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门贵妇》 豪门贵妇 第1节 题名:豪门贵妇 作者:鸿飞踏雪 简介: 许庭韵不到二十岁就以八卦报纸小记者身份,成功逆袭周氏豪门。她不见得多美,却陪伴金融大亨十载,人人说她有手段又懂忍气吞声,把个花心大佬哄得服服帖帖。就在人人以为她极可能入主香江第一金融豪门时,周氏宣布即将跟一位章小姐订婚。 某八卦网站论坛:a:掘金女,整天摆一副与世无争的白莲花样给谁看? b:呵呵,你挣十年未必买得起她一只包,无论如何,都这个地位了,算了,别喷了。 c:关键她能傍到才是本事,比她漂亮的比比皆是。真好奇有什么独门秘技[奸笑],她要写自传,我绝对买! 掌声和音乐声响起,许庭韵着一袭大红晚服,款款走入大厅。目光扫过每一张对她微笑的脸,笑容面具下面是什么,不重要了。她还以微笑,纯真无邪。ps:男主不是土肥圆!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边缘恋歌 天之骄子 平步青云 正剧 主角:许庭韵 周先生 一句话简介:豪门贵妇,上位秘史 立意:蠢蠢欲动的,不止爱情。 第1章 都会地皮窄小,地价年年蹿高。偏偏人多的地方会吸引更多人,如蚁附膻。 天气晴好,到处是拿着相机四处走动的大陆客、外国客,一脸脸兴奋。 许庭韵独自走在街道,小心避让行人。 观光客东张西望、理所当然不肯当心看路。 庭韵裹紧银灰色修身长风衣,h牌当季的灰色丝绸方巾遮住口鼻。 已记不清上次来这条街是什么时候,样子变好多,不看街牌的话很难辨识。 身后缀了条尾巴,难得能跟这么久,倒是小觑了后辈的耐力和机心。毕竟长江后浪推前浪。 庭韵在沙田钻进一间半地下小酒吧,难得这地方几换门楣,做的还是酒徒生意。 两杯香槟下肚,已是微醺。她酒量一直不甚好。 那条“尾巴”坐在她不远处,要了啤酒,小口呷着,装作不经意般投过目光,又迅速挪开,蜻蜓点水般。 琥珀色玻璃杯模糊映出那人的影子,庭韵醉眼里看去,笑。 是个年轻人,轮廓算得上英俊,似乎还有点眼熟。 他已达成目的,不知为什么还不走。女友不催? 庭韵可以想见,某家三流媒体第二日的娱乐版头条是《豪门宫斗大戏落幕失宠女友深夜买醉》。 但她此刻懒得对峙,懒得躲避。 再要一杯威士忌,酒保好心提醒:“小姐你醉了。” “哦,我没有。” 最可恶是酒保拒绝卖酒给酒鬼。 庭韵觉得手脚软绵绵,像飘在云端。这滋味真妙,得来又简单廉价。 生父当年就迷上这滋味,日日烂醉在同一家酒馆,也许就在同一个位置。 酒保叹息,新威士忌上桌。 那人还不走。 庭韵接过冰冰凉一杯威士忌,神情惫赖。如遂愿买到心爱玩具的小孩,笑眯眯冲那人招手。 那人先是一呆,手指下意识指自己胸前,庭韵点头,他发呆的样子蛮可爱。 年轻,就是这点好。呆滞都显单纯。 两人重新找了个角落位置落座,庭韵醉眼朦胧里看到一张脸,瞳孔放大,惊得几乎要跳起。像,太像。 即使是醉中,她也知道绝不可能。 有个不肯醉的意识游魂一般在身边,清醒审视一切。 “看老阿姨深夜买醉好玩?”庭韵听到自己说,带点玩味。 男孩——那样一张脸只可被定义为男孩——抬头看她,表情带点惊异。接着,他说了一句庭韵永远记得的话。 “你不老。而且很美。” 女人永远爱赞美。她几乎立刻原谅他的猎奇。 庭韵笑,“你是哪家媒体的?工作多久?” 男孩从牛仔裤屁股后袋摸出一张名片,两手郑重奉上:“梁佳明,都市晚报,入职8个月。” 嚯,8个月已有老手风范,庭韵咋舌。 “想拍的都拍到了吧,还不回家?”庭韵接过名片扫一眼,丢在一边,多管闲事的欧巴桑般谆谆教诲,“几岁,能喝酒?” “刚满20周岁,可以。”梁佳明不卑不亢,有超脱年龄的老练。 立刻呷一口啤酒,自我验证一般。 20岁,庭韵抽冷气,孪生子一样的容貌,差不多年纪。怪力乱神。 她灌一大口威士忌,借此镇定。高度酒精尖刀一般划过咽喉、食道,进入空荡荡的胃器。 “慢一点,伤身……”佳明欠身,发轫一个制止的动作。 小孩子是这样,来不及地关心大人事。 庭韵几乎有些感动:“说吧,有什么想问的问题,我回答你。” 这一星期,寓所附近黑压压一堆人聚集,窥伺如等腐肉的乌鸦。能跟到这里,他是脱颖而出者,应该给一些奖励。 佳明张张嘴,有瞬间迟疑,最终没开口。 “不问?”庭韵端起酒杯跟他的啤酒碰杯,笑盈盈作壁上观,“机会只有这次。” 佳明举杯把残酒一饮而尽,晶亮眼珠迸出光来,“许小姐,请珍重身体,没有人值得你这样自伤。”他叹息一声。 庭韵嚯地起身,头有瞬间晕眩。她定定神,留下丰盛酒资小费,转身离开。 醉意升腾,手和脚都沉重,头脑嗡嗡。生父当年烂泥一样,居然每每正确找到家门,也是奇迹。 庭韵穿街绕巷,渐渐远离人潮。 沙田变化颇大,但公屋区结构几乎保留旧貌。她全凭少时记忆摸索,并不迷路。奇怪那部分意识怎能一直保持清醒。 不知走多久,直到暗处忽然钻出一蒙脸的贼仔,大喝一声:“抢劫——”庭韵才意识到已走到废桥。 废桥是旧铁路一段,新线路通车后已经完全弃置,笨重钢筋水泥构造现下还未拆除。 路灯昏暗,四周极静。突然跳出来的贼仔个子矮墩滚圆,嘴上捂条暗红围巾,儿戏一般戳在当地,右手握柄匕首。 “不许动……要钱还是要命?”匕首反射一道寒芒,寒芒一抖一抖。 庭韵下意识转头看来路,一条瘦高人影不知什么时候矗在那里,无声无息。路灯拖出长长人影,造出一个比本人高大数倍的黑色怪物。 “小妹别怕,哥哥们只是要点零花。”瘦高个说,手里拿了截短棍。 庭韵只觉自己是个局外人,静静观察这场显然仓促策划的劫案,眼睛是兴奋的。 司管理性的那部分大脑细胞提醒她,速速扔财物走人。甚至应该带一点庆幸——如果他们知道自己是周先生的女人,会否露出更贪婪凶相。 头脑嗡嗡。另一部分想看好戏的脑神经却不肯乖乖闭嘴,他们聒噪地鼓动她抗争。 赤手空拳也不惜。 呵,赤手空拳,她一直不就是这么博来。 庭韵丢下钱袋,理智占据上风。 “首饰。”瘦高个塌着肩,手指点自己耳垂和手指、手腕。 钻石闪着星芒,越是昏暗处越等不及要发光。 钻石就是这点不好,庭韵太息,摘下白钻耳钉和蓝钻戒指,连同手上一只老坑的翡翠手镯,一并放进钱袋。 开张大吉,大吉利是。这几件够他们吃十年。 “还有一个。”矮墩个观察细致,盯住她左手尾戒。 那颗尾戒并不起眼,小小颗一只,芝麻粒大,微露一点星芒。 “这个不值钱!只是一个纪念品。”庭韵举手晃给他们看,语气凛然,“钱和首饰已足够你们花几年,请高抬贵手。” 面巾下,瘦高个似乎在笑,他走近一步,“摘一下吧夫人,我们不嫌弃。”天下强盗至贪婪,不挑肥拣瘦。 庭韵后退一步,身子向后缩。一高一矮两个贼仔慢慢围拢,张开手臂防她脱逃。 身后是画满涩情涂鸦的肮脏洞壁。 作者有话说: 要收藏啊,还要评论,收藏是对我现阶段的最大支持~么么 第2章 “刚刚不是挺痛快吗,夫人?不要耽误大家的时间!”二人已站上威权制高点,以为自己正主控一切,姿态渐张狂。 庭韵右手握紧左手小指钻戒,切齿:“凡事留有余地,不要逼人太甚!” 矮墩个伸手捉她手臂,瘦高个拿她肩膀。刀和短棍就在眼前。 豪门贵妇 第2节 “警察来了——”远处突然有男人高声大喊,紧接着是警笛轰鸣。 贼仔立刻拾起钱袋闪人,矮墩个摔一跤后爬起,继续奋力跑。 庭韵浑身像被抽掉骨头,倚着墙壁,身子瘫坐下来。 “此地不宜久留。”男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一点稚气和紧迫。 庭韵仰头,看到佳明:“哦,是你。” 没警察,没警车,一切是少年人恶作剧。真奇怪居然听到警笛,莫非幻听? 佳明扬一下手机:“互联网应有尽有。” 庭韵脸容苍白,虚弱笑笑。白活28年,靠20岁少年搭救,无用之极。 “可有受伤?”佳明俯身检视,伸出手,“能走?” 庭韵浑身抖,孤勇下去,后怕上头。 那手纤瘦,指节修长。 一如多年前那人穿过人海,伸一只手给她:“去跳舞,还是看电影?”笑脸像太阳,耀得人眯了眼。 她握住那只手,慢慢起身。触感温热。 踉跄跌进他怀里,太息:你来迟了,为什么这样迟? 梦里的少年跟眼前少年影像重叠,庭韵踮脚在那少年唇角印上一吻。 怀中温香,那少年瞪大眼睛,站成一株桂树。 翌日。 醒来时天光已是大好,金色阳光洒了满床。庭韵继续闭眼睛,叫阿欢拉好窗帘。 日日睡到自来醒,富贾女伴该有此等待遇。 一只手伸过来抚摸她秀发,触感微糙,熟悉的带薄茧手指。 庭韵完全清醒。 “睡得可好?”周先生笑意盈盈,“阿欢已炖了醒酒汤,温着等你醒。” 庭韵沉默了一会,后半夜记忆严重缺损,她只记得在桥洞被贼仔打劫,之后梁佳明出现。 阿欢适时带炖汤过来,“小姐,你昨晚真吓死人!” 桌上有大束带露新鲜玫瑰,淡紫色海洋之歌。 炖汤溢出淡淡药味,但入口香甜,阿欢有双妙手。 庭韵对昨晚怎么回到寓所一头雾水,也不急着问,懒懒偎上靠枕,用小匙拨炖汤。 自始至终不肯正眼瞧周先生。 “不过一点小事,怎么惊动周先生大驾?”庭韵轻轻揶揄,“周生日理万机,时间值一般人万倍。” 斯文人闹别扭,话里弯弯绕个十几二十圈。 “小姐跟先生好好谈。”阿欢睒眼睛,收拾换洗衣物,识趣退下。 阿欢跟她已经十年,虽是工人,经年累月下来,感情早超越寻常主仆。 “昨晚到底发生什么,阿欢凌晨打电话给我,说你像是魇住了,迷迷糊糊地一个劲喊:不要抢我戒指——”周先生坐近床边,握住她手。 庭韵感觉到尾指上那枚小钻,还好。 “遇上两个贼仔,首饰钱包统统交代。”她已恢复镇定,失去钱物也不觉肉痛。或许因为不是自己一分一毫辛苦赚来。 “不怕,敢动我的人,一定叫他们好看!”周先生咬牙,眉间“川”字更深。 “下次不要跟他们争,他们动你一根头发我都心疼。” “你真会心疼?”庭韵把脸埋进周先生一只温暖大手,嗅到熟悉的淡淡薄荷烟气息,莫名心安。 “哦对,这个给你。” 他拿过一只蓝丝绒首饰盒,“我爱你,宝贝。” “更爱章小姐。” 她笑,打开首饰盒,有宝光迸出,是枚蝴蝶型胸针,中心嵌硕大梨形蓝钻,足有眼珠大小。静室里析出蓝幽幽的光,摄人心魄。 周先生讪讪,“你知道我爱你!”在她手边印一吻,“喜欢吗?” 有种雄鸟,求偶时常捡拾漂亮石头摆在巢穴附近,阳光析出五颜六色,雌鸟忍不住入彀。 很多时候,人类并不比鸟高级。 “女人无不爱钻石。” “一早在加纳相中这块原石,找专人设计,又切割镶好,今早刚送到。” 她昨晚刚丢几件首饰,今早就收到大礼。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告诉我,章小姐那颗是否更大?” 周君别转头,微感不耐,“你认识我时我就是这样。抱歉,我是男人。” “呵,多少罪恶假汝之名。” “你以前并不这样。”周先生微愠。 “让你失望。”她掉下泪,脸扭到一旁。 女人总归是女人。 手机来电,周先生起身去客厅接电话,下令哪支股票买进,哪支抛出,投资哪块地皮。 等他回卧室,庭韵已穿上晨衣,在妆镜前梳发。 日子总要过。 “下午有会议,董事们已在等。” 周先生转身。 男人是奇怪生物,感情.事业绝不搅扰一团,有江山才能得美人。 庭韵看镜子里的人,巴掌小脸,皮子雪白。一双妙目眼尾略扬,澄澈如深潭。不需任何修饰,最严苛的评论者也不得不承认她是个美人。 她突然有种焦虑,紧扯住他衣襟。 “雄,我是不是老了。” 周先生笑,“不要在老人家面前说老字?你老,我岂不是半截身子入土?” 周先生58岁,精神矍铄,自信乐观,像四十几。 “28岁已不年轻。男人永远爱20岁少女。” “宝贝,你对我来说,已经够年轻。别人一年年变老,你一年比一年美,我永记得第一次见你,短发,清瘦,几乎是个男孩子,从人丛里跳出来,黑白分明的眸子睒一睒,声音清脆地说:周先生,可是去约会?” 那是一双小狗眼睛,水晶晶,看住你,认定终生只这一个主人一般。 周先生心满意足微笑,手搭在她肩膀,镜中一老一少,像父女。 时间总不够用,十年,弹指一挥。 “对了,恭喜订婚!请给我一张帖子。” 周先生变色:“你一定要跟我过不去?现在不好吗,你跟她,井水不犯河水。” “三个人的爱情是拥挤。” “我们在一起,不提别人好吗?” “鸵鸟埋头进沙子。” “公事要紧,再会。”周先生离开寓所。 阿欢在身后叹息。 “小姐,周先生一早过来,眼睛一瞬不瞬守在床边,你何苦……” “阿欢,他要娶别人。” “感情越吵越疏。” “这点意气还是要闹的。否则男人会以为你不在乎。” 五十岁寡居女士阿欢称叹,“小姐高明。” 庭韵淡笑,眼底殊无笑意。 第3章 阿欢说:“只是订婚,想嫁周生的人只怕从这里排队到浅水湾。我看章小姐未必如愿。” 晚报送上来,庭韵翻到都市晚报娱乐版。 l艳星离婚,s歌星密会某导演…… 从头到尾是与她无关的人和事。 都会节奏太快,绯闻日日翻新篇。 庭韵怀疑自己记错报纸,梁佳明的名字出现两次,缀在不相干新闻之后。佳明佳明,都会有那么多佳明。 阿欢这时走进来问晚饭吃什么 庭韵涂过口脂,长发绾髻,着白色丝衬衫,淡绿阔腿裤子,式样简洁大方,像office lady。 “咿,要出门?” “晚饭我在外面吃,见朋友。” 阿欢唏嘘,坏心情只得一天,许小姐真正坚强。 写字楼林立如碑林,仰头看,已觉压迫。 庭韵忆起ol生涯,17岁中学毕业即进社会,老板脸色永远不好,赶稿到凌晨,第二日顶一脸油痘挤地铁。 豪门贵妇 第3节 出租是不敢搭的,因为一月薪水只够糊口,还要勉力拿一份补家用。 不过那时精力是真好,每晚只睡五小时,却不觉累倦。 也不觉窘迫。年轻机体分泌一种让人快乐向上的荷尔蒙。脸上常挂笑,眼睛晶晶亮。仿佛整个世界属于自己。 梁佳明出现在视野,他下意识揉眼睛,困惑看过来。 庭韵本没指望见面,那张名片被她胡乱一丢,早不知去向,因此没有他号码定约会。 本可打电话去报社问询,想想还是放弃了。 她起恶作剧心思。跟踪、尾随,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车停在报社门口。她倚住车门,看来来往往的车流和人。有一搭没一搭,也不急迫,不慌张。 商业区空气不好,污遭遭。 她有种奇异预感,那少年会出现。 果然。 梁佳明怔怔走近两步,落在庭韵眼里,只觉手脚不协调,她忍不住笑,冲他招手。 嗨,佳明。 离她五米远,佳明定住,瞳孔放大,“许小姐,可好?” 她走近,仰头微笑:“再好没有,去吃饭?” “好,去吃饭。” 他竟不迟疑,眉眼舒展,笑。 一进店,便有相熟侍者微笑迎候,见是庭韵,忙不迭知会老板。 “许小姐,您早吩咐,此刻常用包厢已有客人。”老板额角出汗,顾客是上帝,许小姐背后之人是上帝中上帝。 庭韵笑笑,“不忙,随便哪里都好。” 侍者引他们到靠窗位置。 “许小姐,菜单照旧?” 佳明翻菜单,渐渐局促。 “先上茶,我们选好再告知。” 侍者谦卑退下。 立刻有当季最佳碧螺春奉上。茶色莹碧,满室芬芳。 梁佳明抬头:“可否换地方?” “为何?” “餐费太贵,我负担不起。”他坦诚。 庭韵莞尔:“我请客,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我从不让女伴买单。”他坚持,目光坚定。 社会呼喊男女平等,共餐时,男性又视付账单为绅士做派。家庭主妇再普通不过,煮夫却被嘲“软饭男”,时时背负莫大压力。东方文化真正别扭。 “你女朋友们一定多。”她放下茶杯,噗嗤笑,小小绅士。 他忽然脸红到耳,“没有……没有很多。” “好,带我走。” 愈发觉得有趣。 小绅士立刻站起身。目光落在碧油油茶碗,“稍等。” 茶一壶2000元,明码标价,童叟无欺。佳明眼珠几乎瞪出。左不过是茶叶,竟有这般天价,资本家敲骨吸髓。 误入黑店! 荷包清瘦,2000块是他在写字间苦熬半月的薪资,佳明恨恨看茶碗。 那是多年前的自己。庭韵忽然起身,吸一口气,拉起他手飞跑。 “三十六计走为上。” 侍者一脸惊慌:“许小姐,可是哪里不周?” “并无,下次见。” 面皮老老,肚皮饱饱。两人在街边笑到岔气。 真正畅快。 “来,去吃饭。” 目的地在三个街区后,破旧招牌藏于尾巷,店面逼仄。 庭韵猫腰进门,立刻有煲仔饭香味扑鼻,味蕾瞬间醒觉。 人多拥挤,佳明伸胳膊护住她肩膀,避过一只热腾腾煲锅。 她眼前出现一个幻景。 旷野里一株小花,枝丫纤细,黑夜和暴风雨同时来到,突然出现一个带伞男孩,一小片温暖荫蔽在她头顶遮下来。 可成就一副暗色调油画,野花的一点微弱色彩和男孩温柔低垂的眼眸是整幅画亮点。 佳明说:“抱歉,我的经济实力只能负担茶餐厅。不过这家是真正的好味道!” 庭韵摇头,腊肠煲仔滋啦滋啦上桌,香得能把舌头吞下去,等不及冷一点,边吃边呼呼哈气。 身边有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执行减肥计划的女友,极力主张戒绝主食。 她却没办法放弃碳水的美味,好在,不是易胖体质。 “少有人含着金汤匙落地,年轻人肯打拼的话,前途无量。” 这话想都不想就脱口,之后才忆起曾听别人说过类似的话。是周先生。 倚傍一个男人,还教人打拼挣天下,太过厚颜。或者,做人家女伴也是一份职业,一份苦工。 佳明说:“不合胃口?” 她摇头:“美味至极。” 庭韵想起昨晚糊里糊涂,不知怎么找到家门。多半是佳明的功劳。 “昨晚是你送我回家?” 佳明舒朗一笑:“得亏做狗仔职业,熟悉许小姐家门。我敲了门便离开,怕引起误会。” 行善不难,难在恰到好处,小小年纪已如此缜密。许庭韵动容。 小店虽小脏腑俱全,庭韵要了清酒,佳明喝冰啤酒。 几杯酒下肚,精神松懈下来。 “贵报今晚为何没发表本人八卦?”她开门见山。 庭韵侧头想,换做是我,一定会写。 “捕风捉影,八卦别人家事,写与不写意义不大。”他倒一点不肯居功。 “都会华而不实,人人工作之余,穷极无聊,正可借别人八卦下饭。” 试想,中年夫妇勉力打发一天光阴,彼此对坐,若无旁人八卦下饭,或作茶余饭后谈资,实在尴尬。 “写作八卦是娱记本分。” 佳明骇笑,“割肉饲鹰,受教。” 她摇手,表情憨顽。 “做人谈资不好受,上流阶层每年要付大笔公关费。” “人人有心酸一面。若非功成名就,亦不足做他人谈资,成功者之bitter sweet!”他举杯。 这男孩懂得换位思考,处处为别人想,年纪虽小,比大批中老年中二病患者,不知高明多少。 “承蒙理解。”她碰杯,十二分承情,“总之,高抬贵手,感激不尽。如有需要,为君赴汤蹈火。” 佳明淡笑。 “尊父母做何职业?”话题换过。 “家父领一份教职,家母是全职太太,另有一兄一妹。虽清贫,倒也其乐融融。” 庭韵眼神迷离,“幸福的家庭相似。” 酒半酣,她不知为何,在佳明面前就觉放松,统共认识不足24小时。人与人之间,缘分真正奇妙。 她说:“佳明,关于我,你知道什么?” 第4章 佳明答:“出身寒微,美丽,聪慧,千亿身价周先生之爱侣。许多人视为都市传奇。” 庭韵大笑,几乎笑出眼泪。邻座为之侧目,但很快收回目光。 之前去高档饭店用餐,常有路人认出,或拍照或窃窃私语,苍蝇绕梁般恼人,今日却耳根清净。 “若有一日出传记,一定聘请阁下执笔,人人美丽高贵伟岸,没有黑暗面。” “厚爱。其实当作家是我的梦想,进入传媒行业也是希望多积累素材。” 庭韵一呆,那也曾是她的梦想。 “不过家父家母并不支持,他们希望我同多数学生一样,按部就班进大学,拿一纸文凭。不过,我做了逃兵,只读一年就放弃。” 庭韵讶异,“为什么不继续读下去?” “时代变了,文凭并不像几年前金贵。况且,我信奉社会大学。象牙塔里呆几年,还是婴儿,纯真又愚蠢。我不想浪费时间。”佳明点头,老声老气地说,“跟父母辈有太深代沟,难以弥合。” 庭韵忍不住笑。 豪门贵妇 第4节 多数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身体是成人,心智还是小男孩,追逐女孩子是正业,他倒早熟。 “许小姐跟令尊令慈关系好吗?”他忽然问。 庭韵沉默。 “抱歉,突然这么自说自话,真是失礼。”他连忙致歉,“因为想从事写作,常常忍不住探究人与人关系,不小心就越界了。” 庭韵耸耸肩,不在乎地表示并未被冒犯到。 被人说成自大或无礼都无所谓,因为还年轻,有时间和空间改过。都市传奇,大好素材。写作人应像闻到腥味的猫。 “不会,我们已经是朋友,没有什么不能说。而且难得有可以倾诉的朋友。换个地方说话?” 他们出了小店,搭出租车去海边。 三三两两的情侣相互依偎,在沙滩踯躅。 海风吹来,发丝乱了。她两颊晕红,打一个酒嗝,捂嘴笑。 佳明一呆,她并非艳光四射的美人,但这时的神情,却无端夺人心魄。 她吞吐一口咸湿空气,缓缓说:“生父做一点小生意,我母亲在他境遇最好时下嫁,自此步步下坡。” 他目光中露出同情。 “自古贫贱夫妻百事哀,他们关系并不好,却一连生了四个孩子,我有一姐二妹,每人年纪差两岁左右。” “若是都像许小姐这般美丽,令慈一定欣慰。” 庭韵笑一笑,忽觉怅然。 “孩子是前世冤孽,今生来敲骨吸髓。幼年时常听母亲念叨这句,至今清晰记得。” “怎么会……小妹今年16岁,被家父母宠得如6岁顽童,一不顺心张口便哭,有时赖在地上撒泼,真正要星星不敢给月亮。” 庭韵笑,“若是天使般可爱,也情有可原。” 佳明摇头太息,“小恶魔才是,家母却常说小妹是她棉袄,最是贴心。我与家兄恨煞,却无力争宠。” 庭韵莞尔。 这样的家庭,光是听说,就已心向往之。 “不过说起来,女儿确实玉雪可爱。家兄初为人父,活脱女儿奴一名。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这诗里的人物命运,像极她许庭韵的翻版。 那么,最终的命运是否近似? 她说:“以色侍人者,能得几时好。” 佳明立时醒觉:“哎,到底,男儿是浊物!” 世间男儿不幸,自有了怡红公子,身价与泥尘等同。 “佳明,你若是浊物,世间男儿只能出淤泥而染,人人曳尾于涂,岂不可怜。 佳明笑起来,露出洁白牙齿。这女子美且慧,解语花一朵。与她谈天十分愉快,也难怪…… 他忽然有些神伤。 “人人曳尾于涂,也不独是男子。” “写作人总多愁善感!”她佯嗔。 “许小姐,你是这样一个人物,海阔天空,高飞远走都可以。” 海边夜幕孤高冷清。船舶进港的笛声,惊起一群低飞渔猎的海鸥。 “海鸥虽有翅膀,并不飞高。食物在海里,臭鱼烂虾,游客掷出的面包屑,都吃。” 庭韵在一张长椅坐下,看进漆黑夜幕。 “我7岁时,父母分开,家母带四女改嫁。一家6口,挤500尺公屋。我印象中,继父脸色常常不好。”她轻笑,“想来,脸色也不会太好。” “你母亲一定是个美人。” 她笑一笑,“一个愁困美人。书费、杂费、伙食费、置装费,无日无夜不消磨她。到得我17岁入社会,能带家用回去,继父脸色一次好过一次。” 佳明恻然。 “母亲以为带我们一起生活便是最大尽责,当然,我们也只有她可以依傍。有一阵子,我常想,为什么要带我来这世上,不经我同意。” 她在海风中,瑟缩了一下。 佳明恻然,他忽然生出一种强烈直觉——一种难以名状的冲动,他想揽过她肩头,给她一点温暖。 他想起那个吻。即使在暗夜,只有昏暗的光,海水反射路灯,映在她脸上,艳光照人。 像一只蚌,忍耐痛苦,将砂砾变成珍珠。 “我立志这一生不倚赖任何人,不向任何人索求时间、金钱、怜悯。17岁时,我以为穷困已经过去,未来将掌握在我的手中。” 佳明有不好预感。 她说:“那一年我遇见周先生,做财经专访。他也是八卦周刊的常客,因为有诸多明星女友。” 许庭韵笑一笑,看向佳明,“你或许不太知道,十年前,你应是小学生。” “略有耳闻。我那时偶像是潘若琪小姐,班里男同学也都喜欢她。对潘小姐跟周先生的恋爱新闻,很不可思议,不以为然。潘小姐当时并不正面回应,我们于是有理由,痛恨报纸撒谎。” 潘小姐那么年轻美艳,周先生既肥又老,两人站一起,真正不登对。 当然,后一句他并未出口。长大后才知,社会自有一套规则,钱权与美色的搭配,要多登对,有多登对。 “小学生好早熟。”她骇笑,“不过,潘小姐确实美!” 以伊人当年之光艳,尚且未能嫁入周氏,而后心伤远走,落户加国,竟淡淡远离了影坛。引得无数影迷唏嘘遗恨。 庭韵想,如此看来,周先生的未婚妻章小姐,果然是位人物。 “直到后来狗仔拍到二人牵手照,男学生个个大失所望。有人立志将来做亿万富豪,将潘小姐夺回。” “哗,志向远大。” 他苦笑摇头,“想来那是人生第一次大冲击。” 第5章 有人一生最苦痛的事不过追逐的女明星宣告恋情。 何其幸运! “之前种种都可忽略不计,想来,我人生第一次大冲击便是遇到周先生时。” 佳明惊异抬头。 “不要误会,周先生是我人生的贵人,他帮过我极大的忙,是我家恩人。” “愿闻其详。” “辛苦工作一年,工作和收入都有起色,在圈内也结交了一些有影响力的朋友。就在我以为自己渐渐步上康庄大道时,灾难来临。” “可是得罪什么人?” “并不,或许是自小生活环境所致,我行事向来小心,也懂察言观色,虽然不满二十岁,处事却已老到。而且传媒这一行,本来就吃人脉这口饭,说起来,直到现在我还与圈内同行保持良好关系。” “受教。” “那年股市行情很好,人人心动,连菜场的大妈也在聊,哪只股飘红,哪只飘绿。但我家并无余钱,只能白白眼红心热。不过第二年年初,股市就受金融危机影响,狂跌到停盘。” 佳明点头,他父亲是老派教书人,对投机发财的事并无多大兴趣,家里的储蓄从来放在银行,也不理cpi数值几何。 年纪虽小,却还记得有亲戚家受那场股灾波及,一夜间失掉居住房屋,只得哀哀向亲朋告借。 佳明记得那亲戚的脸,浮肿青黄,一双眼珠失去所有神采。仿佛身患绝症。 “有一天,母亲哭着对我们说,继父拿了公司的钱投入股市,本想赚一点养老钱后立即脱手……” 我听到这里已觉手脚冰凉,额头直冒虚汗。因股灾破产自戕的人何其多,蓦地脑中冒出继父惨死的影像,一颗心几乎跳出腔子。” “许小姐是善心人。” “我并无那么良善,像我一样处境的人,恐怕多半没有心情和能力,施舍善心。那个人与我们并无血缘,但这十年确实是他照顾我们。亲生父亲从不问津,母亲没有工作。一切生活资费皆来自继父。为了拿一点加班费,他常常做到晚上十点钟。” 有时候衣食父母比生身父母重要。 胚胎无知无觉,要等那小东西来到世间,为肠胃空空啼哭,世间的幸与不幸才正式降临。 佳明生出一种奇异感觉,一天之前还完全不认识的两人,现在一起坐在海边的长椅。 距离如此近,呼吸可闻。 她向他倾诉私隐,毫不设防。 他侧耳倾听,在时间和空间偶然交织的某个节点,安静下来,不知疲倦。仿佛一切本该如此。 有些事一旦共享,彼此的命运,会生发出坚牢的牵绊。 她忽然说:“抱歉,三流小说一般的狗血人生故事,会否让你厌倦?” “不不,感谢信任,为着有一日可以给许小姐写传记,我希望继续听下去。” 他表示一点幽默。 庭韵笑,少年人真是无忧无虑,天大事情只做笑谈。再者,感同身受,从来知易行难。 她迷迷惘惘,看着翻滚波浪,回到那一天。 陋室里,吊着的电灯轻轻旋转,一只不知名飞蛾绕着晃动灯影飞舞。 她母亲说:“我打听过,如果还不出,他会在牢里耽二十几年,20年……爸爸熬不过,会死在里面。” 四姐妹个个脸如死灰。 最小的妹妹眼泪大颗掉下来,不敢发声。 “一千万,我们做到死也还不起。”大姐说。 母亲突然咬牙说:“就算出去卖,我也要还钱。或者赔他一条命,我欠他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并不啼哭,眼睛定定的,不像虚张声势。 豪门贵妇 第5节 女人常虚张声势,这次她没有。 “他不是我们亲爹地。大不了我们以后不靠他生活。”三妹说。母亲改嫁时她才五岁,难得她记得。 母亲给了她狠狠一巴掌。 “忘恩负义,白眼狼!若不是他,你们几个早沦落街头,卖笑乞讨,由得你选?” 余人吓得呆住。 许庭韵知道,自己之前小看了母亲。 半边脸立时肿起,三妹捂着脸,恨恨咬嘴唇。 大姐想说些什么,还是忍住。她那时有一位未婚夫,对方并未期待她带嫁妆过去,换成一千万债务,对方想必会立刻狼奔豚突。 气氛低到冰点。 一切似乎都在分崩离析的开端。 “好,我来想办法。”庭韵听见自己这样说,声音居然并不颤抖。 她母亲的脸振奋起来,带一种狂热。像个邪教膜拜者,也像灯罩下那只飞蛾。 飞蛾为什么要扑火?不,它从不问为什么。 “是是,韵韵是记者,认识的人多,也不乏大人物,你求求他们,帮帮我们!”许太太说。 这时才发现做记者的好。三教九流,混个脸熟。 她打电话拜托有些交情的律师,对方很快带来反馈: 经济形势不好,继父的公司只求全数回款,钱到位,一切好说。 接下来是银行,她申请贷款。 没有资产,只凭个人信用的话,最多只得几万块额度。 银行职员带着职业微笑,语速飞快地告诉她申请结果。 她迟疑几秒,后排人开始不耐烦。 都会有时像屠宰场,一切中央电脑控制,速度精确到秒。活蹦乱跳一头猪进去。前腿、后腿、内脏、猪蹄分门别类,保鲜袋装好盛出。 哪一头猪多长一只后腿,咿,混乱。 这是别人眼里她未来的全部价值。 只得几万块。 买不起阔太太一只手袋。 她曾以为世界尽在掌握。 现在发现,不过是被命运的皮鞭抽打,陀螺一般旋转。 谁掌握谁? 那日,她去采访周先生。 地点在周氏大厦。 那是一栋百层建筑,周先生的办公室在顶楼。 她在楼底看顶楼,吁一口气。 打赌古代皇帝的王座,一定没有这么高。 秘书小姐带她进门,周先生起身,微微一笑,“许小姐,好吗?” 不太像颐指气使、唯吾独尊老皇帝。 他中等身材,不十分胖,也不瘦。国字脸,浓眉。 看上去只四十几岁,保养良好,精神奕奕。 “周先生,你好。好久不见。” 上次见面是追潘若琪小姐的绯闻。 “咿?我记得你。”周先生说。 那是半年多前的事。潘小姐忽然宣布息影,有人认为是为嫁入豪门打算,狗仔们齐齐上门,追问周先生。 她那时17岁,瘦且小,为了节约时间,理短发,素面朝天,几乎像男孩子。 第6章 狗仔们扛长焦摄像机,个个争先恐后,庭韵落在后面。 “周先生,潘小姐宣布息影可是跟婚事有关?” “周氏近期会否喜事盈门?” “第二任周太太可是潘小姐?” 周先生在保镖护送下,飞步走。再有十几步便到座驾。 许庭韵钻钻挤挤,像只灵活叶猴。 终于到前排,几乎摔一跤。 “周先生好靓,可是去约会?”她问。 周先生动作凝住,转头看她,笑一笑。 “并不。”神情似乎落寞。 自始至终,他只答这两字。 林肯车绝尘。 余人悻悻退去。 她连夜写报道:《潘若琪宣布息影周氏称当晚并无约会》。 报道倾向于,潘小姐息影与嫁周氏无关,或已豪门梦断。 当期报道,有不少同行采相反立场。 很快,有事实证明,当事人已分手。 许庭韵并不多么吃惊。 恋爱中的男人跟女人并无二致,脸上都有一种特殊神采,当天,周先生脸上并无这种神采。 * 不过一面之缘,贵人又常事忙。 她不认为周先生还记得。但他实在无讨好必要。 “周先生记忆超凡。”她赞叹。 “你不信?” 她礼貌微笑。 成年人应常备多张面具,以备不时之需。 今日眼圈发黑,精神萎靡。面具功夫不佳。 “那日你问我,是否去约会。对不对?”周先生笑眯眯,像得一百分的男孩子,等待奖励。 庭韵瞳孔放大,真有些惊异。 不过此等成功人士,常具备非凡能力,亦不足为怪。 “周先生记忆上佳,有人说您能记忆上百家股市行情,精确到小数点,可是真的?” 周先生说:“数据看图表即知,无需记忆。” 她点头。 “我有大批专业人员,整理数据无需亲为。” “周先生被称为股市狙击手,秘诀何在?” 他指指脑袋:“这里,还有家父为我提供第一桶金。” “周先生身具成功要素,即便没有祖荫,事业也会起飞。” 周先生由衷笑。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或许会晚很久,时机稍纵即逝,周某走到今日,托赖极佳运气。” “对股灾后难民,周先生有何箴言?” “只是碰运气的话,不如及早抽身。” 周先生眼睛闪出一丝狡黠。庭韵几乎可以断定,他不相信股民有此觉悟。 她也不信。 又问几个金融问题,看看表,已过去一小时。 时间过得飞快,丝毫不觉滞塞。 他似坐倦了,站起来往落地窗走。 “天气很好,”他说,“许小姐,过来看云。” 庭韵走过去,嚯! 落地窗180度无遮挡,从玻璃看出去,人像悬在半空。在如此高处办公,周先生像对蓝天有某种敬仰,手可摘星,一览众山小。 “奇怪,在楼下看时,以为顶楼直入云端,洁白云朵,伸手即可扯一块。原来不然。” 周先生笑,似乎饶有趣味。 “听许小姐讲话,很有趣。” 豪门贵妇 第6节 “听周先生讲话,全身五百万毛孔醒觉,生怕漏掉发财要点。” “钱是赚不完的。一次不要赚尽,下次再赚,港人叫做得些好意需回头。” “挑战人性。” 再者,不贪婪的做不了好商人。 从窗户探出半个身子,半个都会风光尽收眼底。 霍地心胸开阔起来。 都会地窄人稠。终其一生,得居千尺已是大有成就,身旁这人却拥有几十几百栋大楼,富可敌国。 不是不艳羡的。 看楼底,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有霎时眩晕。 自来人往高处走,这高处不知有多少人想爬上来,几代人都未必有机缘门道。 坠落,却极简单。 “有些人挣扎半生,最后只得债务。” 她想到继父,以及股灾后的倾家荡产者。 “许小姐的话,一定前途无量。” 他表情认真。 庭韵无奈笑,“一月只得数千,除去房租交通费,常常只得便利店饭团充饥,生活如泥潭,得心应手者固然有,许多人拼尽全力,也只是落拓挣扎。” “我亦有身负债务,或赌上全部身家,战战兢兢时。许小姐正青春,未来可期。” “周先生爱重。” “哪支股绩优,哪支股垃圾,从公司当家人身上,能看出几分门道。炒股,也可说是相面营生。” 许庭韵疾呼:“赐教!” “许小姐有福相。” 全都会算命、测字、八卦先生加起来,齐齐常赞歌,也无周先生这句动听。 庭韵好奇,“周先生可愿在某个人身上投资。” “那要看何种机缘,周氏不做收益率低的投资。” 许庭韵深吸一口气。 “周先生现在可需聘助理?”她忽然提议,“如果视我为绩优股,请不吝投资!” 周先生微微笑。 “许小姐想为我工作?当然欢迎。不过,为何?” “以周先生为师,我虽然愚鲁,或许也可以赚到一千万吧,我需要钱。”她眼睛里有渴望。 谁不需要呢?有人忍受不了失去它的痛苦,高楼腾空,一了百了。 “如以未来二十年的时间、精力抵押,周先生可愿借我一千万?” 她眼睛里这时,似迸发一种妖异神采,让她瞬间妩媚。 周先生红光满面地笑笑,不置可否。 “抱歉,突然这么没头没脑。” 采访近尾声,她起身告辞。 周先生说:“许小姐周末可有约会?” 庭韵转身,头顶问号。 “我需与秘书小姐确定,敝公司是否有合适空缺。周末可否一起午餐,当面答复。” 周先生看定她眼睛,微微笑。 周末约了律师,谈继父的案子。 或许,可以押后。 问题是,有何必要当面答复? 与股神巴菲特共午餐,可拍卖数百万美金。 周先生的共餐者——如果不是慈善活动——想必非富即贵。或有艳光女明星,浑身香氛,款款落座。 一般人终生难以企及。 本能生出几分自卑。 以及,期许。 庭韵重打起精神:“当然,届时,我带访谈报道给周先生过目,请赐教。” 两人握手别过。 从顶楼乘电梯,一层层下坠,电梯稳稳。 每隔几层有上班族进或出,一色缺睡眠苦瓜脸,甘心情愿被顶层资本家压榨。 电梯铃叮咚叮咚,是一支催眠协奏曲。 不知不觉已经到底。 有人好意提醒,连忙跳出梯厢。 她神思不属。 从顶层回地面,像看到电影最后出演员表,那种意识回归的感觉,奇妙而陌生。 那手的触感留在她手上,温暖、宽厚、有力。 第7章 掌中薄薄一层茧子。许是打高尔夫? 不知什么时候始,高尔夫成本市富人标配。电视剧里,必有一个镜头。 她不记得生父的手,没有父女牵手的温暖印象。脑海里残留的一点印象还是他烂醉,或哭或笑,或大声咒骂。 有些男人醉酒后,拳头向妻子儿女招呼。 生父倒不会,他像一瘫烂泥。 其他男人的手,似乎也没有特意留意过。 这是她第一次,留心一个男人的手。 隔两天,律师忽然致电约见。 因是工作日,庭韵忙完手头工作后,匆匆搭地铁赴约。 林律师已到目的地,正呷一杯黑咖啡。 “抱歉,久等。” 林律师站起来招呼。 “我刚到不久。” 他三十几岁,高瘦,戴金丝眼睛。从衣着到神态,都像专业人士。 庭韵跑得喘息,稍整衣冠,落座。 “林律,家父的案子可是有新进展?” “许小姐说笑了,令尊的案子已交到别人手上,进展自然神速。” 林律师冷口冷面。 “别人?” “你既有能力请到吴大律师相助,又何需鄙人献丑。” 林律师愤愤然,从公务包取出一只信封:“这是余下律师费,璧还,请签收!”起身欲走。 许庭韵赶忙起身。 “林律,这是怎么说?家父的案子,还需您费心费力,我与家人永感大恩。” 林律师转身,似笑非笑。 “许小姐大可不必,既有门路找业内顶尖人物出手,令尊之事自可放心,没来由再消遣鄙人。” “我真不明白,也不识得什么吴大律师!” 林律师见她不似作伪,也开始莫名其妙。 事情是这样的。 一天前,林律师去收押所,会见委托人之父。 谈话到一半,忽然有人气势汹汹进门。 那人他认识,业界翘楚,本市上流阶层御用——吴国兴律师。 吴大律师挥出一纸合约,要求与他的委托人之父,也即庭韵继父,立刻签署契约,全权委托他代理本案。 许先生虽是底层小职员,倒也听过吴律师威名。 他原本畏寒般缩手缩脖,一听到此消息,犹如看到上帝显神迹,两眼放出光来,当即签署新委托书。 自始至终,吴大律师视他林某为无物。 庭韵想,莫非那位大名鼎鼎的吴律师认错人? 或是继父那边的关系? 想来,优秀的人不太可能犯如此低级错误。 继父若能结交这等分量的友人,亦不太可能毕生落魄。 豪门贵妇 第7节 二者可能性都极低。 周五晚,周先生的秘书小姐致电,跟庭韵确认见面时间地点。 刚挂断电话,她母亲电话打进来。 “庭韵,爸爸很快就出来!” 母亲声音发抖,满溢激动兴奋。 “什么?” “爸爸要我感谢你,说你帮他请到好律师,十几年养育没有白费……” 庭韵脑袋“嗡”了一下,母亲后半段话没听进耳朵。 一阵尖利耳鸣。 直至水壶发出尖哨,她才元神归体。 “啊——” 从煤气炉提水壶,不小心又被烫到。 把手坏掉多时,房东太太并没有修理的打算。暂搭一块旧毛巾隔热。 中学毕业即进社会,拿到第一笔薪水,她第一件事便是搬出来住。 8平米房间,只得一床、一几、一炉、一锅。 她立刻爱上它,当晚抱着枕头,在小小单人床上滚来滚去,几乎感激流涕。 第一次拥有一整张床,再不必小心翼翼翻身。 虽然隔壁屋情侣,会在每周六晚十点左右,弄出二十分钟响动,声振屋瓦。 现在,她看这房间,只觉像只破败的兽笼。 一年,斗兽之困已有一年。 上个月薪水涨500。 这月初,房东太太提议,续约金增加400。 她想不出,每月多出的一百块可以做什么。 因为太金贵,那上面附着一种名曰“希望”与“憧憬”的寄生物。蚕食她无数时间、精力,以及热情。 岁月忽已老。 有什么在鼓噪,暗夜里。 “难道我一辈子就这样了吗?”她问自己。 无解。 星期六上午收拾完家务,庭韵取过荷包出门。 荷包干瘪,统共两千块多一点,这是全部家当。林律师处退回来的几千块尚不能动,以防万一。 她深吸一口气,抬头挺胸。 买件样子过得去的小礼服大概可以。 那种小牌子,跟大牌经典款似是而非的设计。 或者可以找件打折款,她盯一件小黑裙已有良久。赫本经典款,永不过时。从九折到八折七折,或许今天是幸运日——五折待售。 下个薪水日前的半月,总能想办法熬过去。经济总体富足,低保人群也活得安乐,没听说有人饿死。 庭韵有点凄酸的感觉。小时候觉得,境况窘困,只是因为年纪小,事事仰仗别人,尚无能力自足。 看电视里华屋美服,心想长大后自己也有能力购置。 大了,发现华屋美服更遥远。 不含金汤匙出身,赤手空拳打拼三十年,日做夜做,佐绝佳运气,或许可行。不过,那时又有什么意思? 辛迪瑞拉的故事里常有,因为是童话。 这时候,有人敲门。 “快递——” 庭韵打开门闩,但是困惑,不记得自己有订购任何快件。 其一是只大盒子,紫粉色,阔而扁,系深紫色蝴蝶结缎带。 上面印h牌logo。 其二是长方小盒,印j牌logo。 “是否送错地址?” “收件人是一位许小姐,香江路28号502室?” “没错,可是……” “那不会错。” 一抬眼,那人已绝尘而去。 庭韵解缎带,小心翼翼开礼盒。 大盒里是件白色礼服裙,丝质,带小小蕾丝边。那缎子似自带光泽,辉映一室。 小盒里是银色镶水晶高跟鞋,闪着光。 足以让任何女孩心折。 也有富家子送礼物追求她,无非百元鲜花,特意寄到报社,似小狗撒尿圈地盘一般招摇浮夸。 迄今为止,无人送几万块h牌裙子,j牌鞋子。 竟有这样的阔主人,特特为客人准备一身出门行头,价值又这样不菲。真正周到。 真正,不可思议。 呵—— 第8章 某种意义上,人人都有价格。 迄今,无人认为她许庭韵配一件h牌礼服,一双j牌鞋子。 看那裙子,庭韵自己都觉得自惭形秽起来。 似有魔力牵引,她脱下外套,小心套上礼服,换上鞋子。 尺码刚好。 她看镜中自己,几乎吓一跳。 整个人窈窕轻盈,像朵木兰花,静静发出微光,光华如剖开翡翠原石。 虽素面,到底青春。皮子莹白,一条细纹也无。被礼服一衬,有种恰到好处的雅致。 辛德瑞拉跟王子跳舞时的礼服裙,或许就是这件。 简单束马尾,就可出门赴舞会。 怪不得有古话云:人靠衣装,马靠鞍。 以前立志做女作家,学富五车,皮里春秋。现在发现皮上亦有春秋。 忽然之间,无来由兴奋转为忐忑。 她褪下礼服裙,拨电话到周先生秘书处。 秘书小姐凯瑟琳声音甜嗲,立刻问: “许小姐,礼服鞋子可合身?款式是否中意?我只见你一面,十分担心不合心意。不过无需担心,尚有时间更换。” 凯瑟琳小姐慧眼,只一面,已选出如此合身合意的服饰。 想必,处理过很多类似工作。 庭韵赶忙道谢,急火火挂掉电话。 话筒像烫手。 以周先生之雷霆手段,娱乐圈固然收获红颜无数,更曾得潘若琪小姐芳心。如此手段,放在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记者身上,自是杀鸡而用牛刀。 她想到这譬喻,忽觉有些好笑。 当夜,繁星满空,像一把碎钻撒就。 很小的时候,听罢睡前故事,她对母亲说,自己以后的理想是长出翅膀,飞上天,伸手就可摘下天上的所有钻石,送给妈妈。 大姐嘲笑她连星星都不认识,她愤愤抗议,坚称那是钻石。 为什么不是钻石?明明跟百货商店珠宝柜台里,那些亮晶晶的东西一样。 母亲从不肯买钻石。她说:“或许有一天,你们会找到那个愿意买大颗钻石给你们的王子。”神情怅然。 暗夜里,她圆睁着眼睛看天花板,想象那是一片漆黑天幕,有亮闪闪的星星缀在上面,一闪一闪,触手可及。不知辗转到几时才入睡。 第二日很早醒,眼皮肿,眼白带小血丝。 庭韵去房东太太那,借半根冰黄瓜敷眼睛。 房东太太正与老女佣闲话。 “哎呀,小菜昨天两块一把,今天就三块,钝刀子杀人哟。” “可不是,股市一遭殃,样样东西见风涨。猪肉已四十块,老母鸡贵似要生金蛋。” 庭韵接过半块冰黄瓜,自觉放两块钱在台上。 到底年轻,敷一敷,一时三刻恢复清澈眼眸。 洗漱,换礼服。 豪门贵妇 第8节 昨天买的打折面包躺桌上,看一眼,无胃口。 坐立不安,看钟表,才八点。 这等待,譬如被判死刑之囚徒,行刑日期未定。 胡乱塞两口面包,立刻跑洗手间干呕。 她冲一把脸,对牢镜子,握拳:许庭韵,你镇定一点! 你不过是芸芸众生中,最普通、最不起眼的一个。周先生是恩人,也是知遇之人。 挨到十点,出门。 房东太太在过道里碰见她,瞪圆眼睛,惊到下巴要掉下去。 或许,以前以为她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一辈子无出头之日。 忽然换一身行头,竟有个人样子出来。 不过,换一身行头又怎样?立刻飞到枝头变凤凰? 庭韵微微笑,不出声。 都会永远在堵车,早一点出门不至于迟到。 她径直到路边拦的士。 礼服怕皱怕脏,供着比穿着心安。 踩这双二十厘米细高跟,她不确定自己能走多远。 美人鱼一定有共鸣。 又一想,或许会很远,比以往能走到的走远。只要,不间断地走下去! 只是累。 有黑色宝马车驶近,司机降下车窗,探出半拉脑袋。 “是许小姐吗?” 庭韵惊诧,很快镇定。 “周先生派我来接您。”司机说。 她住哪里,几时出门,都被人算好。 周先生真神通广大。 她坐上车,踏进新世界。像爱丽丝跳进兔子洞,柴郡猫平静微笑,温柔看着她、看着她。 熟悉的一切都远离。 * 天边冒一点鱼肚白,不知不觉已在海边坐一夜。 庭韵打个呵欠,只觉膝盖僵硬。 佳明脱外套给她,还是冷,手脚都木了。女人最怕冷。 这故事说起来,其实冗长又无趣。 也难得涉世未深的男孩子喜欢听。或者一半出于礼貌。 “离开他,你已付出十年青春,足够偿付所欠。” 这男孩的评语居然是这个,像个小母亲,让人感动。 庭韵笑,脸容没有血色。 冻太惨。 中学毕业时,大家在海边搭帐篷,烧烤,喝啤酒,绕篝火舞蹈,彻夜狂欢,第二日仍精神奕奕。 那时是真年轻,人人似永动机,不需要睡眠。 一晃十年,真快。 不知旧同学都在做什么,或许多数已成家立业,生儿育女。 大家的愿望都实现没有。 譬如,赚很多很多钱,出很大很大名。 这两者,她似乎都实现了。 那时,对着大海喊的是:要当世界第一流女作家,捧无数文学奖杯。 海神一定弄混愿望。 “佳明,不要放弃写作。”她说,头颈无力,倦得要眠过去。 想打电话叫司机,电池早死掉。 不担心,她转一转有些僵的脖颈,四处看一看。 老张在五百多米处散步,眼睛不时看这边。 她招手。 老张问:“小姐,可是要用车子?”他有一副老实相,表情退化,半佝偻身形,立一个谦卑符号。 佳明吓一跳,这人什么时候来,来了多久,统统不知。 庭韵懒懒点头,站起身,整理衣服。 老张去取车子。 “还你,多谢。”她把外套递还佳明。 佳明怔怔,“不用急……” 触手,衣服上留有她些微体温。像留下小半个灵魂。 海平面露小半轮太阳,红彤彤如炭火。映在人脸上,像喜气洋洋。 庭韵笑一笑,“再见,佳明。”她转身离开。 那身影纤瘦单薄。 发丝是乱的,脸上留昨夜残妆,海风或已摧出一两条眼周细纹。 庭韵懊恼,简直是作死,吹一夜大海风。不知要往脸上敷多少精华面膜,做多少按摩才能拯救。 “等一下——”他突然上前轻轻拉住她小臂,脸更红,“许小姐,可否再见你?” 眼神带孩子般依恋。 第9章 “也想知道后面的故事。”佳明低下头。 庭韵笑,露一口贝齿:“再说吧。” 佳明眼睛里透出迷惘。 太阳升起,她重新筑起围墙。 酒神属于黑夜,纵情狂欢,陌生人亦可亲吻。太阳升起,理性自动回归。 阿波罗和迪奥尼索斯永不为伍。 这时有汽笛声响,老张在不远处挥手示意。 她轻轻拨开佳明的手,踏过绵绵细沙,登车。 下车前,已是昏昏欲睡,她强撑意志说:“老张,今天的事不要告诉周先生。” 周先生历任女友都备有庞大工作班底,从生活助手到安保卫护、形象设计、身材管理、时尚采买,应有尽有。 班底其一的义务是留意行踪。多年来,彼此心照不宣。 不,周先生不是猥琐人物,不会像三流小说里的霸道总裁,弄出些禁锢女友自由的勾当。只是对于他这种身份的人物,对身边人进行一定程度的管理实属必要,也可以理解。 老张讷讷,迟疑。 上一次她甩开老张,在沙田遇险。周先生知道后,很不高兴。 “我可有逾矩?” “没……”老张答,下定决心般,点头。 回寓所即闷睡,昏天黑地,也不知过多久。 再醒来时,只觉喉咙如火燎,胸口闷闷,如压大石。 庭韵呓语:“阿欢,水……” 有人温柔托起她头,水杯凑嘴边。 是温柠檬水。 她闭眼睛吞两口,喉咙舒爽些。 “阿欢,你待我真好,我送钻石给你!” 阿欢噱噱,“要来何用,划玻璃?” 哪个作家说,女人无不爱钻石? 所以男人向女人送钻石求婚,婚礼场最重要仪式是换戒指,绑架一颗小石头力证情比金坚。 阿欢有大智慧。 “黄金首饰倒是可以。”阿欢贼忒兮兮笑。 老派人是最爱黄金。 庭韵咧咧嘴巴,费力睁眼睛,浑身酸痛,像在稻谷场碾过。 “现在几点钟?我睡多久?” 豪门贵妇 第9节 期冀像睡美人,一睁眼已过几世纪。 “发烧两昼夜,谢天谢地,终于醒过来!” 阿欢唏嘘,与庭韵一比较,更显红光满面。 旁边是吊针管,已用空几袋生理盐水、抗生素。 “感觉身体不似自己的,浑身抗议。” 阿欢噜苏,“年轻人自作自受,明知吹风要得伤寒,现在不知爱惜,老了老寒腿关节炎,痛风风湿,外加静脉曲张。” 庭韵骇笑,“还有糖尿病,心脑病,阿尔兹海默症。” 她撑起身子,貌似不经心,四处望。 “咿,感觉一切陌生,阿欢你老实告诉我,是否偷偷做手脚?” “不得了,脑子烧坏掉。” 阿欢顾左右言它,知道她想看到什么。 “周先生……” 阿欢抢过话,“周生挂好几个电话过来,次次查问小姐状况,心情迫切。” “哦。” 指望他端茶倒水,嘘寒问暖,作小儿女情态?自己也知道那不可能,认识他第一天就知道,何况贵人事忙,最近又忙于跟未婚妻周旋。 但,人性本贪。要钻石,要青春,又想爱人朝夕陪伴。 “阿欢,我肚子饿。”食欲永远是动力之源。 “饿了好,鸡汤小火煨,已炖足8小时,我立刻盛来!” 客厅里有窸窣响动,似乎是瓷器轻击。 “咿,有客人?” 庭韵两手支身子,抻长脖子看。 忽然意识到,此刻浑身酸臭,头脸油腻。急需洗漱整理! 阿欢拍脑壳,“啊,快忘掉啦。周生派秘书来,那位’我累死’先生!” 庭韵笑得打跌。 生活秘书凯瑟琳小姐几年前嫁人生子,周先生换了现在这位华莱士。 华莱士进睡房,闻到药香和淡淡香水味。 一女子着白色晨衣站窗前,不知看什么入迷。窗外有风吹来,纱衣浮动,背影窈窈。 “许小姐,周先生要我代他问候你。”他说。 庭韵转过身,“多谢,我已大好,请周先生放心。” 她脸上犹有热病残留红晕,身子发飘,精神尚可。 华莱士递上一只牛皮纸袋,“这是周先生要我交予你的。” “唔,什么礼物?”她懒懒。 周先生似小叮当机器猫,每当缺席某些场合,之后总有礼物奉上。 最开始,她乐于收礼物,兴致勃勃像度带薪年假。 到现在,已很少有礼物能打动她。不过还是表现得雀跃,起码在周先生面前。 “请许小姐亲自看一下吧。” 与凯瑟琳总挂职业微笑不同,华莱士风格严肃,从不笑。起码,庭韵没见过他笑。 庭韵接过袋子,打开。 里面是一叠照片——她与梁佳明的合照,有些因为角度原因,光线昏暗,两人的肢体动作似乎暧昧。 “这是……” 她想到老张。 “许小姐别误会,周先生对您向来信任。只是都会狗仔遍地,周先生又是风云人物,难免有好事者哗众取宠、断章取义。” 他倒委婉,一副英国留学派的绅士作风。 庭韵笑一下,嘴唇发白,“你成语很好。” “过奖。照片是周先生自狗仔处买下,许小姐放心,这事已处理妥当。” “哦,多谢。”她怔怔答。 “另外,老张说要退休。年纪大了身子吃不消,亦是常事。不过无需担心,秘书室已在物色合适人选,相信很快会找到。” 记得老张有一个在国外念书的儿子,8年医科,尚未毕业。 她扶额,有一阵偏头痛袭来,希望来客快点离开。 “那位梁先生,”华莱士继续说,“个性过于招摇,或许不宜过多交往。” 忽然间头痛欲裂。一切在转圆圈,像梵高的星空。 “许小姐,你没事吧?”华莱士连忙上前搀扶。 她扶住华莱士手臂,在他阔健臂弯里耽一会,定定神。 出乎意料,他的臂弯比本人似乎更有人情味。 忽然想,自己是否爱周先生? “女人到底爱男人什么。” 继父其貌不扬,收入不高,论体恤也不见得,母亲却对他不离不弃,或许那是爱情。 华莱士答:“我一向不懂女人。” “你有爱人?” “时有时无。” 庭韵好奇,淡淡笑说,“你对她们也不笑?” 华莱士一怔,咧嘴,笑得似是而非。 第10章 华莱士有一颗虎牙。 “时有时无,爱了便爱,不爱就分手,真羡慕。”她玩味,爱情不似不老泉,永不干涸。人嬗变,又喜新厌旧。 她一直羡慕周先生那样的男人,以他身份地位财力,色,采之不尽,堪比帝王。 而且很多时候,钱比权好。政界人士虽有权力,但权力亦会生出倒刺,需收束自身。 “许小姐,周先生爱重你。他待你是不同的。” 庭韵凄凉一笑,“他即将订婚,未婚妻姓章。” “周先生说,这十年你一直做得很好,这次的事,他不会放在心上。” 庭韵苦笑:“老板褒扬优秀员工亦是这句。” 这十年,周先生有时招蜂引蝶,她也闹过,然后忘掉。熬过所有狂蜂浪蝶,终于成为周先生长期、固定的女友。 有一阵子甚至特别好,连八卦杂志都谣言:她要正式成为周太太。 “告诉我,章小姐是何等样人?” 华莱士摇头,“何苦。” 她眼神似焦渴旅人,大漠一望无际,落日孤圆,水囊早空。 华莱士不忍。 “章小姐是高知女性,漂亮、聪敏,讲求效率,品位绝佳。是周先生得力干将,胜过须眉。” “唔,这样的女性适合一起在高处看风景。”她眼神迷离。 周先生有栋百层大厦,顶层设办公室。 月球航行时,他也一定希望章小姐相伴。 “请转告周先生,阿欢最近学做菲律宾菜,我等他品尝。” 华莱士应下,并不真正懂她在说什么。他常常不懂女人真正说什么。 隔两天,周先生差人送来两只戒子,是她在沙田被抢的那两只。 那两个贼仔急于出手,撞到周先生名下当铺。朝奉认出两颗经手宝石,又见二人鬼祟,当即报警。 只是镯子已不知去向。 庭韵并不十分讶异。都会地头本小,周先生又产业良多。衣食住行,吃喝嫖.赌,总有一样会撞上。 恰恰这种时候,能感受到一种特别优越。 达到周先生层级,乐趣已不在购物时不需看账单。 一只戒子从手上失落,但是没关系。像周先生这类人,一早知道戒子会回归己手。 周先生的天空似有看不见网络,提拉拖拽,种种关系轻巧勾连,似提线木偶的操纵者。 她将失而复得的两枚戒指,连同一张支票,着阿欢一并送给老张。 她欠老张。 秋意深几分,晴空大日头,难得爽朗。 阿欢忙于晒棉被,边唏嘘,“老张命极好,天上掉馅饼,张口吞下。” “老张鞍前马后多年,辛苦不必说。” “一个劲说许小姐是大好人,啧啧。还说要去国外跟儿子一起住,这下可以欢欢喜喜享清福。” 豪门贵妇 第10节 庭韵微微笑。 阿欢瞪眼睛,状若惊恐,“偌大两颗宝石戒子,说送就送,小姐,你真当是石头?” “咿,你之前说钻石无用,只能划玻璃。” “啊啦,女人谁不爱珠宝,有珠宝傍身遇事不至惊惶。”阿欢停下拍棉被的戒尺,谆谆告诫,“小姐,你也需为自己将来打算!” 庭韵说,“周先生不是小气人。” 历任下堂女友,多数得到丰厚赡费。五年前潘若琪小姐生日,周先生忽然忆起旧情,下重金让晚报整版登载潘小姐玉照及生日祝福。 周先生是情种。 “男人顶靠不住,我那死鬼老公也说要一辈子待我好,还不是三十几岁就死翘翘,留下我把屎把尿一人拉扯大三个仔,他倒清闲!” 丈夫去世后,阿欢并未改嫁,一人带大三个儿子,如今孙子女已有三名。 “阿欢,我羡慕你!”她异想天开,如果一觉醒来已是子孙满堂的老奶奶,无需考虑未来,亦无责任要负,该多好。 历经多少生活的艰险才成为老奶奶? “若能交换现在的人生,你可愿跟我换?” 阿欢翻翻眼皮,立刻说:“年轻三十岁,杀人放火都肯。” 庭韵骇笑,“你舍得孙子女?粉团团,奶声奶气叫嫲嫲。” 阿欢脸上现出柔情,“三只猪猡,一只喜在大人鞋上撒尿,看人恼怒,咯咯笑。一只稍不顺心即哭声震天,嘴巴比脸大。一只在襁褓,面皮红皱,细眼塌鼻,丑巴巴。” 三幼儿栩栩,阿欢具备写作人质素。 血脉即是如此,只许自己抱怨,不许别人说半个不。譬如许多熊孩子家长,自己孩子再糟糕也只觉天真可爱。 庭韵忽然怅然,“或许我该生养,一个全新生命,只属于我,我亦只属于他。” 周先生有儿女数名,到了他这年纪,对生儿育女已兴趣不大。庭韵对躺着便溺,只懂张嘴哭和吃的幼儿,光是想象已觉骇怖。 他们之前并未认真讨论此事。 “小姐要他出生即背上私生……”阿欢赶忙噤言。 是,以前以周先生女友的名义,孩子出生名份上或许好些。现在,他是另一个女人的未婚夫,二人即将订立婚姻契约。 “章小姐会恨死我,周先生也未必肯。”她笑,笑里一抹凄凉。 “小姐……”阿欢用袖口按眼角,自怜身世,“我们女人怎么这么命苦?!” 女人出自男人肋骨,太多喜怒哀乐,太多寄托在男人身上。呵,上帝造物之始就不公平。庭韵自嘲。 “以前以为周先生不会再婚,我对婚姻也无多少期许。动心思想嫁入周氏的女人从来不在少数,在章小姐之前,无人成功。连潘若琪小姐都败下阵来。我又算什么,所以从不妄想。想不到半路杀出位章小姐。” “倒不如嫁普通人。”阿欢说,自己都有些怀疑这话的参考性。 巨富之家光是旁观已觉惊骇,芸芸众生,可没多少人能拿钻石当玻璃珠玩。 “普通人亦有无数烦恼。” 她想到十年前8平米出租屋,与蟑螂共居,只得一床、一几、一炉、一锅。哗,简直灾难。 在那样一个泥潭,孔雀也只得曳尾于涂。是周君发现她,给她瑰丽的居室,华丽的装饰,精美的食馔。连亲友亦得荫蔽,个个感恩戴德至今。 这样的际遇,只能归结为幸运! 如今想来,若无继父事件,她可会选这条路?或者,如果不是她突兀提出为周先生工作,他也许压根不会注意到她。 她自知太平凡,“雀屏中选”是异数。 庭韵幽幽道,“阿欢,你觉得周先生婚后可会抛弃我?” “小姐,你与周生有十年感情,人都是有感情的。” “他发妻跟足二十年,生儿育女,奉献半生。” 那次离婚并不好看,周先生发妻王氏紧急送医,报纸登巨幅报道,揣测王氏自戕。一子公开与生父决裂。 阿欢搓双手,不说话。 “他总有一天会做选择,落败者坠入万劫不复。”庭韵说。 第11章 下午,许太太打电话到寓所,说自己身体不适,想见女儿。 阿欢转述,事态似乎颇紧急。 庭韵赶忙叫车子出门。 新司机兼保镖唤作阿伟,精壮干练,块头几乎是老张一倍。 阿伟尚不熟悉路线,庭韵一路指点。 母亲与继父多年前搬离沙田,现居石澳附近一间二千尺的高档寓所。 一路风景优美,这一带建筑并不甚高,胜在依山傍海,设计又精致。 庭韵顾不得欣赏风景,下了车匆匆进门。 曾是汪太太的许太太多年前再婚,像要抹掉前夫所有痕迹般,将四女儿姓氏一并改为许。 许太太现在躺床上,额头沁细汗,面色苍白,口中痛苦吟哦。 女佣接过庭韵手包和大衣。 庭韵对女佣说:“医生来过吗,怎么说?” 这附近有高档私家诊所,可□□。许太太这几年不太爱看医生,人一上年纪,总有些讳疾忌医的意思。 女佣阿珍小声说:“太太不让叫医生,只说消化不良,我看情况不好,只好打给小姐。” 阿珍那份薪水在庭韵这里支,自然怕担责任。 两个姐妹先后成家生养,最小的妹妹也订了婚,都忙,最先赶到的是她,她最闲。 “妈,你怎么样?” 许太太睁开眼,见是庭韵,脸现喜色。 “没事,许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肚子疼了一阵,现在已好多了,不用兴师动众。” 阿珍撇撇嘴,“先生中午应邀临时出门,太太一人吃掉近二十只鲍。” 食物皆出自阿珍之手,许太太说东西不干净,阿珍自然不乐意。 许太太瞪她一眼。 去厨房看,果然十七八个鲍壳丢在垃圾桶,散发阵阵腥臭。 许太太不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而是吃太多。 也难怪不肯召医生,怕是被嘲贪嘴。 庭韵只觉哭笑不得。 据说饮食习惯最能反映人早年际遇,许太太在两千尺豪华公寓里仍饥寒交迫。 大姐和二妹电话追到,庭韵让她们不用急。兴师动众反而不好。 果然,许太太在床上歇一会,又喝足热水,去过两次洗手间,整个人重新生龙活虎起来。 过一会,阿珍被支出去买菜,庭韵知道母亲有话说。 许太太下床来,从抽屉深处取出一份报纸。 “周先生要跟别人订婚?八卦杂志瞎写还是怎么?” 报纸上是周先生订婚消息,历数多任著名女友,大书周氏风流韵事,许庭韵因为随侍时间长也榜上有名。 报上登的她那张照片看起来颇为寒碜,额前头发在风中凌乱,低眉垂首,活脱脱弃妇形象。 不知狗仔几时拍到这照片,现在拿出来用在这篇报道,真真应景。 报纸重要篇幅在起底周氏未婚妻身份背景,与周氏结识经过等,还揣测种种上位手段,内容可谓翔实有趣,很能满足无聊又酷爱猎奇的香江市民。 这篇报道庭韵一早看过,因此只扫一眼便知是何内容。 许太太眼神渴望,亟待从女儿口中听到一句“假的”。 然而,看女儿脸色便明白了。 “这是怎么说,十年,你伴周生足足十个年头,女人最美好十年全奉献出去!” 许太太脸一下子变白,嘴唇颤抖。恐惧似多于愤怒。 “周生怎么说,跟你分手?” 庭韵鼻头发酸,眼睛里水意渐盛。 年纪再大,大场面经历再多,在父母身边也还是幼儿,要抚慰要温暖,连噜苏都是好的。 有时甚至想重回母亲肚皮,黑甜温暖,无忧无虑。最好,拒绝出生。 许太太突然脸色大急,急问:“这公寓他可是要收回?” 呵,眼睛里水意立刻就干掉。 近三十岁,还像幼儿一样渴望母亲安慰怀抱,无条件在耳边呢喃“妈妈爱你,一切都不是你的错”,太无稽。 离开母体子宫,已是两个个体,就需自立自强。 女人生平最大两笔投资,一是婚姻,一是生养。 说不期待子女飞黄腾达是假,尤其贫民寒家,更加劲生养。不然何必十月怀胎,二十年辛苦抚育,不如养猪啊。 她想,许太太过惯好日子,自然恐惧重回四五十平公屋,日子是实在过的,吃什么穿什么住什么,出门有无私车接送,能差出一个天地。 一天一地之间,有人是帝王,有人是乞儿。 而许太太,宁愿吃到肚痛也要吃掉二十只鲍。 连她自己又何尝不恐惧。 让笼中金丝雀儿重归原始森林,便是最残忍杀生。最恨有人忽然吃斋念佛,去市场买活鱼放生,隔天一池塘翻肚子死鱼。 豪门贵妇 第11节 这样想来,人人有苦衷,人人有值得理解原宥之处,就连周先生之博爱,也不过是受雄性本能驱动。 所以,她竟不太难过,失望也淡淡。 庭韵笑:“他送我大颗钻石,目前似乎并无要我离开的意思。未来怎么样,也许很快变卦,也许白头偕老,都未可知。” 许太太很快意识到自己失态,在女儿心情和前途之上,居然优先担忧起自己居所,太不该。 “一旦分手,未来怎么办?” 许太太焦灼地走来走去,突觉光线刺眼,去露台拉拢窗帘。 一片阴影打过来,笼上心头。 “全都会都认识你,全都会都知道你做过周先生女友,还怎么嫁人?” “都会离婚率33%,居世界第九,富豪太太们也已不像以前一样安居大房身份,毅然与偷腥老公分手寻找新恋爱,同时拿走半数财产。人人追求自由、爱情与富足。” “那不一样的,男人会望而却步。” 许太太有近六十年社会阅历,深知社会对女性更苛刻。 成龙大哥出轨便是犯了男人都会犯的错,照样无数粉丝为之疯狂,某某男星妻子出轨,立刻被骂作潘金莲,承受全网暴力,处境堪比过街老鼠。 “伊丽莎白泰勒结婚快十次,仍然让男人们疯狂。” 许太太白女儿一眼,有些无可奈何的泄气。 “抱歉,我并未给你绝世容颜。” 索性自暴自弃,“又怎样,林青霞也会老,会因丈夫外遇离婚。” 许太太心灰,“这十年你竟一点不曾长进,心智只得十八岁。” “越活越年轻,人人可望未必可即。” 许太太气噎,反过来想,跟着周先生,终究过了十年好日子,未来如何,或许暂时先不用烦恼,该来的总会来。 门锁转动,许父提一只塑料桶兴冲冲进门。 “筱雅快来看,我今天钓到一大只海底鸡,足有五斤重,好大力,几乎毁掉我一只钓杆,今晚叫阿珍煮来吃,一定鲜美。” 许父在玄关处换鞋,对整个屋子高喊。 第12章 “爸爸回来了。” 见是继女,许父刚刚兴冲冲的得意笑容瞬间收缩,然后半僵硬,之后无声无息溃散。 然后,重新启动一种夹杂谄媚、歉疚和欣慰的笑容,似乎还带一点羞涩。不过二者之间的切换极其迅速,迅速到他自己可能都未必意识到。 “是庭韵啊,有阵子没见你,日子过得好吗?” 看继父神情,显然不知道周先生订婚事由。也可能故意不提而已。他这个位置,很多话不太好说。 “还好,爸爸也好吧?” “好、好,还好还好。” 许父搓手。似乎眼前对话已颇为棘手,再继续下去会更吃力。 父女俩对话经常这样点到为止,彼此礼貌又客套,像极晚间新闻里各国领导人握手会晤。 都挂皮笑肉不笑表情,握手也似蜻蜓点水般。庭韵一度猜,会晤结束他们一定火速奔赴洗手间,用酒精奋力消毒。 庭韵微微笑。 过一会,许父搭讪说:“韵韵晚上要不要留下来一起吃鱼?” 她走过去看那只塑料桶,果然一尾硕大的金枪鱼正奋力挣扎。 继父这几年面色浮现一种红润,类似紫外线轻度灼伤,渔民和高原区原住民脸上常有那种红润。 这让他看上去气色不错,也似乎年轻几岁,不再像庭韵记忆里那个常带悲苦光环的小会计。 许太太抱怨很多次,自从搬到石澳一带,先生就迷上海钓,与一群钓友每天派驻海滩,一坐半天,无所事事盯海面,又风吹日晒,真不知有何乐趣。 起先他经验尚不足,带几只小鱼小虾回来,要阿珍入菜。渐渐收获多起来,清蒸红烧煲汤,厨房时时腥臭。 阿珍先罢工抗议,到如今,许太太听到“鱼”字就心烦。 “她哪有时间,重要事情一件压一件,谁要吃你的海底鸡,趁早处理掉,再不要让我看到一条鱼影子!” 许太太皱皱眉,代为回答。 庭韵圆场,“周先生大概要来。” 但,周先生不太可能来。订婚礼是后日。 继父脸上浮现一抹真诚的失望,不过很快重新欢快起来。 “那,就下次,这只海底鸡带回去煮晚餐好不好?”十分热切。 她笑点头,“一会我让司机上来拿。” 许父手搭后脑,咧嘴笑,表情似天真儿童。 庭韵心底吁一口气,慨叹继父如今竟变得如此无忧无虑,真让人羡慕。 仔细想来,公款事件后,继父便有许多变化。 人都需要一个转捩点,之后便是劫后余生,每一天都该当作人生最后一天纵情欢乐。 海钓一项至健康实惠。 “周先生身体好吗?” 许父一时想不出周先生哪里会不好,因此只问身体。 “他很好,不能更好。” 58岁正式开启人生第二春,即将迎娶娇妻美眷。 周先生一直过春天。 “新闻里常看到。”他以前爱看严肃财经台,主持人只谈股市重金属,任何闲篇都不扯。 庭韵知道这个。 “爸爸最近关注股市?” 许父忙摇头摇手,“一朝被蛇咬。” “安心生活最自在。” 看,她比谁都懂生命本义。 许太太忽然大哭,坐倒在地,两手捶胸膛,咚咚有声。 许父吓得跳起,赶忙凑近。 先握住她拳头,害怕她伤到自己。 “怎么了怎么了,筱雅,你哪里不舒服?” 许太太哭到岔气,悲伤似铺天盖地,“我命苦哇,怎么这么命苦……” 许父两膝跪地上,小心翼翼捧着她前臂,哄劝,“不哭不哭,有什么事跟我说,我在呢,我在。” 像哄一只小狗。 女人忍一辈子老公的邋遢、虚荣、粗线条,就为一辈子关键时刻听到这句话。 庭韵站着不动。 她知道母亲哭什么,两千尺豪华公寓或许转瞬即逝,女儿又是那样一个名声,在她眼里形同过街老鼠,前途未卜,真是糟糕。 许太太捂着嘴呜咽:“人家早说过不想吃鱼,你又弄来,呜呜……” 许父赶忙赔不是,又作揖。 丝毫不觉太太的小题大做、无理取闹有问题。 庭韵头皮发麻。 这时阿珍正好买菜回来,看到客厅这副光景,莫名其妙。 “晚餐炖羊肉,补胃益气。”补一句,“不吃鱼。” 庭韵默默退出门,吐一口气。 擦一擦手汗,她上电梯。 电梯里有个混血安琪儿,棕色长卷发,肤色雪一样白,她仰头观察庭韵,清澈眼睛忽闪着长睫毛。 只有小孩有此单纯无畏眼神,成年人直盯着人看被视为无礼。 她默念:安琪儿,不要长大。 到寓所已觉精疲力竭,只觉应付父母比上司还累。 对上司孔雀开屏、出尽百宝地展示“我胜任此工作”,实在不爽,大不了一拍两散。 父母则像终身雇主,需时时汇报生活工作婚姻,境遇不顺便心生歉疚。自己都觉得像只垃圾股。 所谓羁绊,好与坏,都是人生坐标。 周先生已在寓所,正卧在沙发看财经简报。 庭韵一呆,左右望一下,阿欢不在。 后日便是周先生订婚宴,今晚驾到,实在出乎她意料。 “我让阿欢回家了。”周先生说,“听说你母亲身体不太舒服?” “没什么,小毛病。” 庭韵放手袋、外套,在周先生旁边的沙发坐下来。 “好久不见令尊,他最近好吗,忙什么?” 庭韵耸肩,“钓鱼,跟一帮老伙计天天出海,我带回一尾,送了阿伟。” 豪门贵妇 第12节 “很适合许先生,让人羡慕。” 庭韵骇笑,“日日风吹日晒,老渔夫一般,厨房鱼虾腥臭,太太激烈抗议,你不会羡慕的。” 说起来,周先生比继父还要大几岁,但没人会觉得周先生老,他一天工作十小时,仿佛永远精力充沛。 庭韵记得他跟继父第一次见面的情景。 那时她跟周先生在一起大约三个月,一天,他提议跟庭韵父母见面。 可想而知,许父许妈对周先生的感情有多复杂。 会面地点在周氏旗下的一家潮汕菜餐厅,庭韵带同父母先到。 二人皆穿戴自己的最好衣饰,腰杆挺直如小学生。神情紧张,表情肃穆,时时看向门边。 庭韵只觉好笑,周先生亦是凡人,并无三头六臂,一样有七情六欲。 不过,三个月之前,她何尝不是如此。 财富真是好东西,让人头顶光环,堪比佛陀的头光。 约定时间过五分钟,秘书推开门,周先生走进包厢。 许父许母连忙起身,许父下意识点头、哈腰,口中讷讷。 许太太镇定些,目光小幅打量这位国际风云人物。只觉中等身材,长相普通,身形略带疲态,不甚特别的中年人形象。 不过比新闻照片好很多,照片更具高高在上威势和压迫力。 “抱歉,几位久等了!” 周先生语音洪亮,中气十足,“本人周国雄,常听庭韵说起二位,很高兴正式照面。” 他微笑着伸手过去。 许父忙双手握住,“啊,周、周先生好,鄙人许永堂,感谢周先生一直以来的照顾。” 那照顾自然指一千万,不过只感谢,并不说还或怎样,因为不可实现的承诺最好避免。 许太太也忙说:“幸会幸会。” 二人一时分不清自己今日的身份,是受助人还是对方女友的父母,姿态全盘乱掉。 第13章 庭韵有瞬间心凉,或许正是这一刻,她意识到自己在周先生身上,永无期冀婚姻的可能。 辛德瑞拉首先是伯爵之女,再靠一身华服艳压当场,赢得王子青睐。 呵,她有什么? 那餐饭只进行半个钟头,之后秘书提醒他有下一个行程。 于是周先生说着“不好意思”退场,让他们三人慢慢吃。 待得门关上,许父许母瞬间蹋肩膀,唏嘘对望,眼睛里透着受宠若惊的兴奋和惊惧光彩。 每盘菜都少,又花哨,二位吃足三个钟头才退场。 之后每年年底,周先生如无太要紧公事,都要跟许父许母见面,吃一次饭。仪式持续多年。 老派人做事是周到,虽没有婚姻契约,女友父母的情感和面子还是要照料个大概。 “我也想找一处无人海岛,没有经理人在耳边汇报股价涨跌,每日除却钓鱼便是晒太阳。” 庭韵想到那则经典故事: 富翁问乞丐,为何不好好工作。我每周工作七天,每天十二小时。 乞丐答,你工作目的为何? 富翁说,为赚够足够资本,让自己过上海滩晒太阳,无所事事的生活。 乞丐笑,我已经过上这样的生活。 她一直以为赚钱是周先生最大乐趣,居然也有这等心境。虽然是偶尔,呀,像一个普通人了。 “过些日子我让人安排一下,跟令尊令慈一起吃个饭。”周先生说,“倒是可以聊一聊钓鱼的话题。” 每次见面话题总稀缺,聊天气也能聊一餐饭时间。 典型跟女儿男友见面时会聊的话题,诸如婚礼何时举行,何时计划生小孩,许父许母自觉当作禁忌。 所以,这是在稳定军心,还是随口说说?随口说说或许不至于,周先生有一大优点——说一不二。 庭韵一瞬间几乎要暴跳,聊什么,让爸妈知道,你一时半会不会抛弃我? 都会至怪诞,男人还在期待光明正大尽享齐人之福。 呵,为什么不呢,老赌王夫人四房,儿女成群,就住在隔壁小岛。 又摩登,又古老。 那些太太们如何自处,真值得出一本书,给后世相同处境的女子以参考。 她在失态前奔进厨房。 “用过晚饭吗?我去倒茶来。” 厨房里有一盏枫露茶,早上沏好的。庭韵让阿欢先放着,那茶要三四次才出色的。 重新添了沸水,正当饮。 “不忙,医生嘱咐最近要吃清淡些,胆固醇数据高上来。” “哦?你竟肯听话?”她笑着打趣,“有否半夜偷偷吃夜宵?” “年轻时不爱听医生话,总觉他们夸大其词,售卖恐慌以抬升地位。”周先生感慨,“哎,老了。岁月不饶人,等你到我这个年纪,就知道听医生的话如同幼儿跟从妈妈。” “哪里老,你跟我认识你时一模一样。” 一转身就和颜悦色,十指纤纤,红袖添茶,演技愈发精湛。 周先生笑起来,“就会哄我,马上就是花甲之年,这年纪的人有很多已是四世同堂。” “一晃眼已十年,不可思议。”她轻轻说,“过了十年好日子,我很幸运!” 好日子让人渐成低能儿,十年前连吃半月泡面,尚能蹿高伏低,对名人围追堵截的娱记许庭韵已死掉。 这夜适合感慨和回忆。 周先生也怅怅,“是我更幸运,每次来这边,再大的烦恼也忘却,姿囝,我依赖你。” 姿囝,阿叔。 蜜里调油时,再不足为人道的昵称也喊过,那是只属于两人的世界,严丝合缝,多一点都不可。 “还不够,有时想你再老一点,老到腿脚都不便,出行时仰赖我推拉轮椅。” 周先生苦笑,“是否还要帮换成人纸尿裤?” 一叶知秋,有时见到夕阳会感慨。已知老之将至。 十几二十年前孩子还遍地是,如今,百货商店已辟出一整层卖老年用品,纸尿裤山积,式样又粗糙,远不如婴儿产品设计新颖可爱。 人人变老,年轻人又拒绝生育,社会结构已危殆。 “你知道的,变老并不让人特别愉快。” 庭韵微微笑,“那时你只属我一个人,我亦只属于你。” 最惹眼是两位老人家走在街上,一人推另一人轮椅,皆鬓发含霜,容颜皱缩。 轮椅中人都不必笑,或者戴口罩,表情委顿。孤独的人看来却觉幸福。 白头到老那誓言,彼此用一生遵守。他们幸福开心的日子一定多过不开心吧? 周先生动容。 她拈一块无糖薯饼递到他嘴边。 周先生握住她手,嘴角含笑意,“有否下毒,让我立刻瘫痪?” “有的话,你可会吃?” 他的眼睛看住她,那双眼睛已有些浑浊,虹膜泛一圈深蓝,巩膜发黄。 因已经历很多岁月,饱览很多美景和美色,作为一双眼睛,或许已足够幸运。 它们此刻却似少年双眸般清澈、炙热。 咄,谁说男人不纯情,虽然他们纯情的对象或许同时有多个。 周先生就着她手,吞下薯饼。又吻她的手,顺势揽她在怀中。 庭韵胸潮起伏,声线微微颤抖,“雄,当年你为何选择我?” 穷人家子女疲于奔命,来不及自我欣赏。 此前,她从不觉得自己特别,更美、更聪明,甚至美且慧的芳草一直存在,虽然稀缺。但只要周先生愿意,他可任意采撷。 她在社交场见过一些红女星,是真美,让人慨叹造化神奇,又有精致装饰,别说男人,她自己都忍不住看一眼又一眼。进而自惭形秽。 周先生停住动作,侧头想一想,“最重要一点是你重义气,许先生并非你生父,但当年他出事,你毅然承担。” “为我母亲,而且……我们姐妹托赖爸爸养育。” 为继父?不见得占多少比例。主要还是母亲,现在想来仍是悸悸,她忘不了许妈当年眼神,歇斯底里般,迸射异样神采。 她有一年去高原区某寺庙,初冬季节,丁香花居然酿出花芽,有的在寒风中栗栗开放。来往香客纷纷驻足拍照,称是神迹。 人人都选择不去想,那花很快就会冻死。隆冬将至。 她有理由相信,许太太也会凋零。暂时的亢奋只会加速这一进程。 母亲已经够不幸。 “这世间多的是拿亲父母血肉生啖活吞之人,再大的恩情,也转眼翻脸。”周先生说。 这当然是譬喻,极形象。不少年轻人理所当然拿父母毕生积蓄购置车房,婚嫁生育又百般盘剥搜刮,赡养起父母便马马虎虎。 庭韵讪笑:“难道不是因为我倾国倾城,你一见倾心?义气?又不是做兄弟和生意伙伴,要那么多义气做什么?” 豪门贵妇 第13节 第14章 周先生温柔抚摸她秀发,“管中窥豹,一个人对父母都不讲义气,不报恩情,对别人恐怕也不会好到哪里。生意场,我见过太多人的恶嘴脸。” “好人卡不要发太早,我也有恶嘴脸。”庭韵即时做鬼脸,立刻口歪眼斜,舌长如吊死鬼。 生活如意的人往往善良待人,他们的世界大多阳光明媚,即便有小风雨,也有人相帮着很快渡过去。 不如意,还善良。那是道德的丰碑。冷冰冰,高高矗立山岗,底下的人望一望,叹口气,继续自己的声色犬马。 没有人希望自己的子女活成丰碑。 以前有继父,现在有周先生。庭韵想,她应该庆幸,多亏他们,让她不至于活得恶形恶相。 周先生轻拍她背,笑叱,“社交场没少见名流淑女,竟没受半点熏染,仪态还是这般没规矩。” 这个男人,如父如兄,似可安心依赖到死。 “我是野小子,你见我第一面已经下结论。名流淑女是幼功,自小无数金钱堆起来,我嘛,照虎画猫反类犬。”她翻眼白,哈哈笑,更放肆起来。 “呵,自认是小狗。” 早十年她便知道,周先生并不爱淑女名媛。 不过,章小姐是例外。大抵人的喜好常常变,吃惯萝卜,忽然有一天想吃白菜。 最开始也学矜持,跟外教学法语,跟电影学院老师学形体仪态,出入拎h牌手袋。很快知道被名流淑女们背后讥嘲为不入流掘金女,打赌她能风光几年,或者,几个月? 又几年,见她做牢长期女友交椅,见面如苍蝇逐腥膻,屈尊降贵地赶着结交。 嘴脸又好看到哪? 再者,那挺直脊梁背后是祖辈积累的可观资本支撑,她贫且孤,无论如何入不了这行列。 到后日订婚礼,城内名媛贵妇又有大把舌根可嚼,一定精彩纷呈。或许比订婚礼本身还有看点。 刚刚还情意绵绵,瞬间被现实浇一桶冰水。忍不住心头一股股悲愤涌上来。 庭韵含着眼,若有所思。 周先生静静看她,想到当年她到他办公室的情景。 当时她说,“如以未来二十年时间、精力抵押,周先生可愿借我一千万”,表情坚定,气势如虹。 她形貌不算绝美,顶多算清秀,又瘦,显得脑袋格外大,像发育期的不协调,一颗不太新鲜的豆芽菜。 但下定决心那刻,她有种热烈的专注美。似一只离群的火烈鸟,优雅孤绝,富有生命力。 足以让他燃起爱火。48岁,不是可以轻易陷入爱情的年纪,因此格外珍惜这心情。 “雄,后日的订婚仪式,邀请我。”她忽然说,“我已想好,要跟章小姐和睦共处,那种场合去打个招呼,无伤大雅吧?” 婚礼场,男女主人公各划领地,向熟人宣示。譬如雄狮以尿液标记领地。别的狮群或绕道,或拼死抢夺,无第三条路。 “我让华莱士拿请帖给你,明天。”他沉默了一会,然后说。 一个女人想去的地方,刀山油锅,也去得。 “或许我会大闹一场,不担心?” “你一向敦厚,不是刻薄人。” 他笃定。 她笑,纤手添茶。 喜怒哀乐大抵相当,不过有人好涵养,有人街头扒衣厮打。 不到那一刻,谁知道她许庭韵会做出什么,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呢。 第二日醒来时,周先生已不在身边。 他一贯早起。 伸手摸一摸他躺过的地方,似乎还有温热。许是他在身边,昨夜睡眠质量尚好,想不起做了什么梦。 前几夜梦中群魔乱舞,好多支离破碎的意象。醒来时只觉比睡着时还累。 阿欢端了漱口水进卧室,挂个大笑脸。 “睡得好不好,嘿,一早来上工,正碰到周先生出门,说是有早会要开。轻手轻脚,生怕吵到你呢。” 阿欢似旧时忠心老仆,与主家荣辱与共。 “笑这么奸诈,可是他要加薪水给你?”庭韵笑着揶揄。 “嚯,你以为资本家的钱是大风刮来,加薪水这么随意的?” “没意思,富可敌国还要算计,皇帝就不用,率土之滨莫非王土,爱怎么赏怎么赏。” 阿欢笑出一口假牙,“我要是年轻四十岁,长一张让人挪不开眼的美丽脸蛋,或许也可。” “你想得美!” 心情看来是真好了,已可肆意玩笑。 本来,tomorrow is another day. 过一会,阿欢端来早餐,放床上。 庭韵喜欢《唐顿庄园》里英国贵妇在床上吃早餐的风范,尤其下雪天,看窗外行人在阴郁里瑟缩,贵妇们则烤火炉,用一根拴银铃的绳子对佣人呼来喝去,在温暖被窝里享用美食。 幸福感就是这么比较而来。 “小姐开心比什么都好,今天气色真好。”阿欢忽然语重心长,背过身去抹一抹眼角。 庭韵想起昨晚母亲崩溃大哭的身影。这十年,母亲似乎从未问过她是否开心。 是,无需为经济犯愁,又无子女拖累,日日锦衣玉食。旁人看来,又有何烦恼。 挥一挥手,把眼前的浮像打散,今日,她决定让自己开心。 早饭是鸡肉三明治配水果和牛奶,她吃几片水果,一小块鸡肉和几片绿叶菜,了账。 “吃这么少?”阿欢皱眉。 “明日要穿礼服,我已决定从现在开始节食,苟延残喘。” 天知道礼服有多折磨人。 现代女性时时受酷刑,从20厘米细高跟鞋到紧身礼服,再有割肉削骨、定时打针。时时拔高、紧绷、束缚,美其名曰“美”。 约了相熟的店面,用过早饭收拾洗漱即出门。 妆容精致的店员一如既往可亲,丝毫不像听说过周先生另有未婚妻明日成礼。本来嘛,谁管钱是什么来路,顾客是永恒上帝。 躬身弯腰,爬高蹲身,不厌其烦拿出最新款礼服,又帮忙穿鞋子,试手袋。 庭韵留下丰厚小费。 忙活一下午,买进两款新季礼服,又捡了可搭配的鞋子手袋,披挂上,卖相尚可。 这么短时间已不可能找名设计师量身定做,只好凑合上身。 回程已向晚,万家灯火次第点亮。 第15章 庭韵怔怔看车窗,以前总觉都会逼仄、聒噪,夏季闷热,冬季湿冷,实不宜居。今天看到这灯火,忽觉温情。 每盏灯后是否都有一个温馨家庭,享受世间最普通的快乐? 进家门已觉累散骨架,阿伟帮忙把购物袋拿进房间。 阿欢吊着脸,待阿伟离开才把桌上的粉色信笺指给庭韵看。 “呶,真不知周生哪根筋搭错,竟送这东西过来!” 员工永远有权利在背后吐槽老板。 庭韵笑嗔,“小心我向周生告密。” 捡起来看,不出所料,里面是一张订婚邀请函,大红色烫金纸质地,明艳艳。 订婚礼举办的时间、地点、人物三要素俱全。 一行金字书: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俗气又喜庆。 庭韵怔怔看了好一会,女主人公的名字自然不是许庭韵三字。 忽觉肚子饿。 天大事发生,肚子还是会饿。 厨房冷锅冷灶,阿欢早已熟悉东家阶段性减肥习性,晚餐只备蔬菜沙拉,沙拉酱以低卡改良酱汁替代。 还有一盏看不出原材料的米糊类东西。 庭韵慢慢吃,这是做记者时某小明星传授的良方:细嚼慢咽,延长进食时间,让肠胃误会有大量食物进账。 大约学自牛羊。 过一会,几个姐妹先后打电话过来,约她明天逛街、喝茶、运动,哄劝着为她安排充实内容。 到底是亲人,不如意时有一份贴心安慰。 可是她有别的约会,要赴一场男女主人公都不太期待她到来的约会,只得一一推辞。 稍晚,许太太打电话进来,问她周先生对她今后生活有什么安排。 预设她已被抛弃。 “妈妈对你不起。”许太太说。 “没有谁对不起谁,妈妈养大我们四姐妹,已很不容易。” 许太太抽泣起来,那边同时传来继父的轻声安慰声。 豪门贵妇 第14节 她前半生遇人不淑,半生困苦。到晚年,上帝到底作了补偿。 “况且,事情能走到哪一步,尚不确定。”她声音异常冷静。 许太太听出她声音里的异样,渐渐安静下来。 “乖宝,女方家有权有势,我们斗不过。” 何须去斗,动物界雌性旁观雄性为其争斗,胜出者自然成为夫婿。 “如果周生能给你一笔合理补偿,后半生无虑,又无需在名份上委屈,已可说善了。” 荣华富贵,谁都想多维持几年。 许太太突然精神抖擞,“到时,你可到国外去,重开一片天地。” 王子犯事,老皇帝舍不得杀,只得远远放逐。 庭韵忽然撒娇,“妈妈,到时你陪不陪我一起去?” “我跟你爸爸一句外语也不会讲,到时便是睁眼的瞎子,开口的哑巴,有耳朵的聋子。” 并不是让人欢欣鼓舞的答案。 庭韵呵呵笑。 是晚,想早些睡,为着明天的皮肤状态。25岁后,再名贵护肤品都不及良好睡眠。 但精神亢奋,一点倦意也无,只得爬起,倒一点香槟酒。 她猜,新娘子章小姐肯定也睡不好。 庭韵酒精敏感,小半杯下肚,已觉四肢沉重,头也晕晕的。借着酒意,昏昏睡去。 第二日一早醒,爬起照镜子,糟糕,眼皮浮肿。 出门做头发、护肤、按摩、足疗,又约相熟化妆师上门做彩妆…… ——太太们有无数可消遣项目。 一套大型工程做完,整个人重新光鲜靓丽,眼皮的微微浮肿也已被彩妆师的妙手巧妙遮掩,了无痕迹。 看看时间,已快到订婚礼开场。不知不觉已过大半天,身边仿佛有时间小偷,这十年也似瞬间失掉。 她看挂着的两套礼服,一红一白,红的像玫瑰热烈奔放,白的似月光柔和纯洁。 莫名其妙选中这两个色系。 想起张爱玲的红玫瑰与白玫瑰。也算应景。 红礼服低胸口、高开叉,一条细细带子搭肩上,让人疑心何时会断裂,穿上绝对吸引眼球。 白礼服奶油色缎子泛柔和光泽,袖子做成大朵绒花形,裙摆是紧身拖地鱼尾,走起路来步幅有限,又需整理裙摆,但袅袅婷婷,曲线诱人。 看了一会,她最终选择白礼服。 毕竟是章小姐大喜,红色太抢风头。 后来到了现场才知觉,实在多虑。半个城的名媛贵妇们披挂得赤橙黄绿青蓝紫,人人露大腿,全套珠宝明晃晃。 50岁老阿姨还在穿低胸,不惧风寒。 庭韵在半岛酒店门口下车子,立刻有侍者上前帮忙提裙摆。 门口已守候二十几名记者,抻着脖子张望,有人试图混进门,被安保强力拒之门外。 请柬是唯一通行证。 “许庭韵?是——许庭韵!”有记者高喊,立刻围上一群人。 “许小姐,是否已与周氏分手?” “说说你此刻心情?” “是否受周先生邀请出席订婚礼?” “章若云小姐是否知道你出席?” 问题一个个叠起丢过来,阿伟大臂一挥,在旁挡驾。无奈人太多,潮水一样涌上来。 天道不爽,报应轮回。庭韵自嘲,当年她许庭韵也做过这样的事。 犹记得当时随众人追问一偷情小明星,那女孩凄惶惶躲进车里,始终低头抹泪,头发盖住脸。 她趁车窗未升起,迅速伸手递面巾纸,同时不着痕迹地将她头发拂开,帮忙抹泪。 搭档由此拍下“精彩”照片,登上第二天娱乐版头条。 事后也觉自己未免过分,但在其位谋其政,下次遇到这种事,她知道自己还会出手。 裙摆被什么人踩住,她一晃,重心不稳。 一只手在她腰间扶一把,她立定,回头。 是梁佳明。 佳明微微笑,对再见面显是从心底愉快:“许小姐,当心。” “多谢。” 酒店立时派出更多安保,将狗仔们驱散。 中间发生肢体冲突,有人大嚷:“打人!” 有保安过来推佳明,庭韵忙挡驾:“这是我朋友。” 保安忙收手抱歉。 梁佳明还是老样子,一笑,像大日头下海风扑面。 他今天仍是牛仔裤白衬衣,不过加一件黑西装,摆明了敷衍社交场。 “这阵子好吗,佳明?”庭韵笑一笑。 他答:“不能更好。” 看住她眼睛,灼灼。 “许小姐今天好美。”他由衷赞美。 奇怪,明明年纪差十岁,庭韵却并不觉得他稚幼。 人群退开,夜风迎上来。 庭韵瑟缩了一下肩膀,有人将西装外套披在她肩上。 带着暖暖体温,咿,那样宽的肩。 “不要去。”佳明说。 第16章 这一刻,佳明有可靠、悲悯、纯净眼神,跟许庭韵十年前的初恋一模一样。 自古,旧爱去新欢的领地便是自取其辱。 阿娇从金屋出来,才知椒房暖香。 男人要另有新欢最好是置外室,新欢旧爱,每人分几个钟点,世界安乐,眼不见为净。 若同在一个屋檐下,谁能保自己不会成为尤二姐。 阿伟驱散完狗仔,回身过来,好奇打量佳明。 庭韵笑一笑,对他说:“走吧。” 她把外套还给佳明。 “多谢。” 最好是不去,最好不凭依任何人任何事,独立于天地。 有人有这样的幸运,有人没有。 她许庭韵不过一株丝萝,丝萝托乔木。 不去,从此更见不得光。 门童开门,玄关处有人细细查看请柬。 “先生,请出示请柬。” 梁佳明也跟进来,明知没有请柬。 “我跟这位小姐一起,”他微笑着看庭韵一眼,睒眼睛,“我是她今晚的男伴。” 那人疑惑看向庭韵:“许小姐,是吗?” 鬼使神差,她点头。 宴会厅有温暖香风飘出,欢快的西洋乐如泉水流动。 佳明进去,立刻被吸住眼球。 名媛贵妇们只着少许布料,花蝴蝶般游走欢笑,人人执香槟杯,言笑晏晏。 一支小型乐队在角落奏古典欢快曲目,乐者着白西服,表情陶醉。 客人不算太多,大约五十张圆桌,铺洁白桌布。 到处是鲜花,天花顶棚也一只只吊下来,覆满。是粉红色玫瑰。 光线很妙,太太们过度涂抹的面孔和缎子礼服透亮光,各色宝石晃得伤眼睛。 这是任何女孩憧憬的订婚礼。 一晃眼已不见许庭韵。 他连忙四处张望,还好,尚未出现鲁智深倒拔垂杨柳的热闹景观。又一想,不禁哑然失笑。 暗笑自己在想什么,难道她穿那套一步三摇的装束来砸场子? 遥遥看见,她在角落找了一张桌子,安静坐下。 豪门贵妇 第15节 脸上似乎还带着笑,专注看歌舞升平,衣香鬓影。 其他人在暗影里隐下去,许庭韵的身影越来越清晰,放着光,像观音的火焰纹头光和背光。 他走近些,模糊察觉自己正被卷入旋涡,旋涡泛雪白浪花,地下是深不可测的黑洞。 或者不是被卷入,他感受到自己的脚步,是主动走进…… 学生时代也拍拖,跟同龄女孩子吃喝玩乐,开心是真开心。毕竟□□美好,青春作伴。 也自以为是爱情。 这一刻才发现,那些都不算。 他从没想过把哪个女孩奉上神龛,也未曾想牵谁的手狂奔,逃离一切尘嚣。 现在,那个人在他眼前。 有侍者端香槟过来,许庭韵取一支细细高脚杯,放唇边小抿一口。 仰头的姿势像一只水边汲水的鹿。佳明的脚步慢下来,顿住,任何细微动作都怕惊动她。 大厅忽然一阵骚动,佳明随众人视线看过去—— 男女主角手拖手现身。 男主角已不年轻,近六十岁年纪,却是精神抖擞,腰杆挺直,红光满面,目光到处,有种睥睨众生的傲气伟岸。 可见,财富是好东西。 女主角着一袭桃红色长裙,发髻高耸,高额广颐,艳光四射。与到场祝贺的小明星比丝毫不逊色。 男女主人致谢嘉宾。 司仪按流程致辞,走订婚流程。 礼毕,主人公饱含深情互吻。 许庭韵似觉血液倒流,视点模糊,看台上的周先生,感觉像看陌生人。 从庭韵的位置,只能看到章小姐小半张脸。 多数时候,她都含情脉脉看周先生,嘉宾若干人,场面宏大热闹,章小姐似乎全不在意。 以他的心为心,以他的意为意。 偶尔转头一瞥,也是高昂了头颅,像受朝臣敬拜的女王。 章小姐是美人,气质优雅,年纪大约30岁,正值一个女人具成熟美又不失青春的阶段。 司仪宣布,未婚夫妇共跳第一支舞。 舞曲响起。 到场嘉宾也成双结对纷纷踏入舞池。 “去跳舞?” 所能做的抚慰有限,既来之,则安之。 佳明走到她身边,伸出一只手。 “穿上这样美的礼服,不跳一支舞岂不可惜?我是否足够幸运,请许小姐跳第一支舞?” 她在心里说:“为什么不?” 起身,腿筋抽搐,踉跄一下。 佳明立刻牵牢她手。那只手汗湿、冰冷。 她的魂魄游走地底一遭,刚刚回来。 忽然庆幸梁佳明在。几百名嘉宾到场,人人有义务祝福刚定鸳盟的男女主人。 每一记掌声,每一句恭喜,都是见证,将这份契约敲钉转角。 她那边,只得一个梁佳明。 相拥着进舞池。 佳明是个好舞伴,起先,她腿上的气力未恢复,动作跟不上鼓点。 