配合着咖啡厅开得过低的空调制冷,盒饭凉了一大半。 可能是明跃给订餐老师打了招呼,不让学生吃太多米饭? 同学们口口相传的“明哥狠起来连自己都打”不是没有可能。 纪颂不挑食,他吃什么都香,戴着耳机哼哼歌,找了个沙发位坐下来,两三口把米饭吃完了。 其他几桌要么空空荡荡,要么有同学不太熟悉,纪颂又喜欢热闹,看赵逐川一个人吃饭怪可怜的,自然而然大发慈悲坐到了同桌。 第17章 放在他对面的筷子半点没动。 过了好一会儿,纪颂看见一只好看的手握住筷子,很没劲地翻动了几下菜色,最后夹住一块不明物体尝了尝。 “嘶。”倒吸凉气的声音。 视线上移,赵逐川沉默着,喉结很轻地滚了一下,随后开始喝水。 水直接喝下去三分之一。 米饭吃了几口,一荤一素,菜都没动多少。 矿泉水瓶落桌,透明瓶身和咖啡厅窗外的午后阳光一同在木桌上荡起波浪。 赵逐川坐在那里,眉目间神情疏淡,像准备就餐的大少爷,面前的盒饭瞬间提升格调为昂贵减脂餐。 “……” 天啊集星,你给大佬吃这些东西,大佬会营养不良然后跑路的。 摸了摸赵逐川的盒饭边缘,纪颂抽回手,掏出手机,一边给金姐发微信一边说:“吃不惯辣的?走,哥给你改善伙食。” 【蝉:@班班金,建议学校给咖啡厅配个微波炉哦,今天的饭凉凉的。】 赵逐川继续扒拉难以下咽的菜:“不用。” “走吧,去校外吃。正好我耳朵肿了不能吃太辣的,”纪颂眼神清亮,“孟檀才给我推了一家东北菜,去试试?” 赵逐川这才停了筷子,抬头:“一起吗?” 纪颂理所当然地应:“一起啊!” 一直到了师大后门的小吃街上,赵逐川才明白纪颂说的“东北菜”是路边摊—— 锅包肉、东北大饭包。 他对路边摊的认知仅限于京北城区小巷子里用玻璃箱卖的糖葫芦,别的,他都只见过没吃过。 他从幼儿园开始就是由赵添青的助理接送上下学,学校换了许多所,小男孩眼里对零嘴美食的渴望也变成了没兴趣。 但现在,赵逐川突然来了点儿食欲。 午后一点钟,不少学生都用完餐回宿舍休息了,纪颂找的两家小吃摊挨在一处,中间空地摆了张小方桌,头上还支棱了遮阳伞,环境很是到位。 纪颂取下遮阳帽,问老板要了两张矮凳,再研究完菜单把招牌都点了一遍,又拿纸巾擦桌子,一边擦一边和老板阿姨闲聊几句,看人的眼眸随时带着笑意。 他头发蓬松,软软的,有夏风吹过时,额前几缕会配合地飘动,显得脸上笑容更灵动。 赵逐川看着他。 这人的确有种魔力,总能想方设法的用最自然的方式去达到目的,就像赵逐川一开始根本不愿意有人同桌一起吃饭,也没想过会被带到外面来吃路边摊。 可这些就这样自然而然发生了。 不过,纪颂为什么知道他的出生地在东三省? “小吃街卖的京北烤鸭连毛都理不干净,所以只能再往北一点儿请你吃这个了。”纪颂解释完,指指另一张矮凳,“请坐!” 赵逐川:“……” 你家开的? 但赵逐川懒得当着外人的面呛纪颂,笑了一声,坐下,无处安放的两条长腿促狭地抵在桌腿边。 他从筷子桶里边慢条斯理地挑一次性筷子,掰筷子,手指撕掉不规整的木屑,最后调整了下握筷子的手势,手肘搭在膝盖上,抬眼看向盯着自己的纪颂:“怎么了?” “没什么,”纪颂愁眉苦脸,“我只是饿了。” 算了,爱是亏欠。 他要是很有钱就好了,就可以带他的模特儿去吃高档餐厅,他看着赵逐川那样子只觉得带人来吃路边摊真是虐待啊,但一闻到老板下锅后食物的香气。 但他又想,路边摊怎么了,路边摊就是好吃! 阿姨又说:“这是高中生还是大学生呀?真帅,长得像明星!” 赵逐川很礼貌地点了下头:“谢谢阿姨。” 阿姨眯起眼,笑逐颜开,顺手用夹子往油滋滚烫的锅里一捞,夹两只金黄色锅包虾出来,放到赵逐川碗里“额外加菜”,说:“来咯来咯,一人一只!” 阿姨在围裙上擦了擦油,自拍脑门:“哎哟,就特别像那个什么,我想不起来了……” 赵逐川握着筷子,无情戳碎碗里锅包虾的金黄色硬壳。 他顺着话聊:“像谁?” “像靳霄!”阿姨继续扔肉下锅,“演《辞乡》里面白家大少爷那个!” 靳叔。 国家一级演员、中正协委员、中视协理事,无数中年阿姨大姐的梦中情人,百度百科能搜出一长串看都看不完的名号,主演过的电视剧罗列出来比京北必吃榜餐厅名字还长,《辞乡》是他15年前出演的近代剧。 在演这剧红遍大江南北之前,靳霄就抱过赵逐川了。 不过这些都是靳霄在每次私底下见面时总说的。 到底抱了多少次? 赵逐川没什么印象,只记得靳霄后来和赵添青合拍过一部院线电影,演夫妻,尚且年幼的赵逐川以为电影里面是真的,常常带着哭腔,拖住靳霄的大腿喊着“爸爸”、“爸爸抱我”。 靳霄总是朗声大笑着应他,然后等赵添青一脸无奈地把赵逐川抱走。 师弟靳霄和师姐赵添青传过绯闻,只因为零几年的狗仔像素不清晰,把靳霄的某任女友认成了当时声名大噪的赵添青。 “对对对,靳霄嘛!” 旁边做大饭包的老板码好鸡蛋酱,探头探脑,声音在口罩下模糊不清,“我老婆年轻的时候贼喜欢他,他后来好像还跟那个赵……” 赵逐川起身打断老板的话:“叔叔。我来吧。” 他取下保鲜膜,动作不太熟练地将保鲜膜在老板举着的生菜叶饭包外裹了一层,转身坐下,表情很生硬。 “你少啃几口热量也不会下降的,”赵逐川对着正专心研究锅包肉的纪颂抬抬下巴,“饭包好了,从这里开始吃。” 这个饭包…… 从外看就像没露出内里的生菜。 但为什么这么大? 完全可以打架当砖头用了,如果老板做得不好吃,被客人拿这个来敲脑袋一定会晕。 “这,”纪颂双手举着饭包,“我知道你为什么不点这个吃了。” 大帅哥啃这个,就算再控制表情也会看起来像饿了三天。 纪颂:“居然这么大?” 赵逐川:“因为不叫东北小饭包。” 大帅哥如果没长嘴那该有多好。 纪颂张嘴,努力了好几次也没能成功一口把饭包塞进嘴里,最终败下阵来,找老板要了个塑料勺子,先打开顶端吃掉最上面的饭。 等吃完“东北菜”,纪颂看得出来赵逐川没怎么吃太多,估计勉强果腹,心里愧疚,说要给他再买点饺子吃。 “……” 这人为什么跑烤冷面摊上去了? 赵逐川不知道他要买饺子还是买什么。 他冷声提醒:“温馨提示,热量缺口差不多到了。我不想钟离遥下节课说我们组体重超标。” “好吧。”纪颂泄气。 一点都不温馨。 烤冷面摊每次都一大堆人在排队,他挤不进去,但阻止他的不是烤冷面很难买,而是赵逐川说话的语气带了一丝无奈和劝哄,纪颂耳根子软,那种“我偏不听你的”的小火焰倏地就灭了。 走进校门,一生放纵不羁爱自由我行我素的纪颂突然想照顾一下合作伙伴的情绪,灵光乍现,福至心灵,找了个话题:“你还真别说,我刚刚百度了一下靳霄年轻时的照片,是有点神似。” 赵逐川只“嗯”了一声,随后挑眉看向他。 纪颂睁大眼:“哎?哎对,就是你这个角度,我觉得其实你更像……像那个……” 赵逐川冷着一张脸,一副完全不好奇的态度,闷声爬并不陡峭的长坡,往校内教学楼的方向走。 “黎意!”纪颂跑着追上来,“你知道他吧?” 整个演艺圈公认的浓颜系帅哥,曾在大热之后息影转行做幕后,掌镜过几部电影,还拿过国外的奖项,这几年鲜少露面,算算年龄,估计也有四十好几了。 赵逐川和这人长得都是眉眼着墨重的类型,单看唇部以上立体感尤甚。 但赵逐川年纪轻,整张面孔连着眼神中的攻击性更猛烈。 而且,两个人一个扇形内双,一个外双,气质上有差别,黎意整体更阳光暖男一点。 赵逐川停住脚步。 纪颂差点儿没刹住车撞他身上。 “哪里像了。”赵逐川语气生硬,像不太喜欢这个男演员,“一点都不像。” “鼻子像,眉毛像,眼睛不像,”纪颂大大方方盯着眼前这张脸认真分析,“嘴巴不像。还有身高也不像。你比他高得多。” 我高是因为我妈高。 他皱眉:“你说了两个像,三个不像,那就是不像。” 说完往前继续走,根本没有要等纪颂的意思。 “他再年轻二十岁也没你好看。真的。” “嗯。” 纪颂突然明白过来赵逐川的反感:“我不知道你是黎意的黑粉,我回去就把黎意演的电影全部删掉。” 第18章 “……” “我上豆瓣给他拍的电影打差评。” “不用。”赵逐川说完看他一眼,“别卖萌了,没人买。” 他笑起来:“哦!” 纪颂看见赵逐川压着唇角,轻咳一声,像没听见自己说话,脚下的步子却刻意放慢,但还是走在前面。 纪颂也不恼,习惯了,按开揣在怀里一路已经微微发热的照相机,抬起来,亮澄澄的眼通过取景器里打望,嘴里念念有词:“对,赵逐川!你走快点儿,我在拍你的背影……” “哎!这张远景真好看。” “你步子迈大点儿!” “你能跑起来吗!好吧不能我知道。” 取景器中的少年身高腿长,穿一身标志性深色短袖,正在向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上坡路走去。 校园人行道边蓝花楹盛开,呈现出一种不及肉眼所见那样暴烈的蓝紫色,枝丫间落下的光斑在敲打着地砖。 赵逐川的身影是蓝紫火焰中间的芯,是少年人不停跳动的心脏。 “别拍了,”赵逐川小跑两三步,回头转过身,难得停下脚步等他,“你还不快跟上?” 小赵:你可以安静点吗? 过五分钟) 小赵:喂你怎么不说话了? 颂颂:……(我就不说就不说就不说就不说就不说! 第15章 五月 月中,直逼35度的气温降了下来。 傍晚的操场空气通透,明跃叉腰站在四百米跑道的某处终点,脖子上挂了只口哨,袜子提到膝盖下方,一副足球运动员的打扮。 他吹一声口哨喊一次:“全部给我跑快点儿——” “一个个,有气无力的!” “你们这点肺活量怎么够啊?那龙泉山健身老太太都跑得比你快!拼半年给自己一个机会,不努力以后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林含声转头对旁边同样跑倒数的同学嘀咕:“是不是全世界高三老师都一个话术啊?下句该得说……” 明跃:“林含声!你想象一下后面有歹徒在追你,抢你钱!” 纪颂非常配合地大喊:“打劫——” 后面没有歹徒在追,倒是有个小悍匪。 纪颂原本跑在最前面,眼看着好哥们儿林含声渐渐落后变了吊车尾,才放慢脚步,跟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跑。 美其名曰:我等你啊。 林含声差点儿一脚给他踹过去,滚!这比杀了我还难受! 不过现在,纪颂喊了几声“打劫”,喊得腹部岔气,演戏的力气都没了,谁家好形体老师大晚上拉学生上操场跑三千米! 七圈半,没几个人能完成。 还好今天晚餐是集星统一发的馒头、香蕉、水煮蛋,大家都在老师的虎视眈眈下吃饱喝足,没有谁低血糖的情况。 当时纪颂一口咽下去大半个水煮蛋,看得林含声目瞪口呆:“你能不能斯文点儿?” “有人拍我?”纪颂抬头四处张望,后颈被林含声捏着按回。 跑道像磁带循环播放着凌乱的脚步声和喘气声。 汗水贴在肌肤上,凉飕飕的。 啃了水煮蛋营养过于充沛的纪颂势头正猛,跑一两百米才放慢会儿速度,和明跃打拉锯战。 有时候明跃站得远,在溶溶夜色中看不清他们,他就趁此机会慢跑几步,等休息够了再拉速度跑起来。 还在坚持的同学只剩四男三女。 纪颂粗略地扫了一眼,赵逐川跑在最前面只留了个背影,后面三个女生速度差不多,被汗水浸湿的头发还摇晃在脑后,累是累,但都在拼命坚持。 女生跑步更累吧? 纪颂边跑边乱想,头发长,肯定很重。 “第一!”明跃吹着口哨指挥赵逐川到一旁草坪上坐着休息。 赵逐川没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去,而是放慢脚步继续往前走了一段路,才停下来,撑住膝盖休息。 他眼看着第二名纪颂冲刺越过跑道。 只慢了自己十秒。 晚风吹过,纪颂在加速时还捋起衣摆擦了下汗,露出来一截弧度紧绷的腰身,肌肉浅浅浮现,柔韧而有力量。 “第二!”明跃鼓掌,有些意外,“哎,你真不错啊纪颂!我还以为你身上肌肉是专门撸铁练出来的,结果是你自己平时运动攒的啊?” 纪颂扶着腰喘气,歇了好一会儿,摆手道:“是打球打的。” 他抬手朝发顶抹了一把,原本乱糟糟的头发更乱了,但他不在乎。 纪颂闭眼感受晚风,顿时清爽不少。 一看赵逐川侧对着自己站在树荫下休息,纪颂转身开始找自动贩卖机。 两分钟后,纪颂扔过去一瓶矿泉水。 赵逐川伸手接住:“谢了。” 塑料瓶身砸进虎口,力度不小。 终于坚持到终点的林含声被况野搀扶着走过来,大口喘气,歇了好久才问:“颂……颂……我的呢?” “你是第一名吗?”纪颂扔过去自己那瓶,很神气地抬下巴,“喏。喝我的吧,我刚才没对嘴喝,直接仰头这么倒的。” 林含声一口气灌下大半瓶水。 纪颂:“你今天开挂了啊?居然能跑完。” 林含声强忍住骂人的冲动:“你在尬黑我!我们宿舍都跑完了,我要是半途而废才没脸见人。” 在旁边闷声喝水的赵逐川突然开口:“最后一名有脸见人?” 纪颂一听,很捧场地笑了起来,林含声自觉又被鄙视,气不过,奈何实力不够,只能嘴硬:“下次我们再比咯。” 赵逐川扫一眼纪颂,盖上瓶盖,说:“等你把纪颂跑过了再和我比。” 纪颂又想点头附和,他发现赵逐川的自信总是来得很莫名,又让人无法反驳……可人无完人,这人一定是有短板的。 等休息够了,明跃又开始加练其他没跑完想蒙混过关的同学,把他们全部集合在一起练上肢运动。 完成了3000米的小铁人们一起坐在草坪上数星星。 明跃看他们太悠闲,还不忘过来找存在感:“等下个周啊,新生就来了,加上你们一共有三个班呢。到时候可就不像现在这样几个老师围着你们十来个小孩儿转了,我也没有那么多精力再寸步不离地守着你们了。” 他还颇为惋惜,自己握拳感动:“希望我继续教你们班。” “明哥,”况野笑道,“我还等着看你跳舞呢。” “行,”明跃打了个响指,“第一节课我就跳?” 剩下几人仰起脑袋答:“好——” 望着眼前成矩形方阵队列的一班,纪颂想起他高中班级参加运动会的时候,也是这样所有人凝聚在一起,一起为了某个一生或许不会再有第二次的机会而奋斗,尽管只是跑步、锻炼身体这样常见的事,可每一次发生都有意义,因为青春本身就轰轰烈烈足够精彩。 现在,他坐在大学操场里望着夜空,看月亮—— 看一个个跑过操场照明灯的学生,恍惚间像他们已经上了大学。 梦想中的大学。 那时的他们已经告别了无法自由做主的牢笼,去往了更高的天空。 “叮。” 赵逐川点开微信。 【蝉:通过网盘分享的文件:第十次眨眼 链接:https://xxxx 提取码:zc2b 复制这段内容打开「网盘app 即可获取」】 【蝉:这半个月的随手拍,你看看。】 赵逐川:“……” 【蝉:咦。这个提取码是随机生成的,与我无关。】 赵逐川回了个流汗小黄豆,手指在屏幕上划了几下,退出微信,开始研究这个网盘怎么用,输入密码注册折腾了十分钟,他才终于点进转存好照片合集的文件夹。 文件名叫“第十次眨眼”,收录了纪颂拍的十张照片。 赵逐川粗略翻阅了下。 关于自己的有两张。 一张是模糊的剪影,一张是爬坡时以蓝花楹为背景的远景,剩下的都是纪颂拍的校园纪实。 从走廊角度自上向下拍摄的篮球场。 学生们在各自的半场内如同小鱼游曳,球场是夕阳下的池塘。 镜头有感情,有故事性,看得出来是用心拍的。 照片拍摄的时间应当是纪颂来集星以后。 除了景,还有人像。 有班上两位女同学脑袋凑在一起看书写字;有况野叼了根没点燃的烟,正趴在宿舍窗边回眸看镜头。 藏族少年眼神忧郁,面部自然光打得恰到好处,为他的褐色皮肤镀了层金。 “……” 照片集里,为什么还有别人? 不是说想拍的是我吗? 赵逐川没什么表情地翻完最后一张照片,又退出去,想了想,再点进网盘,存下自己的那两张。 手机屏幕上方再次弹出消息: 【蝉:你看了吗?如何!】 还有个表情包。 第19章 【蝉:人呢?被哥帅死了吗?.jpg】 【1101:没看。】 【蝉:?】 这个“?”贴合情绪。 一分疑惑,三分无语,六分愤怒。 这一瞬间,纪颂觉得赵逐川长得跟他头像上那只肥嘟嘟左卫门也差不多,纪颂气得从练完回宿舍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晨练,都没和赵逐川讲一句话。 可赵逐川的头像真的很可爱—— 所以他早上晨练时,还是给赵逐川占了个靠湖边的好位置。 昨晚纪颂在快睡着之前还迷糊在想,爱耍酷的大帅哥怎么会用这种头像?这就是他把自己化成蜡笔小新的理由吗。 赵逐川没和他们一起出门,也来得不晚,和来守晨练的金姐差不多时间到。 他单肩挂了个背包,正要往最边上走。 纪颂往侧边站一步,空出刚好能站一个人的位置,再对赵逐川勾了勾手指,示意他站过来。 “我教你还不够啊?”林含声暗暗磨牙,“你还要找个赵逐川来旁边碾压我。” “我还没听过他朗诵呢。” “听了你肯定自卑,到时候赵逐川为了争一保二再报个京影的导演系你就等着哭吧。” “你看不起谁?”纪颂从稿件纸后露出半张脸,“我朗诵也不烂好吧。” 他还是mini版纪颂的时候,在小学家长开放日上朗诵的《父爱无声》让一向内敛、满身书卷气的他爸立刻无声变有声,在底下观众席感动到失态大哭。 搞得纪颂小尾巴翘得老高,回家还给他妈纪仪龄补了一首歌颂母爱的朗诵。 小小的纪颂当时很疑惑,为什么就没有诗歌歌颂活泼可爱的儿子呢?以后等他有文化了,一定要写一首《感恩儿子》,包括不限于:啊,我亲爱的宝宝,是你,带给我们欢乐,带给我们新生的希望…… 而不是现在这个,当你老了。 “唰——” 金姐挥动教鞭宛如挥剑,抄着手臂,不知道从哪儿买了根更长的教鞭,轻轻拍到某位同学背上:“背打直!没睡好啊?昨晚干什么去了?” 随后那把教鞭的矛头又直接指向了纪颂和林含声。 “你俩,嘀嘀咕咕什么呢,要说出来说,洪鸣老师给你们的稿子都学完了?” “金姐。”林含声赶紧竖起a4纸挡脸。 只有纪颂接话:“还没学完,等着金姐指导。” “嬉皮笑脸的,”金姐瞪他一眼,“你分的什么稿子?” “《当你老了》。”纪颂回答。 身后的况野还跟着哼哼了几句这首诗歌的改编歌曲,林含声鼓掌捧场。 “很基础嘛,入门级的。”金姐双手背在身后,潇洒转身,“你先读个二十遍再来找我。” 纪颂看了眼他满篇勾画重点的稿件,小声:“多少,二十?” 金姐指挥:“来,大家,先开嗓,闭口哼,嗯——” 半小时下来,也不知道到底是谁老了,反正纪颂自觉他嗓子快老成鸭嗓了,怎么念怎么不得劲,还口渴,突然又找不到腰腹丹田那口气在哪儿,自己都听得出来发声方式有问题。 “口鼻要同时呼吸,”赵逐川忽然出声,“横膈膜,往下沉。” “横膈膜?那不是烤肉……”纪颂突然腰间一紧。 “……”赵逐川表情有点无奈,“你别说话。” 他的一只手掌按上了纪颂胃部上方的位置,另一只手则扶住纪颂腰侧,双指并拢,挪到小腹之上一寸,指端力度不小。 纪颂越加快呼吸—— 越能感觉到那强硬的存在。 颂颂:我本来就没吃早饭(。 小赵:……减肥的“管住嘴”还有这意思啊。 第16章 五月 “你念,山明水秀。咬字夸张一些。”赵逐川发号施令。 纪颂听话地跟念一遍,腹部肌肉变硬,逐渐跟随赵逐川手指的按压找到轻松发音的根源。 一直到纪颂能正确念完好几句常用于练发声的诗,赵逐川才放开他的腰,说:“等你练完基本功,后续慢慢再学停顿和重音。考试最好选散文。诗歌容易暴露你有鼻音的短板。” 林含声举手:“我呢?” 赵逐川抬手扯了下领口:“你不要只顾着炫技就好。” “那……”纪颂拿稿件纸遮住半边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朝赵逐川看过去,“等我练散文的时候你能……” 赵逐川仿佛没有让他把话说完的耐心,应得很快:“能。” 明明是同意,又那么不耐烦。 但纪颂不计较这些。 他一转头,班上有两个女生拿着稿件走过来了,她们表面很平静,实则惴惴不安,手里的纸已经被捏皱了,带着极大的勇气想要讨教。 还没等她们开口,林含声马上抬手指向自己:“问我问我!我的实力有目共睹吧?” 于是,女生们跟着林含声去旁边的空地上去修正稿件,况野也跟着去听。 最后金姐都来看热闹了。 同学们里三层外三层,逮着机会把目前播音水平暂时全班第一的林含声堵了个水泄不通。 晨练结束,林含声被解救。 况野坏笑着凑过去勾他肩膀:“你刚刚是不是……” “不是,我没那意思,”林含声摆手,“是我怕等会儿赵逐川不帮她们改稿件。那么多人,女孩子脸皮薄,下不来台多不好。” 纪颂若有所思“哦”一声:“他初中就这样?” “没呢,现在好多了,以前刚转到我们班一句话都不带说的,我和他当了一个月同桌,他才偶尔跟我说几句话。” “上下学呢?” “我们初中是私立的,周五放学基本都是家长或者司机来接,”林含声放低音量,“但他不一样。” 纪颂:“什么不一样?你说话别停顿。” 林含声故意停顿了好几秒。 纪颂:“你演我是吧?” 林含声被掐得嗷一嗓子,才继续说:“他家来接人的配置基本都是……一个司机,一个保镖,两个……保?说保姆也不对,看着都年轻干练,也许是两个管家吧。反正每次放学最少都是四个人来接。” “我操。”况野感叹,“少爷啊?” 纪颂本来想说吹牛呢? 但他回忆起每次来接赵逐川的那辆车以及入学时的架势,他突然觉得林含声所说不无可能。 他只说:“我也有四个人来接的时候。” 林含声看他像看鬼:“什么时候?” “初中,当选区三好的时候,电视台来了四个人采访我。” 这话不假,但四个人来接的阵仗其实不止一次。 还有一次是放学和隔壁学校的人打群架,被堵了,打肯定打赢了,但回家也挨了纪仪龄一顿揍,最后落得一句“臭小子你下次打架记得带人啊”。 “……” 翻个白眼,林含声捏紧书包带,继续说:“还有啊,他家保镖基本不露面。那为什么我知道他有保镖呢?是有次车开走的时候,我不小心瞄到里面一个壮汉穿短袖戴墨镜,虽然说没穿西装吧,但是那范儿,一看就是!” 纪颂默默地:“你还真是不小心。” 林含声还有没抖完的秘密:“但是嘛……听说他转学转得挺频繁。有时候转都不转,直接一两个月不来上课,回来考试居然也还跟得上。” 纪颂“啊”了一声。 赵逐川还真不是虚有其表,脸和脑袋一样聪明。 事件议论的中心在前面几米开外停下了脚步,像完全没有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况野已经快步走到前面去了,和赵逐川一同回头朝两个叽里呱啦了一路的人望去。 清了清刚才饱受摧残的嗓子,况野含了颗润喉糖续命,朝这边喊:“快走!去晚了面馆牛肉都卖完了!” 纪颂和林含声立刻跟着他们跑起来。 今天是每周四的“早晨吃面日”。 面食碳水高,这算是一周一次的放纵餐,正在长身体的这群男孩儿强忍着胃口只能叫个一两二两。 纪颂特别爱吃面食。 上初中那会儿,他和班上同学们会约早饭,个个都吃三四两,还有人挑战过半斤以上,吃得人仰马翻,班主任还来校门口逮过人,说一个个的,要改行当吃播啊? 纪颂不当吃播,他只是害怕自己长不高,每回得加两个鸡蛋。 到了面馆,纪颂才气喘吁吁地坐下来。 林含声在窗口点单,纪颂随手拉开手边小冰柜取出一瓶水,拧开喝了,用膝盖碰了碰对面赵逐川的:“喝水吗?我请你。” 他做这些小动作完全行云流水,不会觉得有半点亲密。 “不用,我喝面汤。”赵逐川的语气听不出起伏。 点点头,纪颂扯一张纸巾铺开,等面来了,他开始低头扒拉自己的面条,一颗一颗地把葱花挑出来放到纸巾上。 “对不住,我忘跟老板说啦,”林含声挪凳子坐下,“颂颂,你为什么不吃葱?” 第20章 纪颂专心致志地挑葱:“不爱吃,味儿大。” “那你还爱吃花卷?” “花卷的葱都熟了,没什么葱味儿。” 从小纪颂看见葱这玩意儿就犯怵,他爸自以为是为了纠正儿子这一“陋习”还偷偷没收过他一朵小红花,骗他说是因为不吃葱,纪颂吓得第二天早饭没把小馄饨里面的葱挑出来,一口汤下去呛得涕泗横流,虚弱装病顺水推舟,躺了小半天没去学校上课。 至于辣椒嘛,他无辣不欢,是五岁开始吃辣椒会边疯狂喝水边说“不辣啊”那种程度。 纪颂很能吃辣,每次往嘴里塞剁成碎的小米辣半点不带含糊,像舌头没有痛觉。 赵逐川收回视线。 每次一起吃饭,纪颂的座位总是在对面或者身边,反正绝对不会坐对角线的位置。 对角线的位置一般都是况野在坐。 总之就是——隔得很近。 正沉思着,对面不安分的膝盖又碰了过来。 他一抬头,纪颂满脸坦然:“来了,你的番茄牛腩面。” 他还给赵逐川递筷子,挑的一次性筷子,贴心地掰成两瓣,再递到赵逐川手边。 之后,面对面坐着贴紧的膝盖就没离开过。 纪颂招呼他:“快吃,等下面坨了就不好吃了。” 他用来防晒的衬衫袖口卷到手肘,腕骨微凸的手很是好看,青筋脉络一直攀爬上指节,最后又因夹煎蛋的动作而紧绷起来。 拌了拌自己的面,赵逐川低头尝一口,破天荒地觉得寡淡,拿过辣椒罐舀了一勺出来搅拌,等搅匀了面条,他又试了试味道,承认还是纪颂在吃上别有一番造诣。 番茄面加辣椒堪称完美。 赵逐川用筷子轻轻夹住面条,咀嚼缓慢,嘴角不沾一点汤汁,半点油渍都不会飞溅出来。 “分你一个蛋!”纪颂飞快地把自己放鸡蛋的小碗推过去,“干净的,我还没动过。” 坐在纪颂身边的林含声又瞪眼:“那我嘞?” 纪颂搅动面条,没有立即应声。 等桌上氛围安静了,他才说:“下次朗诵你也帮我呗。” 他嘴上这么回答林含声,眼睛却直直看向赵逐川。 · 周二上午又是 vega 的妆发课。 这门课程是彭思芮安排的。 此前,她专程前往京北,考察了当地不少出名的传媒培训机构,发现这些学校在最开始都对学生的个人风格定位有很高的要求。 找到合适的自己,才能选择适合自己的稿件和考试内容。 vega今天穿了件新中式衬衫,站在讲台上的身板和衬衫图案上的青竹一般挺立。 纪颂很听这个老师的话。 vega的外形美而没有妖气,听说是在国内top美院学设计的,还考过服表,承接过市里不少小型演唱会的妆,开有一家规模不小的定制服装店。 他来上课一是为了赚课时费,二就是为了让一些学生在全省联考之前去他的店里定制西装,但有许多同学私下讨论过,说既然是生意,那就不至于这么尽心尽力啊。 vega上课认真,从不多讲废话,全班同学的外形、个人风格都在随着课程步步推进而变得焕然一新。 妆发课一般都安排在上午,总有同学昏昏沉沉打瞌睡。 vega双手撑在讲桌上,笑道:“现在很多院校招生都会擦妆,不过不影响什么,没有眉毛的同学,老师支持你们去纹眉哦。” 底下一片闷笑。 vega又拍拍手:“要笑就笑出来,不要憋着,我们这是妆发课又不是什么文综课,好了。今天请女生模特,孟檀上来。” 孟檀是标准的校花长相,她三天前的长发发型还是艳丽大波浪,现在那烫得卷卷的弧度已经被vega勒令去剪掉了,其余头发拉成黑长直,不允许做过多的烫染。 vega当时说,不要丢失你的青春感,想装大人以后再说。 现在为了顺利考试迎合考官欣赏水准,只能趁着年纪小,素颜保持青春感、活力感,等以后三十来岁成了明艳大气的“大花”,有的是时间化浓妆穿礼服。 专业院校像孟檀这种漂亮级别的女生多,以后可能一个班女生百分之八十都是,考试时想要让老师留住你,必须把刘海留长。 刘海是来修饰脸型的。 脸型这么完美,额头宽度也够,不露出来不可惜? 这是vega给她的忠告。 vega给她下了最后通牒:“六月来临之前必须把刘海留长,不能再去剪了。想拿合格证就听话。你和纪颂一样,额头不露出来都白瞎了这张脸。” 纪颂在底下对着白纸继续学画眉。 他抬头,点名来得突如其来,有点儿懵。 “有些人又不做造型就来上课,这是对我的不尊重,”vega拿起戒尺拍了拍讲桌,不知道在阴阳谁,“下周我的课,男女生全部全妆出席,按照自己的审美来改造自己,我要开始给你们形成个人造型设计意识。” vega顿了顿,扫了眼纪颂坐的那片。 最后说:“赵逐川不用。” 纪颂:“……” 下课前,vega挨个点评了班上其他同学。 等所有人都被“挑刺儿”了一番,vega双手抱臂,一边说一边往讲台下走:“纪颂必须抓头发、遮黑眼圈,修容和眼线都不用学,清爽为主。林含声呢,去理发店把头发剪短点。况野留长发,留到肩膀下面单个指节的位置,留长之后我教你怎么梳。” 况野懵了。 他活了十七年,在山里或者在学校的人设都是“那个硬邦邦看起来打人很疼的男的”,上初中的时候,鬓角还剃过特别张狂的非主流字母,从来没人叫他留过长头发啊。 况野举手:“v,v老师……” “vega。” 身边的人抽出腰侧戒尺,轻拍了拍桌,在班上其他同学闹哄哄的议论声里压低嗓门,“况野。你想不想上北戏?” 京北戏剧学院—— 他梦想中的话剧最高学府。 在况野心里,话剧拥有让观众演员都身临其境的呼吸感,以人的生命力与即兴创作出不可复制的永恒。 升高一前的那个暑假,他和父母在省城剧院看了人生第一场话剧,从此心里埋下小小的种子。 他出生在少数民族片区,生长在赤裸天地之间,所有的喜乐哀愁迈不过雪山,也不会比兀鹫飞得更高,他对钱财没有太多追求,纯粹是因为热爱才选择了这条路,由于自身长相风格化明显,他从未觉得自己会被顶尖院校偏爱。 而 vega 的反问,却给了他许多前行的勇气。 班上男生还停留在画眉毛的阶段,女生已经开始学涂口红了。 vega选了几款色彩重一些的口红,举起来展示道:“大家看一下,这种色彩可能会有染唇的效果,到时候如果真遇到有学校要擦妆,擦掉了也能留点颜色,看起来不至于那么死气沉沉。毕竟有好多同学考前为了不水肿都不吃东西饿得嘴唇发白,考官老师会觉得你看起来没精神。” 纪颂正在一心二用,偷偷听。 左边桌女同学的口红“啪嗒”一声落到地上,圆柱形的小物件在地上骨碌碌滚了两圈,停在他的脚边。 纪颂弯腰捡起口红,多看了两眼。 右边桌的男同学见他好奇,打了个响指吸引注意力:“纪颂。” 纪颂闻声转头,目光迎上偶尔会穿女装来上课的宋微澜。 宋微澜个头不算太高,眉清目秀,不化浓妆其实是个颇为清爽的男生。 他盯着纪颂看了一会儿,耳朵微红,抿起嘴唇:“你感兴趣啊?” “也不算,就是没见过,好奇,”纪颂还真被吊起胃口,“是不是跟涂唇膏一样?” 小赵:ok稍微一没吸引你注意力就好奇别的去了是吧。 颂颂:说了12345678……21个字! 第17章 五月 “当然有区别啊!” 宋微澜拧开自己的膏状口红递过去,看纪颂捏住管身轻轻地拧动的手指,说话的音调渐弱,“这是我才买的,还没用过,新的,还没拆封……你可以试试!正好vega讲到有些皮肤太白的男生可以用颜色浅的口红提提气色。” 赵逐川坐在前座,单手撑着下巴听课。 他的眉毛不需要画,他也不想学画眉毛,上课全程基本都在削笔,一根眉笔削了快半节课,一听后座的纪颂在和邻桌讲话,他终于停下手上玩儿美工刀的动作。 纪颂的注意力全在口红上。 他与宋微澜中间就隔一条过道,平时上课下课时不时搭搭腔,纪颂没把他当陌生人,犯难了:“我不太会涂这个,下手重了能擦掉吗?” “我……我帮你涂吧。” 拿过口红,宋微澜撕开封条,轻巧转出短短一截膏体,又挪凳子坐到纪颂面前,招呼:“你转过来一点点……” 纪颂应一声好,侧过身面对宋微澜坐着。 第21章 前桌,赵逐川坐直身子。 他稍微偏过头来看了一眼他们两个人。 “嘴巴张开,”宋微澜捏住纪颂的下巴,手指捻着口红,细细描摹,“马上就好。” 宋微澜动作温柔,直到膏体的浓郁红色溢出唇线边界。 “不对,等会儿,怎么黏糊糊的……”纪颂朝后仰头躲开宋微澜的手,抓了镜子来照自己的脸,“哎!真涂多了。” “噗。”宋微澜端详他几秒。 两人目光一对上,也不知道是宋微澜先笑还是纪颂先笑,总之纪颂看了一眼桌上的小镜子后笑得脸疼,嘴唇又绷得施展不开。 纪颂嘴唇湿闷,像小时候冬季嘴唇干裂被纪仪龄强行糊上一层膏状体,连呼吸都变得不畅。 涂上口红后,他整个人就像被封住了言语,“啊”了几声,不会说话了。 vega正在巡课。 赵逐川举手起身,往教室外走去。 vega批了赵逐川的假,准备转身继续给女同学修眉,突然看见纪颂和宋微澜你看我我看你在笑,vega的嗓音瞬间变得尖锐:“天哪,纪颂!你在对你的脸做什么!” 班上其他同学顺着声音望过来。 纪颂丢不起这个人,立刻抬手捂住下半张大花脸,想笑又不得不抿着嘴唇,眼眸弯弯的:“老师饶命,我马上去洗!” vega翻了个白眼,招手道:“快去!” 出了教室,纪颂拔腿就往卫生间冲。 他拧开水龙头,急慌慌地想掬一捧水拍在脸上,突然有人攥住了他的肩头,肩膀硬生生地被扳了过去。 纪颂一愣:“你什么时候……” 赵逐川没好气地说:“别动。” 原地施法。 纪颂不知道自己的身体为什么那么听话,第一反应就止住了动作,直到赵逐川像宋微澜那样捏住——自己的下巴。 赵逐川穿了件速干短袖,衣料贴合身形,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全身线条,呼吸时胸腔轻轻震颤,垂坠在胸前的纯银挂件随之起伏。 两人隔得太近,纪颂下意识往后挣了挣,发现躲不开。 他的下巴被赵逐川用中指和食指夹着,大拇指指腹顺畅地按上。 或者说是,揉搓上了他的唇。 赵逐川的指腹炽热,有着与他本人性格不同的温度。 指纹像盖章一般印上纪颂的嘴唇,再往唇角走,如飞机悬停,再向上,往北偏东的方向—— 最后落在纪颂那清淡的眼尾上。 纪颂垂着眼,睫毛根根分明,尾部线条平稳,像素描里最轻的那笔。 可这一抹红色涂上去,他五官中本不存在的瑰丽感迸发了出来。 “你不需要学涂口红,”赵逐川放开他,脖颈上那处凸起上下滚了滚,而后隐入喉间,他转身弯腰洗手,“考试如果嘴唇苍白没血色,借用外力也能搓红。” 纪颂真听说过有演员为了演脸红自打脸的情况。 他抿了抿嘴。 纪颂不恼赵逐川把口红擦在自己眼睛边,只当在玩闹,转头对着镜子看了看,回头对赵逐川笑起来:“看来我还适合唱京剧,要不到时候我再去报个国戏碰碰运气……” “我先回教室,”赵逐川拧起眉,递了两片没开封的湿纸巾过去,“你记得擦一下脸。” 他转身离开了卫生间。 回教室座位时,纪颂经过赵逐川的课桌,把没用完的湿纸巾放回他桌上,小声说:“只用了两张就擦干净了。谢了。” 妆发课上到现阶段,全班第一次全妆下课。 vega喜气洋洋,对每一个“作品”都非常满意,指挥全班拍照留念,找来金姐掌镜,钻进学生堆里一起比耶。 照片上的纪颂和赵逐川一前一后,刚好在一起。 两人肤色对比不太明显,但纪颂像被刻意调低过了饱和度,在男生中白得发光。 vega打开发到群里的照片,下载原图等了好久,抱怨了一句教室信号差,随后又叫起来:“我的天,这俩长得蛮搭啊?一个浓颜一个淡颜,哎,真别说,两个人同框真是玄学……” 赵逐川抿着嘴唇没吭声,漫不经心地在座位上转笔。 他对着vega点了下脑袋。 而讨论中心的另一位主人公——纪颂,迅速地、带着炫耀情绪地,把这张相片发到了他高中的哥们儿群里。 基本就是校队那几个人。 主力纪颂走后,他们没找到更好的得分后卫,对递上来的替补不太满意,五一放假期间天天哭爹喊娘求纪颂回学校。 纪颂回复:勿扰,接受艺术熏陶ing。 于是群名被改成:手撕烟熏板鸭。 【薄炀:我草?大帅哥!!!!】 【凌云:逆天。高中生能长成这样?】 【纪颂:谢谢谢谢。】 【薄炀:不是,我说你旁边……】 【纪颂:想打架?】 【薄炀:大帅哥怎么在看你,是不是想gay你?】 【纪颂:ok等回学校我也看你。】 【薄炀:?】 【薄炀:为什么眼睛那么红啊?我儿哭了吗,是不是在艺校被欺负了?爹来帮你。】 【凌云:哈哈哈你就是知道颂哥回不来才敢在这儿大放厥词!】 【贺临天:好好奇,你平时都上课?】 【纪颂:看电影,装动物,化妆,念词儿,跑步,健身,看故事书,画小人。好了,跟你们这群没有创意的人说不通。】 【薄炀:真爽。爹的艺术天赋都被你吃了,还我。t_t】 【纪颂:ok回头揍你鼻孔里。】 薄炀这混蛋玩意儿的废话终于说完了。 纪颂直切主题: 【纪颂:……所以,我让你们给我留的题呢!】 即将升高三的学生玩手机时间有限,薄炀也不敢跟他继续扯东扯西,赶紧发了一套扫描文件过来。 纪颂果断发过去辛苦费。 那金额够买肯德基全家桶了,吃完还能把空纸桶扣在头上两眼一抹黑不分白天昼夜地沉醉在学习之中,视觉味觉双重享受。 传送来的是这半个月学校发的几套卷子,还有一些上课抄写下来的笔记讲义。 薄炀成绩很好,整个人除了嘴贱之外没有太多bug,校篮球队教练还说过他能走体育生,但薄炀和纪颂一样,有自己的梦校,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偏带着这个年纪骨子里的天真与倔强。 下课后,纪颂跟林含声他们打过了招呼,自己拎着书包跑去校内打印店印资料。 对林含声和况野以及班上许多走播音表演的同学来说,高考文化分只要能过当年划的本科线就能被录取,这两个专业一般收分不会高到哪里去,主要是根据专业排名录取,所以在目前阶段,打牢专业基础比恶补文化课重要。 纪颂要考的专业不一样。 收戏导专业的学校很少,能报的不多,每所学校划线还有所不同,他还想了,如果艺术考不上,他走纯文化也可以录一些相关专业,但央传去年收的戏文专业报考生要求文化课达到一本线以上。 他目前分数稳定在一本线以上,但没超多少,他现在为了艺考起码要耽误半年的冲刺时间,不得不自己先把文化课捡起来。 午后阳光正好,纪颂连饭都没吃,咬着面包,正一张一张将试卷归纳入袋。 “同学,做家教的呀?”打印店老板在帮他订书页,乐呵呵地,“还是……” “我是集星的,”纪颂三两下吃掉最后一口椰蓉面包,笑容乖巧,“叔,我明年高考。” 老板一愣,比起大拇指:“哎哟,小伙子挺用功啊?今年我还没遇到过集星的学生来打试卷呢,你是第一个。” 打印店的门被推开。 纪颂耳畔传来熟悉的男声:“那我是第二个?” 赵逐川的声音天生比同龄人更沉,穿透力强,辨识度高,纪颂已经完全形成了能听声识人的本领,头都不抬一下:“不是吧,你也打题来做?” 他语气带笑,像在说,好巧原来你也在卷啊? “嗯。”赵逐川扫码传文件,用最淡定的语气说最火烧屁股的话,“我马上要交的题还没做。” 纪颂问:“什么题?” “准确来说,是作业,”赵逐川发送文件,打印店的机器开始轰然运作,见纪颂一脸茫然,他才解释:“一对六的文化课老师们每周都会给我布置作业,等下次补课再交。” 集星每周内的课程训练强度不小,几乎每天晚上八点后才有喘息的机会。 纪颂算来算去,按照赵逐川回京北的时间,实在想不出来他哪有时间去上那么多文化课。 纪颂看了眼不断往外口吐白沫的打印机。 靠。 再打下去打印机都要累死了! 他顿时落败,提出友好建议:“一对六可以抄同学的,等交完差再自己做一遍?” “是我一,”赵逐川垂眸整理文件,“老师六。” 第22章 六位不同科目的老师? 纪颂抽了抽嘴角,想象不出来赵逐川的文化成绩到底有多烂,才以至于如此兴师动众,但这人写得一手好字,成绩再差也不会差得没眼看。 他忍不住道:“兄弟你不是学表演的吗?” “嗯。”赵逐川看他一眼,“那也不能放松警惕。” 其实他的文化分完全能过线,但他始终记得赵添青说的话—— 校考露面公开后,你随后的高考文化分数肯定会被爆出来,希望你不要让自己失望。 其实说到底,是不能让赵添青失望。 他明白,不只是高考成绩,连校考成绩还会与赵添青的名誉有所关联,甚至那个他不了解的陌生男人也会关注。 胸口一紧,赵逐川继续沉默着检查作业。 纪颂瞄到赵逐川打印资料上的“京北”二字,忍不住多瞧几眼,好奇道:“你选的哪三科?” “理科那三科,”赵逐川说,“我文字表达水平比较烂。” 我看挺好。 纪颂腹诽,每次嘲讽开大突脸都挺疼的。 “那帮不了你咯,我是祖传文科生,”纪颂收起资料,一副很骄傲的口吻,“我爸是大学历史老师。” 赵逐川终于发自内心地笑了一下:“叔叔很厉害。” 纪颂拉上文件袋拉链,抬头朝他看去:“你呢?” 那双眼干净明亮,完全没有要窥探个人隐私的意思,赵逐川想回答也回答不出,只在想,如果他真能知道他生父是怎样一个人就好了。 那天纪颂说的什么黎意,什么靳霄—— 赵逐川不是没有怀疑过,但后来想来想去,觉得还是不要有亲爹比较好。 他已经长大了,他不需要了。 “我妈是舞蹈老师。”扔下这句话,赵逐川抱起纪颂一只手根本搂不完的部分文件,转身走到打印店门边,用手肘推开了门。 厚重的玻璃门吱呀一声,大敞开,没有合拢,是赵逐川用手抵着它,在等纪颂。 门张开了嘴,迎面一道黏腻夏风吹拂上手臂,赵逐川却什么话都说不出。 纪颂没想到赵逐川会给自己留门。 他妈纪仪龄嘛,一个徒手开了建材公司的女人,撇开他爸那点死工资,纪仪龄就是家里的顶梁柱。 他小跑着跟上,像一阵风钻出了玻璃门,轻巧灵动,一下子就跳到赵逐川前面去了,回头笑道:“哇,阿姨在京北教舞蹈?那你跳舞肯定不差,对不对?” 赵逐川没接住他过于雀跃的情绪,别开脸:“不教。” “不是,我不学,我在这上面没什么天赋,考试的时候只能做点儿厉害的动作唬唬老师,你如果教我,我只会左脚踩你右脚,”说是这么说,纪颂却因为联想能力太丰富一下子开始想赵逐川教他跳舞的画面,回过神,才说重点,“我是想象不出来你跳舞的样子。” “等月考的时候,”赵逐川偏过头看他,嘴角压着若有若无的笑,“你来看我就知道了。” 颂颂:掰手指)嗯,补课补六科,做卷子,看书,还会跳舞……你还有什么技能是没点亮的? 小赵:喝茶)以后你就知道了。 颂颂[愤怒]:你就不能再透露一下吗?! 小赵[墨镜]:那太多了。请看vcr。 第18章 五月 打印机疲惫地吞吐完纸张,机器终于进入午休时间。 回集星教学楼会经过师大校医院。 纪颂一边走一边欣赏着那白瓷砖贴面的陈旧建筑,直到翠绿玻璃反射的光刺痛眼睛,他想起来消毒酒精用完了。 现在正在午休,医生还在睡觉,纪颂挂完号,一边喝酸奶一边等,敞开两条腿,在诊室长廊外坐着看卷子,看得那些原本认识的字符变成蚂蚁爬上手背,他快睡着了。 赵逐川同纪颂一起来的。 他正戴着耳机坐在凳子另一头看书,很安静,半句话不多说。 纪颂本想说要不然你先回教室午休一会儿,下午还有课,但赵逐川预判性地一句“事情因我而起”堵住了他的嘴。 随后赵逐川就掏出了他那本书开始认真看,书名是《演技六讲》。 纪颂开始沉思。 好小子,偷偷进步,以后我要注意点你是不是在演我! 一楼导诊台边的阳光笼罩住赵逐川。 风摇曳过树梢,枝叶沸腾,一点点光斑在发顶跳跃闪烁,少年原本不发一语的气场霎时鲜活起来。 纪颂看得出神,全然忘记下一道题由什么思路解,手里转几圈都没落下的笔“啪嗒”一声落到地上。 赵逐川闻声抬头。 两人目光忙不迭撞到一处,纪颂立刻错开脑袋,弯腰去捡笔。 赵逐川取下半边头戴式耳机挂在脖子上:“在看什么?” 纪颂捡完笔杆又满地找笔帽,说:“看医生什么时候来。” “这样,”赵逐川很轻地点点头:“但刚刚值班护士说休息室在你后面。” 纪颂头一次发觉原来尴尬是一种可以改变人生理构造的情绪,他现在就恨不得自己眼睛长在脑后,最好嘴巴也说不出话,耳朵也听不见—— “看我就看我,没什么不能说的。”赵逐川很随意地继续低头翻页。 “好吧,是在看你。” 纪颂败下阵来,一脸“看你怎么了”的表情,视线下移,大大方方地看赵逐川的手指摁在纸张上,书页和校医院外青绿色的叶片一同哗哗直响。 医生睡醒后,不到五分钟,他那只需要消毒的耳朵被医生手法利落地包成了大白粽子。 两人一边往教学楼走,一边假装很忙地各自看手上的东西,纪颂明显感觉到赵逐川扭过头来瞟了他耳朵好几眼,终于忍不住了:“那你又老看我干什么?” “看你好笑啊,”赵逐川坦诚应道,“包得这么搞笑,还不让看了?” 纪颂:“……” 下午的课是李欲的。 说是要给学生们培养审美,他拉了几部文艺片的片头前五分钟出来赏析,亲自剪出来的课件也没能给底下昏昏欲睡的学生们带来几分兴趣。 “这个场景的镜头运动方式用平移,当做过场,在场景转换之间平移,”李欲掰断一根粉笔朝台下扔去:“为什么用平移?” 粉笔落到桌面上,“啪”一声。 中午没睡觉太困倦,纪颂一个激灵就醒了。 他简单扫一眼幕布上正在循环播放的影片片段,想了想,答:“模仿时间平稳地流逝。” 李欲冷笑一声继续讲下一幕,算纪颂过了关。 可他又盯着纪颂的耳朵:“你那是怎么回事,准备放学去演《黑猫警长》第二集么?” 下课铃响了,李欲收拾课件准备休息,不忘在大课间放了《黑猫警长》第二集。 幕布上的小坏老鼠东奔西走惊叫闪躲,被黑猫警长持枪击伤一只耳朵。 赵逐川还稍稍侧过头来,从臂弯下比了个枪的手势对纪颂打一下。 纪颂抬腿给了他凳子腿一脚。 放完这个,李欲又挑了个奥奖最佳动画片播放。 班上几位男同学勾肩搭背地出了教室去厕所抽烟,其他同学要么坐位置上看书,要么围着李欲聊些七七八八,总之没几句和专业学习有关系的。 等人群散去,李欲拧开水杯喝一口茶,才站起身朝纪颂座位边走来。 睡觉被逮,纪颂下课没再睡。 他换了个舒服的坐姿,聚精会神地看动画片。 李欲走至桌前,纪颂坐直身体,喊了声“老师”。 “谁准你上课睡觉的?昨晚干什么去了?”李欲一副恨铁不锈钢的口吻。 纪颂特别受宠若惊,老实交代道:“看书看太晚了。” 等他报出书名,李欲终于满意地点点头。 这本书是去年票房大卖的院线电影原作,纪颂还以为李欲这样科班出身的学院派会对此嗤之以鼻。 李欲的确更像个美术老师。 见到李欲以前,纪颂以为本专业男老师多是冷帽烫发、胡子拉碴、烟酒都来、愤世嫉俗的。 可李欲不一样。 他总是神情忧郁着,语速不疾不徐,常穿的牛仔衬衫松垮地套在瘦削的身形上,洗得发白,却又合适得像他的第二层皮肤。 李欲抱着胳膊又在纪颂座位前转了转,最后从衣兜里摸出两个黄色小盒子,垒积木似的垒在纪颂课桌上——两盒柯达cp200胶卷。 目前市价忽高忽低,纪颂亲眼看着一路从十几块涨价到六十多块,一盒能拍36张,纪颂平时都不太囤,等拍完几卷再往家里补货。 “上次结课后,你加了我微信,对吧。我看了你朋友圈,前年有几组胶片拍得很好。”李欲敲了敲桌子,“笃笃”两声。 不等纪颂说话,他继续道:“这两卷是我布置给你的作业,一卷拍人,一卷拍景,拍完我给你洗。” 纪颂头一回受到集星老师的特殊照顾。 第23章 他眨眨眼,能说出口的话仅有道谢:“老师,我……” 李欲的耐心似乎并不多:“别废话,好好拍。同样的胶卷我也给了云朵一份,她看起来可比你积极。” 他拍拍纪颂的肩膀,又转身往讲台上走去。 接下来一整个晚上加周五早晨,纪颂都在想要怎么拍。 这算不算李欲给他单独布置的作业? 在第一次上影片课后,纪颂加了李欲微信,验证通知足足去了两三天,直到快要过期才加上好友。 某次下载完李欲分享的资源大礼包后播放器无法解码,纪颂还发消息过去问,李欲都没回,过了很久才回一句:你还真去看了啊? 老师语调带笑,有几分无奈和欣慰,还说这里不是京北,真心想走这条路的学生不多,大都是为了少些分考个大学。 纪颂一上午都在抽屉里看专业书,洪鸣听他回完课过了稿件没问题,也就没再管,他满脑子都是昨天晚上李欲发来的微信,说让他多拍点东西,等下个月正式进入暑期,师大人少了,李欲还会让学生拍实践短片。 那是以后的难题了。 现在的问题是,赵逐川吃完午饭就要走。 “确实有事。”赵逐川扔掉解决干净的盒饭,扯了张纸巾擦手,本来不想做过多解释,可一迎上纪颂眼巴巴的眼神,他还是多说了句:“京北要下暴雨,中午不走,晚上我就走不了了。我有很重要的课。” “那你走了,颂颂怎么办?下午是表演课。”林含声说。 被“抛弃”的人无辜抬头。 吃到嘴里的白米饭忽然不香了。 后面卡座的孟檀双膝跪上沙发,朝这边看来:“对啊,钟离老师说要抽题呢,两人一组,按学号你俩是一组的。” “第一次回课按照正序,第二次回课才按照倒序,轮到我和纪颂应该得等下节课了,”赵逐川说,“钟离老师要点评、抠戏,你们候场时间也会很长。我会抽时间早点回来找纪颂。” 当时纪颂没听明白最后一句什么意思。 可眼下他是当事人,不得不开口控制局面:“那抽题就交给我了?” “嗯,”赵逐川单肩背好书包,“你抽了发给我。” 纪颂低头戳米饭:“要是抽到什么丑角和二百五剧情你不会骂我吧。” 赵逐川偏过头,眼眸沉静,像是非常认真地思考了一阵子,道:“说不准。” 纪颂:“……” 要不你还是赔我点钱吧? 下午,抽完题后准备时间有半个小时,等同学们一齐观摩完前三组回课,时间最不够用的表演课下课了。 纪颂第一个领走金姐发来的手机。 金姐挺诧异,嘀咕道:“纪颂今天这么积极啊?” “我搭档不在,所以分到了什么角色得给他汇报。”纪颂迅速连网开微信,做好心理建设,噼里啪啦敲下一排字发过去。 【蝉:分手许久再见面的恋人。】 想了想,纪颂甩过去一张表情包:不好意思亲,这边协商赔偿您0元,您看可以吗?.jpg 燥候一分钟,没回。 燥候两分钟,还是没动静。 纪颂猜,赵逐川可能是有点膈应,消息都不回了? 他琢磨半天,终于长按屏幕再发一条语音:“那个,兄弟,你别介意啊,我都跟钟离遥老师说了我俩都是男的了,她说让我闭嘴好好演。” 这是事实。 班上还有俩女生抽到“同居两年的情侣”这种题,人家也大大方方接了,半点不忸怩。 他如果还全力抗争,倒显得他这个演员不称职,不是剧本挑演员,而是在摆谱挑剧本。 短短几分钟内,纪颂紧张地看了手机好几眼,很怕赵逐川猛地回过来一条“谁是你兄弟”击碎他本就摇摇欲坠的自尊心。 毕竟排练这种事,到时候还得赵逐川带着他练,纪颂现在完全入门级小白,很容易出戏,钟离遥说他好几回了。 【1101:知道了,我想一下。】 【1101:可以先把你的构思发给我听听。】 二十多分钟后,纪颂发来几条四五十秒的语音,最后跟上一句: 【蝉:标准普通话,支持语音转文字。】 【蝉:如果你懒得听。】 赵逐川没转,直接点了扬声器外放。 “赵逐川,我们先……我们再……最后……” 少年嗓音清亮而有穿透力,普通话咬字显然比月初时清晰不少,气音标准,讲话都中气十足,他说着说着,像是演进去了,对两个角色的剧情设定都有了语调上的不同。 语音条播放完毕。 赵逐川放下手机,抬眼朝坐在两米开外的老师看去:“老师。不需要修改?” 在软椅上坐着的正是京北人民艺术剧院的王牌表演教练,秦俐。 秦俐马上快六十岁,是出了名不好惹的严师。 她扶了扶眼镜,双手交叠于双膝,笑容和蔼:“不需要,这孩子想法不错。你听他的,照着演吧。” 赵逐川“嗯”了声,嘴角一弯,总觉得像自己连带着被夸了。 颂颂[爆哭]:?你开挂? 小赵[墨镜]:我带你飞还不行吗? 第19章 五月 周六,比戏导课的学生参与度更低的新课开课了。 宫雪老师的戏文课。 她是本省985大学戏剧影视文学专业的硕士,刚开始上班,哪怕没几个学生愿意听课,她还是很有热情。 宫雪滔滔不绝地讲了两个小时,又放了部十分钟的获奖短片,布置了随堂作业让学生把片子还原成故事。 纪颂撑着下巴在草稿纸上飞速记下框架,没构思太久,摸了张a4纸出来低头开写。 一直写到放学还没写完。 “怎么这节课你又最后一个领手机?不积极啦?”金姐挎着她那只托特包,放下一瓶纯牛奶,语重心长:“纪颂,你要记得去吃饭,小小年纪要保护好胃,以后考试连轴转很辛苦的。” 纪颂正感动,一抬头看每张桌子上都放了牛奶。 金姐笑着解释:“彭校看你们一个个饿得脸色发青,怕你们这群小孩儿光顾着减肥不长个,让我给你们多补补。” “谢谢金姐。” 不让我们吃饭的是明跃老师啊彭校长! 纪颂道过谢,点了个外卖继续写。 是炒饭还是炒粉?他不记得了,反正高油高盐吃得很爽,吃到嘴里味儿都差不多,最后纪颂写到天黑,屁股没挪一下,听见有同学三两成群进教室的动静,才反应过来上晚自习了。 晚自习不收手机,躺在抽屉里的手机轻轻震了震。 纪颂停笔,指尖一动,划开屏幕。 是一班拉了群。 群主是班上一位姓路的同学,说明这不是金姐拉的“官方群”。 原本大家都在讨论二三班在今天下午已经有学生陆续报道的事情,不知道班上哪两个男生当面讨论的声音变大了,就有人说:“二三班有几个美女,你们看见没有?” “有我们班孟檀好看?” “比女生干什么啊,有本事比男生!好看的男生比女生少!” “我们班有赵逐川呢,不输他们的。” “下周就月考了,他们也参加?” “月考考得简单,听说是分科排的。” 纪颂兴致缺缺,对来了三四十个新同学的概念很模糊,也没有把同学当成假想敌的习惯,手心托着腮,在想下一幕拆解剧本该如何写。 前面的座位空荡荡的。 他对班上同学讨论了什么完全没好奇心。 真有什么爆炸性大新闻,等回宿舍了,林含声和况野也会讲的。 可纪颂憋不住话。 放学前,他看到金姐又来教室里巡了一圈,问林含声:“金姐最近经常来巡课?” 林含声悄悄说:“因为最近才逮到一对谈恋爱的,家长都请来了。估计明天办公室里会很热闹。还记得上次我们去找的那个女生吗?她男朋友是师大大三的。大三那边宿舍人少,所以他俩就在男生宿舍楼下约会,被金姐抓了个正着。” 纪颂一直对别人的私事没太大兴趣。 他并不想问女同学干什么去了,找到了就行。 一听男方都读大三了,纪颂还是很意外:“差挺多。” 林含声收拾书本往外走,扭头道:“啊?还行吧,我上次听说有师大大三的学姐来打听你,都找到我们班上来了。” “哦……忘记了。” 他记得是个姐姐,当时情况如何他没印象了。 班上同学们要朝夕相处,有不少人视时间为金钱,都很拼,极少听见谁说要和谁谁谁谈恋爱的事情。 但眼下另外来了两个班的新生,人多了起来,难免会有意料之外的事发生。 林含声笑一声:“我就说吧,看你像高三不会谈恋爱的人。” 纪颂从没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完全状态掉线:“除非我谈个梦校的还能激励我点儿,不然还真没什么兴趣。” 第24章 “非得要同行吗?你谈个京北的不也一样?” “我又不是为了落户。” 林含声笑了:“那我得找个专业特别好的,还要年纪比我大,能照顾我又能给我讲课件的。” 纪颂说:“那你找洪鸣去吧。” 林含声:“。” 早就习惯了纪颂这种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方式,林含声继续说:“班上都传开了,被请家长的是……” 他报出了两个班上平时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名。 纪颂沉默几秒:“看不出来。” 林含声说:“看不出来就对了,现在流行这种地下恋情。别人都看不出来,不知道,回头,哎?一官宣他俩是一对儿,这才刺激。” “偷偷谈有什么意思,”纪颂说,“又不是见不得光。” 林含声看着他,好几秒都没吭声,等身后一波又一波的同学嬉闹着从楼梯上飞奔下去了,才说:“因为……并不是所有感情都可以公之于众的。” 当时纪颂还没懂这句话什么意思。 可这句话就像喝糖水突然误食一颗莲子心,听得人嘴巴里发苦。 纪颂嘴角一抽抽,皱眉:“小林,你能不能像你的名字一样,把声音含在嘴里,少说点儿话啊?” 林含声刚想继续八卦,一听纪颂这话又闭了嘴,过一会儿没忍住:“颂颂。” 纪颂正忙着低头看手机:“你说。” 林含声:“可我的名字不是这个意思!” 纪颂:“……” · 周日傍晚,集星照常放假。 纪颂家住得远,离集星有将近一个小时车程。 刚出校门,纪颂被一位穿polo衫的中年男子喊了个正着:“颂颂——” 纪颂走得一身汗,闻言转了脑袋望过去:“舅舅?” 舅舅穿得特别像上世纪九十年代去粤地捞金回来的大款,花纹繁复的衬衫敞着领口,嘴上叼一根还没燃完的烟,搓搓手,双手合十,干巴巴地又喊了声“颂颂”,才走近。 他咬着根娇子金如意,一说话,烟雾全顺着夏风往脸上飘:“你妈……” “也就是你姐。”纪颂伸手夹走他舅呛人的烟,手指掸掸灰,眯起眼,“我妈让你来接我?” 舅舅愣了下,憨笑起来:“对对对。她正从公司赶回家等你呢。” “走吧,舅,”纪颂一眼瞄到自家的车停在路边,猛地回头,“那我爸呢?” 舅舅也跟着他的回头刹停脚步:“哦,你爸啊?你爸在家里做饭呢,说你好不容易回来,下次见面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是,他也搞不明白他爸一个大学老师为什么忙得如此神龙见首不见尾,有几回他都差点以为他爸妈离婚了。 勇敢提出质问后,只换来纪仪龄一句:还有这种好事? 汽车在家里地库停下。 纪颂钻出车门,正准备拿行李箱,可他舅舅动作比他还快,早已绕到车后打开了后备箱。 见舅舅搬得满脸是汗,纪颂心一软:“舅,要不还是我……” “没事,我来我来。”舅舅关上后备箱,拍拍手上的灰,叉腰,“颂颂,你快回家吧,你爸肯定都等急了。” 纪颂“哦”了声,拖着很轻的箱子往地下室门外走,又一回头:“那你呢?” 舅舅脸上露出了局促的笑容,摆手:“我就不去了吧。我还得送岚岚上学去。” 岚岚是舅舅的女儿,纪颂的表妹,还在上初中。 舅舅在纪仪龄手底下当司机有一两年了,之前一直在游手好闲地干些什么事,纪颂都不清楚,只记得他舅不太着家,舅妈在岚岚很小的时候就改嫁了。 回到家后,纪颂在厨房外跟难得亲自下厨的亲爹打完招呼,急匆匆上楼,从亚克力箱子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他的佳能a1胶片机,再掏出书包里的胶卷,按进去,听一阵木轮毂滚过沙地的震动声响—— 滋滋。 这动静像油锅冒泡,烫得他手感火热,恨不得赵逐川现在就坐在他床上,马上当他的模特,被他狠狠狂拍一通。拍照的拍。 不止胶片机,纪颂还有一些摄影设备在家里,都年事已高。 他的ccd不是网上找店家淘的那种老机子,还真是他妈纪仪龄留下来的老古董相机,里面还有不少纪颂小时候光屁股的照片。 纪颂把所有设备堆在木书架上拍了张照,顺手发给赵逐川。 赵逐川秒回。 点开,照片里是一台哈苏907x。 没有一个摄影爱好者能不垂涎哈苏。 他像在街上骑共享单车被旁边飞驰而过的杜卡迪溅了一身水。 【蝉:?】 【1101:家里的。】 换做其他相机,他肯定说“能不能借我拍几张”,但这是哈苏……还是赵逐川家里人的哈苏,算了。 收拾完房间,纪颂应声下楼吃饭,纪仪龄也到家了。 “东北菜?”纪仪龄换好拖鞋走到饭桌前,伸手拨弄旋转盘,夹了块豆皮放进嘴里,“老梁,你什么时候会做饭的?” 梁牧取下围裙,擦擦手:“在网上学的。” 纪颂正洗了手从卫生间出来。 一两个月未见,梁牧鬓角一如既往地修剪得极短,斯文俊秀,衬衫领口规整地扣到顶端,哪怕在做饭也浑身有种知识分子的挺拔。 梁牧开口带有常年授课后的沙哑:“小颂。” “爸。”纪颂扫了一眼他爹,点头问好,再摆齐碗筷,拎开凳子坐下吃饭,“这是什么?” “鸡蛋焖子。”梁牧回答。 纪颂低头偷偷吐出一小片碎鸡蛋壳,没多做点评,闷头吃。原来这才是真的东北菜。 梁牧在吃饭的时候看了儿子耳朵好几回,几次欲言又止,终于在纪颂埋头喝汤时快被耳钉闪瞎眼睛,忍不住质问:“小颂……你这不伦不类的耳洞什么时候打的?你们老师要求的?” 纪仪龄不同意:“这叫培养艺术家气质。” 她已经放弃管束纪颂,从酱大骨上拆点肉下来放纪颂碗里,撇撇嘴,说:“这位少爷,以你那狂傲不羁的生活态度,你没去找把枪对着耳朵从上往下啪啪啪打一排我都谢天谢地。” 纪颂吃得正欢,闻言侧过脸冲他妈甜甜一笑:“打一排那得多少个洞啊,打豁了下雨天会漏水的。” 梁牧冷哼了声,摇头叹气。 但这儿子从小他都管不着…… 男孩儿嘛,越长大越有自己的想法,父子关系也没有小时候那般亲密无间。 纪颂刚上小学那几年,相机里还都是梁牧带着他出去采风拍摄的风景,后来没过多久,梁牧越来越忙,忙着评职称、备课、带学生,总觉得儿子长大了,花在纪颂身上的时间越来越少,久而久之,梁牧发现儿子朋友圈放的照片都是自己没见过的风景,能说的话也越来越少了。 为此,他同办公室的老师还安慰过他,说老梁,养男孩儿就是这样的,越养越不熟,慢慢地,他就离家飞到远方去了。 纪仪龄还在关心儿子的事:“你呢,这些天和同学相处得怎么样?都学些什么?” “学朗诵,对,什么都能朗诵,还能原创稿件呢。”纪颂思考着怎么给他爸妈说得通俗点,语速变慢,“学命题说话,学演戏,还学写剧本……哦,还学化妆弄造型,明早起来我就薅头发给你们看看。” 纪仪龄听得认真,随他一同弯起眼眸笑:“我儿子,不用薅都帅!” 梁牧附和道:“是啊。” 耳尖倏地红了,纪颂突然对上他妈带笑的目光,羞得埋头吃一口米饭,含混道:“哎,妈,爸……我们班帅哥很多的。” 纪仪龄正在转身拿木勺,顺带用勺柄敲了下纪颂后脑勺:“那还不给我看看?” 还真有。 纪颂掏出手机,翻开上次vega下课拍的合影,用指尖放大了自己那一圈:“看!我在这儿。” 照片上纪颂白得显眼,头顶的死亡顶光丝毫不影响他的面部饱满度,每一寸轮廓都俊朗清晰。 旁边,赵逐川身上的少年气裹挟一股与众不同的凌厉感。 纪仪龄也学他爸摇头叹气的表情,“啧啧”两声,帮纪颂打退堂鼓:“你们班有这么帅的,你肯定没戏了。” 纪颂抗议:“我们风格不冲突!” 纪仪龄当没听见她儿子的辩驳,眼神不带挪半寸的:“还有照片吗?这小孩真精神。” 他妈下令,纪颂不得不服从,点开赵逐川朋友圈一看,光秃秃的,像一棵冬季生长在京北的树,什么都没有,只剩刺儿了。 【蝉:能发张你照片给我吗?我妈想看你,拜托拜托。】 【1101:?】 小赵:阿姨为什么要看我? 颂颂:我妈喜欢看帅哥。 小赵:【图片】【图片】【图片】【图片】【图片】【图片】 小赵:够? 第20章 五月 纪颂盯着这个问号看了几秒。 第25章 直到赵逐川发来一张显然是现拍的迷之角度自拍—— 从上往下,眉头紧锁,眼神寡淡,头发凌乱。 赵逐川似乎才睡醒,身下和头后的床品都是一片白,像躺在雪地里。 “……” 我的天。 现在才六点啊,赵逐川就睡觉了? 【蝉:……你在酒店?】 【1101:没有。】 纪颂更满头问号,飞快给纪仪龄看了一眼自拍照。 桌上再没什么话说的饭厅里只剩下筷子碰撞瓷碟的声音。 纪仪龄托着下巴,脚尖挂着拖鞋一晃一晃的,脸上浮现起温柔的笑,开始回忆少女时代的偶像,眼神竟带落寞,念叨起来:“哎。还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虽然说每一代火的帅哥不一样,但大众的审美本质还是趋同的。你看你同学这标致劲儿,完全男一脸啊,有点像我们那年代爆火的那个什么……黎……” 纪颂又飞快打字回复: 【蝉:谢谢你的照片,我妈说你超级帅!】 【1101:谢谢阿姨。】 纪颂弯了弯嘴角,迎上他妈迷茫的眼神,接话:“黎意?” 纪仪龄:“对对对。但又有点像演白大少爷那个。” 纪颂:“哦!靳霄。” 怎么又是这两个男演员。 纪颂正要说点什么,纪仪龄又一拍大腿:“还有,演《雪刃1949》里面少校那个……” 那又是谁? 手机又响了。 纪颂心想我还没回他啊,结果划开微信,赵逐川破天荒地追加消息: 【1101:阿姨还说什么没有?】 纪仪龄想了会儿没想起来那个男演员的名字,眯起眼笑了:“你这同学以后演个古偶什么的肯定火,我得提前要签名。” 纪颂说:“我甚至可以直接把他作业本给你收藏。” 他夹了块甜滋滋的锅包肉进嘴,想起赵逐川对某些老牌男星的莫名敌意,没敢说实话,只挑了一半回复: 【蝉:她说想要你的签名。】 【蝉:完全爱上.jpg】 吃完饭,纪颂乖乖进厨房跟着梁牧一起洗了碗,再收拾好厨房,蹿上楼换一整身球衣,又背着球袋下楼站在落地镜前抓两把头发。 手指夹着前额发丝往下捋,拉直。 糟糕,快遮挡住眉毛了。 纪颂抬眸平视前方,镜中的少年五官精致走势向上,朝气很轻易地从眼角眉梢往外宣溢,生机蓬勃,爽朗无畏。 但vega总夸赞他长得漂亮,眼睛灵动,红唇齿白,就差直说做男做女都精彩了,可纪颂没看出来—— 哪儿漂亮了? 额头全部露出来哪儿好看了? 一点都不酷。 他对镜子做了个杀马特手势,微仰起头,伸出舌尖,幻想自己打舌钉的样子是不是酷毙了。 算了。 还是清纯男高好学生风格适合我。 纪颂抓住刘海往头顶顺去,镜子里的自己像一棵椰子树。 “别去剪你的头发,你头发长长点比以前帅多了。”纪仪龄正巧路过,一眼看出来儿子在想什么。 纪颂很无奈:“不是您以前说什么男生的额头必须全部露出来,不露出来挡气运吗?” “气运是可以变的,”纪仪龄抬手赏他一个后脑崩儿,“我命由我不由天,你不是搞艺术的吗?还不懂?” 纪颂:“我命由妈不由我。” 纪仪龄不和他计较,拍拍他肩膀:“准备出去找薄炀他们打球?” 纪颂用指尖勾着篮球袋:“嗯!” “就这么去!真不错,”纪仪龄扳过他肩膀,伸手拨弄几下儿子头发,像观摩自己最伟大的作品,眼神亮亮的,“薄炀他们几个小子准夸你帅,羡慕死他们!” 出门前,纪颂小声学他妈说话:“羡慕死他们。” 说完还偷偷笑了下。 帅不帅不知道,反正纪颂知道这夏天闷热潮湿,出门没多久,他的头发就全汗湿贴紧脑门儿了。 电动门哗啦直响,如洪水开闸,一群群穿校服的蓝色小鱼汹涌游出,自行车与电瓶车声叮当响成一片,几个高个儿男生朝纪颂的方向奔来。 “哥们儿真精神!” “我哪天不精神?” “靠?帅哥你谁啊!” “我是你哥!” “颂哥你整容啦?” “尚在恢复期!” “你难道骗我们说学艺体,实际参加变形计?” “那节目组把谁换来了?我找人弄他去。” 为首的薄炀再斗不过嘴,一拳砸上他胸口。 纪颂捂着胸口直咳嗽:“你小子偷袭是吧……” 他拎着球袋在一群中年家长间格外出挑,傻傻等了十多分钟,这才终于等到人来。 胸口结结实实挨了一拳,纪颂也不躲,勾过薄炀的肩,后脑勺翘起的碎发在风里跳动,笑闹着:“你再打我可要还手了!” “啧,凭你现在肌肉量,你打得过谁啊?”贺临天跟上,“你在艺校没怎么练肌肉?你现在还真不一定打得赢薄炀那只细狗。” 薄炀假装掀起衣服扇风,实则露肌肉,辩驳:“我也还行啊!” 凌云小跑过去走到纪颂身侧:“颂哥确实瘦了好多!” 一时间,纪颂不知道该哭该笑。 他瞄一眼自己宽松球衣随风收束出的腰线弧度,心疼刷刷掉下去的肌肉,解释:“我们成天都是跑步、扎马步、深蹲,还在舞蹈练功房练基本功……腰么,确实细了一圈。” 班上几乎所有同学都瘦了,反而赵逐川没有,他摘口罩像解除封印,平时穿短袖露出的臂膀比入学时看着都更结实。 经过vega的“强迫式”改造,赵逐川虽形象没作大变动,但整体气质向着成年男人的硬朗挺阔进发,用俗话说就是——长开了。 “想什么呢,”薄炀撞了撞纪颂肩膀,“看你这表情,我有儿媳妇啦?” 纪颂往旁边躲了下,回以肘击:“在想怎么虐你。” 鱼群游曳过了海草珊瑚,几个男生撒欢儿似的穿过家长群。 除纪颂外,其他人纷纷拽开拉链脱校服外套奔跑起来,目的地是十几米开外的校外公用球场。 “等等我!跑那么快要死啊!” “学艺术了变优雅了你跑不快了是吧?” “你等着!” 球队主心骨暂时回归,没人想浪费准高三下课后的宝贵时间,立刻现场招人组成3v3两队,划了个半场即刻开赛。 纪颂离开球场再久也不至于手生,半小时后,以他为中心点的一队获得胜利,几个人累得气喘吁吁,全部大汗淋漓,一屁股坐在地上。 远处街灯昏黄,树荫中蝉鸣阵阵,这场球赛以最后一颗三分球空心入网砸向地面而宣告结束—— “啪!” 啤酒瓶盖跌落至桌面。 纪颂捡起瓶盖,掏出微信扫码,“哇”了声,仰起脸乐:“发财了!扫出来六块钱。” 贺临天比了个手势“6”,正色道:“说明你今天要走大运。” 纪颂没多想:“都晚上了还走什么大运,来得及吗?” 他扯了张纸巾开始擦烧烤摊的桌子,摇头避开薄炀递来的烟。 薄炀“嗳”一声,摆出一副吊儿郎当的表情:“纪颂,跟我们一起你装什么装?” “不抽,”纪颂甚至换了个位置,“你离我远点,臭死了。” 薄炀叼起烟,弯腰继续从纸箱里拿啤酒:“为什么,你戒烟了?” 纪颂从桌子上摸了个打火机给他点上,哼笑一声:“我就吸过几口那也叫抽烟?而且咱俩不是一起说了再也不抽的吗?怎么你又抽上了?” “没办法,学习压力大啊!” “压力大你卯足了劲儿学啊,折腾烟和大家的肺干什么?” “我一周就半包,”薄炀竖起食指,“绝不在公共场合抽。今晚除外。看在我那什么的份上。” 最后一句话,薄炀是压低了嗓子说的,店里背景音过于嘈杂,纪颂没听清楚,很大声地问:“哪儿什么?” 他这一嗓子嚎出来,桌上好几双眼睛齐刷刷望过来,他们又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年纪,薄炀招架不住,连忙摆手:“没什么没什么!” 纪颂不追问,接过冰镇啤酒,闻了闻瓶口刺鼻浓郁的麦芽花香气,皱皱鼻子,说:“我每天要晨练、做妆造,还得上形体课,有时候挨老师同学都近,我怕身上有味儿。” 另一个点菜的队友闻言抬头看纪颂一眼:“哟,集训还真给你训转性了。” 薄炀问:“怎么样,你们学校女生是不是个顶个的漂亮?” 纪颂没什么表情:“都漂亮。” 薄炀单手搭上纪颂的肩膀:“那……” 纪颂嘴唇轻启:“滚。” “不滚不滚,我们都好久没见你了。”薄炀嘴上这么说,眼睛却全黏在烤串上。 贺临天心最细,也最安静,第一个注意到纪颂扣在右边耳垂的纯银耳钉,诧异道:“怎么去打耳洞了?你们艺校要求的?” 第26章 “不是啊,”纪颂不知道怎么解释,无所谓道:“我自己想打的。” 薄炀捏着筷子,朗声:“我就说!” 纪颂哼笑:“说来听听?” 薄炀:“我就说你今天为什么看着感觉不一样,就是……非常地……嗯,怎么形容呢……” 纪颂赏他一个白眼:“你文盲啊?说不出来就赶紧吃你的烤串。” 几个青春期正在发育的男生胃口好,又刚运动完,点菜乌泱泱点了一桌,摆都摆不下,那香味像吐着信子的毒蛇疯狂钻入纪颂的鼻腔,憋得他眼仁发红。 纪颂只吃了几口不敢多吃,全拿的素菜和牛肉。 桌上众人也看出他是在减肥,没敢多劝,只说着“光喝酒不会长胖的”、“这小麦果汁真减肥”、“啤酒酵母降低脂肪”等等话语,频繁找许久不见的纪颂干杯。 喝到后面,纪颂都不记得开了多少瓶了,只记得燕京啤酒微苦清爽口感好,喝酒像喝水,没多少度…… 反正明天放假休息,上午睡个懒觉,下午再抱着相机出去拍照好了。 纪颂推开靠在他肩膀上缓口气的薄炀,坐直身体,迷迷糊糊地想。 在集星他每天喝奶长个追进度,还得上下学穿防晒衣保护皮肤,早就忘了在敞亮的天空下疯狂奔跑、流汗是什么感觉。 刚推开薄炀,另一边的凌云又靠过来。 肩上年纪稍小点的男生声音绵软:“颂哥,其实我好羡慕你啊。” 纪颂说:“羡慕我什么,现在不用读书?” 凌云摇摇头:“不……是你说走就走,想考什么学校都很有目标……不像我,我都快十七岁了,根本不知道我以后该干什么。” 有多少人能在年少时就明白自己一生所追求的是什么呢?很少吧。 纪颂抿一口酒,挑了块冰在舌尖打转:“你还小,过两年再明白自己想干什么也不迟。” 他看见自己青涩的脸倒映在玻璃杯上,正在吃烤串的腮帮鼓囊囊,像含了几颗糖,没半点即将成年的样子,嘀咕:“虽然我也没多大。” 凌云摇头:“不知道。我就觉得,一天天混下去像没有尽头……” 纪颂瞄了眼凌云手上脱线的护腕,确认他在借酒说真心话。 这小子一满嘴跑火车就爱抠手腕,这会儿另一只手却握着啤酒瓶,正要再来一杯和纪颂碰一碰。 贺临天堪称定海神针,直接抢过凌云的酒瓶,摆手:“差不多了,喝这么多,你们明天还上不上学啊?” “我不上,”纪颂举手,“我挨个把他们送回家。” “你不行,你酒量变差了,”贺临天下结论后,挽起袖子,对纪颂说:“我等下回去还要听网课,所以没喝太多。我家和凌云顺路,我送他吧。你送薄炀? 桌上其他人都趁着还清醒,分别认领了自己的回家搭子。 “好,”纪颂起身,“我去趟卫生间。” 他掀开帘子,走到卫生间洗手池前,一抬眼瞥见镜中的自己面颊薄红,很轻地“啧”了声。 太久没碰酒精,猛地摄入这么多量,他居然上脸了。 摁开手机,纪颂又看了一遍十分钟以前发出去的微信消息: 【蝉:你作业写完了吗?】 【1101:写完了,飞机上写的。】 消息原本止步于十分钟之前。 可此刻,沉寂已久的微信聊天界面又齐刷刷弹出两条新发来的消息: 【1101:你在哪儿?】 【1101:我没有看见你。】 紧接着又是一条定位信息发来,地点是烧烤店。 “啊?”纪颂果断退出微信,又点进去。 反反复复来回两次,他闭了闭眼,感受眼皮发烫的温度,终于确认这条定位是真的。 他想起刚才中奖的6元钱。 赵逐川是他今天走的大运吗? 小赵:不是说了回来排戏吗? 颂颂:什么时候说的? 小赵[裂开]:我走的时候啊! 颂颂:有吗。。[害怕] 第21章 五月 都不需要冷水洗脸了。 纪颂一下清醒过来。 他没有回消息, 扶着门框缓了一会儿,几乎是小跑着朝店外而去,路上不小心撞到其他队员。 对方喊他:“颂颂, 你去哪儿?” 纪颂头也不回:“买烟!” 冲出店内, 纪颂看见了站在街景之中引人注目的赵逐川。 他穿了件表演生标配的黑色短袖, 戴着口罩, 没戴帽子,难得完全暴露在外的眉眼疲惫,像漂泊许久的旅人终于回归了故乡。 他肩膀上还挂了个包, 身后难得没有那辆眼熟的轿车。 “赵逐川?你怎么来了?”纪颂花了几秒钟的时间确认眼前一切并非幻觉。 眼前人没有回答问题, 只是凝视他几秒, 突然上前一步, 略微侧过身,牵起纪颂的右手, 用食指抵着他的掌心,强硬地将他拉至身前,直到手部几乎快接触到另一热源—— 是赵逐川低着头, 轻轻地嗅了嗅他的食指和中指。 仅仅一截指骨的距离, 赵逐川的鼻尖即将触碰上他的指腹。 纪颂别开眼, 想抽手回来,发现手被赵逐川捏得很紧, 自己又喝了酒,手在发麻, 一时间使不上力气。 街上人来人往,灯红酒绿如此吵闹,时间分明是流动的,现在的他却像动弹不得。 赵逐川终于放开他的手。 纪颂呆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赵逐川是在确认他有没有抽烟,肯定是刚才那一嗓子“买烟”被听见了。 “我……”纪颂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解释,“我真没抽烟。” 赵逐川垂眸:“嗯,没抽就好。” 纪颂直愣愣地盯着他,心里一个“还好我没抽”的念头一闪而过,又回归到最初的问题:“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赵逐川不发一言,挑了挑眉,展示自己的手机屏幕。 屏幕上内容显示是纪颂在半小时之前发的朋友圈,配图是篮球队一行人在烧烤店里边的合影。 纪颂坐在最中间。 文字内容:好久不见。 最要命的是下边还附上了定位。 此条朋友圈发得太匆忙,纪颂甚至想起来没有分组屏蔽任何人。 完了,那就是他妈他爹他全家都能看见,还有…… 两位班主任。 纪颂瞬间头皮发麻,转身要往烧烤店里跑去,又折回来拍拍赵逐川的肩膀,表情沉重:“你等我啊,我待会儿再给你解释。” 跑进烧烤店,纪颂简单交代了一下现在的情况,各位队员立刻酒醒了一大半,起身结账准备大难临头各自飞。 贺临天二话不说扛起凌云的一条胳膊要往外走,临走时还拍了拍薄炀的背,对纪颂说:“那这人就交给你了?” 纪颂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正常:“没问题。” 薄炀正仰着脑袋靠在墙上,眼睛眯着:“纪颂……我想起来那个词语叫什么了,叫带感,得劲儿!怎么样,我普通话是不是很好?要不然你也教教我播音吧,我……” “你先把前后鼻韵发对吧。走,哥带你回家了。” 单肩背起薄炀的挎包,纪颂喊了几声他名字,像逗狗一样,突然又听薄炀充满纳闷的念叨:“颂宝……那是谁啊?” 纪颂顺着薄炀的手指望去—— 哦,他差点儿忘了外面还有个从京北流浪千里至此的赵逐川。 纪颂赶紧握住薄炀一只手指:“你别指着别人,不礼貌!” 薄炀像没听见他说话,嘴里念念有词:“哦?是不是隔壁三中的队长?还是另外哪所……被我们打输过的学校?” 紧接着,清脆的拍桌声响起:“来找茬的是吧!” 纪颂倒吸一口凉气。 他拍了拍薄炀头顶:“不是,这是我艺校的同学。” 薄炀却像听不懂一样,还在说:“来单挑啊!” 纪颂了解他的尿性,没什么力度地推了薄炀一把:“行那你上吧。” 赵逐川:“……” 薄炀:“……” 这下薄炀酒醒一些了,看清楚赵逐川的样子又犯嘀咕:“算了。看在纪颂的面子上我就放过你……反正我也打不过。” 他说完又转过脸去看纪颂,像记忆只有七秒钟的鱼:“颂宝,我们学校有这么帅的人物?” 在赵逐川面前被别的男同学这么肉麻地叫,纪颂不太自在,只抓重点,脸上做出一阵嫌恶的表情往后仰:“你滚远点,别来恶心我……” 但此刻,他不得不拎起薄炀的耳朵。 他放大音量,加深记忆:“这是我同学!不是你同学!我的!” 这么说还不够! 纪颂毫不客气地凑近,强调:“我的!听明白了吗?” 薄炀垂着脑袋,比了个“ok”的手势。 赵逐川别过脸去,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几乎不可察觉的弧度,根本当没听见:“你要送他回家么?” 第27章 纪颂回答:“对,没办法,都喝成这样了,我不能不管他。十年寒窗啊,这个节骨眼上出点什么事可不划算。” 赵逐川点头,没有要过来帮忙抬人的意思,语气却愉悦起来:“那你把他包给我。” “好……”纪颂取下薄炀的挎包挂上赵逐川的肩。 赵逐川抬了抬下巴,指挥:“还有你的。” 于是两个人,不对,三个人一同出烧烤店时,赵逐川身上挂了三个包,而纪颂身上挂了一个人,都突然变得像在负重前行。 纪颂扶着薄炀走在前,赵逐川从容不迫地跟在后。 明明提了那么多的重物,可赵逐川看起来不慌不忙的,一点儿都不狼狈。 “他家隔得近,过条街就到了。”纪颂不忘扭头解释。 “没事,你走你的。”赵逐川说。 纪颂不得不承认,在体重减下去之后,自己扶一个醉鬼似的薄炀有点吃力,好几次因站不稳而踉跄,两人险些一起摔跤。 最终,他听见耳旁一句“我来吧”。 突然半边身子一轻,薄炀被赵逐川轻轻松松地接到了臂膀上,轻巧得像扛了只肉色的沙袋。 五分钟后,纪颂仰头看着熟悉的居民楼,确认了这是薄炀的家,拍了拍脑袋让自己清醒,从赵逐川手里接过了薄炀。 “我要把他送上楼才行,他爸妈估计在家等着呢。你等我一下?”纪颂说。 赵逐川“嗯”一声。 在他的视线里,黑黝黝的楼道亮起了灯,光线倾泻而下,两个半大的男生走得跌跌撞撞,隔远了都看不清是在爬还是在走路,狭窄的小路上飘荡着纪颂被踩到脚后抽气的回声—— 纪颂扶着栏杆一步步地往上挪步子,步履并不规则。 他猫着嗓,一声一声地小声絮叨:“薄炀?薄炀,傻狗!你到家了你知道不知道……你什么待遇啊?你还让赵逐川送,我都没和他关系好到这个地步……” 薄炀打了个寒颤,迷糊间自顾自说话:“我,我们不要分手。” “……” 纪颂眼皮跳了跳。 什么分手? 哦,原来薄炀在酒局上消失的前半小时都是和女朋友打电话去了。 纪颂对这人波澜壮阔的早恋故事略有耳闻,依稀记得那个女生的成绩比薄炀更为靠前,俩人谈了一年多了,每次分手理由都是影响学习。 薄炀寻到身边的热源,又抬手揽住纪颂的胳膊,含糊道:“不要分手好不好……” 纪颂下意识朝后看了眼。 原本面对着他们的赵逐川转过背去了,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纪颂被缠得没办法,只得用尽全力一巴掌把薄炀拍到墙壁上,强忍着脾气:“你有完没完?” 薄炀脸贴着墙壁,蹭了一鼻子灰。 再拽着人肩膀拉回,纪颂正想使劲拍脸尝试唤醒,却看见薄炀眼睑下很淡的两道泪痕。 除了输过一场吹哨并不公平的区赛、表白被接受喜极而泣以外,纪颂几乎没见过薄炀的眼泪,或者说,在他们这个被车撞了都要在地上滚三圈后爬起来装金刚之躯的年龄,在同龄人面前哭鼻子是会被笑话的。 纪颂怔了怔。 两个人分手真的有这么痛苦? 是不是真的会无能为力,会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心被掏开一个大洞? 眼见着薄炀又要哭了,纪颂心头绵软,长叹一口气,赶紧搂住好哥们儿哄道:“好了,乖啊,不分不分。” 薄炀突然又认出是他,一胳膊抡过去推人:“哦,是你啊,你不会懂的。” 纪颂:“……” 他恨自己不能把薄炀原地拍扁。 等送完薄炀,纪颂一身冷汗,想了想刚才薄炀父母黑成锅底的脸,赶紧在群里发了条语音:“明天薄炀如果没去上课你们记得打电话问问,估计得给他收尸了。” 希望薄炀这傻狗不要对着他爸妈嚎“我们不要分手”。 那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把主语改成“你们”,人到高三,家长都会自动接收一张限时只有365天的好人卡,恨不得日日夜夜从自己身上找毛病。 揣好手机,纪颂一步并作两步飞跨下楼,小跑着赶到赵逐川身前,轻微地喘气:“实在是不好意思,让你……让你……” “久等了”三字未出口。 赵逐川伸手捡走他发顶挂着的一瓣三角梅,花瓣颜色呈艳丽玫红,衬得纪颂皮肤更白了。 他喉结动了动,动作随意地拿出手机看时间:“不碍事。” 正当纪颂以为这人会就此闭麦不说话装高手,只听耳边传来一句:“那是你男朋友?” “啊?” 什么朋友? 纪颂一路走过来吹了风,受了凉,此时脑袋晕乎乎像塞进一团棉花正在吸水。 此话一出,棉花像又把水放出来了,他不确定是自己脑子进水了还是水进到赵逐川脑子里了。 不是。 赵逐川是怎么面无表情平铺直叙对着一个男同学问出这样的话的? 纪颂眨了眨眼:“什么男朋友?这是我好兄弟啊。” “你兄弟有点多。” “……” “你是不是有个什么帮派?” “帮派?” “要再问一遍吗,”赵逐川默认为他没听清,“我说……” “不是,不是,”纪颂还认真解释,“他是把我认错了,认成他女朋友了,他是直的!” 纪颂脚下一滑,差点在楼梯上踩空,赵逐川伸手扶了他一下,点点头,没作声。 好丢脸,喝了点小麦果汁就开始路都走不动了,真是菜啊。 纪颂在心里自我检讨,决定转移话题:“你为什么提前回来了?集星明天不上课啊……吧?” 赵逐川说:“我知道。我八点多钟刚落地,看时间还早,就来找你对一下表演回课的剧情。” 纪颂微怔:“什么,你刚才不是还在睡觉?我看你床单都是白的。” “因为我在机场的休息室。”赵逐川想了想,添一句:“昨晚没有睡好。” 纪颂讪讪:“哦……” 是的,赵逐川甩来定位的时候还没到九点,可经过这一番折腾,时间已经过了九点半了。 “对完呢?”纪颂仰着脸看夜空,“你回集星?” 赵逐川淡声:“我住酒店。” 纪颂差点忘了这是个外地来的同学,一下反应过来:“你酒店在哪儿?” 他作为东道主,又是舍友,不闻不问总归是不太好。 赵逐川初来乍到不认识路,他等下要打个专车把赵逐川送回酒店了再自己回家比较妥帖,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 “还没订好,”赵逐川对答如流,“因为不知道你家在哪里。” 纪颂:“。” 赵逐川:“所以你家住哪里?” 纪颂大脑一片空白,仓促地报出地名,赵逐川跟着他的吐字重复一遍,低头按开手机软件上准备搜索。 “要不然,你……” 纪颂并不知道那天晚上他的勇气从何而来,也许是酒精的燃烧真能让无所适从变成无所谓:“你来住我家?我家有多的房间。” 热浪未消的晚风席卷过手背、脸颊,所过之处如野火燎原。 赵逐川也明显愣了下,侧过脸来看纪颂。 “好啊。” 赵逐川没有给他任何反悔的机会。 蝉鸣暂歇,纪颂脚步轻快地绕过迎面晚风,拉着赵逐川一起找了个居民楼附近的小公园。 小公园偏僻、树枝繁茂,平时就没有什么人来,高一时他和薄炀一群人常在这儿互相抄作业、讲题,安静到只有每晚来扫落叶的环卫工人会和他们搭几句话。 两个人并肩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对词。 纪颂不太了解第一次回课需要做些什么,被自己说出口的三两句台词尬得头皮发麻,直到赵逐川沉声说:“别慌,慢慢想。我老师说你的想法很好,可以按照思路回。” 纪颂先是撑着胳膊在那儿傻乐,乐了一阵子才反应过来:“你老师?” 赵逐川的轮廓在过于昏暗环境中隐没起伏,他原是侧着身子的,讲几句话又转过脸来,定定地看着纪颂,仿佛前几周那些冷傲的面具从未在他脸上戴过。 “嗯,”赵逐川点头,“我在京北的台词老师。” 纪颂:“你在京北还上专业课?” 赵逐川:“老师比较难请,时间紧,所以等老师有空我就会去上一节。” 纪颂点点头。 原来很多人的天赋会包含努力的成分。 头顶坏掉的小路灯突然亮起,顶光落在赵逐川头上,很死亡的光线在他的眨眼间活了过来,灯芯变成了星星。 纪颂想起他看过的…… 几部特殊题材小众的电影。 就讲城市里会有些这样隐蔽的小公园,以供不方面公开的某些特殊情侣相会。 他和赵逐川坐在这儿傻不愣登地对台词,居然还有些和电影里的“恋人”相似。 第28章 纪颂脸上忽然臊得慌,怀疑是酒精的余热作祟,还没有消散掉身体里那股横冲直撞的气。 他笑起来:“行了,我想好了,就按照我刚才跟你说的那么来,有不行的地方再让钟离遥老师指正。” 赵逐川说:“好。” 公园要锁门了,两人背着包,顺着小石板路走出公园,终于来到没什么车辆来往的路边。 纪颂走进即将打烊的便利店买了根烤肠,没洒辣椒粉,付款时又探出半个身子来:“那个,你吃不吃?” “不吃,”赵逐川在等纪颂打的车,皱起眉,“这么晚了你还吃夜宵?” 纪颂付过钱,咬着根烤肠跑过来,跑得额前碎发全部高高飞扬,最后随站定的脚步落下。 他以为赵逐川又在嫌他加餐长肉,解释:“晚上吃烧烤我都没怎么吃,光喝酒去了……肚子都饿扁了。” “不是,”赵逐川瞥过去一眼,“是太晚吃东西对胃不好。” “啊?”纪颂一愣,“哦。” 赵逐川没再说话,转过去继续站在路边等车,深黑衣摆旋转出小小的弧度,一只流萤随之飞过。 “我只吃半根。”纪颂说。 他就真举着剩下半根烤肠上了车,车上路途很短,举了几分钟,他开门下车,直直跑到路边一处堆放垃圾的回收桶边,脚尖“笃笃”地踢了踢桶,附近跑来两只看样子才出生一个月的小奶狗。 他把剩下的半根烤肠放在桶边,吹了声口哨。 纪颂起身,转头对着赵逐川招了招手,指向自己家所在的方向。 “妈。” 推门进屋,纪颂身上不可避免地仍有一股浅淡酒气,尽管在外面晃了再久,他那酡红的脸颊瞬间出卖了他。 纪仪龄捧着热毛巾迎上来。 他妈凑近一看,怒了:“你不是打球去了吗?边打边喝你不怕呛着啊!” 纪颂抬眼:“打完才去喝的,哥几个太久没见了……” “真有出息,就放一天假你还喝上了,喝了多少?” “一件!不过是330ml的。” “那也不错,不愧是我儿子。” 她本来气得够呛,准备收拾人,突然看到后面还跟着个男生,反应过来了,“哎哟”一声,笑眯眯的:“这就是……你就是颂颂说的那个要来留宿的同学吧?那个很帅很帅的同学!” “对。” 赵逐川关掉手机,抬眼,从容应下这个夸张形容词,对纪仪龄礼貌微笑,“阿姨好,我叫赵逐川。叫我小赵就好。” 纪颂从他身边默默地走上通往二楼的楼梯,还把下巴搭在扶手上靠了几秒,才拖着沉重的步伐上楼,下脚的力度却是很轻,对纪仪龄做口型:我爸睡了? 纪仪龄点点头。 “哎,小赵,我收拾家里忙了太久,次卧都没打理出来……纪颂爸爸早就休息了,床单被套什么的也没弄好,你看这……” 纪仪龄笑笑,朝楼上小声说:“颂颂,要不然你和你同学就睡一屋,我给你打地铺吧?你同学睡床!” “阿姨,我可以睡地铺。”赵逐川说完才发现这母子俩根本无视了他的提议。 “次卧没收拾出来?”纪颂头脑昏沉,不受控地打了个很长的哈欠。 再睁开眼时,他眼眸湿湿的,语速很慢:“那就一起睡床啊。我床那么大,睡地铺干什么?” 照理说,这个年龄的男生不喜欢有人“侵入”自己的区域。 纪颂平时也会像小狗撒尿一样圈地盘,会严肃告诫父母没敲门不能进,所以纪仪龄和梁牧平时都很少来过纪颂的房间。 赵逐川很懂,他进房间后没多张望,拉开行李包,拿出一套换洗的衣物走出房间,没有要进去等待的意思,纪颂随意扫了一眼,看赵逐川的行李包沉甸甸的,不知道装了什么。 他拦住正要在浴室门口脱了衣服进去的纪颂:“喝了酒不能洗澡。” “没事,我调低水温,拿热毛巾擦擦身上就行,我今天晚上打了夜场球,太臭了……”纪颂扶着墙说。 赵逐川凑近:“还行吧。” 纪颂顿时清醒不少,望向赵逐川的眼眶里只有犯困的红晕:“不,不行。你等我一会儿。” 赵逐川拽住他手腕继续劝阻:“真的不能开热水洗澡,很危险。” “我真的不冲澡,”纪颂转头,“要不然你进来,我们一起冲一下?晕了还能有个伴儿扶我一把。” “……” 赵逐川再三确认,“一起什么,一起洗澡?” “对啊。”纪颂像在说一件稀疏平常的事,“你初高中没有和室友一起洗过澡吗?” 赵逐川仿佛听到什么怪事,迟疑好久:“没有。” “好吧,如果你害羞就算了,”纪颂自顾自地开始站在浴室门口捋衣摆,突然就把上衣脱了往赵逐川怀里塞:“帮我拿一下!洗衣房在楼下,我怕吵醒我爸妈。” 纪颂单手按在门把手上,转过身去,背部肌肉线条流畅得引人注目,像一把紧绷的弯弓收进后腰。 浴室门轻轻关闭,水声流淌。 赵逐川垂眸,翻开怀里篮球球衣的内标,针脚歪七扭八,应该是手缝上去的。 【少城三中高二1班,纪颂,血型ab。】 赵逐川盯着这牌子想了会儿,实在想不出来一群不穿衣服的男高中生一起洗澡的画面,莫名有点不舒服。 随后,他一直站在二楼卧室门前的栏杆处靠着等待,没有独自待在纪颂的房间,更没有往里好奇地多瞧一眼。 直到纪颂洗完澡走出浴室,赵逐川才抬头看过去。 纪颂没说什么,接过自己的球衣,手指向身后,示意“该你了”。 15分钟后,赵逐川穿着宽松的背心和短裤走出来。 他刚要说话,纪颂取下搭在肩颈上的毛巾,手指放在唇边:“嘘。” 客厅的灯已全部熄灭,整个二楼挑空的房顶漆黑一片,父母房门下的空隙透着昏黄微光,纪颂努努嘴,示意他爸妈应该休息了。 “我们……”纪颂回头,指了指卧室的门:“先回房间?” 这句话是询问式的。 他湿润的发梢蜷缩在鬓角,锁骨那片仍有未干的水珠,乍一眼望过去像出了很多汗,睡衣包裹着紧实的身躯,胸肌并无夸张的块垒,反倒匀称而柔韧,身板像没完全结束生长的青竹。 纪颂轻轻咳嗽时,喉结会动,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单薄、透明—— 总之和在集星的他,不太一样。 在集星的纪颂自带一种呼吸感,像永远立在那儿的氧气瓶,总能为死寂般的氛围打上一口气。 现在的纪颂回到了熟悉的环境,很放松、安静,是轻飘飘的云,用手就可以捏碎掉。 那枚耳钉也湿透了,闪着银光,却亮不过纪颂的眼睛。 纪颂的耳朵很是娇气,耳洞都打完有几天了,耳垂部分还微微发红,但已消肿,看起来比最开始好了许多。 赵逐川跟在纪颂后面进了卧室。 这一间房很宽敞,没有飘窗,衣柜里的衣服码得整整齐齐,一张两米的床占据了木地板中央不小的位置,紧贴着床头做了通顶的黑色木纹书架,里面摆放了不少专业性强的书籍。 再往下看,书桌上有一小腿高的四层亚克力展示柜,放了纪颂的宝贝——那些各式各样的数码相机、胶片机、拍立得。 他只是浅浅地扫了一眼,没过多探究,看纪颂“啪”一声关了顶灯很自然地从床的另一边上床,顺着床沿坐下,把已经冰凉没有温度的手机放到床头去。 台灯还亮着微弱的光。 纪颂才擦干的头发有一撮不听话地翘着,他看不见,但赵逐川看得见。 赵逐川不动声色地转开目光,忍下一个哈欠。 已经连续失眠两天的他终于破天荒的在十二点之前涌上睡意。 强压下的哈欠在纪颂耳朵里成了一次深沉的叹息。 “你手机没电了?我看你从进屋开始就没有用手机,屏幕也不亮,是不是没有带充电器?我的充电器可以借给你。” 纪颂拖拽过被子,大方地分给赵逐川一大半,说话没头没尾:“赵逐川,你睡觉踢被子吗?” “……” 赵逐川不明白纪颂为什么可以嘴巴不停歇地问一长串问题。 “有电,不用充,”他皱眉,开始捋纪颂的话:“不踢被子。” 纪颂平躺下来,把歪七八扭的枕头往床中央挪动一点:“我也不踢,那我就不拿新被子了,我们一起盖个被角。夏天热,我怕感冒影响我俩月考,空调就开的25度,可以吧?” 在赵逐川的一声“嗯”中,纪颂关掉台灯,四周陷入独属于深夜的黑。 纪颂睡觉不老实,小时候就爱斜着睡对角线,长大尤甚。 所以初一搬新家装修的时候,纪仪龄干脆给纪颂换了张两米的大床,大到足够让他从左边滚到右边,想怎么睡怎么睡,等青春期发育结束后也不用再换床了,不用担心孩子长得占地面积太大。 第29章 纪颂一直觉得自己的床很是宽敞。 可赵逐川这人洗完澡一穿背心躺下来,纪颂突然觉得床小得很逼仄。 小到连赵逐川稍稍翻身动一下,两个人的手脚就会触碰到一起。 这很不妙。 他觉得自己没有深谙待客之道,半夜如果又摆大字把赵逐川挤得不帅了非常不好,于是开始小幅度地挪身体,尽量让自己的身体距离床沿更近一些,给赵逐川留出足够的空间。 正在自责中,他突然听身后传来一句:“你不要一直乱动。睡过来就好。” 纪颂真就不动了。 他选择性漏听第二句话,在混沌间思索怎么友善地告诉赵逐川他睡觉可能会踢人。 他拽紧被子,喊了声:“赵逐川。” 身后男音沉沉:“你说。” 纪颂哑声:“……” 赵逐川:“怕黑?” “不是!”纪颂矢口否认。 好吧,其实有点。那盏台灯平时都是不会关掉的。 想要交流的心终究战胜了迟疑,纪颂心口不一,刚才想说的话全部抛到脑后,一句莫名其妙的问话在周遭的沉静中浮上水面:“我想问一个很中二的问题,你不要笑我。” 赵逐川闭着眼:“嗯。” “嗯是保证不笑吗?” “不能保证。” 好吧。 纪颂还是迟疑着问出口:“你想过……长大以后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么?就是艺考结束之后,或者说高三结束之后……要做什么?” 这也许是文艺青年的通病,喜欢在夜幕来临时畅想未来,随时随地,无时无刻,很少有沾枕头就睡的时候,哪怕是喝了酒。 纪颂还克制了一下的。 他很怕自己以后上年纪了,喝了酒,张口闭口就是“我当年”。 黑暗总能让人卸下防备说实话:“没有。” 纪颂微微一怔,说:“连你都没有?我以为像你这样资质好的,会想着以后一定要成为什么影帝,什么知名男演员,绝对不会让自己被埋没。” 也许是深夜谈心这样的氛围作祟,也许是燃烧在体内的酒精久久不退,纪颂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完全懒得多加考虑。 都睡一张床了,有什么不能说的? 耳边传来衣物摩擦床单的声响,是赵逐川在朝他这边轻轻侧身:“那没什么意思。我觉得最重要的不是这个。” 纪颂随口问道:“那什么最重要?” “开心。” 赵逐川顿了顿,再开口喊上了对方的名字:“纪颂,开心最重要。” 他的声线沉稳。语调真诚,两人周围伸手不见五指的茫茫黑暗将这种柔软放大了。 纪颂。 纪颂? 被点到名字的人愣了片刻……赵逐川很少叫他。 不只是叫他,赵逐川甚至几乎没有叫过谁的名字,从来不主动和谁说话,自然就只有回应没有开始。 纪颂忽然有点茫然。 像他这样的,和赵逐川那样的,真的是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的同学吗? 纪颂从没觉得自己差劲过,越有比他强大的,他就越想要去争个第一名,可偶尔看见赵逐川这样有天赋的人在,他会不知道努力的意义是什么。 “哎。”纪颂留个背影给他,叹气,“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赵逐川略为讶异地挑了挑眉,翻过身来看着纪颂清瘦的肩颈,轻声:“其实就这样也不错。” 纪颂闭起眼,喝了酒后身上发烫的不适感仍未散去:“真的假的……” 赵逐川说:“嗯。你就这样,很好。” “我也觉得我很好。” 他突然觉得睡在旁边的人离自己也并没有那么遥远。 纪颂一瞬间又从被人踩扁的气球变得满血飞向天空,稍稍往后侧身子,试探性地喊:“赵逐川。” “说。” “你……最喜欢哪部电影?” 哪部? 哪部都不喜欢,确切来说,赵逐川对电影这种东西没有什么兴趣,表演更吸引他的是能够沉浸到角色里去体验另一种人生,能让他短暂地忘记他自己姓赵。 赵逐川似乎很轻地笑了一声,音调扬高:“你到底又想问什么?直接说。” 纪颂明显被噎了一下:“就是,有人托我问你……” 赵逐川平静地打断他施法:“我不谈。” 纪颂:“?” 怎么这人已经精到未卜先知了? 赵逐川还是闭着眼:“谁问?” 纪颂选择假装听不见:“……” 他答应了孟檀要保密的。 说是肯定不能说的,孟檀来找自己时就答应过了,说是因为林含声和况野都挑明了接不了这活儿,孟檀看纪颂平时能跟赵逐川说上几句话,才鼓起勇气来问,纪颂当即就拒绝了,原因是问不出口…… 没想到今天晚上能有这没烛夜谈的机会。 赵逐川睁开眼,率先打破沉默:“你?” 纪颂直接一拳头锤到床上:“怎么可能!” 锤得床垫“咚”一声响。 身侧还传来一声低沉的闷笑,很好听,听得扎过洞的那只耳朵些微发痒。 赵逐川又说:“你还帮着别人追我?” “为什么不能?” 纪颂条件反射道,反问完了又觉得自己这句问得特别冲,解释了一下,“我们班女孩儿都那么漂亮,要是搁我们高中,要是站球场边,我球队那群人都得一百八十度炫技的。” “哦。意思是你们球队的人都有女朋友?” “没呢,基本都没有。” “为什么?” 纪颂搞不明白赵逐川为什么对别人的早恋故事那么好奇,思忖几秒,像模像样道:“也许在这个年纪……最美好的,就是暗恋的时候吧。” 后来纪颂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睡着的,像小时候睡爸妈中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一样,聊着聊着就睡着了,一点顾虑没有,一点难过没有。 临睡前,他在想,明天返校后,集星可就不止一个一班了,还会有二班、三班、四班…… 也许其他女孩不会像孟檀这样会想要追并不平易近人的赵逐川,但肯定会有更多或欣赏、或爱慕、甚至嫉妒的目光投向赵逐川。 因为哪怕不考上什么京影国剧,赵逐川都会是站在聚光灯下的那种人。 一时间,纪颂心里有点自豪,还有点酸。 自豪是因为赵逐川是他室友,还是他的御用男主角,酸呢,说不上来,就是想着想着,心口会堵堵的。 他们的关系已经比别人更近了。 也许以后他们会有许多个日夜,会和别的人在同一张床上睡觉,但永远不会在十七岁这一年再一起躺在床上。 两个默默无名的人,傻了吧唧地聊你以后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可纪颂不知道,他睡着睡着,手就不老实了。 他先是翻身,再抬手搭到赵逐川腰腹上,又潜意识知道旁边有需要保持肢体距离的人,主动拿开后没多久,又迷糊间怀念起小时候和父母同睡的美好时光,手臂摸索着穿过被褥搭建而成的荆棘丛林,再次化作小蛇朝床的另一边伸去—— 赵逐川拿开他的手。 一分钟后再次胸口一沉。 …… 赵逐川第五次翻身想要躲开纪颂的手。 失败,纪颂的手腕毫不客气地搭上他的侧腰。 “纪颂。” 无反应。 “纪颂?” 睡得就像死了。 赵逐川静默片刻,试探性张口:“颂颂。” 被喊到的人反应很剧烈,直接在被窝里拱了拱,脑袋从旁边枕头最边上“冒”出来,朝声源的方向一歪,平躺着,脸颊抵在赵逐川肩头,靠着睡。 实在是得寸进尺。 赵逐川:“……” 几次入睡都被中断,他朝空位挪挪身子,强忍着困意翻身下床,准备出房间透透气,或者在浴室再冲个冷水澡。 也许他离开一阵子再回来,纪颂能习惯身边没人,睡得更深一些,就不会再往旁边伸出那万恶的爪子。 不过纪颂睡觉也算不上恼人,因为他的“不雅”动作只是力度很轻的依偎、亲昵,皮肤温度是哪怕喝了酒也适中的温热,明明很轻易就能摆脱远离,却让人根本不想看他那道好看的眉毛在睡梦中皱起,那就是一副特别容易招人心软的长相。 担心开门声吵到这家里的其他人,赵逐川谨慎地推开房门,几乎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从小他就与保姆、司机以及赵添青的生活助理住在同一栋大别墅里,偶尔赵添青回家住也是才拍完连轴转的戏,极度需要安稳的睡眠,所以赵逐川很小就学会了要如何尊重人,如何不影响别人的休息。 他走出卧室,朝一片寂静的房内看了一眼,正准备掩上门,却听斜下方二楼的主卧门开了。 主卧门开,伴随着二楼整个壁灯通明,开关“啪”一声被摁亮。 第30章 抱着被褥的纪仪龄出现在门口。 她甚至连衣服都没换过。 不是睡衣,不是家居服,她身上仍然穿着回家时那一套剪裁利落的真丝衬衫配烟管裤,连用来搭配的腕表与丝巾都还牢牢地扒在她身上。 “那个,小赵……”纪仪龄哑然。 赵逐川站在三楼栏杆边。 这样的角度太过有居高临下的意味,纪仪龄张张嘴,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两个人的目光遥遥撞在一处。 赵逐川反应很快地挪开目光,转身作势要进浴室里去。 “他爸明天有课,我明天能不去上班,所以……”说了半天,纪仪龄也没有解释为什么夫妻要分房睡,为什么她身上的衣服回家几个小时了都没换。 也许是她根本不会在孩子面前撒谎,又也许是她在家事秘密被外人撞破后乱了阵脚,总之干脆破罐子破摔,说一半的话语没有了声响。 赵逐川第一次在这个年龄的女人眼中看到一种近乎于恳求的意味。 纪仪龄抱着被子,仰起脸朝他做口型,摆摆手,指了指纪颂房间的方向:“你别跟颂颂说。” 赵逐川虽然是单亲家庭,从小就没有体会过有父亲是什么滋味,但他明白纪仪龄大半夜还穿戴齐全地从主卧里出来换床睡是什么意思。 他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说: 入v啦,感谢订阅!!!![爆哭][爆哭][爆哭][爆哭] 一直都有在认真看大家的评论,我会努力的! 第22章 六月 第二天一早, 纪颂先是一个翻身在床上滚了一圈。 再用尽全身力气伸懒腰,最后大脑空白几秒,反应过来好像昨晚他是和赵逐川一起睡的…… 他震惊到一秒清醒, 下意识伸手去摸旁边。 没人, 空的。 纪颂蹿进卫生间洗漱, 再踩着拖鞋匆匆下楼, 木质楼梯咚咚咚响得像即将超时的外卖员敲门,又急又快。 他一句“妈我同学呢”还堵在喉咙里呼之欲出,眼前笑眯眯的纪仪龄迎上来。 “小赵在下面呢, 你别磨蹭了!快下来一起吃早餐。” 原来小赵比他提前了一个小时起床。 小赵还洗漱完毕, 下楼找了片空旷地方出了早功。 今天是六月的第一天, 六一儿童节, 纪颂家小区附近的幼儿园搞活动,搞得热火朝天, 那些人类幼崽的尖叫声和父母的笑声、呐喊声徘徊了一整个清晨…… 小赵静静听着,意外地不觉得烦。 小赵还点外卖喊了一桌子豪华早餐。 比如,黑松露虾饺皇、鲍鱼烧麦、水蟹生滚粥、佛跳墙灌汤包等等…… 满满当当摆了一桌, 纪颂头一次觉得他家能承接纪仪龄全家来吃年夜饭的大圆桌居然这么小。 几步从楼梯上跑下来, 纪颂瞧一眼等着自己动筷的妈妈, 胃口奇佳:“买这么多?” 纪仪龄叉腰,抬下巴:“小赵买的。” 纪颂僵硬地转过身, 重复:“小赵买……这么多?” 小赵扯了张纸巾擦擦手,挪出凳子, 淡声道:“人多。” 纪颂张望一阵,哪儿多了? 他爸出门了,不在家,那就剩他妈, 他,赵逐川,这不就三个人吗? 别说是三个人了,这么大一桌子早餐,就是把前后左右栋的邻居全部叫来也够吃了。 纪颂纳闷道:“我爸的学生都来了吗?” “……” 赵逐川接过纪仪龄盛好的粥,说了声“谢谢阿姨”,揉了揉眉心:“点都点了,你吃不吃?” “吃吃吃!” “你爸去学校了,”纪仪龄一看儿子的反应,乐了,开玩笑:“回头吃不完让他回来打包带给他学生们吃去。” “这主意好。”纪颂用筷子撕开灌汤包,低头嘬一口。 “对了,小赵,”纪仪龄忘事儿很快,也心大,是个什么都不往心里去的人,低头抿了几口粥,眼角笑出几道温柔的纹路,“昨天纪颂回家给我看你的照片,我还在说以后一定要他帮我找你要签名。” 纪颂一口气呛在喉咙里,咳嗽几声,脸颊连着耳朵脖子一块儿通红。 赵逐川挑了下眉。 他拎起瓷勺,在碗里搅了搅,散热,说:“我现在就能给您签。” 他语气很真诚,半点没有敷衍的意味,纪仪龄马上放下碗里的虾饺皇,双手握在一起,摩挲了几秒,才道:“儿子。” 纪颂吃着早茶,学粤语腔调:“做乜嘢1。” “什么?”纪仪龄没听明白,赶紧拍了拍好大儿的背,催促,“快去拿你的拍立得下来,给我和小赵拍一张合影,我要找他要个签名,就用你那个什么饼干笔……” “丙烯笔。” 撂下这句,纪颂咬掉烧麦皮,舔舔嘴唇,起身上了楼。 片刻后,纪颂抱着他的拍立得小跑下楼,手指间夹烟似的夹了一只银色丙烯笔。 “妈,我真服了你了,”纪颂嘴里不停,手上还是很乖地在给他的妈和他的男主角装相纸,“看见帅哥就走不动路啦?当年你是不是就这么看上我爸的?” 纪仪龄愣了片刻,才笑起来,嘴角那抹微微上扬的锐气带着岁月磨过的圆润痕迹,怎么看都柔和、妥帖,纪颂完全是挑着纪仪龄的优点长的,眼睛灵动,双眼皮,两人连嗔怪时拧眉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这是和赵添青完全不同的一种母亲。 赵添青尖锐、鲜明,赵逐川几乎没有在她面前撒过娇、开过玩笑。 小时候就不太有的举动,长大更不可能有了,孩子和父母之间那层微妙的隔阂并不是短时间内能养成的。 赵逐川一直觉得他跟他妈的关系很像公司老板与员工,老板拨款布置任务,员工去完成,做得好就受夸奖,做得不好就挨批评,没有太多没意义的闲聊。 可能这世上本就有许多事是没意义,但有感情的。 平时赵添青忙得脚不沾地,各种电影节、盛典到处飞,卸完妆时会在独立休息室睡觉。 赵逐川很少主动给她打电话,因为他打过几次,总能感觉赵添青睡眠不足,一开口都是浓浓的鼻音。 偶尔的互相关心,像是走流程,大多以“嗯”、“好”,或者匆匆一句“我去忙了”为收尾。 从初到集星至今,赵逐川只见过他妈两次面。 一次是赵添青在某个粤菜馆包间问他学得如何,一次是引荐他给秦俐老师,没一次是在京北的家里,除了入学,赵添青没再到西南来看一眼。 赵逐川有时候能理解,有时候又不能。 “看上你爸怎么啦?看不上你爸还生不了你嘞,”纪仪龄拍他后脑勺,“你快去,站那儿去,找个好角度给我和小赵合影一张,把我拍好看点儿。” 纪颂嘴上讨乖:“我妈怎么样都好看。” 于是,取景框里,纪颂看着他妈笑得一脸灿烂,和嘴角带笑的赵逐川—— 同框了。 让赵逐川这样笑其实是很不容易的事情,钟离遥为此吐槽多回,说你能不能笑啊?带点感情地笑?你这样只能演苦情男主,到时候出道就被打上be标签没有好下场的! 关于赵逐川太冷淡的论点,纪颂还帮赵逐川打抱不平过,不是不爱笑,是他觉得不好笑。 要是有什么让他感兴趣,觉得有意思,不但笑你,还会冷不丁逗你两句。 纪颂大脑死机中:“……”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两人会凑一块儿拍照。 有什么好拍的啊,怎么还会有人现在就开始买股? 不对,凭什么他妈都和赵逐川有这种纪念性的合照了,他没有? “我先给你拍,”他冲他妈宣告,“拍完了我也要和他拍。” 咔嚓—— 刺眼白光闪过,相机很快吐出一张薄薄的纪念品。 纪仪龄满意地对照片左看右看,纪颂没明白成像都没显出来,他妈在那里啧啧夸赞个什么劲儿。 也许是对自己摄影技术的一种认可吧,也行。 “换我啦。”纪颂示意赵逐川别动,“噌”一声站到赵逐川身边去,翘起唇角笑得爽朗:“妈,我俩同年同月同日生呢。” “真的?哎哟,属相好啊。”纪仪龄摆弄着拍立得,终于眯起一只眼,另一只眼认真观察着取景器,嘴上不停:“你俩都命好哟。” 眼见着他妈艰难构图完毕,准备按下快门,纪颂又朝赵逐川站近了点。 咔,这是第一张。 “再拍一张。”纪颂指挥。 纪仪龄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准备拍照,纪颂眼疾手快,很自然地搭上赵逐川的肩膀,稍稍后仰,抬起下巴,另一只手比了个他曾经认为很老土的“耶”。 可现在没有什么手势比“耶”能更确切描述他的心情。 像打了一场胜仗。 两人的身形相差不至于太大,各有各的劲儿,这么挂着凑一起像马上就要打一架。 第31章 赵逐川煞风景地低声说:“别搂我。” 他嘴上是这么说着,却没躲。 直到赵逐川抬手搂回来,咔,这是第二张。 纪颂搭在赵逐川肩上的那只手也竖起来了,又比了个“耶”,这下两只手都是这个傻帽手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拿了什么全国比赛冠军。 咔,这是第三张。 大概纪仪龄担心儿子“吃醋”,在拿照片时说了句:“我们颂颂也帅,我真会生。” 纪颂看着那一片空白根本没成像的拍立得,哼道:“看透你了。纪仪龄女士。” 纪仪龄女士内疚了。 等两个好大儿收拾好行李后,她从厨房神神秘秘地拎了一袋东西给纪颂,让他下午返校时带回去。 一整个下午,天气不算好,没有出太阳,纪颂和赵逐川没提要对台词的事儿,各做各的。 像是睡了一晚之后都失了忆,很默契地一起忘记为什么来。 和纪颂一起收拾完外卖垃圾,赵逐川瞥了眼表盘,问:“今天休息日,你平时不上摄制小课?” “什么小课,”纪颂反应了会儿,“你是说那种专项课?” “嗯,京北很多考导演的学生都会去上小课,大多是学校里的师哥师姐们开的。”赵逐川说,“这边有吗?” “我知道你说的那种课!课时费很贵,毕竟考生只认老师的院校身份,很少有老师会来我们这边教,”纪颂想了想,坦诚道:“我有李欲老师就足够了。” “你对他评价这么好?” “嗯。”纪颂点点头,扬起脸的时候,眼睛和夏日午后偷溜进客厅的光一样亮,“而且他觉得我也很不错。” 艺术和文化不一样,高中挑不了老师,但艺考学校可以,你可以一家一家地换,直到你遇到同频的老师为止。 在这点上,纪颂觉得自己是个幸运的小孩,天知道李欲交给他两卷胶卷时,他心底的小烟花放得有多灿烂。 纪颂在房间里猫着看书。 他本来是坐在床上的,看了会儿又开始犯困,换了趴在床上看的姿势,又过了半个多小时就睡着了。 赵逐川从头到尾都坐在桌前看书,还是那本《演技六讲》。 他看书很安静,单手撑着下巴,静默,呼吸和翻页一样几乎没有声响,完全像座雕塑,间隔许久才会动一下,书页偶尔悄声摩挲,像风在吹乱页脚。 刚坐下时,赵逐川还看到纪颂把刚才两个人拍的两张拍立得竖着摆在书桌上,像是在展示。 剩下的一张,纪颂塞给了自己。 下午四点过,纪仪龄睡完午觉起来,敲门来看了一眼,没进房间,提醒他们差不多可以收拾东西回学校了。 纪颂东西多,收行李收了许久,赵逐川在看手机之余瞟过去一眼,半个行李箱里装的都是专业类别的书,网格袋里塞了一台数码相机、几只胶卷。 赵逐川扫一眼:“你这能装得了?” “压一下就好了,”纪颂毫不客气地指挥他,“来,你坐我箱子上来。” 连纪颂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箱子空荡荡地回来,离开时又满载而归。 他甚至有种自己在外地读大学的错觉。 说不定以后上大学了,他每次回家都得拉一箱子特产走。 离开时,纪仪龄追着他们送出了门外,还说你俩能行吗,要不我打电话让你舅舅过来送? 纪颂看了眼打车软件。 不堵车回集星差不多五十分钟,不算太远,就说没事,别叫舅舅了。 怕赵逐川不习惯,纪颂还叫了个专车,打下来比普通快车贵不了多少。 上车后,赵逐川调整了个舒适的坐姿。 他一只胳膊撑在扶手边,眉头紧锁,另一只手握着手机,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边框—— 那手机明明是pro版,出现在赵逐川手里却像变小了。 纪颂看见他活动了下手腕,指腹长按开机键,手机屏幕缓缓亮起,弹出logo,最后点开通话按钮看了眼,没有未接来电。 昨晚,进纪颂家门前,赵逐川给助理发了准确定位和住宿缘由过去,随后关了机,消失一整夜。 他妈赵添青没找他,两个助理也没找他。 对他来说,这是好事。 “逃离”京北,他似乎得到了更多掌握自由的权力。 车辆向前飞驰着,纪颂按下半边窗户,刘海被风吹到一边,他眯起眼朝身侧望去:“你手机关了一天一夜?” 赵逐川平淡回应:“嗯。” 纪颂却说:“还好。” 还好昨晚他和赵逐川在一起,不然整整一个晚上不回消息,他会怀疑自己被打入了黑名单。 回忆起好哥们儿薄炀昨晚丢人现眼的样子,纪颂本来想打趣一句“你没对象啊”,又突然住了口,如果这样调侃,尴尬的肯定是自己。 赵逐川的生活状态显然不是有对象的样子。 针对他每周末都要回京北的情况,班上有女同学还试探性地在他们三个室友面前说过赵逐川是不是回去陪女朋友云云,三个二傻子一声不吭,没摇头也没点头,因为他们实在是一无所知。 这人就跟个性冷淡的人机一样,上学、放学、吃盒饭、坐飞机,没有听说过什么花边新闻。 赵逐川抬眼看过来:“还好什么?” 纪颂一愣,假装不以为意道:“没什么,随口说的。” 赵逐川看窗外不断倒退的高架桥、车流、高楼大厦,不愿再过多继续这个话题,道:“这里和京北很像。街道、天气……” 就是不知道这里冬季的天空,是否如京北晴朗时那般湛蓝。 纪颂突然问:“你会在这里待到几月?” 赵逐川盘算了下时间,说:“十一月回。” “哦,那还剩五个月。”纪颂笑说:“如果以后你每周日回来,周一我们都可以一起。” 具体要一起做什么,纪颂没说,也没想,他只是觉得经过这一夜后,赵逐川成了他在集星最特别的朋友,那种不说话都能懂彼此的默契感几乎超越了林含声和况野…… 甚至直逼昨晚失恋醉成鬼抱着他闹的薄炀。 高中读了一两年,薄炀都没来过他家,更别提两人在一张床上睡。 汽车往前又行驶几公里,纪颂有坐车往外看风景的习惯,会根据街道和一闪而过的路人想七想八,瞌睡也不多,鲜少在车上睡觉。 他看腻了窗外,突然转过头想偷瞄一下车内的风景,却看见赵逐川睡着了。 赵逐川上车前一直戴着口罩和帽子,口罩一直到进车内坐下后才取掉,这时候,口罩轻轻地垂在耳畔,他像卸下了他的铠甲。 还是那样略带疏离和厌倦的面孔。 他倨傲、内敛,纪颂逐渐触摸到他更多冰川之下的温热,愈发觉得演员就是要拥有这样深沉的悟性与共情能力—— 赵逐川每一寸骨骼都像是为大荧幕而生的。 说不上来六月份的赵逐川和五月份的赵逐川有什么不一样。 可他就是有变化了。 当然,仅限于这人嘴巴正常不找打的状态。 纪颂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又有一种强烈的眼熟感涌上心头,想了半天没个头绪,不想了,专心致志地思考怎么把这张神作般的脸放进取景框。 昨晚打球,他拿李欲给的胶片拍了两三张照片,省着拍的,还不知道拍成什么样子,球场光线不好,看来以后还是得先用数码相机瞰景才行。 纪颂看了会儿,职业病发作,想打开手机相机观察一下赵逐川上镜后是什么样子。 刚按开摄像头,赵逐川突然睁开了眼睛,正对上纪颂来不及闪躲的视线。 几乎是立刻捉住了他的窥视。 纪颂并不心虚,亮屏幕给赵逐川看:“我没拍你。” 赵逐川的上半身朝他的方向倾斜过去,一张脸放大放大再放大,直至赵逐川伸手指向自己眼眶下的浅淡青黑。 “你真的不困?”赵逐川眉心轻拧,似乎并不在意被拍没有,说:“你昨晚闹我闹到半夜,你居然还不困。” 纪颂满头问号:“。” “回头让金姐给你宿舍的床装个栏杆吧,免得你半夜翻下去了我还得送你去医院。” “……” 纪颂眨眨眼。 他的眼睫长得让人难以忽视,啪啪地几乎快打到赵逐川鼻梁上。 看赵逐川那么早爬起来出早功,他还以为赵逐川睡得挺香,结果…… 但人长得帅不代表说的话就有真实性,说不定就是捏造的。 他早上起来还觉得脸疼呢,不排除赵逐川昨晚已偷偷报仇的可能性。 纪颂半信半疑:“你有证据吗你就这么说。” “行,”赵逐川的笑轻得在嘈杂的风声中几乎不可闻:“下次我把你录下来。” 纪颂有几根头发瞬间立起来:“谁跟你说有下次了?” 下一秒,赵逐川放开了他—— 第32章 网约车猛地来了个急刹,接着几声响亮刺耳的喇叭声起,赵逐川后脑勺力度不轻不重地砸向刚才枕着的椅背。 他极为不舒服地闷了口气,闭上眼,手肘搭在车窗窗沿,轻轻撑住脑袋,准备再次入睡。 纪颂那几根头发又耷拉下去,惊魂未定:“你没事吧?” 赵逐川闭着眼:“脑震荡了,要休息。” “要不要去医院看看?我带你……”纪颂正在犹豫要不要再最后相信一次他的鬼话。 赵逐川抱着胳膊,双手交叉着放在胸前,慢悠悠道:“你也可以弥补一下你昨晚的扰民行为。” “嗯?” 肩头忽然一沉,纪颂偏过头朝压来的重物看去—— 是赵逐川调整好了坐姿,往下睡了点儿,腿往前靠,终于找好一个合适又舒服的角度,将脑袋靠上纪颂的肩膀。 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让我靠一下,你安静点就好。” 纪颂瞬间噤声。 隔得太近了。 纪颂忍不住偷瞄了好几眼以作充当人头靠垫的报酬。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赵逐川没有刻意抓过的头发、眉毛、睫毛都是一片浓密的鸦黑,鼻梁挺出尖锐的折角,上嘴唇薄薄的,唇珠也微微凸起小角,下嘴唇几乎没有干涩的纹路。 五官基本就占据了整张脸。 人中那里,浅浅的阴影形成倒三角,纪颂想起高中美术教室里临摹石膏人头像的素描。 对这种同性,大部分人都已经没有嫉妒,只有感叹了。 再看一千万次,纪颂还是想在心里竖起大拇指。 帅吧?嗯,我们集星的。 天才吧?嗯,我们表一的,202的。 赵逐川块头大,两个青春期正在急剧生长发育的少年个儿又高,一起坐着占了不少面积,纪颂觉得这后排空间像是一根绳子,赵逐川离他越近,空气就越拥挤。 纪颂立刻扶住前排座椅靠背。 他脸皮薄,刚才和赵逐川斗嘴斗得脸热,这会儿那团很浅淡的红晕还没消散下去。 纪颂开口:“叔叔。” 司机正被前车别得火冒三丈,碍于加了钱的专车司机身份,喉咙里憋了一通骂发泄不出来。 一听后排高中生毕恭毕敬地这么喊一声,像跟教导主任说话似的,司机再瞄了眼内后视镜里脸红白净的“乖小孩”,那股气焰瞬间灭了大半,哑火了:“啊?” “您开慢点也可以的,我们不赶时间,” 纪颂抱着书包坐在位置上,声音越来越小,“我同学……他在补觉。” 作者有话说: 1粤语,意思是“干什么?” - 颂颂:这人看起来好追又不好追是怎么回事……哦反正不是我追哈^^。 第23章 六月 下车时, 夏日傍晚的夕阳泛出橘红。 西南片区天黑得晚,天色敞亮得像每个稀松平常的午后,可纪颂偏偏感觉到了一种特别。 校门口车来车往, 进城迎宾大道的灯同他们下车的动作一齐准时亮起。 纪颂看了眼时间, 七点。 离晚自习上课还有一小时, 够他们回趟宿舍再吃顿饭。 另外两人还没回来。 林含声说是会赶上晚高峰堵车, 他高中的学校和集星是对角线,车程很远。 他爸妈都住在京北,在本市有一套房子, 但太久没收拾, 没法住人, 所有行李都还堆在学校宿舍里, 几乎一个月或者半个月才回去一次。 况野家住在市里西门,跑回去一趟也是穿城。 他家和林含声的高中不远, 两人就在群里合计着一起回,说估计要踩点进校,还问要不要打包什么好吃的。 纪颂的馋虫被勾了出来。 但他一想到这周即将进行的月考, 害怕上镜脸肿成猪头, 连忙回复了不需要, 带了饭的。 赵逐川瞥了眼手机,看他。 意思是, 哪儿有饭? “我妈做了减脂便当,白灼牛肉配西蓝花, 超级健康,”纪颂拉开书包拉链,捧起保温袋,再拿出两个一次性饭盒, 开始献宝,“她也给你做了。” 赵逐川这才明白纪颂一路塞得鼓囊囊的包里装的是这个。 纪仪龄做的菜很合赵逐川口味。 这是纪颂观察出来的,因为一向非常挑食吃不了辣椒的赵逐川把那份便当吃完了,还让纪颂转达,很好吃,谢谢阿姨。 迎上他询问的视线,纪颂福至心灵:“我妈也姓纪,仪态的仪,年龄的龄,纪仪龄。你下回有机会再见她,叫纪阿姨就行。” 他说这话时挺骄傲的,说得像他妈是随他姓似的。 赵逐川“嗯”一声,扯过纸巾叠好,擦拭嘴角,随口道:“你随妈妈姓?” “对啊。”纪颂把吃完的便当收进垃圾袋,准备打包扔掉,回头冲他笑一下,“很酷吧?” 其实生活中有不少人问过他这个问题,还有问过他是不是单亲的,纪颂都懒得搭理也不想解释。 赵逐川是第一个这么云淡风轻地提出疑问的人,似乎这只是一件非常稀疏平常的事,并没有什么特别。 一句“我也是”吞进赵逐川的喉咙,这三个字像一根鱼刺,说不出来,更咽不下去。 迟疑许久,他还是没说。 有些话,烂在肚子里没什么不好。 纪颂扔完垃圾回来,扒住门框关了门,问他:“走吧,去教室?金姐刚在群里发消息说今天晚上其他班的同学都来报道了,让我们一班以身作则,别迟到,别没规矩。” 赵逐川起身换衣服:“好。” “完了,”纪颂扫一眼空空如也的两张床位,“光我们宿舍就迟到俩。” 赵逐川的床位干净整洁得像被洗劫过,另外两位的则是被搬空的货架一样在静候补货。 集星一个班就十来个人,少一两个人空出来位置特别明显,而且今晚是所有班级第一次开大会,估计彭思芮会来,明跃会来,还会把学生都集中到专用小礼堂去。 点名谁不在,所有人都知道。 赵逐川没穿短袖,他换了件背心,和昨晚睡觉穿那套柔软的深灰色不同,今晚这件是运动款式,简单到只有一枚很小的品牌徽标藏在衣角,臂膀练得刚好,打横抱起一位同龄男性绰绰有余。 纪颂抿了抿唇。 赵逐川穿无袖背心很好看,比穿短袖都好看。 有一种人的长相就适合“露”,身上布料越少越赏心悦目。 他拉开衣柜门,准备换件色彩清爽的衣服。 揣在裤兜里的手机开始震动: 【班班金:@全体成员,今晚开完会要拍公式照,要发校服,男生女生都别穿得花里胡哨的,要求大家下半身都穿长裤哦。】 纪颂重复一遍:“下半身穿长裤。” “嗯,”赵逐川说,“穿短裤会怎么样?” “会不让进,会被金姐安排到礼堂大门口去当门神。怎么,想试试?”虎口按上裤腰,纪颂作势要解腰带脱裤子,那架势意思就是“哥们儿陪你一起”。 这个假动作不但没唬到赵逐川,赵逐川还很淡定地瞄了眼他欲脱不脱的裤子,抬了抬下巴。 意思是,你脱啊。 纪颂默默把裤腰带系紧了点儿。 赵逐川也知道穿背心配长裤不好看,不逗他了,转身拉开衣柜又换了一套衣服,简单的t恤和深灰牛仔长裤。 纪颂换好白t,准备起身打开门等赵逐川收拾完毕。 “你等一下。” 换好衣服的赵逐川弯腰探身进衣柜,手臂发力,腕骨连着青筋凸起,挺费劲儿地从柜子深处“端”出一个盒子。 一个方盒。 纪颂敏锐,扫一眼就知道里面装的什么。 赵逐川唇角绷着,眉眼藏在窗帘遮挡的阴影里,显得有点冷漠,嘴里说出的话却是:“你拿去用。” 纪颂被打蒙了:“什么?” 赵逐川单手揣在裤兜里,另一只手继续小心地端着那成套的相机走到纪颂桌前,放下,拍了拍相机盒:“给你用的。” 纪颂的反应骤然变得迟钝,他指向自己只开了一半敞在地上的行李箱:“我自己带了相机来的。” 赵逐川理由充分:“这台拍人好看。” 他说完,侧身要走,又转头添一句:“你不是要拍我么?” 纪颂被钉在原地。 这范儿,你男明星啊? 纪颂摸着那相机盒非常烫手:“那你给我一张新的储存卡就好了啊,用不着直接拿台相机给我。” 赵逐川无所谓:“旧的,我不太用,闲置了。” 纪颂看着箱子上印满logo的全新未拆封条:“……” 他记得这个型号的相机带配件至少都要一万五一套,比他随身携带的小卡片机要贵三四倍,而且最近这个品牌炙手可热,在二级市场上都一机难求,更别说是全新未拆封。 “你这相机太贵了,我真不能拿。” 第33章 “又不是送你的,”赵逐川说,“我是借给你。” 纪颂瞄了眼赵逐川放在桌上的斜挎包,依稀记得昨晚赵逐川出现在烧烤店门口也背了这只包,问:“你专门从京北背过来的?” 赵逐川又开始没一句真话:“路上捡的。” 纪颂莫名耳朵热,又像耳朵上有什么小东西攀附在那里不肯下来,痒痒,抬手摸了下,心中有小人在雀跃,表面还是装得非常淡定,抱起胳膊摆谱:“那你应该昨晚在家里就给我看啊,这么重,还背了那么远……” “你喝那么多,我怕你吐镜头盖里。” “……” 赵逐川站在墙边,一副“那又怎样”的表情:“又或者你会放在家里不用。” 锁好门,纪颂转身跟上赵逐川先一步的速度:“那肯定不会啊,我说了要拍你的。” “是只请我做模特的意思?” “对啊。” 前面的人没回头:“那为什么还有别人的照片?” 别人的照片? 纪颂想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他发过去接受检阅的作品集里还有况野、孟檀、云朵、师大校园里的小锦鲤等等。 纪颂说:“我又没说只拍你。” 赵逐川沉默几秒,一脸不爽地转身往楼梯下走,一句“那你别拍了”甩到风中,糊了纪颂满脸。 “喂!”纪颂小跑着跟上去。 直到赵逐川自动放缓了步调站在楼梯口等他,他才一口气通畅了,又慢吞吞地往下迈步子,刚才在车上肩膀被赵逐川压了半个多小时,现在都还没缓过劲儿…… 赵逐川回头道:“下次动物表演你演乌龟。” 纪颂“哦”了一声,扶着楼梯扮演老公公走路,愁眉苦脸,一步一步故意走得更慢了。 赵逐川的眼尾往下撇出一道弧度,表情分明很冷淡,却连回头望过来的唇角都压着笑:“行了,别闹了,快跟上我。” “为什么不是你跟上我?”纪颂嘴上这么说着,身体很诚实,手掌撑住栏杆,一个飞身横跨好几阶,“砰”一声踩到地砖上,柔软的头发和神采一同飞扬。 “因为你慢。”赵逐川停下脚步等他。 “你说谁慢?”纪颂踮起脚尖,一把勾住赵逐川的脖颈,露出小尖牙恨不得一口咬断它,“改天我们上跑道比比,我让你知道什么叫田径篮球两开花……” 赵逐川被他压得弯了腰,头埋着,很自然地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放开,没有像之前几次那样躲避,从纪颂的角度看过去,他真的在笑。 嘴上嫌他慢,却明明在放慢脚步等。 纪颂脑子里的小人自由搏击: 这样不愿意表达自己情绪的人怎么学表演?怎么学得好表演?这一行不是光当花瓶就可以的,性格内敛肯定吃大亏。 赵逐川,你大大方方笑啊! 纪颂忽然又在想,小时候自己每次去建筑欧风华丽的广场,广场中央都会有一方水池在喷水,池子底部堆积起满满当当的硬币,像宝石闪着光。 他每次都要找爸妈要来一枚硬币,按在手心,闭上眼许愿,再把硬币投掷进去。 硬币进了水池,他顺风顺水,小男孩儿的许多简单的愿望都得以实现。 赵逐川很像那个水池—— 你仅仅扔一块钱进去,再闭上眼告诉他你的愿望,他就会转身拿出一个百宝箱给你挑来挑去,还会满脸不耐烦地站在旁边,可能还会说,你挑完没有? 实在挑不出来,就都全部拿去。 暮色渐沉,天边夕阳只剩下一条线。 两人仍旧是一前一后地往教学楼的方向走,中间相差的距离并不多,纪颂小跑几步才跟上,就这么慢慢走成了并肩同行。 他琢磨赵逐川肯定有走快路的习惯,平时干什么都赶,不爱停留在室外,走路的速度真的就是比周遭的路人都要快半拍。 傍晚,晚风掠过汗湿的后颈,树冠的枝叶跟着哗哗摇晃,抖落下片片翠绿的羽毛。 两个高挑的少年在大学校园里形成一道风景线,不少大学生回头朝这边打量。 纪颂隐约听到几句“集星的啊”、“那个是谁”、“成年了吗”云云,而赵逐川依旧没有什么反应,口罩遮盖住大半边脸,看不清表情。 其实纪颂很想问。 大夏天的,你戴个口罩不热么? “喂——” 他们刚走入集星教学楼,身后传来一声喊:“纪颂!快来!” 纪颂一回头,宋微澜和孟檀站在一群没见过面的新生中央,手里拎着三两个笨重的透明口袋,里面装满了衣物,很像马上去服装批发市场处理货物的摊主。 跟随这声喊,围着他们的那几个新生纷纷转头朝这边看来,他听见很轻地惊呼。 这是他们两个人站在一起产生的双重化学反应。 纪颂笑着冲新生们点头表示打过招呼,轻扯了下赵逐川的衣摆,低声说:“我们过去看看?我们班就一女孩儿和……一……” 纪颂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形容宋微澜。 说是男生呢,也不完全是,说是女生呢,也不是。 宋微澜站得远,听不清纪颂和赵逐川在说什么,抹了把汗:“颂颂,川哥,快过来帮着拿东西,等会儿金姐要发校服,我们得先把咱们班的份额领上去。” 川哥? 纪颂对这个称呼还很陌生。 班上很少有人和赵逐川说话。 因为大多数同学是觉得这样空降过来的大佬不需要朋友,来无影去无踪,还都是对手,各学各的,互不干扰最好。 还有的是觉得他太好看,凑一块儿不像活在同一个次元,干脆选择仰望,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但表演课是必须要亵玩一下的,因此许多人担心与赵逐川搭戏,怕被压一头,都害怕听到钟离遥说重新分组,所以亵玩赵逐川的重任,一次又一次落到外形并不输阵的纪颂头上。 宋微澜平时看着细皮嫩肉的,干不得重活,可较起真来力气还真够用。 他一人翻箱倒柜地拆了快递纸箱,再和孟檀一起把衣服一件一件地分好码数,清点了一番,终于陆陆续续等到了一班的同学来。 纪颂瞥一眼那团黑色不明物体,怀疑自己的眼睛:“校服?” “对呀。黑短袖,彭校亲自设计订制的,”孟檀抖了抖手中衣物,“比我们高中学校那种面料超级厚夏天穿着还热的校服好多啦。” 一件纯黑色修身短袖,正面在胸前的位置有集星的校徽,背面纯黑没有任何装饰—— 那是一颗北极星、紫微星,周围环绕两圈星环与群星错落,象征指引、灵感与自由。 校徽下两个英文字母:gp。 再下面四个中文:集星艺考。 纪颂评价:“这么复杂。” 高情商,复杂,低情商,浮夸。 “啊?我觉得还行,gp,gatherpolaris,据说是彭校亲自操刀设计的,”孟檀扫了一眼几步开外的赵逐川,说:“我们……穿上肯定好看。” 宋微澜看得明白怎么回事,眼神在两人间流转一阵,抹了把快流进眼睛里的汗水,说是一楼咖啡厅的仓库没有空调,招呼众人道:“行啦,我们先上去吧?快开会了。” 纪颂点头应下。 他抬头才发现赵逐川还在这里,没有靠近,也没有离开,就在一楼电梯入口处很随意地站着,不像刻意在等谁,也不走。 等到看纪颂他们准备搬东西了,他才过来帮忙。 一行人匆匆大包小包地拎着衣服走进小礼堂,大部分新生都已到齐。 处在学习紧绷期的学生们突然换了个新环境,那根弦就像断了,放松起来没完,整个礼堂闹哄哄的,座位被塞满了一大半,观众席上除了学生,还有几位特别邀请来的家长代表,各个表情严肃。 金姐可没在怕的,完全无所谓家长在场,拿着小话筒在台上训底下喊热的学生:“这才几月份?你们就受不了了?下个月晚上还得跑操呢,都给我建设建设耐热性啊。” 一班一片哀嚎。 二三班初来乍到,面面相觑,没几个人吭声。 小礼堂今日布置过了,顶部扯着红幔,各种面光灯、聚光灯齐全,背景大屏幕写着“集星艺考202x届开学小会”,台前摆了发光pc板和灯箱,写着学校名字,真像那么回事。 纪颂突然觉得集星还挺逗的,别的学校开学都是什么“开学典礼”、“大会”,这里却是小会。 目前三个班加起来不到五十个人,和初高中一个班的学生数量差不多。 看着台下一个个青涩的面孔,纪颂突然开始期待接下来的学习生活。 他从小到大没转过学,这是第一次。 他知道这样的一所集中培训学校不会有运动会、社团活动、军训,更没有漫天飞舞的试卷和做不完的题,看着像大家都在玩儿,其实都在暗地里拼一口气。 所有人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十二月份的艺术联考以及春节前后的校考考试。 第34章 这半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像一场一眼望得见尽头的狂欢和赌博,在这里,没有那么多的录取名额,也没有那么多的大学可以上。 今天我们还是同学、组员,甚至戏搭子,能互相抠台词、讲思路,明天我们就是在同一个考场厮杀的对手。 每一次月考和回课都左右了各课目老师的判断力,影响着自己会不会被重点栽培,会不会被开小灶…… 而这些,也影响每个人的命运。 无声的战场不需要公平,这里当然不会比高中文化学校更单纯。 况且,集星因为本届学生本身条件好,再加上彭思芮回了趟京北豪掷千金请名师,新生里还有不少从周边省份赶来的,甚至有一位已小有名气。 但相比国内一些老牌艺考机构的软硬件配置,集星仍需要拼命追赶。 一班的人对这一间寝室两个人同进同出见怪不怪了,却总忍不住多抬头看几眼放松眼睛。 但二、三班的新生今天第一回见这两人。 他们先是纷纷停下玩手机的兴趣,再抬头朝这间改造过的超大教室入口处望去—— 纪颂将手里拎的衣服随手放在第一排课桌上。 他面上没挂着笑,眼里却有笑意,动作很小地朝赵逐川招招手。 赵逐川也把帮忙拎的袋子放过来。 孟檀后一步进教室,她的外形条件在女生里面绝对是顶尖,惹来胆子大的新同学们一阵尖叫,甚至还有男生扯着嗓子吹口哨。 台上金姐已对此见怪不怪,狠狠拍了拍桌面,以示安静。 孟檀目光往别处躲闪了一下,纪颂捕捉到了她的不安,侧了侧身,说:“没事,当没听见,不用搭理他们。” 集星今晚请了摄影师,负责专门守在小礼堂拍照,为的是记录今天新生们入学的样子,再做成公众号文章转发给每一位新生家长看。 在座全是即将迈入高三的学生,又都头一回离开正规高中来到陌生的艺校,家长们还是不太放心,总觉得高三学生的脑袋顶就该安个摄像头,便于监视一言一行。 “哎!” 摄影师惊叹一声,出于职业反应,立刻拿起相机对焦,对旁边架起三脚架的人说:“这几个学生刚进来的好啊,我先去拍拍。” 另一位是摄像师,也是彭思芮安排的。 为了买股、留录像资料,更为了剪辑视频发平台宣传招生。 摄像师一边摇头一边感慨:“啧啧,集星今年真走运啊,学生质量都很高。看来完全能冲一冲名校了。我前几天才去拍了艺启梦航,他们学生就一般,感觉都是速成班。” 纪颂正一脸蒙圈地寻找一班该坐在哪儿。 他刚看到班上有同学正冲自己这个方向招手示意,抬眼又见一处黑漆漆的相机镜头几乎快怼到了脸上,伴随着一阵不停的快门声,纪颂合理怀疑这位摄影师的连拍功能是不是卡顿了。 可是这么被拍脸,他的第一反应不是躲,而是转头去看在旁边跟他距离很近的赵逐川。 赵逐川并没有取下口罩。 他只是皱了下眉,并没有拒绝如此近距离的怼脸。 这边摄影师才拍了一会儿,彭思芮穿着高跟鞋进了小礼堂,鞋跟踩上瓷砖的响声和台上金姐正在狂敲电脑赶发言稿的键盘声如出一辙。 彭思芮今天打扮得极其漂亮。 她穿了身颇有民族风的长裙,妆容精致,及腰的波浪卷发专门打理过,肩颈线条匀停流畅,半点不输同年龄的任何一位女明星。 纪颂一直觉得这种舞蹈界专业人士很神奇,明明身上什么标签都没贴,可每当她昂首挺胸走上台时,偏就看得出她是有浓厚舞蹈功底的人。 彭思芮径直朝着这边走来,她手里攥了张长纸条,像是从a4纸上撕下来的,正一圈一圈地缠在她手指上。 纪颂猜是稍后发言的提示关键词。 彭思芮过来拍了拍摄影师的肩膀,喊了声他的名字,满面春风:“你拍那位男同学别拍他怼脸的,拍背影和侧脸就好……足够了。” 她指的是赵逐川。 她又审视一圈台前,伸出一截手指指了指纪颂,涂红的指端亮得晃眼:“拍他拍他!他也好看,多帅。” 彭思芮说完,多瞄了纪颂一眼。 这一瞄不要紧,她像真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新闻,近距离盯着纪颂那张挑不出毛病的脸蛋看了好久,才幽幽开口:“原来是你啊?打耳洞的小孩。” 纪颂一句“彭校好”噎在喉咙管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彭校,他叫纪颂。”赵逐川的嗓音很容易在嘈杂声中被分辨。 “彭校,”纪颂立刻顺着杆子往上爬,“纪念的纪,颂扬的颂。” 彭思芮伸手拍了拍纪颂的背:“你爸妈肯定很爱你,把你当奖状呢。” 这句话瞬间化干戈为玉帛,纪颂很乖巧地抿了抿唇,笑起来:“是啊。” 学生陆陆续续全部入座,会议即将就绪,彭思芮站在原地抱着胳膊凝视纪颂一阵,打个响指:“就是你了!” 纪颂一愣:“什么我?” 赵逐川没说话。 他屈起手指,指腹像火舌一样舔上纪颂的手臂,纪颂怔忡片刻,回头,垂着眼看向热源,眼睫轻轻颤了下。同龄人的体温总是滚烫。 刚才“纪颂”两个字从赵逐川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没有以往那种叫人名字则是没好事的无奈,而是像在划地盘圈人的保护。 赵逐川的嗓音清冽,就算闷在口罩下也极有穿透力,纪颂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没动,赵逐川和彭思芮简单地交谈了几句,四周太吵,具体说了什么听不清。 纪颂在想…… 赵逐川的爸爸妈妈一定也拥有完美的嗓子,才会如此毫无保留地遗传给他。 都说男孩儿像妈妈,赵逐川的妈妈肯定也是个大美人。 见纪颂站着没动,赵逐川漫不经心地走来,再次用手指搭了搭他的手臂,这回换了两指,肌肤接触的面积变大了。 纪颂猛地回过神:“怎么了?” “开会了,别傻站着不动。” 赵逐川扫了一眼一班区域仅剩的几个空座位,无视掉全场同学投来的好奇目光,垂下眼眸,手肘又碰了碰纪颂,别过脸,冲纪颂勾了勾手指,说:“坐过来。” 第24章 六月 本届开学小会隆重举行。 集星没有其他校董、投资方, 彭思芮作为校长就是最大的股东,又是行内人,担任校长实至名归。 因此, 这场“小会”少了许多成功人士的场面话。 彭思芮上台后的表现在所有人意料之外。 她语言精简、直切主题, 首先放了个ppt, 简单展示历年来集星的艺考战绩。 集星成立才三年, 荣誉墙没几页,拿合格证顺利录取的学生并不多,每届进入top级院校王牌专业的学生大概就不到三个。 她按下键盘翻页键, 亮出一张张合格证, 数量比刚才的入学通知书多多了。 彭思芮弯起眼眸, 握住话筒道:“看见没?这些都是文化没过线的, 高考分数不够。有的走了普通本科,有的还在复读。” 纪颂动动耳朵, 知道这并非危言耸听。 周遭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没有人在底下交头接耳说小话。 彭思芮清清嗓,开始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诫学生们早日定下目标院校、报考专业, 这样, 集星的老师才能针对性地进行训练和辅导。 当然, 这只是针对要咬牙冲击一把明年年初校考的同学,只走今年年底联考的当她没说。 想要上顶尖艺术院校的王牌专业几乎都需要走校考。 意思是, 学院会自行组织自主招生考试,自己划线录取学生, 高考由提前批录取。 联考则是参加全省统一考试,过线后再参加高考,最后过高考文化线,被设置艺术专业的学校录取, 多是本省院校以及综合类大学。 传媒艺考和美术、音乐、舞蹈等专业的区别不是很大,唯一的区别就是许多学校会打着速成的幌子招生。 集星的联考成绩在省内一向占有一席之地,每年都有靠艺体读上各大985的学生,不过这些文化成绩本来就好的学生凤毛麟角,更多学生则是走了个普通本科,毕业后从事和专业毫不相干的工作。 “你要不要考京影、央传都没关系,这些选择和野心大小并无关联,我们所有人来到这里只为了一个目标,”彭思芮顿了顿,“考上自己喜欢的大学。” “喜欢”这个词,对填志愿的学生来说,很奢侈。 在这个年纪,幸运不止需要用努力等价交换,深水之下还藏着天赋、外形条件,缺一不可。 纪颂跟随人群鼓掌,金姐带着新来的两位班主任上了台。 那两位其中有位是一班之前的女助教,二十来岁,戴副枪色眼镜,像大学刚毕业的样子,怯生生的。 另一位是男老师,精神气十足,听说是本省某艺术院校的研究生,今年刚毕业,是来集星实习的。 第35章 金姐简单介绍了一遍学校规章制度、进度安排,以及说了下本周内即将进行的摸底月考。 随后,她取了张打印单子分发给另外两位老师,转身对着学生们说:“等会儿要拍入学公式照,我就先点个名吧。” “好——”满场尾音拖起回音。 金姐:“现在同学也不多,45个,相当于你们高中一个班的人数。月考后我们根据考试内容还要进行第一次分班,大家可以提前互相认识认识。” 还要分班? 纪颂下意识往旁边看了眼,赵逐川正在旁边带着半边耳机却又全神贯注盯向台上,眼仁的颜色并不会因舞台的光线映射变浅,反倒带着灰调,更加深邃。 赵逐川脸上的口罩居然还没取下来。 他微微仰着脑袋,瘦长的手指偶尔抵在鼻梁上按压金属条,没有要取下口罩露出真面目的意思。 同学们在他周遭自动形成隔离带,没有人挨他太近,也没有人大着胆子多瞄他几眼。 纪颂在想,如果分班,那还会重新分寝室么? 一共就三个班,不至于这么折腾吧? 抖了抖手中花名册,金姐走一步至舞台边缘,抬手示意:“好了,刚才彭校长讲完话,留给你们迟到的时间也差不多了。现在起,所有人全部坐直,挺胸抬头,别驼背!好,我先从一班开始点名。” 她话音刚落,还没来得及开口点花名册第一个名字,小礼堂微掩的对开门被“砰”一声打开,门缝里突然钻入两个男生。 林含声大喘着气,身前背个书包…… 背上还背个书包。 况野呢,左右手各拎一个行李箱,力气大得吓人,也从后面冲上来喘气。 两个人齐刷刷撞到门框上,响动极大,狼狈抬头,与所有盯着他们的人相互干瞪眼。 金姐气笑了,单手叉着腰,另一只手握着的花名册不自觉在手中卷成筒状,在大腿侧边有一搭没一搭的敲,死亡凝视持续好几秒,才说:“迟到就迟到,你俩怎么背个包背成这样,乌龟搬家啊?” 负责舞美的后勤老师使坏,很配合地把舞台追光灯甩到那迟到二人组脸上,像对准演话剧时蹦出来的反派。 台下一阵哄笑。 林含声本来就薄的脸皮一下就红了,他连忙解释道:“不,不是。是况野说让我背包,他直接提箱子,不费劲儿,这样我俩从校门口冲进来能跑的快……” 金姐看他乖巧回答的样子,拿他没辙,也想在新生面前给表一班留面子,心里那股气烟消云散,又舒展开花名册,摆摆手:“行了行了,你俩赶紧找位置坐。” 刚刚才来了两个不多看一眼都难的帅哥,这下又来两个,还风格迥异,新生们简直眼前一亮又一亮。 大家都憋着满肚子叽里咕噜的话想说,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金姐经验丰富,光扫一眼都知道他们大概在聊什么,猛地一拍手说:“注意力集中,看这里。等我这儿点完名,你们不就都知道我们班美女帅哥叫什么名字了吗?” 台下又一阵笑。 一开始点名,下面的人就只喊“到”以及举手。 金姐点了两三个,感觉不对劲,又拿起话筒说:“这样吧,被点到的人都站起来展示一下自己,都认识认识。反正大家都学传媒了,就没有害羞这个说法。来,一班的同学。陪新同学们练练胆子。” 纪颂坐在椅子上仰着脸,扯起领口扇了会儿风。 他无视掉周围投过来的所有目光,或直接、或隐晦,他现在满脑子都是点名,一听部分人哀鸿遍野就想乐,这叫什么,这叫i人地狱。 金姐接着继续往下点。 被点到的第一个名字就是孟檀。 她站起身,浅蓝牛仔裤包裹着长腿,小白鞋与上身白t相得益彰,马尾扎得很高,漂亮得毫不费力,不免又引来一阵男生的口哨和欢呼。 正当她不知道如何应对时,她看见班上男生由纪颂带头开始鼓掌欢呼起来。 这一回,她突然不觉得害羞,也不觉得有什么难堪,反倒觉得所有同学的欢呼声都是一种欢迎与欣赏。 金姐一连又点了两三个名字,每个名字后面都跟随着一班的欢呼声。 她一乐,得,这群小孩儿才相处一个月就有集体荣誉感了? 她将花名册收进臂弯里,笑了一下,佯怒道:“你们每个人都这么欢呼,那我这点名还点不点了?要点多久呀?这点完都凌晨了。好啦,就站起来,示意一下就行。别在那儿大呼小叫的。” 一班全体活口已经口干舌燥:“哦——” “林含声。” 林含声站起来后的表现倒与刚才冒失闯入会议的样子判若两人,他站得腰板挺直,脸上挂起的笑容完全能上教科书,亲切又保持距离感。 而况野为自己设计了一套招手的动作,活像明星在参加颁奖典礼。 “好了,别耍宝啊,”金姐捋平翘起的页脚,朝台下某处投去目光,“纪颂。” 金姐叫自己名字时发音清楚、声调上扬,带些赞许,纪颂感觉得到。 他站起身来,迎上几十双陌生而又探究的目光,浅浅地鞠了个躬。 这些人在未来的半年里,将填满他这条路上的空白,将成为他往后所接过的每一捧鲜花、收获的每一次掌声。 “赵——” 金姐战术停顿:“逐川。” 点完纪颂名字之后,刚好翻页,金姐先拖音调叫出了一个姓,等翻完页才叫完后面两个字。 于是赵逐川就在数双眼睛前多站了会儿。 站起身时,他取下了口罩,他知道这是一种礼貌。 不再以“覆面系”示人的赵逐川像一把宝剑出了鞘,眉眼便是剑身最锋利的配饰。 全场的目光也像博物馆的聚光灯突然照射到了镇馆之宝上,一群人围在那孤独的玻璃柜外,只能用眼看,不会开闪光灯惊动藏品,更隔着一层坚硬的壳,触碰不到。 藏品眸光微垂,大概也不知道该看哪里,只是轻点了点头,唇角难得挂起微笑,对观众示意。 金姐“哎呀”一声,在台上打趣道:“看够了没?你们看够了我就让他坐下了。” 台下同学又是一阵你推我搡的嬉笑。 至此一班点名结束。 二班和三班的新班主任上台与大家打过招呼,也各自拿着自己班上的花名册开始点名。 赵逐川安静地坐在纪颂身边,一句话不说,也没怎么动,存在感却异常强烈。 他再没抬起头来过,口罩又戴上了,只留出一双垂落的眼,眉峰微蹙,对来了什么新人并不感兴趣。 他只在某次同学们根本压抑不住的轻声惊叹中抬了下眼,眼神却先从纪颂身上扫过。 纪颂正在看那位被全体女生关注的男同学。 萧杉。 听说他小时候是童星,演过几部剧,初高中都是在本省读的,高考也得回原高中,休学在京北待了一年没成多大气候,才选择来的集星。 为什么说只被女生关注呢? 因为有一种帅哥的长相就是只有女生会喜欢,男生根本不感兴趣……不像赵逐川那种男女通吃的,是个男生都会觉得他帅。 想到这里,纪颂心里居然像有一块小石头轻轻落入井底砸出水花的涟漪。 还行,集星最顶的还是那个人。 自己审美在线,赌对了,没看走眼。 集星的招生面试并没有太严格,这一届的生源却意外地不错。 这个年纪的少男少女心思根本藏不住,谁多看了谁一眼,一抓一个准,稍有些小心思,便会像蒲公英一样被一声声脸红与躁动中吹得满天都是。 金姐在台上站着,谁频繁在扭头看谁,谁在被前后左右的同学们起哄,她都看得见。 一瞧三轮点名点下来,自己一班学生引起的骚动最多,她心里莫名挺爽,却又不得不提醒几句。 “虽然说大家都高三了,但我还是要说一句,在集星,至少在我这里,培训期间谈恋爱,我是严令禁止的。除非你专业能好到让我服气。” 金姐顿了顿,继续说:“复读生你想怎么谈就怎么谈,我管不着,但你别找应届生谈,别影响未成年,行吧?” 台下原本闹哄哄的小鸡仔们瞬间安静:“是——” “除了早恋,还有一件事情我也得说一下。” 她表情严肃起来,调大话筒音量:“就是,师,生,恋。一直以来,艺考机构都是师生恋的重灾区。你们有些男孩儿女孩儿别那么大胆,不要把我们彭校高价请来的老师给吓跑了,不然都没人教你们了。” 台下传来一阵完全不当回事儿的哄笑。 金姐变脸如翻书,冷声震慑道:“不是我开玩笑,也不是我乱说话,往届的故事我就不多说了,你们一个个都自己长点心,老师也是人,不是你们艺考路上的神。实在想和老师走得近点可以当朋友正常对待就好,不要给我起什么乱七八糟的歪心思。” 第36章 纪颂原本昏昏欲睡,突然就来了精神。 有些专业老师年纪并不大,班上女孩儿竟然和大三的都能谈,那未必不可能和老师看对眼…… 但在这个年龄,如果没人引导,大多数明知不可为的感情只会藏在心里。 金姐仍在狂敲警钟:“任何成年人都应该对未成年人的莫名情愫表示严厉的拒绝,会接纳未成年学生感情的老师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都给我记住,别把自己的人生路给走歪了。” 金姐这么一说,大家的重点都在于她欲言又止的八卦,窃窃私语一阵,好奇心烧得越来越旺。 “行了,等以后有机会再跟你们聊。”金姐说。 这一下多了两个班,自然也多了几位新老师,金姐简单的拉了下新老师的履历,纪颂往旁边瞥一眼。 赵逐川这才慢悠悠抬起头来,脸上仍是那副事不关己的冰冷表情,喉结随抬头的动作若隐若现。 表演老师除了钟离遥之外,新加了两位。 有一位是本省艺术学院的大学老师,还有一位是从国外什么学校毕业的,那学校名字一长串,纪颂听说过,很出名,但没太深印象。 他想着刚才金姐说的要分班…… 他还会不会和赵逐川、况野他们分到同一个班? 艺术机构分班制讲究多元化,不可能按照文化学校那样根据成绩排名来分。 因为艺考的不确定性太大,不到最后一刻,没人会知道学生究竟能上什么样的学校,所以明面上来说,每个老师都一视同仁。 “好了,发衣服。” 金姐指向堆积已久的一座座小山,发号施令:“拿自己合适的码,s到xxl都有号,男生别往大了拿,女生别往小了拿。合身第一。” 纪颂拿了l,赵逐川拿了xl。 他怎么都不明白赵逐川怎么会比他大一个号? 赵逐川一眼就看出来纪颂在想什么,他走过来站定到纪颂身边,挺直了身子,下巴微微扬起来显得有些倨傲。 下一秒,纪颂听到旁边传来压抑着轻笑的男音:“还行。” 还行是什么意思? 纪颂像被踩到了小尾巴,炸了:“来来来,我们比比?” 赵逐川很随意地瞥过来一眼,就三个字:“比什么?” “肌肉。” 纪颂练的薄肌是出了名的好看。 以前薄炀他们篮球队里的男生都老缠着纪颂要健身秘籍,还一个个手痒排队来摸,来膜拜,纪颂却说他家连个哑铃都没有,没刻意练过,哥那都是打球还有运动练出来的,天生的! 还被骂装x。 那一天,一群无聊的男生凑在厕所镜子面前撩衣服比腹肌,薄炀对着自己不太对称的肌肉嗷嗷嚎叫,说凭什么! 赵逐川又扫过来一眼,捋起袖口展示臂膀。 他点拨:“多练练三角肌,肩膀能变宽。” 这手臂倒像是刻意练过的,线条饱满夯实,配他的身高和他那张过于锐气的脸刚刚好。 纪颂默默把袖口放下去,抬起爪子,毫不犹豫地攀上赵逐川的胳膊,狠狠地捏了两下,捏得赵逐川疼了,那张冷硬的面具松动,没忍住用手肘顶了他一下。 纪颂目的达成,笑得东倒西歪。 哎,真不错。 好吧,该你拿xl。 下个环节,拍入学公式照。 简单来说,就是证件照。 这张照片会伴随每位同学走完这小半年,会记录下最明显的变化。 听说往年好多学长学姐的公式照都傻不拉几的,那照片上的人跟最后毕业时灵动十足的样子完全像两个人。 公式照是单人的。 小礼堂里设置了两块拍照的幕布,要求每个人去换好衣服后走到幕布前让摄影师咔嚓一张。 几十个学生慢吞吞地拿着衣服出去,又在各位班主任的催促下小跑起来,冲进厕所更衣。 拍一张走一个人,马上来下一位,流程进行得很快。 摄像头连接着电脑,电脑正投屏在礼堂背景的显示屏上。 所以纪颂也是第一次如此直观地在大荧屏上看见赵逐川的脸——依旧冷淡、出挑,眼神中的情绪是等待着填满的空白。 对创作者而言,越是面对这种脸,就越想往他的身体里面写满故事。 这张脸凭空出现时,候场的同学们又是一阵不安分地低语。 纪颂朝生源中央看过去。 那位当过童星的新同学也正在紧盯着屏幕,嘴角带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说不清是友善还是恶意。 总之有一种纪颂很熟悉的情绪,叫跃跃欲试。 这位肯定是有底子的,说不定还偷上过小课,并且会想要在接下来的月考中拔得头筹。 纪颂并不会轻敌,但在他眼里,萧杉的条件比起赵逐川还是望尘莫及。 表演考试不止看外形,还要看可塑性,往往赵逐川这种天降型选手更容易给考官新鲜感,童星已有固定印象,想要当黑马很难。 不过,他自己考不考得过萧杉都未可知。 拍完公式照,彭校长提出还要拍入学合照。 其实合照本该每个班单独拍一张的,但一周后还要分班,为了省事儿,金姐提议让大家全部站在一起拍。 反正总共人也不多,都站远点儿,也能够全部框得下。 个头高的同学应该站到后面去,纪颂在人群中东张西望,拉着赵逐川和况野自觉且自信地站到了最后一排,只剩林含声在倒数第二排转过脸偷偷对他们三个人竖中指。 摄影师调试完镜头,都还没往取景器里看,忍不住招呼道:“那位同学,要不然你站前面来?” 赵逐川已经找好了自己的站位,一动不动:“没事,老师。我就站后面。” 他看了一眼正面对着他们研究站位的彭思芮。 彭思芮本想与摄影师附议劝他几句。 在接到赵逐川显然不愿意配合的眼神后,她又讪讪笑起来,转过身朝镜头摆了摆手,说:“不动了,随他。赶紧拍!” 纪颂本来还在想怎么还没拍完。 一低头,他袖口被人一扯,抬眸,彭思芮温柔的笑映入眼帘。 她小声耳语:“纪颂同学,我没叫错吧?我刚才去看了你的公式照,果然拍得很好,那今年集星的门面儿……就由你来扛啦?” 从那天起,纪颂就莫名其妙变成了集星的男生门面儿。 他不懂为什么校长不选赵逐川或者稍有名气的童星,而是选了自己。 他那张公式照和孟檀的一起,被拿来做了两张1.8m高度的易拉宝大海报,摆在了集星教学咨询处的走廊外,像两尊镇宅门神。 学校公众号甚至还把他编辑成了今年开学小会的第一篇推文封面。 叮—— 【星开始,新认知:你终究会成为你正在成为的人1】 1出自毛姆《刀锋》。 第25章 六月 “颂颂, 你推文这张公式照真好看……” “p过没?” “p过我把桌子啃了!你看他脸上那颗小痣都还在!一键美颜会把痣都弄没,别问我为什么知道。” “啊?纪颂脸上有痣?” “有!黑的,很小一个, 在右侧脸。” 夏季的风从教室后的窗户钻入, 午后的自习时间并不沉闷压抑。 纪颂握着笔, 红笔尖圈过一道文艺常识题, 抬头,斜桌几位同学的目光倏地射过来,精准狙击到他脸上。 “看吧, 我就说有, ”况野一巴掌拍扁稿件到桌面, “罚你帮我改月考稿件。” 林含声:“……” 我这是造的什么孽? 他刚才抓耳挠腮都没想起来纪颂脸上哪里有痣, 估计是脸太小了,占地面积小, 五官又吸睛,成天都打照面,从没靠太近看过。 况野这么一说, 那颗小痣才突然在脑海中加深了记忆。 孟檀最近体重超了一两斤, 只能等明跃不巡课的时候偷偷吃点零食。 她强忍馋虫, 从云朵手中接过一片薯片塞进嘴里,又转头问:“颂颂, 你吃吗?” “不吃了,我最近也要控制体重了, ”纪颂站起身来,把才看完的文常题本关上,“我去买瓶水。” 李欲给的题库内容变态得他有些无法呼吸。 要出去透透气才行。 