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妹难谋》 吾妹难谋 第1节 《吾妹难谋》作者:荔遥 文案: [娇弱貌美小白兔x白切黑温润继兄] 裴裳依是首辅家最不受宠的四姑娘,幸而有继兄裴淮照拂,勉强度日。 他的继兄虽为首辅养子,却颇受器重,且官运亨通,年纪轻轻便至三品,在京中更有“濯濯如春月柳,肃肃如松下风”之美誉。 在裴淮的帮助下她很快要嫁于一如意郎君,日子总算有了些盼头。 然事与愿违。 京中谣言突起,称她并非是首辅的亲生女儿,她被迫退婚,与母亲沦落到即将被赶出裴府,无处可归的境地。 走投无路下,裴棠依只好再度求上了这位继兄。 只因继兄曾对她许诺过,他会一辈子对她好。 谁承想,月色昏暗的角落,她看到他的掌心握着那一方帕子, 上面斑痕累累,不堪入目。 裴棠依的小脸顿时如雪一样苍白。 —— 京城人皆道,裴淮矜贵冷傲,不近女色。却无人知晓,在他自己的梦中,独独总有自己妹妹的身影。 自此往后,他无数次溺于少女犹如春花初绽般的柔软眼眸,欲罢不能。 直到这位妹妹求上门来,浅笑嫣然地请他为她找一位如意郎君…… 他握断了手中所执之笔,眼眸透着浓郁的阴沉。 后来, 少女泪光莹莹,身子被困堵在园中一角。 裴淮呼吸沉沉,眸底压抑着深不见底的晦暗,直视着她。 气息交缠间,把玩着她耳边的碎发,“我既庇护你......” “你拿什么还我?” 阅读指南: 1.1v1双c,he; 2.男女主没有血缘关系,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继兄妹;男女主解除亲缘关系后,才会开展感情线; 3.男女主皆非完美人设,女主一开始可能会比较软弱,胆怯爱哭,后期会渐渐成长。男主骨子里很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介意慎入; 4.梦境非前世今生,也非预知梦,文中会有解释; 5.本文朝代大乱炖,历史人物大杂烩,请勿深究。 6.女主前期性格会有些别扭,会因为种种原因拒绝男主。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天作之合 甜文 高岭之花 主角:裴棠依(虞儿) 裴淮;配角:裴宛妙 赵文湛 裴严 一句话简介:被继兄阴暗觊觎后。 立意:自强不息 第1章 逼嫁 腊月的第一场雪接连下了三日,直至今晨仍未停歇。萧瑟冷风呼啸刮着,敲打在门檐的声音如同低语泣诉。 而此刻,裴府五进大宅的一处厢房内,却是动静极大,大门半敞着,似是恍然未觉这股寒意。 院内墙角残雪未消,几点红萼顶着薄霜,被穿檐而过的寒风一扫,扑得窗纸簌簌作响。 一约莫十四五的婢女步履慌乱地跑进,将进门时还险些被门槛绊了一跤。 “姑娘,姨娘因您的事惹恼了老爷,此刻正在外面罚跪呢,您……”话还未说完,抬头便见床榻前的美人泫然欲泣。 寒风毫不留情地透过门缝卷入,吹散了窗边枝桠横斜的老梅,也拂乱了美人身上单薄的里衣。 裴棠依方从榻上起身,顾不得自己仍穿得单薄,就要出门去祠堂见娘亲。 清荷见状,先是赶紧闭紧屋门,又忙取来外衣披到裴棠依的身上,心疼道:“清荷知道您担心苏姨娘,可您的身子重要啊!前些日子的风寒才刚好,如今,可万不能再染疾了!” 裴棠依摇摇头,如玉的面庞上是掩不住的担忧和绝望,她握住清荷的手,哽咽道:“娘亲身子向来不好,若是在这样的天气跪上几个时辰,可怎么受得了。” 清荷往裴棠依冻得发红的双手哈着气,呼出的团团白气在阴冷的厢房内格外明显。她们在这府上待遇不好,每月分发碳的数量也很有限。前些日子裴棠依大病一场,就已将碳悉数用尽了。 现在,屋内已无任何取暖用的物件,唯独几件略显单薄的冬衣勉强度日。 清荷心疼自家姑娘,也怜惜她如今的遭遇。 自先帝驾崩已有三年,新帝尚年幼,朝中若干事宜皆交于内阁,内阁首辅裴严即裴棠依之父,更是颇具天子信任,在内阁中实际掌握“代天子言”之权。 官至于此,底下想要巴结趋附之人不胜枚举,其中以顺天巡抚袁涟尤甚。 袁涟虽才官至巡抚,但滥用职权,压榨百姓,依仗背后势力积压了大量金银,并用这些金银贿赂裴严,欲为自己谋更大的利益。 一次偶然,袁涟来拜访时遇到了裴棠依,自称对她一见倾心,请求裴严将女儿许配给他,裴严亦答应了。 袁涟在外声名极差,他虽未娶妻,可却日夜贪欢于花街柳巷之地,正妻入门前就已经有了好几名庶子庶女。 不仅如此,他还暴烈成性,以凌虐人为乐趣,这样的龙潭虎穴裴棠依怎么能去呢? 可裴严似铁了心肠,无论裴棠依怎么求他,他都无动于衷,反而还责怪裴棠依不识好歹。 “姑娘,要不咱们再去求求大少爷,大少爷待您向来是好的。”清荷提议道。 裴棠依缓缓垂下眼睫,水盈盈的眸子泛起轻雾,“我不愿给他添麻烦。” 从小到大,裴淮护她太多次了,虽然他并不是她的亲兄,待她却比亲兄还要好。 如果,不是那次她偶尔撞见裴淮派人将她送的糕点扔掉的话。 裴棠依并不恼裴淮,自己实在愚钝,只会些登不上台面的烹饪手艺,他不喜是很正常的。 她给他添的麻烦已经太多了,若不是实在走投无路,她不愿再去麻烦他。 昨日总算鼓起勇气去找了他一回,可他不在。勇气用尽,她本是不敢再过去了。 但现在娘亲因她的事就跪在祠堂,她既担心娘亲的身体,又畏惧真的要嫁给残暴的袁涟,她似乎真的已经无路可退了。 裴棠依抬起眼眸,似是下定了决心,“清荷,为我换件衣裳,我要去长兄那里。” * 窗外暴雪纷飞,寒风卷起地面的积雪,颗颗雪珠砸弯了枝杈。 几粒雪珠透过未闭严的窗户飞入,落到正燃烧着的金银首面纹鼎氏铜炉之内,顷刻间化为灰烬。 绛紫色帷幔后的男子,仅着了一件白绫中衣,未盖锦被躺在榻上,却已是满头大汗。 在他的梦中,同样是大雪纷纷的冬日,却有一股莫名的热流抚上自己的心头。 他试图睁眼看去,只能看见一容貌模糊的女子,趴伏在自己身上,半敞领口下的莹润就如同窗外飘扬的落雪,洁白无瑕。 女子长发如瀑,微启的唇瓣边有处细小的伤口,眼尾下的小痣勾人心魄,像是雪夜里最妩媚蛊惑人 心的妖。 眼前白雾散尽,女子的面容清晰倒映于眼前。那张脸,是裴淮再熟悉不过的。 她身上不知抹了什么,似兰花也似海棠的香气不绝如缕地缠绕在他的身上,就仿佛她现在的整个人一般。 她似乎在说些什么,他听不清,只感受到她离自己愈来愈近,直到那柔软红唇贴紧自己时,他于梦中睁开了双眼。 梦醒,那股热量却迟迟未消。 裴淮跨步走下榻,径直扯开了窗户,不顾及外头恶劣的天气,让冷风吹在自己的脸上,好缓解此刻的闷热。 眉心隐约传来酸胀,他闭眼揉了揉,却也压不下心头的烦闷。 昨夜他入宫参宴,多饮了几杯酒,回来后便做了这么一个梦。 他正值血气方刚之年,虽然并不似寻常男子身边有通房侍奉,但也知道梦里那幅画面是在做什么。 可他千不该万不该,梦到的是自己的妹妹。 想到那张永远低眉垂眼,娇娇柔柔的少女,他只觉内心更烦躁了。 鼻间忽然又传来那阵熟悉的香气,恰似梦中女子身上的清香。 裴淮眉心微皱,打量起那张略显凌乱的床榻。忽然他一把掀开被褥,果真从枕头下看到一条陌生的淡粉色手帕。放在鼻前闻了闻,梦里的异样又重归身体。 裴淮深吸了几口气,才压抑下去那股子躁动。 “陈万。” 外间守着的侍从慌忙走进,“大少爷,有何事?” “去查查这条帕子是谁的?”裴淮随手一扔,那帕子正巧掉在陈万的鞋前。 绢面洁净光滑,唯独角落绣着朵小巧的海棠花。 见状,陈万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自家大少爷貌若冠玉,性子又极为温和,待下人都很是友善。身为裴家长子,虽只为义子,但在府中地位如同亲子,裴严待他也极为器重。二十出头的年龄,便已官任正三品左敛都御史,将来大有可为。 因此,私底下怕是早有那些不安分的企图爬床求荣。 只是没想到,用的手段还挺高明,这样的人待查到后,是断断留不得的。 这般想着,陈万麻利地领命办事了。 不出几炷香的功夫,就将昨日当差的下人找来,在门前细细盘问过后,陈万领了个蓝衣的小丫鬟进来。 吾妹难谋 第2节 裴淮早已换好了常服,手捧一册书卷坐在案几后,听到脚步声后抬眼看向那小丫鬟,神情平和,不轻不重道:“是你?” 小丫鬟扑通一声跪倒,“大少爷,这手帕不是奴的。只是奴昨日偷懒没仔细看您床榻上的东西,也不知道为何会有此物,是奴的错,您饶了奴吧。” 她确实偷懒了,在换新床褥的时候为图省事,随手将新床褥放到了一旁的案几上,或许东西就是在那个时候不小心夹进去的,她没有注意到。 “求您饶了奴吧!”小丫鬟哭诉道。 许久得不到上首人的回应,沉寂的环境中,她只能听到自己愈发沉重的呼吸声。 她的膝盖跪在冰冷的地板之上,惧意与寒意一齐袭来。裴淮虽未言语,可她却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威压,压得她抬不起头。 冗长的沉默后,裴淮端起茶盏抿了口茶,身旁的陈万立即会意,道:“你做事偷奸耍滑,按律本该仗责二十。可少爷心善,念你是初犯,便不责问你,往后你莫要进内室打扫了。” 小丫鬟如临大赦,若换作旁人恐怕自己这条命就不保了,自己不仅能留住条命,还能继续留下做活,这已经是天大的幸事了! 她一个劲地磕头,向裴淮道谢。 裴淮摇摇头,陈万立马会意让那小丫鬟起来,“好了,大少爷心善饶恕你,快走吧,今日这事可闭紧了嘴巴。” “是、是!奴定会守口如瓶的!”小丫鬟连忙应道。 她正准备退下,就听见前头的裴淮出声道:“昨日有谁进了这里?” 声音平淡,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小丫鬟拧眉想了想,道:“回大少爷,昨日您入宫赴宴,唯有四姑娘进了您的屋子,说是有事找您。” 四姑娘,裴棠依,他的那位小妹妹, 亦是梦中那抹倩影的主人。 裴淮握着茶盏的手微顿,抬眸望向了陈万手中的那条帕子。 脑海中又浮现出梦里那张似魅似妖的脸。 陈万闻言心头一惊,先一步跪在裴淮面前,“是奴之过,昨日四姑娘冒雪赶来,奴见她冻得脸都红了,便想让她进来暖暖,不曾料到……” 边说着,他边抬头觑着裴淮的神情,见他依旧平和,并未一丝恼怒之色。 他知晓,大少爷向来是心善的,可他却不能因此而对自己犯下的错毫无悔改之心。 “奴自愿杖责三十,还望您饶恕。” 有日光从漏窗洒入,照在裴淮俊朗昳丽的面庞上。 许久后,听得裴淮淡淡地“嗯”了声,“自己去刑房领十脊杖,日后没我的允许,不可再让外人入内。” 保住一条性命,陈万不由得在心里长舒一口气,又实心实意磕了一个头,忙眼神示意站在一侧的小丫鬟和他一起离开。 寂静的厢房内,唯余铜炉内炭火灼烧的声音。 裴淮眼睫垂覆,指腹轻轻划开一卷书页,眸光无意识被一句诗所吸引, “著雨胭脂点点消,半开时节最妖娆。” 他的指尖停留在纸页上,许久未动。 窗外又是阵瑟瑟寒风,天寒地冻间,几根枯枝终是承受不住,“咔嚓”一声断裂。 而此时,屋门被人敲响,“大少爷,四姑娘过来了。” 与声音随之而来的,似乎还有手帕上那股淡淡的幽香。 作者有话说: ---------------------- “著雨胭脂点点消,半开时节最妖娆。”出自唐代诗人何希尧的《海棠》 好久不见呀,大家~前三章都有红包哦! 推推我的预收: 《朕的一个道姑朋友》 贪财好色钝感美人x外冷内热傲娇帝 老皇帝去世,后宫内凡是没有子嗣的妃嫔皆被送去道观清修,雁儿亦往。 她作为先帝后宫最默默无闻的美人,除去新入宫的一次侍寝以外,便被先帝抛之脑后。 她厌恶皇宫里的生活,既无聊又缺钱。 而在道观不仅清闲,还能靠着自己的绣活挣不少银钱,小日子过得美滋滋。 她常看过各种画本子上的剧情,梦想着自己多攒些银钱后,假死离开道观,找个身材魁梧、老实憨厚不嫌弃自己身份的男子度过后半生。 直到那夜,乌云密布,大雨如瀑,她在房门外捡到了一个意识模糊的男子。 男子一袭简单常服,双眼迷离,似乎是中了药。 雁儿瞧着他俊秀的面庞,忆起自入道观后的寂寞深夜,主动迎了上去。 她想,大不了就一夜春风,反正自己也不亏。 —— 新帝自小便厌恶先帝贪慕美色的勾当,因此自登基以来,未纳一妃。 可那日他却误中春药,与道观的一个小道姑荒唐一夜。 事后,更发现,那小道姑竟然还是先帝的妃嫔! 更重要的是,之后再见,小道姑竟然装作不认识自己! 她把自己当什么?用完即丢吗?? —— 雁儿攒够了银钱,又想办法替换了自己的身份,终于离开了道观。 她在江南卖下一座宅院,继而为自己物色起夫君来。 隔壁家的大壮,身材壮是壮,可以头脑空空; 对门的二狗,精明是精明,只是太过瘦弱,感觉一推就倒; 那位身材倒是不错,模样也俊朗,不过怎么瞧着这么眼熟呢?!!那位不是和自己春风几度的男子么? 也没人告诉她他竟然是皇帝啊! 第2章 求助 将近午时,大雪终于停歇。日光洒下的温度消融了雪后的冰寒,屋檐下悬着的冰锥融化,雪水滴答滴答敲着檐下的青石。一声又一声,像极了人的心跳声,沉重而固执。 裴棠依上身穿着件粉绿立领交襟长衫,上头点缀着几朵小巧的玉簪花,清新淡雅,下身的玉白马面裙上则并无多余装饰。 她裹着件雪白的氅衣,整个人似乎都与身后的雪融为一体了。 她的目光望着前方,透过那扇紧闭着的 门,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今日来时,她发觉来往下人各个都面色沉重,举手投足间仿佛惊弓之鸟。