渐渐,被他带得轻快起来,转许多圈子,大大衣袖飘起来,整个人轻盈得像白蝴蝶。 庭韵能感觉有目光投射到她身上,疑惑、饶有趣味看好戏,各式各样,目光越来越密集。 此刻,她统统不在乎。 一曲舞毕,额头沁汗珠,手脚都暖和起来。 “不行了,我跳不动了。”她叹口气,喘息着笑。 一瞥间看到周先生。 他微微笑,似看自己宠惯了的任性顽童。 “去吃东西好吗,半岛酒店的宴席,我还未曾吃过。” 庭韵吁出一口气。 佳明笑说,“托许小姐的福,今天可以大快朵颐。” “其实,不过尔尔。” 这世间有太多不过尔尔的事与物。 食物是自助,一大盘一大盘整齐码好,龙虾山积,参鲍鱼翅、驼峰燕窝,应有尽有。 庭韵没胃口,一整天只吃过一盘蔬菜沙拉,照样龙精虎猛,踩二十厘米细高跟满场飞舞,自己都怀疑从哪里透支了精力。 就像与魔鬼结下契约,付出灵魂代价的奇幻小说情节。 她看佳明拿餐盘穿梭,不一会餐盘里堆起高高一摞。 忽然感慨20岁真好,烦恼不隔夜就消失,吃多少食物都不担心发胖,再有,初生牛犊不怕虎,前方有一整片难以预料的奇幻未来。 梁佳明有雪亮牙齿,旺盛胃口,跟这年龄段的男孩一样,性喜肉类。 很快,桌旁堆起残羹和动物骨架。 她面对面观察他吃食物,有种奇趣。 打赌会有富豪甘心出半副身家,换取这般雪亮牙齿和好胃口。 过一会,来宾舞尽兴了,便坐下来吃喝,太太们聚在一起讲八卦,先生们讲投资和运动。未婚的小姐们忙着观察单身有为青年。 无数道眼神隔空交汇,天雷地火,每一道都意味深长。 热热闹闹,济济一堂。 第17章 男女主人相携着手,到嘉宾桌敬酒。端酒的女侍恭敬跟随其后。 轮到庭韵这一桌。 周先生两手端酒杯,与其他人招呼。眼神带过她,在佳明身上停两秒。 “祝各位有一个美好夜晚!”他笑盈盈,意气风发。 周先生给结束语,众人给“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夫妻同心、白首偕老”等祝词。 这时有人来找周先生说话,他抱歉走开。 章小姐并不以为意,端起酒杯,再次向这一桌客人的到访表示衷心感谢。 她的视线扫过庭韵,并无任何变化。 章小姐正要转身离开,庭韵叫住她。 “章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章小姐一脸疑惑地看看她,那神情像极面对陌生人提出不合理请求时的无奈。 “您是?”她问。 “我姓许,章小姐不认识我?”庭韵站起来。 那章小姐一怔,似乎更加疑惑,面上拂过一丝“我该认识吗”的尴尬,随即镇定。 “有什么话,请在此说吧。”她嘴角扬一扬,眼波澄澈带懵懂。 对方眼睛里有股胸有成竹的坚定,让章若云不能轻易拒绝。 客场作战,对方有名分加持,更自矜身份,现出一副不曾听过她许庭韵名号的姿态。 呵呵。 那便是彻底否定某某人存在,既不存在,何谈威胁。太太们惯用好伎俩。 章小姐亦来自大族,这种戏码想必从小浸淫,再加上好天赋,演技或许早已赶超选美小姐出身的一线花旦。 从动作表情到眼神,丝毫无破绽。 连消带打,让她许庭韵的出现至滑稽。 “章小姐,恭喜订婚。”她声音低低,周围人声喧哗,不仔细听便听不清楚,“我想,我们也应该正式照一个面。” 章小姐近前两步,凝视她,“抱歉,我对数目字记忆甚佳,对各色人脸的识别迹近于盲,许小姐,我们在哪见过面?” 庭韵笑一笑,人与人的渊源不必见面便已扎根。 “我们没见过面,但或许有许多共通处。” 从审美恒定角度,这推测合理。 不过两人并不相像,庭韵白肤,五官秀气,瓜子脸。章小姐肤色偏深,丰唇高鼻,像拉美系美人。 “哦?”章小姐疑惑,“许小姐想说什么,如你所见,作为今日女主人,尚有许多杂务要做。” 庭韵已感知到她语气里的不耐。 目光扫出去,捕捉到周先生还在远处应酬,有时挥舞一只手,高声笑,三人似谈得十分投机。 豪门贵妇 第16节 庭韵注意到,他今日已断断续续饮了不少香槟酒。 “医生说,周先生的身体状况不宜饮酒,虽然是你们大喜的日子,但还是希望你能劝劝他。” 她想说:“女人的名字是软弱,你与我,都在他鼓掌。” 但最后只得这一句,又转身回望他一眼。 周先生认定她敦厚。他至有识人之明。 章小姐问:“许小姐是我未婚夫的看护士?” 她答:“不是。” 章小姐眉毛聚拢,她今日画很高扬的眉。这时,眉峰更显陡峻。 这变化只是一瞬,很快,眉头舒展,了无痕接。 章小姐又是那个好心情好涵养的高知名媛。 “尊夫的健康我自然会看顾,不劳许小姐费心了。” 未婚夫已简称为“尊夫”。 “我已费心十年,习惯成自然。” 庭韵苦笑。 章小姐“哦”一声,似恍然大悟。 “那,今后不必了。”她嫣然一笑。 两人脸上始终挂着笑,不明所以的旁人看过去,只以为是好友叙旧。 不过周先生的新人旧人对面叙话,恐怕内容精彩。 上流人士亦有八卦心,不过人人节制,自矜身份,明面上只当岁月静好,国泰民安。 “章小姐,决定权并不在我。我已决定与你和平共处,特来照一个面,有一日在社交场遇到,彼此不必太尴尬。” 她坦承此行目的,但那不完全是。 “另外,称呼尊夫二字,未免为时过早。” 章小姐似一时气噎,胸潮起伏,不说话。 庭韵忽然有些厌倦,灯光、美酒佳肴、香车美人,周先生成竹在胸、一切尽在掌握的表情,以及章小姐手上的大颗白钻石,件件让人生厌。 想打烂这一切——造一个新世界出来。 这十年,锦衣玉食,按说不该起抱怨。 有时午夜梦回,梦到一个小女孩,愁眉苦脸坐在教室。老师问,还有谁没交学费?那女孩头更低,颤巍巍举手,全班目光扫过来。 有好事者高呼她名字,指给老师看。 隔20年,她仍记得女孩当时的表情,混杂厌恶与绝望。灵魂缩起来,再不欲舒展。 差一点,她便是那小女孩。 忽然有些眩晕,灵魂与肉身分开,眼睁睁看肉身倒栽,无能为力。 此时恰好有上酒水的侍者经过,庭韵直直撞过去,稍后,模糊分辨出玻璃碎裂声,似泉水汩汩,比人造乐动听许多。 耳边有一个熟悉声音喊,“许小姐,你怎么了,醒一醒。” 世界黑甜。 庭韵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在寓所。 客厅传出轻微争吵声。 她努力集中涣散心神。 只听阿欢说:“梁先生,多谢护送许小姐回来,医生已看过,并无大碍。许小姐醒来只是时间问题。都是女眷,外客不宜久留,还请速速打道回府。” 阿欢维护她,也维护周先生。 佳明说:“我只等到许小姐醒来,以尽友望互助之谊。” “请留下号码,待许小姐醒过来,我立刻打电话到府上告知。” 阿欢似护崽母鸡,态度强硬。 “我要亲眼见到才放心!” 大凡一英俊男子对某女郎有非同寻常情愫,旁观者多半能体察。 阿欢并不迟钝。 “阿欢……”她叫,发现嗓子粗噶,声音微弱。 阿欢即时奔过来。 “小姐,你醒了!医生说是低血糖,你一整天不曾吃东西是不是?” 嚯,原来是低血糖,并非绝症。 她动动手指,发现小臂上缠一圈纱布。有痛感信号传进大脑。 “摔倒时被碎玻璃片割伤,所幸伤口不深,医生说若处理得好,不会留疤痕。” 佳明不知什么时候进卧室,声音轻柔,看牢她眼睛。 “呀,你怎么进来?快快出去!”阿欢低呼,表情像极阻碍高中生女儿恋爱的操心老母亲,看年轻男子个个似洪水猛兽。 第18章 庭韵说:“阿欢,你先出去一下。” “对,出去出去!”阿欢一挺胸脯。 过半晌才发觉是说自己,讪讪的,不甘心。 出门后刻意不带上房门。 庭韵轻轻笑。 “佳明谢谢你,告诉我晕倒后的事。” “他……不曾过来。”他知道她想问什么。 虽然一早料到,证实时还是忍不住心伤。整个人懵懵的。 一颗心像扎一根牛毛针,针眼极小,血珠缓缓流,外面看囫囵囵一个好人。只有自己知道是内伤,经久不愈。 “或许是我反应很快,周围又太多人,他一时赶不过来也是有的。” 佳明搭讪着笑,摸一摸后脑,像扶老奶奶过马路后,脑补被当众表扬的小学生。 庭韵注意到,连他都开始不自觉为周先生开脱。 是否因为她现在实在可怜? 她沉默。 佳明继续说:“我是从后门出来的,护住你头脸。嘿嘿,狗仔们都盯着前门,一定想不到这么大的新闻咫尺之遥。” 他脸上有一闪而过的得意。 少年人真自在,天塌下来,扛着桌子挡尘土也好心情。 “作为新闻当事人感觉如何?”庭韵受点染,心脏痛楚减轻些,有心情打趣。 “当时哪里想得到那么多,想在想起来,”他歪头思索,“像战恶龙,拯救贵妇人的黑骑士。说起来,其他人的表情当时很奇妙,像看到什么神启之类的东西,一个个张大了嘴巴,很滑稽的感觉。” “唐吉坷德先生,我拜托你一件事。” 佳明立刻说,“我都答应。” 庭韵笑一笑,更显脸色苍白。 “杀人越货也答应?有理智的人起码听完请求再答应。” 佳明羞赧一笑。 “也答应。” 总之是恭维。任何人听到恭维心情都会好些。 “今天的事情,我希望你能照所见所闻,一五一十报道。” 佳明跌下巴,轮到他合不拢嘴。 旋即明白几分。 以她目前处境,不发声便是默认,默认她许庭韵旧人下场,新人登台。 之后出来见人,官面上便是破坏人家姻缘的第三者,形同过街老鼠,人人有权喊打。 佳明突觉心痛,轻声说,“他要做到什么程度,你才能下决心离开?” 庭韵抬头看他,一双深棕色眸子如蒙雾气。 答案她亦不知。 第二日报章娱乐版铺天盖地是周先生订婚,下午时,庭韵让阿欢出门买回几份,卧床细细看。 新闻照片上,未婚夫妇相携着手,笑得幸福满面。 订婚礼的“意外”只字未提。 庭韵逐字逐句细细看两遍,并无她许庭韵三字出现。 不止一份如此,阿欢买回来的四五份报章杂志如出一辙。 看到她许庭韵进酒店的记者何止三五七个,竟无一人能发声。 呵,有谁可以这样手眼通天? 她即时拨电话给梁佳明。 一个钟头后,佳明现身。 豪门贵妇 第17节 再见面,阿欢已不如昨日那样抵触,冷着脸斟茶倒水。 声言:“我一切为小姐。” 佳明叹息:“新闻稿未完成,便有上司火速通知删掉某内容,第二日印出铅字,只剩歌舞升平、夫妇美满。” 她冷笑,“又有大笔公关费汇出。” “我虽据理力争,无奈人微言轻。” “你已尽力,不怪你。” 佳明羞惭,“都会历来奉行新闻自由主义,豪门狗血,议员受贿,女明星潜规则,桩桩件件都登得,想不到有一日万马齐喑。” “有钱能使鬼推磨。” “许小姐,你猜是谁手笔?” 谁更不希望她出场? “章小姐吧。” 佳明惊奇,“许小姐一猜即中,我打听过财务室,昨晚一笔款子汇入报社户头,数目可观。据闻,这笔款子来自章氏。” 章小姐有财力,人面广,此刻又得名分,已立不败之地。 或许,仍有一点值得庆幸。 ——不是周君亲自出手。 他是否早算到订婚礼“万无一失”,才同意给她一份请柬? 庭韵丧气,“佳明,我该怎么做?” 若实力相当,尚可争一争,她许庭韵有什么,所恃不过周先生一点怜爱,现在,他许诺娶别的女人。 “若周先生不能再给你快乐,离开他。” 这是至理。 英语中有形容词bitter-sweet,苦乐参半。苦在前,因为更易感知。 可惜这世界绝大多数情感都是复合口味。 咖啡师日夜钻研的也不过是如何让咖啡味道更复杂,既要苦涩,又要回甘,捎带酸味。 又倡导用舌头不同部位细细品。或能品出夏日热烈,秋日芬芳,春日缠绵,冬日清冽。听上去如皇帝新装。 庭韵苦涩一笑。她在这少年面前总能放松心情,对别人,再亲近也存着丝距离,父母姐妹亦不例外。 “许庭韵已做笼中鸟十载,醉生梦死,翅膀退化,亦忘记如何觅食和躲避天敌。” “做人切忌妄自菲薄。”佳明凛然,“许小姐聪敏美丽,青春健康,已比多数同龄人幸运。” 这或许是真的,幸福感源自比较。 “一箪食,一壶浆,回也不改其乐。” 呵,多少文人吟咏过这句以自勉。 又云:“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贫士不是不幻想华屋美器,娇妻美妾的。 她许庭韵有十八年清贫经验,筚路蓝缕、捉襟见肘,并无多少快乐。 “或许其他都是次要,最重要一点,许小姐,你爱他吧?” 爱么?当然爱!也爱华屋广厦、金珠玉器、众人敬仰、h牌当季新衣。甚至比十年前更爱,因都会十年间地皮飞涨,周先生旗下物业增值不止一倍。 周先生从来不是单纯一个肉身,他是一个包罗万象的符号,像乔治奥威尔小说里的“老大哥”,没有人能具体描绘他的形象,只知道他就在那里,无所不在。 庭韵想,二十岁到底是年轻,爱与不爱都纯粹。 好在阿欢在此时进卧房,冷冷望一眼梁佳明,意在逐客,给庭韵奉上鸡汤米粉。 “小姐,多吃一点才有力气!” 她瞥一眼胡乱扔在床边的报刊杂志,顺手收走,喃喃:“这劳什子不看也罢,关起门来,世界太平。” 庭韵感慨,活到阿欢这年纪,人人似成精怪,随口便是谶语。 佳明起身告辞。 周先生大概十天后才登门。 彼时庭韵手臂伤口已养得七七八八,新皮肉迅速生长,暗红血痂与皮肉日渐分离。 周先生查看她手臂,在疤痕上吻一吻。 “还疼吗?” “不疼了。” 人体自愈功能强大,悲伤记忆会褪色,再狰狞伤口也慢慢愈合。 两人都沉默。 第19章 阿欢已识相出门买菜,偌大公寓只余两人。 呼吸相闻。 庭韵却忽觉陌生、遥远。 只十天,周先生身上有些微变化,鬓间几缕银丝细心染黑过,身形似乎瘦一些。 最重要一点,他身上气息变陌生。 许是体味跟章小姐香水混合,这是一种新味道,只属于他跟她。 庭韵抽一抽鼻子。 “章小姐似能令你年轻。”她笑说。 周先生握住她双肩,吻她脸颊。 “还在闹别扭?我们在一起时,不谈旁人好吗?” 她怀疑男人像草食动物多胃构造,拥有多颗心脏。每颗心脏收藏一枚爱侣,犹如不同类别集邮簿子,互不干扰,亦不混乱。 真自在。 她下意识躲开。 周先生讪讪,脸上有几分委屈和无奈。 他这一面不常显露,在外面从来一副呼风唤雨,左右国家金融大局姿态,事实也如此,周氏一举一动都受世人瞩目。 犹如一座神祗,不该有太多表情。 “你的小男朋友呢,今日未到访?” 庭韵抬头,看到他嘴角一丝嘲弄。 “这主意很糟糕。”他说,“我知道你想吸引我注意,但很不高明。” 她凝视他,忽然想,如果女人的名字是软弱,男人的名字恐怕是自恋。 少顷,周先生叫华莱士送上一只文件袋。周先生脸上有一种不屑和怜悯的混合表情。 庭韵打开,心脏突突地跳。 文件袋里是这些天佳明的登门照,照片里他穿不同衣服,可见偷拍者已跟踪多日。 庭韵耳边似有冰裂声,期待落空,失望如潮水般漫溢。 幼年时去北国,当地老人说,冰面上裂痕不会弥合,来年春天,冻冰从裂纹处最先融化。 “我原来并无人身自由,并无权利决定见哪一位客。”她声音发颤,尽全力扼住怒气。 “你有绝对自由,前提是敬重我。上次也是他吧,跟你差点传出绯闻那位?” “他只是朋友,最无助时,帮过我。”她坦然答。 “你从未跟年轻男子过从甚密。” 周先生在“年轻”二字略顿,似乎在意处并非过从甚密,而是对方很年轻。 呵,谁不爱青春。自己垂垂老矣,便更痴狂,找一位青春美貌的伴侣闻一闻青春气息也好。 “你亦不曾有未婚妻!”她惊声尖叫。 叫完自己都被吓一跳,这不是她,她不要做嘶吼怨妇。 “就这件事,我以为彼此已达成合意。”周先生声音高起,厌倦般起身,拎起大衣,朝门口怒冲冲走去。 庭韵如溺水人,眼睁睁看唯一救援者转身离开。 她摔倒,大哭:“你欺侮我,你们都欺侮我……” 眼泪如决堤,突然恐惧。 周先生止步,转过小半张脸,脸色更见苍老,“你想要的太多,我不确定今后能否满足你。” 声音里有种无力感。 他不再有宠溺眼神。 门从外面带上。四周围静下来,死沉沉一般。 她保持摔倒的跪坐姿势,呆呆看窗外。 公寓景观绝佳,透过巨大落地窗看出去,天边挂几缕烟红色彩霞,海平面映细碎霞光。 日落已近尾声,那红光是最后一点炭火,即将成灰烬。 夜幕挂下来。 是,一切一切,是她许庭韵痴心妄想,灰姑娘的故事里,十二点钟声敲响,一切现原形。 * 豪门贵妇 第18节 1995年暑假,庭韵在家附近一间小电影院打暑假工。 她十六岁,即将升入国中三年级,最爱科目是国文,梦想成为旅居世界的美女作家。 幻想一边旅行一边写作,邂逅有趣的人和事。 对,要美也要天赋异禀,才华横溢。 举手投足,足以让众生倾倒膜拜。 为什么不? 这年纪的漂亮女生,梦想大多不切实际。 最无聊便是当普通人,找一份人人可做的工,跟同样普通的异性结婚,生儿育女,劳碌到死。 她国中课成绩优异,国文课一直拿a+,每次作文都被当范文展示。按此成绩,老师说,升大学不成问题。 都会经济繁荣,社会普遍散发活力气息。 许庭韵眼睛里一切欣欣向荣,自认独一无二,卓尔不群。眼下不过一时蒙尘,终有一日可大鹏展翅。 后来才知,九成九失意者拿这一套,每天自我安慰八百次。 十六岁的许庭韵像一切少女,世界在她们眼中是粉红色。 打工的小电影院地理位置一般,人流并不多。 那一年夏天,并无票房很火的影片上映,顾客更寥落。多数时候,她在售票口出神或念小说,几乎要瞌睡。 她注意到一个少年。 那少年似有部分西人基因,高鼻深目,轮廓立体。年纪大概十八九岁,肤色极白皙。 她趁少年低头从钱包里取钱,定睛打量他五官。脑海里一只无形手,比着那少年轮廓绘画。 自从西风东渐,审美潮流亦西化,以前称“鬼佬”,现在是“国际友人”,更有所谓前卫人士宣言,自己要跟国际友人通婚,以改善后代基因。 今日,庭韵也不得不承认,混血儿确实得天独厚。 他们轮廓不似纯种白人那般尖削险峻,又不像典型亚洲人五官扁平。这种长相,两方种族都不会觉得太突兀吧。 “请给我一张两点钟的《花样年华》。”他的粤语发音生硬。 咿,又是这一部,他已看到第三次。 “花样年华,两点钟开演,确定吗?”她问。 他怔一下,抬眼看她。 那是一双漂亮的棕色眼睛,清澈懵懂,睫毛密集纤长。 “是、的。” 庭韵手脚麻利地撕一张电影票给他,接过20块现钞。 那混血儿突然鼓起勇气问,“小姐,你看过这部电影吗?” “呃,还没。”她下意识回答,突然有些紧张,手脚不自在。 她在这里坐满十小时硬板凳,才赚50块,实在没办法忍痛分出一半看一场电影。 不过,她爱电影,晚十点钟那场,一般人很少。 电影开场二十分钟后,她可偷偷溜进去。做这份工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着这小小便利。 迄今,《花样年华》她已看过五遍以上,虽然全部错过开头。 一场电影如果错过二十分钟,应该不能算看过,她想。 第20章 “我叫纪泽凯,可以邀请你一起看吗?”那混血儿这样说,白皙皮肤突地飞起两朵红晕。 庭韵立刻就了然了,起码他第三次来这里看电影,并不是为看电影本身。 他为她而来。 过半晌,她耸耸肩,随意地说,“抱歉,我还在工作。” 女孩子到某个年纪,忽然就格外重视起男生的目光。 庭韵上女校,男校跟她们学校隔一条街。 放学时会有高年级男生过来跟女生搭讪,约吃冰或看电影。 长相清秀的男生还好说,有男生黑肤、厚嘴、小眼睛,戴瓶底厚圆眼镜,也凑过来。 “同学,可以告诉我电话号码吗?” “妈妈不让我跟陌生人说话。” “哦……同学,你爱不爱吃冰?” “不爱。” “那看电影呢?” “要做功课,没有时间。” 女孩子三五成群走,嘻嘻哈哈看男生出洋相,装得不在意,内心却以获得搭讪为荣。 庭韵暗暗计数,已有三名男生向她投橄榄枝。 不过这几人是否广撒网便不得而知。 她喜欢看男生被拒绝时的窘态,往往拒绝越凶,对方反而更迫切。 由是知道,适度让男生求而不得更有趣。 果然,纪泽凯立刻变脸色,眉毛耷下去,含着眼皮,漂亮的棕眼睛瞬间失却光彩。 庭韵更坚信他对自己的兴趣。放缓节奏,慢慢来。她要很努力按捺自己的得意和欣喜。 “我今天八点钟下工。”她说,神色忸怩。 犹如死囚在行刑前受到特赦,泽凯欣喜若狂。 “那我八点钟再来。” 整个暑假,他们一起看电影,去浅水湾晒日光浴,去九龙城食街吃特色小吃…… 庭韵有一次偷穿大姐衣服,还成功溜进兰桂坊的酒吧。 泽凯教她跳舞。 他越过拥挤舞池走过来,伸一只手给她:“美丽的小姐,请跟我跳一支舞吧!” 他们飞转许多圈,笑得要喘不过气。 暑假近尾声时,两人皮肤晒成金棕。每天都兴高采烈,像发现新大陆。 泽凯是二代移民,赶上80年代移民潮,幼年即随父母移居加拿大,祖父母则留在都会养老。这次回来既探亲也度假。 她一一介绍都会名胜,好吃小食,两人乐此不疲,似乎都暗暗希望借此留下更多美好回忆。 十几岁的爱情简单又浓烈,假期接近尾声时,少女已在幻想未来结婚礼服采何种样式。 然而,summer love只持续一个夏季。 泽凯要随家人回加国升学。 临行前一天。他们跨过铁路围栏,在无人的桥洞拥吻。 铁轨开始细微颤动,颤动声越来越大,他们却舍不得离开对方柔软红唇。 直到最后一刻,泽凯牵她手跳出来,扑倒在地。火车经过的烈风刮过脸颊,他们相对着哭哭笑笑,像神经质病人。 泽凯送一只戒子给她,小小颗碎钻,像碎玻璃般不起眼。 两人最后约定,庭韵会准备诸项考试、申请签证,来年到加国就读大学。 在此期间,两人说好每隔两天就通一封信,直到一年后在异国团聚。 庭韵已开始幻想加国冬日白雪皑皑,冷杉高耸。 她在画册上看过彼国风景照,美得像仙境。 泽凯离开那日,她没有去送,生怕自己哭到鼻涕眼泪一脸,这样的最后印象太糟糕。 闺蜜说:“呵,一整年,花会谢,叶会落,山盟海誓挡不住沧海桑田。” 不过比她早谈一场恋爱,口气就沧桑,小小年纪似已看尽世态炎凉。 她笑,“沧海桑田,那要几亿年。” 低沉抑郁只三天,她开始拼命念书。三妹向爸妈抱怨,说她梦话里都在背单词,害她惊醒,恍惚以为在上英文课。 成绩节节高,老师大喜过望,直言照这势头,港大已不成问题。若有余力,可赴外国深造。 一切都顺起来,让她一度以为坏运气只集中在童年。 庭韵一直与泽凯保持通信。 信件漂洋过海,常常耽搁又耽搁,但每次信差在楼下招呼“有许庭韵小姐的信”,她便欢快如一只鸟儿,裙摆飞着下楼去。 后来街区开设一家小网吧,庭韵省下零花,每周去网吧两次。 手写字变铅字,她喜欢发信后收到那一行提示:您的信件已发送至对方邮箱。 常想,泽凯在做什么,会不会一遍遍翻电子邮箱? 也会忽然焦虑:他周围是否有金发碧眼儿,洋娃娃般可爱? 像沉浸入一场绝美幻梦,一部分神识选择性沉睡。 成绩单上数目字一次次提升,母亲振奋到回头抹泪,眼角似有悲伤。 “不枉我当初受那么多苦!” 小妹笑母亲太夸张。 “妈咪,要是二姐去剑桥哈弗读大学,还不知你要怎么高兴!” 豪门贵妇 第19节 许太太咧嘴开笑颜。 “就你鬼灵精,要学姐姐们用功念书。” 小妹吐舌,“我只一般般用功就好,班上成绩前几名的同学人人愁眉苦脸,生怕名次滑坡。我长大后,普普通通做一份工,混普普通通人生就好。出类拔萃,背地里不知流多少血汗,太辛苦!” 小妹今年十二岁,母亲改嫁时她只3岁,对亲爸爸没丝毫印象,至今以为自己是继父亲生。 几个女孩子,也只有小妹跟继父感情最好,最爱撒娇。 本来,有亲爸妈在身边,从小便易多一份从容和任性。 “今后女孩子也要进社会赚钱,无需靠男人,多幸福。”母亲忽然感慨。 细细看,她鬓边已生几丝华发。 韶华易逝,美人迟暮。 母亲年轻时是美人,当年离婚,拖着四个油瓶也照样有人敢娶。 她最终选继父,大概是看中他领一份公职,人又谨小慎微,每月带固定薪水回家,几乎从不在外应酬。 他个性实在沉闷,话少,一张报纸能读一上午,翻面过去,再一个下午。 周末,没有电话打进来是找他。他没有朋友。 庭韵打赌,继父一定常被同事和上司忽略掉存在。 这样的男人,太也无趣,其他女人一定一早发觉,忙不迭逃跑。所以拖到快四十岁,才成婚。 结婚消息一出,暗地里已开始被质疑身体是否有那方面毛病的继父忽然重新获得价值,洗净污垢的金鸡一样闪闪发亮。 周围有老姑娘的人家忽然就开始懊悔,嚯,灯下黑,错过好女婿。瞧,人的价值时时变。 外人看,是许太太捡了莫大便宜,拖四个油瓶还能嫁给有公职的初婚男人,何德何能。呵。 第21章 本以为能捧一只铁饭碗到死,转年,继父收到提前退休的通知。 科技日新月异,机器大量抢人饭碗,公务机构亦开始精简。 财务系统电脑化是大趋势,近五十岁的人脑筋手脚已不太灵光,拿出一大笔钱费劲培训他们不如直接招年轻人上岗。 满大街是欢蹦乱跳的年轻人,又便宜又好用。 退休后福利薪资将大不如前,出多入少,可预见,生活将很快入绝境。 四姐妹要更晚些才接到这消息。 其实在此之前,庭韵已察觉到家里的气氛不对。无人处,母亲常抹眼角,被发现就说是尘土进眼睛。 住屋何其小,人人心里有数,哪来那么多灰尘。 继父面色更愁苦,他本来即一脸苦相,现在眉头几乎不见舒展,小妹再起劲撒娇也只能让他勉强笑,笑容比咖啡还涩。 空气中浮动一种不安气息,然而大人不说,大家也只能惴惴。 庭韵还侥幸,或者努力说服自己侥幸。或许真是尘土多,或许继父有别的苦恼,他一向不太高兴。 或是更年期,爸妈也到这年纪,班上有同学抱怨母亲更年期似换一个人,动辄大呼小叫歇斯底里,状若海兽,真可怕。 她已准备申学校,周末常去图书馆查资料,又让泽凯帮忙邮寄加国几所大学的申请资料。 想着如果申请到奖学金,食宿交通等费用家庭或许可以负担。实在不能负担,她可以去打工,没准泽凯家也可以帮一点忙。 总归有办法。迄今,她一次也没想过自己会不能去加国升学。 那天是周六,庭韵去同学家温书。 下午回家时,进门第一眼便看看到客厅桌上一只大快递箱,箱子已撕开。 她心脏砰砰大跳,走过去翻看,里面是资料纸,全英文,每一摞开始一页印有加国主要大学校徽。 泽凯不负所托,细细搜集外籍人士升学资料,各所大学优劣一一注明,又用红笔脚注申请截止日。 “你想去留学?” 声音有些哑,她被吓一跳,这才留意到角落里的许太太。 太阳落下去,室内只余很少自然光。 屋子里很静,昼与夜的交界,天地间有种端凝气息。 许太太所坐位置背光,又安静如一尊神像,无声无息。 神像忽然回魂,站起身,走到庭韵面前。 “妈,谁随便开我邮件!”她抱怨,撅起小嘴。 许太太不出声。 “是三妹吗,还是小妹?哼,两个小鬼跑哪里去?”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里带一点造作,造作地想找别的话题敷衍。因为突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庭韵作势四处张一张,房子不大,进屋就可以知觉,没有别人在家的迹象。 “是我开的。”许太太说,声音无波无澜。 “妈!”她抱怨一声,弯腰抱纸箱回自己房间。 说是自己房间,不过是一张日式纸门从客厅隔出的十平米小室,两张双人床和一些杂物挤塞得满满当当。 大姐现在念专科,在学校住宿,空出的一间床已早被大摞杂物挤占。 “你站住。”许太太说,“出国念书的事别想了,那不是我们这样的人家可以想的。” 庭韵脚步僵住,手中纸箱很重,一时却想不到放地上。 “万般皆是命,人要知道顺命。”许太太似自言自语,口气像古时日日在阁楼念经的寡妇。 她转过身,上前两步,急急说,“妈,我会申请奖学金,上大学后也会用课余时间打工赚钱,没准可以寄宿在朋友家,这样家里只用负担机票和一点点伙食费……” “之前咬咬牙或许可以,但是现在……不行。” “为什么不行?”她声音尖利起来,那是种被人掐中命门的本能挣扎。 “我每夜温书到凌晨,一天只睡四五个钟头,为攒一点零用,周末还要给邻居揾笨毛头做家教。班上浑噩度日,只知追星和艳妆的女生不知凡几,她们却不急,因为父母叔伯已一早安排好出路。有人国中一毕业,不用考试就直接往外国升学,有人去父辈公司做一份优差,我凡事靠自己,只要你们帮一点点忙都不可,为什么我这样苦?” 她一股脑说出这些,说完自己都吃惊。平日也一副乖巧懂事模样,但那些委屈日积月累,毒瘤般生长,终有一日雷霆爆发。 三妹和小妹不知什么时候已悄然进门,正呆呆看她。 许太太脸色黄蜡,眉间皱纹和法令纹都跑出来,更显老态。 “儿女都是讨债鬼,我前世作孽太多,今生活该受罚。” “为什么我生来就要过这种日子?”庭韵摔下那只快递箱,哐当一声大响,4a纸倾泻一地,“我从来没求你生下我!” 许太太错愕,她那一代父母养子女是恩典,天下无不是之父母,子女永不可能讲出一句“我从没要求被生下”。 如果这就是现在学校教的东西,她宁愿女儿目不识丁。 “啪——”一声,她狠狠甩一个耳光。 庭韵只觉眼前冒金星,心头涌起巨大的的悲伤和委屈。像徒手挣扎在海里,一个大浪头打过来,几乎喘不过气。 门锁转动,继父推门进来,手上提一只大号超市购物袋。 “咦,大家都回来啦,晚饭爸爸烧鱼给你们吃。大家想吃红烧还是清炖?”作为即将失业的小职员,他看上去还算轻松。 他错过精彩情节。 “你们姐妹都听清楚了,爸爸被公家要求明年退休,退休薪资会大不如前,家里会比以前困难,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请一律打消。如若不然,也可自谋出路,这个家将不再欢迎。” “筱雅——不要再说了!”继父表情扭曲,那是种比痛苦还甚的羞耻,是顶梁柱忽然折断的崩溃。 他看看地上英文资料,一切都了然。 “对不起,是爸爸无能……” 承认自己无能比无能本身更让人绝望。 庭韵夺门而出。 现在才知老师说的“若有余力,可赴外国深造”是什么意思。 余力即财力,从来不是脑筋聪不聪明,学习刻不刻苦。 第22章 夏日的恋爱最好封印在那年阳光浓烈的夏日,像琥珀化石里的螳螂捕蝉。千万年都是那样子,分毫毕现。 庭韵写一封分手电邮,按下发送键那刻像扣动自杀扳机。一开始泽凯寄很多封信件和电邮,追问她为什么,是否爱上别人。 嚯,家世良好的移民二代首先想到这个理由。 她不再复信,功课一落千丈。 一切失去目的。 国中毕业,本来也可以去学费低廉的公立师范类高校,也可从政府处申请特困补助,无息贷款,总归能让贫家子拿一纸文凭,进社会发光发热。 但她选择不再升学。她要钱,立刻就要赚到钱。 都会经济正繁荣,国中毕业生亦可找到不错工作,售楼小姐或化妆品促销员收入都高,业绩好的话据说比大学毕业生拿得还多。 庭韵最终选择入报社。只要一双腿能跑,一双手会打字即可。另外,前辈告诫,要发挥丰富想象力。 譬如,a星翻眼皮,或许内心鄙视旁边b星,要及时捕捉照片,发挥小学生看图说话能力。 家中气氛日渐低沉。她在收到薪水第二个月搬离住满十年的陋居,新居老旧如鼠洞,她却很满意。 后来想,继父之所以在退休前铤而走险,挪公款入股市,很大程度上或许受此影响。 那话怎么说的,匹夫之怒血溅五步?永远不要低看匹夫。 可惜,运气不在他那一边。 豪门贵妇 第20节 之后赶上97年亚洲金融危机,多少人倾家荡产。那是冥冥中上帝开的天大玩笑,告诫小人物莫要痴心妄想。 林美珠的电话打进来,约庭韵喝下午茶。 在家中闷足三天,庭韵照一照镜子,嚯,这是谁? 头发油腻,眼皮浮肿,眼珠红红,残妆闷出额头红痘,眼周细纹多一条。 估计它将牢牢盘踞,多少精华液也无法展平。 她洗一个澡,重新收拾自己,多搽两层粉,两小时后才差不多恢复人样。 阿欢不在,这三天她给阿欢放大假,饿极便啃干面包喝生水。隐隐带某种自虐倾向。 ——既然被视为某种私产,她乐得让某人私产贬值。她胸口涌动一种报复欲。 现在,林美珠要她出门,她感觉有种使命。 这电话很及时,再晚一些,她觉得自己会死。 死是不容易的。 约会地点在某酒店顶楼咖啡厅,侍者引她过去。庭韵一眼看到林美珠。 美珠还是那么美,穿一袭晚霞色针织裙,开司米披肩,浑身珠光宝气,亮得人不能直视。她化浓妆,一双眼睛勾魂夺魄。 这女人已37岁,脸上没一条纹路,随便一笑,满室生辉。 美珠招手,“亲爱的,在这里。” 庭韵笑,感觉这表情好久不用,生涩。需重新习练。 生物进化,用进废退。 “宝贝儿,你今天……”美珠顿一下,重新寻找措辞。 通常见面,她第一句会说:“宝贝你今天好美。”让人如沐春风,身心愉悦。 “有一点深沉。”美珠终于找到措辞。 美珠有一项优点,说什么话都让人喜欢。她不是爱奉承的人,只是会做人,不然两人也不会相交快十载。 在很多方面,庭韵觉得自己跟美珠很像。 比如,她也有一个很底层的原生家庭。 美珠14岁那年,母亲患癌去世,父亲离家出走,弟妹们嗷嗷待哺,她于是辍学养家。 “什么工作都做过,只差去站街。”美珠说起过往,脸上带着笑,轻描淡写。 上帝为她开一扇窗,18岁参选香港小姐,她拿亚军。之后运势好起来,出唱片,开演唱会,演电视剧,跟富家小开拍拖,而且投资有道。 她供房,也开公司,最多时手上有十套屋。不知从哪里得来消息,她在楼市泡沫前全部出手,房价跌到谷底,再入手。 财运像条狂躁恶龙,美珠牢牢骑跨,辗转腾挪,乘风破浪。 不过,她并未像其他女明星赶潮流一般嫁豪门,30岁时她嫁给圈内同行,婚姻只维持一年,两人宣布和平分手。 此刻,庭韵蓦地发现自己与美珠有多不同。美珠浑身散发一种光芒,她自信,不靠男人吃饭,没有不安全感。 她有很多男朋友,大家开开心心相处,至今未发生殴斗。男人于她是调剂,不是生活重心。 可见,把某某人当生活重心是至可怕一件事。 美珠起身,给她一个大大拥抱,“亲爱的,我好想你!加国像冰窖,一入冬赶快逃回来。” 当年那么想去的加国现在已作寻常,庭韵笑一笑,拍拍她背,“起码清洁,都会这几天下雨,湿哒哒,处处似烂泥塘。” 寒暄到此为止,美珠说:“我看过报纸。” 庭韵挤出一个笑,“知道你要问,我今天实在不想说。今天我们只聊风花雪月如何?” 美珠耸耸肩,摊手,“如你所愿,女王。” 庭韵忍不住笑起来。 还是要出来见人,闷在家里,只会愈来愈闷。 美珠讲起过去半年的奇闻,有次在巴塞罗那独个儿闲逛,有个红脸瘪三忽然跑出来,显一显袖子藏着的尖刀,指指她手包,叽哩哇啦说一句什么。 她装听不懂,实际也听不懂,只是人家拿一把刀,凶巴巴指着你,无需语言,任何人都能懂。 美珠一边周旋,一边偷瞄,寻找可乘之机。巷子僻静,她希望有人能突然出现。 那瘪三大约发现她意图,不等她主动奉上财物,当即奔过来抢。 千钧一发之际,美珠扭身躲开,飞腿踢他□□。 那瘪三惨叫一声,状若待宰猪猡,丢下刀子,狼狈逃窜。 “你真胆大,要我,只得乖乖交珠宝现金。” 庭韵想起上次被抢,心有余悸。 脑海里这时浮现出梁佳明的脸。 美珠洋洋得意,“要叫那瘪三知道,中.国女人不好欺负,幸好以前拍戏时找师傅练过两手咏春。” “万幸,到处是穷凶极恶之徒,专擅欺凌妇孺!” “我若乖乖给财物,说不定那外国鬼子要顺便劫个色,踩低捧高、恃强凌弱是人类统一劣根性,不分黄白黑皮肤。” “这么激愤?” “韵,你没被踩到脚底下。试一次便知,若不奋力挣扎爬起,永堕地狱。” 是,比起美珠,她算幸运。虽然现在处境是站在悬崖边,分不清跳下去还是回头哪个更好些。 第23章 “有人听后劝我说,今后要低调行事,戴假珠宝,锦衣夜行。” “因噎废食。” “嚯,照这逻辑,我扮作乞丐岂不更安全。立刻拉黑号码,道不同不相为谋。” 庭韵骇笑,这位朋友恐怕一点不懂林美珠。人要衣装,佛要金身,林美珠搏二十年拼一个出身,怎甘心泯然众人。 侍者奉上香槟甜食。 美珠小口吞食半客栗子蛋糕,一边自我告诫要跑多少分钟跑步机才可消耗这些卡路里。 她从18岁起执行严苛身材计划,庭韵认识她快十年,从不见她身材走样。美,不是不费力的。 女性天生嗜甜,西点下肚,身心懒洋洋轻飘飘起来。 “韵,婚姻是战场,要战斗!” 美珠按捺不住。 她笑,岔开话题,“你却早早退场。可见不值得留恋。” “呵,说起来那位仁兄最近喜结连理,新太太是位官小姐,据说手眼通天。” 庭韵举杯,“祝福他。” 美珠碰杯,翻一翻眼皮,“祝福他。” 对不相干的人大可慷慨赠送祝福,不耗财帛。 美珠喝到微醺,媚眼如丝,“说起来,当年我离婚,对外宣称是性格不合,真实原因你猜是什么。呵呵。” 名人分手原因永远是那几个,要么性格不合,要么日程繁忙。还要加一句,彼此恢复友人/同仁关系。 庭韵八卦心立刻被勾起,多年前职业病使然。 “恋爱期倒也你侬我侬,婚后他投资失利,拉我填坑。要我分半个身家进去,呵,未免太当别人十三点。早看出他脓包,凭姿色在影视圈混一口饭吃也罢,非要当导演,全副身家投进去,听不到半分响儿,不如一个屁。” 那位仁兄近年作品已不多,靠新婚又刷一波存在,前段时间上访谈节目,被问婚姻感悟,含沙射影称有人可共富贵,有人可共患难。 美珠听闻,肺要气炸。 不过都是陈年烂谷子的事,自己再跑出来说什么反显得太当对方是个人物,索性跑到加国滑雪。 庭韵唏嘘,背后故事果然精彩。 夕阳里,美珠昂首挺胸,披金甲,似已练就金刚不坏之身,庭韵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美珠,教我,怎么才能像你一样?” 美珠笑,“不要做梦,天上地下,林美珠只此一位。” 她叹一口气,过一会,幽幽说:“我14岁就发誓不靠男人,自己亲生爸爸尚且靠不住,遑论他人。渐渐明白,千百年来男人压迫女人,不过因为女人多数靠男人吃饭。” “我是最糟糕案例。” “不,韵,你并未破坏他人家庭,所得那一份亦出于自己辛劳。” “美珠,谢谢你。你真心待我。”这些年也结交不少人,林林总总,多数是为着她背后的人,能交心的罕见。 “先不忙发好人牌给我。”美珠笑,“我打算开一间形象设计公司,要不要一起做?” “何为形象设计?” “教暴发户穿衣打扮,换一副新头脸跻身上流。” 庭韵诺诺,居然有这类公司,顾客可多? 美珠立刻读出她意思,“我在国外考察过类似行业,跟古董行有异曲同工,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我并非设计出身,十年来又与社会基本隔绝,形同废人,你知道的,职场能力早退化殆尽。” 她大摇其头,生怕贸然加入拖垮林氏产业。 美珠大笑,“这十年已是最好磨砺,所见所闻都是好东西,品位想不高上去都不可能。” 庭韵犹自迟疑,“真可行?或许是你高看我,三思。” “我这小店非你不可,你加入即刻开张,我已三思,现在轮到你。” “容我考虑。” 万想不到今日出门得一份工作邀约,庭韵抬手望一望,只觉需从打字重新学起。 豪门贵妇 第21节 心情却有几分雀跃,与周先生的事姑且放一边。不管怎么样,这是一个新开始。 下午茶到尾声,店员送上单据。 “这次轮到我埋单。”美珠接过单据,扫一眼,视线重新回到单据。 她仰头对侍者说,“栗子蛋糕我们只点半客,这是一客的标价。” 店员确认后,连忙道歉。 “抱歉林小姐,是我们疏忽。”腰弯下去,态度极恳切。 她认得林美珠。当然,全都会男女只要不是眼睛不好,都认识她。 单据重新打印,店员贴心送上小礼品致歉。美珠开心接过。 “不怕她跟人讲,林美珠吝啬到不舍30块?”出店门,庭韵笑着揶揄。 “错,林美珠不舍一分一毫。”她咯咯笑,清脆如铜钱撞击。 “嚯,你们有钱人个个是葛朗台。” 是晚,庭韵召阿欢回来,点火生灶。 肚皮饱饱,饿死鬼得超度。 “阿欢,我太爱你!没有你我或许会死掉。”她抱住阿欢胖胖身子撒娇,心情出奇放松。 阿欢得意,“请用雇主最佳感谢法,加薪、奖金、股份,形式不限。” 庭韵笑骂,“我的爱无价!” 又过两日,周先生始终不曾来,亦没有一通电话。 索性乐得清闲,做瑜伽和护肤,顺便上网看林美珠说的形象设计业资讯。 这日午后,接到一通男士的电话,对方自报家门,“我姓章,立早章。” 呵,章小姐没有好耐性,已经按捺不住。 人生过于顺当,想要的东西从来唾手可得,这样的人多半耐性不佳。 庭韵披挂上泰半钻石首饰,亮晶晶如一颗通电的圣诞树。拎一款最贵的h牌手袋,出门赴约会。 面前是位西装革履的成功人士,瘦削,高挺,面部没有表情。 新闻经济版亦登载过此人形象,盛赞作为家族第三代经营者,经营有方,与其他只知挥霍和追求女明星的二世祖有天壤之别。 “鄙姓章,上承下畴。章若云是舍妹。” 庭韵落座,“章先生有何指教?” 章承畴一怔,大约没想到小女子开门见山,面上无丝毫忐忑恐惧,“指教不敢当,久闻许小姐芳名,今日一见果然艳光照人。” “过奖,章先生请坐下说。”庭韵微微笑,不管怎样被赞美都可喜。 她倒宾至如归。 第24章 两人落座,侍者送上饮品。 “之后三十分钟,请勿让任何人打扰。”章对秘书说。 秘书即时出去,守在包厢门口。 庭韵笑一笑,也遣阿伟出去守门。 “章先生现在可以说了,时间宝贵。” “许小姐个性爽快,我直说好了。” “恭听。” “请离开周先生。” 庭韵噗嗤一声笑,放下茶杯,“章小姐派你来?” “舍妹不知我来,但为人兄长,看顾弟妹是应有之义。从小,家父最溺爱小妹,不觉养成她天真单纯个性。” 即是说,她许庭韵狼性凶猛,吃人不吐骨头? “将门出虎女,既有干练精明之父兄,章小姐岂能落后太多。章先生过谦。”庭韵揶揄。 上次照面,章小姐让人印象深刻,三两句对话,已觉城府深沉。 她压根不用央求父兄出面,只需扁扁小嘴,流几滴眼泪,自有亲人鞍前马后,不计成本。 做人而有任性资本,真好。突然十分艳羡章小姐。 “许小姐,请说一个数目。章氏会给合理补偿。” 三流小说里,是富家子的父母大人出面解决上不得台面的莺莺燕燕,这里,却是未来小舅子急不可耐冒出来。 滑天下之大稽! “那分我章氏一半身家如何?”庭韵嘻嘻笑。 “许小姐说笑,章氏产业三代积累,代代栉风沐雨,我亦不值半副身家。” 滴水不漏。 庭韵皱眉头,“噫,是你让我说数目,现在又不肯出,耍人玩儿吗?” 这小女子十分狡猾,章承畴甚觉棘手。 “这个数目如何?”他推一只未封口的信封过去。 庭韵抽出里面支票,瞟一眼。 “啊——”她双手捂住嘴。 “怎么?” “抱歉,不小心数多一个零。” 章承畴啼笑皆非。 那数字是一个5,后加7个0。 十年前,有人认为她值一千万,现在,翻五倍。 跑得过通货膨胀,可喜可贺。 “偌大一个章氏果然外强中干,要靠嫁女儿维持旧日辉煌。周章婚讯一出,章氏股票一改多年颓势,一夜大涨7个点。五千万不好拿出手吧?”庭韵啧啧。 章承畴脸现怒色,“许小姐慎言,小妹对周先生,家父母曾持强烈反对意见,认为周先生并非良配。” “哦,若是这样,该拼命阻止才对。” “小妹坚持,世上只有拗不过子女的父母,没有拗不过父母的子女。男女之事,我也一向由着小妹。”章氏面露无奈神情,不似作伪。 “那倒未必。章氏果真开明,早抛却三纲五常。”她语气嘲讽。 章小姐委身周氏时,她已做周氏女人十年。只差一纸婚书。那时,周君说上一段婚姻的阴影仍教他心有余悸,此生不打算再踏入牢笼。 章公子面露尴尬,心里说:“这女子前褒后讽,果然尖刻。” 自然,跟周先生一起生活十年的女人,耳濡目染,早成人精。 她笑,“我今天特意披挂一身钻石,章先生难道没领会些什么?” 章公子第一眼看到这身行头,只觉晃眼睛。心想,这女子如一只求偶期雄鸟,乐捡亮晶晶小石子,跑到雌鸟巢前献宝。呵,品位粗鄙如一只鸟,未来姻亲的口味实不敢恭维。 原来是增加筹码,待价而沽。 “这一只胸针,是欧洲王室旧物,拍卖价是三百万英镑。这只翡翠戒子原属芭芭拉赫顿,市价六千万港币。” 章公子不说话。 早听说周君猎艳的威名,今日见,名不虚传。金山银山砸出来的艳史,果然了得。他也在女人身上花过不少钱,但相较周先生,被比得过家家一般。 也难怪一向挑剔的妹妹对周氏这般服帖,下定决心嫁入。 男人表达爱重,最简单最真诚的一种便是献出财帛。 只有无财无势的,才大言不惭:愿为伊献出生命,掏出一颗滚烫红心。 因为,生活大抵是庸碌的,少有需要献身守护的机会。 倒是柴米油盐酱醋茶,日日需要谈钱。 庭韵记得幼年时,许太太为赚一点零用,兼做些浆洗缝补,一双手渐渐粗糙,骨节粗大。后来也不知养护了多少年,骨节仍是大一号。 清贫从不值得歌颂。日日是苦熬,好比钝刀子杀人。 庭韵妩媚一笑,没什么比在自视殷实的三世祖面前炫富更爽快。 “情浓时,男人愿为心爱女人敬献生命。许小姐,不可否认,周先生曾深爱你。据我所知,订婚礼到现在,周先生只去过你寓所一次,而且并未过夜。这段关系僵持越久,对你越不利。” 她变脸色,“不想章先生有此偷窥癖好,周先生若知道,不知作何反应。” “一周前,周先生与舍妹举行订婚礼。他对舍妹一人作出婚姻承诺,许小姐,他已作出选择。” 庭韵恢复笑容,“周先生爱美色人人皆知,他博爱。” 章承畴苦笑,大约想起准妹夫猎艳史。 “往事过眼云烟,在舍妹之前他未许诺任何人婚姻。” 这确是真的,某作家说过,婚姻是男人献给女人最大恭维。 “人心嬗变。婚姻是男人心态的转捩点。” 他大约忘记周先生有段长达15年婚姻,离婚收场。 “呵,婚姻不会帮人换一颗心。唯一不变是嬗变。同样忠告,请务必嘱托令妹。” 章承畴抬高音量,“许小姐,这段关系再继续下去,你会是最大受害者。” “我已在订婚礼表态,将和章小姐和平共处。多偶制比单偶制历史悠久几千年。” 章公子像听到外星人语言,一时错愕。 豪门贵妇 第22节 “那是文明退化,悠悠众口,许小姐不怕人说三道四?” 呵,她打赌不会有人对周先生说这话。 她怎会不怕,小明星偷腥被媒体逼到跳楼;某某人电脑内收集艳情纪录,被维修工泄露,人人唾骂不如禽兽,事业从此毁于一旦。 到时,她会落得什么评价? 人并不总为自己活,眼睛是无形的,时时在。 “只要当事人同意,旁人无可置喙。而且,我并非第三者,在章小姐之前,我陪伴周先生十年,都会人人皆知。” “章某佩服许小姐这份硬气,”章公子终于拍案而起,“不过世人眼里,从此舍妹是名正言顺周太太,许小姐是不见天日的情妇!” 包厢内一时静默。 若是旁人如此说,庭韵一定生气,但面前人是章小姐之兄,出自章公子之口,她很想笑。 半晌,她说:“章先生说得也有道理,即是说,不做周先生的情妇,我就可以拿这笔钱?” 她视线忽然黏在支票上,目光似贪婪。 不等章承畴回答,庭韵拿起支票,装进手袋,“我答应章公子,今后不再做周先生情妇便是。” 她柔媚一笑,翩然而去。 作者有话说: 豪门贵妇系列二《豪门贵妇之星海》已完结,如何精准努力,逆袭贵妇! 新书《顶流今天也在求我后悔》更新中。十七岁那年,叶初阳喜欢上班里的高岭之花。少年的心热忱到要沸腾,人生之中,他头一次喜欢上一个女孩。迫切地想要传达这样一份自己无法控制的感情。 直接表达的话,怕吓到她。所以,他站在中秋晚会的舞台上,那个最亮、最高的地方,让她先看到自己。 结果换来一句:同学,我劝你不要浪费时间,你的时间,当然更重要的是我的时间。 十年后,已经成为顶流明星的叶初阳又偶遇了当年的高岭之花。 班花肥了,失业,在人群中散发着挫败的丧气,泯然众人矣! “叶初阳,好久不见!” 叶初阳的心怦怦的。怎么回事?难道是该死的圣母心。 第25章 那么,只要周先生一天不宣布结婚,她的身份就不算是情妇。 伊人已去。 章公子惊愕,不知这女子何以突然180度转弯,莫非应了那句女人嬗变? 不过历来商业法则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支票既然能派出去总归是好事。 他带着七分满足,三分忐忑,拨一支电话给妹妹,告知事情进展。 章小姐亦觉惊奇,早知如此简单便打发掉那女人,之前枉自如临大敌,担足心事。 心说,到底是苦出身,就算跟着周生这些年见了些场面,也还是上不得台面。见钱眼开。 她心底冷笑。 * 脚底心发冷,手指尖微微抖,这种状态从出庭韵包厢便开始。 阿欢给她一只暖手袋,以为是经痛。 那只是害怕。虽然章公子总体礼貌文雅,发怒时也有节制,很难用狰狞二字形容。 但,还是后怕。 她的对手披坚执锐,庞大军团护卫,她单枪匹马,他们齐齐发一声喊,未开战,已经够她吓破胆。 八卦杂志惯写某某人背后的女人如何长袖善舞,如何能力超拔,她也见过这样的女人,她们身上确实有难以言喻自信,由内而外散发。 那么,背地里呢,她们有觉得无力时,无人处会否痛苦呜咽? 这十年,媒体最开始对她的态度是含沙射影的讥讽,她跟周先生的关系落在世俗眼里,便是掘金女靠青春和美色上位,怎么想都猥琐。 后来风评渐渐好些,她跟着太太们学做一些慈善活动,定期去敬老院做义工,亦不曾在公共场合举止不雅。 “一个穷女在巨富那里获得稳定地位,想必不简单。”人们开始这样揣测。 人们喜欢这种灰姑娘上位故事,多少韩国偶像剧从一个一无所有但绝对善良的女主角开头。 幻想让人心情愉快,无聊和无望的人生可稍稍搁置。 现在,穷女将失宠,要被打回原形! 又有多少人幸灾乐祸,叹一声:“我早说过,生三胎也未必嫁得进豪门,一朝春尽红颜老,新人立刻上位!” 这呼声在脑海里喧叫,一波波如凶猛海涛。章承畴是被派出的先遣者,告诉她,未来实在不乐观。 庭韵自嘲,外界若知她因一场对话手抖成这样,不知该多失望。 她如此普通。普通真让人厌弃。 回程时,阿伟问:“许小姐,可需知会周先生?” 阿伟是老实人,虽从周先生处支薪水,行事却不鬼祟。报告前,总会礼貌性询问她一声。 她当时脸色一定糟糕,阿伟从后视镜查看好几次。 “不必,不要令周先生为难。” 更难堪是周先生可能置若罔闻。 而且,他养着一大堆人,若想知道,总能知道。 傍晚,有门铃响。 阿欢立刻转头看她,意味悠长地挤眉弄眼。 有那么一瞬间,她也希望是那人,望眼欲穿。 来人却是周小姐。 阿欢吓一跳,呆呆看周小姐,再看许庭韵。在二人脸上打两个来回。 庭韵还算镇定,吩咐阿欢倒茶,“周小姐,请坐。” 周小姐芳名永华,是周先生长女,年纪比庭韵还要大两岁。 “好久不见。”周永华轻点一下头,算作招呼。 确是好久,跟周先生这些年,她只见过周小姐一次,庭韵印象深刻,场合已记不清了,周小姐的话却深刻心头。 那时在一个露台,夏夜,刚下过一场透雨,温度刚好,晚风吹得人熏醉。 周小姐优雅地走到她面前,微笑着说:“许小姐,我给你一句忠告:不要妄想成为周太太。” 回顾这些年,她倒真做到了。 阿欢从厨房端两盏茶出来,小心翼翼,脚步轻到像走猫步。 到底是天潢贵胄,仅凭血缘就可睥睨。 “记得周小姐喜欢茉莉花茶,刚好有福鼎产的花茶。” 茶盏里沁出浓浓茉莉香味。 永华扬一扬眉,“许小姐有心,也难怪你是爸爸历任女友里陪他最久的一位。” 庭韵微微笑,周小姐难得赞美人。 “我就直说了,爸爸跟姓章的订婚,许小姐有什么打算?” 庭韵困惑,许小姐罕见登门,目的何在? 她不说话。 “实话说,我不喜欢许小姐。” 庭韵尬笑,她实在没勇气当周小姐继母,精神压力太大。好在她常驻英国,帮周氏管理部分海外物业,几年都难得照面一次。 “但更讨厌姓章的。”永华咬牙。 庭韵了然。 法律上的周太太可享有若干权益,若肚皮争气,新子女降生,分分钟可分一份产业。 彼盈我竭,谁不肉痛。 “爸爸不知怎么搞的,女友可以随意交已是至大自由,现在居然要重新做新郎,快六十岁的人,何苦折腾。” 周小姐显然对乃父诸多抱怨,已不在乎听者是谁。 “或许终于找到想娶的人。” “呵,他当年最想娶戏子,不惜跟我母亲离婚,结果怎样,老太太出来说一句话,鸡飞蛋打。” 永华忽然咯咯笑,似想起极好玩的事。 这里的老太太应指周先生母亲,今年80有余,早年也是位风云人物。 那位让他不惜离婚的演艺界人士,很可能是梁飞鸿小姐。梁小姐是选美皇后出身,人人说看她一笑,才知美人倾国倾城所言不虚。 梁小姐风头最劲时,寓所外同时有十几辆跑车等候接驾。全城的公子哥为之心折,争风吃醋之际,十几辆跑车追逐竞驶,几乎酿成大型事故。 周先生一度得到芳心,对一起生活十五年的发妻提出离婚。最后,婚是离了,却也没跟梁小姐继续在一起。 那时,周小姐只有十几岁吧,还是渴望父母关爱的年纪。 “周小姐打算说服周老太太出面阻止?” 永华答,“八十岁老母对六十岁儿子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何况我母亲已去世快十年,更没理由阻止鳏夫续弦。” 庭韵想,原配周太太在离婚后多年才患癌去世,周小姐用鳏夫二字,可见心目中仍当爹妈锦瑟和谐,直至一方驾鹤西去。 周先生在离婚后寻觅的那些莺莺燕燕,在令嫒心目中,无非都是破坏他人家庭的狐狸精。 豪门贵妇 第23节 第26章 居然不知不觉话起家常,虽然庭韵并无多少置喙资格。 “周小姐不会认为我有能力阻止这桩婚事吧?” 除此她想不出周小姐深夜造访的缘由。 永华眉眼饧涩,在柔软温暖的沙发上很快盹着。 “周小姐?” “抱歉,刚下飞机,时差。对,没错,我希望许小姐能挽回爸爸的心,让他跟姓章的婚事一笔勾销。” 庭韵苦笑,“周小姐,你未免太瞧得起我。” “爸爸脾气古怪,好色成性,你既能讨他十年欢心,一定有些本事。而且,我会帮你……” 永华头一歪,彻底坠入梦乡。 “脾气古怪,好色成性”,恐怕只有周先生千金才敢下如此评语。 其实她还有一个问题想问周小姐,难道不怕引狼入室,是笃信她毕生与周太太这称谓无缘? 第二日醒来,周永华发现在陌生环境。 房间很干净,布置不像酒店。 有人轻轻敲门。 “谁?” 阿欢在门外说:“周小姐,早餐准备好了。” 居然是睡在爸爸女友家,竟一夜好眠,梦也没做一个。 她梳洗了,换一件睡袍去起居室。 “早。” “早。” 庭韵注意到,周小姐神态有些尴尬。 永华在面包片上抹果酱,“下午我约了爸爸喝茶。” “你们父女很久不见了吧。” 在周小姐面前她始终不知自己该以何身份自居,底气透着不足。 “久是久,不见得多想念。” 周小姐从昨晚开始已经说太多真心话,这让庭韵吃不消。 “我看了你的衣橱,没有合用的衣服。吃完饭,我们出街去。” 这是钦点她陪同逛街?头一次这么亲密,有点受宠若惊。 庭韵有个很大的衣帽间,这些年陆陆续续买进几百套时装,有些吊牌还没拆。 “我衣服已够多,周小姐,我陪你买。” “这时不用着急表现贤良淑德,”永华翻翻眼皮,“下午你跟我一道去见爸爸,这是机会。” 跟周先生上次大吵后,谁也不想主动缓和,想不到是周小姐来做和事佬。 “你那些衣服要么米白要么淡灰,像尼姑装,只差吃斋念佛就可得道升仙。” 庭韵轻声抗议,“有彩衣。”上次为周先生和章小姐的订婚礼采购的两款礼服也是性感大胆风格。 “年纪大了,就不要继续走清纯路线,也走一走成熟风,男人嘛,都是下半身动物。” 想不到周小姐像夜总会妈妈桑,风格十分豪迈。 只不过指点服侍的对象是自己老爸。 “穿低胸露背,大跳脱衣艳舞,会不会有效?”庭韵忍不住揶揄。 说完才觉不妥,她对周小姐本能发憷,伊人只可远观不可亵玩,该打。 客厅里静默异常,周小姐停下手中动作。 过一会,永华爆发一阵狂笑,咧大嘴巴,前仰后合。 “我怕老爷子心脏不好……哈哈……” 庭韵想不到从小以英式淑女风范教导长大的周小姐可以如此放肆大笑。不过,这样的周永华有点可爱。 时装店大多十点钟开门,有些刁钻到下午两点钟才开,周永华打出几支电话,她们于是得以在九点钟进场。 进相熟的店子一套套比划,永华眉头皱了又皱,最终定下一套。 好在天气转冷,低胸露背装下市,庭韵也不用纠结是否该多入手几套。 按摩、化妆、做头发,女人零零散散的事情总是很多,两个女人凑到一起,事情更多。 聊到一些话题,许是年纪相近,跟周小姐居然聊得挺投契。 到约定地点时已迟到十分钟,周先生坐在包厢,正看菜单。 永华一只手忽然牵起她的手,快步上前。 “爸爸,我好想你!” 周先生看清永华的同行者,一怔。 那目光让庭韵起一阵寒意——并非惊喜。 “看我带谁来,上午多亏许小姐陪我逛街。” “哦。” 周先生看她,“既然来了,就坐下一起吃吧。” 永华放脱她的手,跑到周先生跟前跟他行欧式吻面礼,圈着他脖颈撒娇。 周先生怕痒似的哈哈笑,“淘气。” 30岁的女儿在老父亲面前即时变成小女孩。 包厢内是张大圆桌,侍者拉开周先生对面的椅子,庭韵预备坐进去。 “这边,许小姐坐这边!”永华说,她把她拉到周先生旁边的位置。 只差一颗痣,她就是电视剧里欢天喜地的牵线媒婆。 庭韵颔首。 两父女话很多,庭韵没时机插话。 虾子上来,庭韵剥一只虾,送进周先生碗里。 她今日扮演委曲求全,换郎君回心转意的小女人。 回想周先生的话。她问自己,跟梁佳明几次见面,目的之一是让他吃醋? 潜意识里或许有这想法,她不确定。 那样对佳明太不公平,她厌恶利用佳明的自己。 酒半酣,永华找借口提前离场。留时间和空间给这对关系岌岌可危的情侣。 庭韵把头轻轻靠在他肩膀,指尖碰一碰他手背。 “还生我的气?” 周先生“哼”一声,语气已不如先前冷硬。 “好啦,又不是故意搞砸你的订婚礼。”她小小声,戳他手背。 “你收了章家五千万?” 噫,消息没长腿而走。 “已捐给非洲饥饿儿童,捐款人留章公子大名。” “胡闹。” 这语气已像老父训斥女儿调皮,带几分娇宠。 “不过章承畴这小子也该教训,闲到管起我的家务事,难怪生意做得一塌糊涂。” 他牵起她手,放颊边摩挲。 那里有新刮胡茬,像摸一块带刺草皮。 他们和好。庭韵确信,周先生还喜欢她。 “呵,在周先生眼里,谁做生意不是马马虎虎。”她恭维,也揶揄。 不动声色把脸埋进他胸口,像一只猫。真好,是熟悉温度。 “过几日是家母寿诞,你来老宅。” 庭韵昂起头,惊讶,这是非一般待遇。 老太太对原配儿媳,拒绝见周先生外面的一切莺莺燕燕。 十年间,只闻威名,尚无机会拜见。 “章小姐也要去?” 这话一出口就暗骂自己幼稚。 ——还有比章小姐更适合上门拜寿的人选? “你们都是我爱人,我尽量不偏颇。我虽爱过很多人,但每次都全数付出真心。” 真心掏一次再一次,每次间隔短暂,周先生有无数颗鲜红爱心,有时还一分为二,各执一半。 庭韵只是笑,“是,一心一意,矢志不渝,都是说你。” “你记住,手握得越紧,越是什么都抓不到。” 唔,这话很耳熟。 豪门贵妇 第24节 回寓所,立刻瘫在床上,睁大眼睛,嘴巴张开,鱼一样大口呼吸。 第27章 手脚都酸软,头发晕,她甩掉高跟鞋。 阿欢帮忙收拾手袋外套,“小姐,梁先生打电话来?” 庭韵一怔,“哪个梁先生?” 她只认识一位梁先生。 “还有哪个?”阿欢呶嘴,“小姐真健忘。” “梁先生下次打来,就说我不在国内。” “他要问你什么时候回,我如何答?” 她烦躁,“随便怎么答。” 就当彼此只是人生路上的匆匆过客,缘分已尽。 过几日,阿欢在门口捡到一束花,疑神疑鬼抱进门。 “奇怪,有人放在门口。既无卡片,也没署名。” 庭韵接过,不是玫瑰百合郁金香,是一大蓬玉簪。香气很浓,熏人欲醉。 素白,小朵,一串花瓣往下垂,沉甸甸挂在细长花杆,样子像垂头丧气。 阿欢唏嘘,“小姐,你有神秘追求者!” 神秘追求者是谁,彼此都心知肚明。 她不说话。 “年轻真好,”阿欢看着天花板发痴,“我要年轻三十岁,一定天天跟靓仔约会,谈那种激情、热烈,为世俗不容的禁断恋爱……” 想不到阿欢还有这种幻想。 固然,年轻总归是件好事。 庭韵想过六十岁人生,生活尚能自理,没有爱不爱恨不恨的烦恼,亦不用担心前途未卜。最好手上有一点钱,不用太多,闲来跟一帮老姊妹喝茶麻将。 要过很久,她才得知,玉簪花的花语是冰清玉洁。 周家老太太八十五岁寿诞宴在半月后。 往年这日子,庭韵会派人送礼物过去。 这贺礼不好送,老太太什么都不缺,多的是人想尽法子,不惜工本地讨她欢喜。 礼物送贵了,怕被说一句:“拿我儿子的钱做好人。” 她听闻老太太礼佛,自己虽不是座上宾,也知道不受欢迎,但还是尽一份心意,每年手抄一卷佛经奉上。 为了拿得出手,闲暇时便练习书法。托老太太的福,这些年写过来,书法算有进步。 今年自然不同,第一次登门,既忐忑又茫然。 而且,要她与章小姐同坐,不知老太太到时是何心情。 会不会当场掀桌子?呵。 永华听说后倒很兴奋,指点了一些老祖母喜欢的东西,要她到时一定好好表现。 挂断电话,她决定写一幅字清心。 观自在菩萨 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 照见五蕴皆空 度一切苦厄 阿欢送上洗好的樱桃。 每一颗都硕圆,大小、颜色相当,从南美洲远渡重洋运进来。 “小姐,这樱桃好味。” 一颗果子都要努力变大变甜,颜色还要艳。 自在境,在哪? 28岁后,时间像加速一倍,十五天一晃过去。 庭韵选一套波点毛织裙子,胸口和后背都有布料。 周家老宅在西环,是栋四层高建筑,外观看已经破旧。 老宅是周家龙兴之地,老太太住惯,又有一些相熟老街坊,怎么都不肯搬到更宽敞和华美的山间别墅。 “许小姐请进。” 一个年老佣人过来开门,“我是吴妈。” “吴妈好。” “今年还是佛经吗?” 吴妈看她手上卷筒,接过去。 “是。” 年年是手抄经,这惯例也好。 那是卷金书《大方便佛报恩经》,金粉写成。纸更难得,是一种瓷青纸,色如青釉,据说是早年的宫廷御制佛经纸,市面上已罕见。 “老太太在楼上礼佛,许小姐稍坐片刻。” 不多时,章小姐、周永华、周先生先后驾到。 周先生弟弟一家携儿带女,还有两个孙辈也来了。 本来还算宽敞的客厅一下子拥挤,小孩子追逐玩闹,更显得纷乱。 周家二叔的两个孙子是人来疯,不住往人身上扑,章小姐似十分紧张,紧靠着周先生坐。 “老太太请许小姐上楼说话。”吴妈说。 庭韵吓一跳,老太太独请她,想不通缘由。 “我给妈带了些礼物,想亲手拿给她老人家。”章小姐赶忙站起来说。 说起来,周章订婚宴上并不见老太太身影,这次也是章小姐第一次见周老太。 吴妈眉毛都不抬一下,淡淡说,“章小姐稍安勿躁,老太太一会便下来。” 章小姐讪讪坐下。 这吴妈也算位人物。 庭韵想,她是章小姐,我是许小姐,没过门一律是某小姐,倒也一视同仁。 佛堂在顶楼,一尊紫檀木刻的高大菩萨像十分精美,看样子有些旧,像是有年头的古物。 周老太静静跪坐在蒲团。 那是个瘦小背影,穿淡紫色绸衫,数量有限的发丝在脑后梳一个小髻。 庭韵走过去,在另一个蒲团上跪下,拜三拜。 “许小姐也信这个?” 周老太转头,眼波柔和。 她有跟周先生肖似五官,一张脸皱纹并不十分多,比同龄人年轻许多,可见生活优裕、保养得宜。 这样的人生还需求什么? “家母信,小时候跟着念过一点经。”她说,没说自己很快失去兴趣,阿弥陀佛等等,不知所云。 佛家寄望来世。她眼界浅,只对有知有识的今生感兴趣。 “哦?那算有些慧根。难为你这些年替我抄经,字写得越来越漂亮。” “您喜欢就好。” 周老太朝她伸出一只手,“扶我起来。” 她已跪坐很久,起来时腿脚麻木,要过一会才恢复。 “许小姐,这些年辛苦你照顾老大,他自小被我宠惯,喜欢的东西从来都要到手,没有节制。” 可见,知子莫若母。 庭韵低头静静听。 “虽然快六十岁,骨子里还是个孩子,任性霸道,女人堆里胡作非为,这些年,让你受了不少委屈吧?” 庭韵忙摇头,“哪里,是周先生包涵我。” “我儿媳……哎,”周老太忽然哽咽,“便是被这蠢东西气病,年纪轻轻就辞世,周家很对不起她!” 庭韵忽然明白,周老太召见,原是因为想到亡媳。她跟周先生十年,谁知半路里杀出个章小姐,后来居上。 套路跟二十几年前那桩婚变一模一样。 “生老病死,都有定数。听说周太太出身大家族,又见过世面,离婚虽是一项打击,但应不至气到患癌。就算在医学上,也没有证据吧。” 周老太握住她的手忽然用力,目光紧盯住她眼睛。 “真的?是这样吧?” 八十岁老太力气居然这样大,庭韵只觉指骨生疼,强压着不让表情疼到狰狞。 周老太很快恢复,放脱她手,“不好意思,是我失态了。” 庭韵摇头。 “谢谢你这样说,我心里舒坦许多。这件事在我心里压很多年,旁人也劝过,我只觉他们是为那蠢东西开脱,不过刚才听你这样讲,我觉得信服。” 豪门贵妇 第25节 到底为什么旁人讲是开脱,她许庭韵一说便说动周老太,尚且是个谜团。 或许周老太已自我催眠多年——前儿媳的死跟自己儿子没半毛钱关系。直至今日,她的话是最后一根稻草。 第28章 “你像她,在很多方面。”周老太继续说。 “谁?” “我的好儿媳,到如今,我仍只认她一人。” 这算是赞美吧?虽然,前周太太结局实在不太好。 普通人一向是喜欢盖棺定论的。旁人讲,前周太太是个可怜的女人,被丈夫抛弃,壮年患癌,死去,留下大笔遗产。 成王败寇,世人总喜以成败论英雄。 “可怜我大孙子,一人流落在外国,恨他爸爸到公然断绝父子关系。我已十年未见他,不知入土前能否再见一面……” 周老太簌簌掉下泪来,庭韵忙从口袋掏出手帕,递上。 英文里有个词很能贴切她此刻感受,overwhelming,被动卷入别人的情感旋涡,无所适从。 好在这时吴妈进来说:“太太,开饭了。” 周老太让庭韵搀着下楼。 到客厅,庭韵明显感到从章小姐处投来凌厉目光,寒气森森。 气氛瞬间回到军阀时代,姨太太争宠邀功,出尽百宝。 她暗暗好笑。 饭桌上,人人都瞧得出老太太黑着一张脸,心情不好。 她对今年来贺寿的新成员章小姐只略点一下头,旋即挪开目光。 章小姐措辞很久的一套祝寿吉利话到嘴边,见这气氛,只好张张嘴巴,硬生生憋回去。 以新嫁娘自居的章小姐委屈巴巴,盯住自己眼前一盘菜,一小口一小口地吃。 “妈,今天是您大喜的日子,有什么事不高兴吗?”周先生说。 “是啊妈,有什么烦恼说出来,儿子们一定帮您解决。”周二叔附和。 “呵,离睡棺材又近一步,有什么可喜?”周老太叹一口气。 原来是伤春悲秋,怕自己早死。人人都活不够,七老八十了也担忧自己来日无多,众人暗暗松一口气。 虽是寿宴,周家亦不怎么铺张,只照着往年的规矩从酒店叫二十几个菜。 两个四五岁的重孙大约早被教了规矩,上饭桌后居然十分懂事,在各自母亲的照料下专心吃饭。 “总是不能团圆,永中,我的大孙儿……”周老太忽然叹息,掉下一行浑浊老泪。 永华赶忙说,“奶奶,大哥说打电话太早怕扰了您休息,咱们这里是中午,那边正好是凌晨。等过几个钟头,他再打电话给您!” “亲骨肉多少年不见,哎……你大哥有没有说今年回来?”老太太问。 “这个……大哥工作忙,正是创业的关键期,不知道得不得空。”永华答。 周老太忽然发怒,“哼,你告诉他,再不回来,周氏的产业可就不是他的了!有的是豺狼虎豹盯着,莫说他不争,就算是争,都未必争得赢!” 这话自然不是单说给永华一个人听的。 众人都是一怔,停下手中动作。 章小姐反应最剧,柳眉紧蹙,泫然欲泣。 “妈,”周先生搁下筷子,面带微笑,“永中在外面自己闯一闯也好,男儿汉,不经历风雨,很难成长。” “呵,他经历的风雨还不够多?人家的父亲,生怕自己孩儿受一点点苦,百般的扶持。你倒好,儿子不过说几句气话,你就从此断绝往来。十数年来让他流落在异国他乡,独个儿摸爬滚打。好狠心的父亲!你父亲当年也是这么待你的?” “妈,是他登报跟儿子断绝父子关系,寄一张支票过来,说是用来还这些年花周家的钱,从此电话不接,邮件不复。我倒是想帮他,也无从下手啊!”周先生委屈。 周老太胸口起伏,喘息急促,“是你这做父亲的行事太离谱在先!” “是,是儿子的错。”周先生低头。 他一向有孝名在外。 “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把我大孙儿找回来,我离入土的日子已不远,有生之年难道再见不到我的永中?” 说罢,老泪纵横。 两个重孙子见这阵势,早吓得不敢吃饭,年纪小的那个“哇——”一声哭出来,立刻被佣人抱下去哄。 “老太太,您还年轻得很,少说要活到一百岁。”吴妈端一盘甜食给老太太,“今天不忌口,想吃什么吃什么。” 周家祖籍潮汕,宴席讲究“甜头甜尾”,开席要先吃一口甜。 众人纷纷附和。 “活那么久作什么,还不是生气!”周老太目光投到那碟撒了红糖的浮油豆干上,气性已缓和。 周二叔宽慰,“妈,记得您最爱这道浮油豆干,大哥特意找普宁出身的厨子做的,快趁热吃。” 二太太附和丈夫,“是啊妈,大喜的日子勿要伤心,儿孙们等过了今天再打再骂不迟。妈要是不舍得打,我来帮手!” 二太太有张喜庆圆脸,平日又爱玩笑,向来能讨婆婆欢心。 果然,周老太破涕为笑,嗔道,“皮猴,有孙子的人了还是这么没正形。” 抱下桌的小孙子这时被保姆重新送过来,早忘了因什么哭,手上握一根油汪汪鸡腿,正吃得津津有味。 “到太奶奶这里来。”周老太伸手招呼小重孙。 小家伙钻进太奶奶怀里,奶声奶气地要吃要喝。 刚刚的风波转瞬过去。 庭韵唏嘘,吃一次饭,像过堂受审,这个提心吊胆真不是虚的。 ——幸好之前没资格来周家老宅。 海参盅上来,章小姐吃一口,立刻捂嘴,作干呕状。又扶额,似乎头晕。 周家的东西不至于这么难吃吧,庭韵拿汤匙闲闲翻搅,电光石火间,有个念头在心头浮起,莫不是…… 有人代她问出心头疑惑。 周二太太问:“章小姐不会是有了吧?”朝周老太睒一睒眼。 周老太一脸疑惑,看样子并不知情。 众人目光都投向周先生。 只见他笑吟吟,红光满面。 二太太忽然拍手大笑,“大哥,这么大的喜讯不肯知会我们一声,我们也罢了,怎么连妈都瞒着?” “是我让阿雄先不要说的,日子还短,怕大家担心。”章小姐抢着解释。 自从进周家老宅,她终于有机会发表存在声明。 如雷贯耳之势。 永华“哼”一声冷笑。 庭韵只觉耳鸣,像飞机在起飞,发动机隆隆,机翼颤动。 一百年前人们无法想象铁制的庞然大物能飞上云端。 此刻,她无法想象周先生和章小姐孕育生命的喜悦。 “到底是男人,传宗接代是本性。” “男人最终认可的,还是给自己生儿育女的女人。” “没有儿女,男女要分开很容易。” 母亲的话在耳边回响。 她几年前就有先见之明。 那时,庭韵说:“妈,你跟我们亲爸孕育四个女儿,日子过不下去,还是要分手。” 男女结合或许可以因为孩子,分开,什么理由都不需要。 命运光怪陆离。 那时,她想,无需多一个孩子来世间受苦。 脸色可想而知有多糟,还好,没有人注意她。 所有人的注意都集中在章小姐的肚子上。 第29章 “阿姨要生弟弟吗?”二太太的孙子突然奶声奶气地说,“妈妈生弟弟的时候也是这样!” “呕——”他捂嘴巴,学章小姐干呕。 “这小机灵鬼。” “不是弟弟,是叔叔。” “骗人,叔叔是大人,怎么是小宝宝?” 人人大笑,庭韵也咧咧嘴巴。 周老太心情大好,让吴妈把一盘素淡些的菜脯焖冬瓜端到章小姐面前。 “章小姐,慢待了,请随意用些。” 二太太问:“婚期定了没,还是想等孩子生下来再办仪式?” 她两个儿媳面面相觑,大约想到以后要称呼章小姐这个同龄人为“大伯母”,既滑稽又好笑。 豪门贵妇 第26节 “婚纱已经在巴黎赶工,希望赶在宝宝显怀前完工。” 章小姐已然神清气爽,既不干呕也不头晕。 “婚纱是哪位设计师作品?” “王微微,她设计合同排到后年,好容易才请动……” “鞋子也在订做吧?最好大一号,到时或许脚肿。” “是,设计师有考虑。” 未来妯娌已有话题在聊。 “妈,章小姐有博士衔,您未来孙子一定头脑灵光,或许读到留英博士。” 周老太心情有些复杂,前一秒还在指桑骂槐,有人谋夺长孙家产。下一秒,阴谋变阳谋,章小姐明火执仗。 一屋子人都在笑,有祝福的,有好奇胎儿性别的。 永华说了两句风凉话,向周先生撒娇,提前警告老爸以后不能不继续宠她,即便后续有了弟弟妹妹。 她大约是彻底放弃了联合庭韵,拉章小姐下马的计划。 也是,事情都这样了,计划还有什么用。 周先生只是笑,心满意足地微笑。 后来不知怎么回到寓所,庭韵整个人像飘在空中。 “小姐,小心着凉。”阿欢披一件斗篷给她。 她发现自己在阳台上,窗外有飘进来的冷雨。雾气打湿她额发。 “阿欢,你有没有后悔生三个孩子。” 如果不是拖三个仔,阿欢年纪轻轻守寡,或可再嫁。 “年轻时也抱怨,为拉扯三个没爹的小子,从早到晚当牛做马地工作。半大小子吃死老子,何况是三个。小姐你不知道,他们贪吃过猪猡。” 庭韵微微笑,“还好我们家是四姐妹。” “做了奶奶,越来越觉得满足,可能是人老了,看到婴儿的脸就觉欢喜。我这一生,没有做过多了不起的事,儿孙们却是借由我的肚皮来到这世界,他们让我觉得,来这世上一遭虽然辛劳,大致还是不错的。” “来世上一遭,还不错……”庭韵回味。 “小姐,是想生小孩了吗?也是,这年纪也该考虑,女人到一个年纪,看到街上的婴儿车就身不由己,非要上前看看里面肥嘟嘟的小脸。” 庭韵不做声,她眼前浮现一副温馨画卷。 暖黄灯光下,周先生和章小姐怀抱婴儿,情意绵绵对视,脸上洋溢幸福的笑。 那婴儿有樱花般粉嫩面颊,有藕节一样胖胖手臂,皮肤嫩滑得像缎子。 她呢?她在观众席,看主人公演绎幸福生活。 过半晌,她打电话给林美珠。人绝望时,就想抓着什么,一根稻草也是好的。 “美珠,我加入。” “一个月后开店,你来站台。”美珠似乎并不意外。 “这么快!不是说我加入才开张?” “是啊,你加入,开张。有林美珠在,自然高效率。” 庭韵叹服,林美珠果然不同凡响。没有什么可以阻挡这女人前进的脚步。 “有时间来我处取资料,在此之前,我要简单培训你!” “是,老板。”庭韵笑。 圣诞节将至,不知不觉忙起来。要购物,准备圣诞夜晚宴和给小孩子的礼物,还要看从美珠处取来的厚厚一摞资料。 商场里有一株株装饰好的小松树,特意从寒温带买进。不少人买下,装进后车厢。 到处是圣诞歌,但都会纬度接近热带,这里从不下雪。 周先生这阵子仍常来,两个人一起吃晚餐,写圣诞卡片,像从前一样快乐,甚至带一点偷情的激情。 小报开始登载章小姐有孕的消息,照片上章小姐胖一些,眼神紧张,用鳄皮手袋遮挡小腹。 有媒体形容,章小姐腹内胎儿将含钻石汤匙降生。比金汤匙更加高级,颇为贴切。 圣诞夜前一天,周先生安排宴席,邀请许家人一起吃饭。 四姐妹悉数到场,许太太许先生盛装出席。许太太也拎h牌手袋。 许先生已不像十年前第一次见周先生那般不知所措,他穿a牌灰蓝色毛料西装,腰杆挺直。 “周先生,好久不见啊。” “许先生,好吗?” 周先生伸出一只手,许先生用两只手用力回握,他个子比周君高一些,此时微微屈膝,低就着,满腔热诚。 菜品颇具创意,这家西餐厅新近获得米其林三星评级,一座难求。 许家人早已能熟练以西式礼仪用餐,吃牛扒都要五分熟。 高挑清秀的侍者奔走服侍,大厅有钢琴师现场弹奏。 两位男士聊海钓技巧,居然十分投机。 许先生十分亢奋,两只手挥舞着甩出去,演示甩钓竿诀窍。 许太太不动声色,在桌下踢老公小腿。 庭韵懒懒,问起小妹学业。 小妹即将大学毕业,正准备毕业论文。 “有否往国外升学意愿?经费不必担心。”庭韵说。 三妹几年前去英国进修一年,现为周氏工作。 大姐虽是公立中学□□,也得过周氏恩惠。 一家子饭碗都是人家给,现在,轮到小妹。 小妹说,“不了二姐,我想直接就业,书读得马马虎虎,你知道的,我并非研究人才。” “已经二十三岁,再继续读下去,她未婚夫家也未必乐意。”许太太接口。 小妹说,“我才不管他家乐不乐意!” 小妹这一代真洒脱许多。 周先生忽然问,“小妹要不要来周氏工作?” 庭韵专注看小妹表情。 “不了,我有另外中意的地方。为周氏效力的许家人已经太多。”语气里虽没有讥讽,但热络和友好是没有的。 除庭韵外,许家人都是一怔。 许太太尬笑,“小孩子家不知天高地厚,周先生勿要见怪。” 第30章 周先生却是豪放一笑,又望一眼小妹,“女孩子有志气很好。” 说起来,四姐妹中,小妹从相貌到个性都最像庭韵。 像极十六岁的许庭韵。 有资格任性的人生最幸福,她希望小妹可以继续任性下去。 “周先生,我敬您一杯。”三妹举杯,“家夫这次升职听说是您破格提拔。” “哦,既是一家人又有能力,应该委以重任。” 三妹一饮而尽,一脸感恩戴德。 “一家人”三字一出,许氏夫妇十分振奋。 “来来,大家一起干一杯,我也敬周先生一杯!”许太太举杯,“这些年,多亏周先生照料我们一家人,若没有周先生帮忙,简直不能想象……” 语声开始哽咽。 许太太说这话并非做戏,遥想当年先生几乎锒铛入狱,若非周先生伸一只神手帮忙,许家七零八落早成定局。 呵,求神拜佛有何用,有人比神佛更有本事! “太太,高兴的日子,怎么难过起来?”许先生温声劝慰,递纸巾给太太。 许太太说,“韵韵有时不懂事闹意气,还望周先生能多包涵。” “请放心。” 气氛如此愉悦、祥和。到底是体面人家。 许家也沾染贵气,斯斯文文、战战兢兢。 这境况,放在普通人家会怎样? 未来女婿突然宣布要与别的女人奉子成婚,同时希望女友继续做公开情妇。 社会新闻上不是没有这种狗血故事,父兄多半要撸起袖子大打出手。母亲要拎起锅铲,把负心汉从街头骂至街尾,好好问问他是不是脑子出毛病,或是吃了雄心豹子胆,胆敢跑来作践自家女儿。 这故事一定挺好看,因为大快人心,渣男恶报。 围观群众一定拍手称快,鼓掌助威。 然而,周先生不是渣男,不可能是。 如此,基调便反过来。 许家人对周先生的“不离不弃”感恩戴德,大唱赞歌,热泪盈眶。 大家毕竟是体面人。 体面是体面人最后的遮羞布。 豪门贵妇 第27节 林美珠形象顾问公司在富江大厦23层,抬头看,玻璃幕墙映照蓝天白云。 商业区写字楼经年屹立不倒,魁梧如擎天巨人。虽然入驻企业隔一两年就有几家关门大吉。 庭韵想到周氏,周先生主做商业地产,而且隔一两年就淘汰手上劣质物业,买入优质物业。 这年头没什么比手上有物业更稳妥。他精明如狐。 富江大厦亦属周氏。 林氏公司租下半层楼,现有员工百余名。 “这是技术部,实行三班倒,总监已快被我逼疯。”美珠说。 一群格子衫的技术宅埋首电脑,偶尔抬起头,眼圈黑黑,两眼无神。 “这是宣传部门,销售部,采购部,财务部……” 五脏俱全。 庭韵好奇,“哗,你什么时候起意建这家公司?” “正式下手只半年,不过很多年前就有这想法,那时工作日程太赶,着装事宜一并交给造型师,后来被人提醒身披一件盗版礼服上台。” “造型师私吞置装费?” “她亦冤枉,服装托买手从欧陆购置,几下转手,或一开始就入别人彀中,全部人糊里糊涂。” “主意打到林美珠小姐头上,大胆至极!” “那时我就想做这样一间公司,打通百余家大牌关系,从形象设计到新季服装、彩妆、珠宝搭配一站服务,顾客无需动脑动手即可有最适合自己的形象。” “是,造福万民。太太们的品位有时真惊人,五十几岁还在穿低胸露背装。”庭韵吐舌。 美珠立刻表示抗议,“喂,只要保养得宜,五十岁裸奔都可,我五十岁还想穿低胸高开叉,不要恐吓!” “好,我的错。让太太们通通入驻隔壁林美珠美容公司。榨干她们荷包里最后一分!”庭韵笑着揶揄。 到底是女人钱好赚,女人苦恼太多,惶惑太多,可以为留住年华不惜一切。 “对了,托你的福,租金拿到折扣。” 庭韵轻讶,周君总有办法给她一个惊喜。 “怎么是托我的福,确定不是冲林美珠艳名?” 美珠耸肩,“也有可能,当心。” “一万个放心,林美珠几时花过男人的钱?” 而且,周先生几时独属于她? 美珠恐吓,“那不一定,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人越老越贪。” 庭韵吃吃笑,她确信美珠不是周先生钟爱的那一款,男女强人在一起,大约天天像开董事会。 有的男女强人组合或许相得益彰,恩爱和睦,但周先生不是那一款。 即便是章小姐,念书念到博士衔,孕后也是赋闲在家,打算专心生养。周君定是不想胎儿有任何闪失。 “对,说正经的,你出来工作有无知会周先生?”美珠说。 “还没有,不过周先生从未反对我继续工作。而且……” ——现在或许更期望她找一个新的寄托分散注意力。 “那就好,许庭韵,你将是我手下得力干将,届时分股份给你!”美珠拥抱她。 庭韵立刻抖擞精神,两眼放光,“老板,我要从何处下手,先做实习生?” “你是媒体人出身,宣传业务应是专长,先去熟悉业务,一个月后去销售部锻炼。” “遵命。” “这边,我介绍同事给你认识。” 宣传部玻璃门挂一只金属门牌,上面刻小和尚手持法螺图画,不知出自谁创意,十分谐趣。 美珠推门,“打扰,介绍新同事给诸位。” 庭韵跟在后面,微笑抬头。 “大家好,我是许庭韵。” 表情渐渐凝固。 她看到一个熟悉人影,一时间,怀疑眼前出现幻觉。 负一层是员工餐厅,用餐时间人声鼎沸。 整栋楼的人要么去周围快餐店、便利店,要么到员工餐厅几十家档口解决午餐。 人头攒动,黑压压。 餐厅由写字楼物业经营,收入纳入周氏。 美珠说有个档口味道极好,庭韵跟着过来。结果饭没吃两口,林美珠被客户紧急召见,留下她一人独自用餐。 “许小姐,好吗?” 梁佳明端餐盘过来,在庭韵对面坐下。 他声音低沉,略带鼻音,像刚得过一场重感冒。 是,她的新同事之一是佳明,任职宣传部。 庭韵微微笑。 第31章 世事这样巧,都会近一千万人,偏偏总碰见他。 若她是一个20岁单身女孩子,有一双好奇又纯真的褐色眼睛,已解读为缘分。 她刻意绕开他,像对一块拦路石。命运像个顽童,捡了那石头,追上来给她。 “我打电话到你寓所,阿欢说你去外国,归期不定。” 真正原因他不会不知道。 “是,先去加拿大雪山滑雪,又去拉斯维加斯玩老虎机,再去夏威夷晒太阳洗海水浴。” 只要飞机够快,有钱人可以一天飞三个国家。 跟周先生刚在一起的那阵子,他常带她去国外玩,多数时候是乘私人飞机,一队人跟随侍候,阵仗宛如帝王。 她震撼于别人看周先生的目光,恭敬的,低眉垂首,谨小慎微。仿佛他能生杀予夺。 连带对她都是敬畏。那种感觉太美妙。怨不得世人对财富、名利、权力死死追求。 佳明只是笑,露出一口珍珠似牙齿,“你一点没晒黑。” 不知为什么,这男孩一笑,让人忘忧。 感觉周围嘈杂人声静下来。 她听见自己说,“佳明,你是很好的男孩子,值得一个好女孩儿相配。” “是,我找到了。”他说。 眼睛坦率地看进她眼睛。让人无所遁形。 “我有个朋友,工作三年,用洗脸水冲马桶,辛苦积攒下一笔小小节蓄,刚刚够去日本国旅行一星期。” “嗯?” “做一份普通的工,三年节约才旅行一次,我想,这会是我以后的生活。” “也没什么不好。” 庭韵吃一口她的午餐,味道一般,但可以入口。 她想到打工时代的午餐,便利店炒饭或焖面微波炉热一分钟就觉味道甘美。 “如果有幸跟我喜欢的女孩子在一起,我会给她一心一意的爱,三年一度的旅行如果她觉得等待起来太漫长,我会更努力工作,缩短这时间。” 涉世未深追求浪漫的女孩子或许觉得,这表白不够浪漫。她却听得出,佳明有多郑重。 年岁长一点才明白,海誓山盟多是空话,许诺,越实际越有实现的可能。 她已经开始羡慕未来那个做梁佳明伴侣的女孩子。 她转开话题,“佳明,为什么辞工?” “窥伺名人阴私,越来越觉无味。” “哦,为什么进林氏公司?” 林美珠是她十年密友,她怀疑哪个娱乐记者不知。 佳明耸一耸肩,“自然为林美珠,她一个名字已值千万。” 庭韵吁出一口气,心底似乎又有几分失落。 “该不会以为我追踪你到林氏?”佳明邪邪笑。 “不会,我来林氏工作亦纯属偶然。” 他呵一声笑,“本人已不做狗仔,改邪归正,浪子回头。今后请多观照,许同事。” 庭韵点一点头。同事亦好。 ^^^^^^^^^^^^^ 隔壁桌女孩的对话声飘过来。 “听说许庭韵来我们公司做事!” “哪个?啊,不会是周国雄那位前度?” “嘘——小声,隔墙有耳。正是那位。” 别人眼里,她已是前度、弃妇。 豪门贵妇 第28节 “你倒郑重,难道豪门贵妇会沦落到来这里用餐?不过,噫,为什么出来讨生活,落架凤凰,自谋饭碗?” “她算哪门子凤凰,小记者出身,家住公屋。” 佳明作势起身,眉头深锁。庭韵按住他手,摇头。 听说,背后论人长短,心理动因无非是寻找一点优越感:“咿,她也不过如此嘛!” “不过谁知道,或许自己出来找乐子,周氏素来慷慨,一众前女友哪个没捞到好处?” “嚯,你倒知道详尽,莫非曾入宝山?”女伴揶揄。 “入宝山又有什么用,瞧吧,有人十年伴驾,终是黄粱一梦。”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还是章氏手段高明些,母以子贵,登堂入室。” 两人又聊几句别的,抱怨上司跋扈,工作辛苦。压根没意识到话题当事人就在旁边。 佳明气到手指颤抖,脸上褪尽血色。 “别放在心上,估计人人这样说,不独她们。”她反过来安慰佳明。 “我们走吧。”佳明端托盘起身,他那份午餐几乎没动。 经过隔壁桌,他手一抖,一杯果汁有一半洒到刚刚话最难听的那女孩衣服上,另一个女孩身上也溅到几滴。 “啊,抱歉,手滑。”佳明说。 那女孩倒吸一口凉气,抬头看始作俑者,怒容满面。 但骤然看到一名极英俊男生长身玉立,荷尔蒙作祟,怒气顿时消去大半。 “哦,这是干洗费用。”佳明从钱包抽一张钞票放桌上,态度随意又傲慢。 他转头,冲庭韵挤眼睛。 庭韵在旁边瞧着,心说:幼稚!但心情突然就很好。 大概是这些日子以来心情最好的瞬间。 对旁人也笑,但总觉戴一副微笑面具。再贴合,也不是自己的肌肤。 他们回到办公室。 人人一个小格子间,已开始埋首各自笔记本电脑工作。等不及午餐食物消化。 肚腩和肥臀便如此来,日积月累,不可收拾。 庭韵吁一口气,做事业便是这般,伙计辛苦,老板更辛苦。 林美珠表面风光,实际没时间吃午饭。 助理取了公司宣传部资料给她过目,广告外派给专门广告公司制作,正接洽。 林美珠也属意上几个访谈节目,计划不花一分宣传费,将公司业务广而告之。 名人就是这点好,不枉费二十年韶华,在鱼龙混杂里摸爬滚打。 宣传部同仁正接洽和筛选。 “目前最理想的平台是?” “苹果台的《星星有约》最炙手可热,主持人刘星星,有人把她比作黄肤的奥普拉温弗里。” “她同意采访?” “那边委婉表示,档期已排到明年春季。” 林美珠进商海十年,无作品无绯闻,观众又最健忘,或忙于追逐新上市美女。刘星星推诿,可以理解。 助理说,“还有其他几个访谈,都很欢迎林小姐。” “宁缺毋滥。林氏形象公司走高端路线,不能给人廉价感。刘星星那边现在是谁在负责接洽?” “梁佳明。” “好。” 召佳明过来商量,不知不觉已五点,到下班时间。时光飞逝。 宣传部同事欢呼一声,各自收拾下班,互道再见。 林氏公司有项好传统,到点即下班,不像有些公司职员被压榨到自觉无薪加班。 “第一天上班,感觉如何?”佳明问。 “五味杂陈,总体还不坏。”庭韵伸一个懒腰。 “要不要去喝一杯?”他提议。 “不了,我已约了朋友。” “那,下次吧。”似十分失望。 “佳明,今天的事,谢谢你。” 佳明背对她扬扬手。 隔壁办公室一个挺漂亮的女孩在门口探头探脑,终于鼓足勇气问,“嘿,梁佳明,一起搭地下铁?” 好的男孩子总是很快引起女孩注意。 他回头看一眼庭韵,冲那女孩说,“抱歉,我约了朋友,不乘地下铁。” 女孩噘嘴,“那我先走了。”知道自己碰了钉子。 这男孩十分坚定。 楼下,阿伟将车子驶近。 第32章 写字楼里人龙排排涌出来,人人疲倦又肃穆,高处看,像散开一窝蚂蚁。 别小看这帮工蚁,盛世辉煌,也不过是这般景象。 周先生说了晚上过来,正好跟他谈入职林氏公司的事。 快九点钟,他到。 “要不要吃宵夜?冰箱里有阿欢今天刚包的小馄饨。” “你今天去了林美珠的公司?参观?” 消息真快,不用她费一句口舌。 “是,正想告诉你,美珠邀约我为她工作。” “想做生意?我亲自教你啊。”语意很诚恳。 庭韵抽冷气,“金融行我一窍不通,看到红红绿绿数字就发憷。没法子,从小涉及数理科目,脑筋就不灵光。” 周先生微笑,“知道自己笨的都是聪明人。” “那是聪明还是笨?” “不要太聪明,也不要太笨。像你,刚刚好。” 庭韵睒眼睛,抿一下唇。周君的情话从来动听。 阿欢已下班,她去厨房亲自煮小馄饨。 “你吃几只?” “二十只。” “那,减半好了。上月体检报告里,血脂指数已偏高,胆固醇也不理想。” 周先生哀叹,“华莱士一向不拘我吃喝。” “哦,他自你处支薪水。吃人家嘴软。” “你也是啊。” 周先生甫一出口,已知不妥,讪讪。 “是,我嘴硬得很。”所幸庭韵并不以为意,从厨房盛出两碗小馄饨,汤里洒一把香葱紫菜。 她解开围裙,把汤匙递到周先生手里。 每只馄饨里裹一颗虾仁,又配猪肉韭菜,十分鲜香。 两人吃得香甜。 庭韵中午本来就没吃几口,工作一下午,早觉饥肠辘辘,一气吃掉十只,意犹未尽。 “上次去福利院做义工,有孩童眨着天真的大眼睛问我,有钱人是否天天吃参鲍鱼翅,不知从哪里听来?” 周先生饶有趣味,“你怎么答?” “我说,我认识一个有钱人,他吃一碗小馄饨就极满足。” 周先生握住她手,微微笑。 “那小姑娘若有所思,半晌她说,那他或许还不够有钱。” 周先生大笑,“可爱,小小年纪对金钱已经明敏。或者可以举行一个派对,邀请小朋友过来观摩。” 这主意很糟糕。过早正视物欲,好比伊甸园里,毒蛇献上禁果。 “观摩完海滨豪宅,她们回去,或许会失落。” “也或许以此为目标,早早规划事业。”周先生往阳光一面看。 “我去泡茶。” 周先生拉住她手,“不忙,坐一会儿。我有话跟你说。” 现在,胃是暖的,房间舒适,爱人的手温暖厚实。 夫复何求? “韵,你开心吗?” 豪门贵妇 第29节 庭韵微微笑,“怎么忽然关心我心情?” “我想知道。” 她仰头看看天花板,若有所思,“不算太开心,也不算不开心。有作家说,人生追求的理想境界实际是心绪宁静。” “文人就爱玩些文字把戏。”他不屑。 “吹凉我的粥的一口气,也会吹痛我的心,只要我想到海面上的一阵暴风将会造成怎样一场灾祸。我一看见沙漏的时计,就会想起海边的沙滩,仿佛看见我那艘满载货物的商船倒插在沙里,船底朝天,它的高高的桅樯吻着它的葬身之地。” 她诵莎士比亚的《威尼斯商人》。 有人用文字把戏把商人的心情写得真正到位。 周先生佯怒地轻捏她脖颈,“好一副伶牙俐齿,都用来编排我是不是?” “冤枉,出自文人之口,我不过拾人牙慧!”庭韵笑闹着推开他厚实大手,嗽两声。 过半晌,他揉她进怀里。 “我担心,你以后跟我在一起,会不会不开心?” 庭韵鼻子发酸。 “如果不是遇见我,你现在或许已经嫁给一个有为的年轻人,经营着一个小家庭,也可能已经是个小母亲。” “也可能苦苦支撑一个破碎的家。雄,遇到你,总归是我幸运。不是每一个走投无路的女孩都有这幸运。” 她在他颊边轻轻吻一下。 那里有短短胡茬。 很小很小的时候,最初的记忆里,朦朦胧胧中,脸上似乎也有男人胡茬的触觉。婴儿细嫩的皮肤上留下轻微的扎痛,有点恼人,她哼哼唧唧哭起来。 女人温柔的嗔责声传过来,又有一双手,接她过去,那是个更舒服的怀抱,有种甜香味。 那是生父吧。总归也有一段好时光。 “有时候想,继续留你在身边,会不会是我太自私。” “嚯,怎么突然良心发现。”她说,“这世界上没有比你更自私贪婪的男人。” 周先生收紧怀抱,“即便被你埋怨,被世人讽刺,我也不愿放手。” 庭韵几乎要落泪,这表白真是特别。 “这处公寓已经落到你名下,你父母现在住的地方我也打算放在你名下,我让华莱士把手续理一理,过几天你去签字。” 庭韵瞪圆眼睛,因为没有势在必得过,所以惊讶。 “不是分手费吧?” 周先生呵呵大笑,“怎么,你期望拿到分手费?” “那也不错哦,”她笑,“到时我要约会二十岁肌肉猛男,嚯,后背一个倒三角,肱二头肌这么大。”她比一个手势,眼波调皮。 “但你不会爱上他们。”他温柔抚摸她乌发,笃定。 “谁知道?”她不置可否地笑,将脸埋进他胸口,微带汗味的雄性气息让她感到安心。 男人众多美德里,无论何时,慷慨是其中之最。 她一天收到两套市价千万的豪华公寓,这类故事一般只发生在天方夜谭。 男人说爱你,一颗心可以掏给你,不代表婚后可做少奶,十指不沾阳春水。 多数的家庭,妻子要浆洗,婴儿的屎尿要处理。有时为谁洗碗,夫妻会吵架。 手一天天变粗,脸一日日变黄。年轻时热烈的爱或许只是错觉,随岁月一点点磨蚀。后来,大家只是一起过日子,为着彼此方便。 又有男人说爱你,可以让你日日锦衣玉食,仆佣环绕,礼物常常是是钻石和华屋。但他的爱也会分别人。 换你,怎么选? 扪心自问,她许庭韵才不是什么为家人牺牲的圣女,她贪婪,物欲横流,既想要很多很多爱,也想要很多很多钱。 因为,受够没有爱的苦,没有钱的难。 一有机会,她会牢牢抓住,握力大过鹰的爪。 花瓶里玉簪花已萎蔫,白色花瓣黄皱,落在桌边。味道似乎也带一种腐气。 她叹一口气,把枯花扔进垃圾桶。 第33章 对梁佳明来说,这一天远没有结束。 晚饭后,他找母亲聊天。 梁太太有一张慈爱文静的面庞,肤色白皙,五官仍显娇俏,年轻时应是美人。 “妈,有这么一个女孩子……” “让你寝食难安?”梁太太笑,“这女孩子一定很美。” 母子关系一向很好,可放心诉说心事。 “是,她是美。没有那么艳光,对于我,恰恰好。” “你几时带她来家里玩?”梁太太环顾房间,“我们家装修是不是有点过时?这也没办法,你父亲将退休,现在存钱已经太晚。” 梁家有一点祖产,不然凭梁先生那点□□薪酬,五口之家很难住近千尺公寓,家境算小康。 佳明失笑,笑容苦涩。 梁太太立刻察觉,“怎么,你尚未得到伊人青睐?” 表情似乎不可思议,天下父母看自己儿女总觉万里挑一,与众不同。 “她……年纪比我大。” “哦,女大三抱金砖,女孩成熟一点更懂顾家。对方可是嫌你年纪太轻,心智幼稚?” “妈,”佳明抱怨,“我已经二十岁,有正当工作,有能力供养家庭。心智也比同龄人成熟许多!” “那为什么苦恼?”梁太太问。 他声音低下来,“她另外有爱人,十分富有。” “你介入别人感情?”梁太太惊疑不定。 “那倒没有,只是我单方面爱慕,对方已婉拒。而且我也不算介入他人感情,他爱人将娶别的女人。” 梁太太一怔,对儿子后半句没能领会清楚。 “可怜,她被抛弃?” “他们仍在一起,哎,我不知道怎么说。那个世界很不一样。” 梁太太尖声,“你爱上别人情妇?” “不不,她不是。”已经后悔跟母亲开口,他这份情愫不会有人理解。 梁太太扶额,已觉头昏。 儿子之前不曾说过心仪哪个女孩,二十岁,心智豆芽菜一样嫩。 有人将这豆芽菜辣手采了去,玩弄于鼓掌。 当母亲的本能生出强烈保护欲。 “或许她不属于你,你也不属于她。你也说,那是不同世界。” 梁太太已经非常委婉,又有涵养,换一个人,或许早出恶语。 “已经不由我决定。” 有一根无形的线牵系,她一颦一笑,皆在他心头掷一颗石子,激起一圈圈涟漪。 梁太太尚不知所云,“你不能决定?她威胁你?还是她那个富有爱人?” 佳明不说话。 “豪绅,巨富,富可敌国?会否有危险临头?”梁太太忽然生发很多联想,刀枪剑戟,红颜祸水,十分热闹。 “妈,我去休息,明天还要上班。” “是是,快去睡,睡好了脑筋也清楚。”梁太太权且当儿子睡眠不足,胡言乱语。 她不知道,儿子梦里见的人依旧让他苦恼。 人心如此,越是得不到,越百爪挠心。而且又不是全无希望,她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动摇,他捕捉得到,直觉也这样告诉他。 第二日上班,佳明顶两团黑眼圈,脚步轻飘。 “没睡好?”庭韵问,她精神奕奕。 佳明晃晃脑袋,“时间太少,约会太多。” 她笑,“今日我打算去苹果台拜访刘星星的制片人。” “我也去。” 在接待室等足一小时,高制片姗姗而来。 “抱歉抱歉,久等。” 他一抬头,呆住。 “是……许庭韵小姐?” 偌大的苹果台办公楼,高制片第一个认出她。 旁人只当外形相近,而且,报上照片一向爱把她拍丑,有时翻眼白,有时表情阴郁,讽刺味道明显。 庭韵微笑颔首。 “啊。”高制片惊呼,转头叱助理,“怎么不早通知我,让许小姐等这么久!” 姿态总要做足。 助理委屈出门,一会送上果汁。 豪门贵妇 第30节 “高制片贵人事忙,没关系,我们可以等。” “许小姐现在为林美珠工作?” “正是。” “那我已了解贵方意图。既然是许小姐亲自登门,我不能不给面子。” “多谢。” “《星星有约》计划在未来六个月采访港市十大女企业家,将做成商业特辑,预计明年底之前播出,届时一定邀请林美珠小姐出镜。” 佳明说,“啊,时间跨度太久,林小姐十年商海沉浮,人生际遇传奇,已足够支撑一期节目,贵司可否在一个月内播出访谈节目?” 高制片不去看他,“许小姐,不瞒你说,等着上《星星有约》的红明星不知凡几,林小姐十年前风头固然劲猛,搁到现在,恐怕……” 他适时打住评语,窥伺对方反应。 “既然如此,便不勉强了。”庭韵起身。 强扭的瓜不甜。 美珠若知道自己身价在这位制片人口中已如此低廉,恐怕打死也不会上这档节目,管他收视率点击率多高,影响力多大。 “也不是没有办法……”高制片赶忙起身,“许小姐稍安勿躁。” 他狡猾一笑。 庭韵坐回位置。 “许小姐,如果是你来做我们节目的嘉宾,我保证尽快播出。 佳明立刻代她答,“许小姐不会去的!告辞。” 他起身,拿过庭韵外套手包,递给她。 庭韵却不急接手。 她看高制片,十分礼貌谦和,“请容我想一想。” “是是,公众对许小姐十分好奇,我打包票,宣传目的一定达到!” 回程车上,佳明问:“他们要求太过分,为什么不直接拒绝?” “不过是工作,有合适访谈对象,我若是他,也要勉力试一 试。” 到富江大厦楼下,佳明下车。 阿伟说,“许小姐,先生请你用晚餐。” “好,先载我回家梳洗换衣。” 阿伟为难,“周先生要我8点钟准时送你到银河酒店,我打电话给小姐,一直不被接听。” “抱歉,会议中,只好静音。不过,怎么约在银河?是妈港那家?” 她抬腕,离约定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 “直升机已停在富江大厦顶楼。” 五分钟后,他们登机,阿伟仍坐驾驶位,他具飞行师资格。 庭韵在机舱补粉,奔波半日,妆已残。衣服却没时间更换,衬衫西裤,算作干练。 同一时间,佳明在地铁站附近的汉堡店要一份汉堡可乐,大快朵颐。 梁太太做饭向来讲究饮食健康,低盐少油,素多肉少,有时他宁愿吃一客汉堡再回家。 隔壁桌小孩抱着一根鸡腿大嚼,嘴巴周围满是番茄酱,佳明冲他笑一笑。 小孩才不管是不是垃圾食品,好吃是天大理由。 第34章 侍者将两人领至座位,周先生和章小姐已入座。 他身后立五个魁梧保镖,都戴黑色口罩,一色白衫黑裤,表情冷酷戒备。 章小姐盛装,绾高髻,耳垂缀大颗钻石,拉扯皮肉,看起来十分沉重。 “抱歉,久等了。” 章小姐投过一抹不屑目光,“听说许小姐最近到公司做事,一定忙得很吧?” “是很忙。”庭韵不去理她。 她坐周先生旁边。 这样以周君为核心,呈一个左拥右抱之势,羡煞旁人。 侍者过来,周先生点餐,特意要一客冰镇杏仁酪。交代还有一位客人未到,等客人到齐再上菜。 他从不吃杏仁。 不多时,杏仁酪的主人姗姗而来。 那名男子三十四五年纪,体型高大扎壮。看五官,与周先生有四五分相近。尤其一管盛囊鼻,与周先生如出一辙。 有时基因真令人惊奇。 不用问,来客便是周君长子——周永中。 “十多年不见,爸爸癖好跟以前一模一样。只不过,这品位……” 永中闲闲落座,目光从对面三人脸上依次扫过。 “这位是章小姐吗?” 章小姐尴尬一笑,“我是,你是永中吧,常听你父亲提起你,今天终于见到面,真高兴。” “真高兴怕是未必,”周永中说,“想不到最终他要娶的人是你,章小姐倒有些手段,不过也别高兴太早。” 章小姐气噎,“你……” 他转过去看庭韵,嘻嘻笑,“许小姐,你还留在爸爸身边,是不满分手费吗?” 庭韵颔首,微微笑,倒不觉生气。他竟知道她,足见来之前是做过功课的。 这位周公子果然如传闻一般,爱憎分明! “爸爸,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以前新欢旧爱,起码是一对一,下台的和上台的,互不妨碍。现在这样一手一个,岂不太没格调?” 周先生这次倒好性儿,语气带点溺爱,“十多年不见,一见面就挑爸爸的刺。” 周公子“嗤”一声笑,“不过有一点我倒一直佩服你。” 周君不会想知道儿子佩服自己哪点,比一个手势,让人上菜。 “噫,还记得我喜好。”永中看那碗杏仁酪,颇觉惊奇。 却没有动勺,“不过我现在已经不喜欢吃了。” “永中,回来吧,爸爸老了,偌大的基业,需要年青一代接力,回来帮爸爸。”周先生恳请。 庭韵从未见这样的周先生,几乎低声下气,他一向是自负刚强的,带着成功的巨大光环,让人不敢直视。 永中目光落在章小姐小腹,笑说:“爸爸,你还能生儿子。一个不满意,可以再多生几个。” “那是不一样的,你是我长子。我们潮汕人重宗祠,一向是长子继承家业。你回周氏,先留在妈港管理分公司地产,假以时日,若管得好,我全权交给你!” “我能力不济,恐怕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永中笑。 周先生突然站起来,往落地窗方向大手一挥,“妈港机场附近的几幅地皮,约八万平米,已全划入周氏旗下,百亿的生意,我打算交给你来练手!” 看来这是选择在妈港吃晚饭的原因。 8万平,再加周氏已有的无数物业,嚯!面积抵欧洲一个小国。 永中只是笑。 “我知道这些年你并未荒废学业,不仅在加国拿到律师执照,还通过cfa考试,年纪轻轻已经是四大投行之一的高级主管。周氏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哦,多谢挂念。” 永中有点惊奇,十多年不通音讯,周君居然对他如此关注。 忽然想到母亲。 她临终前已没太有力气说话。 却还挂念他前途,要他回国去,在爸爸身边做事。对他说:父母不和,无关子女。 永华听母亲的话,三十岁还爱扑进爸爸怀里撒娇。他却咽不下那口气,发誓父子永不活着见面。 直到永华说:“妈妈跟他白手起家,受二十年苦,家业若到不了你手上,她或许不甘心!” 自然明白永华最大的担心是自己那份被大幅削减。 母亲在另一个世界是否仍牵记他? “章小姐,许小姐,你们两位呢,欢不欢迎我回来?”他讽刺。 章小姐笑说,“这个自然。周家添一大臂助,我自然乐见。” 庭韵摇头,“周家的事,我并无余地置喙,周公子无需问我的意见。” 永中笑,“你倒乖觉,不像有人已自居主母位置。我看啊,未来的事还真不好说。” 章小姐气噎,猛灌一口果汁,呛咳两声,汁水溅到前襟,更加着恼。 “你母亲若还在,一定也希望你回家继承祖业!”周先生这时说。 “别提我母亲!”永中低吼,像一只发怒的犬,狺狺低吠,随时准备撕咬对方的喉管。一只红酒杯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他一双眼睛似要喷出火来。 周先生身后两名保镖紧张地上前半步,伸手挡架。 永中“呵”地一声冷笑,“怎么,这次又要派保镖赶我?” 母亲弥留时,撑着一口气,不肯闭眼睛。他知道,她仍想见负心人最后一面。 豪门贵妇 第31节 那人不肯见,为着教另一个女人打桌球。 桌球室门口一株大发财树绿得没一片黄叶,像假树。 发财树,呵,那人财富百倍千倍增长,连门口一株景观树都像中了邪。 他听见门里的嬉笑声,发了疯一样撞门…… 最后保镖拖他出去。 凡大家族都复杂,有资产者更甚,去法院看,民事庭有百分之八十案件是分产。 兼有大段声明:某某与某某断绝亲子关系/兄弟姐妹关系。 这些陈年旧事周先生不提,庭韵也从不过问,今夜看周公子态度,只觉唇亡齿寒,心有戚戚。 不爱了,清清楚楚割舍,再见一面都吝啬。是,周先生是这样的人。说好听是决断,难听是绝情。 一名侍者忙过来收拾碎片,另一人去厨间取一只新的高脚杯给周公子。 碎片锋利,侍者低呼一声,庭韵注意到她割破手指。 她让阿伟去附近药店买创可贴。 周先生挥挥手,示意保镖退后。 第35章 周先生看长子,目光复杂,“亲父子也有龃龉的时候,不怕,血缘是割不断的牵扯。我诚心要你接手,若太为难……” 庭韵这时接过话头,“你们男人还真累,公事不只在公司说,还要带到饭桌。不是说要带我来吃好吃的,你们两父子光顾着说话,饭都不能让人好好吃。” 带几分不合时宜又恰如其分的娇嗔。 有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有人家产千亿,却不愿回家继承。这世界还真光怪陆离。 周先生转头看她一眼,微微一笑,“服务生,拿菜单过来!” 侍者又递上菜单。 章小姐摸一下小腹,脸色不耐,“少陪,我去一下洗手间。” 自有随行女助理拎包随侍。 庭韵点一客低脂覆盆子冰激凌。甜食解压。 这两父子对峙,一见面斗鸡一样,真让人消化不良。 周公子似坐立难安,索性跟服务生小姐调情,问她是否有男友,介不介意告诉他电话号码。 那小姑娘也算有胆色,直接说:“先生抱歉,我没有男朋友,但也不会告诉你号码。” 说完即转身离开。 周公子耸耸肩,不以为意。 庭韵忍不住笑,心说:比起乃父,周公子讨女人喜欢的手段实在太逊。 过半晌,阿伟小跑着过来,压低了声音跟周先生磨耳朵。 她只勉强听到“警察”“便衣”两词。 “怎么了?” 阿伟看周先生没什么大反应,便低声说:“许小姐,我刚才上楼时,发现酒店大厅似有便衣警察埋伏,不知是不是有什么行动,会否影响周先生安全。” “你确定是便衣警察?” “不会错,我知道那些人的行事风格。” 阿伟是特种兵出身。 “几个人?” “不清楚一共多少人,酒店大堂有三四人。或许有别的任务,不是冲我们。” 庭韵忽有不好预感,不知怎么,在这里吃饭,总觉四周围有双眼睛盯视。 之前以为是路人认出周先生身份,特意留意他桌上女眷的缘故。但这次直觉却不一样,那目光不同,不是好奇八卦的偷窥,似乎更强势,更有侵略性。 突然间,后脊背发冷。 谦谦君子向来做不了大商巨贾。 大概想过上千种离开周先生后的生活,之前的幻想还算诗意,找一个无人小岛,像鲁滨逊一样生活。 此刻,却突然有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的凄惶。 一直以来,周先生在她心目中是擎天巨树一般的存在。他若倒下,她会怎么样?她该怎么办? “雄,我累了,要不要提前走?”她低声说,手不自觉牢牢攀住周先生小臂,“直升机在顶楼。” 手机的震动声嗡嗡响,此时听来像夏日雷鸣,周先生接起,“喂”一声,便不再说话。 半晌,他跟她交换一个眼神,她从未见过他这种眼神,有困惑、疑虑、恐惧,以及勉强的镇定。她立刻读出,那不祥预感是真。 “也好。”他缓缓起身,身子前所未有的沉重。 四周气氛似乎一下子变压抑。似有一台压缩机,悄无声息抽走大半空气,人留在真空里,杂音抽离,感官放大数倍。 “怎么,甜点还没上就要走?”周公子闲闲甩着长腿,一副不堪重任,吊儿郎当的二世祖蠢相。 他眼里精光那样炽。 章小姐从洗手间出来,她现在虽有孕,仍穿高跟鞋,扶着助理走得袅袅婷婷。 她每一步的声音都被放大,“咚、咚、咚咚……” 鼓点一样,敲在心头。 庭韵起身,走到章小姐面前,曼妙地绽开一个笑容。 章小姐微微眯眼,不晓得这位情敌突然抽什么疯,笑得人直发毛。 “你笑什么?” “啪——” 下一秒,她用一记响亮的耳光回应章小姐。 “啊——你……” 章小姐震惊到失语,痛倒在其次,她实在想不明白,这么一会的工夫,难道这女人突然得了失心疯,竟然在公共场合殴打孕妇? 而且是周先生在场的情况下。 她下意识捂着热辣辣半边脸,瞪视对手。 “这是抢我男人应付的代价!”庭韵说,嘴角一个得意而残酷的笑。 章小姐愕然,高知闺秀的好涵养在奋力阻止她当街厮打的冲动。 她转头去看周先生,希望在精神上和行动上得到支持。 不曾想一转头,另一记耳光狂风恶浪般卷过来,打了她一个趔趄。 “泼妇——” 章小姐尖叫着扑过去,再好的涵养也到此为止。两位上流贵妇在金碧辉煌的酒店餐厅扭在一起厮打。 尖叫声呼痛声此起彼伏。 这一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景立刻吸引全场注意,侍者呆怔着,个个手足无措,生怕上前劝架会遭池鱼之殃。 半数客人动作凝固,有人嘴巴塞满食物,忘记咀嚼,有人第一反应是质疑当事人是否在作秀。人人全情投入看二人打架。 半晌,有人开始窃笑着议论。 “嚯,周氏后宫斗争如此生猛!” “也算体面人,大庭广众下,行事作风竟如此张狂。” “想不到现场经历明天娱乐版头条事件。” 女人打架往往比男人精彩,撕头发,扯衣服,掐、扭、撕、咬,全不按套路出牌 。尤其豪门宫斗,更富戏剧性。 几名保镖七手八脚过来拉架,互拽头发的这两位可都得罪不得,只能束手束脚,生怕逮老鼠碰碎了玉瓶儿。 混乱中,不知谁扯一把桌布,一桌瓷器玻璃器叮叮当啷碎在大理石地面。 庭韵妆已花,衬衫纽扣被扯脱两颗,百忙中她环顾四周,周先生已不见影踪。 她松一口气,放脱章小姐秀发。 “不打了,不打了!我投降!” 章小姐眼泪鼻涕混着妆粉眼膏,早已黑乎乎稀里哗啦。在高级发廊花五个小时精心造就的大波浪卷发,现在像一只随意搭就的鸟巢。 “你、你——我不会放过你的!”章小姐咬牙。 从小被淑女风范教导的章小姐直到最后都不能出口成脏。 庭韵忍不住笑出来,这场架打得痛快! “阿伟,扶章小姐去梳妆!” 阿伟一怔,犹疑着不肯动。 “许小姐……” 庭韵眼神坚定地瞪视他。 终于,他妥协。扶章小姐去电梯方向,助理忙不迭跟随。 她祈祷,周先生已脱险。 刚刚,周君经历一生中最凶险遭际。 电话示知,妈港廉政公署决定对他展开抓捕行动,起因是他涉嫌行贿和洗黑钱。 这种关键位置的内线情报人,他每年以各种形式,扔出几千万投喂,自然不会错。 多年商场鏖战,他已练就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但,内心已波澜翻滚。 豪门贵妇 第32节 内心天人交战时,他的女人给了另一个女人狠狠一记耳光, 全场大哗。 女人很多时候比男人坚定、果敢,以及睿智! 他朝她投去一抹欣慰目光,匆匆起身,混乱中遁去。 心中不是没恐惧的,但这一刻只觉自己像赴战场的勇士。 口袋里是他女人一只粉盒,里面是停在顶楼的直升机钥匙,在电梯口,他若无其事摁下电梯上升键。 电梯关闭时,依稀听到远处有急迫的脚步声逼近。 第36章 周先生按下电梯顶楼按键,66,这是个吉利数字。 是个好兆头。 上升的那几分钟,时间似被无限拉伸。中途,有几波客人上下,他感到头皮的汗顺着肌肤纹路流到颊畔,咸渍洇进眼睛里。 有人好奇多打量他两眼,大约不明白他这个中年男人为什么出奇热,顶级酒店的室温明明刚刚好。 终于,电梯叮一声,他到达目的地,出梯厢。 冷风刮过来,他第一次发现妈港的空气如此清新。 一架白蓝相间的空客h225超级彪马直升机静静停在天台,安静而高贵,像一个矜持美人。 警方的人以为守住一楼门口,就可瓮中捉鳖? 他笑,步履沉稳地走向他价值两千七百万美金的冷美人。 他从来不缺运气,这一次,运气依旧站他这边。 妈港廉政公署一行人在五分钟后到达天台,一架盘旋的直升机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人人昂着脖子,半张着嘴,说不清是错愕还是丧气。 他们的目标人物此刻正稳坐直升机驾驶位,动作熟练地操作升降杆。 所以,兴趣多元是多么重要。 周先生朝下望一眼,带着睥睨。 现在看来,几年前学习开飞机是他无数爱好中至有用一项,前前后后,他经手过二十几架私人飞机,它们是他的大玩具,美人儿,百玩不厌。 现在,她们在关键时刻救他一命。 庭韵看餐厅窗外,周先生驾驶的那辆直升机在巨大的玻璃幕墙外划过一道弧线,渐渐升高。 犹如一只巨鹰,坚定而潇洒地驶向远方。 似乎能看到驾驶位周先生的侧影,昂首挺胸,气质傲人。 十年前周先生救许家人出火坑,今天,她全数奉还。 她彻底松弛下来…… “许小姐,你导演好一场戏,真是厉害!”女警司上前,晃一晃手里明晃晃镣铐。 永中勾起一边嘴角,表情既嘲讽又玩味,“有点意思。” 完全一副局外人看好戏的姿态。 “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将成为呈堂证供。现在廉政公署以阻碍执行职务嫌疑逮捕你!” 庭韵亮出手腕,微微笑,“好。” 她知道妈港公署的人不过是不忿,想给周氏一点颜色看看,并不会对她怎样。 当夜,她宿在公署的看守所。 她状态异常松弛,并没有不安或紧张,反而很快困倦。 一直有灯光,隔壁监室人罗唣着自己如何冤枉,兼有混合体臭和酒气的怪味,实在不是适合睡觉的地方,只能勉强合一合眼。 第二天一早,有人提审她:关于周氏行贿和洗钱的犯罪事实她知道多少。 呵,真高看她。 公司的事她向来不过问,也不担任任何职务,警员们这样问无异于缘木求鱼。 很快,一名长相老成的律师出现在问询室。 “鄙姓郭,是许小姐家人为她请的律师。” 他递上律师委任书等文件给衙门的人。 之后哈腰,递一张名片给庭韵,“初次见面,许小姐请放心,一切有我。” 她点点头,“有劳郭律师。” “不客气。” 那郭律师转向询问人,腰杆挺直,怒目圆睁,态度十分强势。 自然,优秀的讼师向来义正言辞,高擎国法公义大旗。同时,视顾客为上帝,只为五斗米折腰。 “廉政公署什么时候行事这样胡来?有何证据指控我当事人妨碍公务?” 是,她不过跟另一个女人因情感问题起纠纷,最过分也是有一点肢体接触,要提告也是对方或治安警察,轮不到廉政公署的人。 对方无言以对,也实在问不出什么,在被强制扣押8小时后,她被释放。 除了在临时监室自然落下几根头发,可谓须毫无损。 不过衙门阵仗这样大,事情大概不会小,她不禁为周先生担忧起来。 “郭律师,周先生会不会有事。” “我们会全力应对,即便有事,妈港跟香江之间并无引渡法案,周先生只要不再踏足妈港,他们亦无计可施。” 所以,昨晚是真凶险! “听周先生说,是许小姐不顾自身安危,巧妙帮他脱身。得亏许小姐机智,若被羁押,即便保释,周先生恐怕也不会被允许离境,若群龙无首,周氏集团势必会受到严重牵扯……” “章小姐现在怎么样?”庭韵截断一长串利害分析。 郭律师有些惊讶,想必对周氏后宫争斗也有所耳闻。 “章小姐昨晚也已经平安回到香江。” “那就好。” 章小姐若被牵累得动了胎气,周君脸上怕是不会好看。即便她用这法子救了他。 周氏妈港分公司的庞大的律师团亲自来接。 一色黑西装白衬衣,十几号男女律师排排站,高调挤占廉政公署大厅。 “许小姐,您受惊了。周先生非常牵挂你!” “多谢。”她倦得很,不想多说什么。 自然有人安排回程飞机,一路殷切陪同。 回自己寓所打算补眠,阿欢拿一张报纸迎上来,急急问出了什么事。 消息真快。 “没事,记者乱写的。”她懒怠分辨。 沾枕即着,还是自己亚麻细布的床好眠。 醒来时周先生已在床畔,窗外是暮色,黯淡金光上浮一条条灰色纱带。 “你啊,我以前倒不知你这么心大。睡得像婴儿。” 庭韵揉揉眼睛,懒洋洋说:“哪里,我心眼小得很,被抢了男人,早晚要报复的!” 章小姐白白挨两个耳光,左右是她占了便宜。 “哪里是你被抢,我一颗心都在你这儿!” 周先生难得说这种肉麻情话,已经有好一阵子没听过。 庭韵只是笑,抬眼看他,眼底情意那样浓。 光线经过几轮反射、散射、折射,她眼中之人渐渐发生变异,越来越像另一个人。 周先生拉起她的手,无限依恋。 以前觉得她可怜、可爱,可金屋藏娇,现在要加一句“可敬”。 女子本柔弱,霸气护夫的女人更显可敬。 默多克前夫人邓文迪身手敏捷地一巴掌挥向爱夫的袭击者,立刻摘掉“心机掘金女”帽子,以一己之力拉升默多克新闻集团股价6个点。 福将也。 第37章 庭韵忽然想,若在古代,周先生说不定已为她砌一座豪华石牌坊。那种守寡几十年或自杀殉夫的烈妇,才有资格获立的贞节牌坊。 阿欢也觉荣宠,羞答答过来问,周先生晚上是否留下吃饭。 周君正要答,一支电话打进来。 电话那边有人大声说,章小姐不舒服,已赴医院,请他立刻去探望。 周先生挂断电话,看向庭韵,眼神愧疚。 “抱歉,改天再陪你吃饭。” 他已去门边拿外套和帽子,穿戴上,匆匆下楼去。 “格调这样差,无非是仗着肚子里的小东西!”阿欢欷歔 。 豪门贵妇 第33节 嚯,记得风靡一时的宫斗剧里有类似桥段:皇帝刚跟某妃温存几句,打算今夜眠在她寝宫,立刻有宫人来报,某某妃得急病,请皇帝赶紧去看。 某某妃当然不是真病,一见皇帝就妖妖调调扑进怀里。诉说如何如何思念成疾,一见面立刻药到病除。 倒是逻辑自恰。手段虽低劣了点,皇帝还是挺得意,此所谓众星拱月,五岳朝天,一如朱皇帝面相。 希望章小姐不是真的有病,想来两个耳光应该没这么大威力。 不过还是要感谢蜜思章,托她的福,她今夜看清许多事。 终究,周君作出自己的选择。 少时随母亲改嫁,好事者背地里称她们姐妹为“拖油瓶”,不小心漏一句半句到她耳中。 她不知好歹去问新任许太太:油瓶何解,为什么要叫她们拖油瓶? 记得许太太深深叹息。 不是生气,而是叹息。那大概因为她自己都觉矮人一头吧。 后来知道,所谓拖油瓶是“拖有病”的谐音,古时妇人改嫁,若带前夫子女,子女有什么三长两短,往往引起前夫亲属的责难。 后夫为避免这类纠葛,娶寡妇做妻子时,就要请人写一字据,言明前夫子女来时就有病,今后如有不测与后夫无关。 因而人们把再嫁妇女的子女称为“拖有病”,渐渐念成“拖油瓶”。 三字光是想象已觉拖泥带水,多余之至。十分贴切。 油瓶者,乞食者。 那么多年油瓶做下来,每一顿饭都觉得像乞来。睡着了都缩手缩脚,潜意识里大概想少占一点空间,少碍一点人眼。 现在也还是乞儿,从人家那里乞讨一点爱,挖空心思,变着法子去讨好。 电话铃响。美珠打电话来问究竟出了什么大事。 才记起,自己尚有一份工要做。 有时想,有一份生计是好事,虽然手停口停,但起码每天没那么多时间想些有的没的。 人终究要从工作中寻求价值!呵,这十年,她最大的工作是让周先生高兴。 听完许庭韵的惊险一夜,美珠惊到半天合不上嘴巴,瞪大黑黢黢眼珠,盯住她。 “许庭韵,你真伟大!他们倘若扣住你不放,怎么办?那种地方是玩的吗?管你手眼通天,就算是周先生不也差点……” “我现在就在你面前。” 伟大是谈不上的,在其位,总要效一点命。 “好在有惊无险,报纸上文字太夸张。” 庭韵已读过那篇报道,大字标题是“妈港警方紧急逮捕周氏掌门,周君自驾私人飞机惊险逃蹿”。 描写生动,历历在目,如同笔者亲见。 报道还提到她被警方短暂羁押,用的称谓是“周君爱侣”,足见客气。 “周氏接下来怕有连番动作,这阵子我想还是先不要去林氏上班,我不想牵累你。” 美珠大笑,“相信我,对女明星,坏新闻比没新闻好得多。林氏得享免费宣传,我求之不得!” “也不知能做到几时,你收纳我,真真失策。” 美珠作深恶痛绝状,叹息:“为男人活,岂能久乎?好走,不送。” 她出门,几乎跟人撞个满怀。抬头,是那双熟悉眼珠,清澈、倔强、悲悯。 “请跟我来。”梁佳明压低声线,却有不可违拗的威势。 她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他走 ,她也走,始终保持一段距离。 一度,她伸出手,想在虚空里抓住些什么。 佳明打开一间空会议室的门。 会议室是开放式,他拉下大块玻璃板的百叶窗,形成一个小小密闭空间。 她忽然紧张起来。 “佳明,什么事?” 佳明逼近她,一挥长臂,揽她入怀。 “不要动,就一会儿。”他说。 “佳明……”她并没有立刻推开他,手和脚都似不听使唤,突然间集体罢工。 “理智告诉我,我爱上错误的人。” 终于走到告白这一步,都会那么多寂寞的红男绿女,往往一个暧昧眼神就可热吻,告白多古典过时。 “是。”她答。 那是个温暖宽阔的怀抱,胸肌厚实,臂弯有力,有种好闻的洗涤剂香味,值得任何一个家世清白的女孩子依恋。 “一早看到报纸,快要发疯!” 她自然知道佳明指什么。 他摸自己胸口,自嘲,“那时我知道,已经太晚,这颗心早已不在我这里。” 庭韵轻轻推开他,“佳明,我很抱歉。” “那人并不真心待你,简直混账,任何一个负责任的男人不会抛下自己的女人独自逃走!” 佳明痛心疾首。 “情况比较复杂,他不能不走。”她说。 “也不会计划娶另一个女人!” 是,她噎住。 佳明苦笑,“你被他洗脑,已沦为附庸。” 她不说话。 “我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等到你,等你彻底失望……”他说,似在自言自语。 有人推会议室的门进来。 “噫,有人在用会议室。” 销售部五六个同事刚要进门,见两人在,都愣在门口,盯着他二人上下打量。 她知道再延挨一刻,这帮同事的丰富想象力会发挥作用。 “抱歉,我们谈完了,你们请进。” 庭韵向美珠告了几天假,左右在公司也不能安心。 周氏现在是多事之秋,妈港逮捕事件一出,股票跌得不忍卒读。 很快,周氏发表严正声明,指责妈港廉政公署错误逮捕,损害守法商人名誉。 一场场董事会开下来,大股东焦虑,高层日以继夜地商量对策。庭韵已有一星期见不到周先生。 这日,她让阿欢做一些小菜,亲自带到公司。 距她上次来周先生办公室,已过去十年。 那时她是前途无着的小记者,现在她是周君的禁脔。 沧海桑田。 这里跟之前的样子相差不大,换了一批红木家具,隐约有松香味。 第38章 周先生背向坐着,仰面向天花板,已略显稀疏的顶发暴露无遗,缝隙处泛一层晶亮油光。 以前从不觉他老,女人韶华流逝那样快,这个人却似冻结时光,留在男人最鼎盛时。 社会对有价值人士格外青眼,衰老只会增加这类人的底蕴。 “华莱士说你最近不肯好好吃饭。” 周先生转过椅子,他整个人颓然地瘫在上面,面色不好,几天不见,似乎已瘦许多。 “难得有这么适合减肥的良机。”他笑,慢慢站起身,“你怎么来了?” “阿欢做了几个小菜,我做送餐工。” 周先生笑着,猛一把拉她入怀,“还是你疼我。” 庭韵把筷子递到他手里。 他胃口不佳,只用了几筷子,坐着坐着,又陷入沉思。 “他们说你行贿,可是真的?” 周先生笑,“你猜猜看。” 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她不该问。 庭韵脑海里回响起这句经典。 “都会的几大家族,谁手上没沾点不干净的东西?做生意如没有些手腕,早被大鱼吞掉,水至清则无鱼。合时宜时是爱国商人、慈善企业家,过几年摇身一变,就成了人人喊打的丧家之犬。而且,钱太多,总有人看你不过眼。” 周先生不是不丧气的。 “我听律师说,只要不再履足妈港,他们也无可奈何的。” 周先生笑说,“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周氏的大本营在香江,只要总部在,我什么都不怕!也正好就着这时机,做些改变。” 空气中有淡淡的女士香氛味,不是庭韵常用的,似乎也不来自周先生的任何一位女秘书。 “章小姐最近可好?” 周先生“呵”一声,似乎有些不耐,“来过一次,说已经穿不进婚纱,十分懊丧,又抱怨手肿脚肿。” 豪门贵妇 第34节 周氏现在这副景气,恐怕章小姐渴望已久的婚礼要无限期推迟,也难怪她不高兴。 细细读,他脸上不止有抱怨,还有宠溺。 有那么一瞬间,庭韵不知道脸上该摆出什么表情。茫茫然,恍惚是第一次来这间两千尺的办公室。 她那时也是这般心情,紧张、忐忑,要很努力很努力,才可把继父的案子先放一边。 好的记者总有种特别的亲和力和吸引力,让人忍不住想要对牢倾诉。 她也想着让人家喜欢她,这样才可问到自己想要的问题。 周君确实喜欢上她,不过不是作为记者。 她回过神,轻轻说,“章小姐毕竟是孕妇,身体和心理压力都大,你多担待。” “她要有你这么乖,我真要烧高香!” 哭过、闹过,最终又成了那个义气又敦厚的许庭韵。 庭韵只是笑,一副无关痛痒的表情,慢慢低下头去。 “电视台的人说想采访我,我想,我现在接受采访或许对周氏有利。” “说什么?” “风花雪月,还有,我相信自己的爱人纯洁如初生婴儿!” 周先生刚喝一口水,几乎呛到。 他笑,“女明星才贩卖私隐,周氏还没沦落到让妇人抛头露面,博取同情。” “你爱极女明星们。”庭韵揶揄,“既爱她们美色,又鄙夷伊们的工作,女权运动者若知道,势必口诛笔伐,在周氏总部前举牌抗议!” “好好,是我说错话!”他讨饶。 半晌,他说,“我会跟公司公关部的人讨论,这或许是个办法。” 这当然是个不错的办法。把公众的注意暂时拉到风花雪月、豪门秘辛上去,她出马,比章小姐更具话题性。 过半月,妈港刑事起诉法庭宣告,正式受理检察官对周氏涉嫌行贿和洗黑钱的控告,并将案件移交澳门初级法院受理。 公告第二日,周氏上市公司停牌。 当晚,周君紧急召开记者会,言辞恳切地否认自己与刑案存在任何关系,同时公布周氏集团将尽快委任新的执行董事。 周氏这艘巨轮遇上特大风浪,一时人心惶惶。 连章小姐都无暇出难题给她。 庭韵倒没有特别感觉,周末,她不知怎么就拿起电话,打给梁佳明。 没什么特别的好说,不外是,“好吗?”“嗯。”“天气暖起来。”“春天快来了。” 连赏花的约会都不曾定下。 佳明放下话筒,只觉心砰砰地跳。说不出的滋味,既觉心酸,又是喜悦。两种情绪一抵,只剩下茫茫然一种酸苦。 好半晌才回过神,听到梁太太说,“你哥哥妹妹一天到晚不爱着家,怎么你周末就闷在家,也不出去拍拖?” 他笑,“因为我最爱你,就愿守着你。” “少来溜须拍马,又有什么事情求我?”梁太太因儿子一句奉承,终究喜上眉梢。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佳明,你之前说喜欢一个女孩子,她又有爱人,现在怎么样了?” 佳明轻轻笑,“我不过是痴心妄想,并没有怎么样。” 梁太太如释重负,叹一口气说,“少时是人家女儿,之后是妻子、母亲,旁人看来也寻常,寻常的路却未必好走,一步行差踏错,再回头往往便找不到来路了。” 佳明心头一凛,这像那人人生的谶语。 “佳明,要任性也只局限在幼年,之后的人生路,一步都不能错。有时男人还可浪子回头,女人,哎,社会对女性总归更严苛!”梁太太说。 他点头,懂母亲的意思。 “妈,我在想去外国留学,读书时功课马马虎虎,现在发现书到用时方恨少。” “终究还是要读大学才好,我和你爸爸一直遗憾呢。太好啦,佳明你尽管去读,爸爸知道这消息一定开心……” 梁太太很是欢欣,絮絮又说了些读书的好处。 当晚,她便着手收拾次子行囊。 * 庭韵出现在《星星有约》的演播室,她今天穿一身淡灰色羊毛套裙,戴一副白珍珠耳环,化淡妆。 她往镜头前一坐,取景器里是素素净净一张脸,还带点清纯气质,并不像豪门阔太。当然,她也不是阔太,只是有钱人的女朋友。 “许小姐,欢迎你来我的节目。”刘星星搭讪说,她有一双生动的眼睛。 仿佛一眼就能洞悉人心。 第39章 “感谢贵方的邀请。”她一副公事公办的姿态,肩膀很僵。 刘星星笑了,身子探向她,轻轻握一下她手,“不必紧张,有不想答的问题可以不答,我们只是聊聊天。” 庭韵舒一口气,《星星有约》果然名不虚传,刘星星有让人放松下来的魔力。 不禁想,如果当年她继续在新闻业做事,会不会做到像刘星星这样好。 “许小姐以前跟我是同行啊!”刘星星看一眼采访纸,忽然抬头说,眼睛里冒出兴奋。 “是,勉勉强强做过一段时间的记者,并没混出什么名头。” 刘星星耸肩,“那不重要,你现在的名头同样响亮。” 虽然这名头毁誉参半,或者毁的成分更多一些。 庭韵保持微笑。 刘星星有一种大胆又率直的风格,瞻之在前,忽焉在后,似乎毫不费力就能拉近与被访者的距离。 “跟周先生也是采访时认识的吗?有传言说,你们的邂逅十分浪漫!” “是的。”她余光瞥见角落里静静站着的梁佳明,他目光中流露忧郁。 不过,不见得多么浪漫。 刘星星很感兴趣,“许小姐可否分享跟周先生的初见?是否像辛迪瑞拉遇见王子?” 那故事她曾告诉过一个人。 贫女无意间得到青眼,套上对方给的华服鞋子,急急奔了去。 连灰姑娘都有女巫帮忙置备的舞衣舞鞋,外加南瓜马车。那副华丽曾让王子一度以为她出身贵族,起码那一刻,她与王子是平等的。 她什么都没有。赤条条,似刚离开母腹的婴儿。 所以从一开始,她就像人家的宠物。 一年年下来,愈发会摇尾乞怜。 “采访结束,周先生忽然说,今天的云彩很好,请我到窗边看云。”她听见自己说,声音似乎还带一点羞涩,“后来,他邀请我一起吃饭……” 她适时低下头去,余音悠长。给观众留白,让他们自己去想象这段年龄悬殊的浪漫史,尽量不显得太钱色交易,太猥琐。 “原来许小姐跟周先生是一见钟情!”刘星星鼓噪。 庭韵笑而不答。 “不过,毕竟许小姐跟周先生年龄悬殊,父母祝福吗?有报道称,您父亲十分不满。” 不想回答的问题出现了。 数年前,有小报登载,她生父对“未来女婿”竟比他还要大上几岁一事,十分不满,声称自己不会同意女儿的婚事。 报上登了一张生父的近照,他真老迈得很了,很苦的一张脸,黄蜡,皱纹往下挂。 在自己焦头烂额的不如意里,还操心“未来女婿”是谁,会否配不上自己女儿。 庭韵七岁之后就没再见过生父的影子,小报真费了一番工夫。 不知道是为了多少钱,明明找她能得到更多。 她倒佩服生父这份骨气。 “我七岁时,也很不喜欢生父酗酒。”全都会人都知她起于微末,寒酸是无需讳言的。用来博取同情,往往有出奇佳用。 刘星星同情,“许小姐的童年并无愉快吧?”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我几乎已经忘记了。现在比较重要,当然,还有未来。” 她依旧带着笑,声音平静如斯,“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家人也不看好他们,所谓爱情就是要冲破一些什么,我想。” 刘星星一怔,知她不愿多谈童年,便不再继续追问。 随即附和她的爱情观,“是,没错。所以为了爱情,许小姐并不在乎自己爱的男人与别的女士订婚?” 事先已预料到这问题,不过真正听到提问,还是心悸了一下。 人人都在等她自圆其说。 佳明也朝这边张望,用他那双纯净的眸子。 “不在乎。”她听到自己这样说。她来这里不是做怨妇的,女人但凡有怨气,一半以上的大众便习惯转去谴责男人。 全场哗然。 她说不在乎,别人认为她是自己轻贱也好,唏嘘金钱万能也罢。不重要! 越多人转到这些讨论上,她的目的就越快达到。 刘星星大约没料到她会这么干脆,怔了半晌才说:“冒昧问一下许小姐,你跟章小姐关系如何?” 她笑,大众总是对这种话题感兴趣。 上年度最火的电视剧就是后宫争宠系列,里面的女人顶一副漂亮面孔,个个手段精明,心狠手辣。 那貌似最纯真无辜的,战斗到最后,已不动声色将众人玩弄于股掌,成为最大赢家。 豪门贵妇 第35节 “我想,我跟章小姐有许多相似点,譬如对男人的品位。”她大大方方地幽默起来,“放心,现在还没到刀光剑戟、不共戴天的火拼地步。” 刘星星骇笑,“许小姐的生活,好像很热闹,很精彩!” “那倒也不算,我现在在林美珠小姐新设的私人形象顾问公司任职,做一份工,聊遣寂寞。” 广告还是要打出去的。 “哦?许小姐可否为我设计形象?”刘星星十分捧场。 “当然,随时欢迎驾临敝司。” 又聊些其他话题,一小时采访快到尾声,刘星星抛最后一个重磅问题—— “最近,周先生被指控曾向妈港官方行贿和洗黑钱,许小姐有何说法?” “周先生说没有,我相信他。”她话音平静柔和,像说一桩不值得喧哗的琐事,“我也相信法律的公正,希望事情可以早些水落石出。” 采访结束,刘星星起身跟她握手,目光真诚笃定,“许小姐,你若继续留在新闻界,或许今日坐主持位的并不是我刘星星。” “不敢当,刘小姐太谦。” 人人爱听好话,刘小姐的恭维真让人有春风拂面之感,印象格外深刻。 阿伟提前下楼去取车子,庭韵跟佳明一起乘电梯。 电梯里只他们两个人。 机器嗡嗡运行,像一种恼人的夏虫。 “许小姐,我打算去留学。”佳明突然说。 她一怔,心头一种说不出的情绪弥漫开来。 却又并不出乎意料。 都要离开了。她的半生,好些人来来去去,想留下的,从来留不住。 “念书好,工作后才知,校园生活是真好。见得人多了,发现学问给人一种底气,有的人恃才傲物些,也不坏。”她笑着,很随意地说,眼睛盯着电梯门缝。 第40章 “我希望你快乐,”佳明说,“你眼睛里常有一种悲伤。” 电梯似乎从来没有这般慢。更出奇的是,中途居然没有旁的什么人进梯箱。 她嘴巴咧得更大些,伸手理头发,“怎么会,生活虽然会给人一些不可避免的烦恼,大体还是值得开心的。你大可不必担心我。又有人说,年老可大幅抬升幸福感,不知是不是真的……” 她话多起来,也语无伦次起来。真教人可怜。 佳明低头看自己的脚,“大约会去英国,念英国文学。许小姐,你喜欢英国吗?” “印象中是阴冷,男男女女高瘦、苍白。” 然后是沉默。 电梯一下子到了。 车子经过铜锣湾,庭韵让阿伟停车。 她进一家家名品店,随手买看得过眼或看不过眼的东西,黑卡刷了一次又一次。 心里空了一大块,要找些别的东西填起来。 女店员的眼睛几乎震惊到瞪出来,小心地服侍,像对女王。 等心里那团火终于熄掉,她看到阿伟已第三次往返名品店与车子之间,每次都手拿肩扛一堆包装袋。 她看到人群里有人举着手机拍照,不知是路人还是狗仔,也由他们。 明天的娱乐版应有她许庭韵一席之地。 到了家,突然觉得浑身都重,肩膀几乎挺不起来。庭韵把客厅里山积的包装盒踢开,进卧室,一下子倒在床上,一动不动。 没多久,电话铃响。她通常一回家就把手机关掉,用一部老式的电话机应付。 闷着头喊阿欢去接,没有人应声。 才想起阿欢告了假,为她的孙子做生日。 子子孙孙加起来有十几口,隔几天就有人做生日,阿欢的生活是真热闹。 那电话声却锲而不舍,一声声像在催命。 过一会,连门铃也跟着响起来。 她终于爬起来去应付。你瞧,想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埋葬悲哀也难得很。 门口是小妹和母亲。两人神色慌张,一见她瞬间都松一口气。 小妹给她一个拥抱,“姐,你怎么不肯听电话?车子明明在下面,吓到我跟妈。” 她敷衍了一句什么,让开门。 “脸色怎么这么差!”许太太高呼,“阿欢,阿欢……” 她手里拿着外套和帽子,看起来是打算让阿欢帮她挂起来。 许太太越来越有贵太太气象。 “阿欢不在。” 许太太“嚯”一声,自己把衣物挂在门口的衣帽架。 “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许太太边说着边摸庭韵额头。“不发烧呀!” 小妹去厨房煮咖啡,许太太在客厅沙发坐下,摆弄几上花瓶里一捧鲜花。两人都很适意。 很快,厨房飘出咖啡的苦味。 “给你姐姐煮一碗姜茶!”许太太吩咐,抱怨一句,“真不知现在的年轻人为何个个喜欢喝咖啡,又苦又涩,难喝得要死。” “可以提神,要做的事情那么多,时间又那么少。”庭韵在许太太对面坐下,不是不倦的。 许太太不以为然地摇头。 小妹端出咖啡和姜茶。 “给妈喝吧,我想喝可乐。”庭韵去厨房,开了冰箱,取一罐可乐倒在玻璃杯,倒进些周先生存在这里的威士忌。 等她回客厅,许太太已埋首在那堆来不及开箱的奢侈品里,两眼放光。 “同一款鳄鱼皮包,你居然一次买三个色号!”她唏嘘,不是不艳羡的。 “不过是只包,一百块与一万块有什么区别?”小妹似乎是不屑。 她穿普通的破洞牛仔裤搭t恤衫,头发随意散着,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随便穿什么都是好看的。 庭韵都没意识到买了三件同款的h牌手袋,扫过去一眼,紫色、皮粉、墨绿,倒是各有格调。 似乎记得店员说,这是限量款,全都会也只有这三只。 她们从架子上取包时,戴白色丝手套,小心翼翼如对刚降生婴儿。 不,它们或许比婴儿还贵,普通人一生中,前二十年被父母耗费十几二十几万供养,后半生兢兢业业、蝇营狗苟,创造的财富可能不过百万。 这三只手袋加起来,有几百万。 许太太小心翼翼摩挲,“何止一万块,你不懂,这款式是限量版,一年只产十几款。” “韵韵,你说是不是?得有几十万吧,不会要上百万,嚯——”许太太倒吸一口冷气,“鳄鱼啊鳄鱼,你们生荣死哀!” 庭韵淡淡说,“妈,你喜欢的话,送你和小妹一人一只。” 许太太狂喜,在三个颜色间拿捏不定。 小妹说,“二姐,我不要,帆布袋对我来说足够好。” 庭韵微笑看小妹,许家的女人都是爱钱的,难得出了个异类。最艰难那几年小妹还不曾有记忆,她是幸运的,将来很可能会得到比鳄皮手袋更好的东西。 她对许太太说,“选墨绿吧,庄重些!” 许太太突然有了主意,“我选紫,古代那些大官都是穿紫袍的,是贵族色号!” 饮下半罐搀酒可乐,手脚微微麻痹,人多是好的,多大的悲伤都暂时搁置,许太太又带进一屋子的人间烟火。庭韵松弛下来。 “妈,你今天来是为着什么?” “差点忘记正事,”许太太赶忙坐下,手袋放到旁边。“这次的事,周先生不会怎么样吧?媒体鼓噪得好凶!” 庭韵忽然记起,小时候听过许太太读宋词,她也爱《红楼梦》,喜欢哼里面的插曲。二十年风雨蹉跎,终究,珍珠变作鱼目。 这气质传承有序,现在,轮到她。 “律师已经在处理,眼下,妈港的人也只能隔空喊话,并不能真的拿周先生怎么样。” “哦……”许太太长长舒一口气,身子往后仰。 眼珠朝天转了一圈,她说,“就算有什么事,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周生也会安排好女眷吧?” “现在还不到那一步。” “是是,周生大半生叱咤,不可能轻易倒下。不过,万一,我是说万一,是不是应该让他提前做些安排,给你一个保障?” 庭韵说,“这房子,还有你们住的公寓,现在已转到我名下。” “啊!”许太太不可置信地放大瞳孔,“房产证上现在确确实实是你的名字?” 第41章 “要不要给你看证件?哦对,现在存在保险柜里,看不到。” 许太太连忙说,“不用不用,周生是怎样的人,那么大集团的老总,他说给你就一定会给你。况且在周生眼里,这也不算什么吧。” 她站起身,重新以女业主母亲的身份审视这间面积三千尺的高级公寓,满意而优雅地点头。 “做生意最可怜是小企业主,面上也开四五十万的德国车,住高级公寓,总归架子做个十足十,实际欠一屁股银行贷款,一张纸也不肯浪费地精打细算。即便如此,行情一有风吹草动,立刻捉襟见肘。夜深人静时,说不定就窝在自己按揭的德国车里,抱着方向盘痛哭流涕……” “嚯,妈说的像亲眼所见。”小妹揶揄,“中产已经辛苦如斯,工薪岂不更心酸,我们家又算什么?” 豪门贵妇 第36节 许家已多年不事生产,靠裙带生活。 “我当然知道,我什么不知道?”许太太不服气。 “那个章小姐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嚯,狐媚子!” 可巧,章家眼里,许庭韵也是这身份。 “周氏又出了这样的事,我看这婚事短时间内未必成行呢,这次,你一定抓住机会!要我说,母以子贵是最便捷途径,偏生你这些年肚皮没一点动静。” 庭韵的声音很硬,“妈,我很累了。” 小妹义愤,“妈,你不要逼二姐。饭也不过一天吃三顿,便宜的牛仔裤卖五十块,谁离了谁不能活呢,那个人要娶别人,我们许家人何必留恋,二姐又不是非要在他手底下讨生活,何苦委屈自己,沦落到做人情妇?” 许太太冷笑,“再有十年你就知道是为什么。机会不是人人能得到,读太多书,脑瓜反而不灵光。” “反正就算有机会,我也不会这样过!”小妹切齿。 许太太看庭韵一眼,换一副温和表情,对小妹说,“周生也不是不爱你姐姐。有钱的男人大抵这样,计较起来真是无从说起。” “爸爸要是在外面寻花问柳,你会乐见?” 许太太“嗤”一声,如一尾饱满麦穗般笑弯了腰,“那我真求之不得,只要他像周生一样坐拥千亿帝国。” “妈!”小妹气噎。 庭韵不耐烦,更不想听到更露骨言语,酒意上涌,她扶了额打算进卧室。 “时间不早了,我让阿伟送你们回去。” “不用不用,我们打的士就好。二姐,你好好休息,妈,我们回去吧!”小妹不由分说,拉着许太太出门。 许太太怀抱了今晚的战利品,临出门,又顺手饶搂一条白底黑纹的j牌丝绸方巾,心满意足地出门。 第二日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许是宿醉,有轻微的偏头痛。 阿欢拿了报纸进来,“小姐,你登了报。咿,还有阿伟那小子!” 登报并不稀奇,周氏以及关联人士最近是大小报刊常客。 庭韵懒懒起身,她披一件白色蕾丝晨衣,赤脚踩在地毯上。就着阿欢准备的温牛奶阅报。 报上是她出入奢侈品店的侧脸照,头微微低垂,表情淡漠。她旁边是携着大包小包的阿伟,身子后倾,十分吃力。 照片几乎占据三分之二版面。 标题是:周氏女友疯狂扫货保镖变搬运工。 非洲的儿童还在挨饿,大概又会有一波批判她拜金的骂嘲接踵而至,也不去理它。 到下午,周先生挂电话过来,声音很愉快。 他说,股票升了8个点。 今昨两天,有什么大事件发生? “韵,你是我福星。” “我除了昨天花掉你几百万,并无尺寸之功。”她骇笑。 “这是公众的定心丸,他们会说,瞧,周君的女人还在疯狂购物,一派歌舞升平。妈港方面的问题,大约不是大事。” 竟是这么简单? 她当然不信事情这么简单,周先生既把功劳归在她头上,也由他去。 她声音娇嗲起来,“那,你怎么奖励我?” “晚上等我。” 那边已叩下电话,许庭韵听着忙音,怔怔的。 忽然想起佳明,他现在可是已经出发,到了那个忧郁国度? 过些日子,周氏老宅举行家宴,欢迎长孙回归。 周老太特意打电话邀请庭韵,大约听说了妈港的事,言辞亲切,俨然视她为周氏功臣。 被捧得这样高,她这个不是外人的外人自然满口应承下来。 不过,时间迫近,给周氏长孙的见面礼选什么好? 周先生的很多衣服和领带、帽子等饰物是她帮着在选,有时他抱怨太老气,有时又嫌太前卫,总有好多牢骚,到最后是不买,欢欢喜喜离去。 他那个年代白手起家过来的人是这样,相比手上的财富,对自己出奇的俭省,葛朗台阿巴贡也不遑多让。对女人就大方得不得了。 长孙的脾气性格似乎更恣意。 索性随手拎了条不知什么时候买给周先生,而他又一直没用的翠绿色丝领带出门。 “许小姐选领带的品位甚好!”长孙嘻嘻笑,如是评价,“不过,寒酸了些吧?” 那边厢,章小姐送全套的拳击装备,应是打听出长孙有此爱好。 永中赞许,“全副小牛皮制,舒服又耐用,章小姐破费。” “你喜欢就好。” 他偏头看章小姐左边脸,又看右边,一脸好奇。 “怎么,我脸上有东西?”章小姐问。 “不是,我看看章小姐的脸好了没,那天许小姐两巴掌扇下去,我看着都疼!” “你——” 章小姐气结,又不好发作,一张脸立时憋得通红。 周老太呵呵笑着解围,“这孩子还是淘气,怎么这般没礼貌。还都是为了你爸爸,章小姐受委屈了。” “都是一家人,没什么的。”章小姐换了笑颜。 她现在已是孕中期,小腹高高隆起,王微微亲制的结婚礼服怕是已塞不下。 脸也看着有些浮肿暗沉,抹了厚粉。 妊娠不是不辛苦的。庭韵想起许太太,女人最好的十年,生四个女儿,不知遭多少罪,现在享受一些,也无可厚非。 长孙回家,周老太心情大好,席间不停夹菜给他,皱纹都要展开。 “公司的事情现在可以安心交给永中了吧!”周老太看向长子,目光期许。 “是,三五天之内,公司会发声明,让永中做执行董事。” 周老太叹一口气说,“妈港那边的事还没了结,将来也说不准如何,里里外外一大摊子,总归是要交到永中手里。” 第42章 周先生虽然想瞒下妈港的事,以免老母担心。但周老太是常看报的,妈港事件又闹得极大,她已有耳闻。 “生意的事我不懂,有一点,我们周家人一定要守法,老大,钱你赚得已够多,得些好意需回头,宁愿少赚,也不要涉险。我日子已不多,有生之年,只希望看到你们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是,母亲放心。”周先生目光莹然,有老母在,做儿子的就觉有荫蔽和温存。他爱过很多女人,但母亲是不一样的。 跟前妻闹得最凶时,他打算娶梁飞鸿小姐,梁小姐是选美皇后出身,看到她时就觉得,上帝造物,在她身上一定特别用心。 前妻是得老太太欢心的,育一子一女,温婉大方,又跟他白手起家,人人都说她有旺夫相。她没有任何错,只是他不再爱她。 关于梁小姐,老太太只说一句话:“她要进周家门也行,等我死了。” 前妻最终负气同意离婚,但梁小姐终究没有姓周,美色固然可爱,但他不能让母亲伤心。 气氛有些沉重了,永华赶忙说,“嫲嫲说哪里话,您是一定要长命百岁的,等我将来生了仔,还要听他叫您一声太嫲嫲。” 余人也纷纷附和。 周家二婶知道今天主角是长孙,自觉减少罗唣。 周老太白孙女一眼,“未嫁的女孩家,口口声声说生仔,也不害臊!”到底嘴角扬起了笑意。 “这有什么可害臊。”永华瞟一眼章小姐,嘴角斜斜。那意思是:要未婚生子的就坐在旁边。老太太的嗔怪跑偏到章小姐那里。 章小姐此时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她也瞧得出,周老太在未婚夫心目中位置,只要她有不满,婚事就要无限期拖延,管你有没有怀胎。 大家子都慎重,心冷得很。有女明星一气生三个男丁,也嫁不进门。 “永华也是时候该考虑婚事。”周先生接口,“眼睛不要总放在男模特身上,一个个涂脂抹粉,娘娘腔也似。” 周大小姐性好男色是都会人尽皆知的事,交往的历任男友不是男模特就是小明星,个个挺拔得像米开朗基罗的雕塑。 就这一点,伊与乃父志趣实在相投。 永华愤愤,却也不敢回嘴。只在心里腹诽老爹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你们小辈的事我说不上话,也懒得管咯。免得管来管去,成了仇家。”周老太摆摆手,姿态倒潇洒。 永中已在外国成家,自行娶了位家里经营中餐厅的女同学,岳家只能算中产,自然是不堪与周家匹敌。周老太心中大约一直引以为憾,不过也无可奈何了。 庭韵安静吃饭,只竖一对耳朵听着。周家的家务事她都不太能插得上嘴,也没什么立场。 不过她一点也不无聊,光是看每个人的反应就足够有趣。过一会,肚皮饱饱,几乎要瞌睡。 她去洗手间方便,出来时恰好碰到在镜前补妆的章小姐。 人多时还好,可装作对方不存在。像现在这样狭路相逢,氛围就比较复杂。 “以前没看出来,你倒真是个人物!”章小姐转头瞥她一眼,翻翻眼皮。 庭韵耸耸肩,不打算理会。若理会,你来我往,没完没了。 “再会。”她转过身去,打算走开。 章小姐却是谈兴正浓,在她身后补一句,“可惜,生来下贱!” 因是在周氏老宅,有所顾忌,她音量不高,那几个字还是足够清晰地传入庭韵耳膜。 庭韵转过身,晶亮眼睛对着章小姐,笑。 她近来常常笑,笑是最好表情,王熙凤就爱笑,嬉笑怒骂都在笑里,让人摸不透到底想什么,平添神秘和威吓。 “你笑什么?”她疑惑,畏缩似的,一只脚后退半步。手下意识摸肚皮。孕妇都过分敏感小心。 忽然想起,上次从章家弄到五千万,事后章小姐绝口不提,也真算一号人物。 豪门贵妇 第37节 也是,所谋者大,没必要在意小的成本。 她看一眼章小姐隆起的肚皮,有些感慨,妊娠已经够辛苦,母体还要奔走筹谋,千方百计地挤掉各路竞争者。 “章小姐,再耐心些,你应该不会等太久。”她轻轻说。 章小姐脸色很白,不知是粉底色还是真实面色,她的声音有些虚弱,“你……什么意思?你打算做什么?” “没什么的,不要害怕。”她又是一笑,转身。 密斯章有博士学位,不可谓不聪明的。但确是在象牙塔里待太久,出了象牙塔就是父兄营造的襁褓,所以她身上有种奇异的天真。 天真的女人是容易应付的,所以,一度,周先生打算娶她进门。 “你打我的两个耳光,我早晚是要还给你的。”她愤愤说。 “最好是早些,若太晚,我怕章小姐忘了疼。”庭韵没有回头。 回席上,有盛装的伶人正走出来,在大厅中央立定。老太太至爱这一口。 “许小姐快来,这是于鸿梁先生,好容易才请到的。”周老太微笑着招呼她。 “是。” 永华在旁补一句,“唱昆曲的,在全世界巡回表演过。” 伶人开始吚吚呜呜地唱,是那首著名的《牡丹亭》选段——皂罗袍。 好一把声音,浓艳绮丽,身段又妙。女人都被他比下去。 良辰美景奈何天, 赏心乐事谁家院。 …… 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 韶光是不应该这样度,十年一晃就这样过,究竟是怎么过的?回头想,只记起些零星碎片。 她有一大间房专门放手包华服,h牌的限量款包有上百只。她花十年光阴将其填满、更新。新衣服一季季出,买进,旧的送人或捐出。她的衣帽间像传送带,忙碌运作。 都会是满天满眼的物质,售货小姐从来精神抖擞,大陆客一来就疯狂扫购。 十年前,她真愿住在商场里,跟魔鬼交易,做一只幽灵或鼠辈,耐心等到所有人离开,跳出来挨件试穿。 某种意义上,她做了这种交易。这十年,她得到曾经梦想的一切。更多,超出想象的多,确切地说。 现在,快到终点,突然觉得倦,算什么? 以前不知章小姐其人,无端恐惧。自然不具形的怪兽最吓人。这半年,来来往往,各种场合已见过伊人多次。 她直觉地以为,章小姐仍不会是陪周君到最后的那个人。女人都希望自己是男人的最后一个女人,降服浪子更让女人有至大成就感。 章小姐以为自己快要达成目标,实际不然。 “怎么,脸色不好?”周先生问,拉过庭韵一只手。 他难得像最开始那一两年这么细心。他是大忙人,千头万绪的,一笔生意以亿计数,旁人也习惯他的忙,配合他的时间。 “大约昨晚没有眠好。”她笑一下,看到章小姐飘过来的眼神,虎视眈眈。 烦恼是无穷无尽的。生而为人。 日子懒懒过,一下子悠长起来。有时去林美珠的公司转一圈。并不实际做什么,像个吉祥物。 一日,阿欢支支吾吾说,想随儿子去内地定居。那边经济正繁荣,地皮也阔,不像香江这个小地方,一点点大,楼与楼恨不得挨着建,留一条窄窄羊肠道。 只是舍不得服侍多年的老主顾,阿欢抹起泪。 庭韵一时间倒不觉得如何,人与人相遇,终究是千里搭长棚,无不散的筵席。还笑嘻嘻揶揄阿欢,跟着儿子享福,何其幸福的晚年。难不成做人家老妈子,还上了瘾? 阿欢狠狠瞪她,嘴巴一瘪,簌簌落下泪来,“小姐,希望你以后快快乐乐的,日子还长。” 噫,已经有很多年没人给她这样的祝愿。钱财是挥霍不尽的,捉襟见肘的人才不快乐,她为什么不快乐,不应该啊。 她笑,差点被阿欢引得落泪,“会的,阿欢,我会一直快乐!” 跟阿欢说好再做半年,她可以用这些日子再找一个称心如意的女佣。 一切在变,人来了去了。这房子也在变,战争、经济危机、暴乱,都影响它价值。 一日,忽然想起来翻电子邮箱,有十多封未读邮件跃进来。 多数是垃圾邮件,她一封封熟练删除。 陡然看到一个名字,她手指顿一下,刹住。 是梁佳明。 佳明已入学,发了校园照给她。照片上,七八个青春洋溢的大学生坐在绿草地上,有男有女,人人露一口洁白牙齿。 佳明坐中间,蜜色皮肤十分显眼。他的英武放在人种高大健硕的白人群里也是显眼的。 有两名洋娃娃长相的碧眼儿,金发亮眼。她们会否跟佳明约会,好奇这异国人有什么特别?越了解,她们越会喜欢他吧。 谁会不喜欢佳明? “许小姐,好吗?我已安定下来,念英国文学。” 短短一句话,没有感情色彩。 她还是高兴起来,为佳明高兴。生活是乏味的,需要不断去制造奇遇。异国的生活会给他许多素材。 佳明是感性的,内心有很多柔情挥霍不尽,或许他真能当个作家。 门铃在响,阿欢到门边。 她先从猫眼看一眼,疑惑地转头说,“咿,这个人像年轻二十岁的周生。奇怪。” 第43章 年轻二十岁的周生进门来,“许小姐,好久不见。” 庭韵叫阿欢去沏茶。 “周公子,有事吗?” 这地方迄今已接待周君一双儿女,虽然谈不上门庭若市,该来的人都来过。 “没事就不能来?”他打量一圈客厅,坐在沙发,神情是惫赖的。 她笑,“你我的立场,似乎不适合私下见面。” “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到他的金屋。”永中闲闲说,呷一口红茶,“样子不坏,难怪那么多女人前仆后继。” 也只有周公子有胆子当着当事人的面冷嘲热讽。相比之下,永华收敛得多。 “我想,周公子不单为满足好奇心而来。” 永中探身向前,“许小姐跟我父亲在一起那么多年,没想过婚姻?” “我见识过婚姻的样子,似乎,并不适合我。”庭韵答,“周公子呢,还相信婚姻?” “许小姐确实跟他以前的那些女人不太一样。” 她笑,给永中斟一盏茶,“你在想,我手段或许更高明,是吗?” 永中背靠在沙发上,仰头看天花板,“更高明我不确定,起码比那位章小姐高明。初见你,确实不见有什么特别,后来你一手策划闹剧,给他制造逃走机会,果决机敏竟是没人能比得上的。挑来选去那么多年,想不到他最后留下你这块宝!” 一顶高帽子盖下来,必定有所求。他所求的,庭韵大概能猜到。 “周公子太高看我,章小姐即将入主周氏,我如何比?请说吧,周公子来我这,想要什么?” 永中呵呵笑,“要不要我做继承人,他还是犹疑的,需要许小姐在适当的时机帮我说话!” “在妈港时,对继承家业,周公子还是推三阻四的,怎么忽然改了主意?” “自然是商人重利,我有家学渊源,利欲熏心是骨子里的。” 庭韵骇笑,“如此深刻的自我剖析!” 他抬头邪邪一笑说,目光锐利似刀,“这一点,我们是一样的,目标也一致,不是吗?” 庭韵一怔,随即轻轻笑,“令尊那里,我如果这么有话语权,他要娶的人想必是我。” “那是不一样的,在你的位置说一句话,反而刚刚好。” 她笑,“周先生只你一个儿子,家业不传你,传谁?我不知所谓地乱说话,我算哪位?” 一句好话,不是不能说的。女人的枕头风,向来动人于无形。 但她的直觉说,周公子身上有种危险气息。 永中嘴角的肌肉抽动一下,“家父有你,有章小姐,以后或许还有其他女人。六十岁、七十岁再生几个儿子也可以。到时看哪个儿子最乖,家业便传给谁。历史上的君王,很多都爱小儿子。三家分晋,根源就是老国王想传家业给小儿子。” “原来周公子爱读中国历史。” “一般,我最爱赚钱,尤其爱不劳而获。”他眼神近乎狂热。 “就算现在生儿子,也还需二十年长成。” “他等得及!” 她浅浅一笑,“那,我有什么好处?” 永中站起身,眼神是真挚的,“许小姐,你会得到我的尊敬。” 嚯,好一个尊重,价值千金。 当晚,周先生来寓所。 庭韵不等周先生垂询,已主动上报,“你家大公子来过。” 他来,目标太大。瓜田李下。 周先生讶一下,不知是不是在做戏。又或许,阿伟还没来得及报告。 前阵子,她在窗口眺望,看到周先生在跟阿伟说话,阿伟是瑟缩的,垂着头,像在聆讯。不知是不是受了责备。 “他来做什么?”语气是冷的。 豪门贵妇 第38节 这对父子,倒是一个比一个执拗,有其父必有其子。 “说是感谢我,为着妈港的事。” 还是替他遮掩过去。 “他会是那么懂礼的孩子?”周君语气嘲弄,“恐怕是为了别的,故作姿态!跟他的母亲何其相像。” 周先生很少说前任是非,有时聊到这种话题,他多数时候报以微笑。那笑是暧昧而含混的,可以想见,里面有很多美妙时光。 现在,他提到前妻,态度很不愉快。 庭韵有点好奇,结发夫妻如何交恶,如何老死不相往来。但什么都没说。 近来对什么都是淡淡的,人来了去,事情起了又平息,都不太能在心里起波澜。那阵子周君宣布跟章小姐订婚,她还跟他闹了好一阵意气,几乎要决裂。 现在想来,已像很多很多年前的事,记忆都开始模糊。 她像是缺一种精神气,被骟的牛马是这样,王小波的的书里说。 不说有不说的好处,大人物都话少,思想越深邃,话越少、越慢。因为只言片语都是经典。 他叹口气说,“算了,人都入土十多年,也不去说她。永中对你说什么,都不用理会。” “他是太子爷,我算什么,怎能不理会?” “那还不一定,我在考虑让老二来坐这个位子。” 周家二叔比周先生小十多岁,精明强干,一直是周氏一员虎将。 “兄终弟及,到儿孙辈就开始混乱。”她笑,“所以古代的老皇帝都爱把家产给儿子,比起儿子,你更爱弟弟?” 周先生皱眉,“这位子不是他想坐就能坐上的。老二经营多年,一直勤力又能干!把家业交给不成器的儿子身上,看他用几年时间败尽,我周某人还没有那么短视!” 庭韵呵呵笑,“你们父子真是矛盾,他不要家业,你千求万求地要给,他真想要了,你又不肯给。欲拒还迎,玩得一手好推拉!” 周先生哈哈笑着拥她入怀,在她耳边低声说,“我要你,你肯不肯给?” 她一扭身逃开,咯咯笑起来。 “你们这些万恶的资本家,太擅操控人心!” 周先生转身一扑,关节已不像年轻时那样灵活,他脚踝扭到,一下子摔跌在地上。 “呀!” 庭韵赶忙去扶。 他摆手,索性盘膝坐在地毯上。 “老了,手脚不听使唤。年轻时连续工作48小时也不觉困倦,现在……呵,不服老是不行。”他叹息,表情沮丧。 这阵子难得见周先生脸上有笑容,他倦得很,肩膀有些垮,脸上老态都跑出来。 庭韵也坐到地上,轻轻挨进周先生怀里,抚摸他。 “可我比十年前更爱你。” 不是不做作的,较之周君之前的女明星朋友们,演技自是大大不如。 但她希望周先生开心。 周先生脸色忽然深沉,他说,“我这一生,钱已经赚得足够,子孙若不是太不肖,这笔家业几辈子也够用了。” “那还愁困?”她轻抚他眉头纹路,她喜欢这个纹路,男人额头有这纹路,显得更坚忍、威严。 佳明就没有这纹路,他额头光洁,泛一种青春光泽。要再过二十年,岁月才开始给他描画。 “最近,时常觉得累,也恐惧如果自己倒下,偌大一个周氏后继乏人。” 再伟岸的人也有虚弱时,只有最受信赖的才有这荣幸听他诉苦。庭韵不知道,他跟章小姐在一起时,是否也诉苦。 “是,几万员工连带生计无着。”她说。 “员工无非是东家不做西家做。没有谁是谁的上帝,该对谁负责一生。” 这姿态是对的,有一点资产就对手下颐指气使是暴发户嘴脸。把员工当家人终究是套话,若无价值,分分钟可弃。 “老天若再给我十年青春时光,我情愿舍了这副身家。” 庭韵宽慰,“相信有更多人愿意用十年青春换你半副身家,或者十分之一、百分之一。” 周先生笑,“我没有虚度自己的光阴。” “当然。我们都没有。” 他扶着庭韵起身,坐到沙发上。 “这几日忽然想起永中小时,人人都说他像我,从长相到性格,像个十足十。” “这十多年,我知道你没有一天不在想他。” 周先生温柔一笑,亲亲她脸颊。 庭韵说:“永中也同样爱他的父亲,你知道的,爱之深,责之切。” 周先生别转头,深深叹息。 过几日,周氏发布公告,宣称:董事会主席周国雄先生公务在身,因此不能出席2008年6月7日举行的股东大会,审核委员会及薪酬委员会主席、独立非执行董事周永中先生被选为2008年度股东大会主席。 敏感的小股东已嗅到:周氏接班人正式登台的气息。 几乎与此同时,永华被任命为周氏董事会执行董事,并获赠父亲名下5%的股份。 出乎意料的是,许庭韵、许家三妹也进入执行董事名单。 永华很激动,当天即约了庭韵喝茶。 “哥哥说,这次许小姐帮了很大忙。” 庭韵微微笑,“周先生本就属意大公子,我并没什么可以居功。” “现在想,老爸要是选了许小姐做伴侣,倒是也不坏。”永华很捧场,“章小姐除去肚子争气,其他真不敢恭维,呵呵……” “那已是难得。”庭韵呷一口红茶,面无波澜。 “老太太很高兴,直言要弄个家宴庆祝。到时,你一定早来,我有礼物送你!”永华说,她似乎已当庭韵是闺蜜,叽叽咕咕很是热情。 “好。” “你听说没,那位的事?”永华忽然悄声,神秘一笑。 庭韵摇头。从永华的神情看,“那位”应指章小姐,而且,章小姐或许遇上倒霉事。 “那位快生产,许是荷尔蒙分泌异常,居然抛却好耐性,嚷着让老头跟她签婚书,还要求赶着生产前办婚礼!”永华眉飞色舞,不是不得意的。 第44章 结果可想而知。 庭韵心中殊无高兴成分,看永华开心,只跟着笑笑。 庭韵自小知道,于男性而言,结婚这种冲动最好由男性自发产生。 生儿育女,践行承诺,让伴侣欢欣,样样责任重大。 章小姐出一招错棋。 “若论耐心,我看你高她太多,不光是她,老头的那些女人都没有你这副好耐性。”永华像突然发现新大陆,注视庭韵,唏嘘。 庭韵一笑,“有要求的底气,或许是怀男胎。” 永华立刻悚然,表情僵住,“对,我怎么没想到!呵,女权运动了几世纪,老头那里仍是母以子贵。章某人诞下男婴,自是另一番光景。” 她冷冷笑,“即便大哥再忤逆,他也从未想过把家业交给我!” 庭韵劝慰:“你爸爸还是最宠爱你。欲戴王冠,必承其重,他是不想你太辛苦。” 女性是不一样生物,生儿育女,已占据太多心力。 永华忽然提议,“走,我们一起去看老头,打探口风。”俨然跟庭韵同仇敌忾。 风风火火拎起包就要走。 她是少耐性,公主们都不耐烦等。王子的吻倒可以等一等。 37 她们乘车子去周先生办公室。 中途,庭韵去茶餐厅打包了几只虾饺和蟹黄包,又备了洗干净的蔬果。 周先生在饮食上并无奇趣爱好,惯吃的反而是粤式茶餐厅。 永华竖大拇指给她,“许小姐想得周到。” 华莱士守在周君办公室门口,看到二人一起出现,表情十分诧异。 “我们要见爸爸。”永华说。 “抱歉,周先生现在有客人。”华莱士表情略显尴尬,庭韵很快意会,章小姐或许在里面。 李逵李鬼不小心同时登台。 永华却是迫不及待,“好,我们等一会。”眼珠一转,补一句,“就在这里等好了,便当一会就凉。你去忙吧。” 华莱士看一眼便当盒,欲言又止,无可奈何退下。 房间里隐约透出女人的声音,耳熟。 永华蹲下身子,轻手轻脚开一条门缝,仰头笑嘻嘻看庭韵,“老头不会弄出些少儿不宜的声音吧?” 庭韵扶额,始觉永华像十六岁小女生。 听人壁角毕竟不是什么好习惯,她作势要走,被永华扯住裙摆。 “拜托,利益攸关,你不好奇?”她露出小女孩求肯的表情,秉持一副被父兄宠坏了的骄纵。 庭韵无奈,站在她旁边。 此刻,周先生办公室里的客人确是章小姐。 章小姐已快到生产日期,腹部高高隆起,似怀抱着一颗大西瓜。 豪门贵妇 第39节 “雄,朋友们背地里都笑我要未婚生子。我最近睡不好,身子沉得很,好辛苦。” 胎儿是最好人质。 周先生哼一声,身体前倾,目光深邃地看章小姐,“不知所谓的朋友,不去理会就好。” “可是我也想尽快举行我们俩的婚礼啊,礼服改了又改,设计师那边已经不耐。” “嘘——”他做一个噤声的手势,微笑着说,“我会送新礼服给你,我只是还需要一些时间,宝贝,你知道的,我爱你!” “要等我们的孩子大到足够做花童?”章小姐明显是不满的。 “那多有趣!”周先生呵呵大笑起来。 章小姐语声忽然悲怆,“雄,你是否后悔答应娶我?爸爸从小非常疼爱我,我不能想象婴儿在没有父亲疼爱的前提下,孤零零来到这世间,多么凄惶……” “当然不是,我爱你,爱我们未出世的孩子,不止这个宝宝,我还想跟你生更多的孩子。” 男人最怕女人掉眼泪,手底下有几万名员工,动辄影响整个都会经济的周先生也不例外。 永华转头观察庭韵脸色,目光带点悲悯。 听自己的男人跟别的女人甜言蜜语,没有人不心碎吧。 或许,很久以前心碎过,现在这颗心拼起来重新使用。更冷硬些,也逐渐脱敏。 很好。 庭韵脸色尚好,她扯一扯唇角,把永华拉到一旁。 不一会,周先生办公室门启开。 两人忙闪身进旁边一间空办公室,直到听不到章小姐的脚步声,才退出来。 彼此对看着,长舒一口气,居然是会心一笑。 永华进门,问:“爸爸,你真要娶章小姐?” 周先生还没从女人的眼泪攻势中缓过劲,闷闷答:“十几年来脱却婚姻牢笼,要多快活有多快活,不小心又重蹈覆辙,也怪我,真是想不开!” “那是没遇到你真心想结婚的人。” “不过一纸婚书。” 永华大大慨叹,揶揄老父:“生意人都知道白纸黑字写下来的合同重要,婚书关乎女人终身,岂能马虎?爸爸近来是返璞归真了?” “你这话很不女权主义。” “要我说,干脆哪个都不娶,我不想有后妈骑在头上。” “嚯,你不欺负人家我已烧高香!” 父女俩笑闹几句,周先生才注意到庭韵站在门边。 “你们两位一起搞突然袭击?”他说,冲庭韵笑着招手。 几分钟前刚跟章小姐在同一地点温存,再见另一个情人似乎也不觉尴尬。 “跟永华小姐喝茶,想起你或许还没吃晚饭,就顺路过来一趟。”她微微笑,晃一晃手里打包袋,把里面饭菜一盒盒取出,放在茶几上。 周先生欣慰,“你们倒似闺中密友。” 他拿过食盒,打开吃起来。也不用筷子,手抓着吃,十分粗犷。 永华忽然想到此行目的,郑重问:“爸爸,我可是即将有一个弟弟?” 周先生看庭韵一眼,笑答:“还不知道,特意不让医生告知,留作惊喜。” 永华暂且松一口气,喃喃说,“是妹妹还好,要是弟弟,恐怕……爸爸全副爱心要移到他身上!” 又想起章小姐刚才这副架势,矫揉造作到让人作呕。 “这真是冤枉,都知道我疼女儿,溺爱到我们家的大小姐到现在没人敢娶。” 到底女儿是小棉袄,周先生跟女儿在一起整个人都绵软起来 永华得了意,又觉不是什么好话,头一扬。 “总之,我不喜欢章小姐,爸爸非要娶,许小姐更好些!”永华拉过庭韵一只手,表示亲昵。 庭韵只是笑。 周先生盯她一眼,似笑非笑,含义莫名。 或者,男人根本就是享受众星捧月。谁又不喜欢呢。 不一会,华莱士进来催促周先生参加会议,女客起身告辞。 * 周氏的家宴,庭韵还是缺席了。 前一晚,许太太拨电话给她:“他,快不行了,临死想见你们姐妹一面。” 她立刻知道许太太口中的“他”是谁。 生父的住所没有想象中那么糟,面积小一些,家具旧一些,大抵有个人住的样子。 他身边有个憔悴的中年女人。 “我姓蒋,常听他提起你们姐妹。” 屋子里有种混杂的药味,还有久病之人特别的体味。 闻之欲呕。 小妹缩在最后,从人缝里斜窥病榻上的男人,表情是惊恐的,像看一个垂死的怪物。 病榻上的人虽不能说怪物,但离怪物已不远。他很瘦,几乎只剩一副骨架,鼻子里插细细的氧气管,脸色很白很白。是那种有年头的铅白,白中泛一种灰败。 “他……生的什么病?”大姐声音是颤抖的。 对生父的记忆,大姐应是最清晰的,爸妈离婚时,她已快十岁。 蒋女士看一眼病榻,轻轻说,“肝癌,已经是晚期,医生能给的只有镇静剂和吗啡。” 榻上的人似察觉什么,缓缓睁开眼睛,费力偏转脖子看过来。 大姐拉着她们姐妹往前凑一凑。 大姐最先流下泪,“爸,你怎么……” 小妹更像是吓哭的,身子一直向后躲,如果不是被大姐拉着,她很可能已经逃掉。 三妹冷着一张脸,瞥一眼生父,又看蒋女士。 她说,“呵,你跟了这种人,图什么?” 蒋女士笑一笑,“或许你们父女想单独叙话,我先回避一下。” 她上前握一握生父的手,温柔说,“我很快就回来。” 生父的目光挨次落到四姐妹脸上,他声音很低,缓慢而准确地叫出每个人的名字。已经二十年不见,难得他记得。 仔细看,小妹的鼻子最像他,大姐有他的眼睛,三妹有他的嘴巴。庭韵长得最像许太太,说不出哪里像他,但两人若站在一起,别人一看就知道是父女。 血缘,最无可否认。 空气中满是静默。 这不是典型亲人相认,生死离别的动情场景。 或许,大家都在找合适的措辞,绞尽脑汁。 “我们都过得很好。”庭韵轻轻说。 生父像是忽然欣慰,表情舒缓些,微微点头。 显然,时间已不够诉说多年的怨恨和委屈,何况,她们现在过得确实很好。 “这一生就这么过去了……” 生父仰脸看天花板,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话里听不出感情,非悔恨,非喜悦,只平平淡淡一句。 蒋女士进来,把一剂吗啡注入吊瓶。 生父缓缓闭上眼睛。 “抱歉,你们父亲要休息了。他现在清醒的时间不多。”蒋女士说。 “辛苦你照料他。” 四姐妹告辞。内心深处,许庭韵舒了一口气。 已断掉的情感再接续,像修复脊椎神经一样困难。既然如此,就像对不幸的陌生人,施舍金钱,奉献爱心。 “处理后事的费用请让我们来出。”庭韵对蒋女士轻轻说。 蒋女士点点头。 自始至终,他没有道歉。 第45章 将弱妻和四个幼女抛掷在世上,他不觉歉意。 幡然想,为什么要觉歉意。这世上,谁该对谁负责?他已尽了他的力。 外面阳光正好,淡蓝色天空十分高旷。 庭韵吁一口气,心情好起来。 念小学时,邻居几个小孩常在楼下踢足球,每逢她经过,便大叫:“拖油瓶,踢给你!” 本来以为这些都忘了,记忆一闪回,浮渣又浮上来。 不过已不觉耻辱或难过。 在很多年里,她们母女似几尾鱼,那些浮渣是池塘里的嚼头。 少年时的艰辛是多少成功人士的嚼头,丢给写作人,生花妙笔一挥,就是篇励志美文,金科玉律般鼓舞后来人。 豪门贵妇 第40节 “去吃龙虾好吗,我突然很想吃虾!”小妹提议。 四姐妹很久没有单独聚会,于是手拉手去海鲜馆吃虾。 过些日子去参加生父葬礼,庭韵情绪很平静。 来瞻仰遗容的不过寥寥几人,偌大追悼厅显得空旷和冷清。周先生送来花圈挽联,他本人未露面。 墓地风水绝佳,靡费颇多。但庭韵觉得花得值,古人追求生荣死哀,半生荣华费力带到地下。 生父生前虽然谈不上荣光,死后,他与曾经荣光的人比邻而居,应该会开心些。 天下起小雨,殡仪馆有黑伞出租,服务甚是周到。 三姐妹都有男伴陪同,人人黑西服,一脸肃穆。 阿伟跟在庭韵身边,拎包拿伞。 庭韵到此时才觉形单影只了些,以前只觉那种平凡幸福的小日子太寻常。 周先生是个好男伴,不过既无承诺,便无义务。生意人,最能拎得清。 她看伞边灰蒙蒙天空,叹一口气。 有新的感慨:忧愁自识字始,以及,人固有一死。 人人最后只剩一抔土,生前有多少成就,置下多少产业,似乎都已不重要。 “许小姐,节哀。家父也已过世,我知道那种感觉。”阿伟劝慰,他话不多,从来是那几句: “许小姐,去哪。” “许小姐,到了。” “许小姐,当心。” 难得他说这么长一个句子。 “你跟令尊关系好吗?” “有很多矛盾,但我想,我们深爱对方。” 她捧一抔土洒在墓上,“那多好,他虽是我父亲,但我们并不亲近。既不亲近,便无从悲伤。而且,上帝说,灵魂回归天国,应当喜悦。” 葬礼后,庭韵指挥阿伟去尖沙咀采购,她需要一点热闹,一点自己活着的证据。 满目琳琅与热闹,名品店总有新产品到货,这一季的夏装正如火如荼。h牌主打清凉素雅,l牌是青春艳彩,x牌青睐波点几何纹…… 件件惹人爱不释手。 她捡了喜欢的放购物篮,并不试穿。十年顶级会员,她已积累足够信用。如果尺码不合适,稍后拿回来换即可。 “许小姐今天气色真好。”店员哈腰恭维。 庭韵微笑点头,毕竟人家不知道她刚参加完一场葬礼。 逛到男士服饰区,她随手拿一只紫红鳄皮鞋子闲闲看。 有个高大健硕的白种男人投目光过来,看看鞋子,又看看她,大摇其头。 “小姐,相信我,没有几个男人喜欢紫红色鞋子。”是一口流利国语。 “除非……”他耸耸肩,“有那方面癖好。” 庭韵冲他一笑,放下那只鞋子,改看丝巾。 周君从不系丝巾,事实上,任何戴丝巾的男人都需要足够清秀和品位。 那白人走近几步,笑云:“送男友,还是兄弟?” 阿伟立刻警惕。 庭韵轻轻摇头。 不过是个寻求艳情的异国男人,还不认识她这位“名女人”,并无多大威胁。 已有许多年没有这种待遇,十年里,她是周先生的女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保镖环绕,没有男人有胆子和兴趣搭讪她。 她忽然产生兴趣。 “先生刚来香江不久?” “第二天,很美的城市!皮特·埃尔森,请教小姐芳名?” 皮特奉上名片。 显然对她感兴趣。 名片上只有名字和联系方式,并无头衔。 庭韵报以微笑,“我是朱莉,嘿,皮特,再见。” 她转身欲走。 皮特赶忙趋前,“美丽的小姐,如果你想找人聊聊天,或喝一杯,你知道怎么找到我。” 那佳人回眸浅浅一笑,视线焦点似不在他身上,更遥远,看进虚空里——她不属于这世界。是谪仙人,又美丽,又恍惚。 那白种人怔半晌,无限回味。 东方,哦,神秘的东方。 不过美丽小姐显然对他没兴趣,不然,至少可以留一个真名。 稍迟,他去这都会最热闹的欢场,艳妆的女郎频频抛投媚眼过来,但那谪仙已经入驻心头,其余女郎都变成泥石木偶。 索性到大街上,毫无目的地闲逛,不知不觉已快凌晨。 手机铃声响,是个陌生号码。 他“喂”一声接起来。对方说:“嗨,皮特,我是朱莉。” 那把声音,他已在脑海回味百遍。 皮特兴奋得几乎当街跳起。 半个钟头后,佳人到他落脚的酒店,他们叫夜宵和红酒,把光线调暗。 气氛很好,食物可口,红酒香醇,皮特亦是老手,他有结实的胸肌腹肌,臂膀坚实有力,淡绿眼珠深邃,他浑身散发原始魅惑。 抚摸、拥抱、亲吻,一步步有序推进。 人是要时不时给自己找些乐子,不然会疯掉。 死的抑郁,刚好可用“生”抵消。 第二日,皮特醒来,手臂摸到身侧,空的。 佳人已去,未留下只言片语,出现和消失皆无征兆,似从未现身。 他恍惚了好一会。 后半夜,许庭韵悄悄起身装束,自己开车回寓所。 这城市的霓虹永夜映照,不知疲倦。 她有一种做贼的兴奋,也恐惧。 脑海里翻滚一个问题:周先生会知道吗,他知道了会怎么做? 会否谴责她不贞? 嚯,他不忠在前。 既如此,便无所谓原谅。 或许,这下他跟章小姐的婚事更无疑义。 她人生中最好的十年这样无意义抛掷?为着个寻艳情的白人? 欲望退去,满心懊丧。 心跳得厉害,岔路口差点追尾一辆车。猛一记刹车,安全带把她扯回座椅。 “没有人会知道!” 她深吸一口气,渐渐宁定。 第二日照常出门,约了林美珠一起去美容院。 有俊秀小生驱车送美珠过来,二人当着庭韵的面,咬了好一会耳朵,十分亲昵。 这是个新面孔,十分幼嫩。 美珠下车,冲那小生飞一个吻。 小生似中邪术,恍恍惚惚地开走车子。 爱河真让人熏醉。 她浑身散发一种性感的活力,媚眼如丝,珠圆玉润,似刚吸了男子精气的蜘蛛精。 “嚯,又祸害清纯少年!”庭韵笑着揶揄,“不怕家长找来?” 美珠翻一个白眼,“老娘行走江湖,有一项是从不伸魔爪向未成年。” 小生跟佳明一般大,气质完全不同。 庭韵唏嘘:“那多大,二十,还是十九岁?” “人家二十一岁,核验过身份证的。” 小生跟佳明一般大,气质完全不同。 庭韵彻底服气,“唏,注意身体。” “倒是你,总是太正经了,这些年只守着那么一个,闷不闷?” 呵,她昨夜刚幽会过异国猛男。 但那是不可启齿的,连美珠也不能说。 “大把帅哥,太少时间。”美珠怅怅,犹不知足。 再说下去,谁知道美珠会说出多少少儿不宜的。 敷面膜时,她果断转了话题。 豪门贵妇 第41节 闲闲说起生父离世,昨日刚参加葬礼。 美珠太息,“想起我那位不成器的老爹,虽然一辈子猥琐懦弱,让妻子儿女受尽苦头。他死时,我还是大哭一场。你心里也一定不好受,情绪要发泄,你不要憋着!” 她昨夜已尽情发泄。 “我倒不觉难过,只觉生死无常。头一次离死亡如此近。” “谁说得清,死神光降,十分随机,明天或许是我,也或许是你。所以要及时行乐。” 论及时行乐,庭韵最服气林美珠、周永华。 前者打拼半生,是时候享受。 后者是运气好,擅投胎入世。 至于她? 她也享受。有无数只h牌手包环拥,住4千尺的豪华寓所,落地窗看出去,一整片蔚蓝海景,白鸥点点。她消磨最好的物质。 当然,那些物质也消磨她。一晃,十年过去。她的成就是“某人的爱侣”,还是其中之一。 “有时我也想像你一样,找一个爱我的男人,安定下来。”美珠忽然忧郁。 “女神不属于任何一个男人。”庭韵笑着揶揄。 “哎,我对男人的热情总会消退。真难想象,这十年你只对牢一个男人,告诉我,有无厌倦的时候?” 这话此时听来像讽刺,也不适合在这类场合谈及。 按摩小姐却似毫无关切,泥石木偶般动作,给客人轻柔按摩肩颈。 美珠看出她心思:“放心,不会有人传闲话。”她目光转向自己的按摩小姐,“艾米,你刚刚听到什么?” “林小姐,抱歉,我刚刚没在听。”艾米答。 选择性入耳。 美珠笑,“你瞧。” 这家美容院出入皆名流,旗下按摩小姐手艺如何,倒在其次,关键十分注重客人隐私。 庭韵微微笑,私隐不出口最安全。 她说:“我一向没有资格说厌倦。” 美珠默,过半晌说,“二十几岁时独个儿供楼,全世界登台卖唱,睡眠基本在飞机上解决,登台前搽厚粉盖住倦容。有次倦到发不出声音,在后台急到大哭。不是不厌倦的,但我坚持下来。” 第46章 “我一向钦佩你。” “同时期女红星多数嫁豪门,过三五七载,离婚的离婚,复出的复出,反倒是我,一直靠自己单枪匹马,蝇营狗苟积累起一笔家财,不多不少,够余生挥霍。现在办公司,也不图做到多大局面,就当是兴趣。当然,赚钱是我最大兴趣。” 庭韵笑,“上苍一向眷顾勤勉和没有机心的人。” “错!”美珠立刻否认,“我从小就有野心,也不惮坦诚,小时候见人家住大房子,开豪华轿车,我就想,自己以后也要过那样的生活,甚至还要好。还想,小时候嘲笑我的人,长大后我会让他们都仰望我,让他们只是听到我林美珠的名字,就觉自惭形秽。若不是野心勃勃,林美珠不会走到今天。” “是,林老板。” “你跟我都是野心家。而你的野心,或许比我还要大。更重要的是,你有与之相匹配的能力!珍惜你的才能,不要轻易言弃!” 庭韵骇笑,“是,我的下一个野心就是做香江女首富。前任香江小姐,请警惕!” 两人都大笑,回想起十几岁的年华。 辛苦归辛苦,那是真正的好日子。 每次见美珠,庭韵都觉身心舒爽。她是她小小拥趸,她给她勇气。 过两个月,章小姐诞下一枚女婴。 头衔仍然是章小姐,并未如愿在产前嫁入周府。 不过,那小婴儿瞬间夺得乃父全副关照,有整两个月时间,周先生不履他地。 庭韵推测,这种日子以后还会有很多,她去林美珠的公司做工,上设计课,打发长日无聊。 想起理一理自己的户头,她打电话给自己的经理人。 这些年,周先生按月打一笔款子给她零用,每年都有涨,因物价每年涨。生意人就是这点周到。 有时想,自己的涨薪方案或许也由秘书团集体讨论商定,交由周先生最后批准。 做人女友到这境界,也可当一份事业。 至今为止,她是名好员工。 这笔款子积累到现在已有不小分量,美珠劝她入股市。 “金融狙击手周君的女人是股票白痴,旁人知道了,真要笑掉大牙。” 她坚辞,“许家人一向没这方面的财运。” 她想起十年前继父亏进股市的一千万。如果没有那一千万,今天的许庭韵会不会不同? 周家办满月酒,庭韵让阿伟带一份礼物到半山别墅。 这处产业是周先生大本营,但不常住,一般用作举行宴会。 章小姐生产后,便搬来此处。 地位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庭韵与章小姐渐渐形成默契,不照面即可假装天下太平,伉俪成双。 过几天,周先生光降许庭韵寓所,言语甚温存。又送一条红宝石手链,十分夺目。 周君这是补偿这些日子对她的冷落,为着维持多位伴侣地位的相对平衡,不是不费心思的。 齐人之福也不是谁都能享。 庭韵揶揄几句,耍一点性子,也便领情。 周先生有一项好处,他从不主动提生儿育女的事。不给女伴这方面的压力。 因此,他与结发妻离婚后的十多年,女友虽有那么多位,真正为其繁衍后代的也不过章小姐一位。 庭韵问,“听说生产时很辛苦。” 周先生淡淡答:“女人生孩子,都是鬼门关走一遭。” “章小姐现在好吗?” “胖许多,多愁善感起来,对保姆十分不满,已换掉三个。” 言语间似有不满。 “周二小姐怎么样?” 周先生立刻笑逐颜开,翻出婴儿照片,展示给庭韵看。 照片上不过一团红红皱皱的小东西,或打呵欠,或眯着好奇的小眼睛,或在睡,大睡特睡。 这一刻,周君不比普天下任何一名人父更特别。 “果然可爱,很漂亮。” 她实在看不出刚满月的婴儿有何特别,随口敷衍。 周先生却是一拍即合,兴奋说:“像她母亲,还好像她母亲。都说女儿肖父,女孩子若长了我这副尊荣,怕长大后不好嫁人吧。” 他哈哈大笑起来,声振屋瓦。 “周家的二小姐恐怕不难嫁,皇帝的女儿向来不愁嫁。” 伊朗卡扎尔王朝的公主扎拉卡侬,身材极肥硕,胡须浓重。却有百多名优质青年先后求婚,更有不少爱而不得者,选择轻生。 说到胡须,欧罗巴人种地中海类型的女性,确实容易有胡须困扰。 还有胸毛,噫—— 庭韵游学时,曾不小心见识过一位异国女同学的旺盛毛发,效果十分惊悚。 她故国神游,等回过神,周先生还在喋喋讲小女儿。 “妈港的那个晚上,我生平第一次那么怕,却也似乎重新燃起对生命的热望。这个孩子,来得正是时候。” 顿一顿,“韵,这一切都多亏你,我不会亏待你。” 她微笑,乖顺地伏在周先生怀里。 至今,周先生还未叫错过名字。 真叫人佩服。 似乎,人人得到好结局。 许太太再不必为生计发愁,许先生不再是个愁眉苦脸的小职员。 三姊妹长大成人,人人有凭依。 生父?谁说死亡不是一个好结局。 这世界,一半的人在生,一半的人在死。 日与月,同样值得膜拜。 周先生喜得爱女,章小姐快要美梦成真。 连阿欢也要去内地定居,含饴弄孙。 还有梁佳明,他年轻,正寻找自己的人生路径,一场似是而非的罗曼史只是个小小插曲,几年后,他或许压根不记得许庭韵是哪位。 第二天醒来时,周先生已出门。 庭韵淋一个浴,吹干头发。 她拉开窗帘,阳光好极,被海面一映,像金色麦浪。一大捆一大捆扑进落地窗。 伸一个懒腰,吹一吹风。 