为了方便,集星走廊上设置了台自动贩卖机, 学生们要喝水不用再去楼下咖啡厅买了。 那包青柠味薯片像击鼓传花似的传到了况野手中,他躲过孟檀伸来的手,说:“孟大小姐,你还是少吃几口吧你,如果下周钟离老师上课说你胖了你准挨批!” 哦对,钟离遥老师的时间没调过来,在京北还有活儿要接,正好碰上这周集星月考,所以表演课回课就挪到了下周再上。 这么一来,纪颂和赵逐川本就生涩的“旧情人再见面”还得再排练一两回,不然在当下这种高吸收的学习状态下,等下周回课,台词都忘得找不着北。 第37章 不过,很默契地。 两个人都不会在旁边有别人的时候排戏,为了入戏,心照不宣。 “行吧,自律,我要向颂颂学习自律。” 孟檀掐了把自己的腰,扫一眼密密麻麻的文常题本,对着买完水回来的纪颂问:“你看的什么东西?” “你随便翻。”纪颂瘦长的手指点了点封面,拧开瓶盖喝水,“看完记得关上。” 哪知道孟檀只翻开迅速浏览了几页,一双眼瞪得溜圆,又转身看向云朵:“宝,你们戏导生都考得这么……这么变态?” “嗯。” 云朵笑起来很甜,眼睛弯弯的,和孟檀是两种风格的长相。 “不仅是常识,还要考时事热点,比如哪国边境冲突升级,比如震惊全国的大案要案,再比如娱乐圈的,每届金鹿奖、乘鹤奖都有哪些影片获奖,最佳美术是谁等等,乱七八糟的,大杂烩。”云朵停顿,“这都算最基础的题了。更偏门的会落实到填空哪一年哪部话剧的哪句台词。” 孟檀:“……” 况野:“……” 林含声:“突然觉得我选播音选得真好。” 前排趴着正在睡觉的赵逐川动了动肩膀。 “说到乘鹤,”况野立起笔杆,“过几天就是颁奖仪式吧?那你们的文常题库岂不是要更新?” 云朵说:“嗯,我和纪颂的题都是李欲老师发给我们的,你们也可以去领,每周都更新。” “我去,”况野讶然,“每周都背新的题啊?” “不用背,扫一眼就好啦。记得住就记,记不住看命咯,文常只是初试,复试的内容也需要花时间准备的。” 云朵不太想和表演生继续再聊这个,果断换了话题:“你们觉得今年乘鹤被提名的那几个……谁能拿奖?” 乘鹤奖是国内三大电影奖项之一,以专业性和艺术性为主要评选标准,赵添青在二十岁出头就拿过了。 今年再次被提名,得了就是卫冕,不得则人人嘲。 还会被说长江后浪推前浪。 为了拍摄那部提名影片,赵逐川中考那年几乎有小半年没见过他妈。 纪颂只关注影片,对哪位演员能得奖没太大的兴趣,眼神不经意间落在赵逐川身上。 后者垂着眼,嘴唇轻抿,看不出在想什么。 况野刚想说话,胳膊还撑在桌子上,一转头看见赵逐川站起来往外走,喊了声:“川哥,你也去买水?” 头顶风扇静默地旋转,像轻轻揭开一层薄薄的糖纸。 午后阳光透进来了。 “没。”赵逐川单手插兜,头都没回,“出去透透气。” 走廊上空气流通,枝头新绿正对着敞开的教室门,时不时出来放松眼睛很方便,集星这些自然景观倒是和他高中相似。 纪颂哼着小曲儿,弯腰从出货口拿水。 旁边响起女声:“纪颂!” 纪颂还以为是班上的女同学,结果一转头发现是一位并不面生的新同学。 “你……” 他想了半天,确实非常眼熟,但叫不出名字,印象中是还在高中串班的时候说过几句话的那种关系。 好像是贺临天的同桌? 以前打比赛的时候在场边见过几回。 半天憋不出一个字实在太尴尬,纪颂只得说:“你怎么也在这里?” 女生脸颊微红,眼神却带着亮光,丝毫不羞怯:“什么啊,我也学表演!怎么,不像?” 摇头说不像约等于说别人女生丑,纪颂只好点头:“像。” “我在二班,”女生打完招呼没有要走的意思,身子微微前倾,“说不定月考完,我和你就在一个班啦。” “那好,到时候见,”纪颂笑了下,举起手中冰得手疼的饮料晃了晃,“我先进教室了。” 他转身朝一班教室的方向往回走,迎面撞上一堵墙—— 不对,一个人。 薄荷饮料,他买了两瓶。 正好,赵逐川来了,他就不用进教室再给了,省得林含声他们又大呼小叫说为什么只给赵逐川。 开玩笑,自己的模特当然要自己照顾。 赵逐川站在几步外的位置,显然在保持距离不来打扰,明明很远,纪颂却觉得他一开口的话语像近在耳边:“你高中同学?” 纪颂从鼻腔里“嗯”出一声鼻音,实话实说:“可我想不起她的名字了。” 赵逐川抄着胳膊,面朝走廊外的那一簇簇养眼的绿色,瞥了眼女生跑走的背影,说:“你真想知道?我帮你问。” “帮谁问,我?”纪颂见鬼一样朝四周扫了眼,也没看到有别的人啊。 赵逐川笑了一声。 “你是不是觉得她好看?”纪颂反应过来,“不行的啊,集星不让早恋,只要没满十八岁就不行。” 赵逐川说:“我知道啊。” 纪颂更奇怪了:“那你还想去问别人名字?” 赵逐川气定神闲:“我是帮你问。” 纪颂脸热:“……我不需要!” “哦,”赵逐川往前走了几步,突然转头说:“我叫赵逐川。” 纪颂简直想追上去打他一顿:“我知道!” 赵逐川穿了件最简约的白t恤,下半身是宽松的黑色球裤,脚踩一双纯白球鞋,干净得像新鞋一样。 这时候的他又与昨晚拍公式照时穿黑色系的气质不同了,不再阴郁、沉闷,在夏季绿树与阳光的映衬下竟多了几分青春蓬勃。 公式照是金姐整理好打包发到班级群里的。 那是个网盘文件夹,上了密码,点进去也有赵逐川的,这回没搞特殊。 纪颂连自己的照片都还没存,就先下载了赵逐川的。 结果寝室夜里抢信号的人多,网盘下载照片很慢。 纪颂听着况野满嘴跑火车的“颂颂我发现你穿校服肯定很对味”,胡乱地“嗯啊”了几声,走到窗边找信号想存赵逐川的公式照。 公式照上的赵逐川稍稍收了下巴,大正脸,侧过脸时鼻梁骨上些微的驼峰不见了,面部过多的直线条不再有弧度去中和,眉弓压住眼角,整张脸走势更为野性凌厉。 现成的模特就站在眼前。 人的肉眼还没能进化到有拍照功能。 他再有多想记住眼前的景象,都不如自己进教室去拿相机按下快门—— 纪颂这么想着,也毫不犹豫地这么做了。 他盯着赵逐川看了一会儿,突然扭头就跑,赵逐川正想开口叫住他,纪颂却转身冲进教室。 纪颂慌慌张张地跑到课桌面前,从抽屉里小心拿出他们的那台相机,又头也不回地在狭窄过道中“挤”出教室,腰身被多少个桌角撞了都不知道。 有点疼,但没关系。 林含声摸不着头脑,大喊:“颂颂,你去哪儿?这么慌?” 纪颂回身关上教室门:“你们聊你们的!” 夏天,教室里的冷气不够充足,稍不留神就会从门缝里泄露出去。 赵逐川仍然站在纪颂想要的景色中。 想要照片拍得好每天就得往外跑,这句话不假。 他一脸平静地面对纪颂举起的镜头,全无半分被取景框捕捉的慌乱,似乎是在纪颂转身跑走的那一瞬间,就预知到了对方的下一步行动。 纪颂毫不客气地抬手指挥:“你别动。” 赵逐川轻微颔首,手臂摆放得舒展。 纪颂说:“你把头仰起来,闭上眼睛,朝栏杆外稍微侧点身体,这样就看不清你的脸了。” 赵逐川犹豫两秒,听话照做,头朝与镜头相反的方向偏去,下巴与脖颈拉扯出分明的轮廓。 纪颂莫名心情极佳。 也没有林含声说得那么难拍嘛。 “你站着就很有电影感。 “完全不用p了,直接原片直出! “你两边脸都好看。” 赵逐川:“……” 纪颂调好光圈,按下快门,最后审阅了照片,举起相机,笑说:“这张绝对得奖!” 赵逐川扯了扯嘴角:“每张你都这么说。” “那是因为你不清楚我的实力。” 说完,纪颂将相机腕带挂在手腕上,黑色的粗尼龙绳一圈又一圈紧勒住他的皮肤,相机全部的重量挂在手上。 他几步走过来,肤色冷白的腕部挂出显眼的红痕。 迎面而来的,还有一瓶冷藏过的薄荷饮料。 瓶身在纪颂温热的怀中躲藏了太久,已经泛起一层层细密的水珠,连带着不知道是汗还是冰,手掌湿润的那一块肌肤像有清风吹过。 赵逐川的眼神在他手腕上停留几秒,嗓音在这样的好景衬托下变得有几分温度:“给我的?” “拿着吧,”纪颂扬起下巴,眉宇飞扬:“我给你的酬劳。” 颂颂:掏出我的四能佳百d! 小赵:[问号] 第26章 六月 从给了第一瓶水开始, 纪颂就开始习惯性地在买水的同时给赵逐川也带一瓶。 第38章 一开始林含声他们还会说纪颂偏心眼,后来纪颂解释说是要给赵逐川拍照,毕竟被他这种手艺不精的人摆弄拍照还是挺累的。 不对, 应该说, 当模特都很累。 万幸他不是学美术的, 不然在那儿一摆造型就是几小时, 任由他磨破了嘴皮子,赵逐川也不会答应。 纪颂忍不住开始脑补赵逐川被做成石膏像的样子,白花花的脑袋, 能一拳打飞十个古罗马角斗士的身体, 沉甸甸的…… 好了, 可以了。 林含声的表情像听见鬼故事:“他?赵逐川?” “我们应该暂时不认识和他同名同姓的人。” “他同意你拍照了?” 从低声下气到扬眉吐气, 纪颂有种爽感,眨眨眼, 一副神秘做派:“嗯啊。” 林含声一口气道:“神,你能不能去请洪鸣老师帮我纠发音?他太严肃了,有时候一个眼神扫过来我都不敢说话。或者, 等下个月文化课开了, 你帮我去找个外国主持人来和我对对双语播音……” 为了争一保二, 为了多拿合格证,在洪鸣的强烈要求下, 林含声准备到时候多报个双语播音,绝对不能把所有鸡蛋只放在一个篮子里! “滚你。”纪颂瓮声瓮气的, “我又不是许愿池。” 赵逐川才是! 下午的妆发课还没开始上,班里好几个同学开始吆喝着下楼帮vega拿东西。 纪颂跟着下楼。 vega从自己工作室拿了许多套西装过来,都用落地式衣物展示架挂着,展示架带有轮毂, 能在走廊上推来推去。 几个男生嬉笑着从走廊上飞快地推过展示架,轰隆隆直响。 那轮毂的噪音大得惊人,金姐从办公室探头出来看了一眼,也没呵斥,只是说:“你们还有心思在这玩儿呢,还不快推进教室?抓紧早点选自己想借的衣服呀!很多款式都只有一件,被别人选走了就没有了。” 另一位女老师也伸长脖子朝这边看来,打趣道:“哟,今年vega这么大方?比去年多了不少新货啊。” 的确如此,这些西装五花八门什么款都有,花哨个性的、简约得体的,款式暗藏玄机,用其他老师的话来说就是:绝对不会让学生穿上像销售。 像销售也没什么不好,纪颂想。 西装嘛,专业、尊敬,穿着就是表现个端正的态度,让人信服。 下午上课时,vega抱着胳膊走下讲台,在学生期待的目光中转了个圈,抬起下巴指了指云朵,说:“像我们小云朵这种形象就适合穿白色、蓝色的。” 女生的西装都是收腰的款式,下半身大多为包臀裙,到时候参加面试时还得穿高跟鞋。 这是考播音时才需要的衣服。 也有女生选了长裤和平底鞋,vega都予以支持,这属于考试中学生能自己施展想法的范畴,他不愿意对学生的个人决定指手画脚。 vega还嘱咐:“你们那些要考戏导的,到时候穿点什么工装裤,大头靴还有短袖去就行了,把自己捯饬的越像导演越好。” 他还随手不知道从哪里抓来一副框架眼镜,戴上,推了推鼻托,笑说:“这样。” 台下传来一阵笑。 他屈起手指,朝纪颂的方向一点:“但你得把自己弄帅点,别白瞎了这张脸。你要让考官老师觉得你明明能靠脸吃饭却偏偏要靠才华,知道吗?” 纪颂笑着应声。 vega对自己这张脸的占有欲总是很强,随时怕他被埋没。 金姐说vega还私底下找过她问纪颂究竟要不要走表演生这条路。 至少现在为止,纪颂还没有这个打算。 于是,全班人挑挑拣拣,终于各自都选好自己的西装。 考试要穿的正式西装需要等到十月份才开始定制,这些只是vega借给他们平时应付月考和上模拟演播室找感觉用的。 赵逐川并没有挑最显眼的款式,而是选了一件裁剪非常简单而挺阔的黑色西装。 他肩背宽阔,是天生的衣架子,都没有试穿,vega仅仅是将西装用衣架挂着在他身上比划,宋微澜等人就在旁边非常夸张地叫:“不是吧?这不是考试吧?这是新郎吧?” vega接话:“谁的新郎?” 大家“啊”一声,都不说话了。 林含声打哈哈:“给新郎别朵鲜花就更像了。” 班上又有男生接嘴:“为什么我穿着就像卖保险的?” vega翻个白眼,说:“我给你们这些衣服可都是进口的料子,别糟蹋了。到时候月考前记得自己捯饬头发,别一个个邋里邋遢地进去,要评分的老师我都认识,别给我丢脸啊。还有,身材都给我保持好,临近考试了来找我换大码,门儿都没有!” 有女生举手:“换小码呢!” “以你们现在的体型,减个五斤就得了,别想不开虐待自己,”vega敲敲桌子,叉腰,“告诉我,青春期,长高重要还是减肥重要?” 一群少男少女捏着嗓子回答:“长——高——” 是的,往上冒个头最厉害的岁数就这么几年,错过了可就再没机会了。 南方这边的小孩长大高个儿本来就难,现在十七八岁,也大多都能估计到身高的天花板在哪里,这一两年也正是旱地拔葱的一年。部分学生口音上先天就落一截,身高再吃亏,更难以和北方的考生竞争。 纪颂观察班上同学们选的衣服。 长得特别漂亮的女生们都选的是玫红色,大红色或者橙色那样颜色浓郁的西装。 而像云朵和林含声那种眉眼比较淡的长相都选的饱和度很低的西装,说这样更能够突出个人的特色。 纪颂的长相—— 正好卡在这两种之间。 他一时还真选不出来该要哪套,藏蓝色和黑色都适合他。 看他犹豫不决,vega又瞥了眼正在闹哄哄试衣服的同学们,对纪颂说:“要不都去卫生间换来试试吧?你直接拿两件。” 纪颂点了点头。 可他不好意思占用两套的名额,说:“老师,我先去换一件白衬衫吧,外套我就在教室里换。” 几分钟后,纪颂换了件白衬衫回来。 他臂弯还挂着换下来的白短袖,半点儿不像餐厅服务生拿着准备铺上桌面的餐布。 很神奇,明明是相同色彩的纯白衣物,衬衫和短袖穿在纪颂的身上,整个人的气质变得不同。 穿上衬衫的纪颂,更柔软、舒展。 林含声特别夸张地捂住嘴,假装给他戴皇冠,将手放在纪颂摊开的掌心上:“王子。你有什么吩咐?” “别贫,”纪颂被逗笑,“快拿根领带给我。” 打领带的手法,vega在妆发课上教过。 当时纪颂思绪飘远,满脑子都是小时候当少先队员系红领巾,无上光荣,一时间连领带如何打得平整的步骤全然忘记。 他垂着头,手指专心致志地在胸前翻飞。 飞了半天,打出一个勉强能看的结,却歪歪扭扭不够规范。 纪颂抬眼想要去找老师。 vega正在教室最后一排给女生检查衣服忙不过来,只瞪过来一眼:我教你的都让狗吃了? 纪颂:“……” 领带松散地环绕在纪颂脖子上,另外两端自然垂下,搭在布料平整的胸前。 那两端突然被人用手拉直了—— 纪颂不得不跟着领带伸长脖子抬头看去,那股力骤然将他带至赵逐川跟前。 领带缠绕了赵逐川掌心一圈。 纯黑色的缎带,本该神秘、正式。 却被那双骨节分明的手裹得像……纱布。 纪颂不清楚赵逐川在京北念书时都干过什么、平时有什么爱好,也就不知道赵逐川手上那些并不显眼的小伤口是哪里来的,像经历过某些对抗性斗殴后留下的陈年旧伤。 赵逐川手上再次用力,纪颂朝前微微欠了欠身体,才反应过来自己正站在赵逐川两腿之间。 早早就选好了西装的人,正靠在桌边站着被迫给全班当模版。 赵逐川昂着下巴,看都不看他一眼,眼神全落在手上:“别乱动,站好。” 纪颂呼吸发紧,头一次觉得和男生之间的距离也会有太近的时候。 网上都说人与人之间的社交距离应该是至少保持一米以上。 那如果小于一米呢? 他想往后站站,又根本动弹不得,不好拂赵逐川的意。 “低头,”赵逐川嗓音很淡,“仔细看步骤,我只演示一遍。” 润喉糖的清新香气充斥在他吐息间,糖是金姐发的,一人一盒,说平时练嗓多,难受了就含一片。 赵逐川穿的,是借来的新衣服。 从理论上来说,衣服上不会有他自己身上的味道,可纪颂静下心神,总感觉赵逐川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香气轻巧钻入鼻腔。 他一时文采浅薄,形容不出来那是什么样的味道,像木质香,又像才卷进舌尖过的薄荷糖。 第39章 总之,那是一种属于这个年龄段男生的独特气味。 真有这个牌子的香水吗? 宿舍桌面上没见着过有香水啊,连喷雾都没有。 只有一瓶补水喷雾,无色无味的。 赵逐川叽叽咕咕在说什么? 环境音过于嘈杂,他快听不清了。 不能光看,要学…… 上一步是什么,上上步又是什么,这个结是怎么挽到那后面去的? 面对这张脸,他没有办法目移。 “好了。” 赵逐川拽了拽领带末梢,一抽手给他解了领结,独特的嗓音在纪颂的耳膜轻轻鼓动,“我教完了,你自己试一遍?” 纪颂蹦出问号:“?” 一看他就在走神什么都没学会,赵逐川再次亲自上手:“算了,还是我来。” 纪颂“嗯”一声,眼神焦距仍落在赵逐川的手上。 赵逐川飞快地又打了个领结。 纪颂倏然回神:“打得这么标准,以后都你来好了。” 赵逐川没回答。 他的食指和中指交叉着夹稳领结,往上用力一捋,领结瞬间变紧,勒得纪颂连着咳嗽了好几声。 颂颂打领带:胸前飘扬的红领巾 小赵打领带:艾斯爱慕 第27章 六月 来归来, 口嗨归口嗨。 真到了月考考播音那天,纪颂还真没好意思厚着脸皮去找赵逐川给自己打领带—— 多大点事儿!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所以他对着某红色软件上搜来的视频琢磨了半天,又站在宿舍镜子前演练几遍, 系好一个堪称完美的结。 纪颂拿手机放在支架上, 站远, 录了一段小视频, 确认领带并没有歪斜,松一口气。 整个上午,月考有条不紊地进行, 纪颂和赵逐川没有被分到一组进去。 集星设有专门的播音室, 所有硬件模仿电视台新闻直播间、虚拟演播室, 是后期专门给学生回课用的, 但真正的艺考考场可没有这么好的条件。 所以本次月考考室设置简单,直接使用形体教室, 搭一排桌子供考官落座,再架上摄像机实时转播,其余所有学生站着考试。 纪颂抽到了最后一组。 抽题环节在进入考场前五分钟才进行, 现在等一上午, 也不会有更多准备的时间。 纪颂有信心让成绩不太难看, 所以他也不过多紧张,没有和部分同学一样紧张到去楼道里小声反复练习, 而是坐在候考室里抬头观看集星专门挂出来的大荧幕。 准确来说,是实况转播。 每个学生上镜长什么样, 胖了还是瘦了,说话时的体态、表情有什么问题一目了然。 金姐抱了台笔记本电脑过来。 她在候考室第一排座位上坐着,用鼠标点开文档表格,对着每个学生姓名后面的空格开始写批注。 播音是一个一个考的, 入场是五个一组进去。 赵逐川那组三男两女,他左边是男生,右边是女生,横竖和谁站在一起都不会违和,他锐利的眉眼线条反倒能把其他同学的五官衬托得亲切。 他的表现几乎没有悬念。 金姐只在电脑文档里加粗了赵逐川的名字。 参考意见只写下了:要多笑,要柔和。 金姐停下鼠标,瞄一眼在身后偷看的纪颂,托腮道:“你准备好了吗?这么关心室友。赵逐川这种都不用看的,只要不是普通话不标准,再肯认真吃点苦,专心练,全省联考前二十名肯定没问题的。” “那林含声呢?”纪颂好奇老师的预判。 “全省前十,”金姐微笑,“其实播音没有那么看天赋,反倒是最看下了多少功夫,用了多少心,表述能力和逻辑思维强不强。小林小时候就得过主持人的奖,长大了也没有放弃这条路,自己专心走这一条道,他对稿件的掌控能力和处理能力,目前在所有学生之上。” 纪颂压低嗓音:“那况野呢?” “他就纯看命了,看考官喜欢不喜欢他这张异域脸,风格太强,很吃气运。”金姐叹了口气,甩过去眼刀,“纪颂,你是想问我怎么看新来的萧杉吧?” “嗯。” 纪颂被说中了心思,耳朵一热,抽开金姐身边的板凳坐下来,“您怎么看?” “不用太担心,他肯定不是你的竞争对手。他嘛……确实有实力,说不定在京北那些考官面前也混过脸熟。明年校考,他肯定是要和赵逐川争一争的。” 金姐想了想,继续说:“但是萧杉和赵逐川不是一个戏路,也不一定。就看谁考得过谁了。” 想起开学典礼那天,萧杉仰头望向大荧屏的眼神,纪颂总觉得心里不舒服。 “颂颂!” 闻声,候考室门被推开,宋微澜挤了半边身子进来,他声调偏高,总带着一种男音少有的温柔,“差不多该你了!川哥让我来叫你快去准备。” 印象中,赵逐川没怎么和宋微澜说过话的。 纪颂愣了片刻:“他人呢?” 他自己怎么不来叫啊。 “川哥去卫生间换衣服了,下午他好像是第一组,”宋微澜笑眯眯的,“你中午吃什么呀?我请你吃减脂餐吧?” “不用了,”纪颂掏出怀里的果干软欧包,“我中午要压腿,吃这个就行。” 他被分配到这么晚才考,等会儿中午要是吃饱喝足,下午考形体,一跳舞他得直接吐了。 纪颂把没拆封的欧包裹入外套里卷起来,夹进臂弯。 他扫一眼自己的稿件,规规整整叠好所有东西,喝了口矿泉水,准备去考场外抽题。 走出教室时,纪颂抬头,恰好看见换完衣服朝这边走来的赵逐川。 赵逐川脖子上挂着耳机,额头有些许碎发已被过分厚重的西装外套捂到汗湿,明显是才洗过一把冷水脸,一滴没擦干的水珠顺下巴线条滑落至喉结处。 有点过分了。 班上好几个男同学为了遮痘印和肤色不匀,霸占着形体教室的大镜子上了好久的遮瑕,赵逐川居然直接素颜上?颜就算了,还跑去洗脸。 还不等纪颂打招呼,赵逐川本来都往前走了两步了,又退回来,偏过头:“我听说你下午还和萧杉一组,不想被虐得太难看就考完试早点来形体教室。” 事关一班的颜面! 纪颂突然就被激起了斗志。 他伸手揽了下赵逐川的胳膊,直接把怀里自己的衣服和稿件一股脑全塞进赵逐川怀里,拍了拍他肩膀,郑重道:“兄弟我上了,大恩不言谢。” 赵逐川:“……” 他从欢快远去的背影上收回神,垂眸,看怀里的两件下午考表演要穿的短袖校服。 不经意间,两件短袖的袖口刚好拧在一块儿去了。 像极了某种亲昵的依偎。 短袖的圆形领口大大敞开,露出了尺码内标和前阵子金姐才缝上去的姓名布。 l,xl。 纪颂,赵逐川。 最后一组播音考生入场,在候考室围观的人却都走得差不多了,不少同学选择抓紧时间去吃午饭。 赵逐川没去,他抱着那两件衣服、两篇稿件,准备在候考教室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等着看转播。 他推门进来时,留下的几位同学抬头看过来,又低下头,没好意思和他对视,只有金姐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嗨”了声,说:“来看同学考试?” 最后一组五个人,只有纪颂是一班的。 赵逐川不置可否。 他坐好,长腿伸直,支棱出一条腿贴着桌脚,缄默不言,打量着纪颂的午餐——那个小得可怜的欧包。 就吃这些? 怪不得纪颂这段时间看着比入学时清瘦了一圈。 月考没收手机,赵逐川在考试前就把自己的午餐订好了。 他滑开屏幕翻出轻食餐老板微信,摁住语音转文字:“牛肉卷多加一份,谢谢。” 纪颂的考试表现远超及格线,不怯场,没掉链子,赵逐川看得气定神闲。 倒是金姐不自觉坐直了身体,格外紧张。 这一组四男一女,纪颂一个零基础的苗子,站在两个条件并不差的男生中间,还真没被比下去。 以至于萧杉…… 他和纪颂隔了一个人站,单独拎出来看很是出挑。 但变焦镜头一放远,距离拉开,萧杉和纪颂的脸出现在同一平面,萧杉的头身比怎么看怎么不对劲,脑袋就是比纪颂和那位女同学都大了一圈,肩还不够宽,撑不起衣服。 候考室里只剩几个人了,除开金姐和赵逐川外,其他都是女同学。 她们都在拿着手机录像,嬉嬉闹闹,一个二个胆大又怕被金姐看见,脸蛋臊得红彤彤的,也要录。 金姐扭头道:“你们录下来自己看就行啊,别往外发,真想发得问问纪颂。” 有女生吐吐舌头:“知道啦。” 金姐摆摆手,转身用电脑记下:吐字不够清晰、眼神少感情。 第40章 吐字归音这个问题许多学生都有,需要让洪鸣慢慢教着一个字一个字地抠细节。 “眼神?”赵逐川毕竟是学生,和老师看人的角度不一样。 金姐回答:“对,总的来说就是情感不够充沛。” 赵逐川点头:“是。” 不过,按照纪颂那动不动就炸毛的脾气,想要调动他的情绪并不困难。 这些都是小问题。 “按他的性格,考试应该是很有范儿的,很狂,我天下第一那种。自信感得跟你一样才行。”金姐打个响指,“有空你带他练练。” 赵逐川揉揉太阳穴:“那他也得听。” “我去给他说说,”金姐合拢电脑,也准备去吃个便餐,“我听钟离老师说你们表演回课是同一组的呀?正好了,纪颂有灵气,想法多,爱表现,你俩学习上能互补一下最好。” 赵逐川应声,没对此做出什么见解。 金姐向他提问:“不过呢,他的状态比刚来时好多了。你有没有觉得纪颂开朗一点了?” 赵逐川想了会儿。 比起最开始,纪颂现在的确爱笑许多。 赵逐川点点头,别过脸看向金姐的眼睛:“有的。” 等那一组最后一个同学考完,五个人才一同出了考场。 纪颂总算松懈下一口气。 走廊上空空荡荡的,没见着赵逐川。 完了,他手机还在赵逐川那里。 纪颂想借个同学的手机打电话,才急忙跑进候考室找人。 离下午的表演考试第一场开始还有一个多小时,赵逐川已经换好了下午考试穿的短袖长裤,一身纯黑,正坐在候考室里等他。 但赵逐川是闭着眼的。 他单手搭在桌上,一条腿伸出来随意地放在身侧,另一只手轻轻撑着脸颊,眼睫紧闭,呼吸均匀,安安静静地像是睡着了。 看样子是在这里等了许久。 他面前的桌上还放了两个牛肉卷,纪颂伸指一碰,还是热的。 这是纪颂第一次看到赵逐川主动吃盒饭以外的食物。 纪颂鬼使神差地走过去,脱掉西装外套,用最轻柔的力度将其盖上赵逐川的背。 一察觉到桌边有人走过来,赵逐川就醒了。 “东门外面那家手作牛肉卷吗,我听小林说过好吃,”纪颂也不清楚赵逐川哪有时间去买,随口道:“你一个人吃得了两个?” 赵逐川刚意识回笼,还没说话,手指攥紧搭在肩膀上的外套,一眼认出来这是纪颂的,上午考试的时候才穿过。 门口又蹿进来一个同班同学,是个男生:“颂颂,你快过来练腿!” “来了来了!” 纪颂连声应答,也不等赵逐川是否坐直了身体,马上绕到赵逐川桌边,弯腰,火急火燎伸手去拿放在抽屉里的欧包和衣服。 他这么一动,两人就离得太近。 赵逐川眉头轻拧,还是一副刚睡醒的冷淡神情,纪颂在室温只有23度的空调房里猛地感受到青春期男生身上冒出来的蓬勃热意。 搭落下来的西装外套隔绝了阳光与冷气,像构筑在他们臂弯的小小天地。 赵逐川捕捉到纪颂眼中的那点亮光,轻声道:“这么着急?” “没办法,下午考试还是这组,我们班就我一人,不能丢脸。”纪颂的手终于摸索到藏在抽屉内部的欧包。 赵逐川按住了他往外拿的手。 纪颂一愣:“减肥监督员,你不会又不让我吃饭吧?” “算了,”赵逐川迟疑一秒,才放开,“那你快点吃了去练腿,我吃完就来。” 纪颂撕开欧包塑料袋,两口解决掉了午餐,嘴上叼着最后一口,拿起考试要穿的短袖朝赵逐川笑了下,另一只手指尖举到额角,轻碰了碰,潇洒出花儿了:“回见!等我好消息!” 他转身往卫生间的方向走,准备换衣服。 集星的卫生间每天都有保洁轮流打扫,干净无异味,隔间内还设置了专门的架子,为的就是方便学生更衣。 说实话,这“校服”他还是第一次上身一整套,和穿高中清一色的蓝色校服的感受大相径庭。 中学生清爽的湛蓝校服是秩序、是希望。 而这印了集星logo的纯黑色短袖更像是战袍,带领他所向披靡。 纪颂挑了个隔间,打开门走进去,解开纽扣换下衬衫。 他挺身去拿挂钩上的短袖,臂膀和手腕拉出一条肌肉饱满的弧线。 纪颂抚平袖口上的褶皱,正要将布料套上胳膊,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脑海中忽然回闪过这件衣服蜷缩成一团躺在赵逐川臂弯里的画面。 他莫名脑子一热,仗着这一方小小天地没有人能看见,低头,鬼使神差地,动作很轻微地嗅了嗅—— 这味道已经变得有些熟悉。 变得不像他自己。 纪颂喜欢在户外撒野,晒太阳,爱跑动,身上的衣物长年累月总有一股被阳光晒过的干涩香气。 他还看见领口处有一小块濡湿。 会不会是…… 赵逐川下巴滴下来的水? 还是汗呢。 动了动喉结,纪颂又想起赵逐川下颌划过的那一滴凉水,蓦地一抬头,看见眼前不锈钢挂钩上映出自己亮澄澄的眼。 那明明是倒影,却好像看见的不是他自己。 “真是够倒霉的。我跟谁一组不行,我就偏偏遇上他们俩。” 隔间外传来极其细微的男音。 另一个人唉声叹气:“你都还好啦。我和林含声一组,就我们班那个播音大神!据说他以前就得过什么全国青少年的冠军,不知道这种人还回来和我们凑什么热闹。我跟他一组考试,月考的分准得被压。” “你们班那纪颂不是要考导演吗?” “是啊。我是搞不明白,怎么都走艺体了还有人那么爱写字,装什么……” “真是够倒霉的,我们班还有个萧杉,其他人难出头啊。” 一阵窸窣水流声响起。 大概是纪颂刚才进来时,正巧碰见保洁在洗拖布,开门的声音小,这两位见不着脸的男同学误以为卫生间没有其他人,讨论的音量稍稍变大:“操,要像你这么说,我们班还有个新生呢!姓赵那个,知道吧?” “那谁不知道?” “他最后一个来的,听说还是京北人,所有老师的重点关注对象。平时和我们班上同学连话都不说一句的,一天天把自己当京影预备役,以后要当大明星呢……” 另一处水流声止。 纪颂没吭声,盘算着两人上完厕所开门出来的时间,几乎是同步推开隔间的门,直接抱着衬衫走下了台阶。 那两人一瞧见是他,都怔愣在原地,张了张嘴巴,半晌没说出一个字。 颂颂:我这暴脾气 小赵冒出来将其拖走—— 第28章 六月 纪颂也没说话。 有一人是班上的同学, 曾经纪颂碰见过他在厕所抽烟,交情并不深,没说上过几句话, 还有一人是新面孔, 从外表和刚才议论时的音色来看, 更是资质平平。 这两位同学沉默着伫立在洗手池边, 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也凑过来一起洗手。 纪颂却不浪费时间,拧了水龙头洗把脸。 冷水如惊涛拍岸扑面,纪颂抬头看向镜子, 水滴顺着眉梢往上扬的眼尾处淌过, 盯紧二人的目光并不友善。 那两人先是一愣, 住了嘴, 又反应过来他们二对一,一句“你怎么在这里”还没讲出来, 纪颂已经靠近了。 纪颂倾身,脸离其中一人很近:“你在说谁?我们班赵逐川吗?是不是?” “纪……纪颂?” “是不是赵逐川?” “是,但我不是故意的……” 纪颂猛地拽住对方短袖衣襟, 下巴随手劲一同往上抬, 声线却压得很低:“在背后议论别人很风光是吗?” 两个男生的个头都比他要矮一截, 又过于细瘦没什么肉,被纪颂拽住的同学知道干不过纪颂, 顿时矮了气焰:“不是,他就是嘴贱……” “他叫赵, 逐,川。” 纪颂倏地松开手,屈起手指,用食指关节顶住那人胸前, 手腕上青筋暴起,使劲将人往前一推,推了个趔趄,“你记清楚。” 另外一个生面孔冲上来要拽纪颂的手:“唉,别冲动啊!要考试了,有话好好说,好不好?” 纪颂瞄了一眼过去:“这和考试有什么关系?” 这人不是他们班的,他压根不认识,刚才那句“姓赵的那个”出自他刚才拽过来的同学。 于是纪颂没再多看新同学一眼,全然当另外一个人是不存在的空气。 俗话说不蒸馒头争口气,换他的脾气,在听见自己名字从别人口中以不友好的语气说出来时,他就该打开门质问一句“你谁”,但自己今天答应赵逐川的“等我好消息”在脑海里印刻得更清晰。 他答应了的,就不能食言。 第41章 “你既然要指名道姓,就别怕被人听见。”纪颂抬手一指,一根食指直直快戳上人额头,咬牙道:“我今天指的就是你。” 那男生脸红脖子粗,以为纪颂要动手,往旁边缩脖子,偏了下脑袋想躲,一秒认怂,嘴上让步:“我真没那意思……” “没那意思就别这么有意思,”纪颂转身往外走,皱起眉,“也别再让我听到。” 走出卫生间,他拆了包湿纸巾擦脸,让困意退却,让自己清醒。 形体教室已经有四五位同学在练习了。 表演的形体考试并不要求多么专业,主要是考官需要观察考生的肢体表现力,所以大家都各自练习得比较投入,就算是挤在一间教室里、面对着同一面镜子,也并不会觉得拥挤。 这条路总是要有人并肩而行的,才不会太孤单。 换句话说,每次考试都需要有同学助力,互相之间相辅相成才是正解,没必要去设置过多的假想敌。 纪颂想起刚才那两张脸。 他甩了甩脑袋,试图清除记忆。 “颂颂来啦?川哥呢?”宋微澜盘腿在他身边坐下,眼睛发亮。 宋微澜来得早,估计饭也没吃,才被人踩了腿,已经练出,不对,疼出一身汗了。 “你男神在吃牛肉卷。”纪颂举起两根手指比划,“两个。” “什么男神……我男神是你!”宋微澜不知道从哪儿变了把小扇子出来扇扇风,解释:“我是听明哥说他会侧空翻,想找他学一学。” 宋微澜对自我性别认知有偏差,但从来不会打着这种旗号进女厕所,除了偶尔打扮得特立独行外,别的行事和男生没有不同,撒撒娇流露出来的女气并不会让纪颂觉得不适。 相反,一些女性普遍的性格特质出现在一个男生身上,会让人觉得相处起来更舒服。 “等月考结束,明哥会教的。” 纪颂确实想象不出来赵逐川扶着宋微澜的腰帮忙练功的样子。 宋微澜:“哎哟。你别霸占他嘛!” 纪颂脑袋转不过弯:“啊?” 宋微澜:“我说你别……” 纪颂不和他闹了,拍拍手掌站起来:“别浪费时间,帮我压腿吧。” “真压?”宋微澜嘀咕,“你不是最怕疼吗?” “这你都知道?” “每次明哥给我们压腿你都叫得最凶,全班都知道啊。” “……” “而且你还会哭。” “……” 纪颂咳嗽一声,脸皮像张纸,这会儿已经被宋微澜调侃得耳根薄红,他转手腕活动关节,为自己辩解:“我那是生理性眼泪,一疼就眼睛红,忍不住,从小就那样……但没办法,怕疼也得压啊。” “来来来,”宋微澜起身,“我尽量轻点儿。” 纪颂找了个靠墙的空地,长舒一口气,给自己做了会儿心理建设,再做了几个拉伸动作热身。 他背对着墙趴下来,张开腿,一字马,小腿、大腿以及尾椎都抵在墙上,双手伸直往前放。 坐位体前屈的升级版。 宋微澜看他姿势摆得如此端正,深吸一口气,心想你还真是一点懒都不偷,默默地把纪颂臀部正中间那一截当成了凳子,轻手轻脚地坐了上去。 形体教室里压腿的同学多了去了,个个都叫得要死要活,纪颂反倒一声不吭。 很壮烈,很克制…… 平时的“哎哎哎”、“轻点轻点”一句没有,显然要一雪前耻。 要不是纪颂呼吸声变重,宋微澜甚至觉得纪颂是不是被自己一屁股坐死了。 在宋微澜眼里,纪颂有肌肉是有肌肉,但人单薄,怕一使劲给尾椎骨坐断了。 “颂颂……” 宋微澜小心翼翼,手又不敢直接撑在纪颂背上,小声道:“你行吗?疼你就叫出来,我不会笑你的,不要硬撑!” 纪颂动了动耳朵,心想,骗人,肯定笑我。 “你使劲儿了?”他回过半边脑袋,挑起眉,诧异道:“你全身都坐上来了?” 靠。 不吭声原来是因为没感觉? “对啊。”宋微澜呆呆地答。 “不是,你这也太轻了吧?是不是偷偷节食了,小心回头我告老师啊。”纪颂朝后摆摆手,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叹气,“算了算了,你下去吧,换阿符来。” 宋微澜吐槽:“有没有可能是你太耐造了?” 纪颂承认:“我只是因为皮肤白,所以看起来不皮实。” 实则发低烧都能活蹦乱跳来个空接灌篮,薄炀曾经说扔纪颂去荒野求生三天三夜他都能长胖。 阿符是他们一班的男生,大高个儿,和赵逐川身高差不多,听说本来是体育生,打球受了半月板的伤,长得又特别适合演热血军旅剧,被本校老师推荐来走表演了。 在旁边正在练蒙古舞的阿符一愣:“我?” “嗯!” “压你?”阿符收了蒙古袍腰带走来,“确定我不会把你压坏?” 纪颂趴着没说话,默默地捋起一边袖口,露出结实的臂膀。 意思是,不至于,我耐造。 阿符挠挠头:“好吧。” 纪颂保持着原样一动不动,趴在地上像是死了。 阿符还是轻着力气缓缓下身,坐下来的那一瞬间,纪颂眼前发黑,闷哼了一声。 其实不只是韧带疼。 阿符体重不轻,压下来连带着纪颂上半身都往地板上更贴合一些,木质地板硌得他胸前肌肉再厚都垫不住疼痛。 宋微澜坐在一旁玩手机偷懒,盘着腿,好奇地看了纪颂好几眼。 纪颂脸颊连着脖子涨得通红都不喊一声疼。 “阿符在这儿练一中午跳舞了,”宋微澜忍不住比起大拇指,“你是第一个敢叫阿符来压腿的。” “……” 纪颂活鸭子嘴硬,疼得发不出声音。 他下半身连带着上半身也酸疼无力,双手环起来撑在胸前,做平板支撑状。 刚想发泄几声,形体室大门被人推开了。 走进来的人是才用完午餐的赵逐川。 他已经换好黑短袖,头发用发泥抓了形状,微垂下来几根挡不住眉眼,清爽不油腻。 赵逐川扫向这边的眼神微微一顿。 他手里还拿着另一根用包装纸裹好没动过的牛肉卷。 赵逐川大步走来,在纪颂面前站定。 纪颂是第一次从这么“低”的角度从下往上看赵逐川—— 腿、腰腹、脖颈,最后是棱角分明的下巴,自成弧度的眉弓、鼻尖。 这人在外面晒太阳铁定晒不着眼睛。 “阿符,”赵逐川眼仁漆黑,嗓音沉得像许久没说话了,竟睡得有些发哑,“牛肉卷我多买了个,送你吃。” 他说完,抬手捋起一边衣袖:“我来压纪颂。” 纪颂察觉到身上的人瞬间如释重负。 到手的午餐没有不吃的道理,阿符本来就饿了,再加上赵逐川难得示好,他更是盛情难却,不得不从纪颂身上下来,接过尚且温热的牛肉卷道了声谢,还不忘交代:“川哥。颂颂看着身体脆,你悠着点儿啊。” 赵逐川没接话,只是蹲下身来,把自己换下来的白衬衫卷成一团,塞进纪颂身下垫好。 “抱着。” 赵逐川说完,纪颂渐渐放松了紧绷的肩颈线。 下一秒,纪颂保持着跪趴的姿势,肩膀在被压住一瞬间条件反射地往内收了收。 酸疼、刺骨的痛、连带着光靠下半身根本支撑不住的重量一同席卷而来。 “等一下,啊……” 布料遮不住的肩颈与耳廓倏地攀附上一层层潮红,纪颂深吸一口气,哼声含糊不清:“要……要压多久……” “两分钟。”赵逐川稳坐,声音悬在纪颂后脑勺上像一把快刺下来的剑:“你忍一下。” 纪颂脸臊得发烫,明明赵逐川的重量和阿符是差不多的。 他也知道压腿这种形体课回回都练的基本功,开始了,就没有因为疼就能停下的说法。 但赵逐川一坐上来,纪颂偏偏就觉得更疼,喉咙里的要强全部破碎,他只想肆无忌惮地想怎么喊就怎么喊。 他的声音辨识度高,就算拼命压抑,就算偌大的形体教室里其他声音此起彼伏,但赵逐川离他实在是太近了,像稍稍一倾身就能听得明明白白。 纪颂额头遍布细密的汗水,胯部疼得像无数排针尖在扎弄:“不行,你轻点,抬一抬……” 头顶的男音柔和了几分:“放松。” 纪颂控制不住地抬起胳膊往后推,手指开始挣扎着胡乱推搡:“我不行了真的……” 他碰到赵逐川了。 但不知道是碰到了哪儿。 肯定是他眼冒金星出现了幻觉…… 头顶隐隐传来一声沉闷的、压得很低的粗喘,很难分辨。 纪颂乱动的手腕上猛然传来剧痛,是赵逐川捉住了他。 第42章 嗯? 纪颂盯着木地板上某处花纹,眼前一片模糊胀痛,“嘶”一声,不满道:“被压腿的是我,你喘什么……” “你别乱动,”赵逐川居高临下,朝前倾身钳制住纪颂的手腕,“手往两边放。” 对方力气很大,大得纪颂又哼哼一声,知道没力气反抗,只得把脸埋进他此时此刻的阿贝贝—— 也就是赵逐川穿了一上午的衬衫里。 没有青春期男生普遍有的汗味,也没有濡意。 倒是被自己抱久了,染上和体温一样的火热。 宋微澜正在侧对着他们专心致志玩手机,头也不回,高声充当裁判:“还有半分钟!” 30秒,漫长。 21,15,11…… 纪颂终于数完秒,身上的重量忽地一轻,赵逐川下来了,纪颂缓了好一会儿才动了动酸软的胯部,下半身已经快不是他的了。 但……压完腿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忍。 纪颂根本都没起来,只趴在地上,咸鱼似地翻过身体,坐起来,捶了捶大腿,一把抱住赵逐川的小腿。 “你别走,帮我把正面压完,不能半途而废。” 很快纪颂就为他这句不知死活的话付出了代价。 正面压腿比背面压腿痛多了。 赵逐川把全身重量搭在练舞把杆上,用穿了软底鞋的脚去踩纪颂的膝盖侧面,一次比一次来得重。 关键是,两个人还面对着面。 纪颂一开始还要做一下表情管理,免得被赵逐川看见自己太狰狞的五官,过了一会儿,他实在分不出心,干脆装都不装了,直接仰起下巴,疼得满面潮红,咬住嘴唇也没能遮挡住细碎的呻吟。 “好疼……啊……” “……” 这回赵逐川没说话了。 他垂眸,两只有力的臂膀搭在把杆上,上半身几乎没怎么动,眸光只在与纪颂双眼对视上的一瞬间有些松动。 赵逐川的喉结滚了滚。 随后他骤然别开眼。 “算了。”赵逐川抽身下来,眉宇轻皱,“疼就不练了。” 作者有话说: 颂颂(半身不遂版):t_t再也不要压腿了。 小赵(把人拖回来继续压):不可能。 第29章 六月 和纪颂一起分到表演第一组的, 除了萧杉,还有一个复读生。 据说她去年考了梦校,但没拿到小圈合格证, 没录取上, 今年准备卷土重来。 女同学走的“清纯小白花”风格, 眉毛疏淡有致, 染唇液的颜色几乎浅到忽略不计。 纪颂负责给她擦妆,下手很轻。 所有学生都说集星这个环节安排得太毒,居然让互为竞争对手的同组考生相互擦妆? 这样, 根本没有人会放半点水。 无论你画得多自然的妆, 都马上擦得半点不剩。 女同学脸上的妆很淡, 只是多加了些修饰。 纪颂松开手一看, 手中卸妆巾上只有一点点粉底液淡肉色的痕迹。 “好了,”他闭上眼睛, 翘起唇角,“擦我的吧。” 女同学正犹豫着不知从哪里下手,踌躇道:“我感觉你……你没化妆吧?” “没, 但还是得走个过场。”纪颂说。 女同学手上的力度并不大, 但纪颂的脸还是被擦拭出了几道薄薄的红痕, 她一愣,待看清眼前的痕迹后, 脸“唰”一下也红了:“啊……不好意思!” 纪颂摆手:“没事儿,我脸是这样。” 小时候他调皮挨过他爸的巴掌, 那一巴掌打在胳膊上其实没多疼,但是很快就肿了。 为此他妈还以为是下手太狠拿儿子练降龙十八掌,差点没跟他爸干一架,没过多久, 纪颂又闯了祸,她才知道是因为儿子皮肤敏感,太娇气!稍微一不注意就有痕迹。 整场考试下来,纪颂的发挥还算优秀,声、台、形、表都没有太大的问题,唯一让他觉得难受的是最后一个环节的群戏。 也就是在所有人抽到同一个题目之后,考官只给几分钟的时间,看考生互相讨论出一怎么演、谁来演,随后各司其职。 那个当过童星、熟悉表演调度的萧杉,明晃晃地抢了纪颂的戏,事先说好的和考试时不一样。 说是抢戏,其实倒不如说是他会博眼球。 萧杉这人表演风格大开大合,一惊一乍的,吓得钟离遥一手抖,茶杯里的水都溢出来了。 考官有四位,只有钟离遥和明跃是纪颂认得的。 另外两位考官,纪颂没打过照面,只是看着有点眼熟。 听说有一位是本省艺术院校的老师,是联考的真实考官,还有一位是彭思芮从北京专门请来的。 钟离遥教过纪颂,自然就护短。 她好几次在纪颂准备说台词时给了眼神鼓励,示意他放轻松。 纪颂学表演的时间本来就短,只能用自己的悟性去诠释自己分到的角色。 “叮——”时间到。 他们这组的表演结束,纪颂松一口气,听见隔壁候考室传来一阵齐刷刷的鼓掌声。 因为他们是以这样的表演形式出现在全校师生面前的第一组,勇气可嘉。 还不等考官宣布下一组进场,考场门口已经围起了一些过来向他们讨要经验的同学。 还有三两个同学拿着笔记本向萧杉讨要签名。 “为什么不在京北培训?因为我户籍在这里呀。我觉得我考京影应该没问题的,就是文化差点,所以我要回高中补习,那在本地学艺术就最方便。轻轻松松学,了解清楚考试规则是没问题的。” “是啊,我和纪颂的外形风格还挺像的。所以我们两个分到一个组难免会有一些对比,这都是正常的。” “……” “……” 林含声皱着眉,从人群中挤来,伸出一只胳膊把纪颂拉到一旁去,低声道:“别听。还真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没事。”纪颂揉了下林含声的后脑勺,“人说得也没错。” “他也就是跟你这个都没怎么学过的小白分到一组才这么神气,等戏导这一科开了你慢慢虐他!” “谁是小白?”纪颂跳起来,“我找人弄他去。” “哎你真是!”林含声一把将纪颂按回来,胳膊压在纪颂肩膀上,力度还不小,嘴上还在叨叨:“我看啊,要是和川哥分到一组,他得找地方哭去吧,都没人会看他那张脸。” 说完,他趁纪颂技能冷却期,反手回薅了把纪颂的头发,语重心长,安慰道:“不过呢,学这个,再怎么自以为牛逼都没用,得看成绩最后如何……要拿成绩说话,是吧?你打他一顿,然后呢?” 纪颂顺台阶下,抄起手臂:“我没说要打他……现在是分打我。” 他对这一次的打分心里没底。 纪颂知道,自打况野从留长发开始,每次上台前都得打理小辫儿,特别麻烦,也就没有去找人在哪儿了。 他张望一阵,问:“赵逐川呢?” “还在候考室。”林含声按住胸口顺气,“告诉你一个秘密,刚才你考试的时候,我还看到川哥拿着手机录像呢,不知道给谁看。” 啊? 还录像? 这是不是等着成绩出来之后嘲笑我! 纪颂抹了把头发:“哥会会他去。” 要说是去找人,倒不说是逃离现场。 如果再在这考场门口站一会儿,萧杉就快开表演年级第一名发布会了。 他走到候考室门外时,赵逐川刚好出来。 纪颂双眼发亮,望过去:“到你了?” 赵逐川单手插兜,根本不复习自己的台词稿件,应声:“嗯,第二组进场了。我第三组,要候场。” 其实集星的月考没有那么严格,前一组刚进去,后一组是不用一直在门口站着的。 可能赵逐川是为了早点进入状态? 但是他的样子根本就不像来考试的,反倒他才是真的像是来走个过场。 折腾了一上午,纪颂没有午休,只趴着睡了会儿。 一直到第二组考完试,第三组进场,他才迷迷糊糊地支棱起了脑袋,被迫对着转播的大屏幕看了两三分钟同组的女生给赵逐川擦妆。 赵逐川目不斜视,眼神一直盯着正前方的某处一动不动。 要不是胸膛还因为呼吸而在起伏着,纪颂都快以为这不是本人,是赵逐川的雕像。 考场中有同学窃窃私语。 纪颂原本对这些悄悄话不感兴趣,但是按现在的情况,不用仔细听,他能猜到别人在说什么。 大概就是说转播中这两人站在一起,却不般配。 因为赵逐川太冷了,而女生又太拘谨,他们想象不出来什么样的人能和赵逐川站在一起又势均力敌。 纪颂竖起耳朵假装不在意地听了会儿,竟听得想笑。 谁说身边就一定要站一个人? 他给赵逐川拍单人照,从没想过要拉个女生过来给他做配,唯一能和赵逐川那张脸稍微有点适配感的孟檀,五官也过于明朗,两人同框更像兄妹。 第43章 这张脸吧…… 他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化妆的。 当五官浓墨重彩到了一定境界时,所有化妆品都只会是累赘而不是修饰。 果然,女生都没擦出什么,却还没停手,直到赵逐川往后不着痕迹地躲了下,轻点了点头,说了什么,纪颂没听清,看样子是在说:可以了,谢谢。 等到该赵逐川上手帮那位女生擦妆了。 女生整张脸肉眼可见地变红,别过脸,连忙摆手示意她自己来就行。 于是赵逐川举着化妆镜一动不动,充当了五分钟的人肉镜子,候考室里所有看转播的考生也就大饱眼福,欣赏了五分钟赵逐川静态的侧颜。 “这属于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类型,看到没?”况野双手插兜,评价。 纪颂趴着,提不起劲:“我呢。” 况野摸着下巴,打量他那张脸许久,笑得很贼:“你嘛……你属于可以玩的。” 纪颂这下提起劲了:“揪你小辫子你信不信?” 他还真握住况野的小辫子缠在手指上,像缠了一条乌黑色小蛇。 下一秒,况野未战先怯,叫起来:“哎!哎,疼……饶了我,饶了我……” 表演考试考了一整个半天,窗外有细雨正在落下。 赵逐川的形体展示放的背景音乐叫“腾格里塔拉”,意为“天上的草原”。 音乐声起,他发挥相当出色,四肢的每个动作将一段有故事性的音乐完美融合,风格有点像阿符常练的蒙古舞,身形挺拔如青松,衣襟猎猎生风,像自幼便扎根在草原,充满力量。 等音乐一停,赵逐川站直身体鞠躬道谢,再起身,面容肃穆庄重,眼神淡得像这场无关紧要的雨。 从外校请来的考官老师当众比了个大拇指,对明跃说:“你们集星小孩儿形体很出色啊。” “是不错,”明跃抱臂,“但我也是第一次看他跳。” 候考室内,转播正进行得如火如荼。 况野看得啧啧称奇,小声议论道:“虽然我不太了解评分机制,但是他像练家子。” 纪颂只抬了抬眼皮,唇角忍不住翘起来:“嗯。” 人家的妈妈可是舞蹈老师! 你们不知道。 天地潮湿,淅淅沥沥。 考官们其实当场已经打出了成绩,但是统计排名是个累活儿,金姐带着另外两位班主任统计了一整个半天。 直到第二天,集星才在走廊上正式张贴了本次月考的成绩排名。 播音几乎没有悬念,第一名是林含声。 一班同学培训得早,前十名基本都是一班的名字。 至于表演…… 第一名是赵逐川。 萧杉排第三。 第二名是孟檀,第四名是同组复读生。 纪颂第七。 况野排名稍后,跌出了前十名,但是比他自己预想得靠前许多。 公告张贴后的第一个课间,走廊人满为患。 “意思是表演考试第一组有三个前十名?” “看来不是花瓶啊,”有好不容易挤进告示栏下的同学嘀咕,“说实话,我还以为他长这么帅,全靠脸考试!结果那天我看他表演考试的转播,人家是实打实学过的。” “废话,今年集星学生资质好,他如果没点儿实力的话,学校干嘛这么捧着他?” “纯帅不行吗?现在娱乐圈很多当红男演员也不见得都是科班出身呀。” “咦?这么看下来,播音的竞争更小?” “是啊,我们年级播音特别拿得出手的应该就只有林含声和陈亭了。” 成绩一出,有人欢喜有人愁。 萧杉没来看榜,走廊上倒基本上都是一班的同学,再往后,排名垫底的大多都是新生,没有什么基础,这只能算是一次摸底考试。 “不错不错,我对这一次的成绩非常满意,考了个15名,说明我有进步的空间!”况野很兴奋,他一次又一次被打击的自信心在此刻重新斗志昂扬。 这就是少年心性吧—— 无论摔成什么样,都有跌倒后重新再来一次的勇气,并且坚信马到成功。 林含声伸出一个巴掌拍到他背上:“你要是把你那一口浓重韵味的普通话变得标准一些,你的排名起码还得往前进五个。” 纪颂没说话。 他在琢磨这个排名。 除开第一名完全靠脸靠实力,说实在的,这种考试,前三名开外,运气和眼缘占据很大一部分加成。 他这一次排名这么靠前,应该有老师给予第一组鼓励的成分在其中。 赵逐川…… 就是颜很顶尖、又有天赋,老天爷赏饭吃的那种人。 拿不到第一名、被新生踩在脚下的感觉,让纪颂心里痒痒。 等八月份最后一批新生入学,集星也会开设戏导专业的系统考试,到时候他的名字一定会出现在他应该存在的位置。 月考结束之后,集星进行了一次大规模分班,把原本三个班的同学全部揉杂在一起。 再单独拎了一个班出来主攻播音。 其余两个班分别为表演一,表演二。 纪颂原以为宿舍不会有变动,结果让林含声换到男寝一楼的通知还是在某一天下午来临。 况野抱着腰枕,靠在课桌边:“真走啊?” 寝室和教室都得换。 林含声叹气:“对,我们播音班每天早上六点半就得起来晨练……不对,现在都不叫晨练了,那叫练早功。” 况野:“啧啧,真恐怖,比我们早了一个小时。” “好好学吧,宋微澜我带走了,”林含声拍了拍况野的肩膀,看了一眼正在依依不舍收拾抽屉的宋微澜,又转头满眼可怜兮兮地望向纪颂,“颂颂好宝,我们川哥就交给你了。” 纪保镖:“你放心,包在我身上。” “……” 被托管的人还在课间休息。 赵逐川对南方夏天的潮热雨季还需要适应,晚上经常被雷阵雨的响动折腾得难以入睡,白天容易犯困。 他听周围有说话的响动,才睁开闭着小憩的眼:“你去哪里?” “我……” 纪颂垂眸,看被赵逐川一根手指勾住的书包带,一时不敢乱动,如实解释道:“我去帮小林和宋微澜搬东西。” “哦。” 赵逐川的手指松开了。 那手指修长,懒散地搭在桌沿,只有食指还伸着,慢慢弯曲,最后指端也没能回到掌心,好像等着谁来牵。 作者有话说: 在贵阳被太阳晒化了的作者中暑后爬上来更新) 说好的爽爽贵阳呢呜呜呜) 我爱冰浆!) 第30章 六月 “昨天第37届乘鹤奖的结果公布了, 我给大家把获奖名单、题名名单都印了一份,有需要的同学自己上来领。” 李欲站在讲台上收拾课件。 “还有本次得奖的片单,我会以网盘链接的形式发到群里, 老规矩, 自取。” 台下都恹恹的:“是——” 最近学习任务重, 大家一回宿舍基本上都沾枕头就睡, 昏天黑地,很少有人还能抽出时间躲在被子里看电影。 李欲抄起胳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能看完本次得奖作品并且写观后感的, 我有奖励。” “什么奖励?” 本来没几个人抱有期待。 “这次最佳女主角和男主角的亲笔签名照, ”李欲放下重磅炸弹, “我已经托渠道去要了, 仅有两份,先到先得。” “哇!” 台下炸了锅, 乒铃乓啷一阵敲桌子起哄吹口哨。 最佳女主角得主的亲儿子正单手撑在桌上看书,一只手按在书页上,目光焦距盯着一排字看了很久, 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情绪。 一听李欲抛出来的奖励, 他坐直身体, 揉了揉腕骨,深吸一口气, 换了个方向继续看书。 纪颂更愁的是自己的成绩,想要缩短和预期的差距肯定要付出加倍努力, 他根本没时间把获奖作品全部看完。 顶多看一两部自己感兴趣的。 而且这次得最佳美术奖的是部悬疑片,他想看,可如果一个人半夜拿着手机看,肯定刺激到全寝室都别想睡。 让他睡不着的, 还有:第七名。 最近不管是吃饭还是睡觉,纪颂都在想排名榜上扎眼的第七名。 他甚至在学习文艺常识的笔记本扉页都写了个“7”。 这一届考生外形条件好,前十名得分均匀,再加上那个复读的短发学姐在考试中没有什么差池,孟檀那张脸又足够女主角,前十名有她们的一席之地再正常不过。 那么前面就只剩四个目标。 …… 萧杉。 赵逐川。 可就在昨晚,他想超越的人给他发了考试录像,并且附上了将近六十秒的语音,末了,还跟一句:老师的建议,酌情参考。 【蝉:谁的老师?】 第44章 【1101:我的。】 哦,是赵逐川神秘的大佬。 月考结束,赵逐川回了趟京北,可能是去见了老师。 集星的规定休息时间是周日晚上至周一白天,俗称:自由活动。 纪颂打车回家拿了一趟新换洗的短袖衣服,家里没人,他爸妈都不在,纪颂偷懒煮了包泡面,还加了两个蛋,吃得很香,等大快朵颐结束才想起来看看泡面有多少热量。 很奇怪,一个人吃饭总会包袱更小,像没人看见就没有热量。 吃完心心念念的泡面,纪颂斜躺在沙发上,一边看题,一边单手拎哑铃锻炼,直到返校的闹铃响起。 现下是傍晚六点过。 林含声发来消息,说自己和况野去学校附近的商圈逛街了,要买生活必备品,晚点儿还得去干一顿小龙虾。 纪颂馋得受不了,只在原一班班级群的小龙虾“遗照”下面跟了句:我也来! 但其实他根本就不能吃夜宵,这么晚了,再吃点重油重盐的,明天早上脸可能就会水肿。 七点半,纪颂提着行李箱回了宿舍。 微信又弹出来消息,说是那两个二世祖才逛完街开始吃饭,再次向他发出邀约。 “不了,我都到寝室了。” 纪颂松开语音按键,嘴角带笑,还没来得及掏钥匙,两三天前才搬进来的新室友出现在寝室门口。 对方一怔,开口:“你不是……” 纪颂扫一圈那男生全身上下一整套的齐全装备,眼皮猛跳。 两人面面相觑,谁都没说话。 纪颂本来只注意到了对方皱巴巴的上衣短袖——是纪颂的。 昨天被挂在衣柜里时,它还非常平整。 这件短袖才买不久,胸前拼缝小块浅蓝色牛仔印花,非常有纪颂的个人风格。 纪颂想不明白,只是回了趟家拿衣服,自己的衣服怎么就被别人穿了? 继续往下瞟,况野那个倒霉蛋被人拿了包背,新室友胳膊肘挂着一团刺眼的大红色supreme标志。 再往下—— 纪颂忍无可忍,上前一步拽起新室友的领口。 他平日里唇角总是上扬的,有点傲,眼睫清亮,时不时漫上笑意,很少会有这样动怒的时候,手上让人无法抵抗的力气把新室友吓了一跳。 纪颂个头本就更高一截,拎人如拎小鸡仔,腕骨边青筋暴起,眼眸微眯:“你还穿别人鞋?” 赵逐川的鞋,每一双永远都清理得像新的一样。 这才认识没几天的人可不会爱惜,才穿多久?鞋带都脏了。 新室友自知理亏,口齿含混着说不出一句话,只得硬着头皮道:“其实我……我是想借的,是忘了跟你们说……” 看他良久,纪颂已经懒得去想这同学为什么要偷拿别人衣物出门,做了就是做了,也不愿意再和他多说一句,知道他想赖账,还没开口,又听他说:“纪颂,你能不能别告诉他们?我保证……” “你保证什么都没用,包和鞋都不是我的。” 纪颂把行李箱放进寝室柜子里,检查了一下自己相机还在不在,果断上了锁,转身看一眼原地仍站着不动的人,顿觉寝室内空气沉闷稀薄,实在待不下去,径直走出寝室。 【蝉:在哪儿?】 【野:我和小林在金街这边吃小龙虾呢!你来吗?】 【蝉:定位来。】 【野:哇我突然发现我俩微信名天仙配啊!】 【蝉:恶心我?发定位我来揍你!】 15分钟后。 林含声一脸诧异:“真的假的?” 纪颂闷头拆吃所剩无几的小龙虾,抬胳膊又要了碗凉糕,认真撇开上面一层晶莹剔透的红糖,悄声道:“假一赔十。” 况野仍处于石化状态:“……” 纪颂用勺子将凉糕分为四块,撬起一块,抿着吃:“我估计他是出校找女朋友去了。之前听他吹牛,说有个还在读高一的女朋友。” 林含声:“真不是人。那你们不去跟金姐说换个寝室吗?” “操,”况野刚站起来就被林含声拽着胳膊坐下,气得连掀衣摆扇扇风,“他居然背我的supreme?他居然背我的!我买回来才背几次?” 纪颂冷笑:“你买回来天天都背。” 况野:“就今天没背!” 林含声坐在两人中间眼观鼻鼻观心,一时间语塞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毕竟大夏天的,贴身衣物和新买的包、鞋被同学穿了已经足够让人不适,只得转身打个响指,问老板要了半件啤酒,手搭在冰凉的瓶身边,用两指将瓶子往纪颂跟前推了推:“别郁闷了,来喝点儿?” 纪颂哭笑不得:“我们表一明天一大早还有课,不能喝啤酒。” 林含声:“那我给你拿白的!” 纪颂:“好计谋!” 算了,抿几口不碍事的吧? 三人挤在灯光敞亮的夜宵店里苦中作乐,过道狭窄,心却很宽。 四周人声鼎沸,中年人们衬衫半解,正撸起袖子高谈阔论,聊的是些什么,嘈嘈杂杂听不清楚,堆成小山的酒瓶子可比他们这三个学生喝得多多了。 后厨冒出的油烟升起来,在天花板上聚集成散不去的乌云,沉甸甸地往下压,像即将要落下雨来。 纪颂在恍惚间想,是不是这高三一年其实已经结束了? 他们已经长大,不会再因为任何决定而倍感煎熬。 倒完最后一瓶酒,纪颂沉默半晌,才说:“不管怎么样,未经他人允许就拿,这叫偷东西。我已经跟金姐说了,看金姐想怎么处理。” 这事和自己没关系,但林含声难免代入进去,也来气:“金姐会报警么?” “不知道,反正宿舍肯定得换。”纪颂拿起手机,晃了晃屏幕,“哦,已经报了。” 对话框下又弹出来一条新消息。 纪颂脸颊泛红,低声说:“不好,完蛋了。” “怎么?”况野抬头,手里剥小龙虾的动作根本不停。 纪颂:“金姐说让我们当事人去一趟派出所。” 况野:“那是不是我也得去?” 纪颂沉痛点头,林含声叫起来:“你俩喝酒这么上脸怎么去派出所?叫个新闻发言人吧。” “谁?你?”纪颂说话杀人诛心,“你不行,你都不是我们寝室的。真要叫人得叫赵逐川。” 纪颂拿着手机,琢磨半天都想不清楚怎么把“有人穿了你的鞋”这句话发给赵逐川。 赵逐川估计还在京北,可能明天早上才回得来。 要是自己大半夜收到一条消息说别人穿了自己的鞋,那得无能狂怒成什么样啊?正常人都接受不了。 微信对话框仍停留在昨天那段言语精简的表演建议上。 都不用纪颂发消息,对面忽然弹出来一句: 【1101:你在哪里?】 纪颂晃了晃脑袋。 为什么没喝多少还有点晕? 赵逐川马上又发来消息: 【1101:我到校门口了,你返校了吗?】 【蝉:?】 【1101:排练。】 眼前的小麦果汁黄澄澄的,细密的气泡像水母一样一只一只往水面上漂浮而去。 纪颂的思绪也跟着往上升腾。 他现在怀疑这啤酒就是沟通他跟赵逐川之间的任意门,只要他一喝酒,这人就会马上出现。 而且,每次遇上要排练,总会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接踵而至……一场五分钟不到的对手戏已经排练过了十次八次,纪颂越来越觉得对方那张属于男性的面孔处在“恋人”的位置上不再突兀。 “我……我和小林、况野在金街这边,”纪颂摁下微信语音,“我们现在出了点状况,得去派出所。” 发完这句话后,纪颂明明看见对话框上面的“对方正在输入…”跳了好几下。 但赵逐川却一句话都没有发过来。 “你……”纪颂按下语音键,“你”了半天,没能把剩下的话说出来。 算了,让金姐去说吧。 其实被穿衣服还好,背背包也还好。 被穿鞋那是真的……这鞋都不能要了。 况野看出来纪颂的为难,拍了拍他背,安慰:“你直接说呗,他总得知道。哎呀,你看你这表情。别整得像是他对象被抢了一样。” 林含声在旁边煽风点火:“有区别吗?鞋对于男生来说有区别吗?” 况野摆手:“行行行,那颂颂你自己想怎么跟他说吧。” 派出所去归去,但最后这点儿用生活费买来的小龙虾可不能浪费。 等到最后一只小龙虾剥完,纪颂取下手套,桌边突然出现一个非常熟悉的人影。 纪颂还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你怎么过来了?” 赵逐川不说话,额间有汗,额发被风吹起边角,他那道看起来根本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有情绪波动的眉拧着,嘴唇微张,短促地喘了口气。 第45章 他是嘴唇有点肉的类型,并不是小说里大部分帅哥男主标配的薄唇。 浓眉大眼配有棱有角的唇峰,显得整个人很有情绪,通俗点说,就是你看着这张脸,都能想故事。 “派出所……”纪颂错开眼,“你是不是以为我出什么事儿进派出所了?” 赵逐川眉间轻蹙:“没事就好。” 纪颂站起身。 其实酒没喝太多,也没多大醉意,但不知道为什么,赵逐川出现的一瞬间,纪颂像有半边身子被抽去力气,膝盖一软,险些跌到赵逐川身上。 赵逐川伸手扶了他一下。 纪颂干脆赖在他肩膀上不动了,伸出一只胳膊,大着胆子搂住他的脖颈,那股哥俩好的劲儿又上来,喉咙间闪过千言万语,那句“帅哥你鞋被人穿了”还是说不出来,最后只得长叹一声:“哎。” 再仰头眼巴巴望着赵逐川。 赵逐川用单边臂膀捞着他,另一只手拍拍他的背,问:“你到底出什么事了?” 半晌,趁着林含声和况野去结账,纪颂才用很低的音量,说了一句:“没有哦。” 出事儿的是你! 作者有话说: 颂颂:这都什么人^^? 金姐(敲黑板):就是什么人都有! 小赵(抓重点)意思是今天晚上不用按时返校了是吗? 第31章 六月 夜里10点, 一行人走下派出所门前台阶。 学校附近的接警大厅面积小,现在这个时间点除了值班警察,也没什么群众在场, 夜色空空荡荡, 纪颂拽着况野的衣袖, 再捏住赵逐川的胳膊把人牵过来站好, 指了下旁边的空地。 林含声一秒会意,小声道:“我们靠边儿站。” 金姐摆了摆手:“你们等我一会儿,我去聊一下。” 这个时间点, 派出所门口的地面停车场只剩下几辆值班的警车, 一杆照明灯澄黄昏暗, 将空地照成夜里一片平静的湖。 她的四个学生走到灯下。 有两个站得笔直, 有两个打着哈欠蹲下,都回头望了她一眼。 这事儿的受害者不是她, 但学生却都在安慰她。 金丹凝连发火的力气都没了。 用她的话来说,就是各种成长环境不同的学生因为一场考试聚集起来,还要被迫在一起生活半年, 形形色色什么人都有, 你无法避免。 表二班的班主任何雁在她身边站着, 正在要求她的学生给这寝室三个倒霉蛋道歉。 那男生还是能看清形势,就算有再多不满, 就算搞不懂为什么穿个衣服还得闹到派出所,他也鞠躬道了个歉, 并且表示不再犯。 金丹凝在这方面非常护犊子,明摆着说如果再有下次还会报警,绝不会袒护。 末了,她还是忍着给犯事的学生留个台阶下, 语重心长道:“报警不是为了把你抓起来,毕竟你还未成年。只是比起老师苦口婆心教育你,警察的话更有说服力。这次没有要针对你、搞你的意思,只是想让你记住,你马上成年了,以后做任何事情都要负法律责任。” 同一个学校的学生出了这么尴尬的事情,金姐心中不畅快,找了借口,说还是分两头回去,她带学生还有事情要办。 临走前,何雁一步三回头,欲言又止。 金丹凝抱着胳膊,想了会儿,捋过垂至脸颊边的一缕发丝,故作轻松道:“这事儿我不会传出去,你放心吧。” “丹凝姐,多担待,”何雁叹了口气,“你们班小孩儿还是懂事,都没闹没怎么的……” “懂事不是该被欺负的理由吧,”金丹凝说,“小雁,这事需要你自己去给你学生家长沟通一下,我们这边学生的包都还好说,没损坏,短袖也不是什么私密贴身衣物,洗洗消个毒还能穿,但我另外个学生的鞋估计都不准备要了,那鞋的价值还差三百块就到量刑标准了,作为家长是不是该给个说法?” “是的,这个我知道。我一定和家长商量出一个道歉方案。我知道你们班小孩也讲究,”何雁点头,“我明天也去和彭校汇报一下。” “算了,你别跟她说吧,说了也解决不了问题,我学生这边我再想办法安抚一下。”金丹凝说。 送他们上车后,金姐那种全副武装的状态突然全部卸下,像刺猬收了炸毛的刺,眼神中满是惋惜。 她说:“我最怕的就是这种事儿了,学习不好好学习,一天天的都想着怎么玩,其实根本没想着要学习,而是来躲高中学校的压力和家长监视的。” 林含声拆了根冰棍,说:“金姐以前带过的班有这样的学生?” “当然有啊,说出来都不怕你们笑话。什么打架打进派出所的、谈恋爱谈得惊天动地,双方家长,不对,亲家,闹到学校办公室来打架的。多了去了。” 说完,她无奈至极:“集星都还好,对老师的管控很严格。我还听说过有的培训学校还有男老师跟女学生谈恋爱被家长知道,家长直接去报警的。” “是该去报警。” 旁边一直不说话的赵逐川冷不丁来这么一句,倒是把金姐给逗笑了。 金姐笑完之后叹了一口气,拍了拍赵逐川的肩膀说:“让你受苦了。你那双鞋……” 只是穿了一下,没有被偷。 那男生又未成年,警察也主张不了让他赔一整双的钱。 金姐也没有办法。 “我不要了。”赵逐川的语气硬邦邦的,说出来却是安慰老师的话,“没事的。” 金姐了然:“我没事儿什么?我当然没事儿,遭殃的是你的鞋。这样吧,我作为班主任,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他从你们寝室弄走。” 纪颂点头。 他们的大姐头金姐总算说到重点了。 “不过呢,现在每个寝室都分好了。唯一的办法就是你们跟小林商量一下,让他搬回来住,但是播表两个班的作息时间不一样,这个就需要你们好好考虑一下,害怕互相影响。要么……就还是你们三个人住,只是那个床一直都空着,等新的学生再进来住。彭校最近到处宣传,也不知道还会招进来什么奇怪的人。你们自己想想吧。” 林含声基本没多考虑,直接兴冲冲举手道:“我搬我搬!” 金姐也拆一根雪糕,啃了口,好奇:“在新寝室受委屈啦?” “我本来就不想去别的寝室。哇,金姐,我跟你说,我们寝室内另外三个人,有一个还挺正常,另外两个,有一个每天五点半就起床,鸡多早起,他多早起。他早起也不是要练早功,他是每天早上起来就去捯饬他那头发。” 金姐锐评:“vega的课还是给你们安排得太多了。” “还有一个吧,睡觉磨牙、说梦话。你看我这儿,”林含声比划眼下那片青黑,“黑眼圈都出来了。” 金姐听得想笑。 她领着四个学生一起回宿舍,都这个点了,不敢粗心大意,五个人又坐不下,只得打了辆mpv。 纪颂上车时就说:“金姐,车费我们受害者三个出。” “不用,我还等着你们四个给我争光呢。” 金丹凝平日里严肃,对学生看得紧,又要应付家长,平时忙,很少有这样和学生交心的宝贵时间,她上车后仍说个不停:“正常的。你们这种短暂同学情,就半年,很像半路夫妻,抬头不见低头见,总得忍受对方一些小毛病。因为磨合的时间也没多少,短时间他也改不了,你只能忍着。等你上了大学你才知道寝室里的人四年都不同频有多痛苦。” 林含声:“别吧,班班金,我本来对央传的期待还挺高的,你这么一说……” 微信上的网名被直接叫出来,尬得金姐一激灵。 金姐翻白眼:“臭小子!这么有自信你就觉得你百分之百能上央传?” “我觉得他能。”纪颂插话,“就像我也觉得我能。集星播音第一名要是都考不上央传,那不得倒闭了啊。” 赵逐川在旁边挑了挑眉,“嗯”了一声,不知道是在认同纪颂的哪句话。 “你啊,”金姐说,“那天我还在跟赵逐川说你进步不小呢,比以前自信多了。但是呢,对稿件的情感投入太少,这一点你得多跟赵逐川和林含声学习学习。聪明点儿,让他们给你开开小灶呀。你和播音第一,表演第一都在一个寝室,别浪费了资源。” “我们寝室还会有戏导第一。”纪颂说。 金姐还真就觉得现在学生们都被所谓的权威和老师的要求规训惯了,还少有像纪颂这种有目标、能摸清自己上限的学生,都比较保守,怕失败所以不敢立目标,笑问:“真这么有信心?” 纪颂只答:“嗯,真这么有。” 林含声嘀咕:“他狂得很。” “返校期间喝酒我还没算账呢,今天你们也倒霉,就不和你们计较了,”金姐先打了个巴掌再给甜枣,“纪颂,我相信你的学习能力,但该学习的要向同学多学学,你考戏导,表演也特别重要。别学偏了。” 第46章 纪颂稍微朝赵逐川那边偏了偏脑袋,说:“他今晚正找我呢,为了排练后天的表演回课。” 说这句话时,返校的网约车恰巧停在了校门口。 下车后,他们再往男生宿舍去还需要坐摆渡车,师大的摆渡车俗称“小白龙”,一块钱一个人。 临近师大校园的熄灯时间,最后一班摆渡车坐满了人,刚好只有三个空位置。 司机师傅打双闪倒车,朝空位扫了眼,吆喝道:“快上车了,还差三个!只能坐三个!别的同学你们自己走回去吧啊!” “好的哦师傅。”金姐转头会心一笑。 纪颂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既然你俩还有戏没排完,那就边走边练,在学校里排练够了再回寝室吧,我现在得赶回去查寝,”金姐急匆匆看了眼手表,“今晚呢,我就不查你们202的寝了。都给我自觉点。” 纪颂:“……” 赵逐川:“好。” 这三人坐上摆渡车最后一排,勉强挤下,还都特别挑衅地回头看了他俩一眼。 况野这个记吃不记打的,甚至还说了句:“拜拜,半小时后见!” 是的,从学校正大门走回男寝,光靠脚走得不少时间,他俩的腿长点儿,走回去也得半小时。 师大校园熄灯号在23点准时响起。 每栋教学楼乃至路灯上的光亮在此刻都陷入沉寂,那些灯宛如火烛,被尖锐嘹亮的号角声瞬间吹灭。 黑暗像毯子包裹住了他们。 纪颂措手不及,下意识赵逐川身边靠了靠。 之前亮着灯,纪颂还没注意。 现在灯一灭下来,他朝身边看了一圈才发现—— 大学情侣还真多。 一个一个在亮着灯的时候还规规矩矩,灯一灭下来,就开始牵手的牵手,接吻的接吻,倒也不会影响旁边的路人。 只是光明如潮水般退去,那种学生时代才会有的热烈从角落涌出来,这时的安静多了几分隐藏在夏夜中的喧嚣与躁动。 大学和高中校园不一样。 根本没人逮,也没人管,主打一个肆无忌惮。 纪颂陷入沉思。 不是,他和赵逐川真的要在这样的环境下……一边走,一边演一对……久别重逢的旧情侣? 如果这是表演给他的考验…… 他擦了擦手心的汗,有点无语这么热的天气,集星为什么还不放高温假。 “怕黑?”赵逐川目光沉静,深不见底。 纪颂朝他身边靠近了点,否认:“不是。” 从小纪仪龄就说他有点儿夜盲,缺乏维生素a,什么动物肝脏、鱼肝油、胡萝卜菠菜等等一股脑灌了儿子好几个月,没什么成效。 现在长大了,纪颂晚上属于时不时能看清的,但周围如果光线太暗,他还是心里犯怵,怕下一脚就踩进什么阴沟里。 “嗯。现在没什么灯,看不见脸,正好了。” 也许是黑夜总能逼迫出人们内心的剖白,赵逐川话多了起来:“现在开始,和上次排练内容一样,你就把我想象成你的女朋友。” 纪颂小声抗议:“我跟你说了我没有女朋友的。我想象不出。” 赵逐川了然:“那男朋友?” 纪颂:“……” 那更想象不出。 一开始纪颂对这种同性相关字眼还比较敏感,虽然没什么不适,但还是会觉得有点儿怪,听着不太适应,现在他在集星这种五颜六色的大环境下待久了,和宋微澜这种同学也处成了朋友,各种多元性向的影视作品、文学作品也接触了,像是在无形中进行了一种脱敏训练。 “怎么了?这个问题很奇怪?”赵逐川走路速度很慢。 “你从小说话就这么直接?”纪颂忍不住停了脚步。 赵逐川没接话,只是跟着他也停下来,喉间溢出闷笑,臂膀因抖动而轻轻擦过纪颂的肩头,他笑得很克制,纪颂听着,却也跟着觉得开心。 两人默契地继续跟随回寝室的大部队慢慢行进。 纪颂看了赵逐川一眼。 校园里仅存的探照灯还亮着,刺眼的白炽灯光从几乎远到天边的地方投射下来,擦着赵逐川的眼角落到地上。 适合冷脸的长相,笑起来更有难得一见的明朗。 纪颂像触电似的别开眼,又自我反省为什么要慌,单手揣进裤兜,另一只胳膊弯曲着推搡赵逐川一下:“问你呢。” 赵逐川却说:“只对你才这么直接。” 一把火瞬间烧过五脏六腑。 好在纪颂对这方面一向迟钝,想也没想:“我记得我们的戏没这句台词。” “是没有,”赵逐川说,“我刚加的。” 第32章 六月 分班后的第一周, 纪颂不太适应。 平时洪鸣要抓着他挑错,他就别扭,现在洪鸣知道他明摆着把播音这一项看得最轻, 反而不怎么管他了, 纪颂又觉得自己的发音哪哪儿都有问题, 在寝室里一有机会就逮着林含声问东问西。 赵逐川为此还说:“练台词你得问我, 问他没用。” 林含声附议:“对啊,诗歌找我准没问题!” “那你呢?” 纪颂盘着腿坐在凳子上愁眉苦脸,他知道自己这是和本专业的蜜月期结束了, 进入到了下一个过渡阶段:倦怠期。 “高原王子, 你有什么可以传授给我的?”纪颂问。 “自信啊!”况野站直, 腰板挺得像一杆枪, “我们这行,干中学, 自信最重要。” 另外两人很捧场地齐齐鼓掌,赵逐川唇角噙着笑,摇了摇头, 低下头继续看手机上的选段。 表一和播音两个班课程内容设置较为相近, 有重复, 但是播音班没有宫雪的戏文课,也没有李欲的戏导课, 表演班的即兴评述1课设置较少,主打开拓思维、应付面试, 其他的课照样推进。 李欲知道很多学生对他的课不感兴趣。 他教的这一课程,除了专攻导演的学生以外,基本只有为了给表演专业留后路的学生在听。 笔试考的内容他都懒得讲,那是宫雪的事, 偶尔扯到非虚构类创作,他才讲上几句。 李欲还会抽些同学来自我介绍,再回答一些有关电影、书、社会热点的提问,再放放影片分析,聊点儿编讲题目的技巧。 总的来说,用他的话形容就是—— 考这门纯看天赋和运气。 实力?你得看有没有给老师展示的机会。 晨练过后,新课即兴评述1第一次开讲。 新来的老师叫陈忆朝,三十岁左右,听说本科读的央传播音,还是某一年全省联考播音状元,毕业后英年早婚,硕士读完回这边读了博士,现在在带学生,来集星上课完全是兼职。 陈老师身上有种板正的帅气,他气质规整、有秩序,拥有只需瞟一眼就知道已婚身份的人夫感。 同学们对陈老师的985大学学历、主持获奖经历没有兴趣,只对他的感情状况感兴趣。 陈忆朝抬手让无名指上的银戒亮了相。 底下开始起哄:“哇——” 金姐对这群日渐熟络的学生们不太放心,怕他们一时激动忘记了自己还是准高三的学生还在上课,耳朵贴在门缝听了几分钟,金姐忍无可忍推门而入:“陈老师每周只上两节课,你们要还是这么不听话,陈老师就教表二班去了,你们这项不用考了是吧?” 底下吱哇乱叫的同学们瞬间噤声,一动不动。 陈忆朝摆摆手,腼腆地笑笑:“丹凝,没事的。来,我们先讲一下迅速答题的结构性。” 这节课所有人都听得认真,包括纪颂。 虽然许多知识点在他的考试中根本用不上,但纪颂明白,考试中除了考官对考生的眼缘、运气、实力以外,表达能力同样重要。 新老师的天降是昙花一现,但下面如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的同学们可没放过他。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表演班中就流传出有两位男老师非常受欢迎。 而且偷拍照片存到微信往群里发的人还不止女生,甚至还有男生。 林含声学习用功,一般下了课不会来窜班,只有午休吃饭的时间会找纪颂他们聊几句。 现在,集星一楼的咖啡厅到了中午不再空空荡荡,年底全省艺术联考的时间越来越近,大家学会了抓紧时间,能在咖啡厅用盒饭快速解决掉午餐最好不过。 林含声领了盒饭,去前台买了瓶汽水。 他走过来偷听一阵,比起大拇指:“我去,照片拍了就直接往群里发啊?如此大胆。” 宋微澜瞪大眼睛:“这是有多恨,这不得把明哥和陈老师搞死?” 孟檀戴着框架眼镜,不化妆的面孔仍然鲜艳,却比画上镜妆时稚嫩许多,她从后面的沙发椅背边探出头:“我觉得吧……也没多严重,这种欣赏方式比私底下加老师微信说‘老师我喜欢你’好很多啊。” 在向“班班金”的意见薄投稿以后,咖啡厅有了崭新的微波炉、直饮水机,菜色相较往常更加丰富,为了保护学生的嗓子,新订菜色口味中和,荤菜都换成了鱼香肉丝、酱烧鸭肉这种口味不重的川菜。 第47章 米饭仍然是小小一拳。 还行,集星是个听劝的学校。 纪颂夹起一块清炒凤尾往嘴里送,随口道:“我看男生都更喜欢明哥。” 宋微澜揶揄:“观察得那么仔细。” “不知道……可能明哥上课的时候穿的少?露出来的肌肉多。”林含声趁机偷走纪颂一块动都没动过的鸭肉。 纪颂确实不吃鸭肉,因为小时候他就觉得他曾祖父农场里的鸭子臭臭的,那味道熏得直冲天灵盖,好几年都没缓过来,久而久之就不吃鸭肉了。 但他根本没注意到林含声偷了他一块肉。 男生会爱看同性的肌肉? 那自己每次都让赵逐川秀身材的行为岂不是非常令人发指。 但他只是单纯欣赏啊,就像他也会对孟檀、陈亭等女生竖起大拇指夸一句“很漂亮”,没有任何别的意义。 纪颂朝赵逐川坐下的方向看一眼。 咖啡厅沙发一桌能坐四个人。 今天表一班和播一班放学时间差不多,所以林含声也过来了,一桌根本坐不下这些熟人。 赵逐川没说什么,端着盒饭去了另一桌坐,两桌中间隔着条走廊。 其间不停有人来来往往,相互间说话听不清楚,他便没参与这次聊天,只是带着耳机,把手机放到一边,埋头认真吃饭。 赵逐川低着头,前不久刚修剪过的黑硬发茬抵在脖颈间,颈骨微微凸起流畅的弧度。 蔬菜没吃几口,米饭和肉倒是都吃完了。 宋微澜趴在沙发背上,和孟檀一起观赏了一会儿眼前风景,别过头,开始嘀咕:“檀姐。你看意见薄没有?今天我往前翻了几页,我看到有新生说集星分班不公平,年级上最帅的两个男生居然分到一个班,令人发指。” 孟檀偷笑:“我们表一的!” 宋微澜不乐意:“不行,我得转回来,不学播音了。” 赵逐川起身,去前台要了一罐冰可乐、一打冰块。 他喝一口可乐,含一块冰,坐在沙发上看手机,也不走,像是在等谁。 等纪颂也吃完饭站起来,赵逐川才跟着起身,说:“走吧,回宿舍换衣服。” 【班班金:@全体成员,下午钟离老师的课,大家记得都穿集星校服来,禁止穿爵士鞋,都换软底舞蹈鞋!】 表演课,所有同学在钟离遥的指挥下围成圈。 所有人都以为要直接开始回课,这一下打断得怎么准备的忘了一大半,有的同学甚至还松一口气,以为她把回课的事情忘记了。 “站成一个圈,往外站,让圈变大。” 钟离遥抬起一根手指指向孟檀,“来,第二位同学,模仿第一位同学的动作,动作不限,但要发出声音,要有肢体动作,来。” 她刚剪了短发,整个人的气质看上去飒爽利落不少,一当起老师来压迫感更强了。 也许是为了证明自己放得开,第一位男同学扎了个马步,并未抬臀,而是就着动作往前走,学螃蟹,一边蹲一边喊:“救救我,救救我——” 孟檀起初还有些为难。 可是如果她不开始,第三个同学也没办法传递动作,这个小游戏也就进行不下去。 站在她对面的同学鼓励她:“没事,放轻松。” “檀姐把动作做夸张点儿,等会儿比你做得丑的多得是!” “你想象你在演一只螃蟹公主!” “又没人录像,别怕啊。” 孟檀这才深吸一口气,也扎了个马步,学螃蟹往前走了几步,喊出相同的台词。 她做完之后,下一个同学也跟着继续。 赵逐川做得坦然标准,没有半点忸怩,直到位次轮至纪颂。 本来纪颂没什么偶像包袱。 这个月,钟离遥为了锻炼他,时不时会分一些很难把控的角色给他,动静态都有,有时候还会演一种物品,说是要帮他慢慢把自己的身体打开。 赵逐川在其他同学做动作时,都漫不经心盯着某处想事情,很少会把注意力一直集中在一人身上。 可现在,钟离遥喊了声“纪颂”,赵逐川就突然直直地看着他。 他呼吸一滞,突然觉得眼下状况有点难搞。 “真听,真看,真感情。” 钟离遥看出他的僵硬,拍拍手,招呼道:“当你知道有许多人在看着你的时候,你的注意力很难集中起来,要习惯被注视的状态,就算人很多,你也只是一个人。” 入戏是个很难的过程,如果连模仿这么简单的都做不了的话,更别提等会儿和赵逐川一起回课了。 钟离遥耐心道:“赶紧。想要战胜别人,首先要战胜你自己。” 在这所学校随处可见的一句话,却在这个时候给了纪颂很多勇气。 纪颂半蹲。 再摆动着身体往前走几步,喊出那句:“救命——” 动作越往后传,越不是每个人都做的一样。 他这次的肢体摆动幅度甚至还要大一点,相当豁得出去。 等环节告一段落,钟离遥才说:“这次课堂小测验也要算成绩哈。刚才纪颂表现最好,课代表,给他们回课组加一分。” 况野作为课代表,十分狗腿地马上掏出小本本,趴在地板上记成绩。 同学们都很期待纪颂和赵逐川这一组的回课,堪称强强联手,颜狗盛宴。 除去这两人的课堂表现本就非常亮眼以外,还有一个原因,他们抽到的题目实在是太难诠释在两个男生身上,多抱有看热闹的心态。 纪颂粗略观察了前几组同学的题目。 有“一个上锁的箱子”、“自作自受”、“这是谁干的”、“办公室的互相吹捧”、“军训的最后一天”等等,都正常。 到了他和赵逐川这儿,就变成了不得不由两人投入情感才能演出来的:旧情人重逢。 纪颂搓了搓掌心,一层薄薄的汗。 怪他这该死的手气。 一开局就是这种挑战性的题目,不知道是好是坏。 “好了,你俩准备好没?”钟离遥手里捏着计分单,朝教室中央的空地抬抬下巴,“开始吧。” 啪。 拍手表示回课开始。 所有同学都全神贯注地看着他们,那种专心像是在教室中无形拉开一张粘稠的蛛网,将人群中央即将表演的两个人捆绑于上,没有办法挣脱,不得不成为焦点。 同学们有的盘着腿,有的直接坐在地上,还有的站着,想要尽力揣摩,观察得更仔细些。 纪颂呼了口气,努力屏蔽这些外物因素。 “看着我。” 赵逐川的声音将他强横地拉拽进另一个平行时空—— 胸腔汹涌起一阵阵剧烈的、拉扯心肺的疼痛。是的,这个人是他阔别多年的前任,是他永远接不住的风。 纪颂的手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在他17年的人生里,没有经历过什么感情波折,连初二时曾遇到过的“情窦初开”都很懵懂,他只记得那是班上一位学习成绩最好的女孩子,笑起来乖巧,性格文静,全班男生都说喜欢她,好像纪颂也得喜欢她才是正确的选择,他那时候才意识到没有心动、没有保护欲、没有牵动情绪,就不叫喜欢,那叫欣赏。 每当看见“初恋”两个字,心里就很模糊,没有发生,所以没有结束。 真正的喜欢会有眼泪,要靠痛觉来证明。 如果换作初来乍到时,他真要把表一班的某位同学选为戏中有过爱恨纠葛的对象……也许是云朵,是孟檀,绝对不是赵逐川。 现在他知道了,原来,也可以选赵逐川。 只要这个人能让自己入戏,能让自己接受……是男是女都可以。 “别紧张。” 赵逐川沉声,手指搭在纪颂手腕上,轻轻牵引着纪颂来到自己身前,比两人第一次演动物世界的时候神情认真了许多。 “你看着我。”他说。 包围表演教室的镜子幕墙如遁入万花筒,尽数后退,眼前有无数黑衣小人推上新的背景拉开帷幕—— 闲杂人等都不见了。 婚礼现场,彩带纷飞。 老同学们举杯围坐,大概都在说些纪颂听不懂的话,什么“你在哪高就”、“咱俩有八年没见了”云云。 纪颂提不起兴趣。 他转头看着新郎新娘一同穿梭于人群中,唇角噙着笑,目光不免艳羡。 他看得入了神,手指甚至无意识地摩挲杯沿。 看久了,他也分不清到底是真的羡慕,还只是——不想转头。 “你原来在这儿啊。” 赵逐川端着一盘餐后甜点靠过来,仍是走到哪里都引人注目的样子,神情却比少年时期有了更多光彩。 “吃点儿么?我看你帮忙了一上午,饭都没怎么吃。”人的外表再怎么变,嗓音却还是会将人倏然拉回记忆。 “看了一上午,才过来给我打招呼?”纪颂开口,声音比想象中干涩。 第48章 赵逐川点头:“要进组了,在看本子。实在忙不过来。” 纪颂低头,拿牙签吃西瓜,没有抬眼去看对方,四处张望一阵:“小林呢?” “帮忙倒酒去了,”赵逐川说,“你知道的,况野他酒量不好。真喝白酒会醉。” “那喝假酒啊?”纪颂干笑两声。 他的笑意留在脸上许久,过会儿,眼底却笑不动了,唇角还勾着,继续扎西瓜吃,“哦……那阿符呢?” 相爱四年,分别两年。 他们两个人之间。 如今聊谁都可以,就是不能聊彼此。 “等会儿就过来了。” 赵逐川接过一根牙签,西瓜被扎出猩红的血,流到盘子上,再顺着盘沿滑进他掌心,丝毫不在意今天衬衫袖口是白色的。 刚巧抬眸,两个人眼神撞在一处,又很快向相反的方向逃窜。 赵逐川总是在纪颂不看自己时看他,纪颂亦然。 “我……我准备出国读书了。”纪颂仍在吃西瓜,尽管他已经吃得很饱。 “我要进组了。”赵逐川开口。 纪颂蓦然抬头:“我知道。” 赵逐川沉默片刻。 纪颂说:“你刚才说过了。” 婚礼现场的镁光灯扫过他薄薄的眼皮,他眨了眨眼,不知道眼睛是否是因为刺眼的光而感到湿润。 赵逐川笑道:“也是。” 又是一阵沉默。 周围的人太热闹了,他们像闹市中只听得见对方声音的两只电话亭,相隔的一条街像银河,永远迈不过去。 纪颂咀嚼着西瓜肉,用大拇指轻擦嘴角。 眼前的男人靠近了点,嗓音同记忆中别无二致:“你还抽烟么?去年我看媒体总说你抽烟抽得厉害。我记得大学那会儿你还没那么大的烟瘾。平时搞创作,熬夜熬得多?” “嗯……就有一段时间开始才有瘾的。” “身体最重要。你本来就容易咳嗽。” “哦,”纪颂玩了下打火机,“无所谓。” 赵逐川提高音量:“什么无所谓?” “我不想去在意以后了。” 纪颂喉咙发紧,摆手笑道:“好了,不说了。要不要跟我一起出去抽根喜烟?这西瓜一点都不甜。” 赵逐川哑声:“确实是苦的。” 纪颂忽然转头,像有同学突然揽住他的肩,无奈对赵逐川笑道:“那我先去陪他们一下。” 他被迫转身。 余光里,赵逐川的眼神如同一根细线,轻缠住他,又松开了。 作者有话说: 1即兴评述:口语表达形式。需考生在没有充分准备的情况下,针对特定话题或材料快速组织观点、进行逻辑表达,常见于播音主持、编导考试、辩论赛、面试等场景[百度百科]。 - 颂颂:还没恋上怎么就失恋了[爆哭][爆哭][爆哭] - 今天高速上下暴雨所以晚了点,爱大家!-3- 第33章 七月 一堂回课拖到了快上晚自习。 表一班所有同学都盘腿坐在教室里认认真真看回课, 尽管钟离遥说饿了可以先退场去吃饭,也没人先走出教室。 于是整个班同学饿着肚子上了晚自习。 金姐一听说今晚都没吃晚饭,主动拎口袋进来发了手机, 只说, 要点外卖的自己点外卖, 上晚自习吃, 减肥的可以不吃,也可以来办公室领面包。 一次回课回得纪颂没有胃口。 手机就放在抽屉里,熄灭着屏幕, 一直到晚自习下课, 他也没点什么东西吃。 胃是情绪器官, 那种挥之不去的失落感和痛楚仍徘徊在心头, 他叼走一块况野撕下来的面包片,味如嚼蜡。 “你也不吃啊?川哥也不吃晚饭, ”况野诧异道,“这么长时间滴水未进怎么行,你们俩跟真失恋似的。” 纪颂机械性地将那一小块面包咽下, 皱眉:“你就当是吧。” 经过了一下午鏖战, 纪颂原以为下次表演课又有新任务。 第二天早晨, 钟离遥来上表二班的课,愣是在课间把表一的学生挨个点去办公室再次讲评。 钟离遥点名点腻了。 她翻了翻点名册, 倒着看,直接略过赵逐川, 抬手对办公室里来领作业的其他班学生说:“同学,帮我去叫纪颂过来。” 同学抱着书本,秒答:“哎?好!” “你都不问我他是哪个班的呀?”钟离遥笑笑,“这么出名?” “没人不知道他, ”同学说,“他们表一班赵逐川、纪颂、况野……” 钟离遥点头应和:“现在小孩儿审美不错。” 纪颂是纯粹清秀干净的帅,就不说了,她还以为像赵逐川、况野那么五官硬朗的都快失去大部分粉丝市场了,而像那个新生萧杉那种……估计以后拍戏露肉还得找肌肉替身。 在排戏上,钟离遥很负责任。 课上时间有限,她如果觉得还有学生有问题的话,会主动留下挨个儿叫学生来办公室一点一点抠细节。 “你使这么大劲儿,你声音不出来,没用啊。往上抬气,没气儿了你就喘,要找地方偷气,换气,”钟离遥用纪颂的台词示范了一遍,提起一根戒尺抵在他腰腹丹田处,尺端用力按压上去,抬高下巴,厉声,“想明白,想清楚,这是你自己的台词,不是哪个角色的,这是你自己的东西,重新来一遍。来,张嘴!” 她这才讲了几分钟,刚把给纪颂最重要的建议讲完。 “咚咚——”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纪颂随之侧过头去看,还没听到钟离遥说一句“请进”,门口的学生已忍不住探进来半个脑袋。 居然是孟檀。 她下意识与纪颂对视一眼—— 纪颂骤然停止发声,没主动接钟离遥的话,也没再起话头。 肯定是很重要的事。 金姐正坐在办公椅上,埋头处理家长的轰炸式消息。 什么金老师,我想看看我儿子在干什么?金老师您好,我闺女最近学了些什么? 金姐怀疑自己是幼儿园老师,每天还得给学生家长汇报学校的午餐是什么,有完没完? 她正在不耐烦的状态,抓了一把刘海往后薅去,抬头用尽最温柔的语气:“什么事?” 孟檀看看金姐,又看看钟离遥,最后再看看纪颂。 钟离遥此时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放下戒尺,打趣道:“大美女看什么呢?看纪颂?” 被调侃一句,孟檀微怔,反而不紧张了,连忙认真道:“不是,老师,是我们寝室一个女同学……” 金姐这才放下手中的活儿:“你们寝室谁?” 孟檀报出一个名字。 这个女生,纪颂勉强有点印象,但不深,因为她身体不太好,经常因为身体不舒服不来上课。 特别是明哥的形体课,她基本没怎么来过。 孟檀说:“金姐,她今天又没来上课。她本来是要来的,都已经下床要和我们一起来了,但她一看课表是形体课,就说不上了,说肚子疼。我刚才去帮她又找明哥请了假。” 金姐纳闷地问:“然后呢?” “明哥当时把点名册拿出来一看,才发现她每节形体课都请假,算了算,一个月来两三次例假,怎么可能嘛?我总感觉不对劲,”孟檀迟疑几秒,像在思忖,许久,小心翼翼试探着说:“我觉得……” 纪颂一愣。 他额角某一根神经,猛地拉扯着弹跳了下。 神经弹跳的可不止他一人。 毕竟不是班主任,钟离遥意识到事情非比寻常后就闭了嘴,不便插话。 金姐呼吸快停了:“你觉得什么?” “我觉得她是不是……” 孟檀深吸一口气,紧抿的双唇分开,下一句话仿佛需要凝聚全身的勇气才能说出口:“她是不是怀孕了?” 半小时后,赵逐川合上书页,朝四周扫视一圈。 纪颂没回来。 他轻轻用手指点了点况野的肩背,叫醒睡着的人,皱眉:“纪颂呢?” “啊……”况野揉揉眼,他都不记得这半小时他是怎么睡着的了,明跃早高峰堵车,难得迟到一次,都上课那么久了居然还没来。 赵逐川耐着性子又问一遍:“看到纪颂没有?” 况野说:“没有啊,我记得钟离老师把他叫走了。” 赵逐川“嗯”了一声,准备去办公室看。 办公室里只有钟离遥一个人。 金姐也不在了,而去办公室的孟檀也没跟着回来。 看了一圈四周,确定办公室只有钟离遥一个人,赵逐川谨慎道:“遥姐。纪颂呢?” 钟离遥摇头,自己都不清楚事情不好说什么,只能说:“你们一班好像出了点事儿,事儿还不小。你别瞎掺和。” “什么事儿?”赵逐川停住动作。 “哎,小川。”钟离遥悄声,“我说真的,你别去管那些闲事儿,你怎么管得过来?快回教室上课了。” 第49章 “我没有要管其他人,”赵逐川定定地看着她,又问了一遍:“纪颂呢?” 钟离遥无奈,也不可能给赵逐川说她没看见,摆手道:“他和你们班主任往女寝去了。” 走到金姐保管手机的柜子边,赵逐川精准拿出自己放在最上面的手机,又看到纪颂的手机放在某个角落,知道自己现在完全联系不上纪颂。 想了想,他开口道:“遥姐,你能帮我问问金姐什么情况么?” “啊?”钟离遥颇为意外。 这从小看到大的少爷还是第一次向她提出什么请求。 某一年夏天,她随师姐赵添青去辽东的家里上门拜访过双亲,她第一次看到赵逐川时,这小男孩儿刚从自行车上摔下来,没人去扶,他也不哭不闹,翻身就爬起来了,一声不吭,等她和赵添青都上了返回京北的高速路了,齐圆才打电话过来说小孩儿手臂被石子划拉出一条很长的血痕。 又冷又倔,独来独往,这是钟离遥对赵逐川的一大部分印象。 所以最开始赵添青和彭思芮一同开口请她来任教时,钟离遥非常忐忑,她怕水平不够教不好,也怕赵逐川成绩不理想,导致自己和赵添青生出嫌隙。 但现在看来,她原本担心的事都没有发生,现在更需要紧张的是赵逐川节外生枝。 她伸手拦了一下,说:“小川,你就好好待在教室吧?我听说是你们班一个女同学没来上课,打电话也没人接,所以你们班主任就说去看看,纪颂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一起去的。” 赵逐川问:“哪个女同学?” 钟离遥想了想,报出一个名字,说:“复读那个,比你们都大点,平时不太合群。” 当时金姐几通电话打过去,无人接听,情急之下找了表二的班主任何雁,让隔壁寝室也没来上课的女生带着宿管阿姨去敲门开锁,几分钟后才传来回话,说是晕倒了。 人还躺在床上,肚子上缠着一圈又一圈被子。 钟离遥叹口气:“你们班主任刚通知了她家长去医院,他们现在应该也在去医院的路上,你不用担心。我估计两拨人得打个照面儿,具体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晕倒了?” 办公室门被推开,况野正准备进办公室交宫雪的戏文作业,耳朵灵敏,一听见惊天大秘密,愣了愣:“我昨天就感觉那个女生不对劲。” 赵逐川蹙眉:“不对劲?” “我看她在厕所拖把池边干呕了好几下,我问她是哪儿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她马上说不用去!我操,不会是……” 赵逐川没再吭声。 同行的都是女生,只有纪颂一个男生。 那女同学又是晕厥状态,肯定是纪颂背着去的。 再一撞上对方家长…… 赵逐川又转过脸来:“遥姐。你知道是哪个医院吗?” “对对对,颂颂他手机都没带!啊,不对,”况野迟疑片刻,回过味儿来,“你叫她什么……” 钟离遥威名在外,表一表二班没有学生不怕她的,你平时又不怎么跟老师说话,你你你你,你叫她什么?! 钟离遥绝望闭眼。 服了你了,祖宗。 她喝了口茶,赶紧转移注意力:“我前几天感冒在这附近的医院拿过药。我听金丹凝语气挺着急,应该去了离集星不超过三公里的医院。这边配套设施不够发达,那……” 钟离遥报出了一家三甲医院的地址。 她话还没说完,眼前两个半大的少年人已经转眼不见了。 脖颈被掐住无法呼吸的一刹那间,纪颂还在想—— 这段时间,他该做的不是在集星认真学习。 而是去一趟庇佑城东的寺庙驱驱邪气。 下次的表演课作业题目如果是“医院里的意外”,他就演这个。 金姐打电话通知的是女生的父母,听电话里说,意思是过来路上还要一个多小时。 偏偏这女生的两个舅舅正好在城东办事,一听消息后就赶来了。 两个五大三粗的中年男人怒气冲冲,无头苍蝇似的进了医院,在门诊大楼大着嗓门儿到处找人,最后直接冲进了急诊室里。 值班医生猜到是家长来了,握着登记册走上去,温声询问一阵,确定是家长,才将登记册翻了面,露出初步诊断结果。 “目前呢,我们初步诊断,是妊娠12周……”医生说什么,这时候都没人听得进去了。 他们只见着纪颂一个男生站在病床边,又年龄相仿,估计就是集星的学生,二话不说,其中一人先是伸手推搡了纪颂一下,旁边的塑料脚凳应声倒地。 另一个舅舅怒不可遏,厉声质问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害了我们家姑娘?” 金姐握着缴费单朝挂号窗口去了,她离急诊室有一段距离,根本听不清这边的动静。 孟檀趴在床边守着,她一看有陌生男人冲进来,下意识往后退了点。 这一时局面转变发生的太快,纪颂顾不上为自己解释,率先伸出胳膊直接背对着二人,护住差点被误伤的孟檀。 病床上的女同学还在昏迷状态。 纪颂再一次确认,人没事,估计只是疼晕过去了,才松了口气。 “你躲一下,”纪颂抬手按下站起身要争辩的孟檀,怕搞出太大动静,想忍了这口气又气不过,满脸不耐烦,抬起下巴朝对方家长迎上去,“不是我,我说了你们找错人了。” 稍矮个的男人破口大骂:“什么不是你,不是你你为什么在这儿?你们班主任呢?” 纪颂心里火气升腾,转头看向他们:“当家长就可以见谁咬谁是吧?” “叔叔,不是他!他是帮忙送医的同学!” 孟檀头一次这么着急,任凭她怎么说也没人听得见她说话,那两个中年男人已经被怒火烧得失去了理智,竟想在急诊室里大打出手。 一只壮硕的胳膊从后面掐住纪颂的脖子,想将他向后拉,纪颂很短促地喘了一声,脖颈皮肤马上潮红一片,猝不及防往后仰去。 那男人想要把纪颂拉出急诊室,又拽不动,嘴上不饶人:“走,就算是送医,那你肯定也跟我们家姑娘走得近,你要说清楚情况……” 纪颂呼吸愈发急促,满脸通红,反手拼尽全力朝其中一人肘击,打得那人从喉间爆发出一声尖锐、急促的痛呼,随即开始口齿不清,骂了些什么问候爹妈的脏话,纪颂已经懒得听了。 值班医生不知道什么情况,只怕把这显然还在上学的高中学生掐出问题,慌慌张张跑过来拉架。 急诊室入口处顿时人仰马翻,乱作一团。 事情发生得太快,甚至围观群众们都忘记了拿起手机拍照,却又不敢靠得太近,况且这还是两个吨位十足的中年男人打一个男高中生。 众人面面相觑。 一听这番论调,不用细想都能大概猜到是什么情况。 急诊医生都各有各的事情要忙,拉架又拉不动,只得跑去门口叫保安。 在混乱中,纪颂好不容易挣脱开桎梏,抬手握住自己的脖颈,埋头弯腰,干咳了几声,瞥到其中一人高高扬起的巴掌—— 完了,这打下来他半边脸都得肿上好几天! 他下意识抱头护脸。 现在高三…… 这脑子、这脸,比他命都重要。 恍惚间,纪颂在想,他要不然现在干脆晕过去装死得了……但医院急诊室地板每天有无数人踩踏过,实在是有点难以躺下。 他开始耳鸣,周围的噪音环绕成小苍蝇嗡嗡乱飞。 人群一阵惊呼,纪颂的视线飞速捕捉到一条抬起的腿,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 “咚”一声,他身边好像有什么将近两百斤的重物顿时倒地。 中年男人尖叫惊喘:“打人啦!” 那声音像一把钝刀,狠狠剐蹭着纪颂的耳膜。 他松开抱头的双臂,抬头望过去:“你闭嘴——” 金姐正从缴费窗口听到动静,匆匆跑来,身边还跟着跑去叫她的孟檀。 顾不上自身安全,她一心只想着要保护好学生,强挤进两拨人中间,满头大汗,头一次有些失态地叫道:“你们神经病吗!这是好心来送……” 那个被踢到地上的中年男人还躺在地上起不来,另一个男人见兄弟受伤,从旁边一下冲过来想要还手。 赵逐川已收了腿。 况野站在赵逐川身边,忍不住冲上前抡了两三拳,打得不重,但那男人想还手,踉跄着向前扑来,又根本近不了身,只得再次用蛮力去掀开挡在中间的金姐。 金姐一个趔趄没站稳,朝旁边倒去,不小心撞到孟檀肩膀上,瞳孔蓦然紧缩,张口想要叫住又要动手的学生:“赵……” 剩下二字被她的理智强吞进了肚子。 仗着身高优势,赵逐川眼神骤冷,抬手直接用虎口钳制住对方的喉咙,动作干净利落,将人重重抵上了急诊室外的墙壁! 第50章 那肥硕的后脑勺在墙上磕出闷响,嘴上还在:“你,你……” 纪颂顿时充满力气,也顾不得还在咳嗽,顾不得自己喉间疼得快要呕血,连话都说不清楚,连忙扶住赵逐川的肩,像落水后终于找到了浮木。 赵逐川一只手掐着对方家长的脖子,或者说是帮纪颂以牙还牙,掐了回去。 另一只手在纪颂靠过来时,揽过他的腰,安抚性地拍了拍。 纪颂被强有力的臂膀揽至身前,迷迷糊糊的,他靠在他的铜墙铁壁上,摒弃掉四周所有杂音,眼睛酸胀,缺氧,免不了一阵天旋地转。 他这下知道了,就算像赵逐川这样的人,说话冷冰冰,表情冷冰冰……体温也是热的。可能还有点烫。 “颂颂!”况野的声音。 “纪颂!”金姐和孟檀都在叫他。 纪颂站定脚步,抬头,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是赵逐川紧绷的脸。 等等。 刚才那一脚是赵逐川踢的? 他擅自出校了? 他居然还会打架? 作者有话说: 颂颂(心态很好版):否极泰来! 小赵(怨念版):我都舍不得掐他脖子。 颂颂:什么,你说话好难懂。 小赵:…… (转头走掉) 第34章 七月 纪颂没再解释什么。 他也没有挡在中间避免冲突升级, 而是伸出一只胳膊稳住况野蠢蠢欲动的肩头,另一只手环上赵逐川的脖颈,贴上去半边温热的身体, 直接搂抱住赵逐川, 手掌轻拍到他背上:“算了, 算了, 我刚刚也打了他好几拳……” 赵逐川静默片刻。 从一开始一脚踢来,到现在围观群众都被闻讯赶来的保安们散走了,他都一句话没说。 他松开手, 单手反搂住纪颂的背, 往后退了几步, 站到安全的范围之外。 那俩舅一看面前立着三个男高中生, 知道打不过,也熄了火, 忿忿不平,背靠墙站着,等这班主任给个说法。 三个男生站成一排, 像护盾将女老师和女同学护在身后, 等着医院的保安匆匆赶来。 “你也真是的, 跟着来医院干什么?”况野叹气。 “没办法,救护车来得慢。金姐和宿管阿姨都弄不动她, 我一个人就能背着她跑,赶时间嘛。人都昏过去了, 我哪儿想那么多……” 纪颂压低嗓音,这时候还想着反过来安慰他们,“我没事,就掐了下喉咙, 也不疼。没留印儿就行。” “没见过吧?是不是觉得特别夸张?”况野做口型,“我们这个年龄的学生最不好管了,我高中学校还有高二男的返校无证驾驶把高三考完回来报喜的学长撞死的……他们天天就是混日子,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必须得把书读完。” 纪颂半掩住嘴:“还真是什么人都有。” 金姐还在对峙:“我最后警告你一遍,你家小孩出这事儿跟在场的男生都没半点儿关系。我是班主任,你有事就找我。” “意思不是他干的咯?”中年男人喘着气,“那是谁干的?你作为班主任你要负责呀!” 他说话是冲着金姐去的,离纪颂很近。 一股躁动的热气几乎快喷到脸上,纪颂实在按捺不住,一拳头抵至男人肩胛骨,用力将其往外推,吼道:“要说话就好好说话,你往前挤什么挤?还想打架是吗?” 金姐也压不下怒意:“她几月份入学的?现在多少周?你心里没数?而且她是复读生,去年就满过十八岁了,成年了,在社会上有什么认识的人,还要我来帮你们做家长的筛一遍吗?” 那男人瞬间噤了声,也不再敢还手。 “擦擦脸。” 耳边一道冷调男音响起。 纪颂抬眸,脸颊边被触感冰凉的纸巾碰了碰,那是赵逐川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的湿纸巾。 他将湿纸巾一分为二,一张给了纪颂,一张自己拿着擦手,声音淬冰:“我打你们是互殴。你们单方面有预谋地打学生,性质不一样。” 纪颂抬起拇指抹了把唇角,没见着血,感叹一声还好脸没被打,随之扬高音调:“怎么样,还要打吗?” 他身体前倾,主打一个既不能输人也不能输阵,赵逐川却伸出手臂一把将他捞了回来。 或者说是按。 赵逐川又气又好笑:“你现在又不怕了?” “我就没怕过,”纪颂小声,“是他们太肥了,冲过来一屁股能把我顶飞,到时候伤了脸,得不偿失……” 赵逐川淡淡道:“嗯,你的脸也贵。” 眼前三个男高中生人高马大,别说三个一起上了,就是后赶来的这两个,随便单拎出来一个都不得了。 两个中年男人脸色变了又变,攥紧的拳头微微发抖。 毕竟不是自己的亲女儿。 他们脸色难看,交头接耳地商量几句,咬着牙,双手合十,弯腰给纪颂道了歉,大概意思是等她父母来了再说。 保安们年纪也不小了,心想着这上午看病人最多的时间出这档子事,急得满头大汗,一眼看出金姐是班主任,连忙道:“这位女士,您……” “我是班主任,”金姐尽力镇静,“这几个男生都是我学生。” “啊,这个,”保安秉承的原则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脸上堆砌起笑,“您看啊,我刚才也了解了一下情况,是他们大人动手在先,但是您学生也……” 金姐心中憋屈至极,咬牙,却也不得不看向赵逐川。 赵逐川这时候才擦完了手。 他接过纪颂擦完脸的湿纸巾,眼皮很轻地抬了下,确认上面没有血渍,才把两张湿纸巾揉成一团,抬手,那团白色呈抛物线掷进了一米开外的垃圾桶。 接收到金姐试探的目光,赵逐川没说话,只看了眼纪颂。 毕竟从头到尾,他们学校这边阵营的人,受伤害的只有纪颂。 纪颂还在咳嗽。 他咳得很轻,耳根连着肩胛那一片的薄红已徐徐散去,看起来人没什么事。 这种事,要是进派出所,对他们这种未成年的处理方式简直有一套流程,不会问谁对谁错,谁先动手,谁没动手,第一件事就是通知监护人。 赵逐川他妈妈连入学都不来,平时也从没出现过。 肯定特别特别忙。 而且这些事情就算私了了,只要一进派出所,保不齐留下痕迹,万一以后赵逐川…… 确实两边都动了手。 “喂。”纪颂撞了一下赵逐川的胳膊。 “怎么了?”赵逐川拧眉,像大概猜到了纪颂的决定,语气重了些,“哪里疼?” 纪颂完全像个没事人,微眯起眼:“你刚刚那一脚踢得重不重?” 赵逐川平静地“嗯”了一声,往那两个中年男人坐着的长凳上瞟了一眼,其中一位还正在揉着自己的肚子,呻吟几声,满面愁容地盯着急诊室仅仅敞开了一半的门。 急诊最外面的大门突然被打开。 一名浑身鲜血淋漓的车祸伤者被担架推了进来,一大群穿白衣服的医务人员瞬间围了上去,整个本就沉闷而混沌的空气中传来家属的哭喊。 生死攸关,再没人看他们这边。 纪颂忽然凝固,所有想法和动作按下暂停键。 手、心、眉头全部跟着收紧了。 “那就行。”纪颂仰起脸,“老师……就算了吧。” 况野转过脸:“就算了?这不像你的风格啊。” “这事儿的起因经过结果闹出来都不好看,”纪颂想得开,“而且你和赵逐川还了多少下,我又不是没看见。我就被掐了下脖子……没什么的。我完成了救人的任务不就好啦。” 况野看他乐呵呵的,心态特别好,用手肘捅了他一下:“亏你还笑得出来。” “没笑,”纪颂抬眼看他,眼底亮晶晶的,“我是没想到赵逐川居然会打架。还是……” “还是什么?”况野正在张望四周动向,没看他表情。 还是…… 因为我。 纪颂想了想,说:“还是够有种啊。” 保安调解成功,围观群众散去,只好奇地望向刚推进去抢救的伤者,两条不锈钢材质的长凳面对面摆放着,中间一道狭长的走廊。 地板上有担架车轮毂拖曳过的血迹,触目惊心。 纪颂闭了闭眼,喉咙难受得堵塞。 他突然很庆幸刚才自己撑住了,没躺在这里。 这里不是他该躺的地方,他该回到教室里去。 人来人往的急诊室迅速恢复运转,两拨人就这么坐着,相顾无言,像刚刚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金姐。” 纪颂站起身,婉拒了金姐要他挂个号检查的建议,抿了抿唇,想说点什么,又什么都说不出口,局促道:“我想先回集星了。” 金姐点头:“你,赵逐川,况野,孟檀,你们四个都回去,班上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第51章 四人齐齐应声。 刚转过身,纪颂听见金姐叫他:“纪颂。” “嗯?” “今天谢谢你,”金姐苦笑,“无论如何,今天都谢谢你背同学来医院。” 走出急诊科大门,况野打了辆车。 车都到了,赵逐川却伸手拽了下纪颂的手臂,对况野和孟檀说:“你们两个人先回去,我去买点药。” 医院附近一两百米就有很多药店,不用走太远,速战速决,戴好口罩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纪颂摸了摸脖子,没有破皮,疑惑道:“买药?” “嗯,”赵逐川抬起手,虎口被衣服拉链划破了一道口子,很浅,正冒着血珠,“我去处理一下。” 他顿了顿,那只带血的手又抚上纪颂的脖颈,“你这里也破皮了,要敷一敷。” …… “真破皮了啊?我都没感觉到疼,不会留疤吧?”纪颂问。 “应该是不会的,小伤。如果怕留疤的话,可以再简单处理一下。”药剂师说。 这个月要做的事儿还多呢,拍片子、参加钟离遥新电影首映会、上镜等等,听说彭思芮还投资了部网大,要拉学生过去做群演,纪颂还分到了一个能露正脸的角色,他很是期待。 万幸,今天这一顿冲突没升级,没伤着脸。 金姐很愧疚,发了好几条微信过来给纪颂道歉,可他真觉得没什么。 再来一次,就算知道在医院可能被学生家长误会、围堵,他也会跑去宿舍把同学背出来,那种情况下,他一定会站出来。 不管什么原因,生命都是第一。 走出药店,两个人在路边停下。 “扔这里吧,”纪颂指向路边一个干净的垃圾桶,“给我。” 他摊开掌心,接过赵逐川撕下来的碘伏棉棒包装,捏了捏,塑料纸在他汗湿的手掌心中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纪颂仰着脑袋,手指勾住领口往下拉,露出脖颈连着锁骨的大片光裸。 他肤色白,在太阳光线直射下更是白得反光,往哪儿一站都打眼。 赵逐川正在给他涂药,涂完还得贴一层创口贴。 本身擦伤不重,但伤口估计是指甲刮的,到时候结痂再掉痂就不好看了。 赵逐川稍偏着头,站在路边的绿树下,风吹过来,发梢也跟着动。 画面原本如此宁静美好,可赵逐川是在给他处理伤口,动作还很慢,像在端详什么珍馐,下一秒就要把他脖子咬断。 纪颂动了动喉结,说:“没事儿,你不用那么轻。” 赵逐川:“别说话。” 纪颂被噎住:“哦。” 棉签平抹着碘伏,凉意瘙痒,纪颂闷哼一声:“赵逐川,我最近还真有点倒霉,要不我们一起请个假去庙里拜拜?” “我说了你别说话。” 下一秒,纪颂的嘴巴被赵逐川抬手捏成鸭子状:“……” 纪颂不得不胡乱“嗯嗯”两声。 赵逐川:“你一说话,喉结就乱动,怎么上药。” 纪颂:“嗯嗯。” “我给你松开,你不许说话。” “……嗯嗯!” 很快,创口贴贴好了,纪颂对脖子上的异物感不太适应,开口:“好吧,我就是……” 好了,这下不捏嘴了,赵逐川直接仗着身高优势,从侧边搂住他的头,带有些许凉意的手掌牢牢捂在他耳边。 “别回头。” 怎么不让说话,还不让回头? “有人在跟踪我们。”赵逐川说。 “跟踪?” 纪颂跟着赵逐川走了几步,却在几步之后蓦地驻足,居然有点兴奋:“那还跑什么,还敢来?大白天的街上这么多人,那儿还有执勤岗,别怕。” 纪颂是个胆儿大的,做事从来都是个利落性子,又才被平白无故打了一顿,就心里憋屈,拉着赵逐川要往回走。 可惜他力气没赵逐川大,根本都不用拉扯。 赵逐川一把将纪颂拽入路旁的窄巷。 他扯了扯嘴角:“我没怕。” 那是一个只能容下两个人的地方,空间逼仄,没有面对面站着,而是赵逐川的胸膛紧贴住纪颂的后背,心跳声清晰可闻。 纪颂正在宕机。 也对,赵逐川才不会怕。 他怕过谁? 在医院那么多人他都动了手,现在只是有人跟踪他,怎么可能怕? 赵逐川没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上手捂住了纪颂的嘴。 他看见有个墨镜男在过马路,行色匆匆,看似一直在低头玩手机,实则眼神总往他和纪颂这边瞟,像是从医院附近跟出来的。 凭借赵逐川多年躲狗仔的敏锐嗅觉…… 那绝对不是路人。 纪颂被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了一下,马上屏息凝神,半点声音不敢出,又看赵逐川表现镇定,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被拉进了紧张的氛围,悄声猜测道:“有人跟着我们吗?是不是星探?彭校才交代过了,让我们不要这么早签公司,等上了大学再说……” 赵逐川一副拿他没辙的表情,抿了抿唇角,说:“好。” 纪颂其实不太习惯有人碰他。 被这么一个同龄男生抱紧在了怀里,他浑身不舒坦。 偏过头,他朝斜后方看去,乍然看清赵逐川那张冷静自持的脸。 “……” 好吧。 他突然什么责怪的话都懒得说了。 算了,要抱就抱吧。 反正!我也不吃亏。 作者有话说: 颂颂:兄弟抱一下,说说你心里话。 小赵:……你考试就唱这个吧。 颂颂:[害怕]那多不好啊! 第35章 七月 过了一会儿, 赵逐川才松开他。 纪颂的手臂被赵逐川自然而然地拽了一把,指腹贴着皮肉,体温火热, 他听见赵逐川说:“我们走这边回去。” 纪颂仰头看了眼头顶—— 老式居民楼的阳台如层峦叠嶂, 交错的电线将天空细细划分成好几个不等边三角形, 床单、衣物都搭在晾衣绳上, 水珠顺着边角摇摇欲坠。 一滴水进了眼里。 “有东西……滴在我眼睛里了。”纪颂快速地眨了两下眼,那来路不明的水珠顺着眉骨滑进眼窝,在眼底搅出酸胀的痛感。 赵逐川不得不停下脚步, 不由分说地掐住纪颂的下巴, 迫使人将脸蛋抬起来, 说:“眼睛睁开, 我看看。” 纪颂顾不上刺痛难忍,乖乖听话照做。 ……眼睛已经红得像兔子。 于是在药店药剂师的“小伙子你们又来啦”的欢迎声中, 赵逐川买了两盒滴眼液,又要了两只医用口罩。 纪颂问:“为什么要戴口罩?” 赵逐川一时找了个蹩脚的借口:“……外面晒。” “当墨镜,”纪颂手指一抬, 把口罩拨到眼睛上遮着, “这样?” 他这么一拨, 整张脸只剩下半张。 赵逐川目光低低的,看见他尖削的下巴上, 有一张和薄情不搭边的嘴唇,不自觉撅着, 肉感很足,水红色的,连着往外延伸出的唇形折角清晰可见。 单看这张嘴就像一个吻。 再单看这下半张脸,纪颂像个犟种, 又偏有种脆弱感。 的的确确配得上他张牙舞爪的性子。 眼睛刚进了不明物,这嘴唇因为疼痛而被咬得很红,赵逐川一时不知道是本来就这个色,还是纪颂已将其咬肿。 赵逐川突然感觉到热,抻起手指拽了拽领口,凸起的喉结滚了一下。 纪颂坐在凳子上,直接仰起脸。 他抬起右手拨开眼皮,等着赵逐川给他滴眼药水。 赵逐川犹豫几秒,撕开滴眼液封口,强压下心中涌起的烦躁,目光越过纪颂落在地面:“自己滴。” 这种无力感和纪颂没有关系,反倒像一滩在城市里隐藏的沼泽,无论他怎么躲,都会一脚踩上去,没有办法动弹和反抗。 “……”纪颂讪讪接过,“好。” 赵逐川攥紧的拳头又松开,靠近了一点,尽快调整好了情绪,捏住纪颂的下巴,温声:“我来吧。眼睛往上看。” 纪颂乖乖照做,两人的距离近到他不敢呼吸,好像他呼吸一下,赵逐川的睫毛就眨一下。 “滴完把口罩戴上,我打车,”赵逐川滴完之后放开了他,“车到了我们再出去。” 赵逐川又抬眼扫了下药店内开得并不凉爽的空调,说:“天气热,你多吹会儿空调吧。” “嘀——” 齐圆站在门外,打着寒颤从臂弯里掏出遥控板,再次调低了空调的温度。 现在是18度,已经调到底了。 她小心翼翼往门内看了一眼那对剑拔弩张的母子,气氛依旧火爆,温度还得再往下调点儿。 屋内,赵添青一把将卷起来的剧本摔在桌子上,强压怒火,嗓音带着疲惫:“赵逐川,女同学怀孕关你什么事?你跑去凑什么热闹?你想过后果吗?以后媒体要是翻旧账,都赖在你身上,怎么办?” 第52章 是。 可为什么人做事一定要瞻前顾后,要考虑那么多前因后果?如果一点点情绪都不可以有,那是程序设定,不是活生生的人。 他无意和赵添青争执。 赵逐川朝门口的缝隙掠了一眼。 齐圆赶紧收回目光,跑到茶水台那边去冲菊花茶,准备给这两个人消消火气。 赵逐川才说:“我动手是因为我朋友被打了。” 赵添青意识到他用的词语是“朋友”而非“同学”,愣了片刻,问:“新朋友?是上次你说的那两个?” 到底是算不算朋友?到底什么是朋友。 赵逐川收回视线。 京北的夏天干燥闷热,只有七八月才会下雨,他才落地机场就被齐圆匆匆接回了家,刚冲完澡,本该在片场的赵添青就出现在了客厅里。 这套房子是他妈在他初中时就为他添置的。 房子不大,地理位置不错,平时都是赵逐川一个人住。 赵逐川初高中都念的私立,但选了走读,反而只有小学时住了校。 他转学也不知道转了多少次,每次都是刚认全了班上每张同学的脸,刚融入,齐圆就会来学校帮他收拾行李走人,去下一个学校。 齐圆是在赵添青身边跟了许多年的助理,算是看着赵逐川从小小个的豌豆苗长成男子汉,对他的脾气再熟悉不过。 这小孩儿喜怒不形于色,失望是一个反应,伤心是一个反应,开心也是一个反应,那张脸和他当影后的妈不一样,不屑于表演神采,久而久之就没人在意他内心到底怎么想的了。 最开始,赵逐川还会问为什么,后面他渐渐懂事了,问也不问,说走就走,也不再有兴趣去将班上每个同学认识齐全。 反正都是那样,待一会儿就散了,记不住任何人没多大影响。 学校的圈子较为闭塞,人员流动性差,他逐渐在校外认识了一些朋友,时不时一起约出来运动运动、专门搞些他妈看不惯的事情。 好在赵逐川的成绩不太难看。 起先赵添青还会过问他儿子到底每周末都在忙什么,后来她问都不问了,干脆摊牌,说要送他去集训,机构可以随便挑。 赵逐川只说,那我不要在京北的。 好。 我也不要在北方的。 ……为什么? 我想安静,想长久。 “你当时说你想安静,”赵添青闭上眼,揉了揉额角,“你的安静就是这样的吗。” 赵逐川深吸一口气。 他才从浴室里出来不久,头发没擦干,水珠顺着发梢往下淌了几滴,一缕一缕修剪得极短的湿发贴在鬓边,偏有种说不上来的倔强。 赵添青看着他,突然觉得窗外才下起的雨像滴在了儿子头顶。 他想起多年前某个同样刚刚经历过阵雨的夏季傍晚,她让齐圆把远在戴河度过暑假的儿子接来京北,母子俩互相看着对方,一句话没说,赵添青直接打消了想要送他出国读中学的想法。 齐圆问她为什么? 赵添青说,要是我都把他送走了,他真没人要了。 她早已明白教管青春期男生的道理,不能硬碰硬,叹了口气,开始让步:“我们也找你班主任了解过了,说是你去医院帮同学出头,属于正当防卫,不是自己挑事儿。但是,你不该去医院。” “是圆姐去了解的,”赵逐川从某个角落收回目光,“不是你。” 赵添青一时没反应过来。 等了几秒,一向气定神闲的她才涨红了脸,说:“你在京北待三天反省吧。等反省好了,想明白了……再回去。” 赵逐川皱了皱眉。 三天。 今天vega的妆发和宫雪的戏文课已经被他翘了,明天是明跃的形体课也可以不上,但后天一整天都是洪鸣的课,他还有稿件要找洪鸣修改。 赵添青一听,摆手:“后天我约秦俐老师吃顿饭,你有什么直接饭局上找她改。” “妈。” 赵逐川拧起的眉没有松开,只短促地叹了口气,“我得回集星去上课。” 他和他妈的相处模式就这样,没情绪的时候能好好说话,一有情绪,两个话少的人都没有什么耐心。 赵添青开口打破沉静:“你知不知道已经有人说你去外地上学了。” 都不用解释,赵逐川知道这个“有人”是谁。 不是一个人,不是一群人,而是一个群体。 一个从他出生开始,就处处留意他,想把他这个人当成爆炸新闻公之于众的那些人。 一提到这个群体,赵逐川心口发紧。 他并非想为自己辩解什么,只是单纯心疼他妈妈。 赵逐川下巴微抬,深吸一口气,头一次当着他妈的面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我的确冲动了。但如果我当时不出头,就算打出点事儿,赔一大笔钱,那又怎么样?如果同学伤到脸了,或者伤到身上,恢复会需要很长一段时间。高三生根本就耗不起。” “那也是别人的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赵添青站起来,“你还知道别人是高三生?你呢,你到底知不知道你也高三了?” 赵添青正在气头上,齐圆在门外听得胆战心惊。 很难想象,平日里对着每个镜头都礼貌微笑的女明星,私底下教训自己儿子会如此严厉。 赵添青是很好的老板,对手底下员工非常宽厚。 只是这么多年来,齐圆极少看到她对赵逐川发这么大的火。 “叮咚。” 赵逐川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亮了。 共事多年,齐圆不仅仅是员工,对于赵添青母子二人来说,她更贴近于是家人。 她想了想,抿紧下唇,心中有了将这场战火暂时浇灭的勇气。 齐圆敲了敲门,低声道:“小川,你的手机响了,有人找你。” 赵逐川一动不动,很淡地应了一声:“是谁?” 飞快瞄了一眼手机屏幕,齐圆说:“没备注,微信名叫……蝉。消息内容看不见。” 赵逐川对赵添青点了下头,转身走向门口。 赵添青直觉儿子回消息的速度有些反常,直截了当地问:“同学给你发消息?” “嗯,”赵逐川知道他妈想问什么,“男同学。” 赵添青和齐圆几乎同一时间松了口气。 【蝉:那个女同学没有生命危险,家长接回家去了。】 【蝉:你呢,你多久回来?】 【1101:后天回。】 【蝉:不是不回了就行!】 【1101:怎么会。】 【蝉:不习惯你不在!】 【1101:脖子好点没?】 【蝉:好多啦。】 纪颂仰起下巴,打开前置摄像头,无所顾忌地拍了一张超级死亡角度的自拍,再点发送。 咦,原来这个角度自拍也好看。 纪颂又拍了几张,存在自己相册里。 他纳闷地看着屏幕上方闪烁的那熟悉的六个字,亮着手机屏幕等了好久,没能等来赵逐川的回复。 他将手机放回抽屉内,等着金姐来收。 教室后方,一群同学围在一起聊天,况野和孟檀他们都被宫雪老师叫去办公室改戏文作业了。 “不是吧,我看着肚子也没多大呀,怎么打不了呢?” “太瘦了吧。她特别瘦,怀孕还真就看不出来。” “真夸张,我一直以为这种事儿只有什么电视剧呀或者是小红薯上才有。” “我听说她五月份就已经怀孕了!意思她是知道自己怀孕之后,才来集星上学的,为的就是躲她家里。要么是害怕,要么是想把小孩儿生下来。” “她都19岁了,但集星估计要出于人道主义赔点钱。” “其他学校入学要体检呢,就咱集星不做,让钻空子了呗。” “还是少说几句吧……” “赵逐川那一脚踢得他爸妈直接给人扣京北不让来了。你看彭校最近那个脸臭得,损失一员大将。” 纪颂听得百无聊赖,弯腰歪头,再朝抽屉里瞄了一眼。 手机屏幕还是黑漆漆的,不亮,没消息过来。 “他真不来了?不可能。” “赵逐川看着就不像会被爸妈摆布的人啊。” 同学们议论的音量并不大,纪颂得屏蔽掉周围其他所有声源才勉强听得清。 “他要是真不来了,那……” “好了,我知道,”纪颂朝凳子后背重重一靠,再转过上半身,冲那群同学弯起眼眸,“他会回来。” 话轻飘飘地说出口,在空中转了个弯儿,还没来得及落在地上,躺在抽屉里的手机轻微震动,屏幕亮了,倏地弹出来一条消息—— 【1101:我今天就回来。】 第36章 七月 一架民航客机滑行减速。 引擎声由躁变缓, 稳稳落地。 今日西南片区晴转多云,天气算不上好,没什么阳光, 机上不少乘客都在下降后打开了遮光板透气。 第53章 将近三个小时的飞行时长着实让人沉闷。 齐圆也习惯了三个小时都不太说一句话的赵逐川。青春期青少年嘛, 是这样, 和大人没几句可说的。 她没结婚、没孩子, 前半生大部分时间是围着赵添青转的,对赵逐川这种特立独行的个性不但不觉得烦恼,反倒挺欣赏。 “圆姐。” “嗯?” “我妈这次叫你跟来是做什么?”赵逐川闭目养神, 等待机务组发出下客指令, “调查我同学?” “什么调查不调查, 你以为我□□啊。只是想了解一下你在学校的近况。”齐圆失笑。 赵逐川点头:“我明白。” 齐圆:“小川……你妈这个人吧, 脾气跟你一样犟,有话不会好好说。她只是在乎你的未来。她怕有人误会你, 怕别人非议你,那种被不实舆论攻击的感觉,真的会让人吃不下饭, 睡不着觉。” 那为什么我小时候不曝光我。 拍到就拍到, 为什么就不能承认自己是一个母亲。 偶尔, 国内媒体会报道某些当红明星走机场从来都把小孩的脸遮得严严实实,赵逐川都会鬼使神差地点进去看一看, 看媒体围追堵截,看媒体引导大众评价小孩长相, 他又觉得赵添青的选择也许是对的。 可是他也明白,赵添青就算是一个母亲,她也应该首先考虑她自己的人生。 其实过去种种,赵逐川都记得。 有一年, 他都上初中了,国内还有媒体在造谣他妈怀孕。 起因只是因为他妈有几个月没有进组而已,那些编撰新闻空穴来风,一套一套的,自有流程,生产时间、坐月子、医院、小孩儿的父亲是谁等等,都能够自圆其说,通过捕风捉影来构造出一套流水线生产的假新闻。 不盯着女明星的肚子,就盯着女明星的脸。 绯闻对象找不着男主角,就用某金主、某导演代替,总之,随手一刷的群众根本不在乎是否真有其人。 “圆姐,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 赵逐川没就这个话题继续往下聊。 他低头,眼神落在他掌心攥了一路的平安符上。这是小学毕业那年,他姥姥带他去大觉寺求来的。 一根细长的红绳,系住一块圆润的玉。 玉不值钱,可他放在书包里很多年,回回逢凶化吉。 以那个倒霉蛋最近的运气,这个京北来的物件也许真能让他安心一些。 纪颂前前后后黏糊他快两个月了,他没有给过纪颂什么像样的回馈。 最开始是怕误会,现在。 现在不怕误会了。 现在就怕他不在意。 赵逐川调整坐姿,晃眼瞥到斜前方乘客耳朵上扣了一枚很小的钻石耳钉。 很闪,足够有光芒。 和纪颂一样。 赵逐川闭了闭眼,突然想到纪颂戴这种款式耳钉的样子,别过头,看了眼窗外缓慢滑行的其他架次,喉结滚了滚。 戴好墨镜与口罩,他起身帮齐圆从行李架上拿下行李,随口问道:“圆姐。我几月份回京北?” “看你成绩了,”齐圆说,“你高中学校每次诊断考试你都得回去参加。没考好就早点回去,考得好就随你。” 从下飞机到出机场,不止赵逐川,连齐圆都一路口罩帽子墨镜大全套,全身上下严严实实。 两人分头行动,一前一后走到停车区,半点步子没停下,动作利落地钻进接他们的那辆黑色奔驰。 暂时安全。 松一口气,齐圆瞥见坐在后座的少年人正用指端压住墨镜,看向车窗外。 她笑道:“小川。在找什么?” “没什么。”赵逐川取下颈枕,揉手活动腕骨,指尖按住墨镜鼻托往上推了推,遮住全部视野。 纪颂每天三问他多久回来,还要了航班号,赵逐川还以为…… 这人热心肠到要来接机。 纪颂身上有着赵逐川不太习惯的外放、热烈,甚至有少年人一股猛劲一路高歌的天真,但他实在是不讲究距离感,做事目的性太强、太明显,和其他同学的互不打扰不一样。 赵逐川深吸一口气,轻咳了声,突然就不想睡觉了。 想看看窗外,看看这座陌生的城市。 齐圆对赵逐川的情绪变化一向非常关注,更怕这少爷在千里之外的西南给她捅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幺蛾子,忍不住道:“在想什么?你今天心情看上去那么好。” 赵逐川说:“没有,只是想到要回学校了。” “啊……”齐圆一个脑袋两个问号。 不是哥,你不是对集训本来没多少兴趣吗? “觉得有意思。” 赵逐川侧过脸看向窗外,齐圆没能捕捉到他唇角略微上扬的弧度。 轿车停在集星教学楼边的林荫小道中。 这时候刚是傍晚下课时间,五点左右,同学们正往楼下走,要去咖啡厅吃饭。 这个年纪的小孩儿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没过多久就厌烦了盒饭的菜色,每天还是有不少同学去食堂改善伙食,还有拿着生活费上校外的餐馆、小吃摊潇洒。 一吃就是两个多钟头,回来刚好能衔接上晚自习。 但纪颂和林含声等人深知时间不够用,几乎天天都在咖啡厅快速解决三餐。 赵逐川拒绝了齐圆说在学校附近吃了晚饭再进去的提议,说没什么胃口。 齐圆下车到车头转悠一圈,看了眼如潮水般涌出来的学生们,走到车窗边敲了敲玻璃:“等十分钟再下车。” 赵逐川知道她的谨慎,也理解她的谨慎,没多说,往上拨弄口罩,遮住了眼睛,靠在座位上继续休息。 “好了,下车吧小川,”齐圆小声说,“钟离遥在办公室等你,她给你打包了饭菜。” 赵逐川闻言,皱眉:“合适么?” “她说带的是你平时经常吃的减脂餐,不用担心,你拿了就走。”齐圆火速交代好事宜,“哦,她说找你是想讲一下你上次的回课。” 回课?不是说不讲了。 赵逐川拎起书包下了车,眼睛盯着教学楼出口处看了会儿,回了神,才向楼上走去。 教学楼左右各有出口,左边是楼梯,右边是电梯。 平时为了锻炼,赵逐川很少走电梯,纪颂为了快速吃上饭,选了坐电梯下楼。 电梯门打开,林含声刚好站在门口,跑得比兔子都快,纪颂最先进电梯,这时候还被挤得出都出不去,要等人一波波走空。 林含声跑去抢饭之前还喊:“要荤要素?” 纪颂被挤得踮起脚:“都要不行吗!” “你去买饮料!” “好!” 学生变多,咖啡厅只有一个服务员,经常忙不过来,集星就在一楼配了一台自动贩卖机,饮料自买自取。 纪颂平时要控糖,对每日摄入要求还算严格,基本喝不了全糖的饮料,又担心喝茶睡不着觉,所以基本都买矿泉水。 纪仪龄还说那你为什么不带个水壶?纪颂望天,懒得拿。 按下按钮,扫码付钱。 纪颂弯腰从取货口抱出四瓶矿泉水,转身看见一个打过照面的年轻女人正温和地望着他,显然是有事。 “您好,您是赵逐川的家长?”纪颂率先开口,“我见过您。” 齐圆正苦恼着要和这个年龄的男生聊什么,毕竟带赵逐川这种不太吭声的小孩儿带久了,她有时候都觉得自己失去了和青少年沟通的能力,好在纪颂一句话让她化解了紧张,笑道:“我是他的……小姨。” 很年轻?也说不上。 三十五岁是肯定有了的,干练、清爽,岁月没在她脸上沉淀出太多痕迹。 小姨,那肯定是赵逐川妈妈的亲姊妹。 但这个阿姨,和赵逐川的眉眼没有半分相似,唯一的共同点是:看起来不太好惹。 纪颂也笑:“小姨好。” 齐圆涂了红色的指甲在手肘上轻敲,眼神从纪颂头顶慢慢落至脚尖,尽量掩饰探究。 据她所知,这集星不但不给学生画大饼,也不会加一两千一节的小课,连金丹凝这个专职班主任都有教学能力,不是纯把带班当服务行业在干,是个能让家长放心的学校,不然赵添青也不会那么放心把赵逐川扔过来。 最重要的是,挑学生的眼光还真不错。 她这次来的确带着任务。 赵逐川这么多年一直比较听他妈的话,属于叛逆得并不明显的那种小孩,骨子里倔是倔,但多时候都能理解他妈的辛苦,很少做出什么和赵添青决定相悖的行动,非要来西南长期集训艺体是第一次,不满禁足一定要按时返校是第二次。 这个不断抽条越长越高的青春期少年正在失控的边缘范围。 齐圆目光中满是好奇:“你这孩子怎么不叫阿姨要叫小姨呢?看来和小川关系还不错啊。” 纪颂点头:“嗯!是挺好。” 管他好不好,先认下来再说。 第54章 齐圆说:“我们刚从京北回来,我送他到校上学,顺便了解一下情况。你叫纪颂吗?是本地人?” 头一次见面被陌生人叫出全名的感觉让纪颂头皮发麻,并非不适,只是觉得奇怪,这个女人认识自己,那就说明她早已见过照片或者有过打听。 纪颂正面回答:“是的,是我。” 齐圆说:“听说小川在学校里和你关系最好了,是吗?” 纪颂弯着一双笑眼,很容易让人没有防备:“是吗,谁说的?” 齐圆沉默几秒,双手抱臂:“你们班主任金老师啊。” “啊,对。金姐拿饭去了。今天吃盒饭的人多,饭不够,”纪颂也摸不清她到底想问什么,“小姨,您吃饭了吗?” 齐圆一愣:“我吃了的。” “我还没吃。我先去吃饭了,吃完饭还得复习,”纪颂拎起一瓶矿泉水往齐圆怀里塞,不愿意再多聊自己和赵逐川的事情,那双颇有感染力的眼眸弯起来,盛满笑意:“小姨,下次再见。” 颂颂:^^阿姨您好阿姨再见! 圆姐:……这个年龄的小孩好像真的很难沟通! 第37章 七月 回到咖啡厅, 大部分学生已经坐在位置上开始干饭。 有干得快的,有干得慢的,主打一个又长身体又抢时间, 只有寥寥几桌还在互相笑着聊天, 聊得桌上的饭还没开动。 也有同学想家了, 躲在最后一排沙发上一直流眼泪, 哭得吃不下饭。 还有一些体重超重的同学上镜脸宽,根本吃不上饭,只能拿个小盘子去前台领金姐专门准备的白水煮鸡蛋、一小拳馒头, 以及刚刚从微波炉烤出来的牛肉丸。 林含声才安慰完同学过来, 手心攥着湿润的纸。 他挪屁股给纪颂让了个座:“你买个水买那么久?排队?” “没, 见了个家长。” “谁的?” “吃你的饭。” “不会是我爸妈吧, 你说得好恐怖啊啊啊啊。” “你爸妈?你爸妈来过?”纪颂揭开盒饭盖子,“今天菜色不错。” 林含声掰开筷子, 诧异道:“来过啊。你爸妈没来过集星?没来过就让你来?” 入学前,纪仪龄陪着他来看过一次学校,他爸梁牧几乎没有怎么过问。 纪颂没吭声了, 眼前热气腾腾的饭菜忽然变得不那么香, 是啊, 按理说被高三学生扔在一个艺校读这么大半年,父母都会一起来实地考察, 怎么他爸妈没一起来过? 他妈对他做什么事都支持,至于他爸…… 大学教授, 平时忙碌,抽不开身跨城区过来专门看儿子,很正常,但现在应该是暑期了。 师大校园里的大学生都变少了。 不过纪仪龄也说过, 她儿子看起来什么都会、什么都不怕,其实被保护得太好,单纯,容易栽跟头。 连他妈那种放养小孩的家长都会偶尔为他操操心,他爸却近乎不闻不问。 小时候他经常骑在梁牧肩膀上“骑大马”,每年放寒暑假都会有一次全家出游的旅行,虽然没有五大洲到处飞过,但国内不少好山好水,他们一家三口是一同走过了的。 等纪颂再大一点,梁牧变成了父爱无声的爸爸。 纪颂心疼纪仪龄赚钱辛苦,想快点独立,他内心不太想承认自己迫切想要得到梁牧的肯定。 “这不是高考才考完一个多月吗,我听说我表哥的爸妈离婚了,就专挑考完才给小孩说……”后桌的同学在讨论。 “本来离婚就影响孩子。” “这算什么,我高中同学还有当爹的在外面欠了债,追债的闹到学校来了的呢,高二他爸妈就把婚离了。” 纪颂没什么兴趣地听着,筷子扒拉着菜,没一会儿,总觉得菜被空调吹凉了,抬头看向咖啡厅门口的小走廊,午间阳光照亮地板一角。 他看着,总想起9岁那年他跟夏令营去了布里斯班,梁牧给了他一台索尼a6300,让他想拍什么就试试看。 他爸妈来接机的那天下午,也是这样阳光正好。 那是一台带有4k录制功能的微单相机,小朋友携带录像很方便。 游学回来之后,梁牧专门去买了1t的储存卡,把儿子录的一大堆单条好几个g的视频导入电脑,给纪颂剪了一条vlog出来。 他还记得自己站在电脑旁指手画脚,梁牧为了让电脑带得动那么大的视频,把他电脑上好多资料都备份到了单独一张磁盘上,几乎是腾空了内存。 全家人坐在沙发上一起看投屏,视频画质清晰,纪颂语言稚嫩简单,但那是他最好的回忆。 在他房间里,相机摆放得整整齐齐,有新有旧,旧到甚至有海鸥牌、奥林巴斯fe,是梁牧的青春和梦想。 梁牧任职985大学,还曾经受邀去省摄影协会讲过课,纪颂坐在台下,觉得特别有意思,还问过爸爸为什么不当职业摄影师? 梁牧笑笑,伸出食指刮他鼻尖,说,因为很少有人能把爱好变成工作。 纪颂没再继续想下去,一口塞下去一大口白米饭下肚。 好了,饱了。 按照往年的时间规划表,集星现在每周有三天的晚辅课都要上文化,邀请了其他学校的语数外主科老师来带着系统复习。 除去赵逐川之外,集星还有几个从外省来的学生,高考试卷和本省大不相同,所以就被单独分到了一个空教室去上晚辅课。 那是每周纪颂和赵逐川唯一没有待在一起的时间。 纪颂听话,怕挨明跃体罚训斥,从初夏开始,他每天都穿长裤、短靴,偶尔还要戴帽子。 帽檐宽阔,下面系带轻勒住下巴,不戴的时候就甩到脑后去,况野说他这副打扮像要参加综艺节目的钓鱼佬。 纪颂的右肩上还经常挂着那台相机。 他手上要么是在拿笔、要么是在调取景框,绝对没有空闲的时候。 他还把之前发给赵逐川的照片集重新梳理了一遍,添了几张新拍的作品进去,在某次下课后在楼梯间追堵到了提前五分钟下课的李欲。 李欲笑他交作品的方式很古早,纪颂当时跑得双颊发热冒汗,气喘吁吁,说这样才方便老师看。 当晚,李欲发了个邮箱和公众号链接给纪颂,说纪颂的人像摄影很有想法,最近京北有知名艺术画廊在举办国际青少年摄影展,让纪颂投几张作品过去试试水。 集星最变态之处不在于学艺术的时候还要补文化课,而在于每个月的晚辅课都要抽出时间来进行一次文化测验考试。 因为文化课是七月才开始上的,各科文化老师为了摸底,选择在上文化课的第一周就进行了摸底测验。 因此,教室外走廊上的公告板又多了一个排名文化总分。 不过只有语数外三科。 【野:@纪颂,你六边形战士?文化分这么高?还学什么,你直接走文化去考好了呜呜呜。】 群里同学纷纷跟队形发来好几个表情包: 这种时候冷静地喝点洗洁精吧.jpg 你好有本领.jpg 死罪,下一位.jpg 【蝉:我不!】 【蝉:我就想学!】 【野:?】 【拜拜了林:???】 【美少女小檀:?????】 …… 班级群里都是大家接的问号。 纪颂没时间臭屁,他在金姐收手机之前拍了张文化老师发下来的排名表发给他妈炫耀。 纪仪龄女士是个爱操心的主,得用这种百分百的方式让他妈放一万个心。 自己的名字之上,再没有别人的名字。 真爽。 “纪颂”两个字左边,是上次艺术月考的排行榜,他们寝室三个人名字并排着都放在第一位。 他的名字和赵逐川挨得很近。 为了刺激大家进步,集星会搞冠军至上主义,不但公布了第一名的名字,还贴上了他们入学时交的证件照。 那时候,两人眉眼青涩,赵逐川神情间的冷感更重,纪颂抿着嘴唇没表情,眼底却是有笑意的。 一浓一淡,两张脸。 这么平铺直叙地放在一起看,倒真适合出现在同一平面。 纪颂想,有空让云朵给他们俩拍几张合影算了,找找校园主题摄影的感觉,当做纪念。 等到九月份,这一栏将会再张贴一张戏导榜单。 他纪颂的名字,还会在第一位。 因为教材不同、高考区域不同,赵逐川没有参与这一次文化摸底考试,所以他的文化成绩在年级上成了一个谜团。 纪颂旁敲侧击地问过赵逐川,赵逐川只说还行吧,反正能上线。 等到赵逐川被老师叫走,又跑来表一窜班的林含声很夸张地做了个惊讶的表情,说:“等高考的时候你就知道他成绩了。” “大概多少分?” “不知道啊,我都转学好久了,我记得以他的成绩,反正考个好点的大学没问题。” 第55章 况野:“那在我们这儿是就上个本科的水平?” “你有政策加分,那不一样。他上一本线是没问题的。”林含声继续说。 况野把小辫甩到耳后去:“我靠了,这就叫硬件软件都跟得上。是不是现在开始可以压他宝了啊?干脆趁大家还有同学情,我先要个签名去。” 表演生文化成绩还这么能入眼,一定在私底下付出了不小的努力。 纪颂想,每个人的天赋都不是白来的。 晚辅课期间,他去上过几次厕所,每次都会路过隔壁空教室。 透过敞亮透明的窗户,他看见过赵逐川戴着防磨出笔茧的护具,眉眼低垂着,很认真地在写题。 赵逐川写题时全神贯注,整个人定在那里,只有手腕和头在小幅度地轻轻动作。 他视力很好,不戴眼镜,但那副认真学习的样子让纪颂忍不住会联想他戴上一副银边框眼镜的风景。 纪颂倏地收回思绪,喝了两口桌上冰镇的矿泉水。 他擦擦嘴角,还想继续听同学们的讨论,但是大家已经换了一个话题…… 刚才他神游天外,什么都没听进去。 “别讨论了,现在重要的是看到时候表演能考多少名。” 被议论的风暴中心走回桌边。 赵逐川刚从办公室出来,往桌上铺开一张才打印的a4纸,纪颂的指腹轻抚上去,仍有余温。 弯曲起手指敲了敲桌面,赵逐川嗓音清冽:“钟离遥老师准备让我们从这个月开始每隔一天晚上回一次课。” 想了想,他别过脸朝表演课代表况野点了下头,说:“我刚才找洪鸣老师改稿件去了,钟离遥老师才托我带话。” 况野没想到赵逐川居然能向他解释缘由,连忙摆手:“没事儿的。” 纪颂一头雾水:“怎么回?” 孟檀坐直身体,停下往脸上定点填补散粉控油的动作,支起下巴问:“那……能有时间?” “录像。” “录像?有意思,我来看看你们这些骄傲的表演生考的都是些什么题?”林含声坐下,曲起手臂准备隔岸观火,他把手肘抵在膝盖上,拿过那张a4纸,轻甩了甩,幸灾乐祸道:“什么……呼救?” 况野在旁边马上抬起手做出呼救的动作。 林含声:“吃鱼太多被鱼刺卡住。” 况野抬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纪颂见状,单手揽住况野,开始四处张望,假装叫医生。 林含声:“洗澡!” 纪颂反应比况野快,开始微扬起下巴,慢条斯理地假装解开裤头,况野先是愣了下,双手交叉在衣摆,还真把短袖捋起来露出若隐若现的腹肌—— 围观的女同学们本来还在笑,这定睛一看,登时笑得更停不下来了,面红耳赤,嘟囔:“况野!耍流氓啊你!” “哟哟哟疑似趁机秀身材!” “有本事你全脱完啊!” “你以为纪颂不敢?” 听得出这是激将法,纪颂乐了,回头报一句旁白:“帮暴露狂洗澡。” 随后,他转过身去弯下腰,双手按在况野裤腰上,假装要往下拉。 “操!”况野赶忙拽住裤腰,一边后退一边乐,“哎,颂颂,我错了错了,我错了!” 赵逐川在自己的座位上坐着喝水。 他刚从室外进来不久,脖颈和鬓角布满一层薄汗,喉结顺着瓶中水流滚动了两三下,眼神轻扫过来,随即又移开。 林含声:“班主任老师。” 况野和纪颂已经并肩站了,两人立刻同步,第一个动作单手叉腰,第二个动作将耳发捋到耳后,模仿金姐教训人时的样子。 林含声拼命憋着笑。 他控制住脸上的表情,又说:“失恋的心情。” 况野这时候倒十分有前瞻性地刹停了车,换上一副很惋惜的表情:“我一直很受欢迎,从来没有尝过失恋的味道,你让我怎么演啊?” 孟檀趴在旁边也不补妆了,托腮跟着笑。 林含声吐槽:“没体验过就演不出来?你算什么好演员。走不了表演了,跟我学播音吧。” 纪颂正在头脑风暴该怎么演,没有立刻做出表演反应,眼神如一只胡乱扑腾的小蝴蝶撞在赵逐川身上。 又是这样的题目…… 因为“爱”另一个人而痛彻心扉的感觉,他只在前段时间的表演回课上体会过。 他所有想法的起点却像被放出门撒欢的小狗,会闻着味道,自己找到回家的路。 “喂?”况野打了个响指唤他回神,“想什么呢?一看到这种伤痛题目就想到你前男友啊?” 教室里围成圈的几个人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那天大家作为观众都看得入了戏,顿时互相对视一眼,知道是开玩笑,大大方方地笑起来。 但纪颂没笑出来。 他思绪混乱,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说: 小赵:前男友?我吗? 颂颂:那还能有谁啊qaq!!! - 喝着冰咖啡看着窗外蓝天白云在夏天写文的作者写得很开心。 第38章 七月 演了情侣之后, 对于这一类要倾注感情的题目…… 他总是想到赵逐川。 教室里,桌上批注过发音声调的稿件簌簌作响,是空调口吹出的冷风将其翻了一页又一页。 窗外橙红色余晖探进教室, 照亮白墙上金姐为表一班制作的标语—— 第四堵墙。 这是一种表演的概念。 意思是说, 演员需要在表演时构建一个没有形状的心理屏障, 要把其他观众隔绝在外, 只能和戏剧情境中的其他角色有互动。 是啊,没必要记住那次回课。 那只是一次回课而已。 目光焦距转瞬即逝,蝴蝶很快飞走了。 林含声察觉到气氛一瞬间的凝固, 以为这个题目让两个哥们儿想起了什么疼痛往事, 马上念出下一个题目:“呆若木鸡!” 在场所有人立刻停止住动作, 开始放空。 相互对峙几秒后, 大家才全部笑起来。 “唯一没有表演痕迹的,是这位。”纪颂指了指赵逐川。 赵逐川坐着, 双腿随意地交叠,懒得计较纪颂说他呆,等有同学要从身边过了, 他才收回腿, 用微微弯曲的手指敲敲桌面:“林含声。快回你教室去。” 他手指关节明显, 并非传统意义上的修长清瘦,甚至不需要用力, 手背连着腕部的青色血管随时清晰可见,反倒有种介于男孩与男人之间青涩的力量感。 赵逐川有个不容易被发现的习惯性手势。 他爱用食指和中指两根手指夹东西或是叫人, 脸上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可当眼睛望过来的时候,纪颂又能感觉他是认真在看着你。 纪颂的注意力太容易被他吸引。 孟檀也说:“老师快来了!” 林含声耸肩:“我可不是过来玩的,我肩负重任, 要把宋微澜的东西带过来。” “宋微澜?他不是在播音班吗?”纪颂问。 “哎哟,他说离了表一都看不到你们两个大帅哥了,所以得转回来读。”林含声耸肩。 确有此事。 宋微澜说过要回表一班,纪颂还以为他在开玩笑。 闲谈间,教室门开了,是宋微澜和播音班的同学抬着桌子,用膝盖顶开了门,旁边跟着满脸写上“你到底要怎样”的金姐。 金姐说:“这次转了,你就不可能再转回去了哦。这不是开玩笑的。” 宋微澜立刻站直敬礼:“放心吧金姐,我保证!” 金姐忙不过来,嘱咐了他几句便走了。 宋微澜这时候才抱着桌子转了个身,冲纪颂打了声招呼,竟有几分脸红,话语羞敛又大胆:“颂颂,没想到吧,我回来啦。” 随后他话锋一转:“川哥……” “上课吧。”赵逐川眼皮都不抬一下,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金姐抱着一摞资料站在门口,正与要去表二班的班主任交谈着什么,下一步就得进来收手机。 宋微澜抓紧时间走过去,神秘道:“川哥。” 赵逐川没说话,只拿手机拍了张a4纸上的题目发到班级群里,头也不抬:“什么事?” “那个,就是,我这次回来还带着任务,”宋微澜摊开手心,里面是写在掌纹上的一串字母和数字,“加个微信呗?” “谁给你下的任务?” “我们播音班女生啊。她很可爱的。” 宋微澜说完,朝门口努努嘴,纪颂垂在身侧的指尖悄悄收拢,也随他的视线朝教室门外看去。 很可爱你自己加啊! 纪颂用手撑着头,摊开五指遮挡视线,从指缝里露出一只眼。 他没看到人,只看到一角慌乱藏起的裙摆,长裙是雾蓝色苎麻材质的,看模糊的侧面应该是个气质清透的女孩。 原先表演班的微信群在分班后就解散了,现在的表一群是新拉的,宋微澜还没在里面,所以没办法把赵逐川的微信名片推出去。 第56章 “川哥,那……” 班上的杂音突然大了起来。 有同学说“马上马上”,有同学说“金姐等一下”,乱成一锅粥,都在拖延交手机的时间。 金姐实在没脾气了,单手叉腰,冷笑:“拖延时间是没用的!等会儿你们宫雪老师就来收拾你们这些上她课敢走神玩儿手机的。” 这一打岔,宋微澜和赵逐川到底说了什么? 根本听不清。 到底扫没扫? 根本看不清。 谁能告诉我? 等纪颂再看清赵逐川手机屏幕上的微信界面时,宋微澜已经被金姐赶回了座位,金姐也收走了赵逐川的手机。 “纪颂,”金姐敲了敲桌,“纪颂?” “给。”纪颂从抽屉深处费劲儿地掏了掏,才拿出他几乎一整个早间都没用的手机,机身都是凉的。 “真克制。一上午玩儿手机就这么点儿时间,你居然没用手机。”金姐朝他比了个大拇指,往前迈步,收下一位同学的去了。 都上了两个月课了,许多同学已经进化到拥有“天龙八部”,也就是不止一部手机,为了不引起金姐怀疑,再加上现在都是演技派了,演也要演得像一点儿,都忸忸怩怩不肯交手机,纪颂没有别的手机,说交就交了。 因为他现在的心思完全不在手机上面,想要联系的人也在眼前。 到底扫没扫啊。 年级第一的微信应该没有那么好加吧。 但是他自己加的时候……那天,深夜,楼梯。 嗯,也挺好加的。 所以究竟加没加? 纪颂心头像有一个走路的人踩空了楼梯,紧接着,刚才那个令人迷茫的表演题目如同找不到轨道的小火车撞进了自己的脑海。 咣当一声—— 习惯成使然。 纪颂下意识摸过手边的白纸,握起笔杆,想将此刻的思路记下来,却看到刚刚自己随手一画的小爱心。 他好像突然不认得这个形状了。 他好像突然知道该怎么演了。 戏文课没有多少人认真听。 但宫雪胜在年轻,只要有学生听课,她就有动力,她连着点了班上两位确定戏导方向的同学回答了一些文学相关的问题。 “班上这次文常默写就两个人过关,”宫雪垂眸,“其他人还是照例抄题吧。” 她说是这么说,但从来不查作业,就像她说的,学这门课全靠自觉,赶鸭子上架没意义。 台上,投影仪内容回到了系统桌面。 宫雪叹了口气,仍然挂着笑。 “你们不考戏导的同学不听也没关系啊,我这个课七月份上完就结课了,要等九月份再开。考试该如何答题、如何构思故事框架的技巧我也交给你们了,不用我多说。我准备了十几本有用的书,书都在这儿,要拿书看的同学可以上台来借阅。好了,还有十分钟下课。留给你们看会儿书吧。” 纪颂上台选了本书。 书名叫《二十岁的夏天》。 书不厚,封面绿调葱郁明亮,封壳贴了一层透明的磨砂书皮,磨损得即将褪色的标签纸上一笔一划地写着“宫雪”两个字,一看就是被她爱惜过的宝贝。 书封和书名都太吸引他,一切都和此刻窗外的景色相衬。 台上的每本书都是宫雪精心挑选的剧作方向必读书目,选哪一本都没有太大的差别。 这个书名实在吸引人,尽管他现在只有十七岁。 纪颂靠在凳子上,抻起手指翻了几页书。 一整堂课下来,他脑子里不断在回响那节小火车的轰鸣。 钟离老师说,要善于观察生活,要多从生活中搜集素材存在脑子里,让大脑变成一个移动硬盘,能够随时取出记忆,再结合当下的感受,作为表演的独特素材。 二十岁的夏天…… 二十岁的自己到底会是怎么样的呢。 别说二十岁,就是十八岁的夏天,都好像离他还特别遥远。 那些都很远。 现在只有面前餐盘里的卤蛋、水煮菠菜、半只花卷离他最近。 最近几天,纪颂连吃盒饭的资格都没有了,不像赵逐川,每天不知道哪儿来的时间还能跑去跑三公里步,从入学以来体重半点儿没涨。 “颂颂你吃这么少?”同学端着盒饭路过。 “明哥说我脸肿。”纪颂啃水煮蛋,一口蛋白咽不下去,左边脸鼓成白白净净的一团。 “不是吧?哪儿重了,他乱讲!你有多高啊?还减肥?”另一位同学探头探脑。 “184。”纪颂说,“没办法,明哥说我最近情绪好,可能吃得多,脸都圆了。” 同学叹气:“明哥真严格。我168,95斤,明哥都说我不够瘦。” 宋微澜:“确实,要减到90才上镜。” “宋微澜!毒妇啊你!” “我就是我就是。” 纪颂管不上谁是毒妇了,等下他还要去加练形体,光靠这点儿饭肯定是不行的,他准备掏手机再多订一份减脂外卖。 “孟檀呢?”况野吃完盒饭在收拾桌子,又说了好几个女同学的名字,“怎么今天都不在,去校外吃香喝辣去了?” 宋微澜:“你檀姐穿十厘米高跟鞋做站墙训练去了。” 林含声:“你们表一班女生和我们播音班女生在比呢,看谁一动不动站得久。” 纪颂想叫外卖的手讪讪收回。 算了,少吃几口也不会死。 大家都这么努力……为了自己,也为了齐头并进,真正成为集星的一颗星。 午休时间的形体教室并不安静,木地板与□□接触的响声接连不止。 集星共设有五间形体教室,在不上课的时间里,形体教室随意供学生加练使用。 平日里,午休时间很少有学生会来加练,但上次月考成绩给人压迫感太强,今天的形体教室居然还有不少学生。 每间教室大约有两三组学生正在加练。 纪颂抬起手臂,第三次蹬地发力,左腿骤然伸直,右腿却在半空中僵硬成一截钢管,惯性向前扑倒,清脆一声响,整个上肢重重地砸在软垫上。 膝盖顺势跪上软垫边缘没有防护的位置,疼得他轻嘶一声抽回手。 纪颂甩甩脑袋,汗水在贴身短袖上洇出抹不开的痕迹。 “没事吧,颂颂?”阿符满头大汗,略为担忧地看了他几眼,拧开矿泉水喝一大口。 “没事,”纪颂摆手,“还是我不够专业。” 阿符赶紧过来扶起他,笑起来阳光好看:“慢慢来,别急功近利,受了伤会得不偿失!这个本来就是学跳舞的人才容易练。” “谢谢阿符,”纪颂将手臂抬起来绕到后腰,像小老头一样敲敲自己惨遭虐待的腰椎,随意瞥向门口的眼睛一亮:“我师父来了。” 赵逐川走进形体教室时,所有学生都纷纷停下动作,好奇地朝他望去。 阿符松开了纪颂的腰,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不太自在。 纪颂正狼狈地从软垫边爬起来。 他的手机放在不远处的小木凳上,屏幕亮着,上面有他十分钟前才给赵逐川发的消息: 【蝉:我想学侧空翻。】 【蝉:主人!我只跟着你走.jpg】 【1101:你在哪?】 “来了?这么快。” 纪颂干脆不站起来了,盘腿坐好,眼巴巴看着赵逐川蹲下身来。 赵逐川看都没看他,取下手上的护腕,一把拽过纪颂的手,纪颂太阳穴疼得一跳,听见指节发出轻微的脆响。 “疼!” 纪颂叫一声,条件反射地想抽回手,赵逐川手上力气却很大,他愣是半点儿没抽出来。 “疼就不要学。”赵逐川说。 纪颂突然很想骂脏话:“……” 作者有话说: 小赵脑子里闪过一百条弹幕和吐槽和泼天大醋1l+时。 颂颂:……好痛。我的老腰。 - 叙事节奏调快了一点,因为后面还有很多内容和情节要讲。 但这本还是以主角两个人的相处为重,所以夏天的份量会多一点,毕竟两个人的相处要为后面的感情打基础。 感谢大家的担待,也谢谢你们耐心陪我走过第一个月。 鞠躬> 第39章 七月 纪颂直接后仰往软垫上躺平, 两眼一闭:“高位截瘫了,请送我去医院。” 他足足躺了十秒。 赵逐川站在纪颂跟前,一句话没说, 像是已经习惯了他作妖耍赖, 脸上写着四个大字:我看你演。 “想去哪家医院?我对附近不太熟, 需要你介绍一下。” 赵逐川配合他闹腾, 还真的伸手要去捞纪颂,刚一拖动人在地上翻滚一圈,纪颂像一支躺倒在地的拖把显灵, 上半身立了起来, 倏地抱住赵逐川的小腿脚踝, 死活不撒手。 纪颂听见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赵逐川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说出了罕见的长句:“零基础练空翻还不戴护具, 纪颂,你挺能耐啊?我再晚来一会儿,你可能真的要高位截瘫。” 第57章 “你这人怎么还诅咒同学呢。”纪颂乖乖戴好护腕。 他就是这样, 嘴上说着不行不要, 行为却很诚实地要听赵逐川的话。 