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1节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作者:萧竹一 简介: 【佛系吐槽役豁达咸鱼小师妹x外温内冷厌世男妈妈大师兄】 季姰天生体弱,即便随父亲学医也难以将养这把病骨头,与修行更是绝缘。 不曾想旦夕惊变,她成了第一仙门中的挂名小师妹。 自此季姰的目标就成了:躺平、与人为善、多活两天。 直到某日晨会,师尊当众询问季姰是否愿与大师兄结为道侣。 大师兄沈祛机,自幼修习剑道,天资奇绝,是年轻一辈中最有望飞升的一位。 看过无数话本的季姰连连摇头,按话本套路来说,大师兄是正道魁首,仙门之光,多半有势均力敌的第一美人相配,自己这病秧子只会被杀妻证道。 后来季姰发现两件事。 一是修仙界并无美人榜,大师兄也不修无情道。 二是大师兄似乎管她管的有点太多了。 是谁当初跟师尊说“徒儿并无照看师妹之责”来着? * 沈祛机自有记忆始,修习剑道从无瓶颈。 世人习惯他首屈一指,赞誉加身。 少有人知晓得问大道,匡扶乱世的背后,是极度狂妄的不在乎。 师尊赐名“祛机”,希冀其祛除功利之心。可沈祛机不知除了当第一之外还要为何而活。 起初,他照拂季姰一二,全因师命难违; 后来众弟子听大师兄说的最多的就是“小师妹在何处?” 唯剑不离身的大师兄变成了人形储物囊,可以随时掏出各种东西:发绳、菜谱、丹药…… 众人不由钦佩:大师兄也太尽职尽责了! 【小剧场】 槐安真人出关后,夜间路过泰宁殿,见其中烛火通明,依偎着一双人影。 他那素来冷情,只顾练剑的大徒弟将睡着的季姰稳稳圈在怀中,正专心致志地为她拆着发辫,好似除此之外再无他物可入眼入心。 “为师记得你俩的婚约并未结成。” 槐安真人犹疑出声。 沈祛机头也不抬,敛去眸中有些阴暗的保护欲,轻声开口: “从前是师命难违,如今是徒儿本心难违。” 【阅读指南】 1v1,非大女主。 剧情线和感情线五五开。 非完美主角,女主非完全真善美,男主性格会逐渐变得病态(不是发疯)。 女主一开始对男主有不合理偏见。 许多事宜之后会解释,是后来的伏笔。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仙侠修真 东方玄幻 美强惨 he 主角视角:季姰 沈祛机配角:朝绯玉 谢既 其它:反差,男妈妈 一句话简介:剑修大师兄竟是男妈妈! 立意:因为你愿遵从你的信仰 第1章 乱点鸳鸯 朝绯玉拎着食盒走入瑶光院时,便见少女满面愁容,出神地坐在石桌旁,半点也未发觉有人前来,任由海棠簌簌落了满身。 “师妹醒醒。” 朝绯玉伸手到少女面前晃了晃,后者仍是毫无反应,蹙着眉头不知在思量什么。 收回手,朝绯玉俯身打开食盒,桂花蜜的清甜香气霎时扑面,比那盛放的海棠还要喜人几分。 若论往常,自己一迈进院子就得被面前人扯着盘问带了什么好吃的,今日这招竟半点作用未起,看来真是被晨会吓得不轻。 她微笑,心道只好以毒攻毒。 “诶,大师兄怎会在此?” “大师兄?在哪儿?” 季姰一下子弹了起来,下意识地环顾四周,静谧一片,只有对面的朝师姐支着下巴,一脸看好戏的模样。 “师姐你变坏了,我们还是相亲相爱的好姐妹吗?” “自然是,不过见你这般丢了三魂七魄的样子,怎么,没能跟大师兄结为道侣后悔了?” 朝绯玉揶揄道,不出意料地见季姰连连摆手。她将食盒中的桂花糖藕递过去,也未换得少女展颜。 “师尊他老人家平时不声不响,突然来这么一出,换谁都得缓好一阵,何况我如此弱不禁风。” 季姰似乎仍在思考什么,一手无意识地碾着落在桌上的花瓣,半晌犹豫道: “师姐,你说我会不会把师尊和大师兄都给得罪了,然后明日就得卷铺盖离开月微宫?” “想什么呢,小插曲罢了。”朝绯玉闻言颇觉好笑地微微摇头,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 “师尊对你如此爱护,自然以你的意愿为主。且师尊近日便要闭关,你若觉尴尬,也有好一阵子平复。” 季姰稍稍松了口气,但觉朝绯玉还没说完,便又问道: “那大师兄呢?” “这更不必担心了,大师兄那不温不火的木头脾气,你见过他针对谁么?” 朝绯玉转头,却见季姰又开始出神,只得无奈地勾起嘴角。 这话季姰还真不好回答。她的目光落到面前那盘桂花糖藕上,思绪却自顾自地飘到各处。 今日晨会依旧是月微宫各真人碰头商讨事宜,各峰首席弟子亦有要事处理,其他弟子就聚在下方交流修炼心得。 其中自然也有浑水摸鱼的。 季姰一介病秧子跟修炼二字基本绝缘,来凑数已是颇为勉强,因此同往常一样趴在角落里打瞌睡。 意识模糊不清之时,便觉身旁有人戳了戳她的肩膀。 季姰挣扎着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正是三师兄谢既,若论浑水摸鱼这位更是不遑多让。 真是稀奇了,谢既明明最不耐烦这种场合,今日竟然来了。 “三师兄?” “老头叫你呢。”谢既下巴往前一点,季姰闻言望去,便见师尊那边几位真人都在瞧着自己。 而大师兄也从首席弟子那边起身,走向师尊处。 这是什么情况? 季姰不明所以,什么时候晨会有她这小虾米的事了? 她瞧向谢既,目光里满是疑惑。 后者却一耸肩表示不知,然后从她的桌子上抄起一册话本子翻开,自顾自地看了起来。 果然还是指望不上。季姰腹诽,简单整理了一下衣着,便朝着晨会最上方的擎月台走去。 “徒儿拜见师尊和各位师伯。” 季姰抱拳颔首,心道自己走过来是不是用了快一炷香的时间,慈宁真人的茶盏都空了。 “姰儿不必多礼,”槐安真人笑道,“召你过来,是有一事同你与潋儿相商。” 同她和大师兄商量事情? 季姰更摸不着头脑了,余光瞥向一旁,入眼的是一片月白的衣角。 “姰儿体弱,仙门修行之地灵气充沛利于休养是不错,但到底难以补救根基。 你父亲临终前将你托付于我,不求有得问玄门之缘,但求你能平安长寿。” 槐安真人接着说道。季姰点头,不知师尊为何重提此事。 “你无法修炼,便不能主动吸纳天地灵气,即便有灵药进补,想要如此也颇为坎坷。 老夫思来想去,同诸位真人商议后,倒有一法。” 槐安真人这时目光才落在一旁未发一言的少年身上,“若你与颇具修为的修道之人结为道侣,有合心契之系,便可为你修复灵基,不仅能延长寿元,他日有望入门问道亦未可知。” 季姰觉得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师尊您说什么?徒儿没听明白。” 她似乎感到有人瞥了自己一眼,但此时她已经全然顾不得了,生平第一次觉得平日那些话本子都随饭吃得干净,如今连他人说话都听不懂。 “那老夫便简单些,姰儿,你可愿与你的大师兄结为道侣?” 四周顷刻静谧无声,呼吸可闻。季姰闻言差点被裙摆绊个跟头,幸亏被身旁人扶了一把才不至于当众出丑。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2节 待到她反应过来槐安真人所说为何,身体已经先一步作出反应,连连摇头。 “师尊莫要吓徒儿,这种事闻所未闻。” “并非玩笑,此事不曾听闻又何妨,我槐安的徒儿自是当得起开天辟地头一桩。” 骄傲应该用在这种地方吗! 季姰心神俱震,不由得瞧向身系此事的另一方。 那人依旧萧疏轩举,从容自若,似乎眼前事同他毫无干系,长身鹤立,一如孤光照雪。 果然还是这副不咸不淡的样子,怕是明天月微宫塌了这人眼睛也不带多眨一下的。 季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终于道: “徒儿并无此意,能得如今已是承蒙眷顾。若能凭己身多活些时日自然好,但不应为此拖累他人。此事于我有愧本心,对大师兄更是t不平,还望师尊成全。” 一时寂静。季姰自觉这话说得无可挑剔,俯首之时抬眸望去,便见槐安真人点头,面庞仍是随和之色,不见其他。 “既如此,此事作罢。姰儿你且先回去,为师有要事同潋儿说。” “徒儿告退。” 季姰有些忐忑地行礼告退,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瑶光院的,晨会上此事并未避讳旁人,不过半天光景便传开了。 她也顾不及许多,回神之时已瞧见二师姐朝绯玉坐在面前。 她当时这番话说的冠冕堂皇,但真正的原因其实再明白不过—— 简单来说,她同大师兄相看两厌,命里不合。 兴许是她单方面的,大师兄那般目下无尘,对她这种小心思八成是无视。 季姰初来乍到之时,对什么都很有兴趣。 仙门确实如话本子里形容的那般,超凡脱俗,遗世独立。 槐安真人领着她到了悬星峰,嘱咐她明日拜师礼相关事宜后,便带她认识其他弟子。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大师兄沈祛机。 当时她属实被惊艳了一瞬,瑶阶玉树,霜襟鹤骨,仙门弟子当如是,话本子诚不欺我。 听师尊说明她的来由之后,也是言行有度,挑不出半分错处。 季姰本对他印象颇佳,直到师尊屏退众人,嘱咐沈祛机作为大师兄要对她这师妹多多照拂之时—— 却见眼前人依然温和有礼,说出的话却全然不似其表面的随和: “师尊明鉴,徒儿并无照看师妹之责。” 季姰一噎。要不要这么伤人?她还在场啊! 诚然沈祛机确实没有这种义务,她也从未打算攀附这位大师兄,但此话无疑是把她的脸面轻飘飘扔在地上。 季姰无能狂怒,面上不显仍是微笑,心中对沈祛机的好印象霎时掉了个精光。 空有皮囊而已。 但后来也不知师尊是如何说服他的,往后的几个月,沈祛机倒是真对她看顾几分,即便仅是流于表面为了交差,季姰也不好跟他撕破脸,只得假意敷衍着,同他当着表面倾盖如故的好师兄妹。 直到师尊来了出石破天惊。 季姰思绪转了个来回,也不知过了多久。朝绯玉向来百无禁忌,见她回神,好奇问道: “我知道你瞧大师兄不顺眼,但大师兄确实天资奇绝,若你能利用一二,说不准身子骨好了真能开始修炼,不试试?” “师姐你就别打趣我了,”季姰叹气,似乎想到了什么,转而问: “说起来,师姐你可知众仙门第一美人是谁?” 没想到季姰问出这种问题。朝绯玉愣怔片刻,不答反问: “师妹为何这么问?” “按话本子里的剧情,大师兄是剑修第一,那应当是同第一美人青梅竹马,互相倾心。” 朝绯玉抬眉,不明白季姰意欲何为,只得问: “然后呢” “我在想,若我促成这桩好姻缘,是不是就能活到大结局。”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师姐你没看过吗?天赋异禀的修士入道前跟凡人女子有婚约,却在修道时与势均力敌的第一美人相识相知。 这时那凡人女子因婚约找上门来,被众人议论配不上这修士。之后修士碍于婚约不得不与女子成婚,于是冷眼相待。凡人女子不堪议论,最终在修士飞升之时被杀之证道。” 季姰倒是有些郑重,虽然她这副身子骨不一定能活多久,但绝不能死得这么草率。 朝绯玉终于明白她言下之意,还未回答倒是先笑得前仰后合,直拍桌子,震得上面的海棠落了满地。 直到季姰幽幽地叫了一声“朝绯玉”才堪堪止住,忙喝了口茶平复心绪: “师妹你真是太有趣了,这都是哪里看来的故事?” “故事来源于现实,需得防范于未然。我又不稀罕什么仙门魁首,倒不如给他们牵个红线,将来好得因为这人情,飞升证道离我远些。” 季姰瞧着面前的桂花糖藕已然见了底,便放下筷子,将食盒收起。 朝绯玉正欲说些什么,便见有人坐在院墙上,倚着伸出院外的海棠树枝似笑非笑。 “谢既你下来。” 季姰闻言回头,只见谢既挑眉,却也未说什么,径直跳下落在院中,激起满地香雪。 “三师兄何时来的?” “我可没偷听啊,师姐干嘛这么生气。” 谢既双手抱在头后,边伸懒腰边往石桌边走,随后一屁股坐下,懒洋洋道: “但是我还是听到一点儿,小师妹确实话本子看多了。” “什么意思?”季姰不明所以。 “众仙门卯足了劲儿修炼,根本不关心谁长什么模样。哪里来的闲工夫评什么第一美人?” 谢既不以为然,似乎又觉得话要有余地,于是补救: “若真有这么个榜,你和师姐都得榜上有名。” “哦,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慧眼识珠。”季姰无奈,朝绯玉也直接白了他一眼。谢既不为所动,接着道: “而且大师兄看着好说话,实则不如木头,这么些年我就没见过他跟谁多说过话,何来青梅竹马?小师妹你与其要牵这红线,倒不如——” 谢既没个正形,话音未落,却见院门开了。 来人月白衣,青玉冠,发带随风舞动,端的是灼然玉举。 正是大师兄沈祛机。 “倒不如关心你真正的情敌。” 谢既愣了一下,接着小声道,趁机抬手指了指沈祛机腰间的佩剑。 季姰:“哈?” 【作者有话说】 预收《杀手夫君掉马以后》 恨海情天,相爱相杀,糖裹玻璃渣,求个收藏~~比心~ 第2章 虚与委蛇 若问季姰每日最难熬的时刻,便是例行同沈祛机演上一出虚情假意的师兄妹互相关爱的桥段。 明知对方表里不一看不上自己,还得笑脸相迎。 毕竟一是人在矮檐下,二是她同沈祛机的武力值差的是天上地下。 若自己得罪了未来要飞升的神仙,怎么都是不划算的。 季姰默默吸了口气,忍了。能屈能伸,审时度势的本能她自然还是有的。 沈祛机一来,朝绯玉就拽着冲她挤眉弄眼的谢既走了。眼下只有她和沈祛机两人对着石桌不发一语。 这场面打从她入门这几个月来倒也熟悉,只是经过今早晨会这一出,季姰不免还是有点尴尬。 眼观鼻鼻观心了一阵,对面那人仍是不为所动。季姰悄悄抬眼瞥去,与那双温润的眸子撞了个正着。 “……” 她怀疑这厮是故意的。 怕什么,她一来就被这位颜面扫地,如今当面拒婚也算是报当初这一仇了。 季姰在心中给自己加油打气,正要开口,却见沈祛机放下茶盏,瞧着面前的食盒微微一笑,问道: “师妹用过午膳了?” 季姰的目光移到沈祛机提来的食盒上。 她为什么会有点心虚? 月微宫身为首屈一指的仙门修炼之地,连最外层洒扫的弟子都早已辟谷,因而你或许能从各峰搜刮出来天才地宝、灵药秘籍,就是找不出一座膳堂来。 而季姰是唯一一个还需要吃饭的弟子,还是宫主槐安真人座下的。 “无妨,弟子可以的。” 季姰向来自觉,指着瑶光院后院那平坦的草地道: “我将此处的地垦了种菜再搭个厨房便好,师尊不必挂心。” 一直不声不响的沈祛机闻声终于瞧向她,随后微微摇头,似乎不赞同。 “大师兄是觉得我没力气吗?我慢慢干总会……” “姰儿此行确实不通。月微宫地势甚高,且地质与寻常山川不同,你便是种了也长不出菜来。”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3节 槐安真人笑着开口,慢悠悠地捋了捋胡须,转头对沈祛机说道: “潋儿,此事日后先交予你了。” “师尊我……”季姰还想挣扎,却见沈祛机二话不说领命消失在原地,似乎终于不用在此如坐针毡了。 好嘛,又被迫欠笑面木头人情。 此后几个月,沈祛机每日都为她送饭。即便是临时有要事抽不出空,也会托朝绯玉和谢既代为相送。 季姰也不得不一边心有不安一边含恨吃了两大碗。 “大师兄误会了,餐前甜点而已,我还没吃饱呢。” 季姰讪笑道,顺手揭开沈祛机带来的食盒,一道糖醋鱼映入眼帘。 她的肚子倒是很给面子,即便刚吃完桂花糖藕,仍是恰到好处地“咕”了一声。 “看来师妹并未骗我。” 沈祛机仍是端坐,对上季姰因窘迫而躲闪的眸子。 “那个……大师兄,”季姰试探性地开口,“今天的事请你不必介怀。” “嗯。” “我也没想到师尊突然如此,”季姰露出苦恼的神色,“大师兄你听到此事不生气吗?” “为何生气?” 沈祛机泰然自若,仿佛早上被乱点鸳鸯谱的并非是他,而是什么不相干的人。 果然还是这副目下无尘的样子。季姰心道,是不是告诉他明日他就要为正道牺牲性命他也只会点头照办? “毕竟师尊并未顾及你的感受。t” “此事我本无无甚所谓,况且若你未拒绝,之后我也会拒绝。” 季姰心下了然,沈祛机再怎么事不关己,也不会任由她这个拖油瓶连累自己。 幸好自己当时嘴快,不然就算并非出其本意,被沈祛机拒绝两次还是太过没有颜面。 沈祛机将午饭从食盒中取出摆到她面前,随后从怀中掏出一本剑谱看了起来。 自己同天才的差距看来不仅体现在根骨上,态度上也是一样。 季姰咬了口鱼,默默地叹气。 她自拜入月微宫以来,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多活一天是一天,友好待人不结梁子,平平安安地寿终正寝便罢了。 毕竟自己这幅身子骨稍微累着就得歇半天,即便靠父亲走后门入了月微宫,也深知自己无望得道,更遑论飞升。 当时沈祛机把她那初见的好印象磨灭的干干净净,季姰只得说此人空有皮囊。 她知晓沈祛机天赋异禀,但对他究竟多强其实并无概念。 直到她入门快两个月时正赶上三年一届的仙门论道,亲眼看到沈祛机左手持本命剑,以一敌众,其他各派最强的代表弟子拼尽全力,也在他手下走不过三招。 然后那人不疾不徐,施施然抱剑颔首: “承让了。” 看看,多招人恨。 有多少人崇拜他尚且不知,但是拉仇恨是拉的实打实。 月微宫有槐安真人坐镇是首屈一指,有沈祛机更是未来可期。 季姰心中百般思绪,却见其他各派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仿佛这第一的评比不过是走个过场。 季姰继而询问朝绯玉,才得知自沈祛机入月微宫以来,每届魁首都是他,无一例外。 “……” 师尊强行塞给她的大腿她还是先顺便抱一下吧。 之后她有幸见识了沈祛机在各种剑道比试中稳坐第一,无论是理论还是实战。 沈祛机除了奉命照看她之外,其余时间似乎不是练剑便是看书,日子过得比白开水都乏善可陈。 季姰知道一个人有如此天赋,又这般刻苦,自然有恃才傲物的资本。 但沈祛机伪装的好,礼数向来不缺,因而风评甚佳。 除了朝绯玉和谢既对他的冷淡窥知一二,他那目空一切怕是只有季姰感受到了,似乎在她这掀不起大风浪的绝对弱者面前,连伪装也觉多余,所以才能顺其本心回绝师尊,称自己并无照看她的职责。 打也打不过,还不能太得罪,想想真是更气了呢。 季姰把鱼当沈祛机,愤恨地吃了两碗米饭。一抬眼便见对面的沈祛机已然不知去向。 “每日一演,今日目标达成。” 季姰放下筷子,将桌子收拾了一番,而后一头栽到一旁的躺椅上。 “玄冥幽引处,三箭开鸿蒙。” 她再次想到了父亲生前所说的这句诗。究竟是何用意? 将她送入月微宫,除却保全她此身,是否还有其他原因? 为保谨慎,父亲所说种种,她拜入月微宫以来并未言明。 一是她直觉此事事关重大,兴许会天翻地覆;二是如今毫无头绪,贸然说明恐会引来各方猜忌。 还是自己先调查一番为好。 思及此季姰又不免头疼,她一介没有修为的凡人,要在仙门重地众多修者中单枪匹马地探查,属实是难如登天。但既然父亲如此嘱托,答案总归就在此处。 话自然要说回刚才,季姰所在的悬星峰由槐安真人亲自坐镇,眼下他要闭关,那么谁来掌管此地不言而喻。 她不仅不能得罪沈祛机,甚至还得跟他套套近乎。 好一个身不由己。 季姰越想越头大,连忙终止了这些乱窜的念头,紧绷了大半天的神经终于慢慢松了下来,眼前随风乱颤的海棠枝子也趋于模糊,成为斑驳的粉白光影。 她做了个梦。梦中她法力无边,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古往今来无事不知,就是似乎不太得闲,整日对着故纸堆和满墙的书卷不知在研究些什么。 怎么梦到做神仙了还要终日劳作? 季姰不太愉快,这同她在药铺里抓药似乎没什么区别。 沈祛机练剑回来就瞧见这幅光景。 远处云海翻涌,浮浮冉冉,状若流金。海棠花竞相开放,微风一吹,争着落了树下睡去的少女满身,粉白一片,随着那雪青色的衣摆偶有颤动,似乎是不舍得落到地上。 少女嘴角上翘,比枝头海棠更胜颜色。许是不太高兴,眉头稍蹙,嘟囔了一句什么。 沈祛机瞧了一眼随即收回目光,径直走到屋中取了一张毯子来,念了句咒,毯子便落到少女身上,而后他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瑶光院。 季姰是在傍晚醒过来的。她先是看着身上的薄毯怔然片刻,随即反应过来应该是沈祛机给盖的。 毕竟自己这风吹吹兴许就病倒的病秧子,若是真生病了师尊定要过问,沈祛机肯定不愿平添是非,还真是委屈他了。 想到沈祛机看她不顺眼却也不得不照拂她,季姰这才有扳回一局的感觉。 在相看生厌却不得不容忍对方这件事上,两人竟然还挺有默契。 季姰睡饱了身心畅快,打算去谢既那边瞧瞧,后者近日刚下过山,想来带回了不少好东西,说不准她也能分一杯羹。 她走出瑶光院,下了石阶在此等候云鹤。 她不知道月微宫中还有多少人需要这个,但悬星峰上应该唯她一人。 其他三人皆会腾飞之术,足尖一点便能凭风遨游,而她这种并无修为的,便坐云鹤。 所以若是开会她便得提前半个时辰出发,不然永远是最后一个到的。 这种差距比比皆是,好在季姰因体弱自小身体素质不如旁人,对类似的情境早已习惯,因而相当松弛。 空中有鹤鸣破空传来,直入九霄。那黑白相间的巨大身影在空中盘桓一圈,而后落到季姰面前。 “走吧小黑,去三师兄那。” 季姰摸了摸云鹤的头,后者俯下身来,而后携少女直冲云霄。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 第3章 无情之人 “我听闻师妹是鹤州人士?” 谢既靠在廊下,手里摆弄着一副机关弩,抬眼瞧向站在杂物堆里不知看了几个来回的少女。 “不错,三师兄怎的提这个?” 季姰头也不抬,似是发现了什么眼前一亮,从满地零碎的小玩意中掏出一只精巧的机关鸟来。 “鹤州往东,便是九玄城。” 谢既喃喃着,见少女不明所以地转过身来瞧着他,只得将眸子中的冷意眨去,露出个落拓不羁的笑来: “鹤州自古出美人,见师妹就知所言非虚。” 季姰近来早就习惯谢既这舌灿莲花荒诞不经的样子,因而也并未在乎他顺口的奉承话。 谢既此人不仅看着没个正经,接触下来季姰亦深知他多么离经叛道。 若是像许多话本子所写那般,倘若月微宫将来出了叛徒,或是有人要叛出师门堕入歪门邪道,那么这个人最有可能是谢既。 给自己铺路,当然是两边都不得罪为好。 思及此,季姰从满地零碎物什中直起身来,扭头郑重道: “三师兄,若你将来与天下为敌,记得放师妹我一马。” 这丫头又想到哪儿去了? “我为什么要与天下为敌?” 谢既挑眉,而后低头思索一瞬,似乎在验证此事发生的可能性,而后双手抱头往后一倒,嗤笑道: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4节 “我还不至于这么闲,放着捷径不走去凭空树一堆敌人。” “你不这么想最好,”季姰松了口气,转而想到什么,问道: “我白日带的话本子是不是还在你那?” “那个啊——”谢既打了个哈欠,随即摆了摆手: “没什么意思,而且我还没看完呢就被大师兄拿走了,他说晨会不得开小差,还让我去整理老头的藏书阁来着。” “大师兄拿走了?” 季姰眼前一黑,天知道这些话本子都是她从家里带来的,看一本少一本,还是限量典藏版。 “对不住,但大师兄那人你也知道,实在是古板无趣,这书是够呛拿得回来。” 季姰的心在滴血。 “生气可就不漂亮了啊,”谢既见事态不对连忙起身,大步走到院中央那堆物什旁,“此事是我的不是,给小师妹赔罪了,今儿你看上什么随便拿。” 等的就是这句话。 季姰面无表情地从身后拿出一个乾坤袋来。她没有修炼,因此用的也是容量最小的那一种。 即便如此,也能让谢既肉痛好一阵。 “好啊,在这等着呢。” 谢既无奈地摇头,但无甚在意,接过季姰手中的袋子就十分慷慨地往里装,一气呵成,院子顿时干净许多。 “你方才说,大师兄让你去整理藏书阁?” “对啊,左右也没说什么时辰,明天再说呗。” 季姰心中一动。她因不能修炼继而从未踏入藏书阁查阅书籍,更缺正当缘由,眼下岂不是个好时机? “我陪三师兄去吧。” “师妹今儿有这么好心t?” “活是干不了多少,但两个人总不至于无趣。” “有道理。” * 藏书阁外,星河流转,月色如霰。 “不曾想藏书阁建在这么高的地方。” 季姰搓了搓手,她有一瞬间甚至恍然觉得要下雪了。 “老头喜欢高地,说什么直通玄天,灵气大盛。” 谢既不以为意,带着季姰走进阁内。 阁中无数书卷置于看不到顶的白玉架上,大有扶摇直上之意,其中又有许多卷轴高悬于空,隐隐散发金光。 “三师兄,这里的书我能看吗?” 谢既闻声抬头,就见他这小师妹两眼放光。 果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可惜这么个机灵有悟性的头脑,偏生配一副弱不禁风的病骨头。 “随你,不会就问。” 谢既抄起案上册子整理卷轴,季姰就对着架子上的书卷饶有兴致地翻看。过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谢既问道: “师妹不曾想活过凡人寿数么?” “三师兄是问晨会上的事吧,”季姰目光不离书册,“平时不得不麻烦大师兄就算了,若是还与他朝夕相对几百年乃至上千年,想想都可怕。” “我怎么从你这话中听出几分嫌弃来?” “怎么会呢,三师兄误会了。”季姰抬头瞧向二楼的谢既,露出一副标准微笑: “我这是为大师兄着想,他辛苦修炼,我什么也不做就分走他一半寿元,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师妹知道大家都说大师兄最有望飞升吧?” “自然。” “那师妹可知成仙者自然寿数为何?” “上千年?” “非也,与天地同寿。”谢既将对完的册子随意一扔,从二楼直接翻了下来,笑容戏谑: “所以若大师兄真能飞升,当他的道侣就不是分走一半寿元了,而是皆寿数无极。” 好像自己确实拒绝了好划算的一笔买卖呢。 季姰愣怔一瞬,转而想到沈祛机也本打算拒绝,这件事左右听起来都过于虚无缥缈,加之她不认为自己能同一块冷玉相对千年。 白玉看似温润,只有握住它的人才知凉意彻骨。 “活得太长多无趣啊。” 季姰回道,漫不经心地翻着手中书册。这些书册有些自上古便存在,因而晦涩难懂,可季姰却看得极快,仿佛已经知晓其中内容。 她来此地便是为了验证脑中的印象。 季姰自幼时起便显出极高天资,旁的孩子还在读《三字经》时,她就已经能看得懂策论了。 季姰的父亲是鹤州有名的郎中,带着她去采药,发现自己这女儿对药材亦是无所不识,问其缘由,季姰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触类旁通也不是这么个触法。 但老天似乎也是公平的,季姰生来体弱,稍微着凉都能发三天高烧。 因而即便满腹经纶也没什么用武之地,且这记忆时好时坏,并非每时每刻都清晰明确。 如此天资不知是福是祸,季宁川难免担忧,终于在女儿说出“天地有三界”之时知晓此事需得隐瞒。 于是季姰就怀揣着无数当时不知道用不用的上的知识,缄口不言到如今。 当时她还想着,若自己是个男儿身,身子骨再好些,说不准能连中三元,宣麻拜相。 有时她也怀疑这些是否为自己臆想,但今日所见同她所知并无差别,想来另有原因。 难不成自己是什么神仙下凡历劫? 季姰转而摇头,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该戒掉话本子了。 “看来大师兄这般颜色也不能动摇师妹嫌弃他的心。” “何意?” “为了不跟他朝夕相对,师妹宁愿少活千年。” 季姰扶额:“话是应该这么理解的吗?” “难道不是吗?” 是也不可能说出来啊! “结道侣如同我们凡间嫁娶一般,事关重大,若非两情相悦,何故命数相连?此事确实不妥。” 谢既听了倒是不置一词,随意往书架旁一靠。 “而且大师兄那般,一看就是修无情道的。” 季姰补充道,“那种一动情就会修为尽毁,堕入魔障的道。” “哦?何以见得?” 谢既挑眉。 “三师兄,你能想象出大师兄那样的人,为了一位女子要死要活么?” 季姰说着,顿感恶寒,她实在是难以想象这种画面。 沈祛机跟这种情节完全是水火不容。 谢既似乎也噎住了,眉头皱在一起,一副想笑又不知从哪儿笑起的矛盾神色。 两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瞧见忍俊不禁。 谢既正要说话,却见一件披风凭空出现,落在季姰肩上。 大事不妙啊。 季姰也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扭头望去,便见沈祛机正站在面前垂眸瞧着她,月白的发带同衣袂随风飘动,端的是公子无双。 论背后说人坏话被当场抓个现行怎么办? 季姰内心大声呐喊,抬眼一瞥,谢既早已不见踪影。 这个不靠谱的! “大师兄?” 沈祛机却并未应声,面前的少女连连讪笑,神色里满是讨好,同方才的狡黠截然相反。 演技真是一如既往的差极了。 他抬手,轻触了一下她的指尖,少女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他也并不在意。 果然冰凉。 “小师妹怎会来此处?” “我陪三师兄来的。他因为我的话本子被罚,我这心里多少过意不去。” “是么?” “天地可鉴。” 沈祛机并未追问,示意她走到门前,而后念了句咒,腰侧霜拭剑闻声而动,出鞘横于两人面前。 传说中的御剑飞行? 季姰抬头,小脸从毛茸茸的兜帽下露出来,满是好奇之色。 其实也不算是传说中,她入月微宫以来也见过弟子如此,但从未亲身体会过。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5节 加之她有些恐高,之前把脸埋在云鹤的羽毛里还好,踩这么一把剑,脚下如何看得一清二楚,多少有些可怕。 “大师兄不必劳神,我坐云鹤回去……” “已经劳神了,师妹何须客气。” 沈祛机面色不改,似乎方才并未听见季姰同谢既说了些什么。 季姰知道沈祛机故意如此,因了解她断然当面说不出“我畏高”这样的话。 她咬咬牙,刚要踏上去,就被身旁人拉住了手揽在剑上,转眼脚下便是悬星峰。 御剑飞行能这么快的吗? 季姰再次对人与人之间的差距能有多大这一事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许是一切转瞬即逝,季姰还未来得及恐高,只听得耳边风声阵阵,衣袍被风刮的猎猎作响。 沈祛机的发带也不断探入披风兜帽,缠绕着她头上的蝴蝶簪。 半晌她终于反应过来二人在百尺高空之上,不由得颤了颤,可脚下方才一瞬度光阴的剑却悬于空中,纹丝不动。 季姰是真怂了,她笃定刚才沈祛机肯定听了个七七八八。 仅存的骄傲不允许她脚下发抖,她下意识地蜷缩,却忘了自己现在基本是在平常避之不及的沈祛机怀里,手中想着要抓住点什么,于是一把揽住后者半个腰。 她听见沈祛机深吸口气,似乎用了好大力气才勉强维持着礼貌,说出的话却多少有些阴阳怪气: “小师妹这般要死要活,该如何是好?” 他果然是听见了!小气鬼! 季姰心一横,干脆将沈祛机整个腰都圈住,喊道: “大师兄不放我下去我就不松手!” 这回总算是表里如一了。 沈祛机拍了拍怀中人的肩膀,少女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发现自己已经在瑶光院里了。 “同旁人说话之时,记得避着无情之人。” 话音未落人已经不见了,季姰怔怔然攥紧自己的手,眉心微动。 是热的。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看看新人qaq 第4章 缓和关系 五日后,槐安真人开完晨会便将季姰等弟子四人召到泰宁殿,嘱咐要事。 说是要事,基本都落在了沈祛机头上,朝绯玉协助一二。因而两人听得最为认真,朝绯玉甚至不知从哪儿掏出个册子来,一一记录。 至于谢既和季姰,槐安真人深谙二人本性,并未吩咐什么事务,二人就在一旁一个无聊望天,一个看前方作发呆状。 “潋儿,悬星峰诸事由你代为师处理,有玉儿协助为师也放心。” “徒儿遵命。” “玉儿,你得空去一趟桃吉真人那,三个月前为师托他……” “徒儿知晓。” 槐安真人滔滔不绝,季姰打了个哈欠,缓缓转头问谢既: “三师兄,看来师尊是真放弃咱们了。” “怕什么,天塌下来他俩先顶着,你我坐享其成多好啊。” 谢既不以为然,嘬了下腮帮,琥珀色的眸子转了转,似乎又在打什么主意。 “阿既,你过来。” “怎么了老……师尊?” “没点正经。” 槐安真人瞪了他一眼,但不见怒色: “为师此次闭关六个月,期间你不许惹事。如今潋儿掌悬星峰诸般事宜,若你闯出祸端,他如何罚你为师也不管。” “知道了知道了,师尊您放一万个心,我近来多安分啊。” 谢既笑着应,露出一侧的小虎牙t来,乍一看真像个纯真少年。 “也不知道是谁,上个月给慈宁长老的炼丹炉弄坏了。若不是师尊拦着,长老早把你拎去无忧崖面壁了。” 朝绯玉闻言睨了他一眼,手上记录依然不停。 “好师姐,人艰不拆的道理你总该知道。” 季姰瞧着二人插科打诨,困意总算不见,眼尾微弯,桃腮上露出一对小梨涡来。 槐安真人这时候也注意到季姰,目光瞧向她顿时慈爱了许多,招手令她上前: “姰儿,你来。” 季姰依言走到槐安真人面前。槐安真人点头,而后道: “先前一事未事先询问你二人意见,是为师不妥,你二人不必介怀。” “徒儿知师尊终是为我,不曾挂心。” “即便你二人无此意,但潋儿,你作为大师兄,还是要照顾好姰儿,确保无虞。” “是。” 季姰瞄了沈祛机一眼,见他干脆应下,颇为好奇。 若非无法开口,她还真想知道师尊是如何让沈祛机这般目空一切的人就此妥协的。 “师尊你偏心,怎的不让我同小师妹一块玩?” 谢既从旁探过身来,随即槐安真人便冲他额头弹了一记,后者吃痛哎呦了一声。 “玩什么?你不带坏你师妹就不错。” “师尊,其实徒儿来了这几个月已对月微宫十分熟悉,也能顾及此身,不必再……” 季姰试图挣扎,话说到一半,就见身旁那一言不发的人闻声转了视线。 沈祛机目光依旧温和从容,但季姰以弱者保命的直觉生生品出几分凉意。 当初不乐意的是他,如今不让说的还是他。 真难伺候! 季姰气呼呼地想,对着那双眸子还是扯出个无害的笑来,心道怕是师尊以照顾她为条件,许给沈祛机什么好处了。 算了,反正自己之后调查免不得要同这大师兄多些往来。 “姰儿有话要说?” 槐安真人方才对着谢既又是好一番苦口婆心,并未注意季姰话中含义。 “没有,徒儿会听大师兄教诲,师尊放心。” “教诲倒不及,你二人和睦相处便好。” 槐安真人点头,对着四人又嘱咐片刻,挥手让他们退下了。 * 出了泰宁宫,季姰同朝绯玉一道,穿过雪竹林,往外走去。 “师尊是每年都要闭关吗?” 季姰歪头打了个哈欠,唇瓣翕动,好奇问道。 “近四年来确实如此,再往前似乎是两年一次。” 朝绯玉思索着出声,而后问道: “师妹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没什么,就是感慨师尊已经成仙了还这么努力,实为我辈楷模。” 季姰伸了个懒腰,朝绯玉有些好笑地摇摇头,话倒是不留情面: “是让你更心安理得能躺平吧。” 季姰作西子捧心状: “好师姐,人艰不拆的道理你可知道。” “少来这一套,师尊不让谢既带你真是高瞻远瞩。” 季姰也笑,忽地想起自己的打算,于是问道: “话说大师兄暂掌悬星峰诸事,是怎么个掌法?” “跟师尊在时候没什么差别,你把他当未来宫主就行。” “这么直接?” “大师兄实力有目共睹,提前熟悉也是顺理成章。” “可我听闻咱们师尊留在仙门是特例,成仙得道者向来是去往神界。” “大师兄当不当咱们不知道,但是待遇将来只会更高不会低。” 朝绯玉翻看着刚才记录的册子,似乎觉得此事稀松平常。 “大师兄平常在哪儿练剑?” 季姰未出声,半晌终是认命般地叹了口气,话都问得毫无波动。 “怎么,这时候知道拉拢大师兄啦?” 朝绯玉饶有兴致地闻声抬头,而后故作发愁状,叹道: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6节 “这时候想起来补牢,羊都跑没影了。” “这不是有英明神武的师姐在嘛,”季姰笑嘻嘻地拉住朝绯玉的衣袖,“师姐这般深明大义,侠肝义胆,定不会看师妹我身陷囹圄而见死不救,对吧?” “打住,”朝绯玉食指往季姰眉心一点,“大师兄好歹也照拂你几个月,你就从来没问一句?” 季姰为难地抬手抚了抚鬓角。 她每天应付沈祛机已是颇为难熬,对他的事更不会生探究之心。 若不是最近得知师尊闭关或是她调查的好时机,她恐怕到死也不会多问半句。 朝绯玉颇为无奈。她与沈祛机往来并不密切,几年下来,虽知晓沈祛机实际疏冷,远不似表面亲和,但毕竟他实力高又尽职尽责,因此朝绯玉对这样的人还是抱有敬重之心。 不曾想这小师妹似乎一开始就看大师兄诸般不顺眼,她能理解,季姰想得简单,自然不接受有人表里不一带来的落差。 但总归不至于剑拔弩张,大师兄若得道,季姰自然也能跟着受益。眼下季姰有意弥补,她自然喜闻乐见。 所以朝绯玉也并未为难,两人这时已走出槐安真人的结界,她抬手往东,指着那边的山峰道: “从落雁峰下去,无念崖下便是。” “多谢师姐!” 得了答案的季姰一溜烟就跑远了,未顾及身后朝绯玉的话并没有说完。 “你慢点!别累着了!大师兄练剑时候有结界!” 那抹雪青色的身影一下子就跑出很远,似乎并未听见她说的话。 朝绯玉无奈低头,从怀中掏出风掠琼音。这是月微宫中弟子用来传音的法器,通体湖蓝,以灵力催动,若有要事,顷刻便知。 就在即将注入灵力那一瞬,一个念头闯进她的脑海,手中动作也猛然止住了。 这件事情自己似乎还是当作不知情为好。 即便她知沈祛机和季姰之间并无它意,但一种诡异的直觉还是制止了她。 罢了,顺其自然吧。 但是小师妹要怎么进去大师兄的结界? 朝绯玉想起之前自己和谢既奉师尊之命去找沈祛机,结果被结界拦住,拼尽全力还是只好在外等了两个时辰的情景。 真是不堪回首。 若大师兄真如季姰形容那般对这小师妹相看两厌,如今情景,也是大师兄应得。 这般想来朝绯玉通体舒畅,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师妹若真是大师兄的克星,她同样喜闻乐见。 她相信谢既也是如此。 * 无念崖下,急湍瀑流,飞珠溅玉。 此地松柏常青,鸟鸣不绝于耳,许是地势低洼,风难免凉润几分。 然其中舞剑的身影似乎不受半分影响,衣袂翻飞间,一招一式皆疾如光电,惟余残影变换,剑鸣铮铮。 更出奇的是,自他脚步为轴,四周竟然开始结冰。 霎时间改天换地,上下一白。 寒风猎猎,那抹月白的身姿更与白雪相容,界限难明。 沈祛机随剑一指,便激起霜雪一片。并无花哨动作,每次出剑都直指要害,更显轻盈。 不仅是结界,这是他的识海。 季姰哼哧哼哧地走到无念崖下,一路上把沈祛机翻来覆去骂了个遍。 练剑就算了,为什么要在这么偏僻的地方? 季姰怨念深重,坐在台阶上休息了好一会,紧接着就打了个喷嚏。 这时她才注意到周遭环境,明明树还是绿的,为何这么冷? 下意识地摸向腰间,好嘛,储物囊早晨忘在屋里了。 季姰简直要被气笑了,但这一路坎坷,秉持着来都来了的原则,还是先去看看。 走下台阶,季姰试探性地往前面的石台走去,不过几步便再无法前行分毫。 这是什么情况?见鬼了? 季姰不信邪,试探着伸手,于是就见自己的手按在半空,似乎被什么不知名的东西挡住了。 四周越发冷了,迟钝如季姰也有些难挨,她犹疑出声: “大师兄?” 无人回应。 师姐所说不会有错,肯定是沈祛机又用了什么障眼法,说不准早知她来,正等着捉弄她呢。 “大师兄你在吗?” 季姰大声喊道,然而四周空荡荡,只有她的回声绕耳。 这下真是进退两难了。季姰见状也不打算硬来,以后再试便是。 她扭头,却见来时的道路已经消失不见。 “……” 沈祛机是不是故意的? 这下季姰真不敢贸然探索了,她靠着树坐下,无语望天。 果然他们命中不合。 “大师兄,就算我们不对付,你也不能师尊一闭关就这么迫不及待报复我吧?” “沈祛机!报复人就堂堂正正,背后阴人算什么本事!” 然而四周静谧如旧。 “我……我有点冷……爹……” 季姰向来乐观,但今日遭遇属实没个首尾。 她又生气又冷,自己也不知道在念叨什么,眼前逐渐模糊起来。 沈祛机练完剑,收了识海,便见这一幕。 少女小脸冻得发白,无意识地蜷缩在树下,碎发粘在鬓角,仿佛是个幻影,风一吹就散了。 有一瞬间沈祛机怀疑自己是不是收起了识海。 但这犹疑稍纵即逝,沈祛机疾步上前,面色比任何时候都要冷峻。 “小师妹?” 他俯身,抬手覆上季姰的额头,烫得惊人。 见状,那俊美无俦的面容更难看了几分。 沈祛机闭了闭眼,从储物囊中掏出一件披风来给少女t披上,而后捞起怀中人,踏剑而起。 似乎意识到御剑在空中同样寒冷,即便时间极短,沈祛机还是将季姰护在怀中,用衣袖遮蔽冷风。 “沈祛机……” 怀中人无意识地喃喃,直呼其名。那声音很小,在风声猎猎之时更难捕捉,但是沈祛机还是听见了。 他微微低头靠近,想听季姰要说什么。 “大混蛋。” 闻言,沈祛机沉默不语,却于御剑落地瑶光院时低低应了一句。 “嗯。” 【作者有话说】 季姰:计划未半而中道崩殂:) 沈祛机:看来以后要更严格照料 求收藏! 第5章 风寒之诺 瑶光院内,灯火通明。 慈宁真人替季姰掖了掖被角,起身回首: “姰儿无大碍,只是受风寒引起的高热,等她醒来先把这副丹药用了,后续若有其他症状,再来寻我。” “多谢慈宁长老。” 沈祛机等人俯首行礼。朝绯玉眸中难掩忧色,谢既那混不吝的也没了笑意,而沈祛机泰然自若,从容如昔,是向来被众人纷纷赞叹的所谓稳重。 慈宁真人正要离开,沈祛机忽然出声: “长老留步。” “小沈可还有事?” “弟子有一事不明,望长老赐教。” “何事?” 沈祛机抬眸,目光掠过榻上高烧不退的少女,瞳仁漆黑: “自小师妹拜入月微宫以来,师尊知其先天弱症,需进补固基。月微宫丹道一脉亦颇负盛名,所炼丹药对毫无修为的凡人而言,应是大有裨益。若如此,直至今日,她的体质应有好转,为何与最初并无区别?” 朝绯玉和谢既闻言也纷纷看向慈宁真人,此事他们虽未留意,但经由沈祛机一点,发觉情况正是如此。 “此事我早与槐安商讨过,”慈宁真人眉目柔和,轻叹了口气,“姰儿的体质特殊,并非只是寻常的根骨孱弱。想要为她补足这种缺失,单以灵药进补,比寻常人还要慢上数十倍。” “敢问长老,原因何在?”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7节 朝绯玉闻言出声问道,自己这师妹就倒霉到如此份上么? 慈宁长老垂眸沉默片刻,似是明了此事无法刻意隐瞒,若季姰身边人知晓,亦能照应一二,于是道: “你们师尊探查过,似乎是因为姰儿魂魄不全。” 屋内三人齐齐瞧向昏睡不醒的季姰,向来面不改色的沈祛机闻言微顿,随即垂眸,任由昏黄的烛光在那黑如鸦羽的眼睫上覆上一层朦胧光晕。 “生人若魂魄不全,那小师妹现在应该是个傻子才对。” 谢既抱臂,颇觉讶异。季姰除了身子骨弱之外,能吃能睡,比平常人还要伶俐许多,如何都不像个傻子。 “此事我与槐安也不知缘由,所以不曾言明。你三人亦不得外传,以免招来祸患。” “是。” “今日之事是因何而起?” “回长老,”沈祛机敛了眉目,随即俯首,“是弟子之过,待师妹无虞后,弟子自会领罚。” “也不必如此论责,槐安虽说命你照看姰儿,总不至于亦步亦趋,不错眼珠地照看。有此疏漏也是难免。” 慈宁真人并未认同,简单叮嘱三人之后,起身离开瑶光院。 “是我的错,不应该让师妹一个人去找大师兄。” 朝绯玉十分惆怅,和事佬没当成倒是令季姰生病,怎么说她也觉自己难辞其咎。 “主要今日这事也是破天荒,没想到小师妹也有主动去找大师兄的时候。” 谢既耸肩,转而想起了什么,问二人: “所以师妹找大师兄作甚?” 沈祛机自然不知,并未发一语。朝绯玉刚想说,但又想起此事季姰未必愿让他人得知,更何况当事人还在场,只好摇头表示也不知情。 三人相对无言,这时候忽听得榻上人咳嗽几声,似乎有转醒迹象。 沈祛机赫然起身,朝绯玉喜笑颜开,头一个跑到床榻前,轻声唤道: “师妹?你醒了?” 榻上的少女眼睫微颤,半晌终于施施然睁开眸子。许是发烧之故,平常晶亮的瞳仁此时倒暗淡些许,愈发显得我见犹怜。 季姰缓了好一阵才意识回笼,入眼就见朝绯玉凑在自己身前,而沈祛机和谢既站在她身后,三人都正瞧着她。 “师姐,我没事。” 季姰沙哑出声,挤出一个乖觉的笑来,看得朝绯玉更是心疼不已。她从一旁取过杯盏,给季姰喂了点水。 “师妹你可是给我们吓坏了,有什么想吃的?” 谢既明显松了口气,又恢复平时那副不羁之态,笑眯眯地问。 “等我好些吧,多谢三师兄。” “那你可得抓紧,过这村没这店。” 季姰闻言也付之一笑,目光最终落在沈祛机身上。 正待开口,朝绯玉却先一步道: “师妹,今日之事,我们三人都有疏漏。” 季姰不明所以,瞧向朝绯玉,满是疑惑。 “你当时走得快,我未来得及告诉你大师兄练剑时候有结界。” 朝绯玉说着,一旁的谢既也挠头: “变换路径的术法是我设的,往常月微宫弟子凭灵力皆可看破。本来你常去的地方我已经将这些机关撤了,谁知今日……” 季姰不由得无语望天。 合着她只能自认倒霉。谁让她是月微宫里那唯一毫无修为之人呢? “你们先回去休息吧,我在此守候。” 迟迟不语的沈祛机终于开口,朝绯玉再三确认季姰稳定下来之后,才同谢既离开瑶光院。 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屋内的灯皆已点燃,光影重重叠叠,如重瓣莲花。季姰骤然失去笑意,唯余满身疲倦。 沈祛机坐在榻边,自怀中掏出一只碧绿的玉瓶来,正是慈宁真人所说的丹药。 而后他倾身拿过一旁水壶,执杯斟满,烛影顺着那月白衣袖的流光倾泻满身,如此简单的动作,由他做来,举手投足皆是赏心悦目。 然季姰无心欣赏,她微阖双眸,低低出声: “大师兄。” “嗯。” 那人正低头拿药,闻言瞧向她,眉目分明,眸若点漆,清隽的面容在晃动的灯影里忽明忽灭,叫人瞧不真切。 “你是故意如此么?” “不曾。” “我想也不是。”季姰嗤笑出声,沈祛机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说,闻言有些愣怔。 季姰见状浑不在意地补充道: “毕竟大师兄日理万机天纵英才,我这种小人物哪儿值得你花心思针对。比起故意为之,八成是根本不曾料到。” 面前的少女神色通透,似乎真的不甚在意。 沈祛机无言。 纵然他知季姰不喜自己,但到底也未想过因此有意磋磨她。 除剑道外,任何情绪于他都是挂碍。 不过这小师妹心性灵敏,对人洞若观火,倒是将他的伪装瞧的真真切切,既然如此,他也无意收敛这冷情本性。 但今日之事,确实错在他未料周全。 沈祛机灵台澄明一片,习剑以来他不曾遇到瓶颈,全因他从不回避。 他没有回答季姰的话,将少女扶起靠在软垫上,将丹药递予她。 一枚褐色的药丸散发出幽幽荧光,静静躺在玉白手心。 沈祛机掌心朝前,见季姰不接,以为她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径直捏起药丸,净白修长的手直递到她唇畔。 季姰连忙抬手夺过,一下握住了沈祛机的指尖。 这手怎么比她的还凉? 季姰腹诽,见沈祛机瞧着自己,目光下移,自己的手还牢牢地攥着人家的指头不放。 “我自己来就行,有劳大师兄了。” 连忙将手甩开,季姰二话不说就吞下了那枚丹药。沈祛机收回手,又递上杯盏。 季姰总归舒坦许多,转了转眼珠,心道自己是为了跟沈祛机打好关系,况且自己生病这件事本就是因自己而起,当时极为生气,如今想来怪不得别人,于是拍拍胸脯保证道: “大师兄放心,此事终归是我自己不小心,我不会同师尊说的。” “你不小心,我亦有失,不会逃避责罚。” “不至于吧?” 季姰大跌眼镜,她都说不会往外传了啊? “应是如此。” “你当时说得对,你本没有照看我的义务。师尊执意如此,想来你也颇为不快,其实你我统一口径便可,这样也不耽误你练剑。” 季姰趁机说道,这般说辞定能让沈祛机对她改观,拉近关系指日可待,自己也不必一天三次的见到沈祛机。 不曾想沈祛机对她此言为何心如明镜。 “小师妹不必忧心。” 好嘛,人家不接茬。 季姰有些挫败地抿了抿唇,又问道: “那大师兄方才说要领罚,是什么惩罚?” “练剑三个时辰。” 就知道沈祛机不至于苦了自己,他巴不得一天除了睡觉都在练剑。 季姰心道,这般心性确实能得道飞升。 见她吃了药也迟迟不躺下,沈祛机起身,从一旁的黄梨木屏风上取下季姰的一件外套,走到床前给她裹了个严实。 “……” 季姰心道,真的不至于到如此地步。 但是一个病人显然对此事没t什么发言权,季姰只好逆来顺受。沈祛机给她披完衣服也并未起身,而是拉过季姰的一只手。 季姰大惊:这是什么情况? 沈祛机不理会她吃惊的神色,垂眸默念了句什么,指尖随即亮起一道淡蓝色的光晕。而后他指尖作笔,在季姰手里写下一道符印。 符印一瞬光芒大盛,继而没入季姰掌中,消失不见。沈祛机这才放手,将季姰的手塞回被子里,再次掖好被角。 “这是什么?” 季姰想抽出手来看一看,但是被角被沈祛机按住,纹丝不动。 “补偿。” “补偿?” “我的灵印。”沈祛机眼睫一动,语调没什么波澜: “今后你若来无念崖,畅行无阻。” 这能算补偿吗? “睡吧。” 沈祛机将软垫撤掉,扶她躺下。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8节 季姰有点懵,但沈祛机此举对她来说,已然同她认知中的大相径庭。 她一时唇瓣微张,却什么也没说出来,眼见着沈祛机一挥手,屋里的灯霎时灭了大半,那人抬手掀开珠帘,往外屋去了,徒留帘上珠子相撞的轻响。 【作者有话说】 季姰:知道你是大人物不稀罕跟我计较(微笑) 沈祛机:标记(bushi) 求收藏!求收藏! 第6章 杏林峰上 季姰恢复过来已经是三日后了。 朝绯玉坚持让她多休息几日,但季姰觉得自己在床上躺的要长蘑菇了,说什么都要下地出门。 还有个原因。沈祛机同她虽不对头,但所作所为实在是滴水不漏,任凭谁也挑不出个错来。三日来季姰一睁眼就能见到沈祛机,一日三餐都是在床榻上吃的。要不是她坚决拒绝,怕是沈祛机会亲自喂她。 季姰不由得心生佩服。为了不落人口实能苦心忍性,牺牲至此,实在是常人难及。若是反过来,她能表面敷衍好都得谢天谢地。 而且白日沈祛机皆在瑶光院,他又不像是为其他事荒废练剑的人,那么这剑何时练呢?定是半夜了。 这种人情她可欠不起,要是耽误了人家飞升,月微宫的未来因她破灭,这罪过可大了。 种种因由,季姰死活不能在床上躺尸了。 朝绯玉见她确实神采奕奕,也只得松口。 季姰今日心有闲暇,从檀木柜中翻出一件杨妃色广袖合欢花罗裙,配了条窃蓝披帛。梳双螺髻,点桃花钿,香襟玉骨,顾盼神飞。 妆毕,季姰满意点头,对着铜镜露出一对梨涡。 上次打扮是何时?她仔细回想了一番,怕还是去年在鹤州的月澜节上。 如今已过了上巳节,鹤州春寒已过,霜融雪消。家中院子里的梨花应是开得正好。 她爹每年这时就在梨树下晾晒药材。暖风掠过,裹挟着梨花清甜同药材苦香拂面而来,她从踩着板凳煎药,到拿着蒲扇坐在药炉旁打盹,如此便是数年。 季姰从小便是药罐子,到后来早已习惯药汁酸苦。但季宁川还是把她当作小孩子,总备着蜜饯樱桃哄她。 “姰儿,日后若有为难处,要先独善其身。” “爹你不必担心,女儿聪明的很。” 往日闲语犹在耳畔,季姰如今却并不明白。 一个慈和的老头,终于在临终前吐露秘密,留下一把弓和一句诗以后,竟化作烟雾散去,连具皮囊也未留下。 那一瞬石破天惊,季姰僵在原地,连悲伤都迟滞了。 难不成她爹是什么妖鬼精怪吗? 当时她无暇探究,在鹤州东边临海的山上为季宁川立了座衣冠冢,便随槐安真人来到月微宫。 途中季姰也试图问过师尊,她爹是否有其他身份,但似乎槐安真人也并不知晓。 那么她爹临终所言是否可以告知月微宫? 季姰无法肯定,仙和妖所处对立,万一她爹是另一边,此事就不好说了。 保险起见,还是自己先探探路为妙,若她爹所言是伤天害理的事,她自然不会照做,而是也有挽回余地。 但季姰相信,她爹不会如此,但未必就站在仙门一派。在人间,普通人对于修仙者的态度不一。心向往之者有,心生厌恶者亦有,众说纷纭,难以界定。 思绪纷乱一阵,季姰摇摇头,站起身来。一转身,便见小黑在菱窗边探头探脑。 “小黑,我们走吧!” 季姰有些意外,这云鹤今日到的还真早。自己与它三日未见,有空了得去挖点虫子安慰一下小黑。 绕过屏风出屋走到院中,海棠树下的秋千赫然醒目,随着风起来回摆动,十分恣意。 “谁这么贴心?” 顾不得一旁不满鸣叫的云鹤,季姰径直走上前,眸子里满是惊喜之色。正要试一试,云鹤已然开始扇动翅膀,季姰只好暂且将念头搁置,回身踏上云鹤背脊。 会是沈祛机么? 季姰下意识地冒出这个念头,随即就否定了。只要自己无病无痛,旁的他并不在意。 今日杏林峰有慈宁真人的药理课,她对此期待已久,自要前去。 * 另一边,悬星峰泰宁殿内。 沈祛机正端坐于案边,处理悬星峰事宜。案上书册堆了厚厚一摞,令人见之眼晕。但他似乎未有半分不耐烦,连姿势都未曾变动,依旧挺拔如修竹。 打开册子,手起笔落,字如其人,清隽端方,可见风骨。 灵台一亮,沈祛机微顿,继续落笔。 季姰去了杏林峰。 果然是片刻也闲不住。 沈祛机一哂,不再留意。他垂眸,瞧着面前马上见底的册子,思忖今日还能练多久的剑。 目光一移,视线便落在一旁书架的那册话本子上,封面上赫然写着—— “杀妻证道后剑尊他追悔莫及” “……” 沈祛机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 季姰的脑子就是看这种书看傻的吧。 修炼以器向道,大道需心性至坚,多余情感确为冗余,但亦无成为禁忌之理。 越是讳莫如深,越易成为心魔。 这世间哪儿来的什么无情道? 也就话本子看多的笨蛋才能信。 察觉自己竟然走神,沈祛机有些烦躁地皱眉,快速批阅了剩下的册子,一一整理好置于桌上,起身去后殿找朝绯玉。 “朝师妹。” “大师兄?” 朝绯玉从一地凌乱的书卷中抬起头来,就见沈祛机立于檐下,飘飞的发带和衣摆同那安然伫立之姿相得益彰,一动一静,自成风景。 “今日事宜我已归类记档,同其余诸峰交涉之事还要劳烦你前去。” “这是自然。” “谢既心魇可压制住了?” “师尊闭关前已经压制过了,应该有好些时日不会发作。” “近日人间动乱颇多,不知是否因妖界而起。他又惯爱凑热闹,还是让他少下山吧。” 二人心如明镜地交谈一二,朝绯玉自然应下,又觉此情此景有些滑稽: “好嘛,他俩自在逍遥,咱们负重前行。” 沈祛机不语。 “人界动乱一事我已经传信家里,三日内必有回复。” 朝绯玉抖了抖一旁散落的卷轴,递给沈祛机。 沈祛机接过,展开一瞧,看出是魂魄相关的一些记载。但残缺不全,犹待研究。 眉心微动,他抬眸,眼睫略过面前三尺地,看向朝绯玉。 “大师兄想必对此也有困惑,师尊不说,我们只好自己查了。” 朝绯玉耸肩,勾出个爽利的笑来,凌厉的眉眼却有些意味不明。 “朝师妹笃定我会对此事上心?” “那当然,最近你看小师妹看的跟自己眼珠子似的,而且那时是你先问的慈宁长老,我自然要为大师兄分忧,不必谢我。” 朝绯玉摆摆手,一脸“我懂得”的神情。 沈祛机无意申辩,将卷轴卷起,淡道: “季姰那日为何去寻我?” 朝绯玉背后一紧,闻言猛然坐直了身子: “我不知道啊。” “你知道。” “大师兄你为何不直接问阿姰?” “她对我态度如何,你亦清楚,如何会说实话?” 沈祛机面色自若,仿佛来问她理所应当。 朝绯玉无语凝噎,半晌认命般地长呼口气,吹得脸颊两侧的碎发一动。 “当然是为了师门团结,我劝阿姰得跟大师兄你搞好关系。” “仅是如此?” “那当然了。” 当然不是。 朝绯玉心道,知晓沈祛机不好糊弄,那把真话说一半总是挑不出毛病吧? 也不知道沈祛机信还是没信,但他到底没再追问,拿着卷轴走了。 见状,朝绯玉整个人才松了下来,往后仰去。 “师妹啊,你这可是欠我一个人情。”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9节 * 杏林峰,韶颜殿。 众弟子皆已散去,独留季姰还逗留在此,同慈宁长老讨论着什么。 “长老,您是说,夕垣谷中洞穴内的土壤可以用于种植灵草么?” “正是如此,以此土为基,灵草的品质也会大有提升,且不受月微宫地段高寒所限。” 少女若有所思地点头,眸子眨了眨,冒出一个念头来: “敢问长老,既如此,可否用于种植普通农作物?” “理论上可行。怎么,姰儿想种些什么?” 慈宁真人笑呵呵地t问道。季姰虽不能修炼,但精通普通医理,且聪明好学,又嘴甜讨喜,这样的小姑娘很难让人不喜欢。 “弟子还未想好。” “这样吧,你先取一盆土回去试一试,若成功再来也不迟。” “真的吗?就知道您最明白弟子!” 季姰喜笑颜开,慈宁真人拉过她的手拍了拍: “等下我叫盈枝给你送去。” 贺盈枝? 想起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季姰本能地摇头。 初来此地时,季姰立志要与人为善。但慈宁真人座下的大弟子贺盈枝似乎看她格外不顺眼,除慈宁真人在场时,几乎从未给过她好脸色。 季姰可以理解,毕竟自己是走后门进来的,还身无长物,此类情况在所难免。 因此她也不强求,敬而远之便是。 “怎敢劳烦贺师姐,弟子可以自己拿回去,长老放心。” “这种土灵力特殊,无法收在储物囊里。” “……” 季姰只想以头抢地。即便路上要坐云鹤,不用她自己抬回去,慈宁真人也不会同意。 毕竟自己在众人眼中是个病秧子,还是个大病初愈的病秧子。 犹豫片刻,季姰豁出去般的问道: “长老可否帮弟子传音于大师兄?” 慈宁真人闻言点了点头,露出个了然的笑来,瞧着她的目光愈发慈爱: “到底是更依赖自家师兄。” 季姰讪笑,心道两害相权取其轻。 慈宁真人二话不说,指尖一点,灵光注入风掠琼音。下一刻,一道温润的声音自空中传来,好似梧桐木琴奏得一响。 “长老唤弟子何事?” 慈宁真人笑而不语,看向季姰。 这是等她开口呢。 季姰闭了闭眼,只好出声: “大师兄,是我。” 对面默然片刻,而后淡淡地“嗯”了一声。 “那个……”季姰嗓子发干,艰难出声,“大师兄你现在是否得空?” “嗯。” “那你能不能来接我一下?” 季姰似乎听到对面人沉默几息,但他并未问缘由,而是道: “等我。” 季姰第一次因为要见沈祛机而如释重负。毕竟比起贺盈枝,沈祛机和蔼可亲太多。 似乎只过一瞬,一个人影就出现在韶颜殿门口,朝季姰二人走来。步履不疾不徐,若玉山将行,如君子扶风。 走得近了,季姰定睛一看,正是沈祛机。 【作者有话说】 季姰:论如何在两种不好吃的里选择不那么难吃的 沈祛机:我不好吃?(微笑) 求个收藏! 第7章 徐徐图之 二人走出韶颜殿,一个手指揪着披帛,一个搬着半人高的花盆,一时相对无言。 毕竟是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季姰自觉应该说些什么,于是扭头看向沈祛机,笑眯眯地道: “多谢大师兄。” 虽然她还是跟沈祛机不对付,但今日对方确实是雪中送炭—— 让她可以不用受贺盈枝的白眼。 因而这故作矫饰的笑也多了几分真心实意。 沈祛机瞥了她一眼而后垂眸,瞧向怀中正散发幽光的夕垣土。 “师妹这是准备务农?” 季姰心里咯噔一下,心说我总不能说是为了以后吃饭能自给自足吧? 大师兄不情愿照顾她,却又莫名固执,师尊开的口,她来回绝并无用处,还得给人得罪。 这怎么不算一种实心眼呢? 还是等同沈祛机搞好关系之后再缓步推进吧,眼下还是不说为妙。 “自然不是,”眼前的少女细眉微蹙,作感伤状,“大师兄知道我本是医女,月微宫地势独特,寻常药材难以生长,只得如此。” “师妹仍在研习凡间药理?” “自然,我爹的青壶堂在鹤州颇具盛名,我自然不能让这传承没落。” 这话不假。 就算撞大运进了仙门,季姰也从未想过前尘皆抛。 沈祛机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抬头瞧向空中,低声念了句什么。 空中立刻传来一声鹤鸣,一道黑影盘旋半圈之后俯冲下来,落在二人面前。 季姰一瞧,这不是小黑么? 她有些不解地瞧向沈祛机。难不成他要跟自己一块坐云鹤? 季姰的脑子里不合时宜地蹦出话本子里男女主人公一块策马奔腾的场景,成功打了个激灵。 她该怎么拒绝? 就在她冥思苦想之际,一抬头就对上沈祛机看她仿佛看傻子的眼神。 季姰:“?” “师妹怎的还不上去?”沈祛机冲她这边轻轻低头,勾出个看似温和的笑来,瞳仁却漆黑一片,如同小溪中浸润的黑曜石,“还是说师妹想同我御剑?” 就知道他没安好心! 季姰方才的纠结散了个干干净净,忍不住嗔他一眼,却好似有些底气不足,一双杏眼滴溜溜地转了转,二话不说爬上云鹤的背脊。小黑扭头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手心。 还是小黑好啊。 见她坐好,沈祛机不紧不慢地从储物囊中掏出披风,施了个诀那披风就系在了季姰肩上。 “大师兄,你不觉得今天很暖和吗?” 季姰有些无奈,自己今天难得用心打扮了,不是很想多个披风画蛇添足。 沈祛机也不回答,将花盘放在地上,而后淡道: “伸手。” 季姰一时没明白他的用意,下意识将手递过去。 沈祛机抬手碰了碰她的指尖。 “凉的。” “……” 季姰无语凝噎。 * 等季姰落地瑶光院,就见那花盆已经安然无恙地被安置在廊下了。 而沈祛机早已不见踪影。 “不就是会御剑么,有什么了不起的。” 季姰小声嘀咕,一边低头整理裙摆一边往前走,同一旁慢悠悠走出来的谢既撞了个结实。 “诶哟!” “嘶!” 谢既吃痛地皱起脸,连忙扶住季姰,上下扫视一圈确定人没事,才半眯起眼睛,扬声道; “师妹你这招以卵击石用得不太妥。”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10节 “三师兄你走路怎么跟鬼似的?” 季姰揉了揉额头,缓了半晌才终于看向谢既。 “神出鬼没可是我的本事,”谢既拿掉嘴里叼着的树叶,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来,“而且不是你让我给你带点寻常种子么?” 话音未落,谢既手心一空,那布包就到了季姰手里。 谢既抿嘴。 “一句谢谢都没有,师妹啊,一个人没有感恩之心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有人欠我一顿饭呢。” 谢既一噎。 但他并未偃旗息鼓,转而道: “师妹,你人美心善,忍心看师兄辛辛苦苦给你弄来种子却被冷落在一边吗?” “忍心。” “你这残忍劲儿像是跟大师兄学的。” 少女终于瞧向他,皮笑肉不笑地把布包又塞回他手里。 “既然师兄闲的厉害,那就帮师妹把种子种上吧。” “得,敢情我来上赶着当苦力来了。” 谢既耸肩,倒也从善如流,四周环顾一圈,低头问道: “种哪儿?” 季姰指了指廊下的花盆。 “好家伙。” 就这么点地方还让他找这么多种子来? 等两人忙完已然是快到傍晚了。 季姰和谢既坐在廊下,谢既出神地望着院中的海棠树,季姰不紧不慢地煎茶,一时风平浪静,唯有隐隐水雾散入空中。 半晌,季姰放下团扇,执茶入盏,一时清香拂面,令人心神微荡。 “师兄辛苦。” 季姰双手递过茶盏,谢既随意接过,嗤笑一声。 “这时候嘴甜了?” “有其师兄必有其师妹。” “油嘴滑舌。” 季姰心情好,由着谢既怎么说,因而也未否认,想起谢既应下之事,问道; “三师兄说要请我吃好吃的,可还作数?” “自然。” “三师兄可有意去鹤州?鹤州有家酒楼,那儿的黄酒酱鸭远近闻名,尤其是刚做好就呈上来的最为鲜美。” 谢既抿了口茶,闻言挑眉。 “师妹这是想家了?” “算是吧。” 不完全是,但自她入门数月以来,确实从未下山。 “我倒是挺想去,可是大师兄和二师姐昨日才嘱咐不让我下山。” “为何?” “说是最近妖界不太平,下山不太安全。” “三师兄打不过妖怪么?” “非也,这点水平我还是不在话下,”谢既拎过茶壶,自顾自地斟满,“只是师尊有令,不得主动与妖界发生冲突,且妖界向来低调,几乎不与各仙门有什么纠葛,凡间也相安无事,因而各派已有数十年不曾出山镇妖平乱,小些的宗门甚至不知道妖界入口在何处。” 看来是井水不犯河水。 “那你方才说的最近不太平是?” 季姰犹疑出声,谢既不甚在意地将杯中清茶一饮而尽。 “目前还不清楚。谁知道呢,保不齐是他俩为了不让我下山诓我的。” “啊?” “只要我最近做过噩梦,师尊他们就不让我下山。” “什么噩梦?” 谢既却没回答,沉默着又喝完两杯茶之后就起身告辞。 季姰一手撑着下巴,望着天出神。 不说别的,谢既真有成为魔头的潜质。 走神好一阵,季姰想起她还有个跟沈祛机套近乎的计划。 所谓温火慢炖,徐徐图之。 上次沈祛机承诺t她以后去无念崖再无阻碍,左右现在无事,季姰决定去瞧瞧,不然等会沈祛机又得来给她送晚饭了。 说干就干,季姰起身跑进屋里,忙活了好一阵,找出她之前留存的一些药材,将茶具洗净,煎了壶玄麦甘草茶。虽然对修士无甚效果,但味道尚可,喝了也能解乏。 将茶壶置入盒中,季姰对镜整理了一下头发,便兴冲冲地叫上小黑,直奔无念崖。 * 无念崖下,松柏青翠,风烟俱净。 一片静谧中,只见少年衣袂翻飞,剑鸣铮铮,剑尖似有千堆冰雪,寒意难消。 季姰来时便见得如此情景,一时怔神。 她虽不曾修炼,却知剑道最难平衡。装点过度便是花拳绣腿欠缺力道,但若仅有力度全无美感也失其本质。 许多剑修便是如此,要么花招太多不能直击要害,剑心不稳;要么横冲直撞不懂变通,过刚易折。 沈祛机显然不是二者的任何一种,每一次出剑都不冗余,在简洁利落的同时又轻盈灵动,既沉稳扎实又赏心悦目。难怪总说是剑修第一人,除却修为,连她这门外汉都能一眼瞧出不同。 过了半炷香的功夫,沈祛机终于收剑入鞘,那一瞬他立即察觉到季姰的存在,抬眼望过来。 季姰笑眯眯地抬手冲他挥了挥,然后跑下石阶,一路到他面前。 “大师兄!” “你怎么来了?” “上回大师兄说我以后能随便来这里,我自然要试一试。” 季姰将盒子放在一旁的石桌上,取出茶壶倒了杯茶,递给他。 “大师兄练剑辛苦,一定渴了吧?” 沈祛机接过茶盏,未置一词。 他的确保证过以后她若来此再无阻碍,但也并非是让她随便来的意思。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理解成这般的。 眼见季姰那泛着碎光的眸子,他倒也不会不识趣将自己的想法如实说出来。 沈祛机抿了口茶,觉得这姑娘还是有些可取之处的。 季姰不知对面之人的心思,自顾自地环顾四周,半晌才收回目光。 果然,沈祛机练剑的地方跟他本人一样无趣。 她正要说什么,却对上一双微冷的眸子。 怎么刚喝了茶就变脸?自己给他下毒啦? 季姰差点没绷住要瞪回去,就见沈祛机嘴角绷直,似乎有些不悦地瞧着她; “披风呢?” 季姰一哽。 好家伙,给这茬忘了。 “我……我忘带了。” 季姰讪笑,语气讨好: “不知大师兄可还……” “没有了。” “要不我们先回去?” 沈祛机这时倒未反驳了,而是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符纸。 真是稀奇了,她还从没见过沈祛机用这东西。 正与询问之际,季姰便觉得身体一轻,霎时山河变换,眼前的沈祛机突然变得无比巨大。 季姰:“吱?” ??? 什么东西? 季姰直接懵了,却见一只手将自己整个托起来,抬到沈祛机的面前。 这时候季姰总算明白过来,自己这是被沈祛机暗算了,他把自己变成了一只鸟。 季姰气愤,季姰无能狂怒,只得发出一串“吱吱吱”的叫声。 但沈祛机好像能听懂她的愤怒,他笑了笑,轻声道: “师妹畏高又惧寒,眼下只得如此,还请师妹多担待。”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11节 呸!这分明是蓄意报复! 【作者有话说】 季姰:吱吱吱! 沈祛机:(拢在手里) 求个收藏~ 第8章 秋千解忧 沈祛机垂眸瞧着掌心的小白鸟,毛茸茸的一团,像是只大汤圆,难得觉得有趣。 有趣又方便不是吗?拢在手里,同时解决了畏高怕寒两个问题。 但季姰显然不这么认为,她心道把我变成鸟那就让你尝尝鸟的报复。 于是她不管不顾,扑棱几下翅膀,扭头冲着沈祛机啄了一口。 她记得小时候隔壁邻居家的大公鸡就喜欢到处啄人,听闻疼得很。 但事情总是略有偏差。 沈祛机方才给她举到面前,凑得很近,因而季姰这一口好巧不巧地啄在了沈祛机的嘴唇上,顷刻间就见那薄唇冒出一滴小血珠。 季姰石化了。 沈祛机僵住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下一刻季姰便感觉到自己被塞进了沈祛机的袖子里。失重感让她有些害怕,她下意识地扑腾翅膀,然后圆滚滚的身躯就被捏了一下。 季姰顿时不敢动了。 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给人得罪了,要是如此今天的套近乎计划只得宣告失败。但季姰眼下顾不得这许多,心道这报复自己也牺牲太大了。 不过她现在是只鸟,鸟跟人还是不同的。 她感觉沈祛机似乎御剑飞了起来,但这次不同,并未瞬息到达,还是在空中行进。 这是要去哪儿? 未等她这疑惑消散,突然天旋地转,下一刻季姰只觉一阵微凉,视线里出现了一个人的下颌。她一动,发觉自己牢牢地贴在沈祛机怀里,一侧脸颊还紧紧地压着他的锁骨。 自己这么快就恢复原状了? 季姰还想验证一下,试探性地动了动,就听头顶冷声道: “别乱动。” 这声音是真的冷淡,沈祛机这回好像真被自己惹恼了。 谁让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吃瘪了吧? 季姰有些得意,但还是反应过来自己离沈祛机这么近不合适,因此没在意他所说,刚要动,往外一瞧,才想起来自己在空中。 “!!!” 沈祛机倒吸一口冷气,有些不耐地垂眸,瞧向怀中少女的发旋,一颔首,嘴唇便擦过双螺髻的发尖,隐约沾染了些栀子花的香气。 他第一反应就是季姰梳妆台右边柜架上那个青胎描金的瓷瓶,她今天用了梳头水。 他从未觉得这么不自在过,少女一畏高就不管不顾,何止是拘着他,那手实打实的碾过薄薄的布料,几乎掐进了他的腰侧。 不疼,但很难让人镇定自若。 从前比武练剑也难免受伤,沈祛机不是没有痛觉,但他适应能力极强,按谢既的话说,被对手捅个对穿都不会吃痛一声。 即便如今几乎再难有能伤他之人。 沈祛机找不出这种不耐源于何处。厌恶?反感? 明显不是。他狂傲惯了,才不会被情绪裹挟,影响修炼。 然而向来灵动轻盈的身段如今倒像是失灵,那种不自在一节一节地蔓延至全身,令他有种修行退步的迟滞感。 许是风太大,季姰的披帛随风飘动,裹了沈祛机满身,乍一看去,反倒像是她牢牢地把后者护了满怀。 沈祛机知晓今日这夕垣谷是去不得了。 “大师兄你快下去哇!” 季姰不敢抬头,闭着眼睛道。 沈祛机不再思虑其他,正欲驱剑而下,就见桃吉真人坐着树枝从空中路过。 “……” 不合时宜。 “小沈?” 空中风声很大,但桃吉真人的声音并未受影响,依然一清二楚。 桃吉真人不免有些讶异。 他早就知道槐安收了个凡人徒弟,是个药裹婵娟的病姑娘。远远见过一二,知这姑娘不能修炼,却也觉得瞧着讨喜。 槐安耳提面命地让沈祛机看顾此女,月微宫上下无人不知。 桃吉真人同门派上下大多数人理解的一样,所谓看顾,人平安无事便罢了,毕竟季姰不是修士,即便闯了祸也不至于掀起多大风浪来,什么门中禁地她根本进不去,人不能修炼,灵力存不住与歪门邪道更是八竿子打不着,好吃好喝的待着就是。 可瞧着眼前沈祛机把人护的这么牢靠,桃吉真人也有点摸不着头脑。 照顾人是到哪儿都要抱着吗? 可是上回晨会他俩不是拒绝了槐安的婚约吗? 桃吉真人头脑风暴了好一阵,还是没琢磨出个所以然。 沈祛机看他这表情就知道桃吉真人定是想歪了,正要解释说是季姰畏高,刚要出声却转念想到季姰未必愿意让旁人知晓。 到底季姰是个好强的性子,自己无权随意同他人透露她的弱点。 所以沈祛机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默了半晌,淡然微笑道: “见过桃吉长老。” 但是沈祛机顾虑的还是不够周全。对季姰而言,从让人知道她畏高和让人觉得她和沈祛机形影不离中选一个,她绝对不介意被人知道前者。 季姰闻声也勉强将眼睛睁开条缝,只见对面空中斜弋出一截桃木枝子,上面坐着个身着金丝罗衣的青年,黑发如瀑垂至腰间,近发尾处才被一截缀了桃花的发带收为一束。一条金叶子从发中穿出贴在额前,构成个类似抹额的装饰,衬得那双锋利的眉眼贵气逼人。 上次晨会没注意瞧,桃吉长老原来这么年轻吗? 而且他的穿着打扮与月微宫整体迥然不同。 但现在不是好奇这些的时候,季姰也意识到了自己同沈祛机这般情形很容易令人想到别处,可她又实在害怕,挪动不了一点。 都赖沈祛机非要捉弄她! 季姰气得牙痒痒,眼下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也闷闷出声: “长老好。” “小季不必客气。”桃吉真t人见眼前二人没有一点分开的意思,终于觉得自己在此不太合适,咳了一声,悠悠道: “你们先忙,小季有空可以来六方桃谷找我玩。” 季姰想死的心都有了,心道长老您这客套话可真是不刻意。 “多谢长老。” 桃吉真人没再说什么,坐着桃枝就消失无踪。 这回沈祛机没再犹豫半分,二话不说带着季姰回到瑶光院,落地那一刻就立即与季姰分开,似乎终于忍耐到极点。 季姰腿还有些发软,顺着石桌坐下缓了好一阵,实在没忍住对沈祛机翻了个白眼。 “大师兄,自食其果好玩吗?” 沈祛机没说话,抱剑抬头望着院中海棠树瞧了半晌,才瞧向季姰,面不改色道: “若论因果,你应该去找朝绯玉。” “为何?” “她是符修,那符是她从前送我的。” “推卸责任可不太光彩。” 沈祛机一哂,没回话。季姰目光落在他唇上的血点上,多少也不太自在,讪讪地移开视线。 空气一时静默,唯余风过海棠的簌簌之声。 季姰出神一阵,扭头瞧见树下的秋千,想到早晨那个疑问,没忍住问道: “那个秋千是你做的?” “嗯。” “为何?” 季姰是真不太明白,她不认为沈祛机是什么贴心的人,更何况她二人本就不很对付,无非是被师尊安排在一处,不得不如此相处罢了。 何必做这多余功夫? “你发烧那晚意识不清,说过想家。” 沈祛机没瞧她,也望着树下的秋千,“你说令尊推秋千推得不够高,再使劲些,我便知晓你家中应是有秋千。” 季姰默然,一时怔怔忘了回话。 她家里确实有秋千,那架秋千在院中的梨树下,是她幼时季宁川托镇上的木匠做的。 小时候她整日赖在秋千上不肯下来,季宁川除了在药铺里忙都在那陪她。后来她长大了愈发明白事理,便很少让季宁川推她,但她自得其乐,站在秋千上握着绳子,无需旁人推,自己使巧劲就能荡许多来回。 从到月微宫以来,季姰一直刻意淡忘过去,并非觉得不重要,而是诸般事宜在身,无暇触景生情,沉湎往昔。 “我想家,你便如此么?” “确实与我不相干,”沈祛机当然知道季姰在想什么,“但心情与身体息息相关,如此若对你的身体恢复有所助益,我也算不负师尊所托。” 真是好有道理无法反驳。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12节 季姰收回了自己也不想承认那微不可察的感动,不想同沈祛机就自己的过去进行探讨,干脆直接走过去坐在秋千上。 “有也没什么作用,我爹死了如今没人给我推秋千。” 季姰承认自己这试探有些得寸进尺,可是她实在是好奇沈祛机这种人容忍她的底线在哪儿。 她偷偷往旁边瞥了一眼,树下抱剑观花的身影纹丝不动,并未朝她走过来。 哼,果然是这样。 季姰没再纠结,正要起身站在秋千上,霎时秋千忽然摆动起来,还有愈飞愈高的架势。 她下意识握紧两旁的绳子,扭头朝一旁望去,就见沈祛机双指并拢,指尖亮着一道白光。 好嘛,忘了这里不是凡间了。 季姰有些雀跃地抬头,望着海棠那粉白的花枝离自己忽远忽近。 不知为何,方才因相家生起的几分惆怅,被桃吉真人撞见的尴尬,以及被沈祛机捉弄的愤懑全都忽地消散了。就好似心中雾蒙蒙的云翳顷刻散了个干净,一片澄明,唯有青山蜿蜒,碧波千里,长风直入,无所凭依,亦无所畏惧。 沈祛机并未注意她这诸多的心境变换,一边施着灵力,一边拿着本剑谱细看。直到季姰突兀地打了个喷嚏。 “啊啾!” 季姰心道不好,忙回头望去,就见沈祛机径直抬眸瞧向她,指尖白光灭了,摆动的秋千也顿时停在原地。 她讪笑,沈祛机也勾了勾嘴角,算得上标准的皮笑肉不笑。 弱者保命的下意识促使季姰从秋千上弹起来,二话不说跑进了屋子,不忘留下一串回音。 “大师兄今日麻烦你了我先休息了!” 沈祛机不语,院中海棠正盛,可他还是在其中隐约嗅到一缕栀子花的香气。 人明明已经走了。 半晌他似乎意识到什么,犹疑片刻,抬起袖子。 “……” 看来今日回去要抓紧沐浴。 【作者有话说】 季姰:你就说你是不是自作自受? 沈祛机:(不语,只一味地闻) 求个收藏~绝不弃坑~ 第9章 宝库巡查 转眼便是两日后。 朝绯玉一大早就要拉着谢既到宣宝库例行检查。宣宝库积有各类天材地宝,除宫主和各长老外,只有各处出两名内门弟子联合检查之时才会打开。 沈祛机诸事繁多又要练剑,因而在这种小事上朝绯玉向来不作打扰。她走进开阳院,却并未寻得谢既人影,唯有梧桐树上的那窝燕子叽叽喳喳。 “谢既?” 无人回应。 朝绯玉朝天翻了个白眼,召出风掠琼音。一道金色的灵力从中闪过,空中传来一道澄澈的声音,如同在玉石棋盘中落下一子。 “师姐有什么事?” 语气一如既往的懒散不羁。 “你是不是忘了今天得巡查宣宝库?” “嗨呀,这个事无聊死了,我不想去。” “合着你因为这个早早躲出去了是吧?” “师姐英明,”谢既嘿嘿一笑,打了个哈欠,“反正大师兄在呢嘛,没人他总得去。实在不行拉着小师妹凑个数,正好带她开开眼。” 朝绯玉心道,大师兄还是太好说话了。不过谢既也不是第一回贪玩躲懒,朝绯玉懒得多费口舌,掐断连接之后转而联系沈祛机。 风掠琼音这回却没能接通,朝绯玉又赶到泰宁院,从沈祛机留下的纸条上得知沈祛机半夜就去了大泽渊。 大泽渊位于神界和人界边缘,类似修炼的秘境。但此地场域灵力不稳,险象环生,呼吸间就能改天换地,若非修为高深之人必会迷失其中。 风掠琼音在此地毫无作用。 朝绯玉叹了口气,只好又联系谢既,结果听那边熙熙攘攘,不很对劲。 “谢既,”她警觉起来,口气也严肃几分,“你是不是又下山了?” 此时谢既正懒洋洋地躺在桥边瞧着对面两个叫花子吵架,闻言眼皮也没抬,语调倒高了一些: “好师姐很聪明,师弟我很欣慰。” “谢既!” “放心吧,我今天肯定回去,就是不想看见黑白无常。” 谢既说完就收了风掠琼音,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吸了太阳的光,晕出金黄的色泽来。此时莺飞草长,暖风拂面,曜汐河两岸人影攒动,小贩叫卖声不绝于耳,他这么一个相貌姣好的少年躺在桥边,同乞丐面面相觑十分突兀。 但无人敢驻足侧目,一是谢既这人气质有些邪性,即便总以笑面示人,也不太像正人君子;二是谢既那双眸子颇有特色,一瞧就不是中原人士。这么个懒散随意的人,却生生给自己堆出个生人勿近的气场来。 不过他今日出来可并非任意妄为,而是应了季姰所求。 也不知这小师妹动了什么心思,听说了宣宝库巡查之后就问他,她能不能去看看。 要不说季姰心思也多,平常卖乖讨巧,和什么人如何相处她心里明镜似的,知道这事若直接问大师兄和朝绯玉八成被否决,于是直接找他,实行迂回政策。 他的第一反应是师尊确实没给小师妹配护身法宝,这丫头眼馋无可厚非。但她如今情状有再多宝贝也用不上,又被大师兄护得密不透风,也不知想去见识什么。 季姰没那么简单,这一点谢既一早就清楚。但他同样也知季姰来找他,就是吃定了他无法拒绝。 偏生他还真就无法拒绝,真是可气得很。 不知缘由,谢既对季姰感到很亲切,季姰给他一种妥帖的熟稔感。不过他从未失忆,与她从前也毫无交集,却无端觉得应该有个这样的妹妹。 好吧,师妹也算半个妹妹。 就像你若早就把前路险阻过了一遍,见到也要走上如此道路的人,就会下意识地伸出援手,不让她经历这般困苦。 想到此谢既自嘲一笑,心道怎么就把季姰和自己归为同类了。 要是这么跟这丫头说她绝对得嫌弃。 反正目的已经达成,谢既朝天伸出手去,日光从他手中的缝隙中穿过,在那少年面容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两岸的叫卖声忽然小了许多,透着几分迟疑。同时一阵马蹄声渐渐近了:迟缓笨重,伴着交错不一的脚步声。 谢既闻声扭头,透过嫩绿的柳条看过去,就见一列商队正在行进。说是商队,队中众人却皆是面无表情,一派肃杀之气。 少年那股懒散劲儿一下子消失个彻彻底底,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杀气四溢,可很快就压制下来,嘴角勾起一个玩味的笑,令t人无端想到黑夜中蛰伏的猫。 那些人皆有琥珀色的眼睛。 * 这边朝绯玉别无他法,时间在流逝,眼瞧着到集合时间,只好脚步匆匆地来到瑶光院。 她没顾及许多,大步走进屋内,就见季姰坐在桌前,拿着勺子喝粥。 季姰早知如此,心道成了,面上却不动声色,放下碗,佯装疑惑: “师姐怎的这么早就来了?” “没时间了,师妹你用完早膳没?” 季姰瞧着见底的碗点头,下一秒就被朝绯玉拉起来往外走。 “师姐我们这是……” “例行巡查,你凑个数就行。” 朝绯玉头也不回,二人来到院中,就见小黑早就等在此处,见到她们发出一声愉悦的鹤鸣。 直到云鹤飞入空中,季姰半眯着眸子,瞥了眼腰间的储物袋。 二人落地宣宝库门口时,其他人皆已在此等候了。 季姰大略扫过一眼,发现自己基本不太熟悉,入门以来这与人为善的计划貌似也不很成功。 此次巡查各处出两名内门弟子,杏林峰慈宁真人座下的贺盈枝、卫澜,落雁峰镜昱真人座下的裴行期、姜令杳,六方桃谷桃吉真人座下的林白序、陶允。 然后就是悬星峰槐安真人座下的朝绯玉和她。 众人见来得是季姰颇为讶异,但到底知晓收敛,因此很快就掩盖了过去,同她和朝绯玉打招呼。 有两人除外,一是看她不顺眼已久的贺盈枝,直接给她当空气;二是裴行期,只略微朝她点了个头就作罢。季姰当作没察觉到,一一问好。 来的路上朝绯玉就同她说过一嘴,说裴行期这人十分一板一眼,恪守成规。 连沈祛机都知道起码要表面过得去,但这说法在裴行期身上显然行不通。心里如何,面上便如何,对不熟悉的人,他显然不认为维持关系有什么用处。 好处是你不招惹他他就不招惹你,坏处是若犯了错被他揪住大罗神仙来了也没法通融。 季姰暗叹,这跟小孩子有什么区别? 不过这人这般性子都能当上首席弟子,显然有过人本领,从而不顾及其他。 谢既之前说的黑白无常正是这二人。他惯看这类人不太顺眼,觉得一个是恃强凌弱,不参加话本子宅斗可惜的假面狐狸,一个是暮气沉沉,仿若老木成精的死面馒头。 贺盈枝如何季姰看得分明,对裴行期的看法倒是不能尽同。如果一个人对你和对其他人都是这样,就谈不上故意针对,由着他便是。 “时间不早了,开库。” 贺盈枝率先向库门走去,众人纷纷跟上,季姰凑到朝绯玉身旁,小声问道: “师姐,为什么是她带队?” 按理说师尊门下话语权更大吧。 “轮到杏林峰罢了。” 朝绯玉没在意,转而低声嘱咐道: “门前地面有个阵法,每人站一角,就能开门。进去之后你跟在我后面就是,不是什么大事。”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13节 “我没灵力也能启动阵法么?” “灵力不是开关,只要是内门弟子就行。” 季姰点点头,不再言语。 众人走到门前,依次站在阵法图案边缘。一时白光大盛,一道灵力流过门上的毕方图案,随着一阵轰隆隆的声音,宣宝库的门如是开启。 好似万千星辰中的一点蜉蝣,纵然季姰博闻强识,还是不免被眼前景色吸引,瞪大了眼睛。 “有些人是该见见世面。” 贺盈枝见状冷笑一声,往其中走去。 季姰发觉姜令杳怯生生地瞧了她一眼。其他人的目光也似有若无地从她身上掠过。 她不太在意,仔细辨别其中法器都是何物。朝绯玉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正要上前“礼貌问候”,就被季姰拉住了,示意不必如此。 毕竟这事传出去,只会变成季姰一介病秧子还去宣宝库,悬星峰徇私不说还仗势欺人。 朝绯玉自然是不肯,执意要上前,一旁的林白序却忽然出声了: “贺师妹提点的是,在下整日窝在桃谷,确实没怎么见过世面。” 季姰和朝绯玉皆是一怔,闻声望去,正对上林白序友善一笑,陶允也微微颔首。 “林师兄言重了。” 贺盈枝讪笑,不再说话,径直往前走去。 杏林峰的人走远了,裴行期对这些口舌之争没兴趣压根也没理会。姜令杳似乎欲言又止,扭头瞧了瞧裴行期,还是什么都没说跟上去了。 于是就剩下她们和六方桃谷的人。 季姰粗略了解过,六方桃谷向来低调,从不参与打理月微宫的琐事,但地位极高,可以说与悬星峰都不分伯仲。只不过槐安真人领宫主之职,略微高出去那么一点罢了。 看来无论是桃吉真人还是这二位师兄都颇有乾坤。 想到桃吉真人,季姰不免就想到她和沈祛机在空中同这位长老偶遇的尴尬情形。 罢了,往事不堪回首。 季姰露出个乖觉的笑来,抱拳行礼: “多谢二位师兄。” “今日之事多谢林师兄,陶师弟解围了。” 朝绯玉也道。 “无碍,都是小事,”林白序摆摆手,转而看向季姰,“而且师尊嘱咐过我们这些弟子,说季师妹得空要来玩,桃谷的客人自然要多照顾一些。” 季姰:“哈?” 她怎么不知道? 紧急回忆了一番,画面就再次定格在她和沈祛机同桃吉长老面面相觑的时候。 原来那不是客套话吗? “季师妹不必客气,你何时有空?一定来坐坐。” 陶允也开口,笑着补充道:“正好林子里的桃已经熟了,我可以带你爬树摘上一筐。听闻季师妹还未辟谷,正好溪中的银波鱼最是鲜美,炖汤还是烤来吃都是极好。” “哈?” 季姰差点绷不住表情,看着安安静静的陶允这么跳脱? “愣什么神呢,”朝绯玉笑着拍拍她的肩膀,“你可是走了大运了,月微宫上下能被邀请去六方桃谷的屈指可数,说出去你能吹一年。” “朝师妹过誉了。” 林白序闻言一笑。 “那就……多谢长老和二位师兄。” “你还没说何时有空呢?” 陶允问道。 季姰还是有些反应不及。他们今天是来巡查的吧?在宝库门口讨论爬树摸鱼真的好吗? 望着二人充满询问的眼神,季姰心道那就择日不如撞日吧。 “要不……等巡查完我就去?” “季师妹爽快。” 【作者有话说】 季姰:计划通:) 求收藏! 第10章 可堪天地 众人照着往常一般一一巡视,季姰不错眼珠地一一瞧过去,不免脚步慢了许多。朝绯玉回头,就见季姰脚步停在不远处,正仔细观察着什么。 这丫头,一入了神就不管不顾。 她正要折回去看看季姰在看何物,这时裴行期却在前面唤她过去。纠结了一瞬,朝绯玉环顾四周,就见林白序朝她点了个头,像是明白了她的意思。 朝绯玉感激一笑,又回头瞧了眼季姰,这才往前去了。 宣宝库总分为三大区域,按来源划分,一是神器类,如此命名自然是由神界而来。不过其中并非只有法器,还有许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亦有残缺不全的上古遗物。不过具体来源于神界何时何处乃是机密,只有槐安和几位长老知道。 说来也有些不寻常,如今修仙者比比皆是,但却几乎对神界一无所知。众多宗门历来飞升者皆再无音信,如今驻留在修仙之地成了神仙的唯有槐安真人一位,这也是月微宫被誉为第一仙门的重要原因之一。 自然有人打听过神界所在以及情状,不过多是旁敲侧击,毕竟没人愿同月微宫交恶。而槐安真人闻言只是一笑: “诸位若有如此心意,不若去神龛前燃香掷杯,遍问诸神可愿莅临人间?或是努力修炼,有朝一日亲自去瞧瞧更好。” 此后仍有诸多猜测,但到底顾忌会言语冒犯,所谓“暗室亏心,神目如电”。所以这些猜测并未成气候。 如今众仙门对神界的了解皆来自于一些流传下来的史料,以及之前的修士修炼时游历各地的发现,但都残缺不全,拼拼凑凑,难窥全貌。所见所得,仍如雾里看花,但这同样使得众仙门对得道飞升更加渴望。 月微宫成为第一仙门,还有一点重要原因就是拥有宣宝库。 无人知道月微宫起于何时,据说从有月微宫以来就有宣宝库。其他宗门继承前人和游历所得的宝物,尤其是神器,数量同月微宫相比,便是以烛火之光较明月之辉,相差何止千里。 所以说月微宫为神界传承一点也不为过。 此外,月微宫炼化的法器、丹药、符咒等也是最多的,这就是第二块区域,炼器。 得益于月微宫历代宫主和长老同弟子们的勤耕不辍,月微宫不止得神界庇荫,自身也颇具实力,众弟子的本命武器也多来源于此。 最后就是第三块区域,妖界宝物。 说是宝物,倒不如说是战利品展示区t域,毕竟仙门正道不可能会去使用这些东西。此地禁制也最高,只有诸位长老和有特令之人可以进去,所以不在此次巡查范围内。 季姰所在正是神器区域。她瞧着漂浮在空中的一把扇子,陷入沉思。 齐物扇。 她莫名觉得好似看见过这把扇子摇晃起来的情景,不疾不徐,可堪天地。 守一山原在妄北海,势甚高,破周南天,引玄洪啸地,三十六日不休。帝君凭扇一指,山齐与蜉蝣,竟移之,填荒渊。 季姰也不知道为何脑子里竟然冒出这么一段来,不过她也见怪不怪,从小到大她总有如此,有时她觉得自己都快是典籍成精了。 不同之处在于此时她不仅触景生知识点,竟还被勾出几分惆怅来,这倒是她不曾料到。 “季师妹对这把扇子感兴趣?” 后面有人突然出声,季姰吓了一跳,回头望去,就见林白序站在三步外,眼含笑意。 “就是瞧着挺好看。” 季姰笑言,心道这位林师兄怎么对她这么关注? “季师妹若想同宫主讨要这扇子作护身法器估计行不通,”林白序走到她身旁,语气没什么起伏,“宫主贵为仙者,至今仍无法触及此扇半分。” 季姰不觉意外,只摇摇头,耸肩道: “我倒是没有如此想法,再好的宝物于我也是暴殄天物。” “师妹无需气馁,我们往前走吧,不然跟不上大家了。” “好。” 季姰心道林白序好像也不是很简单,但她未再纠结,同林白序往前走去。 走到中心区域时众人已经分散开来,此地以离火相照,乃宣宝库灵气所在。季姰终于得以独自行动,她环顾四周,见无人注意自己,于是走到僻静处,从储物囊中拿出一把弓。 这把弓比寻常小许多,中间碧蓝,向两侧涤荡出天青之色,直至两端汇入一片银朱色,好似沧溟赤熛,水火相容。 毫无反应。 季姰也不知是否该失落,若是这宝物真在宣宝库,此地防卫之严,她想要触及会是难上加难。但此地已经是月微宫宝物聚集之处了,如今毫无反应,接下来的调查更无方向。 她并未思索过久,快速将弓收回储物囊,毫无异样地去寻朝绯玉。 拐了个弯,还没遇见朝绯玉,倒是与拿着册子比对的姜令杳撞个正着。后者像头受惊的鹿一般弹了起来,小小惊呼一声,给季姰也吓了一跳。 “姜师姐没事吧?” 季姰伸手扶了她一把,心道不曾想姜令杳胆子这么小,她合理怀疑是成天面对裴行期被人磋磨所致。 “我……我没事,”姜令杳深吸了口气,神情有些羞怯,眸子却很亮,“季师妹是在找朝师姐吗?” “对。” “我方才见朝师姐去了炼器那边,”姜令杳朝右前方一指,顿了一下,想起季姰从未来过这里,于是小声道:“我带你去吧。” “那就多谢姜师姐了。” “不用谢的。” 二人于是相伴而行,朝炼器区走去。一路上季姰察觉到姜令杳悄悄瞧她好几眼,有些欲言又止。 “姜师姐有话对我说吗?” “那个……”被戳中心思的姜令杳挠挠头,半晌犹豫着开口:“贺师姐为人倨傲,师妹你莫要往心里去。她对我们也都是如此。”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14节 季姰忍俊不禁,合着姜令杳担心她因此受气,试图宽慰她呢。 “这我倒是没在意,总归她说的也无错,”季姰狡黠地眨眼,“什么废材懒人啦,我听得多了。我又不要飞升,随她去便是。” “贺师姐只看修为强弱,难免如此,”姜令杳叹气,但神色转而又有些雀跃,“不过我觉得季师妹很厉害的。” “何以见得?” “你从未修行,但每十日一次的格物百晓课,我师尊提问你时,你都答得不错。” 姜令杳似乎有些不知缘由的高兴。 季姰一僵,心道她为藏拙已经经常故意答错了,对错向来五五开,这也能叫不错吗? 看出季姰疑问神色,姜令杳摇摇头: “你才入门不到一年,又不能修炼,如此已经很好了。我现在也背不下来那些东西,一看就困。” 这姜师姐很是有趣。 “敢问师姐修习何物?” 季姰有些好奇,有些想不出姜令杳拿着武器和别人打架的样子。 “我修御兽。” 季姰眼前出现了姜令杳和老虎其乐融融的景象,好像还是很违和。 “敢问姜师姐的灵兽是?” “是一头狮子,叫越越,”姜令杳笑了笑,“姜师妹想跟她玩的话可以来找我。” 好嘛,一样的违和。 季姰不禁思索,若真打起来,是不是这只叫越越的狮子在前面与人厮杀,姜令杳在旁边喊加油。 “多谢姜师姐美意。” 季姰点头,就见面前的少女露出个腼腆的笑来。 她觉得能跟姜令杳交个朋友。虽都在月微宫,实则各峰之间并不频繁往来,她又入门尚短,只有杏林峰多去几次,在落雁峰仅是上过课,不曾多留。 “话说裴师兄也修御兽吗?” 季姰有些好奇,就见姜令杳连连摆手,声音小了几分: “大师兄修习音律,以埙作武器。” 这位也挺违和。 季姰嘿嘿一笑,凑近几分,轻声问道: “姜师姐是不是有些怕他?” “啊?”姜令杳明显紧张了许多,连连摇头,“没有没有,大师兄他人很好的,就是话很少。” 看你这样子可不像没有。 季姰颇有些惺惺相惜,她虽不怕沈祛机,但在被大师兄压制这件事上,想必她俩同是天涯沦落人。 “我可以理解,我们都差不多。” 姜令杳瞪大了眼睛,很是吃惊: “沈师兄对你照顾有加,许多人都很羡慕呢。” 呵呵,那还不是沈祛机心眼多不给人留话柄吗。 季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但又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说多了,这话不能真去反驳。于是只得做出意外神色: “哈哈哈是吗。” “自然,你二人形影不离,就像鱼和水,”姜令杳眸子更亮了,“所以我觉得你没有本命法器也无妨,沈师兄那么厉害,你的安危实在无需担心。” 季姰苦笑。月微宫虽然门风清正,闲言碎语不会翻到表面,但肯定还是会流传一二。 她有些不敢想在外人眼里她和沈祛机是什么样。 “就是你们这么要好,没结成道侣甚是可惜。” 姜令杳叹气。 可惜个西瓜皮。 季姰微笑,心道姜令杳是不是也看话本子,看谁都像天作之合。 二人边说边走,很快就来到了炼器区,季姰一眼就瞧见了中间的朝绯玉。 “师姐!” 朝绯玉闻声回头,见她和姜令杳二人,一瞬有些意外,但很快就恢复清冷神情: “就知道你得乱跑,跟谢既一样不让我省心。” 季姰自知理亏,拉着朝绯玉的手晃了晃。 半个时辰后,巡查终于结束。季姰同朝绯玉和姜令杳道别,走向了林白序和陶允。 也不知道这六方桃谷究竟有何神奇之处。 “季师妹请随我们来。” 陶允拂袖作邀请状,季姰不明所以,心道我还没把小黑叫过来呢,这是要怎么去? 不等她思索出所以然,林白序伸手撒出一把花瓣,霎时桃花漫天飞舞,花瓣落地之时,三人已经身处桃林。 季姰:“哇哦。” 【作者有话说】 季姰:谁和他形影不离了! 沈祛机:(大泽渊,信号不好) 求收藏!!!!! 第11章 六方桃谷 桃花纷飞,落红遍地,恍若胭脂雪。 六方桃谷一年四季花开不败,且身为仙门之地,经由天地灵气滋养,花枝簇拥,更为繁盛,一眼望去,宛如身坠迷梦。 季姰在林白序和陶允的带领下踩着花瓣往前走,只觉脚底软绵,像是踩在棉毯之上,令人顿生倦懒之意。 过了半炷香的功夫,一座巨大的宫殿……哦不,木屋,也不对——总之是一座季姰很难描述的建筑映入眼帘。 夕阳余晖中,湖面金光粼粼,飘满浅粉花瓣。湖上盘枝错节,横亘着一株巨大无比的树,仔细瞧过去似乎是无尽的树木堆砌而成。令季姰讶异的是这可遮天蔽日的“树”倒悬于天地间,且并非桃树,无花无叶,乍一看像是枯树,勾勒成一座楼阁的形状。 但桃吉真人是个颇会享受日子的人,弄了许多灯状的法宝装点其上,起着灯笼最本质的照明作用。此外还有金银丝线的纱帘,镂着桃花图案的琥珀铃铛……一眼扫过去,季姰心里只剩下四个字:财大气粗。 陶允看出季姰眼底的惊讶之色,也就问道: “季师妹觉得此处可好?” “别有天地。” 季姰诚恳地答道,若说月微宫那三峰还符合她对仙门的想象——孤标傲世,清冷空旷,此地若有人说是神界遗迹,她也能信上几分。 毕竟别处的树不是由上往下长的。 她的视线随着这座树阁径直往上,脖子都有些酸了,也没看出来其根基在t何处。 季姰放弃了,初来乍到也不便贸然询问。她收回视线,就见林白序抬手一指,一个黑影霎时就从旁边的桃树上掉了下来,一头栽入湖中。 “诶哟!” 季姰听得那人惊呼一声,心道这是什么路数?就见那人鲤鱼打挺一般跃出湖面,浑身却依旧干干净净,并未如她所想那般湿透。 “陈留,别睡了,还不来招待贵客。” 陈留? 季姰对这个名字有些陌生,就见那少年揉着眼睛站起身来,瞧着也就十四五岁的模样,比她略微高了那么一点儿,四肢纤长,穿着简单的蓝白布衣,扎着马尾,面庞俊俏,生着一双狭长的眼睛,有些像狐狸,神色却直白懵懂。 “小陈……师兄,你好。” 季姰面色不显,笑意盈盈,艰难出声,心道入门晚就是吃亏,还得给个小弟弟叫师兄。 少年闻言同她视线相对,季姰就眼见他一下子困意全消散了,那双狐狸眼弯成了钩子,他凑近几步,语调昂扬: “美人姐姐!” 季姰一僵。 “你正经些,这是悬星峰的季姰师妹,你别给人吓着。” 陶允见状一拍陈留的头,后者吃痛地缩了缩脖子,有些不甘心地咬咬唇,小声嗫嚅: “什么师妹……明明就是美人姐姐。” 林白序仍是微笑,不动声色地递过去一个眼风。 好吧,他暂时妥协。 陈留轻咳一声,抱拳颔首: “季师妹不要见外,叫我阿满就行。” 季姰心道月微宫的怪人真是不少,上来就这么热络实在是令人措手不及。她不好回答,于是付之一笑,就见陈留仓促低头,耳朵烧得通红一片。 她是没想过自己还有恃美行凶的本事。 打过招呼,林白序就同她道别,说是有些要事处理要失陪一会儿。陶允去准备钓鱼和烤鱼的事宜了,嘱咐陈留带她去摘桃子。 两人留在原地,陈留见四下无人,稍稍低头,脸庞凑得近了几分: “季师妹,以后没人的时候我可以叫你美人姐姐吗?” 这是什么羞耻的称呼? 季姰顿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道月微宫还有这样的人,一时深觉费解。 少年生得一双轻浮的眸子,神色却很是清澈,纵使如此,季姰也很难接受这种冲击。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15节 “小陈师兄不必如此,你我身在月微宫,以师兄妹相称足矣。” 季姰尽力委婉,但少年还是肉眼可见的失落下来,像是被雨淋得湿透的小狗。 “……” 她明明没做错什么啊!为什么好像弄得她跟负心汉似的! “那我可以叫你阿姰吗?” 少年眼含希冀,好似不同她亲近些不罢休。 季姰心道好像也不太行,这称呼在月微宫只有朝绯玉叫过,她同陈留初次见面,无论如何也没到关系如此亲近的地步。 她正要开口,对上少年那湿漉漉的眸子,话终是卡在了喉咙里。 貌似得罪六方桃谷的人也不行,陈留年纪尚小就能是桃吉真人座下弟子,想必也是实力不弱。 真是人在矮檐下身不由己。 “小陈师兄随意。” 陈留眼瞧着雀跃起来,眸子亮晶晶地盯了她一会儿,又不太好意思地扭过头去,嘴唇翕动,无声地唤了好多遍,才终于鼓起勇气道: “阿姰。” 季姰闻言扭头瞧他,陈留倒是先慌慌张张地移开视线。 “我们去摘桃子吧。” “好。”季姰不再计较他的称呼,环顾四周,漫天桃花,貌似不是桃子成熟的时候。 “桃子在哪儿?” “看我的,阿姰等着就是。” 陈留觉得到自己大显身手的时候了,从储物囊中掏出两个柳条筐来,而后纵身一跃飞上了树。季姰抬头望去,就见陈留冲她一笑,将手掌贴在树干上,阖眸念了句什么,顷刻间这株桃树枝芽舒展,春秋变换,桃花纷纷凋落,取而代之的是生得极快的叶子,而后是指甲盖大小的绿色桃子,转眼就长大成熟,鼓鼓囊囊地压弯枝头。 季姰瞠目结舌。 这又是什么功法? 她隐隐察觉到六方桃谷同月微宫其他各地修炼的东西不太一样,其他地方都是以器入道,可她到现在也没见过这三个人任何一个有武器傍身,与她认知中的修炼极为不同。 怪不得六方桃谷地位这么高。季姰心中顿时明了,换谁也不敢得罪会这种法术的地方。你掏出武器严阵以待,人家两手空空就把你变成老头。 哦不,兴许直接把你的寿数加速,烧个干净。 季姰在心里打了个寒颤,幸亏自己方才没得罪陈留。 她心中惊涛骇浪,树上的陈留完全没有察觉,一个个地挑着桃子,用灵力控制它们落入筐中,比平常做功课还要细致。 “小陈师兄,不用再摘了,我吃不完的。” 季姰瞧着面前眼看要满的筐,无奈抬头。 但陈留如何会听她的呢?只是补充了一句放多久都不会坏,然后继续我行我素。 幸亏陶允及时前来解救了她,招呼二人去溪边钓鱼。 三人坐在溪边,季姰瞧着如同老僧入定的陶允,还是没忍住轻声问道: “陶师兄,你们修炼之人,是不是捏个诀水里的鱼就会自己跳上来?” 没等陶允回话,一旁的陈留倒是开口了: “的确可以,但师尊非得让我们多体验寻常生活,说是……” “陈留你小声些,”陶允皱眉,有些不悦,“把我的鱼都吓跑了。” 陈留闻言讪讪退到一边。 季姰心道是不是我也不该说话来着,正要道歉,就见陶允瞧向她时已然换了副表情,和蔼可亲太多: “自然之道,终究要返璞归真。” 他的声音很轻,说得很随意,季姰点头表示赞同,心说这六方桃谷确实与月微宫他处大为不同。 看景色,恍若神界;看其中人,更似人间。 之后无话,大概半个时辰后,钓鱼终于结束。陶允钓的最多,陈留次之,最后是季姰,只钓上来一条。 陶允盘算了一下几人的食量,将多余的鱼又放回溪中。而后他便和陈留二人着手处理起来,季姰试图打个下手,被二人双双制止,只得在一旁无聊望天。 也不知道桃吉真人为何要请她来此,听朝绯玉所说,似乎是十分难得的机遇。 也不知道沈祛机回悬星峰没有,朝绯玉应该会跟她说自己来六方桃谷吃饭了吧,不然他还得在瑶光院扑个空。 季姰的思绪乱七八糟地游走,直到一阵焦香拂面,终于眼睛一亮。 “鱼已经好了,季师妹来这边坐吧。” 陶允笑着招呼她,季姰觉得陶师兄更加和蔼可亲了,浑身笼罩着祥和的光芒。 她确实很久没有吃过现做的食物了。 * 沈祛机是在刚出大泽渊之时得知季姰去了六方桃谷的。 不过并非是季姰认为的由朝绯玉告知,而是灵识一动,顷刻便知。 少年眉目温润疏离,风姿如旧,惟有那略有不稳的呼吸声暴露他此刻的不寻常。他眉心微动,到底是未忍住,一道刺目血迹顺着他嘴角流了下来,下一刻就被他抬手拭去了。 沈祛机并非初次去大泽渊试炼,但大泽渊中千变万化,纵然去过,所谓经验也毫无用处,每次都是临时应变。 想起这回碰上的夜蜃,他皱了皱眉,有些心乱。 他已经很久没有受伤,这回虽然伤得不重,到底还是令人不太愉快。 以剑撑地缓了片刻,沈祛机睁开眸子,横剑于前,下一刻就身至六方桃谷的结界之前。 六方桃谷虽隶属月微宫,却独立于月微宫事务管辖之外,所以即便是沈祛机也不得擅入。 他就这么御剑于空待了快小半个时辰,才想起来林白序有可能直接将人送回瑶光院,根本无需他多此一举。 沈祛机也觉自己如此作为莫名其妙,夜蜃的影响竟至于如此么? 想起在大泽渊中的种种遭遇,沈祛机面色冷然,眸子一片漆黑,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轻呼了口气,胸腔仍是隐隐作痛,不再犹疑,顷刻消失在原地。 【作者有话说】 季姰:景好吃的也好,就是人有点怪 沈祛机:(我这是在干什么) 求收藏~求收藏~ 第12章 变化为何 季姰觉得沈祛机最近不太对劲。 往常他一日少说得来瑶光院两回,最近却整日不见人影,托朝绯玉和谢既轮流接手她的伙食,于是季姰入门以来还是头一回连着几日看不见他。 换做以前季姰真是巴不得如此,正如她一开始期望的那样。但她又深知沈祛机为人如何,这不像他这种万事思虑周全之人能做出来的事。 难不成是憋着什么坏招给她来个大的? 季姰按捺不住好奇,向朝绯玉和谢既都探过口风。毕竟一来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二来她虽情感上高兴,理智上又认为这般情状不利于她实施套近乎计划。 她到底谈不上任意妄为,心中几番斗争之后还是决定要搞清楚原因所在。 “师姐,大师兄他最近很t忙吗?” 季姰披着披风,靠在院中的躺椅上,好奇询问。 “大师兄从大泽渊出来后加紧处理了诸般事宜,说是要精进剑法,这几天都没出过院子。” 朝绯玉心不在焉地道,显然并未把这种事放在心上。 她在犹豫是否应该下山。 三日前她同家中传讯,询问近来人间几处动乱的来龙去脉,约定三日后,也就是昨日便该收到回音,可如今杳无音信,不免令她有几分焦灼。 已经几十年未有大妖作乱。 与沈祛机这般了无牵挂的不同,朝绯玉出身于捉妖世家,郢州朝家百年传承,若说人间唯一知晓妖界入口的是哪股势力,正是朝家。 但近数十年来,自当年希夷道君同众宗门联合擒拿烛阴之后,妖界元气大伤,再难成气候,相安无事至如今。 朝家在捉妖一事上颇具实力,从未因安稳而懈怠,但不再倾尽全力于此一事上,而是多项发展,像是有旁支直接去经商了,也发展得不错。 而且比起没什么背景的普通人,这种世家想要培养后辈修仙问道也更有门路,更具实力。 朝绯玉就是参加了月微宫的选拔才拜入槐安真人门下,她在此无疑也扩大了朝家的影响力,有个“活招牌”的意思在,许多摸不到修炼门槛的人对朝家趋之若鹜,修习捉妖等本领的人也不在少数。 自然,家传绝学是不外传的。 朝家也相当于驻守人间的护身符,若妖界有什么动向,朝家最为清楚,亦能提前应对一二。 难不成真遇上什么大麻烦了? 朝绯玉想过许多可能性,到底没有头绪,觉得若这两日还无音讯,她还是应该回郢州一趟,不过还是得提前同沈祛机先初步商讨一番才是。 见朝绯玉在想事情,季姰没有出声打扰。她在纠结要不要去沈祛机那瞧瞧,探个底细。 说起来沈祛机每日不落地来她这瑶光院,而她至今未踏足过沈祛机的住处,也不知是何种模样。 见朝绯玉打了个哈欠,似乎终于从思绪中抽离出来,季姰鼓了鼓腮帮,长出一口气,坐起身来: “师姐,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去大师兄那瞧瞧?” “怎么,为了改善关系豁出去啦?” 朝绯玉揶揄道,眉头一抬,就见对面的小姑娘眸子眨了眨,摇了摇头。 “也不算,就是觉得得去打探打探。” “打探什么?” “看看大师兄是不是背着我们在干什么。”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16节 “哦?”朝绯玉眸子中染了些许玩味,“你觉得大师兄若要瞒着我们什么,凭你能发现?” 好真实好无法反驳。 季姰一噎,怅然望天。 确实,实力天差地别。 但总归会有旁的办法,不试试怎么知道? “先试试吧,”季姰叹口气,柳眉微蹙,转而看向朝绯玉,征询她的意见,“师姐要同我一起去吗?” 朝绯玉心道沈祛机看似好说话,实则为人淡漠,边界感极强,一般人都识趣,没人主动去打扰他。也就是季姰这师尊亲自嘱托的人,沈祛机能顾及几分。 她没兴趣,也不想吃闭门羹。 “我还有些事得处理,师妹你自己去便可。不过帮我跟大师兄带个话,问他这两日能否来泰宁殿一趟,我有要事与他相商。” “好。” * 季姰落地天枢院之时,还觉有些不真实。 沈祛机的住处与他本人相似,霜净雪冷,清幽明澈。春日正是和风晓畅,暖意拂面之时,此处却较瑶光院冷了几分,不知是否是地势更高的缘故。绿竹掩映间,日光从叶影中密密地洒落下来,似碎金遍地。 季姰本来还想着沈祛机会不会锁了门或是设了结界,在门口张望片刻,试探性地往前迈了一步,就稳稳当当地站在了院子中,听着风掠竹叶那极轻微的沙沙声响。 看来比她想象的要容易得多。 一边好奇地四处张望一边绕过廊下竹亭,季姰心道沈祛机还挺有品味,正暗自腹诽,就在拐角处结结实实地与人扑了个满怀。 鼻子实打实地被撞了一下,季姰轻叫一声,满眼泪花的抬起头,正对上一双她再熟稔不过的沉静眉眼。 她愣怔片刻,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一时连招呼都忘了打,任由吃痛的泪珠要坠不坠地沾在睫毛上,让人瞧着无端有些心焦。 半晌,季姰正要开口,就见眼前人依旧一言不发,亦是一如既往的无甚波澜,但他的目光依旧逡巡在她的脸上,而后一抬手,拭去了悬在她眼睫上的细小泪珠。 “大师兄你都不看路的么……” 季姰揉了揉眼睛,语气有些嗔怪。 “究竟谁没看路?” 沈祛机漫不经心,垂眸瞧着眼前眸色微红的少女,语气平淡。 似乎一切都一如往常。 季姰缓了片刻,见沈祛机还是没说话,似乎丝毫不好奇她为何来此。 算了,自己毕竟是抱着打探的目的来的。 “大师兄最近有何要事么?” 季姰直接了当地询问。 沈祛机引着她往竹亭走去,闻言脚步似乎顿了一下,微不可察: “何出此言?” 那能说什么?说他最近怎么不来瑶光院了? 季姰心道这么说自己都嫌弃,变脸也没有这么快的。再说自己对沈祛机是何观感他貌似也了如指掌,平时演一演已经很是不易。 “就是觉得很多天没见到大师兄了,担心大师兄有什么状况。” “我能有什么状况。” 沈祛机语气淡淡,这话谁说来都有些狂傲,他说来倒像是陈述事实,同说今天喝了水一般那么简单。 可是季姰还是觉得哪儿不太对劲,之前两人虚情假意互相敷衍,她不得不演沈祛机都看在眼里,但好在也无所谓配合,两人搭台子唱戏,说不上真心实意,可“兄友妹恭”还是完成的不错。 但如今,季姰却从他的言行举止中品出一丝微妙的冷意来,不是他本性使然的疏冷,而是有些刻意,甚至是有些恶意掺杂其中,微乎其微,却实实在在地存在着。 难不成是装不下去了,对她忍无可忍了? 季姰自问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就是有些遗憾,自己的戏搭子要半途而废,功亏一篑了。 她向来对别人的恶意视而不见,但是不代表永远都是软柿子。 此时她暂且将之前种种顾虑抛到一边,不禁开始预想,等师尊出关,自己是告他一状,还是踩他一脚呢? 不过不管怎么说,沈祛机目前肯定不怎么情愿瞧见她—— 那她可不会遂了他的意。 一瞬间万千思绪闪过,季姰点点头表示赞同,“确实如此,我还以为难逢敌手的大师兄受了伤呢。” 从容不迫的沈祛机闻言一怔。 还真让她说中了。 但这是根本原因吗? 沈祛机问自己,是自己受伤了觉得丢人不敢出门见人吗? 胸腔仍有丝丝痛楚,而他的灵台一片澄明,任由自己被疑问缠住不得脱身。 从前不是没受过伤。换言之,这一路走来,他受的伤也不在少数。这一回凭什么特别? 沈祛机不太明白,同之前一样,有疑惑就寻根问底,可这种疑问如同无根浮萍,轻巧地飘在心尖,没什么重量也没什么实感,只在万籁俱寂之时忽地冒出头来,让人惊觉其存在。 遍寻不得其法,有一点却是可以认定,自己还是适合独身一人。 换句话讲,他不应该同季姰朝夕相对,即便有师尊命令在前,自己也不必事事亲力亲为。 从大泽渊出来后,他缓过神来就径直去藏书阁查了书卷,才知夜蜃所化蜃梦,以人的记忆为基,他不该对剑道无关之事记的如此清楚。 多余的情绪于剑道是挂碍,冗杂的记忆也是。 但若不问前尘,无心今后,剑道可成否? 他不得而知。 一切有碍他得问大道之事皆要敬而远之,他向来行事如此,从不觉有问题,若不记挂,多费些功夫也无甚所谓。 季姰又凭什么例外?凭着以弱凌强吗? 至少他有着事事周全的习惯,循序渐进,而不是顷刻抽离。 如此正好,正好。 “并非如此,只是近来事务繁多,无暇专心练剑,需得补全,”沈祛机压下心头不耐,不动声色,“你还有何事?” 这是着急赶她走了。 季姰心中冷笑,她还非得让他难受一阵。 少女故作神秘地点点头,左右望了望,朝着他招手,见他纹丝不动,直得凑过去轻声道: “大师兄,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这家伙又搞什么鬼? 沈祛机并不感兴趣,但抱着她说完就走了的心理,还是微微低下头去,等她说话。 就见少女迎着他的脸凑了上来,一双眸子晶莹如黑葡萄,透着几分鬼祟。沈祛机却一瞬走了神—— 她又用了栀子花梳头水。 【作者有话说】 季姰:不管怎么样我偏不遂你意 沈祛机:其实好像也没有不遂我意 求收藏! 第13章 剑道问心 少女凑得很近,小脸泛着t极淡的柔粉,上面的细小绒毛都分毫毕现,像个毛茸茸的桃子。杏眸中吸纳了细碎的日光,通透更胜,看似坦荡豁达,情绪无处可藏。 但她如何能表里如一呢? 沈祛机不知她又要来哪一出,下意识地压低了呼吸,就见她清甜一笑,露出一对梨涡来: “我改主意了,大师兄若要听,得先答应我一件事。” 沈祛机默了默,垂下眼睫极长的眸子,他背对着太阳,因而眼里没什么光,漆黑如长夜: “我可以不听。” “但是这个秘密跟你有关。” “那又如何。” “你就不好奇吗?这个秘密事关重大。” “随你。” 季姰心道怎么,装都懒得装了于是软硬不吃是吧! 瞧着少女咬牙切齿,沈祛机眉头都不抬一下,伸手敛袖,拿起亭中石桌上的茶壶给她倒了杯茶,而后扭头就走了。 士可杀不可辱。 季姰情急之中心生一计,使劲咳嗽了几声,而后偷偷瞄过去,就见那挺拔的背影停在了那里。 她心中叹气,有时候她都觉得这具身体是沈祛机的,他看得比她都紧。 脑子里不合时宜地冒出来她曾经看过的话本子,女主用伤害自己的行为挽留男主,让他心疼,求他不要走。 当时她自然很是气愤,大骂女主的脑袋被糊窗户的浆糊堵住了。 没想到自己也有如此之时,季姰在心中谴责自己好几遍,即便她不是真难受,沈祛机在意她也不是因为心疼,然而略去这些初衷,粗略看来行径居然差不离。 人在仙门,身不由己。 沈祛机微微侧目,瞥见那抹雪青色的衣摆,到底没转过身来,而是极轻地呼了口气。 与其性格全然不同,季姰身体向来孱弱,无论何时何地望去,都像是雪堆的影子,风一吹太阳一照就要消散。任由谁见了都要怜惜几分,这样的人很难让人生出敌意。 师尊将她托付给他之时,沈祛机一开始自然不悦,他不希望任何人占去自己的练剑时间,更何况他亦从未照顾过谁,如何应对周全?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17节 他想起当时在泰宁殿中同师尊的对话。 “潋儿,为师知你一心习剑,无暇其他,但此事另有缘由。” 槐安真人望着殿中央的剑炉,见沈祛机垂眸不语,仍是无形抗拒,只得叹口气,转而问道: “你可还记得为师为何取‘祛机’作为你的字?” “驱除机心,返璞归真,”沈祛机淡道,神情瞧不分明,“徒儿至今未能如此,有负师尊期望。” “非也,你并未辜负任何人。” 槐安真人闻言摇头,“你是个习剑的好苗子,换言之,你从很早的时候就走上了最适合你的路,因而从无阻碍。” “这固然好,但你扪心自问,如今你能瞧进心里的事物是不是越发少了?为师记得从拂泠宗遇到你的时候,你那么小一个孩子,浑身是血地站在尸堆之上,周身一片混沌。那时候你是不得已,被骗进这么一个地方,得从人堆里杀到最后一个才有资格活下来。所以为师才希冀你有朝一日能抛却功利之心,世间诸事并非非此即彼,也不是你死我活,如今许多人对你交口称赞,说你是剑修魁首,剑心至坚。为师却要问你,你可知自己为何执剑?” 沈祛机愣了愣,没有回答。 如何能知?问道这一路都不易,却又轻易。 他为练剑吃苦无数,却也无比明晰自己的确在剑道上天赋异禀。从无犹疑,从不回首。 “得道者需心有苍生,无论强弱皆一视同仁,以身护之。强者无需你庇护,可即便不是仙门中人,在人间江湖上,正道侠客人人皆知,执剑是为锄强扶弱,为弱者寻得公平。” “你剑心至坚,然难成心剑,”槐安真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虽不会坠入邪道,但这世间对你的束缚太少。长此以往,后果难计。” 沈祛机沉默良久,终于开口: “这同看顾季姰有何联系?” “你得明白自己为何执剑,那么就得从学会关照弱者开始。” 槐安真人说着,却并不全然如此,而是实话未尽。 诚然季姰身弱,但她心境豁达,情绪丰盈,同沈祛机截然不同。槐安真人有种直觉,若真要实现驱除机心之愿,关键可能还真是季姰这样心性的人。 一人安危得以保全,一人心结得以破解,何乐而不为? 不过此时陷入回忆的沈祛机对此全然不知,只是想起师尊所问他为何执剑。 他照做了,几个月来对季姰照顾的事无巨细,却并不明白这同他修炼有何关联,一度怀疑师尊是不是诓他,又觉得总不至于如此。如此反复之中,初心没感受到,反倒是因此在大泽渊被夜蜃所伤。 剑道何曾如此反复。 季姰是师尊所说他明了执剑初心的关键,亦是如今他受夜蜃所伤的缘由。 他最近心不太静,连冰天雪地的识海中都冒出些杂草来,好似空白画卷中突兀地溅上了墨点,白玉有瑕,令人生厌。 至少最近不太想瞧见她是真的——退却吗?非也,他从不回避本心,可总不该困在他从前并不放在眼里的情状中,任由出剑犹疑,剑尖堪堪止在面前。 本身是如此想的,然而惯性的力量竟也摧枯拉朽,席卷天地。他漫不经心地看顾季姰这大半年,听见她咳嗽,脚下这步子怎么也迈不动了,第一反应就想去瞧她穿的厚不厚,感应储物囊中披风放在何处。 这与他的决心相悖。 沈祛机定了定神,迫使自己不转头去看季姰,而是淡道: “此地风凉,小师妹早些回去吧。” 说罢他就不疾不徐地往前走去了,这回任由季姰如何也没再停留。 望着那人远去的背影,季姰无语凝噎。 他这何止是厌倦同她搭台唱戏了,这分明是要把戏台子拆了。 也不知道他进那个什么大泽渊是受了什么刺激,一出来整个人都不太对。 自己是不是应该去查一查大泽渊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思及此季姰也有些疑惑,按理说若她脑子里的典籍有所记载,自己当时听见这名就应该知道这是什么所在,而她却十分陌生,想来此地诞生时间并非很长。 不过沈祛机如今的态度倒是让她犯了难——不等她避之不及,他倒先忍无可忍,这对她实行套近乎计划十分不利。 装病没用,要不然她惹个祸? 季姰挠挠头,若是惹祸,这个尺度还真不好把握。毕竟自己入门以来一直安分守己,要是真惹什么弥天大祸出来,保不齐明个就得卷铺盖走人。 正想着,眼前率先浮现出一个人来。 季姰一边想一边点头。 说起惹祸,谁能比谢既更有经验?这回她高低得去请教请教,此事就能迎刃而解。 思考一番,季姰只觉豁然开朗。她无心在天枢院逗留,兴冲冲地往外走去,不曾得见竹影掩映间那长身鹤立的身影。 见她离开,沈祛机在原地默然良久。 发带随风拂过他的下颌,他垂眸,终于往院中走去。 * 开阳院内,梧桐树下。 谢既抬手从树上揪了片树叶,随意吹出一曲小调。听到季姰的来意,他挑眉,并不意外,只是点点头,眼里充满欣慰: “小师妹你终于开窍了。” “什么开窍?” “不变成呆子的开窍。” 季姰抿嘴,感觉挨骂的不止她一个。 “三师兄好像一点也不惊讶。” “这算什么,”谢既轻嗤,浑不在意地将叶子一扔,“我早就说过你的情敌是大师兄那把剑。” “纠正一下,不是情敌。” “随你怎么说,反正目的是差不多。” 谢既打了个哈欠,双臂弯折垫在脑后,微扬下巴,似乎成竹在胸。 “这么说三师兄有办法?” “那当然,我是什么人啊,这点事能难住我我还混不混了。” “那么就请惹祸大师分享一下经验见解。” 谢既故作高深地仰头望天,也不说话。季姰了然,走到一旁倒了杯茶,双手奉上。 “这回可以说了吗?三师兄是不是能把大师兄的剑偷出来?” “想什么呢,”谢既闻言差点呛住,伸出食指点了点她眉心,“我说你的情敌是剑,可不代表要从那死物下手,重点还是人。” “人?”季姰不明所以。 “就是你?” “我?” “没错。” “可我方才试过了,如今我咳嗽大师兄都无动于衷。” “咳嗽不算什么,方法是现成的。”谢既将茶一饮而尽,惬意地眯了眯眼睛,像只懒洋洋的狸花猫:“小师妹上回说想吃鹤州的黄酒酱鸭来着吧。” “是啊,”季姰歪头,眼珠动了动,好似意识到什么,“你是说……” “我方才算了一卦,今日就是吃鸭子的黄道吉日。时不我待,我们现在就去。” “要不要先同朝师姐说一声……” “打住,二师姐可禁不住大师兄的盘问。此事你知我知,不许往外说知道没?” 谢既拍了拍季姰t的头顶,后者只好点头: “明白了。” 【作者有话说】 季姰:躲着我?那我就让你看看我的手段! 沈祛机:让你走你还真走了:) 第14章 鹤州之行 计划简单敲定,二人立即就下山了。 季姰起初还有些担心,毕竟朝绯玉耳提面命近来不是很太平,谢既又是被三令五申不准下山的,两人此举无疑是作死挑衅。 她亦步亦趋地跟着谢既的脚步,头一回离经叛道,多少有些胆战心惊。 见少女左顾右盼,眼珠不停地转来转去,谢既嗤笑一声,语气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芝麻大点的胆量还央我带你去惹祸,逞什么强。” “因为你没同我说具体是去作甚。” 季姰挺直背脊,强撑着体面,“咱们现在不仅是师兄妹,还是队友,你要做什么总得先告诉我,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简单啊,”谢既在原地停顿一下,等着季姰走上前来,揽住她的肩膀,头凑过去,眼神阴翳,“烧杀抢掠,栽赃嫁祸。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玩?” “三师兄!” 眼瞧着少女要炸毛,谢既的面色反倒柔和下来,抬手揉揉她的头顺毛: “开玩笑的,我可是正经好修士。” 季姰别过脸去不理他。 谢既不甚在意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塞在季姰手里。纵然生气,可此时好奇心还是压过了愤懑,季姰瞄了他一眼,低头打开了纸包。 是一包蜜饯樱桃,色如红玉,颗颗分明,散发着甜腻的香气。 季姰下意识吞了吞口水,语气冷硬道: “别以为这样就能收买我。” “那是自然,收买你何止千金,买你一个笑脸就行。” 谢既低下头去,见少女仍拧着眉,视线还在手中的纸包上不肯移开,似乎在纠结是不是应该硬气点不吃人嘴短。他哪儿有这耐心,伸出两根指头,径直在少女腮边一勾,扯出一个有些扭曲的笑脸来。 季姰瞪他,谢既却是一笑,满意地点头,而后召唤出一柄巨大的玉汤匙。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18节 “……” 这又是什么东西? 瞧见季姰难以名状的眼神,谢既得意地勾勾嘴角:“没见过吧。” “的确没见过。”季姰点点头,感叹道:“不曾想三师兄要用这么大的勺子吃饭,胃可纳海,饕餮也得自愧不如。” “说什么呢,”谢既伸手戳了一下她的脸,这回真要被气晕过去,“这是司南!” 季姰这才恍然大悟,不过她记得谢既的护身法宝不是这个,看来他的好东西还真不少。 这回换谢既懒得理她了。只见他右眼一亮,一道淡绿光芒覆在司南之上,而后化为数十道整齐相交的细密光线,朝天地间散落延伸出去,似是以天地为盘。而后他收了灵力,拉着季姰坐在司南的“勺子”上。 “这是?” “你不会真想走着去鹤州吧,”谢既睨她一眼,“那我可无法奉陪。而且出宫门之时我虽施法藏住了咱们的气息,保不齐他俩另有办法追踪咱们的位置。方才也是将你我的气息从天地间隐去了。” “隐去?那岂不是可以隐匿身形,任意妄为?” 季姰有些雀跃,就见谢既摇头,叹了口气: “只是让人无法凭灵力相关追踪到我们的位置而已,普通人还是能瞧见我们。况且只能维持一日。” 好像有些鸡肋。 季姰小心翼翼地将纸包收好,忽然又想到什么,问道: “我们早晚得回去,按门规咱们会受到什么惩罚?” “怎么,怕了?” “主要是有个心理准备。” “我想想啊……”谢既故作沉思,对上少女满是警告的眸子,知道她这是不让他随口胡说了,便也正经了几分,半晌才道: “以往我犯的事比这些严重得多,师尊也就是罚我面壁或者干杂活之类的。偷溜下山我也不是第一次,大师兄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这回的问题是……” “什么?” “把你给带出来了,我不知这件事的严重程度。” 谢既伸手挠了挠下巴,有些拿捏不准。他也知大师兄看顾季姰是师尊嘱托,心里并不在乎,但这事又是头一遭,从前从未有过,谁又能说得清? “没事,回去的时候你就说是我非得让你带我出来,事实也的确如此。” 季姰神色坚定,一副大义凛然的气势,看得谢既颇觉好笑,边摇头边又戳了戳她的眉心。 “想什么呢,我再浑能是这种人?” 季姰回忆一二,而后狡黠道: “可我记得有人同我在藏书阁议论大师兄被抓个现行,下一秒就撇下我不知哪儿去了。” 这丫头真记仇! 谢既一噎,欲盖弥彰地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才说道: “情况不一样。” 季姰还欲询问,就被谢既一掌按住脑袋。后者的语气终于不耐烦起来:“先走吧,不然人没到呢天都黑了。” 又是一路无话。 说是一路,也并未过很久,约莫半炷香的时间,二人就进了鹤州城。 城中熙熙攘攘,叫卖声不绝于耳,众多香气交杂在一起,形成一股浓稠熨帖的烟火气,叫人心生喜悦。 两人走在路上,一路上蜜饯、米糕、糖酥……凡是季姰路过多瞥了一眼的,谢既都爽快掏钱买了下来,让她放在储物囊中。 “三师兄。” 季姰叫住那个走在自己两步前悠哉游哉的少年。 “怎么?” 谢既闻声回过头来,就见季姰从怀中纸袋里拈起一块梨花糖酥,递到他面前。 “我不吃甜的,你自己吃吧。” 他讪讪收回视线,也不知道在别扭什么。季姰却不管这些,径直将糖酥塞到他嘴里,而后雀跃地往前走去了。 “你这丫头……” 谢既下意识地咬住,一股梨花的清香混着蜂蜜的甜从口中逸散开来,直冲鼻腔,仿佛置身于梨花林中。 他愣了愣,吃掉糖酥,前面才传来一个清凌凌的声音: “不用谢,这是三师兄今日给我买这么多好吃的的报酬。” 多得意啊。 谢既简直要气笑了,舌尖抵了抵后槽牙,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一把揪住了少女后脖颈的衣领。 “报酬你就给这么点?季姰,你是不是有点太无法无天了?” “三师兄买给我的,我自然不能随便给人,哪怕是你自己也不行。” 季姰笑嘻嘻地诡辩,谢既实在拿她没辙,只好不让她在路边的商摊处流连,拎着人就去鸣鹤楼了。 鸣鹤楼是鹤州最大的酒楼,宾客络绎不绝。其中一道黄酒酱鸭更是名声在外,邻近的几个州还有专门赶过来一尝其味的客人。 “按你这么说,这酒楼常是座无虚席,咱么现在去还有位置么?” 谢既挑眉,见季姰浑不在意的样子,问道。 “要是没有,三师兄打算如何?” “加钱呗。” 季姰没回答,只是领着谢既走了进去。此时正值傍晚,楼中果然如季姰所说,放眼望去全是食客,楼上楼下瞧不见一个空桌子。自楼顶横梁悬下一座锦鲤灯,灯火喜庆,甚为醒目。 掌柜的是一个中年女子,一身暗红布衣,头发也用同色的布条盘住,打扮与这座称得上富丽堂皇的酒楼不太相称,但气势十足,一瞧就知道是主事之人。季姰和谢既二人长得出挑,一进门她就注意到了,将手中账本扔到一边就大步走到两人面前。 “呦呵,这不是季家丫头吗?终于有空来看看我了?” 见女子语气熟稔,谢既诧异地挑眉,没出声。 “兰姨。” 季姰露出个乖觉的笑来,同这被称为兰姨的女子攀谈片刻,而后兰姨随手招呼过来一个小厮,叫他领着二人上三楼。 两人绕过屏风,于包间中隔桌对坐之时,谢既还是有点没反应过来。季姰拿起茶壶给他倒了一杯,推到他面前: “这儿的杨梅饮最好喝了,三师兄尝尝。” “你认识这儿的老板?” “算是吧,主要是我爹曾经救过她,她跟我们家也有十余年的交情了。” “啧,差点忘了鹤州是你的地盘。” “过奖。” 两人交谈片刻,菜就一道道的上来了。整整十二道,菜式各异,色香俱全。 “话说三师兄你辟谷了能吃多少?” 季姰突然想起这个问题,修行之人基本不吃东西,更别说油腻荤腥。 “怕什么,你吃不完就放储物囊带回去。” 谢既捏着茶杯,咂了口杨梅饮。 “好主意。”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黑,二人酒足饭饱——应该说季姰单方面的饱了,谢既就没动过筷子,倒是喝了大半壶杨梅饮,见季姰吃差不多了,慢悠悠地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 “三师兄,这顿我请你吧,我还有钱。” 季姰把银锭推回去,却得谢既一记眼风,不敢动了。 二人沉默片刻,季姰缓过神来,扭头问他: “所以三师兄说的惹祸就是咱们失踪?” “差不多吧,我失踪不很要紧,你失踪天翻地覆t。” “有这么夸张?”季姰不信。 “那当然了,你可曾见过咱们宗门上下有谁敢惹大师兄的么?” 那确实好像没见过。 “大师兄给你护得密不透风,你从他眼皮子底下跑了,也就是你有这个胆量,确实令人佩服。” 谢既双手抱头往椅子上一靠,慨叹道。 “这还得多亏三师兄倾情相助。” 季姰也不太敢确定,但沈祛机明确是不太想瞧见她,就算她暂时不见一阵兴许也问题不大——说不准这都不能称之为惹祸,没人瞧见,就当是她回乡一游也不错。 “我护着你人身安全还是没问题的,大师兄充其量罚我练功面壁罢了。你这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纸糊的美人灯,我还真好奇大师兄如何罚你。” “说实话我也好奇。” 季姰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哈欠,眼眶湿润。她随意往窗边一瞥,却见远处层层叠叠的楼顶上,似乎有什么黑影悄然掠过,形状不明,颇为诡异。 “三师兄,窗外那是什么?” “什么什么。”谢既不甚在意地顺着她的目光瞧过去,神情瞬间冷凝,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骤然被扔进冰水里。 【作者有话说】 季姰:好吃的真多啊 沈祛机:(御剑赶来的路上) 注:季姰:姰(xun二声),狂也。 沈祛机:祛机:驱除机心。取自孔平仲《孔氏谈苑茶磨铭》:“山谷作《茶磨銘》云:‘楚雲散盡,燕山雪飛,江湖歸夢,從此祛機。’” 第15章 九玄锋金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19节 “你先待在此地,我去看看。” 谢既盯着窗外,眉头拧在一起,下意识就要追出去。在要消失那一瞬间,才想起这不很妥当,于是掏出一枚令牌扔给季姰,又极其快速地在屋中布下个法阵,而后就从窗户跳了出去,转眼就没了踪影。 季姰:“……” 这下子自己可以慢慢吃这一顿了。 想起方才瞧见那一幕,季姰还未回过神来,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花眼了。可是她从未见过谢既有过这么难看的神色,他虽脾气不怎么样,大多数时候还是气定神闲的,不似刚才那般好像见到了什么你死我活的仇人。 他认出来那些是什么东西了吗? 季姰倒是不太担心谢既的安全,却也难免还是有点心不在焉,拿起筷子又随意地吃了几口,而后将剩下的全装进储物囊,才拿起杨梅饮倒了一杯,小口抿着,等着不知何时能回来的谢既。 就当她这杯喝得见底之时,突然听见有人叩门。 “是谁?” “你猜猜呢?” 季姰听声音松了口气,走过去开门,对着来人笑了笑:“兰姨。” 正是鸣鹤楼的掌柜方兰莘。 “小姰可吃好了?” “刚吃完。兰姨可是要同我说话?” 方兰莘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举手投足风韵尚存。她漫不经心地环顾屋内,嫣红的唇一张一合: “同你一起的那位少侠呢?怎么不在?” 季姰有些莫名其妙,但到底没太在意,于是道: “那是我师兄,他想起来有些东西没买,出去找了。” “是这样。”方兰莘若有所思地垂眸,季姰已经找好新杯子,斟了杨梅饮放在她面前。她顺势坐下,似是不在纠结这些,转而问道: “自你拜入仙门已经过去大半年,感觉怎么样?身体有没有好些?” “挺好的,身体也好多了。” “师门上下人都怎么样?有没有人欺负你?” 望着兰姨关切的神情,季姰无奈地笑笑,心道按实力来说被欺负是不可避免的,奈何她走的后门太强大,还有沈祛机这么个大杀/器给她“撑腰”,除了些暗中议论和言语讽刺之外,还真没人敢欺负她。 “当然没有啦,大家对我都很好。” “那就好。”方兰莘轻吐了口气,手捏着茶杯,指甲上的蔻丹在昏黄灯光下更显迷媚。她瞧着季姰,似乎在出神,半晌才道: “你别嫌我啰嗦。你爹走后,这些是再没有人问的了,我怎么也得替他把把关,盘问盘问。” 季姰心中一暖,只是摇头,就见方兰莘目光已然放空,似乎透过她在瞧什么别的东西,喃喃着: “你自小身体不好,多少名贵的药下去也不见好转。我也担心,还问老季你以后怎么办,得谁来照顾。毕竟我给你当半个亲闺女看,他不回答,我倒是着急,还暗暗地一点一点筛过去,想着若是给你寻个好夫君,后半生也就无忧了。” “兰姨,这个就……” 季姰实在也没想到,兰姨竟然还有过这种打算。 “我可没说笑,好歹当这么多年掌柜,各地州府的权贵士族,我还是了解一二的。什么大理寺少卿,郢州知州,北境驻扎的几个少将军,甚至九皇子我都远远瞧见过一眼。再不济就是一些皇商,举人中有潜力的小伙子,江湖上一些名门的少主……我都留意过,几年来真是挑花了眼。” 真是承蒙关怀了。 感动之余又实在好笑,季姰失笑摇头,也跟着打趣道: “兰姨是真看得起我,我一介医女,您专挑权贵,也得问人家依不依呢?” “鹤州第一圣手的女儿,深得你爹真传又貌若天仙,要什么样的配不上。” “那兰姨都挑中谁了?” “本来觉得有个少将军不错,身体硬朗护得住你,但一想边境那地方苦寒风烈,不养人。我还资助过几个学子,最厉害的那个进了殿试,然后就没了信。想想官绅之家约束颇多,你生性自在受不得规矩约束,我又同江湖人往来更深,所以最后挑中了几个少主,到时候你们快意江湖,游历天下,逍遥自在,多好。” 方兰莘言及此还觉有些惋惜,可瞧见季姰神采奕奕的模样,这些可惜转眼就散了,进而又道: “谁料想你这丫头还有仙缘,怪不得你爹不似我当初一般发愁。” 季姰心道是不是缘还难说,万一她爹是让她打入仙门当卧底,自己兴许活得还不如病死呢。 她笑笑,没接话茬。方兰莘拍了拍她的手,又说了好一阵子家长里短,楼下有小厮找了上来,说是有人叫,才终于起身打算离开。季姰送她到门前,她打开门,回过头来,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早就想问了,兰姨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季姰打从今晚方兰莘来时就有此直觉,但方兰莘似乎有些顾虑,一直未曾提起。 闻言方兰莘又将门合上,左右瞟了瞟,压低声音问道: “你那个师兄是哪里人?” “我没问过他,有什么不妥吗?” 季姰心道果然如此,方兰莘对谢既有些过于关注,令她颇觉奇怪。 “我瞧他的样貌,应该是九玄城那边的人。十几年前九玄城宫变,整座城都是尸体,腐臭飘散数十里,却没人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 “有这种事?” 季姰是真的惊讶,她从前虽不曾有意了解此地,可如今九玄城与其他地方无甚区别。至于方兰莘凭着样貌就能如此确定,可能从前九玄城中人还是异族居多吧。 谢既那双琥珀瞳确实特别,不似中原。季姰下意识觉得他可能有北境或者西疆邦国的血统,不曾想竟然离鹤州这么近么? “九玄城的贵族是锋金人。十余年前九玄城与我朝往来甚密,其中人也时常来此,那时候我还接待过许多。这些贵族的眼睛都和你那师兄差不离。如今九玄城中也有锋金人,但锋金人是瞳色越浅就越是尊贵。你的师兄那眼睛接近金色了,怕是九玄城当年的皇族后代。” 方兰莘轻吐了口气,不知想起了什么,见季姰目瞪口呆的样子,也没等她消化,又接着说道: “你也别觉奇怪,我这些年见的人多了,消息灵通的很。九玄城一夜之间成为死城,当时不是没有人查过,可后来都不了了之了。据传是九玄城逆天而行,被降下神罚,天赐不祥,因此凭人力查不出什么。有些传的广的议论,其中讨论此事的人都落得个横死的下场,于是再没人敢去触及此事。可也不知从何时起,九玄城又忽然活泛起来,仿佛之前那些诡谲惨烈从未发生过。不过现在虽无人敢多去议论,大家还是对九玄城里的人敬而远之了。” 季姰还是没有完全理解方兰莘说了什么,整个人都显得迟钝许多。方兰莘也叹了口气,说道: “我说这些也不是叫你同你那师兄断绝关系,只是希望你心里无论如何要绷着根弦提醒自己,对任何人都要有所保留。遇事自己多想想。” 她说完就要走,出门之际又想起什么,嘱咐道: “虽然你如今身在仙门,在这里晚上也尽量不要出去,最近有几起死人案子,有人说是厉鬼索命,总之不太安全。” 话音刚落屋门已然合上。季姰木然地绕过屏风,走到容人休憩的软榻前t,干脆利落地躺下了。 信息量好大,还是躺着想吧。 盯着屋顶上的昙花灯和素纱帘出神好一会,季姰什么也没思考,只觉大脑有些空。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甚至酝酿出了朦胧的睡意。 思考不一定有用,但睡觉总归没错。 季姰有些佩服得知这么多东西自己还能犯困,眼前跳动的烛影已经自顾自地模糊起来,暖光与暗影融成一片,界限难明。就在她即将会周公之际,有人顺着窗户翻进来,轻巧落地。 她察觉到动静,挣扎着揉揉眼睛坐起身,正对上烛光下那好似流金的琥珀色眸子,正笑眯眯地弯着瞧她。 “三师兄怎么去这么久?” 季姰打了个哈欠,声音有些哑。 “捉老鼠有趣,多玩了会。” “老鼠?” 谢既没回答,走到桌前,见桌子上多了个杯子,挑眉问道: “有人来过?” “嗯,兰姨找我说会话。” 季姰没再多谈,心中有那么一瞬想要问问谢既有关九玄城的事情,但到底是打住了这个念头。几个月相处下来,她并未发觉谢既有什么前尘难解的蛛丝马迹,他像是真的已经忘了。 谢既曾说过他一做噩梦,师尊就不许他下山。这所谓的噩梦,是不是就同他的身世有关系? 若真是如此,他还是想不起来为好,就当个噩梦不必深究。 “你怎么像是有心事的样子?” 谢既拎起茶壶,倒尽最后剩余的杨梅饮,拿起杯子一饮而尽。季姰眨了眨眼睛,闻言叹气: “就是在想大师兄发现咱们不见了没有。” “怎么,刚离了半天就想他了?” 谢既戏谑道,于是得了季姰一个白眼。不待二人再说什么,忽地白光大盛,仿若置身冰天雪地之中。这光十分刺眼,季姰下意识地闭眼,待她再睁开之时,就见这天地皆白中有人身形鹤立,衣袍轻软如烟,似灌了凉风,仿若下一刻就要羽化登仙。 仍是孤光照雪。 分明是隐约朦胧,瞧不真切的距离,季姰还是一眼就瞧见那双眼睛。 温润,疏冷,似山泉滴入溪流的水,又如竹叶上的露珠。眸色潋滟,分明无情。 她心里颤了颤,第一反应却不是惧怕,而是腹诽出场干嘛这么大牌面? 不待她说话,沈祛机径自走上前来,仍是从容不迫,像是没有半分愤怒情绪。 眼瞧着两人间的距离疾速缩短,衣袂相触缠绕到一起之时—— 才堪堪止住步子。 【作者有话说】 季姰:不是你这么快就找过来了? 沈祛机:天都黑了你还想玩到什么时候:) 求收藏~求评论~笔芯~嘿嘿嘿~ 第16章 罚不足道 一阵极淡的竹叶冷香将季姰彻头彻尾罩住,季姰抬眸,对上沈祛机不甚分明的神情。 沈祛机眼睫极长,在那玉白清逸的面容上投下几重阴影。许是夜晚的缘故,如今他已收了灵力,惟余烛火的光忽明忽灭,映得他那素来温煦儒雅的面庞染上些许幽暗。 他貌似应该没生气? 季姰一时说不上来失望与否,轻吐了口气,抿出招牌梨涡来,故作惊喜道: “大师兄怎么来了?” 如她之前说过的数次一般。一样的佯装惊讶,一样的疑问话语,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什么也没发生。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20节 人为什么可以如此避实就虚? 沈祛机面色不显,转而越过她,走到一旁的谢既面前。 纵然沈祛机向来是还算好脾气——不在乎自然就没有脾气,与人相处也事事周到,但到底是实打实的剑道魁首,单论修为的威压就已可怖非常。 他虽未用灵力威压,好歹当了这么多年大师兄,自有些不怒自威的气势,包裹在温和的皮囊之下,隐隐可见便已惊心动魄。谁也不会当面同他对着干。 谢既恣睢惯了,对沈祛机谈不上怕,但他遵循一个道理:打不过人家就不要触人霉头。 “三师弟,你有经验,自去无忧崖领罚吧。” 沈祛机面色淡淡,话也没起伏。 “嗯。”谢既朝他点了个头,转身要走,还是补充道:“那什么小师妹是陪我出来玩的,大师兄别为难她。” 说完谢既也没回头,背着身冲季姰挥了挥手,转眼消失在原地。 季姰难以理解。 他们就这么顺利的说完了?为什么他俩好像对这套流程这么熟悉? 还有谢既那是个什么破法宝啊!不是说好能持续一天的么?怎么半天沈祛机就找过来了? 望着那端方的背影,季姰心一横走上前去,从沈祛机右侧探出身,试图解释: “是我想家了,三师兄才陪我来的。” 少女面如赪玉,却不知藏了多少心思。 沈祛机阖眸休憩一瞬,到底也没出声回应,而是唤出一件蓝白披风将少女罩住。披风宽大,季姰视线被挡下意识挣扎,却被沈祛机不由分说地从披风中掏出来,一头柔顺的青丝实打实地乱了不少,自顾自地翘在头顶。 而后他从容不迫地伸手,修长指节一番动作,系着披风领口的绸带。 沈祛机的手指微凉,时不时地触到季姰的下颌。季姰一点也不敢动,眼前的情况诡异的令她不知干什么好。 人在紧张的时候感官会格外敏锐。她轻抬下颌,甚至能感受到沈祛机呼出的温热清息柔柔地落在她脸上,有些说不上来的痒。她不自在极了,眨了眨眼睛,想着系个披风这么慢的吗?从前好像也没觉得。 正当她胡思乱想之际,沈祛机微微俯身,那股清息忽地更近了,几乎如有实质,好似他的魂魄先一步贴住了她的脸。季姰整个人都僵在原地,视线落在沈祛机淡粉的薄唇上,心道这不合适吧! 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耳尖也红了个透。不过并非她设想的那般天崩地裂,气息稍稍上移到她的额头,沈祛机系好披风,伸出手去整理她方才弄乱的头发。他的动作很轻,指尖在她的头顶拨弄着,这回连她的头也开始发痒了——她明显感觉到沈祛机呼出的气吹动了自己鬓边的碎发。 他到底要搞什么? 季姰面上微笑却敢怒不敢言,是谁白天还对她避之不及来着?就非得先把这一套做齐全了才罢手? 沈祛机似乎完全没察觉到她的不自在,一丝不苟地整理完她的头发,手又落下去攥了下她的指尖,确认一切妥当才直起身来,跟季姰拉开距离。 “大师兄,要不……” 季姰试图说话,沈祛机没听完就摇头,示意她先离开这里。 “……” 她只得将话憋了回去,就见沈祛机又找出一件银色披风,给自己披上。 这真是奇了,沈祛机也开始怕冷了? 没等季姰想出个所以然,沈祛机系好披风就召出霜拭,朝她递出手来。 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季姰抿嘴,不情愿地将手递给他,天知道她现在多想小黑。 不过也并非同之前一样。她刚踏上剑面,沈祛机就将她揽入怀里,用自身披风将她罩了个严严实实。 季姰的脸贴着沈祛机怀中的布料,有些惊讶。他这披风竟是这般作用么? 那股竹叶冷香拢在披风里散不出去,愈发明显。季姰呼吸间皆是这股气息,寻不到能肆意呼气的缺口,只觉脸都热了起来。 沈祛机的披风挡住了她目之所及的一切视线,季姰没那么怕了,但还是没法挪动——披风说到底也是空间有限,堪堪遮住二人。 今日之事就这么轻易揭过了么? 季姰转了转眼睛,之前她惹到沈祛机,他多半要牵制住她,然后拉着她在空中飞一阵,瞧着她因为畏高缩成一团。今日她本也觉得逃不过,谁料他倒是一反常态,贴心到用披风为她遮住视线的地步,实在是太反常。 她不敢放下心,不过这次御剑极快,从鹤州到月微宫都不够她愣神。两人落地,季姰掀开他的披风一看,正是泰宁殿。 大晚上的为何要来这里? 沈祛机不由分说地就往里走,季姰不知他作何打算,只得默默跟了上去。 泰宁殿中空无一人,中间两侧的桌案上整齐地罗列着各类卷册。夜明珠嵌在殿中玉柱的琉璃灯中,光线柔和宁静。夜风穿堂而过,吹动高悬的鲛绡,在琉璃灯映照之下一瞬流光溢彩,若祥云华瑞。 两人走到沈祛机处理要事的桌案前,沈祛机示意她坐下,而后转身从另一张桌案上抱起一摞书卷,放在她面前。 “大师兄这是要作甚?” 季姰怔怔瞧着这一摞快与她视线齐平的书籍,心道沈祛机这又是哪一出? 她真是愈发不明白他了。 “再过半月便是百晓大会,我给你也报了名。” “什么?” 季姰差点就挺身而起,又被沈祛机捏住肩膀按在桌案前:“各派弟子皆会参与,你若不想丢了脸面,还是抓紧温书吧。” 沈祛机笑得温和,甚至贴心地将那一摞书册分门别类地归置好,放在案首。季姰气得一t时说不出话,她还奇怪呢自己溜下山他这么无动于衷,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那么俊的一张脸,偏生心这么黑,说一句兰形棘心一点也不为过。 季姰深深吸了几口气,不知第几次劝自己不要得罪未来神仙。 她下山之前多少抱着有恃无恐的心思,头一回觉得自己身体弱还有些益处,什么面壁干活练功她一样都做不来,还能怎么罚她? 谁知沈祛机挺会另辟蹊径,谁家好人的惩罚是让人准备考试啊! 若是早知如此,她说什么也不会惹这个祸。 季姰自小学习不错,但基本仰仗于天生聪慧,悟性也高。若是说学得刻苦是远远谈不上的——一是她要真的悬梁刺股身体会第一个抗议,二是她本身对这些也不怎么上心,属于先天优秀的可恨那一类。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坐在桌前正经看过书了。 百晓大会,她之前也了解过一二,大概就是一场三界相关的理论类考试。论灵力武功,最重要的是仙门大比;论理论见识,便是百晓大会。总体而言百晓大会不如仙门大比重要,但仍不可小觑。 这也是季姰这种没有灵力的人唯一可以参加的考试,即便她压根没想过参加。 事已至此,季姰只好伸手翻了翻案上的书册——如今月微宫教习甚少使用这些纸质书册,不过仙门之地有一点好,无论是竹简还是纸质书,再怎么翻阅皆光洁如新,无半点陈年痕迹。 正当她以为自己会独自在泰宁殿熬过后半夜之时,就见沈祛机不紧不慢地行步到她对面,在另一张桌案前端正跪坐。此时已是深夜,从他眉间却寻不到半分倦怠,仍是雪胎梅骨,兰心鹤貌。 “大师兄不走么?” “免得你偷懒。” 对面人头也不抬,接了这一句后就不说话了。 季姰用书遮住半张脸,偷偷瞪了他一眼。 长得好确实很有欺骗性,而且沈祛机的冷收敛在内,不同他来往得近几乎是察觉不出。 朝绯玉就曾说过,单看外在容貌和仪态举止,把沈祛机往那些言行有礼的世家公子里一扔,谁也挑不出半分错处。 他适合去当探花郎——朝绯玉原话。 谁能知道他实际不但冷漠记仇,还睚眦必报呢? 不过她虽也认同朝绯玉的评价,但沈祛机本人是断不可能。 并非是才学不及,而是探花即便选的是最好看那个,名义上还是第三名。 魁首可受不了。 思绪游远一阵,季姰暗暗叹气。她是有苦说不出,若同旁人说道沈祛机表里不一,别人一定以为她疯了。 暗自腹诽完,季姰总算低头去瞧手中书册。这一瞧她倒是来了兴致——并非因为内容多么有趣,而是因为很多内容她都再熟悉不过,可以清楚地同她脑中的记忆对上。 她心下暗喜,又拿过另外几本大致确认一番,心道这还有什么看的必要? 但走还是不能走,若沈祛机知此对她轻而易举,保不齐得换个法子罚她,她还是得装装样子。 季姰一手支着下巴,一手端着书发呆,目光又移到对面正襟危坐的身影上—— 沈祛机今天戴了紫玉发冠,衬得人清贵非常。 为什么这个时辰了他还学得进去? 他腿不麻吗? 季姰盯着他出神,沈祛机有所察觉,抬眸一瞧,就见季姰怔怔看着他,白如凝脂的小脸被她的手压出一道浅浅的红印,一双杏眼眼睫微动,若蝴蝶振翅而飞。 他轻咳了声:“专心。” 闻言季姰连忙收回视线,心道他额头也长了眼睛么? 不过她实在不想看书,眼睛左瞟右瞟,而后在一旁的书架上瞧见一样眼熟的东西。 “杀妻证道后剑尊他追悔莫及” 这不是她上回晨会拿的话本子么? 季姰眼前一亮,伸手将话本子拿了过来,眼珠转了转,而后清了清嗓子,见对面投来视线,扭头迎过去,举着那话本子笑眯眯地道: “原来大师兄也喜欢看话本子,怎么不早说,何必借没收的名义偷偷藏起来看。” 沈祛机:“……” 【作者有话说】 季姰:好啊被我逮住了吧!(叉腰) 沈祛机:鸡同鸭讲:) 谁借着惩罚的名义约会我不说~ 求收藏求评论!爱你们 第17章 孤光何似 少女笑意明媚,眼眸弯弯,活像只狡猾的狐狸,满是不怀好意。 “我没看。”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21节 沈祛机正了正神色,视线又落到手中的书卷上,一派若无其事。 “是吗——”季姰拉长语调,眉目舒展,一副了然神色,“大师兄不介意我问些问题吧?” 沈祛机眉心微动,没回答。 “无情道是什么?” “断情绝爱,但——” 沈祛机本欲想先阐明这个错误概念,刚要接着说,季姰又发问了: “那无情道是怎么大成的呢?” “杀妻证道,不过……” “你还说你没看过!” 季姰拍案而起,好似终于给人敲定了罪名的判官。 她得逞了笑得放肆,沈祛机有些不可置信地瞧着她,她头一回在沈祛机的脸上看到类似于“自暴自弃”的神色。他几度要解释,但心里又奇怪自己又何必要同她说这些?因而沉默半晌,什么也没说,接着低头看书了。 这在季姰看来就是默认的意思,她难得看到沈祛机吃瘪,此时身心愉悦。不过凡事都讲究点到即止,她也没再干扰沈祛机,将话本放入储物囊,无聊地瞄来瞄去,不时翻翻那一沓书册,而后整个人就歪了过去,倚在案边睡着了。 失去意识之前她还想着自己是在受罚,这么睡过去好像太不给人面子,免不了会被喊起来接着看书。但她今日经历颇丰,听了方兰莘说的那些话也是信息太多,虽然心情尚可,但早已身心疲惫,从鹤州回来种种不过因为心里绷着弦勉强支撑,如今实在顾及不得,终是放任自流,睡得很沉。 就在她睡过去那一瞬,对面的人就已然察觉。沈祛机起身走到季姰面前,颔首凝视她片刻,微微叹了口气,俯身将人抱起来,动作十分轻巧利落。而后缓步绕过书架与屏风,将人安顿在隔间的软榻上,从储物囊中找出一张绒毯将人盖好,确认没漏缝隙之后,才又回到正殿。 他走到自己的桌案前,将季姰翻乱的书册再一次分门别类归置。做好这一切,他似乎想起什么,上了台阶,走到殿中间香炉后的书案旁,抬手拿下一卷玉简。 太上忘情,而后无情。 一切道皆为修心,无情若有道亦是如此。无情顺应天道,与修为提升与否不太相干,修为以器入道,人人皆无不可—— 若与天道合,则需以身为镜,破除虚妄,心齐万物,照见苍生。 于他而言,他的确与此道无缘。 沈祛机瞧着手中玉简,神色冷淡,谈不上可惜或不屑的情绪波动。 至于杀妻证道…… 这时候他终于勾起嘴角,黑若点漆的眸子里翻涌上几分不屑。 若天道需以无辜生灵之血为证,那这天道又同他从前有何分别? 一丝厌恶之色从他眼中闪过,沈祛机将玉简放回原位,忽觉灵识一震,胸口绵密的疼痛再一次卷土重来。他只得席地而坐,再次牵引灵脉中的灵力,调动真气回归丹田,游走全身,半晌嘴角溢出一道鲜红。 沈祛机傍晚才得知季姰和谢既不见,彼时他正同朝绯玉商讨完她家中迟迟不回信一事,同意朝绯玉回郢州。 朝绯玉走之后,他正要托谢既去给季姰送晚膳,才发现联络不通。他只好自己再去瑶光院,也是空无一人。 沈祛机没再犹豫,从灵台探查季姰的符印。可那清晰如刀削斧凿的符印在他的灵台中却诡异地消失了,他将识海一寸一寸地翻过去也遍寻不得。 从容神色瞬时冷凝,沈祛机皱眉,思虑缘由。 方才季姰在他这儿碰壁,免不了要不高兴。此时同谢既一道消失,想来是谢既带着她散心去了,应是并不打紧。 至于不理会风掠琼音,掩藏生息,估计也是谢既的手笔。 他站在海棠树下,一动不动。有风吹过,粉白花雨中那架秋千也随风晃动起来,分外寂寥。 沈祛机盯着瞧了半晌,恢复淡然神情,转身就去无念崖练剑。 青松间衣袂翻飞的身影似乎与往常毫无区别,出剑仍不犹疑,招式千变万化,唯独剑鸣更厉,几欲划破虚空。 约摸一个时辰后,金乌西坠,星河欲悬。沈祛机收了招式,却并未收剑入鞘。他垂着头,以剑撑地缓了片刻,而后御剑飞入夜色。 分明知道的。 月华如水,幽幽笼住无念崖的奇石草木,似霜雪不曾消。 可在奇石隙间,松柏树下,那月光难以眷顾之地,竟也凝结出一片朦胧之白。 孤光何所似? 竟真是霜雪难消。 * 季姰醒来之际,天光大亮,万籁俱寂。 她揉着眼睛起身走到正殿,确实是一个人也t没有,她昨天弄得一团乱的书案也已恢复整齐。 看来沈祛机还有点良心,没有中途给她拉起来看书。 季姰可没有醒了接着努力的自觉,见无人督促,当即召来小黑,回到瑶光院梳洗。 于是沈祛机练完剑,拎着食盒回到泰宁殿就扑了个空。 他从灵台感知片刻,转身前往瑶光院。 海棠正盛,春景宜人。 季姰换好衣服,正对着镜子梳头。 她穿了件云水蓝的织金烟锦罗裙,外加银红素衫,梳垂鬟分肖髻,簪蝴蝶钗。 兰芬灵濯,玉莹尘清。 季姰沾了梳头水整理发尾,照了照镜子,满意点头。她一番整理,还未用早膳,此时肚子终于开始抗议,不满地“咕咕”叫了几声。 对哦,沈祛机最近不给她送饭,谢既又在面壁思过,那么朝师姐去哪儿了? 她疑惑一瞬,心道果然吃饭这种事不能仰仗别人,于是径直出了屋子走到廊下,查看花盆中的麦苗。 这也才不过两日,这麦苗就生得这么高了? 季姰瞪圆了眼,吃惊地俯身,伸出手碰了碰麦苗尖,一时喜不自胜。她不曾想到夕垣谷中的灵土这么有用,看来还是得多跟慈宁长老交流一番才是。 如若在夕垣谷种植灵草,寻常药草和庄稼,她是不是富甲一方指日可待? 季姰仿佛已经看到自给自足,名扬天下的美好生活,情不自禁地笑弯了眼,再次爱怜地摸了摸那青绿的麦苗。此乃她独立行走之基本,务必多重视。 她猫在花盆边畅想好一阵,直到腿有些发麻才缓缓起身。一扭头,就见沈祛机立在院中海棠树下瞧着她,旁边石桌上还放着她再熟悉不过的食盒。 “……” 好像不是很妙。 季姰不知他来了多久,有些心虚地捏住衣摆,堆起讪笑,跃步而下,往树下行去。 “大师兄不闭门练剑了?” 明知故问。 沈祛机没回答,视线落在廊下的花盆上,朝那麦苗微扬下颌一点: “药材?” “……” 季姰勉强笑了两声,心道为什么自己总是心虚呢,她又没做错什么。瞧着沈祛机虽神色未变,可她还是察觉到他有些不悦。不知是不高兴她打算自己吃饭,还是不高兴她随口隐瞒。 但当务之急还是要反咬一口,季姰故作沉闷地叹口气,神色郁郁:“前一阵惹得大师兄厌烦,我自知难辞其咎。我爹说人要知错就改,旁的我暂时力所不及,就想着吃饭总归要自力更生。大师兄日理万机,本就不应为此小事徒添烦扰。即便师尊有托,我也应当自觉,而不是仗势欺人。多谢大师兄之前受我所累,往后定当报答。” 一番话没有回音,说了就落入一片沉默。她悄悄去瞥沈祛机神情,就见他眉心微动,眸子漆黑一片,抿着嘴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沉默间隙很短又很长,她瞧着沈祛机那清隽眉眼,瞬间闪过一个念头。 之前她的套近乎计划好像并不怎么起作用,她那浮夸演技在沈祛机眼中宛若透明,如此行进,旷日持久,难见以后。 倘若,能令沈祛机在意她呢? 无需到动情的地步,她深知自己没有如此本事。就只要那么点与旁人不同的在意,说不准日后她就能凭着这一点在意扭转局势,决胜千里。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一介不能修炼的病骨头,妄想掌握剑道魁首,为着今后探查月微宫能多些胜算——何其荒谬?何其狂妄? 她的赌注为何?师尊的命令么?非也。 从在鸣鹤楼见到沈祛机那一刻开始,季姰便能确定一个道理:计谋手段无需多么高明,只要对其中人管用就足矣。 少女眨了眨眼睛,在那一瞬做出选择。 眼里霎时泛起一层水光,淡红的嘴角却不易察觉地勾了勾。 她对上那双沉静的眸子。漆黑,冷沉,带着几分探究的意味,似乎想看穿她说这话的意图,却在看清她眼底水光那一刻移开去。 半晌,沈祛机不知从哪儿捏出一方帕子,凑近少女微红的眼角。 一触即分。 “先用膳吧,等会儿去夕垣谷。” 沈祛机从食盒中拿出碗碟,摆在石桌上,语气依旧温和从容,貌似不为所动。 他布置好就转过身走远了,靠在对面廊柱下温书。 季姰吸了口气,压下心头雀跃。 此路虽险,但若去得,必能扶摇直上,青云亘空。 【作者有话说】 季姰:申请佛系钓系双学位 沈祛机:(明明看见鱼钩还是咬了我为什么) 求收藏~爱你们~ 第18章 夕垣谷中 两人来到夕垣谷时已是日上三竿,放眼望去,枯泽红土,天若朱膘。 据沈祛机所说,夕垣谷同其他地方不同,有着“大千一苇”之形容。因此走寻常路径进不来,需得由灵识为引,化身草芥微尘。从前若有人来此地,通常是先来到杏林峰后山,而后从须弥泉中调动灵力,携密文进入此地。 “那我们为何直接就能来?” 也并非完全直接,他们是穿过沈祛机的识海而来。 方才冰天雪地,此时如置身岩浆火海,差异之大颇为奇妙。 季姰四处打量着,弯腰拾起一块赤土,干巴巴的,手轻轻一捻就碎成粉末。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22节 好像不是慈宁真人送她的那种灵土。 同她猜想的差不离,这夕垣谷中并非遍地皆是灵土,否则月微宫岂能坐视不理,肯定早早开发,断不会是这般萧条之景。可她为何觉得此地有些亲切? “须弥泉有短时增强灵力之效,我无需如此。” 沈祛机垂眸,见少女捻了赤土后起身,对手上沾的土灰浑不在意,抿了抿嘴,终于还是捞过那只手,拿出锦帕一节一节地替她擦拭干净。 修为高了不起是吧。 季姰腹诽,倒也没将手收回,由着他去。等沈祛机将她的手放下,她才问道: “此地甚为广袤,灵土具体在何处” 沈祛机往坡下迈了两步,而后朝她伸手,扶着人往下慢慢走,边走才边说道: “前面不远处有个山洞,洞中就有,小心脚下。” 连沈祛机都得走着,看来此地对灵力有什么限制。季姰也没客气,不说其他,沈祛机当人形拐杖都无可挑剔,想找出些能说得出口,损他形象的缺点还真是难如登天。 大概过了两柱香的功夫,二人终于来到山洞口。洞中本是幽深不见底,但杏林峰之前来人,在两侧洞壁上方安了夜明珠,虽不知有何压制,夜明珠未如平常那般亮如白昼,却也省了许多力气。 沈祛机一手牵着季姰,一手捏诀照亮。许是因为修为高,他的灵力比夜明珠要明亮许多,脚下情况一览无遗。 “我觉得这时候应该下雨。” 身后一路沉默的少女忽然出声,声音泠泠,在洞中更显空幽。沈祛机一愣,偏过头去瞧她,少女本就狡黠的眸子在灵光映衬下更显殊色,宛若精魅。 “为何?” 见沈祛机很给面子地捧场,季姰得意抿唇,昂首道: “话本子中主角被人追杀,都是逃到山洞里。这时候一定会下雨,两人都灰头土脸,还得点个火堆烤干外衣,从附近找些野果填肚,很好玩。” 闻言沈祛机眉头微皱,没回话。这有趣在哪儿? 嫌弃归嫌弃,他的思绪还是不由得顺着她的话延伸开去。若他俩处于如此情景,绝不会同她所说那般。他会捏净尘诀,两人都会干净如初,而非满身狼狈,然后他会从储物囊中拿出软榻绒毯,吃食饮水,断不可能让她因为饥饿着凉生了病,睡眠也不会受影响。 至于火堆更是不需要,如现在一般念明光诀就是,不过她若实在想点着玩,也无不可。而摘野果,对他来说也不难,就是得看着她不能贪多,以免伤了脾胃。 如此想来,顶多就是在山洞听雨罢了,无甚趣味。 “大师兄你觉得呢?” 见沈祛机不回话,季姰凑上前来,问道。沈祛机思索片刻后瞥了她一眼,拉着她往前走:“无趣。” 无趣你还偷看我的话本子。 季姰撇撇嘴,懒得辩驳。二人走了一阵,沈祛机忽地停在原地,季姰一个趔趄,好在被沈祛机拉住了。 “怎么了?” “到了。” 沈祛机说着,往旁边让了一步。季姰松开手,从他身旁绕过,只见目之所及之处,洞壁,地面,皆隐有幽光,正是慈宁真人给她的灵土。 “这么多?” 季姰两眼放光,俯下身去掬起一捧,有些难以置信。沈祛机见状也勾勾嘴角,淡道:“如此可够你研究?” 然而季姰完全未理会沈祛机所问,兴奋地起身,扬声喊道:“发财了!” “……” * 沈祛机由着季姰高兴了好一阵,二人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夕垣谷的灵土无法装入储物囊。 两人面面相觑,季姰眸子黑亮,传达的意思非常简单明了:你看我能拿得动吗? 最后还是沈t祛机从储物囊中翻出个能充当麻袋的东西来,而后他就在前面往里面装土。季姰觉得无聊,就想四处逛逛,二话不说就往洞口走,刚迈动步子,沈祛机就拉住她,往她的手里塞了个夜明珠,用以照明。 其实也没有那么暗,但季姰还是从善如流地收下了。她拿着那颗夜明珠打量一阵,又举起来对着洞壁上嵌着那些比了比,貌似不太一样——她手里这颗明显更大,也更亮,其中还隐隐有幽蓝流光,漂亮极了。 她方圆三寸亮如白昼,季姰一时还不太适应,举着那珠子往前走了几步,脚步忽地一顿。 他方才进山洞之时怎么不拿出来? 季姰费解地蹙眉,愣怔一瞬便不再纠结,反正她向来也摸不准沈祛机所想为何,不然也不至于让套近乎计划中道崩殂,转而走入偏门。 由于看得清,季姰往外走的路很是顺利,照他俩来时快上许多。走出洞口那一瞬,季她抬手挡在额前,半眯着眼去瞧天边的金云,将赤红天色的不祥之感冲淡几分,显得有些喜庆,像是过年时候集市上卖那些金字红底的对联。 端详片刻,季姰打算将夜明珠先收在储物囊中,刚将珠子放进去,季姰正要收好,余光一瞥似乎瞧见什么,脸色霎时大变,嘴角立刻落了下去。 犹豫半晌,她朝洞里张望几回,确认沈祛机暂时还未往外走,才小心地从储物囊中将东西拿了出来—— 正是她爹留给她的那把弓。 此弓形态天成,蓝红相融,然从来冷凝。可她此时分明瞧见弓身的色泽竟如有了生命般开始流动,宛若壁画中所画那般,岩浆与碧海倾斜而出,令人瞠目。 她一边频频张望洞口,一边不知所措地仔细盯着手中流动的弓。不过这现象并未维持许久,动了几息就又恢复如初,好似方才那一幕是她的错觉。 这是怎么回事?为何这把弓对夕垣谷有感应? 季姰感到呼吸都不太顺,又将那弓来回打量片刻,才赶忙收回储物囊。 她隐隐觉得此地并不在月微宫,但暂时无法确认。这把弓是不是能一直对夕垣谷有感应也不得而知。 看来她得好好查证一番,毕竟她的直觉,尤其是来自她记忆中认知的直觉向来不会错。可若她认为此地亲切,为何不像从前那般清楚认知呢? 季姰脑子一团乱,现在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她得找机会再来探究,今日种种事发实在突然。她站在洞口平复好一阵,才返回洞中去找沈祛机。 于是沈祛机扛着一麻袋灵土同季姰回到了瑶光院。 “大师兄辛苦,喝点水。” 季姰将茶杯递过去,摆出她的招牌微笑。沈祛机接过,却没喝,不知在思考什么。 “大师兄想到什么了?” 季姰歪头,望着对面端坐那人。即便刚扛回来一袋土,他也未见狼狈,从容依旧。 “你打算用这些灵土种些什么?”沈祛机不答反问。有之前那一出季姰也无意再隐瞒,指向廊下那盆长得正好的麦苗,“先能满足三餐。” 闻言沈祛机却是摇头,“灵土有限,还是种药草为宜。你若实在想做饭,我给你找些米面调料来就是,至于蔬果先买些来放在储物囊中以免腐坏,你又何必舍近求远?” 对哦,她怎么就没想到如此?那她大费周章,绕了这么大弯有什么用? 季姰扶额,不愿面对,想来想去都是沈祛机的错。他若早些同意,自己何必白费心思,到头来还要被他看穿。 但若是如此,自己还未必能发现她的弓同夕垣谷有感应。 如何都不能尽善尽美,她和沈祛机还真是犯冲。 她正在心里无声谴责,沈祛机却把手伸将过来,越过石桌,到她面前。玉白修长的手里握着一块黑漆漆的物什,上面还篆刻着一道赤色的火焰图案。 季姰没接,看向沈祛机,无声疑问。 “燃火之用。月微宫没有柴火。”沈祛机眸色微敛,见状解释。 “哦,多谢大师兄。” 季姰将那火石从沈祛机手心拈出,指尖相触,一瞬既分。后者面不改色的收回手,食指无意识地在拇指上捻了捻。 她拿着火石打量片刻,心道自己下一趟山竟然这么有用,挨罚聊胜于无,再看眼前人,可还有半分前一阵对她敬而远之的态度么? 看来沈祛机的内心博弈还是没胜过师尊的压力。 说不上得意与否,季姰此时更觉无奈。不过事已至此,她倒也不会再推辞却步,那就实在太假了。虽不能心安理得,但尽量不多亏欠就是。 有利有弊,今后自己想下山怕是更难。 季姰转了转眼珠,心道若是能劝动沈祛机同她一起也不是不行,就是得看她下山去干什么。但归根结底她还是更愿意和谢既一道,毕竟谢既为人随意,同他一起之时无需心存顾忌。 哦,想到这里她才想到谢既应该还在无忧崖面壁思过呢。这回谢既怎么说也是受自己牵连,季姰心里到底过意不去。而且打从她回到月微宫,就被沈祛机拉着直奔泰宁殿,也不知朝绯玉去了何处。按她的脾气,自己应该早就见到她,并听其长达半小时的批评才合情合理。结果偌大的悬星峰现在好似惟余他们两个人,怎么着都有些别扭。 她偷偷瞥了眼闭目养神的沈祛机,一时间不知如何措辞。 许是季姰瞧的太频繁,沈祛机并未睁眼,平静开口:“说。” 季姰被抓包一个机灵,但也已经习惯。毕竟人家是未来神仙,五感较常人灵敏实属再正常不过。 “昨日回来就没见到二师姐,她可是有事?”季姰决定先从容易的问起。 “她未接到家中传信,回去看是何情况。” “这样啊。”季姰有些心虚地低头,心道前两日朝绯玉让自己给大师兄带话应该就是商量此事,但自己当时一心试探沈祛机,想以此事为饵未成,于是就抛诸脑后了。 空气静默半晌,她才由犹豫着开口,语气明显小心许多,“三师兄要受罚几日?” 闻言,树下那闭目养神的人终于睁开眸子,侧过脸来注视着她,语气不咸不淡:“七日。” “那我能去看他吗?”季姰闻言有些愁,这时间是否太长了些?当时问谢既他如何也不说,现在她更过意不去了。 沈祛机瞧着少女愁绪萦绕,眉心微动,眸色黝黑一片。无忧崖残留堕神识海,阴冷非常,她的身体根本受不得那般寒气。就算是如此,她也想去么? 他勾勾嘴角,称不上有什么笑意,声音无波无澜,如结冰的湖面,“你体质弱,怕是去不得。” “我知道呀,受罚能是在什么好地方,”季姰点点头,无甚在意,转而笑着往桌前凑了凑,梨涡清浅,“但大师兄英明神武,一定有办法的对吧。” “……” 【作者有话说】 季姰:玩的就是明谋 沈祛机::) 求收藏~~~ 第19章 何能无忧 郢州地界。 一玄衣女子从小轿轿帘往外瞧去,抬手便掀起料峭春风,只得见隐约遥山,晴阴一片。 那女子眉目冷极亦艳极,眉心一点红痣更是将这艳推向极致,似染血锋刃。这轿子也不寻常,一半行于地中,前后也无轿夫。通体红黑交织,轿顶四角尖端挂着镂金灯,其中并无光亮,反而浑浊黑暗。 朝绯玉拿出朱鹞笔,在黄纸上画了几张灵符,而后将其折成小纸人。纸人落成那刻便似活了一般蹦蹦跳跳,围着朝绯玉膝头打转。她垂眸看着,伸手点了点其中一个小人的头顶,嘱咐道: “去吧,一炷香内速回。”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23节 小纸人们闻言纷纷从她的膝头跳下来,顺着轿底钻入地中不见了。朝绯玉轻呼了口气,眉头未见舒展。 郢州表面看来与平时无甚区别,她为保谨慎并未直接回到朝家,而是逡巡在外暗中观察。朝家虽不修仙道,但也自有术法,可感其气。而她这一路过来,却觉朝家之气息分外微弱。 朝家遭祸旦夕覆灭? 百年基业可不至于如此,不然她爹得丢脸丢到妖界。近来人界不太平,若是妖界作乱,朝家自会逢乱必出。但若是这样,得什么样的大妖能让她家举族之力?烛阴灭后妖界应该没这个实力了啊。 难不成妖王出马了? 妖界一直有统治者存在。妖王说不好立场如何,几十年前烛阴作乱之时,前任妖王正值身陨,这才使得烛阴逃出妖界。如今的妖王,继位之时实力还不如烛阴,且向来对修仙各派表示友善,亦一直视烛阴为心腹大患,表示仙门义举乃为三界除害,甚至欢迎修士去妖界游历,才有这几十年的相安无事。 当时也免得妖王两面三刀,阳奉阴违,只要妖界不干涉人间和各派,便井水不犯河水,诸宗门并未应妖王之请派人互通游历。到t底是妖,修炼的路数全然不同,心思也有异,少沾染才是稳妥之策。在一些大的宗门有意控制下,加上妖界的确实力大伤难成气候,知道妖界入口的门派愈发变少,人间更是只有朝家。 若是朝家失守…… 这可能性极小,但朝绯玉仍是不禁盘算起来,若是如此,怕是师尊也得中断闭关,召集各派,联合围剿,正如希夷道君当年那般。 她的思绪蔓延开去,不知在何处中断了。其中任何节点都有可能生变,而其后果亦千变万化,难以顾全。百般思绪缠成一团堆在心头,令人生厌。 朝绯玉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心中默念几句净元经,强行将目前不着边际的心思压了下去,将注意力放回到眼下这件事来。闭目养神片刻,小纸人们从轿底出现,哼哧哼哧地跳到她膝头。 那双狭长的眸子立即睁开,“事态如何?” 小纸人们顺着她的手臂跳到肩头,手舞足蹈地来回走动。明明四下静谧无声,唯有风过树叶的沙沙作响,连鸟鸣都绝了迹。可朝绯玉却听得认真,到后来诧异地挑眉,没再说什么,一抬手,纸人们皆又化为黄符躺回她手心。 “奉州么……” 这句话声音很轻,顷刻就散入风中。朝绯玉端正坐姿,一挥手,轿子又行进起来,红黑绸布遮天蔽日。一半行于地中,路遇岩石树木,城墙房屋皆畅行无阻,如百川汇海。 * 无忧崖下,静如沉潭。 此处深不见底,黑若永夜。唯有无数道银白流光萦绕,似流星坠夜,光亮仅有一瞬。可这流光又生生不息,像是时时有人燃起火树银花。 华丽,惊艳,却使得玄夜通幽,更难窥其全。 崖壁下方的石洞旁是这深渊巨口的唯一不同之处。石洞中燃着犀角灵烛,此地无风,烛光却跳个不停,颤颤巍巍地映照出洞边的一处影子来,以及洞壁上密密麻麻的刻痕。 无忧崖冷寒万分,那打盹的影子却只着件银白长衣,将将裹住那高大瘦削的少年。少年自耳边而下的小辫坠着金珠,歪扭地垂在胸前,有些碎发歪七扭八地钻出来,显然是被主人用牙磨的遭了好一番罪。 谢既一手撑着脑袋,眉间拧成一团,显然是又做了什么噩梦。半晌他的呼吸亦急促了几分,挣扎片刻,猛然睁开了眼睛,琥珀色的眸子里全是杀意。 烛光抖得愈发厉害,映得他的影子恍若鬼魅,仿佛马上就要破墙而出。他怔怔瞧着,发出一声轻笑: “你来杀了我啊。” 不知道谢既是对谁所说,是方才的梦魇还是墙上的影子,皆未有回音。烛火忽明忽灭,洞壁上的刻痕也清晰可见,五花八门,奇形怪状。 有几道一字形的刻痕顺势而上,还有没写完的正字,乱画的圆圈,许多个他的名字,名字上还画了叉……毫无章法地堆叠在一起,比他考试时捉弄老头的涂鸦还要难看许多。 这自然出自谢既,他也看过无数遍。因此他的视线并未过多停留,轻车熟路地在自己其中一个名字旁找到了一个痕迹很浅的笑脸,才堪堪停住,半晌垂眸,又恢复了混不吝的无谓态度。 体内灼疼的温度随着灵脉涌动,让人难以思考。但很快,这种疼痛在阴寒侵蚀下偃旗息鼓,终是归于平静。 另一边,无忧崖上。 沈祛机和季姰双双站在崖边。夜风呼号,森冷之气自崖底纷纷而上,夜里瞧去恍若幽冥之口。 少女披着件狐裘,小脸围在观音兜中皎白如月。她轻呵出口气,竟生白烟,霎时散入夜空。 季姰不曾想在春月将尽之时还有需得穿上狐裘之时。方才她还心存疑虑,眼下倒是老实了,沈祛机还真未夸大其词,这里寒凉太过,即便是沈祛机的识海也未必能及。后者是冷得纯粹,贯彻天地,好歹坦荡;此地之寒若暗处毒蛇,想尽法子,为着在暗处钻进人的骨头缝。 一旁的沈祛机倒是与平常并无不同,一袭月白纱衣如笼轻烟,端的是君子无双,仙姿初具。 他并指,念了道诀,一道金光自二人身旁聚拢成光团,将他们护在其中,遍地阴冷好似突然失灵,寻不得半分痕迹。 而后沈祛机召出霜拭,朝季姰伸手,“上来。” “我有个小问题。”季姰不解,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着,“大师兄既有如此术法,为何我还需得披狐裘御寒?” “此地灵气有异,不确定我的灵力能维持多久。” 沈祛机抿唇,见季姰还不伸手,直接俯身将她拎到剑上,顺手扎紧她狐裘锦绳。 “诶!”季姰下意识地抓住沈祛机双臂,瞪大了眼睛,“那你的披风呢?” 闻言沈祛机眉头一挑,似觉诧异,“此地黑不见底,看不出高度。” 看不见才更可怕吧!而且他为什么直接给她拎起来啊,她不要面子的么? 季姰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她怀疑沈祛机被迫妥协于师尊后心也扭曲了,变着法地阴阳怪气。 “我害怕,”她摇头,“我这人若受惊吓,说不准就得发个烧卧床不起。” 当然没有那么夸张。沈祛机心如明镜,之前也御剑那么多次,她除了紧锢着他不肯撒手之外,并无半点不适。 但亦有不同,换作之前,她必不肯将“害怕”二字宣之于口。 他无意探究季姰这般转变原因为何,毕竟这与他并无关系。 面面相觑片刻,季姰只觉眼前一暗,有什么遮住了视线。沈祛机抬手将观音兜往下一拉,盖住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而后将人抵在心口,驭剑而下。 此地有神堕灵识,就算过了百年,威压也未完全散去。因而平常可破光阴的霜拭,如今只载着两人缓缓而下,如流光迟滞,难坠长夜。 耳边风声猎猎,季姰想扭头观察四周,却动不得半分——沈祛机的手牢牢压住她的后脑,无甚力道,但难以挣脱。 至于到如此地步么? 她暗暗叹气,心道自己要是哪天擦破点皮是不是得给沈祛机得罪了。 师尊这一闭关就是大半年,还不许任何人打扰。不然她早就得去找师尊,让他同沈祛机好好说说这看顾具体是什么概念,该不该到这种程度。 说句不好听的,她爹季宁川都不曾如此。 可是这是不是意味着在意?季姰无法确定,打从她入门以来沈祛机便是如此,除了她去无念崖那次意外再无纰漏。难不成是因为这个让他宁过之也绝无不及? 但仅以此为依凭并不长久。一来她的身体自入门起就在调理,虽进展缓慢但迟早会好转;二是她也爱惜自己,不太希望真如话本子中那般,用伤害自己为代价挽留他人。如此以来,这样浮于表面的在意早晚得烟消云散。 而且这样的限制不利于行,更谈不上自由。 她要的在意,是悠哉游哉瞧对方囚于心笼,负隅顽抗不得,最终引颈受戮;而非令自己囿于方寸,眼睁睁看着人心思作结,将她缚于尘网。 棋局已经开始,她无处可退,也无意退却。 心绪百转,过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二人终于落到崖下石台。沈祛机这才松开她,收了霜拭,牵着人稳稳站在石洞前。 “三师兄就在这里吗?” “嗯。”沈祛机点头。 少女四下打量,余光没分给他丝毫,柳眉微蹙,满是忧虑之色:“就算是受罚,这里也过于破败了。三师兄如何受的住。” 季姰自顾自地喃喃,全然沉浸在担忧之中,不曾看见身旁人眼底的冷意。只一瞬,却足以令人忧惧。 沈祛机勾勾嘴角,笑意不显。他垂眸瞥过二人交叠的手,她近来似乎已经习惯,忘了挣脱。 他不由自主地将手收的更紧了些,淡然出声:“再不进去灵力该失效了。” 少女闻言一怔,抬脚就欲疾步往洞中走去,但因为手还被沈祛机牵着,即便着急也快不得。 “当心脚下。” 后者终于出声,牵着她往里走去。 【作者有话说】 季姰:这里这么冷,三师兄不会冻着吧 沈祛机:(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单衣) 求收藏~~~ 第20章 再问其心 石洞中烛光忽明忽灭,中间有个供台,神龛上却空无一物。犀烛高悬,照见左侧草席上横卧的身影。察觉来人他毫不意外,抬眉,睁开琥珀色的眸子。 “三师兄!” 季姰挣开沈祛机的手,上前几步。后者也只得亦步亦趋,免得季姰踏出光圈之外。 “能来这儿看我,费了不少功夫吧。”谢既见状也未起身,同沈祛机对视一眼,而后才瞧向季姰,咧嘴一笑,露出一颗虎牙,“没白疼你。” 季姰没理会他的调侃,上下打量他个来回,见他懒散依旧,不像是有何痛苦,才稍稍放下心来: “你无大碍就好,不然我终归良心不安。” “那玩意我都不稀t罕,你不安什么。” 谢既终于直起身来,但只维持一瞬,而后他就歪歪扭扭地靠在石壁上,好似没有骨头。 “好,知道你最没良心。”季姰闻言白了他一眼,不再同他扯皮,自顾自地从储物囊中往外掏东西:毛毯、枕头、话本子,还有一壶杨梅饮。 “当我跟你一样娇气啊。”谢既一哂,眸色却柔和,好似落日熔金。 “那我拿回去?” 闻言季姰作势就要往回收,谢既一下坐起来,连忙制止:“我就说说,你真忍心么?” “有人就多余长嘴。”季姰不理会他,低头整理自己拿出来的东西。 “那也比当锯嘴葫芦来得自在。”谢既不以为意,说话间再次同沈祛机对上视线,心道不好,这话听起来意有所指,他可没有这个意思。于是清了清嗓子,不由得坐得端正了些。 二人插科打诨,氛围明快,其乐融融。即便季姰与沈祛机罩在同一个光圈内,方才还牵着手,终归仍是貌合神离,各怀心思;而她同谢既虽光暗相隔,却是倾盖如故,意气相投,旁人难以融入。 自季姰入门以来就是如此,从来如是。 沈祛机再清楚不过,季姰对自己的本能排斥,同他当时不愿看顾她大抵类似。这自然公平,无谓怨憎。与剑道无关,他便无意为此牵引心神。 从何种道义来说都无纰漏。他们互不相欠,也无因果,勉强凑一起是师命难违,哪天分道扬镳也会干脆利落。 他如此想过数次,甚至吹毛求疵亦无法找出任何能辩驳这一事实的道理来。也曾试图远离忽视,偏生季姰是个没心没肺的,敬而远之也要凑到他面前。 那便不回避也罢。沈祛机灵台依旧清明,连困惑也澄澈。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情绪在他识海中漂浮不定,雾霭沉沉,似乎要在天地一白中凝成雨云。 他敛了眉目,黑如鸦羽的眼睫盖住错误的不甘。 可是,为何他是旁人? 有些疑问一旦产生便难以消弭。没等沈祛机顺着这疑问想下去,二人身周的光圈忽地灭了,烛光施施然落满肩头。 他第一时间去瞧季姰位置,后者也下意识地往后退,正好靠到他身前。沈祛机捞过季姰的手,确认不曾生凉才稍稍安心。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24节 季姰这才明白沈祛机所言非虚,蚀骨的寒意从四面八方往人骨缝里钻,寒意更胜雪原。她压下跳脚的冲动,问道: “这鬼地方也太冷了,三师兄你却连被子都不拿!” 谢既失笑,这他一时半会儿可说不清楚。若是再要解释,季姰免不得还得在这儿多留片刻。就算她穿的厚,谢既也不敢冒险,万一冻病了,他又得破费给人买好吃的。于是只得摆摆手: “我们修炼的不怕冷,倒是你赶紧回去吧,过几天我出去了再找你玩。” 季姰还要说什么,身旁人拉过她的手,轻轻摇头:“此地阴寒,不宜久留。” “大师兄,别忘了去后山替我喂雪球,谢了啊。” 谢既出声,沈祛机闻言朝他点头,示意知晓,而后就拉着一步三回头的季姰走了。 石洞中恢复寂静,谢既收敛神色,目光落在洞壁之上,解了障眼法,密密麻麻的刻痕浮现出来,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个潦草的笑脸上。 没再多想,他扯过季姰叠好的毯子和枕头,往后一躺,几乎立即就睡着了。 沈祛机和季姰御剑飞出无忧崖。后者欲解狐裘,刚抬手就被阻止,直到霜拭带二人落在泰宁殿前。 “大师兄为何带我来这儿?” 季姰迫不及待地解开狐裘,沈祛机顺手接过收起,闻言定定看她神色,见少女毫不自知,才道:“百晓大会近在眼前,需得抓紧温书。” “……”季姰失语,憋了半晌才勉强扯出个笑,“其实何必如此麻烦,我把这些书带回瑶光院去就是。” 少年长身玉立,似乎料到她会有如此一说,闻言轻笑一声,眼风都没给一个:“免得有人惫懒。” 又是这句话! 季姰气得磨牙,但又心知不能这么早就让他知道自己的底细,两厢比较后还是郁郁出声: “你就不怕我赢了你,让你在众人面前颜面尽失?” “你若有如此本事,先证明再说。” 沈祛机丝毫不在意,照样领了人坐在桌案旁,将案上书卷往前推了推,然后走到对面坐下,一丝不苟地处理起日常事务。 这何止是不怕,是根本没把她的挑衅当回事。 季姰感觉自己被蔑视了。沈祛机看似对什么都很淡,实则比她想象的还要狂妄。 本来打算随便凑个数,如今看来这百晓大会她还是得掂量掂量。要是她能将沈祛机从第一上挤下来,必定一夕成名。而且沈祛机能这么不在乎是因为之前从未经历过,要是她做得到,准能让沈祛机耿耿于怀—— 所谓在意,本身就是恨海情天之伊始。 有着无数话本子经验的季姰深谙此道,她不怕沈祛机因此厌恶她,喜爱和厌恶都意味着在意的可能,偏偏不可以是无视。 不过若是如此也会有些祸患。沈祛机可谓风光无限,赞誉满身。人间尚且是崇权爱富,在修仙之地更是实力为尊。嫉妒沈祛机的打不过他,而仰慕者较妒忌者更是无数。 若她当着各派的面拂了沈祛机的脸面,还是以一介毫无修为之身,那就相当于打了整个修仙界的脸,嘲笑他们天赋异禀到头来不如她一介咸鱼。到时候她多少得成为许多人的眼中钉,还得背上白眼狼之类的恶名。 毕竟一直以来,众人一直视她为沈祛机的拖油瓶,结果这拖油瓶还不知好歹,恩将仇报。 季姰大抵明了这些可能,但若是因此瞻前顾后,她就不是季姰。旁人之言何所畏惧,终究与她的目的无甚干系。 再者,起码师尊出关之前,沈祛机还是得照拂她。如此一来,众人因她压魁首一头愤愤不平,结果魁首本人还是得跟她站一边,准得更让这些人气个半死。 这下季姰动力十足,且不说她基本都知道已经超过旁人一截,就是记新东西也素来照旁人快许多。众人对沈祛机高山仰止,她不否认,但仍认为自己有很大把握能赢。 人界相关无需再看,神界相关的书卷又颇为粗略,还不如她知道的多,想来不会以此为重。倒是妖界相关她不甚了解,脑子记忆几乎帮不上忙,需得着重记忆一番。 季姰拿过妖界那一摞书卷,仔细地看了起来。其中有些古字晦涩难辨,她却不受半分影响,看得极快,甚至拿过一旁毛笔在上边批注。 这可与那晚大相径庭,连沈祛机也不免抬头望去,就见少女神色专注,手中书页哗哗作响,动作熟稔。 他默不作声,认真瞧了片刻,不知季姰是为何转性,但总比她打盹好上许多——不然还得将她抱到侧殿休息,那同自己孤身在此又有何分别? 也不知这一瞧是多久,在此期间他手中案卷是一页未动,倒似他是走神惫懒那个。沈祛机强行收回心神,刚要集中精力处理事宜,就听到清脆的“咔嚓”一声,他抬头一瞧,就见季姰头也没抬,右手翻着书,左手拿着一颗硕大的桃子,上边还被啃了一口。而少女腮帮鼓动,活像一只偷吃坚果的松鼠。 “……” 亏他还对她改观觉得她改过自新。 沈祛机微叹,少女似乎察觉他的视线,抬头对上他难辨神色的眉眼,顺着他的视线观察一番,犹豫着问道: “大师兄也想吃桃子吗?” 不待他回答,季姰就从储物囊中又拿出一个丢给他。沈祛机下意识接住,上下打量了片刻,这桃子粉若牡丹,清香扑鼻,颇为眼熟,不似寻常品种,于是问道: “从何处寻得?” “六方桃谷的陈留送的。”季姰不以为意。 “你见过陈留?”沈祛机闻言抬眉,六方桃谷的人性情不受拘束,全凭心情。陈留向来深居简出,几乎不出门,比谢既还傲慢。 而且这也不是六方桃谷丰收季节,这桃子多半是法力催生。陈留这样的性子,会主动为她做到如此地步吗? “可能是觉得我好看吧。” 季姰随口敷衍,没见沈祛机的神色沉了几分。 他将那桃子放在一旁,而后淡道: “泰宁殿禁止饮食,今日在此多待一个时辰。” 【作者有话说】 季姰:吃个桃子我招谁惹谁了? 沈祛机:专心看书:) 求收藏~~~~比心~ 第21章 山雨欲来 奉州地界。 春雨洗过,群山破雾,娟然如拭。 奉州偏北,此地正值春初,梨花繁盛。然山峦环绕,难免荒凉,不似鹤州繁华。 朝绯玉收起相生轿,独自站在城门外。此时这里人并不多,入城者寥寥。 她观察片刻,走到一旁的茶摊上坐下要了杯茶,思忖如何入手。 最轻易也是最直接了t当的方式当然是直接穿墙进去,修士在日常行走中总是照普通人容易许多,所谓上天入地,飞檐走壁,皆无不能。 但若指引不错,她不能确定此地是否有灵力高于她的大妖坐镇。倘若有,她如此太过张扬,相当于明目张胆的挑衅。 此地妖气流动较郢州的确频繁许多,虽极力掩饰在若无其事之下,她还是能察觉有异。 与修仙各派敬而远之不同,朝家其实一直同妖界有些往来。 当然,不是光明正大。一来朝家是捉妖师世家,名声在外许多年,可以说同妖有宿仇,二者能维持表面的风平浪静已极为不易,这还都是看在月微宫为首的众仙门调停下。 二来朝家涉猎甚广,除捉妖术外也颇谙商贾之道,在人间做生意是做,同妖界做些生意也是做。 只要不伤天害理,虽有风险,但富贵险中求。 此外还有其他考量,朝家内部并不认同仙门对妖界避之不及不闻不问的态度。 所谓知己知彼,才能洞若观火。 借做生意之名行探查消息之实,两全其美。不过妖界素来警惕,朝家也有顾忌,这些往来其实微不足道,不成气候。 朝绯玉身在仙门,出自朝家,夹在其中最知差别。 仙门并不完全将妖物视为敌人。往前数去,除了些堕入邪道,贪心不足的大妖出世,仙门逢乱即出之外,妖界其实并未违天逆理,说到底只是物种不同,炼化灵力的方式不同罢了,没有谁生来为恶。 两方互有猜忌,亦有偏见,但数百年来不曾剑拔弩张,哪怕希夷道君擒烛阴时也未有。 朝家一直以来担任的类似于人间“巡捕”这一角色,起着监察的作用,出手大多针对在人间作恶,有实际危害的妖。 妖界内部如何他们管不着,可其中道理显然妖界也不领情。所以朝家和妖界大体上还是水火不容,只中间隔着众仙门这道薄薄的屏障。 因而此行最好还是暗中。朝绯玉捏诀变出一份路引,打算等会儿随路人一道入城。 “客官,您的茶。” 小二托着茶盘过来,笑着将热茶放在朝绯玉面前,转身欲走。 “等等。” “客官可还有事?” 小二止住步子,拿起颈边汗巾擦了擦额头,就见朝绯玉将一粒碎银搁在木桌上,顺带往前推了推。 她轻轻一笑,即便隔着帷帽薄纱,也能瞧出此人霞姿月韵,不似常人。她开口,声音如冷泉凝露: “我是外地来的,想同小哥打听些事。” 小二难免拘谨,犹豫着放下茶盘,左右瞧了一眼,才回道: “客官您说,我要是知道一定都告诉你。” 朝绯玉点点头,问道: “最近此地可有不寻常之事?” “怪事吗?”小二挠挠头,想了一阵,神色忽地一顿。而后他压低声音,“客官若是为查案而来的,还是再考虑考虑。” “此话怎讲?” “最近城中有好几户人家失踪,知府老爷派人去查,结果去查的人到现在也一个没回来。这事不是小事,也没个原因,至今也不能上报,卡在这儿了。” 若是如此就不是寻常失踪。朝绯玉心知肚明,怕是有非人之力介入。 帷帽下瞧不出女子神情,小二偷偷瞄了一眼,见朝绯玉宛如凝固,便未再出声打扰,慢慢伸手过去,拿了桌上碎银就默不作声地忙其他去了。 半晌朝绯玉终于动了,掀起白纱,端过桌上已经温凉的茶水抿了一口。 而后她抬眸打量四周,见无人注意,迅速咬破手指,莹白的指尖顷刻冒出血珠。可她连眉头都未皱一下,而是以指作笔,在空中画出一道符。 仿佛空中有什么东西正等着吞噬,那符一瞬消失不见。朝绯玉起身,抬手压了压帽檐,往城中走去。 * 季姰在泰宁殿被迫专心看了五日的书,终于忍无可忍,打算将这些全都抛之脑后。 她记东西很快,其实看了两日就差不多记个八九不离十。可她目前还得藏拙,只能装作学得刻苦,故意拉长时间,这几天过得颇为难熬。 且百晓大会近在眼前,这时候再努力也无甚作用,沈祛机也似乎放弃了对她的督促,转而忙的脚不沾地——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25节 毕竟人家还代掌悬星峰事宜,自然得同各位长老张罗百晓大会举办的各类事项。 当然,为了避嫌,沈祛机此次负责的是场地布置相关。朝绯玉不在门中,因而同各派接洽之事除了他,谢既也不得不去搭把手,其他诸峰未报名的弟子亦各有分工。 好在此事并非首次,流程一应俱全,照本宣科就能办得差不离。 今年的百晓大会定于九爻池召开,由霜天阁主办,月微宫与青阳山庄协办。于是近来月微宫也出现了许多其他派弟子的身影,较往常热闹许多。 谢既三言两语应付完一位青阳山庄的弟子,抓了抓头发,走到树下的桌前拿起茶壶直接往嘴里灌。 一旁的季姰举着小镜,正专心致志地勾勒眉心花钿,对他丝毫不予理会。 “我这刚放出来就得干活,你为什么就能待着?” 谢既将空了的茶壶放回桌上,喉结动了动,眉头拧在一起,眼里全是不满。 季姰闻言放下镜子,睨了他一眼,语气不善: “我这回可是参赛弟子,干活这种事当然轮不到我喽。” “按规矩来是这样。”谢既嗤笑一声,“但是论情分,你忍心旁观你师兄一个人应付这么多人?” “忍心啊,要怪就怪大师兄吧,他给我报的名。”季姰收回视线,又将镜子拿起来,另一只手执笔蘸了胭脂,不紧不慢,“我这些天成天看书,又不是去玩了。而且大师兄要干的活比你的可多得多,怎么人家不似你这般叫苦。” “能跟大师兄比的那得是怪物级别,我可没这个志向。”谢既咂咂嘴,忽地回过味儿来,“所以你下山的惩罚就是参加这个大会?” 季姰“嗯”一声,不以为意。 “够狠。”谢既叹为观止,竖起大拇指,“让你当着各派的面丢脸,换我还真做不来。” “万一我一鸣惊人,从此名扬仙界,你到时候可得做些心理准备。” “你都说是万一了。”谢既也没当回事,拍了拍季姰肩膀,“放心吧,要是有人嘲笑你,我第一个不饶他。” “别碰我,差点画歪了!” 季姰嗔他一眼,谢既讪讪收回手,故作无所谓地叉腰,望着往来弟子,问道:“那你来山门这里是要作甚?” “等人啊。” “等人?” 不待谢既问个明白,就见远处有人往他们所在之处走过来。来人一袭鹅黄长裙,梳朝天髻,巧笑嫣然,似枝头迎春花。 是姜令杳。 “谢师兄,季师妹,你们好呀。” 少女抿出个腼腆浅笑,季姰闻言赶忙放下镜子,站起身来整理衣摆。 谢既抱臂靠在树边,冲姜令杳点个头,算是打过招呼。季姰抬起头来,侧头瞧他: “三师兄,我们先走了,镜昱长老想在考前再为参赛弟子作些补充。” 然后两位少女欢欢喜喜地拉着手离开了。谢既莫名,心道她俩是啥时候有了交情? 而且为了个考试这么努力,简直不像季姰。据他了解,季姰也远不是因为怕丢了脸面而勉强自己之人。 不知道她此番卯足了劲儿是为甚,可能不想遂了大师兄的心意,丢脸丢那么彻底吧。 罢了,若真有人不识好歹,不顾季姰颜面,他有的是方法收拾他们。 只不过…… 沈祛机这般真是为了惩罚她么? 谢既直觉此事没那么简单。要单是如此手段,根本不会是沈祛机的作风。直白低劣不说,沈祛机向来对此也不屑。 且看百晓大会会发生何事再说吧。 他不再纠结,捏起肩头小辫甩了半圈,才再次走入喧嚣人流。 * 落雁峰,天曜阁。 季姰拉着姜令杳找了个偏僻处坐下,刚好镜昱真人也走了进来。 她大致看了一圈,来的大约有二十多人。除却各峰一些内门弟子之外,还有一些才学优秀的外门弟子,瞧着眼生。 杏林峰的贺盈枝和卫澜等几位弟子都参加了,六方桃谷只来了林白序一个,至于落雁峰—— 季姰默默看了眼前方坐得笔直的身影,又扭头瞧身旁下意识往后靠的姜令杳,顿时心生同情。 “裴师兄每次都参加吗?” 季姰以手掩面,小声问道。 姜令杳咽了咽口水,揪着衣摆,声音微不可闻: “嗯。大师兄向来……刻苦。” “以往他成绩如何?” 姜令杳闻言,谨慎地瞧了眼前方的裴行期,声若蚊呐: “在月微宫一直是第二名,总名次最好是第五。” 季姰有些遗憾,她对裴行期其实印象不错,就是不知道这回是不是得多得罪这一位了。 “你觉得裴师兄有可能超过沈祛机么?”她扭头问道。 姜令杳瞪大了眼睛,似乎从没想过这种可能性。她深吸一口气,半晌才说话,声t音压低,但仍压不住其中震惊: “多年来从未有人能超过沈师兄,大师兄他确实也以沈师兄为目标,但天赋一事真的伤人。” 少女说着,悄悄叹气:“就像我,天生就看不进书。可我师尊教授相关知识,我也不得不来凑数。” “姜师姐方便透露往年成绩如何么?” “自然可以,没什么说不得。”姜令杳托腮点头,“一直都是下游水平。只不过各派总有我这样的,我在其中也不打眼,所以没关系。” 她说着,对上季姰好奇的目光,会意道: “你且宽心,我觉得你怎么说也比我强。不过……” 她似乎想到什么,纠结着怎么说下去。 季姰摇摇头,示意但说无妨。 “众仙门之人历来对沈师兄极为关注,你同他这般形影不离,也少不了被人关注,甚至针对。” 少女蹙眉,隐有不安:“所以你的成绩如何会被人放大。嫉恨者,顺着这个踩你不配宫主弟子的身份,称你为沈师兄的负累;别有居心者,更是会上升到月微宫选用弟子的标准,质疑月微宫的公正。” 季姰暗暗赞叹,姜令杳瞧着腼腆,心思倒澄澈通透,将事情看得分明。 这些事情她多少也料到一二,心道沈祛机拿月微宫声誉来罚她,是不是太不讲情面了。好歹也是师兄妹,自家事就不能关起门来背后处理么? “沈祛机真不是东西。” 季姰小声嘀咕,语气忿忿。 姜令杳闻言一愣,小心翼翼地出声:“何出此言?” “姜师姐看我像自愿参加的么?” 季姰一手支着下颌,鼓腮吹了口气。 “自然不是。听我师尊说,是几个大的仙门联名举荐,要看看宫主破格收的徒弟实力如何。” 姜令杳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此举公开行事,早就裹挟了舆论。因此月微宫不好拒绝。其中定有不怀好意之人,要以你为突破口败坏我派声誉。你放心,长老们一定有后手。” 季姰目瞪口呆。 原来不是沈祛机替她报的名么? 【作者有话说】 季姰:好像误会大了 沈祛机:不然为什么非拉着你考前恶补:) 求收藏~~~~ 第22章 百晓大会(上) 三日后,天朗气清,红日高悬。 九爻湖畔凉风阵阵,刮得各派大旗猎猎作响。自两侧颜色各异的旗帜排开去,白玉灵阶直通湖心。其中楼阁浮于湖面,引彩云托举,彰显仙家气度。 而湖周围各派弟子齐聚,放眼望去,亘山弥野,声势浩大。廊下列案数百,两侧设有结界。银铃闻风不动,云鹤自九爻湖面掠过,点破一汪镜照穹天。 湖中心坐镇各派掌门和长老,为首乃霜天阁阁主周凭虚。 自他两侧而下,分别是青阳山庄庄主苏靖琅,庄主夫人花荞,月微宫长老慈宁真人、镜昱真人和桃吉真人,秋弦门门主百里瑛,碧波渡灵使白右安,素幽谷谷主凤落等一众仙门尊者,皆正襟危坐,神色凛然。 季姰站在月微宫队列中,使劲踮脚也看不分明前方情状,遂打个了哈欠,扭头和姜令杳说话。 “咱们宫的人都在此处对吧?” “没错,眼下百晓大会马上开始,不会有人乱走动。” 姜令杳点点头,见季姰左顾右盼,神思不属,于是接着问道: “季师妹在找什么?” “没什么,就是这几天没看见我大师兄。”季姰摇摇头,“真是怪了,人都到齐了他还没来。” 姜令杳闻言扑哧一笑,顿觉动静太大,忙压低声音,小声说道: “沈师兄此时应是在湖心,同各派尊者一起。” 季姰闻言柳眉微拧,一脸“凭什么他这么大阵仗搞特殊”的神色。 “你不知缘由也是常情。”姜令杳失笑摇头,“百晓大会开场的千灯灵仪,历来是往年第一主持。所以每逢百晓大会之始,沈师兄都在湖心。” “千灯灵仪?”季姰抓住重点,眸光微动。 “千灯灵仪是向神界祈福的仪式,悬灵灯千盏,以求神界赐福,佑灵识浩渺,不绝于世。” 姜令杳简单解释,季姰听了只是点头,没再说什么,显然不很感兴趣。 两人嘀咕一番,一旁打盹的谢既也逐渐失了困意。他揉了揉眼睛,哧道: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26节 “你俩说小话也藏着点,黑白无常看你俩好几眼了。” 季姰闻言望去,正好跟面色不善的贺盈枝对个正着。后者见状冷睨她一眼,便不再回头。 季姰无所谓,倒是姜令杳一个激灵,老老实实站好,不再说话了。 九爻湖中,只见少年长身鹤立,霜襟雪骨,端的是朝霞若举,明月入怀。 他缓步上前,同众尊者行礼。在座诸位皆满意点头,目光赞许—— 若说正道魁首,仙者之姿当是如何,沈祛机单是站在那,就足以成为此类代名词,让人瞧着就心生欢悦,更觉得道未来可期。 行礼过后,沈祛机转过身,走到玉台之上,月白衣袍猎猎作响,如疾云行空。他对着日出方向抱拳颔首,朗声诵道: “云行雨施,慧光朗照。道贯古今,虚极静笃。” “涤虑忘尘,明心照影。周游六虚,百晓为始。” 话音方落,沈祛机倏然抬眸,双指拂空,一道银白灵光直飞九霄。顿时千灯毕现,若绛河开瞑,霎时昼夜相会,曙色西沉,难辨方今。 纵然在场许多人不是初次见此场面,仍叹为观止,心旌动摇。季姰头回见到如此场景,更难免惊艳,一时失语,只仰首望空,眸中遍布碎星。 怪不得有那么多人景仰沈祛机,她也好想能这么装腔作势一回。 没等她感慨完,谢既抱臂抬头,瞧着漫天灵灯,眯了眯眼,肯定道: “大师兄这是又进益了。” “啊?”季姰闻言望向他,不太明白。 “你当这灯随便能点么。”谢既勾出个无谓的笑来,语气恣意,“每盏灯都得注入灵力,非修为深厚者所不能。且是同时点亮,更是考验根基。我瞧着这灵灯比上一届又亮不少,大师兄这是更游刃有余了。” “……” 季姰默然,这么高级的炫耀方式多拉仇恨呐。 但这显然无需她担心,她该担心的是若她真得了第一,下一回百晓大会她点不亮灯怎么办。 当然,这事遥遥无期,此时担忧为时过早。可季姰还是忍不住设想一二,心道这百晓大会估计从未想过凡人参加且得第一的可能。 那她还就偏得试试。 换做别的她勉强不得也就罢了,她向来不是好争抢的性子,可这回有好风凭借,她自然要尽己所能。 季姰这厢心绪百转之际,沈祛机已然从湖心退场。周凭虚于是起身,发表了一番祝福之词,声音随着灵力萦绕湖畔,清晰可辨。 过了一柱香的功夫,周凭虚回到主位坐下。各尊者指尖一点,数道灵光自湖面分散开去,穿过廊下,银铃泠泠作响,清脆悦耳。 “百晓大会正式开始——” 湖畔闻言掌声雷动,季姰一时语塞,心道考试有什么可高兴的,人与人之间果然悲喜难通。 “到时辰了,小师妹不必紧张,随意发挥就是。” 谢既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宽心。季姰点点头,同姜令杳一块,随着与试人流往湖周廊下走去。 走至廊下,就见沈祛机赫然立在门口,显然是在等她。期间许多人同他问好,他一一回应,态度温和也疏离。 姜令杳见状同她交换个眼神,而后先行进入考场。季姰顺势走到沈祛机面前,仰头明知故问道: “大师兄这是在等我?” “嗯。”沈祛机抬眸,眼睫却是微垂,在俊美无俦的面容上投下浅浅阴影。他照往常一般,再熟练不过地伸出手,触了下季姰的指尖,神色不言自明。 “我想着只在外面站那么一会儿,就没……” 季姰试图狡辩,余光见路过弟子纷纷悄然侧目,显然是对他们极为关注。她顿时觉得不能再耽搁,只得止住话头,朝沈祛机挤个眼色,上前拉住他的衣袖,小声道: “我们先进去吧,这儿的风比湖边还大,我冷。” 静言令色。 沈祛机没说话,垂眸瞧着她拉住的那截袖子。 广袖如云被她攥成一团,数道褶皱自莹白手心横过,令人无端想到藤蔓绕树,难舍难分。 他于是也跟着动了,任由少女用轻飘飘的力道拽着他往里走。但是这种碰触转瞬即逝,进到考场季姰立刻松了手,沈祛机袖子上的褶皱也随之一松,销声匿迹。 季姰心里有些杂乱,她是真没想过此事是他人预谋,更不明白沈祛机为何缄口不言,担起惩戒之名。 他像是这么好心的人么?季姰表示怀疑。 不过在百晓大会这件事上,虽是沈祛机隐瞒在先,追根溯源也不是他的问题,自己误会了确实不妥。 而眼下考试马上开始,不是谈及这些的时候。 季姰转了转眼珠,犹疑过t自己是否还要拿出她本身实力来争名次。但是这念头只是在心尖晃了一下,顷刻就没了影—— 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再说她也没投机取巧,而是堂堂正正。谁说天生博闻强识就不是天赋? 要是沈祛机真没赢过她,那就回家哭去吧。 虽然她的初衷是为了加深沈祛机对她的在意,而后又加上那么点儿对仙界实力歧视的不服气,可到这儿其实还有一层,便是试探。 人惯会得寸进尺,自她入月微宫以来,无论是道听途说,还是亲身经历,都在强调着一个事实:沈祛机对第一名的执着。 起初她不感兴趣,可如今有自身考量,她当然好奇原因为何。更是想试一试,若自己同沈祛机所求之事冲突时,他会作何举动。 这和话本子中所谓“在天下和我之间选一个”并不同,季姰不觉得此举伤天害理,枉悖正道。 她从很早之前就察觉,沈祛机对第一的执念已然到了不太正常的地步。 虽然他的实力足以支撑,可人不会一直顺风顺水。不是她来打破,往后若有更大变故,保不齐他会断了飞升之路—— 她对沈祛机并无其他感情,但也不会眼睁睁瞧着他堕入魔障。 无情道需堪破执念,百晓大会在各类试炼中算不得首要,她以此来试探是有风险,但综合种种原因,总之是没有回头的理由,再说,事态未必会如她所想那般糟糕。 压下心头思绪,季姰抬头,朝他露出个标准微笑,皎白小脸上梨涡似泛着蜜,明媚鲜妍: “大师兄加油。” 沈祛机点头,目送少女转过身走远之后,才往前走去。 众人纷纷落坐,考试正式开始。一群碧色灵蝶纷纷涌入,飞至众人身前桌案上,化为闪着荧光的卷轴。 季姰自顾自地从乾坤袋中掏出毛笔,就见左侧的裴行期瞥了她一眼,神色不明。 这有什么奇怪的吗? 她不明所以,余光望过去,就见其他弟子的桌案上除了卷轴以外干干净净,毫无他物。 哦,是她先入为主了。仙门就算考试肯定也得与众不同。 季姰默默收起毛笔,随着他人动作打开卷轴,顷刻间金光大盛,天地变换,如游太虚。 她揉了揉眼睛,一时难辨自己身处何地。抬头望去,只见雪山拔地而起,琉璃牌楼直入云端,分不清天上人间。 未等她瞧个分明,眼前景象又是一变。她移开遮光的手,这一瞧心中诧异窦生。 为何她觉得自己来过这个地方? 同季姰之前认知的熟悉不同,从前是她知道某样事物,能在脑海中回忆起大致记载,有些能勾勒出模样,但从未像眼前这般有故地重游之感。 此地琉璃重瓦,花草繁盛,隐有龙啸,分明就是方丈山。 若是各派按典籍所载,依前人传承所造幻象,其实不足为奇。 可为何她总觉得方丈山已然崩沉? 季姰压下心头异样,抬头去看一旁浮现的几行字,显然这就是百晓大会的试炼规则。 考试分为神界、人间和妖界三场。其中神界篇的规则非常简单明了—— 不是什么跟人打架争夺天才地宝,也并非要收集物什,而是找出其中不合理之处,依照所学所识,亲临其境,见微知异。 小到一枚棋子,一株花草,大到山川云海,时移事易,皆有可能。 若如此可相当于量身定做了。 季姰将心中方才的异样暂时抛诸脑后,定了定神,往宫殿方向走去。 方丈山颇为热闹,倒不是人头攒动的热闹,而是奇珍异兽太多,光是上古神龙就有五条。略去那金玉宫殿,活像个动物老巢。 季姰一一瞧过去,如她所想的认个七七八八。满地灵草更在她的擅长领域,但未免错过,她还是大致都瞧了一番,目前看去并无异样。 她登上琉璃阶,正要推开殿门,却是一顿,猛然回首望向阶下一道蜿蜒的溪流—— 色如碎银,质若薄纱,凛光盈盈。 这是北姑射的溪流,不可能出现在此地。 就在季姰意识到这怪异的一霎那,天地变换,星河斗转,又是另一番天地。 她愈发成竹在胸,破境用的时间也越来越短。 境中不知时辰,九爻湖心各尊者正闭目养神。桃吉真人甚至已经睡着了,纵然他根本无需睡眠,但他想睡也没人干预。 一时湖宁风静,直到空中炸起一道火花。众人心知肚明的望去,却皆惊愕失色,仿佛白日见了鬼。湖畔顷刻沸反盈天,如平地乍响惊雷—— 火花落下,空中金光浮现,一个所有人意料之外的名字极为醒目。 “季姰”二字,正高悬于神界类的榜首。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开始入v,v章预计周二零点更新,会是三合一大章节,到时候会设置抽奖,欢迎大家来蹲一蹲~ 男女主的感情线会迎来一个关键拐点! 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支撑我这个新人透明走到现在,爱你们~ 顺便带带专栏预收《杀手夫君掉马以后》 恨情海中潮有信,相思井底点萤灯。 杀手和细作的相爱相杀,双向失忆,糖裹玻璃渣,恨海情天,想要的全都有~ 第23章 百晓大会(下) 季姰专心应对试炼,对九爻湖因她而起的轩然大波全然不知。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27节 她如今所处,乃是一处幽暗石窟。洞中寂静,呼吸可闻,惟余滴水作响,如落银盘。 石壁上有壁画数幅,流光溢彩,绚丽夺目。季姰屏住呼吸一一瞧过去,没等她看分明,那些壁画顷刻消散,转而地动山摇,待她回神之际,已然身处迷宫。 之前听姜令杳说过,百晓大会虽以三界典籍知识为基,每回考核的方式却是千变万化,无甚规律。因而光是靠死记硬背很难行通,随机应变的能力也很关键。 远处石块隆隆作响,想来这迷宫并非一成不变,而是时刻变换。季姰直接往前走去,到了一处岔路口才停下来,四处观察。 很快,她便在岔路两侧的石壁上发现了些痕迹,符文有残缺,其中还有不明的落点勾勒。季姰俯身,伸出手从那凹凸不平的刻痕处摸过去,蹙着眉,似乎在回忆什么。 这一关也不寻常。她的记忆中未有任何有关妖界的记载,相关知识几乎全是同沈祛机在泰宁殿那几天恶补的,虽说记得牢靠,到底是之前全然未知的领域,因而心有忐忑。 岔路上更为醒目的,是那些妖界相关的石刻以及光影,两条路上各有不同,但季姰没有经验,对那些暂时毫无头绪。 反而是这些微不可察的符文和刻点更令她在意。为何在她本应未知的领域内出现她觉得熟悉的符文? 季姰直起身来,抬头望着天上飞过的巨石。此地昏暗,然穹顶却似天河,若不是身在试炼无心其他,此地能称得上别有风景。 天河,天穹。 她呼吸一窒,怔怔低头,紧紧盯着那处刻痕。 什么刻点,这分明是星图。 角宿,氐土貉…… 季姰按住心中喜悦,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心道这是何时的天象呢? 她又去瞧浮在岔路口的流光静影,从脑中搜索了一番,回忆起这是《闻妖录》中所载妖王拜别仙宫一事。 这之间有何关联吗? 按常理来看,可能是这两条路所载事件或常识并非全真,其一乃假。但一来季姰入门短,又只抱了几天佛脚,光靠字面记忆,眼下不一定能运用自如;二来她心有直觉,这些事经年累月本就繁多,按部就班一个个回忆过去,实在耗时,她的精力也不允许。 真不知道若其他弟子真是靠着《闻妖录》逐个辨别得多累人。 季姰深吸口气,又瞧了个来回,大致猜测这星图所示,应是这些大事件发生时的天象,只是有些残缺,需得自己推断。 第一个岔口显然辨别不出什么,因而她还是先按部就班地根据事件本身判断,然后选择右侧。绕了几个弯之后,顺利来到了第二个岔口。 流光静影里是妖王登基,一旁的石刻是希夷道君擒烛阴。 季姰大致扫过一眼,就顺势去找符文和星图所在。果不其然,她在中间石壁下找到了刻痕,俯身仔细一瞧,依然残缺不全,却和上一个星图有所关联。 迷宫中千变万化,关键时刻的天象却是可以确定的,就是得自己推算。 她凝神片刻,站起身来,干脆利落地往一边走去,直到来到下一个岔路口。随着经过的事件变多,她隐隐发觉这些事件是依据什么规律编织成网,并非完全依照时间先后。 到后来她甚至不需要走到岔路口再分辨了,而是站在看似死胡同里,等待迷宫的下一次变化,就仿佛她能未卜先知一般。果不其然,没站多久,路口便显现在她面前。 季姰淡定走过,步伐也愈发无所顾忌,颇有逢山开路的淡定架势t。 终于她走入一片开阔空地,按理来说这就是出口了。可少女神色不见多少喜悦,取而代之的是凝重。她望着高悬于空的流光静影,止住了步子,眉心微动。 那画面非仙非妖,却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场面——天降流火。 据《仙者纪》所载,九百年前,鬼王辛癸欲破天柱,移四合。神灭其族,天降流火。炽波化雨,泽披草木,汲万物,灵力生。 原来仙界和妖界的发端时间竟如此相近么? 季姰一时不明原因。可眼下也未留余地容她深思。霎时天旋地转,石窟崩塌,转瞬来到人间。 * 九爻湖中。 从第一缕火花炸开时起,整座湖中再无一人心不在焉,皆屏气凝神,目不转睛。 一时静谧的有些诡异,直到神界一栏第二道火花炸开,“沈祛机”三个字浮现在季姰之下时,这短暂寂静顷刻被撕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议论之声。湖面本无风,如玉鉴琼田,如今却涟漪阵阵,昭示其中人心波难平。 在座尊者面面相觑,谁也没先说话。大抵是这种静默太过尴尬,青阳山庄庄主苏靖琅咳了咳,出声道: “月微宫还真是才人辈出,无愧仙门之首的美名。” “这百晓大会年年无趣得紧,今年有意思多了。” 桃吉真人没接苏靖琅的话茬,眸子微眯,笑意瞧不真切。他伸手敲了敲琼玉案,刹那间一截桃枝从案上凭空钻出,枝头还挂着一颗显眼的大桃子。他顺手摘下,面不改色地啃了一口,瞧得在场众人又是一默。 白右安从始至终都面色平静,只在季姰火花炸起时愣怔一瞬,而后面不改色地喝起茶来,好像眼下场景与他毫不相关。 慈宁真人笑而不语,眸中惊讶褪去,反而满是赞许之色,显然虽觉意外,但喜悦居多。 毕竟榜首依然在月微宫,怎么说都是自家弟子。 花荞似乎是受到冲击,放下手中夜光杯,出声道: “看来今年百晓大会有所疏漏,难不成是环节出了差错?” “夫人这是何意?”百里瑛笑笑,意味不明,“虽说沈祛机的确蝉联榜首数年,难不成就不允许后者居上了?” “我并无此意。”花荞神色难看几分,仍勉强撑着体面,“只是季姰毫无灵基,难以修炼,此事各派无一不知。且她年岁尚小,又无积累,初次参与就能一举夺魁,属实闻所未闻。而沈祛机是诸位眼皮子底下长起来的,天赋异禀不说,一路皆有痕迹见证。两相比较,有人觉得奇怪也不过分吧?” “在座道友大多历经百年,不知凡岁。倒不如听听年轻一辈的看法。”周凭虚终于出声,瞧不出情绪,望向白右安,“小白,你对此有何见解?” 被点名的白右安一怔,见在座尊者皆看向他,默然半晌,缓缓道: “沈祛机之才世间少有,但人难以面面俱到。此事虽少见,却也合情理,想来槐安真人的弟子各有所长,不会真如外界传言平平无奇。” 许是第一次见白右安说这么多话,凤落诧异扬眉,接道: “今日确实开了眼,能见灵使为别人说话。想当初碧波渡也是天才频出,如今倒只剩阁下一位了,我听闻其中有些还曾请求拜入月微宫门下,到底还是月微宫更受天才待见。” “诸位友好讨论,莫生口角,免得叫小辈笑话。”周凭虚摆摆手,凤落见状也只得止住话头。纵使听了这满是敌意的阴阳怪气,白右安依旧面无表情,似乎没受半分影响。 镜昱真人捋了捋长须,淡然开口: “历来百晓大会皆由三门联合举办,且需得有长达三月的准备。不知今年青阳山庄身为主办之一,所谓纰漏,具体指向为何呢?” “长老莫怪,拙荆不曾料理门派诸事,难免妄言。”苏靖琅抬手抱拳,依旧是笑面示人,“素来听闻贵派中这两位小辈形影不离,还曾议有婚约。小沈对百晓大会经验颇丰,若说对季姑娘有所助益,也是应该的。” “的确,若将来真结了道侣,为自家夫人争个名望理所应当。” 凤落扑哧一笑,漫不经心地低头瞧着手上蔻丹,“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自古如是。” “诸位莫要妄加猜测。”周凭虚摇头,“月微宫向来身明己正,躬先表率,断不会有此不辨是非之行。此事兴许另有缘由,再等一等,等试炼结束再问明真相即可。” “我听庄主言下之意,是觉得沈祛机放水了?”百里瑛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语气满是嘲讽,“我怎么记得上一届,阁下的大弟子苏梵曾扬言誓要同沈祛机争个高低,却连前十都没进呢?若是沈祛机给阁下弟子指导一番再放个水,您的弟子就能连超九人,一跃登天?” 桃吉真人似笑非笑地瞧着你来我往的场面,边瞧边将手中桃子吃掉一半,而后随意一丢,那桃子就在落地之际化作薄雾。他用案上衬布擦了擦手指,语调不高,却威慑不减: “诸位别忘了,可不是我们月微宫主动要小季参加这劳什子百晓大会。怎么,有人本想借机抹黑我派实力未成,倒转而议论起偏私来了?” 这话说得相当直白,几乎是没留情面。顿时四下无声,沉默许久,眼见凤落又要开口,桃吉真人抬手叉腰,姿态不羁,挑眉道: “有些人本来打的什么算盘,心里清楚。说得也不单是小沈,这是在说我们三位呢。”他说着,同慈宁和镜昱相视一笑,“就是可惜了,诸位联合也无权让月微宫自证。且不说百晓大会整个流程皆有钧天镜记录,谁先提的这个意见让凡人独自参加百晓,想来查起来也不难。诸位觉得呢?” 这下是真没人再说什么了。像是应和着桃吉的话一般,一道幽蓝火花直冲日空,骤然炸响。众人闻声瞧去,就见火花消散之际,妖界榜上最先通关者已然出现—— 月微宫,季姰。 “……” 众人姿态各异,都未说话。桃吉真人毫不客气地嗤笑一声,悠悠坐回原位。慈宁真人和镜昱真人欣慰点头,百里瑛则是直接鼓起了掌,白右安抬头望了一眼,仍是自顾自地喝茶,神色淡然。 苏靖琅讪笑两声,半晌连连称对不住。花荞和凤落的脸色就不太好看了,但心有顾忌,并未发作。其他宗门在场的眼观鼻鼻观心,自觉不参与这场唇枪舌剑,却也忍不住小声议论这多年难遇的场景。 湖畔更是早已沸腾,如进了油锅。 谢既靠在树上,耳畔是人声哗然,他却置若罔闻,只盯着湖中间那高悬于空的名字瞧,琥珀色的眸子里神色复杂。 他确实没想到这丫头不是闹着玩,还真做到了。 不过仔细想来也不很意外,从季姰拜入悬星峰起,虽她有意藏拙,谢既还是能察觉几分她知道的远超常人。 就是没想到不仅远超常人,更是首屈一指,能让沈祛机在试炼里丢了第一。 后者这条件可实在难达到。 谢既心里由衷佩服,亦有些自豪。 他谢既的师妹,自然厉害。 不过没替季姰出头,想来还有些遗憾。他抬手揪下一片树叶,捏在手里观察脉络,思绪一瞬放空。 事情真是愈发有趣起来了。 * 季姰对外面的动荡依旧全然不知,专心解完最后一道谜题,长出了口气。 人间相关的考核中规中矩多了,加上是她最为熟悉的事物,整个过程都称得上游刃有余,也无甚特别之事发生。 就是不知道自己拿的什么名次。 季姰茫然地打了个哈欠,静待被传送出炼境。片刻后,白光大盛,眼前景象云消雾散,再一睁眼,又回到廊下。她抬眼打量过去,场内空无一人,唯有银铃作响。 她心中一喜,难道真成了? 心情有些按捺不住,季姰站起来四处望了望,打算出去瞧瞧。一出门前结界,霎时被四面八方的目光给震在原地。 目光各异,兴奋的审视的,好奇的嫉恨的,不胜枚举,却皆如有实质,好像不把她盯出个洞来不肯罢休。 纵使季姰预想过种种,也没料到真正身在其中的时候,会是如此感受。她一时很难适应,心道自己进来的路上也没这么多人在这里吧?给她当猴看呢? 饶是腹诽,季姰还是习惯性露出招牌微笑,同时疾步穿过观望人群,感觉自己从前的认知一去不复返。 当初入门之际,即便槐安真人弟子这身份分量很重,却也未像话本子一般令她引人注目。毕竟大家都很忙,无人会在意一个小弟子什么来历,何德何能。 季姰也乐得低调做一个咸鱼。后来跟沈祛机绑定她也有过犹疑,这位大师兄光芒太盛,同他一起自己还是有被人关注的风险。不过后来也验证是她自作多情居多。 或许大家遇到了会背后议论几句,但放在平时也无t人专门因此在意她如何。沈祛机那般众人眼里高山仰止的人物,仰慕者众多不假,因他本身的缘故,已自动同他人隔了一道屏障,她因祸得福,也不曾遇到有人因此当面找茬。 但今日不同,一来大家守在湖畔也没事情做,本来就无聊,二来她确实某种意义上颠覆了许多人的认知。 季姰心里一团乱,雀跃和不安交织,正要回去找谢既,空中忽地传来一道声响: “月微宫弟子季姰,请移步湖心瑶阁。” 哦,得名次的肯定要去见过各派尊者。 季姰心中微叹,其实她现在很累,想要回去睡觉。但眼下这情状必然要去,能暂且逃离这么多人的视线,去就去吧。 她步子一转,踏着白玉阶就走向九爻湖心。 离湖心愈发近时,她也瞧见了空中火花炸开的名字,屏住呼吸往上看,就见自己的名字稳稳当当地排在榜首,三个名字横过去连成一线,散发着金色碎光。 少女骤然露出一个极明媚的笑来,如霜消雪融,眉心花钿也鲜活几分,明眸善睐,顾盼神飞。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28节 还真做到了。就是不知道沈祛机得知此事会是什么反应? 季姰有些期待,脚下步履未停,终于走到了湖心玉台。 只见各派尊者端坐其上,瞧不出神色如何。倒是自家三位长老很是喜悦,皆朝她点头,桃吉真人甚至挥了挥手。 “弟子季姰,见过各位尊者。” 她抱拳颔首,心道除了月微宫之外一个也不认识,又是得记新名字的一天。 “小友请起。” 周凭虚点点头,嗓音沉稳如钟:“首先恭喜小友,取得这届百晓大会魁首,月微宫人才辈出,令人称羡。” “多谢——”季姰偷偷瞄过说话之人案前的玉牌,“多谢阁主,弟子不敢当。” “就是不知是不敢当还是不能当了。” 右侧的花荞还是没忍住阴阳怪气,嘀咕道。桃吉真人一记眼风过去,她咬牙,转向周凭虚: “阁主您可是说过,不让我们妄加猜测,让当事人亲自给我们个说法的,可别含糊过去。” 这又是来哪出? 季姰莫名其妙,心道这位——她瞥了眼玉牌,青阳山庄的夫人同她素未谋面,哪儿就突然对她这么大敌意?她是跟沈祛机争第一又不是跟青阳山庄争,这人吃错药了? “是这样,小友。”周凭虚笑得和蔼,看不出所思所想,“小友之才,百年难遇,更是闻所未闻。修士五感和记忆力素来较常人敏锐许多,能参加百晓大会的又是其中翘楚。因而老夫也不得不代各派问上一句,小友可是从前研习过相关知识?” 哦,看来这霜天阁阁主表面和事佬站中立,实则还是怀疑她。 “周阁主何必拐弯抹角。”桃吉真人笑意不达眼底,讽声道。他正要说些什么,却见季姰冲他一笑,随即摇摇头。 这丫头是要忍气吞声么?他可不能眼瞧着自家弟子被欺负。 桃吉真人不明就里,但决定还是先观察一二。 “阁主这么说,弟子就不太明白了。”季姰故作费解地摇头,语气疑惑,“既然诸位尊者举荐弟子参加百晓大会,想必是认可弟子的才学,将弟子归为您口中的‘翘楚’之列。对此弟子深感荣幸,也全力以赴。不曾想诸位有此一问,难不成是有人明知凡人先天之短处,难敌修士,却故意令弟子前来出丑么?久闻诸位尊者怀瑾握瑜,定不会行此卑劣手段与月微宫作对,阁主您认为呢?” 少女语气自持,即便站在各仙门的掌权者面前,也是有礼有节,神态自若,眼睛黑白分明,坦荡澄澈。 话音一落,众人皆又是一默,没想到这小丫头比桃吉真人还要言辞直接,分明是有恃无恐,却无法在她的话头里挑出任何能反驳之处。 桃吉真人闻言微微一笑,放心地往椅背上靠过去,他就知道季姰不是吃闷亏的性子。 白右安有些意外地抬了抬眼皮,认真地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凡人少女。 那是许多修士眼中不值一提,如蝼蚁一般的生命。在场任何一位都可以轻易将这生命从世上抹去,可她就站在那,虽苍白瘦弱,却并不怯懦,如同晚风中静静开着的白菡萏。 “小友误会了,老夫保证,诸位尊者并无此意。”周凭虚咳了咳,“只是听闻小友同沈祛机十分要好,不知他可知晓小友有此实力?” 哦,这言下之意是沈祛机要么给她开小灶要么放水了。 季姰暗暗吐槽,她也就是同他在泰宁殿一同闷头看了几天书,对书中内容没有半分交流,这算哪门子开小灶?要是这都能称得上偏心她,这些人要是知道沈祛机连她每天穿什么衣服都要管,不得惊掉下巴。 “大师兄对我关爱有加,但他为人如何,想必诸位尊者比弟子这入门不到一年的更了解。” 确实,沈祛机对第一的重视,不张扬,可众人历来看在眼里。要是说他为季姰放弃,听起来十分荒谬。 这一点大家当然心如明镜,关键在于有些人不在乎这点听起来合理与否,只是绞尽脑汁要给她和沈祛机泼脏水罢了。 而且,她还并不是主要目标——季姰瞧得明白,她同这些尊者素未谋面,也无利益纠葛,更是其中有些不会给放在眼里的凡人。这些人表面看似针对她,实则指向的是沈祛机以及月微宫。 季姰觉得自己被蔑视了,怎么她就非得是借刀杀人的刀呢? 果然有利益纠葛的地方就有倾轧,仙门也不例外。 众人又是沉默。半晌,凤落悠悠开口,故作遗憾道: “那就可惜了,就是不知小沈若知道他尽心带了这么久的师妹有此实力,他却全然不知,不知道他会怎么想。” 行吧,污蔑不成,来挑拨她和沈祛机的关系了。 那可就是想错了路。 当然,她同样想要知道沈祛机没得第一会是什么反应,但这无关欺骗隐瞒。她不认为自己有事事详尽告知沈祛机的理由,后者也不会对此感兴趣。 是不是旁人都觉得她和沈祛机关系很好? 这真是招数用错了地方,所谓挑拨,得是真的关系好才能挑拨。凤落这话就算是当着沈祛机的面说,他也不会有任何反应。 季姰有些遗憾,这要是按话本子里走,沈祛机得先不可置信,然后她说“你听我解释”,从此离心,正中他们下怀。 不待她开口,身旁忽地白光一现,这光她十分熟悉,几天前就在鸣鹤楼见过。 光芒落时,正对上一双她再熟悉不过的眉眼。 是沈祛机。 不知为何,明明方才受人言语刁难都毫无波澜,此时她却莫名有些紧张,连呼吸都放缓了,毕竟她就是为了这个时候。 沈祛机只看了她一眼,眼中神色不明。而后他转过身去,朝众尊者抱拳颔首道: “弟子沈祛机,见过诸位尊者。” “小沈免礼吧,今年百晓大会,你是第二名,还是要祝贺的。” 周凭虚语气如常,季姰闻言偷偷瞥去,就见那挺拔的身姿一滞,风骨不折,却有一瞬宛如凝固。 他肯定是在意的,只不过顾着这温润表象,克己复礼惯了,不会失态。 “小沈,你这师妹不声不响,青出于蓝,想必你也很欣慰吧。” 花荞笑着道,其中之意清晰了然。 沈祛机默然半晌,处变不惊道: “鹤知夜半,江河行地,顺理成章。” 哦豁。季姰有些意外,能这么说真是难为他了,不愧是将来的神仙,心性非常人能及。 沈祛机从容自若,但季姰发觉他脸色有些苍白,显然心事重重,勉强维持体面罢了。 “小沈虚怀若谷,确为仙门子弟应有之风。”周凭虚赞许点头,“你近来与季姰走得近,对她此番成绩可有异议?若有,诸位尊者可联合细查,确保公平公正。” 季姰简直想翻白眼,就是不给她安一个舞弊的名头不死心呗? 但她也不怕沈祛机答应,在座之人再厉害,也不可能知道这些东西天生在她记忆里。 沈祛机闻言抿唇,面色不显,素来无甚情绪的心里此时却有些烦躁。 季姰只是超过了他而已,关这些人何事?这些人又凭什么针对她? 厌恶之情几乎从眸子里倾泻而出,沈祛机勉力压下,语调无波无澜: “多谢阁主,弟子并无异议。师尊慧眼如炬,毋庸置疑。” 这是明示站在季姰这边了。 当然有许多人想不明白,连季姰本人一时都摸不着头脑,她还以为得再辩论好些回合呢,可瞧对面许多人哑口无言,满面不甘的模样,显然此事到此为止。 沈祛机也明了其中明枪暗箭,之前是不屑,如今本就心里杂乱,加之湖心风更料峭,要是再因为旁的无关紧要之人耽误时间,保不齐季姰又得着了风寒。 但众目睽睽之下他不能当众为季姰戴披风。并非是他心有顾忌t,而是季姰明显不愿如此。 沈祛机压下焦灼,只觉识海此时前所未有的混乱。 好似结冰的湖面终于分崩离析,再压不住其下滔天暗流。焦灼的厌恶的,不耐的迷茫的,毫无章法地游弋而出,摧枯拉朽,震得他的灵台混沌一片,万物难以分辨。 百晓大会已然进入可有可无的走流程阶段,参赛弟子相继来到九爻湖心。 季姰一边迎着隔片刻就会重复一遍的惊奇注视,一边分神去瞄沈祛机神情。 表面看着仍担得起“性如白玉烧犹冷”之形容,但季姰同他朝夕相处好些时日,还是从他眼底瞧出几分不耐。 这是不耐烦维持表象呢,还是对她不耐烦了呢? 季姰趁旁人不注意,伸出手想去扯沈祛机的袖子,刚一动作手就被人扣住了。 “……” 这又是为何? 她挣了挣,可面前人神色不变,手却丝毫没有要放开的意思。好在两人今天所着衣物皆袖子宽大,本就挨着站,袖子相触,旁人倒也难以察觉。 “大师兄这是要?” 季姰仍是微笑,暗暗咬牙。 可沈祛机仿佛此时才在纷乱思绪中有了落点,将那乱动的手扣住,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进对方指缝,动作犹如厮磨: “太凉了。” 不待季姰反驳,一股热流自手心顷刻盈满全身。她一愣,抬头打量身边人,手也忘了动。 “还是说,小师妹更想围上披风?” 沈祛机也转头瞧她,面容清隽不改。湖心凉风猎猎,吹得他那月白的发带如溪水般泛起涟漪。 许是试炼里遭遇了什么未来得及整理,他的头发并未如从前一般一丝不苟地束于冠中,而是有些碎发垂于额前,也随着风拂过那令人难以忽视的眉眼,更衬得他眼底意味难明。 季姰一震,给她系披风可太过明显,明天她和沈祛机难舍难分的八卦就得随着她得第一这件事传遍各派。 可是眼下貌似也没好到哪儿去。 她没敢出声,毕竟自己也算刚占了上风,不好再去惹他。据她的了解,沈祛机肯定得等百晓大会结束,回了月微宫再同她计较。 目前自己退这无关紧要的一步也不是不可以。 这么想着季姰就懒得掰扯了。她努力将注意力转移开去,可是手心的感觉却实在难以忽视。握着也就罢了,为何要揉来揉去?怪痒的,她又不是面团。 她有些不自在,但到底是敢怒不敢言。而且灵力充盈的感觉确实美妙,浑身都是暖的,暖的她想睡觉。 季姰顺势打了个哈欠,眼眶盈起潋滟水色,意识难免开始涣散。于是也就不曾见到,一直注意着她一举一动的沈祛机见状脸色更沉。 百晓大会究竟何时能结束? 他压下不耐,放眼望去,就见湖心已站满了人。好些人正悄悄往这边瞄,见他抬头,才连忙收回视线,好似什么也没发生。 沈祛机向来不在乎这些,心觉单是牵手扶着不很稳当,季姰眼睛都阖了一半,人也开始摇晃起来。他只好往她身侧挨了半步,以免季姰摔倒。 周凭虚宣读完名次之后,由苏靖琅和百里瑛作总结。大概过了有半个时辰,才终于宣告本届百晓大会正式结束,各派人员可自行散去。 季姰作为抢了风头的第一,想借恭贺之名同她攀谈的人也不少,心思各异。但沈祛机站在旁边,即便端的仍是霁月光风,轩然霞举之姿,也没人敢上前,只得望而却步。 毕竟大家猜测沈祛机这回未得第一心情会不好,没有人上赶着想去触霉头。 季姰几乎就是彻底睡着了。沈祛机也没叫醒她,召了霜拭,将人往怀里一揽,转眼消失在原地。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29节 * 季姰醒来之时已然入夜。她揉着眼睛起身,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回到了瑶光院,四周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这同她预想的不太一样。沈祛机不是应该找她算账吗? 或许是刚睡醒的缘故,季姰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意卡在心头挥之不去,吊得人不上不下,百般滋味难以言明。 他分明是介意的。 难道做到如此地步,也没办法令沈祛机在意她吗? 季姰有些挫败地蹙眉,今日得了第一的喜悦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半晌,她摇摇头,心道不该这样的,她不能反而被沈祛机影响情绪。 抱着被子发了会儿呆,季姰移步下榻,一边弯腰穿鞋一边思考沈祛机这时候会在哪儿。穿好鞋刚直起身,就见不远处的黄梨木桌上放着什么物什,在幽暗中散发莹莹白光。 她径直走过去拿起来,是一面两寸大小的圆镜,背面雕刻着一只圆滚滚的兔子,形象栩栩如生,瞧着很是讨喜。 季姰当即就知道是沈祛机留给她的。可这又是何意? 她真是愈发不明白沈祛机在想什么了。 可是心里有个念头越发清晰起来,呼之欲出: 她现在要去找他。 季姰将思绪转回方才。据她对沈祛机的认知,这个人心情不好八成会去练剑。 答案十分清晰:无念崖。 她将自己整理一番,叫来小黑,直飞目的地。 * 无念崖下,风烟俱净,月明星稀。 季姰沿石阶而下,未闻剑鸣之声,反而瞧见一道白衣身影背对着她坐在崖边,一动不动。即便四下无人,那身影也依旧是正襟危坐,不曾有半分落拓放肆。 果然人在这里。 难得见到沈祛机在此地却没练剑,季姰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朝他走去。本来十几步的距离,因着她这般小心翼翼,硬生生地走出了长途跋涉之感。 季姰心里打鼓,一直盘算着沈祛机何时转过头来。可他今日似乎格外心不在焉,眼瞧着她都走到他背后了,他却依然纹丝不动,好似五感失灵。 难不成是打坐入定了? 季姰不由嘀咕,这一走神脚下忽地一滑,电光火石之间,整个人径直朝前栽过去。 这可不行! 她倒吸一口凉气,本能地想往后仰,却早已来不及,于是结结实实地扑向了沈祛机的背,双手下意识收紧,以一种背后锁喉的姿势摔在沈祛机肩膀上。 完了。 季姰不太想面对现实,小脸紧紧皱成一团,好半天没敢睁眼。她感觉沈祛机的鼻息喷洒在她的手背上,这呼吸顿了好半晌,而后耳畔传来一道声音,清冽如玉: “松手。” 季姰将眼睛悄悄睁开一条缝,离得太近瞧不清沈祛机神色,反而是那极长的眼睫根根分明,扫得她脸颊有些痒。 她连忙起身,其间因为手忙脚乱,还似乎勒到了沈祛机的喉咙,因为她听见他轻咳了一声。 苍天可鉴,她不是来找茬的。 季姰定了定神,隔着半步在沈祛机右边坐下,而后从储物囊中翻出来一方小桌,一只茶壶,两个杯子和一碟蜜饯樱桃。沈祛机似乎完全不在意她的动作,方才被她摔倒连累也未像往常一般讽上两句,仍是望着远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将东西简单摆好,季姰才抬头端详沈祛机,只望见他轮廓利落的侧脸。眸若点漆,却黑得空洞,好似枯井。 她从未见过他脸上露出过现在这样可以称之为“茫然”的神情。 季姰一时心中也有些复杂,不知说些什么。 安慰吗?那也太过假惺惺。 其实沈祛机现在未必想看见她。季姰深知这一点,可她方才费了好大劲走下来的,怎么说也得在这歇歇脚再走。 而且,她也得试探试探,看沈祛机是不是因今日之事对她心生厌恶。 暂时没想好措辞开口,季姰撑着下巴思索。还没等她想出结果,夜风倒是率先光顾,穿山而过,吹得她当即打了个喷嚏。 她立即感受到左边那人转头,视线落在了她身上。 很好,貌似不用她绞尽脑汁想开场白了。 季姰扭头,笑盈盈地迎上那漆黑的眸子: “大师兄舍得理我了?” 沈祛机闻言,沉默许久,才开口,语调很沉: “说多少次也不记得,季姰。”他叫她的名字,“师尊托我照顾你是不假,可你凭什么有恃无恐?” 这回肯定是真心话了。 沈祛机少有这样情绪外露之时,季姰也不计较他话中微不可察的敌意,谁还没个在气头上的时候? 可她不知,沈祛机这话并非质问,倒更像是无可奈何的自问。 他到底为何由着她到如此地步? 哪怕是此时此刻,他不知今后该朝何处去,朦朦胧胧,望不到天地的边,心中空旷骤起,头一回在剑道上犹疑踌躇,但心头却分明有另一样疑问将这迷茫压过—— 就好似有着无形的丝线牵引,而这丝线全然掌握在她手里,无需花费心思,只需随意拨弄就能让他不得安宁。 所谓剑道的关键真会磋磨至此么? 沈祛机难掩自厌,却见明月笼照下,少女眸色清亮,眉心花钿更衬得人欺霜赛雪。她闻言扬眉,语气得意: “恃的是沈潋沈郎君的势,要不大师兄找他理论理论t?” 【作者有话说】 季姰:就是仗势欺人怎么了(摊手) 沈祛机:…… 感谢小可爱们的支持!比心~ 第24章 无心可猜 月光泼地如水,人在月中,濯如新出浴。 少女肌肤胜雪,尽态极妍,若不是眉心花钿压着,仿佛顷刻便要乘风归去。眼瞳晶亮如两丸黑水银,期间可见天河倒影,即便满是得意,也得意的透明清澈,决计不会招人厌烦。 此情此景,更接近于一场梦。 说来奇怪,沈祛机从不做梦。有人说梦是得偿所愿,一枕黄粱;也有谢既那般夜卧梦魇,难以解脱。此类种种,沈祛机皆无缘得知,只能根据书中所言模糊概括,要么是镜花水月、梨云梦远,亦或是魑魅魍魉,心结难消。 他到底没做过梦,可眼见如此,无端冒出这样的念头来。无谓真实虚幻,仅凭心头直觉,朦朦胧胧地勾勒出一片无有乡。 “你是不是笃定我不敢对你出手?” 沈祛机拧眉,语气疏冷。 “我这病秧子哪儿值得你亲自动手。”季姰丝毫不生气,手一摊,语气颇为不在意,“说不定哪天我就遭遇不测,到时候就不会在你面前碍眼了。” 她这话说得相当轻松,并非是气话,简单陈述事实而已。好歹自小在医馆耳濡目染,季姰本身又是个相当看得开的性子,对生死没什么忌讳。 这一点在仙界更为平常,虽说人人都想得问大道,但真正能飞升之人少之又少,因而其中相当一部分求的是延寿乃至长生。 季姰自顾自地说着,低头给自己倒茶,不曾瞧见沈祛机闻言浑身一僵,敛了眉目后疏冷更盛,眸中漆黑难见光亮,不知在想些什么。 彩云易散琉璃脆。 他无端想起来这不知何时粗略翻过一眼的诗句。 为什么?凭什么? 为他剑道留下诸多困惑难解不说,连生死都不在乎,更何况他? 是不是只有自己亲手结束这一切才能罢休? 不,不该如此。 剑道不该如此反复,他也不该因一己之身将矛头对准无关之人。 可是…… 明明大泽渊所受的伤早已复原,为何心口仍觉重如千钧? 沈祛机一时心神俱震,几乎忘记呼吸。直到面前一只手晃了好几下,才堪堪反应过来,怔怔瞧向眼前人。 “当然,我虽然这么说,还是很有求生欲的。”季姰拈起一颗蜜饯樱桃,“而且大师兄护我这么久……” 她说着,慢悠悠地朝放在一旁的霜拭伸出手去。 今夜沈祛机神思不属,并未将剑收起来,任由其孤零零地躺在地上,仿佛那不是什么稀世神兵,而是破铜烂铁。 少女不经意伸手,怀着某种势在必得的胜利,一寸寸接近剑尖。 几乎就在明了她意图的一刹那,甚至来不及辨别是不是试探,沈祛机已然将那只手牢牢攥在手心。带着前所未有的力道,直到少女吃痛一声才勉强松开点余地,但仍不曾放手。 霜拭剑顷刻化为白光飞回他另一侧手掌。沈祛机胸口起伏,眸中怒色难消: “好玩吗?” 方才的画面在他脑中反复浮现,这时他再难顾及什么剑心和疑问,满眼都是剑锋和她的手几欲相触的场景。 “看吧,我就知道大师兄不舍得。” 季姰志得意满地将手往回收,没收动。 啧,好像给人刺激着了。 “大师兄。冷静。”季姰讪笑,“别忘了你是未来神仙,不可因此失了气度。” 沈祛机不为所动。 “你这样我就得找我们沈郎君告状了。” 沈祛机睨他一眼。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30节 “好吧好吧,我有错,我知罪,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季姰说着,忽觉另一只手有些发粘。低头一瞧,就见方才拿的一颗蜜饯樱桃还未来得及吃,蜜渍已经开始融化。 她眨了眨眼睛,目光落到他微抿的薄唇上,心中一动。 下一秒,指尖已然拈着那抹暗红抵上对面人唇瓣。季姰一笑,在沈祛机错愕神情中收回手。 或许是蜜饯本身就黏,她的手并未如预想那般利落收回。有一瞬在那薄唇上流连片刻,似难舍难分一般,在将离时刻拉出短促糖丝,昭示着莫名依恋。 他的嘴怎么这么软? 季姰连忙收回手,心道今天的蜜饯也过于黏了些。将手藏在袖子中捻了捻,直到将那发黏的糖蜜尽数揉去,才驱散心头不自在,故作轻松地开口: “是不是很好吃?吃了我的蜜饯,大师兄如今气能消了?” 沈祛机近乎机械地咀嚼口中樱桃,有些不适应地忍耐着陌生的酸甜口感在口中四处蔓延。他皱眉,忽地道: “伸手。” “啊?”季姰莫名,视线下移,自己的手不是还被他攥着不放呢么? 察觉她疑问目光,沈祛机压下心头不耐,淡声道: “另一只手。” 季姰不明所以地将手伸过,方才被钳制好半天不放的手总算得以解脱。沈祛机拉过她这只手,从怀中掏出一方锦帕,低头细细地擦拭着她方才沾了蜜渍的手指。 “……” 有时候她真怀疑沈祛机有洁癖。 好在沈祛机貌似不生气了。季姰觉得有些事还是得开诚布公地聊一聊,就是不知道眼下他愿不愿意配合。 面前人眼睫微垂,一言不发地仔细用帕子为她擦手,神情好似在研究剑谱一般。季姰酝酿片刻,开口道: “其实我今日此番,是为了不打不相识。” 沈祛机闻言抬头瞧她,表情不言而喻:她又在说什么胡话。 “自然,咱们过了认识这一步,但目的类似。”季姰有些苦恼地挠挠头,似乎觉得这不太好形容,“就是冷静下来化干戈为玉帛,然后解怨释结,友谊长存。” 果然是胡话。 沈祛机闻言无甚反应,照旧低下头去继续方才动作。 季姰有些无奈,合着她的手比她还更令人在意。 “大师兄能不能同我说说,为什么这么执着于第一?” 少女一手托腮,往前靠了靠,一派洗耳恭听之态。 沈祛机一顿,而后面不改色道: “问这个有何用?” 为了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这话当然不能说,季姰睫毛微颤,转而浅笑道: “好奇嘛。我想了解大师兄,说不准我能帮上忙呢?”她鼓腮吹气,“无论大师兄照顾我是否出于自愿,在我这都是论迹不论心,方才又肯定大师兄不会伤我,我自然要回报。” 沈祛机捏紧锦帕。 论迹不论心么? 心为形役,又如何与其所表痕迹脱离开来? 可是若不认可她的话,按行迹来看,此心又何能称之为形役? 一种本能阻止了沈祛机深想下去。 他勉强回神,觉得她既然问了,他也没什么可遮掩的,毕竟他在剑道上从来不回避。 “你可知我为何修习剑道?”他淡然出声。 “因为你是练剑的好苗子啊。”季姰不明白他怎么提这个,“大家都说你天赋异禀,长处自然要发扬。” 闻言沈祛机嗤笑一声,眸中情绪难辨。 “当然,就是不知道你自己喜不喜欢。”季姰很能察觉别人脸色,“只是之前瞧大师兄那么努力,以为你是乐在其中。” “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回,我把你变成了小鸟。” “自然。”季姰暗暗咬牙,心道他这话题跳跃的可真够快的。 “月微宫流派众多,因而诸弟子除主修一派之外,向来不拘于此,还会学些旁的。”沈祛机将锦帕收回怀中,却并未放开季姰的手,反而驱动灵力,一股热流再次传遍季姰全身,“就像朝绯玉虽是符修,但同样对阵法有些研究;谢既习软剑,也会炼器。” 季姰点点头,不明白他提这些要说什么。 “那你可知我为何独修剑道一门?” “天赋异禀,专精于此?” “我当时同你说那符纸是朝绯玉所赠不假。”沈祛机自顾自地又将话题转回去,眸色凛然,“但符纸真正的作用时间本不应那么短,哪怕是任何一个对符有些了解的修士使用,都不该如此。” “你是说……”季姰犹疑出声。 “与其说我主动修习剑道,不若说是剑道选择了我。” 沈祛机眸色沉沉,瞧着夜空星辰明灭。 是从何时意识到的呢?太久了,早到他都记不真切。 他在剑道上的修为一日千里,可只要尝试学习其他,皆如泥牛入海,难觅其踪。 就像是专门为剑道而生的容器。 季姰瞠目结舌,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是如何也想不到竟有这一层缘故,更没想到沈祛机就这么轻易地将这惊天秘辛告诉她了。 这不太妙,话本子里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但是眼前这人连死都不让她宣之于口。 自相矛盾的荒谬涌上心头,季姰目光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半晌才出声: “这就是大师兄要得第一的原因么?” 可是自己赢的是百晓大会,又不是仙门比武。 “不尽然,只是从前有些不得见光的遭遇,习惯难改而已。” 沈祛机语气不咸不淡,眸底t却泛出凌厉的冷意,同那温润的表象截然不同,瞧得季姰心头一突。她知道这事不能再问下去了。 她有些可惜,但沈祛机今夜同她说了这么多话,也并未随口编个理由骗她,已经相当令人惊讶。 因而她也不强求,总之来日方长,自己肯定有机会了解这些。同时她也有些后怕和佩服,自己今日相当于触及人家的往昔阴影,沈祛机竟然没拿她怎么样。 这是不是代表着,沈祛机已经开始在意她了? 月色空蒙,施施然落得那清姿俊逸之人满身,犹如白玉雕砌,遗世独立。 分明近在咫尺,却难辨远近。 “大师兄,你说……”她听见自己开口,问出一个极为莫名的问题,“在神界观月,是不是会离月亮更近?” 沈祛机闻声抬眸,却撞入一轮冰魄倒悬。 并非明月。 并非……明月吗? 【作者有话说】 季姰:天哪果然是不觉得我有威胁,连弱点都随便告诉我! 沈祛机:并非弱点。 注:“月光泼地如水,人在月中,濯濯如新出浴。”——张岱《闰中秋》 祝大家每天都开开心心~ 第25章 静水流深 却说朝绯玉在外,暂时对今年百晓大会之盛况丝毫不知。 这些日子她在奉州内暗中走访,打听了一番失踪人家的相关信息。 此外,又趁着收集信息之时,在失踪人家的附近其他人家暗中布下阵法,这样一来若再生事端,能第一时间察觉。 知州案前,明镜高悬。 朝绯玉坐在紫檀木椅上,朝端茶过来的小厮微微颔首。 “朝姑娘此言为真?” 李辞忻正襟危坐,手执案卷,声音在偌大的公堂上清晰可辨,不怒自威。 此时并未升堂,公堂上空无一人。其身后匾下红日如火,海浪沉浮,左挂“回避”,右悬“肃静”,在一片缄默之中也全然是萧杀之气。 “自然,此事非人力所能及。”朝绯玉一笑,拿过桌上茶盏,以杯盖撇去浮沫,浅抿一口,“还是说,李大人信不过月微宫?” “朝姑娘言重了。”李辞忻闻言连连摆手,“仙家中人肯施以援手,当然是再好不过。只是,恕本官多嘴问一句,朝姑娘本事通天,自行施展便是了。又何必同我们这些束手无策之人通气?” “这是因为有些事情需得劳驾李大人相帮。” “朝姑娘请讲。” 李辞忻有些讶异,不明白有什么事是朝绯玉做不到的。 “失踪一案也相继历经了好些时日。我来的晚,有些情况想先同李大人了解一下,虽说案卷素来是机密,但我想眼下如此,李大人应该很乐意知无不言?” 朝绯玉将茶盏放回原位,扭头去瞧堂上端坐的李辞忻。 此案僵持不下,毫无头绪,李辞忻也是颇为头疼。现在还能勉强压得住,要是再发展下去,再想隐瞒难如登天。如今也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试试了,遂道: “言无不尽,朝姑娘请问吧。” “近来可有大规模人马进入奉州?” “奉州地处要塞,贯通南北,横接西疆,若是这么问来属实不少。”李辞忻摸了摸胡子,作思忖状,“虽说都登记在册,可打从案发到现在,负责人名字怎么说也近百。若一个一个排查,耗费功夫不说,也未必能见效。朝姑娘有此一问,是怀疑团伙作案?” “我自有我的考量。”朝绯玉摇摇头,“其中可有瞧着便与其他进城队伍不同的?”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31节 “那这就得召入城稽查前来询问了。”李辞忻眉头一皱,径直抬手,“传——” 无人回应。 哦,差点忘了同朝绯玉谈话是绝密。李辞忻咳了一声,悻悻起身,疾步从侧门走出,找手下人去传入城稽查。 一炷香后。 “卑职参见李大人。” “起身吧,这位是协同查案的朝姑娘,有些话想要问问你。” “是。” “阁下守在入城处这些时日,登记在此名册上的队伍皆是由你经手吗?”朝绯玉说着,朝他扬了扬手中册子。 “回姑娘话,正是。” “为首之人都是何模样,你可还记得?” “那就记不太清了。”稽查挠挠头,“每日入城人员太多,在下就算是记性较旁人好些,也很难一一对得上。” “自然不会这么难为你。”朝绯玉轻笑一声,帷帽下的面容瞧不真切,“阁下身居此位多年,想来观人的本事定是不俗。我想问一问,最近入城的这些队伍中,可有阁下瞧着便觉得不一样的?” “不一样……”稽查喃喃着垂眸,循着近来发生的事回忆过去,还真让他想起来点什么,遂雀跃道: “好像有两拨人有些不同。其中一波是往边境运输兵器的军队,但在下当时瞧着,还奇怪他们怎都生得这么细皮嫩肉,不像是经历风吹日晒的。只是他们有上边发的手令,流程上没有问题。” 那估计是朝家伪装的。 朝绯玉立刻就了然,应该是奉州地界有大动荡。朝家虽有捉妖的本事,不代表能如修士一般潜藏身形。更何况还得运一些法器过来,加上休整之需,从城中过也是正常。 “那另一拨人呢?” “另一拨人是去外贸易的商队。”稽查摸着下巴,“从穿着打扮和所运商品来看与旁的商队并无不同,就是长得有些别致。” 朝绯玉心中一凛。 “这支商队的人,看着不完全像我们中原的。他们的眼睛颜色比较特别,比我们浅很多。”稽查自顾自地回忆着,没注意朝绯玉越来越沉的神情,“就像是……” “就像是老虎的眼睛。” * 即便季姰在百晓大会上凭实力得了第一,但显然碰了一鼻子灰的各派尊者也没有替她宣扬的意思。 倒是沈祛机站在她这边一举被无限放大,加上之前道侣之说的影响,一夕之间,“沈祛机痴情甘居第二”的八卦像是生了翅膀一般传遍各派。 季姰自然是气愤万分。 沈祛机的形象就这么难以改变,没人在意他退步了,反而还夸他痴情。 她靠自己的本事取得的名次,还要被歪曲成沈祛机让给她的。 能不能不要这么刻板印象? 她算是知道沈祛机维持着那副君子相究竟有何好处了,合着这层防御是真厚,刀砍斧凿都纹丝不动,不枉他费尽心机经营多年,确实效果拔群。 再加上别人若不了解事实,本就会下意识偏向实力强却好像吃了亏的人,她体质弱又让修士丢了面子,可以说是两头不讨好。 就是这些人也不想想,沈祛机像什么痴情之人吗?还是为了她? 真是为了过八卦瘾连逻辑都不顾了。 众人之口堵不住,自古通理。因此季姰气愤一阵也就翻篇,绝不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浪费心思。 她最近也忙的很,许多人好奇打探她如何在百晓大会拔得头筹,幸而悬星峰如今是沈祛机主事,他不同意谁也进不来。 这倒是小事,最主要的是她卸下考试这负担,总算能专心研究她自己的事情。 打从夕垣谷回来后,在她的再三强调下,沈祛机终于不再给她送饭。 但他也并未因此完全撒手不管,和谢既一起在她的后院搭了个厨房后,隔几天就要送些东西过来。 什么人间时令的蔬果,新鲜的吃食,至于米面和调料等最基础的食材,季姰更是没见少下去过,仿佛成了精一般怎么也消耗不完,当然,背后是沈祛机默不作声地按需补充。 沈祛机还亲自观察过她做饭。 不用费力劈柴点火,做饭对于季姰来说就容易许多。在确认过两次季姰做饭不会伤到或者累到之后,他才能把此事稍微放下。头两回季姰做饭之时他就在旁边瞧着,虽面上不显,但季姰能看出来他有些好奇。 好奇归好奇,看也无所谓,但似乎沈祛机看顾她的习惯被实践的太过成功。 沈祛机在一旁看着的时候很难无动于衷,总是忍不住要插手。什么递个调料啦,拿个盘子啦,季姰再三强调好几遍她不是厨房新手,才堪堪能勉强制止住。 她从高处橱柜够擀面杖,刚踮起脚,身后人就忽地近了,一股竹叶冷息骤然萦绕,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脖颈擦过他身前的衣裳布料。 果不其然,季姰一回头,就见擀面杖已然被沈祛机握在手中。见她回头,他眼睫动了动,她竟然从那漆黑的眼里中瞧出几分无辜。 “大师兄,我就是够个擀面杖,这点事我还是能做到的,不至于累出个好歹。” 季姰有些生无可恋,沈祛机这习惯成自然也太难改了。 后者闻言也未说什么,默默将擀面杖放在案板旁,随即出声:“你的锅要糊了。” “!” 季姰倒吸一口冷气,也来不及跟他理论了。 沈祛机揣袖站在厨房中,一身出尘的神仙气和这个烟火地极为不搭。季姰每每瞥过去,就暗叹书上说“君子远庖厨”不t无道理。 但他也有走的干脆之时。季姰做完饭,在人间生活的一些礼仪规矩使得她不好让人瞧着吃独食,所以她就会试图问沈祛机要不要一起吃——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沈祛机也有自己的原则,辟谷十分严格,坚决不碰一点受了烟火的东西。 后来季姰就想出办法,干脆用这招吓走他。几个来回之后,沈祛机总算不看着她做饭且试图干预了。 其实那晚有些事情还未说明白。譬如沈祛机讳莫如深的过去,以及季姰这边究竟凭何得的第一。人与人之间当然不会将秘密尽数交付,只得暂且由着种种疑问化为一梦。 谈不上多么交心,但好在两人的关系的的确确缓和了许多,不再同之前一般相看两厌、虚与委蛇,有了几分真切的意味在。 季姰认为还是有机会建立友谊的。 除此之外,她的灵土相关也有了进展。 杏林峰本就对灵草颇有研究,季姰打从来时就一直趁空闲在那边学习。 月微宫的灵草有些是依着极高的特殊地势而生,有些是同其他宗门来往得来。 从在夕垣谷挖回灵土之后,慈宁真人就尝试以其培植月微宫的几样本土灵草。虽说长势变慢了,但品阶高上许多,炼出的丹药功效也能加倍。季姰则试着在灵土上种植凡间寻常草药,一开始许久不发芽,正当她以为失败之际,草药却于短短几天内长成,且不受气候所限。 这发现自然令季姰大喜过望。至于药效有何差异她暂时不知,但好在有了盼头。不过也有需得改进的地方,比如存放时间反而变短该如何解决;一些疑问也有待研究,比如鹤州所生的草药和北境的草药,在灵土培植下差异是否会有变化等等。 总之百晓大会这小插曲不值一提,但在结束后她还是找机会同朝绯玉联系,告诉了她这一好消息。 自然,为了顾及沈祛机的心情,她是拜托谢既用风掠琼音联系的朝绯玉。后者虽有要事得忙,闻讯还是对她大加赞赏,夸了她近半个时辰。 季姰最近忙的脚不沾地,有空就往杏林峰跑。期间还同姜令杳一块待过几回,且还去六方桃谷找过两回陈留—— 不过不是为了玩乐。陈留那一手几近“枯木逢春”的本领给季姰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她很快就从中发现了自己可用的地方,于是就拜托他一同研究灵土。 这样一番下来,她除了睡觉,在悬星峰驻足的时间愈发变少,一睁眼不是杏林峰就是落雁峰,再不济就是六方桃谷。 “大师兄,再这么下去,小师妹该改拜别的长老了。” 谢既擦着软剑,靠在廊下出声道。 偌大的泰宁殿后殿,烛火幽微,湖明月影,傍晚风一吹过,掀动廊桥鲛绡轻晃,孤冷出尘。 沈祛机闻言倒无甚反应,淡定地将手中书册翻过一页,头也不抬: “由着她去吧。” “啧,你俩真是一个比一个变脸快。”谢既抬手,将手中软剑打量个来回,“咱们这安静,外头可就热闹了。要么说你痴情把第一拱手送给小师妹,要么说你俩因百晓大会心生间隙,小师妹遭到冷落最近才不爱在悬星峰待。虽说截然相反,但都甚嚣尘上,我瞧着这两拨人都要打起来了。” “你既有心旁观,不如趁机将人名收集了上报给各峰长老,让他们多布置课业便是。” “这么残忍的事我可下不去手。”谢既连连摇头,将剑一收,悠哉起身,仪态懒散,“我得回去了,明天一早还得去帮那丫头搬东西。” “搬东西?” 沈祛机总算有了点反应,将视线从书卷移开来,眉心一动。 “是啊,她没跟你说吗?”谢既完全没意识到对面人身上的凛然,“小师妹说最近总在杏林峰那边忙不过来,正好慈宁长老相邀,她打算搬过去暂住一阵时日,说是什么方便研究。” 【作者有话说】 谁看似淡定其实破防我不说~ 比心~ 第26章 当观水月 天明欲曙,东方既白。 如今海棠花期将过,瑶光院中不再遍地香雪。许多绿叶抽枝发芽,层层叠叠,在院中投下一片阴凉树影。 季姰打着哈欠坐起身来,随意找出件外衣披上,走出卧房开始洗漱。许是昨夜没睡好的缘故,皎白的脸上并无多少血色,眼下乌青若隐若现。 昨日收拾东西收拾到后半夜,虽然暂住一阵并不需要带很多东西,季姰还是认真盘点了一阵。什么医书、药草、纸笔等一些研究记录用的东西,还有衣物、话本子等杂七杂八的玩意,通通规整好放入乾坤袋,属实是给她累得不行。 季姰本以为自己会睡得很沉。不过不知是亢奋,还是挂念着明早等谢既来搬花盆,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甚至醒的比她平日还要早。在床上辗转反侧一阵,最终还是认命一般地起床了。 简单洗漱一番,季姰打算先去后院厨房。 盘发太耗时辰,她最近忙,大多时候只用一支银簪简单盘起就是。眼下更是连盘都未盘,满头青丝尽数披散,毫无修饰,如芰荷随风散开,施施然探出的白芙蕖,还带着清晨的露水。 她趿拉着鞋,打着哈欠推开屋门,不经意望过去,就见本应空无一人的院中,有个白色的影子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宛如玉雕。 这是见鬼了? 季姰思维迟钝地眨了眨眼,然后木然地把门“咔嚓”关上了。 片刻后,她试探性地再打开门一瞧—— 那道人影还站在树下。 不是幻觉。 季姰定了定神,方才的困意已然不翼而飞。她深吸口气,迈出门槛,走近了两步再一瞧,那身影亦闻声回头。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32节 是沈祛机。 大清早的他立在这里作甚? 说不上是不是心下一松,季姰如释重负地长呼出口气,紧蹙的眉头还未完全舒展开,声音也带着没消散的起床气,听起来有些埋怨: “大师兄你这么早立在这装神弄鬼作甚,吓死个人了。” 说着她也不客气,拉着沈祛机的袖子借力,俯下身将鞋子穿好。再起身时沈祛机也没出声,她懒得多问,松开他的袖子强撑着眼皮往厨房走。 她步子迈得不算很快,也能感觉到他跟在自己身后。真是奇怪了,来得这么早什么也不说,难不成是来观察她做早饭来了? 季姰想翻白眼,打了个哈欠才将这念头压下去。困意逐渐消散,她挡哈欠的手忽地一滞。 方才摸着沈祛机的袖子好像有点潮。 他不会在院子里待了半宿吧! 不可能,沈祛机又没病。 季姰摇摇头将这个念头抛之脑后,心道可能是早晨起雾所致。 熟练地将粳米粥和一个桃子状的豆包放入蒸笼,用火石燃火。季姰起身,看了眼一言不发的沈祛机,到底还是输给他了,又转身从檀木柜上拿出早就配好的茶饮,倒入茶壶里煮沸。 不问就不开口的锯嘴葫芦。 大约过了一柱香的功夫,季姰将东西一一端到木桌上,见沈祛机还是如玉雕一般伫立在那儿,只得过去拽他衣角,将人拉到桌旁按着坐下—— 好在这个过程比她想象的容易,沈祛机没有抗拒之意。 季姰将煮好的茶倒入杯中,而后往他面前一推,遂问道: “好了,这位沉默是金的沈郎君,能不能说说你一大早来我这儿要作甚?” 听了那带着调侃之意的称呼,沈祛机还是不自觉地蜷起手指。 历来叫他的称呼也有很多,最常见的譬如沈师兄、大师兄、小沈和沈道友、沈道长之类,再或就是连名带姓地叫。在人间有要务时,也被人称呼过公子,本应司空见惯。 沈郎君听着像人间什么世家公子,按理说再正常不过。 但这称呼从季姰口中说出,怎么都带着点别的意味。即便她无此初衷,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就像是羽毛拂过耳畔那一瞬间。 沈祛机出神半晌,直到那芙蓉面凑得很近才回转心神,不自觉地往后一仰,猛地攥紧手中茶杯。 “怎么招呼你都不应,大师兄你最近怎么总是走神。” 季姰一头雾水地坐回去,拿起红豆包咬了一口。 沈祛机轻咳一声,压下心头异样,总算淡声问道: “你要搬去杏林峰?” 季姰咀嚼的动作一顿,继而点点头,含糊回答: “不错,最近在杏林峰有许多事要忙,来回跑顾不过来。正好慈宁长老邀我在那边住一阵,我觉得也方便,就答应了。” “为何不同我说一声?” “小事嘛,不值得专门提,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小事也专程告诉了谢既,还央他帮忙。 沈祛机一哂,发出个自己都不曾察觉的轻嗤: “师尊让我照看你,不容有失。” 这理由好用就能一直用是吧。 季姰放下喝粥的勺子,不明白沈祛机又执拗个什么劲: “请问我在杏林峰能有什么t闪失?你小心我把这话告诉慈宁长老。” “告诉她也是一样。” 沈祛机言简意赅,语气亦是不容拒绝。 合着这人来这么早就是来给她找茬。 季姰咬牙,试图耐心劝道: “即便大师兄要确认我每日的身体状况,同慈宁长老联络一下便是了。若非要亲历亲为,你御剑转眼就能到。” “灵力有限,不得滥用。” 这话以前怎么从来不说? 季姰简直要气笑了,明白沈祛机今日肯定是不如她的意,遂反唇相讥: “呦,大师兄修为深不可测,用这么点现在知道珍惜了?” “积水成渊,聚沙成塔。即便是微不足道的灵力,亦是我修行所得。”沈祛机笑笑,语气温和,眸中却沁着凉,“不然小师妹补给我?” 没有丝毫灵力的季姰本人:“……” “所以搬离悬星峰一事,还望小师妹三思。”得逞的沈祛机眸子微弯,“你若要跟随慈宁真人修习,我每日送你过去就是。” 季姰不想理他。 沈祛机说完就走了,连桌上的茶盏也一并带了去。 季姰一边劝自己不跟他计较一边吃完早饭,在洗碗之际才想起来什么,手中动作骤然停滞。 他是不是有什么毛病?细论起来,每天送她的灵力消耗不应该更多吗?他是怎么算的账? * 朝绯玉自从入城稽查口中得知两拨人的线索后,心下大致有了预判。 一是朝家集结人马来到奉州,目的一定是与妖界异动有关。 二是…… 朝绯玉将空中显现的符印攥在手心,眉头微皱。 也不知道谢既最近状况如何。 他的族人为何同妖界有所关联? 她不由得想起谢既初入门之时,仿佛一头不安的小兽。对一切都怀有警惕,拼起命来完全不留余地,全然不顾满身的伤口。 以及每逢梦魇发作,那仿佛能燃烧一切的恨意,和泪流不断的琥珀色眼睛。 没等她搞明白原因,谢既很快就脱离了这种情状。她同沈祛机一起去问槐安真人,后者只是一叹。 “为师封印了他的记忆。你们二人,往后也不要提起此事。” 此事很快就似了无痕迹。谢既之后就如同变了个人一般,恣睢不羁,甚至有些不正经的痞气,但好在他也同样散漫乐观,很难把什么放在心上。 若是心结能随往事散去,那也很好。 为保万全,朝绯玉也私下调查过谢既的来历。毕竟他生得异常明艳,又有那么一双特别的眼睛。 查这些倒并不费力。她轻而易举地查到谢既应是来自九玄城,一个同鹤州隔海相望的地方。那儿似乎发生过什么变故,有过灭城之祸。 之后的事便模糊不清,朝绯玉也从未在谢既面前提过半个字。毕竟照常理来看,知道这些对他没有半分好处。于是她也就暂停了对陈年旧事的窥探,只是同沈祛机一起注意着谢既的状况,其余就当无事发生。 不过…… 谢既似乎同他的族人没有任何联系。 打从来时没有,如今忘了就更不会有。 如今的九玄城,究竟是何情状?如今为何出现在相距甚远的奉州? 据她了解,九玄城当初并未触及修炼。说破天就是人间异邦的贵族罢了,从不曾在修炼一道上有什么天赋。 谢既的天赋,从这些年的情状来看,也基本是他本人聪慧刻苦,与他的血统并不相干。甚至可以说,他残存着梦魇的后遗症,这血统只会给他带来负累。 这些疑问目前都只是疑问。好在血符印有了信,朝绯玉根据回讯线索大致推算,朝家人马如今应是在奉州西南一带,相距并不十分远。 时不我待,她推算出方向后立即动身,走之前不忘封印了李辞忻和入城稽查的相关记忆。 虽然这些人也掀不起多大风浪,可凡事总归是要避免节外生枝。 朝绯玉打点好一切,召出相生轿。 借坤势而行,的确迅速。天色式微之际,朝绯玉掀开轿帘,发现此地黄沙漫漫,似乎是来到了沙漠边缘。 她根据符印指引,在一处背风的沙丘旁找到了放风的行岚。 “大小姐?”行岚正百无聊赖地扒拉着篝火,见朝绯玉凭地而出,一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嗯。”朝绯玉无心与她寒暄,直截了当地问道: “发生了何事?为何我往家中传讯无人回应?你们在此地又是为何?” “这一时还真难说明白。”行岚将火棍扔到一边,拍了拍手,见朝绯玉全然没有开玩笑的心情,才搜肠刮肚地试图总结,“家主带人来此地,是因为发现妖界的入口移位了。” “移位?” “嗯,此事之前无据可考,因而大家不敢怠慢。大小姐传讯时家主已至此处,此地灵力有异,可能有所干扰。” “既如此,你们在此驻守多日,可查出了什么?” “咱们家照往常一般,派人从入口进妖界借做生意之名打探,至今未归。”行岚摇摇头,“除此之外,家主带人在入口处潜伏数日,倒是瞧见有个人不太对劲。家主确认他不是妖,暂时先给他扣下了。” “有何特别吗?”朝绯玉蹙眉。 “我倒是没觉得,那人也跟个哑巴一样什么都不说。家主从他身上翻出来一块碎了一半的玉佩,找人对比了好些纹样,说这人从前应该是拂泠宗弟子。” 朝绯玉闻言瞠目。 【作者有话说】 沈祛机:计划通:) 季姰:你不会真在院子里站半宿吧!(沉思) 沈祛机:(别开脸)自然没有。 之后每日大概晚十一点更新~有事会挂条~ 感谢大家支持!爱你们~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33节 第27章 莫怨松风 “季姰啊,你这回得了第一名,有没有什么经验见解可以分享?” 天曜阁内一时落针可闻。唯独镜昱真人表情和悦,笑眯眯地将在犯困的季姰点起来。 季姰凭着本能站起身,好不容易给瞌睡虫赶跑,就见旁边的姜令杳使劲给她使眼色,无声地说着什么。 哦,问她百晓大会的经验。 就在这么一刹那里,她还有余地走神。可能是近朱者赤,姜令杳同她待这些时日,胆子好像变大了不少。换做往常,她断不敢在上课时冒险给她传话。 勇气可嘉。 至于镜昱真人的问题,可能真是想让她分享经验,他从前肯定也是这样问的沈祛机。 季姰默了默,扫过一眼屋内,并无沈祛机的身影,在她意料之内。 沈祛机多年蝉联魁首,如今还得代掌悬星峰诸般事宜,因而早就无需再上通识百晓课。 听说他还亲自登门,同镜昱真人表示歉意。后者自然很是理解,免了他这门课业。 但季姰并不敢擅自依葫芦画瓢。 一是她唯得一次第一,就这般急不可耐地不想上课,未免显得过于狂妄,毕竟连沈祛机都没这么做; 二是她也明了,沈祛机能如此行事的原因不单是知识学尽那么浅显,背后更是数年得门中倚重,她满打满算也就入门将将一年,且到底不是修士,因而并无类似“恃才傲物”的依仗。 此次在百晓大会露脸,得罪的人已经不知凡几,在其他方面自然得低调,不留话柄。 诸般考量之下,季姰还是得来上课。往好处想,在落雁峰,下了课就能正好同姜令杳一道找地方玩乐。 百般思绪付与一瞬,季姰眨了眨眼,见裴行期微微侧头瞧了她一眼,眸中神色难明。 哦,忘了这回有没有得罪他了。 镜昱真人所问的问题也正是许多人的疑问,但目的不在于经验,在于窥探。 “回长老的话,”她露出个人畜无害的笑,“虽说试炼中千般变化,到底不离其宗。书上说‘日薄星回,穹天所以纪物’,古往今来,无论何界诸事,皆发生在天穹之下。弟子偶然学得几分推演皮毛,故解题能快上一二,不足为奇。” 这话在众人听来云里雾里,有些晦涩,说了又好像没说。但镜昱真人闻言却是频频点头,显然知晓其中关窍,亦不再相问。 应付完问话,季姰面不改色地坐下,待各方目光散去,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阿姰很厉害。” 姜令杳一边小声说着,一边冲她在案下竖起大拇指,满脸都是“不愧是你”的赞叹。 季姰一摊手,故作无奈之色,而后左右瞧了瞧,从案下抽出一本话本子,打算趁机消遣消遣。 “这不太好吧,万一被我师尊瞧见了……” 姜令杳有些紧张。 “怕什么,你看长老讲得那么入迷,没心思关注我们干什么。”季姰不知可否地抬头往前望了一眼,“放心,有福同享,我这本看完就借你。” “好……” 姜令杳下定决心般地点点头,不动声色地坐得直了些,还将案上书卷往高堆了堆,算是给季姰掩护一二。 下了课之后,两人一道来到姜令杳所在的朱雀院。 煦色韶光,葱蔚洇润。一头雪白的狮子趴在草地上t打盹,不甚惬意,悠然自得。 “越越!” 姜令杳轻唤一声,那只狮子闻声睁开眼睛,猛地直起身子,朝这边跑了两步,径直冲向了—— 季姰手里的灵果。 姜令杳:“……” “吃吧吃吧,今天你福气好,我正好带了三个。” 季姰笑眯眯地摸了摸越越的头,后者很是受用地“嗷”了一声,衔着灵果走到廊下。 “真是有了吃的忘了主人。”姜令杳无奈地摇了摇头,引着季姰到亭中坐下,给她倒了杯茶。 “谢谢令杳。” “看你最近忙的脚不沾地,向来是研究大有进展?” 姜令杳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问道。 “也不算是,就是需要忙的事务繁杂,难以抽身。” “说起来,前阵子你不是同我说,要搬去杏林峰暂住一阵么?”姜令杳有些疑惑地眨眼,“怎么又搁置了?” 想起来这件事就无语。 季姰闻言无奈地长呼出口气,往桌子边一靠,语气发闷: “都不是搁置,是彻底没戏。” “啊?为何?” “我大师兄不让。”季姰手撑着太阳穴,颇有怨念地摇了摇头,“他非要觉得我在杏林峰不安全。你说他是不是有病?这可是月微宫啊,仙门第一,随便哪个角落都安全的离谱好吗!” “这么说的话,沈师兄确实有些……”姜令杳为难地皱起脸。 “把有些去掉,他就是有问题。”季姰可算是能找人倒些苦水,一脸的苦大仇深,“大清早站在我院子里也不动,给我吓一跳不说,问他他也不开口,还得我哄着他告诉我。结果呢,目的就是不让我搬走。” “你说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在慈宁长老那边能出什么事?诶,他可好,就是不让,还搬出师尊的话来压我。”季姰越说越气,语调都不自觉地高了几分,“而且还算不清账,觉得每日去杏林峰确认我的状况浪费灵力,又不肯同长老联络了事,结果给出的解决方案是每天送我去,这不是更浪费灵力吗?真是搞不明白。我算是知道了,归根到底还是对我在百晓大会赢了他耿耿于怀,想着法子磋磨我呢。” 一长串话说完,季姰捂住心口好一阵平复,端起桌上的茶一饮而尽。 “就是,有没有可能……”姜令杳见状赶紧拎起茶壶给她续满,“有没有可能是沈师兄不想让你搬走?” “他自然是不愿,人当然是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方便。”季姰没当回事,“也是赖我师尊,命他看着我就算了话也没说明白,到头来解释权落在他手里了。” 瞧着季姰满脸的生无可恋,姜令杳试图从侧面入手,于是道: “最近外界传言你可注意过?有人说你因赢得第一受沈师兄冷眼,待不下去了才总往外跑。” “知道,这么离谱的传闻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季姰轻嗤,她巴不得沈祛机能冷她一阵。 “不错,从你话中不难得知,此事是无稽之谈。”姜令杳笑笑,语气柔和,“还有一种说法想必你也知道,说沈祛机痴情甘愿当第二名,把第一拱手相让于你。” “这更不可能好吗,我是凭本事得的,他没赢过我是他的问题。” “是的,由此其实可以说明,沈师兄并未因此冷待甚至磋磨你。”姜令杳试图总结,“但他还是不愿你搬走,即便是暂时。而且说实话,你若在杏林峰,比在悬星峰更让他省力。那就说明他也不是为了图管人方便。” “那还能是因为什么?” “我倒是觉得,外界所传沈师兄痴情虽然言过其实,但他的确是很在乎你,不想你离他太远。” 季姰闻言沉默半晌,有些不自然地撇开视线。 她当然知道沈祛机在乎她,这也是她为之努力的目的。 从一开始的因为师尊命令而不得不在乎她的身体状况,到如今月下谈心,解怨释结。虽说两人之间并未将话完全说开,可总能心平气和,不带偏见地谈论一些事情了。 能让沈祛机不加掩饰、顺从本心地对她说出心中所想,这无疑意味着在意。而季姰要的也是这样的在意,离他越近,越了解他,才能知道以后如何应对。 至于姜令杳所说的“不想你离他太远”,季姰却不敢苟同。 沈祛机不应会因旁人产生所谓想或不想的情绪。季姰心如明镜,她知晓无情道不会像话本子中戏言的所谓“杀妻证道”那般荒谬,但若习此道,确实需要心无挂碍,免生因果。 她要沈祛机在意她,可不是要他动心起念入了魔障,那她可就真是造了孽。所以她小心地把控着这个边界,同时也相信沈祛机修习此道,不会轻易将二者混淆。 如此种种,她又如何担得起这样可以称之为“舍不得”的情绪?沈祛机不会有,她亦担当不起。 季姰不愿为此纠结,遂起了身,站在亭下,朝越越所在之地又掷出一颗灵果,负手道: “许是习惯使然吧,照看我久了不容易改。” 姜令杳亦点头:“也有可能。” “其实我有想过我之后的打算,总不能真让大师兄照拂我一辈子,人家可是要当神仙的,我不能真成他的负累。” 季姰垂眸,轻轻吸了口气。 姜令杳呆滞地眨眼,不明白话题为何突然沉重了起来,但她未发一言,只是静静听着,望着那道羸弱却挺拔的背影。 “我在此只求延年益寿,若此间事都了了,我便回到鹤州去,将我爹的医馆重新开起来,肯定能远胜我爹当年。”季姰的语气有些雀跃,“学医还是有些好处的,越老越吃香。这样等到我离世之际,就托人把我埋在东面的闻道山上,埋在我爹旁边。” 许是太久没有听到生死相关的话,毕竟在求仙之地,时间不可同日而语。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便是如此。或许在神者眼中,凡人就如同蜉蝣,朝生暮死。 那么,为何当时不与沈祛机结为道侣呢?那样就有八千春秋,亘古无尽。 这个疑问瞬时冒出心头,姜令杳没移开视线,顷刻就将这念头压下了。她从那背影中瞧出几分恣意的风骨来,心道也不是谁都想成仙的,遂露出了然且发自诚心的笑意。 子非鱼,安之鱼之乐? “若那时我还在这世间,一定会去看你的。”她出声,心也随之一定。 “那可就说好了。”季姰回首,笑意盈盈,“这话我可只跟你一人说过。” “沈师兄不知吗?” “他啊,挺奇怪的。”少女摇摇头,语气却柔了许多,“未来要当神仙的人却忌讳生死,是不是很可笑?” 【作者有话说】 季姰:他怎么可能是舍不得我?这话我可以说但不可以是事实! 沈祛机:(拉住某人手腕) 注:“日薄西回,穹天所以纪物”——陆机《演连珠》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庄子《逍遥游北冥有鱼》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惠子《庄子秋水》 第28章 变故初生 朝绯玉在奉州地界驻留了一些时日。 期间她同朝家众人一起关注妖界入口的动态。但一连盯了许多天,并无异常。 “要不我还是亲自进去瞧瞧吧。”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34节 朝绯玉眉间有些倦色,终是不耐。朝连陌闻言却是摇头,不太赞同: “玉儿,你拜入月微宫已有七年之久,所习与家学早就是天壤之别,不容混淆。且你从未接受过入妖界的训练,此事不妥。” “可是妖界入口为何会移位?” “此事为父也不知,看来迟早要同诸仙门详尽汇报。”朝连陌叹了口气,眉头紧锁,“移位本身未必昭示什么,可同最近人间发生的诸多怪事联系在一起,就很难说得清了。我看这妖界,肯定有猫腻。” “我在修习时,师尊和长老们都说妖界亦是以灵力修炼,只不过本体非人罢了,谈不上作恶。”朝绯玉说着,语气里也有犹疑,“毕竟除了大妖作乱之外,妖界同我们还算是相安无事。” “呵——”朝连陌冷笑一声,神色难辨,“草木走兽化灵,是以灵力为基不错。但动物草木,天生就是比人低等,兽性难抑,只知道遵从本能,毫无克己复礼,野性难驯。这样的东西,即便化了灵,又能是什么善类?” 朝绯玉有些吃惊地扭头。她对父亲不喜妖族也了解一二,却是头一回听见他说这样的话,一时不免有些愕然。 “很奇怪吗?”朝连陌感受到她的视线,盯着远处的荒漠,语气微讽,“世道就是如此。而且你们眼里妖族安分的理由是什么?希夷道君擒烛阴,为三界除害,妖王深感其义举,拜谢众仙门?” “你怎么知道,不是妖族当时羽翼未丰,因忌惮才不得不如此的尝胆之举?当时的妖王,实力可并不如烛阴。连烛阴都被擒,他若不讨好献媚,又能如何t?” 显然这些话压在朝连陌心头多年。可能是嗅到了一丝乱世将倾的危机感,而且四下唯有荒漠,便也暂时放下了忌惮。 “可是……” 朝绯玉想说些什么辩驳,脑中却是一团乱,心中诸般话语都卡在了喉咙口,压得人难以呼吸。 “玉儿,不要心存天真。”朝连陌终于笑了笑,“无论是何族,身在何处,弱肉强食,自古通理。仙门为何对妖界不管不问,甚至封锁消息,隐瞒入口所在?并不是你认为的友好相处,井水不犯河水。而是神界声名愈隆,修士都卯足了劲要一步登天,哪儿还有闲工夫镇妖平乱?不然,若早些洞察,何必任由事态发展到如今这地步,还得倚仗我们这肉身凡胎当马前卒。” 朝连陌冷笑,负手而立:“仙家妖族,其实没什么区别。只不过一个尚且有礼义这层皮囊,一个无心掩饰本性。如此便罢了,我朝家立足之基从此分崩离析,还不得不给仙门当看门犬,说到底还是逃不出这弱肉强食。” 怎么会心无怨怼呢? 百年前的朝家除妖平乱,威名远扬,何等风光? 可从烛阴被擒之后,仙门同妖界达成表面和平,自然不会再允许朝家这些捉妖世家如往常一般行事,却也未因此有任何补偿。朝家不得不破釜沉舟,另谋生存之道。虽也能过活,但到底是没落了。 可除了身在其中者,谁又会在意呢? 朝绯玉久久没有说话。朝连陌知道此事对她定有冲击,给她留了好一阵缓冲时间,才听她开口,嗓音沙哑: “至少……月微宫不全然如此。” “月微宫再如何,也代表不了所有仙门。”朝连陌心情平复,语气淡淡,“你可知为父为何要你拜入仙门?” “为朝家作表率,以期名望。”朝绯玉木然回答。 “不尽然。”朝连陌摇摇头,“凡事总得多算一步。就如现在这般,若往后风云骤变,乱世难避,至少仙门得保全自己人,捎带着朝家也能沾光。” 他说着,拍了拍朝绯玉的肩膀:“没有人家强的时候,心中再厌恶也得忍受,因为要靠人家生存。荒谬吗?为父也这么觉得。可是这世道就是如此。” 朝绯玉没再说话。认同她父亲所言吗?心中下意识是抗拒的,至少这些年亲眼所见亲身所历都不是假象。 可为何她的心头还是隐有不安? 两人都沉默不语,惟余大漠风声猎猎,划破日空。 “家主,不好了!”行岚疾步跑了过来,声音还带着明显的喘息,“那个人,那个人不见了!” “冷静点,谁不见了?” 朝连陌依旧沉稳镇定,好似方才忿言妄语之人不是他。 “那个哑巴。” 朝绯玉心头一寒。 和朝家汇合之后,她第一时间就去见了这个疑似来自拂拎宗的人。那人衣衫褴褛,紧闭双目,无论如何也不开口说话,好似五感全失。浑身上下除了那半块玉佩,无任何出奇之物。 这人当真是拂泠宗之人吗? 朝绯玉心生疑窦,拂泠宗少说也灭门十余年,几乎没剩一个活口,怎么可能还有弟子活到现在? 可若不是,他的玉佩又是从哪儿来的? 诸般疑问萦绕,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此人灵脉尽碎,丹田尽毁,已然是废人一个,毫无还手之力。也不知他这般情状是如何在妖界附近生存下来的。 许是如此,朝家对他的看管说不上滴水不漏,没想到这人竟然真能从眼皮子底下跑了。 心中的不安愈发加剧,朝绯玉同朝连陌对视一眼,后者了然点头,开口道: “你且回去吧,同尊者禀明此间诸事,看他们如何应对。” “女儿知晓,父亲保重。” 朝绯玉深吸了口气,望着金乌西坠,直落地平线。 要变天了。数十年不曾再有的镇妖平乱,兴许真的要重启。 * 季姰这日早上起来,刚打算做馅包些馄饨,就见一人走进瑶光院,径直往厨房这个方向来了,好像已然习惯她在此处。她无奈一叹,轻车熟路地去檀木柜那边拿茶饮。 蒸汽氤氲间,少年眉目似乎也柔和几分,像是白玉握久了总算生出几分温润。沈祛机每回来都不开口,独自立在一旁,好像她故意将人冷落在角落似的。 奈何季姰看不过眼,没办法在这种小事上跟他僵持,只得煮了茶饮后将人拉过来坐下。 她望着咕噜咕噜的茶壶陷入沉思。 沈祛机是不是来蹭茶蹭上瘾了? 她偷偷瞄了一眼桌边端坐的背影,心道要不自己送他一些就是了,成天来这么早怪累的。 自从上次搬家一事没了首尾之后,沈祛机果然如他所言,每日都来瑶光院接她去落雁峰。季姰本想着去不了就接着坐云鹤也罢,然后就听他问道: “你想晚大半个时辰?还是想早起半个时辰?” 好吧,这个问题杀伤力确实太大,季姰咬咬牙,暂且忍了。他都不觉得麻烦,她又何必客气? 同时她调配的茶包消耗速度也快得惊人,她没喝上多少,全用来招待沈祛机了,也不能怪她怀疑他有这种意图。 心下一叹,季姰还是煮好茶放到沈祛机面前,无甚波澜道: “大师兄慢用。” 沈祛机抬眸瞧她一眼。 季姰心不在焉地打了个哈欠,坐在他对面呆滞地拿起勺子,舀了馄饨径直往嘴里塞,随即嘶嘶地吸气,忙将勺子扔下,同瓷碗相撞,发出一声脆响。 沈祛机眸色一凛,忙站起身,要绕过桌子查看她的状况。季姰连连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一边哈气一边抵着沈祛机,不让他过来。 “没什么,就是烫到了,不打紧。”季姰平复半晌,将舌头吐一瞬缓解烫意。沈祛机的视线不可避免地瞧过去,就见她舌尖红了一块,明显是烫得不轻。 他垂眸,却什么也没说,放在身侧的手掌微微拢紧。 而后他拿起季姰面前的瓷碗,念了一句什么,碗中热汤的白烟顷刻散去,显然已经从烫口变成温热,他这才再次将碗放在季姰面前。 “多谢大师兄。”季姰轻声道,但一时半刻显然也不太想吃了。沈祛机眼睫动了动,似乎在思考什么严肃的事情,而后抽离片刻,变戏法似的掏出一碗酥山来,还隐隐泛着冷气。 “这是哪儿来的?”季姰瞪大眼睛,有些难以置信。 “上次采买食材时,路过买的。”沈祛机将酥山放在桌上,“放在识海里忘了拿出来,兴许有缓解作用。” 这可真是恰逢其时。 季姰毫不犹豫地将碗拉近舀了一口,丝丝凉意混着甜香自舌尖泛开,连带着疼痛也减轻了许多。她眸子一亮,笑出一对清浅梨涡: “大师兄果然无所不能。” 沈祛机没说话,视线在她的笑脸逡巡片刻,眸底似乎有片刻温软,于是也不自觉地泛出几分笑意,转瞬即逝。而后他开口,语气清淡: “足矣,莫要贪凉。” 季姰不置可否地放下勺子,瞧了瞧外面天色: “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 “嗯。” “对了,今日我要去六方桃谷,不是落雁峰。” 沈祛机脚步一滞,顷刻恢复原状,而后问道:“去那里作甚?” “去找小陈师兄,我拜托他也参与研究灵土,今天得去看看。”季姰不以为意。 小陈师兄。 四个字无声在沈祛机舌尖碾过,他眯了眯眼睛。 他们何时如此相熟了?这称呼从她口中唤出,怎么听都有几分旁人难以企及的亲昵,无端令人不快。 “怎么了?”见沈祛机停在原地,季姰不明所以地凑到他身侧,就见沈祛机神色冷凝,瞧着有些沉郁。 谁又惹他了? 变脸真是比变天还快。 “大师兄?”季姰晃了晃他的袖子。 毫无反应。 “沈郎君?理理我?” 沈祛机总算有了反应,木然地抬起眼皮,眼睫微动,眸色深不见底。他盯着季姰半晌,而后骤然抬手—— 拭去了她唇畔的糖渍。 季姰吓得往后一缩,就见沈祛机目光掠过她,直接走了,只留下五个字: “你自己去吧。” 季姰目瞪口呆,心道沈祛机这是又生什么气?六方桃谷惹他了? 【作者有话说】 季姰:果然是来蹭我的茶的!(摔袖) 沈祛机::) 感谢小可爱们的支持~ 第29章 镇妖将启 又是一日晨会。 季姰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望了眼上方的擎月台。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35节 三位长老端坐其上,除此之外还有个代掌悬星峰的沈祛机。只见他坐得笔直,身形如鹤,不时颔首。清风猎猎灌入他衣袂袍角,发带随风飘扬,仙气凌然。 她瞧了一眼就移开视线。 哼,对别人从来是滴水不漏,就知道冲她发脾气。 今天早上,沈祛机还是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一般来到瑶光院。季姰自然不能当作视而不见,照例给人煮了茶,进而说道: “大师兄,你要是这么喜欢t我的茶,也不必如此辛苦。” 沈祛机闻言端起茶盏的手一滞,抬眸瞧她,眸中无声询问。 季姰没瞧见他的疑惑,自顾自地弯腰,从柜架下方取出一个长约八寸的木盒,径直打开,放在他面前: “都给你备好了,我都分好了份数,这里有六十包。” 她从中拈出一个纸包来,夹在指间扬了扬,语气得意:“知道大师兄专门来我这儿就是为了这一口。你确实很有眼光,我用灵土培植的草药和灵果,新配的茶包,大师兄可是头一个尝鲜的。这些都给你,往后大师兄就不用日日来此,耗费灵力来回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这话落地的一瞬间,她似乎从沈祛机眼中瞧见了类似于嘲讽的笑意。 沈祛机沉默半晌,一时不知道是因为他是头一份而喜悦,还是因着她曲解来意,实为嫌他来的频繁而自嘲。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齐聚心头,宛如在瓦砾中碾了一遭。 更令他不适的是,自己又因何产生这种与剑道毫无助益的情绪? 又有什么资格,放任这种情绪流入四肢百骸? 可是他如今偏偏半分应对办法也没有。习剑时所谓灵活应变,见招拆招在这里全然不起作用。对面的少女巧笑倩兮,自以为将心思藏得很好,对他的困惑全然不知,亦永远不会知道。 她对他根本没有任何探知的欲.望。 沈祛机压下眸子暗色,试图忽略心里一刹那近乎荒唐的不甘。 是不是等到师尊出关,将这嘱托尽数收回,他才能得以解脱? 心中升起微妙的希冀,他竟有些迫切地期盼师尊早日出关。 这样……他就不必困在此间囹圄了吧? 他开口,语气是压抑不住的疏冷:“师妹倒是贴心。” 季姰没有多想,可是随后沈祛机带她去晨会的路上,全程面色紧绷,一个字也没跟她说。将她放在下面的玉阶上,连眼风也没给她一个,转身就往擎月台那边去了。 这回就算是傻子也能瞧得出他又生气了。 这气真是让季姰十分莫名其妙,那些茶包她可是包了好一阵子,难不成他嫌少? 问他原因他肯定也不会说。沈祛机这人有些地方别扭得很,说他是锯嘴葫芦真是一点也不冤枉。 季姰可懒得跟他计较。她送茶包确实也有自己的心思在,沈祛机每日早晨雷打不动地在固定的时辰来,害她睡觉都提心吊胆的,生怕自己早晨睡过了头,已经连续多日没有睡过安稳觉了,这样下去她可吃不消。 晨会上时间流动似乎都变得慢了许多,季姰揉了揉眼睛,忽觉额头一痛,就见谢既将将收手,显然是方才弹了她一记的罪魁祸首。 “三师兄,你就算无聊也不要拿我消遣。” 季姰无奈扭头,见谢既一脸理所当然的神色,捂住额头。 “二师姐昨日说要回来,我估摸着眼下该到山门了。” 谢既往旁边廊柱一靠,抱臂而立,依旧是一副无所谓的懒散样。 “这么快?” 季姰眼睛一亮,昨日听朝绯玉简单同他们通了个信,说回来要和诸位长老禀报要事,内门弟子也需得在场。她还心道得什么时间呢,听他这么一说说不准能赶上晨会。 “按她的速度,差不多了。” “说来二师姐这次回家,好像去了很久。”季姰若有所思,“是遇上什么事了么?” “等她说了就知道了。”谢既勾了勾唇,见晨会还没有结束的意思,干脆从乾坤袋中掏出一副围棋来,朝季姰一笑,“左右眼下也无聊,要不然咱们来下会棋?” “不要。”季姰托腮,想也没想就否了。 “呦,还记着我上回赢你的仇呢?” 谢既俯身,歪头去瞧少女的表情。后者白他一眼,没好气道: “本人也没有那么小肚鸡肠,围棋一盘时间太久了。” “这还不简单,换一个就是。”谢既直起腰,又从乾坤袋中翻翻捡捡,找出副叶子戏来,放到季姰面前,“这个总可以了?” 季姰有些心动,还是不死心地嘴硬道:“你的乾坤袋里怎么总装着这些东西?” “收起你话里的蔑视,玩乐才是人生头号正经事,你现在不也用上了?” 谢既轻嗤一声,席地而坐,开始洗牌,修长的手在牌堆上游走,发出轻微的哗啦声。 周围的其他弟子显然习惯谢既这不合时宜的做派,皆瞥了眼就见怪不怪地转过头去。 季姰见状默了默,片刻才道:“也不知你在大家眼中是什么形象。” “我管那么多作甚。”谢既一哂,浑不在意地将牌洗好,往案上一扣,朝季姰眨了眨眼睛,“输的人负责这个月的藏书阁清点,敢不敢?” “那三师兄可得小心了。” 季姰柳眉一挑,一派严阵以待。 但这摸鱼并未进行下去。谢既刚发好牌,就见卫澜悠哉走了过来,说是让去擎月台集合。 季姰下意识回头望去,就见台上有一女子傲然独立,玄色衣袂同青丝一齐翻飞,正是朝绯玉。 “二师姐什么时候到的擎月台?” 季姰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有些惊愕。 谢既倒是见怪不怪,只得将叶子牌收起来,站起身道: “走吧,看看她要说什么。” 三人疾步往擎月台前进。许是照顾季姰的体能,谢既并未走得很快,甚至比季姰还要慢上两步,惹得卫澜频频回头。 “对不住了,卫师弟。”谢既咧嘴一笑,琥珀眸中半分歉意也无,“今天觉得脚不得劲,走不太快,你先行一步吧。” “不打紧,谢师兄若是情况严重,可以来杏林峰找我师尊瞧瞧。” 卫澜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来,语气甚至十分友好。季姰听不得这种无聊的唇枪舌剑,睨了谢既一眼,加快了脚步。 谢既有些不悦地“啧”了一声,心道卫澜这小子太不识好歹,自己想尽法子能让季姰走得舒坦些,还是被他一句话破坏了。于是也无暇计较,跟着前方的少女走去了。 大约半炷香的功夫,三人总算走到了擎月台,其他内门弟子也陆续到了,自觉列队站在一旁。 坐上三位长老神色严肃,显然已经听完朝绯玉禀明的大致情况。一旁的沈祛机站起身,敛了眉目,缓步走到季姰和谢既身侧,短短几步路也走得十分赏心悦目,从容且惹眼。 “如今妖界入口移位,背后原因不明。且人间异事频出,其中定有祸端。”朝绯玉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因此,弟子恳请诸位长老,研判之后联合各派,重启镇妖平乱,匡扶人世太平。” 晨会已散,而今除各处主事人之外唯有内门弟子在场。此话一出,仍如沸油如水,激起一片哗然。 “朝师姐这话说得可真轻巧,眼下无凭无据,怎可直接到重启镇妖一步?”人群中不知何处传来反对之声。 “就是,而今我派修为提升多以幻境试炼为源,此举不合规矩。” “谁不知道她出自郢州朝氏?怕是想借此机会振兴家族吧!” 一时间物议如沸,多是反对之声,且极为尖锐。然朝绯玉充耳不闻,面色冷凝,只是盯着长老们的反应。 季姰和谢既面面相觑,后者还算能保持镇定,她没那么能耐,一时惊愕之色难掩。 怎么回事?二师姐回家一阵怎么突然提起这个?妖界出问题了么? 诸多疑问涌上心头,季姰也来不及细想,见周遭皆是言语讨伐,正要开口,指尖却被沈祛机一勾,再没放开。 “?”她朝他投去个疑问的眼神。 但显然沈祛机对眼下状况了如指掌,眼神示意她不要出声,然后就将视线移到前方。 “都安静。”慈宁真人终于发话,才止住了这喧嚣议论。她同桃吉真人对视一眼,后者点头,才开口道: “此事我们三人已将具体情况细细盘问,逻辑说得通。且桃吉长老已经派小林去查探状况了,片刻就回,大家稍安勿躁。” 闻言季姰往六方桃谷那边瞥去,确实没看见林白序的身影。倒是同陈留对视个正着,后者目若碎星,极为喜悦地冲她一笑。 她只得也报以微笑,然后就感觉指尖被重重一捏。 “你……”季姰气愤抬头瞧他。 “专心。” 沈祛机目不斜视,看也没看她,如是回道。 等待的时间很短,但窃窃私语之声不绝于耳,投向朝绯玉的目光也各异。后者恍若未闻,岿然不动,仍是只身站在场中,虽有焦灼,但大体依旧从容。 大概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才见花瓣飘落满地,一个人影从中显现,正是林白序。 “回师尊,两位长老。”林白序拱手,“朝师妹所言非虚,妖界确有异动。” 人群再次哗然,而后是一阵诡异的沉默,许是因震惊而失语。 “老夫会即刻通知各派,于明净台联络灵识,召开尊者集会,商议对策。” 镜昱真人捋了捋胡子,如此说道。 说不清仙门各派有未t预想过这一天,但这一天还是来了。一丝不安萦绕在季姰心头,心道若是其他诸派不同意朝绯玉所言,又当如何? “如此种种,流程可算是走完了?” 桃吉真人总算直起身来,将碧玉梳往案上一丢,瞧不出神色喜怒,语气玩味: “小朝所言对策,诸位弟子可有异议?” 这话像是在征求意见,方才好不容易平复的议论之声于是卷土重来。 “就算这是真的,也不代表需得重启镇妖。这对修炼有何好处?” 附和之声甚众,桃吉真人轻笑一声,锋利的眸子却冷的彻骨: “哦?原来你们认为,为了修炼,就可以装作耳聋眼瞎。还是说当了修士,就忘了自己的来处,可以事不关己作壁上观?” 顿时鸦雀无声。季姰弯了弯眼睛,原因无他,方才有些弟子的言论属实荒谬,桃吉真人所问也实在解气。 “若诸位有此心思,那么在下可以将话放在这里,月微宫地方小,容不下这么多自视甚高的神仙。” “可若其他各派不同意……” 季姰循着声音惊讶望去,真还有人敢提出质疑,也不怕把桃吉长老得罪了,属实勇气可嘉。 “呵。”桃吉真人眼皮也不抬,似乎根本不在乎是哪位弟子敢挑衅,语气漫不经心,却不容置疑,“我方才说是走流程,换句话说,就是我派自主决定。其他各派愿意跟随也好,反对也罢,都没有资格阻挠我派行事。” 这下真是鸦雀无声了。桃吉真人扑哧一笑,又道: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36节 “当然,月微宫历来尊重弟子选择。诸位不想去的,在山上待着就是了,碍不了你们什么事。毕竟有人觉得跟自己无关,那么月微宫如何决定,更是轮不到这些人置喙。” “回长老话,弟子代表悬星峰表态,愿参与镇妖平乱。” 沈祛机终于动了,走到中间。季姰和谢既见状也跟了上去,四人站在一块,后者同朝绯玉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笑。 这下反对之声是彻底没了影子。沈祛机在年轻弟子中影响甚广,有人敢壮着胆子公然质问长老,但还真没有敢同他背道而驰的。 “弟子亦愿前往。” 季姰一愣,不由得回头望去—— 说话的人上前一步,沉稳如井。 是裴行期。 【作者有话说】 吼吼吼小沈还得别扭一阵~ 感谢大家支持~比心~ 第30章 云程发轫 季姰坐在屋内,望着满地的东西发愁。 不曾想短短时日天翻地覆,晨会一过,下山的事就这么敲定下来了。 当然,全员出马的只有悬星峰。因着师尊闭关,无其他诸事需要人手,于是干脆四个人都得去。 六方桃谷离不开人,但林白序说若有重大变故可以传讯于他;杏林峰说是暂缓出发,马上就是璇玑丹会,得过了这一阵才能下山;落雁峰的裴行期和姜令杳倒是都去,只不过得分散行动,他俩走得与季姰等人不是一条路线,或许将来能汇合也说不准。 对此季姰是有疑问的。 她为什么会被算在镇妖修士之列?带着她不是无端增加难度吗? 许是瞧出了她的心思,朝绯玉狡黠一笑,故意转身问沈祛机: “大师兄,此行带着小师妹,你可会觉得麻烦?” 沈祛机闻言瞥过一眼,微微摇头。 季姰一噎,心道虽然我也很想下山,但我还是不明白你们为什么都这么理所当然。 如果我说我不想去呢? 季姰恶向胆边生,打算试一试。正要开口,却听沈祛机补充道: “把她一人留在山上更令人不放心。” “……” 季姰这回是真说不出话来了,也不知道这不放心指的是不放心她的安危,还是悬星峰的安危。 话已经说的很明白,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何况季姰本来也想同朝绯玉一道去,大家简单商议一番,就各自回院子收拾东西。因着不知这一去需要多久,东西还是尽量要带的齐全。 衣物、药品、被褥等必需品自不必多说,季姰看着厚厚一摞话本子,纠结好半天,选了两册装进乾坤袋。除此之外还有最喜欢的几支簪子、头花和钗子,发绳以及一整瓶梳头水。 因着上回搬家未遂,该收拾些什么季姰心里大致有个范围,但仍怕落了什么东西,来回看了好几遍。打开乾坤袋之时又注意到那把弓,心思一时停转。 自从初次去夕垣谷,发现这把弓同此地有感应之后,她曾以搬运灵土为由,央着沈祛机又带她去过几趟,皆无功而返,仿佛那天所见是幻觉。 这回下了山,不知得何时才能继续调查了。 季姰心下微叹,反正这也不是自己能左右的,只得暂且按下不提。她犹自清点着东西,就见沈祛机不声不响地走进院中。 这场面她早已习惯,也并未站起身来,而是抬头,朝沈祛机扬了扬手: “大师兄。” 沈祛机径直走到她面前,淡声道: “收拾得如何?” “应该还行?” 季姰再次四下看了一圈,沈祛机也随着她的目光望去,随即抿了抿唇: “你只带必要物什即可,其余的我已备好。” “备好什么?”季姰对上他的眼睛,迟疑开口,“我要用的东西?” “嗯,我无需带什么。” 沈祛机说完就顺着廊下走入屋内,仿佛这再理所应当不过。 师尊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把人培养的这般从善如流? 季姰心情难以言喻,手中的动作却没停。就算沈祛机如此说了,她也不会将一切都倚仗在他身上,这样无孔不入的依赖并不正确,她不会放任自己如此,能在有限的维度内自己做主,就尽力而为。 大致清点完毕,季姰就坐在秋千上发呆,脚尖时不时地踮着地。 她对妖界并不熟悉,从亲身经历上而言,甚至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只不过她从未想过,原来修仙界好像也没有比她好到哪儿去。许多门派安逸太久,对冲突的可能发生是回避甚至排斥的。能在炼境中增长修为,又何必真的冒生命之危? 但这显然也有消息封闭的原因。知道妖界入口的门派愈发变少,至于镇妖能涨多少修为更是被莫名地淡化了。这一代弟子基本就没有这个概念,甚至对妖界印象还不错。 但前人总应该知晓,所谓居安思危,总应该嘱咐后辈,以免懈怠。从更现实的角度而言,若妖界真的不敌诸仙门,仙门又怎么会放着这么大一块肥肉不吃,反而固步自封? 当真是因为有好生之德吗? 历来飞升的神仙,又为何不给予丝毫指引? 算了,这不是她一个咸鱼该操心的事情。 季姰轻吐一口气,神思回转。刚要起身,秋千却忽地摆动起来,她连忙坐稳,紧紧握着绳子,侧头望去。 沈祛机正站在三步外瞧着她,右手微抬,双指并拢,白光盈于指尖。 她张口,想说沈祛机是不是又误会她想家了,但对上他的眼睛,愣是没有说出口。 罢了,下回坐秋千也不知会是何时,坐一会儿也不错。 少女朝他笑了笑,衣袂随着秋千上下翻飞,恍若微风掠过菡萏,眼神比清晨的露珠都要明亮,歪头问道: “大师兄,我们是要直接去妖界吗?” “不然。”沈祛机垂眸,“如此行事,冒然莽撞,且极度危险。桃吉长老说,先在人间发生怪事的一些地方查起,逐步推进。” “所以我们明日出发的目的地是何处?” “桃吉长老以阵法勘察,推算出几处地方。我们要去的是青柏城,位于孟州地界。” 季姰不明所以地点点头,不太感兴趣。她自小生病,又是女子,从未出过鹤州,对其他地方的了解仅来源于书册。 不知不觉,秋千停在了原地。季姰还未起身,一只玉白修长,骨节分明的手递到了她面前。 这动作也很熟悉,她见过数次。递药丸、夜明珠、火石……皆是如此。有时候掌心什么也没有,那就是示意她将手放上去的意思。 此时那只手中赫然躺着一枚玉连环,通体淡紫,如暮山远凝,其上用银丝打着络子,大抵能瞧得出是个腰坠。 季姰眨了眨眼,不由得想起一些话本子中的桥段来。沈祛机这是又来哪一出?哪儿有随便给女子送这些的! 见她不伸手,表情还有些奇怪,沈祛机眼睫动了动,也不打算由她经手了,捏了个诀,那枚紫玉连环就直接系在了季姰的腰间。 “大师兄,这是何物?” 季姰无奈,倒也冷静几分。沈祛机此举肯定有他的用意在,就是方式不很妥当。 “蓄灵玉。”沈祛机简单打量了一番,似乎很是满意,语气也缓和许多,“此行难免遇险,我亦难无时无刻在你身侧,你需得稍有自保之力。” “这个可以保护我吗?” 季姰不由低下头,拈起那枚连环细细打量起来。 然而沈祛机却是摇头t:“不是。我将一部分灵力注入其中,你曾接受了我的符印,便可以凭此使用有限的灵力,若耗尽,我再注入便可。” 季姰瞪大眼睛。 还有这种好事? 她一时懵然,心道有这么便利的事,为何不曾普及开来呢? 但她不知道,蓄灵玉十分难得,就是在宣宝库中也找不出两块来。沈祛机曾积着许多往年得魁首的奖励没拿,他本就对身外之物无甚所求,如今尽付予这一处了。 而且,又有多少修士肯将自己辛苦得来的修为和灵力分与他人呢? 季姰虽对此全然不知,却还是因着沈祛机此举有些不知所措。这份给予太重了些,明明此前他还说耗费灵力不值得,要不让她补给他的。 言语感谢太过苍白,季姰抿了抿嘴,小声喃喃: “其实大师兄不必如此的。” “嗯?” 沈祛机方才正出神,没注意她在嘟囔些什么。 “我是说,大师兄怎么想到将灵玉做成这副模样?” 季姰手中捏着那玉连环摩挲,这玉连环虽精美无比,但仍能瞧出粗拙痕迹,显然是做这个的人并不熟练,那说明蓄灵玉本身也不是这个形状。 也就是修仙之地不拘繁文缛节,这要是在人间,送个玉连环意味就全然变了。 “随手翻了翻玉刻相关书籍,照着图示做的。”沈祛机不以为意,“有何不妥?” “没什么,特别好,多谢大师兄。” 季姰摆摆手,从秋千下来,整理裙摆。反正沈祛机本人对此一无所知,这东西对她百利而无一害,那她又何必纠结这些虚无缥缈的含义? “走吧,长老们在雪瑶台等我们,临行有些嘱咐。” “好。” 沈祛机照例御剑,带着季姰转瞬来到目的地。 云来山净,水流无尘,雾凝壑丹,崖阴一瞬。 雪瑶台上,慈宁真人和桃吉真人已然在等候。除此之外,谢既、朝绯玉、裴行期和姜令杳也赫然在列。 见二人落了地,桃吉真人一笑,全然没有白日里令人畏惧的锋利: “难舍难分,不错。”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37节 季姰听这话就知道桃吉真人又想到当时空中偶遇那一幕了,心道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沈祛机倒是十分镇定,仿佛没听见这句调侃,拱手道:“见过两位长老。” “这回下山,内门弟子的领头代表目前只有你们六人。”桃吉真人视线自他们身上一一扫过,最终回到沈祛机身上,“尤其是小沈,你的责任重中之重。此行不求能完全平息祸乱,还是以查明事情缘由为主,且一定要以自身安全优先。” “是。”几人行礼颔首。 “必要之时可以呼叫门内支援,切不可意气用事,小心为上。”慈宁真人也嘱咐道,从一旁端上几个瓷瓶来,“这是能缓解妖毒的丹药,你们每人都拿上些,以防不测。” “多谢慈宁长老。” “行了,嘱咐的话就说到这,我们也另有事情需得调查。明日大家自行下山,我们就不送了。” 桃吉真人挥挥手,坐上了他的桃枝。慈宁真人亦是笑着点点头,手杖一敲地面,转眼也没了踪影。 “我觉得他们很着急要走是怎么回事。”季姰小声道。 “你没感觉错,尊者大会还没开完呢,不然镜昱长老也不会不来,想来是他一人扛不住。”谢既也道。 “诸位同门,余下的时间,不然我们总体商议一下路线吧。” 裴行期拱手开口,其他人对视一番,也只得点头。 季姰趁机挤到姜令杳身侧,悄悄问道: “令杳,你大师兄这种时候一般得说多久?” 姜令杳看了看前方背影,没说话,比了个一。 “一炷香?” 姜令杳摇头。 “一盏茶?” 姜令杳还是摇头,总算开口,苦着脸,声音微不可察: “至少一个时辰。” “哈?” 【作者有话说】 季姰:不是你一个大弟子开会时间比长老还要长是怎么回事啊! 沈祛机:(赞同点头) 小分队马上出发喽~ 感谢小可爱们支持~ 卷二青蚨血 第31章 柳杨坡下 孟州境内,浮岚飞翠,叠立云表。 一辆马车独自行驶在路上,马蹄踩过水洼,溅起一片水珠。许是刚下过雨的缘故,地表泥泞不堪,马车行进的也并不快,哒哒的马蹄声以及车轮碾过石子的咔嚓声交织成一片,在宁静青霭中十分清晰。 驾车的是个极为俊俏的少年,双腿叠在一起,脚尖朝天,一副懒散姿态。他一手捏着缰绳,一手把玩着两枚墨玉核桃,草帽下的脸庞很白,眸子要睁不睁,嘴里还叼着根狗尾草,总之要多随意有多随意。 “我说,这真的靠谱吗?”他打了个哈欠,扭头问车内,“明明可以直接坐法器到地方,为什么还要来江边上卖水这一出?” 一只秀美的手掀起车帘,露出一双狭长凌厉的眸子。她微微探出车身,打量了一番四周,才悠然道: “谢既,不就是让你会儿驾马车,这么点距离你抱怨过几回了?” “我说的有错吗?”谢既将狗尾草拿开,扶了扶草帽的帽檐,“要是掐个诀早就到了。而且就算要坐马车体验生活,也不是非得有人在前头抽马屁股吧?明明弄个障眼法就行,本公子这么亲历亲为还是上辈子。” 朝绯玉白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道: “有人在山上偷懒,下了山就是得多干点。” “好师姐,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道理,你可知道?” 季姰扑哧一笑,加快了手中的动作。谢既虽然嘴上怨气颇多,驾车却是极稳,她可以放心地煎些茶水。一套动作下来也算是行云流水,季姰将茶盏摆好,一一斟满,头一个递给了谢既。 “三师兄辛苦,喝点茶。” 车帘再度被掀开,季姰将茶盏递给谢既。后者伸手接过,长叹一声: “还是只有小师妹管我的死活。” 将茶水一饮而尽,谢既清了清嗓子,一甩缰绳,又道: “还有三十多里地,不会全程都得我来驾车吧,大师兄你说呢?” 车内闭目养神的沈祛机睁开眸子,闻言面色不改,语调亦毫无起伏: “猜拳我没输。” 谢既闻言如同酸倒牙一般“嘶”了声,季姰和朝绯玉更是笑得前仰后合。沈祛机眼睫微垂,也极轻地勾了勾嘴角,然后继续打坐。 “好好好,您三位好好坐着,小的就任劳任怨一回。” 谢既无奈地轻嗤一声,终于不再说话了。 “诶呀,这不是小心为上吗?”朝绯玉笑着开口,“此行虽说并非要完全掩饰身份,但初来咋到还是得谨慎些,劳驾谢道长当车夫了。” 谢既哼了一声,面上却未见怨怼神色,反而是一种因着游刃有余而有的悠闲神情。 一个人影突然探出马车,随即坐在了他的右侧。谢既余光一瞧,季姰已经坐好,手里还拿着话本子。 “你出来作甚?” “陪三师兄待一会儿,省得你无聊。” 季姰说着,却看也没看他一眼,自顾自地翻开话本,还顺手从他身旁抓过一把花生米。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谢既抿唇,虎牙在下唇上印出一道凹痕。他向来很难安静得下来,于是顺嘴问道: “这回又是看的什么?” “合欢宗师妹她左右为难。”季姰说着,翻回封面确认一眼,“三师兄也要看吗?” 谢既那一贯懒散无谓的脸上终于出现了难以言喻的神情,竟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半晌才憋出一句: “谢了,此等好书还是小师妹自己细品吧。” 季姰也没在意。此时雨洗遥山,晴岚宿地,空气浸润,裹挟着草木气息。此情此景,看着话本吃着零嘴再惬意不过。 没待她仔细享受,身后忽地伸出一只手,将她手中的话本一下子抽走了。 季姰蹙眉,心道谁这么扫兴,一转身就对上沈祛机漆黑的眸子。分明无甚情绪,却莫名地让人觉得这人似乎不太高兴。 “大师兄干嘛抢我书?” 沈祛机看着气鼓鼓的少女,眼睫缓缓动了动,惜字如金: “没收。” 随即马车帘子就被放下了,季姰瞥见一旁谢既憋笑的神色,只觉自己吃了两个亏,一时气上心头,却不知怎么办才好。半晌她抬高声音,故意道: “哦我知道,大师兄又是想自己偷偷看。我说过,大师兄要是想看可以直接跟我借,我还是很乐于助人的,没有必要多此一举。” 话音刚落,车内的朝绯玉仿佛看见沈祛机额角的青筋一跳,下意识屏住呼吸。 她不应该在这儿——朝绯玉比任何时候都更明确这一点,早知道方才她就坐到马车外面去了。于是只得眼观鼻鼻观心,当作无事发生。 沈祛机微不可察地吸了口气,但还是没有把话本子还给季姰。默了半晌,他从怀中掏出一样物什,往马车外递。 朝绯玉趁机瞥了一眼,那东西乍一瞧很像鲁班锁,但她很清楚其实t并不是,一时心情复杂。 “玩这个吧。” 一只手从马车中伸出,准确无误地将东西放到少女怀中。季姰低头一瞧,久久失语。 在她的印象里,还是在很小的时候才玩过这种东西,她家隔壁的木匠会做很多种,季宁川每样都给她买过。 沈祛机当她是小孩吗? 季姰心中再次升起被人看不起的忿忿和无奈,心道沈祛机有时候对待她的方式,比她爹更像把她当孩子。自己在他眼里究竟是个什么诡异形象? “大师兄太小瞧我了,这东西我三岁的时候就可以解开重装了。”季姰道。 沈祛机没有回话。谢既草草打量了一眼,似笑非笑: “这个不一样,小师妹玩玩就知道了。” 季姰闻言,将信将疑地拨弄了几下,还真不太一样,于是注意力被成功转移,暂时将话本子的事放在一边。 谢既心中感叹,沈祛机倒是真大方,能把玉凰天机锁给季姰当普通玩具玩。 此后一路无话,连谢既都百无聊赖起来。今天的天气并不晴朗,所以一路上基本什么人都没碰上。 又走了大概二十里之后,一处村子映入眼帘,村头的大石上用朱砂描刻着“柳杨坡”三个大字。大概是经历风吹日晒久了,字迹颜色已然斑驳,隐有掉色。 一队骡子正从村子缓缓往外走,背上驮着许多包裹,正好挡住了季姰一行人的去路。谢既有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只得勒住缰绳,停在原地等待。 季姰本来已经困意深沉,见状也恢复了意识,慢吞吞地直起身,揉了揉眼睛,四下张望,不明所以: “三师兄,怎么停在这儿了?” “被骡子挡住了,得等会儿。”谢既磨了磨牙,瞧不出神色如何。 朝绯玉也掀开了马车的窗帘,正好瞧见骡子从马车旁经过。其中一匹骡子身上的包裹有些松动,里面的东西露出来一个角,貌似是极为精致的绣品。 她没在意,往村口张望一二,目光从河畔掠过,语气有些惊奇: “早就听说孟州的浮明节奇景独绝,没想到一来就能碰上。” 此时夕照红于烧,并不十分昏暗。然那河中花灯繁盛,较霞色流光更胜,如九天盈川,令人神往。 谢既不以为然地轻嗤一声:“天还没黑就点上灯了,这村子想必很有钱。” “可是怎么一个人也没有?”季姰有些疑惑,“连方才的骡子都是自己走出来的。” 此时按理说是吃晚饭的时候,但举目望去连炊烟也不见。 “管他呢。”谢既不以为意,见骡子走完,扯紧缰绳就要上路,“再不走,天黑也进不了城。”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38节 此时正好有进城的人马路过,一共三人,皆轻装简行,瞧着像江湖人士。见季姰一行人在村口逡巡张望,为首的人勒住缰绳停下来,问道: “你们何故在此逗留?” 谢既闻言不耐烦地抬眉:“与阁下又有何干?” “在下是青柏城中的商户,并无恶意。”为首的青年闻言抱拳,语气有些犹豫,“只是瞧着诸位侠士眼生,想必是外来的客人。在下不得不提醒一句,最好不要在这个村子留宿。” “敢问公子何出此言?”季姰问道。 “此处多年有外来行人失踪,至今下落不明。”那人为难地皱眉,想来知道些内情,但心有顾忌,不能说得太详细,“诸位还是快走为上。” “多谢阁下告知。” 一只手终于掀开马车窗帘,露出一张俊雅无比的脸来,眉眼间是有些疏冷的沉静,气度出尘,一眼望过去,如同少年仙者,绝非常人。 为首的青年一怔,但见对方言行有礼,也不好再说什么,重复了一下最好不要进村,就领着两个属下骑马走了。 “大师兄这是……”朝绯玉不太确定地开口,“要进柳杨坡?” 季姰和谢既闻言面面相觑,一时反应不过来。 “此地似乎灵气有异。”沈祛机眉心微动,罕见地拧起长眉,“桃吉长老推算在青柏城,实际上范围甚广。若妖界异动真与人间异状相连,此地距青柏城又极近,听方才那人说此处不寻常,还是留下调查一番为妙。” 朝绯玉亦神色难缓,她不由得想起在奉州发生的失踪案,至今毫无进展。而她当时布在城中的阵法,也悄无声息,仿佛此事已然翻篇。 而此地也有人失踪,很难说是不是巧合。 “但是若要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村中人未必会说实话。” 季姰思忖道,心说一来就碰上这个,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那就先分头行动。”谢既眯了眯眼,“方才那小子也不敢说太多,我进城去打探一圈消息,你们仨先进村,咱们待会儿汇合。” “我跟你一块去吧。”朝绯玉说道,“两个人更快一些。” 谢既点头,跳下马车。朝绯玉也从马车上下来,冲着沈祛机和季姰道: “我们半夜之前应该能回,你俩小心。” 沈祛机已经坐到马车前,拉住缰绳,闻言颔首:“你们也小心。” “你们俩可得快点回来。”季姰也附和道,显然有忧虑。 “放心吧。”谢既挥挥手,同朝绯玉疾步往远处行去。 季姰收回视线,见沈祛机从容不迫地驾着马车,只觉颇为违和。许是心觉危机将至,她下意识地找话题转移心思: “大师兄,你这副样子可是太奇怪了,就像谁家贵公子忘了带小厮,只能纡尊降贵自己驾车。” 马车慢悠悠地往村里行进,沈祛机闻言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沈郎君何至于落魄至此?” 季姰嘴上调侃,眼神却并不在他身上,而是不住地环顾四周。 沈祛机的视线从她身上收回,开口却答非所问: “无需不安。” 季姰一怔。 【作者有话说】 季姰:人艰不拆:) 沈祛机:是安慰,不是嘲讽。 感谢小可爱们~ 第32章 夜宿秦府 傍晚放晴,半山居雾,霞云抱岫。 村中一片寂静,马蹄声便显得格外突兀。沈祛机和季姰一路观察下来,家家户户门口都挂着灯笼,样式各异,少则两盏,多则数盏相连,自两边垂下。 季姰啧啧称奇:“听说孟州是灯乡不假,但是这里家家户户在浮明节期间都如此大手笔,得花上多少灯油钱?” 沈祛机闻言道:“看每户人家的房屋都较平常村落精致,想来无需为此担心。” “也是。”季姰点点头,“咱们接下来如何行事?” 她想起话本子中主角卫道除魔的桥段,是如何敲定计划,步步为营,而后瞒天过海,上兵伐谋。如此一想,竟然有些兴奋。 沈祛机扯紧缰绳,马甩了甩蹄子,停在原地。季姰不解地转头,就见沈祛机抬步下了马车,径直走到门前,拂袖抬手就要叩门环。 这么直截了当吗! 季姰瞪大了眼睛,连忙也跳下马车,疾步走上前,拉住沈祛机的衣袖: “大师兄,这不妥吧?” “为何?” “我们不是应该……”季姰鼓了鼓腮帮,压低声音,“应该暗中调查,出其不意,徐徐图之吗?” “成语学的不错。” 沈祛机垂眸瞧她,选择性地认同,却显然并不会按季姰设想那般行事。 少女穿着一身杨妃色石榴裙,衬得本就苍白的肌肤更如霜凝雪堆,像极了如枝头将落未落的海棠花。黑白分明的眸子神采奕奕,精神尚可,但几缕碎发粘在鬓角,唇色也浅,分明是倦色难掩。 可她本人丝毫未觉,只得由着别人替她挂心劳神。 这副样子哪有时间如她形容那般,徐徐图之? 沈祛机并无这种耐心,淡然伸手扶过她的鬓角,将碎发捋了捋,而后继续叩了三下门环。 片刻后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位小厮探出头来,见他二人伫立在门口,问道: “敢问两位是?” “我二人是江湖散客,今日路过此地冒然叨扰。敢问主人家可否允我二人留宿几日?感激不尽。” 沈祛机微微一笑,随即拿出一锭银子递给小厮。后者犹豫着收下,说道:“你们稍等,我去问问老爷。” 大门又关上了。季姰扶额,吐槽道: “大师兄,其实你说你是什么世家公子来游山玩水,都更为可信一些。” 沈祛机一怔,问道:“何故?” 季姰皮笑肉不笑,心道你也不想想谁家江湖散客穿一身广袖白衣?行走江湖多不好打理啊! “当然是因为大师兄气质非凡。” 少女勾出个标准微笑,沈祛机一看就知道她又在信口开河。 即便如此,他还是认真解释: “不很妥当。若我自称世家子,你又该如何?” “我就说我是你的贴身丫鬟。”季姰脱口而出,神色跃跃欲试。 沈祛机一时失语,却越发肯定没收她的话本子是正确之举。再这么看下去,真是不知道会发生何事。 “多好玩啊。”季姰扬起脸,见沈祛机敛t了神色,暗叹他总是不经逗,“很经典的人物配置,经久不衰。” 沈祛机无言。若真是这么说出去,对方还得看见所谓的公子对婢女是他们这般相处,更是漏洞百出。 季姰单方面调侃未成,正要再说什么,门这时又开了,走出一个人来。 那人头戴纶巾,身着锦衣,天生笑面,手提莲花琉璃灯,一瞧便是富贵之人。甫一出现,先是颔首,语气和蔼: “二位侠士可是要投宿?鄙人姓秦,字奉衍,欢迎二人光临寒舍。” 季姰没想到那小厮口中的老爷还挺年轻,虽然蓄须,仔细看过也就将将近而立之年,一时惊讶。沈祛机更为从容,闻言拱手道:“在下沈潋,这位是我师妹季鲤。” 突然被点名,季姰一个激灵,见秦奉衍已然点头,笑着伸手迎他们进门,也只得面露微笑,跟着进去。 化名但未完全化——季姰思索一瞬,并未放在心上。沈祛机的名连月微宫都说不上人尽皆知,应是不至于泄露什么。至于她,一介不重要咸鱼,就更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了。 也不对。季姰猛然抬头,看着前面友善攀谈的二人,脚步一顿。 沈祛机怎么知道她无聊时所写的自署名? * “所以二人是为浮明节而来?” 秦奉衍笑着捋须,示意小厮为沈祛机二人倒茶。 屋内暖香萦绕,东边窗下放着一架手摇纺车,其旁有数枝梨花横斜青瓷瓶中。南侧则放置着一张檀木长案,案上堆着画绢、诗笺和竹简数卷,一派风雅闲致,品位不俗。 更为别致的是墙壁上挂着的绣图,明艳绝伦,栩栩如生,非呕心沥血不能成。而且数目繁多,在华灯下更显流光溢彩。 “正是。贵地灯名之盛,在下早有耳闻,在下的师妹也心驰神往,说是得亲眼观赏才能罢休。” 沈祛机语气温和,举止有礼,竟莫名地对上了秦奉衍这般附庸风雅之人的眼缘。 季姰见秦奉衍闻言视线落在她身上,只得笑着附和,实际咬牙切齿,心道沈祛机拿她当由头真是顺手。 “季姑娘这般心思,若是我柳杨坡的灯盏得以闻听,必定盛赞遇到知音。” 奉承话张口就来。 季姰腹诽,却是笑意盈盈:“秦先生说笑了,能亲眼见此盛景,是我的荣幸才是。” 不就是漂亮话吗,她也会。 见秦奉衍笑意不减,她眼珠一转,顺口问道:“这堂中绣图技艺绝伦,依我看不在花灯之下。都是秦先生的杰作么?” “非也,内子闲来无事,好些女红罢了,说不上是杰作。” “敢问尊夫人如今可在府中?” “她啊,身体素来不太好。这不也要到晚膳时间了,我已派人叫她来,待会儿便能相见。” “叨扰了。” “无需客气。” 两人你来我往,不留缝隙。季姰心思不在这上面,再次暗暗扫过屋中布陈,心道这般富贵,却居于村中,属实违和。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39节 沈祛机初至此地,就已经说过此地灵气有异,这一家是不是有什么古怪? 而且这么爽快的就同意他们进来投宿,好像也不很合理。 有沈祛机那么一番话在前,季姰难免先入为主,只觉得这柳杨坡处处不对。别的她暂且瞧不出,可是秦奉衍家还是太富贵了,他本人也是儒雅有礼,家中布置的又这般精致,怎么瞧都不像村中人士,说是官员府邸亦不为过。 但眼下若问及此事过于刻意。季姰深知,还是得寻机会侧面打听。 简单聊完,小厮已经开始上菜了。菜品亦是不俗,虽然用料寻常,但闻这味道就知烹饪手法极高。她的肚子很合时宜地叫了一声,秦奉衍闻之一笑。 季姰讪笑,转而瞧向沈祛机,眼中含义不言自明:这菜有没有问题? 见沈祛机极轻微地摇头,她才松了口气,今日赶了大半天路,路上没来得及好好吃,眼下她是真饿了。 但是她转眼又想到一个问题—— 沈祛机辟谷,还怎么吃饭? 她又瞧过去,见沈祛机似乎一直望着她,眼神并未移开,便微点下巴,看了眼案上饭菜,朝他使了个询问眼色。 其实她没报希望他能立即明白她的意思,但后者似乎立即就知晓她问的是什么,静静瞧着她,不动声色地眨了下右眼。 天呐! 季姰只觉脸上一热,莫名生出丝丝痒意。她猛地低下头,伸手刮了刮脸颊。 不能怪她,沈祛机的外表是无可否认的极为出众,这般动作又有着和他本人极为不符的反差,竟有些狡黠的少年恣意,如云销雨霁,很难让人不为之心折。 她一时心头狂跳,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面前的菜上来,心道猝不及防的来这一下实在犯规。 不过信息传递成功,还是值得喜悦的。 没待她平复心绪,一道女子的声音先行传入堂中。 “秦郎,奴家来晚了。” 这声音听着有些哑,中气也不足,称得上气若游丝。季姰闻声望去,只见一位妇人施施然走了进来,手搭在一旁的婢女手上,似乎站立都很是困难。与秦奉衍的雍容富贵不同,这位夫人称得上朴素,一身湖蓝布衣,发簪也只有几只玉簪,脸色灰白,形如枯槁,明显是病气缠身。 更令她诧异的是,妇人容貌已显衰败。与秦奉衍那般周正年轻全然不同,他的夫人瞧过去像是年逾四十,怎么也得比他大上十岁不止。 怎么会如此大相径庭? 可瞧着秦奉衍丝毫不觉有什么问题——季姰心中的怪异感愈发强烈,但还是站起身来同人问好。 “介绍一下,这是内子尤氏。”秦奉衍也站了起来,几步走到他夫人旁边,从婢女手中将人接过,满眼怜惜,“凤莲,这是来府上暂住的两位侠士,沈公子和季姑娘。” 妇人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只是屈膝行了个礼。季姰和沈祛机亦简单回礼,见秦奉衍牵着人到主案上就坐,才又跟着坐下。 “二位不必客气,请自便。” 秦奉衍抬手道。 尤氏轻咳了一声,抬头望向堂上中间的铜灯,忽地瞪大眼睛,竟面露惊恐神色,语气颤抖: “蜡烛……灯上的蜡烛怎么灭了一支!” 那语气凄厉至极,季姰被吓得打了个冷战,沈祛机倏然抬眸。 【作者有话说】 季姰:他用眼神电我!他犯规! 沈祛机:(无辜眨眼)我没有。 小可爱们久等!今日有些事情稍微耽搁了!(滑跪) 第33章 寻踪觅迹 绿苔生阁,芳尘凝榭。 此处院落近水,亭中廊下皆挂花灯,气霁地表,云敛天末,一片幽静。 