平日里常来接待她的陈万也不见了人影,迎上来的是一圆脸侍从,语气和蔼地请她稍待片刻,他进去禀告。 裴棠依内心隐隐不安,她觉得今日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担心裴淮会因此不肯见她。 还好很快那侍从便走出来,请她入内。 甫一进去,全身就被热流所笼罩。室内室外,犹如两个世界,外面是天寒地冻,而里面却暖如夏日。 裴棠依却不觉得温暖,反而更增添了畏惧与忧虑。 她与兄长,就如这温暖与寒冷,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可她人已来了此处,万没有退后的道理。她踱步上前,敛衽屈膝行礼,轻声问候道:“兄长万福。” “嗯,坐吧。”裴淮捧着书卷,只微微抬头看了她一眼,修长指尖翻动着一页书卷。 裴棠依犹豫半霎,双手攥紧裙侧径直跪在裴淮面前,原本白皙的脸庞更显苍白,“求兄长帮帮我!” 她膝行几步,不顾裴淮略显诧异的眼光,颤颤抬手搭在裴淮的一侧衣角,手背上的冻青痕迹在阳光照耀下格外明显。 “袁涟残暴野蛮,我不愿嫁给这样的人,求兄长帮帮我,去父亲那里求求情吧。” 裴棠依潋滟的眼眸中泛起水痕,长睫轻颤,仿佛下一刻就有泪滴从眸子滴落,落在她如玉的白皙面颊上。 她的面容极白,白到仿佛是一盏晶莹剔透的琉璃,没有任何瑕疵。也让裴淮忽地想起昨夜梦中的画面,那片宛若白雪的纯净。 她的指腹微凉,即使隔着衣衫温度也似传到了肌肤上。裴淮忽然有一瞬的恍惚,仿佛下一刻梦境中的场景会再次上演,会有股温暖的热流覆盖住少女身上散发的寒冷,那是梦中的他所散发出来的。 意识到自己竟又回忆起那段荒唐梦境,裴淮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不自觉地抬手挣脱了裴棠依紧攥自己衣袍的手,似是在摆脱那不堪回首的回忆。 裴棠依心口一滞,伸出去的手悬在半空。眼眸的泪滴终是滑落而下,滴在裴淮的手背上。 从前裴淮待她虽不热络,但也算平和。可如今一段时间未见,他待自己似乎越发冷淡了。 裴棠依颓唐地垂下头,心脏如同被无形的手紧攥住,压得她喘不过气。 但想起尚在雪地跪着的娘亲,她还想再为自己争取一下,颤抖的喉咙中强挤出几句话,“哥哥,我听说袁涟品性恶劣,欺压百姓,暴虐成性,还时常出入烟花柳巷,以折磨人为乐趣。如果我嫁给他,他可能会折磨死我的!” “哥哥……”裴棠依眼眸中泪光闪烁,语气带着几分哀求。 少女实在是脆弱极了,珍珠般大的泪珠一颗一颗地砸落在地,随后被她即将生出冻疮的手轻轻拭去。 裴淮的眼从她的手背移开,细密的眼睫投下一片阴翳,叫人窥探不出他此刻的情绪,“先起来。” 裴棠依却不肯,她如今唯有裴淮这条路子可求,她继续央求道:“我真的很害怕,姨娘现在也在外面罚跪,哥哥可怜可怜我,救救我们吧!” 话音刚落,她的手腕就被裴淮握住,被他从地面上拉了起来。速度之快到她还没反应过来,裴淮的手就已经离开她的,唯有手腕传来的温热证明方才发生的一切。 裴淮的视线没有再望向她,而是看着窗外院子中种的那颗桂花树,冬日里桂花早已凋谢,枯败的枝叶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即使闭着窗户,也仿佛让人感受到冬日里刺骨的严寒。 他开口,声音也似窗外的冰雪,没有一丝温度,“你的婚事是父亲的意思,即使是我也不好置喙。只你放心,袁涟畏惧父亲,不敢伤害你的。” 裴棠依无声地摇着头,她很想说不是这样的。于裴淮来说,或许父亲是他可靠的依仗。但自己只是一介庶女,父亲不在意她的娘亲,也不会在意她。 即使袁涟当真伤害了他,父亲怕也不会替她出头。 到那时怕也只能落得惨死的下场。 吾妹难谋 第3节 可这些她都说不出口,她只能沉默地流着泪,手指无助地绞着手帕。 继而又听裴淮低声道:“妹妹回去吧,你的事我爱莫能助。” 窗外覆盖在屋檐上的积雪融化,滴滴答答往下落着,明明是轻如羽毛般的声音,听在她耳中却格外沉重。 她绝望地闭了闭眼,没控制住有滴泪珠顺着脸颊滑落。她企图再做最后的挣扎,可望着裴淮那双深邃的眸子,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裴淮看她一眼,无声地叹了口气,缓缓开口,道:“前日我拜托苏姨娘为我绣些冬日用的膝襴,还要麻烦你去给她说一声,劳烦带过来给我。” 裴棠依正黯然垂泪,闻言黯淡的眸子重燃光亮,她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她知道娘亲从未为他准备什么膝襴,他如此说是为了帮她护住娘亲。 裴棠依立即又想下跪向他道谢,可想到他并不喜欢这样,便只在口中向他道了几次谢。 裴淮淡淡道:“回去吧。” 他低头看了眼裴棠依的手背,“待会我会让陈万送些红萝炭到你的房里。” 裴棠依有些局促地缩了缩手,心中对他升起感激。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过多打扰他,主动提出告退。 走到门前时,她又回身望了眼端坐于窗边案几的裴淮。 他面如冠玉,一身玉白圆领袍衬得他更加温润儒雅,虽只是闲坐于榻上,可身姿端正,整个人透露出一股高贵圣洁的气场。 在府里,除了娘亲外,裴淮是待她最好的人了。 从小到大,都是裴淮护着她。她知晓自己性子软弱,又不想娘亲担心,凡事都会先忍让。 府中势利的下人惯会看上位者的眼色做事,裴严忽视她们,那些下人也不会尽心侍奉,甚至连日常饮食也会克扣。 裴棠依还记得她五岁那年,因为太过饥饿偷吃了厨房内的糕点,恰巧糕点是准备送去给府上的二姑娘裴宛妙吃的。 裴宛妙是裴严的长女,平日也颇受宠爱,她不会容许自己的东西被他人偷走,所以故意刁钻地让裴棠依下跪同她道歉。 是裴淮救下了当时孤立无助的裴棠依,还特地吩咐下去不许再克扣她与娘亲的饮食。虽然日后生活还是颇为难过,但至少能够填饱肚子了。 思绪回笼,裴棠依定了定心神,收回视线,推门向外去了。 出门时发现雪竟然又下了,裴棠依来不及赶回去拿伞,就要去前头见娘亲。 刚迈出几步,方才迎她进去的圆脸侍从从背后叫住她,“四姑娘,请留步。大少爷见外头落了雪,知您见苏姨娘的心急切,肯定不会回去取伞,让奴拿一把伞给您呢。” 说着,将伞递给一旁的清荷。 裴棠依望着关闭的房门,虽然已看不到兄长的人,还是轻声道:“麻烦向兄长转达,我很感谢他。” 周千笑得和蔼,“您是大少爷的妹妹,这府上的四姑娘,大少爷可不得待您好吗。” “您快回吧,这雪瞧着还得下一阵呢。” 裴棠依却没急着走,问周千道:“兄长待我这般好,我不知该如何回报,不知兄长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 裴淮不喜她的糕点,或许她可以主动去打探他的喜好。 “大少爷平日里爱看些山水舆图,或是些游记。凡是能够叫的上名字的大少爷都会派人收集来,奴知道四姑娘心善,但奴想大少爷定也是不希望您费心报答的。”周千道。 裴棠依浅笑着点点头,她能听懂周千话中的深意。以裴淮的身份,想要何等的书卷找不到,自己怕是也寻不到会让裴淮感到惊喜的书卷吧。 裴棠依走后,周千望着远处少女单薄的背影,无声地叹了口气。 * 轻扬如柳絮的飘雪,悉数落在雪地上跪着的一瘦弱万分的女子身上。女子面色憔悴,依稀能从清瘦的脸颊看出她往日惊艳的容颜。她被冻得瑟瑟发抖,身形摇摇欲坠。 “姨娘……”闻声,苏芙浑身猛地一震,不可置信般回首望去,见到来人后眼泪夺眶而出。 “虞儿,你怎么过来了,是你父亲也惩罚你了吗?”苏芙说话时声音也在不停颤抖。 裴棠依强忍着眼中的眼泪,跪在苏芙 的身侧,“不是的,姨娘。兄,兄长说需要您将上次做的膝襴送去给他,让我接您回去呢。” 苏芙脸上透过迟疑,只一瞬就明白了过来。对上自家女儿湿漉漉的眼眸,心口泛起酸涩。 她这个娘亲当的太过失败,不仅护不住自己的女儿,还要让女儿因自己而奔走相求。 在清荷和裴棠依的合力搀扶下,苏芙踉跄着站起身。跪了将近两个时辰,膝盖已经酸痛到走不动路,苏芙强撑着身子,一步步迈进雪地,在积雪中留下深浅不一的足迹。 只是才回房间没多久,苏芙就骤而昏迷过去,继而额头滚烫,时不时地说着些胡话。 瞧着似乎不好了。 第3章 妥协 冰冷的帕子敷了好几遍,苏芙的体温没有丝毫降下去的征兆。 她的精神也时而清醒,时而昏沉,有时甚至都辨不清眼前人是谁,只是躺在榻上喃喃着自己女儿的名字。 显然是在昏迷中,最牵挂的还是自己的女儿。 裴棠依去请了好几次府上的大夫,可他们都各有托词地不肯过来。 苏芙罚跪一事是裴严之令,若没有裴严许可,谁敢私自过来为苏芙看病呢? 因着请大夫之事折腾了一夜,苏芙的病不能再耽搁下去了。摸着娘亲烧得滚烫的脸颊,裴棠依的眼泪止不住地掉落,她咬着手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为苏芙裹了几层棉被取暖后,她嘱咐清荷照护好娘亲,大步向外奔入了飞雪之中。 刺骨的朔风毫不留情刮着她的脸颊,她的裙摆在风中摇曳起舞,这却丝毫阻挡不住她前进的脚步。 她要去求父亲找大夫为娘亲治病。 可父亲并不在府上,似乎是同裴淮一起出府应酬了。 裴棠依无奈之下,只得去寻裴夫人帮忙。 主屋外,裴棠依跪在雪地中,颤抖不已的双手扶着地面,方能稳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 她将近跪了快半个时辰,姚巧云都没有要为她开门的意图。 可她却不能放弃,娘亲的命危在旦夕,她要尽全力为娘亲争取来大夫。 在她即将被寒风冻得丧失知觉的时候,大门“吱啦”一声被人从内推开,姚巧云身边的婢女出来请她入内。 裴棠依强撑着站起身,行走时似乎踩在软绵的云彩上,双腿虚浮发不出力。 她只能一遍遍回想着娘亲病卧在榻的场景,使得自己咬牙坚持住。 她艰难地走进室内,映入眼帘的便是上首坐着的妇人,一袭秧色直领大襟短袄裙,即使略施粉黛,也遮挡不住眼下的乌青。 裴棠依俯身行礼,弱弱唤了她一声“母亲”。 她与这位母亲关系并不熟悉,除却逢年过节的请安问好外,便再无多余的交流。 可因为裴宛妙的缘故,她有些怕姚巧云。 姚巧云漫不经心地点头,视线却不由自主地往偏房的方向看去。 偏房内,她的女儿裴宛妙正在睡着。 她并非是故意给裴棠依难堪,而是昨夜得知自己的女儿裴宛妙竟怀有了身孕。 尚未婚配便怀孕,姚巧云知道这一消息后既气愤又自责。而问清腹中孩儿的父亲是谁后,更是气到颤抖。 为着这事母女二人争执了一整夜,今日清晨裴宛妙累得睡了过去,姚巧云这才抽出空来见裴棠依。 裴棠依的声音有几分颤抖,“母亲,我姨娘染了风寒,高烧不退,您能不能帮姨娘请个大夫过去瞧瞧?” 姚巧云颇有些心不在焉,随口道:“怎得好端端的病了?” 裴棠依哽咽道:“昨日姨娘被父亲罚跪,回来后便病了。” 姚巧云这才想起来,裴严意欲将裴棠依嫁给袁涟一事。虽然她也觉得此事不妥,可裴严的主意她无从阻拦,更何况裴棠依又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她犯不着为此事和裴严对着干。 姚巧云与裴严是少年夫妻,起初也有过恩爱甚笃的日子,但后来随着裴严的官当得越来越大,夫妻二人的共同语言也愈发少,更是到了即使同处一室也一言不发的地步。 姚巧云抬手示意身边的婢女将裴棠依扶起来,她端起茶盏,茶盖轻轻刮动茶水表面,清新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 “你姨娘的病确实耽误不得,你放心便是,我们裴家还断没有压榨妾室到连大夫都不请的地步,只是……” 姚巧云拖长语调,抿了一口茶,道:“你姨娘的病怕也有心病的缘故,若是你懂事些少让你姨娘操心,或许她的病也将大好了。” 裴棠依微垂的眼睫颤了颤,一颗心如坠崖底。 姚巧云看着面前人瞬间惨白的面容,有一瞬的不忍心,但想到自己那不听话的女儿,又硬了心肠,“你是聪明的孩子,应该知道你姨娘这病因何而来。即使这回大夫治好了你姨娘的病,或许没过多久她还会再病。你若是心疼她的话,便懂事些吧。” “你好歹唤我声母亲,我自也是希望你好的。” 姚巧云放下茶盏,抚了抚袖摆,轻叹一口气,“去吧,好好想想我说的话。” 随后,她挥手示意身边婢女将裴棠依带下去。 待裴棠依走后,姚巧云神情恹恹地倚靠在椅背上,直至茶凉了都没有再品喝一口。 她的心腹婢女送裴棠依离开后,便安静地垂立在她身侧,双手紧贴腹部。 姚巧云轻声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对那对母女太过残忍?” 婢女连忙道:“不敢。” 姚巧云勾了勾唇角,眼眸中却是一片淡漠,“若是放在别时,我或许会心软帮上她们一把。可妙儿身怀有孕,裴棠依不嫁,老爷为了遮羞定会尽快将妙儿嫁出去,极有可能就是嫁给袁涟!” 她的指尖紧捏住案几边缘,呢喃着吐出几个字,“那苏芙一介低贱歌女出身,她的女儿能嫁到袁家那样的人家,也算是她们的幸事了。” * 是夜,苏芙短暂地清醒过来片刻,她望着女儿为了自己忙前忙后的身影,泪水不由得模糊了眼眶。 她握住女儿的手,轻声道:“虞儿,是娘亲没用,既护不了你,还成为了你的拖累。” 