等等, 护腕是湿的? 要么是赵逐川刚刚洗过它还没晾干,要么是…… 要么是赵逐川才从别的教室练完赶过来。 “你刚才在教谁练侧空翻?”已经宣布自己高位截瘫的人再次翻身坐了起来。 赵逐川瞥他一眼, 刻意不作答。 纪颂忍不住追问:“是不是宋微澜?” 赵逐川摊开满是红痕的掌心,像给他展示证据:“没谁, 是我自己在练卧推。” 他站好,懒得废话了,微抬下巴:“你还学么?” 纪颂又学小老头敲敲自己膝盖,看着赵逐川站在眼前, 突然想学的心情又没有那么强烈了,只想多问点自己想知道的,直截了当道:“学!但我有要求。” 赵逐川瞪他:“你找我教你,你还敢提要求?” 纪颂最擅长的就是得寸进尺,说:“最后一个问题,宋微澜回表一班的时候,找你到底有什么事?” 赵逐川怔了怔,好笑地看着纪颂。 他说:“你不是在偷听吗。” 那一瞬间的笑在脸上闪过得太快,快得像流星,他都没意识到自己在笑。 “你就说你加没加?”纪颂丝毫不觉得他的不依不饶有什么问题。 “我说,”赵逐川故意顿了顿,“行啊,你让纪颂推给你吧。” 纪颂石化:“……” 肯定是骗人的,肯定没加。 因为宋微澜根本没找他,以宋微澜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只要赵逐川能松口说这一句话,肯定下一秒就找纪颂求推微信名片了。 午后阳光透过教室纱帘,在他们眼中织起明亮的金箔。 赵逐川伸出一只手臂,以眼神示意,准备接住纪颂的腰。 第四次起跳! 还好赵逐川上半身躲闪得及时,纪颂没轻没重,差点儿把他踢翻。 第五次起跳。 赵逐川躲都没躲,上半身只朝侧边偏了一下,硬生生挨了纪颂一脚,那脚打在他臂膀上,力道还不小。 在纪颂落腿的一瞬间,赵逐川耳边传来其他同学齐刷刷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幸好,他们都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 彼此都能理解对方的执着和野心。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没有作无用的道歉,直接继续再来,谁都没有喊停。 “三,二,一!” 纪颂默数着节奏,准备第六次起跳。 他抬起左脚尖,在地面画出半道弧线,全身使劲将右腿横扫出去,腹部肌肉猛地用力,用晨练时发力的部位收紧核心,腿像一把锋利的长刀豁然劈开空气—— 赵逐川的臂膀则是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他围绕原点旋转。 耳边风声呼啸,眼前整间教室的内部景象天旋地转,直到他的脚跟稳稳落地。 这只是侧翻,不是侧空翻。 但至少他成功了! 做了一次标准动作,之后再慢慢往上加难度,成功的可能性很大,熟能生巧。 像阿符说的,这基本功得日复一日天天抽时间练,保持身体的敏感度,形体才能练得好,到时候在考场上的才艺展示要熟练与生涩融合,老师才能把你当“好苗子”,而不是已经被做好的成品预制菜,贸然往前冲不是最优选。 门外探进一个人头。 “哟,”是vega那张难得素颜朝天的精致小脸,“你们一个个的,都午休不睡觉,在这儿苦练本领?” 学生们齐齐惊喜叫道:“vega!” 自从月考成绩下来之后,每个班紧抓专业,彭思芮安排妆发课的频率自然少了。 有的学生在对着镜子反复调整动作,有的两个人一组在互相纠正姿势,还有的汗水湿透了一大片t恤领口也不曾停止动作,vega莫名想起自己学服表的那些年。 那时候,十七八岁的少年人蓬勃向上,连路过的风都能推着他们往前走。 原来每个人都会有一段这样的时光。 vega突然“嘿”了一声,吓得对着镜子擦脸的一位女同学陡然停了动作。 “少摸脸啊!你们这个年纪,摸脸摸得多,手又有细菌,容易长痘。而且学习压力大,脸还容易出油。平时不化妆的时候,你们可以拿点控油的东西往脸上拍拍,千万不要在夏天忘记补水。” 他刚说完,皱起眉,“啧啧”两声,伸出手指朝纪颂的方向一指。 “你们这些小孩儿,练功就练功呗,非把自己整得浑身是伤的干什么?多不雅观。” 纪颂举起手肘看了一眼。 没有什么瑕疵的手肘处突兀地起了一大片的淤青,因为他皮肤够白,所以那块乌黑分外扎眼。 还不止这一处,他手掌心连着虎口处也擦伤破了皮,红肿一片。 他没什么基础,硬邦邦的身体上形体课受伤是常有的事,这是第一次被老师点出来。 听vega这么一说,同学们开始检查起自己身上的伤情。 于是vega就看到一群少男少女对他撩起衣摆、撩起裤腿,展示自己身上的新伤,脸上还带着点儿难以言说的骄傲,好像那是一枚大战后象征荣耀的勋章。 青的、红的、紫的…… 甚至黄的,五颜六色一片,活像一群人在教室里发疯互殴了一顿。 “真受不了了,你们都要去拍武打戏啦?” 他说,“伤到骨头怎么办?都长不高了!” vega刀子嘴豆腐心,数落一阵,很夸张地单手叉腰,垂下头,用另一只手扶住额角:“我真是服了你们了。整成这个样子多影响形象啊?我妆发老师绝不允许!等着吧。” 他一招手:“阿符,走,跟我一起去师大医务室拿药。” “啊,我?”阿符很意外。 他的形象中规中矩,比较硬朗,没有太多可塑性,所以从vega的第一节课开始,他没有怎么受到过老师的注意。 被一点名,阿符有些受宠若惊,没想到老师居然记得他的全名。 “对啊,就是你。”vega说,“你饭都没吃就在这儿练吧?练得最久了。跟我来,走走路散散步,放松放松。” 他说完,也没等,转身朝走廊上走去。 没一会儿,vega和阿符拿着药回来了。 他简单交代几句,也没去忙自己的事情,找了个空地坐下来监督着他们涂药。 他还说:“暂时先别练了,别忍着痛强上。都还是小孩儿呢,伤了身体可不好,让金姐怎么跟你们家长交代?” 纪颂看了一眼。 拿的那些基本上是些治跌打损伤的药,涂抹的、冰敷的,都有。 他挑出一个冰袋,撕开包装,先贴到赵逐川才被自己踢过的臂膀上,声音很小地认错:“好兄弟……对不住!” 赵逐川看了他一会儿,说:“没必要。” 随后收回了视线。 纪颂被这一眼看得毛骨悚然,他在想,没必要是什么意思? 是没必要当好兄弟还是没必要说对不住啊? 好了,自己现在就是个特别容易多想又敏感的青春期少男。 不知道是不是上药太疼,有女同学抹着抹着开始啜泣。 她一哭,好像这一两个月来付出的所有努力和疼痛都沾了一点难以言说的委屈。 形体教室里没有凳子、没有桌椅,是独属于他们的无声战场。 哭声将这个空间显得更加空旷。 渐渐地,压抑的哭泣中加入了男同学的声音,也许是因为疼,也许是因为也觉得苦,他们眼泪带着鼻涕一块儿不顾面子地往下流。 纪颂和赵逐川坐在所有人中间,互相看了一眼对方。 他们再一次很默契地没有说话。 可能是觉得哭也好笑,练功喊很疼也好笑,大家抹干眼泪对视一眼,慢慢地又笑了起来,又哭又笑,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vega在旁边纵观全程,抱起手臂,脸上带着一种怅然若失的笑意,说:“哭吧,发泄一下,没关系的。辛苦也就这一年,拼搏也就这一年。以后你们会发现,可能之后的人生中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日子了。” 等一群人嗷嗷哭完,都手忙脚乱地收拾起药盒子,vega总算松了一口气。 他刚才很忐忑。 真怕这群娇气的学生们喊着叫着不想学了要回家,彭思芮会真的撕了他的。 他站起身拍拍屁股,想起自己来叫人的目的,打了个响指,道:“对了,我是叫你们去黑匣子看看,你们教学组正在布置场地呢,快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所谓的“能帮上忙”,就是给黑匣子做点装饰。 黑匣子是专门为表演班,以及之后的戏导班设置的沉浸式舞台,整个教室四面八方除了地板以外,全部由纯黑色的幕布包裹,能做到百分百突出主体。 “都来啦?” 第58章 金姐抬手招呼学生,开始安排,“纪颂你写字好看,喏,拿粉笔在那块小黑板上写禁止喧哗,全程静音,什么什么的,反正就是让大家别叽叽哇哇乱叫乱起哄……你创造力强,自由发挥吧。” 纪颂领了命,又听金姐说:“赵逐川,阿符,你俩个儿高,过来帮忙挂竖幅。” 竖幅? 纪颂转头一看,赵逐川正背对着他踩在短梯上,阿符在下面掌着梯腿,赵逐川手中的竖幅骤然往下垂直徐徐展开—— 【少年自有摘星志。 日拱一卒,功不唐捐。 不准走神,好好看戏。 要不你上来演? 天赋,就是天天付出。】 白底黑字,飘飘然。 当下的他也如同这些竖幅一样,心情飘飘然。 黑匣子的门被推开,明跃端着一盘搅拌后的彩色颜料走来,笑着说:“都过来印手印,当做装饰。” 阿符问:“这些竖幅要挂在侧面?” “对啊,”明跃说,“以后同学们回课、正式演出、汇报形体的时候,大家都会看着这些字。这是属于你们这届的标语。” 彩色颜料一字排开,竖幅也铺开平摊到地上。 这些没去午休的同学,很幸运地将在黑匣子留下自己的手掌印。 一步一个脚印、手印,甚至是青春期里飞扬的汗水,那都是他们尽力靠近未来的证明。 纪颂在赵逐川身边蹲下:“你选什么色?” 赵逐川已经悬在青绿色颜料上的手停住了,动了动嘴唇,嗓音压得低低的,眼神很有力:“你呢。” “绿色吧,绿色好。”纪颂耳朵发痒,指尖泛起细微的麻意。 他有些片刻失神。 与集星有关的回忆总和绿色有关,他取景器中的赵逐川也总站在生机盎然的绿意之中。 绿色还像湖水,像赵逐川眼中缄默不言的一汪深潭。 最重要的是,绿色还充满希望,他们现在正是最需要靠希望支撑意志力的阶段。 手掌没入冰凉的颜料。 大家都笑着挑选好自己最喜欢的句子,左手紧扣着右手手腕,使出吃奶的力气将手印按得清晰。 赵逐川的手印按在有关于“天赋”的那句话上。 这是纪颂没想到的。 他以为赵逐川这种被所有人都看好的天之骄子,并不会在意那两个字,并不会赞同光荣必定伴随着眼泪。 纪颂蹲下身,把手印留在了赵逐川的手印旁边。 一片眼花缭乱的色彩中,那两个差不多大小的、同色的手掌印十分抢眼。 “他们”并排靠着,并肩作战,像小拇指勾住小拇指,不需要更多的语言。 印完手印,明跃还招呼大家凑在一块儿摊开手掌,拿手机拍下了他们五颜六色的手掌心、被蹭脏的衣摆,甚至还有同学鼻子已经弄上了颜料,所有人相视一笑。 很幼稚,但就是很开心。 纪颂想到刚才vega的话。 人生中的确不会再有这样的夏天了,但是没关系,他会努力让往后的每年夏天都过得像今时今日般精彩。 而且,这不只是夏天。 这还是他们平平无奇,却闪闪发光的每一天。 就当做,正在做一场很长、很热,很疼的梦。 作者有话说: 严厉的小赵老师和满地乱滚的学生颂颂。 第40章 七月 布置黑匣子那天, 况野午休去了。 “黑匣子”是一种小型的多功能表演空间,灵活性高,观演距离近, 只有四堵光滑的黑墙, 别无他物, 能避免颜色对表演和灯光效果产生干扰, 连坐席也仅够一个表演班入座。 他那天没睡好,才闭眼躺了没多久,找了一本赵逐川平时也看的《表演基础概论》认真摄入知识。 看了十分钟, 他上下眼皮开始打架, 干脆把书当做眼罩蒙在脸上, 也就遗憾错过了往黑匣子竖幅上按手印的纪念活动。 哎, 赵逐川真是神人,这种天书也能看得进去…… 我还是当草根演员比较合适。 第一节形体回课是在黑匣子上的。 瞟了一眼那几条竖幅, 况野指着“天赋”说:“啧啧。这句好,我喜欢这一句。怎么说的来着?如果没有天赋,那就一直重复, 是吧?” “这表二班谁印的手印啊?” “这两个手印早恋吧, 隔这么近像牵手!” “你没断奶啊, 高三了还早恋?” …… 那天教室里的确大部分同学都是表二班的。 况野不清楚本班有哪些同学在场,了无生趣道:“光凭两个手印, 你们就开始在这儿八卦?” “不会真有人……” “你们是不是想谈恋爱想疯了?” 耳旁闹哄哄的。 那些玩笑似的议论声像一只小蚊子嗡嗡地飞着,钻进纪颂的耳朵, 痒痒的。 他知道这两个手印是谁所为,心虚,少见地没说话,扭头想和赵逐川对一下眼神。 可赵逐川刚从他身上收回目光。 赵逐川站得笔直, 脸上的表情总算生动了,用一种带有零散笑意的语气说:“是有点像。” “……” 纪颂顿时感觉那只小蚊子咬了他耳朵一口。 鼓起来好大一个包! 阿符正在候场。 听了同学们这么说,阿符下意识转头看向纪颂所在的方向,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缓慢移动过来,脸上是很真挚的热心肠表情:“颂颂。” 纪颂:“嗯?” 阿符:“哦,我就是想说,那不是你和川哥搞的吗?” “他和我比大小呢。”纪颂莫名心虚,头一次体会到语言功能紊乱是什么滋味,“就让他们留点念想吧。” 这句话说完,他都没能把心虚劲儿按下去。 于是开始在蚊子包上用指甲按十字架。 阿符笑答:“是哦,反正也不会有人在这个节骨眼上谈恋爱。” 纪颂一直都觉得“谈恋爱”这三个字离他特别远,离高三也特别远。 但在集星不一样。 在这种学校,同学们之间的互动多,还要时不时搭档着一起演些有频繁肢体接触和眼神交流的情节。 早恋再正常不过。 今天晚辅课之前,金姐对最近集星发生的一系列离谱事件做出了最后通牒。 “少给我来早恋那套!别拿快成年了或者已经成年了来当借口。复读生我管不着,应届生我肯定要管。特别是某些学表演的,目标定了顶尖院校的,以后你们入学、毕业,直到有机会成名,初高中谈过什么人干过什么事儿,能扒得你底裤都不剩,全得被翻出来。如果你再干点什么违背公序良俗的事儿,那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污点。” 金姐喘口气,持续输出,“又不是小学初中不懂事的小孩儿了,一个个都长点心!” “你看给我们金姐气得,”况野转笔,“愁啊。” 金姐看上去是不太精神。 她眼下一圈乌黑,不知道又经历了多少个不眠夜,亲自带的王牌班级出现这档子事,彭思芮肯定责罚她了。 纪颂半侧着身,皮肤黏糊得难受,正抬起胳膊用湿巾擦汗。 他无意识地模仿了赵逐川平时放腿的姿势,将半条腿搭在桌凳外,仰头灌了一口薄荷冰水。 纪颂刚经历过剧烈运动,小腿肌肉线条鼓胀有力,在男生中算是偏细长的类型,并不粗。 赵逐川去隔壁教室上晚辅了。 前座没人,前方视野无比宽敞。 还没收手机,纪颂单手搭在椅背上,另一只手伸进抽屉里噼里啪啦回消息: 【蝉:我是说怎么一靠近我抽屉一大股药味儿,你拿的?】 他抽屉里有一袋子治跌打损伤的药。 纪颂想了好久,今天又看见他在形体教室摔了好几次的本班同学只有赵逐川和阿符,阿符和他没走这么近…… 别的班更不可能了,哪个女生要是进来送药,那不知道得被起哄成什么样。 【1101:对。】 【蝉:一起用?我看你今天也摔得挺惨。】 【蝉:不用太谢谢我!】 赵逐川在木地板上摔跤打滚起来比他吓人多了。 属于不把自己折腾死就往死里折腾的。 有时候赵逐川一个侧空翻完了趴在软垫上,再翻过身喘气,一个人在那儿躺着不动,如果不是纪颂靠过去看,他远远看着都以为是不是累昏迷了。 分明是同学之间的友好关心,每次纪颂都心虚得像他是在看有没有机会给赵逐川做人工呼吸。 不止膝盖,赵逐川的手肘、脚踝,都有伤,要么肿要么擦破皮。 这段时间他们两个练形体练得像在较劲,但纪颂都没有赵逐川那么拼,毕竟表演只是副业,他有时候练累了,就一口花卷一口水,盘腿靠在墙边看书。 背后的窗帘软布像躺椅,阳光照射过窗帘再映射到地板上,他和赵逐川之间铺开一条缓慢流淌的小溪。 第59章 况野趴在桌上,表面是在和纪颂讲话,眼神却越过他悄悄地偷瞄和纪颂只隔了一条过道的孟檀,将一本没翻几页的书倒过来挡住半边脸。 纪颂冲他打个响指。 况野才回神:“嗳,你去哪儿野了回来?一脑门儿汗。” 教室里人多,一堆高中生凑在一起,空气躁动闷热。 纪颂额发微湿,湿透的短袖贴出肩背流畅的线条,水珠从腰际滑落。 他运动结束后有要去洗把冷水脸的习惯,今天水抔得多了,整张脸连带纤长轻垂的睫毛都湿漉漉的。 纪颂皮肤白,嘴唇红,眉眼倒成了脸上最淡的一笔。 他偏过头说悄悄话:“我跑步去了,最近明哥说我长胖了。” 况野小声:“下次跑步叫上我!” 纪颂“哼”了一声,没说一起跑步的人还有赵逐川,勾手指挑衅:“跟得上么你。” “滚!” “滚也比你跑得快。” 况野知道他嘴巴厉害,没想到这么毒,咬牙切齿地回击:“开玩笑呢,哥我追着牦牛满山跑的时候你还在参加幼儿园活动……那你吃晚饭没?” “吃了几口水煮牛肉。” “减肥还吃这么好?” “白水煮牛肉!” “……哦!” “站起来,你俩哪儿那么多话说不完?”金姐单手拍桌,“况野,你说说看,你都喜欢谁?” 纪颂做好了看热闹的准备。 “呃,金姐,我个人的意愿不作数啊,我来说说我们班几个大众情人呗,”况野背着手,完全束至耳后轻轻铺开的小辫儿颇有少数民族风韵,面部线条硬朗磊落,“咳,先是纪颂、赵逐川、陈亭,然后……孟檀。” 不就是说喜欢谁吗,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单方面欣赏又没早恋,大大方方的。 班上有男同学抱着胳膊翘凳子,吹口哨起哄。 孟檀也渐渐在这种善意的热情中脱敏了,她对这样的情况不再感到羞敛,撑起下巴坐直身体,笑着冲况野翻了个大白眼。 台上,金姐也赏了况野一个大白眼:“你给我坐下。” 况野:“是!” “有些同学马上要成年了,想尝尝恋爱的滋味我也管不住,但是要谨记,过度依赖恋爱关系会导致自我价值感建立在对方评价上,一旦发生什么吵架呀、失恋呀、被绿等等这些问题,对成绩和个人性格发展影响都很大,”金姐顿了顿,“非要谈,就不要被我发现。” 有胆儿大的男同学举手:“如果发现了呢?” “视情况决定。开房的、在教学区域内亲嘴被我抓的,开除处理。”金姐扫了眼台下十几个听得比上课都认真的学生,认命地拍了拍胸口顺气,话语掷地有声:“同性恋、异性恋,一视同仁。” 啊? 纪颂几乎是第一次在讲台上老师口中听到“同性恋”这三个字。 从老师嘴里说出的话不一定权威,但金姐绝非一个会随便说话的老师。 她这么讲,就说明集星有过先例。 台下的少男少女们对此颇为意外,十几个人相互对视几眼,胡乱咳嗽,脸红心跳,谁心里有小九九,谁坦坦荡荡,一望皆知。 “偷偷乐什么?我又不是老古董,思想也要和时代进步啊,”金姐挥起教鞭打了打讲台,“不过,我建议你们成年之后再确定性取向。” 宋微澜裹起试卷作喇叭状:“金姐威武——” 金姐精准锁定目标,又气又好笑,摇头道:“宋微澜,就你叫得最欢。平时打扮收着点儿啊,我可不想表二班或者播音班有男生天天下课跑我们表一班追你。” 没想到宋微澜脸一红,哼道:“金姐,你管我倒不如管管赵逐川和纪颂!” 纪颂一愣,宋微澜居然没有否认。 等等,为什么扯到我们了? 他潜意识误会了宋微澜这句话的意思,才擦过的细汗密密匝匝地又如菌落扩散冒了头。 他指尖电路过载,内心深处那一只乱扑的蝴蝶正漫无目的地撞击外界屏障,一次又一次地反驳—— 我又不是。 我不是吧。 我应该不是。 我只是…… 前桌的“遮挡物”不在了,明明再往前还坐着有同学,可纪颂还是觉得空旷,他看着那片空白发了一会儿呆,脑子里的毛线乱成一团,还不停有个小猫在打断他清理思路。 “其他班女生老是跑来看他俩!”宋微澜说。 “那我可管不着,”金姐扔下这句话,走下讲台对准备进教室的文化课老师微笑欠身,转头逗他:“你要是喜欢,你也可以看。” 班上同学又乐了。 宋微澜飞快地回头瞄了纪颂一眼,脸颊瞬间烧红,目光躲闪着垂下眼睑。 纪颂还完全不在状态。 喜欢谁? 我吗? …… “然后!然后他看了颂颂一眼,马上转过去了,那小子绝对喜欢……”况野讲起八卦来眉飞色舞。 今晚播音班和表一班下课的时间差不多,四个人是约着一起回寝室的。 202寝室许久没有这么热闹。 林含声用一种看直男的嫌弃眼光看着况野:“这还用你说,我早就看出来了。” 赵逐川一向不太参与寝室的八卦话题,他对其他同学的事儿也没多大兴趣。 今天他却取下了头戴式耳机,稍稍侧过身来,挑了下眉,问:“晚辅课时候的事?” “对。” 况野看见赵逐川的神情颇为不悦,壮起胆子轻拍了拍他肩,宽慰道:“可惜了,川哥,你因为外省户籍错过一台好戏。” 林含声叫起来:“你管京北户口叫外省户籍?” “你们可以复述给我听。”赵逐川看上去难得来了兴趣。 林含声站在旁边像得了御令的小太监,掐着嗓子:“快说!” 赵逐川很配合地抬起右手手掌,神情严肃,学古装剧里的皇帝挥退身边侍从,又把手臂放下来搭在座椅扶手边,手指轻轻敲了敲。 况野假装擦了把汗,说:“回皇上,这艺术学校的氛围和文化课学校就是不一样哈,连性取向这种事儿老师都能拿到明面上说。” 纪颂全程看这三人戏瘾大发,笑得前仰后合。 完全忘了在讨论什么话题。 等想起来了,才有点笑不出来了。 “这算什么?等你上了艺术类院校你会发现笔直的人才是少数呢。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伟大的灵魂都是雌雄同体的,所以没必要给别人贴标签啦。”林含声坐下脱鞋袜。 况野原以为他发表完意见了,正准备开口。 没料到林含声倏地抬头,眼神直直扫射过来:“怎么,况野,你恐同?” 作者有话说: 野子哥:[害怕][害怕][害怕] 第41章 七月 冷不丁跌进对方较真的眼神, 况野太阳穴一跳,心底涌上说不清的怪异感。 但他本质是个缺心眼的人,没深究, 讪讪挤出一句:“不算吧?只是觉得有点新奇。” 林含声问得很尖锐:“你看不惯宋微澜吗?” “那肯定没有啊!他人很好啊, 我有他微信, 我平时刷到他去漫展或者去外面拍照穿的那些女孩儿衣服还挺……可爱的?” 况野挠挠头, 斟酌如何形容同学比较贴切。 “但他喜欢颂颂啊,太明显了。今天金姐逗他,他居然没否认, 胆子挺大的。说不定等高考完, 甚至联考完, 他就得告白。”他说。 林含声随口接话:“告白就告白啊, 怎么了?” 况野说:“可颂颂是直男啊。” 纪颂眼皮不受控地跳了跳。 他第一次有了怕的事情,他怕林含声转脸就当着所有人的面问, 你是吗? 还好一向懂得分寸的林含声并没有问,只是笑着,当没听见况野的话。 拿起洗澡要用的面盆, 况野抬起腿, 用脚尖轻碰了碰纪颂的凳子:“颂颂, 你要先想好怎么拒绝别人哦,别伤了他的心。” 在况野看来, 纪颂身上有种没有规则套路的真诚,没有被驯化, 他的莽撞和倔强都很直白,况野把宋微澜和纪颂都当成朋友,他潜意识认为自己有必要做这个善意的提醒来当做调和剂,闹得不好看会很伤和气。 很罕见地, 纪颂稍微有些窘迫,一句话都没说。 赵逐川反而格外关注他的反应:“在想什么?” “我并不觉得宋微澜真的喜欢我。” 纪颂硬着头皮说出心中所想,“我们同学之间相处的时间才这么两三个月,他无非是喜欢我这一挂的长相,等下次集星又招了新生进来,要是有比我更好看的,以宋微澜那种爽快的性格,也会大大方方盯着别人看。” 眼睛并不能代表时间证明爱。 最后这句话太严肃了,像一群人唱rap中间突然来句抒情歌词,纪颂说不出口,只听况野道:“他如果只是喜欢帅的,为什么不喜欢川哥啊?” 第60章 赵逐川挑眉:“想夸我帅可以直接说。” “因为赵逐川就是那种就算有人喜欢都不敢告诉他的啊,”纪颂等话说出口了才顿了顿,继续给自己挖坑,“我的意思是,生人勿近。” 赵逐川饶有兴致地看过来:“那熟人呢?” 况野开始很夸张地四处张望:“熟人?哪儿?谁?集星有几个女孩子平时能跟你说超过十句话啊?” 某熟人抬头望天,越描越黑:“我意思是他看着有点性冷淡……” “……”某性冷淡托着腮若有所思。 “你还是不够了解男人。”况野评价纪颂。 纪颂别过脸看了况野一眼,示意他闭嘴。 况野很配合地捂嘴点头。 不行,现在得找点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 纪颂滑开手机锁屏,纪仪龄发来的微信消息弹出: 【颂妈:儿子,替我谢谢你的帅同学。阿姨收到了,感谢!】 这个微信名是他妈在他上高三之后才改的,说是怕文化学校和艺术学校的班主任没给备注,担心纪颂在学校有什么事儿找不到家长微信。 他妈以前的微信名叫“纪老大”,特别有范儿。 纪老大说等高考完再把名字改回去,不对,出了成绩再改。 听得纪颂一个头两个大,怎么了呢,没考好您就不当我妈了? 等下。帅同学? 纪颂挑眉,继续往下看,消息后面跟着一排让人眼花缭乱的自带表情,什么大拇指、微笑、爱心,还有一只拿着感恩锦旗两眼放光的小猪猪。 点开图片。 是一件包装精美的辽宁大樱桃礼盒装,每个樱桃都用雪梨纸护着,一看就是顶尖的好货,外壳打包蝴蝶结上捆了一张压花手工纸贺卡。 贺卡上的字迹端正工整,看得出来比他平时落笔更谨慎—— 谢谢纪阿姨的“收留”,期待下次与您再见。 署名是赵逐川。 寄件地址是京北市某热心群众很多的区云霄街xx号,寄件人没留真实姓名,留的:小赵。 小赵…… 小赵。 小赵什么时候寄的?上周回京北的时候? “刚刚收到停水通知,情况紧急,同学们听好!” “15分钟后停水,半小时后熄灯——” 不隔音的门外传来宿管拿着小喇叭的吆喝声,洪亮的嗓门儿从走廊这一头传到那一头,天花板有人小跑有人蹦跳,一整栋男生宿舍传来震天响的动静。 这栋楼里有师大的暑期留校大学生,也有集星的高中生。 此刻人与人之间没有年龄差距,只有一个共同的目标:抢水。 今天纪颂运动过,洗澡堪称十万火急,但他实在没有办法答应况野说一起洗澡省时间的邀请。 尽管在入学第一天,况野已经看过他没穿上衣的样子。 不知道现在什么原因,纪颂就是感觉两个青春期的男高中生脱光了站在一块儿洗淋浴……很奇怪。 他初中也住过一年校,曾经在中考前为了赶时间,跟舍友一起挤进浴室洗澡,但那时候是四个半大的男孩儿嘻嘻哈哈地挤在一起,傻不拉叽的,手里都拿着水桶,闹得水漫金山,半瓶沐浴露几乎快被挤空。 完全没有现在他心里的微妙感。 可能是因为……况野邀请的人是自己? 为什么不邀请赵逐川或者林含声呢,纪颂想不明白。 留给他们考虑的时间只有十分钟了。 “一起洗澡不是不可以,”纪颂想了想,开口道:“两个人洗澡手忙脚乱也见不得多迅速,毕竟只有一个淋浴头,干脆我们四个一块儿进去吧?” 况野第一个同意:“对,先在身上打香皂,再把水打开,一个一个轮着冲。我高中军训的时候就……” “我不要。”林含声斩钉截铁地拒绝。 他拒绝得太果断,甚至有点急,见纪颂和况野都看了过来,他举起手补充:“我可以按秒表,进去一分钟,冲一下就行。我今天没运动。” 纪颂比了个“ok”的手势,转头对赵逐川道:“那你呢?” 赵逐川没理他。 纪颂凑过去,长长的手指弯曲起来勾住赵逐川的速干短袖衣摆,认真问:“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洗?” 我们?赵逐川这才瞥过来一眼。 他唇角抿成一道清硬的线:“不用了。我跟他一样。我今天跑完步回来已经冲了澡,晚上再简单洗一下就行。” “真费劲,我叫你一起洗个澡,你还拉其他人一块儿。四个人挤这么个小淋浴间里干什么,比大小啊?” 况野其实真没别的意思。 他只是觉得人多很挤,就挑了个骨架最小的。 没工夫跟纪颂扯了,他抓紧时间直接三下五除二在寝室里脱光了衣服,只穿了条内裤,再抱起自己的盆,大摇大摆地朝浴室走去。 推开门,况野转头对纪颂说:“你先把衣服脱了吧?等会儿直接进来,我出来,这样要快点。” 纪颂站在原地,双手交叉着捏住衣摆,猛地一使劲儿将短袖脱了下来,短袖堪堪脱到臂弯处,怎么也扯不动了,黏糊糊的布料紧贴着手臂,没劲儿扯。 他抬了一下头,看见赵逐川转过来了。 纪颂突然感觉自己下半身像没有穿裤子,也没有穿内裤—— 赵逐川的目光如湖水涨潮,闷过他胸腔,喘不过气。 纪颂甩了甩脑袋,将脱掉的上衣搭在肩膀上,一挑下巴:“怎么了?你俩抓紧时间也脱啊。等会儿真没水了,身上臭烘烘的,睡觉多不舒服。” 林含声“嗯”一声。 他脱个衣服磨磨蹭蹭,还要转过身去背对着二人,等脱了衣服之后,再把衣服盖在胸前。 他继续慢吞吞地脱掉了裤子,以极快的速度躲进他的软凳中,用干燥的浴巾遮住大半个身体,恨不得将整个人藏起来。 纪颂:“……” 算了,人害羞到了一定地步是这样的。 他又将目光挪向赵逐川。 这人分外利落地脱了上衣,但裤子却不脱。 赵逐川手中卷起衣物,背靠洗漱台,双腿交叠在一起,手肘搭着台面,散漫随意,整个身体侧对着纪颂,浴巾不太自然地搭在腹部。 他脊背线条刚劲,肌肉不薄不厚,块垒的分布均匀和谐,没有一丝刻意训练的生硬感,青涩又蓬勃。 脱了衣服的赵逐川…… 比穿衣服的,要更有温度。 纪颂呼吸发紧,轻咳一声,不太自在地别开目光。 可那目光又想投掷出去的弹跳球,在狭小的空间里四处碰壁撞了一圈,晕乎乎地又弹回来了。 纪颂在一秒之内看窗外、看水池、看地砖,最后才看赵逐川。 赵逐川抬手弹他一个脑崩儿,毫不客气地:“你那什么表情,不好看?” 纪颂木讷:“就是太好看。” 他听见赵逐川一声笑。 好,这下更晕了。 赵逐川穿得太少了,年轻的肉体又过于贲张,有股出租屋文学的味儿,头发要是再长一点,很适合演台湾文艺爱情片。 卫生间内水流飞溅,有水珠从门下的百叶透气孔中爬上脚踝,热气包裹皮肤,明明开着窗的阳台顿时变得燥热。 算了。 爱美是人之常情。 纪颂大大方方将赵逐川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像是为了证明自己头脑清醒,语速飞快:“那开始排队吧?我身上脏,可能要洗的久一点儿,三分钟,行吗?” 赵逐川点了点头。 说出来的却是很违和的:“既然时间这么紧,不然你和我一起洗?” “……” 纪颂这回脑子转得快了,“我身上脏,你身上干净……” 还不等纪颂说完,赵逐川道:“是你先邀请我的。” 说完这句,他就把头侧到另一边去了,给纪颂留了个半侧面,只看得见喉结和下巴。 为了精确地掐住时间,纪颂还真的拿了手机开秒表,把手机放在洗漱台上随时准备计时。 害怕留的时间不够多,况野洗个澡跟打仗似的,浴室里面乒乒乓乓一顿响,水流也开到了最大。 洗完澡,况野抱盆出来了。 他抹了把头发,竖起大拇指往自己鼻尖揩一下,特别骄傲:“怎么样?才两分钟,洗得干干净净。” 纪颂一看时间,离停水还有六分钟。 他担心赵逐川和林含声时间不够,又想了想,林含声平时洗澡那磨叽的劲儿…… 要涂香皂,还上沐浴露、沐浴油,最后还得拿背刷过一遍磨砂膏,一顿操作猛如虎,洗完都不知道几点了。 还是尽快先让赵逐川洗。 纪颂想了想,抬起手指轻轻戳了一下赵逐川的肩背。 那肌肉鼓鼓囊囊的,很有肉感,比起自己的体温要高上一些,正在发烫。 纪颂说:“你先去洗吧?你洗得快点儿。” 第61章 赵逐川深知现在时间就是水量,没多说话,拿了换洗要用的衣服,进去了。 他洗澡的时候,纪颂站在门外,透过磨砂玻璃隐约看见里面晃动的人影,门缝里没有冒出热气。 赵逐川高挑出众,肩宽腰窄,连玻璃上模糊的影子都像按着建模的标准长的。 纪颂知道看别人洗澡不好,但没忍住多看了几眼,直到这个影子越来越近,水流声止。 门开了,赵逐川走了出来。 他刚洗完澡,身上潮湿着,头发还没擦干净,发梢坠着水珠,平时都会抓一抓造型的头发现在是顺毛,湿答答地垂在额前,像刚淋过一场雨。 纪颂咋舌:“你留个顺产头还……挺可爱。” “嗯。”赵逐川不置可否。 下一秒,抬手,冷着脸把纪颂的头发抓成鸡窝。 “错了错了!别闹我!”纪颂笑着躲开,来不及欣赏自己的发型了,连忙挤进淋浴间关上了门。 他第一反应是打了个寒颤。 纪颂只怕疼,一向不怕冷不怕热,他这还是头一次在夏天忍不住自言自语:“好冷……” 整个浴室像没有开过热水。 淋浴头高悬在顶端,正湿答答地往下滴水。 纪颂抬起手轻轻擦了一下淋浴头,刺骨的冰凉顺着指尖蔓延开,水珠往下滑至腕骨。 赵逐川刚刚是用的冷水洗澡? 真行,还好我没跟他一起洗。 洗完澡出来后,纪颂看见赵逐川坐在风口下面看书,没吭声,绕到况野身边拿走了遥控板,偷偷摸摸将18度的空调调到了23度。 果然,林含声洗澡洗到了停水。 纪颂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只听浴室中一声嚎叫:“我去!真停水了!我身上的泡泡都还没弄干净!有没有人救救我……” 纪颂翻身下床,和况野看热闹一样,靠在浴室门边一直笑个不停。 林含声:“你们不准进来!” 纪颂:“我没有要进来,你身上哪儿还有泡泡?腿吗?” “啊——” 林含声叫起来,“你还说你没看我!” “真没看,我猜的。” 纪颂揉了揉额角,再一次觉得小林这人真是非常好玩儿,“我给你拿矿泉水吧?我那儿还有几瓶,你赶紧把腿浇一下。” 林含声小心翼翼地打开一点门缝,从夹缝中接过纪颂递来的矿泉水,而纪颂为了避免他一惊一乍,也很配合地转过身,将手臂抵在身后这么递去。 况野打趣:“小林你是美人鱼啊?还腿上全是泡沫。” 纪颂接嘴:“快点,本王子都等累了。” 浴室里传来嘶吼:“真不要脸!” “得亏有我,”纪颂顿了顿,“看来囤矿泉水是有用的,以后停水还能留给赵逐川洗澡。” 况野诧异:“为什么是他?” 纪颂:“他洗澡用冷水洗啊。” 况野听完,第一反应是弹起来转身去抢遥控板,“滴滴滴”几声,又调低了温度,脸上一副得逞的表情:“看吧,我就说热吧?川哥都嫌热!他还洗冷水澡呢。” “……” 纪颂难得沉默了。 算了,以赵逐川的体质,他应该壮得像牛,洗完冷水澡再吹这么凉的空调应该也不会感冒吧。 夜深人静,熄灯已经十分钟。 灯光熄灭后的寂静吞没了整栋宿舍楼,肉眼所见的空间黑得天旋地转,唯有空调外机的嗡鸣仍是听觉还存在的唯一证明。 况野、纪颂和赵逐川三人都很爱惜自己的视力,极少在晚间熄灯后还会用手机。 林含声翻了一个身,调试了一下自己夹在床头小台灯的光线,津津有味地在看他才下的韩剧。 他之前每天晚上都在看一些新闻联播实时转播,为了模仿主持人的声调和仪态,精神整得太紧绷了,快看吐了。 今晚是他的放纵日!他一定要多看几集。 “滴滴——” 林含声突然听见空调响了两声,坐起身来,撩开帘子一看,纪颂的床上鼓起一个小山包。 小山包里伸出一只在月色下白得近乎通透的手臂,正用手机遥控将空调的温度又调回了23度。 林含声取下单边一只耳机,压低嗓音:“颂颂冷了么?” 斜对床赵逐川的床上突然有了响动,应该也是翻了个身。 “嗯,晚安。”纪颂的回应有些绵软。 “晚安。” 一个男音突兀响起,其中裹挟的温柔在黑夜的安静里格外明显。 林含声把另外一边耳机也取下来,愣了好一会儿。 谁在说话?好像是川哥的声音。 纪颂躺在床上有点走神,两只眼睡意顿时全无。 他侧着身体,动作很慢地翻了个身,不结实的床板“咯吱”一声响,明明开着空调,他却觉得额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七月的最后一天,树冠间便泛起蝉鸣的细密声浪。 纪颂失眠了。 作者有话说: 颂颂的思路:四个男生一起洗澡很正常吧(纯纯的很安心),但是两个男生一起洗澡……兄弟萌这对吗? 第42章 八月 纪颂每天早上开始跟着林含声一同起床。 最开始林含声还很奇怪, 以为纪颂在梦游,等看清对方天才刚亮就睁着眼时,吓得差点儿从床梯上摔下来。 “你那么早起来干什么?” “练早功啊。我台词差, 一天天被骂得找不着北, 要多练练。金姐不是才说月考推迟一周吗, 正好了。” 林含声诧异道:“我觉得你台词还算能过关啊。” 纪颂摇头:“你是没看到洪鸣把我骂成什么样, 就差没拎我耳朵了。所以我就临时抱抱佛脚,让他知道兔子急了也咬人!” 林含声瞪着某只兔子:“所以你咬人的手段就是每天提前起来跟着播音班一起练早功?” “是啊,我又不能把他打一顿, ”纪颂说, “像他那种级别的老师非要盯着某个学生不放, 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这个学生差得实在无法忍受, 第二,就是他觉得这个学生是潜力股!” 竖起两根手指。 他眨眼:“我更愿意相信我是第二种。” “我……”林含声难得爆了句粗,“你好变态啊。” 纪颂“嗯”了一声, 拿眼尾睨过去, 他身上常见的冲劲又藏不住了, 笑道:“你才发现啊?” “你这算内卷吗?”林含声追上去。 “外卷吧,”纪颂说, “最终目标还得是和外校的人比。” 播音和表演都考不到第一名没关系,但名次不能太难看, 他偏偏要争口气。 坚持早起很考耐力,有时候纪颂醒了连眼睛都睁不开,闭着眼摸下床,得走到洗手池边低头往脸上扑一抔清水才能清醒过来。 他那时候才发现宿舍楼里的凉水根本不是常温水, 那水冰冷刺骨,像才从地窖里冻过抽上来的。 他突然想到赵逐川那天洗的冷水澡。 一般正常人洗冷水无非就两个原因,要么太热,要么…… 需要清醒。 纪颂微微睁大眼睛。 现在可能需要洗个冷水脸的是自己。 他没跟着林含声屁颠颠地去播音班叨扰,一个人找了个湖边偏僻点儿的地方张嘴发音,等练累了,就掏相机拍照,有时用数码,有时用胶卷,零零碎碎,拍的都是些夏季清晨的好光景。 有时候一个人站在这里,相机记录下风景,他记录下时间,他在湖边,却能在湖心看到自己的背影。 等去的次数多了,不知道谁传表一班纪颂会单独练早功,纪颂所占据的那一小块区域渐渐多了几位同学,其中不乏和他同寝的况野。 况野会抬手勾到他脖子上,捏他另一边脸蛋:“好哇,你小子偷偷进步?你这和熄灯后在床上打手电筒复习有什么区别?” 纪颂仰着脸乐:“想和我一起就直说!” 从那一天起,况野也开始每天跟着起床,只有赵逐川依旧按照表演班的作息起床,他必须得睡够。 要是睡不够,用纪颂的话来说,就是一天都阴沉沉的。 练完早功,播音班的同学去教室靠墙练站姿,纪颂没去,他们表一班教室门都还锁着,进不去,准备回宿舍休息。 况野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困得睁不开眼睛,朝纪颂举起大拇指表示佩服,说:“明天小的不奉陪了,实在是困。” 纪颂懒得搭理他,现在只觉得嘴巴空虚,想啃点什么。 在回宿舍的路上,他们逛了逛小吃摊,买了四个蒸饺淋上辣椒油,一口吃两个,吃完还觉得饿,强忍住了。 “老板,”纪颂说,“再给我拿一只咸蛋黄烧麦,一只花卷。” 况野非常痛苦地啃完两个没什么味儿的老面馒头,好不容易掰正凌乱的五官,吐槽:“你还吃啊?热量……” “给赵逐川带的。” “好吧。”况野的馒头卡在喉咙里噎住。 第62章 纪颂很善良地拍拍背给他顺气。 回到宿舍后,纪颂洗了把脸,况野连十分钟都要抓紧,赶紧蹿上床趴着小眯几分钟。 纪颂洗完冷水脸,忽然清醒了不少,旋绕在头顶的困意消散得无影无踪,他盯着镜子,看自己的脸。 耳垂上那一点受过伤的星光又闪起来了,他才换了纯银色的小耳钉,不扎眼,但被他这张纯粹称得上漂亮的脸撑着,耳钉竟成了点睛之笔。 他耳朵不大,耳垂小,耳廓稍稍往后,有些贴脸,老一辈总说这种耳朵叫做“贴面耳”,没什么福气,但一辈子不缺钱花。 纪颂不明白,有钱花还不够有福气? 有次纪颂起得早,在宿舍里打转也没事儿干,干脆把穿好的上衣脱下来,站在床边,两只手臂挂在铁架床的护栏上,准备做三组引体向上,况野来帮忙托住他的腰,一边打辅助一边抱怨,我去,你怎么这么重…… 纪颂喘着气咬牙,是你力气不够好不好?! 然后,他听见赵逐川起床下床洗漱的声音,再过了会儿,两只才洗过的手抚上他的侧腰,触感冰凉而湿润,他听见才睡醒低沉的嗓音,说,我来吧。 赵逐川托起他轻而易举。 纪颂很轻松地就做完了三组引体向上,不为别的,因为他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没有闲心喊累。 压腿是他,侧空翻是他,引体向上也是他—— 他想起那些被挥退开的人,阿符、宋微澜、况野,每次“我来吧”都出自赵逐川。 以前都是纪颂为了达到某种目的而讨好赵逐川,包揽有关他的所有事务…… 现在好像反过来了。 等咬着牙做完,纪颂没劲儿了,手臂猛地泻力,往后仰倒靠在赵逐川怀里。 从那次互帮互助以后,赵逐川每天早上醒来都能看到自己的桌子上有纪颂买回来的早餐,连续几天几乎不重样。 但每天……都有一只花卷。 赵逐川为此发出质疑:“你每顿都吃花卷不会腻么?” 纪颂认真解释:“因为我很爱吃花卷!而且我……” 而且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啊,喜欢吃什么,就一直吃,喜欢看什么,就一直看,直到腻了为止。 但从小到大,我坚持了许多爱好。 我不是那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人,我很倔的。 在来集星之前,我连吃花卷都最爱买城西草棠十字路口那家的! 赵逐川提议:“那你微信名应该叫我爱吃花卷。” 纪颂立正:“好的我马上就改!” 盯着他看一会儿,赵逐川觉得这样的行为真的很像小动物早上出去打猎回来给窝里的同类捎几口好吃的。 有点儿好笑。 他给纪仪龄送水果,纪颂就给他买早餐。 这种对人好的方式就像幼儿园小朋友的回馈一样,你给我一点儿,我也给你一点儿,相互这样维持互相给予的关系,永远都不会断。 特别是最近某位微信名叫“蝉”的人,还把自己的头像改成了小时候拍的证件照。 mini版纪颂几乎等比例长大,从小眼睛就圆溜溜的,黑眼仁占比大,满眼骄傲格外有神,一看就是小区院坝里那种四处撒欢儿又可爱到让人没辙的臭小孩。 “颂颂,我看你现在就是没整过容的脸。”孟檀倚在纪颂座位边,手里拿着一袋零卡果冻。 她经常嘴馋,抽屉里时不时都有些不容易长胖的小零食,反而不太吃正餐,久而久之体重不增反减,金姐和明哥也就不管她的嘴了。 况野难得对女神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我们这年龄还能整容?” 孟檀点头小声说:“嗯。表二班就有整容的呀。那男生鼻子还用夹板夹着的呢。” 况野:“真行,他敢做医院也敢收啊?” 纪颂:“听没听过临阵磨枪不快也光?恢复期好几个月,到年底考试的时候差不多就消肿了。” 况野凑近:“我鼻梁太高了纪老师您看我要不要去削削……” 纪颂把手指顶在他鼻尖按成朝天猪鼻子,用胳膊肘挡住他靠过来:“走开走开!” “这种还是少数,大部分都是什么纹一下发际线、纹眉呀,做小调整的。”她说完,凑近纪颂一点,“帅哥,你对我有什么好的建议没有?” 纪颂竖起大拇指:“檀姐天仙下凡,特别完美。” 孟檀的长相确实没有什么短板,要真说不够完美,那就是巴掌脸,大合影的时候美丽占比太小了。 没有人样样完美,五官总得有一点点瑕疵才能平衡,有特色,让人记得住。 况野笑着:“你要不然再问问我这个帅哥呢?” 孟檀哽了一下,诚挚请教:“那你说说看?” 纪颂立刻假装埋头继续苦背常识题,耳侧只听见况野今天新戴的银饰在侧颈轻晃出叮当声响。 况野说:“美瞳摘了吧?你裸眼已经很好看了,从健康角度出发戴多了也磨眼睛。嗯,口红建议涂淡一点的……” 好兄弟正沉浸在和女同学的美好对话中,纪颂舍不得打断,但他不得不坐直身体,拼命压低嗓门提醒:“金姐来了!” 明明还没到快上课的点儿啊,金姐今天提前十分钟收手机? 金姐走进教室的脚步声和所有同学扔手机进抽屉的“咣当”一声形成交响乐,她脸上顿时精彩纷呈,鼻腔轻哼出气,却不严厉,反倒喜气洋洋的,抬手点了下纪颂:“纪颂,你。” 前座的赵逐川稍稍往后偏了偏头,把亮着的手机随意放进抽屉。 他屏幕上显示的是纪颂的微信朋友圈。 “蝉”同学的昵称没改,个签改了:你爱吃花卷。 纪颂一怔:“我?” “李欲老师说前段时间给你投了个摄影展,有印象没?”金姐手臂搭在身后握住门把手,面露喜色,“你得奖了,快去办公室吧。” 得奖了?哪一张? 纪颂完全没有喜出望外,更没有第一次得奖的那种飘飘然,他甚至非常冷静,哪怕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在自己喜欢的领域有所建树,像这个奖本来就该是他的。 去办公室的路上,纪颂仔细回忆着到底是哪一张获了奖,李欲给他挑了三张照片送去审核,有一张是“看见”主题摄影,还有一张是风景组,剩下一张是人像组。 他心中隐有预感,就觉得获奖的那一张肯定是人像组的,那么,他拍的就是赵逐川。 那张照片人脸模糊难辨,只有远远的一个背影站在构图最中心,街道两旁的蓝花楹开得潋滟,分不清是花还是海,那是一条上坡路,画面中的人步履不停,只稍稍回了头,很有氛围。 那时候他和赵逐川还不熟。 赵逐川会走在前面,叫他还不快跟上。 他这次拿了京北的奖,算不算跟上了一点点。 “虽然含金量不是特别高,但至少是个覆盖性广泛的比赛,算你的开门红。能得奖,就说明你在这方面确实有自己的风格。老师希望你在课余时间,不耽误学习的情况下多拍点照片儿,争取多拿点儿奖吧,培养一下对镜头的掌控力,这对你考试面试、对以后都有帮助。” 李欲说着打开电脑,检查即将上课的教案,难得笑了笑:“嗯……还有就是,你自己有银行卡吗?主办方要发奖金,要么留你自己的,要么留家长的。” 纪颂这才回过神:“奖金?” “不多,两万块钱。你得的是新锐奖。”李欲指了指屏幕,示意纪颂看主办方放来的邮件。 他瞟了眼屏幕,获奖的果然是那张。 纪颂自己有银行卡,但那卡里常年存不住什么钱,他平时身上就几千块钱都存在软件余额里。 他想了想,问:“只能给家长的?” “不一定,”李欲说,“主办方没有硬性要求,但为了避免……” 走出办公室后,那种喜悦才后知后觉地降临,纪颂飞快地跑回表一班教室,趁着金姐正在挨家挨户收手机,掏出文常本挡住脸,用笔帽戳了一下赵逐川的背。 赵逐川没说话,也没回头,只非常配合地往后靠了靠,肩背抵上椅背。 “我拍你的照片得奖了,你的银行卡号给我一个呗,”纪颂悄声说,“我记不住我的卡号。而且这是我们两个人共同努力的结果嘛。” 金姐今天心情好,收一部手机还得和手机的主人谈谈心,暂时没收到这边来。 纪颂坐直身体,手藏在抽屉里,噼里啪啦地打字。 赵逐川的卡号发过来了。 【蝉:收到钱后你就别转我了,你替我保管!】 【1101:?】 【蝉:你不是我男模吗!分你奖金。】 【1101:分多少?】 【蝉:分一半!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大方?】 【1101:我就值1w?】 【蝉:……】 【蝉:他爹的他到底想干什么啊.jpg】 第63章 纪颂单手撑着凳子,往下挪挪屁股,使坏地用脚尖勾住赵逐川的凳子腿往后拉了拉,赵逐川下意识扶稳课桌,另一只手里的屏幕还亮着。 他伏低上半身在桌前,胸口顶着边缘,从臂弯里转过来瞪了纪颂一眼。 那眼神乍一看是警告。 可他被手臂遮挡住一半的唇角却是往上扬的,明明是在笑。 “看什么看?”纪颂也趴下来,眼睛直直对上赵逐川的,下巴放在手背上按压出浅浅的窝,小声说:“你当然不止值一万……可我只有这么些。我全都给你好了。” 作者有话说: 【反对早恋观察团】 小林:恋爱基金是吧,我懂。 檀妹:……?不是,怎么还没谈上你就给他钱花啊!!!! 况野:为什么我没有啊。我不也是你好兄弟吗? 金姐:早恋,还涉及金钱?来我办公室吧你俩。 - 这钱怎么花的后面会交代^^。 小赵不会坑他的哈哈哈哈哈! 第43章 八月 现在的戏导课, 没人敢不听。 之前班上的表演生基本都是主攻表演,兼顾戏导,觉得自己过表演线的几率大, 钻研这一门就没什么用。 李欲向金姐反映过班上开小差不听课的同学较多, 气得金姐专门来整治了一顿。 金姐告诉他们说, 学表演的如果不好好学戏导, 考场上最后一项集体小品根本拿不下来。 你没有导演思维,没有这个戏该怎么演的思路,演得再好, 考官也看不见, 你也出不了头。 “今天我给大家放四部影片, 每部影片都是我剪辑过的, 不长。主要是为了让大家练一下叙述结构和镜头语言。” 招呼学生关了教室里的灯再拉上窗帘,屏幕白光照亮李欲的脸。 “这四部电影放完之后呢……班上现在一共是15位同学对吧?那就分成五组, 三个人一组,大家下课后去云朵那里抽签选一部电影。” 台下已有人顿感不妙。 “啊……” “不会是要写影评吧,求求了, 我最近晚上上文化课都把手抄麻了……” “老师你是说用我的iphone8高三专用板砖机吗?” “安静, 别闹腾, ”李欲拍了拍桌,“我要的是你们去翻拍, 明白吗?” 台下不闹了,全部陷入绝望的沉默。 “情节自选, 叙事节奏随意,场景无所谓,构图、景别和台词要尽量还原电影。九月底之前交作业,设备找我借。”李欲说, “只是一次作业,你们可拍可不拍,我从来不强人所难,这次是选做。你们可以理解为放松项目。” 讲台下尾音长长:“好——” 李欲沉默一会儿,幽幽道:“毕竟你们学表演的可以不学导演,但学导演的必须学表演,是吧?” 台下一帮人又从垂着脑袋的成熟小麦变成苞米,一个个伸长脖子喊:“老师民主!” 李欲脸更黑了。 终于,宋微澜憋出大家都想问的问题:“老师穿的短袖是学校发的吗?” 李欲现在身上穿的白短袖和明跃、金姐都是同款,一件白短袖,正面规规整整印了五个字:忙着教高三。 一听学生问了,李欲提高音量:“是啊,想要?” “要要要!” “我要忙着上梦校!” “我要忙着吃碳水!” …… “能拍这次作业的同学一人一件,”李欲说,“我送。” 李欲走后,表一班的氛围才热络起来。 装死的复活,装睡的弹射起身,哑巴的突然变得津津乐道,谁都不想在李欲临走前被问一句—— 同学,你拍不拍? 况野把藏在抽屉里的错题本拿出来摆在桌面上,嘴里念念有词:“什么,什莫,是什么,不是什莫……” 这是钟离遥上表演课时给他纠正口音的重点词。 况野是班上唯一一个口音重到让钟离遥抓狂到说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学生,直接被罚直接下去念上千遍是“什么”不是“什莫”。 学了一个多月,其实刻意控制后还算标准,但况野总走神说错词,已经挨过好几个手板心。 纪颂还笑说打手板心好像教育小学生,话音刚落就被钟离遥打了。 “李欲的作业你拍吗?”他问况野。 况野摇头:“不太想拍,太费时间。我又没有学导演学摄影的天赋,演演戏得了。但是他那个文化衫还挺有意思!如果要我写的话……” “你会忙着干什么?” “我忙着去看海吧!” “为什么?你没去过海边?” 对上纪颂全无他意的单纯眼神,况野忍住想竖中指的冲动,二话没说,从屁股兜里摸出一张金灿灿的唐卡护身符,指着上面一串在场除了他没人看得懂的藏文,说:“看,嘉措。” “你的名字?” “对,海洋的意思。我只是想去我没去过的地方看不一样的风景,就像我爸妈一样,这辈子都没见过海,但是却给我取了一个海洋的名字。” 况野翘起凳子腿,一晃一晃地,像这样能把时间晃过去。 “也就像我想要考上央剧一样。” 况野开了话匣子,还在说:“我从来没去过京北。小时候报夏令营,我爸妈都给我报近的,什么成都、昆明、贵阳……我还去过拉萨呢。但越是没去过京北,我越想去,那可是中国的首都。就算我真的没有那个本事能拼到最后一关,我也想争取一个名正言顺去京北参加考试的机会。” 现在校考和以前不一样,初试先是线上考试,等过了前面的关卡才能有机会去学校参加面试。 况野的意思是,只要过了初试就是胜利。 纪颂很轻地“嗯”一声,不免走神。 在每位同学说出自己梦想的时候,纪颂真正觉得五月份自己做的那个勇敢决定像一根锋利的丝线,彻底分离开了他的两边校园生活。 在三中上学的日子,教室里总充斥着早餐味和读书声,卷子在桌面上堆成小山,留给他写字的区域只有小小一块地,试卷上的题永远都解不完。 很多同学一整天除了上厕所都不会挪开凳子半步。 但是集星不一样。 集星的桌椅连成一体,没有人穿蓝色校服,每个人都在拼命地假装成熟,都不想看起来像学生,也没有人把悸动的语言藏在心底,大家总是笑闹着站起来抢答问题,向老师展示最近的学习成果,每个人都嗓音洪亮,笑容灿烂,像从不会躲在宿舍里因为老师的点评而偷偷哭泣。 在这里,每个人的表现都很主观。 老师就是神,老师能判定一个人现在的生死,因为他们的考题没有标准答案,每个人踩在脚下的步子都像踩在棉花上虚空的、飘渺的、不确定的。 集星的夏天太明亮了,亮得不该藏有秘密。 他像比别人多了两次高考,一切进程都变得更为复杂,不容出错。 “嗯,”纪颂揉了揉眼睛,笑起来,“等到了京北,我们一起去看升国旗。” 在冬夜早起看升旗对高三生来说太小菜一碟。 “你呢,”况野掏出他抽到的题准备找思路,“我猜你肯定要拍这次作业。准备找你前男友吗?” “……” 纪颂突然笑不出来。 自从金姐上次当着全班的面儿说了“同性恋”这三个字,集星的风气突然变得开放了一样,班上一个男同学发朋友圈配文“明月松间照”都能被截图发到没有老师的学生小群里起哄是不是喜欢明哥、钟离遥也因为短发太英姿飒爽被突脸说“老师你男女通吃”等等。 完全不像他们高中谈“同”色变。 纪颂记得初中时期年级上有个男同学,就是因为在厕所里和同性接吻被开除转学的。 在集星,这些话是调侃还是大家真将这视作平常,他摸不准。 纪颂愣了好几秒,终于消化了况野说的这个“前男友”是赵逐川。 好兄弟之间调侃一下,开开玩笑,不是什么大事…… 这么热的天,他和况野在宿舍里脱光了上衣打赤膊各自看电影看书都不会觉得半分尴尬。 但是,“前男友”这称呼如果放在赵逐川身上呢? 纪颂想起回课时赵逐川看自己的眼神,每次过分亲昵的触碰,总像有什么事情是真的。 “你再瞎说找人弄你啊!” 纪颂抬手给了他一下,一慌就喜欢手上拿点儿什么东西,他选择以转笔来掩饰不安,“我演每一次你就给我配个对,等我学完了,你得给我整出多少绯闻?” 况野是个接受新鲜事物很快的人,对宋微澜那一身讨人喜欢的女气看顺眼后便坦然了,说:“那不一样。” 明知不该再接话,纪颂却难忍好奇心:“怎么不一样?” “目前看下来,你就和川哥搭!还记得以前洪鸣拖我们去模拟演播室吗?一男一女一组,就播个晚间新闻,你一个人坐在那儿,身边换了咱班那么多女生,跟谁都搭不上。最后还是让你一个人播的,一枝独秀,多爽。” 第64章 爽个屁。 他差点儿被洪鸣骂得把脑袋都揪下来,还好现在几乎没什么洪鸣的课了,一周一节,爱上不上不上拉倒,洪鸣这种老师换去点对点折磨他的爱徒林含声了。 可怜的小林连最近躲被窝看韩剧的精力都没有,天天起得比鸡早。 马上又要月考,所有人都暗中藏着股劲儿,纪颂看过的文常题和书籍在抽屉里堆成了小山,多看一眼都让人窒息。 考导演是需要考台词的,他只能折磨钟离遥了。 最近表二班来势汹汹,班上同学被钟离遥骂哭是常有的事。 钟离遥要求严格,还把两个班拉到一个群里,每隔两天都选出总评分的前三名抽题示范发到群里。 有时候是表一班占两位,有时候是表二班占两位,昨天已经是连续三次回课都是表二班领先。 金姐也有自己的好胜心,专门弄了两个三脚架放教室里,让表一的同学们没事儿就录回课,她管这叫“良性竞争”。 那两个一米八的三脚架分别立在教室前后的空地上,活像金姐放在那里的摄像头。 金姐说,手机不发了,你们排练好要录像了就来找我拿手机。这次月考要是考不过表二班…… 你们改名表三班吧! 当晚就有人手欠把群名改成“表三”,第二天早功当着全班面念检讨。 念着念着,大家都笑开了,说一定得考赢啊,自己学校的都考不过,还能指望出去考得过谁啊? 八月上旬,依旧昼长夜短。 集星所在地正处西南,等到八点整,晚自习已经上了一半,藏在高原雪山后琳琅的晚霞姗姗来迟。 纪颂正在对着他昨天才抽的题目发愁。 “哇,你们看窗外!”宋微澜侧身跨步跑进教室。 他这段时间压力大,每科老师都盯得挺紧,他时不时会去找个角落偷偷哭一下,发泄发泄,每次回来眼睛都是红的。 纪颂有时候想去安慰他,又不想被开玩笑,平白无故给人根本没希望的希望。 见他哭完情绪稳定了,纪颂主动接话道:“去走廊上看应该更好看。” 于是班上几乎所有排戏排到困倦的同学们都跟着一起走出了教室,趴在集星的走廊上往天空看去。 其他班的同学都去吃饭了,整座教学楼非常安静,天空燃烧得热烈非凡。 纪颂想起夏天的芒市、拥有鸣沙山和月牙泉的沙漠,还有摔倒在地上流了一地的芬达,都是这个颜色,极致的红与极致的黄汇聚一处铺开在天际。 “很像我家乡的海。” 赵逐川也跟着出来了,单手撑在纪颂身边的围栏上,“傍晚的时候,天地会这样倒过来。”他抻抻拇指连着的三根手指,像玩儿触屏那样假意滑转了下天空。 他说话的声音很小,明明旁边全是人,却好像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 纪颂脑海里马上浮现出了夕阳下的广阔海域。 不对啊,京北哪儿有海,不是只有什刹海和后海吗? “京北?” “不是。” 赵逐川这时候才转过脸看他,“我出生在辽东,籍贯也是。” 作者有话说: 【反早恋观察团】 金姐(喝茶):……你们跑到走廊上看风景的时间就能把作业录完了。 檀妹:哇—— 野子哥:哇—— 所有人:哇—— 颂颂:他在对我敞开心扉吗! 小赵:原来你没偷偷去办公室看过我报名表啊[哦哦哦]。 - 夏天过了节奏就快噜!作者不停地疯狂铺地毯铺垫ing。 第44章 八月 不仅是出生。 甚至在他小时候许多个暑假、寒假, 他的童年都伴随着北方的大海以及海面上扑面而来的礁石与风的味道。 关于辽东的记忆有好有坏。 小时候他为了得到赵添青关注,为了让助理阿姨更重视自己,又或者说是因为心中那点无处可藏的叛逆, 他想调皮, 想不那么懂事, 随时都是度假房片区里最冷冰冰的小男孩, 在十岁之前与别人打了不少架。 他每次打赢了叉着腰站在岸边礁石上看浪花拍岸,还特别神气威风,上一秒加勒比海盗, 下一秒又开始为打遍天下无敌手而惆怅。 还好手上的伤口早就结痂痊愈, 要靠得很近才能瞧见痕迹。 十岁之后, 他就知道不能再用拳头说话了, 真闹到派出所去叫家长来可不得了了。 小时候自己没得到过安全感,所以现在就想给别人。 赵逐川从来不认为自己的童年是失败的, 因为无论如何,赵添青在物质上面从来没有亏待过他,只是他记忆中充斥着海风咸涩, 海面辽阔, 他总想起小时候自己一个人坐在那里望不到海那一边的尽头, 心里空落落的。 没有人可以什么都得到,每个人的出厂设置就会带一些缺憾, 他都明白,所以以前想不通, 现在更没必要想。 “辽东?怪不得长这么高,”纪颂惊异,“我还以为你是土生土长的京北人!一点口音都没有。” “说话太快偶尔会有一点。” 赵逐川转过头去面朝着晚霞,只留给纪颂一张轮廓深刻的侧脸。 纪颂注意到他耳廓的软骨凸起, 是典型的轮飞廓反。 老一辈说这样的人倔强固执,容易叛逆,赵逐川的确是的,他总是无波无澜地反抗所有他不想做的事情,待人接物总有一套自己的准则,旁人很难左右。 宋微澜倚在稍远一些的位置:“哎,可惜今天金姐连手机都不发了。” 况野双手交叉着搭在走廊栏杆上,说:“是啊,好久没看到这样的日落了……纪颂你去哪儿?” “等我一下。” 纪颂小跑回教室,从牛仔裤兜里摸出教室储物柜的钥匙,“啪嗒”一声开了锁,抱出赵逐川给他用的那台相机。 这台相机就是拿来拍赵逐川的。 所以,他想要将一直留下来的画面放进取景框里,存在内存卡里,就可以看好久好久,永远不会害怕忘记。 像集训这样的日子不能重来,只适合拿来回忆。 又小跑回走廊,纪颂单手举起相机,调整焦段,正准备找个角度能拍完赵逐川的上半身中近景,又不用拍清楚他的脸,可取景器中突然就出现了赵逐川的全脸。 他甚至还表情很淡地比了一个“耶”。 纪颂一怔,没有立刻按下快门,错失了机会。 赵逐川凑近了点儿,催促他:“磨蹭什么,没有拍吗?” “没有,”纪颂瞪大眼,“我答应了你的。说好不能……” “没事儿,拍吧。” 一张很清晰的脸凑到镜头前。 纪颂手一抖,扶住相机的大拇指动了动,悄悄按成了录像,对他来说,动态的赵逐川绝对比静态更值得反复观看。 赵逐川又靠近了些,唇角噙着笑:“你拍了吗?我怎么没听到声音?” 纪颂莫名也开心起来:“我真拍了的!” 这一段录像持续了很久很久,一直到赵逐川整个人走出了镜头内,纪颂才按下按钮停止录制。 赵逐川在镜头面前的表现力很强,仿佛那种吸引力与生俱来,所有人就应该把目光都聚集在他的身上。 “川哥,颂颂,快过来抽题啦。”云朵抱着刚制作好的“抽奖箱”,招呼他们。 他们是云朵为数不多有把握会拍作业的同学。 云朵作为戏导课代表,为了不承受李欲的怒火,她不得不抓紧这次两个人都站在一块儿的机会,说:“我把李欲老师布置的三部电影写在小纸条上放进来了,谁先抽?碰碰运气。” 李欲对分组没有钟离遥那样的要求,谁拍谁演都一样,只要是三个人就行。 况野:“真抽签啊?” 云朵点点头,圆溜溜的眼睛很是笃定。 “就不能……走走后门?”况野搓手。 云朵在这方面很有原则:“想得美!” 纪颂对能请到赵逐川担任男一号已有把握,做了个捋起袖子的假动作:“我来吧,我从小就运气好,相信我。” 况野想起最近纪颂身上发生的倒霉蛋事件,嘴角抽动:“你运气好?喂你认真的吗……” 在纪颂的手伸进抽奖箱之前,云朵抱着箱子往后面躲了一下,说:“先说好,不管你抽中什么,我都跟你一组,行吗?” 纪颂正在把他的宝贝相机小心翼翼挂在赵逐川脖子上,赵逐川也跟颁奖典礼得了金牌一样埋下头任他把自己当挂架。 一听云朵这么说,纪颂转头道:“我俩一组?那谁当导演?” 况野在旁边没忍住笑了一声,轻推了纪颂一把:“你是不是傻?别人女孩子在主动邀请你!” 抛开谁演这个问题来说,云朵的确是个志同道合的好合作伙伴,专业能力也够硬,有责任心。 纪颂把这次作业看得比较重要,想了想,还是说:“先看看我抽到什么,行吧?万一咱俩抽的不一样,就选部好的。” 第65章 抽签结束,只有五个人参与。 有位男同学抽到文艺片《无尽夏》,纪颂抽到香港导演执导的《火枪》,云朵抽的跟那位男同学一样,剩下还有一部国产悬疑片《迷宫》,相当于就得这五个人去拉人组队,能拍出几部算几部。 第一部是2008年上映的同性恋题材片,故事背景在上世纪的台湾,分别讲述四对不同的boy love、girl love情侣,获奖无数。 李欲提供的电影无论从剧情还是画面来说都非常出名,几乎是本专业学生必看片单之一。 “那个,”陆仁开始套近乎,“颂颂!” “说话就说话,你别搂我脖子,热……” 纪颂挣扎着躲开,不用脑子想都知道对方想干什么,他这拿的可是枪战片! 跟无间道似的,经典镜头不少,就是没拍好容易干巴,需要的群演也多,道具么,还省事儿,直接穿vega借的西装就行,再上网买几把枪,咔咔两下就拍完了。 缺点是没有什么挑战性,太好拍。 “隔壁那组抽的悬疑片儿肯定不跟我换,求你了,你跟我换吧。我觉得我这个片子,你和川哥或者和野子演挺好的,我就一纯路人,我演什么男同啊,多有碍观瞻,是吧?” 确实。 如果纪颂有得选,抛开是什么题材的片不说,他肯定乐意选慢节奏的。 可是到底要拍什么,还得由他的御用男主角来决定,有些题材他倒不介意拍…… 赵逐川还不一定能演呢。 陆仁还在拱火:“我演那肯定惊悚片了,你俩演才是耽美……” 纪颂拧起眉,故意拖延时间:“哎,我想想吧。” 陆仁几乎快挂在纪颂身上了,他本来就矮一点儿,一拽着纪颂胳膊,纪颂只觉得男生与男生之间在夏天触碰皮肤是件非常黏腻的事情,热得慌。 甩了甩手臂,纪颂正准备把人推走,赵逐川一只臂膀侧着挡了过来,阻隔开了两人。 赵逐川瞥开眼,对黑板上方悬挂的电子时钟抬了抬下巴,“你们别闹了。要上晚辅课了。” 回到座位上后,纪颂怕赵逐川被抢走,趁着赵逐川在收拾课本准备去隔壁教室,先发制人:“你是要当我男主角的是吧?” 问是肯定要问的,毕竟赵逐川又没和他签合同。 赵逐川说:“其实我刚刚也抽了。” “什么时候?云朵抽的时候吗?”刚才云朵抽签,纪颂负责抱着那个箱子。 “嗯。为了给你多个主角的选择啊。” 赵逐川眼也不抬,他准备去隔壁教室上文化课,一摞卷子堆成雪白小山,在他怀里像变小了。 他胳膊看起来就很有力量,纪颂突然很想捏一下到底有没有看起来那么硬。 “但是,”纪颂又看了眼自己的纸条,“你抽到的是什么?” 赵逐川唇边闪过一丝一时没压住的笑意,纪颂难得在他眼中看到开心的情绪。 赵逐川一字一句地说:“我抽到的,是《韩江怪物》。” 纪颂瞬间明白为什么赵逐川说的是“主角”而不是“男主角”。 他嘴角抽抽:“真有这部?不是就三部吗?” “我演韩江,”赵逐川说,“你演怪物。” 纪颂抬脚从后面往他凳子腿上一踹,从书本后面鼻子皱成一团学怪物嘶气凶他。 可这没法拍啊,特效完全抓瞎,他又怕男主角跑了,凶不过两秒,又露出两只眼睛:“嗳。我觉得我们要不就拍《无尽夏》吧……你看过没?” 如果要拍慢节奏的片段,他一定要把握好赵逐川,毕竟他们已经有过演情侣的经验了,面对这么一张帅脸给点儿情绪谈情说爱总比在班上随便抓一个男生好。 纪颂又想起刚才陆仁抓住自己胳膊的无心之举,触感奇特,那块皮肤像敷了麻药一样不太舒服。 赵逐川只问:“那你呢,准备导还是演?你都答应和云朵一组了。” “……”纪颂在沉默。 那算是答应了吗? 赵逐川低头数卷子,修长的手指按在纸张上,将其拨弄得像风琴似的哗啦啦地响,等他数完了,才直直地看向纪颂:“很难决定?” “演……吧。”纪颂总觉得让赵逐川对着其他男的也怪怪的。 “嗯。那你演什么?”赵逐川笑着装傻。 还问呢? 一个男主角被你占了,不就只剩一个男主角了吗? 纪颂垂头趴在桌上,侧对着赵逐川,假装生气了,头连着肩背像小山丘。 “我演怪物!!!” 作者有话说: 小赵皮了一下很开心。 第45章 八月 没过几天, 金姐在班上又开了一次会。 她还拎了个塑料袋出来放在讲台上,说胃不舒服的同学自己上来取,最近班上很多同学激进式减肥, 弄得胃不好, 要吃碳酸铝镁咀嚼片以及一些消化不良、腹胀、饮食失调的药物。 “我是让你们少吃, 不是不吃, ”金姐再次强调,“现在咖啡厅能订减脂餐,你们为了上镜伤害身体不值当, 晚上一定要吃点东西, 不能光靠饿。学校又新添了两台跑步机, 嫌操场热不想去户外运动的同学可以去跑步机上跑跑。” “还有一件事。” “从这次月考结束开始, 每个月只放一天假,表一表二班的晨练提到六点钟开始, 晚上晚自习十点钟下课。你们钟离老师和表二班的表演老师这个月都空闲,工作日会在办公室坐班,你们多去找老师交流、问问题, 每周我会记录一个册子, 看谁没去找过老师。 “以下内容, 只参加统考的同学可以不听。 “现在校考都是原创稿件,你们有想法的, 私底下自己和老师一起写稿件、编舞,最终思路还是要靠你们自己, 老师只做辅助润色。”金姐抬手在耳边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如果老师有额外收费的情况,立刻给我打电话。” 讲台下一片哀嚎。 钟离遥就不提了,有时候抠字眼抠情绪能把压力大的同学说哭。 表二班又新来了一位表演老师, 京北来的大高个儿,胖墩墩的,听说是喜剧演员,平时笑眯眯的,一发起火谁说都没用,严格程度和钟离遥不分上下。 “最后宣布一件事。” 金姐故意拖长尾音,表情严肃,一直等到台下所有热切的目光望过来了,知道他们都在等一个好消息,嘴角藏着的笑容才舍得溢出来。 “月考结束之后的第一个周六,为了庆祝大家顺利度过前四个月的初学阶段,为了让大家放松放松,我们校方决定承包师大礼堂,搞一次阶段性节目演出。” 台下同学们先是惊讶地“哇”一声,随之而来的躁动声不止,有人叮叮当当敲桌子,有人举起双手庆祝,还有人已经举手准备报名了。 “以班为单位,每个班出四个节目,表演班必须有小品,”金姐低头看了眼演出安排,曲起手指敲敲讲台示意安静,“我们班还需要一个统筹节目的负责人,欢迎来找我报名。” 纪颂抬眼,捕捉到了云朵刚举出来又收回去的手。 交代完事宜,金姐穿着中跟鞋“噔噔噔”往外走,教室门一关,空调制冷瞬间又低了几个度。 孟檀一招手,几个同学朝这边围过来。 她束着高高的马尾,特别精神,说话轻声细语的:“出节目吗?演什么?” 况野打了个哈欠:“收假回来再说吧,不着急。” 孟檀:“我听说彭校专门请了仨声乐老师过来,说从这个月开始带课,每周两节,势必要把咱们某些五音不全的纠正过来……” 况野叫起来:“五音不全?学表演的有五音不全的?” “你不就是吗!唱民族歌都有口音,你就仗着嗓子好,”孟檀像夸他又像损他,用双手捧住脸颊,陷入无尽哀愁,“我的天,不会连编曲也要原创吧?我对编曲可是一窍不通。” “编曲不用原创,选你喜欢的就行。不用练多,要练精。”在一旁听了许久的赵逐川开口。 纪颂对他接话略有些诧异,抬脚用很轻的力度踢了踢他凳子腿,问:“你准备唱什么?” “还没选,民歌吧。”赵逐川反问他,“你呢,导演又不考唱歌,准备上声乐课么?” 纪颂叹气:“我和金姐申请一下,到时候去形体教室自己练台词吧。” “你真不打算学表演啊,考都不考?”孟檀是女生,和纪颂不算有竞争关系,想问便说出口问了。 纪颂笑了下:“考啊。估计到时候去划水吧。我听说考场上还有那种五音不全来混的,到时候自己要控制住不笑场也是个技术活。” 孟檀已经开始笑了。 “但是以你的条件……” “说实话,我不太会跳舞,嗓子也不够亮。”纪颂说。 没有退路,往往更加孤注一掷。 他其实很清楚自己的实力,真要去考试,统考肯定没问题,能过线,但真要去和孟檀、赵逐川这种专攻一科的学生比,和京北许多培训机构的尖子生去争夺那珍贵的几十个名额,很难,那不是他擅长的。 第66章 一个人要想走得坚定,就要走独木桥。 今天放学,班上的氛围显然紧张起来了。 等到七点多钟,明哥端着减脂餐上来送了好几趟,教室里都还有不少同学没走,好几个在对着抽到的表演题目发愁。 关于放假时间更改的事情,纪颂没专门打电话跟他妈纪仪龄说,估计金姐在家长群里也通知到了。 前两周,集星压根没放周一假,纪颂接到了纪仪龄两次电话,都问他怎么还没回来? 纪颂说学校没放假,纪仪龄绝对不是还要打电话给班主任求证的那种家长,也就没多过问。 这个月的唯一一天假,赵逐川要回京北。 早上六点钟,纪颂起床了,他现在生物钟就这样,几乎天亮就自然醒,而且这个起床时间还得慢慢再往前调。 等过段时间,夏天正式结束,秋冬季昼短夜长,他们将每天亲眼目睹夕阳。 就像看着自己的来时路一样。 刷牙洗脸后,纪颂跑下楼买了个花卷,破天荒给自己开荤,还要了一碗小份的海味小馄饨。他原本准备上午就在寝室里看书,看困了再睡觉,转头看赵逐川一声不吭地拎包走人还挺酷,突然就想给他妈来个惊喜。 纪颂喝完最后一口豆浆,捏扁杯子:“走了?” “嗯,”赵逐川倒退着走几步,拉开门,背抵在门上,手放在背后按上把手,另一只手学金姐打电话的动作,“有事儿给我打电话。” “好。”纪颂应得很快。 能有什么事? 这次没有舅舅,没有洪鸣布置的朗诵作业,纪颂难得对放假回家归心似箭,飞快在手机上和球队那群人说一声自己放假了,上了回家的一趟直达公交车。 今天没什么急事儿,他就想坐公交,带着耳机听一些考试需要论述的内容,看着窗外的风景也是一种放松。 纪颂中考成绩不错,很争气地上了离家并不远的高中,虽然成绩算不上特别拔尖,但绝对不是垫底的艺体生,老师对其期望较大,放他走得也爽快。 像薄炀他们几个,住得稍微远点儿,平时高一高二都自己上下学,现在高三了,家长开始接送了。 纪颂其实有时候挺想不明白。 养一个小孩子,不应该从小疼爱到大吗?为什么很多家长一到孩子高三,才像突然学会了去爱呢? 【薄炀:你多久到?】 纪颂眼睛盯着窗外风景放松,公交车摇摇晃晃地,他懒得打字,按下语音:“快了,老老实实等着吧你。” 【薄炀:妈呀,你嗓子怎么了?】 “你是不知道,估计是老师觉得把我们嗓子都练劈了,现在每天给我们弄薄荷胖大海梨子水喝……” 【薄炀:搞艺术的人果然创造力非凡啊,这仨玩意儿能放一块儿?】 “还有,你吃过全是紫衣甘蓝和水煮荞麦面的减脂餐吗,油醋汁一口下去我差点没再睁眼看世界。” 【薄炀:听起来就好邪恶……】 【蝉:毒死所有人.jpg】 “笑屁啊。”纪颂愁眉苦脸,“最近我还遇到个难事。” 【薄炀:你说?】 “我写了好几篇短故事,你要不要看看?” 【薄炀:……不看!】 【薄炀:好不容易放一次假,你要我给你做阅读理解?我语文烂,一看阅读题就想吐!】 纪颂平时会把一些故事构思一团浆糊地记在纸上,时不时会递给赵逐川看看。 赵逐川都会耐心地看完,评价要么是“很好”要么是“无聊”,总之两极分化、一针见血,对纪颂抉择哪些故事能用很有帮助。 为什么从初中开始就相处了五六年的好哥们儿没耐心看他的故事,但才认识的赵逐川可以? 纪颂哼一声,沉默地看了窗外好久,才回:“但是我的新同学就会帮我看啊,还点评。” 薄炀不打字了,回过来的语音带着隐约八卦的兴奋:“男的女的?” “男的。”纪颂说,“你见过啊。” “……”薄炀宕机一秒,“我什么时候见过?” “那天你喝多了,他还扶你。” “扶……扶哪儿?” “胳膊。”纪颂说,“准确来说,是抬。” “稍微有一点印象,一个很热心肠的大帅哥。”薄炀评价完毕,顿觉是男的好无趣,又开始催他,“你快来打球!我等不及盖你了!” 纪颂一下就乐了:“你等着给我下跪吧!” 结局当然是薄炀被狠狠盖帽了,差点儿跪下。 盖得他打完上半场坐在场边擦汗,一边擦一边拿毛巾打在纪颂光裸的臂膀上,嘴里叫嚷:“叫你盖我?叫你盖我?我抽死你!” 按道理说,纪颂这时候会马上反手按住他一顿爆锤,可今天薄炀等了很久,都没能等来纪颂的拳头。 他们纪颂多劲儿的一个人,绝对不会白白挨打。 但今天纪颂还真就忍了,一副完全心不在焉的样子,像刚才场上那一局酣畅淋漓的3v3是灵魂出窍打出来的。 哥们儿去学艺术,学就学吧,人瘦了,变帅了,变…… 漂亮了。 怎么还忧郁上了呢? 薄炀老实了,看出来他心里有事儿,收了爪子坐在一边,碰他肩膀:“喂,你肌肉真的变小了,你们每天都练什么啊?” “男生就跑步、哑铃、卧推、卷腹,不过我哑铃做得少,懒得跟他们抢器材。女生就跳帕梅拉,老师每周带着跳三四次,有时候我也跟着做做。” 薄炀“噗”一声笑出来:“你也跳减脂操?怪不得肌肉掉了。” “掉了就掉了吧,我骨架小,背薄点儿上镜好看,”纪颂拍了拍球,把球拍到地上,再一脚踩住,“你呢,复合了没有?” “复合?哦,”薄炀愣了愣,“你知道了?” “你上次挂着我的脖子问我为什么要分手,我那个新同学还以为你是我男朋友,以为我是gay。” 纪颂面无波澜地说出这一句,不知道为什么,他牙根儿痒痒,居然有几分咬牙切齿。 薄炀彻底捧腹大笑。 纪颂脸皮薄,被笑得脸很红。 薄炀猛地灌下去一大口冰水:“哎哟,你这是去新学校交到新朋友了?哥俩好了?今天怎么回事,老提那个男的。” 纪颂轻轻蹙眉:“他叫赵逐川。” “我管他叫什么,我就只记得又高又帅了。你走之后,我们学校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追逐的逐,山川的川。” “行行行,我记住了,赵追山。” “……” “好啦好啦,赵逐川,”薄炀翻个白眼,夸纪颂的口吻像夸自家儿子,“你交到好朋友就行,我就怕你太卷,又好看,被孤立啊被针对什么的……” 纪颂笑一声:“我?被孤立?这词儿跟我挂钩吗?” 薄炀狂拍心口:“确实不挂钩。本少多虑了。” “不会,大家都很好,优秀的人也特别多,和我想象中的艺校不太一样。” 纪颂望着慢慢黯淡下去的天空,天际似乎被城市的光线又点燃了起来,焕发出另一种在夜里才有的生机。 “我本来以为大家就是各学各的,最后考试见真章,和高中一样。结果我发现想要学好,还得合作、团结,但是这种团结中又有着竞争,好像就只有那么些名额,一群人争来争去,到最后能上到几个人去名校都是莫大的胜利。” 考不上的人会掉队,甚至距离梦想越来越远—— 搞婚庆主持、考公、当老师、做销售、进国企等等,很少有人能继续走这条路。 薄炀听不太懂,但也愿意听他说:“那剩下的人呢?不就成炮灰了?” “是吧,艺考就是很残酷的,耽误大半年,去争取一个不确定的机会。” “你能稳上吗?” “说实话,我不确定。我还发现艺校真的有很多长得好看的学生。我以前是有多天真,才以为别人真是靠脸吃饭……其实他们私底下都在努力,甚至比很多人都要付出得更多,才能真的吃上那口饭。” 薄炀在学习上也是三分天赋七分努力的那种人,他太懂纪颂的意思了,叹口气:“你后悔去吗?” “不后悔。” 从来没有过。 或者说,“后悔”这词和他的人生信条就不搭边,纪颂一向敢爱敢恨,对任何事都一样。 纪颂拉开易拉罐,低头看了眼手机消息,这句话像说给自己听:“我说了一定要考去京北的。” 发出去的消息还没人回。 这饮料还是0卡糖,没什么汽儿。 场上有人累得坐在地上了,准备换人上场,朝这边招手喊道:“纪颂!薄炀!上场了!” “来了!”薄炀回应道,回头冲纪颂呲牙:“你为什么关心我复合没有?” “八卦是人类的本性。” “但不是你的本性,你以前哪儿在意这个?” 第67章 薄炀站着,叉腰歇口气,老实交代:“不过确实复合了。因为失恋影响学习,我俩天天睡不着吃不下的,一起往下滑了几十名,又怕被发现早恋,咬咬牙复合考回去了,等高考结束再看还要不要在一起。” 纪颂置若罔闻,捕捉到最后三个精准关键字,问:“那你们确定关系之前呢,就是同学?” “对啊,只是很暧昧。比如午休时间和她一起去钢琴教室四手联弹,每天早上给她带早餐,陪她去医务室拿止痛药,她打扫卫生晚放学我要等她一起,不上学没见面的时候要时不时发消息问问对方在干什么,嗯……问对方在干什么,一般就是,我在想你了。” 纪颂出了神:“是这个意思?” 手里握着的屏幕亮着。 他稍稍侧了侧手腕,用球衣的褶皱遮挡住聊天界面上那无处可藏的五个字: 【1101:你在干什么?】 纪颂突然就听不进去薄炀的科普了,也看不清操场上晃动的一个个身影,远处天空的云被风吹走得很快,连场边的吹哨声都变作了“嘀嘀嘀——”的消音喇叭。 我也想你。 作者有话说: 【反早恋观察团】 小林:那你发啊?别逼我抢你手机o_o 檀妹:男追女不都直接告白吗,怎么你们男追男这么纯爱啊啊啊啊 金姐:……你们谈恋爱可以,别幸福肥一起吃夜宵就行好吗答应我。 第46章 八月 薄炀说的这些…… 他和赵逐川都有过。 两个男生每天同吃同住一起上下学, 明面上牵扯得甚至更为亲密。 他们可以随时在校园里勾肩搭背,也可以毫无顾忌地演情侣、压腿、互相打领带、做造型,如果不是一次次近在咫尺的心跳声过于震耳欲聋—— 他绝对不会认为赵逐川有多么特殊。 赵逐川现在是同学、并肩作战的战友、竞争对手…… 甚至是最能懂他的人。 最让他产生亲近想法的人。 纪颂的提问总是很纯粹:“那你还爱她吗?” 薄炀认真思考了会儿, 说:“什么爱不爱的?这个年龄, 哪有什么爱不爱啊, 你该问喜欢不喜欢。早就让你初高中谈两三个试试, 你又不听。” 纪颂蓦然抬眼:“那喜欢是什么?” “就是会想她,会随时提到她,”薄炀正襟危坐, 像在回答竞赛题, “如果你是个憋不住事儿的人, 那你身边的人就都会知道她。” 纪颂叼着易拉罐瓶子:“那为什么我不知道?” “哎呀, 女孩儿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这个节骨眼上,被请家长那得闹得全班都知道。”薄炀说悄悄话,“我这个分手又复合的情况都没告诉贺临天他们, 就只有你知道。等下次诊断考试结果出来了我再说吧。” “哦……” 饮料入喉, 酸甜的, 入口很涩。 在这样的关键阶段,喜欢的女生都要好好保护, 那男生就更要藏起来……藏好了吧? 纪颂不语,默默地盯着薄炀, 眸中一片纯然的黑。 球场的路灯在天完全黑下来时亮起。 那光线照在纪颂眼底,亮澄澄的,薄炀被看得很不自在:“你盯着我看什么?” 薄炀长得好,浓眉大眼, 精神气十足,标准的中式帅哥长相,琥珀色的瞳仁在路灯下很是惹眼,平时潇洒张狂到走路都带风。 但赵逐川不一样。 赵逐川更高,腿更长,看向自己的时候总是默默无言,最后才别过脸很轻地笑一下,半是开心,半是无奈,有时候还会嘴欠说点儿什么特别不知天高地厚的话,身上总有独一份的气质。 “看你又不要钱。” 纪颂收声,弯腰搂住篮球,手腕一勾,虎口往前方发力,篮球往地上砸出去很远。 球在地上弹跳一下,精准地传至正朝这个方向走来的贺临天手中。 贺临天接球,也看出来纪颂在走神,伸出手打了个响指:“纪颂!你怎么了?” 纪颂回神:“没事儿,走,再打一局我回家去看我妈了。” 他在想,看赵逐川不一样。 如果这样一动不动地盯着赵逐川看,就会付出代价。 最后一颗三分球空心入网。 薄炀喘了口气,恶狠狠地:“我以为你退出篮坛那么久疏于练习了呢,结果球技不减啊?今天球网都被你砸得掀飞好几次了。” “虐你只需要一根手指。”纪颂伸出食指吹了口气。 “我就看不得你装……”薄炀单手挂在纪颂脖子上,“咦,为什么我觉得你胳膊细了但更有力气了?” 纪颂嫌热,朝反方向缩了下脖子躲开。 哼道:“因为我们每天要练哑铃啊,又不吃碳水,脂肪也不怎么吃,就每天减脂,肌肉全掉了。” 他像要刻意秀他那手臂的肌肉线条似的,得意到屁股后边的尾巴都要翘起来了,大声:“就我这身材,在我们学校那排得上号的!” 贺临天乐哈哈地从后面又搂上来。 三个人一边走一边冒热气。 好兄弟感情深,抱了没几秒嫌热,又松开了,大路朝天,各走各的。 也不看看什么温度,搂两把差不多得了。 纪颂抹了把汗。 薄炀揶揄道:“哟哟哟,这才去了多久,就我们学校了!咱三中怎么了,三中不是你家啊?” 贺临天抬手弹了薄炀一个脑崩儿,乐了:“行了,快21点了,颂颂你不吃饭是不是?” 纪颂对自己的定力很有信心,扬声:“我就不吃了。” 贺临天说:“那我和薄狗去简单吃点儿吧,吃完我真得回去了!我再不回去看书,我妈得劈死我。” 对哦,妈妈。 他差点打球打到把纪仪龄忘了。 纪颂也推了他一把,吹声口哨:“我也得回了,再晚点儿我妈也得劈死我了。” “哦——” 薄炀拖长语调,转头对纪颂说:“劈死你之前记得告诉我你喜欢的女孩儿是谁啊!” 贺临天反应很大:“什么!我错过了什么!” 纪颂摸不着头脑:“啊?” 喜欢? 喜欢这个词还很陌生。 就像这个年纪谈爱不爱的,如何说都涩口,都飘在半空,落不了地。 “你肯定心里有人了啊,不然你拉着我问那么多?别装,我猜是你们艺校的,”薄炀拽着贺临天的肩膀一边后退一边说,“你要是谈上了,不许隐瞒我!” “谈不上,”纪颂拽着包带子往反方向后退,“快滚!” 他们回家是不同的方向。 回家的路上,纪颂要穿过一条人潮涌动的街道,这条路白天宽敞安静,只有路边的门市开着,没什么人气。 但是一到晚上,那些不知道哪儿来的流动小吃摊就如藤蔓疯长,将本就狭窄的道路挤得水泄不通。 纪颂跟在开路的电动三轮车后面走。 减肥最怕的是什么?对象、饿了好几天、夜市。 现在是没对象,但后两样是明摆在眼前的已知内容,现在他是一个人路过这荆棘丛林,绝不能动摇底线。 要是现在才18点,那还行,他可以买个去皮的卤鸡腿尝尝味道。 可现在已经快21点了。 打完球,纪颂出了一身汗,薄薄的白短袖濡湿了一大片,衣料紧贴在脊背往下那一块,夜市小吃摊的灯光掠过他后背,映出清瘦挺拔的影。 【班班金:@全体成员,今日月假,大家晚上吃什么啦?速速发图。】 依次点开图片。 同学们有吃水煮菜的,有吃一个鸡蛋的,还有啃苹果的,况野发的图片是他自己拿着一根香蕉啃得很怨念,配文:猴子日常。 宋微澜和孟檀在旁边摊开掌心,展示他们可怜的十颗开心果。 背景是表演教室的大镜子,看来是在加练。 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们按道理来说不但要长高,还要抽条,正是刨口土吃进去都会长个儿的年纪,他们却还要节食减重,况且八月份是夏天的最后一个季节,出汗量增加,新陈代谢加快,正是控制体重的好时机,等到秋冬天气变凉,脂肪囤积,脸更容易肿,这一阶段几乎算是在冲刺塑形。 【蝉:我的!】 纪颂甩了一张抬手抓空气的照片。 意思是他根本没吃晚饭,就喝了几口0卡汽水。 他还在夜市这条街上闷头往前走,照片背景看得出周围危机四伏,果然照片发出去没多久,微信响了两声。 群里,金姐直接@了他。 【班班金:?老师希望你克服内心的恶魔,回家一觉睡到天亮:)】 另一条是置顶私聊。 【1101:完全不摄入热量是不行的,很伤胃。】 纪颂突然苦哈哈的。 他眨眨眼望向夜空,那些交错的电线和小灯泡都不见了,万家灯火也隐入树荫中,自己突然变成了一只拼命往北方飞去的小笨鸟,底下打出一排字幕: 第68章 所有人都关心你飞得高不高,只有他关心你飞得累不累。 心疼是喜欢吗? 心疼是的。 人与人之间有了感情,才会有这个词存在。 终于到了家楼下,纪颂抬头看,客厅的灯是黑的。 他小跑上楼,解锁开门,家里根本没人,一点声响没有,只有窗外路灯照亮了客厅一角,楼下不断传来夜间散步的交谈声。 “啊?你回家了?” 电话接通,纪仪龄慌张地语气让纪颂一愣。 他按开顶灯,说:“嗯,今天放月假啊。你们出去旅游了?我爸放假了你们就跑是吧,都不带我?” “不是,我……” 纪仪龄知道拿旅游糊弄肯定不行。 “没呢,妈妈和你舅回老家看你姥爷了,今晚肯定赶不回来。见不上了。你回家怎么都不提前打个招呼?” “临时决定回来的。学校以后每个月都只放一次月假了。”纪颂叹口气,想说出来的话在胸口徘徊一阵,好一会儿才讲:“有时间的话,你和爸爸也来看看我呗。我们学校附近有几家饭馆挺好吃的。我带你们试试野生食堂!” “喔,都有什么好吃的啊?” “有家自助烤肉才49块钱一位,每次我们去都吃牛肉,吃得那个老板看到我们都犯怵。” 纪仪龄这才惊觉对儿子的关心变淡了,惊道:“49?那能是牛肉吗?你吃了不拉肚子吗?我记得这个月生活费给了你好几千啊?” “哎,不是钱的问题,”纪颂说,“不过拉肚子正好,我就长不胖了。” “你这孩子都说些什么话。” 电话那头,纪仪龄似乎的确在忙什么事情,纪颂正准备让妈妈把电话给姥爷,纪仪龄又说:“行了,冰箱里有山竹、有榴莲,柜子里有火鸡面,好像是你爸前段时间给你买的。饿了就吃吧,没人说你。” “行……” 纪颂陷进沙发里,揉揉眼,“那今晚我自己呆着吧。” 饿,不吃,但是可以看,能解馋。 纪颂对水果不太感兴趣,第一反应是拉开柜子想看他爸买的火鸡面什么牌子,结果扒拉出来一大袋速食拉面,什么口味的都有,完全够两三个月的量。 干什么这是,他爸玩儿荒野求生? 梁牧基本不做饭,上次纪颂回家,他亲自下厨,这在他们家编年史上属于百年一遇,但他妈纪仪龄做饭是一把好手,怎么还吃上泡面了? 纪颂蹲下身,和黑漆漆的储物柜对视了好久。 里面没有小怪物,也没有什么通往爱丽丝仙境的幻洞,等缓过神来腿都蹲麻了,他还是一个人蹲在这空荡荡的饭厅里。 他又去扒拉拉面袋子下面袋装的火鸡面。 纪颂平时贪嘴,对吃很有研究,从小就有拿食物先看保质期的习惯,这一看,火鸡面已经过期半个月了。 “哎。”尽管没人能听见,他还是想叹气。 他突然有点失落。 又在没开灯的客厅里转悠了一会儿,纪颂看了眼时间,十点了,今晚没有复习、没有排练、也没有压腿。 他拥有一整个夜晚可以仰头看星空。 洗完澡躺在床上,他又想,如果现在是在学校就好了。 他一定会拉上赵逐川,拉上林含声,拉上况野,几个人一起去操场上躺着数星星。 纪颂翻了个身,钻进被子里,怎么都睡不着,不得不从枕头下摸出手机。 赵逐川恰好也回了他: 【1101:在上课】 【蝉:都这么晚了】 【1101:嗯,教台词的。我在老师这里】 【1101:你怎么了?】 纪颂躺着长舒一口气,把发烫的手机按在心口。 咚咚。 自己明明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问。 【蝉:你下课了给我来个电话?】 赵逐川没回。 纪颂闭上眼,他想象自己像一个掉进了深海里不断下沉的人,浪潮席卷,满目深蓝—— 直到手机震动唤醒了他。 今晚的第二通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说话风格依旧言简意赅,没什么变动:“你怎么了?” 纪颂趴在被窝里,头一回不开灯还看手机。 他只觉得屏幕的光线很刺眼,耳机里的男声很刺耳,太沉了,又好听,听得他耳膜一跳一跳的,像就睡在耳边的那一夜。 他吸了口气,说:“你这么快就下课了?” “老师年龄大,也不能熬夜,讲完要点就得休息了,”赵逐川耐着性子问了第三次,“纪颂。你怎么了?” 纪颂不想戴耳机了,他把两边耳机都取下来,不用听筒,直接按了扩音,他就是想听这个声音回荡在房间里,把每个角落都占得满满当当。 赵逐川上次的到访太安静了,静得什么都没留下。 是啊,赵逐川就是很确定他不开心。 纪颂说:“我想听你唱歌。” “表演曲目”赵逐川真像是在回想,“想听哪一所的?” “哪一所”三个字让纪颂愣了片刻,不可置信:“不是吧,你该不会连考每所分别要唱什么歌都规划了?” 因为校考筹备的时间很长,学校选择性又多,一般情况下,表演生都会专攻某所学校,或者专攻某份稿件来应对所有考试,很少有像赵逐川这样提前这么早就开始准备每一所学校用什么稿件的。 “嗯。” 赵逐川报完几首歌名,声音穿过电流,像闷热的夏风中陡然吹来的凉气,开口却是意料之外的清亮:“你想听哪个?” 赵逐川音域不太宽,但胜在嗓子好,用通俗唱法足以展现实力,纪颂选了半天选不出来,赵逐川很低地笑了一声,说“那我选”,随后唱完了半首在声乐课上练过的曲目,《贝加尔湖畔》—— 「两个人的篝火照亮整个夜晚」 “这个好听。”纪颂把嘴唇贴近了手机话筒。 “是吗,那我再给你唱一个。正好这边表演教室有钢琴。”电话那头传来手机放在桌面上的响动。 “好啊。唱什么?” 赵逐川没说话,电流声轻微,直到一节轻快的钢琴前奏打破了寂静。 纪颂很深地吸了一口气,听见电话里的响动声又近了点:“我刚学的。” 哼唱轻轻变远,不再贴着手机。 黑暗中,所有声音总是更清晰。 是他们准备翻拍片段的那部同性电影的主题曲,一首英文歌。 等一曲终了,纪颂听见电话那头的走动声、关门声、道别声,最后背景音只剩夏夜悠长的蝉鸣,他才出声问:“那部片子……你看完了吗?” “只来得及听这首歌。找了各大视频平台都没有资源。你那儿有没有?” “我也没有。” 他只看过电影解说和李欲剪辑后的资源,知道这部片子大概讲的是什么内容,他补充说明:“暂时还没来得及从头到尾地拉一遍。” 回家也没什么意思,打一场球更没什么意思,他还不如跟赵逐川一块儿在寝室里窝着把这部片儿看了,但是两个人相约看这个片,好像又有哪里不对。 过了一会儿,纪颂给赵逐川发去了片源,链接文件名是《无尽夏》三个字。 两人心照不宣的呼吸声在通话中持续了好一会儿。 赵逐川“嗯”了一声表示收到了,说:“你的微信名和片名挺不搭的。” 纪颂已经犯困了,还在强打起精神没挂电话,反应了几秒才问:“为什么?” “因为,”赵逐川说,“蝉只能活一个夏天。” 作者有话说: 【反早恋观察团】 金姐:嗯没吃晚饭就好。 小林:(挪开望远镜)川哥突然变文艺好不习惯。 檀妹:你好煞风景! 野子:真的没人关心我只能吃香蕉吗[爆哭][爆哭][爆哭]? 第47章 八月 赵逐川取下耳机。 他已经拿着手机看了半个多小时《无尽夏》了, 赵添青还没到家。 回西南的飞机将在三小时后起飞。 这一次行程安排原本是齐圆将赵逐川送到首都机场过安检口就算完成任务。 偏偏赵添青提前结束了午宴,她连品牌方送来的高定珠宝首饰都来不及取下来归还,风风火火地上了保姆车, 非要从远在京郊的宴会场地赶回家里送儿子一趟。 “小川, ”齐圆挂断电话, “你……再等等青姐吧?她难得有空回来看看你” 赵逐川摆手道:“没事, 我等她。” 感觉到她还有话说,赵逐川并没有马上戴回耳机。 齐圆在沙发另一头坐下来,肢体语言稍显拘谨:“你在看什么?是老师布置的作业吗?” 她一看赵逐川这个算是自己看着长大的男孩儿长得这么高壮, 半靠在沙发扶手边, 安静得像自带一处屏障, 再没有小时候那股子爱撒泼耍横的劲儿, 突然察觉到时间真是过得好快,十几年也就是眨眼间的事。 第69章 “嗯, ”赵逐川抬眼,“要看看吗?我可以投屏。” 齐圆语塞,只觉得和这个比自己小二十多岁的男生待在一起莫名太有压迫感, 没多说话, 起身说自己要去阳台外透透气。 赵逐川沉默地点点头, 指腹按住屏幕将进度条往前滑了点,又跳转回某段重要情节—— 男主1翻开男主2帮人打黑球辛苦攒钱买来的教辅书, 书中掉出好多纸币叠成的爱心。 要是齐圆看了,肯定问男主1为什么哭? 好, 继续看。 赵逐川会说因为这是男同电影,他们是恋人。 无所谓。 他看什么做什么,没必要遮遮掩掩。 再环视一圈他现在所在的大平层,装潢风格是意式简约, 可柜子上、护墙板边,都靠着几幅立式挂画,其中不乏油画版赵添青,国画版赵添青,卡通版赵添青…… 还有很多后援会影迷剧迷团送的礼物。 这套赵添青常住的房子里,玩偶多,手办也多,完全不像一个儿子都快上大学的中年女性的住所。 每一只花瓶里的花束都开得绚烂,和他妈一样。 赵添青就是这样一个人。 她不会在意外人说什么,任何事情如果要做,只能是她想,就像她当年不愿意打掉赵逐川一样,十几年下来终于为自己博得一个任何绯闻都打不到的地位,她终于做足准备,可以让她的儿子喘口气了。 赵逐川收回视线,屏幕上的电影进度往前放了一些,他没仔细看,又按住屏幕倒退。 在十六年前,赵逐川还是小小糯米丸子川的时候,他圆滚滚的照片曾经被当时香港风头正盛的狗仔团队爆出去过。 婴幼儿太小,隔得远看不清五官,赵添青也没有认,后来这事以经纪公司对媒体发律师函广而告之不了了之,所以除了从小到大一些被学校媒体拍上活动赛事的照片,赵逐川基本不留任何数字痕迹。 一旦风吹草动,就会有人给他办转学。 赵添青背后牵扯的利益网络错综复杂,这么些年辗转过多少所学校,赵逐川已经数不清不记得了,更没有精力去深究每次转学是背后公司主意或是赵添青授意。 他的大部分关系,都如同风筝断线,长久不了,也抓不住,就连校外交的朋友也没几个知道他姓赵,打照面儿都喊声“川哥”。 他妈现在这种迟来的关心和想要努力弥补的陪伴,让他难以拒绝,像是手上的倒刺,拔不出来,却时不时会疼一下。 “来了来了,到车库了!她说她不上来了,怕有记者在蹲,你下去吧,我们到单元门口直接上车?”齐圆从室外走进来,语气仍在征求他的意见。 “好。”赵逐川从沙发上坐起身,单肩背着书包,转身进了客厅里的客用卫生间。 他动作极其熟练地从包里拿出口罩、墨镜、帽子,以及一副纯黑色头戴式耳机。 戴好所有装备,他全副武装地卫生间里走出来,冲齐圆喊了声:“圆姐,我好了。” 齐圆看他这副样子,想起今天京北接近40度的天气,小心翼翼道:“你热不热?” 赵逐川摇头:“还好,习惯了。” 他陡然对上齐圆的目光,从中意外地捕捉到一种叫怜惜的情绪,想着说点什么让她放心:“上车就凉快了,没关系。” 两人一同下了地库。 mpv车门敞开着。 坐在第二排的赵添青转过脸来。 她抬起手指,把墨镜往下按压滑到鼻梁中间,露出一双明艳又英气的眼。 赵添青躺在第二排的软椅上,后腰垫了个按摩器,脸上的妆还没卸,她刚想说话,又想打哈欠,偏过头去用手掩着打完,才慢悠悠来一句:“让你久等了,儿子。” “没事。”赵逐川示意齐圆先上,再踩住踏板弯腰钻进车里,坐到赵添青旁边的位置,拉上车门,“我们出发吧。” 车辆缓缓驶出车库,京北午后的阳光顺着遮阳板缝隙钻入车内。 赵添青扯过小毯子搭在腿上,赵逐川误以为他妈冷了,伸手调试后排空调。 赵添青欲言又止,最终回头和齐圆对视一眼,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吭声。 氛围沉闷了一截路,赵添青终于开口:“小川,我听你们彭校说,那个小时候演过《我是哪吒》的那个萧杉也去集星了?” 赵逐川问:“他演的什么?” 赵添青一怔,开始思考为什么她儿子的重点总是与众不同,坐在最后一排的齐圆见赵添青凝固住了,小声提醒:“木吒!” “哦,对。” 赵添青其实也不记得。 她只记得这小孩儿蛮可爱,长大有点残了,没小时候那股机灵劲儿,十多年前她在一场民国戏的片场还见过萧杉来客串。 “他爸妈呀,势利得很,他也是可怜,才刚会走路就被爸妈往圈里塞。演了好多戏呢,累得不得了,我还见过他在片场哇哇哭。”赵添青一提起别人的事儿就有得说了,“但是呢,你得考过他。你俩是同一届的,到时候参加校考肯定被媒体拿来比。” “我知道。” “还有张净颜的儿子也是今年艺考,你记得她吗?我刚出道拍《佳木斯晚春》的时候,夜里零下十一度,她在乌苏里江边 ng 七八次扇我七八个巴掌……” 赵逐川真怀疑自己记仇是遗传。 “我知道,”他无奈地扫过去一眼,“你们演妯娌,她怀疑你女儿勾引她儿子,你们约架,大半夜在江边鸡飞狗跳大打出手。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剧情。” “那会儿不就这种剧情能拿奖嘛,”赵添青接过齐圆递来插了吸管的红茶,抿一口,“你知道剧情?你们学校老师真有品位,是不是把这部片子当成教案给你们放了?” 赵逐川头疼地揉揉额角,说:“不是,是我从小到大你总是念叨这件事。我就去看了。” “噢,”赵添青突然又来句:“她今天还带她儿子走红毯了。” 赵逐川轻轻阖眼:“反响怎么样?” 他妈持续冷笑输出:“一般。她儿子远看精神小伙近看眼歪嘴斜,头大肩膀窄,媒体放的高清图没一张能打的,买通了摄影师修图都没用,再穿个婚礼专用的矮子乐皮鞋都没你高。她嫁的那个暴发户老公太丑了,谁的基因都救不回来。” 齐圆在后座没忍住笑了一声。 赵逐川早就习惯了他妈说话刁钻刻薄的风格,“嗯”了一声,满足他妈的好胜心:“等校考的时候,我和他应该会碰上。” 赵添青“啧”一声:“就他那资质?能进终试再说吧。” 赵逐川点了点头,稍稍朝靠窗边侧过身一点,又闭上眼准备要休息。 赵添青不让他睡:“你月考结束了吧,考得怎么样?” “成绩还没出。” “那上上次呢?” “都过去一个月了,你才问。”赵逐川取下单边耳机,用一种很难言的眼神看着她,“你真的不知道我第一名?” 他的母亲,从来不把他当成第一位,却事事要求他做第一名。 赵添青语塞,不得不承认,有时候她儿子一个眼神扫过来,压迫感比很多和她搭过对手戏的男演员更强。 赵添青自己本身长相颇具攻击性美感,一向都是走大气成熟的风格,圈内很少有人能压得住她的气场,可赵逐川正好完美遗传了她的外形,母子俩互相看对方从来都是谁也不怵谁。 她先让步:“那另外个林含声呢?” 赵逐川淡声:“也是第一名,播音的。” 赵添青:“也对,别人爸妈就是干这行的,是记者,但是你……” 赵逐川很快地回:“人不能太贪心,总不能样样都占。” “你那个新认识的朋友呢?”赵添青托着腮。 “他是学戏导的。” “真是男的?”赵添青这才问重点。 “你不是让圆姐去看过他吗?”赵逐川抬眼。 齐圆正襟危坐,一声不吭。 “不是我让,我就是想了解了解……”赵添青说,“学戏导的,戏导好啊,说明这孩子聪明,有野心有思路,你可以多发展一些这方面的朋友。” “知道。”赵逐川顿了顿,“他确实有天赋,以后有机会介绍给你认识。” 赵添青点头:“等他上大学吧。” “还得和我上同一所大学,是吗?”赵逐川一语道破,“这样的话,都是学院派,又都是同一片天,对我才有助力。” 再次不知道说什么好,赵添青偏过头看向窗外,说:“对了,思芮说声乐老师她单独给你请一个,以后每周二三的晚辅课你就去演播室上一对一声乐。然后你的形体,她可以另外给你上。” “不用。” 听见儿子的拒绝,赵添青的脸又转回来:“嗯?为什么?” “妈,”赵逐川拧眉,“让搞特殊是你,不让我特殊也是你。既然选了集星,那我就该和所有人平等。” 第70章 白色商务车开上了机场高架桥,跟随车流行驶到航站楼二楼出发层一处较为偏僻的门前。 头顶摄像头灯光闪烁不停,语音在重复广播:“限时三分钟停靠——” 赵逐川别开眼睛躲过那刺眼的闪光,却看见赵添青面色不改,她已对这种光线免疫,眼皮都没眨一下。 “别送,别动,你坐在最里面目送我就好,窗户都别放下来。”赵逐川制止住赵添青也要跟着起身挪到车窗边的动作,转头看向齐圆,“圆姐你也别动。” “也是,”齐圆报了个当红男演员的名字,“他下午差不多这个点儿也从首都机场飞,以前跟组的时候他有粉丝就认识我,到时候碰上我跟着小川就麻烦了。” 赵逐川说:“你们尽快回去吧。” 他按在书包肩带上的手轻轻松开,再举起手掌心,对赵添青挥了挥手,很难形容自己片刻间的细碎情绪。 “走了,妈,圆姐。你们照顾好自己。” 赵逐川以眼神止住司机要开门下来的动作,自己按开后备箱门,单手拎起行李,头也不回地转身进了候机楼。 “你有没有觉得……小川,”赵添青又喝了口茶,“去了外地,好像真的放松了点?” “放松?” “就没有那么绷着了。” 齐圆叹口气,想起赵逐川从小到大经历的种种,明白他感情上的欠缺,又不可能指责自己的老板,委婉道:“他本来就是还没成年的小孩儿嘛,青姐,你有时候对他不要太苛刻了。” “我就总觉得,我赵添青的儿子嘛,哎……好像输给谁都不行。”赵添青趴在窗边盯着那高挑出众的背影发呆。 作者有话说: 【反早恋观察团今天不反早恋要反赵逐川了】 所有人:天啊赵添青是你妈啊?!?!? 小赵(淡定喝可乐):对啊。 - 没有随榜更字数超了两倍这周没榜单了哭哭qwq。 求求评论和营养液爱大家! 第48章 八月 限时3分钟停靠, 赵添青就一定要熬满这180秒。 车窗玻璃没放下来。 赵逐川的身影连着航站楼背景远远蒙上一层防窥贴的深茶色,像加了回忆的滤镜。 赵添青开始回想赵逐川小时候—— 为了避风头,他每次寒暑假都不得不回辽东。 一开始赵逐川被牵走还会频频回头, 后来就不会了, 因为他知道他必须要在辽东度过冷清的春节和孤单的夏天, 他没有别的选择, 就算是为了妈妈。 他们相依为命,他也是妈妈的支柱。 团年饭饭桌上就只有四口人。 而且赵添青在二十五岁后还几乎每年都参加春晚录制,总是只待得住匆匆一夜, 大年初二又走了。 原本新春佳节的团圆热闹与他无关, 每个孩子童年里肆意飞扬的漫漫长夏里也没有他。 “我儿子好像长高一点了。” 她喃喃自语, 想起刚才车上赵逐川为她调试冷风的动作、神态, 长舒出一口气:“也真的长大一点了。” 赵逐川没有需要托运的行李。 取完登机牌,他压低帽檐, 单肩挎着包往安检口匆匆走去。 这里的确是像有明星要出发的阵仗,不少年轻男女聚集在安检口外,怀里藏了些色彩各异的手幅。 赵逐川粗略扫过去一眼, 没看清手幅上印的是谁。 有人在朝他这边看。 “那是谁?” “素人吧?身边没见着带人啊……” “真不认识?” “不认识, 就是素人!” 赵逐川缄默不语, 当没听见,拽着书包带快速走进安检区域, 一直都戴着口罩低头刷手机。 越长大,赵逐川的眉眼和赵添青越像。 如果两人都只露出上半张脸, 再出现在同一平面,70%的人会看得出像母子。 剩下30%只会按惯性思维想赵添青不是没结婚吗。 齐圆还教过他一个在外应对星探、街头采访博主的方法,要么装韩国人,要么装abc, 总之埋头绕道走就完事。 赵逐川学过几句齐圆发来的韩语:我听不懂中文、我马上回韩国了、请不要拍摄我等等,叽里呱啦听半天也念不明白,只有赵添青在沙发上仰躺着抱住枕头大笑,齐圆你这哪儿学来的招儿折腾我儿子啊? 她笑完还带着央求的意味让赵逐川说两句,等儿子说完了她又继续笑。 赵逐川也没忍住,也笑了。 在语言天赋上,赵逐川确实颇有遗憾,辽东话没学会,京片子也没学会,他说话就是字正腔圆的标准普通话,随他妈。 等安检结束,赵逐川把拿出来的小物件全部重新装进背包,瞥了眼机票,开始找登机口。 随手刷出来一条朋友圈。 林含声发的。 配文:以后故乡只有冬夏,再无春秋。 接着两个大哭的黄豆表情。 配图是他和他爸妈在机场t2航站楼的出发合照,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笑容灿烂,特别是林含声,面上带光,像是已经考上某985 了。 下面跟了条定位,和赵逐川同机场,同出发楼层。 再一刷新又没有了。 赵逐川滑动页面退出朋友圈,在好友列表里点开林含声的头像。 【1101:怎么删了?】 【小林:啊,因为颂颂说这句话是去外省上大学的人说的,说我明年春天还得回学校复习呢,我就删了!】 【1101:你在和他聊天?】 【小林:1】 赵逐川看了眼他和纪颂的对话框内容止步在昨天,纪颂发了个晚安的表情包,他就没回了。 【1101:你航班号多少?】 【小林:迷茫地抠抠头.jpg】 【小林:3uxxxx】 什么情况? 林含声虽然自诩和赵逐川关系还不错,两人初中时还一起补过课,但赵逐川性子独,不爱成群结队,在学校和自己主动说话的时候不多,现在分了班,更是只有回寝室才说的上几句话,现在居然主动问他航班号? 等见了面,俩人一看机票,还真是同一班。 林含声明知故问:“你等下怎么回集星?” 赵逐川在他身边找了空位坐下,双腿岔开,手肘抵在膝盖上,手背顶着下巴,侧过脸,说:“有车接。放心,落不下你。” 林含声顿时雀跃,心想等会儿可以蹭车回学校了,机场到学校都得一个多小时呢。 对同学抱有这种占便宜的小心思,让他于心有愧,林含声立刻问赵逐川:“川哥,要不要喝可乐?我去买两瓶?” 赵逐川:“可以。” “也是啊,只有在这种明哥和金姐都看不到的地方,我们才敢喝,”林含声像找到人生目标,“靠。我都快两个月没喝这种碳酸饮料了。” “你们播音生上镜要求也这么严?”赵逐川知道播音生也要求瘦,但播音班那些同学没有哪个是瘦得皮包骨的,最多控制一下不要脸肿。 “控糖啊,现在青春期,不然老冒痘。”林含声说。 五分钟后,林含声回来了。 他递给赵逐川一瓶,还没来得及坐下,准备站着歇口气儿,拧开了可乐瓶口。 闻到那小气泡蹭蹭蹭往上窜的声音,林含声不免赞叹:“真爽啊。” 赵逐川还没拧开瓶口,注意力全然不在可乐上面。 他垂着眼眸,以极快地速度环顾一圈四周,观察环境。 今天机场的人流量并不大,登机口大多数人都坐着在看手机,只有林含声站在面前高高瘦瘦一个,突兀又扎眼。 赵逐川耐心看他喝完一口饮料,才抬了抬下巴示意:“你坐。” “怎……” 林含声一口灌下去气泡冒到嗓子眼,像下一秒就要吐泡泡,连忙说:“川哥。怎么了?” 赵逐川嘴唇动了一下,眉心又拧起来了,神情是在他脸上少见的疑惑,语气仍是没有太大起伏:“小林,我记得……” “什么?” “你是不是喜欢男的?” 林含声一口饮料差点喷出来。 他赶紧捂住嘴,拧紧瓶口,转过头瞪着赵逐川:“……” 赵逐川满眼坦然,表情也是他标志性的镇定,像刚才只是问了一句“你今天吃早饭了吗”。 “好了可以了。”林含声抬手止住他的话头。 怎么说呢,因为赵逐川并不是在造谣,而是林含声的青少年发春期编年史中确有其事。 林含声念初三的时候不太懂事儿,刚开了窍就没捂住漏了馅儿,和国际部高一的学长qq爱了一两个月,牵了牵手,班上好几个关系好的男生都知道。 哦,qq爱就是在qq上聊天联系,不太见面,可能会偶尔在食堂远远地点下脑袋、打个招呼。 总之就是那个年龄需要情窦初开,对象是谁其实并不重要。 林含声还挺上头的,觉得这样搞地下恋情挺酷,与众不同。 第71章 等聊了两个月,他才知道人家学长在新加坡另有准备迎接出国留学的对象。 还好他年纪小,年轻气盛,对于爱情的概念还很模糊。 所谓“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 某天下晚自习,他和班上几个同学在宿舍卫生间里躲着喝了几瓶啤酒,脑门儿一拍,想清楚了,没什么大不了,未来还有更多的男人等着他呢! 迄今为止,林含声都记得那啤酒是红瓶的乌苏,喝得他差点第二天一命呜呼。 啤酒还是当时初三开始走读的赵逐川偷带回校的,五六瓶啤酒放书包里,沉甸甸的。 那时候赵逐川顶着一张冰山脸大杀四方,冷峻轮廓初见雏形,不开口暴露没完全度过変声期的声带时还挺唬人的。 周日守在校门口检查返校的老师还拦了他一下,问,装的什么,包里那么重? 赵逐川冷冷一眼睨过去,说,书。 就这么混进来了。 林含声还记得自己蹲在淋浴头下一边喝一边擦眼泪,宿舍另外三个同学叽哩哇啦说些什么安慰人的话,他没听清,权当是在科普早恋有害超度自己了,只记得有人唱那年很流行的《就让这大雨全都落下》。 赵逐川也靠在卫生间门口,没喝酒,很安静地在那里喝可乐,对上林含声望过来的眼神,对他笑了一下,说,原来你总去国际部看的那个对象是男的啊。 林含声还问,你能接受我这样的朋友? 为什么要我接受?赵逐川莫名,你自己的事,想怎么样都可以。 林含声揉揉眼睛,哭也哭不出来。 那时候他才多大?15岁,刚弄清楚什么是喜欢的年龄,只在想,原来这就是失恋啊。 也没什么嘛。 “你是在,”林含声迅速朝赵逐川那边坐过去点,悄声对接机密,“揭我老底?” 赵逐川笑了一下:“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个屁!你这人就是爱犯坏。 但保命要紧,林含声可没敢这么说。 “那,”他抿了抿嘴唇,下一句话说得胆战心惊,“难道你是发现你也……” 赵逐川受不了他喝个饮料喝一口停顿一下的劲儿,别过头去:“我等你把可乐喝完再讲话。” “行行行,我不喝了。” 林含声捏扁可乐罐子,放置到一边,刚想说话,又听赵逐川那张动不动说话吓唬人的嘴里蹦出来一句:“你有没有刷到过纪颂?” “刷?” “嗯。你的找男人软件。” “什么找……喂,川哥,那不算找男人的,你不能这么说!” “那要怎么说,找帅哥app?” “……” 林含声忽然有点儿郁闷,是这么说没错,但其实根本就没几个帅哥。 而且软件的覆盖范围是师大,男生很少。 不过还需要找吗,放眼望去,表二班男生的颜值简直被他们表一吊打。 播音班的也不太行,一个个都长得太正了,平时张口闭口播音腔,不是像播天气预报的,就是像播新闻三十分的。 快速打望几眼这登机口附近的商店,林含声为没有封口胶带卖给自己而感到惋惜,转过脑袋,目光狡黠:“等等。你为什么会知道那种软件?” “我只是知道。”赵逐川无意和他掰扯,“所以你到底刷到过他没有?” 林含声鼓起勇气逗他:“你注册一个也看看就知道了啊。” 赵逐川没作声,听广播召唤旅客开始登机,拎起座位上的背包搭在肩上,站起来:“那就是没刷到过。” “确实没有。” 和他朋友多年,林含声知道不能一直开玩笑,不然总会踩到老虎的尾巴,老老实实回答:“其实他最开始找你拍照,对你那么殷勤,我真的以为……” 赵逐川沉静片刻,蹙眉:“刚开始我也以为。” 可这个世界上由“我以为”开始的意料之外太多了。 就像他一开始以为纪颂是有所图,以为纪颂和京北很多培训机构那些急功近利的同学没什么两样,以为集星只有你死我活的排名斗争…… 以为这里并不是一个会让他留下多少记忆的地方。 可他在这里度过的日夜又是那么与众不同。 林含声一开始完全是隔岸观火的态度,没想到赵逐川也这样猜想过,活像见天神下凡,一时不知道作何回答:“啊?真的?” 赵逐川没说话,只讲:“但我现在发现……好像不是。” “他看起来确实不像。” 林含声在脑内搜索词语形容纪颂,眼珠子瞪得溜圆:“他吧,就是纯粹小天使,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人美心善,好说话。” 见赵逐川皱着眉陷入思忖,林含声知道从这人嘴里问不出半句秘密,拍了拍他肩膀,说:“算了,要登机了,等上飞机我再跟你聊。” “我们舱不一样。”赵逐川很无辜。 “……”林含声手上力度加大。 五分钟后,赵逐川在自己的舱位坐了下来。 他没有吃飞机餐的习惯,基本都是脑袋靠在颈枕上,口罩往上拨弄遮住大半张脸,戴上墨镜,倒头就睡。 可赵逐川今天胃口莫名极佳,难得仔细看了空少递来的菜单,点了一份烟熏三文鱼和法棍切片。 飞机起飞前,他点开微信朝置顶发送一条消息: 【1101:上飞机了,17点到。我和小林一起回。】 【蝉:……?】 赵逐川挑眉。 纪颂很少有这么发问号的时候。 据观察,他一般发三个问号是生气,一个问号是无语,一个省略号和一个问号肯定就是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下一秒,手机“咻”地一声,弹出来一条纪颂发来的语音:“为什么你俩会在一起啊?” 赵逐川想了想,拇指按住发烫的屏幕,给了个模糊的答案:“我们同一趟航班。” 【蝉:真巧啊!我都有点磕你俩了】 【蝉:我要用我的小相机拍下你的所作所为.jpg】 这下轮到赵逐川回个问号。 【1101:?】 对面又很着急地发来语音:“那么晚才到,再加上晚高峰堵车,那等你和小林回教室都差不多在晚自习了……” 纪颂拖长尾音,“今晚录表演回课,你俩一定得来啊。” 赵逐川纳闷:“不然还能去哪儿?” 纪颂继续语气不佳:“万一你们去玩不带我呢!” “怎么会,”赵逐川说,“不带你都不好玩儿。” 那点堵塞的小心思豁然开朗,纪颂就像刚刚开始顺畅通行的小汽车一路狂飙猛按小喇叭,快乐得四个轮胎马上飞起来。 纪颂愤恨自己太好哄,揉了揉鼻子,说:“赶紧回来吧,今天学校里出了点事情,还有更好玩儿的。” 作者有话说: 【反早恋观察团今天也不反早恋了还在持续震惊中】 金姐:不儿,赵添青真是你妈啊? 檀妹:[爆哭]阿姨能来开家长会吗。 野子:阿姨能来开见面会吗。 颂颂:[加油]我丈母娘能来开影迷见面会吗。 小赵:………………[害怕] 第49章 八月 三个半小时后, 京北小分队顺利抵达集星。 赵逐川才知道什么叫“更好玩儿的”。 陈亭和班上某个男生谈恋爱,结果那男生在今天放假日被其他女生偶遇,说拍到他在地铁站与表二班另外的女生搂搂抱抱, 该男被孟檀等人叫出男生宿舍一顿严肃审问。 那照片纪颂还看了, 说搂抱都是委婉, 应该是啃。 于是愤怒的女生们将其团团围住。 该男吓得不轻, 认真解释,说他和表二班那女生是“闺蜜”。 气得陈亭收了眼泪,冲上去就是一耳光。 此事谁对谁错非常分明, 金姐就算是反对早恋也觉得来气, 百分之七十的怒气都来自于这个男生的狡辩。 在教育完陈亭之后, 金姐捋起袖子, 又开始和表二班班主任一起训斥这个男生。 结果男生自尊心受挫,冲出办公室, 一边哭一边给他家长打电话。 纪颂当时正晃晃悠悠地走出教室接水,被迎面冲过来的大块头撞了个水洒漫地。 刚拽住人衣袖,纪颂迎面对上一张哭得扭曲的面孔, 一脸语塞地放了手:“你……算了, 你哭什么啊?” “你凭什么骂我!”男生抹一把鼻涕, 转头对办公室吼道,完全无视纪颂在前, “我妈都没骂过我!” 纪颂:“……” 堪称震撼。 男生当他是空气,朝反方向跑走了。 纪颂又借着接水的机会往办公室窜去, 一抬眼看见金姐和表二班班主任何雁在头疼得狂揉额角。 …… “然后?” 赵逐川不咸不淡地问了句,视线朝门外扫了一圈,“现在他一大家子人就来了?” 第72章 “对啊,来了两辆考斯特。”纪颂竖起手指, “13座的。” 况野评价:“逆天。” 孟檀评价:“耀祖。” 纪颂评价:“二代目。” 赵逐川中肯建议:“快报警吧。” “对哦,”纪颂跑到走廊上,飞快瞄了一眼楼下正在下客的考斯特,转头道:“快打!” 晚八点左右,天刚黑下来,二十来位家长围堵住了集星办公室大门,有男有女,年轻点的二三十来岁,再往上战斗力强一些的,四五十岁,叉着腰卡在办公室门口对着里面的老师大声叫嚣,嚷嚷个不停。 表二班被明跃拖去操场跑步了。 表一班的同学忿忿不平,在派出所警察赶到之前已经率先挤进了人群中为两位班主任筑成一道人肉防线。 集星向师大租借教学用地,所有的教学范围都在师大之内,因此并没有自配保安。 晚自习期间,男老师又带着学生去操场出操了,除了一个个年轻气盛要保护班主任的少男少女,根本找不到人撑场面。 事发15分钟后,明跃和播音班班主任匆匆赶回,进了办公室开始维持秩序、安抚同事。 等了20多分钟,师大附近派出所的警察终于赶到。 两名民警开着执法记录仪挤进人群,气喘吁吁地站定脚步,一看与家长对峙的是一群初出茅庐的未成年,相互大眼瞪小眼,惊叫道:“都散开,都散开!你们回教室学习去!” 纪颂眨眨眼,被警棍不断闪烁的红蓝光线闪得难受,看那群家长又在往金姐跟前挤,胆量倏地大了,举起手指向那些家长,高声道:“不回!先让他们这些闹事儿的退到走廊上去,派个代表来跟我们班主任沟通!人多算什么啊,我们人少了吗?” 况野也喊:“你们一大群人找我们班主任麻烦是什么意思?” 陈亭一直站在办公室内,眼泪从一开始就掉个不停。 金姐安抚她,还问是知道错了吗,陈亭咬牙切齿,说是后悔打得太轻了。 她这会儿也鼓起勇气,转过身,嗓音尖锐:“是你们家儿子出轨在先,我打他一下怎么了?” 家长为首有个中年妇女,挽着很低的发髻,看面相就很凶悍,单手一叉腰,叫起来:“你个小女娃,不知道洁身自好,你……” 金姐彻底坐不住了。 她“啪”一声把手里的花名册砸到办公桌上,站起身,支起一根钢笔朝空气一点:“李承泽妈妈是吧?您进来。” 涉事家长进了办公室,民警也准备关上办公室的门开始短暂劝说,往外像赶鸭子似地把一拨拨学生往外赶。 民警也要马上去办公室进行调解工作,忽地转头望一眼:“谁报的警?” 纪颂还正在想是谁,只见孟檀从人群中举起手,声音分外响亮:“我!” 于是孟檀跟随民警一起进了办公室。 出了这档子事,表一班算是迎来难得的放松时间,基本没人还有心思去黑匣子录钟离遥的回课。 “我不回去,”况野抱着胳膊靠在墙边,“等会儿你檀姐要是被他们打了怎么办。” 纪颂:“你檀姐已经今时不同往日了,敢打架敢报警,胆子大着呢。” 况野:“不行,我还是不放心。” “那好吧,”纪颂学他的动作,背靠着墙,“哥们儿陪你。” 纪颂等人不但没乖乖回教室,还在办公室门口一直守着,和其他闹事家长互瞪。 场面剑拔弩张,像又要干起来。 最后还是赵逐川伸手扶住了纪颂的脑袋。 赵逐川用手掌挡住了纪颂的眼睛,再顺着他眼角往耳朵一捂,将他往身前带了带,偏过大半边身子挡住所有视线,想挡一挡他的气焰,提醒:“你现在瞪他们也没用。等会儿所有人再干一架,群殴,金姐今晚都不用睡了。” 哪止金姐啊,集星都不用办了。 “噢……” 有道理。纪颂讪讪。 赵逐川的手掌心很热,也干燥,就那么扶在他侧耳,像一道铜墙铁壁,帮他杜绝一切隐患。 感受着那灼人的温度,纪颂太阳穴猛跳,忽然又有点忸怩。 太近了…… 他不太自然地朝旁边挪了挪身子,想要尽量不让自己一整个都被护在赵逐川身前。 他们这个角度,很像在拥抱。 况野这猪队友却以为纪颂是要往人堆里挤,抬胳膊就搂住了纪颂的脖颈,力道极大,扯得纪颂“哎”一声,没站稳,险些倒在况野身上。 纪颂还没来得及推人,况野的狗爪子已经被赵逐川拎起来,再拿开。 “你胳膊,”赵逐川抬了抬下巴,“挡着我了。” 况野莫名其妙:“这哪里挡着了?” 赵逐川马上说:“你看孟檀。” 况野的注意力一瞬间被转移,立刻按着前面同学的肩膀踮起脚探头探脑:“怎么了?她怎么了?” 纪颂下意识和赵逐川对视一眼,笑了。 纪颂现在的确不太习惯除了赵逐川以外的人触碰,不对,是谁碰都不行,对身体接触极其敏感,女生不行,男生也不行,都别扭。 哎,真难。 原来网上说什么动了情的痞子连刀都拿不稳是真的! 他是连相机都拿不稳,怪不得他拍赵逐川经常都是糊的。 虽然也不能这么甩锅。 但生活在这种集体,不让人碰肯定不可能,说不定以后搭戏让况野给自己借位做人工呼吸都有可能,更别说最基础的搂搂抱抱了。 别把男同学当成男的,也别把自己当成同性恋…… 最好根本别当成人。 嗯,就把自己想象成一只没开化的猴子。 黔灵山或者峨眉山的都行,最好是那种见人就开心,就想搂一下、抱一下热情好客的,并没有别的意思。 纪颂看一眼况野,决定先训练自己脱敏。 垂在身侧的指尖轻捻了捻衣角,他思考片刻,咳嗽一声,抬胳膊搭上况野的肩膀,把人往下压,努力往办公室半掩的门缝里瞧。 他嘴上嘀咕:“咦,怎么安静了……” 很快,纪颂搭在况野肩膀上的爪子又被赵逐川拎起,拿开。 纪颂回头:“怎么了?我胳膊也挡着你了?” 赵逐川没吭声,侧过身,用肩头顶着两人之间的缝隙挤进来,在纪颂和况野之间的位置站定,微微弓起脊背压低高度。 “哦,川哥,”况野一拍脑门儿,“你是不是也想看看檀姐怎么样了……” 赵逐川等了几秒。 过了会儿,他才面无表情地问:“里面吵起来了没有?” “还没,”纪颂探头,“哇,李承泽他妈开始哭了,该不会真觉得她儿子没问题……” “吧?” 肩头一沉,纪颂垂眸看了眼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这双手的每根青筋脉络,他都已熟悉,连分明的骨节、修长的弧度,都是按照他的喜好长的。 手指够长,掌心够大,赵逐川经常单手拿手机噼里啪啦地给自己回微信。 有时候还会单手拿相机和纪颂互拍。 拍完还要问,我拍得怎么样? 赵逐川镜头中的自己很爱笑,笑到五官乱飞也无所谓,眼睛总是有光,一笑起来就是嘴角快咧到耳根子,唇红齿白,脖根连带着耳朵都泛红,右耳耳垂那一块亮晶晶的。 没有技巧,全是感情。 纪颂蓦地偏头望向赵逐川。 是夜,拥挤的人群边恰好有风穿堂吹过,拂开纪颂额发一角,该去修剪的发丝太长了,长得风一吹就乱,乱得有几根扎进眼睛里,不知道为什么,纪颂眨了眨眼,累得想打哈欠,眼睛红了,开始分泌湿润的泪液。 赵逐川回望过来的眼睛很亮。 和平时影沉沉的乌黑不再一样。 他双眼皮褶皱深,眼裂长,眼白占比多,比一般帅哥多情的眼眸多了几分淡漠,不是那种普世意义上的“看狗都深情”。 最近学习任务重,赵逐川熬了夜,眼下一道乌黑很浅淡,要隔得—— 这么近才能看得清。 风还在吹,纪颂也顾不上头发被吹成什么样子,挤出了多少汗,现在样子狼狈不狼狈,不重要了。 他逃开眼神,盯着那半掩的门,看门的缝隙一会儿变宽,一会儿变窄,像风箱在呜呜鼓动。 原来人真的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他语调半开玩笑似的:“你再看我我要收你钱了!” “我现在也站在你旁边,”赵逐川定定地看着他,“你为什么不搂我。” 作者有话说: 【反早恋观察团】 金姐:……我今天好忙啊^_^。 檀妹:恐怖的笑。 野子:还有我还有我还有我还有我。 小赵:纪颂你为什么不搂我? 颂颂:金姐你报警把我抓起来好吗? 第50章 八月 第73章 看热闹吃瓜过头的代价就是—— 该回的回课没回完, 表一班不少同学差点被钟离遥从集星一楼追杀到顶楼。 钟离遥听罢事件始末,才瞪了他们所有人一遍。 她双手叉腰,一副“拿你没办法”的表情, 说:“真行, 你们这群小孩儿还知道保护女老师啦?” 底下已经齐刷刷长成一片半大防风林的小白杨们朗声应答:“当然了——” “但是, ”钟离遥停顿了下, “打群架不是没录作业的理由,抽题我早就布置下去了。你们放月假明明有整整一天一夜的时间。据我所知,有些外地的同学放假是不回家的, 怎么有人没录呢?” 小白杨们顿时被这阵大风吹得东倒西歪。 “我再给你们一天的时间, 明天早上十点之前, 课代表整理好所有视频发网盘链接给我。” 钟离遥端坐上凳子, 腰背挺得笔直,拍了拍手:“好了, 这节课我们就放松一下,来玩儿无实物训练。” 所谓无实物训练,就是表演搬重物、拿重物, 每次30秒, 要假装自己手里有东西。 但钟离遥一般把这套训练玩儿得更刺激, 她会随机出题改变学生手里拿的物品,算是训练应变能力。 一节课下来, 纪颂搬完大件快递又用吹风机吹自己的“长头发”,忙活得浑身是汗, 等钟离遥拿着随手杯出去接水了,他才一屁股坐在形体教室的地上。 都不管脏不脏了,现在只想躺着。 他像死了一样趴在木地板上。 况野强势路过,用脚尖踹了他一脚, 纪颂很配合地“啊”了一声,宋微澜也跑过来踩他小腿。 几个人美其名曰“抱摔练习”,凑在一块儿疯闹起来。 纪颂干脆学悬疑电影里凶杀案现场的受害者开始趴着装死,况野假装拿支白笔在他旁边画尸体轮廓线。 没一会儿,又围过来几个同学凑热闹,假装拿相机拍他,互相打电话演赶来的刑警。 “你们是不是有……”病字还没出口,纪颂被按了回去。 宋微澜:“诈尸了就变科幻片了!你不许说话!” 纪颂:“……” 等赵逐川进教室时,就看见纪颂躺在地上,旁边围了一群人。 赵逐川心脏一紧。 接着,他看见纪颂的目光朝自己这边投来,立刻翻过身,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了,像干什么坏事被抓包。 赵逐川这才松了口气。 天知道纪颂只是觉得这么大咧咧趴在地上很不好看,而且赵逐川去完卫生间回来了,那么他的靠山就回来了。 谁敢动我! 没人会围着赵逐川这么闹。 同学们散去,开始各自排练视频回课、压腿、练声,在下课期间干什么的都有。 赵逐川盘腿在纪颂身边坐下,递过去纸杯装的罗汉果茶:“喝点儿?” “你哪儿来的?” “我问金姐要的。” 纪颂抿一口甘甜,舔舔嘴唇:“你听出来我嗓子哑啦?” “昨晚吼成那样,你今天嗓子不坏才有鬼。”赵逐川盯着他必须把茶全部喝完,“下午上洪鸣的课,你不想被轰去走廊上朗诵就听话一点。” 他说完,又朝纪颂嘴边塞去一颗润喉糖。 纪颂舌尖一卷,把润喉糖含在嘴里,右边脸鼓起一丘小包,“哎”一声长长叹气,发泄对朗诵课的不满,又满脑子都是今晚要录回课,又“哎”一声,抱住双膝,头一歪,脑袋往赵逐川肩膀上靠:“哎。” 赵逐川忍不住了:“你是老头子?” 老头子老神在在:“小赵。你这身高真合适。” 小赵“嗯”了一声,低头看自己的表演题目。 换做以前,他都能很快决定出来要怎么演,可今天肩膀上多了个人,整个身体变得异常敏锐,不是纪颂头发太扎人,就是纪颂脑袋太重…… 存在感太强。 可纪颂的头发分明很软,头小脸小,体重也轻,呼吸很浅,靠过来几乎没有什么重量。 赵逐川垂眼,目光落到纪颂的嘴唇上。 纪颂才喝了茶,唇色很润,被教室顶光灯反射出浅淡的光泽。 一转头要亲也很方便。 不用踮脚,不用低头,亲很久脖子也不会酸。 赵逐川挪开目光,右手手指按压到左手腕骨上,一寸一寸地用力,直到压出道道红痕。 一直到晚上23点,表一班一部分学生精益求精,回课视频都没有录制结束。 教室和黑匣子戏剧实验场地都不够用。 同学们分散在各个教室,平均每个教室就有一两组人,空间不算拥挤也不宽敞,空地处都搭了三脚架,各自配备了录像用的手机,一轮一轮地反复来,祈求量变引起质变。 “钟离遥是不是心情不好啊,这都什么破题……” “给我一朵云?挥金如土?” “我还抽到人生中第一次骑马呢,我就没骑过马,这题适合我和况野换。” “谁有我的阴间?见到逝去的亲人。” “说明你适合演鬼片。” “你不觉得这个最难吗?这个,四合院的天井。” “我们跳进去死了算了。” …… 集星的教学楼头一次灯火通明到了这个时候。 金姐和明哥打着哈欠,拿手电筒上楼催促了好几轮,一个学生都没能叫走。 明跃劝她:“算了吧,我们如果真赶他们回宿舍,他们照样偷偷摸摸录通宵,还打手电筒,多伤眼睛?还不如就一口气在教学楼录了。” 一口气? 要真是一口气就好了。 这群小孩儿脾气又臭又倔,慢慢地从钟离遥那里学来了追求完美,不抠细节是肯定录不完的。 金丹凝从抽屉里拿了包速溶黑咖出来冲调,摇摇头,说:“他们熬夜排戏的进度为什么提前了?我记得我上学那会儿,这得是艺考前夕或者期末周才会出现的桥段。” 明跃:“现在小孩儿卷呗,都知道考得不好会有什么后果……比如没大学上,没书读,或者高三再来一年、两年,为了进影视大院几战几败的学生还少了吗?今年我听说就有那种考了四五年才考上的。” 金丹凝:“他们表演老师也真是的……得亏现在是夏天,如果冬天排练到这么晚,估计都得冻感冒了。” 但艺考路上生个病,太正常了。 明跃:“你等着瞧吧,这一届学生上进,又优质,等到了冬天,绝对还有在教室打地铺的。” “难顶。” 金丹凝吸了吸鼻子,喝一口咖啡,完全抵挡不住困意。 她干脆从储物柜里拎了一件薄外套出来披上,再把捆在办公椅上的软垫取下来夹在臂弯里,准备往黑匣子走。 明跃拽住她一条胳膊:“你去哪儿?” “我去守着啊,”金丹凝打哈欠,“去黑匣子找个地方睡觉。” “那行,我也去。”明跃分配任务,“我去守教室,你就在黑匣子吧。” 第一次站在镜头前,纪颂难免束缚,局促不安,删也删不完的视频铺满了相册,一不小心就录制到了深夜。 林含声在宿舍小群里一直狂发消息,手机震个不停: 【小林:你们三个人呢怎么还不回来啊啊啊我一个人好害怕啊啊啊】 纪颂不语。 发过去一张自己趴在地上装死的照片。 前置摄像头里,自己小脸惨白,眼白布满血丝,活像三天三夜没睡觉。 【小林:我去。学表演真短命啊,本播音王子要爱护嗓子和脸蛋所以要睡觉了晚安厚米们。】 纪颂连在表情包库里翻个竖中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抽到的题是:沙漠独行。 他把背景设定在徒步穿越罗布泊,一路流汗、出现幻觉,最后干脆直接躺下晒成焦炭。 很符合他现在的精神状态。 死了算了。 凌晨一点,抽到“一支白蜡烛”这种变态题目的况野准备摆烂,一屁股坐在地上困得想呕吐,笑着吐槽纪颂偷懒。 晒成一具人干的纪颂趴在地上根本起不来,很敬业地学习演尸体。 他用手背垫着下巴,朝黑匣子的角落打望赵逐川的身影。 这人一直在录视频,反复打磨,从头到尾没抱怨过一句,甚至连一瓶矿泉水都没喝完,一条不行,还得再录一条。 表演生圣体。 赵逐川抽的题是:别偷看。 倒还很符合他们现在的状态。 纪颂看了眼蜷缩在豆袋上闭眼小憩的金姐,又继续借着自己偷懒的片刻观察赵逐川的表演。 直到赵逐川转过身来看他:“你困了就回宿舍睡觉吧。” “我怕黑,”他这回说了实话,“我等你一起回。” 木地板是天然的凉席,每个人踩过地板的响动是最美好的白噪音。 空调制冷风吹过后背、头顶、发梢,人在意识昏沉时总会出现幻觉,他揉了揉眼,分不清身下是水还是地。 第74章 真是满船清梦压星河。 纪颂最后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睡着的。 他醒来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师大校园夜深人静,夜风吹拂树冠,只剩下夏日尾声悠长的虫鸣—— 自己身上盖了一件面料轻薄的长袖冲锋衣。 赵逐川的。 况野捏扁矿泉水瓶子,投掷入桶,朝他走过来,伸手拍了一下纪颂的小腿,催促他:“起床了,走啦。” 教室空荡荡,没人了。 “我刚不是在地上吗?”纪颂从沙发上撑着手肘坐起来,睡眼惺忪,“几点了?” 况野把稿件纸卷成喇叭状:“快三点了!” 纪颂作势又要躺回去:“也许我应该在这里直接睡到明天早上。” “教室开了空调,我们怕你着凉,是川哥把你抱沙发上来的。除了他,我们谁都抱不动你。” 说着,况野拧他脸蛋一把:“该减肥了你。” 纪颂躲闪不及,让况野碰到了脸颊,他并无半点不适,抬起脚尖朝况野的膝盖踹过去,笑骂:“你个细狗,你该健身了!” 况野的新眉形是vega修的剑眉,他长发高高束起在脑后,大刀阔斧地站在那儿,古铜肤色,个头又高,手上最好再来只鹰隼,很适合演个金庸的武侠片。 这样鲜明的个人风格让他比初来乍到时更加出众了。 现在快三点,黑匣子里的同学都走得差不多了,纪颂扫了一圈,没看到金姐。 正想要问,赵逐川推门走进来,示意道:“宋微澜他们三个男生组队送金姐和孟檀她们回宿舍了。” 纪颂“哦”一声,别过头,又踹了况野一下,揶揄道:“你怎么没去护送你女神?” 他们穿进黑匣子的鞋都很干净,几乎不在室外使用。 “我这不是为了陪你们吗,”况野委屈,“我哪有重色轻友过?” 夜深露重,空调吹得过于凉爽,纪颂把赵逐川的外套盖在肩膀上,拎着袖口在颈部打了个结,活像披了个斗篷。 他一笑,像露出黑猫的尖牙:“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有事儿想要求我俩?” “哎呀,就是想要李欲那个文化衫嘛。”况野眼睛发亮,“我们仨一块儿穿着肯定特别神气。” “我俩倒没意见,”纪颂连问都没问就觉得赵逐川肯定不会有意见,“你明天问问云朵去,看你当个场务行不行?” 况野倏地站得笔直,就差敬礼:“绝对合格!” “你要写什么?” “嗯……忙着上央戏!” 纪颂笑了:“这么狂?” 况野一乐:“有野心的人才配得上实现梦想!” “这句话对!” 纪颂为况野一张狗嘴里偶尔吐得出象牙而感到欣慰,踮起脚尖侧搂住旁边赵逐川的脖颈,半挂在他身上,身体突然变得很软,长长地打了个哈欠:“好兄弟。那你呢?” 脱敏训练,这是脱敏训练。 纪颂这样告诫自己。 好想写个“忙着当直男”啊。 可以自己现在的心境,好像是直接爱上男的。 “还没想好。” 赵逐川答非所问,“你的视频在我手机上,你要不要先看看?确定录好了,我们再回寝室。” 这一觉醒来,纪颂差点把录像的事情抛之脑后,又打哈欠,再接过赵逐川的手机,很烫手。 凌晨两点,他们集星的王牌选手赵逐川,居然把手机录成了山芋。 纪颂问:“密码?” 赵逐川朝他靠近一点:“你生日。” “啊?”纪颂怔了半秒。 他的困意似乎消退了一点。 潮水褪去,沙滩上露出浪花留下的贝壳蚌,里面有一颗珍珠。 那是他疯狂跳动的心。 纪颂脑袋转不过弯了。 直到他对上赵逐川的眼睛,才想起来他们两个人的生日是同一天,马上松一口气:“对对对。我们生日是同一天,我差点忘了。” 浪花又席卷上沙滩,蚌壳合上了。 赵逐川只说:“所以我才设的。” 熬过了变声期的男音带着沙哑的倦意,音量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 纪颂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两眼昏花,看不清屏幕上键盘的字。 死嘴,快说点什么啊。 作者有话说: 【反早恋观察团】 金姐:[星星眼]哦你俩同一天生日那今年一起过吧。 野子:本贫困美少男请大家有奖竞猜,等下(狂拍话筒调试音量)如何只买一份礼物但是两个人都可以用呢? 第51章 八月 况野在旁边收拾三脚架。 他一边收拾一边打哈欠, 纪颂没忍住,被传染了,打了第三个哈欠。 赵逐川收起充电线, 把白线绕在手指上缠了几圈, 指节勒出红痕。 他穿上冲锋衣外套, 埋头, 藏了半个下巴在衣领里,抬眼看他:“很困?” 纪颂承认:“有一点。” 况野“啪”一声关掉了黑匣子的灯,拿金姐给的钥匙锁上了门, 催促:“走咯, 回寝室睡觉咯。再不回去天都亮了。” 集星教学三楼的走廊也早早熄灭了灯盏, 一片漆黑, 只有月亮高悬在天上。 纪颂想起那些恐怖电影里通往异世界的大门,也是这样长长一条, 四周风过林梢,人眼要适应一阵黑暗才能看得清前面的路。 现下他目光所及,况野已经困得没力气玩手机, 手指勾着钥匙扣一晃一晃地, 吊儿郎当, 正往楼梯口走,快他们好多步, 远远地把还在适应黑暗的纪颂甩在了后面。 凌晨两点半,离这片天空再次亮起仅剩三个小时。 赵逐川站在纪颂身侧, 摸出手机,打开了手电筒给他照路。 很小一束微光,从赵逐川手里亮起。 况野扶着楼梯三步并作一步地冲下楼,中气十足, 嘴里念叨洪鸣布置的台词作业:“太阳要出来了,黑夜留在后面,可太阳不是我们的,我们要睡了1——” “我才是真的要睡了……” 纪颂上下眼皮打架,强撑着怎么都睁不开眼。 他想起小时候看的动画片《猫和老鼠》,里面的汤姆猫就会拿一根牙签把眼皮支棱起来。 眼下他急需三根牙签,两根撑眼皮,剩下一根用来撬开赵逐川的天灵盖,看看再想什么。 “上来。” 赵逐川没头没尾地扔出这一句话,随即抬起下巴,把高领领口压住,低头用牙咬住手机,半蹲下身体。 纪颂一句“脏”都没说出口,默契地拿过赵逐川的手机,他想起在公园草坪上见过大型犬去捡飞盘的画面。 他努力睁着眼,睡意混沌,说不出话。 平时看起来很需要睡眠的赵逐川现在看起来状态极佳。 “我背你。”赵逐川看出他的犹豫,嗓音淡淡,“你很轻的,我刚才抱过了。” 刚才抱过了。 纪颂困到完全没力气,顺势一倒,抬起胳膊,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抱紧赵逐川的脖颈,脸虚虚贴上那宽阔的后背。 赵逐川的臂膀和腰腹一同发力,果然轻松地将他背了起来。 夜色中,感官被放大。 鼻尖侵入一股男生宿舍共用洗衣液的皂香。 纪颂侧脸紧贴衣料,赵逐川的外套面料轻轻磨蹭着他的头发,皮肤透过外套互相传递来炽热,耳边回荡着窸窸窣窣的响动,伴随男生很深的呼吸声。 纪颂偏着头,嘴唇恰好贴在赵逐川脖颈边。 他立刻把脑袋偏到另一边去。 好像碰到了,又好像没碰到…… 他的手也不偏不倚,正好无意间搭在赵逐川的喉结处。 隔着冲锋衣衣领,他能感觉到那处上下动了动,像在吞咽。 纪颂犯困,可手上还拿着手机电筒。 现在两个人一起,没什么好怕的。 他干脆关掉了手电筒,把手机揣进裤兜,老老实实地抱紧赵逐川的脖子,下巴抵在肩膀上,肩胛骨硬硬的,硌人,存在感很强却很舒服。 “又不怕黑了?”赵逐川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纪颂很配合地不乱动,闭着眼小声道:“我现在在你背上,你这么壮,一拳能打散别人三魂七魄,就算是鬼也要掂量掂量吧……” “你像在写玄幻小说。”耳边传来很低的一句。 “嗯。” 纪颂收拢双臂,脸轻轻埋在赵逐川背上,胆子已经在黑暗中放大无数倍。 这明明更像青春偶像小说吧。 胆小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能包容你的胆小。 况野应该是困飞了,也没等他们,早一溜烟跑没影儿了。 纪颂那点悬而未决的自尊心终于落地,不怕被人看见,心安理得地将赵逐川抱得更紧了点。 电梯没停运,赵逐川背着他走进轿厢,四周的光线骤然明亮,纪颂被刺得眼睛疼。 他伸手掀起赵逐川外套的连帽,把自己的整颗脑袋藏进帽子底下,拿帽子当伞用。 第75章 表演瘾儿没过够,现在演的是沙漠里的火炭菇。 师大凌晨的校园万籁俱寂,仅剩一点值班室里照射过来的微光。 纪颂收紧胳膊:“赵逐川。” 赵逐川应答:“你说。” 纪颂的吐息像翅膀拍打在他颈侧:“下次我演树袋熊……你演树……” 翅膀难免生得毛茸茸,所以痒痒的。 赵逐川很短促地喘了口气,揶揄:“你怎么不演啄木鸟?” 纪颂:“啊?” 赵逐川:“你刚刚趁机亲了我脖子。” 什么,亲? 这个字眼是他们之间能用的? 托住自己大腿的手臂突然卸了点儿力,纪颂下意识搂紧赵逐川去对抗那种下坠感,干脆像书包一样夹住赵逐川的腰,说:“喂造谣是要负责的……” 赵逐川:“我没说不负责啊。” “怎么负责?”纪颂手上使劲,假装恶狠狠地勒了一下赵逐川的脖子,紧接着他听到一声很沉的笑,不满:“你还笑?” 赵逐川“嘶”一声,被勒疼了也没恼,说:“又不想走路,又不准我笑,哪儿有你这么霸道的人。” 纪颂电量耗尽,张牙舞爪不起来了,嘴上还是很硬气:“有啊,我就是。就霸道!” 其实刚才他问“怎么负责”后的下一秒,就想伸手去捂住赵逐川的嘴巴,他开始害怕听见自己爱说的“当一辈子好兄弟”、“我当你陪练”等等,一辈子太长了,他们连一辈子的一百分之一都还没有走完。 就这样以独一无二的名义待在身边,也很好。 可人总是贪心的,总会在感情上得寸进尺,想要有个肯定的回应,想随时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趴在赵逐川背上。 最近排名压力加剧,纪颂很久没有这样犯困到昏天黑地。 迷迷糊糊间,纪颂想起况野刚才念的话剧台词。 以后,他们可能还有无数个这样的大夜,可能会有幸看到西南的日出、京北的朝霞—— 到那个时候,太阳会出来。 太阳也会是我们的。 …… 几天后,集星的官方账号突然公布了一张202x届入学集体合影。 推文发出去后一天之内在网上小爆,破了万赞,其链接被三个班班群的同学分享到朋友圈四五十次,纪颂一刷朋友圈,几乎都是在向朋友圈展示这一条。 文案大多数是:找找我在哪儿? 比起其他艺考机构,集星的学生并不算多,四五十个人往那儿一站,谁一眼就看得到,谁隐没在人群里,非常明显。 只不过事件热议的中心人物反应比较大。 赵逐川在刷到推文后立刻走到楼下教学楼外找了个空地打电话。 也不知道给谁打。 纪颂趴在走廊栏杆上看了赵逐川一会儿,看他脸上的情绪由焦灼转为平静,才放心地进教室继续翻推文。 【妈咪现在高中生都长成这样了吗?】 【一代更比一代强…】 【发出来好像就是为了勾引我】 【原来我就是为了看这个才出生的啊】 【怎会如此不错.jpg】 彩虹屁如山如海,评论区各位momo各有口味,几乎把表一、表二班能挑出来当顶梁柱的女生男生都夸了个遍,甚至已经有在评论区求学生账号指路的人了。 纪颂动动手指,给评论区“中间那两个男生好好看”、“你这小伙子实在不错”等等点了赞。 一个爱心、两个爱心…… 唯独没点最高赞的“求后排c位大帅哥指路”。 大帅哥的账户他不清楚。 大帅哥的微信他手到擒来。 大帅哥的背他想跳就跳。 翻了翻评论区,纪颂确实没看到谁@出赵逐川的社交账号。 据他所知,赵逐川的社交软件都是没账号的状态,甚至为了被精准推送,他都不登录账号,说这样刷到的东西更广泛些。 纪颂自己的账号是潜水党,只点赞收藏,从来不评论不发布。 看着往上疯涨的点赞数量,纪颂切进相册,看了眼专门用于存放赵逐川实况照片的相册。 这相册本来叫“百元大钞”,被赵逐川嫌弃太接地气不够高级,遂修改成了“王子”,还配了个emoji王子头像,是赵逐川捧着纪颂的手机划拉了半天才找出来的。 “……” 你们的大帅哥对自己真够满意的。 今天收手机的时间推迟了,教室里很安静,几乎所有人都在研究这条推文,还不断地在向外分享。 “为什么不点这条?”赵逐川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身边,手指向屏幕某处。 别人要你的联系方式,我为什么要点? 纪颂没直说,哼笑一声:“我是怕别人抢走我的模……” 赵逐川倏地靠近,呼吸声像拍打在耳侧:“男朋友?” “什么朋友,”纪颂僵硬地转过头,怀疑自己产生幻听,“我哪有男朋友?” 纪颂的迷茫像模像样,像下一秒又要用他特别有劲儿的嗓子喊一声“好兄弟你来了”。 “前男友啊。” 赵逐川抽出前排的凳子坐下来,“况野不总这么开玩笑么。” “你听着,”纪颂说得有点费劲,斟酌措辞,“有没有觉得……别扭?” “不会。”赵逐川极快地应了一声。 纪颂松了一口气,像拿到免死金牌,含住一颗赵逐川递到唇边的润喉糖,腮帮子鼓起来,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漫不经心又口齿清晰,不敢有半分犹豫:“下次我们演别的吧?” “比如?” “我演哥哥你演弟弟。” “是么,”赵逐川别过头去,似乎是弧度很小地勾了勾唇角,随后望过来的眼中带有笑意,说出来的话让纪颂脑仁嗡嗡胀痛,“好禁忌啊。” “……” 纪颂沉默,突然有点不能直视“兄弟”二字。 “要不我演才干完农活的儿子,你演腿脚不便每周要去县医院问诊的爹,我来报你那晚背我回寝室之恩。” 赵逐川说:“不用演了,你要直接叫我也行。” 纪颂放下手机和挡手机的书本,上半身越过课桌,从后面掐他脖子:“喂你——” 教室里头顶风扇没命地吹,赵逐川前额该修剪的碎发全部散开,难得仰着脖子笑得很开心。 笑够了,闹累了,纪颂精疲力尽才松开手,没什么力气地趴在课桌上,一贯坐没坐相的姿势。 腰酸背痛。 最近钟离遥布置的作业太折磨人,紧赶慢赶,其他老师布置的任务都被排队到了后面。 表一班大部分同学都对这次月考非常看重,平时下课都在座位上睡觉的各位开始忙碌,练声的、练形体的、突然来一句台词的,只要卷不死,就往死里卷。 他下课还得去办公室和云朵一起商量周末的汇报演出。 彭思芮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小道消息,点了名要纪颂和云朵两位戏导生一起策划操办演出。 云朵负责台前,纪颂负责幕后,最大的作用是在后台调试灯光舞美,俗话说就是当dj。 他对幕后器材还不太熟悉,得等下午的课上完,去找学校调试设备的老师学一学。 纪颂甩了甩脑袋,开始持续性头疼。 这段时间状态过于紧绷,他很难休息好。 晚上,三个班合在一起练体能。 基本都是男生在外面跑步,大部分女生选择了在形体教室跟着表二班主任何雁跳减脂操。 表演班训练效果显著,播音班明显在摸鱼,跑个两三圈就开始走路。 明跃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一根一米长的戒尺,跟在后面像赶小山羊放牧。 羊羊一号小林好不容易和表一班一起跑步,还惦记往昔同学情,跑着跑着,就脱离了自己班上的队伍。 他混到表一中间来,跟在纪颂身边跑,用以表示他的体能真的有在进步。 纪颂朝他竖起大拇指。 这肯定是202寝室每周跑两次三千米的优秀战果! 林含声维持好成绩没多久,又没力气了,开始扒住纪颂的胳膊也不让他往前跑。 两人拉扯一阵,纪颂摆脱不了他,也就不管了,就当自己带了个拖油瓶在跑。 “靠……颂颂……你怎么能这么丢下我……”林含声越跑越慢。 纪颂:“耐力很差型。” 林含声:“我为了和你说话,我都跑岔气了!” 纪颂:“喜欢甩锅型。” “上周表二班男生给宋微澜送早餐,坚持了三天就不行了!” “爱聊八卦型。” 林含声:“……” “等会儿。” 纪颂这才味儿过来,单手叉腰,趁明跃在赶表二班的小鸭子,满脸震撼地扭过头:“表二班也有……男同?” 林含声见他上钩,放慢脚步:“表二班有没有我不知道,反正我们班有两三个吧。” 第76章 纪颂:“你怎么知道?” 林含声:“我打开软件一看,附近的人就有啊,还有他们自己的照片儿呢。” 纪颂敲敲腮帮子,跑得太阳穴跳突,耳膜有点胀。 想说话,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脑袋晕,拧起眉缓了好一阵,才问:“什么软件?” 林含声凑近一点,本就水灵的双眼睁得很大,看他像在看傻子:“就是小蓝啊,男同交友软件。” 等等。 信息量有点太大了。 纪颂一怔:“你为什么会有?” 作者有话说: 1出自曹禺创作于1935年的四幕剧《日出》。 - 【反早恋观察团】 小林:我观察你俩好久了现在我来添点乱吧(抱起一大摞柴火开始邪笑 颂颂:要不我趁热喝了这锅粥吧o_o 第52章 八月 林含声顺脚踹开一颗挡路的小石子。 他再抬起来的表情很无辜:“因为我是啊。” “你……你别逗我。”纪颂别开眼, 心里不免一阵刀山火海,浑然不知人家林含声早些年就已经历过性取向的大风大浪,和自己这种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不一样。 “我没逗你啊, ”林含声眼神真挚地看着他, 像神神秘秘要搞什么推销, “你要是的话, 你也可以下一个看看,长长见识。” 纪颂浑身泄了力,跑不动了, 或者说现在的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双脚是否仍在规范运营。 他停下脚步, 抬起手肘撑在林含声肩头, 摆了摆手, 眉头和眼角皱成一团:“哥们儿……我头有点晕。” 林含声更是扔下一记重磅炸弹:“你放心,我不喜欢明哥那种。我比较喜欢况野那种类型, 但是我俩太熟了,下不去手。” “……” 纪颂更晕了。 林含声继续:“其实你也很可爱的,长得又帅!但我不喜欢同学, 年龄都太小了, 靠不住。” 这人课后经常在办公室和洪鸣一起改稿件的画面窜入脑海。 纪颂腿一软, 差点摔跤,难以置信地追问道:“那洪鸣那种呢?” 林含声默默向他投来“你他爹的神经病吧”的眼神。 傍晚风起, 最后落入地平线的绚烂晚霞扎入眼瞳。 纪颂抹了把脸,甩甩脑袋, 就差滑跪了,“对不起啊。我是被震惊到精神错乱了。” 林含声被他的反应逗笑:“有什么好震惊的?嗳,你要是想知道,我还可以跟你说表一、表二、播音班……还有我们的任课老师, 他们都有哪些是……” 集星的教学环境相较普通高中校园更像一个“小社会”,从四面八方聚集来的学生们也复杂,谁喜欢男的,谁喜欢女的,早就变得不那么重要,只要不出事儿,不太明目张胆,谁去谈个师大的大学生也不会遭到太多议论。 可纪颂不一样。 纪颂白纸一张,放假生活都三点一线,却一开始就被赵逐川的脸吸引,这些都被林含声清清楚楚看在眼里。 纪颂没有被他带跑偏,而是盯住前面的某个方向发愣。 跑在前面的赵逐川回头朝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纪颂如遭雷劈。 他抬手捂住林含声的嘴,像锅盖按住马上翻腾出锅的活鱼,小声道:“算了,算了!你还是别说了!” 手一松。 林含声马上:“你真的不好奇吗?有……” 他一口气报了两个纪颂不太熟悉的人名。 “打住打住!” 纪颂又赶紧给他捂上。 林含声:“唔唔,唔唔唔,唔唔。” 说不好奇是假的,但纪颂本能地就有点害怕听见那串名字,像潘多拉的魔盒打开了,里面蹦出很多他抵挡不住的好奇。 “但那也是别人的事儿啊,又没人跟我告白。”他还在嘴硬。 林含声“哦”一声:“宋微澜不是喜欢你吗?” 纪颂否认:“那不算。” 他又正经补充:“喜欢又不是说说就可以的。” 也不是所有的感情都可以宣之于口的。 纪颂想起林含声曾经跟自己说过的这句话,原来是这个意思,其实林含声从来没有隐瞒过什么,只是这件事并没有专门拿出来说的必要。 “你的意思是你不排斥吗?” “每个人喜欢谁是自己的自由啊,我没什么好排斥的。” “你真好!” “不过你这说得也太突然了,我还没缓过劲儿……” 脚下小跑的速度变快,林含声和纪颂拉开一小段距离,扬起眉梢,笑道:“那如果,我是说如果,有男生跟你告白,你会考虑吗?” 刹那间,纪颂小脑过载。 说实话,不会。 因为所有的肢体接触他都试验过了,自己和关系好的同性搂搂抱抱并不会有什么不适,根本不会往那方面想,也不会认为“我们隔得太近”。 可他对赵逐川显然不是。 赵逐川像一把火炬,举起来太重,逆着风跑又怕火熄灭了,靠近他,也不会感觉不到热。 但赵逐川怎么看都不像个女孩儿,他没办法把赵逐川当成女孩儿。 到底要多喜欢一个人,才会想要告白,让他知道? 身边种种,赵逐川是最特别的。 林含声这个问题,其实就是在试探他的接受程度。 纪颂本能想要遮掩住藏在心口的情绪,更不愿意在头昏脑胀时说出决定,笑着打哈哈:“不会是你想吧?” 林含声跳起来:“我说了我不喜欢你这种年纪小的!” “暴跳如雷型。” “……” 纪颂反客为主:“你在集星没有喜欢的人吗?” 林含声认真回应:“没有啊,高三还是不要谈恋爱吧!其实表二班有男生约我吃饭的,我和他吃了顿烤肉,他不行,肉都舍不得给我吃,特别护食。” 纪颂:“……” 还不如我呢。 至少每次寝室出去聚餐,林含声都是他和况野的照顾对象。 “喂,等等,该我问你了。” 纪颂倒退着跑两步等林含声,放慢速度并肩跑,“你喜欢男生,赵逐川他知道吗?” 林含声等的就是这一句。 “知道啊。初三他就知道了。” “哦……” 初三,15岁? 意思是赵逐川对“男同竟在我身边”的接受度是高的,至少他不会因为这个而对林含声有任何看法,怪不得从一开始,赵逐川能那么云淡风轻地说“男朋友”这三个字还不烫嘴。 你追我赶地闹一阵,两人倒是提了不少速度,快得明跃在操场的另一边狂拍巴掌,示意他们再加速。 夜色垂落,操场上的照明灯亮起,今日光线却并不明朗,只照开了操场某一角的跑道,其他区域顿时陷入黑暗。 “呼——” 换气声微弱。 腰腹一阵阵抽疼,纪颂放慢脚步,单手掐着腰往前走。 他刚才和林含声闹得太厉害,侧腹部那一块儿岔了气,现在多走几步都想喊疼。 他又怕疼,坚持一会儿都不行。 “你先跑,”纪颂招手,咬着嘴唇想笑,又怪自己话多,自作自受,彻底放弃了争夺前五名,“我有点儿跑不动了。” 林含声此刻也正到了耐力极限,多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往后倒退着跑了一会儿,抬手朝纪颂挥了挥手,转身跑走了。 纪颂全然没了跑步的心思。 他扶着腰走路,认真思考刚才林含声的灵魂发问。 如果有人……有神都不行。 除非这个神。 这个神。 神。 神出现在操场内圈的草坪边缘,趁着四周跑过了三三两两的同学,伸手,一把将纪颂拽出了跑道。 抬头看人的那一瞬间,头顶的月光泼洒开来,纪颂和赵逐川被淋得浑身湿透。 原来。 跌进黑夜是这种感觉。 他鞋底磕上跑道的边缘。 下一步,纪颂鞋尖踢起细小的石子,一脚踩进绿茵地,脚下柔软湿润,鼻尖泛起一股青草的幽暗气息。 都不用看,纪颂闭着眼都知道拉他的人是赵逐川:“你也……” “嘘。” 黑暗中,赵逐川的食指放在唇边。 他偏了偏头,侧脸鼻梁的弧度在操场暗沉的光线中隐没,“你岔气了。” 都不是疑问,是肯定句。 纪颂猜他是看到了自己小跑还扶着腰,点头。 “难受就一起偷个懒。”他说。 纪颂在黑暗中眸光闪闪,眼眶里迅速积蓄起泪花,不是感动的,是困的,或者说又有那么点儿感动,因为赵逐川这个卷王王中王火腿肠,居然纡尊降贵,愿意陪自己一起偷偷懒。 所有人都觉得赵逐川像个不知疲倦的机器人,有颜有天赋,但其实也会累,会想要抽空歇一歇。 没被灯照亮的一部分跑道很黑。 第77章 才下过雨,操场中央的草坪没有踢球的学生,偌大的一片绿地在夜幕中黑压压一片,纪颂有些紧张地往明跃所在的方向看去。 明跃还举着他那把教鞭在赶山羊,对纪颂和赵逐川这种体力一向顶尖的学生根本不担心。 纪颂松口气。 