季姰坐在廊下台阶上,靠着柱子翻看医书。但这书搁在膝盖上,半天也未翻动一页,显然主人正在走神。 她机械地往嘴里塞了颗蜜饯樱桃,咀嚼的动作十分缓慢,似乎食不知味。医书坚持不住,自她膝盖滑落,掉到草地上,才将人惊醒。 季姰弯腰将书捞起,抖了抖,心思接着回到不久前发生的怪事上。 晚饭也没来得及吃多少,当时秦夫人的怪异举止给她吓了一跳。等她回过神,秦奉衍不顾旁人在场,径直将尤氏搂在怀中好生安慰,又使了个眼色,小厮见状熟练地从一旁翻出蜡烛,重新安在灯座上。 待尤氏平复下来,秦奉衍才如释重负,连声道“对不住”、“失陪”等话语,让她和沈祛机自行用膳,便带着一众人匆匆离去了。 方才还算热闹的堂中如今只剩他们两个人,季姰从案上掂起个红豆包,而后往一旁走了几步,坐到沈祛机旁边,问道: “大师兄,你可有何头绪?” 沈祛机摇摇头:“信息太少,看不出什么。” “没有感受到妖气波动吗?”季姰咬了好大一口包子,嚼了好半晌才咽下去,不由得拍了拍胸口,声音有些发干,“比如他夫人是妖什么的。” 她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那晚在雪瑶台开的会。那时候她就疑问过这个问题,仙门已经许久不与妖界来往,对妖气如何可还有明确感知? 季姰不是修士,有此疑问再正常不过。但这个问题当时已然得到解答,答案是可以。同样驱使灵力,本就有所感知。 可若是反过来呢? 当时裴行期有过回应,说是妖能修炼到使用灵力,中间多了化形这一步,这也就意味着他们的感知天生较修士迟钝。若不是大妖,寻常的妖不很能察觉修士的举动,尤其是后者以各种方式掩饰行迹。 这也是为何他们一行人到了孟州地界,选择以马车入城的原因。能让桃吉长老算为异动中心的,不能排除有大妖存在之可能。先不论对方目的如何,他们的目的是打探信息,自然要谨慎为上。 沈祛机闻言并未立即回答,拿起案上清茶递给季姰,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慢些吃。” 季姰连忙接过,喝了一t口才缓解了胸口闷堵,长出了一口气,接着说道: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沈祛机接过她手中茶盏,放在桌上,这才淡道: “此地灵气运行有异,妖气目前并无感知。” 他决定要进柳杨坡时就是这么说的,季姰正好也想问个仔细,就顺势问道: “如何有异?” “所谓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沈祛机敛眸,“天地间的灵气是流动的,盈虚变化,并无方向来回。此地的灵气却似乎被控制着,聚集为一个点。” 季姰隐隐明白他的意思,诧异地仰起脸: “你是说这里的灵气运行规律被强行更改了么?” 沈祛机沉下眉目,显然心有疑问,还是摇头:“目前难以确认。” “那么能否根据灵气流动的方向定位出这个点所在?” “似乎有什么东西干扰。” 季姰闻言无奈摊手:“这下好了,还以为刚来就有进展,结果进展是没有,疑问倒是更多了。” “不急。”沈祛机站起身来,“我去村中走一圈看看情况,你先回去。” “我不能去吗?”季姰柳眉一蹙。 “今日赶路许久,你需得休息。” 季姰心道我还是可以再坚持一下的,但见沈祛机一副没得商量的神色,也只得作罢。反正沈祛机自己去还能能快些,自己还是自觉不要拖慢脚步,于是也只得回去休息。 秦奉衍把他们安排在东北角的院落,牌匾上写着“闻花榭”三个字。不过眼下这季节,花也说不上开得茂盛,显得徒有其名。院中有两间房,皆极为宽敞,她随便选了一间,进屋躺在榻上却如何也睡不着,干脆坐到院子里吹风。 季姰回到屋中将事情大致又想了个来回,心道秦奉衍明知他夫人举止异常,却丝毫不避讳掩饰,真是奇也怪哉。 秦夫人这般忌讳灯灭,是惧黑吗? 可是堂中的灯少说也得有十余,吊灯更是需得点上几十蜡烛,亮如白昼。身处其中,却连灭了一支蜡烛都能察觉的到,这已经不是一般敏感了。 若秦夫人是普通人,当真有这般洞察力吗? 而且瞧她那般模样…… 季姰皱起眉。 她到底是学医之人,望闻问切虽然只实现其中之一,可望其气,毫无血色,灰白消瘦,竟如将死之人。 这和季姰天生身弱之人不一样,她是苍白瘦弱了些,但也不至于到秦夫人这般形销骨立的程度。后者显然太不寻常,若不是沈祛机说她不是妖,季姰真得如此判断。 还有,秦奉衍就没有察觉这一点吗? 这一路行进的太过顺利,就像被人领着往坑里跳一般。难不成秦奉衍是要请君入瓮? 万般思绪凝于心头,季姰猛地摇了摇脑袋,心道这么下去真要思虑过重影响睡眠,她可不能做这亏本的事。 夜风吹拂,她将书收好,站起身来。正要回屋,就见一白衣身影于树荫下走来,月华如练凝于一身,如满怀冰雪。 “大师兄。”季姰眉开眼笑。 沈祛机步伐一顿,瞧见她却是加快了速度,几步走到她面前,眸中墨色翻涌: “夜风寒凉,怎么不进屋休息?” “这不是等你嘛。”季姰弯了弯眼睛。她向来能屈能伸,这时候知道得挑好听的说。 但沈祛机闻言不见展颜,面无表情地找出件披风给她裹上,双手推着人的肩膀就往屋里走。季姰猝不及防,只得跌跌撞撞地由着他带进屋里。 进了屋,这才挣脱沈祛机的桎梏。季姰干脆走到软榻旁坐下,却见沈祛机站立在原地,脸色仍不见好转,甚至更疏冷几分。但他的视线并未落在她身上,而是在打量屋内陈设,还缓步走到拔步床边,俯下身伸手摸了摸枕头和床褥。 这是又要作甚? 季姰早就察觉沈祛机可能有些洁癖,可她进屋时也大致看过。 秦府是表里如一的富贵,屋内自然干净整洁,不见灰尘。陈设也是颇有品味,赏心悦目。 可若是单看沈祛机的神色,恍若他不是在富人府邸,而是进了什么破庙。 “沈郎君不满意?”季姰见状忍不住调侃,“出门在外一切从简,何况这样已经好过许多,没法容纳郎君的冰洁渊清。” 沈祛机闻言侧头看她。少女披风未解,十分随意地靠在软枕上,眼中全是不怀好意,一副看热闹的神色。可是他却置若罔闻,将她来回瞧了个遍,眉心微皱,愈发觉得她和这地方极为不相称。 瑶光院当时全由他布置,何曾让她受过这种委屈? 心头的烦躁跃跃欲试,干扰心神。沈祛机当机立断,从乾坤袋中一样样将东西拿出:抱云枕、冰蚕被、鲛绡床帘、千丝毯……甚至还有梳妆镜、青瓷杯,简直像是把所有家当都搬来了。然后他捏了个诀,让这些物什一一归位。 从他往外掏头一样东西开始,季姰就已经瞠目结舌,眼睁睁地看着他熟练地布置,只觉脑袋突然卡住,转不动半分。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40节 当时沈祛机同她说其余已经备好,她并未放在心上,更无意探究这个“备好”究竟是什么概念。眼下发生的事情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预知,季姰只觉什么也听不见,心里有个小人在咆哮,震得她耳膜生疼。 沈祛机是不是太离谱了点! 他这跟举家乔迁有什么区别! 就算乾坤袋容量很足也不是这么用的吧! 她五味杂陈,诸多情绪一齐迸发,到最后全是“暴殄天物”的震撼。 季姰敢打赌,就是当今的皇帝出行,也不至于奢侈到如此地步。 没想到有一日能与皇帝比肩,季姰心头颤了颤,心道她本身是很好养活的,且向来好说话。以后要是被沈祛机惯坏了,由奢入俭难可怎生是好? “大师兄,这……”她艰难开口,试图挣扎一下,“你说的准备好了,就是这样的吗?” 沈祛机闻言转过身,神情似有不解: “何处不妥?” 这可是太不妥了!哪儿哪儿都不妥! 季姰勉强咧了咧嘴,艰难道: “不是,就是这样是不是太奇怪了。” “奇怪?” “我是说,万一被人瞧见……我说我是一国公主都得有人信。” 季姰不由得攥紧裙摆,心道说好的谨慎低调呢! “无需担心,我已布下结界。院中和屋内都有,旁人难以潜入。” 沈祛机将她的顾虑理解为怕身份暴露,出声安抚道。 这就不全是身份暴露的事! 季姰有苦难言,干脆往后一倒,直接躺下了。 解决不了问题的时候,就先躺着睡一觉——这是她奉为圭臬的真理。本来还想问问沈祛机出去有没有发现什么,眼下却只想明天再说了。 “困了么?” 一道温润嗓音响起,脚步声亦明显近了许多,季姰盯着房梁,闷闷道: “差不多,大师兄也回屋休息吧。” 但是听了这话,房屋里却并未响起脚步声。她心说沈祛机是不是直接捏诀回去了,使劲歪头看过去,却见他仍然站在原地,罕见的神情有些犹豫。 察觉到季姰疑惑目光,他默了默,终于开口: “我这般……你是不是不开心?” 沈祛机似乎是真的费解,季姰在吃穿用度上一向不苛待她自己,为何如今却反而低落? 可是这些物什都是她在月微宫素来熟悉甚至喜爱的。 季姰闻言却吓了个激灵,连忙坐起身,心道能让他问出这个可就有点吓人了,赶紧补救道: “没有没有,大师兄误会,我真的只是困了,你不要多想。” 沈祛机怔怔点了个头。季姰见状才松了口气,正要接着往后一躺,却听他道: “来这边,先洗漱好再睡。” “……” 【作者有话说】 季姰:某人真是难哄。(擦汗) 沈祛机:嗯?(十分满意对方接纳其安排) 沈郎君,一款仙侠版哆啦a梦(有过之而无不及版),值得拥有。 感谢小可爱们支持~ 第34章 追本溯源 季姰这天早上起得晚了些,直到沈祛机来到屋门前敲门才悠悠转醒,揉着眼睛坐起身来。 随意找了件外衣套好,她打了个哈欠来到门前,甫一开门,就见门前赫然站着三个人,朝绯玉和谢既不知何时竟然也到了。 “……” 她有一种把门关上的冲动。 怎么自己又是起得最晚的那个? 这么想着,季姰手上就下意识用了力气。结果门是没如她意,她自己倒是一个趔趄往前一扑,正栽到朝绯玉身上。 “那个……”她试图说些什么补救,“昨晚没睡好,有点头晕。” “是吗?”朝绯玉托着她的手,闻言立即将她瞧了个来回,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 “你听小师妹胡诌吧。”谢既噗嗤一笑,不顾季姰冲他使眼色,无情拆穿,“大师兄在这,她过得可比咱们这灰头土脸的好多了。” 季姰白他一眼。 沈祛机这时总算开口: “你先去洗漱,秦先生已托人将早t膳送来,说他夫人起得晚,午膳再邀我们去前厅。” 季姰闻言瞧向他,果然在他手上看到一个竹编的食盒。 莫名觉得像之前在瑶光院的时候。 她胡乱点头,朝绯玉听谢既这么说也松了口气,推着人进屋洗漱了。 一炷香后,院中竹亭内。 四人坐成一圈,面前皆有茶盏,此外季姰还端着个小碗,小口地喝着燕窝。 “师姐,你们是什么时候到的,又是如何进来的?” 季姰将燕窝咽下,才开口问道。 虽然他们昨天说不出半日就能回来,但一大早就已经到了安置在此的进度,也是真快。 “我们昨天后半夜就到了。”朝绯玉一手支着下颌,“大师兄早将位置告知我们,但也不能半夜敲门,所以天刚亮我们就进来了。说是你二人的同门,脚步慢了半天,没什么奇怪。” “是这样。” 季姰点了点头,谢既抱臂坐在另一侧,姿势称得上极不端正。亭中石凳没有靠背,他隔一小会儿就要换个姿势。此时他翘了个二郎腿,微抬下颌: “咱们把目前手头的信息捋一捋,谁先开始说?” 季姰心道这事可轮不到我,但是谢既和朝绯玉算一同行动,那么他既然有此一问,难不成沈祛机没将情况说明? 这个念头一起,她猛然抬头看向对面的沈祛机。对方低敛眉目,眼睫微垂,神色从容。 “大师兄没将这里的情形告诉你们吗?” “说倒是说了。”朝绯玉倾身拿过中间茶壶,给自己倒茶,“就是有所保留。” 这又是什么情况? 季姰有些费解地揉了揉鬓角,可瞧朝绯玉神色并无不满,反而是一副“这也不奇怪”的表情。 “没法。”谢既闻言倒是轻嗤一声,似笑非笑,“此地的怪异之处我们已经知道,但是他昨夜所得信息就要等你醒了再说。” 季姰只好保持微笑。 沈祛机可能懒得费两遍口舌,毕竟若没那温和的伪装,他本身是不太爱说话的。 “那就大师兄先说说吧。” 季姰提议。 沈祛机这才抬眸,看向他们三人,语气一如既往的平和: “浮明节,与我们认知的并不同。” “哦?” 谢既这回倒是来了兴致,扬了扬眉。 沈祛机双指并拢,抬袖指向廊下的花灯。 此时天光已大亮,今日又放晴,院中种种分毫毕现,除了树荫并无阴影。然而那些花灯竟然还在亮着,丝毫不顾已是白昼。 “起初我以为是秦府豪奢,才白日点灯。”沈祛机收回手,语调微沉,“可天亮之时我再次出去看了一遍,发现家家户户的花灯,天明之时亦全都亮着。” “这听来确实奇怪,柳杨坡不至于全村都这般财大气粗。”朝绯玉皱起眉,“浮明节相关的信息里也的确未提到过。” 季姰抓住关键:“但这是大师兄今早的发现,不是昨晚的。” 沈祛机接着说道:“夜里的柳杨坡太静。无家畜叫声或走动声,亦无蝉鸣声,人声更是几不可闻。我在高处站了许久,也不见有人为灯笼添油,但这些花灯从未变暗或熄灭。” “大师兄这么说,柳杨坡村中的人不是普通百姓?” 谢既换了条腿支撑,眯了眯眼睛: “保不齐这儿是个妖窝。” “可是昨日大师兄说,未感受到这里的人身上有灵气或是妖力流动。” 季姰摇了摇头,将碗放在桌上。 “这还不简单。”谢既不以为意,“藏匿灵息,我们既然做得到,那么就不能说别人没有这个本事。” “谢既说得不无道理。”朝绯玉作思忖状,“现在来说说我和谢既在青柏城中调查之事吧。” 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朝绯玉身上,等着她开口。 “柳杨坡外遇到的那几个人,你们俩还记得吧?” 季姰点头,心道这有什么关系吗? 朝绯玉放下茶盏,将事情大概说了一遍。 她们两人进城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城中颇为热闹。多亏谢既向来多留个心眼,早在柳杨坡外,就在那三人身上留下了记号。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41节 二人就凭着这个记号,很快在城中西北角的一处名为“明乡”的茶楼里找到了那个领头的人。 这人自然也认出了朝绯玉和谢既二人,一时脸色变幻十分精彩,竟在原地僵住,一动不动。谢既上前,对他一番亲切问候之后,才总算套出来柳杨坡的一些传闻。 说到这,季姰没忍住问道: “师姐,这所谓的亲切问候是不是谢既非要如此形容的?” “是有那么点稍微美化。”朝绯玉习以为常,“不过我在边上看着呢,肯定不会让他胡来,你放心。” 季姰心道师姐你好像循规蹈矩的表象之下也很离经叛道。 “那人姓越,名麟舟。”朝绯玉接着说道,“他是这一带的茶商,从南边的俶州往孟州贩茶。据他说,他的外祖母就是柳杨坡人。” 原来越麟舟自幼曾在柳杨坡待过一阵,由他外祖母照顾。那时候他就有个印象,外祖母成日在家,几乎不出门,要么是纺纱织线,要么是连夜刺绣,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可是小时候的越麟舟并不明白,他们家那时说不上多么富贵,但也衣食无忧,为何外祖母会这般着急,每日若完不成就如临大敌? 他也曾问过劝过,可是外祖母全然不理会。屋内的绣品越积越多,几乎要没了下脚的地方。正当他不知如何是好之际,父亲行商归来就将他接走了,然后没过多久,就听到外祖母去世的消息。 “他同我说,几年后他才得知,他的外祖母不是病死,而是突兀身亡,且死状极其诡异,并未腐烂,而是干裂。自那之后他就花了许多钱和人力打听柳杨坡的消息,可是皆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去的人也没有回来,也是自那时候起,不断有失踪案在此地发生。” 季姰抓住重点: “纺织和刺绣?秦府也有这两样东西,且堂而皇之地放在前厅,说是他夫人所用。” “秦夫人举止诡异,若如此推论,或许同你所言的那位老妇人是一种死法。” 沈祛机也道。 空气似乎都因为这句话无端寒冷几分。季姰倒吸了口冷气,心道这样下去可不行。 “那我画个符先监视着秦夫人的动向。”朝绯玉说着,直接掏出一张符纸,拿出朱鹞笔画符,而后折成小人,指尖一点,小人就消失在原地。 “危及性命,越麟舟自然无法再深入调查,只得尽力提醒往来之人莫要擅入此地。” “他能同你们说这么多,我有些怀疑三师兄是怎么亲切问候的。”季姰吐槽道。 “我能如何,就是给他变个戏法罢了。”谢既一哂,“他以为我们是谁家的神仙护法,自然知无不言。” “可是,这样又有两处疑问。”季姰思路明晰,“如若此地不寻常,百姓又是普通人,那么他们靠什么为生?又为何住在此地迟迟不愿迁居?除此之外,失踪案也并非机密,那么周围多少会对此地怀疑有所耳闻,应该敬而远之。可官府不闻不问,这一路上也无提醒,难不成任由外乡人倒霉么?” “那就说明此地有什么东西使了障眼法,蒙蔽心神,也让传播消息的人付出代价。” 谢既露出点虎牙尖,琥珀眼中却不见笑意,语气莫名兴奋: “说不准就有个什么附着在丝线上的大妖盘踞于此,外人皆命丧其口。” 这下没人说话了,一时静谧的有些诡异。 “总之,不可轻举妄动。”沈祛机开口,“两边都需得留意,秦府和村中缺一不可。等过了午膳,我们再出去看看。” 其他三人对视一眼。眼下情况还是不甚明朗,还需调查。 季姰打了个哈欠,听了信息量如此密集的对话,她竟然又困了。她都有些佩服自己,这是应该困的时候吗? “小师妹还真是心宽似海。”谢既道。 “别以为我听不出你什么意思。”季姰瞪了他一眼,“昨天睡得不太安稳,不能怪我。” “那应该怪谁?” “当然是大师兄。”季姰不假思索道。 沈祛机闻言一怔,桌下的手指不自觉拢了拢。 朝绯玉正在喝茶,闻言差点没呛到,瞪大眼睛瞧着季姰,眼里全是不可置信。 师妹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啊! “你们想什么呢。”季姰扶额,“是我睡一半突然醒了,透过窗户一看,你们猜怎么着,大师兄他半夜在院子里练剑!这么努力给我这种咸鱼的心灵造成了极大伤害,我辗转反侧,就没睡好。” “……” 【作者有话说】 季姰:卷也不是这么卷的。 沈祛机:你想吃花卷还是银丝卷? 来晚了!久等啦~ 第35章 浮明庙宇 午膳时只有秦奉衍一人出席,说是他夫人身体抱恙,难以见客。众人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个眼神,并未言语打探,一t场饭吃下来也算是宾主尽欢。 吃完饭,四人就借着观赏花灯,体验浮明节之名出了门。 此时刚过正午,柳杨坡较他们来时热闹了些,但依旧比其他地方安静许多。走马观花地走了一段路,几人就在柳荫下落脚乘凉,歇息片刻。 季姰从乾坤袋中找出把团扇,给自己扇风。柳枝随风浮动,发出簌簌轻响,日光从中密集洒下,宛若串起珠帘的丝线。 “的确如大师兄所言,即便是正值当午,每户人家门前的灯也照亮不误。” 朝绯玉作思忖状,声音很轻: “可是这一路走过来,也不见这灯有什么古怪。” “何止是家门口。”谢既也开口,语气玩味,朝河面扬了扬下颌,“喏,河面那些花灯不仅数目多,个头还不小,加起来一天就得烧掉上百斤的油,照样也亮着。” “浮明节得庆祝几天?” 季姰蹲在地上,扇风的动作不停,闻言仰头问道。 “大概是五天左右。”朝绯玉回道,“但此地不合常理,很难说会不会按这个来。” “就怕是这个劳什子节真的同我们要调查的事情有关联,要真是这样,节日一过说不准会前功尽弃。” 谢既嘻嘻一笑,瞧不出一点忧虑。 季姰心道你这巴不得加入他们的感觉是不是不太对啊喂! 她正要问问沈祛机的看法,打从出了月微宫,沈祛机似乎终于可以做回自己,追寻本心了。是以除了和秦奉衍交谈的表面场合,方才出来到现在他一句话也没说,像是孤寂的影子。 在人群里形单影只——或许沈祛机习惯了,但季姰在场就看不得如此,时刻注意着他别太过游离。 会是擅作主张的打扰吗?一开始季姰也忐忑,可是试着拉沈祛机干什么事的时候,他都依言参与了,丝毫没有不耐烦,于是季姰确定他的确不反感这样,才更放心地照葫芦画瓢。 日光有些刺目,她下意识眯了下眼睛,正要开口,却闻听“唰”的一声,身周与脸上的灼热感霎时减轻了不少。诧异望去,不见烈日,亦不见翠柳,映入眼帘的是纸伞的伞骨,如烟花从中心散开,将热气分隔的一干二净。 执伞柄的是一只骨节分明、玉白修长的手,从月白如烟的袖子中伸出,是季姰再熟稔不过的—— 沈祛机,他正垂眸瞧着她。即便是俯瞰的姿态,也瞧不出半分居高临下的意味,反倒有几分“素月分辉,明河共影”的澄澈,仿佛顷刻便要乘风归去。 季姰直愣愣地同他对视片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沈祛机这般怎么越来越像神仙显灵了? 她没忍住开口问道,语气甚至有些虔诚: “大师兄,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话音刚落,她看见他闻言颔首,这是让她说的意思。 季姰的眸子噌一下亮了,语调高了些:“你飞升当了神仙之后,能不能一直保佑我?” 空气突然诡异地寂静了。 朝绯玉当机立断地背过身去,扶额当自己不存在。谢既眯了眯眼,很是识时务地知道眼下不能笑出声,干脆往一旁走了两步。 笑话,沈祛机的脸都黑了,他俩可不想被殃及池鱼。 季姰浑然不觉,这甚至是她的真心话。以前她觉得同他相看两厌,那么敬而远之就好。可是如今他们也算称得上有了交情,那么将来若能得几分庇护,就更是再好不过。 沈祛机飞升后虽说无暇为她分神,但他到时候仙力无边,随便施个法术照应她几分,基本不用劳驾他本人,两全其美。 见他抿唇不语,眸子漆黑一片,季姰见状,以为自己这个要求是不是太过分了些,就解释道: “不会很久很久的,到我死去就行。对神仙而言,其实时间很短暂,不会很费心劳神。” 但不清楚是不是错觉,话一出口,她无端觉得沈祛机似乎脸色不太好看,明明表情无甚区别,可就是照方才更沉更冷,如绵软的雪被人踩实,进而结成冰,再难辨别。 朝绯玉背对着二人,脸在看不见的地方皱成一团。 师妹啊,你到底在说什么!能不能把嘴闭上! 谢既倒是一副看好戏的心态。季姰字字句句往沈祛机逆鳞上碰,一时真说不出有心还是无意。仗着自己是逆鳞本身就这般有恃无恐,该说她心大呢还是胆大呢? 沈祛机额角青筋止不住地跳,长袖下的左手不知什么时候紧紧攥成拳,指甲往手心里陷,却浑然不觉。半晌,他似乎极轻地笑了一下,轻得在场其他人都怀疑是错觉。 怎么大家都不说话了? 季姰不明所以,扇风的手也停了,打算先站起来。但她刚才蹲的时间不算短,甫一起身,只觉一股麻意席卷双腿,撑着膝盖的手一滑,眼瞧着就要摔个狗啃泥—— 然后就落入一个满是竹叶冷香的怀抱,撞得她鼻子一疼,腰却被人牢牢锢住,温热感无视衣物阻隔,径直传到她腰窝,如有实质。这下腰也麻了,季姰下意识要往一旁缩,奈何力气不敌,丝毫挣脱不开。 她如同炸了毛的小鸟,不满出声:“大师兄,首先很感谢你扶住我,避免了我吃一醉土的惨状。其次,我方才说的你不答应直接拒绝就是,不要觉得为难。再其次,我现在已经站稳了,能不能先放开我?” “你话太多。” 沈祛机眉心微动,不理会少女震惊的表情,侧脸问朝绯玉: “朝师妹。” “在呢,大师兄有什么事?” 朝绯玉很想当自己不存在,但眼下这是不可能的,只得装作若无其事,应声回答。 “幻灵符。” 沈祛机言简意赅,但朝绯玉一下子就明白了他要干什么,点了点头。 她也觉得季姰刚才话太多,还是闭嘴一阵子为好。 季姰心觉不妙,挣扎着扭头,急急出声:“师姐你可不能叛变啊,不能为虎作伥。” 朝绯玉当作没看见。季姰吸了口气,又扭头喊谢既: “三师兄,救命!” “你还是受着吧,自作自受。”谢既笑眯眯地道,宛若宣判死刑的判官。 朝绯玉拿出一张符,念了句什么。不待季姰反应,那符直接朝她飞去,一时金光大盛。待光芒散去,就见沈祛机怀里赫然抱着一只灰色的小兔子,兔鼻还在疯狂耸动。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42节 “这下安静喽。” 朝绯玉幸灾乐祸,就见那兔子不满地使劲蹬爪,似乎在极力表示抗议,但一下就被沈祛机按住,动弹不得。 谢既伸了个懒腰,对季姰的想法再清楚不过,火上浇油地补充道: “死心吧,要是不主动解开,这个符最少能持续到半夜。” 话音刚落,那兔子的耳朵就垂了下去,似乎心如死灰。 季姰正要自暴自弃地躺尸,就觉耳朵忽然有些温热的痒。细细感受,她的愤怒就再次折返—— 沈祛机你干嘛摸我的耳朵! * 三人一兔往坡上走。越往村子深处去,房屋就越古旧,但花灯都崭新明亮。最终几人在一处庙宇前止住脚步。这座庙宇甚为高大,若是但看架构,说得上宏伟气派。 可与之截然相反的是残砖败瓦,朽木旧尘,显然此地已然落魄许久,无人修缮。 这一路看过来,家家户户的房屋都打理的十分妥帖,忽然见到如此破败之地闯入眼帘,几人都有些不适应,恍若在花团锦簇中见到衰草枯木。 “这地方怎么这么破?” 谢既叉腰,挑起眉毛,问道: “不是说柳杨坡挺有钱的?” 朝绯玉用阵法感应了片刻,松了口气: “无妖气异动,亦无结界陷阱,那就是单纯的破庙了?” 沈祛机抬头去看庙宇的牌匾,但因着年久失修,牌匾上的金漆历经沧桑,实在难以辨认。季姰也探出头瞧了眼,鼻尖耸动,而后她用爪子挠了挠他的手心。 沈祛机垂眸,就见季姰从他怀中探出兔脑袋,一只耳朵往庙里指着,意思不言而喻。 这是要进去看看。 他于是直接迈步往里走,朝绯玉和谢既还在四处观察,见状也跟了上去。 庙宇内的情况显然也没好到哪儿去,脚底下都是积年的灰尘,四周脱落的窗棂,碎石、破木板、废纸,比比皆是。好在他们使了净尘术,从中间辟出条道来,不至于沾满身的灰。 院内的树早已枯死,几条枯树杈孤零零地指着天空,诡异又滑稽。众人一一看过,暂时没瞧见什么不同之处,就径直往中间的正殿走去。 正殿的门紧闭着,中间挂着把锈迹斑斑的大锁,上面还有蛛网。谢既嫌弃地“啧”了一声,捏了个诀一划,那大锁就“啪嗒”一声落在地上,溅起一片灰尘。他身先士卒,将门一推,随着吱呀一声,待灰尘散去,众人终于瞧见里面的情状,一时间皆瞠目,仿佛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 半晌,谢既才开口,语气里甚至有缓不过来的震撼: “我敢说,这是老头的神像待过最t破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季姰:别以为给我变成兔子就万事大吉!(伸出兔爪) 沈祛机:(捏住兔后脖颈) 季姰:万事大吉,我说的。 感谢小可爱们支持~久等噜~ 第36章 心境澄明 不错,这座破破烂烂的庙宇竟然是槐安庙。 三人纷纷施展净尘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这里清理得像样了些,没那么惨不忍睹。 季姰也很想帮忙,但实在是有心无力—— 沈祛机一时不能顾及她,干脆将她放在怀里。她处在衣服夹层间一动也不敢动,入眼的是柔软的中衣,如云团一般将她裹住。许是兔子的嗅觉更为灵敏,现在她呼吸间充斥着沈祛机身上的香气,无处可避。 就不能给她放在一边的桌子上吗!她也不会乱跑啊! 季姰是愈发不理解沈祛机的行事风格了,哪儿都透着一股不对劲。耸了耸鼻子,她试探着往前拱了拱,干脆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趴下了。 罢了,既来之则安之。 感受到怀中的动静,正专心清理庙宇的沈祛机动作不由得一顿。 此时他所有的感官似乎都集中于怀中那一点。隔着中衣传来的温度,兔子鼻尖一动一动的起伏,皆被放大了数倍。季姰那安心闲适的心情也似乎传递过来,随着毛茸茸的一团趴在他心口,令人无比熨帖。 “大师兄?你怎么了?” 见他发愣,朝绯玉奇怪地问道。 沈祛机这才回过神来,低敛眉目,瞧不出神情如何: “无事,继续清理吧。” 他们此举并非一时兴起。好歹是槐安真人座下弟子,见师尊的神像破损,堆着蛛网,歪歪扭扭地躺在断壁残垣中,积了满身的土—— 这实在是大为不敬,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作壁上观。 几人的疑惑是愈发积得多,但眼下确实还是先给师尊拯救出来要紧。好在修士不必亲历亲为,约摸一炷香以后,才算收拾的干净像样,显现出其本来轮廓。 神像被重新放回神龛上,谢既还心血来潮,从乾坤袋中翻出一支珠花别在神像耳后,看起来十分不搭。 沈祛机拿出一张紫檀木案重新充当供桌,朝绯玉拿出两盘零嘴摆在上面充当供品,又将香炉扶起,寻出香来点燃。烟雾顷刻散入空中,三人面面相觑,荒诞感霎时涌上心头。 “你们说,在这儿给老头上香,他能收到么?” 谢既抱臂,仰头瞧着座上神像。那神像依旧慈眉善目,下方却有几处凹陷,显然是受了不少磕碰。右手执长剑,左手双指并拢立于身前,风仪出众。 神像与槐安真人本身模样并不相似,这很正常,人间很难得见神仙姿容,基本是凭着想象塑造。不过眼前这尊神像难得地得了两分神韵,做工之精细,即便饱经沧桑也瞧得出当时用心。 三人隔着香炉烟雾望去,一时心情难辨。 “师尊在人间的供奉少说也有几千庙宇,这儿以前若有,也不稀奇。” 朝绯玉长出了口气,有些疲惫地按了按眉心。 “这儿可是独树一帜,绝对是老头这些庙里最破的一座,称得上出奇制胜。”谢既话有揶揄,视线下落到前面香案上,眯了眯眼睛: “师姐你摆的是什么供品?好歹也摆些桃子和糕点之类的吧,这让老头知道了准得说我们这些徒弟抠门。” “咱们又不怎么吃东西,我能找出来已经相当不错了。”朝绯玉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话里仍在强撑,“一盘花生一盘瓜子,吃得久还经得住放,有什么不行的?” “我要是没记错这是咱们上回打叶子牌剩下的。” “香还燃着呢,闭嘴。”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不肯饶人。沈祛机早就习惯,也不参与其中。他眼睫微垂,视线掠过怀中的那一小块突起。 季姰已经睡着了。兔子柔软的肚皮一起一伏,轻轻贴着他的心口,令人一时失去思考能力。 但他此时也无暇思考原因,嘴角极不明显地上扬了一点,将衣襟轻轻拢了拢。而后他才抬头,目光再次对上那与槐安真人本尊长得两模两样的神像,忽觉灵台江流月涌,一时万物皆空。 “你得明白自己为何执剑,那么就得学会从关照弱者开始。” 刹那间万籁生山,一星在水,云海尘清,山河影满—— 海棠吹香冷。 那素来万顷同缟,千岩俱白的识海中,竟生镜湖,落碧竹,绽海棠。 好风碎竹声如雪。 灵台从未像如今这般澄明,仿佛得以洞见天地倒影,尘世万千。 道既不盈,涤除玄览,能无疵乎? 自己的境界竟然在这般平常的时刻有所突破,沈祛机也颇为惊讶,引着灵力顺着静脉游走一圈,只觉身量更为轻盈。至于突破的原因,他还没琢磨明白,眼下也无暇细细琢磨。 这就是师尊所说,季姰是他进益的关键吗? 可是,他所领悟的又是什么呢? 这听起来似乎自相矛盾,所谓顿悟应该是彻底明白了什么东西,但他的悟彻掩在本心疑问之下,一时只见竟难窥其貌。 季姰身体不好,从这个角度出发,她自然是弱者无疑。 但他从未将此视为她的缺陷,也从未认为她是自己的负累。关照她,照顾她,对他来说都不难,之前亦非不知,只是不曾付诸于行动,并非在此刻才明白如何关照弱者,这与师尊所说并不相符。 师尊如此嘱咐之后,他想着所谓知易行难,或许在实际行动中会有所进益,试试也未尝不可。但要如此说来,他应该早有突破。 为何?为何偏偏是这个时候?这与之前究竟有何不同? 沈祛机不明白,想要寻根问底,却更深陷于疑问的沼泽。 此时的他不知,槐安真人所说的关照弱者,关键不在于如何关照。无论是言还是行,皆可以表里不一,故作矫饰,有时甚至能将自己欺骗蒙蔽,深信不疑。 开悟的原因其实再简单不过,只是因为从方才那一瞬间起,沈祛机才终于将万物看进心中。无拘其形,无谓强弱—— 那面恍若蒙尘的心镜,终于开始倒映出世间万物的身影。 即便这面镜中,如今只有团成一团的、灰扑扑的一只小兔子。 * 几人顺着村中逛了一圈,路上倒也遇见过村民。 其中有的是出来挂花灯的,有的则是去送绣品的,看方向正是去的秦府那边。朝绯玉想借机上前攀谈一二,但对方甚是紧张局促,她无法,只得让人走了。 “这地方实在是处处矛盾。”朝绯玉叹了口气,显然毫无头绪。 “要不咱们就先回去吧,左右现在也瞧不出来什么,顺便问问秦奉衍知不知道这儿有老头的庙。”谢既伸了个懒腰,语气悠闲,“再看看能不能要两盘点心,好给老头供桌前的供品换一换,太寒碜了。” “现在是记挂这个的时候吗?” 朝绯玉简直气不打一处来,谢既不着调人尽皆知,但是不是得看看场合? “那怎么不是呢,咱们刚才说的话,保不齐老头都听见了,得及时补救。”谢既不以为意,“虽然他也不吃,但摆着好看些也是必要的。” “我包里又不装食物,我有什么办法。” 朝绯玉没好气,但这话一落她忽地一顿,见谢既也是一默,然后二人齐齐瞧了前方走着的沈祛机一眼,又默契地将视线移回来。 不能打他乾坤袋的主意。 两人在这件事上默契惊人,虽然是小事,但没人愿意去问“大师兄你给小师妹准备的吃的能给师尊摆两盘吗”这种愚蠢的问题,虽然沈祛机不一定会拒绝,但事关季姰,最好不要轻易掺和,哪怕这事微不足道。 朝绯玉在心里默默给槐安真人多点了三柱香。 师尊,这事弟子可没法给你争取。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43节 谢既倒是幸灾乐祸,即便是师尊,也不能要季姰的零嘴,想来多少有些滑稽。 漩涡中心的沈祛机对两人的心理活动浑然不觉,见他俩蹑手蹑脚,不知道在商量什么,不明所以地看了过来: “有何不妥?” “没什么。”朝绯玉讪笑,白了谢既一眼。后者莫名其妙,轻哼一声,暂时消停了。 几人慢悠悠地往回走,沈祛机每每路过一户人家,就要仔细瞧门口的花灯。次数多了,朝绯玉和谢既也不由得注意起来。 “大师兄,这花灯就这么好看么?到一处就停下来瞧瞧。”谢既扬眉。 沈祛机却是摇头,缓声道: “我在看这些灯盏的制式。家家户户皆不同,数目有百余种。” “这灯可真是花心思。”朝绯玉有些感叹,“单凭人力极耗心神。不过你若因此留意,难不成这花灯有什么诡异?” 沈祛机闻言却并未回答,低头沉思片刻,依旧往前走去。 这一番下来,几人回府的脚程极慢。到后来季姰甚至已经睡醒了,扑棱着从沈祛机怀中探出头来,引起了三人的注意t。 “呦,小兔子这是睡醒了,要不要我给你摘点青草吃?” 谢既揶揄着,轻笑一声,就见季姰鼻尖耸动,他莫名从一张兔子的脸上看出嫌弃神色。 “这也大半天了,师妹你要不要变回来?” 朝绯玉随口一问,就见季姰使劲地点头,耳朵一下竖得很直。 沈祛机步伐不着痕迹地一顿,随即恢复如常,没说什么。朝绯玉从袖中拿出灵符,金光散落之际,就见笑意盈盈的少女凭空出现在原地。 “可算是变回来了,睡得我头都发晕。”季姰伸了个懒腰,胳膊擦过沈祛机的衣袖,连忙躲开。她现在是真想呼吸点新鲜空气,方才要被沈祛机熏晕了。 “你这睡得时间挑的真准,活一点也没干。”谢既歪头,露出一侧虎牙,琥珀眸晶亮,“是不是现在得补回来?” “可以啊。”季姰爽快应下,环顾四周,“这是要去哪儿?” 朝绯玉刚要开口,忽地脸色一变,暗骂一声:“不好!” 三人闻声望去,只听得她接着道: “秦夫人处的灵符有异动!” 【作者有话说】 季姰:终于变回来了! 沈祛机:(垂眸不语) 注:1、“万籁生山,一星在水”——厉鹗《百字令》; 2、“云海尘清,山河影满”——曾观《壶中天慢》; 3、“好风碎竹声如雪”——范成大《醉落魄》; 4、“涤除玄览,能无疵乎?”——老子《道德经其十》 久等啦!比心! 第37章 火光乍起 此话一出,再难顾及其他。众人疾步赶回秦府,刚到门口,就见秦奉衍由几个下人围着,正急匆匆地往外走。 沈祛机站定脚步,不疾不徐地抱拳颔首: “见秦先生神色匆忙,可是有急事?若是有我等能相助之处,必定义不容辞。” 秦奉衍忧色难掩,但并未完全失态,勉强扯出个笑,拱手道: “拙荆旧疾复发,村中唯有一位老郎中,住的地方有些远,我得赶紧出发,先失陪了。” 谢既倒是开口:“诶呦这不是巧了吗,我们的师妹自幼学医,眼下情况紧急,不若先让她给瞧瞧?” 季姰也正有此意,她早就想探探秦夫人得的是什么病,顺势接着道:“不错,若是秦先生信得过我,我可以尽力而为。” “诸位好意秦某心领了。”秦奉衍点点头,“只是拙荆的旧疾缠身多年,她又素来胆小,之前不是没想过找当地名医,但这么些年了也只有这老郎中才能让她放松警惕,在下也不得不从,还望诸位见谅。” 说完他又是一拱手,就带着小厮急吼吼地上了门前马车。马车从他们身旁驶过,留下几行车辙,剩四人在门口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说真的,她这夫人真不是个妖吗?” 谢既啧了一声,朝绯玉立刻拍了下他的手,示意他别站在这宣之于口。 “怕什么,我感应过,四下静着。”谢既不以为意,叉着腰道。 “师姐,你方才说的灵符有异动,具体是什么样的?” 季姰问道,沈祛机闻言也看向朝绯玉。后者轻叹一声,才回答道: “我不是捏了个小纸人留意秦夫人的动静嘛,结果现在感应不到了,也召不回来。” “是不是被发现了?” 朝绯玉摇头:“非也。若是纸人是被发觉而消灭的,会直接反应到我身上,而不是毫无知觉。方才的情形,更像是被什么屏障吞噬了。” “可是到现在为止,咱们也没感受到妖力波动。”谢既拧眉,“难不成还真有什么在我们之上的障眼法?” “我的灵符也是头一遭遇到这种情况。” 朝绯玉也皱眉。她自认修为不差,远超许多修士。这小小的柳杨坡难不成还能卧虎藏龙,冒出什么比肩烛阴的大妖吗? 几人各有所思,目光最后纷纷落到沈祛机身上。 沈祛机的实力自是无需多言,他都发现不了,得是个什么光景? “分头行动吧。”他忽然开口,“朝师妹,你和谢既暗中行事,一人跟随秦奉衍,看看他说的老郎中究竟是何来历,一人去秦夫人的院子,看看她现在的状况。” “好。”朝绯玉点头,“那你们二人呢?” “我们去调查花灯。若有突发状况,用风掠琼音联络。” 季姰闻言侧头瞥了沈祛机一眼,只望见他起伏流畅的侧脸。 看来这是没得选。 三言两语交代完,几人便立即行动。季姰心里还记挂着秦夫人的病状,但如今也不能立即看到,遂问道: “大师兄,从开始你就一直关注这花灯,却说花灯本身无甚问题。那咱们眼下是要调查什么?” 沈祛机拉过她的手,以指间触碰,确认她并未手脚冰凉才淡声开口: “花灯确实不曾藏匿妖气。但此地灵气流动,花灯为途径之一。” “你是说……”季姰柳眉微蹙,“这些花灯的确不仅是装饰,但容纳的却是灵气?” “嗯。”沈祛机敛眸。 虽然其中灵力微弱,并不惹眼,却还是引起了他的警觉。 那感觉甚是微妙,较自然灵气流动多了几分,但远远未充盈到能引得修炼之人察觉的地步。即便寻常真有修士路过此地,大概也只会认为这里得天独厚,钟灵毓秀。 更为关键的是,花灯中的灵力流动的方向,与地气是不一致的。 与妖气毫不相关,但正是因为这点,才更显古怪。 他们初来乍到之时,难以辨别此地灵气流动的方向。当时他感觉到灵气朝一个方向汇聚,却无法定位出具体落点。若花灯是搭建迷障的关键,那么按图索骥兴许能找到其中关窍。 可为何是以花灯为媒介? 沈祛机眉心一皱,就听季姰说道: “若是如此,这地方的浮明节与城中的就是两回事了。” 浮明节。 沈祛机一愣,一种异样违和之感忽地漫上心头。极为寻常,又极其不寻常。 在来之前,他们皆对当地的历史人文,风俗地貌有过粗略了解。朝绯玉对节日最感兴趣,在路上就提过正是孟州庆祝浮明节之时。当时她说,孟州过节包括沐浴熏香、拜神、点河灯、挂花灯、吃素等习俗。 可是此地并未拜神。 槐安庙的破败还历历在目,这里的村民又并非毫无信仰。前者目前还未明朗,但后者…… 此地村民深居简出不假,他却也分明见过有村民提灯燃香,去祭拜什么。 若是有妖以灯为引,凭借香火掩盖踪迹呢? 沈祛机面色冷凝,将心中猜想简明地同季姰告知。后者闻言沉默良久,才疑问出声: “大师兄是怀疑,此地的妖是以灯为媒介,操纵灵气?” “不错。” “你先等等。”季姰摆摆手,见沈祛机不明所以地望着她,只得抬手指了指上方,补充道:“我试试。” 沈祛机顺着她的手望过去,就见上方结了许多梨子,还有些泛青。 季姰伸手掂了掂腰侧的蓄灵玉,伸手一点玉环中心,指尖便散发着银白的光。见四下无人,她将脑中的理论知识过了一下,默念了什么,抬手一指,树上的梨子应声而落。 沈祛机瞳孔一缩,眼疾手快将人捞到怀里,才避免了季姰被砸的惨状。 季姰也懵了一瞬,反应过来有些尴尬: “光想着试试武器了,忘了不应该站树下。” 沈祛机极轻地松了口气,下颌刮过怀中人鬓角,将人放开,淡声道: “你初次使用,一时不习惯很正常。” 季姰本着不能浪费的原则,将掉下的梨子都装进乾坤袋。沈祛机似乎没料到她试验蓄灵玉的方式如此不按常理,再难说些什么。 “咱们眼下是不是得弄清楚,村民祭拜的究竟是什么?” 沈祛机点头。 “但师姐已经试过了,他们好像不太乐意和外来人说话。”季姰说着,眨了眨眼,“要不我们隐匿身形,找户人家瞧一瞧?” “这样太慢了。”沈祛机摇摇头,“不如直接把他们引出来。” “引出来?”季姰一时不明,但见他视线落在花灯上,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大骇,“大师兄你疯啦!不是要谨慎行事吗?你要是把花灯破坏了,真有妖人家不得立刻就察觉了?” “无需灵力。”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44节 沈祛机摸了摸背上的剑,并非霜拭,而是一把普通的木剑。但一触到剑鞘他又收回手,索性从乾坤袋中找出一支火折子。 季姰瞪大眼睛。 这真是不鸣则已,一鸣……一鸣吓人。 “我会用灵力控制火势范围,确保除花灯外无他物受殃及。”沈祛机垂眸,“不用灵火,用凡火。” “那么大师兄你打算从哪儿烧起?”季姰使劲地捏了把自己的腿,确保自己不会露出扭曲表情。 不能怪她,这就好比眼见一个举止有度的世家子,突然开始将二郎腿翘到桌子上,一边做鬼脸一边推牌九,震撼且令人费解。 虽然沈祛机全然不可t能如此。 他抬袖,指向河边。 河边那些花灯称不上普通的小河灯,严格来说是灯船。若是灯船起火,确实最为明显,且又有水阻隔,不会牵连其他地方。 季姰有些紧张,来来回回确认了好几遍河边没人,就见沈祛机打开火折子,轻易地往灯船上抛。连着抛了四五个才收手,季姰心惊胆战地瞧着,眼见火光乍起,顿时将灯船的薄纱和宣纸皆烧成了骨架。 火势看着凶猛,但的确如沈祛机所言,不曾殃及其他地方。有些火苗随着灯船的残余坠落,落入水中,顷刻消失不见。 “大师兄,我们要不先找个地方躲一下?” 确认火势确实受控之后,季姰忍不住开口。光天化日的站在河边,多少有些太过狂妄。 “隐息诀你可知道?” “知道是知道,但……” “试试吧,权当练习。” 沈祛机从容依旧,仿佛那火不是他放的一般。 季姰点点头,依言启动蓄灵玉,念了句什么,一丝凉意席卷全身。她扭头问道;“我成功了么?” 沈祛机颔首,也照样捏诀。季姰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见沈祛机伸出食指于她唇上轻点,视线一直看着远处河边,示意她噤声。 季姰下意识抿紧嘴巴,结果将那还未来得及撤离的指肚抿进去了一点。感受到一瞬突兀温热,沈祛机手臂一颤,忙若无其事地收回手。 “走水了!快来人!走水了!” 一阵惊呼乍然响起,撕碎了柳杨坡诡异的寂静。这几日此地安静如死,季姰都习惯了,如今能听到有人喊,一时还真有些不太适应,也转身望去。 河岸附近的人家霎时都开了院门,往河边跑,那或无精打采,或死气沉沉的脸皆被同一种表情取代,是极度的惊慌失措。 “快!快去天泽庙和祖祠看看!” 有人声嘶力竭地喊道。在场之人没人拿着水具出来挽救火势,反而突然提起毫不相干的地方来。 一帮人如梦初醒,跌跌撞撞地往坡上方向跑。 季姰和沈祛机对视一眼,亦紧随其后。 【作者有话说】 季姰:没想到你这浓眉大眼的也是个这么离经叛道的! 沈祛机:咳,效率为上。 季姰:我算是知道师尊为什么收的徒弟这么风马牛不相及了,这么看你们还是有共同点的。:) 沈祛机:包括你么? 季姰:…… 久等噜! 第38章 祖祠天灯 两人跟着村民往坡上走,紧接着却犯了难。 方才村民口中提到两个地方,若是他们二人同行,则这两处地方必定要有先后,怎么选就是个问题。而且如此行事,保不齐会因为耽搁时间错过什么东西,对调查不利。 因此季姰没再犹豫,手撑着柳树缓了片刻,看向不远处已经兵分两路的村民,低声道: “大师兄,事不宜迟,我们也分头行动吧。” 沈祛机闻言瞧着她,眉心微皱,没有问什么“你能行吗”这种问题,显然他对此并无疑问,而是放心不下季姰的安全。毕竟后者的原因十分客观,而前路又是未知的。 “我有这个,没问题的。”季姰直起身来,指了指腰间的蓄灵玉,“还是说大师兄连自己的灵力都放心不过?” 沈祛机默了片刻,语气难得带着几分犹豫:“你的安危为上,切不可冲动行事,我会尽快赶来。” “我明白。”季姰观察了一下方向,“从他们的话来看这边是祠堂,天泽庙还得往上去。我不想爬坡了,那就有劳大师兄去天泽庙?” 沈祛机颔首,见季姰毫不留恋地转身欲走,眸中暗色顿生,喉结晦涩地动了动,下意识拽住了她的手,指尖顺着她的指缝摩挲交缠,将人又拽住了。 “大师兄还有话要说?” 季姰一心在不远处脚步匆匆的村民身上,没注意到他拉过自己手时用的是怎样的力道。谈不上是握手,更像是一种温柔,却又严丝合缝的桎梏。沈祛机的手像是犹嫌不足,顺着指缝嵌入不说,更是不自觉地揉捻,两只手竟也称得上厮磨。 手心传来痒意,季姰不由得挣了挣,却被攥得更紧了。沈祛机薄唇紧抿,似乎在克制着什么,语气倒听不出异样: “在祠堂等我,莫要乱走。” “知道了。”季姰莫名其妙,心道她又不是小孩子,沈祛机究竟什么时候能正视这一点?但她还是扬起一个故作轻巧的笑来,语气轻快:“大师兄也小心。” 敷衍的关心脱口而出,说完她就使劲一挣,如出笼的鸟一般,远离的每一步都透着新奇与雀跃,干脆利落地往前去了。沈祛机却未立刻离开,待瞧不见她人影才怔怔垂下衣袖,右手不自觉地拢了拢,但并未攥紧,像是享受过极好待遇后不满的叫嚣。 他垂眸,眼睫遮住眸底晦暗难明的情绪,终于消失在原地。 * 季姰跟着十几个村民来到他们口中的祖祠。同村中其他地方一致,祠堂门口也挂着灯。但灯的制式全然不同,其他地方的灯无论是花鸟鱼虫,飞禽走兽,到底还算是常见。 但此地的灯盏竟是人形制式,颜色鲜艳,瞧不出依照的是神是人,乍然看去,难觉喜庆,反倒诡异至极。 季姰心下暗叹,要是有这么个灯挂在屋前,辟邪与否难说,让人避之不及却是实打实的。 不过眼下也无暇细瞧这灯如何,为首一个头发全白,身形佝偻的老人颤颤巍巍地打开祠堂的锁,一众村民陆续往里进。季姰连忙也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跟在后头。 祠堂并不太大,天井下是一方人工开凿的水池,水池上亦漂浮河灯数盏。两侧整整齐齐地排开数列草垫,而水池后方是一座极大的香炉,香炉后的屋门紧闭。 虽有天井,可此处不知怎的甚是昏暗,仿佛有什么东西将日光隔绝在外,从四方的天看出去,恍若雨后云翳未散。 一阵凉意倏地爬上了季姰的后脖颈,她一缩脖子,思量一二,还是小心翼翼地从乾坤袋中掏出件披风胡乱系上了。 关键时刻,可不能因为自己的身体素质拖后腿。 虽是如此,但她其实也分不清这股凉意是实实在在的冷,还是心头的不祥。未待她仔细分辨个明白,就见那些村民挨个跪在了草垫上,恐惧至极地恳求道: “天灯大人啊,求您原谅我们!缺失的灯我们一定尽数补上,不耽误您老人家的香火,求您高抬贵手!” 天灯大人? 季姰皱眉,这是个什么来路? 看来此地无疑真是有妖了。这些村民多半是被妖挟制,不得不做些什么。他们上供的方式,就是以灯盏供奉,为这妖的灵力吸纳搭建渠道吗? 季姰心下微乱,屏气凝神,缓步走到中间的水池旁,俯下身细瞧。如她所想,这里的河灯也是人形,个头很小但惟妙惟肖,且都用黑墨点了眼珠,不似门口挂着的那般眼睛是空白的。 可是这妖住什么地方不好,非得盘踞在祖祠? 祖先牌位天然具有辟邪之作用。妖本身与修士一样,吸纳天地灵气,算不得邪祟。可大妖的不同之处在于,它们不满足于这样按部就班的修炼方式。有的是杀不如自己的小妖夺取内力,有的是在人间吸食人气,剥削百姓。两者都与自然相悖,就会沾染邪气。 祖先牌位的神力不一定有多么强大,但妖待在这种地方肯定会不舒服。这大妖究竟是怎么想的,非得选在这处不可? 而且若这里是一切祸乱的起源,天泽庙供的又是什么? 她可从未听说有哪个神仙以天泽为号。 村民祈求着,已经开始叩头。力道之大,半分顾不上额头疼痛或流血与否。季姰一时愤怒和悲哀难以抑制,却无法阻止,只能眼睁睁瞧着这一幕。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无声地吸了口气,从乾坤袋中找出一个刻着符箓的透明薄片。这还是朝绯玉在路上给她的,说是可以掩藏生人气息,但不能每时每刻都使用,会对人造成反噬。 朝家对此确实颇有研究。当时一听可能会反噬,沈祛机本不赞同她收着,可朝绯玉说非到万不得已也不会用到,就当多一重保险,沈祛机这才没说什么。 眼下到万不得已的地步吗?季姰不知道。但方才她同村民一起进来,如今又站在人群中,气息并不突兀。可若是要再往前去,那就得以防万一了。看村民这般情状,似乎对前方讳莫如深,不敢靠近。 她的目光落在香炉后紧闭的屋门上。 开门是不可能的,但窗户关的并不严,兴许能从中窥知一二。 季姰将薄片握在手中,又低头看了眼腰间的蓄灵玉,一步一步地于以头抢地的村民中穿行而过,往前走去。 随着距离的缩短,她的心情也愈发紧张。算是冲动吗?但她此举是根据眼下情况且合理分析之后做出的,t并非单凭孤勇,亦非不知天高地厚。 但是事情似乎比她想象的轻易,不过十余步她就走到了窗缝边,鬓角已然沁出细密汗珠。 季姰大气也不敢出,小心翼翼地顺着窗缝瞧过去,霎时瞪大了眼睛,连呼吸都忘了。 眼前景象与她所想的极为不同。不是罗列的祖先牌位,也并非有什么大妖正端坐其中,而是更为荒谬,更为难以解释的场面—— 屋中并不昏暗,反而亮若白昼。地上以朱砂为墨画着阵法,占满整个房间。而其中竟是一盏巨大的灯笼,散发着灼目黄光。虽是暖色,却无半分暖意,阴冷更甚。 这灯极大,眼瞧着要触及房梁,四周距墙壁也仅有一人宽的缝隙,压迫感十足。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季姰眨了眨眼,使劲地拧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确认不是做梦。 她的认知和见识天生远超常人,这也导致她的胆子较别人也大很多。但是眼前的景象无法用任何一种认知去解释。 妖吗?妖是以草木走兽之类化形,本身具有生命,灯并不具备这一条件,这世上可没有灯妖这一说。 但听村民所言,显然认为这灯具有意识,才口口声声以“大人”相称。 若是有妖以此灯为媒介吸纳灵力,却并不在此地,这其中还有其他缘故吗? 但有件事情她大致能够肯定,这里就是沈祛机所说的灵力流动被控制,汇聚到一个点的点位所在。修士单凭感受无法确认位置,反倒因为沈祛机放火这一出,被她这个没有灵力的人找到了,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幸运。 季姰伸手揉了揉眉心,心道也不知朝绯玉和谢既那边怎么样了,沈祛机在天泽庙又会瞧见什么。密集的信息如同一张网般将她罩住,令人焦头烂额。 她又往屋内瞧了瞧,实在没有看到别的,就沿着来路往回走。正当此时,村民已经叩完头,一张张灰白的面容上唯有额头沁出红印,瞧过去如同陪葬纸人脸上涂的硕大腮红,诡异麻木,触目惊心。 为首的老人由着身旁人扶起,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接过一旁老妇人手中点燃的三根香,艰难走到香炉前将香立在香灰中,这才又回到草垫上接着跪着。 这是要问问所谓天灯大人答不答应吗? 燃香的白烟不断散入空中,一旁的老妇人又拜了三拜,从怀中拿出筊杯,举于额头齐平。其他村民皆不错眼珠地瞧着这一幕,连带着季姰也有些紧张。可不待老妇人掷出,一声极其轻微的断裂声骤然响起,在寂静如死中分外突兀。 季姰闻声猛然回头,定睛一看—— 香炉中的香竟然断了。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45节 【作者有话说】 季姰:放心吧,我自己能行。 沈祛机:我知道。(闷声) 季姰:那你为何看起来不太高兴?我能帮上忙是好事啊。 沈祛机:嗯,很好。(拉过手) 谁离不开谁我不说~ 久等噜! 第39章 天泽之源 另一边,天泽庙前。 天泽庙的规模较季姰所在的祖祠大了许多,但位置更加深远偏僻。沈祛机一路沉默地跟随村民许久,约摸半个时辰后才到达,抬眼一看,已然在山脚下。 苍翠掩映间,红墙玄瓦。初到柳杨坡之时,他大抵沿着村中走了一圈,却也未进到这么深的地方来。连那废弃的槐安庙都未脱离村中心以外,此地为何舍近求远? 村民纷纷沿着拱门进入,沈祛机没有跟上去,而是停住脚步,抬头观察院墙两侧的灯盏。 此地的灯盏形状倒无甚特别,是十分常见的四角纱灯。但引得他注意的是灯上绘制的图案,不是什么寻常的花草,而是一连串的人物绘画。 顺着瞧过去,更是构成了连环画。第一幅是一片火海,点燃了庄稼房屋;第二幅则是一位蓝衣青年,手执长剑;第三,青年施咒,引天河流入人间;直到最后,是一幅盛世耕织忙的太平景象。 很显然,讲得是这位青年引天水灭火,拯救一方的故事,活灵活现,简单明了。 沈祛机看完后,又用灵力感受了片刻。如他所料,此处灯盏中蕴藏的灵力较村中更为浓厚。 而其方向虽于地气不同,却并不是朝着庙中正殿去的,看来这名不见经传的天泽,称不上是神仙。 一丝怪异涌上心头,但一时难以找出根源所在。沈祛机闪身,来到正殿门口。 正殿烟雾缭绕,香火极为繁盛,几位村民跪在正殿中间,朝着神龛上的神像合十叩首。 “天泽神君,灯祭生不祥之事,实在是罪过。小民几人任由您处罚,只希望您看在罗衣锦绣的份上,先劝劝天灯大人,他当初随你平定天灾,最听您的话了。” 其他村民也连连附和,沈祛机这才抬头仔细看那神像。 与槐安庙中灰扑扑还磕了一角的槐安神像不同,天泽的神像气势无比,华贵至极,不仅油彩鲜艳完整,衣袍更是繁复精致,从领口到衣摆布满刺绣,怕是连当今的皇帝也没这么高的待遇。 乍一望去,栩栩如生。 沈祛机神情疏冷,目光落在神像的衣服上。 他立刻想起了柳杨坡外的骡子,以及秦府前厅挂满墙壁的绣品,还有家家户户都有的手摇纺车,越麟舟的外祖母。 难道这些绣品皆是如此用途? 可是……为何他在这罗衣上并未感受到丝毫的灵力波动?还是说,这单单是普通百姓的供品? 不,不会这么简单。 沈祛机眸色沉沉,双唇紧绷。即便不是灵力媒介,也一定具有别的用途,不然当时越麟舟的外祖母不会为此过劳致死。 庙外的灯笼明显记录的是神龛上这位“天泽神君”的事迹,但其中灵力却并未汇聚于此。 他抬眼对上神像的脸。 皆是泥胎塑成,人间的神像模样基本大差不差。兴许是因着对金银粉饰太过的厌恶,连带着神像瞧过去也显得面目可憎。 沈祛机在殿中环顾一周,见蒲团上的百姓迟迟不起身,只得先去往别处观察。他闪身到了后院,就见院中柳树下有一位年近古稀的老人正在扫地,动作缓慢。 看他的衣着,不似柳杨坡村民普遍的有绣样装饰,更为质朴简单,像是在此地常住之人。 沈祛机闭目,从灵台感受片刻,确定四下静着,干脆解了隐息诀,从一侧廊柱后走出,朝那位老者走近。 “老人家,晚生冒昧叨扰。”他拱手行礼。 似乎没料到常年无外人来的天泽庙忽地冒出一位眼生的年轻人,老者浑浊的眼珠动了动,直愣愣地看向他,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你是谁?” “晚生姓沈,对天泽神君敬仰已久,听闻此地乃是神君故里,是以专程前来,了却夙愿。”沈祛机语气恭敬认真,“看您是庙中之人,不知可否容晚生讨教一二?不胜感激。” 老人闻言,缓缓直起身来,胳膊撑在扫帚上,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个遍,难掩疑色,嗓音沙哑: “你怎么知道天泽神君?” 沈祛机面色从容,勾了勾嘴角: “您有所不知,天泽神君的事迹在外流传甚广,信徒众多。想要来此地参拜的人比比皆是,但如今身至此地的,唯有晚生一人。” “你倒是有些本事。” 老人咳嗽一声,似乎对外来人进入天泽庙的困难心知肚明,却也并未质疑沈祛机口中的“信徒众多”。 看得出来他不向其他村民那般对外来人敬而远之,态度更多的是一种微妙,且高高在上的不屑。 沈祛机颔首,一副谦恭姿态。两人相对半晌,就见老人鼻子中溢出一声轻哼,将扫帚扛在肩头,往石阶处走。 看来此地并非全然排外。 他垂眸,衣袖掩映下,指尖的银白灵光这才熄灭。 若是方才这位老者警惕之心太过,欲引他人前来,那么他只好令其忘却这段记忆。 到了石阶前,老人将扫帚往沈祛机面前一推,嗓音粗粝如生锈: “小伙子,你要是真心追随天泽神君,就把这石阶上的落叶扫了吧。” 虽说正值春夏之交,院中却格外萧瑟,宛若秋日。 抬眼一望,石阶绵延到山根处,怎么说也有百余级。其上落叶遍布,让人心生疑问,怎么这样生机勃勃的季节,草木反倒凋敝至此。 若是往常,施个净尘诀也就是瞬息之间。眼下不行,好在沈祛机修炼从不懈怠,面对这小小刁难也无甚波澜,径直接过扫帚,一颔首,就抬步上了石阶。 沈祛机动作轻极也快极,扫地这样普通的杂活,由他做来也赏心悦目,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就完成了石阶清扫。 他干什么向来是心无杂念,极为专注。甫一完成,便本能地从灵台感应符印,见无异状,才心头稍松,将扫帚还给老者。 “你心确诚。”老者点了点头,浑浊的眼珠如蒙云翳,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你想问t些什么?说吧。” “晚生想了解神君同贵地的渊源。”沈祛机颔首。 这在柳杨坡算不上秘辛,只是如今恰逢其时罢了。老者往石阶上一坐,大致将故事说了说。 同沈祛机根据灯上图案总结出的差不离,村子遭灾,神君引天水灭火,而后飞升。此间人感念,为其修庙供香火。 “晚生看殿中供品乃是绣品,可是贵地风俗?” 老者闻言面色一暗,往正殿方向望了眼,才道: “最初应该没有,是后来村里人自发的。你说说神仙能喜欢这玩意吗?反正我不信,不过说了也没人听。” 即便都是柳杨坡中人,也意见不一,眼前老人是异议那方。 沈祛机敛眸,又问道: “敢问神君最初,就是这里的人么?” “听我爹说是村里的年轻人,得了机缘,拜入仙门。但是他得道也没忘村里乡亲,正好在天灾时候赶回来,救了整个村子。”老者擦了擦额头的汗珠,“这般功德,自然飞升成神。” 沈祛机心知肚明,这个结局是假的。修仙界数百年来,真正飞升之人甚少,因而每位都声名在外,其中就从来没有叫天泽的神君。 “神君当时所在哪个仙门,您可知晓?” 这就太过细节了。老者皱着眉,面色凝重地回想许久,才犹豫着出声: “太久了,还是我小时候我爹给我讲的。好像叫什么……茯苓宗?叫这名,也不知道是不是到处都种着这药材。” 老者自顾自地念叨着,沈祛机闻言呼吸蓦地一沉,眼中漆黑一片,不见一丝光亮。 并非茯苓,乃是拂泠。 他闭了闭眼,努力压下眸中杀意,手却不自觉地攥紧了,仿佛鲜血再次浸满眼前,任凭冷雨倾盆,也冲刷不掉丝毫。 拂泠宗从前竟然也牵扯到孟州地界。 死而不僵,犹待后来。 太阳穴忽地阵阵作痛,沈祛机匆匆跟老者道谢,拐出院门才引灵力周转全身经脉,试图让自己平复下来。 许是急怒难平,灵台非但未平静,反倒愈发不受控制。沈祛机毫不犹疑,聚灵力强行压下,唇边顿时鲜血如注,即便紧抿也再难阻挡,溅在月白衣摆上,落在地上,开出血红的花。 未来得及思量其他,沈祛机几乎是不加思考地强行恢复神智,因而下手极狠。若是有药修在此定会大骇,方才他这一下灵力要是再多用一点,怕是有经脉尽断之危。 呼吸间剧痛阵阵,喉咙中泛起血腥气。沈祛机面色陡然苍白,面上丝毫不见痛色,此时此刻他的神情竟能称得上若无其事,仿佛身体不是他的一般。 思绪还未回笼,他一时连净尘诀都忘了用,而是抬手入怀,似乎是要拿什么东西擦拭唇畔。 指尖下意识地捏住了什么,沈祛机垂眸一瞥,眼睫微动。 手中赫然是一方天蚕丝帕,的确是他的,但他从未用过。 夕垣谷中,他用这方帕子给季姰擦净指尖尘土,她向来不关注这些细微之事。 他怔怔瞧了片刻,黑如鸦羽的眼睫遮住眸中情绪,不知在想些什么。 可他到底也没有用这帕子擦去嘴角血迹,而是再度收入怀中。 少顷,他身形一顿,索性解下乾坤袋,也不看是什么,随机往外掏东西—— 栀子花梳头水、发绳、蝴蝶簪、话本、披风、补元丹、龙须酥…… 没有一样东西是他的。 但不知为何,沈祛机此刻前所未有的平静,呼吸也和缓下来,眼前血色如潮水般褪去。他的目光在这几样东西上逡巡片刻,然后又将它们一一收进乾坤袋。 在收进去的时候,他的视线落到一个小木盒上。 也不是没有他的东西。 沈祛机眉心微动,将那木盒拿出打开,仔细地瞧其中的物什。 是季姰送给他的茶包,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其中,散发着隐隐清香。 她当时天真地以为,他是喜欢喝她的茶,才日日到瑶光院。 自然大错特错。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46节 可是原因如何,竟连他自己也辨不明白,他归结于那是惯性使然。 如今…… 沈祛机眸底浮现一丝自嘲。 如今才知,并非是她天真。 【作者有话说】 季姰:果然是被我的茶包折服了! 沈祛机:也许吧。:) 随身携带季姰专用移动仓库的沈郎君分明乐在其中,乾坤袋还有清心去火之效没想到吧! 久等啦! 第40章 枯河之危 香断时,呼吸可闻。 季姰抬手捂嘴,扼住即将脱口而出的惊呼。 这是什么情况? 村民们更是目瞪口呆,神情如白日见鬼。这诡异的安静竟然持续了好一阵,因着过于恐慌,骤然失声。 有人如梦初醒,颤声道: “快……快走!” 为首的老人瘫软在地,已然站不稳了,众人手忙脚乱地将人拖起,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去。 祖祠本应有相当可观的辟邪之力,最让后辈心安才是。 眼前的景象却讽刺无比:敬畏是真的,并非出自于对先人的崇敬,亦非对逝者的尊重,更像是对一己之身能否苟活的屈服。 季姰心绪复杂,攥紧符箓薄片,扭头疾步往外走。香炉后的屋内霎时红光大盛,光线从窗缝溢出,争先恐后地照亮了四方天空下的廊柱,将她单薄的影子勾勒在影壁上。 这可像是冲着我来的啊! 季姰心道不妙,步履未停,绕过影壁,撒开腿就跑。 师姐给的这个宝物为什么持续时间这么短啊! 季姰心中崩溃呐喊,咬紧牙关,一口气跑出了祖祠大门。这时候顾不上沈祛机嘱咐了,万一那劳什子妖怪出来,她还能在这坐以待毙不成? 她本来打算往天泽庙方向跑,但眼见那些村民还未跑远,犹豫一瞬,脚底下意识拐了个弯,调转方向,朝另一边跑去。 她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这么使劲地跑步了,甚至到现在她都没看见这所谓大妖的真面目,也不知道那妖有没有追上来。 出于本能的探知欲,她其实很想回头看一眼,但求生欲明显不允许。侧目只能瞥见红光隐隐有逼近之势,紧紧跟在她后面。 算了,命要紧。 季姰一边跑,一边从乾坤袋中掏出补元丹往嘴里塞了几颗。 咬下时才发觉,貌似是她和慈宁真人用夕垣谷灵土培植的灵草新炼的丹药,还没来得及试验效果。 “……” 眼下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季姰瞧着眼前愈发陌生的景象,估算自己跑了多远。 她对自己的体质认知明确,即便吃了灵丹暂时顶上,也不会跑出很远。在祖祠门口她是往左跑的,又绕了这么一圈,面前的路还是上坡,不一定直通天泽庙,但大致方向应该一致。 沈祛机现在还没有来找她,是不是他那边也遇到什么麻烦了? 季姰喘着气,一向清澈见底的眸中难得浮现几分担忧。 正当这时,那红光竟然出现在了前面的草堆里。 她猛地刹住脚步,心道果然,她这弱不禁风的怎么可能跑得过大妖? 喉咙干裂疼痛得似乎要裂开,呼吸的气从中穿过都像是利刃。季姰紧紧盯着那红光,瞄了眼四周,下意识地握住腰间的蓄灵玉。 好在此处偏僻,不会殃及旁人,亦不会引人注意。 危急关头,季姰甚至有些难言的兴奋。她满腹理论知识,鲜少有能够实践的时候。 由于没有灵根,她从未体会过灵力游走于周身之感,但她又对沈祛机的气息和灵力再熟悉不过,用起来竟也不觉陌生。 呼气时急时缓,季姰在极短的时间平复心绪,仔细瞧着红光方向,思忖如何应对。 硬拼当然不行,虽然她知晓功法心诀,但身体并未接受过训练,反应速度和力量不是单靠知道就能弥补的。 她没有与对方缠斗的可能,只能寻机出手一回,也唯有这一回,用以拖延时间,或者另寻出路。 季姰眼睛一瞬不眨,思绪飞快流转,推算着各种可能性。 实在不行,干脆炸个烟花,告诉大家她在这里好了。 她有些佩服此时还能分出心神来开玩笑,就见那红光忽地消失不见。 这是在假装消失,骗她放松警惕? 可是这也未免太拙劣了。 季姰手没松开蓄灵玉,往一旁绕了几步,却见红光在左前方,一个更远的地方亮了起来。 她有些气,这是跟她玩猫捉老鼠呢? 然而就在一刹那,她忽地察觉到这不知为何物的红光可能另有目的,并非要取她性命。 季姰凭着这种直觉,试探性地又往红光所在方向绕了几步,果不其然,红光也随着她的脚步移动,这么说不很恰当,但是就像引路的火把。 她不确定要不要顺着对方的目的行事。就在她犹疑踌躇之际,那红光倏地逼近几分。 ……好吧,命要紧。 季姰并未放松警惕,手中牢牢握着蓄灵玉,沿着红光的方向往上走,越走就越接近山脚,眼瞧着就要走进树林。 这是要让她去哪儿? 没待分辨明白,t她忽然脚下一滑,顺着长满杂草的缓坡就往下滚去。 季姰很想骂人,第一时间本能地护住头,从无数草木藤蔓中翻滚而过,急中生智想起自己现在可以使用灵力,忙念了个诀,勾在了斜坡的树杈上。 头还有些晕,她干脆躺在地上缓了片刻,这才坐起身环顾四周。 虽然她避免了自己直接翻滚到底的悲惨局面,但她现在离最下面也没有很远,十几步的距离。而这个地方似乎是河床,早已干涸,零星地长着些杂草。 看来跟柳杨坡村内的河并不相通。 季姰简单观察一二,原本紧追不舍的红光却没再出现。 她以手撑地,正要站起来,一阵剧痛骤然席卷全身,她不由得“嘶”了一声,这才低头观察身上的伤。 从坡上滚下来,不受伤是不可能的。两侧手臂上有几道不知是草叶还是树枝刮出的血痕,左腿的伤口更深,长度几乎和她的小腿差不多,还在往外淌血,看起来颇为可怖。 “太缺德了。” 季姰发自内心地感叹,好在没撞到石头,不然她晕在这儿谁也找不到。 她一边疼得呲牙咧嘴,一边从乾坤袋中找出些灵药处理伤口。 这时她由衷地感受到了身在仙门的好处,不说其他,单就是有乾坤袋,能毫无负担地随身携带许多东西,这一点就尤为关键。 灵药用在她身上,并不会如修士那般立刻痊愈,修士是灵力修复为主灵药为辅,因此对季姰而言,作用在于较普通伤药立竿见影,敷在伤口上痛感更轻。 上好药,她找出纱布将伤口迅速包扎好,又翻出披风将划破、染了血的衣裙遮住,这才勉强站起身来,额角碎发已然被汗浸湿。左右瞧了瞧,干脆用灵力折下一棵小树,充作拐杖。 “还有混得比我还惨的仙门弟子吗?” 季姰仰天长叹,将重心倚在临时的树杈拐杖上,缓慢地往河床中心走。 原因无他,红光这时消失,说明她进到了请君入瓮的瓮。 虽然她不是被骗来的,而是肯定打不过人家不得不来的。 实力不够就等于被骗,季姰对此的感受更加深刻了。也不知道这时候沈祛机发现她不见没有,自己又用不了风掠琼音,不知道如何跟他联系上。 难不成真得放个烟花? 季姰甩甩头,将这个荒谬想法抛之脑后。这样太过打草惊蛇,不到万不得已,她还是可以自己努力一下的。 而且…… 她咬唇,低头看了看自己,说是衣衫褴褛,形容狼狈,再贴切不过。 虽然方才简单处理了一下,却也没法细致周全,她是弱不禁风的咸鱼不假,可又何曾让沈祛机见过她这般灰头土脸过? 一丝微妙亦不合时宜的不自在裹挟了她,季姰告诉自己,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况且,若是她冒然大张旗鼓地联系沈祛机,保不齐那红光会恼羞成怒,自己等不来他就先一命呜呼了。 季姰收回注意力,努力地往河床边挪动。短短几步的距离硬是用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到达,她长出一口气,从乾坤袋中掏出个小木凳坐下了——还是当初从谢既那儿拿来的。 她环顾四周,没看出什么异样,一边休息,一边去看河床的土层。 这河似乎已经干旱数年,河床暴露在外,早已开裂。其中残存着树根和碎石,隐隐可以辨别出当年河水流动的痕迹。季姰对山川地貌亦了解颇多,不觉此地有何出奇之处。 她漫不经心地瞧着,伤口的疼痛时不时发作,使得她不由得蹙眉。瞧着瞧着,她的目光忽地一滞,随即瞪大了眼睛。 这不对吧! 季姰克制住心里排山倒海的咆哮,双手攥着拐杖站起身来,艰难地朝那边走近几步,再次定睛一看—— 半个碎裂的头盖骨赫然嵌在河床土层中。 此时接近傍晚,天光已有晦暗之势。她盯着那块骨头,只觉周围温度骤然下降,树林也显得阴森鬼气,夕阳红如血。 为何要让她发现这些? 季姰挪动步子,往右侧又走了几步,果然又发现一些白骨,嵌在土层中。有的是碎的,有的较为完整,已然成为干涸河床的一部分。 “纵然我胆大心细,也不想看见这个。” 她忍不住抱怨道,自然没有人回应。树林里寂静的诡异,连风声都没有。 看见是看见了,要她怎么办?把这些骨头挖出来入土为安? 季姰费解地揉了揉眉心,心道各地也不是没有闹鬼的传闻,却都不可信。 鬼无法化形,且泯灭数百年,关于其记载还得追溯到仙妖两界发源之前,早就神形俱灭——不,鬼形俱灭了。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47节 这白骨单单只是白骨而已,从目前来看,对她不会有任何威胁。但这些骨头嵌在河床的原因,却值得探究,怕也是那红光引她到此的目的。 她正思索着,耳畔不知何时多了树叶的沙沙声。若是平常再自然不过,可如今乍响,十分突兀。 季姰闻声回头,此时竟然无端起了风,刮得河床两侧的柳树簌簌作响,枝条随风摇摆,在一片昏暗中恍若精魅。 不对劲。 未待她瞧个仔细,就见头顶的柳条竟如有了生命一般垂将下来,径直劈向她的额心。季姰就地一滚翻到旁边,浑身的伤口再次叫嚣着痛感,她没忍住暗骂一声。 合着给她引到大妖地盘来了! 眼下没时间供她气急败坏,还没等她起身,无数柳条又朝着她劈来,根本不容喘息。季姰这下真生气了,胡乱摸索到腰间的蓄灵玉,念了个诀直接将指尖灵力挥洒开去。 两相碰撞之际,炸出无数火花,劈里啪啦之声不绝于耳,宛如放烟花。 柳条似有生命般吃痛地缩回,季姰这才连忙喘着粗气起身,满眼震惊。 当时她同沈祛机了解过蓄灵玉的功能,虽然这宝物可以使得非修士的凡人使用灵力,但效果却会大打折扣,发挥不出修士本身的强度。因而季姰也没多想,沈祛机那般实力,给她点皮毛就行,再说也不一定用得上。 所以她方才是抱着拼死一搏,看能不能趁机跑路的心,将灵力孤注一掷般地用了出去。可谁知效果拔群,不知道是这妖太弱了,还是沈祛机太强了,竟然让她一时占了上风。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果然如天堑。 季姰有些心酸,但眼下没时间顾虑这些。那柳条瑟缩一阵,再次卷土重来,她故技重施,心头微乱。 这得打到什么时候?万一将蓄灵玉中的灵力用完了怎么办? 但接下来的情形证明,显然是她多虑了。 柳条像野草一般春风吹又生,不断重来,她就炸出火花跟柳条对轰,远远望去,像是什么放烟火过节。 季姰的手都发酸,心中的震惊却更甚。 沈祛机到底给了她多少灵力? 这一路过来她都没想着用过,沈祛机同她说灵力有限,不够了再找他注入。 话是如此,季姰却也不可能真肆无忌惮地挥霍,因而十分珍惜,心道万分火急之时能保自己一命才算用在刀刃上。 眼下是用在刀刃上吗?是的。 可是,又和她所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她甚至可以一边炸柳枝一边走神,心道沈祛机还要不要飞升了!多浪费啊!给出去这么多灵力多亏啊!就不知道心疼修为吗? 季姰心旌震动,手上的动作丝毫未停。 正当她甚至百无聊赖之际,忽地一阵银光大盛,照得周围宛若白昼。她下意识地闭眼,耳畔传来一阵剑鸣,撕破夜空。 她从未听过这样凄厉的剑鸣,宛如杜鹃啼血。 不等季姰睁开眼睛,身上蓦地一重,反应过来之时便嗅得一阵竹叶冷香,身体也被来人牢牢锢在怀中,动弹不得。 身体已经先意识一步,本能地松了下来,她微微抬头,瞧见沈祛机疏冷的侧脸。 他并未看她,而是望着柳树,眸色漆黑一片。即便在他怀中,也能明显感觉到他周身的杀意,几乎毁天灭地。 霎时霜拭分出数道剑魂,直朝河岸柳树精袭去,剑鸣如啸,春夜生霜雪。 柳树精凄厉号叫犹在耳畔,季姰却浑然不觉,伸出手,怔怔抚上那疏冷眉眼。 眸若疏星,睫如鸦羽,清隽依旧,风姿不折。 可不知何时,一抹胭脂色染红了他的眼尾。 【作者有话说】 季姰:大师兄冷静!(摸摸他的眼睛) 沈祛机:(眼睛一瞬不眨地看着她)好。 柳树精:被两人连着揍,没赢一点,谁为我发声? 吼吼吼久等噜!比心! 第41章 但为卿故 眼下这般情形,谁都能看得出沈祛机生了气。 他一向少有情绪,即便有也鲜少外露,担得起外界“性如白玉”的评语。无论是仙门气度,还是世家风范,兼而有之,任凭最古板的老学究也挑不出他半分错处。 这样极致的克己复礼,在季姰和谢既眼中,或者在大多数人看来,都需t要耗费巨大心力,压抑本性。人不是天生循规蹈矩,而是不得不将自己反复捶打,才能塞入各种条条框框。 对沈祛机本人而言,实际并非旁人想象那么难。他天生缺乏情绪感知,本性极为淡漠,不觉习礼练剑苦为几何,亦不知吃喝玩乐有何意趣。在他眼里,两者并无什么不同,甚至前者好歹更为得心应手。 不见喜悦,譬如无视痛苦。 这样的心境持续十余载,几乎成为了本能,识海中的雪也越积越厚,天地俱白,难辨其异—— 望之而不见其崖,往而不知其所穷。 道有路,然难见通途,乃因不拘其形,入于寥天一。 识海中积素未亏,天静月华流。 其景因心境所化,非得于自然,雪经年积得深厚不假,却是直接由沈祛机灵力外显而成,万山载雪,是凝固的平静。 但此时那天地一白中,忽而雪飞云起,声如碎玉,急转挟风。 沈祛机抿唇,无视识海天翻地覆,沉默地看霜拭残影于空中来回,削得柳枝纷纷落地,剑鸣铮然,丝毫不减。 直到眼皮传来些微痒意,那黑若点漆的瞳仁才动了动,望向季姰,似乎还未反应过来。 他被钉在了方才一瞬。无数柳条抽向坐在地上的少女,火花于空中炸开,一瞬照亮那单薄身影。 从来皎白的脸上灰尘和血痕错布,胳膊上和衣摆下的腿上都缠着绷带,洇出刺目鲜红。偏偏她还似毫无所觉,同那柳树精打得有来有回,大有越挫越勇之势。 待他看明白那一刹那,霜拭已然出鞘,他连亲自执剑出手都嫌拖沓,索性开了剑阵。 方才因天泽庙那一遭,喉咙血气未消,眼下竟有卷土重来之势。 沈祛机勉强压下,晦暗之色悄然沁入眸底。 明明……在此之前还好好的。 垂鬟分肖髻,蝴蝶簪,石榴裙,琉璃臂钏。 沈祛机不在乎旁的东西,可季姰如此装扮,他便也习惯性地看进心底。甚至就在他的乾坤袋中,备着两大箱的女子衣物首饰,每一样都是他亲自挑选。 她乐意如此,他由着她没什么不好。 可就是他这样仔仔细细护着的人,如今竟伤成了这个样子。 沈祛机眼中闪过一丝自厌。 季姰眼瞧着他表情愈发冷峻,心里默默给柳树精点了根蜡。 她自己都不敢拿身体开玩笑,沈祛机在这方面管她管的最是严格,她甚至都没有发言权。 但是也不对啊!她是被那红光推下山坡的,柳树精好像没打到她。 季姰试图补救,扭脸一瞧,河床旁的柳树已经秃了。 * 沈祛机抱着季姰往回走。 走着走着,忽地见霞光漫天。季姰不适应地眯眼,心道方才不是天黑了吗? 沈祛机看出她的疑问,冷声道: “有结界。” 不错,正是因为这个结界,阻碍了他从灵台感受符印位置,耽搁好久才找到她。 他说话的声音冷的像由雪山流下的沁凉泉水,季姰有些无奈,给柳树精点蜡点早了,她应该给自己点。 自己滚下山坡的时候沾了一身土,纵然之后围了披风,方才与柳树精缠斗一番,现在也不能看了。沈祛机还是穿着月白衣裳,她眼见着他的衣摆被自己蹭上了灰尘。 坏了,沈祛机有洁癖。 怪不得这么生气呢!雪上加霜! 季姰很是自觉,心道这时候得有点眼力见,遂故作轻松道: “大师兄,放我下来自己走就行,我的脚没崴。” 沈祛机闻言瞥她一眼,下颌有些紧绷。 但他还是将人放下来,季姰正要顺势往前走,却又被他拉住了: “先处理伤口。” “我那空已经……”季姰回头,对上沈祛机眸底冷意,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识趣地闭上了嘴。 沈祛机在原地设了个结界,又从乾坤袋中拿出软榻、屏风等一系列物什,准备之齐全,像是来踏青的。 除了当事人脸色沉的像阴天下雨。 他先让季姰坐在软榻上,施了个净尘诀,将她身上灰尘尽数除去,而后拿出一个装着莲泉水的葫芦,将丝帕浸湿,仔细地给她擦着脸上的血痕。 与那云翳遍布的神色截然相反,沈祛机手上的动作极轻,季姰甚至感觉有些痒,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别动。” 沈祛机一手抬起她的下颌,一面擦着她额头的伤口。 两人相距实在太近,眸子相对,一个深不见底一个澄澈明亮,皆微微颤动。他呼出的清浅气息还喷洒在她的脸上,避无可避,全被她吸入胸腔,她下意识放慢呼吸。 空气中一时寂静无比,这在柳杨坡是常态,但在眼下却让人浑身不自在。 季姰试图说些什么驱散这奇怪的氛围,于是开口道: “我不是不想在祖祠等你的,是当时有道红光追着我跑,给我赶到这里。” “嗯。” “而且多亏大师兄的蓄灵玉,你来之前,那柳树精就被我打的很惨了。” “你不知道,我在河床里头发现一堆白骨,密密麻麻的,很是吓人。”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也没什么逻辑,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沈祛机时不时地“嗯”一声,表示自己在听,手上的动作却是没停。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48节 “不过你究竟给了我多少灵力?以后不要给这么多了,暴殄天物不说,还拖累你飞升。” 季姰说着,忽觉脸上一痛。她皱着脸对上沈祛机眉眼,就见他轻嗤了一声,也不理她,低头用手指蘸了药膏,给她往伤口上涂。 这人又生什么气? 她不明所以地眨眨眼,视线落到他的眼尾,此时那抹薄红已经褪去,不留丝毫痕迹,仿佛刚刚是她的错觉。 季姰想起沈祛机刚来时的神情。 是真的……有点可怕。 说起来师尊这嘱托本就不合适,但她认为师尊的本意也不是如此,多半是沈祛机理解的有歧义。照拂的再周全,也难免遇到眼下这种情况,师尊还能不分青红皂白地赖他不成? 思及此,她试图让他安心:“放心吧,我肯定会使劲恢复,师尊出关了也不会发现的。” 话一出口,就见沈祛机身形一滞。他对上她的眸子,后者眼神一片赤诚,坦荡的刺目。 她总是这样,自以为不被觉察地跟他划清关系。 “发现又能如何。” 他一哂,忽视她潜意识里的疏远和选择性的先入为主,捞起她的小腿放到软榻上,说着就要拆开纱布。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季姰太阳穴一紧,还未待回过味儿来,就觉腿间一凉。 “大师兄,腿上的伤口我够得到,我回去自己处理就好!” 她连忙起身阻止,心道这可不能让沈祛机瞧见,今天他已经够生气了,不能再火上浇油。 左腿上的伤口当时应该是划到了石头,又长又深,她清理的时候用了半瓶愈灵膏才勉强将血止住。 其实季姰也没抱很大希望能拦成功,沈祛机的脾性她还是了解的,她向来只有接受的份。 但没想到沈祛机闻言,还真的将她放下了,转而从怀中拿出丹药,倒出一颗递给她。 季姰心道他竟然这么好说话,真是破天荒,连忙接过药吃下,以示自己积极配合。 白露暧空,素月流天。 榻上的少女不知何时已然睡熟,半张脸掩在绒毯中,皎白的脸上沁着淡粉,眼睫浓密,琼鼻翕动,细长血痕结了痂,在本来毫无瑕疵的脸上愈发显眼。 沈祛机敛了眉眼,垂眸瞧了片刻,俯身解下她左腿上洇血的纱布。 一道狭长伤口横亘于整个小腿,从腿肚划到膝头。纵是季姰处理及时,灵药见效也快,乍一瞧还是触目惊心。 月光如水铺陈而下,落在他极长的眼睫上,从鼻梁两侧投下浅浅阴影,遮住了眼底难辨的阴郁。 沈祛机盯着那伤口半晌,一抬袖,修长的手就落在季姰脚腕,伤口起始的地方。他伸出双指,指尖顺着伤口走势沿边勾勒,动作极轻极柔,称得上缱绻。 半晌,他才开口,声音模糊不清,顷刻散入空中: “下次不要这样了。” 不要再瞒着我。 少女熟睡依旧,自然听不见。沈祛机也不在意,将那伤口一寸寸映入眸底,一丝极淡的笑意从唇畔溢出。 “算了,说了你也不会听。” 他侧头,又去瞧季姰的脸,然后将薄毯往上掖了掖,手顺势而上,理了理少女鬓角的碎发,这才收回视线,指尖盈起银光。 慈宁真人说过,季姰体质特殊,身体恢复速度较寻常人还要慢上许多。 沈祛机不是药修,对其中细节并不了解,眼下唯有以灵力加速她的伤口愈合,确保无虞。 他无视胸腔隐隐作痛,亦不顾喉间的腥甜,专心往她小腿的伤口上注入灵力。 果然,见效极慢。 这时候的沈祛机极具耐心,一动不动,只是忽地浮现出一个念头,此时她若醒着,必然又要说他浪费灵力,大材小用。 任她分开几个时辰,就弄一身的伤。是她的错吗?当然不是。 沈祛机心如明镜,眸底t厌色更深,分不清是自厌还是对那柳树精。 他不能明白,为何她对于分离总是那么雀跃热衷,就算从前瞧他不喜,如今也应好了。 明明他什么……都可以给她。 可是她从来不想要。不想欠他,变着法的补偿他。 但对谢既和朝绯玉却全然不同,他们给她什么,她都毫无负担的接受,从不将其视之为需要奉还的人情债。 沈祛机眸底漆黑一片,强迫自己不再想下去。 今日发生了太多变故,因着天泽庙那一遭本就心境不稳,以致受伤,而后又找不到她,如今在这看着她一身的血痕。 之前心头种种疑问被他暂时搁置,人不一定能知晓自己所求为何,却一定对自己不想如何一清二楚。 沈祛机垂眸,放在一侧的左手微微蜷起,勾住少女指尖。 两人之间那本就极短的距离,因着此举骤然消弭。 答案显而易见。 【作者有话说】 季姰:我怎么就睡着了? 沈祛机::) 注:1、“望之而不见其崖,往而不知其所穷。”——《庄子外篇山木第二十》; 2、“白露暧空,素月流天。”——《月赋》 久等噜! 第42章 疑云相踵 季姰醒来之际,映入眼帘的是鲛绡帷幔的金钩。 她迟钝地眨了眨眼睛,以手撑榻,缓缓起身,举目四望。 这是她在闻花榭的房间,竟然就这么回来了。 她不太适应地坐在床边,低头去看自己的胳膊。本来斑驳的血痕竟然褪去不少,仅剩下浅粉色的淡痕。她又感受了一下左腿的伤口,也完全不痛了。 愈灵膏效果竟如此显著么? 季姰有些吃惊,她知道自己的体质如何,愈灵膏也不是什么稀罕药物,月微宫的弟子人人都有。恢复的如此之快,若不是还有痕迹尚在,她都要怀疑在祖祠之后的遭遇是场梦。 她穿鞋下地,几步走到梳妆镜前,透过铜镜望去。 当时她滚下坡的时候抱着头,是以脸上的划痕最浅。现今一瞧,竟然完全恢复如初了。 季姰怔怔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总算反应过来。 愈灵膏肯定不会见效这么快,那时沈祛机又给她重新上了药,想来是后者的缘故。 就是不知道他用的是什么药膏,她得寻时机问问,看能不能要一些用以研究才是。 说到这里,沈祛机呢? 季姰欲披衣出门,这才想起到现在还没换衣裳。 她连忙低头,穿的还是那件石榴裙,上面的血迹和灰尘全然不见,划坏的口子原封不动。 说不上缘由,她下意识松了口气,从衣柜中翻出件云水蓝的苎麻长裙换上,又到梳妆台前梳头。 梳着梳着她动作一顿,心道自己当时发型肯定散了,乱作一团,但她不记得自己有拆过。 季姰直愣愣地同镜中少女对望,后者青丝披满肩头,一点装饰也无。 看来是沈祛机看不下去,忍无可忍直接上手替她拆掉了。 洁癖的人眼里的确容不得沙子。 季姰一叹,心道自己若是在他面前和泥,是不是得被他当场拎走。 她家附近有一座瓷窑,之前她还去玩过几回,一天下来,手上胳膊上沾满了瓷泥,一不注意就会蹭到脸上。 季姰忍不住设想了一下沈祛机脸上沾了泥的模样,见镜中的自己眉开眼笑,连忙捂住了嘴。 自己还想多活两天。 从抽屉中随便拿了根群青色发带将头发编到一侧,她这才终于起身,往屋外走。 此时夜色已深,院中灯火通明。 她刚从廊下走出,远远就见一个修长的人影正往这边走来,走得近了才看清,是朝绯玉。 “师姐!” 季姰正要跳下台阶,又想起自己左腿的伤还未痊愈,于是使劲挥了挥手。 “你好些没?”朝绯玉连忙上前,拉住季姰的手将她上下打量一回,语气无奈,“你说说,咱们四个人都去调查,就你带一身伤回来。” “今天的确是运气差了点,我现在不是好多了么?” 季姰不以为意,笑眯眯地道。 “我都听大师兄说了,这事确实非你能左右。”朝绯玉柳眉微蹙,眸中思虑难消,“这个地方实在奇怪,有些事虽在我们预料之内,却同我们设想的走向完全不同。” “我还没问呢,你和三师兄探查秦夫人和秦奉衍的行迹,查到什么了?” “此事稍后再说,我们先走,大师兄和谢既已经在等了。” “去哪儿?” “锦荷院。” 季姰闻言一怔。 * 锦荷院是秦奉衍和秦夫人的住处,是秦府占地面积最大的一处院落。 季姰同朝绯玉一道,过假山,走廊桥,走了好一阵才到院中心,此处灯盏更盛,亮如白昼。 屋前聚集着许多人。她们俩到的时候,婢女小厮一干人等守在屋外,沈祛机和谢既也站在门前,一个长身玉立一个姿态不羁,并未见到秦奉衍本人。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49节 “大师兄,三师兄。” 季姰和朝绯玉走到屋门前,沈祛机目光在季姰身上停留片刻,没说什么,解下身上银白色的披风递给她。 “……多谢大师兄。” 季姰知道,眼下人多眼杂,沈祛机不会当众掏乾坤袋,这是早就备好了。 她接过系好,才仔细地去瞧对面二人。谢既依旧是那副混不吝的懒散样,与白日分开时并无不同;沈祛机鹄峙鸾停,不知是否是月色笼罩之故,面色些微苍白。 “小师妹,之后你就不要分头行动了,你看看,这可怜样。” 谢既抱臂,琥珀色的眸子里流光微转,“不过听说你烧柳树烧的挺开心,有点实力。” 季姰白了他一眼。 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她往屋门张望一二,这才压低声音道: “所以秦夫人现在状况如何?” “秦奉衍傍晚才赶回来,现在和那个老郎中一块在屋里瞧呢。”谢既似笑非笑,“是挺有意思的。” “嗯?” “我不是跟着他们一道去了么,那老郎中住的地方确实挺偏的,在河流最上游,接近深山了。”谢既伸了个懒腰,“我正想瞧瞧这老郎中是何方神圣,要用什么灵丹妙药,结果瞧见他从河里捞出来一匹软烟罗,带着就来了。” “软烟罗?”季姰诧异出声,又看了看不远处的秦府家丁婢女,压低声音,“这布料泡在河水里会腐烂吧?” “放心,我设了个小结界,他们听不见我们说什么。” 朝绯玉见状应声:“秦夫人此次发病也奇怪。我来的时候,这院子里灯全都灭了,秦府一众下人连忙一个个的点起来,那场面属实混乱不堪。” 季姰挠挠头,一时不明白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关联。 “至于我的纸人消失,我在院中发现一个残存的阵法。”朝绯玉眸子沁着冷意,“这阵法在地基之下,积年日久,来路不明,且似乎与另外两个地方有所感应。” “是什么地方?” “你醒之前,我同大师兄和谢既已经确认过,一处就是祖祠,另一处就是那老郎中住的地方。” “哈?”季姰神色难以言喻,“不是天泽庙吗?” 朝绯玉摇头。 “所以小师妹你在祖祠发现了什么?” 谢既于是也问,三人齐齐朝她看来。 季姰就把自己踏入祖祠的所见所闻,以及如何被红光引到林中枯河,遇到柳树精的经历大致说了一遍。 “天灯大人?” 朝绯玉一手支着下颌,“若是在祖祠没有妖气,又是你所说是村中花灯灵力汇聚之处,难不成是柳树精以灯为媒介,引外来者到它的老巢,然后吞噬?” “这可不像是大妖的实力。”谢既嗤笑一声,“绕圈子不说,还不是被大师兄几下就灭了。” 季姰亦神色凝重,摇头道: “我觉得不像。那红光引我到河边的目的,应该是那些枯骨。” 众人又是一默。 这时沈祛机也开口,将他在天泽庙的见闻简单叙述,并给出结论: “天泽庙供奉之人,绝非仙者,乃是邪祟。” “邪祟?” 季姰犹疑出声,却见朝绯玉和谢既闻言脸色莫名,都很不好看。 “大逆不道,自然是邪祟。”朝绯玉冷哼一声,“修仙各派以灵力修炼,但是十余年前有一派自毁灭门,各派联合调查之下,发现这一派的宗主靠吸食弟子内丹修炼,逆天而行。” 季姰深感愕然。 怎么从未听说过? “这事要是传出去,那就是打了仙门的脸。”谢既似笑非笑,“所以除了各派主事之人,当年事件的亲历者,还有我们这些入门久的亲传弟子之外,没什么人知道。” “那这地方灭门,是因为宗主将弟子全都吸食了吗?” “宗主也不傻,肯定不能大肆公开进行此事。”朝绯玉皱着眉,“我听桃吉长老说,他亲信的弟子就如法炮制来修炼,为虎作伥;其他的寻常弟子就会被挖去内丹。听说为了加速结内丹,宗主强迫他们没日没夜地修炼,用的方式是喂他们吃了t激发杀意的药,然后给他们关在一处,互相残杀。” “修士的身体复原的快,没那么容易死。等到要死了,就给他们扔回去恢复,然后继续如此,直到结出上好内丹。” 谢既靠在墙上,语气戏谑,眼中却冷如寒冬:“可笑的是在灭门之前没人发现,在此之前,这地方在各地招弟子招的也最多,这样的地方,也想飞升成仙。” 季姰久久失语,仙门之地亦少不了明争暗斗,她对这一点心知肚明,却不曾想还出过这样倒行逆施的宗门。光是听二人寥寥几句描述,已然觉得怒不可遏,心中发冷。 结局如何不必细问。这些弟子本就难以与吸食了无数内丹的宗主抗衡,即便反抗,也过于微不足道。 而那些想活命的,恐怕选择了加入其中,与宗主同流合污。 也不知是报应与否,最后一夕灭门。 他们二人对此这般了如指掌,想必沈祛机也是一样。诶,他怎么不说话? 季姰疑惑扭头,就见沈祛机面色极为苍白,闭着眼,一动也不动。 她心头一跳,忙抢上前一步,去拉他的袖子,急声道: “大师兄?你怎么了?” 朝绯玉和谢既见状也吓了一跳,连忙也围过来,沈祛机还是毫无反应。 谢既神情难得严肃,观察了半晌,才道: “大师兄这样,像是封闭了五感。” “他为什么……”季姰眸色焦灼,话出口就是一顿,“他是不是被那柳树精打伤了?” “柳树成精,还不至于伤得了他。”谢既摇头,“他这样子,更像是主动封闭。” 三人面面相觑,谁也没妄加揣测。 “这下可好了,秦府的事还没明白呢,大师兄先神游天外了。”谢既无奈一笑。 见季姰围着沈祛机转了好几圈,明显是放不下心,朝绯玉开口劝道: “小师妹,你且宽心。大师兄行事素来稳妥,如此可能是剑心忽有突破。一般这时他的灵识会在识海,为了专心,封闭五感亦是情理之中。” 季姰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视线还是没离开沈祛机。 “对了,你们还没说这个宗门叫什么名字呢?” “拂泠宗。”朝绯玉回答道,“没想到其中弟子能在这被人供奉,真是可笑。” 的确,如若能有这种实力,绝不是被挖了内丹就扔的普通弟子,一定是宗主心腹。 朝绯玉忧色难掩,不由得想起在奉州,妖界入口处抓到的那个有着拂泠宗玉佩的人。 回月微宫之际她自然也将此事上报,不过为避免引起轩然大波,三位长老未让她当众提及,而是吩咐她传讯家中,同六方桃谷的弟子秘密调查。 但她没有再去奉州,而是受命来此,当时不曾想此事竟有串联。 拂泠宗当年的势力遍布竟如此之广么? 几人一时心思各异,没人再开口说什么。正当一片静谧之时,屋里忽地传出一声惊呼。 “夫人醒了!” 三人闻声抬头。 【作者有话说】 季姰: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 沈祛机:得看叫的是什么。 久等噜! 第43章 大夜弥天 锦荷院内顿时忙碌起来,检查花灯的,打水的,去吩咐小厨房的,皆有条不紊,倒是有了些热闹的人气。 季姰伸手触碰沈祛机的手指,后者仍双目紧闭,一动不动。 好在这般闭目养神的模样并不突兀,三人见状只好先进屋去,观察秦夫人的状况。 “秦先生,尊夫人的病情可有好转?” 甫一绕过屏风,朝绯玉率先开口。 “烦劳诸位挂心,拙荆目前已无大碍。” 秦奉衍笑了笑,拱手道。 谢既进屋就不动声色地将屋内打量了一圈。 屋内绣品极多,几乎挂满了墙壁。帷幔帘子还未挂起,影影绰绰间隐约得见那单薄身影,靠在迎枕上,瞧不清面容。 倒是那老郎中还未离开,季姰悄悄看了几眼,身形佝偻,头发花白,穿着粗布麻衣,属实瞧不出有何独特之处。 “秦郎,把帘子挂起来吧,妾身有话要说。” 一道有气无力的声音响起,吸引了所有人注意。秦奉衍闻言连忙走到拔步床前,伸手将帷幔挂在金钩上。 绣着百寿图案的锦被盈满床头,一只苍白消瘦的手骤然伸出,将帷幔往一侧拢了拢,露出一张面色黯然的脸来,依旧是毫无血色,眼睛却一夕有了神采,将她身上笼罩的行将就木驱散几分。 秦夫人勾了勾嘴角,看向她们三人,轻咳了一声,才幽幽开口: “贵客至此多日,妾身缠绵病榻,一直无暇好生招待,请诸位见谅。” “身体要紧,如今见夫人大好,我们也能安心了。” 季姰露出标准微笑,目光移向一旁的老郎中,不经意道: “恕我冒昧,我对医理也粗通一二,不知可有幸同这位老先生讨教一番?” 这话问的突兀,朝绯玉和谢既却并未觉得不妥。有时候绕着弯试探,倒不如直接出击,不给对方斡旋的余地。 “方才就听说季姑娘是杏林妙手,同道中人切磋进益,本是再好不过。”秦奉衍丝毫未有被冒犯的不悦,神情为难,“只是这位先生虽是郎中,却并非寻常意义上的医者。” “哦?”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50节 谢既挑眉,没想到对方这么痛快。 那老郎中自己什么话也没说,闻言依旧面无表情,一派事不关己的态度。他收好药箱,同秦奉衍一拱手,转身就出了屋门。 “柳杨坡与别处不同,想来诸位在此,亦有察觉。” 秦奉衍叹了口气,有些欲言又止。 “秦郎,妾身来说吧。” 沉默不语的秦夫人忽然开口,没待说什么,又听他道: “怎可将贵客卷进来!他们和这里毫无瓜葛,不该受此牵连,于情于理,良心难安……” “妾身虽是头一回见全几位贵客,但直觉告诉妾身,他们并非常人,兴许能解此地困顿。”秦夫人安抚地拍了拍秦奉衍的手,扭头瞧向季姰几人,“诸位贵客想必与玄门缘分不浅,不知可愿以身入局,救柳杨坡于水火之中?” 三人闻言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秦夫人慧眼识珠,直觉过人。”谢既似笑非笑,“只不过若是将秘辛告知我们,可会后患无穷?” “左右妾身也活不长了,说了兴许还能放手一搏。”秦夫人不顾秦奉衍欲出声劝阻,按下他的手,“贵客能在此地安然无恙,定有过人本事,我身先士卒又有何妨。” 没想到秦夫人不声不响,却有如此觉悟,饶是季姰对她有诸多疑问,此时此刻仍不免惊讶。 “拙荆若执意如此,秦某也无需隐瞒了。” 秦奉衍重重叹气,皱着眉,眸中满是决绝之意,紧紧握着秦夫人的手,抬头看向几人,声音有些哑: “柳杨坡和其他地方不同,想必诸位已经亲眼所见。” “灯火昼夜不息,确实奇怪。”朝绯玉说道,“敢问此地为何家家户户点着灯?” “这是流传下来的习俗了,没人会违背。”秦奉衍神色疲惫,“浮明节是供奉天灯大人最关键的时候,无人敢怠慢。” “若是燃灯不及时,或是灯熄灭,又当如何?”谢既问。 “近些年无此种事情发生,只听村中老人说起过,之前有此疏忽,当晚那户人家五口人全都消失了,大家怎么也找不着,几日后就见尸体从河里顺流飘下,身上还罩着纱灯木架。” “这天灯大人,究竟是何来历?”季姰问。 她在祖祠亲眼见过那盏巨大的天灯,当时探查过此地妖气,却丝毫未有感应,于是她推测这是大妖吸收香火灵力的媒介。 妖界入口移位,乃是近来发生之事。但听秦奉衍这番叙述,此事至少持续了好几十年。可是在希夷擒烛阴后,妖界大妖一度被清扫,应无逃逸人间者。 秦奉衍于是将此地传说讲了一遍,与沈祛机从天泽庙所见差不多,但又有一半完全陌生的信息浮出水面。 当初天泽神君引天水灭火不假,却并非一人所为,而是借天灯法力为之。此后他飞升成神,天灯却生了灵性,于柳杨坡盘踞不去,以香火为食。 最初倒也寻常,柳杨坡村民本就感激涕零,天火之危得解,自然愿意供奉,于是在村中为天泽神君和这天灯都建立庙宇,供奉香火,以求护佑村中平安。 天泽神君飞升后,就与别的神一样,无法直接沟通,只得上香祈愿。 但天灯不同,连喜怒哀乐都十分明显。 起初它的胃口尚可,只是浮明节和上元节那两天供奉灯油便足矣。但后来它的胃口却愈发变大,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直言要村中人昼夜不息的供奉,浮明节更是延长多日,期间要燃灯船十余,规模也越发壮大。 这番折腾下来,要耗费的精力、钱财,不计其数,长此以往,自然有村民不满,欲要反抗。但有数户人家因此消失后,再无人敢怠慢t,只得听之任之,直到如今。 “很明显,这天灯并不是神仙法器。”朝绯玉皱着眉,“你们没想过请仙门来人调查吗?” “大的仙门我们也接触不到。之前也请过一些修士来此,但他们有的连柳杨坡都进不来,有的好容易进到祖祠,转眼就消失。也有村民想过搬出去,便会直接迷失在路上,这下任谁都知道,毫无反抗之力。” 秦奉衍捋了捋胡须,神色黯然:“而且这天灯大人也从不阻拦我们找修士道士前来,应是对自身实力很有自信,且兴许吃了修士还大补,总之无济于事。” “所以你们卖力供奉天泽庙是因为……”季姰犹疑出声,“是希望天泽神君将天灯带走吗?” “带走是难了,但意思差不多。”秦奉衍勉强一笑,“好歹天泽神君与天灯大人有些渊源,兴许能安抚住后者也说不定。 我们如此也不是毫无根据,自从天灯大人扎根于此后,村中从前供奉的其他庙宇一夕之间全都破败,只剩下天泽庙安然无恙,想来天灯大人还是顾念昔年旧情,给几分薄面。” 三人皆是一默。 “听阁下这么说,是希望我们帮忙除掉这天灯了?”谢既眯了眯眼睛,“可是从秦先生话中不难看出,这天灯大人本领强劲,之前的修士又都命丧于此,怎么就确定我们会趟这浑水?” “诸位贵客能在此地安然无恙,已然证明实力不俗。”秦夫人道,“两年前也有人偶然进入村中,不到两日就失踪了。” “失踪?”谢既哂笑,露出一侧虎牙,“夫人怎么能确定,不是人家发觉危险,扭头跑了呢?” “进来的修士就没有能出去的。”秦夫人语调柔和,话说的斩钉截铁,“贵客虽然以江湖人士身份前来,但妾身瞧得出,诸位本领通天,照往常的修士强上数倍不止。” 季姰心道这回说的修士应该不包括我。 几人不意外秦夫人知晓他们真正的身份,按她所言,在这活到现在,伪装的身份已然不攻自破。 “当然,诸位若是有心无力,秦某和拙荆也不强求。”秦奉衍叹了口气,“只是如何出村,还得诸位自行斟酌了,多半还是免不了和天灯大人打交道。” 三人对视一眼,朝绯玉思忖片刻,而后问道: “若要我等相助,那么情况就得了解仔细。敢问村中除了天灯大人,还有其他非人生灵么?” 秦奉衍闻言一怔,摇摇头:“未曾听闻。” “秦夫人,我还有一事不明。”季姰注视着墙上的绣品,“您和村中妇人绣这么多绣品,都是为了供奉天泽神君吗?” “自然是。若求神君庇佑,总得投其所好。” * 几人从锦荷院出来,皆面色凝重。 季姰走到沈祛机面前,后者仍是双眸紧闭,毫无动静。 “大师兄这么久都没醒,再说是在识海修炼,好像不很合理。” “确实不对,不说久不久,在外入定本身就有风险,他如何就这么不管不顾呢?”朝绯玉也不解。 “兴许是觉得我们在放心吧。”谢既不以为然,“不过眼下必须把他带回去,人都散了,他站在这儿可就得引人注意了。” 这话说的在理,谢既当即用了个障眼法,而后掏出司南把人带了回去。 闻花榭内。 几人将沈祛机安顿在屋内站住,才总算放下心来。三人沉默一阵,朝绯玉率先开口: “今晚的事,你们怎么看?” “看人演戏挺好玩的。”一声轻笑从谢既唇畔泄出,他顺势一倒,靠在一旁躺椅上,跟着椅子摇晃。 “可以信,但不可尽信。” 季姰难得神色冷凝,如此神情出现在一张俏脸上,说不出的清丽。见二人作倾听状,她眨了眨眼,一边思考一边道: “首先我们可以肯定,天泽神君并不是神,而是拂泠宗弟子,那么这个传说本身就不很可信。而这天灯又和他渊源颇深,两者大概都是邪物。” “不错,这传说本身就站不住脚,拂泠宗弟子不可能行善事。”朝绯玉也道。 “然后就是师姐你说的阵法。”季姰扭头看向朝绯玉,“你说那阵法同祖祠和老郎中住的地方都有感应,这阵法早就存在,我不太能相信秦夫人是局外人。而且她的动机很明确,就是想毁掉天灯。” 谢既闻言眯了眯眼:“她这挺有借刀杀人的嫌疑的。” “她说的理由其实很充分,天灯祸乱柳杨坡,让村民苦不堪言。”季姰在屋中踱步,“而且还专门吞噬外来者,特别是外来修士。可若是如此,今日我到祖祠,它为何不直接杀了我?” “那红光引我到河床,目的应该就是河床中的白骨。但是这时候却忽然冒出个柳树精,当时我同它打斗,是能感觉出它想让我远离那里。这至少说明天灯和柳树精不是一伙的,不然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朝绯玉揉了揉眉心,半晌才道: “我瞧那秦夫人不似常人。虽然尚不知她底细如何,至少能确定她和天灯是对立的,但是她无力除掉后者,才想让我们出手。” “你们说,秦夫人真的不知道柳树精的存在吗?” 谢既望着房梁上的吊灯,骤然出声。 “可惜柳树精已经没了,不然还能盘问盘问。”季姰说着,停住步子,“要不我们现在去河床那边瞧瞧?” “打住,现在都后半夜了,要去也得明天去。” “是啊,都这么晚了。”谢既也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你这一身的伤还没好全,今晚上先休息,不急于这一时。” “但是……” “没有但是,万一大师兄中途醒了,发现我俩后半夜还带着你在外头晃,咱们仨都得没好下场。”谢既直截了当,“不建议你挑战这会有什么后果。” 季姰一噎。 “行了,都回去早点休息。” “那就让大师兄站在这吗?”季姰问道。 “站着呗,大师兄又摔不了。”谢既挥挥手,头也没回,“走了。” “大师兄一向不喜旁人插手太多,这样没事的。”朝绯玉也摇摇头,“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两人说完就走了。季姰踌躇半晌,也没迈动步子,见沈祛机还是不动,索性打量起他的房间来。 沈祛机的屋子在她旁边,因此格局并无差别。 但她的屋子经历了沈祛机大刀阔斧的改造,已经完全是另一副模样,几乎看不出最初布置。 沈祛机的屋子也稍有改动,晴山色的床褥,桌上摆着他带来的茶具和剑谱,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简洁朴素的像没有人住。 这真是奇了,她还以为他这么麻烦讲究的人,屋子布置得和她差不多呢。 好奇心得以解答,却并未得到满足,季姰幽幽叹了口气,心道沈祛机怎么是个这么表里如一的人,房间和他本人一样简单无趣。 她转了一圈回头,见沈祛机还是端端正正站在原地,怎么瞧都有些别扭。 他不会得在这里站整整一晚上吧? 虽然修士不怎么需要睡眠,站一晚上多少也不会舒服,季姰对不能好好睡觉的人一向都很同情,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帮他一把。 她走上前,还是试图叫他两声,看他能不能醒: “大师兄!大师兄?你醒了吗?” 毫无回应。 “沈郎君?小沈公子?沈美人?” 许是确定沈祛机一时半会醒不了,季姰恶向胆边生,称呼得愈发不着边,语气带笑。 她踮脚凑近,人还是纹丝不动,甚至因为不动,莫名有了种任人施为的无辜。 “烂摊子丢给我们,你倒是睡觉了。”季姰鼓了鼓腮帮,“不公平,凭什么你的睫毛比我长?” 自言自语一阵,话都说给了空气,季姰揉了揉眼,总算感到一阵困意,无意再逗留,打算给沈祛机放到床上就走。 她伸出手,挽住沈祛机的胳膊,往一边拽了拽。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51节 “……” 太不自量力了。 沈祛机瞧着是个斯文俊朗的世家公子,实际浑身硬邦邦的,摸不到什么软肉,与表面的清瘦可以说截然相反。 季姰当即放弃,四处看了看,想起自己还有蓄灵玉,心道是让沈祛机飞到床上,还是拖个软榻过来? 不过很快她就决定是后者。蓄灵玉的灵力来自沈祛机,由她施出,不会对他本人有作用,反而会被他吸收。 季姰选中不远处的软榻,走过去摸了摸。 “这也太硬了!直接躺下去肯定得落枕。” 秉承着好人做到底的原则,她还是从乾坤袋中掏出自己惯用的绒毯铺上,又掏出一个荞麦枕头,简单布置好,才捏诀,将软榻推到沈祛机身后。 季姰叉腰站在沈祛机身前,得意地扬眉: “沈郎君,这可是我人美心善。” 说着,她抬手,将人往后一推,心道大功告成—— 而后就觉脚被一绊,直挺挺地往前扑过去。 不好! 季姰倒吸一口凉气,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沈祛机倒在软榻上t那一瞬,连带着她也被牵连,顺势栽到了他的身上。 她先是鼻尖一痛,手忙脚乱地要爬起来,于是要么按到他的腰,要么抓住了他的胳膊,又如烫到一般弹开,迎面的竹叶冷香霎时将她的脸沁得染上一层薄红,一时竟然没成功起身。 季姰此时想死的心都有了,心道沈祛机可千万别这时候醒,不然她就死定了。 鼻尖还嵌在他锁骨中间的凹陷处,她不敢呼吸,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的身体,手寻到他腰侧空隙,终于有了支点,一鼓作气地往后一仰,骤然对上一双疏冷漆黑的眸子。 天要亡我! 季姰吓得一个激灵,手下一滑,不受控制地再次往前栽去,原封不动地再次磕到了同一个位置。 也不尽相同,方才是鼻尖,这回是牙磕到了—— 锁骨凹窝。 沈祛机闷哼一声。 【作者有话说】 季姰:多管闲事果然会遭报应。 沈祛机:你要对我作甚? 季姰:我说这是意外你信吗? 沈祛机:那为何还不从我身上下去? 季姰:…… 偶然的日五!嘿嘿嘿~ 第44章 星辰非昨 季姰不是很想面对眼下这状况。 她就说跟他命里犯冲,之前在无念崖也是如此,总是会出现此类意外,避无可避。 季姰无声叹气,任由自己的脸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表情扭曲。 沈祛机刚刚恢复五感,反应还未恢复如常,一时竟也没作出应对,两人就这样心思各异地僵持着,谁也没率先动作。 他极为缓慢地眨眼,似乎还未从一片尸山血海中脱离,先是运转灵力游走浑身经脉,今日的内伤已经好了大半,且内丹尚在,识海稳定。 待到冷静下来之时,五感亦纷至沓来,一齐涌向他的意识。 首先是锁骨处一疼,浑身却像是被轻软而如有实质的云包裹着。他极少上床睡觉,床榻也是薄且硬的,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让人无所适从,素来动心忍性,自律入骨的本能亦难以匹敌,竟生惫懒沉溺之念。 沈祛机强行回神,直觉危险,却倏地嗅到一股茉莉花的香气,极为熟悉。 他呼吸一滞,心头骤然一空,这才反应过来眼下情况,身体不由得歪向一侧,忽觉锁骨一片濡湿。还未细究这感觉是什么,就见季姰要滚下榻去,连忙伸手一捞,将人勾住。 季姰苦大仇深地抬头,对上那双已然恢复神采,疏冷如昔的眸子。 他没说话,也没有放开手,神色不见喜怒,而是沉如湖面的平静,漆黑的瞳仁静静对着她,吸纳烛火的光也瞧不见底。 ……这是要她解释的意思了。 “大师兄,这是个意外。”她讪笑。 “嗯。”他应声,岿然不动。 “你突然没了意识,三师兄说你五感封闭,我们就给你带回来了。”季姰试图淡定解释,“我看你一直站着也不是个事,想帮你躺下,然后脚一滑就变成这样。” 沈祛机还是那样看着她,只有眼睫微微一动。 “苍天可鉴,我是好心帮忙,只不过出了点小意外,绝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季姰焦灼蹙眉,问道:“你怎么不说话?” 沈祛机这才慢吞吞地掀起眼皮,喉结动了动,眸色懵然,似有不解: “我想的是何意?” “就是……”季姰一出声就反应过来自己上当了,气急败坏地伸手拍了他一下,“你故意的!” 沈祛机一怔,并未反驳。 许是夜色已深,亦或是眼下情状模糊了边界,季姰竟从他的慵懒神色中瞧出几分破天荒的柔和来,恍若结冰湖面乍然迸开,冒出的却是潺潺温泉。 她一时被这潋滟神色迷住了眼,顿时忘了追究,直到那清浅气息再次拂面,才堪堪如梦初醒,连忙往后仰去,顿觉身下一空—— 季姰心道命里不合,诚不欺我。 预想的摔到地上并未发生,沈祛机眼疾手快,再次捞住她的腰,才避免这一惨剧。 季姰惊魂未定,沈祛机没再就这个问题说什么,抬手顺着她的手腕滑下,轻轻一握,淡声道: “手凉。” “……”突击检查也不能这么猝不及防吧! 不对,自己还和他躺在一张榻上呢! 季姰总算意识到最为关键的不妥之处,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起身站到一旁,长裙上已然压出折痕。 少女神色窘迫,沈祛机不慌不忙地直起身,看了看外面天色,眉心微动: “你该睡觉了。” 十分肯定的语气。 季姰心道要不是因为你,我现在早就睡着了,现在你反倒来催我了? 于是皮笑肉不笑道: “过了时辰睡不着了。” 这话也不假,季姰睡眠时好时坏,最近睡得更是浅,应是心中不安之故。 沈祛机闻言思索片刻,语气无甚起伏: “神思活跃,需得将意识沉入灵府,方能得以深眠。” “大师兄,你是不是忘了,我并不是修士,哪里来的灵府?” 季姰神色无奈,不太想听沈祛机提出什么解决之法,有这个时间不如回去躺着,于是转身就走,摆手道: “不劳大师兄费心,明早上晚点叫我就好。” 她说着,往门口走了两步就再难迈动腿,回头一瞧,果然是沈祛机施诀,见她回头,才说道: “我不曾忘,是有一法堪用。” 烛火幽微,界限难明。 季姰洗漱后,躺在自己的床榻上,抬眼看向坐在自己床边的人,语气犹疑: “大师兄,我真的能在你的识海里睡觉吗?” “理论上可行,姑且一试。” 沈祛机用剪子将烛芯弄得又暗了些,昏黄的烛光将他的挺拔轮廓勾勒出一道不甚明晰的金边,映得他极清隽的脸神色难辨。 “那你是不是得在这坐一晚上?” “你睡着了我就回去。” “你还没告诉我,晚上为何封闭五感。”季姰眼睛溜圆,毫无困意。 “你还睡不睡?” “好吧。” 她不太情愿地闭眼,又实在好奇沈祛机如何操作,还是悄悄将眼睛睁开条缝,未待看出什么,眼皮忽觉一阵温凉。 是沈祛机的手。 季姰的眼珠不由得转得更快了,沈祛机只觉手心里传来一阵痒意,是她的眼睫毛也在随之微微发颤。 他无声地轻叹了口气,对她永远不会老实听他的这一点心知肚明。 可又能如何呢?说不上她屡教不改,还是他一味姑息纵容。 他俯身凑近,声音极轻: “睡吧,随我来。” 话出口的那一瞬,一道灵力霎时从他手中流出,而后聚拢成一团银光。这光较往常昏暗许多,毫不刺眼,像是阴云笼罩的天气。 季姰手心的符印有所感应,散发出同样的光。而后周围环境迅速变化,先是白茫茫一片,而后是竹林,最终定格在海棠花下。 她的意识已然模糊起来,甫一见此情景,朦朦胧胧地冒出几分好奇。 沈祛机的识海怎么会有海棠花?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52节 但这好奇抵不住铺天盖地的困意。季姰的意识愈发昏沉,身体却如浮云端,好似天地之间,无处不可去。 不知过了多久,沈祛机睁开眼睛。 榻上的少女已然睡熟,一动不动。他却并未松开手,也并未离开,仍是坐在床边,仔细感受着什么。 修士的灵府是根基所在,不可能对他人毫无防备。纵然是修士本人也无法完全控制,一开始他已经做好灵力反噬的预判。 可是这一过程比预想的还要顺利,或许能说明在季姰认知里,自己完全不会伤害她。 一种隐秘的喜悦漫上心头,沈祛机不太适应地皱眉,怔怔伸手,触及锁骨凹心。 由于晚间发生的所谓意外,此处的凹痕还未复原,虽是极浅,仔细一摸还是能觉察不同。 除此之外还有几分黏腻,沈祛机疑惑垂眸,借着昏黄烛光瞧去,摸过锁骨的指尖沁着一道淡红。 是她的口脂。 恍若被烫到一般,他径直把指尖笼回,将薄红从手中捻去,呼吸一瞬紧绷。 月华如水,从窗棂照进来,施施然落得那挺拔的身影满身。 他一动未动,直至东方既白。 * 季姰这一觉睡得极沉,醒来时只觉浑身轻松,再举目四望,天已大亮。 屋内空无一人,想来沈祛机昨晚见她睡着就走了。 “我不会又起晚了吧?” 季姰弯腰穿鞋,又随便找了件衣服换上,开门出屋,远远就见朝绯玉和谢既已然在亭中等候。 “师姐,怎么不进屋叫我?” “你受伤未愈,多睡会儿也无妨。”朝绯玉笑笑,“而且现在也不晚,秦府刚做好早膳。” 季姰这才想起来自己有伤,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腿,发觉纱布是新的,已然被换过了。 她不由得抿了抿嘴,忙移开视线。谢既见状一歪头,揶揄道: “小师妹这是睡傻了?” “三师兄少拿我打趣,我们什么时候去祖祠?” 季姰如今一点时间也不想耽搁,满心都是祖祠所见情景,以及枯河里嵌着的白骨。 “等大师兄回来吧,t他一早就出去了。”朝绯玉抱臂,思虑之色难消,“早上的时候,我们把昨天同秦氏夫妇的谈话和他说了,他说要去天泽庙看看。” “他不是昨日才去过吗?”季姰不解,“秦夫人的话里也听不出她和天泽神君有什么关联,村里好多人都信,不差她一个。” “他应该是发觉了别的异常之处,得验证了才会告诉我们。” “大师兄确实独自行动惯了,不过他一人就能顶十几个,不打紧。” 谢既不以为意,靠在廊柱上望着没长花的花圃。 “大师兄和我们的重心不同,比起祖祠,他似乎格外关注天泽庙。” 朝绯玉犹疑出声,语调微扬:“你们有没有感觉他这两日不太一样?” “这倒是不难,他昨日突然封闭五感,肯定是有什么事。”谢既道,“但他的性子你也清楚,自己的事一向不会同别人说。” “那时候我们在谈论拂泠宗的往事。”朝绯玉眉心微皱,“拂泠宗的事在仙门大宗并非秘闻,不过似乎我从前也听师尊提起过。” “师尊提这个地方做什么?”季姰疑惑道。 “那还是我入门不久的时候了,具体一时也想不起来。” 朝绯玉摇摇头,正还要说什么,风掠琼音忽地亮了。 “先不要去祖祠。” 沈祛机的声音骤然响起,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冷促。 季姰心头一跳。 【作者有话说】 季姰:打开了新的入睡方式。 沈祛机:嗯。(实则在一旁看了大半宿) 来晚了!久等! 第45章 悬河注火 另一边,天泽庙内。 沈祛机手执霜拭,冷眼瞧着座上天泽神君的神像。 拂泠宗能有后来,座上其人难辞其咎。 好在他昨日临时封闭五感,在识海中劈开一处深渊,将往昔种种刻意模糊,暂埋其中。 与谢既那样全然封闭记忆的不同,沈祛机无法忘记。 当初槐安真人也曾试图以封闭记忆之法压制他心中戾气,以免生了心魔再难回头。但槐安用尽办法也无法将他的记忆封印,只是他心性极坚,加之远离过往,并未生出心魔。 幸运使然吗?并非如此。 他的确难以摆脱过去,不意味着任由自己会受其摆布。 沈祛机的情绪太难被触发,拂泠宗因着从前种种,的确惹得他对其有着极度的厌恶与杀意。 偶有失控的时候,也不过一瞬。 方法再简单不过了,他迄今为止受过最重的伤中,一半皆是源于他自己。 沈祛机不在乎自己,比起厌恶那些外界事物,分明自厌更深。 这样的心境,又有何处可容心魔依存? 如今他的识海再度恢复万山俱白,静谧一片。好像即便天崩地裂,转瞬也能覆盖于冰雪之下,再无声息。 霜拭剑刃寒气未消,发出一声极为轻微的嗡鸣。只听“啪嗒”一声,座上神像连头带肩碎裂,径直掉到香案下,滚落一旁,分明是被这一剑削去一半。 若是有村民在场,非得被这大逆不道之举吓个半死。 接下来发生的种种都令人匪夷所思。先是霜拭铮然作响,沈祛机低头一瞥,剑尖竟有一抹赤红。 血珠顺着剑尖滚落,一滴两滴,接连不断,溅到地上。 他眸色一凛,骤然抬眸望向神像。 本应其中空无一物的瓷泥塑像,如今望去竟有血肉颤动,呈深红色,还在一颤一颤,恍若活物。鲜血顺着被削去的边缘缓缓渗出,染红了极为华美的衣摆。 未待沈祛机作何应对,四周狂风大作,响起如孩童一般的啼哭之声,凄厉空灵,尤为刺耳。 灯盏霎时全部炸开,他下意识捏诀感应,却发现有大量灵力正朝此处汇聚,而其中主要方向正是祖祠。 不对,明明昨日灵力流动还是相反的。 当务之急还是得告知还在秦府的几人,沈祛机当机立断,启动风掠琼音,阻止他们前往祖祠。 “我们马上过去找你。” 朝绯玉敛了神色,面容冷凝。 “先不要过来,此处非妖,不在我们认知之内。” 沈祛机语速极快,衣袍被狂风刮得猎猎作响,桌上的供品摔了一地。 “大师兄你就非得一个人扛着是吧。”谢既挑眉,磨了磨虎牙。 “还是说担心我们拖后腿?”季姰问。 “……路上小心。” 三人正要出发,朝绯玉的脚步倏地一顿。 “师姐,有什么问题吗?”季姰扭头。 “不对。”朝绯玉面色不虞,“祖祠、河流上游和锦荷院的阵法都有波动。” “同时?”谢既挑眉。 “嗯。大师兄刚通知我们不要去祖祠,阵法就有动静,很难说是巧合。”朝绯玉红唇微勾,“我就说秦夫人不是局外人。”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阵法有异,其间关联定然非同小可,我必须得亲自去看情况。”朝绯玉垂眸沉思一瞬,抬头看向谢既,“谢既,你带师妹去找大师兄,务必注意安全。” “放心吧。”谢既难得收敛了那副吊儿郎当的姿态,点头道。 “师姐你也千万小心。”季姰眸中忧色难掩,此时时态紧迫,也无法再说什么。 朝绯玉从袖中掏出一叠符纸,一股脑地塞给她,转眼就消失在原地。 “我们走吧,不然大师兄又得一打三了。”谢既召出司南,拉着季姰就往天泽庙赶。 初入孟州之时,为保谨慎,几人轻易不曾大幅使用灵力。但柳杨坡的状况复杂,更像与世隔绝,如今也无法顾及这些。 季姰和谢既到了天泽庙附近时,四周一片安静,并不像沈祛机在风掠琼音中时一般嘈杂。 两人对视一眼,都觉异样。 “是不是大师兄为了不让村中发现,在这儿设了结界?” 季姰问道。 谢既摇头:“我没感应到,咱们先进去瞧瞧。” 他说着,抽出腰间软剑拿在手中。季姰有些稀奇,从未见过他这么严阵以待的时候,却也无心调侃,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蓄灵玉,又将那一沓符纸攥在手里,才觉心头稍定。 两人疾步往里走,一路上都没看见人,天色愈发阴沉起来,接近正殿时更觉黑云盖顶,极不寻常。 狂风大作,寸步难行。季姰一手捂着脸,几乎睁不开眼睛。 见谢既也是如此,她提高嗓音,试图在风里让他听得清: “三师兄,哪儿来的这么大的风?”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53节 谢既也很狼狈,碎发被风吹得张牙舞爪,遮住了那双琥珀眸。他闻声回头,见季姰踉踉跄跄,伸手抓住她的胳膊,也喊道: “我也不知道,肯定是妖风,你抓紧了!” 他说着,捏了个定风诀,金光射入阴云遍布的天空,风还真的小了几分。 谢既:“快进去,这诀维持不了太久。” 两人终于迈上正殿台阶。先是瞧见数盏爆开的灯散落在地,还有些七零八碎的也掺杂其中,一片狼藉。屋门大开,其中有一道白衣身影长身鹤立,灌了满衣袍的风,如乘风归去。 “大师兄!” 季姰唤道,连忙上前,这才看清殿内状况。沈祛机平日束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如今也松散些许,几缕碎发垂在眉眼处和鬓边,不显狼狈,反倒添了几分恣睢凌厉。 屋内狼藉更甚,座上神像不知何时被削去一半,季姰定睛一看,这才瞧见断裂之处正在往外冒血,犹如活物,当即瞪大了眼睛,一时什么也说不出。 后脚进来的谢既倒吸一口冷气,不由叫道:“这是什么鬼东西?” 沈祛机已然挪到季姰旁边,抬袖挡在她身前,季姰这才看见他的袖子,不知何时已经被染红一片。 “大师兄,这是……” 季姰目光不敢离开神龛上的那半个神像,正要询问,沈祛机却摇了摇头,眸色沉沉,亦紧紧盯着神龛,薄唇紧抿。。 须臾,霜拭剑意携霜雪之气,再次斩向神像。季姰不错眼珠地看着,就见鲜血顿时喷涌而出,伴随着凄厉哀嚎席卷了她的神志。 “这他娘的究竟是什么玩意!”谢既大骇,瞬时将软剑绷紧。那哀嚎之声久久不散,挑衅在场每个人的理智。 “并非妖族,不知来源。” 沈祛机神色凛然,看着那鲜血不堪重负,哗哗从神龛流下。 正当这时,殿内墙壁上的数幅绣图仿佛有了生命,竟然动了起来。无数丝线从其中破布而出,势如破竹,千百条丝线顷刻交错,直直扑向在场的三人。 季姰很想大喊一声,沈祛机的剑已然动了,伴随无数银白剑影,将扑面而来的丝线尽数斩断。 谢既骂了一声,就地一翻,也挥出软剑绕住一团丝线,而后灵力一震,细线落了一地。 季姰心道这时候可不能拖后腿,沈祛机严丝合缝地挡在她前面,虽毫无破绽,却也说不上游刃有余。 她当即启动蓄灵玉,拿出那一叠符纸,幸好上面的就是雷火符。此时也来不及细数,驱着灵力尽数扔出去,殿内顿时炸起火花,噼里啪啦地响成一片。 “我就t说这村里成天绣东西是在绣什么,原来还藏着这种邪门歪道的玩意!” 谢既挥剑的动作就没停过,一边砍一边骂。 “好多啊,怎么越来越多了,这些东西根本不知道累。” 季姰猛地蹲下躲过一节丝线,往上方甩了个雷火符,神色苦恼。 “谢既,小心后边。” 沈祛机出声,剑影随即分出一道,砍向谢既背后,后者趁着空隙抓了抓头发,耐心已然告罄。 “这玩意跟韭菜似的越砍越多,再这么下去不行。” 他说着,手中挥剑不停,琢磨乾坤袋里有什么机关可以用。 就在这时,忽听季姰惊呼一声,以为她受伤,连忙望去,却见她蹲在沈祛机背后,眸色惊恐: “不对,砍下来和烧断的这些线全都不见了!” 沈祛机和谢既闻言径直低头瞧去,地上除了灯和摔碎的供品,什么也没有。 还未等他们看个分明,前方响起一阵血肉割裂之声。周围袭来的丝线不知何时退了,转了向尽数穿到那破开的神像之中,声声如肉,令人毛骨悚然。殿中上空哀嚎声音更甚,鲜血骤然染红了丝线,在上方交织,恍若一张诡异的大网,朝他们张开血盆大口。 “他娘的!”谢既骂出声,沈祛机身侧的数道剑影瞬时朝上方砍去。季姰手里的雷火符用完了,下意识抓紧蓄灵玉,脑中心思飞转,盘算如何应对眼前一幕。 但与他们预计的全然不同,沈祛机的剑意并未穿透那张丝线交织的大网,那丝网也并非是实体,在要落下那一瞬化为数道刺目红光。 季姰头痛欲裂,仿佛有什么东西欲强行将她的意识抽离,毫无反抗之力。意识模糊之际,她伸手抓紧了身旁人的袖子。 “不好!” 谢既也意识到了情况不妙,然而已经来不及。他以手撑地,还想抬头去瞧那红光,终是支撑不住,摔倒在地。 沈祛机是意识存留最久的那个,即便如此,竟也对抗不了这股吸力。他喘着气,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支离破碎,随着意识一同滑入深渊。 纵然以霜拭撑地也维持不住站立,在意识坠入黑暗前的一瞬,他凭着本能,将早已失去意识的季姰护在怀里。 【作者有话说】 季姰:倒在这里衣服不能要了。 沈祛机:放心,你的衣服没脏。:) 来噜!马上到揭秘时刻! 第46章 拨云见日 季姰是在一片嘈杂声中醒来的。 她迷迷糊糊地睁眼,只觉日光照在眼皮上火辣辣的,让人一时间难以完全看清四周。虽然不明情况如何,周围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却先一步闯进意识,听得人不胜厌烦。 勉强坐起身,季姰伸手揉了揉惺忪睡眼,借着手掌遮阳,这才打起精神观察环境。一看不要紧,再一瞧顿时怔在原地。 这是什么情况? 她不是同沈祛机和谢既在天泽庙对峙那邪了门的神像吗? 最后好像还看见了红光,然后怎么着来着? 季姰木然眨眼,低头看了看自己所处的地方。 她好像躺在一辆板车上,身下垫着干草。旁边还有一头牛拴在角落,正伸着头吃干草,眼看着就要咬到她的衣角。 她下意识地往旁边一缩,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衣着。 再普通不过的粗布麻衣,灰扑扑的,没有颜色,草鞋上沾了一圈泥,现下已然干裂。 季姰瞳孔一缩,仔细地瞧着自己的手。 这手看轮廓本也秀气柔美,却十分粗糙,颜色偏黑,手掌处还有一层发黄的薄茧,一看就是惯于干粗活的手。 更重要的是,这明显就不是她的手,这具身体也不是她的。 季姰努力地消化这诧异的一幕。 她灵魂出窍附别人身上了? 往远处一望,她立刻就否认了这个观点。原因无他,眼前的场景并不完整。 自己貌似还是在村里,她观察山势地貌可以确定,这里还是柳杨坡。但村中的布局截然不同,与她亲自走过的找不出一点重合的地方。 远处田埂上浓烟滚滚,几乎染黑了半边天。仔细瞧去,在田地与天边的交界处,能寻到一条火带,火势不减,仍有蔓延之势。 再往远处就看不清了,笼在一片迷雾之中,并非雨雾,像是被什么生生截断了似的,绝不是现实中能出现的情景。 有些村民正蒙着湿布,用板车、扁担等工具往浓烟来处运水。还有些妇女老人站在不远处,你一言我一语,话里全是担忧。 “这天火,得烧到啥时候哩……” “李秋家那片地已经烧糊了,再这么下去,庄稼全完了。” “准是东边钱家老三在外偷人,惹怒了老天爷,连累我们跟着遭殃。” “别瞎说,老天爷才不管这闲事,肯定是去年供品供得少了,上天不满意。” 这下就是傻子也知道眼下是什么情况了。季姰蹙眉,心道这是几十年前天泽神君灭天火那段过往吗?自己为何会来到这儿? 未待她接受完信息,后脑勺就遭了殃,一颗干瘪的橡子顺势骨碌着,掠过她后脖颈掉到干草上。 “二丫,快去把你弟弟找回来!” 季姰气急败坏地回头,就见一个身形粗壮的农妇叉腰站在自己身后,语气不耐。 不是,她这是进了谁的身体了? 见季姰还是一动不动,望着她发愣,农妇顿时火冒三丈,眼瞧着上前来要扇她耳光。 季姰心道倒霉也不该是这么个倒霉法,往后一仰就去摸腰间蓄灵玉,一摸空空如也。 好嘛,什么也没带进来。 就算是幻境,也没有眼睁睁等着挨打的份。她从干草上一滚,顺势从另一侧跳下板车,身手之灵活令她也不由得惊讶,显然是早就习惯这种场合,身体下意识作出的反应。 季姰稍稍松了口气,好歹这身体素质比她自己的强多了,不然真得一无是处。 “你跑!成天就知道睡觉!还不去把你弟弟找回来!” 农妇脸色气得发青,怒目横眉,一副要把她生吞活剥的样子。季姰敷衍地喊了一句“知道了马上去”,连忙跑出了家门。 出了家门她才慢下脚步,一边走一边观察四周,企图从中找出些自己熟悉的地方来。 “二丫,今儿怎么不去找你的凌哥哥了?” 村头几个村妇坐在路边,见到她笑嘻嘻地问,满脸不怀好意。季姰莫名其妙,心道这村里有的人心也太大了,那边还冒着黑烟呢,眼前这几位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还有心情拿她调笑。 她不知道自己在幻境中能自主的余地有几分,但还是笑了笑,不放在心上: “跟他吵架了,这么说你们高兴了?” 她才不关心这些哥哥弟弟的,眼下查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才是要紧。 “不是我多管闲事,你的凌哥哥可是村里唯一一个读书读的有出息的,有啥事你还是得顺着他点,等到他当了官,娶你进门当官太太,不就啥都好说了?” 其中一个村妇一边纺线一边劝道,自认为苦口婆心。季姰懒得多费口舌,抬脚就走,又往浓烟那边瞧,心里盘算着怎么过去看看。 谁知道刚迈了两步,身后就响起惊呼: “哟,念叨着人就来了,二丫,你快瞅瞅!” 季姰无奈叹气,叉着腰回头一看,就见几步外有个人正朝自己走来。 那是个苍白俊秀的青年,身量高挑,穿着灰色苎麻衣衫,头发用一根同色的发带绑着,一副书生打扮。眼眸晶亮柔和,即便无一处不朴素,也掩盖不住那出众的文雅静气,和这个村子格格不入,一瞧就不是池中物,将来兴许能平步青云,位极人臣。 “小凌呀,二丫说你跟她吵架了,你也真是的,不知道哄哄人家,怎么能跟自己未来媳妇计较?” 被称作小凌的人闻言微微一笑,眼角眉梢都是一派无可奈何的宠溺,温声道:“几位姐姐也知道,向来是只有她单方面同我置气,我岂敢冷落了她?” 话音一落,周围揶揄叫好之声顿时响成一片,季姰皱着眉,看着人走到面前,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我们走吧。”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54节 青年已经走到她旁边,朝她笑笑,季姰这才看清他还背着个背篓,上边还盖着一块布。 他已经往她身后走去,季姰未免在这儿被人议论,也只得一头雾水的跟了上去,心道静观其变。 一路上有许许多多的村民同他们,主要是同这位小凌打招呼。后者都一一应了,接着往前走去,场面令她一瞬觉得无比熟稔,好似在哪儿见过。 霎时,一个诡异的猜想闯进她的脑海。 季姰脚步一滞,迟疑着开口: “沈郎君?” 那青年闻声扭头瞧她,勾了勾嘴角,眸子却全然不似方才柔和,凛然疏冷,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神情。 还真是沈祛机。 在幻境里找到同伴自然再好不过,但看着眼前完全陌生的面容和打扮,季姰一时也难以反应过来,来t来回回瞧了好几遍,才憋出一句,问道: “你怎么认出我来的?” 沈祛机抿了抿唇,敛下眸中暗色,语气淡然: “直觉。” 季姰倒是接受了这个模棱两可的说法,左右看了看,见旁边有个小水洼,于是道: “你先等等。” 她说着,几部跑到水洼边,俯身去照。 倒影中浮现出一张少女面孔,同沈祛机一样,这张脸和她本人完全不同,可以说南辕北辙。 五官称得上清秀,眼珠子格外的亮,是一种生机勃勃,很有朝气,不加雕琢的美,就是肤色暗淡,让人遗憾珠玉蒙尘。 季姰鼓了鼓腮帮,身后人已经走到水洼边,站到她身侧。 季姰:“不公平。” 沈祛机:“嗯?” 季姰:“凭什么同样是在幻境里,你还是那么白净,我却晒得这么黑?” 沈祛机无辜地眨了眨眼,见她手上还沾着土,掏出帕子,蹲下身就要给她擦手。 季姰一把挣脱,满是不服气: “而且为什么我就叫二丫,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你在小山村里却姓‘凌’这么话本子的姓?” 沈祛机不知道她为何在意起这个来了,正经答道: “此处种种,非你我可控。” “哦,知道你是天选之人了。”季姰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还是想知道彻底,“所以你叫凌什么?” “凌淮。” 季姰闻言脸色变了又变,最终化为一句充满困惑的感叹: “凌淮和二丫竟然是一对,怎么听都奇怪。” 沈祛机没再就这个话题作出回应,还是拉过了她的手擦去上面灰尘,而后道: “我的灵力在此发挥不出,且不知这里是否会对我们有实质伤害,所以你需得跟紧我,莫要擅自行动。” “知道。”季姰点点头,忽地想起件事来,遂问道:“你在这儿,那么三师兄在哪儿?” 沈祛机摇摇头:“我醒来后,把村里都走遍了,并未发现有谁是他。” “坏了,这还分散了。”季姰皱眉,“那我们现在当如何?” “我借给灭火村民送晚饭的名义前去,咱们去看看着火之地的情况。” 季姰点头,眼下也只得如此。 两人沿着田埂往冒烟处走,避着风向,免得被浓烟呛到。沿路上运水的村民你来我往,满头大汗。走得近了,沈祛机也从背篓找出两条帕子,用水囊浸湿,递给季姰。 “我觉得既然是幻境,咱们不用也行。”季姰道。 “小心为上。” 沈祛机说着,朝前递了递。 季姰只得接过,两人覆面,接着往前走。 此处距离河流有些距离,已经有村民在挖水渠,奈何距离遥远,日夜赶工也抵不过山火蔓延的速度。运过去的水无疑是杯水车薪,不远处还有些村民在割庄稼,希冀以此阻断火势。 沈祛机将背篓放在地上,喊周围村民来吃饭。季姰观察着四周,心下有了盘算,将沈祛机拉到一旁,小声问道: “大师兄,你还记不记得,师姐说过,柳杨坡中有三处阵法有感应?” 沈祛机点头。 “我看前面就是进山口,河流的上游。虽然不知道这条河就是后来村里那条,还是我在树林遇到的枯河,但看样子就在附近。” 季姰道,提出建议: “我们要不要去看看?此地火势太大,目前看不出什么。” “好。” 两人正商议着,一旁有人喊他们: “小凌,二丫,你们两个在那嘀咕什么呢?村长叫你们过去。” 季姰一个激灵,倒是沈祛机颇为淡定地拉住她的手,说知道了。 “大师兄,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季姰低头看着二人交握的手,“咱们现在在村民眼里,准得被说伤风败俗。” “无妨,是幻境。” “不是你说得小心为上么?咱们这样多少有些引人注目。” 沈祛机睨她一眼,下颌微微绷紧,淡然道: “有婚约。” 季姰吃惊地望着他半晌,后者岿然不动,她也只得妥协: “好吧,你赢了。” 沈祛机什么时候信娃娃亲这一套了! 被腹诽的某人并无自觉,拉着她就去见村长了。村长正在看着人挖水渠,见他们二人前来,支着铁锹咳嗽一声,遂道: “小凌啊,你还记不记得你家隔壁,付家那小子?” 沈祛机说记得,季姰偷偷瞥他一眼,心道真是面不改色,扮演的入木三分。 “他五年前离了家说要出去闯荡,前阵子有了信,说学有所成,回来看看乡亲们。我想来想去,村里左右就你一个读书有些墨水的,又和他之前相熟,这两天他回来,就由你接待着怎么样?” “好。” 两人简单交谈完,村长这才注意到一旁的季姰,只说让她快点回家,她娘还等着她搓棉线。 季姰:“……” 待村长走远,她才忍不住吐槽道:“区别对待也太明显了!” 沈祛机不语,伸手整理她乱掉的头发。 盯着村长的背影无语好一阵,她才回过味来,扭头问道: “那个传说是天泽神君引天水灭火,看现在还没到这个节点。幻境不会无缘无故引我们到此,是不是村长口中的付家小子,去外闯荡拜入了拂泠宗,然后成为后来的天泽神君?” “应是如此。” 沈祛机从袖中掏出一根木簪给她固定,无甚反应,显然也料到了这一点。 “那我们是不是能……” 沈祛机摇头:“此处是幻境,并非过去。我们只能见证事情的过程,无法干预。” “好吧,那我们现在去河流上游瞧瞧。” 季姰说着,拉着人就要走。正走到大路旁,隐隐瞧见远处有两个人影,正往柳杨坡方向走来。 两人不由得停在原地,对来者为谁心下有了预判。 走得近了,才瞧得清模样。是两个青年,一个身着白色红芍药纹的广袖长衣,背上背着剑,眼神带笑;一个身着束袖黑衣,臭着脸,一副苦大仇深。 季姰瞧着来人,惊愕地张开嘴。 那背着剑的年轻人,长着与秦奉衍一模一样的脸。 【作者有话说】 季姰:我怀疑有人以幻境之机徇私,但我没有证据。 沈祛机:早知婚约这么管用……(自言自语) 季姰:在说什么? 沈祛机:(移开视线) 久等啦! 第47章 穷原竟委 见面寒暄相问,果真就是村长所说的付家小子,外出偶得机缘,拜入拂泠宗成为修者,如今回乡探亲。 这人姓付,名良吟,将及弱冠,少年风流。虽然生得与秦奉衍一般无二,然照后者年轻许多,性格也并不相似,付良吟明显更为洒脱不羁,不拘于礼。 沈祛机同他交谈一二,提及儿时趣事,相视一笑。季姰腹诽,果然这种场合就是沈祛机的拿手特长,真真是滴水不漏,话里话外都将“凌淮”这一角色扮演的细致灵活,可以说信手拈来。 两人话毕,付良吟才注意到一旁的季姰,笑着道: “这不是尤家二丫头吗?都长这么大了,你和凌淮何时成亲?说不准我还赶得上讨杯喜酒。” 季姰同沈祛机对视一眼,不太确定此时自己应该作何反应。但这显然不是幻境的重点,只要大体上过得去即可。 想了想,季姰笑着道: “这得问凌哥哥什么时候备好聘礼了。”不待付良吟回答,转而又问,“旁边这位小哥,不打算给我们介绍一下吗?”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55节 “他啊,是我在宗门结识的好兄弟,叫他颂然就行,他这人脾气怪,不太爱说话,你们多担待。” 付良吟笑着,拍了拍身旁人的肩膀,颂然闻言朝他们点了个头,权当打招呼了。 几人说着,刚归来的两人不免注意到了田埂上的黑烟,沈祛机简单解释,说是天灾,付良吟听了表示担忧,径直就去找村长了。 村长见付良吟回来,又是如此体面的人物,自然大喜过望,拉着人说了好些话。季姰和沈祛机站在不远处瞧着,一时无言。 半晌,季姰问道: “大师兄,你可瞧出什么不对?” 沈祛机:“目前还看不出。” “刚看见他的时候真是给我吓得不轻。”季姰皱眉,“你说他为何同秦奉衍长得一模一样?难不成秦奉衍就是付良吟,还活到现在?” “并非是同一人。”沈祛机摇头,眸色沉沉,“且观后续,他既来自拂泠宗,总有露出马脚之时。” 季姰点点头,还要说什么,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二丫!你可叫我好找!” 她闻言回头,就见一个姑娘站在不远处,提着篮子,一脸无奈。 季姰顿时瞪大了眼睛,忙使劲地扯了一下沈祛机的袖子,后者于是也转身,随即一怔。 原因无他,那姑娘的眉眼与秦夫人极为相似,分明就是年轻未得病的秦夫人。 “不是吧!”季姰小声吐槽,“合着是这夫妇一齐诓我们?” 沈祛机眸色稍冷,安抚般地拍了拍季姰的手背,冷眼瞧着人走近。 “小凌也在。”秦夫人施施然t走近,柔柔一笑,又看向季姰,“一青已经回去了,阿娘还在家等着咱们,天色也不早了,先回家吧。” 季姰:“……” 合着我这身份是秦夫人的妹妹吗! 她大为震撼,勉强挤出个笑来,故作轻松地回道: “阿姐,你先等等,我同凌哥哥有话要说。” 说着就将沈祛机拉到一边,语气难免焦灼: “大师兄,这怎么办?事情还没查清楚呢。” 沈祛机还在因为“哥哥”二字出神,闻言顿了半晌,才道: “既然秦氏夫妇都与过去素有渊源,的确要盯着秦夫人的动向。你先回去,天黑了我就去找你。” 他说着,又从袖中掏出一柄匕首给她:“以防万一。” 季姰接过,并未因他的话放心多少,叹了口气,道: “这倒是无妨,我只是不想回去搓棉线。” 沈祛机:“……” 他不由得伸手,摸到季姰手上的茧。纵然两人此时不在自己身体里,如今种种表征亦非来自季姰本人,可还是不免令沈祛机面色一沉。 “你无需做这些。”沈祛机望着少女清亮的眸子,神色难辨,“我与你一同回去。” “开玩笑的,这点小事还难不倒我。”季姰狡黠一笑,“眼下还找不到三师兄,两边都需要人,我先回去了,大师兄你自己小心。” 她说着,连带着手也从沈祛机掌心撤离。后者下意识一拢,握了个空。 季姰朝着秦夫人走去,脑中忽地冒出个念头。 自己是秦夫人的妹妹,叫二丫。 难不成秦夫人之前名叫大丫? 想着她差点摔个趔趄,秦夫人连忙扶住她,语气嗔怪: “一天不是躲懒,就是和小凌卿卿我我。” 季姰懒得辩驳,正要同她离开,那边村长和付良吟二人已经说完话,正朝这边走来。 四人就在田埂上面面相觑,季姰明显察觉到秦夫人脚步一顿,直直看着付良吟,说不出话来。 不是,是这时候对上眼的么?季姰心道,要不要这么草率啊! 倒是付良吟先回过神来,弯了眼睛,朗声道: “阔别数年,阿莲近来可好?” 季姰侧目,就见秦夫人眼眶一红。她忙点点头,道:“很好,你……也好吗?” 付良吟一笑,没再说什么。季姰在两人之间来回瞧了瞧,心道这两人难不成还有点前缘? 没看个明白,倒见颂然似乎翻了个白眼。她眨眨眼,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但眼下不是坐下谈心的时候,秦夫人朝他福了一礼,拉着季姰先走了。 季姰走着走着,发现不对。 为什么秦夫人有名字? * 回家去吃了晚饭,挨了便宜阿娘一通骂,季姰总算借着干活为由,扯了两块棉花就出了屋。不远处的牛见了她,撅了撅蹄子,鼻子哈气,季姰看了它一眼,走到旁边,抓了把草扔进石槽。 她已经把秦夫人家的情况了解个大概。这一家本姓尤,有三个孩子。 老大就是秦夫人,原名大丫,现名凤莲;而后是她附身的这一位,就叫二丫;最后是一个不着调的弟弟,叫尤一青,是村里从前有个秀才正经取的名,但他本人完全配不上这样的名字。 季姰:“……” 都说一家子老二最不受宠,那也不能区别对待成这样吧! 而且凌淮也真是的,读那么多书,不知道应该给自己媳妇改个好听点的名字吗? 季姰忿忿不平一阵,也不纠结于此,转而思忖起秦夫人,也就是尤凤莲的反应。 晚饭席间,她也曾试探过尤凤莲和付良吟从前的关系。但尤凤莲支支吾吾不肯说,倒是阿娘听了将她们一顿骂,季姰这才知道尤凤莲已经订了亲,是村西头的董家。 见尤凤莲泫然欲泣,季姰连忙转移了话题。后来是尤一青闹着要吃蛋羹,才将农妇的注意力移走。 所以是两人当初有情,后来付良吟远走他乡,尤凤莲苦等不得,被迫嫁人? 季姰抿了抿嘴,心绪复杂。 她出着神,手里揪着棉花,百无聊赖之际,却听柴禾垛那边传来了什么动静,忙屏气凝神,悄然走近,查看情况。 季姰猫着身子,靠着柴火,顺着缝隙往那边看。 此时已然天黑,好在月光清亮,可以照人。甫一瞧过去,竟然看到一个完全在她意料之外的身影—— 颂然。 这个人是和付良吟一块来的,季姰对他本就一无所知,印象还停留在付良吟介绍时形容“不爱说话”的冷面男子。但眼下他叉着腰,松松垮垮往那一站,满身的混不吝,与傍晚所见全然是两个人。 没待她接受这一反差,那人自言自语地骂了几句,而后猛地朝季姰所在方向看过来,眼神锐利的可怕。 不好! 季姰忙往一旁缩去,就听他轻笑一声,悠悠道: “别藏了,我知道你是谁。” 季姰不敢动,不知这话是否是在诈她,却又无端觉得这语气十分熟稔。 见她不予理会,那人哼着歌,长腿一迈就朝她走过来,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忽然反应过来这种熟悉来源于何处—— 这举手投足的懒散,恣睢不羁的姿态,与傍晚截然相反,分明就是谢既! 在她思忖之时,谢既已经走到她面前,俯身将柴火往两边一扒,声音宛若索命鬼魅: “抓到你咯……” 季姰毫不客气地将他的手使劲一拍。 “诶呦!”谢既吃痛,简直气得发笑,“好你个尤二丫,就是这么对你师兄的是吧!” “你都说是尤二丫了,哪儿来的师兄?” 季姰没好气道,然后发顶就被人使劲地揉了一下。谢既收回手,嗤笑一声: “师兄是无所谓,不过你倒是跟秦夫人攀上亲戚了,也算意外之喜吧。” “说正经的。”季姰仰头瞧他,“你现在是什么身份?” “我也不清楚,醒来就在秦奉衍旁边了。”谢既拍了拍衣摆上的土,语气无谓,“他一开口就跟我称兄道弟,我又不知道这原身是什么性格,只能少说多看。不过见他习以为常,我就知道我应该是什么样了,这一路上可给我憋坏了。” 季姰:“那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谢既:“本来是有所怀疑,但一见大师兄那样就猜个八成了。他总是一副公子派头,想猜不出都难。你走之后,我找机会和他碰头,他应该也是见我就看出来了。” “幻境引我们来此,应是还原当时天泽神君的传说。”季姰转了转眼珠,“你那边可发现些什么?” “别的暂且不知道,但听付良吟话中信息,我们应该是早就到了。” 谢既说着,见季姰神色困惑,仔细想了想,又补充道: “我那空刚醒,搞不清楚状况。不过他说这两日在山中都准备好了,是最后一次,今日可以回村。我听这意思,应该不是今天才到达柳杨坡,像是早到了两天,且不是头一回回来,之前也来过,今天才出现在村民面前。” “这么说来,他还在准备什么东西?”季姰察觉端倪,“可知最初是多久之前?” 谢既摇头:“不知,听他那话,少说来了三四回是有的。” 季姰还欲说什么,就听后院的门“咔嚓”一声开了,忙拉着谢既蹲下,两人掩在柴禾垛后边往那边瞧。一个窈窕人影走出,季姰定睛一看,是尤凤莲。 谢既:“她这么晚出来作甚?” 季姰:“傍晚你也看见了,久别重逢,肯定是去找付良吟。” 谢既啧啧两声:“原来他们是这时候狼狈为奸的。” 季姰:“话也不必这么难听。我们是不是应该跟上去瞧瞧?” 两人达成共识,蹑手蹑脚地跟在尤凤莲身后。在小路七拐八拐地走了一阵,来到一户亮着灯的人家门口,正见到付良吟和沈祛机从屋内走出,看到尤凤莲,俱是一怔。 尤凤莲怯懦出声:“阿阳……” 沈祛机很是识趣,立即道别,说不必相送,付良吟连说对不住,这才引尤凤莲进屋。门一关,沈祛机就往季姰和谢既二人的藏身处走来。 季姰和谢既正蹲在矮墙后,见沈祛机走过来,季姰忙也拉着他蹲下,食指伸到嘴边,嘘了一声。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56节 沈祛机抿唇,揉了揉眉心:“你们这是在?” “探查敌情。”季姰郑重其事。 “……” 沈祛机没对此再说什么,一旁的谢既问道: “大师兄,那家伙和你说什么了?” “他说已经同村长商议,作法引天水灭火。”沈祛机眸色微讽,“像专门为此事而来。” 季姰犹疑出声:“大师兄是说,这火并非天灾,而是他放的?” 沈祛机没说话,脸色已经说明了一切。谢既啧一声,问道: “若真是他,大费周章弄这一出,为的是什么?” “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三人皆是一默,正盘算今晚要去探查何处,忽见红光乍现,随即一阵天旋地转。 再睁眼,已经来到了村中的一处空地上。季姰揉着眼睛四处看,村民皆聚集在此处,远处石台上站着t个人,瞧衣着应该是付良吟。 这又是进行到什么阶段了? 她不明所以地拨开人群,朝前走去,正好就看见沈祛机和谢既站在一边,面色都不好看。同时她也看清了众人围绕着的是什么东西—— 虽然还未成型,但还是能通过遍地的材料一眼看出—— 正是后来祖祠那盏巨大的天灯。 【作者有话说】 季姰:凌哥哥什么时候给我改个名? 沈祛机:我不姓凌,你也不叫二丫。 季姰:(恍然大悟)看来有人是想被叫哥哥啊~ 沈祛机:……随你。 久等~嘻嘻嘻~ 第48章 不虞之隙 季姰疾步走到两人旁边,开口问道: “你们是什么时候醒来的?” 谢既挑眉,漫不经心道: “刚醒不久,看来这幻境不是连续的,更像是关键节点的联结。” 沈祛机亦点头,而后侧目望着石台上的付良吟。 “乡亲们,我已经问过了。此乃天火,上天不喜,才至此灾祸。因而凡水无用,需得引天水,才能将火彻底熄灭。为此,我作法之余,还需要天灯告知上天,这天灯需凝结全村人之心血,还望诸位竭尽全力,与我携手,共同度此难关。” 付良吟衣袍猎猎,举手投足皆是不俗,在这村子里的确很有说服力。但他话落并无人吱声,就算是修士,还是柳杨坡出去的,到底也好多年未见,并不熟悉。 村长见状,又附和着说了好多话,在场的村民才渐渐地行动起来,钉木架、裁纱布,场面霎时嘈杂。 “原来这所谓天灯不是付良吟自己带来的,而是村民做的。”季姰一手托腮,“用的材料也是再寻常不过,又是如何成为后来那般?” 谢既正要说话,就见付良吟已经从石台上下来了,正往他们这边走来,忙朝着季姰使了个眼色,而后作一副冷淡神情。 “凌淮,我们可得抓紧了。”付良吟笑笑,“看这火势,不出五日就会蔓延到村中。” “付大哥真厉害。”季姰违心地赞叹,“修士是不是都像你这么有本事,将来还可以当神仙?” 身旁人闻言似乎睨她一眼,季姰权当没看见,佯装雀跃。 “门中传承,不足挂齿,回报乡亲罢了。”付良吟笑着摇头。 “那付大哥何时离开呢?”季姰问道,见付良吟一愣,连忙补充,“毕竟你是修士,肯定不会在村中留太久,我替我阿姐问问。” “阿莲她……”付良吟欲言又止,并未把话说下去,终是叹了口气,回答了季姰的问题,“等灭了天火,我就该走了。” 这场闲谈并未持续太久,付良吟叫上谢既,说是有要事得办。谢既同他们交换了个眼神,先行离开。 季姰和沈祛机当然不会在这里等着制作天灯,找了个空隙也溜走了。两人的目标很明确,探查河流上游的源头。 昨日回忆起朝绯玉所言,季姰因此猜测河流源头必有三个阵法之一。两人顺着河流朝山里走了好一阵,终于在一处凹坑边缘发现结界。 “这下怎么办?”季姰扭脸问道,“咱们在幻境里和普通人并无区别,如何破得了结界?” “虚象而已。”沈祛机抿唇,“幻境引我们至此的动机,是见证当年种种。不论是谁,与付良吟定然站在对立面,又怎会自寻烦恼?” “说的也是。”季姰认同点头,沈祛机已经握住她的手,径直朝结界走去。穿过结界那一刻她不由得屏住呼吸,然畅通无阻,并未有任何特别的事发生。 进入结界,两人见眼前场景均是一怔。 凹坑并不是天然形成,更像是人为炸出来的。其中碎石泥土已然清理干净,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阵法。红光隐隐流动其中,昭示不详。 季姰认出来那阵法大致是什么,心头一跳,忙去瞧沈祛机神色。后者面色沉沉,眸色孤冷,显然也看出这阵法为何。 常见的阵法无非是以天地灵气为基,亦或是以布阵修士的灵力,以及天材地宝为核心。 眼前的阵法是杀阵,看其五行,乃是火阵。观其画法,又与其他阵法不同,五行竟是逆行,如此一来,便不单单是改变天地灵力走势,而是直接成了吸纳灵气的无底洞,强行引邪火。 “付良吟胆子真大啊……”季姰不由得感叹,“逆天而行,极可能遭到反噬。” “既来自拂泠宗,有此做派,亦不奇怪。” 沈祛机冷冷出声,压下眸底暗色。 “其实有件事我早就想问了。”季姰犹豫着,悄悄去瞥他神情,“大师兄,你之前是不是和拂泠宗有什么瓜葛?” 沈祛机闻言一顿,薄唇下意识地抿紧,没有看她,也没回答。 “因为一提到这个地方,你的脸色都不太好。”季姰斟酌着开口,“若只是传闻,你不会有这样明显的情绪。如果是亲历者,那便说得通了。” 见沈祛机还是不说话,只得补充道:“当然,这是你的私隐,不说也没关系的。只是打从去过天泽庙,你的状态明显不对,我怕万一对你修炼有所影响……” “你无需了解那些不相干的事情。” 他终于出声,语气是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平淡,反而显得紧绷,“不过是一群豺狗邪祟,知道也不过平添烦扰。” 季姰简直吓了一跳,从未见过沈祛机这样说话。 他无谓狂妄,本性疏冷,这些她并非不知。但他的情绪从来都是游弋在“克己复礼”这一框架内的,外显也很有分寸,未有任何时候如眼前这般,锋利的戾气隐隐从那清冷温和的外表下溢出,几乎是称得上不管不顾,让那“光风霁月”也蒙上一层阴翳。 “不说也无妨,但我还是要更正一下,拂泠宗与柳杨坡的过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有些我还是需要知道的。”季姰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我也不能永远后知后觉,心安理得地受人荫庇一辈子。” 她语气轻松,眼睛却骤然黯淡下来,没再说什么,径直从边缘走下凹坑,往阵法处去了。 季姰不明白自己现在心情究竟如何,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径直走到了前面。 就像是……下意识地避开自己的情绪,装作一派若无其事。 沈祛机说的话重吗?当然不,不仅不重,甚至可以说很有道理。 他自己的事情,有什么非得告诉她的必要?他们又不是什么无话不谈的关系。 道理她都明白,她向来也努力去体察,去包容,故作大度地劝自己这不过是小事而已,无需挂心。 自己撞大运进仙门已经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入门又得师门爱护,更是有大师兄事无巨细的照拂,日子别说多令人称羡了。 她怎么敢有自己的情绪?大家都对她很好,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她怎么可以不知好歹? 这样的生活多少人羡慕不来,她再挑三拣四,故作姿态,就是她矫情了。 季姰无比清晰这一点,人不能既要又要,谁活着都有自己的难处,自己又何必无病呻吟? 可是,在仙门被人保护,过着看似无忧无虑的日子,真的是她想要的生活吗? 或许一开始的确得意,庆幸,自诩成了米虫,以后都不用努力了。但心底一直有个声音不曾消散,时时叫嚣,提醒着她眼前不过一场镜花水月,万不可沉溺。 她待沈祛机说不上满腔赤诚,初始可以说目的不纯,也曾想拒绝过这冠以师尊叮嘱之名的照拂,可不知什么时候起,她竟然已经习惯了。 习惯于被过度的保护,到如今竟承受不来他丝毫拒绝抗拒之意。感受过无微不至的对待,心防不知不觉被削弱至此,到如今连一句略冷的话都受不住了。 季姰的眸底不由得浮现几分自嘲,心道这不对,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但是这何尝对她不是一种警醒?再如何也得有分寸,人与人之间本就不可能完全坦诚,他对于她的责任,亦不过是师尊强加,本来不应该有。 这些道理,换作别人,她都明白,甚至点头赞许。 为何到了沈祛机这里,心头却泛起一股难以言明,连她自己也不愿意承认的委屈? 人不能得了一个过高的身份,就真的妄想能毫无顾忌地凭此行事,认为这些东西真属于自己。 不知为何,她的眼前忽地浮现出家里的小院子。梨树、秋千、药炉……那些真正属于她的东西。 她从未这么迫切地想要回家去,每天摘药草熬药虽然很累,但至少不会让她一直瞻前顾后。 沈祛机多么仁至义尽,她再清楚不过,若自己因为一句话就抹去他所有的付出,那对他就太不公平,也太苛刻了。 她如同被一盆冷水泼醒,再三告诫自己不要认为他对她好理所应当。他不欠她的,反而是她欠得更多,这些是需要还的。 眼下不是任由情绪放任自流的时候,她几乎是狼狈t地草草收拾好心情,努力将注意力移到眼前的阵法上来。 沈祛机不明所以地跟着上前,多少也察觉几分不对,遂问道: “怎么了?” 他很少这样问。从前的沈祛机不在意她的情绪,之后她也被他那淡到几乎没有的情绪感染了,两人根本没什么起冲突的机会。 眼下这算冲突吗?自然不是。 季姰深知自己没有这个资格,闻言笑了笑,视线也没从阵法上移开: “没事,方才是我冒犯,大师兄不必在意。你说这个阵法,是不是出自拂泠宗?” 少女神情认真,好似真要将这阵法研究个透彻明白,沈祛机见状抿唇,俯身就要去握住她的指尖。 季姰因着方才情绪未消,下意识地躲了一下,随即意识到这么明显的抗拒十分不妥,动作生生止在半空,颇为尴尬。眼见周围气氛肉眼可见地冷了下来,她讪笑,解释道: “感觉我和这身体融合的不太好,总是出毛病。” 沈祛机要是信了她那才有鬼了,再次伸手,这回没给人留余地,将她的手握了个严严实实。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57节 季姰心中叹气,没再抗拒,一瞬没了所谓,出神地盯着阵法,脸上没什么表情,倒是与沈祛机平日里有些相像。 他眼睫一动,面色仍然淡淡,手却不由得急切地解开她的手心,顺着指缝滑进去,直至十指交握才仿佛有了落点,如同冲到岸上因缺水干瘪的鱼,迫切地渴求水源。 沈祛机思绪极快,将方才种种过了一遍。 他当然瞧得出她的不悦,可却不明白是为什么。 那些事情本就与她无甚干系,有何资格污了她的耳朵? 她总是将注意力放在任何旁的事情上,半分也不肯给他,如今,连拂泠宗这种腌臜也要来跟他于此分个高下,凭什么? 思及此他神情稍冷,转眼便抛之脑后。他若是因为这种卑劣事物同她计较个明白,那才是真不值得。 至于她生气的原因,他的时间和耐心都充沛,总有办法让她高兴起来,然后主动告诉他。 只要他们一直在一起。 如此想来,他竟然有一种难抑且隐秘的喜悦,如冰面下的暗流,潺潺涌动,不见天日。 沈祛机并未松开手,照例拿出帕子给她擦手,而后掏出一盒香膏,取出些给她涂上,手背手心,指尖指缝,一寸不落。 季姰难以言喻地看了他一眼,心道他为何在幻境里作这无用功夫?还有他从哪儿弄来的香膏? 但看他还挺起劲,方才那些情绪不知为何消散了些许。她心道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望着那阵法,忽地想起什么,扭头问道: “大师兄,师姐说有三个阵法,这里想必是后来老郎中住的地方,都在河流发源处。祖祠的阵法如今在哪儿我们并不知晓,而锦荷院也有一个。” 沈祛机闻言手中动作未停,看了她一眼,点头。 “虽然我们确认不了锦荷院前身是现在的哪个地方,但锦荷院是秦氏夫妇的住处。”季姰想到什么,一把反握住他的手,语调上扬,“你说,会不会就是尤凤莲或者付良吟如今的住处?” 沈祛机垂眸看着她的手,思考片刻,淡声道:“很有可能,我们去看看。” * 另一边,谢既和付良吟看着村民将天灯已然搭出了雏形。两人对视一眼,走到一旁。 “阿然,最后的阵法就落在此处,我瞧过了,这一处坤灵之气最盛,是村中灵脉所在。” 谢既自然不知作何反应,只得不说话,点头。付良吟见状勾勾嘴角,道: “你放心,我不会忘了宗主所说,门中弟子,即便年年招新人,到底不够消耗。此乃从宗门往外延伸的重大突破,按数目看是多了些,但也容易许多,不是吗?” 谢既心道原来不止自相残杀,手都伸到普通人身上了,可真是够丧尽天良。好不容易才将表情控制住,他知道改变不了事情走向,遂问出个问题: “昨日在田间遇到那位姑娘,看起来与你交情不浅。你明明不可能留在此地,还招惹她作甚?” 付良吟愣怔片刻,似乎没料到他会问这个。