裴棠依拉过她的手贴上自己的脸颊,脸颊轻轻蹭着她的掌心,“娘亲不要这么说,虞儿从来没有觉得娘亲是拖累。你放心吧,女儿已经请过大夫了,你的身子很快就能好起来了。” 苏芙缓缓地摇摇头,声音轻似云烟,出声后仿佛就消散在了风中,“你不必骗我,我的身子我清楚。裴严他不会为我请大夫的,他想以我来要挟你嫁人,是不是?” 裴棠依道:“娘亲,不如我去向父亲妥协,你放心,或许袁涟没有我们想得那么糟糕,看在父亲的面子上,会善待我的。” 可苏芙听后反倒没有心安,神情却更加痛苦了,“那袁涟同你父亲都是一丘之貉,这世间身高位之人亦是,他们不会在意我们的死活的。” 裴棠依想要出声辩驳些什么,可徒劳地张张嘴,泪水却先涌了出来。 今日在求过姚巧云后,她也去前厅等过父亲。可父亲即使回来了也不肯见她,随便打发人将她带走了。 而裴淮忙于事务,始终未回府。 裴严之意显而易见,他要用苏芙的命换去裴棠依的妥协。 吾妹难谋 第4节 苏芙眉眼温和,饱含爱意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你答应娘亲,不要因为顾惜娘亲的身体,对你父亲妥协。娘亲的这场病或许来得还算是个时候,如果娘亲去了,你要为我守孝三年,便能避开这场婚事了。” 这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女儿,刚出生的时候瘦弱得就像只小猫咪,那时她便发誓定要保护好自己的女儿,不求别的,至少能够顺遂地过一生。 这十余年,若是没有女儿,她恐怕也活不到现在。 回想自己这一生,如浮萍无所依靠,唯盼自己的女儿平安。 裴棠依哭着去捂苏芙的嘴,啜泣道:“娘亲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你不会有事的,不会的!” 苏芙将女儿抱在怀里,裴棠依依偎着她,鼻间充盈着专属于娘亲特有的温暖气息,她拼命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苏芙含泪微笑,“虞儿,你要记住娘亲的话。你是娘亲的女儿,要听娘亲的话……” 说到一半,她便猛烈地咳嗽起来,很快便又陷入了昏迷。 裴棠依趴伏 在她身边,失声痛哭起来。 她哭得声嘶力竭,即使小时候受过再多的委屈,都没有如今日一般哭得那么伤心。 清荷陪伴在她身侧,无论怎么安慰,都止不住她的哭泣。 许久后,裴棠依的哭声渐弱,纤柔的肩膀颤动几下,她仰起头,扶着床榻站起了身。 哭过一场后,她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清荷,照顾好娘亲,我要出去一趟。” 清荷心里浮上不好的预感,问道:“姑娘,你要去做什么?清荷陪着你一起。” 裴棠依微笑摇头,“娘亲这里离不开人,你好好照顾她,大夫很快就会来的。” 说完,她没有任何犹豫地向外走去,即使身后清荷担忧地呼唤着她,也没有停住脚步。 她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娘亲去死。 她会去告诉裴严,她愿意嫁人,只要能请大夫过来治好娘亲的病。 未干的泪珠还挂在颊上,被寒风吹过更觉冰冷,却远没有她此刻的心冰冷。 即使从前她对父亲裴严还抱有几分期许,现如今她也已经看透了他,更不会再奢求什么父爱了。 在这世间,她的亲人唯有苏芙,她希望娘亲平安,即使日后再无相见之日。 她一步步踏雪走着,鞋印印在积雪中,越走她内心的念头也就越坚决。 迈过门槛时,或许是因为怀有心事,她没留心脚下的积雪,绣鞋不慎陷在雪泥中,上半身来不及收力,直直地向前倒去。 膝盖隐隐传来不适,她艰难地双手撑着,企图爬起来。 正在这时,余光中却出现了一道身影。 裴棠依的动作猛地顿住,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僵硬住,竟一时动弹不得。 她缓缓抬头,先是看到一双绣着云顶纹的青缎粉底朝靴,男子修长的身影逐渐清晰倒映在眸中,他踏着朝阳而来,细微的晨光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金影。 洁白无任何尘杂的锦衣白袍,与身后的积雪仿佛融为一体。 他的声音也化作未融化的雪, “跟我走吗?”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朝裴棠依缓缓伸开。 作者有话说: ---------------------- hello[墨镜]跟哥走吗? 第4章 见血 裴棠依缓慢地眨了眨眼,在日光铺就的盛大背景中,裴淮身形如鹤,坚定又具有力量地站在她身前,朝她伸出了手。 她丝毫没有犹豫地就将手递给了他,似乎从幼时开始,对于裴淮她就有种天然的信任,裴淮是她的兄长,是可以给她庇护的…… 哥哥。 裴淮的手与他周身清冷的气质不同,是透着温热的。裴棠依冰冷的指尖触到他掌心时,不由得一颤,生怕自己手上的冰冷会冲撞到他的温暖。 但这犹豫只有一瞬,裴棠依借由裴淮手中的力度,站起了身子。 折腾了这么长时间,她的鬓发已然凌乱得不成样子,发丝乱糟糟地垂落在额侧,双颊还透着不正常的薄红,是被冻出来的。 方才那一跤,身上的衣裙沾染了地上的雪水,原本宽松的绫布在潮湿下紧贴裴棠依纤细的身躯,寒气也不留任何缝隙地钻过布料,渗透在肌肤各处。 裴棠依在寒冷中瑟缩了下身子。 下一瞬,与肩上温暖厚实的包裹感随之而来的,是雪松清冽干爽的味道,是属于裴淮身上独有的气息。 裴淮将自己身上的白狐毛大氅,披到了裴棠依身上,宽大的氅衣沉得她的瘦弱的身躯格外娇小。 裴棠依的脸颊也被包裹在狐毛之中,露出一双如麋鹿般湿润的眼眸,她怯怯地看了裴淮一眼,似乎想说些什么,红唇微启,欲言又止。 许久后,她的声音也随着风声飘出,“兄长,你回来了?” 尾音隐隐带着哭腔。 裴淮抬手为她将几缕被风吹出来的碎发整理到氅帽内,高大的身体为她挡住了瑟瑟寒风。 裴棠依迟疑片刻,出声问道:“兄长是要带我去见父亲吗?” 裴淮收回手,他的指尖沾染上了几颗雪粒,在阳光下散发着晶莹的光亮,他低声道:“若是,你待如何?” 裴棠依低下头,声若蚊蚋,“先前是我不懂事,我会去向父亲认错的。” 她说话时眉眼低垂,浑身都被失落与担忧若笼罩。 “你愿意嫁给袁涟了?”裴淮问。 裴棠依眸中的忧愁更甚,苦笑道:“可娘亲病了,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所以……” 她缩了缩指尖,轻声道:“我愿意嫁的。” 她做不到那么自私,她与娘亲相依为命,娘亲是她在此世间最重要的人。 四目相对,裴淮神情依旧淡淡,看不出任何情绪,正在裴棠依疑心自己是否说错了什么话时,听得他开口道:“那便同我走吧。” 说罢,他率先领头向回走去,裴棠依紧了紧身上披着的大氅,也快步跟在他身后。 意外的是,裴淮并没有带着裴棠依去往正厅,而是从后门出去,上了一座停靠着的革辂平顶马车。 裴淮先迈步踏入马车,随后伸出手将她也拉了上来。 车厢正中央的紫铜炉中烧着旺盛的炭火,为来人驱散了外面的严寒。 裴棠依小心翼翼窥着裴淮的脸色,问他道:“父亲如今是不在府上吗?” 裴淮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苏姨娘那边你不必担心,我会派人请大夫过来为她治病。” 裴棠依稍稍放下心来,她看得出裴淮不欲多言,识趣地不再打扰他。 只是心中依旧记挂娘亲,只盼着大夫能快些来医治好她的病。 寂静的车厢内唯有炭火烧得噼里啪啦的声音,以及裴棠依刻意放低声音收整大氅的衣料摩擦声。 将氅衣叠好放在一旁后,裴棠依终于能长舒一口气,捶了捶酸疼的双腿。 她挑开车帘一角,眺望外头的景色。现在方过卯时,街巷上还没有多少人,故而他们这辆马车并没有受到多少人的关注。 马车平稳地在路上行驶着,她放下帘子,不由得想着自己嫁人后即将面对的事。 她与袁涟曾在府里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她便听说过些关于他的流言蜚语,听闻他后院美人如潮,他有时也会对美人极尽宠爱,花费千两愿博美人一笑。而有时他也会因为一些无失之过,生生打死自己的妾室。 那些美人大多都是无根浮萍,无人会为她们撑腰。就算有人肯为之状告袁涟,可袁涟也早命人扔掉了尸首,查无实据只能作罢。 若裴棠依嫁给他,他也会打自己吗?如果她被他打死,父亲会为她做主吗? 裴棠依在心底自嘲地想着,只盼日后的生活能少受些痛苦,至少那袁涟能少折磨她些,就算死也莫要死得太痛苦。 她又将视线投到对面端坐着的裴淮身上,或许自己可以不用那么悲观,兄长待她还是很好的。倘若以后那袁涟真的对自己不好,她还可以去求兄长救命。 兀自怔着神,正对上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裴淮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他的眼眸同他整个人的气质是不相符的,他整个人是圣洁的雪,而眸子却是深邃的墨,让人极容易陷入在这幽深的漩涡中。 裴棠依抿了抿唇,眼神不自在地挪了点,柔声道:“劳烦兄长为我操心了,以后棠依会乖乖嫁人,不会再给兄长添麻烦了。” 话虽这么说,可她的神情肉眼可见地低沉了下去。 裴淮将她的脸色变化尽收眼底,依旧未发一言。 忽然,原本匀速行驶的马车一个急刹车,裴棠依身子不稳向前跌去,双手条件反射般的压在了裴淮的大腿上。 她惊呼一声,连忙收回手,可方才掌心留有的触感依然让她心生赧然。 裴淮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眸中无喜无怒,似乎并不在乎这一略有亲密的接触。 “大少爷,是慎绍。”外面传来了周千的声音。 裴棠依听过此人的名字,是裴严身边最厉害的一把刀,他似乎是从小就与裴严签了死契,唯裴严命是从,忠诚不二。 裴淮眼神示意裴棠依在此稍候片刻,自己走下了马车。 慎绍一袭玄衣,腰间配着宝剑,站于马车一侧,见裴淮下来后恭敬地行了一礼。 “大少爷 怎么在此?”慎绍问道。 “你为何来此,我就为何来此。”裴淮看向他,唇角噙着抹饱含深意的笑。 他们二人所处的位置正巧是街巷的偏僻处,平日里鲜少有人往来,更别提现下时辰还尚早。 闻言,慎绍也不再伪装,坦诚认道:“大少爷既知属下是为阁老办事,便莫要为难属下了,四姑娘不能跟你走。” 慎绍奉裴严之命监视裴棠依,在大婚之前绝不允许她擅自走动。因此当他发现裴棠依被裴淮带走后,毫不犹豫地跟了过来。 见裴淮站在他的面前,一双眸子冷若冰霜,没有要让开的意思,他道:“若大少爷不许,那便恕属下冒犯了。” 他正欲上前,右手手腕却忽然被裴淮攥住,难以挣脱开。他瞳孔微缩,感到难以置信,他向来自傲于自己的身手,在与别人的打斗中,他从未落于下风。可今日,竟连自己手腕上的力度都无法抵抗开。 再望向面前脸色依旧平淡的裴淮,他只觉得自己过于轻视这位大少爷了。 “你忠诚于我父亲。”裴淮轻声道。 吾妹难谋 第5节 慎绍点点头,有一滴汗顺着后背落下。他感受到了面前人不加掩饰的杀意,他杀过太多人,下至三岁顽童,上至花甲老人,他很轻易地能感受到死亡的气息,可如今的他却没有力气阻挡。 “忠诚是好,只是……”裴淮微微向前倾身,灼热的气息扑在慎绍的耳边,他有些僵硬地动了动身子。 “要看有没有命继续效忠下去。” 话音刚落,慎绍只觉心口传来一阵刺痛,低头看到一柄剑刺入了胸膛,这柄剑正是自己腰间佩带的那柄。 他曾料想过自己的结局,他手中沾过太多人的鲜血,说不定何时就会有仇敌前来报复。可他没想到,最后自己却是死在了自己的剑上。 周身的血液似乎停滞了流动,他亲手了结过那么多人的生命,如今才知原来死亡竟是这种滋味。 他的目光顺着沾染自己鲜血的剑柄往上,裴淮玉白的衣袍上竟然没有沾染半丝血迹。他的神情一如既往没有丝毫变化,仿佛杀人只是寻常小事,是他随手而为。 那柄剑的位置恰是心脏处,慎绍的意识没能再在世间停留多久,也没能再说出一句话,很快就重重倒在了地上,只是一双眼睛还不甘心地瞪着裴淮的方向。 裴淮朝一旁摊开手掌,周千立马会意递上一块帕巾给他。他慢条斯理地擦拭干净手指的污垢后,重新踏上了马车。周千则示意暗中随行之人,把慎绍的尸体收拾干净。 裴棠依留在马车上,听不到外面的动静,又不敢在这当头挑开帘子去看,见裴淮回来,忙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裴淮摇摇头,似乎不愿意对她多说一句。 隐约闻到血腥气味,裴棠依下意识地先去观察裴淮的衣裳,见没有流血的迹象,便放下心来。 可很快她内心浮起几分不妙的猜想,她趁裴淮闭目休息之际,将车帘稍微撩起来一角,向后方望去,却没有看到任何一人。 只是在她看不见的隐蔽一角,两名黑衣男子拖着一具尚透着温热的尸体,疾步离开。 马车又继续行驶着,可行驶了约莫半个时辰都还没有停下的迹象。 她不由得出声问道:“兄长,我们还没有到吗?父亲现在在哪里?” “不去见父亲。”裴淮的声音轻飘如烟,可听在人耳中却如千斤重。 见裴棠依一脸懵然的神情,裴淮格外好心地为她解释了一遍, “妹妹,我们不去见父亲,也不回裴府。” 