赵逐川站在他身边,半倚着足球门网,右手手臂往后抓,勾住白色纤维线网,低声问道:“你是不是有点儿夜盲?” 纪颂微怔:“你看出来了?” “我看你一跑到光线弱的地方就会速度慢一点。按理说,现在操场的亮度应该是不影响跑步的。” “我……确实有点儿。也不是夜盲吧,就小时候我妈创业,我爸教书,两个人都忙,我就经常一个人在家里待到晚上,不爱开灯,时间久了也不知道是真的看不清还是只是不想看清。” 赵逐川很轻地“嗯”了声,点头道:“怪不得。” 纪颂愕然:“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你那天不想走路。”赵逐川指那天把他背回宿舍。 “校园里都没灯,我走那么慢,耽误时间,回寝室不知道都几点了。” 其实那天纪颂想过,看不见路,就开手电筒,然后他牵一下赵逐川的手—— 又或者是攥紧他的衣袖,这样也能回去的。 但是太慢了。 而且好兄弟之间背一背还好,比方说崴脚了、昏厥了等等,总有很多理由,可牵手不行,牵手时十指会交握,肌肤会摩挲,午夜暖融融的风会从指缝穿过,太暧昧了。 显而易见的,他对这种暧昧开始敏感。 纪颂张口说了句“没事儿”,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谁。 “以后看不见路就直接告诉我,”赵逐川的身体稍稍靠拢过来,晚风带过他身上一股纪颂很熟悉的香气,口吻很无所谓的,“再黑我都能背你。” 是那天,纪颂在他颈窝中闻到过的冷冽气息。 操场的确下过雨。 纪颂怀疑是草地地下的储水又漫了上来,绿荫草地突然无比湿滑,他险些腿软,再站不住。 多让人难以拒绝的一句话啊。 纪颂目光飘忽地挪开视线,嘴上还是说:“好。我也会照顾好你的。” 不管以后发烧还是受伤或者别的什么。 我都会照顾好你的。 连带着林含声直接出柜的震惊和不适应,在如此高强度的学习压力下,他居然接连失眠了两天。 三日后,他们摄制小组紧赶慢赶要完成的《无尽夏》拍摄工作就绪,纪颂中午都没吃饭,跑去形体教室补了个长长的午觉,睡得四仰八叉才作罢,精神抖擞,准备四个人一同外出拍摄。 他们鼓起勇气给金姐请了一下午的假,申请不上声乐课,金姐居然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在形体教室午休很方便,拖一个豆袋,再找件外套或者薄毯,往后一倒,陷进去就睡。 晚上在宿舍,纪颂翻来覆去睡不着,神经异常活跃,关于赵逐川的,无关赵逐川的……什么都想。 反而到了教学楼这种人多的地方,旁边吵,他才会想要睡觉。 收拾完课桌,纪颂扛着从李欲那儿借来的器材,简单收拾了个斜挎包甩在背后,准备和组员一起在下午上课之前出校。 走出教室时,纪颂看见赵逐川站在走廊上等他。 赵逐川抱着手臂,安静地在阅读墙上逐渐张贴出来的去年校考战报,背脊挺直,笔直得像一棵就种在那里的树。 一片无穷无尽的绿色在眼前游过。 有的人天生就是这样,他只需要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就会让人忍不住多看好几眼。 甚至,想成为他旁边的另一棵树。 两位男演员在集星的卫生间就换好了提前借来的三中校服。 这衣服纪颂穿习惯了,自己照镜子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但衣服一出现在赵逐川身上,纪颂就总感觉眼前是新来的转校生。 赵逐川身上的少年感更重了,校服弱化了他眉宇间的锐不可挡,举手投足比平时更添青春气息。 “校服衬人”看来是真的。 赵逐川很适合去演那种偶像剧里一言不合考700分的高冷学霸。 换好衣服,纪颂率先走出卫生间。 况野在门口静候已久,一见纪颂将脱下三个月已久的校服穿得如此妥帖,一声惊叹:“我去。” 纪颂张望:“去哪儿?” 况野竖起大拇指:“真清纯啊,神了,我第一次在一个男的身上看到清纯这两个字。” 赵逐川冷不丁插一句:“你上回的形容词是对味儿。” “对味儿”这词从赵逐川嗓子里不咸不淡地说出来,纪颂呼吸一滞,更深刻地理解这三个字的含义。 “啊?什么时候?”况野早就忘了。 “公式照。”赵逐川说,“你说纪颂穿校服肯定对味儿。” “有吗?”况野抓了根发绳把头发捆起来。 纪颂正想说什么,况野又笑嘻嘻地:“不是,其实我是想说他身上有点初恋的感觉了。” 纪颂一脚飞踢:“少恶心我!” 拿了出校卡,四个人大包小包地提着要用的器材出了校门,招来一辆出租车打车前往计划拍摄场地。 那是一处在学校附近不远的老式鸳鸯楼,在这里的戏份拍了一个多小时。 阳光照得人特别难受。 纪颂与赵逐川提前沟通过,说这作业只是交给李欲的课后小结,肯定不会上传到网络,更不会拿去当校考的作品集。 纪颂伸出两指:“我发誓!” 赵逐川看他较真的样子很好笑,抱着书本站在原地,一副好学生的样子,说出来的话却很欠打:“你拿什么发誓?” 纪颂从容应对:“我对天发誓!” 其实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很忐忑的,万一赵逐川又摆谱要只能拍远景、背影、侧脸什么的,这片段还真不太好拍下去。 准备工作事先是做过的,但不拍脸真的会感觉差点儿意思。 纪颂瞄了他好几眼,眼观鼻鼻观心,双手合十做祈祷状:“求你啦。拍拍脸吧?大帅哥。” 大帅哥没说话,垂下眼眸,视线落在自行车把手上,拇指指腹很轻微地在把手上捻磨,不知道在想什么。 为了防暑,纪颂搞好了一套粗制滥造剧组导演必备的冰凉小工具,一台挂脖电风扇正扣在云朵脖子上,另一支手持小风扇揣在纪颂衣兜里,额头上还贴了块降温贴,预防中暑。 他掏出小风扇,调高档位,像拿出玉如意一样,对着赵逐川吹了吹。 他还很小声地学动画片里的主人翁念叨:“如意如意,顺我心意。” 意思是我在讨好你,求求你。 没反应? 纪颂弯起一双眼,小声呼唤:“赵逐川?” 一阵凉风拂过面颊。 赵逐川今天没抓头发,修剪过的前额碎发顺风而起,半眯起眼看向他。 以前拒绝纪颂不是很难。 现在是完全没办法拒绝。 现下正是午后阳光最热烈的时段,纪颂眼中的光和头顶的炙热一同灿烂,把风都晒暖。 “……”赵逐川平静地松了口气,“算了,你拍吧。” 作者有话说: 小赵的底线就这样一退再退—— 颂颂:你是人好还是因为喜欢我? 小赵:…………喜欢你。 颂颂:………………………………………………[害怕] 第53章 八月 这里的戏份很简单。 大概就是两个人一起骑单车, 再从居民楼前的空地飞驰而过。 其实骑车不难,况野在没有带便携轨道的情况下扛着器材在云朵的指挥下跟拍也不难。 难的是两个人要控制速度。 要骑得一前一后,错落有致, 画面才好看。 赵逐川从小到大骑车的机会很少, 小时候骑车还很犟地不要辅助轮, 摔过好几次, 一来二去,赵添青就不让他骑车了,所以他的技术没纪颂这种平原长大的小孩儿那么好, 玩山地车是他偶尔出门透透气的爱好, 反倒对这种窄路练得少, 骑得自然就慢一点。 而且又要月考了, 身上不能摔出什么伤痕。 赵逐川对此一向谨慎,纪颂就不一样了。 纪颂最开始还在闹, 仗着自己技术一流,单手骑、扭着骑,甚至骑出去了还倒回来绕着赵逐川骑圈圈, 直到他某次一撒欢又骑到前面去了, 一回头, 毫无防备地对上赵逐川认真望向自己的眼睛。 那一瞬间,夏风忽然安静了。 “拍到了, 我拍到了!”云朵忽然叫起来,头顶的墨镜在女孩子额角压出红痕, “刚才川哥那个眼神特别好,我拍到了!” 一番折腾下来,简单的骑行镜头又多拍了半个小时,云朵也不打伞防晒了, 凑过来和纪颂一起勾剧本撵进度。 纪颂扫了眼造景还不错的居民楼,想起之前自己来瞰景的时候想过要给赵逐川拍套照片。 第78章 他抬手,用食指碰了碰赵逐川的校服拉链,说:“脱了呗,热就可以穿里面的背心。” “还好。不算很热。”赵逐川平视他的眼睛。 “不是,”纪颂避开视线,直截了当,“我其实是想借这个背景拍拍你。” 赵逐川起身,脱掉校服外套,后背那一块衣料被汗水染出一大片湿润。 他露出里面夯实漂亮的肌肉,以及纪颂事先叫他换好的纯白色背心。 纪颂又摸出一张创口贴,撕开,抬手捏住赵逐川的下巴:“看着我。” 赵逐川“嗯”一声,抬起一只手握上纪颂的手腕。 纪颂手抖了一下。 相处得越久,这样简单的接触就越让他觉得亲密。 仅仅是这样对视的距离,他的指尖已经泛起些微不可控的颤栗,一直到他说出“别动”后,他都只是很快地掠过赵逐川看过来的眼睛。 创口贴横跨着贴在赵逐川鼻梁骨上。 创口贴和口罩一样,被那高挺的弧度顶成小山坡。 纪颂动了动喉结。 哦,他感觉到了。 喜欢,喜欢可能还是莫名其妙的心疼。 就算知道眼前一切都是虚假,但看见他“受伤”,还是会忍不住想要去安抚对方。 他很满意自己做的造型:“很好,嘴唇再抿一点,嗯!像小混混了。” 小混混:“……” 纪颂动作利落地从书包里掏出赵逐川送的那台小相机,眼珠灿亮:“这位男明星,我可以拍你吗?” 男明星:“……” 男明星在一分钟之内被换了八百个身份。 还问?不是已经答应过了吗。 赵逐川看他眼中跃跃欲试的光,直觉有诈,往后侧了侧身,问:“用什么?” 纪颂“哈”一声,从身后拿出道具:“板砖!” 被板砖拍晕的伤员:“……” 在拍摄之余,纪颂拿着相机给赵逐川拍了二三十张照片,有远有近,只有几张废片,焦距没对上,赵逐川的轮廓不太清晰。 像隔着一层玻璃那么看。 纪颂心头一跳,想起宿舍提前停水那天,赵逐川在浴室里洗澡,灯开得很亮,阳台上的灯却很暗,他也是这样看赵逐川。 动动手指,相册跳到下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脸棱角分明,每个细节纪颂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没吭声,手上擦拭镜头的动作不停。 明明都擦得很干净了,还是不停。 像那天,那夜,他伸出了那只手去擦玻璃上蒸腾而起的水汽。 承认吧,承认自己的沦陷也是一种勇敢。 心跳愈发愈震耳欲聋。 纪颂歪了歪脑袋,捏了下同样跟着跳动的耳垂。 云朵正蹲在旁边的空地上在填场记本,看纪颂脸色不太对,随口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纪颂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我把镜头擦干净了,以后……不会对不上焦了。” 他们从《无尽夏》里面选取的片段仅仅十分钟,一共就两个场景切换。 第二个场景设置在居民楼附近不远处一所放了暑假的小学里。 这所小学是云朵的母校,所以假期进校也是云朵联系的。 云朵轻车熟路地找了间教室,四个人一起把器材全部抬进去。 “接下来主要呢,就是个前后桌的戏份,所以你俩坐到窗边去就好了。” 云朵看了眼简易剧本,又把和纪颂一起提前截图好的名场面截图翻出来照着拍景别。 “这场对手戏很简单,就是后桌睡着了,前桌转过身,”云朵顿了顿,也觉得这样走戏很别扭,改口道:“川哥,你要把颂颂的题册拿出来,给他改错,改完又看着他睡觉……要那种眼神能拉丝的感觉,一看就是喜欢他。” “好。”赵逐川重新穿好校服,拉上拉链。 “嗯,这里主要就是眼神啦。这部参考影片能得奖有个很大的原因就是男主演带动得比较好,眼神戏考验演技,但我觉得川哥应该没问题,”云朵单肩扛机器,扛久了都有点喘,继续说,“你们再对一下剧本,我们就开始。” “没问题,”纪颂调整好坐姿,把道具错题本压在手肘下,“早点儿拍完早撤退。” 纪颂只庆幸,在这场戏里,自己只需要全程闭着眼睛趴好就行,他不需要和赵逐川对视,更不用接触赵逐川演出来的眼神。 他要尽快调整好自己的心态才行。 不管不顾的喜欢不叫喜欢。 纪颂向前倾身,手臂交叉着放在课桌上,趴好,眼睛闭得很很轻,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音量道:“我好啦。” “你没好。” 头顶传来男音。 不等纪颂回答,赵逐川继续:“你的眼皮还在抖。” 在录作业这回事上,纪颂、赵逐川传承了钟离遥的精益求精,而云朵则学会了李欲的“找感觉”。 不为哪一条效果好,只找哪一条自己能觉得“成了”。 折腾了一下午,天气又热,他们也没有在别人小学教室开空调的权限,况野第一个坐不住,直接捂着肚子靠在教室门上,说:“不行,我肚子快饿扁了,要不你们先拍着,我下楼买根烤肠吃?” 纪颂闭着眼,抬手比了个“快滚”。 云朵也察觉出来大家都累了,松了手里的机器,转头对况野道:“那都休息会儿?况野,帮我带瓶水吧?” “你想喝什么?” “我喝……”云朵想了会儿,扶了扶眼镜,说:“要不我和你一起去吧,我选选。” “你走了怎么拍啊?”况野看了眼手机,“时间不多了哦。” “有架子,放那儿直接按录制就行了。川哥,颂颂,我开着录制的,你们自己再来个两三遍,我回去选一条都行,你们的情绪差不多都到了。”云朵说。 “好,”赵逐川挽起校服衣袖,“你们先去,别中暑了。” 脚步声消失在耳畔,越来越远,纪颂闭着眼,所有感官的中心集中在露出来的右耳上,他听见风声刮过耳朵,听见赵逐川喊了他一声:“喂。” 空气轻盈得仿佛只能承载呼吸的重量。 纪颂不知道他喊自己做什么,茫然地迎上,或者说意外地跌进赵逐川的眼睛。 赵逐川伸出手,指尖一动,轻轻地拨了拨纪颂额前汗湿的头发。 听觉丧失,嗅觉丧失,感官世界中仅剩下视觉,视觉变成蝴蝶,跟随赵逐川的指尖飞走了。 这一瞬间。 他真的,觉得。 他们之间是有感情的。 至少在当下,同样的年龄、场景,以及在做的事情,这一生都只有一次,往后无论多少年不会再有。 不会再有这样一个盛夏的午后,在空旷的旧教室,他们搭建起一个仅有四个人的剧组——甚至都没有旁人,只有一台摄影机在记录,在陪着他们。 恍惚间,纪颂滚了滚喉结,掌心冒汗,17岁的悸动横冲直撞,踏破胸腔,他竟生出了四下无人的错觉。 vega说过他们两个人的嘴唇都算不上薄,各有形状,但是拆分开来看莫名很相似。 那么肯定就能完全重叠到一起的。 天衣无缝,亲密无间。 纪颂想起林含声的剖白,忍不住感叹,小林也是因为某个人,才发现自身性取向的?还是先发现,再去喜欢上谁? 他最近脑子一团浆糊,没有办法去找林含声聊这些。 他显然是莽莽撞撞地先喜欢上了。 其他的,什么都没想过。 要不是彼此身上的蓝色校服太过于陌生,要不是他知道摄影机上的小红点亮着,他或许。 他或许真的会。 会等到风吹起窗帘的一角,他想尝试着吻上赵逐川的嘴唇—— 纪颂就是个想了会去做的性格,他倒没有直截了当亲赵逐川凑过来的嘴,急刹车了一下,只用嘴唇擦碰过对方的脸颊。 赵逐川显然感觉到了。 他说:“剧本里面没有这个情节。” “是没有,”纪颂别开脸,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重复着某一夜对戏后赵逐川说的话,“我刚加的。” 窗外送来澄澈如水的暖阳,一簇光线跳跃上纪颂颤抖的眼睫。 赵逐川一动不动地保持着两人方才那样近的距离。 他不再像刚才那样站着,或者说以俯视的角度观察纪颂,而是坐下来与他平视,手指搭在纪颂手腕上敲了敲,提醒:“摄像机在录。” 纪颂没说话,起身去把刚才录完的那条简单过了一遍,他在取景器中观察到自己过于赤裸的爱欲和欢喜。 这只是一次回课作业,不是大考,不需要临场发挥,他没有必要去献祭这样的表演。 为了赵逐川,这样的一条影像记录无论如何都不该存在。 他说服自己冷静,手指一动,机械性删除了刚才那条。 第79章 教室门推开,云朵和况野提着一袋子冰水进了教室。 “嗳,”纪颂移开视线,流浪着不知道往哪儿放置,最后在地上转了一圈,又回到赵逐川脸上,“刚才,刚才我们那句台词是不是错了?” “上一个分镜拍完了就行。”赵逐川瞥了一眼云朵画的分镜速写,走过去挪动云台找角度。 云朵按下录制停止的键,暂时还没发现素材少了一条。 一开始拍作业做正事,纪颂跑偏的注意力被拉了回来,他跟着在机器上把刚才录的素材简单过了一遍,说:“镜头有点儿晃啊?能过么云导。” 云朵粲然笑道:“好听好听!” “云导,要是我们有这个就好了。”纪颂用左手扶住右手肘部,右手垂直往前晃了晃。 况野吐槽:“颂颂你在模仿什么,招财猫吗?” 云朵乐了:“是斯坦尼康1!” “哎哟,”况野火眼金睛,又开始想八卦,起哄道:“你俩真挺有默契啊。” 赵逐川眼底的笑意往回收了点。 纪颂拎起场记板打了一下况野的后脑勺,“志同道合的人有默契不是挺正常的吗?” 况野挠挠被打疼的部位,解释:“你这么好玩儿,跟你能灵魂共振的人可太少了。” “少吗?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纪颂抬手拍拍赵逐川的肩,“喏。这儿就有一位。” 赵逐川抬起原本垂在身侧的手,交叉状抱在胸前,下巴稍微抬起来一点。 满脸写着:对。就是我。 作者有话说: 1斯坦尼康:即摄像机稳定器,有减震臂,能根据平衡组件重量做出响应,保证相机平稳转移方向。 - 人前:好兄弟。 人后:好老公。 好了颂颂终于直面内心了,下面请小赵选手入场。 第54章 八月 一小时后, 所有素材拍摄完毕。 纪颂抱着场记板,肩膀上扛了拍花絮的机器,脖子挂着赵逐川借给他用的那台相机, 正慢慢悠悠地往可以打到网约车的路口走。 云朵找的这拍摄场地位置偏僻, 想要从学校门口走到大路上去还要经过一条长长的林荫道。 阳光簌簌落在他们肩头, 拉长了年轻的、倾斜的影子。 时间紧迫, 况野在边走边打车,云朵还在翻剧本和分镜,看有没有什么地方漏拍了。 赵逐川低头调试领夹麦, 顺手把之前撕下来贴在锁骨处的创口贴扯下来, 没找到垃圾桶。 “嗳, 别扔啊, ”纪颂没关补光灯,手里握着灯, 朝赵逐川晃了一下,“你贴脸上试试?” “脸上?”赵逐川照做。 “好看。”纪颂一身都挂着器材,还能空出一只手比大拇指。 “贴个创口贴怎么就好看了。”赵逐川不明白。 纪颂认真讲解:“这叫破碎感。你受了伤之后, 贴个创口贴, 让人看着心疼, 都想照顾你,所以就会更吸引人……我说真的, 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风格很适合你!” 他一边走一边认真讲解,眼神却没从赵逐川脸上挪开半分, 一时不察—— 纪颂闷哼一声:“嘶。” 前额剧痛。 他定睛看向眼前这棵碍事的树,才反应过来自己撞树上了,眼前又伸过来一只手,轻巧拨开他额头上的树皮碎屑, 再拍了拍他的头顶。 太丢人了…… 纪颂石化在原地,想说点什么为自己贪图美色的行为做辩解,最后还是只哼哼了一声:“好疼。” 耳旁传来赵逐川很轻的笑。 况野抱着器材站在路边,正在转头朝这边打望:“颂颂!川哥!你俩快点儿,车来了!” 纪颂抬起食指放到唇边,“嘘!” 满眼写着:求你了。 赵逐川会意,侧身挡了一下他,没管他愿不愿意,上手捋开头发,摸到额前已经迅速凸起的一小块肿包,又气又好笑,说:“等会儿你上车就睡觉吧,别一直跟他们说话,更容易头疼。” 纪颂赶紧扒拉下来几根碎发。 从那一天起,纪颂发现了自己的受伤算是因祸得福。 纪颂属于皮薄肉厚的,身体看着耐造,其实娇气,很容易留印子,消肿也慢,想等上妆造课做造型还得好几天。 每天一下课,赵逐川也不翻他那本《演技六讲》了,折起书页当书签,每节课都就下楼去咖啡厅给纪颂拿冰袋上来冰敷。 上下楼时,他碰到过金姐几回,金姐问他怎么了? 赵逐川知道纪颂脸皮薄,也无意给老师展示伤口,只说是大腿磕碰到了。 金姐走后,赵逐川在楼梯间站了许久,直到冰块在掌心中产生痛觉。 读了这么多年书,赵逐川很少遇到像金姐这样对每个学生都很负责任的老师。 按照平时金姐一视同仁的态度,他猜测金姐应该是不知道他的身份。 冰袋不宜放在手里太久,纪颂有时候扶着冰袋,手酸了,要么趴着,要么侧着,换无数个姿势都嫌累。 赵逐川会亲自上手帮他扶冰袋,另一只手也不闲着,会翻书,会记笔记,有时候是表演教材,有时候是文化课的题。 两个人隔得太近。 近到纪颂脸红耳热,不得不怀疑是自己的体温加速了冰块的融化。 他确实拥有一张非常漂亮的脸,五官总会因为面色红润而显得更加生动,也正需要近到这个距离,赵逐川才能看清他脸颊上那颗很小的痣,像是被人用笔刻意点上去为这张脸添几分味道的。 赵逐川轻声:“隔这么近,开心了吗。” 纪颂难得语塞:“……” “慢慢看,”赵逐川垂着眼眸,头也不抬,话却是对纪颂说的,“让你一次性看个够。” 这哪儿看得够啊? 八月,季夏收尾,天气高温多雨。 况野休了一次月假,顺带多请了几天,说家里有事,要回一趟川西。 再回来时,他拿出求学业的小福袋,给寝室里每人送了一个,还勒令每个人都得挂在床边的护栏上,每天睡前默念几遍梦校,这样考上的概率才大。 小福袋规规矩矩躺在四个人掌心。 林含声拿出手机拍了照,还发了条朋友圈: 【小林:我们京北见!】 “你不屏蔽同学啊?这么狂,要是到时候没考上可丢脸丢大发了。” 况野刷新点赞,嘴上不耽误煞风景。 纪颂也觉得这行为有点提前开香槟,但无所谓,说:“自信,知道么,这个年纪不自信就完啦。” 况野:“这不是怕恶性竞争嘛。” “怕什么,”纪颂说,“考了再说,没考上也不丢人。” 除了福袋,况野还要在宿舍里养乌龟来鞭策自己龟兔赛跑弯道超车。 纪颂吐槽说,你现在风格已经很独特了,还养只乌龟,你是准备去古老部落里当画图腾的酋长吗? 况野踹他屁股,说,我们藏族没有酋长,只有“头人”! 晚自习时间,况野出去跑步,纪颂额头还肿着,不太想训练,就躲在宿舍里偷懒。 他又静不下心,时不时跑到况野桌子上的小玻璃缸边左看右看,看那小东西半天都不挪一下窝,脑袋进进出出,觉得新奇。 小时候他就羡慕别的小朋友会养猫猫狗狗。 纪颂很爱去同学家逗着玩儿,还被狗咬过一口,打了疫苗,眼睛哭成核桃,对方家长登门道了歉,纪仪龄询问是什么狗,纪颂辩解说是小狗狗,结果对方家长说是一只成年川东猎犬。 纪仪龄吓得魂飞天外,更不允许他养小动物了。 久而久之,得不到的,纪颂也就不想再要了。 “你养过小动物吗?我一点经验都没有。”他问赵逐川。 赵逐川坐着在写卷子,头也不回:“你算么?” “……”纪颂转过凳子,“当然不算!” 赵逐川说着平时看都不看那小乌龟一眼,却还顺手在网上买了乌龟粮,况野心生感动,赐予赵逐川命名权。 赵逐川:“小龟。” 纪颂吐槽:“来点儿有创意的。” 赵逐川:“慢慢。” 纪颂扫过去一个眼神让他自己领会。 “那,”赵逐川观察了一会儿这迷你小乌龟的外形,第一回感到想象力受限,“手榴弹。” “这个好!”纪颂转头蹲下观察透明箱里的小家伙,喊它:“小龟你好。” 赵逐川:“……” 两天后,月考结束的第一个周六。 纪颂第一次给小龟喂食。 小龟凶神恶煞地伸出脑袋,以极快的速度叼走一小块食物,又慢吞吞地爬去它的小假山下乘凉。 纪颂曲起手指,弹了弹他的龟壳。 那天晚上,纪颂还第一次在集星的汇报演出上当了回后台导演,他拿着对讲机跑前跑后,上控制台放音乐,汗水把耳麦都打湿了。 赵逐川没有参加这次汇报演出,因为他的高中学校要求他回去参加一场考试。 第80章 月考后的第一个早晨,他就坐飞机走了。 眼前黑压压的幕布铺满视野,台下一张张面孔青涩又期待,请来的任课老师们都坐在第一排,没有评分制,没有严肃的神情,有的只是这一场难得的放松。 没有节目的同学都围在小礼堂后方帮着班主任们切西瓜,集星还去校外请了几个小吃摊位的老板进来给学生提供晚会的小甜点。 纪颂站在后台,心里空落落的。 表演班的同学们大多都有节目在身,表一表二班的位置区域没剩多少人了,本来赵逐川该坐在那里的。 纪颂低头,汗滴进眼睛里,有点儿疼。 他偏着脑袋,捏起衣袖,擦了擦眼睛里的汗。 赵逐川明明不在,纪颂看哪里却都像有他。 习惯真的是很可怕的事情。 而且这才八月份,离年底赵逐川说要回京北的时间还剩三个多月。 他有点想象不出来赵逐川不在身边了…… 他不是没经历过“阶段性的朋友”,从幼儿园到高中,能一直维持关系的少之又少,大多数人都是某一段时间内最要好的乘客,时间到了站,大家各自下车,可能这辈子再也不会相见。 但赵逐川不一样。 他就,总是想起这么个人。 见不到,问不着,就心里发慌,发痒,就像人总爱抬头看天空那样本能地去想。 哎,彭校今天穿得特别女强人。 金姐这两天心情好点儿了吗? 我看她愁眉苦脸快一个周了,上周还给我带全家桶呢,其实我真没觉得多大个事儿。 我心宽,她还不够了解我,你肯定知道。 我想吃他们切的西瓜。 可是西瓜糖分高,明哥让我们少吃。 蛋挞听说还是肯德基的,彭校下血本了。 况野和阿符要一起表演民族舞? 你为什么不上?我更想看你跳。 这回月考没看够,看得都忘了录像。 小林和陈亭的朗诵很有看头啊,只是为什么小林要选个《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 纪颂有一搭没一搭地想,实在是抽不出空手给赵逐川发消息,集星所在的城市机场离京北机场1300km,这才是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这次月考的成绩出得很快。 无一例外,赵逐川继续霸榜表演第一,孟檀的排名爬升至女生第一,林含声掉到了播音第二名,陈亭超越了他。 萧杉挤进表演前三,纪颂的排名上升到第五。 第四名是表二班一个他不认识的女生,况野进了表演前十。 集训学习的基础已经打牢,接下来成王败寇各凭本事,这排名仅仅是个开始。 纪颂翘起唇角。 也许小龟的保佑真的有用? 况野这次月考恰好抽中了一个他反复练过的表演题目,得分很高,钟离遥还私底下找过况野一回,说他“开窍了”。 “我真的很感谢我的小龟,手榴弹,或者慢慢。” 况野趴在玻璃缸边与之深情对视,“川哥,谢谢你的命名和粮食。肯定是你的神力感染了他。” 况野面朝赵逐川所在的方向,作揖叩拜。 赵逐川换个坐姿,抬下巴:“纪颂说他叫小龟。” 林含声没忍住抬脚踹了一下况野的凳子腿:“差不多得了啊,得了便宜还卖乖你。” 宿舍门被轻轻撞开。 纪颂拎着一袋子校服冲进来。 他背抵着门板,手上各提两个织布口袋,额角溢出细汗,宿舍的白炽灯打在他脸上,映衬得皮肤更白了。 赵逐川看着他,鼻尖窜进一股浓郁的白茶香气。 那不是香水,是林含声借给纪颂喷的驱蚊液,还有个随赠的驱蚊手环,硅胶材质的。 纪颂血甜,招蚊子,最近没事儿就把手环戴在手腕上,偶尔借给况野扎头发。 况野搓搓手:“我人生中第一套戏服!” 李欲和彭思芮有一部投资的低成本电影最近正在拍,取景地就在本市市中心的一处职业学院里,有校园镜头需要学生群演,金姐就提议让集星表演班的孩子去体验体验。 这次倒没让集星老师做主,而是导演亲自过来选了人,从表一表二班挑了十个学生,说包吃包住,拍两天,大家要不要去试试? 赵逐川被选了个要露脸的角色。 可他以精力不够拒了,去找导演换了况野的角色,只露背影。 况野这下从萎靡不振变成振臂高呼,连着给赵逐川买了两天的可口可乐。 “哇……短袖校服?”林含声蹲下,打开口袋,“又拍校园戏份啊?” 袋子里躺着三件熨烫过的短袖校服。 polo衫的款式,衣领和袖口是天蓝色,中式校服里最纯粹、天然的一版。 他这个“又”,很微妙。 纪颂怔了几秒,反应过来林含声是在说他们才拍过的《无尽夏》,想起自己还才好全的肿包,一时耳朵发烫,蹲下来开始分发衣服。 他先拿了自己的,再拿况野的,都是180cm的尺码。 他和况野稍微清瘦些,像这种宽松版型的校服,穿修身一点更好看。 等到况野都上身准备试穿了,纪颂才从袋子里拎出那件标有185cm的套装,朝赵逐川递过去。 他假装看自己衣服的标签,头也不抬。 “给……” 可是拿衣服就拿衣服吧。 赵逐川的手,为什么还在他手背上碰了碰,像捏住他的手指根部,一路滑到了指尖,最后才接过一包衣物。 纪颂猛地抬头望过去。 赵逐川捋起衣摆,身上的衣物已经脱下来了,正慢条斯理地将手臂从袖口脱出,准备试穿校服。 还是那肌肉分布均匀的上半身,肩宽腰窄,轮廓明朗,充满少年人独特的力量。 纪颂嘴里慢慢吐出没说完的两个字:“……你的。” 作者有话说: 【反早恋观察团】 金姐:从你撞树的情况来看,你不会要流鼻血了吧纪颂? 檀妹:……可是川哥真的很帅[撒花] 颂颂:……………[加一][空碗] 野子:你不准说!(对着檀妹)你不许加!(扭头对着纪颂) 第55章 八月 一辆依维柯停在师大门口。 天刚亮不久, 今天要当群演的同学们连早功都没出,统一在集星咖啡厅用完早餐,再拎着自己装有换洗用品的行李, 准备排队上车。 有的同学只背了个书包, 有的还提了箱子。 金姐咬了一口油条, 在车头边催促他们赶紧上车。 今天的带队老师是何雁, 金姐负责留守监督正常上课的学生。 看学生们一个个如临大敌又忍不住雀跃,她看他们可爱,语气颇为无奈:“我说你们是去当群演呢, 还是去旅游啊?以为要去横店是吧?那剧组就派了一辆车过来, 15座的, 你们带这么多东西哪儿堆得下啊?” “没事的, 金姐,”孟檀回头冲她笑, “你不用操那么多心嘛,我们自己堆一下就好了。” 况野连忙附和:“就是啊,除开彭校, 这还剩四个空位给我们放行李!” “你们慢慢垒吧, ”金姐很想拿油条往况野头上敲一棒子, “我看十个空位也不够你们装的。” 她一向高瞻远瞩,连行李堆不堆得下都知道。 行李占了五个座位, 满满当当的,纪颂最后一个领完台词本闲庭信步地上车, 跟在赵逐川身后往最后排走去,才发现确实没有能给他坐的位置了。 彭思芮正戴着蒸汽眼罩,坐在第一排闭目养神,听到学生说位置不够, 才说:“先挤一挤,往前开进三环我就下车。” 她派了司机过来接,还得单独和别的投资方去用个午餐。 阿符探出头来:“颂颂。不然你坐我腿上?” “嗯?”纪颂直接拒绝,“不好吧,我那么重,把你压坏了怎么办。” “有什么不好的,你很轻啊。”阿符笑得很爽朗,啪啪拍了拍大腿,“来!” 纪颂有点招架不住阿符和况野一样的豪放气概,摆了摆手,宁愿挤在最不舒服的角落,“算了,我还是……” 一只分外有力的臂膀揽过他的腰。 随后,他小腹处也被人用手掌按了一下,腰一软,直接往后坐上去。 这个座位算不上软,硬邦邦的,大腿肌肉锻炼相当充沛。 身后是再熟悉不过的男音:“你坐好。” “……” 如果非得选一个男同学挤一挤,那还是坐在赵逐川身上比较舒服。 现在是早晨七点,阴天。 中巴车摇摇晃晃,窗外晨间弥漫开的雾挡住了天空,有雨滴敲打过玻璃留下水痕,有人小声嘀咕“下雨了啊”,纪颂才扭头看向倒退的风景,直到车辆速度加快,他看清雨水斜斜飞成不断的线。 车内光线很暗,他没忍住动了下。 第81章 赵逐川拍了拍他的背。 “你别乱动,等会儿进了三环,彭校空出来位置你就去坐。再坚持坚持。” “好像需要坚持的是你吧?”纪颂朝身后偏了偏头,嗓音压低,“是我坐在你腿上啊。” 纪颂躲避开赵逐川的视线,立刻身体往前倾,抱住前排座椅靠背,笑着接过前排同学递来的一颗咖啡糖。 他大脑一片空白,怎么剥开糖纸的,都不清楚了,等他反应过来唇舌卷过一口甜,才意识到他在吃糖。 却满脑子都在想。 这是…… 赵逐川的腿。 甚至坐着还很舒服,因为赵逐川一只手环抱着,搭在他的腰上,另一只手刚刚摁灭手机屏幕。 汽车开动,再平稳的路也难免摇摇晃晃。 这个年龄的男生,在早晨这个时间段总会有些特殊情况发生,要么大大方方两个人一起开玩笑胡闹。 要么就是眼下的情况。 纪颂轻轻吸了口气,问了好几遍旁边的同学“还有多久换车”、“还有多久到三环路口”等等,又没辙,脱掉防晒外套搭在自己腿上,大腿稍稍用力,尽量不让自己的全身重量都压在赵逐川腿上。 赵逐川误以为他不舒服,拍了拍他小腹:“怎么了?” 纪颂很庆幸现在赵逐川看不到他的表情。 “……没事。” 你自己怎么了你不知道吗? 纪颂咬牙。 “要不然我把腿张开点,你再坐,”赵逐川说,“或者你抱我?” “啊不用!”纪颂抱住前排靠背,被迫继续看同学刷短视频,后背贴着胸口的距离实在太近,眨眨眼,“就这样,挺好的。” 他又深呼吸一口气。 纪颂肩膀不算宽,也不算窄,头肩比例刚刚合适,现在整个人抱住前排座椅靠背,肩背因为紧张而不自然缩紧,短袖变得修身起来,在昏暗的车内光线中勾勒出极为清瘦的腰臀线条。 赵逐川静静地看了几秒。 他左手往回放了几寸,张开五指,虎口处卡在纪颂侧腰上,垂着眼,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颈侧青筋微微绷起,手抓紧了他捏住的衣料再松开,克制地将目光转移向窗外淅淅沥沥的雨。 纪颂一直紧张到换车。 下一辆车更宽敞了,彭思芮则上了另外一辆轿车,十个学生放完行李后仍有富余。 纪颂挑了个最后一排的位置,坐在最中间。 赵逐川在左,况野在右。 四周都是熟人,纪颂很有安全感,思绪跟随车辆继续颠簸、轻晃,没一会儿,他听着车内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困意袭来,抱起双臂,准备坐着睡觉。 况野也睡着了。 车子遇上红绿灯,刹停。 纪颂脑袋一歪,靠在况野的肩膀上,又觉得不舒服,闭着眼哼了几声,坐直身体,肢体的本能驱使他想要朝另一边靠去。 可残存的理智仍在叫嚣—— 不行。 纪颂脑子里的两个小人开始打架。 靠一靠怎么了?平时靠得还少了? 你要克制自己! 没办法克制,他就在旁边啊。 但是你靠在况野身上也难受,未必赵逐川身上就舒服了? 赵逐川高一点,他肩膀的高度就是很合适! 两个小人还没打完。 纪颂微微颤了颤眼睫,察觉赵逐川从他脖颈后伸过来一只手臂,掌心捂住他耳朵,轻轻把他脑袋按在了肩膀上。 小人又继续开始蹦跶。 哎,你说对了。 赵逐川身高更合适,肱二头肌更有肉、结实,靠着很享受。 另外一个小人叽里咕噜一顿痛骂,纪颂握了握拳,将其以妖言惑众的罪名捏死。 一小时后,车辆稳稳停在市中心某处院校门口。 剧组派了工作人员前来接应,拿着喇叭喊:“集星的同学们,大家好!辛苦大家配合一下,朝我这边靠拢——” 第一件事就是去换衣服。 这所职业学院年事已高,校门口翠绿的落叶散了一地,大铁门及学校内部都较为老旧,厕所也空间逼仄,所以得排队进去换衣服,耗费了不少时间。 随后一整天,剧组都在拉着十个学生走戏。 赵逐川只需要当背景板,站在走廊上挺直腰背就行,所以他一整个上午都在原地站着没怎么动。 在镜头看不见的地方,纪颂给他留了一把小椅子。 “我顺来的。”纪颂对他笑,“你先坐着。” 有露脸戏份的况野表现得太紧张,导演喊咔他演戏,导演开机他ng。 一条很简单的戏过了好几遍,况野才终于调整好面部表情,和纪颂一起一遍过了。 纪颂丝毫不恼,只在中午拿盒饭的时候踹了他两脚。 其实他也清楚自己的实力,他就是被保护得太好,看起来什么都会,其实什么都得偷偷学才行。 班上都说他是天赋怪,可留得住灵气就是个难关。 “哎,你,”况野躲开,“怎么这么爱踹人呢你。” “就躲在办公室门口往里面看的戏,你都演不好,”纪颂戳戳米饭,“下午还要跟主演拍个长镜头,你真得好好准备一下,别掉链子。” 况野点点头。 纪颂瞥一眼赵逐川几乎没怎么动的饭菜,了然:“不爱吃?” “吃不下,油和辣椒太重。”赵逐川说完,纪颂已经伸筷子过来夹走了他一块回锅肉,得逞后的眼眸笑得弯弯的。 笑够了,纪颂才把那块肉放进嘴里,又很不自然地拧开矿泉水灌下去一口,“我去给你买个汉堡?” “哪儿有?” “路口。刚才坐车过来的时候,我看见了。” 赵逐川拒绝了:“不用了,太远。” 纪颂下午还有戏,但他没有了。 他知道,跟这种抢时间的剧组真枪真刀地拍戏,纪颂估计又要累一下午,现在抓紧时间小憩才是要紧事。 “不远,我跑几步就到了,”纪颂凑近他一些,“作为报答,你下午就守着这根小凳子,帮我拿外套和小风扇,怎么样?” 赵逐川看他眼底微微闪动的光,还有笑起来会跟着摇晃的头发,突然很馋他买回来的汉堡。 他轻笑道:“好。” 一整个下午,赵逐川都守在纪颂的片场边。 纪颂戏份很少,只需要适时露脸,但他干得很起劲,也认真,好几次头发都乱了,又站在原地闭眼,让剧组的化妆师给他喷了点发胶。 他喊热,赵逐川就过来,按开小电扇给他吹风。 纪颂会闭上眼睛,仰起脑袋,大方赞许:“好爽!” 赵逐川看着他,突然就联想出了纪颂小时候盘腿坐在电风扇前对着扇叶“啊——”的顽皮样子。 他肯定这样过。 “想什么呢赵老师?”纪颂凑近他,伸出食指在赵逐川眼前晃了晃,“那边有工作人员在偷拍您,您帅得有点太过了。” 拍他的都是些年轻工作人员,有男有女,赵逐川对这样的情况早已习以为常,从他们的表情就看得出不是抱有目的性的。 小风扇的风吹得纪颂睁不开眼。 赵逐川也微眯着眼看他,似乎对“偷拍”两个字免疫了,重点完全抓错:“赵老师?” 纪颂气定神闲:“我听他们喊演员都这么喊,什么龙老师,韩老师……” 赵逐川刚想逗他一句“纪老师”,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是一串没备注的号码。 赵添青打来的。 才当上私人助理没多久,赵逐川不得不临时向他的小老板请个假,打了个手势,找了个僻静的角落接电话。 赵添青压着火:“听说你去给别人当群演了?还是什么低成本悬疑片?” “谁说的?”赵逐川平静道。 “思芮说的,这个你放心,”赵添青追问,“导演是谁?” 赵逐川朝监视器那边打望一眼,想了想,报出名字。 “是这边本地的导演。” 电话那头的赵添青才松了一口气。 赵逐川又说:“我没露脸,就过来看看。” “看什么?好奇?” “嗯。” 赵逐川垂眸看向正如火如荼的摄制现场。 这么多年,赵添青带他去过的剧组,在他印象里不过一两个,自己几乎可以说是完全没有接触过她的工作环境。 赵添青突然就没有想要发火的意思了。 她说:“那等你回京北,我……” “等以后再说吧,妈,”赵逐川压了压凌乱的思绪,肩背绷成挺直的线,“我心里有数的,你不用担心。” 作者有话说: 【反早恋观察团】 金姐:为什么我那个时候会安排你们俩晚上睡一间房呢,我算助攻吗(邀功 野子(已看透版):金姐就算你没有安排他们两个人睡一起到最后也会睡到一起去的别问我为什么知道(望天 第82章 颂颂:明明你这时候就还什么都不知道![白眼] 第56章 八月 拍到晚上八点, 需要学生群演的戏份终于拍完80%。 导演是95后,年轻,和他们这群高三生能打成一片。 他鼓掌赞许了这群后起之秀的表现, 还说让他们去吃点夜宵, 补一补, 他出钱, 他是过来人,知道这群即将艺考的小孩儿们几乎都不吃饭的。 当演员很新奇,他们一天忙下来也不累, 反而充满干劲。 夜戏收工后, 集星一群人登上剧组安排的车回了酒店。 负责统筹的工作人员看起来就二十来岁, 了解这个阶段的他们最需要什么, 按照导演的意思,大手一挥:“点烧烤, 买酒,你们自己行动!找我报销!” 那就没有送到嘴边的夜宵不吃的道理。 正好金姐不在,何雁平时温言细语也管不住他们, 偷偷回房间吃点夜宵不算过分, 明后天少吃点消水肿就行, 全靠自觉。 表一和表二班始终是竞争关系,两个班之间也不太熟, 大家在走廊上站着商量了一阵,决定分开吃夜宵, 不然十个人挤在酒店房间里也没法儿坐。 尽管都很克制,表一班的六个人还是点了三百多块钱的烧烤,啤酒是男生们直接打电话叫外卖送的,度数很低。 而且说好一人两瓶, 不能耽误明天的拍摄进度。 孟檀也想尝尝,但被况野拒绝了。 “哎,你不能喝。” “看不起谁?我老家酒城的,就算没你能喝,那我也比颂颂强,”孟檀朝纪颂看过去,“颂颂,你有点上脸哦。” 纪颂点头:“喔。” 他用手背试了试脸颊的温度,是有点烫。 最近的学习强度和压力都上来了,他胃口不好,也不太吃饭,睡觉睡不好,身体虚就更容易醉。 一口小甜酒下肚,孟檀抬起胳膊搭到同班另一位女生肩膀上:“我觉得,我们真能考上。起码都有……” 她竖起食指,“一个,两个吧。” “才两个?”况野不满,“怎么说都得上五六个吧。” “竞争真的很残酷,”纪颂说,“要是集星能一年每个班都上一半,那得被全国各地的学生踏破门坎了……” “檀姐,”宋微澜终于借着酒劲问出心中所想,“你为什么不去京北学呀?你条件这么好,长这么漂亮,京北的机构你随便进的。” 孟檀想了想,抿了口酒,说:“一开始吧,我只是想来试试我到底能不能学这个。现在我觉得集星氛围好、老师和同学也好,那我自己努努力,要真有天赋和运气,说不定我能考上……万一呢?而且我爸妈不赞同我走艺术,他们觉得学了表演出来没什么用,以后要么去演儿童话剧,要么就是去做主播。所以,连来集星都要说服父母,更别说让他们拿钱送我去京北了。” 赵逐川坐在旁边认真听着,掌心捏了瓶苏打水,戏服还没脱下,一边袖子捋起来,轻轻贴着纪颂的肩。 宋微澜抬手打了个响指:“那你呢,川哥?” 赵逐川拧开瓶口,仰头喝一口苏打水。 他用手背很轻地抹了下唇角,才用和其他人都不一样的语速说:“想知道我为什么不在京北学?” 此话一出,桌上每个人都把注意力挪了过来,几双眼睛都望着他。 赵逐川静默了好一阵子。 静到所有人面面相觑,酒醒了一大半,看赵逐川还把手里的易拉罐捏扁了点儿,都以为说错话了,正在想着死脑子快说说什么缓和气氛,很意外地听赵逐川开了口:“我和孟檀相反。” “怎么说?”纪颂低头正在从烤串上撸肉下来。 “我是单亲家庭,归我妈管。我妈对我期望大,希望我能走这条路,我自己对未来没有太大的规划和兴趣,所以就来了。” 纪颂一愣,单亲? 他对赵逐川家庭的了解少之甚少,今天终于抓到一点关键信息,没想到是令人胸口发痛的。 他接话道:“不知道以后想干什么吗?” 他自己是对所有目标都非常明确的人,唯独在对赵逐川产生超出友谊的感情这件事上还拿不准方向。 “现在知道了,”赵逐川看他一眼,“说句特别不知天高地厚的,我以前觉得长得好看也没什么用。” 反正不能被人看到。 现在,因为纪颂,因为集星—— 他心态不一样了。 “怎么会没用呢?”纪颂说,“你长得好看,肯定是有价值的,大家一看你脸就享受,都会想看你。我也会想看你啊。就像有时候,我心情很不好的时候,我一见你就高兴……”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眼神闪躲避开赵逐川直直望过来的目光,彼此都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其他人没有察觉。 为什么会高兴? 看到别的好看的人,你也会这样高兴吗? 赵逐川看纪颂眉飞色舞地形容,看他额前垂下来的碎发像新生的柳条拂过眼睛作湖面。 一个人或许会孤单。 但一群人一起走,就一定会找到自己该去的方向。 “檀姐,我还以为你是那种父母宠着长大的。”况野说。 “是宠我呀,但是他们会给我规划一些他们觉得好的,比如考师范当老师,读文科以后考公,我觉得挺好,但是我不喜欢,就想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趁着年纪小,才能抛开现实做一些不切实际的梦……这是颂颂教我的。”孟檀看向纪颂。 纪颂指了指自己:“我?” “嗯,你很有冲劲儿啊,”孟檀说,“还什么都敢做。” 况野叼了一串牛肉,不满道:“我也一样!” 孟檀笑起来:“对,你也是!我就是很喜欢集星这种大家都敢说敢做的氛围,真的,一路以来给了我很多勇气……最开始老有男同学对我吹口哨,开我玩笑什么的,我还觉得特别扭。现在就觉得无所谓了呀。一旦自己内心强大起来,就不会觉得有什么事是难以应对的。” 她别过脸,笑容对着况野,梨涡盛着房间内昏暗的碎光。 “况野。你以后,一定能成为一个好演员,大明星。” 她说得很认真。 况野愣了片刻,拍拍胸脯保证:“是啊,我爸妈付了钱的,咱们好歹试试看。” “但是嘛。不走这条路也没什么,”孟檀低头吃东西,“古话不是说了么,时也命也。” “就是,”纪颂仰头喝下一口,“谁规定的十七八岁就一定要确定终身理想?” 别说一辈子,就算是将来到二十来岁,也可能不会理解今天的自己。 “万一以后我成了大明星,我还得天天在横店拍戏,那边的菜好吃吗?我还没去过江浙。” 况野顺势往后仰躺在床上,手扯了下床单,和宋微澜胳膊贴着胳膊,没有半点不自在。 在他们眼里,“宋微澜喜欢男的”,只是同窗身上一个很稀疏平常的标签。惊讶是肯定有的,但慢慢接触之后,只会觉得宋微澜不过是一个,更温柔细腻、更娇气些的秀气男生。 “还可以,甜口的。”赵逐川搭话。 宋微澜头枕着手背,笑道:“你吃过?” 赵逐川说:“很小的时候,我去过杭州,最好吃的菜是西湖醋鱼。” 纪颂难以置信:“你确定?” 况野还沉浸在想象中,长叹一口气:“但成了大明星肯定不能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到时候我要搞一辆房车,再招一个助理专门给我准备饭菜,我要吃全世界最好吃的减脂餐。” “不是吧,你怎么都当男明星了还想着吃啊!”宋微澜大笑。 况野:“民以食为天嘛。” 孟檀愁了:“就是啊,如果真的要保持身材,我们基本上与美食无缘了。我现在考个试就一天天什么都不能吃,以后当了女明星肯定更不能吃了。” 宋微澜安慰她:“你以后要是当了女明星,你就招我给你当助理,我每天换着花样给你做好吃的。” 孟檀捂住嘴笑了,说:“那是不是还要经常带你去看男明星?” “男明星?”宋微澜很夸张地做了个四处打望的表情,“看我们颂颂吗?还是川哥啊?” 孟檀笑着报出了几个当红男明星的名字,宋微澜也笑得脸颊通红,说都可以,他不挑。 纪颂抿了口酒,冰凉沁喉。 他突然想,其实喜欢男生,好像也不是什么秘密。 “哎,几年后我们还会记得今晚聊了什么吗,”况野鼓掌,“畅所欲言啊。” 宋微澜:“异想天开。” 纪颂:“大展宏图!” 赵逐川:“或许真有那天。” 是的,在这样一个连月亮都籍籍无名的夜晚,天空挂起繁星充当幕布,只有他们在演他们能看懂的话剧。 纪颂想起宫雪发的话剧选段,在《麦克白1》里就有这么一句话—— 我从未见过如此光明又阴郁的日子。 第83章 等吃完烧烤喝完酒,纪颂看了眼被坐得乱糟糟的床单,又像小老虎巡视自己的山头一样扫了一圈浴室卫生,觉得这家四星级酒店实在太老,还是得下楼找超市买点一次性用品。 其他人都回房间休息了,他和赵逐川住一个标间。 两张床原本是分开的,却为了坐下六个人,被他们齐心协力拼成了一张床。 况野当时浑然不觉,还开玩笑说,哇,旧情人还睡一起? 纪颂作势要去拉床垫。 况野马上装手疼,腰疼,肩膀疼,说赶紧开始吃夜宵,别折腾了! 酒店楼下没有超市。 纪颂打开导航,去最近的超市要穿过一条小巷。 这附近有学校,小巷自然成了夜市,现在夜里23点,还有小摊位没有收摊,静候下一拨客人的到来。 夏夜,暖烘烘的风迎面吹来,纪颂酒醒了不少。 他晃晃脑袋,抄着胳膊往小巷口走,和赵逐川一起在一处摊位前停了下来。 摊位前悬挂一面镜子,他原本是想在镜子里看自己潮红的脸。 他瞥见一对摆放在显眼位置的耳钉,拿起来:“哎,真好看。” 款式最简单的银色小钉。 旁边立了张小纸条:可试戴,还贴心地放了酒精消毒棉片。 纪颂偏着头,撕开棉片擦了擦银针,没试戴,只把单只耳钉拿起来仔细看了看。 赵逐川拿起剩下的一只,也把耳钉放在耳边比了比。 守摊的老板五十来岁,进货款式都简单新潮,对摊位上有些什么货品也不太熟悉,像是在代儿女守摊。 她急忙忙地送走上一位顾客,一看这两个年轻小伙子都有购买意向,赶紧再摆出来一面小镜子,说:“你们俩谁戴都好看,可惜我女儿进货只进了几对,这是最后一对啦……” 赵逐川按了按口罩横条:“钛钢的?” 老板连忙介绍:“针是925银的。” 赵逐川“嗯”了一声,眼神落到纪颂耳垂那点点光晕上,手指捻住了耳饰固定卡的边角,突然问:“要不要试试?” 纪颂顺着话接:“试试什么?” “我们试试,”赵逐川停顿,“戴一对。” 作者有话说: 1《麦克白》:是英国戏剧家威廉莎士比亚创作的四大悲剧之一,大约写于1606年,以苏格兰历史为背景,讲述了一个关于野心、欲望与毁灭的故事。 - 这几天多了好多新追更滴宝[星星眼]感谢! 第57章 八月 两个人在夜市没买到一次性床单。 纪颂看了眼软件上附近外卖的配送时间, 放弃从外卖买床单,只能和赵逐川一起上楼。 房间里,两张1.35m的单人床是拼在一起的。 纪颂弯下腰, 手扣在床边, 和赵逐川一起把床垫分开。 他阖眼, 因为两个人身体过于近的距离, 鼻息间再次铺开赵逐川身上的气味,纪颂晃晃脑袋,整个意识中仍是那句—— 戴一对。 耳钉就是一对一对卖的。 赵逐川这样说, 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但这三个字压根不受控地不断重复在耳边。 刚才吃夜宵用的小桌子摆在靠内的床脚, 原本齐整干净的床单已经被况野他们坐得一团乱, 床单面料皱巴巴的, 一层一层褶子像波浪,用手怎么也弄不回原状, 床脚的被单还不小心泼上了饮料的痕迹。 “我床有点脏了……刚才灯光暗,肯定是他们没注意。”纪颂突然不想躺上去了。 他们一开始入住就分了床的,纪颂靠内, 赵逐川靠外。 因为靠内的床头有两处插座, 纪颂要充他的小平板, 等着明天返校路上看看片儿。虽然他坐车容易晕,每次都斗志昂扬要看点什么抓紧时间积累, 到最后都会统一变成看风景。 “确实不太干净了,”赵逐川抬头平视他, 抢先一步,“要不然今晚你睡我的床?” 纪颂:“那你呢?” 赵逐川瞥他一眼,压平被褥褶皱的动作仅迟疑一瞬,“一起啊。” 纪颂瞬间僵在原地。 他们俩早在一两个月前就躺在同一张床上睡了, 现在拒绝的话,会显得很奇怪……为什么刚认识还能一起睡,现在熟悉了,倒不能一起睡了? 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而且同性而已,将就一晚上没什么大不了。 他脑子里另外一个卡通小人却一边跳舞一边说: 笨蛋。 但你喜欢他啊。 这单人床说窄也不太窄,其实两个男生挤一挤能睡得下。 只是对于他们两个如此身高体重的男生来说实在是拥挤,但是没办法,局是他组的,烧烤是他订的,这种小团体活动只能在房间里搞。 纪颂多问了句:“会不会影响你?” “不会,”赵逐川从他身上收回目光,声线平直,“怎么睡都会影响的。” 纪颂立刻说:“我睡觉不打呼。” “不是这个意思。”赵逐川答。 他假装没看出来纪颂的犹豫,直接做了决定。 他走到衣柜去把拖鞋拎出来,将两双都摆在床脚,对纪颂说:“床小,你的被子我就不帮你抱过来了。” 认命地闭了闭眼睛,纪颂一动不动地看赵逐川认真铺床,赵逐川还两只手各拎了一只椅子挡在床边,怕纪颂睡觉不老实,翻身掉下去。 纪颂一屁股坐在他那已经脏得不能睡人的床上。 赵逐川拆了其中一双拖鞋的包装,把拖鞋放在纪颂脚边,站起身,塑料包装袋在他掌心中揉得哗啦直响。 他起身将室内灯光从明亮模式调到柔和模式,光线暗了些,只剩靠窗的吊灯和床头灯带亮着。 赵逐川的脸瞬间沉浸在夜色的阴影里,浅淡的额黄色光晕攀上他的侧颈。 纪颂听见赵逐川在问他:“枕头有两种,你要乳胶枕还是羽绒枕?” “羽绒枕。” “洗漱用品都带了吗?” “啊,我只带了牙膏和一次性洗脸巾。” 酒店配备的牙膏都小小一只,纪颂很少用,一般都用来在退房之前刷刷鞋。 “那就是牙刷用酒店的?”赵逐川绕到洗漱台那边去,用玻璃杯接了水放好,拆开牙膏放上去,“水接好了,牙膏你自己挤。” 纪颂下意识问:“那你呢?” 赵逐川说:“我先去洗澡。” 刚才的对话太过事无巨细,纪颂都快怀疑自己是需要大人照顾的三岁小孩儿。 随后,他听见窸窸窣窣响声,是赵逐川用手掌按下腰带,正在脱速干裤的声音。 夏天身上出汗比较多,赵逐川带的便装裤子面料轻薄,走起路来会有轻微声响。 他抖了抖裤子,抚平褶皱,将裤子搭在脏衣篓边,再捏住t恤下摆开始脱上衣。 戴一对。 这三个字仍然像窜上天空的特制烟花,仔仔细细地漂浮在眼前。 够了,别想了。 纪颂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赵逐川斜着侧对纪颂,完全没有要回避的意思。 酒店房间干湿分离,卫生间区域的廊灯开得透亮,洗漱台正对着卧室这边,立起来的镜子遮挡了赵逐川的上半身。 最后再是脱掉内裤。 但洗漱台已经把下半身挡完了。 所以…… 纪颂只能看见那具熟悉的身体在镜后若隐若现,几乎是晃了几下,赵逐川就转身打开浴室门,走进淋浴间洗澡。 这时候,纪颂才回过神。 他知道这样不太好,迅速眨眨眼睫,头顶中央空调的冷风从叶片中吹出来拍到他脸上,眼睛有点干涩了。 可他一转过头,淋浴间雾气氤氲,正面对着床的磨砂玻璃隐约能看见赵逐川的影子。 纪颂马上低头看手机,胡乱地打开某个app刷首页,点了几个帖子看,耳边水流砸到地上的声音越来越清晰,等再回过神,他完全不记得刚才看了什么帖子。 深吸一口气,纪颂抬手把上衣脱了,做了几秒钟心理建设,走去镜子面前准备拿才买的卸妆湿巾擦妆。 今天剧组化妆师给他抹的粉底很淡,薄薄一层,到这个点也不泛油光,眼尾用灰色加重了阴影,并不浓郁,只把他的眼睛画长了。 粉底色号很白,擦了也和他脖颈的肤色差不多,完全像走个过场。 他朝临时牵起的晾衣线那边看了一眼,赵逐川刚才已经动作很快地把他们两个人今天汗湿的戏服洗了。 酒店空调开得足,校服质量也够差,晾一晚上能够干透。 夜里十二点,纪颂也洗完了澡。 他赤脚踩上铺在地上的毛巾,随手扯了浴巾下来系在腰间,第一件事就是去看赵逐川在干什么。 赵逐川正斜靠在床边看书,不是他那些名字特别长的表演书籍了,而是文化课用的习题册,他那点小癖好又来了,两指之间夹了一支笔,有一下没一下地转动。 第84章 他手边的桌面上摆放着才从夜市买回来的耳钉。 谁也没有先戴上—— 又或者说,要洗澡,还都舍不得戴。 至少纪颂是这样想。 像是谁先动手对着镜子拧好了这枚耳钉,谁就默认了“戴一对”这样的模式是正常的。 女生之间相约着用相似的物件,一起买什么东西用,好像是很常见的行为,纪颂也经常看到云朵和孟檀会穿一样的鞋子,用同一主题的手机壳,但是男生没有这样的。 他不清楚赵逐川的邀约到底有没有别的意思。 不仅如此,今晚空闲的那张床上还摆放着明天一大早两个人要穿的衣物,尽管是干净的,但在这个时候,怎么看怎么像从两个人身上脱下来,扔到—— 纪颂深呼吸一口气,决定大大方方从浴室那边走出来。 半裸就半裸吧。 现在这种情况,他要是手忙脚乱地在雾气氤氲的卫生间里就把睡衣穿好才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要维持表面纯洁的关系,就不能露出马脚。 一听见卫生间有响动,赵逐川才抬头望过来:“洗完就过来睡觉吧,明天一大早你还有一场戏。灯我打开了,小心别滑倒。” 既然要睡觉了,灯应该开夜灯,可赵逐川知道他有点夜盲,特意留了最亮的一盏吊灯,等着纪颂来了再关。 纪颂用毛巾擦擦头发,穿上干净内裤,朝床这边走来:“你呢?你明天也去?” 赵逐川应声:“去。” “你可以在酒店睡懒觉的,”纪颂在床边坐下来,“我拍完了给你打电话叫你。” 酒店离片场步行差不多三公里,打车十分钟就到了。 他明天七点半就得出门,赵逐川完全不用那么早起床陪他一起去。 “我也是第一次进组,觉得有意思。”赵逐川合上书页,转过头来,手臂撑在床上,床单被按得微微塌陷下去一个小窝。 他问:“你觉得拍戏有没有意思?” 纪颂已经上床了,规矩地守着自己的另一方田地,还是觉得床窄,又没办法,满脑子都在想要不要提出再把床拼起来,至少赵逐川不会被他挤得掉下床去…… 一听赵逐川这么问,纪颂愣了一下,说:“对我来说,还是坐在监视器后面更有意思。” 赵逐川眉心微蹙,一副很不解的表情:“你演《无尽夏》的时候也这么想吗?” “演……” 纪颂喉头滚了滚,他在这一刻听见了一支飞羽刺破云层的声音,“拍《无尽夏》的时候,当然还是在镜头前更有意思。” “嗯,我也是。”赵逐川不作别的回答,靠着床头躺下来,伸出手臂去关灯。 动作迟疑,他问:“要不要开个小夜灯?” 酒店的夜灯一般都在床头柜的底部,总会有些影响睡眠。 旁边有人,莫名的安全感漫过纪颂的心头:“不用了。今晚不会怕。” 什么叫。 我也是? 纪颂心跳的节奏被拨乱了,这三个字在他理解来和“我也喜欢你”没什么区别。 但他知道自己容易发散思维,也许对方并没那个意思。 四周陷入黑暗,他侧着身体躺得有些别扭。 其实他平时在宿舍裸睡惯了,全202四个人大大咧咧不害臊,就只有赵逐川一个人睡觉会穿背心,但今天赵逐川没穿。 纪颂反而把带来换洗的t恤穿在了身上。 这件衣服面料不算软绵,水洗标硌在他侧腰影响了睡眠,他自嘲像豌豆公主,无奈换了个姿势平躺,手臂不可避免地碰到了赵逐川的手。 黑夜中,任何肌肤相触都会被放大存在感。 赵逐川没有避开,纪颂也没有。 1.35m的床瞬间因为对方的存在而变得无比狭窄,似乎需要亲密无间的相拥入眠才能换来足够呼吸的氧气。 “颂颂。”赵逐川突然开口喊了他一声。 纪颂被喊懵了。 印象中,无论班上那群二货怎么一天天“颂颂”这样叫,赵逐川从来没有跟着喊过,一直都是很淡地两个声调,叫他纪颂。他叫人总是疏离,一般都连名带姓地喊,或者说他很少主动去搭话。 “嗯?”纪颂动动手指。 “谢谢你。” “为什么?” 赵逐川用腿将掀开的被子搭上纪颂的小腿,皱眉道:“你先把被子盖好,空调风口是对着这张床吹的。” 他口吻淡得像说完一句很无关紧要的话,伸手为纪颂掖好被角,才继续话题:“我从小就挺怕别人拿镜头对着我的。来集星之后,我发现好像被别人拍也没那么难受。” 纪颂被裹得很严实,还是热,偷偷从床的另一边把脚伸出去,小声提问:“那你会和同学们拍毕业照吗?什么小学、初中毕业照之类的。我记得我初中毕业拍毕业照那天,天气特别热,有同学都快中暑了,我们一个个穿着校服拍了一节课才搞定,总有同学在乱动……” 黑暗中,他听见赵逐川沉默的呼吸声。 “毕业照是一定要拍的?”赵逐川问。 纪颂这才反应过来这人压根没拍过毕业照,连忙找补:“也不一定啊,可拍可不拍,我小学毕业就有同学考完试就去香港玩了没来拍呢……” “这样,”赵逐川很平静,“我转学转了很多次,对班上感情不深。但是我从小就不喜欢拍照。” “不喜欢?” “因为不希望被定格,”赵逐川提供了一个纪颂从未思考过的角度,“时间就该流走。” 纪颂哑然,没想到上台表演从来不怯场的赵逐川会对黑洞般的镜头有恐惧感,“所以你以前爱躲我镜头?” 赵逐川说:“嗯。所以今天在片场拍戏,还多亏有你带着我。” “我带着你……”纪颂记得两个人都没什么台词,光往那儿一站就应付了事,好像自己反而是因为赵逐川站在身边才觉得干什么都有底气。 “有你在,”赵逐川坦然,“我才放松了很多。心里特别踏实。” “那你怎么感谢我?” 黑暗中传来一声轻巧的笑,很沉,像片羽毛低低刮过纪颂的耳骨,他听见赵逐川问:“你想要什么?” “你再叫一声,”纪颂说,“叫我。” “颂颂?”赵逐川毫不费力,还额外赠送了几次,“颂颂,颂颂。” 纪颂屏住呼吸,失笑:“你好像在叫家养的小狗。” “我没养过宠物,从小到大都没有,”赵逐川难得多说了些有关于他自己的事情,“但我妈妈家那边房子的海边有小鹿,四季都有,漫山遍野都是,胆子特别大,还不怕人。” 纪颂觉得新奇:“小鹿?” “对。” 赵逐川已经有些困了,声音低沉好听,“其实,如果在我们第一次动物表演合作之前,我有仔细观察你的眼睛,我一定会让你演小鹿的。” 纪颂不是傻子,他知道赵逐川是在夸他眼睛长得好看。 被长得好看的人夸好看实在是令人大脑一片空白,无异于刮了一张彩票中奖后又中了更大的奖。 纪颂没忍住朝旁边瞄了一眼。 他原以为刚关灯之后是什么都看不清楚的,可是他忘了赵逐川的脸太近,近到都不需要人眼去适应黑暗,只需要没完全拉拢的窗帘露出一点缝隙,外面高楼大厦的灯光就将这张他本就再熟悉不过的侧脸还原出每寸轮廓。 这世界上好看的人很多,他也见过不少,况野好看,薄炀好看,林含声也好看…… 可第一次有人让心跳得这样快。 他忍不住又一阵深呼吸,稍稍向反方向偏头,想要冲击力来得更小一点。 一张床并排放两只枕头还是稍显拥挤,纪颂需要不断调整脑袋的位置才能让自己的后脑勺不陷进枕头之间的细缝里去。 赵逐川的胳膊从他后颈揽过来,垫在后脑勺往下的空隙。 那揽住纪颂的手腕再朝内收了收,不动声色地将两个人相触的手臂再次贴紧。 “你再往旁边靠,”赵逐川的呼吸近到无法忽略,“就真的会掉下去。” 作者有话说: 颂颂:敌不动我不动,敌动我嘎嘎动!(伸手顶开小赵的帅脸)你不要这样看着我真的睡不着不要用脸当武器对大家都好。 小赵:……睡一起都受不了以后怎么办。 颂颂:以后?[害怕] - 今天晚了一点点^^抱抱大家! 近日高温太难熬了,要注意防暑哦! 第58章 九月 纪颂睁大眼。 视线所及是一抹极致的黑。 他已记不清房间原本的模样。 不知道看了多久, 人眼逐渐习惯了黑暗,顶灯的轮廓慢慢显现出来,纪颂有点分不清是他突然想起来了天花板长什么样子, 还是他真的能看见。 眼前夜静更阑, 身边人的存在感加强。 他又朝旁边飞快地扫了一眼, 赵逐川还是侧着, 半边脸向纪颂这边倾斜,鼻梁与眉弓连接成起伏有度的山峦,呼吸声安稳而均匀, 在深睡时的样子总算不再那么气势逼人。 第85章 今年夏季漫漫长。 哪怕九月的第一场雨已然在凌晨落下, 连续不断的高温天气仍强行延续着八月未说完的故事。 空调开到24度依旧闷热, 纪颂翻了个身, 把大半个身体都露在被子外面,曲起手指试了试赵逐川脸上的温度, 微凉的,于是他把被角拖到赵逐川小腹处掖得更严实点。 纪颂半眯着眼。 想要再借着光线看久一点。 可白天身体消耗太大,又摄入了酒精助眠, 他在困意中浮浮沉沉, 最后还是往赵逐川的肩头上靠了靠…… 睡着了。 早晨, 纪颂在闹钟响起之前十多分钟醒来。 他总是有这样的习惯,一旦第二天有什么很重要的大事情他都会提前自然醒, 好像潜意识里就没有睡好。 赵逐川睡觉很规矩,几乎没怎么动, 睡前和现在还保持着同一姿势。 纪颂不一样。 他从小到大一个人睡惯了,爱乱动,昨晚把右腿搭在赵逐川腿上,身体小幅度地侧着, 像抱安抚玩偶一样抱着赵逐川的胳膊,脸颊紧紧贴了上去。 等他在迷迷糊糊间睁开眼时,看见赵逐川紧实的胸膛随呼吸起伏,眉心也因为纪颂的动作而皱起,像是快醒了。 纪颂在赵逐川醒来之前松开了手。 他知道不该再继续看了,目光却还是没忍住留在赵逐川脸上。 最开始,他只是想把这张脸放进取景器里的,怎么现在一睁眼就看见了? 克制啊,克制。 纪颂翻了个身,选择背对着赵逐川。 紧拧的眉心缓缓舒展,那双眼睛睁开了。 赵逐川眼神游移,在纪颂脸上停留了几秒,又闭上眼,抬起胳膊单手把纪颂揽近一点儿,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半点停顿,脸快埋在纪颂背上。 他说:“昨晚捞了你好几次。” 睡醒后的男音裹挟着一股惺忪睡意,旁人很少能在赵逐川身上捕捉到这种柔软。 “真的?”纪颂想不起来了。 他记忆力很好,阅片量和阅读量有时可以用超群来形容,可对深夜睡前发生的对话、事情总是难以记住。 赵逐川垂下眼,看纪颂不太自在地扣紧了肩膀。 在纪颂圆润的耳廓内,耳垂上,扎了有一段时间的小孔早已消肿,再往下,少年人脆弱又倔强的脖颈像蒙上一层晨雾,朦胧得让人看不清肌肤的纹理。 赵逐川闭了闭眼,说:“不然你现在应该是在地毯上,而不是在我床上。” 纪颂彻底醒了。 “我床上”这三个字咬字发音很重。 这还没完,赵逐川还说:“这样睡觉还挺舒服的,可惜宿舍没有双人床。” 纪颂莫名:“你在家睡觉也要抱东西?” 两个人上半身贴在一起,下半身却隔着堆积的被褥,都是青春期的男生,自然知道在规避什么样的情况。 “嗯。”赵逐川哑声,“还必须抱个身高差不多的,长条形状的东西。” “为什么?”纪颂一时还真信了,脑袋稍微偏过来些,“抱着会好睡一点?” “是啊。但是侧睡容易长纹,我平躺睡更多,”赵逐川说,“你也试试?” 纪颂的大脑还属于开机了但没完全启动程序的状态,下意识以为赵逐川会在说完这句话之后转过身去,也就闭着眼,很轻声地打了个哈欠。 他说:“那你转过去嘛。” 耳边在应:“好。” 纪颂往赵逐川那边像毛毛虫一样往前拱去。 直到他撞入那温热的,足够将他包裹的怀中,才反应过来赵逐川压根儿没有转身,而是用正面在等着他。 赵逐川笑了一声,顺势用手臂抱住他的脑袋。 再拍拍他的后脑勺,“睡吧,什么都不用想。还没到起床的时间,等闹钟响了我再叫你。” 那天早上,纪颂只记得他蜷缩在赵逐川怀里,没有动,没有说话,也没有睡,就那样两个人彼此安静了十多分钟。 直至闹钟响起后的好几十秒都没人先放开对方去关闭铃声。 像全世界再没有什么能够打扰。 …… 南方的夏季并不会因为八月的收尾而结束。 纪颂最近进入灵感枯竭期,身上的t恤还是黏糊着皮肤,闷得像一道屏障将他包裹。 以前他上李欲的课都很有劲头,下课也不会离座,要么扫一瓶矿泉水喝,要么趴在座位上构思要发给宫雪的故事梗概。 宫雪看他紧张,还说你要不然最近多去读读日本的俳句,找点儿那种轻盈、简单的感觉,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 最近因为晚上想事情睡不好,他白天总是犯困。 课前刚喝完林含声带来的冰美式,上课后五分钟就睡着了。 李欲拿粉笔扔醒了他一次,走过来拍醒了他一次,直接点名问“你干脆回宿舍去睡”一次,一共三次。 以至于晚上睡不着觉到底在想什么事情? 他也说不清楚。 脑子里就是一些场景和人脸,跑马灯似地在变动—— 有时候是赵逐川,有时候又是京北某些地方。 他梦见拍戏那天,风吹起窗帘挡住了镜头,赵逐川俯身亲了他。 他还梦见去剧组客串当群演那次,在自己睡着之后,赵逐川轻轻在他耳边叫他好多次“颂颂”。 他对于大学的期望,对于未来的想象,都在那里了。 理智告诉他现阶段节奏太快,根本不是想情情爱爱的时候,但是本能又让他不得不去在意…… 想要为了不喜欢而保持距离? 按他直来直去的性格,压根没可能。 他现阶段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把喜欢变成一种习惯。 上头就上头吧,怕什么,上头是很难得的体验,至少是他还有力气去拥抱万事万物的体现。 有勇气面对,以后才能无坚不摧。 他们帮老师当群演拍的那部小成本电影到底什么时候上,也没人知道。 出了片场,所有人坐车回到集星,这场短暂的梦就像是结束了,像没发生过。 只有耳朵上的那一枚耳钉在提醒他,这两天的忙碌并不是一场梦。 离开片场时,纪颂还发了条朋友圈,内容全是这几天他拿相机拍的剧照花絮。 有他和集星同学们穿校服一起做鬼脸的。 有他满头大汗蹲在地上,赵逐川在旁边面无表情给他用小风扇散热的。 有他可怜兮兮地站着,吃冷掉的盒饭。 纪颂卖起惨来很是生动,皮肤平滑的脸皱巴成一团,live图只有几秒,他脸上却能快速地闪过好几个表情,最后再眼巴巴地盯着镜头展示他——还没掀起来就被赵逐川出声制止的露腹肌行为。 “喂!”这是live图最后一秒赵逐川的声音。 纪颂记得,自己随后就笑了,说我只是想展示一下我吃不饱,肚子扁的! 赵逐川冷笑,你吃饱了肚子也是扁的。 纪颂故意说不可能,下次给你摸摸。 有赵逐川站得很远,仰起头,下巴和脖颈线条分外凸出,阳光正好,穿蓝白校服的少年不知道在看哪棵参天大树的树冠。 还有一张,赵逐川坐在他那张小板凳上,脸用一本书挡着,手指按在书封上,整个裸露在外的手臂线条青涩而性感,眼睫合拢像是睡着了,书还是那本看了很久都看不完的《演技六讲》。 也不知道看了几讲了? 纪颂很怀疑他是在书里悄悄玩儿贪吃蛇。 文案配字:你居然还没看完啊? 就像猜谜一样的,除了他和赵逐川,没人看得懂。 底下评论又开始跟队形: 【拜拜了林:???出去玩了不起是吧?】 【美少女小檀:了不起。】 【死水微澜:了不起。】 【野:了不起。】 三个字跟了七八条。 直到一句【1101:没看完。】杀死了比赛。 考虑到赵逐川对露脸的意愿比较回避,纪颂自觉将这条朋友圈分了组,只有集星的老师同学能看见。 晚饭时间才跑完步,纪颂又没认真吃饭。 他只吃了个水煮鸡蛋和几颗水煮西蓝花,算是对他才品味过夜宵啤酒的惩罚。 赵逐川为此还安慰他,龙虾也是虾,不会长胖的。 头一回发现你还挺会安慰人啊? 纪颂笑岔了气。 没办法,运动健将小纪满面愁容地扶着腰走了两三百米。 跑完步后,纪颂去集星教学楼的卫生间抹了把脸,微湿的碎发被风吹了起来,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 林含声拿着改完的稿件从办公室出来,在走廊尽头远远看见纪颂和赵逐川一起走过来,冲赵逐川打了个招呼,对纪颂说:“哇,颂颂,我隔这么远看到你,你都瘦成一片儿了。” 等凑近点,林含声又苦口婆心道:“在宿舍的时候我就想说了,你还是……” 第86章 “你不也一样吗?为了上镜,连最喜欢的蛋挞都不买了,”纪颂观察林含声比起开学时小了一圈的脸,“你刷卡都可以用下颌线了。” 林含声委屈回答:“没办法嘛,在模拟演播室上镜的时候,陈老师和洪鸣老师都说我现在的状态最合适,减下来容易,保持难啊。” “我长点儿肉明哥要说我,现在太瘦了又要说我,”纪颂仰起脸笑,“我都拿不准了。” 赵逐川停下脚步,认真道:“以前好。现在太瘦了,脸上都没肉。” “就是啊!啊——” 纪颂被捏住脸颊,龇牙咧嘴,“疼疼疼!” 一向强势并且对外宣称“我妈都没打过我”的纪颂这会儿叫归叫,却没伸出手把罪魁祸首往外推半分。 林含声抖了抖打印纸,饶有兴致地看向两人。 他“啧”一下,小声道:“你俩别在这儿打情骂俏了行不行……” 他在赵逐川扫过来的眼神威压下噤声。 纪颂被那个四字词语惊得无法反驳。 赵逐川完全当林含声不存在,松开了手,看纪颂脸上都没被捏出红印,说:“我下手很轻。” “快刷你的题去!”纪颂推他,“最后一周,刷完就解放!” 他说完这话,自己都愣了愣。 为什么是解放呢,因为他自己潜意识都觉得,晚自习看不见赵逐川完全像是在坐牢。 可赵逐川在,他就没心思看文化课的题。 这段时间,纪颂学得很认真,把之前刚来集星时耽误的复习进程都捡起来了,这一次的文化成绩摸底考试又蝉联第一名。 上文化课的老师还说,就算纪颂进不了top艺术大院,以他的成绩,在全省联考过个线,再通过文化高分进一个双一流综合类大学应该没大问题。 明哥最近看出有些学生懈怠,在形体上抓得紧,还找过纪颂,说你们班主任跟我说了你是学导演的,文化成绩好,让我对你要求别那么严格,但只要上我课的学生都要按照的表演考试的要求来学舞蹈,不然表演联考你去跳广播体操别说是我的学生。 纪颂不得不隔三差五就多跑几圈。 明哥的话让他感到迷茫,有点摸不着天上的顶在哪里了。 晚自习又是上晚辅文化课。 金姐说等九月份开始文化课就不上了,要专攻艺术,这两个月的文化课只是强化记忆,怕你们把高中学的东西全部扔到一边儿去。 看完今天的题,纪颂忽然有点累了。 他喝了口薄荷水,放瓶子回抽屉的动作迟疑了几秒,伸出手指,戳了戳自己的小腹。 为什么半点感觉不到饿 他其实不只是节食和锻炼得多,最近压力特别大,就总感觉想写什么写不出来,拍也拍不出来。 眼前明明被太阳照亮的路突然就变黑了,路灯也没了,只有天上还挂着月亮,很高很远,摘不下来。 晚自习下课后,纪颂跟着赵逐川争分夺秒地回到宿舍。 因为今天完全没留够拍钟离遥作业的时间,形体教室一直被表二班拖堂站着,另一间教室锁门了,只能回宿舍拍作业。 就算是时间这么紧,纪颂也在宿舍楼下晃悠了会儿,说要去男生宿舍楼后面的墙边拿个外卖。 赵逐川看了眼时间,把手机熄屏,“买什么了?” 纪颂眼神乱瞟:“便利店的东西。” “好,我等你。”赵逐川停下来,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再三确认,“晚饭没吃饱吗?” “吃饱了!”纪颂面对着他,边走边后退,“我马上回来。” 白天在班里上课,每个人都在认真看着老师,都在构思自己的作业怎么回,根本没把心思放别人身上。 现在只剩四个人了,况野才注意到他们两个人耳朵上并不惹眼的小耳钉,先是愣了几秒,随后说:“咦。你们什么时候买的?” 纪颂说:“拍电影那天晚上逛夜市买的。” 况野:“怎么我没有啊?” 纪颂解释:“只剩最后一对了,就我俩一人一个咯。” 林含声刚洗完澡出来,吃了块安神的补剂,先是看了赵逐川一眼,再给纪颂解围,拍了拍况野的肩膀:“你那长相,带小金耳环才合适。” “也对,”况野浑然不觉,“对了,后天钟离遥的点映礼,我们怎么去?” 一提首映礼,纪颂总算来了点儿兴趣,沉寂已久的眼眸发亮:“金姐说是坐车去!不远,就在市中心的影院。” 林含声适时插话:“我能去吗?” 纪颂和况野几乎同时:“播音班的闪开。” 那是钟离遥担任女三的一部院线电影,制作不大,但也绝对不是叫不上名号的。 制作班底在开拍时就已经有一定热度了,因为男女主都是一线演员,男主还自带流量,关注度非常高,听说女主和本片导演也会参加这次点映。 参加这次点映还是金姐去找钟离遥争取的机会,说是在考试之前多让班上小孩儿接触接触这样的场合,说不定能让他们激起更大的兴趣和斗志,也积累一点经验。 但是去不可能全去,钟离遥就选了回课回得最积极的几个学生去。 况野脱掉上衣准备洗澡,随口道:“我看网上说黎意也来? 作者有话说: 【反早恋观察团】 檀妹:……好想翻进颂颂的相册里看他们拍的live图。 颂颂:等以后有机会总会发出来的,吧? 小赵:你想发现在也可以(戴墨镜[墨镜] 第59章 九月 作为播音生, 林含声不太了解娱乐圈的弯弯绕绕。 但黎意的名号如雷贯耳,他这种不爱看影视作品的人都知道。 黎意不是走主旋律的商业片导演,个人风格较为独特, 奖项几乎都是在国际上拿的, 艺术成就较高, 现在正直壮年, 正是频繁露面和产出作品的好时候。 他本人较为低调,三天两头挂热搜的一般不是他的大名,而是他的待拍作品。 “黎意?钟离遥认识这么大腕儿的导演?”林含声惊讶。 纪颂搭腔:“别小看了, 你遥姐超话粉丝也有两三万呢。” “什么时候我也能有两三万粉丝啊。”况野叹气。 “你能别跑偏话题吗?”林含声扶额。 “不是, 我看网上说他最近在这边避暑, 他跟这部片子的导演关系好, 就说来捧捧场嘛……当什么首席推荐官?”况野挠挠头,“搞不懂现在的电影宣发都搞些什么名堂。” 林含声“哦”了声, 评价:“黎意年轻时是万人迷呢。” 况野:“我妈也喜欢他。” 他说完,意犹未尽地快速浏览百度百科,手指在屏幕悬停, “咦, 原来他33岁就不演戏了啊?我就记得他是央戏毕业的, 嘿,我未来学长。我看看毕业照……” 纪颂竖起耳朵, 果然听到况野在嘀咕。 “年轻时候还和川哥有点像。”他说,“以后川哥要是出道, 还能蹭个小黎意的名头吧?” 纪颂伸出手指比划,“一点点像。” 因为之前总有人说赵逐川和黎意长得像,现在一有人提这个名字,纪颂就下意识会看向赵逐川。 赵逐川沉默着, 若有所思。 像是没听见这个人名,只稍稍挑了挑眉。 况野一脸怀疑人生,不断地看手机,又看赵逐川,又看手机。 “就一点吗?” “再看要收费了。”纪颂走过去,伸出手掌挡住赵逐川的脸。 得亏脸小,不然都挡不住! 赵逐川很配合地静止了动作。 况野自讨没趣,抱起自己洗澡用的盆子,大手一挥:“我先去用卫生间!” 他头发长,干得慢,夏天又得天天洗,他用吹风机还要吹挺久,现在202其他人都默认只要况野在,都让他第一个洗头洗澡。 等最后一个人用完卫生间准备上床,纪颂一言不发,把他从便利店点的外卖拿出来。 压力一大,他就想喝酒。 这调酒的方法还是他在网上学的,是一瓶廉价江小白加水溶c,还有一瓶小的绝对伏特加。 工业酒精上头特别快,睡得也快。 最近他对宫雪针对性布置的戏文题目没思路,他看到陈忆朝老师给的即兴题目也脑袋一片空白。 他忍不住想要好奇,想要质疑。 这些坚持真的是对的吗。 时间不等人,年底的考试越来越近,他们表一班的形体也被加练了,纪颂全身青一块紫一块,又饿得没力气,脑子晕,很多事情都反应不过来。 心里事情多,纪颂就吃不下饭,所以他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 明哥最开始还当着全班的面在形体课上夸他呢,说这个月纪颂瘦得最快,上镜脸都小了好多,直到某次录钟离遥的表演作业,明哥在群里打开了视频,才在私底下找到纪颂说,你都快瘦脱相了,还是吃点儿饭吧。 第87章 纪颂当时如蒙大赦,马上拿手机点了一份鱼香肉丝盖饭,但是他就吃了一半,饭都没吃完。 总感觉提不起劲儿。 他很想问问明哥,到底什么样的状态才是好的,对的? 很瘦很薄,上镜显脸小吗? 还是足够有力量感,肌肉线条完美呢? 是孤注一掷将所有注意力放在学习上…… 还是,无视所有的悸动。 在现阶段只关注自己吗? 只在乎自己每天开不开心,累不累吗。 纪颂还试着下过林含声所说的小蓝软件,点开看了好几个附近的账户,精神更萎靡了。 附近的人只看那种小于100m的。 他看见了表一班上的某个同学,看到了宋微澜,还看到了表二班几个只打过照面的男生…… 还有几个账号距离隔得特别近,但是头像都不是自己,不知道是谁。 宿舍已经安静,对床的桌上还亮着一盏小灯。 赵逐川掖开被角,皱着眉打开手机的屏幕,看了眼已经拉上帘子的另外两张床,嗓音低沉:“纪颂。” 纪颂慌忙拿一本书挡住他桌上的小酒瓶:“啊?” 他是准备两三口灌完就上床睡觉的,不对,上床直接陷入昏迷。 免得多想。 赵逐川问:“你还不睡?” “还不困,”纪颂吸吸鼻子,“想看看书。” 他像一只辛辛苦苦把火腿肠搬运回家的小蚂蚁,搬到一半,发现自己的火腿肠被猫叼走了。 当一台机器飞速运转太久,他都快忘了自己爱哭怕疼怕挨饿了。 纪颂从桌上镜子中看见自己清亮的眼。 “你是不是饿了?” “……嗯。” “我就说你那点晚饭量不够。小林说得对,你最近瘦太多了。”赵逐川坐起身来,拎起床脚的t恤。 纪颂抬眼就看到他那个动作,“你起来干什么?” 赵逐川没说话。 他顺着梯子下了床,纪颂还没来得及遮,他自然看见了纪颂桌上的小酒瓶,什么都没说。 最近大家都太累,另外两张床已经传来均匀轻缓的呼吸声,林含声和况野都睡着了。 “我去给你买吃的。”赵逐川走到桌边靠近他,直到两个人的距离不足一掌。 他蹲下身,叹了口气。 他没有用眼前触手可及的纸巾,而是伸出手用大拇指在纪颂眼角很轻地擦了一下,说:“湿的。” “嗯。”纪颂现在鼻音很重。 都这个点儿了,能出校只有当夜行侠一条途径。 纪颂个性要强,不想哭腔被听见,很丢脸。 他以为以赵逐川的性格不会再多说什么了。 “怎么还哭了?”赵逐川眼底有一种纪颂很难读懂的感情。 他嗓音压得很低,像在打商量,又直接做了决定:“这个点了,吃太辣太咸明天上镜会肿。吃关东煮,好不好?” 纪颂忽然就不想哭了。 又有人把那根火腿肠给他抢回来了。 他完全没办法拒绝这样已超出了友情那根线的关心,好兄弟会在对方哭时拍拍肩,会互相自嘲,会调侃一句“多大了还哭”,但绝对不会半夜三更爬下床翻墙出去买吃的回来哄他。 临走前,赵逐川把他那些放在桌上叮呤咣啷的酒瓶子全收了。 只给他剩了一瓶水溶c。 赵逐川捏着他的下巴,语气颇为不悦,也尽量压低了音量:“压力大就喝酒,还喝这种高度酒。谁教你的?” 纪颂憋着没敢说他这属于无师自通。 从进入高三这年开始,他喝的酒比他前好几年都多,就是突然发现喝了酒会更好睡觉。 距离太近了,他们谁也不让步地看着对方,眼神缠在一起,像细密的线绕过耳后把神经也栓紧了。 “哭出声音会不会好受点?”赵逐川最终让步,他其实不太会安慰人,说话的技巧很生疏,“我带你出去哭。” 纪颂微愕,“哭不能解决问题。” 赵逐川“嗯”一声,用手指抹掉纪颂下巴摇摇欲坠的一滴泪,眉心微蹙。 他说:“但我可以。” 但我可以解决你的问题。 纪颂狠狠吸了一口气,没吭声。 他知道他近日来的不吃饭、不好好睡觉、半夜惊醒,都让赵逐川担心了。 在赵逐川眼里,纪颂眼里那些过于夺目的锋芒都不见了。 或者说是藏得很深,反而有些羞怯与执着,像是想把控住局面的步调,那眼神分明是知道做错事了,又想说“我知道你会原谅我”。 倔强的,却是在流泪的。 赵逐川松开手,木着脸把纪颂书桌上一片狼藉的“犯罪”现场收拾了,最后才拿湿巾擦了擦手,皱起眉头:“你要真想喝,等放月假的时候,我去开个房陪你慢慢喝。” 纪颂知道靠酒精发泄情绪是很蠢的事情,说话自然没底气:“不行……未成年不能开房。” “再等两个月,”扫过他脸上被自己手劲捏出来的红印,赵逐川挪开视线,“就可以了。” 接下来赵逐川翻墙的动作很利落,半小时不到就回来了。 他带来的关东煮里面全是些吃不胖的丸子,纪颂没管那么多,一串一串儿地往嘴里塞,有点发泄情绪暴饮暴食的意思,吃到后面赵逐川都问他:“这么好吃?” 纪颂说:“当然好吃啊。” 赵逐川抬手拿了一串,直接尝了纪颂吃剩下的那颗丸子,嚼了嚼,说:“还行。白灼的味道,偏咸。” 那是你没给我放小米辣和香菜! 不过纪颂属于有奶就是娘的,现在有吃的都不错了,不会去计较什么配料没放。 捧着热气腾腾的纸杯,他想,应该再喝二两白酒把自己整得更晕乎点,出声提醒:“你刚才吃的是我吃过的……” “我知道。”赵逐川无所谓,“我又不嫌你。” 纪颂专注着吃,完全不觉得赵逐川捏自己脸的动作有什么不对,他有意克制食欲,吃到最后杯子里还剩两个丸子,饱了。 “为什么不吃完?”赵逐川又上手捏他,“你又不用靠脸吃饭,等明天多喝几杯水就能消肿了。” “意思是你要靠脸吃饭,所以你不能陪我吃夜宵?”纪颂问。 “嗯。”赵逐川有求必应。 纪颂被捏得龇牙咧嘴,不躲也不恼,食欲和感情都得到了满足,这会儿才有点嚣张的架势,弯起眼眸笑了,“赵逐川……你好像知道你很帅啊?” 赵逐川凸起的喉结在皮肤下滚动了几下,眼神迎上纪颂的,也笑了:“以前不知道。” 哦,意思是现在知道了。 纪颂一口咬掉剩下的丸子。 却尝不出它的味道了…… 他的心脏在那一瞬间空了一拍,他甚至都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吃东西。 那时候,赵逐川蹲在纪颂身边,认真盯着他吃完了一整盒关东煮,腿也不麻,等纪颂享用完美食喝完汤,还出门去走廊尽头顺手把垃圾给扔了。 纪颂本来还想和他说说话的,可另外两位室友早已熟睡,没辙,赵逐川指了指手机,哄他:“太晚了,微信上说。” 极其爱护眼睛的两个人就在熄灯后的被窝里强撑着困意聊了半个多小时。 【蝉:现在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答应?】 【1101:嗯。】 纪颂手腕一软,手机屏幕险些砸到脸上。 【蝉:下次翻墙能不能带我啊?】 【1101:在你喝了酒的情况下么,我怕你翻不出去还挂在树上。】 【蝉:再也不敢了。】 【1101:那你把你答应我的事情说一遍?】 纪颂想了想。 不能酗酒,不能不吃饭,硬塞也得吃几口,还不能心里有事儿不说…… 不能一个人偷偷的躲在寝室的某个角落当仓鼠。 哦,还有等成年了去校外开房看谁更能喝。 他选了一条听上去最可怜的。 【蝉:不能哭!】 【1101:不是不能哭,是不能一个人哭。】 所以现在,离去校门口登车出发还有半个小时,某仓鼠正大光明地盘腿坐在宿舍的椅子里啃花卷。 没哭,没半夜三更一个人悄悄地难过,吃得还很多,完全是能让赵逐川放心下来的健康状态。 青春期长个儿的青少年需要摄入热量太多,怎么都感觉吃不饱。 纪颂今天难得有胃口,他已经许久没有想主动吃什么东西了。 最近得到了赵逐川的特别关注,纪颂脑子热,干什么都有劲儿,等赵逐川睡下了他还在床上盖着被子背了一个多小时文常题,叽里呱啦像看通往魔法世界的咒语。 他当时觉得知识全进了脑子,世界都是他的。 醒来其实什么都没记住,关东煮也没能成为哆啦a梦的记忆面包。 纪颂也觉得好笑。 第88章 记不住那又怎么样呢,他努力过了就够了。 至少在这个夏天即将结束的深夜,他没有浪费一点时间,没有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利用了每分每秒。 他看了下时间,抬眼朝宿舍阳台上的背影望去。 赵逐川接电话接了十分钟了。 “你装病,行不行?小川。” 电话那头的齐圆很是焦急。 现在才早上七点多。 按照他们行内人的颠倒作息,平时齐圆在这个点应该还在睡觉,今天一大早就一通电话直接砸过来问他什么情况,肯定是没辙只能从根源下手了。 “哎,你就听圆姐的。你说你从小到大,我命令过你干什么吗?这次其实我也征求你意见,但就是你妈她吧……她说你最好别去。那黎意跟她是老相识,以前大学大家一块儿读的,都是同学,一看见你那不得露馅儿啊。” 赵逐川只说:“圆姐。” 齐圆小心翼翼斟酌道:“你个子又高,你往那儿一坐,那谁看不见你?还有那男演员,你妈也合作过。万一有谁在旁边多嘴呢,对不对?” 赵逐川陷入长久的沉默。 一听他半天都没说话,纪颂也大口吃完了早餐,邀功似地喊了句:“我全部都吃完了!”又弯下腰,开始系鞋带,穿好鞋后,再仰起头,满脸堆笑,眼眸水亮,“通话结束了吗?我可以出发了。” 赵逐川忽然觉得自己该给宋微澜发消息借来一顶假发。 他对纪颂小幅度地摇摇食指,再回过身,空闲的那只手撑在窗台边,手指按在发烫的手机上,长舒一口气,“圆姐,你不用说了。” 作者有话说: 决定要在一起对于现阶段的他们来说是非常非常慎重的事情, 所以会等一个机会, 大家补药急>! 第60章 九月 虽说二人没有血缘关系, 但彼此相处了十来年,齐圆清楚赵逐川话语里的抵抗。 她放慢了语速,决定迂回取胜。 “你就说你发烧了或者是哪儿不舒服, 要去医院看看?” “真不至于。”赵逐川被念叨得头疼。 齐圆没结婚, 又年轻, 时间久了赵逐川还是习惯把她当姐姐看待, 不想自己惹了事让齐圆背锅。 强忍住想给钟离遥打电话质问为什么要选赵逐川的冲动,齐圆放缓语气:“小川。我该说的都说完了,你怎么想的?” 赵逐川:“我在考虑。” “如果不去的话……”齐圆开始做风险预判, “但是你们老师选了你呀, 然后现在你占了名额, 临近时间了你又不去, 不会很奇怪吗?” 赵逐川真不明白她这样自相矛盾的反问是为什么了。 他气笑了,没忍住怼了句:“你也知道啊。” 齐圆也蒙圈了:“那怎么办?” “圆姐, 为了我妈不找你麻烦,”赵逐川说,“你就说我接你电话的时候, 我已经在车上了, 走不了。” 赵逐川挂断了电话。 “打完了?”纪颂低头回复况野的消息。 【蝉:不用带早餐了, 你买完赶紧回来!】 【野:好不容易外出消耗能量我要多吃亿点!】 赵逐川扫了眼纪颂的屏幕,看这两人的微信名不爽已久, 随口道:“你没给他改备注?” 纪颂头也不抬:“他这放浪不羁的名字还需要改备注?” “你等下跟况野他们一起去吧,多录点视频回来给我看。”赵逐川内心依旧很矛盾。 平时待人接物再成熟稳重, 他也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跟这帮子人混熟了,遇到集体活动还是想参加,况且纪颂对此期待已久, 光预告片就边吃饭边看,他不想错过在考前能外出的机会。 “是突然觉得不舒服吗?” 纪颂站定,观察几秒赵逐川的神色,手伸到他后脑勺轻轻按了按,语气担忧,“如果是头痛,你需要吃药。现在我去买药也来不及了,我干脆就陪你在寝室待着吧?名额不会浪费,我跟金姐说一声,让她在班上再找两个同学补上去。” 对纪颂果断放弃的决定有些惊讶,赵逐川摇头:“药可以叫外卖买。你得去,那发言稿你都练了一早上了,不去很可惜。” 赵逐川可以对着其他老师同学演不舒服,但是对着纪颂他做不到。 “一开始就是我们约好一起去的啊。而且发言也不是内定了我,幸运观众是随机抽的。” 纪颂还真放了书包,准备卸下要带去的装备。 他光照相机都背了两台,一大清早,粗长的肩带捂得他胳膊全是黏腻的汗。 “纪颂。”赵逐川忽然出声。 “嗯?”纪颂摸他的额头看发不发热。 “我记得你有一副框架眼镜是吗,防蓝光的。” 赵逐川自己有墨镜,但是在这种室内活动的时候还戴一副墨镜其实比直接进去更显眼,他个头够高,走在哪里都是人群中一眼就能望见的。 “有啊!” 纪颂平时偶尔换着戴眼镜,有度数的那副一直放在教室,没度数的放寝室里,更多是为了将其作为装饰来辅助自己进入某些角色。 他拉开抽屉给赵逐川拿出眼镜递过去。 “怎么了,这眼镜还能防眩晕?” 赵逐川用清洁布擦拭镜片:“点映厅的光太亮,坐久了头更晕。” 他无意做过多的解释,起身去洗漱台前弯下腰,低头抹了一把凉水上脸,双手撑在台面上,抬眸看镜中自己湿漉漉的脸。 手指捏住额前一缕湿发,成条状往下轻轻扯动,尽量让发丝盖住半指额头。 镜子里的人顿时收敛几分锐气。 赵逐川扯过一张卫生纸擦手,动作很慢,再继续看镜子里的人,眼底满是挣扎。 他合拢右手十指,抬起手。 先是遮挡住自己下半张脸,眉骨微压,接近的眉眼间距让他的下三白眼天生自带杀人不见血的凌厉感—— 这是影后赵添青常常望向镜头的叙事风格。 再挡住上半张脸,他也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他只能从指缝中窥探到自己的鼻梁、嘴唇,以及下巴的形状,说不上来像谁,虽不至于人山人海,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眼前的所有都看不清晰。 其实他从没觉得他像谁,靳霄、黎意——都不像。 刚才齐圆对黎意的措辞是“老相识”、“同学”,语调顺畅到藏不得半点虚假。 “走吧。” 随手将擦水的纸巾扔进垃圾桶内,赵逐川取下挂在衣柜里的一顶鸭舌帽扣在头上。 夏天太热,他已经很久没有戴帽子出门,这里的每一天都让他觉得氧气充沛,一切行动是自由自在的。 纪颂真当怕他头晕还要陪着自己去,又猜测会不会是低血糖,拉开抽屉拆了一颗在金姐办公室拿的咖啡糖塞进赵逐川嘴里,认真补充:“喏,0糖0卡的。” 赵逐川舌尖一卷,那颗糖顶住腮帮,没太多表情的脸上隆起小小一处鼓包。 “很甜。”他讲。 一小时后,集星的那辆依维柯将今天要参加点映的所有人送到市中心一家大型电影院。 点映进行得很顺利。 钟离遥穿了一身米白色的西装出场,长袖长裤,黑短发染成了栗色,头顶卡了枚墨镜当发箍,整个人利落飒爽,纪颂认得这是她在电影中出场的造型。 集星的学生们全部很配合地鼓掌,气氛被烘托到了一个顶点,没有人胡乱起哄。 纪颂不清楚是否有工作人员知情钟离遥在本地任教当老师,他只记得金姐说的,你们当自己是路人粉就好啦,别老师老师地叫。 毕竟女三,风头不能太过。 况野和孟檀都很激动。 两个人坐在一块儿拿着片方给本场观众发的扇子物料扇风,也不好大声喧哗,干脆都在微信群里开始聊天。 【美少女小檀:我天啊今天遥姐太美了!我舔爆prprpr!】 经过专业化妆师修饰的钟离遥的确变得很有星味,和平时在表演教室流着汗骂人的老师完全两模两样。 【云朵朵:我已沦陷……】 【野:男主不如网上看着帅啊,特别是那个男二,我说实话还没川哥帅!】 【美少女小檀:男二+1!黎意很帅,老了感觉更有味道。】 【同学a:星星眼.jpg】 【同学b:狼人撕扯衣服.jpg】 【同学c:脸埋进胸肌里面.jpg】 【班班金:你们还小!!!】 纪颂坐直身体,开始对台上的各位大咖全神贯注。 赵逐川问:“看谁?” “黎意啊。” 纪颂的眼睛还在往前努力看,恨不得和其他同学一样拿个望远镜,突然反应过来赵逐川似乎是黎意的黑粉,又换了口风,“我看也就一般般嘛……” 他打开微信拍照功能,放大,啪叽拍了一张照甩到群里。 第89章 又心虚低头,火速回群消息: 【蝉:黎意也就那样吧!】 赵逐川瞟了一眼亮起的手机屏幕。 他挑起眉,手掌撑在脸颊边,用细长的手指挡住嘴,弯起唇角笑了。 “哪样?”他问。 “没你好看,赶你差远了,”纪颂眯起眼,“他太久没出来活动了,我对他的印象都应该是他年轻时候的那些照片,今天看觉得还真是老了不少。” 赵逐川点头,伸手曲起食指刮了他下巴一下,提醒:“别眯着眼睛看,伤眼。” 纪颂稍微有点近视。 他左眼度数125,右眼50度,是小时候躲在被窝里侧着玩儿手机折腾出来的,为此纪仪龄也说他从小就是个懒蛋,写作业要趴着写才搞了个左右眼度数不对称。 他平时不戴眼镜完全不影响生活。 但是今天他们的座位本来就不靠前,要伸长脖子才能看清楚电影荧屏前具体站的都是谁谁谁,黎意本人究竟长什么样子,他看不真切。 而且吧,嗯。 戴上眼镜的赵逐川儒雅又挺拔,像电视剧里那种穿西装的精英男,等那双锐利的眼扫过来时,他本人携带的气场又矛盾地冒了头,像故意勾人的斯文败类。 再不转移注意力,赵逐川的镜片都要被自己望穿了。 纪颂乖乖评价:“你很适合演偶像剧里面那种讨打的总裁。” 赵逐川:“……” 黎意完全是来镇场子的。 他四十来岁,身材保持得当,瘦瘦高高的,目测身高在185以上,戴一顶渔夫帽,穿衬衫和工装裤,先是双手合十鞠躬给观众打招呼,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却还是惹来在场一众人的欢呼尖叫。 其实黎意全程没有怎么发言,只说了几句本片介绍,和观众打招呼,最后聊了下他和本片导演的交情、故事,就站在一边当吉祥物。 说白了就是来站台的。 只是知名度让他成为焦点。 这部电影叫《不要抬头看月亮》,属于中小投资的传统剧情片,音乐总监比导演更出名,出手必是传唱很久的精品,所以这部片子的主题曲早在网上小火了一阵,带动不少自然流量。 整个故事看下来,纪颂没有太大感觉,只记得钟离遥在片里的发挥确实不错,算是颜值和演技都在线,如今在圈内的咖位终究还是低了一点。 赵逐川全程很沉默。 他一直安安静静坐在一群闹腾的高中生中间,没有多说什么话。 他只在结尾过演职员表时,微微用手背撑着额角,评价:“配乐不错。” “是啊,毕竟是辛岩做的,”纪颂说,“他得过好几届最佳配乐奖,ost全是经典。” 除此之外,赵逐川还简单聊了下对剧情的理解,没有提其他任何一个人。 但纪颂注意到,在制片方的摄影师过来拍路演宣传照片时,赵逐川压着帽檐低头看手机,只露出线条流畅的下颔。 还是不太乐于被拍。 男女主的影迷团队来了不少人,加上“黎意要出席”的消息早就被放了出来,本场路演人满为患,主创团队在抽取观众提问时并没有抽到他们这边。 分别抽了3位观众,分别是男女主和黎意的粉丝。 集星这边还有小孩想要举手发言,钟离遥笑着挥手示意他们都坐下,再伸出食指在唇边比了比,用唇语安抚他们:算了算了。 纪颂有点坐立难安。 他那种想要和主创团队沟通的劲头忽然就没了,说不上是失望,而是为钟离遥惋惜。 现下正是场面混乱的时候,赵逐川把两个座位中间的扶手抬上去,手放在纪颂的膝盖上,安慰地拍了拍。 “以后会有很多机会的。” 赵逐川的安抚总是简短有力。 他掌心温热,极为妥帖地盖在纪颂的腿上,或者说是牛仔裤上,那种来自于另一个身体的温热透过了布料浸进了骨肉,纪颂的行动几乎没有经过大脑,反手就交握上去,牢牢扣着没有分开。 赵逐川开始玩儿纪颂的手,捏他的指尖、关节、掌心,一寸一寸地捏,眼睛却又在看前面的热闹,像这只是个亲密又随性的举动。 相机包并不能完全挡住他们的手。 掌心最柔软的位置,覆盖一层薄薄的汗。 潮湿、生涩,黏腻得分不开。 中间没扶手的座位,搁电影院那叫情侣座。 情侣啊? 纪颂紧张地滚了滚喉结。 也许现在应当发表点儿豪言壮语,也许他应该内疚于赵逐川头痛还要来陪他念发言稿,来陪他出风头。 可是此时此刻,他只想这样在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牵着赵逐川的手。 没人看得见,只有他们知道。 月亮触手可及,他是不是不用再抬头看? 主持人又加抽了2位男女主的影迷,看了眼表算时间,抛出最后一个环节:“说来也巧,今天呢,也是我们黄导的生日,其实我们还有没到场的神秘大咖祝福,这段vcr在本场点映是首发……” 作者有话说: 【反早恋观察团】 野子、檀妹:哎哎哎今天不观察了,今天——遥遥你好美!!!!!! 金姐:你俩要不再点个全家桶爆米花吧,就是一家人了。 颂颂(翻日历)(急得团团转):我咋还不成年? - 9月过了进度就快咯! 下卷从天气转冷开始。 主要小赵说在集星度过的夏天对他非常重要所以必须给他写得明明白白=w= 第61章 九月 路演还有几分钟结束。 即将退场的观众们又一声惊呼, 是大荧屏上开始滚动播放圈内众明星好友对本片的宣传和对主创团队的祝福。 黎意静静退到一边去。 纪颂现在心思根本不在有哪些明星录了祝福vcr上,他集中了所有精力在关注赵逐川是否仍旧不适,他侧过身, 用没有交握的那只手替换了被赵逐川抓在手心的那一只, 已经汗湿的那只则就近绕到赵逐川脑后, 揉了揉, 询问:“还疼吗?” 赵逐川看着纪颂。 纪颂眼睑圆润,瞳仁饱满,总带着一股真挚, 不需言语已表达了所有。 还好。 这双眼是注视着他的。 赵逐川闭了闭眼, 放轻声音, “还疼。” “啊。” 几根手指穿进赵逐川后脑勺的发丝间。 纪颂指法生涩地揉按几下, 没忍住滚了滚喉结。 这双手矜贵,他除了小时候给家门口的流浪小土狗洗过澡, 从没给谁做过按摩,他不喜欢陌生人的触碰,连按摩仪器都不用。 他知道自己技术肯定特别烂, 用一副主治大夫的口吻说:“现在呢, 现在感觉怎么样?” 按下纪颂在头上乱摸的手, 赵逐川已经享受够了,按住他的肩, “坐好吧,很多人都在看你。” 纪颂没带口罩, 又特意凹了造型来的,个儿也不低,皮肤还白,一张男生中少见的脸一览无余, 往人群中一坐分外扎眼,一场点映下来,赵逐川已经看到好几个女孩子回头偷看纪颂了。 纪颂“哦”一声,把自己书包抓到身前来盖住两个人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眼睛不自然地朝人群和荧幕乱瞟。 他怀疑是不是自己头上的包还没好。 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小赵同学表面看起来游刃有余,怎么手心那么多汗,怎么那么紧张? 集星来的学生们都是分开坐的,况野和孟檀他们更靠前一排,正一个个都在拿手机录像拍照往群里刷屏,看得金姐忍不住回了句: 【班班金:你们真的很像没见过世面哈!】 【班班金:下次我跟彭校说类似的活动多安排你们一点儿,咱班上小孩儿都换着去。以后上钟离遥老师的课大家都积极一点儿啊,我听说她下半年还有部剧要上呢,说不定也有什么活动。】 【班班金:好吧其实我也很想去。】 【美少女小檀:嗯嗯好的啊啊啊啊男主太帅了啊啊啊啊啊!】 【死水微澜:宝宝你这么喜欢看帅哥以后怎么当女明星啊啊啊啊!】 【美少女小檀:就是趁现在还是素人要多看啊啊啊!】 纪颂:“……” 他熄屏,正准备和赵逐川说点什么,只听耳旁一阵尖叫:“赵添青!” 几乎是同一时间,赵逐川牵着自己的那只手用力握了一下,像是无意识紧张状态下的伸缩。 当红女演员赵添青那张近乎完美的面孔出现在了大屏幕上。 “大家好,我是赵添青!也是遥遥同门亲师姐,这次她在本片中饰演……” 黎意原本背对着荧幕,对其他演员的祝福都没有什么太大反应。 赵添青一出现,他将垂落在身侧的双手变作了朝后背过去,负手而立,扭头朝荧幕看过去。 “好啦,希望大家多多支持这部电影!” 第90章 赵添青声线独特,音域不高,带有一种女演员少见的烟嗓和低沉。 媒体报道她穿吊带站在马路牙子边叼一根烟是快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纪颂记得那张照片,很出名,曾经被誉为“狗仔十大街拍之一”。 照片上的赵添青那时候才不过二十岁,长发披散成波浪,只穿一件豹纹短露脐吊带,肚脐上有一枚分外亮眼的钻石脐钉,她背了个又长又大的帆布包,墨镜当发箍戴在头顶,红唇间咬一根白色细烟,手里转着银白火机,不知道是年代久远像素不好还是什么原因,年纪轻轻就问鼎最高奖项的她眼神还有些迷茫。 街景寥落,电线杆与老房子将深蓝色天空划成碎片。 万家灯火零散成星。 那是京北的初夏。 还有个男人站得很远,正朝相反的方向走去,照片上的他刚好回头。 正是今天在场的黎意。 这张新闻图需要配合什么标题食用,纪颂不记得了,那不是现当下年代发生的故事,如今圈里圈外每个明星的所有往事都随着快节奏的滚滚红尘而去。 黎意知道赵添青的出现会让很多人将目光投向他,他笑着转过脸,朝观众们得体示意,丝毫不尴尬。 表一班有同学还录下了每个明星的祝福vcr发到群里。 赵逐川没抬头继续看屏幕播放的其他人,而是点开群里的视频,耐心等待信号的加载,等主创团队全部离场,组织活动的工作人员开始带人来清场,那个录制得并不清晰的视频才开始在赵逐川手机上播放。 他皱着眉把屏幕调试成横屏,大拇指摁着拉了拉进度条,把赵添青的那一part看完了。 纪颂像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你喜欢她吗?” “不算喜欢。” “我知道了,路人粉!” “也不算吧,”赵逐川看他来了兴致,很想逗他,“那你是我什么粉?” “我?”纪颂被反将一军,“我最喜欢你的脸出现在屏幕里,应该是……影迷吧?” 好。 赵逐川,还没出道,影迷都有了。 影帝抿唇憋笑,站起身来背好包,顺手压了压帽檐,说实话:“我偶尔会看她的电影。” “啊,那就怪不得你不喜欢黎意啦,”纪颂声音很小,几乎是贴在他耳边说的,“以前都传黎意和她谈过一阵子。” “这你都知道?” “我妈比较八卦,我家《星周刊》好厚一摞呢。” 赵逐川垂眸,揽了下纪颂的腰避免他被匆忙离场去追主创的粉丝撞到,少年充满心事的嗓音沉沉,“这些我不太了解。” “是啊,都是很多年前的绯闻了。”纪颂想起第一次见到赵逐川时,金姐在晚自习放的那部获奖无数的武侠片,“还记得《不是风动》吗?你到底为什么说看了800遍?” “因为真的看了800遍。” “……” 纪颂歪头想掀开赵逐川衣服找地儿掐他,又反应过来在外面。 他下最后通牒:“再给你一次机会回答我!” “真的看了很多遍。”赵逐川一本正经,“这片子很老了,以前家里频道经常都在cctv6,总是放。” 不止cctv6,还有他妈家,他姥姥家,甚至他妈亲戚家,在此片得奖后就开始循环播出,赵添青每次都能欣赏自己好久,小时候他还模仿他妈飞身上马的动作,可惜腿短手短,摇摇晃晃地摔过好几个屁股墩儿。 “对,我记得女主角就是赵添青,”纪颂想起刚才出现在荧幕中的女人,“赵添青在里面特别漂亮!” 赵逐川勾起唇角:“我也觉得。” 一直到走出放映厅,纪颂都在想刚才的电影剧情。 不要抬头看月亮。 这片名其实取得很巧妙,意思就是说人生在世不要去追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月亮是艺术创作中一种意象化的表达,可能是一件事,可能是一种状态,也可能是一个人。 纪颂在想。 抬头看月亮,他就看见他了。 所有人在离开放映厅后一起到马路上排队登车。 车内冷气开得很足,足到纪颂觉得冷,翻出了书包里的牛仔衬衫搭在肩背上,像身披斗篷那样在锁骨前系了一个活结。 孟檀今天没扎马尾了,而是往肩侧梳了一条蝎子辫。 据她说是最近压力大,头发一把把地掉,昨晚发烧都还在宿舍给钟离遥录表演课回课视频,顺带还往朋友圈里发了她满地头发的照片,说谁要做一顶假发?速来,手慢无。 纪颂宽慰,“都这样了,你应该跟老师请假说你不舒服。” 孟檀摇头。 “我听隔壁播音班的说,陈老师发低烧都带病给他们上课呢,我就发个烧,人都在宿舍,还找借口不想录作业呀?不舒服的人多了去了,陈亭那天来例假都去上形体课,我只是发烧就不录作业,会被骂死的。” “你拿着吧。”纪颂从包里翻出一张退烧贴,没说这是给赵逐川准备的,“你再贴会儿,这车上空调太冷了,路上再睡一觉回去准得又发烧。” 他说完抬高音量朝驾驶员道:“叔,空调制冷能开高点儿吗?” 驾驶员立刻回:“没问题!” “谢谢你,颂颂,你真的特别好,”孟檀立马贴上了退烧贴,溜圆的眼睛往赵逐川那边瞧,笑得很欢,“你快去川哥那边坐下吧,车快发动了。” 况野在后座冲纪颂也说:“对啊,别一个急刹车给你拍前挡风玻璃上。拍扁!” “那我就更瘦了,挺好的。” “直接给你特招进去。” 纪颂路过时给了他一下。 等越往后走,他笑容渐渐消失,不免微怔。 是的。 所有人都很自然地觉得他和赵逐川就是该坐在一起的,不管是路演放映厅也好,中巴车也好,还是甚至一起在形体课上的站位,都是默认他们就该挨着的。 才看完电影和明星的学生们难免激动,静不下心,都头一次觉得自己离梦想很近很近,像是摸到了门槛,一路议论纷纷,根本没人能睡得着。 赵逐川把靠内可以看窗外风景的空座留给了纪颂。 他一条腿卡在前座座椅边,腿太长怎么放都不舒展,过道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你们听说了吗,”宋微澜小声,“陈亭不读了耶。” 况野:“不读了?她不是才去播音班吗?” 陈亭和林含声在播音班一直是厮杀状态,第一名第二名追着互相咬,算得上是集星在播音这一专业资质最好的女学生。 另外一个同学说:“是因为上次她闹分手的事情吗?” “确实不读了,”孟檀和陈亭关系要好过一段时间,直接认下这一段传闻,转头过来说,“不过不是因为姓李的那个混蛋!是因为她准备要去京北学了。” 陈亭读书读得晚,本来就比他们大一岁,复读的概率很小,她今年状态尚佳,必须抓住机会。 脑袋跟随车辆颠簸,摇摇晃晃。 纪颂听清了陈亭要退学去京北上课的消息,却并不意外,陈亭也是个目的性和执行力非常强的女孩,如果感觉师资不理想,她果断趁早去京北学是要紧事。 鬼使神差地,他随手打开相册想看刚才拍的黎意。 微信拍照画质差,台上的黎意糊成一团,只隐约可见面部轮廓与他的身型。 表一班群里已经有同学在说: 【这是黎意啊?我以为川哥呢,我还在想怎么上台去了?】 【川哥高多了好吧,我看不像!】 【@赵逐川,川哥哥哥哥哥下周vega送西装过来能合个影吗求求!】 纪颂关了手机,想象不出来等会儿赵逐川看到这些消息时会是什么反应,做贼心虚,把手机压在屁股底下,抱起胳膊朝赵逐川坐的那边靠了靠,手臂贴着手臂。 两个人挨得很近。 他还是没忍住先负荆请罪换个说辞:“群里有人说你是明星脸。” 赵逐川下巴搭在颈枕上,脸和金姐准备的卡通颈枕巧妙融合。 他闭着眼,“嗯。这回是靳霄还是黎意?” 纪颂很小声说了几位老牌港星的名字,帅得天上有地下无二三十年出一个的那类,他今天还听了电影同名主题曲,灵光一闪,说那位叫辛岩的音乐总监也五官端正,长得很有味道,大才子,只是每次出镜都像被创作吸干了精神,给人感觉很憔悴。 听出他的满嘴跑火车,赵逐川若有所思:“你真觉得我像你说的那些港星?” “还好,可能好看的人都长得差不多,我就是想夸夸你嘛。”纪颂很严肃地表达,“你比他们都更好看!你是看起来特别干净……” 没有染上过任何烟草味、酒色气。 明哥说这代小孩儿早熟,许多未成年烟酒都来,但赵逐川与之沾染不上半分,他只有在跟你说话、动起来时才会有活人感。 第91章 “哦——” 赵逐川抬起搭在大腿上的手,又拎起纪颂两根手指要玩儿,从关节捏到指尖,望过来的眼神意外地锋利,“那你可不可以打字在微信上再夸一遍发给我?” “为什么?”中巴车上人太多,纪颂想抽回的手被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玩他手的动作停了。 赵逐川目光垂落,张开五指,指缝穿过纪颂的,就那么自然而然地牵着纪颂,把手放了下来,抓过用包压在上面。 书包和腕骨的夹角像小房子的屋顶。 他们的手藏在中间的空隙,突然就透了气。 车辆一摇一晃,两个人的手却渐渐收紧,交握。 赵逐川这时才回答:“我留着慢慢看啊。” 作者有话说: 【早恋怎么你了观察团】 小赵[奶茶]:“我知道我帅。 但是你还是要夸我哦,一天最少一次,最好书面夸,写信也可以,要么就拍我。 对了,我最近自己认真修了眉毛,你有发现吗?” 超大倍数凑近颂的镜头,眨眼。 [害怕]颂颂被狠狠电晕过去10秒,醒来。 “……? 你最开始是这样的?” 火速扒出屏幕翻到本文第3章 ,跑到集星广播站大声朗读—— “什么什么落日,什么我以你为天地人间,你再来一遍?” 小赵伸手将其抓回抱住。 “你跟我去京北,我让我妈给你演一遍。” 正在某晚宴活动后台补妆的赵姐猛打喷嚏:“……” 第62章 九月 “所有人, 叉腰!” 钟离遥宣布了游戏规则。 下一个游戏叫“镜面模仿”,能培养非语言交流能力和肢体协调能力,要求两个人面对面做动作, 一个人做, 另一个人模仿互动, 像照镜子一样, 必须做到同声同步,太慢跟不上就上一边儿压腿去。 以往碰上类似互动环节,纪颂都会下意识根据学号去找赵逐川打配合, 但今天众目睽睽, 他莫名有些心虚, 于是对赵逐川打了个响指, 示意他要和况野一组。 赵逐川并没有什么意见。 纪颂身上那股招人喜欢的劲儿很足,光一回合双人互动就把班上同学逗得哈哈笑。 钟离遥点评说:“纪颂, 咱班男生中长得最讨喜的就是你,考试要把握住机会,多用眼神和考官沟通啊。眼缘很重要, 要多笑。” 阿符叫起来:“老师!咱班最爱笑的就是纪颂了!” 况野:“我要长他那样我也爱笑!” 纪颂哼道:“因为你好笑。” 游戏结束, 纪颂一屁股坐在地板上, 双腿盘着,再一次以观众的角度看赵逐川和其他同学互动。 被选上和赵逐川组队的女同学强装镇定, 动作假装很忙,却垂着眼不敢看赵逐川的眼睛。 赵逐川偶尔的手忙脚乱很可爱。 他的表情管理就像练过一样, 无论肢体语言怎么跟不上,怎么流汗、喘气,唇角都是绷直的,眼神很平静, 没人找得出他半分崩坏。 纪颂看得认真,完全没防住赵逐川下来后抬手一个脑崩儿。 “疼!”他捂着额头。 “又演上了?”赵逐川说。 “请川哥也给我来一下!”况野虔诚地埋下头,等着灵根点化。 赵逐川二话不说满足了他的愿望,况野立刻双手捂住额头,龇牙咧嘴:“嘶——真挺疼!!!” 纪颂当然知道怎么回事,快笑晕了。 表演课结束,教室门外来了个表二班的同学,说是李欲老师找你们班纪颂。 李欲找他肯定是有要紧事。 纪颂掀起t恤衣摆擦了把汗。 这件被集星当校服使用的短袖质量不错,越洗越绵软透气,这几天阴雨连绵不断,很多学生在平时也把这件衣服当做便装穿。 师大的学生陆续开学了,他们一眼就能靠服装和脸上的青涩感、肉感辨认出谁是集星的学生,vega还经常安慰他们说没事儿再过几岁又抽条啦,有女同学委屈地说前几年我妈也这么骗我! 明哥除了练形体,还和播音班的班主任一块儿守在门口抓点外卖的学生,点减脂餐可以,什么麻辣烫、拌面绝对不行,这会儿就正有人在课间找吃的被逮了个正着。 明哥:“你点奶茶你就点吧,点个黑糖珍珠的干什么?还点大杯!你这烧饼不少油吧?” 被抓包的同学靠在墙角,求饶,笑不出来,小声:“明哥饶了我,我明天一定液断……” “液断伤身体,”明哥中气十足,“你别乱搞啊。” 什么液断、蛋断、水果断,这些都是被老师们不允许实操的邪修减肥法,纪颂不敢尝试。 真饿一整天还不如让他上断头台。 纪颂双手叉腰,跨步走出表演教室。 他课前才吃了一根碱水面包,等会儿再剥两颗水煮蛋充饥。 宫雪正往这边走来。 她的课有快一个周没有上了,纪颂和她的沟通多是在微信上,聊天记录都是一个个翻来覆去改动的文档,师生二人会时不时互相发一些思路,一起琢磨哪些故事能在考场上发挥作用。 宫雪率先叫住他:“纪颂!你去哪儿?找李欲?” “对,他叫我过去一趟。” 纪颂喘口气,刚才被钟离遥练得还没缓过来,说:“雪姐,你上次借我的那本《二十岁的夏天》我还没看完,还差几个章节就能结束。下回上课我再还你,你看行吗?” “不用还了。” “啊?” “我这次是来道别的。彭校应该给你们请了专业性更强的编剧老师来接我的班,课会变少,但是会更精炼。纪颂,你一定要好好听课哦,”宫雪微笑着凑近他一些,“我要去京影念博士了,等明年九月份再见面,你再还给我吧?” 纪颂反应快,由惊变喜,“真的?” “真的啊。怎么,只准学生有梦想,不准老师往上走?” “恭喜啊雪姐!你的书单、片单,回头有空记得发我一份?” 宫雪打个响指:“没问题。” 纪颂转身想叫住往前走的宫雪,宫雪却回头又冲他摆手,催促:“你快去吧,别让你们李老师久等了。” 办公室的冷气开得很足。 门内钻出来一丝寒气缠绕上手臂,纪颂打了个寒颤。 其他老师都不在,偌大的空间仅有李欲独坐在角落。 “九月份了,我看你挺有冲劲儿的,今天叫你来是想问问你,有目标没呢?你看隔壁班林含声,随时都说自己要考央传,要怎么怎么的,还有表二那个萧杉,很努力啊,人家领着班上人摆明了要跟表一的人抢三大院校的小圈排名,”李欲喝了口茶,“你怎么想的?说说看?” 纪颂抿紧唇线,腰杆挺得溜直。 要在专业课老师面前说出自己内心所想其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纪颂不知道李欲是怎么看待自己的,但这一刻,既然问了,他就要勇敢说出来。 “李欲老师,”纪颂说,“我想去你们京影。” 九月份开始,集星的月考内容逐渐变得丰富,专开了戏导专业排名,听说下周要开戏导班了,又会进来十多个同学,他们无一例外是彭思芮筛选过的苗子,都是纪颂有力的竞争对手。 “是非去不可吗,考不上就复读,二战三战那种?”李欲扶了扶眼镜,纪颂第一次在他脸上看见复杂神情。 自己好像站在命运的分岔路口了。 往左还是往右? 他不喜欢未知,他习惯性知晓地图的全貌。 纪颂垂眸,诚心说出所思所想。 “老师,以现在的心态,我是会想要自己一定能上的。但是现在的我,无法笃定地替一年之后的我去做决定。” 高三的不确定性太强,再努力也并非能搏杀出一条坦途。 那是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的。 李欲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眉头紧皱,“纪颂啊。我现在作为老师,就只是你的老师,而不是说集星的某个老师在给你建议。” 纪颂站定:“好的,您说。” “你要是真的想冲一冲京影导演系,以你的文化成绩,只要过了校考拿了合格证,那你肯定能进这个学校。但是现在问题是你的小圈证能不能拿到?你要是觉得自己特别稳呢,你就放心在集星待着,咱们一起努力,争取一起把这个证给拿下。” 他停顿了几秒,手指敲敲桌面,抬眼迎上纪颂的目光,“或者,你觉得不那么稳,心里没底?” 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蜷曲,纪颂没接话。 “我呢,还是建议你……九月初,最迟月底,找时间去京北上上小课,算是给自己开小灶。” 李欲说三个字就顿一顿,字字艰难。 “就找专门带导演生的机构系统性地培训一下。集星这个环境还是太杂了,很多人和事都可能影响你。你千万不要想成为别人而放弃自己。” 第92章 纪颂直截了当:“老师,是不是接替宫雪老师的那个新老师教学能力不行?” “说你聪明呢,还真就是,”李欲扶着额角,“新来的老师是洪鸣从省话剧院拉来救火的。他自己导过几部话剧,有能力,但他特别容易目中无人,你明白吗?现在我俩也算是师傅和徒弟的关系吧,这儿也只有我俩在说这话。他教不好学生,我怕耽误你。” 纪颂对其概念还很笼统。 李欲还说,你知道的,艺考现场并不是需要你表达太多,而是看谁能给老师留下某些印象,你身上有没有故事感和宿命感。 很抽象是吧? 你身上的安静和执着很好,老师希望你能够一直保持它。 还有,你的阅片量是足够了的,你把一部电影翻来覆去的看个十遍百遍,还不如把你关注点放在你身边的这些同学,或者说你在日常生活中看到的事上,要学会多观察、多感动。 你要知道世界万物皆为你所用。 走出办公室,纪颂大脑一片空白。 他想过李欲说开小课加钱带他,想过李欲会给他推荐京北的某个机构想办法塞钱见见考官……前几年考场不太透明,这些状况时常都有,时势造“英雄”,现在大数据时代不同了。 但他没想过,李欲是纯粹想知道他有没有想去其他高门槛机构冲一把的意向。 艺考选择机构就像你要整容去选个好医院,是买卖关系,不存在学籍之说,全看学生个人意愿。 李欲是纪颂的伯乐,也是他希望的未来学长。 这些话冲击不小。 毕竟上个周陈亭才走,彭校那边倒没有什么反应,也没有责罚金姐和明哥,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彭校心情很不好,因为相当于直接飞了好几张校考合格证。 如果真要考虑转机构,他很难给纪仪龄开口。 扪心自问,纪仪龄更希望儿子能留在本省通过艺术走某所985大学,前几天纪仪龄还在微信上给他发今年这所大学的招生视频。 纪颂没料到办公室门口还站着一个人。 赵逐川背靠在门口的墙上,见纪颂出来了,才侧过脸来看他。 “纪颂。”赵逐川低低的声音响起来。 纪颂莫名心头一跳,有种出轨被抓包的紧张感。 他闷闷道:“你来啦。” “嗯,来带你去校医院。” 赵逐川是准备带纪颂去校医院复查头上的伤,因为医生说头部受创要隔1-2周才看得出来。 明明都撞得肿起来一小块,纪颂还当自己24k铠甲勇士,忙起来会忘了抹药,一点没放心上。 从赵逐川的欲言又止,以及他稍显落寞的眼神来看,纪颂很快分析出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来的。 “那个。你都听见了?” “听见了,”赵逐川避开他的直视,伸出臂膀用手腕顶了下纪颂的后腰示意他快走,“我们先去看你的头吧。” 纪颂:“……” 好吧,他知道现在他们需要交谈,那就看吧。 两人穿着款式相同的黑色校服走在师大校园里,谁都没有说话。 纪颂无所谓周围人的目光,赵逐川更是抛弃了他又闷又热的口罩,和他的距离拉得更近了些。 当下的他们已经不需要再在乎别的事情了。 雨把漫漫前路下得模糊不清。 最近天天下雨,赵逐川的抽屉里随时都会放一把黑色的雨伞,伞撑起来还不小,能刚好遮得住两个人。 这次率先挑起话题的是赵逐川。 “你怎么想的?” “我?”纪颂愣了一下,给自己留出思考的时间,“你是说李欲提的事情么,说实话,我没想过。” 赵逐川举着伞:“那现在可以考虑了。” 伞朝纪颂倾斜,他露在伞沿外的那边肩膀已经湿透了。 纪颂眼皮一垂,抓了把自己的头发,雨水的气息让他生出烦闷躁意:“考虑什么啊?” “去京北,”赵逐川说,“我能够帮你联系最好的老师。” 纪颂脸色很难看。 他要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镇定自若地给赵逐川解释自己为什么想去,又为什么不去,太冷静太会解释,他就不是纪颂了。 他本能地想要拒绝和赵逐川的交谈,额头上撞的那一块隐隐作痛,朝反方向偏了偏脑袋,生硬道:“你希望我去?那你为什么不回去?” 伞又斜过来一点。 有雨水从赵逐川耳边滑至衣领。 “我觉得集星很好,现在的生活很好,”赵逐川思考后的回答相当避重就轻,但他的下一句话让纪颂猛地收了火气,“你也很好。” “我也一样,”纪颂赌气似的,“要么一起走,要么一起留。” 赵逐川转了转伞柄,淡声道:“我是怕你后悔。” 纪颂怎么听不出这一句的一语双关? 他用舌尖舔了舔嘴唇,甚至像能品味出赵逐川说这句话时的苦涩。 他不再往旁边躲了,反倒是离赵逐川近了点,伸手和他一起扶正伞柄,微微低下头,口吻是他骨子里一贯的倔强和坦诚。 “不会的。就像我前阵子撞了树,现在那个肿包再疼,也不影响我看你。” 纪颂皱起眉,内心委屈又无辜。 下一秒,身边的人靠过来了,还伸手带了下他的后腰,示意他注意避让路上的水坑。 赵逐川的嗓音压得低低的,落在纪颂耳里却比雨声还清脆,“你还是再想想。如果你去京北的话……” 纪颂等着他下一句话。 赵逐川说:“我每个月飞回来看你两次。” 纪颂没接话,心情忽然敞亮了点,又往赵逐川那边靠了靠,手抬起来和他一起撑伞,十指交叠,“在集星天天都能看见,还用不着坐飞机。” 被自己握住的手指动了动。 想什么想,有什么好想的? 人就活这一次,任何决定都是自己做的。 谁说不去京北学习,就一定考不上? 他们继续沉默不语地走,踩水坑、看雨帘,肩头磨蹭着胳膊,手肘不可避免地会触碰到一起,又因为需要往前走而悄悄分开。 纪颂混乱地想—— 这是他成年前的最后一个夏季。 《无尽夏》拍完,这样一个漫长、潮湿的夏天正式宣告结束。 风吹得进来了,开始真正推着他们拼命往前跑,太阳烧光了他们的胆怯、自卑,时间不再会等着谁了。 蝉,到底能活几个夏天? 宫雪夸赞过他,说他容易从生活中汲取“感动”。 一个人能够被某一个细节打动,在某个瞬间产生最真实的感受,才能找到内心创作的起点。 可他越来越感觉这样的敏感和遐思是枷锁。 越敏锐,就越容易难过。 即兴编造另一个人的人生并不容易,前几天他抽词语讲故事,一个不小心,大脑一片空白。 镇定,纪颂。 镇定啊。 他告诉自己。 荒诞到底是什么,有趣的故事到底是什么? 人物是虚假的,故事情节是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 李欲和宫雪都教他,说抒发情感要收放自如,该讲的讲,不该讲的不要讲,在考场上精简能用最快的时间,抓住老师的耳朵最重要。 还有啊,纪颂,你不能太自我。 不然,你的世界就只有你了。 你要多观察,多思考,你本身就是个情感充沛的人,不能浪费你的天赋。 集星到校医院去的路并不算宽敞,道路两旁的绿植被雨水轻轻按捺过,尽数垂下叶片,一抹抹鲜艳的绿坠得沉甸甸。 纪颂突然想起宫雪推的一本叫《雪国》的书,扉页中有一句手写的—— 蝉声已止,夏草繁密。 意思是夏日将尽,物是人非。 纪颂胸口钝痛。 我不要。 作者有话说: 【早恋怎么你了观察团】 小赵:……还没到手的男朋友怎么要跑了。 颂正在很认真地偷吃花卷中,趁明哥、vega、金姐都被彭思芮叫去问话时。 颂:你吃不吃? 小赵内心os:我吃你个头。 某帅哥患得患失中。 颂:我没说我要走啊!!!!!![爆哭] 第63章 寒露 自然界开始从炎热向凉爽过渡。 为了庆祝学习进度来到第三阶段, 彭思芮在某个周一给所有人都点了咖啡喝,说是请个水。 搬出来放咖啡的小桌子塞满形体教室的半壁江山,明哥抱着纸箱子喊:“让一让, 都让一让啊!” 其他三位班主任正在领自己班上的饮料。 还好他们手底下带的小孩儿不多, 一人十来个, 省心又省事儿。 明哥放下纸箱, 从里依次拿出表一班的份额,用手肘碰碰金丹凝,站起身将她拉到身边, 悄声道:“你知道彭校找我去谈话么?” 第93章 “你等一下再说。” 金姐正在细数要给表一班拿多少杯合适, 又感觉上声乐课人手一杯咖啡不像话, 干脆发消息让学生们自己来领走去走廊上喝。 想了一会儿, 她才反应过来要回明跃的话,抱起胳膊, “什么时候的事?” 顺便低头开始在手机群里发消息:形体教室自取!来晚了就没啦! 明跃说:“刚才呀,拿咖啡之前。彭校专门给我打电话说事儿。” 金丹凝:“她回来了?” 明跃给出关键信息:“在路上。” 金丹凝摆手:“你别卖关子。” “彭校让我兼任戏导班班主任!”明跃把金丹凝拉到一旁去,“你看啊, 戏导班相当于是四班了, 人少, 这九月份确定能来的小孩儿才招了8个。再加你们班纪颂、云朵,也就10个人。彭校说学导演的孩子都安静, 好管,想让我带带。” 明跃现在专门教表一和表二的形体, 平时还在朋友开的舞蹈学校带带小孩儿,歌舞团没什么活,不扯上这群要艺考的学生天天找他抠细节就还算清闲。 金丹凝问:“你怎么想的?” “工资待遇倒是不错,彭校一向大方, 我也觉得这一届肯定能带得出来人,所以想找你讨教经验呗。”明跃说,“但我发现带教十七八岁的小孩儿太累了!特别是男生。你是不知道,你们班那什么况野、纪颂、赵逐川、宋微澜那几个学生,哎呦,我之前开学那会儿不就往死里练他们吗?现在他们往死里练我了。” 金丹凝没忍住笑出了声。 她突然又想到什么,挑起眉梢,嗤笑:“那也总比给你告白强吧?” “你说表二那小男生啊?”明跃狂拍胸口,“我活了27年第一次知道心脏骤停的感觉。” 那位古风少男曾七月份吟诗作画,半夜三更给明跃发一条“明月何时照我还”。 吓得明跃请假一个周没有来上课。 这事闹得不大,范围小,只有表二班少部分人知道实情,但何雁、彭思芮都知道,所以准备再请一个形体老师来带表二,明跃就负责主抓表一和戏导班。 金丹凝叹口气,眼神落到一个个进教室拿咖啡的学生身上。 “现在学生胆子都大,你要理解。其实都没有什么坏心。”她说,“但表二班那萧杉我不喜欢。对老师很殷勤,但搞不好同学关系。” 明跃:“人家是童星,可能就觉得君子之交淡如水最好吧。” 金丹凝点头:“这倒也是。” 都说人与人之间,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可来得最快的、最直白的恨意就是嫉妒,尽管不是直属班主任,金姐也知道萧杉被赵逐川压成“千年老二”该有多难受。 明跃继续吐苦水。 “先别说这个了。你们班那几个,每天找我三四次,逼着我看他们跳舞,还要示范、抠细节、跟练,然后晚上还得去陪他们跑步。我这条命都快折腾没了……” 教室门被推开。 纪颂走了进来:“哎!明哥,你在这儿啊。” “走了,不说了,”明跃痛定思痛,拍了拍金丹凝的肩膀,“希望你回头告诉你们班小孩儿他们已经很强壮了,能不天天跑了吗?” “明哥,我和况野到处找你!” 纪颂捉到人了,恨不得拿个网捕住明哥这只乱飞的蝴蝶,欢快地追着明哥往外跑出去。 他怀疑之前自己迈不过低谷,是碳水没吃够。 在vega都说“你脸型差不多可以了”的情况下,纪颂昨晚跟着赵逐川跑去校门口吃了一份清淡的米线,夜里没再失眠,沾枕头秒睡。 他再吃不好睡不香,赵逐川恐吓说要抓他去校医院打吊瓶。 教室里,赵逐川单手插兜,往纪颂走远的方向望了一眼,转过头来的时候还没收敛笑意。 他问:“金姐,这些咖啡一人一杯?” “嗯,你喝0糖的还是有糖的?”金姐也不那么严肃了,被他感染得忍不住笑起来,“什么事啊?这么开心。” “要两杯0糖的。”赵逐川没回答后面的问题。 “帮纪颂拿是吧,来来来。0糖的都被你们抢完了,那这一堆有糖的谁喝呀?”金姐叉腰吆喝完,叹了口气,端起一杯焦糖美式尝了口,“真好啊,免费的就是甜。” “彭校就不该点有糖的。”赵逐川坐下准备在这里把咖啡喝了再走。 金姐说:“我爱喝甜的啊,我……噢,原来如此。那剩下的三杯我全喝了。” 赵逐川:“小心晚上睡不着。” “没想到你还挺关心老师呢?”金姐抿了口咖啡,说,“我听说你们管李欲要的文化t恤发下来啦?” 赵逐川站起身来,一下就从仰视金姐变成了俯视。 他面无表情地稍稍掀开外面短袖衬衫的衣襟,才露出里面那件打底的白t,上面写着:忙着吃花卷。 金姐一愣:“花卷?那谁……” 她想说看到过谁的微信签名就是什么爱吃花卷的,可惜她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 纪颂的那件是:忙着按快门。 林含声在宿舍里还笑他,说你该写个“忙着拍帅哥”! 纪颂脸红一大片,回呛,我那是搞艺术,你该是“忙着看帅哥”——当时林含声立刻上手去掐纪颂脖子,纪颂不躲也不恼,伸长脖子,脑袋歪倒一旁,假装被掐死。 赵逐川没解释,垂眸抿一口咖啡,放在裤兜里的手机震动出很响的声音。 现在是上课的时间点,他原以为是纪颂发来的消息。 划开屏幕,微信对话框弹出来一个罕见联系人。 【靳叔:川哥!你在学校没?】 作为圈内极少数知道赵添青育有一子的知情人士,靳霄和赵逐川的关系还算可以,虽然说平时为了减少风险不太见面,但逢年过节和每年生日他都会收到靳霄的礼物,不算贵重却也用心。 这一次赵逐川去外省集训学习,靳霄也发过几次消息问候。 内容无非就是川哥你最近学得如何? 还行。 川哥你准备考哪儿啊?欢迎报考京北影视学院! 收到。 川哥朋友圈屏蔽我了? 我压根没发过。 川哥牛x啊你妈说你打架……云云。 总之没打输。 顾虑到靳霄和赵添青的同门师姐弟关系,赵逐川还是会有礼貌地叫一声“靳叔”,靳霄却常对他一口一个“哥”,久而久之他也懒得纠正,两个人的相处模式更像是朋友。 金姐也好奇这个时间点谁会骚扰高三学生。 “有人找?”她问。 “嗯。”赵逐川应声。 “谁?”金姐心想还真是问一句答一句,别的一个字不多说。 “我舅。”赵逐川答。 他稍稍侧过身,用身体遮挡住大半个手机屏幕,眉心轻蹙,很慢地回了个:我在学校。 那边秒回:我要去乐山拍戏,这会儿在你学校附近。中午我叫蔓姐派车去接你出来吃个饭?有时间吗? 除去热情邀约,靳霄还发了时下网络流行的动态卡通表情包,一连发好几个,刷得赵逐川头晕。 赵逐川知道蔓姐是他的经纪人。 【1101:我得跟圆姐说一声】 【靳叔:我已经说过咯】 【1101:那好,我十二点下课】 他发个定位过去,收起手机,说:“金姐,我舅来看我,我下课后要出去一趟。我需要开个请假条。” 离下节声乐课开课还有五分钟。 除开放月假,集星的学生只要是需要离开师大校园,都得找金姐开条子。 “你舅舅从京北来啊?这么远,出差吗?” 金姐赶紧放下手中咖啡,匆匆领着赵逐川要往办公室的方向走,边走边回头,害怕耽误了下节名师声乐课,“你舅舅他不来学校吧?哎呀,这么远,家长过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呢?” “不着急,”赵逐川说,“我也才知道。” 两个人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尽头办公室。 彭思芮才到学校来准备视察工作,正在隔壁校长办公室门口靠门站着接电话。 一见赵逐川来了,她马上将手机按到胸前,脸上带笑:“逐川?丹凝?你们怎么了,这么着急?” 赵逐川面不改色:“我舅来这边了,我要办个出校,下午回来。” 彭思芮动作一滞,立刻把手机通话挂断,惊奇道:“谁?你舅?” 赵添青是独生女,什么舅舅?闻所未闻。 “嗯。”赵逐川嗓音很淡,脸不红心不跳,“我妈就那一个弟弟。” 彭思芮脑子还是转不过弯儿:“弟弟?” 赵逐川再三确认:“对,弟弟。” 弟弟就可以有很多种了,在外认的弟弟、表弟、堂弟…… 师弟。 “靳……” 彭思芮瞬间瞪大眼睛,抬起食指对准空气点了又点,转头对金姐说,“金丹凝!你赶紧给他写假条去!” 第94章 …… 半小时后,一辆mpv在高档火锅店门口停下。 这家火锅店是吃河鲜的,独栋选址,足够隐蔽,大门挑高但入口狭窄,门面不大,但装潢繁杂,私密性极强。 赵逐川全副武装。 他戴着口罩和墨镜,从入店到上二楼进包间都没有看到有什么客人。 他从走出集星开始就没摘下过这口罩。 一路上负责开车的司机愣是没转头看他一眼,甚至连话都没说,接上他就走。 关好门,赵逐川才偏过头取下伪装。 “靳叔。”他先打招呼。 一盏翠青色中式吊灯悬挂在眼前,光线漫过他的眼眸,将原本的深褐色映射得浅淡。 这样隐秘安静的氛围让他卸下了不少防备。 也许这就是靳霄叫他来见面的理由。 靳霄站起来迎接他,“哎哟,川哥。我们川哥又长高了啊?” “不知道多高了,没细量。” 拉开椅子,赵逐川扫了眼全桌清淡而不油腻的菜,“靳叔找了这样一个好地方,真是有心了。” 靳霄仰起头,笑着看他,取过毛巾擦手,声调比平时说话略高些:“我不知道你爱吃什么,但还记得你小时候老夹桌上的炸小黄鱼。我猜海边长大的小孩儿肯定能吃鱼,就点了几斤岩鲤,几份素菜,再拌了些凉菜,应该合你胃口。” 靳霄不太能吃辣。 他点的番茄鸳鸯锅,又非要挑战一下,第一口辣汤下去就开始喝水,等一壶雪梨水喝了一大半,他也不说辣。 直到嘴唇肉眼可见地变红,他还问赵逐川:“怎么样,你能吃得惯吗?” “靳叔,”赵逐川放下筷子,有些好笑,“这句话该我问你。” 靳霄动作一滞:“怎么说?” 赵逐川:“我在这儿待了三四个月,还学了几句方言,都算半个本地人了。” 靳霄笑骂:“得了吧你!辽东话都说不明白,还西南方言呢。” 赵逐川这才配合地刻意冒了点口音,笑说:“还成吧?” 作者有话说: 【反早恋观察团】 金姐:……………………不是,为什么又来个舅舅?赵添青已经是你妈了还不够? 檀妹:我去这个比黎意更是我的菜啊啊啊!!! 野子:你家还有谁,一次性给我个痛快? 小赵无辜脸。 颂颂无辜脸。 颂[奶茶]:嘿嘿,这下靳霄也是我舅了。 小赵将其捏着后衣领拖走,很不爽:见了才算。现在不算。 颂[爆哭]:现在也是! 小赵再次贴近,恃帅行凶:那我是你的什么? 第64章 寒露 “对!这才对了, ”靳霄冲他乐,“有那味儿了。” “主要是我妈不爱说。”赵逐川给他盛汤。 “那的确。大一刚开学那阵子,她一米七几大高个儿, 普通话又流利, 一看就是北方姑娘, 我简直记忆犹新, ”靳霄若有所思,眼里有神得仿佛赵添青正坐在对面,“她偶尔都能飚几句法语, 辽东话却说不地道。” 赵逐川说:“她那法语也就您认为是法语了。” 靳霄:“……” 还是亲儿子嘴巴毒。 趁靳霄找话聊的技能冷却, 赵逐川起身按住衣摆, 给靳霄添上一勺汤。 之前听齐圆聊天, 说以前赵添青在巴黎玩儿嗨了飚几句法语,随行翻译都一脸茫然听不懂, 但赵添青毕竟有多次出国行程,英语口语还算过关,没在媒体面前露过怯。 桌上就他们两个人, 连靳霄的王牌经纪人徐小蔓都不在。 靳霄四十来岁了, 眼角有浅纹却不显老, 保养得极好,衣着也讲究。 今天为赴宴隐蔽, 他才穿得休闲,这身板一看就是仍在健身保持的, 老了也是一把引人视线的好手。 他和赵逐川长相的共同点也在上半张脸。 高眉弓,眼间距近,才能在年轻时落拓不羁,现在上了年纪, 整个人气质逐渐温和疏朗。 他这么低着头一抬眼看人,倒有几分长辈的厉色。 “你才来多久就能吃辣了?这地方还真是养人,我看你气色都好多了,没以前那么阴沉沉的,”靳霄抿一口鲜汤,“嗳,我听说你前段时间去参加钟离的新片儿点映了?” 赵逐川不确定钟离遥是否和靳霄私底下有来往。 “什么?”赵逐川先装傻。 “别否认啊,你妈告诉我的。”靳霄想了想,改口,“青姐说的。” 她们没有气势汹汹地打电话来质问。 也许是接受了自己的冲动。 赵添青挂靠在一家规模较为庞大的艺人公司,其公司还给她配有其他两位助理,这么多年下来,赵逐川和齐圆接触得最多。 齐圆有时候把他当小老板,有时候又当侄儿看,一般有什么需要“兴师问罪”的事都会经过赵添青的授意,极少单独找他麻烦。 那么不打电话来质问也是他妈的意思。 那就是,让步了? “这样。”赵逐川夹了一块鱼。 “青姐说一开始没想让你一直留在这边上课,但拗不过你倔。今天我找你来就是想跟你说……我私下能给你安排老师。” 靳霄没放筷子,当真像什么家宴闲谈。 他对赵逐川也改了口。 “小川,你要是想回京北学的话,所有课程我全部都能给你保证是一对一,你的声台形表那些,我都能给你找老师。绝对嘴巴严实。” 赵逐川知道靳霄好心。 闷头吃了一会儿才答:“我知道。” “你何必呢?这高三还要学文化、学艺术,你每个月往返两边儿跑,起码你坐飞机都得花个两三天的时间吧。” “不算累。”赵逐川说。 比起赵添青,他这点苦的确算不了什么,现在曝光还不是时候。 “我是看着你长大的,其实我也能懂你现在坚持的都是你妈想让你去做的。我作为她师弟,或者说我作为一个关心她的人,我也想看能不能有哪儿帮得上忙。她是个特别好强的人,我了解她,知道她可能要求你到什么地步,会希望你做这做那去拿第一名什么的……但是我也希望咱俩能成为朋友。” 靳霄一顿苦口婆心。 他将雪梨水都喝光了,又不好叫服务员进来。 赵逐川起身去旁边拿了壶红茶过来给他倒茶,没什么表情地听他继续讲。 “小川。你有什么自己搞定不了的,可以跟我说。你不信任彭思芮我知道,你要去信任谁太难了。我也是从你这条路上走出来的人,知道你的难处。你要是不想学也没事儿,交给我,我去给你妈聊聊。” 靳霄的目光从赵逐川倒茶一直追到他重新入座。 赵逐川拧着眉不说话。 靳霄半个字都不敢再说。 有些气质还真是遗传。 “靳叔。我今天来见你,我是把你当前辈,更当朋友,”赵逐川说,“说实话,学表演之前,我确实觉得没什么意思。但人总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现在我乐在其中。这边挺好的,你们尽管放心。” 靳霄知道张弛有度。 沉默了几秒,他松开衣领上一枚纽扣,像是松了口气。 “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我看你个儿头倒是窜得快,都比我高了,但是瘦了不少啊?为了上镜不要健康也不行。哎,你形体老师是谁啊?是不是天天可劲儿练你们呢?” 一想起纪颂追着明哥满走廊跑的撒欢样子,赵逐川眼底浮上笑意,“说反了。” 靳霄没听懂,“你把他信息给我,我找他说说去。练小孩儿哪能这么练啊!” 赵逐川对这些长辈莫名的自信很是捉摸不透。 他撩起眼皮看过去:“靳叔。您一出面,这事儿就没法解释了。” 靳霄眉峰轻挑,连眼角的笑纹都从容不迫,说:“青姐不是说你们校长是彭思芮吗?” “认识?” “对啊。挺久以前在京北打过照面,一起吃过饭。她说话不好听,但人挺实在。她有特殊照顾你吗?” 彭思芮在学校里对他态度还挺正常的,平时不会一惊一乍,只是学校里对他的讨论传成了“校长很看好”。 赵逐川拿起汤匙动作轻缓地在碗里搅拌,另一只手托起腮,下意识用指腹摸了摸耳垂上的小银钉。 靳霄眼尖。 他咳嗽一声,连忙摆手道:“哎我真是……不说学习了,你看我问的这都是什么话,我看你这精神面貌就好了不少,这学校一定不错。小川,艺校女同学多,你没偷偷谈女朋友吧?” 赵逐川顿了顿,抬眼看向他。 脸上的笑意收回去了。 靳霄看出来他完全没有要往下面谈自己事儿的意思,立刻用汤勺搅了搅锅中物,吃了几口凉菜,自己找话聊下去:“我这不乱找话题么,病急乱投医了……我高中就没谈恋爱。” 第95章 赵逐川收回目光。 他神色不再紧绷,笑了下:“我才不信。” “真的,我是在大二,”靳霄竖起两根手指,“大二,我认识了你妈才开窍的。” “开窍?”用词很特别。 “来,尝尝这家的招牌,”靳霄推过去一碟酱鸭舌,“就是这辈子第一次发现自己有很喜欢的人。” 赵逐川婉拒:“靳叔,鸭舌热量高,我吃不了。” “哟呵,那我也吃不了了。昨天导演才说我胖了!” 靳霄一擦手,话题像飞盘往外扔了出去,在空中转了一圈又回到他手里。 “那时候媒体不是报道我们俩绯闻么,各种传言满天飞,哗啦啦的,说我们俩姐弟恋啊,同门还处出感情了呀等等……每次我在你妈面前装得特别无所谓,认为这些闲言碎语不需要回应,表现得特别自然。其实回家我高兴疯了,每天没事儿就拿着报纸看,还把我们俩新闻报道给剪下来,夹在我做剧本批注的本子里。” 赵逐川抿了口自己杯里没喝完的雪梨水,点头:“是挺甜。” 摸不准他在说水还是说自己,靳霄搓搓手,从赵逐川很有一副傲气的神情中陡然窥见了赵添青的影子,语调柔和起来:“算了,我说多了也没什么意思……你真没早恋?” “还有两个月我就成年了,还算早恋?”赵逐川没直接否认。 “怎么不算呢?你在我们眼里那永远是小孩啊。” 赵逐川还是强调:“我快十八了。” 靳霄投降:“好吧,我看你这样子我也问不出什么来。” 赵逐川看着他,冷着脸挑了挑眉。 “行了,川哥。你别这么看着我!我真不是你妈派来的,要真是的话,我拍的剧播不出来好吧?”靳霄叹气,“我今天见你,你妈估计都不知道呢,我可没说。” 赵逐川淡声:“蔓姐和圆姐都会告诉她的。” “可能吧……哎!你这小子是不是套我话?你怎么知道你妈跟我经纪人有联系?”靳霄轻轻一拍桌。 这时候,赵逐川的眼底才漫上几分符合年龄的狡黠,笑着一言不发地吃完碗中的鱼肉。 靳霄知道问不出什么,只讲:“好吧,我们认真吃饭吧。我这三个月都在乐山拍戏,你要有什么事儿一定得给我打电话。我还看过高速呢,乐山过来也就两个多小时。你有事儿真找我,随叫随到,一定给你当马仔!” 赵逐川越听越觉得靳霄是因为他在这儿,所以才接了这么部戏。 因为那剧的班底和题材他都搜过,是靳霄以前都不会看上眼的那种类型。 也有可能是现在开机的剧组少了,保持曝光度最重要。 赵逐川往后靠了靠,说:“今天还真有件事要拜托您。” “别您,客气什么?”靳霄立即正襟危坐,双手虎口扣在一处,“你说,什么事这么郑重?” “你说能找最好的老师,那能帮我找个一对一的老师么?一个月上两次课的就行,讲沟通技巧的。”赵逐川想了想,“能视频上课也好,主要就是能教点面试的东西。” “面试?那不就是和考官你问我答,看能不能聊起来吗,”靳霄托腮,“秦俐还不够好?” “要专教导演的。” “导演?”一时靳霄脸色精彩纷呈,“你要考导演?” “不是,”赵逐川说,“我想给我同学寻个能点他的老师。” 这个“点”,相当于点化,洒洒水,聊聊天。 “同学?”靳霄很爽快,报了个在国内享有盛誉的导演姓名,“那我安排他们见一面。” “不用,真不用,”赵逐川阻止,“找个学院内带教的老师就行。” “哦对,不然你同学得怀疑你的人脉,”靳霄接下这茬,和赵逐川碰杯,在两处杯壁即将触碰之前收回了手,笑得很有风度,“那你怎么谢我?” “还讨谢?” 赵逐川手腕朝前一寸,杯盏碰撞出清脆响声,“等下我们拍张合影,我发给我妈。” 上午最后一节课是声乐,要唱歌,赵逐川练得嗓子发哑了,现在吃辣椒有些咽喉不适。 但他就是觉得今天这顿火锅特别香,吃着舒服。 眼前这个“前辈”跟他是真的能说到一块儿去,这种感觉已经许久没有了。 他没敢吃太多,只吃了个半饱,毕竟下午还要上表演课。 匆忙和靳霄告过别,赵逐川坐车回了学校。 他回寝室换了一套衣服撇去身上的味道,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现在中午一点左右,咖啡厅里长满了躺着午休的同学。 纪颂正窝在某只豆袋上面,手脚并拢呈蜷缩状,睡得不太踏实,只戴了副眼罩就遮住半张脸。 赵逐川蹲下来,也懒得管周围有没有人还醒着,伸手往纪颂腰腹上摸了摸。 平坦、紧实,估计中午又没吃饱。 返校之前,赵逐川都想过要不要给纪颂带点什么吃的回来,但他又想到纪颂吃了肯定懊悔。 现在每个人都靠自律自觉,不是光靠心软就能放纵。 与其给纪颂递水撑伞,还不如拉着他,两个人一起往前跑。 vega严厉声明过不要压力太大,容易长痘,自打那起,集星的学生每天在形体教室或者咖啡厅随地大小睡,有的也回宿舍睡。 每个人戴上眼罩、调个闹钟,闭眼半个小时,下午上课的精神状态都会好很多。 赵逐川腿蹲麻了,没有叫醒纪颂,弯腰把旁边空着的豆袋拖过来,半躺下来。 身体陷入柔软的流沙里。 环境中空气清凉,他闭上眼,像是在沙漠中前行的人躺进沙丘里,却不再惧怕炎热。 听见响动,纪颂睁眼醒来。 看见赵逐川的脸离自己很近。 近到脸上的绒毛都看得清楚,皮肤好到几乎没有毛孔,鼻梁的弧度也很…… 等下,睫毛也在动,醒着的? “你回来了。”纪颂猛地转过脸,又很不争气地再转回去询问,“去见谁了?发消息也不回。” 赵逐川亮了下电量,解释:“我舅。” 好好好,解锁新人物。 纪颂眼睛发光。 他其实很想说,我问我妈了,她不同意我再跑去京北学,说一开始去集星是我的意思,现在为什么要改变计划,就那么没信心吗? 我还问了宫雪。 雪姐说,随心。换新机构需要适应,重新去融入一个集体和习惯那里老师的教学节奏与模式又是新的挑战。 如果目标定得很明确,她说靠我自己完全可以,一定要有信心,未战先怯就不是好战士。 可纪颂看赵逐川这么高兴,一肚子话又收了回去。 去留的话题太敏感,他不知道赵逐川更想要怎么样的答案。 赵逐川闭着眼催促:“有话就说。” 纪颂“哦”一声,思路转得很快,“你舅?这么远从京北过来看你吗?” 赵逐川:“他出差有事儿,有个项目要在这开工,大概三个月。” 纪颂点点头往后仰:“我可以……” “你要请他吃东北菜?”赵逐川好笑道,“大饭包还是锅包肉?” 纪颂捂住胃,感觉那处明显抽动了一下,赶紧转移注意力,“不是不是。你舅长什么样啊?肯定也很帅吧?” 赵逐川瞬间面瘫,“一般吧,老帅哥。” 靳霄帅得有目共睹,但也就年轻时是少女杀手,现在帅得再有韵味,也拿不下他妈。 二人如今到底什么关系,赵逐川没那个八卦的精力,他只从今天这顿饭尝出来不同寻常。 认识那么久,纪颂连赵逐川身边任何一个人的照片都没见过,只见过齐圆,好奇心更甚,“上了年纪的帅哥那么多,你这说了等于没说。哪种风格?黑道大哥还是西装商务大叔?” 赵逐川转过头看他:“靳霄那种类型。” “哦,那是很帅了,”纪颂有点难为情,小声说,“怪不得都说你长得像靳霄呢。一般来说,外甥和舅舅是会长得像。” 赵逐川挑眉,“是吧。” 纪颂知道见好就收,问:“那他正好跟你差不多时间回京北?” 赵逐川依旧面瘫,“是的。” “好,那你在这边算是有亲戚了!虽然我现在也算你的左膀右臂,对吧?” 纪颂趁机捏了下赵逐川露出来的肱二头肌。 和他想象的触感不太一样。 不软不硬,按下去还有浅浅的凹陷,像小时候玩的干了两三天的橡皮泥。 午休时间差不多结束,周围的同学们陆续醒来。 咖啡厅内动静很大,所有人醒来都有第一句话要说,顿时吵嚷。 赵逐川却一把抓住他在自己胳膊上乱捏乱摸的手,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下静静地看了他几秒钟,才说:“是啊,纪颂。” 作者有话说: 【反早恋观察团】 第96章 金姐:今天大家一起鼓掌欢迎新成员的加入吧! 檀妹散花,野子飞快跑来跑去铺红地毯,小林拿手机狂拍,其他同学鼓掌—— 靳叔:谢谢大家,谢谢大家。 不过这个团名不对啊,为什么要反对呢? 早恋多美好啊,早恋是一种珍贵的悸动,早恋…… 我们川哥早恋对象是你吗? 坐在台下的纪颂:是我啊。不行吗? 靳叔:……………… 靳叔:不是很行。 颂:叔你好帅啊[星星眼]。 靳叔:好吧,这么乖。也行。 第65章 寒露 “纪颂!”钟离遥一声呵斥。 纪颂猛然回过神。 或者说回魂。 他刚才还满脑子都在想赵逐川午休后叫他名字的那声。 和平时叫他的语气……就是不一样, 像是考虑了很久之后才叫出来的两个字。 不再是“可以”、“好啊”、“无聊”,而是“纪颂”。 钟离遥和赵逐川正在表演教室进门处摆放的桌前讨论题目。 纪颂坐在最后边盘腿背对他们,只能从镜子里面悄悄瞟赵逐川, 没想到还是被钟离遥逮着个正着, 以前纪颂偷瞄赵逐川被逮还会觉得不好意思, 现在破罐子破摔, 头上都已经撞了个包了,还有什么更丢人的? 这表演老师的眼神就是不一样,太擅于观察, 一抓一个准。 全班教室里那么多学生, 没有一个人开小差能逃得过她的法眼。 钟离遥手里拿着戒尺, 手臂抬高, 朝着纪颂的方向一指,用力拍打了两下空气, 厉色道:“来,纪颂你上来。” “喔。”纪颂乖乖起身。 很久没被钟离遥骂过了,还不太习惯。 “我让你们抽时间在旁边排戏, 你老盯着我们这边看什么?正好这个题不好演, 来, 你来给赵逐川示范一下。” 钟离遥的话像无线电波接收器,所有人的目光分秒不差, 全看了过来。 示范就算了,被示范的人还是赵逐川? 这战况百年难遇啊! 纪颂抿了抿嘴唇, 飞快扫一眼钟离遥狗腿子一号况野递过来的纸条,用手指夹着纸条,展开。 上面四个字:父亲的手。 他条件反射地想起在剧组那晚,赵逐川聊过自己单亲家庭的背景, 跟着妈妈。 那父亲的手对他来说也许就是陌生的。 是小时候的记忆陌生了,还是从来没有见过? 他们本就并非成熟演员,赵逐川也不是神,遇到瓶颈期再正常不过。 钟离遥教学生有一套系统性的主题训练,他们练过爱情、练过友情,暂时还未练到亲情上面。 因为亲情这个命题广阔、深刻,考试很容易考到,所以钟离遥要将其展开作为第三阶段的重点学习内容。 离考试越近,学生的潜意识记忆会越深。 钟离遥:“我只给你五分钟时间准备,五分钟之后你到教室中间来表演。” 纪颂装乖讨饶:“我知道了老师。” 钟离遥抱起双臂,也没有故意刁难纪颂的意思,盘腿继续坐下来,看了眼赵逐川,欲言又止,小声道:“你呢,要不要换题?” 赵逐川抬眼,目光焦距汇集到落地镜中落单的人身上。 “不用。”他说。 纪颂对即兴表演的设定会有习惯性的导演思维,对场景的设定和故事延展就会更加宏观一些。 他把“父亲”设置为一名摩的司机,自己是一名刚放暑假回家的大学生,看见了“父亲”刚回家要吃晚餐休息,却在接到老顾客的电话要去接人,他帮“父亲”包扎好今日不慎擦伤的手,从手里接过车钥匙,想要代替“父亲”出门接单却被阻止—— 最后,他追出楼道,擦掉掌心里干涸的碘伏痕迹。 他想起父亲的手,黑的、满是厚茧的,甚至和自己都不像同一种族的人。 纪颂表演结束,面对着钟离遥站直身体。 他打总结:“有些父爱是欲言又止。” 一直到这一整节表演课下课,一直到太阳显现出要落山的征兆…… 赵逐川冷着脸站在教室的角落如一尊雕塑,还是没能想出来这个父亲的背影该怎么演。 艺术来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他连打底的生活都没有。 临走时,钟离遥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关系的,小川。”她很懊悔,“亲情是个大主题,本来我都还没开始讲。你今天在场上出现的卡顿,我能理解。不是因为你的身世、家庭,而是我觉得你的确在认真思考。你离考试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我们都还有机会。” 赵逐川很深地吸了口气。 他头一次有些沮丧,“遥姐。” “但这个作业不能说是你想不出来,你就不回课了。你自己加练吧。”钟离遥听出他话语中的求助,准备和他有商有量,“如果你觉得不好意思当着其他同学的面去回这个课,没关系,等我下次来上课的时候,你提前半个小时来办公室找我,可以吧?” “可以的。” 赵逐川没定晚上的餐。 他只找金姐要了一根香蕉、一颗水煮蛋,再拎出一罐牛奶,喝完就上了楼。 “今天减脂餐有鸡腿哦,你真的不来一份?”金姐问。 “中午我吃太多了。”赵逐川说。 况野在楼梯口叫住他:“川哥,你去哪儿?你不吃饭吗?” “不吃了,我晚上控制一下。”赵逐川扫一眼他身后,没见到那活蹦乱跳的身影,“纪颂呢?” “也没吃,去操场拉单杠了。” 况野抬了下手里的乳白色物体,“他说没带绷带,拉单杠要缠手,我这儿正准备给他送去。” “拉单杠?” “增肌啊,他这段时间肌肉掉得太厉害了。” 要是换作平时,赵逐川会接下那卷绷带。 但今天他实在抹不开力气,“那行,你去吧。” 和赵逐川道别,况野正要走,又听见赵逐川喊了一声自己的名字,“况野,饭钱我转你,你帮我给纪颂带一份饭?他最近好不容易长回来一点肉,别又瘦下去了。” 况野抬高手臂,在额前做了个“ok”的手势,笑容灿烂:“我保证完成使命!” 文化课程已经结束了,赵逐川晚上不用再去隔壁教室刷题。 天气转凉,秋季正悄然而至,冬天不再遥远。 每年九月,南方的温度会持续升高到十月份,等国庆长假过了,才会慢慢有一小段穿薄长袖的季节,随后极速入冬,几乎没有春秋。 齐圆寄了一大包卫衣过来,赵逐川没机会穿。 考试进程加快,没有人会留意今年的秋季有没有落叶、风什么时候变凉,所有人全身心扑进冲刺当中。 今天是最后一晚。 从明天开始,戏导班就开班了,纪颂将不再是表一班的一员。 可现在,不仅是留不留在表一,赵逐川连纪颂还是否留在集星都很未知。 赵逐川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他摊开手心,里面是那张写了表演题目的小纸条,已经被自己揉得稀碎,完全是块柔软的布。 再硬的纸张通过不断的揉搓,都会变得这样脆弱。 这四个字被他盯得快不认识了。 父亲。 父亲到底是什么? 用赵添青的话说,需要母爱的时候,她是妈妈,需要父爱的时候,她也能当爹,不需要男人。 她是一个有力量的女性。 其实随着年龄成长,赵逐川能懂他妈对他那种想要沟通又不知道说什么的犹豫,两个人已经默契到了明白对方想要什么,需要做什么,那就去做,不会有过多的抱怨和不愿意给对方压力。 赵逐川埋着头,背脊很平静地舒展开,手肘架在课桌上,很深很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心里就是堵得发慌…… 逐渐往题目那四个字代入情感。 曾经压抑在所有表演里的情感突然就像小火山一样的爆发了,那些岩浆随着眼泪溢出了,淹没掉原本该有的平衡点。 小时候他也对类似的作文题目迷茫过,结果是背了一遍作文素材库,才勉强能应付,可现在不一样。 他作为表演专业初学者,第一件事就是要把自己“放”进情景中去,体会不一样的人生。 他看的那本表演教材里有个大板块叫“情感记忆”,说表演者要将情感记忆当作基本功去训练,在得到题目后精准进行情绪再现,可这个题目像一根针刺在他心里,很难去置身事外,找不到“第四堵墙”。 好比情绪是一片湖水,他需要把自己沉到底—— 等快要窒息时,再冒出头来换气。 这些天来的各种事情陡然在心头塌陷下一块缺口。 赵逐川趴在桌上,闷着头安静一阵,很要强地用手腕撑着一小块皮肤。 那一块发红胀痛,他选择忽略知觉。 第97章 可眼眶像是湿了。 情绪不受控的挫败感有如针扎。 近日以来太多情绪压在心上,他的身体也麻木着,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些情绪,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去发泄。 