但见他一脸不耐烦,许是怕事情节外生枝,于是解释道: “我离村多年,对村中状况并不熟悉,利用她当只眼睛,何乐而不为?况且她家地势特殊,也是抽取地灵的中枢地带。我已经以带她离开为饵,让她把阵法所需在家中布置好了,也省了许多力气。” 谢既没想到他面不改色地无耻至此,差点就要破口大骂。用尽了理智紧紧咬住下唇,才勉强不让脏话脱口而出。 “这火烧的,还是快了些。”付良吟望着远处,笑得人畜无害,又收回视线,看向村民所在,有些惊讶地“呀”了一声,“你看,天灯这么快就要好了,这岂不是两全其美?” 谢既脸色骤然冷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作:论一句话可以用造成多么严重的后果,你说是吧小沈?(目移) 沈祛机:…… 季姰:就是! 今天提早些更新噜!副本进入收尾阶段! 第49章 云销雨霁 秦府,锦荷院内。 朝绯玉赶到之际,此地已全然是另一般模样。原先的十步一景,假山廊桥,如今皆已一夕破败。家丁婢女亦不知去了何处,满院安静如死,唯余阴云蔽日,狂风呼号,如百鬼夜哭。 此类天翻地覆,虽心有预判,到底大相径庭,朝绯玉沿着湖中黑水走过石桥,疑问愈深。 她不知天泽庙和此地,和秦夫人具体有何关联,但眼前种种无疑在对此进行强调,而且沈祛机一定是在天泽庙做了什么,才接连引发如此严重的反应。 思及此,她深深吸了口气,指尖灵力入地,再次对三个阵法进行感应。三个阵法本是相互衔接,地中灵气由老郎中所在河流上游汇聚至锦荷院,而后再流到祖祠,如此循环。 而今却变了个模样,三个阵法齐齐发力,迫使地中灵气往一处汇去,正是天泽庙方向,就像是不甘心地在拼尽全力挽救着什么。 天泽庙到底……有什么东西? 朝绯玉倏然睁目,迈入院中。绕过残砖败瓦,从一地狼藉中瞧见一个单薄的身影跪坐其中。无数丝线自散了满地的绣品中延伸而出,密密麻麻,有的连入地底,有的从她身体中穿过,她却浑然不觉,听见朝绯玉的脚步声才幽幽回头,脸色青白,不似活人。 “你来了。”秦夫人,更准确的应该是尤凤莲说道,语调平静,毫不意外。 朝绯玉知她是幕后之人,却也不曾想过昨日还听其一番哀恸肺腑之言,今日便要将伪饰假意全然抛却。试探还未有了来回,事情竟然直接进入尾声,何尝不荒谬? 但总体看来也不很意外,不管秦夫人如今究竟是何身份,看她这般模样也早已是强弩之末,只不过本欲借她们的手进行最后一搏罢了。 “秦夫人。”她开口,声音在此时竟显得有些空灵,“一朝天翻地覆,眼前种种,或许我们应该好好谈谈。” “朝姑娘真是有趣。”尤凤莲勾了勾嘴角,说话依旧有气无力,“凭什么觉得我会知无不言?” “你苦苦维持阵法至如今,想必也有许多不甘。”朝绯玉抱臂,语气平和,“我要是没猜错,天泽庙就是你的手笔。” “你竟知道阵法。”尤凤莲眼中一瞬闪过意外,转瞬消逝,“也不奇怪,都是修士,你们照之前来的确实强上不少。” “我不知你究竟要做什么,但你夹在其中显然矛盾。”朝绯玉挑眉,“一方面你貌似真的并无伤害村民的心思,但另一方面你又放任天灯所作所为。虽说你本打算借我们之手除掉天灯,但如今情景,貌似是后者占了上风。看你也是撑不了多久了,如此隐瞒又有何意义?再这样下去,天灯极有可能吞噬整个柳杨坡,到时一切都为时已晚。” 尤凤莲久久没有说话。朝绯玉也不急,耐心地等着,环顾四周,这才注意到不远处的幽暗角落似乎躺着个人,仔细一瞧竟不知为何从头到肩被劈成了两半,可地上一滴血都没有。即便如此,这场景依然骇人可怖,触目惊心。 朝绯玉一贯镇定的脸上终于有了别的神情,她嘴唇微张,眼睛也不由得睁大了,语调上扬: “你竟然把你丈夫杀了!” 听了这话尤凤莲无甚表情,冷呵一声,“这可是那位沈公子的手笔。况且,傀儡而已,倒也算不得杀人。” 朝绯玉瞠目结舌。 “很奇怪吗?”尤凤莲轻轻一笑,苍白的脸不知何时薄皱至此,随着她嘴角的弧度牵引出数道细纹,宛如枯树皮,“其实这里只有我一个人。秦奉衍,小厮,婢女,都是我精心制作出来的,是不是很逼真?” “你明明不是妖,t却活到如今。”朝绯玉勉强压下心头不安,“我师妹出事之后,我就已经赶到河边查看。得亏那柳树精还有一口气,询问之下才知它受你主使。我就说我们受命来此,不单单只是为了一个柳树精。妖界沉寂数十年,难不成还有了新的掩藏妖气之法?” “数十年前,我当然是人。”尤凤莲抬手一点,丝线便将将秦奉衍的身体拖到她怀中。她爱怜地抚过裂痕边缘的皮肉,引针穿线将其缝合,“洪水淹了村子的时候,我自然也是没逃过。不过其中原因我难辞其咎,即便横死,也是应该的。” “可我没有想过连累村中其他人。我的妹妹、弟弟和阿娘,全都无一幸免,这当然是因为我看错了人,好在付郎也没成功抛下我离开。” 尤凤莲嘴角的笑意愈发明显了,眼眸却漆黑一片。 天水倒灌之时,所见所闻还历历在目。 她苦苦哀求,声如泣血,亦无法左右那人将天灯的阵法停下。他亲手将所谓的同行好友推入阵中,或许他对此已经轻车熟路。霎时天边雷鸣阵阵,大地震颤不已。天水覆下,将村中夷为平地,奔涌至天灯所在,阵法宛若无底深渊,要将天地撕裂为碎片,一并吞噬。 他当然得意,狂笑不止,催地坤灵脉破土而出。可在她被洪水淹没前的最后一瞬,却见天灯一瞬红光大盛,将半空中的他也拖入其中,甚至没容他有作出反应的余地。 “好在我的魂魄并未消散,倒也能使些手段撑到如今。”尤凤莲见朝绯玉愈发不明所以,好心解释,“许是执念深重,我死后魂魄仍拘于此地。我也想做些什么改变这一切,可已经身死,有心无力。后来我遇到一个小妖,欲以我为食,答允吃了我之后会替我给柳杨坡立个石碑。左右我也没什么别的牵挂,就答应了他。” 朝绯玉愕然。 与修士死后散于天地不同,人死后当然有魂魄,孤魂野鬼归阴司所管。 鬼族在近千年前的确有过辉煌之时,但自从被神界所灭之后就失去了化形的能力,从人可以修炼以来就再不成气候,书中所载的鬼族和如今的鬼可以说全然是两个概念。因为无法化形,便毫无威胁,连针对于此的职业都几乎没有。 如今的鬼受各地庙宇香火压制,人一死魂魄游弋而出,几乎是立刻会被阴司引渡。书中记载,阴司之主北冥帝君乃神界四天君之一,掌幽冥,治罗酆。 即便有怨气,也不可能在天地间驻留如此之久。 而且,同样是吸纳天地灵气,为何有的妖偏要以魂魄为食?这么做的初衷是为何? 朝绯玉脑中一团乱,勉力使自己镇定下来,问道: “按你这么说来,如今应该魂飞魄散才是。又是如何……” “我也不知,大抵是那小妖太弱了吧。”尤凤莲头也不抬,细心缝补着那具傀儡,“所以我也不知道我如今是什么。好在有了能弥补的机会,我能了却付郎的愿望,也能重新造一个柳杨坡出来。当然,付郎也不能离开我。” “你口中的付郎,究竟是何人?” “就是我手中傀儡的原型,你也可以说是天泽神君。”尤凤莲轻哼一声,“他如今能受香火,登神龛,可都是靠我一手安排。我就是要他看看,当初为了什么灵脉舍弃我,是多么不划算的买卖。” 朝绯玉久久不语,她几乎无法用任何话语形容眼前所见所闻这一切,很多都在她的认知之外。 “就是在重建柳杨坡的时候遇到些麻烦。”尤凤莲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我本以为驻留于此的魂魄只有我一个,谁知道那阵法古怪得很,吸纳了上百条人命不说,他们的魂魄竟也交织在一起,从强烈的怨念中生出意识,变成了个比我还不如的怪物。” “我从各地引了人来,洗去他们的记忆,让他们变成柳杨坡的村民。就是这天灯时时不安分,总想搞破坏。迫不得已,我只能让村民以灵灯祭祀,平其怨气。后来我在天灯处找到了付郎的内丹,天灯似乎排斥他,难以相容。付郎虽然不在,他的内丹倒还有些用处,能助我一臂之力。虽然不能除去这天灯,却可以压制几分,如此也有来有回到如今。” “就算重建,现在的柳杨坡也早已面目全非。”朝绯玉眸色冷沉,“不但弥补不了你从前过错,还使得如今的村民身处水深火热之中,每日惶惶不安,宛如空壳。如此行径,你与你的付郎也没什么区别。” “他们能活着就很好了,不是么?”尤凤莲闻言一点也不恼怒,“现在的柳杨坡富贵非常,他们不愁吃穿,可比当时从早劳作到晚强多了。需要付出的不过是点灯祭祀,以及一些情丝,有何不可?” “情丝?” 朝绯玉抓住她话语中的关键,“什么情丝?” “就是这些绣品啊。”尤凤莲终于抬头,目光扫过周围交织的丝线,“单凭我一人的执念留不住付郎……我为他塑神像,将他的内丹置于其中,总得想些法子留住他,不然他的内丹早就消散了,还是会离我而去。” 朝绯玉胸膛起伏,只觉气血上涌,柳杨坡悲剧已然铸成,尤凤莲却偏要将这种悲剧延续近百年,实在荒谬至极。 “只是很遗憾,之前来的修士也与那天灯对峙,最后都成了它的补品。你们是难得几位有实力同它斗一场的,却不肯遂我意。” 尤凤莲低笑了一声,摸索着手中傀儡的眉眼,“付郎,她的话的确有道理,这些话我也太久没同人说过了。可是……你给了我名字,归根结底我还是偏向你的。所以……” 那本为情丝的丝线骤然绷紧,宛如利刃。 她幽幽出声:“你们不做天灯口中食,就给我的付郎作祭品吧。” * 天泽庙内。 谢既是第一个醒过来的,他揉着后脑坐起来,环顾四周,半晌低低地骂了一句,似乎还心有余悸。 “这付良吟真他娘不是个东西!” 摔入阵法的那一刹那还历历在目,谢既一直旁观着付良吟会使些什么手段,却属实没料到他还来这一出,将所谓的同门好友率先祭了灯。 村民的哀嚎声犹在耳畔,勾起他心中久违的烦躁与暴虐。明明从未经历过这种场面,他却莫名心生惧意,明了这点使得他烦躁更甚,恨不得能回去给付良吟砍了。 强迫自己回神,谢既首先看向那神像,不知何时其中的血已经干涸,凝成枯褐色。而之前源源不断的丝线也没了踪影,仿佛从未出现。 他暂时松了口气,忙站起身来,去瞧沈祛机和季姰的情况。当时他被付良吟暗算没顾得上他俩,但想必也比他经历的好不到哪儿去。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58节 沈祛机跪坐在地,双目紧闭,双臂呈环抱状,将季姰搂得密不透风。后者同样未醒,姿势却舒服太多,靠在沈祛机臂弯处,乍一看像是睡得正香。 看样子并无大碍。 他稍稍放心,见两人这般实在累得慌,遂伸出手去尝试掰开沈祛机的胳膊,将季姰拿出来—— 纹丝不动。 “……”谢既不知该气该笑,加重了力气,结果亦然。 “大师兄,你灵识不在的时候都这么强势,是不是有点太离谱了?” 沈祛机毫无反应,谢既试了又试都败给了他的胳膊,只得放弃。 “这么待着,醒了浑身都得麻,到时候别说我没帮你们。” 谢既不再执着,将软剑收回腰间,走近去瞧滚落在地的神像脑袋。与人间大多凭空臆造的神像不同,这神像与付良吟长得有八分相似,看得谢既直来气,恨不得再补上几剑,砍个粉碎才好。 正盘算着从哪儿下手,他忽地想起一个问题。 好像刚进殿的时候神像不长这样,要不然沈祛机早就得发现神像和秦奉衍长得一样。 如今像是去除了什么障眼法,露出真容来。已知付良吟并未飞升,那这俩始作俑者还在村里呢! 他一个激灵,心道活到现在这俩人怕是成了老妖怪了。如果付良吟当时的阵法成功了,他为什么还驻留此地不去?而且他当时那般,分明没想留尤凤莲的性命,现在他俩却都在此,还好好地成了夫妻…… 谢既脑子很乱,焦灼挥之不去,他连站也不肯好好站,像是地上有钉子扎他脚底。他不由得担心朝绯玉能不能应对,可眼下沈祛机这边还没醒,一时进退两难,只得掏出风掠琼音,打算先联系朝绯玉问问情况。 他刚要注入灵力,就见宛如雕塑的青年忽地动了。他眼睫微动,随即睁开眼睛,眸底一片暗色。 沈祛机醒了。 谢既动作一顿,正要说话,就见沈祛机脸色似乎很难看,浑身上下萦绕着极为明显的不悦气息。 沈祛机没说话,也没起身,像是还未回过神来。 他知付良吟要做什t么,也知幻境不能改变,发生的种种早已成为过去,他们也并非当中人。 可是…… 他低敛眉目,视线落在怀中恬静的睡颜上,眸子终于起了些波澜,双臂不由得环得更紧,带着他自己也没察觉到的不安。 在阵法引洪水失控那一刻,他用尽力气也没抓住她的手,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滔天的水流淹没。 那是凌淮和尤二丫,并非是他和季姰。 他如是告诉自己,事实亦是如此。 青年跪坐于地,从容依旧,风骨不折,霜襟雪骨,有仙人之姿。 看似与往常并无不同。 可那如何也不肯松开的手,分明昭示着什么。 【作者有话说】 季姰:大水冲散有情人。 沈祛机:嗯。 季姰:我说的是凌淮和二丫。 沈祛机:嗯,但不会再散了。 来晚噜!结束副本要狠狠推动感情线!急急急! 第50章 付之一炬 谢既见他脸色好转,不敢再耽搁,将自己的顾虑一股脑说了。 沈祛机闻言抱着还未苏醒的季姰起身,淡声道: “此地迷障已破,先回秦府。” 这时已然不必在意潜行伪装,两人捏诀,眨眼就到了锦荷院。 谢既率先注意到了此处破败,与之前大相径庭,不免多瞧了几眼。沈祛机视若无睹,抱着季姰无法拿剑,索性开了剑阵。 他识海灵敏远超旁人,甫一落地就注意到此地灵气波动不寻常。 此地安静如死,完全不像起了什么冲突,两人并未掉以轻心,一前一后,往院内深处走。刚至湖中心,就见不远处的残破院墙轰然倒塌,一个人影从里面一跃而出,随即火花炸开。 两人定睛一看,那人正是朝绯玉。 无数丝线自她身后喷涌而出,遭火花燃烧,瑟缩一下,当即又追了上来。朝绯玉见光是甩符纸难有余暇,当机立断掏出朱鹞笔,奋笔疾书,直接于空中画符,径直一点,化为数道灵火。 “他娘的,还来这一出!”谢既不由得骂了一句,将软剑从腰中抽出,足尖掠过湖面,加入战局。沈祛机眸色深沉,七道银白剑影倾巢而出,径直飞向那源源不断的丝线,空中响起无数道类似裂帛之声。 沈祛机垂眸瞧了眼怀中少女,心头罕见地闪过一丝迟疑。 按理来说,他应该将季姰放在这里,设一道结界确保无虞,进而和不远处的二人一起尽快结束眼下局面。他的结界素来牢固,论谁想破,都得先过他这一关,自然无需担心。 但他被方才幻境影响甚深,心中本能地排斥与她分开这一选项,哪怕只是一小会儿,哪怕距离并不远,说是分开都夸大。 不过这犹疑转瞬即逝,此时理智还是占了上风。眼下事态紧急,容不得他做什么周全准备,他匆匆从乾坤袋中掏出一张毯子放在地上,将季姰放下靠在廊桥石柱边,设了个保护结界,亦专心应对眼前危机。 朝绯玉见谢既和沈祛机两人都到了,长舒一口气,急声道: “你们俩小心,她不是人!” “都这样了,我俩再看不出来,眼睛白长了。”谢既嗤笑一声,手中动作未停。 “哎呀,一时也说不清楚,反正比我们设想的难对付一些。”朝绯玉道。 “秦夫人呢?” 沈祛机手执霜拭,又削去一长段丝线,问道。 “把这些丝线削断应该就能看见她了,她在屋里。” 沈祛机没说话,霜拭剑鸣陡然尖啸。 “大师兄,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朝绯玉画符的手愈发变快,几乎只瞧得见残影,“这是她的主场,有阵法在此,天然压制我们,她的实力能加倍发挥,我们的却只能使出平时五成。” “他娘的,真不公平。”谢既骂了一声。 沈祛机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颔首:“你去吧,这里我和谢既足矣。” 朝绯玉点头,往后一跃,撤离此地场域。而后她来到湖中心,从乾坤袋中掏出上清虚玉轮。 此物能使得已知的阵法现形,并能突破其限制,从而按需修改。 当然,能改的阵法亦有诸多禁忌,例如各地宗门镇地阵,神界遗留阵法,以及人间龙脉灵阵,皆不可更改。除此之外,还取决于使用此物的人修为和境界几何。 之所以未在探知到阵法的时候就动手,是因为当时并未摸清状况,未必就要如此大动干戈,且改阵法,尤其是作用了上百年的阵法,并不容易。 朝绯玉以灵力催动玉轮,霎那间青光朝天地间弥散开去,无数光点逐渐聚拢,勾勒出此地阵法形状。 随着阵法显现,她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此阵虽有残缺,然观其走势十分复杂,更是同气连枝,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不慎,遭反噬不说,还可能反哺尤凤莲,使其实力大涨。 而且她之前从未见过五行相逆的阵法,虽心有预判不是什么好的灵阵,却也不曾料到邪性至此。 此阵无固定阴阳遁,而是按周期逆转。 朝绯玉心中焦灼,一时难以下笔。事出紧急,她未来得及问他们在天泽庙所见所闻,无法得知他们是否知晓阵法相关信息,如今种种,只能仰仗自己。 湖对岸的战况愈盛,眼下最好不要让他二人分心。 乙奇阳遁落离九,阴遁落坎一,丙奇跳跃,盛极转衰…… 若是使生门落三宫,惊门落兑七宫,兴许能扰动中宫,短暂显露乾六宫。 不,不对,阴阳遁变化太快,节点不在此处! 朝绯玉屏住呼吸,思绪转得飞快。 若是没见过阵法全貌,单凭此推算,几乎不可能,必须找到其他路径破局。 千钧一发之际,忽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师姐?” 朝绯玉闻声回头,就见季姰揉着眼睛站起来,身周银光流动,应该是沈祛机的结界。 她方才一心破阵,竟没有注意到沈祛机将她安置在此处。 “你醒了,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纵使心中焦灼,她还是率先问她情况。 “没有,我们一到天泽庙就进了幻境,回到了柳杨坡的过去。”季姰环顾四周,见到远处打斗之声不绝于耳,朝绯玉正站在阵法旁,一时懵然,“现在发生什么了?” “你们回到过去了?”朝绯玉顾不得惊讶,抓住关键,“那你可去看过这三个阵法?” 季姰点点头,杏眸清亮。 付良吟布置在山中的那个他们看得最清楚,而后就在尤凤莲家中看到了第二个阵法。 最后在天灯落成之时瞥见了第三个阵法,但看得不仔细,便被洪水淹没了。 思及此她一怔,眼前又浮现出沈祛机目眦欲裂的神情。 那分明不是沈祛机的脸,却又和沈祛机有诸多相似之处。 譬如从不会有夸张的表情,五官牵动的幅度向来很小,是笑是怒,单从表情看都微不可察。 又譬如惊怒之时猝然凌厉的双目,以及一瞬染了红晕的眼尾。 季姰压下心头怅然,走到朝绯玉身边。后者显然高兴,语调不由得都上扬了许多: “知道你记性好,能不能将这阵法复原?” “师姐,我们直接解便可,无需复原。”季姰笑了笑,“我在幻境中就已经思考过解法,应该并无问题。” 朝绯玉闻言长舒一口气,见季姰神色认真,也不出声打扰。 百晓大会第一的含金量足以说明许多,且季姰本身知道的广度和深度照此要高的不止一星半点,不是为当时的百晓大会量身定做。 换句话说,若她无身体条件这道桎梏,凭她的理论知识可以修习任何一门,兼顾也毫不费力,都足以成为其中翘楚,各个仙门的尊者都未必有她殚见洽闻。 奈何白玉有瑕。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59节 季姰耐心等待,在阵中阴阳交替之际迅速锁定节点,于巽四宫之隙引动休门水势,逆冲离九。 朝绯玉心中连连称奇,季姰竟然能在变化瞬间直接使得三奇异变点暴露,直指中宫。 “师姐,我没法驱动阵法,接下来就靠你了。” 朝绯玉点头,朱鹞笔凌空挥舞。 破了这个关窍,之后的一切便能畅通无阻。朝绯玉一瞬不停,改天换地。 季姰望着不远处的湖对岸。 也不知道沈祛机和谢既现在怎么样了。 * 湖边院内,丝线的力道陡然减弱,沈祛机和谢既对视一眼,立即乘胜追击。 朝绯玉改换阵法成功了。 无数丝线终于受不住凌厉剑气,迅速回缩,集中在那个形销骨立的身影上。 尤凤莲缓缓抬起头来,似乎对此并不意外。 她自己连天灯都对付不了,还是靠付良吟的内丹才勉强压制,又怎会赢的了她希冀利用的刀? 但她还是这么做了,以一种看起来可笑的孤注一掷,为了一个从头到尾都不值得的人。 她手中无意识地摸索着怀里傀儡的眉眼。 这是她做出来的第六个,她给他设定好了一切,细心体贴、无微不至、不惧旁人眼光……就是她心目中付良吟爱她的样子。 但是长久凝视之下,她t会感受到一阵悚然和心悸。 即便她如今非妖非鬼,连自己是什么都不知道,自然没有心脏。 为什么会恐惧呢? 就像是看到你熟悉的人,作出全然在你认知之外的举动,这样的违和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她当然知道原因,付良吟从来就不爱她,全都是为了达成目的的虚情假意,他伪装出来的喜欢,亦与她所期望的远远不同。 她还想起幼时,付良吟还未出柳杨坡,仍叫付阳,她那时候没有名字,还叫大丫。 他哄她把家中的鱼篓带给他,然后带她去河边捉鱼。两人等了整整一个下午,才勉强捞到一条巴掌大的鱼。付良吟对她说鱼头鱼尾最有营养,他都分给她。 当时她还不懂,只痴痴地看着他笑。 “大丫,我今天在私塾学了新的诗,你想不想听?” 她懵然,明明也听不明白,但还是点头。 她想听付阳说话。 “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付阳摇头晃脑地念了两句,顿了顿,转而又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最喜欢的成语?我告诉过你的。” 尤大丫慌张地憋了半晌,小心翼翼地开口:“人……人中了风!” 付阳捧腹大笑一阵,笑得小女孩脸红了个透,才肯止住,咳了咳,正色道: “是‘人中龙凤’,我们以后就会成为这个成语,我是龙,你是凤,这样村里的人都得仰头看着我们。” “……嗯。” 付阳得意一阵,忽地一拍脑袋:“对呀!你还没有正经名字呢,总不能一辈子叫大丫吧!” 尤大丫一脸懵然,付阳摸了摸她的头,垂眸瞥见她脚边散落的细小鱼刺,并不明显。 她担心扎到鱼刺,吃得很慢,鱼头吃完了,鱼尾现在手中还有大半个。而他一早就把鱼肚子吃了个干干净净。 付阳对上她懵懂的眼神,目光在狂妄不屑之外终于有了些柔和神采,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烤鱼尾,不甚在乎地一笑,轻浮道: “你晚上晚些回去?我们再抓一条。” “好呀。” “我刚才要说什么来着……啊对,大丫这名字太随便了,我给你起一个怎么样?” “好呀。” 她对他的要求向来不会拒绝,就见少年眉头一挑,眼珠一转便有了主意: “方才我说的那两个都很好,要不各挑一半,以后你就叫凤莲怎么样?” “凤莲?凤莲。”她喃喃着,也笑。 即便很久之后尤凤莲回忆起这一晚,仍然不能确定付良吟当时那个复杂的眼神究竟意味着什么。 她把那归结为怜悯。 之后种种她却记不清细节了,他是如何决定要出村,如何同她分别,她都记不太起,一回忆只能定格在冒着黑烟的田埂上,他穿着她从没见过的衣服,模样气质也全然不同了。 他将人中龙凤实现了一半,她和凤的联系唯有虚名。 她又想起自己的阿娘,妹妹二丫,和弟弟一青。 她还记得她们的名字,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他们的模样了。他们随着洪水一同将她的记忆洗刷得模糊不清,没有变成厉鬼报复她,也再没有任何能让她沉湎回忆的余地,在她近百年的支撑中连波澜也再难泛起。 尤凤莲勾勾嘴角。 既然这场幻梦再也维持不下去,那就如此吧。 本来她也要油尽灯枯,只恨没有死在当年,魂飞魄散。如今竭力一战,也算一直站在付良吟这一边了。 沈祛机收了剑,警惕地望着她,薄唇微张,似乎要说什么。 但她已经不想再说,同朝绯玉说那些已经是她意料之外。她也不将他们视为敌人,只是这份不甘终于能名正言顺的了结了。 须信百年俱是梦。 天地阔…… 算了,那些于无人处打发时间读的书籍,早就该忘了。 尤凤莲闭目,俯身靠近怀中残破的傀儡。 阵法易主,原身独木难支,火势顷刻蔓延,沈祛机眉心微皱,站在原地,似有疑问未消。 谢既被火势逼的后退了几步,扬声道: “大师兄你快出来!火都到你脚边了!” 沈祛机如梦初醒,一向灵敏的反应竟然迟滞,被疾步跑来的少女拽到旁边,一向沉稳的身姿踉跄一瞬,他侧目,对上一双澄澈的眸子。 季姰皱着眉看他,眼里似有不满。 “大师兄你这时候竟然还走神!烧着了怎么办?” 沈祛机不语,与她对视,看着她眼睛里自己那不甚明晰的倒影。季姰见他还未回神,干脆自顾自将他两边袖子拎起来,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又绕着他转了一圈,这才放下心。 “不好好在结界中待着,又乱跑。”他眼睫动了动,语调平静如常。 “要不是我,你现在得被烫的蹦起来。”季姰才不理会他毫无责怪之意的问询,见他的确毫发无损,才满意点头,松开他的袖子。 “小师妹醒的又正是时候。”谢既浑身一松,漫不经心地笑。 季姰剜他一眼,叉腰得意道:“这阵法是师姐和我联手改的,当然正是时候。” 朝绯玉将阵法收尾,这才开口:“不错,此间事也算有个了断。你们不在的时候我与她曾有短暂交谈,其中有些事还未明晰,需得详细讨论。眼下我们得处理什么?” 沈祛机在季姰背后伸手整理着她的衣襟,闻言眸底冷沉。 “先去枯河,将洪水残骸取出,寻地安葬。” 他如是说。 【作者有话说】 季姰:解阵法有我一份,快夸我! 沈祛机:嗯。 季姰:夸夸呢? 沈祛机:很好。(郑重点头) 今日早些更~下一章副本正式收尾,小分队放松一下,去过真正的浮明节啦~比心! 注:“须信百年俱是梦,天地阔,且徜徉。”——元邵亨贞《江城子癸丑岁季夏下浣,信步至渔溪潘氏庄》 阵法术语信口胡诌,参考《周易》 第51章 又见端倪 百年前整个柳杨坡由于付良吟阵法反噬引发洪水,全村被淹,尸骨无存。 许是怨念深重,数百无辜魂灵困于天灯,终是指引季姰发现他们死后的尸骸。 几人捏诀,将枯河两边的河床破开,在其中挖出许多骸骨,皆支离破碎,掺杂交错,触目惊心。 已经过去近百年,分辨归纳已无可能。几人只好找了处风水通达之地,以法器劈出一个巨大深坑,将骸骨妥善安置其中。 谢既听朝绯玉托付,将村口那处石碑挪了过来,沈祛机和季姰完成填土,看谢既将石碑立在一旁。 “师姐,咱们确定要用这个作为墓碑么?”谢既不太适应,他也很多年没见到葬礼相关事物了,“这石头虽然坚固,上面可只有村名。” “这些村民姓甚名谁,我们几乎一无所知,但他们都是真正的柳杨坡的村民。” 朝绯玉道,季姰闻言也点头,人间重丧仪祭礼,经历如此遭遇虽然再难实现,可总归得有什么予以存留,如此已经是再好不过的方式了。 “大师兄,你说我可要在此设个护灵阵?”朝绯玉心念一动,“这样能保障之后无妖祟干扰此处。” 沈祛机闻言沉默片刻,遂摇头: “这些村民死后不安,受天灯阵法所困近百年。想必他们最希望的是无任何超脱人间之力干预,还是顺其自然。” 朝绯玉闻言确实是这个道理,也歇了念头。 季姰视线定格在那界碑上。 柳杨坡三个字颜色不复鲜妍,却也无需作何修补复原,随着岁月更迭,痕迹也应有所改变。 物随物蔽,尘随尘交,当复如是。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60节 不知凌淮和尤二丫此遭,算不算死得同穴? 季姰心绪复杂,下意识捏紧一旁沈祛机的衣袖。后者一顿,垂眸瞧她,一眼便知她为何伤怀,并未出言相问,而是反手将她的手笼在手中。 此处位于半山腰,距河不近。 柳条吹拂,山峦叠翠,鸟鸣春涧。 几人抬头望去,天青欲雨。 * 下了山,众人第一时间便赶去祖祠,查看天灯。 如沈祛机所料,将骸骨入土为安之后,怨灵便尽数散去,原本光洁如新的天灯也应声散架,化为废墟。 第二天,几人挨家挨户劝解,总算将村民都聚集到一处,说明大致情况,往后他们无需再进行灯祭,亦无需再日夜赶制绣品。村民们一开始自然不信,但见祖祠和天泽庙的情况之后,疑虑逐渐消弭,千恩万谢。 “今日将大家聚到一起,除了解释说明种种,还有一事需得征询大家意见。” 沈祛机声音沉着,环视四周,“此前因果,诸位不幸卷入其中,饱受苦楚,不愿记得也有情由。倘若诸位想忘记这件事,我等亦能相助。” “仙长,你的意思是,能让我们大家都将这件事忘了?” 一位年近花甲的老人捋着胡须,诧异问道。 季姰笑了笑,她明白沈祛机对此的考量。不是什么人都有承受巨大苦楚的能力,即便困境已解,心结却不是短时间能消的,保不齐还会t在梦魇中反复煎熬。 百姓何其无辜?不如就一并忘了,也好有新的开始。 “不错。”沈祛机无甚表情,闻言颔首。 此言一出,四周顿时如炸了锅,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起初还囿于往日习惯,声音很小,但逐渐地高昂起来,与此地昔日安静如死截然不同。 谢既不喜欢人群吵闹,眼下又躲不过去,靠在柳树边捏了捏眉心。 日光刺眼夺目,照进他仿若熔金的眸底,他抬头望去,在柳枝掩映间发现了一只蝉,正发出阵阵鸣声,若是平时定然聒噪的很,而今倒淹没在人声中,觉察不出来了。 他一怔。 不知不觉,竟然也要夏天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讨论的热火朝天,朝绯玉见缝插针,将最近所见所闻整理在册,谢既靠在树边出神,季姰百无聊赖,思索着灵草改良的进度,没想多久就坐在桌边打起了瞌睡。 沈祛机端坐如初,脸上看不出一点烦躁不耐。见季姰一歪头倒在桌上,立即拿出一只小型软枕,垫在她脑袋下,避免她胳膊压麻或是落枕。而后又抖开一件披风给她盖上,心下才觉妥当。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功夫,议论声渐渐停止。沈祛机这才将视线从熟睡的少女脸上移开,望向来人。 此人形容苍老,发色全白,显然是村中岁数最长的几位之一,若是季姰醒着,就会发现这是那天在祖祠最前方燃香的老人。 老人正要屈膝,被朝绯玉眼疾手快地制止了。沈祛机摇头,站起身来对那老人行了个晚辈礼,两边这才坐下。 “仙长,我们讨论明白了。” 老人坐在木凳上,咳了咳,嗓音沙哑: “我们觉得,记得也没什么不好。忘了是高兴了,但谁也说不清楚以后怎么样,要是经历过了,以后遇到心里就不会慌得厉害了。” 朝绯玉闻言暗叹,心道这话也不知是乐观还是悲观。 “诸位确定如此?” 沈祛机一默,确认道。 “放心吧,仙长,我们不反悔。”老人摇摇头,“不得已忘了还有的说,主动忘了和逃避差不多,我们想着,来年把地一耕,景变了,大家也就好了。” 谢既本来懒散地靠着树发呆,听见这话,瞳孔骤然放大,不由得瞥向那老人,琥珀眼中既有审视,亦有错愕。 他并不愿意承认,听见那句“主动忘了等同于逃避”之时,竟像一瞬被扼住咽喉,呼吸不能。 可是他并无这种行径,为何会将这毫不关己之言听进去? 心中烦躁更甚,他索性往树上一跃,找一处横长的枝干躺下了,不再关注底下的谈论。 * 此间事处理得当,村民本打算为他们举办筵席,听得修士辟谷,不随意吃食才勉强作罢。季姰对此没有异议,她最近总觉疲累,恨不得睡个三天三夜。 秦府只有锦荷院破败塌陷,并未殃及别处。最后一晚,几人仍聚集在闻花榭廊下亭中,将诸般见闻一一详细讨论。 朝绯玉将她和尤凤莲的谈话大概复述,众人听完皆是一默。 “你们觉得秦夫人的话有几分可信?”朝绯玉道。 “前阵子我下山,确实听说不少鬼魂游荡的传闻。”谢既抱臂,眸底戏谑,“当时还以为是以讹传讹,想不到还真有些说法。” “若她是魂魄,我们初来之时未探查到妖气,便能说通。”沈祛机眉头未松,语气平淡。 “如此说来,关键在于两点。”季姰托着下巴,瞧向另外三人,“我们下山是因为妖界异动,在此地除了一个柳树精,并未碰到妖族,反而遇见鬼——暂且称为鬼吧。按尤凤莲的话,那么妖族为何要以鬼为食?他们明明也是吸纳天地灵气化形,吞噬魂魄又不是捷径,目的为何?这又是否是普遍行为?” 三人闻言沉思。 “此外,人一死魂魄应入幽冥,或者魂飞魄散。为何近日闹鬼之说频频?鬼虽无实体,但常驻人间必有异端,这一切与妖族是否有关系?我们都不得而知。” “先停一下,我头都要晕了。”谢既摆摆手,“也就是说妖族不好好修炼,有蚕食魂魄的嫌疑?” 沈祛机不语,眸色冷冽,眉间罕见地萦绕着些许沉郁。 “如今的妖和鬼,与书中所载有很大差别。”朝绯玉作思索状,狭长的眸子微眯,“近千年前,还有鬼族之说。鬼族意图攻陷神界,被众神灭族,从此几乎消散于天地间,再无实体。鬼族源自上古洪荒,并非如今人去世后的魂魄。当时的大妖更是位列神界,像是凤凰、龙族等等,虽非人形,也为神族。” “那些就太久远了,与我们眼下处境不同。”谢既不以为意。 季姰柳眉微蹙,难得地并未说话。 她心头隐有不安,却找不到来源为何。 明明鬼族早已消散于天地间。 沈祛机察觉她脸色不对,照平日还要苍白许多,不由分说拉过她的手,感受温度。 眼瞧已然入夏,她的手现在却冰凉。 “季姰。”他唤,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冷促。 季姰懵然回神,猛地缩回了手,神色难掩惊恐。 沈祛机见状脸色更冷,手下意识地拢了个空。 “今儿真是奇怪,小师妹怎么心不在焉?”朝绯玉凑过来,打趣道。 季姰勉强勾出个笑来,摇摇头:“许是最近没休息好吧。” “对哦,你的伤还没好全呢,我差点忘了。”朝绯玉揉了揉眉心,“总之事态未明,需得禀报长老,再看后续。” “那我们现在联络长老?”谢既见季姰回神,才稍稍放心,问道。 “不妥,还是当面禀报为好。”朝绯玉摇头,“我明早立即回月微宫,告知此事。除此之外我还需回一趟家中,和家父商量对策,妖族如此行事,朝家应对之策说不定得大改。” “我们还去青柏城吗?”季姰问道。 “你们照常行事便可,我会回来找你们。”朝绯玉负手而立,“今天也晚了,大家先散了吧。” 众人依言离去,她却在亭中又站了许久。 朝家因仙妖之盟困顿几十年,观此端倪,怕是要变天了。 若是仙界诸派听闻此事,不知又会作何反应? 第二日,柳杨坡外。 天蒙蒙亮,几人便已动身。为免惊动村民,谢既使了个障眼法,一路畅通无阻,未有人发现。 季姰一早起来就没见到朝绯玉,她应是后半夜便已离开,三人驾着来时的马车,在清晨薄雾中上了路。 依旧是谢既驾车,他现今懒得挣扎,反正此地距离城中并不远,半日便能到。 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死心地问了句: “我说我们这样有必要吗?柳杨坡都这么大动静了,没必要再藏了吧?” 沈祛机不赞同:“柳杨坡有结界,外界未必能知。” 谢既这下没话了,认命地叹了口气。 季姰上了马车就在睡觉,像是累极了。但是她睡得不安逸,睡着了眉头也未舒展,依旧微蹙,眼珠乱转,并不安稳。 沈祛机见状,干脆在自己膝上铺一层垫子,让季姰枕在他膝头睡。季姰睡相尚可,没有乱动,就是眉头不肯松开,他垂眸,瞳仁乌黑,长睫一动,看不清神色。 少顷,他伸出手指,轻抚少女起了波澜的眉心。 季姰无意识地转动眼珠,睫毛扫过他的手侧,细微的痒。 他低头瞧了许久,直到胸腔传来熟悉的隐痛。 天泽庙外急怒攻心,以灵力强行压制,到底会伤及自身。 树林中与柳树精一战,再次加剧。 思及此,他敛了眉目,眸色冷凝。 他没有同任何人说,斩杀柳树精并不容易。当时季姰之所以能抵挡,是因为对方未出杀招,更像是戏弄。 而他那时失去冷静,不愿思考,还是之后才回过神来。柳树精瞧着平平,实力却远比他认知中的强劲,他竟也费些周折才将其消灭。 当时他不明原因,如今却不免思考,那柳树精是否也如秦夫人一般,吞噬魂魄? 可魂魄连化形之能都没有,真的会有如此助益么? 沈祛机陷入思绪,气场亦难免冷然。怀中人似乎感受到这凛冽,不安地嘤咛一声。 他这才回神,安抚似的拍了拍季姰的背。 不论如何,这两日得让她休息。 他再次将她的手拢在手里,心下有了决断。 【作者有话说】 沈祛机:你有何事瞒我? 季姰:没有啊。(鲤鱼打挺) 沈祛机:……:) 明天一定让小季小沈过节!放松一下!久等啦~[奶茶]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61节 第52章 遥以心照 孟州地界,青柏城。 日光正盛,于道路两侧的树荫缝隙中飞流而下,激荡出无数流金碎影。谢既将几人的路引交给奉查主事查看,顺利地驾着马车进了城门。 与柳杨坡不同,青柏城内的浮明节才刚要开始。虽未入夜,可见那灯火高张,里坊遍开,放眼之处,无不人声如沸,便知夜里会是怎样的繁华盛景。t 市列珠玑,户盈罗绮。青柏城并非孟州首府,但地处三州交界,又盛产孟绣和星罗布,因而一年到头皆热闹非常,车马粼粼,人流如织,画鼓喧街,兰灯满市。 这般热闹,是以一进城门季姰就醒了,揉着眼睛起身,正欲分辨声音来源,却觉手下好像不只是马车软垫,顺势望去,才看见自己的手撑在沈祛机膝头。 后者正闭目养神,察觉她起身,倏然睁目,漆黑的眸子同她对了个正着。 “……”季姰佯装镇定地收回手,转移话题:“我们这是到了吗?” 沈祛机颔首,将腿上的软垫放在一旁。 “呦,您可算醒了。”车帘外传进一道戏谑声音,“我还以为咱们小师妹得睡到晚上。” 季姰正盘算怎么逃离眼下这尴尬境地,闻言如蒙大赦,干脆掀开车帘,往马车外的右侧一坐,反唇相讥: “这不是三师兄驾马车天赋异禀嘛,没等我睡到晚上才到。”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互不相让,笑声不断传进马车内,一时竟盖过城中不绝于耳的吆喝叫卖,令人注意。 沈祛机静静听了半晌,阖上双目。 季姰一边和谢既斗嘴,一边观察着城中景象。 这里的灯盏样式更为繁多,路旁的商贩也有不少人在叫卖,季姰一一望过去,不免叹道: “经历柳杨坡那一遭,现下看灯心里都有点发怵。” “因小失大可不值得。”谢既拉着缰绳,闻言啧了一声。 三人找了一处客栈歇脚,将马车托付给店内小二,又订了三间上房。伙计兴高采烈,领着三人上楼参观,一派热络。 季姰本来选了一间临街靠窗的,但被沈祛机给否了,理由也很充沛,临街难免热闹,又遇节庆,会影响她休息。 她一想也是,没有辩驳。 季姰的房间正好在沈祛机和谢既之间,推开窗能瞧见客栈院内的石榴树。 房中陈设也算古朴雅致,季姰从乾坤袋中将物什一一拿出,简单布置了一番,正要歪在贵妃榻上休息,便听得一阵叩门声,声音不大,只响了三下,这般规矩,她已然知晓来者何人。 季姰长出了口气,慢吞吞地起身去开门,门一开,果然是沈祛机站在门前,正揣袖望着她,身着远天蓝长衣,发带一丝不苟地悬于脑后,端的是君子如玉。 “大师兄找我有事吗?” 季姰问道,侧身让他进来。沈祛机走到屋内,沉默地将屋内状况尽收眼底,神色难辨。 她一瞧便知怎么回事,但这次不能再放任自己享受他的照顾了,遂走上前,打趣道: “沈郎君喜洁,但我没觉得这里不干净,已经收拾了一番,我很满意。” 沈祛机垂眸侧目,望着她。 “我真的没那么娇气,大师兄不必为此操劳。”季姰眨眨眼,见沈祛机视线一动不动,不知为何,她还是率先移开了目光。 “你的伤还未好全。” 沈祛机淡声道,眸底泛上几分晦色。 他从不认为这和所谓的娇气挂钩,这不过是她本应有的待遇而已,为何抗拒? 季姰闻言一怔,压下心头复杂,付之一笑: “大师兄,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不该承担这些?” 沈祛机一愣,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说。 季姰心思澄明,她一直以来顾忌师尊,怕得罪沈祛机,一直犹豫着不敢说出口,或是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了一半就没了下文。但自己又何尝不是贪恋着这受人照顾的日子? 她也告诉自己,这是师尊嘱托,她和沈祛机都没办法。沈祛机又是个惯于超额完成任务的人,左右对她也没坏处,便也放任到如今。 可是,真的没办法吗?若是过去还能自欺欺人,但在幻境中那场不欢而散的交谈,无疑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她分明知道这些早已超出沈祛机的责任范围,不,他对她就没有任何责任可言。 掩耳盗铃罢了。 与沈祛机相处时间也不算短,历经种种她也看出,沈祛机其实人很好。 他只是生性冷淡,本身不爱说话,却也实在不是她初来时所想的沽名钓誉,表里不一之人。即便她之前耍小聪明,对他阳奉阴违,他也从没有因此嫌过她什么,为人处世也挑不出错,对百姓更没有许多修士那般自诩高高在上。 她仗着他的纵容试探他的边界,本就不该,要是因此有情绪,便对他心生偏见,那就是不辨是非了。 眼下的她什么也回报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减轻他的负担,他不应该承受这么多,她亦不能再自欺欺人。 她希望他能如从前一般专心做他想做的事,莫要再因她受累。 “为何这么说?” 沈祛机问道,语气掺杂着难以觉察的不解。 “师尊的确托你照拂我,我对此亦感激不尽。”季姰鼓起勇气,看着他的眼睛,语气平和,“但你可算过,我占用了你多少时辰?这些时间你用来练剑,看书,都很好。或许我们都误解了师尊的本意,你为我做这么多,我一直心有不安。” 沈祛机没说话,只是盯着她,眸色冷沉。 季姰攥紧拳头,眨了眨眼,叹了口气: “当然,都过了这么久才说这个,显得有些虚伪。但请大师兄相信,我此言出自真心,绝无矫饰,往后我也一定尽力弥补,再不会如之前一般,令你多费心神。” 说完,她低下头,没敢去看沈祛机的神情。她当然知道他会生气,自己受他照顾这么久,不知回报不说,还说出这一番话来,怎么也显得不知好歹。 但她无比清楚,之前的相处模式一直持续下去,才是对沈祛机不利,她是需要他在乎,却也从未想过妨碍他飞升之路。 她亲眼见到沈祛机半夜练剑,那是因为照顾她,不得不压缩休息时间,见缝插针地修炼。 自己对他的拖累可不止这一方面。 一开始她并不认为自己是拖油瓶,是沈祛机的负累,门中人议论,她也一笑了之,不甚在乎。 可她如今明白,那是因为当时她也不在乎沈祛机。 若是在意他这个人,自然希望他前路顺遂,不该有任何阻碍。 这时候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拖累了他,偏生她生来就没有灵基,不能修炼,对他的付出只能单方面接受,连回报都难以许诺。 她无比希望他真如大家所言,能顺利飞升,不知那时,自己心里的负罪感会不会减轻一点。 沈祛机还是没说话,长睫遮住眼珠,令人难辨喜怒。 他盯着少女的发旋,望着她头顶的蝴蝶钗。 上午她在马车上睡着,头发难免被压得散乱。他一路都在耐心整理,那蝴蝶钗他规整过不下三次。 她将这些称之为浪费他的时间。 他说不上生气愤怒,只觉胸腔凝滞,想伸手,却在将起之时停在身侧,而后笼住一团空。 季姰心下煎熬,说完这些恨不得脚底抹油直接溜走,给他留些独自思考的时间,但苦于没有机会。 正当这时,听得谢既在门外喊她下去吃饭。她难掩欣喜,匆匆与沈祛机告别,如出笼的鸟儿一般,雀跃飞向天空。 沈祛机独自在她房间站了许久,这一次没有将乾坤袋中的布置拿出来。 纵使她说了那么多理由,他还是能发觉到—— 她待他疏远了。 * 客栈一处靠窗边的长桌旁,谢既和季姰相对而坐。 谢既身前唯有一壶枇杷蜜酿,一碟五香瓜子;季姰面前则是樱桃毕罗、胡饼、槐叶冷淘。 “大师兄怎么还没下来?” 谢既给自己斟满果酿,挑眉问道。 季姰一怔,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方才的谈话仍然算不得愉快,得给他时间好好想想。 她垂眸,视线落到面前的菜品上。 沈祛机好像什么也不喜欢吃,对食物没有特别的偏好。 辟谷的人基本很少吃东西,连谢既这般混不吝的在这方面也出奇的守规矩,她好像只见过他吃过一回糖糕。 但是眼见桌子上没有属于沈祛机的那一份,季姰又觉不舒服。 想来想去,她趁周围无人注意,从乾坤袋中掏出一个茶包来,喊来店里伙计,托他煮一壶茶。 谢既见状笑而不语,看季姰掂起一块毕罗吃下,才问道: “小师妹,你最近是不是和大师兄闹别扭了?” “啊?”季姰猛地直起身,随即否认,“为什么?” 她和沈祛机相处也没什么变动,话都是刚刚讲清的,且才从幻境中出来两三天,她变脸没这么快吧? “直觉。”谢既高深莫测地一笑,虎牙明显,“感觉你这两日不是很想和大师兄说话,而且对他似乎变客气了。” 季姰心道,我以往也没有很想和沈祛机说话吧! 好在谢既没有抓着这个问题不放,两人不着边际地胡侃几句,就见沈祛机缓步下楼,朝他们走来。 “大师兄。”季姰笑笑,朝他招手。 正好她方才托伙计煮的茶也好了,季姰将茶盏摆在沈祛机身t前,拎起茶壶给他倒了一些。沈祛机没说话,径自拿起茶盏抿了一口,无甚表情。 手却在落回桌下之时无意识握紧。 不是她煮的。 “今晚总算无事,一会儿我要出去逛逛,找点乐子。”谢既翘起二郎腿,往椅背上一靠,而后扭头,看似无意地问道,“大师兄等会儿要做什么?” “练剑。”沈祛机言简意赅。 季姰试图开口,想和谢既一块去,但后者怎会看不出,一脸“你自求多福”的表情,将她的话卡在喉咙里。 三个人吃完饭,应该说两人等着季姰吃完饭,便各自散了。谢既如他所言,一眨眼就不知去了何处,沈祛机递给她一块帕子,而后便转身上楼。 季姰捏着帕子,有些出神。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62节 换做之前,他不会将帕子给她,会直接上手帮她擦嘴角。 莫不是方才说的话管用了? 她说不上自己高兴与否,又在桌子旁独坐片刻,打算出去转转。 季姰简单收拾好,径直出了客栈。 此时璧月澄照,夜市千灯,霞云散尽,星斗在天。街上逐渐热闹起来,裹挟着各种糕点香气的风盈盈扑面,这是与鹤州截然不同的地方,然热闹的很是相似。 她站在客栈门口瞧了许久、却迟迟没有迈入其中。 客栈内。 沈祛机于屋内打坐,一动不动。 少顷,灵台忽地一亮,他睁开眸子。 季姰出去了。 这在他意料之内,吃饭的时候她就想出去玩。 且显然不想和他一起。 她如今有蓄灵玉在身,应该不会出事,自己也知道她在哪里,若是有突发情况一瞬便能到达。 沈祛机明白。 可他还是忍不住想,万一她被人群挤到怎么办,或者迷路了又该怎么办。 半晌他仍未沉下意识进入识海,索性放弃打坐,找出一本剑谱来看,但显然看书的人心不在焉,书拿在手中半天也未往下翻一页。 她想要距离,想要自由。 他不能去找她。 沈祛机强压下心中不耐,思索着是否应该进识海练剑。 但那样的话,她若是待会儿回来,他便不能立即察觉。 他陷入思绪,五感似乎也随之迟滞。 就在这时,屋子的门忽然开了,他骤然抬眸,就见一个方才已经出门的人站在门口瞧着他,眼神清亮。 “大师兄,我们一起出去玩吧。” 肯定的语气,并未征询他的意见。 沈祛机默然良久,黑若点漆的眸子牢牢盯着她,眨也不眨。 但季姰此时不想再解释什么,走到他面前,拽着他的胳膊就要往外走。 力道并不大,轻易便可挣脱,但沈祛机还是被这微不足道的力气拉起来,跟在她身侧。 少女挽着他的胳膊,并不看他,似乎在跟她自己较劲,手却抓的很牢。 心中那隐隐的闷滞忽地散了。 季姰不知他心中跌宕起伏,心下暗叹。 没办法,她做不到将沈祛机一个人扔在客栈里。 她眼前又浮现出他上楼时的背影,许是心理作用,莫名从中瞧出些萧索。 沈祛机喜静,未必会想要去热闹的街上人挤人,季姰心道她自作主张也不是一两天了,左右今日过节,神仙也得依她一回。 浮明节与上元节并不相同。后者灯会是其中之一,算不得最为主要,而浮明节的灯会更为盛大,且伴随着祈神敬香,对月燃灯等环节,不求团圆,但求神灵庇佑。 许是身为修士,两人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季姰拉着沈祛机在小吃摊上穿梭,走两步就得停下来买一些。 “沈郎君要么尝尝这个?” 季姰抱着刚买的麻糖,拆开纸包,递给沈祛机,后者一顿,还是接下了。 见他有些犹豫,季姰眼珠一转,索性拈起一块直接递到他嘴边。 沈祛机眼睫一动,迟疑片刻,还是含入口中。 令人陌生的酸甜在口中蔓延开来,随即涌上的竟是辛辣。 他垂眸,对上一双狡黠的眸子。 季姰朝他笑,自顾自地抱着麻糖往前去了。 祭神的长灯游街而过,便是放天灯和河灯之时,两人并未参与,顺着街道慢慢地走,来到一处人少的桥边。 季姰换着花样吃着手中零嘴,沈祛机不时接过她递过来的纸包,放入乾坤袋。 期间她也试图给沈祛机吃些别的,但他吃了麻糖之后警觉不少,她再难得逞,只能放弃。 走的累了,她靠在桥边,望着远处漂浮的河灯,沈祛机侧目瞧她,抿唇,不知从哪儿掏出一盏兔子灯。 “这是你方才买的吗?”季姰讶异接过,“我怎么没注意到?” 沈祛机没说话,夜风吹起他的发带和衣角,即便在这样热闹的烟火中,也清冷得分外格格不入,恍若立刻便要登云揽月,遨游九虚。 “哦,我知道,神仙来给我送灯了。”季姰望着他这般模样,不由得打趣。 “夜风凉,往回走吧。”沈祛机没说什么,下意识地要给她系上披风,动作一滞,转而将披风递给她。 季姰却是摇头,提着那兔子灯看了好一阵,又看着沈祛机许久,瞧得他不解地望过来,朝他盈盈一笑。 “月明桥上看神仙。”她眨眨眼,“人们都向神仙祈福许愿,不知我眼前这位神仙有何愿望?” 沈祛机一怔。 【作者有话说】 季姰:只是不用给我铺床,又不是绝交,也不至于这么不高兴……吧? 沈祛机:嗯。:)(在逛街之前的确非常不高兴) 小季的打算能成功……才怪。 注:“月明桥上看神仙”——唐张祜《纵游淮南》 久等! 第53章 醉玉颓山 那一夜河倾月落,灯浮影畔。 少女身着雪青色襦裙,梳单螺髻,眉心一点花钿更显肌容胜雪。杏眼微弯,笑意盈盈,兴许是无心调笑,或是有心打趣,一举一动,皆格外动人。 沈祛机沉默良久,并未回答。 季姰心血来潮一问,未放在心上,等街上人流逐渐稀疏,才拉着他往回走,两人都走的很慢。沈祛机起先因着她的腿伤并不赞同,但见她坚持,也只好作罢,并未如往常一般不容置疑。 “对了,大师兄。”季姰本是瞧着手中的兔子灯,忽然想起什么,侧头看他,“遇见柳树精那晚,你后来给我上的什么药?还挺管用的,我的腿已经感觉不到痛了。连慈宁长老也未提及过,你是不是藏着什么秘方?” 沈祛机垂眸,对上她满是好奇的眸子,默了半晌,才淡道:“寻常的灵药罢了,许是你自己的药起了作用。” 季姰闻言不由得想起,那天在树林中跑的时候还吃了补元丹,吃了才发现是和慈宁真人研制的改良版本,经他一提才注意到还有这一缘故在。 她随即便想通了,此后一路无话。 沈祛机敛下眸中暗色。 没有让她知晓的必要,她现在巴不得和他再不相干。 * 虽说这几日可以稍作休息,但几人也未完全松懈,各自趁机处理了一些要事。 沈祛机自不必说,除了练剑这雷打不动的一项,出门在外还是要管理悬星峰诸般事宜,同峰内几个主事皆有要事商讨,将最近积压的事情一一解决; 谢既在孟州淘了许多机关暗器,说是寻找灵感,除此之外还将目前停驻此地的仙门情况摸清了大概;季姰借用沈祛机的风掠琼音,同慈宁长老探讨灵草的研究进程,对着包里的医书勾勾画画,不时进行提问和补充。 “对了,小季,你将那些灵土培植的药草不是托付给小陈了吗,要不要和他联系,问问情况?” 慈宁真人笑问。 “可以吗?”季姰惊讶,她好像记得六方桃谷灵境迥异,加上桃吉真人倡导返璞归真,因而谷中弟子都不怎么喜欢用风掠琼音,又不太爱出来走动,是真正的自有天地。 “自然无妨。”慈宁真人语气满是笑意,“自从你下了山,把灵草托付给他,他恨不得天天往我这儿跑,用功不比你少,要是往常,一年也见不到他两回。” “那好,我等会儿就同他联系。”季姰点点头,和慈宁真人又聊了几句,问了问璇玑丹会的准备情况,转而联系陈留。 “小陈师兄,近来可好?” 对面的人愣怔一下,随即语气雀跃:“阿姰?” 季姰嗯了一声。 一声极其清澈的笑从少年唇畔溢出,几乎可以想象出他是怎样一副神情。他顿了顿,似乎极力掩饰紧张: “风掠琼音亮的时候可是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我犯了什么事呢,沈师兄竟主动联系我。” “大师兄也不至于如此……铁面无私。”季姰失笑,看来陈留是没被沈祛机温和表象迷了眼那个。 “你下了山感觉怎么样,好玩吗?”陈留挠了挠头,干巴巴道。 “挺有趣的,赶上了过节,随处逛了逛。”季姰言简意赅,转而又问,“小陈师兄最近又如何?” “我……我没什么事。”明明并未和季姰见面,他一人靠在桃树下,脸还是红t了个透,局促地来回踱步,“对了,你的灵草我都看着呢,没有任何问题,你放心。” “多谢小陈师兄,回去我请你喝果酿。” “那就这么说定了。”陈留低头笑了笑,就见二师兄陶允拎着扁担从他面前路过,瞥了他一眼,神情难以言喻。 他不由得更为紧张,手心都出了汗,压低声音道:“阿姰,你在外一定要小心,我……” “多谢小陈师兄。”季姰翻着书,语气平和,余光瞥见门口似乎站着个人影,遂道:“我这边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有空再联系你,再见。” “好。” 陈留依依不舍地收起风掠琼音,在桃树下站了良久。 “别在这魂不守舍了,师尊叫你过去。”陶允见状道。 “知道了。” 这边季姰将风掠琼音放在桌边,镇定抬头,看向来人: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63节 “大师兄来了多久了?” 沈祛机端着一盘樱桃站在门口,无甚表情,见她抬头,才走过来,将果盘放在桌上。 见他不回答,季姰也没再问,将风掠琼音还给他,便接着低头看书。又过了大概半柱香的功夫,她抬手拿樱桃,就见沈祛机依然坐在她对面,并未离开,似乎在出神。 季姰心道她前几日说得话需要思考这么多么?怎么他看起来还心事重重的? 思及此,她将书丢到一边,身子往前凑,五指张开,从他眼前晃了晃: “沈郎君想什么呢,跟我说说?” 沈祛机没回答,就这么望着她。 “大师兄你这样可不行。”季姰挑眉,“我不知道我那日说的你赞同与否,但你如今总是憋着话不说,难不成要和我断绝关系?” 他摇头,好半晌才开口,声音低沉: “陈留为何那般唤你?” “哪般?”季姰没想到他问这个,感觉莫名其妙,“哦,你说阿姰啊。无妨,从前在鹤州许多人都这么叫我,他和我是朋友,自然也就如此了。” 少女语气坦荡,仿佛这是一件多么无关紧要的事。 沈祛机下意识攥紧了手心,语气带着他自己也未知的低落: “……好。” 胸腔的涩意难以忽视,但他深知,这情绪并不正确。 季姰未察觉身旁人的情绪起伏,眼睛忽地一亮,兴奋道: “听说浮明节后正是观星的好时日,天黑了我们找一处屋顶凑个热闹怎么样?” 沈祛机颔首,未说什么。 季姰又去隔壁找谢既,但是扑了个空。回来让沈祛机联络,谢既倒是接了,语气听不出有什么情绪,还是一如既往的懒散: “观星啊,上课时候我就学够了。”他嗤笑,“我自有打算,你俩只管风花雪月就行了。” “三师兄,成语没学好就不要乱用。”季姰咬牙切齿。 “得,反正我今天有事,得半夜回去,丢不了,你俩放心。” 谢既说着,掐断了联络,坐在一处成衣铺外的甜水摊旁,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对面的商队。 九玄城的人还真是阴魂不散,走哪儿都能碰见。 琥珀眸闪过一丝金光,他大刀阔斧地往那一仰,表情玩味。 客栈内。 谢既对她这闲情逸致不感兴趣,季姰也不强求,和沈祛机下楼吃晚饭,心里盘算着待会儿去哪处屋顶视野好。 菜一道道上来,诸色饺子、胡麻饼、鲜藕排骨汤。沈祛机不吃东西,季姰还是照样吩咐伙计用她的茶包煮一壶茶,让伙计放到他面前,他瞥了眼,没说什么,专心看手上的书。 见他专注,季姰下意识放轻了吃饭的动作,喝汤时一点声音也未有。 沈祛机很快察觉,示意她不必如此,见她不肯,索性将书收起来,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对了,光顾着说观星了。”季姰一拍额头,“我都忘了问,大师兄你有时间吗?你若是要练剑,我自己就可以,不会走远。” 沈祛机点头:“清晨练过了。” “那就好。”季姰心下稍安,往窗外望了望,“得找一处平坦些的屋顶,而且不能是私人住的房屋。” 吃完晚饭,正是金乌西坠,天色式微。 季姰回屋,在阳台站着看医书消食,没看多久就听敲门声响起,又是三下。 “大师兄进来吧。” 沈祛机听她应声,开门进屋,这时他多披了一件披风,仍是银白色。 “天马上就黑了。”季姰抬头看了看天色,又扭头瞧他,“我们出去看看,找个地方?” “我已看过。”沈祛机淡道,面色平静,“城西的城楼附近有一处平台,四下无人,视野开阔,我们去那便可。” “进城的时候,我好像望见过一处高台,视野会更好些。”季姰道。 沈祛机闻言抿唇,遂问道:“你不怕了?” 季姰一怔,随即想起自己畏高,无奈地揉了揉鬓角。 他竟然记到现在。 “好吧,听大师兄的。”季姰朝他竖大拇指。 沈祛机没说话,唇畔上扬弧度若隐若现。 季姰简单整理仪容,站到沈祛机身侧。这时就得用些便捷的方式了,城西的城楼附近距离客栈颇远,走过去不太可能。 沈祛机召出霜拭,踩住剑柄,朝季姰伸手。 季姰心道确实好久没坐他的剑了,从善如流地伸出手,被沈祛机拉上剑身,而后他掀起披风一角,将她揽住,淡道: q “抓稳了。” 她犹豫片刻,还是抓紧了沈祛机腰侧衣服,反正时间很短,没有必要在这种小事上再强调什么。 熟悉的竹叶冷香扑面而来,季姰有些不自在地屏住呼吸,深知避无可避。 沈祛机一手虚虚托着她的后脑,视线在那蝴蝶钗上逡巡一瞬,驱动霜拭,霎那间两人消失在原地。 两人径直到了沈祛机所说的平台。 此处离城墙很近,能看到上面的守城士兵。但两人所在之处要高出几米,并不会引人注意,平台足够宽阔,在中心落座,即便是季姰这样畏高的人也可以暂时忽略。 夜风阵阵,刮得两人的衣袂上下翻飞,沈祛机见状还是掏出一件杨妃色披风,趁季姰忙着从乾坤袋找东西时给她系上,后者一时并未察觉。 而后他抬手设了个结界,这才减缓了风势。见季姰往外掏的是浮明节那晚买的零嘴,他默了默,从乾坤袋中掏出一张小方桌,又拿出两个蒲团。 “大师兄准备的确实十分齐全。”季姰见状笑眯眯地点头,将吃食摆在桌子上,“看来是早就料到我不会只是观星了。” 沈祛机没说话,将她拿出的东西一一摆放整齐。 “对了,大师兄能喝酒吗?”季姰掏出酒壶,扭头问他。 “你的伤刚痊愈不久,不宜饮酒。”沈祛机不赞同地看着她,语气有些冷。 “对啊,所以我问的是你能不能喝。”季姰不以为意,“我是没这个福气,虽说你们修士肯定不会喝醉,但万一咱们月微宫有什么喝酒的禁令,那肯定也不行。” “没有。”沈祛机回答。 “那你这是想喝啦?”季姰狡黠一笑,“正好,省得这酒在我这放得落灰。” 她将酒壶摆在桌子上,又拿出两只白瓷酒盅。见沈祛机视线落在她面前的酒盅上,忙摆手道: “我这是喝蜜果酿用的,杯子一样才算对酌。” 沈祛机这才收回视线,目光落在她的脸上,见她抬头才移开视线。 明月照高楼,星辉揽玄色。 季姰一边抬头望着夜空,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沈祛机说话,见他酒盅空了就给他满上。大多数时候沈祛机只是嗯一声表示在听,极偶尔地会回几句,每回也不过寥寥两句。 她却不觉无聊,观察着天上星宿,有时出神。身旁不知何时落入一片彻底的安静,她心觉奇怪,扭头望去,就见沈祛机牢牢地盯着她,眸色一改往常冷沉,亮得惊人,眼尾些许绯色更添潋滟。 季姰一怔,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遂出声道: “大师兄?” “嗯。” 语气一如往常。 她感觉错了? 季姰有些怀疑,但见沈祛机还是盯着她,眼睛都不眨,还是与往常不同。 她试探性地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然后手就被沈祛机抓住了。 她有些无奈,试图挣脱,没挣动。 “……” 她现在确定沈祛机真的可能醉了,心中不由得崩溃呐喊。 修士不可能喝醉才对啊!再烈的酒,用灵力一化,也就散了,根本不可能发生眼下这样的情况! 季姰扶额,思绪飞转,视线落到酒壶上。 她当机立断,从沈祛机怀中掏出风掠琼音,联系谢既。 “三师兄,我必须问你个事情。” “你不是去观星了么?要问什么?” “我之前从你那拿了壶酒,那是什么酒?”季姰见沈祛机还是不肯放手,叹道。 “夜浮白。”谢既说着,想到什么,“你喝了?” “那倒是没有,但是为何修士喝了会醉?” “那当然,喝了不醉的酒我留着做什么?”谢既嗤笑一声,“仙界专供特酿,人间的酒可比不了。你说修士醉了?哪个修士?你不会给t大师兄喝了吧?” “……” 【作者有话说】 季姰:我恨! 沈祛机:嗯。(视线锁定) 季姰:知道我在说什么吗你就嗯! 久等啦~ 第54章 明月何皎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64节 谢既幸灾乐祸地笑了她好一阵,问她要不要他过来帮忙。季姰刚要答应,一旁默不作声的人忽地伸手,从她手中将风掠琼音一把夺过,面色严肃。 “大师兄,你别捣乱。”她迫使自己冷静,朝他伸手,“先给我用一下好不好?” “嗯。”沈祛机点头,季姰一喜,心道他好像还是好说话的,刚要拿过,就见风掠琼音闪了闪,顷刻熄灭了。 季姰:“……” “请问你是不是故意的?”她咬牙,笑眯眯地问。 沈祛机牢牢盯着她,并不回答,眸中一片坦荡。 “你到底喝没喝醉?”季姰狐疑地凑近,眼里满是探究。 沈祛机摇头,神情认真。 “那你倒是先放开我。”她说着,往外扯自己的手。这一动作显然令他很不高兴,长眉微挑,冷哼一声,拉着她的手僵持不下。 季姰现在能确认沈祛机是真的醉了,还醉得不轻。 这下怎么办?她可没办法给他带回去,蓄灵玉对他不起作用。 而且他这样子能御剑吗? 季姰脑中一团乱,思来想去还是得想办法给风掠琼音拿到手,实在不行就得让喝醉的沈祛机给她带回去了。 “大师兄,你这样是不对的。”季姰跟他讲道理,“咱们两个不能在这待一晚上。” 沈祛机看她蹲在自己身前,不知道想起来什么,索性将人一揽,放在自己腿上,手依然没有松开。 “沈祛机!”季姰气急败坏,说不明白也就罢了,怎么还得寸进尺! 他慢条斯理地整理好两人交缠的衣摆,这才抬眸看向怀中气鼓鼓的少女,淡声开口: “蹲久会腿麻,你的腿有伤。” “那你放我回去坐着。”季姰说着,推了推他,纹丝不动。 季姰简直要败给他了,她从未想过喝醉一词能用在他身上,更未曾想过他喝醉了是这般油盐不进。 她认为得转变思路,先将劝他的事情暂时搁置,用些别的话题来转移他的注意力,再趁其不备,才是上策。 眼下也顾不得观星了,季姰俯身拿过桌上的蜜饯樱桃,扭头道: “大师兄,你回答我几个问题,要是答对了,给你吃好吃的。” 沈祛机盯着她,眸色潋滟,没说好也没拒绝。 “我就当你答应了。”季姰想了想,“我刚到客栈时同你说的话,你生气吗?” 少年神色从容,若不是圈着她在怀中,甚至称得上正襟危坐,闻言眼睫一动,遂摇头。 这回答在季姰意料之外,她稳定心神,想了想,不由得想起昨晚桥畔的情景,于是道: “大师兄,你还没告诉我你的愿望呢,你想要什么?” 沈祛机闻言顿了顿,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她,薄唇紧抿,没有说话。 “这也算不得什么秘密吧,都喝醉了还这么警惕。”季姰情不自禁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眉心,“都说神仙无欲无求,大师兄天生就是要当神仙的,果然不错。” “哼。” 闻得一声冷哼,季姰愣了愣,随即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身侧人,沉默了好半晌。 “夸你你还不高兴了,未来的小仙君,你可真难相处。”她失笑,就见沈祛机嘴角绷直,视线仍未从她身上移开。 “好好好,沈郎君,能不能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听见这个称呼,沈祛机的脸色似乎缓和了些许,但仍不肯说话。 少女坐在他腿上,但到底纤瘦,无论何时在他怀中,都令人毫无实感,仿佛揽住的是什么虚影。她也瞧着他,笑意清浅,嘴角梨涡若隐若现,手指拈着一颗蜜饯,朝他晃晃。 他并不喜欢吃蜜饯。 沈祛机此时难以思考,眼前却无端浮现出无念崖那一晚,少女不由分说,将同样的蜜饯樱桃塞进他口中,笑得狡黠,说他吃了蜜饯就不能再生她的气了。 那一晚月照千山,他终于不再顾及表面,问她凭什么有恃无恐。 少女眼角眉梢全是得意,生动模样犹在眼前,笑着说仗的是沈郎君的势。 是他纵容,但她话语中的亲昵令人难以忽视,一句就堵住了他所有反驳的念头。 他根本无法反驳。 如今甚至生出几分虚妄的渴望来,希望她和从前一般,毫无顾忌地依赖他,需要他,不会将他们之间种种进行度量,更不会觉得他付出的过分,怕拖累他,还扬言要偿还。 沈祛机生了副极好的面容,被他这样不加掩饰地盯着,纵是季姰与他还算熟悉,此时也愈发不自在起来,可是又和喝醉的人讲不通,她有意识将视线挪开,还是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如有实质地落在她脸上,似乎要穿过皮囊,瞧进她骨头里去。 她不由得伸手,遮住那双潋滟的眼睛,手心顿时传来痒意,是他在眨眼,睫毛扫过了她的手心。 此时她继续伸手也不是,收手也不是,被架在那里,热意无端在脸上蔓延开来,整个人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季姰几乎快要醒悟,她又没喝醉,问他这种问题做什么?自己也真是昏了头了,肯定是被他影响的。 再说了,问也该问一些实在的,比如说月微宫的秘密宝库之类,这样才不算亏。 她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心道是不是得问问他,月微宫有没有什么不可说的秘辛,说不准对她要调查的事情有所帮助。 思及此,她在脑中措词,想着怎样说能够不动声色。虽然沈祛机如今意识不清,她也不能完全放松警惕,只敢迂回着试探一二。 她正要开口,遮在沈祛机眼前的手忽地被攥住了。 季姰:“大师兄?” 沈祛机将她的手圈在自己手中摩挲片刻,从指尖到手腕,丝毫不落,终于开口,语气沁着平静的冷: “月亮。” 季姰:“什么?” 沈祛机:“月亮。” 季姰这才反应过来,他大概是在回答她那个“想要什么”的问题。 她不由得想起话本子中的男主对女主许诺,扬言“就是要天上的月亮我也给你摘下来”。 “……”她是真的做不到啊! 没想到沈祛机看着挺脚踏实地,怎么给她出这种难题? 季姰内心咆哮,勉强扯了扯嘴角,见他还是牢牢盯着自己,默了半晌,咬牙道: “大师兄,你这个愿望呢,我一介凡人实现不了,你要不换一个?” 沈祛机冷哼:“不换。” 季姰没辙了,心道难不成真得找个碗接点水,和他说月亮在碗里? 太无聊了! 她愁眉苦脸,瞥了眼夜空,就见那弯细月不知何时已经被阴云遮起来了,今夜星斗万千,月光倒并不似往常清亮。 季姰:天不助我。 她心下暗叹,倒霉的时候干什么都倒霉。 沈祛机却似乎有些意识迷离,夜浮白的后劲不猛但绵长,他喝的不多,然这酒是专门为修士所酿,怕醉不了人,无论修为有多深都无法靠运转灵力驱散,只能等酒劲过去。 一股淡香萦绕着他,掺杂了栀子花和梨花的香,很淡很暖。 他对此很是熟稔,那是季姰身上的香气,除此之外还有丝丝甜香掺杂其中,是她喝的蜜果酿,还有桌上的蜜饯樱桃。 想着想着,他不由得收紧了手臂,下颌搁在季姰纤瘦的肩上,呼吸发沉。 “大师兄?” 季姰试图挣脱,但是沈祛机的力气远非她能比量,挣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收回一只手,她恨不得去捏他的脸泄愤,动作先于理智,她还真的这么做了。 不得不说,手感很好,她没忍住又捏了一下。 沈祛机应该是醉得狠了,这样也没理会,季姰能感受到他呼出的清浅气息落在她脖颈和后背上,痒得她浑身不自在,偏偏又挣脱不了。 这叫什么个事? 两人僵持不下得有一盏茶的功夫,季姰才试图推了推他,低声道: “沈郎君?” 身旁人闷闷地“嗯”了一声。 她一瞬神色有些古怪,还真如她猜测。 沈祛机对“大师兄”这一称呼无甚反应,但对“沈郎君”这个称呼更为在意。 看来他还是想当世家公子,留在仙界屈才了。 季姰心中暗叹,沈祛机这么多才多艺,在哪里都会发光发热。 她使劲浑身解数想找出他身上的风掠琼音,但他貌似知晓她的意图,直接装进了乾坤袋。 两人不能真在这儿坐一晚上,她趁着他意识恢复,柔声道: “你现在头晕吗?我们回去好不好?我给你煮醒酒茶。” 不知是哪句话说服了沈祛机,他总算松开她,但还是拉着她一只手不放。 季姰趁机伸了个懒腰,心道要是明天他知道他今夜行径,得是什么反应? 她正要问他怎么回去,却见他皱着眉看她,表情很不满意。 季姰:“……我又惹他了?” 沈祛机却如临大敌t,面色有些凝重,让她甚至怀疑他是不是酒醒了。 但下一刻他的举止证明,并没有。 “乱了。”他说。 “什么乱了?”季姰不明所以。 “头发。” “哦,不打紧,回去了我再……” 沈祛机摇摇头,拉着她坐下,从怀里拿出一把碧玉梳,两根琉璃簪,以及一条木槿色发带,显然要给她重新扎头发。 季姰愕然地盯着他拿出来的东西。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65节 他为什么会备着这些? “沈郎君。”她努力挤出一个笑来,“你为什么会有这些?之前从来没见过。” 听她一问,沈祛机一怔,极轻地笑了一声,她竟然从中听出点类似于“得意”的意味来,令人恍惚。 然后她就眼睁睁看着银光一闪,沈祛机掐了个诀,从乾坤袋中挪出一个大木箱,径直打开,示意她看。 箱中东西种类繁杂,收拾的整整齐齐,分门别类地归纳好,簪子、金钗、璎珞、耳珰、手镯等各类首饰,还有窄褂、襦裙、交领裙、披帛等种种衣物,准备之齐全,收纳之整洁,令季姰叹为观止。 她久久说不出话来,沉默半晌,才不确定地问道:“给我的?” 沈祛机:“嗯。” 季姰说不上心头涌上的是什么情绪,木然地看着那箱子好半晌,再没说什么。连沈祛机摆弄她的头发她都无甚反应,由着他去了。 沈祛机动作很快,她也无心去照镜子,又问他能不能带她回去,她给他煮茶喝。 这回沈祛机应的十分干脆,本来季姰还担心他头晕不能御剑,但后来就发现自己想多了,剑相关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游刃有余,无论是怎样的他。 两人一路无话,回到客栈。季姰的确下楼找伙计去煮茶,但是沈祛机不肯待在房间里,非要在边上看着,她只能默许。 茶一煮好,季姰给他倒了一杯,等他喝完才拉着人回到他的房间。这回沈祛机总算不拉着她不放了,乖乖躺在榻上,就是依旧没有闭目,视线一直追随着她。 季姰如坐针毡,简单安顿好他后连忙回了房间。此时她也没心情去问谢既回没回来,满心只想着洗漱睡觉。 坐在铜镜前,她下意识地朝镜中望去,不由得一怔。 沈祛机竟然会梳女子的发型,还梳得相当不错,比她本人手艺都要好。 还真是什么都不肯服输。 她犹豫着卸了妆,拆了头发,将那发带和簪子放在桌上。 此时她的心情很乱,但一想到明天沈祛机尴尬的样子,这些心情都转为了期待,于是她毫无心理负担地去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她简单洗漱好,立即去找沈祛机,走到他门前敲门。 “大师兄在吗?” 里面有人应了一声,季姰推开门,就见沈祛机站在窗边,手里拿着一本书,他已经换回了最常穿的月白长衣,纤尘不染。 “大师兄头可还晕吗?我昨天问了谢既才知道那酒修士喝了也会醉,不是故意……” 季姰挠了挠头,见沈祛机貌似不太在意,他应该是不记得昨晚发生什么了。 “你还记得昨晚上的事吗?”她问。 沈祛机闻言视线从书上移开,看向她,眸底似有疑惑。 季姰当然没法将他昨晚的行径一股脑说出,那也太不给人面子了,斟酌一二,试探着问: “昨天大师兄有些醉,我问你想要什么,你说是月亮。” 话音一落,她看见沈祛机身形一僵,宛如凝固。 “这愿望还得靠大师兄自己了,等你飞升成神,便可登云揽月。”季姰耸肩,无奈一笑。 沈祛机却久久没说话。 这时听得谢既在楼下叫他们,沈祛机朝她一点头,将书放在桌边,越过她先走了。 是她的错觉吗? 总感觉沈祛机似乎有些回避。 她觉得莫名其妙,但也知道他肯定不想再知道昨晚发生什么,心下觉得惋惜。 窗边风大,将他随手搁置的书掀起几页,哗哗作响,眼瞧着就要掉到地上。季姰随手拿起来,正要搁到别处,视线一瞥,不由得一怔。 那竟然是本诗集。 沈祛机向来是剑谱和心法从不离手,除了仙界修炼用书,人间的书偶尔也看,但多是关于正经学问,什么经史子集,工艺著作,地理水治,乍一看真像要去考状元。 她还从没见过他看诗。 按捺不住好奇,她仔细去瞧他折作记号的书页,上面有两行以朱笔作了记号,未有批注—— 照之有余辉,揽之不盈手。 他何时有这般闲情逸致,钻研起诗集来了? 【作者有话说】 季姰:你的酒品不好不坏,总体说来莫名其妙。 沈祛机:…… 小沈估计吓得不轻,差点露馅[坏笑] 久等啦~~ 注:“照之有余辉,揽之不盈手。”——魏晋陆机《拟明月何皎皎》 第55章 月既不解 月微宫。 朝绯玉未在门中驻留太久,同三位长老汇报此次经历后,便回了朝家。 擎月台上,访天阁内,三位长老聚在一处,一时都未率先开口。 慈宁真人和镜昱真人对视一眼,看向桃吉真人。 后者眉眼锋利,瞧不出喜怒。 “如此看来,槐安的担忧不无道理。”镜昱真人捋了捋长须,叹道。 “槐安还有多久出关?”慈宁真人端坐一旁,闻言问道。 “难说。见此端倪,即便他有心坚持,怕是也有心无力,事态还是不可避免的恶化了。” “眼下璇玑丹会召开在即,门中往来众多,需得谨慎。”慈宁真人作思忖状,“各派意见不统一,也不知槐安那边情况如何,还是暂且不要和妖族撕破脸。若是到时他们倒打一耙,说是我们操纵魂魄蚕食他们的族人,那就麻烦了。” “最近想潜入月微宫的妖族细作可清理干净了?”一言不发的桃吉真人忽然开口,眼皮也不抬。 “当然,且无人察觉。”镜昱真人负手而立,望向远处群山,“最近各方的动静都一齐冒出来了,背后势必有人推波助澜。” “这在明净台召开尊者集会之时已经很明显了。”桃吉真人嗤笑一声,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当年所谓仙妖之盟,无非是妖王退而自保。若不是月微宫自顾不暇,又得顾及各方利益,断不会是如今这不上不下的局面。” 提起尊者集会,慈宁真人和镜昱真人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当日集会,闻得月微宫镇妖平乱这一提议,各方尊者更是各执一词。虽不似擎月台上门内弟子那般不顾脸面,到底也是暗流涌动,利益为先。若是只觉事不关己便也罢了,但如今的仙界各派各有联结,要么势同水火,早不似从前一心。 “与妖族互不干扰,也是当时无奈之举。”慈宁真人长出了一口气,“毕竟连希夷道君都……能维持到如今,已经是出人意料。” “那时月微宫内忧外患,对外不得不如此。”桃吉真人漫不经心,眸子沁着冷意,“但你我都知,将所谓互不干扰推举到如今称得上‘封闭’的份上,可不单单是妖族一己之力。” “拂泠宗是前车之鉴。”镜昱真人没回头,任由风刮起他的衣摆,“也正因如此,仙界各派无法称得上白水鉴心。此事虽被诸派有意封锁消息,私下难免还是传开了,至今也不知是否是妖族的试探。” “说互不干扰就真的互不干扰,那就不是妖族了。”桃吉真人一手撑着头,往榻上一靠,“他们有意也好无意也罢,但各派林立,其中一定有和妖族私下有来往的,拂泠宗走极端,自食其果罢了。” “仙妖皆吸纳天地灵气,若能共同举事,本也无不可。”慈宁真人闭目,语调沉了下去,“可惜……到底是道不同。” “说是利益不同更为确切。”桃吉真人笑了一声,语气微讽,“我至今都怀疑烛阴出逃的起因。但源头毕竟在妖界,我又不能离开,众人还有意淡化此事……眼下情景,有人乐见其成,我们且走且看吧。” “桃吉,关于与妖界有所勾连的是何人,想必你心中应该有了推测,不妨说来,咱们好早些防范。” “呵……”桃吉真人闻言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很简单,在尊者集会上,谁最反对潜入妖界,与妖族为敌,就是谁。” “你是说,青阳山庄?”镜昱真人问道。 “当然不是这么明显的蠢货。”桃吉真人嘴角微勾,“青阳山庄那帮蠢材这次倒真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想引火烧身罢了。” 慈宁真人闻言沉默半晌,犹疑开口:“难不成……是霜天阁?” “周阁主为人素来居中持正,怎会……”镜昱真人诧异,话却戛然而止,显然意识到了什么。 “那老家伙最会沽名钓誉。”桃吉真人冷嗤,“目前虽不知他的目的是什么,但你们别忘了,当初给朝家甩出去当鱼饵,是谁的主意。” 此话一出,三人皆是一默。t “仙界自身难保,却还要窝里斗,实在是可笑。”桃吉真人轻哼一声,“无论如何,我们月微宫绝不会因此畏首畏尾,怕他们的花招。” “当务之急,是得确认妖界是不是真的逆天而行,摒弃灵力修炼,吞噬魂魄。”慈宁开口,面色严肃,“如若真是如此,必得联合除之。” “此法的确闻所未闻,生魂不入轮回,成了妖族口中食。”镜昱真人一叹,“看来到底要去妖界探个虚实,方能下结论。” “璇玑丹会在即,月微宫表明立场之后,盯着我们的人自然不少。”桃吉真人道,“我等虽修为深厚,但与妖界环境相悖,一进去就会被察觉,我们的手还伸不了那么远。” “所以小沈他们……还是得去妖界?”慈宁真人不甚赞同,“我们与妖界断联数十载,且如今异动频频,贸然前往太过危险。” “倒也不然,他们能不能顺利前去还是两说。”桃吉真人摇头,“他们下山,知道的并不止我们,要出手阻拦他们的也不止妖族。” “那岂不是危机四伏?” “的确危险,但也有机会。”桃吉真人一笑,眉眼的锋利总算有所柔和,“他们前去,比我们要合适的多。妖王不会为他们大动干戈,顶多是觉得我们有所试探罢了。虽说镇妖平乱,目前也无具体因由,他们能找出其中线索再好不过,要是仙界尊者前去,就等于直接宣战了。” “小沈应该不会出差错,而且是将来要飞升之人,有此历练,对他来说亦有好处。”镜昱真人点头,“小朝前去,便能带动朝家开路。小谢行事出人意料,或许会有奇效。但小季在其中,会否有危险?她毕竟只是凡人,毫无修为。” “她才是关键。”桃吉真人眉心一动,见镜昱真人投来困惑目光,只得解释,“经百晓大会,你们应该能看出她绝非常人。” “她的见识确实非常人所能及,连老夫也自叹弗如。”镜昱真人长叹,“背后缘由的确令人好奇,但这如何与妖界相干?” “季姰本身与妖界兴许没有关联,但我瞧着她似乎有些熟悉。”桃吉真人神色难辨,语气倒有些怀念,“她来到月微宫的时机实在太巧了……我看着她很像我从前故人,她若真是为此而来,如今事态又出此端倪,必定得去到妖界。” 此话一出,慈宁真人和镜昱真人皆面露惊愕。 原因无他,能被桃吉真人称作故人,那来历绝不可小觑。 槐安真人也是知道这一点,才收她为徒吗? 桃吉真人面露怀念,三人沉默良久,忽听得镜昱真人的风掠琼音一响。 “师尊。” 对面人语气平静无波,镜昱真人一怔,遂问道:“行期?你们可是遇上什么事了?” 当时悬星峰和落雁峰兵分两路,以沈祛机为首的四人前往孟州,而裴行期和姜令杳则是去了鹤州,但真实目的地,在于鹤州对岸的九玄城。 如此安排,也是有意使得谢既避开。 “我们奉师尊之命,调查锋金人,如今已经有了眉目。”裴行期一板一眼地道,“他们借商队之名行至各处,名为经商,实为妖族供奉香火。”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66节 三人闻言神色一变。 * 季姰三人在客栈待了几天。 朝绯玉说家中有要事,需得晚些赶回,几人在城中探查一番,并未发现明显的大妖迹象,盘算着何时离开此地。 谢既两腿交叠坐在窗边,抱臂看着楼下院中的两人。 石榴树下,沈祛机正端坐一旁,手中拿着书,看似专注,但谢既一眼便知,他的注意力并不在书上;季姰在一旁饶有兴致地和面,似乎在做什么吃食,襻膊束住袖子,看起来利落干练。 “你的腿伤好全了?” 沈祛机在一旁看了半晌,遂问道,语调无甚起伏。 “差不多吧,就是有些结痂还没掉,反正不疼了。”季姰用手腕擦了下脸,目光落在他手中的书上,疑惑地“诶”了一声,问他:“怎么是《平妖录》?大师兄前些天不是在研究诗集么?” 沈祛机闻言动作一滞,眼睫微动,半晌才道:“闲书罢了,并非研究。” 季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眼珠转了转,没再说话。 见她又是和面又是捣花生、核桃仁之类的坚果,连楼上的谢既都有些好奇了,扬声道: “小师妹,你这是要做什么?”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季姰铆足了力气,连带着腮帮一鼓一鼓。 见她如此消耗气力,沈祛机再专注也看不进去书了,见她在桌旁忙来忙去,长眉微皱,嘴角紧抿。 但他显然也不会眼不见为净,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便掏出一方锦帕,愣怔片刻,还是伸出手拭去她鬓角的汗,动作极轻,又极为熟练。 季姰察觉到,朝他笑了笑。 沈祛机衣袖下的手骤然一松。 他不知这是否能称之为放任,明明听她那天郑重地说了好些话,还是按捺不住想去做这些事。小到琐碎的瞬间,给她擦手、检查穿着、整理碎发,大到…… 他自己亦不知道,但凡是他能做到的都可以。 大抵是明了飞升之后的千万年光阴无穷无尽,眼下即便朝夕相处也觉短暂非常,忽然而已。 她说这不在他职责范围之内。 如若师兄对师妹的责任,不能将他的所作所为囊括在内,该当如何? 是重塑自己的棱角,将一切收回应有的框架内么? 沈祛机垂眸,他试过了,但仅仅用一天便得知,他做不到。 师兄对师妹的责任有时限,有边界,的确如此。 沈祛机对季姰可以没有。 她一时不适应没关系,他重新让她习惯就好。 楼上的谢既见状啧了一声,扭头就消失在原地。 旁人兴许不知,但谢既对他们二人如何瞧得分明。这两人之间时常萦绕着一种氛围,连根针都插不进去,他再看不明白就有鬼了。 思及此他心下暗叹,心道你们俩早知如此何必拒绝老头的婚约? 不过这事同他没什么关系,他顷刻抛之脑后,想起最近在城中打探到的情况,心下有了去处。 季姰忙前忙后,还不肯使用灵力,沈祛机抽空去了趟客栈内,提回来一壶蜜果酿。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季姰才从锅边起身,将烤好的月饼放在纸包里,递给沈祛机。 沈祛机:“并非中秋。” 季姰闻言叉腰一笑,仰头看着他,笑意盈盈: “我知道,这不是为了过节。”她摇头,“沈郎君要月亮我是摘不到,只能用些旁门左道了。” 她说完就去看沈祛机的反应,见他愣怔好一会儿,才机械地将月饼举到嘴边,咬了一口。 沈祛机竟然真的会主动吃东西! “怎么样?” 刚烤好的月饼入口生香,他却无心细品,任心中有什么东西顷刻决堤。 他心道不合时宜。 可说出的话却截然相反,嗯了一声,就见少女眉开眼笑。 他隐隐约约明白了此时的心境,这种心境照参悟剑意相比难上太多。 浮明节那晚,她去而复返,出现在他的门前。 无念崖下,她问他为何执着第一。 月既不解意。 一种与他所熟悉的霜雪寒气截然不同的暖流从心中潺潺流出,盈满四肢百骸。 可明月总是执着于奔他而来。 【作者有话说】 季姰:又哄好了,计划通! 沈祛机:嗯。 作:小季兴许不是你哄好了是人家想通了一些别的…… 久等啦![猫头] 第56章 来者不善 谢既近来总是不见踪影,问他只说自有打算。 几人虽查出妖族在人间的一些踪迹,但眼下一切却似乎悄然停滞,毫无进展,亦无头绪。沈祛机等人对此心有忧虑,却也不知下一步的节点在何处,为此他还同桃吉真人联络,得知了尊者集会上的大致情况,心中有了筹算。 一路以来即便有心低调,可几人大抵也明白是身在无数注视之下,柳杨坡有结界相隔,青柏城却并没有。就算他们无心招惹是非,是非亦会接踵而来,不是有心避着就能躲掉的。 若是各派中人,应该不会明着出手,多半是试探和暗箭。沈祛机一边注意着城内灵力的波动情况,一边默不作声地加强了对季姰的看顾。 自从在柳杨坡发现拂泠宗昔日踪迹,他心中的不安愈发加重。 识海中的深渊有隐隐嗡鸣,像是听不清的低语,沙哑沉重,辨不分明。周遭积雪自缝隙处不断滑落,落入望不见底的黑暗,连回声亦无,似乎也被那嗡鸣吞噬得一干二净。 他从不做梦,于是清醒的时候偶有些画面突然闯入脑海中,有时是遍地的尸体,大雨滂沱,将血迹连成一条不息也不知去处的河;有时是低头,看见腹部有一个拳头大的血洞,冷风从中穿过,将刺骨麻木输送至各处;有时则是柳杨坡幻境中,季姰被洪水冲走那一瞬间。 以及t许久之前,他在和夜蜃对战之时,对方幻化成季姰的模样,被他的霜拭一剑穿心。 从前因着剑心至坚,对所谓过去的阻碍不屑一顾。他未忘记有关拂泠宗的任何事情,却也自信不会受其所扰,任凭将他搅个天翻地覆,他也能面无表情地祭出一剑,心魔也好幻境也罢,统统碎成齑粉,在识海中连痕迹都不会留下。 但自从下山以来,他愈发知晓事情并不受他左右,亦不如他预想。 明明拂泠宗……已经灭门。 他意识模糊之前,分明记得自己亲手斩下了宗主的头颅,诸般罪恶若是没了源头,本应树倒猢狲散。 入月微宫后他也连续多年追查过拂泠宗的踪迹,确认过没有漏网之鱼,拂泠宗的确已被湮灭,当时各仙门还惊诧不已,一查才发现其滔天罪行,罄竹难书,视其为仙门之耻,不愿再提。 只是除师尊和长老之外,无人知晓,他曾是拂泠宗弟子。 除却师尊,无一人知道拂泠宗灭门真相。 他一心唯向剑道,连伤自己都毫不留情,过往种种更是难妨碍他分毫。 可因着心系季姰,竟连带着之前刻意忽视的种种都一齐涌出,从前因着剑道,压制尚能游刃有余,如今却愈发力不从心。 季姰也得知了尊者集会发生的种种事情,可她对此并不十分在意。一来她从百晓大会时期就看出各派争斗,远不似表面和平,二来这些人要针对也是冲着沈祛机去的,她无足轻重,亦无需顾虑太多。 若是有人真想不开敢暗算她,左右她如今也能实现字面意义上的借力打力,肯定不会为人鱼肉。 说什么来什么,这日季姰拉着沈祛机在城中一处柳树下玩投壶,便偶遇一帮不速之客。 投壶虽为人间朝中官宦贵族的游戏,但当今圣上开恩,有意推广,并未阻止其在民间传播。因而时常能见城中有百姓以此为乐,虽其趣味远不及蹴鞠等以动著称的游戏,倒也有静的自得。商贾人家尤其愿意推崇投壶,以期彰显风雅。 季姰和沈祛机站在几步外,不远处立着一只玉投壶—— 仰仗于沈祛机财大气粗。 季姰低头检查了一遍手中的箭矢,仰头瞧他: “大师兄,咱们就没必要互相谦让了,直接开始?” 沈祛机长身鹤立,闻言瞥她一眼,惜字如金: “赌注。” 季姰一怔,心道他竟然也在意起这个来了,似乎是比之前有人情味了一点? 不是流于表面的人情世故,单纯是他性格有了些许改变。 她眼珠一转,计上心来,笑得狡黠: “要不就按常规,输了喝酒?” 她承认她有心试探。 没办法,喝醉了的沈祛机虽然执拗,却也好玩得紧。 沈祛机闻言薄唇紧抿,眼睫微动,而后摇头。 “要么输的人答应对方一个要求,要求需得合理。” 季姰托腮思忖道,眼神黑亮。 这不过是将话拐着弯说罢了,若她赢了,提出让他喝酒,仍是殊途同归。 若是沈祛机赢,她也不担心,以他的为人,不会提什么无理要求。 沈祛机闻言颔首,这是答应了。 季姰摩拳擦掌,心中已然在盘算怎么应对喝醉的他了。投壶这东西她虽谈不上擅长,但不觉自幼在仙门的沈祛机会对这种东西感兴趣。 两人交替投掷箭矢,缩减了数量,每人三支。 第一回,沈祛机有初,季姰贯耳。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67节 季姰深吸一口气,并未气馁,习武之人臂力准一些很正常。 第二回,沈祛机连中,季姰散箭。 “好像不用比了。”季姰叹了口气,有些可惜不能看见沈祛机喝醉,却也未见失落之色。 沈祛机见状却并未停手,将第三箭掷出。 然这一箭并未如季姰所想一般顺利,掷出那一刻便猛然颤动一下,准头陡然歪了些许,径直落在空地上。 灵力方向显然不是来自于他们两人,她下意识抬起手臂一挡,将身旁人拦在身后,顺势望向来人,眼神警惕。 沈祛机一怔,垂眸看着她伸在自己身前的手,压根不在乎来的是谁,来人一出现他便已然察觉。 他将她手中剩余的一支箭矢拿过搁在一旁,而后抬袖,将她拦在身前的手压下。 两人衣袖交缠,掩藏在其下的手交叠在一处。 他没松手。 季姰没注意,直直看向来人,问道: “如此贸然打断旁人,可还有礼数?” 来的并不是一个人。 为首的是一位少年,眉眼瞧着锋利无比,气势亦是盛气凌人,十分倨傲。他既然公然使用灵力,又这般趾高气昂,大概也是哪个门派有些头脸的弟子。 “世界真小,在这儿也能遇到正道魁首。”那少年本未看他,反而是直直盯着沈祛机,敌意不加掩饰,看得季姰无名火起。 她入月微宫以来,还真没见过敢这么当众针对沈祛机的人。一来修仙界崇拜强者,沈祛机的实力有目共睹;二来月微宫是第一仙门,基本没人敢得罪。 若是暗地里嫉恨有也正常,如此公开的目中无人属实难见。 按她的思路,怎么也想不通有人会得罪未来神仙。 但她不知,并非每个人做事都有逻辑,或者计量后果。 沈祛机听得他挑衅,眼神也没给一个,他素来不屑于逞口舌之快。 “哦,有人不是魁首,脸上过不去,来这里显着自己的长舌头了。” 季姰可听不下去,这下她可不管来人是谁了,再狂妄又何妨,照样打不过他们。 那人闻言眉头一挑,总算将目光落在季姰身上,嗤笑一声,语气轻蔑: “我当是谁呢,这不是著名拖油瓶么?我问的是沈魁首,你叫个什么劲?” 季姰这下真气得不轻,这话她说得可不代表旁人能说,这人嘴上毫不克制,估计也有些来历,明显被人给惯坏了。 “这话可不对,我和大师兄一文一武,都占了个魁首。”她盈盈一笑,眸中却尽是嘲讽,“敢问公子姓甚名谁,有何佳绩,在此大言不惭?” 那人话音一落,就见沈祛机眸色一沉,终于看向来人。 沈祛机虽素来以温和表象示人,但本身的距离感难以收敛,若有意以冷眼看人,更是威压十足,叫人心惊。 “你……你竟然敢不认识我!” 少年被她无意中的质问气个半死,径直抬手指向她,指头刚一伸,就忽地剧痛无比,逼得他不得不收回手,那嚣张的气焰顿时矮下许多。 “好了,千澜,师叔可嘱咐过,在外不可惹是生非。” 一道柔柔的女声响起,季姰的视线这才落到一旁的女子身上。 不得不承认,那女子的确生得极美,气韵如兰,楚楚动人,谁见了都得心生怜意。 这人她没见过,却对她的身份能猜得一二。毕竟身在仙门这么久,偶然听得被人议论容貌的,也就那一个。 被称为千澜的人这才强压住怒气,可见平时很听她的话。那女子这才转身,朝他们二人拱手,语调轻柔: “在下霜天阁掌门弟子,周盈素。这位是青阳山庄少庄主,苏千澜。他素来行事不拘于礼,望沈师兄和季姑娘莫要挂怀,盈素在此替他赔个不是。” “阿姐!” 周盈素摇头,示意他别再说话。 季姰也是一笑,话却透着不赞同: “周师姐此言差矣,令弟至今出言不逊,想来不止一回,难不成此次都要你提他道歉赔礼?那他也太不知心疼你这个姐姐了。” “季姑娘,念在他是初次冒犯你,还望莫要相较。” “哦,初次就可以不计较。”季姰眨眨眼,“那他这么说我大师兄可谈不上初次,我大师兄为人和善不与他计较,倒让他觉得自己是个人物了,让他给我大师兄道个歉不过分吧?” 周盈素闻言望向沈祛机,眸色似有祈求,又带着些许期盼。 沈祛机素来不屑于和苏千澜这种人计较,她对此心知肚明。 “沈师兄,你也知道,月微宫和青阳山庄,和我霜天阁素来交好……” 她话语间的意思已然明了。 沈祛机闻言抬眸,语气疏冷。 “青阳山庄若执意要见识魁首如何,沈某不介意奉陪。” 季姰扭头瞧去,见他嘴角绷直,眸色凛然,霜拭不知何时已然在手,出鞘三分,寒光毕现。 “沈祛机你敢!我们可是下山镇妖的,你胆敢破坏仙门联盟……” 话还没说完,人已经飞出几米,撞在柳树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季姰连忙环顾四周,这才发现沈祛机不知何时在此设下了结界。 周盈素大惊失色,不明白沈祛机今日为何要同苏千澜清算这些了,一时无措。 四周顿时静默无声,青阳山庄和霜天阁带来的弟子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没看到。 季姰发现,沈祛机貌似并不如她以为的那般在意名声。 或许也是因为他有的是法子不让他们乱说。 看来被言语针对这么多回,终于决定施以惩戒了。 “往后诸位若对她出言无状,霜t拭必至。” 季姰一愣。 【作者有话说】 季姰:原来是为了这个生气啊。 沈祛机:要不要吃蜜饯樱桃? 季姰:要! 来晚啦~自罚奶茶三杯(bushi)[奶茶] 第57章 波谲云诡 “大师兄,万一他们和门中告状怎么办?我们会不会挨罚?” 将人打发走之后,季姰怒气渐消,理智回归后不由得担忧。 此事虽说是对面不占理,但看苏千澜那般,显然也伤得不轻。即便他们可能因此忌惮继续得罪沈祛机,可也不能确保苏千澜会就此罢休。 “伤他者是我,不会罚你。” 沈祛机不以为意,眼睫微垂,在鼻梁两侧投下浅浅阴影。 “罚你也不行。”季姰摇头,“反正瞧他也不聪明,若他真要把事态闹大,我们也有的是说法。” 沈祛机没说话,貌似并不将这件事当作一回事。 从前是因为不在意,因而根本不关心对方是阿谀奉承还是口出恶言;如今出手惩戒,更是因为并不将对方放在眼里,怎么论都称得上视而不见。 他慢条斯理地将投壶的物什收回乾坤袋,解了结界,带着季姰往回走。后者一边走一边出神,他见状将她的手揽过,以防她没看见撞到什么。 “大师兄,我感觉有些奇怪。”季姰蹙眉,扭头看他,“桃吉长老不是同我们说,青阳山庄最为反对镇妖么?霜天阁的态度也不明朗,他们怎么就也下山了?不仅打着镇妖的名义,还偏偏来到我们所在的地方。” 她感到一丝微妙的违和,如若是想搞小动作,表面答应镇妖,背地再自行斟酌便是。可青阳山庄反对的毫无保留,连表面功夫也不愿意做,看起来很像是没有城府。 作为还排得上号的仙门,不至于愚蠢至此。 至于霜天阁的态度,就更耐人寻味了。 在百晓大会上她便已经领略过霜天阁阁主周凭虚的为人。他表面居中,德高望重,但话语里总是有意引导,有其自身的盘算,并不与月微宫多么要好。 至于霜天阁与青阳山庄的关系,她不了解,却也看得出几分门道。 周盈素是周凭虚的独女,将来势必要接任阁主之位,苏千澜是个被宠坏了的二世祖,家里不作管教,两个身处两派的人这般要好。 她听见苏千澜称周盈素为阿姐。 两人又没有血缘关系,只能是两门的关系分外紧密了。 周盈素看着是个有城府的,见苏千澜惹是生非却不第一时间出来阻止,眼瞧着事情不可收拾了才出面,颇有种冷眼旁观的意味,但显然苏千澜那心思简单的人从未意识到。 他们如今也说是下山镇妖,大概是霜天阁还是会做些表面功夫,因而派独女出来走一圈,也算有个交代;青阳山庄反对之意不知真假,可苏千澜堂而皇之的行至此处,要么是他擅作主张,要么仅仅是打着镇妖的名义而已。 毕竟尊者集会上发生的事情并未外传,大部分门派出来的人也不会知道对方的真实目的。 “镇妖不知,监视为真。” 沈祛机言简意赅。 其实这些人根本拦不住他们,各派实力远不及月微宫,更遑论追踪剑道魁首。 但他们出现在这里,仍会成为阻碍。若是他们孤身难行,从月微宫调派人手,那便势必难以悄无声息。 这些人会阻碍他们求援么?并不见得,但月微宫居第一仙门数年,想借此抓把柄的门派不在少数。 沈祛机也是同理,明着无人敢真的同他拔尖相向,但若能趁此机会借妖族之手打压他,给他泼脏水,甚至是毁灭他,相信有不少人愿意顺水推舟,试上一试。 这些人的存在难以阻止他们的行动,却将一部分暗中博弈摆到明处。 季姰一行人的主要目的,是查清妖界入口移位的原因,如今又添一项,便是查出妖族吞噬魂魄的证据,这样一来,镇妖平乱才能名正言顺。 听桃吉长老话中之意,有的仙门与妖界有所勾连。 虽然不知目的为何,但这些人定会阻碍他们的调查,也极有可能以镇妖的名义要求联合行动,光明正大地跟随他们,若是不能甩脱,必有烧手之患。 当然,并非所有仙门都有此诡谲心思,有敌便有友。季姰对此不太了解,月微宫从未明面上和哪个门派来往密切,所谓的与霜天阁等交好也大多是公事往来。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68节 而今只是初见端倪,但季姰深知,青柏城怕是不能久待,等确认此处无大妖,查清此地与妖界的关联之后,便要立即离开这里。 诸般思绪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她越想越觉麻烦,心道自己什么时候操起这种心来了? 见她神色苦恼,沈祛机眸色一寒,今日的不速之客还是坏了她的心情。 他压下眸底暗色,难得询问她的意见,淡声道: “去吃糖蒸酥酪?” 季姰眼睛一亮。 孟州位置偏北,四通八达,本就是各地特色交杂之处。沈祛机带着季姰来到城北长街,去到一处安静雅致的茶楼。 许是临近傍晚,茶楼中客人并不多,两人找了一个靠窗的座位,除了糖蒸酥酪,沈祛机还照常为她点了樱桃毕罗、蜜果酿,自己唯有一壶清茶。 等菜的功夫,沈祛机便拿出书来看,季姰瞥了一眼,是《道元十二论》。 他最近看的书又恢复了之前的习惯,仿佛那日所见的诗集是她的错觉。 除此之外她又心中叹服,心道这样见缝插针的修习,他不成神仙谁成神仙?这可比她靠着先天优势啃老本强得多。 沈祛机注意到她投来的视线,神色从容依旧,执书的手却不自觉微微蜷起。 “对了,大师兄。”季姰双手交叉,撑在桌上支着下颌,歪头看他,杏眼黑亮,“你今日投壶赢了我,可以提一个要求,放心吧,我不会赖账。” “嗯。”他应声,语气无甚波澜。 “所以你的要求是什么?” 沈祛机闻言放下手中书卷,漆黑的瞳仁宛若两丸黑水银,同她对视片刻,遂微微摇头,嗓音低沉: “还未考虑。” “好吧,那就当我欠你一个。”季姰不以为意,她对沈祛机很是放心,于是将惦念抛之脑后。 见少女神情放松,一副悠闲自得之态,沈祛机悄然阖目,压下不该有的念头。 浮明节那一夜,她笑着问他,他有什么愿望。 那时候他理智尚存,加之心中杂念频生,并未吐露。 不曾想观星那日,一时不察竟然醉酒。第二日她前来询问,他才惊觉自己差一点将心思暴露无遗。 他不该因自己心生妄念,便自私地将她也拉到这辗转反侧,困惑不解的囹圄之中,自己已在其间尝到诸般痛楚,又怎么舍得连累她? 可是…… 她对他又实在太过让步纵容。 他不确定在这样的纵容之下,自己的理智可以维持多久。 是应该远离? 他很早之前便知道不可能。 明明未发生什么惊天动地之事,他竟也不知不觉走到饮鸩止渴这一步。 她不该再给他机会,容他妄念频生。 但她丝毫不在意,轻而易举地又给了他一个愿望。 不,是他明知她会纵容,却不克制自己,提出需有赌注。 是他卑劣,她丹心可鉴日月,他却用其填补私心。 沈祛机倏地睁眼。他陷入思绪时眉眼冷凝,照平时要更加疏离,眸中隐隐的自厌之意几乎掩饰不住。 季姰见他神色有异,正要询问,方才点的菜品已到桌前,甜香四溢。 她思忖片刻,又和伙计要了一只碗和一个汤匙,舀了些糖蒸酥酪放在他面前。 修士极少吃东西,不利于静心。 她自然明白,却本能地如此,盼着能将他的注意力拉回。 他方才似乎要陷入不可名状的深渊里去,纵然压制在平和的神情之下,她还是窥见了这样的暗流。 大概是最近的事情太多了。 沈祛机愣怔垂眸,瞥了眼面前散发香气的碗,又抬眸去看季姰。 她朝他露出一对梨涡,却没开口问什么,进而率先收回视线,默不作声地吃着桌上的甜食。 心中闷意骤然消散,沈祛机瞧着那碗酥酪,看了半晌,最终还是未拿起汤匙。 季姰一边吃一边左顾右盼,往窗外一瞥,注意力霎时被吸引,好奇问道: “我看那边好像是哪位仙君的庙宇?” “是希夷庙。” “我们吃完了去瞧瞧?这庙晚上闭门么?” 沈祛机摇头。 因着在柳杨坡槐安庙那一遭,季姰本能地觉得到一处得先去看看当地的庙宇。两人吃完,从茶楼中走出,往不远处的希夷庙走去。 此地松柏巍巍,褐墙黛瓦,冷浸红霞,万里天光暮。 希夷庙香火繁盛,临近夜间也有不少百姓前来。两人走走停停,终于来到正殿。 希夷道君声名远扬,在人间庙宇众多。神像一派威严正气,着素衣,上有三十三道赤雷纹,左手持百霄剑t,右膝微屈,脚下踏一妖兽。 季姰不知那妖兽是不是代表的烛阴。 他们没见过希夷道君,不知这神像有几分肖似。殿中香烟缭绕,听闻神仙法力加持中有愿力一说,看来希夷道君飞升之后修行更是一日千里。 季姰一时兴起,也从旁边领了三支香,朝那神像拜了拜,虽人群插在香炉中。 沈祛机在一旁瞧着,没有说话。 他风姿出众,生得又极俊秀,惹得周围目光频频,不知这样的郎君还有什么烦恼需得来拜访神仙。这时季姰从人群中钻出来,朝他走去,那些好奇目光才接连散了,一致有了判断。 这么般配,反正肯定不是求姻缘。 两人并未逗留太久,约摸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就见来此的人群纷纷往外走去,脚步匆匆,好似赶着什么时辰一样。 “要关门了?”季姰不明所以。 关门也不必这么着急吧。 “姑娘,还是早些回去吧。” 旁边的道士见状开口,嗓音沙哑。 沈祛机一眼便知,这人也是个修士,但修为不高,应该是人间的散修。 “这位……道长。”季姰闻言,迟疑着开口,“敢问这里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那人摇了摇头,只是叹气: “近来除了节庆时,闹鬼之说频频,有些事宁可信其有,方能平安。” 季姰心中觉得不妙,困惑道:“可是这里是神仙庙宇,天然镇邪,就算有鬼,哪个敢到这附近撒野?” 她所言不错,神仙受香火供奉,邪难侵正。不说庙内,按希夷道君的愿力之盛,整座城都不该出现闹鬼之说。 道士见她不仅不怕,反而疑问颇多,不像是普通小姑娘,一时有些摸不清情况,欲言又止。 “阁下直言便是,我等也是修士。” 沈祛机淡道,语气镇定。 【作者有话说】 季姰:以后大师兄也会有这样的庙宇。 沈祛机:(不语) 小沈还在天人交战~ 久等噜! 第58章 心思何解 那人闻言瞧向沈祛机,迟疑着打量他一二,便知他的话所言非虚。 见道士疑虑渐消,季姰心道沈祛机这样子比座上神像更像神仙,这话由他来说的确再合适不过。 “敢问两位道友来自何处?” “眼下不方便告知。”沈祛机望着他,眸色冷然,“阁下无需担心,我等乃专程为此而来,未免节外生枝,不得透露身份,还望阁下见谅。” 季姰弯着眼睛,点头附和。 “也罢,观二位举止,便知不俗,必是来自世外之地。”道士坐在供台边,缓缓叹了口气。 季姰:“敢问道长贵姓?” “方外之人,何能称贵,俗家姓廖,法号空玄。”空玄无奈一笑,随即又问,“不问来处,二位道友如何称呼?” “这是我大师兄,他姓沈。”季姰抬手示意身旁人,“至于我,空玄道长叫我小季就好。” “沈道友,季姑娘。”空玄拱手,沈祛机和季姰见状,也抱拳颔首。 “空玄道长,你方才说此地闹鬼频频,能具体说来听听吗?”季姰找了个板凳坐下,问道。 “季姑娘体质与常人无异,应是还未察觉。”空玄说着,看向沈祛机,“沈道友想必发觉此地有异了罢。” 季姰闻言扭头瞧向他,眸中满是疑问。 沈祛机视线落在神龛上,瞧了半晌,才开口道: “愿力受阻。” 季姰瞪大了眼睛。 空玄见他敏锐非常,便将情况大致说了说。季姰越听越不可置信,沈祛机虽然还维持着冷静从容,眸色却愈发深沉,神色难辨。 天上神仙皆要受人间香火,以愿力加持,神仙也会因此保护一方灵力场波动稳定,免受灾害和妖邪侵蚀,此谓神仙显灵。凡人不知这世上是否真的有神仙,和修仙界也相去甚远,与神仙沟通的唯一方式便是上香祈愿。 修士却知这世间大致的构成,许多修士在不断修炼的同时,亦会在人间做些善事。用凡人的话来说是积德行善,但对于修士而言还有另外一个重要原因,便是为飞升以后积攒愿力做准备。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69节 当然,几百年来真正飞升成仙者寥寥,但修士因着修炼之故寿数照凡人长数倍,又身负异能,左右同真正的神仙也无甚差别,无非是境界和所处地段不同,虽不能移山填海,改天换地,却也逍遥自在。 未飞升者不能在人间建庙受香火,在人间积攒的愿力便暂时仍以修为存在。修仙界真能飞升成神者屈指可数,在人间历练增长的修为也远不及在炼境试炼,因而近百年来,除了各派为维持在人间的声望派人下山活动外,几乎无人愿意走这条路。 换句话说,有很多人自知当不得神仙,能在修仙界偏安一隅就罢了,自然会选择修为增长更快的方式。而神仙在人间的庙宇也多是由一些没有入门派,自行修炼的修士看顾。这些修士不及修仙界各派专门的修者,平时与凡人无异,却多了些本事,算是处在凡人和正经修士中间的一个位置。 人间供奉的神仙,多还是几百年前飞升的,以及神界的神。 后者多是规模极大的庙宇群,在人间要么是遍布整座山,要么是宫中派方士专门供奉,可以说不能简单称为一座庙。 而且不止人间,修仙界也会专门做法事、举行仪典来供奉神界之神。仙界供奉,愿力与灵力交织,作用更甚,因而诸神的庙宇在人间虽低调,但一处便能镇一方山海,天地不绝。 在人间庙宇众多,大小都有的则基本是几百年来飞升的各个神仙,近些的便是希夷道君和槐安真人。槐安在仙界虽与慈宁、镜昱等同称为真人,但他真正的称呼应该是槐安道君。 这些情况,季姰和沈祛机都很清楚,空玄说的当然涵盖不了这么全面,他的认知中愿力是香火灵力的流动。真正让季姰二人注意的,是他所说的香火堆积。 据他所言,简单来说就是供奉的香火貌似越来越失去作用。 这种变化起源于何时,无人知晓。来上香供奉的人分明络绎不绝,空玄从前甚至能偶感神力掠过,但不知从何时起,他发觉灵力的作用范围愈发消减,灵力也逐渐变弱。 没有哪个神仙会放弃香火,可神龛上的神像一天比一天更像是一块普通的木头泥胎,从前望着还能心生宁静,如今却察觉不到上面有多少灵力汇聚。 这些变化抓不住摸不着,并无实质性证据,也只有修士才会注意这些。或许本也该劝慰自己多心,可真正让空玄发觉种种异样并非错觉的,就是如今他所说的闹鬼。 季姰:“也就是说,即便有希夷庙在此地,还是有鬼魂萦绕在周围?” 空玄道:“不错。于百姓而言是怪事频频,最近来此地的都是求平安的。但我有时能看见他们,起初是零星几个,然后越来越多。” 沈祛机问道:“这些魂魄可会主动伤人?” 空玄摇头:“这倒没有。魂魄而已,若无强烈怨念,且在恰当时机催化,并不能攻击到人。但他们本应遁入幽冥,却在世间徘徊不去,还离人越来越近了……这总归不是什么好事,事态发展下去,早晚会出变故。” 季姰和沈祛机闻言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我也想过拜托像二位这样的修士帮忙。”空玄叹了口气,“但据我所知,仙门貌似也对鬼无甚应对之策,此遭也算得上前所未有,不知往后会如何。” “敢问阁下,是否留意过妖族踪迹?” 沈祛机突然开口,语调平淡。 空玄闻言一愣,思索片刻才道: “的确有妖族伪装成凡人在人间行走,我在街上也能偶尔见到,不过妖族不喜神仙庙宇,希夷道君的功绩又有擒大妖这一项,他们更不会到这里来。” 两人闻言一默。 季姰本打算留在此处,看看待会儿会否有鬼出现,但被沈祛机否了。 “夜深露重,会着凉。” 季姰心道这都要夏天了,晚上也没有很冷,而且正事要紧,着凉这缘由听着极为单薄。 她扭头欲说明理由,对上沈祛机的眸子,话就卡在了喉咙里,眨了眨眼睛,迂回道: “我还带着披风。” 不知为何,这话出口的一瞬,沈祛机的神色更加不对了。 季姰还试图辩解一二,却见他敛目抿唇,半晌才道: “你亦知晓,魂魄不过障眼法,并非最关键之处。” 她确实看出,所谓闹鬼只是表面,背后和妖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即便是次要线索,多调查一番总是好的。 但沈祛机如此,明显并不赞同。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接着争取,又偷偷瞥了眼他神色,决定识时务者为俊杰。 “好吧好吧,听我们沈郎君的。” 沈祛机神情这才有所舒展。 两人回到客栈,就见谢既已经回来了。 谢既甫一见她二人,诧异挑眉,问道: “你们俩这t是上哪儿去了?怎么回来的比我还晚?” “和三师兄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可比不得。” “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嘲讽我啊。” “天色已晚,进屋说。”沈祛机说着,打开了自己的屋门。 三人于屋中落座,季姰顺手泡了壶茶,放在罗汉床的小几上,与沈祛机相对而坐,谢既四仰八叉地靠在软榻上,一手支着脑袋,侧身瞧着二人。 月光从窗棂中簌簌而落,洁白如霰,客栈中的人声渐息,烛火也挨个地熄灭,唯余他们所处这件屋子灯影幢幢。 听了季姰说起今日的遭遇,遇到霜天阁和青阳山庄的人,以及在希夷庙的见闻,谢既琥珀眸半眯,没作什么特别反应。 “果然这帮人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嗤笑一声,露出虎牙,“看来不仅是要干扰我们调查,还有阻断我们后路的意思,就是屁股没藏好。” “三师兄早就知道他们在青柏城?”季姰听他这语气不甚意外,遂问道。 “不然我这几日在做什么。”他闻言得意勾起嘴角,“我这人信不过周遭,到哪儿都得先摸清大概。” “谢既,除这两派,还有哪些仙门在此?” 沈祛机正襟危坐,淡道。 “还真不少。”谢既往榻上一倒,眼珠转了转,“除了这俩,素幽谷、相思门和碧波渡等等,都有人在这,规模不一。” 季姰:“这些门派都是来监视我们的么?” 谢既:“反正在我这都不可信。” “不会全是,两者持平。”沈祛机摇头,“和月微宫作对风险太大,不排除有观望之人。” 几人就此简单探讨了一番,没有具体结论,但认为可以试探一番哪些可以拉拢利用。 至于闹鬼的问题,三人都认为是障眼法居多。当务之急是得查清这背后操纵的大妖是谁,或者说不一定是某位大妖,而是具体势力。 “我们是不是得告诉二师姐一声?”季姰问。 “等她回来吧。”沈祛机垂眸,“朝家最近变动颇多,让她专心处理。” 三人一时无话,谢既率先起身,打着哈欠说要回去睡觉。 此时夜已深,今天经历的事情尤为耗费心神,精神一松,季姰也有了困意,杏眼湿漉漉,沾湿了睫毛,看起来有些疲惫。 她生得清丽,有一种神清骨秀的灵动,虽然身量纤弱,神色却难见怜意,反而隐有坚韧,是一瞧就很聪明的长相,此时略带倦意,倒显得乖觉。 “大师兄,我也回去了,你早些休息。” 她说着就要站起身来,刚一转身,却听得身后人出声: “先等等。” 不知是她困了产生的错觉还是夜色掩饰下的无意倾泻,她竟从中听出犹疑。 “嗯?”她懵然出声,怔怔回首,就见沈祛机仍然坐在那里,视线并未看她,反而瞧着窗棂。 “你……”他语调很轻,举棋不定,“希望我成仙?” 傍晚一进希夷庙,她边走边瞧,设想沈祛机以后的庙宇会是什么模样,同他说了一路。 那时候他一言未发。 季姰闻言愣了一下,柔和一笑,月光虚虚勾勒着她的身影,如梦似幻。 “我希望与否不重要,但这是大师兄一开始就要走的路不是么?到如今这般,可不能半路反悔。” 沈祛机下意识攥紧手心,没回答。 “这是大师兄自己的事情,无需过问旁人。”她定定瞧着他,月光笼了他满身,真如雪雕玉砌,“总不能我说不希望,大师兄就真放弃了,那也太随便了,我还得被月微宫追杀。” 她语气诙谐,带着点打趣,沈祛机闻言却并未有笑意。 见他心事重重,问了一句就没下文,她犹豫片刻,还是走过来,坐到他对面。 “大师兄是不是没想过飞升之后的事情?” 沈祛机眼睫微动,轻轻颔首。 “对未知担忧很正常,毕竟连师尊对此也缄口不言,神神秘秘的。”季姰一手撑着下颌,扭头看他,“没想到大师兄也有这种时候。” 沈祛机心知不是,但未有反驳。 “神仙会做什么,我也不知道,但神仙与天地同寿,有许多时间供大师兄慢慢想,总能想出来的。”季姰眼珠转了转,“待那时我就给大师兄供奉香火,好歹我也是你的师妹,即便神仙公正无私,可你成了神仙得稍微偏心我一点。” “如何偏心?” 见他还真问了,季姰思忖一二,碎碎念道:“每天朝你许愿的人一定很多,我的愿望要优先处理。别人只许一个,我可以一次许好多好多,大师兄都不许嫌烦。比如保佑我的药草长得好,玩叶子戏多赢,医馆生意兴隆,最后死得安详些,没什么痛苦。” 听得她最后一句,沈祛机眸中晦色难明,半晌才开口: “无需成神仙。” 这样的偏心,他现在就可以给,犹嫌不足。 又何须等到他成了什么神仙,在神龛上隔着三柱青烟观她为此大费周章地许下愿望。 季姰听出他语气里压抑不住的晦涩,顿了顿,讪讪道: “你当了神仙,我的愿望便微不足道,不会成为负担。我知道大师兄不想听到我谈论生死,当然这对神仙而言太过遥远,对于我这种普通人来说却是不可回避的话题。” 沈祛机在乎她,她不是不明白。 许是被他的心情感染,她说着也不免有些怅然,但仍故作轻松道: “我知道大师兄舍不得我,我可是人美心善。即便我每日都朝你许愿,许几十年到我死去,对那时候的你而言也不过弹指一瞬。而后你就不会再记得季姰这个人了,成神后千秋万载,我不过岁月海中的一粒草芥,不会留下痕迹,到那时大师兄也不会想起会为此介怀,要是如今为此担忧,可就是自寻烦恼了。” 她一向豁达,对什么事情都看得分明。 从很早以前,她就深知她和沈祛机是两路人,即便有了些关联,在如此磅礴的岁月中,也太过微不足道。 他要飞升,怎应该被这种事绊住脚步? 这也的确是她的肺腑之言。说来也令人无奈,这竟然是她第一次完完整整地和他说出自己的本来想法。 沈祛机眼睫微动,神色难辨,没有回答她,语气中似乎极力压抑着什么: “你说,答应我一个要求。” “不错。”季姰好奇,他会在听完她这番话后说些什么,扭头看他,目光专注。 沈祛机阖上眸子,分不清自厌还是焦灼。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70节 “那日你在客栈所言,我并未回答。”他低低出声,“但我不想答应。” 季姰闻言瞠目:“大师兄何必徒增负担……” 他倏地睁目,瞧向她,眸色凌厉也哀哀,看得季姰心中一惊。 “你和你的愿望,皆非负累,是我想要如此。” 他说着,忽地站起来,到她面前,伸手抚她鬓边绿云,动作缱绻,指尖带着凉意,而后从她袖口驾轻就熟地探入,捉住她的手,带着些发泄意味地摩挲。 “我的要求就是如此,不要远离,不要厌恶。” 她凭什么妄自决断,视这种种为僭越的负累。 沈祛机的眸色深不见底,方才如谪仙一般的冷清不知去了何处,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朦胧的阴翳。 他本来没打算说出来的。 但是那样只会看着她心安理得地离去。 季姰一时困意全消,怔然瞧着他,久久说不出话。 【作者有话说】 季姰:还真有人照顾人能上瘾啊! 沈祛机:答应我。 季姰:我觉得还可以商榷…… 沈祛机:答应我。(冷声) 小季你这是在小沈理智边缘试探[坏笑] 来晚了!比心! 第59章 之死靡它 季姰不记得那一晚,她最后到底说了什么。沈祛机也没有再说别的,让她回去睡觉。 她如游魂一般地飘到床榻上,盖了被子躺下也丝毫没有困意,思维同样卡顿,没法进行深度思考。 沈祛机……为何会提出这样一个要求?或者说,愿望? 原来他不认为这些事情麻烦吗? 季姰摸不着头脑,惊愕和恐慌扼住了她的喉咙,连呼吸都不自觉轻了许多。 明明四下无人。 之前,沈祛机照顾她,是因为师尊的嘱托,这一点毋庸置疑。 许是惯性的缘故。她眨眨眼,试图换位思考,沈祛机做事利落,她的事对他来说本就无甚难度,或许确实谈不上是负累。 就算是她,假如一开始不情不愿地接手了一只小动物,养了这么长时间也会有感情。 对他而言,她大概就是这样的小动物。 沈祛机只是性格冷淡,并非没有感情。 要是她养了一只小兔子,之后这兔子不但不领情还要给她往外推,她也不太能接受。 不过区别在于,沈祛机和她都是人。修士在能力上较普通人高人一等,便也能类比于人和小动物的关系。 虽然沈祛机并没有这样的傲慢,但实力的差距是客观的。 这么想来她稍微可以理解他的心情了,他t护着她这么久,好像有些放不开手。 季姰有些纠结,不知道这样的情况发展下去是好是坏。 她半分也没有往别处想,沈祛机在她的认知中修的应该就是无情道之类的道。 她清楚肯定不是话本中戏言的所谓“杀妻证道”,但这种道注定视万物为一,神仙本就应该平等地对待众生。 不过换句话说,她确实也习惯了沈祛机的存在。 她自有记忆始就和父亲季宁川相依为命,也见过没有宗族中的其他亲戚。 从小就对“娘亲”一词没有具体概念,就算后来有了理论知识,也认为不过是和父亲一样的概念罢了。 季姰也和女性长辈往来不少,街头巷尾的不是没有人和她们家关系紧密,兰姨就是其中一个。 这些女性对她很好,也很关怀,但她很是清楚,她们与娘亲终归不同。 她小时候也问过季宁川,自己的母亲在哪里。 季宁川一听只是叹气,说她娘难产而亡,他们也不是鹤州本地人,是后来才来的。 长大一些后她打算祭拜母亲,却又被告知她母亲的坟冢正是那年洪水流经之地,早就尸骨无存。 虽然素未谋面,她还是不免怅然,却又惊觉这么多年下来,家中好像连她的牌位都没有,她甚至不知她母亲姓甚名谁。 季姰当然对此有所怀疑,但她这回没有再问。 她并不觉得自己需要母亲。 这个概念几乎被她遗忘,即便这个称呼在别人口中被无数次提起,她从中穿过,听到也只无动于衷。 缺憾吗?她其实没觉得。 可是不知为何,自从认识沈祛机之后,她才明白,她好像在此方面是有缺陷的。 在此之前,她没有被这样无微不至地照顾过。沈祛机会每日给她送饭,看着她喝药,在意她的手凉不凉,给她披上披风。 还会给她搭秋千,来接她下课,哄她睡觉,甚至给她扎头发。 他做这些的时候并无明显神情,季姰却能从中感受到不同。 他对她向来很有耐心,好像她做什么他都能接受;但也有板着脸不高兴的时候,通常是因为她不注意自己的身体。 以往种种尽数展现,她才惊觉,沈祛机在她的生活中竟然替代了“母亲”这一角色,做得甚至更为细致入微。 她明明早就认为,自己不需要母亲。 可是他不仅提醒她这一缺口的存在,还径自将这个缺口填上了。 季姰思绪复杂,睁着眼睛望着帷幔上的金钩,心头发涩。 她真怕有一天,会彻底习惯这样的生活。 那样的话,又如何面对他飞升的事实? 神仙只是在得道之前,朝她投来怜悯的一瞥罢了。 季姰眼前无端浮现他方才的眼神。 凌厉凛然,眸色哀戚。 她望不到他眸底,不知他真正所想为何,却再也说不出否认的话。 她分明从中瞧出不容拒绝的恳求。 季姰带着满心纷乱思绪沉沉睡去,难得做了个梦。 梦中她仍在整理书籍案卷。放眼望去,整座书阁几欲通天,看不到尽头。 “君上,昆仑的案卷整理好了,要给他们送去吗?” 她听见自己问。 视线中出现一道人影,青衣乌发,她却无论如何也看不清他的脸。 “放吾这里便是,吾亲自过去。” “可昊元宫那边不是说,那剑灵炼化出了问题,让您去瞧么?” “来不及了,昆仑的时机太短。” 季姰莫名其妙,却被一股莫名的不安席卷。 画面又是一变。 “君上!您的伤……您取了神骨!怎么能!” “怕什么,小锦鲤。”那人嗤笑一声,“取一部分而已,吾照样是神。” 季姰只觉心头好像被什么东西压着,闷得她透不过气。 天旋地转之际,她猛地睁眼,坐起身来,呼吸沉重。 关于梦的记忆在迅速流逝,季姰下意识拍了拍自己的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那种恐慌却消散不去。 这是怎么回事?她梦到的究竟是什么? 谁是君上? 自己又为什么会做这种梦? 没待她想个明白,忽然听得门外响起一道声音,语调很轻,十分熟稔。 “季姰?” 她木然地眨了眨眼,抱着被子缓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是沈祛机。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他怎么还没休息? 她茫然地下床,趿拉着鞋去开门。先是走得极慢,后来却变快了,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抢到门前。 门开了,沈祛机垂眸,对上一张皎白的脸,清凌的眼中盛满不知所措。 这样可以称之为“害怕”的神情,几乎从未在季姰脸上出现过。 甫一对上他的眼睛,她连忙收敛起方才惧色,强作镇定地问道: “大师兄没睡着么?” 沈祛机闻言并未回答,将她的勉强尽收眼底。 方才灵台中的符印剧烈颤动,虽只有一瞬,还是令他倏然睁目。 “你做噩梦了。” 不是询问,而是肯定。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71节 季姰没否认,有些窘迫地攥紧衣袖。 “大师兄,是不是我方才喊出声了?” 不然他是怎么发现的。 沈祛机还是没说话,径直走到床榻边,侧身看她,淡声道: “过来。” 季姰有些踌躇,但见他神色,就知没有她置喙的余地,于是乖乖走过去。 沈祛机让她再次躺下,给她掖好被角,轻声问她: “去识海?” 他又打算让她的意识沉入他的识海休息。 沈祛机的识海的确宁静。 许是还未从那个梦中回过神来,季姰摇摇头: “不要。” “何故?” 他闻言眉心微动,神情难辨,声音沁着冷泉。 季姰心道这让她怎么说?她不想一个人待着? 她下意识地咬紧嘴唇,蹙着眉,没有看他。 屋内并未点灯,然今夜的月色极盛,银光鉴人。沈祛机坐在床边,遮住了透过窗幔渗入的幽光,唯见少女眸子黑亮。 见她不说话,他又俯身凑近了些许,一股熟悉的竹叶冷香如有实质地包围了她。 从前闻到这香气只觉浑身不自在,眼下却分外令人安心。 季姰不得不承认,她的确不希望他走。 她没说话,沈祛机也没开口,耐心地等着。 他不会因为她不说话就转身离开。 这一点季姰可以肯定,过往就是由于这种笃定助长她得寸进尺。 此时行动先于理智,她从被子中伸出手,捏住了他的袖子。 沈祛机从怀中掏出一方锦帕,轻轻拭去她鬓角冷汗,将粘连的碎发一一整理好。 他对此向来有用不完的耐心。 “我现在不想一个人,哪怕是在识海里。” 她声音极轻,似乎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口。 “大师兄,你能不能陪我待一会儿?” 她说着,鼓起勇气扭头看他,对上一双沉静的眸子。 他神色如常,没因她这破天荒的请求有任何波澜。 也正是这种从容,最让她安心不过。 “嗯。” 沈祛机低低地应,手覆在她伸出的手上,“我不走,你先闭上眼睛。” 季姰这才缓缓闭眼,手摸索着,轻轻握住他的小指。 他没有问她梦到什么,除了人在她身边,没有半分其他举动。 她莫名又觉不满足,问道: “大师兄,你是不是应该给我讲个故事?” 沈祛机一怔,眸中闪过疑惑。 季姰知他不解,遂道: “话本子里都这么写的,风雨交加的夜晚,女主听见打雷睡不着觉,男主就给她抱在怀里,讲一些民间故事,志怪传说。” 沈祛机闻言嘴角绷直,呼吸似乎顿了一瞬,半晌才道: “明日把你剩余的话本都给我。” 季姰猛地睁眼,扭头看他,语调也不由自主地上扬了几分: “话本子招你惹你了!” 沈祛机没回答,将她的手反扣在掌心,另一只手盖在她眼睛上,季姰的视线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睡吧。” “但是,我还是想听你说话。” 季姰眨了眨眼,睫毛扫过他的掌心。 沈祛机沉默片刻,才淡道: “……我不会讲故事。” “那大师兄讲些你擅长的也行。” 她不依不饶,沈祛机有些无奈地垂眸,作思忖状,而后道: “人间的学问,最近看了些治水论。” 季姰心道你还真是一心向学,长出了口气,点头默许。 治水在人间是大事,虽有河神坐镇,人为也很重要,如何修筑堤坝,改换河道,皆是关键。 沈祛机轻声开口: “所谓疏导为主,分定九州。筑堤束水,以水攻沙,水合则势猛,势猛则沙刷……” 她听着自己丝毫不感兴趣的理论,却在他冷润的声音中平静下来,逐渐从那时的不安中脱离。 不知过了多久,沈祛机停了下来,看她是否睡着,听得她模模糊糊地呓语: “朕宣布,今年的探花……是沈祛机。” 他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了几分,眼中有着他不自知的笑意。 这时他才发觉她还抓着他的手。并未放开。 沈祛机看了许久,也没将手撤出,静静地坐在床边,宛如一尊白玉雕像。 揽之不盈手。 如今两人双手仍交叠在一处,他却愈发体会到其间含义。 这并不是她t的原因,是他得陇望蜀,贪念愈深。 只要她愿意主动朝他靠近,那么他忍受如此煎熬,也没什么不好。 【作者有话说】 季姰:是师兄还是娘亲?当然是allin! 沈祛机:还有一个。 小季有进步了!这应该也算撒娇吧~ 至于小沈又该重操旧业了~(掏出乾坤袋) 注:治水相关来自《河议辩惑》 久等! 第60章 请君入瓮 郢州,朝家。 自从妖界入口移位之后,朝家派了大部分人力出去,或是潜入妖界打听情报,或是守在入口附近。 朝家不可一日无主,因此朝连陌还是回到郢州主持局面,避免朝家长期无人决策,引人怀疑。 二堂书房内,朝连陌与朝绯玉相对而坐。 朝连陌听了朝绯玉汇报的种种情况,拧眉迟疑片刻,长长地叹了口气,放在膝头的手也霎时握紧。 半晌他才开口,声音沙哑: “我说呢……为什么妖族愈发实力大增,是有这个缘故。” “听父亲所言,似乎早有猜测?” 朝绯玉问道,拎起茶壶给他倒茶。 “猜测谈不上。”朝连陌摆了摆手,缓缓抬起脸,“朝家同妖族做生意,当然能察觉到一些变化。以前同他们还是讲得通道理的,也算是公平。后来就变得越来越有恃无恐,我还奇怪他们仰仗的是谁的势。” “妖族吞噬魂魄修炼,的确闻所未闻,却是逆天而行。” 朝绯玉神情严肃,狭长的眸中满是凌厉之色,“镇妖一事势在必行,只在早晚,父亲可有何打算?” “先把南下的那一分支叫回来。”朝连陌捋了捋胡子,眸底深不可测,“有他们在,事情也许好办一些。” “南下?”朝绯玉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父亲指的是琊州朝氏?” 郢州朝氏是本家,而琊州朝氏是在两代前一个分支向南迁移出去的,与本家仍有往来。 在朝绯玉的认知中,琊州朝氏一直侧重于做生意,他们的生意主要是去往海外,遍布周边各国。 让他们来能有什么作用? 许是看出了她的困惑,朝连陌笑了笑,得意道: “朝家夹在仙妖之间,总得藏着些别的手段。玉儿,你对鬼魂陌生这很寻常,他们到底不成气候。但是琊州那边暗地对这个颇有研究,早就从本家的捉妖中分离,转成了驱鬼。” 朝绯玉瞠目:“驱鬼?” 朝连陌点头:“不错。本来以为不会用到,谁知道还真有这一天,也不知是不是一切都早在棋盘之上。”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72节 “让他们来,能否把妖吞噬的魂魄驱除?” “不能。妖族既然铤而走险用此法,便是因为能全部吸纳。”朝连陌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最近闹鬼之说频频,流言四起,若是鬼魂驻留人间不去,琊州那边的人兴许可以将他们引渡九幽,以免妖族继续以此为食,发展壮大。” “如此也好,是治本之策。”朝绯玉松了口气,却听得朝连陌道: “玉儿,此事你需得暂且保密,不可禀报月微宫。” “为何?” “朝家白白出力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你可见这些仙门补偿过我们什么么?”朝连陌语气有讽意,“为父要以此同仙门谈些条件。” 朝绯玉沉默半晌,缓缓点头。 “仙界百年来只顾着修炼,增长修为,如今对区区魂魄都束手无策,你说可不可笑?被妖吞了也是好事,至少还能打一打,徘徊人间的魂魄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 朝绯玉没说话。 “为父已同琊州朝氏的家主传信,请他来商议此事。”朝连陌摆了摆手,“你且暂留几日,而后再返回孟州。” “父亲是要我主持此事?” “你的身份,从中协调再合适不过。”朝连陌轻笑一声,“之后的行动,你在此也有转圜余地。” “可是大师兄他们……”朝绯玉有些犹豫。 “沈祛机是未来道君,他们不会有什么危险。” “那我可以把琊州之事告知他们么?” “还不急,等人到了,我同月微宫谈完再说也不迟,若是能解了朝家除妖禁令,朝家往后才算有了东山再起的资本。” “当初我们抓到那个锋金人,可有了下落?”朝绯玉问道。 “还未找到。”朝连陌叹了口气,“自从在妖界附近遇见锋金人,为父便多留了个心眼,派人暗中调查锋金人的动向,也试着潜入九玄城调查,但就目前情形来看,不很尽如人意。” “此话怎讲?” “锋金人以商队的名义四处流动,遍布各州,太过分散,看不出他们要做什么。而九玄城对中原人很是警惕,不太容易混进去,竟然比进入妖界还要棘手。” “如若他们与妖族联系紧密,兴许是代替妖族在人间行走活动,暗中做事。” “锋金人从前那么恃才傲物,连仙门都瞧不上,要是真的做了妖族走狗,也挺讽刺。”朝连陌说着,想到什么,“你那个师弟不就是锋金人?月微宫怎么没派他去调查?” “谢既他……算是脱离族群。”朝绯玉显然不愿再这件事上细谈,“月微宫也在调查此事,但十几年前九玄城灭的内情,怕是很难再查出原委,就怕他们和妖族扯上关系的原因在其中。” “也罢。月微宫查他们的,我们查我们的。”朝连陌不甚在意,“此事还得看后头。” * 这日季姰醒来之际,就见屋内陈设已然天翻地覆。 她抱着被褥在床上呆坐片刻,迟滞地捏了一下自己的胳膊。 不是做梦。 视线从远处收回,落在身下的床褥上,不由得一震。 岂止是被子,床单、枕头、纱帘全变了个模样,但并不陌生,是她瑶光院的屋中类似布置。 昨晚她睡着之后沈祛机又干了什么? 回忆起昨晚,她又不太愿意细想,当时属实是理智失灵了,竟也有这样肆无忌惮的时候。 她将杂念抛之脑后,简单洗漱,便听门口传来敲门声,仍旧是三下。 “大师兄进来吧,我收拾差不多了。” 季姰今日穿了条晴山色交领长裙,正对着铜镜调整簪子。 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沈祛机进门,没有说话。 她循声望去,对上一双沉静的眸子。沈祛机的视线在她脸上逡巡片刻,随即落到她的鬓边,便是一滞。 “怎么了?”见他神色冷凝,季姰又扭头看了眼镜子,明明没有问题。 沈祛机薄唇微张一条线,到底也没说什么,淡道:“下去用早膳吧。” 三人坐在桌边,讨论着等会儿是不是应该再去一趟希夷庙。 “其实也不一定非要围绕着希夷庙。”谢既道,“就算是作用不如从前了,好歹也是神仙的地盘,轻易不会有大的变故。依我看,倒不如调查调查,城中哪儿闹鬼闹得厉害,我们直接杀过去,让这些东西猝不及防。” “虽然有一定的道理,然后怎么办?”季姰舀了一口杏仁甜羹,“各个仙门可教过如何对付魂魄?” 谢既一噎,挠了挠头,又道:“这确实是个问题,我们伤不了他们,他们同样也如此,还怪尴尬的。” “可惜我们没有通天遁地之能,不知幽冥有何异处,如果师尊还在的话,事情会好办很多,他是神仙,可以直接下去问问。” 季姰随口说道,就见谢既嗤笑一声: “这条路是走不通了,老头闭关的时候,连长老都联系不上他。” “说起来,师尊闭关是为何?渡劫还是突破?” “老头瞒得严严实实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三人用了早膳,还是打算去希夷庙走一遭,问问空玄一些更详细的情况。此时晨光正盛,整座庙宇都沐浴在一片宁静祥和中,飞鸟掠过松树,扑棱着翅膀落在飞檐上,停了一瞬便再次飞远。 “道友请坐。” 空玄将几人带到后殿禅房,端上一壶清茶,四人围坐在桌边,一时无话。 沈祛机和季姰来过,空玄也算熟悉,甫一看见谢既,愣怔一瞬,迟疑道: “敢问这位道友是?” “这是我三师兄,姓谢。”季姰同谢既对视一眼,遂回道。 谢既知晓这是没完全公开身份,心下了然,胡乱地点了个头。 “谢道友。”空玄简单拱手,终于问道,“诸位是打算管这闹鬼一事了?” 沈祛机:“不错,我等打算于庙中布设结界,引其现身。” “贫道见过那些鬼。”空玄神色不定,“他们多是只有虚影,却也留有一定神智,若是布设结界,兴许他们不会前来。” “此事未必。”季姰摇头,“空玄道长可想过一个问题?即便庙中灵力不如从前,也应是鬼敬而远之之地,他们为何放着别处不去,偏要游荡在庙宇周围?” 这话问得在理,空玄闻言缓缓点头,没再说话。 “目前虽不知晓愿力受阻原因为何,但据我们推测,这些魂魄萦绕在庙宇周围的目的,应t是伺机干预庙中灵力流动。” “可是魂魄……如何能吸收灵力?”空玄不解。 “闹鬼仅是表象,背后有其他势力操纵。”沈祛机道。 “沈道友是说,此事乃人为?”空玄大骇,语调也上扬几分。 “道长不要惊讶,说是妖为更准确些。” 谢既笑眯眯地给他斟了一杯茶,漫不经心道。 寥寥几句已经勾勒出一个信息量极为庞大的猜测。 “竟然是妖族所为么……”空玄喃喃着,骤然失语。 因着这般缘故,今日希夷庙傍晚便已闭门。 正殿也已经布置完毕,一切均已打点妥当。 空玄算是青柏城希夷庙的主事道长,他吩咐下去之后,其他几人自然没有异议。 为保谨慎,空玄并未告知其他人是要作甚,一切完毕之后便叫他们远远去守着了。 正殿神龛上的神像不知何时被挪开了。其他布置未变,谢既在四周布置了一圈各类机关,以灵力驱动,却并不容易察觉。 季姰望着沈祛机,杏眼弯弯,满是狡黠和忍俊不禁。 她从乾坤袋中翻出一副红玉耳珰递给沈祛机,语气轻快: “再戴上这个,应该就有九成相似。不对,是青出于蓝。” 沈祛机垂眸瞥了一眼掌心的耳珰,无奈抿唇。 他现在的打扮与平日可以说两模两样,往常梳的一丝不苟的头发,如今只以木簪束了一半,额前碎发扫过凌厉眉眼,更添几分恣睢。 衣服是难得的繁复,白衣之上绣有三十三道赤雷纹,一手持剑,一手握着玉葫芦,眉心一点嫣红更添潋滟,与耳边红玉珰交相呼应。 从前是俊,如今更添美,大抵是霜襟雪骨化为竹烟波月,一瞬由冬夜逢春朝。 季姰拉着他的衣袖来回转了好几圈,越看越满意。 空玄在一旁也瞠目: “虽然这么说很是不敬,但沈道友扮上还真是像道君,的确是仙人之姿。” 沈祛机没说话,任由季姰拉着他来来回回地看,无奈地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淡声道: “可看够了?” 季姰诚实地摇头,即便初衷是为了正事,但眼前情境的确是太过难得一见,她几乎移不开眼睛。 沈祛机莞尔,拿出披风给她系上,轻声嘱咐: “今夜无论发生何事,安全为上,跟好谢既。” “放心吧,大师兄也要小心。” “你俩待会再互诉衷肠,我们得抓紧了。” 谢既拍了拍手,叉腰观察了一圈四周,“差不多了,大师兄你现在就上去吧,我们得去外面接着布置。” 沈祛机点头,目光在季姰身上来回逡巡一遍,这才放开手,在另外三人的注视中凌空一跃,登上神龛,一脚踏在妖兽雕像上。 谢既掏出一张符,低声念了句什么,一瞬金光大盛,符纸迅速飞向沈祛机,待到金光褪去之际,神龛上已然变成一尊神像,一动不动,几乎与原来没什么差别。 季姰抬眸望去,一时心思莫名。 如今还是假扮希夷道君,待他飞升以后,她还会和现在一样,望着他的神像。 她一时兴起,双手合十在身前,眼睛狡黠一眨,梨涡清浅: “道君在上,保佑信女财源广进,好运连连。” “小师妹,我们得走了。”谢既在门口唤道。 “来了!”她扭头应声,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背影里透着雀跃欢欣。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73节 庙中烛火微动,神龛上的神像风姿凛然,一如往昔。 似乎有一瞬,他眨了一下眼睛。 【作者有话说】 沈祛机:今日由我扮仙君。(被迫版) 季姰:我从此不敢看仙君。 这是小季第几次被小沈美色迷惑了呢~ 久等噜![猫头] 第61章 初次交锋 夜色寂静。 沈祛机等人用法器暂时改变了庙内场域的灵力,使得其呈现出一种愿力徘徊,灵力弥散的表象。 这是基于当初朝绯玉在奉州调查妖界入口时得出的规律。妖界的灵力走势与地中灵脉相悖,柳杨坡的遭遇也可以证明这一点。 季姰等人的计划是造成希夷庙已经被侵蚀,灵力倒行的假象,如此一来,便看引来的是鬼还是妖。 二者皆觊觎香火,保不齐都会出现。 殿外,一处角落。 谢既启动司南,将三人的生息暂且隐去。 “沈道友一个人在里面,能行吗?” 空玄有些踌躇。 “放心吧,能打得过他的才是少见。” 谢既浑不在意地摆弄着手中的碧玉针,头也没抬一下。 季姰打了个哈欠: “我们需要等多久?” “据贫道的经验,怎么说也得过了子时。” 季姰闻言木然地眨了眨眼,当机立断从乾坤袋中拿出三个小板凳,随即坐下了。 “空玄道长,你也坐。” 空玄于是也只得坐下,心中复杂。 他们此番布局算不上阴谋,甚至有摆在明面上的意思。妖之所以在修行中低修士一等,除了化形这一步,更因为妖到底是兽,天生有抗拒不了的本能。 鬼其实同样也如此,即便今日希夷庙有异样,但在香火愿力强烈的吸引之下,他们怎么也会过来瞧瞧,确认情况。 谢既没有坐下,他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四周,灵识照平常敏锐数倍。 庙中寂静,唯余风声,不知什么时候,乌云将月亮遮住,天色更暗。 四周传来沙沙轻响,季姰支着下巴,抵抗着困意,就听谢既忽然开口: “来了。” 季姰这下醒了,和空玄双双站起身来,朝周围望去。 谢既和空玄是修士,即便在夜里也一样瞧得分明,季姰看不清楚,却也能隐隐看见好像有什么模糊的黑影在接近,层层叠叠。 “我的天,今晚来这么多?” 空玄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 “好家伙,群英荟萃,济济一堂。” 谢既抱臂站在一旁,半眯着眼,啧啧感叹。 “三师兄,你什么时候能不要乱用成语?” 季姰揉了揉太阳穴,有些紧张,“他们会进正殿吗?” “不知道,我之前多是在庙周围的墙边,后院的山上瞧见他们。” 空玄不由自主地压低声音,“今晚上这规模我也是头一次见。” 周围窸窸窣窣的声音愈发近了,谢既磨了磨后槽牙,将手放在腰间软剑上,作防备之态。 空玄也正色,掏出一把剑来,季姰瞥了一眼,那竟然是一把木剑。 “咳,季姑娘不要见怪,此剑为雷击木所制,天然镇邪。”空玄咳了一声。 季姰摇头,掏出一叠符纸拿在手中。 她没有和鬼大战三百回合的打算,只求自保。 就在三人严阵以待之际,却见那些重重叠叠的黑影停在了不远处。虽然较之以往越过了院墙,却再没前进半步。 三人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中看出疑惑。 这些魂魄……似乎在忌惮着什么? 殿内。 香烟缭绕,一切照常。 沈祛机自然也发觉四周有魂魄靠近,但距离他很远,仍在庙周。 也不知道季姰现在在做什么。 这个时间她本应该已经入睡。 他出神片刻,却猛然感受到一阵妖力威压。 四周的安静顿时变为不可名状的深渊,沈祛机顷刻回神,冷眼观察眼前情况。 桌上的供品吱呀吱呀地颤动起来,两端的烛火霎时灭了。 一道黑雾游弋在空中,缓缓聚成一团,凝成人形。 沈祛机一眼便知,这是一只大妖。 虽然不及烛阴那般实力可怖,但他不能一眼看透这大妖的真身,说明这只大妖实力非常。 除此之外还有血腥之气在周遭弥漫。一开始他以为是这大妖伤了人,随即却发现并非如此,这大妖身上有多处伤口,往外淌着绛紫色的血。 他是受何人所伤? 这只妖生得极为明艳,称得上勾人夺魄,这样的容貌生在一只男妖脸上,妩媚妖冶,一瞧便觉十分危险。 他四下观察片刻,随即挑眉,似乎也注意到了庙周围的异样,却也习以为常。 沈祛机没动,任由那大妖的视线落到他身上,他从这大妖的眼中瞧出几分嘲讽。 “那帮杂碎办事还算得力。” 沈祛机听见对方这么说,心头升起一丝怪异。 不知为何,他觉得这大妖口中形容的“杂碎”,并不是外面徘徊的魂魄—— 或者说,不止是。 他心下有了决断,就见那大妖往前走了两步,一掌袭向香炉。刹那间香炉四分五裂,烟灰撒了一地,大妖浑不在意,反手又是一掌,掌心直朝着神像,似乎要从中吸收愿力。 刹那间,神像面上开始出现裂纹,大妖浑不在意地擦拭掉唇边血迹,望着那神仙,笑得不羁。 他这时才注意到这神像似乎不太一样,更加栩栩如生,勾勒得也更为精致。 看来希夷庙舍得在塑神像上砸钱下功夫。 裂痕随着神像的脸四处蔓延开去,无端增添几分诡异,纵使他还算见多识广,此时也不免一怔,眉间罕见地萦绕着迟疑。 这神像这么华而不实么? 没等他瞧出所以然,就见神像的裂痕顷刻遍布,随即四分五裂,外壳脱离之际t,其中竟然站着个人,一手执剑一手捏着葫芦,倏然睁目。 “希夷道君!” 大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难不成真是神仙在这时候显灵了? 神龛上那人白衣如雪,衣袍猎猎,宛若神祇。然三十三道赤雷纹又添威仪,华光照人,不可逼视。 沈祛机没理会他的惊愕,霜拭剑一横,下一刻剑气挟着霜雪已然径直劈向大妖,后者骂了一句,嘴角的弧度却愈发扩大,一双紫瞳里满是危色。 他猛然后退,躲过这一剑,瞬时炸开数条尾巴,宛若一张大网,皆朝沈祛机袭来。 这是一只狐妖。 沈祛机眸色一凝,从神龛上翻身跃下,身后骤然出现七道银白剑影,挡住了那增长数倍的尾巴,在其上结出一层白霜。 大妖闷哼一声,磨了磨牙,微眯眼睛: “你不是希夷道君。” “妖族偷窃神仙愿力,其罪当诛。” 沈祛机没有回应他的猜疑,霜拭剑颤动一声,银光大盛,再次劈向大妖。后者从唇畔溢出一声尖啸,眸中瞳仁忽地竖成一条直线,数条狐尾霎时拢作一团,形成一道屏障,震得霜拭剑一滞,一时再不能前。 “原来是仙门弟子!”大妖神色玩味,同他剑锋僵持,“也就你们这种眼高于顶的骂人才会那么难听。什么偷窃?本尊光明正大地拿,你们没本事守住还能赖得别人?” 沈祛机嘴角绷直,神色凛然,听得他这话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七道剑影合为一体,化为一柄巨大灵剑,耳畔的红玉耳珰如两滴鲜血,触目惊心。 大妖衣着华贵,应是高阶妖族,他眼中并未有半分畏惧之色,甚至瞧得出几分疯狂和跃跃欲试,但浑身的伤也不似作假,伤及肺腑,竟然隐隐居于下风。 “年轻人很有实力啊,怪不得是正道魁首,未来仙君。” 大妖压下胸腔灼痛,笑得开颜,语气里说不好是讽刺还是夸赞。 这话总算让沈祛机的神色有了变化,但他无意出言相问,眉心微动,悬于头顶的灵剑已然劈下。 大妖轻笑一声,重新化为黑雾,分成数道,散去之际,变为四人,与方才的模样别无二致。 “分身么……” 沈祛机垂眸,神色依然从容。 他并未真正和大妖对阵过,的确心存谨慎,然而好歹在大泽渊中历练已久,不觉眼下如何棘手。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74节 剑影再次分为数道,那四个分身亦幻化出狐尾,密密麻麻,铺天盖地,触及脚下,却是一滞。 方才还昏黄和暖的殿内不知何时竟然结了一层白霜,风声尖厉,如处数九寒冬,霜雪难消。 什么时候下起雪来了? 周围景象已然模糊,夏初与深冬,白昼与黑夜,皆不讲道理地融作一团。 修士皆有灵识,据修为化为心境,称作识海。 大妖不由得惊愕,对面人年纪尚轻,识海竟然已成一方天地,不见其边。 他到底是什么人?剑修的实力竟恐怖如斯么? “啧,不好玩。” 四个大妖眉头一挑,归为一体,语气戏谑: “今日没空和你们玩游戏,下次我还会来的,让那些蚂蚁陪你们玩玩吧。” 沈祛机倏地抬眸,放出结界,殿中布置的机关也随即触发,密密麻麻的灵箭自四面八方袭来,径直射向大妖,他一个摆尾扫掉,身上的伤口再次迸裂,鲜血直流。 没时间耽搁了。 大妖嗤笑一声,化为黑雾,在结界形成的最后一刻飞出,顷刻消失不见。 殿外。 由于方才的打斗发生在识海边缘,因而动静不大,但季姰三人还是知道殿内有情况,却赶不过去,同殿外数道鬼影僵持不下。 季姰心中焦灼,却忽然觉得有些冷,本以为是错觉,见空玄也拢袖抱臂,方知并非错觉。 “这些魂魄在这一动不动半天了,是在等什么?” 空玄拧眉,还要说什么,就见那些鬼影忽地颤动,皆径直飞向正殿外,好似受了什么驱使。 “不好!” 【作者有话说】 季姰:没旁观到高手过招,好遗憾。 沈祛机:很危险。 季姰:大师兄在就不会。 沈祛机:嗯。 来晚啦!小可爱们久等~[摸头] 第62章 扑朔迷离 鬼影齐聚,径直朝正殿方向而去。 谢既打头阵,随即闪身到殿前,掏出一叠符纸。 其实如何应对眼下局面,他也心生茫然,若是同妖打上一场还尚能有来有回,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的,出手都困难。 季姰和空玄也跑到殿前,因着之前以司南隐去生息的缘故,那些魂魄并未发现三人,依旧朝前行进着,乌压压一片,似黑云压城。 谢既试着甩出几张符,可却无甚作用。季姰和空玄见状对视一眼,前者朝谢既轻声道: “三师兄,点火吧。” 谢既叉腰站着,琥珀眸眯了眯,捏了个诀施向地面,一条火带顺势拔地而起,在夜中灼灼燃烧,其光刺目。 如他们所料,前进中的魂魄骤然停顿,虽未后退,可行进明显迟滞了。 “小师妹,没想到这法子还真有些作用。” “魂魄多生于寒阴之地,火为极阳,也算是两者相克。” 季姰深吸了口气,并未放松下来,心中的不安一直盘桓。 她无端记起书中所载,其中一个关键事宜,便是天降流火,神灭鬼族。 眼前的场面与之相比当然是天差地别,凡火不能和流火相较,此为生魂,不是伴煞气而生的鬼族,作用也只是暂时阻挡他们的脚步,谈不上灰飞烟灭。 可为何……她会将二者加以比较? 古来大事皆有星象记载,神灭鬼族之时,荧惑守心,孛星隐于紫薇之垣,狼星见于南天,光同满月。 她不由自主地抬头去瞧夜空,然弯月如弦,积云当空,并不十分明亮,看不全星斗方位。 季姰眉头微蹙,深呼吸一二,勉强镇定下来。 正当这时,身后正殿光芒大盛,而后一道黑雾从窗中钻出,顷刻散入夜空。 “大师兄?” 她心头一紧,沈祛机亲自作饵,见此情况是有了眉目。 进退两难之际,却听一旁的空玄惊讶出声: “他们……他们退了!” 季姰闻言隔着火幕往前方瞧去,就见方才重重叠叠的黑影正以惊人的速度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谢既也瞪大了眼睛,火光映在他如落日熔金的眸中烧得更盛,为他勾勒出一道金边。 “小师妹,火烧真这么有用么?” “我也不知。” 季姰难得更加茫然,心中前所未有的空。 “不论如何,能退就成。”空玄抬袖擦了擦额头的汗珠,随即问道: “我们进去看看沈道友那边?” 两人如梦初醒,对视一眼,跟着空玄往台阶上跑。 一进殿三人皆有些傻眼,虽说对打斗的后果心有预判,眼前的场面还是令人咂舌,供品散落一地,碎片七零八落,窗棂的木头已然断裂,同星罗布材质的帐幔歪七扭八地堆叠在一起,地面和柱子上还凝着霜,化了一半,沁着透明的露珠,仿佛经历了什么巨大天灾。 沈祛机孑然立于一侧,头发难得地有些凌散,一手以剑支地,神色凛然,华服衣摆纤尘不染,同四周的狼狈格格不入,却也并不如从前端方。 季姰两步越过横亘在地上的长木,跑到他面前,将人来回打量了个遍: “大师兄,你没受伤吧?” 她打量沈祛机的同时,沈祛机的视线亦在她身上逡巡,见她毫发无损,才算稍稍放心,遂摇头。 季姰见状并未松弛心神,提起他一旁衣袖,绕着圈仔仔细细地确认一遍,勉强将注意力收了回来,站到他身侧。 “沈道友没事就好。”空玄长出一口气,放下心来只觉口渴,环视四周再次将一地狼藉收入眼底,只觉此地不应久留。 “大师兄,你方才可引出幕后之人了?”谢既问道。 “确有大妖,但未必完全是主谋。”沈祛机语气沉着。 “诸位道友,咱们换个地方说话?在废墟里站着怪不自在的。” 空玄问道,他是真的急于喝口水润润嗓子。 这话一提,几人也确实觉得这不是谈话的地方,得先离开此处,在此之前,还得进行简单收尾。 在空玄的注视下,三人施净尘诀,勉强将殿中收拾出了大概。 “沈道友,其实无需劳驾……”空玄犹豫着,既对加入有心无力,又不能阻止。 “小事一桩罢了,道长你没必要过意不去,而且是我们起的头,还让别人收拾烂摊子不成?” 谢既浑不在意地一笑。 “空玄道长,神像可还安然无恙?”季姰问道。 “放心吧,就在后殿,明日叫人挪过来就是了。” “差不多了。”谢既叉腰环视了一圈,满意点头,“我们走?” 空玄自然连连称好,引着几人去往禅房。 禅房院中,沈祛机和谢既二人坐在木桌旁,空玄和季姰围着茶炉叽叽喳喳。 “季姑娘,这煮茶一事贫道来就可以了t,你是客人,何不歇一歇?” “空玄道长信不过我的手艺?”季姰故意问道。 “哪儿能啊,但是眼睁睁看你煮茶,贫道在一旁歇着,实在过意不去。” “道长无需挂心。”季姰高深莫测地摇摇头,压低了声音,手掩在唇边,“主要是我大师兄喜欢喝我煮的,道长权当沾光便是。” 空玄闻言,瞧瞧瞥了眼那正襟危坐的白衣身影,心下了然。 劝下空玄,季姰拿着草扇,接着扇风。 好在煮茶并不需要花费多少体力和心神,不然沈祛机非得阻止她不可。 没过多久,季姰煮好茶端了过来,几人才围在木桌旁落座,季姰又将茶一一给每个人倒好,才坐了下来,从乾坤袋中拿出几碟干果和甜点。 “贫道可是跟着季姑娘享口福了。” 空玄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动作不免拘谨。季姰没在意,见状将盘子往前推了推: “道长自便就是。” “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空玄拱手,先吹散茶盏热气,轻抿一口,眼中浮现惊艳神色: “这茶?” “不错,是用灵草所制,对修士有益。”季姰笑笑,不甚在意。 沈祛机望着面前的茶盏,沉默半晌,才道:“说正事,方才出现在正殿内的,确是大妖。” “一引就出来了,这也太草率了。”谢既抱臂,闻言挑眉,“要是道行深的妖族,都会慎之又慎。即便我们用了些手段,令他们一时难以察觉,但大妖能亲自行走,也真是奇怪。” “不足为奇。”沈祛机神色从容,“如若难以顾及筹谋,说明时间不容此空余,只得冒险行事。” “大妖急于夺取香火愿力,是为了什么?”季姰问道。 “暂且不知,我同他对峙之时,他浑身皆有伤口,伤势不轻。”沈祛机端起茶盏,“只外伤无妨,若还有内伤,可猜测有急于复原之由。” “那妖原型为何?”空玄吃了一口糖饼,闻言问道。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75节 “仅凭修为观之不透,打斗之时显出,是狐妖。” “狐妖倒也无甚稀奇,不过是修为深厚些罢了。”谢既浑不在意地一哂。 沈祛机摇头:“是九尾狐,却不完全,我同他相斗时留意,他是八尾。” 此话一出,其他三人均是一默。 “此等大妖都在人间冒头了……”空玄叹气,“这个趋势听起来可不太美妙。” “这应该是妖族中的贵族了。”季姰闻言蹙眉,“九尾狐在传说记载中本也是神族一脉,获罪才贬下界,如今果然在妖界扎根。” “大师兄说他少了一尾,难不成所谓受伤,竟严重到断一尾的地步?”谢既拧眉,“联合镇妖,事情还没完全明朗,就有其他门派下此重手?” 沈祛机:“那大妖受了重伤亦能同我对阵,除非是宗主和长老级别的尊者出手,否则不会是。” “那这可就奇了怪了,我们还没动手呢,刚摸到点皮毛。” “敢问沈道友,仙门已经决定除妖了么?”空玄道。 “最近妖界异动频频,我们不过是投石问路。”沈祛机敛目,眼睫微垂,“一切皆为防止灾祸波及人间,后续无论如何,都会极力保全人间不起动乱。” “诸位道友本心良善,在下于人间亦会时时谨记,心向往之。”空玄拿起茶杯,“这一杯,空玄敬诸位。” “道长过誉了,我辈分内之责。”沈祛机回敬,依旧无甚表情,举止却分外有礼,季姰和谢既见状,也拿起茶盏,聊表心意。 几人饮尽,放下茶盏,又说起另一个问题。 “大师兄在殿内和大妖对峙之时,殿外聚集众多魂魄,徘徊不去,数目极多。”季姰道。 “不错,场面看着挺唬人的。”谢既一歪头,手中捏着一侧小辫,“不知道是不是也冲着香火来的,结果被大妖抢了先。” “那些魂魄本在四周徘徊不去,见你二人打斗有了结果才欲往前。”空玄拿起一块花生酥,“要不是季姑娘提出的点子,我们事先在外设了火墙,还真阻拦不住,诸位此前曾说怀疑大妖指使魂魄,今夜他们聚集于此,会否也是同样的原因?” 此话一出,周遭又陷入沉默。 “我本来也这么认为。”季姰眸色黑亮,看向沈祛机,视线不由自主落在他的耳珰上,“但那些魂魄是在大妖逃走之际消失的。如若是他麾下,就会和他一同进入殿内,不会在外徘徊;如若是忌惮大妖,在他走后,这些魂魄便不应该随他一同消失,而是趁机进入。” “兴许是他们真的怕火呢?”谢既闻言问道。 “火只能阻拦片刻罢了,当时我观察,他们应该是不怕的,顶多是厌恶。” “那这就真奇怪了,都出现了,到头来好像没什么瓜葛。”空玄又抓了几颗蜜饯樱桃,边吃边道。 沈祛机自始至终都未抬目,待三人七嘴八舌地才猜测完,半晌才开口: “还有一种可能。” 另外三人的视线顿时集中过来,落在他身上。 “魂魄觊觎的并非香火,他们的目的是大妖。” 三人闻言一惊。 【作者有话说】 季姰:奇迹大师兄百变计划!多尝试些新风格~ 沈祛机:嗯,但要公平往来。 季姰:什么意思? 沈祛机:(拿出乾坤袋中两大箱衣物首饰) 久等噜!明天让小沈和小季歇一歇~[奶茶] 第63章 界限难明 待几人讨论完终于决定散去之际,已是丑时。 除季姰外的三人皆是修士,熬夜对他们来说实在不足挂齿,但对季姰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凡人来说就是另一码事。 沈祛机本不赞同几人就此事谈论到后半夜,可瞧见她这般兴致勃勃,意犹未尽,便知此事无法阻止,只得在心中盘算回去后如何安置她,做一些补救,以免她第二天头疼欲裂,伤及气血。 空玄道长本打算邀请他们在禅房暂住,但沈祛机还是拒绝了,说是已在城中客栈下榻,空玄这才作罢。 最后季姰困得睁不开眼,沈祛机没耐心再等,抱着她一脚踏上霜拭。若她此时醒着,见状定然不会接受,他抱着她的手法,分明和抱着一个小孩子没什么两样。 谢既眼观鼻鼻观心,就当没看见,自己坐着司南慢慢地往回溜达,眼见那银白剑光乍起,随即消失在原地。 沈祛机抱着季姰回到她的屋内,将人安置在软榻之上,犹豫再三,还是俯身,轻声唤道: “季姰,醒一醒,先把外衣解了再睡。” 睡梦被打断,季姰不耐烦地蹙眉,小声嘟囔了几句,侧过身去背对他。 沈祛机垂眸,眸底隐有挣扎。 今日在外许久,风吹日晒,又有庙中那一番遭遇,她定然是极累,不愿被打扰。可这么合衣睡去,不仅睡不安稳,明日起身八成会腰酸背痛。 他虽然能施净尘术,却断没有什么褪去衣衫的法术,即便有,他潜意识里也不愿在她没有防备的时候擅自做这些。 沈祛机屏气凝神,思考一阵,还是伸出手去,以指尖轻拍她的肩膀,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和,说是哄也不为过: “把外衣脱下再睡好不好?这样不舒服。” 季姰不知将他的话听进去几分,艰难地抬起眼皮,睁开一条缝,朦朦胧胧见一道清隽身影落入眼中,径直抬手,触到他的下颌。 沈祛机身形一顿,微垂眼帘,长睫遮住眸底暗色,仍维持着方才姿势,没有动作。 她似乎并未真的醒来,更像是陷入长梦,将眼前情景权当梦中所见。 她的手往下挪了几寸,擦过喉结,勾住了他的衣领,轻轻往前一拉。 如此软绵绵的力道,却还是将两人的距离骤然拉近了许多,几乎能感受到彼此呼出的清息。 沈祛机今日扮希夷道君,青丝半束,如今散落的长发越过肩膀,垂至身前,随着他低头的动作,发尾堪堪擦过季姰皎白的脸,难舍难分。 感受到丝丝痒意,季姰下意识地撇过脸。那长发倒似一道牢不可破的屏障,任她来回扭动也挣脱不开半分,不得不忍受着这令人烦躁的酥痒。 她犹自松开手去,眼睛再次阖上。一股熟悉的竹叶冷香将她萦绕,她下意识喃喃出声: “沈郎君?” “嗯。”沈祛机喉结微动,撑在榻边的手下意识拢紧,语调如常,“将外衣解了再睡。” “哦。”季姰乖乖应声,胡乱地伸手到自己颈前,沈祛机立即撇开视线,目光落在隔着菱形格窗照下来的月影上。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沈祛机心神不定,径直起身走到桌前,视线触及圆桌,不由一顿。 上面胡乱地摆着几册书,出于习惯,也为了转移思绪,他下意识地走过去,将那些书一一整理好。 医书,话本,这些都是寻常,引起他注意的,却是一样截然不同的书籍。 那是一本与他那日所拿一样的诗集,上边还有朱t笔批注。 也不知她在何时从何处寻来,默不作声地研究。 沈祛机沉默良久,捏着书册的手不由得紧了许多,他呼吸一顿,还是翻到了曾入眼无数次的那一页。 在“照之有余辉,揽之不盈手”两句下,同样以朱笔勾勒强调,旁边还写着一句批注,上书“求而不得”。 他的呼吸骤然停顿,只觉浑身经脉如遭冰冻,一阵惊痛直入肺腑,眸底漆黑一片。 她还是察觉了他的心思吗? 既然察觉,又为何佯装不知? 沈祛机本是霜雪之人,却是此时方知何为寒凉彻骨。 他不愿意去像往常一样寻根问底,追溯本源。 正当这时,身后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停止了,屋内落入一片寂静。 他镇定思绪,顺势回头,就见季姰将外衣褪了一半,胡乱地裹在身上,似乎再次睡着了。 沈祛机一步步走近软榻,不疾不徐。 踩在刀刃上也面不改色—— 这是谢既对他的评价。 他的视线落在熟睡少女纤细的脖颈上,瞧着她呼吸起伏,衣襟上绣着的梨花也随之微动,如风轻掠。 将榻边垂下的外衣轻轻拉过,施净尘术后叠好,又为她掖好被角,目光落在她的头发上。 季姰最常梳垂髫分肖髻,再以钗和发带装饰。从白日他便看见,那发带不是她曾有的任何一个,而是他放在乾坤袋衣箱中的其中一条。 她是如何拿到的? 沈祛机当即想到观星的那个夜晚,自己并没有后来的记忆。 