第5章 藏娇 裴棠依面露错愕,下意识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瞧着裴淮的神情又不似作伪。 不回裴府,又能回哪里去呢? 这么想,她便也这么问了。 “我在京郊有一处私宅,最近你就住在那里。”裴淮道。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却在裴棠依内心泛起了不小的波澜,眸中满是不可置信。 她再次掀帘向外望去,见的确是越走越偏,意识到裴淮所言非虚。 可,为何呢? 裴淮道:“你不是不愿嫁人?在外面,可以暂时避开。” 裴棠依有些担心,“当真能避开吗?我……” 裴淮打断了她的话,“我会帮你,其余的你不必担心。” 有了裴淮的承诺,裴棠依眸中不禁涌起惊喜,既为自己能够暂时不用回府面对父亲而雀跃欢欣,同时也为裴淮愿意帮她而感到感激。 欣喜之余,又有几分担忧,她怕裴淮因为帮自己而受到拖累。 似乎是猜透了裴棠依心中所想,裴淮慢条斯理地打量了她一眼,眸中透着股叫人猜不透的意味,“放心,你安心在那里住着,不会有人发现你。” “你娘亲那里我也会派人照顾。” 裴棠依这才放心地点点头,还想对裴淮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时,车外周千的声音传来,“大少爷,四姑娘,咱们到了。” 这座三进四合院坐北朝南,紧挨着虽然也有几座宅院,但约莫都是些京城里达官贵人置办的私宅,来往的人并不多。 故而他们这辆马车通行,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穿过垂花门入内,院中有几名嬷嬷正在清扫院落。见到有生面孔入内,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远远地行了个礼。 裴淮领着裴棠依来到后院的西厢房,后院的花园内种着一棵高大的海棠树,寒风吹落了枝头的叶子,只留下干秃秃的枝干。 “待会会有嬷嬷来送衣裳,好好休息会吧。”裴淮送裴棠依到厢房门口,便停住了脚步。 “多谢哥哥,哥哥也同我一起进来坐坐吧。”裴棠依知道昨夜裴淮定是极为辛苦,不待他回应,就拉过他衣袖一角走进了房间。 裴淮垂目注视着自己被裴棠依攥出几道皱痕的衣袖,没有拒绝。 一进厢房,周身就被温暖所包围。不知何人早早就在暖炉里烧了炭火,案几上更是已经沏好了热茶。 顶着裴棠依若有所思的视线,裴淮若无其事地坐下,轻车熟路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裴棠依也简单打量了一下四周,屋内陈设简洁朴素,除了床榻以外,便只摆放着镜台、软榻、案几以及一座书架。 镜台倚窗而靠,在镜台前可以清楚看到院中的那棵海棠树,若是在春日,定能将海棠花的缤纷绚烂一览无余。 裴棠依不由得在心底暗嘲,也为自己突如其来的念头感到好笑。能在这里被裴淮收留几日她就已经很知足了,她终究还是要回到裴府的,总不可能永远留在外面。 “在想什么?”裴淮出声打断了裴棠依纷飞的思绪。 她忙摇摇头,坐到裴淮对面,端起了茶盏小口抿着。 借着饮茶的档口,偷偷抬眼打量了裴淮好几眼。 许是她自以为小心的动作,在裴淮眼里格外明显。裴淮放下杯盏,抬眼撞上她再次偷望过来的视线。 裴棠依握着茶盏的手一颤,几滴茶水顺着茶沿泼洒到手背,尚滚烫的茶水顿时在手背留下深红痕迹。 她连忙缩回手,生怕被对面的裴淮看到自己这稍显愚笨的举动。 “手伸过来。”对面传来裴淮不容置疑的声音。 裴棠依迟疑片刻,将手伸到了裴淮面前,小声道:“只是烫了一下,无事的。” 裴淮起身去镜台下的抽屉拿来了药瓶,回来后并没有继续坐到裴棠依对面,而是坐到了她身侧。 裴淮的手仍是微凉的,指腹沾了一点药膏,抹在裴棠依的伤口上,清凉的触感化解了烫伤的灼痛。 她的皮肤白皙柔嫩,手背亦是。可惜被热茶烫伤留了一个细小的疤痕。 裴淮久久注视着那处伤口,脑海中忽得闪现出梦境中裴棠依的身影,她眼角的那颗红痣,就如同眼下白皙肌肤上的红痕。 就恰似在积雪茫茫的雪崖之上,隐藏着几簇绽放的腊梅花,颇具一番风味。 仅一眼,就叫人挪不开视线。 裴棠依并不知道裴淮此刻的弯弯绕绕,她局促地抿了抿唇,“对不起哥哥,又给你添麻烦了。” 裴淮低头抹着药,动作轻柔地像是对待细碎的琉璃,并没有及时回应裴棠依的这句话。 待上完药后,他抬眼撞上了裴棠依那双怯生生的眼眸,神情 透着深深的愧疚。 他的这个妹妹向来如此,似乎永远是小心翼翼的,可他是她的兄长,她没必要待他如此小心谨慎。 先前他因那场荒诞的梦境迁怒于她,是他之过。 纵然他们并非亲兄妹,他也无意与她过多接触,但明面上他们仍是一家人,至少他不会害她。 他语气放柔了些,“不必向我道歉,我总不会因此而怪你。” 裴棠依头垂得愈发低了,面对裴淮她总是自卑的,这种自卑出自于她对自己极度的不自信。 望着妹妹依旧低眉垂眼的模样,裴淮在心底默默叹了声气,知晓裴棠依这种性子短时间是改不过来了。 “罢了,你安生在此休息。勿多虑、多心,我还有些事要先回府,你有任何事尽可和府里的嬷嬷说。” 顿了片刻后,裴淮又道:“苏姨娘那边,有我在,你也不必担心。” “我知晓了,哥哥慢些走,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裴棠依轻声道。 她一直注视着裴淮离去的背影,直到彻底消失在院子里。 裴淮走后,很快府上的嬷嬷们就端来了热水和换洗衣裳,裴棠依简单梳洗了一番后,就上了榻。 昨夜提心吊胆地度过,睡也睡不安稳,如今陷在柔软的被褥里,很快就沉入了睡梦中。 * 正午时分,裴府大门紧闭,若无要事,谢绝会客。 裴淮得知裴严正在后罩院,便往后罩院的方向而去。刚迈入垂花门,就听到女子哀怨的痛哭声。 “父亲为何要逼我?我与云郎两情相悦,我为何不能嫁给他?” 裴淮抬起的脚步顿住,转身退出了院子。在静静等待了片刻后,见裴严大步走出,即使已经刻意压制,但圆瞪的双目昭示了他此刻愤怒的内心。 看到裴淮,裴严的神情稍微平静了些,“回来了?” 裴淮颔首,称有朝廷之事同他商议。 可还不待二人去往书房,就又府中下人赶来禀告,称四姑娘不见了。 一事未平,风波又起。裴严愤怒地甩袖,“孽女,孽女!”他咬牙切齿,话几乎是从他牙缝里挤出来的。 强压下胸口的怒火,命令人即刻去在搜寻裴棠依的下落。 下人得令离开后,裴严轻蔑嗤笑,目中是不加掩饰的厌恶,“和她姨娘一样,都是吃里扒外的贱骨头。你也多派些人去找,若她抵抗受些苦头也不要紧,留条命能顺利完婚就行。” 他说得轻描淡写,话语中没有丝毫对女儿的怜惜之情。 裴淮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沉默片刻后,道:“父亲为何一定要让棠依嫁给袁涟?据我所知,此人阴险狡诈、暴虐成性,绝非良配。” 裴严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说道:“良配与否有何要紧?有我在,你还担心你妹妹会有委屈吗?那竖子的确蠢笨,可他与潘氏一族却有些亲缘,这么顺手的聚宝盆我们怎么能错过?” 潘氏是当朝最具盛名的富商,曾有传闻说在潘氏的豪宅中,过往的老鼠都能被掉下来的金子砸死。 裴严重利也重财,自然不想轻易错过这个机会。 他拍了拍裴淮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年纪尚轻,有些时候思虑不全可以理解。只要你听从为父的安排,为父是绝不会害你的。” 裴淮点了点头,温声道:“儿子受教了。” 裴严对于他的顺从很是满意,又嘱咐了几句要尽快找到裴棠依后,便离开了。 独留裴淮立在原地,眸色深沉。 吾妹难谋 第6节 他没有先回房间,而是去了书房。 一到书房,周千就急匆匆地迎了上来,“大少爷,袁大人递了拜帖,想明日前来拜访,他还想……” 周千显得有几分犹豫。 “说下去。”裴淮神情倦倦。 “他还说,想要见四姑娘。” * 裴棠依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她梦到了袁涟。 梦里的她没有那么好运寻到了裴淮的帮助,和袁涟成婚后,他温和的表面仅仅持续了三日,就开始对自己动辄打骂。 他举成长长的鞭子挥舞在裴棠依的身上,皮开肉绽的滋味让她连声哀嚎。 她尖叫一声,从噩梦中苏醒。冷汗涔涔沾湿后背,梦中慌乱恐惧的情绪还留在内心,她以双手覆面,忍不住低声啜泣了起来。 她实在是怕,害怕那场噩梦会成真。 余光无意间瞥到帐幔后一道模糊的人影,她不由得联想到梦中的场景,现实与虚幻交织显现,她忽然一时间将梦中的场景当作真实发生。 她手指紧紧攥住锦被,身体控制不住地发着抖。 “妹妹?”熟悉的清润声线传来,裴棠依愣了一刻,随后顾不上自己还穿着亵衣,撩开帐幔扑到此刻最能给予她安全感的裴淮怀中。 她将整张脸都埋到裴淮宽厚的胸膛,肩膀止不住地颤抖。 男子温热的气息包围着她,鼻间充盈着他衣裳间的香气,裴棠依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心安。 裴淮垂眸看着裴棠依近乎于依赖的动作,微微抬手,似乎想要拂开她的动作,却在听到她的下一句话后,停下了动作。 裴棠依声音闷闷的,还带有几分哭腔,她说:“哥哥,我好怕。” “我好害怕……” 第6章 暴露 今日天色尚早,裴淮原本想要过来看看裴棠依的情况,却在门外听到里面传出女子痛苦的哭喊声。 他以为是裴棠依出了什么意外,呼唤她几声未果后,便闯了进来。 只是他没想到,因做了噩梦而脆弱不已的少女,已然将自己看作是庇护的依靠,不顾一切地抱住了他。 怀中少女哭得太过伤心,仿佛将这段时日压抑着的所有痛苦情绪全部释放了出来。 裴淮迟疑片刻,终是伸出手拥抱着此刻紧紧依赖着自己的妹妹。 “是做噩梦了吗?”裴淮温声问道。 裴棠依点点头,但很快又摇摇头,“不,不是梦,我总感觉那些事都是会发生的。” 噩梦中的场景太过真实,甚至连现在身上都留有皮开肉绽的痛感。 他被袁涟鞭笞着,逃不掉只能落入欺凌至死的下场。 恐惧使她只能再度紧紧地抱住裴淮,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好受些。 裴淮问她道:“你都梦见了什么?” 裴棠依沉默着,似乎就算是将梦中之事说出来都让她难以启齿。 裴淮轻轻摸了摸她的发顶,循循善诱道:“不要怕,我在这里,没有人会伤害你,那些都是梦,是梦就不会发生。” 裴棠依崩溃的情绪在裴淮的安抚下慢慢平静了些,她仰起头,眼角边还挂着颗将落未落的泪珠,眼尾上的红痣在泪水的浸润上更加鲜艳欲滴。 裴淮垂下眼,缓缓收回了抚摸她发顶的手。 “我梦见,我嫁给了袁涟,他待我很不好,经常……虐待我,用鞭子抽打我,我真的很害怕,我觉得会被他打死的。”说着说着,裴棠依又控制不住情绪,抽泣了起来。 “梦都是假的,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裴淮指尖微蜷,抬起又落下,最终还是抬手为裴棠依擦拭了颊上的泪水。 少女晶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一颗落在的不是地上,是人的心尖。 裴淮不得不承认,看着裴棠依如今的模样,他对她更加不忍心了。 明明最初的一时心软,他确有所图。可少女哭得这般凄惨,以她这柔弱的性子,轻易会被别人欺了去,而婚姻更会将她推入更可怕的深渊。 裴棠依眸中水雾弥漫,她的声音也仿若飘渺的雾气,“哥哥,你会保护我的对么?” “梦中的一切都不会发生,我不会被折磨致死的,对么?” 裴淮定了定神,看向裴棠依的目光也柔和了几分,“放心,你不会嫁给袁涟,也不会陷入如此绝境。” “有我在,有哥哥在,你放心。” 裴棠依深呼了一口气,神情缓和了几分,至少不像方才那般恐惧不安了。 “谢谢哥哥,愿意帮我。”她腼腆地笑了笑,松开了拥着裴淮腰身的双臂,抬手擦了擦脸颊上的泪珠。 她重新坐回到榻上,从噩梦中缓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么不妥,因恐惧而变得惨白的脸此刻像染了红霞。幸好她在主腰外穿了件雪白的中衣,否则她真真是要 没脸见人了。 她声如蚊蚋,羞赧地不敢去看一旁的裴淮,“哥哥,我刚刚……冒犯于你,你莫要生气。” 裴淮却是轻笑一声,这也使得裴棠依的脸更红了。 他拍了拍裴棠依此刻被锦被裹住的肩膀,“我没有生气,你我是兄妹,何来冒犯一说?” 闻言,裴棠依的心稍稍放松了些,可对于自己的举止还是尴尬得指尖都蜷了起来。 裴淮道:“今日我来,是有事想同你说,袁涟昨日递拜帖给我,想要邀你一见,你想见他吗?” “什么?”裴棠依慌乱抬头,也顾不上自己内心的羞意,急道:“我不要见他!我……” “你放心。”裴淮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既不愿意就不见了。” 他原意也是想来试探裴棠依对袁涟的态度,现在已经没这个必要了。 裴棠依轻轻“嗯”了一下,望着裴淮的眸光透露着她自己都未察觉到的钦佩之情。 “午时左右会有人来此,相信你看到她会很高兴的。”