见了靳霄后,赵逐川更笃定,那不是他的亲生父亲,因为血缘是很奇妙的一根隐形丝线—— 在靳霄身上他拽不出另一头的存在。 靳霄呵护他、捧着他,是出于“你是赵添青的儿子”,而不是“你是我的儿子”。 他开始想象,能看见父亲那双“手”的人,会是怎样一个状态,有什么样的心情,他像跑进了一片虚空中,在保鲜膜里,外界一片透明,他却发不出声音。 他不难过,不困扰。 只是很挫败,有点憋不住眼泪。 教室门突然被推开。 “你在这儿啊?我找你半天呢,我还以为你这个点儿会在形体教室,况野说你又不吃饭!” 纪颂推开门走了进来。 他满头大汗,手上还缠着一截绷带,绷带上手掌摊开,全是铁锈,脏得黑漆漆一团乱。 用手背擦汗,仍不免留灰。 他从书包里面拿出一包湿纸巾,擦干净他的大花脸和汗水,眼睛明闪闪的,等整个人清爽舒适了,才坐到赵逐川前桌的板凳上。 这里的前桌和后桌,都不再是自己的位置。 我们明明不顺路…… 可我太想和你一起走了。 纪颂伸手拨弄了下赵逐川搭在桌沿的手指,没什么动静,可他通过触碰发现赵逐川的体温偏高,应该是情绪正有起伏。 赵逐川直接反手将他的手按住。 那双手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带着不容挣脱的力道。 每一寸脉络,每一处皮肤的纹理,都重叠了起来,像一幅没有干涸透彻的画,印上另一张画纸。 “赵逐川?” 纪颂在心跳中也捏紧了那只温热的、再熟悉不过的手,没有收回去。 “喂,赵逐川。”他像语音通话那样喊。 他不再觉得两个男生在教室里握着手很奇怪,这是此时此刻必须发生的。 哪怕他有预感无法阻止这一场大雨的来临。 直到他耳畔撞进一声低沉的呜咽。 几乎是同一时间,纪颂像是听见了雷声就要下雨,鼻尖泛酸,眼睛突然就红了,迅速聚集起小小池塘。 他的眼泪来的比赵逐川快多了。 心跳在一刹那间产生化学反应—— 那声呜咽化作整理枯草的犁耙,骤然攥住了他的心脏往外撕扯,顺便还放了一把燃烧不尽的火。 哦。 这种感觉叫感同身受。 他甚至不需要了解赵逐川具体是因为什么而流泪。 原来心脏可以分裂出疼和痛两种感觉。 它们交错在一起,像即将到来的灰雾冬雨流到了眼睛里面去,泪水变成距离心脏最近的河。 原来喜欢一个人就是舍不得对方难受。 原来每次表演课他演哭戏时的眼泪来得那样慢啊——明明钟离遥还夸过他哭得快的。 一听见动静,赵逐川抬起头来,眼白已泛出难以掩饰的血色:“你为什么哭?” 赵逐川身上难得显现出一种叫脆弱的情绪。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指节掐进了掌心,眼泪一直躲在眶里,很冷淡的,没有往下流。 纪颂无法控制自己的反应,过了好一会儿才用一副倔强口吻说:“我不知道。就是看着你哭,我也难受。” 赵逐川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纪颂改用手撑着头,偷偷用掌心擦眼泪,那双眼睛迷迷瞪瞪的,又很有目标地盯着赵逐川看。 “你哭起来很不一样嘛。”他评价。 赵逐川有些懊恼,低声道:“哭得很丑?” “是太好看了,”纪颂打趣,“好看得我都哭了。” 有些感情就是这样的,那个人笑你也会开心,那个人哭你也会难过。 调整了情绪,赵逐川曲起手指刮了刮纪颂的脸,压下眉眼,“你共情能力太强了,纪导。” 纪颂被这声“纪导”哄笑了。 他的脸颊将赵逐川的手也舔得湿漉漉的。 他被迫转过来正面对着赵逐川,一滴泪悬挂在下巴那块骨头上。 赵逐川没有去拿就在手边的纸,仍旧很执拗地用手指去擦纪颂脸上的泪,一向沉稳的人变得手足无措。 纪颂嗓子发哑:“最近压力太大了吗?我压力也大,你应该约我一起哭的。” “下次我提前叫你,”赵逐川被他逗笑了,“你呢?你怎么想。” “想什么?” “那天李欲跟你说的事情……你是怎么考虑的?” “你……”纪颂哑然,“靠。你不会是因为这个事哭吧?” 再坚强的人也有哭泣的权利,眼眶就像是装水的小缸,等滴满了总要抽时间往外溢一溢的。 赵逐川摆手,低头揉自己酸涩的眼睛,“你就当是吧。” 纪颂了解了。 绝对不止因为这一件事情。 他想起贴在赵逐川身上的标签,舞蹈家妈妈、单亲……而赵逐川的反常出现在表演课后,会不会是因为那个题目? 再者,就算不转学,明天自己也得离开表一班了,分班的名单已经出来了,戏导班一共是10个学生。 总之怎么选,两个人都得暂时分开。 但是金姐说了,既然林含声都在你们寝室,那纪颂确实没必要搬寝室,懒得折腾,你们寝室就大融合吧,互相学习也挺好的。 学不到一块儿去,但至少同吃同住不会改变。 纪颂也趴下来。 两个人面对面,手肘互相抵着,近得像泪水流进的是对方眼眶里,连呼吸都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对方的。 头顶风扇的叶片卷起一些无谓的微风,纪颂稍微清醒了片刻,又难以从赵逐川的眼神中逃脱。 他壮着胆子,用指腹按住赵逐川的指甲盖,从头到关节一寸寸地按,像要按摩紧绷的神经,低声哄道:“我觉得集星真的挺好。去京北也不是像想象中的那样,并不会每天晚上前途亮得睡不着觉。” 所有的机会都是在牺牲无数个高中的昼夜、写下无数张写作废稿换来的。 在一定的阶段性目标之前,电影或者梦想的本身是什么样的已经不再重要了。 纪颂还说:“这段时间我对专业课的热恋期过去了……现在属于一个瓶颈期,就学得都有点儿不知道我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赵逐川摇头道:“为什么要去搞懂想要什么?你只需要想你在哪里会让你不后悔。” “那我还是想留在这里。你呢?” 赵逐川沉默半晌,“我没办法回去。我只能在这里。” 纪颂立刻道:“其实我留在集星也说不定考得上。不管在哪里集训,老师是谁,我比别人多学一点点,就有机会。” 赵逐川不得不提醒他:“戏导考试很看运气和老师眼缘,没有那么简单。每年都会有考生找考官培训,指不定就能碰上,没有那么透明。” 纪颂低下眼眸时,睫毛在颤抖。 他的脸眉宇着墨深,有一双最会迷惑人的眼睛,抬眼看向别人的时候,纯真又认真,总有股藏在丛林里的神秘与纯粹,就像是一头刚刚成年的小鹿。 他会把很多事情都当成自己的事去对待。 看向赵逐川时,那份认真感就更重了。 “还想哭吗?”赵逐川问。 “我没哭,谁说我哭了?”纪颂擦干眼泪,说话气息很稳,朝赵逐川弯着眼强笑,“我可以把我所有的关于亲情故事的题材还有架构都给你看……但是作为交换条件,你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好。” “要求是不许撒谎,不许逃避,也不许想。你必须在我提出问题之后的3秒钟之内马上给我答案!” 赵逐川还是说:“好。” 纪颂很快地朝教室门的方向看了一眼,确认没有同学朝这个方向走来,深吸一口气,拿出了即将面见考官的勇气。 他其实想以一种轻松的语气问出来这个问题。 但现在刚哭过,实在笑不出来。 那就再认真一点吧。 “去西大附小拍《无尽夏》的那天……如果摄像机没有在录制,”纪颂眼仁黑亮,“赵逐川,你会亲我吗。” 作者有话说: 【早恋怎么你了观察团】 小赵:……祖宗这里是教室。 颂[爆哭]:教室怎么了?你说,你说啊!!! 作者[奶茶]:情感战胜理智环节,终于写到这里了嘻嘻嘻嘻。 第66章 寒露 风扇扇叶静音。 教室外开始从远变近的脚步声静音。 赵逐川只微怔一秒, 几乎是认命地放弃了某种抵抗,伸出自己一根一直蜷缩在掌心的手指,指腹放在纪颂嘴唇上, 按了按。 第98章 纪颂想起才认识不久的时候, 赵逐川按在他耳垂边的那枚“许可证”, 现在都不需要言语, 他明白他的意思。 那就是,会。 纪颂并不是一定要逼他亲口说出想要的答案。 只要他们仗着青春年少在某一瞬间拥有过冲动的共鸣,只要还有机会在同一条路上走下去, 那就什么都不怕。 出乎意料的, 赵逐川还是确切地给了他答案, “我会。” 在四目相对的几秒钟里, 他们双双陷入沉默,纪颂从心底升起一种他想现在就想亲赵逐川一口叫他不要哭的冲动。 他现在的思维就像幼儿园小朋友那样简单, 就想,我亲亲你,你别哭了好吗。 他实在是太束手无策。 不管是关于父亲这个命题还是到底要留在哪里继续集训的问题, 这都是分水岭, 许多东西是有不确定性的。 这种难以掌控让习惯去掌控局面的他感到抓狂。 管他的。 世界漂浮不定, 只有眼前的人是能够抓得住的,那就一定要抓住。 “那你什么时候给我……”他还没说完“补上”二字。 离晚自习上课还有20分钟, 教室门从外面被推开,有同学走了进来。 纪颂眼疾手快, 马上将贴在手臂上的降温贴贴到了赵逐川的额头上,赵逐川默契会意,单手撑着额头往下再趴了一点,好看的眉宇皱起, 一副呼吸不畅的神情演得手到擒来。 同学走过来关切道:“川哥怎么了?发烧了?” 纪颂连忙拿书给赵逐川扇风,解释,“还好,37度多。他休息休息就好了。” 同学点点头,说:“那就好。哎,颂颂,我听说你明天要转班了啊,表一没你可怎么行,你能不走吗?你能别学你那导演吗?你学表演很合适啊!上次回课还哭那么好看。” 都怪纪颂平时太爱笑了。 他一哭起来,所有人都心疼,着重关注了他的哭戏,意外地发现纪颂流眼泪很有委屈的破碎感。 “……” 纪颂有些无言以对,“没事,我听学校安排。而且我们又不是见不着了,比如这走廊、宿舍,还有咖啡厅,平时都还能见面的啊。” 同学遗憾摆手:“但不是同学了呀,那不一样。” “一样的。”纪颂垂眸看向赵逐川。 “好了,我去复习了,你赶紧给川哥去办公室拿个体温计吧。”同学说。 “哎,行。” 纪颂垂眸,看见赵逐川搭在桌上的手臂依旧有力而舒展,搭在桌沿的手指微微动了两下。 那指端的指甲剪得匀净,却在刚才双手交握时刮得他掌心很痒。 他猛地就想起宋微澜和林含声当初转去播音班的那天—— 赵逐川的手也是这样搭在桌边,像等着有谁去牵一下。 纪颂想都没想。 他就那样做了。 也不管现在有同学陆陆续续正在进教室,他直接握住了赵逐川的手。 这只手……他刚才就牵过了。 现在再牵,却需要更大的勇气。 要不是他们身处教室内,他恨不得一口亲上去。 赵逐川却捏着他的手放到了自己的额头上,纪颂下意识将手往回缩了一下。 赵逐川力气加大,按得他很紧,嗓音仍处在表演体弱生病的低沉:“体温计,我多少度了?” 掌心下的温度偏高,纪颂知道他没发烧,心跳快得要从喉咙飞出来横冲直撞,表面故作镇静,“40了。” “嗯。”赵逐川把纪颂的手往下半张脸按去。 掌心处最细腻的皮肤,就这样掠过高挺的鼻梁、饱满的唇峰、尖尖的下颌。 最后停下来,覆盖住了半张脸。 纪颂合拢五指,手背被鼻尖顶得都无法放平。 这手在男生中算大小适中的,形状骨节分明,再加之肤色偏白,稍稍一用力时,手背会有浅淡的青筋。 他被迫捂着赵逐川的嘴,像是怕他发出声音,又期待他有点什么动静…… 动了动喉结,纪颂被这一画面刺激得不敢再看第二眼。 “好了,谢谢纪医生。”赵逐川亲了亲他的手心。 纪颂手指猛地一收紧,差点把赵逐川的脸捏变形。 赵逐川在那一瞬间抬起头,恰好看见纪颂因为羞敛而别过头去,也恰好看见他侧脸被窗外最后一束夕阳勾勒出红晕。 眼见着回教室的同学越来越多,纪颂不得不松了手,小声道:“你的答案我记住了……今天先放过你。” 赵逐川点头,没应声,却在纪颂转身时用手指勾住他的,声音很轻,“千万别放过我。” 新设置的戏导班就10个人,表一班只有纪颂和云朵转去,另外8个都是新同学,大家在第一天就做了自我介绍。 纪颂粗略地看了一下。 戏导班整体氛围相较表演班更安静,只有一两个男同学会习惯性滔滔不绝,大家相处起来都还算融洽。 转班的第一天,上午是李欲的课。 他简单拉了一下片,夸完云朵又夸纪颂,总而言之,说了一下这两个已经经过系统学习的同学概况,让班上其他同学可以向他们学习,但少讨教,不要去浪费别人时间。 第一天中午并不太平。 纪颂有点水土不服。 新来的同学因为要去咖啡厅订餐而太着急,下课后饿着肚子想快点吃上饭,不小心将纪颂放在桌上的相机撞下了桌子。 他慌慌张张地将相机捡起来时,衣领也被纪颂拎起来了。 …… “然后呢?” 况野追问。 “等一会儿,你先别说,以我对你的了解,你肯定是马上站起来捏住他的衣服衣领,就说……” 他对着空气捏紧拳头,演出来的气势令人不寒而栗:“你必须马上给我买一台新的!” “台子都还没给你搭好呢,你就戏瘾大发。”林含声对着旁边摊开手,“给我点瓜子。” 赵逐川瞥他一眼:“瓜子没有,花生行么?” 林含声不满,小声抱怨:“这位少爷,你演一下瓜子好不好?这俩对你来说有区别?你就非得刁难我?” “瓜子是这么拿。”赵逐川比了个手势,拇指和食指间留出的缝隙变窄变宽,“花生是这么拿。不一样的。” “靠。活该你月考第一。”林含声做了个假装给他戴皇冠的动作。 赵逐川面无表情地扶正自己的皇冠。 “哈喽,你们可以尊重一下舞台剧演员吗?我这儿还没演完呢,你俩先演上了,有这样的观众吗?”况野撸起袖子,“哎,颂颂,那你后面怎么解决的?你还没说呢。” “你们仨给我机会说了吗?”纪颂无奈。 他发觉这三个人是被这系统学习弄得越来越外向了。 特别是赵逐川,一贯冷幽默,另外俩人拉着他做什么都行,一般不会惹火,因为林含声和况野开玩笑也很适当,很能把控住赵逐川的度。 纪颂靠在床梯边抱起胳膊,叹气道:“我说不行,你必须得赔我。其实机身没什么问题,就是镜头摔磕坏了一点儿,可以把旧镜头拿回去,给我买个新的就行。” 林含声问:“那你找金姐了吗?” 纪颂摇头,还不太习惯现在换了班的变化:“我现在班主任都换成明哥了,找金姐干什么?明哥直接给对面家长打了电话,说该怎么赔就怎么赔。” 况野啧啧称奇:“他真还怪好的,没说是你把贵重物品带去教室。我记得我上初中的时候,我们班有一同学他把他妈的什么首饰戴在学校里来了,结果搞丢了,他妈还来学校闹呢。” “那相机……是对我来说一个特别重要的人送的。”纪颂突然不明不白地添上这么一句。 “谁?你前女友啊?”况野问。 “还是你暗恋对象?”这句是林含声说的。 “明恋对象吧。”这句是纪颂。 况野一听八卦就像鞭炮找着了火苗,“噌”地站起来,开始噼里啪啦地响:“什么?你有喜欢的人了?你们高中的?是不是那种扎的马尾,特别清纯漂亮那种大美女校花?” “清纯倒没有……”纪颂说,“就是特别好看,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到。” 他没撒谎。 赵逐川个儿高,长相无需赘述,扔春运时期的火车站都能一眼找着。 况野:“你不会喜欢孟檀吧?” 纪颂:“你有点敏感了。” 况野从他的表情中反应过来不可能,放了心,“有照片吗?” “没有。”纪颂撒了谎。 况野酸溜溜:“连张照片都没有,你混得真差。” “给你一脚!还说我呢,你也就存存朋友圈里檀姐的自拍了。”纪颂不甘示弱回嘴。 “谁说只有自拍?我有合照的。上次上妆发课,vega说长头发的人一起试试做那种侧边的蝎子辫,我不也扎了吗,于是我俩拍照留念。”况野在回忆,“还是和你俩学的。” 第99章 纪颂知道他说的“你俩”是谁。 第一次上妆发课,他和赵逐川傻里傻气的合影还存在他手机相册里,那照片几乎每晚都他被放出来透一回气。 偶尔盯着看太久,他都快记不住屏幕上两张脸在那时候是长什么样的。 集训这好几个月,每个人的变化都很大。 纪颂被vega强制性精雕细琢过,又被明哥押着防晒,五官逐渐精致,而赵逐川完完全全在走由男生变成男人的过程。 赵逐川安静地听他们讲,去接了一杯水递到纪颂嘴边,说:“喝点儿水,看你说挺多话的,嘴巴都说干了。” 况野跳脚:“我靠,川哥你真偏心啊,你怎么不给我接呢?” 纪颂猛地喝了一大口,说:“就不给你!” “搞了半天你们戏导班今天就摔相机这一件事儿啊,”林含声拿盆准备去洗漱,“我们班今天还有女生的隐形眼镜护理液被换成卸妆水了,说是同寝闹矛盾,等着请家长呢。” 况野揉额角:“天啊。” 纪颂多问了句:“没去医院?” “挺惊险的,”林含声往前走了几步又退回来,“戴上去之前发现的。” “哦,我还有,”纪颂说,“我还没说完呢。上课画分镜的时候,我橡皮擦滚到地上,还被我们班同学踩了一脚,用不了了。” 纪颂特别爱惜学习用品,大家都知道。 他那文具盒干净得就跟新的一样,透明的,一点划痕都没有,每支笔都是跟有强迫症一样的笔头笔尖统一排放。 连一向话少的陈忆朝老师路过课桌都调侃过他,说纪颂你玩儿抢车位呢? 纪颂说,有强迫症的人才容易有成就,因为对自己要求高! 况野笑骂,你少在那儿说你那些歪理。 “哎,你们看金姐发的消息了吗?说今天晚上男生寝室要停电。”况野晃了晃手机。 纪颂强调他们现在一个寝室四个人三个班,说:“在哪儿发的?” 赵逐川:“学校的群。没在班里发。” 纪颂:“啊?那应该是我们这栋都得停。” “找茬吧?我看表二班有男的说那就去女生寝室,滚,我要骂他!” 况野直接@那人了,敲下“脑子有病?”发送。 纪颂拍了拍他肩膀:“你猜他敢不敢回你?” 况野很有信心:“肯定不敢。我们班有我、有川哥,还有阿符,我们仨往门口一站,他们班能挑得出来和我们一样高的不超过两个。” 林含声提醒:“我听说他们班有练武术的。” “真干起来还看什么技巧啊?”况野想了想,似乎集星还暂时未出现过什么内斗,大多是小打小闹,“表二班到底资质怎么样?我看他们班人都参差不齐的。” “还可以吧。前段时间月考,表演前十名他们班不是占了仨么。”林含声说。 纪颂托腮,“就那样吧。他们班萧杉还是童星呢,我们戏导班的新同学也没几个人提名说他们班有谁长得特别好看啊。” 林含声:“戏导今天不是才开班吗?就开始讨论啦?” 纪颂:“对啊,我们班人都说表一班那个赵什么……我故意等了很久才说,叫赵逐川,还把他名字写黑板上了。” 林含声“哎呀”一声,抬手脱了t恤下来,嘴里咬了根牙刷,说话口齿不清:“你生怕别人不认识川哥?” 纪颂也挤牙膏:“长得好看,也不能总我一个人看。” “你分享欲还挺强哈。”林含声说。 况野像宕机了许久才活过来,插话:“不对呀,今晚这么热,现在秋老虎,可以算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没空调我们怎么过啊?不得死在这儿啊?” 纪颂木木地点头,被钟离遥支配的恐惧又悬挂在了头顶。 他含着满嘴泡泡,音调调高,口吻平缓:“死了好啊,死了有死的感觉,就不用每次在回课的时候想着死了要怎么演了。” 他最近很像一名悲观主义者,在每个题材的结尾都会把自己演死。 林含声无语地看着快疯掉的舍友。 “行了,我们打地铺吧。”林含声叉腰,“我真怕哪天你们仨精神分裂了,我还一个人正常着呢。” 纪颂突然盯着他,幽幽道:“有没有可能精神分裂的是你?我们三个其实都是正常的。” 林含声本来胆子就小,叫了一声往后退一步,下意识抬手捂住纪颂的嘴:“纪颂!你大爷的闭嘴吧!!!!!!” “我——” 纪颂也跟着他的动作往后退过去,胳膊打在床梯上,一时没站稳往后仰,忙不迭地,整个后背落进赵逐川怀里。 身后的怀抱坚硬温热,才牵过的手也正安静地扶在他腰上。 “那就打地铺吧,”赵逐川的气息稍有些不稳,确认接住了纪颂,才很长地松了口气,说:“我和纪颂就睡靠阳台的这边。” “我和你?”纪颂回头看去。 趁另外两位室友正在齐心协力从衣柜里搬出凉席,赵逐川抬手按住纪颂的小腹,将人往怀里带了带,低声耳语:“那你还想和谁睡?” 纪颂稍稍偏头,赵逐川侧脸过于完美的眉骨、鼻梁以及嘴唇的弧度冷不丁扎进眼底,扎疼了,他目光立刻弹开,眼睛投向地面,直到那噼里啪啦乱跳的小珠子在远处停止滚动。 啊。 眼睛都要看掉了。 他深吸了口气,耳朵又红了薄薄一片,“我,我和你睡。” 作者有话说: 【早恋怎么你了观察团】 颂深呼吸n次。 颂认真举手问老师:这真的能睡着吗老师,我还要好好复习考大学。 小赵将其按在床上:睡一晚耽误不了你考大学。 颂挣脱,再举手:老师,那可以让我背对着他睡吗? 小赵:那我呢? 颂:你抱着我呀。 小赵抱抱:背对着就不耽误你睡觉了吗? 颂[害怕]:……………… 第67章 寒露 于是四个人很快开始分工。 赵逐川拿着拖把拖了一遍整个寝室的地, 纪颂则负责第二道工序,拿湿纸巾跟在赵逐川身后,把目光所及全部再擦第二遍。 不是洁癖, 也不是这么搞真的能有多干净。 就是想在赵逐川身后跟着看他怎么做“家务”, 很有意思。 垫在地板上的牛皮凉席是况野爸妈在暑假时送过来的, 两张单人款, 刚好能挤着睡下四个人。 23点过,宿舍准时停电。 纪颂看了眼手机,叹气:“哎, 原来不是师大的问题啊, 好像说我们这儿整个片区全都高温, 还有居民上广场打地铺了……” “那只能忍了。”赵逐川放在他身侧的手轻轻勾住他的手指。 温热的, 潮湿的。 那一块相接触的肌肤像被火舌舔过一遭,烫得再无知觉。 纪颂用变了调的嗓音喃喃完后半句话:“嗯, 都高温,都……限电了。” 四周一片漆黑。 睡在宿舍另一头的林含声翻了个身,尽力远离况野这个火炉, 抱怨:“我今晚根本睡不着觉, 太热了。天杀的, 明天一早我还要出早功,而且还是我带练!估计还没到考试, 我这嗓子就得被洪鸣给练废,他还让我们吃什么润喉糖……” 林含声说着说着学了一声鸭叫。 况野:“你有病啊!” 纪颂:“小林你去演戏剧好了, 我给你搞个开心花卷!” 况野和纪颂一齐笑起来,瞎闹腾的音量还不小,门板明显被巡逻查寝的阿姨警告性地猛敲了两下。 “嘿。还不让笑了,”况野打了个哈欠, “行吧,都早点睡吧,睡不着闭眼休息也行啊。” 他说着,又闲不住了,拿起自己能不插电使用的小风扇,扯开林含声背对着自己的后衣领,往里面呼呼灌风:“来哥给你吹吹——” “况野!”林含声又叫起来。 纪颂很轻地笑了一声。 很自然而然的,以况野和林含声平时的互动,他就根本不会多想,也不会在这样的情况下想起来林含声那天对自己“出柜”,忽然有种“背叛”好兄弟的错觉。 夜色过于静谧,呼吸声此起彼伏,刚才还在叫嚣说睡不着觉的人似乎已经秒睡。 纪颂被牵着的那根手指已全是汗水。 他忍无可忍,拿起手机: 【蝉:牵着手睡觉好热啊啊啊啊!】 【1101:那你背对着我?】 纪颂想都没想,直接张口小声道:“为什么?” 1101没吭声,1101只拿起手机单手回了条:不然就想牵你。 “……”纪颂更热了。 胳膊碰胳膊,全是汗没不分开。 【蝉:都背对着肯定不舒服,要不要试试面对面?】 反正,嗯,寝室里这么黑。 只有月光照得亮赵逐川的脸。 大不了他自己偷偷看一晚上不睡觉! 第100章 赵逐川很快地翻过身转了过来,纪颂也嫌后背贴在床垫上很热,侧过身面对着赵逐川,把手臂压在身下,直到手臂都压麻了,才敢抬眼直视赵逐川的脸。 因为近在咫尺,所以惊为天人。 不管过多久,这张脸带给自己的冲击力依旧这样强。 赵逐川却没有再在微信上回复他,反而压低嗓音:“为什么现在不问我那天的问题?” 纪颂心跳加快,完全摸不准赵逐川哪句会在手机上回,哪句会堂而皇之地这样讲出来。 那天…… 什么问题? 你会不会想亲我? 纪颂动了动喉结,调整快要暂停的呼吸,手机稍侧了侧,屏幕光线刚好帮助他看清赵逐川微挑的眼角,以及……因为太热而几乎全部裸露在外的肩颈、胸肌。 才洗过的短发还未干透,沾着几粒水珠,正挂在侧颈的皮肤上往后颈滑落。 赵逐川不等他回答,抬起手臂,假意在调试枕头的摆放,弄出声响,实则再靠近一些,用嘴唇轻轻碰了碰纪颂的耳垂,再刮过脸颊。 纪颂毫无防备,猛地喘了口气。 果然,赵逐川就长了一副话少做得多的脸,从来不废话,直接给你上猛药。 睡在寝室另一边靠门空地上的两位室友好像已经睡了,纪颂不敢完全确定,不然他真的会狠狠地往赵逐川的嘴唇上咬回去。 他放在身下的手突然更麻了,连带着指尖如遭电流席卷,一下子收缩着抓紧搭在两人身上的短袖。 本来都是穿着衣服睡觉的,但太热了,除了林含声,他们三个人都大方脱掉了衣服。 两人的耳畔都听见清楚的吞咽。 “纪颂。”赵逐川摸着他的耳垂,叫了他一声。 赵逐川拿起手机。 【1101:的确很热。你脸是咸的,全是汗。】 【蝉:谁允许你亲我的!】 【1101:只亲你脸是因为亲嘴的声音太大了。】 【蝉:……】 【蝉:我们能先灵魂共振一下吗?】 赵逐川出声:“那我给你讲鬼故事。” “……”纪颂哼笑,“你以为我会怕?” 赵逐川:“从前有个小男孩在寝室里睡不着觉,但是他的室友全部都睡着了,这时候有个陌生人从门外走进来,他拼命地叫室友起床,却叫不醒……” “好吧,”纪颂绷直背脊,“我怕。” 【1101:哈哈哈哈哈】 印象中,赵逐川的“哈哈”第一次达到五个字,属实罕见。 老人家常说的,心静自然凉! 纪颂调整了下呼吸,木然地转过身,蜷缩成虾米状,按捺住所有原始的冲动,在即将失去思考能力的前一秒拿手机给赵逐川回消息: 【蝉:晚安!遇到困难睡大觉.jpg】 是夜,风从纱窗缝隙中钻入室内,树冠摇晃,温度降下来一点。 赵逐川闭了闭眼,也朝着纪颂背对着自己的方向侧身,关掉手机压在枕头下,抬起胳膊搂住纪颂的腰,下巴抵在身前人的肩膀上。 纪颂不得不睁开眼睛。 这根本…… 睡不着啊。 “晚安。”赵逐川在他耳边说,“你默许的。” 你默许我亲你的。 纪颂大半张脸都埋在枕头里,声音压到最低,几乎是要用唇语交流了:“我还没说喜欢你……” 你就亲我? 他都没回头,听见赵逐川闷声道:“现在说了。” …… 纪颂不记得那晚自己怎么睡着的。 他的软件搜索记录不再只有怎么减脂,哪些故事书必读,面试技巧等等,多了一排每次鬼迷心窍搜完都要清空的记录。 比如: 不确定关系可以亲嘴吗 喜欢一个人的表现 追人的正确方式 喜欢的人牵我手 很喜欢的人亲了我 …… 他快不认识“亲”这个字了。 一周后,纪颂总算看完了宫雪借阅的那本书。 他仍然倔强地穿着短袖,不顾天气转凉,在教室里喝着一杯赵逐川才去办公室接好水送过来的热胖大海,仔细地摘抄下宫雪手写在书籍最后一页的一段话—— “一个如同恩赐般从天而降的夏天,充满力量与光芒、诱惑与魅力,像浓烈的葡萄酒一样裹携我、穿透我。1” 气温降低,有关秋日的讯息纷至沓来。 十月份,文化课已全部结束,每天晚上各班都在晚自习冲刺专业课,放学时间往后延长至23点,集星向师大承包的学生宿舍楼层单独调整为每晚凌晨1点熄灯。 所有人的休息时间都更少了。 每周课表出来以后,纪颂把戏导班课程表贴在床位上,每天睡前瞄一眼,醒了再瞄一眼,确保不会错过课程。 因为戏导班新来的同学都在走廊的尽头,每天上学都从另一边楼梯下去,他在新班级也没有上下学搭子,不会有人来叫他。 久而久之,赵逐川也会跟着记戏导班的课表。 因为赵逐川记得纪颂抱怨过橡皮被踩脏了,他还送了纪颂一盒精美的食玩橡皮擦,说是为了保持食欲用的,纪颂说做得太精致了,舍不得用,赵逐川又把他待收货状态仅为1的网购软件点出来,说没关系,还可以再买一箱。 纪颂:“……” 现在两个人都不在一个班,纪颂背文常背得连出教室的时间都没有。 十月的某个上午。 戏导班刚上完第一节课,课间休息。 纪颂走出教室,准备去教室后门正对着的自动贩卖机买瓶薄荷水喝。 他正巧碰见了也走出来买水的赵逐川。 当时纪颂看了一下时间,电子腕表显示为上午10点30分。 从那一天起,每天上午10:30左右的那个大课间,他们就会不约而同地一起到那台自动贩卖机前买一瓶水。 纪颂今天率先扫码,从取货口拿起第一瓶递给赵逐川,好奇道:“你们上午上什么课?” “表演开始抓原创稿件了。每个人都得想一个自己的主题……要谨慎选择,所以我还没决定好。”赵逐川说。 自从被分到戏导班去之后,纪颂就被金姐挪出了表一班群。 班上每天在干什么、上什么课,他都不太清楚,只能从每天回寝室后的闲聊中知道一些表一班的近况。 他是一个适应性很强的人,很快就找准了戏导班学习进度偏慢的节奏。 “你的主题还不好想?”纪颂脑海里顿时出现万千画面,“嗯……我觉得你特别适合那种大气一点儿的,不要去走情感。你可以加一点元素进去啊,什么大海、高山啊,跟你的名字也很搭。” 对,赵逐川的名字。 “追逐”和“川流不息”,渐渐具象化显影于脑海。 江水追逐大海。 流水不争先,争的是滔滔不绝。 长江就是从来自青藏高原的各拉丹冬雪山汇入东海的。 纪颂想起妈妈解释过自己名字来源,说是旦逢良辰,顺颂时宜2。 据说自己的名字是出生之前就想好了的,妈妈还说如果他是女孩子就叫纪时宜,也好听,这个姓氏就赢在了起跑线。 是希望他在合适的时间做对的事。 他自己的确也是想到什么就去做的人。 “钟离遥老师也是这个思路。”赵逐川对他表示肯定。 所谓原创稿件就是抛弃掉传统表演考试中会采纳的诗歌、戏剧台词,自己编撰或者找写手来完成原创考试稿件。 现在很多考生都会为自己量身定制一份稿件,用以在规定时间内展现出自身特色的最大化。 “你打算自己写?”纪颂问。 赵逐川点头:“试试吧,没什么把握。老师说先自己打个框架选个主题,然后再根据情绪的演绎去把它细化。” 纪颂抿一口薄荷水,弯起眼眸冲他笑:“写完我给你改改?” 还不等赵逐川答话,纪颂又问:“你中午准备在哪儿吃饭?” 咖啡厅的盒饭大家已经吃腻了,现在很多学生都会选择去食堂用餐,顺便在回来的路上消消食、散散步,呼吸新鲜空气。 最近过于强烈的学习氛围把大家都压得喘不过气。 赵逐川一向不挑食。 给什么都能吃,吃什么都没味儿。 他一般都是在咖啡厅草率地吃一下应付了事儿,现在的口味已经完全能适应这里饭菜的辣度。 前几天金姐给大家安排了一份小炒辣子鸡,赵逐川居然面色不改地吃了下去。 纪颂观察了很久,赵逐川连水都没喝几口。 当时纪颂还偷偷捏了下赵逐川放在大腿上的手,趁着所有人都在认真干饭并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小动作,压低嗓音逗赵逐川说,你进步挺大啊? “你想吃食堂?”赵逐川问。 “想!听说师大的伙食还可以。因为换季了,前几天食堂还上了小火锅呢,要不然今天我们就去尝一个?最近食堂挺流行……” 第101章 贵州酸汤这四个字卡在喉咙里。 纪颂想了想,还是要以清淡饮食为主。 于是换了口风说:“潮汕牛肉汤锅!绝对减肥。” 赵逐川应得很快:“那中午一起去。” “你下午上什么课?”纪颂还在问。 “上声乐。” “有教什么新歌吗?” 虽然纪颂唱歌算不上特别好听,但是声乐课还挺有意思的,小学那会儿他就爱上音乐课,爱听老师弹琴带着全班一起合唱,他从来都不是会摸鱼的那一只。 赵逐川报了个国内著名男高音歌唱家的代表作,纪颂点点头,又找话:“那你下午放学后……” “我会来找你的。”赵逐川没忍住笑了,“你已经站在这里跟我聊了5分钟了。我记得你那一套文常还有挺多没背的,别耽误了。” 纪颂脸红着,嘴还很硬:“我水还没喝完!” “行,你慢慢喝。”赵逐川偏过头,还在笑,抬起胳膊一把搂住纪颂的脖子,将人拉到身边。 薄荷水瓶被他右手拿着。 搂着纪颂的左手手背青筋冒起,拧开了瓶口。 他微微后仰脑袋,往嘴里灌了一口薄荷水,喉结攒动,压低声音说:“你才出来5分钟,播音班就有男生为了出来看你跑厕所两趟了,一边走一边回头。” 两个人远看像在打打闹闹。 现在如果有人隔近了,就能察觉出他们之间的氛围有多不寻常。 纪颂呼吸轻颤,不满道:“我俩站的是一个方向吧,怎么你就确定他是在看我?” 赵逐川声线很凉:“那男生不是刚开学就找你要过微信?” 纪颂一愣:“你连这都知道?” 赵逐川继续陈述:“我知道这事儿的那天晚上,你找我要了我的微信。” “……” 纪颂语塞,“我不跟你说了。” 他从赵逐川的臂弯里埋下头溜出来,像说给自己听:“我要去学习了。” 作者有话说: 1出自赫尔曼·黑塞《克林索尔的最后夏天》 2顺颂时宜:表达对某人或者某事的美好祝愿,一切都能在恰当的时间顺利完成;“颂”指祝愿、祝福。 · 【反早恋观察团】 金姐:不是,怎么把你俩分开都还能恋[问号]? 颂:哼,看谁先忍不住说“我喜欢你”吧。 野子:?这还需要告白吗? 檀妹:你懂不懂什么叫仪式感!!!!! 第68章 霜降 纪颂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时间还是在夏天, 场景是钟离遥的表演课。 回课前茫然无措不知道该演什么的恐惧感再次降临。 他梦到他们抽到了一个设定特别的战争题材。 他和赵逐川分别各自饰演两军交战中的狙击手,他们已互相交手多次,这次终于有一方军队溃败。 纪颂作为战败方, 被赵逐川毫不留情地俘虏了。 军队长官一口烟喷上赵逐川的脸, 要求他亲自爆头了结纪颂的性命, 当做对他勇猛的奖赏。 在那个年代, 残酷的战场根本没有两军交战不杀俘虏的说法。 纪颂宁死不屈,被打得满脸是血也不认输,赵逐川神色冷硬, 手握着一杆枪。 脸还是那张脸, 冷漠, 沉寂。 手还是那双手, 青筋暴起,却在发抖。 纪颂闭上眼, 耳边爆裂开枪支被扣下扳机的响动,可他没顺理成章地死成—— 狙击手往下偏了点准头。 纪颂倏地抬眼,泪水成串往下掉。 他在赵逐川眼里看见自己清澈如初的面容, 台词到嘴边莫名变成了: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有我! 钟离遥看不下去了, 为此大发雷霆, 说你们俩在演什么?战争片被你俩拍成偶像剧了,是吧?情深深雨蒙蒙啊?拿着剧本滚一边儿去!回去把这一段重新排一万遍。 纪颂猛然惊醒。 一万遍, 太夸张了,他手机全部内存都不够拍的。 寒风起, 夜深露重。 整间202寝室静得只剩下呼吸声。 纪颂懊恼地揉揉额角,坐在床上看外面,惨白的月光照亮了小阳台。 自己最近的休息实在是太不好了。 这个夏天过得太慢了,慢到每一帧、每一件事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可是又过得太快了,一眨眼就已经过去,再没有回头的机会。 甚至是不敢回头—— 不断重复的压腿、侧空翻。 一点就炸的全员打群架。 每天中午的盒饭都能让人狼吞虎咽到噎住好几秒。 操场上挥洒过的汗水是一斤斤往下掉的体重。 每天对着镜子戴耳钉成了日常。 永远都背不完的文艺常识。 朗诵到最后总想唱一首什么流行歌。 校园后门小坡上的蓝花楹盛开得浓艳。 演情侣时总是躲闪的心脏。 自己镜头下的赵逐川没有上千张也有几百张了,那张脸上的每一寸线条,他如今再熟悉不过,闭着眼都能描摹得清楚。 忙碌的炎热夏季过去,冬天他们也不能休眠,压力更像冷风夹杂雪花,噼里啪啦地砸到每个人脊梁骨上。 看了眼睡得很熟的赵逐川,纪颂小心掖住被角,试图留住那些像在夏天搜集而来的温度,又钻进被窝。 如果是睡在身边就好了。 他一定会低头摸摸赵逐川的脸,再向赵逐川讨来一次带有安慰性质的拥抱,这是现阶段,唯一能让他安心又够得着的。 第二天妆发课,纪颂果然被vega点名批评。 因为大部分系戏导生也会去考表演试试水,所以戏导班会和表一班一起上妆发课。 现在学习已进入巩固阶段,妆发课安排得也少了。 在挺长一段时间里,vega没见着纪颂,现在一看,只觉得纪颂一张巴掌大的小脸都要瘦脱相了,眼下还有一圈青黑,一看就是心里压着事儿的。 “上镜秘诀啊,仔细听,舌尖抵住上颚,会显脸小,”vega说,“凹肩膀,要怎么凹?你看那些女明星男明星走红毯上半身都一直保持着一个状态,来,一边肩膀水平往前伸,另一边肩膀水平往后压,能显瘦凹出肩膀的形状……” 孟檀站直身体,双手扶在腰上。 她早就抛却了从前那种胆怯感与羞敛,已然亭亭。 vega借来明跃当“牧羊犬”时用的长戒尺,敲了几下讲台,示意所有人注意力集中,“任何地方,任何地点,不要跷二郎腿了,现在一艺考到处都是媒体在拍,特别是校考,你们同届考试的还有几个明星,你们不要丢了素人的气质!” “是!” “表二就有明星!” “从今天开始,明天早上起床找个点,定点,”vega伸出一根手指放在眼前,“盯紧,盯三分钟,练眼神,特别是你们报自我介绍的时候,眼神不能乱晃……” 台下一阵齐刷刷记笔记的声音。 “班上哪些女生适合披发,哪些适合编发,哪些适合半扎高马尾,自己试试,可以听一半我的意见,但是自己最喜欢什么状态还是按照自己风格来匹配,不要全部去搞高颅顶!选适合自己的!” vega语重心长,把本节课的最后重点落到他才接手的戏导班学生身上。 “考导演呢,脸不是第一,但绝对不能被忽视。其实每个考官他都有可能外貌协会,因为人的第一印象它不是通过长得多好看来决定的,而是说你要精神状态良好,整体形象是向上的,特别是穿衣要得体干净,不用去讨好谁,你展现出你自己就行了。” 回到宿舍后,况野整理自己的秋装,嘴上嘀嘀咕咕的,说这里根本没有秋天。 一不小心,天气就冷得人哆嗦,这些长袖和卫衣完全穿不上了。 十月底,气温急转而下,湿冷被崇山峻岭堵塞在盆地中弥散不开,今年初冬像是把夏天没下过雨全部重新来了一遍。 按照惯例,彭思芮今年又准备给学生们订制羽绒服。 集星做的羽绒服价格还算公道,充绒量够,一件七百块钱不到,说是等统考结束翻了年,学生们穿去京北参加考试都没什么问题。 纪颂是导演生,就算去参加考试,媒体也不会追着他们拍,长枪短炮的集中火力几乎只会对准表演生。 他冬天衣服少,每年也就买个几件外套裹在身上,他是要风度不要温度的,还好纪颂身体健壮,着凉了也就咳嗽感冒,早就习惯了。 可当赵逐川作为模特穿着羽绒服被彭校拽上台展示时,他真有点想买。 羽绒服裹在赵逐川身上,像找了个天生的衣架子,少年人宽阔美好的肩背将原本厚重的面料撑得极为好看。 在他这个年龄,肩宽和比例不会再有什么大的变化,符合年龄的青涩与成年男性的挺拔奇妙地融入在他的身躯里,谁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就这样,赵逐川成了集星的销冠模特,今年学生质量高,师资好,大家莫名都有种集体荣誉感,几乎每个人都订了一件羽绒服作为战袍。 第102章 少男少女们蜕变得飞快,好多人干脆就天天穿这衣服上下学,简单又利落,懒得再去买新的了。 况野的爸妈给他寄了一大堆衣服过来,衣柜根本塞不下,他还得把夏天的衣服打包找快递往回寄。 他还说,刚来的时候谁能想到呢?我一个土包子居然能被改造成这个样子! 现在一照镜子,我觉得我简直是那个古希腊的那个什么?宙斯那个美神。 纪颂皱眉:“大哥。宙斯那叫众王之王,美神是阿佛洛狄忒。” “最帅的男神呢?” “太阳神阿波罗。” 况野听明白了,很顺畅地改口:“好吧,我现在一照镜子,我觉得我简直就是那个太阳神阿波罗,就是那种特别充满力量,又很有野性的那种。我前几天给我妈发照片儿,我妈都不相信这是我,他还觉得我把学费拿去整容了呢。我还给他拍了一个视频,又捏鼻子又扯脸的,我妈才相信这么帅的人居然是她儿子。” “你变化是挺大的。我倒没怎么变。”林含声说,“颂颂刚来那时候,就一帅小伙儿,特别精神,现在变精致了很多,皮肤也变白了。哎,宋微澜那个什么睫毛增长液是不是特别有用?我看你睫毛也长长了。” 纪颂也在收衣服,半跪在地上拉行李包。 他摇头:“我真没用过。你问他去。” 况野还在自我欣赏:“vega做素人改造真的特别厉害,像我这种差生现在都能靠颜值在年级上排名前10吧。” “乱讲,艺考哪儿有什么差生?”纪颂说。 “差生这词儿就挺差的。”赵逐川突然开口。 几日后,集星订的羽绒服基本发放完毕。 离考试的时间越来越近,表演班任务加重,天亮得也晚了,一缕缕寒风不断钻入窗户倾诉着冬季的来临。 戏导班的学生几乎都有熬夜的坏习惯。 他们早功出得少了,明跃差不多隔两天才会组织他们练一次,让他们花更多时间在笔头书本里,在当下的冲刺阶段,最重要的是积累。 每天七点左右,纪颂才睡醒,迷糊着坐起身来,会看到窗外天色刚蒙蒙亮,寝室里另外三张床铺早已空荡荡,那三个人早就起床训练去了。 纪颂下床,每天桌上都会有赵逐川给他热好的牛奶。 从草莓到巧克力,什么口味的都有,总之赵逐川就是想方设法要让他吞点什么甜的东西下去,免得纪颂上课上到低血糖,他发现只要一动脑子就会消耗,想得多了,就不容易堆积脂肪。 为此,纪颂礼尚往来,还真把自己总结的亲情课题毫无保留地打包发给赵逐川,还专门把“父亲”这一议题的备考内容单拎出来给赵逐川划重点,两个人谁都没过多解释。 因为不需要解释。 洗漱完毕,纪颂取下集星那件羽绒服套在身上,里面只穿了件单薄的卫衣,这样进出教室一脱就完事儿,很方便。 羽绒服里面还有小荷包,刚好够放下赵逐川第一次去家里时两个人合拍的拍立得。 咬了一口花卷,纪颂搓搓手心,一口气喝光了赵逐川热好的牛奶,歪头塞上耳机,准备边走路边听收音机。 最近每晚他都亮着台灯躲在被窝里看一些影史上比较出名的同志片。 悲剧的、喜剧的,国内国外,算是当网课看,全方位长见识,什么题材都看,看完还给赵逐川发消息和资源过去,说,这部不错,可以看看? 赵逐川照单全收。 这里的冬天不会下雪,除了天气变得湿冷以外,氛围似乎更急躁,更压抑了。 【蝉:好冷啊啊啊啊啊啊我要被冻住了比你来集星第一天装x的时候还冷!】 【1101:你穿太少了。】 赵逐川甩过来暖宝宝链接,再附上截图,纪颂定睛一看,这人随手买了200片,关键还是在不知名旗舰店高价买的,花了将近600块钱。 好啊,大少爷,不食人间烟火是吧。 赵逐川倒是看得很开,他回复说,没关系,能保暖就好,纪颂说你买这么多我贴到明年都贴不完! 【1101:那就后年继续给你用。】 后面还跟了几个emoji小人和雪花的表情。 后年。 大二? 刚好20岁。 他们应该在京北。 更往好处想,还有可能在同一所院校,每周末甚至每天都会见面,京北冬天的雪很美,他们可以吃一顿热气腾腾的汤锅,再找个人少的景点,坐在湖边看冰雪冻结的镜面,他会悄悄把手伸进赵逐川的衣兜里摸他高三这年用不完的暖宝宝。 暖宝宝的保质期应该能到那个时候。 纪颂忍不住勾起唇角,把手机按在心口,很想把赵逐川和自己发微信的聊天界面截图打印下来贴在集星走廊上,每隔一米就贴一份,让那些还在背后嘴赵逐川太冷淡的同学好好看看。 真的,很可爱啊。 十月最后一天的月假缩短到了半天。 这段时间忙得晕头转向,故事本都有好几摞还没有看完,纪颂几乎把所有的课余时间都用来吸收“养分”,毕竟基本功已经练得差不多了,现阶段所有人的比拼各凭本事。 如果不是薄炀大清早发过来一条语音问他今年生日准备怎么过,纪颂差点就把赵逐川的生日忘记了。 “一笑而过。”纪颂回语音。 “真不过啦?往年你都教室、蛋糕、ktv三件套的,今年悄无声息了?”薄炀质疑。 “厚积薄发嘛。” “多久发?” “考上大学再发吧。” 薄炀失去一次疯闹放松的机会,叹气,还想劝劝:“那得等到什么时候了,你就抽半天的空档来看看我们也不行啊……” “我人不在学校,回来过也不方便,”纪颂怕薄炀脑子一抽偷偷给他准备惊喜,临时编造了个自己都不太信的借口,“我回家和我爸妈过。” 梁牧很忙,纪仪龄又出差,月假纪颂都没有回家的必要,在宿舍待着啃花卷得了。 前些天孟檀才带回来很厚一沓她爸爸亲自给她整理的错题本,同学们羡慕死一大片。 薄炀一愣,“啊”了一声,说:“那也行!” 纪颂原以为赵逐川不回京北了,可月假那天早晨,宿舍楼下还是出现了那辆黑色轿车。 挂断电话,赵逐川面目淡漠地朝楼下望了一眼,转身单手拎起包,裹紧了身上集星羽绒服,手按在门把上,仍是背对着门的姿势对纪颂告别。 纪颂转头看过来:“你……” “晚上就回来。”赵逐川行色匆匆,仍然为此停留了几秒,显然是分了心,不等纪颂问就知道要答什么,指了指手腕上不存在的表带,“九点前。” 关上门的前一秒,赵逐川仍是照常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意思是,有事就找我。 纪颂点点头。 他一走,纪颂一颗活蹦乱跳的心也跟随小龟一起冬眠。 他真的当天打了个来回。 20点50分,赵逐川准时出现在教室门口,还带回一份礼物。 作者有话说: 【反早恋观察团】 野子:哦噢你们要生日了!有没有人记得万圣节还没过……我装扮成什么呢? 金姐:[问号]这里是学校请你出去,这里不是欢乐谷! 檀妹:我会想当鬼新娘耶。 小林:我当魔法男巫~ 颂:我要当……黑白无常! 小赵:那是两个人哦。 颂:啊对对对。那我白无常![彩虹屁] 小赵不说话,小赵默默学黑无常吐舌头的鬼样。 第69章 立冬 表一班和戏导班在一起加练排戏。 赵逐川回来得晚, 等他匆忙踩点回教室时,大家都已经纷纷立起手机支架开始找感觉了。 金姐还笑说,他们特别像直播带货的小主播, 很多人一起挤在同一个密闭空间里, 全神贯注, 摒弃周遭所有声音。 晚自习推迟到了23点才放, 有不少同学都会多练半个小时再走,教学楼灯火通明。 并非刻意要卷,而是留给他们的时间确实不多了。 纪颂转去了戏导班, 可命题小品和即兴表演这两项还是要考, 并且在校考中的占比并不低, 所以钟离遥的作业还是得录。 两个班挨得近, 人数凑一块儿能申请共用两间形体教室,明哥也为了给自己班上学生练胆, 干脆就让老带新,有戏一起排了。 况野今天改变了策略,抱了个正方体盒子进来, 说是钟离遥才做的, 给大家抽题用。 纪颂和赵逐川抽到的题一样, 都是:过生日。 他反应快,马上味儿过来什么意思。 形体教室的灯已经被人“啪”一声关上了, 视线顿时坠入黑暗,耳畔阵阵欢呼雀跃, 一张张稚嫩的面孔满是兴奋,是金姐和明哥推着咖啡厅用来发盒饭的小推车走进来了。 窗外冬夜的月光似乎在刹那间变成了白昼的暖光。 第103章 “刚好你俩生日卡在月假返校这天,挺巧的。” 金姐笑着,她头发比之前短些了, 眼中的干劲足以说服所有人,“我跟你们明哥觉得最近大家压力都大,你们俩又难得同年同月同日生,又是我们两个友谊班级的学生,所以就想着过个生日,大家热闹热闹!” 都这个点儿了,四个班班主任都没回去休息,还在教学楼坐着一直陪他们练。 学生练得累,老师们守得也累,都像头顶上顶了根高压电线,指不定哪天就漏电了。 不知道谁起了个调,学生们围了过来,有的站直,有的趴在地上犯懒,都在用声乐课上根本不敢哼出来的破音腔调嚎一首生日快乐歌。 自从金姐和明哥搞了个什么“友谊班”,说戏导班的沉稳和表演班的活跃能够互补,两个班经常被拉到一起练习,混在一块儿也就20个人出头,很快混熟了。 “这蛋糕还是我俩自掏腰包买的呢。”金姐拍拍明哥的肩膀,拉着人邀功。 这生日蛋糕足足有10寸,切小块儿点足够分着吃。 “这么大的蛋糕?”况野随手束起小辫,“不会真允许我们吃吧?” “拿都拿来啦……”孟檀两眼放光,她根本拒绝不了甜食。 青春期吃甜食容易冒痘,老师们主动买蛋糕的这一行为无异于暗示他们放纵。 “你们金姐对甜品深有研究,她专门找市里一家做烘焙特别好吃的店给你俩订的。”明哥拍拍手掌,朗声,“行了,抓紧时间,分秒必争嘛。虽然说是我们找了个由头想让大家放松一下,但许愿还是得许吧?” 纪颂举手:“要许!” 明哥抱起胳膊随口问道:“谁有打火机?” 导演班一男生立刻举手:“我有!” 说出这句话后他就后悔了,明哥不厚道啊,这不摆明着诈他吗? 明哥接过打火机,在手心里很潇洒地打了一转,说:“今天就不收你烟了,自己老实点儿,成年了吗你就抽烟。亏你还是表演生,嗓子还要不要?” 那男生不服:“明哥,我比纪颂大好几个月!” 明哥假意举起手刀要劈过去,“嘿我……” 男生缩着脖子,不敢嬉皮笑脸,躲开了。 赵逐川很平静地站在他身侧,唇角却是往上微微勾起的,光线太暗了,纪颂看不清他的情绪,直到一束火光跳跃上蜡烛,赵逐川眼底的笑意也明朗起来。 他也像那火光,总能在一瞬间聚齐整个空间内的所有注意力。 站在蛋糕前,纪颂在想,到底要许一个什么样的愿望? 这是18岁的愿望。 白平衡正常,机身绝不进水,数据卡完整,不漏闪,不跑焦,卡口不变形? 要真说想要什么,在他这个年纪想要的那个太多了。 赵逐川是今年集星冲刺校考的门面儿,是集星在本省打出名号的希望。 既然这么多老师都看好他,那他一定不会上个太差的学校,至少在纪颂看来,赵逐川考进京影会是实至名归。 那就…… 他闭上眼,偷瞄已经闭着眼睛在许愿的赵逐川,双手虔诚合十:“我希望……” 能大一开学和赵逐川一起去报道吧。 纪颂默念了一遍自己的身份证号码,正想再念赵逐川的,突然只记得住后面一串数字,悄声:“喂你身份证号……” 旁边有人提醒:“颂颂。说出来就不灵了!” 紧闭的眼皮微颤,纪颂想,对啊,愿望要埋在心里会成真。 那喜欢呢? 喜欢是不是也得静悄悄的,不说出来最好。 又或者说,至少在现阶段不可以。 要亲脸,要牵手,要抱着睡觉怎么样都可以,但是只要“喜欢”没说出口,他们就还能继续做好搭档,好兄弟……好战友。 现当下没有什么事情比考试更重要,任何心动都不能乱了分寸。 他一遍又一遍告诫自己,企图把愈发愈存在感强烈的心跳压下去。 许愿结束,两个人一起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吹灭了燃起的蜡烛。 “哎?”阿符随口道, “你俩戴的耳钉好像啊。” 纪颂知道阿符这是无心之言,毕竟他们两个人佩戴的款式的确普遍,特别简约,只是年级上打耳洞的男生少,现在蜡烛的火光又将其映出耀眼银光,才会有人特别注意到。 “他俩戴了好久啦,”况野很不满,曲起手肘搭在纪颂肩上,“统一口径说是最后一副了,不知道真的还是假的,不然我也得掺一脚。” 纪颂帮忙收起蜡烛,和赵逐川一起负责将蛋糕切块分发。 刚才构思好的回课思路现在连影儿都找不着了。 金姐笑盈盈的:“就许完啦,你俩许愿这么简单的?” 赵逐川回答:“只许了一个。” 纪颂望天:“好巧啊。” 明哥打了个响指,金姐才说:“看在我们赵逐川是年级第一在份儿上,可以朝我提一个要求。除了多给你放一天假,别的你随便提。” “金姐,”赵逐川说,“今天我想早点回宿舍休息。” 况野叫起来:“就这?” 金姐愣神:“这么简单?” “今天赶飞机太累了。”赵逐川皱起眉心,歪头揉揉太阳穴,忽然一副疲惫不堪的神情,“我坐在舱位上腿都伸不直。” 况野转头:“小林不是说你都是坐的……” “头等舱”三个字被赵逐川的眼神吞进喉咙。 况野“嘿”了一声,不说话了,他想不明白,坐头等舱怎么了?川哥,又没人会觉得你刻意炫富,我要是能坐头等舱,我还要发朋友圈呢! “不能多吃啊!每个人刮一撮奶油舔一口差不多得了。”金姐连忙点头答应他的要求,单手叉腰,朝逐渐散开的同学们看去。 况野率先端起切好的一小块往嘴里塞,吆喝:“赶紧吃啊家人们,金姐开玩笑呢!要是不想让我们吃,她有必要买这么大的吗?” 金姐恨不得多问阿符学点儿武术把况野一脚踹飞。 等都分完了蛋糕,赵逐川才把没吃完的蛋糕重新装好到盒子里,拉高口罩挡住大半张脸,再单手取下挂在教室衣架上的羽绒外套。 他转头对纪颂说:“你要不要也回去?” 明哥正在给学生压腿,闻言赶紧抬头道:“对,我都差点忘了,纪颂,要不然你也回去吧?我看你这段时间压力挺大的,好好休息吧。你多录半个小时也没多大意义。” 这时候形体教室人太多,况野也劝:“对啊,要不然你俩先回去吧,早点儿洗澡,我今天就不回去跟你们抢水了。” 纪颂接过赵逐川递过来的口罩戴上,“你还在这儿练?” 南方的冬季空气常年湿冷,一遇到晚间不下雨的时候,从天边吹来的风会像刀片一样在脸上刮,要是不好好养护,时间久了,皮肤都得裂开口子,还干燥起皮,一洗脸疼得不得了,赵逐川就会随身给他多戴一副口罩。 “对啊,”况野打个响指,含一口奶油在嘴里反复尝甜味,“我要是不在班上,那等会儿表二班那些不要脸的又来抢教室了。” 最近纪颂下课来表一窜班,扳手腕输给了班上一位男同学,痛定思痛,现在回寝室经常没事儿就一边看书一边举他的哑铃,斗志昂扬,像随时准备开擂台赛。 薄薄的肌肉练回来一些,脸上也长肉了,状态健康而鲜艳,正等着施展拳脚。 “金姐在这儿呢,怕什么,”纪颂还是温馨提示,“注意点,别干架啊。” 他穿上赵逐川递来的外套。 下半张脸藏进领口里,纪颂眨了眨眼睛,瞳孔黑得明光铮亮,猫着嗓强调:“如果干架了,一定要给我打电话啊!” “等你赶到,架都打完了。快走吧。” 赵逐川把纪颂的外套帽子扣到他头上,手指翻飞,在纪颂下巴处打了个不会漏风进去的结,眉心轻蹙,看向况野,“小林呢?他回了吗?” 况野说:“他才发了微信,说今天得留下来练即兴评述呢。陈老师可严格了,特别变态,天天抓着他练,洪鸣升级版啊!” 纪颂弯腰捡起地上散落的新蜡烛,走到教室门口往回看了一眼,按开顶灯,抬眸对上赵逐川的眼睛,说:“我们走吧。” 冥冥之中,他总感觉赵逐川绝对不是只想回去休息。 所以他根本不敢与赵逐川对视超过一秒,他心虚。 他们走回宿舍的速度比平时更快。 路才走了一半,寒风已卷着刺骨的凉意呼啸而来,两人心照不宣,像都要把冬天抛在身后,步伐越来越快—— 直到赵逐川的手伸过来,像平时那样握住纪颂的手心。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突然就跑起来了。 夜风争先恐后地灌进他们的袖口,空气钻入腋下变成新生的羽翼,生长的疼痛发痒震颤,马上就要飞起来了。 第104章 风不止吹乱了他们后颈新生的短发,还有一颗乱了秩序的心。 一进宿舍,赵逐川拉开抽屉找出了一把没用过的外卖一次性筷子,将筷子别在了门锁上,相当于多加了一道锁。 他扯了扯门把手,“从外面应该推不开了。” 纪颂把蛋糕放到桌上。 他们的生日蛋糕没分完,因为有些同学实在是一口都吃不敢吃,蛋糕还剩了4块,薄荷巧克力味的。 纪颂先吃了口,突然有种想暴饮暴食的冲动,心底的慌乱和隐约的期待让他早已尝不出蛋糕的甜味,赵逐川仰头拉开羽绒服的拉链,连外套都不脱,也没有打开空调,直接靠上纪颂桌边的床梯,手垂在腰的两侧。 他看了纪颂一阵,淡声道:“我还有愿望没有许完。” 他这话像要虎口夺食。 纪颂赶紧用叉子又吃了一口蛋糕,舔了舔唇角淡绿色的奶油,摸出他收好的蜡烛,将蜡烛插在自己仅剩的一小块蛋糕上,推过去:“那你还不赶紧……” 等我几口吃完你都没得许了! 赵逐川却说:“可现在没必要许愿了。” 纪颂没反应过来。 他胸前羽绒服印花的“集星艺考”四个字——连带着衣襟,忽然被人用手攥住了,攥成漩涡,再稍稍以强硬的力道迫使他不得不抬头。 赵逐川俯下身靠近了一些。 一只手突然就绕到纪颂的脖颈后面,强有力的虎口对准他脊骨微微凸起的弧度,往上抚摸,按住他后脑最脆弱的骨头。 这次他感觉到了。 赵逐川的唇形的确很饱满,尽管已被今天的寒风吹得有些干涩了,但凑过来一点点亲走奶油的时候,存在感实在太强。 纪颂本可以一动不动,等赵逐川亲他,或者是游刃有余地离开,权当是好朋友之间开了个暧昧的玩笑。 可他稍稍侧过了脸。 朝赵逐川那边侧的,就导致他的嘴唇碰到了赵逐川的。 或许他们早就该这么做了。 呼吸就这样突然被堵住,赵逐川隐忍已久的吻来势汹汹。 纪颂像被骤然按进了水里,连吐息都变得不那么畅快,他们都是第一次接吻,可以说完全毫无章法,都分不清是咬了嘴唇,还是咬了舌头…… 纪颂有些过于兴奋地反手抱住赵逐川的脑袋。 肌肤相触的那一瞬间,体温漫过了彼此。 他用手指扣住赵逐川的耳朵,那里的每一寸蜿蜒他都只在取景器中仔细描摹过。 他的指腹不断摩擦着那枚和自己同样的耳钉,最后手指往下滑过赵逐川的下颌,确认是自己最喜欢的轮廓。 再往下抚过喉结时,他听见赵逐川很短促地闷哼了一声。 纪颂猛地松开他,莫名在冬天的夜里热得一脑门汗,额头抵着额头,两只手很用力地扶着赵逐川的头,低喘道:“你哼什么,有什么好哼的……不就是接吻吗?” 赵逐川呼吸声很重,“你到底会不会亲?” “怎么不会,”纪颂又堵上他的嘴唇,较劲一样,“不舒服吗?” 赵逐川一言不发地迎上纪颂的目光,没多说话,抬起手按住纪颂的后脖颈。 就像第一次解放天性动物表演课那样,按住纪颂最为脆弱的地方,然后进攻。 第70章 立冬 纪颂还摸到了赵逐川捂在羽绒服里的汗。 内里的衣领薄薄一层, 湿得很透彻。 实在是呼吸不上来,纪颂在短时间内学不会换气,往后微仰脑袋。 赵逐川伸手捋开他同样汗涔涔的额头, 闭上眼, 一副想要强压下所有冲动的神情, 嘴唇抿成很薄一片, 再把自己的额头贴过去。 夜凉如水,纪颂神经一活跃时眼底那股野性又冒了出来,他鬓边的碎发汗湿成了一缕一缕的, 脸颊干燥而炽热, 嘴唇却被亲得水光潋滟。 纪颂喘着气, 问:“你刚才说什么……为什么没必要许愿了?” “你都让我亲了。”赵逐川说。 “你就许的这个?”纪颂双手捧住赵逐川的脸, 多看一秒,就需要缓好一会儿, 才说,“那你完全是在浪费机会。你要是愿意的话,我每天都可以亲你……” 赵逐川没说话, “嗯”了一声, 伸手揽住纪颂的腰, 伸出一条腿抵过去,把纪颂拽起身, 将他往大敞开的衣柜里面推去。 纪颂一屁股坐在衣柜里,胸口起伏如浪潮, 视野所及变得更加黑暗。 狭小的空间和堵住出口的人让他更有安全感了。 他身体往后仰,下意识双手抓住赵逐川的羽绒服衣领,“衣柜会……” “不会。” “羽绒服不是这么用的……” 赵逐川的手揽住他后腰,“可以这么用。” 纪颂手脚发麻, 嘴唇又被叼住磨了好几下,低声道:“我们现在演的是什么?” 赵逐川想了两秒,把纪颂汗湿的头发捋到耳后去,眼神落在那枚银色耳钉上,经过思考得出答案:“小别胜新婚的少年夫妻? 纪颂喘了口气,“不演阔别多年又重逢的旧情人了?” “我不喜欢破镜重圆。”赵逐川轻轻摇头,“太久不见面,不好。” 纪颂被他眼眸中过于认真的情绪淹没了,下意识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他感觉赵逐川的视线从自己上半张脸往下移动,滑过嘴唇,最后落到脖子上。 赵逐川低头,用鼻尖碰了碰他的耳垂:“这么久不见,是不是应该送一份见面礼表示歉意?” 才几个小时,很久吗? “见面礼?”纪颂一只手臂挂在他脖子上。 腕部用力一带,迫使这张脸—— 距离自己更近些。 这已经就算是生日礼物了。 “也可以说是生日礼物。” 赵逐川闭上眼,亲了亲他耳垂戴耳钉的位置,放开了他,伸手从羽绒服衣兜里摸出一只小方盒,“夜之眼,中非产的。早就做好了,今天我就是回京北拿这个。我没办……没时间出去逛街,只能托人定制了一对。” 这一对耳钉非常精致。 尽管宿舍根本没开灯,钻石的光芒仍亮得晃眼。 一枚黑钻,一枚白钻,直径大约2mm。 纪颂哑然,问出他最迫切想要知道的问题:“你多久订的?这种定制款,肯定需要工期……” 赵逐川说:“在医院打完架之后的那次月假。” 那是几月份的事情了? 时间线拉得很长,当下是深夜,纪颂的记忆模糊了,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思考这件事。 赵逐川拎了一只起来,“要不要试试?” “试!”纪颂没等他说完话,匆忙扫了眼耳钉,呼吸变快,“一人一个,就戴一对。” “那戴一对……”赵逐川顿了顿。 随后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就是一对了。” 心跳得太快,一向什么都不怕的纪颂居然在此时紧张到指尖微微发麻,盯着赵逐川的目光骤然紧缩,小声道:“那,那我戴白的,你戴……” “都可以。”赵逐川答。 一秒都没有再多等,铺天盖地的吻又落在纪颂的耳廓、脸颊,甚至是下巴,就是没有再继续亲到嘴唇上,直到纪颂听见赵逐川很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回换他忍不住了。 他伸手勾住赵逐川的脖子,对准那张他最喜欢的脸,脸上最喜欢的嘴巴,恶狠狠地亲了回去。 那时候纪颂在想。 其实他们都一样,从一开始就放弃了抵抗。 明明已历经过十八次初冬,今天却第一回知道怕冷还可以用心上人的体温取暖。 纪颂还想,他和赵逐川在宿舍里抱在一起的场景,如果能被拍下来就好了,最好是个特定镜头,再加点特效—— 比如他们双腋下的翅膀终于长了出来,两对纯白新羽如玫瑰盛放,在冷清的月光下裹住了赤身裸体的对方。 …… 到现在为止,纪颂还是信奉自己的观点。 喜欢如果能克制,那就不叫喜欢了。 没了强压在理智上的那一块钢板,他像打开了天窗,该吃吃该喝喝,完全放飞自我。 最后一次月考结束,全校氛围反而放松下来了。 似乎生死已盖棺定论。 五分努力,三分天赋,剩下两分看命。 临近大考,该学的都学得差不多了,班上不少同学都说干脆请假出去找个市内灵验的寺庙拜拜好了。 每天下课,纪颂第一个就出教室去表一班等赵逐川出来吃饭。 他们俩平时就经常一起吃饭,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上午最后一节是钟离遥的课,又拖了堂,表一班放学晚,纪颂站在门口等了十分钟,走廊外那片夏天时青绿的树景已经凋零,再入目只有乌青色的天。 赵逐川第一个从教室走出来。 他用湿巾擦了把脸,正低着头将废纸叠起来,厚夹克披在肩膀上,肩背是纪颂亲自用手臂量过的宽。 第105章 纪颂背靠在墙上,赵逐川又没往那边看,纪颂看到他微低着头,下巴压在黑色打底衫的高领领口上,眉骨连着鼻梁的高度怎么看都是万里挑一的出众。 纪颂咳嗽了一声,强压下内心的躁动。 现在赵逐川在他眼里和第一次见面时不一样了,他知道那鼻梁再高也会顶到自己颈窝处来回磨蹭,嘴唇平时抿得再冷静,亲起来也是迫切的。 “等很久了?”赵逐川望过来。 “还好!”纪颂这才回神,拿走赵逐川怀里的空水杯转身要去办公室接水,“先借我喝点水。” 等到吃饭的时间,两个人时不时聊一些没营养的内容,笑起来的原因也很莫名。 赵逐川耐心听他讲,面上没什么表情,等纪颂讲完,他才会“嗯”一声,纪颂笑,他也笑,似乎两个人的嘴角被同一根线牵动了,他的微笑是一种认可。 不是因为饭好吃,更不是因为今天上课受了表扬…… 就只是,心情好。 “再笑,再多笑一会儿菜都凉了。”赵逐川用手指敲了敲纪颂的餐盒盖,帮他揭开,“抓紧时间赶紧吃。” 现在天气冷,咖啡厅加了保温箱设备,集星的老师们为了让学生吃上热气腾腾的饭菜忙前忙后,非常负责。 其实纪颂是想坐到赵逐川身边去的,但是并排坐太过于明显。 他早就观察过了,在学校偷偷恋爱的小情侣都会并排坐,而正儿八经的同学关系就会面对面坐,不然谁乐意去挤? “你吃到糖醋排骨了啊?这段时间心情这么好,吃个饭笑了四五次了,你俩聊什么呢我也听听?”况野和纪颂那桌隔了一条小走廊。 “我吃佛跳墙了,你没有吧。”纪颂低头扒一口米饭。 “哪儿呢?”况野猛地从饭菜中抬头。 “好好吃饭吧你。”宋微澜把他脑袋按下去。 赵逐川低头抿一口汤,手肘撑在桌上竖起一根手指:“一个小时。” “什么?”纪颂回过头看向对面。 “吃午饭的时间就一个小时。”言下之意是你认真吃饭等会儿还要休息,别到处聊天了。 “噢……”纪颂抓筷子的那只手没停,认认真真往嘴里送白米饭,吃得单边腮帮子鼓起来,又用另一只手去握住赵逐川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指。 天气凉了,需要午休的同学越来越多,大家的大部分精力似乎都留在夏天消耗掉了。 最近教室暖气充沛,下午的课特别容易犯困,纪颂已经撞见过好几个同学去走廊上吹风保持头脑清醒的,默认一身铜墙铁壁不会生病感冒,什么都打不倒。 那些日子只有幻想等我上了大学,我如何如何,情绪浓烈到仿佛只剩下一腔热血在叫嚣。 当一天结束时,闭上眼睛躺在床上复盘今日所为,胸腔依旧聚集着可以再来一遍的力气。 这一年什么都是好的。 一切失败,挫折和眼泪都可以被第二天的朝阳抹去。 他回头不是想从头再来,而是想有再看看来时路的勇气。 “等下我们去哪个教室午休?”纪颂问。 赵逐川也没收回手指,任他大胆捏着,“回表一吧。” 表一?表一好啊,戏导班大多数同学都和纪颂混熟了,但阶段不一样,现在没人会有认真交朋友的状态,所以彼此关系浅尝辄止。 两只手明目张胆地触碰着,像按下静止键,谁也没往后退,纪颂稳了稳心神,心跳仿佛转移到指尖。 “哎,你别动。” 纪颂火速掏出手机拍照,想记录下这一秒,赵逐川也很配合,把中指也竖起来比了个耶,live图意外记录下他的笑,看得出他的无可奈何中有几分享受。 纪颂依依不舍地收回手。 他朝全是熟人的另一桌扫一眼过去,眼神乱瞟,再埋头假装吃饭,桌下的腿却作乱,用脚尖勾了下赵逐川的脚踝,小声说:“刚刚那张你真好看。” “我哪张不好看?”赵逐川也没抬头看他,双脚却合拢,把纪颂伸过来作乱的小腿夹在中间。 “……”纪颂挣了下,没挣脱,“你够了!” 很不经逗的,耳朵腾地就红了。 “把你的王子相册给我看看?”赵逐川挑了块瘦肉夹给他,声线舒缓,“是不是我亲你的照片也在里面?” 纪颂正巧在假装很忙地喝汤。 差点喷出来。 好不容易把汤咽下去,又看见赵逐川的眼神很是无辜,像刚才只是说了句无关痛痒的话。 跳出来展示的照片是昨天拍摄的。 连日的阴雨结束,初冬迎来了难得一见的灿烂晚霞。 当时纪颂举着手机掀开窗帘一角正要自拍,倚在墙边看台词稿件的赵逐川举起纸张,挡住脸,侧过头往他额角亲了一下。 没有喷发胶抓过的碎发垂下来,扫过赵逐川格外温柔的眉宇。 live记录下纪颂被亲后陡然睁大的眼睛。 比他之前和宋微澜合影被开了外星人美颜特效后还大。 赵逐川握着纪颂发烫的手机,调出前置摄像头,皱着眉怼脸自拍了一张,准备把手机还回去:“送你的。” 纪颂紧张到没有抬眼,“你很大方嘛。” 桌下的两条长腿仍然交错着,膝盖不再是试探性触碰,而是不碰着就浑身难受。 他说是这么说,手上动作却出卖了他,很迫切地想看赵逐川的自拍。 赵逐川还没笑完,手机又微震起来,就那么巧,赵逐川在林含声手机上看到过的软件图标弹出来了。 【小蓝推送:附近的人发来一条打招呼信息】 赵逐川的笑容僵在唇角,“你玩这个?” “不是,是我……”纪颂解释,“之前好奇,就……” 他反应快,马上竖起三根手指朝天,“我绝对谁的消息都没回过。” 咖啡厅内放着低缓柔和的英文歌曲,陆续有同学吃完饭收起垃圾准备回教室休息,都不约而同朝两人所坐的位置看了一眼。 毕竟这两人凑一块儿就是一加一大于二的视觉效果。 感觉到有视线朝这边来,赵逐川才不动声色地松开纪颂的腿,“那你注册来干什么?” “好奇啊,想看看周围有没有人也在这上面,不过我发现大家的警惕性都很高,几乎没有什么露脸的照片,只有师大的那些大学生会发照片,什么半裸的、露脸的……” “好奇?”赵逐川握着纪颂的手机,指腹随意在首页一划,指了指某个头像十分古风小生的账号,“这是明跃。” 纪颂:“……” 啊? 不过早该察觉到了。 明哥舞蹈专业出生,快30岁了还没交女朋友,平时和金姐同进同出,有不少传言问他们两个人是不是搞地下恋情,金姐一听总是白眼翻上天,他们的相处比起情侣更像是闺蜜。 赵逐川抬下巴,又示意另个昵称叫“silent”的号:“这是林含声。” “你怎么知道?” “他初中的英文名就是这个。” 纪颂喉头一哽,想起来那天跑步时林含声的意有所指和试探,“那他是不是也知道……” “都不用明说,他看得出来,”赵逐川的视线落到纪颂嘴唇上,看了几秒才挪开,说,“他知道我喜欢你。” 作者有话说: 【早恋怎么你了观察团】 颂:其实我也…… 小赵:考完试找个没人的地方你说给我听听。 颂:不就是想亲?[哦哦哦] 小赵:我想亲随时可以亲。 颂:……! 第71章 立冬 这一句“我喜欢你”把纪颂听得头晕到下午上课。 “吊桥效应, 是创作中一个很好的情感出发点,可以根据剧情来用此强化人类对情感联结的需求,比如共同完成高压力任务, 比如在危险情景中产生好感等等……” 新来的戏文老师讲得一板一眼。 “另外, 还有一种现象叫做创伤联结, 意思是说共同经历创伤的人, 会因彼此理解对方的痛苦,从而产生更深的、超越友谊的亲密感,甚至说是爱情。” 纪颂转了转笔。 他的小蓝软件账号被迫注销了。 赵逐川说实在好奇, 就拿林含声的账号看, 不用担心林含声知道什么, 那种人精火眼金睛, 估计连他们两个人有没有接吻都看得出来。 明跃、林含声、宋微澜—— 况野看起来倒是笔直得大路朝天。 最近这一两个月,宋微澜不再晚上熄灯后给纪颂发音乐软件歌曲分享, 只是安静地给纪颂的朋友圈点赞,时不时跟着队形评论几句。 “在逆境中产生的感情往往会更珍贵,更刻骨铭心。” 纪颂垂着眼, 在本子上记笔记。 新老师的观念, 他只认可一半。 只要是喜欢, 都是一样的。 只要这个人足够珍贵,那和对方一起度过的每一段记忆都将刻骨铭心, 每分每秒的相处都不会有轻重之分。 第106章 他和赵逐川之间,算不算另一种“吊桥效应”? 最近表一表二两个班为了赶进度, 排戏和练形体的学生多了,形体教室不够用,两个班又一起盯上了黑匣子,集星默认教室的空档期是先到先得, 为此表一表二的男生互呛了好几次,金姐和何雁担心一个个压力大需要发泄的学生耍狠斗勇,专门列了黑匣子戏剧实验室的排班表。 这一边,纪颂和赵逐川几乎是亲上瘾了。 才开了头,两个人什么都不说,总是很默契地心照不宣。 就算晚上根本无戏可排,也要说去排戏,赵逐川总会在黑匣子的人走空后才叫醒犯困躺在地上又演尸体的纪颂,关掉灯,拿开盖在对方脸上的剧本,在黑暗的包裹中亲吻纪颂的眼睛。 纪颂被亲得很痒。 他搂住对方脖子的手忍不住去捏那片薄薄的耳朵,触感极为火热。 可惜教室的灯全部关着,不然他也能在落地镜中看见赵逐川红得滴血的耳廓。 老人家常言耳朵大又厚的人有福气,赵逐川这人看起来根本没什么短板,为什么耳朵这么薄,这么小呢。 那时候起,接吻变成了很解压的行为。 发泄、取暖,一遍一遍用肢体的触碰来确认那种悸动绵延至今。 纪颂记得那段时间很冷。 集星发的羽绒服长到了小腿,赵逐川个儿太高,185的尺码被他穿得衣摆只到膝盖。 明哥偶尔会发神经追求完美,要求戏导班每周出三次早功,赵逐川就会等表一训练完毕,再来戏导班的空地,戴上耳机站在一旁看自己的内容,耐心等纪颂练完。 纪颂原本叉着腰“啊啊”开嗓,已经无所谓形象还在与否,见赵逐川来了,又忍不住冲他眨眼睛。 赵逐川就会抬起手机拍他。 再存进一个叫“纪卷卷”的相册。 理由是说,你爱吃花卷,又卷,睫毛也卷卷的,睡觉还喜欢卷我被子,这个名字正合适。 纪颂找不到理由反驳。 冬天晨间温度低,湖边湿气又重,纪颂每天早上在出门前用凉水洗完头,小跑到集合地点,站定不过三十秒,头发冻得像快要结冰。 早功时间越出越早,有时候天都还没亮,墨蓝色的。 他们站在湖边,往师大的湖心望去是一片分不清界限的黑。 班主任们手电筒的灯划破寂静,晕开一圈圈淡金色,将个个早起的影子拉得很长。 这个时候不管穿什么都冷,学生们互相报团取暖是很正常的事。 赵逐川会拉开羽绒服,仗着自己块头更大,把浑身冒寒气的纪颂裹进来,下巴抵在纪颂耳边,说:“捂一捂,就没那么冷了。” 他总是语气淡淡的,细听又很缱绻。 同样的语气不会说给第二个人听。 纪颂赖在他怀里乱动,故意很大声地嚎:“好冷好冷!川哥救我!” 赵逐川笑着看他闹,再很配合地用大力将他裹紧。 这样就没有人会觉得奇怪。 赵逐川就那样站在冬天里,身侧裹挟过凌冽的寒风,他总一个人穿一身黑站在离人群有距离的地方,像从未涉足过那个郁郁葱葱的蓬勃盛夏。 集星的教学楼在冬夜总是亮着灯。 十二月就要考试,金姐最近要养身体,不然担心吃不消过段时间的高强度工作,所以她一周只有三四天会跟着班上的学生们熬大夜,不少专业老师都临时加了课,经常晚辅课还来班上带教。 但晚辅会轻松很多,老师通常是把学生叫到讲台边去,一对一地讲细节。 到了这个阶段,每个人都是在巩固实力、对灵气查漏补缺,尽量要以一名自信赢家的姿态进入考场角逐。 湿冷空气犹如魔法攻击,甚至冷到每周都有传闻说周末会下雪,每晚到了气温极低的时候,戏导班会有学生扛着相机去走廊等雪。 却从没等到过。 越临近考试,氛围越浮躁,其他班有人来窜班,纪颂逮着机会就“回老家”,跑到表一班后面的空地伸手烤火,每天都有同学困得随地大小睡。 偶尔纪颂也睡。 他把脑袋埋在赵逐川腿上,身体被空调吹得暖融融的,手脚发麻,卸下防备后总是睡得很快。 “颂——”况野戴着父母刚送来的围巾,很兴奋地小跑过来。 赵逐川示意他嘘声。 “睡着了?”况野说,“我就说他昨晚睡太晚了吧?昨晚我起床上了趟厕所,一看时间都三点了,他还在那儿趴着背书。” “是有点晚。”赵逐川很轻地皱眉。 他指腹蹭过纪颂的睫毛,眼皮动了动。 “你得管管他。”况野说。 他原本还想再说点什么的。 比如说声乐老师马上过来检查了,说金姐去贴了月考排名,川哥你又是第一,还想说表二班有男生未经允许用表一班的录制架,颂颂我们去堵他们,不然以后想收拾他们都没机会了。 哦,他还偷瞄到声乐教室里,播音班有一男一女坐在钢琴边谈恋爱。 男生把女生抱着,像依偎取暖,还用空的那只手弹很小儿科的曲子。 况野眨眨眼。 眼前这两位好兄弟氛围和刚才莫名很相似,但他根本没往不对劲的那方面想。 “川哥,”况野斟酌用词,“你抱着颂颂不累吗?要不然我帮你把他放沙发上去……” 纪颂立刻就醒了。 他用尽毕生所学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心虚,睡眼惺忪,很自然地瞥了况野一眼,上半身翻了个面,再打哈欠,撑着坐起来,“你现在抱不动我!” 纪颂增肌,况野减重,撇开两人身高不谈,现在身材确实不相上下。 “我就不信了,”况野假装捋衣袖,“我来试试!” 纪颂见状马上卧倒,很做作地揉太阳穴:“不行……好不容易放这么久的大课间,我又困了……你别跟我说话了,让我歇会儿!” 他闷哼一声,感觉赵逐川隔着衣服掐了下他的腰。 脱下外套,赵逐川只穿了件高领打底衫,把外套搭在纪颂背上挡住纪颂大半张脸,拍了拍。 纪颂打了个哈欠,闭着眼,突然希望这段难熬的日子再快一点,就这样被他慢慢地睡过去。 离统考仅剩半个月。 表一班组织了一场聚餐,集资了两三千元,金姐主持,说想吃什么吃什么,吃完了师大门口的ktv随便选,但是12点之前必须全部回宿舍睡觉。 一晚上的活动太过于紧凑,十来个同学吃完汤锅又去ktv扯嗓子干嚎,有技巧没技巧的全上了,一个个嚷嚷着要唱考试的曲目,结果一开麦全是伤感情歌,都不用细细观察,肯定有人失恋了。 金姐这时已经没那么多精力抓谁早恋了,只能吐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情场老手了呢。 她只跟了上半场,等下半场开始,她果断选择退场,说在门口小吃摊找个地方等他们,有事儿就报警,别找她。 况野靠在门边哈哈大笑,说金姐你放心啊,要考试了,我们肯定不惹事。 纪颂单手搭在况野身上搭腔,也不怕事! 一脸天不怕地不怕,最后被赵逐川拎着后衣领拽回。 班上有同学是不参加校考的,所以为了庆祝即将解放,班上女同学们还计划着订了个漂亮的切块蛋糕,一共13块,每块上面都有名字。 孟檀心情好,今天画了全妆让纪颂拍照,还笑着起哄:“也没有说每个人只能拿自己的名字啊,拿别人的也可以!” 况野一乐:“那我拿你的!” “喂你拿我的干什么!” “喜欢你啊!” 在一阵口哨和起哄声中,有女生红着脸大胆叫:“我要阿符的!” 顿时,不知道谁把bgm换成了一首冒粉色泡泡的小甜歌,场面一片混乱,全班开始绕着方桌起哄,挨个插蜡烛的同学笑得手都在抖,直到她看见写了“纪颂”两个字的切块蛋糕被一只属于男性的手拿走了。 女生抬头一愣,“川哥?” “是我。” 赵逐川垂眸,看了眼正站在麦架前和同学合唱《爱要怎么说出口》的纪颂,挽起袖口,露出弧度利落的腕骨,两根手指一下下地敲在蛋糕盘的边缘,“我帮他收着,免得被大家抢。” 女生闻言笑起来,“颂颂的蛋糕确实都不够分的。” 赵逐川刚想说点什么,眼尖,看见写有自己名字的那块被况野拿走了。 况野还笑得特别贼,“川哥!等会儿你拿我的吧,不然没人拿我的多丢人……咦你已经拿了?” 赵逐川点头,好心提醒:“你的也被拿了。” 况野四处张望:“谁拿的?” “孟檀。”赵逐川抬下巴。 况野瞪大眼睛,伸手抹了一撮奶油揩在自己脸上,冲上小舞台,一把抱住纪颂的脖子,想用屁股将其撞走,“让开!这首歌应该我来唱!” 第107章 孟檀坐在离大荧屏很近的位置,她正在和云朵一起分那块蛋糕,眼睛亮澄澄的,看得出来没有别的意思,还半点不忸怩地冲他大笑。 她笑得很开心,包房内大多数人也开心。 他们刚步入成人世界不久,都在甜蜜配乐中下意识将目光投向自己喜欢的人,背景mv色彩缤纷如走马观花,那些光打在纪颂脸上忽明忽暗的,思绪随之晃晃荡荡,他宛如置身于随时可以更迭场景的任意门中,需要反复确认这是现实还是梦—— 是梦吧。 刚来时李欲就讲了,以身外身,做梦中梦啊。 月盈则食,水满则溢,中国人讲究中庸,点到即止就是最好的。 可点到即止在纪颂这里不适用。 写了赵逐川名字的那块蛋糕,最终还是落到了纪颂口里。 纪颂犯坏,还明目张胆地当着很多人的面,用小叉子喂了赵逐川一口蛋糕,动作自然,其他人毫无察觉。 当时场面已经很乱了,没有人再去追究谁拿了谁的蛋糕,要不是因为一口下肚吃得太快,纪颂差点脸上还被抹一道。 谁唱了什么热血歌,谁唱了情歌? 他没什么印象了。 只记得有人鼓起勇气开玩笑让川哥也来一首。 赵逐川借口说嗓子不舒服,坐在沙发中间,安静地守着他手边的那块小蛋糕。 写了“纪颂”二字的小蛋糕。 作者有话说: 【反早恋观察团】 金姐:大家先好好考试……考完了再酿酿酱酱[求求你了] 檀妹:原来他们俩这时候就已经在一起了啊啊啊啊[垂耳兔头]! 野子:我[小丑]? 在算还能在颂身边待几天的小赵认真品尝小蛋糕中,默默放在手边看了很久然后一口吃掉! 第72章 立冬 吃多了, 玩儿嗨了,唱哭了。 下场很严重。 纪颂半夜胃胀,艰难爬起来去卫生间干呕, 动静惊了赵逐川, 赵逐川也跟着起来, 点了个外卖去楼下围墙边给他拿了药。 胃不舒服要人揉。 纪颂就是这样的性子, 该喊疼的时候绝不逞强,他实在闷得难受,又没吐干净, 干脆壮着胆子往赵逐川床上躺。 一整晚, 赵逐川的嘴唇落在他右边肩头的位置, 是细碎的吻, 不止一下,大概两三下, 动作幅度极为隐秘。 赵逐川到底亲了他肩膀多少下?他不记得。 以至于他做梦都梦到自己真的变成了一棵千年老树,有999年都被一只长得像老鹰的啄木鸟在“哚哚哚”啄他的树皮。 统考倒计时13天,林含声又比平时早了半个小时起床。 凌晨五点, 窗外还是一片需要打手电筒才能往前走的黑, 白茫茫的雾如沼泽地升起的瘴气钻进窗沿, 冻得林含声洗漱完连喝了好几口温水。 他朝赵逐川的床上瞟去一眼,压嗓问道:“你俩昨晚一起睡的?” “纪颂吃太多了, 吐了半宿,”赵逐川皱眉, “怕他晚上睡着睡着脱水了。” 林含声喝完温水,“啧”了一声:“你也是够上心的。” “不上心不行。” “自己的人自己疼?” 听得出来是试探,赵逐川没多说什么,顺着林含声的话往下接:“嗯。” 还以为他要嘴硬或者敷衍过去, 林含声也没想到赵逐川直接这么认了,把空水杯放回桌上,动静还不小,“川哥。”他扫了眼门口,确认没人,猫着腰,“真的假的啊?” 赵逐川只说:“不会当你们面怎么样的。” 林含声:“……” 有些关系不需要说得太明白。 他和纪颂的关系已经到了这一步,两个人都很默契地没有提过“男朋友”三个字,可桩桩件件都是按照恋爱关系去发展的,他们都默许了这种共同节奏,想要认下关系很简单,眼前还有最需要先迈过的难关。 其实从第一个月份结束,他早该认清自己的内心。 最后一次象征性月假放了2天。 彭思芮说是“考前放松”,金姐说是“想想自己以后要干什么”,明哥说是“留时间给你们清一清脑子”,总之老师们的说法五花八门,实际都是在变相希望他们就算是休息也要保持状态,有压力,可以宣泄,该吃吃该喝喝,别硬撑,缓解焦虑和全力以赴一样重要。 vega还抽空来送了一趟西装,又把所有学生集中在一间教室里搞了最后一次妆发课总结,说最近尽量20点后不要喝水,早上空腹喝黑咖啡,近段时间都用卸妆膏、卸妆油卸妆,免得闷痘,睡前厚敷唇膜,嘴唇要保持湿润。 你想你去面试,嘴唇干到快裂开了,考官能让你表演吗?他只会让你去喝点儿水。 没办法,赵逐川再天赋异禀,唇膜也得抹。 这就导致了202寝室在熄灯后集体噤声,谁都觉得嘴巴上黏糊了一层东西不舒服,况野在床上哼哼了好几声想说话又说不出,只有林含声本就常年会保养面部,唇膏对他丝毫没影响。 只是纪颂对涂唇膏很抗拒。 因为涂了唇膏不能亲! 唇膏亲在嘴上会更黏糊,要是一不小心粘上舌头,纪颂会难受地张开嘴“啊啊”地叫,再拿张纸巾狼狈地擦自己的舌头。 月假第一天,赵逐川要回京北上统考前最后一节表演课。 京北统考的时间比集星所在省份早一个周,所以赵逐川在京北连着上了两天的课程算是查漏补缺,声台形表挨个来了个遍。 纪颂正趴在形体教室看阿符和况野演一出狗血出轨抓包大戏,笑得都快不行了,一听赵逐川还在上课,马上按下语音键:“你开录像?也给我讲讲!我就是感觉我的表演还差点什么!” 赵逐川回:“你是我的对手,不能泄密。” “喂你为什么不开门,”况野叉着腰,扎了个小辫搭在肩膀上,假装敲不存在的门,“老公你理理我啊!” 他此时经过精心雕琢的五官已无可挑剔,染个发背个鸡翅膀绝对能去演西方神话故事里的大天使,一搞起怪来很是讨喜。 纪颂懒懒地翻了个身。 他再长摁语音键,深吸一口气,很低的嗓音带笑:“老公?” 很快,赵逐川把表演老师给他一对一上课的视频发过来了。 视频里的秦俐笑容温和,一副非常满意教出了得意门生的表情,语调轻声细语,说一些要纪颂把耳朵贴近听筒才能听清楚的话,显然是赵逐川录下来反复温习用的独家教材。 可纪颂有点懵。 尽管已经有一把年纪了,但秦俐风韵犹存,这张脸,他早在小时候陪姥爷在cctv1看《十里洋场》时就见过,那可是老牌的大拿演员。 纪颂遮掩住话筒说悄悄话:“你老师是秦俐?” “是的,”赵逐川没打算隐瞒太多,不重要的事情问什么就说,“我妈给我找的老师。” 这么大的腕儿也带学生赚外快? 纪颂惊呼:“很贵吧?” 赵逐川说实话:“我不太清楚。” 纪颂半点没多想,开心得快在地上打滚儿,完全无视了另外一团即将演干架戏的好哥们儿们,抱着手机小声嘀咕:“我赚到了!秦老师耶,这是秦俐的课!” 4岁那年,赵逐川第一次去秦俐家。 老师家里的斗柜摆满数不清的奖项与荣誉,彼时秦俐的脸上刚显现出岁月的痕迹,正斜倚在门边好奇地打望安静坐着玩积木的赵逐川,又回头对在厨房帮忙端菜的赵添青无奈道:“你别帮倒忙了,快来坐着等开饭!” 她又继续观察这小男孩,半晌,再感叹,“长这么漂亮,长大了不得了。添青,还真别说,眉眼跟你一模一样,基因真是神奇。” 秦俐也是赵添青的老师,博士学位,曾担任过不少影视作品的表演指导,这几年身体抱恙,精力跟不上了,才接了赵添青递过来的担子,愿意抽出时间偶尔带带赵逐川,算是师傅领进门。 用她的话来说,赵逐川是往那儿一坐你就知道有什么戏能给他的人,可塑性强,悟性高,美中不足是身上总漂浮一层摸不透的雾,放以前叫忧郁,放现在就叫厌世,上了考场全凭老师吃不吃你这款,实力再强也要赌运气,毕竟现在文艺作品爱丧事喜办,都喜欢挑观众缘强的脸。 秦俐还警告过赵逐川,你这基本功不打牢实,保不齐还有考官因为瞅你脸熟给你打低分。 统考倒计时10天,为了节约时间,为了捕捉下现在所有人的巅峰状态,彭校专程从市里花高价请了摄影团队过来,在集星小礼堂搭棚子拍校考需要用的艺考证件照。 这张照片,将是他们阶段性学习成果之一,其精神面貌与最开始入学的公式照将形成鲜明对比。 这张照片,会出现在报名表上、合格证上,甚至各种网络平台铺天盖地的宣传喜报上—— 彼时,孟檀一开始不长的头发已经过胸,她做了个大波浪造型,落落大方,已然成了vega最开始设定的浓颜大美女形象。 第108章 况野的头发也长了。 他将所有碎发往后梳,搞了个半扎马尾,相机中的他神采奕奕,肤色健康,棱角敦厚的五官在瘦削中锐利渐显,早不是当初那个傻乎乎觉得自己完全靠运气才有机会上台的小子了。 纪颂变化也大,初来乍到时那股光凭五官硬帅的稚气少了大半,如今细腻的眉眼轮廓将他雕琢得更加精致,vega曾辣评其现在是“眼花缭乱的漂亮”。 明哥拿着本子抄花名册,走过来还用笔帽敲了下他肩头:“怎么样?我就说让你防晒完全是英明的决定吧?” 况野曲起手肘搭他肩膀:“你别说,明哥的物理防晒还挺有用的,你现在往那儿一站,一大群男生就你最白。” 变化不算大的有赵逐川,用金姐的话来说是,来的时候什么样,走就什么样,唯一不同的就是妆造有出入。 vega对他身上那份成熟感把持得当,赵逐川暂时从少年过渡成了男人,个儿高了些,眉眼长开了。 他来时已是完全体,风格独一份,挑不出毛病。 摄影团队专业而迅速,在每个学生拍完照后一个小时就极速出图,并且将照片打印裁剪好发下去。 纪颂接过小纸袋,把自己的照片拿出来放在手心里,沉思:“我会是哪所院校喜欢的脸?京影?央戏?沪戏?” 赵逐川问:“你想考京影对吗?” 纪颂幅度很小地点头。 赵逐川随手摸了下纪颂的耳朵,认真道:“那这就是京影喜欢的脸。” 等到上传照片模拟报名的那天,赵逐川已经收拾完行李准备回京北等着考试了。 他行李很少,怎么来的就怎么走,箱子还是那个箱子,军牌还是那个军牌,名字仍是一串洋洋洒洒的花体英文,只是军牌的纯银表面被纪颂贴了个不知道从哪里薅来的小猫贴纸。 他的床位收拾得不留痕迹,像没有来过。 赵逐川走的那天下了一场湿冷的雨。 戏导班上午模拟报名,下午紧急抽查文常和故事库,纪颂心里再有不舍也来不及伤春悲秋,现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节奏,最重要的事情是把考试考好,别的以后再说。 这里到京北1300多公里,飞机两个小时,不过是他戴上耳机看一部电影的距离,人只要想见面,就肯定有机会能见到。 统考结束还有校考,他们会再见面的。 收拾好行李,赵逐川在办公室等齐圆跟车来接,当下所有同学的模拟报名已结束,金姐又火急火燎地招呼他们过去填校考意向表,纪颂想是集星要预测今年的合格证能拿多少张。 一看赵逐川居然还没走,金姐大喜过望,递表过去,“你也来填一下?” 赵逐川接下,笑了,“金姐。如实填?” “哎呀,也不一定,”金姐凑过来小声说,“这是你们彭校安排的任务,她就是想看看你们这一届主要目标在哪儿。反正你想报什么就都填上,免得她找你们做思想工作,到时候大家都消耗时间和精力。” 纪颂看赵逐川在空白纸上只划了一条横线,抱起手臂问:“就一所?你不‘三校’都报吗?” 赵逐川说:“报一个能考上就行了。” 这条横线还没有填字,纪颂完全猜不出赵逐川更偏向哪所院校。 纪颂问:“那你准备报哪所?” 赵逐川笔尖顿了顿,眼神投向他,“纪颂。你想报哪所?” 作者有话说: 【现在已经不是早恋了观察团】 颂拍拍话筒,很紧张地发问:距离产生美好一点,还是同一所大学天天见好一点呢! 没恋过,第一次恋,很迷茫,在线等。 小赵人狠话不多,掏出一把剪刀掐断话筒的线。 颂:[闭嘴] 第73章 冬至 赵逐川呼吸很轻, 问询时的语气没有起伏。 纪颂忍不住再向他靠近一点,也往自己白纸上画了条横线,指尖点了点, 看不出笔画的走势。 两个人谁都没动作, 等着对方先写。 纪颂问:“我报哪所……你就报哪所吗?” 赵逐川反问:“你更倾向于电影方向还是电视剧方向?” “说实话, ”纪颂认真望进赵逐川的眼睛, 小声说,“我都想试试。” 赵逐川皱眉,“都试?这两个专业具体招生的内容是有区别的, 你要想清楚。” 纪颂说:“所以才说都试试。我不可能做到十成准备, 就干脆都去拼一拼。” 他不再犹豫, 落笔利索地填完最想报考的校名。 随即, 赵逐川下了笔,把纪颂写上的校名在他自己纸张上补全。 心动仅需一瞬间。 纪颂看他握笔的手、挺直的笔杆, 以及因写字而轻轻颤动的眼睫、宽阔的肩,似乎他们填的不是学校,而是什么冲动坚定的诺言。 那时候, 他心中汹涌上一种直觉, 直觉“赵逐川”这个人会在他生命中停留很长, 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到底有多长?那好像在问永远有多远。 纪颂稍稍猫下腰, 严肃道:“你真的只写一所吗?” “为什么不能只写一所?” “我听说金姐都在做校考动员呢,希望我们能多拿几张证回来……”纪颂话外有话, “校考时间长,说白了就是拉锯战,心态和运气要双管齐下,明哥说了, 会一直考到2月底呢。” 他说的这些,赵逐川当然清楚。 校考现在大改革,初试都在手机上进行,竞争的人也多了,不像往年有不少学生会在初试就必须飞去院校而选择放弃。 现在院校会在二三试以及终试才要求考生到本校参加考试,如果纪颂顺利进入复试,那就完全有理由来京北待一段时间。 而且,不止来一次。 纪颂爸妈都忙,他甚至可能一个人只身前往,想住在哪里,想怎么复习,全看他个人安排。 意思是,他即将在高考前拥有长时间自由活动的机会。 赵逐川明白他的想法,又划了几根线,“但我学校不能报太多,会撞期的。复试、终试都有很大可能性需要取舍。” “我们就报三大院校吧,”纪颂深吸一口气,“如果一路绿灯,我就来京北找你。” 赵逐川点点头,没做无谓的承诺,一笔一划地把纪颂说的“三所”大院写了下来。 为了求稳,为了曝光更集中,赵添青给他规划的路是只考京影一所,凭实力发挥,算是名正言顺地接赵添青的衣钵。 以赵逐川的实力,过个初试不难,等他杀进复试、终试,自会有媒体放开手脚将他曝光,那时候的曝光不是被迫的,而是主动的,考与不考,能考多少名,争一口气的压力全在赵逐川身上。 但多报两所,他和纪颂参加考试的时间更多,他也许能为集星多争取荣誉——给自己一个完美收官。 也是陪纪颂多走一程路。 “那到时候就报这三所,”赵逐川开始算时间,“我只报表演一个专业,木偶戏、音乐剧那些我就不去考了。你呢?” “统考里的传媒三项我都报了,校考就专心冲一门吧,毕竟我专业的文化要求现在很高,不能落下了,”纪颂说,“我就报导演。” 赵逐川想了下此专业极其苛刻的淘汰率,“你决定了?” 敢这么说,纪颂就是慎重考虑过的。 这是他的终点,也是起点。 只报这一门可能会失去很多机会,甚至可能一路披荆斩棘到最终试被刷下来,但他全力以赴了,就不会后悔。 “雪姐说九月在京影等我。”纪颂解释,“而且现在除了戏文,还有一些专业走纯文化了,如果到时候我真的一张证都拿不下来,可以考虑走纯文化进学校。” 他也跟着赵逐川写字的顺序填好纸张,还在想事情,赵逐川的手摸上他耳垂,摁了摁已经长出小孔的部位,那里空空如也。 赵逐川问:“为什么取下来了?” 纪颂一怔,情绪明显低落下来,“我不想有人说你。小林昨天跟我讲,播音班和表二班都有人在议论了。” 赵逐川丝毫不受影响,“议论什么?” “哎,就是有人注意到了,觉得奇怪,”纪颂盖上笔帽,等待字迹晾干,“说我们两个是同学又是室友,同进同出的,还戴情侣款的耳钉……现在人都见怪不怪了,只是难免多嘴几句。” 偏过头收拾纪颂的文具袋,赵逐川耳垂上那一枚小黑钻比什么都亮。 赵逐川“嗯”了一声,“说我什么都行,我不在乎。” 很罕见的,纪颂闷着不吭声。 他的眼球跟随那颗小钻转来转去,零星的碎光坠进眼底,他从兜里掏出捂热乎的手,抓了下赵逐川露出来的腕子,再松开手,留下一圈薄薄的汗。 纪颂盯着赵逐川那块被自己弄得湿润的皮肤,说:“那如果说你是同性恋呢,你也不在乎吗。” 原来这三个字也不烫嘴啊。 第109章 赵逐川挑起眉,似乎很吃他这一套挑衅。 拿过纪颂写完递来的统计表,赵逐川将两张纸的四个边角全部对齐,没有任何缝隙,再叠放在一处。 “我不在乎。”赵逐川说。 一瞬间,纪颂也想明白了。 没什么好在乎的,很多同学都是一起挺过这个隆冬就再也不见的人,要怎么说就随别人去,要为了这点小事遮掩感情,他就不是纪颂了。 以至于以后要怎么样,先考上再说吧。 要是考不上,他就老老实实念一所普通大学,争取和赵逐川能考在同一座城市,每周末见见面也挺好……如果,如果他们有机会的话。 赵逐川走后的第一天,寝室里还剩三个人。 越是深冬,纪颂的起床困难症就越严重,情况和开学时倒过来了,现在都是况野和林含声叫他起床更多。 昨晚,纪颂失眠了。 除了自己以外,所有室友的呼吸声平缓均匀,那种心里不踏实的感觉沉闷如鼓点,咚咚咚敲打他的心。 他睡醒先打哈欠,打完脑子还迷糊,外面的天暗得像塌了一样,没亮。 闭眼天黑,睁眼还是天黑,有时候纪颂连自己到底睡没睡都不知道了。 于是纪颂坐在床上,对着空荡荡的对床发呆。 昨天临走前,赵逐川找借口回寝室说有东西忘了拿,纪颂陪赵逐川回了趟寝室。 两个人又争取到了独处的时间。 寝室里没有别人,也没开灯,四周一片昏暗。 纪颂抱着手臂,在床边看了一会儿赵逐川收东西,心里知道这不是结束,这只是开始,但还是难受得提不起劲儿。 不等赵逐川拉好行李箱拉链,他就搂着对方的后脖颈亲了上去—— 那种亲吻像在车站离别时进行的,没有章法,没有浪费半秒,一定要额头、鼻尖、嘴唇都贴在一起,接完吻后四目相对,谁都说不出“再见”二字的重量。 亲完嘴唇,再亲喉结,亲到赵逐川面色潮红,用一条腿抵住他的进攻,纪颂才忿忿地放开他,抬头就往赵逐川没打耳洞的那只耳朵上狠咬一口。 “统考完我会回来的。”赵逐川给他保证。 “你不回来也行……校考初试视频在哪儿都能录,保持住状态最重要。”纪颂知道爱不能把现阶段的彼此困住。 赵逐川亲了亲他的脸,“文化课也在哪儿都能学。” “真不用,”纪颂一字一句,“校考结束的时间离高考也就三四个月,忙起来时间过得很快的……我们要有信心。” 他用的是“我们”。 赵逐川知道他在紧张什么,两个人以后能读同一所大学完全就是百分之一的概率。 人和人之间,缘分这样浅薄,太多时候都没有办法。 曾经他们在一起为了某个目标而努力,彻夜长谈,但在未来的某一天可能就会再也没有给彼此传过消息。 对于这些缘分他不得不贪心。 但只要终点是一致的,路程再远也没关系。 赵逐川考试那几天,纪颂索性不再上交手机,戴着耳机复习,也不放歌,随时等着听特别关心消息弹出的声音。 “考完了,稳定发挥。”赵逐川传来语音简讯,气息很稳,“看你了。” “这么自信?”纪颂松一口气,笑了。“该不会以后你还没上大学就火了吧?什么京北市表演统考第一名原来长这样……” “有可能吧。”赵逐川这句是实话。 但纪颂没听出来。 他的核心问题在另一边,“你抽了个什么题?” “帮爸爸戒烟,”赵逐川的口吻淡而愉悦,尾音上扬,“多亏了纪导的亲情素材库,帮了我大忙。” 纪颂顺杆子往上爬,“你怎么谢我?” 赵逐川很低地笑了声,无奈道:“下个月见。” 虽说陈亭已转了机构,但她毕竟在集星上了那么久的课,念着舍不得一帮同学,在本省统考前,她又回来了一趟。 陈亭还表示愿意和集星共享成绩,她的合格证可以给集星做宣传用。 那天彭校心情很好,满面春风,见到学生主动打招呼,还说,哎哟,今年运气是真好啊,什么都顺…… 临考前一天,金姐拉上部分任课老师,在全校开了个座谈会做考前心理辅导。 在自尊心最强的青春期面对挫败是很严肃的议题。 “都到这份上了,大家坚持走自己的风格就行了,不用去临时改动什么,每一年临时改稿件、换曲子换舞的,基本上都没好下场,你自己打磨过的东西连自己都说服不了,考官为什么相信?那肯定比你突发奇想的要更稳妥点。” 金姐一句话按捺下近日全年级的浮躁氛围。 况野深吸一口气,和纪颂交换了眼神。 最近况野特别容易心慌,完全把纪颂当定海神针,要看到纪颂才踏实。 “到了候考区之后,检验指纹、扫准考证,这些事情都别紧张,会有考场的老师去引导你们,什么都别想,只想着等会儿你的考试怎么录!领了号码牌就去量身高、做人脸识别、签字,等着监考老师给你们拆题,然后自己准备……” 赵逐川一走,日历本翻得飞快,统考很快来临。 统考必须拿下。 那是他们的军令状,是有资格角逐校考的入场券。 全省统考的考点设置在本省一所211大学内,连着考三天,每天七点开考。 集星要求考生们住宿在考点附近。 纪颂没了住宿搭子,干脆为了图方便,图大家能一块儿起床,和况野、宋微澜写了同一间房,订的亲子房。 林含声是播音生,没在一个班不方便不说,他父母还专程从京北飞回来陪考,看得纪颂悄悄羡慕,到了酒店后给纪仪龄打过去电话,纪仪龄说等三天考试结束,就和梁牧一起来接他。 纪颂算不清多久没见过他爸。 梁牧在微信上倒是对他很关心,这临近考试,三天两头问学得怎么样,文化课有没有落下等等,纪颂不知道怎么回,没落下是不可能的,只是说看能捡回来多少。 “紧张吗?我听说你们明天开考是吧?”贺临天在群里发语音。 “颂哥你穿西装什么样啊?”凌云才高二,玩手机的时间多。 薄炀觉得播音主持的西装和纪颂肯定不搭边,语调带笑:“发照片来让我开心开心?我记得你之前发过一张,像第一次接婚宴的司仪。” 那时候vega才刚开课不久,纪颂整个人风格很是草率,正是不听劝的年纪。 现在照片发了过来。 薄炀对着屏幕愣是呆了好几秒,才摁下语音键:“我去!纪颂,这是你?你男明星啊?” 纪颂回复:“是啊,你现在趁早加我超话粉丝团还能混个小主持。” 凌云很乖地捧场:“颂哥,换哪个电视台能看到你?” “cctv12法制频道就行,”薄炀还在嘴欠,“好兄弟,我将为与你争夺级帅而大打出手!” 纪颂被“级帅”二字无语到了,抽了抽嘴角,“你好土。” 照片上的少年身穿一套熨烫妥帖的合身西装,戴着半边入耳式耳机,侧对全身镜,皮鞋擦得锃光发亮,头发抓成三七分,下巴微扬,自信满满,看镜头的神情很是挑衅,完全一副告别稚气的精英模样。 几个月前那股穿大人衣服的别扭感荡然无存。 人靠衣装马靠鞍。 脱下校服,告别球衣,纪颂硬朗精致的五官已然成型。 他今天还试着“作弊”,按照vega的意思,提前练习手法,上了点明天在考场门口不会被擦掉的妆,比如涂15分钟再擦掉还能变白的隔离霜,比如不沾杯的染唇液——是真的弄不掉! 他早就试过了,涂完染唇液再拿纸巾擦,嘴唇依旧红艳艳的,被赵逐川亲到嘴唇疼都不会掉。 赵逐川长得那么好看,接吻却要闭眼睛,有点浪费。 等考完试,应该让赵逐川一动不动地被自己捧着脸,从眉毛一直亲到下巴才算尽其所能。 纪颂动动手指,切出微信界面,点开“王子”相册,选了张赵逐川回头看镜头的live,长按屏幕足足观赏五次,算是为自己加油打气。 想起赵逐川被染唇液不小心弄红一小块的皮肤,还有对方冷脸抬手用拇指擦拭痕迹的动作…… 纪颂喉结滚动,轻轻吞咽了下。 不见面的日子痛苦又难熬,还好两个人都忙。 他摁下语音键回答:“被我折服是人之常情!” 薄炀发了个小猫在群里呕吐的表情包。 纪颂反手回复一张小猪放屁。 一开口,嗓子发哑,纪颂拆了颗润喉糖藏进腮帮,调出赵逐川参加京北统考那天的西装照,反复放大几次,又欣赏了一会儿,按下语音键,像拿个喇叭对着群里宣扬:“我们班帅哥还多呢,我再发一个公认的级帅给你们开开眼。” 第110章 作者有话说: 【反早恋观察团】 今天金姐没说话,金姐因为没机会拍到纪颂和赵逐川两个人一起穿西装的照片而黯然神伤。 檀妹:好紧张好紧张!明天我要去拜拜小林! 野子:拜我也可以的。 颂:我就只拜我老公就好了[奶茶]。 小赵:宝贝,穿西装打视频跪着有点那个了。 颂:?[害怕] 第74章 冬至 宋微澜睡小床, 况野和纪颂睡大床,三个人睡前互相监督,谁也不许偷偷吃东西。 集星的专职老师们几乎全部出动, 晚上21点, 还在酒店一楼等着截外卖, 16楼一整层都是集星的学生, 外卖单一看便知,一抓一个准。 沐浴祈祷完毕,况野穿着保暖睡衣蹿上床, 自己还带了一床小被盖在最里面。 为了预防明天感冒坏嗓子, 他恨不得往额头再贴一块暖宝宝。 纪颂抱了一床问酒店要的被子过来, 一张床上放了三床被褥, 其中一床成条状叠起来堆在最中间,是为“分界线”, 纪颂有半夜睡觉卷人被子的坏习惯,睡相也不雅观,在这等紧要关头影响同学可不好。 现阶段大家都很谨慎。 【班班金:@全体成员, 你们谁点的披萨?黑椒鸡柳的, 吃鸡肉就不脸肿了?明天还考不考了?】 【明哥:自己下来认领!披萨我带回酒店放冰箱, 明天考完试找我自取。】 【美少女小檀:?还真有人点啊?】 【野:明天吃不了了吧?】 【明哥:那你下来吃吧。】 【野:晚安明哥,谢谢明哥, 明哥真好。】 况野脸埋进枕头,哀嚎:“我也想吃披萨!金姐抓人就抓人吧, 发什么图啊?天知道我这几天费了多大劲才把首页吃播全部消灭……”他转过头锁定刚才肚子叫的罪魁祸首宋微澜,神神秘秘,“你点的吗?” 宋微澜饿得想哭,“我在梦里点的。” “快睡吧, ”纪颂裹着被子傻乐,“明天干死他们!” 况野也喊:“干死他们!” 他们是谁?不知道,现在就一腔热血往脑门儿上冲,甚至隐隐有些期待。 “我干不动了,我快困昏迷了……”宋微澜翻了个身,“兄弟们,闹钟都调好了吗?” 况野盯着落地架一排西装,说:“调好了,金姐会挨着来敲门叫起床的。” 金姐甚至有每个房间的房卡,叫不醒会派明哥进来开门掀被。 西装像一件件铠甲立在那里,成了锋利的剑,明天开始他们将迎接真正的战斗。 宋微澜呢喃:“金姐万岁,金姐辛苦了。” “宋微澜?”纪颂又坐起来。 宋微澜有气无力:“怎么了?” “你好点没有,还难受么?我问明哥能不能去给你买点儿药?” 估计是太紧张导致肠胃应激,宋微澜从下午开始就有点拉肚子,还偏头痛,看起来状态不佳。 “我没事的,赶紧入睡最重要,”宋微澜微怔,“谢谢你啊,纪颂。” 22点,准时熄灯。 整个房间只剩纪颂那边的床头仍有微光,他正对准手机小声说话。 “好吧,晚安晚安。”纪颂的声音。 “再聊十分钟不行吗?”还是他的。 “十分钟都不行,你好小气。”依旧是他。 况野紧张得睡不着,睁眼看黑暗十多分钟了,总觉得这声音黏糊,莫名腻歪,他翻过身看了纪颂一眼,“你还不睡?小心明天挂着黑眼圈去。” “没跟你说话,”纪颂摁灭最后一盏夜灯,嗓音懒倦,“本少要睡觉了!” “……” 本少是谁? 手机那边是谁? 况野一肚子疑问,却止住了话头。 不对啊,川哥才发消息过来说,况野,你去把他手机收了。 难道是川哥?他们有什么好聊的,要睡前都还在聊天? 不过收手机这种大家长行为,况野才不敢,纪颂最近状态好得起飞,今天一套西装都要熨烫好几遍,完全人逢喜事精神爽,金姐还说,你们一个二个能不能别这么没信心?学学纪颂未战先捷行不行? 况野心想,要是我文化能考那么高分,我也轻松。 听天由命吧。 考不过拉倒! 早晨5:30,天依旧黑茫茫一片。 赵逐川的叫醒服务打过来了。 “起床了!全部起来!”金姐和明哥轮流敲门的急促声响彻整个走廊。 手机通话仍在连线。 纪颂翻个身,打了个哈欠,耳边无奈的男音敞亮,像是已经起床很久了,“再多睡十分钟,等会儿你就比别人少开十分钟嗓。” 他这点拨很到位,刚好压在纪颂争强好胜的那根弦上。 纪颂翻了个身,趴在床上,“知道了……你就应该来陪我考,然后把我的裤子袜子全部给我穿好,我再起来。” 电话那头的赵逐川一声笑。 纪颂又伸懒腰翻滚了一圈,想要再眯一会儿,脸上突然被袭击,是况野拿着一块冰冷的湿巾贴过来了,手按住肩膀,迅速地把纪颂整张脸全擦了一遍! 纪颂一哆嗦,困意全无,“你……” “我可是身负重任!川哥说今天必须把你按时拖起来,”况野单手拎起来纪颂一边胳膊,“今天是小林的生日,我们早点去播音班的车上找他!” 今天上午第一门考播音。 纪颂按照反复练习过的手法,微微颔首,用手指捻下几根碎发搭在额前,终于抓成一次最成功的大背头。 镜子里的人,招眼、漂亮,笑起来目光含水,自信又张扬。 反观况野和宋微澜,两个心理素质不太好的,光抓头发都手抖。 纪颂打好领结,叹一口气,扳着两人的肩膀示意他们转过身来,手指一勾,“别乱动了,我来弄。” 于是纪颂一边给况野弄头发,一边咬宋微澜喂过来的花卷。 宋微澜说:“vega不是要带团队过来帮忙做造型吗?” “播音班女生多,得费不少时间,我们能自己弄就自己弄吧,”纪颂拧开发胶盖,手搭在况野眼睛上,“闭眼。” 他仔细回忆赵逐川抓头发的手法,嘴里碎碎念,“况野是长头发,简单捆一下就好了……” 金姐背着相机,鬼鬼祟祟地路过,一看这房间门开着,里面三个自己班的学生如此友爱互助,很是满意。 忍不住拍了一张记录照发到年级群里—— 【班班金:集星er们正在如火如荼的准备中!请半小时后下楼集合哦,迟到者,死。】 【赵逐川:简单易学!你们要的男士发型教程(链接)】 【赵逐川:男人发际线高又爱梳背头的来试试这个(链接)】 躺在纪颂西装衣兜里的手机连震好几下,宋微澜很贴心地帮他拿出来看了眼,纪颂笑得手一抖,还没来得及回复,况野倒是率先按住他手机语音键忿忿道:“川哥你怎么这样,谁发际线高了啊?!” 纪颂睁大眼睛:“你。” 宋微澜绷直唇线,憋得很痛苦,“你们能别逗我笑吗,我鼻翼打了遮瑕……” 纪颂仰头看天花板,拼命把笑出来的眼泪憋回去。 果然。 赵逐川这人隔岸观火时最好玩儿了。 深冬的清晨,窗外天色未明,黑暗压着一层茫茫大雾,酒店顶灯光线昏黄,却照得整条走廊清冷明亮。 纪颂伸出二指,拨开走廊尽头的窗帘,朝楼下看了一眼,这栋酒店大楼住了不少来考试的学生,许多学校的接驳车正打着双闪在下面等,开考第一天的火热氛围已然打响。 “走吧,”纪颂单手揣进裤兜,“下去找我们的车。” 考试第一日,天空浮着一层灰冷的光。 集星在考点外临时停了2辆房车、2辆大巴车,专供学生休息等候和用餐。 考点是一所211大学。 从下车之后,纪颂一直在观察这所大学,安静、宽敞,校园也够大,什么设施都有,非常标准的大学校园模样,如果考不上梁牧所任职的那所985,纪仪龄也会更希望纪颂能填报这所学校。 只要他专业分够高,文化分正常发挥,综合分排名靠前应该问题不大。 但纪颂就是不想。 也不是不想吧,说不想太轻蔑了,应该说那不是最想的。 表二班有三两个复读生,他知道,听说有考了两年的,有从综合类院校退学回来复读的。 如果自己以后…… 纪颂脑子里一团乱,还没想出个所以然,突然感觉外套羽绒服包裹住的小腿被什么热乎乎的小东西抱得很紧。 他低头,看见一张黑里透红的小脸。 “哥哥,哥……馒头,放嘴里。”他手心攥成拳,拎着一袋小馒头摇摇晃晃。 小男孩三岁出头,梳了个小辫儿,眼瞳乌溜溜的。 很奇怪,纪颂一眼就觉得这是况野的—— 第111章 纪颂弯腰,任由他拉拽自己的衣摆,用食指去够他柔软的小手,那小手瞬间将他的食指握紧。 这种感觉很神奇。 纪颂抬头问追来的况野:“你儿子?” 况野:“……” “不是么,”纪颂目移,“很像啊。” “这我弟!”况野想了想,添上,“我爸妈新练的小号。” 纪颂点点头,一直牵着这小男孩,“弟弟,你馒头是给我的?” “你的!”小男孩仰头笑得很甜。 确实和况野的小魔王做派不一样。 “靠。”况野抬腿想踹他弟屁股上,“这是你哥我的!” 不管那么多了,纪颂知道早餐是金姐发的,因为今天不能吃面包、油条、蒸饺这一类含油或者说有任何风险的食物,只能啃馒头。 他笑着咬一口馒头,再喝矿泉水,问:“他叫什么名字?” 况野趁机掐了一把他弟的后脖颈,把人拎远一些,“况续。” “续?”纪颂腿一热,这小孩又黏过来了。 “延续的续。哎呀,大号没练好嘛,重开小号。” “你爸妈取名挺直接。”纪颂揉揉况续的圆脑袋,“那也说明你爸妈感情好啊。真幸福啊你,考个试全家出动。” 况野望天:“怎么这么酸呢。” 他亲弟长得实在太可爱,又像个挂件一直对纪颂又跟又抱,很快吸引来了集星不少人的目光,表一班有同学眼尖,一眼认出这肯定是况野的弟弟,也过来逗他玩儿,纪颂一时将即将考试的紧张抛却脑后。 况续才缠了纪颂没多久,况野的父母也匆匆赶来。 况野妈妈先是给纪颂打了招呼,满脸歉意,再抱起小儿子,哄着他,特别轻松地冲况野挥手,妈妈嘴上还念叨:“给哥哥加油打气呀?快祝哥哥姐姐们今天考试顺利!” 像是被人看得不好意思了,况续黏糊糊地趴在妈妈颈窝处,很小声嘀咕了两句,“加油,加油!”又飞快偷瞄纪颂一眼,动作生涩地做了个飞吻。 况野咬牙:“这小子……” 纪颂脱下羽绒服,将其叠好收进臂弯里,没忍住凑过去捏了捏况续的脸蛋,低声哄他:“况续,要乖哦。” 挺多同学的父母都到了现场。 大家脱掉羽绒服后,里面只穿一套考试需要用的西装,外套和包都交到了父母手里,自己只拿一个文件袋。 纪颂抱着自己的羽绒服,单肩还挎着双肩包,吸吸鼻子,突然觉得有点儿冷。 金姐忽然朝某一处多打望了几眼。 纪颂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到陈忆朝老师夹了一摞文件袋,穿着一件毛呢大衣,正急切地朝播音班聚集处走去。 “陈老师也来啦?”纪颂没想到今天还真有专业课老师会来。 金姐视线飘远,咬着酸奶吸管,说:“他对学生一直都很上心。乐于助人,脾气好,他这人就这样。” 纪颂愣了半拍,想起陈忆朝总是叫她“丹凝”,叫得和其他人不一样,刚想说什么,金姐偏头看过来,笑盈盈的:“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你们……”纪颂趁机又多吃了个馒头,“他老婆不会就是……” “不是!”金姐否认,“我和你们陈老师是高中同学,或者说是艺校同学。我们是在集星这种机构认识的。” “然后谈恋爱了吗?” “不算吧,互相喜欢,但没在一起,”金姐停顿了很长一瞬,“后来他上了央传,我留在本地念书,又做回了朋友。再后来,他结婚了,我才有勇气去找他来集星任教,免得被误会有什么别的想法。” 纪颂点点头,觉得金姐似乎不需要安慰,放低嗓音,“分开了也可以做朋友?” “可以啊,那时候才多小,懂什么,”金姐口吻稍显落寞,“并不是互相喜欢就一定要在一起的。如果两个人实在没办法走下去,选择分开也能各自过上更好的生活。人嘛,本来就是两条平行线,相交才是偶然。” 可我就是觉得,真的喜欢,没办法不和对方在一起。 纪颂想了一会儿,没把这句话说出口。 “你耳朵……”金姐忽然换了话题,眼神直直地看向他,“耳钉没取。想什么呢你,心不在焉的,这都能忘了取?打算这么上考场吗?” 思路打断,纪颂猛地想起来他每天早上才会取下来清洁的那枚钻石耳钉,心虚得一言不发,赶紧歪头将其拧下来。 今早太匆忙了,他完全忘记。 心跳得比之前快了,却不是因为考试。 “纪颂,”金姐穿了件轻薄的外套,浑身火热的干劲也让她不觉得冷,搓搓手掌扔下另一记炸弹,“那是不是你爸妈?站那儿看你好久啦。” 作者有话说: 【反早恋观察团】 金姐(搬出擂鼓开始敲敲敲):都好好考啊,考好了可以提奖励! 檀妹:我要赵添青老师的签名。 野子:我要孟檀的签名。 檀妹:……(脸憋得很红////// 小赵:我想给纪颂压腿,好久没压了,都不软了。 颂:[害怕] 颂:那我要赵逐川写一篇即兴命题故事,题目叫《我那可爱又聪明的天才男友》。 小赵:…… 第75章 冬至 “我爸妈?”纪颂闻声望去。 他一时间形容不出来这是什么感觉, 好像一条黑漆漆的夜路摆在眼前,他一个人走了好久,终于在路边看着父母正在为他点灯。 梁牧和纪仪龄都来了。 但他们没有到候考区这边来, 只远远地站在家长集中等候的区域, 两人一高一矮, 气质如沐春风, 纪仪龄平时风风火火的,只有在梁牧身边才有几分恬静。 纪颂眨眨眼,想起小时候一家三口在广场喷泉池边喂海鸥, 他当时一回头, 梁牧和纪仪龄也那样站在那里, 像在欣赏自己最杰出的作品, 只是那时梁牧手里还拿着相机,现在却什么都不拿了。 纪仪龄藏了半张脸在围巾里, 踮起脚尖,冲纪颂挥了挥手。 “爸,妈, ”纪颂提高音量喊了声, “过来帮我拿下衣服!” 其实也不是衣服不能自己拿, 只是现在他特别需要父母来抱一下,就像刚才他牵了况续的手, 知道人与人之间肌肤相触的力量感。 他突然特别想赵逐川。 林含声今天恰好过生日,他父母也跟来了, 端了个特别小的蛋糕让他吹,蜡烛的火光微微晃动他的面孔,柔和、稳重,这样的考生在考场上完全能把握局面, 属于只看一眼就能知道是高分段的。 为了不太过于影响同学,林含声穿着西装,站在集星临时搭建的避风大棚里闭眼许愿,许多同学都跑去求他伸手指点一点脑袋。 “播音之神保佑我!” “小林靠你了!” “过线过线过线!” 都到这时候了,什么实力努力全都抛到一边去! 玄学才是第一。 孟檀穿着一身红色西装,拉着云朵小跑过来,几个女同学穿着高跟鞋健步如飞,站成一排,对着林含声又鞠躬又祈祷:“小林小林,小林显灵!” “都保佑了,下次记得交许愿金啊,”林含声望着她们又蹑手蹑脚跑走的背影,“跑慢点,小心别崴脚!” 纪颂想和纪仪龄说话,又怕太放松影响状态,远远望着那边闹作一团的同学们,没过去,又觉得好玩,拿手机录像给赵逐川看。 另一边,金姐和明哥扯着嗓子在喊准备提前30分钟进候考区。 用来御寒的外套已脱下,纪颂冷得发抖,抖了一会儿等身上热起来才吸吸鼻子,握住纪仪龄拍在他脸上的手,又和梁牧碰了碰拳,如擂鼓的心跳终于慢下来。 他理好头发,朝父母点了头,转身往考场的方向走去。 手机在震动: 【1101:后天呢】 【1101:后天是不是就要挨个让你摸脑袋了?】 “那也行!我保佑别人总比别人保佑我好。但你要是在就好了,我肯定让你……”他极为小声地发送语音,剩下的“亲一下我额头”还没说出口,屏幕上紧跟着弹出来消息。 【1101:差不多到你进考场的时间了,快去吧。】 【1101:加油宝贝。】 纪颂:“……” “喂,”vega在旁边抱着胳膊检查手底下每个学生的妆造,肩头被急匆匆护考的家长撞了一下,“嘶”一声,又转过脸来瞪纪颂,嗔怒,“纪颂,你抹腮红啦?” “没有!”纪颂赶紧挺直腰板,低头检查自己的领带,把手机锁了屏再交给金姐保管,耳朵红得滴血,“我,我就是有点热。” “这一个个都冷得要抖成筛子了,你还热?火有点儿旺啊你。” vega的眼睛就是一把尺,他又转头抬高音调,“你们那些怕冷的,一大清早起来就把暖宝宝贴在身上的!现在差不多该把暖宝宝都取下来了啊,不然等会儿你进去考试,暖宝宝从衣服里掉出来,我看你怎么办!捡还是不捡啊?” 第112章 考生们拖拖拉拉地回答:“不捡——” “好了,进去吧,”金姐赶鸭子上架,“都放轻松,好好发挥!别害怕。” 每个人即将到编号对应的候考区集合。 纪颂在进入室内之前,回头望了一眼,林含声正向相反方向候考区走去,他恰巧也在此刻回了头,两人目光遥遥对上。 林含声眼若灿星,冲他合拢五指,比了个胜券在握的手势。 纪颂蓦地想起初到集星第一天,那个燥热又风平浪静的傍晚,林含声也是这样望着他,带着笑,语调稳扎稳打地说,你好!我叫林含声。 每个人都变了,每个人又没变。 他还是纪颂,林含声也还是林含声,但今时今日起,他们的来时路开始不再重叠。 接下来流程如考前指导所说,考评分离。 一切流程以录像、展示以及最后确认为主,纪颂没见到考官,只见到冷冰冰的机器,从窗户缝隙钻进考场的穿堂风冷得刺骨,他看见有人笑,有人手在发抖,有人甚至才考完就在角落抹眼泪。 纪颂手气不佳,抽了个很蹩脚的即兴评述题目,他很快意识到这样的大脑空白曾经也有过,迅速清空思绪,镇定下来,组织语言框架,逼着自己在几十秒之内打好两分钟的腹稿。 新闻稿件和朗诵倒是抽了个简单的,这本就是纪颂的弱项,能达标就不算失败。 系统播报响起:“请到考场外工作人员处签字确认考试完成。” 身上的西装面料扎实,穿在身上像束缚手脚的枷锁,纪颂不得不放慢脚步,松了颗纽扣,转头又看了眼考场,下一批考生正等候入场。 同一时段考完的况野直接扑过来从后面搂住他。 林含声也快步跟了上来,用肩膀撞了撞纪颂的。 二人将纪颂夹在中间,纪颂被撞得东倒西歪,西装袖子全部揉皱了也不恼,反正这衣服对他来说没作用了,相比之下,林含声显得很安静,纪颂知道他一定是稳了。 “超常发挥?”纪颂问。 “保守估计前50吧。”林含声说。 “这还保守?”况野瞪大了眼,挤到两人中间来,“那大胆估计呢?” “前十。”林含声刚说完,喉咙就被况野勒住了,“谋杀寿星啊你——” “发生在你身上倒也正常,”况野打了个响指,转过头问纪颂,“你即评抽的什么题?” “聊养老的,”纪颂加快脚步,“你呢?笑这么开心。” 况野:“碳中和。” 纪颂:“……” 林含声:“……” 纪颂拍了拍他的肩膀,“祝你好运。” “嘿,我还没说完,”况野追上去,“但我心态好啊!考砸了就考砸了,这样我才能在明天的考试里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用完晚饭后,况野反射弧太长,这才开始后知后觉地心慌。 满脑子都是他那“碳中和”,念叨得纪颂受不了了。 直接关上房间敞开的门,纪颂将表演要练的稿件压在掌心里,说:“你能不能别想了?你的重点是明天的考试啊,你现在在这儿想那么多没用的。” “就是,”宋微澜坐到自己床上,盘着腿,“我还抽了个‘网络直播乱象’呢,这么大的题目交给我,重点都抓不明白。” 况野惊讶转头:“你这么惨?你怎么没说?” 宋微澜无奈:“说了有什么用,考都考完了。哎你到底是播音生还是表演生啊?先收拾好心情准备明天的战斗行不行?” 考完了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专业,林含声松懈下来不少,主动请缨,帮学校负责后勤的老师挨个往每个房间送盒饭。 彭校这人有个优点,她认为考生心里都有数的,不会强迫大家去干什么事情,说爱吃盒饭的吃盒饭,想在酒店练明天考试内容的可以不出去,要是有想提前开香槟的出去吃饭也行,没人管。 这消息一出来之后,整个房间的人默契地对视一眼,谁都没说要出去吃饭,考试都还没考完,现在就出去嗨,明天准得考砸。 纪颂吃了几口青菜叶,夹了点牛肉和白米饭,怕自己低血糖,又含了一颗话梅糖在腮帮子里,趁着一群人聚在一起临时开胯压腿,借口说出去透透气。 他裹上羽绒服,推开楼道的木门,轻手轻脚地关上。 视频通话早就通了。 赵逐川戴着耳机,看样子是正在刷题,他手撑着头,扫了眼屏幕,喊了声:“回酒店了?” 纪颂一腔战无不胜的勇敢突然就泄了气,声音很小,有点委屈:“回了。好几个人都跑我房间里排练,有点吵,我就准备跑出来找个空地背题。” 赵逐川一开口,纪颂听出来他的疲惫,吸了吸鼻子,决定多看几眼就让赵逐川去看书休息了。 他刚开口:“我好想你……” “啊”字还没说完。 本以为空荡荡的楼道里传来脚步声,纪颂一抬眼,看到拐角栏杆处探出一张乍一看很陌生的面孔,定睛一看,纪颂认出来那是表二班的萧杉。 对方手里的语音通话还来不及挂断,是一个颇为成熟的男人嗓音:“宝贝,谁啊?” 萧杉先是愣了一秒,随后急忙对电话说:“我有点事儿!” 他这才挂断电话,朝纪颂惊愕道,“纪颂?你怎么在这里?” 纪颂一怔,仰头扫视一圈整个空间,奇怪道:“这不是你房间吧。” 他脑筋转得快,一听就懂了,不知道如何掩盖一不小心听到墙角的事实,也不确定萧杉有没有听清楚自己打电话,尽力镇静:“你呢?明天要考试,不回房间压腿?” 萧杉倏地站起身,从楼梯最高处往下走来,走过纪颂身边,脸色瞬间变了,“跟你有什么关系?” “是没关系。”纪颂想起来有关于这个人年少成名的传闻,不愿意多费口舌,转身想走。 “你刚才又是在给谁打电话呢,赵逐川吗?”萧杉把住他一只胳膊,“他的声音,就算混在一百个人中间我都听得出。” “你要是喜欢他,你可以去追,”纪颂没有挣开,也不动,“追得到算你的。” 他格外镇定。 纪颂想象力强,爱做设想,原以为会有的恐惧、担心通通没有,反而一身轻松,谁怕谁呢,刚才那句“我好想你”悬而未决不能代表什么,可对方电话里那声不同寻常的“宝贝”,他却听得很清楚。 半只脚还没踏进娱乐圈呢,就已看见光鲜下的另一面。 纪颂扯了扯嘴角,转身想回房间。 “纪颂!”萧杉叫住他,语气有些急。 纪颂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萧杉喘了口气,说:“你们连耳钉都要戴一对,感情很好吧?生怕别人看不出来?” “你真的好在意他,”纪颂取下今天因考试换上的透明耳棒,转身牵起萧杉的手,把一根塑料小棍塞进他掌心,“这个和他不是一对的,送你了,不用谢我。” 一直从楼道走回房间,纪颂都没给赵逐川回半个字。 也许在刚才没挂断的电话中,赵逐川耐心听完了全程。 直至推开门,纪颂满脑子都是“知道就知道”、“谁怕谁”,现在冷静下来想—— 还没等到他开始忧虑,赵逐川突然拿近手机,抬起手,一根细长的笔夹在两指之间,他用食指和中指的指腹摸了摸摄像头。 像在安抚他,摸摸他。 “……”纪颂脸颊丝丝发痒。 “先不要想别的了,”赵逐川安慰,“好好准备明天的考试。” 房间内,几个来互帮互助的男生正在房间里压得东倒西歪,况野靠在落地穿衣镜前,腿被阿符和宋微澜一齐把着,喊得惊天动地:“疼,疼疼疼!腿要断了!你俩轻点儿……” 纪颂担心赵逐川在京北一个人待得无聊,立马切换了后置摄像头。 “你现在临阵磨枪要压腿就免了吧?”通话中的赵逐川轻咳一声,“你最重要的课目应该是故事创作。” 是的,上次纪颂被赵逐川压腿压得差点半身不遂,之后以怕疼为借口每次压腿都摸鱼,形体展示的战略都变了方向,现在再开胯肯定哭得惊天动地。 “知道了!”纪颂压低嗓门,以为自己声音很凶悍,“我现在就去找个空房间,好好看我的书去。” 一本书看得纪颂犯了困,躺在阿符床上睡了半个多小时,直到21点金姐催着洗漱睡觉了,他才惊醒,醒来一身冷汗,怕自己睡过了。 “大家都觉得你今天很紧绷,才没叫你,”阿符坐上床沿,温声,“不要太焦虑了,颂颂。表二班有男生紧张得上火,鼻子上冒了好大一个痘,雁姐带着人去找药店了。” 纪颂点点头,揉了揉额角。 今晚确实不该看书了,应该好好休息,明天提前半小时再巩固一下就好。 一夜好眠。 第二天上午他们不考试,窝在酒店放松了一上午,等到中午集合用餐,纪颂才爬起来。 第113章 早晨六点天还没亮,他跟着第一批考生起来开了一次嗓,现在嗓子还是堵的。 他扶着床沿咳嗽几声,接过宋微澜递来的矿泉水。 听说有同学今早紧张到差点失声,宋微澜也担心纪颂,“你好点儿没?” “我没事,”纪颂摸了摸耳垂,“走吧。” 开考前40分钟,明哥把戏导班同学集合到一处,拍了拍手提醒所有人回魂,在下午14-15点这个考段,人很容易打不起精神。 “我再说一遍啊,”明哥说,“朗诵、声乐还有形体是一起考的,你们别管那么多,直接开始,就和平时模拟考月考一样,明白吗?” 他们答:“明白——” 纪颂又摸了摸耳垂,这似乎成了他紧张时的无意识动作。 “那边在擦妆,今天比昨天擦得还严,你们化了妆的注意点,监考老师给你擦你就忍着,别乱动。” vega也在旁拍手示意,“进门呢,会卸一次,候考还要卸一次,准备录像前还会擦一次,都别紧张,擦了就擦了,没什么大不了,过安检的时候不要拿东西补妆,后果很严重的!” 明哥双手背在身后,提了一口气:“都打起精神!” 表演课目考试流程依旧和昨天一样,考评分离,第一项就是命题即兴表演,四个人一组,在假定情境中组织表演,算是集体科目。 纪颂一进候考区就被监考老师盯上了,拿着湿巾过来擦了他脸三四次,愣是没擦下来什么东西。 “纯素颜,老师。”纪颂仰着脸笑得很乖。 监考老师叠好湿巾,又掐着他下巴令他仰头,“别说话。” 纪颂:“……” 眼睛被弄疼了,他没忍住闷哼一声,“老师我睫毛是真的。这是我自己的睫毛,我属于毛发比较旺盛……” 监考老师叹气,表示知道了,提醒他:“别说话,我再擦一下。” 都是我自己的了为什么还要擦啊! 纪颂闭着眼,干脆装死了。 声乐和朗诵都还好,纪颂在这点上算不上多出色,但拿下高分段问题不大,第四项形体展示比较吃力,但他同组还有考生做广播体操。 纪颂突然觉得也没什么了,已到这步,尽力而为吧。 “确认。”纪颂朗声回应机器的考试结束提问。 他松一口气,转身走出考场,总算结束了他最没有把握的两场考试,接下来就等明天的主场了。 他从明哥那里拿回手机,哆嗦着披上羽绒服,拉链拉到顶,冰凉的手脚终于找回温度。 【1101:什么题?】 【蝉:一片创可贴】 【1101:好演,选择面大】 【蝉:正常发挥,没出错也没出彩】 【1101:做到不出错就很棒了】 被专业top1这么夸,纪颂心里还有点爽。 现在考都考过了,赵逐川并不会问他怎么演的,只叫他准备好接下来最重头戏的戏导考试,这让纪颂更加轻松。 考试结束,所有人回房车取晚餐,早吃早消化。 今天天气好,难得出了太阳,冬日暖阳晒在身上很舒服,纪颂干脆蹲在房车前的一片空地上,和况野他们一起吃盒饭。 他抬头看天空刺眼的光,刚才被扯的睫毛根部还有点儿疼,皮肤就更不用说了,非说他打了遮瑕才这么白,红血丝都擦出来了。 纪颂属于反应来得晚的,考试前刚被擦完妆还没什么感觉,现在皮肤上红了一大片,看着都疼,金姐直接拆了一包湿纸巾和退烧贴让他冰敷脸蛋,纪颂嫌冷,还假装没事人:“不用了金姐,我不疼。” “哟我们颂颂,”况野笑嘻嘻的,“还没考完就红啦?我听说最美艺考生采访你了?” “还笑呢,”纪颂板着脸低头给赵逐川发消息,小声哼曲儿,“我说风雨中,这点疼算什么……” 金姐叹气,又没什么办法,走过来用手指点了点纪颂的肩膀,“真不疼?” 纪颂摇头,故作轻松道:“不疼!金姐,你再不吃,饭菜都凉了。” 【蝉:呜呜】 【蝉:我脸好痛啊,那监考老师就差拿钢丝球擦我了。你考试也被擦妆了吗?】 后面跟了个小猫泪流满面恨全世界的表情。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就和小赵见面噜!!!![星星眼] 很感谢大家的营养液和段评,很有面儿哈,>这周没榜,会尽量多更更,不会那么快完结嘟,[哈哈大笑]。 第76章 冬至 他想了想, 以赵逐川嫌麻烦的劲儿,可能连一丁点遮瑕都没上。 班上有同学纹半永久发际线、眉,有的才结了痂, 听说今天进考场差点被监考老师擦破皮。 还有要求自行前往考场睡过考试的, 只能复读了。 孟檀问:“你什么题?” 宋微澜回答:“手机没信号。” “我还真没信号, ”况野搭话, “我们同考场有个抽到’守株待兔’,脸都绿了。” “得,”纪颂嘀咕, “比我还倒霉。” “这类题最难了。”孟檀托腮, “我抽了个‘真假成绩单’, 拿钟离遥老师训练过的一次题目套了, 不知道跑没跑偏。” 况野:“你猜我演的什么?” 孟檀:“什么?” 况野:“男寝里出现一个女生。” 宋微澜叫起来:“那不是我吗?” 况野没忍住笑得后仰,立刻又捂住嘴, 愁眉苦脸,“你们别逗我笑了,我出完题去道具区选道具的时候, 脑子都是空的!我都不知道我在演什么。” 纪颂喝了口矿泉水, “又砸了?” 在旁边默默整理头发的孟檀笑起来, 况野脸上一时挂不住,“什么叫又啊!也不算吧, 个人科目还行,”他停止吃盒饭的动作, 很想一脚把纪颂踹飞,“声乐超常发挥。我那会儿离帕瓦罗蒂就差这么一截了!” 况野用手指比了个距离。 林含声也蹲着。 反正现在考都考完了,他来表演专业就一浑水摸鱼的,语调很是轻松, “颂颂呢?你怎么样?” “我啊……” 纪颂狠狠往嘴里喂进一大口白米饭,周围同学都投来关切的目光,等咽下去了,他才答:“不出意外能过线。那老师给我擦妆才擦得猛,我差点没说老师你端盆水给我洗脸得了。” 考完试最后需要确认视频录制为本人,当时纪颂看着屏幕上的自己,第一反应是,挨饿这么久,值了。 他面部状态极佳,口条也顺,和第一天来集星时的“不够自信”天差地别,现在总算能心安理得地吃一口饱饭。 纪颂已经知道况野发挥一般,要考虑好哥们儿的情绪,不可能说自己状态特别好。 况野搓了把脸,“明年复读我得做个半永久去。” 林含声推他一下,“说什么屁话。” 况野盯着白米饭看了一会儿,重重叹气:“哎。” “你才考完,有点儿信心好不好?这么丧,都不像你了,”纪颂提醒,“别叹气,会影响运气。” “突然好想吃点儿辣的。”况野说。 纪颂和林含声对视一眼,果断收了筷子站起来,顺带点了点旁边几位同学的肩膀,“择日不如撞日!” 在晚上集合查房以前,他们去搓了顿汤锅。 都嘴巴淡想吃点儿辣的,可到最后都没点辣锅,还是怕明天长痘。 剩下的专业只有戏导了,这并不是表一班的战场,部分同学为了节约文化课学习时间,对这一项的准备很少,大多都选择匆匆应付考试,宋微澜和阿符更是选择明天一大早就回集星准备校考,根本没报名。 考程来到第三日。 纪颂时运不济,戏导专业考程很赶,他在考场的房车上坐了好几个小时,才等到明哥匆匆跑来拉他去候考区。 这一时段,集星只有三名学生考,其他人都考得差不多了。 纪颂一眼在来陪考的老师中看到了李欲。 李欲脖子上挂着相机,先对准纪颂咔嚓一张,随后才笑着向他招手走来。 “春风得意啊,”李欲抱臂,“看来你前两门考得还不错,能保底么?” 纪颂说了个最实诚的答案:“播音踩线吧,表演能过。” “踩线?你朗诵那么差?”李欲回身拍拍纪颂的肩膀,“你考导演,有些院校会让你朗诵的,还得多练练。不至于说多专业吧,但不能输人又输阵吧?” “我是读稿件比较烂,注意力不容易集中。”纪颂知道自己过于发散的思维有利有弊。 李欲意有所指:“考完试你是回你高中学校,还是……” “回集星。”纪颂对下一步的规划很是详明,“文化课不用担心,我能跟得上。” “心里有谱就行,文化课不好你考什么都没用,别分不清主谓宾。” 李欲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招手将最后一批候考的自家学生聚集而来。 第114章 他背手驻足,呼一口气,难得紧张起来,一改往日那股阴沉沉的劲儿,提高音量:“我最后再提醒一遍,封建迷信、什么神鬼,你们爱看的玄幻不能讲,暴力色情我就不说了。还有涉及民族、宗教的,会导致你被扣分,体制批判也不能碰,不用我多说,这是踩线的。最后,在上一届有师兄犯的错误,猎奇、病态心理,什么抑郁症啊,这些精神上的问题不能写。还有魔幻主义也不能用。开学第一天我就讲了,什么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弄完了发现是场梦,这种土套路不要用。” 纪颂点头,“知道啦老师。” 戏导其实就是把昨天表演考试的部分内容重来一遍,纪颂一回生二回熟,最后一次踏上统考考场,反倒没有多紧张了。 最后一项故事创作考了150分钟,纪颂检查完逻辑和错字,终于交了卷。 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等试卷上洋洋洒洒的字全部写完,纪颂松开笔,指腹一揩,才发现掌心和笔杆上全是汗。 他记得那天的心情很难形容。 是打了一场胜仗,又或是结束了某次盛大的庆典。 他一个人收拾好笔,裹紧身上黑色的羽绒服,快步走出考场…… 走廊上来来去去的人,他一个也不认识。 没有林含声,没有况野,没有孟檀,甚至没有云朵——仿佛自己刚结束高二某次全区诊断考试,与集星度过的240多天完全不存在。 一阵冷风穿过衣领,纪颂抬眼望见二楼考场边的银杏树,枝柯僵硬,渐渐凋零,金黄、米黄的叶片交错而生。 由夏到冬,由绿变黄,也有叶片仍敢于面对风的吹拂。 纪颂仿佛看到一个青涩的男生,穿着短袖,单手高举起相机,站定脚步,正在走廊上拍另一个人。 抬起下巴,纪颂将拉链拉至顶端,默念了句“暂时解放”,瞬间为自己换了个心情,手扶着栏杆往楼下小跑而去,在等候区意外看见手捧鲜花的纪仪龄。 喉头瞬间堵塞,纪颂眨了眨眼,这时候才有了全省艺术统考已经落幕的真实感,是否圆满?他不清楚,他只知道初夏时做的那个决定没有错。 他加快脚步跑过去:“妈!” 纪仪龄送上拥抱,再从梁牧手里拎的保温袋内拿出热气腾腾的一袋花卷,还有才买的虾堡。 接下来还有校考考试。 虽然一个周的时间足以喘口气,但纪仪龄问过了明跃,明跃给的建议依旧是保持饮食,不要破戒,不然脸上长痘留印,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消。 “虾堡没那么油,你们班主任推荐的,”纪仪龄笑起来,“想吃哪个?” “花卷吧。”纪颂一口咬住,腮帮子鼓起来一小包。 纪仪龄递过来纪颂考试前交的手机,说:“你们老师要去安排车子等下送你们回学校,就把你手机给我啦。” 忘了关机,屏幕还是锁定状态。 纪颂突然忘了嘴里的花卷什么味道,手上动作停滞一瞬。 “你这手机壁纸是……”纪仪龄毫无察觉地搓搓手,怕问题问到了青春期孩子的雷区上,斟酌用词,“小赵啊?” 纪颂心跳几乎没了半拍,但反应很快,“嗯,妈,这张照片我拿了奖呢!是我人生中拿的第一个摄影奖,很值得纪念的。” 纪仪龄和梁牧正在他身前走着,父母中间隔着不远不近的缝隙,刚好能装下他一个人,挡不住的风也刚好吹上他的脸。 “你要先回家?”纪仪龄诧异,“你不跟着你们学校的车回去啦?” “对,我要收拾之后校考备考需要换洗的衣物和行李。”纪颂说得含糊,“家里还有几台相机的sd卡要取,笔记本电脑我也得带上,我要做作品集。” “哦——”纪仪龄回头,笑意漫至眼底,“把你从小到大拍的那些,挑几张好看的,都给老师看看。” 纪颂乖巧点头,“好啊!” 小时候没什么本事,拍风景不懂构图,常常是噼里啪啦乱拍一气,废了不少胶卷不说,模特还都是小猫小狗,还有是自己的小肉手按住一只小鸭子拍的,根本不会拍人。 在他那时作为小孩子的世界里,人都长得差不多,只有男女老少、爸爸妈妈,不懂谁好看、谁丑。 “作品集?那得花费不少时间,”梁牧双手插兜往前走,“你文化课复习到什么进度了?过完年回学校还能跟得上?” 纪颂小跑几步跟上他爸,为自己争取机会:“能跟得上。” 等脸都笑僵了,花卷也吃完了,纪颂一口咬上虾堡,接过梁牧递来的冰可乐,低头喝了一口。 冰块融化的水没了力气,从杯壁倏地滑落—— 水珠砸上纪颂紧握的手机,屏幕瞬间亮起来。 纪颂平定心神,这才在上车的仓促间垂眸看了一眼。 壁纸上的少年身姿笔挺,轮廓卓绝,身后盛开满满几垄蓝花楹,正半侧着身往镜头远远望来,像是有很久很久没再见过。 手机震动两次,解锁密码连续输入错误。 赵逐川闭眼,手肘撑在膝盖上,揉揉额角,视线内的一切几乎困出重影。 他退出密码键盘,看着屏幕上举着相机的笑脸出神了几秒。 照片上的纪颂站在阳光下,穿着蓝色短袖校服,光相机就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可还是看得清眉梢是往上扬的,嘴唇是笑开的,耳朵是红的。 纪颂的手指很好看,修长、白净,指尖修剪得圆润,为防止摔坏相机,相机带总有一端会一圈圈地缠绕在他手腕上。 没被相机遮挡住的那只眼睛紧闭,和每次要亲他时一模一样。 “咔哒。” 赵逐川解了锁,从沙发上站起身,拨通赵添青的号码。 他还是决定回集星去录制校考初试视频。 这个阶段,不做任何针对性补习再返校已经很难跟上。 又出于行程考虑,赵添青给赵逐川找了一对一的文化课补习老师,每周除了外出运动锻炼,赵逐川基本24小时都待在家里,偶尔会返校一次参加考试。 时间如隔桌而坐,很快就翻了年。 跨年那天,赵逐川久违地吃了顿饱饭,离校考初试线上录制还有一段时间,他必须严格管理体重,每天按照营养师的搭配进食。 餐食日日简单,无非是些虾仁炒芦笋、牛肉藜麦饭等等没味儿的菜式。 “我现在看到牛肉都想吐,”纪颂发来语音,“你今天中午吃什么呀。” “……”赵逐川镜头一晃,避开桌上的雪花牛肉粒,给纪颂看另份荤菜,“吃鱼。” 临近0点,赵添青堵了几乎整点的车,专门来到赵逐川这边的住所,捎上刚陪着一起下夜戏的齐圆,说算是一家人一起过个元旦。 赵添青的妆是早上5点化的,她在晚宴却被狂拍不舍直到晚上11点。 回到家时,一向精力充沛的她难得面色憔悴,叹一口气,坐上沙发捶捶小腿,接过赵逐川递来的水,只说,“习惯了,赚钱嘛……辛苦才是对的,轻松赚到的钱拿到手都不踏实。小川,记住了么?” “记住了。”赵逐川答。 他以前一直觉得他妈是传说中的高精力人群,一天只需要睡五六个小时,现在看来也到了容易疲惫的年纪。 等到快0点时,不久前才见过面的靳霄也来了。 赵逐川对他的到来有些意外。 他独自前来,显然是好好打扮过,看样子也是才下了戏,手里拎了不少水果和食物,一进门,张口就喊:“川哥!” 【蝉:赵逐川!】 【蝉:集星放元旦了,我们寝室三个人都没回家。他们俩学渣拉着我补文化课,好变态啊啊啊啊,你救救我。野子那口语,一开口我都不知道他说的藏语还是英语。】 后跟一张小猫泪眼婆娑的凄惨表情包。 【蝉:统考一结束,学校走了三分之一的人,好不习惯。】 后跟一小段语音,赵逐川点开,是某李姓著名歌手的《戒烟》这首歌高潮部分。 【蝉:好吧,其实是你走了我不习惯……】 【蝉:金姐说今天盒饭吃蔬菜沙拉,只准放油醋汁,她真是个好人。宋微澜偷偷藏了辣椒面,分了我一包。我把辣椒面都吃干净了还饿得前胸贴后背,戏导生能不能不减肥了,大导演都是不修边幅的!好痛苦呜呜……】 【蝉:广东、福建人不吃辣,是不是很容易减肥?】 【蝉:你在干什么?】 不止这些,还有一些文字消息和图片,话很密,赵逐川能想象出他抱怨这些小事的语气。 【1101:我舅来家里了。】 【蝉:哦,你那个老帅哥舅舅!能给我拍拍吗?】 纪颂其实没别的意思,他只是好奇,因为赵逐川肯定长得像他妈妈,那他舅舅也会特别帅! 毋庸置疑,靳霄帅得很客观,但赵逐川知道现阶段真拍不了。 【1101:他不上相,以后有机会我带你见他。】 第115章 【蝉:可怜巴巴.jpg】 赵逐川和别的男人不一样。 他说有以后,那就肯定有。 怕纪颂失望,赵逐川揣摩着多问了一句:新的一年了,有没有什么愿望? 【蝉:有!我想!】 纪颂发过来一张图。 一台看起来9.0新的手持视频拍摄神器。 【蝉:我想和你拍vlog。可以吗?】 【1101:哪儿来的?】 【蝉:李欲老师借我的!内存卡是我自己买的。】 【1101:多大的?】 【蝉:2tb的!】 赵逐川失笑,压低嗓音发了条语音:“买这么大的?” 一般人像生活类vlog选个1080p就足够,要想填满2tb,那得拍好几千条。 “是啊!”纪颂回,“因为想拍很多很多,和你。” 齐圆从阳台抽完烟回屋,靳霄和赵添青还在厨房整理外卖盒。 今晚的临时夜宵都是靳霄打包来的,全装在外卖盒了,赵添青很固执地要拿出来摆盘,说今天是好日子,得拍个合影留念。 “圆姐,先别关门。我出去透透气。”赵逐川心中隐约有了答案,却不愿意多问,转身朝阳台外走去。 “熏着你了?”齐圆赶紧在风口又站了会儿散去味道,盖上披肩,等赵逐川侧身而过,嘀咕,“小川,你是不是不喜欢靳霄?” “没有的事。”赵逐川扶住门框,“他很好。” 京北深夜的寒风吹得他清醒一些了,远处半边城市的天空被跨年夜的热闹灯光照亮,他仰起头,喉结滚了滚,挑中天际某个闪烁的星星,盯着它放空,对准手机,沉下嗓问,“想和我拍是为什么?” 纪颂性子直,从来不拐弯抹角,对不良诱惑一向勇于接受,不会做无谓的抵抗,赵逐川原以为他会讲“因为喜欢你”,可纪颂没按常理出牌。 “你知道吗,这世界上最早的视频记录来自于1888年,仅仅2秒钟而已,”纪颂嗓音清澈,在这个容易犯困的点,透着很淡的倦意,“距今已经137年了,都还有人看呢……” 真正背了800遍的文艺常识终于派上用场,纪颂听起来很开心,“照片不能动,文字没有声音,只有视频能够还原每个瞬间。你看那些电影,才120分钟,就讲完一个人的一生,那样太短了。我们就拍无数个120分钟装进卡里,等着以后,看一整晚,一整天,一季,一……” 纪颂音量变小,没说出最后的“一百年”。 冷风拍在拿手机的手背上,赵逐川也不冷,仍还认得出他原先望着的那颗星。 他揉了揉脖颈,放眼向城内古老的街景望去,又看见某处路灯微闪,忽然感觉是那颗星落了地。 赵逐川完全能懂纪颂所想表达的意思。 他捂紧手机,那是现在肌肤所及之处唯一的热源。 “一百年。”赵逐川低声道。 他张嘴呼出一口气,在冬夜零下的温度里,像吐出一团云雾飘远,他看云雾向上而去散在空中,突然有些期待今年纪颂来京北后的第一场雪。 前几天昌平和怀柔已经出现了小雪天气,过不了多久,市区又会是一副白雪景象,赵逐川不想说什么在京北等你这样的话,他只想要回到纪颂身边去,和他一起走过来时路。 作者有话说: 【反早恋观察团[让我康康]】 金姐:你俩快去京北考试吧快去快去!!!!!!! 颂:要先过初试才行[爆哭]…… 小赵:你还怕过不了吗? 颂:我只是在你面前装装而已[奶茶] 第77章 小寒 一月初, 元旦收假后几天,赵逐川由司机接送回了趟高中领资料,顺便给赵添青又打去电话, 提了要回集星准备校考的事。 “校考考点在京北啊, 离家里就半个多小时路程, 你还要往返一千多公里外跑?”赵添青不觉扬高音量。 她担心儿子来回折返太累, 齐圆也上阵劝说,但赵逐川表示自己所有的科目筹备都是在集星进行的,初试使用足够熟悉又专业的场景会让他更放松一点。 如果在京北录制, 还得专门联系艺考学校准备场地, 弊大于利。 坐飞机没那么麻烦, 也就几个小时的事。 “沪戏我也报了, ”赵逐川选择先斩后奏,“上海我也会去。” 赵添青一惊:“三校你都报了?” “对, ”赵逐川很镇静,“多留点希望,总好过孤注一掷。” “但是如果……”赵添青欲言又止。 赵逐川知道她想说什么。 想说如果有学校没让他过, 没拿到合格证, 或者排名很靠后, 光顶着“星二代”的光环擦边过线,媒体会怎么报道?网上会掀起什么舆论风波? 毕竟菜是原罪, 不能用实力说话就只能躺平任嘲。 会有讥讽他的,把爆儿子算爆大雷的, 踩他的,甚至连带着踩赵添青的,说她当时年纪轻轻未婚生子——路会变得不平坦。 这些,赵逐川都有想过, 可他更想换一次确定的未来。 他想要去对得起这几个月的汗水、泪水,他也想要站在山巅能够被所有人看见。 他为妈妈隐身了这么多年。 有没有可能,妈妈也可以对他放手一次? 赵添青坐在沙发上,长叹口气,沉思了许久。 她想起赵逐川每次身在异地回复的“我很好”; 想起打电话时儿子经常练声到沙哑的嗓; 想起齐圆说“小川腿上全是伤”,心头肉如遭刀绞。 她突然就不想在目前的紧要关头去纠结那些前途、风评,什么谁给谁铺好的路…… 她赵添青的儿子很强,她应该信任他。 现当下她应该当一个通情达理的母亲,全力支持孩子的选择,哪怕这是一场豪赌。 “那,七天时间够吗?”她问。 “够了,”赵逐川还未等通话结束就开始订票,“录完我立马回。” 赵添青说:“我叫你圆姐跟着你?这几天至关重要,你的衣食住行、什么时候看文化课的书,都得安排好。要不然你就不住宿舍,出去住酒店,行吗?” “妈,我自己去,”赵逐川买好自己的票,“说好了,就七天。” …… “就七天啊?” 况野往嘴里塞润喉糖,“你别说,这玩意儿真解馋。” “差不多,京影和沪戏初试占一天,央戏初试占一天,”赵逐川再确认了遍招考时间表,“考完我就要回去。” 纪颂知道现在线上考试特别麻烦,表演生要录制单机位,录三个科目,每科目要录3-4次。 况野瞪大了眼:“复试再回来?” 赵逐川点头:“能过复试就回来。” “你怎么可能过不了嘛……你这人就是爱说话给自己留余地,”况野打了个哈欠,望向赵逐川的眼里满是崇拜,“川哥,我真觉得你和其他人不一样,一开始我还以外你就只是长得好看呢。前几天我看你练形体,我靠,你阅片量直逼颂颂了吧?” 赵逐川没说话,薅了把纪颂轻微汗湿的额发,“赶他还是差一截。” 纪颂几乎快翘起小尾巴:“那是。” 院校招生里的“即兴舞蹈”相当变态,会随机抽一段电影配乐进行集体即兴展示,考生还要准确回答片名和剧情概要。 况野为此这段时间奋发图强,管纪颂要了不少资源,连走路和洗澡都在找历年获奖的经典ost。 统考是有大学能读的关键。 现在第一道命脉已解锁,大家都能喘上一口气,集星的氛围反而活跃起来。 为了巩固记忆,况野买了个蓝牙小音响偷偷带到教学楼去,没事儿就把音响揣在衣兜里,会靠在走廊边放一些很疼痛的青春歌曲。 纪颂说他应该去师大校园揽活儿,专门给那些表白分手的情侣放bgm,2元一首,三大音乐平台会员都有。 “颂,你真是经商奇才,”况野说,“以后你来给我工作室做财务吧!” 纪颂往嘴里放薄荷糖解馋,“什么工作室?” 况野:“况野工作室,微博粉丝上千万那种。” 纪颂:“……” 况野放的有首歌最近翻红了,讲的是民国时期无疾而终的爱情。 这首歌曾在2008年夏天红极一时,很多人会哼唱它的旋律。 况野说干三百六十行,行行都要学会蹭蹭热度,于是开始放它,赵逐川在旁边没说话,跟着哼了几声。 他很在调上,音色又特别,纪颂听得耳朵痒痒。 “你也会唱?”纪颂回头往他嘴里塞一块苹果干。 意思是堵住嘴吧你!少勾引我。 校考将至,减重上镜迎来突击阶段,集星走廊上的学生一个个饿得宛如丧尸,纪颂一个没注意,苹果干被同学伸过来的手拿走好几块。 拿吧拿吧,你们拿走了我能少吃点…… “算不上会,”赵逐川细嚼慢咽,“没有刻意听过,但是很耳熟,应该是在哪里听过。你哪儿来的这么多小零食?” 第116章 纪颂赶紧再给他塞一块堵嘴。 “……”赵逐川想了想,又跟着哼了几句旋律,全都对了。 拿过况野的手机看了眼,纪颂发现这是某部经典老片的主题曲。 他阅片量足,只扫一眼片名,眼前霎时浮现出身赵添青身穿旗袍的绝代风华,“对的,我拉过这部片儿。” 赵逐川自然也扫到片名了。 他挑眉,略有讶异,“你看过?” “嗯,李欲拷给我的,清晰度不高,剧情一般,我拉得快,所以印象很模糊了,没多大记忆点。但这部片当时凭借配乐和主题曲得过一次金鸡奖的最佳配乐,就香港那个制作人,特别牛的那个大才子,辛岩!简直一战成名……上次考前我们班去ktv,阿符他们唱的几首粤语歌都是他写的。” “他啊,”赵逐川说,“他的歌,我也听过几首。” 除了认真准备校考,纪颂还接了个活儿。 多给集星拍点同学们备战校考的照片做纪念,纪颂乐在其中。 纪颂和云朵报的专业一样,云朵比他多报了个保底的,两个人前几天已经参加完了线上综合常识笔试。 一共150道题,题目涵盖学科知识、社会文化艺术常识,虽然有许多刁钻偏门的题,但纪颂足以应付,有七成把握能进复试。 确定录制的服装、内容和场景是一段极其复杂的过程,每个人都需要在镜头面前不断调试才能知道什么颜色最和自己相称。 彭校对这届学生相当重视,还专门请了舞台美术和灯光的老师过来帮助学生调试。 “3——2——1——嘀。” “老师好。” 模拟录制现场异常精彩,简直就是百姓大舞台。 什么舞枪弄剑的、玩儿水袖的、跳扇子舞的,反正乱七八糟什么都有……还有一套双截棍差点飞到明哥脸上。 声乐方面,有人唱京剧,有人唱rap,水平参差不齐,纪颂隔岸观火,坐在木地板上抱着胳膊看,手掌心拿一片赵逐川递来的暖宝宝,想笑又不该笑,憋得脸和喉结全红了。 看同窗们,或者说是战友们,越卖力,纪颂心里就越软,那株第一天来集星蓬勃生长的小树苗如今已生长为足以庇荫的大树。 看吧,青春就是这样。 纪颂想着,放下相机休息手腕,抬眼看向旁边认真过稿的赵逐川。 这几天,赵逐川迎来进入集星以来最好的状态,皮肤、面部轮廓、饱满度已达巅峰,没有辜负他良好的生活习惯。 感受到纪颂打量的目光,赵逐川伸手帮他整理几乎缠在脖子上的相机带,“怎么了,想什么?” “没什么!”纪颂将焦距重新投入到场上,快门按个不停。 哦,还没说完。 青春就是你不知道结果是好是坏—— 但是你仍要去做。 等拍照拍得累了,纪颂又把相机取下来,赵逐川配合他,埋下头,他再把相机带挂到赵逐川脖子上,“让我们恭喜今年的第一名……” 赵逐川顺势揉揉脖颈,假装缓解酸痛,实则按住了纪颂的手,让那温度留在皮肤上更久一些,“什么第一名?” “全省第一名,三校第一名,”纪颂动了动大拇指,故意刮过赵逐川的耳廓,轻蹭几下,像揉弄什么毛绒物件,“我的第一名。” 赵逐川觉得纪颂吹得很荒谬,但还是没忍住笑了,“成绩还没公布,你给我冠的名头太夸张了。” 纪颂不服:“我就是有滤镜,怎么了,还不让粉丝控评了……” 借着赵逐川穿的羽绒服够蓬松,够大,纪颂一只手捋开赵逐川的衣领滑至胸前,狠狠摸了一把,小声:“我就说你瘦了吧?” 赵逐川猛地制住纪颂作乱的手,说:“后天你就要录制了,保持好状态。” “我的初试成绩还没出,”纪颂盘起腿,掏手机又刷新网页,“要等明早十点才知道。” 赵逐川说:“李欲之前给过你真题,不是回回都快拿满分么?” “那不一样,每年的社会热点都在变动,万一有我漏的……”纪颂笑得眉眼弯弯,盯着赵逐川看了好几秒,话锋一转,“不可能有我漏的。” 赵逐川一点不意外,他最吃纪颂年少轻狂这一套,往反方向偏了下头,挑眉道:“你很狂啊。” 纪颂眨眼:“明早见分晓。” 模拟场上录制已经进入休息阶段,在旁边观摩了许久的各科老师朝场上的考生围了过去。 有人推开了黑匣子的门,金姐走了进来。 她手里捏着一沓贴纸,a4纸大小,全是自带黏胶的定制姓名贴。 她单手叉腰,说:“这是彭校要求做的定制姓名贴,参加校考的同学们每人一份,一共50贴,这个很有用的。可以随手贴准考证、资料袋、作品集、照片背面,免得错拿错放。每年院校校考的组织情况不一样,有的学校会很混乱,大家一定要保管好自己的东西。” 纪颂领了姓名贴,撕下一张,听着金姐继续交代考试的注意事项,随手将其贴在手背上。 手背一凉,赵逐川也贴了一张自己的过来。 纪颂抬手看去,两个名字赤裸裸地斜着交叠在一处,像漫画里给卡通人物镇痛的创口贴。 “哎,别动,”纪颂扳正赵逐川的脸,也无所谓黑匣子剧场里还有其他人在,“我来贴一个……” 两个、三个、四个…… 赵逐川抬起下巴,从手机前置摄像头里看见自己的脸。 脸颊和鼻梁上,甚至唇角边都被贴了写有“纪颂”两个字的贴纸,纪颂眼疾手快,迅速闪了两张live照片存进相册。 赵逐川也不甘示弱,往纪颂脸上贴了个“赵逐川”。 人还是这个人,脸还是这张脸,可当这样一张鲜活灵动的面庞打上自己的名字,就像留了什么烙印,忽然就变得不一样了。 纪颂这张脸妙就妙在眉眼生得开阔清亮。 但他一旦遇到没有十成把握的事,眼角会往下撇些,会带些期许的目光看人,会因为忐忑而抿起嘴唇,越抿越红润,全靠一腔勇敢筑成高墙。 就像现在这样。 “你贴得太少了,应该还要贴这里,”纪颂眼眸水润,用食指指向眉心,又往下滑到锁骨的位置,“这里,”再握着赵逐川的手,往身前心口的位置放,“还有这里。” 保暖内衣、卫衣顿时变成一层薄膜,赵逐川能感受到衣料下汹涌的心跳。 赵逐川往下压了压喉结,“回去用嘴贴。” 说是这么说,纪颂可知道现在两个人想多亲一口都没机会,参加校考的学生在集星只占了七成,每个班上人少了,各班班主任盯得更紧,根本没有能独享空间的时候。 “不许亲我,”纪颂忽然收了音量,气息轻得像贴地而过的风,逼近赵逐川,“等我来京北了再说。” 那时候人就少了,又没人认识他们俩,想干什么干什么! 但那段时间,两所院校附近会到处都是星探、考生、机构老师等等,赵逐川这种戴着口罩都盖不住帅的,肯定会有人注意到。 想到这里,纪颂又突然难受了。 赵逐川看他看得想笑。 这人,面上凶巴巴的,嘴上却在说恳求的话。 接下来黑匣子有同学要录别的考试内容,金姐挽起袖子准备清场,她背后贴的暖宝宝掉了两块下来,同学们一阵哈哈大笑,金姐像扔沙包似地砸过去,被一男同学抬手接住,起身便往走廊跑去。 金姐跟在后面追:“我今天只带了两个!” 纪颂起身,拍掉身上的灰,转头看赵逐川还坐在地上看手机,伸出手指点了点他发顶,“在看什么?” 赵逐川仰头,把手机递给纪颂。 【短信:2025年京北市艺术统考成绩于2025年1月7日开始公布。考生可登录京北教育考试院网站查询本人的艺术类统考成绩。】 纪颂小声:“那不就是明天?” “到时候得去办公室借一下电脑,”赵逐川淡定得像这件事与自己无关,他接回手机,还没站起来,屏幕亮光向上穿过他眉宇,两道眉峰往中间拢了拢,“你们的成绩多久出?” 纪颂忍不住伸手用大拇指轻蹭了下他的眉,“后天。” 金姐又回来清场了。 两人一同站直身体往外走。 “等下我推个微信给你,是我找人帮忙联系的老师,也是你未来师兄,”赵逐川说,“他看过你写的故事梗概和拍摄作品,说可以给你打视频做一些模拟面试。” 纪颂完全没料到还有这一项,愣道:“老师?” 赵逐川报了家京北非常有名的小班机构,“听说是负责人。” 那可以算是业界的中流砥柱了。 “这样啊,”纪颂关注点一向清奇,关于赵逐川的事儿什么都想问,“那你为什么不在那里学?你不可能面试不上。” 赵逐川实在没办法不接纪颂的话,只得说:“我来集星之前去那里面试过。” 第117章 他走得快,纪颂不得不赶紧跟上,“然后呢?” “然后觉得离家太近,我妈管太多,就想找个清净的地方,干脆离家越远越好了。”赵逐川站定脚步,回身,纪颂险些一头撞到他身上。 半句真,半句假。 赵逐川脸上没什么表情,却用手臂牢牢接住纪颂,对上他的眼睛,失笑,“你还不信?” “信一半吧?毕竟你正在叛逆期,”纪颂喜欢编故事的坏毛病又冒了头,“光是不想被妈妈管得太紧,就从北到南一两千公里跑过来,这理由根本不充分!你还不如老实说是京北的星探太多,天天追着你跑,太烦了,影响你学习。” 赵逐川听得无语,心情被他这么一逗,还真敞亮不少,对成绩的担忧烟消云散,叹了口气,“哪有那么帅。” 对成绩再有把握,艺术类考试毕竟有部分运气分,他难免去想到底能获得个怎样的名次才算对得起自己。 “还真有。” 纪颂绕到赵逐川身后,手臂一抬,勒住赵逐川的脖子就往人背上跳。 赵逐川下意识往后伸手,托住纪颂的大腿。 “帅得我腿软了。”纪颂把话往他耳边送,嗓音沾着点软,气势却如沙场点兵,“你背我。” 作者有话说: 【有男朋友就是爽啊观察团[红心]】 颂:为什么你出个成绩我比你还紧张……明天中午十二点后我将抱着你的手机等待报喜短信[爆哭]。 小赵:明天中午十点后我将抱着你等待报喜短信。 (每场考试的时间点都为剧情推进服务,请勿考究[星星眼] 第78章 小寒 在三校成绩初试同时公布前, 纪颂正在形体教室里坐着。 他肩上披了条金姐送来的薄毯,说是航司同款,彭校怕学生们感冒, 特意找渠道买了几十条发下去, 说这段时间千万保护好嗓子, 别感冒影响了状态。 