是那时候给她的吗? 难不成那一夜,他就已经将自己不能见光的心思和盘托出,所以她第二日才欲言又止,那样问他么? 但她却对此无动于衷,不曾戳破,也不曾厌恶,一切如常。 这比直接质问他还要令人难以承受。 沈祛机呼吸沉了几分,嘴角绷直,眸底晦色难掩。 她若是已然知晓一切,却将情绪矫饰掩藏,目的为何? 为了……离开他吗? 也是如此深夜,她笑意盈盈,言及生死毫不避讳,笃定他会飞升,说仙凡有别,她的数十年光阴于他不过抬眸一瞬。 她早就将界限划分的这样清楚明白。 沈祛机不知自己如今心境如何,识海中的雪山隐隐发出嗡鸣,似有崩裂之势。 她慷慨地给予他愿望,却又吝啬于展露真实情绪,生怕来日分道扬镳之时分离得不够彻底。 今日月色并不如往常明亮,加之马上便是东方既白,屋内颜色昏沉,沈祛机伫立一旁,仿佛要与黑夜融为一体。 季姰翻了个身,眉头在睡梦中也微蹙,睡得并不安稳。 沈祛机怔怔瞧着她,眼睫动了动,还是坐到榻边,伸手拆开她的发辫。 他对此极具耐心,动作也慢条斯理,不时轻抚她的鬓角,以手梳理她的青丝,带着浓稠的缱绻。 季姰似乎仍在做梦,即便他以手指轻点眉心,仍不肯松了眉头,睡姿也随之紧绷,将自己弯作一团,似乎察觉到什么,满是不安。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76节 沈祛机的手一瞬停在半空,眸中罕见地出现不知所措,转瞬即逝。 他开口,声音微不可察,带着迷惘: “我方才……吓到你了么?” 他不该因为自己的情绪而殃及她。 眸中的自厌更深,沈祛机犹豫半晌,还是拿出白玉梳整理她铺满半个床榻的发尾,动作更加小心翼翼。 从前出剑毫不犹疑的剑道魁首,如今迟疑的时候越来越多了。 好似本来无拘无束,天地间无处不可去的飞鸟,如今脚上栓了锁链,变得瞻前顾后。 但他深知,这牢笼是他亲手所设,甘愿将自己困于其中,这座牢笼名非心动,称之为软肋更为确切。 心悦一人,并非囹圄。 季姰对此毫无察觉,仍在梦中,眼前所见流红焦土,黑云弥天,无数流火如星直坠,火雨如幕。 “小锦鲤,君上嘱咐了,你身负之责并非如此。” “可若只剩我一人……” “若无后来者,三界必将重归混沌……” 之后的事情她并未听清,只觉天旋地转,一种不知名的后怕扼住了她的咽喉,几乎使得她堕下泪来。 “季姰?” 一道冷促的声音响起,将这情景撕裂。 她喘着气睁开眸子,还未反应过来,直直瞧着眼前人。 是沈祛机。 方才无所凭依的恐惧一下子有了落点,季姰泪眼朦胧地瞧着沈祛机,就听他叹了口气,指腹轻轻拭去她眼角濡湿: “又做噩梦了?” 她没回答,也没问他为何此时还在这里,只是下意识抓住他的衣袖,使劲地坐起身来。 沈祛机任由她抓着借力,却见她坐起身后并未向后倚靠,而是倾身上前,伸出双手,钻过他的身侧,整个人扑进他的怀里,手牢牢搂着他的腰。 他倏地睁大双眸,可怀中轻柔的一团实在难以忽视,将他那时候好不容易整理好的思绪撞得七零八碎,连呼吸都不能。 直到闻到她发顶的梨花香气,他才怔然回神,衣襟已经濡湿了一小片,他却丝毫不觉。 他没说话,下意识收紧手臂,将她完全笼在怀里,这般严丝合缝的贴近,无疑驱散了心中空茫。 但心头闷痛并未消散,无论何种原因,他看不得她这样伤心。 沈祛机轻轻拍着她的背,感觉到怀中人身体逐渐放松下来,才轻声问道: “明日想吃些什么?” 他没有问她梦中内容,开不开口全凭她自己心意。 季姰怎会不明白。 她没回答这个问题,靠在他怀中不曾抬脸,声音闷闷: “大师兄,我现在有私心。” 沈祛机嗯了一声,还是没问,下颌贴着她的发顶,两人青丝交织在一起,瞧不分明。 “我好像……不太想让你成仙了。” 【作者有话说】 季姰:完了还是要阻碍大道,申请理智快回来。 沈祛机:并非阻碍。 来晚了!自罚薯片![求你了] 第64章 天地一瞬 那一晚,季姰无顾理智边界,唯凭本心说出这样一句,便再未开口。 沈祛机也并未回答,眸底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被惊愕占据,久久不能动,甚至有一瞬怀疑此时所见所感究竟是真实还是虚幻,可怀中触感又那么真实,不容忽视。 季姰似乎已经在他怀中睡了过去,呼吸逐渐平稳。他却并未放她躺回床榻,依旧保持着相拥的姿态,一动不动,宛若一尊雕像。 也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已然漫上灰蒙蒙的白,他才有了动作,微微低头,唇畔擦过她的发顶。 他阖上眸子,任由截然不同的两种情绪在心头争据,最终化为带着涩意的隐痛,令人呼吸不能。 其一是可耻的喜悦,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他所有理智,震得他的灵台再难安分,饱胀的情绪如绵软云朵,争先恐后地塞满胸腔,再难容其他。 她并不厌恶他。 这个认知前所未有的明晰,以至于明晃晃地显露之际,竟令人产生近乡情怯的退意。 其二则是更加浓重的不安。 季姰说此话的初衷为何,他无法得知。 她说他对他有私心。可这私心之中,情爱又能占据几分? 也许无关风月,她本性良善,丹心赤忱,说是私心,大抵也是自谦之语,心中许是又在苦恼对他打扰。 是他的心思不知从何时起变了质,还妄求她能为此牵动心神。 沈祛机拢住她的手,于掌中摩挲。 他不是没想过放手。 在意识到剑心不稳之际,发觉自己每日专心习剑悟道的时辰愈发变少之时,以及在大泽渊中被夜蜃击伤,在百晓大会上与第一失之交臂的瞬间。 无数时刻,他都希冀过,要是远离她就好了。 这样他便能回归原本平静的生活,直到大道得解。 可这样的念头,又一次次落败在看见她的每一刹那。 不需要有什么具体的原因,像是她手不释卷的话本子中常见的,需得她付出什么,用满腔暖意,滴水穿石,春风化雨,去捂热一块冷硬的石头。 对他而言,唯有一个缘由,再简单不过。 每当看向她的时候,他心中总会无端升起一个念头来,在他的人生中前所未有。 无数次将她的身影映入眸底的时刻,他就会觉得活着也没什么不好。 这一念头不是仅数着岁月流逝的长度。如此浑浑噩噩,不辨天地日月,他过了近二十载,也曾经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八千春秋。 神与人,生与死,于他都无甚区别。 可是在她身边,他才认为自己是真正的活着,于人间停驻,从此将世间万物之差别看进眼中。 如此,能苟活于世,即便要经历诸般苦楚,也尽可一试。 也就是意识到这一事实的一刹那,沈祛机已然明了,他绝无可能放手。 * 季姰醒来之际,当然懊恼。 当时受噩梦影响甚深,一时心旌动摇,竟说了那样的话。 她伸了个懒腰,起身下榻,本以为昨夜睡眠不安,今日定然会头疼乏力,然此时神清目明,全然不似从前熬夜t之后那般虚弱。 改良过后的补元丹这般有用么? 季姰思忖着,正打算从乾坤袋中找一件衣裳换上,视线一瞥,就见榻边整整齐齐地叠着一套衣裙,上面压着发钗和耳环。 裙子以软烟罗制成,极为轻软,捏在手中仿若无物,是她平时很少穿的云水蓝色,小衫则是月白色。 她盯着那身衣衫看了片刻,神色难辨。 这的确是沈祛机风格,他的衣服多以蓝白为主,与他本人也确实相称,却不曾想他也以此标准为她准备衣物。 发钗上是晴山色绸带编就的铃兰,缀着珍珠,耳珰则是湖水蓝玉,皆与衣裙相得益彰。 罢了,衣物而已,遂他心意一回也无妨。 季姰掂起衣物,去屏风后换好,又到铜镜前简单编起长发,发钗饰于鬓边,发辫垂在身前,清丽非常,如月下池中茕茕菡萏。 敲门声恰如其实地响起,中规中矩的三下。 她动作一顿,竟生出逃避念头。 门外见她不应声,也未再叩门,四周落入一片安静。 可季姰知道,沈祛机一定还站在门口。 她稳住心神,深吸了一口气,佯装无事道: “大师兄进来吧。” 门应声而开,她闻声望去,沈祛机已然走了进来,手中还拿着一个食盒。 季姰见状问道:“三师兄不和我们一起了么?” 沈祛机走过来,将食盒放在桌子上,闻言视线落在她身上一瞬,遂道: “他一早去了希夷庙,寻空玄议事。” 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就见沈祛机将食盒打开,一阵清香顿时溢满整个房间。 季姰眼睛一亮:“大师兄,这是什么?” “牛乳粳米粥,蒸芋头。”沈祛机言简意赅。 季姰挠了挠头,眸中满是疑惑:“客栈有这两道菜么?我好像没在菜单上瞧见过。” 沈祛机抿唇,将早膳取出放在桌子上,又拿出汤匙递给她,淡声道:“先吃吧。” 她本来还不觉,闻到这香气腹中顿生饥饿,乖觉坐在桌边,接过他递来的汤匙,舀起一口粥入口,杏眸中惊艳之色难掩,语调也随之上扬: “还加了蜂蜜!” 沈祛机不动声色地弯了弯唇角,凤眸隐有笑意。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77节 季姰又拿起一块芋头,晾得刚刚好,还冒着热气,却并不烫手,一掰开清香扑鼻,咬一口软糯甘甜,令人胃口大开。 这顿饭为何这么合她的胃口? 起初她还顾及仪态,吃得慢条斯理,而后却有些狼吞虎咽的意味。沈祛机见状掏出帕子,蜻蜓点水,拭去她唇边粥渍。 一顿早膳吃得心满意足,季姰打了个嗝,往后一靠,后知后觉道: “所以,大师兄从哪儿弄来的这些?” 沈祛机闻言敛目,语调平淡:“我同店家借了厨房。” 季姰瞠目,一时连呼吸都忘了。 他什么时候连做饭都这么擅长了! 果然聪明的人在很多领域都游刃有余。 “大师兄,有时得给别人留点发挥的余地。”她正色,“你这样全城的厨子都得丢了饭碗。” 沈祛机闻言摇头,语气笃定:“不会。” 这般毫不犹豫倒勾起了季姰的好奇,她歪头瞧他,疑问道:“何故?” “他们吃不到。” 季姰一怔,没再就这个话题说什么,转而问起那大妖的情况。 “大师兄,我们能否查到九尾狐妖的身份?” “目前还不清楚,我已上报桃吉长老,也已传讯于朝师妹,请她代为调查。” 沈祛机将餐具收回食盒中,淡声道。 季姰闻言心下稍安,却并未全然放松。眼下的情况可以说是僵持不下,可是敌明我暗,前路并不明朗。 “今日还得知一件事。”沈祛机抬眸瞧她,“孟州已经有部分村落突发瘟疫,青柏城附近的村中也出现端倪。” 季姰闻言脸色一白。 “瘟疫?” “嗯。”沈祛机说起此事,眸中也泛起冷色,“原因尚不明确。” 季姰失语半晌,好半天才道: “大师兄,你觉得这会是普通的瘟疫么?” 沈祛机闻言没回答,却是轻轻摇头。 神庙失去愿力庇护,大妖行走人间,闹鬼之事频传。 如今又添瘟疫,怎么看都不像各不相干。 “我幼时曾经历过一次瘟疫。”季姰不知望着何处,眸中空洞,语调很轻,“那年鹤州大旱,颗粒无收,旱灾过后,便是瘟疫。” 往昔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她不愿去回想当时情形。 季宁川身为医者,自然不会袖手旁观。那时候的她不顾劝阻,围着面巾,跟着季宁川忙前忙后,在季宁川三令五申之下并未进入疫区,只是在边缘帮忙,如此也见过许多人挣扎死去,提心吊胆十几日。 普通的瘟疫尚且如此,如若此次起源与妖鬼相关,后果只会更为严重。 见她面色如纸,沈祛机伸手,揽过她的肩膀,并未说话。 在他说出口之前,他便做好了一切准备,只因他明白,季姰对于此事绝不会作壁上观,若是瞒着她只会适得其反。 如此一来,他倒不如照实告知,尽全力为她托底也就是了。 “大师兄。”她蹙着眉,侧头看他,“我们得去看看,这关系到是否是妖族遗祸开始侵蚀人间。” 沈祛机没说话,黑沉的眸子与她相对,无声胜有声。 “你放心,我不会乱来的。”季姰攥紧袖子,“我对此有一定经验,加之有仙术庇护,我会万分小心,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当儿戏冒险的。” “此事的确亟待查明。”沈祛机没有否认她的话,“但需得有几个前提。第一,你不能离开我的视线,擅自行动;第二,无论发生何事,以你自己安危为先。第三,若需做决定,要先过问于我。” 季姰眨了眨眼睛,随即点头表示同意。 “等谢既回来,我们便出发。”沈祛机伸手理了理她鬓边碎发,“这些前提,每一条都不能违反。” 季姰心不在焉地点头,没在意他话中的凛冽。 沈祛机垂眸,眼睫微动。 如若可以,他不愿让她涉险丝毫。 但他又无比明了,她不可能安分地待在他身后。 既如此,他费些心思,为她划出一片天地任她遨游,也无不可,保护她,纵容她,理所应当。 只是…… 他敛去眸底晦色。 即便是天地,也并非没有界限。 【作者有话说】 季姰:自由飞翔! 沈祛机:嗯。(前提是天地的边是他定义) 超出就黑化(bushi) 小沈还是不可避免地走上了洗手作羹汤的道路~ 来晚了![摸头] 第65章 枯木逢春 一个时辰后,谢既折返,三人启程前往周边村镇。 这回并未如初来孟州之时,作掩藏灵力的伪装。一来既有大妖行走,想来行动已然在对方眼皮底下;二来如今的城中,各派修士皆有活动,反倒分散了对方的注意力,修士的身份不似之前扎眼。 沈祛机携季姰御剑,谢既乘司南,赶往最近的村镇,冯家庄。 甫一落地至村口,便见村头已然搭起临时行帐,似乎已有人至此调查此事,其间可见妇女老少,还有些女修戴面纱穿梭其间,空中弥漫着药汤的酸苦气,一派凋敝。 几位老人在村头的土地庙前磕头上香,连连叹息。沈祛机给季姰系好面纱,又施了护身诀,才算妥当,三人一行往前走去。 “我怎么瞧这些女修有点眼熟?”谢既挑眉。 “她们都带着面纱,三师兄倒是慧眼。”季姰道。 “不是,她们的衣服我好像见过,是哪一派来着……” “秋弦门。” 沈祛机淡道,谢既打了个响指,连连点头。 “秋弦门?”季姰眨眨眼,“秋弦门医修多么?” “门中多以琴中剑为器,不擅医药。”沈祛机道。 初来乍到,三人自然是不明所以,之前未在城中发现这一门派的踪迹,他们是何时来到这里的? 三人对视一眼,往这临时驻地深处走去。 季姰一边走,一边留心观察帐篷内外的病患村民。按数量来看并不十分多,约摸二三十人,算不上大规模传染。 但疑似瘟疫,如今是这些人,若未成功阻止,往后极有可能蔓延至各州。 她试图回忆起幼时亲历见闻,与眼前情形相较。 “大师兄,你们先去吧。”季姰骤然停步,“我想……我得问问情况。” “你一个人?”谢既睨她一眼,难得地面露不赞同神色,“眼下事情还没清楚,贸然接触,别忘了你的身体也没强哪儿去。” “我清楚会引发的一切后果,亦早有准备。”季姰眸色清凌,明亮如镜乍开匣,“此事等不得,何况兵分两路,效率会更高。” “已经来了,你又何必纠结这一时半刻?” “若一切事情,我都得思虑再三,所谓准备万全,确保对我毫无危险,再慢条斯理地去做,此身便无由驻足人间,更愧自出身杏林。”季姰的神色坚定非常,“我有分寸,相信我。” 谢既这下没了话,又瞥了眼沈t祛机,见他神态自若,一副早就知道她会如此的神情。 罢了,沈祛机看她跟眼珠子似的都这么淡定,想来他肯定有法子万无一失,才容她放手施为,不然按以往来看,他的脸色早就黑得能当锅来炒菜。 思及此谢既也不再纠结,叹了口气,说了句“天要下雨师妹留不住”,带头朝前走去。 沈祛机伸手理好她鬓边碎发,淡声道:“一切小心,有事寻我。” 季姰点点头,转身就走。 沈祛机和谢既二人一前一后,深入行帐腹地,一眼望去就见一方桌案横于中心空地,一人正执毛笔坐于其后,低头写着什么,闻得脚步声才抬起头来,戴着面纱的脸有一瞬明显迟滞,半晌才惊喜道: “沈师弟,谢师弟!” 沈祛机和谢既脚步亦是一顿,后者琥珀眸眨了眨,诧异道: “百里师兄?” 被称为百里师兄的人立即将笔搁下,起身上前,拱手道:“不曾想在此处遇见二位,久违了。” “百里师兄。”沈祛机抱拳颔首,“你们驻留此地,可是为了瘟疫?” “眼下事态紧迫,的确无空余寒暄。”百里潇然闻言也敛了神色,长眉拧起,“自尊者集会召开,商议镇妖之后,我奉姑姑之命,于人间调查大妖踪迹,谁知大妖没见到,却是碰上了疑似瘟疫爆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只得在此先医治村民,再做打算。” “你们秋弦门就没几个医修吧,怎么不联络素幽谷?”谢既挑眉,叉腰道。 这话一出,百里潇然难掩忿忿之色,愤声道: “我当然联系过,可人家素幽谷忙着准备璇玑丹会,不愿干这吃力不讨好的活计。” “此事我已上报门中,只待调查清楚原委,杏林峰会派人前来。”沈祛机道。 “那太好了,这些天可是给我愁坏了。”百里潇然长出了口气,“小的医宗解决不了眼下局面,凡人医者更是无从下手了。你们不知道,州府派人封锁了消息,还派官差前来,医治病患。我同他们说了此事非人力能及,他们是走了,倒剩我在这支撑。” “百里师兄大仁大义,能者多劳。”谢既揶揄道。 “少拿我打趣了。”百里潇然连忙摆手,“我只是实话实说。” “师兄驻留此地数日,可发现不寻常之处?”沈祛机问道。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78节 “我正要说的就是这个。”百里潇然正色,“这些病患我都一一查看,也找人问过,不似人间普通的瘟疫,发病虽也猛烈突然,却并没有那么容易传染,而且症状也有明显不同,这些村民皆有不同程度的阴寒之气入体,严重者甚至面覆寒霜,最终全身血冻凝滞而死。” “我说呢,一进来见四处都放着火炉,明明眼瞧着夏天了。”谢既抱臂,闻言脸色也沉了几分。 “我怕凡火无用,还专门用的灵火。”百里潇然长叹,“但是无甚作用,即便能延缓村民去世的时间,却也改变不了结果。” “师兄所言此疫非同一般,除症状外,是否还有其他原因?”沈祛机道。 “沈师弟果然敏锐。”百里潇然点头,“不错,此外还有一点原因,便是患病村民体内有妖气残留。” “妖族干这些做什么?”谢既皱眉,“合着反就反得彻底,先弄些动静出来示威?” 沈祛机眸色冷沉,摇头道:“其中关联不会如此简单。” “月微宫现下就你们两个来了?”百里潇然揉了揉眉心,“那可不妙,你们俩也没一个会医的,支援到之前,咱们三个不会得在这儿干瞪眼吧” 沈祛机和谢既二人对视一眼。 “不对啊。”百里潇然一拍大腿,骤然看向沈祛机,眼中满是疑惑,“沈师弟,我听闻你和新来的季师妹形影相随,出双入对,你待人家如珠似宝,寸步不离,眼下怎么没见她?” 沈祛机沉默好半晌,神情似有波澜: “百里师兄又从何处听闻?” “哪儿还用专门听闻啊,大家都这么说,说你俩印证了那什么诗句来着?”百里潇然说得理直气壮,眼睛一亮,“想起来了,什么‘得成比目何辞死……’” “百里师兄明察秋毫。”谢既咧嘴一笑,朝他比了个拇指。 沈祛机彻底沉默。 “你竟然没反驳,看来这并非传闻,是十成十的事实。”百里潇然像是发现了什么稀奇事情,从沈祛机一如往常的疏冷神情里,瞬间解读出十几种可能来。 “她在这里,只是先去了解村民情况。”沈祛机没否认,却也不欲在眼下情形里谈论这些,于是如实道。 “这么说来,季师妹会医?”百里潇然瞪大眼睛,“我听说她不能修炼,凡间医术可解决不了如今状况。” “她能的。” 沈祛机淡声道,语气肯定,“医术不能完全干预,还可从药着手。” 百里潇然闻言难掩惊愕,没再说话。 一来不曾想到这季师妹还真有些本事,二来从没见过沈祛机这么肯定一个人,语气里半分犹疑也没有。 沈师弟莫非真动了道心? 那他解决了这事之后得出手相帮。 * 另一边,帐篷内。 “小姑娘,你真是官老爷派来的郎中?” 长发裹着粗布条的中年妇女问道,神色不定。 季姰点头,朝她笑笑:“不错,我们专为此事前来。” “我就没见过女郎中。”妇人嗫嚅道,眼睫上的冰霜凝之不化,发际也染了一层霜白,“反正也活不长,谁来都一样。” “敢问此病是何时而起?村中可发生过不寻常之事?” 季姰将手从妇人脉搏处撤回,问道。 “不记得了,怎么也有十几天了。”妇人迟钝地眨了眨眼,“没发生什么怪事,就是听说最近四处闹鬼,挺吓人的。” “闹鬼?”季姰蹙眉,“是真有其事么?可曾亲眼所见?” “没有。”妇人垂下头,“哪儿能活见鬼哩,有人说是看到了,我觉得是故意吓唬我们。我每天半夜都得去牛棚检查我家牛在不在,一次也没瞧见过。” “村中来过外面的人吗?” “偶尔也有人路过我们村投宿,最近我是没见过。” 季姰点点头,没再问些什么,站起身来。 “姑娘,我这还有救吗?”妇人问道,脸色青白。 “您且宽心,我们既然在此,定会解决此事,先好好休息。” 季姰思忖着走出帐篷,又去瞧河边水流,清澈见底,最后来到水井旁,望其中望去,漆黑一片。 这的确不是寻常瘟疫,与她幼时所见截然不同,水源十分洁净,村中并未有成规模的人死去腐烂。 而且她方才以银符感应,附近似乎有妖力流动的痕迹,极淡,应是残存的气息。 方才那妇人说村中纷传闹鬼。 这事如今算不得稀奇,如今许多地方都有此传闻,而她更清楚这的确不是流言,她曾亲眼所见。 可当时并未察觉魂魄有此能力,他们连形体都没有。 若一地妖与鬼两者同时出现,怕便如她们之前发现的种种一般,说明这两者早就不是泾渭分明,而是难辨你我。 此疫无端出现,会是吞噬了魂魄的大妖所为么? 如今难知原因,却无碍将此事解决。 她一边思忖,一边朝着帐篷中心走去,远远就见沈祛机和谢既伫立一旁,正同人说着什么。 “小师妹!”谢既朝她挥挥手,虎牙露出一侧。 季姰加快了脚步,来到三人身前,目光落到百里潇然身上,正要开口,就见他一笑,拱手道: “想必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季师妹了,在下百里潇然,是秋弦门门主座下大弟子,季师妹若不见外,称我一句师兄便可。” “百里师兄。”季姰不明所以,也抱拳回礼,“师兄所言大名鼎鼎,是说我吗?” 她疑惑地指向自己。 “那当然了,我虽未去百晓大会,却也听闻季师妹英姿,只恨不能亲眼得见,今日总算如愿。”百里潇然一笑,“待此间事了,你可一定得来我们秋弦门做客,在下必定好生招待。” 季姰讪笑,心道为什么总有人见她就要让她去做客? 不过如今也不是谈这些的时候,百里潇然将方才同沈祛机和谢既说的情况又同她说了说,问她看出什么名堂来了。 季姰摇头道:“起因尚且不知,但并非无计可施。” “这么说,季师妹有法子解决?”百里潇然眼睛一亮。 “姑且一试。”季姰鼓了鼓腮帮,“我们如今都知,此疫症结在于村民体内的寒毒,我先称之为寒毒,此阴寒非人间所有,因而寻常医术难解。” “不错。” “若是其他宗门医修在此,凭灵力很难化解,寻常灵药难以对症,凡人之躯也承受不住。”季姰抱臂,一手支着下颌,“此阴寒非极阳不能消解,需得以极阳之地生长的普通药草入药,才能取两者之长,既化寒毒,性质亦温平,使人承受得住。” “这话很有道理,可t这极阳之地是何处?”百里潇然神色迫切。 “夕垣谷。”一旁默不作声的沈祛机淡道。 季姰与他的视线对了个正着,朝他一笑,沈祛机无声地勾勾嘴角。 谢既见状无奈摇头,所谓心有灵犀,的确是连根针都插不进去。 “不错,此乃月微宫神境,此前我派慈宁长老从中发现灵土,能用以培植灵草,使其功效加倍。”季姰点点头,“我曾以灵土培植寻常药材,如今想来能用。” “那可太好了,这药草先今在何处?”百里潇然喜出望外。 季姰抿唇,拿下乾坤袋。 “我备着的都在这了。” 沈祛机却是一怔,倏地抬眸瞧她。 他不止一次见她念叨,说以后如何靠这些药草富甲一方,飞黄腾达,说是她发财的基础,往后全靠这些。 但她如今眸中一片坦荡,没有半分不舍之色,语气反而理所应当。 如今他也该整理思绪,盘算如何应对后来情况。 可他偏偏此时什么也无法思考,什么也看不见,漆黑的瞳仁中除了那清丽身影,再难容其它。 他早就移不开眼了。 【作者有话说】 季姰:计划通√ 沈祛机:(被老婆迷倒版本) 嗷嗷嗷来晚啦![摸头][摸头] 第66章 转圜之机 此事敲定,刻不容缓。 季姰将夕垣谷灵土培植的药草尽数取出,按方调配,并为此咨询慈宁长老。 之后几人来到其中一处帐篷,里面躺着一位年逾古稀的老者,面覆寒霜,四肢僵劲不能动,面色青灰,是目前此地病得最重的一位,比他还要严重的已然去世。 征得其女儿的同意之后,季姰将药配好,以凡火驱动灵药炉,将药草炼化,而后将丹药喂与老者,以百里潇然命人运至此地的百汇灵泉水送服。 这一刻帐内众人皆屏住呼吸,视线汇聚在老者身上,四下落得一片安静。 起初并无特别反应,老者脸色并未好转,人也没有醒来。也不知过了多久,百里潇然认命地叹了口气,叉腰不语,老者的女儿悬着一颗心,眼瞧着又要开始拭泪。 后来连谢既也心觉无望,掀开门帘出去了,最后帐篷内除了昏睡的老者,只剩下她和沈祛机两人。 季姰所言说到底仍是纸上谈兵,从前无据可考,她也不是专门的药修,并没什么信服力。 后来连她自己都有一瞬产生怀疑,自己的方法是不是并非良策,但面上仍似不肯服输地憋着股劲,蹙眉等待着变化的刹那。 季姰下意识咬唇,瞥向一旁跪坐的沈祛机。 帐外日光从门帘处钻进来,模糊地将他的侧脸勾勒出流畅的线条,他长睫微垂,漆黑的瞳仁沉静不见底,俊美无俦的面容疏冷从容如昔,好似冬日盛开的白梅枝头堆积的薄雪,于清寂月色下泛出盈盈泠光。 察觉到她视线,那双凛冽的眼睛倏地一抬,同她对视,他嘴角微抿,略微上扬,淡声道: “怎么了?” 季姰怔然摇头,目光还是没有离开他的脸。 沈祛机抬袖,掌心一扣,便覆上她的右手,一股暖意瞬间从指尖盈满四肢百骸。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79节 此时他并未用灵力为她驱寒,但季姰还是切实地感受到了那股暖意,那并非灵力,而今却较灵力管用千百倍。 沈祛机身上有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这种力量一直萦绕着她。 他相信她。 “沈祛机。” 不知为何,这时候她突然去触碰那根弦,径直唤他名姓。 但后者闻言并未有任何特殊反应,愣怔一瞬之后仅是点头,唇畔逸出一声“嗯”,一如她从前心中腹诽多次的无趣。 “沈潋。”她又低低地唤。 “嗯,是我。”沈祛机没有丝毫不耐烦,视线落在她的脸上,除应声之外什么也没问。 季姰只觉涩意满腔,方才压在心头的石头顷刻就散了,心涛拍岸,将堆积至今的阴翳不安涤荡了个干干净净,唯余青山浩渺,于心间蜿蜒向前,落入一片无所有的空濛中去。 他永远会回应她。 在能肯定这一事实的时刻,她不合时宜地眼热。 即便有朝一日,他真飞升成神,于神龛上游走于世间无数泥胎木像之中,也一定会为她怒目低眉。 就算这在八千载春秋中不过一瞬,于她而言也早已足矣。 若是她执签筒算运势,在他的神像前投出的只会是上上签;若她掌心合十祈愿,那么他的一缕神识,定然在她身处庙宇的神像之间。 “大师兄,沈郎君。”她歪头,露出一对梨涡。 “嗯,都是我。” 沈祛机抬手,指尖落于她的眼尾。 他怎么会没瞧见,方才曾有一刻,她眸底有泪光潋滟。 两人又耐心等待了片刻,约摸半个时辰,季姰也略有困意之际,沈祛机忽地轻推她的肩膀。 “起作用了。” 她的困意顿时消散得彻底,忙扭头去看,就见老者面上覆盖的寒霜不知何时已尽数融化,露出他本来的面庞。 “太好了!” 季姰喜色难掩,忙拿起一旁薄帕,覆在老者腕间,伸手为他把脉。 沈祛机耐心瞧着,就见她瞪大了眼睛,眸子也愈发明亮。 “有救了!他的脉搏有起复之色,且并无承受不住灵药的迹象。”季姰连忙站起身来,“我去告诉大家,得连夜炼制,为村民发放医治,若是皆有效用,即日联络小陈师兄,将更多灵草托付杏林峰弟子,从而阻止此疫于各地蔓延。” “好。” “大师兄,你先看看这位老者体内可还有妖气存留,我得走了!” 季姰匆匆留下一句,便迫不及待地掀开帐帘往外跑去。 沈祛机面色亦是一缓,依照她的嘱托,以灵力探查妖气所在。 这时帐篷外传来欢呼声,一听就是百里潇然。 他凝神阖目,指尖溢出银白流光。 片刻后他睁开眼睛,垂眸思忖片刻,站起身来。 妖力虽并未完全消失,但有消弭的趋势。 就在此时,门帘忽地一开,有人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他定睛一看,是老者的女儿。 她甚至半点没有瞧见伫立一旁的沈祛机,径直扑向榻边,凄声喊道:“爹!” 榻上老者并未回应,面色却似乎恢复了,颜色逐渐趋于正常。 女子又叫了几声,目光在老者脸上来回瞧了个遍,这才反应过来,神情仍有无措,不确定地问道: “大夫…,我爹他啥时候能醒?” “你且放心,观其气色,一个时辰内便能苏醒。”沈祛机淡道。 “谢谢……谢谢大夫!你们是大好人!” 女子有些激动地叫道,就见面前长身玉立的郎君神色从容,闻言微微摇头: “谢不在我,若要谢,应是方才那位姑娘。” 说着他就抬手掀起帐帘,探身往外去了。 * 周盈素等人到来之时,瞧见的便是这幅场面。 帐篷外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中间则是排起了两列长队。 左边的是沈祛机,正拿着毛笔,在纸上记着些什么,偶尔听得村民说话口齿不清,也是再三询问,神色虽然疏冷,却瞧不出半分不耐烦; 右侧则是季姰,拿着纸包递给村民,听他们有诸多疑问,也悉数解答,显然她身为一个年轻活泼的姑娘更为亲和。 后方则立着三口灵药炉,谢既坐在木凳上,看着正着火的药炉,一派大马金刀无甚所谓的姿态,百里潇然则在各个帐篷间穿梭,走来走去,为那些不能亲自起身的病患送药。 此情此景,称得上顺其自然,相得益彰,显得她们的到来格外突兀。 周盈素迟疑片刻,还是下定决心,莲步轻移,施施然走上前,柔声道: “沈师兄。” 沈祛机闻言抬起眼皮,见是她出现在此,神色毫无变化,只礼貌朝她一颔首,而后接着为村民记名。 周盈素见状微咬下唇,半晌才鼓起勇气出声:“沈师兄,盈素来此,是有要事告知。” 这时候谢既也注意到来人,琥珀眸眯了眯,将蒲扇往旁边一扔,大咧咧走上前来,似笑非笑: “什么风给我们周美人吹来了?” 周盈素深吸一口气,勉强笑了笑:“谢师弟,好久不见。” “那确实好久没见了,估计也不想见。”谢既抱臂,露出一侧虎牙,“毕竟我这么个大活人杵在这儿半天了,也入不了周美人的贵眼。” “谢师弟误会了,我绝无此意。”周盈素暗中瞥了眼沈祛机,见他忙着记名,连半分目光也没分到这边,于是不由得攥紧衣袖,“来此的确是有要事。” “天大的事,也得等我们忙完再说。”谢既嗤笑一声,“周美人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的暂且不提,你真要在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和我大师兄商谈事情?” 周盈素这才惊觉周围好些村民正瞧着她,时不时还低声议论一番。 “是我疏忽了,稍后再议。”周盈素微微一笑,“眼下可需要我来帮忙?” “那还是别了,霜天阁未来的阁主我们可请不动。”t谢既略俯身,琥珀眸中笑意不达眼底,压低了声音,“更何况,哪儿有半路帮忙的道理?周美人还是歇着吧,无需您纡尊降贵。” 纵使听了谢既这番阴阳怪气,周盈素还是挤出个笑来,仍是落落大方之态。 谢既失去了浪费口舌的兴致,正要让人往后稍稍,就听得身后响起一道惊讶之声。 “周师妹?你怎么在此处?” “百里师兄。”周盈素恢复端庄自持,略过谢既盈盈上前,“别来无恙,百里师兄可好?” “还不错,周师妹又如何?” “盈素一切无恙,家父还总念叨着,得寻个闲暇,和瑛姑姑叙叙旧。” “那是自然,姑姑和令尊也算是多年好友,只是眼下不得空闲,待它时我定亲自于秋弦门招待。” “百里师兄,那可就一言为定了。” “君子一言,不过你今日为何到此?”百里潇然问道,好像也突然注意到周围目光,“周师妹先来这边帐篷稍事休息。” 听着两人你来我往的寒暄,谢既无声地翻了个白眼,回去接着看药炉了。 待一切忙完,已经是天边霞散。 五人在一处屋后的帐篷外落座,齐聚于木桌旁。 “听季师妹所言,此疫不会无故传染,那我稍能安心了。”百里潇然端起茶壶,给众人一一斟上,“这些日子我可是提心吊胆。” 周盈素坐在桌边,目光落在对面的季姰身上。 季姰忙完之后才看见她,和她打了个招呼,并未说上些别的话,几人就已到此。 她看着季姰从乾坤袋中掏出各种糕点干果放在桌上,往前推了推,说大家请便,无需拘礼,此地疫病确认不会传染,可以放心的吃东西了。 而后就见沈祛机拿出一碗酥山放在季姰面前,后者喜出望外,问他怎么知道她想吃什么,是不是会读心术。 她从未见过一向高山仰止的沈师兄,露出这样可以称之为柔和的神情,与一切礼节都不相关。 出神片刻,就听百里潇然问道: “周师妹方才说有要事才会到此,刚刚事忙,眼下可悉数道来。” “不错。” 周盈素霎时回神,瞧向沈祛机,语气轻柔: “沈师兄。” 沈祛机这才将目光从季姰那边收回,瞧了过来。 她心头掠过一丝紧张,面上却仍是撑出一丝笑意,而后正色道: “盈素今日作不速之客,实在是事态紧急。” “周师妹请讲。” 季姰舀起一口酥山,沁人的甜裹着丝丝凉意于舌尖化开,她不由得惬意地眯起眼睛,闻言也望了过来,眸中满是好奇。 “沈师兄可在青柏城中,寻得大妖踪迹?” “周师妹何以有此一问?”百里潇然闻言问道。 “近日我霜天阁发现城中有一狐妖,诸派弟子本欲擒之讯问,却被那大妖所伤,情况危急。”周盈素眉间焦灼难掩,“仙门重启镇妖,若此时擒得他,可谓大功一件,也能以此挫妖族士气。” “哦?”谢既轻嗤一声,语气玩味,“你是说在事情还没完全查明的时候,就同妖界宣战?” “事情原貌并不十分紧要,妖族既然公然流窜人间,属实挑衅,我等仙门庇护凡人,自然要逢乱必出,方能不堕清名,岂能袖手旁观?” 周盈素仍看着沈祛机,“更何况在座皆是仙门中的佼佼者,以沈师兄为最,眼下外派弟子群龙无首之际,若有沈师兄坐镇,定能顺利捕获大妖,到那时真相自然也能从他口中得知,沈师兄以为呢?” “好一个袖手旁观。”谢既丝毫不掩饰嘲讽之色,“周师妹说得可真是时候。” “谢师弟,你先安静。”百里潇然正一头雾水,不知城中种种天翻地覆,听得认真。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80节 “周师姐,你说的狐妖是什么样的?”季姰问道。 “我等未见其真面目,只是见他妖力高强,打伤我数十弟子后化为黑烟离去,而后在现场发现一缕狐狸毛发,上面还残存妖气,才最终确定。” 季姰闻言心中一突。 正当这时,沈祛机的风掠琼音亮了。 “此事稍后再谈,我暂离片刻。”他微微抿唇,看向季姰和谢既,眼中之意不言自明。 “悬星峰事情很多,师兄和师姐见谅。”季姰也站起来。 谢既是一句话都没说,径自起身。三人走出一段距离之后,沈祛机又布下隔离结界,才将风掠琼音连接。 “大师兄,你要我查的大妖,我在族中调查过了。” 是朝绯玉。 “嗯,有何收获?” “那狐妖应该是妖族的显贵,我家同妖族往来之时,有人曾在妖界的醉胭坊远远见过他,妖族称其为七殿下。” “师姐是说,他是妖王一脉?”季姰惊讶道。 “你们也在啊。”朝绯玉长出口气,“没人见过妖王,但据我所知当今的妖王并非狐族,许是有些血脉牵连,并非与妖王是血亲。” “还是个王族。”谢既嗤了一声,“所以师姐,他叫什么名?” “狐族乃姬氏,具体姓名尚且不知,但他肯定是妖族中的上层,如今不知为何公然现身人间,此间事毕我会立即赶回,你们一定要万分小心。” 季姰瞠目。 【作者有话说】 季姰:每次谈事情都少不了好吃的。(掏出乾坤袋) 沈祛机:还想吃什么?(掏出乾坤袋2.0) 小沈懂小季!嗷嗷嗷! 来晚啦~久等~[猫头] 第67章 欲盖弥彰 风掠琼音联络中断后,三人一时皆未说话。 “妖中王族现身人间,企图夺取供奉神仙的愿力。”谢既似笑非笑,轻嗤一声,“看来妖族想得还挺齐全,多管齐下,神鬼皆要沾身。” “眼下有此疫,不止神鬼。”沈祛机道。 “大师兄所言不错,倘若妖族为祸人间,才是罪不容诛。”季姰摇摇头,吹气扬动鬓边碎发,“但我总觉得哪里说不通。” “哦?这是为何?”谢既闻言瞧向她,问道。 “目前来说只是一种直觉,难以描述。”季姰神色凝重,她察觉其中有自相矛盾之处,一时却仍摸不清要领,如身坠云雾。 几人回到帐篷处,沈祛机并未立即答应周盈素所求,只是说待此间事毕再回到城中和诸派会合,进一步商讨如何应对大妖。 周盈素见状有些气馁,却也的确不愿在此地久留,随即便起身离去了。 “谢师弟,这副药还得再煎九副,季师妹说亥时前这些村民还需再服一剂。” 百里潇然将药包递给谢既,后者睨了一眼,扬了扬下巴,示意他扔在桌上便是。 “打从下了山,我真是没少给人当苦力。”谢既拿着蒲扇扇风,一手支着太阳穴,难得显出无精打采之色。 “谢师弟辛苦,此回就当帮我了,潇然感激不尽。”百里潇然开玩笑似地向他郑重拱手。谢既懒得理他,不耐烦地扬了扬蒲扇,示意他一边待着去。 “说来周师妹怎么会知道我们在此?”百里潇然本来转身要走,步伐忽地一顿,皱起眉,“虽然我没有刻意掩藏行踪,但一路以来也未曾大张旗鼓,这里左右也不过是个村庄。” “呦,聪明睿智的秋弦门大弟子终于反应过来了?”谢既懒懒掀起眼皮,得意一哂,“师兄琴剑双绝,怎么就这脑子美中不足呢?” “周师妹素来端庄和善,你一直瞧人家不顺眼,动辄讥讽,怎么说人家也是姑娘家,我当然得拦着些,本来没想这么多。” “你当各派真是为镇妖而来?”谢既点燃药炉,拍了拍手中碎屑,“他们是跟着我们来的。” “各派互相探知行踪,也不算新鲜事。”百里潇然干脆坐在一边,“孟州繁华,地势却偏远,若无方向,很难来此。尊者集会后,我派受命下山寻妖,当时姑姑也只是说在西北方向,我们这才一路到此,按妖气罗盘指引,探查前路。” “你们秋弦门当真支持镇妖?”谢既闻言瞥他一眼,将药包拆了倒入炉中。 “这是当然。”百里潇然笑了笑,眼底一片坦荡,“你我也是相识多年,我同你说一句真话也碍不着什么,我派镇妖为真,但亦有自身考量。” “哦?”谢既闻言琥珀眸一眯,对他的话中之意起了兴趣。 “是非曲直,自是首要,若大妖为祸人间,与仙门为敌,我等绝不姑息。”百里潇然正色,语气认真,“但此事发端于贵派月微宫,因而我秋弦门可以鼎力相助,却难以身先士卒,还得请月微宫以身作则,敢为人先。” “也就是说你们不当出头的那个对吧?”谢既一语中的,“还有呢?” “镇妖一事正式启动,各派历练方式便会经历巨变,届时月微宫若能独辟蹊径,有得占先机之能,还望不吝赐教。” 谢既似笑非笑,往后一靠,翘起二郎腿: “百里师兄想得未免有些多,这种事不是你我这身为弟子的人可以左右的。” “t我等不是决策之人,却能添砖加瓦。此事于月微宫亦无害处,何乐不为?” “这我不知道,但有一件事,却是你我二人就可以拍板。”谢既直起身来,将小辫往肩后一甩,虎牙明显,“此后你我若得知各方线索,互通有无,师兄意下如何?” “不难,但是否先问一下沈师弟?” “我等会问他就行,应该没啥问题。”谢既不以为意,往灵药炉下又扔了几根柴,加大了扇风的力度。 * 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 近子时几人才算忙完,得以自行休息。 季姰从最后一位病患的帐篷中走出来,抬手伸了个懒腰,有些疲惫地站在一边醒神。 夕垣谷药草功效显著,经灵土培育的人间草药,性质和特征皆有变化。若为以后考虑,她需得着手将这些变了样的药草悉数整理成册,以期留存世间,或有裨益。 只是最近事情繁多,也不知能不能抽出空余来专心此事。 季姰在心里盘算一番,顺手从乾坤袋里拿出一粒补元丹吃掉,苦意瞬间盈满口中,她却习以为常,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正当这时,一颗蜜饯樱桃递到她唇畔,被她下意识地衔走,这才发觉身旁人,怔怔抬头,确是沈祛机。 酸甜无疑冲散了残留的苦味,季姰眨眨眼,问道: “大师兄练完剑了?” “嗯。” 天色式微之际,她说什么也不让沈祛机在一旁帮忙,再三保证自己一人能行,好话说尽才勉强让沈祛机同意去练剑。即便如此,他也并未立即行动,还是同她一块忙了好一会,才被她撵去识海,到如今大概也就练了一个时辰。 季姰现在就可以断定,他明日定然天不亮就会起,将缺少的习剑时辰尽数补全。 沈祛机早已习惯这样的日程,不是她几句话就能劝得动的,思及此,她叹了口气,歪头瞧他: “沈郎君,你凭什么有恃无恐?” 这话没头没尾,沈祛机正拉过她的手检查温度,闻言一顿,手下意识牢牢攥紧,眸中泛起迷惘,疑声道: “嗯?” “仗着是修士,休息不够也不会有黑眼圈,于是尽情熬夜练剑。”季姰故作严肃,“请沈郎君好好反思自己的问题,注意身体健康。” 没想到也会有被季姰说这些的时候,沈祛机略有失笑,不很明显,眼底柔色粼粼。他慢条斯理地拿出披风,一如从前数次那般为她系好,才淡声道: “我已习惯,每日休息两个时辰足矣。” 两个时辰? 纵使对修士有预判,季姰还是瞪圆了眼睛,皱着眉看他,神情明显不赞同。 但她同样对他肃然起敬,这么多年来每天只休息这么短的时间,竟然能维持住情绪稳定,是她这个稍有起床气的人远远不能理解的境界。 真是从头到脚无一处不透露着“未来神仙”的特征。 据她所知,谢既和朝绯玉他们每日至少也得休息三个时辰往上才行,沈祛机天赋异禀可以理解,但连休息时间都要体现这一点,实在是让人心生逆反。 “大师兄就不能多休息一会儿么?” “与你一同时,已是休息。” 这话说得没有半分玩笑之意,反而像是以稀松平常的语调问她今天吃什么一般自然。 季姰闻言仔细回想了很久,她和沈祛机在一起时他都在做什么:调查事情、整理房间、陪她逛街、书不离手…… 除了他封闭五感和醉酒那两次,她就没见过他往榻上躺过。 哦,最近还像是打通了什么关窍,调查事件之余还能抽出空来研究厨艺,尤其是专于甜品,也就是这时候她才看见,他不知什么时候往乾坤袋里还放了许多食材。 所谓当初一句“已经备好”,她不过是触碰到冰山一角。 他的乾坤袋容量到底有多大? 而且沈祛机在她身边之时,不是为她忙来忙去就是看书,这能算休息吗? 就算他那时亲口所说这一切并非负累,她当时也认为这对修士而言可能还算容易罢了,不曾想他好像真的是乐在其中。 季姰难以描述此时是什么心情,脑海里不合时宜地浮现出一幅画面:她和沈祛机过上了山水田园的生活,只不过耕田的是他,织布的也是他,她坐在屋檐下看着,手里还拿着芋头。 这是什么东西!她为什么会联想到这么诡异的场景! 季姰心道伤天害理,连忙使劲甩了甩头,将这画面从脑海中甩出去。 “哪里不舒服?” 见她脸色奇怪,沈祛机俯身凑近,视线在她身上逡巡几个来回,手也一直没松开。季姰因着方才的心思难免心虚,与他对视之时下意识移开视线,呐呐道:“没有,就是我的心灵遭受到了伤害。” 听了这话,沈祛机神情更不见舒展,掌心锢住她的手,一动不动。 季姰打死也不会把方才脑海突然冒出来的画面说出,眼珠一眨,遂道: “听了一位郎君只用休息两个时辰,而后高精力修习,处理各种事情的励志事迹,让我没办法心安理得地躺平拖后腿了,你说怎么办?” 沈祛机眼睫微动,闻言抿唇,抬手理好她鬓边碎发,温声道: “你无需如此。” “我知道呀,但我听了会心生嫉妒,产生不平衡,然后趁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季姰语气雀跃,回忆着话本中的情节,“潜入你的屋中,寻机会……”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81节 “寻机如何?” 季姰眼睛一眨,见他非但不反驳好像还饶有兴趣,顿时一噎。 她最近看的话本是如何发展的来着? 女主气不过男主天资卓绝,将其迷倒之后趁机盗取他的本命剑,谁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香被人动了手脚,于是她也中了招,第二天发现自己和男主躺在一处…… 沈祛机颇有耐心地等待着她的下文,季姰努力压下面上不自然,咳了一声: “总之大师兄得小心,嫉妒心可是很可怕的。” “若是你,得逞也无妨。”他拉着她往前走,“太晚了,你该入睡。” 沈祛机说得理所当然,不知这话有多么石破天惊。 季姰难掩惊愕,一下子什么调侃的心思也没了,忙理好表情,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月光泼地如水,两人影子交叠于一处,迈着步子踩过砂砾,不时发出沙沙轻响,遮盖着她密集如鼓点的心跳声。 不,不。 仍是欲盖弥彰。 冯家庄因着此疫,本就一片狼藉,无空余供外来人居住。 百里潇然倒是一早为他们备好了帐篷,和谢既一样忙完就去睡了。 沈祛机对季姰的居住环境比她本人严苛更甚,即便这已经是百里潇然能提供的最好条件,加上眼下事态本也无暇顾及这些旁的,可他还是不满意。 重复的场景再次出现,季姰坐在椅子上,看着沈祛机将她的帐篷来回扫视好多遍,面色分明不虞。 但这回她没再出言相劝,之前的经历已经证明行不通,而且后来还答应了他,于是只得由着他去。 沈祛机先布下结界,而后又开始了他惯常的流程,将床铺和桌椅尽数替换,地面铺上绒毯,摆上白玉屏风,将一切整理得井井有条,他从容立于其中,见眼前天翻地覆,这才收了灵力。 而后他便回到自己的帐篷,待季姰洗漱好换了寝衣,才又过来监督她睡下。 季姰裹在被子中,见他不厌其烦地替她掖着被角,眼睛异常明亮,神秘兮兮地问道: “大师兄,你猜我今晚会睡多久?” 沈祛机闻言抬眸瞧她,长睫微动,在他鼻梁两侧投下浅浅阴影。 她对上他的视线,表情得意: “两个时辰。” 沈祛机一怔,半晌极轻地笑了一声,神色不明: “好,我便不走了,看着你睡。” 他既然说得出,就真能做得到。 季姰这下也不敢开玩笑了,赶紧闭上眼,连连摆手: “千万别,我马上就睡,大师兄快回去吧。” “嗯。”他低低地应,却并未挪动半分。 呼吸几个来回,季姰悄悄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正对上他不见光的眸底,黑如深潭。 不知为何,她心头一突,下一刻他的手便覆了上来,不由分说地盖住了她的眼睛。 她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却忽觉耳畔有风声,四周温度也貌似冷了些许。 这感觉有些熟悉,似乎是他的识海? 没待她分辨清楚,一阵困倦不容拒绝地将她席卷,她的意识无边下坠,落入她曾来过一次的灵府,坠入其间湖心,泛起涟漪。 季姰立即睡了过去,沈祛机这才收回手,阖目感受灵台的阵阵波澜。半晌他拿出碧玉梳,仔仔细细地梳着她的头发,动作极其轻柔。 帐内并未置夜明珠,一旁的烛火不知何时趋于燃尽,四周落入一片昏暗。 沈祛机呼吸稍重,撑着床榻的手不由得拢紧,他伸手将她鬓边长发理好,犹豫一瞬,指尖一路流连,最终落在她的唇畔。 胭脂温软,如t榴花灼灼。 他盯着瞧了许久,眸中自厌更深,到底也未敢惊破桃李,指尖于她嘴角拂过,便匆匆收手,似被灼伤。 沈祛机回忆起在柳杨坡那晚,她留在他锁骨处嫣红的唇脂,被他从手中捻开,颜色虽化在指尖,触感却仍在其上徘徊不去。 他不知在此坐了多久,未依照她所言离开,蜡烛早已燃烧殆尽,再无任何光亮能照进他黑若点漆的眸底。 他终于有了动作,垂眸瞧向自己的指尖。 修士在黑夜中也如行白昼,因而他清楚地瞧见,指尖什么也无,并未沾了抹红。 沈祛机阖眸,将眼底自厌悉数掩盖,转而抬手—— 将指腹贴于唇间。 【作者有话说】 季姰:你耕田来~你织布~ 沈祛机:嗯,一起回家。 小沈请不要情不自禁~ 久等啦么么大家![亲亲] 第68章 知黑守白 三日后,冯家庄的病情终于集体出现好转,帐篷内的重病患也接二连三地苏醒,有的甚至能下地走动了。 “这都得仰赖季姑娘和诸位仙长大恩,挽救我合村上下数百条性命。” 最初被季姰所救的老者已然清醒,说着便要俯身一拜,好在被几人合力拦了下来,未能成行。 “医者职责所在,老人家无需介怀。”季姰摇摇头,“看此趋势,想来不日此疫便能销声匿迹。” 打从到了这里调查疫因,她便立即传讯月微宫杏林峰与六方桃谷陈留,请后者将灵土培植药草尽数采摘,交于杏林峰弟子,前往近来同样有此疫出现的各地。 许是恰好对症,加之灵草本就有仙界润泽之故,医治此病并非她最初预想的那般困难,虽有难以确定的因素,到底也算迎刃而解。百里潇然对她赞不绝口,说能打破百晓大会固定结果的人果然非同一般。 此事解决算不上千辛万苦,可是出现的时机十分值得琢磨。待重病之人苏醒之后,谢既和沈祛机皆一一问过,此地并未出现怪事,且其体内妖力残留极其微弱,并非是大妖作祟。 大妖还不至于直接来到人间给凡人下毒。 可若是寻常精怪,不可能行事后,在修士眼下不留一丝痕迹。 沈祛机、百里潇然和谢既三人,夜间按朝绯玉所言之法,在冯家庄设下捕妖阵。此阵若是大妖的确不会进入,一瞧便知是明晃晃的圈套;但灵力低微的妖族却难以分辨,若附近真的游荡着这种妖,必然被阵法所惑,从而进入阵中。 月华如水,有一霁青色身影坐于房顶,衣袍猎猎,清然雅正。一把通体青灰的古琴横于其膝上,五弦如银丝,弥亘其间,如月下江河游走玄山。 谢既坐在树枝上,靠着树把玩小辫末端的红玉珠子,抬头瞥了一眼架势摆得十足的百里潇然。 沈祛机和季姰坐在下边的木桌旁,正在下象棋,季姰执红,沈祛机行白,两人下得专注,落子极快,如挟疾风。 “左右现在也无事,不若我弹奏一曲,供诸位为乐?”百里潇然伸手扫动琴弦。 “哟,仙门首屈一指的神解公子,一曲千金,就这么随便给我们这些不解其意的庸俗人演奏?”谢既嗤笑一声,扬眉道。 “知音在志不在技,又有何妨。”百里潇然闻之一笑,朝下方望去,“沈师弟,季师妹,你们二位想听些什么?” “这还用问,多此一举。”谢既咂咂嘴,一手撑着头,“百里师兄若是善解人意,奏《长相思》、《凤求凰》一类便是,岂不应景?” 百里潇然连连点头,他差点忘了这素来温和寡情的沈师弟如今有了心悦之人,他得不遗余力相助才是。 下方二人下棋极其专注,局面正直胶着,寸步不让,即便上方两人皆未压低声音,也完全充耳不闻。 约摸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季姰飞相一锤定音,而后骤然起身,兴奋道: “将军!这回我赢了!” “嗯。”沈祛机将棋子一一归位,语调平和,“还玩么?” 她摇摇头,他见状便将残局尽数收好,放回乾坤袋。 季姰伸了个懒腰,这才注意到一阵极为清越的琴音正不绝于耳,在夜色中尤为惊艳。她眼睛一亮,细细辨别片刻,朝着琴音来源处望去,惊喜道: “百里师兄,敢问此曲可是《长相思》?” 一阵清朗笑声传来,百里潇然颔首,手中动作未停。 “季师妹闻弦觉意,实为异苔同岑,我之知音。” “百里师兄谬赞了,我虽洞悉曲谱,却奏不出一响,也算是焚琴煮鹤。”季姰摇摇头,“不过师兄既奏此曲,难不成心害相思?” 这话一出,百里潇然实在猝不及防,琴音一颤,险些弹错。他勉强定神,心道季姰的思路为何如此不符常理? 他下意识往下瞥去,正对上一双漆黑的眸子,眸色温和疏冷,泛着隐隐冷意。 百里潇然:“……”坏了。 我这是在帮你们啊! 他暗暗叹气,心道外界所言的确名不虚传。这岂止是待之如珠似宝,分明到了风声鹤唳的地步。 百里潇然没有回答季姰的问题,手中曲调一转,奏起《广陵散》,看向对面树上的谢既,却见谢既已然闭目,早就睡着了。 罢了,他凑什么热闹,还是不得罪沈师弟比较明智。 季姰对此浑然不觉,扭头问身旁人: “大师兄,捕妖阵何时启动?” “亥时一过。”沈祛机收回视线,淡声道。 “那就是说还有时间。”季姰若有所思,沈祛机见状问道:“何事?” 她眉开眼笑,拉过他的袖子,低低地道:“此地疫病我有些猜测,大师兄陪我去验证一番可好?” 沈祛机颔首。 两人同百里潇然说明缘由,季姰带着沈祛机往村头走,一路来到村头的水井旁。 季姰如上次那般,打算从井口往下望,却被沈祛机一把拉住了,将她带离井边。 “大师兄?”她不明所以。 “井边危险。”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82节 “我这么大一个人应该不会掉进去。”她眨眨眼,就见沈祛机神色严肃,仍是不赞同,拉着她的手更紧几分。 “好好好,我不看了。”季姰叹了口气,“我就是怀疑这场瘟疫的源头是水。” 沈祛机没说话,拉着她后撤两步远离井口,这才垂眸看向她。 这是让她接着说的意思。 季姰作思忖状,半晌开口: “自从我们来了之后,这里所用的水都是百里师兄带来的泉水,并非村中原有的井水。百里师兄的初衷许是灵泉更为洁净,且本身就有药用助益,这无意间正好切断了感染来源。” “村中井水被污染了?” “只是猜测,我们来那天,我将四周大概观察了一遍。人间的瘟疫本就与水源密不可分,此地村民体中或多或少都有妖力残留,其共同点必然也是水源,只不过这次不是卫生问题,而是水中妖力影响,化为寒毒。” 沈祛机闻言沉默半晌,松开她的手来到井边,指尖灵力泛起银光,径直落入井中。 季姰下意识要往前走,被沈祛机一眼钉在原地。 这井是真一点靠近不得。 她只好站在原地瞧着,片刻后,一道银光幽幽飘了上来,落在沈祛机掌心。 季姰随之望去,脸色一变。 那竟然是一块冰。 * 郢州,朝家。 此时夜半,一片寂静。二堂内,两方家主隔桌坐于上首,其他人两侧而下分别列坐,循规蹈矩。 朝绯玉坐在台下第一桌,与琊州家主的长子,她名义上的堂弟面面相觑。 “问羽,还不过来见过你大伯。”堂上与朝连陌相对而坐的中年男子着鸦青袍服,神情严肃,不苟言笑,看向下首。 朝绯玉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 琊州家主名为朝行简,是她父亲朝连陌的远房兄弟,朝家的旁支血脉。虽有亲故,到底也这么多年未有实质联系,也就她父亲与其偶有书信和生意往来,她与这些人是素未谋面。 朝问羽端正起身,看不出神情如何,走到堂中央,俯身行礼: “问羽见过大伯。” 朝连陌满意地点点头,捋着胡须,遂道: “今日我两家相聚于此,一应安排,除老夫之外,全靠小女。” 说着他看向朝绯玉,笑道: “玉儿,你也过来,见过你六伯。” 朝绯玉毫不意外地起身,也到中间行礼,与朝问羽并排而立。朝行简亦点点头,但他天生长着一张不苟言笑的脸,远不如朝连陌瞧着亲切,什么神情也都尽数化为无波无澜。 两人行礼之后都回到座位,转身之际,朝绯玉似乎察觉朝问羽瞧了她一眼。 今日他们不算是重点,却难免会成为话引子。朝行简就她位列月微宫一事赞不绝口,朝连陌很是受用,也夸朝问羽如今身负奇能,必定前途无量。 表面客套一番,朝绯玉早已习惯。他们你来我往之际,身后的行岚已经回来,站在她身侧。 “如何了?”朝绯玉t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不动声色。 “回大小姐的话,我已经命人将东跨院收拾出来,安排六爷一干人等下榻。” “好,你去吧,替我看着。” “是。” 堂上觥筹交错,朝连陌和朝行简推杯换盏,酒过三巡,才终于步入正题。 朝连陌看了朝绯玉一眼,后者会意,一抬手,堂上人尽数散了,一时间只剩下他们四个人。 “为兄若你前来,原因已经在信中言明。”朝连陌将酒斟满,“不知六弟意下如何?” “听大哥所言,此乃我朝家起复之机。”朝行简端坐一旁,眉心微拧,“可如今仙界并未公然宣布与妖族对立,如今又传妖鬼纠缠,局势并不明朗,我等贸然入局,是否操之过急?” “六弟所言有理,但越是乱局,我们才有机会占得先机。”朝连陌端起酒杯,“仙界不问妖族中事数十年,作壁上观,自有弊端。虽说有重启镇妖的打算,到底不得要领。我们对妖族了解更多,此为先机之一;如今逢鬼作祟,与妖族深有渊源,仙界对此同样不甚了解,若你我联手,率先将二者查清,那么又得一先机,而后居于其中,进可同仙门谈判,退可以从中牟利,何乐不为?” “大哥是说,仙门并不擅驱鬼?” “那是当然,如今的仙门早就志在登天,不问世事,若不是妖族异动会成为危害仙门所在的潜在祸端,他们仍会视之不见。” “可是此事师出无名,若仙门不站在我们一方,岂不是得被斥责擅作主张?” “的确不能公开行事,需得有法子掩盖。” 两位家主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得愈发深入。朝绯玉听得实在无趣,抬眼瞥了眼朝千羽,只见他仍然端坐案后,但明显也没怎么听。 她找了个借口走出二堂,走到拐弯处,往台阶上一坐,吹着夜风。 父亲的考量她可以理解,但仍不能完全赞同。 也不知道季姰她们如今怎么样了,现在的事态并不美妙,之后说不定会险象环生。 “阿姐?” 身后冷不丁传来一道声音,有些陌生,却又无端熟悉。 朝绯玉骤然回头,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语气难辨:“是你?” 三步外站着一道玄衣身影,衣摆上绣着银色麒麟纹,长发高束为马尾,身量清瘦高挑,站在阴影处宛若一道游魂。 正是不知何时也溜出来的朝问羽。 朝绯玉心中莫名,她今日与他初次见面,怎么也谈不上熟悉,与陌生人无异,他上来却称呼得这般亲昵,让她颇觉怪异。 “阿姐是否不打算完全按大伯所言行事?” 朝问羽开门见山。 朝绯玉一怔,冷声笑道:“你又如何得知?” “我了解阿姐。” 此言着实狂妄的不知天高地厚,朝绯玉莫名其妙,扬眉道:“不要妄自揣测。” “阿姐不妨听我一言,我想与阿姐做个交易。”朝问羽往前迈了一步,月光衬得他更为苍白。 “哦?” “若我爹答应大伯所请,也不会亲自出手,会派我前往。”朝问羽幽幽一笑,“到那时如何行动,自在你我二人之间。” “你就这么肯定?”朝绯玉疑惑。 “当然,我的本事远在我爹之上。”朝问羽直言不讳,“阿姐若不信,之后尽管一试。” 朝绯玉心中的诡异之感愈发强烈,闻言问道: “条件是什么?” “和阿姐这样聪明的人打交道就是舒心。”朝问羽勾起嘴角,似乎很是喜悦,“条件只有一个。” “是什么?” “带我走。” 他毫不犹疑,轻声开口。 【作者有话说】 季姰: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沈祛机:是谁?(冷声) 季姰:反正不是在说琴曲。 来晚了![求你了] 第69章 两心何知 捕妖阵法没有丝毫动静。 沈祛机、谢既和百里潇然守了一夜,风平浪静。 季姰本来也睡不着,井中所见实在令人难以放心,但沈祛机并不会容她熬夜通宵,依旧让她睡在了自己的识海里。 是以第二天她起来之际,就见百里潇然站在帐篷外的桌案旁,来回踱步,眉眼间满是焦灼。 “百里师兄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她掀开门帘探身出来,环顾四周,“大师兄和三师兄呢?” “季师妹醒了。”百里潇然停下步子,朝她温和一笑,“谢师弟一早回了城中,说是得去希夷庙一趟。至于沈师弟……” 他蓦地伸手,双指并拢,指向她身后,其中含义不言自明。 季姰见状回头望去,远远见沈祛机正朝她们走过来,步伐不疾不徐,手中还提着一个食盒。 “……大师兄。” 果然是见缝插针地钻研厨艺。 “过来用膳。” 沈祛机将食盒放在木桌上,望她一眼,而后将早点一一拿出。百里潇然饶有兴致地凑近一瞧:茯苓霜、真粉,外加一小碟梅子姜。 他不免感叹道:“季师妹吃得真是丰盛,若不是已经辟谷,怎么说我也得沾光品尝。” “多谢大师兄。”季姰走到木桌前坐下,笑意盈盈,看向对面人,“百里师兄现在要品尝也为时不晚。” “怕是只能餐松饮涧了。”百里潇然瞧了眼沈祛机,心下了然,“我还是去给自己泡杯茶来,师妹先吃着。” “茶?”季姰捕捉了话中关键,眼前一亮,正要站起身,“我倒是有……” 话还没说完,肩膀两侧忽地伸出两只手,将她不由分说地按在座位上,动作轻柔,却偏偏令她动弹不得。 一阵竹叶冷香自身后将她萦绕其中,如有实质。 “我去吧。” 身后人淡声道,语气肯定。季姰望着眼前冒着热气的早膳,没回头,肩上的重量骤然消失,唯有冷香浸润,隐隐浮动。 百里潇然一副想笑又不能笑的样子,坐在她对面,看似淡定地端坐,实则嘴角的笑意掩饰不住半分。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83节 他在高兴什么? 季姰莫名其妙,舀起茯苓霜吃了一口,就见百里潇然朝她眨眨眼,明显有话要说。 “百里师兄有话不妨直说。”她放下勺子,看向对面人。 “咳。”百里潇然正色,轻咳一声,“我听闻,你和沈师弟曾有意结道侣契?” 季姰闻言眨了眨眼,没料到他问的会是这个,迟疑片刻,遂点头道:“是有这回事,不过乃师尊所提,被我们拒绝了。” “拒绝?”百里潇然差点拍桌而起,“沈师弟竟然拒绝了你?” 糊涂啊! “百里师兄,冷静。”季姰扶额,“我们拒绝了师尊的提议,当时事发突然,谈不上是拒绝对方。” “那你们为何拒绝呢?”百里潇然面露不解,“我看你们感情很好,何不从善如流?” “当时我与大师兄并不熟悉,如今虽然感情深厚,也只是师兄妹,并不是百里师兄以为的那般。”季姰忽略心头那一瞬的迷惘,露出一对梨涡,“百里师兄也知我为凡人,而大师兄必将飞升,所谓道不同,不必谋求同路。” 季姰的体质他当然或多或少听说了,说是药石罔效,通过正常途径不可能培基筑元,得入玄门。 但也正因如此,他才更不解季姰为何要拒绝。仙门结道侣之人本就稀少,能有成神资质且结道侣的更是凤毛麟角。若是旁人,即便对沈祛机无意,也会不顾一切的抓住这个能逆天改命的机会。 道侣契之能除了两心相通,更能平衡道侣之间的修为灵力,若与神结契,就再不用提什么体弱不能修炼了,怕是能直接位列仙班,同归神界。 见百里潇然仍困惑不解,季姰对此习以为常,平静道: “百里师兄,你发现一个问题没有?” “什么?”百里潇然懵然回神,疑问道。 “其实不止你,在你之前有许多人都认为,这件事仅仅取决于我。” 季姰望着桌上的早点,每一样都精致诱人,足以见做这些之人有多细心。 沈祛机曾说是剑道选中了他,除此一道,便是囹圄。因而即便对其他功法有兴趣,他也不曾再去尝试,或许在她没来之前的许多年里,他早已认清这一点。 但他又远远不止于此。 季姰自诩博闻强识,却也承认在此刻苦的程度望尘莫及。 沈祛机对于人间的知识摄入亦颇多,她是真的相信他若身为读书人,走科举入仕,也能连中三元,金榜题名,宣麻拜相。 除剑道以外并非是绝路,只是路并不一定通天,还可能在人间。 从前她也从没见过他做饭,但他对此无疑亦是一点即通。 这样的人,倘若他自己心向大道,便能动心忍性,剑指苍穹;但除此之外,他也有无数种选择。 季姰一手托腮,歪头瞧向对面人,问道: “但事实是,这件事不只关乎我,貌似未有一人问过大师兄的想法和意见。” 这亦是她拒绝的一大原因之一,更何况她本身就对当神仙丝毫不热衷,更不会强t求于人。 “他的意见也很重要。” 百里潇然闻言默然良久,没想到季姰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更惊觉自己内心对此是那么想当然,的确从未考虑过这样的角度。 但他又心觉违和,从前的事他不了解,当时沈祛机和季姰二人感情尚浅,并无根基,如此还说得通。可如今呢? 百里潇然不由得回想起在这儿遇见他们的种种情形,与之前孑然一身的沈祛机作对比。 自从他们来了冯家庄,他就没见过沈祛机离季姰超过一盏茶的时候,若是二人都在场,沈祛机的目光一定在她身上。 从前的沈师弟虽言行有度,举止有礼,可极致的温和便是极致的疏离,的确符合世人对神仙的一贯印象。 如今倒像是反过来一般,现在的沈师弟锋芒渐露,气质更为凛冽,瞧着不似从前温润,但分明更为生动,心中有了在意的人和事。 这样的变化,非心悦不足囊括。 “所谓时移世易,万般变化。”百里潇然莞尔,“不知如今的季师妹,对此又有何打算?” “什么打算?”季姰眨眨眼,“我和大师兄吗?等他飞升之后我就经常去庙里给他上香祈愿,让他多保佑我。” “那么季师妹自己呢?” 季姰一怔,但这些想法对旁人也没什么掩藏的必要。她思忖片刻,遂道: “大概还是回到家乡,将我爹的医馆重新开起来,然后能活多久算多久。” 她今日的话全都在百里潇然认知之外,后者沉默半晌,才不可思议道: “就这么简单?” “也许我不觉得神界是什么好去处吧。”季姰拿起筷子夹菜,“即便是世人心之所往,但我也未必要成为其一,修行在于修心,明白自己真正所求,百里师兄认为呢?” “师妹心胸豁达,我自愧弗如。”百里潇然摇头,却还是不死心,“沈师弟如何,你当真不知?” “我该知道些什么吗?”季姰不明所以,“还是说他和你说什么了?” 百里潇然现在才能笃定,她不是装傻掩盖,貌似是真的从来没有揣度过这些。 但这是沈祛机自己的事,他可不能在没了解的情况下妄加干涉,那就颇为逾矩了。 因而他轻咳一声,连忙摇头。 这时他察觉到周围灵力有波动,骤然抬头,就见沈祛机端着茶盘站在季姰身后,无甚表情。 啧,他是什么时候到的? 百里潇然心头一颤,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 季姰又舀起茯苓霜喝了几口,满足地眯起眼睛,就见茶盘落于桌上,沈祛机不知何时煮好茶回来了。 “大师兄?” “嗯。” 百里潇然默默观察着,从沈祛机的表情里没瞧出什么,貌似对他和季姰方才的谈话一无所知。 他还是下意识松了口气,暗自下定决心,以后谢既若不在场,他绝不插手询问此事,太过危险。 沈祛机倒好茶放到他面前,却并未坐下,垂眸瞧季姰,淡声道: “可吃饱了?” 季姰闻言瞧了眼面前基本见底的碗碟,点了点头。 “走吧。”沈祛机道。 季姰站了起来,正要问,身后的百里潇然率先一步开口问道:“你们去哪儿?” “净化水源。” 百里潇然似懂非懂,季姰听了顿时了然,看来沈祛机是对她的解决办法有践行之可能。 她于是也没再问,亦步亦趋地跟在沈祛机身侧,两人就这么走远了。 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百里潇然心中感叹,漫不经心地端起茶抿了一口,随即便是一愣。 茶的味道并没什么问题,却只余六分烫,茶香已经弥散,难得其味。 那沈祛机…… 他不禁拧眉。 * 季姰和沈祛机沿着路边往村头走,许是众人刚刚恢复的缘故,如今天色尚早,一路上基本未遇见什么人。 沈祛机一直没说话,沉默如昔,季姰兴致盎然地说了些有的没的,他虽然也回应,但语气淡淡,回应的并不由心。 她敏锐地感觉到他好像不太高兴,疏冷更甚。 虽然他的表情和动作一如往常,但她与他相处也有好些时日,能发觉其中差别。 难不成是见她要给百里潇然煮茶不高兴了? 可明明希夷庙那一晚空玄也喝过。 季姰思绪纷转,最终定格在木桌冒着热气的早膳上。 不,不一样。 煮茶怎么说也要费些时候,等她回来说不定早膳就凉了。 自己当时忘了这一茬,光想着茶,一时忽略了他做了一早晨的早点,换成她,她也会心中不虞。 这么一想一切豁然开朗,季姰心道的确不该,方才还言之凿凿地和百里潇然说什么“他的感受也很重要”,转而自己就带头违背,太说不过去。 她于是停步,拉住沈祛机的袖子,试探道:“大师兄。” 沈祛机停住步子,漆黑的眸子望着她,唇角绷直,没说话。 “我和你道歉。”她讪笑,眸中却满是认真,“从你钻研厨艺以来,就把我的一日三餐都包揽了,我应该感谢你,却从未宣之于口,十分不妥。今日你忙了一早上为我做早膳,我却待之草率,忽略了你的付出,但我并非故意,不过还是要和你说对不起,之后要我怎么弥补都行,原谅我这一回好不好?” 她以为他是为这个生气。 可若不是因此,又何来原谅。 沈祛机的面容昳丽清隽,眸色深深。 被他一言不发的盯着,饶是季姰有心理准备也难免不自在,拉着他的衣袖晃了晃。 半晌他终于有了动作,骤然伸手,将她的手紧扣在掌心。 “同我无需道歉。” 他开口,声音很淡,绷着一丝极难察觉的无可奈何。 季姰懵然瞧他,他却已经阖眸,倏地破天荒放开了她的手,往前走去。 她莫名从那端方如昔的背影中瞧出几分孤寂。 【作者有话说】 季姰:我又说错话了么? 沈祛机:(真生气但原因又不能说只好惯着了):) 小沈和小季鸡同鸭讲的一集~ 来晚啦!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84节 第70章 急转直下 沈祛机和季姰所言解决之法,便是以夕垣谷灵土沉井,加之以灵火淬炼的药草成丹,溶于井水中,以解妖气寒毒。 为此,沈祛机夜间专门回了一趟月微宫,去往夕垣谷取土,又从慈宁长老处借来赤丹炉。井中残存的妖力是这场疫病的起源,因而较村民体内强烈许多,需得专门化解。 一套操作下来,井中的水终于恢复流动,季姰从水桶中舀了一碗,放入银符,探得妖气正迅速消弭。 “大师兄,能不能看出这妖气是来源于什么妖?”她扭头问道。这些天她在脑中过了几遍《平妖录》,也没对上哪一种有此寒毒,妖界亦并非极阴之地,此疫的特征和出现的时间都颇为奇怪。 沈祛机摇头,沉默半晌,淡道:“我们在柳杨坡的遭遇说明,妖已并非之前模样。若是吞噬魂魄的妖所为,我们对其特征仍是一无所知。” 这话直中要害,季姰闻言点头,心中的不安又翻腾上来。 “那天与你对战的八尾狐妖,大师兄可觉其有异?”她又问道。 “虽为大妖,妖力强劲,但灵力符合对妖的认知,其间未掺杂其他。”沈祛机垂眸,“比起妖力,他的动机和举止更为怪异。” 季姰久久沉默。待井水之事解决,二人回到驻扎地内,同百里潇然探讨接下来的打算。 “这捕妖阵连个妖的影子都没抓到,很显然此地之事并非陷阱。”百里潇然抱臂,“虽然前因后果还说不通,可疫病既然解决,我们便可以离开此地。况且周师妹说城中有大妖,此事更为紧迫,在这里逗留也很难有结果。” 说着他看向季姰,又道:“季师妹觉得呢?此地瘟疫可还有再次重来的可能性?” 季姰闻言摇头:“我们已阻断其根源,应该不会了。” “为保谨慎,我会带人在此再观察几日,若真有反复,再联络你们。”百里潇然叹了口气,“善后收尾就交给我吧,你们还有别的事。” “百里师兄,有劳。”沈祛机抱拳颔首。 “行了,未来剑首,你就忙你的去吧。”百里潇然挑眉,拍了拍他的肩膀,言语中分明有深意,“沈师弟要努力的事可远不止这些。” 沈祛机闻言眉心微动,未发一语。 “百里师兄,下次遇到,再请你喝我煮的茶。”季姰也拱手,笑意盈盈。 百里潇然瞥了眼沈祛机,勾了勾嘴角:“那就一言为定了。” 和百里潇然道别,季姰和沈祛机两人回休憩地收拾东西,更准确的应该说两人都为她整理行囊。 沈祛机素来简单,几本书一套茶盏,立刻就能收拾干净;但季姰屋内的东西就没有这么一目了然了,因而沈祛机回屋拿完东西就来到她的帐篷内,捏诀将物什一一装回乾坤袋。 他的行为一如往常,季姰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正大光明地t观察他。短短一炷香时间内,目光落在他身上数次,饶是沈祛机从容镇定,此时也不免被她瞧得难以专心,漆黑的眸中睨向她,饱含无声的疑问——在看什么? 季姰却不说话,回以一笑,目光仍不离左右。 沈祛机便收回视线,之后任由她瞧得如何频繁,也再未看她一眼。 两人收好行囊,沈祛机便召出霜拭横于脚下,朝她伸手。 季姰雀跃地将手搭在他伸出的掌心,后者一拉,转眼她便也立于剑上。 但是霜拭剑却并未立即悬空,她见状回头,就见沈祛机垂眸瞧着自己,眸色冷沉。 “大师兄?”她佯装疑惑。 “披风呢?”沈祛机言简意赅。 “啊,我忘了。”季姰作恍然大悟状,“今天也不冷,不披也没关系。” 这话当然是说给他听的,她也明了他定然不会同意。 沈祛机怎会看不出她的有恃无恐。 身后的呼吸克制地压抑半晌,忽然她就被一双手拉住,径直转了个弯,而后一条湖水蓝的披风骤然落下,将她罩了个严严实实,那双修长玉白的手正落于她颈前,系着披风的绸带。 沈祛机嘴角绷直,神色疏冷。他径自将披风系好,倏地抬眸,猛然望进一汪盈盈镜湖,其间有星河倒影,亮得惊心动魄。 面前少女杏脸桃腮,睫颤蝶影,梨涡浅漾,笑意嫣然。 眼角眉梢无不传达着明晃晃的得意—— 看吧,就知道你舍不得。 他极轻地吸了口气,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将人按在怀中,霜拭直冲九霄。 耳畔风声猎猎,他感到怀中人搂紧了他的腰,如从前数次那般。 至少这短暂的时刻仍能相安无事。 沈祛机心下稍松,下一刻就发现自己所感为时过早。 素来畏高连睁眼都不肯的人,竟然将他的披风拨弄出一个口子,露出一只眼睛瞧他。 “待好。” 他冷声道,说着就要将披风再次裹严实。季姰却是摇头,一只手臂在他的腰侧搂得更紧,而后犹自伸出另一只手。 她又要作甚? 沈祛机下意识将她往身前又压近些许,以防她乱动掉下去。 那只手自他衣襟逡巡而上,一路过他锁骨,下颌,最终覆上他脸侧。 沈祛机一怔,薄唇微张,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季姰从他怀中抬头,眼睛稍稍睁开条缝,狂风猎猎刮过她的手背,她的指尖点上他的鬓角,将什么东西插在他耳上青丝间。 沈祛机一时不知那是什么,就见她满意地一笑,收回手去。 然而这轻飘飘的物什到底抵不过劲风,一下便要吹落而去。在掉落的一瞬他下意识抬手一拦,在看清其貌之时不由一顿。 那是一朵海棠花。 如今已然入夏,海棠早已凋谢。 但他还是一眼认出,这是瑶光院中的海棠,不知何时被她收入乾坤袋中保存,而今簪在他鬓边。 沈祛机愣怔良久,于一剑越光阴的霜拭之上竟也难辨方今。 “给沈郎君簪这花中神仙,再相称不过。” 季姰笼在披风下,声音落在风中,他依旧字字辨得分明。 “所以能不能请沈郎君不生气了?” 沈祛机莞尔。 纵然她对他一片赤忱,别无他意。 他眼前不由浮现出坐在木桌前的清瘦背影,她歪着头,理所当然地对百里潇然说着“他的意见也很重要”。 但她却是唯一一个在乎这些细枝末节的人,重视他的情绪。 也许是她本心良善使然,并非情意。 即便如此,亦能寥寥慰藉他的私心。 * 两人回城于客栈稍稍安置,沈祛机的风掠琼音忽地一亮。 正是谢既。 “大师兄,我听百里潇然说你们也回来了?” “嗯。” “啧,你们马上过来一下吧,我是看不明白了。”谢既轻嗤一声,“咱们走了之后,空玄按咱们的建议在庙中布下机关,把我们给的符也都用上了,本以为这下能消停几天。” “出了何事?”沈祛机眉头一挑,神色凛然。 “倒是没出幺蛾子,这几天希夷庙夜间都很安静。”谢既语气迟疑,“就是今天空玄在正殿香炉边上发现一封信,是给你的。” 沈祛机敛目不语。 “这信封上写的还不是你的字,是‘沈魁首’亲启,上边附着一道妖力封印,应该是那天的狐妖留下的。”谢既自言自语,“这下好了,正愁找不到人呢,他倒是自己送上门来,真是奇也怪哉。” “我知道了,立即过去。” “啊对了,霜天阁他们不也要捉妖么?大师兄觉得这回可要告知他们?” “不必。” “这才正好,人少干什么都方便。”谢既嗤笑一声,“那我先在庙周走一圈,等你们过来再说。” 风掠琼音霎时熄灭,沈祛机思忖片刻,转身走到季姰屋门前,轻叩门扉,仍是三下。 “大师兄进来吧。” 沈祛机推门而入,就见季姰坐在贵妃榻上,手中还捏着本书,见他前来,抬头一笑: “是不是有事发生?” 他颔首,将方才和谢既的对话简单转述。季姰闻言柳眉微拧,将书往旁边一放,语调上扬: “狐妖给你传信?这其中会否有诈?” “需得得知信中内容,方能判断。”他淡道。 “好,那我们现在便走。” 希夷庙内。 此时正值白日,庙中行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沈祛机和季姰行走其中,后者一路留意,神情严肃。 “大师兄,会不会有其他门派的人暗中盯着我们?” 这一事几乎是肯定的,但若完全掩藏行踪本就不易,更何况如今的事态还未到图穷匕见的地步,就算有人盯梢也无关紧要。 沈祛机颔首,声音平静:“一直有,但他们不会近身。” 毕竟前来追踪之人修为不会在他之上,对方也明白他知道他们的存在,他们也决不能正大光明的现身,那无异于与月微宫作对,如此也算是形成了相持局面。 两人随着人群进入正殿,从正殿后绕到后院禅房内,谢既正靠在树下,一派百无聊赖。 “三师兄!” 谢既闻言琥珀眸一动,瞧向他们,嗤道:“呦呵,来得真是不早不晚。” 沈祛机没说话,谢既从怀中掏出信,交到他的手上:“喏,就是这个,你看看吧。” 季姰也循声望去,就见沈祛机接过信,指尖银光一闪便解了禁制,而后他掏出信纸,视线从上一一掠过,眸色一凛。 “大师兄,那狐妖说些什么?”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85节 沈祛机正要说话,手中的信纸忽地化为飞灰,他垂眸瞧着空无一物的手,遂道:“他单独约我一战。” “这时候跟你约战?”谢既眉头一挑,“他这是打的什么算盘?” “大师兄,这其中定然有阴谋,还是不要轻易答应。”季姰道。 沈祛机却是摇头,眉头微拧,淡声道: “朝师妹曾说狐族乃姬姓,他公然将名姓附在信中。” “他叫什么?” “姬梵。” 【作者有话说】 季姰:好俊的郎君簪漂亮花~ 沈祛机:(将花默默收好) 来晚了~~ 后边还会有一个转折! [亲亲] 卷三孤竹君 第71章 调虎离山 沈祛机还是应了与姬梵一战。原因不仅是打算以身作饵,更重要的是姬梵在信中写明,若是沈祛机胜他,他便告知他们妖界的入口在何处,回答他们一些至今未明的疑问。 妖界不止一处入口,这一点显而易见。朝家一直以来所知的入口如今移位,也再无妖族人进出,如此一来与作废无异。 在人间流窜的大妖到底是少数,若真要弄清妖族吞噬魂魄的真相,去往妖界走一遭是必然的过程。虽然不知姬梵此举目的何在,但他们也相应备好后手,以防不测。 “大师兄,那若是狐妖胜了,他可提出了什么条件?” 季姰道,她明了这话问出口不合时宜,但事情还是要了解全面才能安心。 沈祛机闻言点头:“嗯。若他胜,我等便不能阻拦他吸收香火愿力,且他要拿走一件宝物。” “宝物?” “应是我的法器。”沈祛机垂眸,“当时师尊赐我,源于神界。他既觊觎神力,要的也无非如此。” “那万一输了岂不是亏大了?”季姰有些肉痛,就见一道凛冽目光骤然落在她身上,意味不言自明。 “咳,大师兄肯定能打得他落花流水。”她见势不妙,笑眯眯地道。 沈祛机不语。 “你们此战约在何处?”季姰又问,如今城中鱼目混杂,若是弄出大动静定然会引得各仙门注目,眼下还不是时候。 “大淮山。” 季姰一怔,大淮山距离青柏城几百里,在孟州南部的边缘处。 为了避人耳目,要选择这么远的地方么? 沈祛机倒是不觉其他,对于修士来说,尤其是他而言,御剑而行,片刻之间。 “大师兄真要单独赴约么?”季姰有些担心,她对妖族不甚了解,却也不免先入为主,认为对方会使些见不得人t的绊子。 “嗯。”沈祛机点头,伸手整理她鬓边碎发,“你和谢既就待在希夷庙中,我会在此布下结界,我未回来之前,先不要出去。” “好。”季姰应下,想了想,从袖中掏出一道平安符递给他,“今日庙中有大会,虽然我们知道此地愿力受阻,但我还是顺势也求了一个,大师兄带着吧,祝你一举得胜。” 沈祛机接过,垂眸瞧了片刻,放入怀中。 “季姑娘,庙中的晚膳好了,要不要来尝尝?” 门外传来一道声音,正是空玄。 “这就来。”季姰应声,再次瞧向沈祛机,“大师兄,你何时出发?” “即刻出发。”沈祛机淡声道,就见她犹豫片刻,而后道:“那我不吃了,先送你。” 沈祛机闻言摇头:“此战事毕,我会立即赶回,你和谢既在此要注意安全。” “那大师兄也要小心。” 他这才颔首,眼瞧着季姰合上门离开,才终于收回目光。 下一刻,一道银白色结界自他脚下扩张开来,遍及各处,最终融于夕阳红霞中。 那道清癯的身影,不知何时消失在原地。 * 天色式微,流云霞散,大淮山上,风烟俱净。 甫一落地,霜拭剑便已横于身前。 沈祛机持剑柄,望着崖边那道紫衣身影,崖风猎猎,吹起那人宽大的衣袍。 “你来了。” 那人闻声回头,眸若弯钩,似笑非笑,媚极也艳极。 正是姬梵。 沈祛机并未说话,冷冷望着他,霜拭剑隐有嗡鸣。 “沈魁首还真是准时守约。”姬梵手腕一抖,展开一道鎏金扇面,于身前轻摇,“看来月微宫还算是干净,没和那些腌臜东西沆瀣一气。” 沈祛机不关心姬梵话中所指,剑尖划过,一道霜雪寒气将地面劈开条缝。 “很好,看来沈魁首是无意客套寒暄,人狠话不多,与我倒是合得来。”姬梵噗嗤一笑,霜拭剑尖已逼至身前,他抬扇一挡,兵刃相接处刮出数点火花。 扇剑一触即离,姬梵骤然后退,眸中有种奇怪的惊艳:“怪不得……是魁首,名不虚传。” 沈祛机面色不改分毫,数道银白剑影自他身后游弋而出,直指姬梵,不留空余。后者见状甫一抬手,数条狐尾自身后显出其形,周围灵气被一瞬撕裂,径直扑向剑影。 两者相接,剑鸣铮铮,狂风作响,天地变色。沈祛机足尖一点,于一道剑影尖端借力,翻身一跃,霜拭真身直指姬梵眉心。 姬梵一笑,霜拭在刺入他眉心的前一瞬止于身前。 沈祛机收回剑,持剑负立,眸色疏冷,淡声道: “该你履行诺言,说出拂泠宗与妖族勾连之事。” 姬梵在信中说明他知晓拂泠宗和妖族的联系。 这才是沈祛机答应赴约的决定性原因,更重要的是,姬梵知道他与拂泠宗有所关联。 “呵。”姬梵诡异一笑,“若你今日打败的真是我,我肯定知无不言。” 沈祛机眸色一凛。 “只可惜啊,我的目的还真不在此,况且你所问一事,还是亲自见证再合适不过。”姬梵勾起嘴角,“还得谢谢沈魁首陪我玩了这么久,勉强通过了我的考验吧。” 说着他便要化为黑雾,沈祛机霜拭顷刻刺向前方,却落入一片虚无。 下一刻,他的灵台猛然一震,符印光芒大盛。 希夷庙…… 沈祛机凤眸瞬间染上薄红。 * 希夷庙内。 眼下已经入夜,庙中香客纷纷离去,寂静空前。 季姰受空玄之邀,去吃了庙内素膳。 其味来自天然,鲜香四溢,她却因心中不安,吃得食不知味,草草吃完碗中米饭,便回到禅房,和谢既面面相觑。 “怎么,担心大师兄?”谢既摆弄着机关,见她坐在一旁愁眉不展,遂道。 季姰点了点头,但并非全然因为这个。今日姬梵约战沈祛机一事属实突兀,她眼下仍琢磨不透,宛若头顶悬着刀刃。 “那倒不如先转移转移注意力。”谢既掏出风掠琼音放在她面前,“咱们出来也有一阵时日,你要不要联系一下谁?” 谢既无疑了解她,知道她大概需要做什么。 “多谢三师兄。”季姰拿过风掠琼音,思忖片刻,“这么说来,镇妖开启后,我们分头行动,好久没和姜师姐联系过,也不知她们那边进展如何了。” 说着她便联络姜令杳,风掠琼音闪了几下,而后常亮。 “姜师姐?” “阿姰?”对面人愣了一下,声音由惊转喜,“真的是你!” 两人久未联络,一时自然有说不完的话。也不知说了多久,直到谈及任务进展,姜令杳才有些迟疑,遂问道: “谢师兄在你身边吗?” “他去别处了,怎么了?”季姰不明所以。 “那就好。”姜令杳松了口气,压低声音,“我和大师兄奉师尊之命前往九玄城,调查锋金人。” “你们的任务不是镇妖?” “不完全是。”姜令杳咬唇,“此事倒也并非秘密,唯顾及谢师兄一人。” “你们查到什么了?”季姰压下心头不妙。 “锋金人似乎和妖族交往甚密,我们查到他们为妖族供奉香火。” 季姰瞠目。 “阿姰,此事非同小可。”姜令杳叹了口气,“我虽不知谢师兄对此态度如何,但他是锋金人无疑,此事若传讲出去对他万般不利。” 季姰没说话,她明白姜令杳的顾虑。 毕竟姜令杳她们对谢既真正如何一无所知,不确定他的立场。他自己的态度倒是其次,这事要是别的仙门所知,准得借机给谢既扣上一顶妖族奸细的帽子,不会有人相信他是个置身事外的锋金人。 哪儿有人不心向族人的道理?他们有着一样的眼睛,于是想当然认为这些人心性也一般无二。 至于谢既自己……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86节 她知道他对过去一无所知,朝绯玉等人貌似知晓却讳莫如深,而谢既本人似乎对他的族人颇有敌意。 她虽不知缘由,却也明了,一旦谢既知道此事,不定会干出什么来。 而且,又是香火。 这一切究竟有什么关联? 她忧心忡忡地断了风掠琼音的联系,就见谢既正往这边走,手里还提着一打酸梨。 她努力整理好表情,打趣道:“大师兄不让我们出庙,你这梨是哪里来的?” 谢既闻言轻嗤,将梨放在桌上,往椅子上一倒,漫不经心道: “当然是你英明神武的师兄亲自摘的,后山上都是。” 季姰从善如流地捡了几颗,走出院门,拿到水井边清洗。 甫一走近,就见一位庙中的道士正在将水桶往井里抛,连忙上前,开口道:“这位道长,能不能劳驾您多舀些水?我这里有几个梨子,若道长不嫌弃,权当感谢。” 那道士闻声回头,季姰一怔。 原因无他,这位道士的眉眼生得极艳,与方外之人的身份极其不符,眸色潋滟勾人,勾魂夺魄,让人难以鼓起勇气直视。 “姑娘稍等。” 他朝她一笑,往上摇水井缆绳。季姰还处在他骤然回头那一瞬,有些没回过神来,心道希夷庙的道长有这种长相吗?她怎么没见过? 是不是应该问问空玄? 她打定主意,心头的不安愈发强烈,悄悄看了眼手腕上的银符,没有丝毫动静。 难不成是她草木皆兵了? 但直觉中的不妙难以忽视,她也顾不得洗梨了,转身欲走。 “季姑娘为何这般着急?” 身后人不知何时动了,季姰心中大骇,他知道她的名姓! 未待她作出任何应对,眼前骤然一黑。 姬梵揽住差点栽倒的季姰,轻笑一声。 “沈魁首的软肋就这么明晃晃放在外头,当真是不够小心。” 他抬头看了眼天空,隐隐有银色流光闪过,他不由得勾起嘴角。 “哦,也不是没有防备,就是百密一疏。” 沈祛机的结界的确强大,即便是大妖,也不能一时半刻破得了。 但那是在结界之外。 倘若敌人一开始就被罩在结界内呢? 由内而外,则是另一种解法,这样要在结界上破个洞就简单许多。 不枉他在希夷庙待了这么久。 姬梵轻嗤一声,视线挪到季姰脸上,眸色不明。 而后他化作一阵黑雾,携人消失在原地。 谢既见季姰这么久没回来,不免来到禅房外查看,脚刚迈出院门,他的脸色就是一变,眸中的散漫顷刻消失得干干净净。 水井旁哪儿还有季姰的影子,井水淌得四处都是,唯有滚了一地的酸梨。 【作者有话说】 季姰:这对吗! 沈祛机:(霜拭变身) 明日小季终于要开窍了!猜猜是谁的功劳![坏笑] 第72章 双心莫违 季姰醒来之际,入眼的是一道鲛绡珠帘,上缀彩珠无数,光彩夺目。 她眨了眨眼睛,头痛欲裂地坐起身来。 她记得最后自己是在水井边洗梨,而后见到一个奇怪的道士。 果然当时的直觉是对的! 季姰心中暗骂,眸子还没适应刺目光线,半眯着打量四t周。 入眼的是极其华丽的堂屋,各色宝石,金玉凌乱堆积各处,几乎寻不到下脚的地方,比起所居宅邸,这里更像是金库。 谁这么财大气粗? 她又垂眸去瞧自己,仍然没什么变化,但腰间的乾坤袋不见了。 “……”果然还是会发生这种事。 蓄灵玉还明晃晃地系在腰间,当初是沈祛机以术法系上的,如今完好无损,看来掳她来此的人也解不下来,或许也因为蓄灵玉在未启动之时,其中灵力丝毫难察,对方把它当作了普通的饰物。 季姰心下稍松,那自己还有转圜的余地。 再看手脚,一处束缚也无,大抵是她不过一个体质孱弱的凡人,对方根本不屑于如此,料定她现在这样也跑不掉。 她不由得无奈一笑,又被蔑视了,不知是好事坏事。 正当她打量着周围环境之际,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身着红衣的高大身影走了进来,乌发尽数披散,腰间系着一串金铃铛,随着他的走近发出清脆声响。 季姰一顿,看向来人。 那人肤色极白,衬得乌发红衣更为灼目,眸似弯钩,唇瓣淡红,明艳若晚霞余晖中如火如荼的凤凰花。 “你就是姬梵?”她嘴角微抿,神情戒备。 “季姑娘这么开门见山,当真是叫人伤心。”姬梵闻言红唇微勾,手中鎏金小扇一开一合,“本来还想和姑娘寒暄几句,如此倒显得生分了。” “这就不必了。”季姰皮笑肉不笑,“你使得调虎离山之计挟我至此,目的为何?” “季姑娘反应倒是快。”姬梵慢悠悠地踱步,坐在椅边,指尖轻点鬓角,弯了眉眼,“既然这么聪明,不妨猜猜我的目的?” 季姰睨他一眼,轻笑一声: “八成是想拿我胁迫我大师兄。七殿下,我大师兄尊重对手,本以为与你虽立场不同,但到底会自持身份,这才应下你的约战,你却借此行宵小之事,不觉得丢脸吗?” 姬梵闻言,眸中闪过一丝意外之色,兴致盎然: “你知道我的身份?” “那又如何?”季姰不以为意,“我知道的可不止这些。” 姬梵低低笑了一声,半晌遂道: “所谓宵小,不过是手段不同罢了,你们仙门照样比比皆是,甚至还多了一层虚伪,尽是些道貌岸然之辈。” “看来殿下很会以己度人。”季姰冷嗤。 “这我无所谓,看你也不像是一无所知的棋子,我们不妨谈谈。”姬梵顺手拿过一旁嵌着宝石的弯刀,又拿起果盘中一颗苹果,“季姑娘得珍惜这个机会,能和本王直接对话的机会并不多。” “七殿下有如此行径在前,我凭什么信你?” “信或不信,得先问了再自行判断不是么?闭目塞听可不是明智之举。”姬梵闻言也无恼怒之色,慢条斯理地用手中弯刀削起苹果。 季姰警惕地打量他一眼,没开口。 “好,那我就来开个头。”姬梵垂眸,削下一片苹果皮,“派你们来赶尽杀绝,是否是仙门联合决定?” “赶尽杀绝?什么赶尽杀绝?”季姰莫名其妙,忍不住搭腔,“七殿下就算要试探,也不用胡言乱语。” “哦?看来月微宫对此一无所知,却是奇怪。”姬梵抬眸瞧她,绛紫色的眸子隐含审视,“镇妖重启,是你们月微宫开的头,不是么?” “是你们妖族行腌臜之事在先。”季姰闻言冷笑一声,“况且即便要重启镇妖,会只有我们几个人来么?七殿下说话前请过过脑子,以免贻笑大方。” “你们当然不是,你们是来打探情况的。”姬梵刀尖一滞,将手中苹果转了半圈,“但也不排除你们借镇妖的名义,行排除异己之事,最后这镇妖也得不了了之。” “怎么,我们若不与妖族开战,七殿下很遗憾?” “呵。”姬梵轻笑一声,眸中意味难明,“我说了,你们仙门净是些道貌岸然之辈。” “该我问了。”季姰懒得与他在谜语理斡旋,皱眉思忖片刻,歪头瞧他,“你们为何吞噬魂魄修炼,行此倒行逆施之举?” “哦?这你们都知道了?”姬梵饶有兴致地瞧着她,狐狸眼半眯,“速度很快,不错。”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小姑娘,看事情别光看表面。”姬梵眸色沉了几分,面上笑意不改,“说妖族吞噬鬼魂,焉知事实不是颠倒黑白?”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季姰警惕地盯着他。 “字面意思罢了。” 季姰思绪飞转,见他回答的莫名其妙,遂道: “那殿下为何要去希夷庙中偷窃香火愿力?” “本王说了,那不是偷窃,正大光明地拿罢了。”姬梵不耐地抬眉,“各取所需,各凭本事。” “也没有如此悠然自得吧?”季姰闻言眨了眨眼,“当时殿下浑身是伤,形容狼狈,若不是如此,又何至于冒风险于人间现身?想来你们的时间也不多,殿下不着急吗?” 姬梵眸色一凛,正色瞧她半晌,噗嗤一笑。 “季姑娘,你现在在本王手中,说话还是小心为上。” “殿下既然要以我为饵,自然轻易不会动我。” 季姰不以为意,微抬下颌,神情淡定,“但我还是要说一句,殿下打错了算盘,我大师兄向来顾全大局,不会因我一人就甘冒风险,受你胁迫。” 思及沈祛机,她不免心生忧虑。 她当然知道沈祛机不会像她话中那般无情无义,但眼下若不这么说,只会让后来的他处境更加危险,谁知道姬梵会用她要挟他做什么? 他若发现中计,回来找不到她,不知会发生何事。 “听季姑娘所言,是打算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姬梵挑眉。 “那也好过当个受制于人的傀儡。”季姰移开视线,“既然殿下不屑仙门行径,当知沈祛机在我和大局之间会作何权衡。更何况他身习剑道,心修无情,绝不会被个人情绪左右。”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87节 这话五分真五分假,真的在于她相信沈祛机在任何情况下都会保持理智,不会被愤怒蒙蔽。他并不是一个受情绪主导之人,这大抵就是修习无情道的好处,理智永远处于上风。 假的在于沈祛机并不会放弃她,而是筹谋之后定会设法施救,而她到时便伺机而动,里应外合。 “季姑娘这话,实在是低估我的判断。”姬梵将削下的苹果皮往旁边一丢,“倘若你对沈魁首不重要,本王会多此一举么?” 季姰心道就算重要我也不可能承认,遂道: “那得看和什么比较,殿下凭什么认为我可与大局相衡量?” 姬梵愣怔半晌,瞧向她的目光多了不可思议:“你不知道?” “我该知道什么?”季姰莫名其妙。 姬梵将削好的苹果往桌上一放,盯着她好一会儿,瞧得她忍不住要反唇相讥,却见他眸子一弯,眼尾的钩子顿时上翘,随即便是一阵轻笑,裹挟着几分媚意,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狂笑不止,连肩膀都颤抖起来。 见他如此失态,季姰心中怪异更甚,不由问道:“殿下笑什么?” “我笑沈魁首一朝动了道心,为的却是一个迟钝如榆木的姑娘,这难道不好笑吗?”姬梵笑够了,直起身子,手中鎏金扇一合,对上榻边少女惊愕神色。 见她是真对此一无所知,不似矫饰,姬梵摇了摇头:“也就是沈魁首能忍受得住,换我不知得多伤心。” 季姰听他这石破天惊的话语已然难以思考,半晌才喃喃道:“沈祛机明明是修无情道的……” “谁和你说的,他自己?”姬梵闻言叉腰,就见她木然地摇头,面色发白。 “原来是襄王有意,神女无梦。”姬梵幸灾乐祸,“季姑娘也未免太不关心自家师兄了,竟然不曾多问过一句。” 说罢他轻叹一声,指尖紫光一闪,径直落到她的掌心。 “既然如此,本王不若好心一回。” 季姰沉默着,眼珠木然地动了动,视线落到手心,经姬梵灵力一点,露出一道符印来。 她记得,这是她在无念崖下受沈祛机结界所阻之后,生病之时他画在她手心的符印,以此为通行他结界的凭证。 姬梵为何知道此印的存在? “见你之时,我便知道绝对不会错。”姬梵抱臂,乌发随之一动,“此为相盈印,仙门弟子皆有门规,不得私自为人刻印,你却带着这么一道符印行走,即便他做了些障眼法,瞒得过你们仙门那些愚人,却瞒不过我。” 季姰手心蜷缩,闻言犹疑出声:“此印有什么作用?” “相当于凡间约定终身之意吧。”姬梵满意地见她瞠目,“虽然当时动机不一定是,但此印的用处在于能随时知晓你的位置,而且此后你可随意进出他的灵府和识海,对于修士而言,除了道侣,怎会让其他人轻易进入灵府?这可相当危险,非极亲密之人所不能,这不t就类似于约定终身吗?” 季姰说不出话来。 那得是多久以前了? 当时她一直以为她们相看两厌,他为何要在那时候给她这样一道符印? “看你这样子,定然也去过他的识海。”姬梵笃定道。 季姰没法反驳。 沈祛机说在他的识海睡得更为安稳,她因此以为只要修士本人愿意,让谁进入都可以。 原来不是么? “沈魁首这是把心都掏出了大半,没想到有人丝毫不觉,真是令人惋惜。”姬梵走过来,将削好的苹果放在她手里,“看你得好好想一想,本王识趣,就不打扰了,你也不要再试图劝我放弃此计。” 说完姬梵转身就走,屋门啪嗒一声合上了。 季姰还维持着坐姿,一动不动,听见关门声眼睛都没眨一下。 沈祛机修的不是无情道。 可笑她当时先入为主,竟然放任自流到如今。 她一直以为沈祛机对她的关照,一是师尊嘱托,二是惯性使然。 之后不管两人之间如何相处,她都半分未往别处想过,也因此数次压下心头不该有的怅然。 她无数次告诉自己,也以此标榜,她和沈祛机不是一路人,道不同,迟早要分道扬镳。 神仙慈悲,心系天下人,她只要做这千万世人之一就好,她如此告诫自己。 她忽地想起沈祛机那本诗集,那句被他以朱笔勾勒,却未置一词的诗句。 照之有余辉,揽之不盈手。 观星那夜,她问他想要什么,他目光寸步不离地跟着她,晦涩出声说“月亮”。 夜半交谈,他迟疑地叫住她,问她是不是真的希望他成仙。 他纵容她半夜不睡,吵着要他讲故事,无可奈何念出治水论;他用投壶的赌注换她答应一句“不要远离,不要厌恶”;帐篷内他握住她的手,无声给予她安慰;他咬下那口月饼,乾坤袋中那两大箱衣物,日日不落的食盒…… 季姰闭目。 或许,还要更早。 他在瑶光院中为她扎秋千,夕垣谷中给她夜明珠,百晓大会之前拉着她补习,不愿她搬离悬星峰…… 过往一切纷至沓来,那些曾被她有意无意忽视或想当然解读的种种细节,终于从纷落各处的珠子串成链条,最终结为一张细密的网,将她罩在其中。 一切早已不言自明。 是她一叶障目,怯懦不前,言之凿凿说二人道不同,要为他供奉香火,无时无刻不强调神人之间的沟壑;说她余生于他而言不过弹指一瞬,无需在意,眼瞧着他踽踽独行,见她言辞决绝,只能将心意藏起,唯伴她左右。 季姰眼眶酸涩,眸底瞬间湿润。 她当时也寻得相同诗集,揣摩其意,觉他有求而不得,还曾心生好奇。 原来他三缄其口,只得付诸笔墨,唯醉酒之时才情难自禁说出的月亮—— 是她。 明月的清辉得以照他孤影,伸手却发觉人间和天上之间,唯有遥遥,不可企及。 他就是揣着这样的心思,站在她身边,听她说祝他得道成仙吗? 她胸腔闷滞,唯觉心头苦涩,远非药能相较。 泪珠不知何时已然自顾自顺腮边潺潺而下,落在她的手背,还有些落在那颗苹果上,溅起一片水花。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赶忙抬手擦干满脸泪痕,眸子是前所未有的亮。 她等不及了,得立即想办法逃出去,决不能成为姬梵威胁他的条件。 她要去找沈祛机。 季姰将苹果放到一边,握住蓄灵玉,前所未有的坚定。 【作者有话说】 季姰:原来如此!!! 沈祛机:(找不到人天塌了中) 嗷嗷嗷!小沈不用苦巴巴地暗恋了! [加油] 第73章 槛花笼鹤 季姰一开始不确定自己被关在什么地方。 她的乾坤袋被姬梵拿走,能力大幅度受限。 三餐皆有人一日不落地送来,季姰趁来人之时以腕间银符探查过,这时银符有了动静,送餐的婢女皆为妖族。 她心中的疑问愈发增多,反复回想自己在井边遇到姬梵的时候。如今的大妖真的有本事将妖气完全掩盖,进而摆脱修士的感应么? 姬梵得以藏身于希夷庙,连沈祛机这样修为高深的剑修都不曾察觉,反而中了他的计。 季姰越是琢磨,就越是待不下去。这几天内姬梵也来过几次,同她说些不着边际的东西,除此之外就是言语试探,试图从她口中得到仙门的情报。她于是也依葫芦画瓢,如此探问他,两方僵持下来,她倒也没落下风。 至少她可以肯定一点,姬梵并不希望她出事情,这样就无法与沈祛机谈判,而且听他话中之意,他也并不打算真的惹恼沈祛机,似乎对所谓剑修魁首心存忌惮。 这无疑也给了她一些机会,起初她试图到院中走动,姬梵当然不允;可看她神色恹恹一副病得站不住的样子,最后还是同意了。 季姰对他的印象稍有改观,起码他还是能听得进去话的妖族,或者是他自恃金贵,不屑针对一个凡人罢了。 甫一得了许可出门入院,她就察觉到不对。这昏黑不见星月的天,寻不到半分寻常草木的土地,无一不昭示着一个可能。 姬梵直接把她带到了妖界。 季姰:“……” 这样逃出去的难度也太大了吧!她连修士都不是啊喂! 她难免气闷,坐在院中的紫玉案边发呆,视线落在桌上的黑宝果上。 要不是着急见到沈祛机,把自己的想法一一告诉他,她早就躺平等着人来救了。 她有一种诡异的直觉,姬梵并不会拿她怎么样,这无疑让她少了逃命的紧迫感——本来应该是这样。 妖界和人间的时间流逝是否相同,她并不知晓,这几日沈祛机遍寻她不得,怕是要心急如焚。 因此,她还是得使劲浑身解数,寻找逃离的机会。 “季姑娘,看你每日百无聊赖,真的不打算将仙门的打算同本王说一说?”姬梵迈进院门,一抬手,两侧的婢女就自觉退下,唯余他们二人。 “既然以我作饵引沈祛机前来,为何我们在妖界?”季姰拧眉瞧他,“他要是找不到我,你的计划岂不是要落空?” “嗯哼。”姬梵径直在她身边坐下,笑得勾魂夺魄,“要是沈魁首没这个本事,季姑娘就得永远在这陪我,左右我也不亏。” 季姰睨他一眼,正色道:“其实殿下也很着急吧。” “此话怎讲?” “若只是为布下天罗地网擒获仙门魁首,殿下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她轻笑一声,“殿下千方百计引月微宫一行人进入妖界,是为了对付谁,坐收渔翁之利。” 姬梵满意地点点头,丝毫不意外她会知道这些,笑眯眯道:“还有呢” “至于为何不直接告知我们妖界入口的位置,一来即便你亲自作饵引仙门弟子前来,我们也不一定就真的会来。”季姰的视线移到他面上,同他对视,“二来,仙门之中有内鬼,但并不是和你一伙的,你此前于人间现身,也为试探月微宫是否知情,同有内鬼的仙门沆瀣一气。” 姬梵这才露出一丝意外之色,第一次正经打量面前这个弱不禁风的姑娘。 “很显然,你的试探奏效了,月微宫派来的弟子称得上形单影只,于是你便盯上了我,借此引沈祛机一行人身入妖界,帮你解决大麻烦,看来殿下虽贵为王族,如今貌似也不好过。” 季姰一手支着下颌,拈起一颗黑宝果,盈盈一笑: “我能问问殿下,伤你的是何人吗?想必不是我们仙门中人。”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88节 姬梵沉默半晌,狐狸眼微眯,绛紫色的眸子深不见底,语调微沉: “季姑娘,本以为你只是个病歪歪还不谙世事的凡人女子,若不是沈魁首在意你,能以你相要挟,我的确不会多看你一眼。” 季姰还是笑吟吟的模样,心中却不免腹诽。 得妖族青睐是什么好事吗?要不是这一遭事端,她还能在客栈里补觉呢。 哦,还能吃到沈祛机做的糖蒸酥酪、杏仁茶、茯苓霜、牛乳粳米粥…… 思及此她不免心中叹惋,瞧姬梵的眼神怨气也多起来。 “但你的确比本王起初认为的聪明的多,也敏锐的多,能从这么有限的情况里有如此准确的判断。”姬梵俯身,乌发垂落案前,腰间金铃泠泠作响,“既如此,你可明白慧极必伤的道理?聪明人都活不长久,还是大智若愚方为生存之道,本王劝过你了。” “殿下也是聪明人。”季姰丝毫不恼,眸色清亮,“殿下以此法引我大师兄前来,风险极大,很可能要挟不成,先以身祭剑,成了糊涂鬼,既如此,为何不尝试与月微宫合作?” 姬梵闻言好似听见了什么荒谬的笑话,脸色变换半晌,才轻嗤一声: “季姑娘,刚夸过你,你就要打本王的脸,这么天真的话,本王有近百年没听过了。” “殿下为何如此?” “很简单,本t王信不过仙门,此前试探,也不过因着月微宫稍微还辨些是非,不是完全贪图利己之辈。”姬梵眸色冷了下去,“但那也不代表可以信任,甚至合作。” 季姰若有所思地瞧着他。 “本王挟你来此,却未曾给沈魁首留信言明,便是要瞧瞧他的能耐,若他连这点本事都没有,说明仙门弟子连当本王的刀都不配。” 姬梵扬眉,语气漫不经心,“同理,即便他来此,关于妖界的情况,本王也不会多说半句。” 季姰听他这自相矛盾的话,强行忍住朝他翻白眼的冲动,遂道: “殿下想利用仙门弟子帮你对付某一位妖族,却不把他的情况告诉我们,貌似是损人不利己。” “他的事,到时我自会告知沈魁首。”姬梵眸光一闪,不见笑意,“但本王更要以妖界安危为重,若你等得知妖界底细,召集众仙门群起而攻之,那才是适得其反。” “哟,看不出你还是一位心系族人的好妖君。”季姰讽声道。 “过奖。” “既如此,殿下等着他来就是,也不必对我诸多限制。”季姰瞧着他,“不然万一我心情郁结,生个病有个好歹,你的计划还是要落空。” “看来季姑娘还是不甘心呐。”姬梵折扇一开,遮在脸侧,“你死心吧,本王不会放你出去的,能允你在院中走动,已是格外开恩。” “那倒是还没有,我有自知之明。”季姰抿唇,“殿下从我这收走的东西可以还给我吧?” “季姑娘又想耍什么花招?”姬梵眸子一眯,满是探究,“想掏出法器对付本王?” “殿下分明知道我没有丝毫灵力,也驱动不了什么法器。”季姰眉眼间露出不耐,“我的吃穿和药品全在里面,你们这的饭太难吃了。” 这句话发自肺腑。 “……”姬梵冷哼一声,“季姑娘比本王还金贵。” 季姰皮笑肉不笑:“过奖。” “给你也未尝不可,其中的东西,本王要亲自过目。” “可以。” 姬梵手中紫光一闪,一个银色的乾坤袋赫然出现,的确是季姰随身携带的那一个无疑。 季姰也不算完全诓他,其中要紧的东西早就被她封在平常物件之中,而且即便是要紧的东西,也对姬梵没什么杀伤力,不会让他本能感觉到威胁,进而察觉所在。 姬梵好整以暇,饶有兴趣地看她打开乾坤袋。 季姰见他好奇心这么重,说看还真的一一看过,也不免有些无奈。 她将储存其中的东西纷纷往外拿,放在案上,姬梵定睛一看—— 蜜饯樱桃。 核桃酥、梨花糕、蜜果酿、牛乳羹…… 就这么掏了有一盏茶的功夫,姬梵终于忍无可忍,不怒反笑: “季姑娘莫不是在耍本王?” “殿下自己想看的。”季姰耸肩,“那我换一换。” 姬梵长出一口气,勉强冷静下来,就见她慢条斯理地拿出了各式发绳、簪子、发钗,还有成册的书籍,他仔细一瞧,就见封皮上赫然写着—— “折辱妖鬼夫君指南” 姬梵:“……” “殿下为何这般看我?”季姰对上他难以名状的目光,“殿下既然要看,就看仔细些。” “好了,本王对你的私物没兴趣,收起来吧。”姬梵轻咳一声,终于耐心告罄,“季姑娘好自为之,莫要生出旁的心思,否则就不是现在这么自在了。” 说着他就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季姰松了口气,将东西一一收回乾坤袋,心下稍安,有了乾坤袋,寻机出逃后便能更稳妥。 此刻四下无人,她一边收拾一边腹诽姬梵也不早些喊停,这些拿出来的东西放回去还真要费些功夫。少顷,她揉了揉眉心,却见乾坤袋中有什么一亮。 季姰一瞬凝滞,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一时呼吸不能。 她原以为调查此事遥遥无期。 那把随她而来,几乎被她遗忘的弓再次有了动静,浮翠流丹,华光盈盈,仿佛沉寂的神明骤然睁开双目。 须臾,一道灵光自弓身聚集,凝成两个字—— “挽月”。 此弓名为挽月。 上一次它异动之时还是在夕垣谷,而此时她身处妖界,挽月宫再次有所感应。 这把弓不止和仙门,竟然和妖界亦有所关联。 为何会如此?这把弓究竟是何来头? 玄冥幽隐处,三箭开鸿蒙。 季宁川临终之际的遗言再次浮现于脑海。 季姰压下心头惊愕。 难不成,所谓的鸿蒙,竟是妖界所在? 【作者有话说】 季姰:这下好了,我什么时候去见大师兄? 沈祛机:这就来。 小季和小沈请双向奔赴~进度立刻开启! 明天小沈立刻赶到! 久等啦~爱你们~[亲亲] 第74章 观音沁血 浮云卷霭,月明风袅。 孟州东北部的一处密林中,一干人马正缓步前行。 为首的男子发如堆鸦,眉眼利落如丹青勾勒,长身鹤立,若孤光照雪。月光从林中簌簌漏下,笼在他本就苍白的面容上,更如霜雕雪砌。 “大师兄,事情不急于一时,你消耗太过,也得注意自身才是。” 朝绯玉柳眉微皱,难掩忧色,但总归还算清醒镇定。 谢既没说话,眉眼间是止不住的杀意。一路走来,他的沉默程度可以说和沈祛机不相上下,以往混不吝的姿态如今收敛得干干净净,然恣睢更甚,仿若没刀鞘的利刃。 “阿姐,累不累?要不要喝点水?” 一旁的玄衣青年放下兜帽,仿佛丝毫未意识到这冷凝的气氛,更有着事不关己游离于外的怡然自得。 谢既睨了他一眼,眸子眯了眯,到底没像往常一般出言嘲讽。 朝问羽素来敏锐,自然察觉了他的目光,但他对此并无丝毫反应,嘴角的弧度愈发大了。 “谢谢,我不渴。” 朝绯玉礼貌摆手拒绝,抬眼观望四周,半晌思索道: “大师兄,再往前五里,应该就是你感应到的中心所在,此地妖气愈发深厚,应是妖界入口之一所在无疑。” “嗯,继续走。” 沈祛机低应一声,率先往前走去。 朝绯玉望着那道清癯的背影,心中一叹。 甫一赶回孟州与谢既等人汇合,她便得知季姰失踪一事,惊骇之下亦听谢既说了她不在之时发生事情的来龙去脉。 姬梵携季姰失踪,在所有人意料之外,毕竟姬梵此前同沈祛机打得有来有回,却能安身于希夷庙中不被发觉,想必实力在沈祛机之上,之前实为故意藏拙。 朝绯玉心中难安。 难不成几十年过去了,又要出世一个能堪比烛阴的大妖么? 季姰失踪当晚,谢既便拉着空玄将希夷庙排查了个底朝天,连个影子都没找到。有力气无处使,有怒火亦无处发泄,这无疑让他更为不耐。朝绯玉见他之时,被他那难看的脸色吓了一跳,差点以为此前师尊好不容易压制过的心魇又发作了。 但谢既的脾性她尚且清楚,并不意外他的愤怒:这种愤怒虽然被他有意压制,但却如按下葫芦浮起瓢,掩饰不住半分。 可令她颇为惊诧的是沈祛机。 事发以来,他看起来依旧称得上理智、镇定,一如既往地从容不迫。如何在城中再次排查,搜寻蛛丝马迹,他嘱咐下去也是条理清晰,事事分明,一切都称得上游刃有余。 朝绯玉本也如此以为,可很快她的认知便天翻地覆。 她从城中调查完毕回到希夷庙,就见沈祛机于廊下盘坐,右手双指并拢于身前,正念着什么。 谢既站在不远处瞧着,眸色阴鸷,一言不发,很显然是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 朝绯玉屏住呼吸,默然走到谢既身边,未敢出声惊动。 须臾,她惊愕瞠目,差点没忍住叫出声来。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89节 就见廊下端坐那人仪态依然雅正,凤眸微阖,神情安然,恍若入定,却倏地眉心一动,而后一道鲜红喷薄而出,恍如霞雾,溅在地面上,触目惊心。 那素来一尘不染的月白衣也沾上数点朱红,如玉的面庞上却未有丝毫波澜,他长睫微动,半晌抬腕,拭去唇畔血珠。 好似黑白分明的水墨画猝然经得朱砂一点,疏离虽在,却非天人之间。 观音沁血。 朝绯玉大骇,下意识要出声阻止,却被谢既拦住了。 他难得言简意赅:“没用的。” “但是……” “你赶到之前就是如此,我也试过,拦不住的。” 朝绯玉忧色更甚。 她怎么会看不出来? 沈祛机这样不单单是在消磨灵力,分明是已经在损耗元神。 眼下季姰不知所踪,若沈祛机再出岔子,那么事态将朝最坏的方向发展。 他当然会有分寸,这一点是公认的,可此刻的朝绯玉却不免犹疑。 此举风险极大,不计后果,绝不是思虑再三之后的方法。 更像是不管不顾,甘愿自毁也在所不惜。 “大师兄这是在探知师妹的位置么?”她叹气,“可他是如何……” “他给小师妹刻了相t盈印。”谢既神色难辨,“且早已在桃吉长老处领过罚。” 朝绯玉张了张口,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仙门弟子不得私自为人刻印,各个仙门的门规都有这一条,但向来是形同虚设,不用规定,也几乎没有修士会愿意为他人刻印。 原来竟是如此。 朝绯玉骤然明了,忧虑之余仍觉宽慰,再未说话,和谢既一起站在一旁。 就见廊下的沈祛机又呕血数次,一道道溅满身前地面,白衣成了红衣,如此反复,最终凝成赤褐色,随之他的脸色亦愈发苍白,可动作分明未迟滞半分。 沈祛机不顾胸腔中的剧痛,亦无视地动山摇的灵府。 即便强行驱动元神,他的神识依旧澄明,那是从前在无数煎熬中反复磋磨出的心志。 他微微睁目,恍惚又看见胸腔前血肉模糊的空洞,昭示着他的内丹从无到有,又从有到无,如此反复。 可如今他早就不是毫无还手之力的孩童,心中空洞却尤甚,迫使着他将什么嵌进去,才能勉强堵住。 季姰。 小师妹,阿姰,姰儿…… 月亮。 曾唤出口的,始终未宣之于口的,如今皆在心中默念,一声一声,如密集的鼓点敲在耳膜,震得他理智难存。 无数次的克制,反复建立的心墙,于此时骤然倒塌,随即化为狂风猎猎,从那空洞穿堂而过。 沈祛机闭目。 他想她。 即便是这样的生死关头,这样的情绪依旧排山倒海,先于理智之前。 直至月过中天,廊下的身影才扶着廊柱站起身。朝绯玉和谢既赶忙上前,就听沈祛机冷促道: “她在妖界。” 此言一锤定音,朝绯玉本打算带众人立即前往奉州,沈祛机却是摇头。 众所周知的妖界入口,如今再想进去极为困难,即便有朝家护航,想要不被人察觉,也难如登天。 他消耗元神在感知符印之际,亦根据谢既和朝绯玉二人的情报推算出了妖界另外的入口所在。 这或许是姬梵有意留给他的,也兴许不是,妖界在孟州有异动,就必然在此处有入口。 朝问羽对他的推测表示肯定,语焉不详,意思大抵是必然和鬼气重的地方重合。 最终几人来到孟州东北方地界,离目的地越近,灵力就越是受到压制,为保谨慎,只得步行。 行至密林深处,就见四周无草木,唯余一道石刻浮于地面,上面画着城墙图案。 “我来吧。”朝绯玉见状心中有了对策,径直走上前,从乾坤袋中掏出一节妖骨,放在城门圆环图案的中心。 霎时天旋地转,一道巨大的吸力袭来,眨眼间四人便消失在原地。 * 季姰见挽月弓异状,更不敢再耽搁,怎么说也要出去。即便不为逃离妖界,也得查清楚挽月弓忽有感应的原因。 她思量是否应该动用蓄灵玉。 此举无异于孤注一掷,一旦被姬梵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更令她坐立不安的是,挽月弓并未如在夕垣谷那般,灵力流动一时半刻就恢复原状,在妖界不仅有感应,还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这样下去,难保之后不会被姬梵察觉。 “季姑娘,本王怎么觉得你近来甚是焦灼?”姬梵一手撑着下颌,望着摆在面前的蜜饯樱桃。 “那当然了,在想着我的师兄师姐怎么还不来救我。” 季姰没好气道,睨了他一眼。 “这你不必担心,他们迟早会来的。”姬梵一笑,“看来你的信心还不如本王足。” “我多问一句,殿下不会在妖界布下了天罗地网吧?” “若如此便是多此一举了。”姬梵浑不在意地晃着折扇,“他们要是走错路去了另一边,和天罗地网也差不多。” “就是那个把殿下打得浑身是伤的地方?” “季姑娘,好好说话也是一种美德。”姬梵嗤笑一声,“免得哪天激怒了本王,玉石俱焚,悔之晚矣。” “问你你也不好好说,我凭什么还要看你脸色。”季姰反唇相讥,“殿下看我不入眼,却防得这么紧,有失王者气度。” “本王陪季姑娘闲聊已是格外恩赐,别人求之不得。”姬梵不紧不慢。 “都说天上一日地上一年,那么我在此好几天了,大师兄他们得找我多久?” “没有那么夸张,外面不过两日罢了。”姬梵不以为意。 季姰眸光一动。 两人唇枪舌剑互不相让,最后好歹是送走了这难缠的大妖,她回到房中,心下有了决断。 不能再等了,姬梵连准确的提示都未留给他们,那么她在这里等到沈祛机的可能微乎其微。 况且挽月弓之事迫在眉睫。 妖界并不分白天黑夜,她近来观察了守在此处的婢女换班的时辰,方才又从姬梵口中试探出世间,心中大致有所推算。 人气虽难以掩藏,但她可以服药进入假死状态,再以丹药维持,应该能撑一些时辰。 妖族与魂魄纠缠不清,她最多被认为是游荡的魂魄,如若逃离此地,在妖界其他地方一时也难以察觉。 至于此处的结界…… 季姰眯了眯眼睛。 无论是仙者还是妖族的结界,其灵力维持都与星辰变化息息相关。每年特定的月份、日期、时辰,皆有结界最弱的时机,她便可趁此机会穿行。 这大抵是她天生博闻强识,通晓天地的好处,即便是实力最强的大妖和仙界尊者,也推算不出这样的时机。 季姰如今可以肯定,她应该是和神界有些渊源,这些知识不仅远超她本身的认知范围,更在如今的仙界之上。 此前的数次噩梦也无疑可以证明这一点,但一直以来她都无暇深究。 她准备好一切,佯装假寐,在脑海中根据最后在人间看到的天象推算。 姬梵今日应该不会在来这里,他隔一日一来,相当规律,他似乎也有别的事情要忙,并非能守着她寸步不离。 再说她在他眼中不过没有丝毫灵力的凡人,院中又有看守,更是有结界设防,更是不用他本人再花什么心思。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落入一片寂静,季姰倏地睁眸,从乾坤袋中拿出药丸服下,俯身行至窗前观望。 半晌她勾了勾嘴角,攥紧衣袖。 时候到了。 【作者有话说】 季姰:双重意义的时不我待! 沈祛机:我想你。 明天小情侣就要见面!! [亲亲] 第75章 色授魂与 季姰趁结界灵力微弱之时逃了出去。 此事风险极大,但比她预想的更为顺利,甫一出了结界,又见另一番天地。 妖界的天空永夜无星,一片乌黑中泛着紫云流霭,远山层叠,草木不生,苍凉广袤。 她所在应是一座城中,楼台歌榭,华灯璀璨,丝竹靡靡,一眼望去似与人间无异,却平添了无数纸醉金迷,妖气弥漫,如在深渊。 季姰换了一身行头,身着黑裙,罩了件暗紫色披风,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孑然行于夜色中,倒也相得益彰。 一路上她暗自观察,妖族本就五花八门,什么模样的都有,除了她先入为主以为的衣着深色,妆容妖冶,还有好些生得颇为格格不入,打扮更像是人间的世家子弟,甚至还有些像仙门弟子。 她心下松了口气,这无疑利于她潜行伪装。 此时城中行者甚众,摩肩接踵,络绎不绝。街道两侧甚至还有摊贩,卖得都是些奇形怪状的东西,赌坊酒楼更是热闹非凡,她走马观花地一路瞧着,心中盘算如何应对姬梵的追捕。 自己逃跑这件事瞒不了他太久,她对此心知肚明。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90节 既然他在此有地盘,那么城中更是会遍布他的眼线。好在姬梵将她困在此地并未大张旗鼓,即便东窗事发,姬梵也无法公然下令海捕,如此一来便有她行事的余地。 更重要的是,姬梵在妖界并不能一手遮天,否则之前也不会遍体鳞伤。他对什么心存忌惮,这使得他夹在两方之间,既不能让沈祛机一行提前救走她,亦不能使得其他妖族发现她。无论哪种情况,对他都十分不利。 思及此,季姰微微一笑。 姬梵不是不聪明,亦不是实力有缺,怪只能怪他投鼠忌器,掣肘太多,看着那么恣意,实则稍微动动,浑身的枷锁便相互磕绊,叮当作响。 她初步的打算是寻得朝家子弟所在。 此前听朝绯玉提起过,朝家不仅知道妖界入口所在,同样也与妖族有生意来往。若是能寻到朝家的人,便能顺势离开妖界,当然,在此之前若能查清挽月弓之谜,是最好不过。 “听说醉胭坊今日又要拍卖好东西了,那皮相,当真是千里挑一。” 路过一处高楼,季姰一手拉低兜帽,就听得人群中传来这么一句。 醉胭坊? 她脚步一顿,这似乎是朝绯玉所说的朝家见过姬梵的地方,原来竟是处拍卖行么? 这么说来,这里可能会遇到朝家人,但也有很大概率碰到姬梵以及他手下眼线。 机会和风t险霎时皆翻了几番,她心有踌躇,却听又有人说道: “可不是嘛,坊主花了大价钱从东海带回的鲛人,长得自然没得说。” “要我说,鲛人照着狐族还是差了点。” “此话可说不得,要是被七殿下听到会有麻烦。” “苟延残喘罢了,他还真当自己是领主。” “那也不是你我这些小鱼小虾能瞎说的。” 周围人声嘈杂,季姰仔细辨听,就听到这几句对话,不由心生疑问。 什么意思?看来姬梵在妖界的威严并不如何,能被小妖在大街上公然议论。 可他的实力明明不弱,妖族不是向来弱肉强食么? 而且,鲛人严格来说也是妖中一族,为何会被拍卖? 但转念一想也不奇怪,人间尚且有人家将子女卖入花街柳巷的悲剧,妖界想来也有类似的情况,甚至更为变本加厉,不屑于凡人还讲道德礼法那一套,称其虚伪。 眼下还是正事要紧,季姰观望一二便从人群中穿过,并未打算停留。 “听说这鲛人是坊主从人界那帮修士手中买的。” “再正常不过了,咱们还没吞并东海那边,贵人性子急,着急要这个模样。” “这得卖多少钱啊?” “咱们就别想了,今天坊中闭门谢客,谁也进不去,宫里几位在这儿呢。” 季姰心中一惊。 妖族和某些仙门有勾连,她并非不知。 但是修士为何替妖族贩卖妖族中人? 看来妖族内斗,互相倾轧之举比她想得还要眼严重,难怪姬梵心存忌惮。 若不是要事在身,她还真有意探究一番,却肯定不是现在,季姰定了定神,转身就走。 行至一处昏暗无人的小巷,她稍稍松了口气,从乾坤袋中取水解渴,却见挽月弓流光闪动的愈发剧烈,较之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频繁,若它是个人,此举无异于抓耳挠腮,心急如焚。 季姰一怔,一股诡异的直觉裹挟了她,她扭头往醉胭坊方向走了几步。 果不其然,挽月弓灵力流动更甚。 季姰:“……” 她本不欲作好奇害死猫的行径,但时不我与。 思忖片刻,她很快就想通了。听方才那些人的言论,醉胭坊今天要来贵人,来自妖宫。而姬梵不受待见,能让他心生忌惮的,估计也得是如此势均力敌的才对。 所谓王不见王,今日姬梵大概率不会出现在此地,最危险的地方恰是最安全的地方,若姬梵忌惮妖宫中人,想要查找到她的位置难上加难。 只要她作好掩护,毕竟妖宫肯定不是善茬,更得小心谨慎,若是被他们发现踪迹,下场可能还不如被姬梵捉回去。 两相权衡,季姰心中一叹。若不是挽月弓有所感应,不得不如此,她还真不会如此行事,去姬梵对手的眼皮子底下藏着。 但既然没得选择,便要盘算好后来。 快速过了一遍种种事宜,她有了决断,再服一粒丹药压制人气,延长身死状态,拉了拉兜帽,往回走。 醉胭坊前仍是妖挤妖,季姰立在边缘,再次意识到一个问题。 方才明确听得今日坊内闭门谢客,她得怎么混进去? 毕竟她可不是大人物,既然妖宫有人来此,四周的暗处一定有守卫,没有什么潜行进去的可能。 正当她愁眉不展之际,却听得人群顿时哗然,有人喊道:“来了来了!” 季姰闻言抬头,被骤然后退的人群挤得一个趔趄,强行忍住胸腔钝痛,压下咳意。 她好不容易站稳,就见远处行来一队车马,为首的是一只巨大的黑鹰,鹰背上坐着一个金衣男子,头上生着两角;而后是一顶十六抬大轿,通体为黑曜石凿成,嵌岩晶、密银,饰以鲛绡、金纱,四角挂着水晶铃铛,其间黑气四溢,奢华无比。 轿中人影影绰绰,瞧不清面貌,隐约能看出是女子身形,抬轿的是衣着华丽的木偶傀儡,个个面无表情,却极为精致。 纵使季姰对妖界有所了解,却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瞠目。 看来妖宫的实力盛况空前,早不是妖王拜别之时那般元气大伤。 她大致瞧过去,来的大人物大概有五位。 坊门大开,四周的人俯身作拜,为免暴露,季姰也只得俯下身去,心中腹诽亏大发了。 车马并未停留,径直入坊,四周的人这才陆续起身,她刚一起身,肩膀就被拍了一下,吓得她几乎魂飞魄散。 姬梵还是发现她了! 她心中大骇,心如擂鼓,侧目瞧去,却只望见一截雪白的下颌。 那人同样带着兜帽,身量比她高许多,却不是姬梵,也不是她熟悉的任何一个人。 他携着她的肩膀后退几步,远离人群中心,这才开口,语调极淡: “我带你进去。” 季姰瞪大了眼睛。 这人是谁啊?怎么会知道她想潜进醉胭坊? 瞌睡来枕头也没这么快的! 而且他的声音似乎有些熟悉,她好像在哪儿听见过,一时想不起来。 她正要开口询问,他却好似料到一般,动作简略地摇头:“没时间了,等会再说。” 季姰并未在此人身上感觉到危险,如今骑虎难下,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便也未作他法。 没办法,她的行动能力实在有限,又在妖族优势场合,除了脑子转得快一些,实际能做的步骤微乎其微。 那人携着她一闪身就到了一艘船舫中。季姰正觉奇怪,却未听见水声,这船分明是行于地面,无水而动,而两旁的乐声不停,嘈杂人声逐渐远去,一切都印证了一件事—— 他们现在处在进坊车马的队列中。 季姰下压惊愕,心道这位难不成是什么妖中大人物,反倒出手帮她? 她百思不得其解,直到车马入坊后径自分散,各上高楼,才算脱离人群。那人带她来到一处包间,确认四下无人,才走回堂前,将兜帽摘下,露出一副恬淡的面容。 季姰倒吸一口冷气,好容易才没喊出声来,今日一波三折,跌宕起伏,比前阵子加起来的惊吓都多。 原因无他,那竟然是碧波渡灵使,白右安。 仙门尊者竟然亲自潜入妖界,还出现在这里! 无数疑问和惊讶喷薄而出,使得她一时忘了出声。白右安见状也不介意,径直走到桌边坐下,身上的披风未摘。 半晌她才犹疑开口: “灵使大人,您为何出现在此处?” 白右安闻言摇头,言简意赅:“与你无关。” 季姰无奈抿唇,又道:“那您能不能带我离开妖界?” 他还是摇头,语气不咸不淡: “此间事未完,我还不能离开,若出去便再进不来。” “那大人今日助我潜入此地,是否需要我做些什么?” 白右安还是摇头,季姰见状不由腹诽,他是不是除了摇头不会其他。 “你自行察看。”他说着,似乎想起什么,从袖中掏出一截妖骨递给她,“拿着这个,有此物便能以妖气庇身,不被察觉。” 季姰接过,只得道:“多谢大人。” 看来这灵使还真是古怪。百晓大会上遥遥一见,便觉这尊者格外离群索居,与其他尊者无一相熟,如今更是亲入此地,不知意欲何为。 但好歹是仙门中人,她无疑安心不少,在群妖环伺的环境中甚至倍感亲切。 之后一时无话,拍卖即刻开始,季姰坐在包间中耐心观察,起初还是一些妖界宝物,倒也无甚稀奇,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等到了之前听说的鲛人。 她隔着纱帘遥遥下望,就见中间圆台上放着一个笼子,其上有数道封印,笼中放置一个满水浴盆,那鲛人就在其中,从她这个视角能看见一截湛蓝的鱼尾。 几处包间的竞价声愈隆,她心生好奇,喃喃出声:“真不知这鲛人金贵在何处。”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好看。” 能从白右安嘴里听到这种话,她倍感诧异:“就这么简单?” 他颔首。 “真是色令智昏啊。”她不由得感慨,却听他道: “并非是美色供人赏玩,乃是食物。” 季姰瞠目,半晌才道:“大人既然潜入妖界,想必已然知晓妖族吞噬魂魄。” 白右安果然神情未见丝毫意外之色,默许了她的推断。 “若是食物,那拍卖的应该是鬼才是,怎么会同类相食?” 白右安没说话。季姰蹙眉陷入思索,转到屏风后,打开乾坤袋瞥了眼挽月弓,沉默半晌。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91节 她走出来又问道:“那么大人可知,今日来的都是何人?” 若她没有猜错,挽月弓指引的并不是醉胭坊这个地方,而是来的这些大妖。 “统领,王族,国师。”白右安言简意赅。 看来重要的还是妖宫。 她并没有问白右安是以何身份伪装。他今日帮她一把已经是仁至义尽,看他也并未有帮她到底的打算,如此已是最大限度,仙门本就各有所为,月微宫和碧波渡也没什么来往。 他对一切似乎都没有兴趣,即便在妖界认出她,也不问她为何在此,要做什么。 “t今日多谢大人。”她拱手行礼,抬眸瞧他,“可否容晚辈再问一个问题?” 白右安点头,眸中一丝情绪也无。 “大人潜行妖界,近来可发觉我大师兄一行人的踪迹?” “他们如今应在狐族领主下辖之处,由此北去十里。” 那不就是姬梵的结界附近吗?他们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了! 季姰一时心神俱震,心道早知道就不跑了,如此岂不是正好擦肩而过? 但此行知晓挽月弓同妖宫的关联,自然不能再计较其他,她叹了口气,看向白右安的眼神满是恳求。 白右安将她送出醉胭坊,再度消失。季姰知道他不能离开太久,否则会被其他包间的妖宫中人察觉,于是穿过人群,往回赶。 这一路她倒安心许多,如今妖宫王族在此,倘若姬梵忌惮的真是他们,即便与沈祛机一行人打个天翻地覆,范围也一定不会超过他的辖地结界之外。 季姰心觉雀跃。 她是真的太久没看到沈祛机了,如今赶快见到他比什么都关键。 有了白右安赠她的妖骨,她便得以行动更为自如,得以在此基础上驱使灵力,回程比来时快了许多。 结界内,姬梵府邸。 此时天地色变,沈祛机和谢既悬于空中,朝绯玉和朝问羽于地下列阵,与化出八尾的姬梵对峙,场面胶着,僵持不下。 原因无他,修士在妖界的灵力天然受到压制,本就不利。 “本王已经说过,那丫头自己跑了,并不是被本王藏起来了。”姬梵眉眼间满是不耐,“你们能不能先冷静冷静?本王这可是在保你们,若是结界破了引来一众妖族,你们小命不保。” “你这狐狸耍尽手段,还能让她从你这里跑了,你说我信不信?”谢既嗤笑一声,手中碧玉针齐发,被姬梵的狐尾扫掉。 “沈魁首,你的情形可不太妙吧。”姬梵眯了眯眼睛,看向对面白衣猎猎的男子,眸色玩味,“你分明是强弩之末了,确定还要同我打?” 沈祛机一言不发,眸色冷凝,霜拭剑影顷刻而出。 姬梵抬扇一挡,眼中也没了笑意,冷嗤道:“好,既然你们不识好歹,就别怪本王不容情面,将你们一一擒住再说!” 一道紫光从他的眸中闪过,他的眼瞳不知何时变成一道竖线,更显妖冶,无数道紫雷齐聚他身后,黑云压阵,天地崩摧。 霜拭剑影极快,与那紫雷纠缠在一起,难分高下。姬梵再度分身,各自同这四人缠斗,但本身无疑还是与沈祛机对阵。 沈祛机压下喉头腥甜。 他此时什么也听不进去,遍寻她不得的恐惧裹挟一切,唯余出剑的本能。 他感应不到相盈印了。 相盈印刻于命中,除非身死魂消,否则绝不会如此彻底的消失。 这无异于修士的长命灯灭。 他不愿相信,剑鸣更是愈发尖啸。 几日来强行消耗元神,内伤极重,又受妖界场地压制,即便他神色未见窘迫,剑势凌厉,却还是难以滴水不漏。 姬梵自然不会错过他力所不逮的破绽,抬扇引紫雷,扇风一扫,直逼他的心口—— 就在这时,一道巨大的火花炸开,硬生生从中阻断了姬梵的攻势,逼得双方都被震得往后退了数尺。 姬梵大骇,难掩震惊神色,沈祛机更是愕然,猛地朝下方望去,对上一双澄亮的眸子。 就见少女气喘吁吁,鬓边碎发已然汗湿,双手还未收回。 正是季姰。 她也看着他,目光却似乎穿过了他,神色较他和姬梵惊愕更甚,整个人处在巨大的茫然之中,仿佛被吓丢了魂。 沈祛机呼吸一紧,半点也顾不得眼下的战局,俯身飞下,张开双臂,径直将人揽入怀中,以前所未有的力度。 “姰儿。” 他下颌贴上她的鬓角,心中的惊惶和后怕余波仍在,难以平复。 天知道他看到她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五味杂陈,最终不过四个字:失而复得。 季姰却并未注意到他唤出口的是什么,之前在路上盘算着同他说的话也全然忘了个干净,神色失魂落魄,被他抱在怀中也没有丝毫反应。 沈祛机这才注意到她的反常,垂眸望进一汪晶莹。 她哭了。 这哭不是害怕,也并非喜悦,却是无措。 他何曾见过她这样。 他压下心头不安,低声问她:“怎么哭了?” 季姰恍然回神,抬头瞧他,眼睛红了。 “你到底分给了我多少灵力?” 方才境况危急,她来不及思考许多,使蓄灵玉之时算得上孤注一掷,倾尽所有。 不曾想威力如此巨大。 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沈祛机抬手擦拭她的眼角,被她打掉。 “你还要不要飞升了?我……” 她的声音带了哭腔。 沈祛机却微微勾起嘴角,俯身吻上她染红的眼皮,触及一片濡湿。 他早就不想成仙了。 【作者有话说】 姬梵:谁来在乎一下我? 嗷嗷嗷嗷终于! 久等啦!但是大长章![加油] 第76章 明月入怀 好在沈祛机一行人赶到姬梵下辖区域时,为免不测,在姬梵的结界之外又加固了一层结界,这才使得动静并未传扬出去。至于姬梵的结界,在两方打得天昏地暗之际,又加之季姰一击,已经出现了细碎的裂纹。 季姰那一下虽说照着沈祛机原本的灵力相差甚远,但胜在姬梵毫无防备,因此倒也实打实的让这位狐族领主受了伤。考虑到事态未明,不宜扩大化,两方暂时偃旗息鼓,各自休憩。 “师妹,你这几天过得如何?”朝绯玉摸了摸季姰的脸,眉心微动,“看你恹恹的,好像还瘦了,定然是受了不少委屈。” 季姰摇了摇头,露出一对梨涡:“师姐,我没事的,我在这其实还好,幽禁而已,并未将我怎么样。” “那你脸色为何如此青白?”朝绯玉不放心,“这也休息好一会儿了,都没缓过来。” 季姰心道那是服用假死药闭气之故,但也明了这话不能说,这种丹药多少伤身,遂转移话题道: “师姐,你这一走可是好久,都不知道我们后来发生的事。” 她说着,歪头靠在了朝绯玉的肩膀上。 “我赶回孟州之后,谢既和大师兄都告诉我了。”朝绯玉一叹,“我不过归家数日,竟是天翻地覆,看来仙门和妖界的冲突在所难免。” “师姐此行可有收获?” “算不上收获,只不过我父亲担忧朝家处境,想要提前应对罢了。”朝绯玉长处一口气,“战事一起,生灵涂炭,我们不过是两浪相击下颠簸的一叶扁舟。” “师姐莫要悲观,事在人为。”季姰起身,揽过她的胳膊,语气雀跃,“即便千难万险,至少我们一道,一定会有办法。” “好,就听你一言。”朝绯玉笑了笑,抬头望着漆黑的夜空,“咱们眼下都能在敌人府邸安然休息,谈天说地,也不会有比这更危险的情况了。” 季姰点头,故作高深莫测:“师姐放心,都在我预料之内,你就安心歇一歇。” 两人依偎在一起,季姰靠在朝绯玉肩头,四下寂静。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争执声,二人闻言望去,就见不远处的桌旁,谢既和朝问羽相对而坐,一个恣睢一个深沉,气氛有一种压抑的危险,虽未兵刃相接,空气中却凝着肃杀。 谢既大马金刀地往那一坐,双腿岔开,一手搭在桌上,斜靠着椅背,琥珀眸微眯;而朝问羽坐得端正,乌发玄衣,马尾束着银冠,似笑非笑,令人观之不透。 季姰这才想起来,眨了眨眼睛,轻声问道: “师姐,还未来得及问你,三师兄旁边那位是何人?怎么同你们一起?” 朝绯玉无奈地抬手,揉了揉太阳穴,遂道: “非要论的话,算得上我远房堂弟。” “堂弟?” “不错。朝家分支众多,他是琊州朝氏的少主,名为朝问羽。”朝绯玉望着不远处的二人,神色难明,“朝家虽以捉妖术闻名,但琊州却不同,他们身负驱鬼之能。” “他们可以对付魂魄?”季姰闻言大惊。 “嗯。”朝绯玉点头,“自从在柳杨坡经历那一遭,我便知此事非同小可,于是也曾向父亲询问。于是他便联络了琊州,请家主前来,最后商议的结果是让他和我共同返回孟州,随机应变。” “那他可信吗?”季姰语气犹疑,“虽然以貌取人不太客观,可我瞧着他总觉得浑身凉飕飕的。” “怎么,怕了?”朝绯玉打趣道,就见季姰摇头。 “怕是不怕,但是年纪轻轻就这么阴沉,总会让人感觉危险。” “我与他本无交集,他过去为人如何,我并不知晓。”朝绯玉语调平淡,“但我亦不会贸然引他前来。我们达成协议,且朝家同气连枝,他不会做反叛之举。” “那就好,即便是你的堂弟,如不相熟,也得有防范之心。” “这是自然,而且他t有求于我,暂时不会如何,更何况我也始终并未全然信他。”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92节 话正说着,就见不远处的玄衣少年忽地抬眸,视线同朝绯玉相对,半晌他唇边的弧度缓缓扩大,朝她们一笑。 季姰:“我还是觉得有些凉飕飕的。” 朝绯玉:“理解,你方才说完我也觉得了。” 几人静坐一阵,季姰忽地蹙眉,出声道: “师姐,你觉不觉得姬梵这里挺奇怪的?” “怎么说?”朝绯玉扭头瞧她。 “他怎么说也是个领主,一方王族,狐族之首。”季姰语气疑惑,“但打从我到了这里,除了几个婢女,就没见过其他狐族。” “而且今日你们打起来,他竟然一直孤身一人,他的手下呢?” 听了这话,朝绯玉若有所思,半晌才缓缓道: “妖界分三州,此处乃妖界王都所在,并非狐族封地,他在此也不过有处府邸栖身罢了,自然不能肆意妄为。” “那连一个手下也没有吗?” “这确实怪异,一方之主不会落魄至此。” 两人说着,就听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姬梵和沈祛机走了出来。 “你们谈完了?”朝绯玉见状问道。 季姰也连忙直起身,就见沈祛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眸色淡淡,沉静如昔。 她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那时事态紧急,很多事情都在一瞬间发生,来不及思虑,也经不起事后揣摩。 她一时还没想好以什么心情面对他。 沈祛机见状目光也未多留,颔首道:“嗯。” 不远处的谢既和朝问羽也走了过来,几人围成一圈,气氛显得有些诡异。 “让本王来说吧。”姬梵摇着折扇,眯了眯眼睛,“左右本王的目的达到了,你们既然来了妖界,就很难从此事中脱身,也不能立即回门派报信,既如此,本王目前也没有针对诸位的必要。” “看来我们这是上了贼船。”谢既嗤笑一声,“你这狐狸是不是还想耍什么阴谋诡计?” “本王无意与诸位为敌,但眼下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还请这位……”他眼中流露出几分兴味,“放尊重些,不然本王不介意亲自出手。” 谢既被他满是打量和审视的笑意刺得一激,杀心顿起,被朝绯玉拉了一下,才勉强没发作。 “本王劝你不要这么看着我。”姬梵笑意不达眼底,“你们锋金人不过是本王的狗,你虽然撞了大运进了仙门,骨子里的卑贱也是一样,无权挑衅本王。” 谢既软剑已然出鞘,瞳仁剧烈地颤动,沈祛机却是微微摇头,抬袖拦住他的手腕。 “殿下,即便我师兄出言不逊在先,你也不该说这种话。”季姰皱眉瞧姬梵,“别忘了此事是因你而起。” “哼。”姬梵冷哼一声,“看在季姑娘顾全大局的份上,本王不与你计较。” “眼下时间不早,我们先各自回去休息吧,此事稍后再议不迟。”朝绯玉见这剑拔弩张的场面,深知这不是谈事的好时机,“局面既已形成,思量解决之策要紧,切勿因个人情绪影响大局。” “朝姑娘这话入情入理,正是本王之意。”姬梵说着一抬袖,召来几个婢女,“就由她们引诸位前去休息,恕不远送。” 姬梵说完,转身回了殿中。季姰这才凑近谢既,担忧道: “三师兄,你还难受吗?” 她不是不知,方才看谢既拿剑的手微微颤抖,就知他急怒攻心。 可眼下没有办法,受制于人,很多事情只能忍字为先。 谢既一直低着头,闻言低低嗤笑一声,神色难辨:“放心吧,我还知道轻重。” 说完他径自跟着婢女走了,季姰眸中忧色未散,踌躇要不要跟上去瞧瞧,就被朝绯玉拉住了胳膊,她摇摇头道: “让他一个人静静吧,不会有事的。等晚些我会去查看,你今日劳累太过,快些恢复过来才是要紧。” “阿姐,我们走吧。” 一言未发的朝问羽忽地出声,丝毫没有被方才的事影响心情。 季姰见状也只好作罢,假死丹药的后劲此时阵阵涌上,胸腔闷痛难消,加之情绪大起大落,她的确得缓一缓,再论其他。 几人各自散去,前往客居院落,虽然由婢女各自引领,其实都住在一处,每院仅有一墙之隔。 季姰和沈祛机所住之地相连,因而到了院门,婢女便自行告退。 她脚步一顿,侧目瞧他,就见少年白衣猎猎,长身鹤立,沉静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并未有离去之意。 她不由得脚趾微蜷,下意识加快了脚步,回到屋中。 甫一进门,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合上了,正如她所预料。 沈祛机有话和她说。 她踌躇片刻,急于从眼下这不知名状的浓稠中脱身,决定先发制人,刚要开口,却见他眸色一凛,肃声道: “受伤了。” 语气笃定。 季姰一怔,没想到他上来就要说这个,眨了眨眼,镇定道: “没有,你看我浑身上下可有一个伤口?” 她说着卷起衣袖,两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还转了个圈。 沈祛机却未被她故作轻松的姿态蒙蔽,朝前一步,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两指直接探上她的脉象。 季姰一惊,下意识就要挣脱,纹丝不动。 眼瞧着他眸中晦色愈深,她讪笑,讨好地拉了拉他的衣袖,小声道: “事急从权,不算冲动……” 沈祛机没说话。 季姰见他无甚反应,悄悄抬头去瞧他神情,却见他脸色苍白,唇畔竟隐隐泛出鲜红。 她大骇,也顾不上掩饰自身了,连忙扶住他,语气焦急: “大师兄!你这么重的伤还好意思说我!” 沈祛机垂眸,眼睫微动,抬指拭去那抹血色,嗓音沙哑: “我亦有私心。” 见他冷不丁冒出这样一句话,丝毫不顾及身受重伤,季姰又急又气,正要说什么,他却抬手,覆上她的一侧脸颊,轻轻摩挲。 她一愣,抬眸瞧他,头一回看不清他眸底颜色,却也感受到他话中缱绻,一时怔然,不知如何反应。 她想起情急之中的怀抱,还有那若即若离的吻。 那时眼皮骤然被柔软浸润,她才惊觉他的唇竟是凉的。 沈祛机低头,青丝尽数垂下,将她笼在其中,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竹叶冷香更甚,季姰只觉呼吸不能。 他呼出的清息喷洒在她脸上,极淡的血气和惯常的霜雪气,在她脸上泛起细密的痒。 她本能地想要后退,却不知为何,寸步未动。 “就这一次。”沈祛机声音极轻,语调仍有克制,却分明站不稳,整个人寸寸碎裂,落入不知名的深渊。 季姰还未明白他话中所言何意,眼前骤然一暗,只觉身上一重。 沈祛机俯身,牢牢将她整个抱在怀中,手臂不断收紧。 胸腔的空洞贪婪地吞噬着怀中人的气息,恨不得将她嵌进去才好。 他眸中自厌更深。 【作者有话说】 小沈的理智下线了~[坏笑] 第77章 心如飞絮 这个拥抱并未持续太久,至少季姰在这期间思绪迟滞,连回神都不能,本能地感受着身周密不透风的包裹,心中唯有一个念头别样清晰—— 原来霜雪也有山峦一般的重量。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浑身骤然一轻,她怔怔抬头,对上一双漆黑的眸子,已然恢复沉静,带着一如往常的克制。 是的,克制。 过去她以为是他内敛之故,如今回头望,看他同从前别无二致的神色亦能品出些异样来,如同羽毛扫过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痒。 她不是看不出,沈祛机并不知道她作何感想,也不知她已然得知其间种种因由。 因此同之前一般,即便心中的藩篱一时崩塌,压抑已久的情绪喷薄而出,他也在试图将这些一一收回藩篱之内。 但是覆水难收。 即便是首屈一指的修士,也没有本事将地上的水捡回盆中。 季姰明白他的顾虑。 她之前因着无情道的前提,的的确确从未往这方面想过,就连她自己,在夜色迷蒙之际任由情绪流淌,之后也会压下心头一瞬的怅然,告诉自己莫要庸人自扰。 她尚且如此,他又岂敢僭越? 思及此她又觉得好笑,沈祛机竟然在这一点上和她达成一致,瞧着她如何远离他,如何盘算着分道扬镳之后的日子,从未辩驳过一句,却又并不肯同样离开她。 以至于到了旁观者清的地步,他们却是后知后觉的那个,怎么想来都有点荒谬。 但她亦明白沈祛机如此的理由,他怕他的心意对她而言是负担,尤其是听过她种种打算之后。 季姰心头微涩。 他其实不必这么小心翼翼,安然做他的神仙不好么? 她无数次提醒自己不要沉沦,焉知不是欲盖弥彰? 她下定很大的决心,才劝自己不能因为私心阻碍了他的路。他修习剑道,从未懈怠,一路以来吃了多少的苦头,她心知肚明,看在眼中t。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93节 她当时说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无需问她,是认真的。 了解他是怎样一个人之后,她比任何人都希望他能如愿,如愿做了神仙,从此没有牵绊挂碍,逍遥天地。 他希望她过得好,她对她怀着同样的希望,即便她孑然一身度过余生,也可以在神龛前为他点三柱香,问一句他在神界过得好不好,无需他回应,她知道他会是一个很好的神仙。 她本来是这么打算的,可她现在悲哀地发现,她好像做不到了。 他又何必成全她的私心? 不,算不上成全,那分明也是他的私心。 季姰眨了眨眼,半晌也未等到人开口,正要说什么,他却从袖中掏出一方帕子,轻轻擦着她的鬓角。 是了,一路赶过来风尘仆仆,她如今应该很是狼狈。 他并未直接施净尘诀。 沈祛机垂眸,视线落在她的脸上,神情专注,动作极轻。 季姰定定望着他,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就见他动作一顿,抿唇开口: “想吃什么?” 她顾不得窘迫,摇了摇头。 他的伤势比她要严重很多,不肯休息就算了,难不成在这儿还要给她做饭? 沈祛机神色却是一黯,语调微沉,迟疑道: “你……是不是生气了?” 他当然预想过后果。 季姰待他坦荡赤诚,他却纵容妄念,情难自禁,贸然越过了界限。 身为大师兄,不但没有护好她,反倒心生卑劣,她对此厌恶也再正常不过。 季姰肃然点头。 他擅自分了那么多灵力给她,相当于平白毁了几年积累的修为道行,她当然生气,气他弃大道不顾,自断前路。 闻言,沈祛机面色更白,手指不自觉蜷缩。 他压下心头闷痛,半晌才低低开口: “你答应过,不会远离。” 他提及那个承诺,眸中自厌和晦色交织,唾弃自己以卑劣威胁她。 可他别无他法,他不能接受任何远离她的可能,即便心思永不见天日,也好过与她疏远。 季姰心中五味杂陈,虽然有些舍不得让他难过,但深知不这么做,他以后还是会擅作主张瞒着她。 于是她勉强定神,仰头看他,问道: “现在我们的确形影不离。倘若我有了心上人之后呢?大师兄又打算如何?” 沈祛机耳边霎时嗡鸣,一时竟不能明白她在说些什么,瞳仁漆黑一片,直直地盯着她,眼眶内慢慢爬上了细微血丝。 季姰心头一颤,还是壮着胆子看他,不甘示弱。 半晌他才开口,声音低压的不像话: “是何人?” “大师兄有必要知道吗?”她笑了笑,“你有那么多秘密,拂泠宗,蓄灵玉,连多说一句都不肯。哦,我知道是为了我好,即便知道了这些也对我无益。” 她歪头,作疑惑神色,语气轻快,“所以知道我的心上人是谁,又对大师兄有何益处?你有秘密我也有,也算公平不是么?” 沈祛机眼睫微垂,手攥的愈发紧了,方才好不容易弥合的空洞再次扩大,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崩裂。 她什么时候有了心上人? 是了,她一直以来就盼望着他飞升成神,那么她在人间迟早也会与人谈婚论嫁,同另一个人白首偕老。 他不过是她的大师兄而已,她信任他,依赖他,本就不逾矩,这份依赖迟早会属于他人。 她说她的生命于神仙而言不过蜉蝣一般朝生暮死,弹指一瞬,他不应该为此挂心。 可她如此,又何尝不是将他视作过客? 他有一瞬想笑,不知是自嘲,还是笑她无情。 “可我总得知道他为人如何。”他望着她,说出口的一瞬如同无数剑刃穿堂而过,疼痛麻木,鲜血直流,“无论如何,你也是我的师妹,不是么?” “师兄和心上人我该偏心哪一方,我还是知道的。”季姰受不住他这样的目光,移开视线,“所以在没经过他同意的前提下,我不能擅自告知旁人。” 沈祛机面色青白,理智摇摇欲坠,猛然攥紧手帕。 他怎么会听不出她话中的袒护之意,巨大的失落和羡慕齐齐翻腾上来,仅存的克制压住了妒忌,他阖上眸子。 她还是厌恶他的僭越,连说出那人的名字都不肯,却口口声声说他是旁人。 一直以来的侥幸终于被打破,他竟然连留在她身边的资格都要失去。 果然,他的心意对她来说是负担。 可他应该如何放手? 师尊曾评价他刻苦和心性皆远超旁人,却也深知这并非完全是好事。于剑道虽助益良多,在其他方面却未必。 他数年以来皆执着第一,为此付出了几倍的努力,旁人赞不绝口,可师尊一眼瞧出这样的偏执无异于自毁,不然也不会赐他“祛机”二字,以为警醒。 师尊说这世间束缚住他的东西太少,因此仅有的几样,若执着算计太过,后果不可估计。 沈祛机勾了勾嘴角。 可他如今也没学会心怀苍生,以心为镜,鉴照万物,反倒是偏执未减,妄念难消。 “告诉我。” 季姰鼓起勇气,置若罔闻。 “好。”他往前迈了两步,逼近她,语调冷沉,“不开口,那就由我来。” 季姰一惊,抬头瞧他,他却按住她的肩膀,声音极轻:“我给你一个机会。” 沈祛机说着,四周天地霎时变换,霜雪漫天,白茫茫一片,望不到尽头。 是他的识海。 “若要远离我,就往前走,走到看不见我为止。” 季姰不免诧异,他真的能这么好说话? 可见他神色认真,她也不免好奇,得寸进尺的试探向来是人的本能,因而她没反驳,径直转身,往前走了两步。 身后人没有反应。 看来是真信了她的话,被气得不轻。 如今倒是季姰骑虎难下,她心道既然到这地步,可不能被他小瞧了,于是干脆加快脚步,疾步往前走,到后来几乎是小跑起来,踩在雪地上如踏碎玉,发出密实的脆响。 身后寂静一片,唯有风声猎猎,再无多余脚步声。 他没有追上来。 微不可察的委屈涌上心头,她也不知在同什么置气,一鼓作气地往前跑,连雪地湿滑也不顾了,仿佛要跑到天边去。 明明是他总有事情瞒着她,连心思都要遮掩,这时候反倒先生气,哪儿有这样的道理? 被气愤和委屈冲昏头脑的季姰一时忘了,沈祛机不敢越界的原因正是怕她厌恶,她方才还心中了然,此时却都抛之脑后了。 而且论及先后,分明是她先承认的生气。 天地一白,她也不知自己究竟跑了多远,待到力竭才堪堪停住脚步,喘着气回头,顿时瞠目。 原因无他,沈祛机正站在她身后,仅有一步距离。 眉眼冷凝,乍一瞧光风霁月如旧,可分明有什么要冲破这温和疏冷的表象。 “这就是我的答案。” 他孑然鹤立,高大的身影将她笼罩其中。 “你可以远离我,厌恶我,都没关系。” “但我不会。”沈祛机抬手整理她跑得凌乱的头发,动作缱绻,“天下之大,你无处不可去。” 季姰心头狂跳,就见他俯下身来,竹叶冷香霎时萦绕,两丸黑水银似的眸子,视线与她平齐。 “可只要我在一日—— 我们之间,永远只会是一步之遥。” 【作者有话说】 季姰:糟了!好像玩脱了,救命! 沈祛机:嗯。:) 爱她就给她天地广阔,但寸步不离~ 小沈心态处在崩坏边缘[坏笑] 久等啦! 第78章 我心匪石 季姰大为震撼。 她不曾想到自己这得寸进尺的试探,会令沈祛机有如此举动。 一开始她是真因为沈祛机总是瞒着她,什么事都自己默默承担而心有不平,但又不能拿他怎么样。 打又打不过,而且就算他真纵着她,她也下不去这个手,再说了就她这个战斗力,打他无异于打情骂俏。 季姰脑补了一下这个画面,顿感恶寒。 可见得他如此,不知为何,她心中的愤懑委屈全都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为安宁的倦怠。 解决不了问题的时候不如睡觉,这是她一以贯之的信条。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94节 可她又放心不下沈祛机的伤势,两人面面相觑,直到识海不知何时消散,二人再度站在屋中烛火下,一时无言。 见他眸色冷沉,她却一点也不怕,像是吃定了什么一般,笑眯眯地拉着他坐下。 沈祛机一怔。 他方才坦然说出心中所言,自然明白这话说出之后会造成什么后果。 他没错过她听见这话时眼中的错愕。 胸腔闷痛迟迟未散,他本打算说完这些之后就去院中为她准备晚膳,正好也给她留些时间一个人冷静片刻,好好想一想。 她最近明显瘦了一圈,本来就尖的下巴如今更显瘦削,衬得脸只有巴掌大小,眼睛倒显得愈发大了,眼下还有淡淡乌青。单薄如纸的身影更是不盈一握,即便依旧亭亭如芙蕖,清丽昂扬,却正因如此愈t发令人揪心。 思及此,他眸中晦色更深。 他那么精心地将养着,才将她养得匀称了些,不过短短两三日就瘦没了。 沈祛机目光锁在她脸上,周身愈发疏冷,瞧得季姰心中犯嘀咕,心道难不成他又要告诫她不能离开? 她做好准备,屏住呼吸等他开口,就听他淡声道: “想吃什么?” 季姰:“……” 原来兜兜转转又是这个问题,还就绕不过去了。 她认为话题不应该转得这么快,但神经骤然放松下来后的确有点饿,于是眨了眨眼,犹疑出声: “糖蒸酥酪?板栗糕?” 沈祛机闻言站起身来,抬脚就要往外走。 季姰连忙拉住他,急声道:“大师兄,我乾坤袋里都备着呢,你无需……” 沈祛机侧目瞧她,又垂眸瞥了眼她拽着他衣袖的手,眸底无悲无喜。 季姰灵光一闪,明了今日种种,再阻拦他只会起反作用,遂变换策略,捂着心口蹙眉,果然见他身形一顿,俯身抬手,就要来摸她的脉象。 她见得逞,顺势拉住他的手晃了晃,语气低落: “大师兄,你可否陪我待一会儿?” 沈祛机无声瞧她半晌,到底也没否决。 他厌恶自己的卑劣,不知她如此是否是不得已的妥协,可心中却如实泛起可耻的喜悦,让他于即将溺水之际得以喘息一瞬。 只要她依赖他,不离开他,就算是饮鸩止渴亦无妨。 季姰拉着沈祛机坐在椅子上,自己则靠在美人榻上,往旁边一歪,枕着迎枕,歪头瞧着他。 见他又开始打量四周环境,长眉随即微微拧起,她不由得弯了弯眼睛。 沈祛机虽有捉摸不透的一面,但他其实并未改变,在有的方面很好看懂。 他做剑修魁首、首席弟子、代峰主,神君,都无可挑剔。 当大师兄更是如此,恐怕这天上人间,找不出像他这样的一个来。 季姰悄悄想,若不是性别不对,她可以完美地将他放入娘亲这一定义中,不会有丝毫违和。 但她又摇摇头,沈祛机这样的人,考取功名当一个探花郎,行走四方当个江湖侠客,貌似都很好,没有不适合的。 她从未在人身上发现过这么多可能性,越想越多,将那三百六十行混沌地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抓到哪个就脑补哪个,频频点头。 沈祛机就见榻上的少女视线落在他身上,眼神里充满了……欣慰? 他眉头一挑,从容不迫的神情中罕见地添上困惑,看起来甚至称得上无害。 季姰从跑偏的思绪中抽离出来,一声长叹。 这一突发奇想不需什么缘由,她确也有一瞬间疑惑为何认为沈祛机做什么都很好,甚至可以说无所不能。 不过她很快就想通了,有成神潜质的人,怎么会有力所不逮之处?在人间只会游刃有余。 更何况,沈祛机就是沈祛机,单凭他是他自己就已经很好,于身份本不甚相干。 按理说两人之前的交谈算不上愉快,准确来说是不欢而散。可如今她并未“不欢”,两个人还聚在一处,也没有“散”。 但有些事还要佯装不知,若无其事,多少说不过去。 所以她酝酿片刻,问道: “大师兄,你修的道究竟为何?” 这一问来得迟了太多,因着她当初对他避之不及,先入为主后就再未探究过。 如今无数好奇心和探知欲交织堆叠于一处,季姰望着他,眼睛发亮。 沈祛机一怔,显然未料到她冷不丁地问起这个,眼睫动了动,淡声道: “道法自然,心鉴万物。如若一定要给‘道’这一概念予以具体诠释,大抵能称为逍遥道。” “哦,不是无情道啊。”她故作焕然大悟,语气甚至有惋惜。 沈祛机:“……” 半晌他又开口:“无情之道,并非话本中所指那般狭隘。更何况,若我修的真是那样的无情道,师尊当初也不会提出让你我结道侣契。” 季姰一噎。 这也不能怪她,她当时还以为道侣契只是形式,和凡间结婚嫁娶差不多,走个流程而已,即便修无情道的修士也不会受此阻碍。 看来还是不一样,双方得有正常的情绪和情感。 季姰默默在心中给自己点了根蜡。 话本误人,误会大发了。 沈祛机见她神色变来变去,敏锐地从中察觉出一丝不对劲,眸色一凛,遂道: “你以为我修的是无情道?” 季姰心虚点头,默默移开视线。 四周顿时安静下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一声极轻的冷嗤。 这也不能怪她啊!沈祛机外表温和,实际疏冷,看着像玉,摸到才发现是冰,完美符合无情道的好苗子原则。 “但我已经知道不是了。” 她轻声开口,面上倒没了笑意,认真地看他,目光犹如日晕,几乎有些陌生,似乎要穿透一切,定定地叫他名字: “沈潋。” 沈祛机倏地抬眸,心头一颤。 除了长辈之外,几乎不会有人如此称呼他,但他除了一瞬的意外,并无其他情绪。 “你为何介意我有心上人?” 闻言,沈祛机的眼睛顿时睁大,瞳仁微微颤抖起来。 他没说话。 “我还知道,你给我的符印是相盈印。”她瞧着他,没什么表情,“不单单是作通行结界的凭证,还可以追踪到我的位置。” 沈祛机的眼中终于出现了错愕,不可置信地瞧着她,眼睛一眨不眨,手猛然嵌进桌角。 她早已知晓他的卑劣。 一开始,他的确未思其他,只觉自己绝不可能再有道侣,即便相盈印具有唯一性,说是什么道侣的象征,可既然能作为多一重保障,护她周全,那么为她刻印也无甚所谓。 反正他只会孑然一身,以后绝不会有道侣。 不过就算如此,也照样违反了门规。沈祛机对自己素来严格,赏罚都不回避,师尊既然不在,他就去禀明了桃吉长老,请他依门规监罚。 桃吉真人得知此事沉默良久,看他的眼神亦带上了几分意味深长。可他并未出言责怪他冲动,只是问他: “小沈,你确定将来不会后悔?” 他不语,坚定地点头。 “你可知,你为何不悔?”桃吉真人斜倚在桃枝上,问道。 他沉默许久,却是摇头,认真道:“弟子不知。” 桃吉真人闻言未再多说什么,轻叹一声: “你自行去醒心堂领罚就是,三戒鞭,无需我监看。” 他有些意外地抬头,认真道: “轻罚于门规不合。” “呵。”桃吉真人眯了眯眼,似笑非笑,“规矩是人定的,眼下我说了算。而且你既知于门规不合,不照样明知故犯了?又何必现在奉为圭臬?” 他再说不出话,只是厌恶自己不知来由的言行不一。 鞭痕如今已然淡去,当时入骨的痛意也几乎被他忘却。他当时答不上来桃吉真人所问,如今却懂了,也明白桃吉真人所罚为何。 并非是罚他私自为季姰刻印,也并非是因为他回答不上来为何不悔,而是罚他不为她所知。 沈祛机敛了眉目,压下喉头的血气。 或许,他的动心,早在他明白动心为何之前。 何止是她不解其意,他自己都迷惘不知,却好似本能一般地做下种种,不惜罔顾于人前耐心靠礼义伪装的一切。 师尊说这世间对他的束缚太少,于他而言,道德自然算不得其中之一。 可听她而今骤然诘问,他竟然不知如何面对。 “我能问问这些是为什么吗?”季姰歪头瞧着他,好似真的不知,只是想得到一个答案。 得到明确的回答,从此要如何,才能大刀阔斧,而非藕断丝连。 这样,她就可以毫无负担地打算着离开他了吧。 沈祛机阖目。 这一问无异于宣判。 他凝在桌旁,宛若一尊白玉雕像,覆了霜雪。沉默良久,久到季姰以为他不会再说话之时,刚要放弃这一切主动开口,就见他倏地抬眼望了过来,眸中凝着千钧重。 他的眼尾似乎染了红晕,瞳仁前所未有的黑,同那玉白的脸对比鲜明,眼睫极长,动了动,遮住了某些情绪。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95节 明明两人之间还有距离,还不如之前离得近,季姰还是感受到一种浓稠的氛围,几乎灌满整间屋子,将他们二人钉在原地。既不能向前,也不能退后,甚至无处喘息。 “好,你既然问,说了也好。” 她蹙眉瞧着他,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摆。 “我介意你有心上人,是因为,我的私心就是你。” 季姰瞪大眼睛,她都打算放弃这条路径了,没想到他真的说了出来,让她有些难以反应。 “私自刻印,是我之错,门规所罚,远难相抵。”他抿唇,嗓音低哑,“至于原因,大抵是这私心早有,我却不知。” “蓄灵玉中有我一半修为,在你睡着之时汇入的。”他自嘲地勾了勾嘴角,“发觉这私心之后,我早就不想飞升,不如物尽其用。” 他何尝看不出她对人间的留恋,当初她拒绝师尊提议,t如今虽时移世易,她也不会愿意去往神界。 “这一切的确未问过你的意见,是我擅作主张。”沈祛机抬眸瞧她,神色难辨,“若你因此不忿,是我之过。” 季姰心中地动山摇,呼吸都有些不稳。 那从容平和终于碎裂,却分明是破罐子破摔,不像是表明心意。 