裴淮唇角噙着笑意。 裴棠依的眼神不由得亮了亮。 裴淮并未停留多长时间便离开了,因怀有心事,裴棠溪草草用了早膳后就等在了厢房门口,盼望着裴淮口中那个会让她高兴的人。 约莫午时三刻,院门被人从外推开,“姑娘!” 熟悉的声音一出,裴棠依拎起裙摆跑下石阶,主仆二人激动地相拥在一起。 在清荷的口中,裴棠依了解到娘亲的现状。有大夫照顾,她的病已有好转的迹象,精神也好多了,裴淮也派了婢女来照顾她。 虽然暂时被裴严关着,但有裴淮暗中照拂,短时间内不必担心她会受到伤害。 况且依据当朝律法,凡登记在册的妾室是无法擅自休弃和伤害的,裴严顾及颜面,必不会真的对苏芙做些什么。 而之所以将清荷带来,一是为了照顾裴棠依,二来也是避免清荷因裴棠依私逃之事受到处罚。 裴棠依感念于裴淮的面面俱到,愈发觉得自己实在是有愧于他。 她想要报答他,可裴淮这般高贵之人,他又怎会有不可得之物呢? 裴棠依斜倚在软榻上,双目出神望着前方,思索着该如何报答裴淮。 目光触及侧前方的书架,书籍整齐地堆放在上面,未落下一丝尘灰,一看便知是主人精心爱护着的。 裴棠依忽得忆起周千同她说过的话,裴淮尤爱山水游记一类的书,或许自己可以从这上面下功夫。 她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册书,指腹轻轻划开纸页,眉眼专注地翻看起来。 书册中的许多地方裴棠依都没有去过,甚至都没有听过名字,看着这些钟灵毓秀的宝地,她升起一种想要亲自走过各地大好河山的冲动。 裴棠依思索出要送裴淮何物了,她自己别无所长,唯独在娘亲的教导下勉强能够作画,她想根据游记中的描述,为裴淮画一幅宁国山水图。 念头一出,裴棠依开始仔细翻阅起各地游记,游记不仅记录了宁朝各处的大好山河,对于京都的介绍也是洋洋洒洒。 游记中记载了京都许多的名胜传说,有一处紫雾阁,是许多文人墨客不惜花费重金,也要亲临一观的地方。 在这里,无论谁人,身份如何,只要花费足够金银,都可入内。花费的金财越多,能去的楼层也就越高,传闻能有资格进入顶层之人,屈指可数。 故而篇幅中大量记载了其余楼层的盛况,无不是金镶玉裹,富丽堂皇。但对于顶层的描述,却未着一言。 也正因如此,裴棠依不禁幻想着紫雾阁顶楼的风光,更是好奇究竟会有何人能够有幸登临顶层。 而此时的紫雾阁,她的兄长裴淮登临了她最为向往的顶层。 说是楼层,实际上是座金碧辉煌的殿宇,琼玉为基,玉石为顶,甚至连廊柱都镶嵌着晶莹碧透的珍珠宝石。 一湖泊巧夺天工般流淌在殿宇正中央,湖水在周遭各类宝物的照耀下,明亮如镜。 围绕湖面四周有许多由珠链隔开的席位,供人们在此赏景和用餐。而在殿宇的四个角落,则分设了四处私席,临窗而坐,可以饱览京城的繁华美景。 面对这些穷尽奢华的场景,裴淮面不改色地走进私席,袁涟早已坐在席上,手捧着茶盏眺望着远方的天空。 随着他轻微的摇动,青花缠枝莲纹杯也发出泠泠的响声。 “裴弟怎得没把棠依带来,我与她乃未婚夫妻,见一面不过分吧?”袁涟在裴淮身后没有看到心念的佳人身影,内心颇有些不满。 裴淮未答,沉默地把玩着手指上的虬角扳指。 许久后,才缓缓开口,“你们的婚事还未定下,棠依是我的妹妹,我要顾及她的名声。” 袁涟蓦地笑出了声,“裴弟惯会开玩笑,此婚事是你父亲亲口应下的,哪来什么未定之说。” 他不善地眯了眯眼睛,“还是说你不希望我娶你的妹妹,上次我派人送去的砚台不合你的心意,你喜欢什么我都能找人给你寻到。” 此等张扬做派太过嚣张,可他似乎偏偏就有这样的资本。 裴淮望向他的目光多了层深意,“我独有这一个妹妹,自然是希望她好的。” 袁涟促狭地笑了笑,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此言差矣,妹妹怎会只有一个,你想要什么样的妹妹,我都能帮你找到。” 此中深意,不必言说也能明白。袁涟后院那么多美人,或许对他来说那些都是他的“妹妹” 。 甚至不仅如此…… 想起今日暗卫送来的情报,裴淮唇角笑意渐渐淡了下去,自然也没有理会袁涟这话语中的暗示。 袁涟在心中暗嘲了几声,他早就看不惯裴淮的这幅道貌岸然的样子了,男人谁不是都想要左拥右抱,温香软玉在怀的,他裴淮装什么清高? 吾妹难谋 第7节 二人不欢而散,临去前袁涟拍了拍裴淮的肩膀,撂下一句话,“过些时日我会登门拜访,希望到时候裴弟让我见棠依一面,否则我怕我过于思念美人,做出什么冲动之举呢。” 茶水淡淡的清香充斥在席间,由袁涟身上所带来的香粉味也逐渐被冲散。 裴淮厌恶地擦了擦被袁涟碰触过的肩膀。 迈出紫雾阁的大门时,夜幕早已降临,袁涟身边的暗探从黑暗中隐蔽而来,凑在他身边低声耳语几句。 袁涟脸色大变,“什么?你说裴棠依失踪了?” 作者有话说: ---------------------- 第7章 捉奸 袁涟冷笑了一声,“怪不得今日不肯带裴棠依过来见我,原来人早就跑了啊。” 暗卫垂首,“需不需要属下去搜寻裴棠依的踪迹?” 袁涟摆摆手,抬头望向紫雾阁灯火辉煌的顶层,露出了个意味深长的笑来,“不必,我总觉得这事和裴淮脱不了干系……” “你派人跟着裴淮,看看他最近除了裴府,还去了哪。” 暗卫应命退下。 袁涟锐利的眸子盯着顶层那扇绿琉璃雕刻而成的窗扉,好像要洞穿看到里面倚窗而坐的裴淮。 片刻后,他喃喃道:“唯一的妹妹啊……有意思了。” 袁涟离开后,裴淮并没有在紫雾阁停留多久,就回到了裴府。 书房内,裴淮照例练了两刻钟的字,直到周千进来递给他一封信。 “大少爷,果真如您说的一样,那人有所动作了。” 裴淮淡淡地“嗯”了一声,并没有立刻拆信,而是将信搁置一旁,直到在宣纸上落下字的最后一笔。 周千继续说着,“您先前派去的人也有了消息,那一家人的确打算卖女求财,现已被拦下,也愿意将此事上诉到官府。” 裴淮的字写完最后一笔,狼毫笔搁在砚台时“啪嗒”一声后,他的声音也幽幽响起,“是时候了。” * 时间如流水一般摇晃而过,转眼三日过去。这几日裴淮没有来,正好留给了裴棠依作画的时间。 清荷守在桌案旁,望着画中栩栩如生的景色,不禁感叹道:“姑娘画得惟妙惟肖,虽然我没有去过这些地方,但我想那里一定和姑娘画的是一样的。” 夸赞一开 口,便收不住了,“姑娘妙手丹青,只怕满京城的贵女都不及姑娘。” 裴棠依抿嘴一笑,“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我只不过是侥幸有些天赋罢了。莫要将我与旁人比较,我擅长的她们未必擅长,可她们擅长的却是我不擅长的。” 苏芙曾是歌女出身,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裴严在先帝年间曾高中进士,作为二人的女儿,有些才艺也不足为奇,在幼时便表现出极佳的天赋。 只可惜裴严待她不甚关心,也未曾派请专门的教书先生来教她,她的学识和一手丹青都是苏芙教导她的。而她也极为争气,虽说比不上京城中的名门大家,但至少不会被人轻易看低了去。 想起苏芙,裴棠依心情沉了下来,她搁下笔,面露忧愁。 清荷读懂了她的心思,问道:“姑娘是思念苏姨娘了吗?” 裴棠依点点头。 “姑娘放心便是,大少爷派人照顾着姨娘,姨娘的身体定会早日康复的。” 清荷面色犹豫,纠结着要不要说接下来的话,片刻后她道:“姑娘,有些话清荷说了或许冒犯。可姑娘也要为以后考虑,您之后当真要回裴府吗?” 清荷心疼自家姑娘,知晓她在府中受尽委屈,即使这次摆脱了袁涟,难保下次不会遇到旁的危机,难道次次都要以逃离避祸吗? 清荷的顾虑裴棠依也明白,可她没有脸面再去请求裴淮让自己在这里多留些时日,即使留下她又该去哪里,彻底离开京城吗? 压下这些纷杂的心思,她喃声道:“让我再想想吧。” 傍晚时分,清荷在院子里捡到一只奄奄一息的小犬。 它似乎是才出生没多久,就离开了母亲,在这寒冷的冬日,快要被冻死和饿死了。 裴棠依让清荷去厨房取些牛乳来,她自己则给小犬裹上厚衣裳,抱着它在火炉边取暖。 小犬似乎也知道是眼前之人救了自己,亲昵地蹭了蹭裴棠依的掌心。 喂小犬喝了些牛乳后,小犬舒服地喟叹一声,蜷缩在裴棠依的怀里睡着了。 “我是在雪地里遇见的你,叫你雪儿好不好?”裴棠依握握小犬的爪子,笑道:“不说话,就当你同意啦。” “在同谁说话?”门口传来脚步声,裴淮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首先看到的是被裴棠依抱在怀里的小犬,“哪里来的?” 裴棠依忙答道:“是我从院里捡到的,它很可怜,我想收养它。” “嗯。”裴淮淡淡应声,他不过是随口一问,既然裴棠依想养,养便是了。 他敛袍坐到裴棠依对侧,清荷立即很有眼色地为他沏茶。 “我今日无事,来看看你,在这里可会觉得无聊?” 裴棠依摇摇头,“怎么会,宅子很大,我每回出去散步都会遇到不同的美景,而且……” 她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翻阅了书架上的书卷,阅读时难免着迷,一晃眼就能过去大半天。” 这答案倒是有些出乎裴淮的意料,他望向书架,见确实有几册书卷的位置发生了变化。 “书架放着的都是些山水游记,你喜欢看这些?” “是,看到书中描述难免心怀向往,真想亲眼看看那些钟灵毓秀之地。”说到这时,裴棠依的目光透着光亮。 可随即她又苦笑了一声,“只是不知有没有幸实现了。” 她修长的脖颈微微颤抖,低垂着眼眸看不出喜悲,犹如一枝落在狂风暴雨中即将摧残的海棠花。 明明此刻面无表情,可裴淮却从中看出了她的苦涩与彷徨。 裴淮眸色深沉落在她的面庞,许久都没有言语,直到裴棠依稍有疑惑的眼神抬头望向他,他才道:“以后会有机会的。” 裴棠依垂下眼眸,掌心抚摸着小犬柔顺的蛮大,没有言语。 裴淮亦没有再多在这个话题上纠结,窗外天色渐暗,他不便在此待太多时间。 “关于婚事你不必再担心,我会帮你解决。至于袁涟,也不会再有机会来纠缠你了。” 裴棠依雪白的面庞染上几分喜色,但在听到裴淮的后半句话,却是心头一惊。 “哥哥是想,杀了他吗?” 裴淮看了她一眼,问道:“怎么,舍不得?” “当然不是,”裴棠依急忙否认道:“我只是怕杀了他会影响到你,也怕父亲会怪罪于你。” 她眸中的担忧不似作伪,“哥哥,我很担心你。” 四目相对,女子饱含忧愁的清亮眼眸在黄昏余晖的照耀下,透出层层细碎的浅光。 裴淮率先移开了视线,端起面前的茶盏,并没有喝,而是用指腹反复摩挲着盏面。 许久后,他才道:“放心,我心中有数。” 裴棠依轻轻“嗯”了一声,怀中的小犬已然伏在她的膝上睡熟。 她低声问道:“那之后我是不是就要回去了?” 裴淮毫不犹豫,“是,你该回去了。父亲那边有我,你不必担心会受到责罚。” 即使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答复,裴棠依内心还是难免感到失落。 留在这里的几日,她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舒畅,是在从前的裴府从未感受过的。 她心生了贪恋,盼望着回去的日子能晚一些,再晚一些。若是还能将娘亲接出来,她们娘俩过上再也不用看别人眼色的生活,那该有多好。 她抱着怀里的小犬,久久沉默着。 裴淮见她如此,以为她是怕回府之后会与小犬分离,便道:“至于它,你回去继续养着便是。” 裴棠依唇角浮起一抹浅笑,柔声道:“哥哥愿意让雪儿多陪我些时日?” 裴淮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那……”裴棠依长睫轻颤,强压下内心所有难为情的情愫,说道: “哥哥也让我多陪你些时日,好么? 这句话似乎已经耗尽了裴棠依所有的勇气,她低下头,羞赧地不敢去看面前裴淮的表情。 她知道自己是在得寸进尺,可她就如同尝了一口新鲜鱼干的小猫般,感受到了饱腹的滋味,就不想再回到过去饥肠辘辘的生活了。 许久后,她听到裴淮低沉的声音响起,“你想好了?那里终归是你的家。” “家么?”裴棠依喃喃道,唇角浮现一个苦涩的笑容,“可在我看来,家应该是给予人温暖与庇护的地方,可我与娘亲在那里却只感到了痛苦。” 她仰起头,长睫上悬挂着颗晶莹的泪珠,“哥哥,我知道我总是给你添麻烦,也不该再央求你什么了。可这回我想求你帮帮我,我想与娘亲一同离开,无论去哪里都好。” 裴淮沉沉地望着她,没有回应。 裴棠依无意识地蜷了蜷手指,她很紧张,可有些话她又不能不说,“哥哥能不能将我扮作是你身边的丫鬟,潜入府里救出娘亲后,我就立刻和娘亲离开京城,不会让哥哥因为我的事受牵连。” “你的意思是,要带你母亲一起离开京城?”裴淮问道。 “是,”裴棠依坚定地点头,“这是最好的出路了。” 许久没等来裴淮的回应,裴棠依难免有些害怕,怕裴淮因为自己的得寸进尺而恼了自己。 可看着他宁静似水的神情,又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 “怎么露出这副表情?”裴淮道。 裴棠依愣了愣,意识到自己因为过于害怕神情僵硬住了,她小声道:“对不起哥哥,又要让你为难了,你当我从未说过这话吧。” 她准备彻底死心,放弃自己这不切实际的幻想时。可却听得裴淮道:“我可以帮你。” 裴棠依惊喜道:“真的?哥哥,你待我真好!” 