难得放晴, 冬日暖阳晒在身上却是冷的。 纪颂背对窗户,盘起腿,身侧专业资料铺了一地, 跟前摆了张临时搬来用餐的小木桌。 早上赵逐川买了包子和小米粥, 他草率吃了点, 味如嚼蜡。 从早起等待成绩开始, 内心再强大如纪颂,也仍对不可控产生无法回避的焦虑, 胃一直在收缩,疼倒也不疼,但容易影响注意力。 一整个上午, 他都蜷缩在这张桌子前盘腿坐着, 笔记本电脑开了两个窗口, 一个是查成绩的页面,一个是文件夹作品集, 李欲建议临时再剪一小段拍摄过的镜头,为了应付复试之后面试官突然发难。 有的考官会看, 有的考官则不会,完全碰眼缘。 况野这小子家里又去求了一些学业顺利的小金符,三角形的,他还是像上次一样给寝室另外三人各送了一个。 纪颂本是无神论者, 但在这种求谁都不行,只能求神拜佛的情况下,他还是把那张小金符放进羽绒服内兜,每天贴身保管,总想着,万一有点用?万一真的就差那么一口气运。 在等待生死的间隙,他还接了个电话。 纪仪龄的语气很是着急:“你就非要三所学校都去考?你考三所学校得飞很多次,在外地住的时间也长,会耽误你文化课的。颂颂,我和你爸也商量过了,你只考一所不行吗?那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呀,你……” 纪颂叹气:“金子发光那也得有人看啊。” “这马上过年了,妈妈也忙,你看这样行不行?你去考上海那所学校,京北那两所你就不考了,都是学导演,都一样的。” “妈,我名都报了。” 突然想起入学那天,他和纪仪龄解释了许久专业课的问题,好像他的父母其实从来都不在乎他到底在学什么,只在乎他有没有在学。 电流声在彼此间沉默。 纪仪龄问:“你真的那么不想留在本省读书?” 纪颂反问:“那当时你为什么要同意我去学?” 纪仪龄想都没想,实话实说:“因为你走纯文化你上不了省内排名靠前的大学,但是你走艺术可以呀。” 深吸一口气,纪颂尽力放软声调,“那你有没有想过我读艺术专业出来也只能从事相关工作?如果要吃这碗饭,肯定是专业性强的院校更适合我的。” 纪仪龄没想到这茬,哑然片刻,讪讪道:“可好大学的文凭才是敲门砖嘛。” “现在我们专业想要进综合类大学很难,每年招的学生都特别少,有的好大学甚至只收个位数,”纪颂解释,“做了半年的事没有临阵退缩的道理,开弓没有回头箭的。” “我和你爸爸再商量一下吧,”纪仪龄让步,“我也找你们班主任谈谈。” 纪颂实在做不到对妈妈语气强硬,干脆选择逃避,“先不说了吧妈。我得准备考试去了。” 挂断电话,纪颂对着黑屏发了会儿呆,在纠结要不要再给梁牧打个电话。 可现在纪颂鼻子酸酸的,身上哪哪都没劲儿。 形体教室里暂时还没有其他人。 前段时间备战统考,大家都紧绷一根弦,连续好几个月没睡过懒觉,这几天才敢偷偷放放假,大多数同学都差不多睡到中午才会来教学楼这边。 况野他们也起得晚,刚发了消息说才起床,洗漱完吃个早餐再来。 赵逐川正坐在道具凳上读剧本。 他的初试在昨天下午就录完了,内容看似简单,院校却在第一关上镜就能刷掉不少人。 他耐心听完纪颂打的电话,伸手拽过纪颂的手腕,敞开腿,让纪颂站在自己双膝间来,捏住纪颂的手晃了晃,仰起头:“是不是阿姨不太支持你到处去考试?” “嗯。”再多说一句都难受。 赵逐川说:“你在我那儿还放了2万块钱,还记得么?” 纪颂睁大眼睛:“2万块够吗?” “买机票肯定够了啊。”赵逐川扯过一张纸简单算了下往返机票,“手上有钱,你想飞就能飞,你已经18岁了,父母管不了你。” 纪颂伸手把赵逐川紧皱的眉心揉散,“但导演跟其他专业不一样,考的内容多,光是一所学校就要最多考4次。我们还得去一趟上海,2万块用着很紧张。我妈肯定会给我一些钱,但不会太多。” “妈妈……”赵逐川点点头,垂眸思索,“你爸呢?很少听你提起。” “我爸?我都有一段时间没看到他了。元旦后给我打过一次电话,来接我出去吃了顿饭,又把我送回来了。没有提我之后考试的事儿。” 高三这一年的和平相处太过于有距离,父子二人像隔了一层油膜,朦胧不清,有话憋在心里说不出口。 现阶段打工不现实,纪颂一向有多少花多少,艺考这半年零零碎碎还攒了两三千块钱,纪仪龄估计会再给一万,省吃俭用点儿,在京北待个多月应该够用。 “这样,”赵逐川转头看他,“要不然你在两所学校之间选一个中心点,和房东谈一下先租一周?” “短期租房至少都是一个月起,只有民宿才能一口气住半个月再谈谈价格,”纪颂想凑上前顶他鼻尖,又想起来每间教室都有监控,硬生生止住了动作,低低喊了声:“少爷。” “……” 赵逐川对这方面了解的确欠缺。 纪颂那声“少爷”喊得像撒娇,他很是受用。 “钱够的话,先包半个月也行。但租不到环境特别好的房子。直接住酒店太奢侈,我知道京北的酒店很贵。现在放寒假,机票也不便宜,我们这儿和京北加起来就有四个机场,来回飞不现实……” 赵逐川捏住他的手,在思考。 纪颂松了松外套袖口,手臂往里缩,用袖口挡住两个人的手,习惯性反手回握他的。 “租房的钱,我出一半。我家离两所学校挺远,考试前我也得提前在附近找住的地方。我和你一起租,怎么样?”赵逐川抬眼,征求纪颂的同意。 撇开两个人能互相监督、互相……不说。 有赵逐川“入股”,两个人资金上的压力显然会轻松很多。 “好啊!”纪颂振臂高呼,随即又歇菜了,“算了,我就是太爱做规划,现在想半天也没用,考上再说吧。” 半小时后,赵逐川刚拿完外卖进来。 他扫一眼教室,没见到其他人,大步朝纪颂这边走来:“他们人呢,还没来?” “他们去黑匣子占位了,说去晚了又得和其他班抢,”纪颂原本没什么饥饿感,一闻到赵逐川手里的饭香,胃顿时狠狠收缩了一下,赶紧伸手捂着,“好猖狂啊,以前哪儿敢想在形体教室吃这种高热量外卖……” “为什么要背对着坐?不防晒了?”赵逐川把食物放在木桌上。 “这叫晒背!促进维生素d,助力钙吸收,还能调节情绪。”纪颂说,“冬天还是不要防晒了,人太久不晒太阳会抑郁的。” “你怎么跟小孩儿一样。” 赵逐川走到他身边,弯腰按了一下纪颂头顶,嘴上这么说着,却也跟着纪颂背对着窗户坐下来。 第118章 他买的是纪颂爱吃的清汤牛肉米粉。 还不让多放辣椒,说要保护嗓子,不然你面试声音不好听,考官怕你以后在片场吼人都没气势。 纪颂用胳膊撞他:“哪儿来的歪理啊,很多导演嗓子都是哑的!我可以买个大喇叭。” 赵逐川任他撞到一边去,又像不倒翁一样坐直,面不改色接过纪颂的那碗,简单拌了拌,给他吹气散热,再放回纪颂手边,说:“人家那是抽烟抽的。” 一低头,香味扑鼻。 纪颂“哦”了一声拖长尾音,仗着教室没人,音量不高不低,“我平时还要亲你,我才不抽烟。” 赵逐川早上吃得饱,这会儿只买了一碗给纪颂吃,看剧本上密密麻麻的字也累了,干脆认认真真看纪颂吃饭,纪颂见他目不转睛,不自觉控制了吃相,还推了推碗过去问:“你也饿了?要不要也来一口?” “是饿了。”赵逐川说,“你猜教室的监控有没有人随时在看?” 纪颂和他待久了,秒懂赵逐川什么意思,稍稍偏头要躲赵逐川的袭击,说:“我觉得肯定有……” 赵逐川“嗯”了声,没去亲他,反而伸长手臂绕到纪颂后腰轻搂了一把,竖起剧本挡住半边脸,凑到纪颂耳边,“是你说平时要亲我的。” 人一紧张,手就想干点儿什么,纪颂无意识抻着手指在键盘上点了点,网页刷新了。 时间刚好到10点整。 红色页面中,纪颂报考的专业名下现出三个青绿色的字:已通过。 下一个按钮是缴纳复试的费用。 纪颂很冷静,下意识朝身侧找了找赵逐川的手,直到那熟悉的温度再交握上来,他才长长舒出一口气,又点开另外两所院校的页面,几乎同步刷出一样的结果。 “全部都过了……”纪颂眨眨眼睫,心跳在一瞬间后知后觉地砸向耳膜,退出平台登录,把电脑往赵逐川那边推了推,“你查查你的?表演应该出得很快。” “我在手机上查。”赵逐川输入密码的速度很快,不到一分钟就在app上查到成绩结果,他没说话,纪颂瞄了一眼,其中一所也是通过,另外两所还没出。 没过五分钟,金姐和明哥果然去了每间教室挨个找人。 明哥手里还抱着电脑,推开门时,只见他俩单独坐在一间空旷教室里,动作一顿,难得笑眯眯道:“纪颂,赵逐川,你们的初试成绩出了吧,怎么样?” 金姐抱着胳膊,正靠在门边喝豆浆,“你俩怎么不笑啊,别吓我。这第一关你俩不可能折了。” “全绿,”纪颂还真笑不出来,“我三天后就要复试了。” 过了是过了,只能说明最简单的第一关已攻克,更大的压力接踵而至。 明哥竖起大拇指,往电脑上登记,“赵逐川呢?复试是哪天?” “五天后。”恰好是赵逐川返程京北的前一天。 自己过了,至少能短暂吊一口气,纪颂没忍住问:“其他人呢?他们怎么样?” “还算达到预期,表一班报了名的过了五成。”金姐说。 不到最后一刻,前面过再多也没用,金姐是项目不落地不敢夸海口的性格,朝黑匣子的方向努努嘴,“喏,他们都在那儿呢,你们都去商量一下怎么一起去京北吧。” “行,待会儿就去!”纪颂心情好起来,拿出手机晃了晃,“小林说他报的三个专业全过了,快去统计他!” “你们这届都挺争气啊?彭校就指着林含声能拿个央传录取了。”明哥单手抱着电脑敲敲打打,看了眼时间,突然想起来,对赵逐川说:“你们京北统考成绩应该快出了,记得说一声。” 金姐和明哥前脚刚走没半个小时。 安静躺在木地板上的手机震动一声。 赵逐川合拢剧本,抿了口水,看到弹出消息的发件人,说不紧张是假的。 回集星这几天,赵添青和齐圆说到做到,很少联系他,在这个时间点,有他招考信息的齐圆忽然发消息过来,赵逐川猜测多半是出了成绩。 纪颂飞快瞟去一眼。 动作轻柔地捧上手机如同献宝,用双指抵住,推了推,“小姨找你。” 赵逐川还没消化“小姨”这个称呼,看纪颂那跃跃欲试的表情,又仰头喝了口水,刻意让自己放轻松,淡声道:“你帮我看吧。” “我?” “嗯,应该是统考成绩出来了。” 纪颂握手机的手一抖,立刻输入生日解锁,比赵逐川好奇多了。 点进微信界面,是一张成绩查询的网页截图,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任何话。 赵逐川给齐圆的备注不是小姨,是“圆姐”。 但紧要关头,纪颂没心思去深究这个备注,只是看着那专业下的总分,愣了两秒。 每个省份给分的高低和分数线都有所不同,纪颂盯着这个分数,额前头发微微汗湿,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小姨发的截图显示281分,是什么水平?” “……”赵逐川没接话,又喝了一口矿泉水。 他闭了闭眼,转头望过来,抬起手掌,把纪颂些微湿润的额发一把抹到头顶去,露出额头,拇指往眉心按了按。 赵逐川虽然没说话,但纪颂能感觉到他一瞬间的泻力。 纪颂紧绷着一根弦,察觉不出赵逐川是失望,还是松了一口气。 赵逐川的手往下滑,直到手托住纪颂半边脸,落在耳后的手指捏了捏纪颂发热的耳朵。 “状元吧。”他语调终于上扬。 顾不上有没有监控了。 纪颂身体猛地往前一扑,牢牢抱住了赵逐川。 作者有话说: 【有男朋友就是爽啊观察团[红心]】 颂:点开微信)准备群发)哈喽我男朋友状元你知道吗? 单独潜入表二班群聊准备发送赵逐川成绩单)哈喽表一班有状元你们知道吗? 点开亲妈微信)上次来我们家的那个小赵是状元哦! 点开好兄弟们的群聊)歪?上次吃烧烤来接我的那个大帅比是状元还有人不知道吗? 小赵拎住其羽绒服帽子将其拖走。 集星羽绒服质量不过关帽子破了鸭绒满天飞—— 颂:你赔我!!!![爆哭] - 加了点剧情晚了一丢丢跪求原谅[求你了] 第79章 小寒 集星还不止出了赵逐川一个高分段的。 林含声虽然没问鼎状元, 但以他279分的分值,彭校掐指一算,怎么着也是个榜眼, 她打听来说今年播音统考总分前两名都是女生, 那林含声算得上是男生第一名。 陈亭播音成绩也不错, 保底能上本省最好的艺术院校, 其他大部分学生都是中等偏上,能有个学校读的成绩。 也有兼报没过的,主攻专业大多都过了线, 戏导专业过的人最少, 明哥说是很大一部分学生静不下心想故事, 写得草率, 背大纲都不会。 纪颂的戏导算正常发挥。 成绩比预期好,总分段累计人数有20位, 明哥说还是朗诵弱了点儿,表演属于正常分段,写作课目单拎出来187分, 省排大概前五名, 所以校考的备考方向不要变, 尽可能去展现擅长的。 “你要这么想,哪儿能每个专业前几名都出在咱集星?这统考没达到预期, 那你校考要争取个意外之喜呀。你这专业在全国能报校考的学校就六所,”李欲比了个手势, 手肘搭上纪颂的肩,“自己加把劲儿吧?背水一战啊。” “别气馁了,颂颂,”林含声也凑过来, “我就五所呢,我还只报一所,我这破釜沉舟,不留退路!” “知道啦。”纪颂伸出手指在桌上点了点。 林含声赶紧塞去一杯热奶茶,也顺着他动作趴下来,眼睛溜圆:“川哥给你买的,快趁热喝了吧,等下要是明哥来了,奶茶连带吸管全给你收了!” 考砸了不要紧,人不能和甜食过不去啊。 纪颂吓得赶紧插上吸管低头喝了几口。 “统考而已,”李欲失笑,站起身,用打印出来的成绩单卷起来敲敲纪颂的头,“我找云朵去了,你俩从今天开始正式是对手了啊。自己准备的内容不要互相过多交流,别被考官看出培训痕迹。明白吗?” “知道啦。”纪颂重复。 他趴在课桌上,脑袋顶一本书,蒙着头,一个人出神了十来分钟,赵逐川从隔壁教室练完过来哄都不顶用。 一到这种时候,他对未来不掌控的无力感又涌上心头,像挥起一把锄头,没有收割的方向。 统考成绩难免影响了状态,纪颂的某次复试录制得吃力,等考完试出来都不知道自由陈述讲了些什么。 赵逐川也没急着问他,一直都没和纪颂多说无用的废话。 等回了宿舍,纪颂才反锁上门,拉开赵逐川羽绒服的拉链,往人怀里钻,直到赵逐川察觉出不对劲,才低头捧起纪颂的脸,又发现这人根本没哭,在装。 第119章 “哭不出来,”纪颂五官全挤在一块儿了,“我本来挺想哭的,挤眼睛了半天,一点儿眼泪都没有。我现在好像比我想象中要坚强多了。” “怎么还有人哭不出来还假哭?”赵逐川被他逗笑,眼也不抬,直勾勾盯着他,往纪颂唇边亲了亲,“你该不会现在逞强,等我走了之后一个人偷偷难受吧。” 纪颂气鼓鼓的:“考不上就会!” 赵逐川又低头往下了一寸,在纪颂下巴上很轻地啄一口,嗓音憋不住乐:“考不上就复读啊,你来京北学,我陪你。” 考得上,考不上,复读或者是怎么样,只要这些事情发生在纪颂这个人身上,那都是好的。 “以后我给你当学弟?我才不要。”纪颂默默盘算。 “我记得我是凌晨生的,也许本来就比你大。”赵逐川说。 在怀里的纪颂像扑腾的鱼,一只手掌根本按不住,赵逐川知道他心慌、没底,不得不从他脖颈后那块肉开始轻轻揉捏,一直顺着脊椎骨往下按,算是安抚他,“你看你那天说我是第一名,成真了。那现在我也说你肯定能考上。安心一点吧。” 奇迹般的,纪颂真像吃了定心丸。 他突然想起来某种说法,就是说性格阳光开朗的人,其实性格会自带悲剧的底色,容易多想或陷入哀思,但是像赵逐川这种人,他人前表现出什么样,那其实就是什么样的。 他不会过多伪装,所以他每次真诚待人时从心底提上来的那股劲儿很吸引人。 莫名像一把修剪刀,能拔掉纪颂所有倒刺。 成绩出来那刻,李欲讲过一句话,问纪颂说,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你不算失利?只是你想要的那个顶儿,你是看不见的。 走到这一步,你拼的不仅是灵气、实力,更多的是要拼心态。 三校之中,京影的复试需要前往线下考点现场录制。 早上五点半,纪颂起了床。 外面天没亮,师大校园里朦朦胧胧一片黑,雾重得伸手根本看不清,黎明前总会极冷。 赵逐川哄他起床、穿衣,纪颂还以为赵逐川送完他就要上床继续睡觉,结果赵逐川说要陪他一起去。 当时纪颂拿着集星开的出门条出校,赵逐川还是去操场围墙走的“老路”。 出校门后,纪颂一路飞奔,跑得喉咙嗓子刀片似地刮着疼,快要被冷空气硌出一口血,也没停,他那时觉得自己像一辆绿皮火车,嘴里喷着白雾,披星戴月,往某个车站而去,脚下铁轨也只铺了那一条,没有分岔路口,终点是他的赵逐川。 等他气势汹汹地跑到墙下,赵逐川刚双脚落地,正擦了擦手上的灰,取下夹在领口的手电筒,一把将射光朝纪颂这边照来——纪颂都不记得赵逐川这是第几次为了他翻墙。 第一次是找女同学,买夜宵;第二次也是买夜宵…… 看起来很有原则的人,总为了他去打破那堵墙。 同考场的云朵昨晚就回家了,听说今早由她爸妈开车送去考场。 纪颂不行,他脾气硬,根本连这场考试都没告诉纪仪龄,他要一口气咬到拿到入场券那天,才有底气提自己要去京北。 8点准时开考,7点半入场,纪颂7点整还和赵逐川一起蹲在考点门口吃花卷和包子。 赵逐川蹲得腿麻,时不时站起来一会儿,手里拎一袋热气腾腾的豆浆,纪颂一转头,他就把豆浆吸管递过去,两个人一句话都没说,却很默契地吃完了早餐。 纪颂蹲得起不来,干脆开始观察考场外来来往往的考生,今年央美的考点也在这里。 晨光淡淡,天空呈现出黎明的灰色,这时候才开始天亮,很多考生背上斜一块厚重的画板,行色匆匆往同一个方向而去,考点门口的路很狭窄,像不管通往哪里也只有这一条路。 纪颂终于站起身来,手扣在单肩背包上,站在街景之中,回头朝赵逐川问:“你呢,你回集星吗?” “我大清早跟着你来,是为了接你的,”赵逐川单手插兜站在原地,抬了抬下巴,脸上终于有了笑,“和那些家长一起。” 纪颂一步三回头,什么也没多说,就是想看着赵逐川一个人站在那里的样子……原来孤单和勇敢真的能够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一进入考场,纪颂明显察觉到校考氛围和统考有所不同。 统考上万人参考,同考场之间的人构不成威胁,但是校考不一样,整个候考省份能筛选去京北的大概就两三个人,每个人都在审视彼此,甚至已经乱了阵脚。 候考室没关门,走廊上寒风贯穿平地,吹得他打了个寒颤。 纪颂放空大脑,重新掖好外套的角,吸吸鼻子,坐在凳子上继续等叫号。 他半阗着眼开始冥想,面颊是比什么都干净清爽的白,眼前嘈杂的候考室如摄像头开始走马观花,越过一扇扇紧闭的房门,他跟随监考人员来到一处空房间,再看见闪烁的摄像头、准考证,准考证上自己的脸—— “33号!” “33号确认考试结束。” 纪颂结束答题,接过笔签了字,戴上集星羽绒服的帽子,跟随一大群考生往外走。 不少人是从考点另一栋楼出来的,身上仍背着画板,纪颂粗略扫了一眼,画什么的都有,还有搞动漫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序章。 纪颂打了个哈欠,干涩的眼眶瞬间湿润,他把准考证叠了又叠,小到不能再小的一块,塞进衣兜里,一路朝考点门口奔跑而去。 赵逐川果然站在一群家长之中等他。 本来就招眼的人,戴个口罩,更是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得见。 这几天已经有多家传媒机构在发喜报了,集星的官方账号却迟迟未发有关于赵逐川的任何消息,最新一条是林含声的喜报。 【@集星艺考:本届统考播音男生第一!拿下!】 视频点进去先是成绩截图,随后是一条查分的视频,成绩是林含声自己查的,他看到分值就算了个大概,相较预期还更高一些。 他先是尖叫一声,转头就迎上金姐大大的拥抱,随后眼睛憋得通红,一看明哥在拿手机拍自己,立刻起范儿了,马上换上播音腔,说,谢谢大家,谢谢集星的栽培—— 旁边一群同学笑得前仰后合,背景音还有人念叨,我呢我呢,我就说考试前拜拜小林准没错的! 相对林含声查分时,所有人等好消息的期待,赵逐川的市状元来得悄无声息,似乎他本该就在那个位置上。 但赵逐川私底下付出的努力,身边人都看在眼里。 人一旦被放到一个高位上,如果结果低于预期,反而显得更不如别人。 纪颂还问过赵逐川,为什么集星不放你的喜报?赵逐川说户籍问题吧。 他不理解,但也没多问,只说,以后够他们发好多好多条。 纪颂率先把林含声这条分享到朋友圈,随后整个主页几乎被刷屏。 【蝉:恭迎我寝大神小林同学!沾沾喜气!】 【野:omg谁懂一个寝室两个第一名的压力……老天保佑别忘了我啊!】 这个视频在这段时间里给纪颂很多勇气。 林含声的游刃有余,赵逐川的沉着冷静,况野的置之死地而后生,孟檀的尽人事听天命……都是他要学习的。 赵逐川正在接电话,回头一看纪颂跑过来,伸出手臂揽住纪颂的肩膀,把人往怀里一带,电话还没挂,先把手机拿远一些,低声问纪颂:“饿不饿?” 纪颂一怔,没想到他先问这个,“不饿!” 赵逐川点头,这才问:“怎么样?” 顾不得旁边有人没人了,反正没认识的人。 纪颂被他搂着,大大方方地笑:“没发呆,没答不上来!” 点了点头,赵逐川回电话的声音愉悦许多,“我们马上就回来。” 电话一挂,纪颂问:“金姐?” 赵逐川答:“嗯,她说上午排戏见我不在,以为我睡懒觉了,我说我陪你来考试了。” “金姐会不会怀疑啊?” 他说是这么说,手上动作半点没含糊,顺着赵逐川的衣领往内摸,凉得赵逐川一激灵,却也没躲,任他暖手。 “我是她学生,又不是她儿子。”赵逐川面无表情地说完,怕纪颂考砸了还故意强撑,转过脸去,眼神柔和许多,开始认真揣摩他的情绪,“考官真没为难你?” 纪颂当真是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说:“一点儿吧?那些题本来就刁钻。” 赵逐川继续问:“给你找的老师押题没有?” “没有,”纪颂说,“但大方向是猜准了的,比如我说我的爱好,老师就会根据我给出的信息问问题。” 赵逐川:“……” 那就等于没什么太大作用,不过是给纪颂提前模拟了几遍而已,想要猜中考官的角度无异于中彩票。 现在才考完试,往外走的人多,根本打不着车。 第120章 赵逐川把纪颂的手牵下来,拽着他的手腕往自己身侧一拉,直接连带着纪颂的手揣进衣兜里,像是怪他总把手放在外面着凉。 他听见赵逐川冷着脸抱怨一声:“捂都捂不热。” 纪颂四处张望一阵,像做贼,抬眼又看见赵逐川耳垂上那枚纯黑小钻钉闪闪发亮,心情顿时更好了,拽了他一下,“那你多牵会儿。” 赵逐川勾了勾唇角,“牵着的。” 两人肩并着肩,踏着完全高升的一抹朝阳,一起往这条街通向大路的方向走去。 回集星后正是吃午饭的时间,一群人见纪颂回来了,全部迎上来把他围在中间。 孟檀好奇道:“考官问你什么啦?” 纪颂埋头吃盒饭抢时间,说:“问我想删掉《龙须沟》里面哪个角色,还问我家乡刺绣养殖的桑蚕最早是从哪个王朝开始养的。” “是的,”云朵举手,“我说我爸是蓝天救援队的,考官让我马上拎一段最适合改编成故事的救援经历出来讲讲。哦,还有一部电影开头是一个角儿唱戏,考官让我唱一遍一模一样的。” “……”况野恨不能马上从身边抓出一面白旗开始摇晃,“幸好我没什么文采,不然学个戏导能去我半条命。” 赵逐川适时敲响警钟:“你表演最后一试可能也得问你这些,要准备好。” 况野马上掐人中倒在桌子上不动弹了。 林含声笑着推了他一把,“这几天排戏还没演够?有本事你别起来了。” “你现在都去半条命了吧?”纪颂捋起他一片青紫的手臂,“到底谁教你这么练的啊?明哥昨天才说了让你往地上摔的时候记得垫一下。” 况野疼得往后缩了缩手,“哎,我看别人复试都是准备的什么戏曲身段,什么武术,我临时抱抱佛脚呗,不然哪儿卷得过。” 林含声已经拿到复试结果,双语播音和播音都过了。 他在旁边听了许久,还管明哥要了药膏回来,靠在课桌边问:“你们复试要真能过,准备自己去还是父母陪着去?” 况野:“我父母陪考。” 孟檀:“我也爸妈陪!” 纪颂也举起手。 宋微澜捂住脸道:“你不会也爸妈陪吧……” 纪颂说话的声音都心虚了,“不是,我和赵逐川一起。” 作者有话说: 【有男朋友真爽啊观察团[红心][红心]】 颂:咦应该不会有同学找我们拼房吧…… 小赵:如果是宋微澜的话,他不会的。 颂:为什么! 小赵:我和他都喜欢你,他肯定看得出来。 颂:[害怕] 颂:那如果他们在京北找我们一起玩呢? 小赵忍不住伸手往他屁股上捏一下:我们是去考试,不是去度蜜月。 颂浏览着自己选好的一居室大床房。 颂点开收藏的京北必吃榜top20。 颂浑然不觉自己被捏了:[奶茶]好像也不冲突耶。 第80章 小寒 赵逐川复试那天, 市里下了一场大雨。 南方深冬的湿冷无孔不入,寒意刺骨,风不断往骨头缝里钻。 纪颂从教室拖了一台小太阳取暖器放在走廊靠墙的位置, 找了根凳子, 坐在黑匣子门口看书。 同样不参加考试的云朵和他一起在等。 论考号, 孟檀和赵逐川录制复试的时间相近, 所以金姐在此时间段做了清场,只留了表一班要参加京影复试的两位同学在黑匣子候场。 另一边,况野和表二班同样进入复试的两位同学也在战斗, 其中一位是那个和孟檀相反风格的复读生。 况野被京影初试刷了, 但成功进入了央戏和沪戏的复试, 相当于他只有这最后两次机会, 大家不得不为他捏一把汗。 见纪颂时不时抬头瞄一眼那教室门,云朵托腮道:“担心况野?” “是啊。”纪颂叹气。 “你不担心自己?”她瞪大圆溜的杏眼。 纪颂摇摇头。 云朵冲他竖大拇指, 感叹:“以前我就觉得你心态特牛,实力和信心能成正比。” 纪颂笑了笑。 他没好意思说,他也曾半夜在被窝里偷偷抹眼泪, 也因为一个故事写不出来把头发抓掉好几根, 也会想着要不然抽根烟找找灵感?最后怕被赵逐川闻出来作罢。 偶尔勇敢也是一种不敢面对, 不留任何想象坏结局的空间,才会表现得像不怕困难。 “赵逐川我倒不担心, 他心态稳,进终试轻轻松松……倒是况野, 今天状态不太好,早晨五点就醒了,还趴我床面前说紧张,我一握他手, 又凉又抖。”纪颂没谈及自己。 云朵也说:“他吧,确实看运气。吃他这一挂的老师会很喜欢,要遇到不吃的,那就完了。” “三校,”纪颂比手势,盯着自己每根手指头的尖,轻声叹气,“总能过一个吧?” 况野有愿意花钱供他走出大山的父母,有爱他的可爱弟弟,甚至还有山,有牛,这样一个甜苦都能咽下去的人,一定会有几分气运的。 复试录制结束,另一间教室的门开了。 大冬天的,况野只穿了一身纯黑短袖,他一身汗,袖口捋到最高,抬胳膊顺手挽了个半扎马尾,长吁一口气。 纪颂没多说什么,扔过去一瓶薄荷水。 况野轻巧接过,仰头喝了大半瓶,猫着腰朝黑匣子好奇打望,“还没录完啊?” “快了,”纪颂看了眼时间,“你怎么没去黑匣子录?” “明哥说我皮肤黑,去黑匣子都没影儿了,就在形体教室给我搭了临时场布,”况野也乐,考完了听天由命反而轻松不少,“颂颂小福星,我听说你复试也过啦?” 旁边的云朵在听他们讲话,没忍住笑出了声。 纪颂在烤火,手掌心互相搓搓,搓热了又往脸上捂,“过啦。哥等着和你在京北团聚吃涮羊肉了。” 况野看他脸白生生的,眼睛又灵,坐着从下面往上看人时特别欠收拾,没忍住往纪颂额头上敲了敲,“借你吉言。” 纪颂一副“我废了你”的表情,哼声:“为了202京北胜利会师,今天让你敲。” 悄悄站起身,纪颂竖起书页挡住半边脸,露出一双眼往黑匣子门口偷瞄。 况野问:“哎。川哥明天就走?” 见纪颂全神贯注地望着里面,还抽空点头应自己,况野心里酸溜溜的,搞不懂为什么纪颂先认识自己,还和赵逐川关系更好,又问:“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 “不出意外是。”纪颂说。 “啊。”况野真失落了。 “他要是复试过了,后面考试都在京北考,考完得回去学文化课,然后就高考、读大学……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吧。” 况野突然悲从中来:“今天会不会是我最后一次见川哥啊?” 接住纪颂甩过来斜斜两道眼刀,况野马上改口:“现实中,面对面,好兄弟,一辈子,我是这个意思!这次校考,川哥教了我不少窍门儿,连声乐都帮我拉了三遍,我要是真能争口气考上,得有他20%的功劳。” 纪颂故意打趣,“才20%,这么小气。” “那40%!我的稿件也是他改的。”况野脸红了。 况野校考用的是原创稿件,那稿件名很长一串,颇有气势,声乐用的藏文歌,赵逐川不懂唱腔,就只帮他纠咬字,纠得纪颂和林含声都会哼那首歌的调了。 纪颂眯起眼,幽幽道:“我记得他刚来的时候,你还觉得他长得太帅了。” 况野心虚:“那我这不是夸他呢嘛。” “男人也有嫉妒心,”纪颂小声,“你这就处理得比较好。表二那个萧杉……”本想就这人平时的行事作风点评一二,陡然想到统考时在楼道的所见所闻,纪颂懒得花费时间八卦他人私事,顿时哑火。 况野没看出异样:“我听说他校考还不错?” “只过了京影,其他俩学校都刷了,”纪颂说悄悄话,“嫉妒心比实力强,和这种人以后当同学才难受。你要是以后和他一个班……” “我才不和他一个班!”况野瞪眼,“我性子直,憋不住事的。我要和川哥一个班。” 纪颂:“那你班草无了。” 况野:“……” 纪颂:“你什么眼神!” 况野:“你也太偏心眼了吧。” 这回轮到纪颂沉默:“……” 我就偏心,怎么样! 可惜有些话只能藏在心底,纪颂憋着笑没回嘴,况野也不知道这人突然莫名其妙在笑什么,瘆得慌,赶紧把剩下的薄荷水一口气喝完,准备叫上林含声去楼下咖啡厅补补觉,神经紧绷了一天,是时候给自己偷个懒。 在食堂用完晚餐后,纪颂和赵逐川一起返回集星教学楼。 这几天各个教室使用量都大,金姐分配了任务给各班,说最后用教室的同学得打扫卫生,以防随时有同学根据排期录制考试内容。 第121章 “你高中班主任找你主持毕业典礼?”赵逐川掰断一根冰棒递过去。 纪颂接了冰棒,“嗯,我高二上拿过最佳辩手啊,现在又来学传媒,班主任说我口条好,就抓我当壮丁……还得管vega租套西装,到时候拍照给你看。” 赵逐川问:“你没有西装么?” 纪颂一脸“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的表情,“我统考穿的西装是租的,你忘了?” 赵逐川有好几套西装,幼年时期到青少年时期各种类型都有,但它们一直没有露面的机会,都被防尘袋包裹着锁在衣柜里。 “我是觉得你穿西装好看。”他去牵纪颂的衣角,脸上带着很淡的笑。 纪颂其实没怪他,心在赵逐川手伸过来的那瞬间就软了,皱起鼻子,回头一副自以为凶狠的神情,嘀咕道:“你在找补!” “上次如果不是你不会打领带,我都看不出来你是第一次穿。”赵逐川朝他靠近些,用手指擦掉冰棒顺着纪颂手掌滑下来的水珠。 两人一前一后从一楼走廊内走出。 纪颂回头打闹,跑在前,嘴里还叼一根冰棒,羽绒服全被他敞开了拉链,灌进去一脖子凉风,这时候也不怕冷了。 他转头看见况野正靠在咖啡厅门口啃孟檀外出给他带回的法棍。 刚想臭屁一波打个招呼,纪颂只听头顶一阵清晰的水流声响,楼上不知道谁泼下来小半盆温水,水珠猝不及防地砸上肩头,喷溅开来—— 好消息,水倒是干净的,还没用过,水温适中。 坏消息,现在是冬天。 温水顺着羽绒服防水面料往下淌,有一小部分钻进领口。 纪颂顿时止住了所有动作。 当时他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头发没有遭殃,衣物湿透了,水珠不断滴落,内里打底的衣服沉重地裹紧身体,挡不住的寒意如针尖顺着毛孔往身体里钻。 他是在校队混大的,并非什么好惹的主,第一反应就抬头往上看,捕捉到二楼栏杆边迅速收回一双手。 意外观看了全程,况野不吃了,举着法棍冲出来,扯嗓子往上一声吼:“谁!” 赵逐川二话没说,转身把没吃完的冰棒扔了,大步走进咖啡厅挑了一把扫帚,手捏着杆,脚踩在下面,一使力,把头给卸了。 纪颂脸色突变,叼着冰棒也往楼上走。 况野看赵逐川沉着脸不说话的表情,直冒冷汗,感觉上次在医院赵逐川动手也差不多这样,马上有了并肩作战的自觉,跟着赵逐川跑上了二楼堵人。 楼梯里一阵脚步声凌乱。 宋微澜刚吃完饭,正巧路过,伸手拽了下纪颂,“颂颂你怎么……我天,你身上湿了?” 况野气急:“被人泼的!” 这才停了停脚步,纪颂笑了下:“小宋,帮我回宿舍拿块浴巾呗。” 赵逐川拎着一根棍上了楼。 跟在后面追了几步,纪颂追得直哆嗦,只见赵逐川突然停了脚步转身看过来,纪颂还以为他不让跟着,结果赵逐川伸手过来,把他叼在嘴里的冰棒也拿出来扔了。 他说:“你再吃就真感冒了。” 这时候赵逐川的脸才算得上是真的冷,木棍在二楼走廊栏杆上敲得砰砰直响。 他问:“谁泼的?” “哎,我们不小心的,”萧杉从人后钻出来,脸上堆着笑,拍了拍身前一位男生的肩膀,摆出标准老好人模样,“川哥。” 他第一次这么叫属实有些拗口,“我们寻思着这学校里人都不多了,晚上大家都应该还没吃完饭,没想到这么早就有人过来。” 其余四人都绷着脸,没道歉。 说实在的,集星校服都长一个样,还真不容易分辨是谁的手。 纪颂认不出,也就没说话,埋头在赵逐川身后,用况野找的纸巾捋头发上的冰水。 打底衫还行,湿了一半,水没继续往下面透。 真庆幸不是在京北,不然他得当冰雕了。 “表二的是吧,”赵逐川拧眉,目光在他们之间转一圈,“都是学表演的,你们跟我装什么?” “我装?”男生脸红脖子粗,“我们都说了不小心,你……” 纪颂看这人眼熟,得亏自己记忆力超群。 他上前一步到赵逐川身边,“我是不是收拾过你啊?在厕所,你嘴我们班赵逐川,我还教你念他大名,”他扯扯嘴角,又冷又不得不迫使自己镇定,面儿上似笑非笑的,“你不记得了?” 纪颂伸手一指,指端几乎快戳到人脑门儿上,“你什么你,他叫赵——逐——川,还要我再教一次么?” 男生猛地一抬头:“你他妈指谁呢?” “就指你了怎么了?”纪颂一动不动,发梢仍在滴水。 况野“嘿”一声,拨开纪颂肩膀。 他从身后伸出手来,又曲起手指一点,在心中憋久的气爆发出来,朗声道:“嘴巴那么不干净,你们表二这群人早就欠干了!” 表二班十来个人,大部分人安静上进从不惹事,总有那么几个爱挑事的,每次都和表一抢教室、拼排名,况野早就忍不了了。 今天这一盆水莫名其妙扣到纪颂头上,况野气结,顺手举起才啃了几口的法棍就往人头上砸去! 赵逐川那一棒子敲到哪儿了? 纪颂不记得,反正敲人身上了。 只记得他们人多,自己这边人少,五打三也没在怕的。 对面用泼水的盆子砸过来时,赵逐川仗着个头高,下意识护住了纪颂的头脸,胳膊上狠狠挨了一下。 这场架还没开打一两分钟,刚吃完饭的金姐回来了。 明哥冲上前先把对面拉开,再回头来看纪颂一脑袋冰水,愣了片刻,又见宋微澜正抱着一条浴巾匆匆跑上楼,气喘吁吁的。 所有人都没吭声,只有宋微澜站在楼梯口缓了缓气,平时说话轻声细语的他在此刻高声喊道:“纪颂身上的水,是不是就你们泼的?!” 刚进办公室没五分钟。 金姐正在教育人,来龙去脉才问清楚,办公室门从外被推开,耳边传来几声尖叫! 纪颂眼疾手快,伸手拽住金姐衣袖往旁边挪了半步,只让她发丝沾上了一点水。 是一杯常温水泼了过来。 林含声用自己保温杯接的。 表二班站在入口处那五个人无一幸免,每个人脸上都挂了水,有人气急败坏,伸脖子要往门口冲! 况野那根法棍早就打得吃不了了。 纪颂瞬间点燃,顺手抄起办公室门背后的扫帚,倒过来横在身前,挡住后面的林含声,踮起脚高声道:“怎么着,以牙还牙了,你还想打吗?” 明哥吼道:“够了!” “这下好了。”金姐闭了闭眼,抹掉一滴飞溅到眼皮上的水珠,“这下是三个班的事情了。” 林含声单手扶着门,另一只手还拿着保温杯,面上笑得很乖,看都不看那群人一眼。 金姐满肚子话说不出来,抱着胳膊转身背对着所有人。 明哥一看气氛不对,赶紧摆手:“行了,你们该还手的还完手了,泼也泼够了,都成年人了,差不多得了吧?还不快回去备考!” 萧杉正在擦水,忿忿道:“这就完了?” 金姐怒气正盛,猛地回过头,不得不带情绪,“不然呢,你还想怎么样?三个班拉到一块儿淋水再打一架吗?你们泼水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自己心里清楚,非要追究就没这么简单了。” 萧杉支支吾吾:“可我们班主任是……” “那你去问何雁,问我能不能管她的学生?”金姐语气严厉,抢过纪颂手里的扫帚往办公室桌子上一撂,砸得桌面清脆一声响,“我看你们是和平了太久,忘了之前集星会怎么处理闹事学生了吧?是不是都觉得自己能考得上,所以还没高考就开始狂了?” 对,谁考不上谁就丢人。 这话踩踏上况野敏感的神经,他绷直嘴唇,唇峰的棱角看起来很是倔强,“金姐……” “行了。”金姐手肘撑上办公桌,和明哥交换眼神。 明哥摆手:“还不快赶紧回自己教室?” 一见学生都面面相觑不肯走,动作拖拖拉拉的,明跃抄起桌上那根扫帚,抬起手臂,作势要打,那些日子被体能训练制裁的痛苦瞬间涌上心头,表一班几个人马上推开门跑远了。 表二班的学生还不服气,明跃看得出,这时候也不想给太多好脸色,叹气道:“实在要闹,你们就找何雁去。” 等学生都走完了,金丹凝才趴到桌上,抓了把头发:“都作的什么孽啊……” “怎么?”明跃擦手,摸了根烟递给她,再一摸兜,“完了,没火。” 金丹凝指缝夹着烟,没抽,“彭校今天上午才找了我,问我想不想带队领他们去京北考试,说合成一个队,住一块儿、一起吃饭、一起考一起回,他们这闹得水火难容的,怎么一起考试啊?” 第122章 明跃弯腰泡茶,“你就如实说,说今天下午这帮孩子才干了架,去京北还得打。” “都惯的什么毛病,”金丹凝头都大了一圈,“这么冷的天,他们打扫个卫生往楼下泼水,那不成心的吗?” “何雁还没回来,你收拾他们班学生也不合适啊,”明跃叹气,吹散茶汤的热气,“别操心了。我们最好找彭校谈谈,让她死了这条心。他们这年纪小孩儿一天一个样,到时候考试互相影响才不好,自费考试自己负责最合适。” 晚上,纪颂没去复习。 他发了个消息给金姐请假,拉着赵逐川回了寝室。 换好一身衣物,纪颂拿了从校医室开来的碘伏,捋起赵逐川的衣袖。 还行,轻微擦伤,袖口垂下来也能遮住,不怕考试被看见。 其实不上药也能好,但他就想多和赵逐川单独待会儿。 这一走又是快一个月,再见面要等春节后了。 纪颂倾身向前,额前茸茸的碎发扫过赵逐川的眼睫,问:“你到时候去京影三试,准备穿什么?” “紧身形体服,软底鞋,在小剧场考,”赵逐川顺着纪颂的问题说下去,“要考大半天,上午下午都要入场。” 纪颂点头,“今天他们……会不会是奔着你来的?” “可能只是想着我们都要走了,找事儿吧。”赵逐川说。 明天凌晨他一走,还在集星培训的学生最多待到年前半个月,都得被赶回高中上课。 现在艺考和以前不同,文化课占比很高,很多学校实际分数线高到普通本科92%,还能校考的就那几所,想抓住二次机会的人太多。 纪颂突然有点沮丧。 他和萧杉对彼此的秘密略知一二,但都没有实质性的证据,相互构不成威胁,顶多打照面恶心对方几句…… “被泼水的是我,你拿根棍子往别人身上砸,那真要追究你怎么办?” 学着小时候纪仪龄给自己包扎伤口的样子,纪颂俯下身,吹吹赵逐川肩膀上的皮肤,这伤像出在自己身上,看着都疼。 赵逐川凑过去亲了亲纪颂的嘴唇。 很软,也凉,像今天他没买的糯米糍雪糕——还好现在也吃到了。 寝室里,只有阳台小灯亮着。 赵逐川随意地靠在床梯边,袖口向上挽起,撸到肩膀,露出的臂膀饱满紧实,擦伤的红痕只有半指宽,碘伏却被纪颂抹了半掌。 “可以了,”他按下纪颂涂药的手,看人在发呆,问,“刚吃完感冒药犯困了?” “没呢,我在想事儿……转移注意力。”纪颂挪开目光。 “什么?”赵逐川抬眸。 纪颂睁大眼,眼底纯净青涩,舔了舔嘴唇,没敢直说。 他很恶劣地想,赵逐川捋开衣服,露出伤口的样子,实在太……要不是身处宿舍,两人没办法擦枪走火,他就该把赵逐川的手按在床梯上,让他把一身漂亮匀净的肌肉都露出来。 看一眼记一个月,差不多了。 纪颂咳嗽一声,无意识地把裤腰往下扯了点儿,说:“之前说我俩戴情侣耳钉的事,也是他们班传的?” “我不确定关于耳钉的传言是从谁的嘴里传出来的。”赵逐川答。 以前没接触过同性恋,纪颂没有过参照模板,不禁问:“我们……真的很明显?” “一般不会往这方面想。”赵逐川不确定,“小林是心细,又跟我熟,他自己也懂,一猜一个准。” 有些情侣就这样,不需多解释什么,两人往那儿一站,有那根筋的人就看得出问题。 赵逐川做事从没像现在这样不留余地,要是真今天打出个所以然,金姐又一顿熟悉操作给送派出所去,赵添青或者齐圆今天不想来也得来。 他航班是早上9点的。 不等天亮,凌晨5点会有车来接他从集星出发。 赵逐川皱眉,担心纪颂之后的安危,“他们是有计划的?” “打架哪儿需要筹划啊?基本都是长期以往积累了矛盾,看人不爽,正好手边有东西,提起来就干了。估计他们也想着明天你要走了,想找点麻烦吧。”纪颂说着,歪头,“你这么没经验?刚才看你拿棍子砸人那么狠,我以为你街头小霸王呢。” 赵逐川讲:“小时候打架多,长大了就很少。” “小时候?” “嗯。我家没大人。” 纪颂想了想,小时候他才是小霸王呢,逢年过节回老家,那种青石板街巷一眼望不到尽头,每家每户都有半大的臭小子,他挑的架还不少,十里八乡闹得人尽皆知,可一旦有大孩子要欺负人,纪颂就撒丫子往家里跑,他爸虽然是个读书人,但一看到儿子被欺负这种事儿,还是抄家伙不带怕的。 纪仪龄那时候常说梁牧你看看你儿子!这骄纵性子就是你给护出来的。 “你舅呢?”纪颂打了个喷嚏,接过赵逐川接好的热水,闷了一大口,像在喝白酒,浑身发热。 这一热,他恨不得吼一嗓子,又觉得自己行了。 赵逐川只说:“他不是我姥姥生的。” “哦,旁支?小姨呢?” “小姨过年不回辽东。” “结婚早吗?还是太忙?” “太忙。” “这样啊……那可惜了,你小时候如果当我小弟,保管你横着走。” 赵逐川一乐,伸手捏纪颂鼻子,“你现在也横着走。” 小霸王,小螃蟹,再问都快招架不住了。 纪颂“哎”一声往后仰,呼吸不畅,差点没背过气去。 他越想越点儿背,和表二班闹架就算了,手没还几下,赵逐川还挨了一盆子! 要不是林含声用水泼了他们一脸,他指不定要在被窝里生闷气到天亮,第二天天不亮又爬起来找事。 纪颂没真爬起来。 但凌晨五点,他迷迷糊糊醒了,困得没力气坐起身子,只感觉有人站在他床沿,一双熟悉的手从栏杆里伸进来,用手指蹭了蹭他的脸。 “我走了。” 那手滑至被窝里,扣住他的,“提醒祝你新年快乐。京北见,颂颂。” 纪颂动动眼皮,觉得这一声很熟悉。 也许当群演那晚,他梦见赵逐川这样叫他很多次,是真的,并非是梦。 他睁不开眼,没完全醒,反手下意识回握而去。 直到那双手抽出,离开,他才猛然睁开眼,捕捉到宿舍门边的人影。 少年人还是那样高,那样挺拔,仍是背对着门的站姿,对纪颂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纪颂半张脸埋在枕头里,眨了眨干涩的眼睛。 他知道这个动作的意思,是让他多找他,多联系他……多想他。 他点头,不知道赵逐川能否看得见。 门轻轻关了,脚步声远去—— 他想起才开始上表演课时,钟离遥总是骂,说有的同学表演打电话,非要双手握拳然后竖起小拇指和大拇指!你们谁日常拿手机是这么拿的?啊?打电话到底该怎么演?还有拿枪的,扣动扳机怎么扣?是比个“8”吗? 纪颂就犯过这样的毛病。 那会儿赵逐川还不怎么说话,只盘着腿坐在地板上,唇角稍稍勾着,周身一股冷淡倦意,可纪颂看得出他在笑。 翻了个身,纪颂闭上眼…… 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同汽车引擎声一齐远去。 往前种种,皆为记忆里酸涩而潮湿的梦。 就像蝉终其一生,都只会经历一次在夏天的“成虫阶段”。 而蝉的幼虫,会在土壤中蛰伏17年,等待这个夏天的到来——他们也是这样。 那蝉死亡之后,会去到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是会忘却前尘成为别的生物,还是埋在泥土里,不停回望所经历过的那个特别的季节? 再次入睡前,纪颂头脑昏沉,想起与投影仪共度的无数个日夜。 前几天李欲来放片儿时,他又睡着了,手背把脸颊睡出了红印,都还在困倦中不肯醒来。 耳旁,电影音效传来铁轨轰隆隆的声响。 他听见有人说—— 「夏天的风穿过隧道, 带我去往另一个世界1。」 作者有话说: 1出自2001年日本电影《千与千寻》。 - 【考上了想怎么恋都行观察团】 过初试: 哇我过了! 过复试: 咦我过了。 进终试: 我怎么还真过了……[求求你了] 颂还在美美幻想和男朋友一起喝豆汁、租房、考试、看升旗,让男朋友背自己爬八达岭长城转圈圈。哦还要去雍和宫拜拜。 野子拿出喇叭:那是求——事——业的[问号]—— 颂从金姐那里拿了组织统考时的更大的喇叭:有赵逐川的脸拍——我还怕事业不好吗[加油]—— 野子觉得有道理,和颂签订“拍他也拍我”盟约。 第123章 还没意识到自己会被折腾死的小赵:完了,好像真藏不住了。 第81章 雨水 在落地京北之前, 纪颂没想过北方的天空能这么蓝。 铺天盖地的蓝。 绿叶仍在沉睡,赤裸的树枝突兀地将其分裂成陶瓷上的冰纹,辽远而澄澈, 没有一丝云絮, 和赵逐川朋友圈里发过的图一模一样。 现在是二月中旬, 刚过完年。 这20来天, 整个集星都在等待通知下一试的好消息。 纪颂等来了进入三试的绿灯,却还得在京北多待一周等导演系特有的四试,也是终试。 要考那么久?纪仪龄在陪他收拾行李时问, 那上海你还去吗? 纪颂三校都过了, 但没把握哪个学校能拿小圈证, 不敢轻易放弃任何一所, 只得说,要去。 果然如他所算, 纪仪龄给了一万块钱考试资金,其中有两千是春节收的压岁钱,纪颂想省中间来回两趟机票钱, 就直接和纪仪龄摊牌了, 说要在京北待小20来天, 等最终试考完再回。 期间还要去一趟上海。 加上吃饭、缴费、交通出行,满打满算省着点花, 差不多够用。 为了让“集星艺考”这标识多在媒体面前露点面儿,能靠今年的成绩一举成名, 纪颂身上这件新羽绒服还是彭校赞助的。 彭校说你去京北,得天天穿,考试那天也得穿! 这样一来,他就有两件能换洗的羽绒服外套了, 刚好换着穿。 按照京北二月份的天气,一套保暖内衣再加高领薄羊毛衫打底,待到三月中旬结束供暖,足够了。 羽绒服长至膝盖,纪颂穿着不方便,拉开全部拉链,背着包往到达口的行李转盘走去,心跳得竟然有些快。 机场落地窗外另一架客机往前缓缓滑行,纪颂滑开手机解锁。 消息弹出: 【李欲:你放宽心啊,以最轻松的状态去面对就好了。很多时候并非你专业能力不够,而是老师的判断有误差,可能某个监考老师觉得和你聊得来,觉得你这个小孩儿有眼缘,那你的分数才会从基础往上加!】 【宫雪:三试的短片分析相对有难度,但你别留后手,这一关的命题故事就掏你的王牌,先进终试再说。】 【班班金:到了没有?】 纪颂心头一暖,挨个回复消息,顺手伸进羽绒服衣兜找身份证准备核对行李牌,掏出来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加油,放轻松~”。 落笔是彭思芮。 彭校么,纪颂想,虽然有时候看人下菜太不遮掩,但对学生有求必应,不管是给咖啡厅配置微波炉还是给化妆间安空调,甚至连每次汇报演出的舞美都是请市里专业团队来做的。 除了交学费之外,她也很少收学生的钱,前几天阿符央戏表演系复试被刷,走不了校考了,彭校还抽了时间专门找阿符聊了聊,说如果选复读,学费给他全免。 培训学校不比的高中单纯,又没有大学那样利益混杂,算是浓缩起来的小社会,纪颂在这里看到了各种各样的人,或成熟、或幼稚,不管如何,最后都得拿成绩说话。 手机震个不停。 他接通电话,是薄炀打来的。 “你终于开机啦?到京北了?我说怎么给你打电话打不通……” “刚到,有事说事。”纪颂要待这么久,带了个31寸的银色行李箱,“我这马上取托运行李了。” 薄炀听起来活人微死,“我最近愁着呢。” “我听说你模拟考得很好啊,”纪颂说,“事业爱情双丰收,愁什么?” “哎,我女朋友她爸妈想送她去香港读大学,以她的成绩,问题不大,但我不可能啊。我爸警察,我妈护士,本科加硕士得读六七年,要供我很困难。” 纪颂看到自己箱子了,歪头夹住电话,“那你想好报哪里了没?” 薄炀:“想报中山大学,离香港近点儿。但是我爸妈希望我能上公大,在京北。” 纪颂叹气:“拉倒,你说这两所学校根本都不是一个类型。第一所你再努努力问题不大,第二所还得体检和政审,以后的路也不一样。你个人什么想法?偷偷告诉你,我妈还希望我上理工呢。” “家门口那个?” “对。” “那你也拉倒,你一开始就想去京北,那就争取能去。” 电话交谈间,纪颂顺手帮身边好几位女士拿了箱子,这终于轮到自己的箱子转来跟前了,伸手轻松一拎,看了眼时间,估摸赵逐川在外面等了快半个多小时了,说:“我不跟你讲了,我室友来接我了,你发等会儿微信给我。” “你室友?”薄炀只记得那一个。 “之前给你提的那个,我在北京跟他一块儿考试,跟他住一起。” “那个很帅的?” 纪颂听得心花怒放,手里装得满当当的箱子都像轻了些,唇角上扬,“对啊!就是他!” 那人正在到达口站着,一接过箱子,口罩没取,扣上外套的帽子,隔着面料侧过头轻轻蹭了下纪颂的耳朵,沉声,“和谁打电话?” “我同学,”纪颂这才挂电话,“你上次送他回家那个。” 赵逐川却说:“有印象。那次我真以为那是你男朋友。” 纪颂:“……” “我那个时候看起来就不直?”纪颂思考措辞,“我觉得还好吧!” 在赵逐川来之前,不管是高中还是初到集星,没人怀疑过他的性取向啊。 就连纪颂本人也没往那方面想过。 “你自己是不觉得,”赵逐川好笑道,“我第一次在教室转过头看你,你知不知道你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有吗? 现在回想起来,纪颂都仍记得清那天大屏幕上的打斗画面,长河落日,衣袂翩翩,赵逐川自带的光芒扑面而来,那一刻世界都寂静,他不得不被迫望进他的眼睛。 那时是炽热的夏,现在不一样了。 赵逐川新换了件深灰色外套,他像这寒冷空气中唯一的热,吐息落到纪颂耳边,很快染上薄红一片。 有审美?这借口不顶用了。 能记得住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的脸,那不就是一见钟情? 跟随地标指引,纪颂往打网约车的方向走。 赵逐川却扯住他的袖口,抬下巴,示意t3眼前一条宽敞的连廊,“去停车场。” 纪颂一愣:“停车场?” 赵逐川“嗯”一声,“有车来接。” 纪颂扬起脸笑:“我好大牌哦。” 赵逐川看他可爱,往纪颂脸上怼了一副墨镜,“大导演,戴好。” 为什么戴墨镜,纪颂也没多问,只觉得心情好,一路飞奔着推箱子的力气都变大了! 到了停车场,纪颂跟在赵逐川身后,找到了一辆纯黑色lm商务车。 司机和赵逐川一句话都没多交流,开门下车。 赵逐川则轻车熟路地站在车尾等待,再搭把手,一起把行李箱装进车内。他绕到车边拉开门,偏了偏头,“别发呆了,上车吧。” 纪颂坐上车,稍显局促,扫了一圈车内没别人,问:“你家的车?” “对。” 赵逐川伸手往他脸颊边碰了碰,确定车内温度不会太低,调节显示屏为纪颂放高腿靠,又侧过身从后排拿来一床薄毯铺到纪颂膝盖上,“机场离民宿有一段距离,现在晚高峰,可能得一个多小时,你休息一会儿,晚上还有事。” 薄毯上散落一股淡漠的木质香。 这味道,今天的赵逐川身上也有。 以前纪颂从没在他身上闻到过。 反观今天赵逐川的气场,陌生又熟悉。 相较在集星,他似乎又变回了初次见面时那样,冷静、克制,不愿与周围任何产生联系。 车辆启动,纪颂打开窗户,等风声灌入耳朵,压低嗓问:“什么事?” “……”赵逐川有点接不上他跳跃的思维。 他偏过头看纪颂,想了想这句话的由头,又闭上眼,没说话。 他伸手把前后排之间的隔板升起来,敲了敲扶手,语气懒散:“一起睡觉,算事吗?” “当然算。” 纪颂猛地拿薄毯盖住半边脸,耳朵泛红,深吸了一口气,那味道钻入鼻腔,像赵逐川正把他搂进怀里。 一小时后,商务车在小区门口停下。 赵逐川没让司机帮忙把行李送进去,直接下了车,二人无过多交谈。 纪颂很奇怪,这到底是熟还是不熟? 不容他细想。 赵逐川一手拖着箱子,一手拉着纪颂快步进了这栋老式居民楼。 小区附近环境嘈杂,和纪颂十多年前在报纸上看到过的西单菜市场差不多,楼房土棕色外观相对破旧,单元门入口狭窄,约摸是千禧年间的房子了。 民宿内部重新装修过,配置不齐全,但胜在干净,每天晚上回来住一住不算为难。 这里是西直门。 第124章 房子是纪颂订的,套一,45平方,不算大,但在京北这个寸土寸金的地界,两个人挤一挤住二十来天差不多也够了。 因为不确定最后一试到底多久开考,二十来天也不好喊价,纪颂没精力和老板算账谈价,直接在软件上定了连住,期间不需要保洁来打扫。 “一万块钱,”纪颂按照指引输密码开门,“你真的能住?” 赵逐川揉了揉纪颂的后脑勺,“能住。” 对于外出住宿,纪颂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进门先检查了所有角落,再把可能有摄像头的地方都遮了个遍,检查床品,最后才把行李箱和赵逐川一同推进门,反锁,拿起手机晃了晃:“给你点了很多一次性用品,这段时间换着用吧?” 进了房间,赵逐川才取下口罩,把鸭舌帽往纪颂头上一扣。 左手放到纪颂脸颊边,轻轻按了按,低头去蹭纪颂脸。 赵逐川鬓角的头发刮得脸疼,纪颂瓮声瓮气地:“怎么不说话?” “有点累。”赵逐川忽然不动了。 纪颂也没敢动,反手抱住他,还以为他是被三校备考折腾得没力气,从他肩背一直揉到臂膀,小声碎碎念:“练疼了?你那个老师,肯定很严格……” 那可是秦俐啊! 纪颂看过她在剧院带演员的录像,钟离遥和她的苛刻完全不是一个量级。 “不是。”赵逐川闭着眼,赖在纪颂颈窝里不想抬头,人又重,弄得纪颂往后退了几步,他才抓过纪颂的手往胸膛上按,察觉到纪颂要抽回手,他按得更狠了,“不要躲我。” 纪颂真的没动了,当赵逐川在撒娇。 赵逐川害怕要曝光的这个事情在外已经有了风吹草动。 不确定有没有记者在蹲他。 但赵添青不是吃素的,不至于让人蹲到这个地步,这段时间她和靳霄出双入对,再怎么避嫌也会留下痕迹,不知道被拍了多少照片,舆论仍没有半点风声。 也许留给他们的时间只有这十来天了。 这是最后的宁静。 等表演系三试时间一公布,倒计时就会来临。 赵逐川想珍惜这段时间的相处,又不愿意纪颂被打扰…… 毕竟他接男同学的机,送男同学回住所,都无伤大雅,但和男同学同居过夜,性质不一样了。 道理他都懂。 可他实在舍不得纪颂一个人在这里住着。 卧室里有一张大床,飘窗空无一物,能放点东西,除此之外只有能下脚的地儿和一张书桌。 认真打扫了一下房间,两人几乎拿湿纸巾把目光所及之处都擦了个遍,简陋点儿不要紧,重要的是必须干净。 纪颂当时刚拆了一包纸巾,一转头,赵逐川正在扫地,干得火热,外套已经脱下,在凳子上叠得整整齐齐,手表也放好了。 赵逐川时不时抬起手背擦汗。 从纪颂的角度,能看到顶灯灯光洒在他眼睫上、鼻梁上,举手投足都和这样一个略显逼仄的背景格格不入,但赵逐川没有一句抱怨。 说实话两个人都没过过苦日子,可只要在一起,哪里都是好的。 白天两人在这里待不住,得去彭校提前帮忙联系好的形体教室。 彭校帮忙联系的那个形体练习室离这边有一段距离车程大概得半个多小时,每天两人都得抓紧时间打车去打车回,还不止他们,集星的其他学生也会一起过来。 但不能练太晚,等晚上八九点,就得往住处走,找一间自习室,看书看到十一点左右再回,最迟一点之前必须上床睡觉。 第一天,租借来的教室中暂时就他们两人。 先是各练各的,没多久,又对了会儿戏。 最后纪颂闹不过他,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蹬了几下腿,困了,眼睛盯着天花板发呆…… 这里像集星,又不是集星。 他一翻身,看见已经黑沉沉下来的天,窗外标志性的建筑大厦灯火通明,夜风呼啸着掀起窗帘一角。 赵逐川走过来,随手拎了外套搭在他背上。 趁机在地上偷懒的人趴着没动。 赵逐川蹲下,弯着腰,眉宇间没什么神色,手却潜进外套里,用指腹按住纪颂的腰,再捋开衣摆…… 纪颂呼吸一顿,腰腹骤然紧缩,蜷缩在地上像一只虾米,不敢动,裹着外套翻过身,很轻地倒吸一口凉气。 他又很娇气地哼哼:“别摸,有点痒……” 赵逐川抬眼:“只是痒?” “这里是教室,”纪颂没忍住低喘一声,看赵逐川表面上依旧冷冰冰的神情,胆子大了,挑衅道,“难道我还敢说我很爽啊……” “明天有老师要来。”赵逐川哑声说。 “我又不考形体了,”纪颂翻个身装死,“你又找借口!” 赵逐川“啧”了一声,往纪颂腰上颇为结实的肌肉捏了一把,咬牙:“你就仗着现在是在外面……” 纪颂抬腿往他膝盖上踢了一脚,“回去你也不敢让我……” “嘘。”赵逐川捂住他嘴,“有监控。” 纪颂想翻白眼。 这时候你知道有监控了? 昨天晚上,两人睡觉的第一晚,他抱着赵逐川亲了那么久,手刚抬起来就被按下去,刚要往脖子上搂又被捋开。 理由是明天还要走戏,要练形体。 那哪天不练形体? 不就是屁股遭殃吗,躺一天就好了! 纪颂还捧住赵逐川的脸蹭了蹭,一股子邪火没地方发,又确实困得不想睁眼睛。 京北的暖气太足了,根本坐不起身子…… 昨晚纪颂专心致志地亲赵逐川的耳朵,小声地哄,说,不疼的,很舒服,我轻点。 赵逐川沉默了几秒。 他任纪颂胡乱一通亲,喉结滚了滚,你怎么知道不疼? 我上网查过了啊。纪颂低声,神神秘秘。 赵逐川点头,你说的。 纪颂笃定,我说的! “不过这里真的有监控?”他翻身艰难坐起,四处乱瞄。 赵逐川转移他注意力,“手机响了。” 两所院校的三试榜单还没公布,但沪戏表演专业的榜单出了,集星只进了赵逐川、宋微澜,还有表二班的两位女生。 纪颂很高兴。 当天晚餐的减脂餐都变香了,非要用筷子夹一根萝卜丝,立起来,假装是蜡烛,让赵逐川闭着眼许愿。 “希望过几天能在京北和大家见面。”赵逐川说,“希望纪颂能考好。” 纪颂微怔。 他知道赵逐川说的“大家”是谁,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因为过几天三试就要放榜了。 赵逐川向来都是帮他完成愿望的那个人,从来信奉求人不如求己,现在却在为了他在向神明祈祷。 纪颂问:“你不保佑保佑自己?” “不出意外,我能进,”赵逐川口吻很淡,“但我不想你难过。” 纪颂相对更感性,各方面情绪容易被影响。 赵逐川怕他想多,伸手捏了下纪颂的脸,认真道:“今晚就不去自习室了,行么?” “啊?今天第一天,不需要有个好开头吗?金姐和明哥才说最好每晚都去打卡的,要巩固记忆。”纪颂收拾饭盒,揉了揉酸疼的脚踝。 赵逐川摇头,“我们早点回去休息。” 吃完饭,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赵逐川领着纪颂去附近的路口站了会儿,那天来接机的司机送来一床洗过的新被褥,又什么都没说,开车就走了。 赵逐川说是看纪颂身上有点过敏,小腹那一块挠得通红,就打电话让家里送了一床新的来。 “他还有事,”赵逐川解释,“我们打车回去。” 两人拎着一大袋床品上了网约车,床品瞬间将后排座位中央堵得水泄不通。 纪颂突然觉得这场面有点好笑,又完全抽不出手可以拿摄像机。 他按下窗户,闭着眼迎面感受京北夜里的寒风,压低音量喊:“回家了——” 赵逐川没忍住笑了下,“你好疯。” “压力大了就得疯!”纪颂看窗外,吹得眼泪花乱飞,“进三试——” 赵逐川那边的车窗也放下了。 他模仿纪颂的口吻:“不要走——” 额发被风吹得凌乱,纪颂笑弯了一双眼,整个人都快贴到车门上,“走哪儿啊?” “留下来,”赵逐川说,“不要走。” 下车后,两个人抱着极重的床品,走一会儿歇一会儿。 不是力气不够,是纪颂总想笑,就使不出力气,赵逐川走一路停一路,总在等他。 周围居民楼窗户如星星点点。 赵逐川抱着一团不知道哪儿薅来的被子站在原地,身形挺阔,笑意总是藏在眼底,目光焦距却是对着自己的。 他身上穿集星的衣服,和纪颂一起吃20块钱一份的减脂餐,打底衫能和纪颂换着穿,再贵的车、房,似乎都和他没关系。 第125章 这个人,很近,又很远。 纪颂眯起眼,刚才在车上被风吹出的潮气又涌上来一些,他想起某次宫雪上课说的,故事核心是人的延伸。 两个人一起攻克困难的题材有很多,比如升级打怪,比如利益共同体……比如行囊羞涩都无恨,难得夫妻是少年1。 最后,他们推开民宿的门。 不知道为什么,上一秒,两人明明都还在笑,下一秒,谁都没有去开灯,只在黑暗中对视一眼,双唇裹挟冬夜的冰冷,吻得一塌糊涂。 纪颂用手腕抵着赵逐川的肩,险些一屁股坐在扔在旁边的床品上,不断接吻,不断用手往后去触摸看不见的障碍物—— 直到赵逐川吻至脖颈,拉开羽绒服拉链,把羽绒服脱下来垫在房间内唯一的凳子上。 纪颂身下一凉,胸前有重力袭来,被推得直直坐下,“你干什么……” 一回家就让坐下,有事要谈? 谈事情为什么脱我的夹棉防风裤! 赵逐川却蹲下来了。 纪颂一抖,没好意思直说冻屁股,只眼巴巴道:“有点……冷。” 赵逐川喉咙里闷闷地“嗯”了声,提议:“那你把脚放我衣服里。” 纪颂:“?” 窗帘没有完全拉上,漏了小区内路灯的光,纪颂借着夜色,还没等他看清赵逐川的脸,赵逐川伸手握在他右边脚踝上,往上一举! 纪颂一声惊喘,脚跟被迫踩上了凳子。 赵逐川另一只手绕到身前,扶住纪颂的后腰。 他脖颈修长,埋头的时候,脑袋低低伏着,纪颂看见他后脖颈凸出的一小块骨头,心底忽地有些痒痒,还没明白赵逐川要做什么。 另一只左脚顺着赵逐川大敞开的毛衣领口,钻了进去。 十八岁的年纪,所及之处火热滚烫,纪颂不知道是自己太冷还是赵逐川疑似发烧。 他刚想伸手去试对方额头的温度。 赵逐川却说:“别动。” 头一次居高临下地俯视赵逐川,纪颂脑子还有些混乱:“赵……” 赵逐川似乎没有了要解释的耐心。 他模仿纪颂刚才在教室的语气,抬起眼看人,“我帮你试试,是不是和你说的一样。” 作者有话说: 11出自民国诗人吴芳吉的七言绝句《将自永宁归家先寄内》,形容夫妻之间年少相伴的情谊最为珍贵,这种纯真的情感和共同成长的经历,比物质财富更为重要。 - 虽迟但到,希望这章能完美存活qaq。 - 【反早恋观察团】 野子:靠你俩提前去京北培训是去谈恋爱去了啊[问号]???? 颂:怎么样还同居咯[加油]! 小赵又准备将其拖走但是发现形体教室的地板都要被纪颂拖干净了,干脆拎着男朋友两条腿开始拖地,反正都爱演尸体。 小赵拖完一圈:你还不起来? 颂还趴着:今天演洗地机[爆哭]。 小赵:我演人? 颂想起来民宿没有洗衣机:你回家演洗衣机。 小赵:…… 第82章 雨水 那天纪颂才知道, 原来双腿交叉,能刚好圈住一个人的脑袋。 冬季,开放暖气的室内干燥无比, 他身上却一片潮湿, 湿意由内向外慢慢充盈, 很快将他最里面那件打底衫吃了个透彻。 纪颂哼道:“我还没……” 赵逐川神情专注, 时不时掀起眼皮看他,也不嫌脏。 入夜后的居民区安静无比。 枝桠的影子拓在近处的灰墙上,玻璃凝起白雾, 纪颂盯着那团雾气, 突然很想幼稚无比地画个爱心。 人一旦陷入该死的爱情, 吃个甜甜圈都恨不得是桃心的。 纪颂有些懊恼, 进门应该开灯的,这样才能看清楚赵逐川的脸。 那就是双重刺激了。 “等等, 等等……” 没人回应他。 回应他的是别的声音。 他不得不将脚踩在赵逐川肩膀上,后跟抵在锁骨上,硌得不疼, 反倒刚好有个窝, 大小适中, 天生就该给他放。 脚踝被赵逐川一只手的虎口扣拢得轻松,很快留下一圈红痕。 纪颂疼了, 又伸手按在赵逐川头上,也有点不分轻重。 赵逐川发顶有两个旋, 老人家常说“一旋善,二旋横,三旋恶”。 以前在纪颂心里,赵逐川和手段硬、强悍挂不上钩, 大多是神情淡漠,像融不化的冰那样伫立着,全靠气场压人,现在—— 还靠嘴。 纪颂靠在椅背上,整个上半身没有着力点,几乎快缩进赵逐川给他铺开的羽绒服里,接触背心的那一块全被汗水浸湿了。 他捏住羽绒服空荡荡的袖管,在最后的失焦中差点控制不住力气,差点一脚把赵逐川蹬开。 “嘶。” 赵逐川吸一口气,还说不出话。 他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抬起头,看见纪颂已经泛起泪光的眼,明亮又勾人,下唇咬得很红,现下本是冬夜,愣是躁动出了一身的汗,汗水挂在下颌处摇摇欲坠,一缕一缕地往大敞开的衣领流淌…… 这是纪颂。 不管是在集星教学区里,还是202寝室内,他从来都没舍得下过重手的纪颂。 纪颂望向他的眼神总是带笑的,天生就会使用少年人特有的天真。 就像现在,明明应该躺着喘气就行,还非要伸舌头舔一圈嘴唇,再侧身去扯一张卫生纸递来。 纪颂给他擦唇角的动作有些慌乱,“酸不酸?” 赵逐川还是说不了话。 “你快去卫生间……”纪颂用脚推了推他的肩膀,没什么力气。 赵逐川只能发单音节:“嗯。” 正当赵逐川以为他享受完进入了不应期,准备洗漱休息,结果纪颂把上衣一脱,露出精壮白净的整个身体,直接往床上坐,发号施令:“快去!” 卫生间内传来马桶冲水的声响。 赵逐川弯腰,在洗手池接了一抔水,扑到脸上迫使自己冷静、降温,再接了一抔水含进嘴里,漱口,吐掉。 他再抬头,镜子旧痕斑驳,倒映出他眉梢棱角挂着水珠的脸孔。 纪颂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两只过分冷白的手臂从后绕至身前,按上腹部,他听见纪颂说:“你还要考试,我就用,嗯,帮你……” 知道他不好意思说,赵逐川故意重复:“用什么?” “手!”纪颂耳朵通红,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刚刚,对不起啊,嗓子疼不疼?” 赵逐川失笑:“不至于。” “不至于是什么意思?嗯?”纪颂自以为掌握住了别人的命脉,还说,“虽然说礼尚往来,我就不了吧,我明天还要练声乐……” 赵逐川知道他这是怂了,逗他,“你又不是表演生,练什么声乐?” “我,我还要练朗诵。” “那你又不考形体了,”赵逐川空出手掐他腰部往下,“可以用屁股。” “……” “怕了?” 赵逐川偏过头,眼睛紧盯着镜子里纪颂潮红又青涩的脸,张嘴咬住纪颂的下唇,松开,才说:“是谁昨天晚上大言不惭,说不疼,很舒服的,说反正我也不敢把你怎么样……” “你又是谁?”纪颂吃痛,另一只手勒住赵逐川的脖子,张口就喊,“快从我高冷克制严以律己宽以待人的男朋友身上下来!!!” 闹来闹去还是闹回了床上。 赵逐川躺着,纪颂上手,纪颂是掌握节奏的那一方,却不停地从鼻腔哼哼出乱七八糟的音调,眼角刺激得全是泪,在月光下泛着光,看上去更是享受。 窗外,全世界扑进怀里的风都是凉的,只有他们两个人是热的。 一通闹腾结束,纪颂顶着被子从床上爬起来,又滚了一圈,裹成蚕蛹,只露出一个脑袋:“你家被子真舒服!” “现在是我们家了。”赵逐川单膝跪上床沿,扯他,“快起来洗澡睡觉。” “我们家的被子为什么是白色的?”纪颂改口飞快,滚开,躲人手,“好像酒店的。” 赵逐川答:“方便换洗。” 他捋起袖口,无奈,“再不起来我就把你扛去洗澡。” 纪颂想起那些被皇帝翻牌的明清妃子,掐嗓子,尖声尖气地学道:“赵逐川演古装剧啦。” 赵逐川:“……” 男朋友太兴奋,肾上腺素飙升了还没降下来,一晚上话都多。 一直到两个人洗完澡上床,纪颂关了灯,无意间扫到书桌上原封不动的文化课试卷。 玩物丧志啊。 七情六欲里面最容易让人失去理智的是什么?领教了。 他叹了一口气,心想明天绝对不能这样了! 今天是意外,偶尔偷偷懒没关系吧? 纪颂一向很会说服自己,心安理得地缩进被窝,“赵逐川。” 第126章 赵逐川平躺着,“怎么了?” 两人肩并着肩,腿贴着腿,从纪颂的角度看过去,能瞄到赵逐川的喉结攒了攒,眼睫紧闭着,冷静、自持,像刚才的一切没发生过。 破坏欲上升,纪颂想打破这种表面的沉静。 他转身把脸埋进赵逐川颈窝里,使坏往前拱两下,拱得赵逐川不得不拍拍他的背。 纪颂说:“京北的冬天好热,和夏天一样。” 赵逐川已经困了,闭着眼答了句:“是啊。” 纪颂还没睡意,自己接话:“也许夏天就没结束?蝉不只能活一个夏天吧。” “也有可能。” “等上了大学,我们是在外面租房子住好呢,还是每周见一次比较好?” 赵逐川还是应他:“住一起吧。” 黑暗中,纪颂跳跃的思维变得更发散,“都说导演系三试看实力,四试看命。我真能过?” 赵逐川拍拍他的手,嗓音柔下来:“问题不大。” 纪颂翻过身,“在你眼里我有缺点吗?” “太颜控了。”几乎是秒回。 听着耳旁很沉的低笑,纪颂也不恼,老老实实认了,说:“那我也最多就看看……其他人都没你好看。我又不是对谁都这样!” 赵逐川一条腿搭上纪颂的,“你最好是。” 纪颂任他压着,又喊个没完了:“赵逐川。” “嗯?”听声音像快睡着了。 “你的回答都是四个字的。” “我改。” “为什么我说什么就是什么,要什么你给什么?” “因为喜欢你。” 赵逐川说罢,把纪颂捞过去,手臂搭在他放松后软软的小腹上,吐息擦过他侧脸,困得实在无可奈何,亲了亲纪颂的侧脸想哄他入睡,“这次是五个字了。” 五是个好数字。 纪颂睡意昏沉地想着,胃饿得猛然一收缩,蜷了身子,赵逐川自然知道怎么回事,手按上他胃部的位置,力道很轻地揉了揉。 他小声嘀咕:“明天想吃花卷和打卤面……” “好。” “明天还想约个博物馆逛逛,临时约能约上么……” “找个冷门的。” “京北有冷门的博物馆?” “我们试试看。” 纪颂“嗯”一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晚安,打卤面。” 赵逐川哑声回应:“晚安,花卷。” 前几分钟那句“因为喜欢你”千回百转,纪颂心里软得像塌陷下一块,张开手指比了个五,指缝被赵逐川的手指填满。 “我也喜欢你。”入睡前不管说什么,话语都震耳欲聋,“好像你早就知道了……” 很早就看出来了吧,赵逐川。 三日后,各大院校陆续放榜,考生即将进入终试角逐。 纪颂知进退,明白这个阶段的每个人都敏感,自尊心强,贴心地没有在班级大群里问大家都考得怎么样。 他抱着手机等了一会儿。 等待10:00变成10:05,微信陆续弹出了消息。 赵逐川靠在床头,正在摆弄电脑。 坐在他身边,纪颂的手机软件在外卖和微信之间来回切换,也不是饿,就是总觉得要庆祝点什么。 以前纪颂看见自己名字下翠绿色的“通过”时,总告诫自己不要有太大反应,别提前开香槟,他学着模仿赵逐川的强者心态,要认为逢考必过是必然的。 现在,赵逐川的考号赫然出现在榜单上。 纪颂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实在无法劝自己冷静,没忍住亲了赵逐川一口。 赵逐川搂着他,空出一只手点击缴纳三试费用。 缴费成功。 赵逐川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垂着眼,用拇指和食指捏住眉心那一块,揉了揉,看纪颂难掩激动的模样,笑了下,“开心?我看你进三试那会儿都没这么激动。” “我那是装的,”纪颂小声老实交代,“还不是怕最后考不上,丢人现眼的……” 手机消息弹出。 【班班金:太棒了!集星今年进终试的学生有好几个!】 【班班金:@赵逐川@孟檀@况野@宋微澜,怎么样?】 纪颂不在这个群,没办法回消息,急得团团转,赵逐川看他好笑,还是快速回复金姐一个“过了”。 【美少女小檀:我也1111,我都过啦!】 【死水微澜:我挂了,但我沪戏过了!】 【班班金:太牛了我们表一!!!!】 由此一来,孟檀和表二班两位学生将要在一周后参加京影表演系终试。 整个集星,在京北杀进决赛的不过7个学生,是全校最后的希望。 在纪颂来京北的前几天,云朵就知道她自己京影没过,只过了央戏和沪戏,她爸爸陪着她来京北找了小班老师辅导冲刺,说必须抓住最后的机会。 赵逐川还在看稿件,转了下笔,头也不抬,“况野过了没?” “没出声。”纪颂心跳快了,“别是没过吧……” 放在床上的手机弹出视频通话请求。 【野:我不敢查,救救我。】 纪颂松一口气。 按下接听键,纪颂大气不敢出,先问况野,“还没查?” “我手抖,”况野说,“不敢点进去。” “三试而已,又不是发证了,”纪颂难得对况野放软语调,“你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现在怎么还怕查个成绩?而且你考的是两所学校,有两次机会!” “我手在鼠标上了,你帮我倒数?” “三,二,一……” 纪颂念完,听那边“啪”一声鼠标响动,耳边呼吸变快,镜头在查询页面一晃而过,“你拿近点,我看不清……” 复试结果下,赫然显现鲜红的三个字:不通过。 情绪犹如坐过山车,况野懊恼道:“完了。” “什么就完了,”赵逐川从纪颂身后探出头,毫不避讳,凑近了点,和纪颂几乎脸贴脸,“央戏查了吗?” 一听到赵逐川的声音,况野没来得及深究这两个人怎么住一起,像吃了定心丸,又重新打起精神:“还没有!” 赵逐川催促他:“查查看。” 央戏的查询页面色调仍然是大红一片,晃得纪颂眼仁生疼,直到况野往下拉鼠标,拉出复试结果后紧随的:通过,三试待缴费。 “有了,有了!”况野惊呼,“我能买票来京北了!” 有了第一次失败,况野很快冷静下来。 他脸颊憋得通红,半是懊悔,半是惊喜,反复深呼吸好几次,念叨:“对,我不能成为我们寝室的耻辱,我要学习你们三个的心态,一定要在考试时,将实力发挥到最大化……” 不管到底最后结果如何,只要能拿到这张入场券,他就有再来一年的勇气,能挺进三试,就算被刷了,他也能相信自己实力是够的,是适合走这条路的。 “这不就对了吗?”纪颂声调愉悦,“我记得你一开始,就是冲着央戏去的。” 今年集星能拿多证的希望很大,彭校挨个给大家打了电话询问意向,问准备情况,有没有信心? 接了电话之后,每个即将赴京赶考的学生都察觉到无形之间有股绳子把大家栓在了一起,肩膀上担子很重,也盼望自己能给这半年多的努力一个交代。 赵逐川送纪颂去考央戏导演三试那天,京北难得迎来阴天。 天色昏沉,纪颂穿了三件都觉得冷,上车就开了车窗,也不敢睡。 他需要打起精神。 纪颂选的电影导演方向,央戏考的分镜头脚本创作让他头疼了好些天,很多考点连蒙带猜,李欲和赵逐川帮忙联系的两位老师都点不出来。 一直到进考场,纪颂心跳了好一阵子,也不管旁边有没有别人,在考点门口没忍住,转身抱了抱赵逐川。 赵逐川戴着口罩,头发没有抓,额发微垂下来,他朝四周扫了几眼,揉揉纪颂的后脑勺,“我在外面找个咖啡厅等你。” “好,”纪颂面对着他,往后倒退,抬起双手作别,“我要一杯冰拿铁!” 赵逐川点点头,不想在这个时候管他吃冰,任他去。 转过身,赵逐川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一大半。 他拿出兜里震动已久的手机,划开接听。 “我三试当天就有记者要来拍?”赵逐川皱眉,隐约压着火气,“你们不打算等最后出结果吗?”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能不能存活……祈祷。 - 【有男朋友就是爽啊观察团[红心]】 小赵忧心忡忡,小赵愧疚到买了三杯口味不一样的冰拿铁讨好男朋友的嘴。 小赵还觉得不够,决定凌晨通宵排队帮颂占升旗的好位置。 小赵:……我有个秘密瞒着你。 颂:其实我也有。 小赵:? 颂:你早上买的打卤面一点都不好吃[爆哭]! 第127章 第83章 雨水 考导演系的学生少, 现下考点门口安静,没什么人。 把口罩拨高一点,赵逐川找了棵叶片掉光的树。 他背对树干, 面朝着央戏门口凸起的浅灰石墙, 抬手勾断一缕枯藤, 心里发堵。 他没办法去怪赵添青。 因为这是他早在集训前就已答应下来的事情。 参加集训, 准备艺考,在校考曝光,从此星途璀璨。 期间少不了流汗流泪, 日复一日枯燥的练习, 更少不了他必须拿下一个好名次的决心, 他什么都算到了, 唯独没算到会出现一个纪颂,计划之外的意外。 电话那头以短暂的沉默回应他, 赵逐川又问了一遍:“原计划就是那天,对吗?” 齐圆话语落得急促:“小川,你听我解释。每年表演系考试, 最火、曝光度最高的时间段就是现在。特别是京影这个考点, 那关注度简直跟媒体发布会一样, 就有人指着看有没有新人冒尖儿、买股。连娱乐公司每年都有人专门来挑苗子呢。这个时候如果不拍,那等你放榜了, 除了第一名受关注,谁理你是谁?” “是这个道理。” “小川, 你够争气,三校都进了终试,我把话说难听点吧,就算你受了一点点影响, 你发挥失常,那瞎猫总能碰上死耗子,三校你肯定能上一所,上哪所都算是成功,还不如就把这个机会给抓住。” 赵逐川面色平静:“我明白。” 一听他又换上副毫无波澜的语调,齐圆太阳穴一跳突,摸不清这少爷到底在想什么,语气轻缓了:“而且你的统考第一名是你在曝光之前拿下的,就足以证明你的实力呀,不存在什么因为你是谁的儿子,所以评委给你打那么高的分,那会儿根本没人认识你。” 赵逐川没接话了,电话没挂断。 他扶正耳机,转身往校门口咖啡厅的方向走去,通话中的齐圆仍在滔滔不绝。 “校考不一样啊,每年参加校考的什么童星、星二代,甚至已经成名的小明星一抓一大把,但他们并不都是前几名。院校的考官见过太多明星了,谁管你是谁儿子?这些考试是有权威性在的,”齐圆苦口婆心,“你相信我们,肯定是讨论过的,你如果等到成绩出来之后再曝光,那大家只会去关注你是以多少名的身份,以什么实力出现在公众面前,但是如果你现在就去曝光的话,更多人会先注意到你的外形条件,这是你的优势!一定要把握住了。” “知道了,圆姐。” 赵逐川扫码点单,备注一小时后再做,在店内寻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但考试要求不能化妆,不能做造型,要纯素颜入场,这些你们都知道么?不要大早上带着造型师来找我。” 听他这是答应了,齐圆语气轻快起来,“行行行,那到时候我们派车来接你?还是你回来住……” 赵逐川思绪还乱着,“再说吧。” “你最近在外谨慎些,”齐圆说,“什么帽子,口罩,墨镜全戴上,反正现在是冬天,你捂得严实也没人会怀疑什么。哦,还有你那个同学。” “怎么了。” “你最好让他也简单伪装一下。别真被拍到了,舆论影响别人学习,是吧?” 赵逐川说:“好。” 齐圆知道赵逐川暂住在西直门某个小区里,没多问为什么,和谁住,因为那是赵逐川自己的私事,赵逐川也猜她完全没往那方面想过,他妈才会半点不过问由他去。 那里像不曾有人涉足的桃花源。 纪颂最近亲他也亲得小心谨慎,绝对不在衣物遮不住的地方留下痕迹。 少年人有情饮水饱,刚开荤正是食髓知味的阶段。 两人不知道哪儿来的那么多精力,每天学完文化课回民宿,还要在床上闹至凌晨,什么要练形体、练声乐,都不再能成为理由,赵逐川的进攻很急躁,又不敢真的在考试前下狠心伤了纪颂,欲望难以纾解,又怕把嘴唇咬破影响考试,他就咬纪颂的腰、大腿内侧…… 纪颂肤色过于光洁白净,印子留得浅,也难免有痕迹,纪颂娇气,总噙着眼泪地踩着他肩膀要躲,脚上力气不小,两个人总像下一秒要打起来,赵逐川无所谓他怎么踢都好,会把他拉拽回来,将人按在床沿,微喘着喊他“颂颂”。 他一喊,纪颂就不闹了,脸侧着压在床单上,手指抓出漩涡,闭上眼,等赵逐川来理他汗湿的碎发。 赵逐川知道纪颂喜欢被这么喊。 虽然大家都这么喊。 但他冷着一张过分优越的脸叫出来,就是和别人不一样。 偶尔他也喊“宝贝”,喊一次,纪颂紧实的小腹就会收缩一次,呼吸也会变快,体温逐渐火热,几近融化他的骨骼。 赵逐川还学过纪颂亲自己时的模样—— 从额头,到眉弓,再到眼睛、鼻梁、下巴,挨个亲,像欣赏什么完美的雕塑作品。 很高。这是纪颂的眉弓。 亮晶晶的。吻他纤长的睫毛。 这里也好看。细窄高挺的鼻梁骨。 肉感很足。红润饱满的唇。 纪颂被他夸得不好意思了,脸颊通红,十分在意自己形象,偶像包袱比31寸行李箱还重。 赵逐川继续毫不吝啬地夸,你也很好看,那么颜控为什么不爱照镜子? 于是纪颂更不好意思了,直接整个人躲进被窝里去。 再被捆着脚踝拖出来。 纪颂一身薄肌并不是白练的,他力气也大,有时候也能抱住赵逐川的肩胛,趁人不注意将扳倒一圈,压在身下,嚣张至极,说我也给你压压腿! 赵逐川会盯着他不断开合的嘴唇,看一会儿,再翻身压回来,叼住纪颂一只耳垂,说,那我给你开开胯。 “小川?”电流声静默,齐圆在喊他。 赵逐川骤然回神。 他皱起眉,修长有力的手指胡乱地扯了扯领口,强压下体内一股燥意,忽然有些口渴。 他打开手机迅速刷了几遍实时真题,尽力摒弃掉脑内一切所想。 这些年出门在外,他注意力一向集中,擅于观察身边环境,很少这么开小差。 挂断电话后,赵逐川要了杯美式。 “同学,你是来考试的吧?”一个戴帽的年轻陌生男人推门挤入面积袖珍的咖啡厅,坐下来,笑容和蔼,说出的台词似乎已重复过千万遍,“今天是导演系的场次啊,你是学导演的?” 陌生男人往桌面上放了一张名片,不知真假。 赵逐川忽然觉得自己像面试官。 只在这里坐了半小时,跟前的空位上就没缺过人来,刚才来过一位要微信的女生,又来过一位搭讪的男生,现在连大叔都有了,不说个人,就连考场门口都有各个培训机构的人举着旗帜、宣传单,一些考生众星捧月,一些考生无人问津,俨然已形成微型名利场。 他想憋几句齐圆紧急教过他的韩语,又懒得开口,摇摇头。 他不确定这人真是星探还是来试他的媒体。 赵逐川倏地站起身,压低帽檐,干脆把墨镜拨下来挡住眼睛,刻意压低了嗓音道:“抱歉。” 他径直推开厚重玻璃门,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1101:咖啡厅坐着闷,我去街角那家甜品店了,你考完出来左拐200m就能到。拿铁给你点好了。】 发完取餐码,赵逐川闭了闭眼,有些疲惫。 这才哪儿到哪儿? 他开始有些不敢想象以后的日子该有多东躲西藏,纪颂这么跳脱爱自由的一个人,真的能忍受未来无止尽的备受关注吗。 只要纪颂和自己在一起一天,就不会再有安生日子。 不过是站在人前,赵逐川想。 有什么风雨,他会替他挡。 这几天,孟檀和况野都上来了京北,集星零零散散到了几个人,还都没老师管辖,疯得无法无天,想着反正临时抱佛脚也没太大用,是什么实力就怎么上场了,练困了就随地大小睡。 况野那小音响还随身携带,有时候还放他自己唱的歌,放前几次月考他偷偷录的音,纪颂听得拿枕头顶在头上,恨不得把况野一头闷死—— “你是变态吗?为什么我月考唱歌的录音你都有?” 况野乐呵着躲:“还不是为了留着以后笑话你啊!” 哦,枕头是况野从酒店薅的,外面套了层一次性枕套,说是他弟每天要在酒店里垒城堡,拿了太多枕头,他干脆就随身带一个到形体教室来了。 他这次考试是全家出动,每天训练,他爸妈就带着弟弟在京北各景点旅游。听说能去的基本上都去了。 至于他们即将面临的表演系考试内容,纪颂多看一眼都头疼。 休息的间隙,几个人点了饮料围成一圈坐着,林含声也从隔壁模拟演播室来了,探头探脑地:“表二那萧杉呢?没来?” “人家是童星,听说回经纪公司了,”况野喝了口清茶,“他有单独的练习室。” 第128章 “啧。”林含声找位置蹲下,“那有什么用,还不是考不过我们。” 纪颂困了,脑袋搭在赵逐川肩头,眼眶下已熬出一圈浅浅的青黑,“你考试怎么样?” 林含声点头:“还行,进三试了,播音的流程更简单,没你们这么复杂。你们呢,卷么?” 况野一拍大腿:“我之前考复试的时候,抽了个稿件是独白,老师会给时间让你看一会儿,再自己去读,我们那组有人直接背下来,再编一段台词去表演。你说这些人……” 赵逐川说:“总会有人去表现考试之外的东西来吸引注意力吧。” “这还不算难,”孟檀忧心忡忡,“我复试抽的题是把镜头当成自己喜欢的人,对着镜头唱歌,主题是要表现出那个人是你青春时期的初恋。我还没恋过……” “你得想象啊!”况野恨不得指着自己,“钟离遥带着我们练了那么多题,总有能套上的!” 孟檀托腮:“大脑一片空白了。” “京影我都不知道怎么挂的,”况野低头玩手里的即兴题目纸条,“可能是跟老师没眼缘吧。” “央戏肯定要你。”孟檀认真道,“总有学校会喜欢你。” 况野停止了说自己的事情,问孟檀要来唇膏擦在手指上,拿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往干涩的嘴唇上抹了抹,京北冬季过于干燥的天气让他一个高原来的孩子都不太适应,不过好在听说过几天可能会下雪了。 “你们呢,”况野关掉手机,“川哥,京影会怎么考?” 赵逐川知道况野是在帮孟檀打听消息,再怎么说他也是京北人,来的时间更长,多少了解消息的渠道比孟檀更多一些。 “声台形表分开考的。”他说,“孟檀应该了解过。” “嗯,不用担心啦,我和川哥好像是同考段,运气好说不定能一组进去,”孟檀细数她打听来的消息,“我听说考试那几天,每天都有特别多的媒体会在学校门口等着呢。” 赵逐川应声:“每年都有的。” “没事儿,怕什么,我考试的时候也有,人家拿个手机和收音麦就来了,叽里呱啦一通问,什么同学有信心吗吧啦吧啦,一大堆没营养的问题,”林含声安抚孟檀,怕她容易紧张的小毛病又犯,“你就把那些媒体采访你的人都当成集星的老师啊,问你什么,你答什么就好了!主要是要笑!对着镜头笑,多留曝光机会,万一有考官他就能刷到你?对你有印象,可能给你打分也高一点儿。” 孟檀捂住胸口:“我现在都心跳加速了。” 她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好在皮肤白,面色憔悴也不明显。 “声乐还好。考官给你放歌,会让你说有什么乐器,歌名,谁唱的,这些纯看运气,没听过自认倒霉,”纪颂记得形体展示是孟檀的弱项,“我听说不会让你准备你自己的舞蹈,就让你学考官的,然后随机给你放歌,你根据歌的调子去表演。” 往后一仰,孟檀躺在地上,乌黑的长发铺散开,闭眼:“让我死吧。” 况野跟上:“我也想死了。” 纪颂一乐,都还没愁自己下一试的表演考试怎么办,轻松道:“都走到这步了,还怕这个?上去就是干!” “干!”况野又不倒翁似地坐起来,看向在场唯二两个闯进沪戏最后一试的实力选手,“你们明天的飞机?” “是的!”纪颂半蹲着,“拿下!” 前往上海的航班是早班机。 清晨六点,京北天色未明,居民区已经有早点摊升起袅袅白烟,赵逐川下楼买了一袋花卷,拉着纪颂钻进前来送机的自家mpv,一上车就拉上了隔板。 他接过纪颂递过来的书包,压住拉链看一眼,好笑道:“你带卷子做什么,等下你在飞机上会看?” “哎,不是,”纪颂拿腰枕遮住半边脸,“我是提醒我自己时刻要记得学习!” “你等会儿绝对上飞机就开始睡觉。” “彼此彼此。” 赵逐川沉默两秒,想到什么,嘴唇绷直,故意靠近了点逗他,“昨晚非要闹到四点钟的是你,还脱光了演倒在高粱地里低血糖的大学生,让我演地主家欺男霸女的少爷,你还真是戏瘾上来了……今晚呢,今晚想演什么?上海滩?” 纪颂脸皮薄,想着车上还有别人,脸红了,连忙去捂赵逐川的嘴,“你闭嘴……” 赵逐川抿着唇,笑而不答,也不和纪颂计较,伸手往纪颂脖子上套了个舒适的颈枕,纪颂几乎是立刻就犯了困。 他长长地打了个哈欠,刚张嘴,嘴巴就被照葫芦画瓢,塞进半个花卷。 于是打完哈欠的他,含着眼泪,腮帮子鼓鼓的,瞪着赵逐川。 车辆驶入依旧黑沉沉一片的高架桥,路灯的光斑打在两人的脸上。 要打人的手刚伸出来,纪颂的手腕被赵逐川紧紧捉过去,低头吻了吻手背,“睡吧,到机场了叫你。” 作者有话说: 【反早恋观察团】 金姐:嗯……这集能过审吗? 檀妹:呃……要看审核怎么说了。 小林:妈呀赵逐川你玩儿得好花啊。 野子:就开始玩儿play了???? 第一次出现的明哥:卧槽?怪不得你们那段时间每次打视频都一副精气神不好的样子!原来!!!! 颂:赵逐川的可塑性很强啊,什么都能演,我看到他就会想要搞点什么新花样!不如今晚我们来墙纸爱吧,你演旧上海的黑帮老大,我演豪门世家的…… 晚上。n小时后。 颂开始挣扎着拿自己的卷子假装忙着要复习要考试了。 小赵:我还没演完呢,再忍一下。 颂:……! 又过了半小时。 小赵:下次还玩儿么? 颂:玩! 小赵:你演什么? 颂:东方明珠塔[爆哭] 第84章 雨水 第一次一起坐飞机, 纪颂很兴奋。 刚才在车上睡了会儿,他现在精神好,一点儿不困。 赵逐川全副武装捂得严严实实, 说是冷, 可进机场也不摘装备, 一路挎着临时装换洗衣物用的软包, 和纪颂一起径直抵达安检口。 纪颂东张西望,瞄到有女孩子在用手机拍他。 女孩子们看起来和他们差不多年龄,像是路人, 又都戴了口罩, 情绪很是雀跃, 有好几个聚在一起。 纪颂扯了下赵逐川的衣袖, “有人在拍你哎。” “认错人了,”赵逐川猜她们是来送哪位明星的, 拎起口罩随意地揩了下鼻尖焐热的汗,木着脸,“而且我们两个人都带着墨镜走机场本来就很可疑啊。” 纪颂伸出中指, 把鼻托扒拉下来一点, 露出眼睛:“那我们为什么要戴墨镜?” 赵逐川说:“免得被人拍。” “我可不是。”纪颂吹口哨, 又戴好墨镜,“我是因为酷!” 赵逐川:“……” 他说避免被拍这话倒是不假。 他俩最近极其自律, 连在床上滚一起亲的次数都克制着变少,身材和脸都在保持最佳状态, 走在一块儿,不管是戴墨镜还是素颜朝天,难免都有人拍。 赵逐川伸手揽了下纪颂的后腰,示意他快步向前, 过了会儿才突然问:“有人拍我……你没有不开心吧。” 掌心按了按,赵逐川摸到他腰胯骨肉匀停,愈发后悔早晨没把纪颂按在房间里亲个够本才出来,轻拍了拍:“又瘦了。” “怎么会?” 纪颂在回答他前一句话。 他对赵逐川有占有欲,可在“欣赏”这种情绪下,他从不吝啬,更多时候是说服自己要心胸开阔,想了想,说,“相比起那种什么小说里的要把谁藏起来,只让自己一个人看……我承认我有,但是,”他将墨镜抹到额顶去,眼眸清亮,一字一句真挚道,“我还是更希望你能够被更多人看见。毕竟这是你的事业!” 赵逐川愣了片刻。 过了好几秒,他才低头笑了下,“哪儿来什么事业。” “肯定有的啊,等你上了大学你就去接片儿,我帮你拍照,你把照片发到网上去,肯定能涨粉特别快!到时候就能签经纪公司了,再演点什么,不用太火,有钱赚就行!” 纪颂边走边说。 “我想你多接点正剧,什么悬疑的,警匪的,但又不想你受伤。上次我们拍《无尽夏》,你还记得么,我给你脸上贴了个创口贴!看着像真破相了一样,心疼死我了……偶像剧也行吧,帅,但得和别人亲嘴。” 接下来十秒,纪颂没吭声,眉心拧着,表情凝重,在努力想象赵逐川和别人亲嘴。 “算了,亲嘴是难免的……要不然我努努力,你来演我的本子吧,演剧情流,为你量身打造,保管你帅到爆炸!没有人比我更会拍你了!” 的确,昨晚纪颂录了一段两个人在床头靠着哼情歌的vlog,赵逐川的脸隐没在昏黄台灯下,棱角被软化了,他第一回发现自己脸上能出现迷人又投入的柔和。 第129章 当然,“迷人”这个词语是纪颂用在他身上的。 纪颂每次拍他,就总比别人的镜头多那么些情绪,多那么些爱。 单肩挎着包,身后是朝阳,纪颂眼底有一片飞扬的墨色,身体里仿佛蕴藏无穷无尽的力量,拥有向上的、致命的吸引力—— 他每次描述的未来,都实实切切包含真心。 他小声念叨了一路,最后落了个“当男明星的男朋友真难”的结论,手腕没忍住搭上赵逐川的肩膀,一脸好哥们儿的神情,说:“大学四年,我给你当助理?” 赵逐川捏了捏“好哥们儿”的脸,拒绝:“不要。” 广播通报开始登机,两个人却离登机口还有一段距离。 背景落地玻璃窗外天际泛白,深冬日出昏沉,那抹亮光已缓缓上升,他们越走越快,纪颂微微喘着气,突然手上一热,是赵逐川牵着他跑了起来。 也不管周围有没有人转头在看。 两个身形过分出挑的少年在机场跑起来并不少见,但牵手的少。 纪颂满脑子都是登机广播,一时急得忘了甩开赵逐川的手,他看见赵逐川包裹得严实的侧脸、身体,什么都看不明晰,什么都好像隔了一层薄膜,都是假的,只有手掌心里溢出的热汗是真的。 等到了登机口,赵逐川才放慢了脚步,领着纪颂从头等舱通道进入廊桥。 “头等?”纪颂记得原价票就得一千块,“贵多少?我转给你。” 赵逐川脸不红心不跳,“不用,我帮你升舱不要钱。” 很小的时候,有一次,梁牧带纪颂出差,坐过一次头等舱,纪颂还算驾轻就熟,寻着票号找到座位,却遗憾地发现两个人座位之间间隔得有点远,没办法像经济舱那样紧紧挨在一起坐。 一直到全部乘客落座,舱门关闭,赵逐川才取下全部装备,只戴了墨镜准备好好休息。 纪颂也戴上耳塞,真没把试卷拿出来看。 准备一觉睡到上海。 赵逐川往他膝盖上铺了一层薄毯,很暖和,纪颂迷迷糊糊睁眼,听他喊了声自己的名字,“嗯?” “以后不管你怎么样,我怎么样,”赵逐川摸了摸纪颂的脸,指腹仍残留着薄汗,“你一定要坚持做你自己喜欢的事情,放手去做,不要被我影响。” 他知道纪颂想做的事情太多了。 有自己的想法,有想拍的故事,但是要去完成这些都太难太难,而他应该努力成为纪颂向前走的一个重要助力。 对,他应该陪纪颂去攀登高峰,而不是让纪颂成为他的影子。 抵达上海后,赵逐川叫了网约车来接机,所订的酒店就在沪戏附近。 考试就在明天,留在上海的时间不需要太多。 考完试当天晚上,又得回京北了。 京影的三试就在两天后。 说不紧张是假的,赵逐川一路上都没太多话,好在纪颂睡醒了,元气满满,一路上和赵逐川没话找话,说一会儿,又睡过去,再睁眼又往赵逐川肩膀上靠,完全无所谓开车的是个中年大叔,说话像在撒娇:“怎么还没到……” “马上就到了,到了好好补觉,”赵逐川偏头亲他一口,“乖。” 纪颂还惦记昨晚的高粱地没演完,一闭眼火浪翻涌红艳艳,很是期待,“那补完觉呢?” “看文化课试卷。”赵逐川无情地答,“你的生物适应性检测还没看完。带都带了,别浪费。” 纪颂:“……” 演高粱地不算研究生物吗? 今天,赵添青正好在上海参加某高奢活动,活动地点和品牌方的酒店都在静安区,她提议让齐圆把赵逐川的住宿订到自己酒店这边来,但赵逐川拒绝了。 “我和我同学住,免得睡过了。”赵逐川说。 “只要有重要的事情,你哪次不是提前起来?” 哪怕再自以为了解儿子,赵添青也难免犯了这个年龄段家长的大忌,忍不住狐疑:“你和谁住?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男孩儿,纪颂。” 听儿子回答得爽利,赵添青也没起疑心,但还是说:“你何必和同学挤一间房?你们会互相影响的。万一他睡觉不安分怎么办,那什么打呼、磨牙……” 这些毛病,纪颂当然没有。 但赵逐川多留了个心,没说什么,只找借口说行李都归置好了,懒得搬动。 睡了很多次了,除了要踢人、抢被子、踢完又过来蹭着抱着,腿不老实爱缠人以外……没什么大缺点。 “你们肯定还没到酒店,还想蒙我?” 赵添青比他更利索,仅仅一个交代的时间,她就已经让旁边的齐圆在酒店重新订了一间顶楼的套房,还是不放心,“你们找的这酒店才四星,你能住?” “能住。”赵逐川有点头疼。 他知道妈妈是关心自己,怕互相影响也有道理,他不可能直说就要和同学一起睡。 赵添青想事周全,担心明天早上交通不方便,说:“我还是让齐圆派辆车来接你们吧?” 赵逐川拒绝了。 酒店离学校就一公里,完全可以走过去。 挂断电话后,赵逐川主动联系了宋微澜,只说房间开多了一间,让宋微澜去住他们原本开的标间。 还好是开的标间。 因为基础大床房早就订满了,纪颂为此还用“干湿分离”作为借口来说服自己。 他听纪颂提过一嘴,说小宋的航班要晚一些到。 宋微澜对赵逐川闪来的微信电话颇为意外,他们都还是快要统考了才加上好友的,私底下平时很少单独交流。 他问:“那纪颂呢?” “纪颂跟我住,”赵逐川没有过多解释的必要,“我妈手一抖,帮我们订了两间房,我和纪颂分别入住的,另一间退不了了,所以这一间给你住。” 两间都不是基础房型,他想了想,说:“房费不用转了,付过了。” 宋微澜更蒙了,“付过了?” “你好好住着就行,”赵逐川说,“然后好好考试。” 赵逐川的考段是上午,纪颂是下午,两个人的专业不同,当然不会凑到一起考了。 但是都要陪考,所以当天晚上两人也没敢怎么闹,全力以赴打起精神应付第二天的考试。 出门前,纪颂满手洗完头没冲干净的泡泡,不知道往哪里安放,赵逐川抱他坐上浴室的洗手池,再按下他后脑勺,含住舌头,亲了好一会儿。 知道他压力大,纪颂正想洗了手蹲下来,头却被赵逐川按住。 赵逐川晨起的嗓音还哑着:“不用了。我就是想亲亲你。” “昨晚就那么素,早上还……”纪颂抱怨。 他也一通邪火没地儿释放呢。 “先好好考试。” 抬手捧住纪颂的脸,赵逐川看他一脸天真纯粹,喉咙越发干燥,胸口竟莫名胀痛,低头抵住他的额头,低声嘱咐:“沪戏也是热门院校,今天表演系三试,门口也会有很多媒体……如果有人采访你,你一定要保护好个人隐私。知道吗?” “嗯,”纪颂用食指飞快抹过赵逐川的鼻尖,留下一簇云朵般的泡泡,“我就假装路过,然后等你。” 纪颂发觉还真没那么好路过。 知道上午的表演考场会有一些本地的媒体来拍考生,赵逐川特意晚了点去。 今天他按照考试要求梳起了全部额发。 他露出的眉眼刚硬,内眼角折角深沟锋利而尖锐,往哪看都有股冷淡的戾气,风格独特少见,又穿了一身特别显身材的紧身形体服,个头够高,很快引起众人注意。 赵逐川踩点进考场,戴着口罩和帽子,步履匆匆,摆手绕过几个想要来采访的人,风一样地钻进了考点实验剧场。 纪颂站在远处看着他,突然再次认为赵逐川还真是天生有那么些星味儿。 有的人天生就吃这碗饭的。 走到哪儿,追光灯就到哪儿。 而且,这种场合,不管是路人也好,还是专业拍摄的媒体也好,每个学生基本上都会抓住这一次露脸的机会,很少有人会戴口罩,大多数还会对着镜头微笑、打招呼,基本没有像赵逐川这样躲的。 赵逐川太突出了,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临考前,还没开始检录,就已经有很多学生在校门口拍照留念。 纪颂本想留个纪念,但考虑到赵逐川今天低调的做派,猜他也不想照相,更没提前联系上宋微澜,干脆算了,考完再说, 第一次见表演系终试现场的激烈氛围,纪颂心生好奇,驻足围观了一会儿,再去买了一盒生煎包,坐在校外一家杂货铺门口等。 考点门口牛鬼蛇神什么人都有。 有做自媒体的,有举着单反的,还有记者与正规媒体,还有纯粹来送考的机构老师,都裹着外套在门口等,纪颂几口生煎包还没吃完,已经有人举着手机过来拍他了。 第130章 一位女士朝他微笑:“同学,你不进去考试吗?” “不考,”纪颂眯起眼笑,“我等我……朋友。” “你朋友进三试啦,很棒啊,”她说,“你也是表演生吧,你没进吗?” 纪颂本来想说自己是考导演的,下午再考,但想起赵逐川的告诫,还是顿了顿,才用很委屈的语气说:“我没进。” “啊,没关系的,”女士愣了愣,赶紧找补,“7点多钟开考,每年都得考到差不多中午12点,要考4个小时,你就在这里一直等他吗?” “嗯,”纪颂语调轻松,“也没多久。” 看看书,拉拉片,再巩固一下下午要考试的内容,时间很快就过了。 女士又问:“你朋友是刚戴口罩进去那位吗?最高的那个。” “……” 纪颂下意识皱眉,肉眼可见地顿了顿。 “不是,”他一撒谎,心脏不受控地轻微变快了跳动,深处涌上一丝异样的错觉,他张嘴,含进一口冰冷刺骨的风,低声回答:“我不认识他。” 作者有话说: 【有男朋友就是爽啊观察团[红心]】 颂:还没成名我就已经感觉到了压力,从此我要开始严格要求自己。我宣誓!从此以后,我一定认真遵守法律法规…… 小赵将人拦腰抱走扔在床上,单膝跪上床沿。 小赵:别宣誓了,当男明星的男朋友,生物要考满分才行。 颂:[害怕] 第85章 雨水 兵来将挡, 水来土掩。 这句话是送他们出省考试前,金姐临别时说的。 不用去在乎别人怎么看你,只需要在乎你怎么做, 交什么样的答卷, 干就完了, 想太多没用。 备考期间, 纪颂已做过许多次应对突发状况的询问训练,能分辨很多话术,冷不丁被陌生人贴脸询问到赵逐川有关, 他立刻转换到防御模式, 连笑都笑不出, 不愿吐露太多。 纪颂牢记着入考场之前赵逐川的话, 开始对这位陌生人问东答西,匆忙转移话题, 倒没察觉出什么异样。 无奈他在一群家长和老师中间实在太扎眼,围上来与他搭话的人接二连三,他又不得不仰起脸假笑, 任由别人拿着手机对着自己拍。 如果避免不了被拍, 那管理一下表情被拍得好看点总是没错的! 以前掌镜的人多是他自己, 他没觉得怪,现在乍一眼盯着摄像头, 凑得极近,那黑漆漆的眼儿几乎把他吸进去。 还有家长模样的人开他玩笑, 问他是不是来陪对象考试的?感情这么好,女朋友一定很漂亮吧?现在的小孩儿真浪漫啊。 纪颂无所谓地礼貌微笑,懒得纠正男女,只觉得问这话的人家里肯定没女儿。 “同学, 你——” “我真的是来陪考的,”纪颂握紧递来跟前的收音麦克风,不太习惯露于台前,笑道,“还请大家多多关注今年表演系考生,多多挖掘新面孔,质量都很高哦。” 最后,纪颂只跟说话好听的家长交流,问自己什么事儿都交代,问赵逐川缄口不言,一来二去,有家长和他还聊了许久。 “你爸妈不陪你考试的呀?” “哎,我爸妈忙。” “忙也得分时候啊,什么事能有小孩儿重要?” “还行,”纪颂干笑一声,“反正我都成年了,提前独立点儿嘛,正好要上大学了,少让爸妈操心。其实吧,阿姨您是不知道,我们很多同学都自己赴考的,轻松,还省钱!” 这话倒是没假,自己一个人来考试和父母陪着考试…… 压力肯定是不一样的。 不被家长围着转也好,像况野那样,幸福是幸福,但要是发挥失常没考上,明年想再来一遍可就难了。 纪颂分过去一瓶矿泉水,家长还给他支小马扎。 他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时不时抬头朝校内望一眼,等着赵逐川出来。 午间12点,高质量男一最后一个走出考场,考试结束。 沪戏门口拥挤的人群早已散开,稀稀落落,纪颂和宋微澜一齐等得肚子咕咕叫,终于等来赵逐川扣着卫衣帽子走出校园。 赵逐川捂得严严实实。 他下半张脸被口罩遮挡,藏进拉到顶的羽绒服衣领中。 几小时前定型的额发塌了一半,他垂落的发丝将眉眼间部分凌厉软化为慵懒,纪颂不需要从人群中作任何分辨,一眼望见他,心头一跳。 两个人隔着人群遥遥相望。 寒风中的湿意混杂着泪水,赵逐川抬起臂膀,手掌张开,拢住一拳风,再对他握了握拳头。 意思是“拿下”。 这是表一的暗号,是每次月考出场后形成的默契。 时至今日,他终于考完第一所院校,等待一锤定音。 碰头后,三个人都穿着一模一样的外套,各有风格,难免引来其他艺考学校老师的注意,纪颂见有个男老师盯他们很久了,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直接走过去打了个招呼,说老师能不能帮我们拍张照? 宋微澜稍显局促,摆手道:“你们两个如果想拍,我可以帮忙拍啊,不用叫上我的……” “不行,你得一起,”纪颂扯了扯宋微澜的羽绒服帽子,把他抓来,“我们都穿的一样的衣服啊!” “噢!”宋微澜这会儿才想起他们还有同学情,赶紧凑到两人旁边去,挑了个纪颂身边的位置站好,表情切换自如,笑容灿烂地对着镜头比耶,这样的机会可不多! 那老师似乎是对给学生拍合影这种事儿已非常熟练,对光影有要求,他往后退了几步,调试好构图,一眯眼,注意到他们胸前显眼的学校标识,笑说:“咦,集星?你们川渝来的啊?” “对啊,”纪颂调整站位,“您听说过?” 男老师:“我刷到过你们学校发的喜报呀,你们学校有个男生叫林什么,播音第一,是吧?特别优秀。” 纪颂点头:“林含声。我们班同学!” “啧啧,”男老师狂按好几张,“集星啊……以前我都没怎么听说过。但今年你们机构知名度上来了,我们学校开会讨论好几次呢。” “我们今年统考考得好,”纪颂接过手机道谢,“校考还不知道,应该也不赖。” “这么有信心啊?”男老师笑容爽朗,顿了顿,才说:“对了,我们京北的。” 纪颂愣了下:“哦。” 道别后,他们三个人在附近找了家日式料理店用餐。 宋微澜小声发牢骚:“京北的怎么啦,他说他自己学校说得跟彩蛋似的,其实无人在意。他在京北带表演生,居然还不认识川哥?川哥可是京北统考第一名。” “我们川哥戴着墨镜,捂得比在南极科考还严实,”纪颂扭头和宋微澜对视一眼,“就算是彭校来了都不一定认得他。” “统考第一而已。” 赵逐川挑了个偏僻的位置坐下。 纪颂知道他在偷偷显摆,轻轻用手肘捅了他一下。 刚才经历了一番车轮战问话,纪颂也觉得烦,以为赵逐川是怕被其他人打扰,也没多问,让宋微澜点完餐就过来一起坐。 担心吃坏肚子,下午考试会频繁跑厕所,纪颂不敢吃生食,只要了份肥牛盖饭,眼巴巴地看宋微澜往嘴里塞寿司。 纪颂瞄了眼赵逐川,摊开掌心:“你今天多少号?” 赵逐川已经将墨镜拨弄到头顶,眉梢虚浮着倦意,过度使用了一上午的嗓音沙哑得厉害:“11号。” 他把身上黄色的圆贴纸撕下来递过去。 纪颂将其一巴掌贴在自己纸质笔记本的扉页上,“留念!” 宋微澜刚点完餐,慢吞吞走过来落座。 他今天候考时被擦了5次妆,说是候考室里那卸妆油和洗面奶都摆了一排,什么牌子的都有,他明明没化妆,却紧张到形体动作都差点儿忘记,还好音乐牵动了肌肉记忆,没捅什么大篓子。 “考得怎么样?”老生常谈的问题。 宋微澜:“规则有点儿奇怪。一群人轮着跳舞,学老师的动作,还不能完全一致,要加入自己的构思……哦,还学老师发出声音,每个人都得有区别。嘿,我们那组还有人背台呢,真不知道怎么进三试的。” 纪颂凑过来:“那表演考的什么?” 宋微澜:“你下午考是吧?” 纪颂:“嗯,参考参考。” “双人小品。”宋微澜一张清俊小脸皱成一团,音量低得像说商业机密,“给你指定道具,就两三样,然后两个人马上凑一块儿演故事。关键这不是最让人崩溃的!我们那场居然还考绕口令,我的手气啊……” 纪颂递过去一碟刺身,口水快流下来了。 他赶紧抿一口茶转移注意力,“念成饶舌歌手啦?” “错!早在刚进集星的时候,金姐就已经给我们练过我抽到的题了!简直就是小菜一碟,秒杀!对了,我还见到了几个特别出名的考官老师,我小时候还看过她们的剧呢。”宋微澜开始传授经验,反正他都考完了,轻松不少,抬起一根筷子在唇边划拉,“你要记住,一定要阳光!自信!要笑!” 第131章 纪颂爱笑,但分场合,他没参加过最终试,暂时还没体会到无声处厮杀的血腥氛围,难免对其有不好的想象,拧眉道:“考官不对你笑,也要笑?” “对啊,”宋微澜说,“就当他们是甲方好了!” “合同”谈没谈成?不知道。 最后一场考试下来,纪颂笑得脸都要僵了,导演系时间紧任务重,要交代展现出来的东西太繁琐,运气和实力各占一半。 纪颂打电话给李欲汇报情况,李欲只说,问题不大,不要复盘,不要多想,赶紧准备明天的下一试! 两所院校的考试时间紧赶慢赶撞到一起,相隔千里,真要命。 宋微澜只有这一次机会,纪颂也为他紧张,有时候纪颂甚至觉得要是命运也像小说故事一样有大纲就好了,人按照剧本走,就不会做出与命运相悖的抉择。 上午结束,宋微澜下午就走了,他的艺考之旅已完全落下帷幕,只需要等待四月份的尘埃落定。 傍晚18点过,纪颂走出考场,松一口气,上海正开始天黑。 南方冬季湿气重,赵逐川抱着双臂倚在校门口的围墙外等,周身像结起一层薄霜。 赵逐川双肩一边挎着个行李软包,是他在等纪颂考试时回酒店收拾的,前往机场的车也叫好了,还有十多分钟就到。 夜里21点,他们在机场简单用完餐,乘上返回京北的航班。 他们只有两个登机软包,不需要托运。 正在排队时,赵逐川手机响了。 他们交换眼神,都不需要言语,快速分配好任务,纪颂拿着身份证去取票,赵逐川在原地处理来电。 纪颂偷瞄了一眼赵逐川的身份证。 证件上的少年理着没什么造型的寸头,拍照时才十五六岁的模样,眉压眼、直鼻骨、下唇比上唇厚,嘴紧抿着没笑,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倔相,生人勿近的性格初见雏形,脸型比现在更为窄瘦,估计以前还没开始练肌肉。 户籍所在地是京北,但准考证上的籍贯是辽东省滨城市,一切和所讲过往并无出入,可纪颂总觉得对他的了解还不够透彻。 从取机票一直到登机落座,赵逐川都在处理手机上的来电和消息。 他平时很少有这样长时间专注于手机的情况,纪颂好奇,多问了句:“谁在找你?” “家里。”赵逐川说。 今天依旧是头等舱,相邻的座位比之前隔得更近了,纪颂心情很好,先管空乘要了份无糖酸奶。 点单有他最想吃的慕斯,但为了明天面试脸上不冒痘,他一口都不能碰这种糖分超高的食物。 客机即将推出滑行,纪颂戴上耳机准备听听音乐睡一觉。 明哥常说临战磨枪,不快也光,但纪颂超长待机实在太久,急需睡眠补充精力,现在又正是心浮气躁的时候,已经没有了想看书的打算。 过分轻柔的音乐盖不住赵逐川回消息的键盘触碰声。 “你家到底什么事这么急?”纪颂没忍住摘了耳机。 赵逐川只说:“没事,你先睡。处理完我再告诉你。” 纪颂没有刨根问底,他接受这样有交代的回答。 等一觉睡醒,客机已上升至万米高空,机舱内光线明朗,纪颂醒来又点了餐,将肚子填了个半饱。 他用薄毯盖住腿,膝盖轻轻碰了碰赵逐川的,很想知道他今晚为什么不太讲话,情绪也不对劲,像心里有事。 抬手关掉头顶的主照明灯,纪颂凑过去一些,“还有半小时就降落了……你一直没睡吗?” 赵逐川睁开眼。 从纪颂的角度看过去,能看见他露在外面的耳朵,还是那样廓骨微反,一副很倔强的样子,只露出的小部分侧脸比前些日子更显瘦削,鼻骨太高,往反方向侧头也仍能看清鼻尖,那嘴唇紧闭着好一会儿了,安静到纪颂忍不住想和他讲话。 云层模糊不清,黑压压一团,几乎没有轮廓,机翼尖的红色信标灯不停地在黑暗中闪烁,落下刺目的影。 “颂颂。”赵逐川开口。 纪颂眨眼,强压下哈欠后的眼泪,“嗯?” “今晚我……”赵逐川侧过脸看他,停顿两秒,“不回民宿住了。” 纪颂一愣:“那你住哪儿?” 这话问出口,纪颂才反应过来,赵逐川在京北是有家的,又说:“你是想回家了吗?” 该点头,还是摇头?赵逐川不知道。 但他知道,越是这种时刻,他越不能让纪颂一个人待着,一个人过夜,一个人考试,一个人走。 消息一出,什么都会变得不一样。 他不能变成纪颂只能用手机联系、沟通的人。 接下来要说出的话,他思考了很久,绝对不是冲动之下所有的想法,无关结果如何,要面临什么样的风险。 要担责也是他一个人担,他不能让纪颂什么都不知道。 那样太可怜,太自私了。 赵逐川喉咙发紧,手臂放进薄毯内握住纪颂的掌心,捏了捏,试探性问道:“嗯,我家里今晚没有其他人。明天早上我家里人要送考,会有车来接。你想不想和我回家住?”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增删了情节所以又晚了点! 看在日更的份上跪求宝们原谅[爆哭]。 破镜重圆不会,至于虐不虐,每个人的虐点不一样嘛,我觉得还好! 就像小赵说的,无论如何,两个人要在一起,要见面,要沟通,哪怕是吵架也行啊[求求你了]。 评论我都认真看啦。 每个角色有自己的立场。 这本的点就在于从无名变有名嘛,少年人的成长会由很多个瞬间组成铜墙铁壁,风雨也是礼物。 小赵要开始正式当“赵逐川”了,可以期待一下后续哦[加油]~ 第86章 雨水 因天气原因, 航班延误了半小时,客机终于在0点之前落了地。 纪颂看一眼时间,生物钟开始运作, 打了个哈欠, 飞机恰好平安结束滑行, 还没停稳在廊桥, 机舱灯光亮起,赵逐川俯身来解开他的安全扣,纪颂顺势将手指插入赵逐川发丝中, 轻嗅着扑面而来的木质香。 这味道他已逐渐熟悉。 赵逐川说是回京北就换了衣帽间的香片, 没喷香水, 以前的清新皂香应该是洗衣液上的。 被突然揉了脑袋, 赵逐川动作一顿,偏过头, 在纪颂唇角印下轻巧一吻。 纪颂赶紧捂住嘴:“那么多人……” 赵逐川扫一眼已经开始准备开舱门的乘务组,完全没人注意到这边,无所谓道:“没人啊。” “也是哦。”想起今天对着自己的长枪短炮, 纪颂暗暗心惊。 以前他觉得那些明星走机场戴个墨镜好像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酷, 今天才发觉原来是为了挡闪光灯, 今天有两个家长偷拍他忘了关闪光,纪颂表面不为所动, 下一秒扭头找了一株绿植看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 对嘛,他自己做做幕后就够了。 要真站在台前, 让这么多人围观打量,纪颂可受不了。 想到这里,他又想起赵逐川明天的表演系三试。 现在都这个点儿了,回去再休息肯定很累……要不是为了等自己, 赵逐川上午考完就可以回京北了,根本用不着这么连轴转。 不过还好,赵逐川今晚不用在民宿逼仄的卫生间里淋浴,也不用两个人挤1.5m的床。 京北的冬天太过干燥,某天晨起,纪颂的鼻腔里全是干涩血块,从此以后每天晚上睡前,赵逐川都要给他打一盆凉水放到床边,当加湿器用。 既然有家长送考,那明天早上,赵逐川也不用顶着寒风去买早餐了。 之前他们在民宿点过一次外卖,赖床,没来得及起来开门拿,外卖挂在门把手上还被别人偷了,从那以后每天都是赵逐川下楼去买吃的。 还能见到赵逐川的妈妈。 202寝室另外两位室友的家长都来过,林含声的爸妈更贴心严谨,还检查过寝室的电器是否都能正常使用,让林含声烧水不能烧太烫,伤嗓子,还看了标配凳子的椅背够不够直,担心林含声驼背,上镜打不直腰板……纪颂在旁边悄悄叹为观止,觉得家长管太细致了很麻烦,又难免羡慕。 曾经他上初中时,纪仪龄和梁牧也是这样的。 “明早你妈妈也来吗?几点来?”纪颂忐忑了。 飞机舱门打开,准备就绪,客舱下客指令响起。 “七点吧。八点半才开始入场,考试前15分钟正式集合,我踩点就行,不用那么早去,”赵逐川再三确定纪颂是不知情的人,好笑道,“怎么了?你紧张?” “是啊!那毕竟是你妈妈,而且你也很少提到她,我好奇嘛。” “当成普通家长对待就好。不用那么紧张。”这句话倒是真的。 导演系晚一小时开考,考试内容也复杂,纪颂估摸着也要预留半天的时间,今晚如果不好好休息,明天根本吃不消。 第132章 来接机的mpv仍然是上次那辆。 司机依旧不苟言笑,一句话没多问,纪颂甚至觉得这叔叔都没怎么和赵逐川有任何眼神交流,话也不说,两人只相互点了下头,赵逐川拽着纪颂上了车。 坐上车后,纪颂察觉到赵逐川状态放松不少。 赵逐川半阗着眼,靠上腰枕,高架桥路灯成为滑过他眼底不断退后的光斑,和刚才出机场时眉头紧皱的样子不一样。 明天就是大考,纪颂后知后觉地焦虑起来。 他像踩上一块浮木,踏不着底,晃悠悠的,望不见海岸边的桅杆。 纪颂习惯了提前规划,开始研究路线,问道:“你家离京影多远?” “10公里,平时不堵车最多30分钟能到,但明天早高峰,北土城和三环都会堵车,我们需要预留60分钟,所以七点出门合适。”赵逐川说。 其实这些都是齐圆安排好了的。 但毕竟是人生大事,赵逐川很谨慎,在沪戏门口等纪颂出来时,他就重新确认了一遍考试流程和时间,和送考车约好明早七点准时在地库见面。 送考车有两辆,一辆送纪颂,一辆送他。 两辆车也得走不同的道,所以赵逐川给纪颂预留了更长的时间,尽量比他提前5分钟到达,至少别让一大群人追得纪颂走不了路吧。 这是他给齐圆提的要求。 明天现场一定人特别多,容易拥挤,他不可能让纪颂顶着这么多人的目光和他从同一辆车上下来,如果记者围追堵截,影响纪颂考试就是最差的情况。 半个多月没回家了。 房子常年恒温,不需要开空调,湿度也是调节好的,纪颂一进屋就脱掉了外套,舒爽地长呼出一口气。 赵逐川按开入户灯,没开客厅内的。 还不等纪颂仔细打量这个从未踏足的地方,就着周遭不见底的暗色,赵逐川低头亲了亲纪颂的眉心,再用嘴唇堵住他的,喘息和亲吻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回响,交缠、起伏,纪颂被顶到入户一面空无一物的墙上,夹紧赵逐川递来的单膝,腿已快没了力气,不得不放弃逞凶斗狠,抬起臂膀,用手腕挂住赵逐川的脖子,小声抗议道:“快一点钟了,你明天早上还要……” “要考试,我知道……” 赵逐川很少有这样不分时间的失控,他终于放开纪颂的嘴唇,汗湿的额头抵上纪颂的,一股难以压抑的痛苦直逼纪颂的眼睛,“我们今天晚上通宵好不好。” “通……你发什么疯,”纪颂读不懂他的情绪,只得绞尽脑汁想办法引导他,“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赵逐川没说话,闭着眼又亲过来。 亲吻和拥抱铺天盖地。 这里没有相框、没有太多生活的痕迹,连个点香的烛台都没有。 客厅茶几上铺开几套试卷,密密麻麻写着笔记,一捆用到没墨的笔安静躺在旁边,背后沙发上堆了绒毯和靠枕,看得出赵逐川在这里休息过,估计是学累了就睡,冬天容易犯困,根本不敢回主卧去。 赵逐川的房子空空荡荡,摆件很少,非常简约,护墙板多为黑胡桃木,木质纹理干净得用指腹抹上去都没有半点灰尘,却冷清得像没有人住。 纪颂房间不一样,能摆的东西全部摆出来了,但是看着不散乱。 哦,赵逐川的茶几上有一摞签名照,龙飞凤舞写着“靳霄”。 赵逐川没预料到纪颂会来,所以就没收。 那些签名照是跨年那天靳霄带来的,说是以后等你同学都知道你妈是谁了,你就可以把这些签名照送给他们,就当作…… 赵添青当时很无语,那为什么不送我的? 靳霄说,怕你签得手疼嘛师姐。 天知道赵逐川因为“师姐”这个称呼,别扭了好一阵,这些签名照绝对送不出去。 从入户门厅一直亲到沙发上,纪颂都没力气了,干脆装死,毫不客气地躺在沙发上,掀开衣摆晾小腹,哼声:“你家连张挂画都没有啊?我小时候的房间里还有一张海报呢。你这都看不出来是你家……” 简直像样板间! 赵逐川抓错了重点:“谁的?” 他单膝跪在沙发扶手边,仍然没打算放过纪颂,尽管他知道两个人都困了。 就再闹最后一会儿吧。 纪颂说了个名字。 赵逐川点头:“哦,他啊。” 混血男港星,也四十多岁了,刚出道时还跟赵添青一起拍过广告,赵添青也夸过他帅。 客厅没开灯,人眼逐渐习惯了黑暗,可尽管如此,纪颂现在仰躺着,也看不清赵逐川的脸,思绪就飘远了。 他星星眼:“很帅吧。” 赵逐川不屑道:“你贴男的?我看那些电视剧男孩房间里的海报要么是球星,要么是奥运冠军或者女明星……你贴个男明星?” “对哦?”纪颂毫无察觉,顺着他的话说,“可能我一直就喜欢男的吧。只是我没感觉,没发现。” 他突然这才发觉赵逐川上句话语气不对,赶紧找补,“那我也不是谁帅都喜欢啊!我们球队那一群个顶个地好看,每场球赛都好多学姐学妹来看的,我也没……” 赵逐川捏他脸,膝盖往上一顶,“你还说不喜欢帅的。” 不自觉合拢双腿,纪颂闷哼一声:“唔——” 他想了想,还是反击:“你还留那么多靳霄的签名照呢。” 赵逐川:“……” “没想到你是靳霄的粉丝啊,怪不得你那么讨厌黎意,”纪颂回忆起来,很多细节都连成了线,“留那么多照片,我真的会吃醋的!” 纪颂叽里呱啦解释了一大堆,似乎没用,看赵逐川望过来的目光落在自己嘴唇让停了会儿,视线是顿住的,纪颂刚想问“你有在听吗”,赵逐川俯下身,又忽然凑近亲了他一口。 纪颂语塞:“怎么了?” “没什么,”赵逐川松开手,“你继续。” 纪颂四仰八叉地躺在这偌大的客厅中,身下的薄毯汗湿了绒毛,缠在手臂上揪成一团,他逐渐在视线中找回焦距,这才想起一个重要的事情。 赵逐川这房子,这做派,这冷清劲儿,像极了没人管的少爷。 那些电视剧里,豪门夫人老爷不在家,都会弄一个摄像头在家监视自己儿子,这里会不会有? 纪颂捂住衣领不让赵逐川扯,“你家有监控吗?” “没有。”赵逐川很不满现在纪颂的注意力有一半都在这套房子上,用手指拉拽开他的裤腰,像灌进一缕凉风,“现在才想起来问,会不会晚……” 门铃响了。 不管是谁,以前都没有这种突然来访的情况。 赵逐川皱着眉起身,看了眼手机,十分钟之前,靳霄发来过一条消息,说赵添青叫他送睡眠安神的药过来。 刚才和纪颂闹太久了,他完全没注意到。 赵添青的住所离这里7公里,夜间行车不算远,赵逐川猜估计是靳霄听说他落地了,才独自驱车前来。 纪颂还懒着,“谁?” “我舅。”赵逐川有点头疼。 纪颂瞬间从沙发上惊坐起,顶着一脑门儿薄汗,“我要藏起来吗?” “不用了,”赵逐川闭了闭眼,轻揉眉心,“我妈就是存心让人来看住我家的同学是不是女孩儿。” 纪颂病急乱投医,浑然忘了他暂时安全的性别,悄声道:“那我要装成女孩儿吗?” “……”赵逐川捏了他腰一把,“老实待着吧。” 打开门,靳霄戴了个鸭舌帽,一身皮夹克,身高腿长,十米开外都看得出这男的不一般。 “小川,明天是你重要的大事儿,齐圆和蔓姐都休息了,其他助理嘛,哎,都小姑娘,这么晚了我也不想使唤他们,就自己来了。”靳霄笑着搓搓手,眼神不断朝屋内乱瞟,“上次跨年,你妈说你平时一个人在家睡眠不好,我就找人开了点儿安神的药,今天没什么戏,给你熬了汤,想着你回家了嘛,给你送来……” 赵逐川道谢,“这么辛苦。” 靳霄突然有点儿怯场。 真是见了鬼了,他这么大一个人了,还怕一个刚成年的小辈? “不麻烦不麻烦,我该做的,”靳霄似笑非笑,明明没看到纪颂,只看到沙发上的后脑勺只露出头顶,还侧身想往屋里走,高声道:“哎,这位是同学吧?” “舅舅好!”沙发上窜起一个人影。 靳霄原本看见他短发、肩膀宽,认出来是个男生,松了一口气,准备转身就走,下一秒又因为这个称呼摸不着头脑,慢了一拍,纪颂已经看清他的五官了。 遥遥相望的两人几乎同一时间倒吸一口凉气—— “咦。”纪颂随手抓起茶几上的签名照,歪了歪脑袋。 签名照。 门口。 签名照,靳霄。 门口,靳霄。 也不完全长得一样。 因为签名照上的男人二十多岁,门口的男人已经却有一定年纪,五官变化细微,大体看得出来是一个人,纪颂犹豫着,不敢确定……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咖位的大明星。 第133章 纪颂张张嘴,“这,这是不是靳……” 他从来不撒谎的男朋友此刻无比冷静淡然,站在两人视线的中间点,气定神闲,不知道先去看谁,只答:“是。” 作者有话说: 【有男朋友就是爽啊观察团[红心]】 颂:原来靳霄是你舅舅啊!怪不得你们这么像,我就说!你舅舅肯定是大帅哥! 小赵:…… 小赵:(。我要怎么解释那不是我舅胜似我舅 颂还在兴奋转圈圈,找相机准备想要合影留念。 小赵:也许这是后爸啊宝贝。 颂:[害怕] 颂的cpu已经烧干滋滋冒烟,小赵将其送往主卧2.3m大床紧急维修。 第87章 雨水 这么一来, 部分疑惑迎刃而解。 既然赵逐川是靳霄的亲外甥,那去找秦俐来做老师顺理成章…… 但纪颂平时为了多汲取社会热点,经常网上冲浪, 他怎么记得去年靳霄才因为不结婚又是独子, 才被当大学教授的爸妈通过网上“声讨”? 靳霄今年虚岁41了, 算个不上不下的年纪, 在35岁之前,他爱演些群像戏、正剧,电影演得少, 这几年才开始接主旋律的片儿, 现在一两年接一部戏, 常被媒体笑说是不是要回归家庭。 从出道起, 靳霄的花边新闻就不多,常是捕风追影, 都怪他长了一张多情的脸,和女演员在片场笑闹几句也能被传出花样,他也无所谓。 最令人津津乐道的, 还是他与同门师姐赵添青, 沸沸扬扬传了快20年, 一开始靳霄总是否认,特别能开玩笑的他会一反常态地正经否认, 后面他连装都不装了,被问到“你师姐也还是单身哦”, 他还直言说“你们是真敢想啊”、“我做梦都不敢想”。 哦,对,独子嘛。 可能有姐姐或者妹妹? 靳霄高知家庭出身,父母理大教授, 能再培养一位舞蹈家女儿完全合理。 自己好像意外撞见了一个不得了的大秘密! 那时纪颂大脑卡壳,小零件哼哧哼哧转冒烟了,想到靳霄和赵逐川的脸,又觉得这是他们靳家祖坟上冒的青烟,忘了再仔细观摩一遍赵逐川的眉眼,直接丧失思考能力,张口就问:“你妈妈是他……” 赵逐川静静听着,“是。” 也没问是什么吧,反正他就这么答“是”了。 男朋友说什么,那就是什么。 知道靳霄是突然造访,纪颂还没做好准备。 他俨然没把自己当客人,赶紧从沙发上起身,随手理了理乱糟糟的碎发,手往后一抹,在裤腰擦干掌心的汗,踩着拖鞋往门口冲来,脚步刹停在赵逐川身边,心跳莫名变快。 他像面见考官:“您好,我是赵逐川的同学!” “哈喽啊,”靳霄眼尾的笑意不浓不淡,如释重负,“你叫什么?” 纪颂像军训被教官点到大名那样站得笔直:“纪颂!” “纪念的纪,歌颂的颂。” 后面这句是赵逐川接的。 “好名字。”靳霄还站在门口没进屋,很清晰地观察这小孩白生生一张脸,“长这么俊,学表演的?” 猛地被这样优秀的前辈夸赞,纪颂有点臊得慌,连忙说:“不是,我是学导演的,明天也要参加终试!” “喔!是你啊!”靳霄恍然大悟,“还进终试了?真厉害。” 纪颂乖巧笑着眨眼睛。 什么意思?靳霄知道他? “好了,舅舅,”赵逐川可没管那么多,一看时间都凌晨一点半了,看纪颂精神抖擞,担心他等会儿兴奋得睡不着觉影响考试,催促道:“明天还要早起。” 一听那称呼,靳霄又哑火了:“……” 为了早点休息,又或是想赶客,赵逐川并没有打开整片客厅的灯,只有入户厅那一块的光源亮着,还是声控的,时不时会熄灭,靳霄一跺脚,它才慢悠悠地亮。 暖黄光线亮起时,纪颂第一回明白网上说的“一张帅脸之后是另一张更帅的脸”,当然,这个更帅的脸是赵逐川的。 不同于集星那几个顶帅的男同学站在一块儿的青春洋溢,赵逐川和靳霄面对面地站在一处,年纪不同、风格迥异的两个人养眼程度是不同的。 眼观鼻鼻观心,两个男人之间,黑夜与沉默更添几分张力。 纪颂一时不知道该看谁。 毕竟赵逐川他还能看一晚上,能趴在怀里数睫毛。 靳霄可呆不了太久。 本来想问能不能合影,但纪颂想,这么大的事儿,瞒到现在,一定有他们的理由,这是别人的家事。 既然是赵逐川的秘密,那他也有将其藏好的义务! “那我走了?”靳霄拎高手里的保温桶,有些遗憾,“可惜了,我都不知道你家里有两个人!这就一人份儿。你俩省着点儿一起喝吧?喝了早点休息。” 赵逐川直言道:“你不知道才怪了。” “哎哟,哈哈,”靳霄也乐,扬了扬眉,“原谅我嘛,川哥。” 纪颂一怔,看向赵逐川,他叫你什么? 临考的学生时间紧张,靳霄没多说废话,把保温桶递给赵逐川,转身又对纪颂笑着打了个招呼,拢起袖口,颠儿着手指尖的车钥匙走了。 临走前,靳霄还按住门,冲纪颂又笑了笑,压低嗓音:“你个臭小子,到底怎么给你同学介绍我的?” “我说你是我舅。” “……”靳霄瞪眼,“舅你个头。” 赵逐川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那会儿我哪知道。” 看那漂亮小孩儿探头探脑,靳霄连忙又冲纪颂一笑,用手指推了推赵逐川肩膀,故意道:“明天好好考啊,外甥?” 赵逐川:“……” 纪颂还没缓过劲儿来,盯着靳霄关上的那扇门,驻足站立了好久,直到赵逐川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纪颂才骤然回神。 赵逐川刮他鼻尖,状似不经意地问。 “在想什么?” 有靳霄这人的出现,如果思维足够发散,那纪颂必定能联想到影后赵添青这个人,再配合母子俩相似的眉眼,纪颂这么聪明,应该很容易就会想到其中缘由…… 现下是凌晨,离明早媒体赶来京影还有几个小时,明天赴考京影终试的星二代、小明星,甚至已在网络颇有水花的网络红人,都不止他一家独大,公司那边造势、往外放出了什么,赵逐川不得而知,至少眼前的世界还是安静的。 他自己是谁不要紧,可今晚见过靳霄的事情只要被知情人以外的第四个人知道,那赵添青和靳霄的感情状况也会在公开之前妄受猜忌。 赵逐川的目光逐渐深沉。 纪颂凑过来,一双眼眸炯炯发亮,脑回路没和赵逐川在同一层面:“靳霄耶。” 赵逐川脑袋上冒出问号:“?” 纪颂自顾自地开始理顺思路—— 第一,靳霄在线下私生活中真的是非常好看,不带任何妆造都能有种随性的范儿。 第二,赵逐川的,亲妈,是靳霄的,亲姐妹? 那能长成这样纯属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赵逐川像又长高一点了。 纪颂愣愣抬头,小臂上的肉被赵逐川掐着,赵逐川离他很近,胸膛几乎抵着他,呼吸颤动。 这人怎么长的? 为什么能腿长手长到这个地步,站得远还好,站近点,客厅不开灯,黑压压像一座山。 门关上,客厅又黑了。 纪颂问:“这是不能往外说的秘密,对吗?” “今晚先别去分享吧,这个点了,明天再说,”赵逐川抱着保温桶走进饭厅坐下,拧开盖子给纪颂盛一口汤,“你喝一口就行,不知道是不是真有安神的功效。我就不喝了,怕明天早上脸肿。” 纪颂坐下来,“好。” 他现在一肚子问题想问,又觉得是赵逐川的家事,别人不主动说,他不好开口,只忍不住把小腿肚搭上赵逐川的大腿,认真问:“刚刚,他为什么叫你川哥啊?” 赵逐川好像很不爽,“你平时为什么跟着他们叫我川哥?” “显得关系不一般呗,显得哥俩好。” “他也一样。” “哦。”纪颂又埋头虔诚地喝汤,这可是靳霄亲手熬的,虽然一股莲子甘草味儿直冲天灵盖,但这么大老远能给家里小辈送来,这肯定是好东西! 喝了没一会儿,纪颂又听赵逐川冷不丁冒一句:“靳霄和黎意谁好看?” “靳霄!”纪颂秒答。 “嘁。”赵逐川别过头去,很轻地出了声气音,像在冷笑。 好久没从赵逐川身上捕捉到这样细微的不开心。 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看靳霄看得太死,连忙抱住赵逐川的腰找补,“没有没有,你最好看……你相信我,我什么时候对你撒过谎?我多看他几眼是想要在他脸上找你们相似的痕迹!都说外甥会像舅舅!” 赵逐川不依不饶,“谁说的?” 第134章 “我说的。” 那汤太难喝,再有光环,纪颂也半口咽不下去了,抬手掀起赵逐川的衣摆,指尖熟练地解开纽扣—— 那凉意刺激得赵逐川浑身一僵。 “颂颂。” 一声闷哼不受控地从喉咙溢出。 赵逐川喉间发紧,扣住凳子的手背冒起青筋,手扣上纪颂的后脑勺,指腹刮过那渐渐漫上热意的后颈,实在没忍住狠狠捏了一把,粗喘道:“不睡觉了么你……” 掌心中的人顿了顿动作,说:“你说要玩儿通宵的。” 那就看看谁玩儿谁吧。 过了许久,可能也没多久,赵逐川递给纪颂一张纸,再擦了擦自己的手,起身去拿了一只打火机,往钵体香插中立一根齐圆新送来的檀香木,点燃,再按键自动合拢所有布帘,转身掐住纪颂的脸:“走了,回房间睡觉。” 纪颂正在看手机回消息:“等等……” “再不休息真没时间睡觉了。”赵逐川逗他,“不然明天考官一问你问题你就打哈欠,别考了。” ……京北恐怖故事。 “马上!哎你……” 身体猛地腾空,纪颂下意识伸胳膊搂住赵逐川的脖子,一股他最喜欢的气息席卷肺腑,按照电视剧里演的,他应该胡乱扑腾很不自在说“放我下来”,但这房子恒温温度开得太低,他刚才折腾出一身汗,这时候怕着凉,还是就让赵逐川这么抱着回了主卧。 “没开灯,怕你看不清路。”赵逐川侧过头亲他一下,漆黑的眼眸沉静而有种吸引人的魔力。 纪颂“哦”一声,以这个角度只能回吻到赵逐川的喉结。 他低低地应:“原来你还记得啊。” 赵逐川明早考得更早,率先去了浴室洗澡。 客卧还有两个卫生间可以用,但纪颂真是没力气了,侧身蜷缩在被单外面躺着,就像每次从集星放月假时回家那样,没人喊没人管,他能从回家一直躺到天黑。 主卧内浴室水流淙淙。 【蝉:你知道现在哪儿有那种能看……】 【蝉:g 蝉:v 蝉:的软件吗?】 【小林:???不是,大哥,你明早不是要考试吗?】 【小林:你现在应该看你的复习资料,而不是那些黄色废料吧?】 【蝉:哎。】 怎么没人懂他呢? 纾解啊!压力大,身体躁动,就要靠这些东西来解压,看完就能睡了! 林含声的央传终试已经考完了,这会儿正在报复性熬夜,语音条那头游戏枪击声噼里啪啦地响:“你他大爷的,快睡觉吧!还熬呢?川哥呢?” “洗澡。” “……” 电话挂断了。 整个洗澡期间,赵逐川都在想什么时候开口最合适,说早了怕纪颂睡不着觉,说晚了怕纪颂大脑空白影响考试,要不是刚才他帮纪颂弄出来,这人精力能好到一整晚都不会打哈欠。 等洗完澡上床,纪颂已经睡着了。 他不愿弄脏床品,拖鞋也没脱,脚悬空在床沿,大半个身子弓着,难得侧睡,脸蛋压得肉红一片,里衣领口散乱,松松敞着,锁骨线条利落匀净,臂膀微凸起薄薄一层肌肉,整个人比起刚来集星时张牙舞爪的样子已经瘦了很大一圈儿了。 考个试真是受罪。 三月,正是高三学生进入最后几轮复习的时间,纪颂领着文化课要稳上本科线不少的任务,还得在春寒料峭中考一整天的试。 导演系还有四试。 明天考完,纪颂也不能松懈。 赵逐川赤着上半身,刚穿好内裤,撑着胳膊在旁边看了他一会儿,捏了捏纪颂的下巴、耳朵,最后轻拍了拍纪颂,低声喊:“宝贝。去枕头上睡?” 一动不动,纪颂闭着眼,不像平时一被喊“宝贝”就精神抖擞。 他已经睡熟了。 换做平时,赵逐川肯定把纪颂叫起来洗完澡再睡,但现下已凌晨两点,要是再起来折腾,不知道得几点钟了。 算了。 赵逐川拿来枕头,托起纪颂的脑袋,把床头四个枕头挑了两个搬到床尾,自己也跟随纪颂一起躺了下来。 一夜无梦。 6点20分,京北天依旧暗着,赵逐川早已习惯这样睡前和睡醒都天黑的情况,翻身下床,顾不得心疼了,推了推纪颂的肩膀,第一次喊他起床。 6点40分,等赵逐川洗漱结束,去书房开完嗓,练完声,又回来第二次叫纪颂起床,召唤语是:你昨晚没洗澡,今天怎么考试?快起来,我有事跟你说。 6点45分,纪颂弹射起步,也忘了问什么事,冲进淋浴室快速洗澡,又对着镜子东摸摸,西搞搞,足足耗了5分钟在洗脸上,又尾随赵逐川进了比他房间还大的衣帽间,都来不及“哇”了,赶紧翻开箱子,找出考试要穿的衣服。 6点50分,两人在落地镜前合影留念。 赵逐川看他举着相机就差没全方位无死角都拍一遍,很想说,等下有的是人拍你。 赵逐川里面穿一件黑色紧身形体服、软底鞋,才理过的头发抓到额顶,眉毛和眼睛全露出来了,没有半点遮挡,也毫无什么特别造型可言,妆也没化,根本不需要遮瑕。 相对来说纪颂就松弛许多,额发软塌塌地梳到一边,眉形修过,每根睫毛还都拿眉梳刷过,昨晚闹太晚,他嘴唇泛白,不得不抹了点儿统考用的染唇液。 他对镜一笑,少了点攻击性,多了几分张扬。 6点55分,两人检查过准考证、资料袋,贴上各自的姓名条,如约打开大门,齐圆裹着厚外套站在门口。 纪颂搂着资料袋和单肩包穿鞋,赵逐川蹲下身给他系鞋带,齐圆给他们一人递上一杯泡好的热葡萄糖水、一只馒头,说:“快趁热吃点儿。” 咬一口馒头,纪颂福至心灵,转头问:“你要说什么事儿啊?” 赵逐川看了眼齐圆,又看了眼时间,道:“算了,先下楼。” 他们不能在车上吃东西,怕弄脏衣服、来不及消化。 三人进了电梯。 7点整,电梯门打开,齐圆深吸一口气。 早早来接应的mpv已在楼下等候多时,一黑一白,两辆车,前面那辆黑色的正敞开了车门,中间那排座椅上有位女士长发松松挽成发髻,正戴着眼罩闭目养神。 三人走出电梯,那位女士才取下眼罩,很轻地打了个哈欠。 纪颂怕时间来不及,一边回消息一边走,步子迈得快,赵逐川一把拽住他的胳膊,纪颂才抬头看路。 他眼神好,直接看见了从座位上起身想下车迎接他们的女人。 不想浪费时间或者被蹲点拍地库新闻图,赵逐川先他妈一步抬起手制止:“妈,你就在车上,别下车了,赶时间。” 赵添青可没管他。 她还是立刻换上明艳过人的笑容,再强势的人此刻也有母性动人的温柔:“两位参赛选手,早上好!” “阿……阿姨早。” 纪颂头脑发蒙,再次坚信美貌是有冲击力的,冲击得他站在原地不动了好几秒才想起来他见过这张脸,好多次,很多年,在大荧幕上,在颁奖典礼上,在许多不经意间刷到的路透图和媒体拍摄上。 这一瞬间,纪颂几乎回到那个相遇的初夏。 教室人声躁动,白墙映出荧幕刀光剑影,窗外热意翻滚成浪,永久不死的蝉在树冠中疯叫,他的男主角走进了教室,说我以你为天地人间。 赵添青没有询问纪颂的名字,唇角弯成柔和的弧,说:“小川没告诉过你吧?” 垂在身侧的手一抖,纪颂抓紧了自己的透明资料袋,无措地望向赵逐川。 他眼神落到赵逐川的资料袋上,觉得奇怪,明明是两个人一起买的,怎么赵逐川那袋像不是透明的了? 赵逐川就只说了四个字:“这是我妈。” “嗯,”纪颂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不敢去看赵逐川,而是尽力迎上赵添青过于锐利的眼神,努力笑道,“阿姨您本人比电视上还年轻漂亮!” 很公式化的回复。 因为他不知道说什么了。 齐圆注意到两个孩子之间的氛围有些僵硬,但也顾不得询问了,对后车打手势指挥,后面那辆白色的mpv跟了上来,齐圆小跑过去拉开车门,另一位助理下车朝纪颂招手。 那助理看起来刚毕业的年纪,染了一头火焰红毛,一笑就弯起一双狗狗眼:“纪颂同学是吧?我叫小欧,是青姐的助理,我今天负责你的送考。” 纪颂抬手扶上车门,动作忽地一滞,又扭头看赵逐川,极力让自己冷静,“考完试我还等你吗?你……你还……” 你还回西直门吗? 作者有话说: 今天早点发,明天要早起看月饼[求求你了]。 亲亲大家! 第88章 雨水 对上赵添青过分温和的目光, 纪颂下意识点了点头,手不自觉轻抚过耳垂,说了声:“阿姨再见。” 第135章 他在确认那枚耳钉不在。 耳垂上清清爽爽, 没插塑料小针, 很白净。 自从上次金姐提醒过以后, 想起其他班流传出的言论, 纪颂总逼自己更谨慎点,不打无准备的仗。 小欧是个很懂得察言观色的新助理。 从各自上车到车门关闭,小欧调试好导航路线, 拉上前后座隔板, mpv内氛围灯亮起, 香氛释放出让人能安静下来的加州桂气息。 纪颂拢紧外套, 还有些恍惚。 刚才赵逐川的回答是:“等下联系。” 随后,赵逐川等着赵添青上车, 弯腰钻进车内,坐在外侧下车的座位上,直到车门关闭的最后一秒, 都很平静地望着纪颂。 纪颂紧张地扣好安全带, 正出神, 完全没注意到靳霄也在车上。 有一只手拍上他肩膀。 他回头。 靳霄坐在mpv最后一排的位置,空间于他来说稍显狭隘, 但后座没有三角窗,车外的人几乎没可能拍到他。 “嗨, 小纪同学?” 纪颂微怔。 见过赵添青后,他已经对靳霄的出现见怪不怪,当下内心反而有种奇异的平和,礼貌地点头坐好, 没忍住回头多看靳霄一眼,过了好久才回应:“您好。” “哎?不叫舅舅了?”靳霄笑着,声音极有感染力,“心事重重的,吓蒙了吗?” “不至于吓到,”纪颂冷静地揩干手心一层薄汗,“我只是没想到过……” “今早本来是小欧陪你考试的。”靳霄朝前座一动不动的女助理抬了抬下巴,继续说:“但小川不放心。昨晚我走之后,他给我发微信,让我来给你送考。他说你肯定会有很多事想不通,嗯,想让我陪你说说话。” 纪颂望向窗外:“想不通么……” 的确。 为什么放着京北那么好的教育资源不用,非要去集星这个庙小的地方,还有初次见面时,他为什么对那部电影那样熟悉?彭校对他器重,是因为一开始就知道吗,那金姐知情吗,钟离遥知情吗……林含声呢? 到底有多少人知道? 他是最后知情的,还是第一个? 许多问题有了答案,又飘在风中无法落地。 靳霄的腿太长,挤在最后一排本来就不舒服,他不得不伸腿放在过道间,坐了最中央的位置,上半身没动,和纪颂保持一定距离,客客气气的:“很疑惑小川他为什么同意你跟他妈妈在车库见面吗?” 纪颂点头。 “他如果不提前说,”靳霄话语销歇,在思考最合适的措辞,“等会儿你和他一起下车,嚯,那有部分媒体挤不过去的,肯定就扑上来拍你了啊!” “媒体?”纪颂以为赵添青只是来秘密送考。 “对啊,”靳霄往后一仰,长呼一口气,也像总算卸了什么包袱,“赵添青有个18岁亲儿子的事,今天要开始爆了。这是小川同意走表演生这条路后,早就决定下来的事情。” 比来集星更早,比认识纪颂更早。 纪颂原本还有点赌气,觉得像考前后脑勺硬生生挨了一棒槌。 但赵逐川是他这么喜欢的人。 他不得不设身处地思考赵逐川如今的处境。 那是更大的压力,更不可控的未来。 其实这是很小的一个事,小到只是一个母亲的身份,却又大到像一张捂在鼻子上闷湿的纸巾。 如果他处在赵逐川的位置上,不一定能做得更好。 车辆驶入东三环中路,早高峰车流量逐渐变大,他们顺着高架桥继续向前,天光乍亮。 纪颂按下车窗,下巴抵在边缘,仰起头来,寒风混杂冰碴儿越过透明玻璃,争先恐后地朝他拍打,无数细针扎在脸上,温热的皮肤很快被冻得发麻。 靳霄劝道:“你这样会感冒的。” 纪颂充耳不闻,笑眯眯的乖小孩难得起了叛逆心,尽量让自己的声调听起来足够稳定,“我就是想吹吹风。” 风是凉的,凉才能让人更清醒。 手机里的消息在往外弹出。 【1101:对不起。】 【1101:没有别的事在隐瞒你了。】 手指悬在屏幕上方,纪颂揉了揉干涩的眼,有点不知所措,不知该回复什么好。 “你是不是又在想那他为什么不早就告诉你呢?”靳霄像在唠家常,自顾自地说,“因为这不只是他一个人的事情。” 这世界无利不起早,赵逐川被藏了十多年,现在掐着点儿出现,肯定是因为现在曝光度最高,能将反响最大化。 纪颂不笨,能想明白这个道理。 他点了点头,又想起赵逐川和靳霄有几分相似的眉眼,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别紧张,他亲爸不是我,我也不是他舅舅。”靳霄擅于洞悉人心,一眼看出来这孩子在想什么,心想自己还在试用期,没做多余的解释,“小川对外叫我一声舅舅,是因为赵添青是我师姐。” “师姐啊。”纪颂低头握住手指。 这三个人相处模式很像是一家人。 他很懂事,没有莽撞开口询问赵逐川的亲生父亲是谁……靳霄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但没有告诉他的必要。 说到底,这都是赵逐川自己的事情。 纪颂翻开作品集检查,几乎70%的照片都是人像作品,是赵逐川的脸、身体,连他准备的一小段实验性短片也是由赵逐川出的镜,拍摄手法生涩,台词单一,剧本功底弱一些,偶尔云里雾里不知道在演什么。 但纪颂发号施令,赵逐川就照做了。 “其实小川这小孩吧,属于闷声不响,偷偷玩儿叛逆的。他三年级的时候,有次齐圆送他去上学,你猜怎么着,他不想上学,不知道从学校哪个地方找了个洞爬出来,等齐圆处理完工作回家一看,咦?怎么还在家里坐着。”靳霄说起来也笑,“他上初中认识了不少朋友同学,约着在宿舍喝酒、周末出去喝酒,给他妈急得不行,推了两个月工作,带他回辽东待了一整个暑假。但还好,也就这两次……第二次整得他们班主任请家长,说必须要他妈妈到场。” 纪颂看着导航,深呼吸:“阿姨去了吗?” 还有半小时就快到了。 “去了啊。当时她正打算签合同进组,怕曝光后影响剧组,把那部戏都推了,抽空去了趟学校见老师,结果那老师特别有职业道德,愣是半点风声没漏,”靳霄说,“那部戏你应该听说过,《遗珠》。” 纪颂当然知道。 内地和香港共同制片的武侠电影,每年都要考的。 这部电影的女主角由另一位叫张净颜的演员担任,片子入围过第51届台湾电影金驹奖,片子一举封神,得了一堆奖,但张净颜没得什么奖,当时就有媒体热议说如果女主角换成风格趋同的赵添青挑大梁,说不定能有所收获。 赵逐川又发来了消息:在和靳叔聊天吗?不要不回消息。 后面跟了很可怜的表情包,一只趴在人双膝上的小柴犬眼泪汪汪。 纪颂轻叹了口气。 他其实很想听赵逐川的声音,但顾忌到靳霄和赵添青都在各自的车上,怕被起疑心,回复:在聊天。你先好好准备一下,考完试我们再聊吧。 那边秒回:聊什么?不要分手。 赵逐川在很多事情上有自己行事节奏,但在感情方面,他一向想到什么就怎么表达,纪颂很少有今天这样的不安全感,两个人都舍不得对方猜疑多想。 纪颂认命地敲了敲手心。 【蝉:怎么可能分手!】 现在根本就不是拉扯的时候。 事已至此,考完再说吧。 7点50分,白色mpv稳稳停在京影附近的一条道上。 检查好随身携带资料、书包,纪颂取了安全带扣子准备下车,靳霄坐着没动,只对纪颂抬手挥了挥,说:“我还是地下情人呢,就不送你下去了。” 他担心这年纪的小孩儿注重隐私,不愿意加微信,写了张纸条递过去:“小纪同学,这是我电话。等你考完,就联系我,我找人送你回去。” 纪颂有点不好意思。 他不确定这是回赵逐川家还是西直门的民宿,吸了吸鼻子,吹了一路的冷风,这会儿说话还瓮声瓮气的:“谢谢舅……靳叔。您不用找人来接我了,考完试自己回去就行。” 他想回民宿了。 他的换洗衣物、随身带的小物件、还有几本文化课复习用的资料书,都还在民宿里,去上海赴考时走得匆忙,两个人大早上爬起来都没有铺床,嗯,桌上可能还摆了一袋赵逐川拎回来的苹果,放在窗口的,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坏了没有…… 应该没坏吧。 北方的冬天冷得就像时间不会流逝一样,都冻住了。 “那不成。你是小川交给我的任务,我得把你照顾好。这么多年了我还没见他往家里带过哪个同学,他肯定特别重视你,拿你当铁哥们儿了,”靳霄冲他摆手,恍惚间真有副当家长的样子,“行了,快去吧!好好考啊,别让你徐老师失望,争取9月份咱们能在京北见面。” 第136章 徐老师……靳霄找的? 纪颂点点头,调整心态,立刻换上微笑:“靳叔,不管我今年能不能考得上,都谢谢你。” 他本来还想再说点什么,小欧已经伸手过来准备合拢车门,红头发的姐姐扭过头冲他笑了一下,口型好像是在说:加油。 车窗贴了防窥膜,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了。 8点整,纪颂和靳霄告别,顶着寒风闷头往前断断续续小跑一百米,喉咙刀片生刮似地疼。 他眼尖,的确看见路边陆续站着有人,手里举着相机,和他之前在考点外遇到的什么星探、艺培机构老师、路人家长,都不一样,他们显然是有目的性地在观察往来的考生。 京影建校七十年以来星光荟萃,每年表演系三试门口都站满了人。 今年显然是不正常的人多。 学校大门口“京北影视学院”的牌匾下站着一个正在东张西望的女孩儿。 还没等纪颂开口,孟檀猛地拢紧羽绒服帽子,喊道:“纪颂——” 纵观全场,虽然许多考生的衣服款式大差不差,黑色及膝羽绒服像同一流水线生产出来的,但唯独这两个人胸前的“集星艺考”四个大字一模一样。 “你怎么来这么早?现在才八点!”孟檀张嘴呼出一口白雾,眼底发亮。 抓紧时间,孟檀把手机调好拍照递给纪颂:“麻烦你啦颂颂。” 纪颂找好角度,给她留下一张纪念照。 “哇,”孟檀对照片很满意,“原来我腿这么长?” 她今天精神气儿极好,属于能不能考上都接受,努力过就行,她今天能站到这里来,就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纪颂注意到已经有来报道考试现场的记者正在拍他们。 今天降温了,室外格外寒冷。 纪颂冻得绷紧肩膀,小声道:“我来送赵逐川。” 孟檀不明白他突然这么低声做什么,也跟着放低音量:“喔!那他人呢?” “我们没一起到,”纪颂转移话题,“你紧张吗?” “我说我不紧张,你信吗?”孟檀将准考证抱紧在胸前,伸手指了下学校小剧场的方向,双眼眨了眨,用跺脚和搓手缓解忍不住想发抖的忐忑,“我怕压力大,所以都没让我妈来送。哎,等下还得换衣服、擦妆,我差不多该进去了哦。” 孟檀平时走的就是大气明艳的风格,她的五官修饰已逐渐成型,身材又足够高挑,在一众考生里意外地显眼。 这样长相的考生大多来自山东或东北三省,孟檀的五官精妙融合了这种大气和南方人的玲珑剔透。 她扎了个高马尾,为了不弄乱头发,这么冷的天,脖颈光裸地露在外面,冻红了一大片。 8点14分,表演系考生准备入场。 考生基本都已经进校到齐了,就等着喊号进二楼小剧场。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看似缓解压力,其实都在满脑子想自己的事情。 京影校园不大,入门后便是略显拥挤的小花坛和园林设计,还有一处面积不大的校史展览馆,纪颂看陆陆续续有考生走进来,怕孟檀被挤到,用手臂挡了挡她胳膊,找了个稍微空点的地儿,说:“来做做深呼吸?” 这时候的孟檀正需要耗时几分钟发泄。 她完全顾不上什么形象了,背对着人群,面朝着纪颂,大口大口地学明哥教他们释放压力的表情,反复好几次:“哈……呼……” 纪颂有点担心她。 突然,他们跟前挤过来纪颂在沪戏门口见过的那位京北的艺培老师,他故作爽朗地大笑着:“哎哟,同学?真是巧啊!你一来我就瞄着你了,怎么在这儿也能见着你?你俩都是集星的同学呀?” “是的,”纪颂不着痕迹地挡了下孟檀,“我们考三试。” 孟檀现在很紧张,已经完全没工夫搭理无关紧要的人,调整好状态最重要。 “就你俩啊?”那男老师摇摇头,“嗳,我们机构专攻表演的,小班儿制,班上就二十个同学,今年京影三试就进了四个,你们集星就两个?” 纪颂拧眉:“我们也四个啊。” 男老师仗着身高优势,开始打望,“那还有俩……上次你等的那个男生没来吗?” 纪颂明白了,想来看竞争对手状态的。 赵逐川已经强到只需要一眼,就能被这些同行老师列为a级目标了。 校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阵骚动。 纪颂脑袋“嗡”地一声,喉结紧张地滚了滚,脸冻得发僵。 “我靠。”那老师皱眉,跟随人群望过去,“那谁啊?” 那些原本或蹲或闲散等待的人都站起来了,他们不知道从哪里掏出长枪短炮,还有不知情的人直接拿着手机跟随蜂拥而上—— 停在校门口已有几分钟的黑色mpv终于开了门。 赵添青坐在车内最靠里的位置,没下车,只浅浅地笑着在打招呼,纪颂隔得远,好在个头够高,能看见她一闪而过的手。 人群又一阵拥挤推搡,数不清的摄像头似乎像围成圈的猎场,闪光灯恍如钻石上的火彩,快门声接连响起,所有人的脚步被裹挟着挪动,纪颂怀疑他们连抬手调试参数的空隙都没有。 赵逐川单脚着地,迈出步子起身下车。 他没戴墨镜。 他霍然抬起头,鼻梁和眉眼在刺眼的闪光灯中异常清晰,他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五官中的冷感愈发重了。 他越不看任何镜头,就越让人挪不开眼睛。 遮住下半张脸的口罩被他用手指一勾,调试一二,耳挂还是没取,神秘感十足,光是眉眼就已经很像了。 有媒体呼喊他妈妈的名字试图引起注意:“赵添青——” “看这边!” “你是叫赵逐川是吗?” “请问你——” 齐圆和另外两位男性保镖堵在他身后、身前,簇拥着他逆着人流的方向往校园内走。 赵逐川一句话都没说,也没为谁停留。 他是算着时间踩点进的考场,再不进去真来不及了。 “那是你们集星的?是不是上次那位?”那男老师匆忙回头与纪颂、孟檀搭话,嘟囔,“你们校长花了多少钱?搞这么大阵仗啊……” 他们都没功夫理他。 纪颂不由得踮起脚尖,目光一动不动地跟随那人群往前淌去—— 他看见被挤在人群最中央的人终于抬起头,似乎在寻找什么。 他看见赵逐川一身黑色的羽绒服,没脱下来,左胸前仍是清晰醒目的“集星艺考”。 他看见赵逐川被人群“托”着涌至小剧场楼下,到不远处不过二十米的距离,明明很近,又像隔着迢迢万里,有什么不一样了。 他还看见赵逐川在进入考场前回了头,朝他这边望来。 作者有话说: orz临时修稿子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 - 【反早恋观察团】 野子:很遗憾我今天没有当成前线记者。 檀妹:我靠我怎么突然就不紧张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什么情况啊啊啊啊!!!!!! 檀妹看一眼旁边快碎掉的颂马上把他拼起来,颂缓了缓,活蹦乱跳:我没事,我坚强,我可是纪颂啊。 第89章 雨水 就一眼, 很快就挪开了。 “花没花钱不知道,您今晚记得看微博热搜吧。”纪颂拍了下旁边女孩儿的羽绒服帽子,“孟檀, 走了。” 孟檀这才想起来拿手机拍照。 事发突然, 她本想切换录像, 没来得及, 只拍到赵逐川埋头往考点内走的后脑勺,像一缕黑色的影。 图都糊了,但熟悉的人会看得出这是赵逐川。 被围在中心的人往台阶上利落迈步, 身后的人群像船桨拖曳出的长尾, 跟随他的脚步踉踉跄跄, 往前凑得急切, 还有人已经抱着相机蹿至他侧面,“让一让!”“别挤别挤!” 的喊声混淆相机快门声充斥耳膜。 有晚到的考生在旁边也跟着看。 他们个个手长脚长, 还得一蹦一跳地,着急讨论:“这谁?” “不知道!我听人在喊赵添青,我没看见啊?” “什么?赵添青也在?” “赵添青为什么会在啊?她是考官?” “真的假的, 我也没看见!” 近日降温, 阴沉沉的云落下盖住面部所有光线, 那人与四周完全融合成同一平面,他不再在人群中显得突兀了, 这动静,这沸反盈天, 这高朋满座,这每秒数帧的闪灯,仿佛与他天生适配。 赵逐川总是静的,拥有同龄人鲜少的淡然, 眼睛往哪儿瞟都没有情绪,但纪颂见过他憋不住笑的样子,忍无可忍皱起鼻子假装生气的表情,在被窝里相拥时身上烫得像能烧沸一汪水,也会怕冷赖在人身上不走…… 想到这里,纪颂也无法免俗地和其他人一起用目光去追赵逐川,直到赵逐川再次偏头看过来,纪颂对他笑了笑。 第137章 赵逐川又匆匆挪开眼。 