她终于瞧清他眸底浓重的情意,以及深深的自厌。 他宛如死刑犯,等待着她的宣判,一锤定音。 季姰心中五味杂陈,的确生气,眼眶却无端酸涩。 “嗯,你是有错。” 他呼吸一滞。 “你和我说这么多,作为交换,我应该告诉你我的心上人是谁,才算公平。” 她语调平静,沈祛机的太阳穴跳了跳,恍惚间又看见腹部那血肉模糊的空洞。 “说不如做。”季姰径直下榻,两步走到他的面前,拉住他的袖子往外走,“我带大师兄去见他。” 沈祛机的眼睛红晕更深,却没拒绝,贪恋地感受着她拉着他衣角的力度,这或许是他们最后一次的牵连。 季姰没有回头看他,径直推开门,拉着他往外走。 姬梵的府邸修得豪华雅致,地面平坦无比,连一块小石子都没有。 可沈祛机一步一步,宛如行走在刀刃上,每走一步都觉心头鲜血淋漓。 他却不肯停下来,如同自自虐一般地跟着她向前,连步子都未迟滞半分。 两人一路出了院落,绕过回廊,最终来到一汪镜湖前。 妖界也能看见月亮,只是不见一颗星,倒映在水中,宛如玉盘。 沈祛机浑然不觉,季姰拉着他走到湖边,掏出一颗夜明珠照亮。 她拉了拉他的袖子,他环顾四周,却再未看见什么人影。 季姰抬手晃了晃,示意他往下看。 “怎么样,大师兄可看到我的心上人了?” 她语气有些得意。 沈祛机呼吸一停,死死地盯着未起一丝涟漪的湖面。 除了月亮,分明只有他们两人的倒影。 【作者有话说】 季姰:就问你这表白方式酷不酷! 沈祛机:(还在看湖面) 嗷嗷嗷!守得云开见月明! 臣今天真的来迟了(滑跪) 第79章 山止川行 清夜沉沉,孤月在天。 镜湖凝练,宛若水鉴,一阵风吹来,湖月波动,涟纹自中心泛开,摇动湖面的倒影。 听了那无异于石破天惊的话语,沈祛机身形宛如凝固,一动不动地瞧着湖面,不知是在注视他自己的影子还是一旁季姰的影子。 季姰虽然本还算游刃有余,却也知道自己这话吓到了他,比起喜悦与否,看他这样子分明是惊愕和不可置信。 一开始她望着他,只觉好笑。一向从容不迫,泰山崩于面前也岿然不动的剑修魁首,竟会有这样迷惘的表情。 可慢慢地,她脸上的笑意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心头泛起丝丝的疼。 他会不会以为是做梦?或是在幻境中? 思及此,她也顾不得再给他留什么缓冲的时间,抬手捏了捏他的脸颊。 手感令她颇为满意,凉润软滑,令人爱不释手。 这一碰,总算令沈祛机回过神来。他抬眸瞧她,没制止她的动作,眼尾的红晕还未褪去,眼睫微垂,瞳仁漆黑一片,径直看着她,目光专注。 半晌,他喉结动了动,唇瓣微张,似乎要开口说些什么,可到底没发出声音。 季姰放下手,还要继续说话,却被沈祛机拉住了手,从来路往回走。 她一怔。 怎么回事?这不对吧? 他难道不应该对她说“好巧,我的心上人也在”,“嗯,我也心悦你”吗? 然后两人在月色下拥抱,许诺长长久久朝朝暮暮,这才符合话本中的走向。 可眼下的情形与她所预设的毫不相干,他甚至回应都没回应,连往常表示在听她说话的“嗯”都没有,仿佛这一切没有发生。 若不是方才听他说过“我的私心是你”,她都要怀疑是不是她自作多情。 她怀揣着满肚子疑问,跟着沈祛机回到她的院中,径直进了屋。 而后沈祛机就把她一人放在屋内,转身出了屋。 季姰懵了,不知道他又在回避什么,从窗边往外望去,远远就见沈祛机直直站在院中,而后从乾坤袋中掏出了案板、锅碗瓢盆以及各类食材。 季姰:“……” 他还是那么心心念念要给她准备晚饭。 心觉无奈之余却是一松,她离开窗边,简单洗漱了一番,将一天的风尘仆仆全部清理干净,随手找了件藕荷色的襦裙换上,这裙子还是霞云罗所制,穿在身上柔软如水漾开,再舒适不过,所以她基本用来当作寝衣。 而后她就百无聊赖地靠在榻上,心道沈祛机的理智估计已经不知飞到何处,她应该给他留些时间缓一缓。 反正结果是注定不变的,难道他还要拒绝她不成? 她打了个哈欠,又觉不对。明明是他先说明白的这一切,怎么现在好像她强迫他就范一样? 正皱着眉体会其中违和,一缕清甜香气顺着大开的窗户飘进屋,顿时将她的愤懑浇灭,荡然无存。 罢了,谁让她是个宽宏大量。不拘小节的人呢? 季姰伸了个懒腰,这才后知后觉想起今天吃了假死丹药,这么一动带得身上泛起阵阵疼痛。她勉强忍住龇牙咧嘴的欲望,从乾坤袋中找出了清心丹服下,觉得好受了些,可方才的困意也随之消散了。 现在干什么?去看沈祛机做饭? 不行,明明说要给他留点缓冲时间。 她挠了挠头,无奈地起身下榻,将披散的青丝随意一挽,走到桌案边,从乾坤袋中掏出纸笔,还有一些灵土培育的草药,坐下来,提笔思索了好一会,才在纸上落下“灵土本草集注”几个字。 虽然近来事情繁多,但她没有忘记当时的想法,眼下有了些思绪,决定先大致构思一下框架。 好在她读过的各类书本来就不少,又自幼习医,加之天生通达博闻,对药书的脉络该当如何心中有数,很快就在纸上写写画画,分出类别,列出要说明的方面,顺带着勾勒几笔,画了点草药图案。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的功夫,门吱呀一声开了,她抬头望去,就见沈祛机端着食盘走了进来,上面的碗中还在冒着氤氲热气。 曾经被她强行按下去的“你耕田来你织布”的悠然生活情景,再一次不合时宜地涌上脑海。 沈祛机甫一进门,就见烛火下,长案旁,不施粉黛的少女眸色清亮,见他便弯起眼睛,一副忍俊不禁的神色,唇畔边的梨涡若隐若现。 他眉心一动,胸腔中泛起闷痛,令他一时忘记呼吸。 曾经他以为,“我本将心向明月”,会是他终其一生的谶语,月光虽清冷皎洁,照得一方天地,到底是触之不及。 心向往之,然不能至。 他不免想起在无念崖下的夜晚,月冷千山,她忽然一问。 “大师兄,你说在神界观月,会不会离月亮更近?” 现在他对此有明确的答案—— 不会,只会更远。 他怔怔瞧着她,眼前一时闪过很多情景。 好像他们曾在月下经历过很多时刻:无念崖、柳杨坡、青柏城,加之如今的妖界。 她问他执着第一的缘由,喂他吃蜜饯樱桃;他抱着她走出树林,为她疗伤。 她笑意盈盈地执灯桥上,说“月明桥上看神仙”;而他临月窗下,于诗集中勾出“照之有余辉,揽之不盈手”,却未置一言。 而今,而今。 冉冉几盈虚,澄澄变今古。 明月如旧,却不再高悬于空。 沈祛机沉默地瞧着眼前一切,素来无波无澜的心逐渐充盈,脚下却不免轻飘飘,愈发觉得这一切不真实起来。 他分明从不做梦。 直至一道咕噜咕噜的响声打破这短暂的寂静。 季姰:“……” 好吧,她的确是亟需吃些东西。 沈祛机如梦初醒,疾步上前,将碗碟一一放在她面前,而后递给她一双竹筷。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96节 季姰欣然接过,夹起一块板栗糕咬了一口,眼睛发亮,朝他比了个赞赏的大拇指。 他不禁莞尔,勾了勾嘴角,见她桌上凌乱,本能地将其整理好。 季姰随他去,动作很快地吃着饭,动作仍游刃有余,不显急促。吃完后她又简单漱口,打了个哈欠,困意逐渐上涌。 她并不着急得到沈祛机的回答,反正他怎么样也是要回应她的,还能跑到天边去不成? 哦对了,今日发生的事情还没有跟他说。 季姰眨了眨眼,思忖片刻,决定还是明天和大家一起说更为妥当,免得再重复一遍。 沈祛机收了碗筷,用净尘诀一点,放入乾坤袋。她靠在案边,枕着胳膊,歪头瞧他: “大师兄要走吗?” 沈祛机一滞,顿了片刻才垂眸道: “等你睡了再走。” 此言正中她下怀,季姰露出个得逞的笑,伸手给他,沈祛机见状沉默,接过她的手,往榻边走。 短短几步路,她却忽地反手探上他腕间,轻轻捏住。t 沈祛机侧目瞧她。 季姰蹙起眉,同他对视,到底没说什么,深呼吸一二,拿出乾坤袋翻翻找找,找出一个青瓷瓶,放入他手心。 “这是慈宁长老给我的固元丹,说是炼了三十年,应该能助你恢复内伤。” 沈祛机闻言,握着瓷瓶的手下意识蜷缩,抿唇不语。 季姰却径直略过他,上榻,盖被,躺下,一气呵成,没再瞧他。 他当然发觉她在生气。 其实一整晚都是反反复复,她又向来表情鲜活,什么都表现在脸上。看到他的时候,狡黠、喜悦、难过,以及气愤,时时交替,变脸很快。 可除了由着她,他又能如何呢? 沈祛机极轻地叹气,坐到榻边,右手覆叠在她掌心,手指与她交错,指缝摩挲。 “伤势不重,很快会恢复。” 榻上闭目的少女倏地睁眼瞧他,青丝堆在软枕上,宛若绸缎。 “你保证。” “嗯。”他毫不犹豫地应。 沈祛机这话的确不只是为了哄她,他之所以不在乎伤及自己,有一部分原因是他的自愈能力较一般修士而言极快。 季姰鼓了鼓腮帮,对上他的视线,狠话也好劝诫也罢,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她干脆起身,将软枕往旁边一放,径自枕到了他的腿上,手还拉着他的右手不撒手。 沈祛机浑身顿时绷紧,呼吸一重,却并未阻止她,半晌才抬起另一只手,缓缓抚摸她垂顺的头发。 此时夜深人静,季姰出神地把玩着他的掌心,抬眸瞥了他一眼,就见沈祛机目光迟滞,虽然落在她身上,却分明心不在焉。 见他如此,她便知他还未从她所言“心上人”一词中回神。 她倒是顾不得这许多了,今日大起大落,着实疲惫,枕在他怀中,呼吸间满是竹叶冷香,令人无比安心。 眼前终于开始模糊起来,不过片刻,怀中的少女呼吸便趋于均匀。 沈祛机垂眸,望着她恬淡的睡颜。 他的心中一片宁静,连识海中的风雪声都听不见,所思所想一概抛诸脑后,唯容眼前这一幕。 她说她的心上人是他。 如同溺水濒死的人骤然得到浮木,之前几乎将他击溃的绝望无所凭依,随之浮现的是巨大的迷惘和欣喜。 他何德何能。 此前也有夜半时分之际,他在她身侧,却只能任由晦涩和闷痛于心间蔓延。 如今…… 沈祛机眉心微动,仔细地描摹着她的轮廓。 最后勾起她一缕青丝,于唇畔轻吻。 季姰醒来之际,抬眼就对上一双乌黑沉静的眸子。 她一愣,往四周瞧了瞧,仍是一片昏暗。 妖界没有白日,是以她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可瞧他姿势与她入睡时并无分别,她不免心生疑问。 “大师兄,我睡了多久?” 沈祛机闻言眼珠木然地动了动,遂道:“四个时辰。” 季姰闻言,揉着惺忪睡眼起身,凑近他瞧,一眼望见他眼底隐隐的血丝。 她又是无奈又是气愤地捏住他一侧脸颊,忿忿道: “顶风作案,受伤还不睡觉休息,说说我该怎么罚你?” 他根本是在这儿坐了一夜,并未离开。 “嗯。”沈祛机并未否认,仍是如塑像一般没有动作,任由她搓圆捏扁。 季姰捏了好一会才放手,思绪呆滞片刻,终于如梦初醒,不满地蹙眉,按住他的肩膀: “这位郎君,你昨夜被天底下最为渊博聪明的女子回应了心意,就没有任何表示吗?” 沈祛机闻言呼吸沉了沉,半晌开口,声音发涩。 “我……不敢。” 这话就莫名其妙了,到了如今地步,两人之间也没什么可互相试探的,他还在犹疑什么? “哦,不敢的话我就先走了。” 她说着就要下床,刚一俯身腰就被人反手一捞,整个人被沈祛机紧紧搂住,手臂不断收紧。 她刚要说话,眉心忽地一凉。 直到那凉意骤然下移,她才反应过来那是什么。 沈祛机遏制住呼吸,在她脸上落下细密的吻。 一寸一寸,一触即离。 【作者有话说】 季姰:哦,原来不敢的是这个。 沈祛机:其实还有。 季姰:嗯? 久等啦~ 注:“冉冉几盈虚,澄澄变今古。”——王昌龄《同从弟南斋玩月忆山阴崔少府》 第80章 红炉点雪 且说观澜亭内,沈祛机、季姰、朝绯玉和姬梵环坐,朝问羽和谢既各自立于一侧,商议对策。 季姰有个习惯,不喜欢对着空空如也的桌子谈事情,于是照例从乾坤袋中拿出一些零嘴。什么蜜饯樱桃、桂花怡糖、芡实糕,还有五味花生、琥珀核桃等种种干果,称得上琳琅满目。 其他人都见怪不怪,习惯她如此作风。纵使是姬梵,在前阵子也见识过她乾坤袋的威力,于是也只是勾了勾嘴角,狐狸眼似笑非笑地眯起来。 朝问羽没见过这阵仗,饶有兴致地看着桌子上琳琅满目的吃食,幽幽开口: “季姑娘如此,倒真是民以食为天。” “是啊。”季姰坦荡点头,“不能吃的话,可少了很多趣味。” 她说着,见朝问羽的视线还落在那些食物上,以为他是想吃但不敢拿,遂直接抓了把花生塞进他掌心: “朝公子不要拘泥,尽管吃。” 朝问羽:“……” 我是这个意思吗? 见他一向阴恻恻的表情终于有了别样的神色,甚至有点古怪,季姰以为是没给够,把果盘往他那边推了推: “都在这,朝公子自己拿便是。” 一旁的谢既看不过眼,嗤笑一声: “小师妹,你何必暴殄天物。” “是吗?”季姰挠了挠头,虽然她觉得朝问羽这人看起来阴森危险,但没在他身上感受到什么恶意,于是实话实说,“但是他和我是这里唯一没辟谷的凡人,还是得吃饭的。” 朝问羽:“……” 手中花生碎了。 朝绯玉闻言咳了一声,遂道: “虽然他还没辟谷,但也是修行之人,没那么容易饿的。” “那好吧,饿了和我说就行。”季姰不以为意,见姬梵似笑非笑地瞧着她,于是故作了然,语气同情,伸手作请,“殿下也自便,毕竟你们这的东西实在难吃。” 姬梵:“那就多谢季姑娘好意了。” 语气听不出喜怒,莫名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沈祛机抬手取过一旁炉上的茶壶,倾茶入盏,放到季姰面前,而后一一为众人分好,这才淡声开口: “我已和七殿下商议,共同调查妖界异动。” 此事之前已经定下,因而也在众人意料之中。 谢既没去瞧姬梵,情绪照昨日平和许多,只是道: “上了贼船是不得已,可有的人还是不可信。”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97节 沈祛机闻言并未反驳,只是道: “事已至此,思量对策为上,更何况我等下山的起因便是如此。无论有无这遭冲突,都会是殊途同归。” 姬梵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手心,闻言颔首。 “沈魁首所言不错,虽然本王要利用诸位,但归根结底我们眼下的目的是一致的,自然可以合作。” “眼见妖界如此,我等的确不会袖手旁观。”朝绯玉柳眉一挑,“但口头之诺到底虚幻,殿下又如何担保所言为真,而不是妖族反过来算计仙门的诡计?” “呵,这当然好说。”姬梵绛紫色的瞳仁动了动,闻言并不恼怒,只是指尖一点,一道紫光浮现于空中,聚集成一道符印,“朝姑娘既是符修,可识得此印?” 朝绯玉一怔,仔细打量着那道紫色符印,神色讶异,半晌才道: “誓符反写,违者必遭天雷灌体,魂魄散于天地,殿下敢有此重誓,倒是好胆魄。” 季姰当然也看出了那符是什么,对姬梵的印象倒是更有改观。 这种符不是一般人能画的,连朝绯玉这样顶尖的符修也不行。各个仙门的修士若是有人能认得出此符,大抵得是在什么年代久远的玉简、帛书上,才能窥得一二,却绝无可能画出。 原因无他,这种誓符业力极重,一来连接天地,稍有违背会引起极为严重的反噬;二来能画这种符的必然要有百年道行,仙门也只有尊者做得到。 姬梵虽然面貌于他们一般无二,看着不过是个青年,但起码也得几百岁了,是个大妖。 “本王本就不屑于弄那些腌臜手段,既然能确定诸位并未参与到浑水中来,当然会用人不疑。” 季姰闻言幽幽补充道:“哦,所以使调虎离山之计挟我到此。” 姬梵:“……” “咳,总之现下我与沈魁首都负了伤,也不必再细究这些,大局为重。” 这话一出,姬梵发觉沈祛机似乎瞧了他一眼,眼神极淡,没什么波澜,但是带着莫名的冷意。 他有种直觉,沈祛机当然对他有所警惕防备,两方是因势利聚,远远不到能坦诚相见的地步。可沈祛机这种不悦,明显并非是因为眼下这局面,他们二人昨日都谈过了,那时候他照样无波无澜t。 现今如此,应该是因为他最宝贝的师妹,只不过因为所谓要顾全大局才没有发作。 姬梵余光瞥见季姰神采奕奕的样子,心有不解。 他虽然把她带来妖界,却也是好吃好喝地待着,还陪她聊天解闷,称得上有求必应,是她最后不识好歹跑了而已。 他可没有苛待人家,一早带她来就是知道她在沈祛机心中极具分量。 季姰不过随口一说,并未在意席间的脉脉暗流,拈起几颗蜜饯樱桃吃了,终于正色道: “先不纠结这些了,既然要合作,殿下得为我答疑解惑。” “本王不能承诺知无不言,但会尽量。” 季姰早有预料,遂道: “那我就先说说我昨天跑出去之后发生的事吧。” 她简单地将自己在醉胭坊的见闻说了个大概,但为保谨慎,并未提及她最终决定入坊的动机——挽月弓。 这是她身负最重要的东西,虽然目前不知其用,但也明白不足为外人道。 因着姬梵在场,她也没有提及见到白右安之事。 听她说完,众人皆是一默。 沈祛机径自掏出手帕,拉过她的手,擦去她指尖沾上的蜜饯糖霜。 “季姑娘倒是机敏胆大,敢只身潜入那里。”姬梵缓缓扇动折扇,“你所见到的那几位是妖宫的关键人物。” 季姰注意到,他说妖宫之时并无丝毫尊敬,语气甚至冷然更甚。 看来的确如她所想,妖族内斗严重,姬梵与妖宫不和。 “醉胭坊就是举行拍卖之地么?”季姰问。 “不错,得是有些本事的才有资格参加,身份可以选择保密。”姬梵垂眸,“其中三教九流都有,只要有足够的筹码,有好东西,都可以入坊参与拍卖。” 朝绯玉了然,朝家同妖族做生意,自然对醉胭坊有所了解。 因而她的疑问并不在此处,转而问道: “敢问坊主是何人?” “还是朝姑娘一语中的啊。”姬梵轻叹,“但很遗憾,没有人见过他的真实面目,本王唯一确定的是他并非妖族,却也不是修士和凡人,观之不透。” “哦?连你这样几百年道行的大妖都看不透?”谢既讽声道。 “何足为怪?三界中能者如过江之卿,在本王之上也无甚稀奇。” 姬梵颇为坦荡,“更何况妖界本就鱼龙混杂,不问来处。” “既如此,我还有一问。”季姰一手撑着下颌,杏眼清亮,“醉胭坊最后拍卖的是一个鲛人,鲛人如今也可属妖不错吧?” “不错。” “当时我本以为如人间惨事一样,是将低阶妖族卖给妖中贵族,供人赏玩,可我后来听见说是食物。”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敢问殿下,我们查到的是妖族吞噬魂魄修炼,为何你们还要同类相食?” 闻言姬梵终于收起了那玩世不恭的神情,神情极冷,有一瞬甚至变为竖瞳。 谢既见状差点抽出腰间软剑,但那只是极短的一瞬,姬梵勾了勾嘴角,遂道: “这在现在的妖界无甚稀奇,至于原因嘛……”他嗤笑一声,“诸位何不自行去瞧瞧?” * 姬梵自己并没有去,而是抬手给他们施加了妖气,化为妖族模样,便放他们出去自行探究。 “要不是得调查原因,现在就趁机跑了。”谢既扯了扯身上的红衣,啧了一声,“妖族的衣服怎么还在胸前镂空?当真是不知羞耻。” 季姰低头观察着腰间、手腕和脚腕上的铃铛,以及红黑交替的飘带,还有些新奇。 她又扭脸去瞧沈祛机,此时他身着玄衣,腰间是墨色玉带,青丝半束,交领间锁骨分毫毕现,甚为扎眼。 他仍是没什么表情,这一身更接近于姬梵的风格,比旁边的谢既和朝问羽穿得严实多了。 看来姬梵还是谨慎,不敢唐突他。 朝绯玉的打扮和她差不多,只不过颜色略有不同,头发编成了长长的发辫垂在肩头,其间还有许多彩色的珠子点缀。 没等她一一瞧清,沈祛机拿出一条暗红色的披帛裹在她肩头,原因不言而喻。 妖族女子的衣服大胆开放,风格妩媚,这本也没什么,就是更加单薄,也就更容易着凉。 季姰:“……” 都忘了自己是个脆皮凡人了。 沈祛机又径自拿出一张板凳示意她坐下,她不明所以,却还是照做了,就见沈祛机俯身蹲下,从怀中拿出一双玄色挖金的锦靴,往她脚上套,动作很轻。 季姰一惊,下意识地要将脚往回缩,被沈祛机轻易捏住脚腕,他抬眸瞧了她一眼,无波无澜,意味不言自明。 她一下子不敢动了,到底还是不自在,脚趾不自觉地蜷缩,努力忽视顺着脚尖爬上来的细密痒意。 妖族女子有些以赤脚为美,再饰以脚链,上坠细小铃铛,走起路来泠泠作响,甚为灵动。 今日她和朝绯玉的打扮就是这一风格,好看是好看,对她而言的确容易着凉。 她一时不察,沈祛机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朝绯玉甫一转身,见到的就是沈祛机蹲下身给季姰穿鞋的画面,当即一声惊呼,引得谢既和朝问羽也闻声望过来。 四周顿时静得可怕。 朝绯玉努力冷静下来,心道从前他们也是这样的相处模式,沈祛机看小师妹看得跟眼珠子一般,照顾得更是无微不至,什么都亲力亲为。 按理说眼下也是一样,不应该大惊小怪。 可她就是发觉哪儿不一样了。 做的事情虽然差不多,可氛围是天差地别。 若说从前沈祛机和季姰二人之间是旁人难以轻易干扰,如今是这种氛围融为一体,不辨你我。 而且看季姰的神情分明是有点害羞的意思,她从前被沈祛机照顾可没这么不自在过。 再看沈祛机,神情和从前没什么分别,从容疏冷,可每当望向季姰的时候,眸色都似乎软了几分。 不对劲! 朝绯玉敏锐察觉到其中不一样,甚至不需要求证就能肯定自己的判断。 于是她抱臂,半眯着眼睛幽幽道: “你们两个有鬼,还不从实招来?” 季姰吓一个激灵,沈祛机闻言无甚反应,确认她穿好鞋之后才拉着她站起身来。 谢既见状叉腰,揶揄道: “看来在不为人知的时候,发生了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大概就是……话本子必然的走向?”季姰一时不知如何措辞,苦恼地挠了挠头。 “嗯。” 沈祛机淡淡应了一声,没看对面,并未放开她的手。 【作者有话说】 季姰:采访一下这位郎君心情如何? 沈祛机:嗯。(勾起嘴角) 小沈暗自欣喜中~ 久等啦![猫头] 第81章 鬼族复现 妖界王城戒备森严,是以即便有姬梵施加的妖气,几人行事依然谨慎。 姬梵并没有明确说他们应该要去观察什么,大有诸位自便的随意。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98节 几人沿着王城街道,随着人流慢慢走着。谢既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路边的各类摊位,见到感兴趣的不时驻足瞧上一会儿,正打算掏钱买下之时,才意识到这是妖界,他们的灵石并不能使用。 朝绯玉见状叹了口气,拿出荷包递给他,谢既接过来打开一瞧,满满一袋曜珠。 “好师姐借我燃眉之急,我就不客气了。” 他掂了掂那个荷包,拿着往一旁去了。 朝问羽瞥了那恣睢的背影一眼,目光阴翳。他笑了笑,柔声道: “阿姐。” “嗯?”朝绯玉一路都在思索到妖界以来的种种事情,盘算着是否应该想办法联络潜伏妖界的朝家子弟,闻言抬眸瞧向他。 “阿姐待谢公子真是好,令人艳羡。” 朝问羽话语平静,却无缘无故透出几分凉意。 朝绯玉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心道这是按血缘论远近的时候吗? 她和谢既相识数年,本就如亲姐弟一般,可比他这个半道冒出来,实际认识没有几天的堂弟亲多了。 但是这话她并没有说出口,皮笑肉不笑道: “问羽若也相中了什么,我这儿还有一袋曜珠,你拿着?” “不了,我可不是会为阿姐添麻烦的人。” 朝问羽似笑非笑,仍瞧不清神色喜怒,仿佛他真的只是随口一说而已。 季姰和沈祛机走在后方,将过程瞧得清清楚楚。 两人一路都牵着手,季姰见状捏了一下沈祛机的指尖,后者望过来,顿时明了她的意思,将识海极小范围地开启,把他们二人包裹在内。 这下她可以肆无忌惮地当面议论了,遂道: “大师兄,你觉不觉得二师姐的堂弟怪怪的?” 沈祛机没说话,微微颔首。 “他会对我们有威胁吗?” “目前并未发现端倪。” 沈祛机无波无澜,可话中之意显然也对他有所防备。 “我每次看到他总觉得瘆得慌,周围都凉飕飕的。”季姰叹了口气,“他比三师兄更像话本子里的反派大佬。” “嗯。”沈祛机将她的手整个包在掌心,垂眸抿唇,半晌淡声开口,“那我像什么?” 季姰闻言瞠目,她t根本没料到过有朝一日他会主动问出这个问题,颇为惊奇地扭脸瞧他,对上一双沉静的眸子。 看他的神色似乎并不感兴趣,一副“你说也好不说也可以”的淡然神色,仿佛方才那话并不是他问出口的。 “嗯?你说什么?” 季姰佯装没听清,故意凑近他问道。 沈祛机:“……” 他微微抿唇,长眉挑起,扭过头去不肯看她了。 季姰忍俊不禁,拉着他的手晃了晃,笑眯眯地瞧他。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沈祛机这么好玩呢? 见他虽默不作声,却仍不肯放开她的手,季姰唉声叹气地作思索状,就觉手上一紧。 “好,我说我说。” 她只得投降,咳了咳,正色道: “这得分情况,起初是话本中的高岭之花男主角,正道魁首,无情道优秀弟子。” 这话符合沈祛机之前预料,因此他并未作声。 “我当时还打听过仙门的第一美人是谁呢。”季姰陷入回忆,“因为按话本中来说,一定会有这样一个人,然后你们青梅竹马,天造地设,两小无猜,两情相悦……” 话还没说完,嘴里忽然一甜,她怔然抬眸,机械地嚼着口中的东西,发觉那是蜜饯樱桃。 再看身边人,嘴角绷直,明显是不太高兴,可他这回并未冷然相对,而是抬手整理她的碎发,随即俯身于她鼻尖印下一吻,动作极快,她甚至没反应过来。 看来是一点也听不得。 季姰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决定跳过这一阶段,认真道: “现在我不觉得你像话本子中的谁,因为沈潋就是沈潋。” “不论是何身份,都是我的沈郎君。” 她说着,露出一对梨涡,神情狡黠: “沈郎君可满意了?” 沈祛机没说话,无声地抬手,整理她的披帛,动作轻柔缱绻。 谢既心满意足地买了东西回来,打眼一瞧,似乎是什么机关之类的物件,他向来喜好这些,因此众人见怪不怪。 “大师兄,还有件事忘了跟你说。” 季姰想起今日在观澜亭中的谈话,决定先和他商量一番。 此时人多眼杂,在识海中说话还能安全,就是得稍缓再告诉朝绯玉她们了。 沈祛机闻言瞧她,示意她直说。 “今日同姬梵谈话,我隐去了我潜进醉胭坊的方法。”季姰咬唇,神色苦恼,“其实那地方看守极严,我若是想混进去难如登天。” “嗯。” “当时我遇到了一个人,是他带我进去的。”她语气犹疑,“是仙门的尊者之一,碧波渡灵使,白右安。” 沈祛机脚步一顿。 “按理来说,仙界尊者不会轻易亲自身入妖界,只不过当时情况紧迫,我也没敢问。”季姰柳眉微蹙,“尊者亲至,总感觉大事不妙。” 沈祛机闻言沉思片刻,遂道: “也不尽然。” “为什么?” “据我所知,碧波渡弟子极少。”他垂眸,眼睫微动,“且碧波渡地处仙界边缘,与其他各派往来并不密切,如此一来,亲力亲为也说得通。” “原来如此。” 几人一时无话,顺着人群前行,很快,一阵喧闹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不远处人群围成一圈,中间是一座玄铁牢笼。 “是公主把他放在这儿的吗?” “哪儿是放在这儿啊,八成是不要了。” “不要了也不会任他自生自灭吧?按公主雷厉风行的行事风格,若是不要早就一把火烧了。” “听说这家伙得罪了公主,不然何至于干巴巴地瘫在笼子里?” “可惜咱们这见不到太阳,不然他得死得更快些。” 季姰闻言心生怪异,但是一时挤不进人群中,正打算是不是找个高处观望一下,忽地浑身一轻,连忙伸手环住身旁人的脖颈。 沈祛机默不作声地将她抱起来,单臂举在臂弯。 季姰:“……多谢大师兄。” 她也顾不得这个姿势像是抱小孩,极目远眺,就见层层围绕之下,一道湛蓝色赫然醒目。 她瞪大眼睛。 这碧蓝的鱼尾,冷白的皮肤,分明是她在醉胭坊见到的鲛人! 他不是被拍卖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众目睽睽之下? 那鲛人的状态明显不好,脸上一丝血色也无,鱼尾暗淡,干得发皱,并不像在醉胭坊的高台上时还有木桶提供水源。 大抵是缺水太严重,他丝毫不顾周围嘈杂的议论声,双目紧闭,奄奄一息。 更令季姰在意的是,他的左脸上有一道骇人的伤疤,从眼下横贯鼻梁,将精致的面容生生毁去。 也没过多少时候,他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她蹙着眉,一旁的朝绯玉也神情肃然,不知在想什么。谢既抱臂瞧着,眉目难得冷淡,朝问羽视什么都司空见惯,因此没什么特别的神情。 季姰下意识地揪紧沈祛机的衣领,便觉一道目光落到自己脸上,垂眸一瞧,对上沈祛机乌黑的眼眸。 “大师兄,事情不对,我在醉胭坊见他时,他还不是这样。” 她思绪飞转,敛目沉思: “而且拍卖他回去的妖族是要将他作为食物,却也同时格外在意他的皮囊。他如今毁了容,出现在这里,大概是不肯相从,自行毁去容貌。” 季姰说话声音极低,未免沈祛机听不清,几乎是贴在他耳畔用气音说话,带着盈盈淡香的热流拂过耳畔,令人心痒。 沈祛机一怔,勉强回神,遂道: “的确蹊跷。” 季姰跳下来,沈祛机下意识张开双臂护住她。 她将朝绯玉等人拉到一处,小声告诉了他们自己的看法。 几人说话,在周围嘈杂中并不打眼。 朝绯玉听了也点点头,若有所思道: “此事的确矛盾,若是食物,即便反抗还是会被吃的,就算生了瑕疵不合买主胃口,也基本会被杀,活不到现在。” “这好说,我们把这家伙带走问问就知道怎么回事了。”谢既不以为意。 “眼下人多眼杂,而且如此大张旗鼓,很难说不是故意为之的陷阱。”朝问羽低头看着掌心,“倒不如多观察一阵再说。” 此言一出,大家都觉有理,没再说话。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的功夫,季姰都要靠在沈祛机怀里睡着了,就听四周忽然一静,她猝然回神,只见远处来了一队瞧不出是什么的妖族,个个戴着面具,拉着那玄铁牢笼往另一侧去了。 “看来公主还是舍不得这么个宝贝。”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99节 “脸都毁了,还宝贝呢。” 季姰等人见状对视一眼,各自点头。 谢既使司南屏蔽了几人生息,她们远远跟在后面,看看囚笼的去向是否是妖宫。 为保谨慎,若去向无疑,他们不会贸然干涉,毕竟目前对妖宫了解不多。 好在运气尚可,跟了好一段路,就见囚笼远远消失在一处府邸中,并非妖都王宫。 “此处可有结界?”朝问羽道。 朝绯玉点头,转而道:“但妖力不强,还不如姬梵的结界,似乎是依照阵法所设,并非妖力本身。” 她说着,掏出上清玉虚轮。 “我做个小小的修改,应该不会被察觉,正好能趁机进去瞧瞧。” 不过须臾,就见不远处红光一闪,的确出现了一处一人宽的孔洞。 几人纷纷穿过,而后上梁跃瓦,避开守卫,来到一处房顶。 妖界的屋顶并非普通的砖瓦,谢既掏出了机关摆弄一阵,从上方弄出一处缺口,以供观察。 几人从中往下一瞧,并未见到那个鲛人,倒是见一人负手而立,苍绿色长衣曳地,背影修长。 “将军,都布置好了。” “嗯,公主那边怎么样了?” “回将军的话,还没消气。” “你下去吧。” 那人摆摆手,殿中顿时一片寂静。 季姰不明所以,却见那身影忽地如没了骨头一般,融化在地上,只剩一道黑色的影子留在原地,身上还隐隐流动火色,极为不详。 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死死盯着眼前这一幕,如同被扼住咽喉。 不对,不对! 无数思绪顿时涌上脑海,她无声地喃喃,似乎完全接受不了眼前这一幕。 “怎么可能……” 见她状态不对,沈祛机骤然握住她的手,俯身靠近,轻声道: “怎么了?” 朝绯玉等人也是一惊,可季姰完全顾不上这些,脑海中一片纷乱,突然思绪一停,如惊雷炸响。 她露出个讽刺的笑。 这下全明白了。 姬梵为何偷窃香火愿力,妖族吞噬魂魄的真正原因,之前的种种疑问,在此都有了解释。 这根本就不是妖族。 那分明是煞气,早在近千年前就该灭绝的煞气。 天降流火,诛灭鬼族…… 与凡间亡者生魂无甚干系,而是鬼族。 诸神亲自诛灭的鬼族。 【作者有话说】 季姰:天塌了。 来晚啦!么么![亲亲] 第82章 见微知著 见季姰如此失态,众人未在此地久留,立即赶回了姬梵的府邸。 朝绯玉和谢既轮番唤她的名字,她基本置若罔闻,好不容易听见了,也只是勉强t一笑,不置一词。 如此失魂落魄,令人心急如焚。 众人都意识到了此事的不寻常之处,沈祛机神色肃冷,见状打算先引她回屋休息,可季姰不肯,就在院中亭内坐着,眼神放空,似乎陷入了什么当中去,对周围的一切都毫无反应。 沈祛机捞起她的手,凉的如同冰块。 他压下眸底暗色,引起周身灵力为她注入热流,见她依旧没什么反应,干脆俯身,将她两只手双双攥在掌中,指尖银光若隐若现。 季姰对此浑然不觉,她现在思绪很乱,方才在殿中所见的画面仍历历在目,挥之不去。 鬼族于近千年前毁灭,她从未见过,却还是第一眼就认了出来,甚至可以断言并未看错。 神界流火,竟并未使煞气彻底消散么? 古时鬼族这一概念与如今的生魂大相径庭,多指混沌初开之际伴虚无而生的煞气化形。如今有据可考的史料,最后的记载皆归于天降流火那一役,使得鬼族形神俱灭,彻底消散于天地间。 难不成书中记载有误? 不,不会这么简单。 她眼前又浮现出姬梵讥讽的神情。 “说妖族吞噬魂魄,焉知不是颠倒黑白?” 她那时不明白他话中深意,如今回头看却全都懂了,还真如他所说是字面意思。 如今种种迹象皆表明,是鬼族寄生在妖族身上,可不就是全然颠倒。 心中一直以来的不安如今得到印证,好在终于有了眉目,不是悬而未决的迷惘状态了。 至于姬梵…… 他不曾真正与她们为敌,如今倒是可以相信了。 他莫名缺失的狐尾,出现在庙宇中吸取愿力,原因皆是因为他并未被蛊惑以吞噬魂魄修炼,导致被鬼族寄生。 如今的妖界怕是摇摇欲坠,于他而言几乎无立锥之地。 至于原因,季姰也能窥知一二。 九尾狐一脉与后来才得灵力开智化形的寻常草木走兽不同,溯其本源来自神界,同凤凰、龙族等一样本是神兽,只不过被贬下界才落草妖界,即便如此,也是妖族中极具实力的一脉,王族之一。 姬梵自视甚高的确情有可原,论出身,九尾狐族得高旁的妖族好大一截,属于望尘莫及的存在。 也正是因为九尾狐族源自神界,姬梵才可以吸收香火愿力,若是换了旁的妖族,完全与愿力相悖,几乎不可能如法炮制。 姬梵身为狐族领主,若妖界还都是妖,他大抵不会过得像现在这样风声鹤唳;如今的情形无疑印证一点,现在的妖界不单单是妖,极有可能一半以上都是鬼族,只不过还在借着妖族肉身潜伏而已。 看来,这就是姬梵想让他们看的东西。 当然,这种潜藏算不得高明,或者说鬼族根本也未打算多么小心翼翼地把自己藏起来。 原因也很简单。 季姰不由得想起在百晓大会炼境中所见的那一幕,也就是那时候,她才发现修仙界和妖界的起源时间极为相近。 仙界是在鬼族泯灭之后才逐渐形成的,那么便无人识得煞气表征如何,更不会认出来这与鬼族有关。 换句话说,除非是神族亲自在场,否则不可能有人发现。 她之前一直对自己的身份有所猜测,大概是和神界有所关联,不曾想会在这时候排上用场。 那么……挽月弓的指引,其实是因为鬼族重新现世吗? 可是鬼族既然能发展到如今吞并妖族的程度,又是经历了多长时间呢? 虽然一直以来的许多困惑得以解答,可又有无数疑问随之而来。 算了,再急也不是能立即解决的事情。 季姰强行回神,正要抬手拍拍自己的脸,手却没听她使唤,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都被沈祛机团在掌中,一股热流随着两人交握之处流入她四肢百骸。 怪不得在亭中待这么久都没觉得冷。 她抬头看向沈祛机,笑了笑: “我没事了。” 沈祛机这才直起身,仍握着她的一只手,目光落在她皎白的脸上。 周围几人见状也望了过来,季姰不好意思地揉了揉太阳穴,歉声道: “一时没反应过来,让大家担心了。” “师妹,你可给我吓得不轻。” 朝绯玉无奈地摇摇头,凑近将手贴在她额头上试探温度,见无事才收回手,深呼了口气。 谢既也歪头,眸中忧色未褪,姿态却依旧懒散,勾起一抹无谓的笑: “小师妹,要是还有下回,记得提前预告,让我们有个心理准备,真当你师兄我是吓大的么?” “季姑娘如此,原因何在?” 朝问羽神色如常,语气不咸不淡。 季姰并不介意他话中的探究之意,冷静半晌,才正色道: “你们还记不记得,《仙者纪》中有载,鬼王辛癸欲移四合,神界天降流火灭其族。” “的确有,为何突然提这个?”朝绯玉道。 “古时鬼族为煞,开天地时随混沌而生,同神界起源一致,后为神族所灭。”季姰不由得攥紧沈祛机的手,“也就是说,鬼族近千年前就已经绝迹于天地之间。” “对啊,有何问题?” “可我方才,在那位将军身上看到了煞气。”季姰神情凝重,“那绝对不是妖气,我可以肯定。” 此话一出,一片静默。 “季姑娘缘何如此笃定?” 朝问羽似笑非笑。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100节 季姰却没有理会他的质疑,又道: “如此一来,我们一直追查的事情,其实并非我们之前理解那般。不是妖族吞噬魂魄修炼,而是鬼族占据妖族妖身,寄生其上,以图壮大。” 沈祛机一直没说话,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的指尖。 “可这听起来是否是天方夜谭?”朝绯玉难以置信,“再怎么说这也是快千年以前的事了,如何会与如今情形有关系?” 季姰摇头:“原因尚且不知,但他们肯定是书中所载的鬼族无疑。” “小师妹,你就这么肯定那是煞气?”谢既挑眉,“这玩意书上仅有寥寥几笔的记载,从未有人亲眼所见,如何就能肯定?” 季姰也知仅凭自己一言之词难以服众,却也不急着争辩,当务之急有二:一是弄清有的仙门勾结的是不是换了芯的鬼族;二是将消息传回门中,请长老定夺。 不,可能长老都不够用,怕是除了师尊以外无一人可以查明此事。 毕竟师尊已然飞升,除了他没人能和神界取得联系。 但这就不是她自己能力所能及的事情了,是以她当机立断,决定先放过自己。 思及此,季姰心中连连叹气。 她发现自己和最初的目标相去甚远,明明她胸无大志,所求不过是浑噩度日,多活几天。 到如今赶鸭子上架,竟然也到眼下这一地步。 她现在深刻体会到了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所有看似慷慨的得天独厚,都有其相应的代价。 不然怎么解释自己无缘无故地通晓这么多东西? 所谓冥冥中的指引,可能就是无论如何只会走上一条路,人们多称其为宿命。 但如此想来难免沧桑,换个思路,为各界安危做些贡献也不无好处,要不然真的打起来,就没这么多好吃的可以吃了。 短短几息,季姰成功劝服了自己,心神一松,顿觉又累又饿,于是在众人齐齐注视之中,幽幽开口道: “我饿了。” 还没消化她之前惊天话语的几人:“……” 季姰顺理成章地回到院中,看着沈祛机在一旁做饭。 他甚至围了一条围裙,和她见过的厨娘围的是一种款式,米白色苎麻所制,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弄来的,但穿在他身上奇异的和谐,不像仙子,也不是君子,却令人心折。 她无端生出一丝罪恶感,貌似沈祛机和“君子远庖厨”一句也相去甚远了。 沈祛机见她站着出神,迟迟不动,淡声道: “还要等一会儿,你先进屋。” “好。”季姰闻言点头,却并未依言往屋里走,而是朝前走了几步,抬手搂住了他的腰,将脸贴在他后背上。 感受到腰间忽然覆上来的温热,沈祛机身形一滞,瞧了眼自己满手的面粉,下意识施净尘诀除去,而后抬手,侧过脸瞧她,问道: “不开心?” 季姰沉默,摇了摇头,还是抱着他的腰不放。 沈祛机瞥了眼一旁的炉子,而后敛目,干脆转过身来,将她揽入怀中,抬手轻轻抚摸她的后脑勺,是一种沉默的安抚动作。 季姰的脸颊与他的衣襟严丝合缝地贴在一处,她下意识动了动琼鼻,深深吸了一口他身上的竹叶冷香,这才从那时的惊惶中回过神来,感觉脚踩到了真实的地面。 两人就这么抱了好一会儿,她才闷声开口道: “大师兄,你不问我吗?” 她今日说出那些话,任谁都会满肚子疑问,譬如她是怎么得知这些的,原因何在,不一而足。 沈祛机闻言手上动作未停,淡声道: “我可以等。” 这话再明确不过,想说什么,说多少,全凭她的心意。 季姰闻言噗嗤一笑t,忍不住抬头瞧他,刚要打趣,就望进一双沉静的眸子。 见他神色认真,她反倒说不出什么来了,再度低头靠在他胸前,手臂不自觉地紧了紧。 沈祛机叫她一抱,便再动弹不得,只能一动不动,被迫凝成一座雕像。 “大师兄,我近来总做梦。”她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哑,“这些梦并不像凭空臆想,反倒无比真实,或许这就是我的渊源。” “嗯。” 沈祛机垂眸,终于动了,修长的手指轻轻落在她鬓边。 “我心中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皱眉,“你说,若这是我的前世,我会不会像话本子中那样,是什么下凡历劫的神女?” 他指尖一滞。 季姰没注意到他的僵硬,自顾自地道: “然后我们还是神人永隔,永不相见,经历无数轮回……” 话还没说完,脸颊就被人捏了一下。 她气愤抬头,对上沈祛机疏冷的眸子,不满道: “我还没编完我的身世呢!” “嗯,编得不好。” 沈祛机说着,见她还不放开,淡定道: “锅好像烧糊了。” 季姰:“!” 【作者有话说】 季姰:就不能等我说完? 沈祛机:太俗套。 听不得分开的小沈~ 放心吧,事实并不是小季说的那样,不会是那样的身份~ 久等啦![摸头] 第83章 是耶非耶 “殿下之意,如今不言自明。” 季姰神色认真,“但仍有疑问需要殿下答疑解惑。” 姬梵一手撑着头,暗红绸缎如水一般从他身周倾泻而下,显得妖冶非常。闻言他抬手,屏退身后为他揉肩打扇的几个婢女,眯了眯眼睛,充满审视。 “这样的情况,持续多久了?” 季姰靠在廊柱边,歪头瞧他。 她问的是鬼族侵蚀妖族的源头,能成如今这样的局面,必然旷日持久。 “好几十年了吧,本王也不完全清楚。”姬梵闻言默了默,眉眼难得消沉,“本王的封地不在王都附近,与其他妖族本就往来不多。” “那殿下为何孤身在此?”季姰神情疑惑,“单打独斗可不是上策,你的族人呢?” “我们九尾狐族出身尊贵,岂会随便繁衍?”姬梵漫不经心地捏着扇柄摩挲,“至于普通狐族,虽然倚仗依附我族,实际不堪重用,许多不过将将得以化形,这种事情,来成千上万只狐狸也是无用,又何必让他们蹚这趟浑水?” 季姰闻言愣怔片刻,半晌才道: “所以狐族并未完全受鬼族侵蚀么?” “要是在外流动的那些,也被蚕食的差不多了,没出本王下辖范围的勉强保全。” “本王的封地在北境雪原,来之前本王已经将他们尽数封印于此,不得擅出。”姬梵望着亭顶,“至于真正的同族,有的守在封地,有的早就失了下落,目前的确是就剩本王一人放手一搏。” 季姰没说话,心道这狐族的七殿下还真是字面意义上的孤家寡人。 “殿下未同其他妖族联盟么?” “呵。”姬梵轻嗤,绛紫色的眸中晦色深深,“且不说本王不屑,怕是现在幸存的领主只有本王了。” “所以殿下才另寻他路,想引仙门干预此事。”季姰打了个哈欠,抬手撑着下颌,“但是一开始又分辨不出哪个可以利用,于是才逐个试探,达到如今的局面。” “不错,本王说过,你是聪明人。” “妖界如今的局面,独善其身实为不易。”季姰不知从何处拿出来一块板栗糕,咬了一口,“若是妖族已经被鬼族吞噬殆尽,殿下又是如何得以保全的呢?想必代价不小。” “很简单。”姬梵打了个响指,几条狐尾顿时从他身后冒出来,几乎挤满整个亭子。 季姰不着痕迹地后退几步,望着那毛茸茸的狐尾,心下了然: “所以殿下少的一尾,便是代价么?” “嗯,也就八十年道行吧。”姬梵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好歹这些鬼还打算接着韬光养晦,当然要维持住妖界相安无事的表象,加上本王也有些话语权,他们不得不暂时作罢,未对本王的封地怎么样。” “那么殿下引我等前来,具体是为何呢?”季姰不解,“论实力,单凭我们几个人可无法和这么多鬼族抗衡。殿下若是早知如此,何不将此事告知月微宫?” “本王即便与这些腌臜东西不合,也不会公然站在仙门那边。”姬梵往后一躺,从季姰这个视角只能看见他轮廓锋利的侧脸,“至于引你们来此的原因,主要还是为了妖宫。” 季姰闻言蹙眉。 “你们不知道,起初的确是妖族吞噬魂魄修炼,这个方法甚至得到了妖王的许可。”姬梵语调平淡,“本王当时觉得恶心,不愿参与。但也正是有了这许可,那些游荡的鬼族才得以在妖界落脚,谁知道后来会发展到如今的局面。” “妖王也用此法修炼?”季姰吃了一惊,不由得瞠目。 “那倒未必,他素来谨慎,不会以身试险,但一定是从鬼族身上得了什么好处。” 姬梵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睛,又道: “妖王的道行比本王深,妖宫又防备甚严,因此本王看不穿鬼族是否真的侵蚀到了他们身上,言语间也试探不出什么,但此事不能再等,亟待查明。” “所以殿下的伤……” “妖族可不是谁都像本王这般通情达理,说不通就打是常有的事。”姬梵不以为然。 “或许这事也不用大费周章的去查了。”季姰挠挠头,对上他侧目望过来的视线,“我们出去查看,进而发现鬼族吞噬妖族这件事,并非是因着路边随便什么异状,是潜入了一处府邸。” 姬梵目光冷凝。 “殿下,妖宫的将军都有谁?”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101节 “果然如此。” 姬梵沉默半晌,阖上了眸子。 “鬼族复辟,绝不单单只是为了占领妖界这么简单。”季姰呼了口气,“虽然将军是鬼族,不代表妖宫都是如此,可这也无疑证明,距他们的目的不远了,此事不仅要查清,还是得告知月微宫。” 姬梵闻言沉默,思忖半晌,嗤笑一声: “的确也别无他法。” “我还有一事需得问殿下。”季姰神情肃然,“殿下起初不愿信任仙门,是因为仙门有早已同这些异变的妖族勾结之辈,敢问殿下可知都是哪些?” “本王对你们仙门并不熟稔,除了叫得上名的一概不认识。”姬梵展开折扇,“更何况这种来往极为隐秘,本王单是能察觉到这种痕迹已是难得,并不能对他们如数家珍。” 这回答在季姰意料之中,是以她并未再问其他,再攀谈两句便告辞。 她回去之后,便将此事和沈祛机、朝绯玉几人尽数说明,商议接下来如何行事。 最后讨论的结果是,朝绯玉和谢既先行返回月微宫,将此间事一一禀明长老,再作定夺;朝问羽回到青柏城再行查探,而后同朝绯玉汇合。 至于沈祛机和季姰,则暂时留在此处,继续探查妖界。 姬梵亲自将朝绯玉三人传送出妖界,自此府中仅剩他们二人。 本以为能在等待消息的同时松一口气,事情的发展却并不完全符合预想。 沈祛机发现,他竟然开始做梦。 即便到了妖界,他的习惯还是照之前一致,休息两个时辰便足够。 但也有了些区别,季姰在这里睡得并不安稳,睡前总要他在身旁才能顺利入睡。 他哄人睡下之后,见她睡得不踏实,有时蹙眉,有时眼珠咕噜噜地转,便无论如何不能完全放心,自然无法走开。于是干脆就在隔了一道屏风的罗汉床上凑合着,要么打坐,要么趴着眯一会儿,或是出了屋门温书练剑。 沈祛机对时间的变化敏锐非常,即便妖界无白日,他也总是能清楚知晓过了多久,应该是什么时辰。有他在此,季姰的作息也勉强称得上规律,未因无昼夜变化紊乱。 这日他见季姰睡下,为她掖好被子,于她额头印下一吻,便绕过屏风,躺到罗汉床上闭目养神。 他睡觉很少,入睡却快,没一会儿便呼吸均匀起来,玉白的面容无甚表情,一如往常。 缄默的黑暗。 他对此再熟悉不过,任由意识沉入其中,同黑暗融为一体。 很快地,白光大盛,将这浓黑一并席卷,这是前所未有的情形,纵使他在睡梦中,也不免皱眉。 入眼的是一张皎白的小脸,杏眸清亮,梨涡浅浅,唇红齿白。 她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铜镜执笔,沾了胭脂的笔尖正对眉心,苦恼地嘟囔着什么。 沈祛机一瞧便知,她是在画花钿,从前在悬星峰的时候她也总爱画这些,衬得眉眼姝丽更胜,顾盼神飞。 可不知从何时起,再未从她眉间见过这一点嫣红。 他压下心中无端的怅然,走上前去,径自拿过她手中的笔。 “沈郎君,你看我这花钿是不是画歪了?” 他t摇头,抬手覆过她眉间,将她眉心半成型的花钿拭去,而后按住她的脸,着意添上几笔,使得这绯色中留下他的痕迹。 她却皱眉,嚷嚷着痒,不肯好好配合,将脸扭到一侧。 “乖,即刻便好。” 他不肯放手,见她不安分,干脆俯身将人牢牢圈在怀中,令其避无可避,而后指尖捻过笔尖上的胭脂,径自在她眉心落笔。 海棠?栀子?还是梨花? 都好,都很配她。 他这么想着,笔尖在她眉心游走,一手在她鬓边抚摸,既是安抚,也是不容拒绝。 近乎痴迷的落笔,终于大功告成那刻,他却呼吸一滞,盯着那花钿迟迟未动。 “好了吗?我看看。” 少女见他动作忽停,转头要去照铜镜查看。沈祛机心乱如麻,下意识地将人揽住,阻止了她的动作。 “干嘛不让我看?” 她语气不满,更剧烈地挣动起来。 眼瞧着无法阻拦,那抹嫣红在他眼前摇晃不住,仿佛要将什么秘密昭示人前—— 沈祛机再也无法忽视心头震颤,径直俯身,吻在那刚刚画就的花钿上。 梨花和栀子花的清甜香气将他萦绕,是他无比熟稔的气息,此时更无暇分清,一直以来压抑的渴望被无限放大,让他勉强维持的理智摇摇欲坠。 他很快就将那枚花钿吻花,吻随着眉心而下,经过她的眼皮、鼻尖,最终到达那未施胭脂,却红若榴花的唇间。 似乎是再也忍无可忍,他低头,覆上一片温软。 梨花和栀子花的香气愈发浓郁了,令他一瞬心生不安,唇间的动作却愈发猛烈,像是要从这样的吻中寻得安宁。 他试图将那抹嫣红从脑海中拂去。 方才落笔成型之时,并非梨花,也不是栀子。 竟是一个草书的“潋”字。 【作者有话说】 季姰:(睡得正香) 沈祛机:(难以置信) 小沈头回做梦就被吓得不轻~ 久等啦~[亲亲] 第84章 心动神摇 “大师兄?醒一醒。” “沈郎君?沈潋?” 朦胧之中,有什么声音和梦中嘤咛之声渐渐重合,沈祛机倏地睁开眼睛,心跳前所未有的剧烈,令他一瞬喘息难平。 乌黑的眼眸动了动,直直地看向来人,仿佛还未从旖旎梦境中脱离,眸底的占有欲丝毫未有掩饰。 许是烛光昏暗,少女并未察觉现今的他眼神有异,只是疑惑地凑在他身边,一手抓住他的肩膀,轻声唤他。 见他睁眼,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季姰的困意顿时消减许多,疑惑被惊奇取代。 “哇,大师兄你也会做噩梦!” 她这语气像是发现了什么破天荒的事情,满眼都是“神仙预备役原来跟我们凡人也一样”的感叹之色。 沈祛机眼尾红晕尚未褪去,胸膛不断起伏,定定地瞧着她,没有开口。 或许……并不是噩梦。 只是他贪心不足,欲壑难填,现实中还勉强能时时提醒自己清醒克制,谁料那些被忽视的情绪非但没有被他强行压下,而是以另一种方式叫嚣其存在。 这样会吓到她。 可是这何尝不是一种警示?他心中渴求已然到了如此地步,他又能克制多久? 如果他理智尚存,眼下就应该说“我没事”,然后让她去睡觉,他则出屋练剑,让自己重归冷静。 可是…… 见她眸中含着隐忧,凑在他身边,好像天地间就剩下他们二人,他便再无法下定决心。 可有半分大师兄的责任担当。 沈祛机眸中自厌颇深,对自己的行为嗤之以鼻,却本能地放任自流。 言行不一,道貌岸然之辈。 她若知晓她喜欢的沈郎君远不是表面那般光风霁月,温润如玉的君子,会不会对他心生畏惧? 其实他早就显露端倪。 不准她远离,那失控时的一吻……无不将他的心思昭示。 只是,人的本能的确是得寸进尺,以前觉得只要能陪在她身边就好,可现在发现这远远不够,甚至因为得到的那点甜头,将心中欲望的饕餮引出,只觉心中空泛疼痛更甚。 他再度阖目,不顾此时颓靡。 他明了他的伪饰并不是天衣无缝,可以说是漏洞百出,或许早就被她看穿。 但她并未如他所想那般被吓退,而是待他如常。 这何尝不是无底线的纵容。 更可怕的是他对这样的纵容毫无招架之力,连他也阻挡不了他自己。 不知为何,季姰敏锐地从沈祛机身上感受到一种颓败的心情。 她思索一二,将他乌黑的青丝拢到一旁,拿出一方帕子给他轻轻擦拭额头,就见他黑若鸦羽的眼睫动了动,微拧的眉心并未舒展。 她没有问他梦到了什么,从前她多次做梦,他一次也没有问过。 人做了噩梦之后不会愿意回想,也疲于倾诉,是以这时候陪他待着再好不过。 半晌,就见沈祛机喉结动了动,他并未睁目,只是开口,嗓音有些哑: “我没事,回去睡吧。” 季姰心道你浑身上下透露出来的气息可不是这么说的。 她转了转眼珠,故作了然道: “那好,我走喽。” 说着,她假意转身走了两步,步子刻意加重,在寂静的夜中格外响。 身后的人仍是一动不动,似乎真的并无不妥,无所谓她来去。 她又迈了几步,悄悄回头望去,就见沈祛机仍是平躺在榻上,姿势并未有任何变化。 烛光微微摇晃,她还是一瞬发现了不同。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102节 如果他的拳头攥得没那么紧的话,当真是毫无破绽。 沈祛机绷住呼吸,努力使自己的注意力不在那远去的脚步声上。 心中的钝痛愈发剧烈,灵台仍是澄明一片。 这样才好,不会伤到她。 可就在这时,那远去的脚步却骤然转了个方向,急促地朝他奔来,在他还未反应过来之时,身上忽地一暖,熟悉的梨花香气霎时萦了满怀。 沈祛机闷哼一声,只觉腰际一紧。 她在往他怀里钻。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克制住没有抬手,仍是直挺挺地躺在榻上,感受到她的呼吸从他胸膛上拂过,以及她柔软的青丝密密地堆在他的颈间。 她的手还在不讲道理地往他腰后探,他的呼吸重了几分,终于忍无可忍,抬手抓住。 沈祛机睁开眼睛,入眼是她乌黑的发顶。 “这是作何?” 他淡声道,尾调微微的颤,泄露出他极力压抑的不平静。 “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喽。”怀中少女得以地抬头,杏眸清亮,近在咫尺,“沈郎君难道不让我抱?” “……没有。” 他哑声开口,喉结动了动。 季姰靠在他胸膛上,抬手环住他的脖颈,鬓角贴着他的锁骨,半晌道: “这位郎君,既然心悦于我,就不要总是忌惮什么,我没有那么娇气。” 沈祛机咬唇,睫毛颤了颤,没说话。 “就像刚才,你分明不想让我走,那就要说出来。”她的手沿着他的轮廓缓缓向上,摸到他的脸颊,用力地捏了一下,“剑修魁首可不应该这么犹豫。” 沈祛机仍然没说话,手臂悄然落下,环住了她的腰。 季姰明了,从他这样本性不善言辞的人口中得到剖白难如登天,他那些道理规矩全用在了他自己身上,对她却是格外纵容。 心中骤然涌上一股暖流,说不清是温热还是酸涩,令人莫名有一股冲动,试探这样的纵容底线在何处。 于是她恶向胆边生,张口轻轻地咬住了他锁骨的凹陷处,就感觉身下的人骤然紧绷,环住她的手臂也收紧了。 他呼吸猛地一沉,语调低哑: “阿姰,不可。” 她没有理会,顺势又吮了一下,还没等见他反应,脸就被一只手抬了起来,她抬眼,与一双乌黑的眼眸对视。 沈祛机胸膛起伏,眸色疏冷,定定地瞧着她。 “玩够了么?” 似乎真的有点气急败坏。 可是她见了这情形一点也不害怕,沈祛机的情绪太难被触发,即便有也通常笼罩在克己复礼的框架之下,何曾有如此直白的时候? 季姰弯了弯眼睛,神情狡黠: “还没有。” 一副“你能奈我何”的表情,生动无比。 沈祛机呼吸不匀,进退两难。 她半夜被他吵醒,却不睡觉,反倒拉着他缠闹。 可他的确舍不得。 “别纵容我。” 他极轻地叹了口气,似乎有什么在两相权衡角逐中轰然倒塌。 季姰歪头,不太明白他指的纵容究竟是什么。明明她只是按他之前差不离的方式对待他而已,如何就是纵容? 她想了想,再次往他颈边一躺,脸颊贴着他颈上的筋脉,一鼓一鼓。 做噩梦就是会需要人陪,她理所当然地这么认为,或许人总是有一个认知,认为天底下多数人的想法和自己一样。 “今天我陪着沈郎君,但还是得沈郎君给我讲故事,不能本末倒置。” 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露出得意的笑脸。 沈祛机本就不善于此,加上如今心烦意乱,哪儿还顾得上讲什么故事,默t然半晌,沙哑道: “你知道的,我不会。” “那我就大度一点,换个也行。” 季姰歪了歪头,眼珠转了转,“我要听沈郎君念诗。” 沈祛机闻言呼吸一滞,本能地意识到了什么,眸中晦色难明。 “让我来起个头。” 她亲密地贴着他,呼出的气息全喷洒在他颈边,沈祛机感觉血流的速度倏地加快,鼓动着涌上太阳穴,除此之外一动也不能动。 “安寝北堂上,明月入我牖。” 她喃喃着,一字一句,分毫不差。 是他在心中揣摩了千百遍的诗,他对此再熟悉不过,此时思绪忽地凝滞,明明就在嘴边,他张了张口,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我想听,好不好?” 见他不说话,她柔声补充。 算不上恳求,也谈不上催促,似乎笃定他无法拒绝。 沈祛机认命地闭上眼睛,颈边呼吸的存在感更加强烈,令人无法忽视。 一道清润的声音终于响起,语气低沉。 “照之有余辉,揽之……” 他没念完,下一刻,那向来疏冷无波澜的眸子倏地睁大,满是错愕。 怀中的少女不知何时忽然仰头,吻住了他的唇,将他未念完的后半句倾吞于口中。 仿佛枝头无数粉白海棠簌簌,顷刻落了满身。 此刻不见天河倒悬,大山江川,唯有明月皎皎,盈盈于怀。 那他曾连肖想都觉亵渎的榴花惊破桃李,覆在他唇上,裹挟着清甜香气,同他唇纹厮磨。 沈祛机僵硬了半晌,随即呼吸一沉,抱着人顷刻转身,攻守易势。 此时他再也思考不了什么,也无法再忌惮什么,只觉心岸决堤,识海中风雪呼啸。 可那漫天霜雪驱散不了他如今的灼热。 他骤然俯下身,两人的青丝、衣襟顿时纠缠在一起。他微微歪头,错开她的鼻尖,微凉的唇瓣与她霎时相贴,辗转反侧,难舍难分。 梨花的清甜和竹叶的冷香交织,被灼热的空气蒸腾,顿时四溢。 季姰皎白的小脸此时红晕明显,她朦朦胧胧地睁眼,却什么也看不见。 她感觉有些呼吸不上来,一时后悔这么招他,如今不得不自食其果。 本能地想抬手推他,可沈祛机像是早有预料一般,将她的手牢牢按在身侧,动弹不得。 她下意识地张口,想喊他停下。 可牙关一张,便骤然被侵入,唇舌翻搅,她招架不住,只觉如同溺水,目眩神迷。 本来清冷的竹叶香气此时却有了无孔不入的侵略感,就如同他这个人一般。 沈祛机的吻,和他这个人,天差地别。 两人交缠的呼吸逐渐湿润,季姰被吻得浑身发软,每每试图反抗,皆寻不得一丝空隙。 直到她眼前阵阵发黑,他才大发慈悲地放她呼吸几息,而后再次不容拒绝地倾覆下来,她扭脸想躲,又被他捏着脸扭回来。 季姰此时什么也思考不得,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小小的反抗皆被他轻而易举化解,只能任其索求。 不知过了多久,沈祛机才堪堪停了下来,眼睛黑得说不出话,唇瓣前所未有地红润,衬得那玉白的脸无端有几分邪气,像是什么吸人精气的精怪。 他抬手拭去她唇上湿润,下意识地于指尖揉捻。 沈祛机喘息渐平,缓缓起身,将她从榻上抱到怀中,目光落到她莹白的脚上,又朝地上淡淡一瞥,目光便是一冷。 “你不穿鞋袜。” 季姰:“……” 【作者有话说】 季姰:亲都亲了你还关心这个! 沈祛机:嗯,会着凉。 亲了亲了!嘻嘻嘻嘻~ 久等啦![摸头] 第85章 玉凰天机 季姰不穿鞋袜,光脚下地的后果是,沈祛机亲自给她穿好,又按着她吻了一回,才终于放她去睡觉。 但这次一醒,便是天翻地覆。 她不清楚自己睡了多久,醒来之时头脑昏沉,浑噩地趿着鞋下地,屋内院中,都没有瞧见沈祛机的身影。 这属实少见,但也算不得什么突发情况。这几日她们二人时时刻刻待在一起,倒叫她几乎忘了他本来应该宿在隔壁的院落。 季姰习惯性地给自己施了个净尘诀,而后又将凉水引入银盆,掬起一捧,将脸埋进掌心,瞬时清醒。 她慢吞吞地洗漱完穿戴好,院中还是安静一片,毫无声响。 妖界黑天褐地,几乎寸草不生,是以连落花拂叶之声都听不见,唯有寂静如死,偶有怪鸟嘶鸣。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103节 沈祛机在这儿的时候还没觉得,如今乍然剩她一个,身在妖界的感知才格外强烈。 季姰三两下整理好,将头发简单挽起,出屋入院,打算去隔壁瞧一瞧他在做什么。 刚走到门口,就径直与沈祛机打了个照面,后者神情肃冷,眉眼沉沉,身周有止不住的寒意,甫一见她,才尽数收敛,视线在她身上逡巡个来回,淡声道: “怎么出来了?” “大师兄去哪儿了?” 两人齐齐开口,最后季姰先摇摇头,又道: “我醒来没见到你,就先出来了。” “我去见姬梵了。” 沈祛机敛目,语调平淡,拉过她的手往回走,两人来到廊下摇椅旁,季姰顺势往后一倒,眉头却皱了起来。 原因无他,这两人又没有什么交情,若是见面,讨论的肯定不离妖界的要闻,难不成是出现了什么状况?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她问。 “嗯。”沈祛机顺手从乾坤袋摸出几颗核桃,一个个捏开,挑出果仁喂到她唇畔,“他说妖宫那边突然来人,请他进宫。” 这的确突兀,之前听姬梵的言语,他似乎并不怎么受妖界待见,眼下突然传召,不知是何信号。 “会不会是妖宫察觉了我们的潜入?” 季姰眨了眨眼,思绪一闪,心头的不安再次浮起。 沈祛机没说话,将手中的果仁尽数递给她,才道: “姬梵已经走了,嘱咐我们不要擅出,他怀疑府邸周围有眼线,我已在周围再次设下结界,以备不虞。” “你的伤恢复得如何了?”季姰起身,抬手去够他手腕。 妖界不是他们的优势领域,修士的灵力在此运转晦涩,无天地灵气之助。是以在这里受伤并不容易恢复,而要逆地势,设下一个范围足够的结界,消耗也会照往常更甚。 沈祛机闻言手腕下意识动了一下,到底没后退,任由她指尖覆了上来,敛眸瞧了片刻,恍然出神。 季姰的手瘦削而秀气,指尖莹白,那日抵在他身前之时,还沁着好似捻过花瓣的薄红。 他的喉结不自觉地动了动,长睫微垂,瞧不清神情。 “好像是好了一些,但也没完全恢复。” 季姰眉头微蹙,扭脸瞧他,“你浑身的经脉疼不疼?” 沈祛机摇头,反手一扣,将她的手笼在掌心,没让她收回去。 她瞧着那俊雅的面容,眼前缓缓浮现他在百晓大会开幕之时,一挥剑点亮灵灯前盏。 风姿飒沓,令人心折。 即便从他口中得知他分了一半的灵力给她,她至今对他修为的总体也没有什么认知,至少乍一看感受不到任何差别。 她不知这是不是因为她不是修士,感受不到灵力涌动。 默然片刻,季姰眼睛一眨,眸子清亮。 不,还有一个验证方法。 她一把抓住那在自己指尖来回摩挲的手,扬声道: “大师兄,我想去你的识海。” 沈祛机闻言一怔,没有说话,周围逐渐霜白一片,朝着四面八方蔓延开去,朦朦胧胧,瞧不清边界。 季姰极目远眺,努力回忆着当初进到此间的情形。 天地一白,远处雪山蔓延,直至天边。 她垂眸,视线收回来,瞧着自己的脚尖。 貌似……并无区别。 她挣开沈祛机的手,俯身掬起一捧雪,松松地堆在指尖。 识海的范围,积雪的厚度,都没什么显著的变化。 按理说,分去一半修为,对他应该影响颇深才对。 身后的人俯下身来,将她指尖的积雪拂落。 “霜雪寒凉,不宜触碰。” 是的,这些雪是沈祛机灵力的外显,即便被她捧在手里好一会儿,也并未化成水,却与真实的雪同样冰凉。 季姰出神片刻,没理会他的话,反而又抓起一捧,在手中团了团,而后用手指在上面简单勾出一张不苟言笑的表情,视之令人忍俊不禁。 “笑什么?” 她笑眯眯地举着那团有表情的雪球给他看。 “雪球版沈郎君,本尊瞧瞧像不像?” 沈祛机不由莞尔。 他抬手接过,雪地里一道冰棱拔地而起,凝成一座平台,他将那雪球放了上去,而后握住她的手驱散寒意。 识海渐渐散去,两人又回到了院落,甫一落地就听外面传来骚乱之声,似乎有什么人在慌张地跑来跑去。 沈祛机眸色一凛。 未待季姰出去问出个什么,就听他淡声开口: “结界有动静。” 季姰一愣,心道姬梵都出去了,难不成真有人趁他不在的时候闯他府邸? 堂堂狐族领主混成这样,听起来怎t么也令人唏嘘。 可她对妖界现状的确不甚了解,不知道在这儿擅闯王族府邸是不是大罪。 而且姬梵的结界范围最大,这都眼瞧着到门口了,必然是破了他的结界,或者是能在其中来去自如。 可姬梵并没有赶回来,像是毫无所觉。 那就说明来的人要么实力在姬梵之上,要么身份能压姬梵一头,否则不会这般明目张胆,肆无忌惮。 她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妖宫,这是唯一一个和姬梵冲突摩擦不断的地方。 没待她开口,一道身影从院门跑入,季姰定睛一瞧,是姬绥,此处府邸的掌事婢女。 “季姑娘,你们快些走吧。” 姬绥神情凝重,呼吸未平,“妖宫来人了,若是殿下布在此处的障眼法一破,必然会发现你们。” “是谁来了?” 季姰闻言蹙眉,心头不安愈发强烈。 “大殿下。”姬绥又往后瞧了瞧,神色焦灼,“我不知他为何突然造访,只好派了几个姐妹在前厅和他斡旋,也不知能挡多久,若他发现了你们,不仅对殿下来说是罪证一桩,对你们更加不利。” 沈祛机神色冷肃。 的确,在两边立场未明的情况下,若是被人发现他们在姬梵这里,一是很难说清,二是授人以柄。 听姬绥如此着急,就知道这大殿下的妖力应该在姬梵之上,不然她断不会如此慌张。 计划赶不上变化,虽然还有许多事情没有查清,可眼下不是顾及这些的时候。季姰一咬牙,遂问道: “即便离开结界也不安全,他既然突临此地,必然是察觉到了什么,阿绥,你可知妖界最近的出口变到了何处?” 姬绥同她相伴数日,闻言了然,点点头,压低了声音: “从此处往西二十里,入黑松林,到达百魅山中,有一处传送法阵。” “好,我们即刻动身。”沈祛机敛目,“你到时告知姬梵,此事一毕我等仍会赶回将此事查明,他若有要事便告知孟州的希夷庙,自有联络。” “我知道了,你们快走,注意安全。” 姬绥应下,就见沈祛机指尖凝聚一道银白光芒,屋中的陈设径自飞出,被他收回乾坤袋。 季姰顾不上许多,拉住他的手,后者正要召出霜拭,就见又有个婢女跑了进来,声音急促: “不好了,绥姐姐,大殿下带的人将我们王府包围了!” 季姰闻言瞠目。 姬梵不是说,鬼族顾着妖界表面平和,不会和他撕破脸的吗? 不过来的是妖还是鬼都还难说。 这大殿下是什么来头?趁人不在闯人府邸,难道就没想过如何收场么? 姬绥闻言眉间忧色更甚,沈祛机眸色凛冽,见状淡声道: “事已至此,行踪难掩,只得强闯。” 季姰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若是具体来历还能掩藏一二,仙门修士的身份是藏不住了。 姬梵这府邸真是一点保障都没有。 可未待作何反应,就见沈祛机唇间涌上一股血色,刺目无比。 季姰心头一突,忙凑上前,就见他低头,抬手覆上心口,眸底情绪难明。 “结界……破了。” 不是姬梵的结界,而是沈祛机的结界。 这话无疑昭示着来人的实力如何,妖界本就对他们不利,如今更是雪上加霜。 沈祛机的内伤还未恢复完全,若是让他和这什么大殿下在妖界硬碰硬,无疑会占尽劣势。就算不会打起来,若对方以她相挟,将他们二人带入妖宫,那么想要离了妖界便会难如登天,到时再以他们二人要挟月微宫,会是下山以来最坏的境地。 季姰当机立断,握住腰间的蓄灵玉。 实在不行…… 她还有挽月弓。此物既然关联三界,想必灵力滔天,也许能寻得一丝生机。 无论如何,都不能落入对方手里。 “季姑娘,你们先往后走,我兴许还能拖住他一二。” 姬绥说着,朝他们点了个头,疾步往外走。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104节 季姰缓缓抬头,望着漆黑的夜幕。 不,不对。 妖界的天她这么多天以来也瞧的腻了,可以说再熟悉不过,虽然黑暗,但到底也会有所变化,偶尔可见血红的月,绛紫的云。 哪儿会是现在这般,黑如浓墨,折射不出半分颜色? 即便是这样铺天盖地,她还是隐隐有种熟稔之感,伴随着不安,令人心悸。 这分明是煞气。 只不过太过密集浓稠,一时显现不出是气罢了。 看来妖宫,多半也是鬼族的天下。 季姰脸色惨白,沈祛机忙扶住她的肩膀,霜拭剑已然在手。 他压下眸中翻涌的暗色。 倘若,来者敢伤她…… 元神的损耗至今未愈,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危险,在他的灵府中光芒大盛,提醒他不可再行此损伤灵基之举。 季姰思绪飞转,若是煞气侵蚀了这里,那么她即便画出阵法,也不会起作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季姰感觉腰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颤,她连忙低头,就见自己的乾坤袋不知何时颤动起来,愈发剧烈。 难不成……是挽月弓? 她此时也顾不得要掩藏了,忙打开乾坤袋,便是一怔。 如她所料,挽月弓浮翠流丹,灵光大盛。 可还有另一样东西,令她始料未及。 是当初沈祛机随手给了她,她玩一阵子就失了兴趣,随手收起来的鲁班锁,此时正颤动不已,震得她的乾坤袋地动山摇。 她连忙将那锁拿出,举起给沈祛机瞧,问道: “大师兄,你当时给我的这个究竟是什么?” 沈祛机瞥了一眼,抿唇道: “玉凰天机锁。” 见她仍是不解,他又补充道: “宣宝库虽由各峰共同管理,但我从前赢得许多大比,经年累积,可以换得神界之物。” 季姰一愣,又问道: “那这锁怎么用?现在为什么震颤不已?” 她是真的不知道,按理说若是有关神界,她应该当时就知道才对。 可是眼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沈祛机闻言摇头: “我也不知,当时只觉适合留给你玩,便选了。” 季姰心道你的理由还真是淳朴。 而且谁能想到他随手给她当玩具的东西,还有这么大来头? 没待她再研究个明白,就见那天机锁忽地分成数块,漂浮到空中,逐渐形成一道旋涡。 就像是什么炼境的门一样,却又有不同。 炼境入口多会映出其中环境,这个旋涡亦是如此,不同之处在于,映出的画面没有颜色,非黑即白。 院外的嘈杂声愈发近了,季姰咬了咬唇,扭头问道: “大师兄,要不……” 沈祛机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就算未知,到其中搏一搏,也比落入妖宫手里好上许多。 两人对视一眼,事已至此,别无选择。 沈祛机一手拉住她,一手朝那旋涡中伸去。霎时白光大盛,狂风猎猎,地动山摇。 天旋地转之际,季姰失去意识之前,只能感觉到左手上牢牢牵制,不断收紧的力道。 是沈祛机紧紧握着她的手。 她也用尽力气,直至眼前一黑。 季姰是在一阵鸟鸣中醒来的。 她恍惚睁目,入眼的是青绿一片。 意识逐渐回笼,眸光随之聚焦,她挣扎着起身,待看清四周之际,不由得一愣。 幽岫含云,深溪蓄翠。夕流注涧。 这天机锁给她传到了什么地方? 沈祛机呢? 她揉着胳膊,勉强站起身,走了几步到溪流边,以水为镜,这一瞧又是一惊。 溪水清澈,却瞧不见她的倒影。 季姰怔然许久,俯身将手探入水中,凉意顿时随指尖沁入。 她能摸到水,那就不是魂魄离体。 可照不见影子又是怎么回事? 没待她瞧个明白,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猛地抬头。 就见一个年纪不大,粉雕玉砌的孩童,正在上游的石头旁,蹲着用水洗脸。 瞧着不过七八岁的模样,却毫无稚嫩神色,是一派与外表极不相符的淡然疏冷,神态分明是个小大人。 他穿着一身白色云袍,衣摆上绣着云日纹,头发也由白色发带高高束起,仪态端方。眸子极黑,肤色又白,小小年纪就俊俏出众,与众不同。 即便蹲在石头上,也没有任何不雅,衣摆更是未湿分毫,背上背着一把细长的剑,瞧不出材质。 季姰不由诧异,心道素未谋面,她怎么觉得这小孩这么眼熟呢? 她盯着他瞧了半晌,一个荒谬的念头划过脑海。 这难道是…… 小时候的沈祛机?! 那莫名其妙的天机锁究竟给她传到什么地方来了? 她一时不能确定,是现在的沈祛机受了什么影响变小了,还是这根本就是从前的他,一时站在原地,进退两难。 加之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难免新奇,无数情绪交织在一处,她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正当季姰脑中天人交战,纠结对方能不能瞧见她,或是认出她时,就见那小小的身影已然起身,静静伫立于溪流间。 她骤然抬头,对上一双漆黑疏冷的眸子,和一道剑尖。 分明两人之间隔着一条河的距离,她t还是顿时就感受到了那剑中的戾气。 “你是何人?” 沈祛机剑尖朝前,眸中冷漠且警惕,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啧啧啧,原来从小就是这个讨人厌的样子。 季姰叉腰,径直朝前走了两步,蹚入河中。 那剑尖下意识后退几分,随即一道稚嫩而冷促的声音响起: “水凉。” 此话一出,两人都是一愣。 见那小少年眼中浮现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很快他就再次定神,冷肃道: “别过来。” 季姰见这样心里稍稍有了底,暗自松了口气,笑眯眯地道: “我不过去,那你过来?” 【作者有话说】 小沈潋:你是谁?(警惕) 季姰:你寤寐思服,辗转反侧的心上人。(得意) 小沈潋:一派胡言! 有请我们的小师兄闪亮登场~ 小季很快就知道过去发生什么了~ 久等啦![亲亲] 第86章 拂泠之往(上) 沈潋警惕地盯着不远处的少女,并未将剑收回。 此处虽是山下,却是回到拂泠宗的必经之路,平时几乎见不到什么其他人。 再看那女子,明显比他要大几岁,身量也高出他将近一头,平白无故地出现在此处,令人生疑。 不过…… 应该不具威胁。 纵使如今的沈潋才刚入宗门修道短短两年,却还是一眼就瞧出她就是普通的凡人女子,既不是修士,也不是妖。 她为何笑得那般诡异?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105节 明明只是萍水相逢。 这时候的沈潋虽然冷沉,但并不完全擅长掩藏心思,心中想什么还是能从表情中窥知一二,比长大以后的他要好懂许多。 怎么说呢……冷脸的雪团子还怪可爱的。 季姰忍俊不禁,心道如今这般模样更像她随手捏的那团雪球了。 见他仍是不动,表情严肃,她也没有和他在此僵持的打算,干脆直接往他那边走,反正这条溪流很浅,不过将将没过脚腕。 但还是出了意外。 溪流虽浅,可水底是无数打磨得光滑圆润的鹅卵石,她迈步一踩,霎时脚底打滑,往前栽去。 季姰:“!” 这是什么丢脸的初遇? 她本能地张开手保持平衡,可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免不了要落得个浑身湿透的下场。 天不助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股力道猛然将她拉出溪流,她一个趔趄,下意识地一抓,扶住了一只手。 季姰一怔,扭头瞧去,自己不知怎么地直接过了那条小溪,手还搭在沈祛机的手背上。 她眨眨眼,还没反应过来,沈祛机见她站稳,立即收回手去,面色疏冷。 季姰的目光在他身上逡巡个来回,见方才还一尘不染的他,如今衣摆也湿透了,显然是方才拽她所致。 他神情不见狼狈,眉眼间却隐有恼意,不知是对她,还是因着把衣摆和鞋弄湿了。 季姰了然。 看吧,她就说沈祛机有洁癖,看来还是从小就有。 “这位……小道长。”她整理好心情,勉强压住揶揄的冲动,“感谢你救我于水之中,使得我免遭变成落汤鸡的下场,小女子无以为报,只得……” “你究竟是何人?” 沈潋不理会她这不着调的话语,眉头一挑。 季姰一噎,心道想按话本子套路演一回的心愿不知何时才能实现,他为什么从小就不吃这一套? 这么无趣,没憋出病来,还顺顺利利长成了剑修魁首,正道之光。 看来能当神仙的人从小就显露出不俗资质。 见他面色严肃,季姰咳了咳,不知自己应不应该实话实说。 看他如今情状,根本是对她完全没有印象。 可是现编一个身份,她一时还真想不出合适的来。看这家伙从小就不好骗,她若是凭空编造,还得费力去圆,说不准会得不偿失。 是以思绪纷转,她决定维持进可攻退可守的身份,于是正色道: “我是你未来的师妹。” 沈潋闻言警惕未消,嘴角绷直。 什么未来?她在说什么胡话? 或许又是外面想要投机去到拂泠宗的奸细。 “谎话也要符合情理。”他冷然道,“如今还是我一人讯问,尚有诡辩余地,若是将你带回宗门处置,便无开口机会。” 季姰见状又气又想笑。 这让她怎么说?她都还没搞明白如今的状况,哪儿有心情扯谎同他辩论? “哦,我不好好说你现下要如何?”她眯了眯眼睛。 “剑锋染血。”他毫不犹豫。 季姰闻言先是一愣,而后毫不客气地嗤笑一声。 好啊,之前把她看得比眼珠子还紧,对她的身体比她自己还要重视,甚至不惜和她冷脸,现在对她不识就是这个待遇。 见她杏眼圆圆,眼中满是不屑,还带着“早晚和你算账”的愤慨,沈潋神色一凛,剑尖一转,寒光乍现,堪堪止在她身前。 季姰皮笑肉不笑,心道回去你就完了。 沈潋见她如此,眸中却罕见地浮现出意外神色。原因无他,他虽然年纪小,可是剑已经在这附近闯出了名头,没有人不怕他的剑,就是早他数年入门的弟子也对他畏惧极深。 “你用剑指我。”季姰叉腰,语调上扬,仿佛他所作所为是多么天理难容的一件事。 沈潋费解,她究竟哪儿来的底气这么理直气壮,理所当然? 可观她神情,没有丝毫心虚,乍一看好像他真的作出什么大逆不道之事一般。 怎么会有这么莫名其妙的人? “那又如何?”他冷声道。 “你敢用剑指我。” 少女叉着腰,拧眉瞧他,眉眼间满是控诉。 不知为何,见她这般,有一瞬他竟也迟疑了,思索自己是否做的不妥。 不对,他为何要反思? 他又不认识她,为何要在乎她说什么? 季姰见他愣神,一把伸手要拂开那道剑尖,沈潋本能地将剑一收,未经思考,斥责已然说出口: “你不知危险么?” 她默然抬眸,在那双漆黑的眸中瞧见惊怒。 季姰见他如此,气消了大半,心里不免打鼓。 那玉凰天机锁给他们传到此处,究竟是回溯时间,还是说她在沈祛机的记忆里? 这地方一草一木都无比真实,不像是幻境模拟出来的,可若不是幻境,而是过去的他,就不会潜意识控制自己,避免伤到她。 看来还是得多观察才行。 她眨了眨眼,抱臂垂眸,微微一笑: “沈潋,你凭什么觉得我在说谎?” 他闻言一怔。 她知道他的名字。 见他出神,季姰俯下身,凑近他些许,认真道: “我真是你师妹,当然,眼下我比你大,你把我当师姐也不是不行。” 能占沈祛机的便宜为什么不占? 淡淡的梨花香气萦绕在周围,沈潋咬唇。 “有何凭据?” 看这样是动摇了。 季姰闻言,好整以暇地伸出手。 这时候她得谢谢沈祛机,给她留下了证据。 “你们修士都是能给人刻印的吧?” 沈潋听了这话,眉心一动。 他的确在古书上见过什么刻印,却也只是草草一瞥,并未细看。 而且就他的认知,现实中根本没见有人实践过,谁会做这损己利人的举动? 可见她神情随意,话语笃定,难不成真有这样一道符印,他不记得了? 他将信将疑,还是伸出手去,指尖灵光浮动,于她掌心一点。 一道符印即刻出现在她手心。 沈潋骇然,死死地盯着那符印,说不出话来。 他对自己的笔迹无比熟稔,一眼就瞧出来这的确出自他之手,绝无可能造假。 怎么回事?难不成他真忘了什么? 可若是有这样一道符印,为何他的灵府并无丝毫感应? 季姰好整以暇地收回手,露出一对梨涡: “怎么样,现在可信了?” “你……” 沈潋迟疑开口,“真是来自未来?” “大师兄姑且这么认为吧。”她打了个哈欠。 听了她这脱口而出的称呼,他身形一僵,神色有些不自然。 “你既是我师妹,为何不着拂泠宗的衣服?” 季姰一愣。 果然和她怀疑的一致,沈祛机当年就是拂泠宗中的弟子,所以才会对这地方讳莫如深。 此行说不定有机会得知当年事,但她亦需谨慎,在不明此地为何之时,不能擅自将未来之事告诉他,搞不好会影响他的人生走向。 这不是她能干预的。 是以她笑了笑,故作不满: “这衣服难看死了,我从来不穿,还没我身上这件好看呢。” 沈潋闻言不语,视线落在她雪青色的烟罗裙上,很难说出什么反驳的话来,默了半晌,还是道: “你如此,会着凉。” 季姰:“……” 该让她说些什么好呢?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106节 见她脸色变换,沈潋犹豫片刻,还是掏出了自己的披风递给她,淡声道: “你先穿着吧,免得受冻。” “你自己不冷吗?”她歪头瞧他。 “既然你说我是你的……大师兄。”沈潋顿了顿,勉强压下心头异样,“那就听我的。” 季姰也没觉他这般多么奇怪,简单思考一二便抬手接过,同他道谢。 她打了个哈欠,装作不经意地t问道: “大师兄,不带我回宗门瞧瞧吗?我想知道过去的宗门是怎么样的。” 沈潋闻言垂眸,半晌才淡声开口: “我可以带你去,但一路需掩藏行踪。你这番话,我一人信,不代表宗主会信。” 季姰转了转眼珠,听他语气淡漠,看来对拂泠宗也没什么归属感。 凡事总要有个过程,她也没纠结,反正沈祛机都答应她了,肯定会想方设法给她带回去。 因为顾及着她,此番回程,沈潋并未御剑。他心中的疑问并未完全消弭,几番试图言语打探,都被她看似不着调,实则不着痕迹的话挡了回去。 明明是个来路不明的女子,毫无修行的灵基。 拂泠宗这样的弱肉强食之地,怎会收她入宗? 沈潋盘算着回到宗门如何将她藏起来,既然答应了她,他就不会将人放在外头不管。 只是宗主那边…… 思及此,他压下眸中冷色,就见火堆对面的女子正兴致勃勃地拿着两个穿在竹签上的烧饼,一边烤一边往上撒调料。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他开口。 季姰嘴角一抽,心道都相认一半了,她竟然把这个事情给忘了。 反正告诉他也没什么,沈祛机本来嘴就很严,肯定不会往外说。 “季姰。”她言简意赅。 “哪两个字?” “季是四季,姰乃狂也。” 沈潋沉默片刻,从火堆中拿起一截细木,在沙地上书写,问道:“这样?” 季姰抖了抖烧饼,闻言往那边瞥了一眼,“不错。” 然后小沈潋就得到了辟谷以后第一份食物:土豆丝烧饼。 虽然对季姰的话还有诸多疑问,回程这一路,他却再未对她说是他师妹这一言语产生任何怀疑。 原因无他,她时不时地不是饿就是渴,要么就是困,一边走一边喊累。 他怀疑她是故意的,却也没办法拿她怎么样,只好也放慢了脚步陪着她。 要不是他现在的身量不够,估计早就背着她赶路了。 可其他该注意的他也是一样没落:给她铺软垫、递靠枕、盖毯子,帮她打水、摘果子…… 更离谱的是根本无需她发号施令,他先一步就已经做了,而且动作熟练,像是这么做了千百回。 望着火堆旁睡得正熟的“罪魁祸首”,沈潋心中一点怨怼也无,甚至前所未有地安宁。 这一路上的经历,使得他可以笃定,她的确是他的师妹没错。 不然自己比她小这么多,她怎么会这么心安理得地把一切事都交给他解决? 而他从未做过这些,又为何如此熟练? 就好像是,他对她有着用不完的,前所未有的耐心。 这种感觉很奇妙,但无疑证明一点,他本能地亲近她,所以才会在一切还未明了之际先相信她。 这么贸然不计后果的行为,是他本来绝不会做的。 过了大约一日半的功夫,两人终于来到了拂泠宗。 沈潋并未从正门带她进去,而是来到山后的一处,用剑将她托举到上方,自己再一跃而上。 季姰打量着四周,发现此处的结界有个微小的裂缝,刚刚能容纤瘦的她和未长开的沈祛机通过,再多一点余地也无。 “这是你的秘密入口吗?”她问。 “嗯。” 沈潋没否认,他有时私自离宗,都是从这里来回,从未和任何人说过。 “我会在你身上施隐身术,进去之后贴着墙一直往右,再往前经过一处槐树,便是我的院落。” 季姰点点头,表示记住了。 沈潋往前走了两步,又是一顿,回头朝她伸出手: “手给我。” 季姰心道我还没那么弱,但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便也依他。 沈潋的手也就比她小了一点,干燥温暖,握着令人心觉安稳。 季姰有些出神,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依赖一个小娃娃,虽然这小娃娃不是常人,是幼年版的沈祛机。 拂泠宗中一片寂静,两人轻步疾行,顺利来到他居住的院落。 季姰松了一口气,刚要坐下歇歇,就听见有人敲门。 “沈师弟,你在吗?” 沈潋面色一沉,应声道:“在的,薄师兄何事?” “宗主叫你过去,说是斗蛐蛐有了结果,让你去学习一番。” “知道了。” 门外之人却并未就此离开,而是叹了口气,又道: “师兄还是劝你,不要和宗主作对。他见你天资甚高,这才对你一再宽容让步,你若还是不依,怕是得和蛐蛐没两样。” 沈潋攥紧剑柄,没说话。 大约是习惯了他的无声拒绝,门外又传来叹气之声,脚步逐渐远了。 季姰见他面色有异,不免也皱起眉,问道: “他说的斗蛐蛐是什么?” 沈潋却并未回答,转身向外走,淡声道: “你在此处,万不可出去,我晚些回。” 【作者有话说】 季姰:其实我想当你师姐。 沈潋:师妹就是师妹。 咳,有人变小了也是本性不改,不仅护犊子还爱照顾人~ 第87章 拂泠之往(中) 季姰当然没有按沈潋所说,安分地待在院落中。 她先是在院中走了一圈,将他从小住的地方里里外外瞧了个遍,院中青竹遮天蔽日,宛若林海。 屋前石径曲折,一边通往竹亭,另一头则是一处石台,应是沈潋习武之处。 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她几步走进他的屋中。 屋中陈设一目了然,再简洁不过,除了必要的东西,一丝装饰也无,唯一还算引人注目的就是那满满一墙的书和竹简,分门别类地罗列,整整齐齐。 案头摆着一个松木笔搁,几本剑谱,还有书写用的各式工具,整间屋子都是风吹竹海沁入的清香。 季姰心下了然,原来他是从小就被熏入味了。 她走到那书架前,简单地打量一番,没瞧出什么异样,只能看出他从小好学,算是个剑痴。 当时听得拂泠宗种种恶行,属于是罪不容诛,罄竹难书的程度,可她倒是并未在他的居所发现端倪。 她还以为是拂泠宗研究了什么逆天悖理的功法,逼着门中弟子修炼呢。 不过目前的确是没有发现,她又沿着墙壁绕了一圈,确认没有暗门暗格之类的东西,百无聊赖之际,干脆毫不客气地在他的书案前坐下,随手拿过一旁的毛笔,在宣纸上涂鸦了几个鬼脸。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她已经画了七八个,眼瞧着纸用完了,这才打开一旁的抽屉,一眼瞥过,随即便是一怔。 那是几个纸鹤,看材质就是用桌子上的宣纸折的。 季姰心道总算是在他的房间里瞧出几分和孩童符合的物什,不由一笑,干脆把刚才随意涂鸦了鬼脸的纸也折上几折,然后往抽屉里一放,算是给他壮大队伍了。 她等了一个时辰,沈潋还是没有回来。 要不要出去看看? 她不确定天机锁会让她在这里停留多久,说不定转眼就会离开此地,是以不该再徒劳地浪费时间。 沈祛机对拂泠宗的过往三缄其口,从他嘴里很难得知全貌,又哪里比得上自己亲眼所见的完全? 况且,柳杨坡的经历无疑证明,拂泠宗和妖界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是与鬼族有关系。 如此一来,这就不单单是事关沈祛机一人,而是关乎之后仙妖两界关系的走向。 她可不是真的来放松放假的,这一点她自始至终都再清楚不过,虽然这一直是她的追求,但也要看场合,眼下分明不合时宜。 可根据看过无数话本子的经验,她这样的行为极容易触发“悄悄潜入一定会被逮个正着”定律。 思来想去,季姰还是决定出去瞧瞧,她又不是不能随机应变,难不成还真的会像话本子主角那样,被发现了一点办法都没有? 如此一想,她便不再纠结,寻了个时机在门口观察片刻,趁机溜了出去。 拂泠宗位于山涧溪谷,地势却甚高,一眼望去,如置云海,得见半轮红日。 沈祛机的院落位置偏僻,是以她一路上都没怎么遇见人,为保谨慎,她还是给自己施了个诀隐去身形,一路边走边观察。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107节 幸亏此处无碍于蓄灵玉的使用,她所施的隐息诀是乾阶法术,虽然因着她无灵基效果大打折扣,但还是照着普通修士的隐身诀要保险许多。 她还没打算在沈潋面前暴露自己会法术的事实,不然他肯定能瞧出她的功法与拂泠宗迥然不同,进而追问。 还不如维持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身份,这样哪一门功法都修炼不了要合理许多。 她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见前面是一处巨大的玉台,还有许多弟子,穿着打扮皆是一样,正肃然立在原地,听着不远处台阶上方的人正在说些什么。 看来此处是拂泠宗的演武场。 季姰驻足观望,台上那人穿得更为华丽,袖口绣金日纹,白衣织金,在日光下颇为打眼。 这人要么是长老要么是首席弟子。 “诸位师兄弟,入拂泠宗的机缘百年t难遇,是以一定要抓住一切机会结成金丹,才有来日。宗主对各位都抱有殷切的期待和厚望,不吝财帛,不重门第,是为将修仙之途变为人人皆可踏足的坦途,解救我等脱离凡人生老病死之苦,从此得见长生。” 她一听就反应过来,这不是刚才敲门的那什么师兄吗? 听他这般慷慨激昂,言辞切切,乍一瞧的确是个关爱同门,以身作则的好师兄。 季姰抱臂,似笑非笑地瞧着眼前的一切,耳边顿时喧嚣起来,如浪席卷,好一会儿才平复下去。 知晓拂泠宗的所作所为,她当然知道他是信口胡诌。 听着好像很有胸怀,颇有格局,细想就知不可能。 修行不可能不看根骨,哪怕穷尽世间所有仙门世家,也没有一个做得到洗髓换骨,即便真有踪迹,也是逆天而行的邪术。 这就不是靠所谓努力能弥补的东西,天赋一事本就说不清道不明,连能置喙的余地都没有。 “为助诸位师兄弟早日结成金丹,提升修为,宗主为大家奉上灵丹,人人皆有,愿诸位弟子感念其助,不负众望。” 季姰心里的弦顿时绷紧。 靠吃丹药长修为这件事并不是全然不可能,但需要的前置条件非常苛刻。用来固本培元,许多丹药都可以,或是作为加持,能在修炼中更快地提升修为,也无不可。 重要的是,一定要有修炼这一过程。 可听他所言,貌似不是这么用的,更像是只用服下,什么都不做就可以达到这一目的。 天底下有这样的好事? 她不由得走近几步,反正在场那么多人没一个能看得到她。 “多谢宗主,多谢薄师兄。” 众弟子齐齐道,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期待或是喜悦的神色。 被称作薄师兄的人抱拳还了一礼,然后一抬手,无数丹药自他身后的玉鼎中飞出,径直落到每位弟子手心。 季姰走到一位弟子旁边仔细瞧,外表和其他的灵丹没什么区别,但她隐隐感觉这东西是一大关键。 可惜眼下若是偷偷顺走太过明显,没办法拿过来仔细研究其中材料。 她露出遗憾神色,却并未在此踌躇,见那薄师兄带着人走远,决定跟上去瞧瞧。 这些弟子不过是被蒙蔽的可怜人,很难触及核心秘密。 远离了玉台,薄师兄脚步一顿,问身旁人: “去告诉宗主,丹药已经发下去了。” “是。” “薄师兄,近一月结丹的弟子已过百数,是否……”另一个人问道。 “其中可有拔尖的?” “结的丹有上品,身手我试了,还是不行。” “那就没有区别的必要,都送到宗主宫中吧。” “斗蛐蛐?” “今日才刚斗了一批,这些还是正常使用吧,免得不好收拾,宗主看了不高兴。” “我看宗主还是挺高兴的,不然也不会……” 薄师兄冷冷侧目,瞧了那人一眼,后者立即闭上嘴,不敢再说了。 “像沈潋那样资质的属于万中无一,宗主愿意给他机会,可惜他还是太小了,再强也是过刚易折。” 他幽幽叹息,语气听不出是唏嘘还是嘲讽,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以宗主的手段,打磨他有的是方法。” “不提这个了,走吧,去看看浑天炉。” 几人语毕,相继远去。 季姰从一旁的草堆中站起身,皱起眉头。 听他们这话,“斗蛐蛐”用的是人,那么就是自相残杀。 之前听朝绯玉和谢既说过,拂泠宗的宗主以吸食弟子内丹之法来增长功力,看来就是眼下这种。 怪不得这么着急让弟子结丹。 可是拂泠宗每年收纳的弟子那么多,不是人人都有灵基,肯定有怎么也无法结丹的存在。 这些人,又哪儿去了? 她手心发凉,不敢想象沈祛机幼时在这种魔窟是怎么活下来的。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而今的关键是找到宗主所在,那时候沈祛机被他叫走,又这么半天没回来,怕是凶多吉少。 她不确定自己能干预多少,但无疑是不可能袖手旁观。 方才那个姓薄的朝东边走了,说是要去看炉子,得他嘱咐的那个弟子似乎是径直往前去的。 季姰大致判断了一番,也往前走,直至一处悬崖边。 这处悬崖并不高,因为它的前方有一处巨大的瀑布,一眼望去瞧不到顶,霞光入瀑,飞珠溅玉。 看来这宗主八成是就在瀑布上方。 她不由咬牙,对这宗主的厌恶更深几分。 没有法器,也不能驭空,加之她本就畏高,若要上去对她来说极为艰巨。 难不成就要在这儿半途而废? 季姰仰头瞧着瀑布,努力给自己加油打气,盘算着怎么上去。 好在瀑布两侧有些盘桓极广的藤蔓,她伸手拽了拽,应该可用。 没有时间再犹豫,季姰深吸一口气,拉着那湿滑的藤蔓往上爬,为了避免打滑,她攥得很紧,硌得手心生疼。 可眼下也顾不得这些,她一边爬一边用蓄灵玉施诀烤干藤蔓,企图抓得稳一些。 要不是飞行之术需得有灵基,她也不至于出此下策。 季姰不敢分神,每爬一步心中都是一颤,更是不敢往下看。 该死的宗主为什么住在这么高的地方? 她一边爬,一边将那宗主在心里翻来覆去地骂了许多遍,心道这罪不容诛体现在方方面面。 但她也是新奇,没想到自己有这么有勇气的时候。 季姰这么想着,无意往旁边一瞥,脚差点一软。 “好吧我还是没那么有勇气。” 她小声嘀咕着,铆足了劲儿往上爬,心道好在一直以来的固元丹没白吃,换她刚入门那会儿的体质,只能往瀑布兴叹。 如今体质有所改善,又有灵力加持,勉强还行得通,可这无疑也费了她好大的精力,等到终于爬上瀑布顶,她连抬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季姰躺在地上歇了一会儿,勉强爬起来,环顾自周。 此处宫殿林立,一眼望过去气派不已,果然是那宗主所在的地方。 她拍了拍身上沾到的树叶,循着石径往前走,来到一处院中。 然后她就看见了这辈子最为触目惊心的场景。 院中血流成河,侵入砖缝,百余尸体堆积如山,空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季姰瞠目,强忍着干呕的冲动,提着裙摆从中走过,然后就看见一道雪白的身影,心头一颤。 是沈祛机。 他端正地站在血泊之中,鞋子已然浸了血迹,一动不动。 在他的上方,坐着一个青年男子,正似笑非笑地瞧着他,眉眼间满是戏谑。 季姰冷冷地盯着那人,看来这就是拂泠宗的宗主。 除了他们二人之外,在宗主的脚边还跪着一个人,形容狼狈,衣服已经被血浸透了,一瞧便知是刚经历了一场厮杀。 想必这就是这一场“斗蛐蛐”的胜者。 “沈潋,你可想通了没有?” 宗主瞧着他,一抬腿,脚便踩在了跪着那人的背上,后者脊骨一弯,强忍着颤抖。 沈潋眼中一丝波澜也无,目光疏冷空洞,闻言摇头。 “弟子恕难从命。” “呵。”宗主轻笑一声,脚下力道重了些,便听得一声痛苦的闷哼,“你可知,若是不同我一道,便和这满院的耗材没什么区别。” 沈潋还是不动。 “也就是你这样的,才不知我苦心,这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他一歪头,踢了那跪着的人一脚,“你起来说话,若是本宗主给你一个机会摆脱这里,条件是从此以取丹修炼,加之替我炼丹,你可愿意?” “愿意愿意,弟子愿意!”那弟子磕头如捣蒜,“若宗主可给弟子这个机会,弟子一定竭尽全力!” “看吧,也就是你不知好歹。” 季姰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她如今没法上前,虽然施了隐息诀,但她和沈祛机都来自一处,保不准他能发现。 这宗主是什么杀千刀的邪祟!逼人做这种事? 见沈潋还是动也不动,宗主啧了一声,踢开那弟子走了下来,到他面前。 “你可想好了?你本来也不可能脱离这里,如今只是自讨苦吃。”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108节 沈潋摇头。 宗主笑了笑,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捏着他的下颌迫使他张口,喂入一粒药丸,下一刻—— 径直将那少年脸朝地按进血泊之中。 “宗主,结丹的弟子已经送到殿中,您现在可要取用?” “不必了,给他们带来这里,只剩一个了再来回禀。” 季姰气得眼圈都红了,她也顾不得会不会被发现了,抬脚就往沈潋那边跑,顺带施诀朝那宗主背后就是一击。 可下一秒就是天旋地转,似乎有什么东西强行抽离了她的意识,眼前霎时一黑。 那淹在血泊中的小少年本来一动不动,却像是忽然感觉到了这种波动,猛然抬起满是血迹的脸。 院中除了尸体,什么也没有。 沈潋在后半夜才脱着浑身的伤回到院落,为怕季姰担心,先是忍着痛将自己清理干净,又换了套衣服,直到t看不出异样,才走入院落。 自己今日回来晚了,也不知道她饿不饿,是不是睡着了。 他努力将今日的经历忘却,眼中含着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期待。 他想见到她,很想。 院中竹林沙沙作响,没有人。 她睡着了? 沈潋轻咳一声,压住涌上喉头的血气,走进屋中,眸色顿时一冷。 没有人。 他不顾浑身疼痛,疾步将院中找了个遍,没有丝毫痕迹。 就像是他的幻觉,是他伤重之际想象出来的一场梦。 他并不相信,可他确实没有找到她。 此后数年,再也没有找到。 【作者有话说】 季姰:我为什么被弹出来了? 小沈的经历的确是比较黑暗… 久等啦! 第88章 拂泠之往(下) 季姰是在山涧中醒来的。 此时正值白日,时有鸟鸣,甫一睁眼,入目的便是大片的青绿,耳边是风过树叶的沙沙声和潺潺水声。 她本来是在哪儿来着? 就这么木然地望着天空出神片刻,直到有飞鸟掠空,她才堪堪反应过来,只觉太阳穴突突地跳,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 季姰茫然地坐起身,手按在砂石上,硌得她清醒了些。 这个环境为何有点眼熟? 她勉强抬手揉了揉眉心,再次举目四望,眼睛慢慢睁大了。 本以为是被玉凰天机锁弹出来,回到了现实之中,也就是妖界,不曾想竟然还是这个地方。 这不是她和幼年沈祛机相遇的河滩吗? 简单看了眼四周的地势,草木的布局,这分明就是拂泠宗外的地界,和她初次醒来的地方一模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她是瞬移了? 思忖片刻,季姰忍住龇牙咧嘴的冲动,忍着浑身的疼痛站起身来,四周除了鸟鸣安静如死,连个人影也没有。 这回没再遇到沈祛机。 看来并不是周而复始的循环。 她不由得松了口气,虽然仍然搞不明白眼下的状况,但只要不是周而复始就好得多。 毕竟她可不想再跟陌生的沈祛机对峙一遍了。 但是,现在的沈祛机就认识她吗? 季姰也不能确定,自己处在什么时间节点上。天机锁内的时间似乎是混乱的,摸不清规律。 说不定她能见到三四岁的沈祛机。 稍微想象了一下这个画面,她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心道那她就得抱着他跑了。 将这些无关紧要的思路从脑海中暂时驱逐,季姰有了决断,在此干等着是万万不能的,她还是直接潜入拂泠宗瞧瞧是什么情况为妙。 去往拂泠宗的路,当时沈祛机已经带她走过一遍,她还记忆犹新,应该能按图索骥。 下了决定一切就好办了,她先给自己施了净尘诀清理了一番,从乾坤袋中拿出一面铜镜,对着梳了个朝天髻,又随便吃了些点心果腹,这才慢悠悠地往拂泠宗方向走。 原因无他,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何浑身都疼,是她自己都无法诊断原因的疼痛。 好在季姰从小多病,对于身体上的不舒服向来熟悉,对如何忍耐也算是擅长,包括忍疼。 只是这么一来,行进的速度是肯定快不到哪里去的。 她不确定自己这一次是不是还和上一回一样,只能在此维持近三日的时间,若是次次如此,她应该加快脚程才是,可是实在有心无力。 季姰不想提前让自己焦虑,索性摆烂了。 只要在三日之内能见到沈祛机一面,确定一下拂泠宗的状况,也足矣。 其他的大不了出了这里之后她亲自问他,就不信他能一直憋着不说。 她走着无聊,于是又拿出一包糖人,从中挑了个顺眼的,边走边吃。这还是浮明节的时候在路边摊买的,沈祛机掏的钱。 走出去二里地,她的脚也疼了起来,只好在路边一颗杨树下稍作休息。就在这时,打眼一瞧,就见澄明的天空中突然划过几道光影。 季姰见状心一沉。 “师弟过来吧,这棵树阴凉处大,待着更凉快些。” “咱们回去晚了,会不会被宗主责罚?” “有薄师兄在这儿怕什么?” “也是,薄兄要不要喝点水?” “乔雀,你我二人同一届入门,又都侍奉在宗主左右,不必唤我师兄,还是叫我薄暄吧。” “瞧我这记性,我又给忘了。” 被称作乔雀的人讪笑着摇了摇头,薄暄也不在意,靠在树边闭目。 “这两日的宗门大选可给咱们几个累坏了,宗主身边这几个都派出去了吧,也不知道今年能招多少人。” “崔桁,要我说你就是瞎操心。”乔雀不以为意,“以咱们拂泠宗在仙界的名望,又没有那么严苛的门槛,永远只会是趋之若鹜。” “那咱们只好受这个累了,每年都是这时候最忙,不过也算不负宗主所托。”崔桁打了个哈欠,忽地一定神,“不对啊,姓沈的为什么不用忙前忙后?” “你要是有人家那个本事,也不用。”乔雀讥笑,神色莫名。 “真是奇了,姓沈的现在照样对宗主冷脸,也不肯与咱们共事,宗主竟然容他到现在,地位似乎比咱们还要高。” “他对宗主有别的用处。”方才一言未发的薄暄蓦地开口,并未睁眼,“天赋一事,可不是你我比得上的。” “他倒是真走了狗屎运。” “是不是运气还不一定,这种运你我也承受不来。” 薄暄终于睁开眼睛,神情淡淡,眸中隐约可见嘲讽,阴毒,以及怜悯。 “不早了,往回走吧。” 三人从树下起身,没再耽误,踏上剑就不见了踪迹。 片刻后,一旁的草丛中缓缓走出一个身影。 季姰的目光落在他们方才歇脚的树下,眉头紧皱。 还真是冤家路窄,走了没几步又遇到了这个姓薄的,听了他们那番谈论,惊骇之下更是无数思绪喷薄而出。 听他们话中之意,沈祛机最后还是跟在宗主身边做事了,好像还颇受重用。 但这种重用明显不是好事。 她眼前不由得再次浮现出脸埋在血泊里的那个身影。 不肯低头。 而且看那薄暄的容貌和身形,明显是比她上回看见更加成熟了些,想来这次的时间是在上次之后,并未错乱,就是也不知道中间的间隔是多久。 这一次的沈祛机还记得她吗?这两次之间的经历会是承前启后的么? 沈祛机到底经受了什么? 季姰心中的疑问陡然增多,焦灼也随之浮上心头。她也顾不得休息了,以灵力护体,拼尽全力赶路。 华枝春满,天心月圆,露冷雾凝。 上一次和沈祛机赶路,她路上很是惬意,想歇息想睡觉随时都可以,沈祛机一次也没有催过她,是以照正常的速度慢了许多。 这一次则全然不同,纵使她不会飞天遁地,只能自己走,但路上基本未停,终于在后半夜,到达沈祛机带她进入拂泠宗的结界裂缝附近,又费了好大的劲摸着石头爬到高处,来到结界边缘。 这时候的季姰累得连自言自语的力气都没有了,撑着路边随手捡的树枝缓了好一阵,才往前方摸索。 她记得那处缺口的外面是一棵大松树。 往前走了几步,果然见到了记忆中的松树,她心下一喜,忙绕到树后,却是一怔。 那个裂缝竟然被修复了,完整无比,瞧不出任何痕迹。 不过想来也正常,或许是沈祛机找到了其他从宗门来去无踪的方法,不需要悄然行事。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109节 可他若有如此能力,为何不彻底脱离拂泠宗,再不回来? 季姰望着那流光闪动的结界出神片刻,回神之时便循着本能抬头,去看此时的天象。 毕竟都走到这儿来了,让她再回去是不可能的。那么就只能和之前一样,推算出结界最薄弱的时间,尝试重新劈开裂隙钻进去。 月离于毕,太微轸北…… 她仰头观察了一阵,在心中飞速推算。 此时夜深,四下皆静,月光泠泠,落在她皎白的脸上,勾勒出一道银白的轮廓。 就在季姰深思之际,身后忽地响起一道脚步声。 她吓了一跳,骤然回头。 就见一个白衣少年正冷冷瞧着她,极清俊的脸,漆黑的眼,在月下宛若神祇。 孤光照雪。 曾经还有几分稚气的脸此时的轮廓已然分明,神灵骨秀,令人心折,就是通身沁着孤寂的冷,如霜雪积年不化。 季姰的思绪一下子卡住了,除了直直地瞧着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她不说话,沈祛机也没说话,就那么淡淡地瞧着她,没有任何情绪。 不知这样的面面相觑持续了多久,季姰猛然回神,惊讶出声: “大师兄?你还记得我吗?” * 沈祛机,如今仍是沈潋,一言不发地带着她回到了所居的院中。 季姰跟在他身侧,一直在暗戳戳地打量他。 现在的沈潋明显不是一个孩童,却也比现实中的沈祛机瞧着小一些,身量更为清瘦,看着和她差不多大,却已经高出她近一头。 这好像和现实并不完全符合,她隐约记得沈祛t机在月微宫好多年了,不可能这时候还在拂泠宗。 但她毕竟对天机锁一无所知,不清楚作用如何,可能是虚实交汇。 进了屋,她便从善如流地往榻上一靠,也不管还风尘仆仆,要顾及沈祛机的洁癖。 沈潋给她倒了茶递给她,她道谢,他却没什么反应,疏冷更甚。 季姰见状不由腹诽,怎么这个少年版沈祛机比现实中的他还要冷?看来后来的他竟还真是有所收敛。 她一边喝茶,一边打量着四周的陈设,和她之前所见别无二致,可以说除了他这个人之外没有任何区别。 不知道他是不是和她一样,睁眼醒来便跳过了时间。 “大师兄,你如今在拂泠宗排行几何?” 她捧着茶杯取暖,率先开口。 沈潋的瞳仁闻言动了动,瞧着对面梨涡清浅的少女,一言未发。 自从几年前她无声无息的消失之后,他寻找了她数月。除了练剑,以及伤重难行,都是在找她。 连觉也不睡,整夜整夜地在外寻找,为此他对拂泠宗的每一寸土地都无比熟稔,却再没寻得她半分踪迹。 后来他甚至怀疑是宗主,或是那几条狗做的手脚,不惜冒着功亏一篑,玉石俱焚的心思屡屡试探,皆未果。 其实也没什么奇怪的,如果这真是他的幻觉,他想象出来的一场梦,遍寻不得有何稀奇? 沈潋明白,却也不明白。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不能接受。 按理来说,对方一切都是谜团,同他也不过只相处了短短两日。 可为何胸口总是涌起尖锐的痛楚? 他从不做梦,却从未像后来那般祈求梦境垂怜,是以也曾尝试过一些筑梦之法,了无痕迹。 如果只是幻觉,为何他再也想象不出来?幻觉凭什么只捉弄他一次? 沈潋不明白自己在厌恶什么,也不知这陌生的凄惶和钻心的痛意有何凭依。 直到后来,他无意中拉开抽屉,发现自己的纸鹤多了两只,拆开一瞧,便是一怔。 那并不是幻觉,不是凭空想象,可他还是找不到她。后来他的范围已经不拘于宗门内,行走各方打探,都无任何线索。 他在日复一日的重复中明白这不会有任何结果,可是习惯早已难改。他甚至对重到几乎失去意识的伤有所依赖,只有如此才能暂时绊住他的脚步。 可是。 数年如一日,亦是数年。 她却在这样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夜晚,再次出现,和从前并无分别。 沈潋几乎不能呼吸,熟悉的痛楚再次泛了上来,甚至比之前寻不到她时更甚百倍。 季姰被他盯得发毛,正要说些什么打破这诡异的气氛,就见他干脆利落地抽出佩剑,毫不犹豫地给心口附近捅了一剑。 这变故太过突然,季姰被吓得魂不附体,连忙抢步上前,人还没站稳,先沾了一手温热的鲜红。 “你干什么!” 她又惊又怒,嗔声道,手足无措地捂住他的伤口,一手去摸腰间的乾坤袋。 沈潋垂眸,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一般,鸦羽般的睫毛微垂,遮住了他眸中的不明神色。 这一次,是真实的。 在确定这一点的瞬间,他嘴角泛起极淡的笑意,转瞬即逝。 这两千九百二十四天,似乎也算不得什么。 季姰正手忙脚乱地解下乾坤袋,两只手却被沈潋一把握住,她一愣,还未及反应,那霜雪气息便骤然倾覆,将她密不透风地包裹在内。 蜻蜓点水的凉意落在了她的唇上,她不由得瞠目。 这不对吧!在这儿他们不是刚认识没两天吗? 少女近在咫尺的眸子清澈见底,满满都是不可置信。沈潋的脸上泛起极淡的迷醉神情,见她不专心,轻轻地在她唇间轻咬了一下,惹得她骤然回神。 料到她要做什么,他陡然加重了手上力道,双手锢得更紧。 少女的唇温软香甜,沁着淡淡的花香,令人一触便再难脱身。 沈潋不明白自己为何这么做,似乎趋近于一种本能,想要如此,便也如此了。 近乎掠夺一般的翻搅、吞咽那香津,却并不能缓解渴意,心中反而有什么在疯长,几乎破壁而出。 直到季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喘着气将他稍稍推开,皱着眉道: “你还流着血呢!” 沈潋闻言不以为意,薄唇此时的红润几乎能与那血流如注的伤口相比。他俯身,握着她的手覆上那划破的衣襟,径直让她触碰那道伤口,另一只手擦去唇畔银丝,眸色极黑。 季姰气呼呼地瞧着他,脸上的红晕还未散去,不知是怒意还是羞恼,眼睛极亮。 而后就听一声轻笑,沈潋骤然低头,再次衔住那糜烂的榴花厮磨。 “乖乖……” 他骤然叹息,声音极轻,给了她呼吸的须臾。 未待她回答,霜雪之气混着竹叶冷香再次席卷。 窒息,绵密,如狂风骤雨。 【作者有话说】 季姰:不是这不对吧! 沈潋:还想。 少年小沈确实有点疯,不过这也因为受本来的他影响,倒生混乱~ 限定黑化版(什) 臣来迟了!(噗通跪地)[求你了] 第89章 此心昭昭 靡靡水声在素净的室内不知响了多久,那霜雪气终于舍得从她唇间分开时,季姰从喉咙到唇舌都麻得动弹不得,更遑论说话。 沈潋眸色沉沉,捏住她的下巴,吮去她唇畔因无力而悬垂的银丝,回味一般地在口中辗转半圈,喉结来回滚动了一下,才终于放过她,将人抱到榻上歇息。 季姰皎白的脸如今泛着粉,睫毛洇湿后凌乱地粘在一处,唇色嫣红莹润,眸中仍是失神。 她要做什么来着? 沈潋仍是疏冷神情,却亦有难以掩藏的异样从眼角眉梢溢出,与他平常那不咸不淡的样子极为违和。 若是细瞧,就能发现他眼尾的红晕,以及潋滟的眸子,最为明显的还是那薄唇,殷红如血,细瞧还有一处破口,是季姰怎么也推不开他之时咬的,但并没有起到她想要的作用,反而后果都被她加倍承担了。 沈潋瞧着榻上的少女,知她现在极为疲倦,因此并未再说什么,在衣柜中拿出几方纱帕,以盆中清水浸润,而后坐在榻边,用湿帕擦去她手上早已干涸的血迹。 他做这些的时候极其熟练,更是一如既往的专注有耐心,甚至隐隐有些压抑的满足。 其实更为方便的是施净尘诀,但沈潋下意识就忽略了这个选项,亦或是潜意识排斥这一方法。 季姰完全没注意他在干什么,好似整个人已经化为一滩水,流到了天地间,不知此身何处。 她似乎忘记了什么事。 视线中突然出现一团暗红,将她的神思牵引回原地,她的目光落在榻旁那个清癯的身影之上,木然地眨了眨眼。 不对,他还在流血呢! 沈潋的脸色照方才更苍白了,唇却是刺目的红,让人瞧不出他是不是失血过多,乌发红唇雪肤,对比极为鲜明,好似半夜从窗户跳进来的艳鬼。 看他神色,从容淡然,动作也利落,丝毫未因伤而迟滞,比她要精神百倍。 季姰的视线上下逡巡片刻,最终定格在他胸襟的一大团血污上,层层重叠干涸,把好好的白衣染得完全瞧不出原来颜色。 其实她心中还憋着一口气,不仅没想明白,还有点生气,不是很想理他。 今夜之事完全令她始料未及,可瞧他的样子,也并不是获得了现实中的记忆。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110节 这里的沈潋和现实的沈祛机,其他方面并无不同,可方才分明是两模两样。 沈祛机可以说是克己复礼一词的诠释,不然当时若是她未主动将两人之间的关系说破,他怕是永远也不会说出口。 可是此处少年时候的他却有不同,虽然依旧不爱说话,她却比任何时候都能更直观地感受到,那看似平静下汹涌的静默暗流。 吻也更有侵略性,密密麻麻宛如溺水的窒息感几乎要钻进她的骨缝,痒意从喉咙蔓延至天灵盖,后脑,乃至全身。 与这相比,之前几次的吻都可以称为浅尝辄止,毕竟那只是偶有失控,就算有时也窒息,总归还有供人喘气的余地,之后也会如春风化雨,安抚她颤栗的神魂。 季姰第一次从他身上品出点可怕的意味来。 原因无他,这种吻漫长不说,从头到尾的强度都维持在同一高度,没有过渡,没有安抚,像是山峦崩摧,震天撼地,感受不出半分止歇的苗头。 思及此,那密密麻麻的痒意几乎如有实质地泛上来,让她不禁一个激灵。 太可怕了,她真是头回发自内心地感觉单凭吻就能死人。 她之前维持着进可攻退可守的身份,如今也是不攻自破。可她还是不明白,不过转眼,他怎么会有如此巨大的变化? 此时的季姰忽略了一件事,她是眼睛一睁就跳过了时间,可这些光阴,即便是在天机锁中,亦是沈潋实实在在地熬过的。 时间或许能淡化t抚平一些事情,同样也会使一些东西即便维持着表面,内里却反复地溃烂更深。 沈潋毫无疑问是后者。 可无论如何,她还是生气,不太想理他。 哪儿有人一句话不说先捅自己一剑的? 而且刚才…… 他属实过分。 沈潋在意她,当然感受到了她的情绪波动,默了片刻,俯身在她的指尖印下一吻。 季姰没好气地拍开他,将手收回。 他不肯,执意拉过她的手,覆在染血的胸襟前。 “乖乖……” “不流血了,你摸摸。” 季姰朝另一侧扭过脸,不去瞧他,语调平平地道: “爱流不流,关我什么事。” 沈潋失落地垂眸,黑如鸦羽的眼睫动了动,半晌道: “可是我疼。” 季姰闻言蹙眉,总算将头转过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他。 “呦,捅自己的时候不知道疼,现在知道了,早干什么去了?” 她咬牙切齿,对上他的目光,还是没忍心说他活该。 “不是伤口。”沈潋轻轻摇头,“你不理我,我受不了。” 季姰沉默了好半晌,瞧着他,眼神复杂。 有朝一日能从他口中听到如此无异于摧心剖肝的话,说不动容是假的。 除此之外,惊讶更甚。 见她眼神似乎有所软化,沈潋想把她抱起来,终于注意到浑身的血迹,眸中有一丝厌烦闪过。然后他干脆利落地施了净尘诀,又疾步去换了身衣服,这才放心地将她拉起来,抱在怀中,揉着她手臂的关节。 季姰懒得和他掰扯其中对错,能做到捅自己的地步就不是她三言两语能劝回来的事,左右挣脱不开,干脆闭目睡觉。 此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沈潋顺着怀中人的青丝,思绪渐渐归于平静。 * 第二日,季姰总算恢复状态,打算试一试能不能从他口中套出些话来。 或许少年沈祛机的心思能够浅显些,不会成为后来的锯嘴葫芦。 她这么打算着,随手从乾坤袋中拿出一碗冰雪冷元子,舀了一颗,递到他嘴边。 沈潋一怔,垂眸迟疑片刻,还是低头吃掉了。 不那么抗拒吃东西,看来这事情有门。 季姰稍作心理准备,正要开口,却见他眸子一沉,看着她的眼神有了几分隐隐的警惕。 她见状莫名其妙,看他这样子好像她在圆子里下了毒一样。 就见沈潋倏地抬眸,瞧着她,淡声道: “是谁给你做的?” 季姰闻言一愣,又将他打量了一番,有些回过味来了,遂笑眯眯地又舀了一颗,道: “大师兄若是没吃出来,不若再尝尝?” 沈潋扭过头,无声拒绝,手却不由自主地攥紧了。 “真没想到你看着不声不响的,还介意这个。”季姰无奈摇头,自己慢悠悠地吃了起来,“你就当是未来的你做的吧。” 沈潋闻言,漆黑的眼眸动了动,定定瞧她。 “我可没说谎,想必你吃着也觉得熟悉,原因就在此。” 的确是沈祛机给她做的,她有时候吃不完就会放在乾坤袋里存着,现在里面还有一百多样。 见他闻言眉目稍有舒展,季姰才接着刚才的问题,问道: “大师兄,我想问你点事情。” “说吧。” “我消失了多久?” “……八年。” “什么?” “嗯,我一直找你,但是没有找到。”沈潋神情很淡,习以为常,“那天在结界外看到你,我以为我在做梦。” 他分明从不做梦。 季姰闻言心头泛起微苦,勉强回神,“先不说这个,那么这些年里,你都在做些什么?过得如何?” 她知道他肯定过得很不好,她需要知道的也是这种不好具体是什么程度。 沈潋敛目,过了好半晌才道: “照常修炼,没什么。” 季姰咬唇。 这说明情况坏到了某种地步,所以他一直不肯让她知道。 她也没打算软磨硬泡,他若是打定主意不说,就不会轻易改变。 “我和你商量一件事。”季姰眨眨眼,眸色认真,“我想出去瞧瞧。” “不可。” 几乎就是在这话出口的瞬间,就被沈潋想都没想地反驳了,语气强硬,前所未有。 “我这回回来,是已经学会了法术才回来的。”她耐心同他说明,“若我想,这里不会有旁人能看到我。” 见他还是沉默不语,季姰干脆启动蓄灵玉,而后再次施展了乾阶隐息术。 眼前的少女骤然消失,沈潋一瞬紧绷,却还是隐隐感受到了她的气息,看向她的方位。 季姰见状了然,果然沈祛机在她身旁会感应到她。 她又施诀现形,就听他道:“我能感应到你。” “你是你,又不是旁人。”季姰理所当然地耸肩,“不信咱们就出去试试,左右被发现你也打得过他们。” 听了她以再寻常不过的口吻将他和旁人区分开,沈潋长睫微微一颤。 “好不好?” 她又凑近了些,熟悉的梨花香气将他包围。 见他仍有迟疑,季姰干脆上前捧住了他的脸,在他脸颊印下一吻。 “……一切行动要听我的。” “大师兄最好了!” * 季姰明白,之前听到的“斗蛐蛐”、浑天炉、炼丹什么的,沈潋肯定不会带她去,而且若是直接说出来,也会暴露她之前的行径。 是以她从别处着手,让他带着她去看看宗主。 这事听起来也十分危险,但沈潋似乎对如何在这人眼皮底下暗自行动了如指掌,竟然还真就答应了她。 “这宗主叫什么名字?”她小声问。 “你不知?”沈潋眸子微眯。 “这个嘛……”季姰讪笑,心道一时不察说漏嘴了,干脆也就不隐瞒了,“怎么说呢,我确实是你师妹,但你后来不在这个宗门了。” “嗯?” “是的,你后来去了个特别好的宗门,大家都很喜欢你。”季姰认真点头。 沈潋听了这话却没说什么,别人的喜欢与他又有何干。 默了片刻,他回答了她方才的问题。 “风眠。” 季姰心道这罪大恶极的东西名字倒是起得不错,也没再说什么,点头表示了解了。 来的路上她已经让沈祛机试验过,的确没有人能看见她,他这才答应带她来这里,却也并未完全放心,执意又给她施了一层诀。 两人来到了正殿后的窗下,沈潋将此处的结界破了个小口,带着她听墙角。 这也是季姰来此的目的,他虽然不理解,却还是照做了。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111节 “我知道这家伙不是好人,其实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调查这件事,所以你也不能一味地想着把我蒙在鼓里。” 季姰给他提前预防,肃声说明自己的来由,“所以无论我听见什么看到什么,你也不能中途拉我走。” 沈潋犹疑片刻,点头。 他对风眠的行动轨迹再清楚不过,即便厌恶,这么些年也算摸索得差不多。 不过今日倒是出了些情况,宗主比沈潋说得还要晚来了半个时辰,季姰吃完第三个糖人才听见他的声音。 “暄儿,丹炼的如何了?” “回宗主的话,已经尽数完成了。” 季姰和沈潋对视一眼,都听出来是薄暄。 “做得不错,你即刻启程前往妖界,务必亲自交给宫中。” “是。” 季姰闻言,忙捂住嘴巴,扼住了即将脱口而出的惊呼。 【作者有话说】 季姰:这里的某人意外地直白呢。 沈潋:嗯。 心境混乱的小沈不仅直白了,还更使劲儿了(各种意义上) 明天小季和小沈就要出天机锁啦~ 久等~ 第90章 若存若亡 季姰和沈潋并未在此处逗留太久,之后风眠也没再说别的,只是问薄暄浑天炉的情况,又让他去叫沈潋前来。 听他如此说,两人先一步赶回了院中,季姰得以有由头询问何为浑天炉。 沈潋闻言神色肃冷,只是说她无需知道那些腌臜之事,并未回答。 对于他避而不谈的态度,季姰早有预料,虽然很气,却没时间和他再争论什么,左右她自己可以亲自去看,不必仰仗他一家之言。 她隐隐感受到这里的沈祛机对她的保护有点过度。 现实中虽然他也将她护得密不透风,却基本是放任的态度,随她做什么,他只会想法子给她兜底,并不会过度干涉她的行动和选择。 但这里明显有所不同,他会为了规避风险而直接拒绝她的问题以及行动,甚至有些温和而强势的意味,觉得外面的一切都会伤害她,对她有危险。 季姰明白原因,两人都在天机锁中,她与在外面并无区别,数年更是不过眨眼之间;可他却不同,这八年于他而言,感受基本是真实的,寻她这么久而不得,怕是心中早就有异。 她都理解,但问题在于,天机锁的一切都是未知的,她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慢慢地为他搭建起安全感,身体力行地用事实证明她不会有事。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何时就会消失,也不知是否还有下一次的时间段。 所谓春风化雨,滴水穿石,皆需时间,但她如t今最缺的就是时间。 因此在这里,她无法承诺什么,可若是开诚布公地告诉他,她可能又会消失,她不确定他会因此做出些什么来。 更何况,天机锁既然为他们展示这段过往,绝不会是为着沈祛机一人,而是他背后一系列的牵扯与暗流,关于拂泠宗,妖族,鬼族,一切的一切。 她是为他而来,却不仅仅是。 季姰心里并不好受,沈祛机入此地是以当事人的身份,她却是旁观者的视角,是以两人即便心意相通,也隔着现实与虚幻的厚障壁,不能诉尽完全。 因此,比起在这不确定而短暂的时间中时时刻刻待在一处,寻找到脱离此地的关窍才是关键所在。 她不能再让他在这里等她这么多年了。 天机锁既然在那样的时刻突然开启,将他们引入此处,一定是出于某种目的。 季姰能够感觉到,这一目的主要是对她而言,不然就不应该是她毫无变化地出现在这里,沈祛机却失去了记忆,成为这一过往中以小见大的主体。 但为何就是她呢? 她想得出神,薄暄已经到了门口,叫沈潋前往风眠处。 沈潋隔门应下,却并没有立即出去,目光落在若有所思的季姰身上,眸中是浓稠的黑。 季姰怔然回神,对上他密不透风的视线,歪头问道: “大师兄,怎么了?” 沈潋没有回答,呼吸沉了几分,两步上前,骤然俯身,在她唇上印下一吻,透出浓重的不安。 季姰猝不及防,抬脸对上他的眸子,从那凌厉中瞧出不舍。 “你不会再次消失,是不是?” 他问,语气却难得犹疑。 这话还真问到点子上了,是季姰最不能回答的那个。 可瞧他这不得到肯定回答不罢休的样子,她就必须得表个态出来,他才能安心离去。 不然若是他察觉不妙,寸步不离地守着她,那脱离这里更是遥遥无期。 季姰思绪飞转,眨了眨眼睛,露出一对清浅梨涡,拿出一条缀了白玉兔的红绳,然后拉过他的手,将红绳系在他的手腕上。 其实这条红绳已经存放了有一阵子了,那时候她想着,沈祛机给她这么多东西,她也要给他些什么才是。可后来因为发生的事情太多,一直也没寻到合适的时机给他,不曾想会是用在这里。 她全程没有再说任何话,沈潋的眸子动了动,感受到了无声的抚慰。 他手指微微蜷起,克制再三,还是没忍住在她系好的那一刻立即抬手看了看,眉心微动。 这对他无疑极有效用,沈潋嘱咐了她几句,说他傍晚回来,让她不要出去。 但他显然也没有就这么放心,默不作声地在院中又加设一道禁制结界,这才终于走了。 季姰止步在那道结界之前时,不由叹了口气,心道他这人不仅不好哄,更不好骗。 可这同样难不倒她,这时候的沈潋对她的灵力来源一无所知,更是不会料到蓄灵玉中的灵力来自于他。是以她可以轻而易举地操纵他的结界,且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她出了院子,照样施了乾阶隐息诀,决定再次去风眠那里瞧一瞧,看看能不能找到新的线索。 和沈潋一同去之时,她有意问了有没有别的道路,说自己畏高,不想让他抱着飞上去。那时候他听了这话虽然明显不悦,到底还是依了她,带着她从一条盘桓在崖壁的石阶往上走,很显然这里极少有人来,台阶上偶有青苔。 沈潋一路都牢牢地牵着她的手,还走在靠近崖壁的外缘,是以季姰因此得知了这样一条路,不必像上次一样,如同无头苍蝇一般毫无章法地乱撞,最后顺着崖壁爬上去了。 顺利来到正殿,这回她没在殿外听墙角,而是径直进入了殿中。 风眠这人狂妄自大,并未在自己的殿中设什么结界,似乎是自认对整个拂泠宗绝对掌控,因而不屑在这种细微之事上究毫竞厘,这无疑为她剩了许多功夫。 正殿檀香袅袅,空无一人。季姰放轻脚步,一步一步地绕过屏风,去往后殿。 风眠无疑是个讲究排场和富贵的人,她略略打量着四周,就已经认出数样宝物,金银珠宝更是随处可见。 她一边腹诽,一边往里面走,绕过纱帘,顿时嗅到了一丝血腥气。 嗯?这是什么情况? 随即几道砰然倒地之声传入耳中,季姰顺着声音来源抬眼望去,就见风眠悠然斜靠在榻上,身边正是方才与她分别的沈潋。 他长身鹤立,眸子微垂,神情淡然,似乎对眼前的一切都再熟稔不过,一副事不关己置若罔闻的态度,站在那恍若一尊白玉雕塑。 阶下倒地的是几个弟子,面目狰狞扭曲,胸前是巨大的血洞,鲜血淌了一地,死状极惨,却悄无声息,连哀嚎都没来得及发出。 季姰见状呼吸一停,心道这应该就是被风眠吸食了内丹的弟子。 可是沈祛机为何在这里? “这一回的几个,到底是条件差了些,不过反复了三次就经不住了。” 风眠意犹未尽地眯起眼,视线落到沈潋身上,“还是你深得本座欢心。” 沈潋闻言表情未变,只是淡声道:“扔进浑天炉?” “嗯。”风眠瞧着他,突然噗嗤一笑,“想不到你也有这么熟练的一天,不枉本座对你的悉心教诲。” “宗主说的是。” “你可恨本座?” 沈潋闻言不语。 “呵。”风眠似笑非笑,“本座当然知道你心中如何想,恨不得将本座千刀万剐。可是技不如人的时候就只能忍着,不要贸然以卵击石,这就是本座今日教你的。” “是。” “啧,还有点可惜。”风眠摇了摇头,“你现在不如小时候好玩了,本座找不到由头罚你,见不到从前你在血池呛血的模样了。” 季姰心头一揪。 这家伙到底对沈祛机做了什么杀千刀的事? 可沈潋听了还是没有反应,好像在听别人的过往,下了台阶将那几具尸体收了,朝风眠施了一礼,径自往外走。 季姰未敢上前,免得他察觉到她的气息。她心中闷滞更甚,眼下却没时间容她沉浸在情绪之中,她迅速整理好思绪,瞧向座上的风眠。 之前从他的话中不难听出,拂泠宗无疑和妖界有联系。但沈祛机对此一概不知,应该是因为风眠把有关的事情都交给了薄暄。 好歹是说得上名字的仙门,为何要行此逆天之举?单单是为了修炼的捷径,一步通天么? 她不解,观察四周也没再看出些什么,于是准备去别处看一看。 就在这时,却听得一声干呕,她猛然抬头,就见方才还气定神闲的风眠俯身,神情十分痛苦。 而后一团黑影从他口中溢出,逐渐凝成一道人形的轮廓。 季姰大骇,原来鬼族早就渗透仙门了!竟然还是这么早的时候! 一道灵光闪过她的脑海,她迅速从乾坤袋中拿出挽月弓,果然如她所料,挽月弓有所感应。 她心中狂跳,说不定这破解之法就在眼前。 挽月弓没有箭,但这幻境中显然也不需要那般大费周章,她将挽月弓上浮动的灵力之流引到蓄灵玉之上,顿时如身负群山,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季姰没再犹豫,强忍着剧痛,捏诀将其灵力挥出,骤然袭向那道黑影。 霎时间天地变换,好似有什么东西在迅速塌陷。此招用尽了她的全部气力,她再也顾不得了,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她醒来之时,发现回到了在妖界的院中。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112节 院中静悄悄的,毫无动静,仿佛之前的动乱是一场梦。 季姰揉着太阳穴起身,只觉浑身都疼,往旁边一瞧,沈祛机就躺在她边上,还没醒来。 “大师兄?” 她抬手去碰他,可后者没有丝毫反应。季姰蹙眉,下意识去探他脉搏,并无异样。 也就是这时,她发现自己的手还有灵光浮动,蓝红交织,应该是挽月弓的灵力还未完全消散。 更诡异的是,那灵光正幽幽地顺着她的手指,探入沈祛机的经脉。 这是怎么一回事? 没待季姰思考出所以然,她的脑海中无端浮现出一段画面。 她一愣,瞧着瞧着,直到数滴温热打湿手背,才怔怔触上自己的脸颊。 不知何时,她眼前早已模糊一片。 【作者有话说】 季姰:怪不得不告诉我。 沈祛机:嗯,不哭。 猜猜小季又看到了什么~ 久等啦!还是咬牙赶完了嘿嘿~[亲亲] 第91章 此身非我 拂泠宗一夕灭门,一直是仙门闭口不谈的忌讳。各仙门虽各自发展,在这件事上却有着非凡的默契,那就是此事一旦为外人所知,对修仙界极为不利。 拂泠宗灭门的原因一直众说纷纭。流传的最广的说法是拂泠宗逆天而行,遂遭天罚,自食恶果。这话兴许不假,但其中详情却不得而知,譬如说是降天雷所灭,还是修炼遭到反噬,皆无说法。t 以及当初得知此事之后,各大仙门曾联合派人亲往,实地调查,最后的行动结果如何也再无人知晓。 但有件事显而易见,拂泠宗虽然覆灭,留下的影响却颇为深远。自希夷道君擒烛阴后,仙妖两界明面上断了来往,可如今不难看出,拂泠宗并没有遵从这一点,反而与妖宫联系密切。 至于缘由,季姰早已亲眼得见。风眠一介仙门宗主,竟然早已被鬼族寄生,怪不得会作出种种妄悖行径。 据她所知,拂泠宗从前也不是什么离群索居的宗门,反而和许多仙门都有来往。如此以来,他时常在外走动,竟然在尊者的眼皮子地下都没有被发现。 这应该是因为妖界和仙界起源相近,皆在神鬼一战之后,是以如今的仙界可以说没有谁认得煞气。 可是若真是如此,得有多少仙门已经被鬼族暗地里渗透?而且之前飞升成神的仙者们为何又对此不闻不问? 这些疑问之前一直盘桓在季姰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挽月弓引她所见,也并没有解答这些疑问,却令她得知了最初的困惑。 拂泠宗灭门的原因。 此时不是在玉凰天机锁内,自然不是虚实交汇,需得她亲自判断分辨;如今所见种种,都是沈祛机从前的记忆,她的视角也是以他出发。 起初,风眠迫沈祛机跟随他,做他的心腹。 风眠此人逆天而行,吸食弟子的内丹修炼。但这件事显然靠他一人难以成行,需得培植亲信和心腹替他干这些活。若是利诱,当然最为容易,有些弟子的确是以此跟随他;但他生性多疑,这些替他卖命的都被他下了禁制,一旦有所背叛,便会筋脉尽碎,血枯而亡。 起初也有弟子发现被骗,想要反抗,可是下场几位凄惨。风眠笑着将那人的血肉连同魂魄齐齐磨碎,将碎渣挨个传给直系弟子们看,强迫他们表明衷心。 随着吸食更多的内丹,风眠的实力也愈发强大,敢忤逆他的人更是愈来愈少,到后来,他的掌控力空前,胃口也越来越大。 风眠的心腹,地位最高的便是薄暄,也是拂泠宗明面上的掌门首席大弟子。沈祛机,当时的沈潋入宗的时候,便是由他带着,原因也很简单,沈潋天赋极高。 这位宗主虽然可以给人下禁制来强迫人听话,可他同时也是个挑剔的人,十分的目下无尘,认为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配被他提拔。 起初的沈潋并未发现端倪,可他到底是个聪明人,还是察觉出了不对,决定逃出拂泠宗。 沈潋逃跑过三次。 第一次他到了山下就被抓回来,风眠罚了他在寒池受刑三日;第二次他已逃出数百里,却还是中了风眠的计,被人带回去后,扔进了风眠后殿的一处院落。 那也是沈潋第一次见识到所谓的“斗蛐蛐”是如何的场景。 上百位弟子被迫吞下狂药,关在一处,自相残杀,直至有人结出金丹。 风眠对此的表述是,人到了绝境才懂得反抗,才会有所突破,没有押上性命的觉悟,谈何修行? 是以门中修行有天赋的弟子,皆被以此法催逼,强行结丹,而后风眠再派薄暄将他们的内丹一一挖出,以供吸食。 内丹依赖于原主生息,是以之后在人清醒的时候挖出才最为有效。被挖了丹的弟子,身体强些的不会立刻死去,风眠就会洗去这些人的记忆,让人将他们带回去养伤,以备下一次的“斗蛐蛐”,直到这些弟子成为强弩之末,再无法结丹为止。 沈潋年岁尚小,尸山血海对他而言如同炼狱。季姰虽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却还是猛然感受到一种闷滞而沉重的心情,沈潋的手不由得攥紧,望着杀作一团,不人不鬼的同门,一动不动。 但此间炼狱,又如何容得犹疑?不过呼吸一瞬的功夫,已经有杀红了眼的弟子剑刃逼到他身前。 沈潋下意识地驱剑挡开,发出尖锐的巨响。许是见他年纪小好对付,转眼之间又有数人围了上来,一剑一招毫不犹豫。 有所顾忌和以命相搏,力道乃是天差地别。 当时的沈潋心有迟疑,不愿与同门兵刃相接,于是只是挥剑将他们击倒,不肯下杀手。可是吃了狂药的修士不知疼痛,也没有理智,短短一盏茶的功夫,他便应对的极为吃力。 风眠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令人血脉喷张的盛景,若不是他自持稳重,怕是要撒赏钱叫好了。 沈潋身心俱疲,一时不察之下,便被人从后边刺了一剑,直穿他的肩头。他下意识望过去,认出来这是他入门之时,从山门处见过的一位师兄,笑眯眯地递给他一套常服和两双鞋子。 但此时的他眼睛血红,眼底都是杀意,似乎只剩下了想要活命的本能。 “本座不得不提醒你一句,过度的善良害人害己。” 不远处的风眠悠悠道,沈潋忽略了肩头的刺痛,给了那人一掌,冷促道: “师兄,醒一醒!” 没有回应。 沈潋咬牙,挥剑将四周围上来的弟子击退,仍是不肯将剑出鞘。 “你若不想动手,不如就躺下,等着被人杀了就是,还省了许多功夫。” 风眠再度出声,语气隐有不耐烦。 沈潋以剑撑地,除了自保,不肯再多出一招。 倒在四周的尸体愈发增多,血流淌了一地,在地板上反复凝结为褐色,直到后来,只剩下了他和那位师兄两个人。 那位不知名姓的师兄没有停顿,毫不犹疑地对他出剑,沈潋勉力阻挡,两人的身上本来就遍布伤口,如今都近乎力竭。 “啧。” 风眠半眯起眼睛,逐渐失去了耐心,就在此时一道金光大盛,沈潋和那位师兄双双结了金丹。 那人终于从狂药的药效中恢复意识,半跪在地上,瞧了沈潋一眼,沈潋一言不发地望着他,没有说话。 “太好了,多么感人啊。”风眠慢悠悠地鼓起掌来,“真是两全其美的佳话,结局也是颇为圆满,谁都满意。” 场中的两人对风眠的笑讽置若罔闻,那位师兄睁开被血糊住的眼睛,低声道:“我见过你。” 沈潋点点头。 风眠可没有时间听他们俩寒暄,几步上前,当着他的面,挖出了那位师兄丹田中的金丹。 其实那只是很短的一瞬间,对风眠来说不过探囊取物。那位师兄的脸上甚至都未来得及展现出痛苦神情,便骤然倒地,皮肉迅速枯萎,最终成为一具覆着薄薄一层皮的白骨。 沈潋死死地盯着这一幕。 风眠却神色如常,见状轻轻一笑: “看不惯?那你也得打得过我,才有资格说这些,你以为世界上会有谁在意弱者的痛苦?” 沈潋被他说得大怒,拔剑就朝风眠刺了过去。 可他到底是个孩童,所学也来自拂泠宗,根本伤不了风眠一丝一毫。后者两下就将他制住,迫使他吞下一颗丹药。 “有了这个,你若再起逃跑的念头,或者将此事告知到宗门外,便会七窍流血而死。”风眠拍了拍他的脸,“可惜本座不忍明珠蒙尘,愿意给你机会,等你慢慢想通。” 沈潋站在满地尸体中静静瞧着风眠,眸色极黑,瞧不出情绪。 后来有许多次斗蛐蛐,风眠都会将他叫来旁观,问他作何感想,可他依旧沉默着,拒绝之意显而易见。 风眠见状似乎毫不介意,只是有时也难免不耐烦,这时候他便将沈潋按进血泊中,直到他呛得窒息才放他回去。 沈潋便自己从地上爬起来,剧烈的咳嗽之后便再不发出一点声音。 拂泠宗每年招生人数众多,可有结丹之能的人还在少数。 有好些不能结丹的外门弟子,沈潋与他们基本没有任何交集,直到有一次,他走得迟了些,遇见了前来收拾现场的薄暄。 他早已知道薄暄同风眠是一丘之貉,若说最初对他还有些尊敬之情,如今只有厌恶。 被挖了金丹之后,尚有气息的弟子被带回去养伤,而那些成了尸骨的,则被薄暄带来的人随意地收入袋中,拎着往外走,和捡起一片落叶一样容易。 “去哪儿?” 沈潋抬起剑,一滴血从剑尖滴落,融进满地血红之中。 他没有再称其为“大师兄”。 以此为界,往后几年,再也没这么叫过,实在躲不过去的时候,也是将师兄和姓氏连着相称。 沈潋本身的情绪很淡,也不喜与他人过多来往,可他怎么也明白,大师兄不应该这么当。 “师弟,此事与你无关,你该回去了。”薄暄笑了笑。 但是沈潋闻言,剑却并未收回。 薄暄见他如此,本也有意挽回缓和关系,见沈潋执意,也不再强求。之后的薄暄表面上还是没有任何区别,一副关心同门,宗门表率的形象。 不知是因着什么缘由,薄暄并未再阻拦他,任由他跟在一队收尸弟子的身后。 那也是沈潋第一次t见到浑天炉。 之前虽然听说有这么个地方,但他对炼丹不感兴趣,从来没想往这边来过。 那丹炉有一间屋子那么大,通体澄碧,泛着黑红交织之气。 然后沈潋就见那些人将方才收起的一众弟子尸体往丹炉中一扔,瞬间便化为飞烟。 他目眦欲裂。 薄暄注意着他的反应,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淡道: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113节 “不要冲动,也没什么好气愤的,不值得,更何况将来你也得干。” 沈潋恍若没听见似的,漆黑的眸中映着那诡异的火光,好半晌才道: “结丹耗尽的如此,那自始至终未能结丹的呢?” 薄暄闻言一怔,瞧他的目光带上了一丝同情: “早就在这里了。” 周围时不时传来讥笑议论声,对沈潋大惊小怪的失态冷嘲热讽,后者置若罔闻,持剑极稳的手逐渐发起了抖。 少顷,他提起剑,扭头就往外冲去,薄暄见状,带人拦他,几个人身上都挂了彩。 “姓沈的小屁孩,你他娘的别不知好歹!宗主救了你,给你天大的机缘,你却要欺师灭祖,真不是东西!”乔雀骂道。 “师弟,你得冷静,凭你还不是宗主的对手。”薄暄耐着性子,陈述事实。 沈潋不肯,后来还是风眠亲自赶到,一举废了他的左臂,才终于稳定住了局面。 “暄儿。”风眠蹲在沈潋面前,微微扭头。 “是。” “明天起,收拾场地的事务就交给他吧。” “可是……” 风眠没有理会薄暄的犹疑,将视线移了回来,落到沈潋身上,朝他微微一笑: “本座可以告诉你,这是件好事,你若接了这差事,那些垃圾任凭你处置。” “扔进这炉子炼丹,也不过锦上添花,不缺那几个。你收了,兴许还能保住他们的魂魄,要是扔进这里,可是神魂俱灭,你自己选吧。” 沈潋久久没说话,只是抬手抱拳,表示应下。 自那以后他几乎是变了个人,应该说懂得忍耐,避其锋芒,表面再无任何出格举动。 若不能一击致命,其他皆为徒劳。 拂泠宗的结界外,一处隐秘的山坳中,坟茔越来越多,却没有一个写了姓名。 大多数时候,沈潋不知道他们是谁,即便偶有知晓,也不能公之于世。 他做什么都愈发熟练起来,让乔雀那些敌视他的人找不出丝毫把柄,甚至说他臭脸都很少说得出口了,沈潋于人前待人有礼,温润如玉,全然不似从前冷漠。 一块坚冰被磨去了棱角,成为一块玉。 有一次,听得外来交流的别处弟子夸他,说他和薄暄性子愈发像了,不愧是薄暄亲自带出来的师弟。 薄暄从善如流地应下,沈潋却说不出话来,趁着半夜月明星稀,跑到那片无主坟地待了很久。 拂泠宗收的弟子越来越多,薄暄将浑天炉中炼的丹药一一分给他们,如此循环,属实荒谬。 沈潋想装作视而不见,毕竟当时的他连自救都做不到。 可后来,还是有了他第三次逃跑。 其实严格来说,不能算作他一人,也不是他起的头。 拂泠宗如此行事,当然有弟子苦不堪言。其中有些聪明的,或许是察觉到了沈潋的不一样,于是便尝试接近他,以图生存。 这时候的沈潋已经初具少年模样,对这些弟子的来意心知肚明。他对此没有任何表示,只是不动声色地护住他们,没有将这些人的目的透露出去。 后来,这些弟子竟也聚集成了一小波,他们的目的也不仅局限于活命,而是要逃出这里,将拂泠宗的恶行揭露。 沈潋的实力有目共睹,又不似其他高级弟子那般狠厉,自然是他们争取的对象。 自己被风眠亲自下了毒,脱离不了这里是一定的。但那时或许是因为恻隐之心,或许是因为不甘心,他还是答应了这些弟子的请求。 左右不过一死,这些年他早就心生厌倦。若是自己身死魂消,能将这些人护送出去,也无不可。 这一次行动,沈潋策划了近一年之久。 如何掩藏行踪,出去之后的路线,突发意外的应对之策,种种考量,皆在心中反复无数遍。 行动那日,那些弟子都很雀跃,牢牢记住了沈潋嘱咐给他们的一切事项。 但后来,这次行动还是以失败告终。 那些弟子是如何笑着出去的,每一个他都记得,同样也亲眼见到他们倒在血泊中的样子,被风眠的灵火一把烧成飞灰。 “他们可是为你而死的。”风眠这样说。 事情失败的原因也再简单不过,当初提出逃离拂泠宗的那个弟子,本身就是风眠的心腹,一直混在普通弟子之中,成为一步暗棋。而这个计划一开始就是将包藏异心的这些弟子聚到一起,一网打尽。 沈潋,不过也是半路入局的棋子罢了。 “看看这些弟子,皆已妖化,本座为民除害,说出去没有丝毫问题。”风眠拍了拍手,想拍掉什么脏东西,“如今也没尸骸供你捡,亥时之前务必回到宗门。” 沈潋没说话,瞧着那一地的灰,眸中渐渐涌起浓重的自厌。 不知风眠用了什么手段,那些灰上还残留着丝丝妖气。 但就是如此,他还是将这些灰铲入坛中,带回了那处山坳。 而那个拉他入局的弟子,风眠的暗桩,回去之后自然将此事添油加醋,混淆是非,说这些弟子是被沈潋害死的。 沈潋也没反驳,或许是他内心深处也这么认为,这事一经传开,门中弟子基本对他敬而远之。 这次风眠对他出了重手,亲自挖出了他的内丹。 这种感觉相当不好受,连季姰都能从中感受到浓烈的痛苦,以及浑身的灵力骤然消失的巨大恐慌。 沈潋嘴唇咬得发白,额头布满豆大的汗珠,视线也变得模糊,隐隐约约瞧见胸腔前那硕大的血红窟窿,有什么和血一起流走了。 也就是从这开始,风眠发现了沈潋更好的用处。 他被挖丹之后恢复的最快,也不像其他弟子那般取几次就变成尸骨,简直称得上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而且他的内丹质地纯净,灵力充沛,胜过其他弟子的内丹百倍。 周围的场景变换了无数次,唯一不变的是胸腔反出现的血洞,一次次愈合,又一次次被挖开,巨大的痛苦也趋近于麻木。 沈祛机厌恶这种麻木,也痛恨自己的懦弱。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乃是书中盛赞的孤勇。即便他对风眠无异于以卵击石,也应该拼死将自己的态度表达出来,作一回鬼雄。 可笑他仍然不甘,唯有苟且偷生,也承担不起这样的孤勇。 若是他身死魂灭,便再无颠覆此地的可能。 那就多活几年吧。 从那之后,沈潋更为努力地修炼,直到后来结出灵府,有了识海。 即便被风眠反复地挖出内丹,他的实力却还是一天天增长起来,甚至能够可以掩藏。 沈潋不明白原因,却也只是沉默地等待着。 风眠对他也更加重用,连薄暄也要忌惮他三分。他愈发不爱说话了,仿佛又回到了之前棱角明显的时候,全无温和的眸底唯独有什么在隐隐流动,瞧不分明,却令人望之生寒。 直到有一天,他孤身潜出宗门,在那处满是坟茔的山坳里找了处地方坐了下来,莹白的墓碑在黑夜中宛若一双双眼睛。 他想了整整一夜,枯坐了一夜,直到东方既白,才挟着满身露冷,回去了。 拂泠宗杀声震天,引得天雷都偶有感应。发狂受反噬的风眠不分差别地屠戮,而他的心腹皆被沈潋一一诛灭,之后血流成河,气派仙宫成了无间炼狱。 沈潋燃烧元神,拼尽全力,削去了风眠的脑袋,又将他的魂魄一并击碎。 一股黑气自风眠的尸体游弋而出,灰白的天阴云密布,转瞬下起了大雨,冲刷着遍地血红,一时竟也不能将其稀释。 杀伐之声已然远去,雨声如珠落玉盘,此时的沈潋却什么都听不见了。 万籁俱寂,他以剑撑地勉力维持,终于还是支持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这应该是没有声音,雨声那么大,可他还是实实在在听见了那一声闷响。 大雨冲刷着他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白衣,将他的青丝沾在额头上,从他玉白的脸庞,黑如鸦羽的长睫滚落。 沈潋压住呼吸的剧痛,从怀中掏出一只鹤和一只兔子,都是用纸折成,已然有些发黄。 他已经不记得这是什么时候做的了,从前的他也许还有什么爱好,如今的他却全然记不起来了。 可他还是本能地,如之前千百次一般,试图从这些东西上获得些许慰藉,找寻到一点模糊的快乐。 他的动作小心翼翼,勉强将眼睛睁开一道缝。 就见掌心的纸鹤和小兔不知何时,已然被血浸湿。 【作者有话说】 久等啦! 第92章 得见天光 种种画面,从季姰眼前一一闪过,她终于明白了拂t泠宗灭门的真相,同样也知晓了为何沈祛机对此避而不谈。 她不知道看了多久,兴许只是短短一瞬,也兴许持续了一阵子,但对她而言,却像是经历了数十年那般漫长。 一块澄澈的冰,磨成了温润的玉,看似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却始终在天地熔炉间饱受煎熬。 面对尸山血海,看着昔日同门理智全失,自相残杀,他如何作想? 坐在山坳坟茔处的那整整一夜,他在想什么呢? 眼瞧着自己被数次挖出内丹,又在想什么? 季姰对此不得而知,心中的沉重挥之不去。她抬袖胡乱地擦干满脸的泪水,彼时她亦不知是为何而哭,是为了沈祛机,还是那些无辜受牵连死去的弟子,或许是兼而有之,可也容不得她有心思分辨。 未待她整理好反应过来,脸颊边骤然一凉。她怔怔低头,就见一旁昏迷不醒的沈祛机不知何时抬起了手,揩去她脸上残留的眼泪,神色是一种沉静而平和的温柔。 季姰懵然地望着他,连哭也忘了,就这么沉默着相对了半晌,她忽地往沈祛机身上一扑,拨开他的衣襟,在他的琵琶骨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这一口咬得极重,她后知后觉地从竹叶冷香中尝到了血腥味,可她还是咬牙没有松口。 沈祛机只是在她咬下的那一瞬皱了下眉,之后便不作反应,只是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是他一以贯之那般,沉默的纵容。 怀中的少女却逐渐抖了起来,她终于松口,还未待沈祛机感受到什么,伤口上便骤然刺痛,他一怔,衣襟已经洇湿了。 季姰哭得厉害,可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极力压抑着什么,可眼泪却越积越多,顺着沈祛机的脖颈划入他的青丝,冰凉一片。 他的动作一滞,半晌还是坐起身来,将她抱在怀里,凉润的唇顺着她的眼皮落下,无声地安抚。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114节 若是旁人见得如此,定会心中一惊,原因无他,沈祛机抱人的方式无异于以身为牢,将人密不透风地裹在怀里,对外界充满警惕,不允许丝毫觊觎。 简直就像护着幼崽的巨兽。 可季姰深处其中,对这样绵密的窒息感全然不知,等她哭累了,沈祛机便拿出一方锦帕,以灵力降了温,敷在她红肿的眼睛上。 她深深吸了口气,随即打了个嗝,恹恹地道: “你瞒着我。” 沈祛机垂眸,没有说话。 “我看到你的过去了。”季姰咬唇,“看见你小时候的样子,你在拂泠宗的过往。” “嗯。”他低低地应,不意外她会提起这些,却也依旧无波无澜,不认为这有什么在意的必要。 “你还记得在玉凰天机锁中发生的事吗?”季姰问。 沈祛机闻言沉默片刻,眸底似乎有什么东西翻涌了一瞬,瞧不分明。他压下晦暗神色,淡道:“不曾。” 季姰对此并不意外,将自己在天机锁中的见闻一一说出,以及最后的破局之法,是发现风眠身上有煞气。 沈祛机眸色沉沉,而后道:“此事需得禀告长老。” 两人这才起身,季姰揭掉眼睛上敷着的锦帕,扭头瞧他,又道: “沈祛机,我还有一事忘了问。” 她直呼其名。 沈祛机闻言也转过头,目光落在她皎白的脸上。她眼尾的红晕还未褪去,杏眼湿漉漉一片,瞧着令人生怜。可她已经完全从放才的失控中清醒了过来,眸底清亮如星辰。 “很疼,对不对?” 两人都知道她在问什么,沈祛机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最终还是轻轻摇头。 其实他已经不太记得了。 不太记得这种疼是什么滋味,他如今的苦痛和欢欣同源而生,皆来自于她。 季姰早就料到了他的反应,抬手覆在他胸襟之前,摩挲了片刻。 心脏的跳动孔武有力,灵力的流转也畅通无阻。 似乎如此,就可以和那些痛苦彻底一刀两断。 可是人不可能不会痛苦,沈祛机只是将痛苦无视罢了。 季姰用力捏了捏他的手,没再瞧他,自顾自地喃喃道: “我看见了。” 她没说看见的究竟是什么,是不信他的否认,还是些旁的事物。 没待两人再说其他,就见一个人影匆匆迈入了院中,见到他们二人先是一怔,然后神色由惊转喜。 正是姬梵府邸的掌事婢女,姬绥。 “绥姐姐?”季姰迟疑出声,“事情现今怎么样了?” 姬绥长出了一口气,半晌叹道: “苍天保佑,你们总算出现了。” “发生什么事了?据那天大殿下硬闯此地过了多久?” 无数疑问堆在季姰的心头,她顾不上寒暄,连忙问道。 “还问我呢,你们突然消失了近半个月,可把我吓死了。”姬绥上前,拉过她的手拍了拍,“殿下有令,一旦见到你们,立即将你们送出妖界。” “姬梵在何处?”一旁的沈祛机问道。 “殿下他……”姬绥抬手揉了揉眉心,“那天危急之下他还是及时赶到,把大殿下请走了。之后我们怎么也找不到你们二人,殿下本以为你们已经回了宗门,这时候孟州希夷庙又有人同他传讯,询问你们二人的情况,殿下这才发现不妙。” “他为此冒险动用了妖都附近潜藏的一批眼线,却也因此被宫中察觉了痕迹。妖王亲自下旨召他入宫伴驾,殿下临走之前嘱咐我,若是见到你们,务必让你们先离开此地。” 季姰和沈祛机闻言对视一眼,神色凝重。 “你们殿下这是被妖王软禁在宫中了吗?”季姰道。 姬绥摇摇头道:“情况还没有糟糕到如此地步,但也不容乐观,可当务之急还是要离开这里,不然对双方都不利。殿下还说,若你们要寻机重返此处,他已经将捷径之法放在了希夷庙正殿的神龛下,你们回来之时去取便知。” “他一个人在妖宫没关系吗?”季姰不太放心地问。 姬梵手中是完全空了,称得上真正的孤家寡人,即便他尚能斡旋,可同样也是一步踏错万劫不复。 “殿下说他尚能应对,再相见兴许已经是仙妖两地兵戎相见之时了。” 姬绥如实相告,眉眼间有淡淡的怅然,但她同样明白姬梵的选择。 “季姑娘,殿下这是明白从妖界内部解决此事无望了,他虽警惕仙门,如今却选择了贵宗,不惜以身为饵,说明殿下和你们的性情相投。” 季姰苦笑,心道说是理性选择还说得通,说是性情相投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殿下的好意,我们记下了。”她正色,眸中满是认真,“待我等查明缘由,必定会回到此处。” “季姑娘,沈公子,珍重。” 姬绥带着他们二人来到府邸地下的密道,将图纸交给他们,没再说什么,便匆匆离去了。 季姰和沈祛机沿着密道走了很久,其中弯弯绕绕,九曲通幽,百转千回,饶是她深谙机关术也不免惊奇,终于承认姬梵还是有点可取之处的,他能将机关同妖力融合的恰到好处,绝非一朝一夕可成。 这是姬梵最后一层保留。 若说之前,两方因势利聚,总得藏着一手什么,以备不虞的话,那么能让他们穿过密道,无疑是先一步展示了坦诚。 季姰虽不知姬梵那日在妖宫里究竟发现了什么,才使得他转变了想法,却隐隐感觉这件事必然十分严重。 可眼下顾不了许多,两人从密道中走了几个时辰,其间停下来休息了一回,还有她睡着时沈祛机背着她走了很久,终于在尽头得见一道泠光。 两人出了密道。 此时水寒江静,满目青山,载月明归,仍是黑夜,却与妖界大为不同。 鸟鸣溪涧,凉风穿林,得见人间。 * 月微宫,六方桃谷。 桃林深处,桃吉和林白序相对而坐,中间是一截巨大的树桩,打磨成了棋盘的模样,其上置有黑白棋子,局势胶着。 林白序仪态从容,落下一子。 “错了错了!”桃吉真人见状顺手拿木枝戳了一下林白序的手,满脸嫌弃,“为师都告诉你多少次了,不能这么下,你看看,又接不归了!” “弟子愚钝,还请师尊消气。” 林白序淡然拱手,微微一笑,神情丝毫不见愧色。 “罢了,你若是有错就改,也不会成为如今这样。” 桃吉将棋子往盒中一扔,挑了挑眉,神色了然。 “所谓本性自然,师尊与弟子皆是如此。” “巧言诡辩。” 桃吉真人一哂,也不在意,就见陶允从不远处走了过来,恭敬道: “师尊,您同宫主的传讯有了回应。” 桃吉真人本来仍是松散不羁之态,闻言立刻直起身,肃声道: “你们通知悬星峰弟子到明净台等我,我去瞧瞧。” “是。” 桃吉真人顷刻消失在原地,只剩林白序和陶允二人站在此处,一时无言。 “沈师弟和季师妹还没有消息吗?”林白序问道。 陶允叹了口气,“朝师妹一直在尝试联络,再如此下去恐怕t不妙。” “若再无音信,那我得亲自去瞧瞧。” “大师兄,若不是万不得已,你忘了师尊的嘱咐?”陶允瞠目。 “我记得,但这就是万不得已。” 林白序神色如常,“你去趟悬星峰,我先去落雁峰那边知会慈宁长老。” 此间话落,两人正要各自离去,就见陈留突然出现,人还没站稳,话先出口: “宫主出关了!” 林白序和陶允一愣。 【作者有话说】 小分队终于回家了! 久等~[亲亲] 第93章 槐安出关 季姰和沈祛机没再耽搁,第一时间赶回了月微宫。 甫一上路,沈祛机便与朝绯玉和谢既传讯,且得知了槐安真人出关的消息,是以快马加鞭,星夜兼程,等到辰牌时分便已经赶到山门处。 此时云开清涧,晓霁凌光,鹤鸣空谷,影摇空绿。霜拭剑悬地一瞬,凉风猎猎,吹动剑身之上披风交叠的一角。 自当日领命下山,已数月余,春华花谢,晴夏碧开,恍若隔世。 季姰怔怔地望着熟悉的山门,一时百感交集,不能尽言。沈祛机见状,不动声色地摸了摸她的发顶,将她被风吹乱的青丝整理好,等她说话。 “大师兄,我们终于回来了。”她压下眼中酸涩,朝他一笑。 “嗯。” 沈祛机颔首,没再说什么,把她的披风重新规整好,将人重新揽入怀中,霜拭剑一闪,消失在山门处。 季姰回到了瑶光院。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115节 旬月来一直在外奔波,虽然有沈祛机在,称不上风餐露宿,却也不能完全放松,心弦时时准备绷着,如今回到这里,才算是真真正正地此心安处,可以暂时将烦恼抛之脑后。 季姰先将行李简单归置,又重新洗漱了一番,找了件雪青罗裙换上,又认认真真地梳了个朝天髻,戴了织银绢花,簪几支白玉簪子,乍一瞧去,如同明月夜里盈盈盛开的菡萏。 天然殊胜,不关风露冰雪。 她揽镜自照,自己也大致满意,正犹豫着要不要添枚花钿,就听得一阵高亢嘹亮的鸣叫之声,极为熟稔。 季姰一惊,猛然回头。 “小黑!” 被称为小黑的云鹤正在窗棂处探头探脑,见她回头,鸣叫更为雀跃。 季姰连忙起身,跑出屋门来到廊下,抱着小黑的脖颈,摸了摸它的头。 “小黑,这么久,你有没有想我?” 小黑听懂了似的,叫了一声,抖了抖翅膀。 季姰一笑,掏出了在外时候买的小鱼干给它,小黑歪头观察半晌,干脆利落地将一整包都衔走了。 “慢点吃。” 小黑吃得欢快,转瞬就把她晾在了一边,季姰无奈,只得走到院中的海棠树下,在秋千上坐了下来。 方才分别之际,沈祛机说让她在院中等候,一会儿来接她,共同去往泰宁殿。 眼下暂时无事,季姰不免陷入思绪。 她深知,此次回来不过是暂时的风平浪静,姬梵生死未卜,鬼族重现于世,妖界一片混乱,人间风波频起。 就算是仙门,也难辨敌我。 月微宫不过是将将能守得一方安宁罢了。 师尊提前出关,是所有人都不曾想到的。 当初听朝绯玉所说,师尊闭关少则半年多则一两年,如今却不到半年就出关,其中必然另有蹊跷。 虽有疑惑,但也同样解了燃眉之急,师尊位列神界,许多事情于他们是一头雾水,对师尊来说或许是一目了然。 这么想着,她条件反射般地打起了哈欠,果然一想这些就想睡觉。 为了避免自己就这么睡着了,季姰下意识地抓住秋千的绳子,像从前在人间家中一般,站在秋千上荡了起来,雪青色的裙摆在空中绽开,宛若一朵紫棠。 就这么心不在焉地越荡越高,眼角却忽地撇到一抹月白身影。 她顺着视线瞧过去,就见沈祛机正静静站在两步外瞧着她,长身鹤立,沁着冷意的竹叶清香萦绕周围,面容俊雅至极,眉目分明如墨色勾勒,每一处都是恰到好处的清正端方,令人叫绝。 仅仅站在那儿,便让人想到四个字: 孤光照雪。 在这凌然的霜雪色之间,唯独看向她的眸底微不可察地倾泻出几分柔和来,让那霜雪沁了些许暖意。 望之而心折。 季姰眼睛一亮,脚下的秋千并未作停,她忽地一松手,整个人往前一扑—— 果不其然,落入一个满是竹叶香的怀抱。 沈祛机稳稳地接住了她,没因她出人意料之举有任何意外之色,也并未出言责备她的冒失,接住她后便将她安然放在地上,顺手理了理她鬓边碎发。 季姰眼睛亮晶晶的,也不说话,就朝着他笑。 沈祛机见状却是一顿,半晌犹疑出声: “……再来一次?” 完全误解了她的意思。 季姰忍俊不禁,连忙摇了摇头,招手示意他俯身。 沈祛机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 季姰抬手遮住了他的眉眼,而后干脆利落地在他嘴角吻了一下,一触即分。 沈祛机呼吸一紧,她移开手,对上那双沉静的眸子,就见他的眸底惊人的黑,有什么在隐隐流动。 