裴淮端起茶盏抿了口茶,唇角的笑颇有些意味深长,“你是我的妹妹,我自是要待你好的。只不过要离开总有做些谋划,我近来事务多,恐不能帮你。你明日可以自行出府,寻觅离开的方式,水路亦或陆地?” 吾妹难谋 第8节 裴淮所说裴棠依自然也考虑过,只是她原本想的是等接到娘亲后,再去找娘亲的友人,之后想办法离开。但这一法子极容易牵连旁人,裴淮所说的显然要更好。 “我出去会不会被人发现?”裴棠依有些担忧。 “不会的,”裴淮斩钉截铁道:“最近府里有些事,父亲无暇顾及你,而袁涟更是自顾不暇,你出去很安全。我也会安排辆马车给你,不会有人注意到 你的。” 裴棠依放下心来,只觉来日之路光明灿烂,心生向往。 次日,天光乍破,晨光熹微之时,裴棠依携丫鬟清荷一身布衣打扮,在府邸后门坐上裴淮安排的马车,出发去了最近的一处渡口。 虽然裴淮保证过最近很安全,但谨慎起见裴棠依还是佩戴着帷帽,尽量不让自己的容貌暴露在人前。 在渡口问清船只每日出行的时间以及费用后,裴棠依并没有急着回府,她去了趟当铺,想要换些银钱来傍身。 可惜离开裴府时太过匆忙,没有带什么值钱的东西。她如今身上唯有娘亲送与她的一只手镯,虽然很舍不得,但一时的舍弃能换来和娘亲更长久的自由,裴棠依觉得也是值得的。 当铺旁有一家书肆,裴棠依瞧着现在时辰尚早,且街道上行人不多,便进书肆逛了逛。 裴棠依幼时读过的书并不多,她也不喜那些繁琐复杂的文辞,近来她也就只对裴淮的那些山水游记感兴趣。 恰好书肆里就有专门的区域放置,裴棠依走上前浏览了一番,目光被一摆在角落的书册吸引住了。 此书名作《大宁风华录》,书面崭新却翻阅痕迹明显,一看便知是有大多数人翻看过的。 “姑娘好眼力,此书乃渺安居士所著,满京城只有这一本,稀奇着呢。” 清荷疑道:“这般稀奇之物,为何还没人来买走?” “还不是因为此书颇有些昂贵,足足五两银子呢!咱们老百姓们谁愿意花大钱买个这个啊?” 肆主见裴棠依一身浅绿布衣,举手投足间虽说优雅,可他也不认为她是能花大钱买下这书的人。 因此,简单说几句话,他就忙着去接待其他客人了。 “姑娘,这书太过昂贵了,方才我们去渡口,一次渡船费才需一两钱呢!”清荷附在裴棠依耳边,轻声说道。 裴棠依简单翻看了几页,肆主所言非虚,此书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奇书。 只是…… 裴棠依沉默了片刻,还是吩咐清荷取出银钱买下了此书。 踏上回府的马车后,清荷忍不住问道:“姑娘怎得买这么贵的书?” 裴棠依笑笑,“哥哥帮了我这么多,还愿意助我和娘亲离开,我想把这本书当作礼物送给他。” 若肆主所言属实,此书当真在京城中唯有一本,裴淮见了定会欢喜的。 马车缓缓碾过青石路面,木轮与石砾相轧,发出绵长的“咯吱”声。 驶入一条宽敞的巷口,再绕过一条街后,便能回到府上。 马车渐行渐远,无人注意的角落处一道黑影如闪电般掠过,顷刻间无影无踪。 “好啊,原来这裴淮金屋藏娇,和自己的妹妹勾结在了一起!”袁涟面色阴沉,原本伴在他身边的美人也跪在一边,瑟瑟发抖。 他最近糟心事已经够多的了,手下的产业出了些问题,都察院盯上了他,已经算是自顾不暇。本想从美人这里找点乐趣,却在听到暗卫传来的消息后更加恼怒。 “你可看清楚了?”袁涟咬牙切齿。 暗卫不敢抬头,“属下亲眼所见,千真万确,此刻马车正行在南照坊西侧的巷口里。我们的人不便进巷口跟行,但在出口处已经守着了,待马车一出来就会跟上去。” “好!”袁涟一拍手,立即披衣向外走去。 待他赶到时,正好看见一布衣装扮的女子从马车上下来,走入府里。 那女子虽然头戴帷帽,看不清长相,但看那窈窕身姿,不是裴棠依还能是谁? 他之前派去跟踪裴淮的人,皆无功而返,好不容易在昨日跟踪到裴淮进了京郊的一处宅院,一夜未归,次日清晨就有一女子从府中出来。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亏得裴淮平日里装得那般高洁,背地里却与自己的妹妹厮混在了一起。 “裴淮……”袁涟阴恻恻地笑出声,恰巧周围刮起一阵寒风,吹得他的衣袍沙沙作响,也让他的神情看上去更阴寒了。 “随我进去,我要亲自捉裴淮和裴棠依的奸情!” 作者有话说: ---------------------- 里面的书钱和船费都是我瞎编的,宝宝们别深究哦~ 第8章 暗香 一旁的侍卫大惊,连忙阻拦他道:“大人不可啊,无故擅闯私宅乃是触犯了律法,都察院最近正在调查您,您当还是低调行事,莫要冲动啊!” 袁涟攥住阻拦侍卫的衣襟,目光凶狠,“怎么,你是在教我做事?” 那侍卫眼神乱飘,连道不敢。”他裴淮犯了内乱重罪,我若抓住他和他妹妹可是大功一件,何须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袁涟向来固执己见,眼高于顶。侍卫们见他闯入的心已决,也不好再阻拦,只得跟在他的身后,打昏守门的侍卫后闯了进去。 “去搜!凡搜到裴棠依者,赏金万两!”袁涟下令道。 高垂的日光直直洒落在院内的青石板地面上,袁涟站在宅院正中央,好整以暇地看着府内下人慌乱的神情,只觉内心舒畅极了。 什么裴淮,裴严此刻他都已不放在眼中。即使裴严官至内阁首辅又如何,他早已为自己寻好了新的靠山,此事若能成,不仅能扳倒裴淮,还能给裴严定个治内不严之罪,且能作为自己的投名状让新靠山更加器重自己。 一箭三雕,其甚妙哉! “大人,没有找到啊。”侍卫们步履匆匆赶来禀报。 “怎么会?”袁涟脸色阴沉,认为是自己的手下办事不力。他推开面前的侍卫,迈步向后院的方向走去,“我亲自去找。” “袁兄在找什么?”伴随着一阵脚步声,裴淮的身影缓缓从大门外走进,阳光将他投在地上的影子拉得愈来愈长。 他唇角挂着浅浅的微笑,明明是与平时并无不同的神色,却隐隐让人感到有几分深沉。 跟随在裴淮身后的侍卫们,也很快包围住整个院子,似乎是不打算让任何人出入。 袁涟只当是裴淮做贼心虚,更加坚信裴棠依此刻就在这里,神情愈发得意了,“裴淮,枉你平时装得道貌岸然,却私藏亲妹,兄妹淫//乱!此乃内乱重罪,可是要处以绞刑的!” 裴淮依旧淡笑着,对袁涟的话语无动于衷,甚至于说是满不在乎。 他这副平淡的模样彻底激怒了袁涟,他嘶哑着声音喊道:“搜!都给我仔细地搜!!裴棠依肯定藏在这里的哪个角落了,不可能会凭空消失不见!” 可无论怎么找,都没有找到与裴棠依相像的女子。 “这怎么可能……”袁涟不愿接受现实,仍是硬着头皮说道:“裴淮,你若主动把裴棠依交出来,我还可以在陛下面前为你求求情,否则……” “袁兄此话说错了吧。”裴淮出声打断了袁涟的未尽之言,他一步步向袁涟的位置走去,袁涟被他的威压所震,竟不受控制地往后退去。 “应是你主动说出实情,或许我还能念在过往的面子上,饶你几分,不计较你擅闯私宅,以下犯上之罪。” “你什么意思?”袁涟面颊的肌肉轻微抽搐着。 “律法有令,凡无故入人家内者,杖八十。主家登时杀死者,勿论。”裴淮道:“你应该跪下求我,求我保住你一条性命才是。” 裴淮逼近到袁涟身前,轻轻拍了拍袁涟的肩膀,语气轻缓,仿佛真的是好心向他提了个建议。 袁涟在这份威压中咽了口唾沫,依旧不死心地嘴硬道:“我知道你把裴棠依藏在了这里,纸是包不住火的,你……” “哦?你是说我妹妹?”裴淮挑了挑眉,看向后院的方向,正巧此时侍卫们押解着府内的丫鬟过来,裴淮飘渺的眼神停留在了一丫鬟的身上。 袁涟见状,心下稍松,这丫鬟同他在府前看到的一模一样,他坚信这定是裴棠依假扮的。 他大步走向那丫鬟身前,大掌捏起她的下巴,满脸得意的神情却在触及到此女的面庞时僵住了。 “怎么会……?”身形相同,容貌却大相径庭,戴着帷帽倒是能以假乱真。 顿时袁涟一切都明白了,他目眦欲裂瞪着裴淮,几乎从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来,“裴淮,你给老子下套了!” 府里根本没有什么裴棠依,人是裴淮设计假扮 的,甚至连最初传到自己耳中裴棠依失踪的消息,或许也是裴淮下的套。 裴淮轻笑了一声,“我不懂袁兄究竟是何意?” “事到如今还装什么?”刺眼的阳光照耀在袁涟狰狞的面容上,他抬手示意周围的侍卫上前,可随他一同入内的侍卫们,只有零星几个听令上前,其余人则默默低着头,充耳不闻。 上前的那几名侍卫也很快被裴淮的手下卸了兵器。 袁涟一声声地喘着粗气,望着那些不知何时被裴淮买通的侍卫们,脸色阴沉得仿佛要滴墨。 纵然身后无人,可袁涟依旧不甘心地与裴淮对峙着,他不认为自己同裴淮比起差些什么。 寒风拂过,袭来一阵淡淡的清香,似是从裴淮身上散发出来的。 袁涟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上前,双手伸着仿佛是要掐住裴淮的脖子,但在近身前就被侍卫按着跪到了地上。 “裴淮,你果真是和裴棠依勾结在了一处!”袁涟发出愤怒的吼声,“亏得你之前装得多么清风霁月,还以为是什么正人君子呢!原来早就背着人和自己的妹妹搞在了一起啊!” 裴淮向来不近女色,那股香气若不是裴棠依的还能是谁的? 袁涟笑得愈发不怀好意起来,“裴淮,你日夜与裴棠依厮混在一起,她娇弱的身子能受得住吗?她在床榻上怎么唤你呢,也是叫你哥哥么,还是……啊!” 袁涟口中的粗鄙之言还未说完,裴淮就已经一剑砍下了他的手臂。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袁涟甚至还没有看清裴淮的动作,就只觉得手臂一阵刺痛,他捂着鲜血淋漓的手臂,连声哀嚎着。 裴淮扔下剑,用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手指,缓缓开口道:“就凭你这种货色,也敢肖想我妹妹?” 袁涟捂着血流不止的断臂,疼痛感让他几乎无法直立起身子,更别说还有力气回应裴淮了。 “袁大人失心疯了,把他带走好生照看着。”裴淮对身侧侍卫道。 * 袁涟之事在京城掀起了不小的风波,他在京城开设的几家产业也被查封。他表面贩售货品的店铺背后却另藏玄机,专为那些贫困的平民百姓提供印子钱。 他会故意破坏那些借了印子钱百姓们的农田,让他们无法在规定时日还钱。许久百姓还不起钱,只好用自家的房产田地来抵押,甚至有的到了卖妻卖女的地步。 也曾有百姓将此事捅到官府,可袁涟向来藏在幕后,平日里行事都由他的心腹出面,想要彻底让他伏法,并不是件易事。 裴淮此前一直按兵不动,实则早就在他身边埋伏了眼线,暗中搜查证据。这次,又以裴棠依作饵,逼得袁涟主动犯了罪行,也有了彻底将他查处的理由。 袁涟行刑的那日,京城又落了一场雪,似乎是要冲刷掉京城所有的肮脏与腐败。 裴棠依久未出门,并不清楚袁涟的事。她这几日抓紧时间作画,希望在赶在新岁之时作为礼物送给裴淮。 裴淮进来时,看到的便是少女端坐案前,垂眸凝神,分外专注的模样。 吾妹难谋 第9节 他不觉屏住呼吸,竟一时不想打扰这片和谐静好。 还是婢女清荷先发现了裴淮的到来,“大少爷!” 裴棠依抬头,眼眸首先涌现的并不是欢喜,而是几分慌张,“哥哥,你怎么来了?” 她颇有些手忙脚乱地收拾着书案上的物件,翻动间有几张纸掉落在地,她又慌忙去捡。 裴淮本无意探究她在做些什么,只是她这幅欲盖弥彰的样子,让他有些不满。 裴淮径直走到案几旁坐下,没理会裴棠依那边的动静,兀自开口道:“我今日来是有一消息同你说。” 不待裴棠依回答,他道:“袁涟死了,你不必再担心这桩婚事了。” 裴棠依睁大眼睛,“何时的事?” 裴淮道:“今日午时。” 裴淮耐心地为她讲述了前因后果,只是省略了其中几件同她有关的事。 “哥哥没有受到影响吧?”裴棠依蛾眉微蹙,袁涟是死有余辜,不足为惜,更能为那些因他而受伤害的人们报仇。她只是担心裴淮,袁涟曾经和裴严交好,她怕裴严会因此责怪裴淮。 裴淮摇摇头,明显是不欲再在此话题多言。他的视线落在裴棠依沾染了些墨迹的手指,想必是方才收拾纸张时不慎沾染上的。 他收回目光,触及到她那双担忧中透着庆幸的眸子,先前的那些不虞似乎消散了些。 裴棠依不知道裴淮心中的那些弯绕,她似乎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眸亮晶晶的,拎着裙摆小跑至书架旁,从上面取下一本书来。 “这本书,我想送给哥哥,不知道你不会不会喜欢?” 裴淮望着面前少女既赧然又紧张的神情,心头竟也不自觉地浮出来些许期待,这是当下的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 翻开书册,首先吸引注意的不是上面的优美词章,而是纸张上散发出的幽幽清香,连同裴棠依从肌骨里散发着的体香一同朝他袭来。 甜润扑鼻却不过分甜腻,若隐若现的薄薄清香在不知不觉间不绝如缕地渗透在人的肌肤纹理。 裴淮有一瞬间的恍神,忆起了那个已渐渐被他遗忘的荒唐的梦境。 手上的书仿佛不是书,而且梦境中裴棠依柔软的玉体。 屋外檐角冰棱坠地,几粒雪珠顺着冷风飘落,被这么簌簌一吹,恰穿过半敞的窗户落在了裴淮的鸦青色衣襟处,星点莹白点缀在青绿色彩之上,煞是惹眼。 “哥哥。”裴堂依的语气有些急,忽地伸手向对面人的方向,“你别动。” 女子葱白的指节骤然逼近,裹挟着寒风与清香的气息一道袭来。 待裴淮回神,这股惑人的暗香几乎近在咫尺。 恍惚间,令他呼吸一窒。 