现在所有人的关注点聚焦于那群突然一拥而上的媒体,孟檀也不例外,她抬起头拼命往那边看,原先的紧张感几乎一扫而空,一双眼瞪得溜圆,“川哥考个试都这么多人拍?之前没听你们说过啊!” 女孩子眼眸透亮,满是好奇的眼神把纪颂看得忽然有点头疼,实话点到即止:“之前没这样。” 恰好这时金姐发来关心她状态的消息弹出,孟檀匆匆回了个“马上进去”,又点进表一班群,把照片直接发到群里,按下语音键:“我的天啊,川哥还是太出众了,这么多媒体都围着他!现场路都走不动!不知道还以为他星二代呢。” 纪颂欲言又止,庆幸赵添青没下车。 应该是怕打扰其他考生,赵添青所乘车辆与校内隔有一定距离,她仅仅简单露了个面。停在校门口的mpv已经合上了车门,还没走远。 “好啦。”纪颂陪她往走,“进去还得准备15分钟,你现在心情怎么样?” “被川哥这么一打岔,感觉好多了,我考砸了大不了就我爸妈还有你们知道,川哥要是砸了……”孟檀踮脚望了眼那乌泱泱的人群,吸一口凉气摇摇头,“算了,他不可能考砸。等下我俩得一起候考,我得问问他什么情况!” “行,问了记得告诉我。” 纪颂眼疾手快,拉住她躲开一个抱着相机往前冲的年轻人,退到道路旁的空草坪边,往垃圾桶里扔了盒牛奶,对孟檀抬起手,掌心抓了下空气合成拳,“集星表一班就你我他三根独苗苗了,你好好表现啊。” “明白!” 剧场门口有师兄师姐正在检收准考证。 赵逐川在阶梯下停了步子,他转身挥手,齐圆在旁微笑致歉:“小川确实得考试了,等考完再出来给大家打招呼。” 在原地静站着,赵逐川像已适应强光,沉默着任由拍摄,过了十几秒,他才点头朝室内走去。 这里毕竟是院校,大部分媒体都有职业素养,明白不能大声喧哗,也不吵,但职业素养不多,很快瞄到了从楼梯反方向拾级而下的纪颂,发现他正穿着和赵逐川一样的衣服。 纪颂想躲,又自嘲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他总得从这栋楼去另一栋导演系的楼,不得不加快了脚步。 有个哥举着收音麦:“同学,请——” “你问我答,”纪颂简略道,“我赶着考试。” “赵逐川是你同学吗?” 纪颂指衣襟的标,“这明摆着呢。” 那哥又像不识字:“你们是哪个学校的?” 纪颂都懒得解释了,边走边说:“集星艺考。老师牛,学生靓,师资力量杠杠好,欢迎大家就读。” “……”那哥顿了顿,“那你见过他爸爸……” 我知情比你还晚!纪颂腹诽。 脸色微沉,纪颂停了脚步,冲他一笑:“哥,第一我真不知道,第二我真要考试了!我不耽误您时间!赵逐川是个特别优秀的人,我们学校年级第一呢,您记得把他拍帅点儿啊!” “哎?” 纪颂一溜烟朝着考点跑远了。 其实么,离开考还有两个多钟头,但纪颂也不想在校园里瞎转悠了,更不想把精力耗在思考赵逐川的事儿上,他们一起来京北,不是为了让一个人仰望另一个人的,要没在同一战场,但并肩作战才对。 就像他给孟檀说的,独苗苗呢,任务艰巨啊。 小跑进导演系候考室,在门口玩儿号码牌的师兄一愣,看他冒冒失失地跑来,抬手一挡:“同学,来这么早啊?” “早点儿来等着,”纪颂挎着书包,“师兄好!” 他一笑起来,挤出眼下浅浅的卧蚕,眼尾飞扬,很是神气。 “考上了才是!”师兄接过他的准考证,核对完身份信息,冲里面的阶梯教室一指,“喏,你去找个位置坐着等吧?十点开始分组叫号,还早呢。” “行!”纪颂点头道谢,进教室找了个最中间的位置。 那师兄看他劲劲儿的,还一屁股坐了个c位,手肘撑在讲台上,好笑道:“你哪儿的人啊?长得不像北方孩子。” “西南的,”纪颂笑笑,知道考场如战场,考试其实从进入校园的那刻起就开始了,打起精神应付,“师兄大几了?这么早就来等着,很辛苦啊。” “对啊,这么冷的天还得守着你们,困呢。我大三了,第二次带校考生,”师兄在他身边找了个位置坐下,多打量了他几眼,趴着打了个哈欠,“我先眯会儿,来了人你叫我啊。” “没问题!” 纪颂第一个来,整间教室空旷安静,他这才放松下来,把考试需要准备的东西一股脑全摆上桌开始细致检查,有眼镜、笔…… 今天三试的内容几乎都是笔试。 低头一看,01号。 中午12点半,利剑归鞘,纪颂准时出了考场,背着书包去表演楼和剧场那边瞎逛了一圈,给赵逐川和孟檀发的消息都没人回,估摸着是考不完了,他朝食堂的方向走去,果然一路上看见还有很多媒体在等。 纪颂抬起手遮挡了胸前的集星标志,假装接电话,加速走开了。 要了一份石锅拌饭,纪颂找了张空桌坐下。 他看了眼手机,集星年级群里静悄悄。 都三月了,该复习的复习,该摆烂的摆烂,平时很少有人说话,大部分高三生在这个时候与世隔绝。 他又点开微博。 热搜话题前十占了五条。 #赵添青儿子# #赵添青隐婚# #赵添青儿子爸爸# …… 词条热度仍在上升,暂时还没出现赵逐川的大名,其他软件的主页也能刷到逐渐引爆的照片和热议,多是刚才记者在剧场楼下拍的赵逐川挥手照,话题正在发酵,集星的小树苗们奇迹般地暂无动静。 纪颂随手点了一个进去,看关于“未婚先孕”、“单亲育儿”的讨论很多,但词条被屏蔽,大多数人没把重点放在赵添青身上,而是关心赵逐川的生父和赵逐川到底长什么样子。 考试还未结束。 考完又是一阵追逐战和小型发布会。 纪颂坐在食堂窗边的位置,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米饭。 林含声发消息来问了句“考完没”,纪颂叼着筷子回了个“1”,又埋头扒几口饭,没什么太好的胃口。 其实挺好的。 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青春宝贵,早点被人看见没什么不好。 考不考试,他妈都是赵添青,他这辈子总要走这么一遭,客观来讲,这些似乎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事与纪颂无关,明明前些天他们不过是在临时排练的形体室里满地打滚的艺考生。 视频来电显示响起,是纪仪龄。 “出来了?”电话那头在开车,手机固定着。 “对,”纪颂给他妈拍了拍米饭,“去哪儿啊?” “我刚从公司出来,今天周六,顺道去接岚岚出来吃个饭,”纪仪龄说,“你呢?” 他表妹纪怀岚,刚升初三,成绩拔尖却是个活泼过头的性格,纪仪龄对其视如己出,时不时会抽空去寄宿学校看看她。 “京影三试刚考完。” “我知道。早上刷到有送考家长发视频了,怎么没看到你呢?” “我去得晚,差不多踩点到的,”纪颂眉梢一挑,没说自己天没亮就起了,“而且那么多人呢,光我们系三试一场就140个。” 纪仪龄专心看路,却还是忍不住扫一眼屏幕,“那么多啊……招多少个?” “17个。” “……”纪仪龄踩下刹车等红灯,“感觉如何?” 纪颂这时候又想得很开了,“考不上算了,这一关要过不去,不还有央戏呢么,只要人在京北,考哪儿都一样。” “现在又考哪儿都一样了,谁那天因为要考试和我大吵一架呀,”纪仪龄叹气,“要能进四试是不是就稳了?” “不一定,但每个老师都说我面试占优势,能进四试我必拿下。”纪颂听人说话时忽然弯起眼,侧脸上的小痣像都跟着亮了亮。 吃完饭,纪颂没考虑三试到底能不能过,在食堂多坐了会儿,把今天考试的内容和他的构思给李欲和宫雪各发一份,这才有时间空下来想赵逐川的事情。 当时纪颂想,要是考完试赵逐川没露脸,那些媒体只拍到了上半张脸,那他就回民宿去把作品集上赵逐川露脸的照片和视频全删了,重新做一份出来。 不知道是否还有机会再来这个校园。 结果明天就能见分晓。 纪颂扣着羽绒服帽子,领口拉高,尖尖的下巴藏进去,双肩挎了包,夹稳自己的资料袋,又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闲逛一圈,他肩膀宽,风阻大,冷空气打在脸上麻得不剩多少知觉。 风吹得他眼睛生疼,乍一看人还泛着红。 唐突上前的一位女士举着麦,以为他在哭,犹豫着要不要采访。 第138章 纪颂瞄一眼她收音话筒上的“最美艺考生”,站定脚步,抬眼直视镜头,半点没怯场。 应付完采访,纪颂又回候考室转了一圈,意外看到早上见过的那位助理小欧正在等他。 可能怕发色太显眼,小欧扣了顶针织帽,一见他来了,她招呼:“小纪!”又低声,“霄哥安排我来接你!你是去机场还是回哪儿?” 纪颂还以为靳霄说要接考是客套话。 现在赵逐川还没考完,纪颂也不确定小欧是否知道他们在西直门还有一套租房……今天考完,赵逐川就只剩央戏最后一场考试了。 “小欧姐,”纪颂站定,“我还约了同学,自己回去就行。这校门口出去往北走就是地铁站,我坐几站就到了。” 小欧听出来他要回自己的住处,“你不等小川啦?” “不等了,”纪颂说,“看样子今天考完他也没法自由行动了,说不定三天后,我还得参加四试,先回去备考去。” 一听纪颂还有考试,小欧也不多做挽留了,只说让纪颂到家给靳霄发个消息,免得担心。 点开导航,纪颂跟着指引上了回民宿的地铁,顺道还给自己买了一份饭,中午没吃饱。 到家时已下午16点,近乎于车轮战的表演系最终试终于落下帷幕,纪颂仰面躺在床上,用一本书盖上脸,竖起耳朵听手机开着大音量,直播间里传来人群喧闹声:“出来了,出来了,哎!马上出来了!” 纪颂翻了个身,这才侧躺着看向屏幕。 什么侧睡要长法令纹,什么要注意别用眼过度都顾不上了。 男主播依旧聒噪:“哎呀,今天在场的媒体都很安静啊,可能因为这里正在组织考试吧。等等……” 镜头晃动,直播间人数已经猛烈上升,纪颂估计这是个来蹭热度的路人,掌镜的手都不稳,直播设备也够烂,画面都是糊的。 赵逐川的脸印在纪颂眼底,却很清晰。 风变大了,赵逐川不知什么时候换了顶冷帽,严严实实扣住额顶至鬓角,应该是一场考试下来头发汗湿了,怕感冒。 他眉峰稍露在外,五官很是凌厉,嘴唇轻抿,镜头感强,几乎是扫眼间就把怼到跟前的每个镜头都掠了一遍。 那下半张脸不再有任何遮挡。 “考得还好吧,四月份会出结果。” “希望能拿个好名次。” “大家都很优秀。” “嗯,只报了表演。” 赵逐川光是声音就有种冷感。 他只回答和考试相关的话题,对不友善的提问当没听见。 手机直播的镜头拉得很近,赵逐川旁边有保镖,但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几乎走不动路,只能慢慢地往外挪步子,没什么表情地任拍。 他一直在看人群,看道路两旁驻足围观的同学,像在找什么。 整张脸连至喉结、形体服外露的肩胛一览无余。 似乎是觉得围过来拍照的媒体太吵,赵逐川很轻地蹙眉,稍有些无奈,抬手在唇边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 纪颂攒了攒喉结,又一轱辘在床上翻身。 直播评论已经刷爆了。 有人说,怎么不爱笑啊?看起来好冷。 赵逐川低头摸兜。 纪颂眼睁睁看着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滑开那张纪颂拿着相机拍照的壁纸,再打开微信发消息。 直播间上方也弹出提示信息—— 【1101:你在哪里?】 【1101:你走了吗?】 作者有话说: 【有男朋友就是爽啊观察团[红心]】 小赵考完试出来天塌了男朋友怎么跑了。 颂:你别管我[爆哭]!(你还是管管我) 小赵:我来找你。 颂:不要[爆哭]!(快来求你了) - 咦这周又有榜啦,[奶茶]感恩! 第90章 雨水 “你看热搜没有?” “看了啊。” “你之前知道这事儿吗?” 纪颂半靠在凳子上, 把没放坏的苹果洗净,直接用手掰开成两瓣,将手机垫在脸颊和肩膀中间, 哼声:“我也才知道。” “啊啊啊啊!”况野在电话那头鬼叫一声, “那八九不离十了!是真的吗?” 纪颂“嗯”一声。 苹果在舌尖溢出甜腻的汁水, 他转了转笔, “是真的啊。” 况野学陕西话:“我的神啊。” “你的神一直都是赵逐川,”纪颂想起考前况野对着赵逐川拜了又拜的样子,觉得搞笑, 唇角弯弯的, “没变过吧?” “那肯定没啊!你还真别说, 以前我一直觉得川哥看着眼熟, 现在要说他妈是赵添青,我仔细研究了一下, 还真长得像!特别是上半张脸!” “废话,”纪颂继续咬苹果,“亲生的, 如假包换。我今早还见着他妈了。” “真的?” “女明星不愧是女明星。” “哇, ”况野很急切, “你下午来不来练习室?” “来。”纪颂舔舔嘴唇,“你等着吧。” 纪颂没在民宿待太久。 赵逐川说等事情处理完了就来找他, 纪颂也没问什么事情,换好一身排戏要穿的衣服, 从衣柜里拿新羽绒服出来裹紧全身,在附近找了家药店,买了袋退烧贴,又寻着镜子, 干脆对药剂师弯腰,抬手把散落的碎发薅上去。 退烧贴贴稳了,纪颂接水吃完药,开口带着很浓的鼻音:“谢谢您!” 上午都还神采奕奕,一回民宿就有点头晕了,纪颂量了体温,37.8低烧,大概是忽然降温后吹风着了凉。 哎,早上要是不赌气开窗吹风就好了。 原则上他该回民宿休息,但他导演四试要考即兴表演,况野也马上迎来终试,两个人还有戏要练,最近况野勤能补拙,每天泡练习室里。 纪颂不禁在这时候感慨自己身体底子好,发着低烧再超长待机完全不是问题。排练室是室内,累了随时可以躺,拿羽绒服垫垫又是一张床。 在路边等了辆网约车,纪颂上车后开了瓶可乐,灌下去一大口,打打精神。 练习室的门敞着,纪颂推开门走进去。 见孟檀的大美女包袱都没了,满脸激动地跑来,纪颂一乐:“都在啊?” “考完试我正准备在学校附近吃个饭呢,一看热搜就跑来找你了!好你个纪颂……”孟檀上手假装要掐纪颂的脖子,“你怎么这么淡定?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纪颂笑着躲开:“你今天考什么题了?” “在台上走路,考官让我假想自己是水,流进河流变成瀑布。哦,还有你擅长的,装死,演没有生命的人躺在地上!还问我没考上怎么办。” “你怎么说的?” “嗯,我想了想你平时的劲儿,”孟檀认真道,“我说有信心能考上。” 纪颂比大拇指:“檀姐威武。” 孟檀眼色一横:“你别转移话题啊,我在问你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今天早上才知道,就比你早一个小时不到。” “好吧,不过这不重要,”孟檀考完试放飞自我了,趴上弹力球,摇晃,“太爽了吧?我要是川哥,我肯定爽飞了!自己学表演,我妈还是赵添青,想都不敢想!” 纪颂蹲下来看剧本。 京北三月初的暖气供应还未停止,他们备考平时蹦跶得欢,孟檀怕受伤还捆了护具,排练室里开着小风扇,风吹得纸张哗啦啦地翻页,他盯着那纸张看了一会儿,抬头问道:“你不怪我当时没告诉你?” “我?”孟檀揉揉手腕,跟着蹲下活动筋骨,“这有什么,难道同学妈妈是赵添青,我就不考试了?或者考不好了?就这点儿心理素质,我还考什么京影啊,初试就被刷了。” 况野正在热身,想得有些出神了,“金姐刚还给我打电话呢,问颂颂你怎么样……” “我还好啊!” “金姐说你和川哥走得近,怕那些记者什么的影响你。” “这是他的家事,他有自己的处理能力,”纪颂垂眸,“也许对他来说,能大大方方地现身,比藏着掖着舒服多了。” 自己说出口,也舒服多了。 纪颂看了会儿手机,信息如潮水般涌来,连他高中篮球队的群里都炸了锅,因为薄炀直接甩了微博链接到群里,点开就是明晃晃一张赵逐川今天上午的照片。 戴着冷帽的男高中生站在人群中,一身黑反而抢眼。 【薄炀:我靠我靠我靠纪颂这是你那个同学赵追山吗!!!!】 【蝉:人家叫赵逐川哦。】 【蝉:微笑.jpg】 不管是同学还是老师,身边的人都接受得挺快。 这事儿对他们来说,没多大影响,更多的是羡慕和惊喜,而纪颂和赵逐川处在情侣关系的位置上,难免患得患失,回过头来想,越是亲密的关系越容易挑刺。 赵逐川放着京北的大平层不住,跑来西直门和他挤小民宿,还一开始就让他拍脸,让他做对表演生其实没什么帮助的作品集,甚至让还没公布关系的靳霄冒着风险来送考,从头到尾都在去让这事的影响更小一点—— 第139章 孟檀说得对啊,这多好的资源? 失去自由是成名绕不开的结,无法两全。 “炸裂!赵添青隐藏多年的私生子现身,背后故事太惊人……”况野用很夸张的口吻念完娱乐新闻标题,“什么故事?未婚生子是个人选择吧,又不影响对孩子的抚养责任,这些人还讨论上了。” “讨论才好呢,不讨论没热度还不如不露面。”纪颂想得明白。 “嗳,”况野凑近,悄悄说话,“你知道他爸是谁吗?” 他举起手机,帖子是一张文字配图,非常醒目地标注:理性讨论!赵添青这孩子是和谁生的啊? 点赞已1.1w了,讨论度上6k,二编已快速总结出赵添青出道以来被正经拍到过的历任男友,多是查无实据,只留下了看得出是男女一对一上街的新闻图。 纪颂粗略扫了眼,有承认过的黎意,有同门师弟靳霄,有合作过的男影帝王京衍,追溯到最早期,还有香港知名音乐人辛岩。 倒推回去18年,这几位都各有说法。 孟檀问:“辛岩?谁?” “大才子呀,《灯如昼》就是他写的。”况野一口气说了好几首常年问鼎热门排行榜前位的经典曲目,“上个月我拿个音响老放这歌,同名电影也是赵添青演的。想起来没?” “赵添青可能真没隐婚,”孟檀细细回忆,“因为我记得川哥说过他是单亲。” 况野:“我猜是黎意。上次发布会我就觉得长得像。” 孟檀:“我赌靳霄!靳霄也四十岁了,还没结婚!黎意都结婚又离婚了。” 况野:“王京衍和川哥不像,但他最有名啊。” 孟檀:“他年轻的时候很普通啊,没有老了有范儿,赵添青才看不上。” 纪颂:“……” 他没说还见了靳霄。 说了那得炸锅,孟檀能在耳边嚎一下午。 谁的话他都没接。 听他们瞎猜,纪颂想得出了神,心脏酸软一团,望着小风扇的叶片发怔:“其实我觉得,从另一个角度来看……” “什么?” “他挺可怜的。” 况野完全没多想:“可怜?” “那么多年躲躲藏藏,连爸爸的存在都是空白,身世成谜……”纪颂轻声,“不是吗。” 不管父母之间的氛围再百般变动,至少在纪颂前17年的人生里,梁牧也常抛开工作陪伴他,教他博闻强识,带他各地旅游,还算尽到一半责任—— 连高三不受爸爸的强烈关注、没有每月见面都这么让人难受,那完全没有父爱的童年,赵逐川是如何度过的? 他会被其他小男孩欺负吗? 小时候老师会布置有关于父爱的作文吗? 家里有其他男性保护他吗? 京北的家里太干净,几乎没有留下太多主人的痕迹,纪颂没有见过赵逐川还是小豆丁时期的照片,但听说过他小时候每年夏天都会回辽东待着,纪颂想起在海边见过的小男孩儿,都是一个比一个捣蛋,在沙滩挖深坑、捡贝壳,追着浪花踩,也许赵逐川的童年时期和他们没太多不一样。 赵逐川一定比他想象中坚强得多。 “双刃剑吧,”孟檀说,“有得必有失。” 纪颂蹲得腿麻了,干脆坐到地上。 又刷到了个赵逐川初中同学认领的帖子,封面是某中学毕业照,点进去:他没来拍,但他真是我同学! 再一刷新,是集星播音班有人发的,封面还真是入学大合影,赵逐川被单独圈了出来,图二是模糊的公式照,用手机从电脑屏幕上拍的。 可能是当时哪个女生偷偷存下来的,现在居然起了作用。 “小林找你没?”纪颂随口问。 “没呢,”况野单手叉腰,扇风,“你说他会不会一直都知道啊?” “我觉得不像。” 纪颂在翻评论,大多是不同ip地址的网友发言发贴。 要么说天降紫微星,要么说长相和气质太独一份,押一把,肯定会红。 【随母姓,让你猜无可猜~】 【赵添青不容易啊,居然自己把娃养到18岁了】 【史上最顶双a档!浓颜不能复制但可以遗传!】 【青的基因是一种天生的气质…】 【可以叫你哥哥吗赵逐川?想拥有同款妈咪…】 他顺手一搜“赵逐川”三字,相关词条已接上一长串,无非是长相、照片、生父、考试、生活照、身高等等。 整个首页都是今早的照片。 现在赵逐川和况野站在一块儿差不多齐肩,估计早过了vega说的黄金身高186,差不多穿平底鞋得有188了。 纪颂想。 离话题爆发已过去三个小时,表一班的班级群仍然一片静默,有同学甩了报道链接,问了句“雾草这是我们川哥吗”,只有况野回了句:看着像。 越是真朋友,越会在这种时刻保持沉默。 “川哥还没发话,我急啊,别等我逮到他……”况野抱着手机团团转,又不得不多看了几眼台词本上密密麻麻的文字,迫使自己冷静,“该不会下一次见面就是央戏终试了吧?” 孟檀:“有可能。现在记者围追堵截的,你是没见着早上那样。” 心里疑问再多,留给备考的时间也不多了,三个人又在排练室等来了终于赶来的云朵,天已经慢慢黑下来。 云朵的表现比他们淡定,说网上正在炸锅,连她爸那种冲浪落后群体都知道了,还在车上问她“哎这是不是你同学”。 双人小品练完,纪颂拉开窗帘一看,窗外正下起瓢泼大雨。 “你们先回吧,我还得复习复习。” 纪颂又看了眼天气预报,这雨要下到凌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了,他不打算吃晚饭,也懒得再去自习室,一个人待在排练室里看会儿书刚刚好。 送走三位战友,纪颂在排练室的角落坐下,深吸了口气。 不知道今晚会不会是最后一次待在这个练习室。 23点,夜雨未歇。 纪颂裹好外套,单肩挎上包,推开练习室的门,抬手试探额头的温度……应该已经退烧了,手脚还有点软。 外面根本打不着车,软件显示排队238人。 回了赵逐川发来的消息,纪颂随手扫了辆路边的单车,扣上帽子,准备淋一小段路,往地铁站的方向骑。 他想着赶快回去。 上个月末下过雪,路上融雪剂仍有残余,车轮有些打滑,碾过积水溅起水花。 纪颂骑得歪歪扭扭,庆幸集星羽绒服的帽子做得够大,还不至于被淋得看不清眼前的路。 突然他望见很熟悉的人影。 那人衣服换了一套,黑色皮夹克配卫衣,没戴冷帽了,手里的伞倾斜着,遮挡住大半视线,没有定型支撑的发型乱糟糟的,衣领和衣袖上全是雨水,完全像没打伞。 “赵……”纪颂噤声。 他下意识朝四周扫一眼,扶稳单车,突然心虚刚才差点儿摔跤有没有被看到,左手紧攥车把,“你怎么来了?我让你在家等我啊。” 雨珠顺着纪颂的下颌线滚落,砸上外套前襟。 他低头,看赵逐川的脚抵在前轮上,不让他继续往前走了。 赵逐川像是跑了一段路。 他还在喘气,眉骨压着,眼眸漆黑像淬了冰,“你发烧了?” 纪颂刚想说话,赵逐川默不吭声地把伞递了过来,没挡住的那边胳膊瞬间湿透。 赵逐川单手把单车拎到路边停放位锁好,拽过纪颂胳膊,朝路边的一辆棕色mpv上走。 又是一辆没见过的车。 赵逐川很少有这样不冷静的时候。 不知道是淋了雨,还是情绪上头,纪颂眨了眨眼,用袖口抹掉斜斜飞过来的雨水,被推进车内时还咳嗽了两声。 赵逐川沉默着关好车门,转身脱掉外套,只对前面司机说了声:“走。” 车辆驶入雨夜。 赵逐川“啪”一声,拉上车内的隔板。 再脱掉皮衣外套放在座位上,又拎着衣摆,直接脱下卫衣,露出精壮悍实的整个上半身! 赵逐川一言不发地抖了抖卫衣,忽然用衣物一把蒙住纪颂的脑袋,狠命地擦他头发连带着脸蛋、脖颈、肩膀上全部的雨水…… “等一下……”纪颂哼哼一声,耳朵几乎瞬间涨红。 他完全看不清眼前,视线所及是一片黑,卫衣上熟悉的味道侵入鼻腔,他正在被安全感包裹。 柔软的衣料变得不温柔,又像是海绵,把他身上的水全吸走了。 他挣脱不开,喘着粗气,胳膊上推人不得不使了蛮力,有点生气:“你把衣服弄湿了,你穿什么!” 赵逐川的唇紧抿成冷硬的直线。 他赤裸着上半身,眉压着眼直直盯来:“发烧了还淋雨?我让你在排练室等我来接你,为什么不等?” 纪颂理亏,声音变小:“……我出来了才看见。” 第140章 赵逐川眼珠一动不动:“你不开心。” 这吵架完全不是朋友之间有的,纪颂担心车内有监控,多问了句:“阿姨的车?” 赵逐川答:“网约车。” 纪颂瞪眼:“啊?” “雨太大,我早就叫好在路边等了。今天下午考完试,圆姐安排我去酒店拍照,我拍完没打招呼就出来了。然后我去民宿,看灯是关着的,猜你在排练室,才走路来找你。” 纪颂又瞪圆了眼:“走路?” “怕有记者跟,我趁着晚高峰,混在人群里走去民宿的,现在又下雨,应该不会有人跟。” 赵逐川语调淡淡的,可纪颂知道他看起来有多狼狈。 他一扯衣兜,口袋里还躺着几个湿透的口罩。 “混……” 大哥,你现在有没有热搜第一的自觉啊? 纪颂突然鼻尖有点酸。 扒拉开卫衣,纪颂露出一张可怜兮兮的脸:“我真没跟你赌气。” “嗯。”赵逐川不说话,拎起垂在纪颂脸旁的卫衣袖子,给纪颂擦脸上没擦拭干净的雨水。 “嗯什么嗯,”纪颂扯下卫衣,“你先把衣服穿上!” 赵逐川推了推,“等要下车了再穿,你再擦擦。” “你……” 看着赵逐川不穿衣服,纪颂顿时脸色通红,心里升起一股无名火,忽然像打通了任督二脉,知道了赵逐川这股气从哪里来,伸手撕掉退烧贴,没地方放,直接把退烧贴按在赵逐川脸上。 赵逐川:“……” 又拉了拉链,照葫芦画瓢,纪颂要把里面那件脱给赵逐川穿上。 赵逐川像看出他的意图,死死按住他的手。 “车里有空调,衣服一会儿就干了。”赵逐川说,“我单穿皮衣也行。” 纪颂木着脸,还要脱衣服,较上劲儿了:“你那么大一只,等下昏倒了我可抬不动你。” 他已经顾不上两个男的在后座脱衣服这场面有多诡异,仗着前面司机不回头不吭声,就当是无人驾驶,羽绒服拉链“哗”一声拉下来,像拉坏了似的。 他又听赵逐川来火地叫了一声:“纪颂!” “赵!” 话到嘴边,纪颂想起这人是热点事件男主角,怕前面司机能听见,临门改口,“赵某某!” 作者有话说: 【有男朋友就是爽啊观察团[红心]】 小赵:……(。差点没绷住笑场 颂:你还嬉皮笑脸的! 小赵:脱衣服都哄不动你了啊。 颂:……[问号]!没注意!回去再脱一遍! 第91章 雨水 “……” 赵逐川一愣, 随即偏过头去。 纪颂看他胸膛剧烈地起伏一二,又免不了担心赵逐川是不是被自己气得狠了,凑上前去掐赵逐川的下巴, 用尽力气把人脸扳过来看…… 赵逐川侧脸没在暗处, 沉着嗓:“谁教你这么喊的, 很难不笑场啊。” “不许笑!”纪颂恨不得往他锁骨啃上凶猛一口。 “吵架就吵架, ”赵逐川绷着嘴角,“你别卖萌行吗。” 纪颂还记得才认识时赵逐川的调侃,怒回:“又没人买!” 赵逐川伸手把他搂近一点, 不由分说:“现在有了。” 那天晚上剑拔弩张的吵架是如何结束的? 记忆有点模糊了。 从练习室回西直门的路很近, 他只记得自己一提高音量就有点乱了阵脚, 赵逐川身后车窗外的路灯闪烁着从面孔掠过, 眼前的人忽明忽暗,看起来根本不是早上那个众星捧月的样子, 反而有落寞。 很让人心软。 车辆进入下穿隧道,周遭的光忽地暗了,纪颂猛地往前一扑, 衣襟是敞开的, 一件没弹力的外套被他死命扯着, 牢牢裹紧他们两个人。 雨点急如风火地砸上车窗。 隧道很黑。 头顶传来轻微的叹息声,纪颂抬头, 赵逐川忍无可忍地亲了亲他湿透的额角,怒意平息了一大半。 纪颂见他态度软下来, 赶紧勒令赵逐川把衣服穿上,又起身给他披上皮衣,轻易捏住他的软肋:“等下让司机送到楼下吧?你穿这么点儿,要是也发烧, 今晚就没人照顾我了。” 赵逐川点了点头。 但还没哑火,平静地细数罪行:“提前走了不说,发烧不说,回家也不说。” 纪颂呛回去:“你不也有事不说?” “我就一个事不说,”赵逐川顿了顿,“你三个。” 纪颂头都要开始疼了,捂住赵逐川的嘴,等车辆驶进了离民宿居民楼最近的一个巷口,他突然想起来很重要的问题:“你今晚真的回来住?你妈不说你?” “后天我要考最后一场试,她神经紧绷,没工夫管我。” 他这个年龄,喜欢和同学混在一块儿玩再正常不过了,只要不是两个男生在街上牵手或者接吻,正常报道不会歪到哪儿去。 “我还是想回西直门住。”赵逐川扫过来一眼,“你怕不怕记者?” “不怕!” 住就住了,还需要向谁解释什么吗。 我18岁,我怕过谁? 这不就当回男生宿舍么,别忘了你还在上高三呢! 那晚,赵逐川和纪颂一起小跑上了楼,大摇大摆的。 两个人举止并不亲密,都挎着个双肩书包,完全就是学生样子,赵逐川说你别东张西望就行,该怎么走怎么走,不要想会有人在蹲你。 这儿虽然选址不偏僻,但老旧,人员密集度高,今晚又下暴雨,正常狗仔想不到跑这里来蹲。 从那晚开始,纪颂养成了回家先拉窗帘的好习惯。 两个人没什么学习的心思了,纪颂明天早上十点还要起来查导演系四试放榜的名单,匆匆去洗了个热水澡,刚脱光裤子和衣服,浴室门开了个缝,赵逐川挤进来搂住他后腰,极具侵略性地舔吻他的耳朵—— 迷迷糊糊地朝镜子看去,雾气升腾。 镜子里的赵逐川偏着头,下颌与脖颈拉扯出绝佳的弧度,钝角拐点在一团白气中若隐若现,性感又有力量。 “赵,赵逐川……”纪颂没忍住粗喘一声。 赵逐川将脸埋进他颈窝里,“以后都这么喊。” 纪颂一抖。 他手抬起来抵在赵逐川胸膛上,鼓胀起来的肌肉硬邦邦的,像很刻意地在请求抚摸。 热水顺着花洒落在瓷砖上。 “我先冲澡!还没冲澡呢!哎你他……”浴室太小了,纪颂躲不开。 “一起冲。”赵逐川低头堵住他嘴。 肌肤仍带着淋过冬雨的凉意,呼吸却是滚烫得像火,能净化他,也能毁灭他。 那澡洗得稀里糊涂,到底洗没洗干净? 纪颂不知道,他连内裤脱下来扔到哪里去了都不知道,挣扎着一口咬上赵逐川的脖子,像缺氧了,脑袋仰着,满脑子都是白天赵逐川被簇拥在人群中心点的样子,突然有点来劲儿,再啃上一口! 乱啃! 发泄! 他这时候才反应过来。 他和赵逐川没办法做在冬天看冻湖的普通情侣了,他也不能把手伸进赵逐川兜里摸高三用不完的暖宝宝了。 赵逐川吃痛,不知道为什么被咬,也认了,低头用额头抵着他的额头,淋着热水亲他。 比平时温度更热的水糊了满眼,像烧干的眼泪。 纪颂闭着眼,感觉衣服脱光了就跟原始人没什么两样,内心直接剖白,压低了嗓音骂:“现在看你的人太多了,我今天都挤不过去你知道吗……像你马上要被别人抬走了一样,你见过蚂蚁群抬食物吧?” “……见过。” 男朋友想象力太丰富。 赵逐川一时半会儿都不知道怎么哄人。 他的声音透过水声传来:“但没人看过我现在这样。” 纪颂腿一软,差点儿没守住。 晚上睡前,两人有的没的瞎聊了一会儿。 纪颂刷到的言论有好有坏,一开始还想避免赵逐川看到那些不友善的帖子,后来想想,进圈儿肯定需要大心脏,赵逐川的承受能力不差,早点儿开始适应并非坏事。 一天拉锯战结束,赵逐川也在班群回了消息: 【1101:是我。】 部分拿到手机的高三生开始疯狂刷屏,要么是“???”,要么是“!!!”。 在彭校那里求证后,金姐憋了一整天。 这才回了俩字儿:我去。 【死水微澜:我天呢川哥我能发笔记认领你吗啊啊啊啊?我手机里有好多你的帅照!】 宋微澜还发了截图,是专门给表一班存照片的电子相册。 纪颂看了宋微澜的主页,很多女装照片,素颜时清秀可爱,已经有7□□了。 【1101:言论自由,大家随意。】 底下一水儿的“川哥万岁”。 纪颂在旁边看他安安静静地回复,很是羡慕,有点后悔为什么没在考试前逼着金姐把他拉回去,他不过是转班了而已,他的心还是在表一的! 第141章 怎么就能把他踢了呢! #赵逐川#这个tag自带流量,宋微澜刚把笔记发出去不久,很快已经上了千赞,纪颂瞟了一眼标题:赵逐川此男是神!!! 配图1是他蹲在表演教室落地镜前系鞋带,垂着眼的样子还挺温顺。 图2是他在剧组拿着小电风扇给纪颂吹风,手臂上青筋脉络尽显,笑起来和今天的新闻图两模两样,笑得很不值钱。 图3是他上声乐课戴着耳返听歌,表情平静地像飞行员用航空耳机听塔台的指令。 图4都传包浆了,不知道是集星年级上哪个女生偷拍的,是他午间休息靠在咖啡厅的沙发上闭目养神。 “……” 纪颂默默地点赞,没忍住吐槽,“好像粉丝发的。” 赵逐川用最平静的语气说最疯的话:“你不发一个?” “我发什么,发你亲我的照片啊?”纪颂作乱,一条腿搭在赵逐川腿上,被窝里暖烘烘的,热得他快流汗,“阿姨……不对,青姐不得追杀我十条街。” “青姐?差辈儿了。” “网上都这么叫,”纪颂扇扇风,“她看起来太年轻了,要喊阿姨,我真喊不出口。” “早上喊了。” 纪颂在被窝里蹬他一脚:“你还好意思说!” “热?是不是又发烧了啊。”赵逐川摸他额头。 “没呢,真热。” 纪颂看了眼手机,况野发来的:我也好想发和川哥的合照,但如果后天考不上,真的很丢人。等我考上了再发吧,以此为誓t_t。 其实202最好强的人就是纪颂和况野了。 只是一个明着来,一个暗着来,纪颂知道况野从一入学就很有目标,慢慢从“那个少数民族男的”变成集星人口中的“草原之光”,一路走来诸多不易。 这几个月为了上镜,纪颂的肌肉哗啦啦掉下去不少,要心疼已经没用了,等这段时间要考完了,他才开始又补充肉蛋奶,发誓要默默地把流失的营养补回来,高考完还要去海岛旅游呢! 他不太会跳舞,也没着重练过,但每次舞台即兴表演都是最入戏、最起劲的那个,经常还会给其他演员讲讲戏,夏天的时候,一热了,他偶尔撩起衣摆扇扇风,露出小腹和后腰最白、没被太阳晒过的一段,勾得人很难挪开眼。 刚才宋微澜发第1张live图,照片的最右边,就有纪颂一个人对着镜子臭美的画面。 短袖衣摆撩得老高,腹肌练得极为漂亮,只展示了一秒,腰又细又有韧劲。 就这么发出去了。 赵逐川拧起眉,还那么多人点赞? 热门评论:咦?你们机构天菜这么多的吗,p1最右这小孩叫什么啊? “热么,”赵逐川把他后颈的汗一点点亲掉,扯开纪颂一条腿,“给你降降温。” 纪颂惊喘:“喂你又……” “话少做得多才是好男人。” “你哪儿来的道理!” 赵逐川发现他非常喜欢纪颂对他直呼其名,抬手扣住纪颂的小腹,像绑匪拿捏人质,“叫我名字。” “……” 又一通闹完,纪颂闭上眼。 我要着火了。 有没有静心诀可以念啊。 他开始想象明天早起查成绩的画面,想不出来,又翻过身关了灯,脸贴在枕头上,眼睛亮晶晶的,“想听你聊聊你和你妈妈。” “听哪方面?” “她对你上心吗?她应该特别忙。” 赵逐川从黑暗中熟练地捕捉纪颂的目光,沉下来的嗓音很是动听:“我妈其实不欠我什么。她爱我,护着我,在能力范围内给我最好的,也没把我送去国外念书。” “那小时候一个人待着干什么呢,没什么喜欢做的事?” “爱好?没有。” 骑车、打球、游泳……都不算,那是打发时间的。 他出生的年代,网络刚刚开始起步,信息传播变快,好像没有什么地方是他能长期呆下去的。 纪颂问:“你姥姥姥爷家那些长辈,他们也不知道你的存在吗?” 赵逐川答:“知道。但那些人是看着我妈长大的,每年我妈回去给他们包红包送礼,时间长了,钱越来越多,总之我觉得是变味了,像封口费。” 纪颂摸摸赵逐川手背,“她肯定对你很愧疚。” 赵逐川说:“这样的情绪,我对她也有。” “很多亲情都是靠愧疚维系的。爱也一样。爱会让愧疚变得更深刻。”纪颂慢慢地诉说,想起他构建的许多情感故事模板,似乎人与人之间,亲近关系宗旨都在于互相给予和亏欠。 赵逐川想起今早纪颂一个人站在风中无措的模样,应声:“是吧。” 纪颂问:“这次考试,你考到父亲这个命题了吗?” “没考到。不过后天再考到我也不怕了。” “想明白啦?”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特别在意我爸是谁,后面真就觉得没多大意义。我妈对我好就够了。”赵逐川淡声,“网上对我生父是谁的讨论很多,今天我给你交个底儿。” 一手新闻! 纪颂竖起耳朵。 赵逐川:“其实我也不知道。” “……” 纪颂又在被子里踹他。 “今天有记者追着你跑了吧?” “有媒体采访我,我都对你闭口不提的,”纪颂语速慢慢,“但我也不怕。我想通了,如果集星肯定有学生会被抓着问东问西,问关于你的事情,那这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这个人肯定得是我啊。 我最有资格了。 赵逐川微怔:“你的思路真的好不一样。” “怎么说?”纪颂打哈欠,“挑好听的说。” “因为正常高三学生都会害怕被打扰啊,躲都来不及。但集星的同学们……很特别,他们知道为我解释,尽量说一些对我好的话。你还记得我们刚认识那会儿么?我就觉得你每天上蹦下跳的,然后你跟这个聊得来,跟那个玩儿得好,又有很多爱好,爱看书,爱看电影,还爱搞你的相机……我就想,为什么那么有精力?我特别爱睡觉。” “你也知道哦。”纪颂嘀咕,“每天不是在耍帅就是在犯困。” 赵逐川嗓音带笑:“你喝酒那次,我来烧烤店接你,我还挺震惊的,怎么会有人把刚刚认识一个月不到的同学就这么带回家住?后来我发现你就是对什么事儿接受得都特别快。” 困意席卷,纪颂已经困得不行了,本来想说“包括我喜欢你也接受得很快”,又怕赵逐川抓着他问个没完,干脆把脑袋往被窝里埋了点,紧紧抱住赵逐川,没头没脑地说:“喜欢你。” “嗯?” “喜欢你,”纪颂一噘嘴不知道亲到他身上哪块皮肤,哼哼,“就是喜欢你。” …… 翌日十点,京影如约放榜导演系四试。 60个人入围决赛,纪颂的大名赫然在列。 他截图了自己的考生号,抬手捅了捅赵逐川:“看见没?这叫什么?” 赵逐川抿一口矿泉水,望过来:“实力?” 纪颂神清气爽,翘起唇角大笑:“这叫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 赵逐川笑了声,“嗯,卷卷是你名。” 四试通过率相较会更高,合格证可能会发不到40张,但导演系只招17个人,能被录取的概率大概在28%,这期间还要看排名是否靠前,文化课是否达标等等。 这类创作型考试很考感觉,看命,不像表演那样几乎看脸和实力就一锤定音。 管他的,先狂了再说! 金姐对此的评价是:“老天爷,这是最变态的考试,集星能出一个进四试的娃,已经是烧高香了。” 明哥说:“撸起袖子干就完事儿,都到这步了,光脚不怕穿鞋的!” 彭校又打电话来嘘寒问暖,让纪颂一定要拿下。 vega闻言急匆匆说想来京北,给纪颂整个四试的造型。 纪颂婉拒了,说他现在毛毛躁躁的样子就挺好。 衣着淳朴,发型随意,肤白貌美,全靠脸撑。 集星成立这几年以来根本没人进过四试,往前数两届,连三试都只有一个人进过。 这学校不是专门做编导培训的机构,专门学这个的小孩本来就少,基本都够不着和京北本地机构争抢的门槛。 云朵已经和纪颂同一批参加完央戏三试,现在还有京北别的院校要考,说保个底,至少能留在京北,还时不时来排练室找纪颂取取经。 央戏三试那天,堆在门口的媒体意外地比京影那天更多了。 还没下车,赵逐川就听齐圆讲:“等几分钟,我让人下去维持一下秩序。” “这么多人?”赵逐川皱眉。 “是啊,估计有些人看拍你有流量吧,就来蹲了,也不知道他们怎么知道你考央戏的……”齐圆叹口气,“你同学呢?” 赵逐川抬头往下车点偏一些的角落望去。 第142章 今天不考试的纪颂也在。 况野和纪颂两个人站在一块儿,似乎透过玻璃窗感应到了赵逐川的注视,况野赶紧冲他抬了抬下巴,纪颂则踮起脚尖,抬起双臂越过头顶,双手合拢指尖,掌心朝内,比了个大大的爱心。 在这里下车的所有人都在围观载有赵逐川的那辆车。 看纪颂打个招呼还这么卖力,况野“啧”了声,用屁股撞了纪颂一下,“平时怎么没见你对我这么热情……又卷我?” 纪颂赏他一个冷笑,往央戏大门口的方向走去。 “喂,”况野拎着包一路在巷子里小跑,“你等等我啊!” 作者有话说: 【反早恋观察团】 金姐一把扯掉观察团旗帜,不反早恋了,两个神仙你们好好考试啊求求了[求求你了]…… 野子:我蹭,我蹭,我蹭蹭蹭! 野子心想咦不对今天纪颂不考试啊这么早起来干什么?[害怕] 第92章 雨水 “哎?” 纪颂放慢脚步, 回过头来等,“叔叔阿姨还有你弟呢?” 单手挎着书包带,况野心跳如擂鼓, 直直往前走, 喘了口气才答:“我不想让他们跟着么。” “为什么?”一股冷空气钻入肺腑, 纪颂缓了缓, “钟离老师前几天才夸了你呢,怎么这么没信心?” “哎。一个你,一个孟檀, 一个赵逐川……你说咱集星今年有这么大运气, 能一口气往大院里上4个人吗?” 况野怔怔地, 看四周抱着相机和麦克风的记者跑来跑去, 都想在校门口狭窄的巷道里蹲到一个拍赵逐川最佳的位置,不由得出了神。 其实他有看到集星其他班的同学转发娱乐头条到朋友圈, 配文“不如投个好胎”,况野当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好几分钟,实在没忍住回了句“我怎么记得你上次月考才20名呢”, 被人果断删评拉黑了。 统考一结束, 他们相当于毕业了。 各自回到高中学校, 继续原来的赛道。 大浪淘沙,没几个人能留下来互相称之为“同学”。 纪颂一向敢说敢干, 尽全力给好哥们儿做思想工作:“都到这步了,还能怎么样?除了好好考试。别去想考不上之后的事儿, 不要提前做不好的打算。” 况野琢磨了会儿,叹气:“也是,孤注一掷吧,考不上大不了回家放牛去!” 纪颂一愣, 跟着笑起来,追上他的脚步,说不至于吧。”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 “我还想和你们做好兄弟。还有小林、微澜,包括孟檀……”况野身高马大的,一身集星的校服,一看就是赵逐川的同学,有几个娱记探头探脑地朝这边瞧。 纪颂冲他乐:“我们当然是啊。” “不是,以后如果你们在京北上学,但我没有在这儿的话,大家很难再聚到一起了吧。” 况野说得隐晦,纪颂却能明白。 等这场最终试校考结束,完美收官,大家各回各的学校,如果没有在同一座城市上学,再见面就变得不再容易。 人与人之间会被地理因素冲散。 离预定的候考入场时间只有几分钟了。 北风吹乱额前的发,况野肤色相较夏天时白了些,他低头反复确认准考信息时,长发随动作滑落至鬓角,嘴唇因焦躁而紧抿着,不停深呼吸为自己加油打气,那样子粗粝又鲜活。 前来考最后一试的学生明显比之前少了许多—— 这是胜利者的角逐,是他唯一能抓住的缰绳。 “不管最后结果如何,我都很开心能遇到你和川哥这样的室友。还有小林!我也希望他能录到他最想去的专业。这样才不算留什么遗憾吧?” 学表演需要长期观察别人的生活,浸润到别的思想中去,纪颂能察觉到况野比才来时心思细腻多了,也更能静下心来去思考角色情绪和演绎方式。 为了这场考试,况野准备了太多,纪颂当然希望他能赢。 况野继续说:“至于川哥,我只祈祷今天别抽到跟他一组。其实他妈妈是谁根本不重要,从进校开始,川哥一直都是我的榜样,我得向他学习!如果川哥能拿到一个靠前的名次,我也不能太拖咱们的后腿……是吧?” “是啊。”纪颂张嘴,冰冷的风呼啦啦涌入,像吃了一嗓子的沙。 他忽然有点沮丧。 昨天他还在跟赵逐川小声抱怨,说在京北考试考了这么久,他们几个“进京赶考”的人连在学校门口一起合照的机会都没有,考试时间全都阴差阳错。 央戏校园管理更严格,学校门口的道路也窄,维持考试秩序的老师们很快开始清理在校门口堆积的媒体。 纪颂把手肘搭在况野肩膀上,朝巷口望去。 果然看见赵逐川被一群人簇拥着正朝这边走来,今天装扮和之前大差不差,还是集星的衣服、内里一身黑,冷帽没戴了,头发特意抓过,走得气定神闲,面对这么多镜头和人群,他逐渐游刃有余。 “嗳!川哥来了,”况野用胳膊捅纪颂。 孟檀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隐约有些兴奋,“好多人啊!感觉比上次在京影的时候还多!” “那我们等他一块儿进去呗,”况野也笑,“这辈子被媒体追着拍的机会可不多。” “以后有的是机会……” 孟檀低头看跟前伸过来一只胳膊,是纪颂挡了过来,怕她挨挤,况野也稍稍把她护在两个男生中央。 维持秩序的老师和保安小步跑来,表明入场要开始了,需要安静。 齐圆一直安排赵逐川大大方方任拍,但没让他回答媒体任何问题,只说了句“有信心”。 “面试和考官聊天会避免提到母亲吗?” “今天准备什么表演什么曲目呢?” “形体展示还和上次考京影时一样吗?” …… 齐圆听到这些问题都头疼,正想抬手制止,赵逐川倒是回头冲记者挑眉一笑:“那我肯定不能告诉您啊。” 人群一阵阵偷笑,齐圆也松了口气,打圆场道:“是啊,今天最终试呢,准备了什么都是秘密。” 京北天朗气清,光线好,相机闪光灯都关了。 趁着排队进校,况野和孟檀正在拿着相机和校门自拍,纪颂的目光仍锁定在赵逐川身上,直到他越来越近…… 赵逐川被一层又一层的人围着,他往前走,人群就跟着动,纪颂他们几个人根本就过不去,赵逐川知道他们没跟上来,突然慢慢停下了脚步。 那一团乌泱泱的人潮也停止了流动。 他看见赵逐川原地站好,双手插兜,正朝他这边望来。 怎么了? 赵逐川没说话,对他朝校门上竖着的“中央戏剧学院”几个大字,偏了偏脑袋。 意思是,来。 “小川说想和你们拍张照,”齐圆小跑过来招呼他们,对着纪颂摊开手,“抓紧时间,手机给我,拍完你们快进去考试了。” 纪颂想起自己没换的壁纸,迟疑了,孟檀看出来他不想给手机,立刻掏了自己的,“姐,用我的吧!” 接过孟檀的手机,齐圆又转身要求大家配合一下,给孩子们腾出空间,人群逐渐向警戒线外散去,相机的快门声仍不停歇。 明明自己今天不考试,纪颂心却跳得很快。 顾不得有记者了,也无所谓即将面临一场大考。 四个凭实力厮杀至此的少年人,身着一模一样的“校服”,肩挨着肩,左二右二,并排站好,站在学校礼仪门前,终于照了张相。 【班班金:哟,拍得好!】 【班班金:等他出来了,你问问能不能让学校账号发笔记?】 【蝉:ok】 【蝉:不过为什么要我问!我不惹事我也怕事.jpg】 【班班金:你和他关系好嘛。】 【蝉:警觉.jpg】 【班班金:求求啦!你们彭校就等着出成绩了憋个大的!】 要说不紧张是假的。 大考在即,纪颂没精力去等赵逐川他们考完试了,赶紧坐车回住处再临阵磨一磨枪。 在路上,纪颂点开昨天收藏的宋微澜发的那条笔记,已破万赞,热评询问“p1最右男孩子是谁”有了答案,有个京北ip的账号回复“导演班的纪颂”,id叫“嘉措”,头像是骑在马上的藏服少年,都不用点进去,一看就是况野这小子。 猛然被推到台前,纪颂对着手机发了会儿呆,有些无措。 还好没@纪颂的账号。 他发的笔记几乎没有自己的正脸,几乎全是这个不好吃那个不好看的测评,但如果被有心之人研究,多少能找到些有关于赵逐川的蛛丝马迹。 算了,别多想。 这一天考完试后,孟檀和陪考的父母当晚就乘上了返回西南的航班。 而况野说他爸妈还在想京北玩一天,第二天再回,不知道八月底还有没有机会来送他上大学。 第143章 纪颂和赵逐川在民宿里度过了几乎无人打扰的两天。 赵逐川白天做题,晚上十点就睡觉,逐渐调整作息,为之后几乎完全与世隔绝的文化课补习做准备,考虑到话题热度和校园氛围,赵添青不打算让他回高中了,准备直接让赵逐川去上小班制补习、回高中走读随考,平时再请老师来家里上一对一。 导演系四试那天早晨,赵逐川给纪颂送考,两人在出门前拿拍立得照了张相。 按下快门的瞬间,赵逐川侧过脸亲了亲纪颂的脸。 纪颂睁大了眼睛。 不等拍立得成像,纪颂直接把那张拍立得放进他的羽绒服内兜里,一起躺着的,还有一张照片,是他们第一次回纪颂家时,纪仪龄给他俩拍的那一张。 高三返校不能带手机,其他合影尺度太大,他只能靠这两张照片当做精神支柱度日如年。 “四试的写作,写作一定要重视!构思好之后下下功夫,想清楚你想给考官展现怎么样的自己,你现在要清空你的脑子,什么蒙古族邮票上印的谁什么36计没有哪计这些题目都不要想了,把注意力都集中在钟离遥平时给你们练的那些考题上,演得差不要紧,你一定不能放不开,不能没组织能力……” 李欲的语音不眠不休地发了十几条,纪颂裹着围巾靠在赵逐川肩膀上,一字一句地听,浅浅地打了个哈欠。 他慢悠悠地回:“知道啦。李欲老师。” “光知道了就完了?”李欲语速飞快,“什么钥匙呀,戒指,项链这些东西别带哈,免得到时候你被拦下来影响你的节奏。” “好的,”纪颂说,“表演是明天考,考一整天。” 赵逐川闻声扭头看他:“那午饭在哪里吃?” “系里吃,”纪颂往赵逐川肩膀上又拱了拱,放空大脑,看着冷静,其实揣兜里那只手握着笔,笔杆子上全是汗,“晚饭就不一起吃了,我晚上九点的航班。” 赵逐川应声:“我送你。” 其实纪颂想说他自己去机场就行,但一想到这一别一两个月又见不着面,心里痒痒,还是同意了赵逐川的计划,把航班号发给了小欧。 到京影之后,赵逐川没下车,他目送纪颂进校,随后在附近能停车的地方一等就是三个小时,第二天也一样,等了大半天,中途下车吃了份盒饭,又坐在车上看卷子。 但知识不太进脑子。 他这会儿才明白了,为什么家长和老师总说早恋影响学习,以前他们那学习都是互动性的,大家都活跃,现在一开始学文化课了,输入性的东西增加,要彻底静下心来并不容易。 考试进程很紧,纪颂抽到了靠后的时间段,午饭也没吃几口,踩着尾巴出的考场,差不多快19点了。 他们一起坐车回了趟民宿收拾房间、退房,纪颂站在楼下,仰头看逐渐暗下来的天空,看赵逐川拎着行李箱一步步地走下台阶,冰冷刺骨的夜风像浪花砸在脸上,想起在网上看到过别人说的…… 梦校只有在十七八岁时最美好。 京北的每个夜晚都很迷人、很让人怀念。 但不要再重来一次了。 倘若有明年今日,两个人再一次在排练室里相拥,累了就席地而睡,头顶上没有太阳,那时的心境肯定是不同的。 20点40,纪颂登上返程的航班。 《赵逐川亮相央戏终试“星妈”赵添青未现身考场》 《赵添青儿子入围三大院终试:有信心拿下》 《赵添青之子赵逐川容貌显现父亲基因,网友:一目了然!》 《押宝成功?赵添青儿子竟是今年京北统考第一》 《私生子的生父已露出水面,她是否还要隐瞒?》 关于亲爹那两条,点进去,全是猜测,半点儿实质性证据都没有,无非仍是那些赵添青被拍到过的高糊照片,老生常谈。 再看一眼这些新闻,纪颂仍然觉得像在做梦。 三月初,全国许多地方已经回暖,离高考也仅剩不到百天的时间,他的梦做完了,他像一颗暂时开小差的行星,要快点回到他的轨道去。 赵逐川亲爹是谁,不重要。 他们现在的目标是拿到合格证,参加高考……足够优秀,才能对自己人生拥有话语权。 四月上旬,各大院校陆续放榜。 林含声如约拿下央传播音合格证,甚至连双语播音的证也拿到了,但后者排名不太乐观,前者报考人数太多,公布的榜单半天刷不进去,等播音本科成绩公示单刷出来了,林含声还给纪颂发了语音。 “完了,我看说拿合格证的人有将近400个!” “你排第几啊,”纪颂正在偷摸用手机,三中要管,他这会儿趁着班主任没来巡课,借了薄炀谈恋爱的手机登微信,等的就是林含声的好消息,“你能不能快点儿说啊!” “我排……”林含声拖长尾音。 “不说我挂了!”纪颂很急,“看你这欠揍样,你是不是排前五十?前二十?我手机是我同学的,人家跟女朋友联系用的,你别……” 小林卖关子不讲,小林甩来一张成绩公示单。 他的“我考”和纪颂没忍住的一声“我靠”几乎重叠—— 林含声,男,播音与主持艺术,84.362分(第9名)。 纪颂大脑宕机,呼吸都变快了,一时间才明白那种感受叫“与有荣焉”,不知道说什么好,问了个傻瓜问题:“招……招几个?” “100个,我稳上,”仔细一听,林含声的声线是颤抖的,“我跟你说……颂颂,金姐都高兴哭了。我爸妈也哭了。” 作者有话说: 喜闻乐见的放榜查成绩开始了!(敲锣打鼓 带娃带得很辛苦又焦头烂额担心成绩的金姐:[爆哭][爆哭][爆哭][爆哭][爆哭] 还没出成绩的颂:…排名别太难看[求求你了]。 管他大爷的摆烂野子一边表面“没事能上就上大不了再来一年”一边偷偷烧香祈祷。 第93章 惊蛰 四月底。 天气转暖, 纪颂天不亮就爬起来看书,顺便把洗过的校服外套从洗衣机里拿出来,拧干袖口的水, 再把外套扔进烘干机, 调好时间, 等着烘干了再穿。 三中高三学生迎来每周半天的休息时间, 各大院校陆续放榜。 9点整,艺考app上暂时还没有动静。 纪颂咬着一袋酸奶,下了出租车。 纪仪龄管不了他学习, 也管不住他生活, 唯一要求就是每天一杯奶, 说纪颂年纪还小呢, 这几年抓把劲儿还能再长长。 今天上午三中放假,下午才上课, 10点整出成绩,纪颂答应了金丹凝召唤他来集星查成绩的邀约。 他还穿着校服,以便等会儿来不及回家直接去学校。 今天他什么都没带, 书包里就三张准考证, 一部手机, 一台拍vlog用的摄像机。 听说今天李欲也要来,纪颂取了内存卡, 准备把机器还给李欲。 况野和孟檀文化课本就薄弱,落下的部分多, 都没选择回高中学文化,选了继续在集星待着上文化小班,师资力量还不错,全是彭校请的名师, 班上就十个学生不到,基本都是本届集星的学生。 时隔两个多月再回集星,纪颂仍能回忆起当时即将前往京北考试的紧张感。 金丹凝发来语音:“况野听说你要回来,去给食堂给你买早饭了。他没手机,问你要番茄牛腩粉还是红烧牛肉粉?” 纪颂现在补身体,吃少了脑子跟不上,没减肥了,回忆起食堂的份量和美味,突然有点儿饿。 他皱了皱鼻子:“都来一份儿吧。” “嗬!我说嘛,这才是你们这年龄这身高男生该有的饭量啊,以前明跃给你们订的食谱完全就是虐待,”金丹凝说,“你到哪儿了?” “楼下了,” 站在教学楼前,风吹过衣摆,纪颂反复深呼吸,“金姐,我突然希望时间走得慢点儿……” “近乡情怯啦?”考完艺术,金丹凝整个人的紧绷感消失,脾气好了一大半,“你可考了三个学校的终试呢,怕什么?只要不发挥失常,怎么着都有书读。快上来吧,都在等你呢。” 9点30分,纪颂和况野、孟檀一起在咖啡厅用完早餐。 纪颂用纸巾擦嘴,小心翼翼地,怕碗里的油溅到衣服上,两碗粉他都吃完了,还是熟悉的味道。 他想起初来集星那会儿,赵逐川还只能吃番茄味的面条,现在可不一样了,在京北的那段时间,赵逐川时不时会拎他上街去找辣菜馆子、找火锅,被辣得说不出话,纪颂怕他嗓子坏了,递水过去,这人还总微微俯身靠过来,面不改色地说,我还好啊。 一出餐厅,纪颂从赵逐川背后跳上去,挂着赵逐川的脖子,要不是街上人太多,他恨不得一口咬到赵逐川耳朵上去,我让你装!让你装! 孟檀抬手示意他回魂儿,“都这时候了,你还发呆啊?” 第144章 纪颂:“想事情。” “啧,怎么冬天一过,我感觉你又捂白了?”孟檀抿着豆浆,单手撑着下巴,“颂颂,你都不紧张吗?” “紧张也没用啊。” 孟檀随手一指旁边趴着的况野:“这人都要撅过去了。” 况野一口饭都吃不下,单手成拳敲打桌面:“三校一起出成绩到底是谁发明的……” 纪颂:“你现在特别适合听一首《当那一天来临》,只有军歌能给你壮胆了。” 这歌上声乐课时都学过,孟檀立刻很配合地跟着哼调子:“这是一个晴朗的早晨,鸽哨声伴着起床号音……” “还有半小时了,”纪颂单手揣兜,臂弯里夹着准考证袋,“走吧,上楼去。” 三个人。 不对,两个人拖着一个人,坐上去往办公室楼层的轿厢。 走廊已摆满报喜的易拉宝,说是为了激励即将高考的本届学生,也为了给来考察学校的家长看。 刚出电梯第一张喜报就是赵逐川的统考第一。 喜报上是他的入学公式照,眼神直视前方,表情冷感,和大红色背景的喜庆格格不入,纪颂驻足看“他”许久。 太久没见到赵逐川这副表情了,纪颂愈发觉得这人适合在高考完去趟高原和况野一起骑马、喝酒、奔跑,和身上才能带点“人味儿”。 再往前走,是林含声、陈亭、萧杉…… 陈亭拿了央传播音第43名的成绩,萧杉则拿了杭传的表演小圈,算是都有学校读了。 正巧碰上有家长来看学校,对着赵逐川的喜报研究了会儿,歪着头,一激灵狂拍大腿:“哎哟,这是那个赵添青!她儿子是你们学校的?” “对啊,”纪颂仰起脸笑,“从头到尾都是在我们这儿学的,京北第一名呢。” 何雁正在带家长,对纪颂使了使眼色,示意他们进办公室等着查成绩去。 办公室是彭校单独使用的。 房间内面积很大,只有一台台式电脑,窗帘已经全部拉开,春日暖阳洒进屋内,纪颂回头朝敞开的门口一看,走廊上满是映目的新绿…… 是了,见过集星的夏、秋、冬,现在终于见到了春,已是圆满。 他打开软件,刷新出现精准推送: 【@艺考颜值天花板:本届央传播本男生top6】点进去第一张,林含声的证件照赫然在列。 底下还有集星刚发的喜报: 【@集星艺考:恭喜!央传播本总排男生第五,全省第一,杭传双语播音第一,来自实验中学的林含声同学~高考将至,请为情校努力冲刺文化吧!】 发喜报的明跃这会儿正在沙发上坐着。 金丹凝泡好茶水进来,叉腰道:“你们老师等会儿就来。” 纪颂扭头:“李欲?” “不止,你猜猜还有谁?” “靠。不会是洪鸣吧……”况野小声嘀咕,“杭传昨天出的成绩,洪鸣肯定高兴坏了,小林可是他的得意门生。” “错!”金丹凝抻手指晃了晃,“你们钟离老师来了。” “钟离遥?”孟檀瞪大了眼,同情地看况野。 况野这人把钟离遥当恩师看待,特别怕承担不起老师的厚望,这一整得更紧张了,只听金丹凝继续说:“你们彭校今年还想请钟离老师继续任教。她想着你们今天查成绩,就专门从京北飞过来签合同、走程序,顺便陪你们等结果。” “完了,”孟檀也一屁股坐上沙发,“金姐,给我们整一把速效救心丸吧。” 况野摊手:“我要两颗。” 纪颂不是表演班的学生,但也是表一出来的,对钟离遥莫名有种血脉压制的敬畏,也摊手:“我要三颗。” 导演四试,除了写作内核,分数定生死在于表演,钟离遥是知道他进四试的,写作可是纪颂的强项,如果这最后一关挂掉了,不用想都知道问题出在哪儿。 “况野你这小子!”明跃也乐,“喂,到底怎么进的央戏终试啊?那一圈儿人挨着表演抓老师注意力,你怎么没晕过去?” 况野握拳:“靠信念!” 9点45分,钟离遥戴着墨镜敲响办公室的门。 况野一个激灵,率先立定站好,在场的三个学生猛然回忆起那些被折磨和训练的点点滴滴,身体不自觉做出腰板挺直的下意识反应,朗声道:“老师好!” “老师一般好,也没多好,” 钟离遥挑了个空位坐下,双腿交叠,她头发已经留过了肩,看起来却更是干练,眯起眼,“还有15分钟,你们就可以刷新页面了,紧不紧张?” 金丹凝笑着递过去茶,说:“遥遥你可别逗他们了,况野从昨天就开始发抖。” “央戏今年可只招45个,”钟离遥继续上压力,“你不考前40名都不算稳。” 今年参加大院校考的学生不多,可其他艺术类院校也在今天放榜,办公室里陆续又来了几个学生,他们的成绩早上八点就出了,又没手机,只能这个点儿来查。 纪颂站在一面墙壁前,背贴着,立定站好的姿势,像在给自己罚站。 明跃起身去端水,顺带拍了拍纪颂的肩膀,低声道:“调整一下心态。” “我……呼,”纪颂吐息吸气,“我知道。” 他们拿着手机输入准考证号,有人不敢查,有人让老师帮忙查,还有的说不查了,钟离遥嫌他们磨叽,直接接了手机过来挨个点击屏幕。 结果显示有好有坏,总之综合统考成绩,还算有学上。 “怎么这么紧张呢?一个二个的自己成绩也不敢查,又不是别人考的,”钟离遥说得淡定,她却已经站起身了,手卡在牛仔裤腰上,原地走了几个圈,看一眼表,“嘿,55分了啊,还有5分钟,你们先刷新着,一般来说央戏会先出成绩,京影可能要卡一会儿。” 10点整。 师大校园里,久违的下课铃声突然撞碎办公室的安静,集星楼下宽敞的道路顿时变得嘈杂,金丹凝和明跃一同背靠在走廊栏杆上,刚抽完一支烟,掐了那火星子准备进屋。 一根味淡的细烟夹在指尖,明跃落下手腕时抖了抖,烟灰落在地上,金丹凝失笑:“你抖什么,你也紧张啊?” “肯定啊,我第一回带班呢,能不能上岸就看纪颂和云朵了,”明跃搓烟灰,“再说了,在场哪个孩子不是我从头带出来的。” 要说不紧张,是假的。 作为从始至终都在“前线”看学生们流血流泪的老师,明跃和金丹凝比更多家长和科目老师都更懂今日成绩的份量。 金丹凝推他,“行了,进去吧。” 办公室里几个来看热闹的文化班同学你推我搡,把况野等人围在中央,催促道:“快查快查!” “验证码输错了!是大写的g!” “不急不急,你先看清楚再输……” 况野手指悬在半空:“我紧张,我手抖……” 孟檀等不及了,一胳膊掀开他:“你行不行,不行我来!” 输入准考证号、验证码,页面跳转到考试进度页面。 入目是“已通过”的红色印章,孟檀心头一跳突,没大声喊自己过了,音量反倒变小,声线抖得厉害,有些无助:“颂颂我该点哪个啊,点哪个……” “点打印成绩单,”纪颂抱着手臂在她旁边,“点打印就能看排名。” 页面继续跳转,网页加载还未显示排名,孟檀将手机一倒扣,自己不敢看,“金姐帮我看,金姐帮我看!” 金丹凝搂住她肩膀凑过去看,看专业排名下面白纸黑字,不是个位数,是个“10”。 “第十!进了!稳了!” 金丹凝没忍住尖叫了一声。 孟檀还有点懵,眼睛瞪得溜圆,像听不懂排名到底是多少,纪颂长松了一口气,况野也凑过来,几个人推推搡搡,金丹凝继续喊:“还有还有!京影也出了,点进去!” 京影的页面加载稍慢些,那等待的间隙—— 纪颂扭头看了一眼长廊外漫天的树景,那抹色彩似乎更绿了。 孟檀从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叫都叫不出来,也不知该哭该笑,手抖着点进京影页面的查询,一张合格证再次弹出来。 金丹凝惊叫:“也是第十!没有并列!” 孟檀抿唇不语,猛地转头抱住了钟离遥。 喜悦冲昏了头脑,孟檀回过头来还有点沮丧,没拿特别靠前的个位数名次,发喜报都不好看。 钟离遥对她取得的成绩很是满意,又终于松了口气,只简评一句:“意料之中。孟檀要拿不到证,我都不信,明年复读我都不收她。” 其他同学艳羡地叫起来:“十全十美啊檀姐!” 一颗心脏在胸腔疯狂跳动,金丹凝抱着胳膊来回踱步,“这下两个学校你随便挑了,文化课可千万别拖后腿……明跃,快,快给彭校打电话!” 明跃一晃手机:“在打了!” 孟檀接话:“我文化课没问题的!” 第145章 “上次模拟考多少?”钟离遥难得关心学生文化成绩。 孟檀报了个数,钟离遥翘起唇角一乐,放心地拍了拍胸口,“那就行,保持……保持……” 况野只有一根救命稻草,如果央戏没上就完了。 他说是不紧张,可纪颂清楚他的脾气,一旦人群喧杂中他在沉默,那肯定是心里在想什么事儿。 纪颂佩服孟檀的勇气,敢在这么多人面前直接第一时间登录查成绩,自己都还掌心全是汗,莫名有些跨不出这一步。 正想宽慰况野几句,纪颂手机一响,屏幕上弹出赵逐川的微信消息:查成绩没有? 【蝉:还没,有点怕。】 【蝉:孟檀查了,俩学校都第10名,随便选啦!】 【1101:恭喜。】 【蝉:你呢?】 屏幕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金丹凝看他猫着腰在旁边玩儿手机,也没看成绩页面,喊他一声:“纪颂,你还不查?” “马上马上!”纪颂还抱着手机等。 天知道纪颂此时此刻多想给赵逐川打电话,但旁边人太多,明跃已经把孟檀查成绩的视频发到年级群里了,不少同学都没手机在身边,回复的人并不多,纪颂深呼吸着,顺手回了个:檀姐威武!赵逐川也跟了条一模一样的,一看就是复制粘贴。 【1101:圆姐帮我查的。】 对面发来一张合格证,京影的。 证件照还是赵逐川在集星拍的那张图,黑色短袖裹住肩背,比大多数艺考生都短的头发规整地梳着,线条锐利的下巴微扬,稍微有些傲慢,五官乃至肩颈全是纪颂最熟悉的,描摹成千上万遍的弧度。 走廊外,那瀑布般的新绿又流泻进屋内,如一抹光将沉默的空气照亮。 在这刹那间,纪颂仿佛看见赵逐川站在眼前,在数百个无限轮回的夜里,过于激动而兴起的耳鸣嗡嗡声代替所有人声。 那双低冷深黑的眼睛,总在注视着他。 纪颂都说不明白,他们两个人,到底是谁在追逐谁的脚步……有时候他像在赵逐川身后远远地跟着,可一回头,赵逐川又会抱上来作他往前狂奔的铠甲。 见纪颂久不回复,赵逐川发来消息。 【1101:看呆了啊?】 专业考试成绩91.35,排名:1(没有并列),所在省份:京北市。 “第……” 又是第一啊。 好像是意料之中,又是未曾料到。 这样好啊,这样那些娱记,以及外界盯着你成绩的人,准备嘲你的人,没什么话可说了。 纪颂清楚赵逐川的实力与外形优势,但没想到在这种大院考试中他也能稳居首位,心态极好,全程淡定得就像这第一名本就该是他的。 【蝉:我】 【蝉:天】 【蝉:啊!!!!】 朝旁边鬼鬼祟祟地看一眼,况野好像还没查成绩,纪颂弯腰,强压下过于剧烈的心跳声,大拇指和食指按住鼻梁山根,捏了捏,几近被捏出几道深痕,又不好在现在说,只问:“野子。” “颂颂。”况野手指还悬在屏幕上按不下去。 “你还不查吗?” “你呢?” “……”纪颂认输,“我马上。” 他又哒哒哒地敲字:央戏呢?你查没? 【1101:一样的。】 赵逐川这云淡风轻的一句给纪颂整懵了。 【蝉:?】 【1101:都是第一啊。】 纪颂:“……” 他忍无可忍按下语音键:“你是不是查出来好一会儿了?” “没有,”赵逐川回他的嗓音压得很轻,“我只自己偷偷激动了几秒钟,就发给你看了。” 纪颂突然很想捏他脸。 这边还在沉思,耳旁忽然炸开一声属于男性的、像烟花炸裂开般的哭嚎,算不上声嘶力竭,气音压得很重,纪颂某根神经倏地绷紧了。 赵逐川听出来有人哭,问:“况野没过?” “我问问。”纪颂没挂电话,心慌不已,迅速扭头和金丹凝对上眼神。 他看见金丹凝眼眶泛红,嘴唇却是往上翘的,明跃只握拳喊了声“有了”,赶紧埋头编辑早已提前准备好的笔记,手机屏幕上立刻弹出: 【@集星艺考:来自“打折多1”的骄傲!藏族少年况野逐梦千里成功拿下央戏全国第15名,男生第7名!】 纪颂眼睛一亮,也顾不上手机还正在通话中,马上朝况野所在的方向走去。 那人还在哭呢。 一群老师围着他,又哄又激动得难以言表。 钟离遥最高兴,因为今年其实是她任教的第二年,第一年在京北上小课都才带出一个像样的学生,第二年受赵添青之命来这边上课,还意外收获了一群认真又天资卓绝的好苗苗。 金丹凝蹲在地上,手里拿着况野捏得稀烂的准考证,一边抹泪一边乐,一向伶牙俐齿的她说不出话了,明跃则用鞋尖踹了踹况野的屁股:“上了还哭?快起来,纪颂还没查呢,你再哭等会儿文化班的同学都来了,看你笑话……” 况野躲在墙角,想哭又有偶像包袱,嘶声:“看就看吧!” “我努力那么久,是有回报的……留我并不喜欢的长头发,刻意去维持肤色,我还本来就容易长斑,每天要抹护肤品祛斑,为了上镜减肥,瘦太多了,”况野喘着气,眼泪不要钱似地往嘴里滴,抹掉的永远赶不上流下来的多,“我太饿了……” 孟檀笑得前仰后合。 笑了一会儿,她突然嘴巴一嘟,眼底也有泪水翻涌上来,情绪来得后知后觉,小声说:“我也是,我有段时间饿得姨妈都不来了,唱久了嗓子也疼……” 考试时一身黑穿得规规整整,裤腿捋开膝盖上全是疤和淤青。 大家都很辛苦。 正是长身体的年龄,每天吃得少练得多,特别难受。 纪颂哽咽着,喉结上下滚动好几次,却没发出半点声音,找不到语言形容当时的氛围。 好像一群人在往前爬一个洞穴,爬呀爬,当你以为下面是深水潭,终于发现洞口有光。 爬出去,看到更广阔的世界。 好像是解放了,但另一种压力又上来了,文化课没过的话,全部都是过眼云烟,是泡沫。 “该你了纪颂,”金丹凝催促,“都10点15分了哦。” 李欲五分钟前才姗姗来迟,他把装有个人资料的文件夹放下,在办公室门口点了根烟,站远了,抽了一根,等烟熄灭了才进来,刚巧看见纪颂打开页面。 看一向浑身是胆的得意门生露了怯,李欲好笑道:“要不然我帮你点?” 纪颂咬牙,对正在通话的语音小声说了句:“我把手机给李欲老师了哦。” “你可以自己查的。” “我不敢。” “还有你纪颂不敢的事情?别怕,”赵逐川顿了顿,旁边传来电脑键盘极快的响声,“这样吧,你开一下语音扬声器。” 纪颂一愣:“你干嘛?” 在这样读秒的刺激关头,纪颂才惊觉自己举着手机的手都酸了,行动大于思考,指腹按上扩音键,长时间使用的屏幕发着不正常的热,只听赵逐川的声音顿时充斥了整间办公室:“纪颂央戏导演第六,有学上了。嗯,京影的你自己查。” “啊,”纪颂吸吸鼻子,完全没有如释重负,反倒觉得京影的成绩更重要了,干巴巴地说:“第……第六啊。” 第六,也行。 但还不够强。 他记得考央戏时发挥得还可以,和面试考官聊得稍微少了些,算用了90%的力,出来还挤赵逐川怀里闹腾呢,说觉得没考好,可能勉强擦线过吧,那京影我可要用尽全力考了!赵逐川还笑他,说你考上哪所我就去哪所,纪颂掐他脖子,看不起谁! “第六好啊!小圈儿了!” 李欲猛地拍了拍手掌,消瘦的手背上青筋都冒了出来,两眼放光,扣住纪颂的肩头,晃了好几下,“太争气了!” 金丹凝更是激动,本想询问赵逐川考得如何,但想到现在是纪颂查成绩,努力平复下心情,说:“快,你查完就收工了!” 现场这么多人。 纪颂脸一热,小声:“你怎么就帮我查啦?” “因为我笃定你肯定能上,”赵逐川说,“点开页面没有?我陪你查。” “马上。” 纪颂每说一个字都颤一下,鼓起勇气抬头看了眼李欲,李欲发现才几个月不见,这些男生的个头一个窜得比一个高,明明纪颂看过来的眼神是俯视的,却像在向年长者寻求什么安慰。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 况野和孟檀都止住了眼泪,收放自如,只是眼周那一块还通红着,活像两个人才抱头痛哭过。 纪颂快要停止呼吸。 进入页面跳转,一张合格证刷新了出来,照片上的纪颂笑得意气风发,眼神一如初见般有力,像他这个人从来没有什么至暗时刻。 第146章 金丹凝没忍住先尖叫。 钟离遥也豁然起身凑到手机这边来看,李欲则振奋不已,马上掏手机给宫雪打电话。 明跃见过大风大浪,又或者被前两个表演生的优秀成绩整麻木了,“哎呀”一声,以为纪颂只是拿了个正常范围内的名次,打个响指,“纪颂,合格证记得发给我啊,我得发喜报。嗯……”他编辑文字,光顾着看老师们激动去了,随口问:“多少名?” 金丹凝说不出话了。 她比了个“1”的手势。 纪颂,男,专业名称:戏剧影视导演,考试成绩:92.06,专业排名:1(没有并列)。 明跃知道这专业第一的含金量,嘴巴张了张,最终没忍住爆了句粗口:“我靠。居然能出第……” 他自己说出来都不信,像自动消了音,“我们集星今年真是……冒青烟啦?” 纪颂很蒙。 十多分钟前他还在笑况野手抖,这会儿他却有点控制不住了,忽然就懂了刚才况野为什么哭成那个狗样子。 他狠吸一口气,往后跌坐到沙发上。 眼皮发烫,手心也在发烫,甚至他一颗心都是烫的,意外地平静,鼻尖似又嗅到赵逐川身上那股木质香味,脑子里的小电影从五月轮番播放到现在—— 这一切都像在做梦。 他们像一簇蒲公英聚在一起发芽,生长,最后随风各自飘向远方,再种下念想,而此时此刻,这些全都落了地,成了真。 “喂?我看不见,你别把我忘了,”通话里的男音没忍住,语气急促,又把不准纪颂在伤心还是太兴奋,“多少名?能来吗?” “我们成功了!”纪颂忽然特别大声,“我第一名,没有并列!” “你……”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到赵逐川明显的停顿,又或者说是强忍住的欣喜,“实至名归的。” “赵逐川!” 顾不上有人在了,想发什么疯发了就是了,还有一个多月他就毕业了。 “嗯?” “这回是真的了。”纪颂雀跃道,“京北见!” 他想起在京北的某个夜晚,赵逐川任由他走走停停,看他又闹又笑,眼眸在寒风里比夜更浓。 那时候两个人的力量像一把拼了命铸就的利刃,像能折射出这世界上所有的光。 都说人灯尽油枯之时,这辈子所经历的一切会像走马灯一样掠过眼前,可此时,他像是重生,想起无数个赵逐川回头看向他的瞬间,在集星后门的蓝花楹中,在黑漆漆的训练跑道上,在被娱记簇拥的人潮里…… 再汹涌,再苦再累,赵逐川也会站在那里等他。 纪颂其实从来都不需要踉踉跄跄地跟上。 他们生来就是并肩而行的。 再见减脂餐,再见不受控的眼泪。 再见占满内存的视频,再见笑僵的唇角。 再见,那一个个睡前和睡醒窗外都一片漆黑的昼夜。 再见—— 我的,你的。 我们的,这一年。 作者有话说: 1打折多:康定市,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辖县级市、首府,藏语称康定为“打折多”,意为打曲(雅拉河)、折曲(折多河)两河交汇处。[摘自百度百科] - 查成绩一发完[撒花],坐等高考噜! 第94章 惊蛰 “哎!纪颂!” “干嘛。” “你去考试, 京影央戏那些学校帅哥美女特多是吧?” “反正你看不见。” “怎么说话呢你!那,那那那……” “薄狗!”纪颂揪着人一声骂,抱篮球的那只胳膊朝右边撞去, “我都跟你说了, 我不知道他爸是谁, 你别一直问问问。” “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你不是和他关系好吗?”薄炀丝毫不恼,小跑追上,“嗳, 你们可是好哥们儿!” “哈。”纪颂没忍住笑了下, “好哥们儿……” 其实很想说, 我不但跟他关系好, 我和他还…… “你什么表情,怪怪的, ”薄炀绕着他转一圈,“你们闹掰了?考完试就没联系了?你看吧,我就说艺校的同学都萍水相逢, 没我们这好几年的兄弟铁。” 纪颂冷哼:“关你屁事。” 夕阳余晖散落一地, 现在已是初夏, 五月底,所有高三学子进入最后冲刺, 纪颂抽空拉着队友们去操场浪了一圈儿,浑身舒爽。 再不打球, 他一身上下都要生锈了!跑起步来咯吱咯吱地响。 薄炀不敢惹纪颂生气,小声求饶:“原谅我吧?这是我女朋友派给我的任务,她说你那同学,那什么赵逐川, 川还是山?可帅了,她要成为最早一批入股的粉丝……” “喔,”纪颂点头,吹了声口哨,“是挺帅的。” “他没什么黑料吗?我要打消我女朋友的念头!”薄炀莫名觉得赵逐川这人就是和普通男明星不一样,太近了,近得就是生活中的人。 嘿,毕竟赵逐川还亲自送他回过家呢,他说给女朋友听,人都不信。 纪颂思考:“黑料,有啊。” 没名没分的时候爱吃飞醋,名正言顺了又占有欲特别强,昨天打电话还在说呢,说你天天和你那些队友在一块儿,消息也不回,自拍也不发了…… 以前都是纪颂追着赵逐川要自拍,现在反过来了? 为了不增加被发现“地下情”的几率,他们两个人稍微亲密些的照片都藏在上了锁的手机相册里,很少有机会拿出来看。 嗯,还有,太强势,想好了要怎么做事就跟自己性子来,谁都劝不动。 比如究竟要报哪所学校、回不回集星拍集体合影等等,全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三校一同出成绩之后,西南片区的学生、家长和其他机构同行老师慕名而来,几乎踏破了集星的门槛,听金丹凝说办公室天天被挤得水泄不通,不为别的,就因为这个几年如一日勤勤恳恳的小规模机构,居然同时、同届出了三校第一、京影导演第一,还有学生也拿了名校靠前的名次。 【@集星艺考:2x届优秀学员赵逐川大院三校第一】 【@集星艺考:2x届优秀学员纪颂大院三校小圈+京影导演第一】 明跃恨不得每天都发一条,点进集星主页,几乎全是他们表一班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他和赵逐川的喜报已经被贴满了集星的走廊。 他们的名字终于再一次并肩排在一起。 当时赵逐川沪戏也第一的成绩传来时,纪颂都有点麻了,习以为常,他自己还好,沪戏导演拿了个不上不下的名次,宋微澜表演名次录不上,进了音乐剧专业前二十,文化课不拖后腿的话,录取没什么问题。 萧杉拿了京影第39名,文化课能过也能上。 《黑马大满贯:他是不为人知的“另类”星二代》 《独揽京影央戏沪戏三校第一!赵逐川:还行》 《在沪戏门口拍到过赵逐川,应该是在等人,很出挑啊,本人又高又帅目测有190吧,头脸都很小…》 《考京影那天我和赵逐川一组》 《这是拍到了赵添青的儿子吗啊啊求鉴定》 《镜头下的艺考生:谁会是下一个顶流…》 《三冠王星二代赵逐川的台词录像:我的唐古拉山》 《考古赵逐川艺考图集》 《赵逐川有账号吗》 《他每次艺考都和一个男同学一起请问有家人知道那个男生是谁吗》 …… 纪颂随意一划拉主页,全是这些消息。 万幸集星还没人爆出他的账号,暂时没人顺藤摸瓜到他这里来……那些片刻积累下的回忆都太深刻,纪颂有点舍不得删。 他又点开搜索框。 近期搜索的关键词是:赵添青儿子、赵逐川、赵逐川艺考成绩、赵逐川京影、赵逐川央戏、赵逐川沪戏…… 曾经的独一份开始普天匝地。 两个人视频每周打一次,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根本不够看的,纪颂无法,又不想去打扰赵逐川,只得上网搜搜那些新闻,存点儿他没见过的赵逐川新图。 纪颂点进沪戏门口偶遇的那个帖子,还意外地看见自己和赵逐川并肩往远处走的背影,心头一跳突,把照片存了下来。 因为赵逐川生父成谜,比起他本人,有关于他身世的帖子也很火,听林含声说当天热搜就爆了十条,还有人扒和赵添青有关系的所有男人,有人去贴脸采访等等,赵添青应付自如,还被爆出这些年她名下工作室人员一直在向单亲家庭儿童捐赠绘本、设立心理辅导基金…… 连集星时期,赵逐川从京北机场坐飞机回学校的路人视角都被人贴了出来。 “就这天,我问小林是不是喜欢男的,我是记得有人拍我,”赵逐川正在给纪颂打电话,一周一次,每次就打半小时,“昨天小林还找我,问我和你最近感情如何,让我别耽误你学习,不要影响你,你要来不了京北,他跟我急。” 第147章 纪颂戴着耳机,笑得快晕过去了。 笑够了,他才说:“网上帖子你还是少看,影响心情。” “无所谓。”赵逐川在思考时会微微皱眉,“评论还有说这是爸爸去哪儿第n季的,说我妈可能找了个圈外人借精生子的……” 纪颂竖着耳朵躲在被窝里听。 听赵逐川细微的吞咽声,陡然变快的呼吸声,心跟着涨潮一同如月高悬起来,“在想什么呢?” 他说完又凑近些,“你都又瘦了。” “闹成这样都没人出来认我,我也不缺这个爹。” “你没问过你妈妈?”叫阿姨别扭,叫青姐也不对。 “既然两个人选择了不在一起,问再多对我妈也是二次伤害,”赵逐川说,“我妈没有义务给我这个交代。” “也是。”纪颂听着赵逐川低哑的嗓音,知道他肯定没休息好,但还是有事说事,“前几天,靳叔给我发消息,让我劝你报央戏。” 其实三校出艺考成绩那天,靳霄就给纪颂发过消息,问他考得怎么样了?纪颂受宠若惊,没想到靳霄把他的成绩也放在心上。 但等他拿到手机回消息,已是一周后,靳霄这样的大忙人居然秒回了他,说恭喜你啊小纪,太厉害了,你这成绩,放当年我再考一次都不敢想。 纪颂回复说开玩笑呢叔,您可是进了京影优秀校友名单的,靳霄打趣说没什么用,好好高考,等明年带你上电影节玩儿去。 纪颂知道,靳霄还在努力给赵逐川留个好印象。 “……” 见赵逐川不吭声,纪颂又说:“他说央戏练底子好,基本功更扎实,秦俐老师也建议你上央戏。” 赵逐川无意与他争辩,只答:“高考完再说。” “你现在要想好啊。下周就考了,出成绩后你要回来是吧?到时候彭校肯定要缠着你问的。”空调开得低,纪颂将自己裹得更紧,家门已经反锁了,最近纪仪龄回家晚,梁牧学校里又有什么课题申报推进,每周回家几乎没人来打扰。 纪颂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算钱,算录取之后集星还要发一万块钱奖学金,再加之前京北校考还剩的一些,差不多能呼朋唤友出去玩个两三趟。 手机震了震,画面上方弹出消息。 纪颂盯着屏幕的视线上移,赵逐川敏锐地察觉,问:“谁找你?” “宋微澜。” “找你干什么?” “他说想复读,不想念音乐剧,”纪颂起身去找充电器,没注意到赵逐川不悦的神色,继续说,“他还是想来京北。” “沪戏很好了。” “是啊,但他还是想走科班……复读也行吧,不留遗憾。” 赵逐川简单叙述:“集星表二那个复读生今年没考上。” 她已经复读第二年了,听彭校的意思,那女孩子还准备再来一年。 纪颂听得出来赵逐川在不爽什么,“你心眼不会这么小吧?那小宋追我都是多久之前的事儿了,刚刚入学的时候,孟檀还喜欢你呢。” 赵逐川的嗓音又淡又欠:“你不也喜欢我么。” 纪颂:“……” 他败下阵来,认真侧躺着,下周就要高考了,他心如止水,眼前屏幕上这个人的脸却让他呼吸急促,静不下来。 “太久没见了,”纪颂的声音空灵如羽毛扫过耳廓,“赵逐川,我们太久没见了。” 在此之前,他们几乎没有超过一个月不见面的时候。 赵逐川总是那样一声不吭地降临他身边。 这边床头只开了一盏小灯,那边的背景却是赵逐川家的客厅。 气质愈发成熟的人正半躺在皮质沙发上,上半身背心松垮,低头时,薄薄的眼角有上挑的弧度,很有压迫感,鼻梁折射窗外夜景的点点微光,那枚黑曜石般的耳钉又戴上了,轻巧地扣在耳垂上,替纪颂小小宣誓着主权。 隔着屏幕,纪颂像能闻到对方身上那股好闻的气味,他记得那是在京北路边便利店里两人随手拿的一瓶……最纯粹最干净的皂香,到了赵逐川身上却会令人着了魔。 纪颂喉结滚了滚。 他开始浑身发热,一股潮气从背脊涌出,渐渐浸湿了他的短袖,左手勉强握着手机,镜头稍有些不稳了,空调凉被夹在双腿之间,纪颂大脑一片混沌,再听不见房间里蓝牙音响放的纯音乐,赵逐川低沉好听的声音在耳机里一句一句描述清晰——喊他名字,说很想他,说想亲亲他,再把手指塞进他嘴里。 赵逐川面不改色地说那些让纪颂浑身胀痛的话。 纪颂微微仰着头,脖颈与锁骨拉出一道弧线,薄汗浮起,肤色潮红,躲在被窝里的眼睛煌煌发亮。 他莫名想起刚才刷到的帖子,照片里赵逐川身形修长高大,眼里绝无讨好与渴求…… 和现在躺着说荤话的样子完全两模两样,这也是赵逐川最令他着迷的地方。 抬脚用脚跟勾住床沿,纪颂很急促地粗喘两声。 “不许叫了,”他难得有些羞耻,翻了个身,把手机立在枕头边,趴着就像趴在赵逐川身边,“再叫明天起不来了。” “电话可以不挂。”赵逐川看纪颂肩颈下不断起伏的胸膛,喉咙干哑,突然很想亲一亲他的眼睛,“我明天叫你起床。” 打一通宵电话?这是高三生干得出来的? 纪颂假装生气地叫起来:“你怎么这么粘人!” “因为想你,”赵逐川被他撒娇的音调勾得指尖发麻,“无时无刻不想你。” 临考了,这次三中的月假放得长,纪颂第二天没返校,一个人在家里看了一天的书,又抽空给赵逐川打了个电话,聊了些有的没的,又在家里乖乖等着爸妈回家带他出去吃饭。 “叔叔也回来?”赵逐川那边听上去正在坐车。 “对啊,”纪颂很是兴奋,“我爸说要考试了,要给我打打气。” “嗯,”赵逐川说,“多吃点,昨天打视频看你又瘦了。” 一提到昨天打视频,纪颂脸颊发红,臊得慌,完全没注意到赵逐川语气里的担忧,“我去换衣服啦。” “准备去吃什么?” “菌汤锅!不敢吃太辣了,这段时间得维护好肠胃。” “好。吃的时候注意点,不要中毒了。” “知道了!”纪颂无语,“我又不是小孩子。” 赵逐川忍着笑:“考完才知道是不是。” “考完试你要来吗?”纪颂惊喜,明明家里空荡荡的都没人,他还是掩着嘴往自己房间里走,悄声,“我早就听说彭校想在录取后给我们安排一期校园采访和大合影了,还要发奖学金,你真要来?” “要来。”赵逐川说,“上个月我妈进组了,要拍到下个月底。她说j牌六月底在京北有一场开幕活动,她准备带我去。” 纪颂乐了:“真好!” 赵逐川真服了纪颂这种什么事儿都能找到甜头的劲儿,“好在哪里?” “有你的新照片可以看了,还是那种特别高清又正式的,”纪颂开始想象,“你穿那种奢牌西装肯定很帅。” “谁告诉你我要穿西装了。” “那走秀的男模特儿不都这样么,穿一身西装,里面不穿衬衫,露个深v,再戴一块表,头发和脸都抹得亮晶晶的……” “那是代言人。”赵逐川失笑。 手机正在通话中,家门开了,纪仪龄一个人走了进来,鞋都没脱,急着上楼衣帽间换一套衣服,她喊:“颂颂!” 纪颂耳朵尖,听到钥匙扔在饭桌上的熟悉声响,捂着听筒跳起来。 “妈!” “我今天开会,弄了一身烟味儿,那些死老头子,抽不死他们真是……”纪仪龄碎碎念地抱怨着,快速走上木质楼梯,粗跟单鞋踩得地面啪啪地响,手掌拍了拍栏杆,中气十足:“我要洗外套,你上次放家里一直没洗的外套呢?冬天的!” 纪颂没有堆衣服的习惯,平时衣服也自己洗,但从京北回来之后,他穿习惯了集星的那两件羽绒服,在返校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还换着穿。 天气转暖,洗衣机坏了大半个月,纪仪龄前些日子才找了工人来修,他一堆衣服还没来得及洗。 纪颂有点不记得那衣服放哪儿了,胡诌道:“我已经送去干洗了的。” 纪仪龄斥他:“家里有洗衣机你干洗什么!” “不用管,你等我换件衣服。”纪颂火急火燎地开始收拾。 纪仪龄半信半疑的,没接话。 想起晚饭想要给梁牧看自己的艺考作品集,纪颂三步并作两步往楼下书房跑去拿电脑、找硬盘。 纪仪龄拉开门,一抬眼就从门缝隙里看见纪颂搭在衣帽架上的羽绒服,小声念叨:“这孩子……” 她随手取了衣服下来,在臂弯里裹成一团,往楼下洗衣房走去。 尽管纪颂从初中开始就自己的衣服自己洗了,但纪仪龄仍然保留着儿子小时候的一些习惯,记得纪颂是个丢三落四爱往衣兜里塞东西的小仓鼠,这娃幼崽时期在衣服里藏巧克力不知道洗废多少台洗衣机…… 第148章 纪仪龄伸手朝衣兜摸去,没摸着什么,眼尖,又瞥到这羽绒服有内兜,摸到硬硬的、鼓鼓的一片。 卡片?她伸手指进去把里面的东西夹出来。 是两张拍立得。 其中一张照片是她亲手在这个家里拍下的,两个少年勾肩搭背,明朗美好。 另外一张她没见过,她看见被新闻不断报道的那个“小赵”侧过脸去了,嘴唇贴着纪颂的脸庞,氛围和她想象的不一样。或者说,两张照片摆在一起,明眼人都能看出端倪。 倏忽之间,纪仪龄僵在原地,大脑嗡嗡作响。 她在洗衣房弯着腰,呼吸变得又轻又慢,指尖还保持着捻住拍立得一角的姿势,愣神了好一阵子都没反应过来。 “妈?”纪颂换了件短袖,咬着吸管从楼上往下走,“你开车回来的吗?外面下雨呢,我随便找双旧球鞋穿了哦。” “好啊。” 纪仪龄眨了眨眼睛。 她假装什么都没看见,果断将两张照片再次塞回它原本的位置,羽绒服对折叠好,扔到盆子里浸湿,往外挤了挤水排出空气,再塞进洗衣机里,按下了按钮。 作者有话说: 【反早恋观察团[害怕]】 金姐在910教师节这一天拿出教鞭敲敲黑板:你看吧我就说反早恋还是很有必要的…… 小林喝茶中,一脸“我是过来人”:你看吧我就说要考试了就不要搞七搞八…… 小赵不语,小赵冷哼一声。 “……” 颂脑过载严重宕机中。 第95章 惊蛰 在外吃完饭, 一家三口一起回了家。 纪颂推门进去,刚脱下鞋,听洗衣机完成任务的提醒没完没了地叫唤, 心里正纳闷, 纪仪龄拎着打包的糕点走到饭厅, 把钥匙扔桌上。 “我看你羽绒服放了一两个月了, 出门前给你塞进去洗了。” 说完便上了楼。 纪颂“哦”了一声,顺手往后抓一把松垮的裤腰,最近饭吃的少, 他有点儿低血糖, 刚吃完饭还在发饭晕, 脑子转得慢。 等等。 羽绒服? 他有两件一模一样的。 一件简单打理过放回了衣柜, 另一件好像搭在衣帽架上,他妈拿的哪件? 对, 好像他和赵逐川的拍立得被他当护身符一样地留着,正巧放在内兜里,纪颂额角骤然落下一滴汗, 后脑勺像被人敲了棒槌。 “站着发呆啊?”梁牧坐在沙发上, 随手打开他自己的笔记本电脑, 边敲字边和儿子说话,“还有6天就高考了哟, 你这时间宝贵,还不快去看书?” “马上去。” 纪颂先是去了洗衣房, 又把羽绒服放进烘干机,指尖在湿漉漉的滚筒里摸索了会儿,钻进杂物柜里找了副手套出来戴上,又伸手进去摸, 心虚地摸了好一阵子,又时不时得回头看他妈下楼没,总算在滚筒顶部扣出一张拍立得。 背后紫色塑膜已经翘了边。 成像稍有模糊,白色相框部分斜斜显现一道黑色的杠。 另一张和羽绒服的帽子搅在一起,显影液没渗漏,手感湿润,也还能看。 返校当日,纪颂偷偷多带了一部手机,趁班上正在临考前的混乱之时,弓着腰在座位上给赵逐川打电话。 外面撕书喊楼放音乐声势浩大,贺临天、薄炀那几个小子都冲出去嗨了,纪颂也人来疯,强忍着想去撒欢的冲动,躲在角落拨通号码。 手机放在抽屉里,掌心假装撑着脑袋,根本看不出来戴着耳机。 “坏的是哪张?” “在京北拍的,你突然亲我。” 赵逐川松了口气:“那还好。你确定阿姨没看见?” “应该是吧!当时出门特别急!我下楼的时候,我看我妈在洗衣房,还以为她洗她自己的……然后我们一起吃饭,我妈情绪没什么不对劲,”纪颂叹气,头顶上盖一张试卷,活像战壕里戴的小草帽,“可是那张坏的我也不敢拿去照相馆塑封啊。要不晒干了拿个卡膜套一下?” “你晒哪儿?” 知道这样亲密的照片离不得人,纪颂嘀咕:“我拿着它在太阳底下站几个小时算了。或者抱一床被套上天台,来人了我还可以假装很忙在晒被子。” 赵逐川哭笑不得,“你算了吧。” “怎么能算了!” “下次再拍。”赵逐川安慰他,“很快就见面了。” 这手机是纪颂花了几百块在二手市场买的,平时的作用就是给赵逐川打电话、发短信,考虑到是二手机,他没往里存什么照片,唯一存的就是集星发的喜报,还是证件照,或者用特别卡顿的软件搜搜赵逐川的名字,看看路人视角。 考虑到拍立得的独特纪念性,纪颂还真抽空找住宿生借了吹风机,想办法弄干了照片,再找班上女同学要了张透明卡膜,左想右想,还是把照片塞进了他行李箱里。 三中的高考考场设置在八中,学校安排学生前一天晚上都住在附近的酒店,纪颂刚好和薄炀分到一个房间。 双人间,落地窗,房间在23楼。 纪颂放下行李关上门,听楼道上咚咚咚不断有人跑过的脚步声,这还没考试,大家就像已经考完了一样开始按耐不住了。 男生女生住不同的楼层,还有些家长陪考。 薄炀女朋友的妈妈看得严,两个人见不着面,薄炀靠在床头和她简单打了个电话,互相鼓舞几句,遣词用句很隐晦,纪颂不知道他们最后决定去香港还是广州,只庆幸他和赵逐川能在同一座城市生根发芽。 他也很想打,可是不行。 薄炀这鬼灵精,接受度又高,说不定几句话就能看出来,但他交了女朋友,男女朋友之间可没这些秘密,薄炀知道就等于那女孩儿也会知道……他不能让赵逐川冒这个险。 翻了个身,纪颂躺在床上数星星,突然有点想况野他们了。 正式高考那两天,天气不太好,早上才出门时阴雨连绵。 纪颂穿了一身白t、牛仔裤,坐在学校大巴上。 上次坐车去看钟离遥首映礼,他也是这样,眼前细密雨丝织成白帘,迅速汇集成溪流,晕开一片片模糊的水痕。 集星的一切都和当下重叠,又那么不一样。 他居然同时拥有两所学校截然不同的青春。 第一天考完,纪颂没什么感觉,和薄炀等人搭伙儿草草吃了顿快餐,又回酒店看书,但少年心性此刻难免极度浮躁,半个字都看不进去了。 纪颂看了眼群聊,表一班的群仍很安静,金丹凝昨晚发了句“大家高考加油哦”,后面跟队形全是一水儿的“金姐我紧张呜呜”。 擦了把掌心的汗,纪颂撑着膝盖想了会儿,要论紧张,那还是校考时进去面试时那种对不确定的无法掌控更让他心慌。 他切出页面,顺手给赵逐川发了个可爱表情包,扭头问:“贺临天真游泳去了?真疯了。” 酒店有游泳池,之前校队群里开玩笑说都把泳裤带上,纪颂怕没时间看书,压根儿没想到真有人会去。 “他是这样,运动细胞足,一紧张就得发泄,不然手痒。”薄炀盘腿坐在床上,“你那哥们儿文化成绩怎么样啊,今年能上么?” 纪颂知道他旁敲侧击在问谁,“你改行做狗仔算了。” “不然怎么能让你叫我薄狗呢?我帮我女朋友问。”薄炀挪屁股过来,搂着他笑。 “你还真是大度。” “的确,比起来你更小气。” 明知薄炀这话没有别的意思,纪颂不免还是眼皮跳了跳,说:“表演文化分不高,他能过。” “真不是花瓶?” “他纯文化能上个首师大的,”纪颂往旁边躲,急眼儿了,“滚开,别乱搂我。” “搂你怎么了!嘿,你初三打球拉伤韧带是谁陪你上厕所上楼上下学的?”薄炀揉他脑袋一下,“你裤子都是我脱的!我看你是真的忘本了。” 是,那会儿纪颂爱逞凶斗狠,去区上比个赛弄得膝盖和肘关节全拉伤了,在学校里蹦蹦跳跳了两个多月,薄炀总不离不弃地扶着他,视同手足的,还算一道风景线。 大概14岁的年纪,男生们春心躁动,初二年级整层男寝被收了不少手机,有人把一部a片下到手机里在每个男生寝室传阅,纪颂只觉得恶心,就他寝室不看,被始作俑者骂“装什么”,纪颂抡起凳子就跟人打架,薄炀紧随其后,从此建立起深厚革命友谊。 这么多年,他和薄炀、贺临天等校队的好兄弟免不了肢体接触,有时候冬天练完球,一行人打赤膊胳膊走在操场上,还会肩抵肩一起取暖。 但那种感觉就和挨着赵逐川不一样。 闭了闭眼,纪颂想起男朋友靠过来的感觉……赵逐川总说他脸小,喜欢捏他下巴,凑过来接吻时,鼻尖会在他脸颊上缓缓抵出小窝,脾气冷倔,嘴唇却很软,像漫画里走出来的人。 薄炀看纪颂耳朵红得滚烫,奇了:“想什么呢?怎么燃起来了还,你们艺校有人欺负过你?” 第149章 纪颂这才回过神,顺着话往下说:“有,傻缺还不少,在厕所里背地里议论我的、大冬天泼我水的……我在集星干架都干了好几回了。” 他皱了皱眉,想起萧杉,如果这人真能录上京影,说不定还和赵逐川一个班。 “谁打得过你啊?”薄炀吹捧。 纪颂白了他一眼,闷头看书,“我们班有三个快一米九的。” 连赵逐川干架都要么用腿要么找武器,很少让人有近身的机会,俗话说就是没输过……纪颂忽然有点紧张,在集星的那些日子里,他们和同学、家长之间起过的冲突,日后会被人挖出来说事儿么? 他知道现在舆论风声都紧,大众严格,任何一步行差踏错都要不得。 正越想越远,手机突然亮了,弹出赵逐川发来的两张图,一张是在家对镜拍的半裸照,几个月的文化课学习丝毫没影响赵逐川身材半分,该鼓的地方鼓,腰线勃发有力,久坐导致的脂肪增多还让他更结实—— 另一张是一张高考后一周飞来本站的机票。 见他对着手机发呆,薄炀正要凑过来看。 纪颂“啪”一声锁了屏,斜眼哼道:“不给你看。” “你对象?”薄炀一脸“我早就看透你了”,“还藏着掖着不给看。” 由于不太擅长撒谎,纪颂只摇了摇头,当是否认了,薄炀也没当回事。 又看了会儿书,白纸黑字,纪颂却半个字都读不进去,扭头问:“我脸还是很红吗?” 薄炀说:“猴子屁股。” 纪颂点头,起身往行李箱的方向走,蹲下身从角落掏出一条泳裤搭在肩膀上,冲薄炀一抬下巴,“走,去泳池玩儿半小时再回来。” 薄炀赶紧从床上蹦起来,也去翻自己的泳裤,随手扯了根浴巾搭在肩上,跟着纪颂往外走,“你又发什么疯啊!” 纪颂吹一声口哨:“降降火呗。” 这火一直烧到考完试都没下去。 考完当晚,纪颂和薄炀等哥们儿呼朋唤友,家都没回,先是搓了顿火锅,又十来个人跑去ktv唱歌,什么关于青葱时代的歌都来了一遍,纪颂喝了酒,第一回觉得自己还能当百灵鸟了,扯着嗓子干嚎,嚎得薄炀有了自信,也握着麦架和纪颂一起唱…… 他还有一套道理:“喝了酒就要唱歌,不能马上睡觉,要靠嗓子挥发酒精,第二天才不会那么难受。” 有队友搂上来,闭着眼,脸色酡红:“接下来呢,去按摩么?” 纪颂皱着鼻子摆手:“不去不去。” 他又低头,看刚才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按着录制拍了段视频发给了赵逐川,视频里一群男孩儿哼哼唧唧地搞合唱,什么爱不爱的,青春啊奔跑的,很像二愣子。 【1101:玩这么开心。】 纪颂瞬间酒醒了一大半,出去给赵逐川打了个视频电话,才知道电话那头安静得很,没和同学混着闹,而是和赵添青出去吃了顿饭后,一个人回了家。 “你们班没聚餐?” “没,这下半学期我没回几次学校。走了快一年,有点不知道怎么相处了。”赵逐川不想多提,问纪颂,“你呢?今晚准备玩到多晚?” “不回家了,”纪颂站在空调下,冷风呼呼地往脸上拍,“到酒店了跟你说。” “嗯。”赵逐川应声,“都是男同学?” “也有女同学,但她们都快回家了。” 赵逐川的嗓音仿佛就在耳边:“好。我等你到酒店。” 等唱完歌,差不多快凌晨四点了,ktv终于送走这最后一批高考结束了来疯闹的小崽子,纪颂手臂搭在薄炀肩膀上,差点儿踩到保洁伸过来的扫帚,身体摇摇晃晃,半梦半醒地跟着队友们去了旁边一家酒店。 “天都要亮了大哥!” “不行了我要睡觉,我们去开一间……” 脸烫,头晕,喝多了酒就像浑身灌了铅。 在迷糊间,纪颂被人扶上床,短袖没脱,还是热,细碎的发全浸湿了,他睁不开眼,能听见旁边特别熟悉的嗓音,心里安稳不少。 眼皮轻轻抖动着,灯好像关了,四周一片漆黑,他抬腿一脚踹开被子…… “咚”一声,旁边似有什么重物落地。 有人? 纪颂猛地睁开眼,几乎是弹起了身,看旁边的薄炀穿着球衣睡得张牙舞爪,只不过薄炀已经被他踹下床去了,仰躺在地毯上呼呼大睡。 啤酒劲儿够大,人还没醒。 天已经蒙蒙亮,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清晨。 轻轻喘过气,纪颂按开床头照明灯。 嚯,今天四个人一个房间,两个人睡一张1.35米的标间床,以前他们都是这么挤一挤将就一晚过来的,没什么不对。 房间里什么设施都没动过,甚至浴室地板都是干净的。 可纪颂还是觉得不太好,翻身下了床,在窗边站一会儿,开了瓶矿泉水漱口,试着把薄炀扶上床去,却怎么都弄不醒,只得找来枕头给他垫了脑袋,又抓起一条浴巾和浴袍搭在他身上。 拎起包,纪颂下楼去前台再开了一间大床房。 下一觉没睡多久,纪颂被一阵敲门声吵醒,他听着这节奏有点熟悉,没多想,又挣扎着抬手按下床头“请勿打扰”的灯,继续蒙在被子里睡。 敲门声还是没停。 纪颂慢慢坐起来,心想是不是薄炀他们睡醒了没见着人,胡乱套上浴袍,半敞开着,腰带握在手心一甩一甩的:“谁啊……” 他半垂着眼,按下门把手,门被外来的一股大力推开! “赵……” 纪颂一声惊呼掐在喉咙里,嘴巴被人用手捂住,“唔,唔……” 赵逐川一身风尘仆仆,不由分说地挤进房间,精壮的身影几乎拢住了纪颂,彼此过于熟悉的气息让两人浑身顿时升温。 房门厚重,很快关上了。 赵逐川一只手还挎着u型颈枕,眉眼有倦意,穿得宽松休闲,一看就是才下飞机。 他没多说什么话,也没往房间里看,先低头咬了咬纪颂的耳垂,纪颂被咬得都有点痛了,喘息深重,手腕抵在赵逐川的胸膛前,又因宿醉没什么力气。 “你怎么来了?” 他侧着脑袋,脖颈那一块被舔得很湿,赵逐川这人力气又大,推又推不开,还不说话,纪颂急了,“你都不提前告诉我……啊!” 赵逐川手上使劲,虎口一把掐在他腰上。 “昨晚等你到四点,消息也不回,”赵逐川单手拦腰抱住纪颂,抬起膝盖卡在他两腿之间,耳鬓厮磨,“我等到天亮,等得你订房信息都发我手机上了……难道不是在邀请我?” 作者有话说: 【有男朋友真爽啊观察团[红心]】 小赵在想颂还小才刚刚高三毕业(已满18岁版),怕他宿醉难受,结果一低头捋衣服,颂已经脱光光了。 小赵僵硬1s。 颂:今天不是花卷,是白面大馒头了! 第96章 芒种 纪颂又惊又喜。 久别重逢的激动难以压抑。 他扑上去, 挂住赵逐川的脖子,反客为主,先从脸颊亲到下巴, 积压了一阵子的想念迸发出来, 纪颂牙痒痒, 没忍住, 想学赵逐川去咬耳朵,又看见赵逐川耳垂上扣的那枚黑钻小钉,心里一通火热, 鼻腔里泛起一股酸意…… 他坚持过最后这最苦的三个月, 都没掉眼泪, 现在仅见了赵逐川一面, 忽然像一口啃到西瓜里最甜的那口,大喜大悲, 什么委屈都想全盘托出。 但夜不归宿不要紧,失联一整晚完全就是死罪啊。 就说呢,怪不得他睡觉不踏实, 总感觉有什么事情没做完…… 纪颂绝对不是拿乔的性子, 错了就认, 开始顺杆爬,“那酒后劲儿太大了, 三点我还清醒,四点我就晕了, 不是故意不理你的!” 赵逐川盯着他的嘴唇,目光停在上面就没挪开过,也听不进去纪颂叽里咕噜地解释什么话,“嗯”了一声, 后背逐渐冒出密密匝匝的汗。 没拴紧的浴袍系带松开了,领口因抓扯而敞开一大片,凌乱而旖旎,赵逐川扫了眼纪颂露出来的锁骨,挑眉:“总算长点肉了。” “以后我出去玩,一定每隔一小时就给你发一次定位,绝对不让你联系不上我……” “说得倒是好听。” “骗你是小狗!” “不骗也是小狗。” 赵逐川嘴上这么说着,却用牙碾磨着纪颂的耳廓不放。 又被捂了嘴,纪颂“呜呜”叫唤半天,赵逐川这才松开他,手顺着颈侧摸到脑后,指尖划过纪颂比一般人更明显的颈后三角,按住那块微微凹陷的小窝,用了点力气,捏得纪颂被迫抬起头,半个字再说不出,仅能发出模糊气音,直到这只手顺着背脊的弧线一路向下勾开裤腰…… 纪颂才惊呼一声:“哎?哎!你摸我哪儿!” 赵逐川一口咬上他嘴唇,“办事儿。” 办事儿? 第150章 纪颂下意识以为赵逐川是有什么文件要拿回集星盖章,没多想,朝他手上拿的行李软包瞧了瞧,一边回应着来势汹汹的亲吻,一边吭气:“办什么事儿啊,我都没听你说,你现在红了是吧,开始对我有所隐瞒……” 赵逐川听不得他碎碎念,无奈道:“导演系的戏也这么多么。” 房内只亮着一盏床头灯,遮光窗帘拉得严实,晨间也化作黑夜。 在慌乱间,纪颂撞掉了一瓶放在电视柜上的矿泉水,水在地毯上滚了两三圈才停下来,急促的呼吸声彼此交错,如火燎原,纪颂怀疑他们两个人现在去花洒下开凉水站半小时也冷静不下来。 他们太久没见了! 谈恋爱才恋上没多久就火急火燎地赶考,还分开这么久,谁受得了? 平时“见”,都是在手机里、新闻上、别人的帖子里,赵逐川愈发像个没存在在身边过的人,现在毫无预兆地摸到实体,要不是唇舌交缠的力度近乎重到像两头小兽互相撕咬,纪颂会想是否他的酒还没醒。 曾经见面,他们是同学,是备考生,是硝烟中的战友……现在只是情侣,仅此而已。 纪颂之前想着赵逐川忙,这才正式面向大众,肯定需要曝光度,少不了假期跟着他妈一起参加活动啊、跟组什么的,比如小车开到房车下,带去大监,一路上被人看,再在监视器跟导演聊天,介绍给摄影指导,再给老板们请个水…… 前途一片灿烂的星二代应当是这样的。 而不是通宵不睡觉,乘三个小时早班机,避开所有人,跑到酒店来亲吻他的爱人。 纪颂越想,身上越烫,理智烧得耳边嗡嗡作响,快忘记了大脑如何运作,本来想着高考完挑个时间,去京北和赵逐川见一面的,他都计算好集星给的奖学金了,打飞的,打三四个来回完全够了! 毕竟开学还有那么久,假期整整三个月,光靠手机可不行。 “在ktv唱歌还撩衣服露腹肌,显摆什么,谁惯的你这臭毛病?”赵逐川嘴上说得蛮横,手上动作却在一下一下地安抚他。 纪颂想起他撒泼耍混发的那些视频,一段一段地,鬼哭狼嚎,自己酒醒后都没勇气看第二遍,气势弱下去:“在场又没女同学!” “男同学也不行。” “那身材好就得给人看啊!不让露,我不白练了么?”纪颂有一套自己的歪理,知道赵逐川只是发发牢骚,并不会真的限制他什么,越说越来劲儿,“而且我是热,撩起来扇扇风,又不是孔雀开屏了……呃!” 他的腿被迫抵在床脚,赵逐川根本都不需要推他,纪颂腿一软,膝盖窝卡在床沿,全身没了支点,只得用手紧紧攥住赵逐川短袖的前襟,而赵逐川又单膝跪上了床沿。 这么一来一回,纪颂不得不往后一仰,整个人倒在过分柔软的床上,陷入极深。 赵逐川懒得听他多解释,不耐地按住纪颂的手腕。 两人的手背和腕部桡骨同时搏动起青筋,吻得呼吸急促,又像在打架,比谁肌肉更厉害似地,肩胛碰撞,臂膀上的肉叠出一层层湿热的汗。 纪颂喘得睫毛湿漉漉的。 他在床上同样强悍、乖戾,很爱亲着亲着就翻身坐起来,把赵逐川压在下面。 可今天他感觉到赵逐川做出了之前从来没有的动作,愣了片刻,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连忙喊:“等等,你……” 他仰起下巴—— 单手扣住赵逐川的脑袋,全无以前那种“听我指挥”的架势,有点慌了,一紧张就嘴碎,“这床垫真舒服啊我得看看什么牌子的回家让我妈整一个……” 赵逐川眼神里写着“我看你演”。 但他还是接招:“退房的时候去前台问。” 纪颂继续胡言乱语:“你直接来酒店不怕有人跟着你拍吗?” 赵逐川好整以暇:“这里又不是京北。” 纪颂:“在这边就没人拍你吗?” 赵逐川:“除了你谁拍我。” “孟檀托我问你什么时候把靳叔的签名照给她!” “我这次带了。” 他的淡定反衬得纪颂更晕头转向了,“那个,你,你吃早饭了没?我订的是双早,据说这家酒店早餐很不错的!” “哪个?”赵逐川挑起眉看他,虎口卡在他手腕上,像第一次搭戏时按住猎物的金字塔顶尖捕食者,“你说清楚。” 纪颂十指合拢,抓紧被子,“我男朋友。” 赵逐川满意地俯身亲了亲他,“不饿,吃你都饱了。” “……” 纪颂用掌心抵着他小腹,那处没有一丝赘肉,紧实又平坦,像一弯弓箭绷紧的弦,“你看你肚子这么空,肯定得吃点的,要不我们叫送到客房来吧,招牌是烟熏三文鱼、班尼迪克蛋、水波蛋、华夫饼……” “京影考过报菜名?”赵逐川耐心即将告罄,“饿了?” 纪颂吞了吞口水:“有点儿。” 赵逐川这回没那么迁就着他了,强硬道:“做了再吃。” 床头灯开得再暗,也隐有微光,纪颂看见他随手往床上扔了什么,像是进屋前早早揣在裤兜里的。 纪颂一愣,目光聚焦上那管状液体瓶,喉结滚了好几下,那玩意儿他只在便利店结账和网购时刷新见过,第一回这么实在的怼到脸上,哑声问:“哪儿买的?” “机场附近24小时便利店。大容量过不了安检。” 纪颂拍被子的棉花:“那你买小点儿的啊!” 赵逐川如实应对:“怕不够用。” “你就这么揣了一路?” 这算说得隐晦了,他本来想问你是不是订了票就在想着飞过来把我办了? “嗯。”赵逐川脸不红心不跳的,“我们还没在夏天做过。” 在京北时,天冷,有时候一进屋,纪颂连羽绒服都来不及脱下挂起,赵逐川会直接蹲下来,扒完牛仔裤又扒打底的保暖裤,仿佛有用不完的耐心,下半身空了,上半身急需取暖,纪颂就用长羽绒服质地冰凉的面料包裹住大腿根,经常冻得浑身发红…… 有关于欲望的赤裸记忆都留存在冬季,可现在是夏天,又一年炎热、充满希望的夏天。 可两个人从来没做到过最后一步。 理由很简单,怕影响考试,影响状态……万一没清理干净再发烧,或者第二天小脸苍白,耽误了排练那就不好了。 赵逐川一向很温柔,很人性化,偶尔亲狠了才会强势又些微暴力,纪颂一直以为他进退有度,或者说“做不做都行”,没想到是憋坏了。 纪颂曲起膝盖蹬了他几下,哼哼道:“冬天也没做过啊!” 他猜自己现在肯定浑身红得像煮熟的虾,他本来就白,皮肤又薄,赵逐川经常轻轻一按就有印儿,洗个澡像经历什么激烈交战,背上一条一横全是红痕。 赵逐川的两条手臂撑在头侧。 手臂轻轻弯曲起来,赵逐川的脸越来越近,纪颂呼吸发紧,睁大了眼,明明都没做,呼吸却变快了,变凌乱了,硬生生承接住赵逐川不再掩饰的目光—— 纪颂浑身的血几乎已经到了沸点,马上烧开了。 使用生物武器攻击是吧? 两个人额头抵住额头,鼻尖触碰着鼻尖,就差嘴含住唇。 赵逐川定定地看着他,三分蛊惑,七分不容拒绝:“你不想吗?” 纪颂耳朵通红,想为自己找回点脸面,“不是不想……” “那就是想。” 一把颇为冷感的嗓子不再四平八稳,赵逐川像在拼命忍耐着什么,纪颂视线模糊,听觉也被心跳声充斥、填满,甚至屏蔽了全世界除了他们之外其他的任何动静。 直到他听见手指撬开瓶盖“啪”地一声,下意识收紧了鼻息。 赵逐川松开他,坐起身,眉心轻皱着,嘴里叼了一块方形的、没开封的套,正在低头往手掌心里抹东西。 纪颂想打商量:“你要是不会的话……” 赵逐川一票否决:“我学了很久的。” “你上哪儿学的?!” “挂vpn上的外网。平时学习压力大,我靠看这个解压。” 纪颂:“……” “你要是不舒服就告诉我,”赵逐川撑了那么久不嫌累,一滴汗顺着下颔的尖角滑落到纪颂嘴唇上,“要是好奇,回头我带着你一起看。” 纪颂伸出舌尖舔了舔,咸的。 他实在想象不出来赵逐川一个人靠在床头看片儿的场面。 两个人在一起学习小半年,什么警匪片、动作片、文艺片都看过,都看得很认真,还记笔记呢。 纪颂眼球发热,拽着赵逐川的领口,凌乱地想往上掀人衣服,急促道:“不用看了,你演,你演就行了……” 看他眼眶发热,赵逐川问:“你害怕?” 纪颂脸彻底红了,又象征性地挣一下,抬腿要踢:“你来不来?不来就换我了!我虽然才酒醒,但现在跟你单挑一下还是完全没问题的!” 第151章 赵逐川瞬间把那点不忍心按捺下去。 因为常年锻炼,纪颂的手臂线条流畅又好看,一用力抓紧床单时,肌连着凸起薄薄一片,像群山万壑连绵起伏,赵逐川只匆匆扫了一眼,扯过纪颂的手放在自己肩膀上,纪颂松开,又往上抬胳膊去抓枕头,赵逐川也给他把枕头抽出来,垫在他后腰下,最后纪颂没法了,才不得不狠狠抓住赵逐川身后某块饱满的背肌。 纪颂双目失神,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年。 从好奇赵逐川的名字开始,到对赵逐川的脸感兴趣,隐秘的念想一直蜿蜒向下,像一簇簇烟花把赵逐川整个人点燃得逐渐一丝不挂。 无数次在宿舍擦枪走火,或者是在京北民宿里相拥入睡,都没有这样亲密过。 不知道什么原因,赵逐川没留过什么小时候的照片。 纪颂当宝贝似地存过一张他五岁时单脚站在礁石上给大人表演金鸡独立的照片,活灵活现,看着就像小演员。 再长大点,他初中时长什么样,纪颂没见过,那会儿是男孩子的尴尬期,不爱拍照,可纪颂能大概想象出他的样子。 直到去年夏天,赵逐川才来的时候,纪颂还记得他扣在脑袋上的帽子是什么颜色,穿了什么衣服,抬眼看人时总是恹恹的弧度—— 怎么现在突然就长成了高壮成熟的男人? 这就是已经成年了,快要19岁的赵逐川吗? 纪颂从不认为赵逐川是所谓“禁欲系”,他反而就是那种看着有火山藏在冰川下的,忍耐、克制,却又绝不绕弯子,平时不作妖不要紧,火一烧起来,能把人吃个干净。 看他眼神失了焦距,赵逐川一把握住纪颂的手,十指相扣,掌心汗津津的,像贴着温泉的水面,哑声道:“纪颂。” 赵逐川喊他大名。 纪颂眼底泪水返潮,鼻腔里不断发出气音,没多久,眼角终于滑下一滴泪。 他心底涌上一种巨大的恐惧感,很想哭,又想闹,腿乱蹬得酸软不止,紧紧攥成拳的手背冒出青筋,全身心的所有支点都在赵逐川一人身上。 床头灯光线从后穿过他们,影子打在天花板上,少年人的身形像阳台晾衣绳上湿透的衬衫,忽高忽低,沉甸甸的,下摆扫过栏杆时还会碰撞,飞溅出衣摆未干的水。 “赵逐川,” 不知道是疼的还是气氛到位了,纪颂有点带哭腔,“以后,咱俩还能,还能一直在一块儿吗?” 纪颂很少有这样透露某种“不自信”的时刻。 赵逐川心脏紧缩一瞬,竟然感觉了疼痛,再次明确地接收到了纪颂表达出的勇敢。 “我说过了,我不喜欢破镜重圆,”赵逐川亲亲他,亲了一嘴的汗,“决定了要和你过一辈子,中途不管半年、一年、还是三年四年,都不要分开。” 纪颂眼角湿润,哼哼:“可是我们大学连都还没念。” 新的人生才刚刚起步,谁说得准? “那就当我们还在集星,”赵逐川声音有点抖,突然觉得两个人能一起疼也是一种天生的默契,“往后不管多久,我陪你把梦再做一遍。” 浮沉间,纪颂身上的汗被空调冷风吹凉了,他打了个颤,一时反应不过来现在是夏天还是冬天,身在何处,又要去哪里? 他想起师傅领进门时,李欲写在黑板上给他们的那句赠言:以身外身,做梦中梦。 做到喜欢的梦,永远不醒来也好。 所有现实都见鬼去。 就像时间不会走到中午,酒店的房间不会退,赵逐川也不会回去,这个夏天依旧漫长而看不到尽头。 飞行真是人类克服地心引力后最浪漫的行为。 相隔万水千山的人,在10800秒后就能相见,亲吻,像未来也不曾遥远。 作者有话说: 终于到了作物栽培、收获麦子的好时节~且看且珍惜吧[求求你了]。 第97章 芒种 后来怎么了? 纪颂记不清了, 他像被赵逐川摊煎饼那样,翻来覆去地摊,正面熟了又来背面, 一身燥得酡红, 汗涔涔的。 那天很舒服的床变得越来越软, 他们越陷越深。 酒店的床头和背景墙是相连的, 他听见整堵墙随冲撞的节奏有闷响,床垫也吱啦吱啦地叫,纪颂嘴唇发白, 眼角像衬衫拧不干的水, 接二连三地流, 他都说不清为什么哭了, 多半是爽的…… 说不上是生理还是心理,也有可能是短暂窒息了几秒, 身体启动自我保护机制,给他把泪水逼出来示弱自保。 赵逐川亲他的眼泪,他的嘴唇, 他的脖子, 最后咬他肩膀, 其他动作倒是没停过。 出了一身虚汗,纪颂两条腿蹬得脚踝都搓红了, 皮薄,又喊疼。 赵逐川笑他娇气。 中途赵逐川还去拿了块浴巾给他垫屁股, 又用浴巾裹住枕头,等打扫战场的时候,把浴巾拿起来,雪白洇开淡色, 湿漉漉一大片。 当天晚上,赵逐川说他这才考完,姥姥家让他明天回趟辽东吃饭,不得不踩着末班机,从机场直飞了周水子。 赵逐川往后续了三天房间,说是让他多休息。 纪颂莫名松了口气。 这刚考完,他爸妈又开始忙碌了,他舅还时不时来家里做饭,纪颂看到他心烦,也怕遇到个街坊邻居就问考得如何,也不太想回家,正好躲在这里当缩头乌龟,好像住进酒店陌生的房间就能隔绝外界一切琐碎。 他全身上下都是印儿,肩膀还被赵逐川莫名咬了个齿痕,尖尖的,印子深,有点淤青,半点没有留情面。 只庆幸赵逐川没那么幼稚往脖子上种吻痕,不然他非得在这酒店待到印记全部消失为止。 他本来还不爽被咬得疼了,赵逐川说他娇气,又抱他去浴室洗干净身体,赵逐川抱着他路过盥洗池的镜前,纪颂瞄了一眼,看赵逐川背上的抓痕和勒印张牙舞爪,忍不住把脸埋进赵逐川颈窝里,哼了几声,算了! 一听见要被“软禁”三天,他小小挣扎一番:“三天太多了……我是被你撞了,不是被车撞了,你能明白吗?” 赵逐川被他逗笑,哄他:“我是想让你多休息会儿,你就听话吧,回头屁股开花,一两个月打不了球、不能游泳,暑假哪儿都不能去,你别打电话过来嚎。” “啊?这么恐怖,”纪颂讪讪,“下次不让你做了。” 赵逐川:“……” 纪颂给自己铺垫好了,又说:“下次你让我做吧?” 赵逐川没拒绝:“可以让你试试。” 他校队那一群好哥们儿疯过了,睡过了,一觉到下午才起来,四个人变三个人,吓得魂都没了,满世界找纪颂,还以为他喝多了滚绿化带里睡着了。 每年高考完都有嗨过头出事儿的,他们三中才发了通知警告过所有毕业生。 纪颂心虚,怕薄炀这臭小子没轻没重的,质问他为什么单独开一间房,怕来了房间里直接掀开他被子假装找人看他有没有藏女朋友? 都是青春期躁动的年纪,纪颂那一身像被车轱辘滚过的印,一看就是和谁干过什么了。 接下来整整两天,来房间敲门的礼宾就没停过,外卖一趟接一趟地送,奶茶甜品以及炖汤样样都有。 有个礼宾小哥终于在某次送一次性内裤的时候没绷住,问您还好吗?客房服务部可以送您去医院的。 纪颂面色倏地涨红,退房的时候都不敢看前台的脸! 等三日后,回到家中,纪颂还是腰疼腿疼,又在床上撅着屁股趴了一天,等恢复得差不多了,为保险起见,他吃了点儿消炎药,在家里热了热身,傍晚换好球衣,和薄炀他们约着出去打球撸串儿,谁都没提“高考”两个字。 考都考完了,谁提谁掌嘴,自罚三杯。 十天后,他们就会知道高考成绩了,会知道所谓的命运。 “走一步看一步”、“到时候再说”,成了最爱说的话,大家都很默契地不打扰对方这十几天的吃喝玩乐,因为该来的肯定会来。 看他天天往外跑,纪仪龄也没说什么,反倒问纪颂身上钱够不够用,和同学们有没有要出去旅游的计划? 她说大西北和西藏很美,有想法的话可以去看看。 纪仪龄还开始关心他的行踪,问和薄炀他们在哪里打球,能不能给妈妈拍张照片? 拍照对纪颂来说太简单了,他举起手机,随手揽过薄炀的脖子,力道之大,差点没把人勒死,照片里的薄炀五官乱飞,正在喊疼疼疼!放下手机后追着纪颂打出去很远。 偶然一次,纪颂抱着球回家,一脑门儿的汗,碰见纪仪龄也回来,母子俩大眼瞪大眼,纪颂突然有点尴尬,满地找话聊,挺直腰板:“喔!对了,妈,还记得之前给你寄大樱桃的小赵吗?就你说他特帅那个。” 纪仪龄下意识以为儿子要出柜,冷汗直冒,眼神都变了:“记得。” 纪颂完全没注意到他妈神情不对劲,手机还贴着防窥屏在回赵逐川消息,随口道:“您最近刷到他视频没有?他考了三校第一,我们集星要奖励他一万块钱呢,而且啊,他妈妈是赵添青!” 第152章 平时纪仪龄爱看点儿短视频,但娱乐新闻刷得少,对这个事情模模糊糊有印象,之前就想问,又怕影响纪颂复习,这会儿才一拍大腿:“对对对,我知道!你考试前我就刷到过啦,怕耽误你,才没问……” “他那儿有很多靳霄的签名照呢,要吗,”纪颂喝一口可乐,“帮你搞一张。” 纪仪龄茫然着,心思完全没在签名照上,只问:“你最近都和薄炀他们玩儿?” “嗯,还有贺临天,凌云……”纪颂喉咙冒气泡,“贺临天的表弟也才考完,就带上和我们一起玩儿了。” 儿子关系好的男生同学多,人缘也好,偶尔打打闹闹,亲密一点,开玩笑亲个嘴什么的……好像并非完全板上钉钉? 纪仪龄揣测着,不敢妄下定论,“薄炀有女朋友吗?” “女,女朋友?”妈妈很少和自己聊到早恋的话题,纪颂还以为她避若蛇蝎,“有啊,成绩很好,听说正常发挥能上港大的。” “薄炀呢?” “他报公大吧,想来想去,他还是觉得像他爸那样比较酷。”纪颂叹气,舔舔唇角,“我就不行咯,成绩够不着我爸那专业,让你们失望啦。” 他其实就是臭屁,想抛砖引玉,听他妈对他吹捧地说一句“你都全国第一了”或者“你现在也很棒啊”,哪怕是一句“在京北上学很棒咯”等等。 但纪颂竖起耳朵等了很久,只等来纪仪龄说的:“让妈妈失望不要紧。” “嗯?” 终于到了家门口,纪仪龄掏钥匙开门,声音渐小,“人活一辈子,别让自己失望最重要。” 又过了一段时间,赵逐川又打飞的当天往返了一趟,说是给纪颂带京北一家很有名的奶茶,两个人在酒店躺了小半天。 那酒店是老牌五星,房间空调不给力,纪颂一进门就被按住了后腰,球衣捋到小腹以上,赵逐川拍他屁股,让他把衣摆叼着,两个人做得浑身是汗,被子都没盖,被套湿掉很大一片。 赵逐川还顺带问纪颂想不想一起去趟杭州,赵添青有商务在那边,说要带他过去混混脸熟,纪颂想了想,拒绝了。 他说再坚持两个多月就开学了,到时候在京北想每周见面都行,这段时间少私底下见面,安全些。 纪颂问赵逐川还没想好报哪个学校吗?赵逐川说想好了,纪颂也没逼问,反正两个学校隔得近,他们也不是同一个系,其实区别不大。 “央戏表演系的大一在昌平。”赵逐川吻他眼睫,“你们在市里,隔得远的。” 纪颂说:“那没关系,每周坐地铁呗。” 月底,这一届考生出了高考成绩。 纪颂分数还行,比他估分要高二三十来分,能稳过线,况野有少数民族政策加分,但加了和没加没多少区别,表演过线就能录。 京北市的成绩是上午出。 那会儿齐圆就要联系记者了,说表演生能考这么高的可不多,一定得想办法透出去,赵添青找人看了分,一听两所学校都随便选,她就说别找人透了,小川,你创个号吧? 赵逐川还有些无奈,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什么好名字,直接拿大名注册了账号。 已经一个月涨粉3万的学校账号率先得到彭思芮授意,发了推文: 《@集星艺考:今年三校第一!考神赵逐川文化成绩新鲜出炉@赵逐川》 下一条是纪颂的喜报: 《@集星艺考:文化超一本线!top1稳稳的幸福~指路@纪卷卷》 除了这个干净如白纸的账号,纪颂还有个号,里面全是日常,账户名字是一团乱码小写字母,有手指关节那么长。 赵逐川看得想笑,问他:“你为什么起个这个名字?” “哎哟,”纪颂笑了下,“不想让别人找到我嘛,毕竟是小号,成功人士的标配!” 赵逐川“哦”一声,问他:“简介是一句古诗词?” “什么古诗词,”纪颂抗议,突然有些难为情,“那是我的原创!” 赵逐川试图理解了一下,隐约有猜想,“什么意思?” “你再想想,”纪颂小声,“理解对了奖励你一张我的出浴照。” 简介就一句话: 「山川念念,逐日颂歌。」 意思是如果在很远的地方存有光明与理想,那就请跟随着太阳,唱着歌去追寻它。 他不敢发在朋友圈,也不敢发在被很多人围观的社交平台上,怕被有心之人看出什么端倪,只能偷偷自娱自乐一下,留点两个人才能看懂的念想。 结果纪颂解释完了这句话的意思,出浴照也如约发了过去,他手痒,莫名点进赵逐川从艺考结束到现在什么都没发的朋友圈,看到赵逐川的个性签名仍旧是:你爱吃花卷。 纪颂想起自己才注册来应付集星@的账号,有点犹豫,会不会太明显了? 他又点进赵逐川的公开账号,几乎每刷新一次,粉丝就涨一点儿,短短@出来小半天的时间,关注已经破2万,什么内容都还没发。 再一刷新,粉丝又到了23738。 纪颂眨眨眼,看“赵逐川”三个字认证账户名下有了小小变动,就四个字:山川念念,后面跟了个逗号,不是句号。 纪颂手比眼睛快,截了个图,心跳得像在打鼓。 …… 当晚,还没来得及嘚瑟,纪颂急急忙忙收了软包行李,坐上前往地级市的高铁。 妈妈来电话说姥姥身体不好,要回去看看,前几天就开车和舅舅一起回了。 结果今晚情况不妙,妈妈又来电话,说让他坐最晚的高铁抵达,他舅开车来接。 纪颂出生在省城,梁牧也是本地人,纪仪龄是外地来的,她年轻时家里条件不错,趁着还没被弟弟败光,趁着东风白手起家,有一家规模不大不小的公司,这些年来很少从梁牧那里拿过什么钱,完全能自给自足,反倒梁牧是城里郊区的拆迁家庭,还有个哥哥早年死于车祸,梁牧乃至纪颂都成了所谓的“独苗苗”。 车窗外风景倒退,纪颂点开发小的微信,发了条:我回来啦! 发小群里就三个人。 另外俩人秒回: 【哟纪导回来了!接驾接驾,今晚想吃什么?】 【多久见?】 他发小就两个人,平均逢年过节才能见着面,一人能上985,一人能上个省里还不错的大专,他又是艺考生,三人奇迹般地还能玩儿到一起去。 【蝉:哎!这么热情。搞得我都不好意思了。但我今晚得先回家看我姥姥,明天我再找你们玩儿。】 【发小:那行,明天我来接你。】 【蝉:你20天就把驾照考了?】 【发小:电驴儿。】 作者有话说: 专属两个崽的八个字[爆哭][爆哭][爆哭] 第98章 芒种 列车高速驶入地级市内。 夏夜晚风再次在呼啸耳边, 纪颂却听不见。 恍惚间,纪颂偶然感到一种不真实,他想起小时候自己总和纪仪龄一起从省城坐大巴回去, 一路要坐两个多钟头, 小孩子大脑发育不完善, 每次都晕车, 司机还会好心在服务区停了车让纪颂下车呕吐。 高三这一整年,时间太紧,他基本没有回去看过姥姥。 每次抽空打电话回去, 姥姥也说, 让他别跑回来浪费时间, 现在先努力上大学最重要, 颂颂,你妈妈好歹也是个师大本科呀!时代进步那么快, 你别连你妈都赶不上! 车厢内的冷风吹到脸上,五分钟后就要下车,纪颂却有点困了。 他在想, 这一切都结束了。 从现在开始, 他好像真的变成了哪里都可以去的自由人, 也许大学这四年,才是人生最无忧无虑, 没有任何负担的一年。 长大真难。 读高二害怕上高三,熬过了高三, 又紧张大学毕业。 车厢过了铁路桥,纪颂趴着往外看,眼前铁轨照明灯是繁星点点,轨道如河流淌向远方。 他还好, 初高中就在家门口,上大学能坐飞机去……况野呢,况野来趟省城得坐十几个小时的车,翻山越岭,过底下江水汹涌的“生死弯”,每次他父母来看他,路上开车都得五六天。 还好况野读出来了。 他说他爸妈准备在临开学前自驾带他去拉萨看看,再飞到少城转机,再全家出动去京北送他上学,到时候他们202寝室再找个机会碰个头,见见面。 舅舅在接站口等待多时,纪颂拎着行李箱小跑过去,头发乱飞,气喘吁吁,舅舅“哎哟”一声,也揶揄着叫他:“我们纪导荣归故里啦!箱子拖着就行了!你看你,风风火火的,快19岁了也没个大人样子……” 长辈嘴里的“纪导”听着和同龄人叫出来就是不一样,同龄人这么叫,纪颂只觉得害羞和骄傲,长辈这么叫,他只会想着,他真得有那么一天。 “箱子不重,我想着这样跑得快,”纪颂抹了把汗,“车停在哪儿的?” 第153章 舅舅说:“跟我走吧。” 他被夹在人群中走了几步,又转头冲着纪颂笑,才发现纪颂的变化:“我记得上次接你,你还没正式上高三呢。这才一年过去,个头又冒了不少啊?” “一米八五了,”纪颂对身高没概念,“体检测的,不知道准不准。” 舅舅:“哎呀,我们纪家人都高,你妈都一米六八,你估计还得长。” 纪颂:“现在挺好。” 他脸生得嫩,皮肤又白,在艺考期间vega就说过让他不用长太高个儿,也别练成金刚芭比,不然不协调。 上了车,纪颂在副驾驶坐着,看舅舅在车机导航上输入了“市人民医院”为目的地,心里一跳突,没多问,转眼往车窗外看。 车里没放音乐,舅甥二人一同目视前方。 纪颂摸了摸鼻子,感觉到一种和长辈没话聊的茫然,玩了会儿空调出风口,干脆拿起手机骚扰赵逐川。 自从高考结束,赵逐川每天对他的心理关怀非常到位,包括不限于随时要汇报在哪儿,和谁一起,准备去干什么,像是隐约怕他家里出什么事情。 车子驶过高架桥,进入城区,入目是幼年时假期里熟悉的街道、老店,纪颂忍不住开始想象未来赵逐川坐在副驾驶的场景,脚抵在前座脚部凹槽上,想象着踩刹车油门的动作,开始拍照介绍。 “是啊,你没吃过吗,那种包装上写的台湾无骨鸡柳,红色袋子的,扔锅里一炸,撒点儿孜然粉、辣椒面,可香了。” “没有。”赵逐川笑着回语音,“你小时候还吃过什么?” “那可多了。粉儿兑的香芋珍珠奶茶,还有袋装的麻辣田螺,嗯,那时候辣条才1块钱一包,但我没怎么吃,我嫌臭。” 赵逐川沉声:“怪不得你皮肤好,完全不长痘。” “追忆童年呢?”舅舅插话,“小时候我还特爱看你画画,怎么没当美术生?” 小时候纪颂好动,又话痨,纪仪龄有时候为了让儿子闭嘴,会给他买一种叫《秘密花园》的填色书,纪颂没什么绘画天赋,但鉴赏力与生俱来,很快一本画完了,小嘴又继续叭叭叭。 “没天赋嘛,”纪颂弯起唇角笑,“我那只能叫涂鸦。” 要说成长轨迹,纪颂和赵逐川几乎没有什么重叠之处,一个衣食住行随时有一堆人跟着,一个从小被当成《狮子王》里的辛巴那样被举起来炫耀,如果没有集星,哪怕在大学校园里也很少有相交的可能。 在京北时,纪颂就想过顺道去辽东看看,赵逐川笑他哪里顺道,高铁过去都得三个半小时,而且冬天那边冷,海蓝得太深邃,去也得等再见夏天。 赵逐川那边能听得见纪颂和舅舅的交谈,低声道:“你小时候一定很可爱。” 和舅舅坐得太近,纪颂心虚,刚被勾得面红耳赤,怕赵逐川继续“大放厥词”被舅舅听见,马上说:“啊我舅找我。” 赵逐川知道他在提醒旁边有长辈,“嗯”了声。 舅舅诧异道:“我没找你啊!” 纪颂:“我幻听了。” “耳朵?”舅舅真当回事,“在医院守你姥姥这几天,你去挂个号查查看?” 纪颂选择对路灯发呆:“……行。” 现在的路灯似乎没小时候那么亮了,一排排站在那里,都把自己当做月亮,等纪颂再想起来要抓紧回忆些什么的时候,暖黄光线已被救护车急闪的红□□代替,冷暖两种色彩交错着拍打在纪颂脸上,提醒着他医院到了。 刚到时,姥姥刚醒。 老年人生着病,在夜间不能平躺,就半靠在加高枕上望着纪颂,握着他的手,一来二去都在问那几句“考了多少分”、“一本还是二本”等等,纪颂耐心解释了几遍艺术院校不分一二本,也说不清,只得搬了几个上世纪70年代的知名老校友出来说,姥姥才满意地放开了他。 姥姥慢性心力衰竭,走几步就喘,未来离不得人,估计还得在医院住一阵子。 “你呀,爱笑,脾气又好还聪明,该读个师范的,”姥姥念叨,“读个师范,出来当老师教书育人最好……你妈妈不听话呀,读了师范还跑去创业……” “我妈现在挺好的。”纪颂给他妈找回场子,“当老师要负责那么多学生,很辛苦。” 而纪仪龄,只对她自己的人生负责就好了。 纪颂都不需要妈妈对他负责,她有她自己的人生。 病房即将熄灯,走廊上有家属开始临睡前的走动和洗漱。 看完姥姥,纪颂原以为要留下照顾,结果舅舅提了条凳子坐在床尾,叼了根烟咬在嘴里过瘾,没点火,尝烟丝的味儿,朝病房外指了指,低声道:“今晚你不用在这守了,你回福源看看你妈去。” 福源是姥姥家所在的老城街道。 纪颂怔住,“福源?我妈在?” “不仅你妈在,”舅舅托着腮看他,“我姐夫也在。” 梁牧是知识分子,以前舅舅总是很自豪地一口一个“我姐夫”,今天却怎么听着都不对劲,更趋向于一种揶揄。 “我爸不是去做田野调查了么?他说下个月还有研讨班,很忙的啊。” 纪颂心想可能是姥姥生病,梁牧抽空回来看一眼,便准备提起行李往外走,“那我明天来换舅舅的班?” 舅舅笑着打哈哈:“明天再说嘛。” 纪颂没多想,匆匆和姥姥道了别,小跑去医院门口打车回家。 姥姥家在六层楼小洋房的一楼。 房屋年事已高,墙体有剥落的痕迹,过一座石桥就能直接进单元门,与之相关的回忆几乎贯穿了纪颂童年的新春佳节。 每年他都在姥姥家吃除夕年夜饭,大年初一再去爸爸那边,紧接着就是无止尽的上坟、上坟、再上坟…… 梁牧有爱讲故事的职业习惯,总绘声绘色地给纪颂强调这里埋的是他谁、干什么的,给家族做过什么贡献,其中不乏拐了几个弯的亲戚,只要姓梁,梁牧都会说给纪颂听,还手绘过一份地图,说哪片山全是坟,以后等自己老了死了,纪颂作为后人,一定要记得坟在哪里,千万不要找不着路。 当时8岁的纪颂不太理解。 他白生生的小脸被烧纸钱的火扑得烟灰,活像才挖了煤,眼眸依旧亮澄澄的,说,埋进去的那些人是谁? 梁牧已经口干舌燥,说我不是才告诉你了? 纪颂点头,嗓音甜糊糊的,问,可我都没见过他们呀爸爸,为什么还要上? 梁牧说因为那是你祖宗! 如今18岁的纪颂依旧不能理解。 就像现在梁牧拿着一张雪白连史纸,“啪”一声拍在桌上一样让人不能理解。 那纸是楮皮纤维做的,纸薄而坚韧,上面用毛笔写了两个大字:梁臻。 平时阅片量足,纪颂想象够丰富,结合刚才爸妈争吵的几句内容,心脏重重地敲击了下肋骨,“这是……” 私生子? “颂颂。” 纪仪龄原本坐在沙发扶手上,一见纪颂进了屋,连忙站起来叫他,哪怕她已经想象过无数次这样的场面,还是神色慌乱。 梁牧穿了件短袖polo衫,袖口高挽,争执得面红耳赤,已不是人前那副温文尔雅的样子,开口极为尖锐:“颂颂,你还不知道我和你妈离婚了吧?” 指尖微微发麻,纪颂掐了掐掌心,肉陷下去一小块,耳朵有些胀痛,却没做出反应太大的模样,如实回答:“不知道。” 他早该想到的…… 家里橱柜中那些方便面,应该是平时做饭不好吃的爸爸自己贮藏的,火鸡面过了期,说明一向爱干净、收拾的纪仪龄很久没有清理过家里的东西了。 一开始妈妈同意他去集星参加艺考集训,会不会有一部分原因是这样就能住校,不用每天回家,那么被发现离婚的概率就小些? 其实父母的婚姻早就出现了裂痕,只是他疲于高三冲刺,心里有猜想,一直回避这个事实,不愿意去提起。 纪颂在原地站着,没吭声。 他很少有这样控不住场的时刻,憋不出半个字,喉结像石子滚过湖面,最后跌进沉默里。 可他不是小孩了。 他不应该在这种时候不说话。 手机在衣兜里震动,纪颂扫去一眼,是赵逐川发来的:回姥姥家了吗? 纪颂深吸一口气,回复:回了,我爸妈摊牌了,晚点儿再给你说。 他再把手机锁屏揣回兜里,抬头问:“为什么?” 这句“为什么”是冲着梁牧说的。 梁牧直接回答:“因为你妈不让你跟我姓。” 纪仪龄一愣,直接伸手推了把梁牧,提高音量:“姓梁的,你要不要脸?当初我们结婚,是谁主动说房子都让女方出了,那孩子随母姓天经地义?现在孩子多大了?是你反悔!” 梁牧面孔轰然开裂:“那你说纪成沣是不是你弟弟?你纪家后继有人,为什么你非要和我争这个?我哥都死了!” 第154章 纪成沣是纪颂的舅舅,离婚后暂未再娶,但在梁牧看来,以他爱沾花惹草的性子,过不了几年就会给纪怀岚带个后妈回来,再生一个孩子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 面对丈夫的指责,纪仪龄很冷静,只说:“不是你家惨你就有理的。” 知道理亏,梁牧气焰也弱下来,闷闷道:“你让儿子自己选。” 纪仪龄忍不住了:“你少拿你那套什么传香火的道理威胁我儿子!” 梁牧怒极反笑:“我威胁他?” 一见冲突升级,纪颂一句话没说,鞋都没换,先进屋站在了纪仪龄身边,大脑还没缓过劲儿,眼睛一直盯着梁牧的手,怕他有动作。 纪仪龄说:“就算他一生下来就叫梁臻,叫梁颂,哪怕是梁纪颂,他如果不想生小孩,你也管不着!纪颂是随我姓,是纪仪龄的纪,不是随我爸更不是随我弟!” 望着她,梁牧欲言又止,一句话像在喉咙里腌制许久,才喃喃道:“其实这不是什么大事,我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你就非要和我离婚,都到这个年纪了,有什么过不去的……” “我只是老了,”纪仪龄打断他,“不是死了。” 梁牧没耐心再多解释,满脸烦躁,显然和前妻再无法进行沟通。 纪颂看得出来,梁牧是没打招呼自己追来的,再加上姥姥生病住院,他有理由过来探望。 梁牧要么是还想复合求原谅,要么就是觉得纪颂现在毕业了,是彻彻底底的成年人了,可以自己做选择。 “颂颂,现在我和你妈妈已经不是夫妻了……” 临走前,梁牧站在换鞋柜边看了纪颂一眼,眉头紧皱,“要不要改姓,你自己考虑吧。我去医院再看一眼,就回去了。” 纪颂说:“姥姥休息了。” 梁牧一顿,“那我下次再来吧。” 大门猛地关上,砸出极大的声响,落了满地灰。 “其实你姓什么都可以,你明天要改名叫皇甫颂我也懒得管你,”纪仪龄仍在啜泣,“我是看不惯你爸出尔反尔,全天下的便宜都让他一个人占了……你初三的时候,他就提过想让你改姓,我没同意。现在姥姥病着,这一年我和你舅舅忙前忙后跑了医院很多次,根本顾不上处理他这些事……没想到你都快成年了,他还没打消这念头。” 她抬起眼,眉眼间满是疲惫,“其实改名字只是导火索,过不下去也是离婚的原因之一。真的,颂颂,妈妈不想将就。” 半小时后,纪颂简单梳洗上床睡觉。 他仰躺在床上,望着这间熟悉的小卧室,纯棉质地的床单、被套,盖上往鼻腔里一闻,记忆中全是有关美好的味道。 从今天开始,这个味道带上了别的记忆。 纪仪龄的那些话还绕在耳畔。 “从小到大你都是有主见的孩子。你现在也大了,没做好准备的事,你就不要讲。从你生下来,我看到你的那一刻起,妈妈就只希望你平安快乐。 “以前是我不对,想着用工作麻痹自己,高三给你的关心少了……可能你早恋了,也可能你吃了很多苦,我都不知道。但是妈妈也有自己的情绪需要消化,希望你理解。 “你玫姨还说我呢,都这个年纪了还离婚,都好不容易熬到孩子上大学了。老公又没嫖没赌,哪儿至于呀?可我知道,比起外界的眼光,自己幸福最重要。你未来是要当导演的,要拍东西给别人看,那肯定得有不一样的,对不对? “循规蹈矩……是最没用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偶肥来啦[撒花]! 第99章 芒种 想来想去, 这事儿纪颂连薄炀都没说。 薄炀成绩算稳定发挥,没出现理想中的奇迹。 他早就结束了和他爸妈的pk,在高考后即刻进入了政审环节, 接下来马上要体检、体测外带面试一条龙, 纪颂看他一天天被他二级警督的爹练得不成人样, 不忍心打扰。 既然是好哥们儿, 心有灵犀是必然的,他不想影响薄炀的心情。 他也只是很简单地给赵逐川概述了梁牧的无理要求,要说姓氏, 他和赵逐川都能明白随母姓的份量。 但要说起“父亲”, 和一个没有过体验的人控诉“我爸非要我跟着他”是件多么残忍的事。 赵逐川没多表态, 始终没有提他曾在纪颂家看到的, 事到如今,说与不说也不再重要, 有些话只能当面讲,再多安慰也没有一个拥抱来得实在。 他还说等周末活动结束了,想飞过来看看纪颂。 纪颂想了想, 第一次提出拒绝, “我妈最近陪我姥姥, 请了半个月假,我得帮她打打下手。” 当晚, 纪颂守着姥姥在医院陪床。 等楼道里人少了,纪颂抽了个时间, 给林含声打了通电话过去,他原以为电话那头正在拼命地满世界旅游,结果一听,林含声还在家里。 说是他爸妈找人算了命, 想算他能考多少分,结果大师没算出来区间值,反倒说他这两个月犯煞,不能出门,出门必有灾祸,气得林含声在家里闹了好多天,最终换了个活动区域范围的划定,说不能离开京北某个区。 纪颂听得目瞪口呆,“我还以为你爸妈特别开明。” “人无完人么,”林含声想得很开,“家长总有自己轴的地方。” 纪颂思绪飘远了,想起他爸脸红脖子粗的样子,完全和平时的温文尔雅关联不上,还有些出神,“是啊。” 就像他不想叫什么梁臻梁假,更不想去接什么不知道谁颁布的传香火任务,他只是纪颂而已。 他的纪是纪仪龄的纪。 和他姥爷纪为渠、他舅纪成沣,都没有关系。 “其实吧,就我和况野参加开学动员迟到那次,我在校门口见过你爸妈。当时他俩正吵架,像是刚下车要往校园里走。吵着吵着,你爸就坐车走了。”林含声缓了缓,语气恳切,“虽然我没见过你爸妈,但你跟你妈长得太像了,我光很远看一眼,都知道那是你爸妈。其实况野也看出来我在想什么了,但谁都没说。所以后来,你说你爸妈从来不来学校看你,我们都不敢说话。” 纪颂“哼”一声,“你还有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啊?”林含声认真想,“好像没有了吧。哦,还有就是陈亭她那个渣前男友家里人来集星闹事儿那次,我就看出来川哥喜欢你啦。” “……”纪颂没说话,用手背蹭了蹭脸。 烫的,都不用照镜子,肯定红成猴子屁股了。 纪颂:“少来糖衣炮弹,我跟你说正事儿!” 林含声直呼冤枉:“这还不算正事儿啊?” 纪颂托着腮,小声絮叨:“高三这一年,我爸妈不太管我,其实从来没怪过他们。成绩是自己的,父母如果不是学科老师或者什么学术大拿,再嘘寒问暖也没用……小林,你知道吧,陈亭爸妈在她高三生了二胎,她比我更可怜。” “陈亭啊……”林含声叹气,“她文化课好像落下不少,最后一次诊断考试都没过线,来京北很悬了。” “你没问她?我记得你俩在集星关系还不错的。” “没敢问。” “宋微澜已经复读去了。” 林含声顿了顿,说:“我看到他发朋友圈了,哎,真挺可惜的。我听说云朵成绩还行,希望她能上个好点的学校。” 察觉出纪颂心情有些低落,林含声多问了句:“提前批就这几天得填报志愿了,你想好了吗,就上京影了?” “嗯,”纪颂闷闷的,“突然觉得考第一也没什么用,开了学大家都一样。” “是啊,除非像川哥那种,三校第一,又是星二代……不过他那成绩,就算不是星二代,刚开学就会有一堆经纪公司追着问了。不过话说回来,我那天去搜他妈,赵添青居然得过8次奖,普通咖位的女演员想都不敢想!” 林含声打了个哈欠,他很喜欢和纪颂聊天的感觉,节奏慢慢的,漫无目的地说,谁都接得上话,“川哥到底报哪儿啊?我那天看集星的笔记,底下还有不少人在问他到底报哪所学校。” “他做决定……”纪颂说,“也就这两天了吧。” 听着“吧”字在楼道里阴魂不散的回响,纪颂抹了把汗,也不管脏不脏,靠在楼梯扶手上揉了揉眉心,忽然有点烦躁。 他往楼梯间窗外看,一条薄薄的黑灰色云影浮在天空里。 报志愿只花了纪颂不到十分钟的时间,登入,输入院校代码,提交,一套操作行云流水,看得来做志愿指导的金丹凝连连鼓掌,“果断。都不拍个照纪念?” 纪颂拿着金丹凝给的小风扇吹风,密密麻麻的汗往脖颈里淌,“录取了再说。” 吹了一会儿,清爽多了,纪颂好奇地往集星又被重新填满的教室里看去——又是一群同样饿得头昏眼花的准高三生,正趴在桌子上重复他们一年前做的事情。 收纸质作业的同学一开门,差点儿撞到纪颂,一看是他,脸憋得通红,大声道:“师,师兄好!” 第155章 “你好啊,”纪颂伸手撩了下他怀里的纸张,“收的什么作业?” “vega老师的作业,”那小男孩儿很紧张,嗓音脆脆的,“画眉毛!” “哦,”纪颂笑起来,“是有用的,好好学啊。” 金丹凝抄着手臂靠在墙边看他摆谱,还真有点成熟师兄的样子,心想纪颂一转眼也抽条冒尖儿长了不少个头,脸上些微的婴儿肥荡然无存,皮肤捂白了,在男生里始终算一等一的漂亮,人呢,学个文学,学个电影,愈发有种忧郁的气质—— 宫雪没说错,摄入得多了,需要感悟的多了,难免变得容易慈悲。 也许纪颂一开始就是这样的。 只是他希望自己能展现出来的是一种外放和向上,所以他才拥有了远超他人的专注力和同理心。 他打开手机,看了眼赵逐川拍过来的提前批填报页面,又打开手机微信,回了靳霄一句“好的靳叔”,再把靳霄发来让他劝赵逐川报央戏的消息全部删除。 集星宣传又需要照片,纪颂配合得很好,和金丹凝、明跃等一众给过他帮助的老师合完影,又加了一些学弟学妹方便答疑解惑。 等上课铃起,纪颂答应了他们等录取结果之后再来一次,才发觉自己嗓子都要哑了,讲得口干舌燥。 原来当老师是这么不容易。 还好他妈读完师范没去当老师,不然一定比现在还能念叨。 金丹凝取下相机,单手揣在牛仔裤兜里,踩着门槛跨出办公室,往楼道里走,顺带转身对纪颂勾了勾手指头。 纪颂如蒙大赦,马上跟上去。 集星还是这个集星,楼道里的光线却像明亮了不少,他想起那无数个东方灰白的早晨,天光乍亮。 “哇,”纪颂感慨,“原来金姐你还在抽烟啊。” “每天被你们这群小鬼折腾,不抽烟怎么过得下去,”金丹凝掐着烟,咬了咬滤嘴,手指扣开烟盒,朝纪颂滑出一根细烟,“你不要?” “不要。”纪颂笑说,“从第一次晨练,你说不能吃嘴里有味儿的早餐后,我就戒了。” 金丹凝还真当他一直都是乖乖仔,“你这小孩……” 等一根烟燃尽,金丹凝头疼地揉揉额角,给纪颂吐槽这届小孩儿没他们上届好带,纪颂听得有意思,笑个不停,最后才说:“赵逐川也报好了。” “报的哪儿啊?”金丹凝来了兴趣,“刚才彭校还在问我。” 纪颂说:“京影。” 没几天,赵逐川报了京影的消息纷纷扬扬。 他人随赵添青在西安参加戏剧节开幕式,表面时而冷脸时而微笑,私底下给纪颂打电话控诉自己眼睛被闪光灯闪得要天天滴眼药水。 纪颂哄他几句,赵逐川才作罢。 《放个耳朵!听说赵添青儿子报了京影》 《想当明星不想当演员咯?》 《影后带着到处亮相呢,这么快就急着出道啦》 …… 纪颂默默盯着屏幕没吭声,把全部帖子按“引战”举报了一遍。 接下来的一整个月,纪颂没再和赵逐川见过面。 视频照例每天打半个小时,纪颂乐在其中,因为看赵逐川隔三差五就去参加活动穿成什么样子很有意思,赵逐川年纪小,身量再高,脸也嫩,穿西装难免显得青涩,媒体和网友都说他完美遗传了赵添青的优点,还得再长几年,骨相挂得住肉,越成熟越有味道。 纪颂刷着评论,他想起钟离遥的首映礼,赵逐川戴眼镜的模样又同走马灯一样地转进他眼里来了。 纪颂忽然有点渴,接了杯冰水一饮而尽,又翻手机相册翻找那天的照片。 还有冬天时在京北录的视频,素材有好几百条,全存在纪颂的电脑里。 纪仪龄抽了不少空闲时间在家陪纪颂,一人做饭,一人洗碗,纪颂在家吃饭的时间也越来越多,他偶尔和一起毕业的同学们见见面,大多数时候都窝在家里,或者等着纪仪龄下班出差回家,他再给他妈吃一口很咸的蛋炒饭。 大学一去四年,天高路远,也许往后不会再有这么悠闲的时候了。 人的经历就是由一年年珍贵的、独一无二的夏季组成。 同样不出门的还有林含声,他倒是天天在家像小皇帝一样被爸妈供着,只要不出门乱跑,干什么都行,毕业旅行算是泡汤了,一刷朋友圈看孟檀和她闺蜜们去西北骑马、去海南看海,羡慕得牙痒痒。 赵逐川照例打来电话:“你真不和你同学出去玩?” 贺临天约纪颂一起去南疆,纪颂拒绝了,“我还是陪陪我妈吧,以后有的是机会出去玩儿。而且贺临天要带他女朋友!我不想当电灯泡。” “嗯……” 赵逐川安慰他,嗓音又沉又哑,这段时间一定累坏了,听起来毛茸茸的,“下次我们一起去,我陪你坐火车。” 纪颂笑起来,“你陪我坐绿皮火车?” 他正想小声控诉赵逐川几句,屏幕弹出来第二个来电通话请求,纪颂“咦”了一声,嘀咕:“稀客啊。我先接况野电话,等下再打给你。” 赵逐川低声说:“好。” 他不知道在哪个地方找了个角落偷偷打过来的,脸上还是全妆,衣服质地一看都不太舒服。 “喂?”纪颂接了况野电话,嘴角还是笑着的。 “颂颂,你还记得去年我们一起在医院和家长干架吗?”况野喘息未定,“我看有媒体拍了照,正暗戳戳地在发呢,指向不明的!当时我们一起下一楼,正准备回集星,但没拍着我,也没拍着你,不知道为什么只有川哥一个人的身影……”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家里人做手术出了点事愿平安[求求你了] - 虚惊一场我又滚回来码字了[彩虹屁] 第100章 夏至 事发后两天, 集星召回优秀毕业生颁发奖学金,纪颂总算马上领到他心心念念的一万块钱。 一大早,天还没亮, 纪颂睁眼在床上裹着被子滚了好几圈, 慢吞吞地起床收拾, 踩着点到了航站楼, 按照车牌指引找到等下要接赵逐川前往集星的商务车。 纪颂丝毫没客气,跟司机打了个招呼,拉开门坐上去, 从怀里掏出一部相机——赵逐川送他那台。 图像数量已逾千张。 有一小部分双人合照, 还好动作都比较雅观。 经过修复后的拍立得被纪颂藏在了准备带去京北的行李里, 想要不被纪仪龄发现, 只能随身携带最为保险! 考虑到两个人未来职业的特殊性,纪颂不敢冒险, 几乎没留什么数码“证据”,手机上的合照也删掉不少。 这会儿他考完了,放飞自我, 不管出图有没有艺术性, 那太泛了, 他经常抱着相机咔咔一通乱拍,构图景别不重要, 当下的情绪才第一。 就像现在,他眼看着到达口有一堆男孩女孩儿拿着手机, 几乎快怼到赵逐川脸上,边拍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讲话,纪颂心里有种很独特的感觉,像远在天边, 近在眼前。 平时看相关信息多,纪颂一刷新推荐就弹出来眼熟的身影: 【今天川看起来心情不错!】 【ctu到达:看起来脾气很好的我们川[可怜.jpg]】 “……”有没有可能他只是不爱讲话? 毕竟还是准大一新生,算不上明星,赵逐川也没带什么保镖,和赵添青助理小欧一起来的。 赵逐川倒是没什么所谓。 历经一整个月的洗礼,这样的场面,他已司空见惯,大方任由拍摄,接不上的话就不接,短短十几米的路被挤得足足走了十分钟,直到他按下耳机线,听见纪颂打来电话抱怨道:“你跑一跑?我怕迟到了,金姐在等我们。” 赵逐川才加快脚步,对小欧勾了勾手,朝商务车所在停车区域小跑过去。 一坐上来,小欧照例去了前排,把后面宽敞的私人空间留给赵逐川,赵逐川下意识去找隔在中间的挡板,没找到,手指抓了个空。 纪颂愣了片刻,调换了个舒服的坐姿,给赵逐川发微信: 【蝉:可惜了,今天就演一下好兄弟吧~】 【蝉:老公!】 【1101:……】 赵逐川看着他在座位上乱动,像摊开肚皮晒太阳的小猫, 两人心照不宣,不敢对视,不敢多说点什么,怕露了馅儿,只得各自看窗外的风景,赵逐川再用余光扫了眼纪颂,白净的耳朵红得像被火燎过一道。 赵逐川喉结无声滑动了半寸。 他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再伸手勾住纪颂的脖子,让纪颂靠近了点。 等纪颂瞪大眼睛,面颊发热,赵逐川才又稍微松开些力道,掌心向上,食指勾住纪颂垂至胸前的一根简约银链。 赵逐川挑眉道:“新买的?” 压嗓压得比往日更熟练了。 纪颂被他拉拽得上半身重心前倾,手肘撑在真皮扶手上,肌肤和面料黏得莫名有些汗津津的,开口还要斟酌,生怕被小欧听出什么破绽:“我……我不是拍给你看过了吗?” 第156章 “第一次亲眼看,”赵逐川这才放开他,“照片上没这么亮。” 纪颂老实了,赶紧背贴着座椅,后脑勺放在头枕凹陷的位置上,不敢再“造次”。 隔了没几分钟,他又不安分起来,立起手机,开了前置摄像头,镜头瞄准赵逐川那边连按了好几张,再拿过来看—— 最后一张照片上赵逐川正在对他翻白眼。 没忍住,纪颂笑得直咳嗽,赵逐川也没绷住,乐了,用脚尖轻轻抵了抵纪颂的脚踝。 纪颂低声:“小心我给你发网上去。标题我都想好了!妈妈赵逐川翻我白眼,好爽好爽……” 商务车恰好等红灯,小欧没忍住笑了一声,赶紧放下车窗透透气。 赵逐川无奈地扫了纪颂一眼,真的很想提着后脖颈把人拎起来,好笑道:“你还嫌不够乱?” 纪颂眨眼:“乱成一锅粥正好趁热喝了呗。” 赵逐川回击:“还有比翻白眼更爽的。” 猛地扭头假装看窗外风景。 纪颂:“……” 车辆驶入绕城高速,外面风声大了,小欧戴上耳机和颈枕,给赵逐川打了个招呼,歪头斜靠准备小憩一会儿。 纪颂见状伸手摸了摸赵逐川的肩膀,感叹“料子真好”,又曲起手指碰赵逐川一直戴着的黑钻耳钉,说“哇噻真亮”,最后手指往下摩挲几寸,像不经意碰到赵逐川的喉结,再从胸膛那一块起伏紧致的沟壑上掠过,稍凑近一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得见的气音道:“练得好大。” 赵逐川闭了闭眼,缓缓吸了一口气:“纪颂。” “纪颂到。” “你欠我一次。” “……”纪颂还以为是摸胸肌,故意听不懂,“什么?” 蝉不知道,蝉打开手机弹窗,看消息: 【1101:车】 【1101:震】 后面跟了个微笑小黄豆。 回集星后,第一站,小欧和专程赶回来的彭思芮见面握手,在办公室细聊了一阵,纪颂才知道,赵添青那边的团队早在事发当天就已经知晓赵逐川被记者秘密跟踪,想过办法看能不能拿到医院的监控录像,但苦于没有途径,只能联系彭思芮。 彭思芮做事多留心眼,当时只是担心家长被踹倒在地,事后讹人,提前留过女同学家里其他家长的联系方式。 这事前天爆出来的,还没等事情发酵、过多猜忌,女同学就与彭思芮联系上了,主动站出来po了当天就诊记录、自己醒来后和父母发的消息,以及现在小婴儿的正脸照,并且把事情经过简单叙述了一遍。 总的来说,就是事情牵扯不止赵逐川,还有今年考上的纪颂和况野,这三个男同学都不需要为这事儿负责,都和她的小孩更没有关系,是他们好心来医院帮忙而已。 “彭校,不管怎么说,这事情因我而起,赵逐川和况野肯定也是为了纪颂来的医院,我为家里人的过失道歉,希望他们能原谅。我真的很抱歉影响到赵逐川…… “特别是纪颂……” 女生有些哽咽,“真的很谢谢他和金姐第一时间送我去医院。” 放完语音长条,彭思芮手里“奖学金10000元”的几张牌子在地板上拍得啪啪直响,叹气道:“犯了错,人生还有改过自新的机会,她说不想背着这件事一直难受,让无辜的人被揣测……” “原来。”赵逐川垂眸,手往旁边一带,轻轻扣了下纪颂的手腕。 他还以为是赵添青的手笔,正准备从集星回去后找赵添青和齐圆要一个来龙去脉……他没办法把人想得太坏,或是想得太好。 “我靠。”况野还很晕,“真生下来了?” 彭思芮点头:“嗯,但没结婚,回学校读书去了,准备重新念一年高二,后年再高考。” “差不多21岁上大学,也还行……”况野叹气,“这种情况的,我们那儿可多了。” 纪颂想得比较多,也更细,没考虑太多这事对自己和赵逐川的影响,愧疚之余更多了份担忧,闷着头安静了好一会儿,说:“那她还在念书,主动说自己有孩子,会不会……” “有人议论她怎么办?”赵逐川与他几乎异口同声。 彭思芮完全没料到这两个男生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这个,“她在各个软件上早就发过很多次她的宝宝啦,蛮乖的,一看就和我们小赵两模两样嘛。这个你们不用担心!我又不黑,哪儿还有什么本事能逼人出来作证?” 拿过手机,纪颂点开她主页,看了会儿小婴儿学着扶物站立、尝试迈步的视频,心里一酸,想起那天他背着女同学匆忙上车的场景,仍心有余悸,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他从来没有回顾过这件事情,完全像没发生,更不会对谁心存怨念,如今这件事以另一种“暴雷”的方法重新被人提起,纪颂有点茫然…… 那些媒体和背后操控者无非是想钻空子,给赵逐川扣个“早恋生子”的莫须有帽子,这是极大的恶语流言,往后对赵逐川乃至他们三个人未来影响都会很大。 在来艺考集训之前,薄炀为了劝他别去,给他讲过不少听来的艺校八卦,纪颂总觉得太夸张,根本没想过太多学习无关,没料到真有很多平日里靠想象都想不出来的事。 明明是一起出发的人,却有人走在这头,有人走在那头。 奖学金发放仪式进行得很顺利。 锣鼓喧天,彩花齐鸣,到场的不仅有上一届优秀毕业生,还有这一届正在茁壮成长的“新苗苗”。 彭思芮几乎把她能叫来的团队全召唤了来。 仪式地点仍在师大校园小礼堂,舞台侧边用新的硬材做了个更大的发光灯箱,底下一群学生探头探脑地朝敞开的门口望去,互相嘀咕着,都在等上届出了名的两个“第一名”现身,问过赵添青意见后,彭思芮还同意了京北追过来的媒体入场拍摄。 明跃搬着道具匆匆小跑而过,“啧”一声,双手撑在kt板边,逗他新带的这一届表演班学生,“你们昨天还在说明哥最帅呢,怎么今天眼睛一看见学长们就走不动道啦?” “明哥!”有人问,“学长有没有对象啊?” 旁边立刻你推我搡,一阵嬉闹,谁啊?哪个学长? “我不知道啊,你们自己问问去?”明哥微笑,“不过友情提示,在校期间,谁敢早恋,谁死路一条哦。” 有学妹清了清嗓,说出明跃的下一句台词:“特别是师生恋……” 一学弟叫起来:“明哥能不能换换台词啊!你这和谁学的?我耳朵都听起茧子了!” 纪颂在台上抱着奖学金kt板,笑得脸僵,举得手酸,心想,和你们教学主任金丹凝学的,想不到吧。 你们听腻的东西,我却好想再听一遍。 大合影时,纪颂往赵逐川那边挪了挪位置,赵逐川察觉到了,脑袋也稍稍朝纪颂那边偏了偏。 等照片一出来,况野又不满了:“你们又靠那么近!” 孟檀像对待好哥们儿,单手搂住况野的胳膊:“我让你过来点儿,你自己不愿意。” 况野脸热,开始找话和孟檀聊:“怎么没问我小林为什么没来?” “我知道,”孟檀抱臂,“他都打电话给我嚎千八百遍了。” 彭思芮出手大方,排名第一的发一万,其他排名小圈已录取发六千,况野很容易满足,领了六千,说自己爸妈绝对没想到儿子这辈子还能有奖学金拿,和纪颂搭了个肩:“国庆节咱哥几个去哪儿玩一趟?” “想约孟檀你自己去,”纪颂皱鼻子,“我不当电灯泡。” 况野讪讪“哦”了声,转头去看人群的中央:“川哥不去么?” 纪颂摆手,“我猜是去不了。” 赵逐川一个人拿了三万,惊得纪颂偷偷想房租有着落了,可一看围着赵逐川拍个不停的闪光灯,纪颂又有点犯愁,这能有办法和男朋友同居才有鬼了。 颁发仪式结束,金丹凝起身带头鼓掌。 新一届表一班是明跃亲自带的班,一听说可以找学长学姐们要签名,明跃简直按不住自己班上的小崽子,金丹凝笑着走过来摆手:“随他们去吧。” 明跃:“我怕孟檀被他们挤扁,那么瘦……” 金丹凝:“还不是你饿出来的。” 