这样的日子一开始是快活,走路都像在云团。时间久了,也不过视作一间大屋,窗外景色好些。 豪门贵妇 第42节 阿欢做了云吞面,用清鸡汤做底,香喷喷一碗呈上来。 “阿欢,我会一直怀念你的云吞面。” “说得像最后一次吃。”阿欢呶嘴,“这阵子我多做几次,争取让你吃到倒胃,从此想到我,便倒尽胃口。” “至恶毒诅咒!”庭韵笑。 她换一套便装,到衣帽间找到一只黑色小皮箱。 它在那里,一直都在。 里面有内衣睡服,不大不小一摞纸钞,还有护照、身份证件。 提着这只小小箱笼,她可无顾忌到任何一个国家歇脚。 她打发阿伟去浅水湾买一种点心。 从保险箱拿出一套分量很足的金饰给阿欢。 “本想等你走的时候再送,提早几天也无妨。”庭韵打开金饰盒,宝光灿烂。 阿欢怔怔的,落下泪来。 “小姐……” 一开始,只是份工作,时间久了,不知不觉生出感情。人毕竟是万物之灵。 “阿欢,这些年……谢谢你一直照顾我。”她哽住。 阿欢见过她最糟糕的时候,很多时候,有她在,就觉心安。 主仆都感伤异常。 还是阿欢打破悲伤氛围,抹泪笑骂,“我还有一个月才走,现在就送临别礼物,好比下逐客令,呵,明天怎么相见?” 庭韵只是笑,“这封信,请帮我转交给周先生。” 她从抽屉夹层取出一只信封,素笺,没任何标记。 那纸张似已泛黄,不知何时放进去。 “周生的信?为何你不亲自拿给他?”阿欢终于疑惑。 但很快,她松开眉头。 “你终于下定决心……” “是。” 庭韵忽然露一个舒心微笑,似雨后初霁。 阿欢郑重点头,接了那封信。 庭韵感喟,一切的一切,阿欢都看在眼里,她比许太太更懂她,三个姐妹是血缘亲,人人有自己的小家庭在张罗,谈不上知心。 她笑着挥挥手。拎起那只小皮箱出门,只觉脚步从未这么轻快,在街角叫一部的士,报一个目的地。 航空港一如往常嘈杂。人人行色匆匆,急于离开。 她在柜台报一个地名,所幸尚有余票。 英法日俄德意美奥都赴过,不外是经济发达、建筑美丽,最后想起八国联军侵华,生出许多感慨。除此也无多少趣味。 她往内地去,去看沙漠和戈壁。以及雪,大片大片的雪原。 生在香江,长在香江,看雪的机会罕有。去世界知名滑雪场滑雪,也没有实感。 从有记忆起,都会就是嘈杂的,每天无数的人来来往往,繁华又荒凉。有时真受够了这种人海。 她要去看真正的荒漠,最好没有人烟,一个人茕茕孑立。 这班飞机的部分航线恰好与祁连山脉重叠。从窗户看出去,白雪覆盖的山脊线条,古朴一如老树裸露根须。 辗转了几班交通,她在一个小城落脚。 这小城千年前是丝绸之路上一个重镇,遥想当年驼铃叮当,大批大鼻子的胡人往来贸易,贩进西域的龙涎香、宝石、宝马,又运出古中国最有名的瓷器、丝绸、茶叶。 一定热闹非常。 现在也不过是个千篇一律的工业化小城,公路纵横,四通八达。 这里的住宅楼不甚高,街上行人也少,比起香江的人潮人海,冷清太多,建筑也破败。 庭韵觉得异常快乐。 她甚至在街头抱着行李箱转一个圈。 看得街边卖小吃的阿婆表情十分错愕。 随便吃点东西,下榻当地一家星级酒店,条件不甚好,不过已经是当地最高水平。 用纸巾抹拭桌面、床头、小几,取出随身带来的几件衣物、洗漱用品,杂物,一一规制好位置。 这些事情做妥,她给佳明发一封邮件。 第47章 没什么特别目的。 只想问问他最近过得好不好,邮件末尾,她说了自己的旅行计划。 最后,说了自己已离开周先生。 还是有一点期冀的。 虽然知道不该有任何指望。 少年人的恋爱总来得那样快,佳明或许已交往新女友,那种跟他一样青春肆意的女学生,漂亮又可爱。 在酒店睡个把钟头,醒来时天已经全黑。 她从落地窗看出去,万家的灯火亮起来。 比起都会,这里的霓虹低矮、疏朗些,似乎也更空旷。她所住的酒店楼层虽不甚高,已可以俯瞰周围建筑。 开了窗,一阵冷风吹进。 空气是冷冽的,她激灵灵打一个哆嗦。内心却兴奋起来。 ——终于有一点实感,对这座西北小城。 庭韵把毯子披起来,睡乱了的头发也不去理会,就静静看窗外,吹来自遥远西伯利亚和蒙古高原的冷风。 从现在开始,没有人再是她生活的核心。她每天的安排再不必围着周君转。 她可以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她健康,还有很多时光挥霍。 她手上尚有一笔小小节蓄,经济或许会比以前拮据,钱用光,她可找一份工作。美珠会帮她,她在设计行也算有一点基础,大不了从助理做起。 总能够活下来。社会总体繁荣,现在已很少听说有人饿死。 她像是霍然打开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咿,竟那样亮堂,她从前在做什么,在那么多时光无目的地沉溺。竟不知打开那大门。也不过是扭一把门把手,不见得多费力。 查一下手机,除几条垃圾短信,并无别的信息。 不过也不足为奇,她离开都会不到十二个小时,尚无人发现她的不告而别。 周君要大约多久才发现? 阿欢是否已将信件转交,还是等周君上门。 周君要过多久才登门?噫,这说不好。她本来就接近下堂妇的地位。 关掉手机,落得清静。是更清静。 洗一个淋浴,庭韵沉沉睡去。 梦里是一片雪原,大片大片,映着阳光。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庭韵穿一双冰鞋,从缓坡上滑下去。 她身姿曼妙,想做的动作居然毫不费力就做到。 像一只白鹤,轻灵舞动。 佳明的脸蓦地出现,高大、健硕,脸上闪着光。仔细看,是脸上细小的汗毛反射太阳的金光。他身上,连汗毛都漂亮起来。 他们手拉手舞蹈。 四周围的风景都虚幻起来,他们眼睛里只有彼此。 那是最极致的快乐。 原来,身无长物,头顶无一砖一瓦,也能得享那快乐。 一晃眼,佳明已不见。她手里空空,茫茫然望出去,脚下一滑,跌进一个怀抱。 是周先生。 他笑:“你逃不掉的……” 她终于惊醒过来,心跳得狂乱。 惊骇之余不免好笑,梦里的周君竟是紧咬不放的魔王。 据她所知,周君在男女关系上从来潇洒,真不至于紧咬着不放。再说,去旧迎新,谁不欢喜? 渐渐觉得浑身烫起来,西北小城的地暖太足,皮肤有种烧灼感。 她发起烧来。 以前跟父母姐妹六人住潮湿逼仄,时有蟑螂出没的公屋也不觉什么,这几年身体却对很多东西开始过敏。 宠物是不能养的,灰尘一多她就觉不适,有些洗涤剂用了也不行,身上会起小红疹,有时还会发烧。 这么多年锦衣玉食地养下来,变成活脱脱一个病娇。 庭韵深深叹息。看窗外,天还黑着,她翻一个身,脸埋进枕头里。 总归是死不掉的,身体会渐渐适应。并没有一直做病娇的资本。 豪门贵妇 第43节 睡到下午,勉强睁开眼,头昏昏沉沉,一点食欲也无。 女服务生敲门问是否需要打扫。 庭韵赶忙攒足残余力气应一声,强撑着起身,拿过钱包,要服务生去附近药店帮忙买退烧药和抗过敏药。 那小姑娘眼神似乎是怜悯。 她在想什么? 住酒店最好的房间一定是有钱人,可病到爬不起身,没一个亲友可以关照。哎,有钱人的烦恼。 她接了钱快步去了。回来时还自作主张买了几个包子带给她。 “我妈说,越是生病越要吃东西进肚子,身体才有力气好起来!” 庭韵点头,勉强坐起来。接过服务生递过来的水,从钱包里拿一张钞票给她。 是美币,面额20。 这是通用货币,哪国人都认。 服务生赶忙摆手,“不用不用。” 却又好奇看过来,“咿?上面是外语,这是哪国的钱?” “是美金,你拿着吧。以后还有事情麻烦你。” 她声音沙哑。 那女服务生这才接过,看了又看,很是好奇。 包子还热乎,庭韵就着水吃了一口,味道如何是吃不出的,也不太分辨得出是什么馅料。 她从来生起病来就不怎么吃得进饭,以前生病,有阿欢的清鸡汤和砂锅粥吊着,并不觉太难熬。 现在在遥远的他乡,无一人认识她的西北小城,只有几只尝不出味道的包子相伴。 出师未捷,一出来就病倒。庭韵只有苦笑。 吃完半只包子,就了水吞下药片。她觉得精神好一些,随手拿起床头柜上的杂志翻一翻。 没翻几页,赫然是周先生的半身照。 扫一眼那巨幅报道,赞美之词几乎溢出来。 嚯,这不知名的西北小城也是周君触须所及范围。到处是周君拥趸,财富拥趸。 过半晌药效上来,困意又上来。 她开了电视,听着声音迷迷糊糊盹着。 电视里在预告一场即将到来的暴雪。 与病魔斗争了三日夜,这日晚上头脑才彻底清明。在房间里实在闷坏了,庭韵胡乱披一件大衣,抓一抓头发,去楼下散步。 西北小城的风是干冷的,扑在人脸上像小刀割下来。 她紧一紧开士米大衣的衣领,脖子缩一缩。 空气让人舒爽,天空中已经有零星的雪花飘落,晚归的人步履匆匆。 野云万里无城郭,雨雪纷纷连大漠。 胡雁哀鸣夜夜飞,胡儿眼泪双双落。 突然就想到李颀的《古从军行》。 千年前,或许诗人就是在这所西北小城,倚马写就千古名篇。 一片雪,两片,无数片…… 庭韵伸出手,冰凉凉的触觉,却又不那么诗情画意。 诗情画意多是不具形的,在画上,诗里。古人造词多么讲究。 一阵刁钻又粗犷的冷风刮上来,尘土迷了眼。 视野再清晰时,梁佳明出现在庭韵眼前。 她又揉了揉眼睛,怀疑是幻觉,或许病还没有好。 然而梁佳明就在那里。 人群虚化起来,他独个儿居于中心,身形又高大,又伟岸,十分突出。 他的眼睛也看过来,与她对视。 有那么一会,庭韵觉得风像是忽然消停,西北小城的雪景有那么一点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旖旎。 梁佳明走过来。 “好吗?许小姐。” 他把她拥在怀里。 庭韵直觉像在做梦,怔怔的。 “佳明,你怎么在这里?” 这半年时光匆匆去,梁佳明的眉眼鼻嘴跟她记忆里一模一样,大家也好像只有几天不见的样子。 时光重新无缝衔接。 “你告诉我旅行的城市。” “可是我没说下榻的酒店,也没说我此刻在哪。” 她迷迷惘惘像在梦里,这梦是粉红色的,有棉花糖的味道。 “只要想见面,总归是能见的。” “可是我没来得及梳妆洗漱……” 天地一色,纯白,他们在大雪地拥吻。 第二日上午,他们招一辆计程车去景区。 小城名目虽小,却有世界知名的壁画佛窟可供参观。 虽是雪天,仍有的士在接活,司机瑟缩着围住酒店,见客人出门忙不迭迎上去,哈腰涎笑。 他们这一程需要驱车七八十公里,是优差,几个一脸沧桑的司机几乎争抢起来。 真要谋生,哪管什么好看不好看。 这里的人看起来比南方温润地带的人,普遍要苍老些,土地是贫瘠的,气候又恶劣,人人脸上有风霜之感,早早挂出褶皱纹路。 公路两边是一览无余的戈壁,矮小的山体并未被积雪完全覆盖,向风的地方露出黑褐色筋络,贫瘠得不生一根草。 这样的肃杀,也只有在这里寻到。 车子里是暖的,有淡淡的烟草味,还有韭菜包子的味,大约是司机的早餐。 庭韵说,“真要在这种地方定居也好。虽然不如陶渊明的芳草鲜美,落英缤纷,也可以琵琶美酒夜光杯。”头偎在佳明肩上。 “好,你到哪里我都无条件跟随。”佳明笑着抚摸她秀发。 “只是琵琶在哪,美酒夜光杯又在哪?而且,有琵琶就要夹带着美人。其实出来打仗,哪顾得上带琵琶和夜光杯,遑论美人。” “所以说古人真浪漫。”佳明说。 何止浪漫,李白一辈子不顺心,照样狂歌纵酒,呐喊“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总是有些凄酸的。” “五千年历史,李白只一位。不顺的境况里,有些人忧郁愤懑,有些人豪放高歌。为什么世人倾向赞美后者?” 庭韵答:“不知道。我只知道更多的人求神拜佛。” 他们此程就是去看神佛,最好的艺术都用在他们身上。 第48章 因是雪路,司机开得小心翼翼,暖气又足,走了小半路,庭韵就盹着。 迷糊中看到远处延绵的雪山,天也是白的,大朵的云团遮天蔽日。路边,有牧人赶着骆驼群放牧,可以听到渺远的驼铃声。 庭韵第一次见骆驼,立刻兴奋起来。 “阿伟,车子停一停,我要下车看骆驼。” 一出口立刻后悔。她睡意中恍惚以为开车的是阿伟。旧生活以这样的形式留下不可磨灭的烙印。 怎么可以犯这样的错误!? 尤其,她旁边坐着的人是佳明。 她转头看佳明,还好,面色并没有变得太夸张,表情似乎有些木然。 偏偏这时司机转过头,操着口音浓重的西北话问她刚刚说什么? 她几乎尴尬到流冷汗。 等操着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再说一遍自己想停车看骆驼,带一脸愁苦皱纹司机无奈表示:路太滑,不敢踩刹车。 虽然听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但意思是懂了:不能停车。 佳明宽慰似的握一握她的手,转向窗外看风景。 戈壁滩比想象中还要单调,若不是恰巧遇上雪景,还要乏味。 狭小的车厢里升腾起沉默的尴尬。 他们算什么? 情侣吗?三天前,她还是另一个男人的女友,七百万人口的都会人人皆知。 朋友吗?司机都瞧得出不止,直言他们这地方最适合情侣来旅行。 呵,哪里又不适合呢。 好在又行小半个时辰,终于到达目的地。 豪门贵妇 第44节 流水淙淙,河谷两岸的峭壁上凿出大大小小几百个石窟。 里面有精美雕塑、壁画。最早可追溯到唐代。 “嚯,一千多年前的壁画也可保留得如此鲜艳夺目,仿佛昨日刚刚画就。” 讲解小姐答:“人烟稀少,又有独特地理条件,种种机缘造就奇观。” “佛祖保佑。”游客笑赞。 有家长不住催促小学生专心听讲,牢记历史知识要点。 偏偏讲解小姐十分配合,对着小学生循循善诱。 “做人真累。”庭韵嘀咕。 佳明体贴地说:“石窟里空气不好,要不要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她大病初愈,脸色依然苍白,恹恹的。 “没关系。我想继续听。” 泥塑木偶,绘画雕刻,他们奇异地对时间没有焦灼感。千年前是那个样子,现在,也差不多。 真让人羡慕。 佛窟内没有人工照明,讲解小姐擎一直手电筒,照来照去。 昏暗的石窟里,她忽然感觉惊惧,紧紧握住佳明的手。 “佳明……” 佳明拢她在臂弯,印一个吻在她唇边,低声慰抚:“不要紧,我在这。一直在。” 心绪渐渐平静下来,庭韵顺着众人的视线看壁画。 看着看着,只觉自己也成了那线条、色彩的一部分。 时间的旅行静止下来。未来,前途未卜的未来不再重要。 我们实际拥有的,能抓得牢的,也只有现在。 回程已是下午,阳光映在积雪上,泛着晶莹金光。 “什么时候回去念书?” “不念了。本来也不喜欢念书,这半年多几乎是荒废。”百无聊赖的神情不像是作伪。 “那,工作吗?还回林氏?” 佳明有些厌倦似的,摇摇头。 “不如我们去浪迹天涯,找一个世外桃源定居。” 庭韵笑,“好!” 然后呢,男耕女织? 他们原有的家园是回不去了。 保守的梁家家长会怎么看?跟佳明形同私奔的关系,周君知道后作何感想? 再想下去只有头疼。 奇怪,当初跟周先生在一起就没有这么多顾虑。 半路上,车子抛锚,司机下车查看故障。 等了个多小时,仍没有修好的迹象。 戈壁滩人烟稀少,一路上,并没有看到别的车辆。 天擦黑了。 司机打了很多通电话,眉头的皱纹紧了又紧。 还是没有办法。 路太远,天黑了,雪太厚,没有车子肯立刻来相助。 救援车辆要到明天早上才上工。 最理想的办法是在没有暖气的车子里等一夜。 或者用两条腿走回市区,鬼知道还有多远。 庭韵的手机扔在酒店,佳明的电池已死掉,又能打给谁,在这孤独的无一人相识的西北小城。 “我们走一会,或许会有车子经过,捎带上我们。” 司机对他们的天真嗤之以鼻。 “一路上,你们可看到半个人影?呵,鬼影也没有一个,真是倒霉。” 天完全黑下来,又不是特别黑,雪原泛着月光,像另一种白昼。 司机已自顾自睡去,并不焦躁或不安,可见这样的经历不在少数。 佳明和庭韵在车附近散步,对新情侣来说,所有的意外都具新鲜感,他们迫不及待制造只属于他们自己的回忆。 “看,星星。”佳明突然兴奋地喊一声。 一整片天幕上全是星星,像黑丝绒上的碎钻。也似仙女面纱上缀的宝石。 周围没一点遮挡,一棵树,一栋建筑都没有。又敞亮,又豪迈!呵,荒原上的星星真是奇观。 佳明极兴奋地一一指出自己认出的星座,这个像纺锤,那个像猎户,北斗星最好认,七颗星组成一柄勺。 “念小学时,家父送一架小型望远镜给我作生日礼物。可惜香江多云,少有这样一览无余的夜空。少年时,跟家父的很多回忆都是一起看星星。” “那多好。” 庭韵眼前浮现父子欢笑着看星星的场景,真让人艳羡。梁父不仅给家人面包黄油,还带给他们无数欢笑。 她的童年没有这样一位父辈遮风挡雨,即便后来长大成人,也常常觉得凄惶。 唯有父母不能自己选择。 “我那时的愿望是当宇航员,去月球或火星。最好是火星,还没有人登上过火星。” 庭韵不想说,她小时的愿望不过是住大一点的房子,每餐能吃到炸鸡肉。 她不想扫佳明的兴。 这些,周先生都知道的。这些年断断续续讲过一些给他。周君倒不觉怎样。 “没有人一生下来就长在温室。” 他讲自己创业的艰辛,为了赶一批工,如何几天几夜不能合眼。 夏天,在汗蒸房一样的小房子里倒下就睡。并不觉蚊子如何恼人,因为疲惫到几乎无知无觉。 “那时,精力真是旺盛啊,二十六岁,我掘到人生第一桶金!” 周先生的第一桶金是一个亿,美金。 那时,庭韵媚笑着说:“十九岁,我也掘到人生第一桶金。” 她拿杏眼瞟他,带点轻佻的意思,像看战利品。 顶着掘金女郎的名头,她有时会拿出来自我调侃。 “你赢!” 周君爽朗的大笑声振屋瓦。 回过神来才知道佳明在叫她。 “饿不饿?冷不冷?” 佳明的口袋里还有一块巧克力,她们分食了。水已经喝完,真渴极了,一整片雪原都是水分。 司机先前介绍,小城今年下这么大的雪可谓妖异,往年戈壁滩几乎没有降雨,植物也零星只有耐旱的骆驼刺。 自此也算是有了野外生活的经验。挨到明天上午应不是问题。 身上冷起来,庭韵和佳明回到车里,小小的车厢,暖气已不起作用,他们彼此依偎着,互相取暖。 朦朦胧胧有些睡意,庭韵忽然想,若是周先生在,他会想什么法子脱困。 偌大的秘书团队一定会想到办法吧,无数的金钱可供挥霍,金钱之上,是权力保驾护航。权与钱,从来是对好拍档。 想起酒店床头柜的杂志里那篇周先生的采访专稿,那样的雄姿英发,舍我其谁。 是,他一定有办法。 蓦地惊觉,她还在周先生的影子里。像草原上一只兔子,再怎么跑,也跑不过鹰的翅膀。 硕大的鹰的身影,映到草地上,像一团乌云。 女权运动也不过是几百年的事,在此之前的几千年里,女人是弱者,弱者从来是膜拜权力的。草原兔很可能会唱起鹰的赞歌。 如此厌恶自己的怯懦,又如此膜拜那巨大的权力。 不,不能再这样下去。她已经下了决断! 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强迫自己挥掉心头那影子。自此,是陌路人。 到酒店已是第二日下午。 两个人都饥肠辘辘,随便叫了些东西来吃。也不去管味道如何。 肚皮饱饱,屋子又暖,泡一个热水澡,愉快又倦怠。 呵,吃饱穿暖,又有英俊的恋人在侧,她许庭韵何德何能,夫复何求。 “佳明,或者你该继续学业。半途而废,总归是不好。” “为美人,头可断血可流,荒废就荒废了,有什么要紧。”佳明惫赖地笑,眼神里宠溺得要流出蜜。 看得出,他是真得高兴。 “真要读书,也可以。许小姐,你伴我一起去好不好?” “读书……”庭韵咽下一口唾沫,“读什么?” “设计,文学都可,找一门有趣又不需要怎么考试的科目,总归是有的。” 豪门贵妇 第45节 庭韵扶额,决定倚老卖老,“佳明,我快三十岁,脑筋笨起来,昨天吃了什么,都常常忘记。” “嚯,谁要记得昨天吃的是什么。许小姐,我诚心邀请你。或者,你未来有什么计划,我都支持你!” 计划? 长盘的计划倒没有,脑袋一热,觉得天大地大,哪里都好。真要选一个地方去,又踌躇起来。 所以,言情小说写到男女主费尽周折在一起,赫然一个“全文完”。 因为之后要柴米油盐,定三年五年人生计划。真有读者觉得有趣? 电话铃突兀响起来,是酒店的座机。 第49章 两个人瞬间都有些惊悚,佳明摘下话机。 “我来。”庭韵赶忙说,几乎是抢过话筒。 那边是华莱士的声音,虽然几乎隔着大半个欧亚大陆,她还是立刻分辨出那声音的主人。 “许小姐?” 她听见自己说“是。”语气无波无澜。总归还要再打一两次交道。手续上的,财产上的。 “谢天谢地,终于找到你!”她第一次听到喜怒不形于色的华莱士如此激动。 手机这几天一直关着。 虽然知道只要用身份证件登记,就会留下痕迹。但要打通这其中的关窍,恐怕要费一番周折。 “什么事?”她直截了当地问。 她想,周先生那里已有交代,华莱士联系,无非是细节问题。 “周先生紧急送医,现在还在昏迷中。许小姐,他需要你!” 心脏猛地沉了一下。 她想不到是这消息。 如果说这话的不是华莱士,她铁定以为是造谣。 周先生怎么会倒下? 九十岁一百岁的老头老太满大街跑,周君才59岁,尚且年富力强。 而且,最好的营养师、健康专家、生活助理、健身教练随侍在侧,他的身体一向得到最好照顾,怎么会病倒? “许小姐,他……还不知道你离开。”华莱士补充。 即是说,只要她回去,一切照旧。当然,前提是周先生恢复健康。 放下电话,她仍怔怔的,不知所以。 “不要去。”佳明说。 她看佳明,见他眉头皱起来,眼神里是焦躁和暗藏的恐惧。 “他有一大帮最好的医生照顾,有未婚妻,还有成年的儿女照拂。” 是,既不是医生,又非血亲。她去,会起什么作用? “抱歉佳明,我要去看他。” 佳明绝望似的,垂下头。 “只要你一句话,我肯抛下一切来找你。为了你,我做好跟全世界抗衡的准备。许小姐,就当是可怜我,请你、请你不要这样对我,好不好?” 他流下泪来,侧过头,倔强地咬牙,下颌线紧紧绷着。 印象中,庭韵从未见过男人流泪。 他们一定也有想流泪的时候,只是大都躲起来,自己消解自己的悲伤。有的消解在酒精里,譬如生父。 庭韵的母性被激发,她上前一步,伸手抹那少年的眼泪。 佳明却突然甩手臂,推开她。 一个趔趄,庭韵摔倒在地。 “即使他不病倒,你最终也会回去找他吧。或许遗嘱里还有你的名字,许小姐,祝你此行赚得盆满钵满,相比之下,跟穷小子在雪地里喝风,自然是不太妙的。” “佳明……” 佳明恶狠狠瞪视她,怀着怨毒和痛苦。 “前提是,他还肯接纳你。” 完了,有一个声音在她脑海回响,她毁了这少年对爱情的纯真。 过半晌,他忽然蹲下身来,浑身颤抖着抽泣。 本质上,他还是个孩子。 庭韵叹息一声,把他的头抱进怀里,“对不起,佳明。” 可是,你该庆幸。她心头有个声音这样说。 此去经年,你会有别的伴侣,会组建幸福的小家庭,有两个幼儿奶声奶气叫你爸爸。 你父母也会欢欣吧,不用与全世界对抗,该多安心,多幸福。 立刻订机票收行李,五小时后,许庭韵回到香江。 第一件事是招阿伟来接机,直接开赴医院。 阿伟还是一如既往沉默,并不问她这几天去了哪,不说多余的话就是这点好。 “周先生现在怎么样了?” “情况不太好,听说还在昏迷。” 可以想见,周氏现在是大公子支撑局面。她拨一支电话给周永中。 “许小姐,咿,想不到还能再听到你声音。” 语气仍是嘲讽的,也听不出多焦虑。 “周公子,令尊健康如何,请告诉我?” 永中忽然压低音量,神秘地说:“许小姐,你这私奔的时机不太妙,若晚走几日,说不定……” “周公子,你说过会尊重我!” 永中暂时收敛那副惫赖,正色说:“已昏迷两日夜,阿嬷那边还不知道实情。” “怎么会,他一向身体康健。” “死神从来随机拜访。” “他还活着!”庭韵愤怒,永中像在说一个死人。 “家母当年患病时尚不到五十岁,不到一年,驾鹤西去。抱歉,许小姐,我已有颗强心脏。” “医生怎么说,会醒过来吗?” “已度过危险期。” 庭韵松一口气。 “对了,顺便告诉你,章小姐倒是日夜守候,病房旁另辟了一间住进去。可怜那小女婴,不过一个月大一点,也被迫着陪床。” “谢谢,我马上到。” 临近周先生病房,果然已先听到女婴尖利的啼哭声,一个月的小女婴,最是中气十足。 章小姐美其名曰:女儿的啼哭声或可唤爸爸早日清醒。 医生护士面面相觑,敢怒而不敢言。 “你来做什么?听说这几日连个影子都找不见,这会子又巴巴的赶了来。谁告诉你的?哼,华莱士真是多事!” 章小姐已一副当家女主人架势,在周先生病房门前叉腰拦截。 “章小姐,我与你有同等权利。即便他不再需要我,也应由他醒来后亲口告诉我。” 章小姐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爱八卦的闲杂人员已开始往这边聚集,周君住院虽然被严格保密,但他的女眷是八卦杂志的常客,章小姐又这般大张旗鼓,摆明了告诉旁人,里面住的人不一般。 庭韵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说:“章小姐,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吗?” 她终于还是恨恨让开。 庭韵换上无菌服,进入周先生所在的重症监护室。 很多的塑料管、仪器连接在周先生身上。 他身形不像平时那样健硕,似乎小一号,也瘦得多。黄蜡的皮肤像一层恶心的油脂贴在脸上。 房间里很静,只有仪器的声音、呼吸声。 那呼吸声像是游离于人体,属于空气中漂浮着的另一个灵魂。 嚯,小小一个肉.体,真脆弱。 庭韵胸口是闷的,像被塞满了一团旧棉絮。喉头哽住。 这个人给她很多快乐,很多不幸。她曾以为离开他,自己就能获得那无数人毕生追逐过的——自由。 “许小姐,你可以握一握病人的手。”护士小姐温柔说。 隔着橡胶手套,她感受到周先生的体温。 身体仍是温暖的,他在呼吸。 蓦地,心定下来。 福至心灵,周先生的手这时动了一下。 轻微的,无意识动作。 豪门贵妇 第46节 庭韵呼吸急促起来。 眼皮也动一下。 “护士小姐。” 立刻有医生来查验,病人一切症象正常,有苏醒迹象。 过半晌,病人终于睁开眼睛。 “韵……”声音嘶哑,又虚弱。 “我在。”她流下泪来。 周先生恢复意识。 “周先生,我是李医师,您现在在玛丽医院。” 几名医师小心研读生理数据,一一记录。 章小姐不甘人后地冲进来,怀抱女婴。 “雄,你醒了,终于醒了!这两日夜,你不知我们母女多煎熬……” 章小姐喜极而泣。 那小婴儿又啼哭起来,声音洪亮。 周先生微微皱眉。 “病人还需要休息。家属请先出去。”李医师说。 要待周先生精神再好些,医师才给他解释病情。 是急性的肾衰竭,一颗肾摘除,另一颗肾也几乎不能正常工作。 即使出院,也需要定期洗肾。 “最好的方案是什么,换肾吗?” 一旦恢复意识,周先生周身就恢复那股威严气势。 他并不显得意外或惊惧。 “是,已经将您的名字放在脏器需求名单上。” “一颗肾,需要等多久。”章小姐抢着问。 “名单上有的人已等三年五载,尚没有合适捐赠。” “钱不是问题,一定有许多人愿意给周先生一颗肾。” 李医师冷冷说:“女士,器官买卖是犯罪行为。” 章小姐讪讪,内心犹自不服气。 死人倒是不能犯罪。 听说黑市一直可以买卖脏器,只要有钱赚,有人自愿割一颗肾。 而周先生最不缺的,就是钱。 要到周先生苏醒后,周家人才敢将消息告知周老太。 只说肾出了一点小毛病,很快就能出院。 中午,周老太派吴妈带了靓汤到医院。 打开盖子,立刻有淡淡的腥臊味飘出。 周先生一脸哭笑不得。 老太太送的是猪腰汤。 本来术后脾胃就弱,闻到这味道,想死的心都有。 庭韵宽慰,“终究是老人家的一番心意,以形补形,或许有些道理。” 她盛了一碗出来,那味道确实重的很,中人欲呕。 赶忙丢下碗筷,往洗手间跑。对着马桶呕了一通。 这事周老太若知道,一定不高兴。 周君于是更有理由拒绝猪腰汤。 周先生明显虚弱下来,贫血,脸色有时候白得像纸。睡眠要靠药物辅助,没有食欲,进食后也常常恶心。 他不欲家眷看到自己的便溺物,护工处理完才肯让人进病房。 一次,庭韵还是不小心看到他的尿袋,里面的液体是铁锈色。 脾气也暴躁起来,因为作为男人的尊严在一点点磨蚀。 那小婴儿的啼哭触了霉头,周先生大吼,“送她走——” 章小姐悻悻离开病房。 “我自问并无做过伤天害理的事,老天竟这么惩罚我。” 在庭韵面前,他悲怆地饮泣。 第50章 任何的安慰此刻都显苍白,庭韵沉默。 周先生说:“如果这样活着,我情愿不醒过来。” “医学昌明,一定有办法改善。” 周先生叹一口气,“一不小心,或许走在老太太前头。” 身体舒服时,他精神重新高亢,要华莱士带紧急的公文来处理。 “永中会瞧着办,何必自苦!” “他还未完全取得我的信赖。” 过几日,周先生强烈要求出院。 “我已命人组建医疗团队,二十四小时随时待命。” 李医师制止,“周先生还在恢复,应多休养,医院是最佳处所。” 周先生尚有闲情玩黑色幽默,“李医师,你手上一定没有买周氏的股票。” 领导人若长期住院,股价走向谁都能预测。 李医师无奈。 周先生虚弱地笑笑,“如果没买,不如趁机多买些!你一定不会失望!” 他犹有豪情壮志。 庭韵觉得感到,几乎热泪盈眶。这个男人,这个她选中的男人才不会轻易被打倒。 有一瞬间,她感到羞惭。在他最需要守护的时候,她竟不在他身边。 但愿他永远都不知道。 李医师签署病人三日后出院的同意书。 周先生睡着后,庭韵去李医师的办公室找他。 “李医师,我与周先生血型一致,我希望捐献肾脏给他。” 李医师吃惊,“许小姐,周先生的身体状况目前允许他等待肾脏捐献。” “你说过有人等三年五载,尚等不到一颗。我希望周先生更早恢复健康。” “周先生同意吗?” “不,我不希望周先生知道。” 据李医师所知,许小姐只是周先生女友,而且,并非唯一。都会有时真匪夷所思,二十一世纪了,居然还有事实上的一夫多妻。 李医师彻底被震撼了。这些年见惯生死,也见惯人情冷暖。一般来说,如果自己的孩子需要器官移植,父母通常义不容辞。相反,年迈的父母有需要时,主动捐器官的子女少之又少。 大手术的危险性是不必说的。 子女心头常盘旋一个疑问:即便救活,年老体衰的人又能有几年好活。倒是自己,还有家庭要顾,子女要养,没一副好身板怎么撑下来。 总之是自己最重要。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血亲如此,遑论夫妻、男女友人。 至今,周先生的两名成年女子尚未提出捐献计划。 “许小姐,摘除一颗肾脏是大手术,后半生也需时刻注意健康。而且,捐赠肾脏后的女性,医学上不建议怀孕生育。” “我并无生育打算。” 李医师郑重,“许小姐,按照程序,我需要你明确表态,是否自愿捐赠,是否被人胁迫或收买。” 庭韵答:“是,我自愿捐赠。无人胁迫收买。” 签署一些文件后,庭韵随护士去血站抽血,做各项身体检查。接下来就是等化验结果出来,根据各项数据判断捐赠人是否符合捐赠条件。 圆脸的女护士看她的目光带崇敬和怜悯。 “许小姐,会有一点疼,请忍一忍。” “好。” 她欲言又止。一个女人,肯献一颗肾给男友,这爱太热忱、太有牺牲精神了吧。 尤其,他另有一名女友,一个多月前刚刚在本医院为其产下女婴。 嚯,那个男人何德何能,除出坐拥千亿的身家。 “我也不知为何,只是看他痛苦,实在不忍心。我查过资料,只要注意药物的使用,注意休息和饮食,一颗肾也能供养出健康机体。” “是是。” 豪门贵妇 第47节 女护士脸一红,被看破心思了。好在戴着口罩。 两天后,庭韵被请到李医师的办公室。 “许小姐,检查结果出来了。” 周先生是玛丽医院的股东,也是超级vip客户。庭韵的检查报告自然以最快的速度出炉。 她心跳蓦地快几拍。这两天只觉身体乏力,胃口也不佳,想来身体自有感应,身体里那颗岌岌可危的肾脏在以这样的方式表达抗议。 “我的肾脏是否合适周先生?” 李医师避开她的目光,“是。” 庭韵松一口气,又觉眩晕。脑海里突然回响一段对话。那时她问周先生当年为何选择她。 周先生答,看出她最重义气,许父并非她生父,当年出事,她却毅然承担。 嚯,周先生至有识人之明! 她想,许庭韵啊许庭韵,前一天还打算跟另一个男人浪迹天涯,周先生一出事,立刻回到他身边,忙不迭献上一颗肾。 她不单是有义气,还蠢,兼有奴性。这种行为,两性专家都未必解释得清楚。 她听见自己说:“那好,李医师,请即刻安排手术。” 突然有些高兴,周先生若用了她的肾,从此,他们将血脉相连。 别的女人,最多也不过是生育带有他基因的婴儿,有一副女性的生育器官即可做到。 她不一样,肯拿出一颗肾送他,他的女人里,恐怕只有她许庭韵能做到! “我不能,许小姐,你即将做母亲。化验结果显示,你已怀孕6周。” “怀孕……怎么会?” 那眩晕更猛烈起来,腿一软,她失去知觉。 梦里回到幼年,许太太还是少妇,即使生了四个孩子,身段仍窈窕。 她穿大红的旗袍,化过妆,头发也烫得蓬蓬卷卷。 有很多人,大家围拢了坐着吃饭。 对,这是许太太再婚的婚礼。 三妹和小妹因为穿了新衣服,抓着鸡腿,兴奋大咬。只有大姐表情郁郁。 许太太笑得很开怀,眉眼都生动起来,拿着酒杯,跟新郎官一起挨桌敬酒。 院子里闹哄哄的,有好多庭韵不认识的人边说边吃。 “咿,新娘子好生养,带四个女仔。” 立刻引来一阵不怀好意的笑声。 “可惜都是女仔,新娘子专擅生女。” 有人压低了声线,“小声点,你们积点德吧,四个拖油瓶都在。” 那先前说话的人咯咯笑起来,“还说我们,检点自己吧!” 声音虽小,还是飘到听觉敏感的庭韵耳中。 她呆呆的,低头啃自己的那根鸡腿。 许太太再婚后,有一阵子常常叹息。 庭韵后来知道,许太太流过一次产,自此再没有怀过孕。 上国小时,有一次学校早放假,庭韵回到家,不小心听到许太太夫妇的对话,“不能给你生一个孩子,我心里有愧。” “没事,四个女仔都是我女儿。” “说是这样说,总归我是希望跟你有一个属于我们的孩子。”许太太饮泣。 爱一个人,就要给他生孩子吗? 要是后来不相爱了,那孩子岂不可怜。 她那时懵懵懂懂,对不能出生的弟妹莫名有一种嫉恨。 醒来时,阿欢陪在床边。 “小姐,你醒了。”阿欢滴下泪来,立刻又揩了去,换了笑脸。 “瞧我,年纪大了,就爱个哭哭啼啼。” “阿欢,你怎么来了?” “是那个我累死要我来,嘿,说是小姐现在身体不太舒服,急需要我的照顾。” 庭韵忍不住笑,每次听到阿欢叫华莱士,她都觉滑稽。 “来,先喝点清鸡汤暖暖胃。” 阿欢赶忙张罗。 是熟悉的味道,喝几口,身子都暖过来。 “小姐也别太伤心,周生这把年纪,有个小病小灾也是正常。他那种人,阎王都不敢轻易收的!” 庭韵“噗嗤”一声,几乎呛咳。 “阿欢,你真是块活宝!” 一切都恢复旧景观,熟悉、亲切,又安心。 “哦,对了!” 阿欢突然左窥又探,轻手轻脚关了vip病房的门。 她从手袋里掏出一个信封。 庭韵临走嘱她给周先生的那封。 “我想,小姐或许会后悔,信就一直没给周生。后来,他就病了,更顾不上。小姐……” “阿欢……”她喉头哽住,阿欢比她自己更了解她。 “这信,还是毁了吧?”阿欢压低声线,从手袋里取出一只打火机。 她什么都想到了。 庭韵接过信和打火机,“啪嗒”一声,一簇小火苗燃起,她将信封烧着一个角,火舌很快吞没纸笺。 突然之间,有人大力推门。 庭韵赶忙将半片未烧尽的纸丢在地上。 章小姐怒气冲冲地出现在门口。 “大白天的,关着房门,又在搞什么魑魅魍魉?”她走近几步。 阿欢赶忙迎上前,表情似好斗的公鸡。 “私人病房,闲杂人等谢绝入内!” “你——” 章小姐若涵养不好,势必立刻甩一个耳光赏阿欢。 无奈,她是大家闺秀。 “我不跟你计较!” 庭韵微微笑说,“章小姐,感谢你来探病。” 内心再怎么刀光剑戟,面上也还是过得去,文明人用礼貌做遮羞布。 章小姐冷嘲,“我生平见过的女演员,现在想来,没一个有许小姐这么好的演技。” 她一双眼睛狠狠打量庭韵,面色苍白,有点病恹恹的样子。是化了妆还是怎么?倒是形神具肖! “过奖,章小姐也不差的。”她实在无力跟章小姐打口水仗,挥挥手,对阿欢说,“我想睡一下。” 章小姐气急,“我刚做完月子没多久,日夜陪护着照看未婚夫,又要管婴儿,尚且没有病倒,怎么许小姐照看没多久,又是晕倒又是生病,阵仗实在大!这种时候还忙着做戏,嘿,许某人的手段我算是见识到了!” “小姐要休息了!”阿欢拿白眼瞟她。 章小姐说:“不忙。” 空气中有微微的焦糊味,她吸一吸鼻子,那味道更浓些。 “咿,这是什么味道?” 第51章 阿欢有些慌张,退一步叫嚷:“什么什么味道,医院里能有什么味道?” 章小姐分明能分辨出病房里,除去刺鼻的消毒液,还有淡淡的焦味,像是什么东西烧焦了。 “不过是烧了些不想要的东西。”庭韵倒很坦率,看看病床旁边的地上,只剩下些许灰烬。 “章小姐,这下你满意了?我可以休息了吗?” 章氏犹有不甘,“背地里搞什么阴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是,我跟章小姐想的是同一件事。”庭韵答。 章小姐气噎,她想的无非是周君身边的莺莺燕燕走个干净。 哪知没等走干净,未婚夫差一点报销,现在是那样一副要死不活的鬼样子。 她打赌周先生现在的遗嘱上并没有她的名字。 没有法律认可的婚姻,只靠一个刚满月的女婴,谁来保障她的权益? 她许庭韵倒一副气定神闲,是从哪里得了好处,或者——难道周君早已为她作出妥善安排? 这时,庭韵说,“阿欢,稍后打电话给关律师,我跟她定一个约会。” “是,小姐。” 豪门贵妇 第48节 章小姐退出来,尽管压着情绪,心潮还是起伏的。 呵,见律师,无非是财产的事。她一下子有些心悸,匆匆进了周先生的病房。 本来定了今天出院,一早医护就开始为他准备。 周先生尚不能走动,永华定了最贵的轮椅送来。 最贵的轮椅也无法代替一双普通的腿。周君看着那崭新的机械,心生惆怅。 永华握住父亲的手,温声安慰,“只是暂时的,等做了手术,爸爸照样可以活蹦乱跳。” 周先生有些哭笑不得。 一抬头,章小姐掩着脸进门。 双眼红红肿肿,明显哭过。 “哭什么?爸爸出院,你不高兴?”语气暗含嘲讽。 永华对章小姐的态度并没有随着襁褓里小妹妹的诞生产生丝毫变化。 “我当然是高兴。”章小姐收一收泪意,跟护工们帮忙,一起把周先生放在轮椅上,又在他腿上放了薄毛毯,安置妥帖。 “许小姐呢,这种时候,她怎么不在?” 永华忽然发现庭韵不在,往门口张望了一下。 对乃父两位女友的态度好恶,她是不掩饰的。 华莱士解释:“许小姐身体有恙,在隔壁房间休息。” “嚯!”永华慨叹,“许小姐太辛苦了,这些天真难为她,爸爸的身体,她比我们做儿女的都上心!” 周先生嗔怪又溺爱地瞪她一眼,表示认同。 章小姐说不出的委屈,鼻头一酸,眼泪说掉就掉,泪涟涟的。 有两滴泪掉在周君新换的西服上。 他今日要以全副精神向外界展示:周氏掌门人健康无虞,周氏集团依然稳如泰山。 女人流泪,英雄断肠,本是怡情的调剂。今日却不同,一霎时,周君心里有说不出的烦躁。 “哭什么,我还没死!”周先生声音低低,语气却冷。 章小姐再蠢也看得出周先生此刻的不耐,赶忙揩了把泪,强作笑颜,“一想到永璋独自在家,我就有些担心。” 永璋是那小女婴,名字里有一个“章”字,美玉之意。 提起女儿,周先生脸色稍霁。 “不用担心了,有一堆专业人士照顾,你还不放心?” 比起被章小姐裹挟着,在细菌病毒超量的医院陪床,永璋在山顶别墅确实更安全。 孕产妇的荷尔蒙一般都有奇异变化,情绪容易敏感。提起女儿,章小姐情绪更加失控。 “她还那么小,无知无觉间就经历爸爸病危,雄,你若有什么不测,我们母女也活不下去的!” 这句话的解读很有点意思。 或可理解成生死相许,你侬我侬的伉俪深情。或可理解为,环境虎视眈眈,母女二人未来并无丝毫保障。 永华倒也罢了,周先生是何等样人,怎会听不出里面的意思。 “章小姐,我瞧你健康良好,中气十足又血气旺盛。再说,就算你活不下去,也别咒我妹妹好吧?她才多大一点,有什么痛苦不痛苦。”永华说。 章小姐委屈又无助,拿泪眼瞥周先生,希望得到帮助。 周先生却除了一脸倦容,没一点反应。 一想到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的艰辛,以及现在身材还未恢复旧观的沮丧。 章小姐胸中一口怒气顶上来。 虽然没有正式举行婚礼,再怎么说她是周先生的未婚妻,是永中、永华未来在法律上的母亲,他们妹妹的生母。 应该享有起码的尊重吧? 平日里冷嘲热讽也就罢了,她这些日子一直住在医院,小心翼翼地伺候周先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永华话里话外,倒像是她一直养尊处优,许庭韵才是那个为周先生病体操劳到病倒的人。 “永华小姐,我问心无愧,请予我起码的尊重。” 永华仍不客气,“章小姐,我说的有哪一点不对?爸爸出院,本来是高兴事,你哭哭啼啼,又嚷活不下去,这一副矫揉造作给谁看?” 护工已识相退出去,华莱士耽在病房内,十分尴尬。 周先生不出声,但脸色很难看。 “你……”章小姐气噎。 人人从小事着手,谈尊重和尊严,实际却是利益的分歧。 章氏女、周氏女都足够富足,但是,不够的,在更大的利益面前,仍像闻到腥味的鬣狗。 当然,也不独她们。 “不如先不走,叫律师来,我改一改遗嘱!” 周先生终于发声,患肾病的人面色通常不好,有些乌沉沉,更添威压。 永华赶忙收敛,“爸爸,不要生气。也不知怎么就口角起来,有不妥的地方,我给章小姐道歉。” “是是,我也不对。” 多说说错,不说不错。现在想来,周家人聚会场合,话最少的是许庭韵,她是真正的精明人。 两人虚情假意地互陪不是。 庭韵进门时,未来姑嫂的这场口水仗已经接近尾声。她错过好戏。 “身体好一点没有?”周先生温柔看她。 “好多了,本来就没有什么事。是医师们太小心!”庭韵答。 周先生点点头。 “永中几时来?”庭韵问。 永华乐得岔开话题,“哥哥说一会就到,他要亲自接爸爸出院。” “要我等他?”周先生语气不耐,“走,立刻走。” 他尚未习惯控制轮椅,由华莱士在后面推着前进。 停车场,早有八卦报章和财经类新闻的记者潜藏,伺周君现身,各式的影像设备立刻开启。 “周先生,恭喜出院,身体是否彻底康复?” “周氏是否近期内宣布新接班人?” “许小姐、章小姐,二位这次勠力同心照顾周先生,关系是否融洽?” 无怪乎有人用逐腥膻的苍蝇比喻狗仔记者。这帮人一直簇拥着他们上车,争先恐后、前仆后继。 庭韵发现,自己曾经的工作是有多惹人烦。 保镖已见惯阵仗,大张开双臂,隔出安全距离。一旦有人逾矩,立刻阻拦。 周先生全程微笑致意,上车时还冲他们挥一挥手,虽然面带倦意,精神还是好的。 第二日报道出来,半数以上的媒体登载周君的轮椅照片。周君精神虽矍铄,到底是伤了元气,又坐在轮椅上,给观者以委顿感。 报道的中心主旨为:周氏以轮椅代步,健康堪忧。 第52章 周先生揉掉报纸,恨恨扔在地上。 “这些人眼睛都瞎了吗,说得我好像病入膏肓!” 有现代医疗科技辅助,周君自然不至于病入膏肓。然而身体的负担是重的。他不时瞌睡,面色不好,消瘦,下肢也开始浮肿。 “且不去理会他们。不要动怒,自己将养身体是正经事。”庭韵劝慰。 “我现在的样子真有这么糟糕?”周先生偏执地问。 这男人,现在实在有点可怜。 庭韵微微笑,“在我眼里,你一直英俊、强壮!” 过度的赞美让周先生更沮丧。 “你知道的,那些记者不过是制造噱头,才故意写成这样。” “看有钱人沦落到轮椅上,确实大快人心!”周先生苦笑。 看他心绪好些,庭韵去厨房间沏茶。 营养师正在准备周君的午膳,他现在在饮食上有诸多禁忌。 得亏是巨富之家,小门小户若是生了这样的慢性病,既乏钱财,又少精力,会生生被折磨死。 下午,李医师来了。 “周先生今天精神很好。” “托福,死亡无时无刻不在消磨我。” 李医师不假辞色:“谁又不是。” 周先生笑笑,“李医师,谢谢你的宽慰。” 李医师熟练检查周君各项身体数据,“没有不妥。” “烦劳你亲自来,只是你是这方面的权威,我信任你!” 本来一个普通家庭医师即可胜任这项工作,但,周先生的身份是不一样的,医院特意关照让肾科权威随侍。 “这是一点心意。” 豪门贵妇 第49节 华莱士捧出一个厚厚红包。 “不用了,我已在医院领一份薪。” “李医师舟车劳顿,这一点心意请万勿推却。”周先生欠欠身。 换做一般人,大约早就欣然接纳。 但李医师不然,“周先生的心意我心领了,医院有规章,禁止与病人私相授受。” 气氛有些僵持不下,好在这时佣人端茶出来。 庭韵笑说:“李医师请喝一杯茶,这应不违背医师规章吧?” 李医师接过茶杯。 “多谢。” 他一仰头,很快干掉整杯。 “医院里还有别的工作要忙,周先生没什么其他问题的话,我先告辞了。” “不忙。李医师,我还有事情跟你商量。” 他挥一挥手,遣了佣人护工出去。 华莱士关上门。 有什么事需要如此保密,庭韵事先并不知情。 “我做移植手术时,希望李医师亲自执刀。” “好,我会尽力。”李医师答,“一有合适的肾脏,医院会立刻通知病人及家属。” “不,”周先生摇头,“我会自己寻找肾脏。” 李医师有些吃惊,随即明白周先生意有所指。 “除出亲属和伴侣,只有脑死者才可合法捐赠人体器官。” 周先生疑惑,“一个人难道不能自由处分自己的器官?假定他……” 周君停顿一下,试图寻找合适措辞,“慷慨善良,对,希望挽救别人的生命,即使对方是个陌生人。” “自损行为一般有利益驱动,法律如此规定也是为规避器官买卖。” 周先生皱眉,“如此无稽的律法要来何用?” 李医师耸耸肩,不予置评。 “靠一堆仪器维持生命,苟延残喘过三五七年,又有什么意思?”周先生蔑笑。 他比一个手势给华莱士,很快,华莱士不知从哪拎出一只皮箱。 “李医师,我宁愿健康地犯罪。我得到肾脏维系生命,捐赠者改善生活,你瞧,没有人损失。” “只剩一颗肾,或许会缩短寿命。”李医师答。 “呵,谁在乎,满大街吸烟酗酒的人,他们难道不知道那不利于肺和肝?” 周君一向有极佳口才。 “我的人正在物色合适捐献者,用不了多久,会有一颗健康的肾脏等待你来操刀移植!” 那皮箱打开,一沓沓全新的美钞跃入眼帘。20寸皮箱塞得满满当当。 “这是定金,成功后另有酬劳,你现在就可以带走。” 李医师看一眼皮箱,瞳孔放大。 任何人都会觉得震撼。 蝇营狗苟一辈子未必能有这些积蓄。小摊贩如是,医生也不例外。虽是专业人士,卖的也是血汗。 “一旦有人发现,我会被吊销执照。”他仍然保持冷静。 定力不错。 “不,你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被告知参加一台手术。医院那边会有妥善的安排,你也许不知,我有三分之一的股份在里面。” 不过在自家后花园活动,瞒天过海向来是上位者的拿手把戏。 李医师定一定神,唇角重新冷冽:“这不符合我的医生誓言,抱歉,我拒绝。” 周先生笑了,并不觉忤逆。 “即便吊销执照,李医师可找一处风景绮丽的小岛,优裕地度假。不用担心收入,余生都是假期。” 李医师又看一眼皮箱。 “不必着急答复,李医师回家去,好好想一想我的提议。当然,无需跟家人商议,越少人知道,秘密就越安全!” 庭韵送李医师下楼。 她说:“李医师,如有冒犯,请见谅。” “就当对我医术的另一种肯定。” 李医师心情完全平静下来,此刻说话已心平气和。 “是,如果可以,我也希望你能帮助他。”她的措辞更委婉。 李医师不置可否。 庭韵叹息一声,“如果那人是你爱人,或许你不会如此犹豫。” “我会把我的肾给她,而非黑市的。” 庭韵笑一笑,换过话题。 “我怀孕的事,希望你暂时不要透露给周先生。我尚未决定是否生下这个孩子。” 李医师面有讶色,“许小姐,请最好在10周内作出决定。” 庭韵目视着李医师驾车子离开。 小腹有一阵抽痛,是那豌豆大小的胚胎起了感应吗? 回去时,周先生正在发脾气。 一套极品骨瓷的茶具被他摔在地上,碎片崩得满地都是。 真是可惜。 庭韵想说几句俏皮话,比如,以前追求美女被拒绝时,也这样摔杯子砸碗吗? 想想还是打住。 以前,那是以前了。 “木头脑袋!这些假清高的专业人士!”他吼。 庭韵握住他手,温声说:“事情未必没有转圜余地。待他想明白了,一定会回来。” 她当年就穿上周氏送上的礼服鞋子,义无反顾地奔赴约会。 金钱从来是最好诱饵! 什么时候鱼不吃饵? 专业人士有多清高?大可拭目以待。 第53章 美珠约了庭韵喝下午茶。 到处熙熙攘攘,甚至挤逼的都会此刻再让人喜欢不过,她舒一口气。 “那位,身体有没有好一点?” 实际上,周先生入院不久,美珠就拨电话来问候。 “好很多,只是脾气暴躁,佣人已换掉三波。”庭韵答。 美珠闲闲说:“有病的人心情往往不好。” 一时间,两个人心情都有些沮丧。 “想来,每次交往五十岁以上的男性我就特别谨慎,你永远不知,他们会否在你床上心脏病发!” “哗,据我所知,林美珠男友平均年龄25岁!单单就这一点,多少女人想成为林美珠!” 美珠怅惘,“我以前挺喜欢成熟男人,比我大二十岁三十岁都不是问题,哪知……哎,岁月不饶人!一次,眼睁睁看某男中风。” 所以矫枉过正,今后只交往二十几岁鲜肉? 庭韵张口结舌。 “好在及时送医,某男的家人对我十分感激。” “但愿他的家人里不包含太太。” 美珠飞一个眼刀给她,“林美珠从不碰有妇之夫,连有未婚妻的都懒怠理睬!” 庭韵黯然,“看来,你从骨子里瞧不起我。”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美珠倒不掩饰。 气氛有些尴尬了。 半晌,美珠语重心长地说:“那位,现在又是这么个样子,你真打算余生陪一个病人过活?” “他会好起来的。”庭韵目光坚定。 她们叫两客甜品来吃。 庭韵说:“说一点高兴的事情吧。” “公司上了轨道,你不知道,暴发户的品位有多可怕!有阔太差点穿透视服出席晚宴。” “哦,艳星博新闻那种!”一定精彩。 美珠眉飞色舞起来,她找到最合适的事业。 豪门贵妇 第50节 “林氏靠她们发家致富,嘿,存一点口德吧!”庭韵笑着揶揄。 美珠哀怨,“你若继续留在林氏,一定发现自己大有用武之地!你为一个男人离开我……哎!” 庭韵自嘲:“这是没有办法的事,谁让我对人家的未婚夫感兴趣。” “好啦,算我失言。” “连我母亲都劝我牢牢抓住周君,不在乎是做姘头还是情妇。美珠,我对你只有感激。” “许太太或许是穷怕了,你不要太有怨气。”美珠并不批判。 “是,我若想离开,不会在乎许太太几句话。” 美珠突然想起什么,“财产的事,周先生可对你有所安排?” “他此前拨两套房产在我名下。” 美珠松一口气,“法律可并不保障女友利益,即便一起生活十多年。是的的确确在你名下,有无附加条款?” “附加条款?”庭韵一怔。 各种书面文本厚厚一摞,光是签名也要写十几二十几个。她一向懒怠核对。再说,把明明白白的事说得似是而非难道不是律师的拿手好戏。 周先生想给,她欣然接着,他要用种种条框限制,她也无可奈何。 “应该没有,周君不是那样猥琐的人。”庭韵说。 “呵,涉及大宗财产,你看他们当不当心。” 那也不算大宗,对周君来说,九牛一毛罢了。 “有富豪离婚,财产契约上注明附加条款:前妻在他有生之年不会再婚。” 那又是另一回事了,想必分走半副身家。 “这些人,身体在二十一世纪,脑子还留在清朝。难道指望家族获一尊烈女牌坊?”庭韵愤慨。 “那也不见得,毕竟是公众人物,前妻的花边新闻会影响公司形象。他们不精明,亿万的身家怎么积累来的。” “桥归桥,路归路。既然分开,何必还生出这许多是非牵绊。 “人就是是非牵绊,不想有的话,出家当和尚尼姑好了。” 两客散发迷人香味的舒芙蕾蛋糕上桌,口感十分绵软。 配低脂的水果冰激凌,刚刚好。 美珠说:“我打赌,经此一役,那边一定早开始窥探周氏的遗嘱。” 那边自然指的是章氏。 “听业内的人说,章氏的经营情况不太好。”美珠叹一口气,“豺狼饿犬都窥伺着呢,你好自为之!” 这倒也不稀奇,香江的那些豪门大户,哪一家没有兄弟争产的传闻。 孩子一多,总归要争一争。最好只生两个仔,一个负责家业,一个只管花钱,最相宜。 “或许,韵,你的名字也在遗嘱名单上。”美珠忽然兴奋,“到时候,苟富贵,无相忘!” 周先生有遗嘱吗?相伴十一年,她尚不知。 不过,估计不会有她许庭韵的名字。 “服务生,来两杯香槟。”美珠向远处招手,“提前庆祝一下!” “不了,我今天胃不舒服,不喝酒。”庭韵赶忙说。 在医院时让阿欢约关律师见面,不过是说出来激一激章氏,现在恰好可问些别的事。 关律师穿一身粉蓝套装出现,拎一只大号黑色小牛皮手袋,logo醒目。她招一招手,优雅又知性。 “关律,衣服真漂亮,看来你生意不错,恭喜。” 那套装分明是c牌当季新款,鞋子也好看,像是w的秋季款。 关律师微笑,“托福,也不过是勉力强撑着吧。人人看衣装,只好置一身身金装,显得自己生意不错,人家才肯跑来托付案子。” 这些年一直是关律帮忙打理庭韵的法律事务,她事情不多,不过起诉个把八卦网站毁坏她名誉之类。 她跟关律师气场相投,这些年很合得来,除去公事,有时间也常常约出来吃饭逛街,好闺蜜一般。 “嚯,小心我传出去坏你招牌。”庭韵贼忒兮兮。 “求之不得,许小姐的御用律师这点,或许可增加我的客源!” 庭韵开门见山,“周先生前阵子拨两套房子到我名下,我直接签了字,现在想知道是否有附加条款。” “嚯,小姐,你不事先瞧瞧合同就敢签?” 关律师咋舌。 “当时想,既然是送,总归是我的利益增加。而且,那么厚一摞纸,我实在懒怠看。” 关律师抽冷气,“巫婆让小美人鱼交出鱼尾,换一双腿,附加条件:每走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万一他要你以毕生自由交换,你愿意?” 庭韵笑,“听起来好像他要娶我。放心,这一条我可以保证没有。” “合同呢,请告诉我你手头有一份!”关律师无语。 “交在周氏的律师手里,或许跟产权书一起锁在银行保险柜。” 关律师扶额太息。 服务生过来找庭韵确认菜单,她看一眼,赶忙剔掉几个川味菜,关律火气已够大! 饭吃到一半,关律师忽然想到什么,“最近听到周氏有关的一些事,你或许会感兴趣。” 庭韵当然感兴趣。 “周氏的首席律师是我师兄,有人旁敲侧击地找他打听周氏的遗嘱内容,呵,也太明目张胆。” “哦?怎么打听。” “寻常的手段倒也罢了,这次却是献上美女,莺莺燕燕地灌醉了他,才开始套问。” 据庭韵所知,周先生的首席律师是吴国兴。当年继父差点入狱,便是托了这位的福,完好无损地出来。 吴律师今年大概六十几岁了吧,嚯,美人计。 庭韵忍不住想笑。 “六十几岁也是男人,”关律似有读心术,“那人也算聪明,知道钱财根本打动不了我师兄。男人嘛,只要想找,总能找到弱点。” “后来呢,吴律师屈服没有?” 关律“咯咯”一笑,“我师兄号称千杯不醉的,不过装装样子,反而乘机套问那小娘。他们也不想一下,我师兄混到今时今日的地位,哪是那么好对付的!” 庭韵探探身,竖起耳朵。 “可惜,那小娘也不知道谁派他来。不过,用脚指头想一想也知道,跟章氏脱不了关系吧?” “听说章氏的生意最近不太景气。”庭韵想起美珠的话,她是神算子。 关律一拍大腿,“这就对了,已经耐不住性子了,马脚这么快露出来!其实打听遗嘱又有什么用,周先生还好好活着,随时随地能改动,不是吗?” “谁知道呢。” “别担心,我会帮你打听着,鸠占鹊巢,本就是章氏不地道。” 关律师十分仗义。 “房产的事也交给我,我自有办法处理妥当。” 庭韵微笑,“多谢你。” 近期,华莱士全副精力放在寻找供体上。 中间人根据周先生的身体数据选定三个供体。 详细的报告单已放到周君案头。 “呵,人种不一样吧,真能跟我的身体契合?” 庭韵捡了那报告单来看,两个印度人,一个柬埔寨人。三人都皮肤黑黑,眼神略带惊恐。 华莱士说,“都是黄种人,基因近似。只要在同一血型基础上成功配型即可。即便是不同人种,基因密码的相似程度高达99.99%,差异仅为0.01%。” 他现在已经是这方面的专家。 “那,这个怎么样?”他给庭韵看。 周先生手指在其中一个身形高大的印度人照片上,“他看上去比较强壮,也最年轻。” 但愿他能给周先生重新带来健康。她点点头。 华莱士说:“我建议再选一人作为备用,周氏可给他一笔费用,负担他来香江的费用。如果不用捐肾,还有额外收入,他一定欢欣。” “去安排吧!” 第54章 手续很快办好,两名异国供体以旅行名义来港,被安置在酒店。 之后华莱士重新安排他们体检。中间人谎报数据的事不是没发生过。 供体有专人提供食物,二十四小时监视。 另外,酒店并不在周先生名下。 一切都进行得谨慎而隐秘。 华莱士出门时,庭韵叫住他。 她说:“手术后,我想好好款待捐赠者一餐饭,表示感谢。” “许小姐,周氏的钞票已是最好感谢。” “那是不一样的,不管怎样,他们为救周先生而来。” 华莱士一笑,“周氏提供最好的医疗条件,直到他们康复,除了中间人的费用,周氏另外给捐助者一笔钱,已是他们想象不到的天文数字。” “我仍然坚持。” 豪门贵妇 第51节 华莱士支吾,“许小姐,他们并不知道买方是谁,大张旗鼓请客吃饭,前期一切保密行动作废。” “我不会出面,隔一扇屏风,让翻译念我的感谢信如何?” 华莱士终于点头,看得出,他眼睛里也有些感动。 “许小姐,你是个善心人!” “受人恩惠,说一声感谢是应该的。只剩一颗肾,他们以后的生活恐怕会有很多不便。” “饿肚子更难熬,对他们来说,这是不幸中的幸运。” 庭韵怅怅然,有人因生活所迫,不得不卖掉一颗肾,仍被评价为幸运。 相比之下,她的人生有多幸运! “上次的事情,感谢你。” 华莱士立刻听懂她指的是什么,他神情有些异样,随即说:“许小姐是作短途旅行,听说周先生身体有恙立刻赶回,我并未出多少力。” “是,很好的旅行。一整个荒原全是白雪。” 余生应不会再有那样的旅行。 华莱士说:“那多好。” 洗肾机器发出轻微的嗡嗡声,周先生靠着软垫坐,手头一本财经杂志,几乎盹着。 庭韵帮他收了杂志,盖上一条毯子。 周先生睁开眼睛。 “醒了,睡得好吗?”她问。 “还好。” 周先生以前就有入睡困扰,经常要靠药物辅助。现在医师已不建议用药物,对肾功能不全的人会有极大负担。 “一会我就要走了,护工会过来服侍你。” 章小姐打过招呼,下午要带永璋过来看爸爸。她自然识相,打算提前走人。 周先生摇头,“不,你留下。” 庭韵微笑,“你忘了,章小姐要带永璋小姐过来。” 周先生皱皱眉,“哭哭啼啼,她母亲又不识相,我要你在旁边。奇怪,最近发现有你陪着就觉心静。” 他无限依恋地牵牢她的手,像个无助的孩童。 庭韵俏皮说,“好。不过一会我跟章小姐万一打起来,你要站在我这边。” 周先生笑,“调皮。” 章小姐一行十分隆重。 永璋配两个保姆照顾,一人推婴儿车,一人带一只大皮箱,装好小女婴的奶瓶、尿布、玩具等婴儿用品。章小姐自己也有助理随侍。 “雄,囡囡今天叫了爸爸。” 未见其人,先问其声。章小姐风风火火进门。 一见周先生身边站着庭韵,脸色就不太好。 本来这阵子大家分时分段照顾周君,井水不犯河水,倒也相安无事。 今天她却如此不识相! “许小姐也在啊。”语气明显有些不悦。 周先生很高兴,让保姆赶快把婴儿推过去给他看。 那小婴儿含着奶嘴,睁一双黑水晶般的大眼睛,好奇地看人。 莲藕一样的手臂,粉粉嫩嫩的小脸。看得人心都要化了。 庭韵还是第一次正面看这女婴,不自觉唇角弯弯。 这世界上的小婴儿都有魔力。 她上前一步,伸手碰一碰那女婴。 那小女婴伸出白得透明一般的小手,抓住她一根手指——她居然很有力气。 “叮——” 这感觉很妙,多年后,她看科幻电影《阿凡达》里,蓝肤人把像尾巴的两束神经络连在一起交流。 嘿,多像跟一个婴儿第一次碰触,一个透明的灵魂。 没有算计、机心,各式各样的欲望。 章小姐已有些紧张,赶忙上前把婴儿车推一推,“是不是该喂奶,阿姨,你看一看时间。” “太太,还要过半个钟点。”那保姆老老实实答。 庭韵注意到她的称呼,“太太”。呵,称呼新手妈妈为“小姐”,听着确实别扭。但是,太太? 章小姐的的确确尚没有变更身份。 那小婴儿此时发出“ba——ba”的声音。口水流出来。 “听!听!她会叫爸爸了,她在叫你,雄,她在叫你!”章小姐很兴奋。 虽然只是无意识的音节,但听上去似乎真像一个“爸”字。 周先生他不以为然,“最早也要八.九个月后才能发出爸爸、妈妈的声音。四个月的婴儿,不可能的。” 他早有为人父的经验。 “也许我们的女儿天赋异禀!” 呵,天赋异禀,一开始,全天下的父母都有这个念想。 庭韵握紧自己的手腕,她努力克服自己的不自在感。 那无辜的小女婴是周先生跟章小姐之间无可剪断的联系。 太晚了。 即使有一天他不再爱她,那小女婴仍能让他想起自己的母亲。 这就是为什么孩子通常被称作.爱情的结晶体。 她腹中那个小小的胚胎呢? 如果它生下来,会不会感谢自己的降生? 生命,本质上又有什么意义? 空气中突然有一阵臭味蔓延,那小女婴以洪亮的啼哭提醒大人,她需要新的尿布。 周先生皱皱眉,呵呵笑起来。 两个保姆齐上阵,把女婴带进隔壁房间。 章小姐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但她不想显得自己太像个甩手掌柜,赶忙跟了去。 口中不住安慰,“囡囡不哭,不哭,很快就会给你弄干净的!” 房间里静下来,周先生拍一拍庭韵的手,像好脾气的父母对考试没有及格的孩子,一种无声的安慰。 “我想过,我们的孩子若是像你,一定可爱!”他说。 庭韵讪讪,不出声。 “有阵子,我特别希望你能跟我说,想跟我生一个孩子,属于我们的孩子。恐怕……以后再没有这样的希望。”他神情黯淡起来。 那句话鲠在她喉中。 “爱一个男人,总会期望跟他的爱情可以开花结果。” “所以,你一直认为我不够爱你?” 她听见自己冷冷说。 周先生缄默。 所以,女人的爱不是通过眼神、语言、思想表达,而是,归根结底,靠子宫表达? “我该走了,留一点时间空间给章小姐和永璋。”声音微微颤抖,但她掩饰得很好。 夕阳里,轮椅上的周君半耷着脑袋,倦得要眠过去。 那小女婴带来的活气在渐渐消散。 第55章 最近,永中时常到周先生府邸探望。 许是生离死别终于激发了血脉中的牵系,也或许是别的原因。总之,他乖许多。 周君是满意的,也略有微词。 一场病,差点死过去,才换亲父子关系亲近。呵。 庭韵端茶进书房的时候,周先生跟长子正谈股票回购的事。 近期金融市场不景气,周氏旗下的上市公司受掌门人贿赂丑闻和健康状况的影响,股票跌幅显著。 但旗下优质物业源源不断提供现金流支持,周氏并不缺钱。 永中坚持再等一等,“市场下落,股民只会恐慌抛售,带来更大低潮。现在还远未到低点。” 周先生笑,“最低点在哪里,永远无人知晓。” 他眸子里闪出一种精明而矍铄的光。那是不限于□□束缚的。 “多次,分批量回购,每次以不推高市场价格为限。” “是,我想等爸爸手术后再着手进行。在此之前,总有些心神不安。”永中说。 “你是想,万一手术失败,周氏股票会出现狂跌?” 豪门贵妇 第52节 庭韵倒茶的手势凝住。 永中瞠目,赶忙说,“不是。我比谁都期待手术成功。” 周先生不置可否地笑,沉思说:“那也可能是个好机会。好,暂且等到那时候。” 庭韵注意到,永中后背已汗湿。 她在心里感慨,做周君的儿子真是不易。 送永中下楼时,他说:“不回来有不回来的好,家父的控制癖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许小姐,你何必放弃重获自由的机会。” 庭韵笑笑,什么事都瞒不过周公子。 他比乃父更敏锐。 永中怅怅然,“享乐是有限的,你手头的财富已经足够了吧。” “周公子,你又何尝不是?”她回应。 年轻的周君也真是一条好汉,他恢复那副无可无不可的惫赖,笑说:“许小姐,若先遇到你的是我,或许我也会爱上你。想不到周家人最终栽在姓许的手里!” 庭韵骇笑:“受宠若惊。” 手术最终定在一个月后,地点在玛丽医院。 主刀人:李医师。 李医师神情有些忸怩,他主动说:“我手头有无钱手术,只得回家等死的女童,她将重获新生!” 是,英雄莫问出处,救命的钱不问来路。 社会是一汪巨大泥潭,清高如李医师,也不小心溅上几个泥点子。嘿,何必计较那么多。 一瞥间,庭韵看到黑肤的印人被推入手术室,他骨骼粗大,经过在港两个多月的将养,真人比庭韵上次看到的照片要胖一些,脸上泛一层黑亮油光,看上去很健康。 这两个多月,他一定觉得是在天堂吧,可惜,接下来就是地狱里走一遭。 临进手术室,那印人突然狂躁地坐起来,嘴里叽里咕噜喊着什么。 一个小个子的印度人不知从哪冲出来,他眼睛大而凶狠,叽里咕噜跟他说几句,声音不甚高,移动床上的印人很快平静下来。 永华拉住庭韵手臂,窃窃说:“他们在说什么?” 说什么? 一个说:我后悔了,不想卖掉一颗肾。 一个说:可以,立刻会有人代替你。想想你的妻子儿女,他们将要饿死。 她不需要翻译就知道。 那印人重新躺好,眼神由惊恐变作木然。 那是被豢养的猪猡,待宰时才惊声尖叫。叫完也就应天顺命。 不知不觉间她也成为这阴谋的一环,忽然之间,庭韵对自己深深厌恶。 两台手术共进行了五个多小时,李医师技术精湛,供体和受体状态都良好。 “之后是抗排异的疗程,病人情况不同,排异反应有时难以预测。” “是是,我们会全力支持!” 手术后,周先生的排异反应并不甚大,危险期一过,印人的那颗肾在他体内好好地存活下来,并开始发生作用。 周先生的状态一日比一日好。 那印人要更早康复,毕竟年轻健壮。 庭韵取消了原本的招待计划,她通过华莱士,从自己账上额外拿一笔钱给他。 比起感谢宴,他更需要实实在在的金钱。 但愿他与家人从此摆脱困境。 “李医师,感谢你!” 周君出院前,庭韵找李医师道谢。 李医师自嘲地笑,“拿钱办事而已,希望周先生早日彻底恢复健康。” “我会说服周先生设立专门基金,救助无钱手术的幼童。部分非洲幼童也可在玛丽医院得到救治。” 李医师面有动容,“许小姐,果真能办到吗?” 庭韵郑重点头。 周氏每年都有专门的机构,根据本年盈利情况,制定慈善计划,既回馈社会,也维护企业形象。 或许,她可以说服周先生,让她参与到下一年度的慈善计划制定里。 “我不知该怎样感谢你!许小姐,我欠你一个人情。” 李医师大力握她的手,十分感动。 “或许有一天你也会帮到我。”庭韵微微笑。 李医师忽然想起什么,目光落在庭韵小腹,他压低声音,“许小姐,胎儿,你决定留下来了吗?” 将近四个月,胎儿已有小菠萝大小。 很快,会有胎动。它不再只是一个无知无觉的小胚胎。 这些日子忙周先生的事,她有时甚至忘记肚子里有个小生命在长成。 说起来它真得乖,大约知道大人们有太多事情要忙,并不怎么闹腾。 “是。” 这决定她刚刚作出,在周君手术室门外等待时。 一旦知道那小生命在肚子里安家,不知不觉,她爱上它。每一天她都更爱它几分。 无怪有人说母爱可怕,那是荷尔蒙的役使,生物进化了几万几亿年的本能。 跟争宠没有关系,跟周先生无稽的爱情观也无关。 许太太知道庭韵怀孕后,欢天喜地地跑来问候。 “这是双喜临门的事,周生手术成功,家里又要添丁!” 庭韵只是笑。 “我早说要生孩子吧,再过几年就是高龄产妇,身材也不易恢复。二十九岁也还好,你们这代人,生育普遍较晚。说起来,我生你后,腰身也仍是一尺八寸,女人至要紧不能放弃自己……” 庭韵开始觉得焦虑。 “最好一举得男,这样,那姓章的也被比下去。周生跟章氏的婚礼,呵,我看遥遥无期……” 许太太咯咯笑起来。 庭韵去衣帽间取一只手包给许太太。 第56章 周君出院那日,周老太也来了。 老太太拄拐,但走得飞快。 真不知她怎样做到。 章小姐迎上去想搀扶,被周老太轻手搡开。 章小姐讪讪,退在一边,又有些不甘心。 “嗯,不一样了。”周老太评价儿子,脸带喜色。 周先生看着老母,咧嘴笑得开怀。 “妈,你怎么也来了,太劳顿!” 周老太后怕,“好好活,怎么也要活过老太太吧,别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 周君还想皮一句:妈,其实我头发也白了。 但想到老太这么大岁数,还要为儿子担惊受怕,又是感动又是不忍,一时间眼睛里泪花开始打转。 到底有老娘健在,再老的儿子也是儿子。 周老太却不像寻常老妇人,凡事爱哭哭啼啼。 “我在菩萨那里许了愿,等你康复出院,我要去五台山还愿!到时,你跟我一起!” 神佛之事周君从来是不信的,但老母有命,莫敢不从。 “是,到时我给菩萨塑金身。” 玛丽医院一众送行的医院高层面面相觑。 “许小姐也一起去,这些年抄了那许多经文,也算有佛缘的人,菩萨见了定会喜欢。” 庭韵受宠若惊,赶忙称是。 章小姐只是在心里恨恨跺脚。 奇怪了,她许庭韵到底使了什么手段,怎么周家人从老太太到永华都站在她那边,那个浪子回头无所顾忌的永中,似乎对她也有不同。 又一想,在她之前,人家毕竟跟周君十年,所谓树大根深。 未来的路,不定怎么样。 她好好一个章氏的千金,英国高等学府的博士,竟沦落到跟小娱记出身的贫家女共侍一夫!何其荒谬! 章小姐在心里深深叹息。 有什么一劳永逸的办法,可除掉眼中钉、肉中刺? 呵,总不能买凶…… 周君出院后,庭韵选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告诉他自己有妊的消息。 小腹已经微微隆起,她穿宽身的衣服,不仔细看的话不见端倪。 豪门贵妇 第53节 周先生高兴得差点从轮椅上站起身,差一点牵动创口。 “老天总归待我不薄!”他由衷感慨。 “是,我想借机做一点善事。” 她说出建儿童专项基金的事,周先生毫不迟疑地答应。 “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周先生嗔怪。 “千头万绪的,顾不上它。也想等稳定一点再说。” 她不会说真正的原因是,此前并未决定生下它。 “现在,它是我周某人的头等大事!” 周先生欢欣鼓舞,立刻叫华莱士来,着他寻找最好的营养师、保健师,为防母亲奶水不足,一并物色一两个乳母。 “婴儿还是吃母乳好些,永华小时母乳不足,用奶粉喂养,三四岁时老是病恹恹,瘦得像豆芽菜。”周先生说。 嚯,那是将近三十年前的事了。 不过,永华小姐现在十分健硕,在寻觅男色上从来兴致高昂,不知疲惫。 她听说这消息,真有些哭笑不得。 一个妹妹已够她受,隔三十年,老父梅开三度,接二连三添弟妹给她。 可以预见的是,现在的婴儿和胎儿,未来每一个都会分一份数量可观的家产出去,连同他们母亲。尤其他们的母亲,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她在妆台上随手一挥,瓶瓶罐罐乒乒乓乓地跳下桌台,素色的波斯地毯狼藉一片。 “怎么,生这么大气?”一把慵懒的男子声音传来。 床.上是半遮半露的男体,体型修长,肌肉匀称。一张脸唇红齿白,眉目如画,桃花眼脉脉含情。 永华欣赏这类男体。肌肉块太大不好,看着蠢和累赘。太瘦也不好,看上去没有力气,精神萎靡。 那位是新近大出风头的芭蕾舞者,艺名小白杨。 男体里的翘楚,皮相骨相都属绝佳。 “丢了钱。”永华懊恼。 小白杨懒懒“呵”一声,“堂堂周氏的永华小姐,还为钱烦恼?说说看,丢了多少?” “周氏的四分之一。” 小白杨抽一口冷气,这损失够大。 一般情况,永华不会跟外人聊周氏的内务事,但她现在在气头上,不吐不快。 小白杨饶有兴趣地听完,感慨:“你家老爷子真正老当益壮。” 永华翻个白眼给他,“你们男人,只要有条件,儿子可以生到八十岁。” 小白杨望洋兴叹,“老赌王生几十个子女,我不佩服他别的,单单这份在众多太太间周旋的能力,实属我辈楷模。” “怎么,你也想左拥右抱?”永华冷笑。 “一位永华小姐我已吃不消,所以是佩服人家,放自己身上,只会徒劳奔命,嘿,齐人之福,也不是谁都能享!” “所以是有贼心没贼胆?” “我的贼心全在你身上。”小白杨讨饶,一把拉过永华。 永华咯咯笑,看在美好男体的份上,小朋友嘴贫几句也只当调情。 晚上,小白杨拿出一小包白色粉末,邪邪一笑。 “要不要试试?” 永华不用问也知道是什么。 有些艺术界人士百无禁忌,喜欢从极限体验里寻找所谓的灵感。 永华虽好男色,但向来自爱,再者从小家教严格,一向视这类东西如洪水猛兽。 “不要紧,这东西是新品,效果没有那么霸道,只试个一两次,不会有什么问题。” 小白杨如数家珍,之前倒看不出他有如此癖好。 看永华不置可否,他自顾自倒出一点粉末,和着酒吞下。 很快,他眸子里闪出一种奇异光彩,状若癫狂。 堕落的东西常有奇特魅力。 永华美貌、年轻、聪慧,尤其出身巨富之家,又懂享乐。照理说她很快乐,无需寻求极限体验就有数不清的乐子可找。 但此刻,说不清是什么缘由,她的手如有魔掌牵引。 永华拿过那小包粉末,用手指沾一点,和了酒,喝下去。 她在等那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美妙感受,过半晌,头皮嗡嗡的,有些发麻。 不像传闻的那么神乎其神,她只感到一种类似偏头痛的昏昏沉沉,渐渐的她眠过去。 惊醒时是午夜,永华心悸般大喘。 一偏头,她看到诡异的一幕。 小白杨赤着全身躺在她旁边,全身绷着,下巴高昂,他的眼珠子瞪得要突出来——里面已经没有光彩。 永华几乎吓得惊厥,她从床上滚落在地。 疼,可见不是噩梦。 手和脚都在抖,一时间方寸大乱。不知该打电话叫救护车还是怎样。 小白杨一动不动。 残存的理智告诉永华,不能打电话,不能让别人知道。 她魂不附体,光着脚出门,来到车库。 第57章 有人一直按门铃,庭韵惊醒。 “阿欢……”她迷迷糊糊嚷一句,睁开眼,天还是黑的。 几点钟?怎么会有人来按门铃?设备故障? 她堵上耳朵,打算由着铃声自生自灭。 那铃声却十分顽强。 阿欢还没来上工。 扰人清梦的人最可恨。 庭韵起身,先在电子猫眼的监视器看一看外面的不速之客。 那人披散了头发,只穿一件丝质睡衣。一条肩带滑下肩膀。 乍一看,女鬼也似。 ——到处是胡乱游荡的精神病患。 “女鬼”这时抬头,庭韵看清楚了。 是永华。 她连忙打开门。 “周小姐,怎么是你?” 永华几乎晕在她身上。 庭韵扶她坐在沙发,倒一杯热水给她。 她直觉有非常不好的事情发生。 关于周先生?还是周老太? 好半晌,永华才回过神。 嘴里喃喃说:“他……他死了。” “谁死了,谁?!” 周先生吗?下午她刚见过周君,脸色红润,气色上佳。 周老太是年纪大了,但老人终有那一步,值得永华这般失魂落魄? 庭韵几乎想上前抓住她肩膀,晃一晃。 “我什么都没做,他……他自己吃了那种东西,死在床上。” “吃了什么?他是谁?”庭韵放缓情绪,循循善诱。 看来并不是周先生或周老太不好。她舒一口气。 等她终于弄明白永华为什么这般失魂落魄,已过去快一个钟头。 庭韵抬头看表。 凌晨两点钟。 永华情绪缓过来,已知道哭泣。 “为什么第一个来找我?” 比起惨案,庭韵最好奇的是,周小姐第一个找到她。 既不是周先生,也不是周公子。 父兄在此时竟起不到作用。 “会……影响周氏,爸爸会很生气,他刚刚康复,我不希望他受太大打击。” “那周公子呢,他身强体健,是你胞兄。” 豪门贵妇 第54节 永华双手掩脸,只是哭泣。 “周小姐,你笃定我会帮你,而且,即使东窗事发,也不想牵累到父兄,是不是?”庭韵语气冷冷。 找一个身怀六甲的孕妇帮忙料理一具尸体,呵。 永华小姐一向胆大包天。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永华愣愣抬起头,六神无主。 “许小姐,你会帮我吧?对不起,把你扯进来……” 同样的事情若落在她许庭韵头上,恐怕周小姐只会叫她有多远,滚多远。 不过,不得不承认,即便失魂落魄,永华还是找到帮她的最佳人选。 ——跟周氏利益捆绑最牢,最不希望看到周氏出事的,许庭韵算一号。 她若是永华,估计也一样不会把父兄扯进来。 上市公司的掌门人和未来接班人,若涉刑案,企业形象势必大跌。众股东损失的可是真金白银。 最无可奈何之际,永华仍爱惜钱袋。 “你确定那人死了?”庭韵问。 “他一动不动,或……许没死?” 永华眸中燃起一簇希望的小火苗,然而她很快失落。 一个人,有没有活气,她分辨得出。 “毒.品是那人自己带来的?还是你买的?你碰过吗?” “是他自己带来,说是新产品,他还劝我一起用!这王八蛋!”说到这里,她语气转为愤恨。 差一点,她周永华也成为一具死尸。 “你也用了?”庭韵抬高声音。 永华委屈,“我……只是用手指沾了一点。” 从永华依旧活得活蹦乱跳这点,庭韵判断她说的是真话。 “你以前是否从毒贩子那里买过同类毒品?” 永华抬起头,“不!我不是瘾君子,这是……第一次。” 呵,第一次触电,就闹出人命。 永华小姐真是传奇人物。 如果永华说的是实情,毒物是那人自行带来,自行服用,最终一命呜呼,永华徒然被连累经历惊魂一夜,实在值得同情。 “那人现在在哪?” “在……还在我的房子里。” 庭韵抽一口冷气。 即便那人是自己用毒,咎由自取。但周小姐留他在自己的处所使用。刑法上,她仍是被谴责对象,很可能面临有期徒刑。 庭韵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多年前,她曾报道某小明星吸毒被捕的新闻,屋主同样因此获刑。 何况,现在出了人命。永华的命运只有比那屋主更糟。 “许小姐,你陪我报警,跟警察说清楚好不好?都是他咎由自取!他还教唆我一起用,我也是受害者啊,若多用一点,恐怕今天晚上死掉的也有我一个。” 永华忽闪着大眼睛,说这话时显得很天真无辜。 法盲害死人。 “事情如果那么简单就好了。” 庭韵叹一口气,给她解释现行法律。 永华越听脸越白,嘴唇哆嗦着说:“我……我明明什么错都没有啊!” “周小姐,不然你跟警察这样说说看?看他们是不是也觉得你无辜?” 永华气噎,但她现在指望庭韵帮忙,半点不敢反驳。 庭韵暗暗好笑。 也只有这种时候,永华才收起自己的孔雀屏。 “那……许小姐,现在我该怎么办,我不想坐牢啊,也不想爸爸知道,他肯定对我失望透顶!” 为今之计,也只有先把永华房子里的那具男尸处理掉。 这念头冒出来,连庭韵自己都吓一跳。 谈何容易。 而且,一旦这么做,她就是在包庇隐匿犯罪,同样是在犯罪。 呵,许庭韵啊许庭韵,竟然沦落至此。 忽然想,同样的事,她在妈港早做过。 那次,周先生化险为夷,她成为周氏的功臣。 永华怕是因为这个,才立刻想到她吧? 惯犯。 她的耻辱柱上,会刻下这名字。 已经三点钟了。 再有三个时辰,天会亮,一切暴露在阳光下。 庭韵问:“你怎么来的?” “开车。” 难得她失魂落魄,竟能自己开车到这边。 永华自己都觉得惊奇,来的路上,她大脑一片空白,现在也完全没有在路上的任何记忆。 庭韵换下睡服,随手拿一件衣服给永华。 “先换上,我来开车。” “许小姐,我们去哪?”永华怯怯,已完全视她为救命稻草。“我、我不想见警察,我不想进监狱……” 许庭韵挺六个月的孕肚,坐上永华红色跑车的驾驶位。 离她拿到驾照已过去几个年头,去哪里都有司机,她很少有机会开车,难免手艺生疏。 但她坚持由自己开车,比起永华,她更放心自己。 路上,庭韵蓦地想起一件事。 作者有话说: 追书而忘记收藏的小伙伴请动动手指,加个收藏,感谢~ 第58章 “知道你们两个昨晚在一起的有多少人?”庭韵问永华。 永华无法不慌张。 她跟小白杨来往已经有一阵子,连狗仔都拍到过照片。 这段关系是无可抵赖的。 警察或许头一个找她问话。 “佣人知道,这阵子他时常来我这边过夜。他的朋友里或许也有人知道。” 搞定周氏千金,任何男人都会忍不住炫耀。 “我完了,警察只要查一下,就知道他昨晚跟我在一起!” 即是说,光是处理尸体是不够的。 她是头一号嫌疑人。 情急下,永华一把抓住庭韵的胳膊。 跑车陡然偏移路线。 “嘶——”一声,庭韵猛踩刹车,掰回方向盘。 好在夜深人静,车流有限,没有出事故。 庭韵吓出一身冷汗。 “镇定!” 她反手扬一个耳光给永华。 以周小姐的心理素质,在警察捉到她之前,她会将自己先玩死。 “你听好!”庭韵说,“昨晚,你们的确在一起,今天凌晨,他从你的寓所离开。之后的事,你什么都不知道。” 永华一怔,也不觉刚刚被打的地方有多疼。 “可是……他并没有离开啊。” “他会离开的。” 永华住浅水湾山坡上一栋独栋别墅,离庭韵的寓所有三十分钟车程。 山间是闹市区不能比拟的清凉。 今夜的山风吹得人冷飕飕,四周很安静,莫名有种鬼魅气息。 大屋仍是永华离开时的样子。 豪门贵妇 第55节 洛可可式装修风格,主色调紫红,旖旎香艳。 如今看来,那紫红似带一种腥气,灯光下,触目惊心。 永华发誓,等这件事过去,她生平再不履足这间大屋。 主卧室里,只有一盏暖调的床头灯在亮,光线昏暗。 窗户开着,纱制的床帐被晚风轻轻吹拂。 帐幔一荡一荡,似有生命的活物。 永华紧紧闭住眼睛,不敢看床上。 又有虚妄的念头蠢动,她多希望那芭蕾王子没有死过去,只是误会,或者恶作剧。 她可以把这宅邸一并送他,只要他恢复生气。 不,谈不上多爱他。只想他从此远离,有多远滚多远。 她更爱自己。 许庭韵看到床上一具赤倮男体。 男体一动不动,他没有呼吸。 他脸上的表情像是惊恐,也像某种极乐。 庭韵觉得这人眼熟。 桌上有芭蕾舞剧光盘,封面上的人脸就是这位。 是了。新晋的芭蕾王子,人称小白杨。 她的动作僵住,像看到一条毒蛇。 蛇不攻击静止的东西。 据说人类进化几百万年,衍生出一套自我保护机制,处于极度惊恐时,小脑中的蚓部会发出信号,让你瞬间丧失运动功能。 一动不动。 媒体会把小白杨生前一切翻个底朝天! 嚯,她为永华再次倒吸一口凉气。 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许庭韵可全身而退。 这想法只是一瞬。 庭韵发现,她的手脚开始动作。 她去厨房找出两副洗碗的橡胶手套。 “还愣着做什么,过来,帮我给他穿衣服!” 永华惊恐地瞪大眼珠,头摇得似拨浪鼓。 庭韵厉声:“快,我需要你的帮忙!” 妊娠的中后期,她行动已有些不便。 小白杨偏瘦,但目测至少65公斤,一个女子根本无法料理明白。 永华绝望地走近曾经的恋人。 曾经富含美感的男体,此刻只是正腐败的肉。 他们给那男体穿衣服,整理头发。 这不是容易的工作,尸僵已经出现,肌肉变得强硬僵直,关节难以活动。 一开始,两个人动作都抖颤,似帕金森病人。 汗出如浆,还要遏制强烈的反胃欲呕。 很快,她们平静下来,动作快许多。 杀人也不过头点地,人类适应能力强大。 那凸出的眼球太惊骇,庭韵找一副太阳镜给他戴上。 床头柜上是小包的白色粉末,只余一点。 不用说,这是那致命的东西。 庭韵戴着手套,拈起那包药粉,放进小白杨的上衣口袋。 运气好的话,警察看到那粉末,会立刻联想到药物过量。 至于在什么地方,与什么人一起,或许放松查勘。 都会警力有限,每天有那么多的凶案发生,连环的杀人犯还在逍遥法外,一名自作自受的瘾君子会得到多少关照? 车库里停着小白杨的别克车,两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小白杨放在后座。 接下来,是把他从车里挪到自己的寓所。 还要人不知鬼不觉。 这是几乎不可能实现的事。 从什么时候开始,都会到处安装摄像头,连谷歌的实时地图都能用来捉奸。 无形中是无数双眼睛的监视。 这是个没有隐私的都会。 庭韵在驾驶位深思。 “他住在哪里?同一楼层有几户邻居?摄像头几个?” 她发现自己现在出奇冷静。 “他在广安大厦。” 庭韵开动车子。 成名的演艺人士对自己的居住地通常严格保密,每次出门都做不少伪装。 ——你永远不知道疯狂粉丝会做些什么。 值得庆幸的是,小白杨小有名气。他注重隐私。 一切做妥,天边已露鱼肚白。 庭韵呆呆看良久,怎么都觉得那天色太虚幻。 永华已倦得眠过去,神经受如此大刺激,她竟能酣睡如幼儿。 很妙。 不过也好,接下来尚有无数工作等待永华去做,她需养足精力。 下午,永华按计划去小白杨寓所。 她敲门,无人应声。 电话也无人接通。 永华跺脚,焦躁地抱怨。像一个蹩脚的舞台剧演员。 她一个人投入情境。观众是无法投入的,如果有观众的话。 永华从手袋拿出对方寓所的钥匙,开门。 她站在门口报警,叫救护车。 声音有些语无伦次,她哭起来。 她的哭戏是真实的。 为自己未卜的命运。 “求求你们快救救他,我男友,失去知觉,他、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空气中有种甜糜的异味,分不清是空气清新剂还是什么。 救护车和警车先后来到。 毫无疑问,人已死亡。 永华在警署做笔录,哭哭啼啼,鼻涕眼泪一把。 她的伤心是无需伪饰的。 警员流露同情目光。 “周小姐,请节哀。” 按照庭韵设计的剧本,小白杨昨晚就已离开浅水湾大屋。永华一整天都无法联系到男友,于是在下午登门探望。 打开门就发现凄惨一幕。 热恋的爱情鸟夭折一只,人间惨剧。 尸身旁发现新品禁药,有经验的警员从死状也大略分辨出,死因是毒品过量。 年轻人为寻求刺激,无所不用其极。 尤其死者已是知名芭蕾舞者,深受太太小姐们喜欢,演出场场爆满。 警员深深叹息,名利、青春、才华、女友,还缺什么? 只是不知足。 “警察先生,我男友因何而死?他还那么年轻,是否被人谋杀?”永华情绪崩溃。 “周小姐,尸体被送去做解剖,死亡时间和原因相信很快会出来。” 永华再度痛哭。 “你是否知道死者有服食毒品的习惯?” “是吸毒而死?”永华惊恐地放大双眼。 豪门贵妇 第56节 “现在还不确定,希望周小姐能帮助我们了解一些情况。” 永华赶忙称是。 从警署出来,天已黑透。 “周小姐,你男友小白杨因何死亡?是否跟你有关?” 黑暗中有人忽然跳出来问。 永华惊吓到几乎跌跤,一旁保镖赶忙上前阻拦。 看清楚些,才知是扛着摄像机照相机的小报记者。 他们似闻到腥味的蚊蝇,狂追不舍。 从报警到现在不过半天时间,这些人手脚真快。 虽然已有心理准备,真正面对这些狡猾探询的眼睛时,永华心脏不自主砰砰大跳。 她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落泪。 保镖卫护着永华上车。 第59章 客厅一片狼藉,周先生又摔一套茶具。 这次是一套成化鸡缸杯顶级仿品,据说可以乱真。 不过庭韵坚信,若是真品,周先生铁定不会摔。 她吩咐佣人打扫碎片。 “也难怪你会生气,永华这次确实不像话。”庭韵由衷说。 周先生不知道的是,她是共谋人。 事情过去两天,铺天盖地的报道出来。 当事双方一人是千亿豪门周氏的千金,一人是新晋的芭蕾王子。 关注度可谓甚嚣尘上。 已有无良小报开始含沙射影编故事,称小白杨实际死于情杀,因移情他人,周氏千金不忿,故买.凶.杀人。 永华一张在警局门前,哭得梨花带雨的照片被登出来。 头衔冠以“某某微表情专家”的人士跳出来,煞有介事地分析她的微表情。 有人认为是悔恨,有人认为是恐惧。 说得天花乱坠。 得亏庭韵早先嘱咐永华,这几日不要看报纸,不要上网看新闻。 这些东西,只会让永华越看越心焦。 “相亲,立刻着手相亲,让她尽快嫁出去,女儿家到三十几岁不嫁人,左右是祸端!”周先生得出结论。 呵,理论上,许小姐、章小姐也未嫁人,而且未婚生子。 庭韵哑然失笑,周先生有时真像老古董。 永华小姐不是安于一家一室的普通女子,若弄巧成拙,只会更糟糕。 “那也不在一时,”庭韵轻声宽慰,“经此一事,永华小姐得到教训,等这件事过去,再慢慢推进不迟!” 周先生情绪平复些,“以前的倒也罢了,这次居然是瘾君子,跟那样的下九流人物交往,呵,我有时真怀疑永华是不是在故意气我。” 庭韵可担保不是。 最肖周君的绝对是周家的大千金,在男色上纵情随性,多少人羡慕嫉妒。 “永华也不是故意如此,知人知面难知心,那人表面上也是君子做派,永华小姐定是受到蒙蔽,一时失误!” 周先生叹一口气,“她母亲对她一向是严厉的,若还活着,永华想必不至如此荒唐。” 看样子,周君是忆起原配的好。 “韵,有机会你多开导规劝她,你们俩是投缘的。” 她自嘲地想,许庭韵的作用何止开导规劝,跟周小姐现在的交情也岂止是投缘。 无论如何,她与周小姐已紧紧捆绑。 庭韵温柔点头。 午饭时间到了。 佣人送上文火慢炖的筒骨汤,撒一把青绿小葱,扑鼻的香味。 “孕期需要钙质,你多用一些。”周先生体贴地说。 钵中的筒骨被均匀剁成两截,汤质炖作乳白。 ——那骨肉同样来自尸体,动物的尸体。 一霎时,她脑海浮现那具赤倮男尸。 苍白的皮肤,突出的眼球。 这噩梦将伴随她余生,挥之不去。 喉头哽住,胃里翻腾,她赶忙冲去洗手间。 “已经六个多月,妊娠反应还这么严重?” 周先生只是不解。 是晚,庭韵躺在床上煎熬,并无多少睡意。 晚饭也没吃多少,闻到肉味就觉反胃恶心,只能吃素食。 她温柔抚摸隆起的肚皮,是胎儿在以这种方式抗议? 她裹挟着它参与一桩罪案。 它被迫见证母亲的罪行。 它还那么小,这不公平。 她喃喃低语,唱一支摇篮曲。 月光光,照地堂。 年卅晚,摘槟榔。 槟榔香,摘子姜。 子姜辣,拜菩达。 …… 幼时,许太太唱给她听。 胎儿安稳些,母亲的睡意袭来。 梦里她赤脚走在一片芦苇地。 芦苇有半人多高,风一吹,它们柔软的枝干倒伏,再弹起,身姿摇摇曳曳,像一片绿色波浪。 风里有清新的草香味,太阳暖洋洋晒在身上。 一切都很妙。 有时幸福也不过是吹吹风,太阳底下晒晒肚皮。 她拨一把苇叶,嗬,那后面是张人脸。 庭韵认得他,很多人曾称他为新一届芭蕾王子。 那芭蕾王子苍白皮肤泛一种清灰,眼球突出,面部肌肉僵硬。 他瞪着庭韵说:“是你害我,是你害我……” “不,不是我,我见你时你已经亡故,我无能为力。” 她争辩。 那人突然大笑,狰狞可怖,他说:“嘿,你把灵魂卖给魔鬼!” 惊醒时那句话仍回响在耳边,她“啊——”一声尖叫。 