他下意识地攥紧掌心,长睫动了动,直起身来,遂道:“我们走吧,师尊已经同长老们开完会,正在泰宁殿等我们。” “好。” * 泰宁殿中。 槐安真人负身而立,身侧是桃吉真人,其下是悬星峰弟子,朝绯玉,谢既二人,以及六方桃谷弟子林白序、陶允和陈留。 季姰和沈祛机甫一进殿,就见众人已经到齐。 “拜见师尊,桃吉长老。” 两人抱拳行礼,槐安真人闻声回头,神色和蔼。 “潋儿,姰儿,你们来了。” “师尊,你这一闭关,可真是太久了。” 季姰摇头叹道。 “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当刮目相看。”谢既抱臂,慢悠悠地补充道。 “姰儿,看你气色,较为师闭关之前好了许多。”槐安真人没理会谢既的不着调,满眼欣慰,“如此,为师就放心不少了。” 季姰闻言一笑,同槐安真人简单交谈一二,知眼下不是过多寒暄的时候,说了几句便站到一旁,去找朝绯玉了。 沈祛机代掌悬星峰事务,槐安真人免不了要多问几句,事毕,众人才终于进入了今天的正题。 “种种事宜,为师已经听桃吉和玉儿说了。” 槐安真人点点头,“你们做得好。” “如今表面风平浪静,冲突却是一触即发。”桃吉真人斜倚在廊柱上,“月微宫坐镇仙门之首,势必不能独善其身。” 槐安真人重重地叹了口气,眸中似有愁绪。这般情形属实少见,霎时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为师知你们此行所见,必然是疑问众多,看来,也是时候了。” 季姰一愣,他们的确疑惑颇多,但师尊所说的是时候又是何意? 不单是她,其他弟子听了这话也俱是一脸茫然,连沈祛机的脸上都一瞬出现迷惘神色。槐安真人见状同桃吉真人对视一眼,后者点点头,似乎对现状早有预料。 “阿既,你曾说在希夷庙中的种种见闻,有大妖偷窃香火愿力。” “是有这么回事。”谢既点头。 槐安真人又看向沈祛机和季姰。 季姰迫不及待地补充道:“我们最主要的一大疑问便是来源于此,人间闹鬼频频,连神仙庙宇都不能阻挡,实在奇怪。敢问师尊,为何香火供奉失去了作用?” 这话问到点子上了。 不止是希夷庙,应该说人间各路神仙的庙宇,都出现了这样的情况。 槐安真人闻言捋了捋胡须,沉默了好半晌才出声道: “你们可知,为师为何仍驻守仙界?” “师尊心系天下,甘愿以身为梯,渡后来修者。”朝绯玉道。 这是一直以来流传最广的说法,槐安道君虽飞升成神,却甘愿驻守月微宫,作为无数修者的引路人,称得上仙界楷模,德高望重。 槐安真人却没回答,转而道:“你们都是学过仙界历史的,对神界的历史也应该再清楚不过。其中对鬼族有所记载,最早出自何处?” “天降流火。”季姰道。 在座弟子仍是困惑,不明白槐安真人的话题怎么转到这里。槐安真人闻言点头,“不错,这事是得从这里说起。” “近千年前,神鬼一战,天降流火,鬼族被灭。自那之后,人间有修士开悟,发觉修炼之法,得问大道,遂成仙界;妖族吸纳日月灵气,得以化形,书中是这么告诉你们的。” “对啊,这有什么问题?”陈留道。 季姰往桃吉真人那边瞧了一眼,心中一惊,她从未见过桃吉真人这么冷然的神情,衬得他整个人都严厉孤绝,好似换了个人。 “史书所载,的确如此,却并未尽书。” 槐安真人目光严肃,一一扫视过在场众人,“那一战后,鬼族虽然被灭,却并未完全消散于天地间,只是被神族封印,而神族同样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季姰呼t吸一滞,隐隐预感到了什么。 下一刻,就听得他道: “其实,神族自那一战后早已陨灭,神界数百年皆无神。” 此话一出,无异于石破天惊。 在场众人纷纷瞠目,谁也不曾想到,人人心向往之的神界,竟然早就不复存在。 更荒唐的是,这一事实几百年来都没有人发现,如今乍然道破,据此回想,才逐渐琢磨出蛛丝马迹来。 “师尊,若是这样,之前飞升的神仙都去了何处?” 朝绯玉问道,她还没从巨大的震惊中缓过来,说话的声音都轻了许多。 “当时一战,鬼王辛癸及其绝大部分族人被封印与鸿蒙山中。”槐安真人叹了口气,“也就是如今月微宫脚下。” “鸿蒙山?”陶允难掩错愕,“月微宫不是在天尧山之上吗?” “天尧山不过是障眼法,月微宫实际所在就是鸿蒙山。月微宫最初落在此处,我之所以在此处,就是为了镇守鸿蒙山封印鬼族的结界。” “师尊,所以您时常闭关,就是为了……”沈祛机看向槐安真人。 “是的,为师闭关并不是为了修炼,而是身在鸿蒙山境内,加固封印。”槐安真人负手而立,“之前飞升的众神,希夷道君也好,风蘅神君也罢,如今皆在鸿蒙山中,以仙力巩固封印。” “若不是还未见新任道君飞升,我也早就应该在那里。” 难怪,飞升的神仙们一经飞升便失去了音信,再无踪迹,也难怪人间供奉的香火逐渐失去了作用。 沈祛机一直注意着季姰的情况,就见她不知听到了什么,失魂落魄,好半天也没再说话,眸中满是错愕。 他呼吸一紧,下意识伸出手去,攥紧了她的手,低声道: “阿姰。” 季姰感受到手上的力度,好不容易从巨大的惊愕中脱离出来,顾不得其他,嗓音发颤: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116节 “师尊,您是说,月微宫所在就是鸿蒙山?” “不错。” 槐安真人看了过来,“姰儿有什么疑问?” 季姰挣脱了沈祛机的手,解下腰间的乾坤袋,从中将挽月弓拿出,遂道: “师尊,您可认识这个?” 槐安真人见状大惊,忙走上前来,急声道: “姰儿,你从何处得到此物?” “我爹临终时候交给我的。”季姰顿了顿,“所以师尊可认得?” 槐安真人细细将挽月弓打量了个遍: “为师从未见过,但是知道它的来源。”槐安真人神情严肃,“这弓上流动的神力,来自昆仑。” 此话一出,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桃吉真人也瞬间起身,走上前来。 一时之间,众人都聚集在季姰身旁,看着她手中浮翠流丹的挽月弓,此物一瞧便知绝非凡俗,乃是神器。 “我不知道当时我爹为何让我来此。”季姰定了定神,“他当初将此物交给我,还留下了一句话。” “什么话?” “玄冥幽引处,三箭开鸿蒙。” 桃吉真人闻言,立刻看向槐安真人,后者点头,显然与他想到了一处。 “果然如此。”槐安真人连连点头,“近年来封印隐有松动,情况十分不妙,我们遍寻不得其法,原来这一线生机竟然在这里。” “什么生机?你们在说什么?”谢既一头雾水,“小师妹这是带了什么东西来?” 沈祛机瞧着季姰,眸色沉沉。 “事不宜迟,你们立即随我来藏书阁。” 槐安真人一拂袖,“通知下去,月微宫闭门谢客三日。” “是。” 今日所知的秘辛一桩接着一桩,应接不暇,然并无喘息余地。在场众人随着槐安来到藏书阁阁顶,就见槐安真人指尖一点,劈开一道灵境,而后念了一句什么,霎时白光大盛,照彻天地。 众人不由得掩目,睁眼之际,就见槐安真人已经将一支箭拿在手中。 那箭通体澄澈如玉,散发着银色流光。 季姰怔怔瞧着,心中已然笃定。 这便是“三箭开鸿蒙”的第一箭。 【作者有话说】 沈祛机:你瞒着我。:) 季姰:这话好像是我先说的。 久等啦~[摸头] 第94章 见素抱朴 “姰儿,此乃我月微宫镇宫之宝,今日,为师便将它交给你。” 槐安真人神情郑重,季姰双手接过,轻轻颔首,还是没能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几百年来,历代宫主皆镇守此箭,却无一人知晓其作用,天机难参,如今你携神弓出现,看来一切早就有了既定趋势。” 槐安真人和蔼一笑,“即便神界陨灭数百年,还是留了后手。” “师尊,我还是没明白。” 谢既咂咂嘴,“所以您老人家时时闭关,是为了那个什么劳什子封印,可即便如此,鬼族还是重现人间了,这封印有什么用?” “当然没有这么简单。”槐安真人瞥了他一眼,“当初鬼族虽然被封印于鸿蒙,却并未消散于天地间,难免有些边角趁乱游弋逃出,本以为难成气候,谁知他们不但卷土重来,还是用的这种法子,实在是卑鄙无耻。” 朝绯玉却领略到了其中关键,皱眉道: “师尊,倘若这个封印松动,后果如何?” 季姰闻言也看向槐安,这才是她担心的关键所在。 “当初天降流火,使得鬼族失去了实体,难以化形,如今他们夺舍妖族重塑肉身,缺点亦显而易见,便是体内妖力和煞气难以融合,甚至时有冲突,从而难以发挥千年前鬼族的全部实力。一旦封印松动,他们受天地间煞气感召,必然会实力大增。” 槐安真人摇摇头,“自那一战后,历代飞升者都在守护这一秘密,以仙力加固封印。为师不是生来神族,不知那时候的鬼族究竟如何,近百年来,封印愈发有松动趋势,因此为师不得不屡屡闭关。” “可是大厦将倾。”一旁一言不发的桃吉真人忽地道,“任凭这些仙者如何挽回,哪怕希夷道君不惜消散元神,也无法挽回这种局面。” “师尊您是说,希夷道君陨落了?”林白序大惊。 桃吉真人眸色沉沉,没说话。 “天地灵气虽盛,究本溯源,却大多来自于神界。”槐安真人长出了口气,“神族陨落,灵气才充斥于天地间,这才有了后来的人得以修炼飞升,草木走兽得以化形,形成如今的天地格局。” “怪不得……” 季姰喃喃着,心道她一直疑惑仙妖两界的发端为何如此相近,原来竟是这个原因。 一切都是神族陨落的灵力余波,涤荡四海,从此覆地翻天。 “师尊,时不我待。”沈祛机抱拳行礼,“阿姰所说‘三箭开鸿蒙’,如今第一箭在月微宫,那么其余两箭又在何处?” 若说方才那些不过是回忆过去,寻其根源,沈祛机所问才是眼下亟待解决的问题。 “这的确是关键所在。”槐安真人正色,“既然有此一语,这副弓箭必然是为了鸿蒙山的封印而来。” 季姰见状,便说出了挽月弓在妖界,特别是对妖宫有所感应之事。 “依本座看,说明这三箭代表着三界。” 桃吉真人语出惊人,“人间,也就是修仙界,这一箭在月微宫;而据小季所说,想必还有一箭在妖界,至于最后一箭,大抵与神界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此话一出,顿时安静一片。 这话听着不着边际,细细想来却是颇有道理。季姰受父亲所托来到月微宫,又在妖界发现挽月弓有所感应,一路以来,说是巧合偶然,倒不如说是冥冥之中的指引。 季姰:我突然感觉压力很大是怎么回事。 见她神色难以名状,谢既拍了拍她的肩膀,一派恣意,“反正已经乱成一锅粥了,怎么说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大家一块担着就好了。” “三师兄你手劲能不能小点!” 季姰嗔声,揉了揉吃痛的肩膀。 “阿姰,我们都会和你一起的。” 陈留也从一旁钻了出来,说完这话就觉得后脑勺一凉。 他乍然回头,却没找到这寒意的来源,仿佛那一瞬是他的错觉。 “弟子还有一事不解。” 陶允开口,态度恭谨,“如今鬼族夺舍妖族卷土重来,为何妖族并未有大规模的反抗?如若妖界现在已经是鬼族的天下,定然会出现更多异状,绝不会只是入口移位这么简单,煞气定会冲天,难以掩饰。可眼下的状况却似乎并非如此,从表面看,妖界的灵气流动没有出现异状。” “仙门与妖界少有来往近百年,此事还需再探,才能下定论。” 槐安真人面色凝重,“镇妖一事,本就未公开表示,我们与妖族对这样的试探心知肚明,他们却也并未戳破,说明妖族也暂时不希望打乱这相持局面,这无疑为我们争取了时间。” “时间?”桃吉真人嗤笑一声,“真是要什么缺什么。” “除此以外,还有余事,容弟子回禀。” 沈祛机抱拳行礼。 “潋儿可还有补充?”槐安t真人问道。 沈祛机便将一路以来同姬梵的几次交流简单告知,以及在孟州遇见的诡异瘟疫,和有个别仙门与妖族早有串联的蛛丝马迹悉数说出。 “看来,妖界早就被蛀空了。”槐安真人闻言沉默半晌,“为师会与桃吉再行商议,月微宫得做好最坏的打算。在为师商讨出下一步行动之前,你们在宫中先休息几日,切不可因心急轻举妄动。” “是,弟子告退。” 季姰等人行了礼,纷纷离开泰宁殿。 槐安真人负手而立,望着远处的流岚雾霭,青山缭绕,若有所思,久久不语。 桃吉真人靠在一张不知何时结出的桃木枝上,似在小憩。 “赤华。” 槐安真人忽地开口,语气慨叹,“你说,这样的局面还能维持多久?” “呵。” 桃吉真人轻嗤一声,并未睁开眼,眉目依旧是掩饰不住的锋利,“咱们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的,不是么?” “话虽如此。” “反正我该做的就是那些,左右也习惯了。”桃吉真人抬手,捏了捏眉心,“在我撑不住之前,把这些事都了了,也算不负文华所托。” “难为你了,昆仑如今也不剩什么了。”槐安真人闭了闭眼,眸底满是怀念,“可惜,我等后来者,从未得见神目一瞥。” “可惜什么,我也没见过。”桃吉真人终于睁开眼,“不过咱们现在的局面,和当时还真挺像的。月微宫内患颇重,无暇顾及其他,这么些年来,倒还真让这些腌臜东西东山再起了。” “是我无能。”槐安真人一叹。 “这可不是自贬的时候,封印有了松动,迟早会遇到眼下这个局面,或早或晚,只不过还是让咱们赶上了。” “封印还是其一。”槐安真人摇摇头,“闭关之前,我去神界废墟又看了一眼,如果真的令鬼族发觉神界早已陨灭,后果不堪设想。” “我知道,那就不是鬼族一统三界了,是得令天地重归混沌。”桃吉真人笑了笑,眸底却明亮如鉴,令人胆寒,“不说扶桑,有我在这,绝不会让这帮宵小得逞。” “好在如今事情有了眉目,就是没想到……” 槐安真人神色复杂。 “不说这个,槐安,你得跟我说句实话。”桃吉真人伸手揪下几片叶子,“你当初收小沈为徒,是不是有让他接替你的打算?” “是这么想过。”槐安真人回忆起自己飞升之后得知真相时候的场景,依旧历历在目,“他若接手宫主之位,我便能以身加固封印。不过也是难为他,他一生孤苦,我却要让他走上咱们的老路。” 槐安真人对这个徒弟是真心爱重,也是真心欣赏他的天赋和品质。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117节 爱重之心是真,利用之心也是真。 而沈祛机,等到后来有人飞升,亦同样会走向和他们,和希夷道君一样的结局。 他亲自赐沈潋“祛机”二字,希冀其祛除功利之心;他传授其逍遥道,告诫他切莫作茧自缚,所谓大道,本就有无数种可能。 槐安真人扪心自问,如此言之凿凿,是否违背了道之初衷? 他告诉沈祛机“孰能浊以止,静之徐清”,教授他“致虚极,守静笃”,道本自我,万物齐于我,是以天地之间无处不可去。 可到头来…… 他其实只给沈祛机准备了一条路,无法回避,身负枷锁的唯一一条路。 桃吉真人沉默了很久,久到槐安真人以为他已经离开,就听他忽地开口: “那么你后来收小季为徒,可是早知她来历不同寻常?” “起初的确不知。”槐安真人回过头来,“可如今这丫头能拿出那把弓,很多事情便不言自明。” “我似乎没和你说过,她很像我认识的一位故人。”桃吉真人淡道。 这可把槐安真人吓了一跳。 “故人?” “不错。”桃吉真人颔首,“虽然我也想不起来是哪一位,可她给我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我还一直以为是错觉,或是形容肖似罢了,可如今,我可以这么说,她定然是神族转世。” “什么?姰儿是神族?”槐安真人提高了声音。 “也不能完全肯定,就算不是,她也必然和神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毕竟那时候我还没化形,记不太清了。” 桃吉真人打了个哈欠,“不过如此也有怪异之处。不记前尘也罢,她为何身体还不如寻常凡人?” 槐安真人却似乎没听见他在说什么,自顾自地喃喃道: “原是如此。” 当初查出季姰缺失魂魄,他和慈宁真人办法用尽却仍是百思不得其解。 如若她是神族转世,那便可以说得通了。 “宫主,霜天阁阁主来函。” 一位侍童走到门口,拱手行礼。 槐安真人眸色一沉。 【作者有话说】 久等啦! 第95章 风月相知 “本座知道了,下去吧。” 侍童又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槐安真人转过身来,神情莫测: “赤华,你认为此事该当如何?” 桃吉真人不甚在意,“周凭虚这个老狐狸,他尽管试探他的,想要在月微宫里安插苍蝇,门都没有。” “他早年也是个满怀抱负,心气颇高之人。”槐安真人摇了摇头,“如今倒真是愈发令人琢磨不透了。” “凭他还算不上什么左右局面的大人物。”桃吉真人神情不屑,眸子动了动,“所以妖界一事,你又如何安排?我看小沈他们还是免不了要去妖界走一遭。” “这是一定的,挽月弓既然对妖界有所感应,此行难免。”槐安真人颔首,“如今形势瞬息万变,眼下还是要多观察,知己知彼,才有利于我们后来的部署。” “这回可要多派些人跟去?” “不妥。”槐安真人抬眸,“两方互相试探,虽心知肚明,还是不能行事张扬,更何况我们并不清楚妖界下一步的打算,在事态未明朗之前,派众多弟子前往,无异于宣战,现在就把冲突提到明面上,对我们而言百害而无一利。” “那就再看看,除了小沈和小季,其他人选我再和慈宁,镜昱二人讨论一下。” “总之,若能不动声色探寻到第二箭的线索最好,拿到它,我们的胜算才算有了大半。”槐安真人随意找了处椅子坐下,“但另一方面,我们亦不能坐以待毙,还是要着手布防。” “月微宫上下我早有打算,战事若起,不会出大问题。”桃吉真人把玩着手串,“只要时间来得及,月微宫有我坐镇足矣。” “那就好。”槐安真人敛目,“等潋儿他们出发之后,我会去神界布防机关,以宣宝库中的神器作为机关灵源。” “你一个人能行吗?”桃吉真人挑眉,“鸿蒙山里那些不能出来几个帮你么?” “封印处的绝不能变动。”槐安真人当即否决,“如今封印松动之势难以挽回,若是动了,后果不堪设想。” “也罢。”桃吉真人摆摆手,忽地一顿,想起来什么,“话说你对小沈他们提到的那个九尾狐族怎么看?” “毕竟是神族后裔,与鬼族不和在所难免,若能争取,也是好事。” 槐安真人不甚在意,妖族分支众多,本就难以一心。 可仙门何尝不是如此? 思及此,他心中一叹。 * 季姰从落雁峰姜令杳处回来,又去六方桃谷找陈留,同他探讨了好一阵灵土培植药草相关的种种事宜,不知不觉便已到傍晚,被林白序和陶允邀请留下来吃饭。 上次在此处品尝过桃溪中的银波鱼,味道鲜美非常,陶允这么一提,她也不免一瞬回忆起了其中滋味,顿时动摇了。 “但是我得告诉我大师兄一声,不然他会扑空。” 季姰踌躇道,让人幻视在人间有些家里管得严的小孩。 “沈师弟忙得很,宫主一出关,各方皆知,免不了来往恭贺之扰。” 林白序给她续上茶,“虽说宫主拒绝了举办筵席,如今又说闭门谢客三日,可各方走动不能完全拒绝,悬星峰事宜又要一一整理出来,他可脱不开身。” 季姰道了谢,双手接过茶,一阵清甜香气顿时扑鼻。 “这还不止呢,朝师妹也忙得脚不沾地。”陶允揶揄道。 季姰心道这样让我心里感觉有点罪恶是怎么回事。 但这罪恶感只持续了一瞬,很快她就心安理得地品起茶来,她一贯不在自己不擅长的事上给自己找麻烦。 抱着如此心情,连茶都好像更香了呢。 “嗯?”她抿了一口,顿时瞪大了眼睛,“这茶怎么是甜的?好像还是桃子味的。” “季师妹灵秀通达,的确如此。” 林白序微微一笑,“此乃墨雨坞所出的新茶,烹煮之时加了此处的桃子和往年收集的百花蜜,师尊也赞不绝口。” “林师兄,我最羡慕的就是你们这的好吃的。”季姰发自内心地感叹道。 “季师妹若能入眼,以后常来就t是。”陶允也道。 季姰讪笑,左右瞧了瞧,问道: “小陈师兄去哪儿了?” “他啊,猜拳输了,在上游抓鱼呢。”陶允狡黠一笑。 正说着,就听一道声音由远及近,语气雀跃: “阿姰,我抓到了好大一条鱼,你今天有口福了!” 陈留拎着一个鱼篓从远处走来,挽起来的衣袖和裤腿还没来得及放下,晶莹的水珠悬在明艳的眉眼之上,划破流霞一片。 桃灼染绯,群山唱晚,无谓问答,自得其乐。 随后三人便各自忙活,在季姰的强烈要求下,林白序才勉强给她分了一个任务,将煮好的桃茶给湖中心的桃吉真人送去一份。 “林师兄,我在此处吃饭之事,还是劳烦你告诉我大师兄一声。” 季姰端起茶盘,又道。 “季师妹放心。” 林白序点了点头,笑容和煦。 季姰这才放心地走了,在湖中心又同桃吉真人说了一会儿话。桃吉真人有意问她神界相关的事情,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她便一一说了。 桃吉真人听了之后沉默良久,后来陈留说晚饭好了前来找她,她才同桃吉真人道别。 等用了晚膳,回到瑶光院,已经是天色擦黑。 季姰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决意先散步消食,晚些时候再将今日同陈留的讨论作个总结,整理在册。 她坐在院中海棠树下的秋千上思忖一二,正想着要去哪儿溜达,就见小黑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院中,立在廊下探头探脑。 “小黑?你怎么这么晚过来了?” 季姰站起身,走上前,习惯性地摸了摸它的头。 小黑闻言高昂地叫了几声,抖了抖翅膀,然后一低头,示意她上去。 “你要带我去哪儿?” 季姰莫名其妙,因着好奇还是坐上了它的背,小黑这才直起背脊,一瞬冲向九霄。 * 落地泰宁殿之时,她有一瞬恍惚。 “小黑,你给我带这里来做什么?” 季姰扭头问道,小黑却不知何时早就抖抖翅膀飞走了,她猛然抬头,视线只来得及捕捉到空中盘桓的一道黑影。 “……” 她无奈,心道自己本就混账惫懒,吃饱喝足了来到这儿,多少不合时宜。 泰宁殿中灯火通明,显然是有人还在,不知是不是师尊。 听林白序所说,沈祛机和朝绯玉八成也在这里。 季姰想了想,觉得这时候自己大摇大摆,两手空空地进去显得太过悠闲,于是随手从乾坤袋中找了本书,又拿出方才陈留送她的一包桃干,这才心中有了底,慢悠悠地往里走去。 殿中极静,鲛绡在夜明珠映照下如霞云漫天,流光溢彩。偶尔能听见书卷翻动之声,初次之外,再无其他。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118节 她怀揣着莫名其妙的心虚,蹑手蹑脚地绕过屏风,就见唯有一人端坐于案前,身姿如玉,神情专注,暖光为他勾勒出一道清绝的轮廓,不声不响,却又令人注目。 季姰咽了咽口水,一时踌躇不前。 “过来。” 沈祛机头也没抬,淡道。 季姰一激灵,同时又觉不对。 我又没做什么,为何要心虚? 思及此她整理好表情,朝着沈祛机走了过去。 “大师兄,有没有想我?” 她倾身压在案边,笑眯眯地凑近,问道。 沈祛机的目光仍未离开手中案卷,闻言回道: “该我问你。”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淡然,语气平静,极其自然。 季姰一怔,眸子弯了弯,审时度势道: “我当然想沈郎君,一刻不见,思之如狂。” 沈祛机这才抬头瞧她,对上她狡黠的眸子,薄唇微抿,没说话。 她在落雁峰待了一个半时辰,又在六方桃谷待了两个时辰,一天到晚连人影都见不到。 从回到月微宫起,她似乎又回到了之前的状态,每天都被各种人和物所吸引,视线总是落在别处。 就好像…… 从来不需要他,他对她可有可无。 沈祛机并不愿作出这种论断,可心中的不安时时翻腾,提醒着他一个无可争议的事实。 从前她一直打算离开他,如今是她一个人在哪儿都受人喜欢,过得很好。 按理来说,他应该为她高兴才是。 但心中蔓延的情绪和理智截然相反。 这两日在泰宁殿中忙的脚不沾地,他难得歇下心神时每每朝着殿门处瞧,没有一回看得见她的身影。 连槐安真人都瞧出了他的心不在焉,对此大为惊奇,感叹他也有不专心走神的时候。 沈祛机没有解释,心中却更加烦乱,勉强将案卷一一看完,浮躁的几乎坐不住。 他下意识地从灵府感受相盈印,如同今日无数次。 符印毫无异状,只是一直流连于各处,好似他是一个窥伺的局外人。 见沈祛机眸色沉沉,季姰绕过桌案,往他身边一靠,头枕在他的胳膊上,嘀咕道: “晚饭我在六方桃谷,让林师兄告诉你了。” “我知道。” 沈祛机自然知晓,想要若无其事,心中怅然更甚。 “但是沈郎君不高兴。” 季姰伸手捏了捏他的脸。 沈祛机喉结动了动,长睫微垂,掩住眸底情绪。 他无法说出自己心中的不安。 而且,他又怎能因一己之私便阻拦她? “别生气嘛,我还给你带了好吃的呢。” 季姰直起身,拿过一旁的桃干,自己先拈了一个,咬在嘴里发出脆响,语气含糊: “这个桃干特别好吃,你尝尝。” 沈祛机的目光这才落在那个不起眼的布袋上,唇角绷直,淡道: “何人所赠?” “小陈师兄啊。” 季姰不以为意,咔吧咔吧地嚼着,丝毫没意识到这有什么不妥。 沈祛机极黑的眸子一动,在满殿昏黄的光晕中愈发深不见底。他呼吸一滞,扯过身旁的少女,霜雪气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将那喋喋不休的樱唇严丝合缝地堵住。 “大师兄……唔……” 季姰懵然,随即剧烈地挣扎起来。 他疯了吗!这可是泰宁殿! 可这般挣扎显然起了反作用,更加刺激了对方。沈祛机眸色一冷,捏住她的下颌,舌尖探入翻搅。 而后便尝到了一股酸甜,泛着淡淡的桃香。 季姰不明白,为何沈祛机的动作在顿了一瞬后便宛如疯了一般,重重地研磨她的唇瓣,又吞掉她难以抑制的惊呼,执着地吮着什么,好似在沙漠中即将渴死的旅人骤然得到了水源。 梨花的清甜和竹叶冷香纠缠在一处,其中还夹杂着不合时宜的桃子香气,季姰受不住地向后倒去,腰间便被一揽,被迫贴合身前人的衣襟。 急促的呼吸逐渐湿润,浑身好似被霜雪气浸透了。她呼吸不上来,可眼前人显然不肯放过她,将她严密地裹在怀中,她连一只手都探不出去。 “唔……” 季姰的眼中蔓延上淡淡水泽,于眼尾处洇湿一片。沈祛机素来疏冷而玉白的脸上也现出端倪,眼尾沁着薄红,眸底翻涌着浓重的执迷。 一股令人颤栗的痒意从后脑蔓延到上颌,季姰抑制不住地抖了起来,鬓边碎发早已凌乱地贴在一处。 这时那激烈的骤雨才有缓和趋势,沈祛机的青丝拂过她的脸,将这痒意进一步加剧,他阖上眸子,一下一下地轻吻她的唇,似乎是在安抚。 季姰失神地望着殿顶飘摇的鲛绡,极其紧绷的精神和无比疲惫的身躯争斗起来,她累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终困意上涌,缓缓闭上了眸子。 也就没有看到,沈祛机撑在她腰侧的手腕上,露出一截红绳。 亥时已过,殿中仍然灯火通明。 槐安真人从落雁峰回来,路过泰宁殿,见殿中光亮,脚步一顿。 这么晚了,他这大徒弟还没回去? 他心觉古怪,缓步进殿,就见不远处的书案旁,依偎着一双人影。 槐安真人定睛一瞧,心神俱震。 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一双人影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大徒弟和小徒弟。 沈祛机仍是端坐,膝头靠着一个熟睡的少女,脸色红润,双目紧闭。而他那素来冷情的大徒弟面不改色,低着头,稳稳地揽着她,正专心致志地为她拆着发辫,动作极为耐心和小心翼翼。 槐安压下心中震惊,这他再看不出端倪就是瞎了。 可是明明当初他这大徒弟并不情愿。 他不过是闭关几个月而已,怎么感觉什么都天翻地覆了呢? 他是嘱咐沈祛机看顾季姰,眼前的一幕虽然符合,却又极不寻常。 槐安真人心中天人交战半晌,勉强稳住心神,轻咳了一声。 “潋儿啊,这么晚还没回去?” 沈祛机这才抬头。 不知为何,槐安竟被那目光瞧得愈发不自在,更觉自己这时出现在这里不合时宜。 沈祛机遥遥对他施了一礼,动作因着膝头的少女掣肘,可他也并未就此将她放下。 “为师记得,你们二人的婚约并未结成,如今这是……” 槐安真人捋了捋胡子,犹疑出声。 即便他心中已然有了结论,这事总得问个明白才能放心。 沈祛机闻言一怔,长睫在鼻梁两侧投下浅t浅落影,遮住了他漆黑的眸中略显阴暗的保护欲。 “从前是师命难违,如今是弟子本心难违。” 【作者有话说】 季姰:累昏过去了谢邀:) 沈祛机:总算没有了桃子的味道。 槐安真人:我是不是来晚了? 文案到啦~久等啦~ 小沈一吃醋就会很可怕orz[坏笑] 第96章 烟霞问讯 轻纱幔影,重帘金钩。 季姰对于一睁眼就看到沈祛机这件事本身见怪不怪了,却还是头一回在瑶光院中再次经历。 而且并无什么特殊的缘由,她没有生病,无需人看顾,瑶光院和天枢院也有好一段距离。 见床上的少女懵然睁眼,眼神朦胧地瞧着他,沈祛机俯身,于她唇畔印下一吻,而后淡道: “醒了,起来吃饭吧。” 这蜻蜓点水的一吻瞬间唤醒了季姰昨晚上的可怕记忆,那股无孔不入的酥痒和窒息再次席卷,如有实质地将她包围,导致她瞧着坐在床榻边的沈祛机,心头竟生出些压迫感。 沈祛机身量高大,身形清癯,本是轻盈若雪,有仙人之姿,能冯虚御风,羽化而去。 按理来说,所谓压迫感这样颇有重量的形容,应该与他毫不沾边才是。 季姰咬唇,瞳仁动了动,瞧着面前的人。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119节 他只是坐在那儿,便几乎将她与榻外情形完全隔绝,除了纱帘中透出的模糊光影,最清晰的便是他这个人了。 今天的沈祛机穿了件软烟罗的长袍,却并不是他最常穿的月白色,而是暮山紫,衬得他黑白分明的眉眼锋芒更甚。 一贯束得一丝不苟的青丝如今随意挽在脑后,垂落肩头,露出一截同样颜色的发带。 柔和缱绻,亦有别样的凛冽。 她一时呼吸不上来,不知是被这“遇雪尤清,经霜更艳”的美色蛊惑了,还是对昨夜心有余悸,只觉这偌大的床榻,其中空间前所未有的逼仄,恍惚身无立锥之地。 季姰自认为不是什么惯于逃避的人,她的确懒得处理问题,可也是遇到什么就解决什么,可如今望着他清俊如雪的面容,她唯觉进退两难。 绵密的窒息感更甚,她按捺不住,以手撑榻坐起身来,转而问道: “大师兄,你今日不用去泰宁殿了么?” 一开口就是赶他走。 沈祛机垂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语气平淡: “寅时已经提前处理完毕,今日我无他事。” 季姰眨眨眼,对他昼夜不休早有预料,却吃不准他为何要强调今日无事。 手下意识地揪紧被子,她笑了笑,故作轻松道: “那大师兄今日好好休息。” 这话一出,季姰敏锐地感觉到身周顿时冷了几分,沈祛机仍然坐在榻侧,没有为她让开下榻余地的意思。 她咽了咽口水,承认自己有点逃避问题。 其实她意识到应该好好和他谈谈,却不知道怎么开这个口。 能说些什么?让他亲她的时候温柔点? 这话怎么说都很奇怪。 而且沈祛机好像愈发地不愿离开她,从前还是一大早就来到瑶光院等她,如今是直接守着她休息,就差没和她同榻而眠了。 这对吗?好像不对。 但两人的关系也不似从前,她还清楚地记得从前要和他商量着保持些距离之时,他的种种反应。 如今更进一步,她若再提这个,怕是更会适得其反。 季姰眼前忽地浮现出冰天雪地之间,他俯身瞧她,说的那句话。 “只要我在一日,我们之间,永远只会是一步之遥。” 这话眼瞧着要从虚指变成事实了。 面前的少女眼睛滴溜溜地转个不停,沈祛机怎么会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他相信她和他一般,心悦彼此,每每相见,便心生欢喜。 他也明白她和他都有着私心,是以说得上心意相通。 沈祛机敛目,压下眸中的不甘。 可是,欲壑难填,贪心不足。 他心悦她,想她,念她,每每默念她的名字,心中的情意便翻腾得止不住。 更重要的是,他对她有着永不知足的渴望。 这样的渴望有时甚至会侵吞理智,但无疑是一种极为鲜明的对比。 他恨不得将她揉进每一寸骨缝,将她团团拢住,嵌入胸腔上血肉模糊的空洞。可越是如此,便越能清晰的感受到—— 她并不这样渴望他。 他这个人,对她而言,就像锦上添花一般,有也好,没有也罢,对她没有本质的区别。 季姰聪明,也狡黠。 会说好听的话哄他,是以三分的喜欢能说成十分。而他虽然曾修得言行有度,对着她却使不出半分,竟成了不善言辞的那个。 公平吗?当然不。 沈祛机无所谓,他本来就什么都是她的。 但心口为何仍有剜肉刮骨般的悸痛? 季姰不明白为何他会露出那样的神情,脆弱仓惶,如霜雪摧折。 虽然只是短短一瞬,还是令她的心头一揪。 “沈祛机?” 她疑惑出声,就见他眼睫一颤,整个人宛如凝固。 罢了,她有什么可逃避的呢? 沈祛机从前与她不相熟的时候,尚能对她的话打的有来有回,不落下风,如今反倒是笨嘴拙舌起来,她要是再刻意回避,让他主动说出来更是难上加难了。 至于亲吻…… 季姰心道豁出去了,大不了她以后慢慢教他轻些就是,要不就多亲几回,日积月累,兴许他习惯了就没兴趣了,进而达到脱敏的目的。 许是和他待久了,被他传染成了锯嘴葫芦,这可不是个优点,她可不能近墨者黑。 是以她主动凑过去,亲亲密密地双手环上他的脖颈,在他颈边蹭了蹭。 沈祛机一怔。 “白日无事,沈郎君就陪我待着吧。” 季姰嗫嚅着,脸贴在他的胸襟前,轻声道。 这转变来的猝不及防,沈祛机久久未作反应,怀里的少女倏地睁开眼,灵机一动道: “我们来玩游戏吧。” 沈祛机不知道她又想到了什么,只是随着她去了。 能和她待在一起就好。 季姰却雀跃起来,一把推开他,趿拉着鞋下地,几步跑到侧屋的柜架前,从中吃力地拽出两个箱子。 沈祛机跟在她身后走了上来,蹲下身就要帮忙,却被季姰义正言辞地阻止了。 “大师兄,你就站在那,不许动。” “……好。” 纵然不知她要做什么,他还是依言应下。 随后,沈祛机就明白了“站在那不许动”是什么意思。 原因无他,这两个箱笼里装的全是各式各色的男子服饰,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攒了这么多。 季姰显然很兴奋,左一件右一件地拿给他,让他到屏风后换上,她还会相应地给他戴发冠或是扎发带,眸中尽是满意之色。 这当然费时费力,可沈祛机对此有用不完的耐心。他并不在意自己穿什么,但这个时候,她的眼里全都是他,再无别物。 “沈郎君,你天生适合所有衣服。” 季姰诚恳地道,她第一回觉得自己这么会买衣服,竟然没有一件不好看的。 沈祛机莞尔。 “你何时准备的这些?” “就是你那天喝醉了以后。” 季姰下意识回道,反应过来自己说什么之时,赶紧闭上了嘴。 沈祛机闻言一愣,垂眸瞧着她,眸中情绪难辨。 “想不到吧,你的秘密早就被我发现了。” 她没说完,沈祛机便俯身亲了下来,这一次动作缱绻了许多,仍挟着铺天盖地的霜雪气,绵密而无孔不入。 季姰懵然一瞬,生涩迟钝地回应他。 沈祛机眸色一暗,克制住摧枯拉朽的冲动,勾着她的舌尖追逐嬉戏,一点一点研磨,勾着她回应更多。 如同隔靴搔痒,心中的渴望落不到实处,季姰有些焦灼,抓住他身前的衣襟,微微踮起脚尖。 他有意难为她一般,每当她顺着他的勾引止不住地探入,他便骤然后退,将她的理智心弦强行拨弄回一刹那,随之而来的又是绵绵不绝、杯水车薪的浅尝辄止。 季姰竟然不能适应。 他从前那般疯狂,恨不得将她吞吃入腹,如今乍然转变,他依旧游刃有余,她却怅然若失,慢慢地泛上几分委屈。 直到怀中的少女眼中泛起潋滟水色,他才蓦然喟叹,不再克制。 这样的吻,即便季姰有心也无力回应得当,只能任其施为,早就忘了之前下定的决心。 沈祛机却有别样的心境。 原来,她也会因为对他的渴求而委屈。 心中的空洞骤然被填满,他终于移开脸,细密的吻落在她濡湿的睫毛上,带着凉意。 “阿姰,以后你每日的衣物,让我来挑好不好?” 他含糊不清地说着,清息喷洒在她光洁的额头上,有些痒。 季姰不想失去这种自主权,抿了抿嫣红的唇,道:“不好。” 沈祛机的吻向上移到她的眉心,又道: “一个月也好。” 季姰想了想,这倒没什么,于是没再出声反对。 沈祛机得了默许,嘴角微不可察地朝上弯了些,抬手摸了摸她的青丝,动作轻柔。 “t今日的发辫,由我来梳。” “沈郎君,你这是得寸进尺。”季姰抬脸瞧他,眯了眯眼。 “嗯。”沈祛机没有否认。 “好,今日就随你了。”季姰打了个哈欠,“先陪我休息会儿,下午再说。”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120节 东窗日盛,暖风过堂,一片寂静。 “小师妹,那个姓朝的来了,师姐叫咱们过去玩叶子牌。” 谢既敲了敲门,没人应声。 屋门大敞,他疑惑地迈入正厅,左右瞧了瞧,空无一人。 “奇怪了,今天这么早就出去了?” 他没在纠结,扭头就走了,心道还是让朝绯玉问问各峰再说吧。 菱窗下,依偎着一对小兔子,小的那只已然熟睡,窝在大的那只身侧,而大的那只动了动耳朵,便再无动静。 松窗竹户,万千潇洒,烟霞问讯,风月相知。 【作者有话说】 季姰:换装游戏很好玩,但计划中道崩殂。 沈祛机:我的成功了。 啊~岁月静好~ 久等啦~[摸头] 第97章 丹心赤忱 在玩了一下午的叶子牌都没赢之后,季姰终于遭不住这种心理暴击,将叶子牌往石桌上一扔,表示放弃。 “师姐,虽然说远来是客。”她皮笑肉不笑,视线落在笑而不语的朝问羽身上,“但是令弟的牌风,一点也不像是来做客的。” “阿姰,我也没比你好哪儿去吧。”朝绯玉扶额,目光扫过相对而坐的朝问羽和谢既,“我今天就带这么些灵石,全被他俩赢去了。” 要不是知道这俩人水火不容,都要怀疑是他俩连手做局了。 “季姑娘,愿赌服输是一种美好品质。”朝问羽闻言笑意不改,“在下早年顽劣,在赌坊混了些时日,加上运气一向不错,今日让诸位见笑了。” “雕虫小技。”谢既嗤笑一声,满眼不屑。 “好了好了,你俩一决胜负吧,我得回去吃饭了。”季姰摆摆手,“再耽搁一会儿,大师兄要问。” 谢既闻言似笑非笑,“小师妹,你的自由从此一去不复返,大师兄管你管得还真严。” 季姰心道这也不是她能一朝一夕改变的,于是回道:“不说我,三师兄你也差不离。我听说师尊打算派你去替他走动。” “什么?” “我也走了,好不容易忙完这几天,玩牌的手气也不眷顾。”朝绯玉站起身来,没理会谢既,问季姰,“咱们一道回去?我得去师尊那边看一眼。” “好啊。”季姰点点头。 “阿姐,你就这么走了,要是我和你的师弟起了冲突……” “要打出去打。” 朝绯玉面无表情,“只不过一旦闹到我面前,后果自行承担。” 此地是悬星峰的一处客居院落,名为白榆院,朝问羽从孟州只身来到月微宫,暂居于此,这一处离朝绯玉所在的玉衡院也最为相近。 槐安真人对此也发了话,这两天会找朝绯玉和朝问羽谈一谈,自然绕不开朝家。 对此,朝绯玉早有预料,却仍心中难安,原因无他,她父亲现在对仙门的态度若即若离,她不确定他会有什么举动。更何况她对琊州朝氏了解不多,与朝问羽的牵绊也无非那微不足道的口头约定而已。 朝家虽然不是仙门,但比起众多仙门,在人间的威望更盛。换言之,仙门有神仙受香火供奉,也不过凤毛麟角;而凡人一旦成了修士,就相当于离了人间,而人间对其也所知不多。 可朝家不同。尤其是最近几十年,各个仙门在人间历练的愈发少了,朝家却一直身在其中,于是哪儿有妖界相关的风吹草动,即便是小打小闹,也都是朝家派人处理的,这些被百姓看在眼里。 由此许多人难免形成惯有思维,加上朝家也有意如此运作,逐渐形成了“天下不平事,剑锋出郢州”这一说。 敬人,较之敬神,于人间而言,更有分量。 是以就算任意一个仙门实力也远超朝家,可郢州朝氏作为人间百门之首,自有其优势所在。若仙妖两界起了冲突,人间如何是绕不开朝家的。 朝连陌所说的谈判之机,也就在此处。 朝绯玉夹在中间,思考的难免会更多。出于情感考量,她并不希望朝家和月微宫会站在对立面,但其中的因素错综复杂,也不是她一时能理清楚的。 她有心事,当然没心情再理会这些,方才输了光灵石的不悦也顾不得了。季姰跟着她出了白榆院,见她愁绪萦绕,便顺势问了问情况。 朝绯玉简单说了说自己的顾虑,季姰听了却另有看法,而今的妖界可不是原来的妖界,朝家与现在的妖界有共同利益的可能性很小,加上朝连陌既然请来了说是能驱鬼的琊州朝氏,其中偏向不言自明。 三两句就使得朝绯玉心中好受了许多,她叹了口气,朝季姰无奈一笑: “难怪大师兄这么喜欢你。” 季姰一怔,心道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朝绯玉却没再说什么,将她送到瑶光院外,嘱咐了两句,便朝着泰宁殿那边去了。季姰脚步轻快地往回走,甫一迈进院子,就见海棠树下站着一个清绝身影,听得她的动静,蓦然转过身来。 沈祛机将手中玉简随手放在石桌上,见她眉开眼笑地跑过来,双臂一张,将她接了个满怀。 “玩得高兴吗?”沈祛机问,眸色淡淡。 本来已经忘了这件事,被他这么一问,季姰骤然想起,气不打一处来。 “不高兴。” “嗯?” 沈祛机垂眸,瞥见她气鼓鼓的脸。 季姰便义正言辞地控诉了一番玩叶子牌输了一下午的倒霉运气,以及朝问羽把她的灵石都赢走的无耻行径。 竹筒倒豆子般地将事情一说,她的不服气也就抛之脑后了。沈祛机闻言没说话,指尖银光一闪,一个大过他手掌一圈的布袋赫然在手,吸引了季姰的注意力。 “这是什么?” 她说着就要伸手去拎,被沈祛机制止了。 “拿着累手,一会儿放在你屋里。” 沈祛机这么一说,她就更好奇了,见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布袋瞧,他干脆拉开了上面的封口。 季姰猝不及防,差点被那层层堆叠的光亮闪瞎了眼。 好半晌,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是一大袋灵石。 季姰:“……” 知道沈祛机什么都有,原来还真的富有到一定程度。 谁家的灵石论斤装着? “都是给我的?”她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嗯。”沈祛机不觉其他,神色平淡,“拿去玩吧,没了还有。” 季姰心道我也不至于运气坏到能把那么大一袋都输光。 见她没反驳,沈祛机念了句诀,那一袋灵石就自己飞到了屋里,而后他拿出一旁的食盒,摆出季姰今天的晚饭:梅花汤饼、枇杷蜜露、梅子姜。 季姰早就饿了,风卷残云一般地吃完饭,沈祛机收了食盒,被她拉着玩双陆棋,由着她连着赢了好几把。 “大师兄,你故意放水。” 季姰眉眼间不见气愤,知他有意消解她今日不愉,遂道: “我没那么小气,不会将这种事放在心上,你无需如此。” 沈祛机这才抬眼,语气平静。 “我知,但我想。” 季姰这下再说不出什么话来,玩累了就往他怀中一靠,百无聊赖地捻着他一缕头发把玩,又道: “大师兄,你说我们这是不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沈祛机闻言敛目,淡声道: “为何?” 季姰若有所思地捻着他的头发,认真道: “我总有一种,已经乱成一锅粥了,我却在灶台边烤火的感觉。” 沈祛机莞尔。 看着她吃了晚饭,沈祛机便去了泰宁殿。 一进去就见朝绯玉神色肃然地在整理案卷,不见槐安真人的身影。 “朝师妹,师尊去了何处?” 朝绯玉闻声抬头,“是大师兄啊,师尊他说要对月独酌,眼下准是在漱石台。” 沈祛机未作停留,狂风刮起他柔软的袍角,眨眼间便落在漱石台上。 月照高台,群山隐翳,疏星落墨。 松树下,一椅,一案,一酒壶,一仙人,自成天然。 沈祛机见状上前,拱手行礼。 “弟子拜见师尊。” 槐安真人对他的到来不甚意外,闻言抬了抬眼皮,遂道: “是潋儿,过来吧。” “是。” 沈祛机一眼走了过去,端正地跪坐在小桌案的另一侧。 槐安真人见状,了然一笑。 “你从小就是这般作风,任凭心里多么狂妄不在意,一举一动倒规矩得很,走路都跟有人用尺子量出来一样。” 沈祛机闻言没什么反应。 “你今天来找我,是不是为了姰儿?” 槐安真人拿过一旁的酒壶,给沈祛机和自己都各斟了一盅。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121节 沈祛机闻言眼睫动了动,应声道:“是。” “为师就猜到了。”槐安真人叹了口气,“要不然你可不会来这儿找我这个老头子。” “说吧,你要问什么?” “她曾和我说过她的梦。”沈祛机玉白的脸上神色莫t辨,“弟子对此有所猜测,季姰是否与神界有关?” 槐安真人闻言愣怔一瞬,随即点了点头。 “此事现在可以确认,她应该是神族转世。” 沈祛机眸色沉沉,又道: “师尊,鬼族卷土重来,其势不明,神鬼对立千年,她之后会否有危险?” “潋儿,无论是谁,这样的情况都免不了有潜在危机。”槐安真人道,“天下太平,本就是修士之责,如今不单单是神鬼对立,乃是苍生之任。” 这话并不令他意外,沈祛机终于抬眸,说出了他此来的最终目的。 “师尊,弟子请求与季姰结为道侣。” 沈祛机站起身来,神色肃穆,拱手俯身,深深行了一礼。 槐安真人一愣,瞧着面前长身玉立的身影,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这个徒弟,从来不轻易说想要什么,如果说了,那就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再认真不过。 能听他有朝一日坦荡说出自己心中所求,槐安真人不可谓不欣慰。 但他同时想起了那日同桃吉真人的一番交谈,顿时心觉残忍。 “潋儿,你当真心意已决?” “丹可磨也,而不可夺其赤。” 沈祛机淡声开口,眸色坚定无比。 “此心可鉴。” 沈祛机能说出这样的话,槐安真人并不意外,也因此更觉自己要说的话难以出口。 沉默半晌,他还是问道: “道有言,心不可避,则万物不蔽。潋儿,你可知缘何心悦于她?” 沈祛机闻言沉思片刻,抬眸看向槐安真人,嘴角不自觉地往上扬了些许。 那一瞬宛若江流月涌,霜融雪消。 “其余种种,弟子不知。” 他说着,眼前似乎浮现出少女的面容,眸子也自然而然柔软了几分。 “但每每看向她,我便有一个念头。” “我想活着。” 槐安真人压下心头震惊,久久不言。 他何尝不知自己这徒儿心中的自厌,沈祛机对这世间的一切都没有留恋,无所谓此身驻于何处,飞升是大多数人对他的希冀,他于是也就如此行进着,没有怨言,也没有喜恶。 让他谈谈对大道,对苍生,对剑道的理解,他能有理有据,可槐安也敏锐地察觉到其中内容过于客观,甚至是不掺杂半点属于他这个人本身的主观意向。 一个人若没有牵绊,与天地无异,注定会消散于天地间。 原本以为他会就如此,直至飞升。但他现在有了牵绊,有了希冀,这是好事,可却同样不得不将这样的希冀亲自打破。 沈祛机自幼孤苦,心志极坚。 但这样磨砺出来的坚定,稍有不慎,就会走向另一个深渊。 槐安真人将纷乱的思绪赶出脑海,定了定神,谨慎着措辞。 “潋儿,你能有所求,为师为你高兴。” 他话锋一转,“但为师也不得不告诉你事实。” 沈祛机闻言,眸中漆黑一片,他拈起那个小巧的酒盅,望了片刻,一饮而尽。 “当初为师为你二人订下婚约,是基于一个认知,那就是季姰是个纯粹的凡人,就算魂魄有缺,可这也可以有数种原因。但事到如今,她若是神族转世,便要另当别论,即便为师允许你们结契,也不会成功。” 他望着沈祛机骤然苍白的脸色,虽于心不忍,还是接着道: “据为师所知,神族只能与同族结契,而且神也有不同。例如为师,是后来飞升,如若神界还在,为师与先天的神族也不可结契。姰儿无疑与原本的神族渊源甚深;再者,据神界古籍所载,神族结契定会惊动三界大荒,千年前有所记载的皆在昆仑山举行。如今神界陨灭,昆仑封闭,若姰儿真为神族,此路也是行不通的。” 此话一出,四周便落入一片安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祛机宛如凝固的身形动了动,朝槐安真人施了一礼: “弟子知晓,这就告退了。” “潋儿,你听为师一句,切莫因此……” 话还没说完,那道清癯孤寂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原地。 槐安真人默然良久,重重地叹了口气。 * 夏日多雨,转眼便阴云密布。 天色已黑,不知何时,夜幕中寥寥的星子和那半轮月亮便被遮蔽。 季姰埋头于案前,奋笔疾书,编写着她的《灵土本草集注》。此事需得专心致志,又耗心神,是以她并未发现屋外骤然转变的天色,对风穿堂前的猎猎疾呼亦充耳不闻。 霎时一道惊雷炸响,她吓了一跳,屋内的灯便骤然灭了。她手忙脚乱地翻找乾坤袋,这时一旁的宣纸被风吹入窗的雨点打湿,凉意顿时触及她的指尖,她这才发觉天色大变。 “怎么说下雨就下雨?” 季姰小声嘀咕,忙将案上写好的书稿收起来,这才想起来屋门还大敞着,也顾不得翻找夜明珠了,连忙跑过去关门。 “轰隆——” 又是一声雷响炸开,犹在耳畔,季姰两步跑到屋门前,便被扑面而来的雨点吹得睁不开眼。好不容易摸索到门边,勉强睁开眼,恰逢一道闪电划过夜空,照得四周一瞬宛若白昼。 一个缥缈的身影,正一动不动地站在屋门前,一双黑白分明,毫无光亮的眸子正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季姰大惊,还没仔细瞧清,四周又暗了下来,唯独那道漆黑的剪影一动不动,好似半夜爬人窗户的鬼魅。 但她已经认出来者是谁,顾不得心中惊诧,连忙伸手将他拽进屋,却骤然触及一团冰凉的衣袖。 又是一阵沉闷的雷声,同她剧烈的心跳重合。 白光再次照亮那一瞬,她终于瞧清。 沈祛机浑身湿透了,雨水洇湿了他的青丝,浸过他的睫毛,一路划过嫣红的唇,分明的锁骨,以及被雨水打湿,勾勒出利落形状的胸膛。 他好似没有意识,没有呼吸,就这么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任由雨水积在眼眶,染红他的眼尾。 她顾不得沾湿,使劲一拽,将人拉进来,还没来得及回头关门,便顿时天旋地转。 那霜雪气裹挟着浑身湿凉,骤然将她淹没。 沈祛机俯身吻了下来,她的嘤咛声悉数被密如鼓点的雷声覆盖,视线也被黑暗剥夺,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在闪电划过的一瞬间才能将将瞧见他的一角轮廓,然后便被铺天盖地的窒息感夺取了理智。 身体的知觉在此时被顷刻放大,季姰受不住地腿软,浑身也被沈祛机湿漉漉的衣服浸了个透,但氛围显然是另一种情况,将这潮湿尽数蒸腾。 行云湿衣,切巫山雨。 【作者有话说】 小沈心态崩裂~ 久等啦~ 第98章 何言明心 季姰醒来的时候,朦朦胧胧中映入眼帘的便是线条流畅的锁骨。 她迟钝地眨眨眼睛,懵然抬起头,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身侧人一把捞回怀里,将她密不透风地裹住之后,才在她的额头印下一吻。 这一吻无疑勾起了她昨夜的回忆,昨天晚上电闪雷鸣,狂风骤雨,她把淋得像水鬼一样的沈祛机拽进门,然后…… 后来的事,其实她不太记得了。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那素来克制的人压下难耐的低喘,还是在最后关头放开了她。 她那时候做什么来着? 季姰思索着,忍不住将腰扭过去,一阵酸麻骤然从腰窝顺着脊骨爬了上来,让她浑身一软。 雷雨夜中不辨日月,湿凉的雨水在紧紧相贴的咫尺之间蒸腾,同时也消弭了最后的视线阻隔,万物的轮廓都明晰起来,于是才惊觉他们的轮廓仿佛天生为对方而生,不然怎会那样严丝合缝地嵌在一起。 “阿姰……对不起。” 身前人吐出破碎的字句,声音极轻,只在尾端泄出些近乎绝望的情绪来,犹如杜鹃啼血。 沈祛机的呼吸急促起伏,湿凉的肌肤贴着她,与她的心跳声重合在一处。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彻底摧毁了她摇摇欲坠的理智。 她分辨不清此身何处,似乎从古往今来浩如烟海的人类智慧中分离出来,见不到巍巍宫城,琼楼玉宇,舞榭歌台等一切三界中人神妖鬼存在的证明,将亘古通今的无涯学海,精心雕琢的呕心沥血等一切或返璞归真,或故作矫饰的痕迹统统忘却。 似乎自混沌初开,三界落成之后,天地万物,都经历了种种堆砌改造,即便是她最为之欢喜的烟火人间,也不能免俗。 说到底,这与神龛前的青烟也没什么分别。 可就在这样难辨万物的时刻,她才真正觉得,自己与万物相连,于混沌无序中瞥见宇宙。 或许是眼前人的绝望和渴望都太过强烈,使得那素来无悲无喜的白玉神像有了裂痕;也或许是这雷鸣暴雨,暂且将这世间万物的秩序顷刻颠覆,刹那间江河倒灌,灵台嗡鸣,神像碎裂的那一瞬间,猎猎狂风从这秩序的裂隙涌入,裹挟着山川冰雪,万竹扫天的清冽,将万物涤荡一空。 她既于一瞬得见万物,又如何t能任由他这样哀恸? 季姰定定地瞧着他,将他用尽所有力气才拉开的一点距离,轻而易举地摧毁,不留余地。 她不容他拒绝,心底的渴望霎时漫过理智的弦,让人只能遵循本能。 沈祛机骤然睁大了眸子,神色称得上惊愕。 攻守易势,这时是他任怀中的少女予求。他虚虚地环着她,托住她的后背,似有若无的梨花香气不断蒸腾,有愈渐浓烈之势。 许是因为紧张,也或许是因为没什么经验,怀中的少女毫无章法地顺着他玉白的颈啃噬,蜿蜒而下,丝丝的痛,以及她鬓边碎发刮过的痒,一点点侵蚀着他的心口堤岸。 终于,在她一口咬上他的琵琶骨之际,他再也忍无可忍,转身将她按入榻中,身周的帷幔悉数垂下,如同铺天盖地的网,遮蔽了室外的暴雨如注,电闪雷鸣。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122节 而另一方天地中,时而雨疏风骤,时而银河倒泻,雨势不歇,直至泼天墨色自东方泛起鹄白。 思绪萦回,季姰的理智终于回归,她愣怔地眨了眨眼,也没想到最后事态会如此发展。 若说作出此举是否后悔,答案当然是否定的,但她同样也有不曾料到之处,沈祛机这个人看着疏冷清淡,不染欲情,若说吻和他这个人大相径庭就罢了,怎么…… 身体并没有她想象那般酸痛,想来是事毕以后沈祛机以灵力帮她缓解过了,不然她今日能不能醒过来还两说。 季姰:“……”失算了。 感受到一旁如有实质的视线,她情不自禁地伸手,捂住了他眼睛。 “嗯?” 沈祛机疑惑出声,就被季姰气急败坏地制止了。 “不许说话。” 沈祛机的睫毛动了动,从她并不严丝合缝的手指间瞥见了她沁着粉的耳尖。 见状,他微微抿起嘴角,也没戳破,应声道: “嗯。” 季姰平复了好一阵心情,捻起他的一缕青丝,用牙齿又啃又咬,直到那本来顺滑无比的头发忍无可忍地变得毛躁,才将将放开手,换了一缕头发继续。 沈祛机自然察觉了她的不自在,却也没说话,任由她祸害他的头发。 半晌,季姰才作罢,望着帷幔上的金钩,出神道: “大师兄,我是不是没和你说过,我这个人,其实并不擅长提出需求。” 沈祛机拢过她的手,侧着头静静地瞧着她,没说话。 季姰也没打算听他说什么,自顾自地道: “我爹他对我非常好,但他同样也非常忙。我想尽我所能地帮他,为他减轻负担,当然不会提什么额外的东西。” 譬如想要出去和别的小孩玩,想买糖人,想吃酱鸭。 季宁川什么都依着她,但也会严肃地告诉她,这些对身体不好,离家太远会有危险。 她不想再让父亲为她操心,除了认真学医,在医馆帮忙之外,从前的记忆,几乎都和家中的小院息息相关。久而久之,便也认为自己不需要什么了。 她被迫养成了可以说是随和的性子,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这样可以那样也行,若是有什么好运,顺带取得也好,没有的话也没什么,过什么样的生活,对她而言都有预判,也都能接受。 季姰这个人,在她的能力之内,她不会亏待自己,但若是这需求一旦与他人产生联系,她则会习惯性地止步不前,等着对方自己离开。 她不擅长欠人人情,也无法心安理得地享受别人的成果。 她还记得,小时候,偶有媒婆上门,替季宁川说媒。这并不奇怪,她爹是鹤州第一圣手,名声在外,长得又俊,就算发妻亡故,也总会有人抱着续弦的心思试探。 季宁川当然一一拒绝,季姰也不止一次地听那些媒婆,或者是托媒人上门的人家暗戳戳地议论,说她是拖油瓶,说她爹若不是有这么个负累,早就再次成家了。 随着季宁川拒绝的多了,便再无人愿意来自讨没趣,而那些话,她从来也没和她爹说过。毕竟这除了让她爹徒增伤心,没有丝毫用处。 季姰也不认为自己就如他们所说,只不过出不了门,她一半是学医,在医馆帮忙,一半则在故纸堆中消磨时日,将脑中时有时无的知识进行扩展补充。 “我从小就没有娘亲,从书中看得,大概是一个会全然包容孩子,不求回报地给予爱的这样一个存在。”她眨了眨眼,语气难得冷淡,“我没见过,所以我一直不信,这世界上能有这样包容一切的感情,能容人肆无忌惮地做自己,完全不用顾忌会给人徒增负担。” 沈祛机听着,倾身凑近了些许,将她又搂得更紧了。 季姰摇摇头,“可以这么说,我不太擅长处理关于情感的一切,只能依照看过的书,从他人身上观察来的经验,给予对方最符合情理,也是在正确范围内的反应。” “正确,但并不是我。”她嗤笑一声,“可若问我,我当时最真实的想法,其实我也不知,或许也是因为我不在乎。” 忽略得久了,便真的以为空无一物。 季姰收回目光,扭过脸瞧向沈祛机,眸子极亮。 而后她伸出手,从他腰侧环过,额头贴着他的下颌,极其亲密的姿态。 “起初我来到这里,还是抱着得过且过的心思,师尊嘱咐你照顾我,那时候不只是你,我也很不自在,谁知道你还是个死板脾气,明明那么不情愿,还是按师尊说得做了。” 沈祛机垂眸,望着她乌黑的发顶。 “那时候我觉得你表里不一,对你有先入为主的偏见,同时也是气不过你什么都让着我,好像不屑于和我这种小角色计较。” 季姰说着,似乎也觉得好笑,眸子弯了弯,“但其实后来想想,无论是有意无意,这都是没有原则的包容。” “而且,你也从来不是抱着让我回报什么的目的,就算当初是为了完成任务,也从不以此束缚我什么。” 沈祛机沉默了半晌,只是淡道: “没有不情愿。” 她不知道,沈祛机这个人,若是他铁了心的要拒绝某件事,即便是槐安真人也无法让他就范。 季姰闻言一愣,抿了抿唇,又道: “后来发生的种种,其实我一直都心存感激。” 沈祛机闻言眸色一沉,定定地瞧着她。 季姰从这骤然冷下来的氛围中意识到什么,倏地抬头,伸出手指在他眉心一点,好笑道: “想什么呢!这可和现在没关系。我说的感激,其实是庆幸,在我的人生中出现了你这样一个人。” 她笑着,梨涡浅浅,眼中宛如盛着莹润的宝石,“如果说,我因为没有娘亲,是以从未体会过肆无忌惮的包容是什么感觉的话,现在我已经不为之自困了。” “因为我现在有沈郎君。” 沈祛机心中骤然温软一片,在她发顶印下一吻。 “阿姰,你需要我,我同样不胜感激。” 他嗓音有些哑,季姰听了噗嗤一笑,从他怀中钻出来,拍了拍他的心口。 “好啦,我们在这互相道谢可太奇怪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我今天还得去找师姐。” 她说着,就从榻上起身,忍着腰间随之泛起的酸涩,还没下地,便被沈祛机圈入怀中。 他强行压下灵台中元神的剧痛,在她耳畔出声: “今日的衣物我已经备下,我来给你穿好不好?” “可以。”季姰干脆点头,这是之前就答应过的。 “还有头发。”沈祛机在她鬓角蹭了蹭,“也要我来。” “行。” “午膳想吃些什么?我来做。” “沈祛机你有完没完,好多要求。”怀中的少女气呼呼地回头。 他失笑。 两人洗漱完毕,已经日上三竿。沈祛机在她院中的厨房里忙活着,她就在厨房外的桌子上研究挽月弓,正当这时,就见沈祛机的风掠琼音倏地一亮。 沈祛机见状,将揉了一半的面团放在案板上,指尖灵光一点。 还未待询问,朝绯玉焦急的声音于空中传来。 “大师兄,谢既他不见了!” 季姰闻言心头一紧,蓦然回头。 【作者有话说】 如你们所见~[坏笑] 久等啦~ 第99章 雪泥鸿爪 “师尊,您可发现了谢既的踪迹?” 朝绯玉问道,柳眉微蹙。 槐安真人收回神识,叹了口气: “他的脾气你们不是不知道,若执意要避着人,不太好找。” “到底发生了什么?三师兄怎么突然不见了?” 季姰眉间难掩忧色,一个隐隐的答案呼之欲出。 回到月微宫之后,她几次去拜访姜令杳,难免谈到下山的任务。姜令杳和裴行期一行人前去探查九玄城的过往,是镜昱真人授意,背后更深一层是桃吉真人的意思。 当时分别之际,裴行期对他们的任务并未多说一个字,后来当她得知姜令杳等人的目的地,便知道这样的有意安排,是为了与谢既错开。 谢既是锋金人,来自九玄城,这一t点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那样与众不同的样貌早已经说明一切。 好在月微宫是个兼容并包的仙门,弟子来自何处都不稀奇,加之谢既是宫主座下的亲传弟子,实力摆在那里,强者总是受人敬畏,谢既又是个睚眦必报,脾气并不好的人,所以在门内,这个身份并未给他造成什么大的困扰。 季姰对锋金人的印象并不深刻,小时候在街巷间偶然见过,除了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没觉得有何特别,还以为是来自西域邦国的外乡人。 是以拜入月微宫后,刚与谢既相识之际,也对这一点不甚在意,并未加以询问。 当初在鸣鹤楼,兰姨告知了她锋金人相关的一些事,又提及九玄城的过往,自那时起她才把谢既同九玄城这个地方联系在一起。 九玄城曾一夜成为死城,据传是神罚所致,乃生不详。 初闻此事,若说不好奇显然是不可能的。可一来这是谢既的过去,她并无擅自探究的资格,二来这说到底也与旁人无甚干系。 季姰曾猜测,谢既遗失了一段记忆,而这记忆定于九玄城的过往息息相关。 她又如何去揭人伤疤? 但在这个时间点骤然生变,事态显然并不简单。 锋金人,锋金人…… 姜令杳曾告诉她,锋金人如今正为妖族供奉香火。 这与眼下的事,与她们所调查之事,又有什么内在关联? “师尊,谢既应在九玄城。” 沈祛机拱手道,与季姰的想法不谋而合。 “为师也想到了。”槐安真人叹了口气,“这也怪为师,出关之后应该为他加固封印的……那时见他神色如常,以为并无大碍,如今想来,焉知不是他有意掩饰?”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123节 这话一出,沈祛机和朝绯玉的脸色都凝重了几分,唯独季姰摸不着头脑,心中更为不安。 “师尊,您说的封印,是不是封印了三师兄从前的记忆?” 见季姰神色疑惑,槐安真人缓缓点了点头,“阿既他从前经历了许多,差点生出心魔,为师只好压制住他心魔的源头,这才相安无事到如今。” 沈祛机见她仍不解,解释道: “谢既有心魇。” 季姰闻言吃了一惊,她当然知道这是什么,修士要向正道,不可执念过重。 身负山川千钧,又如何冯虚御风? 有些修士天资极高,却不能与尘世妄念和解,陷在过往的泥潭中反反复复,在炼境中很容易被幻象趁虚而入,扎下祸根,非自毁于世不得湮灭。 谢既又经历了什么,才会使得槐安真人出此对策? 季姰虽然见过沈祛机的过往,却也明白一个道理,痛苦是不能比较的。不能说一个人过得比另一个人悲惨,就以此质疑或者指责另一个人心志不坚,这不仅毫无道理,更与人性背道而驰。 她心中忧虑更甚,遂问道: “师尊,您可知九玄城当年发生了什么?” 槐安真人知道此事早晚要说出来,对上三人投来的目光,他背过手,望着不远处香炉中飘出的袅袅烟雾。 沈祛机和朝绯玉也同样有此疑问,他们入门早,虽然知道谢既经受过不幸的遭遇,得了心魇,被槐安真人封印了记忆,却也并不知道其中具体,槐安真人也一直不欲提及此事,于是他们一直以来也守着约定俗成的默契,对此事绝口不提。 “为师是在九玄城灭之时见到阿既的。”槐安真人叹了口气,“他一个人坐在锋金人的尸堆中,抱着一个早已死去的妖族少女。” “至于九玄城当初为了一夕城灭,一是因为锋金王族逆天而行,四处搜集弱小的妖族炼制丹药,这也是为师前去的原因。在此之前,得知此事的几大仙门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准备将锋金人全都擒拿,但是锋金人拼死抵抗,因而多有死伤;二来,等到为师率领几位尊者攻入城中,进入王宫之时,却发现锋金王宫早已成了一片废墟,也就是那时候,为师见到了阿既。” “师尊,也就是说,谢既将自己的族人都杀掉了?”朝绯玉不可置信道。 “是的。”槐安真人点头,面色凝重,“那时候他也奄奄一息,无疑是强弩之末,为师想把他拉起来,他却抱着那尸体不放,为师刚一碰,他便如发了狂一般。” “师尊,当时的九玄城中的锋金人,是否皆已伏诛?”沈祛机眸色沉沉。 “各仙门联手,加上王宫早就流血漂橹,可以说消灭了他们的主力。”槐安真人捋了捋胡子,“但我们并未作出屠城之举,与锋金人缠斗,攻入其中才发觉此处除了这些锋金人,已经没有活人了。” “事后我们也曾派人探查,却也没再得到什么线索,那些受俘的锋金人被妖王来信请求交予处置,亦是合情合理。几年后九玄城恢复,偶有锋金人冒头,却也没掀起什么风浪来,想来是妖王也没查出什么,便将他们放了。仙门这边监视了几年,也没再看出什么端倪,此事便暂且作罢。” “这样说来,锋金人还是与妖界有密切的关联。”季姰一手托着下颌,作思忖状,“落雁峰前阵子去调查了九玄城,发现锋金人为妖族供奉香火,想来这些人暗中定然在做些什么。” “不错。”朝绯玉也点头,“初次发现妖界入口移位之际,在奉州,家父便抓到了一个锋金人,还没问出什么便叫他跑了。” 这话一出口,电光火石之间,她眼前又浮现出那个锋金人的打扮。 “对了!”朝绯玉猛地一拍脑袋,“当时抓到的那个锋金人,身上有一块拂泠宗的玉佩!” 沈祛机眸色一寒。 季姰瞠目,她一瞬想起了在天机锁中经历的种种。 而且拂泠宗是以弟子金丹供风眠吸食,没用了就将他们的尸体扔进了浑天炉,炼成丹药发给入门弟子。九玄城的锋金人曾以弱小妖族炼丹,进行修炼。 何其相似? 无数画面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如果这不是巧合,这两处早有交集,那么交集的点便是落在…… 她呼吸都放轻了,怔然半晌,忽地出声道: “拂泠宗和九玄城都与妖界有着密切的联系,但行径却截然相反,一个给妖宫提供丹药,一个用妖族来炼丹,这样大相径庭的背后,定有其必然的原因。” “姰儿,你有何猜测?”槐安真人抬眉问道。 “在这个框架之下,再来想想如今的情况。”季姰正色,“我们已经得知,鬼族侵蚀了妖界,却并不知道具体时间点。有没有一种可能,拂泠宗和九玄城当年并不是与妖族联系紧密,而是与鬼族?” 此话一出,石破天惊。 “阿姰,你是说,鬼族早已经入侵了妖宫?” “如今看来,不止如此,更确切来说是同时在妖界和人间布局,韬光养晦,神不知鬼不觉。”季姰抱臂,“在妖界的时候,我曾与狐族领主姬梵有过几次交谈,从他的话中不难听出,妖宫当初与鬼族达成了某种约定,所以鬼族已经在妖界潜伏许久,本就比我们想象的早得多。” 她垂下眸子,眼前浮现出姬梵不屑的神情。 他似乎对锋金人见怪不怪,很是蔑视,如今想来,锋金人说不定已经沦为了鬼族的走狗,姜令杳与裴行期查到的,也不是为妖族供奉香火,极有可能是鬼族借锋金人之手窃取香火愿力。 当初锋金王族炼丹失败,被仙门察觉,若是故技重施风险极大。而且锋金人大势已去,如今的他们无法扛大事,鬼族也只得如此物尽其用了。 至于为何如此行事,以季姰的认知来看,也再明了不过。 鬼族乃是煞气所化,和后来徘徊于生死轮回的生魂并不相同。当初流火一战,鬼族失去实体,可天地间的煞气却并未因此散去,神鬼之力相生相克,他们削减神仙法力,自身也能有所助益,也能聊胜于无,为反攻神界做准备。 这一点季姰可以肯定,如今发现鬼族未灭,以鬼族的行事习惯以及天性,势必不会安分守己,定会筹备着反攻神界。 可是槐安真人说神界早已陨灭。 若是让鬼族察觉到,后果不堪设想。 如果他们的布局早就开始,那么仙门是被动的一方,而今破局的关键,唯有拿到挽月弓的箭。 “这么一看,发生的种种,都互有关联。”朝绯玉沉思片刻,“那谢既是不是察觉了什么?他又为何不告诉我们?” q 沈祛机敛目,淡声道: “并非察觉,而是想起了什么。” 朝绯玉一噎,顿时心觉不妙,“也就是说他想起了师尊说的,城灭之时的事?” “极有可能。”沈祛机颔首,“裴行期可还在九玄城?传讯于他,我们立即过去与他会合。” 槐安真人见状,指尖泛起一道灵光,一只小巧的骨笛赫然出现在他掌中。 “潋儿,你拿着这个。”槐安真人将骨笛递给他,“为师t走不开,但他见了这个,一定会跟你们回来。不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回来之后,立即带他来见我。” “是。”沈祛机拱手。 季姰望着那莹润的骨笛,心中一动。 “师尊,这是不是您说的那个死去的妖族少女的遗物?” 槐安真人无声地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说】 久等啦![亲亲] 第100章 人生何似 九玄城中,高台楼上。 一个身形颀长瘦削的男子抱臂而立,狂风刮起他银白的衣角,吹动他发辫尾端的红玉珠子。 他半眯着眼睛,抬手摸了摸朱砂色抹额上嵌着的那颗老虎图案的金珠,虎牙在唇畔磨了磨,神色难辨。 这实在是一个美少年,恣睢不羁,狂妄随意,危险而明艳,天生生得一双笑眼,是以不笑也有三分笑意,笑时更如凌霄花绽于余霞。一双流金的琥珀色眼瞳,昭示了浓烈决绝,亦显出他与众不同的身份。 谢既立于楼檐,似笑非笑地望着城中流动的人群,如同睥睨着一群碌碌无为的蝼蚁。 自从到妖界走了一遭之后,似乎是受到了某种感应,他愈发头疼的厉害,几次陷入梦魇。 他梦魇发作不是第一次,这次却有了不同,他隐隐瞧见了九玄城的王宫,又恍惚见到了槐安真人的脸,无数碎片重叠在一处,令人难辨虚实。 可这同时也让他意识到,槐安真人有事情瞒着他。 谢既直觉敏锐,是以此次并未惊动旁人,回了月微宫也并未如从前发作时一般,待在无忧崖下的石洞中缓解症状。他忍着灵府的灼烧,决定还是要查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难看出,这一切与他的过去息息相关。谢既从来对什么都不太感兴趣,无论是自己的过去还是其他人的,左右不过是黄土堆,旧纸张,没有追根问底的必要。 他想要活得快活,就不能做一个明白人。 所以即便是对锋金人有着刻入骨子里的憎恶,识海中的滔天业火经久不散,梦魇中反复出现同一个场景,他也从来没有去探究这一切是为什么。 谢既对沉湎过去,忽略现在的人多少心有不屑,更是明明白白地身体力行,与这样的人画出一条泾渭分明的界限,于他而言,人应该生在明日。 不是所有疑惑都需要解开,真相也没必要大白于天下。 他一直以来都是秉承着这样的思维为人处世,虽痛苦难消,却也偶得了几分快活。他对此很知足,人的一生中,其实不过是为了那么几个瞬间而活。 收剑入鞘,折花别襟,把酒祝东风。 可这次的心痛难纾,将他那些恣意的瞬间统统盖过,也就是这时候他才猛然意识到,让他自鸣得意的所谓快活,是多么不堪一击。 谢既不明白,日日煎熬下来,还是决定向曾经发起一问。 九玄城,应该是他的来处。 望着这座天翻地覆的孤城,他从中找不出丝毫熟稔。 思绪萦回,谢既敛目,眺望着王宫的方向,眸子一眯。 下一刻,那个瘦削凌厉的身影便消失在原地。 * 裴行期戴着斗笠,端坐于茶摊之中,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过往的商队。 他调查锋金人有了一阵时日,知道他们为妖族供奉香火。 九玄城中的庙宇并不多,把守的也并不严密。他趁着夜间探查过几回,发现他们供奉的神像模糊不清,瞧不出模样,简直像粗制滥造的一团浆糊,将将有个人的形状。 裴行期对此颇为不解,又暗中走访了城中一些人家,从好些人家中的屋内也发现了供奉的痕迹,同样供奉的是一团草率而模糊的泥像。 他佯装不觉,对一些人言语试探,那些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是家中流传下来的规矩,再问便是一问三不知。 裴行期是典型的一心为公的品性,月微宫既然打算调查妖族,不再维护相持局面,他便是一定要调查到底。 锋金人对外族人防备心很重,他便从城中的普通人家入手,以器乐灵力暂时使得他们卸下心防,趁机问出一些线索。 于是他便得知,这些人供奉的神像名为“辛”。 妖族中有哪位大妖是以此为名姓吗?裴行期暂且不知,趁人不备时也拿过那神像端详,只觉甚是怪异。 他并未从其上感觉到什么妖气。 就在线索停滞之时,他却忽然接到了沈祛机的传讯。 “谢师弟在九玄城?”他眉头一皱。 “应是如此。有劳裴师弟,在我们赶到之前,先在城中暗中寻找一二,特别是王宫故址。”沈祛机道。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124节 “我知道了,你们来后直接到城北寻我。” 裴行期掐断了风掠琼音的灵力,若有所思。 下山之处,师尊镜昱真人便嘱咐过他和姜令杳,此事需得保密,万不可让悬星峰的谢既知晓。 谢既是锋金人,这是一目了然的。 裴行期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也隐隐感觉到其中不寻常。听得沈祛机的话那一瞬间,他简直要怀疑是不是他做事出了纰漏,这才走漏了风声。 脑中思绪飞转了一圈,他便推翻了这个想法。 那么谢既为何出现在此处?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裴行期按下心中疑惑,将茶钱放在桌上,把斗笠往下压了压,转身就走。 九玄城的王宫如今极为荒芜,除了断壁残垣,看不出丝毫旧日荣光。此处也同样空无一人,仿佛被城中的人遗忘了,是以还保留着最后的样子。 谢既甫一进入此地,灵府中的火便烧得更旺了,他压下喉头腥甜,强行引灵力保持神智,往废墟的深处走。 也就是在进入此地的那一瞬,他便察觉到此处看着荒凉,还是被动了手脚的。 “呵。” 他冷笑一声,露出一侧虎牙,刺破手指在原地画了个灵阵,干脆一边走一边布置起了机关。 周围到处是宫殿的废墟,野草在其上恣意蔓延,毫无章法。他一一瞧过去,心中竟然还能对得出这些宫殿曾经的名字,已经大致的规模。 “原来我出生在这么个破地方。”谢既似笑非笑,“怪不得。” 他的步伐迈得更大了,无视周遭一切,明里暗里可能有的埋伏和眼睛,都不在他忌惮的范围之内。凭着本能一般地,他走到一处宫殿的废墟旁,俯身从中挖出了一块残缺的宫殿牌匾。 金乌殿。 谢既沉默着瞧了片刻,眼睫动了动,直起身,往废墟中走去。 沉默着绕过那碎裂的砖石断瓦,识海中的业火烧得愈发剧烈。他的呼吸困难起来,用灵力移开眼前堆积的废墟,刹那间飞沙走石,一阵烟尘消散后,露出一处平坦的地面来。 黑色的大理石上,曜日纹早已模糊不清,织金绒毯也早就布满尘土,斑驳褪色。但他似乎还清晰地知晓这宫殿从前的模样,眼前忽明忽暗,恍惚间听到有什么人在说话。 “乌日冽哥哥,你什么时候给我烤鱼干?” “这些老鼠我洗过了,不是徒手抓的。” “你这名字,我们偷偷出去玩,也太扎眼了,还是取个中原人的名字吧,要不我来给你起一个?” “乌日冽,要是你不是锋金人就好了……不对,要是我不是妖就好了。” “我不要变成妖丹,你亲自给我个了断好不好?求你。” 无数话语骤然浮现在耳畔,一如昨日。 谢既的呼吸忽然剧烈起来,他死死地盯着那处铺了绒毯的地面,眼睛慢慢布满了红血丝。 识海中的烈火一瞬喷发,席卷天地,隐隐突破了什么禁锢,震得他几乎站不稳,一下子跪倒在地。 少女脸色灰白,鲜血喷涌染红了地上的绒毯,周遭杀伐之声不绝于耳。 他蓦地喷出一道鲜红。 原来……原来如此。 谢既低头,瞧着空空如也的手,他想笑,眼中却全是滔天的恨意。 这恨意甚至一瞬间不分青红皂白地殃及了一切。 他恨师尊,执意封闭了他的记忆,使得他这么多年遗忘了仇恨,任由害死她的那些人逍遥法外。 他同样也恨自己,说要护着她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却眼睁睁地看着她握着他的手,将杀妖刃捅入心口。 为何仙门高高在上,为了维护地位,便作壁上观,忽略人间的苦楚,任由妖族受人屠戮,却视而不见? 谢既不明白,擦去唇畔的血,半晌狂笑出声,诡异无比,直至那素来满是戏谑的琥珀眸中堕下泪来。 “胭胭。” 他喃喃着,眸中空洞,话出口的一瞬间,便似顷刻被折断了傲骨。 没待谢既再思考些什么,一道脚步声忽地近了,下一刻,一道声音便自他身后传来。 “谢师弟!” 裴行期气喘吁吁,皱着眉对上他移过来的视线,心中便是一惊。 谢既没说话,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转身就要走。 “你干什么去?”裴行期连忙上前。 “与你无关。”谢既冷声,“我劝裴师兄莫要多管闲事。” “t不管你要做什么,现在看起来都不像是有理智。”裴行期摇头,“沈师兄他们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一切等大家到齐,再一起商量不好吗?” 谢既闻言愣怔一瞬,他现在不知道怎么面对大家,潜意识要回避,嗤笑一声,道: “我自己的事情,凭什么要和你们商量?” “可……” “不必再说了。”谢既将手中的石块往旁边一扔,“今日这九玄城中的锋金人全都要死,我谢既一人做事一人当,从此请离月微宫,往后各不相干。” 裴行期目眦欲裂,急声道:“谢既你疯了!” 谢既闻言也不恼,琥珀眸弯成了月牙,居然点头: “对啊。” 裴行期气不打一处来,不论是为着个人还是大局,今天都必须阻止谢既。 他不肯让步,谢既的笑意逐渐消失,半晌,抽出了腰间软剑。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只听上空忽地传来一道声音。 “住手!” 谢既闻声望去,就见季姰一行人自空中落下,她应该是着急,下霜拭剑的时候差点一个趔趄,幸好被沈祛机眼疾手快地扶住了。 “三师兄,你要做什么去?” 季姰疾步跑到他面前,眸中满是焦灼。 方才毫不犹疑对裴行期说出那些话,此刻却一句说不出来了。 谢既笑了笑,压下眸中水色,自顾自地喃喃道: “小师妹,你和胭胭很像。” 机灵狡黠,爱憎分明,丹心赤忱。 季姰顾不得探究他话中提及的是谁,正要开口,就见他摇摇头,看向她,又看向沈祛机和朝绯玉,颓然一笑。 “你们回去吧,算我谢既求你们。” “谢既,你能不能先冷静?”朝绯玉瞧着他,手中不动声色地捏着一道符。 她作好最坏的准备。 沈祛机亦摇了摇头,神色疏冷如昔,却也分明是不会让步。 季姰见状,知道没法在这儿弄明白什么了,拉住谢既的衣袖。 “三师兄,不管如何,先和我们回去,师尊会告诉你这一切的。” 这话一出却仿佛点燃了炮仗,谢既拂开她的手,嘲讽道:“师尊瞒着我,你们也都瞒着我,让这些腌臜多苟活于世这么多年,到头来我凭什么还要听他说什么?跟你们回去,再让他把我的记忆封印一次?” 季姰闻言愣了愣,不禁咬唇,对上他的视线,眸色有些复杂。 “不说话了?你们就是这么打算的吧。”谢既一哂。 季姰低头,平复了一下情绪,想起来的路上从槐安真人又问出的情况,终于下定决心。 “三师兄,我接下来的话,可能令人无法接受,但是你要好好听着。” 谢既不由得挑眉,定定地瞧着她。 季姰深呼吸了一个来回,抬脸对上他的目光缓缓道: “三师兄,当初,是你自己求师尊,将你的记忆封印的。” 谢既闻言,流金的瞳仁剧烈地颤抖起来。 “不可能!明明是……” 话还没说完,他的视线骤然定格在季姰的手心上。 是一节骨笛,事到如今,他当然认得出那是什么。 谢既心头一空。 【作者有话说】 久等了![亲亲] 第101章 中心藏之 一瞬间,天地寂静。 谢既垂下眼帘,看似没什么表情,细看却能发觉,他的手在隐隐发颤,不像是使得一手好软剑的修士应该有的状态。 季姰怕他拿不稳,干脆将他的手翻过来,把那小巧的骨笛放在他的掌心,又将他的手合拢。 只听“啪嗒”的一声脆响,软剑顷刻落地,谢既攥紧了右手,压住眼眶几乎兜不住的水色,整个人仿佛丢了魂。 这时,沈祛机和朝绯玉也走上前来,前者按了按他的肩膀,没说话。 “阿既,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朝绯玉眸中忧色难掩,“师尊当初同我和大师兄说你有心魇,我便知定是发生了不可释怀,不能原谅之事。即便到了如今,你也不必强求自己去看开,做好应做之事,才算不负。” 谢既闻言,看向她,露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看得在场之人无不心中闷滞。 “我知道你有本事,杀了这些人也不是什么难事。”朝绯玉眸色清凌,声音缓和下来,“但你仔细想,这些人的命真算得上报仇吗?九玄城的事还有许多疑点,你的族人也不过是表象而已,这你再清楚不过。仇恨,也得追本溯源,而不是一时冲动,将心中愤懑全都发泄,不仅打草惊蛇,对幕后黑手更是不痛不痒,反而助长了他们的气焰。” “我知道你难过,但想想那些为你死去的,你珍视的存在,为他们先平复心绪,会不会更好?他们一定也不想看到你这么痛苦,作出错误的决定。” 朝绯玉娓娓道来,话说完,四下皆是一默。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125节 半晌,谢既琥珀色的眼珠木然地动了动,勉强扯了扯嘴角,嗓音沙哑。 “师姐,这些我都知道。我就是……” 就是太痛苦了。 他没把这话说出口。无论是那现在看来可笑的傲气还是自尊,都不允许他说出这话。 曾经的乌日冽,如今的谢既。 都是懦夫。 可笑他还为不问前尘沾沾自喜,说什么人生在明日。 他早就应该死在当年,哪儿来的明日? 谢既痴痴笑了一声,眼前无端浮现出一张老者的脸。 “主动忘了和逃避差不多。” 他呼吸一滞,迟缓的闷痛以数倍之力,后知后觉地击穿了他半个身子。 季姰没有再说什么劝他,只是扬起下颌,打定主意道: “我不管,三师兄你干什么都行,你不是说过带我去杀人放火吗?那我跟定你了。” 谢既望着神色倔强的少女,通红的眼眶弯了弯,露出一个真心实意,带着无奈意味的笑来。 他怎会不知她的用意? 比起直言相劝,她选择了更为不动声色的方式。 沈祛机一直没说话,见状不知从何处拿出一个白瓷瓶,递到他手上。 谢既对此再熟悉不过,从前他受了伤,或是被心魇反噬之时,都是吃的这醒神丹。有时候他几天不见踪影,沈祛机便会去落雁峰替他拿回来。 瞧着眼前的众人,他不知如何回报,唯有惭愧。 他的视线又落到季姰身上。 现在他明白,为何从一开始就与这个师妹投缘,发自内心地和她亲近了。 可能于黑暗中踽踽独行之人,总是向往光亮。季姰并不是完全活泼开朗的性子,可这世间的光,同样不止来自于烈阳。 素月清辉,万山载雪,何尝不是光亮? 他护着她,几乎成了一种本能,有时不知今夕何夕之际,也曾想着他谢既就该有这么一个妹妹。 而今。 掌中的骨笛硌着他的掌心。 过去之无能为力已然不可改,他又怎能因一己妄为令大家重蹈覆辙? “走吧,我回去。” 谢既终于还是妥协,闭了闭眼睛,直起身。 裴行期率先松了口气。 * 谢既回去之后,径直前往泰宁殿。 没人知道槐安真人和他究竟说了什么,总之后来的结果是,槐安真人令他闭门思过五日,任何人不得探望。 季姰当然不能完全放下心来,沈祛机便去找槐安真人问了问情况,得知谢既的情绪已然稳定下来,让他自己待几天缓一缓是目前最好的处理方式。 这种仇恨,不是旁人劝说和陪伴就能消解的,唯有自己才能相救。 季姰明白这个道理,托小黑给谢既捎去了一盒梨花糖酥,谢既收了,却也没回什么话,但是她发现小黑的脸上被人用毛笔画了胡子,不由得一笑。 看来谢既心境有了转变。 月微宫正直举办璇玑丹会前夕,这不是悬星峰的范畴,不过受慈宁真人相邀,季姰还是出席了算是前瞻的筵席。这也是她难得见到修仙地界有食物的场合,基本都是些爽口的甜点,除此之外还有为修仙人士专供的酒。 筵席自擎月台上举办,各个仙门皆有代表前来,慈宁真人坐于上首,同相思门、梧桐台、碧云宗等尊者侃侃而谈。 季姰坐在下方不远处的一方案前,难得正襟危坐,半晌,忍不住揉了揉发麻的小腿。 沈祛机见她如此,径直拿出一块云锦软垫给她,又道: “慈宁长老不拘于礼,你不必如此。” 季姰犹豫再三,环顾四周,还是放弃了树立形象。 “这不是来的人太多了嘛。”她鼓了鼓腮帮,“怎么说我也是个聪明美丽的女子,当然得注意影响。” 沈祛机不动声色地将她案上的酒壶挪到一旁,换上早已备好的蜜果酿,闻言将果盘往她面前推了推: “雪灵果羹,要不要吃?” “吃!” 少女眼睛一下子亮了,答应的毫不犹豫,把方才“树立形象”的念头霎时抛之脑后。 沈祛机不由莞尔。 这次筵席颇为热闹,来来往往,弟子众多。后来陈留也到了,同季姰打了个招呼后,径直坐在与她相对的案前,中间隔着来往的众人。 季姰不以为意,陈t留坐下之后朝她笑,她也回以微笑,就听身旁传来一阵轻微的碎裂声,即便四下吵闹,她还是听见了。 她不明所以地侧过脸,就见沈祛机端坐于旁,神情瞧不出什么端倪,手中拿着的一只空酒盅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裂纹,大有碎成渣滓的趋势。 季姰咽了咽口水,对上他漆黑一片的眸子,迟疑道: “大师兄,怎么了?” 沈祛机却没说话,摸了摸她的头,若无其事的把那只小酒盅放在案上,示意她不必在意。 陈留从坐下开始,视线就忍不住往季姰那边瞟,同时也感受到了沈祛机强烈的存在感。 他最近心神不定,听着月微宫弟子之间的传闻,不安愈盛。 沈祛机和季姰的传言早就甚嚣尘上,说他们二人早就互通心意,不然槐安真人也不会给他们定下婚约。说后来他们拒绝是闹了别扭,可实际还是形影不离。 陈留不是不知道,不过从他和季姰本人相处的观感而言,也并不认为这些传言有什么可信度,是以从未放在心上。 但是,从季姰这回回到宗门,他却明显感觉到不一样了。 传言传的内容还是那些,可他无法再只当听个笑话,字字入心。 他仍维持着镇定神色,余光落在对面二人身上。 其实抛却主观的不愿承认,那二人实在是赏心悦目。一个温润疏冷,一个清丽灵动,光是瞧着,就分外的引人注目。 季姰和他打了招呼之后就没再看他,气鼓鼓地皱着眉,对沈祛机说了什么,不知听到了什么又咯咯地笑,眉眼间生动得令人心折。 她拿起一颗樱桃蜜饯,趁沈祛机不备塞入他的口中,神情狡黠。沈祛机不动声色,在她吃了雪灵果要吐籽之际,再自然不过地伸手接住,而后拿出帕子擦擦她沾了糖渍的嘴角。 其实远远称不上腻乎,吃东西一个吃一个看着,也没有紧紧地挨在一处,但其间无形的默契,再顺畅自然不过的照顾和互动,无疑将他们二人与这熙熙攘攘筑起了高高的屏障,那是任何人都无法插手的氛围。 或许传言,已然不攻自破。 但并不是证伪,而是真实。 陈留有些挫败地笑了笑,喉咙发苦。 季姰把玩着沈祛机的发带,那发带很长,自他脑后垂落,如同萦绕山峦的云。 沈祛机任由她施为,只在她凑近之时沉默地低下头,轻嗅她发间香气,喉结不由自主地动了动。 待到筵席接近尾声,就见贺盈枝目不斜视地经过他们身前,往慈宁真人那边去了。 季姰知道贺盈枝一向看她不顺眼,只不过碍于慈宁真人在场无法发作罢了。她也没在意,收回心神,往四周瞧了瞧,就见对面的长案不知何时已经空了。 “小陈师兄走了吗?”她疑惑道。 沈祛机闻言淡道:“早就走了。” 季姰点头,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又自顾自地吃了起来,时不时地听不远处的尊者,下方的弟子说话。由于还是凡人,五感照修士不能相及,想听远些的就问沈祛机那些人在说什么。 她根据表情判断,也算稍稍满足了自己的八卦心。特别是听沈祛机面不改色地转述那些断不会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这种乐趣陡然加倍。 沈祛机放出灵识,感知周围的细微波动。 “你们说是真的吗?沈师兄真的和季师妹在一起了?” “那还有假,你们见谁平常近得了沈师兄身侧?” “沈师兄真是想不开啊,他的前途无可限量,却为了一个凡人……” “你可别说了,他们可还没走呢。” “怕什么,又没注意咱们。” 沈祛机听了半晌,垂下眼帘,神情难辨。 季姰感受到了他周遭骤然冷下来的氛围,好奇道: “怎么了?是不是有人说我们坏话?” 其实她能猜得到一二,能让沈祛机不悦的无非是那些。 “无妨。”沈祛机微微摇头,“就是突然想起了一些事。” “真的吗?什么事?” “落雁峰的外门弟子需得加些课业,稍后我会和长老们提议。” 季姰:“……” * 季姰今天歇在了天枢院。 说起来,她几乎就没踏足过沈祛机的住处,从前只有沈祛机日日来瑶光院找她,她就去过那么一回,还碰了一鼻子灰。 思及过往,她不由得想笑,今日说要来这儿还是在筵席过后她心血来潮,沈祛机闻言似乎迟疑了一瞬,还是答应了她。 季姰这回才好整以暇,仔仔细细地将天枢院里里外外来回逛了个遍,后来走不动了,沈祛机便抱着她往回走。 月浸窗纱,夜气清如许。 凉风刮过,吹动竹叶发出簌簌响声,竹影摇晃,波光粼粼。 她环着沈祛机的脖颈,垂眸瞧着石径上二人几乎重合的影子,偷偷地微笑。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126节 沈祛机感受到她的雀跃,抬眸望向她,漆黑的眸子浸润了月色,光华流转。 之后便是一个自然而流畅的吻。 一片宁静之中,其势未歇。沈祛机疾步抱她回到屋中,在二楼的茜纱窗前,揽住了她的纤腰。 一番纠缠,仅是吻无法止渴,反倒勾起了更深层的欲念,这时便觉此地无处施展,他抱着她,转了场地。 沈祛机的床榻很是简单,素纱帷幔,竹席凉枕,一目了然,干干净净,如他这个人一般冷清。 但那都是表象,季姰对此心知肚明。 沈祛机临时找出一床软被垫在她身下,细密的吻随之落了下来,起初还带着克制,但抬眸时望见她迷蒙神态,那理智的弦骤然绷到极致,宛如坠着千钧的一根青丝。 纵使有心理准备,季姰还是被他眸底的暗色瞧得心惊,咽了咽口水,刚要说什么,他便顷刻俯身,舌尖攻入她毫无防备的牙关,攻城略地,几乎要将她的灵魂搅碎。 季姰忍不住发出惊呼,却没成功出声,一只温凉的手掌自她腰窝而上,来回游弋,她身前的衣带骤然一轻。 她不自觉地睁开眼,就见那素来无欲无求,好似神祇的玉白面容上已然染了绯红,昳丽无比,如同水墨画忽地有了颜色。 沉重的呼吸喷洒在她耳边,无形的重量覆压下来,侵蚀了她的神智。 沈祛机深吸了口气,终于舍得离开她的唇畔,吻自那娇嫩皎白的肌肤缓缓而下,轻啄密吻,留下了数点淡红。 “沈潋……” “乖。” 一连串的触感,季姰几乎受不住,抬手推他的脑袋,刚一有动作,手便被他按在枕边,动弹不得。 沈祛机那轻软的衣袍不知何时已经散了,严丝合缝地贴着她,偶有起身之时,便露出流畅漂亮的肩胛,利落的背肌,高挑的身躯将身下人笼罩的密不透风。 他这个人实在称得上清俊漂亮,此时此刻又添了与平日截然相反的缱绻情动,眼中有浓重的迷恋。 竹制的榻前所未有地晃得厉害,纠缠在一处的香气在宛若天罗地网的帷幔中蒸腾,隐隐可见嵌得严丝合缝的影子,异声之中不知何时又添了绵密的水声,少女的手受不住地将帷幔抓得变了形状,又被一只玉白修长,青.筋分明的手毫不犹豫地压回去,透露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令人窒息的吻再次覆了上来,与那几乎将人灼穿的动作同步,仿佛将她的神魂也一并烧着了,要将她研磨焚烧殆尽。不知过了多久,沈祛机才将汗津津的她捞出来,又情不自禁地在她颈边轻嗅。 季姰早就累得不省人事,沈祛机抱着她躺了一会儿,而后迅速地施了净尘诀将自己恢复如常,又重新铺了床,为她换上新的里衣,将人清理好,便捡起方才扔到角落,已然沾染了不知是谁气息的衣物,绕到侧屋,放入盆中搓洗。 恢复了疏冷的眉眼仍是掩饰不住地餍足,他几乎是享受一般地感受着为她揉洗贴身衣物的过程,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充盈。 她里里外外,从头到脚,都与他有关。 无论是她这个人,还是她的衣物,一切的一切,都昭示着他的存在。 沈祛机出神地想着,洗衣的动作不停,将水换了,再次淘洗之后拧干,晾在他的书架旁边,与他的笔搁一步之遥。 半晌,他垂眸,在腕间一点,一截红绳便露了出来,上面缀着的白玉小兔憨态可掬,朝着他笑。 他压下眸中暗色。 那时候,他的确说了谎。 天机锁中的数年,他并没有忘。 是以渴念愈增,不能抑制,即便元神剧痛,也在所不惜。 沈祛机无声地笑了笑,朝帷幔垂下的竹榻走去。 【作者有话说】 季姰:年轻人请懂得克制。 沈祛机:嗯,这是克制后的结果。 小沈的双标其中一种表现:对自己用净尘诀,却非要亲手洗(哔——) 写得我胆战心惊的真的…… 久等啦! 第102章 重返妖界 璇玑丹会正式开始之际,季姰等人奉槐安真人之命,重返妖界。 此t次一行,除了她,沈祛机,以及朝绯玉和朝问羽之外,还额外召集了朝家弟子,与他们四人分两拨行动,在妖都会合。 至于谢既,他出来之后便打算重返九玄城,亲自调查他的族人,比起寻找挽月弓的箭矢,于他而言,这才是当务之急。 这当然无可挑剔,锋金人本就是这重重疑点中的一环,与妖族,甚至是鬼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是以槐安真人并未有异议,同意了他的请求,只是说不可贸然行事,打草惊蛇,为此特地嘱咐裴行期和他一块行动,也算有个照应。 谢既已经忘了曾经还背地里把人家称作黑无常了,他此时也没了往昔调侃的心思,被这么安排也没什么反应。季姰一行人下山的那天,她一早起来就在院中的石桌上发现了一个小型的乾坤袋,上头没有灵力禁制,打开一瞧发现是一些机关暗器,谁留下的不言而喻。 他悄无声息地走了,没和她们告别。 季姰在院子里站了许久,直到日头从云端浮出,她懵然抬头,望着海棠树葱郁的树叶,说不出此时是什么心情。 是不舍,不安,还是宽慰,释然? 也许都有。 恍惚间似乎又看到那个高大瘦削的身影,斜倚在树干上,瞧见她便弯起满是戏谑的琥珀眸,露出一颗虎牙来,满身的恣睢不羁。 “呦,小师妹这就被感动了?” 她想说话,猛然回神,就见这一片绿意之间唯有清风掠过,簌簌作响。 而谢既应该早就离开了。他这人要面子,也不喜欢这么郑重地道别,何况来日又不是没有相见之时。 压下心头怅然,季姰抿了抿唇,将他留下的那些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放进自己的乾坤袋。 也就是在拿出最后一样之时,才在最里面的空间中发现一张薄薄的纸。 季姰愣了一瞬,将那张纸拈出,发现这是包梨花糖酥的糖纸。 上面什么也没有,在她对着天空仔细端详的刹那,终于看清糖纸上画的透明符印,霎时间金光一闪,那张纸变成了数点梨花的花瓣,落了她满身。 她微微一笑,眨去眼眶中的湿润。 今日,明日,都会是个好天气。 * 这几日中,朝连陌也受邀参加璇玑丹会。但这不过是明面上的由头,实际上的原因还是受槐安真人相邀,秘密商讨妖界相关诸事。 谈判的内容,朝绯玉和朝问羽一概不知。朝连陌在离开泰宁殿之际,拍了拍他们二人的肩膀,瞧不出神色如何,径直离开了。朝绯玉对此疑惑不已,追上去询问,也不过得了一个态度,朝连陌让她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不必有所顾忌。 这是……谈拢了? 她不敢确定,朝问羽不以为意,叫她宽心。 “阿姐,既然大伯都这么说了,我们也不必过多思量。”他勾起嘴角,“先完成眼下的事不好吗?” 这话说得也没错,朝绯玉思绪回转,盯着他瞧了一会儿,忽地道: “朝问羽,你跟我说一句实话。究竟是你要摆脱六伯的控制,还是说你才是实际的琊州朝氏掌权者?” “阿姐为何这么问?”朝问羽闻言一怔,很快又笑了起来,笑吟吟的眼睛深不见底。 “如果和你说的一样,六伯对你早有防备,利用你的驱鬼之能壮大家族,却不给你实际的权力,他又怎么会肯让你留在郢州,跟着我?”朝绯玉皱眉,“你说你是他安插在这边的眼线,权衡利弊之后才反正,道出实情,但事到如今,身边连个监视你的尾巴都没有。” “许是家父自知不敌,同样也知晓郢州朝氏的能耐。”朝问羽笑得温和,却无端让人心里发冷,“阿姐是在怀疑我吗?我当初既然同你做了交易,就绝不会违反,阿姐这么看着我,当真是叫人伤心。” “是你没说实话。”朝绯玉不为所动。 “我确有难言之隐。”朝问羽负手而立,又瞧向她,眸光一动,“但我可以起誓,绝不会做对阿姐有害之事。” 朝绯玉本就是顺势试探,此时被他眼中浓重的肃然瞧得心惊,心中陡然生出无端的不安,这种不安无关于他这个人扑朔迷离的身份,而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逃避危险的本能。 她不再说话,下意识将这个话题三言两句搪塞过去,说起朝氏人手布置的情况,没一会儿便匆匆离去了。 朝问羽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漫不经心地一笑。 “阿姐,怎么就不信我呢?” 那一声无奈的喟叹,骤然飘散在风中。 * 季姰等人先是去了孟州,再次来到希夷庙,见到了空玄。 “沈道友,季姑娘,好久不见。”空玄朝他们抱拳。 “空玄道长,最近希夷庙中情形如何?”季姰问道。 “神像还是老样子,不过闹鬼的情况好一些,没之前的频繁了。”空玄道。 朝问羽闻言,自觉这是他得表现出价值的时候,索性和空玄进行了好一番交谈,又指引他在后山寻找被雷劈了的桃木,以及如何用鸡血等极阳之物来压制魂魄等等。 空玄自然大喜,仿佛遇到了知音,希夷庙中的人也纷纷动了起来,朝绯玉头一回瞧见他出力,难免稀奇,寻了处空档,问他如何知道这些。 “你怎么知道鸡血能辟邪?” “因为之前,他们取的是我的血。”朝问羽仍是笑靥,眼中笑意却不达眼底,“我可经受不起,自然得想方设法研究些旁的来替代,不然早就血尽而亡了。” 朝绯玉愕然,没再问下去。 她也不明白朝问羽的血为什么能有此一用,说真的,单是瞧他那阴恻恻的神情,雪堆一般的面容,说他像鬼一点也不为过,谁能看出来这是个驱鬼的能手? 季姰和沈祛机见状也吃了一惊,但他们无暇顾及这些,按姬梵当初所说,在正殿的神龛下找到了一封信。 沈祛机解了上面封着的灵力禁制,信中没说其他,只画着一张图,指明了一道妖界的隐藏入口,不仅能省很多脚程,还能直通姬梵的府邸。 既然姬梵当初能想到这么多部署,说明他的府邸很有玄机,不至于已经陷落。 这下才算是有了眉目。 朝问羽和空玄就没回来,连夜改造希夷庙中的布置,而季姰、沈祛机和朝绯玉在禅房中稍作休息,等待朝问羽回来。 “师姐,朝问羽究竟是什么来历?”季姰疑惑,“没想到他还真是深藏不露。” 朝绯玉也没法回答,这一点她比谁都要好奇,但同样也是一无所知。 话题进行未果,几人又说起眼下的局面。 妖界本就对修士有所压制,场域灵力对他们不利。这也是为什么月微宫没有派一众弟子和他们前来的原因之一,在妖族的地盘,便是龙游浅滩,十分的力气也使不出多少,倒不如朝家弟子,既熟悉情况,也不太受这方面的限制。 “最坏的情况,是得亲自潜入妖宫。” 季姰抱膝,歪着头,“如果真是如此,师姐你们家的人到时也无能为力。” 沈祛机在一旁给她剥着栗子,闻言淡道:“先找到姬梵。”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127节 “大师兄说得对。”朝绯玉点点头,“朝家虽然对妖界更为熟悉,但也比不过妖族本身。你们之前说在离开妖界之时,他已经进到妖宫,要么他已经回到府邸,我们便可以趁此问问情况,要么他还没出来,我们索性摸进去,也能里应外合。” “也只能如此了。” 季姰叹了口气,往藤编的躺椅上一躺,沈祛机将栗子仁递到她嘴边,她动也没动一下,张口就给吃了。 “第二箭,真的在妖界吗?”朝绯玉叹了口气,有些迷茫,“那挽月弓一瞧便是个神器,怎么会有一部分落在妖界?” 季姰将栗子仁咽下,应声道:“按我当时的调查来看,如果真如桃吉长老所言,那便极为可能。就算退一步,挽月弓也是对妖宫中人有所感应,起码也论证了其中必有猫腻。” 朝绯玉闻言没再说什么,见朝问羽迟迟不回,只好去查看情况。禅院中顿时只剩下他们二人,沈祛机将剥好的栗子仁拢到一侧,一颗一颗地喂给她。 持续了一会儿之后,季姰摇了摇头,表示吃不下了,他才收回手,又拿出白玉梳,整理她的发尾。 感受着细密的痒意,她不由得轻叹,感慨道: “大师兄,你这样显得我像出来玩的。” “嗯。”沈祛机应了一声,显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富贵温柔乡使人堕落,失去斗志,忘了使命。”季姰鼓了鼓腮帮,“这样的话,你得负首要责任。” “探查妖界,与你的衣食住行,并不冲突。”沈祛机面不改色,手中的动作不停,“为何偏要吃苦才是在认真行事?” 这话一下子给季姰问住了,她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细细想来居然还挺有道理。 但她不想就这么认栽,乌亮的眼珠转了转,遂道t: “你这话并不广泛适用,是谁每日只睡两个时辰,不是看书就是练剑?你自己都在贯彻‘艰难困苦,玉汝于成’。” 沈祛机终于抬眸,却没说话。 有的人需得打磨,才能从砂砾成为美玉,这当然自有道理。 但明月生来高悬天幕,又何须如此? “怀照物之明,而能包纳。”他淡然开口,话中之意不言而喻。 季姰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小声嘀咕道: “温柔乡不许没底线地惯着我。” 沈祛机莞尔,以手捋了捋少女柔顺的长发,俯身将人捞起来,揽入怀中,往禅房内去了。 在希夷庙稍作休整,第二日几人便马不停蹄地赶往妖界,沿着姬梵留下的路线一路前行,终于顺利到达了姬梵的府邸。沈祛机将洞穴中的机关往上一拉,一道暗门赫然出现在面前。 “应该就是这里了。” 几人顺着石梯向上走,来到了一处屋内,周围陈设富丽堂皇,正是姬梵所居的后殿。 殿中沁着檀香,狐形的铜灯悬挂于柱壁,光华流转,季姰谨慎地瞧了一圈,没发现其他踪迹。 “看样子,姬梵还没回来。” “府中的下人可还在此处?” 没待弄清楚情况,就听殿门吱呀一声开了,沈祛机连忙将季姰往后一揽,几人站在后殿的巨大屏风后,屏住了呼吸。 屏风掩映下,影影绰绰地映出一道身影。那身影在座的几人无不熟悉,是姬梵无疑。 可看着看着,季姰却瞪大了眼睛。 原因无他,那红衣身影的背后,只有一条狐尾。 【作者有话说】 久等啦![亲亲] 注:“怀照物之名,而能包纳。”——沈括《梦溪续笔谈》 第103章 如泉赴壑 这是什么情况? 季姰无声地和另外三人对视一眼,皆在彼此的眼中看出困惑来。 未待他们有所应对,就听屏风那边的人剧烈地咳嗽了几声,然后骂了好长一串脏话,到后来令沈祛机忍无可忍,冷着脸,抬手捂住了季姰的耳朵。 季姰:“……” 倒也不必如此,她还是见多识广的,这些话不过毛毛雨罢了。 但她同时松了口气,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起码这能证明出现的就是姬梵本人无疑,不是什么使了障眼法的鬼族。 耳朵被沈祛机宽大的手掌捂住,她暂且听不见其他,只能听见自己逐渐加快的心跳声,除此之外耳朵也涌上了几分热意,恍惚能听见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短暂的瞬间骤然被拉长,沈祛机呼吸的气息落在她的头顶,传来细密的痒意。 她恍惚出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祛机终于收回手,她这才回神,就听屏风那边传来一声轻笑。 “别藏了,出来吧。” 季姰几人这才走出暗门,绕过屏风,就见姬梵叉着腰站在原地,神情还是给人一种欠扁的既视感,如丝媚眼也不似往常晶亮,透着隐隐的疲惫和颓靡。 他还是那副打扮,暗红的锦袍,腰间绕着一圈金铃铛,领口露出一大块苍白的肌肤,乌黑的发垂在耳后,对比极为分明。 只不过那孤零零的巨大狐尾,和头顶没收回去的耳朵分外惹眼,削弱了他之前不可一世的狂傲。 季姰嘴角抽了抽,由衷地道: “殿下这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别以为本王没听出来你什么意思。”姬梵嗤笑一声,懒洋洋地走上玉阶,往榻上一坐。 “殿下这般情状,是否遭遇了危难?”朝绯玉问道,姬梵这般狼狈,也实在令人始料未及。 “别着急,你们刚到,本王也想喘口气。”姬梵大手一挥,“诸位请坐吧。” 几人只好依言坐在了一旁铺了毛毡的胡椅上,姬梵漫不经心地用手敲着一旁的檀木扶手,一手支着太阳穴,闭目养神了片刻,才堪堪睁开眼,这时就听殿门吱呀一声开了。 季姰等人闻声望去,就见姬绥领着两个婢女,端茶上前。 姬绥望着阶上歪在软榻里的姬梵,无声地抿了抿唇,似有动容。 “殿下,您可算回来了。” “嗯,叫你们久等了。”姬梵不欲多说什么,扬了扬下巴示意,“茶放下就出去吧,本王有事和几位贵客相商,今日府中谁来也不应。” “是。” 姬绥行礼,朝身后两位婢女示意,为在座诸位端上了茶。季姰双手接过,朝她笑了笑,小声道:“绥姐姐。” 姬绥也回以一笑,没再停留,收了茶盘,带着人转身退出了殿外。 沈祛机伸出两指,探出手试了试季姰那盏茶的温度,而后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 “殿下这茶,是上好的乌夜月渚。”朝问羽以杯盖撇去茶汤上漂着的浮沫,似笑非笑,“看来殿下和醉胭坊坊主关系匪浅。” “哦?”姬梵感兴趣地挑眉,“朝公子既然识得,想来也是见识过什么。” 朝问羽没回答。 姬梵也不欲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地方多说什么,抿了口茶,这才道: “诸位既然依言赴约,有些话,想必就不用本王多说,如今的局面,皆不是你我想看到的,但既然发生了,便不得不想法子应对。” “自我等回宗门后,殿下在妖宫又有何遭遇?”沈祛机问道。 季姰闻言也看向姬梵,但注意力很快就被他时不时动一下的雪白狐耳吸引了。 说实话,这狐耳与姬梵并不太搭,反差的让人忍不住总是关注。姬梵生得明艳妩媚,却也盛气凌人,而毛茸茸的东西会使人联想到一些令人心生愉悦的可爱动物,再看看眼前这位大妖的脸,令人心中有两种声音互相讨伐。 但不管怎么说,看上去手感的确很好,之前见了那么多条狐尾还没觉得,如今又乍然瞧见了耳朵,令人蠢蠢欲动。 不知道摸一下会是什么感觉。 “妖王召本王入宫伴驾,今天宴饮明天赏花的,也没法走。”姬梵眯了眯眼睛,压下心头烦躁,“本王索性就在宫中瞧了瞧,以前本王和妖宫没什么过多来往,最近留心,倒还真发现些问题。” “殿下请讲。”朝绯玉习惯性地拿出记事本。 “朝姑娘,这也没什么值得记载传颂的。”姬梵无奈地揉了揉眉心,“本王和大皇子不太对付,但最近还是发现,他和之前不太一样。” “哦?”朝问羽感兴趣地抬起脸。 “本王还是世子的时候,大概一百年前吧,曾经和他打过一架。”姬梵回忆,“大皇子是只隼,爪子挠人特别疼,当时他给本王的脸挠了一道血印,本王把他的羽毛咬秃了一大块,后来是妖王亲自出面制止,才算了了。” “上次我们离去之前,大皇子曾突然来访此地,是否察觉了什么?”沈祛机问道。 “怎么说本王也是个领主,他对我有防备没什么奇怪的。”姬梵眸中满是嘲讽,“更何况妖都是他的地盘,妖王召本王来到王都这十几年,他没少找麻烦。” “先不说这个,反正本王这回在宫中,他还是会三番五次的找茬,本王气不过,又和他打了一架。” “殿下因此发现什么了?” “这家伙的实力本王还是清楚的,一直被本王稍稍压了一头。”姬梵面色不虞,“而且他也没什么长进,妖王由着他,他更是原地踏步,可这回本王发现他的实力明显增了许多。” 朝绯玉心有不妙,联想到季姰之前所说,猜测脱口而出: “所以这个大皇子也吞噬魂魄修炼?” 季姰闻言勉强回神,目光从姬梵的狐耳上收回,坐直了身子。 沈祛机一直注视着她,并未错过她方才的走神,沉默地绷直了嘴角。 “起初应是如此,但现在倒不如说他就不是大皇子。”姬梵面色沉郁,“季姑娘,还记得我们的谈话吗?当时本王只以为鬼族反噬,宫中不闻不问从中牟利,可如今看来,宫中怕是早已经陷落了。” 季姰闻言皱了皱眉,好半晌才道: “殿下曾说,妖王和当初的鬼族达成了交易,这才使得有些妖族开始吞噬魂魄修炼,敢问这交易的具体内容,殿下可知晓?” 姬梵摇了摇头,“这事是宫中秘辛,当时也有领主反对,可这法子的确立竿见影,不用修炼便能增长妖力,一般人很难不动心。” “妖王就没有想想后果吗?” “谁知道呢?反正过了几十年之后,本王便察觉了不对劲,也曾与宫中起了几回冲突,可毕竟不能忤逆妖王,又不能叫妖界之外察觉,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暗中活动。”姬梵叹了口气,“后来起了异状的妖愈发增多,即便本王在雪原不闻不问,也不能阻挡其势,这才来了妖都。” “殿下怀疑妖宫易主,那么妖王本人呢?”朝问羽道。 “这才是本王不能确定之处。”姬梵眸色冷然,“他对本王也多有试探,为了保全族人,本王当时不得t不割一尾作献,才暂时打消了他的疑虑,按脾气秉性,行事风格来看,倒不似有什么端倪。” “那殿下如今只剩一尾,是因为……”朝绯玉犹疑道。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128节 “呵,这倒不是因为他。”姬梵往后一靠,“本王在妖宫一处废弃宫殿的湖中发现了一处秘境,本想进去探探虚实,谁知道这地方禁制之力那么强,本王能活着回来就算不错。” “秘境?”沈祛机倏地抬眸。 “差不多吧,但本王没成功进去。”姬梵换了个姿势,笑了笑,不知是自嘲还是唏嘘,“好歹本王也是修炼了几百年的大妖,如今道行尽数毁在这不明不白之处,当真讽刺。” 季姰和沈祛机对视了一眼,当即发觉这是其中关键。 “敢问殿下,这湖在宫中何处?” “王宫东北角,妖王所居罗刹殿的右侧,走到尽头有一个没牌匾的废弃宫殿,穿过其中的树林就是。” 姬梵勾了勾嘴角,“这么说诸位想去瞧瞧?” “亲自探查是免不了的。”季姰点头,“不然我们就是白来了。” “本王还是奉劝诸位,那地方太过危险,需得慎之又慎。”姬梵正色,“本王折了几百年的修为,诸位不过凡生二十载,万一有去无回,和那些鬼成了同僚,本王得十分惋惜。” “仙门自有妙计。”季姰狡黠一笑,“殿下到时只管想法子带我们混进去就是。” “当真要如此?” “不错。” “既然如此,本王也不拦你们。”姬梵疲惫地闭上眼,“让本王好好想想,诸位先回去休息,明日本王定有答复。” * “听姬梵所说,这妖宫还真是问题重重。”朝绯玉抱臂,眉眼间隐有愁绪,“师妹,你能肯定他说的那处秘境是关键吗?” “不错。”季姰点头,“大家是否想过,若鬼族已全然侵蚀妖界,煞气应该掩饰不住才是。妖族之躯并不神奇,藏不住煞气,那么为何外界至今对此一无所知?” “你曾说过,现在的仙门基本没人识得煞气。”朝绯玉道。 “这的确是原因之一,但听姬梵所说,鬼族反噬妖族不是近来才有,已经数年,师尊虽然屡屡闭关,他识得,可却也没发现,这说明并不是相逢不识这么简单,必然是鬼族用了什么障眼法。” “如果妖宫真如姬梵所言,已然陷落,那么这迷阵之源也定然还在宫中,不会在他处,不然一旦骤然生变,便会力所不逮。”季姰神色认真,“是以这湖中幻境定然别有洞天,说不准可以凭此一剑破万法。” “那我们进去之后,又当如何?”朝问羽道,“方才他也说了,那幻境万分凶险。” “我们得分头行动,不能全都去。”季姰看向三人,“这样一旦出了变故,还有转圜之机。” “你们俩去?这也太危险了。”朝绯玉不能赞同。 “妖宫之外,也需查明。”沈祛机终于开口,“将军府,醉胭坊,需得指挥朝家弟子进行部署。” “可……”朝绯玉还想说什么,就被朝问羽抬手揽住了,后者摇了摇头,“阿姐,就听他们的吧,我们四个聚在一起,目标太大,况且沈公子实力非凡,季姑娘有神器护身,比你我要有胜算。” 这话的确有理,朝绯玉默了好半晌,才叹了口气,道: “先按你们所说,其余的我们再议。” 几人赶了一天路,又商谈了几轮,都有些疲惫。朝绯玉和朝问羽走了之后,季姰打了个哈欠,就见沈祛机不知何时拿出了一碗冰镇的酥酪,放在她面前。 “沈郎君这么贴心呀。”她眼睛一亮。 沈祛机没说话,把勺子递给她,淡道: “若去妖宫,不可擅自行事,自身安全为上。” “好,我不会胡来的。”季姰舀了一勺酥酪,惬意地眯起眼,不以为意,“既然挽月弓有所指引,必定能逢山开路,况且我运气一向不错。” 沈祛机瞧着她,眸色沉沉。 吃完东西,两人回到屋中,季姰照常洗了漱换好寝衣,妖界不辨日夜,但她的确也困了,打算早点睡觉。 沈祛机站在她身后,慢慢地为她拆着发辫,动作轻柔。季姰从善如流地任他动作,到后来人都有点发晃,沈祛机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对着她的发顶瞧了半晌,还是先将人抱去榻上躺着,才加快了手中动作,在她闭眼之前将将梳理好那一头柔顺的青丝。 季姰嘟囔着皱了皱眉,侧身躺着,揽过一旁的玩偶。 沈祛机顺势瞧过去,就见她搂着一个毛茸茸的物什,仔细端详,没看出那是什么动物,却还是注意到了其上十分惹人注目的耳朵。 季姰的娃娃有很多,他从前不是没见过,各种材质的也都有,从来也没引起过他的在意。 可是。 他眸色骤然一冷,眼前立刻浮现出那时候她目不转睛的神态,盯着姬梵的狐耳瞧,连眼睛也舍不得眨一下。 今天,为什么偏要抱这个模样的? 她的好奇心实在太旺盛了,旺盛的令他恨不得将她永远藏在胸腔血肉模糊的空洞里,隔绝她永远看向外界的视线。 可他又能拿她怎么办呢? 心脏像被人反复搓揉,扭成一团,他沉下呼吸,视线在她皎白的脸上逡巡半晌,认命地念了个诀,然后伸手,轻轻拍了拍榻上眼瞧着进入梦乡的少女。 “阿姰。” “……嗯?” 季姰闻声扭过脸,将眼睛睁开一条缝,视线落在他身上的那一刻就愣住了,同他大眼瞪小眼半晌,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猛然坐了起来。 方才的困意顿时消弭,她张了张口,好容易才发出声音,惊奇道: “我不是在做梦吧?” 沈祛机漆黑的眸子对上她的,闻言垂下眼帘,一向清冷的神态中竟有几分无辜之色,任她的眼神在他身上毫不避讳地打量。 季姰咽了咽口水。 天哪!这个世界是疯了吗? 为什么她一睁眼发现沈祛机的头上多了两个耳朵啊! 还是粉白粉白的兔耳! 这也太犯规了! 巨大的惊愕使得她失去了反应能力,直到身前人欺身上榻,才堪堪回神,往后一仰,难以置信道: “沈潋,你怎么突然……” “嗯。”沈祛机没打算解释,此时他只身着中衣,露出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极为干净漂亮,和头上的兔耳既交相呼应又截然相反,形成了致命的吸引力。 季姰的杏眸睁得溜圆,还是压不住心中的冲动,问道:“那我能摸摸吗?” “嗯。” 沈祛机当即拉过她的手,俯身低下头来,呼吸喷洒在她的脸上。 季姰忽视他充满侵略意味的眸子,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摸到了那翘起的兔耳朵之上,手感好得惊人。 这是什么术法? 沈祛机任她搓圆揉扁了好一阵,才开口道:“好玩吗?” “好玩。”季姰由衷地道,甚至越摸越停不下来。 “那就不要看别人。”沈祛机呢喃着,又低头凑近了几分,鼻尖几乎与她相触,竹叶冷香无孔不入,“要摸多久都可以。” 季姰还没反应过来他口中的别人说的是谁,便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只觉身前一重,温凉的唇舌便倏地覆了上来,卷走了她所有的呼吸。 她一惊,连忙去推他的头,没有推动,反而又摸到了那双兔耳朵,在她手心跳动。 “唔……别……” 她想挣扎,身体却先一步本能地迎合,一下子抽空了她所有的力气。 沈祛机抓过她滑落的手,放到自己的头上,让她抓着自己的兔耳,同时动作不停,吮去她兜不住的涎液,是一种极力压在柔和外表之下的不顾一切。 “乖,想摸就摸吧,都是你的。” “好孩子……” “乖乖……做得很好……” 这或许是夸赞,但季姰已经无力分辨,皎白的脸上沁着淡粉,眼中泛起潋滟水色,手中的耳朵也愈发滚烫。 沈祛机柔声地哄着她,行为却截然相反,直到她后来受不住地失了神,才吻过她汗湿的鬓角,又在她的手心印下一吻,长睫颤动如振翅欲飞的蝶。 “是兔子好,还是狐狸好?” 季姰这时候怎么也明白了他为何突然如此,不太想理他,可见他眼瞧着又俯下身去,连忙求饶道: “兔子好,行了吧?” 沈祛机这才一笑,嫣红的唇,漆黑的眼,萦绕的霜雪气,宛若鬼魅般妖冶。 “阿姰以后,需得记住,我教过你了。” 季姰想反唇相讥,对上那双危险的眸子,顿时失去了勇气,只得讷讷称是。 沈祛机在她眉心印下一吻。 “睡吧。” 【作者有话说】 好像解锁了什么奇怪的play…… 小沈不要什么醋都吃啊!喜欢狐狸耳朵有什么错! 久等啦![让我康康] 第104章 直入妖宫 次日,姬梵请他们四个前去,说是已经有了法子。 “本王已经想好了。”姬梵一手t摇晃着酒盏,眯了眯眼睛,“你们仙门之人应该也会移影化形?” “虽有此法,但以灵力所化,在妖界支撑得并不长久,更何况是妖宫所在。”朝绯玉说着,顺手从袖中掏出一叠易容符放在桌上,“这种符我从前画过一些,都在这儿。” 姬梵的视线落到那一叠黄纸上,神情玩味,半晌才道: “朝姑娘的符虽好,却瞒不过妖宫。” 季姰也皱了皱眉,莫说是朝绯玉,这法子对她和沈祛机而言只会更行不通,原因无他,沈祛机天生剑骨,其他法术都维持得较平常修士短上许多,而她自己连灵力都没有,更不知道会出什么岔子。 “殿下可还有其他办法?” “当然有了,本王可不是一般人。”姬梵得意一笑。 “那你还问。”季姰没好气。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129节 “这不是看看你们仙门的本事如何嘛。”姬梵一点也不恼,“看来还是朝本王差远了。” 季姰忍下了翻白眼的冲动,皮笑肉不笑道: “那么请问这位英明睿智的七殿下有何法子?” 姬梵这才敛去玩笑神色,眸中清明,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两样物什,随意朝着沈祛机的方向一抛,后者面不改色地抬手接住,季姰凑过去一瞧,发现那是两块发着红光的骨头。 “殿下这是何意?” 姬梵这才把自己所作的准备娓娓道来。按他的话说,妖族的化形术大有不同,如若想使得,身上必须有一部分是妖族,以此为基础,再施展妖力。 除此之外,季姰和沈祛机还必须服用假死药物,暂时失去生息,作为双重保障,而不是同之前一般仅凭佩着妖骨遮掩灵气。 当然,这些如果让人起了疑心,宫中贵人有意追究起来,还是瞒不过妖王的眼睛,况且姬梵每次进宫,都是宫中安排的特定宫人出来迎接,随他进宫,相伴左右,他自己的人是一个也带不进去,所以简单的扮成侍奉他左右的婢女这一法子行不通。 “所以殿下对此有何应对?”季姰把玩着手中的那节妖骨,歪头问道。 “倒也不是没有突破口。”姬梵抿了口酒,沾了酒的唇莹润鲜红,衬得他面容妖冶更甚,“本王的随从还是能跟到宫门口的,而前来接引的人也是固定的。到时候本王会把宫中来接引的两个宫人杀掉,而你们提前化作他们的模样,趁那时完成替补就行。” 这法子不可谓不周到,妖宫若真是戒备森严,多两个人肯定会引起警觉,而若是悄无声息地替换掉其中两个,便更加神不知鬼不觉。 “没有别的法子了么?”季姰问道,她还没直面过这些,一时心中有些犯嘀咕。 姬梵说得极为轻描淡写,连不屑都没有,是真的不把这些事放在眼里。 “季姑娘不用怕,本王出手利落得很,呼吸之间而已。”姬梵闻言笑了笑,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还是说季姑娘慈悲为怀,不忍见无辜因此殒命?” “……没有。”季姰摇了摇头,兵不血刃对眼下处境中的他们而言太过天真,根本不可能。 “没有就好。”姬梵也不知道信还是没信,“妖宫没有好东西,季姑娘无需自扰。” 这话兴许只是为了消解她心中的道德负担,但既然走出了这一步,便再无法顾及其他,一一分辨哪些妖族无辜,哪些被鬼族侵蚀,这是不可能的。是以虽然犹豫存在了一瞬,但事态不会因为这犹疑停留。 季姰的眼神逐渐坚定起来。 几人商讨完接下来的行动计划,姬梵又单独留沈祛机说话,季姰跟着朝绯玉和朝问羽二人出门,后者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手中的妖骨,轻轻一笑。 “朝公子笑什么?”她投去疑惑的目光。 “季姑娘拿好吧,这骨头浸过生魂灯。” 纵使季姰博闻强识,也总有接触不到的领域,特别是近百年来才出现的东西。 她仍然瞧着朝问羽。 很明显,朝绯玉也不知道,她的目光也落在季姰的手中。 “简单来说,这妖骨本身就是大妖的,又在鬼魂所炼的烛灯中放置了数年,集妖的邪气和鬼的阴气于一体,在如今的妖界的确再相得益彰不过。” “原来是这样。”季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她灵光一闪,低头去翻乾坤袋,拿出另一块妖骨,问道: “那这个呢?” 朝问羽本来还是笑靥,当视线落在她的手上时,脸色霎时变了。 “这是哪儿来的?” “你先说我再说。”季姰摇了摇头。 朝问羽垂眸,脸色凛然,半晌才道: “这是烛阴的骨头,也同样在生魂灯里炼化过。” “什么?”季姰大惊。 * 最后季姰四人兵分两路,季姰和沈祛机跟着姬梵直接进入妖宫,而朝绯玉和朝问羽召集已经分批来到妖都的朝氏弟子,探查醉胭坊和将军府,注意其他异动。 姬梵大手一挥,将他们二人变为两个美貌侍女的模样,躲在轿中。季姰不太适应地低头瞧了一圈,心道妖宫中人的衣物也太繁琐了,穿着不仅累,稍一不注意说不定还得摔个跟头。 许是注意到了她嫌弃的神情,姬梵幸灾乐祸地一笑,慢悠悠道:“季姑娘,不,现在你是本王的接引侍女风裳,可别露出马脚。” 季姰白了他一眼。 比起她,沈祛机显然要淡定许多,穿着与平常大相径庭的女子衣物也面不改色,季姰瞧着那陌生的面容上端着自己熟悉的疏冷神色,忍俊不禁。 “沈魁首真是扮什么像什么。”姬梵的注意力也移到他身上,啧啧称奇,“扮道君是道君,如今成了宫女也瞧不出端倪。” 沈祛机没理他,默不作声地伸手,整理好季姰头上的珠花。 轿子行至宫门附近,轿外的姬绥出声道:“殿下,我们到了。” “七殿下,请随我们来。” 一道泠泠女声响起,季姰知道这就是他们假扮的原身了。 “本王今日身体有些不适,可否劳驾二位姑娘扶本王一把?”姬梵道。 “是。” 脚步声倏地近了,季姰下意识屏住呼吸,轿帘刚被掀开一角,就见一阵疾风掀起她脸侧的碎发,再度看清之时,那两个宫女已经悄无声息地倒在了轿门前,身体软绵绵地垂在了地上。 “阿绥。”姬梵冷促出声。 “殿下放心。” 没待季姰明白过来,姬梵就将她和沈祛机往轿门外一推,而后道:“走吧,你们俩领路。” 妖宫的宫殿以玄色为贵,长门深闭,飞檐反宇,崇阁巍峨,玉栏绕砌,笼罩在红月之中,令人心生沉闷。 空无一人的长街上,三个人径直往前,季姰估摸了一下这段路的长度,小声道: “怎么妖宫也得自己走路?” “上天遁地的,冲撞了妖王可是大不敬。”姬梵不以为意,“再走一段就有法阵,一眨眼就到了。” “除这两名宫女之外,无他人监视殿下么?”季姰眨了眨眼,“这么草率地进来了,还是有点不真实。” “什么叫草率?”姬梵挑了挑眉,“妖王的神识遍布整座宫城,气息稍有不对他都能立即察觉,要不本王又是让你们吃假死药,又是给你们大妖妖骨,又是替换宫人,陌生的气息一踏进这里他就得发现。” 季姰不在意他的嘲讽,听出了这话的另一层意思,既然妖王的神识范围这么广,自然也无需再时时刻刻地盯得那么严密,毕竟姬梵和他还没完全撕破脸,做什么都得留点余地。 但她同样也意识到,如何避过妖王的神识,法子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想出来的,想来姬梵早就有所准备。 沈祛机冷不丁地开口,问道: “湖心幻境,在何处?” “过了传送阵后,会到本王的所居的惊澜殿,在宫城的东南角。”姬梵漫不经心地用扇柄敲着手心,“你们到时候直接朝北,一路过花园,往最深处走,应该就能看见本王所说的地方,那里破得一目了然,不会认错。” “如果中途有人问起来,你们就说是奉本王之命去摘炽曜莲,应该不会有人再说什么。” 季姰和沈祛机在前拎着灯笼开路,姬梵在后边亦步亦趋跟随,想到什么说什么,这才想起来自己今天来之前还画了宫中地图,拿出来给他俩,季姰瞥了一眼就叫他烧了。 “记住了?”姬梵有点意外。 “嗯,烧了吧。”季姰点了点头。 三人终于穿过了姬梵所说的法阵,进了惊澜殿。 姬梵摆手遣散了宫人,低声嘱咐道: “你们去吧,本王会在宫中等你们七日,倘若还能再相见,如果情况宽松,我们原路返回;如果来不及,你们就在湖边留下记号,让本王知道你们活着,然后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事后在希夷庙给本王留个口信就行。” “多谢殿下。” “你们万事小心。”姬梵难得收敛起不羁神色,抿了抿唇,“此间事了,再相见时,本王t定会与二位把酒临风。” “本王的赌注可都寄托在你们身上,只许带回来好消息。” 季姰闻言也难免动容,郑重地拱手道: “殿下也珍重,此去定有再见之时。” 沈祛机无言,沉默地也一拱手,二人便不再停留,径直朝着另一边去了。 【作者有话说】 季姰:突然想看大师兄穿女装。 沈祛机:不。:) 妖宫的剧情很简短,不会成为一个副本。 久等啦~ 第105章 湖中天地 季姰跟着沈祛机,沿着宫道朝北边走。 夜风寒凉,或者说妖界本就阴冷,风寒露重,这时候季姰反倒感谢这厚重的宫装了,虽然走路累得慌,但的确保暖。 沈祛机有意放缓脚步,现在四下无人,他拎着宫灯转身,淡声道: “我背你走。” 是毫无疑问的语气。 “没事,我能行的。” 季姰连连摆手,心道这可是妖宫,万一从哪个犄角旮旯窜出个妖来,撞见一个宫女背着另一个,怎么解释也显得牵强。 她挺直了腰,朝他扬了扬下颌,以示这种可以的可信度。 沈祛机的视线在她身上逡巡了片刻,终于一颔首。 季姰这才松了口气,其实她并不如表面看起来轻松,假死的丹药对身体到底会有损害,沈祛机这样的修士有灵府,尚可有余地抵御消化,到她身上就纯粹是靠着身体吊着了。 上次从姬梵府邸逃跑的时候她就已经领教过这样的煎熬,呼吸的缝隙之间插着密密的银针,灼烧感在五脏六腑翻腾,虽然她同时也吃了些别的丹药舒缓药效,却也不能全然抵消。 但她对于忍痛是极为擅长的,几乎形成了一种本能,若是有意将心思放在这方面,除非身体直接扛不住让她晕过去,否则即便是沈祛机在她边上,也几乎看不出什么端倪。 如今到了关键时候,不能因为她自己的原因节外生枝,要是沈祛机知道她不舒服,怕是冒着暴露的风险也得背着她走,或者干脆延缓这个计划。 迟则生变,季姰对这一点深以为然。 她给自己加油打气,心道从这里出去了一定要吃十碗糖蒸酥酪补一补,两人隔着一臂的距离,并排往前走,季姰偷偷去瞥身旁人的侧脸,被那抹霜白刺得心中一惊。 虽然有障眼法幻化成了别人的模样,但是沈祛机什么时候脸这么白了?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130节 那白已经不是玉的莹润,更似霜雪堆砌,瞧不出血色。 “大师兄,你缘何脸色如此苍白?”季姰小声问道。 “无妨,许是丹药的副作用。” 沈祛机抿了抿唇,说着也意识到什么,转而问道: “你可有不适?” “我还好,可能修士受丹药反噬会更重吧。”季姰勉强绷住表情,迅速转移了话题,“咱们还有多久经过花园?” “再走一刻。” 季姰无奈地叹了口气,此后两人一路无话,直到眼瞧着周围突兀地冒出了花草,她才意识到已经走到了。 说不稀奇是不可能的,打从她来了妖界就没见过哪儿长花草,看来还是妖宫奢侈,估计全妖界有观赏价值的草木都在这儿了。 她一眼就瞧出来这花园中的土不是妖界黑如焦炭的寻常土壤,应该是从人间或是其他什么地方运过来的,是以能维持住花园的基本景观。 没待她瞧个仔细,就见不远处一辆油壁车正在往此处驶过来,那车没有轮子,贴地漂浮,驾车的是一个傀儡,车壁上的铃铛泠泠作响,车尾拖出长长的白色火焰,远远看着华丽而鬼魅。 季姰心头一突,心道这真是倒霉的时候什么都遇得到,还没想好是找地方躲起来还是如何,那车已经近在咫尺了。 沈祛机眼疾手快,拉着她贴着一旁的墙壁站,头朝着墙,以作避讳。 季姰屏住了呼吸,她不知来者何人,但能在宫城内驾车的肯定是妖中权贵,目前她还无意去探究他们都是谁。 只希冀来人不要在意他们这两个过路宫人,自行离去也就是了。 但说什么来什么,正当她在心中默默祈祷之际,就见一阵白光照亮了他们二人的影子,铃铛的响声也突兀作停。 一道漫不经心的女声响起,比她认知中任何女子的声音都要好听。 “风裳,水佩?你们二人怎会在此?” 季姰闭了闭眼,认命地转过身去。 这是谁啊? 她的思绪非转,下意识地先行礼,还未直起身之时就听身旁的沈祛机道: “回公主的话,奴婢们奉七殿下之命,采摘莲花。” 公主? 季姰不敢抬头,心中回忆起无数场景。 “哼。”车中人闻言冷哼了一声,“姬梵在宫中?是不是为了躲本宫,又跑本宫哥哥那儿去了?” “启禀殿下,七殿下此时应该还在惊澜殿。”她咽了咽口水,故作淡定道。 油壁车的帘子总算落下,那位公主没再说什么,车转眼就不见了踪影。季姰和沈祛机这才心下稍松,不敢再耽搁,避着四周,专门寻僻静弯绕的小路前行,终于来到了已经废弃的宫宇东北角。 如姬梵所说,此处更加荒凉阴森,好在一个人也没有,一片寂静中唯有红月相照。 季姰和沈祛机拎着灯笼,站在长街上,凉风穿过,愈发显得孤零零。 见少女有些出神,沈祛机望向她,问道:“可有不寻常?” 季姰闻言堪堪回神,还真就点了点头。 “说不清道不明,但我的直觉感受,这里的煞气是最轻的。” 妖宫如果已经陷落,便是煞气冲天,即便被有意用了障眼法掩藏,身在其中之时也会隐隐有所感觉,尤其是季姰这样能认出来的,更是如此。 “走吧,进去瞧瞧。” 两人往里面走,此处的路并不平坦,碎石杂草,比比皆是。沈祛机伸手拉着她,避免她摔倒,两人亦步亦趋,最终来到了一处湖边。 这湖面积很大,单从表面看不出什么,如同一面泼了墨的水镜。不过真如姬梵所说,湖面上缀着星星点点的炽曜莲,恍惚篝火偶然蹦出的火星,在黑夜中十分引人注目。 “看样子,我们得去水底瞧瞧。”季姰鼓了鼓腮帮,蹲下身去,将手浸入湖水,心中有了底,“好在这湖是个障眼法,不然得麻烦许多。” 沈祛机的视线落在她抬起的手上,干干净净,根本没有被湖水浸湿。 但真的有这么简单吗? “姬梵在此地损了数百年道行,我们不可掉以轻心。”他肃声道,神情凛然。 季姰却能模模糊糊地感知到此处的联结,转头问他: “大师兄,你的神识若以挽月弓灵力指引,能否看到湖下的情形?” 挽月弓关联三界,若以其灵力作为探路石,应能短暂窥得一瞬,且不会与周遭灵场冲突。 沈祛机点了点头:“我试试。” 季姰拿出挽月弓,沈祛机双指从其上一点,指尖便涌起赤蓝交错的灵光,他横指于额前,默念了句口诀,倏地睁目,那道灵光便如坠星一般落入湖心。 “可发现了什么?” 沈祛机默了半晌,难得迟疑。 “湖中心似乎是个大漩涡。” “漩涡?”季姰不明所以,“可这湖水明明是假的。” “嗯。”沈祛机眉目疏冷,“你在此地等待,我下去探路。” 季姰一把拉住了他,随即摇头。 “不妥,若这湖面是结界,则必然有能够突破的时间节点,我们还是再观察一二。” 两人顺着湖边绕行,来到通向湖心的石径,但这条石径已经破败不堪,早就无法到达湖心。季姰拉着沈祛机走上去,在月色中瞧向湖面,映出两个纤长的女子身影。 他们并未解了易容术,此时还是风裳和水佩的模样,季姰不以为意,瞧着那影子,眼前浮现出了另一幕。 也是在湖边,她拉着身旁人,满是得意地问他,可瞧见了她的心上人。 一向如冰雪疏冷,波澜不惊的人,俊美无俦的面容上第一次出现那般愕然的神情。 季姰噗嗤一笑,沈祛机一时没明白她在高兴什么,遂道:“嗯?” “没什么,想到有位郎君被我的心上人吓呆了。”她故作夸张地摇了摇头,“然后现在也没给我这感天动地的举动一个准确的评价。” 沈祛机一怔,没想到她想起了这件事,眸中浮上了些许无措,握住她的手不由得紧了紧,薄唇张开一条线,好半晌才道: “阿姰,你分明知道。” 明明是欢喜到无法用任何言语形容,更怕惊破浮生一梦。 见他难得局促,季姰也收起了逗弄的心思,却见他眸色一凛,也没瞧她,冷促道: “你看湖面。” 季姰一愣,忙低头去瞧,就见湖中倒影不知何时忽地变了,不再是风裳和水佩,也不是他们二人本来的模样,而是另外全然无法理解的事物—— 她这边,水中的影子成了一团光晕,而沈祛机那边则是瞧不出轮廓的黑影,宛如一汪沼泽。 她心t下一惊,和沈祛机对视了一眼,眼疾手快地在蓄灵玉上一点,如方才一般,引得挽月弓的灵力点破湖面。 霎那间,天地一白,万物皆空。 季姰意识回转之际,发现自己正浸泡在一处温泉之中。 周围雾气腾腾,水烟缭绕,白光大盛,水面零星地漂浮着几株红莲,乍一瞧和方才的炽曜莲十分相似,细瞧却能发现不同。 这是什么情况?到哪儿来了? 她低头瞧自己,这回是真的水,她的衣物已经湿透了。 季姰警惕地观察着四周,试图移动,随即一道巨大的吸力将她拽回原位。 得亏这水流并不深,还是暖的,这才让她还有余地思索。 她的视线落在那些红莲上,有的莲花已经散开了,花瓣顺着水流漂向远处,随即看不见了。 看不见了。嗯? 她猛地回神,瞧向水流的方向。 那边分明也有漩涡! 另一侧。 沈祛机醒来之际,便在一处极窄的小舟之上。 四周是泛着幽幽蓝光的黑,隐隐可见白莲,周围冷了数倍,他俯下身细瞧,不知何时周围已经结起了霜花。 这与寻常的冰雪性质并不相同,与他识海中的雪也不一样,沈祛机探出指尖触碰,于是整个手立刻僵住,再不能动。 这是什么地方?季姰又去了何处? 他皱眉,任小舟漂流,瞧着冻伤的指尖出神。 心脏附近的肋骨隐隐作痛,沈祛机视若无睹,咽下喉咙中翻滚的腥甜。 他再一次想起姬梵的告诫。 “妖宫的神识防备甚严,季姑娘是凡人,要好掩饰得多。沈魁首这般修为,最好还是不要一同前去。” 他当然不会答应。 姬梵也料到他会如此,说出了解决之法。 季姰是凡人,因此拿着妖骨闭气便足够,而他则需要将妖骨嵌入体内,这才能将他的灵气完全遮蔽。 这无疑要痛苦百倍,但他连迟疑都没有,仿佛那不是他的身体,而是可以随意处置的破烂。 沈祛机坚持,姬梵也无奈,却也的确佩服他的勇气。 对他而言,这并不是勇气,况且经历过无数次挖丹,嵌骨并不算什么。 这一切,比起可能眼睁睁失去她的恐惧,都过于微不足道。 忽地,小舟剧烈地摇晃起来,沈祛机骤然俯身稳住身形,视线落在前方,忽地一凝。 前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漩涡,他再次探手入水,更是一怔。 方才还冰冷彻骨的水,竟已然温热。 【作者有话说】 久等噜!![亲亲]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131节 第106章 前代妖王 温泉漩涡处的水冰寒彻骨,季姰捻着湿漉漉的衣带往水中一探,顷刻覆上了一层冰。 她所在之处分明是一处温泉,热气腾腾,泡在其中感觉浑身经脉都舒展了,若不是对陌生之地抱有警惕,真好似如置身瑶池,令人不知不觉耽于安适。 为何这漩涡附近的水这般冰冷? 季姰没法靠近,大脑飞速旋转。 而且,甫一进入此地,她就没见到沈祛机。 暖与寒,本就相斥。 所谓天地之气,莫大于和,至阴肃肃,至阳赫赫,两者交通成和而物生焉。 她心中一动,寒暖交流而生温,负阴而抱阳,不也是一种提示? 谜底就在明面上。 但她同样亦有疑问,为何在妖宫所在之地,却有以仙法为基的幻境? 有无相生,本不是妖族和鬼族遵从的自然之法。 但眼下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如若这湖心幻境是以阴阳为基,则必是双潭,沈祛机一定在另一边。 冲气以为和。 季姰深知,关键在于以寒制热,以动破静,暂时达到阴阳平衡之态,但这样的平衡,并不能强行干预,否则会适得其反。 她沉下思绪,耐心观察水流的变幻规律,时不时以身边的物什试探其温度。 万变不离其宗,无为则有为。 终于,她发觉了漩涡变换的关键节点,再无犹豫,干脆一头扎进那漩涡之中,不见了踪影。 另一侧,寒潭之中。 在沈祛机意识到漩涡中的池水变热的那一瞬,他同时也立即发觉水下似乎有什么东西。 少顷,周围那本来安静如死的莹白莲花忽然绽开了莲瓣,无数散发着细小荧光的晶尘也随之飘到空中,如夏夜的萤火点点,但观其色又是另一番感受,恍若置身万千星河之中。 他还未反应过来这突然的变化,就感觉垂在水中的手一沉,似乎有什么东西抓住了他的手,要把他拽入湖中同归于尽。 沈祛机眸色一冷,下意识地反向用力,就见那深不见底的湖面顷刻迸出无数水花,拍打着湖面,泛出剧烈涟漪,而后一个皎白的人影破开水面钻出,还死死地抓着他的衣袖。 他垂眸瞧过去,呼吸一滞。 就见一个清丽的少女正扒在舟沿,迤逦乌发泛着莹润的色泽,长睫上的水珠垂落,滴在小巧的下颌上,路过嫣红的唇,一路流经锁骨,洇入冰肌玉骨。 少女薄薄的眼皮微微上挑,一对宝石似的眼珠澄澈见底,带着不谙世事的懵懂,肌肤也恍若透明,似乎真的应了那句琉璃心肝冰雪胆来,本就轻薄的纱衣如今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纤细轮廓,宛若金错刀最为利落的一笔。 清妩如昔,然淡极生艳。 纤云扫迹,万顷玻璃色。 是姑射,还是游魂? 他分辨不清,凭借本能一般地将人从水中捞出来,自己的衣襟顿时也湿了大半,两人湿漉漉地贴在一处,触感较以往更为鲜明。 “找到你了。” 她说着,语气笃定,有着他再熟悉不过的得意,却又轻飘飘,话一出口便融入冷雾,再寻不得半分踪迹。 沈祛机抿唇,拿出披风将她裹了个严严实实,喉结动了动,努力将方才她出水的一幕从脑海中拂去,用帕子绞着她头发中的水,淡声道: “冷不冷?” 季姰摇摇头,伸手抹了一把脸,遂道: “我那边是温泉,这话应该我问你。” 沈祛机也摇了摇头,将人密不透风地裹在怀里,呼出的气息在她的耳畔若有似无。 “把湿衣服换下来吧,会着凉。”他又道。 季姰打量了一下四周,这小舟不过方寸之地,无暇让她讲究这些,于是拒绝道: “无妨,很快就干了。” 沈祛机垂眸,对上她的眸子,眼中满是不赞同,但一瞧她,方才好不容易暂时忘却的一幕又浮现在他眼前。 他到底没再坚持,只是默不作声地用身体将怀中的人又抱得紧了些,季姰这才意识到他的身上热得滚烫。 “大师兄,你是不是发烧了?”她不放心地伸出手,去摸他的额头。 “不曾。” 沈祛机摇头,握住她探上来的手,贴在脸侧摩挲,疏冷的神情似有异色。 季姰仍有疑问,但在他怀中动弹不得,只得感受着他身上的热意逐渐蔓延到自己身上,在披风下密不透风的狭小空间里蒸腾。 这么下去,衣服还真是很快就能干。 脸颊也泛上细密的灼热,她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装作没有瞧见他沁着薄红的眼尾。 沈祛机仍是不动声色,微微低头,便嗅得她发间和身上萦绕着的淡淡香气。 他缓缓闭上眼,胸口彻骨的疼痛也霎时减轻。 就在这时,四周的天地忽然变幻,江流月涌,惊涛拍岸之声顷刻抽离而去,待到他们回神之时,已然置身于一片灰白之中,无山无水,无草无木,唯有猎猎风声。 季姰握着沈祛机的手,两人对视一眼,皆不明所以。 这是什么地方? 沈祛机下意识地伸手,将她护在身后,霜拭剑却不召自出,银光刺目,隐有嗡鸣。 “你的剑?”季姰惊讶道。 “此地,妖气太盛。”沈祛机神情冷肃,警惕地盯着四周,给出结论。 “妖气?” 她连忙拿出探测妖气的银符,就见那符已经出现了裂纹。 季姰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道这里难不成是什么大妖的老巢? 没待她瞧出所以然,周围的景象逐渐有了轮廓,偶尔还能听见锁链碰撞的声响,沉重滞闷。 沈祛机手执霜拭,剑尖朝前,过了片刻,四周的场景终于清晰起来,在看清的那一刻,两人双双愣在了原地。 两人置身于一处巨大无比的石洞内,不远处的一处洞穴口以玄铁作柱,无数锁链自其中横穿而出,钉在四周的崖壁上,其上还有无数符咒浮动,红光如水般荡漾开去。 这分明是一座巨大的牢笼。 妖宫的湖心秘境,为何有一处牢笼? 季姰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就听得一道声音自四面八方传来,嗓音沙哑。 “尔等是何人?” 她咽了咽口水,应声道: “这话应该我们问你。” 对面闻言沉默了好半晌,随着数道锁链哗啦啦响成一片,不远处的洞口附近似乎出现了一个高大的黑影。 沈祛机剑尖一横,冷冷地盯着前方。 “好凌厉的剑气。” 那黑影笑道,“你们是仙门弟子。” “是又如何”季姰道。 对面没t有理会,自言自语道: “没想到过了百年,还真有人能找到这里。” “阁下究竟是何人?为何被关在此处?” 沈祛机问道,语调毫无起伏。 “呵。”那黑影低低嗤笑一声,“事到如今,你们竟然能突破禁制来到这里,吾就告诉你们也无妨。” “吾乃玄昴。” 季姰本来还是防备神色,听到这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由得目瞪口呆。 沈祛机的眸中也闪过一丝意外之色,迟疑地眯了眯眼睛,目光满是审视。 四周顿时落入一片沉默,见他们不开口,玄昴又笑了一声,讽声道: “吓到了?” “玄昴?前代妖王?”季姰迟疑出声,“据传上一任妖王与大妖烛阴相斗,被烛阴所杀。” 这是如今外界的广泛认知,如今的妖王也的确是在烛阴逃亡之际继位,且立下誓言,要为先妖王报仇。 “当然是假的。”玄昴冷哼一声,“那家伙筹谋夺位,对外宣称吾身死魂消,实际将吾秘密囚在此处。” 季姰还未从惊愕之中缓过神来,就听一旁沉默不语的沈祛机忽地开口问道: “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 很明显,他说的是玄昴被囚于此地的前因后果,以及并不为人所知的真相。 玄昴沉默了好半晌,似乎不知该从何说起,在季姰的几番询问下,才终于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个大概。 现在的妖王玄虬,是玄昴同母的胞弟,一直对他恭敬温和,玄昴对这个弟弟也颇为重用,直到一百多年前,两人在一件事情上头一回有了巨大的分歧。 玄昴对鬼族的存在心知肚明,也听过当年的神鬼一战,不认为这些连凝聚形体都做不到的东西会成什么气候,自然也无意在这上费什么心思,妖界本就鱼龙混杂,分支众多,所以他对鬼族的态度一直是不置可否,偶然见其有了规模,便派手下驱逐,倒也没出什么事情。 有一天,玄虬来见他,说服他接受鬼族的交易。 鬼族表示,可以提供一部分族人供妖族修炼,对妖族大有裨益,而他们的诉求无非是在妖界有容身之处,不至于四处飘零。 玄昴一听便觉此事诡异,当然不可能答应,但没想到一向对他毕恭毕敬的玄虬却为了此事和他大吵一架,到后来竟然拂袖而去。 玄虬的异状他瞧在眼里,便派人去调查,可这些人一个也没回来,他不得不亲自着手此事,不曾想却遭了玄虬暗算,后者早就秘密解开了烛阴的封印,任其作乱,同时他也才知道玄虬数年前便与鬼族联手,为的就是取而代之,登上妖王之位。 “看来玄虬早就有了打算,要以吞噬鬼族这一所谓捷径修炼,逆天而行。” 季姰思忖半晌,忽地想起什么,又道: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132节 “听陛下所言,与玄虬是水火不容。既如此,他又为何留您的性命到如今?” 无论关在哪里,都会大费周章,且有一定隐患,哪儿有杀了来得干净利落? 她不认为是玄虬还有什么手足之情。 “吾也奇怪,但也没机会问了。打从进了这里,吾便感知到此处实际并不在妖宫,周围似乎有什么场域阻隔,与妖力相斥,可能他自己后来都进不来了。” 沈祛机却倏地抬眸,看向季姰,淡道: “阿姰,你可还记得还有一处疑问。” “什么?” “为何外界察觉不到如今妖界的煞气。” 沈祛机神色冷凝,眉头微挑,“当时你曾猜测,是鬼族使用了障眼法。” 他这么一提,季姰一下子想起来到妖界之后,在姬梵府邸中同众人的谈话。 她缓缓皱起眉头,似有迟疑,眸中却逐渐清明起来。 乍然出鞘的霜拭,出现裂纹的银符…… 一个猜测在脑海中呼之欲出。 此地妖气最盛,那么极有可能是整个妖界妖气鼎盛的来源,这才使得煞气不为外界察觉,维持住了表面的风平浪静。 那么玄虬为何不杀玄昴,也就有了答案。 玄昴分明是如今妖界最为强盛的妖气源头。 见他二人神色有异,玄昴不明所以,问道: “二位可是知道了什么?” 季姰没有回话,走近了几步,抬头去瞧上方横亘的数条锁链,仔细地打量着上面流动的符篆,神色凝重。 “陛下,您可曾想过,玄虬为何不曾杀你?” 玄昴一怔,刚要开口,就听她接着道: “因为他需要你提供妖力,这才使得妖界至今瞧起来安然无恙。” 玄昴闻言不以为意,不觉这没头没尾的话有何道理,遂道: “他自己的妖力也并不较吾少多少,何必……” “陛下可曾想过,玄虬已经不是原来的玄虬?” 话还没说完便再次被季姰打断,他怔然半晌,好容易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下意识地反驳道: “不可能。” 季姰深深吸了口气,抬手指向锁链上流动的符篆,肃声道: “恕在下直言,陛下身上封印的这些符篆,乃鬼族所有,以煞气为基,吸食陛下的妖力。” 玄昴久久无言,他想否认,可这百年来无数次辗转反侧之际,不是没有过各种猜测。 何须再证明?这百年来所经历的种种,以及仿佛停滞了的内丹,事实已经说明了一切。 沈祛机见状也上前几步,找出一个软凳示意季姰坐下歇脚,定了定神,将下山以来发现的种种悉数道来,言简意赅,毫无错漏。 鬼族因为无化形之力,便在妖界蛰伏,按玄昴所言,应该是与玄虬达成了协议,助其夺权,同时以部分族人供妖族吸食,韬光养晦。 但事实却也并非如此简单,所谓供妖族吸食修炼,实则会驻扎在妖族体内,趁其心神不稳之际夺舍妖身,最终成为妖鬼一体的混元存在。 或许玄虬当年不过要借鬼族之力达成自己的目的,但观如今情状,怕是早已成为被鬼族寄生的一员。 他的语气极为平淡,神情也冷静非常,玄昴只觉浑身的经脉都焚烧起来,愤怒几乎要吞噬他的理智。 季姰坐在一旁,瞧着交错的锁链颤动得愈发剧烈,声音震耳欲聋,可以想见其中人的愤恨滔天。 不知过了多久,这声音才逐渐平息,传来了玄昴疲惫至极的声音。 “玄昴拜托二位小友,妖界绝不可断送在此等宵小手中。” 季姰点了点头: “这是自然,不然我等不会出现此地,敢问陛下,妖界如今灵力最盛之地在何处?” 妖界本也以天地灵气修炼,如今几乎寸草不生,要找到这样的地方并不容易,如今既然能见到从前的妖王,想必他对此知情。 沈祛机也明白她在问什么,很显然挽月弓所指并不是如今煞气遍布的妖宫,而是玄昴所在之处。 “吾还没问,二位师承何处?”玄昴低低开口。 “我二人来自月微宫。” “月微宫?好,好啊。” 玄昴喃喃着,语气有些怀念。 “希夷道君,可还安好?” 沈祛机闻言顿了顿,还是如实回道: “希夷道君陨落了。”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玄昴才道: “鬼族吞噬妖界,定然是筹谋对抗仙族,复现千年前一战。你二人来此处,所求为何?” 季姰迟疑片刻,还是说出了挽月弓的指引,以及桃吉真人对其含义的猜测。 “难怪,你们要问妖界灵源。” “是的,所以陛下可知?” 玄昴忽地叹了口气,无声地微笑起来,说出的话却是石破天惊。 “不必再寻,妖界灵源,正是吾身。” 【作者有话说】 小沈见到了水鬼版小季~ 好像说莲花精也不是不行[坏笑] 久等啦! 第107章 绝处逢生 “什么?是陛下?”季姰扬声道,一时觉不可思议,但仔细想来,却也不完全是意料之外。 妖界与仙界发源时间接近,皆是在神鬼一战之后,若说仙族所求灵气在乾天,那么妖族所求则入坤地,天地灵和,万般造化。 “不错。” 玄昴嗤笑一声,“若是玄虬早已被鬼族夺舍,那么妖界如今除了吾的内丹,再无更为纯净的灵气了。” 他缓缓抬起头,从玄铁的牢门望出去,但除了那些散发着红黑色泽的锁链,什么也瞧不见。 困于此间囹圄数百年,不过是为着仅存的不甘心。 如今乍然得知妖界情状,再多的不甘,也终将化为释然。这释然并不是看穿一切,也绝非恩怨两消,而是瞧清生死,明了这二者之间是既定的一条路。 未知生,焉知死? 他当然也瞧得出这两位小辈说得的确是实话,他们能破解此地禁制,绝非常人。 或许这几百年来,他也没明白为何而活,却总是想起昔年与希夷道君泊一叶孤舟行于寒川,温酒清谈,天地皆忘。 “此间如何?” “千山雪顷,万岩俱白,快哉。” 希夷道君悠然放下酒盅,闻言微微摇头。 坐久清冽,酒气冉冉,积雪饮之,竟不得醉。 “万物t无不藉此冰雪气以生,然四时轮转,焉知万物非空无一物?” 玄昴不明白当年希夷道君为何作此喟叹,却每每心期逢冬。 而今,而今。 他百年参不透其中真意,如今却在这条路上朝另一边走,仍不知生而为何,却心明为何而死。 希夷道君。 你如今陨落,是否也是为着同样的答案? 玄昴有此一问,却也无需得到答案。相同的不相同的,终究要消散在天地间。 “两位小友,尔等携吾的内丹回到月微宫,此间困境便迎刃而解。” “陛下,当真再无转圜余地了么?” 季姰忧色难掩,但她对妖界并不十分了解,玄昴既然如此说了,那情况必然不妙。 “事不宜迟,吾困在此地百余年,早已厌倦。” 玄昴无所谓地一笑,“你们放心,吾即便没了内丹,也不会立即身陨,玄虬等人不会很快察觉。” 季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沈祛机默然不语,端正地朝牢笼所在的方向行了个礼。 “此去何所道……” 一声朦胧的呢喃逸散在空中,季姰曾在沈祛机的记忆中亲眼见过挖丹,知道这种痛苦非常人所能忍受,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手,闭上了眼睛。 仙妖两界诞生之初,也是有过友好往来的时日的,但时移世易,总有不同。 想象中的哀嚎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无声的寂静,水静风止,似乎一切都停滞了。 随即一道巨大的力量将他们二人弹了出去,天地倒转,待到沈祛机睁眼之时,那散发着盈盈紫光的内丹已然在他掌中。 他只瞥了一眼,便立即收好,唯恐是在幻境之外,稍有怠慢会引起玄虬的察觉。 季姰呢? 他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自己漂浮在湖底,而季姰仍然紧闭双目,脸色森白,一瞧便知没了气息。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133节 沈祛机脑袋空白了一瞬,下意识游过去将人揽入怀中,少女被他牵扯,却仍一无所觉。 明明方才还不是这样的。 他呼吸一紧,强行压下心慌意乱,要给她渡气,执意试了几次,才猛然想起他们二人吃了假死丹药,现在了无生息。 方才还清明的神智顿时浑浊起来,沈祛机再顾不得与姬梵会合,在湖中假山下留了一道印记,便强行突破了妖骨禁制,同时在这一瞬间捏碎了木符。 那是桃吉真人在他临行前所赠,能强行脱离妖界,代价是之后七日浑身的灵力会被封锁,和普通人无异。 对沈祛机这样广为人知的仙门弟子之首而言,此法极为危险,是以桃吉真人再三嘱咐,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轻用,此路看似得生,也有可能走向另一条死路。 桃吉真人做的是两手准备,他本人强调的是,若中途遇险,则即刻通知仙门营救,木符不过是为了万全的下下策。 但是这样,他们一路以来历经险阻的调查,便会功亏一篑。 沈祛机或许之前不在乎,但他同样深知季姰为了这件事费了多少功夫,如若中道崩殂叫鬼族察觉,后果不堪设想。 后来回头权衡,确实如此。而在当时那一瞬间,沈祛机已经无法再思考其他,只是出于本能一般地这么做了。 木符碎裂时凭空产生一道裂隙,沈祛机抱着季姰从中穿过,湖水剧烈震颤了片刻,最终回归宁静。 * 季姰是在猎猎凉风中醒来的。 她头痛欲裂地皱起眉头,还未待睁眼,唇上便覆上一片温凉,严丝合缝地贴着她,将什么东西往她嘴里渡。 微咸的味觉唤醒了她的意识,她下意识挣扎起来,要推开身前人,刚动了两下便再动弹不得,那人的架势十分强硬,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反抗。 但是口中的液体尝起来十分奇怪,更不要说那人的唇舌还意犹未尽地翻搅,将那股腥气涂满她整个口腔,不留一点余地。 季姰发觉自己没有力气推开,连眼皮都十分沉重,身体仿佛坠了千钧,意识直往不可知的深渊里栽。过了半晌,那人的唇畔离开,她忽觉自己的意识像被云托着浮起,轻飘飘的,同身体的感受截然相反。 她这是怎么了? 季姰一瞬察觉不妙,但她太过虚弱,无法就这个疑问再思考下去,意识松动了一瞬,便再次遁入一片虚无。 这之后,她隐隐感觉似乎有什么人,时而抱着她,时而又将她背起来,但很少说话,说的时候她也听不清一点。 起初几次,对方都是将什么渡入她口中,纵使她百般不愿也挣脱不得,还要承受那流连忘返,绵绵不绝的余意。 除了黑暗,唯有触觉最为清晰。 后来,她逐渐能听见一点风声,偶尔察觉到鸟叫,意识存在的时候也长了一些。 不止是她,对方也几乎是立即察觉到她的变化,她觉眉心一湿。 后来,他便不再以口为她渡那奇怪的液体了,季姰下意识松了口气,却有了另一番奇异的感受。 朦胧模糊之中,似乎有谁把她抱了起来,她的唇贴在一处温软的地方,有什么东西从中潺潺流出,是温热的。 “乖……都喝了好不好?” 近乎蛊惑的哄,也是她多日以来勉强听清的第一句话。 她下意识要听从,但尝到熟悉的咸味,这喝着实在奇怪,因此她条件反射地闭上了嘴。 可对方不理会她的拒绝,反而把她往那处按的更紧了,她的鼻尖也触到那片温软,避无可避。 嗅觉也恢复了些许,一股好闻且熟悉的冷香萦绕了她,隐隐夹杂着一股异样的气息。 季姰还分辨不出这都是什么,本能地想摇头,却没有半分力气,进退不得,令她生出滔天的怒气。 那人见状,干脆俯下身来,一手揽住她的脑袋按在身前,清浅的呼吸拂过她的后颈。 腥甜流入口中,她干脆不管不顾,直接咬了下去,就听得一声闷哼,对方把她抱得更紧了。 终于,少女放弃了挣扎,自暴自弃似的吮吸起来,落在他身前,似痒似痛。 “做得很好。” 季姰意识未完全恢复,若她现在醒着,瞧见眼前这一幕,一定会大惊失色。 沈祛机从没有这么狼狈过。 往常束得一丝不苟的青丝如今有碎发垂落鬓边,衣服也不似之前一以贯之的纤尘不染,其上灰尘和血迹交杂,简直看不出原来颜色。 但怀中的少女和睡着了没有任何区别,连头上的珠花都没有歪一点,明净如昔。 他衣衫不整,露出一片苍白的胸膛,若是细瞧,便能瞧见他心口处的皮肤上划开了一道伤口,正汩汩地往外流血。 怀中的少女唇色嫣红一片,颜色渐深,正艰难地吞咽着他伤口流下的,仍是温热的血,樱唇压在他心口胸膛上,严丝合缝,血迹随即染花了他的胸口。 放眼瞧去,这几乎与母亲哺育幼儿无异。 少女苍白的脸色终于逐渐红润起来,沈祛机这才松开她,随意擦了擦心口处的伤痕,将人背在背上,往前走。 木符将他们传送到人间,但远离人迹,他又无法使用灵力,连乾坤袋都打不开。 甫一出了妖界,他便检查季姰的情况,发现她尚有气息,但身体却肉眼可见地颓靡下去,脸色灰白,有五感尽失之势。 周围荒无人烟,又因没了灵力与外界断联,沈祛机下意识地打算挖出一部分内丹给她,但又顾及凡人之躯承受不住,这才想起来曾在上古书简中看过的秘法,以血相渡。 这的确管用,几乎是立即停滞了她的衰败。沈祛机还不明白她为何从湖心幻境出来便失去意识,竟也一路背着她,以喂血维持,走到现在。 今日便是七日的最后一日,而他们也终于进到了天尧山的地界。 沈祛机在树林中穿行,不知过了多久,就听得低低的一声,在耳边响起。 “沈潋?” 这声音似乎近在耳畔,又仿佛来自天外。 他猛地睁开眼睛,就见季姰正蹲在他身前瞧着他,面色担忧。 四周一片漆黑,而两人正处在湖边的草丛中,一片安静。 “阿姰?” 他懵然出声,他们不是已经离开了妖界吗? “嗯,你有没有事?” 季姰扶着他起身,打量了他半晌,见他意识复归清明,这才松了口气。 沈祛机反应过来,只觉心口隐隐作痛,低头一瞧,不知何时他嵌入妖骨的那处伤口裂开了,在他身前洇红一片。 季姰看着他这样就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刚才他突然失去意识,经过玄昴指点,她还不知道他为了潜入妖宫对自己的身体轻视到这个地步。 是以幻境之中又入幻境,她不曾想,在他的潜意识中,竟还能干出以血渡人的事来,何其荒唐? “妖王的内丹在何处?” “我收着呢。”季姰道,“你擅自将妖骨嵌入体内,这账回去再算,咱们得尽快离开这里。” 沈祛机垂眸,整理好衣襟,没说话。 在幻境即将消散之际,她向玄昴询问了烛阴的状况,得知烛阴并非妖界t土生土长,而是来自大泽渊,与夜蜃同源。 姬梵给她的,不过普通的妖骨,给沈祛机的,却是当初白右安给她一样的烛阴之骨。玄昴说其妖力虽有迷惑情形,遮天蔽日的功效,但当初对仙界和妖界都无甚影响,仅凭其破坏力就足以令人头疼。 “那么当初是何人将烛阴封印在妖界的呢?” “吾也不知,吾的父王说是天人,可毕竟谁也没有见过。” 她不知道大泽渊具体是什么所在,但隐隐感觉与神界所在脱不了干系。 沈祛机既然被其引入虚妄,是否意味着他的来历也和神界有所关联? “大师兄,你那次在大泽渊看到了什么?” 这话属实没有首尾,他听了不由一怔。 “何出此言?” “姬梵给你的,是烛阴骨。” 【作者有话说】 季姰:你给我喝了什么? 沈祛机:药。 小沈的极端做法并不提倡……[让我康康] 久等啦! 第108章 迎刃而解 希夷道君擒烛阴之后,想必其中仍有不为人知的曲折。 