明跃:“……” 他瞥到自己班上一位特别安静的小男生抱了一本译文版《西线无战事》,握了只才拆封的金色签字笔,反复排练道:“纪,纪颂学长,你好!我是表一班的……” 明跃继续竖起耳朵听。 小男生仔细排练措辞:“李欲老师给我们看过你的报考作品集、故事范文,我真的非常非常崇拜你!所以,想要一个学长的联系方式,以便多沟通交流!我,我还想问学长能不能在扉页给我签个名,或者to也行……” 环视了一圈室内,明跃没见到人了,踮起脚尖,咳嗽一下,往孟檀身边挤了挤,“纪颂呢?嗳?怎么赵逐川也跑了?” 第157章 “因为金姐没提有这个环节啊……领完奖学金他们就出去了,”孟檀取掉笔帽赶紧签下一张,自己签自己名字,还签得怪不好意思,面红耳赤的,“谢谢你,谢谢学妹!” 明跃捂脸:“学生自发的,拦不住。你是不知道,因为上届出了你们几个,前段时间成功录取的喜报又连着发了三五天,集星招生办公室的门槛都要被踩烂了,名声大噪,彭校今年还招了好几个飞行导师呢。” “飞行导师?” “从京北机构挖的,”明跃悄声,“给李欲打辅助。” 孟檀签完一张,揉了揉手腕,说:“我看见他们俩一起走的,可能去上厕所了?” 明跃瞪眼:“小学生啊?上厕所还一起?” 孟檀摸摸鼻子:“他俩形影不离的,我早就习惯了!” 作者有话说: 呜呜准备上大学啦! 和预期一样写到了100章我真的非常认可。 好像新闻标题/笔记标题还是用“【】”看起来更规范=w=。 猜猜檀妹知道不知道呢。 家里人都赶去医院了,说是还没醒过来, 我临时接到带娃任务,所以今晚晚了一些些,道歉道歉。 小女孩真的太可爱了,原来我妹洗澡还会唱周杰伦的歌,我说“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吗”,她会说“确定一定以及肯定绝不否定”,[撒花]~ 下章要上强度了,我发现最近s核很温柔……[哈哈大笑] 第101章 夏至 载他们来集星的那辆商务车停在师大地面停车位的树荫下。 纪颂绕车一圈, 看车身上显眼的“集星艺考”四个大字,啧啧称奇,吹了声口哨, 和赵逐川继续演好兄弟, 唇角勾着笑, 大步走过来。 最后抬手揽上赵逐川的脖子, 举止大方,很是亲热,“哎呀, 彭校这是真下功夫了啊, 师生专用接送车都搞上了?” 他一身简单的白t, 浅蓝牛仔裤包裹着长腿, 抬手打招呼时,腰露出一截, 晒在金灿灿的阳光下,愈发挺拔了。 赵逐川朝纪颂看去。 这一年摸爬滚打下来,纪颂身上少了种身在校园的奶气, 五官长开了, 眼尾眉梢有往上走的弧度, 更宽阔的身形有了更多力量感,不会再有人说他清秀, 用喜报评论区见过的话来说,是实打实的“做男做女都精彩”。 两个人从今天上台起就一直隔得很近, 赵逐川要么推推纪颂的腰,示意他走快点,要么帮纪颂整理褶皱的衣摆,没做什么出格的动作。 连彭思芮见了他们, 都说“你俩关系真好啊”。 只有纪颂知道,赵逐川是掐他后腰的肉,掐完还趁旁人不注意,轻飘飘俯到耳边留一句“又瘦了”。 听得纪颂心像猫抓。 赵逐川任由他像搂什么大型宠物犬似地搂着,也无所谓纪颂故意薅乱了他剪短的头发,应声:“嗯。你不是答应了李欲,八月份要来当一段时间助教么?这车就有用处了。” “真的?” “来地铁站接你。” “哼。”纪颂懒得理他。 刚想说点什么回击,纪颂臀后一热,是赵逐川抬手冷不丁拍了下他屁股。 赵逐川催他:“快进去。” 不敢在车前过多逗留,纪颂还来不及害臊,赶紧弯腰钻了进去。 或者说,现当下,害臊这词跟他早就不搭调了,一年前他是青春少男,一年后他已经是纯情人夫了。明明谈恋爱也没多久,却像和赵逐川已共同达成了默契。 为了保护隐私,这车的车窗全部配置有遮光板,赵逐川将其拉了起来,一扬下巴,示意纪颂坐到最后一排去,又跟着坐过去,按下车钥匙,落了安全锁。 直到被赶上了车,纪颂才味儿过来这人想干什么。 他瞪大了眼,压低嗓音:“司机呢?” 赵逐川捏住纪颂嘴巴:“他去食堂吃饭了,没半小时回不来,我说我有东西落车上,就找他要了钥匙。” 被捏成鸭子嘴的人:“你真行!” 赵逐川微微颔首,顺手扯了把衣领,喉结滚了滚,又抬眼,直勾勾地盯过来:“我行不行你最清楚了。” 被这个动作撩了个头晕目眩,纪颂也有点经不住逗,又总觉得在外面,不敢轻易动手动脚,由心底生出一种羞耻感,嘴上不服输:“有一段时间不知道了。” 赵逐川时不时犯浑、有疯劲儿…… 他都了解,但没想到能憋到这个地步。 纪颂顿时脸红了,耳尖泛热,说:“你不怕有人拍?” “我就抱抱你,不干别的。” “……” 纪颂瞥了眼他默不作声搂上后腰的手。 这叫不干别的? 纪颂用胳膊挡着赵逐川,拼尽全力仍旧无法抵抗,提醒他:“车里有摄像头怎么办?” 赵逐川很坏心眼儿地顿了下,故作困惑:“还真有。” “啊?” 纪颂心脏差不多停跳了。 “这车型的内摄像头有个物理盖板,我上车就关了。”赵逐川挑眉,“如果你还不放心,用这个。” 他抬手,展示出他那拎了一路洋洋洒洒写了“奖学金30000元”的超大kt板,大到夏天最热时放前挡风玻璃上遮阳都没问题。 还真是闻所未闻? 纪颂扯扯唇角:“你真是人才,拿了一路原来是要挡摄像头啊……我以为你要托运回京北当牌匾呢。” 赵逐川沉默几秒,像很认真在思考,“那还有什么用途?” “我让金姐给我留着!我要带回家裱起来的,”纪颂薄薄的眼皮一翻,“不说悬挂在客厅最中间吧,起码能放在楼梯储物间里啊,以后出柜下跪的时候还能用来垫膝盖,你这种拿了三个第一名的人是不会懂的……” 赵逐川笑一声,弹他额头,“我给你买舒服点儿的跪垫。” 纪颂:“你回辽东跪吧,到时候我们打视频,看谁跪得久!” 赵逐川:“好啊。” 他说完这句,没给纪颂再小嘴叭叭的机会,伸手一把扯歪纪颂的衣领,掌心顺着锁骨揉进去…… 这个年纪,开了荤简直余香满口。 要不是赵逐川提前出了名,要不是纪颂家里出事,两个人各有各的事要做,赵逐川巴不得随时都能在视线范围内看得见纪颂。 这也是他无法接受不在同一所大学的缘由。 靳霄找过他,赵添青找过他,连秦俐都给赵逐川来了两次电话,说两校表演系师资力量一样好,但是呢…… 具体的劝说理由,赵逐川没听进去几句,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 两所院校同样久负盛誉,他在哪里都能学得好。 纪颂违心的劝说总是说得好听,什么每周都能见面,坐车一个小时就到了等等。 但两个专业压力都大,学习任务繁重,周末不是排戏就是做作业,忙起来一个月打不着照面是常有的事情。 如果眼前有很多条路可以选,纪颂一定会选择最适合赵逐川的那条。 可赵逐川也想继续在未来的很多年里,做纪颂的主角……哪怕不是男主角,纪颂要拍别的片子,缺个配角,缺个客串,他也会想要出现在纪颂的监视器里。 永远那样被纪颂仔细看着就好。 以前赵逐川还会想,只要两个人在一起,隔多远都行。 可一见着纪颂捋起衣服冲他笑的样子,赵逐川又想,要常常能见面才是好的。 “嗯……你等会儿,”纪颂红着脸小声叫,“你掐疼我了!” “再亲三分钟就下车。” “你算得这么准确!” “我算了司机吃饭和走路的时间。” 被亲得满脑子乱哄哄的,舌头都吸疼了,纪颂眼看着赵逐川面对他蹲下来,手撑着半边身子,后背抵在第二排航空座椅上,手指搭着纪颂的牛仔裤缝,死死揪出一片漩涡,从来都傲气的脸高高仰起,是索吻的做派,却偏偏从身侧抽出了手,再次按住纪颂的后脖颈,压着他低下头来咬嘴唇。 后座空调像不烧油一样往脸上招呼,纪颂闭着眼,脸被赵逐川捧着。 第一回觉得接吻比做到最后一步还色情。 直到裤腰被轻巧捋开,挤进去一只手,纪颂脑袋嗡嗡直响,听着车内大声放着的英文歌曲,和赵逐川不敢对视,别过脸去,背脊绷成一张弓,半张脸被安全带捆出红色的压痕,很急促地喘了几声。 身上没纸,赵逐川没多动他,深吸了一口气,抽出手,把指尖挤进纪颂嘴里,又靠近了咬他的耳朵。 纪颂瞪着通红的眼睛,有点憋屈:“你……” “怕有味儿,”赵逐川亲他眼睛,“忍一忍。” “靠。”纪颂忍不住想骂人。 一上来就又点火又糊弄的人是你啊! 他动动嘴,很心软地又对赵逐川说不出“你滚开”三个字,想了想,还是反手抱住赵逐川,偷偷往人鼓囊囊的肌肉上狠狠揪了一把! 第158章 “不会有味儿!”他哼哼,“早晨起床,嗯,那个,也就是见你之前,我才弄过。” “……” 赵逐川听得出来纪颂刻意在强调,很轻地吸了口气,被迫转移自己注意力,“为什么现在不戴耳钉了?” “低调嘛,低调。” “上学戴?” “上学也不戴,”纪颂半张着嘴,嘀咕,“那是什么地方?那可是艺术院校,我俩是高中同学,又一块儿考了同一所大学,校考时期形影不离,还戴同一对耳钉。大家想象力都丰富,想抓点儿你什么把柄,简直轻而易举。” 他看见赵逐川“嗯”了一声,眉心微微拧起,像有点控诉纪颂话密了,一边单手拉扯整齐自己些微凌乱的领口,一边抓过纪颂不停弹出消息的手机,还低头在认真亲吻纪颂颈后最敏感的部位…… 过于炙热的气息密密麻麻地拍打上去,哪哪都不闲着。 纪颂一缩脖子,似乎浑身毛孔都张开了,没空去接手机,衣摆被卷起来了,侧腰上还有刚才赵逐川不知轻重按下的痕迹。 赵逐川沉声道:“回个消息吧?别让他们找不到人,等会儿找到车上来了。” 纪颂迷糊着,按下语音长条,听况野碎碎念了几条。 “颂颂,你不知道,你走之后好多人想找你签名,还有个小学弟,长得挺可爱的,白净,还抓着我问你去哪儿了。” 你可别说了! “妈呀,京影导演第一,你就是产自集星的昆汀1中的莎士比亚啊。” 你还知道昆汀呢? “川哥太高冷了,学妹学弟们都在问我能不能合影,我说不知道,应该是可以的。” 可以的,纪颂学长很大方,随便拍! “不是三十不是三百更不是三千……那是三万啊!” 纪颂听得想笑,按住赵逐川的手。 好不容易得了个空闲,纪颂拿出当年应付洪鸣作业的劲儿,稳了稳气息,说:“况野学长口条很顺畅嘛?集星招助教你怎么没答应?” 况野秒回:“人生有多少个三个月的假期?我当然是要游山玩水。哪怕是穷游!我也得把这个假期给整充实了!你俩在哪儿跑步?带上我啊!” “嗯……” 巴不得此时给况野抛个眼儿让他消失,纪颂哑着嗓子回复:“学校后门的锅包虾现在爆火,去晚了连虾尾都吃不上了……” 等纪颂松开长按语音的手,赵逐川才问:“小学弟?” 纪颂理直气壮:“只准你有粉丝,不准我有?” “没不准。”赵逐川把脑袋埋在他颈窝里嗅嗅,“只是有点吃醋了。” 纪颂揉揉他脑袋,以作安慰。 他个儿高,完全没办法直接跨坐到赵逐川身上,精心抓好的发型会被定成小平头,纪颂又臭美,等下还要回去和大家合照,他绝对不允许自己变丑。 只能两个人并排坐在后座上,喘息凌乱,额头亲额头,鼻尖碰鼻尖,嘴啃嘴…… 随后一周,纪颂住进了彭思芮给他安排的单人间。 赵逐川毕竟还是准大一新生,赵添青也需要休息,没再拉着儿子频繁出现在公共场合,而是拜托秦俐给赵逐川安排了一些课程,作为开学前的演练。 课程安排得不满,但授课地点都在京北,赵逐川不得不在京北熬过开学前最后的时间。 纪颂在集星做了一小段时间助教,每天跟随李欲上下课,还时不时去每个班级门口站一站,看一看,他发现果然当自己本身从某种困境中跳脱出来时,不被时间和目标追赶,才能完全享受爱好带来的乐趣。 学弟学妹们偶尔也有不听话的时候。 翻墙、藏手机、谈恋爱、用ai写文字作业等等,全是以前在表一班时司空见惯的手段,纪颂看着他们,就像看着当时的自己,对踩底线的错误下手惩罚毫不手软,还让人顶着凳子在走廊晒太阳,还学明跃以前拉一根线,练站姿…… 有学弟不满,顶着凳子喊,纪颂学长,你体罚! 纪颂冷笑一声,手掌按在裤腰上,头也不回,说,不服管的可以进去。谁教你用ai写影评、写故事的?参考参考就算了,你还往上缴?你当李欲老师是傻子啊? 还有学弟,翻墙摔了个大逼斗,胳膊着地,疼了好几天都上不了课,等人好点了,纪颂受金丹凝之命,拉着人去操场跑步,纪颂跑多少,学弟就得跑多少,说马上月考了,你去翻墙,想翻到哪儿去?腿这么有劲儿,那就多跑跑步吧…… 纪颂还意外收到过学妹发来的告白微信,洋洋洒洒一大段,他都认真看完了,指出几处可以修改的修辞和语病,言辞恳切,说,你们明哥强调的“不能早恋”,不只是同学之间、师生之间,就是和大一届的师姐师兄都不可以…… 赵逐川听纪颂每天发来语音汇报,也觉得有意思。 纪颂就像《秘密花园》那本书的涂料,将他空洞的、黑白的世界,逐渐填满了颜色。 其实纪颂没说的还很多,不止这个学妹,再次发来信息的还有九月份再返回集星温习科目重新冲刺的宋微澜。 宋微澜说,以前我确实很喜欢你,后来我发现,也许我只是想成为你那样的人,羡慕你身上的朝气和无畏无惧。所以我选择了复读重考,想做主一回,再给自己一次不留遗憾的机会…… 颂颂,我希望你和川哥能永远这么好。 去京影报道那天,纪颂坐的早班机,晨间九点过刚下飞机,开机看见这条微信,困意全无,瞌睡都醒了。 他心头一窒,手指浮在屏幕上方,敲了几个字,又匆匆删除。 最后只回了句:加油啊!我们在京北等你。 报到第一天,校园门口人满为患,纪颂早就预料到赵逐川又被一群人围着的场景,没去跟着挤,只和纪仪龄在学校门口合了张影。 他妈是今早跟着他一起来的,美其名曰是要送他上大学,其实就是心态不好,还有点舍不得儿子,顺带来京影校园看看别人家的漂亮孩子,还说刚生下纪颂时,还琢磨呢,大美女为什么会生出一只小猴子? “颂颂,你进去啦?”孟檀发来微信。 “对,我们不合照了吧,人太多了,挤不过去。”纪颂踮起脚朝人堆聚集处看了一眼,因为是开学季,以学生为主,前来拍摄的媒体大多被校园安保拒之门外。 纪仪龄朝他目光所及看了一眼,嗓音绷得有些紧:“那个就是……小赵?你上次说的就是他吧?” 放假期间,纪颂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理,总是有意无意和纪仪龄提到赵逐川这个人,分不清是哪次提起了,连忙道:“是啊!帅吧?” “看不清,”纪仪龄挪开眼,“太远了。” 纪颂隐约察觉到他妈兴致不佳,又想起上次给纪仪龄看自己和靳霄的合照,纪仪龄都没什么反应,纪颂觉得有点儿怪,但也没多想,想起集星今年拼命托举送进京影的人数,叹了口气,除一线城市外的艺术发展任重而道远啊。 纪仪龄瞥了眼他小老头似的神情,催促:“你别看热闹啦,走走走,妈妈饿了。我们吃涮羊肉去。” 肚子咕咕叫,纪颂马上拽着他妈突出重围。 纪颂所在院系人少,大一新生也就十来个人。 他记性好,班上同学扫一眼就认了个全,近年来的戏导专业都看脸,眼前这些同学的颜值丝毫不输表演系。 他和赵逐川没在同一专业,两栋教学楼也隔得远,还好校园不大,宿舍不远,想见上一面并不难。 表演系一届70个人,每个班20多位同学,孟檀和赵逐川分到了同一个班。 同样也叫做“表1班”。 作者有话说: 1昆汀.塔伦蒂诺:美国导演、编剧,以独特的暴力美学风格和非线性叙事闻名,代表作品有《低俗小说》《杀死比尔》《被解救的姜戈》等。 - 【有男朋友就是爽啊观察团[红心]】 颂的1w元kt板:再见了好兄弟我去主人家当门牌了。 野子的6k元kt板:我将追随我主人出现在青藏高原。 檀妹的6k元kt板:好多人啊![周迅脸.jpg] 小赵的3w元kt板:……不儿?那我呢?[害怕] 第102章 立秋 开学第一个月。 纪颂发现他们班的同学虽然全员e人, 但都挺“独”,少有和高中时期一放学就成群结队离开的情况,成年人在大学期间相较更专注于自己的生活, 人与人之间的接触都带有一定的目的性, 大多属于凑一块儿聊个没完, 独处又能安静下来的角色。 纪颂最开始还不太适应, 后来慢慢明白了,大学就是无数个细小的独立个体组成,什么人情世故, 远近亲疏, 都在同学关系间打望透彻…… 想要再交到林含声、况野那样的朋友, 很难了。 四人寝里, 和他说话最多的人叫俞朗,是个辽东人, 比纪颂高,热爱打游戏,去过欧洲30多个国家, 是他们系今年录取文化分最高的学生, 也是系新生代表。 第159章 俞朗喜欢参加活动, 上下学经常把纪颂带着,说还没入学就知道纪颂了, 不是因为排名,说是纪颂来参加三试时, 监考师兄是给他带小课的老师,讲面试时提过有个考生特别出挑,脑子转得快,长得又干净漂亮, 一看就是他老师喜欢的类型,只要答题不跑太偏,拿个合格证不是问题。 他还提过一嘴,说:“纪颂,我师兄让我问你,你有没有对象?” 纪颂笑起来,回问得直截了当,“你师兄是gay?” 俞朗并不恐同,但没预料到纪颂这么直接,明显哽了一下,“没没没有啊,就是问问……看你可爱嘛。” “你也可爱。”纪颂随口回。 俞朗犹豫几秒,撑起胳膊离纪颂近了点儿,小声问:“那你是吗?” 换做平常,纪颂就应了。 但考虑到赵逐川经常有空就来导演系找他,纪颂安静了一会儿,才摇摇头,“我不是。” 俞朗松一口气,报了他师兄的名字,手腕随意地搭在纪颂后颈上,轻敲两下,指腹贴着皮肤,郑重道:“颂啊,那你以后离他远点儿,他好像对你有点意思。” 纪颂用鼻音哼哼:“喔!我知道了。” 其实这学长在开学典礼之后就加了他微信,时不时嘘寒问暖,纪颂性子直,怎么可能察觉不出异样,半个字没往外漏,也没告诉赵逐川。 一开始纪颂还不太适应同性示好,可从集星以来,他经历过了好几次,慢慢觉得和女孩儿告白并无多大区别。 一整个九十月,是大一上学期最为忙碌的阶段。 赵逐川在京北待得久,他说等到了初冬,天寒地冻的,京北天气又干燥,体弱的人准得感冒发烧好几回,学生剧组都不太开了。 除开开学典礼、军训以外,纪颂和赵逐川远远会打个招呼,两个院系都知道他们俩是高中同学兼好哥们儿。 男生哪有一对一玩儿的? 大多都是一群男生一起,一组饭局就呼朋引伴,互相之间私底下反而没什么单独的联系,像他和赵逐川这样经常两个人在街上走的,难免引起有心之人怀疑。 两人私底下也单独见面,会一起在食堂吃饭,或是去看校园展映或映后宣讲。 校友随手偷拍的照片时不时在网上流传开来。 照片上的赵逐川大多戴个鸭舌帽,穿着黑色薄长袖,抱臂坐在最边上的位置,光是肩宽与模糊的轮廓就已然万里挑一,十分出众。 旁边的纪颂很活跃,常举手向主创团队发言,他衣服大多颜色浅,惹眼,笑起来又乖,少有戴副银边框架眼镜,在一众表演系帅哥美女成堆的场合中毫不露怯,慢慢就成了学生们口中“你们导演系那个纪颂”。 赵逐川偶尔也被抽点起来互动,纪颂会很开心,他坐在位置上,双腿微敞开,举着手机拍赵逐川的怼脸视频,电影主创团队会在平台宣发京影校园专场,就有校友在评论区留言at纪颂,求他放出来完整视频。 纪颂渐渐收敛了些,不敢再趁着校园里路灯微暗时,去拽赵逐川的胳膊。 两人有次在路灯下站着,手里屏幕亮着光,指尖假装敲着字,见个面想单独待会儿,旁边人来人往,给他们打招呼的、拍照的,没有喘息的空间…… 其实纪颂一抬眼,看见赵逐川认真地看着自己,神情中有愧疚。 胸口和喉咙管一同泛酸,纪颂没忍住,眼眶倏地就红了。 这人吧,爱哭,要强…… 眼泪又多,没表现得那么无坚不摧。 赵逐川下意识抬手去抹纪颂眼尾,没摸着眼泪,心里踏实一点儿,也懒得管旁边有没有人在看,捏着纪颂下巴,把人脸扳过来,说:“我送你回宿舍吧。” 纪颂想起俞朗的疑问,“哎”了一声,心神不宁地,摇头:“算了吧。” 虽然我好久没抱过你了。 他的未来好像真的上了新的台阶,身上的绳子也越绑越紧了。 专业课开课,摄制任务紧张,纪颂还要组自己的片子,每周末都忙得团团转,要么就是窝在剧场里改本子,一谈恋爱准得分心。 赵逐川不也是么? 表演系月考大戏的海报都摆到他们导演系的地盘来了,明晃晃的男一号,和女一号饰演年轻小夫妻,纪颂没去看剧照,本来他心大,早都忙忘了的。 昨晚俞朗还问他,过几天赵添青那个儿子的戏要上了,我们一起去看看? 不去。 夜里躺在床上,纪颂翻来覆去的,他想,女一号如果是孟檀,还好受些,但女一号是新表1班外形条件绝佳的另一位女同学,同样炙手可热。 赵逐川不是爱豆,没有固定的粉丝群体,可背景够强大,话题热度高,不管谁发帖子带合照都能有一定的热度和讨论量。 他还听俞朗说,现在表演系追赵逐川的人有男有女,谁都想早点被看见。 十一月底,孟檀生日那天,他们戴着帽子和墨镜一同出了校园,两男一女十分显眼。 周五早早蹲点跟车的媒体一路从校园附近跟到一处人多眼杂的居民区,在涮羊肉饭店门口蹲守俩小时,终于等到赵逐川一行人出了餐厅,站在门口打车道别。 孟檀喝了点酒,但不多。 她很容易上脸,和纪颂一起两张脸放在取景框里,像两只熟透的奉化水蜜桃。 “喝一点儿就上头啊你,”纪颂扶着她,“以后等有什么接戏的酒局,你还是叫上我算了。” “叫你干什么……”孟檀闭着眼,纤长的睫毛随呼吸起伏,“你帮我喝啊?” “可以啊。”纪颂扶着她上车,“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 “颂颂。” “嗯?” 孟檀声音很甜:“你……你真好。” 纪颂手忙脚乱地,连忙哄她:“你也好你也好。” 况野毕竟少数民族出身,酒量惊人,10罐啤酒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他拎着没吃完的蛋糕从出租车另一边上了车,拿掉孟檀手里掐的烟,低斥了一句:“什么毛病,你哪儿学来的抽烟啊……” 有况野送孟檀回学校,纪颂放心多了,正想再安抚几句,关上车门走上,又听孟檀扒着车门不让他关,软绵绵地喊:“颂颂。” 纪颂朝身后的马路牙子上看一眼。 赵逐川还在原地站着,一身牛仔外套,连帽挡住了大半边眉眼,下颔连着喉结被路灯映上光亮,身影在京北凛冽的恶夜风中晃动得模糊。 已和去年今日时那个少年不一样了。 更像是个男人了。 纪颂喝了酒浑身发热,耐心也不多,一看孟檀拽着车门的手劲,还是出奇地安静下来,引导道:“怎么了?不着急,今天你是寿星,你慢慢说。” “你,你放心。” 孟檀这才松了手,头一歪,靠在况野肩膀上,况野抬手一捋一捋地给她整理好铺散开的长发,仔细听她说酒话。 “川哥谁都不在乎的……”孟檀呢喃,“川哥只在乎你。” “我靠。”况野惊叹一声,原本有些迷糊的眼神变得清澈了,看看纪颂,又看看站在街边不发一语等着的身影,一股酒气压在喉咙里,“我还以为他们说的都是开玩笑的,但有时候我想想也……” 纪颂抓住况野衣襟,“他们?” “在集星的时候啊,听,听到过一些,”况野以为纪颂动了火气,连忙解释,“我觉得……你也不像啊,川哥也不像,所以就……” “没事,”纪颂撒开手,突然有点累了,手肘撑在车门上,叹了口气,“别往外说。” 换平常,他可能就否认了,但眼前的人是况野,是他们推心置腹的哥们儿,纪颂心头一股子郁结的叛逆涌起,干脆大大方方认下来了。 况野做了个把嘴唇上拉链的动作,“那肯定啊,我保密局的。” …… 【赵添青儿子深夜聚会!“金童玉女”恐成真?】 【从同学到同学:男帅女美很般配】 【赵逐川深夜为女同学庆生,携手并进师出同门】 刷到这些新闻标题时,纪颂正在赶下周一要排的戏,他中午只吃了卤肉饭,没几口就腻了,打了个哈欠坐在剧场的座椅上,脖子围一块深灰色围巾,赵逐川才买的。 班上有个特别外向开朗的女孩儿,专业第二名,叫唐千淳,染了个栗色中长发,皮肤白净,笑起来眼眸弯弯的,和云朵有些挂相。 她很爱和纪颂讲话,在审美方面和纪颂也有共同语言。 纪颂忽然有点儿累了,顺带吹了冷风,脑仁疼,他把剧本撒手放在大腿上,冲唐千淳抻出二指,夹了夹指缝,“淳姐,来一根?” 唐千淳翻开烟盒,递过去,调笑道:“不是吧,我们纪导终于要抽烟了?我就说,我们系哪有不抽烟的啊。” 作者有话说: 醋是好东西都互相778[彩虹屁] 第103章 立秋 纪颂竖起手指:“第一根。” 第160章 严格来讲, 是长大后的第一根。 “你高中也不抽?” “很少。” 唐千淳对纪颂的好奇心浓厚,知道他出身校队,猜他是在男生堆里混大的, 盯着他看了会儿, 大笑起来, “你真是乖乖仔么纪颂, 不像啊!” 纪颂过了几秒,也跟着她乐,“不乖吗?” 唐千淳愣了片刻, 握在手里的打火机滑落到地上, 纪颂弯腰拾起, 递给她, 唐千淳才反应过来,回答:“乖……啊。” “我那时候在艺校要学播音、表演, 晨练起得早,老师连包子都不让我们吃,”纪颂调整好坐姿, “怕影响同学, 就戒了。” 还别说吃包子了, 那会儿其他班也有躲在厕所里抽烟的,明跃常常一个一个去抓, 没抓到现行就捉着手闻手指,有味儿的全部被骂一遍。 学播音吃嗓子, 林含声他们班抓得最严。 还有家长赶来收拾儿子的,买一包50块钱的黄鹤楼,说是儿子一天的伙食费,也不让吃饭, 在少有人路过的楼道里逼着小孩把一整包烟抽完,不抽完不许走,后来播音班再也没人敢抽烟了。 要真说抽,纪颂在叛逆期时,也没抽多久。 青春期欠打的小男孩酷爱新鲜感,一口白雾吞进去从来不过肺,主要好胜在“我敢抽”,后来回过味儿觉得没意思,又怕被爸妈发现来一顿毒打,干脆不去赶新潮了。 现在不一样了。 上了大学,熬夜、搞创作,或者根本没有办法拒绝的人情饭局,有人开始靠尼古丁续命,基本没有不散烟的。 那些人每次发愁、心里有事儿就点烟,像是情绪能糅杂进烟草,能被火焰一把燃没了似的。 学院老师还骂过学生,说现在影视作品有抽烟镜头都要打码,你们一群小崽子天天含根烟装什么! 纪颂有些出神。 眼前的小剧场还没集星向师大租借的小礼堂面积大……可这就是更广阔的平台。 平台大了,人的活动范围却小了。 他听况野讲,过生日那晚,孟檀在校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等酒醒,她才迷糊着交代实情。 说她就是和同学偷偷吸过几口……没瘾!真的! 演戏么,大学生初出茅庐,没什么经验,还在夯实基础,难免把自己演进去。 代入角色,代入情感…… 况野眉头紧皱。 夜晚的冷风吹得他神思愈发清醒,一时间不知道“孟檀学抽烟”和“赵逐川纪颂谈恋爱”哪件事更让他难以接受…… 他站在接近零下的气温里发愣。 冷空气钻进鼻腔,像一把钝刀刮蹭内壁,疼得厉害,他的鼻孔和嘴唇呼呼往外冒白气,也像是烟雾了。 况野嘴角耷拉下来,揉揉孟檀的头发,叹气道,演员抽烟会变丑啊。 吓得孟檀瞪圆了眼睛。 当时送走孟檀之后,纪颂一回头,看见赵逐川还在原地站着等他,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定定地朝这边看,等纪颂小跑过来了,赵逐川伸手揽一下纪颂的后腰,小声问:“冷不冷?” “不冷不冷,”纪颂笑着哈气,“我们去哪儿?” “回我家。” “你不怕被……” “颂颂。”赵逐川突然叫他,“你最近太紧绷了。” 纪颂点头承认,“是有点。” “我们这样的关系,走得近很正常。没有实质性证据,媒体不敢乱做文章。不需要想那么多。”赵逐川把他搂紧一点,手臂搭上纪颂的肩膀,隔远了完全看不出有多亲密,手指却曲起来,一下下地在纪颂脖颈边轻蹭。 纪颂行事风格一向洒脱,可最近听说学院内有关其他人的同性传闻越多,他就越没有办法在外面对赵逐川表现得自然,连那枚小耳钉,都只有各自不见面时他才敢拿出来戴一戴。 赵逐川想了想,还是说:“有空你还是和孟檀聊聊……少抽点烟。” 纪颂知道赵逐川是出于关心,“你们班氛围不好?” “不是不好,”赵逐川笑笑,指腹抹去结在纪颂头顶的霜,“只是感觉没那么熟。至少大家和我很难熟起来。” “因为阿姨吗?” “是吧,”赵逐川说,“而且很多同学在大一就开始签公司了,各自都有事要忙。” “才大一,不应该打牢基础么?” 纪颂知道,从九月开学伊始,齐圆陆续接到过一些邀请赵逐川去客串的通告,也有让他去试镜的,赵添青都拒绝了,她清楚儿子的性格,认为赵逐川更适合在本阶段踏实学习。 赵逐川说:“现在环境不好……也许早出名更重要。” “也是。”纪颂靠在他身边往前走,双臂间的相碰时有时无。 “别想那么多,”赵逐川看他,“等年底过完年,我陪你去聊聊你想找况野他们拍片子的事情。” 纪颂点头,有些茫然。 大一的暑假很珍贵,并不是人人都有空闲,他要想拉一个学生剧组并非易事。 他搓了搓手,仰头望向夜空,眼里略有期待,悄声问:“京北这个月会下雪吗?” “不太会,每年基本是1月和2月才下。” “那都放寒假了!” “你愿意的话……”赵逐川当真在思考,“等期末周结束,你可以晚点儿再回去。” “真的可以?” “嗯。”赵逐川偏过头看他,捂了捂纪颂冻得通红的耳朵。 他答应得太认真。 恍惚间,纪颂仿佛看到有片雪花自他眉间坠落,一闪而过。 很久没有在外这么亲近,纪颂有些不太自在,伸手去摸了下赵逐川的脖子,冰得赵逐川猛地抓住他手—— 当时已是深夜,路口灯光渐暗,逼仄的胡同内连车都进不去,更别提有什么人正在往来,两人已行至树荫底下,脸和身体一同坠入黑暗,只看得清彼此的眼睛。 喝了酒,思维难免跳跃。 纪颂想,这可能就是未来吧。 无论身处多么看不清的前路,只要他们还看得见彼此就好,再不要分开。 赵逐川侧过头,吻了吻纪颂的手背。 纪颂一惊,条件反射地要抽回手,赵逐川却抓得很紧。 …… 唐千淳在纪颂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纪颂如实回答:“想我同学。” 剧场毕竟是室内,纪颂接了烟,没点燃,手里还有场记本要拿,一时间根本空不出手,只得把烟卡在唇角咬着,也没要火,将手机放进侧腰裤兜。 这是纪颂来到京北的第一年。 冬天北方的暖气太干燥,他还是无法适应,每天早晚都要用护肤品,嘴唇还是干得起皮,一天要喝好几瓶矿泉水。 今天上台导戏走位,纪颂出了不少汗,也热,随手扯了一把米色打底衫,脑袋垂着,露出半截线条利落的锁骨。 唐千淳忽然不再密匝匝地说话。 纪颂的另一个室友下台来喝水,跑得一脑门儿汗,看唐千淳面皮薄红,开玩笑地,用肩膀轻轻撞了撞她,又冲纪颂吹口哨:“哎哟——” 滤嘴被咬得湿润了。 对室友回了个无奈的笑,纪颂起身准备往外走,对唐千淳说:“我们出去抽。” 最终他还是没克制住,在通风口点了根烟,白雾慢悠悠腾起,一缕一缕绕着手指往上飞去模糊了轮廓。 唐千淳看他从点上烟开始就不讲话,想和他找话题:“又想什么呢?你最近老发呆。” 纪颂仍是答:“想我同学。” “哪个同学?”唐千淳想来想去,睁大了眼,怕楼道里有别人听见,小声说:“京影不就赵逐川和孟檀嘛……他们真是一对儿?” 纪颂直截了当:“怎么可能。” 唐千淳微怔,马上又笑:“哎。我听说的嘛。你这算辟谣了?” 纪颂掐烟:“是的。” 唐千淳性格风风火火的,和纪颂合作过三两次作业,但毕竟是女孩儿,私底下待在一起的时间不多,对纪颂的交友圈还摸不太清楚,心思细腻,语气特神秘:“你这么笃定,那他们俩肯定各自有对象。我没猜错吧?” 纪颂摇摇手指,没接话。 还好这一根没什么味道,烟味儿淡。 纪颂站在通风口吹了十来分钟的风,才把衣襟上残留的烟草味散去。 晚自习下课后,21点多,导演系专用的形体室门被推开了,在一阵窃窃私语与惊呼中,纪颂抬眼朝大门望去。 他穿着衬衫,袖口捋得很高,一截手腕白得晃眼。 赵逐川隔很远就看见了他。 一旁抱着故事板的俞朗走过来,笑得吊儿郎当,抬手搂住纪颂的脖子,低声道:“颂颂,你的明星同学来啦。” 纪颂下意识挣了挣,嫌黏糊:“热……” 还不等挣脱开,纪颂朝门边看去。 表1班来了一个组的人,过来串门儿的,有8个同学站在门外等,这个组没有孟檀,但还有个领头的,纪颂见过几回,正大咧咧地走进来。 第161章 赵逐川也来了。 今天他抓了头发,才换了练功穿的黑色形体服,纪颂猜他是才拍了班上大戏的剧照,脸上补过控油的粉,五官棱角像被磨了一遭,眉骨在形体室亮白的灯光下落出阴影。 赵逐川手上拿着一瓶矿泉水,眉宇间很是疲惫。 两个班的学生偶尔打次照面,来往多是借演员、借道具等等,但纪颂几乎能认全表1班的脸。 “俞朗!”领头的男生吹口哨,“我来找你拿道具!听说红木小方桌被你们借走了?” 俞朗这才松开纪颂,“啧”了一声,满脸不乐意,单手叉腰站在一旁,开始找手机准备翻借物的统计表格。 纪颂这才挣开俞朗,一屁股坐到公用的导演椅上,没和赵逐川对视太久。 赵逐川朝这边走来。 在纪颂跟前站定,赵逐川伸手捋了下他的额发,算是打了招呼——纪颂抬起头,在众目睽睽之下,忽然有点紧张。 同组演员在形体室的另一边叫他过去清点道具,喊道:“川哥!” “等一下,”赵逐川回头应了一声,又侧过来看纪颂,眼神不知道落在了哪里,沉默几秒,“嘴唇怎么这么干。” 纪颂没忍住伸出舌尖,舔舔干涩的唇,喉结滚了滚,说:“暖气太足,有点渴。” 要是旁边没人,他准得往赵逐川身上抱,还会说“你亲几下就不干了”。 他一开口,才发现嗓音发哑了。 大概是今天走戏,喊的。 “多喝点水,”赵逐川蹲下,拧开自己的矿泉水瓶盖递到纪颂唇边,“喝我的。”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有点忙忙,更新短短! 等明天开始给宝们补足量哈,时间跨度会加快。 可能还有10章(3-4万字左右)就完结啦[抱抱]。 我很喜欢这种长大后的涩涩甜甜交织^^,但爱且坚定。 第104章 立秋 那晚, 赵逐川没回表演班。 他和班上组员一同清点完道具,帮忙运走了需要力气的重大物件,回到场地里走了走位, 找负责人请好假, 又下楼在自助贩卖机买了一大袋苏打水, 上楼推门, 走进导演系排练室。 当下正是纪颂这一组别的中场休息时间。 系里同学每天都有自己的事要忙,本就少见着表演系传说中的赵逐川,也没想到他能折返回来, 这下一个大活人在面前站着, 还拎了一袋子水, 在场所有目光都黏在他身上, 挪都挪不开。 纪颂也没想到他还回来,有些错愕。 一看赵逐川手里的水, 纪颂立刻明白了什么意思,接过袋子往空中举了举,说:“都歇会儿吧, 过来拿水喝。” 他冲赵逐川抬下巴示意, 笑道:“他请的。应该都认识。” “当然认识!”唐千淳埋头挑了瓶不冻的。 她仰脸对赵逐川笑笑, “谢谢大帅哥。谢谢颂哥。” 颂哥? 赵逐川暗暗记下这第一次听见的称呼。 纪颂这性格,往人堆里一站要么当老大, 要么当团宠,什么时候还当哥了?连赵逐川都知道“导演系第一名考进来那个纪颂”讲戏特别细节, 对演员要求严格。 除了同组同学,还有些别组来帮忙的人,都手忙脚乱地放下自己的设备,大大方方过来拿水喝, 没放过和赵逐川搭话的机会。 每人谢一句,闹哄哄的,有人胆子反而大了,目不转睛地盯着赵逐川看,嘴上还慷慨地夸奖:“纪导你同学比照片上好看多啦。” 这群人见惯了俊男美女,对颜值应当是免疫的。 不管线下线上多精致,通通到监视器里见真章,没多少人的面部折叠度经得起考验,表1班的学生们早经过精挑细选。 赵逐川的头骨随赵添青,头肩比合适,上镜刚刚好,真人反而脸窄,比平面多一份抹不平的凌厉。 纪颂一看他们大呼小叫的样子,难免屁股后面一根得意的尾巴翘起来,说:“第一回见啊?” “那可不是么,稀客稀客,”俞朗说了声“谢啦”,悄默声往纪颂身边靠了点,“没想到啊没想到。” 纪颂充傻装楞:“什么没想到?” 俞朗说:“没想到你俩关系好成这样啊。之前你俩经常在食堂一起吃饭,有时候见面迎面走过来,又连招呼都不打,我还以为你俩关系忽冷忽热,像表面朋友。” 纪颂憋着乐:“关系还行。” 请水活动结束,刚好人手一瓶,一瓶都没剩下,纪颂侧身对赵逐川比了个大拇指,又开始招兵买马:“俞朗。明年夏天我想拍个短片,你一起呗?” 手还没放下来,大拇指的准头指向赵逐川,纪颂对俞朗继续说,“他要演。” “那不就是处女作?我来我来,”俞朗小声,“我当场记都行。” 赵逐川面无表情,眼神落在俞朗身上,略微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把两人拉拽到一边,俞朗摩拳擦掌,试着和赵逐川搭话:“什么片儿啊?” 赵逐川捏了捏鼻梁,说:“我还不清楚。” “还不清楚你就敢接?”俞朗感叹,想和赵逐川更套近乎,又察觉自己这句话反问得冒昧了,赶紧侧身搂住纪颂的脖子,开玩笑似地勒住人,显得关系好,咬牙道:“纪颂你唬我呢!你俩穿开裆裤一起长大的吧,他都不知道你要拍什么就答应被你糟践……” 我俩穿,我俩穿…… 纪颂腹诽,我俩不穿裤子! “我唬你什么了!” 俞朗:“刚开学的时候……你说关系一般啊!” “我说一般了么?”纪颂心虚地看脚尖,“我的原话明明是,就那样!” 俞朗回呛:“有区别?” 纪颂又心虚地看赵逐川的脚尖,哽了下,“也有可能我说的是关系不一般,你记岔了。” 尽管室内环境音嘈杂,俞朗嗓音压得很低,赵逐川还是听见了。 赵逐川低声:“纪颂。” 纪颂推开俞朗的动作明显一滞,忽然猛地加大力道,推得俞朗一趔趄,赵逐川去扶了一把。 “靠。腰推闪了你得赔我钱,”俞朗扶着后腰,卷起来的剧本一下下地打在大腿外侧,“晚上回宿舍收拾你。” 生没生气不知道,俞朗只笑纪颂劲儿大,拐了拐胳膊,指指纪颂,龇牙咧嘴地到旁边继续干活儿了。 赵逐川摸出手机看时间:“还有多久下?” 纪颂比划:“十来分钟。” “嗯,”赵逐川在角落找了个空地坐下,“我等你练完。” 左边是窗帘布,右边是全身落地镜……赵逐川每次打理头发都不爱大面积上发蜡,嫌不舒服,后脑勺总支棱起一两根不听话的,看着就倔,坐在那里像在候场,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纪颂还以为他就是来送个水宣誓主权的,没料到他坐下不走了,“你等会儿不回组里?” “请了半小时假,今晚不用再去了。” “啊?” “你经常来我们班找孟檀,”赵逐川没看纪颂,鞋尖抵在纪颂软底鞋的脚尖处,硬的顶着软的,语速很慢,“我们班都有男同学找孟檀要你联系方式了。” 纪颂条件反射:“谁?” “……”赵逐川缄口不言,抬眼望过来。 好一会儿才说,“是谁重要吗?” “那没办法,我们两个班合作多,难免的嘛。”纪颂捋起一边袖口,情绪此消彼长,来劲儿了,“那你们班上次排《野花谷》,你和那个女一……” “正剧,”赵逐川说,“最亲密就公主抱、牵个手。” 哦,那倒也正常。 俗话说干一行爱一行,纪颂原以为自己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去理解赵逐川作为演员身份所要面临的妥协和敬业精神,有时候还想,心态要像在大润发杀了十几年鱼那样冷酷无情,没有波澜才好……但那样还有爱吗?人性和理性到底如何划分界限呢。 这是个很漫长的,需要阅历和信任去填充的课题。 对于现在才19岁的纪颂来讲,还太陌生了。 赵逐川在成长,他也需要跟上。 一阵风起,敞开透气的窗户钻进透骨的冷风,墨绿色窗帘被吹起蹁跹一角。 生活不是慢镜头,他们做不到像电影里那样趁现在亲亲对方,消消彼此的火气,纪颂只能伸手捏捏赵逐川耳垂的小耳钉。 他有点热了,抖了抖肩膀,原先贴在背心里的暖宝宝终于失了黏性,“啪嗒”一声掉在木地板上。 哪怕在一起快一年了,纪颂也瞬间红了脸,觉得在赵逐川面前出了糗,赶紧蹲下来要捡,赵逐川却看了那暖宝宝好一会儿,低声说:“我去年买的?” “对啊,”纪颂蹲下,起身,装作无意,话语擦过赵逐川耳廓,“你花600块钱买了200片,我还说要用到大二的。” 这一年冬天,他们刚上大一。 那晚,主城区下了稀稀拉拉的小雪。 第162章 赵逐川说这是今年京北第一场雪。 一粒粒白色的细霜像烟花爆炸后飘落的灰,落在人掌心里,手一搓,很快消失了。 路灯光下,起初只有碎尘在飘,渐渐开始映着雪,光线变亮。 才22点左右,街上行人很多,大多缩着脖子,压下帽檐,却都停下来在用手机对着天空录像、拍照,纪颂吸吸鼻子,想—— 影像存在的意义有很多种,比如讲故事,比如让人一瞬间回溯到记忆中的当下。 去年来京北时,两人拍的vlog素材还孤零零地留在硬盘里,快落了灰,纪颂到现在都没时间没空间去剪出来。 为了拖得动高清素材,他的笔记本电脑屏幕大,平时不管怎么在宿舍用电脑,都会被舍友看见,纪颂偶尔把电脑抱到床上去,剪一剪,但宿舍灯熄得早,他爱惜眼睛,抽不出太多空闲。 赵逐川安慰他:“其实不剪也行。” “为什么?” “比起把所有经过拼起来变成完整的,碎片化的记忆也很有意义。你会通过一些片段去想起来与之相关的场面。”赵逐川拿出手机看了看出租车到哪儿了,接着话题聊,“这个叫留白,对吧?” 纪颂眨眼,抖掉落在睫毛上的雪,“没错,沉默能发挥巨大的戏剧作用。怎么突然想这个,你找我借的《电影语言》看完了?” “看完了。” “你真看啊?”纪颂想起像永远看不完的《演技六讲》,还以为赵逐川借去压泡面桶的。 赵逐川的声音闷在口罩里,像加了低沉特效,“嗯。万一以后我转行做幕后?” “我才不舍得,”纪颂像被扎了一下,提高音量,“哪怕是作为观众,这是影史的损失!我第一个不同意!” 赵逐川果然被他逗笑了,嘴硬:“夸张。” 纪颂看他眉间很轻地耸动了一下,冷淡的眼眸弧度弯弯的,雪天将这样硬朗的人变得更温柔。 出租车还没来,他戴着口罩和帽子,冻得蜷缩成一团,挤在赵逐川身边叽里呱啦地讲,讲他期末周排练的剧,讲了会儿又觉得没意思,知道赵逐川的注意力都在他嘴上,没仔细听,一歪脑袋,用额头撞了赵逐川一下,撒着欢往前跑开了。 赵逐川拿手机录了纪颂顶着初雪一路往前跑的背影,配以解说:“大家好,这是我关系一般的男朋友。” 纪颂当然没听见,不然肯定马上狂奔回来给他一记飞腿! 跑了几步路,纪颂才想起他们是在等车去酒店开房,又小跑着回来,顶了一脑门儿细细的雪,雪像盐巴粒。 他想起网上那个“可靠”的两只鸽子表情包,斜着身子朝赵逐川胳膊上靠,舒舒服服的,说:“为什么今天想着去开房啊?还突然来我们班……无事献殷勤,非……” 两小时后,这场雪彻底下起来了。 “下雪啦”三个字遍布朋友圈,纪颂按着屏幕往下刷新,在手机上欣赏今年的第一场风月雪景。 风月在他身上。 脖子、肩膀、手臂,这些当着赵逐川面,俞朗漫不经意搂过的地方,全被赵逐川咬了一遍。 但都不是小孩子了,容易露出来的皮肤都没留印儿。 纪颂从暖烘烘的被窝里伸出手,薄而均匀的肌肉上溢出一层汗,肩膀那一块绽放开四五处指甲盖大小的殷红痕迹,是赵逐川的杰作。 曲起膝盖,纪颂顶起被子,想踹赵逐川。 他已经累得没办法明天一早返校了,眼圈那儿氤氲一框水汽,“你最近……是演过狼还是演过狗?” “那是刚开学时的课程,”赵逐川又咬他,成年后愈发稳重的嗓音刮得纪颂耳朵发痒,“现在要学别的了。” 纪颂敏感地喘了口气,“少败坏你们师门,你们才不教床戏……” 赵逐川笑了:“这种床戏还用学?” 要开房是因为赵逐川还惦记去年生日时那句:等成年了去开房,再喝点儿酒。 当时纪颂的出发点是两个人关系都好到这地步了,就算是搞暧昧搞不下去了,一起聊聊人生理想也行啊。 纪颂还问了赵逐川,想做为什么不回家,赵逐川说这里离学校近,怕纪颂明天赶不上早八的课。 一想到早八,纪颂又歇菜了,想想最近拿到的“娱乐至死”命题,一个翻身钻进赵逐川怀里,可惜两个男生肩膀都宽,硌得不舒服,纪颂又往上躺一点,把赵逐川抱在怀里,小声问:“你们班期末戏是不是又快上了?” “你准备来看还是送花?”赵逐川压根儿没给他别的选项。 “来看吧,”纪颂说,“送花肯定不缺我一个。而且我想送你玫瑰的……现在这个阶段肯定不行。” 在艺术院校,男生送男生玫瑰,还不如他和赵逐川直接在台下亲一个来得直接。 一月,表1班期末排的第一场戏是年代戏。 赵逐川轮了个男二的角色,穿一身浅青色老式军装,眉勾得浓,从台下观众拍的高清照片来看,他单手举着一把枪,竟有股匪气。 纪颂确实没时间抽空去看。 等自己组这边下了排练,他才匆匆赶过去,刚好碰上赵逐川和同学们一起谢幕收尾,站在台上鞠躬,底下各系来围观的校友们长枪短炮,怼着赵逐川一通拍照。 纪颂也兴致勃勃地拍。 表示:我来,我拍,我留念,我爱你! 纪颂相机焦段不够,拍了几张不太满意,干脆对赵逐川招了招手,赵逐川直接走到了纪颂跟前来。 等纪颂拍够了,赵逐川才接过场务递来的水,仰头喝了一口,问纪颂:“纪颂同学。你喝吗?” “……”纪颂被这称呼噎住,噎得想喝,旁边人多眼杂,他还是摆摆手:“赵逐川同学,我不喝。” “那帮我拿着,我去换衣服。”赵逐川又不客气了,把水放进他旁边的杯架里,又对其他前来拍摄的镜头简略扫了一眼。 纪颂“哦”了一声,还不太习惯赵逐川这种在全院面前表现出来的熟稔,他正想说什么,表1班这场次汇演结束,周六这个小剧场要另做他用,即刻有老师上来换掉了临时放置在小剧场台前的立架大海报。 换完衣服,赵逐川从更衣室走出,抹了把头发,抬起下巴,一边走,一边单手系纽扣,指节修长有力,是从领口从上往下开始系的。 等他到了纪颂眼前站定,又抬手松了顶上的前三颗纽扣。 “赵逐川……”纪颂磨牙,“故意的吧你。” 他飞快地瞄过去一眼,自己前几天才“兽性大发”揉捏过的胸膛撑着衬衫布料,春光一览无余。 赵逐川却侧着头,没说话。 纪颂随他的目光看去—— 新上的海报是一个中年男人的侧脸,他胡茬青黑,眼窝微陷,鼻梁勉强出色,算不上帅得惊天动地,但就是有股别样的忧郁和拒人于千里之外。 【辛·声:时间的岩刻】 是那个香港音乐制作人辛岩面对声音学院学生开展的分享会。 “哇。”纪颂感叹,“请这么大的腕儿。” 赵逐川没接话。 “等等,”纪颂把住赵逐川的肩膀,“你别动。” 赵逐川破天荒没听他的,回过头来,挑眉道:“怎么了?” “刚才像幻视你以后老掉了,留胡子了……”纪颂特别小声,“怪不得网上也有人怀疑辛岩是你生物学父亲。” 赵逐川假意路过他,轻飘飘落下:“宝贝真聪明。” “别乱叫。”纪颂仰头猛喝几口矿泉水,喉咙咕噜咕噜直响。 赵逐川仍是那副淡定样子,点头:“其实我也怀疑。” 捏住他肩头的那只手紧了紧:“……” 作者有话说: n年没有9月份这么冷过了——(狂擤鼻涕 大家注意降温,沿海的宝们小心台风啊——(呜呜 虽迟但到,光荣发烧[爆哭]。 第105章 冬至 辛岩毕竟和赵添青传过一段, 于情于理,赵逐川都不该出现在现场。 一听赵逐川还真留了空闲时间,纪颂下意识:“你真要去啊?你妈……” 奇了, 他男朋友一向两耳不闻窗外事, 一心只演好自己的戏, 什么时候还主动去听什么会? “我妈最近被狗仔缠得烦, 没时间管我。”赵逐川嘴硬,“我有赠票。” “第一回听说学院分享会还要票,”纪颂捏他一张木木的脸, 想把这面具捏碎, 放软了语调, 引导着, “你好奇就好奇呗……我是指好奇辛岩这个人。” 赵逐川还绷着:“还好吧。” “我陪你去看?” 赵逐川:“我一个人还行。带上你就太扎眼了。” 纪颂简直无法反驳。 他给赵逐川留了空间,没再继续聊这件事情, 而赵逐川则搞了副框架眼镜,穿了件宽大的羽绒服,兀自出现在分享会现场最偏僻的角落。 分享会说是面对声音学院的师生开放, 实则现场还来了不少从外面想办法进来的粉丝。 第163章 大多数粉丝为业内人士, 知道辛岩近十年都很少和内地导演合作, 后期配乐作品多发行在港澳台地区,难有机会在内地露面。 离他上一次来京影做业内分享已快20年。 话还是那些话, 什么累计配乐票房近400亿元、多首插曲成为全民热曲、斩获多项原创音乐奖等等—— 赵逐川在百度百科上都看腻了。 可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面真实的、活生生的辛岩。 辛岩在关于赵逐川的“爸爸去哪儿”讨论帖中热度已上升至前五,第一名仍是靳霄, 断层式的。 他妈和靳霄的粉丝甚至还有cp粉。 同门、姐狗、破镜重圆、强取豪夺等等热门tag全往上加,有分析赵逐川五官走向像爹还是像妈的,有捋顺赵添青和靳霄20多年感情时间线的…… 纪颂还转发过一篇偶然刷到的同人文,犀利评价:靳叔哪有这么油腻! 【1101:他在我妈面前比文里油腻多了。】 【蝉:流汗.jpg】 【1101:回头让你见识见识。】 【蝉:见家长啊, 那我要不要买点什么烟酒茶糖的?】 赵逐川对纪颂满嘴跑火车的聊天已习以为常,如果以后真有这么一天,要带纪颂见他亲妈和准后爸,纪颂那眼珠绝对目不别视地盯着两人看……没有影视工作者能顶得住在线下见到那样般配的两张脸。 其实台上三个中年人坐在椅子上畅聊了些什么,赵逐川没仔细听。 他只记得声音学院学生放大屏幕的剪辑时,有提到辛岩某年在ost发行两个月内斩获五大金奖的《灯如昼》,歌曲mv全是赵添青的脸。 打扮得再低调,赵逐川在一众人中坐着也惹眼,早就有观众在入场时就看见了他,碍于是私下活动,又看赵逐川气场颇冷,不敢喊他名字。 在赵添青的片段出现时,那些人终于忍不住纷纷扭头看来。 赵逐川处变不惊,抱胳膊坐着,抬手大方打了个招呼。 经历过了这大半年的火热曝光,赵逐川早就习惯了眼前人挤人的盛况,一眼望去,谁的脸他都记不住,光记得眼花缭乱的手机壳了。 这么久了,要让他在私底下都对着闪光灯不眨眼,还是很难。 可赵添青一出道就会了,不仅走红毯、接受采访如此,连私底下走机场和偶遇图都没崩过,笑容永远灿烂,气场全开,自信满满。 有时候,他是觉得他妈有点儿累,太坚强,要应付的不止那些难听的流言蜚语,还有穿高跟鞋站好几个小时的活动、精致到像面具的全妆,面对记者刁钻的问题,还得在极快的时间内反映出最佳答案,以免闹了笑话。 20岁的赵添青你问我答,现在40岁的赵添青谁也不惯着,早就有拒绝回答的资格。 19岁的赵逐川也揣着很多问题,不知道如何对妈妈开口。 这么多年下来,赵添青不欠谁的,赵逐川知道。 看完分享会,赵逐川没留下,一向沉静的他难得有些心慌,转身混进声音学院的同学们往外走的人堆里,从剧场侧门出去了。 他约了纪颂到校门外见。 期末周,全校上下几乎所有人都忙得像陀螺,纪颂终于在这样特殊的时间逮到一丝喘气的机会,趁着天黑,学校门口的大路只有往来车辆,一眼瞄到在树下等他的赵逐川,又很默契地小跑过去,没停留,直接路过赵逐川,赵逐川会意,转身跟上他。 两人往前走了几百米,终于拐进一处巷子里。 纪颂搓搓手,张口呼出一片白雾,赵逐川瞥他一眼,抬手将其嘴巴捏成“o”型,凑近了点儿。 赵逐川嗓音很淡:“今天乖。” 纪颂知道他什么意思。 他马上垂下眼,抿了抿唇:“每天都乖。” 嗯,还不是前段时间跟着组里通宵改剧本嘛! 他们组的酒瓶子垒成小山,空瓶子被捏扁了倒在地上,被风吹得滚几圈,能发出银铃般的响,有次纪颂晚上发了烧,额头贴个退烧贴,同组组员“啪”地扣开一瓶冰啤酒,问他要不要来点儿,综合一下体温,说不定能降下去。 当时搭的场景很简陋,残垣断壁,拿来的道具黑烟跟着鼓风箱哗啦啦地吹,唐千淳递来一根女士烟,纪颂想着味儿小,接过了就抽了,一根烟还没燃到一半,后脖颈直接被人提溜着拎起来。 他现在都记得赵逐川站在他身后的表情。 冷漠、愠怒,像两个人根本不认识,他成了路边的一只流浪猫。 他跌跌撞撞地跟着赵逐川跑出去,楼道里没开灯,导演系凌晨0点过的教学楼已经人迹罕至,两个人面对面喘着气,赵逐川气得一句话说不出来,纪颂烟还没掐,飘起来的白雾往上涌,落到眼前变成了云—— 声控灯没亮,赵逐川走近了两步,手掌扣住纪颂的后脑勺,两人对视了几秒,不知道怎么就吻到一起去了。 那是第一次在学院范围内的亲密。 明明是隆冬的夜,纪颂追出来得匆忙,只穿了一件很薄的长袖底衫,却出了一身的汗。 紧张、激动,又委屈。 现在的情绪也差不多,还多了点儿担忧。 纪颂是不敢偷摸摸抽烟了,但他们班有烟瘾的同学多,有时候在剧场排戏也抽,纪颂怕自己被腌入味,有时候如果时间不紧,他就会先回宿舍洗个澡、换身衣服再去见赵逐川。 两人继续一言不发地往前走。 纪颂问:“这么突然约我吃晚饭,想吃什么?” 赵逐川的下巴和嘴闷在高领毛衣里,高挺的鼻梁将其撑起柔韧的弧度,“炸鸡、可乐、薯条。” 其实纪颂也馋,但还是不放过调笑男朋友的机会,“你几岁了?” “19岁,”赵逐川强调,“吃这些才能心情好。” “你明天不是还有大戏么,不怕长痘啊?” “我生啃小米辣都不长痘。” “哈,”纪颂哼声,“谁不是!” 两人头一次选了家很平价的餐厅,都穿着一身黑色羽绒服,戴着连帽,缩成一团坐在面朝落地窗的靠边位置。 赵逐川今天像有心事,纪颂能感觉得出来,除了做爱和多亲几口,抱几下,他实在想不出来有什么立竿见影的安慰方法…… 人和人之间的悲欢永远无法相通,他无法感同身受赵逐川的困境,但他会因为赵逐川难过而难过。 他又想起在集星时,赵逐川一个人趴在桌子上哭的那天,那是纪颂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心灵感应,当时的眼泪几乎不受控制,而今天,这种心尖泛酸的情绪再次来临。 辛岩这种咖位的大腕儿,几年都不出现,现在突然跑到学院院系来开分享会,说白了就是刷脸,有匠气,想把经验代代相传,但这一行为发生在多年行事本就自视清高、专注创作的辛岩身上来说并不合理,甚至很突然。 一口冰可乐喝下去,透心凉。 纪颂“啊”了一声,下意识要去亲赵逐川,又反应过来,眼前是透明玻璃,室内又亮着灯,他们坐在这儿像开新闻发布会似的,谁路过都能看见有两个大帅哥在这儿偷亲。 他硬生生忍住了冲动,嘴上小声犯坏:“老公,好想让你现在就感受一下我冰冰凉凉的吻。” “……” 赵逐川被他的称呼噎了半秒,继续蘸薯条,“等放假回家,你亲完冰箱冻库再亲我也是一样的效果。” 纪颂:“不理你五分钟。” 赵逐川:“有点久。” 纪颂想了想,“好吧。那改成两分钟。” 看赵逐川嘴对嘴喝他的可乐,脸又发烫了。 这几个月,赵逐川频繁来导演系找他,请水都请了两次了,现在全系都知道他和赵逐川是好到能喝同一瓶矿泉水的关系。 他点开软件,主页消息铺天盖地: 【曝赵添青儿子生父是靳霄,细节被扒出!网友:想不到】 【赵添青潇洒人生:男友不断,孩子生父再惹争议!】 纪颂反复仔细看网友把赵逐川和靳霄正脸拼到一起对比图,再看网上拼的“一家三口”,越研究,越说不出…… 赵逐川是像靳霄,还是像和赵添青生活了很久的靳霄? 瞥一眼他手机上的内容,赵逐川把他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提醒:“两分钟到了。” 刚想说话,纪颂听见他问:“你觉得我和辛岩像不像?” 辛岩啊。 这名字最近的出现频率太高了。 这人40多岁结婚,老婆是圈外人,没儿女,隐退已有一段时间,年龄大了,经不起各地宣发的折腾,再加上前些年得了个什么病,需要静养,除了接点儿各大电影ost作曲单子,他很少出现在公众面前。 “辛岩?我还是觉得不像啊。”纪颂低头,对手机麦克风小声道:“请帮我搜索辛岩的照片。” 赵逐川看他吃个饭不消停的样子,捏了捏纪颂的耳朵。 照片显示出来了。 第164章 纪颂看看手机,又看看赵逐川,脖子扭疼了,这套动作重复了十来次,又逼着赵逐川做出和照片上辛岩一样的神情,疑惑道:“不像啊。” “他都老成这样了,”赵逐川拿过纪颂的手机,学他刚才的样子,低声:“请帮我搜索辛岩年轻时的照片。” 望着手机出神几秒,纪颂抬起手,五指合拢,挡住屏幕上辛岩的半边脸—— 上半张脸不像。 下半张脸也没多大相似之处。 但赵逐川不说话时常常面无表情,那股厌世感和辛岩30岁出头时在架子鼓前搞创作,叼着烟,落拓不羁的模样倒是如出一辙。 是啊,那时候的赵添青,年少成名,戏约不断,各种类型的片儿都尝试过,什么大帅哥没见过、没合作过? 早就审美疲劳眼花缭乱了,唯一能打动她,且让她年少轻狂,愿意自砸饭碗未婚生子的,只有一种可能性,大才子,而且是公认的才华横溢,独一份的气质。 仔细推算了赵添青和辛岩合作《灯如昼》的时间,纪颂隐约有了预感,却不好直接给赵逐川说出他的答案。 “颂颂。”赵逐川开了口,“今天我走的时候……” 他顿了顿。 纪颂一激灵,音量不自觉变小:“他来找你了?” 他们都知道“他”是指谁。 “不是,”赵逐川皱着眉,一直以来能轻松应对任何事情的他终于显露出细微的苦恼,“我走得太急,没有回头看。今天和他一起来的另一位前辈找到我说,我走了,辛岩也离席了。然后我收到一条验证消息。” 赵逐川把手机摊在桌面,纪颂“嘎嘣”咬碎嘴里含着的冰块儿。 手机上显示,好友验证:辛,请求添加您为好友。 纪颂心跳加快,“你给阿姨……或者圆姐说了吗?” “没有。”赵逐川学他把冰块儿含在嘴里,“我只告诉了你。” 作者有话说: 【有男朋友真的很爽啊观察团】 小赵:……他真的很像那种冬天会去舔铁栏杆的小孩儿。 对什么都很好奇的活蹦乱跳颂:等再冷点儿我试试! 小赵将其拖走:祖宗你还是回我家舔冻库吧。 颂:那你呢! 小赵:我舔你啊。 颂:[爱心眼] - 降温来得太快啦[爆哭],注意身体啊大家。 [抱抱] 最近签特签也好忙,不过快放国庆节了,好开心! 第106章 冬至 “然后呢?” “我没通过验证。” “为什么?” “为什么要通过?” 赵逐川不惯用反问句抛向纪颂, 这样太尖锐,会把纪颂气球一样的心扎出一个小洞,他翻身曲起膝盖, 伸手拽过同样半裸着上身的纪颂, 学读高三时解开外套把对方搂进怀里的动作, 抱住眼前唯一有温度的热源。 他低声笑道:“我没有认他的必要, 他没有认我的资格。” 距离辛岩突然找上门来已经过去无数个三天,验证消息早已过期。 赵逐川后续又收到过几次验证消息,他没点拒绝, 也没点通过。 这事没有隐瞒太久, 为了避免辛岩找媒体发难, 赵逐川还是飞了一趟厦门探班, 在他妈的房车里待了一会儿。 纪颂带着浓重的鼻音:“你当时怎么问的?” “我没问,我只是把他的验证消息给我妈看。我妈很淡定, 我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她说,我快上高三那年,辛岩联系过她。” “所以她同意你来集星念书, 是躲媒体, 也是躲辛岩?” 赵逐川绷着唇角, 哑声:“我不确定。” 好在辛岩做事还不算“赶尽杀绝”,没有仗着身份便利, 唐突地跑来表演系堵他。 “那阿姨她……”赵添青那张脸和年龄感实在挂不上钩,纪颂想了想, 免得和赵逐川差辈儿,还是得这么叫,“没有给你什么别的交代和解释吗?” “就是你之前猜测的那样。《灯如昼》剧组,20年前。”赵逐川说, “他们俩没谈几个月,就有了我。” 纪颂反手抱住赵逐川的脑袋,很轻地拍了两下。 赵逐川愣了片刻,垂眸亲了亲纪颂搂过来的手臂,一时间不知道谁安慰谁了,说:“我真没事。” 纪颂还在思考。 辛岩是做音乐监制的,能监制舞台歌曲,从单曲到填词,是全方位大监制大全能,这样的男人,脸再长成普普通通的帅,只要是五官端正,都很让人动心。 而且,大帅哥和大美女反而生不出什么特别好看的小孩儿,基因彩票往往是因为父母某一方的五官特别出众,遗传不满,才能出奇迹。 辛岩为人低调、谦和,与赵添青风风火火的性子恰好互补,彼此会有致命的吸引力再正常不过。 那时候的赵添青20来岁,年少成名,最容易为爱情不顾一切。 当时,辛岩是电影音乐总监制,主题曲、配乐到mv的呈现都由他来负责,音乐监制还需要跟组、跟剧本会,创作要依据主角性格,需要看人物小传来写曲子,和赵添青的私下交集在所难免。 赵添青有作为演员的呈现和理解,辛岩有对画面的融合和表现,一部《灯如昼》前前后后拍了三个月,志同道合和相见恨晚都有了。 为了躲狂热的男粉丝,赵添青偶尔会走员工通道,两人经常遇见,等电影杀青,辛岩回了香港接了别的作曲,等电影经历漫长的制作后隆重上映,获奖无数,1岁的赵逐川都会扶着沙发站起来了。 赵逐川还说:“之前我总觉得辛岩的歌耳熟。现在想想,应该是因为小时候我妈时不时会在家里放。” “那你们打算怎么办?”纪颂问。 这不单单是赵逐川和辛岩两人之间的债。 “我妈说,随我。”赵逐川说,“我今年20岁了,就像你爸之前想的,正式成为了一个独立的个体,连姓名都可以想改就改了。” 纪颂心里发慌,顺手捞了个软枕抱在怀里,“你怎么想的?” 先是沉默了几秒,赵逐川的指尖捋过纪颂的发梢,说:“其实我是个害怕改变的人。” “所以就不变吗?” “当时剧组在上海的古镇取景,那里选址偏僻,只有卫生院。我妈为了纪念我的到来,把在卫生院查出怀孕的手写单留到了现在。但辛岩却劝我妈把我打了。”赵逐川停顿了下,语气平静,“这段时间,我妈和靳叔被媒体拍到了不少次,我不希望任何人给他们添堵。” 20年的光阴,在他冷淡缜密的口吻中一眨眼而过。 赵逐川还说:“我当下也过得很好,不想有人打扰。” 纪颂明白赵逐川的用意。 他狠吸一口气,眼里蓄起风刀逼出来的泪。 赵逐川最怕看到纪颂流眼泪,凑近去捏了捏他的脸,好笑地看着他,说:“以不变应万变是最好的选择。” 在别人眼里,赵逐川什么都不缺,又换过那么多学校,很能适应新环境,他应当是勇于尝试新鲜事物的…… 他其实最害怕改变。 像他在乎纪颂中途转班,在乎不在同一所大学,在乎他自己能力有限,到头来什么都抓不住。 所以他要自主掌握进入三校的资格,要成为能在生活中,能把最鲜活、最会爱人的纪颂装进镜头里的那个人。 恒温住宅不能开窗。 但赵逐川还是开了会儿,说是透透气。 毕竟他们花了小半天的时间赖在床上,房内透气性强不过满身燥热,空气逐渐变得潮湿而粘稠。 他下半身穿了条纯黑西裤,裤腰松垮地搭在胯骨上,上半身不着寸缕,臂膀捆一圈黑色袖箍,领带已被扯歪…… 这造型据说是纪颂梦到的。 赵逐川轮廓长开了,两条长腿率先横跨少年时代结束后的尴尬期,比纪颂见过的任何一位荧屏男星都更具吸引力。 纪颂拿了台相机来,说是要给赵逐川拍写真,连按了好几张,一股股欲念往脑门儿上冲,纪颂伸出清亮的舌尖,把嘴唇舔得湿润,单膝跪上床沿,手臂撑着床垫,掌心轻轻陷下去一块,倾身往前,说,搞不动艺术了,赵逐川,我搞你吧。 最后当然是搞到了,还搞爽了—— 纪颂认为跨腿骑在上面也是一种搞。 距离第一次亲密接触已经过了一整年,两人对彼此身体的熟悉度再次上了一个台阶,有时候纪颂觉得赵逐川是上天派来收他的,见过了这张脸,在监视器里再见学院里任何一张脸…… 他总是觉得,还不够。 做演员要做到像赵逐川那样,收音麦听得见你毛孔的翕张,镜头是观众的眼睛。 我希望,没有人能不看你。 导演系公开办期末影展的那天,纪颂拍的实验小短片表现平平,学院派老师不太喜欢,但在系里却意外地受欢迎,他被民意投上台去发言。 作为全院的王牌专业,导演系人虽然少,但号召力够强,每一届的受关注度都非常之高,小剧场座位上坐满了师生,都在翘首以盼今年的新苗苗。 第165章 苗苗年年栽种,却少有杀出重围的。 主持人笑着邀请纪颂上台,聊了会儿创作感悟,有同学没提前打招呼,飞奔上台送花,纪颂大方接过了花,笑得很甜。 主持人也很会问,问他怎么能说服院里好几个系的同学来帮忙拍实验片的,纪颂笑着说靠脸,底下一阵尖叫起哄,像铺开的热浪。 主持人又问他下一部片想找谁拍,从表演系借来的主持人毛遂自荐,纪颂不笑了,拿着话筒认真回答,你们系的赵逐川啊。 放假后没几天,纪颂和宫雪在校外附近的餐馆约着吃了一顿饭。 室内烧起了暖气,临街的座位挨着窗户,朦朦胧胧一片蒸汽成雾,街灯上悬挂的大红灯笼在视线里晕开艳红的光圈。 天空很低,树枝没有叶片,赵逐川朋友圈背景图一个样。 只有入冬时,纪颂才有来到京北的实感。 摆在桌面上的手机轻震,那潭死水终于再起波澜,宋微澜考完了统考,雄赳赳地报了校考,刚进复试,摩拳擦掌等着来京北再试一试。 纪颂才大一,又忙,还没有监考的资格,没被选上去考点帮忙,只说一定请宋微澜在京北吃顿饭。 【班班金:谁能想到我们上一届表一的故事还有后续啊,抹泪。】 宫雪接过纪颂盛的一碗热汤,笑了:“我们纪颂还真是成熟不少了,已经学会成年人的生存之道了。” “嗯?”纪颂坐下,“哎呀,我都20啦。” “约饭啊,在饭桌上解决事情,联络感情。别说得像你40岁了一样。”宫雪的手指按在桌面一本书上,这本书被纪颂保管得很好,《二十岁的夏天》六字依旧明亮。 宫雪跟了几个月组,这才有空回学校来,听说了她从集星带上来的三个孩子已成了院校风云人物,对赵逐川的身份很惊讶,没多问什么,倒是笑着聊八卦:“孟檀今天什么事?” “有好几家公司想签她,最近在选,今晚估计吃饭去了。” “况野呢?你们还有联系吗?” “有的!他在排话剧,男三呢,这一个月都很忙。” “都还不错嘛,”宫雪说,“表二那个萧杉你还有印象没有?” 恩师在前,纪颂有安全感,在集星那会儿的直率又冒了头,喜恶全在脸上:“这人讨厌得很。” “他去年文化分没过,今年又复读了,估计还是冲着京影和央戏来的。他金主来探班,我看萧杉跟着他来的,被带去大监给老板们看了。” “金主?”纪颂挑眉,除了赵逐川,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统考时在楼道听见的事情。 “都知道啊,都上那种爆料小长条了……”宫雪说,“还好你学的导演,系里后台够硬,不然就你这长相,以后我都得担心。” 纪颂托着腮笑起来:“我后台也硬。” 从开学时,赵逐川就给他说过了,别乱喝酒,别去特别不熟悉的局,饭局突然来了不认识的一群人,记得发短信和定位,切记保持清醒。 萧杉应该很后悔在楼上泼他那一遭,险些和赵逐川正面干上一架。 “最好是哦,你才大一呢,”宫雪语调温柔,“纪颂,老师希望你永远都保持这样的状态,这样的热情。” 纪颂笑了笑,吐槽:“雪姐,我好怕你学我们院儿里那些老头,下一句话就是,未来是你们年轻人的。” 宫雪赶紧立起那本书,遮住自己笑得太厉害的脸。 窗外天色暗下来,又开始飘雪。 纪颂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点进软件直播,把手机立起来放到打蘸料的碗碟边,镜头刚好切到第一回单独出场的赵逐川。 全黑深v西装,极淡的妆,耳垂扣一枚黑色小闪钻。 那天晚上,饭局散得晚,纪颂送宫雪上了专车,记了车牌号,又自己打了个车,一个人站在街边吹了会儿冷风,听雪花落在地上啪嗒的响声,突然取消了订单,下巴缩在围巾里,往两个人住处所在的方向走了快两公里的路。 风很大,深夜23点后北方的广场上鲜有行人,纪颂顶着一脑门儿风往前走,走了几步,又想起赵逐川说要背着风走,转身往风里躺。 他在冷空气里站了会儿,找了个公交站的长凳坐下,戴上耳机,把赵逐川今晚参加晚宴的直播切片看完。 取下手套,纪颂裸露在外的那只手在衣兜里掏了掏,拿出一只超小密封袋妥善装着的白钻耳钉。 一辆公交车停在跟前,黄白车灯交映着打上站牌立柱,纪颂身后的广告灯箱亮起来,是赵添青作为首位中国品牌大使代言某珠宝奢牌的脸。 纪颂回过身,头一歪,动作一顿不顿地,把小耳钉戴上了耳朵。 赵添青有意让赵逐川多磨炼,没摆那种非男主角不接的架子,安排他在假期接了个需要化战损妆的角色,演一部古装武侠里的高冷小师弟,人设很讨喜,不会被骂,还圈粉,但出场没几集就要被砍成血雾,临死前吐血吐出喷泉的那种美强惨。 影视基地在怀柔区。 纪颂没去跟组,假期留在京北跟着也不回家的同学们跑剧组,去当助理,什么活儿都得学会干一点。 他实习的地方在市里,完全没时间去探赵逐川的班,过去往返将近三个小时,时间根本耗不起。 纪颂对男朋友第二次进组很好奇。 严格意义上来说,第一次进组是在集星那会儿他们去客串网络大电影,那时候还心怀期待为爱发电,现在只剩下累了。 他每天都让赵逐川把上妆的照片发过来。 【蝉:虽然知道是假的,但是看到你这个样子,还是很难受……】 一连发过去四五个哭哭的可怜表情包,这是他平时用得最多的。 没一会儿,赵逐川又甩过来一张他满脸是血躺在地上的。 少年一袭玄色劲装,头套严丝合缝,五官浓重,一把鞘上缠紧银绳的长剑刺入他的胸膛,胸前戏服粗糙的布料被饱满的胸肌撑得发紧。 【1101:我死了。】 【蝉:……】 看广告能复活你吗? 高考完没体验过染发一条龙,纪颂现在才感觉到大学带来的自由,在开学前去染了个栗棕色的头发,发丝碎碎的,衬得他肤色更白了。 赵逐川伸手一薅上去,质感软乎,让人上瘾。 他没事儿就去揉纪颂的脑袋,揉得纪颂缩着脖子躲。 熬过刚开学半年的迷茫期,纪颂又像小火焰般点燃干劲,又开始爱笑了,他眼尾微微上扬,笑起来坦荡又热烈,发尾扫过赵逐川的脖根,赵逐川的眉心轻拧起来,纪颂猜他肯定很痒。 染了浅色头发后,纪颂的棕毛经常反光刺眼,被组里的摄影老师拿着激光笔赶来赶去,哪里都不让他站那儿,被赶得满现场跑。 有时候他站在机器后面,摄影师会喊:“穿帮了!不能站!白衣服反光!” 拍戏架的机器有abc三个机位,a机是轨道滑行,b机是固定机位,c机是摇臂,他被专业老师推荐来的这个年代片儿剧组投资重,规模大,加到了d和e,机子一多,纪颂脑子也发蒙,实在没落脚的地儿了,小声说:“b机不穿,说我穿啊?” 摄影大哥从c机后面探出脑袋,好笑道:“你刚是不是站在玻璃附近了?” 纪颂:“……” 此类乌龙,数不胜数,完全没有学生剧组里面那么简单。 还好他性格使然,不会怯场,几天混下来,他好像和谁都认识了,都能说上几句话,还有同事会主动和他开玩笑,谁的开场白都是那句:你和赵逐川认识啊? 纪颂会爽快地应下,再笑眯眯地回避有关于赵逐川个人的所有问题。 “他有女朋友吗?” “没有。” “那有男朋友吗?” 这显然是个坑,纪颂反应极快:“也没有!” “赵逐川长得像他妈还是像他爸?” “像妈吧,毕竟他爸我也没见过。” “他高中就这么好看?” “高中是好看的初级版,现在是升级版,到颜巅还有几年。” …… 上一天实习下来,纪颂浑身像被剧组抬道具的十个彪形大汉暴打过,裤子捋起来全是磕磕碰碰的淤青。 心疼得赵逐川说晚上回来要把他扒光,说要检查一下还有哪儿有伤口…… 赵逐川自己花钱雇的商务车在地库门口停下。 这是他们在外每天难得能透一口气的机会,赵逐川习惯了和纪颂散步从地库上单元楼,顺手帮纪颂把围巾拉紧,看他恹恹的,喊他:“颂颂。” 纪颂像霜打过的茄子:“啊。” 赵逐川说:“长剧剧组太累了,一忙就得几个月。宫雪老师她那个组的邀请,你真不打算去?” “电影项目得好几年。” “不用盯得这么紧,没这么费劲儿。” 纪颂抬眼,伸手攥住赵逐川一只手指,小声:“电影剧组没人味儿啊,大家都是一脸行尸走肉,怨气重得很,属于美术从楼上掉下来死了这边都要喊场务赶紧打扫的那种。” 第166章 赵逐川显然噎了一下:“这么狠。” 地库光明敞亮,一辆辆豪车并排停着,纪颂被转移了注意力,看了好一会儿,觉得冷了,脚下步子加快,想拉着赵逐川赶紧上楼亲嘴去。 往前没走几步,却看到单元门外斜倚着一个人,身影算不上熟悉,也在近来颇有存在感。 “小川……”他站起来,近距离这么一看,和年轻时的面孔已两模两样,“小川。” 他普通话标准,听不出什么港普。 赵逐川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手臂挡在纪颂身前,纪颂抱着他的胳膊,这才马上松开,汗水猛地捂湿手心,后背惊出一层冷汗。 一束白炽车灯从远处照亮了车库入户门厅前这小片空地。 纪颂一回头,看见另一辆眼熟的商务车朝这里驶来。 那是…… 赵添青的车。 去京影参加线下考试那天,纪颂见过的,他记性能好到过目不忘,就是这个车牌绝不会错。 赵逐川很冷静:“我妈。” 纪颂冷静不了:“好像是。” 事件的风暴中心人物垂下眼眸,眼皮薄薄的,没什么表情:“如果没猜错,今天靳叔也在。” 纪颂倒吸一口凉气,“这么热闹……你家开上明星见面会了。” “可能是吧。”赵逐川居然还笑得出来。 “现在我一个人跑,”纪颂紧张地耳朵唰地红了,“还是你和我一起啊?” 作者有话说: 【有男朋友就是爽啊观察团[红心]】 颂:何德何能,我能在地库见到这三位大腕儿…… 小赵:我也是大腕儿。 颂抱起手臂找了一副墨镜戴上[墨镜]:那我是大腕儿的大腕儿! - 小赵家好热闹啊。 我爬去过生日了[哈哈大笑]。 第107章 冬至 “都不跑。小事, ” 赵逐川朝单元门内的小会客厅抬了抬下巴,“你过去等我一下。” 负一楼单元门内摆着几套小茶几与软椅,供给业主临时使用。 住宅容积率非常低, 每户配四个车位, 一梯一户, 日常出入基本和邻居不会打照面, 车位都空着,短时间内没有人过。 纪颂就近找了个背对着的位置坐下。 免得被赵添青集火,他这样假装看不见听不着比较礼貌。 赵添青应该会介意此时有外人在场。 场面混乱得她都没功夫好奇儿子为什么带个男同学回家。 如果换做20年前, 靳霄年轻气盛, 可能会冲上去一拳头把辛岩的鼻子打歪, 再全家一起上热搜头条, 亲爹后爹整整齐齐,一个都不落下。 包括意外入镜的纪颂。 但现阶段, 年龄和阅历影响了解决问题的态度,靳霄只是阴沉着脸匆匆下车,绕到车边给赵添青拉开了门。 在这爱恨纠葛的小20年里, 辛岩和靳霄在各大影视节上打过照面, 但靳霄主攻长剧, 辛岩主攻大荧幕,再加上这几年经济萧条, 辛岩下凡接了一些大制作长剧的单子,又碰上靳霄减少了进组, 留更多时间陪伴赵添青,两人之间完全没有接触的机会。 至于那个黎意,媒体都默认两人同框不到一起去,走红毯分先后顺序, 两个人的排序间都得隔上好几个人。 一见气氛有异,开车的司机立刻松了安全带,坐在驾驶位上一动不动,习惯性地朝地库其他角落观察。 赵添青的眼神轻巧扫过纪颂的背影,皱了皱眉。 赵逐川捕捉到她的微表情,简短地答:“那是纪颂。” 地库里亮着灯的,除了这辆商务车,还有一辆纯黑色轿车,挂的京a牌照,车上还有人在坐着等,赵添青还没下车时就看见了,她猜那是辛岩带的助理。 靳霄上前一步,直接问:“你找谁?” 辛岩出声:“靳霄?” 他眯起眼,一顶藏蓝色帽檐压在眉毛上,很没精气神。 “哦,”靳霄假装才看清对方的脸,了然,“你啊。” 见辛岩想朝赵逐川走近,靳霄伸出手抵在辛岩肩膀上,语气很不好:“你是堵人还是找人?” 还不等辛岩开口,靳霄又拧着眉说:“你怎么进来的?这是私家住宅,你再不走我叫保安队下来了。” 辛岩张嘴,一口粤语流利,一字字地滚出来,纪颂听了个大概,就是说他是在这里等赵逐川的,不是要堵人,也没想到会遇到你们云云。 赵逐川仍在原地站着,神情很是戒备。 他垂在身侧的手握紧了又松开,浮起一层汗,怎么都擦不干。 他从小到大的生活环境安静、单一,妈妈没有多少兄弟姐妹,所以连家里同时三个长辈在场的场面很少见。 靳霄是北方人,根本听不明白辛岩叽里咕噜在说什么,耐心告罄,见辛岩还有要堵上跟前来的意思,往前用力推了他一下。 辛岩后背“咣”一声靠上单元门! 玻璃震得直响,那辆黑车的门马上开了,辛岩做个制止动作,反手握住靳霄的腕骨,瞪眼道:“冇你事。” 靳霄手指着辛岩,压低怒火与嗓音:“我警告你,离远点儿,再靠近他我要动手了。” “靳霄。”赵添青喊了一声。 赵逐川记忆中的靳霄一直八面玲珑,任何人事都能接待得周到,极少会这样急赤白脸,他迈腿朝靳霄那边靠了靠,三个人一同与辛岩保持了一米多的距离。 赵添青闭了闭眼,扶住靳霄挡过来的手臂,安慰地拍了拍,“你去车上等我。” 转过头来,赵添青忽然有些气喘:“你找我儿子干什么?” “添青,唔好误会呀。冇其他意思……我只想来看看他。”辛岩说长句时口音反复横跳,普通话并不流畅,声音慢慢变小,“添青,添青。” 他比赵添青大好几岁,来时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时隔多年再见,两边眉毛略微下垂,嘴边单侧有一道深深的皱纹,嘴唇发紫,颇显憔悴,如果扔到人群中去,不认识他的,也只会认为是个相貌俊雅的普通中年人。 赵添青勾手指:“儿子。” 赵逐川迈步走到她身边。 赵添青单手插兜,她穿着西裤,举止很干练,“你想跟他聊聊吗?” 摇头。 “那行,你可以走了,”赵添青回头,“还是说,辛岩,你想跟我聊?”在得到肯定答复后,赵添青指向在一旁停车位停了许久的黑车,说:“去你车上。” 辛岩放软调子:“添青。” 赵添青没理他,而辛岩的助理下了车,也喊了声:“添青姐。” 点过头后,赵添青给靳霄交代了几句,坐进车内,助理在离车头两米的空地站着,看起来比谁都紧张。 助理小心翼翼地观察几步开外的、那个陌生的少年。 等赵逐川抬眼看过来,他讪笑着想打招呼,可赵逐川的视线只是轻巧地扫过他。 靳霄摸了根烟出来,焰火点燃烟丝。 他咬紧滤嘴,站在地库半人高的墨绿色垃圾桶旁边,脑袋低垂着,看上去有些失魂落魄,样子很像他年轻时演的某部民国剧中飞扬跋扈的白大少爷,都说演员的成名角色往往和自身性格有相似之处,赵逐川认为靳霄身上是有些江湖匪气的。 地库空旷而冷清,照明灯常亮。 辛岩和赵添青两人分别坐在主副驾,不知道在交谈什么,相互态度还算客气,辛岩情绪激动了一瞬,手拍打在方向盘上,不慎按开雨刮器,一阵阵机械臂摆动的响声划破了寂静。 赵逐川与靳霄、赵添青之间形成了一个三角形,各自在一头。 走到靳霄身边去,赵逐川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五指收紧了下,“没事的。” “你这臭小子,反过来安慰我了。”靳霄苦笑。 “相信我妈。”赵逐川惜字如金。 靳霄掐了烟:“别说我了。你呢?” “我什么?”赵逐川冷着脸,“我从小到大就没爹。小时候没想过有,长大是不稀罕有。这点您比我清楚多了。” “您什么您,”靳霄很想翻他白眼,“您怎么天天带男同学回家啊?” “总不能带女同学回家。” “……”听他这么回答,靳霄噎了下,“你还真会聊天。” 赵逐川并未做别的解释,问:“我妈大半夜来这边找我,是提前知道那个人来了?” “不是啊!是你妈煲了鸡汤。她说你最近在剧组肯定吃不好,就自己做了给你送点儿。” 赵逐川一言难尽:“她煲的汤?” 靳霄强调:“亲手。” 长这么大,赵逐川没吃过几顿赵添青做的饭,在辽东时,赵添青偶尔会帮着姥姥和姥爷打下手,当墩子,主打一个重在心意,可最近小一年,赵添青熬安神汤,又煲汤,听说有时候还会煮碗面条,总算沾染了点儿“凡”气,身旁都有靳霄参与其中。 靳霄很会做饭,参加过几档综艺美食节目,对吃食颇有研究,赵添青爱屋及乌,也就想学着弄一点,只是都不太好吃。 第167章 她是幸福的吧? 她是幸福的,就最好不过了。 赵逐川在17岁遇见了纪颂,稳定得太早,年少的爱意模糊了前路的坎坷,他从未形单影只,更不能明白“年少不可得之梦终将困扰一生”是什么感觉,所以他怀疑过,像赵添青和靳霄这样兜兜转转才在一起的,是因为爱情还是寂寞? 可能都有吧,每个阶段的感受不同,选择也会不同。 很多感情都如此,只有在最纯粹、最天真的年纪遇到的那个人,才能够在生命里留下最不可替代的一章。 十几岁的人生不可能再重来,而二十多岁、三十多岁的人生……匆匆过隙,按了快进键,命运好像都一样。 赵添青就是靳霄心中那个由绮丽交织成的梦,而靳霄是最能让赵添青回到青春时光的载体。 赵逐川朝纪颂的背影看了一眼,纪颂心灵感应般地也回过头,又飞快转回去,肩背平直,腰板挺得漂亮,浑身从头到尾都没扔掉他少年时期特有的倔强。 那天,赵逐川想,也许相遇得太早并非坏事。 如此,不管多少年过去,不管以后再经历什么,再看过什么风景,只要这个人还坐在那里,只要纪颂还是纪颂,那他就还是他。 看他没接话,靳霄开了口:“你现在在剧组待着,感觉怎么样?” “挺累,”赵逐川说,“也很充实。” 平时他看纪颂忙得头发都要炸开的样子,那种想要把事情做好的心更甚,虽然两个人不在同一个剧组,但认真对待工作的心是相同的。 纪颂会喊累喊不想活了,却从不会抱怨具体的人和事。 他们都知道,路是自己选的。 “其实你去学表演那阵子,你妈问过我,说要不算了,后来我偷偷来看你,约你吃饭那次,还记得么?我看你学得挺开心,眼睛有神,做事有干劲了,就想,那就这样吧,和我们一样走上这条路,也不算是逼你了。” “我一直没认为是她逼我。” 如果不是纪颂,如果不是赵添青,他都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他是谁。 “靳叔,”赵逐川顿了顿,“这么多年,还是谢谢你。” 靳霄愣了一下,笑着说:“谢我?我还得谢你呢。” 他说赵添青才生了赵逐川没多久,没坐完月子就复了工,那时候她年轻恢复快,每周打往返去辽东看儿子。 等到赵逐川半岁了,赵添青再把他接回身边,经常带睡,儿子睡觉不老实,专挑半夜醒,折腾了她好长一段时间,靳霄偶尔会去帮忙带一下,小小川还不会说话,叽里咕噜喷他一脸奶,靳霄也没带过娃,拍嗝儿的手都在抖,比摸他家猫的毛还轻。 这么多年,赵添青绯闻不断,身边却没有什么正式发展过关系的男人,大多是追求她的,要么图钱要么图利,她一个也没看上。 追求者中不乏比她更成功的,赵添青更是无意,说儿子还太小,找个后爸干什么,生二胎啊?真生了二胎,我儿子什么都不是了。 赵逐川望着黑车里两个静坐着谈判的人影,出了会儿神,淡声道:“那就一起谢我妈吧。” “我是真心的,”靳霄倚着,第一次在赵逐川面前有了长辈的样子,“因为有你,你妈妈变得更坚强、果敢,和我大学时印象中的师姐不一样了。而你因为有你妈妈,也比大部分同龄人更有担当、更坚韧。所以啊,不只是处理家庭关系,在你未来要面对的工作里,你也要学会掌控自己强大的内心。” 干这行,人人都说需要内心强大才能走下去。 到底什么是强大?赵逐川不清楚。 他始终记得在集星时,钟离遥在一次月考后总结的话,说,世界是世界,你即是你。 环境是角色的骨架,而我为其填筑血肉,那么世界就是虚构的真实,而我是清醒的构造者。 承认世界,但坚持自我,钟离遥当时这样解释,不要去复制你看见的,要用你的眼睛去让这段戏拥有灵魂。 课后,纪颂还小声讨论,说哎呀,就是学表演嘛,得先学会演自己,你相信自己看见的,才能让别人也相信你。 站了不知多久,赵逐川再朝纪颂坐着的背影看了一眼,果然,那个人已经坐不住了,歪着脑袋靠在小软椅上,耳朵支棱着,柔软的头发在灯光下颜色更浅,只剩个依旧倔强的后脑勺。 赵逐川还没太看习惯那发色。 只觉得像小动物,看一眼就手痒,想上手揉。 他摸出手机发消息:你上楼等我吧,密码是xxxxxx。 纪颂秒回: 【蝉:没关系!我等你。】 【蝉:永远等你。】 还发了个很老土的戴墨镜黄豆小表情。 两个月后,京北结束今年最后的一场雪,香港著名音乐制作人辛岩转发49岁生日庆祝微博,他戴着围巾,一个人坐在背对维港的落地窗前低头许愿。 配文:今年有咗新愿望。 “什么新愿望,”齐圆说,“他老婆又怀孕啦?” “你这张嘴真是……”赵添青本来很无聊,绷着嘴角在看今晚晚宴品牌递来的高珠pdf。 她假装不太感兴趣,但还是没忍住转头往后排看,问:“你为什么这么说啊?” “他身体不好呗,听说他老婆做试管扎了几百针呢,都不行。怪不得今年眼巴巴回来找小川,他想得美,白捡这么个便宜儿子,还这么帅,妄想拿麻袋把小川套走。” 莫名被塞进麻袋里的人:“……” 赵添青笑起来:“他老婆不是才30岁吗?” “也没用。”齐圆忿忿,“这就是报应。” 赵逐川在车上听着,没搭腔,正在翻看今年京影放假后发布招人公告的学生剧组,又听齐圆说:“不过他突然发个这种微博,什么意思啊?我看他都一两年没怎么专门发过这些了,之前全是友情转发。” 赵添青很冷静:“可能想认领吧。” “如果他突然发难怎么办?”齐圆来了精神,“上次准备的那份应急文案还能用吗?” “用啊。我想通了,不认就完了,”赵添青说,“我发现自从小川他自己接活动、拍戏开始,好像大家都不太在意他爸是谁了。” 赵逐川安静地点了点头。 “更何况,辛岩这人虽然没什么责任心……但他很爱惜自己羽毛,这也是当初不愿意和我闪婚的原因之一。他应该没犯过违法乱纪的事儿,每年也转发国庆微博,立场很明确。如果,他真的把自己爆出来,对我们不会造成太大影响。” 赵逐川挑眉:“真没影响?” 赵添青:“网友一看你这张脸,光点赞收藏评论三连了,谁还在意他爹是谁啊?” 齐圆提醒:“小川你平台粉丝都173万了。” 赵逐川:“……” 是挺快的,其中有几组纪颂用集星时买的那台相机拍的神图,单条点赞最高到了7万,赵逐川第一次在评论区看到那么多人互相圈来圈去,说该吃这碗饭的人轻轻松松就能吃上。 赵添青:“我这段时间每天都翻到好多私信,都问我还生不生二胎,说我太会生了,能不能多生几个,孩子长得都是报恩来的。” 赵逐川:“……” 他对这种夸张的赞誉早已习惯。 有时候走活动和一群年纪差不多的新人演员站在候场的大棚里,赵逐川还会被同辈夸得不好意思,一整张脸只有耳朵是通红的。 小欧还评价,川啊,你脸皮儿也太薄了! 赵逐川想了想,好像这么几年,就纪颂反复夸他帅,像小蜜蜂一样在耳边嗡嗡的,他确定自己被爱着,所以免疫了。 上回两人调班到了同一休息日在家里,纪颂脱光了睡衣啃他喉结,学视频里追线下的男孩子女孩子喊他“老公”,赵逐川憋笑看他戏瘾大发,狠抽一口气,哑着嗓子说“别乱叫”,纪颂来劲儿了,还一把揪住他头发,哼,谁都能叫?就我不能? 老公。 当时赵逐川直接这么喊了声,两人对视了一会儿,赵逐川亲了亲纪颂的唇角,说,看吧,叫映了。 大一结束的这个夏天,受况野邀请,纪颂和赵逐川带上爸妈终于放弃算命的林含声…… 四个人包了个车,踏上了去况野家乡的旅途。 宋微澜拿了央戏表演第30名,文化成绩达了标,九月能来京北念大一,对着微信已经开始夹着嗓音甜甜地喊“况野学长”。 而林含声作为优秀新生已经录过了央视的节日晚会,还在学校拍了个什么宣传短片,一天要翻出来看好几回。 纪颂挨着赵逐川,乖乖坐在后排,听林含声那几句播音腔经过反复播放从悦耳变成做作,终于没忍住抬腿用膝盖抵在前座椅背上,挑事儿了,“林含声你有完没完?” 林含声侧身往后看,做个剪刀手:“等会儿剪你吸氧管啊!” 赵逐川一听,翘起唇角憋着乐,他原先是不管纪颂和别人拌嘴的,现在看纪颂仗势“欺”人那样儿,也抬腿抵到林含声座椅后面,单手搂住纪颂,学舌:“林含声,你有完没完?” 第168章 林含声:“……” 他赶紧转过头去,拍胸口:“天呀。” 山路崎岖,况野认真开车,摇头“啧啧”叹息。 握着想往纪颂头上敲的氧气瓶,林含声嘴角抽搐,扯了扯况野的袖子,“喂。他俩一直这样吗?” 况野回想了一会儿,嘀咕:“他俩校考的时候就这样。” “校考?”林含声歪头,“他们不是刚上高三没多久就谈上了吗?那会儿我还说他们胆子大,形体教室有监控还敢偷偷亲脸。” “啊?”况野回了下方向盘,“高三?” “怕你恐同嘛,没和你分享。我们寝室还就性取向这一问题激烈讨论过一次,你忘了?”林含声音量越来越低,“其实吧,我也喜欢男生,但我没谈恋爱哦。” 作者有话说: 【反早恋观察团没别人了今天只有野子来反男/同了】 野子:其实吧,我没真想反,我就是想找找存在感——[害怕] - 谢谢宝们的祝福,收到啦,昨天吃了提拉米苏蛋糕喝了可乐炒鸡满足! 下一章要开始统一章节名到尾声了>。 提前祝大家周末愉快~ 第108章 无尽夏 …… 林含声:“况野你特么好好开车啊啊啊!” 纪颂:“我们全村的希望在你车上你能明白吗?” 况野:“我才是我们全村的希望好不啦。” 赵逐川头上掉下三条黑线:“要不我来开?” “你有驾照?”况野往回打方向盘, 越野车轰鸣出气,在高原动力依旧充足,他定下心神, 恨不得立刻路边停车缓一缓, 不满了, “靠, 川哥你什么时候学的车啊,我真不知道……” 脑子里另外一个火柴小人挥剑起舞: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多了! 赵逐川点头:“有啊,高考完去考的, 那会儿时间多, 拿证很快。” 科目二挂了两次的林含声:“我有点不舒服了。” “我也有点不舒服, ”纪颂小口小口地喘着气, 不敢再很猖狂地多话了,“是不是肌肉男上高原都容易高反啊。” 赵逐川接他话:“嗯, 肌肉多,需氧量就高,不舒服很正常。但特别难受一定要讲, 我就马上带你下山。” 安全感很足了。 纪颂脑袋有些晕, 也顾不上车上还有可怜的直男了, 身子一歪,往赵逐川怀里躺了一会儿。 等况野又往前开了快一个小时, 赵逐川主动说干脆换他开一开,让况野休息一下。 赵逐川不熟悉这儿的路况, 况野也不了解他车技,一般情况下来说况野肯定不会答应,但在况野眼里,赵逐川实在是个太靠谱的人, 况野直接就答应了。 在副驾驶坐着引了会儿路,况野看赵逐川驾轻就熟,还是和纪颂互换了座位,去后座休息。 一坐到前面,前挡风玻璃外的视野开阔了,纪颂来了精神,拿起氧气瓶猛吸了几口。 赵逐川侧着脸,下巴稍微扬起,下颌线条连着脖颈喉结的弧度引入袒露的领口里,纪颂看了一会儿,完全忘记看窗外难得一见的风景,又按开相机拍照,他是想拍国道外侧银浪飞溅的折多河,构图焦点却落在了赵逐川的鼻尖上。 高耸,挺拔,和后面的山一样。 逐川这两个字起得真好。 他把赵逐川往下按时,赵逐川埋头,鼻尖会抵在他放松状态下柔软的胸肌上,印出一圈浅浅的窝。 高原的风携着雪粒掠过草甸,远处的雪山铺展开来。 身边是熟悉的人,脚下是孕育自己的土地,况野心情大好,按下窗户,朝窗外开嗓大声唱了几句他家乡的歌。 赵逐川也跟着唱了两三句。 他唱完,眉眼飞扬,转头望着纪颂笑。 赵逐川在纪颂面前不常有这种特别外放的快乐,他常常是隐忍的、对一切都有所掌握的—— 纪颂微微一怔,被他感染了,唇角弯了弯,也按下窗户想吹风,甚至想把脑袋伸出去吃几口沙子让自己清醒点儿。 看出他意图,赵逐川单手按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拽着他衣服往回拉:“头手不能伸出窗外。” 况野快看不惯这两人了,“你小孩儿啊,这么大了还要人管?” “要你管!”纪颂喊,“我归赵逐川管!” 况野哈哈大笑,故意挑事儿:“赵逐川呢?” 赵逐川分心看了眼导航,抬眼望着内后视镜上发问的林含声,语气笃定:“归纪颂管。” 这四个人中就他最适应,笑起来不喘气。 纪颂不敢笑了,怕等会儿晕过去,用仅存的力气抱起相机咔咔了几张,赶紧继续吸氧。 林含声还是一如既往地爱逗纪颂:“你拍风景还是拍人啊?” 纪颂展示:“拍我们赵师傅。” “现在不拍了?”赵师傅问。 “累了,还有点困,”纪颂揉揉眉心,“这第一天刚上来,不太适应吧。” 纪颂皮肤白,也爱穿白色短袖,从不在脖子上挂相机,腕带都拴在手臂上,手腕又细,黑色的带子经常像手链一样缠住他滑动,有引人目光的意味,一对上他的双眼,又干净到了不得。 赵逐川抿了抿嘴唇,旋即挪开目光。 等到了县城里,况野担心他们住不惯,还是一起开了两间客房,说休整一下,第一天不适宜到处乱动,还不能洗澡,要多睡觉,等纪颂精神好点儿了他们再出发。 氧气都买了两罐了,还得吸。 纪颂在床上躺平,赵逐川给他脱外套、鞋袜,最后再捞过纪颂的腰,把人身体往床头提了点儿,再把枕头垫进纪颂的后颈窝里。 赵逐川拍拍纪颂的脸蛋,“怎么了?” 他看纪颂无精打采的,勾勾手指让他靠近一些,“你还缺氧么?” 本来纪颂的呼吸还算顺畅,赵逐川这么陡然一靠过来,鼻尖像蝴蝶掠过他睫毛,他呼吸发紧,伸舌头舔湿了嘴唇,说:“有点儿……” “我在想……” “想什么。” 赵逐川嘴上让他答话,却又咬住他的唇,炙热的呼吸汹涌澎湃,细密的吻如雨点落下,纪颂心跳气喘,说不出半个字。 猛地吸一口氧气,纪颂才扭头亲了亲赵逐川,说:“如果能在这里拍点儿什么,应该会很不错。” 天这么低,像一伸手就能碰到。 赵逐川轻拧了下眉,像下了某种决心,“想拍也可以,再买台不能联网的老相机,换张新的内存卡。” 纪颂快晕了:“……” 赵逐川两只胳膊撑在床垫上,靠近他一点,眯起眼:“纪导,你不会想发出去吧?” “你在想什么啊,我能让你当网黄?”纪颂差点儿没一巴掌拍他脸上,“我是说,拍点片子!健康的!绿色的!” “好,我陪你拍。”赵逐川坐起来。 “又来了,”纪颂笑了笑,“每次都是我还没说要拍什么,你就答应了。喂——” “嗯?”单手搂住他。 “你是许愿池吧?” 赵逐川听懂了,手掌按在纪颂的腕骨上细细摩挲,低笑了一声:“那你不用扔硬币了,给我点甜头就行。” “我不想吸氧了,”纪颂凑近,闻他身上今天被风吹出的一股清冽的香,闭了闭眼,过一会儿才沉下嗓音说:“赵逐川,你给我做人工呼吸吧。” 赵逐川的指腹按上他唇角,纪颂嘴唇很有肉感,有点嘟嘟的,怎么看都很好亲。 21点左右,窗外正是西部迟来的落日时间,远处的贡嘎主峰刺破苍穹,积雪在余晖中泛着金银交错的光。 他们坐在床上,屋内没有开灯,外面天光更亮,两个人一同往外望去,影子只剩下清晰的轮廓,藏式木结构的窗框像镜头将其收入画面中。 直到两人对望。 侧脸五官越来越近,交叠、起伏、喘息、快乐。 最后,天幕落如床幔,挡住所有光线。 夕阳也让他们如愿。 大二那年夏天,京影放了暑假,纪颂领着唐千淳、俞朗,以及班上同组找场地拍作业的另外两位老搭档,再捎上当地优秀导演况野,又来踩了一次点。 况野嚷嚷着他这次必须要演男二,非跟着纪颂采风全程不可。 末了,他还举起甜茶猛喝如喝酒,一拍大腿说哎,小林和川哥要是在就好了。 他还说有不少公司找他,都想推他去演古装剧,况野一开始还不太习惯,因为他的及肩长发留久了,再加上长相实在太有地域性,戏路好像走窄了。 纪颂也不建议况野剪头发。 他说想拍况野长头发的样子,原汁原味,眼神和这张脸都很有故事,一跨上马往前仰望神山,特别像“旷野”。 高原反应仍未缓解,纪颂那几天睡不踏实,老是做梦,梦到遥遥雪山,他上网搜索《周公解梦》,说是和另一半的感情会很好,最近有机会一起出去旅游。 纪颂很开心,说玄学还是要信一下的! 第169章 哪怕他知道两个人都没时间,干脆在梦里见一见也好的。 林含声开始频繁地录制节目,逐渐从一百个人的表演变成了一男一女的主持。 他表现很生涩,但胜在声音足够战胜一切,纪颂偶尔还能刷到网上讨论林含声的帖子,说x平台新出的《自然观察员日记》看了吗? 有个小嘉宾很清爽,央传的!才大二,说他笑起来特别有感染力,还说他和赵逐川好像是同学。 赵逐川有电影片约要赶,在悬疑片里演个男配,不算讨喜,但总算不是什么死了又死的倒霉角色了。 他早早进了组,两人将近三个月没见面,各有各的事情要忙碌,每天连打视频的时间都挤不出来。 纪颂这回背了个氧气瓶,吸得双眼通红,站在木格措边被吹得墨镜差点掉进湖里。 他看着况野想赵逐川,看着雪山和冰峰想赵逐川,他没见过的水鸟踏过水面,惊起细碎的光斑,再凶猛的风也模糊不掉赵逐川的脸。 也好,慢慢成名。 在被提起时,他不再只是“赵添青的儿子”。 赵逐川还不用再和纪颂半夜三更在家里讨论怎么演被一枪打死,毕竟“装死”这一表演系必备技能,尸体专业户纪颂反而最精通。 纪颂也不用再去电影院不敢打瞌睡了。 之前他每次兴致冲冲地去看点映,都得目不转睛地找男朋友的片段,担心被删没了,现在闭眼,再睁眼,大荧幕上还是赵逐川。 成熟、出众,五官已发育到无可挑剔的赵逐川。 这次新上的片子并不无聊,但不是纪颂的菜。 他斜着脑袋靠在座椅上,担心刚才自己偷偷睡觉被校友发现。 揉了揉脸蛋,纪颂想起来多年前在集星的第一个晚自习,那时他也睡着了,同学们也睡着了,全世界都很安静,只有投影仪暖黄的光线打在脸上,片名和当时的自己一样,正在过《阳光灿烂的日子》。 那是夏天的夜晚,他却像晒着太阳。 纪颂用手机拍下“特别出演:赵逐川”一排字,又看片尾致谢,看没营养的彩蛋,看京影来参加点映活动的师生掌声雷动,荧幕黑下来,小剧场的台上叮叮当当一阵响,主创团队依次上了台。 赵逐川穿着黑色短袖,衣服上龙飞凤舞一行片名,造型清爽利落,比台上一排人高出半个脑袋。 距离上次见赵逐川,又隔了一个周。 纪颂早已习惯,没什么好抱怨,有时候为了赶进度,他跟组在棚里待着,造价不菲的大灯将棚里照成白天,他日夜颠倒,睡醒都下午了。 他举起相机,不停放大焦段,把赵逐川今天一身皮衣好像知道自己很帅的造型记录下来。 这么冷的天还穿皮衣! 不冻吗? 耳朵为什么红了,是因为观众喊他“哥哥”,还是太冷了? 纪颂摸摸自己打底衫里凸起的一小块,这是高三那年赵逐川买的暖宝宝,200分之1,还剩100多片,以他俩热情似火的体质,再贴个十年可能才贴得完。 他默不作声地往手机里实时传输照片。 这张内存卡48个g,有40g都是赵逐川。 屏幕上弹出消息: 【1101:京a xxxxxx】 【1101:车牌号。车在停车场,到了车那儿我给你遥控开锁,你在车上等我可以吗?】 纪颂看了一眼台上,赵逐川站在主创团队中央,众人鞠躬道谢,准备适时退场,他往后挪步找了隐蔽的角落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又抬头往观众席找纪颂所在的方位。 【蝉:好刺激哦!】 【1101:无语.jpg】 消息发出去没几秒,纪颂调试着相机焦段,从取景器里看见赵逐川飞快瞄了一眼手机,唇角藏不住一个很浅的笑。 肌肉反应大于思考,纪颂“咔嚓”一声按了快门。 他头一次发现赵逐川能笑得这么傻! “学长?” 旁边有低一届的学弟认出他,手忙脚乱地将准备好的金属签名笔拿出来,没和其他观众一起一窝蜂挤去全排找主创团队签明信片,紧张道,“学长能给我签个名吗?” 纪颂微怔,“我?” “是的,是的,你!”学弟看起来有些局促,“学长你去年在西宁参加first电影展,我把你投的超短片单元看了很多遍!我一进来就看到学长了,但是学长在拍照,我不敢过来打扰……” “没关系。”纪颂笑了笑。 哦,对的,那部超短片拿了奖,虽然是个不起眼的小奖,但这让纪颂创作的动力有了质的飞跃,他牵头组建的长片剧组也筹备结束,顺利的话,等本学期结束就能开工。 第一次遇到有人要签名,纪颂还不太习惯,都不知道在哪儿下笔,看着眼前满脸通红的学弟,还是把“纪颂”两个字签得尽量漂亮。 这种感觉很奇妙。 像突然有了能肯定你的观众,一直在影院的某个角落坐着,看着你。 学弟脸还是很红:“学长字真好看,很秀气,字如其人是真的。” 纪颂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但不能表现出来,掩嘴笑了下,随口道:“你不去前边儿了么?” “挤不过去,算啦。”学弟说,“就是来看看真人的……” “你找谁签?” “赵逐川!你们很熟吧?” “很熟啊。” 岂止是很熟,完全是十分熟。 场地内人多,空气不流通,太过于闷热,纪颂捋起衣袖,签名笔在指缝打了个转,“我帮他签怎么样?” 学弟巴不得纪颂多写几个字,赶紧把明信片再递过去。 纪颂经常刷到别人po校园偶遇赵逐川后要到的签名,偶尔还有点羡慕那些人能随便发关于赵逐川的帖子,他回忆了一下赵逐川的笔迹,模仿对方写字的笔锋走向。 学弟惊讶道:“好像啊!” “我练过的,”纪颂小声,“绝对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说: 小赵:怎么又有人趁我隔得远和我男朋友讲话?! 颂:哥也有粉丝了你想不到吧[奶茶]! 第109章 无尽夏 大三在忙不完的作业中结束。 学生宿舍陆续搬空, 很多学生为了自由、谈恋爱或者不受校园限制,早就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住。 纪颂和赵逐川周末偶尔回家,平时都规规矩矩在学校里住, 按齐圆的话来说, 是住宿还放心点儿, 至少没那么多无聊的媒体追着到学校来。 大二下期, 纪颂的室友俞朗就因为想同居,搬出去和女朋友住了。 为了处理纪颂拍的素材,他白天睡得断断续续, 连着熬了两天通宵。 看他嘴唇熬得发紫, 纪颂怕他身体跟不上, 赶紧停工勒令其好好补觉一天, 顺手从校外带了份生滚粥回来给俞朗喝。 “俞朗!你要急死谁啊?电话不接,消息不回!” 纪颂戴着口罩, 咚咚敲门。 家里安了遮阳帘,俞朗睡得天昏地暗,听见敲门声才从床上爬起来, 揉眼睛:“纪导, 是你啊……给我带了饭?” 纪颂取下半边透气口罩, 耳钉的小钻在昏暗的楼道中闪得晃眼,系带松垮地垂在他脸颊边。 那样子和大一入校时差别很大, 认真、强势,少了很多茫然。 纪颂皱眉:“吃完饭你再睡一觉!大后天我再来找你剪片。” 俞朗打个哈欠:“你呢?不一起吃?” “我?”纪颂缓口气, “赵逐川请我吃饭。” 俞朗斜倚在家门口,接过还在冒热气的粥,说:“靠。他对你是真好,去年我们上康定拍片那会儿我就发现了!什么事儿都照顾着你, 自己少喝一口水也绝对不渴着你……我什么时候能有这样的哥们儿啊?我哥们儿请我吃顿饭都跟大腿割肉似的够呛,这赵逐川还天天请你吃饭。” 纪颂听得出来他话里话外的试探,当没听明白,只说:“他人好嘛,就爱请人吃饭。” 俞朗噎了一下,放低声音:“到底什么事啊?他又拿奖了?” 前段时间,赵逐川以在校大学生的身份拿了京北国际电影节最佳男主角,这虽然吹不上什么驰名中外的国际大奖,但在国内很有水准。 为此,赵添青也彻底掐了他的长剧片约,希望赵逐川能专心投入到电影行业中去,赵逐川倒是无所谓,还找纪颂聊过几回,他什么都能拍,只看本子想不想接。 当时纪颂蹭了顿饭,听靳霄劝道,电影和电视剧各有长处,哪儿有什么高低之分?雅俗共赏嘛。 赵添青黑了脸。 但她知道选择权在赵逐川手上,没多劝,只挑了下眉毛,意思让儿子自己选。 赵逐川没吭声,只站起来给纪颂盛了碗汤。 他问,你以后想拍什么? …… 男人之间,关系再好也不至于随时掌握动向,纪颂知道俞朗心眼儿细,不敢吐露太多,回道:“没吧,不太清楚,最近在挑本子了。” 第170章 “我听说有经纪公司找他和孟檀演偶像剧呢,说两个人脸搭,”俞朗精神气足了,除了叨叨就开始八卦,“赵逐川有可能出演吗?” 纪颂仰着脸笑了一会儿,很无语的表情,“不搭吧,我觉得他们更像兄妹,特别是眉眼。而且他不接偶像剧……也不是不接,是赵逐川这人,脸部线条太锋利,冷感重,他适合演那种没有感情的杀手,很难和女演员有cp感啊。” 俞朗沉思,“我觉得他感情很充沛啊!” 纪颂懒得接他话了。 俞朗又满地找补丁:“听说大一开学那会儿,他们表演系老师试过,结果他还是适合一个人站在荧幕前。” 纪颂冷笑:“知道你还问!” “也有可能打破规则啊,”俞朗引出重点,“他俩真不是一对儿?” “不是。”纪颂强调,“真不是。” 俞朗道:“我还没说谁俩呢。” 纪颂聪明着呢,不上当,掀眼皮看他:“你不就问孟檀和赵逐川吗?都在猜。” “行吧,就,就我女朋友好奇……”俞朗不想让纪颂觉得他事儿多,赶紧拎高了打包口袋,解释,“不过,真谢谢你啊纪导,我这不分白天黑夜的剪片儿,我女朋友都不记得给我买吃的,多亏了你呀,不然我得低血糖昏死过去了。你放心,这周我们一定把片儿给你弄出来。” “那就行,怕你死了。我走啦!”纪颂单手插兜,一踏脚叫亮楼道的感应灯,回头道:“你还是悠着点儿来,不着急。” 俞朗看着他,“哎”一声,调侃道:“纪导真会照顾人。” 纪导不但会照顾人。 纪导还是最会爱人的人。 去年纪颂拉着组,找了些投资,再加上靳霄参与过会后全力支持,由纪颂牵头的一行人在甘孜州康定县拍了部87分钟的短剧情片。 叫《我将在何处游荡》。 讲的是汉族少年李望随干部父亲从小对口支援扶贫,为了去村民家中常常翻山越岭,李望与16岁才读初中的藏族少年嘉措意外结识。 嘉措从小父母双亡,家中有病弱的老人。 他喜欢放羊、读书,破旧的手机里装满了随手拍下的雪山神图,好奇心旺盛,家里有一张多年前背包客留下的海洋纪录片光碟,嘉措反复观看多年,知道海比苦西绒山谷里的合合海子更蓝,更大,他一直有一个看海的心愿。 一千天后,李望父亲结束任期,准备返回家乡,而李望追着嘉措跑了一千米—— 嘉措最终没同意李望留下来,而是让李望做了他的眼睛,去往离大海最近的岸边。 李望的饰演者是目前炙手可热的星二代赵逐川,藏族少年嘉措则由纪颂去央戏拉来的高中同学况野挑大梁。 从筹备初期到拍摄完成,俞朗跟着去了三次康定县,全程看着纪颂带组把片子弄下来,背地里对纪颂的评价渐渐从大一开学那会儿的“我们寝室那个花瓶”变成“我们纪导”,干活儿变得十分麻利。 说实话,俞朗很服纪颂。 他一立起旗帜,即刻能颁发号令,集结起各大院校的实力派合作伙伴。 纪颂号召力强,有人脉,又有脾气,知道怎么讲故事,镜头语言有自己的风格,想拍什么拍什么,不怕试错,集结了市面上知名大导幼年体的所有特征。 尽管成片对白并不多,但至少不催眠。 俞朗性格外向,左右逢源,在系里还被嘴过“交际花”,在剧组三个月,和男二号况野混熟了、路人宋微澜混熟了、摄影指导李欲混熟了…… 连来探班的赵添青和特别出演靳霄,都记得他这个永远不让话落在地上的副导叫俞朗。 就是费尽心思,都和男一号赵逐川说不上几句话。 “真会照顾人”这五个字,第一次有人拿来形容纪颂。 他想着,步履飞快地下了楼,想起刚才从生滚粥里冒出来的热气,肚子有些饿了。 时间真是个神奇的东西…… 以前在集星,从来都只有林含声他们问他“饿不饿”、“要不要带点什么吃的”,纪颂总是乖乖坐在凳子上等投喂的那个人,现在纪颂慢慢长大了点,好像更适应了人与人之间相处下去的规则。 纪颂开门上车,在熟悉的副驾换了个舒服的坐姿,把框架眼镜戴好,露出白净又尖尖的下颌。 他忙着回手机消息,半天没动作,赵逐川挂了p档,侧身给他系安全带。 最近品牌方没事儿就给赵逐川手底下的工作人员寄样品,寄礼盒,小欧的家都快堆成了仓库,赵逐川不得不拿一些回了自己家。 纪颂呢,平时搞创作的时候,很看感觉,要是没感觉,只要不坐在电脑面前,不拿纸笔,让他干什么他都觉得好玩儿,没多久又开始研究护肤,很快就把赵逐川的样品给擦完了。 所以这脸,越看越润,要是现在没在外面,亲一口肯定不错。 “想亲我啊?”纪颂一眼看出赵逐川的意图。 赵逐川很诚实:“想。” 纪颂张嘴做了个一口咬掉食物的表情,大手一挥:“那我们回家亲!不去吃饭了。” 赵逐川喉结悄无声息地滚了滚。 他伸手摸了摸纪颂的肚子,“算了,你都饿了一天了,我先带你去吃饭。馋刚才买的粥了?” “有点儿。” “那去吃粤菜吧。” 小腹温热,纪颂一激灵,坐直了身子,小声说:“这还是在外面,某当红男演员别乱摸啊……” 赵逐川对此一向淡然。 “反正车里又拍不到。” 他说着,瞥一眼,像才想起来刚才纪颂为什么暂时离开一会儿,漫不经心道:“你们谈好了?你室友没事儿吧?” 一开始纪颂还很迟钝,后面渐渐咂摸出了赵逐川对俞朗的“敌意”,想都是那一两年俞朗没边界感的搂搂抱抱得来的,只觉得赵逐川很可爱。 从来不叫“俞朗”,勉强在人前称呼一声“俞导”。 等在纪颂面前了,赵逐川就硬邦邦地称呼“你室友”。 纪颂按住他放在小腹上的手掌心,宽大而温热。 “嗯,他是太累了。回头等片子送去评奖了,我再请他好好吃几顿饭,这段时间是得辛苦他一点儿。” “行,”赵逐川破天荒地,“到时候我陪你。” 大四,京影对学生的“散养”正式开始。 和院系老师一起把《我将在何处游荡》送去评奖那天,纪颂拉着俞朗、唐千淳等一众本系的主创导演组,请老师们吃了顿饭。 饭局上,纪颂没吃几口,光聊天去了,该接的话都接上了,临走时,他去结了账,还被戏文系的老师叫到一边,说很久没遇到他这么有灵气的学生。 俞朗舍命陪君子,喝了不少酒。 等饭局结束,纪颂开车送唐千淳回了学校,又送俞朗回住处,俞朗的女朋友小跑下楼来接他,还鞠躬,很客气地对纪颂说,麻烦你啦,纪导。 哦,不麻烦。 这时京北已入了秋,纪颂穿一件单薄的短袖,手里握着车钥匙,回头看眼前这一栋栋亮着灯的居民楼。 那时候,他想起西直门老旧而温馨的民宿,想起打完球总会穿过夜市小吃摊的夏夜—— 纪颂迎面站在凉飕飕的风里。 眨眨眼,一时以为是落叶枯败,覆了满头。 大学认识的同学还真不一样,相处起来没有高中那么二愣子,也没有那么亲了。 当红人气主持人林含声谈了个模特男友,说是男友才拍了奢牌的产品写真,下个月就能在京北某几个高端商场看到他参与其中的地广。 他没具体交代太多信息,连对象的年龄都没有细讲,意思是你上百度都能搜得到。 纪颂收到照片,大笑,我天,小林你男朋友好黑啊! 林含声发了个中指的表情包,说因为才拍的主题是海岛,刚从马尔代夫回来呢! 马代?纪颂问,东南亚人吗? 林含声否认,回了个邪恶笑.jpg。 他突然说,喂,颂颂,你的片子我看啦。 你看了?还没展映到你们央传来啊,你怎么看的? 林含声说,况野发我的啊,真了不起,颂颂,你把他拍得挺帅的。 纪颂还正像小猫一样翘着尾巴等摸摸,结果就这一句? 也只有面对老友,纪颂才能说话不用过脑子。 林含声笑笑,嗓音还和那年在集星第一次见面时那样柔软。 他说,是啊,就这一句。 前几年,薄炀在人民公安大学念书,开学相较其他高校更早一点,薄炀就提前来京北找纪颂待两天,他也会喝多,纪颂不管他,他就只能睡绿化带。 纪颂无法,叫赵逐川来扛过薄炀几次,薄炀像早就看出了端倪,一直不说,有一次因为失恋喝得烂醉,才拽住赵逐川的衣领,恶狠狠地说,帅哥,帅哥你要对我们颂颂好点儿啊…… 第171章 有时候呢,薄炀和他女朋友又和好了。 兄弟俩喝醉了,薄炀给女朋友开视频,问她在干什么,她那边几点,电话那头的女孩子笑起来,说我是在香港,不是出国了! 薄炀叹气,没什么区别嘛。 女孩子又佯怒道,纪颂!你也不管管他!又喝成这样! 纪颂脸红扑扑的,眼睛抵着镜头,眨巴又眨巴,说嫂子,他归你管的呀…… 女生正想说话,一看赵逐川也探脑袋过来看屏幕,惊叫一声。 纪颂就捏着赵逐川的下巴,让他往视频里凑,笑嘻嘻地说,我嘛?我归他管。 后来赵逐川告诉纪颂,你每次拉着我介绍给别人的样子,很动人。 为什么? 因为我很能明确地知道你爱我,甚至更爱我了。 被别人夸,纪颂会脸红脸热,被赵逐川这样夸,他只觉得鼻子和嘴巴都酸酸的,像吃了什么没放糖的梅子干,张嘴就想流眼泪。 有人在往前看,有人还频频回头。 其实回头也并非坏事。 薄炀在京北读书的这三年,学校管得太严,见个面像打地道战,学期内和纪颂见面的机会屈指可数。 他大二就和在香港读大学的女朋友分了手,两人在过年时回老家又和好,一开学又分手,来来往往多少次,纪颂都记不清了。 但上个月薄炀才发来消息,说这回是真分了。 纪颂问为什么? 薄炀说这次她有新男朋友了。 这样啊…… 纪颂头一次舌头打结,不知道怎么安慰。 毕竟分手分了半年,这是个很合适的、重新开始的时间,既对前任有尊重的余地,又有充足的时间去认识新的人。 为此,纪颂和赵逐川讨论过一回,这种从少年时代就发展的感情,不应该更像藤蔓吗?紧紧地绕着主体生长,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越来越茁壮、纠缠,完全分不开才对啊。 赵逐川把他搂进怀里,说,那需要浇灌营养的。 什么营养? 会爱人的营养,赵逐川哑声,你就有这个天分。 作者有话说: “但凡未得到,但凡是过去,总是最登对。” 内容提要取自《似是故人来》。 还有段我很喜欢的: “同是过路同做过梦/ 本应是一对/ 人在少年梦中不觉/ 醒后要归去” ……标题需要细品! - 最近陷入一种舍不得完结的痛苦,这好像是我每次写成长型故事的毛病,文章的尾巴总会拖得长长,想要描述的细节像永远都说不完,总觉得还有什么没有结束——看一章少一章了,还有情节需要交代,再次感激和大家度过了一个很长,很好的夏天> 第110章 无尽夏 大四这年, 赵添青和同门师弟靳霄时隔20年重新合作。 两人合作的现实题材年代剧《鼓楼》成功斩获第35届中国飞天奖优秀电视剧奖。 时势造就话题,赵添青在里面演的角色就是一位离异带娃的新时代女性,白手起家, 和落魄二代男主一起靠双手创造了新的财富, 以京北两个家庭的经历描写了90年代中国社会的巨大变迁和百姓生活的“黄金时代”。 赵添青为了融入角色, 在剧组亲自带娃, 动作很是娴熟,靳霄笑着说自己抱娃有经验,小川小时候不哭不闹的, 特别好带。 庆功宴上, 两人并肩站在一处, 靳霄单手搂着赵添青, 肢体语言非常直白。 剧组上传的照片是手机拍的,距离隔得远, 清晰度不高,但精气神好,乍一看和20年前的大学合影并无不同。 当时这对情侣以#赵添青靳霄复合#等关键tag登上热搜, 齐圆向赵添青报告, 说不清楚是平台给剧宣买的热搜还是自然热搜, 总之言论风向还不错,说cpf终于圆梦, 说靳霄白捡这么一个好大儿,也有人猜测靳霄就是赵逐川生父。 不仅是网上, 连他们的京北小群也炸了锅。 【美少女小檀:我天啊啊啊川哥!靳霄不会是你爹吧啊啊啊!】 【1101:x】 【死水微澜:?啥意思?】 【蝉:就是“不是”的意思!】 【美少女小檀:……】 【死水微澜:……】 纪颂扭头去看赵逐川,赵逐川正撑着头靠在沙发上,抬起头放下手机,对纪颂做了个双臂交叉的动作学“x”。 纪颂笑起来:“你还在看网上的评论?” “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梗, 什么爸爸去哪儿、黎意在这场瓜里面是什么角色等等,”赵逐川随意地划了几下屏幕,“我都免疫了。” 连纪仪龄也发来消息: 【宝贝,靳霄和赵添青复合啦?】 【这是真实的消息吗?】 纪颂甩过去一张他和靳霄在某次影展后台的合照,两人都穿着西装,纪颂一身圆领纯黑西装,白色衬衫领口扣到了最上方,耳垂上的小钻耳钉没有取下,正式又随性,很符合他新生代导演的定位。 靳霄保养得好,骨相抗老,站在一起完全看不出来差了一辈儿。 纪颂肩膀上还有一只伸过来比“耶”的手,纪仪龄有刷到过赵逐川当天的满钻藏蓝色西装造型,看得出那是谁。 但她还是问了句:你旁边是谁? 纪颂大方秒回:赵逐川啊! 末了,他还添一句:靳叔本人超级帅! 他妈发来一个擦汗小黄豆。 可能羡慕嫉妒恨的心过于明显,纪仪龄又发了个哈哈大笑,说想要一张靳霄的签名照,可不可以:to纪颂妈妈?我的事情你要放在心上! 纪颂秒回:没问题! 赵逐川拍了拍身旁的空位,不爽纪颂离他那么远,“在聊什么?” 纪颂从沙发上爬过去,把脚踩在赵逐川大腿上。 “哎呀,我妈。我给她发我和靳叔的合影,她问我能不能以后有机会让靳叔给她签个名。” 赵逐川“嗯”一声,手指虚虚拢了个圈,虎口扣住纪颂的脚踝。 “嗯什么?” “后天我叫上靳叔,我们一家人去吃火锅吧,吃你最喜欢的那家,”赵逐川淡声,手上有了些力气,加重声调,“最辣的那家。” 纪颂怀疑他这个“辣”在说自己。 他突然有点渴,弯腰拿起桌上的可乐猛喝一口。 下一秒,可乐独有的甜味裹挟凉意,贴上赵逐川的嘴唇。 纪颂笑得眼眸弯弯:“那我得帮我妈要个to签!” 看他这么高兴,赵逐川紧锁的眉心放松一些,“好啊。” 纪颂问:“你帮靳叔答应了?” 他还很缺德地想,还好他妈喜欢的是靳霄,要是喜欢黎意就完了,照面都难打着! 单手搂过他脖子,赵逐川侧过头吻他眼睫,嗓音低低的:“别说是to签了,就算是要写信或者拍合影都行啊。严格意义上来说,我靳叔和纪阿姨可以是亲家。” 靠。 亲家? 好陌生又玄幻的词语。 纪颂从未仔细想过他们两个人在一起是两个家庭有联结的概念,一听赵逐川平静地这么讲,“啊”了一声,赵逐川知道他大脑宕机,伸手捏住纪颂的下巴,往他唇角碰了碰—— 毕业这年他们22岁,才路过人生不到5年的时光,一切却显得那样远,那样漫长。 在集星的葱葱郁郁中,笑闹着拍照; 在冬日破晓的黎明中,打着寒颤排戏; 无数个在彼此背上度过的昼夜,寂寞而洒脱,汗水流进双眼,从来没觉得疼过,现在却不一样,光是大冬天站在京北的夜里吹吹风,纪颂总是吸吸鼻子,光看着赵逐川的身影就想哭。 也仅仅是多愁善感了,才想哭。 他已经变得不那么爱哭了。 以前受委屈了会哭,太饿了会哭,迷茫到坚持不下去会哭,恨自己江郎才尽写不出来好东西会哭,连戏不好被钟离遥说几句重话都会哭…… 现在不会了。 现在作业拍砸了不会哭,熬大夜通宵赶进度不会哭,扛机器没看到台阶把腿摔得掉一块肉都不会哭。 京北还是京北,他依然年轻,却好像没那么怕疼了。 有时候晚上太晚回家,赵逐川照常收了工来接他,也不敢下车,就把车停得很远,在车里也戴着口罩和鸭舌帽,帽檐遮住大半张脸,没人知道车里坐着的人是赵逐川。 但纪颂知道。 也只有他知道。 他会从监视器前起身,假装要去没人的地方抽,来来回回在车前转上好几圈,才打个“再等一会儿”的手势,叼着烟,埋头往回走。 等走出去几步,他快困出幻觉,一时不知道嘴里呼出的是白雾还是烟雾。 他站定脚步,往回头望。 透过那朦胧的一团浅白往前看去,坐在驾驶位上的人还是赵逐川。 每次纪颂有活动,有演出,赵逐川就这么安静地坐着,无所谓咖位大小,无所谓谁跟得上谁,他很少缺席过纪颂人生的重要节点。 第172章 四年下来,无一不是他。 同年秋天,京影导演系老师发来贺电,说纪颂投递的《我将在何处游荡》得了获得京北大学生电影节第32届短片竞赛单元专业组剧情类优秀奖。 收到消息的时候,纪颂正在啃花卷。 这花卷是赵逐川昨晚下通宵夜戏,路过西直门给他带的,还是校考时那家,赵逐川帅得太有记忆点,老板都还记得赵逐川在那儿住过一段时间。 纪颂咬一口花卷,说:“完蛋了,算上奖金,离回本都还差一大截。” 俞朗还安慰他:“不要有压力嘛,纪导!是金子总会发光的,等你混好了,一条广告就赚回来了。” “压力嘛……”本来也没想着赚钱。 纪颂叹口气,说:“拍广告?也不错。” 要真说混口饭吃,品牌方比投资方好糊弄多了,前期投入的精力更少,他能留给自己的时间就更多。 有时候纪颂不知道,那些已经成名的大导,平时会因为年产出逐渐减少而痛苦吗? 还是说创作欲望已经发挥到了极致,没有苦难,开不出花,此生无憾了? 要说《何处》有什么遗憾呢? 有,为了省预算,纪颂写本子时就直接把开销最大的一场戏给删了,那一段设计很精彩,况野还安慰他说,等再过个几年,荷包里都有钱了,我们再原班人马来把那一段儿给补上,故地重游,那感觉肯定不一样! 唐千淳还笑呢,说你确定是更有钱,不会毕业即失业吗? 这片子的预算是唐千淳在控制,光摄影、灯光器材租赁就两万多了,全剧组cast除了路费和住宿餐补都没花钱,住宿挤一挤,小一万,三辆车都是况野家的,高海拔地区耗油,油费花了五千多。 况野的每套藏服都自带,分了礼服、宽袖长袍等等,说是回村里找人借了不少来,适应各种场景,被众人调侃为“带资进组”。 他不以为意,说他对202寝室长纪颂绝对信任,能拍出好东西! 纪颂一脸蒙圈,什么时候我成寝室长了? 况野捂他嘴巴,本高原王子封的! 再算上给兴致勃勃跑来做造型的vega包了1888元的红包…… 赵逐川还亲自下场拉了赞助来,总共没花太多钱,在纪颂这几年零零散散攒的范围之内。 省钱的时候,恨不得一碗盒饭他和赵逐川两个人分着吃,该花钱的时候,什么灯光场布都来点儿,半点不含糊。 得奖归得奖,不是什么能一战成名的大奖,日子该过还是得过。 纪颂激动了一晚上,第二天恢复正常。 他很是忐忑,但没多的心思去想颁奖典礼要穿什么,全身心扑到毕业大戏上面。 导演系的毕业大戏需要筹备很长一段时间,演出对外开放,纪颂倒不是担心内容不好,而是担心自己面对那么多观众太紧张,上台演话剧会发挥不好。 他找了赵逐川紧急修炼。 赵逐川安慰他,不要怕,别笑场、别背台,基本功做好就没问题。 纪颂望天,说要不你别来看我了!一想到你在台下,我就更不自在。 赵逐川很委屈。 他说,你要不然把隐形眼镜摘了吧? 看不见观众,你就不紧张了。 纪颂没忍住,给他翻了个大白眼。 几天后,钟离遥新上的院线电影来了京影路演。 纪颂在百忙之中抽了一天前去捧场,扛着能一把将赵逐川砸晕的重型超长焦单反,一屁股坐在了观众席最中间的位置。 势必要给钟离遥出神图! 离《不要抬头看月亮》上映已经好多年了,时至今日,纪颂仍然记得那天他们一群小树苗在台下为钟离遥尖叫的样子。 果真红气养人。 相对以前的局促,钟离遥显得自然了许多。 等路演和映后访谈结束,钟离遥没走,纪颂扛着大炮小跑到台边给钟离遥打招呼:“老师!” 钟离遥在原地坐着。 她手里握着话筒,头发留长了些,短发变成大波浪,不再和从前一样坐在最边缘的位置,台下有许多镜头随时在认真捕捉她。 捋起耳发,钟离遥的长靴脚跟踩在木板上,牛仔裤包裹的腿一晃一晃的,还是那股洒脱劲儿。 她笑着问纪颂:“怎么样,大学读了四年了,纪颂,你现在还怕上台表演吗?” 一面对钟离遥,纪颂还是紧张。 那些年在表演班被支配的恐惧仍未散去。 也正因为钟离遥的严谨,甚至说得上苛刻,她才能在短短一年之内带出集星表演一班这么多个上大院的优秀学生。 “一击毙命啊,”纪颂愣了一下,小声,“遥姐知道我们要上戏了?” 钟离遥知道他跟着赵逐川这么叫的,“时间差不多了嘛。别回避啊,快回答我!上周我去探孟檀的班,哎哟,她演个古偶像演武侠一样,风风火火的,导演ng她好几回,乐死我了。” 纪颂也笑起来。 他答:“好多了,还做不到完全能放得开!但上周表演汇报,我不怯场了。” 说实话,他的表演成绩在班上算吊车尾的,胜在脸长得好,表演老师对他要求不太严格,说反正戏路窄,你能不出戏就行了。 之前在剧组里走戏,男一男二都不需要他教学,他给其他配角和临时拉来的路人演员设计动作很有一套自己的想法,但要他自己上,他就不行。 钟离遥算算时间,问:“你们导演系毕业大戏多久上?” “11月中,”纪颂心跳很快,“来看吗?” “来啊。”钟离遥笑道,“四年了,看看你有什么长进。” 毕业大戏开始那天,首场,京北突然降温,很久没下雨的城区下了小雨。 雨水湿漉漉地黏在身上。 纪颂穿着一身单薄的戏服,跑到校门口接了钟离遥进校,又把钟离遥带进小剧场,安排到赵逐川身边落座。 钟离遥35岁仍然未婚,现在正是发展事业的好时候,超话粉丝早就不止拍《不要抬头看月亮》时那一点儿了,再加上又是知名校友,在场不少人认出来了她。 在那段消沉的低谷期里,靠着赵添青的帮衬,钟离遥时不时跑跑配角,电影很少上院线,不太有回母校的机会,现在再带着热度和关注度回归,她心中有说不出的滋味。 “小川?”钟离遥笑着,“你这么忙都来看纪颂啊?” 赵逐川的目光落在台上,一直跟随着某个像小蜜蜂一样忙碌的身影,轻点了下头:“还好。毕业大戏很重要,错过了会有遗憾。” “遗憾?”钟离遥不可置信地“哈”了声,抱起双臂,“我记得你艺考那年,统考前发了高烧,跟谁都没说,反而给我打了个电话,我教你调整状态,让你别留遗憾,你说不会,说你努力过了,无所谓……” 是啊,赵逐川这样的人,天之骄子,所有buff都堆在他一个人身上,怎么会有什么遗憾? 赵逐川挑眉:“这你都还记得啊。” “记得啊,”钟离遥说,“我记得你说你统考考成什么样子都行,但校考一定要过。” “那时候自尊心强,表面不太在意,其实想的是一定要上京影,上央戏。”赵逐川眼睛还是望着台上的,“还好我们做到了。” 钟离遥点头,也和他一起目光平视前方,嘴上仍在交谈:“你是因为纪颂吗?” 赵逐川答:“是。” 不管什么,都是。 其实他有目标,但周围的人太紧绷,每个人头上都压着一根稻草,所以赵逐川需要做那个调节氛围的人。 整个漫长又痛苦的校考之路,赵逐川在临时租借的排练室里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不着急慢慢来”。 他不抓太紧,是害怕失去。 那时候,他觉得只要在一起。 哪里都是他们的集星。 作者有话说: 《我将在何处游荡》超级好听[爱心眼]。 放假快乐啊大家,出游注意安全~ 川颂现在这种青年过渡成男人淡淡的忧愁我好爱品,我一直觉得共同进入过青春期的梦幻,再一起经历现实的风雨会很有感悟,颂现在一定是开心大于忧郁的,他本来就是个容易多想和发散思维的崽tut,这也是艺术创作者的情绪弊端吧。 一回头,什么都不一样了,但人还是当初那个人,尽管那个人也变了,但爱没有变过。 哦莫。=w= 第111章 无尽夏 “哈喽, 大家好!我是纪颂,我毕业于京北电影学院导演系……” 旁边有人提醒:“还没毕业呢!” “好吧,就读于京北电影学院导演系……” 纪颂整理好礼服袖口, 站得笔挺, 胸前一枚冰山雪莲胸针的小钻闪闪发光。 他打完招呼, 眼睛直直望着镜头。 昨晚熬夜留下的青黑眼圈被厚重的遮瑕膏抹去, 黏糊糊的,不太舒服,除了艺考那会儿, 他之后没怎么化过妆。 第173章 很多认识他的人说他不修边幅。 每次被媒体拍到在赵逐川旁边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夏天穿短袖, 春秋穿卫衣, 冬天就穿个长羽绒服把自己裹成消防栓,碎发干净清爽, 脸又小又白净,高糊的远距离偷拍一放,他在镜头里总是仰着脸笑, 还和多年前拍到的“最美艺考生”差不多。 长羽绒服嘛, 他穿习惯了, 那样的衣服能给他安全感。 他最迷茫、最轻飘飘的那一年,是这样的堡垒构成防御塔, 抵挡了内心的浮沉。 赵逐川在冬天爱穿夹克和皮衣,两个人在街上一块儿走时完全不像一个季节。 他顿了顿, 认真道:“我是集星第202x届学生。” 有点儿不知道说什么,纪颂用手指拨着话筒,举着手机录像的彭思芮提醒:“哎呀,这么几句就完啦?说点儿赠言?” 今天是第39届金鸡奖的颁奖典礼。 并不被看好的《我将在何处游荡》入围了最佳导演处女作奖, 此奖旨在表彰首次执导影片的导演作品。 纪颂才22岁,本科毕业,和他同组的其他导演几乎都已经过了32岁。 通过圈内关系,彭思芮获得了颁奖典礼的邀请函,早早和齐圆联系上,对这次一定要抓旧学生给新学生录vcr势在必得。 再说点儿什么? 他一个人领着两位主演站在这里。 八音迭奏,座无虚席。 好像已经什么都说完了。 纪颂侧过身,赵逐川随手给他理了理领口衬衫,纪颂偏着脸问:“彭校,这个要在什么时候放啊?” “就,就……”彭思芮想了想,“招生、开学小会、第一次班会、月考前、各种晚会、毕业典礼的时候啊。” “您干脆买个轮播视频箱好了,”纪颂笑起来,“电梯广告那种。” “好主意,好主意,”彭思芮连说了两声,打个响指,“电梯也可以放。” 想起集星一楼咖啡厅上楼的那个鸡肋电梯,纪颂瞪眼:“那个还不如拆了。明明走楼梯上楼也没多久,还能锻炼,能减肥。” 况野在旁边吐槽:“你这是自己淋过雨,也要把别人伞打掉?” 纪颂不服:“那电梯太小了!” 彭思芮掩嘴笑了一阵,她今天穿的红裙很惹眼,说:“集星去年就扩建啦,楼还是之前那栋,但里面装修了一遍,还重新弄了黑匣子剧场,专门建了给学生午休的地方,节约时间。有空啊,你们仨带上孟檀和微澜,还有小林他们,一起都回来看看。” 况野推了推赵逐川的手臂:“川哥。你贡献流量的时候到了。” 赵逐川本来没什么表情,一听彭思芮讲集星的现状,眼神认真了许多,再加上况野cue自己,立马应下:“有时间一定回去。” “真的假的啊?”彭思芮惊道,“圆姐看你看得那么紧!” 赵逐川淡声:“我能做主。” “好啦,不许毁约啊。那我们先把vcr录了,”彭思芮举起手机,聊得差点儿忘了自己要干什么,“开始!” 纪颂清了清嗓:“艺考赠言嘛,嗯,希望大家选好了目标专业就去拼一把,要比任何人都相信自己能考上……不留遗憾,才不会后悔。” 赵逐川没接话筒,而是把头朝纪颂肩边偏了偏。 “我是集星第202x届毕业生赵逐川,现就读于京北电影学院表演系本科1班,我在此衷心祝愿大家都能考上理想的院校。” 况野负手而立,站在纪颂的另一边。 他对着镜头做口型:“好没创意。” 纪颂伸手从后面给了他一拳。 况野一捋头发,瞬间换上灿烂笑容:“各位学妹学弟好!我是况野,是以上两位的同学兼室友,现就读于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已经拿到了新一份的录取通知书,准备继续攻读硕士。多年前我还是个文化分踩线的吊车尾,所以一切皆有可能,大家一定要敢想敢做!” 彭思芮点头,三人又站好挥手,录像停止。 “你读研究生?”彭思芮惊讶,“真的啊?” “童叟无欺,”况野说,“书么,念下去总是好的。小林不也读研了吗?我爸妈说当演员发展不稳定,还是要多读书才行。” 等彭思芮走了,小欧凑上前来,和纪颂耳语几句,表示等会儿要上台了。 纪颂点点头,比了个“ok”手势。 才小有名气,纪颂没什么商务,再加上他是导演,大多数时间需要一个人独处或者在剧组里扛大旗,许多事都要自己来做,事儿不多,赵逐川就多给小欧发了一份工资,让她平时把纪颂忙不过来的小事一并处理掉。 时间久了,其实小欧能有所察觉。 但她很聪明,没有表现出任何,嘴巴严实,还会给两人打打掩护。 况野第一次参加这样的颁奖典礼,难免兴奋,不像赵逐川那样会被动迎合镜头、注意表情管理,显然已经游刃有余。 他靠近纪颂一些,想用聊天分散注意力,小声:“还记得那会儿在形体教室,我们cos……” 当然记得了。 那阵子钟离遥非要他们每天录像,每天上传新的表演作业,表一班一屋子人快被整疯了,一个个全立着手机支架,像电商的直播主播。 纪颂性子玩儿得开,想调动大家放松放松,一群人本来戏瘾就大,围着眼前一台支棱得最高的手机,模仿那些知名港星获得香港电影金像奖的名场面。 笑点在于每个人含糊蹩脚的粤语口音、其他“港星”作为竞争对手的反应。 至今,纪颂都记得,那会儿他演的“港星”特别嚣张,听到自己名字后立刻起身,开始对观众飞吻、鞠躬,又大摇大摆地上台。 有人在下面对他假装扔臭鸡蛋、菜叶…… 还有人因为不是自己,假装晕倒。 不过都是开玩笑,搞笑来的。 只有赵逐川没搞笑,他轻轻一个很隐晦的动作,接住纪颂非常骚包的飞吻,笑着鼓掌。 眼里有欣慰、欢喜——以及肯定。 “现在你真站到这里来了,”况野比划,“金鸡、金像……嗯,虽然就差了一个字吧。” 纪颂眨眼:“很恍惚,像在做梦。” 况野乐了:“拍戏不就是做梦嘛,黄粱一梦。” 纪颂睫毛长,动起来一扑一扑的,盛典颇为刺眼的灯打过来,一抹明亮流动在他眼底,像水光。 况野一直都觉得纪颂的眼睛好看,像蝴蝶。 眼睛好看的人,就是爱做梦。 在备考时,况野看过许多书,知道了“庄周梦蝶”这个概念,他那会儿和赵逐川、纪颂他们一起坐在家乡的湖边,眼前湖水透明青蓝,蓝天的云几乎贴紧山顶。 他听纪颂讲戏的声音,又转过头看见纪颂忽闪的眼睫,阳光亮得刺眼,况野昏昏欲睡,长长地打了个哈欠。 他听见纪颂问,是山高高的,还是云低低的? 赵逐川答,是山也高,云也低。 况野快睡着了,又听纪颂喊他,嘉措!嘉措。 睡眼惺忪间,况野穿着藏袍,鼻尖绕开一股熟悉的青草地味道,他在想,刚才不是还只有一个李望吗,为什么变成了两个? 他又想,他如此沉浸入戏,是因为他原本就是追寻大海的嘉措,还是因为他,嘉措才成了嘉措? 后来况野想,他和他们一起走到这里,他就已经看到海了。 人海之上,掌声如潮。 这也是海啊! 这一晚,纪颂获得了他人生中第一个分量极大的奖项,他看见大荧幕上工工整整打出自己的名字,颁奖人微笑着念出这个陌生的姓名,纪颂僵硬地起身,看见自己坐席上白纸黑字贴着“纪颂”,那感觉和当年京影导演系出榜差不多。 纪颂回过头看了一眼离他不远的坐席—— 所有人将目光投向他,包括赵逐川。 赵逐川的眼神,和当年在集星教室模拟颁奖时一模一样。 那时候,纪颂想。 爱是每天付出的天赋,是演不出来的。 本届金鸡奖,赵逐川和况野两人分别起身和观众打了招呼,露了脸,那部在一众主旋律片、商业片中一骑绝尘的《何处》引起了大多数人的注意。 再加上纪颂作为导演露脸,那脸在网上也单开了几个点赞过万的帖子,剧组知名度再度打响,过于完美的新生代面孔为《何处》的走红再添一把柴火高高。 【这个况野是不是之前和川吃饭好多次被拍到的同学啊?】 【不是同学吧,这是央戏的】 【高中!我说高中!】 【@集星艺考,这个学校的吧?看几年前艺考时期宣传过好多次了,这几年倒是很少拿他们出来说事儿了。】 【听说和孟檀也是同学!】 【还有@小林含声】 因为有赵逐川出演,再加上赵添青在各大平台造势、靳霄客串、知名度高的圈内好友友情宣传等等,片儿是火了,但大部分讨论点都放在了观众热议的话题上,比如赵逐川的演技、况野的独一份长相、靳霄的客串等等,对于片子的镜头美学和故事,俞朗连刷了好几天,看到的内容相对较少。 第174章 一部冲击过国内外奖项的处女作,被剪辑成了快节奏解说短视频,走马观花。 得奖之后,纪颂也在网上泡了好几天。 他知道这片子完整性不强,节奏慢,属于绝对的文艺片,在当今快节奏市场上并不吃香。 但话题度的偏离和仍不被大部分观众接纳的叙述模式,还是让他有些微的挫败感。 赵逐川的表现是锦上添花,他知道。 这部片子回了本,纪颂手上有多余的钱,但要进入下一阶段的筹备工作还需要一段时间,他接了个别的本子,准备先干点儿活,多攒点钱,等下一部戏构思好了,再拍自己喜欢的东西。 前段时间,唐千淳还安慰他呢,说喜欢的东西总是赔本的,没想到那么快就赚回来了。 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要感谢的人和事太多了。 包括大老远跑来探班的赵添青,一分钱片酬都没收的靳霄……哪怕《何处》的讨论tag十条有五条都与其相关,他还是心怀感恩。 他和赵逐川彼此成就,谁都离不开谁。 俞朗递来一杯冰咖啡,干笑道:“难受呢?” 纪颂道了谢,摆手:“难受什么,没那么严重,就是有点懵。” “懵什么?” 纪颂托腮:“我只是在想,如果……如果大家更关注主演和主演的妈,那有可能就是这个导演还需要提升。大部分能有一定内容和知名度的片子,导演的水平功不可没啊。” “别装,肯定还是有点儿在意吧?” “众人拾柴火焰高嘛。” “辛辛苦苦拍的东西,到头来比不上几张脸。”俞朗说。 纪颂摇头,知道他不是在挑拨离间,是在打抱不平,但纪颂想得豁达,“没这几张脸,可能就得得奖,不会有这么高的关注度。革命尚未成功,同志还需努力啊。” “处女作都是这样啊,正常,难免有不如意的地方,不可能事事完美,”俞朗挠挠头,“你的路才刚刚开始啊,纪颂。” “我是觉得,我还需要往前走,”纪颂深吸一口气,“仅此而已……还不够。” 作者有话说: 什么时候集星时期的点点滴滴也变成回忆杀了——[爆哭] 吸氧写文好刺激啊[墨镜](海拔3700版) 一章拆成两章了,结尾还差点儿补充,明天一发完! 第112章 无尽夏 拿到毕业证书后的第六天, 赵逐川在拿到国内某顶尖电影节的最佳新演员奖后,意外收获第一次国际奖项提名。 其主演的影片《千里不留行》入围了第77届金棕榈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另在国际大小20来个电影节、奖项参加展映, 同年, 电影定档, 还未在大陆上映。 此消息一出, 纪颂平时搜得也多,首页瞬间引爆好几条点赞极高的帖子。 赵逐川的所有社交平台却没有任何动静。 【原来影后真的会生出影帝幼年体…#赵逐川】 【才22岁!事业粉狂喜呜呜呜呜!他艺考期间我就押宝了啊此男市场稀缺一定大有作为!】 【映后repo:川在《千里》戏份很重,真的未来可期, 冷面少年侠客除了他我真的挑不出第二个人来演。】 【星二代在他身上完全是褒义词, 非常争气啊, 现在我根本不关心他亲爹到底是谁了, 爱谁谁吧,青姐当年坚持一个人养大小川简直是完成某种使命…】 【辛岩和靳霄都转了川入围的新闻, 撕起来吧野爹们!】 【撕个毛啊!现在赵逐川他爸是谁还重要吗???】 【你们让让靳霄吧=_=】 …… 纪颂把每一条都用小号收藏点赞一遍。 他无意动动手指,又滑到下一条: 【来时路风景无限,每一次都有你在…#赵逐川#纪颂】 配图是两个人从艺考开始的合照。 有集星同学们发到网上的零散碎片, 有比任何一个冬天都冷的那年京北, 有两个人在京影校园里并肩往前走的背影, 有第一次因《我将在何处游荡》参加电影奖项盛典的合影—— 照片上的两个人总是贴得很紧。 配乐是首耳熟能详的纯音乐。 纪颂记得某天午后,他路过学校的钢琴房听见有人弹奏过, 好像是况野说过的那对隔壁班的小情侣。 这配乐瞬间将他拉回那个阳光灿烂的夏季,不知道那架钢琴的音是否还准, 不知道他们是否还在一起? 纪颂咬着吸管,心跳突然有些快。 他放下手边批注得密密麻麻的本子,深吸一口气,点开评论区, 其紧张程度和当年等《何处》的豆瓣开分不相上下。 《何处》的开分到了7.9分,纪颂还算满意。 网友将他捧到新生代年轻导演的顶峰,说他与众不同,纪颂浏览着这些评论,有种被捧到太高处的慌张,怕自己飘飘然,脚下落不了地。 他深知自己还需要沉下心。 浮躁是最差的创作环境。 好评和差评,他都看过了,好评截图留念封存进电脑,差评记下来反复琢磨,被他打成两派:有道理、纯属尬黑。 俞朗为此还笑他,爱恨这么分明啊? 纪颂也乐,哼声,我就这样儿。 听着两人互相调侃,赵逐川闷不作声在旁边吃饭,听纪颂讲话了,才很沉地笑一声,学纪颂的儿化音。 纪颂抢走他碗里一整块毛肚。 哦,那条“同学情深”的视频点赞量高到离谱,甚至高过了赵逐川近期的一套路透图。 纪颂越看越心虚,恨不得把被子拎起来挡住脸,他还转发给赵逐川问,是不是你发的? 赵逐川回:这些照片尺度太小了,一看就不是我发的。 纪颂回了个脸蛋羞红的表情包,语言却凶狠:有本事你发啊! 赵逐川说,好,等有本事了我就发。 点回软件页面,评论区有好有坏: 【活久见了赵逐川这张六亲不认的脸也能有cp?】 【还有人没去看《何处》吗,我们卷导镜头里的川简直是神……】 【爱你的人会把你拍得天仙下凡是真的。】 【这两人适合考古!集星时期更好嗑啊,同寝同班,同进同出,共进退,那届集星毕业的同学没人说他们俩关系不好的!】 【这一对是真的甜,走过的路过的都来磕一口吧看完有力气生活了……】 【我们卷超可爱啊宝藏导演!!!!友情出镜过几次,颜值丝毫不输男演员哈!】 【强烈安利我卷ovo】 【绝世甜卷!智性恋有福了,京影导演第一+高考578什么水平不用多说。】 【你川是卷性恋啊还没明白吗?】 【我更喜欢京北时期,他俩一起参加艺考那段时间,没正式照片,偶遇的照片都高糊,但很有生活气息啊!像住在京北某个居民楼里的少年永远不会老去呜呜。】 【谁还没看过这张偶遇神图?】 …… 纪颂点开评论区的照片,是那年考完试,两个人马上要动身飞往上海赶考沪戏,赵逐川在校门口接到他,火速上车去机场的那天。 照片拍摄的距离隔得很远,纪颂才考完,还不太适应室内外温差,正抱着胳膊发抖,赵逐川则拎着行李箱,还空出了一只胳膊去搂着纪颂,嘴型看不清,但纪颂清楚地记得赵逐川是在问他,还冷吗? 这样抱着还冷吗。 要是换一个人问,纪颂肯定故作顽强地说不冷,但问他的人是赵逐川,所以纪颂还是狠狠吸了吸鼻子,说冷,好冷! 赵逐川又搂紧了点,再赶忙将纪颂塞进车里。 犹豫再三,纪颂还是用小号跟风评论了一句“99”,评论很快被淹没。 那一整个上午,隔几分钟,纪颂就点进去看看评论,有好些评论他都截图留念了,和男朋友莫名被网友凑成一对的感觉很神奇。 为了防止博主删视频,纪颂还将其下载下来,偷偷存在手机相册里。 赵逐川签在赵添青老东家名下,自由选择权很大,不想接的片子没人能逼得了他。 他自己接触的人脉广了,经常聚餐吃饭也带着纪颂,两人私底下被媒体频频拍到好几次同进同出。 在国内这样的环境下,没人敢妄多猜测或者直接打上什么博眼球的劲爆标题,像只是老同学关系好。 但两人一出现在正式场合,要么位置排得很开,一场活动下来都打不着面,要么碰面了就点个头,一句话都不多说,嘴唇绷得很紧,也不笑。 但某次视频平台搞“光影之夜”,在上海办了晚宴。 来的嘉宾不管咖位大小,都在一个大棚子里等,连带着团队都在里面关着。 外场下了雨,空气湿润而闷热。 自带话题度的星二代赵逐川和颇受知名演员青睐的青年导演纪颂站在一起,两人哪怕肩挨着肩,谁都没多说一句话。 纪颂擅于创新,拍东西很不一样,镜头语言独特到很多片段被圈内人一看就能知道是他的手笔,私底下有不少演员找他问过合作的机会。 第175章 小欧忙前忙后,带着新招的团队一起围在他们身边。 纪颂平视前方许久,才抬起手和站在大棚另一端的才在长剧平台崭露头角的女明星孟檀打了招呼。 孟檀梳了个丸子头,皮肤白了,眉眼依旧明艳,看上去比学生时代成熟不少,金色礼服是低胸装,她丝毫不忸怩,昂首挺胸,站在原地等了半个多小时,愣是没喝一口水。 纪颂没看赵逐川,嘴上却说:“瘦了。” 赵逐川将视线焦距落在前方的大屏:“有点儿。” 纪颂抬眸:“看来抄手没吃多少啊。” 上个月,纪仪龄来了一趟京北,探纪颂给某品牌拍大屏微电影广告的班,当妈的在旁边陪着儿子风吹日晒,心疼得不行,又说最近刷到不少娱乐新闻,说你们集星出来的几个小孩儿都不容易,特别是那个小女孩!都瘦成什么样了?她还给孟檀包了不少冷冻抄手,纪颂找了人送去,孟檀吃了两个,不敢多吃,说都放家里冻库了,谢谢阿姨! 赵逐川为此有点委屈。 他说,我呢? 纪颂想了想,顺毛顺不了,亲了亲赵逐川脖子后面那一小块皮肤,亲得人痒痒,拿起手机给纪仪龄发微信,说妈,小赵也想吃! 他眼巴巴地看屏幕上方不断闪烁“对方正在输入…”。 纪仪龄没回声。 等过了好几天,小欧给纪颂打来电话,说家里签收了一件冷链生鲜,快递员说寄托物是抄手,得赶紧放冰箱! 那日晚宴,从开始到结束,纪颂和赵逐川没说上几句话,走的时候倒是阴差阳错,因为中途三位演员提前离席,两人的退场位排到了一起。 赵逐川走在前,纪颂走在后。 旁边跟着十来个工作人员维持秩序,跑得脚步声咚咚咚的,还有彪形大汉将本就狭窄的退场通道保护起来,离出口还有十几米远,已经有粉丝见缝插针,几乎快挤到了跟前来。 人太多了。 哪怕纪颂如今风头正盛,他也不太习惯这样疯狂的场面,他做幕后的时间更多,平时也爱戴帽子遮脸,很少被认出来,不免东张西望,太好奇了。 他极少和赵逐川一起出现在这种场合,没见过这阵仗。 纪颂伸手扶住一个差点摔到的女孩。 对方一抬头,喊他:“纪颂!” “是我是我,你别激动。”纪颂连连应声,下意识招了招手,不太适应手机快怼到脸上,朝后躲了躲,被小欧猛地抓住胳膊。 小欧提醒他:“纪老师,你要小心啊。” “纪……”纪颂很想笑,小欧第一次这么叫他。 于是小欧扶着他交代了几句注意安全,注意避开闪光灯云云,又侧着身,下一句话却是和赵逐川说的。 纪颂好奇他们说了什么,挑了挑眉:“什么啊?” 小欧小声道:“地库打招呼啊!出神图!光好、造型好、氛围好!” “喔……” 纪颂话音刚落,又被突然冲过来的人撞了下肩膀。 他这一两年熬夜太多,工作忙,人瘦了一圈没时间锻炼,这疼得一趔趄,脑子里还想着不能影响前面赵逐川的拍摄,拼命压抑住喉咙里的惊呼。 但赵逐川还是听见了。 他陡然停下脚步往回望去。 小欧“嗳”一声,没阻止他。 赵逐川轻拧了下眉,朝反方向走了几步,准确地说是朝纪颂走去,站到纪颂身边,单手往后搂住纪颂的肩膀, 他伸手时,臂膀习惯性地在纪颂的后腰停留了几秒,再往上搭落肩膀,将纪颂揽到身前的安全地带,力度不由分说。 “走吧,”赵逐川低声,“看路。” 纪颂知道为什么赵逐川让他看路,因为刚才自己的目光全在赵逐川身上了……没办法,隔得太近,所有的焦距都会被吸引,这是纪颂对赵逐川最独特的生理反应,从第一次见面后就一发不可收拾,已成为习惯。 人群爆发出阵阵尖叫,纪颂被叫得快要耳鸣。 最后他是怎么和赵逐川一起走出去,怎么一起上了同一台保姆车,他都不记得了,只记得赵逐川和他那天晚宴退场的亲昵姿态被放上了各大平台。 “无所谓,我又没当众亲你。” 赵逐川这样讲着,趁前面司机在专心开车,车内的隔板落下了,吻了吻纪颂的耳朵。 纪颂语塞:“但我们耳钉……” “又有人说了吧,”赵逐川转了转手指的戒圈,那是他才接的奢牌代言,“那就说去吧。” 又是无所谓。 这样松弛的态度似乎贯穿赵逐川的人生信条。 纪颂是赵逐川唯一的有所谓。 最近走机场,赵逐川经常穿一家名不见经传的潮牌服饰,以黑白灰为设计主调,没多久此家潮牌店线下线上同款全部售罄, 品牌方寄来了一大箱子服饰,赵逐川全部筛选过,给纪颂也留了几件合身的,他这时正在纪颂身上比划,说是因为logo。 北极星?啊,纪颂很眼熟,和集星的一样。 也不全是。质量也很好的。 纪颂对他的小执念感到惊奇,捏了捏赵逐川的耳朵,说集星新一届又发了定制短袖,款式和logo从我们那届开始就没有换过了,你要真的喜欢,我让彭校给我们弄两件? 赵逐川点头。 没过几天,赵逐川还真穿了集星的短袖走机场,粉丝拍摄的机场图中,他穿一身印有集星logo的黑短袖,下半身配一条牛仔裤,耳机挂在脖子上,没戴口罩,还是那副没什么温度的模样,却已经会抬眼看镜头,算是打过招呼。 这年冬天,又一年校考季。 纪颂实在是不太适应京北的暖气,嘴唇又干又疼,躺在床上两三天都没琢磨出新本子。 他在床上打了个滚,身下陷入软绵的漩涡。 说是为了调节体内湿度,纪颂和赵逐川秘密又低调地回了一趟集星,两个人站在又大动干戈改造过的教学楼下,在黑夜里吹南方湿冷的寒风。 教学楼窗户星星点点,明明每盏灯都亮着。 纪颂却想,人去楼空。 人不会同时拥有青春和对青春的感受,这句话是对的。 这里没什么人,四下隐秘,师大的学生基本都放寒假回家了,纪颂牵着赵逐川的手,走楼梯,一步步地上了楼。 他想起金丹凝和明跃,总是在这里抽烟,还以为学生都看不见,楼道里灯很暗,还有其他班同学不上课在这里亲嘴儿的! 至于他为什么知道呢,因为有一次他和林含声太饿了,趁着晚自习楼道不开灯,和林含声跑来这里偷偷吃泡面…… 商店只卖泡椒牛肉一种口味,这对生长在京北的林含声来说太辣了,吃得眼泪鼻涕快一起流,纪颂竖起耳朵听他出糗,就听到了楼上接吻的声音。 还好那天没开灯,一片黑暗,纪颂的泡面叉子差点儿喂进鼻孔里。 他还在想,还好没开灯,不然林含声一定能看到他耳朵是红的,那多丢人啊…… 后来林含声笑过他一次,说太纯情了,颂颂,那天的月光很亮啊! 是哦,那天月光白净净的,拢住了他脆生生的后脖颈。 后来他再没机会吃泡面了,因为金丹凝和明跃总来楼道抽烟,加餐的、早恋的,一捉一个准。 “你还偷吃泡面啊?”赵逐川捏他脸,“还不带我吃?” “你,你当时那张脸吧,和泡面就不搭边啊……”纪颂不满,“谁知道你还吃路边摊呢。” 赵逐川回忆起那顿“东北菜”,低头笑起来:“锅包虾。” “我问过宋微澜的,他说那家早就不开了,”纪颂说,“不知道那个阿姨看不看娱乐头条呢,我记得她说你像靳霄。她肯定还记得你吧?” “你说我像黎意。” “太记仇了你。” “还行。”赵逐川沉声,“对你说过的话总是记得很清。” 他没说的是,每次抬头一看纪颂的脸,那五官轮廓很清晰,说过什么话,干过什么事,可爱的、委屈的、骚包的,一条一条的,都在赵逐川脑海里排列整齐。 有时候翻遍表演素材库,他也说不上什么是爱。 他会很苦恼那种虚空的感觉。 可一想起纪颂的脸,他又好像会演了。 秦俐说的,爱是一种能力,不只是对某个人,还要包括某一类人,又或者是天空,白云,你需要去倾注感情的任何事物……都需要你代入感情。 那样太累了,老师。 秦俐说演员不能厌世,你要学会去爱这个世界,才能有向观众的倾诉感。 纪颂就是他爱这个世界的桥梁。 再无趣的事情,再没意义的话,通过他的爱人,都会变得值得纪念与歌颂。 怕引起混乱,也不想影响学妹学弟们进行最后的录制和冲刺,纪颂和赵逐川没有上楼,他们在集星教学楼转了一圈,走到了彭思芮新给学生们准备的午休室里。 第176章 纪颂倚在门边,看了一眼里面大大小小的折叠床、豆袋,很是羡慕。 看他那失落劲儿,赵逐川好笑道:“你都睡两米多的大床了,还羡慕他们?” 想了想,纪颂说:“你这句话就像在问我,你都变成大人了还羡慕小孩子吗?有时候会羡慕,有时候又不会……大人可以做的事情更多,小孩子可以做的梦更多。” 赵逐川拉着他,在一个豆袋里坐下来,“你想做事还是做梦?” “我都想。”纪颂也坐下。 恍惚间,他仿佛回到那无数个午后,他还记得有次赵逐川见了靳霄回来,很静地躺在他身边。 明明闭眼前,豆袋还是空的,可纪颂一睁眼,赵逐川就回来了。 “赵逐川。” 纪颂忽然叫他,就像那天赵逐川叫他的名字一样,心动、柔软、笃定。 “怎么了?”赵逐川捋开他一缕垂下来快要遮住眉眼的碎发,爱打扮的纪颂应该有一阵子没去修理头发。 “想跟你说个事。”纪颂勾住赵逐川的手指,指腹按在关节上磨蹭。 赵逐川直直望着他,没有打断。 纪颂反手扣住赵逐川的手掌心,说:“我想出去念书。” 半年后,纪颂申请到了南加州大学的mfa研究生。 平时要拍片还要学托福做申请,纪颂直觉那种辛苦程度远远高过了艺考时期,所以他在收到offer后,果断做了选择。 他一去三年。 这三年里,逐渐如日中天的男演员赵逐川靠《千里不留行》拿下国内顶尖电影节最佳男主角奖项,有粉丝拍到他频繁往返京北与洛杉矶,每次要坐15小时的飞机。 他在头等舱睡觉时总会戴个耳机和鸭舌帽,每次都还被粉丝认出来。 有次有粉丝问他去美国干什么,他说私人行程,粉丝问看纪颂吗?赵逐川大大方方地点了头。 洛杉矶的华人粉丝也偶遇过他几回,拍到的偶遇图基本都是和他那个私底下关系很好的导演纪颂一起。 那一年,《何处》在各大平台再次翻红,热度直线上升,纪颂的社交软件平台涨粉飞快,随便发点什么都点赞上万。 小欧还开玩笑说要不然别坐监视器后面了,多浪费啊?纪导,快回来吧。 有不少粉丝截图藏族少年嘉措,嘉措野性又青涩,每一帧截图下来看都不像是演的,演员本人有角色的性格底色,粉丝大呼与现在频繁露脸在长剧平台中的男明星况野完全两模两样。 在央戏深造的他终究是剪去了长发,开始练肌肉,用他的身高和长相优势当起了娱乐圈的御用打手,多主演一些商业动作片。 况野还挺开心。 他说他多年前被他的形体老师明跃往死里练的时候,在太阳底下暴晒,流汗,就想着以后要能搞点打打杀杀的,在荧幕里耍帅,多好! 某日,赵逐川沉寂已久的软件平台po出风景照,有人认出那是在贝加尔湖畔。 色调忧郁,文字精简到几乎没有,就一句歌词:你清澈又神秘。 纪颂发来一长条微信语音哼哼他:“你这么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失恋了!” “那么些天没见你了,”赵逐川说,“和失恋有什么区别?” 纪颂自知理亏,发了几张自拍过去哄人,“最近拍作业真的忙,你再等等我嘛。” 又过了一年,赵逐川出演的电影《蝉》入围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故事片并且荣获此奖项,网传赵逐川破天荒参加了庆功宴,喝了点酒,被媒体拍到独自回酒店休息。 赵逐川还发了一条久违的微博: 【某位纪姓导演,多久回国?我想演你的男主角了。】 正儿八经考古过他和纪颂的粉丝集体噤声,纪颂只刷到过一条无头无尾的帖子:【不是吧,来真的啊?】 纪颂又拿小号跟风评论:99! 因为资金和后期制作问题,彭思芮投资的那部网络大电影拖了这么些年才正式上线,集星在市里某一家电影院包了专场放映。 根据金丹凝发来的一手照片来看,本片的演职员表大大方方写上了“学生e:赵逐川”、“学生a:纪颂”。 因为这两人,这电影在视频平台上热度直冲榜首,彭思芮打电话过来道谢,说等纪颂回国了,一定要请他吃顿饭。 纪颂笑着应下。 其实他和赵逐川,才该认认真真地感谢这一路走来帮助过他们的老师。 他还刷到了影迷们截图他在其中露脸的画面。 举着那几张live动图,纪颂照了照镜子,没太大变化,就是脸上明写着的“单纯”消失了,变成了另一种平静温和。 幸好,他还是他。 纪颂毕了业,赵逐川知道他快要回来了,一整晚通宵不睡觉,和纪颂打了很久的电话。 虽然这电话每天都打,但今天不一样。 赵逐川问:“你多久回?” 纪颂哄他:“下周就回了,你快睡觉,明天不是还有戏上吗?” 赵逐川不满:“你记错了,是后天。你多久回?” 纪颂知道他喝醉了,苦恼于他不在的时候赵逐川学会了喝大酒,叹气:“下周就回来了。” “哦。”赵逐川哑着嗓子,闷闷的,“宝贝,你多久回来啊? “问了800遍了你!”纪颂恨不得咬他一口,拗不过他,不得不着手开始改签,“明天!明天就回来!” “我才问3遍……” “……” “颂颂,”赵逐川说,“还差797遍呢。” 纪颂听懂了他的意思,笑了会儿,吸吸鼻子,忽然有点笑不出来了,正想说点什么,又听赵逐川低声问他:“我们17岁那年拍的电影上了,一起去看看好吗?” …… 纪颂在学校有华裔同学,两人是组员,也和俞朗、况野一样,是他值得信任的伙伴,知道纪颂和赵逐川关系好,对这个长相帅气又漂亮并且已有名气的中国导演十分欣赏。 同学一听他要走,顾不上手里的灯不亮了,“真的要回国发展吗?纪颂。” 纪颂点头:“该回了。” 同学又用蹩脚的中文问:“机票买了吗?” “买了,昨晚临时改签的,所以有点赶,”纪颂抱歉地笑笑,“mateo,以后有机会再见。” 他收拾好电脑包,把器材的线卷好放回原地,再和同学简单地打了招呼,往楼下的翠绿一片走去。 他穿了一身白短袖,背心汗湿,碎发早已染回了纯黑色,在上楼的人群中独树一帜。 下楼时,纪颂在楼梯口站了一会儿,突然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那些人声鼎沸成了大海,他还是多年前逆流的船帆。 其实从那时候他就该明白的,人的一生都在不停地往前走,不停地回头望。 尽管身后的东西太多,前面的路太长。 纪颂步伐坚定地往前走,这次没有再回过头去。 他开始想念那些不再遥远的梦,想起国内种种,想起他许久没有闻过的,独属于赵逐川身上的味道,步子轻快了起来。 夏季的洛杉矶天气晴朗,纪颂待了三年,还不太适应。 在多年前那个昏昏欲睡的晚自习上,他做了一个沉睡不醒的梦—— 有个少年乘风而来,再也没离开过。 那时夏夜风噪,蝉鸣也为他们颂歌。 那张随意写下电影台词的纸张早已找不见了,纪颂却还记得上面的字迹,如果要让他再在后面添一句对白…… 他想他会说。 「这是一次,很长,很好的夏天。」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故事到这里就暂时画上逗号, 这次的完结感言我要认真写,随番外放出。 连载116天,非常感谢大家的陪伴,属实没想到会写50w字。 最后一章一气呵成了,很爱这样和前文有千丝万缕联系的感觉。 再次谢谢各位的评论和段评(每天的我都有认真看哦)。 还有连载期间一直帮我捉虫的各位宝们,无以为报,给多多的番外吧。 虎摸大家。 10.9开始更番外,绝对粗长=0=。 “聚散终有时”我要等着彻底完结了再说! 晚安我们川颂,请一起去做更美的梦。 [红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