你把灵魂卖给魔鬼—— “怎么了怎么了,小姐?” 阿欢赶忙奔来,自那日起,庭韵央阿欢做住家保姆,她不敢一个人睡。 庭韵只是蜷住身子。 “梦魇了吗?”阿欢打开灯,轻轻拍她肩膀,“不怕不怕,有阿欢在。” “阿欢,我做了一件坏事。我是个很糟糕很可怕的人。” 阿欢安慰,“嘿,宽心,谁没有做过呢?” “那是不一样的。” 阿欢不欲继续打探,人人有秘密,活到现在这把年纪能负载的秘密已不多。 而且东家的事能少知则少知。 给她盖好毯子说,“小姐,再睡一会,天还早。” 下身似觉温热,庭韵挣扎起身,揭开毯子。 是一片刺目的红色。 * 章小姐回母家探亲。 豪门贵妇 第57节 毫无疑问,小婴儿永璋立刻得到全体关注。 “跟囡囡小时似一个模子。”她母亲刘氏说。 刘氏拿出一个大块头的金锁,系在永璋腕上。 章家大公子承畴笑说:“幸亏不似乃父。” 章小姐白兄长一眼,撒娇说:“她父亲的女儿,怎么不像?” 章公子只是微笑。 刘氏感慨,“到底是老了,外孙女已这么大。” 章公子说:“妈,做嬷嬷时不见你如此感慨。” “那是不一样的,女儿生下女儿,对一个女人来说,意义不同。” 章公子笑:“到底偏疼小妹。” 过一会,刘氏带长孙和永璋去儿童房玩。 书房只剩章氏兄妹。 “大哥……” 章小姐忽然悲从中来,叫一句大哥已觉呜咽。 章公子叹息,他知道妹妹忧虑什么。 许氏之前只能算周先生女友,现在身怀有孕的消息早传遍全都会。 两个女人,谁入周氏门,谁不入,都尴尬。 尤其,她现在胎象未名,到时诞育男婴也未可知。 到时,妹妹只会更被动。 现下,两方地位平齐起来,身份都是周氏女友。 “周氏的做派你不是不知,当时劝你别跟他来往,全被当耳旁风不是?” 章小姐掩脸痛哭:“我不要马后炮,我要办法,让那个女人离开,让她滚!” 章公子只有苦笑。 章小姐在亲人身边哭一会,情绪缓和些。 章公子提议:“不如离开他,英雄暮年,拖一个病体,除了钱,他还能给你什么?你年纪轻轻,即便带一个孩子,都会大把的青年才俊还不是任由你挑?” 章小姐静静聆听,这念头她不是没动过。 连许庭韵都曾想过离开,她自然更有底气。 “我若离开,你说他会给我什么?”她说。 “股份、现金、房子,以周氏的为人,一笔可观的赡养费他还是会付的,而且你们还有一个女儿,同样是周氏的合法继承人。” “数目会是多少?” “不知道,几个亿,十几二十几个也未可知。他那样的地位,钱财对他来说已不过是数字。” “呵——”章小姐忽然冷笑一声,“都说他有千亿身家,拿个位数、十位数就想打发我?” “若云!” 章公子忽觉妹妹陌生,印象中,妹妹是最乖巧的闺秀,美丽大方,在象牙塔一待二十几年。 都会有几个拿到博士学位的上流淑女? 而且,虽比不上周氏,章氏在本市亦是有资本的家族。 家里从不缺吃用,住别墅洋房,父亲那为她留一份丰厚嫁妆。 “大哥,你不必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架势,家里的情况我大概知道,外边都说章氏快不行了,你却一副气定神闲,是笃定了周氏会出手相帮吧?” 章公子怵然而惊,“没有的事,市场总是时好时坏,这阵子股市不景气,大家都扎紧裤腰过活。过阵子自然好起来。” 章氏最早以纺织业兴家,这两年制造业市场不景气,步步承压。 “我听说,前阵子周先生住院那会,有人打听他遗嘱是什么,大哥,不会是你的人吧?”章小姐睒眼睛。 章公子微微一笑,“你在老头心中的分量,足以在那名单上吗?” 章小姐气沮,从她有孕到永璋7个月,尚且没有得到那张许诺已久的婚书。周君不是受荷尔蒙驱使的毛头小子,他精明如狐。 周君做换肾手术前,一定更新过遗嘱。 遗嘱上或许有永璋的名字,她章若云三字十有八九不会有。 章小姐好奇,“怎么,你打探到了?” 她兄长却极神秘地微笑,摊摊手。 “没有我?” 章公子摇头,“压根没有这样一份文件,周君尚不认为自己会死。” “怎么会……” 章小姐呆怔,那样大一个手术,难道他从来不作最坏打算? 又或许,周君骨子里是极浪漫一人。 此生已毕,身后事,管他纷纷扰扰。 “所以,一切皆有可能。”章公子意味悠长。 章小姐突然说:“大哥,我要你帮我查一个人。” “许氏?” 一年前,跟许氏的会面可谓惊鸿一瞥。 隔不久,他收到某慈善机构的感谢信,声称收到章氏一千万善款。 呵,这小女子真会作弄人。 章小姐郑重点头,“任何不利她的东西都找出来,我不信许庭韵是位圣母。” 面上一副不争不抢的白莲花姿态,背地里会怎样? 第60章 从寓所到医院,许庭韵一直保持极之淡定。 虽有出血,她身体并无异样。 阿欢比她心急,不住问医生胎儿是否无恙,母体是否无恙? 庭韵是贵宾客户,受到的待遇自然不同。 三名妇产科专家共同坐镇,最后给出结论: 虽有先兆流产迹象,胎儿和母体都无恙,稍后可用药物和技术手段改善。 尤其要注意,切忌操劳和情绪不稳。 阿欢直呼阿弥陀佛。 也不去管豪门贵妇许庭韵怎会操劳过度。 从医院出来,阿伟问:“许小姐,可需告诉周先生?” 阿伟并不鬼祟,即便做分内事,也会提前征询她意见。 庭韵点头。 女人怀孕生产的辛苦,男人应予分担一部分。 许是身边有孕妇和婴儿的气息,周先生康复很快,已经不用轮椅。 章小姐为他筹备一个庆祝派对。 半个城的名流都来了。 周君一露面,人人喜气洋洋,似看到活财神下凡。 病危通知书都不知下了几次。 换一副器官,周君继续活蹦乱跳。 而且,左携幼女,右挽孕妇。 这一份活力,多少人羡慕! 派对上,两位女友同场竞技,一个花枝招展,一个雍容华贵,十分惹眼。 “周君,恭喜恭喜,前阵子着实为你老兄捏一把汗!” “看周生的状态,是全好了吧,似乎更胜一筹?” 老朋友欣慰地打招呼。 “一把老骨头,修修补补罢了。” 周先生笑呵呵,一一致谢。 好几位太太小姐主动来找庭韵叙话,话题主要集中在胎儿。 庭韵记得,一年多前,在周章的订婚礼上,这几位见了她,是装不认识的。 她笑盈盈回应。 嘿,过去的都翻篇了。 不是她心胸宽广,宰相肚里能撑船。 既然不是可促膝长谈的知交好友,管他作甚。 不过,几位太太小姐倒也一视同仁。 跟庭韵说完话,过一会,再找章小姐寒暄。 豪门贵妇 第58节 左右两边都不得罪。 章小姐身材已恢复旧观,穿一款水蓝色鱼尾礼服,胸脯高耸,举手投足间显出一种妩媚。 那种三十岁以上女人才有的妩媚。 派对上有章小姐不少旧友,留学时的同学也来了几位。 她端香槟杯,盈盈地笑。 心情大好地招呼友人。 一个宴会有两个女主人,本是咄咄怪事。 但习惯了也就视作等闲。 从派对的盛况来看,到目前为止,宾主尽欢。 永华来得晚一些。 不知怎的,她神色略显憔悴。 章小姐立刻迎上前,微微笑着招呼:“永华小姐,你来了。” 做这番姿态,有些自居女主人的意思。 还可向外界宣告:她与周氏长女关系融洽。 若在平时,永华是不太睬章氏的,碰上了还要含沙射影挤兑两句。 但今天,她冲章氏招招手。 态度似乎挺友善。 她走向章小姐及其友人。 “嗨,好吗?” 章小姐热烈回应。 有侍者经过,章小姐兰花指拈一只香槟杯,递给永华。 永华的脸僵住,瞪着那酒杯,好半晌没接。 章小姐有点尴尬,一抬手,自己就口饮了一大口。 胸脯起伏。 “抱歉,我最近忌酒精。”永华说。 太太们,十个有九个是八卦爱好者。 此刻,近期都会热门八卦的核心人物到场,自然引起一波密集注意。 “所以说,常在河边走,怎能不湿鞋?” “我瞧着,经过这一番可得好好收敛。” “嚯,过几天歌照唱,舞照跳罢了。” 几位太太窃窃私语,不时拿眼睛闪永华这边。 永华只当看不见。 章小姐注意到,永华这次来,尚没有跟许庭韵打招呼。 许某人倒是拿眼睛瞟过这边,眼神跟永华搭上,后者却若无其事转开了脸。 简直视若无物。 呵,这是转了性? 无论如何,看俩人不对付,她就高兴。 过一会,永华过去跟老父招呼。 这是出了那件事后,她第一次跟周先生照面。 “爸爸,恭喜康复!” 周先生把脸转开,嫌恶之情明显。 也不想多说话。 毕竟是公众场合,他不好太发作。 永华讪讪的,想要走开,步子却僵着。 那晚过后,永华常常做噩梦。 狗仔围追堵截,在她寓所外时时窥伺。 永华不想见人,总觉人人都用一双异样眼睛监视她。 所有窗户都拉上窗帘。 佣人被赶跑了。身边只余一个保镖,兼做司机。 所谓做了亏心事,总怕鬼敲门。 永华一双妙目,已有些梨花带雨的意思。 周君瞥一眼长不大的大女儿,面上有些松动。 “去看看你妹妹,好些日子不见她了吧?” 台阶是给了。 永华赶忙应下。 内心又有些凄凉。 有了新的小棉袄,老父的爱大比例到了那奶娃身上。 爱呀,再多也嫌不够。 恍惚间,人群里有个身形跟小白杨相似的。 永华几乎要惊声尖叫。 看清楚了,并不是。也不可能是。 永华只觉浑身都是重的,一副肩膀几乎扛不起。 这样的折磨,什么时候有终点? 胃里一股反酸升腾起来,永华脚步虚浮,慌里慌张地去洗手间。 几位太太小姐在洗手间补妆。 一把细细女声传出来:“我家那位如何能跟人家比,别说笑了。”“左右不过跟个把小妖精逢场作戏,好出身高教养的太太摆在那里,下决心要死要活离婚的男人怕是得了失心疯,太没格调。”有人接上。 怕是哪位太太的老公在外面彩旗招展,有人背地里议论起来。 八卦中心不是她周永华,万幸! 永华不愿打扰列位太太八卦的雅兴,脚步耽一耽,打算过一会再进。 先前说话的那把声音又传出来:“男人都是一个模子的贱德行,你瞧瞧今天这些人,哪一个不盯在周氏两个美妾身上。谁不打着相同的算盘。” 有人轻笑,“低声,隔墙有耳。” 那太太继续说:“我怕什么,不过得亏是周氏,两女友和睦共处,大大方方一起带出来见人。不像有些人家,撕衣扯发的,怎一个丢人现眼了得。” 一阵哄笑声传来。 永华听得出,这可不是什么赞美。 有人压低声音:“听说人家一边换肾,一边生儿子,这一份本事,谁人及得上?” “嚯,怕是有人代劳吧!” “廖氏若活到现在,不知作何感想……” 廖氏是周先生原配。 永华忍无可忍,冲进去,狠狠甩出一个耳光。 第61章 被打的是位王姓太太,她说得最刻薄难听。 在场其他诸位也高雅不到哪里去,永华一口气全出在王太太身上。 突如其来的一巴掌,王太太猝不及防,踩着高跟鞋几乎跌跤。 “救命啊——打人,打死人了!” 王氏如何肯罢休。 奋力回扑过去,想报一箭之仇。 永华灵巧地躲过了。 王太太这一扑,没扑到永华,一名高太太挨了一抓。 颈上落下血刺呼啦的红痕。 又是一声痛定思痛的尖叫。 高太太受池鱼之殃,本能反应便是回击,情急下便要给王太太一脚。 好在被另两位太太眼明手快地拉住! “社交场有你这一号人物,也算咄咄怪事!” 永华对王太太咬牙。 周氏二女友同台,公然出现在社交场,对这圈子的男人无疑是种启发。 太太们的神经很难不受到刺激。 刺激之下,难免口不择言。 豪门贵妇 第59节 本来,大家都是讲体面的,背地里风凉话说得再难听,面上还是和和气气。 毕竟还要一起做生意。 而且都会屁大一点,抬头不见低头见。 但永华一激动,把事态给扩大了。 王太太坚持报警,坚持讨回公道。 半个小时后,两辆警车呼啸而至。 当事双方一并被带走。 在场几位太太作为证人,也被请去叙话。 太太们低胸露腿,面色都不太好看,在警官关照下鱼贯坐入警车。 远远看去,很像天上人间被警察连夜端了…… 警车里很挤迫。 派对不欢而散,主家脸面无光。 周先生目视着有些狼藉的宴会厅,气不打一处来。 “你请的好客人,主人家殷勤款待,换来她们背地里中伤诋毁!”周先生冲章小姐发火。 永华坚持不肯说王氏到底说了什么。 但摆明了不是什么好话。 周君只有更郁愤。 这件事上,章小姐极其无辜。 几位太太都是有头有脸的,名流社交场里常见她们出没。 她们的先生也都跟周氏有些来往,办一个派对,不请她们请谁? 只是忒没格调,等不及离开主人家大屋就开始罗唣。 周小姐更过分,直接大耳刮子招呼人家,这又是什么礼数。不过这种时候,周先生是护短的,立刻跟长女同仇敌忾。 章小姐暗呼倒霉,见周君正在气头上,也不敢反驳什么。 “你去休息吧,不要让这些事劳心。”周先生压着火气,对庭韵说。 庭韵点头,这一场热闹倒也精彩。 那小婴儿永璋却不知怎么,突然咯咯笑起来。 银铃也似,好一个小天使。 她尚不懂大人们的忧愁。 但愿永远不懂。 连阿欢都觉出周小姐最近不对劲。 “永华小姐自从那舞男过世,脾气坏好多。” 庭韵不置可否。 “爱情,哎……”阿欢太息,“我的爱情鸟儿,飞了就不再回来。” 庭韵咋舌。 “会好起来的。” 都会有那么多乐子可寻,假以时日,永华会跟从前一样快乐。 阿欢答应,待庭韵生产完再离职。 十年的老人伴着,到底安心。 康复后的周先生在商场有一番新作为。 他买下一栋楼,收购一家医药科技公司。 “到处是求医问药的人,为着延迟那一天,辛苦大半生积累的家当在所不惜。” “所以,你趁火打劫?” “嘿,怎么是趁火打劫,”周先生佯嗔,拥庭韵进怀里,“鬼门关走一遭,那滋味倒也奇妙。” 到底是周君,生死交关的时刻被他总结为奇妙。 “不过,我有一件事后悔。” 庭韵抬头看他。 “什么?” “那时我并未对你作出妥善安排,若真的一命呜呼,你带一个幼儿,如何过活?” 周先生在她耳边温声呢喃。 庭韵浅笑:“我想,周公子会照应我,永华也不会袖手旁观。” 周先生轻嗤,“不到那一步,你不会知道。” 这倒是真的,越有钱的人,越是小心。 “你啊,还是太天真。”周先生由衷感慨。 庭韵只是笑。 过一会,她说:“h牌的设计师提议,为我独家设计一款鳄皮手袋,样图很是漂亮,届时还要印我的名字上去。” “呵,你已有一房间手袋!我实看不出有何分别。” 庭韵娇嗔:“女人永远少一个手袋。” “哪一个?” “下一个。” 周先生苦笑摇头,“不过是快消品,过几年,贬成废铜烂铁。若买,就买潜力的艺术品。” 周君却不懂,奢侈品市场有其自身规律,有的款式逐年升值。 “大把的钞票,有时孤注一掷地扔出去,就觉爽气。” 她伏在周君怀里,猫一般适意。 周君爽朗地笑起来,拍拍她的肩,“不会让你孤注一掷,只要不赌,想买什么手袋就买,多买几只。” 不过是几只包。 周先生忽然感慨,“三十岁之前,我从不想着花钱。那年,我路过一家卖大衣的店子,橱窗里挂一件小羊皮的夹克,我十分中意。” 庭韵忽闪着眼睛,十分关注。 二十岁三十岁的周君是什么样子,更意气风发吗? 她很好奇。 “我猜一定没买。” “被你猜中。”周先生摸摸她的头发,“你竟猜得出!” 这有什么难猜。 最忘不掉的爱情是得不到的。 同理,一次普通的购物行为,如何在周君心中记三十年? 必是没有得到的,心心念念,用三十年不断回忆。 “那件衣服也不过一万块多一点,那时我兜里已有一个亿,可是还是不舍得花。” 庭韵露出小狗一样的表情。 “好值得同情哦,省吃俭用的亿万富豪。” “突然有一天,我意识到,若再不努力花钱,我赚的那些钱永远都花不完。” “嚯,是个难题,让人头痛。” 她担保,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九的人,应跟周先生有相反苦恼。 “于是,很努力花了几年。一栋栋房子送出去,飞机也经手了十几二十几架。却赶不上财富积累的速度。” 周先生的豪爽,在都会是出了名的。 历届交往过的女友,他经常送一栋大屋。 “雄,你在公众场合做演讲的时候,务必不要说这样的话!”庭韵忽然说。 “为何?” “台下会扔鞋子,或许是炸弹。” 炫富让人深恶痛绝! 周先生呵呵大笑起来。 上天赋予不同的人不同才能。 有的人是聪慧,有的是美貌,有的身强体健,能力超拔。 周先生轻而易举找到一把钥匙,可打通金库大门。 至于庭韵,她当然也有自己的才能。 永华近期已多次出入警署。 有警员认出她。 “嗨,周小姐。” 实际跟这种千金女郎交流,并不觉多骄矜可恨。 有时还莺啼呖呖,梨花带雨。大有可爱之处。 警员对她印象很好。 豪门贵妇 第60节 一帮太太拥进门。 一半的人穿低胸晚服,浑身珠光宝气。 小小警署立刻蓬荜生辉。 每位太太配一名警员,大家热火朝天地录起口供。 王太太指着自己的脸,声嘶力竭地控诉。 永华那一巴掌也着实不轻,四个淡红指痕宛然。 高太太则痛陈如何遭到池鱼之殃。 如何自己优美的天鹅颈遭遇毁灭性损害。 事情很快搞清楚。 屁大一点事情,被这些太太说得似天塌下来。 警员在心里叹息。 有钱人并不当然升格为贵族。 这些太太小姐们质素亟待提高。 他们不知,换一个场合,太太们又都是淑女贵妇,个个自矜身份得要命。 又过个多时辰,几位太太的律师先后匆匆驾到。 小小警署分外拥挤。 对诸项赔偿,连同高太太去美容院修整的资金,永华都十分豪爽。只是不肯道歉。 王太太则坚持要。 一个要,一个不给。 最后王太太扬声法庭见,踩着高跟屐愤愤离去。 永华叹一口气,刚要打道回府。 一名警员叫住她:“周小姐,请等一等。” “陆警官。” 刑事科陆警官负责小白杨猝死一案。 永华不自觉后退半步,脸上不知如何做表情。 陆警官拿一只材料袋给永华。 “周小姐,你男友的尸检报告已出,本来打算明天请你过来。不想,你先来一步。” 永华声音微微颤抖:“怎么死的,他?” “一次摄入毒品过量,我们联系了他几个朋友,有人证实杨先生生前有此嗜好。现场无打斗痕迹,死者身上也无其他伤痕。” “所以……并不是谋杀?” “是,目前我们基本排除谋杀可能,若周小姐有新的线索,请提供给我们。” “是是。” 永华巴不得快点离开这鬼地方。 她的律师,本为王太事件而来,这时走过来,问:“周小姐,有什么麻烦,可需要帮助?” 永华陡然拔高声音:“不用。” 是,她不要律师,既然不是嫌疑人,她为什么需要律师? 她立刻意识到失仪,对律师说:“抱歉,我有点累了。” “陆警官,还有什么事需要我做?”她问。 “杨先生的尸身可以凭这份文件领取火化,杨先生的父母已经过身,一个祖母行动不便,只好麻烦你帮办手续。没有问题吧?” 永华赶忙摇头,接过文件。 陆警官目送二人离开警署。 表情有些微妙。 “奇怪……”他喃喃自语。 “有什么奇怪?” 那陆警官却是微微一笑,摇摇头,“没什么。” “哪一个富家千金不奇怪,我瞧着越是有钱,人越奇葩。瞧瞧这帮阔太少奶,闲磕牙的闹剧,真让人笑掉大牙,嘿,这一下午真累得够呛。” 余人纷纷附和。 第62章 隔一天,陆警官交了班,跟搭档说自己去广安大厦一趟。 “嘿,还是为着芭蕾王子的案子?” 陆警官点头。 搭档不解,“你不是已经开始写结案报告?” “还有点疑惑。凌晨自女友家返家,有何非回不可的理由?” “他女友怎么说。” “口角几句,男友负气。” 搭档比陆警官早入行,经验也丰富。 他说:“这理由说得过去。人本来就是奇怪生物,有小职员前一天还正常上班,扶老奶奶过马路,第二天就杀妻子儿女,再自杀。” “再离奇,总有迹象可寻。”陆警官说,“麻烦就在这里,广安大厦那几天监控故障,没有证据证明杨某几点回家。我想,广安大厦未必是死亡现场。” 搭档笑,“嚯,那我们大胆猜想,女友在自己别墅毒杀杨某,夤夜运载尸体回杨某家。同时布置现场,第二天假惺惺到现场报警?” “动机呢,毒品买入渠道呢?是否还有共犯?” “我知道这有点离谱。不过他女友实在有点古怪。” “什么古怪?” “昨天听完男友的尸检报告,女友的反应不像悲痛,更像是……如释重负。” 搭档好笑,“这圈子的人还是不要用常规思维判断,你知道他们是爱得要死要活,还是逢场作戏?” 陆警官摇摇头。 “我若是小白杨的女友,也会如释重负。天天对牢那些狗仔,谁不头痛。嘿,外面那些八卦刊物把他们这段恋情写得够精彩,顺着他们的思路走,不过白忙一气!我们警方办案讲的是证据。” 陆警官抿抿嘴,不置可否。 这时,有警员汇报:“香江路一家ktv发生大型殴斗,有人死亡。” 刑事科所有警员立刻整装待发。 - 永华取出曾经爱侣的遗体。 一刻都不想耽搁,她着人送去教堂。 那里有一个小型的告别仪式。 杨君生前十多位好友到场。人人哀戚。 有人慨叹,天妒英才。 有人惋惜,英年早逝。 二十几岁的大好年华,实不该躺在冰冷的棺材里。 永华着黑裙,戴一顶黑纱网帽,不太能看清表情。 牧师念:离世的时候到了,你现在被浇奠,你已跑完当跑的路,打完美好的仗。尘归尘,土归土…… 有人开门进来,是姗姗来迟的宾客。 永华用余光瞥见来人。 她的心一沉。 此时此刻,她最不想见到的人来了。 小白杨的事,还剩一个知情者。 妊娠快七个月,许庭韵着宽松的黑裙,在阿伟的伴随下进来。 她的到来立刻吸引几束目光。 没有人认识她,也不清楚为何大腹便便的孕妇要来跟死者告别。 一定交情很好吧。 永华不去看她。 她最近很怕这位许小姐,两个女人,夤夜运一具尸身。可能有多少双眼睛看见? 事后想来,她们伪造的现场,漏洞大得卡车都开的过去。 偏偏没有监控视频,没有目击者。 警司们迅速结案,并没有怎么难为她,也未曾把周永华列入嫌疑人名单。 是警司们太蠢?她们运气太好,还是——许小姐在背后执掌一起?她都做了什么? 庭韵在后座找一个位置,有些艰难地坐进去。 随着牧师的颂词,她在胸前画一个十字,闭目默祷。 虽然不曾在活着时谋面,但他们有特殊缘分。 豪门贵妇 第61节 天堂里,一定还能看到逝者的曼妙舞姿。 追悼会出乎意料的长,小白杨的生前友人轮流上台演讲。 说到动情处,还要拿手帕擦鼻涕眼泪,更加消耗时间。 永华开始坐卧不安。 她起身,匆匆出门。保镖赶忙跟上。 外面是大太阳,微风习习,吹得人很舒爽。 教堂里却总有一种阴郁。永华现在知道是为什么。 “是她,就是这个女人!”有人尖声大叫,是一把女子的声音。 “害人精!”三五个人齐声附和。 永华尚来不及反应,额头一痛,有粘稠带腥味的液体顺着额头滴下来。 那帮人冲她扔鸡蛋! 保镖上前挡住永华,胸前挨一个鸡蛋,“你们干什么!站住!!!” 保镖的高大身形喝退偷袭者。他们胡乱扔下一条白色横幅,仓皇遁去。 那横幅上用毛笔写着几个大字:小白杨天堂再见,我们永远爱你。 呵,原来是疯狂粉丝。 一股哀怨无处发泄,便迁怒于死者生前女友。 至于原因是什么,有谁去深究,她们已丧失理智。 庭韵跟着出来,目睹刚才这一幕。 她递给永华一块手帕。 “可需报警?” 都会自诩是法治圣地,竟有人结伙当街行凶。 永华摇摇头,她不想再纠缠下去, 或许她该当这一下,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她揩掉身上赃物,蓦地,永华觉得轻松起来。 “许小姐,我欠你一个人情,我会记得。”永华说。 庭韵微笑摇头。 “你是我孩儿的血亲。” “那件事……后来,你还做了什么?”永华怯怯问。 庭韵知道周小姐有这一问。 她心里叹息,有人享尽便利,却忘记源头。相比之下,她许庭韵一直记得那源头的好,时时饮水思源。 “商业社会,利字当先。” 绝大多数事情,都可以万能金钱摆平。 永华诧异,“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她轻轻松松地说。 这件事还有一些内幕,不过此刻,尚且不足为外人道。庭韵决定缄口。 回程路上,永华十分亲热地挽住庭韵的手,两人默契地相视微笑。 “周小姐,我有一个朋友想介绍给你。这位青年仰慕你已久。” 忘掉旧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结识新人。 永华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她欣然答应见面。 永华说真心话:“许小姐,我现在有点怕你,但跟你在一起时又十分适意。” 庭韵只是笑。 稍后,她撮合永华跟新朋友见面。 这位仁兄是美珠旗下的经纪公司最近力捧的小生,条顺盘靓,人也乖觉得很。 跟周氏的千金传传绯闻,炒一下市场,先打出一点名气。不花一分钱就可以起到很好的效果。 周小姐也可借此摆脱前男友的阴翳,回归自己熟悉的生活。 这是双赢。 “宝贝儿,我不知该怎样感谢你,你是一流公关人才!屈居内宅,实在浪费才能。” 美珠打电话来道谢。 “得了,林美珠夸起人来实在让人心花怒放。请记得我的好,到时我落魄了,林氏给一碗饭就好。” 美珠咯咯笑:“金碗装好,恭候大驾。” “听着像骂人!”庭韵轻嗤,“但愿不会有那一天。” 她抬头看远方的天空。夕阳沉下海面,蓝紫色天空带一种梦幻美感。 为了不出现那一天,她竭尽心力。 腹中的胎儿这时很用力动一下,似有感应。 第63章 秘书送来各家月子中心的广告单。 庭韵一边喝茶一边翻看。 再有两个月生产,是时候选一家机构。 每家都有特色,图片看上去很舒适。有的自然清新,有的雍容华贵。 看的结果是,懒得比较,她拨一支电话给刘太太。 刘太太半年前喜得麟儿,对月子中心一定有推荐。 不知不觉聊小半个时辰,刘太太介绍得十分详尽,对一家机构赞赏倍加。 阿伟上来说,车子已备好。 她要去周先生那里。 周先生病中时,庭韵已习惯隔两日便去一趟。 章小姐自然也有日程表。 “小姐,要不以后少去几次,身子越来越重了,还往来辗转,太辛苦!”阿欢提议。 庭韵摇头。 那是不能省的,尤其你伴侣身旁有另外的女人。 古代后宫里的妃嫔争起宠来,一定也有相似心理。 车子走大半个时辰,周先生的山间别墅到了。 庭韵忽然想,许、章、周三人各有居所,也并不是每日都见的关系,凑在一起过日子,简直乱七八糟。 这乱七八糟终有一日会有个了局。 阿伟扶她下车。 进门时,周宅气氛似乎凝重。 佣人轻手轻脚洒扫,见她来,呆呆道一声“午安,许小姐”。 楼上隐约传出周先生的声音。 “周先生有客人?” 佣人迟疑一下才说:“章小姐在。” 庭韵几乎以为自己记错日期。她再次查看,没有错。 章小姐今天不该来。 或是有什么别的事。 佣人帮她按电梯。 庭韵乘电梯上楼,小小一个梯厢。 这一栋宅子只这点不好,电梯不过一两个平米大小。 周君用轮椅时,实在挤迫。 全都会的电梯似乎也都造得小巧玲珑,似一只大鸟笼。 出了梯厢是三楼的起居室,打造得很古朴,放旧式家具。有些已是几百岁的古董。 淡淡的紫檀香混着陈年木家具特有的味道传出。 “章小姐也在啊。”她搭讪着说,尽量显得心平气和。 周君转过身子,不知怎的,此刻,他身上有一种肃杀。 他定定看着她。 那眼神有一种怪异,似乎充满疑惑、愤怒。 他用一种她从不熟悉的眼神看她。 庭韵停下步子,等待周先生发作。 她有种不详的预感。 豪门贵妇 第62节 显然,章小姐知道是什么。 一定是事先知道什么,才迫不及待过来。 庭韵反而镇定下来。 她身上,能够引起周先生震怒的事情不多,无非是那件。 “哗——” 周先生把一个牛皮袋扔在她脚边。 “你自己看,你干的好事!” 佣人早识相退下。 庭韵费力蹲下身子,慢慢捡起来。 是一摞照片,画质不好,一看就来自监控镜头。 上面是一男一女,牵手,依偎,脉脉含情地对望。 背景似乎是典型的酒店走廊。 照片上的女子,毫无疑问,是她许庭韵。 男子则是好久不见的梁佳明。 嚯,佳明。 想不到又见面。虽然是以这种形式。 庭韵第一次以这个视角审视这对爱侣。 爱侣,可以这样称呼吧。 虽然短暂,但彼时,他们看待彼此的目光是那么专注和柔情。 淡淡的幸福和甜蜜,从画面上溢出来。 如果不是因为周先生病危,这对爱侣现在还在一起? 即便在一起,他们看待彼此的眼神还是依旧这般甜蜜? 章小姐面上有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 “章小姐,我与周先生有事要谈,请先离开。” 章小姐冷笑:“到现在你还是这么嚣张。脚踩两只船,嚯,这孩子生下来不定是谁的呢。” 不待庭韵反驳,“啪——”一声,章小姐腮上挨了重重一巴掌。 是周先生出的手。 他低吼:“你出去。” 章小姐泪汪汪的,捂着半边脸,既委屈又无助。瞪一眼许庭韵,恨恨扭身下楼。 章小姐一定是太兴奋,以至于忘记花剌子模国使者的故事。 坏消息的使者同坏消息本身同样值得厌憎。 客厅里只两个人。 周先生的呼吸沉重。 庭韵在沙发上坐下。8个月的身孕,站久了谁都吃不消。 “我从不强求谁爱我。”周先生说,“我身边,很多女人来来去去,多数时候,我还会送上一份离别礼物。再见面还是朋友。” 庭韵不出声。 “你只要告诉我,我会放你自由。我也不在乎你跟你的小男友之后怎么样,我不是那种无聊男人,恨不得女人为他们从一而终。” 周先生悲愤。 “到今天,你伴我快十一年,女人最好的年华都花在我身上,你若想离开我,我会送一份大礼,放你风风光光离开。” 庭韵相信这不是虚言。 “但是,我受不了背叛!”周先生陡然抬高音量,“没有哪个女人可以背叛我的感情!” 她曾留一纸告别书,所以,严格意义上,离开并不是背叛。 那封信已被她亲手烧掉。 不过现在说这个,也是惘然。 她叹一口气,慢慢说:“那时,你与章小姐琴瑟和鸣,喜得千金。我实在心灰意冷。” 周先生冷笑:“若不是我快死了,你不会回来吧?” 她也曾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她也有一个问题问周先生。 “若非我怀孕,你跟章小姐或许已经举办婚礼吧?” 呵,周先生心目中,女人的地位,最终由子宫决定。 “不!”周先生动容,“在妈港时,我就认定你是最后陪伴我,走完余生的那个女人。”庭韵忽然笑了,笑中带种凄凉。 迟暮的美人看太阳落下,也必会露出这种笑。 她还有一个问题,“这些照片,你自章小姐处得来?” “有人匿名寄了来。也或许是你那小男友心有不甘吧。” 佳明?他太清高,这种事是不屑的。 “照片前脚寄来,章小姐后脚就到,还真是凑巧。” “你腹中的孩子是谁的?” 庭韵感到一种荒诞的郁愤。 也难怪,女人总能知道孩子是不是自己生的,男人通常要靠一纸鉴定报告。 她说:“不管你信不信,我与佳明,守之以礼。” “佳明?好不亲切的称谓。”周君的妒忌不能更明显,“你们从同一个房间出来,动作那样亲热,许小姐,我不是傻子。” 庭韵忽然觉得疲倦。 那种半句话都懒怠说的疲倦。 摊牌就是这点好,不用千思百量地想,如何把话说得婉转动听。 谈判桌前,许庭韵尚留有一份孤勇。 她说:“周先生,你打算怎么处置我,是送到伊.斯兰国家,让当地人拿石头砸死,还是趁夜连同我腹中胎儿,一并丢进太平洋?” 周先生气急反笑,“我是商人,不是屠夫。不必害怕,这里是文明世界。” 文明世界通常只对上位者文明。 “好,那我先告辞,等你想出办法,一切悉听尊便。” 之后是死寂的静默。那气氛冷得似冰。 她起身告辞,风度是出征大将的。 只她知道,内里是多么空虚。 周先生没有提异议,他任她离开。 出门时腿还是抖的,忘记拐角的石阶,庭韵滑一跤。 得亏阿伟眼疾手快,一把抱牢她。 许庭韵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头顶悬一柄达摩克里斯之剑,但接下来的日子,还要继续。 她拨电话给华莱士,要他帮忙定下月子中心。 华莱士声音低低,探问:“许小姐,你还好吗?” 他一定已经知道些什么。 “没有什么不好。”她笑,“我即将成为母亲,迎接新生命,已足够幸福。” 华莱士那边是久久的沉默。 她扣下话机。 隔几天,周先生的御用律师吴律师驾到。 呵,周先生现在连亲自登门都吝惜,派律师驾到,已无情分可言。 “好久不见,吴律师。” 继父的案子,吴律师出过大力,隔十年,他本人精神依然抖擞。 “许小姐,难得你尚记得我。” “都会谁不知吴律师大名。” 吴律师无可无不可地笑起来,那笑容似乎带点尴尬。 想必吴律师此行有重要事情。 “吴律师,请说吧。想不到,我与周君的这段关系,由你开头,最终也将由你来结束。” 吴律师咋舌,不自在地咳嗽一声。 “许小姐,虽不知你跟周先生因何交恶,不过我想,好聚好散对大家都好。”吴律师已进入角色。 “怎么好聚好散法?” 吴律师清一清嗓子,“许小姐,孩子生下,周先生将获得完全抚养权,之后一笔不菲的赡养费会打到你账户上,保你后半生生活无忧。” 即是说,她再见不到自己的孩子? “吴律师,你有孩子吗?” 吴律师一讶,“我有两个上中学的女儿。” 豪门贵妇 第63节 “一定很受男孩子欢迎吧?” 吴律师笑而不答。 “如果有一笔天文数字的钱给你,前提是你从此不能再见两位女儿中的一个,吴律师,你愿意吗?” 吴律师面露尬色。 “婴儿没有母亲,会活得下来吗?”庭韵作沉思状,“在原始人社会,一定不行吧。” 吴律师微笑,“许小姐,数目如果不满意,你可以提出来协商。别的要求,也尽管提。” 天下万事,有钱好商量。 “那好,让周先生分半副身家来。我不要股份,要现金。” 吴律师只是笑:“许小姐,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孩子出生,即便打抚养权官司,周氏也有必胜的把握。” 第64章 庭韵忽然想起,周君对胎儿的父属尚存疑虑,怎么忽然对胎儿抚养权势在必得? 嚯,明白了! 没有哪个男人愿意被人议论,头戴一顶绿帽。 无论胎儿父亲是否为周君,他都要定它! 想到这里,她笑了,带点得意。 “吴律师,官司未必会输吧,如果胎儿的父亲不姓周。” 吴律师变色。 周氏跟怀胎八月的孕妇分手,本就匪夷所思。 难道理由是这个? 他咽一口唾沫,深感遇到一件棘手事。 “许小姐,你有何要求,请尽管提。” “还是那句话,请周先生分半副身家出来。”她赌气。 吴律师气结。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圣人诚不我欺。 又过两天,周先生还是不现身。 冷冰冰委托律师算什么,她许庭韵要周君亲自来说话。 是杀是剐,给个痛快。 在此之前,一切协商无效。 h牌的经理拨电话过来,说有一批限量童装上市,已预备vip房间,等待许小姐光降。 他们想得一向周到。大腹便便身材走样时,没几位女士希望被公众看到。 给婴儿置备的衣物已有不少,新手妈妈看到可爱的小衣服就忍不住全数买下。 胎儿的性别尚未可知,之前,庭韵和周先生希望那是一个惊喜。 所以,男婴女婴的衣服一并置备。 当时,周先生美其名曰:“即便这次用不上,下次也一定用得上。” 似乎人到一个年纪就特别渴望身边围绕婴儿,最好三五七个,组一支足球队。 温声蜜语犹在耳边。 庭韵准备出门。 阿伟的电话却无法接通,之前从未出现这样的情况。 阿伟像机器人一般敬业,无论何时,庭韵的电话打出去,他会在铃响三声内接听。 十点钟了,阿欢出门买菜未回。 离她出门,已过去三个钟头。手机无人接听。 这一切都透着种诡异。 庭韵自己开门。 门口一个黑衣彪形大汉几乎吓她一跳。 好在那大汉立刻脸上堆笑,“许小姐,要出门吗?今后请交由我代劳。我是阿斌。” 代劳? “周先生担心您身体不便,派我来帮忙跑腿。旅游季人挤人的,安全起见,这阵子最好不要出门。” 呵,他倒周到,过分周到。 “阿伟呢,我的司机去哪里了?” “周先生有别的事交给他。” 嚯,这还有什么不明白,先支开亲近的人,再派陌生大汉过来镇宅。 周君是要软禁她? 突然有种惶恐攫住她,“阿欢呢,我的女佣人早上出去买菜,至今未回。” “这……”阿斌支吾,大约在这件事上未接到指示。 这时,有名五六十岁的大个头老妇提一只菜篮,探头探脑地走过来。 “许小姐吗?” 庭韵疑惑点头。 “我是佣人菊嫂,今后由我服侍您。” 即是说,阿欢也被换掉!!! 阿欢能做什么,六十几岁的老佣人,协助许庭韵远走他乡? 那菊嫂很快进入角色:“许小姐今天中午想吃什么,我买了青菜和肉,又靓又鲜!”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呵,周先生这次是真的愤怒。 他怕什么,许庭韵远走异国,挟婴儿以令诸侯? “我要出去!”庭韵大声说,“他没有权利这么做!” 阿斌伸开胳膊挡驾,“许小姐,请不要让我们为难。” “不让你们为难,我便要身入囹圄。”腹部有一阵绞痛,她喘息,“我不相信周先生会这样对我,我要见他!你带我去见!立刻、马上!” 阿斌岿然不动,“许小姐,时间到了,周先生他自然会来见您。” 时间到了? 分娩的时间吗? 他要亲手带走婴儿,完成自己最残酷的报复? ——让一个婴儿甫一出生就失去母亲。 脸色转为苍白,她额头沁出冷汗。 菊嫂赶忙扶庭韵进房间,坐上沙发。 “小姐,不要太激动,小心胎儿。” 她怎么才能不激动? 喝一杯蜂蜜水,情绪平静许多。 菊嫂去厨房忙活,不一会端出小菜米粥,样子也还过得去。 但庭韵一点胃口也没有。 她成为一个囚徒,她曾用生命爱慕的男人此刻对她恨之入骨。 怎么说,落到今天这境地,是她许庭韵自作自受? 呵,她嘴角带出丝冷笑。 肚子饿起来,这阵子,8个月的胎儿几乎能催她吃下一头牛。 庭韵拿起碗筷。 下午,阿斌把h牌的限量婴儿装带回来。 庭韵挑一挑中意的,差阿斌把剩下的送回。 她忽然想吃铜锣湾一家糕点店的点心,再次差阿斌出门。 瞧,她适应得很好。 其实周君完全是多虑,妊娠8个月的孕妇,她能去哪? 航空公司都未必放心卖票子给她。 一不小心,婴儿生在空中怎么办? 只要留在都会,她逃不出周先生的五指山。小小一个都会,没有人敢得罪周先生。 或许,许太太都未必敢收留她。 隔一天,永华来探望她,见门口杵着个大汉,十分诧异。 “周先生差了阿斌来帮我跑腿。” 庭韵闲闲说。 豪门贵妇 第64节 “佣人也换掉啦?”永华疑惑。 “是,上一位辞工了。” 菊嫂斟茶出来,她话不多,手脚勤快,像是见过不少世面的。 “姓章的最近得意得很。”永华一坐下就开门见山。 那是毋庸置疑的。 许庭韵强弩之末,章小姐已看到胜利曙光。 “哦?” “我去看爸爸,才发现章小姐竟然堂而皇之地搬进石澳大屋。一卡车杂七杂八的家伙什搬进去。章小姐在旁叉着腰喊:当心当心,东西金贵。十足暴发户嘴脸。” 石澳大屋是周先生常住的地方。 香江的很多大家族在那边有产业。 呵,章小姐手脚真快。 “爸爸也不说什么,竟然由着她闹腾!”永华愤愤然。 庭韵笑说:“周君精力毕竟不如以前,需要有人近身照顾。” “多少佣人环伺,哪轮得到她!再说她要住进去,你作何感想?” 她许庭韵作何感想已经不重要了。 永华微哂:“难道将来你们真要住在一起,热热闹闹地过日子?” 永华眼前似浮现这样一幅图景,她打一个激灵,深深厌恶。 庭韵想起一件事,“离手术已经半年多,记得李医师说,每半年需要复检一次。” 永华点头,“自那次手术后,我觉得爸爸总有些讳疾忌医。有时只觉他精神过于亢奋,你说,是不是因为他现在那颗肾脏,只有二十几岁的缘故?倒是有趣,等我六七十岁,医学说不定已经发达到可随心所欲地换器官,到时我把五脏六腑换一遍,会不会立刻年轻……” 显而易见,永华已经完全恢复旧观。 “永华小姐,这件事你一定要督促令尊,我这阵子没法子出门。” “为什么?”永华瞥一眼庭韵的大肚,了然。“爸爸难道不会来看你?” 庭韵只是笑,笑中掩不住的失意。 第65章 这几日,周先生有恙,永华立刻请了李医师过来。 周先生脸色苍白,目光黯淡。 “李医师,是不是术后有什么后遗症?” 李医师不置可否,人体奥妙,印人的肾脏不喜欢待在周先生的身体里,未必不可能。 他偕同助手,立刻展开检查。 周先生的大屋配置全套医疗机械,堪比小型医院,使用起来十分便宜。 气氛很紧张,永璋似乎察觉,哇一声大哭起来。 保姆忙带她出去喂奶。 “李医师,怎么样?是排异反应吗,手术已经过去这么久,还会有排异反应?”章小姐焦躁,不自觉啃起拳头。 手术之前,李医师曾告知病人和家属:部分病人在肾移植手术后会出现慢性的排异反应,一年以内都有可能发生。如果发生排异反应,移植的肾脏会逐渐丧失功能…… 距手术成功才半年多一点。 李医师冷口冷面,“请家属都出去。” 女眷们只好出门。 检查完毕,周先生虚弱地问:“怎么,李医师,印人的肾最终不适合我?是否需要重新开膛破肚?” 他犹有幽默感:“李医师,看来你今年财运旺盛。” 李医师核对过数据,“有几项数据稍稍偏离正常值,不过问题不大。” 周先生长长吁一口气。 “你们医师总不肯对病人多笑一笑,刚刚看你的表情,我几乎以为自己时日无多。” “抱歉,周先生。”李医师收起听诊器,“你最近情绪是否波动太大?” 周先生微微一笑,“总有杂七杂八的烦心事。” 李医师摇头,“我以为以您现在的财富、地位,已可快乐似活神仙。” 周先生“呵”地一声笑,“凡人皆有欲望,有欲望,便容易不快活。李医师,你是看破生死的人,到那一天,是否可以坦然离开?” 那一天,凡人皆有的终点。 李医师若有所思,“或许会,或许不会。幸运点,在睡梦中故去,不幸点,受尽病痛折磨,终告不治。总归要跟这世界告别,尘归尘土归土。” 周先生忽然感慨:“到我这个岁数,忽然无比喜欢听到婴儿的声音,连哭声都不觉恼人。” 李医师难得地笑了一下。 “周先生如愿所偿,身边很快会环拥两个婴儿。” 周先生面上殊无喜色。 “说起来,如果不是有小生命降临,许小姐很可能会捐肾给你。”李医师闲闲说起。 周君这一惊非同小可,几乎从椅子上跌下来。 “李医师,这是怎么说???” 李医师把那天的事简明扼要说了,最后总结:“周先生,你有一位好女友。很少人可以做到这样,有血缘的亲子女、亲父母也未必肯。” 周君呆怔半晌,这消息来得突然,让人不可置信。 李医师自顾自收拾工具箱,“周先生,请注意休息,保持情绪平和,没有别的问题,我就告辞了。” “李医师,”周先生叫住他,“为什么突然告诉我这些?” 金融大亨从来是多疑的。 李医师背向他,“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来。”他说,语气波澜不惊。 回程路上,李医师拨一支电话给庭韵。 “许小姐,话我已经带到。只是不知,周君会否因此回心转意。” 那边缓缓答:“多谢你,李医师。” 现在想来,当初那么做,是否已预想到今天? 李医师好涵养,他并没有问类似的问题。 囹圄真是人类最伟大发明。 不杀不屠,只是圈着,白白的长肉。 像养鸡场的鸡,据说,它们一生只见过两次太阳。 背山面海的房子,多少人一辈子给老板做奴隶,未必赚得来。 现在,这房子成为许庭韵的豪华囹圄。 海景看多了,十分乏味。 她近日新发展一种爱好——烘焙。 庭韵购置了大块头的烤箱,一应用品俱全。 菊嫂在这方面有专长,可以领她入门。 只是大着肚子行动实在不便,成效由此一般。 那日周先生登门时,她正窝在厨房倒腾一屉菠萝包。 烘烤时间过久,开箱时有大片焦糊味透出来,房子里一时间乌烟瘴气。 菊嫂赶忙护送庭韵离开厨房。 “我的菠萝包……” 庭韵犹不死心。 这时,房门叮地一下,密码锁开了。 随着一阵猛烈呛咳,来人灰头土脸地出现在门口。 难得见这般烟火气的周先生。 庭韵一怔,忍不住笑出来。 “不巧,我的菠萝包烤糊了。”她说。 周先生怔怔的,眼神有点恍惚。 他想到很多年前,跟这小女子初见面的场景。 那时他刚跟一个女明星分手,大批狗仔蹲伏在公司楼下。 他下楼,狗仔们洪水一般涌上来。 一个短发的小女生像只灵活叶猴,竟挤挤挨挨地奔上前。 “周先生好靓,可是去约会?”她问,脸上还挂着笑。 很短的发,几乎像个男孩。头发是濡湿的,汗渍渍贴在头皮上。 香江的夏季燠热难熬,她一定在楼下等了很久。 那时,他莫名觉得这小姑娘有点惹人心疼。 匆匆多年,他的女人换了又换,没一个在他身边待得长久。 有时是他厌倦,有时是她们受不了他花心。 豪门贵妇 第65节 唯独她一直守在他身边,到今天居然已经快十一年。 十一年,不是没有感情的。 所以,知道被背叛,知道她有另一个男人,他理所当然愤怒。 他要看她后悔,苦苦哀求他的原谅。 但是,这小女子此刻巧笑倩兮,自娱自乐地玩着把戏,似乎压根没做错什么事儿。 搞得他都有点恍惚。 海风吹进来,屋子里的烟味很快散掉。 庭韵请周先生坐下,吩咐菊嫂沏茶。 “别的也没什么,帮我把阿欢找回来吧,别人做的鸡汤小馄饨我吃不惯的。”语气带点娇嗲,脸上是一副小狗表情。 周先生不出声。 “菊嫂,把我烤的菠萝包拿来。”她说。 菊嫂十分骇异:“许小姐……” 过一会,几块碳一样的东西呈上。 庭韵饶有兴趣地拿起一个,把表皮的碳化物撕掉,露出咖啡色内里,她试探地咬一口。 “哗——好吃!模样虽然难看,味道是好的。不必铜锣湾的姚记点心差。” 周先生把视线挪开,后背靠在沙发上,看远处。 看得出,他这当儿并不打算走。 “你尝一下嘛,雄。” 庭韵递一个黑乎乎的菠萝包到周先生嘴边。 周先生捏住她的手腕,脸上阴晴不定,他说:“够了。你要闹到什么时候?” 庭韵脸上的笑容失踪,眉间带出倔强。 “也好。你想要的我都给你。等拿到赡养费,立刻远走异国他乡,呵,梁佳明还在英国,或许我可以去找他。” 周先生咬紧牙关,眸子里有怒火在烧。 不过,与其说是怒火,不如说是妒火。 他嫉妒那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他可以一穷二白,但有一副年轻健康的体魄,千金不换。 “你敢!”他低吼,凶恶得像预备捕食的黑豹。 庭韵簌簌地落下泪来,“你到底想我怎样?我抛下他,选择你不对,离开你远走他乡也不对,莫非出家当姑子合你的意?” 周先生放脱她的手,冷冷说:“那些话,是你让李医师说的吧?” 庭韵的心一沉,呵,没有人可以骗过周先生。 “什么话?”她面上仍能保持镇定。 是李医师露了什么马脚? 周先生鼻子里哼一声,“不过,我想那或许是真的。谅你也没有这个本事让李医师为你撒谎。” 许庭韵欲哭无泪,在周君眼里,分明是李医师比她更可信。 不过,他既然这样说,之前的怒气总归是消了几分。 “但是一码归一码,不代表我从此原谅你了。” 庭韵委屈巴巴,点头,眼观鼻鼻观心。 这个时候,也只有继续保持低姿态,等周君气消了再说。 “我要你补偿我!”周先生继续说。 “怎么……补偿?”她吞吐。 周君翻翻眼皮,脸上仍然冰冷如霜。 “这个我还没有想好,等我想好再告诉你。” 周君忽然有一个疑问:“你最后为什么选我,不选那漂亮的年轻小男孩?” 他眼里,对方连男人都还算不上。 “你刚刚也说了,他还只是个孩子。” “我看,主要因为我比较有钱吧?”周君自嘲,“谁不贪恋年轻的肉.体?” “是啊,我一向爱你的钱。”她做个鬼脸。 换做一般人,这种时候是要表决心的:我爱你,跟你的钱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就算你立刻成为穷光蛋,我也不离不弃! 许庭韵不,她深深知道周君身上最有魅力的地方,他以此为傲。 周君脸上终于绷得不那么紧,又瞅一眼黑乎乎的菠萝包,摇头。 “我想出去吃菠萝包?” 她嘟嘴。 这十一年,她对揣摩周君的心意已十分有心得,往往能立刻读出周君脸上一个简单表情。 嘿,她想,阿欢和阿伟应该快回来了。 在配偶角逐中胜出,尤其对方还是二十岁年轻英俊的小伙子,周君一时也有些激动。 其他也就稀里糊涂过去,感情的事,本就是笔糊涂账。 他起身,抬起一边胳膊,“走吧。” 庭韵开开心心攀上金融大佬的胳膊。 第66章 坐在熟悉的茶餐厅,周先生突然感慨说:“人啊,终究是老了,若在以前,我可以做得很绝。女朋友若有一件事不合我心意,我会立马甩掉。通常对方还摸不清楚到底哪里开罪我。” 年轻时的周君肆意任性,圈内知名。 庭韵唏嘘:“还好我遇见你时,你够老。” 周先生气噎,“没大没小!你这一向可猖狂得很了。” 她得意地笑,像任何一个饥饿的孕妇,两只手各抓一只菠萝包,大快朵颐。 厚厚一块黄油也觉得香甜,放在以前,为了身材,她是绝不肯吃的。 “我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庭韵说,“把孩子养得健健康康,好好地生下来。” “然后呢?” 又有什么然后,人生是不可规划的,意外时时出没。 “然后做一个好母亲。” 周先生点头,“你一定会是一个好母亲。” 庭韵微微笑。 “韵,告诉我,你快乐吗,我是否还能令你快乐?”周先生忽然深情。 她双眼忽然充满泪水,“孕妇总是情绪敏感。我很快乐。”她说,“即将做母亲,即将迎来一个小生命。我可以给她提供富足优裕的生活,她有爱她的父母,未来的生活会过得像一个公主。” “公主?” “医生虽然还没有宣告性别,但我有预感,这一胎会是女孩。” 周先生神情无限温柔,“那多好,最好像你一样漂亮又可爱。” 是,她要给她所有。弥补一切她童年欠缺的。 周家的第三个千金在一个微雨的清晨降生。 婴儿体重略重,又是头胎,足足折腾一整晚才生下。 看到那红皱的小脸,庭韵舒一口气,沉沉睡去。 一切的辛苦都值得,她有了一个女儿。 一年内,周先生两度当父亲。为纪念这一天,他大手一挥,周氏旗下员工人人得一只大红包,还有照旧时规矩送的红蛋。 颇有些举国同庆的意思。 周君把女儿的命名权交给庭韵。 她选一个“乐”字,永乐,希望她永远快乐。 快乐就够了,愚鲁些也没关系。 小小永乐不太哭,十分嗜睡,五官扁扁,尚分不清美丑。 周君看永乐时,笑得像痴汉。 “那么开心?你已经有两个女儿。” “那是不一样的。”周先生眼皮也不抬地说,活脱一个女儿奴。 他对永乐说婴儿语:“我是爸爸,嘿,你是永乐。永乐小乖乖……” “答应我,你会爱她更多些!” “自然,视若珍宝,爱逾性命。” 庭韵指的是,比他其他两个女儿更爱,但那是难以强求的。 值得欣慰的是,周先生对女儿父属的质疑绝口不再提。 许太太来了,说了好些孕期禁忌,虽然是那套老黄历,庭韵还是耐心听着。 这种家常味很温馨,久违了的。 “千万不能见风,空调绝对不要吹,风扇最好也不要,否则寒气入体,会落下病的!” 豪门贵妇 第66节 没有现代电器,香江的桑拿天恐怕会熬死人。 “妈,这里是中央空调。”小妹不以为然,“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现在的孕产妇比之前不知要舒服多少。” 许太太仍坚持己见,嗓门高亢如刚下完蛋的母鸡。 一旁的小护士为之侧目。 电视里在播放娱乐新闻。 画面一闪,是章小姐那张俏脸。 看样子,她刚从车里出来,保姆推着婴儿车等在一旁。 有记者问:“章小姐,许小姐喜获千金,你作何感想?” 庭韵想起十八岁中学毕业刚入行传媒时,师傅说,太要脸的娱记做不了好娱记。 这是至理。 果然,章小姐一张妆容精致的俏脸几乎瞬间气歪。 ——摄像头最想捕捉的也正是这个表情。 “二姐,我想看电视剧。”小妹很有眼色地拿起遥控器。 “等一会,我想听她怎么说。”庭韵说。 章小姐收敛怒容,她说:“恭喜,但这不关我的事。也未必关周氏什么事。” 那记者一个激灵,立刻追问,“章小姐是说,许小姐的孩子并不姓周?” 章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尴尬至极。 好在保镖适时上前卫护。 她加快步子,匆匆离开,镜头捕捉到她一个倩影。 “这姓章的真嚣张大胆!人人都有一张嘴,偏她这张嘴恶毒无良!”许太太“嚯”地起身,出离愤怒,“她生孩子时,我们姓许的说什么了?明明是小三上位,还跋扈到这地步,呵哈……” 庭韵却不觉如何愤怒,章小姐总能给她些惊喜。 连许太太都愤怒成这样子,周氏的人恐怕加倍愤慨。 果然,离开月子中心的前一天,永华喜滋滋跑来报告:“章氏被爸爸从石澳大屋赶出去了。还不肯把永璋交给她带走。” 这是怎么说? “永璋一个一岁多的幼童竟也受到牵连?” “活该!”永华却是心情痛快,“爸爸说,她这样的妈妈怎么教出好孩子?!那小女童几乎哭得背过气去,爸爸才心软了。” 庭韵悯然,做了母亲才知道母亲的心情。 章小姐已得到了她的教训。 “呵,”永华冷笑,“名门淑女,高校博士,我看教养也好不到哪里去!竟然公然给周氏摸黑,说她脑子有问题都是轻的,我看就是心术不正!看不得你的好,巴不得你出什么事儿!!!” 这其中倒也有些缘故,只是此刻已经不足为外人道。 庭韵不出声。 “许小姐,你不觉受侮辱吗?要是我,一定大耳刮子给她两个!” “那第二天报纸娱乐版的头条就会是《周氏后院起火,两女友当街斗殴》,周氏已占据太多公众资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庭韵轻笑。 永华服气地点头:“怪不得爸爸总说你明事理,个性又温柔,我看好你!” “谬赞。” 庭韵从月子中心回家时,迎接队伍庞大。周老太甚至都跑来了。 “许小姐,辛苦你啦!” 周老太笑容满面地看小孙女,快九十岁高龄,她实在想不到还有机会再添一个孙女。 周老太从腕上取一只老坑的翡翠镯子给庭韵,“这一只镯子跟我好多年,送给你!” 庭韵一怔,一时不知是不是该拿。 周先生呵呵笑,“妈给的,还不快拿着?” 庭韵只好接过来,诚惶诚恐地道谢。 生了周氏的子孙,待遇果然不一样了。 以前老太太生日,她每年送一部手抄经,十年也未得一次召见。 周氏的孙女一出生,周老太亲自跑来送镯子,忙不迭嘘寒问暖。一瞬间,庭韵心中如打翻了五味瓶,诸多感慨。 最看不得周老太做派的是林美珠,她翻翻眼皮,冲庭韵做个鬼脸。 那意思是:“嘿,翻身农奴把歌唱!” 月子中心外围已候了不少狗仔,人人扛长焦相机,希望一个不小心能拍下周氏三千金的玉照。 面相学家们又可有一番说辞。 尤其章氏前几天刚把宫斗的氛围炒热,公然质疑三千金来路不正。 婴儿篮由阿伟小心翼翼提着,上面覆一层白色蕾丝。 永乐此时悠哉地躺在婴儿篮,睡得正酣。 外界的纷纷扰扰,她只作无知无觉,实在惹人艳羡。 当天娱乐版的头条是:《许庭韵出月子,周氏三千金首露面》 ——镜头明明只拍到一只婴儿蓝。 她许庭韵也算一号人物了,居然享受红女星相等待遇。 车队走了一程,庭韵发现路线不对。 “阿伟,这是去哪?” 阿伟今天心情也好,“许小姐,周先生没告诉你,今日同时乔迁新居?” 新居亦在石澳,周先生在大屋附近购置一套小一点的别墅,供许氏母子居住,一应设施早收拾停当。 “章小姐住哪?” 阿伟一怔,“这个……还在周氏大屋。不过,前阵子,周先生大发雷霆,想赶走章氏……” 所以,终究还是没赶走。以后,与章小姐算是邻居了。 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呵。 她心情有些说不出的别扭,譬如刚画好一副牡丹,不小心洇了一滴墨。 婴儿永乐堪称睡神,这一路从月子中心到婴儿篮,再在车里颠簸,她居然一直睡着。 庭韵看她扁扁的丑巴巴小脸,不觉微笑起来。 未来如何,且不去管他。 幕天席地,大睡一场。 第67章 庭韵有女万事足。 不知不觉三个月过去,有菊嫂和阿欢,再添一个奶妈秦氏帮手,她睡得足,带小孩也不觉多辛苦。 只是每日凌晨,常会被婴儿夜啼吵醒。 偌大一间屋,有了啼哭声,显得有了人气。 这一日天朗气清,庭韵决定带婴儿出去透透气。 石澳的海景别有一番风味,海风带点腥咸,紫外线很烈,逼得人张不开眼。 庭韵穿一袭波西米亚风的碎花长裙,身材已不复先前那般臃肿,只觉手脚灵活、身轻如燕。 永乐躺在婴儿车里,咿咿吖吖地说婴儿语,看样子十分快活。 婴儿皮肤娇嫩,秦氏帮手给婴儿车打伞。 四个月的永乐长开许多,小小黑眼睛目光灼灼,左张又望,十分好奇。 “小小姐跟周生似一个模子刻出。”阿欢努嘴,颇有些遗憾。 菊嫂摇头说:“我看着还是像许小姐多些,眉眼多秀气啊,我们永乐小姐。” 庭韵也觉永乐像自己多些,这一点她十分庆幸。记得看她第一眼,红红皱皱的小东西,跟天使形象实在相去甚远。 但她第一眼就爱上那小东西,出于母性的本能。 本能之爱最是强烈。 今天天气好,出来晒太阳赏风景的贵妇名流不在少数,人人带保镖助理,阵容隆重。 庭韵注意到,其中一位美妇甚是眼熟。 阿欢这时一拍大腿,压低兴奋的声音说:“小姐,那不是袁之仪是谁?” 十多年前的袁之仪可谓家喻户晓,靠一部电视剧火遍大江南北,不过后来鲜少作品,已淡出演艺圈多年。不过也没听说嫁人或怎样。 想不到在这里见到…… 那袁之仪大约发现有人盯梢,很快拉低帽檐,别过脸去。 大约是出于曾经的职业习惯,庭韵对大小明星的新闻八卦很有兴趣。 若在以前,在石澳见到久不露面的过气女明星,她一定想法子挖条新闻出来。 她本能地觉得,袁之仪身上一定有新闻可挖。 “小姐!”阿欢声音突然警惕,眼睛看向远处。 庭韵顺着她视线看去,好巧不巧,是章小姐。 做邻居就是这点不好,三不五时,说遇见就能遇见。 豪门贵妇 第67节 章小姐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沙滩上。 保姆把永璋从婴儿车里抱出来。 她牵着永璋的小手,正在教小儿学步。 沙滩柔软温暖,永璋的小短腿颤颤巍巍,摔倒了也觉开心。不一会就乐颠颠地滚在细沙里,不肯继续学步。 在幼儿身上,时间总能施展魔力。 庭韵上次见永璋,她还躺在婴儿车,小小一点。 一年不见,她至少长高十公分,而且已经开始走路。 章小姐指挥助理保姆支起阳伞和躺椅,永璋在她身边玩沙子。 多好,对幼儿来说,玩一把沙子也可满足。 “小姐,我们走远一点吧?”阿欢提议。 菊嫂虽是后来的,对许章两人的关系如何不知,她也附和。 他们跟章小姐一行隔着二十几米,不注意的话可能根本不会照面。 庭韵摇摇头,“我们玩儿我们的,都会恁的一点大,若要避,得避到澳洲或美洲去。” 永乐这时咿咿呀呀地叫起来,似同意妈妈的意见。 章小姐在助理和保姆的服侍下,舒舒服服坐上躺椅,助理递上一只刚开的椰子,保姆则帮忙调整阳伞角度。 永璋自顾自玩一会沙子,对远处的红色婴儿车起了兴趣。 她蹒蹒跚珊站起来,小短腿走啊走,摔倒了再爬起来,终于来到永乐的婴儿车前。 庭韵觉得惊奇,这小丫头身上似有灵性,知道这车里的婴儿跟她有非同一般的关系。 庭韵微笑着蹲下身子,张开手臂。 永璋一点不认生,咯咯笑着扑进她怀里。 庭韵抱她去看车里的婴儿。 说起来,这一大一小两姐妹不过差一岁,若在正常家庭,就是亲亲热热的玩伴。 永璋忽闪着大眼睛,往前抻小手臂,想摸一摸永乐。 两姐妹的手臂都像藕节一样圆圆短短。 “宝宝,啊啊,宝宝?” 她居然会说话了! 庭韵往前抱一抱她。 章小姐忽然“啊”一声尖叫,她看到这一幕。 “啊,你要干什么?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章小姐这一惊非同小可,一个助手、两个保姆竟然看不住一个一岁半的奶娃,她气得炸肺。 说话间章小姐已经飞奔了过来,一把把永璋夺过,紧紧抱在怀里。 “你、你……你对我的孩子怎么了?”章小姐气急败坏,指着庭韵的鼻子跺脚。 小小永璋还反应不过来,突然换一个怀抱,“哇”地一声大哭。 一旁的阿欢翻了个白眼,嘟囔说:“好心当做驴肝肺,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小姐,我们回去吧。” 庭韵只是笑笑,有两个婴儿在,她打算心平气和。 “章小姐,好久不见。”她招呼。 永璋的保姆忙不迭跑过来。 章小姐把大哭的永璋给其中一个保姆抱着。 那保姆撮哄幼儿很有一套,很快,永璋止了啼哭,轻轻啜泣,小脸犹挂着泪珠。 章小姐一脸戒备:“许庭韵,你耍什么把戏?” “章小姐,你误会了。是永璋小姐自己走过来,她想看看小妹妹。”菊嫂帮腔。 章氏“呵”地一声冷笑,从她们的躺椅到这边少说有二十几米,永璋从未自己走过这么远。 不过,要说许庭韵光天化日之下,自己跑过去偷孩子也不太说得过去。 这时,永乐吚吚呜呜地发出婴儿语。 章小姐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周氏三千金的庐山真面目。 那小婴儿肥嘟嘟的脸,樱花一样的粉红脸庞,从五官上看,似乎更像许氏。 有一个念头突然冒出来。 “抱歉,是我误会了。许小姐不会生气吧?”章小姐赶忙说,脸上挂出不太自然的笑。 庭韵微笑着摇摇头。 只要章氏不作妖,她不会主动发起战争。 “或许是姐妹天性,永璋居然自己跑过来认妹妹!”章小姐笑呵呵的,露出一副惊奇又不可思议的神情。 她向着婴儿车趋近几步。 阿欢上前一步,身子把婴儿车挡一挡。 她是见过章氏真面目的,忽然摆这一副笑面虎的模样,看得人心头发憷。 “虽然比起一般家庭,她们姐妹关系特殊些,但我是不反对永璋亲近妹妹的!”章小姐表态度,“而且现在又住得这般近,不定什么时候就遇得着,许小姐,之前的误会我们一笔勾销了吧,从今而后,我希望跟你和平共处!” 嚯,庭韵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从章小姐口中,居然能听到“和平共处”四字。 这项原则,最早由许庭韵在周章的订婚礼提出,她记得章小姐当时是十分不屑的。 “上一辈的恩怨不该牵连孩子们,永璋跟妹妹来往,我是大力支持的,许小姐的意思呢?” 话说到这份上,章小姐的姿态已摆得足够低,庭韵再婉拒或坚辞就显得太小家子气。 “当然,永乐多一个玩伴,我是乐见的。何况姐妹倆天性亲近,以后也有不少见面的场合。”她说。 章小姐很高兴,眼睛笑得弯弯。 她绕过阿欢,走到婴儿车旁,蹲下身子,更近地看永乐。 “好可爱啊!” 章小姐伸手指碰一碰永乐圆嘟嘟的小脸,“哇,才几个月,头发居然长得这么好,是胎毛吧?” 菊嫂好脾气地说:“永乐小姐一出生,头发就黑黑亮亮,医生说婴儿在妈妈肚子里营养好,呶,到现在还没有剪胎毛。” 章小姐抚一把永乐软软的胎毛,脸上居然是一副慈母神情。 永乐不适地扭动一下小小身躯。 阿欢突地把婴儿车一推,“小姐,外面太热,小小姐要是中暑了可不是玩的,还是回去吧!” 庭韵点头,出来的时间不短了。 “章小姐,再会!” “好好,再会!” 虽然二人心目中实际上想的都是“再也不见!” 章小姐目送几人背影,唇角微斜,脸上带出一个由衷的微笑。 章的助理这时说:“小姐,您也真好性儿,许氏那么对你,你对她的孩子居然还这么好!” “去找一个干净的袋子!”章小姐吩咐。 “袋子?什么样的袋子?” 章小姐乜她一眼,不耐烦地说:“塑料袋!” 此刻,她手中牢牢捏着两根细细的绒毛。 第68章 庭韵发现,有女儿后,能分给朋友和伴侣的时间少之又少。 周先生有时三五天不来这边,她也不觉缺什么。 美珠多次约她出去喝茶,都被婉拒。 家里有再多的佣人保姆,母亲也觉不放心幼儿。 美珠无可奈何,终于找一天亲自驱车过来捉人。 “你现在哪里还有自己的生活?拜托,天气正好,世界多精彩!” 美珠穿一件白色丝绸半裙,式样简洁,突出小腿姣好曲线。长发挽一个髻子,愈发显得优雅大方。 她永远这么精神奕奕。 那边厢永乐大哭起来,空气中散发出微微的臭气。 菊嫂哼着儿歌,手脚麻利地帮她处理便便。 “婴儿真可怕!”美珠咋舌,离婴儿床更远一点。 庭韵笑:“多数时刻像天使。” 她换一条裙子,简单弄一下妆容,跟美珠出门。 临走,再三叮嘱阿欢她们半小时后喂一次奶,几点钟听音乐,洗澡水温度多少…… “我是永远不想生孩子的!”坐在餐厅,美珠重申立场,“他们三岁以内,你腾不出手做任何事,十岁进入青春期,时时唱反调,既要无条件的爱和哺育,又嚷着要绝对自由。万一被不良男生拐带,分分钟私奔给你看!” “嚯!”庭韵失笑,“像是经验之谈,我已开始恐惧。” 美珠吁一口气,神情忽然忧伤。 “我有时会想,母亲若不是生了我们几个小的,操劳忧愁太过,或许不会早早得癌去世。” 豪门贵妇 第68节 庭韵握住她的手,安慰:“有你们几个叫妈妈,令慈一定幸福过。” “有次看纪录片,雌鸟觅食回巢,五六只小鸟张着巨大的嘴巴,嗷嗷待哺。那雌鸟口中只衔一条虫,一时不知该给哪一只。画外音说母爱情深,我却只觉恐怖。这只雌鸟要飞多久才捕到一条虫,等喂饱这几只小鸟,她是否还有力气为自己找食物?新的一天到来,她需重复同样的辛劳,不,是加倍的。小鸟一天天长大,胃口一天比一天大起来!” 侍者这时呈上甜品。 冰激凌球上由巧克力碎屑搭出一个鸟巢似的造型,十分精致。 而且,应景。 庭韵笑说:“店家如你肚子里的蛔虫。” 本来忧伤的气氛搁一搁,美珠也笑了。 两人吃一会子甜品,闲话些家常。 美珠说起公司的事,又是眉飞色舞一番。 庭韵忽然想起之前遇见袁之仪的事:“美珠,你还记得袁之仪吗?” 美珠闲闲说:“哪个袁之仪?” “还有哪个?” 都会统共只有一个有名头的袁之仪,隔十几二十年,大家也照样能从记忆里挖出来。 美珠恍然大悟一般,“怎么,你看见她了?” 庭韵点头。 “说起来跟我还是邻居。” 美珠翻翻眼皮,“那一代的女星,无非就那一两条出路呗。得意些运气好的,嫁入豪门,生三两个孩子,过贵妇的日子。各人后来的际遇就不说了。反正有好有坏。不过,我倒没听说袁之仪嫁给谁。” “说起来,你们两个算是同时期的红女星了,有交情吗?” “交情谈不上,”美珠陷入遥远回忆,“她那个人美则美矣,但总觉得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听说她跟圈子里的人都走得不近,喜欢独来独往。对了,她还有个外号叫林黛玉。” “哪一位红女星没有怪癖!”庭韵笑着揶揄。 “怎么样,她现在样子变得大不大,住在石澳别墅的话,境遇应算不错的,只不知是借住呢,还是自己产业?” “惊鸿一瞥,仍然是引人瞩目的。眉宇间有种忧郁气质,挺特别的!”庭韵回忆说。 “比我如何?”美珠妩媚一笑,特意甩一甩头发。 “不一样的气质。她若是林黛玉,林美珠就是王熙凤。” 美珠冷笑:“有什么好,这两人死得一个比一个惨。” “或许林氏有什么大活动,可以请她帮你站台。这么久没露面,大众一定对她好奇。”庭韵提议。 美珠不置可否,“住石澳别墅的话,人家未必瞧得上我这小店呢。” “包在我身上!”庭韵拍胸脯表决心。 美珠笑得奸诈,“怎么好意思总麻烦你,嘿,看来不分股份给你是不行咯!” - 章小姐到章氏的办公大厦见兄长。 “咿,你怎么来这里?” “章氏的产业也有我的一份子,时时过来看一看,免得你偷奸耍滑,不肯用功。”章小姐揶揄长兄。 “只差一点就要吐血!”章公子诉苦,“其实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女公子接手产业亦无不可,等永璋再大一点,不如妹妹你来接手章氏?” 章小姐微哂,“哥哥,小时候爸爸每次出差,带回来送你的礼物永远是文具,给我的永远是洋娃娃,他一早对我们兄妹有不同期许。” “你呀,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有什么事找长兄帮忙?” “这个,做一下dna检测。”章小姐说着,从手袋里拿出两只透明小袋。 章公子不必看,就知道妹妹带了什么过来。 “妹妹,我真不知高等学府都教了你什么?” 书念到博士,人却越来越呆气。所谓书呆子,真不是单纯用来挖苦读书多的人。 章小姐一脸茫然,不知哥哥指什么。 “周氏那样的人,容得下身边有一个野种?” “话不要讲这么难听!”高等学府起码教她以上流社会的礼貌。 “不用说许氏,没准永璋的dna检测报告一早放在周君案头。” 章小姐惊诧,“我有什么把柄?永璋的爸爸是谁,再清楚也没有!” 章公子只是笑,抱起胳膊。 过半晌,他说:“周是最谨慎不过的人,女友可以乱交,孩子绝不会错认。这一点你无需替伊费心!” “我又何尝不知周君谨慎,不过总还抱着丝希望。哥哥,你找人帮我测一测吧,我要知道结果!” 章公子无可奈何地耸耸肩,直觉得认为妹妹无论如何斗不过许氏。 “永璋一天天长大,你今后有什么职业规划?家庭主妇虽然好,但你总归念到博士,不要浪费在课业上花费的时间!” “大概会进周氏帮手,男人需要的总归是能帮到自己的女人,尤其周君这样务实的人。” “也好。”章公子点头,“不过,事业放在周氏总归有点麻烦,若有一日你们分开,有些难办吧?” “大哥!”章小姐娇嗔地尖叫,“你为何总觉得我跟周先生不能长久?” 章公子摊摊手,识相地闭住尊嘴。 “无论如何,你知道的,你背后一直有我和爸爸支持!” 章小姐动容,小女孩般扑在哥哥怀里。 “亲爱的哥哥,我最爱你了!” 过一会,她问:“大哥,你知道我最喜欢的一种鸟是什么?” “百灵,黄鹂,还是飞鹰秃鹫?” “都不是。你再猜猜看!” 章公子从来不喜欢妹妹的“猜猜猜”游戏。 “猜不到!” “好吧,是杜鹃。” “呵,”章公子诧异,“爱占雀巢的不一定是鸠,说起来,杜鹃是高明些。” “从不筑巢,自己不费一分力气,就能让自己的后代得到最好照顾,比起杜鹃,其他的鸟类实在蠢!” “怎么,你也想把永璋拱手送人?”章公子揶揄。 章小姐目光忽然晶亮,“我要生下周氏的男性继承人!” 章公子忍不住笑出声,脑海里有些奇趣的疑问:“妹妹,六十几岁的老男人还能,咳咳,那啥……” 也是,要不永璋是怎么来的。 章小姐给乃兄一个带杀气的眼神,踏着高跟鞋气势汹汹地离开。 第69章 周君打一个喷嚏,华莱士赶忙把空调调高一度。 会议室里,各高层依次汇报工作。 气氛紧张,有人额角淌汗。 “别紧张,越紧张越显胸无底气。”周先生微微笑,余人只觉更加惊怖。 到周君这个位子,已很少过问实务,专门的经理人掌控业务,隔半月汇报一次。 “业绩下滑五个点,刘生,你作何解释?” “这个……经济滑坡,人工费又升高,市场环境整体下行。” “庄生业绩增长两个点,跟你负责同类业务。” 刘生抬手抹汗,十分凄惶。 “庄生的手段高明,我自愧弗如……” 一旁的庄生忍不住得意。 “庄生有何心得?”周先生和颜悦色地问。 “商业社会,唯利是图。即便市场不好、经济滑坡,也应想办法解决。” “你想到的法子便是雇佣流氓,威胁居民?” 庄生一怔,很快义正言辞,“刁民严重影响施工,非常手段是不得已而为之。” 周先生冷笑:“我是生意人,不是□□团伙领袖,内地的生意做成这样,人人背后戳我周某人脊梁骨,为一点蝇头小利,庄生你陷我于不仁不义。” 所谓蝇头小利是亿万利润。 会议结果,庄生被革职,业务暂由刘生接手。 当天周氏在某知名媒体刊载声明:旗下职工庄某负责某地拆迁工程时,因违背周氏商道,已被解雇。 民愤有了靶子,反而视周氏为正义化身。 华莱士只觉脚底升腾一阵恶寒,当初工程受阻时,庄生来请示周先生。 他分明记得,周先生说:大国重器,君子善假于物。物,无所谓正邪好坏。 现在,目的达到,庄生便被毫不客气地丢卒保车。 “觉得我太狠辣?”周先生似立刻瞧出他心思。 华莱士赶忙摇头。 “本来我可保下庄生,但他实在不干净,私吞了一笔款子。没办法,周氏容不下这类蛀虫。” 豪门贵妇 第69节 华莱士连连点头。 他想起一件事:“周先生,章小姐打过电话,问您晚饭想吃什么?许小姐说晚上要举行派对,邀了不少女邻居,是女士专场。或许没时间招呼您。” “哦,女士专场?”周先生立刻提起兴趣,“不欢迎男士?连我都不行吗?” “这个……许小姐没说。” 周君嘴角微扬,华莱士读不出他在想什么。 他想到一个譬喻。 周君此时像极指点完江山,准备摆驾后宫的老皇帝。 后宫嫔妃争相献媚,老皇帝靠绿头牌选出今夜侍寝的妃子,而他就是呈上绿头牌的公公…… 周先生摆驾到许氏寓所。 他喜欢有意思的派对,走到哪里都被视为大人物,有时候巴不得别人没时间招呼。 客厅里飘出甜甜的蛋糕香味,七八名女士围住一位糕点师认真听讲。 如何搅蛋,黄油加多少克,烤箱预热温度几何。 闲来做糕点是贵妇们一项非常受欢迎的课程。 小课堂由许庭韵组织,她挨家挨户上门邀请石澳这边的邻居。 太太们长日无聊,她的邀约很快得到热烈响应。 当然,她最想邀请的人是袁之仪。 袁之仪住一栋青灰色独栋别墅,两层楼高,外观看十分雅致。 那日下午,庭韵推着婴儿车上门。 没有人会对婴儿设防。 门铃响了一会,一名老佣人慢慢吞吞地过来开门, “请问袁小姐在吗?” 那老佣上下打量她,露出一副迷惑神情。 “我姓许,也住在附近,想跟袁小姐说一句话。” “等一下。”老佣人说,她重新上门,脚步慢吞吞地进去了。 半晌,房门再次打开。 “抱歉,袁小姐不见客,也不认识一位许小姐。” 不出所料,想见袁小姐一面很难。 那时代的红女星大概都这般谨慎。不像现在,大小明星满地走,过度消耗公众注意,大家早见怪不怪了。 庭韵正踌躇不定,永乐吚吚呜呜地哭起来。 尿片湿了。 这小东西譬如滑丝的水龙头,一天中光是换尿片已经十分辛劳。 庭韵调转婴儿车,打算打道回府。 这时候,门后一把幽柔的女声说:“刘妈,请许小姐进来吧。” 托永乐的福,庭韵进入袁之仪的家。 “袁小姐,抱歉,我需要用一下洗手间!” 那袁之仪穿真丝的紫色睡袍靠在客厅的沙发上,懒懒拈一支香槟杯,眼波已有些朦胧。 虽上了年纪,但保养得很好,姿色不比美珠逊色。而且,岁月似赋予她一种极特别的韵味。 她似对婴儿的哭声十分关注,目送许庭韵进了洗手间。 好在婴儿车装备有尿片等用品,庭韵帮永乐换过尿片,收拾齐整,然后从洗手间出来。 “袁小姐多谢,实在冒昧。” 袁之仪的目光落在永乐脸上,久久没有挪开。 “许小姐,久仰。”她说。 袁之仪完全知道她是谁。 庭韵一怔,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袁之仪轻笑一声。 “这是你女儿吗?”她显然对永乐更感兴趣。 几个月的婴儿还不太容易分辨性别,但永乐一应用品全是粉色,头上戴粉色蝴蝶发带。 “是,半岁大,淘气得很。” 小永乐已经会坐,在婴儿车里好奇地四处打量。 “真可爱!”袁之仪脸上浮现一抹温柔的微笑,微笑中似乎还有几分艳羡。 庭韵说:“袁小姐,我是您的影迷,那日我在海滩见到你,想不到居然跟你做了邻居,十分惊喜!我最近要办个烹饪派对,邀请些邻居过来,都是女士,方便的话,请袁小姐赏赏光!” 袁之仪抬抬眼皮,无可无不可地一笑。 “抱歉,许小姐,我不太喜欢人多的地方。” “不多不多,只五六位女士。” 看样子,袁小姐“林黛玉”的绰号倒是名副其实。 袁之仪不置可否,又喝一口香槟,呛咳起来。 刘妈忙过来服侍,把香槟杯收起。 “小姐,参汤炖好了。” 袁之仪皱皱眉,但还是点头。 庭韵头一次见边喝香槟边喝参汤的人,不觉有些惊奇。 那刘妈冷口冷面,眼皮不抬地说:“我们小姐要休息了。” 嚯,好大威势。 庭韵赶忙从手袋里取出一封请柬,“袁小姐,如果改变主意,欢迎过府一叙。” 袁之仪懒懒歪头,摇摇手:“再见,许小姐。” 从袁宅出来,庭韵不觉有些感慨。偌大一间屋,似乎只有她跟一个老佣人住,气息太冷清了。 今天的派对本没指望袁小姐登门。 周君登门的时候,袁之仪还没到。 “打扰,我这位不速之客到了。”周先生笑呵呵地进门,与女邻居们点头示意。 有的是熟面孔,有的第一次见。 估摸着,这里面不乏有金屋藏娇的“娇”,好些正式场合不方便出席,许庭韵的小地盘却是来者不拒的。 “你怎么来了?”庭韵赶忙上前招呼,语气带点娇嗔,“跟华莱士说了今晚上没时间招呼的。” “不打紧,有客人上门,我自然得露个面招呼一声。”周先生说。 女邻居们都笑了,笑里的意思各有不同。 不过金融大佬如此家常的一面倒是很少看到,不觉又对今天的东道更敬服几分。 这时候门铃响起来,阿欢去开门。 “抱歉,我来迟了。”袁之仪穿一件香槟色鱼尾长裙,微笑着,袅袅婷婷地亮相。 说好了是烹饪派对,袁小姐的这身装束实在不像来做烹饪的。 “意外之喜。快请进,袁小姐。” 庭韵帮袁小姐跟在场的几位贵妇一一作介绍。 袁小姐久不在社交场露面,今日一现身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连周先生都忍不住惊奇:“袁小姐,多年不见,风采依旧啊。” “你也是,周先生。” 庭韵之前倒不知周先生与袁之仪是旧相识。 “袁小姐,你来得实在巧,蛋糕快出锅啦!” 果然,烤箱叮一声,西点师傅从厨房捧了做好的舒芙蕾出来。 甜点是女性最好的调和剂,女邻居们兴致都很高,忙过去对着舒芙蕾各种拍照留念。 佣人呈上红酒和香槟,大家边聊边吃。 第70章 “你们聊,我就是过来打个招呼,再会。”待了没几分钟,周先生就笑着告辞,全是女眷的场合也不适合久留。 庭韵送他下楼。 黑暗处,周君在她颊上狠狠啄一口。 “甜,有糖霜的味道。” 庭韵不好意思起来,“好啦,我要快些回去招待客人。” 两名大个保镖在旁杵着,眼观鼻鼻观心,只当自己是空气。 周先生满意地踏进车子。 临进门,庭韵用湿纸巾擦过周君吻过的地方,拿出随身的粉盒补好妆。 自从生下永乐,每每与周君同处一室,庭韵就觉别扭。 豪门贵妇 第70节 周君有两次求欢,都被她婉拒。 理由是怕身材尚未恢复,也担心周君的身体尚未完全恢复。 周先生虽然当时有些情绪,但稍后也不怎么当一回事。 庭韵相信,章小姐那里一定给予他好的补偿。 很奇怪,她现在也不怎么在乎了。 “袁小姐,前些年听说你去了内地发展,几时回了香江,我竟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是啊,袁小姐当年那部《香江之恋》真正精彩,记得我那时还在读中学,回家后头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视看《香江之恋》,青春岁月啊,哎,真让人怀念……” 客人们已经自行聊起来,十分热络。 袁之仪微笑回应,敷衍都懒怠,继续享用自己的红酒。 她似乎单纯为喝红酒而来。 那提问的太太面露尬色,好在这时有人提出其他话题。 话题重点转到各自擅长的烹饪。 “袁小姐,有空的话请常来玩。” 派对结束,庭韵在门口送客。 她对袁之仪并不单纯是客套,袁小姐有种独特魅力,她希望多亲近她。 袁之仪只是笑,不置可否。 客人走完,阿欢长长舒一口气。 “那位袁小姐真真奇怪,一场派对,统共只说两三句话。剩下就是自顾自喝酒,我们这里的酒真那么好喝?” “人人有不得已的苦衷。”繁华落尽,庭韵心绪有些黯然。 她断定,袁之仪身上一定有故事。 呵,谁身上又没有呢? 周先生离开许氏,回石澳大屋。 章小姐穿紫红色丝睡袍迎候,愈发显得肤白胜雪,娇艳可人,“饭菜热了三遍,终于等到您大驾光临。” 语气是有些娇嗔的。 住在一起便是这点好。 自然而然便拿出主母的架势,光明正大关怀男主人的晚饭,第二天出门的套装等等。 “我很饿了,让人摆饭吧!”周君今晚兴致很好,揽着章小姐丰腴的肩膀进门。 “怎么,许小姐没有留饭给你?”从华莱士那里,章小姐已经知道周先生先去许氏那边逗留。 两个女人,总归要争一争意气。 周君只当是调剂。 “没有。” 章小姐轻嗤,“真是可怜。人家不肯留你,这才巴巴儿回来是吧?” 那种眼波流转,又带点贱兮兮的刻薄,不像名门淑女大家闺秀,反而有点高级应召.女郎的意思。章小姐是做了功课的。 男人有时挺好这一口。 周君闻到章小姐发间的玫瑰馨香,愈发觉得心猿意马,也不去想填饱肚子,揽着章小姐的纤腰,直接奔向卧室。 “等一等!”章小姐咯咯一笑,转向一名女佣,“王妈,把先生的药端过来!” “药,什么药?” 章小姐神秘兮兮地一笑,飞一个媚眼。 周君了然了。 很快,王妈端了一碗热气腾腾又黑乎乎的药过来,一股子中药味道十分浓重。 “辛苦,王妈你下班吧!” 再怎么是人中龙凤,岁月是不饶人的。周君已感受到岁月的磨蚀。 小言小说里说:年轻是什么,就是跟喜欢的人做.爱到天明。 等有心无力时,再多的财富又算得上什么? 李医师的嘱咐在脑海一闪而过,他说,服任何药物前都记得咨询医师。 不重要了。 旁边的美人儿看得人浑身发燥。 周先生擎起那碗药汁,大口喝下去…… 后半夜,章小姐不知被什么吵醒了。 她不悦地翻一个身,拉拉被子。 这时,她听到一个非常急促的喘息声,呼吸声很不对劲。 章小姐打一个激灵,立刻清醒过来。 她开了床头灯。 周君弓着身子,一手抚胸,额角是豆大的汗珠。情状显然十分痛苦。 “雄,你怎么了??” 没有回应。 章小姐尖叫起来,“来人——” 没有人应声,她这才想起,今晚佣人们都不在。原本值夜的王妈也被打发了。 章小姐慌张起来,危急时刻尚记得打三条九,像等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才有人接听电话。 章小姐哆哆嗦嗦地说了病人情况,所在地址。 挂断电话,她想起李医师,立刻拨一个电话过去。 救护车划破凌晨的寂静,在石澳大屋前急刹。 周先生被抬出大屋,吸着氧气送上救护车。 章小姐的乌发在夜风中凌乱,因为惊吓,三魂似失了两魄。 庭韵安顿好永乐,赶忙让阿伟驱车去玛丽医院。 到医院时,周君还在重症监护室昏睡着。 vip客户等候室内,永中永华,连同周老太,已悉数到场。 章小姐素颜,脸容十分苍白,两眼黯淡无神。 见庭韵进门,永华赶忙靠过来,眸中带泪。 “许小姐……” 庭韵拉住永华的手。 这种时候,气氛只有惨怛。这是周君第三次入重症监护室,第三次的鬼门关。 李医师走进来。 “李医师,我儿怎么样?”周老太上前问。 李医师摘下口罩,“血液里发现不明生物碱,损害内脏,已经在用解毒剂。” “有人下毒害我儿子?!”周老太目中怒火大盛,“魔鬼!送他去枪毙!” “还不确定,周先生晚饭用了什么?” 章小姐不自觉后退半步。 周君晚上吃了什么,她最清楚。 “我立刻报警!” 永中立刻召华莱士进来,询问周先生当天吃了什么,跟什么人见面。 没有可疑的人选,当天晚上周先生亦不在别处用餐。 李医师的目光从众人脸上依次扫过,在章小姐脸上多顿了两秒。 他脸色松弛下来,“周先生是否在服用中药?” 家属面面相觑。 实际上,吃了什么,用了什么,只有一起生活的人才能知道得周翔。 “许小姐,章小姐,请跟我说个明白!”周老太凛然。 庭韵茫然摇头,“昨晚,周先生未曾在我那里喝一口水。” 任谁都看得出章小姐的脸色有古怪。 她怯怯开口,“是……很有名的中医师傅。” 李医师扶额,“别说周君只有一颗肾,就是有两颗,服用成分不明的药草制剂,也很有可能导致肾衰和肝脏病变。所幸剂量不大,危害尚不至不可挽回!” “啪——” 章小姐挨了一记很响亮的耳光,半边脸几乎立刻肿起。 出手的是周老太。 “毒妇!”周老太用尽全身力气咆哮,“你想害死我儿子,谋财害命是不是?别说你只为周家生一个女仔,就算生十个八个,有我活着一天,你便一天不可能嫁进来!” 在场的除章小姐外,人人都是一怔。 章小姐则面如死灰。 老太太平日里慈眉善目吃斋念佛的,关键时刻竟有这股狠辣劲,实在令人惊奇。 殊不知,周老太年轻时即与丈夫一起白手起家,在商场杀伐决断不逊须眉,由此才创下大好基业。在香江的老一辈里实在算一号人物。 豪门贵妇 第71节 李医师面露尬色,“老太太请息怒,目前也只是推测,还未有明确证据证明周先生到底因何原因中毒。或许,误食了其他不干净的东西也未可知。” 周老太敛了怒容,又恢复到先前那副慈眉善目。 “李医师,多谢你鼎力相助,等大佬康复,我另有重谢!” 李医师辞谢。 所幸的是,毒素剂量小,并未损害根本,又及时送医,对症下药,所以恢复得很快。 近中午时分,周君终于醒过来,一看这大阵仗,已明白几分。 周老太对着儿子抹泪:“我这把老骨头再经不住你这般折腾!” 周先生勉强咧一咧嘴,“妈,您儿子我是属猫的,有九条命。 “两个女人,争来夺去,总不是办法!”周老太忽然感慨,“你选一个,再结一次婚,稳定下来!” 周君意外,“妈,你从不插手我的感情生活。” 第71章 “我怕再不管一管,你会被那女人害死!”周老太怒气冲冲。 病情的原委,李医师已经告诉过周君。 怎么说,他也不是没有责任。把责任全推到一个女人身上,他做不到。 周先生说:“是我要喝那碗药的,章虽然有错,但决定权在我手里。” “那是什么药,有什么名目?” 周先生不答,上年纪的男人有诸多难言之隐。 周老太不再继续追问。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周老太长叹,“偏偏你勘不破一个色字。” 她捻起腕上一串金丝楠木的佛珠,口中念佛。 周先生康复后不久,周氏的秘书室策划一起大型礼佛行动。 早先周老太曾许愿去山西五台山还原,之□□韵生产,集团又有杂七杂八的事情耽搁,一直没腾出时间。 周老太觉得儿子这两年七灾八难,一定是自己不曾及时还愿的缘故。 因此,周君康复后,她极力促成礼佛一事。 7个月大的永乐也在随行名单里。 永璋则受乃母牵连,不为周老太所喜,这一次出门便不被允许同行。 不过,长距离舟车劳顿的,对幼儿未必好。大老远跑去一座山喝风饮露,永乐若是可以为自己选择,一定不愿意随行。 永璋算是因祸得福。 长距离出行,周氏有私人飞机可用。加上秘书、保镖、保姆等,浩浩汤汤足有二三十号人。 排场堪比古代帝王出行。不过,得益于现代科技,出行效率比帝王车驾高效太多。 五台山是世界五大佛教圣地之一,属太行山脉。 山不十分高,几个山包连绵在一起,乍看平平无奇。 林木掩映间是大大小小几十座寺庙,山头弥漫青色的烟雾,那是常年不绝的香火。 一行人进程缓慢,周老太坚持自己走,以示对菩萨的诚意。只在路陡处,要人搀扶她一把。 庭韵的佛缘基本上只来自于十年来手抄佛经,佛经里的话云里雾里,她并不十分懂。 一路也只是走马观花,赏玩风景和古建筑。 遗留的古建多属清代,导游一路侃侃而谈,讲起清朝古建的特色,佛学,五台山上乾隆帝的遗迹,诸如此类。 山里冷,永乐穿了小小粉色夹袄,由保姆细心抱着。 周老太说:“小孩子沾一沾佛气是好的,将来不论走到哪,菩萨会看顾。” 小小永乐也真可人疼,惯爱傻笑,露出新长出来的两颗白白乳牙。 到了文殊菩萨像前,周老太率先拜倒,闭着眼睛,口中念念有词,十分虔诚。 周家人也赶忙跪拜,学着老太太的样子,念几句阿弥陀佛。 当晚一行人下榻山脚的酒店。 前台的服务生分发蜡烛,提醒晚上可能会停电。 等到入住,庭韵才发现五台山虽是海内外知名旅行景区,但配套设备实是落后,不仅没电,而且没有热水。 瞬间回到原始社会。 周君并不娇惯,“既来之则安之吧,也难得有这样的机会。” 庭韵偎在周君怀中,忽然有一个疑问,“雄,你今天在菩萨那里求的是什么?” 周先生有些怅怅,“当时也只是随着老太太装模作样,不过我倒的确有个愿望。” 庭韵抬头看他。 “什么?” “能看到我们永乐满十八岁,长成大姑娘。” 庭韵笑:“那时她的心思,恐怕只在爱运动的男同学身上。” 周先生兴致好些,“当然要在年轻漂亮的男学生身上,难道全副注意在她垂垂老矣,满脸皱纹老年斑的老父身上?” 庭韵不出声,想到那时她应该快五十岁。 五十岁,那时是真老了。 周君好奇,“在想什么?” “在想我五十岁的样子。” 周先生忽然深情:“就算你到八十岁九十岁,也一定是个漂亮的老太太。” 庭韵骇笑:“少有人用漂亮形容鸡皮鹤发的老太太。” “那又怎么样,那些文人骚客惯会赞美青春和美女,我却偏赞老太。” 庭韵调侃:“周先生不会喜欢跟老太共度春宵吧?” 周先生沉默。 庭韵有些不自在起来,生怕一句玩笑触到周君逆鳞。 半晌,有温热的液体落在她颈侧。 庭韵一呆,她发现周先生在哭。 这十多年,她从未见周先生落泪。 那种感觉譬如巴黎人看埃菲尔铁塔在眼前坍塌。 一时间,她不知所措。 “其实,我也已经是个老人。”他说,“把你们都留在身边,终究是我太贪心。” “你们”自然是指她跟章小姐。 “人人都会老,十六七岁又有什么好?那时我只想快快长大,有能力租一间宽敞的大屋,不用与三个姐妹挤在一百尺。嚯,两张上下铺的架子床,沙丁鱼一样摞一起。” “现在住五千尺山间别墅,但要陪我这样一个病歪歪的老头子,值得吗?”周先生自嘲。 庭韵笑:“我的美色一天天贬值,你的财富却一天天增值,再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了!” 周先生知道庭韵在竭力安慰自己,紧紧拥抱她。 永乐在隔壁房间,乍换一个环境,十分别扭,哭哭啼啼不肯入睡,保姆哼一支闽南儿歌哄劝。 庭韵感到一种难得的家常气,仿佛一家三口出游,爸爸妈妈和他们7个月大的小女儿。 旅途劳顿,她很快困倦,盹着。 这次礼佛,周氏自然布施不少。 当地的政府也受了惊动,专门派人来嘘寒问暖。 周先生闲闲说起酒店环境欠佳,但山间清静,老太太又十分想沾沾佛气。 于是,当晚热水和电都很足,足得不能再足。 可见,钱比菩萨管用,有钱能使鬼推磨。 两天后回港,一下机就感到亚热带闷热的滞塞,反而怀念高纬度地区的凉爽。 一热一冷之间,永乐得了风寒,挂着清鼻涕,人蔫蔫的。 周老太心疼得不得了,回头就送了一支又粗又壮的人参过来,要给小孙女补身子。 阿欢看着那只参,只觉惊骇,“我以为人形人参什么的都是编出来骗人的,想不到真有这么大个的人参,怕是死过去的人也能给救回来!” 庭韵却不敢给小孩吃这东西,万一火气太大,反而病上加重。再说,普通感冒也用不上这个。 于是,老老实实去医院小儿科,给永乐打针吃药。 好巧不巧,她遇上一位熟人。 袁之仪小姐戴墨镜,也现身玛丽医院。 袁小姐气色不佳,不时轻咳,愈发显得我见犹怜。 “袁小姐,想不到在这里遇上,身体哪里不舒服吗?”庭韵把永乐交在保姆手上,上前问候。 以袁小姐对酒精的钟爱程度,想必也是医院常客。 袁之仪十分惊讶,下意识后退半步,像是在戒备什么。等看清来人才放松下来。 “许小姐,是你。” “我带女儿过来打针。”庭韵说明来意,“好久不见,袁小姐好吗?” 豪门贵妇 第72节 袁之仪落寞地摇摇头,“好的话应该不会在这里见面。” 庭韵瞬间脸色大变,莫非袁小姐得了不治之症? 袁之仪随即轻笑起来:“放心,不是得癌,只是常规的偏头痛,来开止痛剂和安眠药。” 庭韵舒一口气,下意识里,只觉袁之仪与“红颜薄命”能扯上关系。 对美珠就不会有这样的担心。 美珠那个人,也只能用剽悍形容,雌狮子一样的剽悍! 袁之仪走近永乐,摘了墨镜,拉住她小手,笑着跟她打招呼。 “嘿,小美人儿,又见面了!” 永乐像绝大多数幼儿,童年的的最大阴影是拿针筒的护士。 注射前抵死挣扎,注射过程中绝望地大哭了一场,漆黑的圆眼睛里现在还养着泪花。对袁之仪的招呼没什么特别反应。 “等一下。” 袁小姐转身,从手袋里拿出一根棒棒糖,然后剥掉糖纸,递给永乐。 