眼下无暇顾及,两人再度化为风裳和水佩的模样,回去找姬梵。 季姰看了眼手中的小沙漏,这是她此行专门带来的,每一次沙尽都正好是一日,为的就是知道准确时间,无论妖界是不辨昼夜,还是幻境中失去对时间的感知,皆能最大程度地减少影响。 如今沙漏翻转了六个来回,今日便是七日之限的最后一日。 她没时间和沈祛机生气,一言不发地往前走。沈祛机走在湖沿,还真的摘了几朵炽曜莲,这样若路上遇到什么人也好对得上盘问。 这莲花色泽赤红,花瓣尖端近乎透明,质如红玉,莲蕊却是碧色的,与花瓣的对比极为明显,沈祛机摘了四五朵,取下其中一朵未开的花苞,插到季姰发顶。 季姰不明所以地回头,就见他的脸掩映在莲花后边,瞧不分明,唯有一双黑水银似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瞧着她,目光极为专注。 纵使现在顶着别人的脸,可那错愕生动的神情却是别无二致,少女抬手摸了摸头顶的花苞,抿了抿唇,没说什么,又扭回头去走路了。 两人无言地走了好一阵,才听得身后人骤然出声: “阿姰,生气伤身。” 季姰闻言一怔,懵然半晌,才扭头看他,明白过来他这一招是从哪儿学来的了。 可不就是和她学的么! 她当初为了哄他消气,给他簪了朵海棠,而今他如法炮制,显然对她的不虞心知肚明。 她咬了咬唇,好半晌才开口,语气疲惫: “沈潋,你明知这样不对。” 沈祛机眸子沉了沉,没说话。 “你为了我伤害你自己,会让我觉得心有负担。”她闭了闭眼睛,“退一步来说,也会让我难过。”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134节 这声音极轻,话说得也不重,无非是客观的陈述,没有威胁没有埋怨,半点杀伤力也无,却令人心中没由来地一慌。 “将心比心,这一道理,是你让我明白的。” “你说我们之间只有一步之遥,倘若你还是这样不在意自己,将来我该怎么办?” 此情此景,极为不合时宜,两个人都顶着别人的脸,还身在危机四伏的妖宫。 沈祛机薄唇张开了一条线,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瞥见少女微红的眼眶,更觉心如刀绞,如摧心剖肝。 即便他不认为自己这件事错在何处,却也一瞬明白在另一件事情里错了。 他不该让她这样伤心。 心中闷滞更甚,沈祛机垂眸,还是咽下了那句“我有分寸”。 “阿姰,我……” 他想说些什么,却再度意识到言语在这种时候是多么苍白无力,可现在所处的境地,也没有办法给予她任何慰藉。 想要抱她,怀中已经被炽曜莲占满了,几乎没有伸手的余地。 季姰当然了解沈祛机,他就算眼下道歉了,下一次遇到类似情形还是未必会改。 她也没自负到认为自己能改变一个人,只是希望他做这些决定之前,能将她的感受算在内,而不是从不计量后果。 她再次转过身去,忽地想起什么,语气冷硬地补充道: “还有,你想那些是不可能的。” 沈祛机怔怔抬眼,没明白她指的是什么。 幻境中那几乎真实的触感和味觉仍历历在目,令她不由得背后发冷。 “即便真有油尽灯枯,药石罔效那一日,我也绝不可能喝你的血。” 沈祛机大脑一片空白。 “这样会让我觉得恶心。”季姰认认真真地道,语气变得极为平静,“我不想有朝一日会后悔活在这世上。” 她说完这话便没再开口,其实真的完全如此认为吗?未必。 大抵是人在情绪中很难思虑太多,她又不是什么风风火火的性子,即便生气,也很难声嘶力竭地将心中所想全然表达,把所有情绪都不顾一切地发泄出来。 从前的生活让她本能地会察言观色,如今能将这些摆到台前来说出口,已然耗尽了她所有力气。 她以为沈祛机会明白的。 他在意她的安危,将她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却又一言以蔽之,从未和她真正交心。 她很想了解他心里在想什么,只是凭着对他的了解去频频猜测,人都会有觉得疲惫的时候,然后默默等待着吊起千钧的那根发丝绷断。 这已经是她说过最重的话,但即便如此,话中的刀锋也并未全然对准他,还是殃及她自身。 季姰想笑,却笑不出来,不免自嘲。 她什么时候也干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来了。 沈祛机恍惚听不到任何声音,她方才脱口而出的“恶心”二字在他耳边反复,震得他额头发麻,几乎停滞了思考。 漆黑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她,面色更加苍白,恍若雪堆的幽魂。 她果然,还是将他心中见不得光的角落瞧得一清二楚。 她会不会因此厌恶他,进而想离开他? 纵然知道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他没有什么资格阻拦,但这个想法产生的一瞬,他的手上还是顷刻冒出青筋来,掐得手中莲花根茎发出吱呀响声。 可他的视线却未曾偏移,仍是一瞬不眨地盯着她瞧,如果视线有实质,那早就将她洞穿了。 季姰本来应该生气的,她觉得自己这回有充足的理由。 但她还是叹了口气,没再自顾自往前走,又道: “大师兄,你这么盯着人像来索命的。” 沈祛机听出她话中的意味,瞳仁木然地动了动。 季姰拿起灯笼,方才故意沉下来的神情终于消失了,没办法,板着脸训人这件事实行起来太有难度,不是她擅长的东西,特别是对上沈祛机这样软硬不吃不善言辞的。 更何况这事三言两语说不清,还需得潜移默化,她也不好就这么将他晾在一旁。 她想起在天机锁中,少年沈潋惹她生气,直白地道: “你不理我,我受不了。” 眼前的沈祛机虽然不记得这件事,但本就是同一人,只不过一个直白些一个内敛些,大抵都无法接受。 季姰鼓了鼓腮帮,和沈祛机并肩而行,红月照在长街上,映出两条纤长的影子,交叠在一处。 她的心忽然柔软,无奈一笑。 “大师兄,回去能不能把你没收的话本子都还给我?” “好。”沈祛机不明所以,还是应下了。 “我本来觉得,作为话本爱好者,我已经算是天马行空了。”季姰想起在他意识的幻境中经历的种种,虽一时愕然,如今想来却更多是叹为观止,“身为一个博学多才的人,我还是不能免俗地要问一句,你为什么会想给我喂血?” 他一声不吭的,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奇怪的东西? 血多难喝啊,而且怪吓人的。 沈祛机垂下眼帘,认真思索了半晌,似乎也在分析潜意识中的诱因,半晌才迟疑道: “喂别的便可以吗?” 听出他话中隐隐的期待,季姰连连摆手,急忙道: “咱们正常吃饭,像从前一样就可以了。” 她严重怀疑沈祛机有什么从奉献中获得满足的心理,所以让他什么都不为她做,对他而言,竟然能称得上煎熬。 “哦。” 沈祛机垂下眼睫,好半晌才补充了她要问的原因。 “或许我心中希求割舍不断的连结。” 所以在醒来之际,意识到这一欲望的那一瞬,他竟然真的殷切盼望,能让她吞下他的血。 这样才是无论生死,都无法两清。 即便这个念头被她当头泼了一盆冷水,竟也没有完全消弭,在她方才询问之时转而成为另一个不可言说的念头。 不是血,那是其他的东西,也很好。 这一刹那,他甚至怨怼自己为何是男子,致使这一希求永远无法实现。 季姰瞧见他阴恻恻的脸色,不知道他的思绪又飘到了什么地方,连忙阻止道: “打住啊,沈郎君,我又没说要和你一拍两散,不必这么极端的证明我们联系紧密。” 沈祛机闻言瞧她一眼,神t情难辨。 “咱们折中一下,要不去天上找月老,让他老人家给咱们俩缠几圈红线。”季姰信口开河,话一出口自己先摇头,“不对,这法子行不通了,或者就找师尊,重启我们结道侣契一事,总之都有的商量,伤及自身万万不可取。” 她自觉通情达理,可这话一说,不知为何,沈祛机的脸色更阴沉了,那蒙蒙的灰翳简直要从他玉白的脸上飘出来。 但他最终也没再说什么,两人走到花园里,迎头碰上了两个人,一个是姬梵,另一个则是那天拦他们一道的公主。 “见过公主,七殿下。” 姬梵瞧见他俩,本来还半死不活的眸中倏地一亮,但仍是不动声色地点头: “平身吧。” 季姰低着头,心道这家伙还挺会装模作样,明明刚一瞧分明要一跃而起了。 “七哥,你今日就要走?”公主没理会他俩,眼睛一直盯着姬梵,拽着他的袖子,“我去请示父王……” “公主,我这次就是奉陛下之命,有要事在身。”姬梵温和一笑,但眸底分明是冷的。 “那你下次什么时候进宫来看我?”公主不依不饶,“别是之前那般,我找到你的府邸都不见人影吧!” “怎么会,我还怕日日在此惹公主厌烦呢。” 季姰转了转眼珠,心道这么下去没完没了,大胆地应声: “启禀公主,七殿下知您心意,不忍一时分离,特地命奴婢们摘取莲花,送予殿下,聊表心意。” “真的吗?送我的?” 季姰隔着公主的背影对上姬梵咬牙切齿的神情,微微一笑。后者也只能道: “这是当然。” 沈祛机从善如流地将那捧炽曜莲交给公主身边的婢女,就听姬梵又道: “时辰不早了,陛下催得紧,我得走了。” “你这次可不许食言。” 好不容易送走了公主,姬梵这才拿出折扇,慢悠悠地展开,淡道: “风裳,水佩,为本王带路吧。” 三人一路出了宫,这回畅通无阻,而后坐上姬绥亲自随行前来的轿子,一路马不停蹄地回到了姬梵的府邸。 之后又是一番长谈,得知玄昴在那个湖心秘境内,姬梵先是愕然,而后默默良久,一个人喝了三壶酒。 “你们接下来作何打算?” “自然是回去,将玄昴的内丹交给师尊,再作定夺。” “朝绯玉和朝问羽现在何处?”沈祛机问道。 “他们两人查的也有眉目了,朝姑娘说,查到了之前在妖界入口被朝家俘虏的那个拂泠宗弟子,除此之外,也在追查醉胭坊坊主的行迹。” “殿下,我还有一事。” 季姰定定地瞧着他,“敢问殿下,你为何有烛阴的妖骨?” “这说来复杂,当时烛阴被擒后交还妖界,玄虬与各族领主商议着将其封印,但烛阴此时再度暴起,差点冲破希夷的禁制,于是结果就成了将烛阴杀死分了,烛阴的血肉大有裨益,妖骨中的妖气也极为强劲。” 姬梵眯了眯眼,“本王没吃,也不打算要,但是事后宫中还是送来了一份,本王一直扔在府库里,也就是为了解决沈魁首一事才有了用途。” 季姰作思忖状,没再问下去。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135节 朝绯玉和朝问羽还得在妖界驻扎一阵,事不宜迟,与姬梵商量后,二人决定先行赶回月微宫,将玄昴的内丹给槐安真人过目,看看他能不能瞧出什么关联。 两人一到,便径直去往泰宁殿。 季姰将那内丹拿出,槐安真人端详了半晌,这才沉声道: “此为坤灵最盛,的确是第二箭无疑。” “可这形状,并非箭矢。” 槐安真人捋了捋胡子,闻言一笑。 “若要成为箭矢,还需得炼化,看来,为师得亲自去一趟昆仑。” 【作者有话说】 季姰:看话本子看出毛病的不是我。 沈祛机:我没看。 小沈请不要产生些奇怪的念头,尤其是(哔——) 久等啦~[让我康康] 第109章 昆仑之昔 “昆仑?” 季姰心中一动,“昆仑神境竟然存留至今么?” 槐安真人见她一脸不可置信,摇了摇头,叹道: “姰儿,为师知你的来历与神界颇有渊源,听得此地想必也十分耳熟。但如今的昆仑早已不复千年前的盛况,说是无主之地也不为过。” “昆仑山上可还有神族踪迹?” “若说是神族遗志,或是残留的神魂,那是不可能了。” 槐安真人望向窗外,“为师当初飞升之后,得知神界陨灭,第一时间前往昆仑求证。但那时候的昆仑已经封锁,即便为师后来有了神印,也进不得。” “若是守着这鸿蒙山的封印也无不可,但几百年下来,这封印松动之势乃是不可挽回。神界遗址为师也去过,遍寻线索不得,后来与希夷道君等人讨论了一番,推测还是与昆仑有关。” “师尊,敢问昆仑山曾是哪位神君的道场?”沈祛机问道。 “据历来的种种推测,是大荒时期的文华帝君。” 此话一出,季姰的脸色忽地变得煞白,只觉浑身的力气一空,径直往前栽去。 沈祛机连忙一手扶住了她,这时候槐安真人也注意到她面色有异,神思一动,忙问道: “怎么,姰儿可想起来了什么?” 季姰死死地抓着沈祛机的手,没说话。 文华帝君,这称号在她听来无比熟悉,仿佛听了有数千年。 可为何她记不起任何一点关于此神的信息? 她试图回忆,可那博闻强识,总有灵光频现的玲珑心窍好似乍然失了灵,死死卡住,再动弹不得。 季姰的眼圈不由得一红,焦灼不已。 她应该知道的,她明明就知道的。 但越是回想,脑中便越是空白,如同什么被强行从灵魂中抹去了,除了本能的熟稔,在认知中竟比任何东西都要陌生。 “阿姰。” 沈祛机长眉皱起,眸底翻涌着不明神色。 “姰儿,你莫要着急,慢慢想。”槐安真人也道,叹了口气,“大荒时期,神界有三位帝君。君尧战神,主天地战力,文华帝君,掌日月星辰,北冥帝君,司生死轮回。” “此三君为神界创世时便存在的神祇,皆陨于流火之战,此后再无踪迹。” 沈祛机听着这全然陌生的种种,神情疏冷。 仙界虽然也会学习关于神界的记载,但如今看来不过是最为表面的一些皮毛,而真相竟是大相径庭。 不过如今的仙界,怕是还沉浸在飞升成神的美梦中,又岂会知这一希冀早在近千年前便是一个巨大的谎言? 之所以没有阻断此路,是为着有后来者,以身镇守鸿蒙山的封印。 修者得天地灵气,为得是扶摇而上,直达九天,自炼境这一修炼方法出世,几百年来,仙界早已与人间相去甚远,甚至到了不闻世间事的地步。 如今的仙界,倒真的成了世外之地。 季姰勉强回神,半晌才低低出声,语气却再笃定不过。 “师尊,我应该认识文华帝君。” “为师也设想过这个可能。” “但我现在想不起来任何具体的事情。” “无妨,不要勉强自己。”槐安真人点点头,“或许时机到了,一切都会明了。” “师尊,您方才说,刚飞升之际并未成功入昆仑。”沈祛机道。 “是的。” 槐安真人颔首,“但后来为师再去,却在结界外遇到了赤华,如今的桃吉。” 这可是太出乎意料了,任谁也没想过桃吉真人会是这般来历,连沈祛机这般从容淡定的性子,闻言都不免一怔。 “桃吉长老,来自昆仑吗?”季姰不可思议,“但神族不是尽数陨落了么?” “所谓‘白日出扶桑,流光丹若木’,昆仑山位于天地西极,而桃吉则是若木之灵的化身。”槐安真人似乎也沉浸在过去之中,语气和缓,“流火一战时,若木仍在,却未开灵智,也因此不曾陨落。若木当时虽然也被天火烧焦,但几百年后得以恢复,化形为赤华,如果说这世间,还有谁能勉强说得上是大荒一脉的神族,也就只有他了。” 季姰眼前浮现出六方桃谷倒悬的树殿,直通天际,望不到头。 “原来如此,难怪他说我像他的一位故人,我却丝毫没有印象。” “为师也是听他说了,才猜测你与文华帝君有所关联。”槐安真人负手而立,“那时在昆仑遇到他,为师说明了来意,鸿蒙山结界松动一事非同小可,他于是也愿意抽身,下了昆仑山,来到月微宫,镇守仙界。” “可是希夷道君等一众神仙不是在鸿蒙山内加固封印么?为何桃吉长老仍在月微宫?”季姰疑惑道。 “因为桃吉镇守的并不是封印。”槐安真人面色沉了沉,“他当年曾同为师说过,那时神族封鬼族于鸿蒙山,但这并不是神族陨灭的原因。” “那究竟是为何……” “桃吉那时仍是若木,感知到的并不完全,但是有一点如今t确凿无疑,那便是倘若封印破开,鬼族卷土重来,到时不仅是生灵涂炭,而是三界重归于一体,成为混沌。” 季姰和沈祛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眸底看到了震惊之色。 “这话如今仅是说来,的确显得离奇。”槐安真人当然看出他们在想什么,“但你们不妨想想,千年前鬼族为何执意攻上神界?这一起因虽并不为人所知,但鬼族生于混沌,本能要吞噬一切,想必当初的神族,也一定明了这一点。” “所以桃吉长老支撑的,是仙界这一界?”沈祛机道。 “可以这么说,若木虽不似建木能绵延数千里,但若说撑得住这一方,还尚在能力之内。” 沈祛机闻言沉默许久,曾经盘亘于心头,一闪而过的疑问,竟在此时得到了解答。 怪不得桃吉长老从来不出月微宫一步,他的弟子也同样深居简出。 也难怪月微宫任妖界如何,各不相问百余年,哪里是真的要井水不犯河水,根本就是内忧外患,再无暇顾及,所有的精力怕是皆在鸿蒙山了。 可见如今种种,鸿蒙山的封印分明已经是强弩之末,若不是季姰携挽月弓而来,怕是再寻不得转机。 “师尊,鸿蒙山的封印还能支撑多久?”季姰道。 “为师也无法确认,只能同时做好最坏的打算。”槐安真人一叹,“昆仑如今是一片死地,为师此去,旬月方归,你们在门内若有他事,还是去找桃吉便可。” “师尊万事小心。” * 几日以来,沈祛机照常料理悬星峰的事务,季姰便沉下心来,编撰她的《灵土本草集注》。为此,她少不得要往杏林峰和六方桃谷多跑几回,去前者一切如常,慈宁真人对她的研究亦大加赞赏;但每每去六方桃谷,却有了不同之处,那便是沈祛机总寻个由头和她一道去。 次数多了,连桃吉真人都觉稀罕,还因为百无聊赖,点名让林白序和沈祛机对弈。起初季姰还兴致勃勃,后来因为实在是太久分不出胜负,她没熬住,掏出一个软垫枕着,径直睡了过去。 桃吉真人瞥了一眼身旁已经靠在桃木枝子上睡得正香的季姰,又看了眼石桌前两个端坐如照镜子的身影,面露嫌弃。 他其实更希望自己的弟子是季姰,吃得好睡得香,这才活得像话。 月上中天,湖心澄明,陶允钓鱼归来,见沈祛机和林白序连姿势都没变过,大惊失色。 “师尊,他俩这是……” “别管了,你正好把鱼处理一下,待会小季醒了吃夜宵。”桃吉真人扬了扬下颌,“陈留呢?一天到晚不见个影子,又跑哪儿睡觉去了?” 陶允摇了摇头: “他最近总在明净台打坐,说要一个人静静心。” “他有这个觉悟?我怎么不信呢?” 桃吉真人闻言抬眉,“这可真是奇了怪了,以往小季来这儿的时候,他比谁都积极。” 这话一出,就见石桌旁那不动如山的身影似有一瞬凝固。 林白序了然一笑,泰然落下一子。 “沈师弟,这一局,如今可分明了?” 沈祛机这才回神,面色不改,坦然颔首。 “技不如人,林师兄见笑了。” “当真是技不如人么?”林白序道。 沈祛机没有回答。 季姰醒来之时,先是瞧见一团暖黄的光晕,而后闻到了一阵极为熟稔的香气。 她本能地睁开眼,甚至来不及缓冲,本能地寻找味道的来源。 就见沈祛机不知何时已经将袖子挽了上去,手中拿着一截树枝,上面插着处理好的银波鱼,他将鱼翻了个面,熟练地往上撒调料。 “烤银波鱼!” 沈祛机闻言抬眸,就见一双澄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手中的鱼。 “……”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136节 他不禁莞尔,面色缓和,淡声道:“很快就好。” 季姰坐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这才想起来睡前的种种,好奇道: “所以你和林师兄谁赢了?” “林师兄。” “是吗?可我那时候瞧了半天,没觉得你们有明显差距。”季姰挠了挠头,“看来是林师兄藏拙了。” “与林师兄无关,是我心乱。” 这话就更让她摸不着头脑了,于是追问道:“大师兄难不成还能不专心?” 篝火的噼啪声作响,她抬眸瞧去,望向火堆边的沈祛机。 火光映在他清隽的面容上,忽明忽暗,他只是望着她,她便忽有所感。 这世上,只有一人,能乱他道心。 【作者有话说】 季姰:银波鱼在前,沈郎君次之。 沈祛机:鱼还在我手里。 久等啦! 第110章 花晃月摇 季姰没有问沈祛机为何心乱,这是他们双方皆心知肚明之事。 在六方桃谷吃了夜宵,沈祛机送她回去睡觉,走到瑶光院中,他的袖子便一紧,回头望去,就见少女并无半分倦意,瞧着他的眸子澄明清亮。 最后沈祛机依言陪她坐在院中的秋千上,月光从树影的缝隙中簌簌而下,如同银线密织,敛得光华满身。 季姰靠在他的肩膀上,秋千无风自动,眼前的星河树影皆微微摇晃,她的心中前所未有的宁静,即便知前路仍多艰,但当下无意思前想后,唯有此心昭昭,明月可鉴。 沈祛机一手揽着她,一手握着秋千绳,垂眸望见她卷翘的长睫,如蝶翼一般隐隐颤动。 “大师兄,倘若鬼族之危得解,我们将来要作何打算?” “听你的。” “真的?”季姰抬脸瞧他,狡黠地眯了眯眼睛,“反正呢你这飞升成神是不可能了,师尊肯定得留你在这儿接任宫主之位,将月微宫发扬光大。” “月微宫之力,并非系于一人之身。”沈祛机语气淡淡,“应承之责,必不负所托。但无我,月微宫仍能如此,不过早晚,殊途同归。” “那大师兄就和我回家吧,将我们家的药铺发扬光大,之后我们便行走江湖,亲眼去瞧瞧书中所载江河山川,有误勘之,逢旧焕之,若缺补之,顺便将各地的美食都尝一尝,可好?” “嗯。” 季姰转了转眼珠,又道: “不过若是你托个假名去试试科举也不错,看看能不能真的如我所言,被钦点为新科探花,然后探花郎一夜不翼而飞……” “等妖界恢复原状,我们也可以去那边瞧一瞧,虽然仙界没有话本子中的美人榜,但妖界似乎有类似的,想来很有看头。” 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沈祛机几度应声,表示自己在听,就见她突然直起身子,恍然大悟道: “不对,我还没和你算账呢!” 沈祛机一怔,懵然对上她气鼓鼓的脸。 但下一刻,他自己的脸反而被眼前的少女捏住了,季姰没好气地扯了扯,声音沉了沉: “你擅自伤及自己,还瞒着我,要我怎么罚你?” 沈祛机漆黑的眼珠动了动,本还是疏冷神色,但脸颊在她的手中,被这样拉扯着,再有距离的神情也显得滑稽无辜,半晌才道: “阿姰舍得?” 季姰闻言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他什么时候学会这一套了?不应该任她宰割才对吗? “一而再再而三,那我就没什么舍不得的。”她皮笑肉不笑地瞧着他,“沈郎君屡屡明知故犯,如今还巧言诡辩,罪加一等。” “嗯,我认罚。”沈祛机颔首,语气依然无波无澜。 季姰正要再说什么,却觉脚底骤然一空,本来幅度甚小的秋千猛然加大了力度,令她一瞬失去重心,下意识地环住了沈祛机的腰。 “沈潋!”明知道并不会掉下去,但重心乍失,手中除了他还什么都抓不到,一时难免惊惶。 沈祛机仍是一手抓着秋千,面色从容不迫,两人飘起的衣裙交叠在一处,如月下行云。 耳边风声猎猎,须臾,他俯身,吻上怀中少女的眼睛,语调极轻。 “我任凭阿姰处置,好不好?” * 起初,季姰并没有把这“任凭处置”当回事,沈祛机惯会说好听的哄她,又向来说一不二,怎会真的任她搓圆捏扁? 而且,若说真让她处置,她一时还真想不出来如何实行,打他骂他都不可能,冷着他更是得炸了窝。 她感到一种微妙的不服气,明明之前有恃无恐,料定对方舍不得的是她,如今眼瞧着自己的招数被他尽数学了去,还真的奏效了,令人又气又无可奈何。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沈祛机这一次还真的言出必行,任她处置了。 天枢院内,竹海翻腾。 沈祛机的住所在悬星峰最高处,地势孤险,遗世独立,又有他识海结界,牢牢与外界隔绝。 季姰随他走在竹林中,见眼前情形,不免一愣。 “大师兄,你何时在这里扎了秋千?” 明明上次还没有的。 周围竹海遮天蔽月,这秋千孤零零地在此,显得分外寂寥。 而且那秋千与瑶光院中的并不相似,更为宽大,上面还铺着软垫,乍一瞧更像t个软榻,也并非完全露天,上面做了悬顶,罩着月白轻纱,如雾似幻。 季姰好奇上前,摸了摸秋千的垫子,坐下来感受了片刻,歪头瞧他,眸光似有不解。 沈祛机定定瞧了她片刻,眸色深不见底。 没待她再问其他,就见那轻纱随即扬至空中,眼前那清癯如笔墨勾勒的身影骤然入帘,俯下身来,惊破幽梦。 那是一个令她再熟悉不过,又透露着陌生的吻,唇齿辗转间,除了他身上惯常的竹叶冷香,更是有沁着竹叶清冽的夜风时时拂过,提醒着她这并非全然密闭的空间。 她的脸一瞬热意沸腾,秋千也微微摇晃起来,让人在这翻天覆地中动弹不得半分。两人的青丝、衣摆毫无章法地纠缠在一处,耳畔竹叶沙沙作响,月光勾勒出影影绰绰的轮廓,照亮他清俊面容,却丝毫照不进他漆黑的眸底。 “大师兄……唔……” 刚寻得空隙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便再被拽入寻不得边际的海底,几乎将人溺毙,干燥温凉的手掌严丝合缝地贴在她的腰窝,一路蜿蜒,使得本就心猿意马的火星顷刻迸发,几欲燎原。 确认那榴花再无润意供其翻搅之时,身前人的唇终于重重地一吮,放过了她,抬起身来,双手还牢牢撑在她身侧,在摇晃的秋千中保持平衡。 季姰的头发早就乱了,喘着气睁开朦胧的眼,就见沈祛机那一丝不苟的青丝也散了大半,外袍不知何时消失了,漂亮白皙的肌肤在中衣笼罩下极为刺目。 她还未从那蚀骨的痒意中缓过神来,盯了他半晌,才气愤道:“你说话不算话……” 就见沈祛机摇头,变戏法一样拿出一捆细绳,放在她身侧。 季姰认出来,这是捆仙索。 他这是要作甚? 沈祛机眸若点漆,唇畔嫣红,水色未消。他伸手理了理她鬓边汗湿的碎发,又掏出一个小瓷瓶。 季姰瞠目,也顾不得生气了,眸中满是惊恐。 她为何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沈祛机咬掉瓷瓶的布塞,从中倒出一粒红色的小药丸,季姰闻到那药的气味,皱着眉辨认了一番,大惊失色。 “你为何会有这种东西!” 沈祛机却不以为意,哑声道: “早就备下了。” 季姰脑中似有什么轰地炸开了,有一瞬间她几乎不认识眼前这个人。 见沈祛机拿出来就往口中送,她连忙阻止道: “别!” 话一出口,为时已晚。 沈祛机敛目,长长的眼睫垂下,掩住眸底神色。 他念了句什么,那捆仙索便亲昵地挽到了季姰的手上。 “阿姰,现在这捆仙索认你为主,你可以用它绑住我,我挣脱不开。” “我说过,会任你处置。” 季姰心道谁知道你说的任人处置是这种情形下的啊! “或者,你可以捆住我,然后离开。”沈祛机勾了勾嘴角,“那样的话,我也追不上你。” 季姰闻言勉强稳住表情,偷偷打量眼前的人。 毫无疑问,沈祛机生得极为清隽,无论是长相还是身体,无一处不漂亮。 或许是方才一吻所致,也或许这药丸见效迅速,那素来宛若神祇,清冷玉白的脸上已然沁上薄红,从眼皮蔓延开去,直到耳朵,脖颈,甚至锁骨。 而那漆黑如黑水银的眼睛泛起潋滟之色,瞧不分明,恍若行莲舟于湖上,忽逢大雾。 他的呼吸很克制,尾调却不时泄出难捱的急促,令人心头发痒。 季姰深知,沈祛机是故意的,而且他很懂得怎么留住她。 这般情形,她必然不可能撇下他走了。 或许是秋千内太晃,她的理智也跟着摇摇欲坠,心念一动,那捆仙索便好似听到了她的心声一般,径直将沈祛机的双手缚在身后。 沈祛机往后一仰,稳住身形,脖颈处随着他仰头一瞬鼓出青.筋,活色生香。 两人腿脚相抵,才在摇晃之中有了支点,空气也似乎灼烧了起来,季姰努力压下羞赧,咽了咽口水,凑近观察他。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137节 沈祛机的眼珠动了动,眼底不知何时蔓延上了血丝。 “大师兄,这是你说的……” 她揽住他的脖子,微微低头,衔住了他的琵琶骨凹窝处,少顷便留下水淋淋一片。 沈祛机闷哼一声,额头处的青.筋更加明显,心中有什么在横冲直撞,却半点动弹不得。 那轻微绵密的触感却不肯放过他,时而经过他的耳侧,时而顺着他的脖颈蜿蜒而下,到后来她甚至无师自通,拿出个纱质发带,将他的眼睛蒙住了。 所有感知都在此时被放大,他甚至有一瞬后悔答应任她处置,才致使如今求其不得。 “阿姰……” “沈郎君喜欢吗?” 季姰莹白的指尖在他身前打圈,在他看不见的情况下,她显然也并没有那么游刃有余,手还有些发抖。 “嗯……不可……” 季姰衔住他滚动的喉结。 “明明是大师兄亲口答应的,可不能食言啊。” 她抬袖拭去他鬓边汗湿,在他下颌印下一吻,忽地想起在幻境中所见所感,顷刻明了他所渴望的是什么。 她俯下身,呼吸喷洒在他的心口。 沈祛机全身都绷直了,如同一张拉满弦的弓,肩胛骨已然浸湿,在月下露出迷蒙色泽。 “即便沈郎君不能真喂给我什么,但得其形,还是不难。” 她轻轻一笑,啖果入口,侧身倚在他怀中,如同被哺乳的婴孩。 沈祛机呼吸一窒,只觉理智骤然崩塌,所有克己复礼此时皆顾不得了,只能如实吐露心声。 “阿姰……” 刹那间天旋地转,捆仙索不知何时忽然解开了,霎时间攻守易势,她还被他牢牢按在心口前。 月亮似乎也摇晃起来,流入深不见底的深渊中去。 她这才方知,为何是秋千。 【作者有话说】 看似是任凭处置结果还是得偿所愿的小沈真是太心机了~ 久等啦![坏笑] 卷四罗浮梦 第111章 神界将启 至于后来,捆仙索如何到了她的手上,沈祛机何时将她抱回屋中,将她妥帖地整理好安顿下来,季姰已经不太记得了。 只是迷迷糊糊睡不安稳之际,醒来恍神,发现沈祛机并未在榻上,而是在不远处的临风窗下打坐,天色已然蒙蒙灰白。 季姰坐在榻上醒盹,刚要掀开帷幔下地,腿肚子就是一软,腰间的酸痛还未过去,她清丽的五官也不免有一瞬皱在一起,心道沈祛机也太过分了。 还没待她作何反应,窗边盘坐的身影已然发觉她醒了,连忙起身走了过来,俯身撑在榻上,柔声道: “阿姰,可是哪儿不舒服?” 季姰闻言无声地白了他一眼,一副“你干了什么好事你知道”的表情。 沈祛机抿唇,探手触碰她的额头,又滑下去握住她的手,确认人没有受凉,才算稍微放了心,就听她困惑道: “你为何不睡觉?” “我不困。”他言简意赅。 季姰知他觉少浅眠,但两人昨夜胡闹到那种地步,神仙来了也得睡到日上三竿,他就这般精神十足么? 但不管如何,醒来发现身边没人总是会令人不快,她拽住他的袖子,将人往榻上一拉,幽幽道: “不困也得陪我一起,我睡醒了才行。” 沈祛机眸色沉沉,还未说什么便被放倒了,平躺在软枕上,紧接着一团软绵的身体就挨了上来,她靠在他的颈窝处,下意识地蹭了蹭,鬓边的碎发扎得人发痒。 是一种近乎本能的依赖。 他的喉结动了动,半晌才犹豫着抬起手,轻抚她的后颈。 季姰意识朦胧,耳朵贴在他的颈边,几乎能听见血液汩汩流动的声音,熟悉的竹叶冷香包裹了她,她动了动鼻子,这才又有了困意。 室内落入一片安静,但在这安静之中,一些不寻常便更加明显。 她再度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睡意也消散了大半。 沈祛机的呼吸怎么听起来不太规律? 她犹豫着,探手摸到他腕间,还没待分辨,手指便被人握住了。 这下子没鬼才怪了。 季姰干脆径直起身,迅速摸上他的额头,果不其然,湿热一片。 而沈祛机眼睛一眨不眨地跟她对视着,长眉和睫毛早就被汗浸透,在那玉白的面容上沁出隐隐光泽,依稀可见他眼尾的红晕。 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忿忿道: “难受了为何不告诉我?我刚说完你就明知故犯是不是?” 沈祛机没说话,安静地瞧着她,竟也有些脆弱。 “是不是你吃那个丹药导致的?” 她犹疑道,但按理说经由那么一遭,应该全都发散了才是,而且现在的他虽然呼吸不匀,却并不像情动,反而似乎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果不其然,沈祛机摇了摇头,低低出声: “并非如此。” “坦白从宽。”季姰神色严肃起来,“不然以后我们就各自两清。” 这话绝不是赌气,她这样的姑娘平时瞧着好说话,不容易生t气,但若真的这么说了,就绝不是玩笑。 沈祛机呼吸一窒,顿了顿,才道: “阿姰,修士都有灵府。” “我知道。” “我的神识也渴望……与你交.缠在一起。” 仅这一句话,其他的便都能明了。 季姰愣怔半晌,恍然大悟。 自己竟然忘了这一茬。 修士身负灵府,是以肌肤之亲对他们而言,并不是最彻底、最亲密无间的结合,而是灵府之间的融合,神识的纠缠,简单来说便是神.交。 她自己不是修士,自然也就难以顾及这一点,她从未在沈祛机的灵府中看到过什么,对沈祛机而言也是一样,她就没有灵府能容纳他的神识。 也就是说,每一次身体上的结合,都会反衬神识的无处安放,加剧这种痛苦。 精神上的互相交融,将自己的灵魂毫无保留地嵌入对方的意识,一切感官上的认知都无数倍的加剧,既能放大欢愉,当然也能放大痛苦。 她沉默了好半晌,才道: “所以你宁愿忍受着灵府灼烧的痛苦,还非要……” 早知道会这样,她打死也不会同意。 沈祛机看她神情便知道她在想什么,将她的手拉过,一根一根地捏着她的指尖,最终落下一吻。 “阿姰,倾慕一个人,当然会有渴望,想要得到,我亦不能免俗。” “即便神识如此,也无法阻挠。” 这样的渴望先是被本能地压抑在温润端方的框架之内,而后终于在她的纵容中决堤,就算灵魂痛苦又有何妨? 连他自己,都不能阻止他自己。 季姰知道在这一点上他不会让步,而她对此也无可奈何,瞧了他好半晌,翻出一粒清元丹喂他服下,心知这一作用不过聊胜于无。 她没再说话,原模原样躺回他的怀中,用衣袖擦了擦他的鬓角,抬手贴在他的心口。 沈祛机垂眸,在怀中人发顶落下一吻。 * 数日的时光转瞬即逝,其间季姰曾给谢既去函。后者的回信字数仍是寥寥,大致意思是他那边没什么事,反倒是她和大师兄,一切都要小心。 随信附了一小包焦边酥糖,季姰尝了一颗,焦香扑鼻。 沈祛机则亲自去了一趟孟州,与希夷庙中的空玄联系,得知姬梵传信,说是暂未有意外情况,朝绯玉和朝问羽已然顺藤摸瓜,在醉胭坊发现了别的仙门的踪迹。 槐安真人终于回到门中,第一时间叫她和沈祛机去了泰宁殿,这一回桃吉真人亦在此处。 “今日召你二人前来,是有要事相商。” 槐安真人坐于上首,说完又招了招手,“姰儿,你来。” 季姰朝前走近了几步,就见槐安真人伸手,随即灵光一闪,一支通体赤褐的箭矢正浮在他手中,其间金光流动。 “为师在昆仑炼化了玄昴的内丹,便得此箭,你要收好。” “是。” 话音一落,那箭便飞到了她的手中,她仔细打量了片刻,同样收到乾坤袋中。 “今日叫你们两个来,除了这一箭,更重要的是另一件事。”桃吉真人开口,视线扫过伫立于下方的二人,“当初我曾有言,所谓‘三箭开鸿蒙’,对应着三界。如今前两箭都已在手,小季,你可想好接下来要去神界走一遭?” 季姰闻言并未有意外之色,这一趟是无论如何都要去的,不仅关乎挽月弓的箭矢,更关系着她的来历,以及过去种种。 “弟子甘愿前往。”她拱手。 桃吉真人点了点头,就见沈祛机朝前走了一步,抱拳颔首: “弟子请求一同前往。”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138节 槐安真人料到了他一定会有此一请,叹了口气,遂道: “潋儿,你可知,神界即便已经是废墟,但却并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入的。姰儿如今虽然是凡人之躯,但她本身具有神格,不会受此阻碍,而你尚未飞升,若擅自入神界,怕是承受不住其间灵力威压,稍有不慎便会神魂俱灭。” 沈祛机垂眸,长睫遮住不明神色。 他当然知道,但他绝对不可能眼睁睁地看她一人孤身犯险。 季姰定了定神,随即摇头道: “师尊,他可以和我一起。” “姰儿,你也由着他胡闹。”槐安真人不赞同地一叹。 季姰便简单讲述了在妖宫湖心秘境的所见所闻,以及沈祛机被烛阴骨影响陷入幻境一事,同时提出了另一个猜测,那便是沈祛机的来源也可能与神界有关。 “大泽渊本就是神界遗留,想必师尊亦曾对大师兄的来历心有疑问,如今种种表明,答案若不在人间,便可能在神界。” 槐安真人闻言沉吟片刻,随即缓缓点了点头。 “不错,为师对此有过疑虑。潋儿在习剑一道天赋异禀,却同时对其他功法绝对排斥,的确不似平常修士该有的根基。” 他从未见过一个在剑道上如此超群的弟子,进步之神速,哪怕是当年的希夷道君和他,也不能望其项背。 这样的人,当真只是修行的好苗子吗? 季姰有此猜测的理由当然不止这一点,她除了注意到这一异样,还有另一样疑问在心中盘亘不去,这也是她作此推论的决定性原因。 当初沈祛机将自己的修为分给她一半,存在蓄灵玉中。按常理来说,这样的损耗会使得他有明显的退步,识海也应该剧烈收缩,但据她观察,折了一半修为给她,对他竟然可以说是没有丝毫的影响。 加之他在拂泠宗经历的种种,寻常修士结成金丹,被风眠挖去两三次便会枯竭而亡,连血肉都随之一并化为尘土,可沈祛机不仅结丹极快,还数年来被风眠反复挖丹,虽然痛苦,但他当时不仅熬了过来,对后续的修炼也没有任何影响,反倒是收敛锋芒,在修为能与风眠比肩之时使得拂泠宗一夕灭门。 往后数年,除了在心态上有所影响,他的修炼却没因此有丝毫停滞。 综合以上的各种细枝末节,若说他只是没什么来历,唯有天赋的修士,她很难相信。 桃吉真人靠在椅子上,闻言一笑,看向槐安,出声道: “槐安,小季的话不无道理。依我看,就让他们一同去,如若小沈被神界阻碍进不去,再回来也不迟。” 季姰点点头,她就是这么打算的。 槐安真人的视线在他们身上逡巡片刻,半晌道: “也罢,潋儿,姰儿,你们回去后立刻准备,明日为师便会带你二人前往神界入口,神界不比其他地方,你们一切都要谨慎小心。” 季姰与沈祛机对视一眼,而后抱拳行礼。 “弟子谨记。” 【作者有话说】 终于要揭示小季和小沈的身世噜! 久等啦![亲亲] 第112章 尘梦旧因(一) 经槐安真人神力输送,只听一阵天塌地陷之声,待季姰回过神来,已然是另一番天地。 云阶月地,神霄绛阙,万壑云海间,一片神仙境。 纵使是槐安真人口中的废墟,神界之地亦非别处天地可以比拟,此处的日升月落都格外清晰,浮云冉冉,霞光照得三千里。 她怔怔地瞧了半晌,明明是头一次踏足,待反应过来之际,眼睛已经因为睁太久而涩得发疼,还未待落下泪来,便被中途拭去了。 “大师兄?” 她这才回过神来,望着身旁人,那人风姿如旧,长身鹤立,一如孤光照雪,在这神界遗址内又更添昳丽出尘。 如果神界未陨,沈祛机顺利飞升了,那就是眼前这般景象吧。 季姰的视线在他身上逡巡了好一会儿,而后才道: “看来我没说错,你既然也得以凭身直入,说明也和神界有一定的渊源。” “嗯。” 沈祛机颔首,但他其实并不感兴趣,对于自己的来历,所谓的前世,皆毫无探究之心。 他此来的目的与这些毫无关系。 季姰四处打量了一阵,又道:“大师兄,你在这里能否御剑?” 沈祛机召霜拭而出,遂点头。 “我看这里,应该是越天门。”季姰一手撑着下颌,“我们此次来,是为了探查神界灵源所在,或者说找到神界最为关键的宝物,那么就得朝里面去了。” “去哪儿?”沈祛机问。 “这边吧。” 季姰随手指了个方向,沈祛机便拉她踩到剑上,二人朝着云层翻涌的深处驶去。 这一路上,沈祛机便发现了季姰的不同之处。 如果说之前对她和神界有关这一点不过是仅有概念的话,眼下所见种种却将这一概念具体化了,简单来说,她虽然声称自己不记得前世,但对这里的一切却轻车熟路。二人经过一些地方,她便能准确无误地认出来这是什么所在,譬如碧灵池、凌霄阁、万炁道场,以及岱舆山、椿林等一系列地方,的确是在这里生活过才能有的本能的熟稔。 见他似有迷惘,她还问道:“大师兄对这里毫无印象吗?” 沈祛机摇摇头。 季姰虽然对这里如数家珍,但要说在这里经历t过什么,她又想不起来,哪怕是现在,这些地方也并未成为表面意义上的废墟,只不过不似从前一般,虽说千峰排戟,万仞开屏的奇景未变,但光摇烟霞,瑞霭缤纷的灵气四溢却未见了,而且过于安静,的确是死地。 绚丽美景与空无一人相衬,让人在惊艳之余不免心生怅然。 两人在周围游历了一圈,最终落地在一处宫殿之前。 此地淡云缭乱,琼香缭绕,处处玲珑剔透,然瑞气散氤氲,缥缈影浮沉,仙宫应是,星辰非昨。 “此是何地?”沈祛机问道。 季姰的面色稍显沉重,眸中却满是怀念,视线并未从宫殿上移开,闻言道: “文华殿。” 沈祛机一怔,想起之前同槐安真人的谈话。 季姰说她应该认识文华帝君。 虽然昆仑山才是文华帝君的主道场,但在仙宫中拥有一殿也无甚稀奇,见她似有愁绪,他将她的披风紧了紧,遂道: “进去看看。” 季姰点头。 甫一进入宫殿,她还未说什么,沈祛机却先有了异状。 望见他苍白的脸色,她不禁皱眉,担忧道: “大师兄,你可是哪里难受?” 沈祛机没有回答她,一手捂着额角,一手以剑撑地,只听“咣当”一声,素来持剑极稳的手却好似一瞬失了灵,霜拭剑就这么倒在了地上。 季姰连忙扶住他,心道难不成这文华殿中有什么东西,竟然与他相斥么? “大师兄,你坐下来歇一歇,我看看这里是什么情况。” “别……别走远。” “你放心。” 沈祛机的意识已然模糊了,咬牙说完,便闭上了眼睛。季姰赶忙起身,朝四周打量了一圈,径直跑到了正殿中央的画像前。 那画中似乎是一个青衣背影,如今已然模糊了,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这是文华帝君。而在这画像前,却悬着一柄孤零零的剑鞘,散发着隐隐白光。 这东西不应该出现在文华殿才是,文华帝君并不以利器作为防身武器。 季姰感到一丝违和,试探着伸出手去,还真就毫无阻碍地摸到了那柄剑鞘,未待仔细查看,便眼前一黑,霎时天地不知。 而不远处的沈祛机也感受到了这股灵力波动,同样晕了过去。 * 千年前,蜉蝣阁。 “小锦鲤,丹穴山的凤凰来问,大荒初的库档何时可调?” 游光仙君慢悠悠地迈入蜉蝣阁,就见正对着满墙案卷的少女执笔,闻声回过头来。 即便穿着再简单不过的衣裙,挽素髻,也丝毫难掩其姝容,反倒是因此更显得天然殊胜,未曾雕饰,宛若瑶池中待月而开的亭亭菡萏。 “君上说了,什么时候凤凰殿下肯出老巢,别再和青龙作对,才能调阅蜉蝣阁的库档。” 扶余把笔往空中随意一放,盈盈一笑,调侃道: “游光这是又来给殿下当说客了?” “就知道你得这么说,我不过走个过场。” 游光仙君抱臂走进来,环顾四周,就见书架通天望不到顶,天窗之下还浮动着数卷玉简,瞧着便令人眼晕心乱。 再看眼前人,早就对此习以为常,面不改色,游光仙君不免心生钦佩。 蜉蝣阁掌三界诸典籍,记载古今事,可以说从三界初始,天地间的诸般事宜皆在此记录归档,可以说是重中之重。 而这偌大的蜉蝣阁中,唯有扶余一人掌管,向来游刃有余,从未出过差错。 不过也不稀奇,文华帝君座下的神官主簿,能是什么泛泛之辈? 扶余没察觉到他瞬息万变的心理活动,飞身而上将案卷归回原位,而后伸了个懒腰,感叹道: “总算能偷会儿懒了,游光,今日珍肴殿的菜品可好了?” “我来的时候,见仙鹤们正在分派食盒,应该马上就到文华殿了。” 说到此,游光仙君不免无奈。 原因无他,神仙们向来是吸风饮露,除了必要的宴会,很少吃什么入口,通常往各处派一些新得的灵果佳酿,已是再好不过。 但扶余对此却提出异议,说是只吃灵果也太无趣,这话还真被文华帝君听进去了,这才起了珍肴殿,从此再灵果、仙酿之外,还多了一些取材神界,仿制人间的糕点,被一众神仙赞不绝口。 而送往文华殿的那一份,帝君本人是碰也不碰的,基本都进了扶余的肚子里。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139节 “那我得去找君上了。” 扶余摩拳擦掌,眯了眯眼睛,“游光,君上不太待见你,恕不奉陪了。” “文华殿应该挺热闹的,听说……” 游光仙君思索着,话音未落,蜉蝣阁除了他已经空无一人。 “真是有了吃的忘了好友。” * “扶元君。” 殿门的侍从朝扶余恭敬行礼。 扶余朝他们一笑,雀跃跑进殿内,就见屏风后有两个身影相对而坐,似乎是在对弈。 她急匆匆的脚步一下子刹住了,连忙归拢脚步,站得端端正正,拘谨地朝前方拱手作揖,别扭的简直与她本人大相径庭。 “臣扶余见过二位君上。” 先是一声清脆的落子声响,一道温和如泠泠清泉,似有笑意的声音响起: “小锦鲤回来了?” “是,君上。”扶余绞尽脑汁,思绪飞转,“我来取回上次落在这里的招摇山档案。” 手执黑子的青年闻声抬头,身着一身青衣,青丝尽散,恣意而温和,眸子莹润如玉。 文华帝君对她为何前来心知肚明,因此也没理会那找补的话,只是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白玉案,随意道: “今日新做的玉露羹和紫薇糕,给你放那儿了。” “谢君上。” 扶余再度行礼,心道这能跟往常一样这么随意地叫她来吃东西么!旁边还有人呢! 文华帝君对此似乎浑然不觉,笑眯眯地看了眼她话很密的脸色,又抬眸瞧对面人,悠然道: “君尧,你再不下,这把可就是我赢了。” 被称为君尧的男子抬了抬眉,没理会他话中的揶揄,神色依然沉默冷凝,看起来威压十足,却是道: “看来扶元君颇为悠闲。” “战神误会了,臣这是百忙之中得君上赐一闲暇。” 扶余讪笑,心道君尧甚少待在仙宫,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和君上下起棋来了? 这么一来她得什么时候才能吃上? 君尧眉目浓烈,干什么都显得不近人情,一脸肃穆,闻言只是冷哼一声,指尖一点,桌上的棋盘便顷刻消失,而后道: “言归正传,文华,此气只有你前去,才有可能将其收服。” “君尧这是又没有空?”文华帝君似笑非笑。 扶余站在一边,一边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一边竖起耳朵。 “最近建木附近不太平,我得亲自前往。”君尧战神捏了捏眉心,“而且我最近神魂中总能听到何处崩陷之声,却寻不到源头。” 文华帝君这才正了神色,语气也难免严肃了些。 “君尧,我说过,不要轻易在度朔山逗留,那地方除了北冥,于你我而言,皆是不利。” 扶余眨了眨眼睛。 他们这是在商议什么? “总而言之,此气不能忽略,或许能为我们所用。”君尧站起身来,简单整理身上金光流动的甲胄,“文华,此事就拜托你了。” 送走了君尧,扶余这才松了口气,就见文华仍然坐在原地,望着远处翻涌的云海,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君上,君尧战神说的‘气’是什么?还要劳驾您亲自出手?” 文华帝君回过神来,眼中的沉思散去,朝她一笑。 “君尧所说,乃是最近发现的混元之气。” “混元之气?”扶余念叨了一遍,竟觉陌生,“这是什么?怎么之前没听说过?” “此气的来源无人知晓,但具我们观测,此气天生离火,不拘于三界之内,居无形,在五行外,如果能加以炼化,想来有所裨益。” “竟然有这种东西,若是不拘于三界,那不是在天地初分之前便已经形成了?” “不错,应是如此。” “那要将此混元之气炼化为何物呢?” “君尧的佩剑,能添些战力,也是好的。”文华帝君微微一笑,“小锦鲤这么感兴趣,是要与我同去?” 扶余拿过一旁的糕点,咬了一口,忙摇了摇头。 她才不要去,文华帝君平时看着很好说话,但移山填海,星辰变化皆在他一念间,她不是没见过他狠厉果决的时候,当时可给她吓得不轻。 文华帝君不觉意外,只是笑眯眯地看着她吃东西,好像在看什么小松鼠。 扶余吃着吃着,忽然想起了什么,遂道: “不过说来,君尧战神的神力已然能睥睨三界,无人可匹敌,若还要为其强化佩剑,说好听点是锦上添花,但其实更像多此一举,是否必要?” 文华帝君闻言勾了勾唇,没回答这个问题。 若是扶余此刻抬头,就能发现他的眸底沉沉,似有隐忧。 何止是君尧,连他最近也总能听见昆仑山动之声,沉重骇然。 “扶元君,您在这儿呢。” 一个t人游魂似的飘了进来,气度端正冷然。 “陆判官?您怎么来了?”扶余差点噎住,忙拿过一旁的茶水润了润嗓子。 “臣陆之道参见帝君。” 文华帝君闻言颔首,示意他起身。 “臣来此是奉北冥帝君之命,调取度朔山的库档。” “好,那陆判官随我来吧。” 扶余连忙放下手边糕点,站起身来。 “你们主上,如今身在何处?”一旁的文华帝君忽然问道。 “回帝君,我们主上如今正在幽都山,未曾回府。” 陆之道恭敬答道,就见文华帝君不置可否,并未再说什么。 “如无他事,卑职先告退了。” 扶余和陆之道出了文华殿,往蜉蝣阁走。 走着走着,就听陆之道驻足,倏地问道: “扶元君,你瞧东方。” 扶余不以为意地抬眼,却是一怔。 那一轮红日之下,竟若有似无地出现了一团黑气,好似一只漆黑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 小季的身份不言而喻~ 但是小沈是谁大家可猜到一二~似乎出场了但好像也还没出场~ 另:小沈并不是帝君。 注:部分景物描写参考《西游记》。 久等啦~[让我康康] 第113章 尘梦旧因(二) 陆判官那日调取度朔山库档后,径直返回地府。之后扶余和文华帝君提及悬日异象,后者却并未就此多说什么,只是嘱咐她记得及时回昆仑,若木即将生新叶,下次再有如此景象需得再过五百年。 之后文华帝君便启程,亲自前往收服混元之气。扶余在昆仑山上,靠在若木下看日落,在红霞将尽之时望见漫天星斗移了位置,心知这是文华帝君所持齐物扇的神力所致,若在天地间移山填海,则必会使得斗转星移,以证天道。 扶余游走在昆仑山锋利如刀尖般的山刃上,拂开一处雪堆坐下来,遵照习惯,将其所示天象刻于玉简之内,分别在昆仑虚和蜉蝣阁留档。 文华帝君此去守一山,足有三十六日。 纵使扶余向来两耳不闻窗外事,还是能隐隐听得妄北海的呼啸,几乎毁天灭地。她不禁心生困惑,这混元之气竟如此难缠,能引得帝君与其僵持不下么? 不光如此,红日旁的那抹黑点也似乎变大了,日出之时尚不明显,但落到昆仑山时,便大如一座山脊,边缘模糊,瞧不分明。 如白璧有瑕,这样突兀而违和的景致,哪怕扶余是个懒散的神仙,也不免心生不安。 文华帝君回到昆仑山之时,扶余正在若木枝子底下打瞌睡,却听得一阵山崩地啸之声贯穿神魂,她心有余悸地睁开眼,有一瞬间甚至以为昆仑山倾,入眼的却是无数青绿葱茏,在一片赤红之中极为夺目。 她这才意识到,若木生了新叶。 文华帝君站在昆仑山巅,望着风雪呼啸。 扶余默然走近,却见他望着的并不是山脊,而是日落之地,若木之后。 此时还未日落,金乌仍在扶桑。她想问问帝君那漆黑的山脊是什么,瞧见他的神情,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那是扶余第一次见文华帝君露出那样能称之为“无可奈何”的神色,带着洞穿一切的了然,好似一眼便已知那毫无分叉,仅此一条的既定之路。 她没有问,但是回到仙宫之时,还是见到了所谓的混元之气。 这气被文华帝君收到了紫霄神君的玄天别地葫芦里,众神皆来商议如何炼化,才能将其力注入君尧战神的佩剑之中。 于是近日来,文华殿是神界最为热闹的所在,每日都有各路神仙进出,扶余虽然对此也很感兴趣,但又实在不堪其扰,终于在众神讨论出来方法之后有了短暂的清净。 但这清静在她看来,代价巨大。 “这可真是奇了,游弋三界之气竟然凭空有了神识,若是由它自如,怕是得成了天生地长的一位无脉神君。” 紫霄神君将那葫芦放在一旁的白玉案上,啧啧称奇。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140节 “是了,这才更显得帝君孤身一人将其收服,乃是神力无双。”九爻仙君也附和道。 扶余无心听他们拍马屁,苦大仇深地望了眼不远处正来来回回搬东西的仙侍,而后凑到正气定神闲与自己对弈的文华帝君身旁,小声道: “君上,所以若要将这混元之气炼化,还需要大量的天材地宝。” “不错。” “那为什么出力的是您,出宝物的也是我们文华宫?”扶余咬牙切齿,“紫霄神君这一回可没客气,看这架势怎么也得搬空您一半的宝库,您真的不心疼?” “怎么,小锦鲤生气了?”文华帝君这才漫不经心地抬眸,朝她一笑,“我都还没说什么呢。” “您不心疼,我心疼。”扶余没好气地悄悄鼓起腮帮,“这些宝物每一样都经由我手,记录在册,何年何地何处所得,有何作用,您都不一定有我清楚。” “无妨,你家君上什么时候在乎过这些东西?”文华帝君点了点她的眉心,忍俊不禁,“不过是死物,还不如每日新做的糕点对你有用。” 扶余心道虽然是这个道理,可看着别人搬自家小金库还是会肉痛的。 但见文华帝君似乎真的全然不在意,她也只好叹了口气,摇摇头道: “罢了,我不过堪堪使得一截笔杆子,的确顾不得这么多。” “但是,这混元之气得用我们这么多好东西加以炼化,若是成不了首屈一指的神剑,岂不是白搭了。” 她自顾自地说着,却没注意到不远处的白玉案上,那装着混元之气的葫芦似乎忽地颤动了一下,而后再无异样。 * 炼化混元之气,据紫霄神君所说,需得八十一日。 其间,君尧战神将佩剑交给他,于是便也在神界仙宫驻留了一些时日。他经常来找文华帝君,或是下棋,或是对酌,时不时还要挑路过的扶余的刺,惹得后者敬而远之,不是在蜉蝣阁便是在昆仑山,除非帝君召见,很少主动去文华殿。 “九尾狐族竟私自踏入度朔山,真是愈发放肆了。” 君尧战神目光凛冽,神情冷然,“他们既然那么好奇百鬼门的所在,我便赏他们一个恩典,北冥那边正好缺人,就让这些东西去担着引渡生魂之责吧,看鬼可以一并看个够。” “凤凰为其求情都求到我这儿了,君尧,你真的不打算网开一面?” 文华帝君打量着酒杯上的花纹,话虽说了,但丝毫不见恳切神色。 “文华,你不是不知,自开天辟地以来,世间万物皆伴混沌而生。”君尧眯了眯眼睛,“鬼族这些腌臜虽然有北冥镇守,但自人类出世,有所轮回,生魂经由地府而过,难免得从煞气中穿行,使得北冥愈发力所不逮,鬼族又对此虎视眈眈,不得不防。” “百鬼门本就是大荒禁地,九尾狐族明知故犯,不可容情。” 文华帝君闻言不置可否,抿了口酒,这才道: “你也说了,世间万物皆伴混沌而生,有了神格,承天地万物,有的能脱离这混沌之中的”浊”,便自然有本能向往这些“浊”,受其吸引之辈,说到底,不过是自出生在这天地为始,是否能与本能对抗罢了,本就不可苛求。” “不论如何,有这个胆子,那便不能怪我以一儆百。”君尧冷哼一声,“否则那些不好管束的,龙族和羽族,岂不都要群起效仿,必生混乱。” “我倒有一法。”文华帝君微微一笑,“人界之下,除了地府之外,便是一片漆黑,说来也与混沌无异。” “这是何意?”君尧挑眉道。 “鬼族如何,只要煞气得以抑制,便不会阻碍三界混沌之平衡。”文化帝君垂眸,“神界灵气涤荡,使得下界零星的飞禽走兽偶得神智,不知怎地求到昆仑山下,我看可以给他们一个机缘。” “哦?” “如今天地为神、人、鬼,既然度朔山尚能维持,何不趁机取而代之?我看这得了灵智的动物们若是有了造化,或许能自成一界,正好得镇大地,抑制煞气滋生,如此一来,地府也得以收心,全力维持生魂轮回,且有其掩护,北冥肩上的担子也能轻些。” 君尧沉默良久,似乎在思考这话的可行性,半晌才道: “所以你对九尾狐族的处理如何看?” “照样流放下界,不必投入混沌,仅夺神格,不去灵智,授其使命,担负教化飞禽走兽开灵智之责,且看百年后,是否能如我所言。”文华帝君一手敲着桌沿,“万灵之精,地反为夭,便称为妖族如何?” * 不久后,扶余闻讯,九尾狐族受贬斥下界,却未投入混沌。 她并未在意这些,每逢日落,若木之后那乌黑的山脊如今更大了,与昆仑雪白的山头格格不入,令她着实难以忽视。 另一边,混元之气已经成功得以炼化,炼器炉开那一日,众神皆在,就见君尧的剑刃t之上寒光必现,凛若天极之雪,光芒刺目。 君尧战神的剑从此剑气更盛,与其余开智之剑一样,经这一遭炼化,生出剑灵。 他跃跃欲试,当即带着这剑去了跂踵,和其中的大蛇酣畅淋漓地打了一场,尽兴而归。 但他同样也发觉了异样之处,就算是剑灵,也与他从前见过的全然不同。 混元之气不受三界束缚,哪怕经过炼化也是如此,是以天地之间无处不可去。 这也就导致了君尧的剑虽然有剑灵,但后者并不听他所召随叫随到,反而是经常不在剑中,连他也不能察觉其踪迹,于是成剑至今,他竟然还从未见过自己的剑灵是什么模样。 文华帝君听说了却并不觉奇怪,本来这混元之气就能凭空生出神识,怎可与平常的剑器生灵相提并论?好在君尧的神力的确是得到了加强,久而久之,君尧也只能由着他去了。 扶余的日程依旧与平常无异,整日泡在蜉蝣阁整理档案书卷,偶尔觉得疲倦了便吃些珍肴殿送来的灵果和点心,再看看闲书,和游光仙君聊聊从各处听来的八卦,一日便如此过去。 这一日,她坐在案边撑着头打瞌睡,忽听哗啦啦的一阵响声,对面书架上的案卷毫无征兆地落了一地,直接将她惊醒。 她猛地一睁眼,就见书卷凌乱地堆在地上,而对面的书架早就空了。 这是怎么回事? “奇了怪了。” 她揉了揉眉心,坐起身来,却并未上前一一整理,指尖一点,灵光闪过,那些书卷便自动飞回了原位。 扶余没把这一插曲当回事,吃完了剩下的半碟紫薇糕,便又困了,以头点地维持半晌,终于支撑不住,趴在案上睡了过去。 也就不曾见到,案上忽明忽灭的萤灯忽地颤动了一下,竟然缓缓凝成一道人形的轮廓。 剑灵望着睡得天地不知的少女,眉心微动,就那么瞧了许久,竟也心生不满。 好吃懒做,眼光也不太好。 什么天材地宝能和他相比? 他没有忘记,得知那些宝物要用来炼化他之时,她脸上痛惜的神情。 这小神官,真是好大的胆子。 不过她似乎对文华帝君来说很有分量,若是以她相要挟,或许能让文华解了他身上的神印。 剑灵默不作声地盯着她,认真思忖了许久。 他的视线又落在书案上,其中除了有些寻常的档案和星图之外,便是话本子和菜谱,应该是有谁从人间带来的,所属为谁,不言而喻。 果真是没什么眼光,但是…… 她明显与这神界中诸多神仙全然不同,倒也有几分有趣。 剑灵沉默半晌,在以她作挟和留些时日之间举棋不定,不知过了多久,就见案前的少女猛地起身,发髻擦过他的手腕。 她的脸上被压出了一道红印,眼神朦胧地打量着四周,似乎觉得奇怪,但又实在没发现异样,于是揉了揉眼睛,接着睡了过去。 剑灵却未从惊愕中缓过神来,目光依然停留在她身上,逡巡片刻,落到她双螺髻的发尖。 她竟然能触碰到他。 方才的犹疑早就被他抛之脑后,剑灵就这么瞧着她,直至东方既白,勾勒出那几近虚无的轮廓。 【作者有话说】 成功引起了某人的注意。(什) 久等啦![让我康康] 第114章 尘梦旧因(三) 一夜相安无事。 往后许多天,剑灵也不似从前一般,眨眼就从方丈山到了蓬莱,绕着扶桑飞过一圈,或是在地府的黄泉路上看生魂啼哭,旁观牛头马面偷懒,而是总藏身于蜉蝣阁中,在书架的某本书卷上,亦或在玄灯之中,饶有兴致地瞧着其间好吃懒做的那位神官主簿。 是以君尧战神最近再没感受到剑灵回归,大名鼎鼎的神剑,如今倒像是一具空壳,叫人心生郁闷。 因剑灵有意防范着,自那之后扶余便没能察觉他的存在。她在处理库档,为档案归类时,他便在高处瞧着,也开始思考自己的计划,如何以她要挟文华帝君,或者有没有可能与之谈判,好处五五分。 只不过蜉蝣阁虽然大部分时间是一处安静的所在,但扶余并不是一个老实干活的神官,偏生她的一举一动皆能吸引他的注意力,是以剑灵的“威胁帝君计划”常常是刚勉强构思出个框架,便因为这样那样的干扰中道崩殂了。 有时是游光仙君来找扶余聊天,两人交换的八卦几乎能绕仙宫一圈,连剑灵这对其他谁都不感兴趣的,被迫听得多了,竟也能把神界主要的神仙将将认全,并在对上号的那一瞬在脑中能补出起码两条与之相关的八卦来; 有时是扶余太忙,在阁中飞来飞去,抱着一摞书卷来回跑,一边干一边还要抱怨好累,虽然嘴上说得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但动作是一点没停,惹得剑灵频频皱眉,心道她不是惯会躲懒吗,这时候为什么要苛待自己? 于是扶余近来产生了一种错觉,需要整理归档的案卷若有似无地变少了,寻找之下却并非丢失,而是出现在了书架上,但她同样也无法证明这一点,每回有心实验的时候都无事发生。 剑灵不大满意,她眼光不好就算了,过得也实在粗糙,连躲懒都照真正的享受相差甚远。 他产生这一念头之时,甚至全然忘记了,他不过也只是得了神识的一缕灵气,无脉无源,又如何知道一个神仙要如何才叫自在而活? 不过也是妄自揣测罢了。 但他还是忍不住出手干预,或是在她睡着后悄悄挪动她的姿势,避免在脸上压出红印,或是不动声色地给她的杯盏添水,有时候扶余忙中忘了吃糕点,后知后觉拿起的时候还是温热的,与刚出炉的别无二致。 剑灵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些,但这一疑问刚浮上心头便被他按下了,心道她毕竟是他将来得以利用的筹码,或者是合作伙伴,当然不要出什么差池才是。 既然算计了,多费些心思也无甚区别。 光是眼光不好已经很可悲了,他不介意在其他方面照拂一二,若将来有朝一日能开诚布公地对峙,也能更为游刃有余,占据优势。 剑灵没有发觉,他竟然也隐隐期待在她面前忽然现身那一刻。 她会露出什么表情?是惊愕,是愤怒,还是不可置信? 无论是哪一种,都很有趣。 有时候,扶余不在蜉蝣阁,而是在文华殿,亦或是回到昆仑,而这两个地方恰恰都是剑灵无法触及之地,也就是在这些时刻,剑灵才会纡尊降贵,回到君尧的佩剑中。 剑灵不明白,自天地初分,大荒之始,几千年的光阴于他而言也不过是一瞬间。 为何自从注意到那个小神官,时间却是这般漫长? 他随君尧从建木平乱回来,她仍在昆仑,他闲来无事绕幽都山盘桓,她依然在昆仑。 昆仑就这般好? 其实细算下来,扶余不过回昆仑半个月,可在他看来,竟抵得上八千春秋。 或许是从前从不在意,无论是蜉蝣朝生暮死,还是朝菌不知晦朔,夏虫不可语冰,皆与那和天地同寿的神灵何干?凡间有四季轮转,花开花谢,但神界亘古如一,久而久之,时间自然也就被忽略了。 剑灵在蜉蝣阁百无聊赖之际,也曾翻看过书架上的各类书籍,其中在人间部的诗集一类中,偶然读得一句—— 此是千秋第一秋。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141节 他虽然无源无脉,可也说得上天生地长,论起资历来不肖于三位帝君,聪明才智当然也是独一份的,却在念及此句之时难得地有了困惑,想来想去仍不解其意。 可就这短短旬月,扶余消失在神界仙宫,这一句却好似生了根似的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隐隐叫嚣着什么,他想琢磨清楚,如果他有血肉,早就把自己的心肝脾肺挖出来看个究竟了,偏生他没有。 剑灵沉思的时间愈发多了,迟疑之时也愈发如是。 扶余再次回到仙宫,并未停留太久,因为北冥帝君从幽都山回来了,三位帝君齐聚文华殿,气场可想而知。 除了文华帝君还算看着平易近人,另外两个,君尧战神对人对己皆极为严苛,生得一张肃面,更显不近人情;北冥帝君则寡言少语,许是天生挟着幽冥之气,亦谈不上容易接近。 但扶余也没想到,这一轮交谈,竟持续了三个月。 其间她仍在蜉蝣阁整理案卷,同各处前来调阅库档的神仙打交道,也不敢去文华殿打探消息,不知这回帝君们在商议什么事情,竟然难得一见地开了神识,使得无人敢靠近。 她难免犹疑不定,和游光仙君也没总结出个大致方向来,是以近来亦有些心不在焉,而这一切都被剑灵瞧在眼里。 剑灵不太满意,自己将来要利用的筹码,不应该情绪这么容易就被牵动。 但他也有疑惑,为何近来t总听见天边传来崩裂之声。 为此他还专门去天极观察了一番,却没瞧出什么端倪,可那崩裂的回响似乎愈发近了。 但有此感知的显然不止他一个,君尧战神打从文华殿出来后神色便甚为不虞,身为神界之始便诞生的神祇,与天地的联系和感知更为明显,他感觉到神界的边缘竟然松动了。 这着实前所未有,更是大事不妙。 是以,这一次剑灵没再玩忽职守,决定同君尧一起,探查这种种异象的起因。 临走之际是一个夜晚,扶余仍是不出所料地趴在案上睡着了。剑灵习以为常地调整了她的睡姿,而后显出形来,瞧了她半晌,最后拿起她手边的书卷扫了一眼,撕下其中有着“魁首”字样的一页,几下折成个纸鹤,放在她的身前。 他的威胁帝君计划最终还是没能成型,为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种种缘由,也为着他本能地延缓推脱。 数不清这是多少次对自己说放她一马,他的目光落在她皎白的面容上,停顿片刻,终于还是化为一道银光散去,再无踪迹。 * 听闻北冥帝君回到地府没多久,便再次前往度朔山,亲自调查百鬼门,而君尧战神也不在仙宫。 文华帝君和扶余回到昆仑,后者发现帝君望着夜空沉默的时间更长了。 简直就像在等待什么发生一般。 她笑着问起缘由,却难得地没在文华帝君的脸上看见笑意。 “小锦鲤,以你来看,孰能浊以静之徐清?孰能安以动之徐生?” 扶余不明白他为何突然问及这个,思忖片刻,还是回道: “夫道,渊乎其居也,漻乎其清也。” 文华帝君沉默半晌,又道: “何谓混沌?何又谓清浊?” 扶余对答如流: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廖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清阳者薄靡而为天,重浊者凝滞而为地。” 文华帝君微微一笑,目光中有无声的赞许。 “君上为何突然考我?” 扶余面露疑惑,文华帝君将笑意敛去,半晌才道: “自混沌之始,天地初生,即便清浊阴阳皆为对立,常有摩擦,但大家还是认为,相克相生,清与浊,相互依存,是以无论哪一方,都不会消散在这天地间。” 扶余点了点头,不觉这话有何不妥。 “神族与鬼族,亦是清浊分化的一种体现。”文华帝君倏地抬眸,语气有些微妙,“小锦鲤,那么在你看来,人族又属于哪一方呢?” 这话可给扶余问住了,她思绪飞转半晌,还是摇了摇头。 “人族脱胎于天地,人间在神界之下,幽冥之上,通乾天而接地气,是以有清有浊。”文华帝君把玩着齐物扇,神色难辨,“话虽如此,到底使得天地的清浊界限模糊了。” “那么解决之法为何?”扶余问道。 “说来也简单,只要将人间这一界抹去即可。”文华帝君垂眸,“如此一来,北冥便也不必再顾及地府,生与死之间也不必再有轮回,清浊流转,一如大荒。” 这话听起来令人毛骨悚然,扶余不禁打了个冷战,对上文华帝君的神情,见他虽目光冷淡,但明显也并不认同,否则他身为帝君,早就能将这话变为现实。 “人间生灵千千万,若如此,怕是要流血漂橹。” 扶余摇了摇头,人族并未做错什么,天地既然孕育万物,其命运也不该在神族的一念之间。 但她忽地灵光一闪,想到了什么,猛然抬头。 “所以君上派九尾狐族下界,便是为了……” 文华帝君颔首。 既然有神鬼对应大的清浊,那么便再创一界,使得人和妖对应小的清浊,或许可以骗得过天道。 但即便是帝君,与天地同源,也有无能为力之处。 最近的种种迹象无不表明,如果要真正达到所谓的清浊同源,那么天地终将会重归混沌。 这是天道所向,无论是神族,还是横生枝节的人族,统统都会在这太昭之中化为尘土。 唯有鬼族,这在帝君生出神识前便有了生命的东西,能在混沌之中无穷无尽,不知生死。 而且…… 这一回,太昭所利用的,正是鬼族。 【作者有话说】 剑灵的筹谋进度条永远卡在1%,且觉醒了不必要的技能~ 久等啦! 注:“此是千秋第一秋”——白居易 帝君的问答原话来自《道德经》、《庄子》以及《淮南子》。 第115章 尘梦旧因(终) 君尧携剑于神界各方游走数日,最终只身来到了远离一切神仙迹象的天柱之前。 苍穹有四木为柱,扶桑,日出之地;若木,昆仑西极;建木,天地之中;寻木,拘缨之南。 而他前些日子才平定建木之乱,扶桑处有凤凰,若木又在昆仑,皆无需再探查什么,于是只剩下了这上干云天的寻木。 君尧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专程来瞧过天柱了,若不是最近神界边缘撼动,恐怕他还真未必想得起来。待穿行过那无边无际的树干,就见他的佩剑忽地脱了手,径直朝一处飞去。 这变故属实突兀,他也顾不得奇怪,连忙御风跟了上去,就见他的佩剑俯冲而下,顺着寻木的主干朝云层之下行去。 君尧这时候回过味儿来,八成是他那素未谋面的剑灵此时身在剑中。偏生他又无可奈何,不知往下坠了多久,其间还从人界穿行而过,堪堪止在漆黑的边缘之前。 他心中一惊,心道这剑真是奇也怪哉,为何带他来到鬼族地界的边缘? 但这疑问转瞬即逝,他的目光落在此处寻木的树干上,便是一怔,随即露出了称得上大惊失色的神情。 寻木的根基,煞气横生,竟然眼瞧着便要被蛀空了。 明明度朔山处的百鬼门由北冥亲自镇守,寻木附近又是哪里冒出的鬼族? 如果不是途径百鬼门,鬼族能兀自破地而出,岂不是昭示了天和地之间,正在缓慢靠近? 到那时,其间的三界又能何存? 无数疑问顷刻纷至沓来,使人难以分辨,君尧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以免帝君的威压太盛,使得那些啃得正欢的腌臜鬼族察觉。 就在这时,忽听一阵极轻的剑鸣之声,一道银白流光从剑尖游弋而出,在空中缓缓凝成一道人形的轮廓,他定睛一瞧,是个极其俊秀的白衣少年。 “你便是本君的剑灵?”君尧眯了眯眼睛,声音沉了几分,“玩忽职守,胆子可不小。” 剑灵纹丝未动,甚至连看都未看他一眼,望着不远处云层之下啃噬寻木的鬼族,半晌道: “想必帝君已然察觉,天地有合二为一,重归混沌之势。” “那又如何?” “帝君可想过,如何挽回这一局面?”剑灵终于扭过头,神情淡淡。 君尧皱起眉头,想起在文华殿内和另外二人的谈话,没有回答。 即便为神,抬手能移山填海,也有不可触及之地,未曾知晓之事。 “你不偏不倚,此刻现身,又是何故?”君尧问道。 剑灵抱臂而立,白衣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明明不过是一道灵气的化身,此时却无端有睥睨天下的气势。 “清浊未分,太昭为一之时,我便已存在,当然对混沌再熟悉不过,帝君进来才得神剑大成,就未曾想过缘由么?” 君尧一怔,随即皱眉。 “你是说……” “混沌将合,劈开就是。” 此话一出,便引得阴云盘亘在他们头顶,天雷阵阵。 君尧敛目,沉思半晌,望向寻木那绵延千里的枝干。 剑灵说这话听起来狂妄至极,但又是那么理所当然,唯一仍令人困惑的,便是动机。 他缘何要现身,点君尧这么一遭? 他既然继承了混沌的意志,身在三界外,本应该是最对重归混沌一事乐见其成的那个。 其实剑灵自己也不明白,只是那小神官若从此没了栖身之处,消失在天地间,那就太无趣了。 他虽说天地之间无处不可去,但也要遵循一个前提,那便是这天地仍然存在。 是以无需深思熟虑,如此想,便如此做了。 * 鬼族侵袭,天柱将崩,混沌欲合,神界将倾。 扶余得知此事之后,惊骇之下,默默良久。她终于明白,文华帝君为何会有此一问,也顿时了然三位帝君眸中的隐忧。 “君上,鬼族既然生于混沌,那便是不死不灭,长此以往,寻木坍塌,天地倾覆。”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142节 “君尧说,重开混沌要集众神之力,但倘若能成功,鬼族仍不会善罢甘休,这些腌臜本能先于灵智,无法与之沟通。” 文华帝君漫不经心地展开齐物扇,又盯着自己的手心瞧了许久,又道: “是以立天柱,开混沌,以及鬼族,皆亟待解决。” “君上可有想法?” 文华帝君望了眼穹顶上的漫天星斗,付之一笑。 “合众神之力,亦是合星辰之力,既然天道不允清浊有大小,那便以一换t一又何妨?” 扶余大骇,隐隐察觉到文华帝君话中的决绝。 神族自创世之始便存在,的确是太久了。 而今,或许神族选的只有一条路。 自那之后,文华帝君便回到了昆仑。此次不同以往,众神仙也不时前往昆仑,扶余被文华帝君派遣常驻蜉蝣阁,连平日里最为大嘴巴的游光仙君都守口如瓶,使得她心神不宁,难得地出了两回纰漏。 其间剑灵曾悄悄来过两次,但这回便真的安安静静,什么也没有做,反而是藏在玄灯上瞧她便能瞧整整一天,简直要以目为刀,将她的轮廓割下来带走似的。 既然决定劈开混沌,那么他这股灵气怕是要再度散于天地间,曾经构思了许久的威胁计划便毫无用武之地,扶余对他而言的利用价值也霎时消弭,一切都与最初并无差别,他也不该在此地徘徊不去。 遨游天地,何时有过如此犹疑不定的时候? 剑灵感受到一种微妙的不甘心,却并非是后悔成为劈开混沌的利刃,而是到了如今的地步,她甚至对他的存在全然不知。 有那么一瞬间,他冒出一个念头,想要在她的案前留下名姓。 也就是这时候,他才后知后觉,愣在了原地。 他没有名姓。 * 帝君商议的结果是,既然鬼族来自混沌,那么便将其封印于幽冥之下。 八十一日后,文华帝君取自己神骨,于昆仑造出挽月弓。弓成那一日,昆仑山巅雷电呼啸,暴雨覆雪,化为坚冰,似乎是天道不喜这离经叛道之举。 劈开混沌,虽有君尧一马当先,又有剑灵为引,但少不得仍要集结众神神力。是以部分神族追随君尧前往寻木,而后文华和北冥则将神识外放整片天地,鸿蒙封印初成。 神界和神族的命运,便在此刻注定。 骤然望见自己身陨的命运,扶余起初惊骇,而后很快归于平静。她活了千年,说起来的确也没什么可执着的,唯一还能挂心的未竟之事,便是蜉蝣阁所载的种种,古往今来,世间诸事,在她心里皆一目了然,但如何承托于后世,是她最放心不下之处。 起初红日之下的那团黑气凝得愈发大了,几乎遮天蔽日,将红日弯成新月,预示不详,不知是昭示鬼族的野心,还是即将到来的神界的陨灭。 得知文华帝君竟取出神骨,扶余难以接受,即便身陨于天地间,又为何在这之前经历如此痛苦? 明明都已经决定以神族封鬼族,这挽月弓又有何用? 文华帝君听她质问,擦去她眼角泪珠,温和一笑。 “小锦鲤,这把弓,我要交给你。” 扶余闻言瞠目,眸中满是不解。 “你也知道,只要混沌存在,鬼族便不可能消失在天地间。即便我和北冥,以及众神族以身陨为代价封印,也不能保证有朝一日,鬼族是否会有起复之时。” 像是应和着他的话一般,霎时间地动山摇,从天极传来崩裂之声,昆仑山脉亦哀鸣不已,天地齐哭。 天边已然成了一片火红,无声的惊涛骇浪席卷,地面密密麻麻地冒出无数黑点,观之可怖。 文华帝君见状,了然一笑。 看来,北冥还是将百鬼门的通道接到了封印中心。 “鸿蒙封印不会消失,但其神力亦不能始终如初,我虽不能洞见未来,却仍要为此考量。” 只听无数破空之声,扶余蓦地回首下望,就见无数流火直坠大地,刹那间火势燎原,天地间唯有赤红之色,那红光灼亮了她的眸底,使得她顿觉一阵刺痛。 而文华帝君的身躯,不知何时,边缘竟已经透明。 扶余大惊,连忙上前,慌乱道: “君上!” 文华帝君勾勾嘴角,伸出有些透明的指尖,在她眉心一点,语速也忽地加快。 “小锦鲤,即便你为神族,不能逃脱陨落的宿命,但我如今违背天道,对抗太昭,必定会保你神魂。” “你通晓天地,我便将你所识所学封印在你的神魂之中,挽月弓亦会跟随于你,若将来真有那么一日,你便会寻得此间缘由,星斗亦会予你指引。” 挽月弓光华流转,化为一道灵光,融入扶余身中。 “君上……” 扶余已经什么都瞧不清了,唯有火光刺目,鬼族哀嚎之声响彻大地,文华帝君想再次擦去她眼角的泪水,但已经是有心无力,不由得一叹。 天何所沓,十二焉分?日月安属,列星安陈? “天命反侧,何罚何佑……” 君尧携众神重开混沌,身陨之时神剑碎裂,落在了鸿蒙封印附近,神族终于彻底陨灭。 自此神界归寂,鬼族封于鸿蒙,三界涤荡一新。 众神身陨之时所遗灵力,溢至人间和还不成型的妖界,于是人间有开悟者发现得以吸纳灵气之法,从此天人之隔有了路途;而妖界的飞禽走兽得以化形,妖族发端。 唯有北冥帝君陨落之时,以身护住地府根基,使得轮回不灭,流转数百年。 昆仑雪满,若木再生新叶,一道残缺的神魂,和一道游弋而出的灵气,终于落入轮回,现于人间。 【作者有话说】 久等噜! 注:“天何所沓,十二焉分?日月安属,列星安陈?” “天命反侧,何罚何佑”皆来自屈原。 第116章 重至蜉蝣 一场大梦终于醒转,仿佛千年已过。 季姰倏地睁开眼睛,似乎又感受到了这一切:昆仑山啸,流火燎原,天地齐哭,以及最后神魂承受不住神界陨落的余波,裂为碎片的痛苦。 “……君上。” 她喃喃出声,直到一滴水打湿手背,才有所反应,抬眼望见正殿中间的画像,那道青衣身影,一如往昔,一颦一笑,颜色不改。 文华殿内,如今虽空无一人,但似乎仍继承了文化帝君的一缕意志,使得千年来星辰斗转,日夜不休。 季姰终于明白,为何父亲会将挽月弓交给她,而她又为何生来通晓天地,从月微宫,到妖界,再到如今的神界。 天上地下,都通向同一条路。 她之所以得以轮回转世,便是她的神魂察觉到了鸿蒙山封印已有松动的迹象,这才使得她托生于人间,无论是扶余还是季姰,都为一个目的而来。 文华帝君夜观天象,或许早就对一切有所预感,即便不能完全洞悉未来,可他还是留了一个后手,以待后来。 她的神魂,是神族最后的遗志。 季姰沉默良久,任凭千年前的记忆从心中百转千回。她觉得自己好像有些不真实,眼前既浮现出文华帝君,游光仙君等一众神仙,又想起在人间生活的这十余年,鹤州,月微宫,孟州……都在她眼前一一闪过,令她难辨虚实,如坠梦幻。 正当这时,那画像上忽然一道灵光流转,破卷而出,径直融入了她的体内。 霎时一股暖流盈满她的四肢百骸,好似有极为熟稔,又颇为温和的力量在她经脉中游走,最终汇聚成一处小小的光团。须臾,便觉天高云阔,沧海空流,得以极目望见青山浩渺,星辰万千,亘古未绝。 季姰发觉自己好像能比之前看到更多东西,五感亦是前所未有的敏锐,灵台之中已然形成一个空间,她将意识沉入,便见四周转眼变了一番景象,海棠春满,粉白灼灼,花开不谢。 这是她的灵府,神识所在之处。 从未得见,然又熟悉无比。 待她收了神识,举目四望,就见沈祛机已然醒来,站在不远处,不知瞧了她多久。 见她目光移过去,他扬了扬眼尾,便自是清冽凛然,让人移不开眼睛。 季姰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想必他和她一样,已然知道此间种种事由。 沈祛机望着那巧笑倩兮的少女,心中澄明一片。 纵使他对自己如何并不感兴趣,但这些真相终于揭示在面前时,也让他默然良久。 怪不得他从来只能修习剑道,一旦学习其他功法,皆入泥牛入海,了无踪迹。 千般万般,却不曾想竟是因为他本非凡魂,而是君尧的剑灵。 前世在蜉蝣阁所经种种仍历历在目,可在他心中却并未如想象那般激起惊涛骇浪,反而是更似湖中涟漪,波澜将起,便转瞬即逝。 不管前世他和扶余有何渊源,于他而言,现在眼前所见的一切才是更为真实的,对他来说也更为重要。 见季姰神情似有哀恸,眉心微皱,与他对望半晌,几度欲开口说话,却又似乎欲言又止,犹疑不定,他薄唇微抿,朝她张开了双臂。 沈祛机身量高挑,本就身姿如玉,如今更是通身笼罩着柔柔华光,眉目如笔墨勾勒,一气呵成,气度一如霜雪,令人望而心折。 季姰夜深辗转难眠之际,也不禁会有疑问。 怎么能有人每一处长得都那么符合你的喜好? 此情此景,怕是无人能拒绝的了这样一个怀抱。 季姰提着裙子跑过去,如同一只扑向巢穴的幼鸟t。 心中跌宕起伏的情绪还未平复,便骤然被全然接住,好似不眠不休了数日之后,忽然枕上了枕头。 熟悉的竹叶冷香将她围绕,那一瞬间,她几乎是眼眶一热。 “大师兄。” “嗯。”沈祛机揽她入怀,手掌覆上她的发顶。 季姰勾了勾嘴角,语调极轻。 “好久不见。” 沈祛机一怔,顿时明了她话中之意。 千载春秋,天上地下,若是囊括在内,的确是称得上“好久不见”。 他对前世种种皆无甚感触,唯有一点观念一致,未曾改变。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143节 于他而言,现在才是他人生之始,是这数千载春秋中的第一秋。 季姰在他的怀抱中缓了许久,才终于从千年前的记忆中抽离出来,即便这些记忆极为重要,但到底不是他们此行的根本目的所在,是以两人稍作休整,便径直前往蜉蝣阁。 当初天降流火,发端于昆仑,而封印终成后,鸿蒙依托于天尧山,是以神界遗迹皆保留得算是完整,蜉蝣阁亦称得上幸免于难。 季姰和沈祛机望着直通天穹,望不到顶的无数档案书卷,一时相顾无言。 三界典籍,古今诸事,皆在其中,止于天降流火,未能书尽。 沈祛机看向曾经藏身的数卷书册,几盏玄灯,当年所经,历历在目。 纵使千年前的剑灵不明白他自己为何迟疑,做他本以为多余之事,可如今的沈祛机,又如何看不明白。 即便是如今的他,也曾经历过无数次的自我怀疑,进退两难,才终于在一瞬间得窥明月。比起之前,他亦是幸运的那一个,心意有人体会,有人接纳,而且这个人一直在他身边。 季姰的目光逡巡在四周的书架之上,抬手一指,一卷玉简便飞到了她的手上,她展开一看,正是她当年所刻的星图,完好如初。 她又走到自己的书案前,上面横七竖八地摆着许多东西,吸引她注意的却是一只纸鹤,孤零零地立在书卷边,隐隐能看出其上的“魁首”二字,是谁所留,不言而喻。 她将纸鹤轻轻拿起,沈祛机同样也瞧见了,漆黑的瞳仁动了动,没有说话。 季姰端详了片刻,朝他狡黠一笑。 “我算是知道,你对第一的执着,根源在于何处了,原来只是因为我当初的一句话。” 沈祛机没有否认,闻言颔首。 “为何对于我的看法这么在意?”季姰好奇道,那时候两人并未相识,她也不是什么话语权很重的神仙,可以说得上平平无奇。 “当初认为,这个神仙没有眼光。”沈祛机对上她忽地起了波澜的眉心,勾了勾嘴角,“后来,是要证明,天材地宝此用,并非暴殄天物。” “如此变化,正因我心。” 沈祛机言辞简单,但已经是难得地剖白心迹,弄得正准备着调侃他的季姰顿时失了应对,不知如何作答,半晌才道: “好好好,你最有眼光了,不然怎能遇到我这个人美心善的天才女子,这可是沈郎君天大的福气。” 沈祛机莞尔。 季姰打量了一圈四周,思忖半晌,而后道: “大师兄,我们此来虽有要务在身,但有件事,亦亟待去做。” 沈祛机点头,对她所说之事大致有了判断。 果然,就听她又道: “蜉蝣阁记载诸事,皆止于天降流火,到如今已过千年。我虽不完全知晓这千年中所历种种,但仍要以如今为限,补全一二,这样蜉蝣阁才算有所延续,未曾断绝。” “你安心着手便可,我就在一旁。” 季姰朝他一笑,立即坐在案前,指尖轻轻一点,顷刻便有数卷空白案卷从书架飞下,再经她心中默念,化为字符,显现在案卷之上。 她做这些的时候极为专心,几乎又与千年前那个神仙主簿重叠在了一起。如果说她与前世还有何处完全未变,便是如此无疑了。 沈祛机则坐在她身后,从乾坤袋中掏出几样甜点,以备她随时取用。 不远处的少女坐得笔直,饱满的后脑勺对着他,再灵动不过。她似乎没有变化,但沈祛机自苏醒后,便立刻察觉到她的体内出现了灵府,显然是她已经恢复了神身。 他盯着她瞧了一会,黑如鸦羽的长睫垂下,遮住眸底不明的情绪,喉结无意识滚动。 几乎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才看看压制住心中肆意蔓延的渴望。 那种渴望不仅来自于他的内心,更混合着一种本能,而这种本能来自于神识,那是道侣之间最为直白亲密,也再正常不过的,意识沉于彼此的灵府,才最是融为一体。 交缠,吞噬,辗转。 但眼下情景,提这个的确不合时宜。是以他好容易从其中脱离出来,几乎是同时,又意识到另外一件事。 当时他向槐安真人提出,要与季姰结为道侣,却未能如愿,而槐安真人提出的缘由是他和季姰并不同源,且昆仑山已是无主之地。 可如今,他和季姰都来自于千年前,而她本身就是昆仑的神仙,那么道侣契一事,是否仍有转机? 思及此,他便再也无法冷静了,放在膝头的手骤然攥紧,踌躇再三,才按捺住心中的波澜,淡声道: “阿姰。” “嗯?怎么了?” 前面的少女问声回过头来,瞧着他的眼睛眸光熠熠。 “我们去一趟昆仑,可好?” 【作者有话说】 久等啦! 这两日主包有些应接不暇,会这两天悉数补上的!宝宝们放心!爱你们!![让我康康] 第117章 昭然若揭 季姰怔然一瞬,立即便点头了。 本来,他们探查神界便是为了得到更多有关挽月弓的线索,如今已知前世,范围亦自然不会拘泥于各处仙宫,昆仑山是一定要去的,但不是现在。 蜉蝣阁亟待重建,但也并非眼下最为要紧之事,季姰翻出一些相关的档案和星图放入乾坤袋,心中仍有疑问盘桓。 千年前,百鬼门所在乃是度朔山,而后被北冥帝君强行修改,这才使得鬼族的位置转移到了鸿蒙封印的中心。而今那些当初不成气候的鬼族蛰伏数百年,以妖界为根基,夺舍妖族发展到如今,可以说和仙界,人间皆关系密切,不似那时候远在度朔山一境之内,他们如今,是否还和百鬼门有所感应? 这一点她并不能确定。度朔山乃神界三十六神山中最为阴寒之地,乃是幽冥诞生的依托,虽然有桃林三千里,瞧着生机盎然,却只是镜花水月的表象。是以一直以来,除了北冥帝君,无神仙敢在度朔山久留。 而北冥帝君的神魂,亦是陨落在度朔山。神陨之时会化作流火,想必度朔山亦和当年的昆仑景象相似,按理来说,北冥帝君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应该切断了鬼族与百鬼门的联系才是,否则鬼族不会委屈求全,转而寄生妖族。 如此作想,她心下稍安,可很快便产生了新的疑问。 如今的鬼族并非同千年前一样,是纯粹的煞气,而是妖鬼同体,虽未完全融合,到底也有了变化。若是要再次封印鬼族,是否会牵连妖族有灭族之祸? 季姰并不愿此事发生,虽说当年妖族有部分族众贪婪,才导致后来被反噬的局面,但到底罪不至此。再者,普通的妖族也无法抵抗由上位者决定的大势,贪婪者有之,无辜受难者亦有之,并不能一概而论。 况且…… 她不禁咬唇。 当年是文华帝君违背天道,重建清浊平衡,才让妖族有了起源,妖族的存在,亦是文华帝君的一种意志。如果千年后,便因她和众人妄下论断而一夕覆灭,那么便是文华帝君所托非人了。 她是文华帝君座下的神官主簿,是最不希望违背他意志之人。 而且,哪怕抛却这或是依托从前,或是基于局势的种种考量,仅从一个人最为朴素的观念出发,也不能全都灭了了事。 她将自己的想法简单同沈祛机叙述了一番,后者听罢不置可否,不过仍是点头,淡声道: “如此想,我们便如此行事。” 季姰走到了他这边的桌子旁,从善如流地坐下,拿起一块栗子糕便吃了起来,其实她如今恢复神格,已经感觉不到饥饿了,但她同样也如当年一般,即便不饿也不耽误她喜欢吃东西,不然神界也不会专门设珍肴殿了。 她一边吃,沈祛机便站在身后给她梳头发,一把白玉梳顺滑地从头落到尾,萦绕着淡淡的梨花香气,他一边梳,时不时还要伸手把玩,颇有些爱不释手。 季姰舒服地眯起眼,竟然生了几分困意,还没待闭上眼睛,下颌便被一只修长而温凉的手托住了,随即沈祛机便俯身下来,青丝在她的眼前尽数散落,他从她身后覆下,在她唇间辗转,落下一串细密的吻,这次竟是破天荒地浅尝辄止,极为温柔,只是衔去了栗子糕的清甜。 “大师兄?”t她不明所以,还没回过头,他的手便即刻从她下颌撤离,转而覆上她的眼睛,而她的另一只手也被攥住了,随即便闻到一阵竹叶冷香,他的气息又覆盖下来,堵住了她的唇。 其实如今的季姰,若是想推开他,照之以往可谓是轻而易举,但或许是刚恢复神身,还没完全适应导致想不起来,也或许是身体已经有了迎合这种情况的本能,总之结果又和以往差不离,直到她呼吸微乱,心神不稳,他才终于吮去她唇边银丝,放开了她。 曾经再怎么摸不着头脑的季姰,经过这几次也完全明白过来,沈祛机对于亲吻有着莫名的执着,简直是到沉溺有瘾的地步。 但她又能如何应对呢?之前几次已经表明,试探的结果全得由她一人承担,孰轻孰重,她还是能分辨的清。 沈祛机这才觉得灵府平静下来,用手擦拭她湿润的唇角,对上她控诉的神情,勾了勾唇,又在她脸颊印下一吻。 季姰绞尽脑汁,脑海里天人交战半晌,灵机一动,道: “大师兄,是不是给你涂上口脂,你才能克制些?” 这样他总不能不分场合,毫无顾忌地如此了吧。 沈祛机闻言垂眸,长睫微动,默了半晌,遂道: “若如此,小花猫也不是我。” 季姰:“……” 见她无言以对,神情隐有愤慨,他俯下身,与她鼻尖相触,若即若离,语气也飘忽了几分。 “再说,阿姰当真不喜欢吗?” 季姰瞠目,心道好你个沈祛机,什么时候修炼到这种程度了? 她脸颊微烧,将头扭到一边,难得认真反思。 她什么时候令他得寸进尺至如此? 推开沈祛机,她准备随便抽本书冷静一下,瞧见那红蓝相间的封面,忽地神思一动。 不对。 当初挽月弓在月微宫,在妖界,皆有所感应。 可为何,迄今为止,挽月弓在神界还未有任何动静? 她连忙拿出挽月弓,仔细打量着,弓身通体浮翠流丹,然就是没有像从前那般,灵气流转。 沈祛机见她神色有异,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挽月弓手上,正色道: “何处不妥?” 季姰皱起眉头,迟疑道: “没有感应,难不成是因为神界陨落导致的?” 沈祛机敛目,思忖半晌,遂道: “桃吉长老所说,所谓三箭指的便是三界,而从妖宫的经历来看,唯有一界灵气最盛的物什所在,才能炼化为箭,若凭此推测,那么便需要在神界找出同样如此的事物,如此才能得以解决。” “有道理。” 季姰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在蜉蝣阁内来回踱步,思绪飞转。 她通晓三界,难得有如此犹疑不定,寻不到答案的时候,于是这踱步也维持了许久。沈祛机端正立于一旁,并未出声打扰,见她桌案凌乱,便再自然不过地整理好,按她的习惯分门别类。 须臾,就见她脚步忽地一顿,眸中满是不可置信,脸色亦一下子苍白了许多,宛若雪冻的宣纸,薄薄一层,盈透而不堪重负。 季姰整个人都发起抖来,沈祛机连忙两步上前,还未问出声,就见她一双清亮的杏眸死死地盯着他,少顷,眼圈便有些红了。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144节 他呼吸一滞,忙要去拉她的手,却被她一把甩开,随即她踉踉跄跄地后退几步,竟然一下子跌坐在地。 “阿姰?” 他蹲下身,凑近到她身前,就见她摇了摇头,以手捂脸呼吸了几瞬,才堪堪冷静下来,从膝头抬起脸。 何止是她只有如此一条路,混元之气在炼化为君尧战神的剑灵之前,便已经生出神识,她竟然忘了,开混沌之口,当然要有混沌相关的前提为引,鬼族那些腌臜当然不是,那么先于天地之前的,也就未有这一道灵气了。 殊途同归,竟是这样一种方法。 三箭开鸿蒙,以心为剑,焉知不是以身为箭? 神界诸神早已陨落,而她不过是当初的一缕神魂,即便受文华帝君保全能恢复神身,也与当初的她大为不同,唯有混元之气,始终唯一,将其能力完整地继承下来,在重开混沌数百年后又再次凝为一体。 如果说她在特定的时间轮回转世,是因为鸿蒙封印松动,需得她这通晓三界之人执弓,且将压制之法启发后来者,但直至刚才,她都未曾想过,为何沈祛机同样和她在这二十年中得以轮回。 若以常理所言,混元之气发端于天地初开,轮回顺序建立之前,再目下无尘也有资格,八成是不肯纡尊降贵,托生成一个凡人的,即便后来能成为修士,到底也困在肉身皮囊中,哪儿有做一道灵气,遨游三界逍遥自在? 她不知道当初文华帝君收服混元之气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如今无疑可以肯定,文华帝君或许对此隐有所感,不仅安排了她,也对混元之气了如指掌。 如果她和沈祛机对面不识,当然对此不会有任何感觉,各自行事也就罢了,可是…… 她想起在他记忆中看到的种种过往,眼前再一次浮现出,脸朝下浸在血泊中,一动不动的那个小少年。 还有那处无主的山坳,以及漫地的无名坟茔。 她身为神官主簿,可以一言决断天下之事,可是如今,却难得迷惘,不知如何才能从中寻到一个落点。 季姰闭了闭眼睛,深呼吸了几个来回,暗暗下定决心。 若真是如此,眼下还不是悲伤难过的时候,她更不能坐以待毙,一切或许还有转圜之机,有其他道路。 她对上那双漆黑的眼眸,嗓音有些哑。 “大师兄,你是不是也猜到了一些?” “第三箭,便是生出神识的混元之气。” 【作者有话说】 久等啦![让我康康] 第118章 千岁鹤归 沈祛机定定地瞧着面前眸光潋滟的少女,少顷,轻轻颔首。 从眼见君尧劈开混沌那一刻,他便对自己即将奔赴的命运隐隐有了预感,再联想到至今经历的种种,直到她提起挽月弓,一切便在一瞬间豁然开朗。 不甘心吗?当然有。 并非是控诉命运的不公,他自幼便没体会过“好好活着”究竟是何种体验,如果他没有遇到季姰,按他的性子,对这样的宿命可以说得上欣然接受。 身在何处,对他而言,都无任何区别,既无留恋,身死魂消也无甚可惜。 他因她而明白何为七情六欲,终于窥见天地间种种好风景,从海棠未雨,星斗照穹,至万竹扫天,得见明月,大道得成前,心之所系,不过一人而已。 沈祛机没说话,抬手拭去她眼角湿润,将人抱入怀中,那是个极其温柔的怀抱,不再像他通常那般密不透风,虽极其缱绻,却轻柔的如同飘絮。 其实有那么一瞬间,他也有过阴暗的念头。如果不能得以相守,若是能死在一处,那也很好。这样他们粉身碎骨之际化为的尘埃会缠绕在一起,亘古萦绕在三界间,若偶尔有风吹过,会将他们送去天地的任何角落。 他唾弃自己的念头,可这想法实实在在地产生了。或许是因为在此之前,哪怕是得知她心意之前,沈祛机都从未思考过和她分开这个可能,哪怕是生死。 甚至他也曾想过,这世间生灵千千万万,归根结底,与他们又有何关系呢?反正此身无处不可去,护得她一个,哪怕从此不见天日,只见壶中天地,他照样能让她安然无恙,从此顺着黑暗而无边无际的暗涌随波逐流,在混沌之中紧紧缠绕,如同盘亘在玄灯之中的两条火蛇。 但是…… 若是如此,她并不会自在,也再不会舒心快乐。 他想起来在孟州的浮明节上,她与他穿行于无数行人之间,她趁他不备喂给他的那一块麻糖。 在希夷庙的神龛之上,她双手合十,故作正经地朝着他许愿,还是没忍住偷偷睁开眼睛打量,而后朝他狡黠一笑,是万物难及的生动。 她虽是神族转世,但在人间这十余年,对这一方天地的感情,他再清楚不过。连他自己都不再似从前那般目下无尘,修习厨艺,学着挽女子发型,看她看过的话本子,和她在人间行走…… 是了,他的确舍不得。 天地难驻,但她在人间有种种痕迹,诸般过往,也是如此,才造就了如今的季姰。 他又怎么舍得携她遁入无间? 是以,无论是本能还是私心,在“舍不得”这三个字面前皆毫无还手之力。 沈祛机在她额头印下一吻,竟也有些庆幸。 幸好,这一次,他留下了姓名。 季姰本来好不容易稳住了自己的情绪,结果又被他这告别既视感很强的动作弄得睫毛打湿了一片,明明她已经下定决心了,还不是悲伤的时候。 她在他怀中抽了抽鼻子,眼泪浸入他的衣襟,深呼吸了片刻,才嗫嚅道: “大师兄,一定还有别的办法,你不许又擅自t……” “嗯。” 沈祛机干脆捧起她的脸来,一点点吻去她的泪水。 季姰艰难地睁开眼睛,握住了他的手,神色难得地肃然,只是眼眶红彤彤的,反倒显得哀戚。 “我们尽力而为,如果再无转圜余地,我会和你一起。”季姰眼神坚定,“所以你不许再瞒着我。” 沈祛机漆黑的眼珠动了动,有一瞬愣怔,但少顷便勾了勾嘴角,随即点头。 他其实没有想过,季姰会真的愿意和他同生共死。 在见证这成为事实的那一刻,他竟然第一反应是后悔。 如果,她不喜欢他,就好了。 这样的话,她是不是就不会难过了? 沈祛机长睫微动,瞧不清神色,稍稍压住了眸底翻滚的阴翳,拿出一方帕子,轻轻擦了擦她的脸。 该如何做,他心中已再无犹疑。 只是…… 瞧着少女沁过水般明亮的眸子,他终究是移开了目光。 * 既然此间事得以解惑,两人便马不停蹄地回到了月微宫。 神界与如今的仙界时间流速不同,是以他们自觉不过短短几日,回到门中,才得知已经过去了三个月。 此时人间已是深秋,一副寥落景象,风也凉了许多,似乎在昭告霜雪之先机。 沈祛机习惯性地要为季姰披上披风,见她身周灵力流转,这才想起,如今的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弱不禁风,容易生病的凡人女子,再也不怕冷了。 是以伸出的手臂硬生生顿在半空,待到季姰疑惑地瞧向他,问道: “大师兄,怎么了?” 沈祛机摇摇头,季姰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披风上,稍微想想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当即嗔了他一眼,扬声道: “怎么,如今我恢复实力,某位沈姓郎君就打算让我自力更生了?” 少女扬着下颌,桃腮鼓起,睫毛振翅欲飞。 沈祛机摇头,将披风披在她肩膀上,如之前无数次一般系好,顺手整理了她额前的碎发。 季姰这才得意一笑,眉心花钿微动,眸中如有星河倒悬。 既然决定好结局,她如今反倒轻松不少,不必再瞻前顾后。 反正曾经早就思虑得再清楚不过,若不是埋骨问道山,魂归昆仑,亦是再好不过的结局。 这三个月内,月微宫同样也经历了诸多事情。首先是璇玑丹会过后,桃吉真人抓住了几个混入其中的奸细,细查之下,发觉他们是易了容的锋金人;其次是霜天阁阁主周凭虚联合许多仙门同月微宫交涉,称月微宫已然知晓飞升之法,却秘而不宣,才使得这数百年来飞升者寥寥无几,要槐安真人给个说法。 除此之外,谢既也回过一趟月微宫,从他和裴行期的调查来看,锋金人自当年逆天而行,以妖族炼丹之后,便早已经投入了鬼族的麾下,为其效力;而朝绯玉和朝问羽亦传讯回来,一是妖都最近似乎有所戒严,风声很紧,好像在部署什么,二是他们查到了醉胭坊坊主的行迹,貌似就是当初拍卖会上的那个鲛人。 而姬梵也通过孟州传信过来,称妖王最近举止反常,妖宫更是紧锣密鼓地进行部署,各族领主如今皆在妖都,妖王曾试探他是否将狐族从雪原带入妖都,被他搪塞过去,但无疑说明妖宫有异,并再三嘱咐,若无必要,不要轻易身入妖界,现在的妖界危险重重。 姬梵的处境,必然也好不到哪儿去。季姰既然已经记起妖族发端的缘由,当然不会眼睁睁瞧着他深陷泥沼,但再次送信过去,却没有得到回应。 季姰和沈祛机回到月微宫后,首先还是去见了槐安真人,告知他这前因后果,以及挽月弓的第三箭究竟为何。 槐安真人闻言沉默良久,瞧着自己这两位弟子,目光中有无奈,有欣慰,亦有不忍。 “神族的遗志,还是传承到了今日,护不住你们,为师惭愧。” “师尊不必如此,或许在千年前,这些便已经注定,与您无干。”季姰笑了笑,露出一对梨涡,“我既然继承了君上的遗愿,一定不会让鬼族得逞。” 槐安真人捋了捋胡子,一声长叹。 自从飞升时起,他便得知了神界陨灭,当时不受打击是不可能的。但运筹帷幄了百年,也只能堪堪减缓鸿蒙山封印松动的速度,却不能扭转这一局势。 他的目光落到沈祛机身上,逡巡了半晌,而后望向窗外。 他发自内心地为这个徒弟感到骄傲,知他过得坎坷孤苦,却也没办法改变什么,甚至还一直盘算着待这个徒儿飞升之后,如何使他接掌宫主之位,继续镇守鸿蒙封印。 虽然的确是身不由己,但到底也不那么纯粹,反而使得他这本就不算欢喜的人生背负了太多不属于他的东西,即便如今论证了是由身份注定,但也不代表他之前的想法便如此理所当然。 再看季姰,当初收下这个徒弟是老友嘱托,即便她那时的体质与修炼绝缘,但她机敏聪慧,极具灵性,是以不仅是他,几位长老,和各峰管事等一系列身处要位之人,皆对她颇为喜爱,更因为她体质虚弱,更加爱护几分。 如今乍然得知了她的真实身份,还没来得及欣喜她终于摆脱病痛之苦,得入玄门,便骤然发现,这一切终究要化为梦幻泡影,万物皆空。 “不管如何,到了这紧要关头,为师一定会与你们共同,将鬼族再次封印,哪怕散去神元亦在所不惜。”槐安真人负手而立,“如今妖界既然已经有了异动,戒严至如此,霜天阁也不顾虚与委蛇,要带着一众人公然与月微宫撕破脸,八成是鬼族感应到了鸿蒙山封印有所松动,且发现了玄昴已经身陨,镇不住妖界了。” “既然如此,我们也无需再暗中观察。”槐安真人沉吟了片刻,“为师已与朝家商议,一旦鸿蒙山开,朝家会在人间边缘筑起结界,确保人间不过多受殃及,神界为师也早有部署,至于众仙门,有跟着霜天阁的,自然有与月微宫一道的。” 季姰闻言,和沈祛机对视了一眼,遂道: “师尊,狐族领主姬梵,会在妖界与我们里应外合,届时师姐和朝公子的部署便会起到作用。鸿蒙封印还能撑多久?” “为师与几位长老谈过,再多也不过三个月了。” 季姰心中一动,和她预料的差不多。 “师尊,此次封印地动天摇,是以不到万不得已,最好不要以月微宫作为主场。” “那姰儿有何想法?” “依徒儿看,需得重回昆仑,方能明确。”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145节 * 六方桃谷。 得知沈祛机和季姰二人归来,桃吉真人自然要召人前去一问。 桃谷中景色依旧,湖映玄天,落红如雨,其中树冠倒悬成殿,根茎直通云端。 “果然是你,小锦鲤。” 桃吉真人微微一笑,不似往常总带着狂妄不可一世的锋利,反而如同喟叹,不只是唏嘘还是释然。 季姰此时的心绪也很复杂,虽然千年前在昆仑山,若木还未生灵,她与其交集也不过是幸运地见过一次若木生新叶,不曾想桃吉真人还对此有着印象。 刚拜入月微宫那一阵,她还真以为桃吉真人号如其名,能驾驭桃树之灵,谁知道他的真身竟是若木。 “比起赤华,我还是习惯称呼您为桃吉长老。”季姰亦回以一笑,两人对视半晌,皆大笑出声。 如果说千年来,昆仑山还剩下什么的话,如今也就唯有他们二人了。 算上沈祛机这道游弋三界的混元之气,勉强沾得上神族的边,自大荒以来天生地长的神族,皆在此处。 须臾,桃吉真人正色,而后道: “事情的来龙去脉,你们也已经尽述,如今鬼族蠢蠢欲动,我尊重你们的决定,除此之外,其余事情,你们皆无需担心。” “多谢长老。”沈祛机拱手。 “罢了罢了。”桃吉真人连连摆手,“我虽然不拦着你们,但事情也未必就会是最坏的结果,你们何时回昆仑?” “即刻启程,先去人间几日,而后上昆仑山。”季姰道。 桃吉真人闻言点头,而后拿出一截树枝递给她,后者不明所以地接过,就听他又道: “昆仑成为无主之地几百年,即便有文华帝君的遗志,然神境难免被觊觎。我化灵后,又在昆仑山的禁制之上再添一道结界,这是若木枝子,你拿着这个,那里的若木根便会认得你们二人,而后即可畅行无阻。” “好,我们记下了。” * 去昆仑之前,两人先去了人间。 先是回到了季姰的家乡鹤州,她推开家中小院的门,其中景象,经年未变。 那颗梨树已然开始落叶,药炉和蒲扇放在一旁,秋千随着风不住摇晃,只一眼瞧过去,昔年情景,仍历历在目。 季姰和沈祛机站在廊下瞧了许久,少顷,她走过去,擦了擦秋千上的灰尘,径直站了上去,用了巧劲,秋千随着她的动作越荡越高t。 她似乎又感受到了那种模糊的快乐,好似秋千会将她的灵魂荡出这四方天地,从此得见江河浩渺,青山不绝。 风吹起她鬓边的碎发,她离苍穹忽远忽近,仿佛真的触手可及。 沈祛机照旧站在她三尺以外,长身鹤立,目光落在她身上,片刻不离。 她穿着他准备的杨妃色石榴裙,挽着窃蓝色披帛,裙摆飘逸摇曳,如绽开的海棠花。 季姰的视线从天空下移,瞧向不远处的沈祛机。 他实在是过分好看,霜襟雪骨,俊美非常,一双乌黑的眼睛定定瞧着她,令人望之心折。 岂止是昔年,即便是不久前,有些场景依然历历在目。 季姰眨了眨眼,同往常一般,蓦地松开了秋千的绳索,随着秋千的惯性朝前一扑,正正好落入那白衣身影的怀中。 沈祛机稳稳地托着她,她咯咯一笑,抬手摸了摸他头上的白玉莲冠,又把玩了一下他随风漂浮的发带,而后紧紧地抱住了他。 临走之前,季姰把编写成册的《灵土本草集注》放在了屋中的暗格之内,在其上施了法术,若她神魂散去,此书便能流传于世。 而后,两人便一道去了鸣鹤楼,点了招牌的黄酒酱鸭。 方兰莘许久未见季姰,当然要拉着她聊上许久,见她身旁站了一位气度不凡,引人注目的美男子,且待她显然非同寻常,免不了要问。 “敢问这位公子是你什么人?” “兰姨,你这是明知故问。”季姰无奈道。 就见方兰莘一拍她的手,笑道:“怎么,好歹兰姨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连问问都不许啦?” 沈祛机不疾不徐地行礼,淡声道: “晚生姓沈,单名一个潋字,拖至今日才来叨扰拜访,实为晚生之过,还望兰姨勿怪。” 方兰莘睨了他一眼,抬手瞧了瞧指甲上的蔻丹,头也没抬地问道: “小沈,你是何方人士?现在在做什么营生?” “晚生乃阿姰的师兄,修习剑道,自小便入玄门,并无来处。” “诶哟,会武,那倒是能护得住我们姰儿。”方兰莘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很想挑挑刺,但是沈祛机无论是从外表还是言行举止都十分具有欺骗性,风度和礼数更是挑不出半分毛病,加之长得实在是君子模样,哪怕是最古板的老学究也说不出什么来,是以她欲言又止了半晌,只好故作高深地点头。 季姰只得无可奈何地站在一边,以为这就到此结束了,谁料沈祛机冷不丁地从身后拿出一个包袱,双手奉给方兰莘。后者不明所以地接过,手便被坠得一沉,还未待打开查看,就听他道: “时间仓促,未来得及准备,一点薄礼,还望兰姨笑纳。” 季姰和方兰莘闻言,不约而同地瞪大了眼睛。 季姰是真的没想到,她来鸣鹤楼算得上临时起意,他是从哪儿准备的这些东西? 方兰莘则打开了那个包裹,纵使她见多识广,还是倒吸一口凉气。 包裹看着简单,里面的东西却是分门别类,琳琅满目,除了银票和元宝,还有各式稀有的鲜花种子,有的来自西域各国,有的则来自仙界。除此之外还有几块上好的霞云罗,一整盒的首饰,仙界的灵石,和一块白玉算盘等等,简直让人看花了眼。 他的确很会挑东西,哪怕和方兰莘素未谋面,不曾了解,但是还真送到了她的心坎上。这下子任凭后者刚才还如何下定决心要鸡蛋里挑骨头,这么一来全都抛之脑后了。 方兰莘几乎憋不住笑,忙把季姰往沈祛机身边一推,笑眯眯道: “打从小沈一进门,兰姨就看得出,这是个好孩子,和姰儿甚为相配,乃是天造地设的姻缘。” 季姰嘴角抽了抽,心道兰姨你方才明明还不是这样的。 但是方兰莘可顾不上变脸太快,忙收好包裹,推开门走到栏杆边,朝楼下催促道: “去问问厨房,菜都好了没有?” 季姰这才挪到沈祛机身边,咬牙切齿道: “沈郎君很会收买人心啊。” 沈祛机从容如旧,闻言莞尔,淡声道: “阿姰过奖。” 两人在鸣鹤楼吃完饭,同方兰莘告别之后,便径直来到了城外的问道山。 纵使已然大致知晓季宁川的身份,季姰和沈祛机还是恭恭敬敬地跪在墓前,给他上了一炷香。 她什么也没说,望着那墓碑瞧了许久,沈祛机则上前,摆好了一应供品,点燃香烛,最后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 此后,再不回头。 之后两人便再次来到孟州,同希夷庙中的空玄会面,畅谈一番,即使后者仍不知他二人身份,但几次交集下来,显然也已经成了朋友。沈祛机和季姰拜托他,若人间到时起乱,需得由他率领希夷庙之众,加以应对,这对空玄来说本就是应尽职责,忙不迭地一一应下。 明月高悬,照得古今同。 “这一杯,我敬空玄道长,必定得问大道,青云直上。” 禅房内,季姰以茶代酒,付之一笑。 “多谢季姑娘,那空玄就敬二位,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三人谈天说地,月华顺着窗棂倾泻而下,隐隐可见星斗在天,这一方天地中,是难得的安宁自在。 梦亦妄生颠倒想,何如明月自由人? 此夜过后,季姰和沈祛机二人隐了身形,悄悄前往柳杨坡。 此时是秋收刚过,家家稻禾满仓,门口依然挂着花灯,然再无灵气流动,唯有花纹惟妙惟肖。 村民们的脸上都洋溢着或满足或幸福的神情,即便是疲惫和愤怒,也是生动的,终于不是往日的死气沉沉。 季姰发自内心地为他们高兴,虽然她心中再清楚不过,他们并没有忘,但新的生活总会使得旧日的沉重日趋减轻,可称来日。 这里的槐安庙也被重新供奉起来,焕然一新,沈祛机四处打量了一番,在他们走后,村民已经来过,且香火不断。 季姰也好奇地四处瞧,视线掠过门口的大花灯,眼睛一亮。 “大师兄,你看!” 沈祛机闻声望去,不由得一怔。 那花灯上画着四个人,长身鹤立的白衣男子,恣睢不羁的银衣少年,着雪青衣裙的明媚少女,和气度凌厉的红衣女子,惟妙惟肖,哪怕是没画清面容,对他们而言也极容易辨认。 他和季姰相视一笑。 终于,二人如来时那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柳杨坡,朝西行去,前往他们的目的地—— 昆仑。 【作者有话说】 闻到要完结的气息了吗~ 大家的想法我都看到了,目前番外的打算是,世界观相同的会有一些事的收尾,小沈当探花郎,小季的日常;其他番外目前打算是包括:校园篇的学生会长小沈和学神小季;民国篇的留洋归来学医大小姐和新式军官;以及伪骨,但是背景待定,目前大概规划了这些~ 感谢宝宝们支持我走到现在!爱你们每一个! 注:“梦亦妄生颠倒想,何如明月自由人?”——宋方岳《息轩》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诗经女曰鸡鸣》 第119章 月落星沉 穿过昆仑山外的结界,一切如旧。 沈祛机握着桃吉真人给他们那截若木枝,和季姰一同浮在空中,一时相对无言。 季姰的感触显然更为深刻,昆仑虽然不复从前生机,还经过文华帝君身陨时流火的洗礼,曾是满目疮痍。或许是桃吉真人化灵之后,一直在努力修复,加之昆仑山脉乃万山之宗,灵气不绝,经过数百年,终于还是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此时金乌西坠,夕阳红于烧,映照在昆仑白雪皑皑的峰顶之上,霞光流转,为那纯白镶嵌了一道金边,照见世间沧海空流,于是群山至此蜿蜒,于天地间连绵不绝。 许是因为重归神位,如今的季姰亦不再畏高,她举目四望,披风随着冷冽寒风猎猎作响。这里的山川似乎仍然记得她,有一瞬间她听见了万山齐哭之声,使得她的神魂跟着共鸣,震颤不已。 “君上,我回来了。”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146节 她低声喃喃,勉强勾起个笑来,神情有些落寞。沈祛机见她如此,亦没说话,不动声色地揽住她的肩膀,是一种无声的支持与宽慰。 两人飞身而下,落在昆仑的一处平坦雪地上,季姰使了个诀,那些积雪竟然自动分散开来,露出下面的沟壑,沈祛机顺着雪散的路径沿途望去,发现这应该是个阵法的形状,但如今已经残缺不全,面目全非。 这便是千年前文华帝君与北冥帝君所画的鸿蒙封印,哪怕是如今的封印已然落成在鸿蒙山中,可起源仍在此处。 即便如今再难亲自得见其原貌,可也能通过其遗留的痕迹大致瞧出来,这是个极为复杂,精妙绝伦的阵法,不过也很正常,大荒时期的神君以神魂为阵眼,寻常的阵法又怎能撑得住? 两人一路走,也不知过了多t久,才来到阵法中心所在之地。这里的地面还未恢复,仍是一片焦土,漆黑一片,再难分辨得清什么。 “阿姰,可瞧出些什么?”沈祛机问道。 季姰皱着眉,俯下身掬起一捧雪,凝眸沉思半晌,摇了摇头。 鸿蒙封印从开始到落成,当年的她并未参与,是以无法复现这阵法的全貌。更何况这阵法已然失去作用,他们再如何也不是帝君,即便燃烧元神也无法启动,挽月弓以文华帝君的神骨炼成,神骨到底也比不上帝君元神,而且北冥帝君是真正陨落得干干净净,什么也没留下。 见阵心如此,她也不欲在此徘徊,拉着沈祛机来到了山巅上的昆仑殿。 昆仑殿通体乃昆山白玉,加之当年文华帝君神力雕琢,与山脉一体,浑然天成,殿前是一汪宛若明镜的湖泊,山巅的雪化为冰泉,注入其中,再凛冽通透不过。 季姰在湖心亭中的书案旁,翻到了一卷玉简。 她此来就是为了找其他可能,是以必然会仔细查看。这书案是文华帝君所有,虽然绝大部分的书卷都由她当初经手,本也再熟悉不过,但她从前也没有擅自动文华帝君私物的行径,如今顾不得许多,还真让她发现了些东西。 这一卷玉简之所以引起她的注意,原因在于其上没有蜉蝣阁的标识,那便从未由她经手。 她打开一瞧,极快地看完,神情便更加凝重,夕阳的余晖打在她的睫毛上,在鼻梁两侧投下淡淡阴影。 沈祛机也在一旁查看这堆放随意的书案,每查看一处就忍不住摆放整齐,无意间抬头,就对上了她肃然的神情,不免一怔。 季姰没注意到他的举动,陷入思索之中,整个人凝成了一尊雕像,除了偶尔的呼吸起伏,微微颤动的睫毛,再无端倪。 她遏制住心中的惊涛骇浪,竭力保持平静。 那卷玉简上记载的是百鬼门,看落款,竟然是北冥帝君亲自所书。 百鬼门乃是鬼族发端之源,亦是混沌的一处出口。北冥帝君身陨的原因之一便是以元神暂时改换了百鬼门的位置,当初的她并不知晓所用之法,如今却发现,是因为百鬼门乃是桃树枝干,那么北冥帝君一定是砍了度朔山上的桃树,以其枝干作为阵法之基,在此基础上燃尽神元,引得百鬼门开,将其中鬼族尽数封印。 如今的鬼族蛰伏妖界,位于混沌之上,即便夺舍妖族,也不复当年实力。就算感知到了鸿蒙山的封印开始松动,对他们而言,百鬼门仍是他们的来处,若以此锦上添花,诱惑极大。 再者,此次再度封印鬼族的动静不能太大,首先要保证人间不受波及,其次是尽量保全妖界,如此一来,最好的方式,便是将百鬼门转入鸿蒙山中,与封印重叠,引得鬼族聚于一点,使得这次封印更加彻底。 即便如今的百鬼门已然废弃无鬼,然受煞气浸润千年,鬼族很难抗拒这一本能。 但是,即便如此,也不能替代挽月弓的第三箭。 心中泛上的惊喜很快散去,失落霎时漫成了海,季姰终于抬头,将那卷玉简递给沈祛机。 后者也快速浏览了其中的内容,顿时明白了季姰在想什么,遂道: “所以,你想将百鬼门移到鸿蒙山,作为诱饵?” “嗯。”季姰点了点头,“这样的话,如今身在妖界的鬼族便不会直接反攻神界,从而发现神界的现状。这么做,也利于我们行事。” 沈祛机垂眸,沉吟片刻,又道: “如此,要去一趟度朔山。” 季姰摇摇头: “我们进不去的,如今你我皆身在轮回之中,虽说恢复了神身,到底还是多了一层血肉皮囊,有这层禁制,进不了度朔山。” 见沈祛机难得露出疑惑神情,她抿了抿唇,叹了口气。 “此事,怕是还得拜托桃吉长老。” 桃吉真人的真身是若木,木灵之精,行此事要容易许多。 两人终于进入昆仑殿,其中宛若另一方琉璃世界,裹挟着霜雪之气的风穿堂而过,激起悬挂的风铃泠泠作响,空灵明澈。 正殿两侧仍有灵泉,中间长长的白玉径上镂着许多星宿,殿顶则是透明的,可见玄天。 纵使如今的季姰并不怕冷了,沈祛机还是照常递给她一个装着曜火石的汤婆子暖手。季姰接过,温热的触感自手中蔓延开来,她微微出神,盯着汤婆子盖子上的火焰图案瞧了许久,忽地心中一动。 当初在孟州的希夷庙中,生魂环伺,她与谢既、空玄二人设下火墙,这才暂且阻止了其入侵的攻势。 那时候她说,魂魄阴寒,而火为极阳,是以两者相克,可堪一用。 而千年前封印鬼族于鸿蒙,乃是文华帝君燃烧神魂,天降流火。 鬼族生于混沌,较之生魂,更是阴寒无比,是以唯有神元之火才能克之,继而封印得成,此亦为清浊之辩。 文华帝君留下挽月弓,以待后来,那么他必然依旧遵从的是这一规律。 可如今神族陨灭,又哪里来的那么多神元同鬼族相抵消,构成这大枯荣之中的小枯荣? 会否是文华帝君身陨之前,便已经得知这三箭要从何来? 她拿出挽月弓,此为文华帝君的神骨,此为“清”,而三箭来源于三界,亦为“清”。 哪怕是她燃烧神元,也无法复现当初天降流火之象,那么这第三箭必定与火有所关联。 如果说之前认为,挽月弓的三箭仅是三界灵气之源,那兴许还能有希望寻得替代。但若在此条件之上,亦要与火相关联,那么便可以说绝无可能有所替代。 沈祛机是神界一道灵源,他的识海明明是冰天雪地,又与火有何联系? 季姰心中生出微小的希冀,万一是他们弄错了,至今也没找到第三箭呢? 她怀揣着这一点希冀,把刚才的想法同沈祛机说了,后者闻言沉默良久,竟摇了摇头,不予认同。 她嘴角弧度落下,神色迷惘,不解于他为何如此斩钉截铁,不假思索地否认。 “阿姰,你看这个。” 沈祛机取过一旁的玉简递给她,她懵然接过,这一卷之上明明有蜉蝣阁的印记,难不成是她忽略了什么吗? 这一卷记载的是混沌之气,寥寥几句,字迹她再熟悉不过,是文华帝君亲手所写。 那黑白分明的字同他当年所说的话逐渐重合,出现在她的脑海之中。 “此气天生离火,不拘于三界之内,居无形,在五行之外。” 她死死地盯着那几个字,手微微发起抖来。 天生离火…… 即便不是五行之中的火,但却是清浊之中的阳离之火。 原来早在千年之前,一切就早已注定,神族从头至尾,唯有那一条路。 沈祛机对此并不感到意外,虽然他答应了季姰要和她一起寻找其他方法,但也隐隐猜到了,其中希望过于渺茫。 而他盘算的,的确是另一条路,却不是他的那一条路。 他走近两步,抽出季姰手中的玉简放在一旁,微微俯身,如之前无数次般抱住了她,修长宽大的手轻轻抚摸她的脑后。 季姰深吸了口气,其实她也知晓,说是一定还有其他方法,但其实并无头绪,可她就是不死心,偏要试试。 而今…… 她眨了眨眼睛,试图眨去那抹湿润,半晌,才故作雀跃,扬声道: “这样也好,也算是尘埃落定,无需再心如悬旌,日夜难安。” 沈祛机没说话,揽住她的手又紧了紧。 季姰努力想挤出一个笑来,但越是这样,眼睛就越酸,最后还是放弃了,一张口,说话有些断断续续,似乎极力压抑着什么。 “大师兄,我并不怕死,我也知道,生同衾死同穴,其实很好。” “嗯。” “可是……” 季姰终于从他的怀中抬起头来,眼睛红得跟什么似的,瞧着可怜极了。 “我还是舍不得你。” 神族身陨,是彻彻底底地消散于天地间,再无来世。 若真是凡人,起码还能留有一丝希冀,黄泉路途,奈何桥上,如能相逢,还可期来世。 但他们没有红线相连,也不会经由奈何桥,即便陨于一处,却与草芥无异,终将泯于天地间。 沈祛机的心口骤然一恸,表面仍作平静从容,长睫微垂,遮住了眸底不明的情绪。 海棠花开,当年好风景呵。 花瓣随风簌簌而下,落了树下熟睡的少女满身,却也难掩其明艳殊胜,仅惊鸿一瞥,便在心湖中点出一汪涟漪。 “阿姰,我很欢喜。” 沈祛机的喉结滚了滚,嗓音有些哑。 “既是绝路,与你一道,亦是通途。” * 季姰和沈祛机回到了月微宫,首先去到了六方桃谷。 “度朔山的百鬼门?”桃吉真人扬了扬眉,思忖片刻,于是点头,“我会先去查看,若能将百鬼门移到封印附近,的确会更加稳妥。” “此事就拜托长老了。”季姰笑了笑,朝他拱手行礼t。 “小锦鲤,你可少来。”桃吉真人勾唇,眯了眯眼睛,“你们此去,还有什么收获?” “我们已经决定,按之前的计划,再度封印鬼族。”沈祛机道。 桃吉真人听出来,这是没有其他办法了,不由得五味杂陈。 就算没有千年前的缘分,他也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两个弟子,可偏偏他们就是封印鬼族的关键。 而他们的选择,已经无需再言明。 槐安真人一直在协调各方部署,见他们二人归来,当即发下召令,命谢既和朝绯玉等即刻回到宗门。与此同时,季姰也得知了与月微宫联手的仙门,秋弦门和碧波渡赫然在列。 明净台上,两张桌案遥遥相对,百里潇然抱琴而坐,颇有唏嘘难言。 “沈师兄,季师妹,不曾想事情发展到如今地步。”他举起酒盏,朝他们二人遥遥一敬,“月微宫即将起事,我秋弦门定追随到底,斩杀妖鬼。” 季姰端起蜜果酿回敬,露出一对梨涡。 “百里师兄,愿我们旗开得胜。” 纵使百里潇然对事情的真相全然不知,但到底感受到了仙妖两界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沈祛机和季姰未作多言,只说有其他要务在身,到时候下山不能携手一道,是以在此作别。 “此间事了,你们二人一定要来我们秋弦门做客,我定会恭候。”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147节 在百里潇然看来,这只不过是暂时的分别,既然还有相见之日,便各赴使命便可,反正年年岁岁,聚散皆有时。 “一定。” 沈祛机也举杯,而后一饮而尽,百里潇然难得见他喝酒,大为稀奇,大笑一番之后,即兴弹了首琴曲,聊以相赠。 三日之后,谢既、朝绯玉和朝问羽皆回到了月微宫。 久未谋面,谢既的状态似乎好了不少,恢复到了他之前恣睢不羁的样子,眉眼间一切如旧,唯有颈上多了一条红绳,挂着一只小巧的骨笛。 而朝绯玉和朝问羽貌似也并无大的变化,但朝绯玉明显是一直在连轴转,神色难掩疲惫,朝问羽几次催她回去休息,她都不肯,直到亲眼见到季姰和沈祛机,才终于松了口气。 季姰和沈祛机将在神界和昆仑遭遇的种种同他们说了,但并未告知他们二人选择的结局。三人闻言先是惊讶,而后沉默良久。 谢既率先反应过来,走到二人中间,拍了拍他们的肩膀,嗤笑道: “原来你们俩都不用修炼,本来就是神仙,这种好事为什么不算我一个?” “三师兄,现在已经没有神界了,当神仙也没什么用。”季姰无奈摆手。 “小师妹,苟富贵,勿相忘。”谢既揉了下她的头,便松松垮垮地往边上一靠。 “行了,我们还是说正事。”朝绯玉抱臂而立,皱了皱眉,“所以若要重新封印鬼族,一是得将百鬼门引到鸿蒙山,二是需得驱使挽月弓加固封印。” 季姰点点头。 “那么我们的时间并不多了。”朝绯玉一手撑着下颌,思忖片刻,“我们出妖界的时候,妖界的边缘已经有煞气蔓延,且妖界各处出口忽然大开,怕是会立即有所行动。” 季姰忽地想起一个人来,于是问道: “师姐,你们在妖界,和姬梵还有联系吗?” 一旁的朝问羽闻言,似笑非笑地开口道: “姬梵?他啊,失踪了。”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正式进入尾声~估摸顶多还有两三章~ 久等啦! 第120章 大结局(上) 之后数日,季姰等人想尽法子,也没有寻得姬梵的踪迹。 虽说千年前九尾狐族被削去神籍,这才落入下界,担妖族开化之责,但九尾狐族极难繁衍,是以综合起来实力就算称得上佼佼者,却也比不得妖王一脉,加之如今妖界受煞气侵袭严重,九尾狐族既然脱胎于神族,在这满是煞气的地方待着,能力更会受到抑制。 但事态已经容不得他们慢慢调查,这时候以霜天阁为首的一些仙门声称,沈祛机和季姰一行人下山历练并不为除妖,反而是与妖族有所勾结,加之之前所谓的垄断飞升之秘,矛盾终于摆到了明面上。 季姰一听便知,这是有人泄露了他们在孟州的行迹,并且同样说明,一定有仙门和妖界中的鬼族有所关联,这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但如今再去查是谁,已经没有必要了。此事早就是准备好的,加上有人有意拱火,一夕之间,便将月微宫置于风口浪尖。 月微宫虽然是仙门之首,论实力无人敢擅自与之正面一战,且其素来为仙门正道的代表,行事若无旗号,怎么说也显得理亏。是以一直以来,那些觊觎仙门首位的个别门派致力于给月微宫泼脏水,虽然大部分时候不起什么作用,但如今鸿蒙封印将破,月微宫自顾不暇,加之有意引导布置,让这些家伙好不容易逮住了由头。 而这大抵不止是仙门自己的主意,怕是和鬼族商量过后才至如此,而后者赌的就是月微宫不会将神界陨灭,封印松动一事说出。比起因为妖族遭人攻讦,在不确定能成功封印鬼族之前,后者的严重性可想而知。 但这样也有好的一面,月微宫不可能脱离仙界,是以仍然需要维护声名。如今出了这样大的事情,有的仙门笃定月微宫再难翻身,是以也不再掩饰他们的真面目,是以仍然相信月微宫的,和以霜天阁为首质疑月微宫的,就此泾渭分明,竟也算得上一目了然。 唯一仍然保持沉默的,便是碧波渡。但话说回来,碧波渡的规模实在是微不足道,除了其灵使白右安是尊者之一,再没什么能说话的分量,是以这一小插曲也很快被众派遗忘在脑后了。 诸事纷至沓来,好在还有慈宁真人和镜昱真人镇场应对,一时倒也能撑得住,桃吉真人则依言前往度朔山,寻找百鬼门所在之处。 季姰等人已经顾不得这些,在事态不可转圜之前,一道随槐安真人去往真正的鸿蒙山。 但她从未想过,鸿蒙山真正的入口,就是夕垣谷。 “不错,夕垣谷便是天尧山和鸿蒙山之间的屏障。”槐安真人捋了捋胡须,“月微宫初代宫主,便是在此殒身。”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一去是不是能见到还没陨落的神仙?”谢既抱臂而立,眯了眯眼睛,琥珀色的瞳仁吸了霞光,红彤彤一片,“看这里的天色,这封印的确要完蛋了。” 沈祛机望着远处霞光下翻滚的黑云,一眼便看出这是煞气凝聚而成,将那一片天滤成了血红之色,仿佛一张蓄势待发的深渊巨口,即将吞噬一切。 朝绯玉皱着眉,也不知道她父亲在人间部署的情况如何,即便月微宫和一众仙门竭尽全力,可毕竟谁也没有见过这封印脱落会是什么情景,未知才是最难应对的。 而朝问羽显然是饶有兴致,嘴角都未平过,一直保持着上扬的弧度,一向阴鸷的眸子中闪过奇异的光亮,似乎对这几近末日一般的场景感到十分兴奋,俊俏的面庞这么看去有说不出来的诡异。 这一幕被朝绯玉瞧见了,她先是心中一惊,反应过来之后便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惹得后者吃痛地皱眉,对上她满是警告的眼神,这才收敛神色。 途径夕垣谷,槐安真人挥袖一指,一个通道就此显现,众人从中穿行而过,终于到达了鸿蒙山。 这一见,众人无不震撼心惊。他们立在远处的一道山崖上,而鸿蒙山上方遮云蔽日,黑雾漫天,已经什么都瞧不清楚了,煞气已经弥漫在这一方天地,不日即将冲破结界。 “不是我说,就这情况,还让大师兄和小师妹作为先锋,这真的能行吗?”谢既拧眉,压下眸中愕然,“这情景别说鬼族现世了,说天崩地裂我都信。” “师尊,之前飞升的仙君们都在何处?”朝绯玉问道。 槐安真人没有应答,抬手笼起一团光环结界,将大家罩在其中,而后才携众人飞身而下。穿过煞气黑雾之时,结界便出现了许多细碎的裂纹。 不知过了多久,有些细小的光亮出现在这黑雾笼罩之中,随着他们的靠近,逐渐结成无数纹路,延伸在封印周围,宛若无数星辰。 而这些光亮的源头,有的伫立着人形,有的只是神元,而有的则已经空空如也。 几人落到一处人影面前,那人伫立在台上,无数光源如水脉一般从他身周倾斜而下,绵延至一片黑暗之中。 “槐安,你来了。” 一道沉着的声音响起,似乎很是疲惫,但语中仍有笑意。 季姰大着胆子瞥过去,就见那位仙君周身边缘已然透明。 她呼吸一滞,文华帝君陨落的场景仍历历在目。 槐安真人恭敬地朝那位仙君行了个大礼,而后道: “愚徒槐安,携诸弟子拜见师尊t。”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怔。 这位仙君竟然是槐安真人的师尊吗! 还是沈祛机率先反应过来,朝呆愣的几人递了个眼色,而后行礼颔首道: “弟子沈祛机,拜见师祖。” 季姰等人也连忙行了礼,心中仍是惊骇。 她对逐玉道君不甚了解,虽说神界泯灭,那么之前飞升的道君皆在此镇守封印,但亲眼见到,又是另一种感受。 而且,为何他们的师尊槐安真人瞧着已是鹤发,这师祖反而瞧着如此年轻? “罢了,我已身在尘外,何须拘礼。” 逐玉道君摆摆手,目光在几人身上逡巡了片刻,点头笑道: “槐安,你的眼光不错。” “师尊过奖。”槐安真人也是一笑,目光难得一看就透。 逐玉道君又多瞧了眼季姰和沈祛机,沉吟半晌,才接着道: “恕我眼拙,你们二人,怕是来自神界吧?” 季姰闻言拱手道: “回师祖,我们的确是大荒神族转世,此来便是要携挽月弓,重新将鬼族封印。” 逐玉道君闻言沉默良久,眸中终有释然。 “既如此,我们也没有枉自撑到如今,一切终于要有答案。” “你们放心,鬼族冲破封印之际,在场的仙君都会在此掠阵。”逐玉道君笑了笑,“我们的神元,本就撑不了多久了,和这些东西同归于尽,也算尽了最后的用处。” 季姰五味杂陈,没再多说其他,他们如今没办法往封印的中心去,那里实在太过危险,只能等封印彻底损坏之时,才能再作应对。 沈祛机没忘了他们为何而来,恭敬地朝逐玉道君行了一礼,而后淡声道: “师祖,我们此来,便是另有对策,比起凭空燃烧神元,有一法亟待诸位仙君相助。” 逐玉道君一怔,就见槐安真人再次笼起一道结界屏障,为得是在此传音不被煞气所扰。他们不清楚如今鬼族苏醒与否,当然要提防着商讨事宜被其听了去。 对上逐玉道君疑惑的神情,沈祛机垂眸,又道: “我等欲将度朔山的百鬼门引至封印之上,以此相诱,还望诸位仙君能助我等一臂之力,在封印之上结起支撑,令百鬼门有着落之处。” * 二十一日后,鸿蒙封印彻底松动。 率先起了动乱的是妖界,而人间因为有朝家带着人把守入口,以及大批的月微宫、秋弦门等门中弟子镇守,是以勉强能够应对,毕竟鬼族的目的也不在人间。 此前,季姰在六方桃谷等待桃吉真人数日,还未见到他人,却先眼见六方桃谷的桃花一夕枯萎,原本的仙境顿时凋敝,令人心生惶然。 她没有去过度朔山,是以的确不知桃吉真人究竟能否成功转移百鬼门。 “小陈师兄,长老他……”季姰犹疑不定。 陈留摇了摇头,望着光秃秃的桃木枝干,然后以手触摸树干,灵气从中倾泻而出,散发着莹润光芒。 “放心吧,季师妹。”他勾了勾嘴角,“只要有日落,师尊的灵力即便大损,也会能恢复的。” 陈留说着,他触摸的树便由枯木恢复了生机,再度开满桃花。 “小陈师兄,你是……” “看出来了?”他微微一笑,“不仅是我,林白序和陶允,我们三个都是若木的一部分。” 季姰瞠目。 终于,百鬼门还是被成功转移到了封印所在之处,落在了众位神君以神元搭成的支架之上,鬼族转而纷纷涌向月微宫,顺带阻断了各家的讨伐之路。霜天阁阁主尤为惊讶,明明他们和鬼族商议的计划并不是这样的,但见那黑压压,几乎失去理智的无数鬼族,又岂能插手半分? 但他心中也有快意,这些鬼族铺天盖地,数都数不清,月微宫这下怕是真要亡了。 有的仙门并未袖手旁观,也纷纷派出弟子和鬼族拼杀。但一来鸿蒙山封印松动,煞气溢出,鬼族本就实力大涨;二来妖鬼一体的鬼族尚且还能应对,若是封印出来的大荒时期的鬼族,只能是以卵击石了,于是到了后来,也不得不收手。 至于月微宫内的弟子,一大部分已经被派往人间,而其他的那些也纷纷隐蔽蛰伏,设下机关,将蜂拥而至的鬼族引往夕垣谷。 夕垣谷内,赤天焦地,杀伐震天,地面传来隆隆响声,鬼族如同密密麻麻的蚂蚁一般,顷刻占满了这方天地。 这一场面,除了没有天降流火,与当年的昆仑何其相似。 季姰一行人则站在山崖之上,狂风猎猎,吹得几人的衣袍猎猎作响。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148节 其实除了她和沈祛机,以及初窥其貌的槐安真人,其余人对封印鬼族这件事的危险性并没有一个具体的认知。即便是场面看着骇人,听着严重,但又有谁真的知晓天地重归混沌,三界陨灭,是怎样一个概念? 没见过,难免好奇大于畏惧。谢既饶有兴致地盯着地下密密麻麻的鬼影,把玩着手中的机关,简直称得上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而朝绯玉拿着厚厚一叠灵符,称得上严阵以待,却也不见什么畏惧神色;而朝问羽,还是那副置身事外看好戏的样子,瞧不出名堂。 季姰和沈祛机对视一眼,而后点头。 兴许是涌上来的鬼族数目太多,也或许是百鬼门的震颤所致,夕垣谷的地面竟然出现了裂纹,刹那间地动山摇,几乎令人站立不住。 “他娘的!” 谢既骂了一声,连忙使了灵力扒住一边横生出来的树枝,抬手一挥,使出一道灵力,隐藏在崖壁之上的机关纷纷启动,瞬间四周被火光围绕,逼得那些鬼族往中间聚集。 沈祛机脚步一沉,扶着季姰站稳,后者眉眼也沉了下来,抿了抿唇,拿出挽月弓。 浮翠流丹,灵光正盛。 “在百鬼门彻底现形之前,牵制鬼族,便劳驾诸位了。”季姰道。 “大师兄,小师妹,你们放心去吧,这里有我们呢。”朝绯玉靠着一处石缝回道。 季姰和沈祛机见状,朝他们点头,而后飞身而上,到了夕垣谷最高的一处山巅。 天边的红霞已经被黑气吞没了,形成一个巨大的乌云漩涡,隐隐可听得见雷声,天雷应声而至。 所有人都在或冷静或焦灼地等待百鬼门现形,如今这天崩地裂之势,夕垣谷怕是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且说地面上,在无数密密麻麻的鬼族中间,玄虬终于现身。 槐安真人目光如炬,一下子注意到了他的出现,冷促道:“来了!” 谢既还要在此处控制机关,朝问羽和朝绯玉对视一眼,槐安真人在他们肩头拍入一道灵力,扬声道:“一切小心!” 两人落入地面中心,朝绯玉拿出朱鹞笔,于空中一点,一道巨大的阵法终于自中心开始启动,灵光流转,光芒大盛。 是了,即便不能复现当初鸿蒙封印的阵法,月微宫还是研究出一道乾行火阵,得以拖延鬼族。 有槐安真人掠阵,而启动阵法的人,自然是朝绯玉无疑。 而朝问羽尤为淡定,他漫不经心地在掌心划出一道伤口,霎时血流如注,落入地面,竟然无端形成了无数血刺,鬼族踩到便发出一阵烧焦之声,竟也一时起了阻隔之用。 “你到底是什么人?”朝绯玉手中动作不停,见状还是问道。 “阿姐,你若能毫发无损地从这里出去,我便告诉你。” 朝问羽勾起诡异的笑容,丝毫不顾还在流血,将她的手一握一松,朝绯玉的手也瞬间被染红了。 玄虬注意到了他们的动静,立刻夺上前来,目光赤红。朝绯玉甩出数道灵符连连阻挡,这时候一道灵光自玄虬身后突袭而来,被他抬手一挡,炸起一片火花。 槐安真人要维持阵法运转,这又是从何而来? 朝绯玉懵然抬眸,就见玄虬身后的一个鬼族不知何时撕下了面具,露出一张妖冶明艳,且他们再熟悉不过的脸来。 姬梵朝他们一笑。 “玄虬,不对,本王应该称呼你辛癸。” 两人一惊,不明白姬梵为何突然出现在这个地方,但已然来不及询问。后者拿出扇子,朝他们急促道: “忙你们的!这里本王来应付!” 朝绯玉一点头,跳出鬼族堆,迅速在空中画出一道符拍散,落入四方山壁。 终于,只听轰隆隆一声巨响,空中无端出现了一道口子,自其中伸出无数赤色枝芽,上面还开着桃花,但转瞬便迅速枯萎,变成一道瞧不清轮廓的门,盘亘在空中。 无数鬼族迅速注意到了其所在,还未待反应,地面已然开始坍塌,成为深不见底的深渊。 鬼族纷纷抢上百鬼门,连辛癸也顾不得和他纠缠的姬梵了,踩过无数鬼族的脑袋,一跃而上。 夕垣谷山巅上,天雷阵阵。 早就约定好了同生共死,事到如今,季姰的心情反而说得上平静。她拿出挽月弓的箭矢,望着下方的地面,神情不明。 “百鬼门开了。”沈祛机道。 季姰颔首,挽弓搭箭,t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感受到了文华帝君的气息,校正了她的准头。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 第一箭出。 白光顿时没入大地,传来无数哀嚎之声。 季姰的眼神坚定,迅速搭上了第二箭,手却不由自主地有些发抖。 沈祛机不动声色地在身后揽住她,托着她的手臂,熟悉的竹叶冷香萦绕了她,她定了定神。 天雷的声音更响了,几乎是在他们的耳边炸开,她收回心神,再次对准百鬼门下方的鬼族。 魑魅魍魉,焉能逢之? 第二箭出。 山峦似乎也有所感应,发出嗡鸣,而下方的鬼族已经模糊了,难辨虚实,唯有哀嚎之声不绝于耳。 季姰的手已经汗湿,就在这时候,她听见沈祛机忽然问道: “阿姰,或许这话我说得太晚,但有一人曾教过我,结果不重要,但要有勇气迈出这一步。” 纵然天雷作响,她还是每一个字都听清了,缓缓扭过头,眼底澄亮。 沈祛机握住她的手,和她十指紧扣,一字一句,宛如盟誓。 “你是否愿意,和我结为道侣?” 季姰的眼睛瞬间盈满水光,用力地点了点头。 周围的景象属实也算不上什么美景,但眼前的人却一直如旧。 见她如此反应,沈祛机勾了勾嘴角,在她眉心印下一吻。 如她所想的神魂相契,共同湮灭并没有到来,季姰瞪大眼睛,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连声音也再发不出来,不由大骇。 此时的沈祛机彻底褪去了那疏冷神情,眸光缱绻,不由分说地抱住了她,周身已然寸寸碎裂。 这就是他的选择。 如果天地已无立锥之地,一步之遥成为奢望,那么他愿意将她留驻人间。 沈祛机眼前浮现出神龛下遥遥三步外那个少女。 隔着青烟缭绕,她双手合十,朝他狡黠一笑。 “神君在上,保佑我财源广进,好运连连。” 那时候的他仍狂妄,心觉这些愿望,无需等他成了神仙才能实现。 而今…… 这是他能为她实现的最后一个愿望,至于同生共死,他舍不得,只得食言。 季姰的眸中全是焦灼,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她皎白的脸庞滑下,沈祛机擦不完,无奈地一叹。 “阿姰,别哭。” 那长身玉立的少年终于寸寸碎裂,他似乎仍本能地想要触碰她,却还是收回了手,最终化为一道箭矢,唯有那温柔无比的眼神如烙印一般在季姰眼前挥之不去。 她仍是动不得半分,就见那箭矢自己搭上了挽月弓,顷刻落入大地。 刹那间风云变幻,天地失色,周围的喧嚣一瞬远去,她好不容易挣脱了禁制,这才发现周围山崩地裂,空中全是碎石和各种碎片,一道光团似的结界将她笼罩,使得她毫发无损。 黑气从天边散去,夕垣谷终年不变的红霞天也与外界无异,季姰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然入夜。 星斗流转,绛河在天。 还未从方才的变故中缓过神来,她瞪大了眼睛。 星斗的位置,竟与千年前天降流火那一日,分毫不差。 季姰怔怔抬手,一道银白的光尘落在她的指尖。 地面上的一切都在远去,静得恍若天地未开之时,太初为一那亘古的缄默。 唯有猎猎风声,惊破此间,少女飞扬的雪青裙摆,飘如转蓬。 【作者有话说】 大家放心肯定是he滴~ 久等啦! 第121章 大结局(下) 山脚下的一处小村落中,一座竹林环抱的小院内,熙熙攘攘地聚集着好些村民,院中弥漫着淡淡的清苦气味,即便是裹挟着竹叶香的凉风也吹不散。微风刮过廊下的竹铃,发出悦耳的脆响,而这条长长的队伍最前端,那简单的木桌旁,坐着两位女子。 其中一位穿着鹅黄色的襦裙,梳朝天髻,杏眼桃腮,巧笑嫣然,极为讨喜。她耐心地从身旁堆叠如山的药包中拣选,按需发给正排队的村民们,偶尔也会简单解答村民的疑问,实在说不上来了,就低头去问那正笔走龙蛇的少女。 后者吹干宣纸上的墨迹,将药方附在药包上,这才终于扭过头来。 那是个极为清丽的姑娘,绿鬓如云,仙姿佚貌,月中聚雪,般般入画。就那么打眼一瞧,便觉湖风沁入心脾,让人无端想到明月夜中迎风盛开的亭亭菡萏,天然殊胜。 “大娘,这些药材在镇上的医馆皆能抓到,价格低廉,您不必担心。” 季姰微微一笑,梨涡浅浅。 “那便好,姑娘,你们真是大好人。” 排在队伍前的中年妇女这才面露喜色,季姰将药方交给她,耐心询问诊断下一位村民的病症。 待到忙完,已是夕阳西下,好些村民还送来了村中的晚饭,季姰一一谢过,从篮子中捡起两个红薯,递给一旁的姜令杳。 两人就坐在桌边,吃着红薯,姜令杳一手托腮,半晌摇了摇头,叹气道: “得亏我没让越越跟来,这儿可没新鲜的肉给他吃。” 季姰一边吃,一边整理好桌上的物品,放入乾坤袋,闻言噗嗤一笑。 “我怎么觉得,想吃肉的另有其人呢?” 姜令杳故作沉吟,半晌才高深莫测地点头附和,语气雀跃: “阿姰说得是,但这也不能赖我,我明明都成功辟谷了,还不是因为跟着你四处跑,才被勾出了馋虫。” “好好好,姜师姐,我一定给你赔罪。”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149节 两位少女打趣着,视线一对上,皆没忍住笑出声来,弯了眉眼。 姜令杳伸了个懒腰,望着天边的霞光,神情渐渐归于平静,似乎有所慨叹。 “不过,阿姰,现在我真的觉得,人间是个好地方,我之前入道太久,几乎要忘了。” 季姰应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阿姰,你真的很厉害。”姜令杳扭过头来,圆圆的眼睛里满是认真,“我这么说,无关你的身份,而是你这个人。” “怎么突然提起这个?”季姰抬眸,略有诧异。 姜令杳却没立即回答,而是陷入沉思之中。 这两年发生的变化,可谓是天翻地覆。 沈祛机以身作箭,除了知道内情的那几个人,几乎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不过挽月弓的神力显著,在鸿蒙山驻留的各位仙君,以及在场的其他人的加持之下,最终成功将鬼族再度封印。 但这次的封印也有所不同,不再具有看得见的形状,夕垣谷的红霞散去,而后便下了一场泼天大雨。 众人在夕垣谷最高的崖巅找到了季姰,所有人都浑身湿透了,似乎都忘了用法术避雨,而她立在雨幕之中,宛若一道游魂,缄默良久,无一人敢上前打扰。 后来还是季姰如梦初醒一般堪堪回神,长睫微动,抖落其上附着的水滴,顺着苍白的脸缓缓流下。槐安真人刚要说话,就听她淡淡开口,气若游丝。 “回去吧。” 自那以后,鬼族的阴谋终于被公之于众,月微宫一直以来遭受的攻讦才得以歇了势头。与此同时,以霜天阁为首的仙门,也或多或少地被查出来与鬼族勾结,而且周凭虚同当年的拂泠宗亦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仙门的格局经历了好一番清洗动荡,想要趁乱浑水摸鱼,渔翁得利的投机者当然也有,不过被早有准备的慈宁真人和镜昱真人携一众尊者联合镇压,于是也没翻出什么大的风浪来。 与鬼族作乱这一耸人听闻的消息并行的,一是神界陨灭,这一下子可谓是炸了油锅。几百年来,虽说能飞升者到底是少数,可好歹也是个盼头,如果不能,说是动摇了仙界的根基也不为过。 还是槐安真人力排众议,将封印鬼族之后幸存的前几代仙君请出,重新召开尊者集会。商量的结论表明,飞升的路径依然未变,依然能成为神身,与天地同寿,只不过神界已经不是个合适的好所在,在几轮商讨下,众仙君决定,一边重建神界毁坏之地,一边将位列仙班者的道场分散到人间群山,从而守护人间。 二是沈祛机和季姰。沈祛机的身份虽然未被公之于众,但他身陨的消息却是瞒不住,于是这个消息便如同长了翅膀一般传遍仙界,无数人听闻此事,或是扼腕叹息,怨天道不公,白白损失了个得问大道的好苗子;有些则趁机嘲讽,说是月微宫失去了这么个称得上剑道魁首的弟子,损失惨重,后继无人。即便过了许久,人们还是对此事念念不忘,或唏嘘,或悲叹,不一而足,只在人们的只言片语中。 而季姰忽然能修炼了,修为还令人观之不透,这当然会引起无数人的好奇打探。但她对此未作任何解释,也不知道是谁传出来,说她本身就是神仙,比现在的槐安真人,以及前代的逐玉道君、希夷道君等资历都高多了。这传闻虽然没什么头尾,无凭无据,也没什么人见过她出手,可越传越广,还真有了一定t的可信度,到季姰耳朵里时,就差没说她是开天辟地的帝君了。 季姰:“……” 事情并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她的确恢复了神位,可到底神魂受过损伤,又经历封印鬼族这一遭,不知还得休养多久。但有一点确实没错,现在数得上名号的仙君确实没有能打得过她的,虽然这一点也无法以实战证实就是了。 但她的精力也无暇注意旁人的眼光,夕垣谷自那场大雨之后,一夕生新绿。慈宁真人见之大喜,她也欢欣非常,在无数次试验之后,终于成功将灵土药草移植到人间,虽然药力照夕垣谷有折扣,可也比人间寻常的药草要有效许多倍。 她于是寻了个机会,将《灵土本草集注》推向人间,与此一并进行的,还有大批运往人间培植的灵土药草。季姰并未将其垄断,而是将此法共享,使得短短半年,灵土药草便得以遍布各州,成为每家医馆中随处可见的药材,那些郎中的案头,也一定会摆着一本《灵土本草集注》。 而季姰本人,则也未常驻月微宫,她重开了昆仑山的封印,此地也自然而然成了她如今的道场。在研究灵草的同时,她依旧笔耕不辍,神界唯一一处目前还在起作用的地方便是蜉蝣阁,她自千年前神界陨灭之后再度记录,勘遍九州四海,蜉蝣阁的书架之上,又逐渐堆起崭新的案卷。 如今她时常以游医的身份各地游历,也算是实现了小时候还未记得这些之时,游历天下,悬壶济世的梦想。姜令杳时常与她同行,起初是不放心季姰的情绪,她与沈祛机如何,姜令杳再清楚不过,是以不想让她一人承受,于是一路以来,也眼见着她慢慢恢复了神采。 姜令杳终于回神,见季姰问完那句话反倒盯着手里的红薯出神,观其神色,明显是想到了沈祛机。 她不敢对此多问,但唯一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季姰一直没有放弃寻找他。 封印鬼族那一日,她在月微宫外围防守,并不十分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她同样也知道,沈祛机与季姰的羁绊,是绝不可磨灭的。 从起初的讳莫如深,到了如今,姜令杳也敢壮着胆子提到他的名字了,虽然仍旧不能对此展开谈论,但从几次对话中还是拼凑出来,沈祛机不是一般人,否则修士神魂俱灭可是找不回来的。 “阿姰,你是不是,又想沈师兄了?” 季姰闻言沉默半晌,微微颔首。 “嗯。” 她应声,从怀中熟练地摸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圆镜。 沈祛机给过她很多东西,他的身影几乎曾占满了她生活的各个角落,目光所及之处,无一处不与他有关。 所以自封印之后,她再没有勇气回到瑶光院。说来也奇怪,有时候想他了,她能在他的天枢院一坐便是一天,可却没办法面对她自己的住处。 海棠花开了又谢,年年岁岁花相似,物是人非,到底失了颜色。 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人的习惯是很难改变的,如今她不能赏花,也不能观雪,唯在终年青翠的竹林间,能有片刻心安。 “好漂亮的镜子。” 姜令杳的视线落到那面圆镜上,注意到了镜子背面那圆滚滚的兔子图案,由衷地道。 季姰朝她一笑。 后来她曾将自己乾坤袋中的东西一一翻过,发现了这面当初被她随手搁置的镜子,这还是百晓大会获胜那晚,沈祛机留在她桌子上的。 当初她觉得这不过是面普通的圆镜,可那时候她福至心灵,以灵力一点,就见镜面光华变幻,形成了许多场景。 季姰一怔,待看清其中内容之时,不由得怔住了。 不是如她所预想那般出现沈祛机的模样,反而是她自己。 并非是当下的她,而是从前的种种,另一个视角中的她。海棠花下酣睡,月华中怡然自得,菱窗下翻话本…… 以及笑得狡黠,问道: “不知我这位神仙,有何愿望?” 都是她,只不过是沈祛机眼中的她。 那是季姰自重封鬼族之后,唯一一次大哭。 她明明不想的,她还要找到他,不信他真的就这么消散在天地间,怎么能这样伤心? 泪水如泉涌一般止不住,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擦干眼泪,天已经大亮。 可这一次,没有人再无可奈何地瞧着她,哄她去睡觉了。 心中闷滞难纾,季姰习惯性地压下这股翻腾的情绪,又咬了口红薯,不知其味。 悬壶济世,遍访群山,的确很好。 但也正因如此,才映照出心上的缺口何其锋利。 “令杳,此间事了,你先行回去,我还要去一趟妖界。” “好。” * 妖宫内。 姬绥领着一众宫女,引季姰前往曜鸣殿。 “王上就在其中等您。” “有劳绥姐姐。”季姰朝她一笑。 后者朝她行礼,便领着宫女退下了。 曜鸣殿内,珠光宝气,丝竹靡靡。季姰缓步走入殿内,就见锦帐重帘之下的王座上,有一个红衣男子赫然坐于其中,只不过姿势实在称不上守规矩,而那靡靡之音正来自他手中的琵琶。 “哟呵,这不是我们尊贵的知微元君么?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姬梵将琵琶往旁边一扔,一手撑着下颌,似笑非笑。 季姰寻了处空桌案,毫不客气地坐下了,闻言神情平静,反唇相讥道: “来看看我们新一任妖王怎么还有空闲在这儿玩琵琶。” 姬梵“啧”了一声,直起身来,气愤道: “季姰,哪壶不开提哪壶,可就伤了自家颜面了,本王能有今日,还不是拜你所赐?” 话说重新封印鬼族之后,妖界自然又是一阵腥风血雨。纵使那些被鬼族夺了舍的受本能驱使纷纷前往天尧山上的月微宫,但怎么说还是剩了些妖族,就这零星的妖族也有不安分的,好在朝家一直有人手在妖界蛰伏,待到姬梵赶回来时,才算一举平了动乱。 如今的妖界群龙无首,亟待重建,作为硕果仅存的一位领主,谁来接任下一任妖王之位,也就不言而喻了。 对此姬梵是极力拒绝的,据他所说,本来他就厌恶妖宫这个地方,再者,妖界辉煌的时候没让他享受到无上权柄,如今成了个人人避之不及的烂摊子,空有个王的名义有什么用?可不比不得他当得一方领主逍遥自在。 然而,拒绝是没得拒绝的,在季姰的力荐之下,仙界诸位尊者还是保举姬梵继任了妖王之位,同时还和妖界签订了协议,互通有无,恢复往来。对于这位妖王,目前的仙界还是更为放心的,因为季姰言明了姬梵作为九尾狐族的渊源,皆传承于大荒神族,如此一来,两边才算关系走近。 姬梵没法撇下这个摊子,也只得一边头疼一边管着,越看这妖宫越不顺眼,甚至动过迁宫的念头,但看看宫中的账目,也只好含恨作罢。 到头来,这罪魁祸首倒是悠哉,专程跑来看他笑话,怎不让人心生气愤? 平复了好一阵心绪,姬梵才拎起一旁的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才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 “怎么就你一人来?朝绯玉和谢既呢?本王可专门发下诏令,月微宫都是贵客,你们来此更无需层层通传,如我亲临。” 季姰沉吟片刻,抬眸一笑。 “他们啊,一个出海了,一个嘛,杀人去了。” 这话多少突兀,令人摸不着头脑,姬梵只觉莫名其妙,不由得道: “什么?” 季姰却没回答,似乎也陷入回忆之中。 自鸿蒙山一役,月微宫也多少有损元气。随着月微宫重建如前,朝绯玉和谢既,也各自有事情要做,同季姰一样,暂时不在门中。 对此,槐安真人并未多说什么,经历此遭他也看得更透了,修士除了飞升一路,更需得逍遥自在,才算不负。 朝绯玉前阵子同她传讯,说已经到了乌膺国的港口,在此停泊五日,而后一路沿海西行。 她自生来便被严加管教,朝连陌耳提面命地告诉她一定要入选仙门,成为郢州朝氏所有人的榜样,为朝家声名背书。听得多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她还是照做了,却从未问过,自己内心真正的愿望是什么。 是飞升成为神仙,还是呼风唤雨,得求长生? 都不是。 朝绯玉想起自己开蒙之初,懵懵懂懂,对一切都很好奇,而这好奇之中,她对各国的地图,也从小就精通数算。 她回到朝家,从自己住了十余年的屋中翻出了那压箱底的泛黄地图,心中微动。 如同郢州朝氏曾以捉妖本领为傲,然困顿近百年,却并未坐以待毙,仍在另寻他路,那么她会否也有其他路可以走? 朝绯玉不知道,可是这一次,她想遵循自己的本心去试一试。 她鼓起勇气同朝连陌说了自己的想法,难得见朝连陌沉默良久,最终还是摆摆手,叹道: “你自己t做主便是。” 她的心中是前所未有的激荡,虽说从未对神界有何向往,但接下来通向新世界的每一步,都由她亲自印下脚印。 从此,天高地迥,前路无穷。 从夕垣谷中出来之后,谢既的心魇似乎已经近乎痊愈。 拒婚大师兄后他以身证道 第150节 他首先是对沈祛机和季姰两人擅自隐瞒牺牲自己一事非常生气,但见季姰那般样子,什么指责的话也再不忍说出口了,拉着她在人间四处游玩好多日,都未换得她展颜。 后来谢既灵机一动,为她寻得了当初他们下山之际吃的梨花酥糖来,才终于听她开口。 “三师兄,你之后,有何打算?” 谢既闻言先是愣怔,而后嗤笑一声,举手投足仍是不可一世。 “我这么厉害,到哪儿都是闪闪发亮的金子。咱们可是说好了,干什么都行,哪怕是杀人放火,也不能擅自给人扔一边,你可别忘了。” 季姰怎会听不出他话中深意,谢既虽然向来恣睢不羁,但心思的确细腻,这是用她当初的话安慰她呢。 她勾起一个真心实意的笑来,点了点头。 “那我们就约定好了。” 谢既歪了歪头,琥珀色的眸子如落日熔金,少顷,他伸出手掌,立于季姰面前。 对上后者不明所以的疑惑目光,谢既拧眉,语气里满是嫌弃。 “啧,击掌为誓懂不懂?” 季姰忍俊不禁,也伸出手去,两人的手掌相击,发出一声脆响,落下一个无形的约定。 后来,谢既也并未驻留门中。鬼族虽灭,但和其狼狈为奸的剩余锋金人,谢既可没打算心慈手软,是以一直在追查他们的行踪,一一清理,最近应该都是在九玄城附近。 复仇一事,唯有当事人才有话语权,是以季姰也没有阻止,锋金人本就罪大恶极,如此下场也不过是早已注定。 季姰堪堪回神,抿了口茶,这才开口: “我拜托你的事,查得如何了?” 姬梵闻言揉了揉眉心,提及这个事他就头疼。 沈祛机为封印鬼族消散一事,他也同样知晓,后来听季姰所说,沈祛机并非凡人修士,而是君尧战神的剑灵,本身乃一道天生地长,不拘于三界的灵气。 季姰在神界和人间都没有发现他的踪迹,而妖界这一边,就拜托姬梵派人寻找。后者当然不遗余力,但这几年来,也属实没有半点线索,消失得干干净净。 有时候他也想劝季姰看开点,如果是修士的魂魄碎了,按他们这么找的力度,也该一片片拼凑个差不离了,事到如今哪边都没有进展,只能说明沈祛机是真的消散在天地间,灵气这东西来自天地,化归天地,本是常理。 可对上季姰的目光,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思忖片刻,姬梵叹了口气,而后道: “还是老样子,一直在查,但没有什么进展,你那边呢?” 季姰闻言垂眸,不见失落之色,只是摇了摇头。 这几年她曾冒险去过三十六仙山,除了度朔山依然进不去之外,其他地方一一都去过了,还去过四木天柱,君尧战神陨落之地,皆毫无动静。 但她不想就这么认,所幸她如今是神仙,拥有长达八千春秋的寿数,她不怕等,一直怀揣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希冀,虽然她也不甚明白这希冀从何而来,却有一种直觉,沈祛机不会舍得离开她。 但也正因如此,等待的岁月变得无比漫长,虽有希望,亦更为煎熬。 “妖界这边,就还是拜托你了。” “你我之间,不必客套。” 姬梵摆了摆手,从王座上站起身来,又道: “听你当初的建议,妖界如今的美食也不少,妖宫外边就有一条小吃街,你要不要去?” 季姰愣怔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如今的她并不悲伤,反而很平静,但这平静亦如一潭死水,起不了波澜,也提不起兴致。 “诸事缠身,我先告辞了,王上不必远送。” 季姰站起身来,朝他微微一笑,便往殿外走去。 姬梵望着她的背影,无声一叹。 难得地,季姰想出去散步透透气,她犹疑片刻,眨眼来到孟州城中。 此时已然入夜,孟州的街头人影攒动,十里银花,千家火树,一如当年。 她这才后知后觉,又是一年浮明节至。 如今的浮明节不再暗藏危机,只是再纯粹不过的节日罢了,抬眼得见万家灯火,十里光相照。 她缓步走入人群,长街上的行人如织,两侧摊位小贩叫卖之声不觉于耳,令她有一瞬心生恍惚。 曾经有一人就是这样不厌其烦地跟在她身侧,怀里堆满了各种零嘴和小玩意,还能一手护着她,免得她被密集的人流撞到。 季姰缓缓勾起嘴角,眼中却并无笑意。 当时只道是寻常。 “姑娘,祈福的红绳要不要来一个?祈福消灾,好运连连。” 路过的小摊贩喊住了她,季姰扭头望去,目光落在摊位摆放的物什上,是许多编得很精巧的红绳,图案不一,有的还有银丝和玉珠点缀,是再寻常不过的东西,却无端令她心中一动。 如今再无月老维持缘分,她本身就是神,本也难有设呢心愿,可她还是想买一条红绳。 见她似有所动,小摊贩忙不迭地推销起来,就见少女的视线逡巡片刻,指了指角落里的那一根,道: “麻烦了,我要这个就好。” 那是个再纯粹不过的红绳,没有任何其他东西装饰,唯一能算出彩的地方,便是正中间有一个兔子图案。 “姑娘您是属兔的?好嘞,我给您包起来。” 季姰没有解释他的先入为主,从袖中摸出几文钱递给他,接过那条红绳,再度走入人群,将红绳戴在了腕间。 心中似乎有所牵引一般,安定了些许,季姰的心情也稍微恢复,打算认真地过一过这个节日。 她先是跟着人群,前往希夷庙祈福,而后点香敬神,最后照样买了一个兔子花灯,缓步来到了当初的桥上。 月明桥上看神仙。 季姰望着远处遍布河面的花灯,她还是没有向神仙许愿。 神仙也没有向她许愿。 不知瞧了多久,她喃喃出声。 “沈潋。” 这声音极轻,恍惚是思念到极致才有此情不自禁。她眨去眸中湿润,正要离开,却听得风中传来一声极为熟稔的声音,一下子把她定在了原地。 “嗯,我在。” 季姰呼吸一滞,顷刻瞠目,好半晌才鼓起勇气,回头一望。 如回首,风与月,需长久。 就见一步之外,一个极为俊朗的美男子长身鹤立,月白衣,莲花冠,霜襟雪骨,端的是温润如玉。 孤光照雪,一如当年。 季姰不记得自己哭没哭,反应过来的时候兔子灯已经不知哪里去了,她一个箭步冲向那人怀中,如之前数次一般被接了个满怀。 沈祛机的衣襟顿时湿了个透,沉静如水的眸中难得有些无措,他揽住怀中的少女,轻轻抚摸她的发顶。 她好像瘦了。 怀中的少女哭也无声,他不甚熟练地吻去她的泪,尝到了无数咸苦。 正当这时,不远处忽地有火光升空,而后骤然炸响,绚丽无比。 沈祛机捏了捏季姰的手,温声道: “阿姰,看烟花。” 季姰从他怀中抬起头来,眼眶仍红,先是被凉风拂面得了清醒,而后无数火树银花骤然从夜空炸开,映入她的眸底。 身前人却除了最开始,再未看那烟花一眼,各色光晕映在他的面容上,如梦似幻。 一片喧嚣声中,沈祛机只能瞧得见一人。 从很久之前,就是如此了。 季姰的目光则从夜幕逡巡而下,落到不远处的河面,而后惊喜道: “大师兄,你看,花开了!” 沈祛机闻声望去。 那一刻,唯见江流月涌,菡萏花红。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完结撒花! 感谢大家以来的支持,特别是追读的宝宝们,一路以来辛苦了! 这本小说是我第一本书,落笔之初,我也没有想过,有一天真的能成功写到完结,是你们的鼓励,才支撑我一步一步走到今日。 季姰和沈祛机的故事,简单来说,是一个被“看见”的故事,最好的感情,便是能被对方看见,无论是好的坏的,都不加矫饰,仿佛两个天生为对方而生的齿轮,严丝合缝地嵌在一起。 这是我的第一本小说,是以我对它怀揣忐忑惶恐,也付出极大心血,每每半夜失眠,辗转反侧之际,也曾数次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这个能力,但唯有一个念头支撑我,便是要给自己的角色一个完整的结局。或许它仍有青涩粗拙,诸多短处,但我仍然喜爱这个故事,就像小季和小沈一样,我和你们,同样在相互看见,在此之中有一瞬灵魂的共鸣,这是多么美妙的一个时刻! 希望大家在现实生活中也能幸福快乐,无论是书里书外,都能看见更多的美好时刻,这是我的希望,想来小季和小沈也是如此。 再次感谢t大家读到这里,这个世界是我们共同织就,也会在未来,在另一个时空无限地延伸下去,祝大家平安喜乐! 番外会从周一开始更,大概是隔日更,具体的我到时候会告诉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