作者有话说: ---------------------- “律法有令,凡无故入人家内者,杖八十。主家登时杀死者,勿论。”出自《大明律》 裴淮:firstblood 第9章 礼物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避开了裴棠依伸过来的手,动作幅度过大导致自己手中的书也不慎掉落在地。 伴随着书册落地而传来的轻微“啪嗒”声,一切似乎在此刻停滞。 裴棠依愣在原处,一双小鹿般的眸子不停轻眨着,黑色的眼睫宛如小刷子,一下一下扫在裴淮心头。他下意识侧目,避开这道直视着他的目光。 女子细长的手指微微蜷缩,悬在半空,白皙的面容泛着潮红,局促地半咬着唇。 须臾,才小声道:“哥哥,我只是想帮你掸掉衣襟上的雪珠。” 似乎是在为方才的举动解释着,话说到最后,声调越来越低。 裴淮喉结滚动了一下,顺着裴棠依的视线看向自己的衣襟,雪粒悄然融化,唯留下一片淡淡的水渍。 而且......自己好像吓到她了? 裴淮眸中情绪翻涌,不知不觉,竟都没意识到自己为何会对裴棠依此时的接近如此抵触。 这是先前从未有过的。 是这段日子,两人交集过多所导致的? 或许......也是时候将裴棠依带离了。 他打定了主意,欲要开口,抬眼,却看到裴棠依泛红的眼圈,瞧着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一样。 “哥哥不喜欢我送的礼物么?既如此,我日后不送便是,哥哥别生气。”裴棠依绞着手指,轻声说道,大约是极其害怕这样的行为会遭受厌弃,她整个人的语气都是怯生生的。 恍然间,给了裴淮一种尚在裴府的错觉。 过去这几年,偶尔,他也会听下人们私下讨论过她,说她过得极为艰难。 裴淮一直是知晓的,虽然对她偶有照拂,但相处时间终归也是不多的。可如今几次三番面对她这幅战战兢兢的模样,心间颇有些复杂滋味。 他下意识绷直唇角。 这侧,裴棠依偷偷抬眼观察着裴淮的反应,内心忐忑不安。 见裴淮不应,裴棠依又近了一步,犹豫地伸出手攥住了他的一侧袖角,轻轻摇晃着,说道:“哥哥,理理我吧。” “我没有生气。”裴淮顿了顿,不自觉放轻了点儿语调,道:“我只 是不习惯旁人离我太近。” 闻言,裴棠依赶忙抽回了那只攥着裴淮衣袖的手,“抱歉哥哥,我不知道,我……我以后不会了。” 眼看着那只白皙的手如同针扎了一般的一触即离,裴淮却没有想象中的放松,反而涌起了股奇怪的情绪。 暂且不去纠结那股情绪的由来,他俯身拾起书,重新翻开看着。 他故作镇定说道:“这扉页之间的味道,似乎与平常的书不甚相同。” “是我闻着书中笔墨味太浓,便用我惯常用的香料熏了熏,哥哥是不喜欢这种味道吗?” 并非不喜,而是…… 冬日的阳光由外照入,笼罩在二人周身洒下一层灿亮的金边。裴淮的半侧面容隐在大片阴影之下,让人难以看清他脸上的神色。 只能听得他道:“此味太浓,亦容易沾染衣袍,日后莫要如此了。” 裴棠依低下头眨了眨眼睛,落到裙侧的手也不由得攥紧了裙摆,许久后轻轻地“嗯”了一声。 裴淮注意到裴棠依的小动作,却没有理会。 简单翻看了几页,裴淮问道:“你从何处得来的这书?” 裴棠依道:“前些日子出府时路过书肆,便买了一本。” “哪来的这么多钱?”裴淮看得出来此书并非凡品,价格更是不菲。 裴棠依不知裴淮为何会问这些,更不清楚他问这些是代表他喜欢还是不喜欢,只得如实回答道:“我卖掉了娘亲留给我的首饰,用这些钱买的。” 裴淮微微皱起了眉,似是不赞同地道:“你不必如此的,即使是为日后离开京城做准备,我也会为你准备好充足的银钱,无需你为此费心。” “可是哥哥,”裴棠依固执地摇头,“我不能一直依靠着你呀,总是要自己想办法弄到钱财的。以后在路上,还会有许多需要用到钱的地方。” 裴棠依所说之话并不是没有道理,可裴淮还是莫名地觉得有些不舒服,“钱财你自己保管好便是,不必特意买礼物送我。” 他的目光落到手中捧着的书册上,又道:“更不必为了要感谢我,花费这么多银钱。” “不单单是为了感谢,”裴棠依没有犹豫地说道:“我只是看到了这本书,就想到了哥哥,觉得哥哥定会喜欢的,所以才会想把它送给你。” 裴淮摩挲纸张的手指顿住了,心头难得弥漫出一股愧疚之情。他在利用裴棠依做饵,对袁涟做局时,她竟然在为自己挑选礼物。 “哥哥,你喜欢吗?”裴棠依再一次问了一遍这个问题。 这回裴淮没有继续沉默了,他缓缓抬眼,声音轻飘飘的,仿佛发出后就会被风吹散,他道:“喜欢的,妹妹。” 裴棠依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声音中更是透露着些许骄傲,“太好了,我就知道哥哥会喜欢这份礼物的。” 瞧见裴棠依展露笑颜,极为满足的模样,裴淮不由自主地勾了勾唇角,只不过一本书罢了,倒值得她如此欢喜。 裴淮注意到纸张边缘有轻微褶皱痕迹,似是在他之前就有人翻看过的,想到之前裴棠依提出过很喜欢阅读书架上的游记,问道:“你有看过这书吗?我记得你应是也喜欢看这些的。” “是,”裴棠依承认道:“不过只粗略浏览了一遍,囫囵吞枣罢了。” 说着,她腼腆地笑了笑。 “既如此,不若你把书留下,我有时间来这里看。”裴淮道,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潜意识中已经默认裴棠依会常住于此了。 裴棠依自也没有多想,就道:“不必的,这本书的内容我大概都记住了,哥哥拿走便是。” “都记下来了?”裴淮笑了笑,打趣道:“这可不算是什么囫囵吞枣。” 只看过一遍便能记住,这般过目不忘的本事可不是寻常人都能具备的。 裴棠依脸红了红,不好意思道:“哥哥莫打趣我了,我也就看这些上点心,比不上哥哥六艺精通,诗词歌赋无一不通。” 裴淮在太多人口中听到过对自己的夸赞了,那些人或是谄媚,或是客套,他往往一听便过。可今日听到裴棠依对他的夸赞,他的心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下。 他避开了裴棠依明亮的眼眸,合起书册放到案几上,转移了另一话题,问道:“你预备何时离开?” 裴棠依愣了愣,没料到裴淮会忽然问起这个,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裴淮道:“还有十日便是新岁,着急些也可以赶在新岁前,抑或是新岁当日。那日父亲会入宫赴宴,府里人来人往,便于掩人耳目。” 裴棠依沉默了一瞬,眼眸雾蒙蒙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裴淮将裴棠依的沉默不语理解为她是心生畏惧,担心回府时会被人察觉,便道:“到那日,你扮作丫鬟在我身侧,我会陪在你身边的,你不必过于忧心。” “哥哥,”裴棠依轻唤了一声裴淮,垂在身侧的手攥紧裙摆,低垂着眼眸道:“新岁那日......我能不能先不离开?” 少女嗓音发颤,似乎知晓眼下这个请求颇为冒犯。 “为何?”裴淮喉间一紧,嗓音里多了几丝自己也未曾察觉到的紧绷之意,“此事不妥。” 若要离开,新岁那日是最保险的。 裴棠依闻言,头垂得愈发低了,声音更是细若蚊蚋,但偏偏两人的距离很近,仍是一字一句传入了裴淮耳中。 “我想要留在这里过新岁。” 裴淮不解,“你想同你娘亲一起?你们离开京城后会有大把的时间,不必计较这一时……” “不是的,哥哥。”裴棠依骤然出声,打断了裴淮未尽的话,语气又快又急。 吾妹难谋 第10节 她抬起头来,一双水眸盈盈紧盯着裴淮,不愿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小的神情变化,“我是......想要哥哥陪我过今年的新岁。” “可以么?” 作者有话说: ---------------------- 这章的裴淮:我不喜欢任何人靠近我。 下章:妹妹,贴贴~ 宝宝们,明天有事请假一天,周四晚上更哦。 第10章 新岁 裴淮问道:“为何?” 虽然同是裴家儿女,可新岁往往是裴严同自己的嫡子女们共度。如裴棠依这般的庶子女只能与娘亲待在厢房,无事不许外出。 裴棠依轻声道:“哥哥忘记了吗?我们也曾一起度过新岁的。” 裴淮仔细回想着,只可惜有些回忆太过陈旧,唯独留下零星几个画面。 他记得,那年的裴棠依似乎才七岁,不知怎得在守岁时偷跑了出来,在院中意外撞到了回去换衣裳的裴淮。 裴淮那年十四,见裴棠依穿得单薄,便将她带回去,让人找了件尺寸小些的冬衣给她。 小姑娘虽然年龄还小,一双眼眸也总是怯生生的,可该有的礼节却一点不少,郑重谢过裴淮后,还细声细语地说道:“谢谢哥哥送我的新年礼物,等明年我也送你一份,你等着我呀。 裴淮那时听过后便忘却了,往后几年,他们也再没有在一起度过新年的机会。年岁渐长,这一段偶然的小插曲,自是逐渐淡忘在记忆深处。 如今在裴棠依的提醒下,他回想起了那段过往,也弄清了裴棠依如此执着的原因。 虽然,在他看来这些压根不足为提,七岁稚童的戏言也不必当真,裴棠依更不必因此而坚持今年要同他一起过新岁。 可裴淮望着少女饱含期望的眼神,竟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点了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裴棠依有些惊讶,没料到裴淮会如此迅速地答应她。新年之际本是家人共度团结之日,她本以为裴淮会更愿意与父亲度过的才是。 裴淮轻轻笑了笑,示意裴棠依坐到他的对面来,道:“那日,父亲会入宫赴宴,我会提前回来陪你。你想要什么礼物吗,我在街上买了送给你。” “哥哥不必破费的,”裴棠依摇了摇头,“我没有什么想要的,哥哥不用专门给我买的。” 面对裴棠依的拒绝,裴淮却仍是坚持,“簪子?耳坠?或是你喜欢的吃食,都可以。” 裴棠依静静思索了片刻后,道:“我听说玉馔斋的玫瑰糖糕最是有名,哥哥 可以给我买几块吗。” 裴棠依是在十三四岁才知道在京中玉馔斋的糕点乃是一绝,那日正赶上二姐姐裴宛妙的生辰,父亲难得允许她出来参席。 席上有几位贵女讨论起城中的玉馔斋,裴宛妙倨傲地称自己幼时常吃那里的玫瑰糖糕,已然都吃腻了。 那时的裴棠依便想,若是以后有机会能尝一尝玫瑰糖糕的味道就好了。 裴淮向来不重口腹之欲,虽然也听过京中玉馔斋的名声,却并未亲自尝过。买糕点也不是什么大事,他没有犹豫地便应下了。 交谈间,天际又飘扬了一场大雪。酉时天色微暗,寒风呼啸,裴棠依欲让裴淮今夜留下,免得路上沾染了寒气。 裴淮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又回首看着神色明显担忧着的裴棠依,笑笑道,“无事。” 裴棠依目送着裴淮离去的高大身影,待彻底看不见时,才收回目光。 偶有寒风凛冽袭扰她的身子,刮过她的脸颊,可她已不再觉得冷了。 * 新春时的京城向来是热闹的,宵禁被取消,街巷人来人往,喧嚣热闹。即使位处京郊,也能听到远处繁华中心的人声鼎沸。 经裴淮同意,裴棠依也请府里的嬷嬷们帮忙布置起院子,在海棠树干枯的枝杈上悬挂了许多花灯,可以许下愿望后挂到花灯之上。 裴棠依也写了封书信,麻烦裴淮转交给苏芙,同时也在信中告诉了苏芙自己的打算。 想到今年或许是自己在京城度过的最后一次新春,裴棠依内心产生了几分期待。 对她来说,新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她从小几乎日日与母亲相伴在一起,所以这次新年她想要同裴淮一起。 毕竟,将来应该是没有机会了。 亥时,裴棠溪裹着厚厚的冬衣站在檐下,翘首以待裴淮的到来。她手捧着小巧的铜手炉,只等裴淮过来递到他手里。 冒着寒风赶来的裴淮踏进院子,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纤细的身影立在风中,少女披着鹅冠红大氅,在浓稠夜色中仿佛一束热烈灼烧着的火焰,皎洁辉光映照着她,身影如被洒上了一道金边。 风吹乱了她的长发,可她的眼神却依旧明亮。直到看见裴淮,她眸中欢喜更甚,立即快步向前走去,“哥哥,你来了!” 许是有些着急,行走间裴棠依不慎踩到了裙摆,整个人踉跄着向前方歪去。 “小心。”裴淮疾步而去,拥住了她,手臂扶在她的腰间。此刻二人距离咫尺之间,裴淮一低头就能看到少女细密的长睫,风拂过她的眼帘,睫毛如蝴蝶翅膀般轻盈扇动。 一时间,二人都没有言语。 还是裴淮率先打破了沉默,“怎么不在里面等着?” 裴淮没有收回搂着裴棠依腰间的手,裴棠依双手只能微微搭在他的胸膛,垂眼看着他在寒风下被吹得微皱的衣衫,轻声道:“我不冷的。” 答非所问,但已经没有人在意了。裴淮握住裴棠依在手炉温暖下透着温热的手,笑道:“那就替我暖暖手吧。” 闻言,裴棠依欲将自己捧着的手炉递给他,可裴淮已经牢牢牵住了她的手,她只得跟在他的身侧往屋内走去。 屋内烧着暖炉,刚一进去裴棠依就从裴淮手中抽回手,颇有些不自在地捋了捋碎发,假装忙碌地整理自己的裙带。 或许是因为心不在焉,裴棠依的裙带在她的摆弄下,倒真成了个死结。 纤细的指尖越缠越乱,恰巧此时清荷又去外间沏茶水了,她背对着裴淮而立,打算在裴淮注意到这里之前快些把裙带系好。 可越慌乱就越解不好,衣裙摩擦之声在静谧的房间内格外明显。 “怎么了?”