永乐一把抓过,塞进嘴巴,高兴起来。 庭韵只觉得惊奇,想不到袁小姐随身带着哄娃利器。 “袁小姐,多谢你。” “我们快些出去吧,医院里病菌多,对幼儿很不好。”袁之仪贴心地说。 她跟烹饪派对上的袁之仪很不一样。 袁小姐跟刘妈搭计程车过来,庭韵提议她可以搭自己的顺风车。 家里有了婴儿,周先生送庭韵一辆奔驰斯宾特定制房车,鹿皮的座椅,舒适又宽敞。 袁小姐同意了。 一行人一起去医院的地下车库,保姆推着婴儿车走在后面,阿伟则先一步去拿车。 生下永乐后,周先生曾想加一个保镖给庭韵,毕竟现在是两个人,阿伟一人既做保镖又做司机,或许照顾不周。 他提到阿斌。庭韵忙不迭拒绝,阿斌给她太大心理阴影。 突然,斜刺里冲出一个人,庭韵第一反应是回身护住婴儿。 “啪——”一声,袁小姐脸上挨狠狠一记耳光。 “袁之仪,十多年前也是响当当的名头,想不到今天沦落到抢别人老公。”那施暴者冷笑连连。 庭韵看清楚了,袭击袁小姐的是个中年妇人,咬牙瞪眼,气喘吁吁,面容因愤怒显得十分狰狞可怖。 她身后还跟着两个保镖模样的大块头男人。 第72章 庭韵大叫“阿伟——” 阿伟在车里本已听到动静,听到呼救,一个健步飞跑过来。 他见许小姐和永乐都好好的,先舒半口气。 看架势,这帮人要寻袁小姐的晦气。 庭韵低声说:“保护袁小姐,拦住他们!” 那柔柔弱弱的袁之仪几乎被当场打晕过去,她此刻怔怔的,茫然盯着眼前恶形恶象的妇人。 阿伟应命拦在袁小姐身前。 “几位当街施暴,若不收手,我立刻打三条九!” 那悍妇即时大笑起来:“好啊,我欢迎得很,打一个巴掌交几百块罚款罢了,而且我巴不得把她的丑事宣扬得天下皆知!让人知道她袁之仪跟出来卖的小姐并无多少区别,没准……价格还便宜!哈啊哈……” 她说话实在刺耳,庭韵忍不住皱眉,让菊嫂先把永乐带进车里。 袁小姐遇上的实在是个大麻烦! 这疯妇不知从哪里跳出来,实在张狂。不过她嘴里有名有姓地叫着,一时倒分不清是在造谣撒泼还是真有此事。 阿伟看看庭韵,再看袁小姐,等她示意。 “袁小姐……” “你们走吧,我不追究!”袁之仪说,她声音微微颤抖,脸色却出奇冷静。 “可是……” 那悍妇洋洋自得,“瞧着吧,有人不想让自己的丑事大白于天下。那也不是没办法,你从我老公给你置的别墅里搬出来,再写一封保证信交给我,答应永不再骚扰我的丈夫,我就放过你!” “我没有别的住处。”袁之仪神情忽然十分哀戚。 悍妇冷笑:“意思是,石澳的半山别墅你住定了是吧?你陪他这些年,还没捞够?也是,公司在我名下,绝大多数产业在我名下。 他最初不过是给我们家打工的,我离开他是分分钟的事儿,他离开我却会立刻变成穷光蛋!你还指望有一天跟他光明正大地比翼双飞?” 袁之仪垂下泪来。 庭韵看不下去这种惨况,她趋前一步说:“这位太太,你既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何必干出当街施暴的恶行,传出去的话,对贵公司的声誉也不太好吧?到时股价万一跌了,损失的可都是您的腰包。再者,不要把人逼得太狠,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悍妇这才注意到庭韵,上下打量她一番,鼻子里“哼”一声冷笑。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袁之仪的朋友,大概也不会是什么善男信女,别人家的闲事你最好少管!” “怎么说话呢,你!”阿伟向着悍妇逼近两步。 悍妇后面的两名大汉也上前两步,抱着满是纹身和腱子肉的胳膊,一脸桀骜。 庭韵知道,阿伟是特种.兵出身,真要打架,别说这两个徒有其表的大汉不是对手,就是再加两倍三倍的人手,也未必打赢他。 但她们这边全是老弱妇孺,袁小姐又似乎理亏,事情闹到警方那里,或传到媒体耳中,势必一堆的麻烦。 她摆摆手,示意阿伟冷静。 阿伟退后一步。 “这位太太,我的保镖是为您着想,若我是狗,您不成了耗子嘛?!”她心平气和地说。 悍妇气窒,“你……” “我姓许,我女儿的爸爸是周国雄,在香江也算一号人物。” 那悍妇脸色大变,一时又是悔愧,又是讨好,生生挤出几分笑。 “周……太太,您先生就是那位商界的大人物?” 从称呼上判断,这位对香江的新闻实在不熟。口音又是上海话,彪悍中带着点尖声的娇嗲,像群争食儿打架的麻雀。 “请叫我许小姐。这位太太,您跟袁小姐的事不如由我做个中间人,两边慢慢谈如何?闹到大街上实在不成个体统,不了解内情的,大约会说太太你不讲体面,手段下作。袁小姐也是社会知名人士,向来爱惜名誉,至于二位的矛盾,当中有什么误会也未可知啊!” 知道庭韵背后的大人物,悍妇终是收敛不少气焰。 看袁之仪时,仍是一脸不屑,“误会谈不上,袁小姐做了什么自己是心知肚明的。这些年我忍了又忍,让了又让,换来的不过是袁小姐的步步紧逼!反正她会演,男人那里抹一抹泪,娇喘几声,就勾了魂儿过去,就这样一步步离间我们夫妻!” 悍妇几乎要委屈得抹泪。 “许小姐,是可忍孰不可忍,若有狐媚子跟你抢你先生,你是一样的气愤憎恶吧?!” 悍妇也不全是蠢,懂得利用别人的同理心。 不过,她话里有个致命漏洞,若许庭韵也是抢人老公的狐媚子,岂不弄巧成拙。 还好,周先生的情况复杂些,她许庭韵算不上抢别人老公。 庭韵实不愿搅在这种事里,但袁小姐楚楚可怜,她若不伸一把手,势必被这悍妇吃光抹净,骨头不剩。 “太太,整件事还需从长计议,不如先让我跟袁小姐谈谈看?” 那悍妇眼睛亮起来,“许小姐,若您能伸出援手,就太好了!对了,鄙姓黄,家族做地产生意,外子跟我结婚后也改姓了黄。” 事件男主人公原来是入赘岳家。 这位黄太太似乎还是能讲通道理的,三两个回合下来,尊称、谦称都用上了。 庭韵跟黄太太交换联系方式。 回程路上,袁小姐十分沉默,目光始终看窗外。 在袁小姐的小客厅里,庭韵试探着问:“袁小姐,那位黄太太说的是否属实?” 袁之仪倒一杯白兰地,像渴极了的人一样,猛地灌下肚。 等她倒第二杯,庭韵忙阻住她。 “袁小姐,当心伤身!” 袁之仪只是笑,甩开她的手,脚步飘忽地歪在沙发上。 “许小姐,听了那位黄太太的话,你是否也瞧不起我?” 庭韵忽觉愤慨,她说:“十多年前的袁之仪魅力四射,荧幕上一出现,万人空巷。我确是不明白,那个袁之仪现在去了哪?” 袁之仪冷笑,“许小姐,你也不差啊,何至于跟人共侍一夫?别告诉我都是因为爱情!” 庭韵丧气,冷冷说:“怪我多管闲事了。” 大约是受生父影响,庭韵骨子里十分厌恶酗酒成瘾的人,这位袁小姐,她一瞬间只想到四字评语:无药可救。 她拿了手袋,转身欲走。 将到门边,袁之仪忽然痛哭失声。 她把脸埋在沙发里,那呜咽声低低,却电钻声一样极汹涌地钻进人耳朵,很是折磨。 庭韵回转身,终究是不忍。 “袁小姐,请告诉我,你是否需要帮助?” 她轻拍袁小姐的肩膀,声音温柔。 “我陷在这泥潭太久,太深,没有人帮的了我!”袁之仪止了呜咽,缓缓坐起身子。 豪门贵妇 第73节 “那男人威胁恐吓,不让你离开?” 袁之仪凄凉一笑,“比这更糟,他给我爱情,培养我对爱情的想象力,等到我意识到离不开他,才知他另有家室。” 而且这家室并非普通家室,那位黄先生是入赘的女婿,以黄家之精明,一定早早安排财产,确保黄先生一旦离开岳家,就会变得一文不名。 为着供养袁小姐,也为黄先生自己,他都会将“离婚”二字烂在肚子里。 “爱情是易耗品,经历这么多狗血情节,袁小姐为何还放不下?离开他,找一个真正爱你的人,能给你正大光明的爱情。” 庭韵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又何尝不是如此,呵,怜人先怜己。 袁之仪说:“离开他,袁之仪将身无长物,露宿街头。” 她现在居住的这栋产业想必还在黄氏名下。 “以袁之仪的名头,若想接工作复出,大众一定欢迎!” 手头现成的工作就是帮林美珠的公司站台,优雅的美魔女形象一定能吸引眼球。 当然,前提是袁之仪公众形象良好,不会爆出做人外室这样的震撼新闻。 黄家应该也想低调处理。 黄太太那样的个性如何忍得了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若不然,黄太太气势汹汹地找上袁,大可当街撕扯。既要出气,又想保密,因而选一个相对私密的场所。 袁之仪忽然笑了,“十多年前我隐退,就是意识到自己不过运气好,仗着几分青春姿色走红,至于演技、才华这些,统统是没有的。 隔十几年,又抛头露面、走穴捞金,旁人只会觉得袁之仪下场凄惨,为一份生计,不得已再出场卖色相。呵,如果还有色相的话,我已经老了,只希望大众记得那个风华绝代的袁之仪。” 庭韵想不到袁之仪竟如此自鄙,那年代的红女星是否人人定期看心理医生,以释怀这种巨大的心理落差。 同一个时代,居然能同时诞生林美珠和袁之仪,也是咄咄怪事! “对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一笔抚恤金应当可以谈妥。袁小姐,你若不方便,我可以跟黄氏夫妇谈。” “不必了,黄太太不会为老公的情妇买单。这情妇害怕声张,只能灰溜溜走人。”袁之仪自嘲地笑。 庭韵只有在心里叹息。女子选一个男人,譬如再投一次胎。人人都说女性当自强,但社会偏见根深蒂固,失婚妇人的背景色仍是灰的。 遑论见不得光的情人。 “这些年,他送我的珠宝全数登记在黄太名下,即便戴在我身上,黄太若乐意,她可随时控告我盗窃。这栋大屋是不必说了,他自己都摸不着半点,更不用说我。生活费是按月入账,照着我每月的花费,小小增补一些。我存不下任何钱!” 黄某人真正猥琐,怕是不止吝啬,而是要从经济上控制女友。 “为这样的人,真是不值!” “当时并不觉得,我生活上一向马虎,也从来不去管自己赚了多少花了多少,等到发现自身原来是这般处境,已经没有退路。” 可见,袁小姐一定没过过苦日子。 第73章 “袁小姐,你今后作何打算?” 复出工作和向黄家要赡养金的提议都被否掉,庭韵想不出第三种办法。 而且,你永远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他说要为我离婚……” 庭韵忍不住说:“黄太扰攘多时,黄某人至今没出现。这夫妻二人根本是一丘之貉。” 袁之仪陷入沉默,久久不出声。 “许小姐,我穷途末路,不可救药。切勿让周氏的名头受到牵累。” 难得这时候袁之仪还能为别人着想。 “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周氏的新闻也不差这一桩。”庭韵笑说,“当务之急是找到新住所!” 这件事却来不及着手进行。 几天后,阿欢买生鲜回来,闲闲与菊嫂叙话。 “那上次来喝酒的袁小姐似乎要搬家,大批人手进出搬运东西,堆了满院子衣服。” 菊嫂唏嘘,“满院子?嚯,每个季度,我只得三五七件衣服轮换。” “人家跟我们是不一样的人。” 庭韵听出不寻常的端倪,那日她应承帮袁小姐找合适的新住所,一切交给华莱士办。 住所尚未敲定,袁小姐怎会在这当口搬家? 她赶忙下楼,到黄宅探看。 果如阿欢所说,别墅前的草地随意堆满衣服鞋帽,但绝不是打包装好,预备搬家的样子。 有工人联手搬出一架乳白色梳妆台,口中吆喝,“让一让,让一让。” 庭韵赶忙让开,问工人此间的主人在何处。 一名工人随手指一指大屋。 大屋正门敞开着,庭韵进门。她有不详预感。 上次在停车场会过面的黄太正在客厅里指挥搬运。 “这个、那个,还有这个酒柜,全部扔出去!” 她很能分辨得出那些是别墅原有的摆设,哪些是袁小姐住进来后新添置的。 衣物手袋之类不必说,黄太势必全部清掉。 袁之仪有各类款式和颜色的缎子礼服,除了外面草地上的,工人仍在继续往外搬运,粗手粗脚,无所谓爱惜不爱惜。 “黄太。”庭韵招呼。 那黄太见是庭韵,赶忙挤出一张笑脸,凑上来。 “许小姐,又见面了啊!我过来收房子,顺便理一理,这些年久不打理,真是太乱了。” 庭韵冷冷说:“黄太,袁小姐已经在找房子,很快就会搬出去。你突然上门赶人,未免太不体面吧?” 那黄太不出声,眼神是带点得意的。 她拿准了一个许小姐分量不够,未必能奈她何。袁之仪更是日落西山,搓圆揉扁,由她心情。 庭韵忽然想到,袁小姐去哪了? 她冲楼上喊:“袁小姐,袁小姐,你在吗?” 没有回音,那行动迟缓的女佣刘妈也不在。 庭韵看向黄太,黄太突然诡异一笑,朝一个角落扬了扬下巴。 庭韵赶忙走上前,她看清楚了,是袁小姐。 袁之仪缩在酒柜旁的一个小角落,身子是抖的,像一只惊弓之鸟。 “袁小姐……” 袁之仪抬起头,茫然地看一眼许庭韵,重又低下头去。 庭韵不敢想,在她来之前,黄太如何折磨摧残袁小姐。 她怒视黄太。 那黄太却并不收敛,“许小姐,我清自己的房子是天经地义吧?您来得正好,袁小姐怎么都不肯走,硬赖在我房子里还真是有些麻烦,既然你们是好友,不如……” “袁小姐,我们走,先住到我那里!” 世人常说小三如何可恶,如何破坏正常社会秩序、婚姻制度,可在袁之仪这里,庭韵只觉得她才是受害者,最值得同情。 那黄太怎么看都像吃人的母老虎。 她把袁之仪搀起来,对黄太冷冷说:“黄太,袁小姐的衣物请让工人送到我的住处。” 补一句,“方便的话。” “方便方便!”黄太喜上眉梢,“我正担心怎么处理这些杂七杂八的la xi,扔在门口不美观得很嘞!” 上海人管垃圾叫“la xi”。 庭韵扶了袁小姐往外走,也不去理会黄太太这番冷嘲热讽。 袁之仪可怜,黄太又何尝不是受害者,这一惨剧的施害者——黄先生,却始终未露面。 “等一下——”黄太太突然断喝一声,小跑着冲上来。 “怎么?” 黄太并不理会,径直走到袁之仪面前,快手扯下她颈上一串宝石项链,“呵,差点被偷走了!” 袁之仪尖叫一声,痛呼。 “袁小姐,这项链是黄氏财产,未免不必要的控告,你还是立即归还的好!许小姐,您说是吧?” 庭韵差一点忍不住啐这位黄太,实在欺人太甚! “这是袁小姐的财物,你光天化日之下抢夺,我可作证!” 黄太太笑了,笑意里说不出的得意。 “外子每年会拿一笔钱去各大拍卖会购置珠宝,用作投资。多数的珠宝都被放在银行保险箱内,当然,珠宝所有人的名字都是我黄婉婷,这一点,许小姐若不信,可去银行查证。未经我本人同意的赠与,都属无效!” “好,”庭韵咬牙,“你们夫妻真正般配,祝你们白头偕老,百年好合!” 那黄太听了这话,先是一怔。半晌她爆发出一阵狂肆的大笑,笑中似有凄凉之意。 回到许宅,庭韵让阿欢给袁小姐沏一杯蜂蜜水,袁小姐喝过,又缓了一会神,煞白的脸色变好些。 “袁小姐,你先在我这边安顿下来,想住多久都可以!” 二十多年前,许庭韵凄风冷雨,跟母亲和几个年幼的姊妹一起寻找栖身之地,何其艰难惶惑。 现在,她居然有能力为曾经的红女星遮风挡雨,可叹一句造化弄人,境遇多变。 听了这话,袁之仪一双明眸浮起泪花,嘴唇抖了两抖,终究没说一个“谢”字,一个谢字太轻飘。 豪门贵妇 第74节 锦上添花的人从来多,雪中送炭的人实在少,袁之仪只觉枉活了那么多年岁。 美珠听了这事,立刻表示反对。 “请佛容易送佛难,那位袁小姐说了什么时候搬走?若是住下来不想走,怎么办?” 庭韵说:“等她境遇好些,找到新住所,自然会离开。先前我就让周先生的秘书帮忙找一找合适的房子。” “不过萍水相逢,你们并非深情厚谊,还不至于肝胆相照吧?” “彼情彼景,换你也会毅然挺身。” 美珠摇头,“成年人应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袁之仪不是不知道那男人有家口,照样栖身黄宅,非等到撕破脸,被大婆赶出门。而且,我不信她这些年一点节蓄都没有。” “袁小姐生活不可谓不奢靡,应季高档时装山积。” 美珠十分疑惑,“十多年前也是风头无两的人,怎会落得今天这副德性?就为一个蹩脚男人?都说女人是红颜祸水,可祸国殃民。我看男人也不差,堪比洪水猛兽。” 庭韵太息,“人人有不得已的苦衷,袁小姐是太天真了吧。没过过苦日子的人,难免不懂未雨绸缪。幸运儿的不幸之处。” 美珠冷笑,“像你我,就只有早早赤手空拳打拼,方不至于没有一处栖身之所。” “所以我在想,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林老板,不如你给袁小姐一次机会。”庭韵很狗腿地冲美珠笑。 美珠连连摇头,情状如见到真的洪水猛兽。 “不知道内幕之前,我或许可以考虑,既然知道了袁之仪的事,若还请她代言,我岂不是冤大头,自己挖坑自己跳?” “这种事,黄氏一定不肯说出去,袁之仪这边也只有你我,袁的一个老女佣知道内情。只要这些人守口如瓶……” “不不,天下无不透风的墙。袁之仪魅力再大,终究是颗定时.炸.弹——美貌成功的女人堕落入深渊,世人实在乐见这样的戏码。抱歉,林美珠已无当年那份盲目的勇悍!”美珠坚辞。 庭韵泄气,“我不该先跟你说袁小姐的阴私,哎……” 美珠抽冷气,“许庭韵,袁之仪到底有何魅力能让你出卖老友?” “哪里出卖老友了?不是先跟你和盘托出嘛,袁小姐若知道我泄露她阴私,一定生气。美珠,这秘密你一定不要跟第三个人说。”庭韵赶忙找补。 美珠无语,拿眼恨恨瞪她。 “连想一想也不可以!” 话说到这份上,庭韵也只有作罢。 袁小姐的事再找合适的经纪公司来做也罢。 回寓所时,袁小姐的房间还关着。 其实这么大的房子,庭韵一人带永乐住有时会觉得害怕,菊嫂和阿欢也不是时时都在,有袁小姐住进来,多少能添些热闹。 她把阿欢招呼过来,低声问:“袁小姐今天怎样,用过饭吗?” “一直在房间里,没有出来过,我们也不好打扰。”阿欢压低声音,“小姐,这位袁小姐要一直住在这吗?周生知道吗,会不会不高兴?” 周先生那里,庭韵还没有报备。 不过应不是问题,周先生大体上是乐善好施的,老朋友遇难,他不会不闻不问。 “周先生那里,我回头会说。袁小姐有什么吩咐,你们也都听着,她是我的贵客。” 阿欢撇撇嘴,有些不高兴。 “好啦,算加班费给你跟菊嫂啦!”庭韵笑说。 “不是加班费的事,我想周生……哎,好吧,我不说了!” 阿欢走开。 庭韵知道阿欢没说出口的话,周生身边,一个章小姐在许庭韵无知无觉下,不知何时异军突起,现在又多一个过气的红女星袁之仪,保不齐他会有些想法。 呵,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不会的,袁小姐是那样清高的人。 第74章 就在这时,袁小姐房间里“咚”一声响,把庭韵的思绪扯回来。 “袁小姐。” 房间里没有回音。 她一瞬间有不好的联想,曾经受万千宠爱的袁小姐受了这样的折辱,会不会…… 庭韵赶忙敲门,又大叫阿欢过来。 “阿欢,去拿钥匙,快快!” 阿欢也慌了神,慌里慌张跑去找备用钥匙。 没等备用钥匙找来,袁小姐的房门“吧嗒”一声开了。 门后是一张苍白的没有血色的脸,仍有种西子捧心的秀气。腰肢盈盈一握,愈发显得纤瘦无力。 还好,只是虚惊一场。 庭韵看到梳妆台前的地上掉了一把木梳。 看来,刚才那声音应该来自木梳。 “袁小姐……你还好吧?”庭韵支吾。 袁之仪乏力地笑笑,“许小姐,我不会自戕,不用担心。” 庭韵尬笑,“是是,那是不值得的!等你梳洗完,出来吃点东西吧!阿欢的手艺很好。” 袁之仪点点头。 庭韵去客厅,上午送来的报纸还未来得及看,她随手拿过一份,坐在沙发上,开始看。 已经盛行在ipad上读报纸,庭韵还是老一派,闻到墨香就觉熟悉,虽然每次看完报纸需要费工夫洗手,也在所不惜。 香江最近又开始一年一度的选美比赛,这几天都是候选香江小姐的新闻,照片上的美丽女子一个个笑颜如花。 她们消费大众,也被大众消费。 “今年的美女实在没什么特色。”庭韵慨叹。 “一搭眼望过去,都似双胞胎!”阿欢深有同感。 个个高鼻子大眼睛,化妆师似乎也都用同一套造型,量产美女。 整容手术越来越流行的今天,审美出奇统一,一色欧美风。 “有人长成混血儿模样,记者祖宗八代研究过去,发现祖上跟白人沾不到半点边。” “嚯,科技鬼斧神工。” 是不起眼的角落,庭韵看到一则新闻:《内地富商黄氏夫妇近日入股恒源地产》。 照片上,黄太身形高大,挥舞厚实有力手臂,似乎正发表演讲。 她旁边的人袖着手,神情略带萎靡,跟黄太一比照,像个时刻担心饭碗的蹩脚秘书。 呵,这便是那黄生的庐山真面目了。 这些日子以来,黄太太寻衅、打人、将袁之仪扫地出门, 声势不可谓不浩大,自始至终,黄某人连个影子都不见。怯怯懦懦藏于发妻身后,扮演浪子回头金不换。 庭韵实觉得这人面目可憎,虽无过犯。 正思量着,袁小姐过来了。 糟糕,这报纸若让袁之仪瞧见,恐怕会徒增伤感。 但已经来不及藏起。 庭韵索性撂开,袁小姐此刻未必有心情看报纸。 “阿欢,盛吃的出来!”庭韵吩咐。 已经是下午三点钟,袁小姐应有一日夜未进粒米。 厨房有现成的鸡汤,阿欢煨了米线,又附一碗参汤盛出来。 阿欢只觉肉痛,那参汤用的参还是上次周老太送来,给小孙女吃的。许小姐借花献佛,手笔实在大。 只是不知值不值得。 “袁小姐,先喝一碗参汤,你这么久没吃东西,先缓一缓。” 袁之仪听了这话,转头看庭韵,眼睛里带感激的泪花。 她此刻穿奶白色缎子睡袍,披散了大波浪的乌发,再配上眼泪盈盈,实在有种楚楚动人。 “袁小姐,若我是男人,已爱上你!”庭韵笑着调侃,希望把气氛搞得欢快些。 这也是真心话。 袁之仪勉强一笑。 “许小姐,多谢你!” “是真的,阿欢,袁小姐美丽得惊人,你说是不是?” 阿欢从善如流,“真人比荧幕上更有韵味。” 庭韵点头,孺子可教也。 袁小姐坐在桌边,小口饮了参汤,那碗鸡汤米线却只动了几筷子。 她遭遇那般打击,食欲一定不会好,一时也强求不得。 她目光落在庭韵面前的报纸上,“许小姐,请把报纸递给我!” 庭韵干咳一声,“今天没什么特别的新闻,左不过是选美比赛,把人家的泳装照登一登。港人实在穷极无聊,一年一度选选美小姐,割韭菜般,只是一茬不如一茬。嘿,哪里有那么多美人。” 阿欢接话,“袁小姐以前也参加过选美比赛吧?” 那年代红起来的女明星多数是选美出身,马马虎虎上几天演员培训班,便开始演电影。 演技还在其次,美是王道。 豪门贵妇 第75节 那也是港片的好时代,女明星不愁没工作,有红女星可同时拍三部。 袁小姐出生得要晚些,赶上黄金时代的尾巴,到底也是风光过的,电影和电视剧的dvd远销到东南亚。 “没有,我不喜欢在公众场合搔首弄姿,最先是星探找我拍广告,有一点名气后开始演mv女主角,再然后是演电影电视剧。” 《香江之恋》大红大紫时,袁之仪也才二十二岁。花一般的年纪,又美貌,名利双收。说起来,嫁给欧洲皇室的王子也不为过。谁曾想,竟委身给黄某人。 袁之仪大约也想起当初的好日子,浩叹一声,“青春真好!”她走过去顺手拿过报纸。 “袁小姐,还是不用看了,没什么意趣。”庭韵一把夺过报纸,紧张地笑,“不如我们出去散散步?” 袁之仪觉察到什么,“许小姐,报上有什么我不该看到的东西?” 她伸出一只手,微笑:“没关系,袁之仪现下还有什么可畏惧的?” 庭韵面有尬色,还报纸给她。只是紧张地盯住报纸反面,希望那则新闻因位置在角落可得幸免。 绝大多数的侥幸最后都会被击碎。 袁之仪的目光凝住,她看到那帧小小照片,在香江小姐们的靓照旁显得很不起眼。 半晌,她放下报纸。 “袁小姐……” 袁之仪却是微微一笑,“这样,就都明白了。”她温柔地看一眼许庭韵,“许小姐,你说得对,你年纪虽然比我轻许多,对人性的洞察却远在我之上。” 庭韵不自在地笑笑,“袁小姐,为那种人伤心不值得的,最紧要是今后过好自己的生活。” 袁之仪郑重点头。 她启唇,一字一句道:“终有一日,我会给黄氏夫妇好看。” 她眸中映着窗外如火如荼的晚霞,似乎燃起一种奇异光彩。 庭韵暗暗松一口气,还好,袁小姐看到渣男跟原配合体出席活动的照片,情绪并没有崩溃。 她也不希望袁小姐从此埋没在仇恨里,黄氏夫妇虽然可恨,但犯不上再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 “袁小姐,你还有大好的时光,事业上或许也可重整旗鼓。” 袁之仪突然想到些什么,她转身回房间。 很快,她从卧室费力挪出一只大个酒柜。 “许小姐,这些酒都送你,下次你开派对,可派上用场。”袁之仪说。 庭韵笑,欣然收下礼物。 - 章小姐回母家探亲,她这阵子很喜欢回家。 石澳大屋美则美矣,近来却只觉得可怖。 有几次在深夜惊醒,脑海里是周先生病危的惨景。 相比之下,生生挨周老太狠狠一个耳光倒不觉多耻辱。 “嬷嬷、嬷嬷!”永璋已会叫嬷嬷,逗得章刘氏十分欢心。章公子也在一旁逗趣,“宝贝儿,叫舅舅,叫舅舅,舅舅送你洋娃娃!” 小小永璋很有个性,偏偏不叫。 章公子无可奈何,把洋娃娃放在永璋手上。 永璋的表兄大她四五岁,两个小伙伴很自然玩在一起。 过一会,两个小家伙开始争一只小火车。 “我的,我的!” “不是你的,我的!” 据说,幼儿认识世界最开始是从“我”开始,凡事以我为核心。十分恣肆。 章小姐默默看着兄妹二人争夺,也不去理会。 表兄力气和个头都大,在争夺中很快占据优势。他把小火车抢到手。 永璋人小力薄,却有一种顽强志气,用力抓着表兄的手臂,想光复失地。 表兄被扯得厌烦,用力搡开小表妹。 “走开,你不要在我家里!” 永璋摔在地上,先是愣了一下,继而爆发出一阵大哭! “妈妈、妈妈……” 章小姐思绪还在别处,听到女儿痛哭,这才回过神。 忽然想到,她跟许庭韵,也不过是两个幼儿看上同一只玩具。 原以为,自己是个大力强的那一方,几个回合下来却证明,她才是弱势一方。 这样想着,不禁对永璋的处境深深痛惜。 “哥哥要让着妹妹,怎么可以欺负妹妹?”她代女儿讨公道。 小表兄撅着小嘴,只觉得天底下的小女孩十分可恶,不仅抢他的玩具,还要他无条件忍让。 他一扭头,来个充耳不闻。 章小姐气馁,五六岁的幼儿实在是小恶魔,偏偏又是别人家孩子,打不得骂不得。 她抱过永璋,给她擦干眼泪,在怀里安慰:“我们玩洋娃娃好不好,洋娃娃多漂亮啊,小火车有什么好?” 她把洋娃娃塞给永璋。 永璋又呜咽一声,对这个退而求其次的方案很不满意。 把洋娃娃恨恨扔在地上。 章小姐赌气:“好好,我让人去买,一百个也买给你!” 章公子在门口看到这一幕,不觉有些好笑。 “现在是小火车,以后她若想要天上的星星,你也摘给她?” “大哥!”章小姐抱怨,“你也管管你儿子,让一下妹妹怎么了。我小时候,你一直是让我的!” 章公子耸耸肩,“正因为让得太多,妹妹啊,你一直没学会想办法自己争取。” 章小姐一噎,听出这话另有所指。 “让永璋多受受挫折也好,挫折受多了,办法就多起来。” 章公子扬扬手,他手上是只文件袋。 “你想要的,看吧!” 章小姐顾不上永璋,赶忙接过袋子,用力撕开。 不出所料,这是前些日子她拜托长兄做的dna测试。 也不出章公子所料,永乐的确是周氏的三千金。 章小姐颓丧,“我真不知如何才能取而代之。不然我放弃,带永璋回来住吧。” “来我书房。” 章小姐把两个孩子交到保姆手里,去长兄的书房。 “我查过许庭韵的底细,生父酗酒,其母在她幼年时改嫁,家境贫寒,书不过读到国中。一路走来,不可谓不艰辛。” 章小姐说:“我知道,相比之下,我就譬如温室的花朵。” “她太懂得谨小慎微,做小伏低,相比之下,你就显得咄咄逼人。” 章小姐不服,“她谨小慎微、做小伏低?能做出幽会情人的事,许某人也不见得多小心吧?” 章公子笑,“我倒觉得这一招挺妙,男人的嫉妒心和占有欲有时反而帮助增进感情。让周先生意识到他有竞争对手,比说一万句我爱你有用。” “男人容得下自己的女人不忠?”章小姐皱眉,“我真不明白,这种事情也可以囫囵过去?大嫂若是做同样的事,你会原谅她?” “只要不是现场捉.奸,总归还有些念想。结果看来,许小姐的手段的确高明!”章公子颔首。 第75章 章小姐说:“大哥,你这是唯结果论的逻辑罢了,若真的有效,难道我也策划一场?” “第一个敢这样做的,是天才,其他照猫画虎的却都是蠢材。这场戏若真是她自己策划的,我太赞叹了!” 章小姐忍不住翻白眼,“大哥,你不要马后炮了,如果是这样,当初你为什么把照片交给我?” “妹妹,我哪里知道人家感情深笃到这种程度,周某人既然宣布要跟你结婚,我理所当然认为那位不过接近弃妇的地位。可能周生自己都没意识到吧,而且周家的三千金又来得极是时候。” 章小姐冷笑。 “在你之前,许庭韵伴驾十载,这十年下来到底是有真情实感的。我建议你重新评估自己在周君心中的地位!很多事强求不来!” “照你这么说,我既没有许某人的手段,跟周生的感情又未必经得起考验,这盘棋我输定了,是不是?” 章公子摊摊手,“永璋一天天大起来,也不适合在一个如此复杂的环境生活。” “永璋是周先生的女儿,自然要跟亲生爸爸一处!” 章公子无奈,“你刚刚还说要永璋回家来。” “我不管,周先生当初是向所有人宣布了的,他要娶的人是我!订婚礼都举行了,之后就是婚礼,不管等多久,我都要等到自己的婚礼!” “结了婚的都可能离婚。” 章公子继续浇冷水,“其实周君未必有那么特别吧,他很快就是风烛残年的老人。比起爱人,他需要保姆的时间会越来越多。” 章小姐下意识咬住下唇。 “若云,从小到大,你想要的东西从来都能得到,因此理所当然认为所有人都该无条件爱你,你想要的最后一定能得手。但,爱情和婚姻是不一样的。”长兄谆谆教诲。 章若云知道大哥是为她好,但她不喜欢这种关照。 “别说了,大哥!我不会让永璋在单亲家庭成长,她的爸爸妈妈会生活在一起,陪伴她快快乐乐地长大。” 豪门贵妇 第76节 “妹妹,既然你决定了,我会全力支持你。只是,不希望你在这种关系里一耗十年……” “不会的,”章小姐粲然一笑,“有你跟爸妈支持我,我一定会是最后的赢家。” 兄妹二人虽有分歧,很快言归于好,达成一致目标。 “大哥,你对我有何建议?” “毕竟你是周君孩子的母亲,有永璋在,周君不会不给你情面。为今之计,不如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学一学许氏,放低姿态,多些耐心。” 章小姐思忖,自己已得罪了周老太,永华那里也不受待见。不收敛一阵子是不行的。 他们去儿童房看小朋友。 永璋已经不哭了,正背对着表兄,自己玩洋娃娃。 “公主,你怎么了,是不是肚子疼?”她把洋娃娃平放在地上,伸出小手摸洋娃娃的额头,装模作样“啊”了一声,“发烧了哦,妈妈说,发烧的话要打针的。不要怕,我帮你打针!” 小表兄眼睛巴巴儿看过来,或许是没玩过打针游戏的缘故,他很好奇。 可是,刚刚才吵过架,现在跑过来面子上是挂不住的,小表兄迟疑。终究,好奇心胜出,他讪讪走过来,看永璋给洋娃娃打针。 “先用酒精消毒,会有一点点疼哦,不要怕,很快就好啦!打完针后有糖吃的。” 永璋沉浸在个人表演中,既然有了观众,她表演得愈发投入。 小表兄抓耳挠腮,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他想不到洋娃娃还有这种玩法。 永璋倒是不计前嫌,她把洋娃娃往前一推,对小表哥说:“哥哥,你要不要帮洋娃娃打针?” 她递出一个虚拟“针筒”。 小表兄郑重接过,兴致勃勃地玩起来。 小火车已被弃置一旁,十分寂寞。永璋看看小表兄,再看看小火车。淡定地走过去,把小火车捡了起来。 章氏兄妹憋着笑,为了不拆穿永璋的把戏,赶忙又退回书房。 “不愧是周君的女儿,妹妹,永璋比你聪明太多!” 章小姐得意又骄傲,“大哥,嘉佑的脑筋堪忧,我看你还是早些请名师辅导。” - 天气很好,袁之仪提议去沙滩打网球。 “袁小姐擅长网球?” 袁之仪微笑摇头,“花拳绣腿罢了,不过教我网球的师傅现在是温网的亚军郭良东。很多年前,为一部戏,剧组找他来辅导我,那时他还籍籍无名。” 庭韵惊呼,“是他!我是郭的忠实粉丝,每场比赛必看!想不到今日能跟郭师傅高徒切磋,幸甚!” 郭良东体型健硕灵活,难得一张脸帅气得堪比名模,赛场上身姿潇洒,因此俘虏女粉丝无数。 “许小姐,请手下留情!” 袁之仪着一身粉色网球服,修长美腿,身段曼妙。 这阵子戒掉酒精,气色也好了很多。 很奇怪,明明是跟美珠差不多年纪的人,袁小姐给人一种小女孩的天真感,跟粉色很搭调。 这些年,庭韵陆陆续续学会很多项运动,太太们有自己的运动俱乐部,定期聚会。刚开始融入上流社会时,她非常积极,找专业的运动老师学过。 每一项运动她都很认真学,下苦功练习,一点不敷衍。 “如果郭良东的高徒败在我手上,那我出去可有的吹嘘。”庭韵斗志昂扬,她打得很硬手,一点不留情面。 三五个回合下来,袁之仪彻底败下阵来,她在沙滩上一屁股坐下来,气喘吁吁地擦汗。 “累死了,我不行了……许小姐,想不到你是名运动好手!” 阿欢送冰镇的酸梅汤过来,袁之仪一口气灌下肚。 庭韵笑,午后的海风吹得人懒洋洋,单是能享受大太阳和午后海风这点,足以证明活着更好。 下午,她帮袁小姐约了影视公司的人见面。 袁之仪央她相陪,“许小姐,如果你来做我的经纪人,我一百个欢迎。” 不一会,车子到了。 对方是影视公司高层主管,听说袁之仪有意向复出,很感兴趣。 “袁小姐,我是你的忠实粉丝。”一位郭姓主管眼神里是满满膜拜。 袁之仪伸出纤手,“幸会,郭主管。” 郭主管赶忙双手捧住。 嚯,袁之仪魅力依旧。 另一位余总监要淡定许多,“袁小姐,感谢你在市面上这许多家公司里选中敝司复出,我手头上现在就有一个大项目,其中一个角色非常适合袁小姐的形象。” “感谢你们的认可……”袁小姐动容,她回头跟庭韵交汇一个眼神,想不到事情出奇得顺。 庭韵并不意外。 袁之仪阔别影坛十多年,退出时算是事业鼎盛时,当年多少人叹惋。 她的复出应该能召唤不少老粉丝。 “好,我全力配合,希望早日拍片。荒废那么多年,是时候该展开手脚做事!” “不忙,”那余总监忽然很暧昧地一笑,“袁小姐,有些事情我们还需向您求证。” 袁小姐一愣,“什么事?” 她紧张地看向庭韵,两只手紧紧交缠。 许庭韵也有不好预感。 “有传闻说,你跟大陆商人黄氏走得很近,”余总监干咳两声,“袁小姐,不知这是不是真的?” 庭韵暗暗捏一把汗,本以为只要当事人和少数几个知情人保守秘密即可。想不到圈子里还是有了消息。也难怪,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消息惯会不长腿而跑。 但女明星对绯闻的态度一贯是打死不认的。 这件事虽棘手,只要袁小姐咬死了不认,估计也不会怎样。 庭韵给袁小姐一个安抚的眼神,命阿欢去给两位高层添茶。 “两位这是哪里的话,谣言止于智者,没有凭据的胡话也敢拿来烦扰袁小姐?!” 两位高层即时诚惶诚恐起来,“许小姐、袁小姐,多有冒昧!” 庭韵知道,他们怕的不过是她身后的人。 狐假虎威,倒也有种快意。 “是,我曾做过黄某人的情人。”袁之仪却突然说。 她神色黯淡下来,有些泫然欲泣的凄楚。 那两位电影公司的高层大约料不到袁小姐会如此坦率,一时间都怔住了,两人尴尬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凄楚了一会,袁之仪正色说:“想来想去,这件事终究是一桩隐患,我想好了,既然以后是一起工作的人,你们有权利知道我的这段历史。” 郭主管摇摇头,又点点头。 “袁小姐一定是有难言之隐吧?是姓黄的欺骗你?” “是。”袁之仪抬起头来,眸中仍有泪意,凛凛说:“他欺骗我说并无爱人,等黄太找上门,我才知道自己受骗上当!” 听到这里,许庭韵也呆住了。 袁之仪微微探身,“郭主管、余总监,我想拜托贵司帮我开一个记者见面会,这些事情与其被不明真相的以讹传讹,不如我袁之仪一次性说清楚。一了百了,永绝后患。” “一了百了,永绝后患……”那余总监喃喃,深思了十几秒钟,一拍大腿,“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我司可同步跟进袁小姐的新片进程和记者见面会事宜,届时,我们可选取合适契机,同时向大众公布!” “那多好,辛苦您二位!”袁之仪脸上带出笑意,映着未干的泪痕,颇有些梨花带雨的意趣。 蓦地,庭韵觉得背脊发冷。她此时背对落地窗,有海风拂进来,吹得窗帘舞起来。夜了,风凉。 之后,郭主管提议跟袁之仪合影,又兴冲冲要了签名,一偿小粉丝见到自己女神后的夙愿。 第76章 谈完事后,郭主管、余总监二位从许宅告辞。 袁之仪说了些什么,庭韵在想别的事情,没听进去。 直到袁小姐轻拍她肩膀,她才回过神。 她本能地后退半步,脸上表情带些尴尬。 这些都落在袁之仪眼睛里,她抿抿嘴,“许小姐,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不诚实的阴险小人?” 庭韵沉默。少有人对别人的苦难感同身受,世间多的是站在道德制高点批驳别人的人。党同伐异,对着互联网倾吐秽语,其实不过是为发泄自身不得志的愤懑。 袁之仪的确知道黄某人是有妇之夫,或许刚开始不知,但在他们关系延续的后期,她是知道的。甚至抱着黄某会离开发妻的幻想,痛苦辗转,借酒消愁。 半晌,她说:“我在想,若我是你,会不会刚才也说同样的话?” 袁之仪动容,这种动容并不像走投无路时,别人好心奉上一间庇护所的感动,对物质的感恩总归是有限的,精神上的呵护与共鸣,才真正难得。 “许小姐……”她哽住。 “我有时实在厌恶大众对名人那种苛刻的道德审判,动辄我家孩子若是以这样的人作榜样,岂不如何如何?不过都是些普通人,有相通的七情六欲罢了。” “你不怪我预谋欺骗大众?”袁之仪目光里似有不可置信的疑惑。 “袁小姐,你不过是想摆脱过去,好好生活下去。大众,那都是跟你不相干的人,何必躺在砧板上,任人论是非常短?除去黄太,你未伤害任何人的感情,而黄太太,她报复得足够了!” 顿一顿,庭韵继续说:“只是有一点,你该事先知会我,郭和余都是我请来的人,这件事上,我们相当于同一条船上的共谋人。” “是是,我该早些告诉你我的想法,许小姐……”袁之仪上前温柔地拉住庭韵的手,无限热望地看着她,“家母只我一个孩子,若我有你这样一个妹妹该多好。” 庭韵笑,“那以后我们姐妹相称,之仪姐姐。” “韵妹。” 豪门贵妇 第77节 两个人的眼神都是真挚而多情的,她们拥抱在一起。 隔一天,庭韵和周先生一起去铜锣湾用餐,永乐留在家,难得的二人世界。 新开一家泰国菜,咖喱鸡尤其好吃。 两个人对面而坐,心情都不错。 “好久没有单独约会。有袁小姐在,这阵子去你哪里,总觉得有些不方便。” 提到袁小姐,庭韵想到一件事。 “雄,以果汁代酒,这一杯我敬你,谢谢你帮袁小姐跟影视公司的人打招呼。” 之所以可以那么快帮袁小姐找到合适的公司,是周先生的功劳。 周先生淡淡道:“你对待这个朋友实在周到,周到到令我嫉妒。” 庭韵温柔一笑,“谁没有落难的时候,能扶一把也是缘分使然。” 袁小姐退隐多年,再复出最多也不过接到女四号角色,毕竟圈子里更新换代太快。 她这个年纪的女演员,绝大多数已在演男女主角的妈。能让蓝耀影视的高层亲自出马,诚惶诚恐接驾,起码说明,周先生在背后是帮了大忙的! “还是尽快让袁小姐搬出去吧。”周先生若有所思,“一起住久了,终究不方便,她现在重新开始事业,也需要单独的居所。” “我喜欢袁小姐,想多留她住一阵子呢,你不喜欢袁小姐?”庭韵笑。 周先生摇头,“若是喜欢,我十多年前就会有所行动。” 十几年前周生摆脱第一段婚姻,开始纵情恣意地过人生,尤其喜欢漂亮女人,红女星。 “嚯,又想到风流史吧。”庭韵努努嘴,揶揄,“十多年前,周生的猎艳笔记一定荣登畅销榜头名。” 周君并不反驳,“老了,到现在,有些人长什么样子已经记得很模糊。” “不止因为上了年纪吧,人数如此众多,各色人等如此庞杂,再好的记忆力,也有想不起谁是谁的时候吧?” 在此之前,庭韵从未跟周先生掰扯过他的情史。 陈年旧醋,喝起来,味道够劲儿。 周君似乎忆起往昔,风华正茂不再,有些怅怅。 他看着庭韵,眼神像看自己养大的小狗学会对路人大逞威风,是带点惊喜的,“呵,你现在厉害许多哦,学会跟我叫板,长大了!” 庭韵赶忙收敛自己的“争风吃醋”,有些狗腿地笑笑,“自然是因为周先生教导有方。这家的咖喱鸡真好味,我们下次带永乐一起来吧!” 周先生夹菜给她,宠溺地笑说好。 袁之仪复出的第一个角色很快定下来,是个小角色,戏份不多,不过在大制作里有一席之地也是好的,而且挂名头衔是“特约出演”,跟红女星去串戏的名义差不多。 宣传方案里也定下袁之仪的头排地位。出品方可谓给足面子。 拿到台本,她并不开心。 庭韵笑说:“拿到第一份工作的心情如何?” “出道第一个角色便是女主角,此后没再演过女配角。呵,主角到配角,好大落差!”袁之仪自嘲。 “多少人演到头发皤白也做不了主角,袁之仪急流勇退,已是江湖传说。” “韵,你这张动听的嘴哦,也难怪能得到一向挑剔的周先生喜欢。”袁之仪兴致好些,又叹一口气,“从配角到主角,再到配角,这算是红女星的一般路径吧,佼佼者得奖,天赋欠佳者嫁人生子,慢慢淡出去。” “仪姐,你并非没有天赋的演员,这圈子多少美色,最后功成名就的不过凤毛麟角。实力、运气、苦工,恐怕一个都不会少吧!” 庭韵当年的小娱记生涯里,追过不少红女星的八卦,多少了解一下内幕。 那时已是袁之仪退隐后,二人并无交集。 袁小姐深深呼吸,“怎么办,我已开始紧张。” 新电影开拍前,郭、余供职的蓝耀电影公司为袁之仪召开专场发布会。 邀请香江大大小小的媒体到场,会上宣布袁之仪小姐复出娱乐圈,并即将投入大制作电影《射日》的拍摄中。 袁之仪着白色缎裙,飘飘然如女仙下凡,气质是优雅的。这些年保养得也不错,风韵犹存。虽比不了鼎盛时的风姿,岁月给她一种新的成熟韵味。 各平台大大小小的记者先已得到袁之仪复出的消息,不过时移世易,一茬茬的婴儿飞速生长。小年轻已不知袁之仪是哪路神仙。 袁的号召力已不能跟以前比,实际到场的嘉宾并不如预期得多。 余总监脸色阴郁,怕抓到一张烂牌。不过,袁之仪手里还握着一张牌。 果然,后半场,袁之仪宣布自己“被小三”的凄酸经历。 到场娱记本来已要打瞌睡,这时候突然个个虎躯一震,赶紧抓拍袁之仪梨花带雨的照片。 袁之仪虽隐下对方的名字不说,娱记们却都是千里眼、顺风耳,事后挖一挖嫌疑人,自是不在话下。 “很抱歉,无意给当事人带来困扰,这一段感情也是我袁之仪过于幼稚和不谨慎的错误选择,目前已经终结。今后我会将主要精力放在演艺事业上!” 袁的表现既干练又显楚楚动人,比流泪的弃妇高明不知多少。 许庭韵在会场内的小包厢,透过小窗户观望半晌,忍不住要击节赞叹。 嚯,实际上,袁小姐演技绝佳。 有记者霍然起身,“袁小姐,既是不光彩经历,为何此时忽然和盘托出?” “袁小姐,冒昧请问,这段恋情持续多久?” “据传男方亦是头脸人物,稍稍上网检索即可知对方身份,袁小姐果真如自己声称的一般,不知对方是否有家室,从头到尾被蒙在鼓里?” 许庭韵感受过记者朋友们这种雷霆提问,或许她本人当年从业时,也是这般不客气。 刨根问底,从人性恶和种种阴谋论出发,绝不客气! 她默默为袁小姐捏一把汗。 袁之仪面上还算镇定平和,不出所料,定会有人提出这些问题。 好在,蓝耀电影的公关专家事先已与她排演过。 “各位媒体朋友,我袁之仪不才,也反复想过是否要公开这件事。后来想到,每个人的成长过程中,或许都会作出一些错误决定,受不该受的损失,交不该交的朋友,迈进错误的恋情……正视自己在这个过程中的错误,是成长的关键一步。自此,39岁的袁之仪从自己的爱情课里毕业了。虽然是大龄学渣,但我终究拿到自己的毕业证书!” 台下有人轻笑。 袁之仪用手帕揩干泪水,脸上带出淡淡笑意,“至于为何选在今天,我想,诸君应比我更了解现在这个圈子。既然决定复出,我需对过往有个交代。与其受心机家一点点剥皮,直到体无完肤,我宁愿自己说出来。” 袁小姐冲工作人员点头示意。 工作人员立刻上台,对着麦克风说:“各位记者朋友,我司发布会到此为止。感谢各位光临,今后也请多多关照!” 台下一阵喧哗,众人似乎意犹未尽。 “袁小姐,你还未回答最后一个问题!”质疑袁之仪是否真被蒙在鼓里的那记者十分坚持。 袁小姐回眸,冲那人一笑,“为保护当事人隐私,恕我不方便透露更多细节!” 袁之仪起身,保安出动,排排护在袁小姐身边。 娱记们仍然踊跃,但在保镖团护卫下,不得近身。 声势闹得这样大,第二日新闻娱乐版的头条却并非:袁之仪自白“被小三”。 娱乐版头条上的硕大照片是,红女星林宝儿秘密私会神秘男子。 照片上二人皆戴口罩墨镜,全副武装下只能辨出雌雄。 可有人说他们是林宝儿与新宠,那就是了。 袁之仪的新闻在第二版,位置尚可,配她梨花带雨的照片。关于新电影的新闻几乎全被抹掉,只说袁之仪将复出拍摄。 袁小姐恨恨甩下报纸,浩叹:“昨日的咖喱,过气的女明星,呵!” 可巧阿欢奉上当天的午饭之一,黑乎乎的咖喱牛肉。 十分倒胃。 第77章 庭韵却保持乐观,毕竟能上新闻版面,就代表尚有商业价值。 普通人光天化日之下裸奔都未必上版,大约只会被当成神经病。 下午,美珠打电话过来。 庭韵一接听,那边就咋咋呼呼:“嚯,想不到袁之仪有两下子!是谁策划这场洗白?!” 庭韵走到自己卧室听电话。 “你猜。” 美珠嘻嘻哈哈:“不会是你吧,宝贝儿?我早说你有公关天赋!” 庭韵呵呵地笑,“这次你错了,不是我。” “袁身边只有你一个帮手,既不是你,难道是她自己?”美珠疑惑,“还是你求周先生帮忙?” “周先生帮了一点忙,但不是重点。实话告诉你,袁小姐自己决定破釜沉舟。” 林美珠在电话线那边惊呼一声,半晌没有说话。 “美珠?” “我即刻去见你!” 美珠开新买的法拉利超跑来石澳,接许庭韵去附近的咖啡厅说话。 进许宅时,她特意跟袁之仪打一个招呼:“嗨,袁小姐,好久不见啊!” 美珠浑身散发出一种成熟和成功气息,十分威势。袁小姐愣了一下,才说:“嗨,林小姐!” 十多年前大家混迹同一个圈子,都会地皮又那么窄,十个场合有八个可以碰到面。 不过仅限于点头之交罢了。 “用不着我介绍吧,”庭韵笑了一下,对袁小姐说,“之仪姐,林美珠是我好友。现在,大家都是好朋友了!” 袁小姐颔首:“听说林小姐事业做得很好,真为你高兴!” “哪里,袁小姐复出,可谓影坛之幸!”美珠意味悠长地瞥她一眼,“袁小姐,打扰你们这对小姐妹,你不介意我现在带庭韵出去,一起喝个咖啡吧?” 豪门贵妇 第78节 袁之仪温柔地笑,“客随主便,我只是个客人,怎么能喧宾夺主。” 庭韵看这二位一来一往,虽然都是笑脸迎人,敏感的人却能嗅出些火药味儿。 她跟林美珠出门。 “怎么,吃醋了?”庭韵笑着揶揄,“据说多数女性一定要在最要好女友心里排第一位,看女友跟别的女子走得近,一定要吃醋。有时这种醋意比恋爱中男女的争风吃醋还要强烈。” 美珠鼻子里“哼”一声,表示不屑。 “第一,我要好的女友很多位,许庭韵未必排的上前三位。第二,我不会为袁之仪那样的人争风吃醋,而且,我敢保证你在她心中很快也不再重要,这种恋爱脑的女人,终生追逐的,不过是轰轰烈烈的爱情。” 庭韵一手抚胸,表情浮夸,“我受伤了……” 她的重点在林美珠说的第一条。 美珠看她一眼,“噗嗤”一笑,无可奈何地摇头。 “袁小姐有了工作,又博一把公众同情,人生开启新篇章,也该另找住所了吧!” “奇怪,”庭韵转头看她,“周先生也说让袁小姐尽快搬出去,嚯,这件事上,你们二人难得达成一致。可我却与袁之仪难得的投契,很舍不得她搬出去。” 美珠十分不解,“你到底喜欢她什么?” 庭韵把头靠在崭新的,散发着皮革味的小牛皮椅背上,很舒服地长舒一口气。 亚热带的都会,天气要么多雨、要么酷暑,一年中能开敞篷跑车出去的时间不超过两个月,林美珠是真奢侈。 “譬如林黛玉,不爱她的人说她孤傲尖刻、自怜自伤,连鲁迅都说她哭哭啼啼、愁眉苦脸、小肚鸡肠,很受不了。但爱她的人却赞叹她绝顶聪明、目下无尘。”庭韵说。 美珠冷笑,“你以为袁之仪有个林黛玉的绰号,就果真如黛玉一般不食人间烟火?你没在我们那圈子待过,很多内幕不知道,我告诉你,最后能出头的都不是简单角色。” 庭韵耸耸肩。 “这圈子的尔虞我诈我见过太多,”美珠继续说,“所以乐得自己捯饬点小生意,渐渐淡出去。” “可林美珠出淤泥而不染,仗义又友善,是个好朋友。” 美珠笑,“没话说了就开始给我戴高帽子,谀词如潮。” “肺腑之言!”庭韵正色。 “卧榻之侧,岂容她人酣睡?言尽于此,你自己看着办吧!” 庭韵懂美珠的意思,奇怪,从阿欢到林美珠,似乎都担心袁之仪跟周先生之间会发生点什么,只是,若真有这个可能,纵然让袁小姐搬到月球,也还是会发生。 从这个角度来看,把新朋友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反而安全吧。 喝完咖啡,美珠还要拉她去看话剧,说是知名话剧家新作,一票难求。 庭韵记挂着永乐,因此谢绝了。 到家时,袁小姐正跟永乐玩得开心,二人一起在儿童房搭积木。永乐乐颠颠的,小短腿摇摇晃晃着走来走去。 “跟袁阿姨玩得开心吗?” 永乐兴冲冲跑过来,让妈妈抱。 “开心!妈妈,看、看!”她指着用乐高搭起来的城堡。永乐能用简单的词表达,不过还连不成句子。 袁之仪站起来,摸一摸永乐软软细细的额发。永乐咯咯地笑。 “韵,真羡慕你,有这样一个小天使陪着。” 袁小姐对着幼儿似乎总能流露出强烈母性,这在庭韵第一次去黄宅时就发现了。 袁小姐忽然无限哀戚,“我也曾……”她哽住。 袁之仪的难言之隐到了嘴边,再说不下去。 除去爱情的不容易,庭韵总觉得袁小姐还有其他方面的伤心事。现在看来,似乎跟孩子有关。 “当时已经五个月了,我意外摔倒……” 庭韵震悚,原来,袁小姐曾有机会当妈妈。 “或许是报应吧,也或者那孩子顶着私生的名头,不愿出世。” 袁之仪凄凉地笑,像秋风扫起落叶,让人愁绪满襟。 如果是这样,袁小姐与黄生的关系似乎可以重新估量。 她曾为他孕育胎儿,两个人对未来一定是有愿景的吧。 失去孩子的痛苦袁小姐如何消化,黄某人呢?如果那胎儿顺利出生,黄生会不会慎重考虑离婚再娶的事? 庭韵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袁小姐。 这种伤痛是任何安慰无法抚平的。 她伸手覆上袁小姐的手,只用眼波温柔看她。 室内全是静寂,隐约能听到海浪的声音。 小小永乐不声不响地走到袁小姐旁边,张着小胳膊,要袁姨抱。 袁小姐抱起永乐。 她用小手给袁小姐抹泪,操着小奶音说:“阿姨,不哭,坚强。” 袁之仪破涕为笑,看庭韵一眼,这小小鬼灵精知道什么是坚强? 大人的世界有时停滞下来,充满迷茫和质疑。幼儿们却是每一天都有变化,以肉眼不可查觉的速度野蛮生长。 - 过阵子,周老太突然组织周家人聚会,由头是长孙媳妇带重孙回港定居。 永中回港的这几年,妻子带着儿子,仍在加国工作和生活。 夫妻二人异地而居终究不是办法,待永中在周氏的地位巩固下来,长孙媳便选一个合适的时机,带儿子一起回港。 庭韵第一次见到周氏那位华人街中餐馆出身的长孙媳,姿色算是平常,气质也绝不超拔。但意外的是,给人一种非常平易、很好相处的感觉。 这也难怪,开餐馆的人家,笑脸迎客是基本。 不止庭韵,周家人除去永中,都是第一次见这位家庭成员。 永华的失望是明显的,对庭韵耳语说:“想不到哥哥喜欢的女人是这样子的。” 庭韵只是笑。 既得周公子青睐,长孙媳一定有自己的独到魅丽。 开席前,长孙媳介绍自己叫艾米丽·罗,生在加国,已是移民三代。 艾米丽的中文发音不好,表情达意尚可。 不过对多数移民三代来说,这已是难得。对于早年的移民一代,抛弃母国的印记是他们融入新社会的必要条件。 为了子女更好地融入当地社会,他们甚至放弃母语的传承。 大约早听永中说过周家复杂的家庭关系,艾米丽对公公同时带两位年轻女友出席,并未表示多大惊讶。 她很自然地跟章小姐和许庭韵依次拥抱、问好。 称呼便是:密斯章,密斯许。 密斯许很喜欢艾米丽,感觉她落落大方,看人的眼神坦率真诚。 第78章 周家老宅一派喜气洋洋。 艾米丽拉着儿子给姻亲们介绍,“斯蒂文,这是太奶奶,这是爷爷,姑姑,二爷爷……” 那五岁的小男孩迷迷惘惘,一大家子人口,一时哪里记得清楚。 “像,真像!”周老太感动得泪汪汪,激动地说,“像永中小时候,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 这一场聚会小孩子有五六个,周家二叔的两个孙子也来了。两个小朋友已经不像小时那样人来疯,安安静静坐着。 永乐第一次见这么多人,很是兴奋,转着小脑袋,左看右看。尤其注意在场的小孩。 趁庭韵不注意,她凑到斯蒂文旁边,拉着小男生的手叫哥哥,要小哥哥跟她玩捉迷藏。 斯蒂文十分友善地弯腰跟她招呼,说:“我叫斯蒂文。” 气氛瞬间凝重。 庭韵大窘,她照着图画册教过永乐词汇,图画册上家庭成员那页,有哥哥、姐姐,还有弟弟、妹妹、姑姑、舅舅等。 难得永乐的小脑袋还记得,于是“举一反三”地把比她大的小男孩统统叫作“哥哥”。 永华先忍不住“噗嗤”笑出来,“不是哥哥,是侄子。永乐,你是斯蒂文的小姑姑。” 永乐翻翻白眼,容量有限的小脑袋几乎当机。 信息量太复杂,她只知道永华是姑姑,姑姑应该是大人。 斯蒂文也相当疑惑,立刻放开永乐的手,缩到他母亲身后。 过了两秒钟,莫名其妙的永乐尖声痛哭起来。 “我不要,姑姑,啊……我不要做姑姑!” 周先生忍俊不禁,又有些尴尬,赶忙过去把小女儿抱在怀里哄劝。 对成人世界的异常,大人渐渐习以为常,小孩子反而更敏感。 正牌大哥永中此刻似笑非笑,意味深长地看一眼许庭韵。像是在说:“没料到会有今天的尴尬吧!” 席间,庭韵特意注意了一下章小姐。 章小姐今天很低调谨慎,话也不多说,尤其对周老太诚惶诚恐。 是了,周老太在医院打的那一巴掌,着实让人记忆深刻。 想来章小姐也是可怜的,顶着未婚妻的头衔生下女儿,现在永璋都这么大了,婚还未结成。 而且,目前看来婚礼遥遥无期。 可惜了王微微的定制婚纱…… 豪门贵妇 第79节 饭后,周老太给孙辈、重孙辈每人包一只大红包,又把自己的珠宝首饰拿给重孙媳作见面礼。 滚圆的一串白珍珠,颗颗匀净,有拇指大小。 章小姐眼里有失望,因为周老太从未送过她什么。 她想,许庭韵好歹也得了只翡翠镯子。同样为周家生下女儿,偏她姓章的不受待见。 她心里有气,分神想别的事,对永璋疏于关照。 恰好永璋先前看到自己爸爸抱着永乐,又是喂饭,又是亲亲热热地说话。 小孩子的嫉妒心说来就来,永璋嘟着小嘴,走过去拉着永乐的胳膊,用力一扯。 “你走开,走开,这是我的爸爸!” 永乐刚哭了一场,本来情绪就脆弱,被力气比她大得多的永璋一拉,又惊吓又委屈。“呜哇——”一声,眼泪又滚滚而下。 慌得周先生赶忙抱着永乐站起来,庭韵也赶忙走过去,把永乐从周君怀里接过来,轻声呢喃安慰。 “永璋,怎么这么对妹妹……”周先生面色很难看。 那小小始作俑者仇恨地看一眼自己事实上的妹妹,小嘴一噘,戴蝴蝶结的脑袋扭到一旁,并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 人生烦恼自认字始,庭韵有点怀念那个不谙世事,刚学会走路的幼儿。 章小姐也慌张了一下,赶忙上前,蹲下身子,把永璋的身子扭过来,面对面严肃地瞪着她。 “不可以欺负小朋友,妈妈有没有说过?你为什么要欺负小朋友?” “是她不好,她要偷走我的爸爸!”永璋犟嘴,她现在伶牙俐齿,在语言能力上,比同龄人要强许多。而且,很能抓住问题核心。 一霎时,周君心中有深深的悲哀。 据闻,赌王经营四个家庭,四位太太彼此并无交集,各房的孩子们在幼年时期从不知自己尚有一大群兄弟姐妹。 固然进入青少年时期,他们从各式各样的资讯中得知真相,但起码回忆起自己的童年,不会觉得黑暗和病态。 对幼小的孩子,或许,这是最佳做法! “那是……” “妹妹”两个字噎在章小姐喉咙里,怎么也无法出口。 她能告诉永璋吗?永乐和她实际上有共同的爸爸,不止永乐,还有永中、永华,她还有一兄一姐,虽然妈妈不同,爸爸却是同一个。 她忽然想起长兄那句话:永璋一天天大起来,不适合呆在复杂的家庭环境里。 或许,哥哥是对的。 但自己养出来的女儿竟公然对妹妹大打出手,周家人的目光此刻一定毫无疑问都聚在自己身上。 章小姐选了普天下许多父母着急上火时,忍不住用的一个手段。 她把永璋翻转过来,在她屁股上“啪啪”打了两下。 一面打,一面说:“记住了吗?不许欺负小朋友,记住了吗?” 那小女童“轰”地痛哭,一面哭泣,一面喊:“讨厌妈妈,讨厌妈妈!” 自始至终,她是执拗的,没有在大人的威势下屈服。 周老太实在看不过眼,招呼永璋过去,“永璋,到奶奶这里来。” 永璋像只受伤的兔子,一溜烟蹿到周老太怀里。吚吚呜呜地哭,受了天大委屈似的。 气氛一下子十分肃穆。 人人都沉默着,大家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不以为然的居多。章小姐以暴制暴这样的教育手段实在原始落后。 周老太又说:“小孩子不懂事,你可以慢慢跟她说,动不动就打屁股算什么?” 天地良心,这是章小姐第一次对永璋动手。可是在周老太面前哪里敢分辨。 “今天本是大喜的日子,小孩子打打闹闹很正常,大人要慢慢教他们亲善友爱,尤其我们周家的女仔不比男仔,更要小心呵护!” 章小姐低着头,默默听教诲。 好在当着长孙媳的面,周老太还算给章小姐留面子。 周先生对两个小女儿心里有愧,异常沉默。 过一会,佣人上了水果,周二婶又擅长搞活气氛,说了几句玩笑,把周老太逗得重新高兴起来。 两个小丫头哭了一会,这会子都忙着吃水果。 长孙媳艾米丽则拿出带给大家的见面礼,一一送出。 都不是多贵重的礼物,好些是艾米丽自己做的手工品,周老太收到一顶毛线帽,周先生收到圣诞袜,庭韵收到的则是一本书。 庭韵打量艾米丽的穿着,有个有趣的发现,都是很便宜的衣饰,没一件是所谓大牌,大概来自加国的平价超市。 她身上的轻松和自信却将这些所谓的廉价品,衬托得十分美观优雅。 那是一种从小不欠缺什么,不需要后天过度补偿的自信。是许庭韵永远不可能具备的东西。 章小姐的气质却是另一番模样。算起来,她比艾米丽的出身更优渥,但那种优渥反而成为一种另类的枷锁—— 章小姐需要时刻显露出自己的高贵和优越,这一点深植在她的潜意识里,不经意间就透出来。 这种分野来自家庭教育、主流文化、父母价值观等的影响,也影响到两人的育儿理念。 像艾米丽,她的理念里绝不可能对儿童施加暴力,所以章小姐打永璋时,她第一反应是遮住斯蒂文的眼睛。 当然,仅仅遮住斯蒂文的眼睛是不够的,斯蒂文在潜移默化里感受到紧张的家庭气息,可能已经隐隐觉出这个大家庭的不正常之处。 所以,聚会结束后,艾米丽跟永中有一场严肃的对话。 “戴维德,我不希望斯蒂文成长在这样的家庭气氛里,你父亲的价值观……”艾米丽抽一口凉气,忍不住翻白眼,“带两个女友,两个不同母的孩子同时出席,呵,难道香江尚处在封建帝国时期?男人可同时拥有三妻四妾?” 永中无可奈何地笑,“我告诉过你,我母亲就是被他气死的!” 艾米丽的声音变温柔,“戴维德,我知道你的痛苦,我非常非常遗憾……” 她给永中一个深情的拥抱。 “我只是不希望斯蒂文受到不良影响,这或许会改变他对世界的认知,对女性的看法。或许他会觉得当一个男人有足够的金钱,就可以为所欲为。我不希望养育出看轻女性的儿子!我在想……” 永中立刻截断艾米丽的话头,“不,艾米丽,你不能带斯蒂文重新回加国。我们谈论过这个问题,达成了一致意见:斯蒂文会在香江接受教育,他需要同时有爸爸妈妈在身边,而我,也需要你!” 艾米丽耸耸肩,“可是……” “听着,艾米丽,我们会让斯蒂文尽可能少地接触到那个封建家庭,斯蒂文会尊重女性,就像他的父亲尊重他的母亲。” 艾米丽仍然犹疑,无奈地叹一口气。为今之计,也只有先这样处理。 永中忽然说:“不过这种局面应该也维持不了多久了,我相信,老爷子最终会选一个女人陪伴自己余生。或许还会结一次婚……” “那对所有人都好!”艾米丽若有所思。 永中只是笑,从小受加国教育的艾米丽有时潇洒到不食人间烟火。 老爷子再结一次婚,意味着财产会多分出一大份,成年子女到手的财产也相应减少一大份。毕竟,女友和妻子的地位是不同的。以周先生向来的秉性,他不会对女人吝啬。 “密斯章、密斯许这两位,你觉得谁会最后胜出?”永中忽然好奇妻子在这件事上的看法。 艾米丽摇摇头,“我不懂你父亲的喜好,不过,我不喜欢殴打幼童的人。” 第79章 永乐在周家老宅一连哭了两场,一路上蔫蔫的,到家不久就睡着了。 阿欢叹一口气,“哎,难为小小姐。” 有钱人家家大业大,出门便是私人飞机,要面对的烦恼却也有不老少。 阿欢生平第一次觉得身为穷人的好,小家庭起码一夫一妻,一两个傻笑着争电视机遥控机的孩子,没这些独属于钻石豪门的狗血戏码。 庭韵口气冷硬,“小孩子会慢慢适应的。” 即使跟别的小孩分享一个爸爸,身为周国雄的女儿,永乐一出生就已经得到太多。这种身份带来的优越是别人奋斗几代都未必启及的。 阿欢只是叹息,帮永乐盖好薄被后,轻手轻脚退出去。 庭韵倒了一杯红酒,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来。这一天,委实折磨。 她靠在沙发背上,抿一口酒,晃一晃脑袋,似乎这样晃一下,烦恼就能暂时甩出去。 “小姐……”阿欢跟着来到客厅,语气支吾。 一看阿欢的表情,庭韵就知道阿欢有事要说。 “阿欢,你说,不必难为情。” “最近,孩子们常打电话,让我辞工,跟他们住到一起……” 本来阿欢早计划辞工了,后来庭韵怀孕,可靠的人一时难找,阿欢也就自然而然留下来。永乐的婴儿时期更需要人帮手,阿欢二话不说,继续在许宅做下去。 这么一拖,比阿欢之前计划的退休时间已经延后了三四年。 没等阿欢说完,庭韵已簌簌落下泪来。 奇怪,在周家老宅,永乐可怜巴巴的样子都未能激发母亲的泪水。现在,一个老佣人要辞工,她居然这么难过。 是了,不觉得永乐可怜,她就不可怜。 许太太当年应该是一样的心思吧。明明知道自己再婚的婚礼上,四个女儿被人嘲笑为拖油瓶,许太太还是恣意大笑。 那是她人生的主场,她要让所有人看到自己重新找到幸福的归宿。那些嘲弄和讽刺,她假装没有听到。没有听到,它们就不存在! 她假装自己的女儿跟她一样高高兴兴,她们就一定是高高兴兴的。看,四个女仔穿了新衣服,每个人都抱一只鸡腿大啃。多开心。 “小姐,你怎么哭起来?”阿欢慌手慌脚拿了面巾纸给她。 庭韵的思绪被拉回来,她眼睛里含着泪水,看一眼阿欢。 “这次,是真得要走了吗?” “我拒绝他们了,”阿欢斩钉截铁地说,“不是有一句话叫距离产生美丽嘛,现在他们是盼着我过去,嘿,等到真住在一块,磕磕碰碰,指不定多嫌弃呢。再说,那也不是我儿子一个人的家,儿媳妇嘴上说愿意,心里未必那么舒服吧……” 庭韵破涕为笑,“小人之心。人家诚意请你,被你想得如此险恶。” 阿欢不好意思地笑,“我就是劳碌的命,再说周生给的工钱又十分公道。” 豪门贵妇 第80节 庭韵放下心来,“既然如此,何必一惊一乍。” 阿欢也没想到东家反应如此剧烈,对自身的价值一时有些飘飘然,拍胸脯保证:“以后,我就在这个家里待到你赶我走!不过,人上了年纪,体力和精神头都不如以前了,做事难免有疏忽的时候,小姐,你可不能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 “天底下恐怕没有比你更嚣张的员工!”庭韵冷笑,“等于在老板那里要一张免死金牌唷!”得到阿欢的保证,终究还是开心起来。 阿欢忽然语重心长,“小姐,我看,以后周家老宅的聚会还是少让永乐小姐参加,她还小,很多事情闹不明白的!” 庭韵将剩下的红酒一饮而尽,怅惘地摇摇头。 她让阿欢把周家长孙媳艾米丽送的那本书找出来。 撕掉咖啡色包装纸,里面是一本小说,还好不是《圣经》。 书是英文版,书名翻译过来叫《迷迭香》,作者叫colin leung,似乎是个华人。 庭韵的英文尚可,起码能达到读小说的水平,不过已经好久没看英文书。 她翻开书页,开始看起来。 书的前半部分有点像电影《毕业生》,十六岁时随家庭移民英国的东方男孩受贵妇引诱,献出童.贞,几年后他遇到一个让他十分心动的女孩。 那女孩最终被证明是贵妇的女儿。知道真相的女孩悲痛欲绝,先是枪杀男友,然后自杀。 可她终究手下留情,子弹偏离心脏,男孩因为女孩的一念之差被抢救回来,女孩却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活下来的男孩十分迷惘,有一天他漫无目的地在路边散步,看到盛开的迷迭香,那是女孩曾经最爱的花。 故事并不复杂,但那种淡淡的忧伤一直笼罩人心,心理描写十分细腻。男孩身上,欲望和理智、东西方文化的撕扯也让人深思。 colin leung,庭韵回味这个名字,摇摇头,合上书页。 艾米丽把这本书送给她的时候说,这是个新晋的华人作者发表的处女作,一度上过畅销书榜单,她很喜欢这个故事,希望密斯章也喜欢。 她喜欢吗?庭韵自问,不,她喜欢花好月圆的故事,即使受尽挫折,最终结局圆满,她就喜欢。 人性的拷问,灵魂的挞伐,那些太沉重了。她怀疑,挣扎着求生存的人或许来不及思考这些。 她也在挣扎求生者的行列,即使拿着h牌的手袋。 隔几天,艾米丽打电话给庭韵,请她做导游,带她观光。 “陌生的城市,除了戴维德和斯蒂文,我谁都不认识。我需要一个女朋友。密斯许,你可以做我在香江的第一个朋友吗?” 对于艾米丽选择自己,而非蜜思章,庭韵的第一反应是受宠若惊,她赶忙答应下来。 艾米丽不喜欢到哪都有保镖和司机跟着,她自己驾车到石澳这边来。 “香江这里的有钱人太谨慎,动辄三五名保镖随驾,实在让人啧啧称叹。”艾米丽很不以为然。 “港都的几大家族,几乎都发生过绑架案,由不得他们不谨慎。” 最著名的案子应在1996年,当时的首富李嘉诚长子被绑,劫匪轻而易举拿到10亿赎金。 “戴维德对我说了同样的话,我告诉他,若是我被绑架,周家可即刻对外宣布,长孙媳之位易主,绑匪势必立刻放手!” 庭韵忍不住笑,艾米丽是个机灵活泼的人。 艾米丽自己驾了车子,让庭韵坐自己的车子出门,阿伟不放心,驱车在后紧随。 香江是东西方文明的大杂烩,又有“东方购物天堂”的美称,隔几步就是大型商场。 艾米丽逛得津津有味,对许多东西都很有兴趣。不过,她购物十分节制,也喜欢跟小摊贩砍价,用她不太熟练的国语。 那小贩看一旁贵妇装扮,浑身大牌的许庭韵,目光十分疑惑。 庭韵觉得,他大约在想:这冒牌的贵妇,浑身上下大约穿的都是水货吧?!她的同伴,还不是为了十块钱在这里磨牙,嘿,装什么装! 买完杂七杂八的小东西,中途路过一间书店,艾米丽拉着庭韵进去买书。 庭韵想起艾米丽送自己的那本《迷迭香》,“艾米丽,你送我的小说我念完了。” 艾米丽很兴奋,“怎么样,喜欢吗?” 庭韵点头,“很精彩,很有灵气的作者!” “听说那作者也是香江人,最近要回香江开签售会,到时我一定跑去要签名!怎么样,要不要帮你要签名,还是我们一起去?” 庭韵一怔,跑到签售会、歌唱会见偶像这种事,还是少女时代做的,已经好多年没有这样的兴致。 她笑着摇摇头,“不用了,我没有非见不可的理由,喜欢一个作者,读他的书就好了。” 艾米丽选了几本中英文对照书,宣称要提高国语水平,还有粤语发音。 她说自己的祖父母来自浙江,父母能说软糯的吴语,粤语听起来只觉像…… 艾米丽耸耸肩,打住后面的比喻。 庭韵忍不住要笑。 跟艾米丽上街,庭韵也有不少收获,她给永乐买了些小衣服,顺手帮阿欢和菊嫂买了两件换季衣服。东西都交在阿伟手上,艾米丽啧啧,保镖的用场原来十分大。 既然艾米丽不喜欢奢侈品,她便留神买了一只相对平价的小众设计师品牌,送给艾米丽。 艾米丽很开心,邀她下次去看电影或喝下午茶。 回石澳别墅时已觉十分乏力,阿欢赶忙帮她脱下高跟靴,取出按摩浴桶解乏。 庭韵舒服地“吁”出一口气,懒洋洋地几乎眠过去。 “小姐,你总是这样,太辛苦自己了。” “不过陪着出一趟街,没什么的。” 而且,许庭韵无利不起早,长孙媳艾米丽在周老太那里似乎很受看重,这样的人,她如何敢不拉拢。 庭韵问起永乐的情况,吃了多少,有没有午睡,洗过澡没有。 阿欢一一作答。 永乐自从周家大宅回来,生了一次病,整个人闷闷的,不如以前那么有活气。 她思量着给永乐找一个双语的早教班,可多认识几个小朋友,对语言和社交能力的培养都有好处。 第80章 当晚,周先生来许宅。 “会否有一天,永乐和永璋痛恨我?”周先生闷闷不乐。 他还在忧虑几天前老宅聚会上的事。 庭韵若有所思,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半晌,她说:“你给她们的爱比遗憾多得多。” “小孩子长得那样快,我还记得永乐刚刚生下来时,红红皱皱,胎发却出奇得好,想不到眨眼间她已能跑会跳,冲我撒娇。” 庭韵笑:“再一眨眼,她们已进青春期,喜好追逐男孩子,对家长任何管束都大喊大叫着抗争!” 周先生叹一口气,“总归要多多补偿她们,将来,我未必能牵着她们的手送嫁。过两天,英国有一场拍卖会,我打算给永乐置备嫁妆!” 哗,当周氏的女儿实在好,两岁多就有嫁妆收。 庭韵做鬼脸,嗔怪,“这样下去,你会惯坏她!将来乖戾到无法无天,人人厌烦,无人敢娶怎么办?” 周君呵呵地笑,“那我得逞了,实际上,老父亲都不希望女儿嫁出去!” “对永华小姐也是?” 周先生叹一口气,女儿过了三十岁,是恨不得减价大甩卖的。 过些日子,庭韵陪周先生飞英国。 周君是佳士得拍卖场的常客,展品图册一早邮递到香江,周先生对其中两件拍卖品尤其中意。 以前拍艺术品或珠宝,周先生会让秘书或代理人去,或者通过电话竞拍,但凡是他亲自到场的拍卖会,要么是东西特别动心,他势在必得;要么就是有别的商务或旅行计划,顺便去走一走。 佳士得是世界上最大的拍卖行,距今已有250多年的历史,每年的拍卖总额超过600亿美元。 周君是拍卖场的顶级客户,得以在正式拍卖前,近距离观赏珍贵拍品。 展品厅像个小型博物馆,不过没有玻璃罩子碍眼。 庭韵随周君走进去,华莱士和两名保镖随侍在侧。 一名白袍的中东人士正对着巨幅油画观赏,不住啧啧赞叹,大有势在必得之势。 庭韵瞥一眼,那画幅似乎是后现代主义的反战油画,名字是穆斯.林的苦难何时终结? 瘦弱赤.裸的变形人体如同鬼魅,防毒面罩、炸弹碎壳等元素混搭在一起,给人的冲击感十分强烈。 “中东人在拍卖场的斗志实在惊人!”周先生闲闲说,“最好,我看上的东西不会有彪悍的竞争对手。” 他停下步子,看一眼庭韵,眼中精光大炽:“就算有,我也势在必得!” 珠宝厅既有传统意义上的珠宝,也有顶级的机械手表,形形色色的人种在展厅里欣赏,人人瞳孔放大,脸上有种微妙的兴奋。美物和美人一样吸人眼球,美人会衰老,美物则更经久。 庭韵注意到,穿白袍的中.东人几乎占了三分之一,剩下的绝大多数是西方面孔,黄色人种并不多。 “周,又见面了,你好吗?!”高大美丽的女经理人跟周先生招呼,她对周先生行吻面礼。 周先生后来说,自己刚开始买艺术品时,就是那位罗斯女士接待,到现在已经是十多年的合作关系。 罗斯的目光落在周先生的女伴身上,流露出些微的惊异。至于惊异什么,庭韵一时也猜不出来。 “罗斯,请快些带我去看那两颗宝石!”周先生的英语很好,基本用不到翻译。虽则如此,佳士得的人还是为他准备了翻译人员。 两颗钻石是佳士得策划这次年度拍卖的最贵拍卖物,品相自然不凡。 “不必着急,好的东西要慢慢看!”罗斯女士一边说,一边戴上白色丝手套,打开层层叠叠的包装套盒,最后取出两枚钻戒。 先是一颗蓝钻,蓝得浓度非常高,罗斯说这颗蓝钻是鲜彩蓝色,蓝钻中的最高级别。她的名字是“蓝月亮”。 周先生拈起那颗钻戒,递给庭韵,“这颗怎么样?” 庭韵只觉得晃眼睛,第一感觉是大,比鸽子蛋还大,也重,沉甸甸的。这样大的宝石戴在手指上一定是累赘,又怕丢怕偷,也只有经年累月锁在银行的保险箱里才放心。 她想象两岁的永乐把那颗石头扔进海里,嚯,一边扔还一边傻呵呵地笑。 她摇头。 罗斯女士看到这反应,瞪着眼睛,十分震悚,大约在想:东方的土豪实在富有,几个亿的宝石戒指都不能满足。 她小心翼翼拿出另一颗粉钻,小心翼翼看周先生和庭韵的反应。 豪门贵妇 第81节 罗斯介绍,这颗粉钻同样是鲜彩级别,比蓝月亮更大,枕形切割,将近20克拉。 她调整光线,那颗粉钻更夺目起来,幽幽得闪着光,像一颗星。 一蓝一红摆在一起,着实漂亮! “好的,我会考虑!”周君只是微微笑,拉起庭韵的手,去艺术厅看绘画。 庭韵觉得刚刚拿过蓝钻的手还有些抖,吞一口唾沫,抬头看周先生:“真要买下来吗?几个亿,为两颗石头?” 这些年也见识了不少好东西,现在看来,还是露怯。 周君抿抿嘴,“既是难得的好东西,就买下来。最好的钻石才配得上我的女儿!” 周君已有了目标,其他拍卖品不过走马观看地看一看。不多时,工作人员领他们去贵宾休息室暂歇。 休息室里已有一名穿白袍的中东男性,三五个仆从侍候在侧,有人端水果,有人拿香槟瓶。 那中东人似乎已经喝得醉眼朦胧,看有人进来,立刻摇摇晃晃站起,大声嚷嚷一句阿拉伯语,似乎十分不满。之后,他用带浓重口音的英文说:“这是我的休息室,其他人不可以分享!”还大叫了几句:“no chinese,no chinese!” 佳士得的工作人员十分歉意地向周先生一行道歉,又跑到中东人面前解释,说这是共用的休息室,任何vip级别的竞拍人士都可以使用。 中东人摇头晃脑,指手画脚,看样子并不买账。 “他是谁?”周先生转向华莱士,饶有趣味地问道。 既然有底气在这里胡闹,起码应是有些分量的人吧,不过最有头有脸的人应该不会跑出来这么丢人现眼。 华莱士摇摇头,“大约是石油商人或是某国王子吧。” 多数人有跨种族面部识别障碍,就华莱士看,这一位中东人士与刚刚欣赏油画的中东男人长得差不多,都穿白袍、蓄须,大鼻子、深眼窝。 工作人员沟通失败,十分尴尬地拿出手机,拨了一支电话出去。看样子,是询问上级如何处理。 两分钟后,他小跑着回来,询问周先生一行是否可以换到另一间休息室,并再三再四致歉。 庭韵觉得奇妙,佳士得这么顶级的拍卖行,居然也能被某个客人欺压得噤声,退而求其次地委屈别的客人。可见这位是“客大欺店”的活样本,至于如何“客大”,庭韵拭目以待。 周先生这次难得的好度量,微笑着点头,说没关系,可以换地方。大约头一次被人如此轻视,新鲜感反而压倒了愤怒。 那中东人见伎俩得逞,兴奋地欢呼一声,又叽里呱啦说了句什么。 周先生也不去理他。 换过后的休息室要小一些,不过精致舒服。旁边的桌子上,饮料和下午茶点心可自取。 庭韵给周先生取了一杯低糖果汁,并几块曲奇饼干。周君只吃了一口,觉得甜得发腻,摇摇头。 “那中东人实在无礼,是不是还在生气?”她温声道。 “我猜,这是佳士得耍的把戏。”周先生哂笑。 虽然拍卖会本身就是利用人们的竞争心理,把拍品的身价抬高数倍,所以很多竞拍人在拍卖第二天会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可是下次依然中招。 这种引诱是微妙的,优雅的,拍卖人和竞拍人磨合了几百年的默契。 像佳士得这类百年老店应不至于明目张胆地夸张这种竞争。 而且,容许有的客人欺行霸市,传出去对佳士得的百年声誉也有损害吧? 庭韵十分疑惑,全世界最懂有钱人心理的大概就是这些拍卖人了。让她反向揣度,实在想破脑袋也想不出。 “我猜,所有的客人都会被带进刚刚那个休息室,被迫忍受一番羞辱,之后这些人会想方设法在竞拍会上找回自己的尊严!” 庭韵瞳孔放大,既惊奇又觉不可置信。 “不会吧……” 周先生轻轻拍一拍她的脑袋,好笑又爱怜,“今年全球的经济形势不好,也难怪他们会想这种法子,很聪明。” 周君居然反而赞他们聪明。 “难道不是卑鄙?”庭韵愤愤,“若是我,一件也不买!他们越是用这种歪门邪道的法子,我越是不买!” 周先生笑,“这是孩子话了,我有想要的东西,若真被刚刚那个中东人买走,就大事不妙了。” 休息了半个多小时,有工作人员过来通知,拍卖会很快开始,请竞拍人移步拍卖厅。 华莱士先行过去领号码牌,周君并不着急,前面的拍品都是小意思,他也不感兴趣。 最贵最好的东西一定在后半场。 第81章 周先生开始竞拍两颗钻石。 中东人、欧洲人、美洲人、印度人都有兴趣,价格咬得很紧,但周先生是势在必得的,不厌其烦地加价。 庭韵只觉得肾上腺素飙升,心脏砰砰大跳,看周先生时,他面上却平静如常。 最终,“蓝月亮”的价格被要到2550万英镑,拍卖员一锤定音,宣布“这是你的了,先生,祝贺你!” 第二颗粉钻的拍卖过程要顺利些,先前那些买家已领略到这位东方富豪势在必得的霸气,自觉收敛了不少。不过,最后成交价仍达到2000英镑。 两颗石子儿加起来的价值接近4.5亿人民币。 那先前在贵宾休息室发横的中东男人此刻脸如死灰,勾着脖子往周先生这边看过来,一脸的不可思议。 呵,周先生实现了他的复仇。 周先生侧过身子,在庭韵耳边低声:“我们去五大道坐马车观光?” 庭韵微笑着说好。 他们提前离场,在场的所有人忍不住对他们行注目礼。 许庭韵走得很稳,挽着周先生的臂弯,昂头挺胸。她心中油然升腾一种骄傲,仿佛踩在云团上,或是走在封建皇帝加冕的红毯上。 她敢保证,在场所有的女人都艳羡她!起码在这一刻。 回香江已是拍卖会之后的第三天,下飞机就有大批狗仔围拢。 “周先生,听说您在佳士得一次购置两枚世界顶级钻石?” 消息传得这样快。 “是,我打算给小女儿作嫁妆!”周先生大大方方承认,红光满面地微笑。 “是否随身携带,可否给我们开开眼?” 周先生呵呵一笑,摇摇头。 身携近五个亿的钻石,无异于所有知名劫匪的活靶子,豪放胆大如周先生,也不敢冒这样的险。 稍后,佳士得会派专门的安保人员全副武装地送至香江。 有人问:“两颗名钻周先生将如何命名?” 周先生略略思索,回答说:“蓝钻本名蓝月亮,我打算叫它伊莎贝拉的蓝月亮,粉钻就叫甜美的伊丽莎白。” 伊莎贝拉是永乐的英文名,伊丽莎白则是永璋。 “看来周先生更宠爱三千金伊莎贝拉!”蓝钻比粉钻贵出5000万人民币。有机灵的狗仔立刻接话,为寻求更刺激的新闻点,唯恐天下不乱。 周先生脸子挂下来,阴狠地瞪了那狗仔一眼,“拜托诸位,你们乱写我什么我无所谓,但我两个女仔年纪还小,请各位以后笔下留情!不然,我周某人保证不会善罢甘休!” 说的是“拜托”,语气几乎是威胁了。 那狗仔脸色讪讪,垂着眼睛答:“一定一定。” 周先生随庭韵回许宅,第一件事就是对着永乐亲亲抱抱举高高。 刚刚还威风凛凛,一看到小棉袄,即刻化身女儿奴。 只是钻石还没到,也只有给永乐看一看照片。 “宝贝,你喜欢哪一个?”周君把两张图片献宝似的,同时摆在小女儿眼前。 庭韵也很好奇,她会选哪一颗,再怎么说,这是五千万的差距。 小永乐转转圆圆的眼珠,看看图片,再看看爸爸妈妈,然后把两张图都抓在手里。 “爸爸,我都喜欢!” 庭韵绝倒。 周君笑得声震屋瓦,深深觉得为帮女儿买到更多的漂亮钻石,仍需不懈努力。 过些日子钻石运到,直接入库银行保险柜。下次启封,估计真要等到永乐永璋婚礼时。 永华找庭韵抱怨了一场,觉得老爸只想着两个小女儿,把个大女儿忘到爪哇岛去了。 两颗顶级钻石,女儿却有三个,摆明了不待见大的。 周先生放出话去,说到永华婚礼时,自然少不了她的! 永华愤愤,一时觉得老爹实在偏心,两三岁的孩子还没到婚礼,照样收钻戒,怎么到她这里,却千难万险的。一时又觉得痛定思痛,随便找个男人嫁了,收到钻石再说。 这种变相催婚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庭韵在他们两父女之间调和,既好笑又觉无可奈何。 无奈到最后,突然郁闷起来——假使她许庭韵有周君这样的父亲,有周永中这样的兄长,她的人生会怎样? 所有的不如意会全盘推翻吧……坦白说,她认识的人里,最羡慕是永华,结不结婚是无所谓的,她的乐子已经够多。 蜜思章看到周君回香江第二日的新闻,只是嘿嘿冷笑。把助理艾美看得心里发毛。 艾美说:“小姐您别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得。在英国时,您跟周先生不知去佳士得多少次,姓许的这次陪着一起去不算什么!” 章小姐一时想起跟周先生初相识的时候,那时她在英国的名品店里做实习生。她对父兄放了话,要自食其力,即便不缺生活费。 周先生进来,她的目光便被吸引到他身上。高大帅气的白种男人她见识过许多,没一个有周君身上那份气魄。 周君微笑地看她一眼,大约她是华裔,即便店里还有其他白人店员,周君还是冲她走过来。 “你好,小姐,我需要一双舒服的鞋子!” 他用流畅的英语说。 章小姐听出他口音里的中式味道,立刻笑着问他是不是中国人。 周先生并不直接回答她,却说:“小姐,你觉得我是哪里人?” 豪门贵妇 第82节 她自然猜是港人,那时的大不列颠港人到处走,不仅是英国,港人在全世界做生意、置业、移民。出手阔绰惊人,连土生白人也慨叹:神秘的东方富豪,神奇的港都,遍地黄金。 他们用粤语交谈起来,很愉快又投契。 现在想来,当时她是施展了全副魅力的,无比希望这个男人能拜服在她的石榴裙下。 之后,周君又来过几次名品店,他向她提出约会,炯炯的目光盯住她的脸,像一轮小太阳在灼烧她! 她毫无迟疑地跟当时的男友分手,接受周君的追求。 即使知道以这男人的气质和年纪,或许有家室,或许子女成群。 一晃,五年过去了。她果真成为她的女人,为他诞育女儿。即使他同时有别的女人,即使别的女人同样为他生女。 章小姐回过神,视线重新落到报章上。 报上登载两颗宝石拍卖价和周先生对它们的命名,白痴都看得出她的永璋得到便宜的那颗。而且,这次陪周先生去佳士得的是她姓许的,这一场风光实在让人既妒且恨。 章小姐冷哼:“不生气,我高兴还来不及,永璋入手一颗两亿钻石,是要办派对庆祝的事体!” 艾美心说:“世间一切痛苦的根源在于比较。”别说两个亿,男友送她两百块的花束她都觉欣喜。 “是是,确实应该庆祝,不如我现在就筹备起来?” 章小姐倦倦的,挥挥手,“算了,我这阵子乏得很,且不着急。” 虽然嘴上说乏,章小姐下午还是出门去,她去大嫂的生日派对,礼物随手拿了一只未开封的c牌手袋,让艾米拿着。保姆则推着永璋的婴儿车。 “妈妈,我不喜欢表哥!”出发之前,永璋闹了一会别扭,不想跟小表哥玩。 “为什么不喜欢表哥?” 永璋哼哼唧唧,“表哥不喜欢我,他不让我玩他的玩具。” 章小姐蹲下身子,盯住永璋一双秀气的眉眼,正色说:“宝宝,你记住,表哥、舅舅是你跟妈妈最亲的人,等你遇到困难,只有他们会真心实意帮助你!” 永璋忽闪着长睫毛,若有所思:“那爸爸呢,爸爸说他最爱我了!” 章小姐笑:“爸爸当然爱我们的宝贝永璋,但不是最爱。”她摇摇头。 永璋悻悻起来,“爸爸最爱的是奶奶家那个小女孩?” 章小姐赶忙找补,“不,当然不是,爸爸最爱妈妈!妈妈最爱永璋!永璋永远是我们最喜爱的小宝贝!” 永璋把刚刚的烦恼丢到脑后,拍胸脯说:“我也最爱妈妈,我希望爸爸妈妈永远在一起,我不喜欢爸爸抱别的小女孩!” 章小姐别开视线,面上几分怅然。这时管家进来说,车子已经准备好了。 章公子承畴的爱妻是文艺界人士,曾在大学领一份教职,后来回家相夫教子,同时开启了写作事业。 她的生日派对跟一般商界名流弄的派对不太一样,参加者不乏奇装异服的艺术人士。 章小姐见到客厅里这些形形色色的“艺术家”或三五成群地聊天,或接吻,有的似乎已经在酒精或药物的作用下high起来,不觉皱起眉头,深恐永璋有样学样,赶忙让保姆带永璋去儿童房玩儿。 “大嫂,生日快乐!” 今天派对的女主人穿一袭水红长裙,气质优雅大方,面上带盈盈浅笑,对着章小姐招手。 章小姐把生日礼物奉上,章夫人接过,随手交给女佣。 “妹妹,让你破费了。” 章小姐有时觉得这位大嫂明里暗里瞧不上自己,尤其近年来她无名无分地跟着周先生生活。 她面上还是带笑,玩笑着揶揄:“大嫂连看都不看,是嫌弃我的礼物吗?” 章夫人连呼冤枉,在章小姐耳边低声说:“当着这些艺术人士的面,不好显得太世俗。” 这想法已够世俗! 章小姐瞥一眼客人们,像穿小了鞋码,很有些不自在。 “哥哥呢,他在哪?” “你哥哥在书房,打了个招呼就进去了,不理不顾的。你去跟他打个招呼,顺便叫他出来招呼一下客人。”章夫人抱怨说。 忽然,章小姐的视线在某个方向凝住,她看到一个熟人,确切地说,她看过那人的照片。 第82章 “那……那个人是谁?”章小姐声音几乎有些抖颤。 章夫人顺着小姑子的视线看过去,视线落在一个年轻英俊的小生身上。 “新晋的小说家colin leung,处女作即一炮而红,妹妹想认识他?” 章小姐轻轻咬唇,唇角带出一丝异样的微笑。 她说:“大嫂,请帮我引见这位colin leung。” - 庭韵在人群中寻找艾米丽。 难以想象这场小说签售会规格竟然如此大,起码有几百人排队,而且队伍行进速度极其缓慢。 小说家也像明星艺人一般开始有众多拥趸? “密斯许,嗨——” 还是艾米丽先看到庭韵,招呼她过去。 排在艾米丽后面的两个女孩冷冷瞥她们一眼,给一个“插队者应凌迟处死”的眼神。 全港人对她的印象大约已固化为“拎着名品手袋进出奢品店铺的富婆”,想不到“鼎鼎大名”的许庭韵会出现在这种有文艺气息的地方,因此周边女孩对她的出现,并没有异样反应。 “艾米丽,我还是找个地方等你。”庭韵说。 艾米丽兴奋地拉着她的手,“不,密斯许,马上就轮到我们!我从上午7点钟排队,已站足两小时。”她露出小狗表情,可怜巴巴地拱手。 庭韵目测了一下,艾米丽前面还有十几二十几个人,相比队伍庞大的尾巴,确实可以说“快轮到”了。 她不忍扫艾米丽的兴,只好答应下来。 半小时后,前方还有三两个人,其中一名女孩个头十分挺拔,庭韵踮起脚,想看看那位colin leung到底长什么样子,居然能吸引这么多女粉丝。 人缝里出现一名坐着的男子,他低着头,正认真地在读者递过去的新书上签名字。然后,他抬起头,看一眼读者,微笑着说谢谢。 庭韵一时觉得自己花了眼,怎么可以这样像? 那位colin leung分明就是她认识的那个梁佳明! 这种巧合太奇诡了,她心头甚至瞬间升腾起阴谋论的浮沫,觉得这或许是艾米丽搞的恶作剧。 可是,艾米丽怎么可能知道多年前的一桩旧事?周永中做的手脚?不,艾米丽不像是这样的人,周永中手里捏着这张牌,若是想用,早已用了,也不用等到现在。 一瞬间,庭韵只觉得被钉在地上,理智告诉她,应该跑掉。但手脚不听使唤。 三年多不见,佳明的风度更好了,以前可以说朝气中带些青涩。现在,那层青涩褪去,眼前的男人举手投足间透着稳重和斯文。 有读者提出合影,他耐心满足,自始至终唇角挂笑。 不知怎么,庭韵觉得那微笑透着丝疏离。这是梁佳明,又不是他。 也难怪,三年多,足够人类社会沧海桑田。她成为母亲,有一个两岁的女仔。梁佳明成了英语圈知名的新锐作家,风光回港,从签售会热度已可看出他的成功。他们在彼此的轨道上走得更远、更好。 迟疑间,前面的女读者已经离开,艾米丽轻轻推她一把,“密斯许,你先来!” 梁佳明抬头,庭韵避无可避,正撞上他视线。 这时候再想着逃跑,已经来不及了。文明人应有文明人的作风。 佳明疑惑地微微蹙眉,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过只是一瞬,他很快镇定下来。 他微微笑说:“你好,需要签名吗?” 彻头彻尾像对一个陌生人。 庭韵迟疑着不动,艾米丽拍拍她的肩,笑说,“密斯许,嗨,见到偶像你傻掉了?” 听到这话,佳明突然笑了,露一口洁白贝齿,“不敢当。” 庭韵回过神,递上手上两册书,中英文各一版。 她实际上算不得拥趸,有忠实粉丝手上抱十几册书,预备让偶像全部签名。 梁佳明熟练地签完名字,画一颗小小心形。别误会,那是公关公司的建议,因为梁的读者多数是对爱情怀有梦幻的少女。 “多谢。”庭韵声音低低,周围人声喧哗,加上大厅里特有的回音,她不确定佳明是否听清楚。 “佳明,好久不见。”她在心里说。 见庭韵签完了名,艾米丽赶忙凑上去,一边倾诉濡慕才华之意,一边递上自己买的新书。 佳明很快投入新工作,自始至终,没有再向庭韵这边看一眼。 多好,他已经翻页。 回去的路上,庭韵只觉得心口发闷,怀疑是空调温度太高,她让阿伟调低两度,心头那股闷劲儿却仍不见好转。 阿伟有眼色地放一支舒缓的曲子,庭韵听来只觉得越来越烦躁,忍不住喝止。 她在心里自问:许庭韵,你还有什么不满足?你贪得无厌,不知餍足! 到家时发现袁之仪也在,她前阵子跟剧组赴内地拍片,功成身退,刚刚回香江。 庭韵打叠起精神,笑着问好:“大明星,一切顺利吗?” 袁小姐笑着摇头,“江湖已不是从前那个江湖,这十多天如下炼狱。” “下炼狱的多半会得重生。” 她们紧紧拥抱,“韵,我想念你!” 永乐从儿童房出来,看到袁姨,“叽咕”一笑,尖叫着扑过来,“袁姨——” 袁之仪一把抱起永乐,在她腮上亲来亲去。 袁小姐这次从内地带了些当地土产回来,也不过意思一下,香江大都会什么没有? 受袁小姐回来的点染,庭韵心绪活泼些,可等到夜深人静,一个人在卧室时,心口那种烦闷又回来了。 辗转反侧,明明累极,却没办法入睡。她起身,倒一杯温水,吞下两颗安眠药片。 豪门贵妇 第83节 - 华莱士向周先生汇报一桩判决,是去年周氏起诉某作者损害名誉案。 这名作者以周君为主角,大写他跟历届绯闻女友的艳史小说,细节处不乏露骨情节,简直不堪入目。小说发在外网的同人网站,已累积一批忠实拥趸。 案子最近判下来,周君获得胜诉,法院责令侵权人赔偿并道歉。 不过,周先生听到赔偿数额,大呼荒谬,这点钱还不够他的律师费用。 可巧章小姐端茶进书房,也听了一耳朵。 “与其让瘪三乱写,不如出一本自传,像欧美的名人,一退休就开始写自传,既有大笔稿费入账,又可寄望名垂青史。”章小姐建言。 周先生立刻大感其趣,本来成功人士到了老年,便自然而然想着梳理年轻时的伟业。著书立传从来是件佳事,这佳事以前独属于帝王,后来旧时王谢的堂前燕子,飞入寻常百姓家。 稍稍有功业银钱的人便开始效仿,既满足了老人家的虚荣心,又想着对后世子孙也可起到教育启发的作用。 何况周君的一生太传奇,他在股市的很多操作可谓神来之笔,他组建自己商业帝国的每一步都值得记录下来。 章小姐见周先生的神色,知道他动了心。 “雄,这件事不如交给我操办,我大嫂认识许多香江的文艺界人士,一定能帮你找到好的传记作者。” 周君点点头,“宁缺毋滥,找不到好作者,这件事便罢了。我一向不管外界对我的评语,等盖棺定论,让后人评说也无所谓。” 章小姐飞一个媚眼给他,“放心,我会办好。” 这次回香江,梁佳明的感觉很奇妙。 以前只觉得她繁华,高楼像石笋,密而挤逼。有时从楼底看上去,只觉那高大建筑物如长出巨口,正压迫下来。 跟高楼相比,港人是像蝼蚁一般的,绝大多数人。 他的父辈母辈都过着蝼蚁一般的生活,不知从何时起,他厌倦了做蝼蚁,他想成功,想俯视蝼蚁。 真正成功了,一时却有些茫然。 好在梁太太并不觉得,写一本小说就是丰功伟业,她一如既往罗唣,一如既往地忧心儿女的工作和婚姻。 “在英国三四年,有没有认识好看的女孩子啊?”梁太太小心翼翼试探。 佳明点头,又摇头。点头是因为白人女郎高挑肤白,大眼高鼻,不可谓不美。他也试图交往过一两个,不过是露水情缘,现在已经印象寡淡。 摇头是因为梁太太若知道他有,一定会问下去,穷究个没完没了。 “一晃眼,你大哥的孩子已两岁。”梁太太叹一口气,不知是慨叹年华逝去,还是小儿子婚事无着。 佳明无可奈何,“妈,我不过25岁,不着急成家。” 似乎到一定年纪,父母跟成年的子女能聊的话题只剩下那么几个。 佳明忽然记得爸爸曾说,梁太太年轻时是爱诗的,穿一袭烟青色旗袍,举手投足都是书卷气。 梁氏夫妇是师生恋,在当时的社会风气下,算是很闹出过一些动静。现在想来,也算不枉青春了。 “妈,当年你怎么认定爸爸,一定要嫁给他?” “为什么不?”梁太太眼神活泛起来,颊边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红晕,“我就是知道,等那个人出现,譬如天启一般,脑海里有个声音会告诉你,错过他,你的余生都会遗憾!” 梁太太不愧是爱过诗的人,语气里透着种玄而又玄的诗意。 第83章 佳明忍不住笑了,知道自己是父母的爱情结晶,心底里隐隐有一种幸福感。幸福感提供支撑,让他不会轻易倒下,助他渡过艰难苦厄。 他很难想象不幸家庭出来的孩子心里的那份亏空,美好的童年和少年时代有时让人生乏味。所以,开始写作后,他有意识去过很多地方,欧洲的红灯区、贫民区、富家子的豪华游艇,采访过瘾君子和应召小姐。奇怪,那些跟文学不沾边的人反而活得很文学。 他有一个疑问。 “若你爱上爸爸,但他无论如何不肯爱你,怎么办?” 梁太太陷入沉思,这问题她从未思索过,倒是新鲜。 “会不甘吧,或许会继续努力一阵子,等我确定他对我并没有相同的感觉,一定会放弃!”梁太太说。 这大约是绝大多数人的做法。 “即使你再找不到这样一个让你东西的人?” 梁太太隐隐觉得儿子的这一问跟多年前他吐露的“爱而不得”有关。 她有意开导儿子,“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而且,或许我会遇到更适合我、我也更爱的人呢,年少时的爱更多是冲动,经年累月下来,磨蚀多多。” 佳明却是松松一笑,“那这么多年过去,妈妈对爸的爱呢,也是磨蚀多多,还是历久弥新?” 梁太太笑着轻打儿子的肩膀,“猴儿,我才不上你的当,免得你在小说里调侃我们老夫老妻!” 佳明笑着躲开,回自己房间。 他的笑很快敛起来,心头像塞一团棉花,闷闷的。 书桌上是一摞书,主题杂七杂八。他正为下一本作品寻找素材,随手拎一本打开。 那本《迷迭香》莫名其妙就取得巨大成功,至今仍像在梦中,巨大的关注反而带来恐惧,心底里隐隐有个声音在说:瞧着吧,第二本书若是写坏了,一定有人说你不过是昙花一现。 思绪烦乱,也读不进几个字,索性躺在单人床上眠一眠。 朦胧了一会,刚要入睡,手机响了。 佳明抱怨一声,看来电人是经纪人,也只有接起来。 那边的声音兴高采烈,说有人看上了他的文采,出大价钱想让他帮忙写自传。 “呵,”佳明懒懒,讽了一句,“乔布斯还是比尔盖茨?李嘉诚稍逊,倒也可以考虑。” 经纪人却不以为忤,“具体是哪位,对方暂时还未透露,只是就开出的价格来看,断断不是凡俗之辈。” 他低声说一个数目字,佳明差一点惊呼出声。这数字相当于他第一部作品稿酬的十倍。 他默半晌,心里不确定是不是可以接下来。写书说起来高雅,实际也不过是门养家糊口的营生,若有了这本书的稿酬,他大可优哉游哉三五年,不必担心经济,筹备自己真正想写的故事。或许不卖座,但是他真正想写的。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而且人物传记亦可写得精彩,譬如罗曼罗兰的《名人传》,过一百年,还有人喜欢读。”经纪人继续鼓动。 那是因为贝多芬、米开朗琪罗、托尔斯泰太伟大!纵然是罗曼罗兰,若给村口鞋匠或屠夫作传,恐怕读者寥寥无几。 “对方有何要求?”为五斗米折腰,他语气松动下来。 经纪人十分热络,“具体还要见面碰一碰,电话里三两句也说不清楚,那边约了后天见面,我们利用这个机会把事情谈拢,最好签一份合约,敲钉转角。” 到了后日,两方见面的地点选在某高级餐厅的包厢。 佳明跟经纪人比预定时间早到一刻钟,先点了茶水。 佳明闲闲翻看菜谱,蓦地想起有一次看完菜单,穷小子就打了退堂鼓,拉着那人的手逃也似飞奔。 那时是真快乐,即便只是个籍籍无名的穷小子。 经纪人在旁边不时看手表,表情焦躁。 “已经过了预定时间,怎么还不来,会不会又找了别人?” 都会里能写字的大小作者成千上万,人人勤力,又不乏天赋者,人人斗志昂扬地要写秃笔杆。 他打电话过去,对方只说交通堵塞,马上就到。 经纪人“好好好,是是是”地应着,让贵宾慢慢走,注意安全。 离约定时间过去半小时,两女一男姗姗来迟。 佳明看时,男人似是保镖模样,黑裤白衫,结实魁梧。其中一名戴眼镜的年轻女子拎手袋拿饮料,在另一名女子旁边殷切应承,地位显然是助理或女佣人。 焦点人物走在最前,是一位职业装的女士,年纪在三十五岁左右,保养良好,有种富态的贵气,姿容可算得上秀丽。 “抱歉,让两位久等!”那女士伸出右手,“我姓章。” 经纪人赶忙双手接过章小姐纤手,弓腰欠身着说,“没关系没关系,我们也刚来没一会儿。在下王志杰,梁佳明先生的经纪人。” 章小姐弯一弯唇角,“幸会,王先生。” 佳明怔了一下,只觉这人像是在哪见过,有种异样的熟悉感。 他轻握住那位女士的手,微微颔首,“你好,章小姐。” 章小姐一笑,“梁先生,久仰大名!” “章小姐,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他忍不住问。 章小姐妩媚一笑,“或许吧,梁先生一表人才,若我见过一次,一定会牢牢记得!” “来来,章小姐请坐,我们好好聊一聊传记的事!”王经纪让旁边的服务生再上一壶好茶。 “不必,我喝咖啡。黑咖啡,please。” 章小姐眼波盈盈流转,视线落在佳明脸上。 佳明觉得那视线像在探询什么,让人有微微的不适感。电光火石之间,他记起来。 他怎么会忘记,这位,便是那位章小姐。 几年不见,已为少妇的章小姐风采更好,皮肤白皙得像在发光。 第一次见章小姐,是在她的订婚礼,那时贺客众多,章小姐怕是压根不会注意到他。 这三年多,他在异国他乡读书、游历,拒绝看港都的新闻八卦,直到感到自己成了故土的离群孤狼,才再次回归。 可惜,都会这这么一点大。先是在签售会碰见许庭韵,想不到又跟这位章小姐生出纠葛。嚯。 那么,章小姐是要代那位鼎鼎有名的“周先生”委托人物传记? 一霎时,他觉得背脊上爬满蚂蚁。 佳明“嚯”地站起来,对着章小姐冷冷说:“抱歉,这桩生意我不能接,告辞。” 作者有话说: 今天字数有点少,明天争取多写点,最近春困ing~~~ 第84章 豪门贵妇 第84节 一旁的王经纪呆怔住,项目还没开始聊开,怎么作者就要拍屁股走人,而且看架势还挺坚决。 “佳明,佳明,先聊聊看嘛,怎么就走了!”王经纪一个箭步跟上去。 一边劝佳明,一边转头冲着章小姐点头哈腰,“章小姐,实在对不住,怎么就……我也……” 章小姐轻轻摇头,好整以暇地呷一口咖啡,才叫一声:“梁先生,你真的放下了吗?” 佳明定住步子,这话别有文章。 王经纪正回头看章小姐,步子没刹住,头正撞在梁佳明肩膀上。好在撞得不重,他也没当回事儿,反而摩挲佳明的肩膀,十分心疼的样子。 “我的小祖宗,撞疼了没?” 所谓衣食父母,是得当祖宗供着才行。 佳明顾不上理会他,只等章小姐发话。 “王经纪,可否让我跟梁先生单独谈谈?”章小姐笑着说。 这两人绝对有故事!王经纪心里这么想着,赶忙应声,轻手轻脚退出包房。 章小姐冲助理和保镖使个眼色,二人也出了包厢,顺手把门带上。 “章小姐,你还有什么话说?” “请坐下说,听我说几句话,梁先生若是仍不满意,再走也不迟。” 佳明坐回自己的位置,冷冷看对方。 “没错,我为周先生请你写一本传记,如果之前提出的稿酬不够数,还可再加。” “章小姐,你为何会找到我?请明明白白说出来。” 章小姐身子后仰一些,靠在椅背上,找一个舒服的坐姿。 “梁先生,我知道你跟许庭韵的事,久仰大名。”她迷离着媚眼。 佳明立刻戒备起来,“什么事?” 章小姐轻笑,“你不必害怕。其实,周先生也知道。” 佳明紧紧蹙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认可那一段短暂得像烟花一般的罗曼史对当事双方都没什么好处,尤其对许庭韵,她现在已是一女之母,很多往事不值一提,也不足外道。 “天下无不透风的墙,许小姐曾与梁先生试图私奔,不过,她最终改变主意,回到周先生身边,是不是?” 有一瞬间,佳明是震悚的,略一想,反而释然。 不过是失败的“私奔”,短暂的亲昵,而他,自始至终从未得到过许小姐的心。 章小姐察言观色,看梁佳明从紧张到释然,微微诧异。 “你想利用我对付许小姐?觉得我想报复?” 章小姐不置可否。 佳明低低地笑,“我现在有名有利,大把的淑女倾慕我,为何还要泥足深陷于有夫之妇?” 章小姐“呵”一声,谄笑说:“梁先生,你跟许小姐那段是罗曼史也罢,露水情缘也罢,已经都翻篇了。我今日特特请你出山,是看重你的才华。” 这托词也只有鬼才会信了。 “有才华的不独我一个。”他再次起身。 章小姐赶忙在他身后说:“听说你们作家最追求极限体验,你不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输?” 佳明离开包厢。 “梁先生,请再考虑一下!”章小姐补充一句。 那句话萦绕在耳畔,嗡嗡嘤嘤。 为什么会输? 自然界里,雄性为争夺雌性可谓出尽百宝,有的肉搏到头破血流、小命呜呼,到人类社会,竞争就升格为社会地位、金钱等的炫示。 比力气大,比好勇斗狠,呵,幼儿园小女生都知道那足够幼稚。 梁佳明比千亿富豪周先生,优势在哪里?年轻?力气大? 佳明离开后,章小姐的助理艾美回到包厢,“小姐,您何必碰这个钉子?周先生若知道,恐怕会不高兴吧?” 章小姐点了几样菜,交给服务生下单。 章小姐摇摇头,“旧情人再碰面,你猜会发生什么?” 艾美咋舌,“若是郎有情妾有意,或许会发生些什么。可是许小姐那样谨慎的人,会犯同样的错误?” “会知道的。”章小姐微微笑,饶有兴致,“房间里有燃着的蜡烛,我只是把窗户打开了,是否有风,风是否足够大,以致于烧了房子,都是未知数。” 菜品陆陆续续奉上,章小姐今天胃口很好。 - 林氏公司在某大型会场租了场地开发布会。 人声嘈杂,t台下已经坐满嘉宾和媒体的人。 保安站在外围,个个精神抖擞,一色白衫黑裤很齐整。 发布会伊始,林氏公司的核心人物林美珠上台。 “各位,欢迎到场参加林氏公司的春季发布会。” 美珠今天格外明艳,明眸放光,红唇如烈焰,顾盼间已是神采飞扬。 她冲台下一点头,目光在前排定了一下,在她视线定格的方位,庭韵浅笑着睒眼。 她旁边坐着周先生,周君本不惯出席这种场面,还是庭韵软磨了几遭方才同意。 美珠自从几年前上线一家形象设计公司,深知时尚业的暴利,于是从一年前开始筹划一家服装设计公司。这场秀便是林氏服饰对公众的首秀。 庭韵也很有兴趣,入了一股,既是小半个老板,她自然要来捧场。 不像很多大牌剑走偏锋地推出各类古怪设计,林氏服饰兼顾实用性和设计性,价位也在中等,很适合上班族女性。 模特们着靓服依次上场,个个纤瘦高挑。 周君啧啧,低声嘟囔一句:“瘦得骷髅一般,美在哪里?” 庭韵忍不住抿嘴微笑,自打生了永乐,她身材丰腴了一些,哺乳期过后,正按计划节食健身,成效一时还看不出来。 “不要着急,稍后会有正常身材的特约模特出场!”她说。 与别家国际大牌的秀场不同,林氏服饰选了些演艺圈二三线的人物上场助阵,其中便有袁之仪。 果不其然,袁之仪领衔的特约模特在干冰烟雾中款款登台,她们这一队没有专业模特的冷艳,却多了一种亲民气质。 从台下看客的反应来看,效果相当不错。 走秀结束,紧接着是刘星星的特约访谈。 林美珠、袁之仪、许庭韵是这次特约访谈的嘉宾——若不是这组阵容,恐怕也请不到刘星星做特约场。 访谈的主题是“女性如何兼顾事业与爱情”。 这是老掉牙的话题了,但每每涉计女强人,这种类型的问题似乎都要被重新问一遭,观众也乐意看。 庭韵想,周先生一生,一定没有人问过他如何兼顾事业与爱情。 访谈的气氛总体很轻松,有林美珠和袁之仪在,庭韵觉得自己就是一小配角,刘星星也显然对林和袁的感情生活更感兴趣。 过一会,刘星星抛给她一个问题:许小姐除了那位鼎鼎大名的爱人,还有别的印象深刻的恋爱经历吗? 这问题并不在《星星有约》pd提供的采访提纲上,庭韵不禁一怔。 刘星星狡黠一笑,“许小姐,其实上次见面时,我就有这个疑问。若许小姐不方便说,也没关系。” 庭韵倒吸一口凉气,深觉骑虎难下。 刘星星从不单单帮人做宣传,她像控着鼻子寻腐肉的鬣狗,一定要挖到可以爆的新闻点。 她很快放松下来,面上带出微笑:“有啊,初恋。” 绝大多数人对初恋都有特殊情结。 “哦?”刘星星惺惺作态,“许小姐的初恋不是周先生?” 许庭韵大大方方地说,“不是,那时我十六岁,有一个漂亮的混血儿邀我去看电影,然后……”面上带出几分羞赧,“大家都知道的,那种典型的、热烈的夏日恋情。” 刘星星笑,“那段回忆对许小姐一定很重要吧,在此之后呢,还有让许小姐印象深刻的恋人吗?” 庭韵大感异样,对嘉宾的旧恋情刨根问底,很容易惹人反感。刘星星情商一流,怎么今天如此口无遮拦? 美珠接过话茬,半玩笑半讽刺地说,“放过许小姐吧,她是老实人,不惯跟你们打交道的。” 刘星星丝毫不为所动,“粉丝们也想知道的,并不单单为了我的八卦心。” 她话音刚落,现场观众果然纷纷鼓噪,兴奋地大力鼓掌。 刘星星玩得一手好推拉,庭韵无奈地笑,摊摊手,“之后就是周先生,满意了吗?” 刘星星忽然疑惑,“从年龄到身份地位,许小姐跟周先生有诸多……不那么匹配的地方,许小姐经营这段感情,是否也有十分吃力,甚至想放弃的时候?” 访谈说到这里,已完全偏离了之前的台本。 庭韵脸色仍挂着一层僵笑,竭力维持风度。 人在江湖,不乏有用到面具的场合。此刻,她已神不知鬼不觉戴上厚厚假笑面具,脑筋飞转,在想怎么应付过去。 袁之仪也帮腔,“把身份、地位、年龄这些都考虑进去,恐怕是相亲场合,爱情是不需要考虑那么多的。” 刘星星追问:“许小姐也这样想吗?” 庭韵点头,微微笑。 “当然。周先生满足了我对爱情所有的想象,有时虽有分歧,但我们终究能达成一致,我们的生活其实很普通,遇到的很多问题跟在场诸位的,恐怕也差不多。只是,分歧也好,矛盾也好,我想我们的感情不会被任何人、任何事动摇!” 台下观众大力鼓掌。 是,他们喜欢鼓掌。有时甚至还没听明白嘉宾在说什么。 豪门贵妇 第85节 第85章 采访结束,嘉宾们退到后台卸妆时,刘星星特意过来,歉意地对庭韵笑笑,“许小姐,辛苦啦!” 庭韵一点头,“刘小姐也辛苦!”口气有些冷。 “实在抱歉,我是直肠子,有些问题想到就冲口而出了,希望您不要介意。”刘星星大大咧咧地笑,似乎试图把刚刚演播厅的尴尬遮掩过去。 这就譬如杀人头点地后,对着地上滚动的脑袋致歉。 庭韵十几年前做娱记时,知道有些记者喜欢将嘉宾问个手足无措,使其在不经意间透露些重要信息。刘星星玩惯这一招,采访风格以犀利辛辣著称,《星星有约》火了十多年,也正是得益于核心人物的这一作风。 但刘星星刚才的表现让她很反感,那种阴险的抖机灵太刻意 ,太像有备而来,一向对传媒好脾气的许庭韵也忍不住拉下脸子。 不过,覆水难收,她回答得也算滴水不漏,也实在懒得再跟刘星星找后账。 她倦倦的回以一笑,唇角微斜,“了解。刘小姐很多时候也是身不由己,大家不过出来混一口饭吃,互相包容是正经。” 刘星星尴尬地笑笑,“是是,谁说不是呢,不过混一口饭。” 庭韵暗嘲到此为止,不为已甚。 “林氏服饰之后的宣传还有赖贵公司,这是购物券,请刘小姐笑纳。”美珠这时走进来,让助理把几张大额代金券送给刘星星。 刘星星显得欣喜又受宠若惊,说了林氏服饰不少好话,声言自己将是忠实粉丝。 美珠眉花眼笑,两人拥抱道别,看上去十分依依不舍、相逢恨晚,并约定有时间约吃饭。 出了电视台大楼,坐进车里,美珠立刻挂下脸子,破口大骂刘星星如何阴险狡诈,如何不识趣儿。 庭韵只觉好笑。表面虚与委蛇,转头就变一张嘴脸,这些万恶的资本家! 那边厢,刘星星随手将林美珠送的代金券分给《星星有约》的工作人员,心头只是冷笑:这种三四流的破衣烂衫也拿来献宝,实在小瞧她刘星星。 她打电话查一下银行账户,一笔款子刚刚入账,那数额足以让她在接下来的几天心情愉快。 她咂么许庭韵那句“大家不过出来混一口饭吃”,呵,谁说不是呢? 过几日节目开播,“许庭韵情史”被提炼为一个节目宣传热点,噱头很大。 梁太太正看这期《星星有约》,边看边叹息,“这些女人什么都拿出来说,旧情人也拿出来大聊特聊,靠私隐博关注实在不雅观!”颇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的哀婉。 佳明从房间里出来倒水喝,正听到梁太太的抱怨,便瞥了眼电视,看是什么人让梁太太有此评论。 他怔住,直到梁太太惊呼一声,提醒他热水溢出杯子才回过神。 佳明回到自己房间,脑海里还回荡着电视里嘉宾的话。 她说:我们的感情不会被任何人、任何事动摇! 还说:周先生满足了我对爱情所有的想象,有时虽有分歧,但我们终究能达成一致。 自始至终,他没在她心中留下任何印痕。 或许,只是个被利用的工具。只是那对贤伉俪重归于好的小小垫脚石。 现在想来,突然的示好,海滨的交心,西北小城的幽会……一切都充满阴谋气息。 他何德何能,被挑中演这一出大戏? 不待第二天黎明到来,不待辗转反侧仔细思量这样做的后果,佳明拿起话机,拨一支电话给王经纪。 “是,那个写传记的工作,我接下。” 同一时间,章小姐把colin leung的个人简历拿给周先生。 “挑来挑去,还是这位colin leung最合适,既有名气又有才华,处女座即荣登《纽约时报》畅销榜。” “既然是你挑中的,那就找时间见个面。”周先生说,随便瞥了眼简历,并未细看。 章小姐娇嗔,“别到时候人不好就怪到我身上,”她冲另一沓简历呶嘴,“这里面也不乏好的,您再挑挑看!听说周先生要写传记,各家出版社争先恐后送了十几二十个备选作者,嚯,哪里又用得了这么多?” 周君看一眼那沓简历,摇摇头,“既然你已经筛选过,就用你找的人。你知道的,我的风格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好,既然周先生满意,我立刻着手找作者谈,相信很快就能见面!”章小姐笑说,搂着周君的脖子热情献吻。 周君略尴尬地后退半步,“我去一下洗手间。” 周先生跟传记作者的会晤很快定下来。 梁佳明如约到周氏办公大楼造访,华莱士引他进入周先生办公室。 实际上,三年多前华莱士曾见过这位colin leung——有狗仔拿偷拍的照片勒索周氏,还是他负责解决。照片上就是许小姐和这位梁先生。 这次见面他却并没认出,此梁先生即彼梁先生。 一则,偷拍画面画质模糊,而且是在晚上。二则,经年累月,记忆模糊。当年也不好太探听东家的绯闻,迫不得已经手这种事,自然能多快忘掉就多快忘掉。第三,当年名不见经传的穷小子摇身一变成了名作家,对外又一直用英文笔名,任是谁也很难联想到二者有什么关联。 梁佳明乘电梯到达周氏大厦的顶层,这个地方他有所耳闻——当年,那位许小姐就在这里跟周氏的掌门人第一次正式会面,彼此留下深刻印象。 实际上,第一次踏入周氏奢华办公室的人很难不留下深刻印象。 寸土寸金的都会,有这样的华屋办公,真正豪奢。 小市民出身的梁佳明还算见了些世面,却也震惊于周先生帝王般的穷奢极欲。 他此刻内心波澜汹涌,面上却并不表现出来,“你好,周先生,我是colin 梁。” 周先生整体的气质是温和而睿智的,他欠欠身,笑着问好,“梁先生,请坐。” 谈话继续,二人居然越聊越觉合拍。 华莱士进门送茶时,梁作者正给周先生讲自己在欧洲红灯区和印度贫民窟的见闻,周先生居然听得津津有味。 原定半小时的会面时间延出来二十几分钟,华莱士不得不进门提醒,周先生还有一个会要参加。 会面结束,周先生总体上很满意梁作者,佳明则提出采访要求:周先生每周需抽出3个小时以上的时间接受采访。他要为传记搜集一手的素材,传记主人的亲口所述势必更真实。 佳明还提出采访周先生的亲友、一部分关系密切的工作人员。 周先生略想一想,便全部应允下来。 梁佳明离开办公室后,周君吩咐华莱士延后接下来的会议。 他拨一支电话给章小姐。 手指微微颤抖着,“你什么意思?” 华莱士固然可以眼拙,周君却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对情敌的相貌过目不忘。 第86章 石澳大屋气氛肃然。 佣人已早早躲出去。 章小姐很镇定,让保姆带永璋去海边玩。 “你对我实在没半分敬重。”周先生声音低低,情绪里的戾气却重,似乎还有一种深沉的感伤。 “若不是出于敬重和爱,我不会为你生下女儿。”章小姐反而镇定淡然。 周先生冷笑说:“找那个人来为我写传记,这就是你说的敬重和爱?” “我只是从所有推荐中,选出那个看上去最能胜任这项工作的人。其他,我并不关注。” “蛇蝎,我到今日才发现你恶毒。” 章小姐尖声:“是你一直掩耳盗铃吧,那个女人曾离开你,跟别的男人私奔。如果你真觉得这两人关系清白,梁佳明为何不能为你工作?” 周先生气急反笑,“你到底想证明什么?想得到什么?” 章小姐冷笑,“梁作者说,他已得到这份工作。那么,你又想证明什么?” “那样的人,还不配跟我做对手。”周先生面孔紫涨,“他想窥探,我敞开一切给他看好了。难道,他这次有把握再次离间我们?” “我们?我倒不知你们是谁,当年,是你许诺娶我,四年了,我无名无分跟着你,人人背地里嘲笑我章若云枉为章氏千金,读书读成了呆子,竟甘于与别的女人共侍一夫。” 这是章小姐憋在心头多年的话,一旦爆发,所有的委屈都涌上心头,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吧嗒吧嗒落下来。 周君突然气沮,他说:“若云,我已经老了,很多事经不起折腾,若你想离开,我会给出合理的补偿。你还年轻,又聪明有家底,离开我,仍是很多人追求的名门淑女。” 章小姐嘴唇哆嗦:“雄……这就是你的心里话吗?” 周先生似有些不忍,别过脸去。 章小姐语气哀哀:“你还爱我吗?” “我不想我们成为一对怨侣。” “不会的,”章小姐从背后抱住周先生的腰,“其实,你也好奇对不对,我们不会是怨侣,而是心怀同样鬼胎的爱侣,没有谁比我们在一起更般配。” 周先生心里一沉,这话隐隐约约说到他心坎里。 若非疑心生暗鬼,永乐的dna鉴定他不会做三次,每次托不同的人去办。这样的话,就算有人做手脚,三次也不可能全部做中。 结果证明,永乐的确是他的孩子,但是,那几张照片始终如鲠在喉。一想到在他昏迷不醒时,他的女人在跟别的男人你侬我侬,那种猛烈的嫉恨就如芒在背。 人人说患难见真情,大家子对患难的定义却有很大不同。 老父亲病危,各路情人孩子跑来伺候在侧,温声款款,小心周到,无非为分家当。分多分少,有时就取决于脑子半糊涂的老父亲的一念之差。 许庭韵究竟为什么回来? 女人是难懂的,在此以前同床共枕十年,他从不曾料到那女子有一日会以如此决绝的姿态离开他。 两性关系的裂痕即使去粘合,也还有残留的痕迹。虽然肉眼不可查觉,但痕迹始终是存在的。 保姆这时带着永璋进门,永璋手里拿着一只色彩斑斓的贝,兴高采烈地跑来献宝。 “爸爸、妈妈,看我找到什么?”似乎察觉父母的紧张气氛,永璋今日比往日更乖顺。 周先生分开章小姐放在他腰间的手,换一副笑脸,对女儿温声软语:“我们永璋真厉害,过来,给爸爸看看!” 章小姐突然有种感悟,怪不得有的伴侣吵闹千百次,最后还是言归于好。所谓爱情,既脆弱又坚实,尤其当有了孩子,那孩子的一举一动都在提醒双方,他们曾多相爱,很多矛盾便囫囵过去。 内心深处,她暗暗松了一口气。 不过,也只是松一口气,更大的压力和气闷紧接着覆上心头。 唯有祈祷,旧情人相见,分外脸红心热。 - 豪门贵妇 第86节 庭韵在林氏公司一直留到九点半。 她喜欢美珠的办公室,对当初在林氏工作的短暂时间也无限怀念。 想着想着,不禁叹一口气。人生不同阶段,总有不同烦恼。 幼年时烦恼衣食无着、父母离散;稍大,烦恼谋生之艰辛,环境之恶劣;有了金主,又烦恼自己譬如笼中金丝雀儿。 然而,金丝雀儿并非主人心头独好,最近,旁边那只画眉鸟儿叫得格外欢实。 美珠舒服地背靠在老板椅上,揉一揉颈子。 “你打算怎样回应?” 庭韵不置可否地摇摇头。 “这些豪门狗血戏码,说出去恐怕连八点档电视剧的编剧都震惊。” 庭韵笑一笑,有种置身事外的微妙滑稽感。 “还是我这爿小店好,既能遮风挡雨,还不必看男人脸色。” 庭韵赞同:“还能日进斗金,穿最名贵衣衫。” “要我说,你彻底出来吧,跟着我干,总不会亏待你。”美珠是真心的。 “奇怪,你竟然不劝我赤膊上阵、决一死战?” “在一段关系里如履薄冰,又有什么值得留恋?周那种人,谈谈恋爱倒也刺激,若一起生活,实在让人气闷。别说你是为了永乐有一个完整的家!” “我知道离开周先生,反而对永乐更好。” 美珠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人是激灵的,怎么搅在泥潭里出不来?” 美珠的电话铃声响,她接起来,对方是新近结交的明星运动员。星目浓眉、倒三角的背肌,十分可人。 “好,宝贝,稍等一会,我马上下来。”美珠的声音软糯起来。 庭韵只是笑,“办公室再借我用一会。” 美珠呶呶嘴,“随便用。” 她拿起手包,噔噔噔地下楼去。时光宝贵,除去工作,应大把奉献给恋爱。 办公室寂寂的,庭韵躺倒在美珠的白色小牛皮沙发上,盯着天花板出神。 周君到底想看什么呢? 猫逮到老鼠不马上弄死,而是玩弄得小鼠筋疲力尽、只求速死? 他实在高看许庭韵的魅力。或许对佳明来说,她现在只是个带孩子的欧巴桑,众目睽睽之下,哪里又有什么重温旧梦的心思。 至于那模模糊糊、影影绰绰的旧梦,谁还记得呢? 她打一支电话给华莱士,要他帮忙定三张去曼谷的机票。许太太近年迷上旅行,拉着许先生跟随旅行团出去过几次,尤其喜欢跟香江气候差不多的东南亚。 在美珠的办公室又耽一会,她起身回家。 第87章 直到一周后的一个酒会,庭韵才再次见到梁佳明。 佳明穿剪裁熨帖的淡蓝色西装,戴宽边的黑色眼镜,有点书卷气,举手投足又是潇洒的。 他身边围着几个年轻女士,不时咯咯娇笑,可以看出对他十分崇拜。 佳明看见她,他的笑容迅速敛去。 他对周围女士说声“少陪”,走到庭韵跟前。 “许小姐,多时不见,你风采依旧!”语气似乎带点调笑的意思。 庭韵支吾着问完好,一时语塞。 可见,许多对旧情人老死不相往来是多正确的选择。 “许小姐,我与周先生达成合意,为写传记,我会采访他亲友爱人,不知许小姐何时有空?” 庭韵一怔,压低声音说:“佳明,你想问什么?” 酒会人声喧杂,佳明没听清楚,上前凑了半步。 他唇角微斜,“许小姐,这里人多眼杂,不如找一爿安静的咖啡厅小坐,本来暗度陈仓这种事,就该找僻静地方不是?” 庭韵直觉得以为,佳明还在生她的气,“这就没意思了,梁先生。”她声音冷了。 那一句“梁先生”却让佳明听得彻底丧气,一度,他满心以为他们是不同的,是茫茫洪荒中的知己。 一瞬间,他心房里全是失落、愤懑。传记也罢,新书也罢,统统想丢在脑后,付之一炬。 这时候,有个喝醉了的男客人踉踉跄跄凑过来,把着庭韵一边肩膀叫了一声“许小姐”。 庭韵下意识矮肩避开,看那人时,却并不认识。 那人喝得眉眼饧涩、脸皮潮红,笑嘻嘻地咧开大嘴,说:“许小姐,我知道你,那个周先生的姨太太嘛,只要有钱,六十岁的老头子你也委身的,是不是?” 庭韵一时气怔,手脚都似僵住,一口气提不上来,骂人都骂不出。 “如今我也有钱了,你跟了我吧许小姐?我不会委屈你,起码立刻回家把黄脸婆休了,不会让你当姨太太,而且我比那位周先生年轻得多,身体也好……” 有人制止了那张嘴,佳明挥拳头过去,重重打在那人腮上。 那人摔倒在地,砸倒许多杯碗盘碟,痛得嗷嗷乱叫。 在场多位女士抚着胸口,惊声尖叫。有人大叫保安。 阿伟赶忙飞过来,看情形不妙,立刻三下五除二扭住了地上那人的两个膀子。那人痛上加痛,杀猪也似叫唤。 保全很快聚拢,冒犯许小姐自不必说,众人七手八脚立刻押解了那人出去。 庭韵只觉心惊肉跳,在阿伟的搀扶下勉强坐下来。 脸色已是煞白。 这场酒会本是慈善酒会,庭韵是组织者之一,一起操办酒会的几位太太赶忙聚到庭韵身边嘘寒问暖。 庭韵强笑道:“没关系,所幸酒会已近尾声,善款也收得差不多,不然,让大家白忙一场,我罪过可就大了。” 太太们赶忙说:“快别这么说,许小姐受惊了,这事一定要好好查查看。” “不过是糊涂醉汉,喝醉了胡吣,安心跟他理论,徒惹自己生气。” 事后查下来,结果也确实如此。 所谓慈善酒会,参加者素质参差,也有不乏新晋爆富的,一时飘飘然,借着酒意,把肚子里那点龌龊心思搬到明面上。 登上车子。 怒急气急,之后情绪冷下来,反而自嘲起来:“谁说许庭韵事事顺遂,野鸡变凤凰,时至今日仍有人跳着脚羞辱,要我脱离姨太太生涯,跟他过活呢!” 阿伟不敢说话,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安慰,只得说:“都怪我没有一直跟在许小姐旁边,若我在场,一定教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打到他满地找牙!” 庭韵笑了一下,想想这一幕,倒也好笑。 只是那阴影罩在心头,不知何时才能变淡。或许以后,凡是人多的地方,她都不敢去了,因为不知什么时候就有这样的人跳出来,轻而易举就把她的尊严踩在地上蹂躏。 这件事她本不想告诉周先生,不过声势闹得这样大,他还是很快知道。 很快,那人得了教训,生意上的往来全被掐断,只要继续留在香江,他势必饿死。后来,庭韵再没见过那人。 周君在石澳大屋安排一场晚宴,专门答谢梁佳明英雄救美。 旧情人、新情人济济一堂。 周先生精神是亢奋的,尽情展现自己的豪奢。 两位女主人殷勤张罗,通身的富态。 澳洲龙虾和和牛都是当天空运而来,前米其林的主厨亲自掌刀,这些也罢了,佳明第一次见到许多稀奇鬼怪的食材。 其中一道是鸡爪槭叶子里藏松茸,据餐饮策划公司的人说,这道菜最地道的吃法是戴上耳机,听着里面的猪哼声,同时在树叶里翻找松茸。 周君哈哈大笑,拿起耳机问谁先来。 庭韵已醉到七八分,摇摇晃晃站起来,接过耳机。 屏息听了几秒后,她像小女孩收到喜欢的生日礼物一般欢呼起来,“是猪的叫声,哈哈,哈哈……” 周先生向她笑着招招手,示意她过去。 待庭韵走到他跟前,他猛地伸手揽过她的腰,让她坐在自己膝上…… 除去梁佳明,所有人都在笑,章小姐揉着胸口,笑得几乎滑下椅子。 这像一幕糜烂的宫廷生活记录,所有人都开始癫狂…… 记不起何时散席,何时洗漱入睡,许庭韵第二天醒来时,头还是疼的,一阵阵反胃,那是宿醉后的恶心。 她费力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周先生主卧的大床上。 不过屋子里没有旁人,静悄悄的,隐约能听到窗外的海浪声。 有记忆的碎片涌进脑海,混乱、动荡。 肩胛处有阵阵痛感,庭韵扭过头去看,就着窗户的倒影,看到一个带干涸血渍的齿痕。 她呆呆的,脸上没有表情。 床头桌上有一杯水,她拿起来喝了一口,然后,毫无征兆的,泪水汹涌地流下来。 行百里者半九十,走到九十步,她觉得前所未有的疲累,人上人是不好做的,想起上国小时,语文老师常说的一句话: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离人上人还有很远,那巅峰高高矗立,敢于攀爬的都是不惧死的勇士。 庭韵起床,从地上捡起自己的衣服,又去洗手间洗漱。 今天,她有很多事要做。 第88章 豪门贵妇 第87节 佳明开始光顾许宅。 “佳明佳明!”永乐咯咯笑,听妈妈如此称呼,便一叠连声地叫。 “要叫叔叔。” “不是叔叔,是哥哥。”小姑娘十分坚持。 庭韵摇摇头,似笑非笑。 她让保姆带永乐去儿童房。 寒暄了几句天气,正式进入主题。 “许小姐,你怎么评价周先生这个人?”佳明展开笔记本。 “聪明、坚毅、果断。他认准的东西,会尽全力得到。” “即使手段颇具争议,也在所不惜?”梁佳明显然在指妈港事件。 庭韵耸耸肩,“他是正派人。我一早说过,我相信他。” “作为伴侣呢?他对伴侣是否足够爱护、忠贞?” 庭韵笑了,“梁先生,八卦刊物对周君的感情生活已经窥测太多,我想他应该不喜欢在自己的传记里大谈自己的爱情观。” “为什么不能谈,爱情、亲情、友情不是人类最重要的三种感情?而且,相信没有谁比许小姐更有发言权,毕竟许小姐是周先生爱侣,您二位已育有一女。” “当然,还有章小姐。”他补充。 “佳明,我们一定要这样说话吗?” 佳明冷笑,“许小姐,我们应怎样说话?” 庭韵泄气似的,靠到沙发背上,“这又是何必呢?” 听了这话,佳明顿时也觉得没意思。 何必呢,他究竟还想怎样,即便写了一本书,成了一些人追捧的“天才作家”,比起周先生,他仍是一个穷小子,穷小子满足不了许小姐,谈什么情情爱爱,实在太抽象。 “佳明,我希望我们仍是朋友。” “不敢。许小姐眼里何曾有我这个人。” 庭韵却突然“噗嗤”一笑,叹说:“孩子话。”她定睛专注看进他眼睛里,“你自然是我的朋友,最特别的朋友。” 佳明一呆,为这一笑,原本坚定的恨念怨念,顷刻间似都散了,只是呆呆回望她。 “可是,你现在却帮着旁人算计我……”许庭韵情转哀戚,眼一眨,落下一颗泪来。 头脑里轰雷电掣一般,佳明突然想到他那本《迷迭香》,什么贵妇和女儿看上同一个男人,一个出于欲,一个出于情。——这母女二人实际就是许庭韵一个人的分身。 可以说,她就是他的缪斯。 庭韵见佳明不回答,有些疑惑地抬起泪眼,那一种可怜楚楚,真让人动情。 “佳明……” 他赶忙“嗯”一声,“许小姐,我并不是有意要让你难做……接下这份工作,说起来也是一时情急,如果你不喜欢我再出现在你面前,我可以跟周先生辞工……” “好啦,我知道你不是有意让我难堪!”庭韵拿帕子揩一揩泪,抿一下唇,“我也不反对你来给周先生写传记。只是……” “只是什么?” “好些人都等着看戏,总不能辜负了人家!”她眸中还闪着泪光,只是那一种神色却不再凄楚,反而多一分霸道的艳色。 佳明一怔,什么戏? “红杏出墙。” 连佳明都禁不住笑起来,“我只是有些不甘,也想窥伺下金融大佬的私生活,为新书寻找灵感。人生在世不甘的事岂止一件两件,爱情就更强求不来了。何况现在许小姐有了女儿,我何德何能敢让许小姐抛弃女儿,选择我?” 话里虽有些酸意,到底还算诚恳。 “我果然没看错你!”庭韵破涕为笑,“若还当我是朋友,佳明,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梁佳明笑:“愿效犬马之劳。” “你还没问是什么就答应?” “总不至于让我上刀山,下油锅。”佳明笑。 庭韵也笑,只觉这些日子以来从未有这般畅快。 “好啦,到底是什么忙,许小姐请说!” “佳明,别人当你是特洛伊木马,我打算中计!” 当年希腊进攻特洛伊,十年攻不下,后来希腊人想出诡计,宣布撤退。特洛伊人在城外发现精美的木马,以为是希腊人来不及运走的弃物。便将木马拉进城中。 当晚,特洛伊人大肆庆祝胜利时,木马中潜藏的奸细跳出来,开始制造混乱,打开大门。与城外的希腊军里应外合,最终攻下特洛伊。 佳明笑说:“拐带他人妇孺,亟需海量勇气!” “你从不欠缺勇气!” 梁佳明开始频繁出入许宅,有时送花,有时带些小孩子的玩意儿。 派对上碰面,二人也显得十分亲密,有时低声耳语,有时一起大笑。许庭韵还捂嘴扭腰,显得十分娇羞。 外人看来,已多少能读出些暧昧,何况有心之人。 搬到石澳别墅后,庭韵在浅水湾的旧居便空置着,许太太颇有入驻的意思,毕竟那间旧居比许氏夫妇现在的公寓还要宽敞些。 庭韵开车过去,打算先规整一下。 她特意没让阿伟跟着,而是自己开车过去。 车后有条小尾巴,跟得很紧。 庭韵微哂,这样的技术也跑来做私家侦探。 她挂了通电话给佳明。 既然观众已经到了场地,戏台也已经搭好,演员也该就位。 旧居还是老样子,空气中微微一层浮沉。虽说有人定期过来打扫,到底不如之前住人的时候打扫得勤快。 这是庭韵住了十年的地方,人生最好的十年都在这里了…… 再次回来,心头许多感慨,一霎时也分不清是留恋还是失落。 当初周先生选在这里安置新人,便是看中这里闹中取静,安保又极为注重保护业主隐私。 这户房产目前已转到许庭韵名下,把它作为“幽会”胜地,实在理想。 此时“观众”已经收到讯息。 “你确定?” 对方声音十分笃定以及兴奋,“确定、一定,看来野鸳鸯要在这边过夜,我已经拍到二人前后脚进小区的照片,尤其男的,又是帽子又是墨镜,十分鬼祟。” “光有照片是不够的。”章小姐沉吟,一幕现场捉奸的大戏在她脑海中迅速构建完成。 等亲眼看到许某人丑态毕露,周先生还有何话说? 说服周先生的工作并不难,男人对于捉奸似乎有种恐惧的急切,既畏缩又冒进,既绝望又兴奋。身不强、体不健如武大郎,一听到老婆偷情,也“裸起衣裳,大踏步直抢入茶坊里来”。 周君面上发青,嘴唇微紫,叫上所有保镖,立刻驱车。加上章小姐,一行七八人浩浩汤汤往浅水湾赶去。 章小姐低声与私家侦探讲电话,跟进情报。 侦探汇报:野鸳鸯进门后已过半个多小时,还没有出来。 照这个进度,等车队赶到,正赶上二人做好事。章小姐暗暗琢磨。 车里静得很,周先生一言不发,目不斜视。威严得如一座钟。 章小姐不敢打扰,饶是心里兴奋得一塌糊涂。 车子开到小区楼下,保镖为周先生打开车门。他步子仍是稳健的,步幅和速度也不像去捉奸,而是在后花园散步。 一路上,周先生脑中都是幸福片段,他不由自主回忆了跟庭韵十多年来的缠绵时刻,但是,现在每向前踏一步,那些片段就一点点模糊、虚化、变成小的颗粒,最后是齑粉,在风中飘散。 爱情是什么,幸福是什么?那是可用结果全盘推翻的东西。海誓山盟说了一箩筐,一句“我不爱你了”就可全部抹煞,何况,那爱人正赤身裸.体与旁人滚床单。 周君觉得大脑微微眩晕,心跳在加速。这种感觉他只在看股市崩盘时才有。 他此刻心里下了最狠的决心,一旦自己看到那不堪的一幕,他会来个了断,会让她后悔,夺走她现在有的一切!反正,她本来一无所有,这一切都是他赋予的,形同上帝。 乘电梯时,周先生只点了一名保镖跟随,这种事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 近了,离熟悉的大门越来越近。 脚步声在静夜的走廊显得格外惊悚。 周先生打开密码锁,他的动作并没有迟疑——还是原来的密码,他当先进门。 客厅的灯是亮的,卧室里传来男女呢喃嬉笑的声音,所谓鱼水之欢。 周先生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脚一软,几乎摔倒在地。所幸运保镖赶忙眼疾手快地搀住。 章小姐也忙上前搀扶,周君有些无力地甩开他们的手。 然而,他并没有打算停下来。 坏情况总会有,好的决策者不逃避,因为逃避只会让投资人产生更大的损失。 周先生轻轻推开那扇潘多拉之门。 房间里关着灯,周先生还记得开关的位置,顺手便开了。 “啊——”卧室的大床上先是传出一声女人的尖叫声。 见到光,女人恐慌地把头蒙进被子里。 床上的男人却相反,他仰起赤裸的上身,一只手挡在眼前,遮着乍然出现的灯光,眯着眼睛喝道:“谁这么大胆子私闯民宅,抢劫吗?” 章小姐一怔,这声音粗犷浑厚,不似梁佳明那把文文弱弱的小奶音。 “滚出来!”周先生仍是不觉,他此刻气喘吁吁,顺手操起手边一张椅子,一副决定亲身肉搏的架势。 第89章 豪门贵妇 第88节 唯一跟来的保镖手里拿了一支电棍,但他现在有点懵,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立刻上前,把“奸夫”揪下床,还是静观其变。因为看样子,周先生很想亲自上阵。 然后,床上的男人挪开挡在眼前的手,样子很吃惊。 很明显,他不是小说作者梁佳明。 章小姐这一惊着实不小,脑海里有个声音不断回响:难道许某人还有别的男人,早知道就不用费劲吧啦地把那个梁佳明拖进来…… 无所谓,只要是野男人就行,管他是不是梁作者。章小姐定下心来。 床上的男人推了一把旁边的女人。 他的样子不像是恐惧、耻辱,而是困惑,还有一点莫名其妙。 周先生也察觉出几分异样,他快步向前走了几步,揭开女人被子的一角。 女人的脸露出来。 在此之前,他绝不可能想到,里面的女人会是自己的女儿。 永华有点滑稽又羞涩地看着老爸,“爹地……” 周先生怔住,椅子摔在床旁。 “怎么回事?”他转头,瞪住章小姐。 章小姐一瞬间头顶像遭了几个炸雷,自己都还是懵的,也顾不上回答周先生。 侦探分明看见许庭韵和一个男人(可能是梁佳明,但现在证明不是)先后脚进了公寓,一直没有离开。有照片为证,一定不是扯谎。 怔忪间,永华咯地一笑:“爸爸,我多大的人了,怎么交往个男朋友,你还被人撺掇着过来捉.奸?这事若传出去,估计会让人笑掉大牙……” “永华小姐,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章小姐已意识到自己被算计了。连这位周小姐也有算计自己的嫌疑。 “怎么,我不能住这儿?”永华剜一眼章小姐,冷冷说,“狗仔太烦人了,又知道我住的地方。约个会麻烦得紧,这不,刚从许小姐那里借了这处房子。指望着没有狗仔跟过来,想不到跟来的是你,呵呵,章小姐,我几时得罪了你,劳你兴师动众地跑来捉奸啊?!” 章小姐支吾着说不出。 她已经很确定自己被许庭韵将了一军,只是永华怎么甘心出这么大的力气帮她的忙,实在匪夷所思。 永华旁边的男人似笑非笑,大约是生平第一次以这样的方式见女友的老爸,一时不知该怎么打招呼。 而且,这气势汹汹的架势,怎么也不像是来逮女儿跟男友,倒像是防着自己戴上绿帽。 他见保镖还拿着电棍杵在旁边,便不耐烦地冲那位老兄说:“看什么看,别人脱了衣服睡觉好看吗?” 这话提醒了周先生,他垂头丧气地出门,也不多作停留,径自走了。 永华在他身后忍笑说:“爸爸,现在不方便,回头我再去看你啊!” 章小姐赶忙跟上,闹了这么一出乌龙,她实在没脸见周先生。识趣地在楼下打一支电话,叫司机来接。 过了一会,永华穿上衣服,胡乱理一下头发,到衣帽间吼了一嗓子,“好啦,人都走了,出来吧!” 庭韵和佳明前后脚出来,一个藏在柜子里,一个窝在衣服后面。 永华憋不住笑,率先张牙舞爪大笑起来。 其他人也跟着大笑起来。 庭韵赶忙“嘘”声,“低声,万一杀个回马枪怎么办?” “不会的,被老爸捉奸……哈哈,太尴尬了!”永华仍是豪放大笑,“我打包票,爸爸这辈子恐怕都不会再来这间屋子!” “今天,多谢你们。”庭韵向三人九十度弯腰,深鞠一躬,“尤其永华小姐,太难为你了!” 永华大咧咧一笑,摆摆手,“你帮我更多,一报还一报嘛!” 她搂住男友柔韧的小腰,笑嘻嘻地对男友说:“而且,宝贝,你也算是见家长了!” 男友欲哭无泪:“估计已经被pass了,宝贝,我们将会是罗密欧与朱丽叶……” 永华的新男友幽默感十足。 “对了,正式介绍一下,罗密欧真的姓罗,罗嘉栋,我的男朋友。”永华说,转向庭韵,“这位……” 罗家栋不等她介绍,便道:“知道,都会谁不认识许小姐。”他看庭韵的眼神似乎带了点同情。 也是,被伴侣质疑不忠,明火执仗地跑来捉奸,旁人看,实在值得同情。 “罗先生,幸会。”庭韵伸出手,跟罗生握手。 佳明接过话头,自我介绍说:“罗先生你好,我是梁佳明。” 罗家栋点头,跟佳明握手。 “那么,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告辞,许小姐、梁先生,改日再见!”永华拿好手包,拉着男友出门,还意味深长地冲庭韵睒睒眼睛。 庭韵长长出一口气,这一天,足够精彩。 她看了看时间,“佳明,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走吧!” 佳明点头。 两人在小区闲闲散了一会步。路灯下,大朵的洋紫荆花正盛放,风里吹来浓烈的花香。 因是市花,港人到处栽种,紫荆花意外得到最好的繁殖条件。 佳明好奇,“经此一役,那位章小姐会彻底败下阵来吗?” 庭韵无可无不可地一笑,“难说。不过,总归会消停一阵子吧。” “这样的关系……”佳明迟疑,按住话头,没再往下说。 这样争来争去的关系,内耗而没有意义,何苦在一夫一妻制的社会,套上这种枷锁? “且不谈其他,我现在很高兴,很轻松。”庭韵在花香里转一个圈,随手摘一朵别在鬓边。 她深呼吸那花香,陶醉似的眯了眼,“不必为我担心,我也有很多别人没有的乐子。而且,我相信,陪周先生走到最后的是我。” 佳明不置可否地笑笑,“周先生的传记已近尾声,我打算完成后,开始环球旅行。” “那多好。年少时我最想做的两样工作就是水手和作家。”她给佳明一个拥抱,“佳明,我真心为你高兴,旅途中一定会遇到很多有趣的人和事!” “下次见面,我讲给许小姐听!” “一言为定。”庭韵嘻嘻笑。 “捉奸事件”之后,章小姐确实消停了一阵子。 不过也看不出周君对她有什么惩罚。 慧眼如炬如周先生,当时或许瞧不出庭韵和永华在搞什么把戏,但事后一琢磨,就该明白整件事是引章小姐进套子的把戏,连带着耍了他一回。 他不爽的应该是自己也被耍了,于是故意耍脾气,有一阵子没去许宅。 周君从来是恩怨分明,脑筋清楚的,他的准则不比别人。 他不喜欢章小姐在背后耍手段,更不喜欢被玩弄。所以这一局,只能勉强算是平局。 “这太不公平了。”袁小姐为她鸣不平,“明明受委屈受冤枉的是你,周生居然连个对不起都没说?” 庭韵耸耸肩,“确切地说,我也没受委屈。” 袁之仪叹一口气,“女人行走江湖总归是辛苦些。” 庭韵听出她话里有话,忍不住问:“最近发生了什么事吗?” 她这阵子顾着设局对付章小姐,不暇照料袁之仪的情绪。 “也没什么。”袁之仪有些尴尬地笑笑,“一把年纪了,还像个小女孩,我也该自立了。” “仪姐,你知道的,有什么话都可以告诉我。”庭韵轻抚她肩膀。 再三再四追问下,袁之仪才讲出自己最近的不平事。 重新出道后的事业虽然不如当年大红大紫,一般量级的制作,女四号女五号的戏份还是能拿到一些。 前阵子,袁之仪之前认识的一个圈内朋友联络她,说要给她一个重要角色。 这朋友当年只是袁之仪经纪公司的小实习生,十多年过去,小实习生事业发展得风生水起,如今已是圈内很有名头的制片。这人姓高,于是许多人半恭维地尊一声“高大制片”。 只差一个字,就是“高大上”本人。 袁之仪如约去见高大制片,她以为,当年一起工作过,到底有些香火情。高大制片又提出角色邀约,实在让人期待又感动。 其实多年不见,袁之仪早认不出高大制片是当年哪位实习生,天天围着她的工作人员有几十上百个,她既忙,也懒得留心。更想不到,有一天她会有求于当年的一个小实习生。 所以,到咖啡厅时,还是高大制片先伸手招呼她。“袁小姐!” 袁之仪向声音源头看过去,冲她招手的是一个胖大的中年人,肚腩微凸,手长得又肥又大。 高大制片满脸堆笑,赶忙迎上来,帮袁小姐拉开座椅,十分绅士。 “高制片,你好,又见面啦!”袁之仪从善如流的招呼,特意用一个“又”字回应旧交情。虽然,她脑海里对这位高大制片没有丝毫印象。 谈话的前半场叙旧,后半场是聊角色。 袁之仪隐隐觉得高制片另有暗示,她在圈子里也算是摸爬滚打过,哪种丑态没见过。以前总觉得运气好,没演多久就红了,红了就不必受腌臜气,不必在礼拜日陪老板们喝茶打高尔夫。 但现在,她的好时候是过去了。 高制片的腿碰到袁之仪的膝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开始,袁之仪只当他是无意。 第90章 高制片说:“袁小姐,您当年真是我的女神!那会儿我刚毕业,入的第一个剧组就是您的戏。”仰慕之情溢于言表,“您本人比电影里还要漂亮,我那时连看都不敢仔细看呢!” 袁之仪笑笑,“那是十多年前了,现在也不过是阿姨辈,只能演女主角的妈。” “不不,现在也是美的,另有一种韵味。”高制片情不自禁把手按在袁小姐手上,“岁月不败美人。” 袁之仪只觉头皮一阵发麻,好在没等她反应,高制片已把手收回去了。 袁之仪的笑容尴尬起来,“高制片,我对贵司的角色很感兴趣,如果贵司觉得我也是合适的人选,请尽快联络我。” “是是,那当然!”高制片听出袁之仪要告辞的意思,赶忙说,“我是坚持用袁小姐的,只是目前投资方另有人选。” 袁之仪“哦”一声,已不像先前那么热切。 高制片环顾四周,欠身说:“这里太嘈杂,袁小姐,不如我们找一个安静些的地方继续聊,我再跟您好好讲讲角色!” 豪门贵妇 第89节 他目光中的暧昧已经很明确,又再三表示倾慕的意思。 怒急反而想笑,什么阿猫阿狗都拱上来试探,看来她是真落魄了。 以当年的脾气,她会冷笑一声,毫不犹豫扭头就走。 “抱歉高制片,我一会还有事,先告辞了。”她面上还是挂着微笑,没显出一丝一毫被冒犯的厌恶。 高大制片在这个圈子里总归还是有些能量的,她可不想角色没落着,还让这位恼羞成怒,从此三不五时地抛个小鞋给她穿。 “袁小姐要去哪,我送您一程。”高制片脸皮确是厚的,赶忙起身,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大钞放在桌上。 袁之仪轻轻摇头,“不必,司机在等。” 高制片勾着脖子目送她离开咖啡屋,满眼的垂涎与不舍。 本以为事情到这里就打住了,这个高大制片虽然让人很倒胃口,袁之仪想着今后避着他走也就罢了。 不料几天后,高制片公司的人通知袁之仪去试镜,角色正是她想要的那个。 袁之仪有些莫名其妙,难道自己先前回错了意,高制片毕竟还是有职业道德,即使没得着好处,也还是青睐她演那个角色? 怀着复杂的心情,袁之仪去了试镜地点。 推开门,她看到了震撼的一幕。 高大制片面朝门口,光着身子坐在沙发上。那是一堆白嫩的肥肉,层层褶褶地垂挂下来。 他站起身,叫了一声“袁小姐”。 从没有见过这么丑陋的□□,绝对是她生平见过最恶心的东西。袁之仪夺门而跑,因为跑猛了,额角碰到门边儿,也顾不得痛,只管三步两步地飞下楼。 进了车子尖叫着让司机立刻开车,开出去十几公里,她气喘才好些,只是手还在抖。她哆嗦着摸出手机,一霎时却不知该打给谁。 因为太耻辱,反而不想跟任何人说。 报警?她没有证据,那位变态的高制片大可以反咬一口,说她要角色不成,反诬陷别人猥亵。 而且,她怎么也算个公众人物,这种信息传出去,传着传着,很可能自己要经历网络世界的二次暴力。 于是,她忍下来,忍了这些日子,这是第一次开口告诉别人。 “欺人太甚!”许庭韵咬牙,“居然有这种人渣,我们立刻报警。” 袁之仪淡淡说:“伤人一千自损八百,又没有实在的证据,恐怕很难成事。” 她反而安慰庭韵,“没关系,这种丑事我二十几岁时也经历过,不理会就好。不过有的人为了名利,巴不得有这样的机会呢。” “心思放在争名逐利,无所不用其极,我恐怕名利会绕着这样的人走!” “不尽然,有的人出头是因为运气太好。圈子里多少美色,多少人有才华,机会却是有限的,不惜代价博一次,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成功。”袁小姐愈发冷静,嘴角噙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庭韵忽觉,现在的袁小姐跟她之前认识的那个柔柔弱弱的冰美人,已经完全是两种气质。 现在的她,更实际更坚强,更懂得计算利害得失,对未来也有更清晰的计划,以及,野心。 “韵,我打算这些日子搬出去。” 庭韵吃惊,“怎么忽然要走?” “叨扰这许多日子,如今我一切上了轨道,也该有一个自己的地盘,自立起来。”袁之仪依依不舍,“大恩不言谢,以后有用到我的地方,请尽管开口!” 她笑笑,补充说:“有周先生做后盾,想必没有这种机会。” “我舍不得你。”庭韵是真心的,相处了这些日子,二人像小姐妹一样投契,有时觉得袁小姐跟她比之亲姐妹还要投契些。 袁小姐微笑着点头,“我也是。”二人拥抱在一起。 不过,她真心为袁小姐高兴。她独立起来,重新找回事业, 生活上了正轨,不再是那个在停车场被黄太掌掴都不敢还手的袁之仪。 没过多久,袁之仪正式搬出去,她在tvb附近租了一间公寓,地方小了些,但装修精致,交通也方便。 永乐已习惯身边有一个袁姨,忽然不见袁姨,着实闹腾了几天。 没过多久,雨季来了。 都会的雨季长而缠绵,刚放晴一两天,接着又是三五天的阴雨日。 海面上的雨景已看得烦腻,闲极无聊,庭韵于是看阿欢和菊嫂用烘干机烘衣服床单。 贵妇们打发时间的各项手艺,诸如插花、绘画、钢琴、外语等等,她都多多少少涉猎过,只差去念个mba。 这些日子只是懒懒的,提不起兴致,睡眠也不太好,想来是阴雨天多,体内湿气重。 “祛湿的药膳方子收在哪?”她问阿欢,“最近懒得很,吃一吃药膳祛一下湿气也好。” 阿欢看她的情态,倒有几分像是有喜,于是多留了个心眼,道:“还是不要乱吃,先前吃了我看也不过是老样子,没得把身体吃坏了。” 庭韵叹口气,把永乐抱过来抚弄。 “小小姐,嘿嘿,想不想要个弟弟妹妹?”阿欢边说边冲庭韵意味深长地睒眼睛,“身体不舒服的话,不如去医院瞧瞧?” 庭韵瞅一眼阿欢,低声说:“阿欢,不要胡说。” 永乐却对弟弟妹妹的话题很不高兴,“我不要弟弟妹妹!”说着脖子一梗,呶着嘴,很不开心的样子。 阿欢作鬼脸,小声嘟囔着去厨房:“现在的小孩子越来越自私……” 有永乐一个,庭韵已觉满足。不过她听说,那些生了第一个孩子的,只要条件合适,便忍不住生下第二个、三个,许太太便是这样生下一串四个女儿。 以她跟章小姐现在二强争雄的局面,诞育更多子女的一方自然在周先生心中占据更大分量,但让孩子如此有目的性地来到这世上,她本能地很反感。 菊嫂也凑过来八卦,悄声说:“听大屋的王妈说,那位章小姐一包包的草药喝下去,脸都要喝绿了。” 许宅跟周先生的大屋挨得近,两家的下人倒是自然而然亲近了。 庭韵忍不住笑出声,“你们背地里贬损起人来,倒是毫不留情!” 菊嫂赶忙表忠心,“天地良心,我可没说过许小姐一句坏话,只是那位章小姐有时脾气很坏,王妈不耐烦,少不得悄悄骂几句。” 庭韵不以为然地笑笑,也不去深究。 如果不讲自己老板的坏话,对方拿不住把柄,也必然不敢讲自己东家的坏话。 阿欢撺掇菊嫂继续往下讲。 菊嫂于是继续说:“那位章小姐也不告诉她是什么药,只让她去煎。王妈的外公以前是开中药店的,她小时候跟外公认草药,至今还有幼功,认得其中有两味暖经助孕的药。” 阿欢“呵”一声,嘴一撇,“贪心不足蛇吞象,这是还想生个男仔,指望再分一份家业呢!” “可不是,”菊嫂啧啧,深有感触,似乎连带自己也有了危机感,“若再来个男仔,岂不分走半个周家!” 说了这话又觉自己东家面上不好看,赶忙去看庭韵脸色,又赶紧找补说:“不过我看够呛,周生也上了年纪……” 阿欢赶忙冲菊嫂使眼色,看菊嫂还在啰唣,便拿出管家的架子,让她去盥洗室收衣服。 “小姐,别烦恼。那女人那么爱钻营,那么爱机关算尽,还不定是谁先生下男仔呢,到时候永乐小姐添个弟弟,我看也挺好的!” 庭韵摆摆手,示意阿欢去忙自己的。 多可笑,二十一世纪的现代社会,两个女人还在拼谁的肚子更争气。 过阵子是周老太生辰,为免永乐跟永璋再像上次那样闹起来,她提前一天带永乐去周家老宅,给周老太拜寿,这样到了正日子,永乐就不必出面。 可巧,周家车库里停着章小姐的车,她认得那车牌。 看来这次倒跟章小姐想到了一块儿。 “许小姐,要等一下吗?”阿伟也发现异样。 “去附近转个圈子,等人走了我们再回来。” 遇见也是尴尬,不如不见。 可巧车子刚开动,章小姐一行就过来了。 第91章 “许小姐,我们现在出发吗?”阿伟再次请示。 “不用。” 到现在这个地步,也无所谓装样子,以前是面和心不和,现在“面和”都可省了。 车子熄了火。 许庭韵耽在车里,等章小姐一行先离开。 永乐好奇地问:“妈妈,我们为什么不下车。”她看窗外,眼尖地发现上次跟她打架的小女孩,小脸立刻委屈起来。 永乐躲进庭韵怀里,边躲边说:“妈妈,坏蛋坏蛋!我不要跟她玩!” 小孩子从模仿大人开始融入社会生活。看永乐瑟缩的样子,委屈又可怜,庭韵心头蓦地涌起一股豪气——为什么她永远是躲避和退让的一方? “永乐别怕,妈妈会保护你。” 庭韵开了车门,自己先下去。 阿伟看见,赶忙过去把永乐抱下车。 章小姐一行已走近了,连助理、保姆、司机、保镖一起足有五六个人。庭韵这边三个人,其中一个还是两岁多的奶娃。两拨人瞬间都停下动作,彼此虎视眈眈。 不过也只是一瞬,两拨人脚步继续,许和章身子错开,不发一言。 只有永乐在阿伟怀里,好奇地扭过头去看章小姐一行,上次跟她掐架的小女孩也转过头来看她,不过这次没有先前那么凶悍。 永乐很努力地作一个凶恶的表情,冲着永璋。像只抢不到奶水而发狠的小奶猫。 “妈妈,为什么那个坏女孩也叫爸爸爸爸?那是我的爸爸啊!” 小孩子对着世界,叽叽喳喳地问十万个为什么的时候到了,庭韵无言以对。 周老太今年过88岁的寿辰,生意人讲数字彩头,周先生已预备明天,也即本月初九,为老母的88岁寿辰大肆庆祝。 周老太寿诞的正日子实际上是农历十八,但老辈人颇多讲究,像66、77、88、99岁这样的寿辰另有说法,要在当年农历正月初六、初七、初八、初九提前过寿,正生日则不过。 吴妈迎了庭韵进门,小永乐见到奶奶,便依照庭韵之前教的,上前恭恭敬敬磕头,说:“奶奶生日快乐,祝奶奶福如东山,寿比南……海!” 这两句祝寿词拗口,永乐当时是背熟了的,谁知路上一颠,还是背错了。 庭韵不觉失笑,虽然背错,到底意思差不多。 豪门贵妇 第90节 “蓬莱仙山在东边,便算作东山了。南海比东海还要大。老太太,这是好彩头!”庭韵笑说。 周老太喜欢得皱纹都舒展了,连忙把永乐抱进怀里,让吴妈去拿红包。 “到底你是拿笔杆子写过文章的,说出话来很如我的意。” 她让吴妈把佛前供的檀木匣子拿过来,“许小姐,你来给我祝寿,我开心得很,也有礼物送你。” 吴妈开了那匣子,露出好大一支青玉嵌镂空金花的如意。 “这是个老物件,在佛前供了好些年了,有小孩子的人家请了去,可保四季平安的!” 这么贵的礼物,庭韵本想辞的,听老太太说是为保小孩四季平安的,便不好推辞,只有道谢。 永乐知道自己得了好东西,拿人家的嘴甜,“吧唧”一口亲在周老太树皮一般松弛多皱的腮上,喜得周老太抱她在怀里,“心肝”“肉肉”地乱叫。 相比这柄如意,庭韵送周老太的礼物可就轻多了。今年没心思也没时间抄佛经,她让人找古董商搜罗佛具,最后寻了件紫檀的木鱼,说是西太后用过的东西,也不知真假。 不过若是真属于西太后,百多年下来小小木鱼竟还没被敲烂,也是奇哉怪哉,可见十有八九是假玩意儿。 周老太却很高兴,说:“看起来是有年头的东西,又是紫檀质地,就算不是皇家的玩意,十有八九也是贵族大官用过的。拿在手里,沾些财运官运也是好的。” 周家已经富之极矣,周老太仍不嫌多,可见再富贵的人家,也不会嫌财运和官运多。 只可惜财运官运都是有数的,不然后世祖孙也不会沦落到卖祖产。 庭韵发些“旧时王谢堂前燕”的感慨,一时怔怔出神。 周老太忽然嘴巴一瘪,眸子里闪出精光,有些意味悠长地一笑,“永乐一天天大起来,许小姐,你有没有考虑给她添个弟弟妹妹?” 庭韵骇笑。 “那位章小姐可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架势,在我面前信誓旦旦,说要给周家生三个四个,呵!” 看周老太的表情,庭韵拿捏不好她是赞许章小姐的高产许诺还是怎么,只有拿桩坐好,眼观鼻鼻观心地微微傻笑。 吴妈送茶过来,插了一句嘴说:“生下来还不是丢给保姆带,我看她从来就没给永璋小姐换过尿片!” 周老太咧嘴冷笑,“我知道她打什么算盘,原本属于永中的东西,她一定要分一半出去才肯罢休。许小姐,你要努力!” 庭韵不动声色咽下一口唾沫,猜不透周老太说的“努力”具体指什么,多生孩子?还是扳倒章小姐? 这时,有佣人拿着周老太的药过来,服侍她吃药。 这个话题也就揭过不提。 又稍坐一会,庭韵提出告辞:“明天是大日子,一定忙乱,老太太要多养一养神。” 周老太点点头,自去歇息了。 回许宅的路上,庭韵要阿伟顺道去铜锣湾一家大金店,她选了一套款式不花哨分量又足的金饰,头面镯子都全,选好后着阿伟送去给吴妈,嘱咐他悄悄儿办。 人家在老太太面前送人情给她,她不能不表示一下谢意。 周老太88大寿的寿宴办在丽思卡尔顿酒店,宴开八十桌,半个城的名流都跑来给周老太贺寿。 老太太是威严的,供奉的偶像一样端坐在上首,眉眼不抬一下,听了谀词颂词便微微点头,笑也懒得。 美珠悄悄说:“你未来婆婆真似个活神仙,啧啧,这排场、这局面,全都会也找不出几个来,人家生得好儿子,也是忒有福分了。等你我到八十八岁,没准落魄街头露宿桥洞呢。” 庭韵苦笑:“别说的这样悲怆吧!人家自己年轻时也是风云人物,不光靠儿子的。” 美珠眼睛溜到章小姐那边,饶有兴趣地道:“姓章的缠住妇产科名大夫孙务科做什么,又怀了崽子?” 庭韵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果然看章小姐同一名专业人士派头的中年男性攀谈,不过手上拈着支香槟杯,不像是又有孕。 她想到菊嫂说的八卦,看来中医不行,章小姐改投奔西医了。 美珠冷笑,“要我说何必这么麻烦,拿了周先生的冷冻精子,跑到美国去找代孕,只要有钱,想生几个不就生几个。” 她突然想到什么,握住庭韵一边胳膊,压低声音说:“这法子你要不要试试看?” 庭韵忍不住翻白眼,“前几天你还劝我退出,跟着你闯天下呢,怎么今天要我学邓文迪?” 当年邓夫人为稳固地位,用试管婴儿生两女的事迹实在令人唏嘘。 不是谁都能当邓文迪。 美珠唉唉叹息,“这不是看见人家今天这派头,着实羡慕嫉妒恨嘛,你守着现成的金山银山,只剩挽了裤腿,亲自去挖。若是跟我赤膊打拼,流血流汗的,何必?” 她倒坦率。庭韵忍不住笑。 第92章 美珠问起袁之仪:“袁小姐怎么没来?” 庭韵答:“袁小姐有工作,不过贺寿的礼物托我带到了。” 美珠颇不以为然,“虽然是住在你那里,到底是周氏的产业,一住小半年,周氏又助她重新出山,这种场合她居然不来凑个趣儿?” “乌压压的人头,老太太还少了给她贺寿的人?再说,袁小姐再三致歉,她实在有推不开的工作。” “话不是这么说!”美珠摇摇头,冷笑说,“该尽的礼数总要尽到,再多的借口也没用。不过用得着人朝前,用不着朝后罢了。” 因说起袁小姐,庭韵想起那桩高大制片的丑事,那人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知这样的场合会不会出面。 蓝耀影视的余总监也到了,庭韵远远看见,便走过去招呼。 “余总监,多谢你上门祝寿!” 这话本轮不到她说,毕竟不是正经女主人,不过说了也无妨。 “许小姐,好久不见!”余总监赶忙笑着招呼,“贵府的老太太更加健朗了,八十八岁,好气派的寿宴。” 庭韵颔首微笑,一抬眼注意到余总监旁边大个头的中年男人。 那人也挂着一张笑脸,正看着她。 余总监会意,介绍说:“许小姐,这位是高制片,敝司的合作伙伴。” 那高制片赶忙自我介绍说:“你好,许小姐,鄙人高其谅。”又忙从衣袋里掏名片,弯着腰,双手递过来。 这名字耳熟,庭韵接了那名片,一咂摸,想起来了。袁之仪说的那位高大制片,可不就是这位? 庭韵嘴角弯了一下,对着高制片娇笑,“幸会了,高先生!” 她伸出右手。 高制片受宠若惊般看了她的纤手一眼,正要去握,庭韵脚下一绊,手上大半杯果汁全泼在高制片洁白锃亮的衬衫上。 “啊,啊!”她歉意地惊呼,“高制片,太对不起了,我刚刚脚滑了一下,实在抱歉!” 那高制片先是呆得木鸡一样,低头看了看胸口黄橙橙一片,凉津津,腌臜臜,虽然着恼,却不好发作,何况眼前一个美人儿正蹙着眉头,楚楚可怜地道歉。 “没事没事,常有的事,我去洗手间整理一下就好!”他十分绅士地微笑说。 目送着高制片离开,庭韵叫一名侍者过来,耳语几句,又给了几百块小费。 回到自己座位,就见美珠揶揄地笑,“在此之前,从没见过搞恶作剧的许庭韵,也算是开了眼界。” 庭韵觑着眼睛,压低声音笑说:“好笑的还在后面呢,且等着瞧!” “不过这人什么时候得罪了我们许大少奶奶?” 庭韵说:“得罪我倒没有,确切地说是得罪了袁小姐。”于是把高大制片跟袁小姐那点过节悄声说了一遍。 美珠冷哼一声,“姓高的确实恶心,不过,你也犯不上亲自出马教训吧?无端拉低了自己的格调。圈子里这种事多了去了,人家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没准有人巴不得有这种机会呢!” “袁小姐也这么说。” 听了这话,美珠眼珠一转,冷笑说:“这么多年,她倒也学乖了,不简单啊!” 她恶狠狠瞪住许庭韵,“倒是你,人家连个暗示都没有,你就巴巴儿两肋插刀,连我都要嫉妒了!” “首先,不会有人敢跟林美珠弄鬼,其次,若真有,我泼的恐怕不是果汁,而是硫酸了!” 美珠笑得几乎打跌,“这张嘴,我真爱死了。” 且说高制片去洗手间整理衣物,他先是在洗手台旁撩了些水到衬衫上,可惜那黄色污渍十分顽固。 看左右无人,高制片脱了西服外套和衬衫,光着白嫩嫩肥嘟嘟的上身开始揉搓那片污渍,还挤了些洗手液上去。 这次效果好些,有黄色的汁液融进水里,污渍淡了。不过衬衫要恢复雪白,一时半会恐怕难以奏效。 有侍者捧了件衬衫进门,“是高先生吗?” 高制片疑惑地说是。 “有人让我送衣服给您!” 他心头大喜,心说人家许小姐不愧是周先生的女人,想得周到,忙接了过来,连声道谢。 “那我把脏了的衣服拿去,洗好了再给您送来。”侍者低眉顺眼,已到洗手池旁把衣服捞了起来,顺手把西装外套也拿上,不等高制片答应就出门了。 高制片不以为意,赶忙展开衬衫穿起来,可是—— 那衬衫十分小巧,他一只圆滚滚的胳膊勉强伸进去一半,便卡在中途。要叫侍者换一件大的给他,哪里还寻得到人? 挤了又挤,奋战得满头大汗,高制片总算把两只胳膊都伸了进去,可是顾了后面顾不到前面,前面还露着好大个肚腩,肥肥白白的。更不用说系上衬衫扣子,那是mission impossible。 一着急,高制片抻了下胳膊,“嗤啦——”一声,肋间的布料受不了这种高强度挤压,裂开了。 再想穿回原来的衣服已经是不能的。 高制片气急败坏地直跺脚,跺了一会脚,终于放弃挣扎,打算给助手打电话,让其送一件衣服进来。 一摸口袋,才意识到手机和钱包还在外套的口袋里,而外套也被那侍者给拿走了。 他看镜子前的自己,又破又小的衬衫穿在身上,像个小丑。 这时候,脚步声由远及近,有人过来用洗手间。 高制片赶忙躲进其中一个隔间,现在这副尊荣若被谁看见,他真要丢脸死了。 问题是,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那位许小姐,或者,是侍者太蠢? 半小时后,高制片穿一件保洁的工作服,从洗手间探头探脑地出来。他低着头、垂着眼,生怕被人认出,小碎步疾走,灰溜溜出了宴会厅。 彼时周先生正握住老母拿刀的手,母子二人一起切开硕大的塔式生日蛋糕,人群欢呼一声,用力鼓起掌来。 周老太还未怎样,许太太倒已激动得热泪盈眶,握着女儿的肩膀,艳羡地说:“若我的八十八岁生日也有这般排场,就算立刻死了,也是甘愿的!” “不是所有人都有那福分的。”庭韵呛了许太太一句,“妈到时健健康□□活自理就是烧高香了。若是口歪眼斜,穿着成人纸尿裤痴笑,排场再大,又有什么用?” 豪门贵妇 第91节 许太太气噎,低声嘟囔道:“你就咒我吧!” 因是周老太大寿,见到了平时很难一见的人。 章小姐一家都来了,被安排在主桌旁边。许家人在主桌附近的另一桌。 这是庭韵第一次见章小姐父母,远远瞧了一眼,章老先生气派体面,章老太太优雅大方,二人年纪虽有了,那种历练了几十年的优雅从骨子里透出来。 章小姐若嫁入门当户对的人家,当一夫一妻小家庭的少奶,应该也会少一些戾气,多一些岁月静好的优雅吧? 许太太比任何人都更注意章家人,不时斜眼偷看,抱怨说:“凭什么姓章的一家人离主桌比我们近?” 又说:“该带永乐过来的,倒是那家堂而皇之的带了小丫头片子过来,当自己是正头千金呢!” 许先生不住地冲太太使眼色,眼珠子几乎转筋。 其余三姐妹有的皱眉,有的无可无不可地劝一两句,见识了这种排场,一时也有些呆呆的。 许太太并不是没有眼色的人,只是难得见识今天这样的排场,难得一次见识都会这么多名流,而且她跟这些名流对上眼睛,人家全都客客气气颔首,几乎拿她当周先生半个丈母娘看待。 如何让她不沾沾自喜,进而喜而忘形? 大喜之余,不免生出些美中不足的遗憾:若是章家人不在,只她许家人独领风骚该多好? 因此情不自禁就有些恨怨。 “一会儿,我过去跟老太太敬酒,该说什么?”许太太忽然问。 庭韵打心底里希望许太太能打消这念头。她知道自己父母能上的台面有多大,万一在老太太那里露了马脚,岂不尴尬。 “刚入席那会我已经带你们跟老太太打过招呼,祝寿的吉利话也说了不少,不必特意过去了。” 许先生也忙劝说:“对对,就听韵韵的,我们安安静静吃饭,吃完就走,低调一点。” 许太太听了,把脖子一梗,筷子一放,沉声说:“我不过去?姓章的一家过去奉承怎么办,就他们懂礼数,是正头亲家?我们算什么?不过比我们家多了几个钱,也不是什么天潢贵胄!凭什么我们要低调,老鼠过街一样悄没声儿的?” 许先生尴尬地低了头,左看右看,生怕有人把目光投过来。 许太太把目光在四个女儿脸上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二女庭韵脸上:“韵韵,我知道你是怕我们上不得台面,万一出了岔子,给你丢脸,是不是?我们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家,不过穷一些,但不偷不抢,不嫖不赌,有什么见不得人?” 话说到这份上,许庭韵无言以对。许太太这些年着实长了不少脾气,而且这话说出来也不无道理。 她点点头。 许太太脸色缓和下来,自觉刚才把话说满了,赶忙找补道:“若是姓章的家人不过去,我们也就不过去了。他们要去,我们是一定不甘落后的!” 第93章 不过,许太太终究没有这个奉承的机会。 周老太坐不多时,便有些倦了,到底是有年纪的人,宴席又费神。 周二太太是有眼色的,赶忙问老太太是不是累了,要不早点回去歇着。 老太太点点头,又看一眼熙熙攘攘的高朋满座,满足似的叹一口气,“你们别劳动,打发司机送我就好。” 老寿星要离席,儿子孙子怎能不效劳。周二叔自告奋勇去送,留下周先生和长孙永中招呼客人。 满堂宾客赶忙起身,恭敬地目送周老太一行离开。 庭韵暗暗松一口气,接下来就是吃了宴,打道回府。 席面很精致,说是请了米其林三星的厨师来供餐,味道也不过马马虎虎。 庭韵又扫了一眼章家人,一家子倒是安安静静的,连带章小姐都低调不少。永璋坐在章小姐旁边,穿奶油色礼服裙,打扮得像小公主,她坐儿童椅,已经能熟练地用刀叉吃西餐。 主桌上是所有周姓人,不过永华的男友罗家栋也来了,就坐在永华身边。 章家人一桌,许家人一桌,齐齐整整。若早知是这种席位分布,她大可带永乐过来。 “二姐,我敬你一杯!” 说话的是庭韵三妹的老公郭世湛,铜锣湾一家4s店的的小开。三个姐妹里顶属三妹嫁的婆家富贵,当然她本人现在是周氏企业的高管,夫妻二人也算门当户对。 那郭世湛已有七八分酒意,醉眼朦胧,摇摇晃晃站起来。 “好大排场,不愧是周家,小弟大开了眼界!祝二姐早日……成为周太……” 三妹赶忙拉他胳膊,沉声说:“你喝醉了,快坐下吧!” 庭韵有些尴尬地一点头,抿了一小口酒,算是喝了他的敬酒。 “好久不见,三妹夫清减了不少。” 郭世湛却是嘻嘻哈哈一串笑,甩开妻子的手,摇摇摆摆离了席位,往洗手间去了。 三妹脸色很是难看。 除去周先生,许太太对这位郭女婿最看重。郭女婿出身纨绔,身上有些陋习,但大场面也还过得去。 她见郭女婿一反常态,不由疑惑起来。再看三女,脸色灰败,浓妆也掩不住憔悴。 “怎么回事?郭女婿这是怎么了?” 三妹仰头喝了一口酒,厌烦地说:“没什么,不过喝多了,又被周家的阵仗吓破了胆。” 任谁都瞧得出这夫妻二人出了状况。 “出来见识一下也好,还以为自己是土皇帝呢,没见过世面的蠢物!”三妹一饮而尽,又自顾自倒一满杯。 “到底怎么了?”许太太不放心,探过身子,小声说,“跟郭女婿吵架了? 三妹不置可否,只是垂着眼睛冷笑。 “夫妻间吵吵闹闹都正常,却不该带到这种场合。”许太太谆谆叮嘱,“多少双眼睛看着呢,巴巴儿等着我们许家人丢丑,你们吵架也不挑挑场合?” 在庭韵看来,二人并不止吵架那么简单。 三妹不耐烦起来,“我去看看他。”嚯地起身,也往洗手间方向去了。 二人去了好一会不见回来,许太太勾着脖子巴巴儿看,口中啧啧连声。 “妈,你过去看看。”庭韵说。 洗手间隔壁是休息室,远远听见里面的争吵声。 “你凭什么对我管东管西,就指着一个好姐姐?”那郭世湛冷笑说,“你们全家人巴巴地想什么全写在脸上,我看大可不用急,未必能如愿呢!” 三妹向来伶牙俐齿,这次却并未听见她立刻反击,好半晌,才听她说:“我姐姐如何不用你指手画脚,我们全家人想的也不会比你更龌龊!郭世湛,狗子改不了吃屎,你改不了偷腥,我当初看上你,实在是瞎了眼睛!” 郭某人倒也不恼,呵呵笑了两声,说:“你以为我看上你是图你什么?太太,你也对着镜子照照尊荣,是否美得让人挪不开眼?你若有本事,我自然时时刻刻守在你身边!若没本事,就别管那么多,反正我认识你时就是这副德性,你也知道的!” 庭韵已忍不住要跺脚,郭某人无耻。 “你有太太有儿子,若不想负责任,干脆别结婚生孩子!女秘书也搞,女顾客也搞,你真让人恶心!” “你也别拿自己太当正经太太看,做姨太太不是你许家女儿的专长,”郭世湛啐了一口,“你姐姐不是做得挺开心,你们许家人也希望她一直做下去吧,我看做周太太是永远没指望了,人家凭什么放着大家闺秀不娶,娶个小门小户没见识的贫女?” “你、你……”许三妹气得只是打战,一时噎得说不出话来。 “姨太太也不错,人家手底下漏一点,就够你们家吃撑肚皮了!” 奇怪,以前只知这个妹夫有些纨绔子弟习气,如今看来纨绔子弟固然有些陋习,但风度多少还是有的。 用“纨绔”形容郭某人,实在侮辱了这两个字。 贵宾休息室宽敞明亮,空气中散发淡淡空气清新剂的味道,却盖不住那股酒臭味和三妹夫内在散发的臭味。 “啪——”许三妹给丈夫狠狠一个耳光,“若不是我二姐的缘故,这些年,郭家跟着周氏沾多少光?背地里又瞧不上我家人,真清高,一个字儿也别要!这么端起碗来吃肉,放下碗骂娘,有什么体面?” 那郭某人恼羞成怒,冲上去掐许三妹的脖子,“我让你不识抬举,臭女人……” 夫妻二人转瞬厮打起来。 许庭韵已走了进来,抄起脚边一只手持灭火器,往三妹夫后脑砸下去。 郭世湛背向她,无知无觉间后脑受了一记重击。残存的意识让他本能地做一个转头的动作,想看一看袭击者是谁。不等看清楚,已猛然跌入黑甜乡,伴随鼻端一丝血腥气。 庭韵愣了一下,等看清楚三妹先是迷茫,再过渡为惊悚的表情,她才清楚自己究竟干了什么。 她暴力袭击他人!! 刚刚只觉全身所有的血气往上涌,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比起恐惧,她先感到匪夷所思,那么多屈辱都受了,何必为一个不相干的人,为几句不知所云的醉话动气? 是了,她可以接受别人明地里或暗戳戳称她为“掘金女”“乞食者”,却绝不接受有人连她的家人一起骂进去! 再不堪,再上不得台面,她的家人也是不可替代的。有很多很多年,他们相依为命。 对他们,她可以不满,可以百般挑剔,但一旦有外来的危险或侵犯,她会像凶狠的雌狮子一样坚定捍卫! 虽然,这捍卫不免冲动又幼稚,而且毫无助益。 庭韵对着郭世湛的小腿踢了一脚,肉身死沉沉晃了一下,没有丝毫恢复意识的意思。 他的颈侧,有暗红色的血液汩汩流出来。 “二姐,怎……么办?”四姐妹中,许三妹从小是最有主意的,但此刻也慌了神,她蹲下身子,战战兢兢地伸一根手指去探老公鼻息。 许庭韵第一反应是把vip休息室的门关好,一并反锁了。 第94章 “慌什么?人死了有我担着。”许庭韵厉声说,凡遇上大事,她倒有一副出乎意料的好定力。 许三妹探了鼻息,身子软下来,一屁股坐倒在地。 “死了?” “还有气儿……” 庭韵松了一口气,说:“打电话叫救护车,还杵在这里做什么?” 许三妹却犹疑,“二姐,万一别人问起,我该怎么说?”眼泪已经止不住地滚下来。 “就说郭世湛吃醉了酒,自己摔在地上。”她眼珠一转,又想了一想说,“算了,不用叫救护车了,这么多双眼睛瞧着,救护车过来太显眼。我找人送他去医院。” 庭韵知会了周先生一声,没敢说实话,只说三妹夫酒喝多了,身体不舒服,要去医院。三妹一个人陪着不放心,她也跟着去瞧瞧。 周先生轻轻蹙眉,那意思是“这种场合,不该奔波于招呼不入流的穷亲戚”,他还是点了头。 豪门贵妇 第92节 庭韵又叫上阿伟,把郭世湛半扛半扶,弄了出门。 一路上,郭世湛始终昏睡着,气息也越来越弱。庭韵惴惴不安,这时才真正后怕起来。当时只觉气急,连杀人的心都有,完全控制不了出手轻重,也不知郭某人会不会因此一命呜呼。 他虽然可恨,却也罪不至死。庭韵的手和脚不自禁地颤抖,呼吸也急促不安。 “对不起,是我太冲动。”她跟三妹道歉。 “二姐只是做了我一直想做的事!”许三妹反而镇定下来,表情略显呆滞,“这婚我定要离了,他死了倒好!省得办手续。” 阿伟诧异地看了一眼后视镜。 所幸酒店附近就是一家大型医院,急诊室立刻接收病人,给病人用了吸氧设备,之后便是拍ct、做开颅手术。 两姐妹在在医院一直耽到后半夜,直到医生宣布郭世湛手术成功,至于何时苏醒,可能还要再过几个时辰或一两天。 “二姐,你先回去休息吧,我来守着他。” “我叫佣人过来守着,倒是你,已经忙了一天一夜,该休息了。”庭韵说着,拿出手机给阿欢拨一支电话。 “好,我会休息,放心吧。” 郭某人无恙,庭韵彻底松一口气,“等郭妹夫醒来,我会郑重道歉,再给他一笔补偿。” “千万别!”许三妹赶忙说,“他的那德性你不是不知道,一旦有这种机会,一定会像吸血虫一样死死咬住,恐怕会耍着无赖,讹诈个没完没了。” 庭韵一想也是,前年郭某人称经营困难,前前后后上门借了她三笔钱,之后便再没提过这事,看样子是打定主意赖掉了。 “二姐,要是他追究,我就说是我做的,再不济我是他儿子的亲妈,他总不至于一点情面不顾,铁了心送我进监狱!” 庭韵无可奈何,心头只是悔愧不已。 “三妹……” “二姐,你还愁没有把柄被人抓吗?章家人虎视眈眈,周先生又是那样的地位,一举一动都受人关注,自然能少一事便少一事。我知道你做这些都是为我,索性就当是我自己做的。再说,你若受牵连,妈他们肯定不会好过……” “可是……”庭韵犹疑,“若他当真一点情面不讲呢?” 许三妹故作轻松地一笑,“到时候再说罢了,事情也并未进入绝境。当时我只当他死了,想不到又救回来,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其他的不利结果也就无所谓了。” 三妹忽然语重心长,说:“二姐,这些年你为许家做的已经足够了,是时候我为你做一回。” 姐妹二人深情拥抱,彼此眼睛里都蓄满了泪水。 庭韵和阿伟离开后,许三妹一个人守在安静的vip病室,仪器的电子音滴滴答答,郭世湛头顶裹了纱布,苍白着脸只是昏睡。 这时候的郭世湛嘴脸没有那么可憎。 这张脸她也曾爱过,曾与之一起憧憬过美好的未来。 如今想来,都是错付了吧。在这段错误的关系里,她也有责任。当初看上他汽车4s店小开的身份,认识没多久就结了婚,实际上彼此都不够了解,糊里糊涂走入婚姻关系,又很快生了孩子。 只是时间久了,本性渐渐都露出来,撕撕扯扯,已看尽彼此最不堪的一面。 她又想起周家,当初若没有二姐跟周先生这层关系,郭世湛未必那么快娶她吧,呵,终究是她高攀了。 只是儿子才五岁,实在可怜。 许太太离婚改嫁时,她差不多就是儿子现在的年纪。听说母亲的命运会传到女儿身上,在她身上倒真应验了。 许三妹叹一口气,只觉前路茫然。 这时候,郭世湛的手指动了一下,然后睫毛也颤动了。 到底年轻,头上挨那么一闷棍,竟没有大碍。 “你……醒啦?”许三妹赶忙凑上前去,“还有哪里不舒服?我去叫医生过来?” 那郭世湛皱着眉头,先是转一转眼珠,再轻轻动一动手脚。除去后脑一阵钝痛,其他地方都正常。 只是因为药物的关系,他脑子昏昏沉沉,身上没有力气,手脚也不太听使唤。 “这是哪……我怎么了?”他问。 “你喝多了酒,跌跤摔到后脑。”许三妹面不改色地说。 “摔跤……”郭世湛听了这话,茫然地眨巴眨巴眼珠,似乎一时不可置信。 “有人打了我对不对?是你还是你们许家人?” 许三妹一惊,坚持说:“没有人打你,是你自己摔的!” 郭世湛搜肠刮肚地回忆了一番,昏迷前的记忆碎片竟然被他捕捉到了! “我想起来了……” “你想起什么?” “我要报警,有人暴力袭击我,那人是你二姐对不对?我要告她,让你们许家人倾家荡产地赔罪!”郭世湛说得咬牙切齿。 “没有人袭击你,实在要怨,就怨在我身上好了。我会跟警察说,是我发现你出轨,一时不忿,失去理智,才失手打了你!” 郭世湛冷笑说:“不不,你不够格,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一定要咬一条大鱼!” “郭世湛!”许三妹尖声说,“你到底是有儿子的人,请积点德吧!” “明明我是受害者,怎么伸张正义倒成缺德了?”郭世湛咬咬下唇,眼神阴冷,“我的太太,别急,也有你的份!我要离婚,谋杀亲夫的女人太可怕了,好容易死里逃生一次,我可不想再死一次!” “好,你这阵子百般作难,不就是想跟我离婚跟你姘头正式在一起吗?我答应你!儿子的抚养权归我,房子车子都留给你。” “不不,儿子当然得跟我,我老郭家的种自然要留在郭家!跟着谋杀亲夫的母亲生活,我怕他学坏了!” 许三妹冷笑一声,“你想要多少钱?不过是想要钱吧,说这么多堂皇的理由,没得让人恶心!” 郭世湛有些费力地抬起手腕,指指裹得粽子一般的脑袋,得意地笑说:“就凭这个,我还怕拿不到钱?现在,老子既要钱,也要儿子,通知一下你那位好姐姐,乖乖地等着我律师上门吧!” 他这一动,牵到伤口,龇牙咧嘴地作了个表情,恨恨说:“我郭某人不是那么好惹的,倒要你们知道知道!你那便宜姐夫不是有的是钱吗?让他先准备一个亿怎么样?” 到了这时候,许三妹反而希望庭韵那一击能让郭某人彻底闭嘴。省得现在看他在这现眼。 怪道有人说,夫妻一旦反目,连对方的头发丝儿都觉得厌恶。 “怎么不说话?哦对,你姐姐也不是正头太太,有些为难吧!”说了这一通,郭世湛犹不解气,继续道,“儿子跟着你这种女人,我可不放心!现在多看你一眼我都觉得恶心,我觉得恶心,儿子一定也恶心,走着瞧吧,你以后休想再见我儿子一面!” “是你自己找死……”许三妹忽然低声说。 “什么?”郭世湛没听清楚,往上勾了勾脖子,牵动后脑的伤口,又是一阵眩晕。 然后,他觉得眼前一黑,呼吸急促。然后一口气噎住,只能用尽全力“呼哧呼哧”喘息。 郭世湛从未觉得空气如此有存在感,他能听到自己浑浊焦渴的肺音,似一具年久失修的风箱,还在勉力维持。 他挥舞着手脚用力挣扎,却只觉得眼前金星乱冒,很快就浑然不知世事了…… 第95章 第二日中午,庭韵带了菊嫂煲的参汤去医院探病。 周老太送永乐的巨型人参终于派上用场,虽然这用场实在尴尬。 昨晚她一夜未睡,今早天一亮,她就立刻打电话给吴律师,咨询“一个朋友失手重伤了人,可能面临什么样的刑罚?” 吴律师仔仔细细给她分析了半个多小时,让她安慰“那位朋友”,若赔偿到位,双方和解得好,或许未必走到刑诉那一步。 吴律师还表示,自己很乐意帮助许小姐的这位朋友,让她随时可以找他帮忙。 来医院的路上,庭韵给三妹打了通电话,却是无人接听。 她心下有些不好的预感,赶忙催阿伟开快些。 不等阿伟去地下车库停好车子,庭韵就提着参汤,率先进了医院。匆匆走到病房门口,门是关着的。 许庭韵在门口顿了一下,忐忑地做一番心理建设。她打定主意:郭世湛若醒过来就万事大吉,即便说再难听的话,她也一定忍着,无非多花些钱,她这阵子少买几个包就是了。 庭韵推开门。 病房里很安静,窗边是许三妹的一个背影,床上却空空如也。 “郭妹夫呢?难道已经醒过来,能下地了?” 许三妹迟钝地慢慢转过身,表情是空洞的。 看了这反应,许庭韵的心猛地被揪起来。 “怎么了?到底怎么回事?” “二姐,他死了。” 手里的参汤摔在地上。 庭韵错愕,“可是……医生明明说手术是成功的,怎么会……” 三妹摇头,“大脑结构奥妙,医生说即便手术成功,也可能突然恶化。” 庭韵的头脑是懵的,只觉心上刚放下的大石重新压上来,希望曾想云层里透出的金色阳光,洒下来来一缕一缕,然而,转瞬乌云遮天蔽日。 这次轮到她自语:“怎么办?” 三妹却超乎意料的镇定:“还是昨天的说辞。二姐,别怕,各人有各人的命数,我们都没有错。” 庭韵惊讶地看一眼三妹,隐隐觉得今天的她跟昨天的很不一样。 有一个声音在她脑海里回响:你杀了人,你是杀人凶手!! 庭韵想到自己才三岁的女儿,永乐不能没有妈妈。深呼吸一口,她镇定下来。 “郭家父母呢,他们怎么说?” “想必此刻在停尸房痛哭。”三妹唇角微现冷意,“自然不肯相信儿子意外死亡,口口声声说有人害的他!” 这也是人之常情,醉酒摔倒而亡的名头,怎么想都觉得荒谬。 “医院怎么说?” “滴水不漏,自然不肯承认有丝毫过失。只说病人到院时,颅脑出血严重,形成脑疝。医生全力救治,并实施紧急手术。无奈病情随后恶化,他们亦回天乏术。” 庭韵低头沉思,只是不语。恍惚有个念想,一步走错,接下来每走一步都是向地狱多迈进一步。 为一个不入流的郭世湛,她犯下弥天大错!怎么会为了这么一个不相干的人……深为自己不值。 但她不想乖乖认罪,是,所有人在成为犯罪人之前都不认为自己的理性容许自己犯罪,但,一旦走到这一步,一旦大错铸成无可挽回,本能的反应便是趋利避害。 呵,此刻她已身入地狱。 豪门贵妇 第93节 “郭家父母很可能会要求尸检!”许三妹突然上前两步,一把握住庭韵的手,眼神焦渴,“二姐,找周先生吧,让他动用所有的力量,阻止郭家父母尸检,一旦尸检,那个人怎么死的,就都瞒不住了……” 许庭韵看向窗外,有片刻失神。天色是晦暗的,南国密如牛毛的春雨悄无声息地洒下来。 这种事她已做过一次。 那次是为帮永华,这次,轮到她自己。 在这个圈子里混迹了十多年,渐渐知道有钱人豢养着一些危险人物,这些人手眼通天,做事又足够低调,可放心将一些棘手事件交给他们解决,自然,收费是不菲的。 或者可以说,因为有足够资本,他们进化到手眼通天。 她拨出一通电话。 于是,本该送往法医鉴定科的尸体被掉包,当晚,已故郭世湛的尸身便被火化。 等郭家父母反应过来,儿子已变成了一罐灰。 什么是自由?自由之路由权力和金钱铺就,并不像想象的那般红毯铺就、鲜花环绕,这条路荆棘很多,又常常散发恶臭。 许庭韵对镜梳妆,她拿一管暗红色丝绒口红涂在唇上,那镜中的女郎艳妆,眼神带一点危险的邪魅,她启唇,绽出一个微笑,笑意却没到眼睛里。 阿欢走过来催促:“小姐,周先生那边已经催过三次!” “马上来。” 石澳大屋在举行派对,由头是某某的生日。连是谁的生日,她都懒得记了。反正周家一大家子人,每个月总有一两个人过生日。 庆祝的形式也都差不多,多数时候秘书室会找专门的策划公司承接。 菊嫂拿了出门的手袋过来。 “不是这只,h牌的翠绿色,这只是墨绿。”庭韵不耐烦起来,皱着眉头,竟把手袋狠狠摔在地上。 菊嫂老脸一红,又羞又愧,以前以为许小姐是好相与的,这阵子却见她动不动发脾气,心情总是不好的样子。 而且许小姐本来对小孩子无限耐心,最近也耐不住性子了,前几天居然还打了永乐一巴掌。 “许小姐别生气,我马上去拿!”菊嫂小跑着去衣帽间找手袋,偌大一间屋子,各式各样的手袋有上百只,光是各种各样的绿色就有几十只。 “算了。”庭韵忽然泄气一般,蹲下身子,捡起被自己摔在地上的手袋。身子却像千斤重,等再站起来时,踉跄了一下,几乎摔倒。 阿欢赶忙走过来扶住她,“小姐,是不是没有休息好?若是身体不舒服就别出门了,我一会打电话给周生。那边也不是大事,小孩子过生日罢了。” “没关系。” 那小孩子是周家的长房长孙,又是认祖归宗后的第一个生日,自然不同往常。 庭韵靠着阿欢的肩膀耽一耽,自觉力气又回来了。她出门。 过一会,阿欢去整理卧室,床头柜的一只暗屉没有关牢,阿欢往里推了一下。然后,鬼使神差的,她把那小抽屉重新打开。 里面是几瓶药,看说明书都是助眠类型。已经有三瓶空了,剩下的一瓶里还剩几片药。 她想说,难怪许小姐最近气色这么差,脾气又暴躁,经常无缘无故发火,有时又突然十分忧郁,眼泪流个不止。 可是,到底是什么缘故让许小姐这么烦心? 知道那个章小姐跟周生好的时候,她是难过了一阵子,可是时过境迁,现在两边算是井水不犯河水,还值得这般失魂落魄? 第96章 周家长孙的生日宴办得热热闹闹,生日跟周老太只差一个月的斯蒂文·周小朋友今天满六周岁,虽然国语不太流利,但英语和法语很棒。 他自己特意设计了涂满发胶,梳得一丝不苟的发型,穿蓝色全套儿童西服,领口系小小蝴蝶结。 这次他请到了最喜欢的女同学林乐怡,对着小女孩,神情既害羞又兴奋。 佣人上一盘炸鸡腿,斯蒂文赶忙拿一只大个的,放在小女友盘中。 一家人忍着笑,看斯蒂文青梅竹马的“恋爱”初体验。 周先生慨叹:“老了,连孙子都开始恋爱。” 林乐怡小朋友啃了一口鸡腿,往周先生这边看一眼,用餐巾布擦擦嘴巴,一本正经地说:“no,我们没有在恋爱。” 周家人大感其趣,逗着小姑娘问:“你喜不喜欢斯蒂文啊?” 斯蒂文害羞到捂脸,从指头缝里看人。 那小女孩翻翻眼皮,作沉思状,半晌说:“斯蒂文是有些特别,但是,我以后要做香江小姐,再做美国的第一夫人!” 她很惋惜地看斯蒂文,似乎并不相信小男孩以后会有什么建树。 全桌人都愣了,家大业大如周先生,此刻也觉得要得现在的小女孩欢心,实在难。 那斯蒂文羞窘得快要哭了,皱着小脸闷闷不乐。 一时间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斯蒂文。长孙媳艾米丽赶紧让佣人把蛋糕推过来,希望分散小孩子的注意力。 “斯蒂文,你可以做美国总统啊,只要你肯努力的话!”五岁半的林乐怡以鼓舞的眼神,期待地看斯蒂文。 小男孩马上又高兴起来,郑重点头说:“林乐怡,我一定帮你实现愿望!” 永远不要低估女人的力量,即便只是个五岁半的小女孩。 很多年以后,斯蒂文才知道要想竞选美国总统,首先需要满足本土出生的条件,不过他生在加国,要帮林乐怡小朋友实现梦想,恐怕永没可能了。 从石澳大屋离开,庭韵立刻去尖沙咀购物。 胸口闷闷的,店员每刷一次卡,她就觉得畅快些。 很快买满十几二十个购物袋,后备箱放不下,阿伟放了一部分在后座。 夜幕降下来,庭韵看车外跃动的霓虹,却不想太早回去。 她下了车子,往偏僻的路段走。 阿伟赶忙跟上。 “别跟着我!”她尖叫着吼了一声。 好个阿伟,识相地退后几步,仍是默默跟着,跟她保持十多米的距离。 这一片有许多地下酒吧,华灯初上,酒吧里已热闹起来,远远已听到聒噪的乐声流出来。 庭韵闷头进了一家地下酒吧。 舞池里已经有满满的男男女女,人人奇装异服,在灯光和音乐的映衬下,似群魔乱舞。 她到吧台点酒,连灌了两杯高浓度白酒。 酒保耸耸肩,说:“美女,慢慢喝,夜长着呢。” 喉咙里火辣辣的,不舒服的感觉一直延伸到食道和胃。那么多人都可借酒浇愁,偏她不能。 “有药吗?” 那酒保皱皱眉头,往前探一下身子,“什么药?” 很多地下酒吧藏污纳垢,一并兜售□□、□□之类,她当年亲眼见过有人跟酒保买小袋药片。 庭韵从手袋里拿出一摞现金,“帮我弄一点,就算你没有,也应该知道哪里买得到吧,剩下的是你的小费。” 酒保听了这话,看一眼钞票,倒忍不住笑了,“小姐,正规生意,小本买卖,做不了那生意,您别难为我。” 顿一下,他又说:“失恋了吗?何必作践自己,天涯何处无芳草?” 酒吧里光线昏暗,酒保也决想不到大名鼎鼎的许庭韵竟跑来买醉,还试图购买违禁品。因此只当她是都会中万千失意、失恋的女郎之一。 “是,我爱的人不爱我!”她顺着酒保的话说,年少时只知道失恋是世界上最惨酷的事,后来才知,那压根是不痛不痒的,比起人生后半程遇上的风浪。 酒保吩咐酒师调一杯“夏威夷海岸”。 “小姐,这一杯是小店赠送,祝你有个愉快夜晚!” 那“夏威夷海岸”是海蓝色液体,杯沿嵌一片柠檬,还放一把小小纸伞和吸管。 她接过来,痴痴看了一会,不禁一笑。有十多年没进这种场所了吧,东西越来越漂亮。 眼睛一花,她感到一点酒意上头,晕沉沉的。 有男子靠近,也点一杯酒,微笑着问:“小姐,可否为你点一杯酒。” 嚯,受到搭讪。 那男子身形高大,有一口整齐白牙,笑起来倒是不那么惹人厌烦的。 许庭韵饶有趣味地回望他,挑起一边眉毛。 男子顺势滑过手臂,眼看要搭上她肩膀。 有只手过来一挡,把庭韵拉到一旁。 “抱歉,先生,这位小姐有约了。”阿伟充当骑士角色。 男子看这情势,只好识相地走开。犹觉得惋惜,不禁回头看了两眼。 庭韵厌烦地甩开他的手,仰头一气儿灌下那杯“夏威夷海岸”,因为喝得太猛,不由得呛咳了两声。 “许小姐,我送你回家吧!” “家?我哪有家?”庭韵仰着头,有些癫狂地笑,“阿伟,何必做这样一份无聊的工,一天到晚跟着我?” 阿伟一抿唇,并不回答。他注意到有几个人好奇地投目光过来,干脆一矮身,把许庭韵扛在肩上。 “放开我!!”庭韵挣扎,乱舞着手臂打他。 阿伟扔了几张票子给酒保,拿起她的手袋,把许庭韵扛出地下酒吧。 那酒保笑着唏嘘,看样子是小情侣闹别扭,男方追到酒吧,很霸道总裁似的演了一出。呵,爱情。 出了地下酒吧,阿伟仍不放她在地上,而是扛了她快步走向车子。行人纷纷注目。 庭韵头重脚轻,酒意上来,感觉胃里的东西在翻涌。 好容易熬到阿伟打开车门,把她从肩上放下来,却是抓着她肩膀塞进副驾驶,关好门。 阿伟从车头处转过去,坐上驾驶位,却并不急于开车。 “许小姐,得罪……” 庭韵挥一个耳光给他,这一掌打得狠了,手掌火辣辣得疼。 豪门贵妇 第94节 “许小姐,”阿伟并不看她,而是目视前方,“你想要什么,我都帮你!” 庭韵“嗤”一声,冷笑:“我想要什么,你帮不了我。” “姓郭的死了也就死了,意外也好,误伤也罢,你不要再自苦!” “你不会明白。” 阿伟转过脸,看她。他的目光映着霓虹,此刻有一种别样的神采。 “我明白的。一直以来,你有多辛苦,我都看在眼里!”阿伟难得诉出这样的衷情。“你若想他死,即使他现在还活着,我也会帮你办到!” 庭韵凉凉一笑,“我不想让任何人死。你可以让他活过来吗?” “不能。” 阿伟专注地看她,那目光任谁看了都读得出里面饱含的深情,“许小姐,我希望你快乐。” 有多久没人以这样的眼神看她。 有酒意上冲,庭韵迷离了眼,她拽住阿伟西服的前襟,把他勾过来,轻轻吻在他唇边。 这一吻,譬如燎原的星星之火。阿伟反应过来,呼吸急促,大力回吻她。 …… 第二天醒来只觉头痛欲裂,庭韵眯着眼睛坐起身,大喊阿欢送水过来。 过不多时,阿欢过来,一杯柠檬水旁还放一包褐色药粉。 “这是什么?” “解酒药,阿伟大早上送过来,说小姐昨晚喝多了酒,早上醒来一定会宿醉头疼。”阿欢赞许,“难为他一个大男人,心思这么细。” 庭韵想起昨晚那个吻,头疼上来,赶忙晃晃脑袋,端起那杯水,把药也一口吞了。 她心里说:一定是做梦。 永乐这时候走进来,皱着小眉头说:“妈妈,你不喜欢我了吗?” 庭韵讶异,这小丫头又闹什么别扭? “怎么会?妈妈最喜欢的就是我们永乐了!” 她张开手臂,永乐扑进她怀里,小脸十分委屈。 “可是你最近老是不陪我玩,又老不在家里,出去也不肯带我一起……” 女儿香香软软的小身子在庭韵怀里蠕动,她闻一闻她的味道,在她圆圆胖胖的小脸上亲一口。心想:这是真实的生活,她有女儿,有周先生,生活以此为轴心展开。她以后做任何事,都会优先考虑到他们。 “妈妈错了,最近忽视了我们永乐,委屈了是不是?妈妈保证,今后一定对我的小宝贝好,原谅妈妈这一次好吗?” 永乐用力点头,咧嘴笑起来。 小孩子真好,转瞬就晴天。 第97章 起来收拾洗漱了,庭韵送永乐去英语幼儿班。 阿伟仍是老样子,无话,低眉顺眼地服侍她们登车子。 庭韵暂且舒一口气,还好,应是醉酒后胡思乱想,只是这种事入梦实在让人尴尬,蓦地一阵脸红心跳。 天气晴明,惠风和畅,梅雨季终于过去,家家户户挂出被褥晾晒。 在车上,许太太打电话过来说郭家的事。 “郭家真是疯了,儿子咯嘣死了,看谁都像凶手似的,我前日好心好意去探望,竟被郭太拿扫把赶出来,口口声声说我们是凶手,是许家和周家害了他儿子!” 许太太“哎吆”一声,重重喘息了几口,直嚷头疼、胸口疼。 “妈多保重,那家人横遭祸端,急痛攻心得糊涂,也不必太理会。” 郭世湛在周家的婚宴上出事,不明不白地一命呜呼,郭氏夫妇自然怨怪周氏,自然了,若不是跟许氏的姻亲,儿子也不可能巴巴儿跑到周家老太太的寿宴奉承。 因此一并恨上这两家,只是苦无证据。 “我怎能不烦心,你妹妹还在那个家,这阵子不知要受多少委屈……” 送完永乐,庭韵指挥阿伟去三妹家。 许三妹家住湾仔时代广场附近,庭韵只在三妹结婚和生产时来过两次。因郭家三代同居,多有不便。 这一点不同族裔的人杂居,街道上许多异域面孔出没。 到了郭家楼下,三妹已提前下来迎接庭韵。 忙完了郭世湛的丧事,三妹正筹谋着搬家,有些财产也需分割,郭家两老却不肯放独孙,声言那是郭家唯一香火,若带走,不如先拿根绳子勒死了老头老太再说。 三妹脸容憔悴,厚粉底也遮不住坏气色,足见这阵子不好过。 庭韵握住三妹的手,温声安慰:“别怕,一切有我。” 两人携着手上楼,进了郭家。 郭家是上下两层的复式建筑,上下加起来大约二千尺面积,算得上是殷实之家。 郭家两老在小客厅等着来客,脸色不善。 五岁的小外甥不在,三妹一早将他带去托儿所照管。 “郭伯、郭母,好久不见!”庭韵搭讪着招呼,“郭妹夫的丧礼赶上我生病,因此没亲自过来悼念,实在抱歉!” 郭老先生把头扭到另一侧,不看她。 郭老太面色略好些,回说:“不敢劳烦。许小姐登门,有何贵干?” 阿伟帮忙提了个果篮上来,放在二老前面的几上。 郭老太冷眼瞧了那果篮一眼,冷笑说:“我儿子在周家的寿宴上出事,不明不白地就死了,周家家大业大不假,横竖再饶上我们两条老命,也要去讨个说法的。” “是是,”庭韵赶忙接着二老的恼恨,“郭妹夫终究是在周家出事,周家和我都有照管不周的责任。郭妹夫大好的年华,竟不幸夭折,实在让人痛心!一想起来,我都要忍不住落泪的。” 那郭老先生拿眼瞟她,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二老没有让座的意思,庭韵自顾自坐在二人对面的沙发上,叠起两腿。 “当时,郭妹夫喝多了酒自己去洗手间,可是过了好一会还没回来,我便跟三妹一道去看看,进了洗手间旁边的vip休息室,才发现郭妹夫摔倒在地,后脑上流了好多的血。” 这是许庭韵之前跟三妹串通过的说辞,真正说出来时,竟然脸不红心不跳,一副坦坦荡荡的姿态。 她此刻表情里既恐惧又惋惜,鼻头一酸,扑簌簌落下泪来。 原来演技佳的不是袁之仪,没有任何表演基础的她大可胜任无辜弱女角色。 因为别人表演为逐利,她许庭韵为挣命。 郭太太有些动容,眼泪立时被招引出来,只是抽着鼻子哽咽。 说来说去,儿子怎么死的,都是儿媳一面之词。即便报了警,警方那里至今没查出个所以然,况且尸骨都已无存…… 郭氏夫妇第一次从儿媳之外的人那里,听说儿子出意外时的状况,两人竖起耳朵,听得认真。也在极力寻找破绽。 “许小姐,正常人会因一次跌跤丧命?” “有人因吃鱼卡到鱼刺窒息。” “你……话怎么能这么说?”郭先生气得颤抖。 “抱歉,我为二老的损失感到十分遗憾。”庭韵冲阿伟使一个眼色。 后者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支票。 “郭伯郭母,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毕竟郭妹夫在周氏的宴会出事,我们十分同情痛心。您二老只得一颗独苗,物价飞涨,有一笔养老钱防身到底好些!” 那二老抻着脖子去看数字,脸上表情有片刻空白。 庭韵从这二人的表情读出,接下来的谈判应会顺利。 “三妹有意搬出去住,她年轻新寡,对未来也有自己的盘算。二老没有异议吧?” 许三妹在一旁坐着,安安静静的不说话。 那郭太太冷哼一声,不做言语。那意思却是明确的,丈夫刚死个把月,未亡人就搬离公婆和旧居,赶不及地开展自己的新生活,良心何在? “我没意见,现在也不是封建时候,谁拦得住寡妇再嫁?”郭先生语气冷硬,显然对儿媳十二分不满。“只是,我丑话说在前头,孙子是我们老夫妻二人在世上的唯一念想,要带走独孙除非勒死两把老骨头。” 许三妹情绪激动地霍然起身,“也不必说这样的话,我在这屋子住下便是,长长久久地为您儿子守着活寡!” 庭韵叹一口气,摆摆手,示意三妹稍安勿躁。 她转向郭氏夫妇,哀恳地说:“孩子需要母亲,郭伯郭母难道忍心看到母子骨肉分离?再者,养育幼儿需要大把精力,这跟含饴弄孙并不同。二位辛劳半生,正该颐养天年,肩上背这重担实在过于辛苦!” “不辛苦,为自己的孙子辛苦什么?!”郭太太咬牙,“许小姐,不管你信不信,一想到小孙孙离开我,我是恨不能从这楼上跳下去的!” 然而,生命是顽强的。历经风浪、有气力活到六七十岁者更顽强。 庭韵微微一笑,“自然了,二老跟孙子并非永不见面。即便搬到新居,我保证,二位也可时常过去探望!”她转向三妹,“三妹,你说是吗?” 许三妹冷冷点头,并不看公婆,把头扭向一边。 “郭伯郭母,既然如此,二位还有什么疑虑?” 郭太太脸色似有松动,垂首不语。 那郭先生却是冷笑,“到时候还不是一拍两散,许三小姐有新生活,还顾得上应承我们?依我说,孙子由我们二老看顾,三小姐也可更自在开展新恋爱、新婚姻,岂不两全其美?” “你……”三妹嘴唇气得青紫,说不出话来。 到这里,庭韵已瞧出郭世湛那般纨绔,到底是有家学渊源的。 她冷笑说:“郭伯伯这话不对,普天下的父母爱子之心是一般的,没道理放着母亲不跟,小孩子跟祖父母生活的道理。再者,就算打抚养权官司,只要不能证明母亲不具备抚养条件,法官是不可能支持祖父母一方的!” 郭太太凄声尖叫:“她害死我儿子,她是杀人凶手!这样的女人,如何教育子女向善?” 庭韵吃了一惊,郭太太如何得出此结论? “我早知二人关系不睦,各人有各人的盘算。我儿子死了,谁最称心如意?” 许三妹索性自暴自弃,“是,叫警察来抓我吧,我害死你儿子,抓我去偿命好了!” 郭太太气得几乎背过气去,恨恨说:“有你进去的一日,急什么?” 豪门贵妇 第95节 庭韵赶忙喝止三妹,继续做调停人。 “郭伯郭母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只是我三妹绝不可能杀人,既无证据,还是不要胡乱臆测。这些话让康康听到也实在不好!” 康康是郭家仅剩的独苗。 庭韵语重心长,“祖父母和母亲互相厌憎,恕我直言,康康在这样的环境里成长,恐怕不是好事!不如大家放开手,各自退一步海阔天空?其实,我三妹还是尊重二老的,若是不尊重,把康康直接带出去,您二位有何办法挽回?” 谈判又进行二三十分钟,到最后,郭氏夫妇气焰终于弱了,同意孙子跟母亲搬出去,只是强烈要求随时可去探望。 许三妹答应了。 庭韵舒一口气,告辞。 三妹送她到楼下,“二姐,多谢你!若非你出面,不知要僵持到何时?” 庭韵自嘲,“我欠你,再者,也不过是钱的功劳。若没有那张票子,纵有生花妙口,任我说到唇干,恐怕也难打动二老。” 许三妹唇角浮现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笃定道:“二姐,你并不欠我。” 庭韵想起小外甥康康,心中感慨,想着不见也好。这笔债,终究是还不清了。 “这是我之前那间公寓的钥匙,你去过的,还记得地址吧?也不必找房子,你带康康过去住就是!”她拿出一串钥匙,递给三妹。 “回头,我再让秘书尽快找一个靠得住的佣人,好过去照料你们母子。” 许三妹动容,扑簌簌掉下泪来,“二姐,我不知怎样谢你!” “亲姐妹不必言谢。” “不,别的也罢了,没有康康我是活不长的,多谢你帮我!” 三妹神情忽然无限哀婉,眼神中又是欣喜,又是愁困,还有几分难以言说的狂态。 庭韵只当三妹说的是今天舌战郭氏二老,万想不到她另有所指。 第98章 周先生脸色很难看,他面前摆着几样票据。 庭韵凑过去瞟一眼,数目字眼熟,看来郭氏夫妇已快速兑现支票。 还有她近来的消费单据,总数惊人。 “好啦,我接下来会俭省。”她嘟嘴,委屈巴巴。 “是该俭省,如此挥霍,大厦将倾!” 周氏公司近来是多事之秋,前几天妈港的案子在经历数年拉锯战后,终于了结,周先生被判入狱五年。 当然,周生只要不再履足妈港,五年徒刑无从执行。 但,理论上他的名头是罪犯。 连带企业形象一落千丈,周氏的股票大跌。一夜之间蒸发近十个点。 周先生显然不高兴,借着这由头发泄不满。 “郭氏的死是怎么一回事?”周先生肃然问。 庭韵心头一凛,先抿嘴笑了一下。 她紧张时,会不自觉做这个表情。 “意外身故。” 周先生眉头轻蹙,“跟你三妹和你都无关?” “当然了。”庭韵赔笑,接过佣人送来的茶壶,帮周先生斟好,“难道我们两个弱女子合谋杀了他不成?” 周君打量她表情,那目光实在逼人,庭韵只觉头皮发麻,忍不住避开。 “我去瞧瞧汤好了没有。” 周先生拉着她手,“不忙。” “无论如何,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让许三小姐请辞吧,周氏是多事之秋,万一高层牵涉命案,岂不雪上加霜?” “可是……” “你帮她已够多,她也该学会自立了。”周君态度坚决。 庭韵只好放弃争取,以沉默表示接受。 过半晌,华莱士送来一叠文件给周先生过目。 周君边喝茶边看,纸张翻动得窸窸窣窣。 他阅读速度堪称一目十行,很快就将文件看完。 周君办公的时候不喜被打扰,庭韵便安安静静坐在他旁边,削一只苹果。 周先生把文件往旁边一撂,冷笑说:“周氏从不做赔本的买卖,回复章承畴,我对投资章氏纺织并无兴趣。” 华莱士应下,转身去了。 “怎么?”庭韵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周先生,带几分揶揄的意思说,“这么快就拒绝章公子,章小姐面上会不好看吧?” 前阵子听说章氏企业不太景气,果不其然,勉力维持了这两年,终于还是把手伸到周氏。 可惜,资本家从来逐利而行,精明如周生,自然不会只凭着他跟章小姐这层关系就轻易注资。 听了庭韵这话,周先生只是冷笑两声,并不作答。 不过,大概周先生也不愿看章小姐的脸色。当晚他留宿许宅。 庭韵偎依在周君怀里,忽觉十分可靠安心。 “雄,你这一生,做过最坏的事情是什么?” 周君略想一想,笑说:“伤了无数美人的心。” 庭韵骇笑,“实在罪不容诛。” 周先生怅怅然,似忆起激扬岁月,“还有一件,红颜配白发,无法与爱人共白头。” 蓦地,庭韵眼中有一点泪意,还是忍下去,故意揶揄说:“意思是,再过十年,你还要结交年轻漂亮的女友?” 周君揉她的乌发,“你知道我说什么,好好一句情话,被你歪解成这样。” “你头发未白,再十年才谈得上白发吧,到时我四十几岁,徐娘半老,哪里算得上是红颜?” 周君几乎要笑出眼泪,“两鬓已霜,只是勤打理染色,不让你们看见罢了。” 庭韵也笑,“除去辜负美人,还做过其他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周先生皱眉,似陷入深深思索。 “也没什么吧。生意上得罪过一些人,打掉一些人的地盘,有人因此破产自杀。” 庭韵暗暗唏嘘,后悔开启这个话题。 周君语气倒是轻松,“没什么的,商业手段,大家各显神通罢了,我大体上是个遵循商道的人,做事不会赶尽杀绝。别人因此失掉利益,进而怂包地求死觅活,就不关我的事了。” “幸亏我不是你的敌人。” “你比十多年前我第一次见你时,只有更美更可爱!” 只要他愿意,周君可以是个非常浪漫的男人。 没有不爱浪漫的女人。 庭韵有瞬间恍惚,同样的情话,不知周先生说给过几个女人? 他吻她,唇边有短短胡茬,微微的刺痛。 情到浓时,周先生在她耳边呢喃:“韵,我希望你生下我们的儿子。” 庭韵在迷蒙中“唔”了一声。 半夜从梦中惊醒,梦境里,郭氏满脸的血奔过来声讨,又发了狠地撕扯她。 庭韵挣扎了乱摸,好在身边有一个温暖怀抱,她偎依得更紧些,脑袋窝到他颈侧,才重新稳下心神。 周先生入睡时有微微的鼾声,习惯了便不觉恼人,只是心安。 她这阵子尤其想靠着周先生,哪怕只是看他两眼也好。 无奈周君有太多公务,又有章氏那一头私事。 而且就在最近,永华终于定了亲。 未婚夫是那位罗家栋先生,庭韵先已打过交道,对这位罗先生印象极佳。 罗家栋领一份大学教职,但不像典型的老学究,人是既活泼又识趣儿的。 永华很喜欢他,而且女孩子年纪到了,内在外在的压力都有,便决定定下来。 这一日,她在游艇上办单身派对。 一早帖子就送了来,庭韵也正无事,便收拾了赴约。 周君并不太好游艇,认为游艇的用途十分有限,远行还是乘飞机便宜。能做的无非在近港兜风,富家子泡妞的营生。 饶是如此,周氏名下还是有三艘,分别以“如风”“白鲤”“破浪”命名,多数时候停在码头。 周大小姐办派对的这艘是“白鲤”,上下三层,十分气派。 赴派对的多是永华的朋友,因宣称是自己最后一个单身派对,气氛十分欢悦。当然,未婚夫罗先生并不受邀之列。 庭韵上甲板时,永华已喝得微醺,“许小姐,你来了!欢迎欢迎!” 庭韵笑说:“恭喜你,永华小姐。” 永华摇头,“不不,我正忧伤。最后一次单身派对,从此我要被人称为某人太太,有妇之夫禁忌多多。” 庭韵想不到一见面,永华就满腹牢骚,虽然这牢骚泰半带点撒娇的意思。 “女子来到这世间,多多少少都抱着觅得良人的打算,总归要有个归宿。而且罗先生值得托付。” 永华露齿而笑,醉态可掬,“许小姐,你只见他一面,怎么就知道他是良人,哈哈!” 庭韵也笑,“我只是从你身上推断,毕竟他是永华小姐决定要嫁的人!” 豪门贵妇 第96节 “作弊!” 有男男女女从船舱拥出来,都是漂亮的年轻人,有人说:“永华,原来你躲出来,快过来,我们去玩!” 永华应一声,转头对庭韵说:“许小姐,你自便,这船上的人都是吃喝玩乐的好手,无聊了,你随便抓一个过来。” 庭韵点头,“去吧,尽情享受。” 看起来,永华玩乐的圈子实在大,来客中也不独那些与她差不多背景的富家子。而且,她跟几位“前男友”现在的关系也都不错。 一打眼看过去,倒有三四位男士是眼熟的,再一琢磨,可不就是曾与周小姐一起荣登八卦杂志的男模特? “许小姐,好久不见。”其中一位“前男友”过来招呼,笑着问,“还记得我吗?奥斯卡。” 庭韵怔了一会,想起来了。这位奥斯卡是林美珠公司的签约艺人,当年永华心情不好,还是她撮合奥斯卡跟永华认识。 “奥斯卡,你好啊!” “我本名是栗伟明。”奥斯卡有些害羞地笑了,“当时多亏了许小姐帮忙,我那时跟周小姐玩在一起,着实多了些工作机会,只是三四年过去,反而越来越没落了。” 庭韵只好劝慰说:“少有人一炮而红,慢慢积累,总有出头之日的。” “话是这样说,我却没有前些年的心气儿了,大明星总归是少数,能有个安身立命的工作,我已经知足感恩了。” 船舱里这时爆出一片嬉笑声,有人欢呼着喝彩。 “都会最会玩的一群人不知在玩什么,许小姐,我们去看看?” 庭韵从善如流,跟奥斯卡一道进去。 正中的舞台上,两个型男正在跳钢管舞。宾客们围观着欣赏二人的舞姿。 只是—— 看着看着,其中一名舞男忽然把上衣撕开,露出漂亮结实的胸肌。庭韵这才发现门道,原来是在跳脱衣舞。 她想去甲板上看风景,却被永华一把拉住,“许小姐,怕什么?” 庭韵骇笑,“你们玩吧,我哪里玩得起这种把戏?” “又有什么玩不起的?也该见识见识,怎么样,我找的人身材不错吧?” 何止是不错! 只见二男一边展示曼妙舞姿,一边互相摩挲身体,身上衣服也越来越少,极尽撩拨之能事。 来宾中有男有女,多数人倒都自得其乐,并不觉难为情或不自在,叫好喝彩的却多,不少人扔钞票上台,起哄欢呼。 庭韵也便既来之则安之,心里有个好笑的念头,周先生若来参加大千金的单身派对,不知作何感想。 “放心,老爸不会知道的!”永华似她肚子里的蛔虫。 第99章 看完了型男的脱衣舞,好多人拥到舞池跳舞,又就着桑巴舞曲纵酒狂欢,宛如世界末日的前一日。 窗外是漫天晚霞,庭韵走到甲板上,靠着栏杆赏景。 远处点点海鸥,啾啾地鸣叫。 奥斯卡也跟出来,“许小姐,海上好风光,介意我一同赏景吗?” 他说话间小心翼翼,生怕引起庭韵不悦。 庭韵笑着摇摇头,“当然不,好风景不独属于我一人。” 奥斯卡吁出一口气,目光中巴结讨好的意味明显。 “许小姐,可需拍照?我帮你。” 庭韵很理解他,没任何背景的小人物进场打拼,总希望可找到能依靠的大树。 当年,她攀上周先生,多少人背地里叹一声时运真好。 如今轮到别人巴结她。 许庭韵不爱拍照,许是好多八卦杂志明里暗里都吐槽过她的外貌,认为寡淡平凡。惯爱喜欢红女星的周先生搭上她,不过图一时新鲜。 一度,她对外貌很没有自信。 这些年好了些,只是最年轻的那几年已经过去,对拍照这种事提不起太大兴趣。 “不用了,赏景就好。” 奥斯卡聊起自己做水手的经历,“有次船行到南太平洋,一群蓝鲸齐齐喷水,恍如海中喷泉表演。” “那多好。”原来在入行前,他做过这么有趣的工作。 奥斯卡拿出一根烟,走到庭韵的下风向,点上。 “许小姐,吸烟吗?” 庭韵摇头,年纪小时觉得那是种时尚,熬夜蹲点时也借着烟草提过神。本来就没什么瘾,后来索性放弃。身边也几乎没有烟民,自从有了永乐,周先生吸烟的频次都少了。 奥斯卡微微一笑,笑里似有某种隐秘的诱惑。 “不是普通的烟,不过也无需大惊小怪,全世界有十数个国家都宣称这东西合法。” 看来是大.麻,若有海警稽查,她恐怕奥斯卡要蹲班房。 庭韵不以为然,虽然几天前她还在寻求这些东西,等过了那心情,只觉得厌恶。 她提醒道:“可惜香江并不。” 奥斯卡还算受教,把东西收了起来。 又耽了一会,海风渐渐大了,晚霞一点点变色,渐渐成为碳灰色薄纱,夜幕降下来。 庭韵打算告辞,天知道这些“年轻人”晚上还有什么节目,她已过了爱新鲜刺激的年纪,期待的生活是平淡和稳定。 到船舱里找,哪里有永华的影子。 庭韵笑笑,打算不告而别,主人翁正忙着自得其乐,应该不会生气。 有个女孩匆匆过来,握住庭韵手腕,悄声说:“许小姐,请借一步说话。” 庭韵想起,这女孩是永华常带着的助理,名字好像叫卡崔娜。 看卡崔娜的神色,似乎有什么棘手的事发生,庭韵立刻答应一声,跟她走。 卡崔娜领着她,一直来到舱首的主卧室门口。 “许小姐……”卡崔娜嗫嚅,“周小姐在里面,我觉得这样不太好,但又不敢贸然打扰……” 庭韵听得一头雾水,“到底什么事?” “许小姐跟周小姐关系好,对别人,我肯定不会泄露周小姐的私隐……”卡崔娜仍是支吾,一指舱门,自己转身走了。 她贴着舱门倾听,有轻微的男女嬉笑声传出。 电光石火间,庭韵了然了。 舱内一定有幼儿不宜的一幕,不过永华的未婚夫罗先生并不在船上,里面会是谁? 这么一想,忽然觉得卡崔娜是真聪明,把她陷进来,自己既了了职责,又不必揭穿东家私隐或是扰了二人的情致。 但也没办法苛责,毕竟人家只是工人,不好没头没脑地向上冲。 一时又是好笑,又是尴尬,庭韵觉出脸上发烧。 贸然进去,两人肯定下不来台,永华未必不会恼羞成怒。 但若是放任……最后的单身派对恐怕要被拿掉“最后”头衔。永华固然不愁嫁,但好容易遇到一个情投意合,决定共度余生的罗先生,若因此毁了姻缘,实在可惜。 一瞥间,她注意到船舱走廊的火警报警器。 警铃大作,所有客人争相涌到甲板上避难,有的神志迷糊,被友人扛抬着出来。 人人都问发生了什么事? 永华跟神秘男友也出来了,好在没到欲令智昏的地步,庭韵舒一口气,悄悄拉了她,不由分说地往舱内走。 “着火了,喂,里面不安全!”永华大叫。 庭韵嘘声,“没关系,假警报。” “许小姐,你玩儿呢?这倒是个新玩法,嘿,烽火戏诸侯!”永乐仍然乐颠颠的,看她的状态,已经醉了七八分,走路都不稳。 到了没人处,庭韵才正色说:“永华,你不想嫁给罗先生了?” 那周小姐眉眼饧涩,只是抱住庭韵痴笑,“罗先生?谁是罗先生,我为什么要嫁给他?” 庭韵无语,推开永华,敛容说:“好了,别装了!” 再怎么醉,也还不至于忘了未婚夫是谁。 永华轻了下喉咙,消停下来。 庭韵倒了杯温水给她:“若是被罗先生知道,你如何交代?” 永华讪讪的,端了水,“咕叽”一口都灌进喉咙。 “是我玩得有些过火,好姐姐,你别告诉家栋好不好?” 永华扑过来摇晃她,撅着嘴巴撒娇。 什么乱七八糟的称呼。 庭韵无可奈何地瞥她一眼,说:“反正,不干我的事,我才懒得说。” 永华拥抱她,“今天多谢你啦,帮我悬崖勒马。” “如果没有想好是否要嫁,大可再等一等。” 永华嗐一声叹息,忽然好奇地问:“许小姐,你跟我爸十多年,期间有没有开小差的时候?” “话题怎么跑到我身上?” 她们回到甲板上吹风,此时假警报已经消除。客人重新回到舱内娱乐自己。 永华说:“实际上我怀疑所有人的婚姻,那些一起生活了十几二十年的夫妇,是否从不后悔他们的选择?是否继续与现在的伴侣生活,只是因为习惯的固化。” 庭韵笑,“世界每天在变,没有人可以预料那么远。” 豪门贵妇 第97节 “念国中时,有一天放学回到家中,很奇怪,开门之前我就有不好预感。” 庭韵侧耳倾听。 “但还是推开门,发现妈妈把屋子里的东西砸的砸,扔的扔,场景宛如地狱。她被爸爸抛弃,以此泄愤。” 永华语转深沉,“再后来,她被诊断出癌症,不出一年,撒手人寰。从父母分手,到她过世,不过三数年。今天忽然想起妈弥留时的样子,这就是人常说的乐极生悲吧。” “好多人说,令慈是被抛弃后郁愤,因而得病。可是我想她那样的传奇女子应不至于如此耿耿于怀。” “是,妈向来是个爽朗乐观的女子,又有面子、有钱傍身,不会像典型的弃妇一样凄凄惨惨。实际上跟爸爸分手后,她尝试过约会男人,也快乐过一阵子。” 庭韵点头,拍拍她肩膀,“令慈若能看到你出嫁,一定开心。” “她在天上看着。”侍者端饮品过来,永乐拿一只香槟杯,对着天空高高举起,“敬你,我亲爱的妈妈!” 这一刻,庭韵也想起死去的生父,不过她没有太多念想。他的存在譬如一团模糊的旧影 。 忽然累了,扶着腰撑住栏杆。 “我不知这辈子是否还能参加自己的婚礼?” 永华露齿而笑,“若是你来做我的小后妈,也不是不可以。” 庭韵唏嘘:“可惜可惜,刚刚这句我应该录音。” “做什么?” “拿给爱写豪门小说的八卦杂志听,力证我们亲善和睦。” 永华笑,“谁爱看亲善和睦,勾心斗角多有趣。不过一开始见面时,我对你确实不友好。” 庭韵揶揄,“何止一开始,也不过是近几年,我才开始入周小姐的眼。” 永华“咯”一声娇笑,命船老大回航。 本来这一场狂欢派对要办到第二日,永华现在却没那么大兴致了。 “多谢,本来想乘小船悄悄上岸,又担心安全。” 船尾处有年轻男女依偎着海钓,旁边放一盏大射灯,灯光照进海里,男生卖弄说鱿鱼傻得很,有光就会跑过来上钩。 女孩则吃吃娇笑,啊啊哇哇地称赞男生的好钓术。 永华皱眉,嗔笑道:“说了是单身派对,怎么还是有情侣混进来!” 庭韵拉她走开,淡笑说:“今夜不知会产生几对新情侣,爱情来得太快,像龙卷风。” 对有的人来说,爱情俯拾皆是。 可惜,她不属于那一类人。 大船靠近港口,有想下船的宾客可乘小艇回归陆地,夜还长,剩下的人可依旧狂欢。 庭韵下了船,叫阿伟过来接。 她不常坐船,一踏上陆地,反觉得大地在微微颤动。 阿伟把手机交还她,“许小姐,林美珠小姐让你复电,说有重要的事情。” 海上信号差,她上船前索性把手机交给阿伟保管。 电话复过去,果然美珠立刻接起,兴冲冲道:“大喜,有好消息告诉你!” “林美珠小姐奉子成婚、双喜临门?”庭韵笑着揶揄。 美珠啐一口,“不是我,是你的老对手!” 老对手除了章小姐再无别人,既是她的好消息,那恐怕是章小姐遇到了麻烦。 庭韵无可无不可地“唔”一声,不很热络的样子。 “明天见,我现在要回去睡了。吹了半晚上海风,倦得很了。” 第100章 用不着下药、设圈套诬陷、甚至借腹生子等宫廷剧狗血戏码,当代都会的情感纠葛其实更简单利落些。 因人人有选择,不必呆守住一个男人熬油似度一生。 美珠说的事是章小姐终于搬离石澳大屋。 这似一桩极有意义的标志性事件。 事件起因是章氏企业危机,章小姐动用了永璋名下的顶级粉钻。 她将钻石抵押给银行,借到2亿港币给章氏注资,算是解了章氏的燃眉之急。 真难得,第一个告诉她这消息的人竟是林美珠。 “也亏她做得出!”美珠唏嘘,“不过周先生这次也太小气了些吧?” 庭韵只是笑,不了解周君的人只看到他花钱如流水,对每一个前任都十分慷慨,似乎只要跟他攀上关系,就能沾到些钱沫儿。 周君的多数财富由对优质项目的大胆狩猎得来。但在他认为回报率低的项目上,周先生冷酷地看紧自己的口袋。 章氏的融资计划已被周先生否决,在此基础上,章小姐竟然敢触逆鳞,庭韵心里只得说一句:佩服她的勇气。 “两个亿,不是几只手袋的数目。” “换成是你,周先生同样会拒绝吗?”美珠挑衅地问。 庭韵冷笑说:“周先生不看好的投资,任是天王老子来做说客,也是不成的。你以为他的财富怎么得来?” “难道章氏真离开他,这个数目的安家费他都不肯出?” “那是不一样的。周先生曾经说,金钱有自己的生命力,他做的便是把它们放到合适的地方,让钱生钱。心情好的话,送再昂贵的礼物也舍得,不值得的投资却是坚决不肯的。” 美珠嘲人也自嘲,“说的倒好听,商人总免不了那点对金钱的奴性。” 侍者送上点心和饮品,庭韵呷一口果汁。 她想起在永华船上的事,说:“林氏旗下的男艺人奥斯卡这阵子表现怎么样?” 美珠扬眉,睃眼暧昧地说:“怎么忽然提到他,对他感兴趣?” 庭韵说起奥斯卡在船上吸大.麻的事,奉劝:“再放任下去恐怕会出事,我提点过他,不知人家是否听得进去。” “罢了,和则聚,不合则散。真正的聪明人反而是那些不懂走捷径的。”美珠冷笑说,“孩子条件不错,挺让人喜欢的,只是尝了跟富家千金传绯闻的甜头,之后这几年不温不火的,大约老想着继续走捷径吧!” “你多提点他吧,说起来当年让他跟永华炒绯闻,还是我的主意。现在看来,反而是误了他。” 美珠耸耸肩:“这又跟你有什么相干,能不能红起来终究还需要自己有底气和能力,不然的话,热度只会像烟花一样短暂。” 庭韵点点头。 美珠笑说:“不谈别人,继续说你。要不要趁着章氏搬走的机会,彻底收服mr周?” “章小姐前脚走,我后脚就搬进石澳大屋?真是赶不迭地巴结。”庭韵骇笑。 美珠叹息,“我弄不懂你,有时野心勃勃,有时又人淡如菊、岁月静好。算了,你们大宅门的事情,我懒得管。” 庭韵只是笑。 为这点事,周君还不至于就将章小姐打入冷宫。 “我现在只想看着永乐好好地长大,只要那边不挑衅,我自然井水不犯河水。” 两人又闲话半天,聊今年夏装的流行款时装手袋,又相约过阵子去欧洲看时装秀,不知不觉已过去两个钟点。 庭韵打道回府。 回程时经过将军澳,记起袁之仪住这边。一时兴起,便下了车子,打算做不速之客。 袁小姐之前给过庭韵住址。 按图找过去,发现袁小姐的新住所是一处高档公寓,入口的大厅处已觉奢华舒适。 庭韵拨一支电话给袁小姐。 做不速之客也是有限度的,登门之前,当然要给主人准备的时间。 可惜电话响了半晌,无人接听。 或许,袁之仪现在并不在家。 庭韵稍一迟疑,阿伟这时说,“或许袁小姐在家,不如按门铃试试看?” 庭韵按了门铃,好半晌,就在她要放弃时,有人来应门。 袁之仪穿浴袍启门,头发湿漉漉的,微微蓬乱。看到庭韵时,脸上的表情十分惊讶。 “许小姐,怎么是你?”她很快微笑起来,“有阵子不见你了,还以为你已经把我忘记了!” 许庭韵社交圈子不窄,但像美珠这样真正能谈得来的人并不多。 毕竟像邓文迪这样的社交名媛真正难得,多数人最终只会跟自己相像,容易交往的人交往。 跟袁小姐虽然相识时间不长,却意外地十分投契,有时觉得比起热辣强势的美珠,有些话题她更想跟袁小姐说。 “哪里,打你电话也没有人接,还以为你不在家呢!” “天,我刚刚在浴室,差点让你白跑一趟。” 庭韵高兴起来,“只是路过,什么礼物都没带,主人家不会不喜欢吧?” “快请进——” 庭韵上下左右打量一番,袁小姐的新居装潢考究,空间宽敞,面积大约在两千尺上下,这样的环境已很奢侈。 “看来工作进展得很不错。” “喝茶,还是咖啡?” “红茶就好。” 袁小姐亲自去厨房倒了纯净水加热。 “也没什么,不过靠着以前那点荣光混口饭吃,圈子更新换代太快,三十几岁的女演员已只剩妈妈角色可演。” “听说你接了新的护肤品代言?” “小品牌而已。” 豪门贵妇 第98节 “经济总体滑坡,已很不错了。” “说起来,最近倒有一件事值得开心!” 庭韵好奇,笑问:“是有新恋爱吗?” 袁之仪摇摇头,苦笑说:“恋爱什么的,我早已经兴致缺缺,先拼事业吧。旧日的荣光,我要重新赢回来!” 庭韵赞叹,“豪情万丈,斗志昂扬。真为你高兴!快说说看,有什么开心事?” “我得到一个好角色,要去好莱坞拍片了。” 庭韵倒吸一口气,欢呼起来,“也不过二三年光景,你竟发展得这样好了!袁小姐,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袁小姐笑着摇手,“只是女配角而已,不过,能拿到这角色我已经很满意了!” “我知道走出国门,在西人那里赢到一个角色有多不容易,袁小姐,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下次见到蓝耀公司的余总监,我一定要好好谢他!” 袁之仪淡笑,目光转向别处,“水应该快开了,我去厨房看看。” “劳驾。” 袁小姐走后,庭韵站起来打量屋子。 四壁都是白色,睡房、客厅、书房三房打通,并没有隔断开。 落地长窗上覆淡紫色缎子窗帘,微风中,那窗帘轻轻拂动,灵动如仙女裙摆。 让人只觉高阔舒朗,很像《红楼梦》里探春秋爽斋的格局。 不禁赞叹,袁小姐好品味。 窗边有架红木大理石的书桌,上面放着笔记本电脑和笔筒,既有钢笔也有各式毛笔。 笔筒旁边的一个小物件吸引了庭韵的注意力。 那是个银质的打火机,庭韵觉得眼熟,因为周先生也有这么一个差不多的。 她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会,没错,大小花纹都一样。 “有时会抽一两根烟。尝试戒了一阵子,压力一大,还是忍不住吸一点。” 袁小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怎么,许小姐喜欢这只打火机?喜欢的话,我送你。” 庭韵回过神来,放下打火机,笑说:“君子不夺人之美。” 袁小姐的话音里并无丝毫异样,但不知怎的,她莫名有点不舒服。 “来喝茶吧,马头岩的大红袍,不知许小姐喝不喝得惯?” “那好极了。” 氤氲的雾气里,茶香味弥漫满室。 袁小姐还摆了些低卡的点心在旁边。 庭韵有些心不在焉,喝完茶,略坐了一会便告辞。 “给华莱士打电话,问他周先生现在在哪?”坐进车子,她立刻吩咐阿伟。 阿伟却并不急于拨电话,他似有意似无意地说:“袁小姐这一向可好?这两年她事业上突飞猛进,想必很忙吧!” 庭韵一怔,“阿伟,你想说什么?” 阿伟有诸多优点,其中一项便是话少。 “啊,没什么……”阿伟支吾,“只是好久没见袁小姐,有些好奇,交了新男朋友吧?” “你不是一个好奇的人。” 阿伟赔笑:“许小姐,你并不了解全部的我。” 庭韵瞥他一眼。 “我马上打电话。” 从华莱士那里得知,周先生现在在郊区的一个高尔夫球场。 “许小姐,要过去吗?”阿伟问。 “算了。” 连阿伟居然也暗戳戳地提醒她。再想一下,只觉好笑。 难道人家事业起色快,就活该被怀疑新后台够硬? 庭韵想起,美珠之前劝她抓牢章小姐暂时退出的机会。 只不过,横亘在她与周先生之间的,从来不是一个章小姐那么简单。 换句话说,没了章小姐,还有赵钱孙李、甲乙丙丁小姐。 袁小姐会是潜在的一位吗? 大力甩甩脑袋,只觉自己是疑心生暗鬼。不过也难怪,被伴侣背叛过的那一方会得疑心病。 即使后来破镜重圆、举案齐眉,那疑心病也会时不时发作一下。 阿伟问:“许小姐,要不要顺道去接永乐小姐?” 永乐有专门的司机保镖接送。 看一看时间,离她下课还有半个多钟头,从将军澳过去应该刚刚好。 “好,你打电话给老严,让他不用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 100是个好数字~ 第101章 袁之仪打开洗手间的门,冷笑一声,说:“出来吧!也亏你想得出躲在这里,她要是突然用洗手间,你怎么办?” 那人从洗手间出来,光脚披一件浴袍,已经稀疏的头发水湿后结成几绺。 样子有些狼狈。 袁之仪拿一条干净的白毛巾,帮他擦干湿发。 “我是见不得人的,是不是?”袁之仪把毛巾丢在地上,赌气似的笑嗔。 周先生微微一笑,潇洒气度不减。 “你若愿意,明天我便带你一起出街。只是怕你不肯,真舍得跟曾经的好姐妹对峙?” 袁之仪脸上浮现愧色与失落,“她在我最危难时仗义出手,我的确对不起她,也没有脸与她对峙。” 周先生故意搔搔头,“伤脑筋,我也没有脸与她对峙。还是这样好。有句话叫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到。被她这样一搅,倒别有一番兴致!” 他探过头去拥吻袁之仪,不料她却别过头,躲开了。 “你以为她还被蒙在鼓里呢?” “怎么?” “她已起了疑心,”袁小姐往书桌方向一扬下巴,“她看到你的打火机,好死不死,留一个尾巴。若不是我反应快,敷衍过去,你还想歌舞升平?” “多亏你是演员。”周先生又凑脸过来,在她耳边低声说,“就算发现也没什么,她既接受了章氏,也会跟你和平共处的!” 袁之仪忽然大笑,情态若癫狂,“你当我们是什么?周氏后宫?” 周先生后退一步,冷了脸。 “既然她已发现端倪,不如就此打住。多谢你,这两年我得到一切我想要的,是时候划一个句点。” 周先生笑笑,“不必客气,公平交换罢了。” 他转身进浴室,脱了浴袍,换上便服。头发不必吹,已经快干了。 下了楼,保镖围过来,表情隐隐藏了点心有余悸。 “周先生……我看到许小姐……” 周君一怔,似乎随意地问起:“她有没有看见你?” “我想没有,我立刻躲开。” 保镖的膝盖和西服肘部还是脏的,可见躲得狼狈。 “那就好。”周君轻松地说。 - 华莱士把一卷封皮上标记“高尔夫”的卷宗收起,吁出一口气。 有时觉得自己似一个皮.条客,主家那些见不得人的会面都由他经手。 好在,这一个项目终于完结。 在将近两年的时间里,他负责安排周先生与袁之仪小姐的约会,袁小姐的账户上每月初会有一笔钱进账。 这笔开销经周先生的私人户头转出,但并不直接进入目标账户。中途会转两家离岸公司,再进到袁小姐口袋。 名义是片酬、广告费等,但大家都心照不宣。以袁之仪现在的名头,拿到这些数目是痴人说梦了。 说起来,在事业上,周先生对袁小姐的帮助是不遗余力的,袁小姐最近接洽的好莱坞项目也是周先生的功劳。 靠着这次的热度,袁小姐应有一个翻身仗可打。 之后能不能抓住这波热度,在圈内、甚至国际影坛站稳脚跟,在此一搏。 这个时候,周先生下令中断给袁之仪的“月供”。 华莱士揣测,这段地下恋应该已经和平结束。 许小姐、章小姐两边一点都不知道。 得亏是周先生,可以这样神不知鬼不觉。 不过,他为周先生工作这么多年,这是第一次处理这类地下约会。 豪门贵妇 第99节 希望是最后一次。 下午,许小姐打电话来查问周先生行踪。 他瞬间打一个激灵,因为周先生正在袁氏香闺。 许小姐很少过问周先生行踪,实际上,当一个男人同时有两个公开的女友,a女友不知男友行踪时,会自然而然地假定他此时在b那里。 正因为如此,周先生的地下恋进行快两年,章小姐、许小姐居然都未发现问题。 所有与袁氏的约会,华莱士会在周先生的日程表上以“高尔夫”标记。 当初顺手就写了这么个名堂,因都会半数以上的有钱人都爱这项运动,而且需驾车赴郊区,来回耗时长。这段时间正适合地下幽会。 所以,当许小姐问起周先生行踪,他很自然地回答:周先生去打高尔夫了。 呵,最后的高尔夫。 事后,华莱士向周先生汇报:“许小姐似乎……有些疑心。” 周先生则让他断掉袁氏那边的月供。 两件事凑得这样巧,难道…… 华莱士已脑补了一出捉奸大戏,看来结果是:周生浪子回头。 他唏嘘了一会,叹口气,打卡下班。 今天是女朋友的生日,他一早预定了餐厅,路上可以顺便去花店买束花。 一想到女友,华莱士心情好起来,在电梯里已忍不住哼起小调。 电梯门“叮”地一声打开,周氏大厦的入口处,赫然是许小姐。 看样子,许小姐已等候多时。 直觉告诉华莱士,今晚上的约会恐怕要延后。 在附近的咖啡厅,华莱士与许庭韵对面而坐。 服务生送上咖啡,两杯都是美式。 “许小姐,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华莱士语气里似乎有些微的心虚。 庭韵呷一口咖啡,微微皱眉。 “下周末我想办一个派对,想找你问一下周先生的行程安排。周先生有空吗?” 华莱士心底小小舒一口气,紧接着又疑惑起来。 单单问周先生的行程安排,拨一通电话即可,犯不着像这样面谈。 “这个……” 华莱士从怀中掏出一本窄长的黑色记事簿,上面详细记载老板的日程安排,这是他的职业习惯。 看过记事簿后,华莱士抬起头说:“没有,周先生下周没有别的安排。” 庭韵的目光落在记事簿上,“周先生最近很爱运动啊?尤其喜欢高尔夫是不是?” 华莱士一怔,微微牵动唇角,说:“是,是啊。运动对健康有益,大佬们现在也喜欢在运动场谈生意,一举两得。” 他收好记事簿。 庭韵“呵”一声轻笑。 “除了谈生意,还有其他活动吧?譬如,跟女明星约会。” 华莱士紧张起来,对现在的状况摸不着头脑。 许小姐对周生的外遇已经察觉,但尚未摊牌?可是,找他过来作什么,验证自己的猜想?还是,只是诈他? 天可怜见,他只是个秘书。需唯老板的命是从。 华莱士干笑一声,“许小姐说笑了。” “我想看一下周先生最近的日程安排。” 华莱士下意识身体后倾,正色道:“许小姐抱歉,周先生的日程安排属公司的机密,没有他的命令,我不能给任何人看。” “呵,当然。” “没别的事的话,许小姐,我先告辞了。”华莱士想立刻撤退。 “不忙,”庭韵微笑着摇头,“十几年前的一天,周先生第一次约会我。那时他的秘书是凯瑟琳小姐,我约会当日的礼服鞋子都由她提前采购,还安排司机上门来接。” 庭韵目视远方,似在回味当年情景。半晌,慨叹一声: “哦,凯瑟琳小姐,她有很好的眼光和品位。选的衣服和鞋子都很有品位,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她负责帮我采购。” 华莱士眼观鼻鼻观心,不敢轻举妄动。 别的用意他或许不知,但许小姐绝不至于无聊到要找他闲话往昔。 “当然了,我那时不会蠢到希望周先生只我一个女人。她也有被别的女人吸引的时候,我有时会生气,跟他生气。有时当作不知道,这种时候,他反而会悄悄补偿我,送很贵的钻石、手包等等。” 华莱士第一次听说豪门秘辛,深觉不妥,“许小姐……” “听我说完。这么多年过去,他身边剩下的女人只剩我,我以为他会收敛,有时偶尔忍不住发梦,幻想嫁给他。当然,纯粹发梦而已。事实是,他跟章小姐公然约会,还开了订婚宴。” 这些华莱士都知道,当年的订婚宴由他一手操办。虽然,之后的婚宴遥遥无期。 “这些,我都忍下来了。” 庭韵的声音悲怆得有些哽咽。 华莱士不忍,别过脸去。 他很难想象自己脚踏多条船的样子,当然,很多人说男人在生理本能上希望造就更多的后代。现代人虽以一夫一妻重新定义婚姻,但条件合适,多偶制或许卷土重来。 半晌,他说:“许小姐,我知道你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但或许,你应该问周先生。我只是打一份工,要忠于职守。” 庭韵摇头,“我只想知道他们从什么时候开始。” 华莱士沉默。 只是一个沉默,庭韵已读出太多。 袁之仪那里,她没看出任何破绽。 只是,出于女人的直觉,她知道其中可能有问题。 是,连阿伟都敏觉地开始替她担忧,她不能继续迟钝下去。 她不想找周先生对峙,厌倦了。 经历章小姐事件后,她厌倦了歇斯底里地声讨、哀求。而且,也似乎不再有当年那种精气神和斗志。 但是,她要弄清楚真相,就像看推理小说时,最后一定要知道凶手是谁,哪怕故事的讲述方式很无趣。 从华莱士的沉默中,她知道周先生在章小姐之外,另有新宠。 不过,她还抱有一丝期待,或许新宠并非袁小姐。 怎么会是袁小姐,她们几乎就是姐妹。 庭韵故作轻松地笑笑,“别紧张,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并非难相处的人,纵然是章小姐,这些年下来,还不是能跟她和平共处,何况袁小姐。” 她屏息,把华莱士一丝一毫的反应都收在眼底。 华莱士抬起头,目光暗含一丝悲悯,“许小姐,袁小姐再也不是问题,周先生已经决定跟她分手。” 嚯,她譬如一支绷到极点的弓,嚯地一下,松弛下来。 原来,真是袁小姐。 第102章 庭韵想东西正出神,许太太打电话过来,说有重要的事情商量。 没多久,她便风风火火上门。 “妈,什么事?” 阿欢端了许太太爱喝的乌龙茶奉上。 许太太睃眼看阿欢,又看向厨房里忙活的菊嫂。 庭韵知道许太太的意思,重要的事情不便有第三人在场。 她吩咐二人带永乐出去玩一会。 等她们走开,许太太才赶紧切入正题,“你三妹最近怪怪的,上次我去看她,觉得她气色差劲,跟她说什么,也不太有反应,精神一直在神游似的。” 庭韵有时觉得,许太太对除她之外的女儿都十分关切。 或许,她理所当然认为,住豪宅的二女一定事事顺心。失去丈夫,一个人带儿子过活,又新近失业的三女必然过得不顺心。 “我看你三妹的样子,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何况带一个小孩子。就提议康康跟我回家,我照顾他一阵子。谁知——” 许太太瞪大眼睛,对当时情景似乎仍然心有余悸,“她大喊大叫起来,说谁都别想带走康康,还说……” 说到这里,许太太缩起脖子,先下意识左右看了看。 “还说什么?” “说她没杀人,郭世湛不是她杀的!再后来,抱着头在沙发上缩成一团,口口声声说:别过来,不是我不是我。可是又不像跟我说话,倒像看到鬼似的,你说怪不怪?” 许太太深深忧虑,忽然压低声音:“神神鬼鬼的事或许真有,会不会……郭女婿的鬼魂确实回来了? “妈,那是无稽之谈。”庭韵忍不住皱眉。 “可是,郭女婿明明意外身亡,三妹为何说他是被杀的?谁杀了他?” 庭韵赶忙宽慰,“或许是三妹受打击太大,胡言乱语的。” 庭韵想,三妹一向坚强,想不到郭世湛的死对她打击如此大。只是,郭世湛明明是她误杀,三妹为何受如此大打击? “我也这样想,”许太太说,“韵韵,你认识好的心理医生吧,不如找一个心理医生帮你三妹疏导疏导吧!” 庭韵答应下来。 叹一口气,多事之秋。 豪门贵妇 第100节 庭韵见到三妹时,发现她气色尚好,没有许太太形容得那般歇斯底里。 她舒一口气,放下心来。 做父母的反而容易神经质,一点风吹草动就如临大敌似的。 “妈担心你,让我过来看看。” 房子里有些凌乱,庭韵摸一把几案,能感觉到薄薄一层灰尘,不禁微微皱眉。 “佣人越来越拿大了,卫生做成这副样子。” “我辞掉了,她是奸细!” 庭韵狐疑,“谁是奸细?” “郭家的奸细,她伺机想抢走康康。” 之前的佣人是庭韵让华莱士帮忙找的,跟郭家并没有丝毫关系。 但看三妹的神色,却似煞有介事。 “对了,康康呢?” 庭韵环顾四周,没发现小外甥的踪影。 许三妹不答。 庭韵径自去卧室找人。推了推门,发现其中一间卧室是锁着的。 她越来越不安起来。 “三妹,康康是不是在里面?” 许三妹突然起身,面目狰狞地冲过来,挡在门前。 “姓郭的,别想抢走我的孩子!”她嘶吼。 房间里这时传出男童虚弱的哭泣声。 “妈妈……妈妈……” “三妹,是我,你二姐!你清醒一下。” “二姐……”许三妹喃喃,半晌似忽然清醒过来,“二姐,救我!”她扑在庭韵怀里,瑟缩着身子。 “有我在,不怕不怕!”庭韵轻轻拍打三妹后背,扶她坐进沙发。 康康的哭声已经嘶哑,小手虚弱地拍打着门。 “三妹,钥匙在哪?你把康康锁在房间里,他会出危险的!” “钥匙……”许三妹似终于恢复神智,找到钥匙,打开了房门。 小康康已经哭得快虚脱,看到母亲时眼神反而透着惧怕,他扑进姨妈怀里。 果如许太太所说,三妹现在不适合带小孩。 庭韵给阿欢拨了通电话,半小时后,阿欢到了,立刻着手照顾康康洗澡吃饭。许三妹也吃了一些。 吃完饭,庭韵吩咐阿欢带康康下楼玩一会。 房间里只剩许氏姐妹二人。 三妹的眼神透着种迷惘,似大梦初醒。 她视线的焦点定在虚空中某个点,突然表情大变。 “是你该死,你逼我的……” “你在跟谁说话,三妹?”庭韵瞬间只觉毛骨悚然。 “郭世湛……他说要抢走康康,再不让我见他。” “郭世湛已经死了,不会跟你抢康康,三妹,你清醒一下!” “对,死了。”三妹眼神有种妖异的狂乱,“是我杀了他,我亲手杀了他!”然后她眼神躲闪地低下头,“不对,是二姐你杀了他,是你杀的!” 庭韵倒抽一口凉气,郭世湛的死显然另有蹊跷。 她走后,医院里还发生了什么。医生明明宣布手术成功,病人可随时醒来,怎么到第二天又会突然死亡? 三妹精神的错乱,语无伦次地自认又推翻,似乎说明了真相。 “所以,郭世湛醒来后,跟你争康康的抚养权,激怒了你,你就杀了他?” “不是的,是二姐,是我二姐从背后打他,流了好多血,好多血……”许三妹瑟缩着退后,缩进沙发旁边的角落,“不是我,不是我……” 庭韵目瞪口呆,只觉后脊冷汗涔涔,手脚都是冰的。一切都对上了。 郭某出事后,三妹反常地镇定,又极力怂恿她想办法处理尸体…… 怒极反笑,庭韵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许三妹,“所以,是你杀了你丈夫,反而推在我头上?” “我没有。” “别装疯卖傻了!!!” 三妹抬起头看庭韵,半晌,似终于恢复神智。 她跪着爬过去抱住庭韵的腿,抽泣起来。 “二姐,我不是故意的,我当时很怕。他死了,警察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我,我还有康康,康康不能没有妈妈对不对?” 庭韵冷笑,“我也有女儿。” “你不一样的,就算真出了什么事,周先生一定可以保你的,他那样的大人物,什么事情摆不平……” “若是摆不平呢?” “不会的,不会摆不平的。郭的尸体已经处理了,郭家人就算有什么不满,也没有证据的啊……” 倒是好一副算盘。 庭韵挣开三妹的手,转过身去。 她笑起来,“我的好妹妹,原来你是这么算计我的。” “人都是自私的……”许三妹喃喃说,“你可以生气,可以恨我,可是换做是你,也会这么做吧?” 一瞬间肢干所有的力气似被抽干,庭韵瘫坐在沙发上。 她想到袁之仪,最危难时她帮她一把,一度以好姐妹相称。转眼,她的好姐妹就跟周先生搞在一块。 亲姐妹尚且能如此算计她,何况她人。她对袁之仪的愤恨,她所有的不甘、不值,似乎一瞬间释然了。 “是,三妹,你说得对!”庭韵转身,把三妹搀起来,对着她的脸和颜悦色地说。 “二姐,你原谅我了?”三妹眼睛里放出惊喜的光。 “不过,我从此没有你这个妹妹。这里也不再欢迎你,请你尽快搬出去。” 许三妹的肩膀垮下来,神情重新灰败。 “爸妈那里我会替你遮掩,明面上,我们还是相亲相爱的好姐妹。” 庭韵拎起手袋,作势要走,忽然想起什么,停下步子,“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康康确实不适合再继续跟你生活,放心,我会替你联络郭家人,让他们照顾亲孙。” “不,不……”许三妹绝望地哭喊。 哭喊声在身后,渐渐远了。 三妹或许逃脱法律的惩罚,但她自己已画地为牢。 之后的事,各自逃出生天罢了。 毕竟,人都是自私的。 “许小姐,你脸色很不好,发生了什么事?”阿伟关切询问。 “没什么,去中环吧。”半晌,她低声说,“阿伟,郭世湛的死跟我没有关系。” 阿伟一怔,“当然,本来就没有丝毫关系。” 这倒也好,真相终究水落石出。心底深处,一颗大石终于落下。 她去中环的精品店扫货,琳琅满目的漂亮东西,真让人心旷神怡。 在p牌的旗舰店,她看中一款白色的袖珍小包,边沿镶一圈珍珠,十分精美。 或许不久之后的一天,永乐会说:“妈咪,我想要一个包包。” 那时,她可以把这款手袋送给她。 几乎同时,另一名女客也把手伸向小包。 庭韵转头去看。巧了,熟人。 章小姐已拿到那款小包,边拿在手里把玩,边说:“许小姐,好久不见。” 她们二人的品位在很多方面的确出奇地一致。 p牌旗舰店里的店员也惊了,半张着口,钉在地上,不知作何反应。 ——周氏的两位公开女友齐聚一堂,而且看中同一款包。 “要不要找个地方喝点东西?”章小姐说。 她说这话时,语气竟是心平气和的。 “好。”为什么不呢。 两人在附近的咖啡厅对面坐下。随行的保镖助理都等在门口。 “好吗,许小姐?” 倒是章小姐先问候她。 奇怪,章小姐神色中并不见失意,眉眼间反而有几分意气风发。不像因钻石事件被周氏暂时打入冷宫该有的反应。 “还过得去。” 是,起码还活着,比缺衣少食的非洲难民强太多。 章小姐一笑,“现在想来,当初我们争来争去,顶没意思的。” 庭韵大大吃惊,这话从章小姐口中说出来,有点洗尽铅华,自此不问江湖的意思。 豪门贵妇 第101节 “别表现得太惊讶,”章小姐忽然压低声音,“我跟周先生分手了,是我离开他。” 第103章 说这话时,章小姐自始至终面带微笑,有点春风满面的意思。 周围人声嘈杂,有几束好奇的目光投过来。看来,已经有人认出她们。 周氏两女友对桌聊天喝下午茶,一张照片贴出去,又是篇好文章。 “章小姐,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我不在乎。”章小姐潇洒地说。 也是,这阵子经历这么多事,还在乎别人一束两束目光? “许小姐,听到这消息,你开不开心?”章小姐探身,唇边一抹浅笑。 所以,章小姐搬出石澳大屋是与周先生决裂? 这消息若在袁之仪事件之前放出,她一定开心,但是现在,心潮没有丝毫波动。 “是因为章氏注资的事?” 章小姐失笑,“看来,他还没把真相告诉你。注资只是一个微小的由头,真正的原因……” 说到这里,章小姐打住话头,好奇地盯住庭韵。 “许小姐,难道你真的不知道?”她话里明显有话。 轰雷电掣一般,许庭韵明白了。 章小姐在她之前已知晓周先生有个秘密情人,并因此决定分手。 “算了,不管怎样,我已经离开周先生。耗了这几年光阴,想来很是无趣。许小姐,以前得罪的地方,我说一声抱歉。” “章小姐,你也知道了……” 章若云扬眉,“也?看来你也知道了。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算是知道了。以前自以为会成为他最后一个女人,呵,女人常有这种幻想。” 章若云无奈似的摇摇头,“当初是我介入你跟周,到现在只能轻飘飘说一声道歉,不过我得到了我的报应,我也尝到这滋味……” 庭韵张张口,不过没有说出什么。 “不过想来,你的心情应该比我更糟。毕竟你跟那个过气女明星关系挺不错的。” 从声音里可以听出章小姐对袁之仪的不屑。 “无所谓了,我听说她已不是问题。我也退出,剩下一局,你是庄家。he`s all yours!” 章若云自嘲似的撇撇嘴,“许小姐,以后再遇到,不必太尴尬,可以打招呼的吧?”她把刚在p牌旗舰店买的小包往庭韵面前一推,“这个送你,就当致歉咯。” 庭韵只得收下。 “章小姐……”想不到真相是这样,庭韵一时有些怔忪。 “放心!”章小姐倒似安慰起她来,笑说,“你知道的,周先生一向豪爽的,他给我足够安家费,永璋也交给我来带。我有钱有体面,又年轻貌美,全城的优质男人等着我挑!!” 章小姐走后,庭韵又坐了一会。 跟章若云持续几年的僵持,终于划上句点。 袁之仪得到自己想要的,也退出去。 名义上,周君现在只她一个女人。 可是,无论如何是高兴不起来的。 一转眼看到对面的电视上播放财经新闻,内地黄氏企业资不抵债,终于宣告破产。 画面上是黄氏夫妇垂头丧气的嘴脸。还有高举“还钱”牌子群情汹涌的债权人。 新闻说两年前黄氏投资一宗地产失利,又遇融资失败,渐渐步步维艰,债台高筑。 黄氏在内地也算有名头的企业,想不到不到两年就垮掉。 她想到两年多前,黄太太在袁之仪面前尚且耀武扬威,不可一世。果然世事难料。 现在袁之仪去好莱坞拍片,黄氏却落得灰头土脸,再无东山再起之日。 就算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黄氏这垮塌的速度也太快了。 庭韵拨一支电话给美珠,拜托她查一下黄氏的事。 不出两个钟头,美珠复电给她。 不出所料,黄氏垮台的背后另有蹊跷。 “对外说是投资失利,实际上业内人都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大约两年前,黄氏迷上赌博,渐渐越玩越大,最后把公司股权放上赌台,一局输掉半壁江山。” 十赌九输,可黄氏迷上赌博的时间点太凑巧。 “才两年就输掉一家公司,这不寻常吧?” “也不稀奇,入了这个坑,有人连裤衩都能输掉。” 庭韵收了线,琢磨了一会,还是想不明白。不过,有一点她是清楚的,就算周先生插手,也一定做得不着痕迹。 隔天,美珠打电话过来,兴奋地说,“我查到了,果然是有人做局,引君入瓮,姓黄的也真是蠢,摆明了的局自己还是闭着眼睛跳。猜猜看,背后谁在操盘?” 庭韵不用猜就知道那人是谁。 这时,美珠疑惑地说,“可是这对夫妇又怎么得罪了周先生,周君的手段也真够雷霆……” 呵,复出的袁之仪化身复仇天使,借助周先生的力量不仅在事业上快速蹿升,还顺便报复了黄氏夫妇。 真厉害! “我记得袁之仪之前跟的男人是内地一名黄姓富商,别告诉我,此黄即彼黄。”美珠吸一口气。 如果是,袁跟周的关系不言而喻。 庭韵的沉默已回答了她。 美珠大骂,“姓袁的良心被狗吃了吧,枉你当初那么帮她,简直是……南郭先生与狼,农夫与蛇!” 比起厌恶痛恨,许庭韵心里失望的情绪更多些。不过,她忽然好奇一件事,为什么一听说周先生跟袁之仪有问题,美珠首先谴责的是袁? 或许可以解释为,围绕周先生的这盘游戏,他始终是庄家,游戏规则由庄家制定,玩家入局出局,都要遵守周先生制定的规则。 自始至终,周先生是那个永不疲倦的人。 “你打算怎么办,打上门?我陪你一道!”美珠兴冲冲提议,颇有江湖草莽的气势。 实际跟袁之仪的见面并没有那么戏剧化,气氛很平静、和缓。 从袁之仪开门,看到庭韵第一眼,她就知道她为何登门。 “好久不见。”袁小姐的声音低低的,一如既往的温柔,努力在唇角挂几分笑,“这两天就要动身去好莱坞,你来得巧,再晚一天或许就见不到我。” 佣人送上红茶。 袁之仪说:“英姐,你今天先下班吧。” 佣人很忠于职守,“袁小姐,可是今天的家事还没有做完。” “没关系。” 庭韵跟袁小姐对面坐下,端起茶杯,呷一口茶。 有大约五六分钟的时间,两人不过对面喝茶,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半晌,袁之仪率先开口:“我把英姐支开,你打我骂我都可以。没有人知道。” 她声音很平静,不骄不躁,也不见愧疚羞愤。 许庭韵不说话,有一瞬间,她感觉周围的声音似全被抽走,呼吸声却被放大。 其实,在进门之前,她还抱最后一丝希望。甚至希望袁之仪不承认,说谎话骗骗她也好,反正她明天就离开都会,有好长一阵子不会现身。 她可佯装这是一场误会,就当袁小姐离开都会,她没办法立刻去查证。 等她再回来,一切都淡了,无所谓了。在社交场再见面,大家还可以高兴地打招呼,就当什么也没发生。 但是,袁小姐如此坦率。 坦率到让自欺欺人变得没意思。 “从什么时候开始,你还在我那里时?”庭韵环顾四周,“想来以你当时的经济环境,应该住不起这样的大屋。有次周先生同我讲,希望让你快点搬出去,我只当他不习惯房子里多一个人,原来并不是。” “这房子我要退掉了,你放心,周先生跟我再无瓜葛。” 庭韵只是笑,半晌,说:“其实我还要感谢你,袁小姐,若不是你,章若云不会退出。而且,你好过外面那些不入流的莺莺燕燕,周先生就算不跟你在一起,也会找旁人吧。” 语气越来越冷。 袁之仪一笑,“自从错信一个男人,我就不奢望再碰到爱情。你放心,自始至终,我跟周先生周旋不过是利益交换。” “事业再度起飞,还搞垮黄氏,袁小姐恭喜你,卖得一个好价钱!” 袁之仪不以为忤,“这场游戏中,我唯一对不起的是你,抱歉了,你说什么都是应该的,我都受着。” 大婆跟小三争斗的新闻报纸社会版上有很多,八点档连续剧也有不少这类情节。 里面的小三或纯情无辜,或嚣张跋扈,个个个性鲜明。像袁之仪这样的,她第一次见。 这副低头认罪的姿态比嚣张跋扈还让人讨厌。 脑海中有个闪回,那是袁之仪被黄太掌掴,被她从脖子里强行拽下一串宝石项链。 唇角浮起几丝笑意,她低语:“你活该。” “什么?” “当初被黄太折辱,都是你自讨的。” 袁小姐变色。 “你料定我不会对你怎么样,才这样有恃无恐吧?”庭韵说。 “也不是没有好处,章小姐因此退出,不是很好吗?你们二人僵持多年,若没有我的介入,还会继续僵持吧?!” 突然觉得累了,“是,多谢你。受教了。” 豪门贵妇 第102节 她拿过手袋,起身。 “韵……” 庭韵转身,径自快步离开。 这地方,她多待一秒都觉窒息。 几经辗转找到黄氏夫妇的联络方式,她告诉黄太一些事。人人都该得到一个真相,黄氏夫妇也不例外。 几天后,有八卦杂志登载袁之仪曾介入黄氏夫妇感情的报道,黄太太哭诉当年的家庭危机,点名道姓直斥袁之仪介入夫妻二人的感情。 而且事情也不似袁对外宣称的那般,她的的确确在明知黄先生有家庭的前提下,还跟他继续交往。这段关系长达7年。 报道一出,舆论哗然。黄氏夫妇曾经也是有头有脸的人,此话由黄太之口说出,可信度应该较高。 彼时袁小姐刚加入好莱坞剧组,负面新闻传到外国,片方决定撤换她。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这是袁之仪教会她的道理。 她们到底是投契的,因为在很多方面相像。 第104章 周君有一阵子没光顾许宅,大约觉得尴尬,大约觉得袁小姐的事、章小姐的事,总有一桩会传进庭韵耳朵里,如果她不是一块木头的话。 尤其有关袁之仪的负面.新闻最近爆出来,背后谁动了手脚,谁觉得义愤填膺,或可猜到一二。 天知道愤怒的女人能作出什么?不过,所幸她的怒气已有一部分发在袁之仪身上。 周先生不说开,庭韵也懒理。这阵子,她陪永乐练习写字和绘画,忙得不亦乐乎。 两人都住石澳,近得可做邻居,这阵子真做起了邻居,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态势。 期间,周老太晕倒,紧急送医了一次。 周老太那样的高龄,随时被上帝、佛祖召唤都不稀奇。 但这么多年来,她在周氏譬如定海神针一般的人物。整个周氏家族为之震动,小半天功夫vip病房几乎被周氏的子子孙孙挤满。 “小毛病罢了,大家都回去吧。该工作的工作,读书的读书。”周老太摆摆手,身体虽然仍然虚弱,精神尚可。 她眉宇间仍有几丝不服输、不信天命的斗志。不过枯槁□□里寄居的昂扬精神到底受到些许磋磨,有些颓靡。 子子孙孙们陆续退出去,只周先生一人继续守着。 “六十几岁还有老母在世,一帮老友不知多羡慕我。”周先生笑说。 周老太抿抿干瘪的嘴唇,浑浊眼珠带一圈蓝色,“有老母管着,好开心吗?老了便会死,总也不死,平白惹人厌烦作什么?” 周君赔笑,“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何况妈离百岁尚有十来年距离,现在医学昌明,百岁老人又有什么稀奇。” 周老太忽然叹一口气,“大弟,你也是有年纪的人了,勾三搭四不是长久之计,早些安定下来吧。” 周先生惭愧地低下头。 当晚,周老太在睡梦中安详离世。 周先生一向有孝名,老母葬礼办得空前盛大。合族人椎心顿足。 报上登了讣闻,周老太子孙辈的名字都出现在讣闻里。 大儿媳那一栏却是空着,毕竟周氏原配已丧,许庭韵所谓的女友身份登不了报纸。 庭韵觉得,周君一夜之间似乎变得含胸驼背,越来越像一个老人。 以前觉得,那些爱跳广场舞的老头老太跟周君相差甚远,现在若把周君放在他们那一堆里,估计无甚区别。 葬礼结束,周先生一个人杵在房间,不吃不喝,也不让人打扰。 这样过了一昼夜,华莱士担心起来,求庭韵无论如何去看看。 庭韵给永乐换好出门的衣服鞋子,自己换一件珠灰色、式样简洁大方的裙子。没有丧服那么压抑,也不会显得不庄重。 石澳大屋内气氛十分肃穆,佣人个个拉长脸,脚步无声,比周老太葬仪不遑多让。 “许小姐,你终于来了。”老佣人感动得差点抹泪。 推开周先生房门,可见他正枯坐桌前,眼睛半开半合,眼神迷惘呆滞。 庭韵对永乐说:“去吧。” 小丫头快步扑进周先生怀里,叫爸爸,童音清脆。 温温软软的小东西窝进怀里,老父亲的心都要化了。 他抬头看向门口,冲庭韵点点头。 “爸爸,你是不是哭鼻子了?”永乐忽闪着灵动的圆眼睛问。 周君现在看起来很糟糕,眼睛里有很多血色。 “没关系,有时候大人也可以哭鼻子的。妈妈说,很难过很难过的时候,可以哭。但是,不那么难过的时候要勇敢一些,不哭。妈妈还说,奶奶去的是个好地方,比原来的地方还要好,我们应该高兴。” 老父亲欣慰一笑,听着女儿的童言童语,只觉心情舒服很多,原本积在胸口块垒似乎一下子没有了。 他抬头对庭韵说,“韵,你很会教孩子。” 庭韵微微笑,笑得贤良淑德,“老太太去的一定是好地方,佛家说那是极乐世界,有莲花、珍禽、楼宇、宝树,美妙的音乐,那个世界只有尽善尽美的事。” 周先生闭上眼睛,似在想象西方极乐世界的美妙,眉宇松弛下来,不似先前那样愁苦。 半晌,他睁开眼睛,嘴角带一抹笑意,“老太太虔诚佛法,想必是去了那里。” “一定是的。” “以前觉得幽冥之事都是无稽之谈,去阎罗殿走了两圈,也照样无所忌惮,妈死后才突然觉得人生无常。” 人一生追求的,也不过在无常中寻找有常。 亲人、朋友、爱人,靠这些人生坐标来定位,不让自己无所适从地飘荡。 周老太的形象在庭韵脑海中一闪而过,总体来说,她是个慈善的老人家,威严起来又让人觉得凛然。这辈子即使不靠儿子,也可以算是个女中豪杰。 “韵,我们结婚吧,我想结婚,安定下来!妈临终时的遗愿就是让我安定下来。” 庭韵一怔,万想不到周先生会突然求婚。 倒是永乐好奇地问:“结婚是什么?” 周君咧嘴大笑,“结婚就是,爸爸妈妈,还有我们的宝贝永乐永远在一起!” 一天一夜没吃东西,突然觉得肚子饿起来。周先生吆喝着叫厨房弄东西给他吃。 庭韵还面无表情地怔在当地,怀疑自己听错了。 十多年陪君伴驾,女人最好的光阴都付出去,要说不想结婚那是假的。何况,周先生合法妻子的身份能带来的东西太多。 若求婚在袁之仪事件之前,她一定欣然答应,还会生出“盼了那么久,终于苦尽甘来、尘埃落定”的感慨。 章若云、袁之仪之流,一个一个离他而去。周先生最终没选择她们,换个角度,也可以说她们毅然离他而去。 剩下的只她一个,困守愁城。作为最后,唯一剩下的选项,她被周先生选中,为什么?只因周老太一句话,只因周君还没从丧母的打击中恢复理智。 太魔幻,太不具备实感! 或许,再过些日子,周君又会突然恢复秉性,收回结婚的决定。毕竟他当初也跟章氏办过订婚宴,最后还不是一拍两散。 佣人很快送了温鸡汤过来,看来一直预备着。 周先生胃口大开,大嚼了几口。抬头看庭韵时,才发现女友还是呆呆的。 “怎么,小呆子,高兴过头了?” “抱歉,我不答应求婚。” 轮到周先生吃惊,停下筷子,“为什么?” 他让佣人进来,把永乐带出去玩。 “怕你一时兴起,只是说说而已。”语气似委屈似娇嗔,但已透着欢喜。 周君豪放大笑,“你若不放心,等我吃完,我们便去注册。” “可是……老太太才过世。” “这是完成妈的遗愿,当然越快越好。再者我们一起这么多年,又生了女儿,不过缺一纸文书而已。”周先生诚意十足,眼睛深情地望向她。 实际的登记时间选在一周后的星期三,黄历上说那天宜婚嫁。 周先生红光满面,对每个人都和气,心情好得不得了。 登记处的人还算敬业,并没有因为他们是名人就格外“关照”,全程冷着脸,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 秘书处的人备了喜糖喜饼,散给公务人员。 庭韵做了一天“微笑芭比”,脸都有些僵了。从进门开始,脸就垮下来。 菊嫂接永乐过去洗漱,许庭韵则一个人倒在自己房间的床上出神。 地毯上是随意扔着的手袋、婚书,不像内地大红色的结婚证书,港府配发的证书是蓝黑色封皮,严肃低调。 明明很累了,却无法入睡,大脑在亢奋运转。不过,这亢奋很难被定义为兴奋。 向往一件东西太久,真正得到时反而没有实感。 她吞下两粒安眠药,强迫自己入睡。因为明天还有太多事要忙,周先生会开记者会,正式宣布与章小姐感情破裂,和平分手。并已登记结婚,对象是与自己携手十四年爱情长跑的女友许庭韵。 伴随婚姻登记,周先生还作了一系列的财产安排。庭韵名下新添几项物业,还获赠一笔可观的周氏股份。 舆论哗然。 有超过半个月的时间,各大娱乐刊物开始新一轮起底周先生的情史,同时论证许庭韵成功上位的秘笈。 许宅内的电话铃响足五天,因各路“朋友”纷纷致电祝贺。 阿欢忍不住抱怨,揶揄说:“小姐,真想不到你交际圈子这样广!平时也不见问候,这时候一个一个冒出来,比雨后的竹子冒得还快!” “婚后”,许庭韵搬去石澳大屋,与周先生同住。 许先生许太太本来在赴南美旅行的游轮上,听到这消息,立刻乘最近的航班飞回港都,对着二女,欢天喜地不知说什么好。 名义上周先生已是许氏夫妇的女婿,但贤伉俪却不敢造次,自觉舍弃“女婿”“姑爷”这样的称呼,仍以“周先生”称呼。 豪门贵妇 第103节 “终于苦尽甘来,守得云开见月明!”许太太喜极而泣,边抹眼泪边感叹。 婚后,许庭韵搬去石澳大屋,与周先生同住。 “新妇”很快进入角色,渐渐迷上为周先生洗手作羹汤,把之前负责煮菜的厨子王妈都辞掉了。周先生爱吃东南亚菜,她便投其所好,换了个东南亚菜的厨子。 周先生有专门的营养师、健康师监督他的饮食和身体状况,对辛辣肥甘厚腻的食物严格忌口。 周君有时任性,偏要吃这些东西,若在以前庭韵是劝阻的,现在却由着他吃。毕竟坐拥商业帝国,连一口吃的都不得,多让人郁闷。 第105章 日子平平淡淡,一晃已过去三年。 这几年,周先生渐渐淡出管理层,开始一种半退休式生活。 庭韵成了周先生的半个秘书,一些媒体采访她会帮周先生甄选,过筛问题。她在这一行有些工作经验,正好用得上。 对外,周先生不止一次表达:他最后一个女人是许庭韵,毫无疑问。 一次采访结束,媒体例行要给周先生拍照。 “你们帮我把照片p瘦一点哦!”周先生说,他有时候会撒娇,像个老小孩。 这几年周先生发福不少,连带精神也显得松垮许多,鬓角全白了,隔几天就要染黑一次。 来采访的小姑娘机灵,戏称这是“幸福肥”。 周先生咧嘴一笑,转头跟娇妻温柔对视。 在任何一个人眼里,这对老夫少妻的搭配可谓甜蜜恩爱。尤其二人在一起已经十七年,感情能保鲜到这程度,太难得。 这次采访安排在一家新开的高档餐厅进行,结束后,媒体方贴心安排了酒席答谢。 “周先生、周太太,请随意用些,不知合不合二位的口味?” 菜品一盘盘上来,看样子很精致。 周君却只动了两筷子就罢手,眉头皱着。他不说食物不合胃口,只推辞累了,想早些回去休息。 小记者诚惶诚恐,赶忙起身送周氏夫妇到停车场。 “菜糟糕透了。”周先生在车里发牢骚。 “好,回家吃,我已打电话让阿莱预备着了。”庭韵温柔一笑,十分迁就丈夫。 阿莱是从印尼来香江打工的东南亚菜厨子,中文只会一点,厨艺倒是不错的。 到石澳大屋时,阿莱已做好了三菜一汤,都放在厨房。 周家现在有个规矩,厨子做好饭菜后放在厨房,女主人会亲自端出去上桌。 周太太曾娇嗔着对丈夫解释,“就当全是我做的。” 她尝过阿莱做好的饭菜,味道刚刚好。 “好了吗,我饿了!”周先生在饭厅催促。 “好啦,马上来!” 许庭韵在汤里多加一大勺盐,在其他的菜里又多放了些糖和食用油。 然后,女主人袅袅娜娜地把菜端出去,摆在男主人面前。 “味道很好,我刚刚尝过了。” 周先生的味觉迟钝始于两年多前的一次感冒,后来感冒好了,味觉却并未完全恢复。 医生也查不出所以然,只委婉表达:衰老会让一些官能渐渐迟钝。 他能分辨得出酸甜苦辣咸,却对剂量并不敏感。 于是,他把庭韵当成自己的舌头。 “这个冬阴功汤好鲜,多喝一点!”太太盛好了汤,温柔地递给先生,然后从汤里夹了一只红彤彤的基围虾,“我帮你剥虾子。” 周先生接过去,喝了一口。 “嗯。” 他很满意。 太太温柔地布菜,服侍先生用餐,忙碌到一时顾不上自己用饭。 先生爱惜太太,温声说,“好啦,我自己来就好。你吃你的吧,不用管我。” “我喜欢服侍你!”太太微笑着柔声细语,“再说,我最近在减肥,正好少吃一点。” 她吃得很慢,看上去津津有味。 吃完饭,周君躺在藤椅里晒太阳,渐渐瞌睡。他这些年很容易瞌睡,时时慨叹自从上了年纪,精神越来越不济。 这三年,“新婚”夫妇已很少同床。 年轻的妻子却还处在渴望男人壮实臂弯的年纪,有青春的肉.体,旺盛的渴求。 也不知睡了多久,心跳一阵急促,周先生猛然从瞌睡中惊醒。视野是模糊的,像隔着一层毛玻璃。眼前似乎有个黑影一闪而过。 他揉揉眼睛,一瞬间觉得头重脚轻,头晕沉沉,胸口很闷。 周先生像梦游一般,说不出的不舒服。半晌,他定定神,扶着藤椅旁的拐杖,迈开步子。 厨房飘出奶油和糖霜的味道,他的娇妻一定在忙碌着做糕点,古典乐流水一般泄出,是只欢快的曲子。 他从西边的小客厅走向厨房,步子很慢,有点蹒跚。 看到了,他的娇妻从烤箱里取出烤好的松饼蛋糕胚,在上面涂上一层厚厚的奶油,再在奶油上放一粒草莓。 她的身材多么玲珑,即使穿围裙,也让人觉得性感曼妙。 周先生微微笑着,正要呼唤娇妻。突然,他视野里出现一个男人。 有个高大健硕的男人从身后圈住庭韵的腰,他的娇妻则微笑着举起松饼蛋糕,凑到男人嘴边。 男人抿了一口奶油,凑到女人嘴边,吻她。 “你好甜!” 女人咯咯娇笑,怕痒似的躲闪。男人顺势把吻落在她颈窝。 “唔,这里也是甜的……” 有一瞬间,周先生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这情景太过禁忌,让他恍惚以为是做梦。 在他的别墅,他的妻子与别的男人亲亲我我,当他死了? 但他清楚知道这不是梦。 “你们这对……狗男女……” 他浑身颤抖,只觉舌头打结,所有狠毒的话全噎在喉头,只憋出一句“狗男女”。 手边只有一杆乌木拐杖,周先生急怒攻心,不知哪里忽然生出一股力气。他举起拐杖,向着“狗男女”疾冲过去! 娇妻面露惊惶,下意识闭着眼睛躲进男人怀中。 拐杖挥落,却并未打在二人身上。 男人有力的手臂一把握住拐杖,稍用力一带,周先生便打了一个趔趄,几乎摔倒。 他到了一个年纪,健康也不佳,灵魂仍自由,盛载它的肉.体 却渐渐笨重滞拙,成为负累。有时觉得这具身体像笨重的龟壳,到哪里都要背负,即使周围没有天敌窥伺。 “小心一点啊。” 他的娇妻这时惊呼一声,但关心的并不是他。 “手受伤了吗?疼不疼?”她转头看那个男人。 男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健康的白牙,“我没事。” 周先生定定注视那个男人。在这之前,他从未如此仔细地观察过这位员工。 是,他为周氏工作,这些年来一直是他娇妻的司机兼保镖。 他甚至连他的全名都不记得,只知道叫“阿伟”。 这两人朝夕相处、耳鬓厮磨。鬼知道这段不伦恋从何时开始。 蚂蚁一样下贱的人,竟爬上他女人的床。 他呜咽着,像受伤的野兽,用尽力气嘶吼。屋子里静极,平常殷勤服侍他的佣人,现在没一个出现。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给了你一切,你还不满足?!” 一抹似是而非的微笑浮上许庭韵腮畔,她定定注视他说:“这三年,跟你朝夕相处的这三年,每一天我都觉得恶心。” 她声音不高,仍慢条斯理,柔柔软软的,情绪跟要表达的内容很难说契合。 她轻快地笑起来,“雄,不要摆出这副痛不欲生的样子,我所做的跟你并没有两样啊。是你先这样对我的哦!不过没关系,我已经原谅你了……” “我要收回给你的一切,我要你一无所有!” 庭韵耸耸肩,“希望你还来得及。” 每一天,她在丈夫的饮食里玩一点小把戏。 ——当然不是犯罪。糖、油、盐都是无毒的,反而人体极其依赖它们。多一点少一点,依个人口味酌量。世界上有的地方口味重,有的清淡。不同的家庭,口味也不一样。 主妇把持着厨房,格外用心烹饪。那些调料每次多撒一勺半勺。日积月累,她看着周先生的身体一点点发生极细微的变化。 迟钝了,更肥胖了,精神垮下来,气色不好…… 没有人怀疑,毕竟是有年纪的人,又做过一场大手术。他每一秒钟都在衰老。会持续到什么时候? 她也不知道,他们夫妇约定了一生一世,那就一生一世!捆在一起,互相折磨! 突然,周先生两眼翻白,他的腿变得绵软无力,视野里一切分崩离析。他仰倒在地,失去意识。 诡异的是他半边脸似不受控制般歪斜,口水流出来。眼睛还瞪着,但瞳孔放大,不能聚焦。 是脑卒中。 豪门贵妇 第104节 - 梁佳明的日记 5月8日天气阴转小雨 回港已有一阵子,陌生又熟悉。 在欧洲待了两年,之后是南美、澳洲。算起来四海为家的时间加起来有七八年。呵。 说不清为什么这么爱漂泊,许是都会太挤逼,人稠地窄,连胖子都少。大家自觉控制胃口,生怕多占了空间似的。 爸妈在这件事上倒开通,虽然担心安全,并不迫我回来。有时戏称要我带洋媳妇回去瞧瞧。 妈生了一场病,我终于借这由头回来,打算定居。教书也好,或许可以再尝试写作。 这两年,除了偶尔记日记,我彻底弃笔了。经济拮据时,就去打零工,形形色色的工作都做过。在澳洲做过球童,在南美烤过牛肉,最常做的是带旅行团观光,到处是黄皮肤的中国人——繁盛的种族,如今同胞又鼓起腰包,乐得四处走走。 我不愁没有生意,运气好碰上豪客,可拿到一笔丰厚小费。 我对自己的江郎才尽接受得蛮好,虽然还试图在人群里找故事。当然,多数时候徒劳无功。真想不通有些作家写不出新作品时,会选择自杀。 人人都有江郎才尽的一天。大脑会萎缩,宇宙的其中之一个结局是塌缩。何况,我至今不觉得我有才华,不过是运气好。出过一本书,之后……泯然众人矣。运气用光了。 这没什么,我一点都不觉难过。 好了,不继续啰唣这些陈芝麻烂谷子。我讲讲今天的见闻。 大哥是做医务工作的,他今天有一个慈善会要赴。看到我蔫在家里无精打采,便拉我一同过去。 我换了一身西装,打点了发型,胡子并不刮,港都最近的风尚似乎是邋遢大叔风。 慈善会开在浅水湾的一家酒店,我跟大哥到时,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有人招呼大哥,他过去同朋友说话,我乐得离开他的“监管”,四处走一走。 端香槟杯的侍者经过,我拿了一支香槟,喝下半杯。唔,味道是不错的,今天的餐饮酒水费估计就够山区小学的孩子吃穿一年。 当然,光顾慈善会的都是些有钱人,把有钱人伺候好了,他们才高兴敞开腰包。 到处的男男女女互相寒暄着,尤其衣着靓丽的女士,直把慈善会当成了自己t台走秀的舞台。 当然,以上并无丝毫贬义。以正当的手段变富有没有丝毫问题,这也是多数人奋斗的方向。既富有又有能力、有善心出来做慈善,这样的人简直可敬! 而我又算什么,过气的作家?将将糊口的漫游人,说独善其身都是勉强的。 大哥无声无息地飘过来——走路没有声音的人实在可怕。 “怎么样,有没有喜欢的女孩?!” 原来是抱了这样的心思拖我过来。 的确,这样的社交场,职能之一便是单身男女互相认识。 我摇摇头,满场的贵妇名媛,我还是不自讨没趣了。 正在这时,人群似乎突然静下来。人人往一个反向行注目礼。 “怎么?”我冲大哥耳语,“英国女王来了?” “不是女王,不过也差不多了。见识见识,香江最新一代女首富!”大哥踮脚,也随着众人的目光看过去,脸上带一种看好戏的亢奋。 我骇笑,大哥从小是只知用功的书呆子,所以报医科丝毫不出家人意料,这些年气质愈发沉稳凝练,严肃正经得像个老学究。老学究也有八卦无聊的一面,铁树开花了。 门开了。 我也转头看过去。先进门的是一只轮椅,轮椅上坐一个上年纪的老年人,头发已花白。等等,他明明是男人,跟香江女首富有什么关系? 我眯着眼看过去,看清楚了,老头的脸有一边歪斜,样子十分诡异。另外半边脸虽然正常,但他的眼睛没有生气,像海鲜档码放整齐的鲤鱼,有一双圆圆的没有生气的眼睛。 我吓了一跳,眼睛一花,赶忙把视线落在推轮椅进来的人身上。 是个很漂亮又有风韵的女人。她着一袭大红晚服,款款走入大厅。目光扫过每一张对她微笑的脸,她还以微笑。微笑里甚至有点纯真无邪的意思。 我钉在地上,张着嘴巴。时隔多年,我还是一眼认出那个女人。 “怎样?女首富风采如何?”大哥在旁边揶揄,“二弟,我记得你帮那位周先生写过书,应该认识这对夫妇吧?不过,人家现在认不认识你就不一定了。” 顾不上理会大哥,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女人。许庭韵,我默念她的名字。 周围有人低声嘀咕。 一个说:“真幸运,女人总归更有办法。没家底的男人只能赤手空拳做起。” 另一个嗤笑:“有本事,你也可以攀上富女!” 又有人冷笑说:“呵,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全都会一半以上的男人都巴巴地盯着人家呢,只等老爷子一命呜呼,就上前递红玫瑰,到时不知多热闹……” 议论声渐渐不堪入耳,我听得心头火气,正要发作。大哥这时拍拍我肩膀说:“稍安勿躁,当事人都不在意,你何必强出头?” 的确,这些人也只会暗地里嚼蛆,对着当事人,不过摆一副笑脸,要多谄媚有多谄媚。也算是人之常情。 大哥忽然发现新大陆般在我旁边耳语:“你看,女首富旁边那个靓仔,长得似乎跟你有点像啊!” 我把视线投过去,助理模样的男子紧随许小姐进来,手上拎着许的手袋。的确,他长得高大健美,轮廓立体,一双眼睛晶亮有神,年纪不过二十岁出头。乍一看,的确有几分像我。 确切地说,是像更年轻的我。不过,那年纪的美男子多数都是晶亮眼睛、健美身形,大抵都有些相像吧。 半晌,女首富带来的轰动效应渐渐平息,宾客恢复旧观,交头接耳地回归自己先前的话题。 我却一直留意许小姐和她身边的两个男人。一个垂垂老矣,只剩一具没有生机的皮囊。一个是正青春的美男子,任何女人看到他,都会禁不住多看两眼吧。 两个男人形成鲜明对比。 然后,我看到一副奇异景象——许小姐似乎忽然想到什么,转头对身边的年轻男子耳语,娇笑着,二人看起来亲昵异常。 “不错吧,既握着老公的商业帝国,又可与鲜嫩的美男公然调情,女首富真正有手段!”大哥说,语气既讥讽又艳羡。 我呆呆看着他们,一句话也说不出。 大哥怂恿我说:“要不要过去跟女首富寒暄一下?或许可以找到新的写作素材。” 我说:“不用了。”我们的人生曾短暂交集,从此愈行愈远。 走出宴会厅,我走进都会喧嚣的霓虹。 作者有话说: 啊哈哈,这是最后一章,看到这里的小可爱对我是真爱呀!么么么么么~接下来,我会修一下上一本完结文《c位》(收藏只有可怜的70,离上架还需30个收藏,请小可爱动动小手),下本开《时间管理大师》(公关文),文案:生活,它是一地鸡毛。普通人的生活或许是一地鸡毛,名人的生活表面光鲜,背地里也有可能是一地孔雀毛。阎立,业界人称女阎罗,她是那个收拾孔雀毛的。一根、两根、三四根,五根六根七八根……踩着十厘米意大利全手工制作的小羊皮高跟鞋,她姿态优雅地俯身。她擅长撒谎、撕逼,在最短的时间内操弄人心。她喜欢自己的工作,虽然有时会踩到shit! 撸大纲攒文中,近期就开。再次请小可爱动动手指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