裴淮解下黑狐大氅挂到衣架,见裴棠依依旧站在原地,背对着他不知在做些什么。他走到她的身边,见她低着头遮遮掩掩的,不敢同他对视。 裙带缠绕在她的指尖,她咬着下唇,耳垂逐渐泛起了潮红。 裴淮只犹豫了片刻,伸出手包裹住她的双手,来帮她解开裙带。 裴棠依嘟囔地道了声谢,不敢抬头去看裴淮的表情,只得一直低着头注视着他们缠绕在一起的手。 裴淮的手指骨节分明,清细修长,更是玉白得宛若美玉。而她的手被他的掌心包裹,手背感受着他手上传递过来的温暖,这股温暖沿着指尖一点点向上,似是也蔓延到了她的脸颊,直至耳垂。 终于裙带被解下,明明只不过片刻,可裴棠依却感觉过了几个时辰之久。 她愣愣抬眼,见裴淮面不改色地又帮自己脱下大氅,为她整理稍显凌乱的衣裙。 裴棠依避开他的手,“我自己来就好了。” 裴淮颔首,没再多说什么,走到案几边坐定。 裴棠依留在原地,先是拍了拍红到发烫的脸颊,又深吸了一口气,故作镇定地坐到裴淮身边。 案几上已经摆好了裴淮买来的玫瑰糖糕,玫瑰形状的糕点精致玲珑,散发着清浅的香气。 裴棠依先伸手拿起一块,小小咬了一口。甜而不腻,口齿留香,她一不留神就多吃了几块。 注意到对面的裴淮只端着茶盏喝茶,裴棠依拿起糕点递到了他的面前,“哥哥也吃一块吧。” 裴淮摇了摇头,“不了,我向来不爱吃甜食。” 裴棠依想起自己之前送去给他的糕点,想来他也是因为不喜甜食,才派人丢弃的。意识到并不是因为自己的原因,裴棠依的心放松了一些。 她问道:“小厨房还有些水饺,哥哥饿不饿,要不要吃一些,是我和嬷嬷们一起包的。” 得了裴淮应允后,裴棠依吩咐清荷去小厨房将灶上温着的几盘水饺端过来。 酉时左右裴棠依是用过晚膳的,可是看到一盘盘小巧的水饺后,难免又有些饿了。她执起筷子,咬了一口后,惊喜道:“哥哥,我吃到铜钱了!” 裴淮挑挑眉,眸中透着疑惑。 裴棠依耐心地解释起来,“包饺子的时候在里面放上铜钱,吃到的人来年定会财运亨通、吉祥顺遂的!我晚上吃的时候一直都没吃到,还觉得很可惜呢。” 裴淮道:“那便再多吃几个。” 裴棠依点点头,很是郑重地从盘中挑选出一个,放到嘴里后发现没有铜钱,神情颇有些遗憾。 裴淮看了她一眼,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将自己这边的几个水饺放到了裴棠依那边,恰巧这几个里面都是包有铜钱的。 裴淮望着对面少女愈发明艳的面容,唇角噙着抹淡淡的笑容。 吃完饭后,裴棠依拿出早就准备好了纸笔,对裴淮道:“哥哥许个愿望吧,我们把心愿挂到海棠树上。” 裴淮不信神明,对许愿一事更是不感兴趣。他只看着裴棠依一笔一划地在许愿牌上写着什么,目光专注。 “哥哥怎得不写?”裴棠依问。 “你许了什么愿?”裴淮不答反问。 裴棠依放下笔,道:“说出来就不灵了,哥哥也许个愿望吧,我们一起挂到海棠树上。” “你替我许吧。”裴淮许愿牌递到裴棠溪手中。 裴棠依犹豫片刻,见裴淮确实没有许愿之意,只好接下了他手中的许愿牌。 思考一瞬后,她缓缓在许愿牌上写下自己的愿望。 愿望写好了,便要挂到海棠树的花灯之上。 二人站在海棠树前,裴棠依踮起脚去够高处的树枝,可还是差些距离才能挂住,她扭头唤道:“哥哥帮我挂上去吧。” 裴淮身高八尺有余,抬手轻松地就将许愿牌挂到了最高处,余光无意瞥到牌上的字,他目光沉了沉。 一块许愿牌写的是裴棠依与她的娘亲,而另一块上面则写着的名字, “愿兄裴淮万事顺遂,长乐安宁。” 裴淮的动作不由得停顿住了,直到耳边传来裴棠依轻唤他的声音,才回过神来。 “外头冷,快进去吧。”他道。 “哥哥,等一等。”裴棠依拦住欲进去的裴淮,眼眸在夜色中格外灿亮,“我准备了份礼物给哥哥,哥哥先把眼睛闭上,好不好?” 裴淮闭上眼睛,双耳聆听着周遭的声响。身侧响起裴棠依刻意压低的吩咐下人取东西的声音,以及下人们匆匆忙忙的脚步声。 半晌后,少女雀跃宛若莺啼的嗓音响起,“哥哥,睁开眼睛吧。” 吾妹难谋 第11节 睁开眼 后,裴淮短暂地适应了一下突如其来的光亮,目光就被对面的一副画作吸引了目光。 画作的四角各有四位嬷嬷捧着,另有两人近距离端着灯烛,使得人能更清楚地看清画上的内容。画作上展现的是大宁各处地域的风光盛景,构图疏密有致,线条细腻流畅,说是大家所作也不为过。 “哥哥,喜欢吗?”裴棠依的语气中透露着期待。 裴淮缓缓收回落在画作上的目光,望着一旁满怀期待的少女,她站在缤纷的画卷旁,却胜过繁华万千。 “哥哥?” 裴淮没有言语,牵过她的手,将他拉回了屋里。 直到坐到案几边,他都没有松开握着的那只手。 裴棠依试着抽回几次,都被裴淮更加用力地收紧了。 方才是因为手冷,她帮裴淮暖手,可眼下裴淮的手透着温热,已经没有继续握着的理由了。 她正不知所措时,听到面前的裴淮问道:“先前手背的冻伤,好些了么?” 裴棠依眨了眨眼睛,反应过来裴淮问的是什么后,答道:“早已好了,哥哥看我手背上已经没有之前冻伤的痕迹了。” 裴淮淡淡地“嗯”了一声,依旧没有抽回手。 除夕夜按照惯例都是要饮酒的,下人们早已准备了酒壶,搁置在一旁。 裴棠依目光瞥到静置着的酒壶,寻到了理由,忙道:“哥哥,我们喝杯酒吧。” 她趁机抽回手,拿起杯盏给裴淮和自己倒了杯酒,自己先仰头一饮而尽。 这酒水比她想的还要猛烈几分,仅仅一杯就有些晕乎乎了。没过多久,她便酒气上涌,昏昏沉沉地趴在案几边。 “哥哥,我好晕。”她轻声呢喃道。 “你喝醉了。”裴淮道。 “我没有醉……”裴棠依红唇微启,唇瓣沾染了酒水,湿润透亮,双颊染着不正常的酡红。 她忽然伸手抓住了裴淮的手,将他的手抚摸着自己的脸颊,“你瞧,我的脸不烫的,我没有喝醉。” 但随后她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双眸懵懵懂懂的,想要撤回手,“对不起哥哥,你不喜欢旁人接触你,我不是故意的。” 裴淮反握住了她的手,黑眸久久凝视着他,眼里清晰倒映着她的身影。许久后,他道:“妹妹,无事的。” 裴棠依意识已然涣散,耳中隐隐约约听到裴淮唤自己妹妹,却没有听清后面说了些什么。她往前挨近几分,大半身子都几乎倚在了裴淮的身上。 故而裴淮的面容在她眸光中也愈发清晰,挺鼻薄唇,一双眼眸望着人时似乎总是透着柔情,但仔细一看又好像依旧是寒若冰霜。 “哥哥,”她喃喃着,双手不受控制般抚上了裴淮的脸颊, “哥哥,你的睫毛好长啊。” 边说着,她俯身而下。 作者有话说: ---------------------- 上章的裴淮:我不喜别人接近 这章:拉手手[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第11章 变故 湿润嫣红的唇瓣若有若无地擦过裴淮的下巴,呼出的气息扑面而来,纠缠在他的耳侧。 裴淮的手不得已搭在了裴棠依的腰间,柔顺布料掩盖不住其下细腻柔软的皮肤,而他的掌心也愈发灼热,呼吸不由得加重了几分,似乎是被裴棠依的酒意所感染。 裴棠依双眸迷离,整个人看着已经是不甚清醒了,可她竟还记得要去数裴淮的睫毛。 指尖颤巍巍地伸到裴淮眼前,一点点描摹着,蝉翼轻扇般的长睫拂过指尖,激起轻微的痒意。 “一根,两根……” 她伸回手,红唇微嘟,“数不清楚了,好困……” 她微微侧身,下巴靠在裴淮的肩膀上,几缕乌发垂落恰好擦过他的耳侧。 意识越来越昏沉,可裴棠依还惦记着今夜要守岁,她嘟囔了几句,最终还是闭上了眼睛睡着了。 裴淮静默片刻,轻轻拍了拍裴棠依的肩膀,低声唤她道:“妹妹?” 回应他的唯有沉沉的呼吸声。 裴淮只得俯身托过她的双膝,一手拥紧她的腰肢,将她抱到床榻上。 他为她盖好锦被,却没有急着离开。 望着榻上已然熟睡的少女,肌肤白里透红,方才动作间他不慎扯乱了她的衣裙,此刻露出白皙的锁骨。 裴淮不受控地又忆起了那场梦境,他握紧了拳头复又松开,缓缓呼出一口浊气。 最终,他只是握住了裴棠依露在外面的手,纤长的指尖被自己宽厚的掌心包裹着,他牵着她,久久没有动作。 翌日,将近午时,裴棠依才从宿醉中醒来。昏昏沉沉的,她记不清昨夜发生了什么了,只记得原本她想要同裴淮一起守岁,后来好像饮了一杯酒。 裴棠依揉了揉依旧酸胀的额头,在外间守着的清荷听到动静,掀开帐幔,阳光也随之照映进来。 清荷端着碗褐色的汤汁,“姑娘,喝碗醒酒汤吧,这是大少爷临走前吩咐的,说是您昨夜饮了酒。” 裴棠依拿起汤勺,一口一口喝着。待喝完后,她问道:“哥哥是何时离开的?” 清荷答:“约莫寅时。” 裴棠依的指尖轻轻蜷缩了一下,“他……一直都在这里吗?” 清荷摇头,“大少爷只在这待到子时,之后便去侧院歇息了,您送的那份画作他也带走了。” 裴棠依应声,没再说什么,便吩咐清荷为她梳洗了。 先前她已与裴淮商量好在正月初五离开,初一一过她就开始为离开做准备。 虽在宅子住了不算太久的时间,但对这里也有了感情。 裴棠依抱着自己收养的雪儿,雪儿比先前要圆润了不少,性子也愈发活跃了。 “我要走了,日后哥哥替我照看你,你要乖乖的,好不好?” 小犬似乎也听懂了主人的告别之语,脑袋蹭着裴棠依的手臂,似在撒娇,诉说自己的不舍之情。 到初五那日,裴棠依焦急地等待着裴淮来接自己,可快到午时都没有见到他的人影。 正当裴棠依想要出去看看时,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有一段时间没见到的陈万从外面走进来,“姑娘,大少爷有事耽误了,嘱咐奴带您回去。” 裴棠依有些担心,“事很要紧吗?” 陈万笑笑,“大少爷说了请您放心,一旦处理好就立即回去,您找跟着奴回去就行。” 裴棠依内心还是有几分不安,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好同陈万踏上了回裴府的路。 兴许是裴府留给裴棠依太多不堪的回忆,到了裴府后门,她竟心生退却。 她实在是害怕,倘若是裴淮在此还能给自己带来些安慰,可偏偏他不在…… 马车外传来陈万的催促声,裴棠依拍拍自己强烈起伏着的胸口,弯身下了马车。 她身穿着一袭浅碧色婢女衣裙,脸上抹了厚重的灶灰粉,远远一看与寻常的丫鬟别无二致。 除非近距离去看,否则不会发现她其实就是这府中的四姑娘。 可她还是过于害怕,低着头紧紧跟在陈万身后,连个眼神都不敢随意乱瞟,生怕被别人注意到了自己。 陈万先带着裴棠依来到一处无人来往的偏房,从里面拎出一只食盒,“姑娘拿好了,待会我们就去关押苏姨娘的厢房。” 裴棠依连忙接过,重重点了点头。 陈万领着裴棠依往后院的方向而去,此刻正值午时,来往的下人并不多。 没过多久,陈万刻意压低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姑娘快到了,您做好准备。” 裴棠依深吸一口气,稍微抬眼向前方望去,恰在这时一旁的小道出现了道女子身影。 那女子脚步匆匆,还时不时地左顾右盼,直接撞到了裴棠依的身上。 此刻裴棠依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不远处关押苏芙的厢房上,当发现身侧有人向自己撞来时,已经是来不及躲避了。 二人一同摔倒在地,裴棠依顾不得自己身上的疼痛,忙跪在地上,将头埋得低低的。 那女子衣裙上沾染了灰泥,狼狈不堪地从地上爬起来,她的婢女从后面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扶着她道:“姑娘,您没事吧?” 裴棠依的心陡地一颤。 “该死的丫鬟,脑袋上没长眼睛吗!”女子厉声骂道。 听到熟悉的声音,裴 棠依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此女子不是旁人,正是府中的二姑娘裴宛妙。 “同你说话呢,哑巴了?”裴宛妙不依不饶。 陈万急忙过来打圆场,“二姑娘,玉儿是最近新来的,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她计较了。玉儿,还不快跟姑娘请罪。” 裴棠依接连磕了三个响头。 裴宛妙蹙着眉头,狐疑地看着面前始终俯首跪地的丫鬟,问道:“最近新来的?在哪里伺候?” 裴棠依尽量克制住自己颤抖的嗓音,回答道:“回二姑娘,奴在大少爷身边做些跑腿活。” 裴宛妙轻哼一声,“就你这细胳膊细腿,能做什么活。” 她看着被搁置在一旁的食盒,问道:“你是去那边送饭的。” “是。”裴棠依的头垂得更低了。 裴宛妙没再多问什么,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厢房,面容沉静不知在想些什么。 无她吩咐,裴棠依也不敢擅自乱动,额前有一颗汗珠顺着脸颊滴落在地。 片刻后,裴宛妙回过神,看向依旧恭顺趴伏在地上的裴棠依,“你怎还跪着,方才是我跑得急了,没注意到你,你起来吧。” 吾妹难谋 第12节 裴棠依却低着头,不敢动弹。 裴宛妙渐渐不耐起来,“怎得还跪着?我又没有要罚你,起来!” 裴棠依恐惧到整个人都颤抖起来,额前也沁满了汗珠。 裴宛妙与她相识,若她抬头,定会把她认出来的。 裴宛妙逼近一步,斥声道:“站起来!” 说着,吩咐自己身边的婢女去抓裴棠依的手臂,强迫她起身。 作者有话说: ---------------------- 第12章 发现 正当那婢女欲伸出手,拉住她胳膊之际,裴棠依忽然出声,道:“不必劳烦,奴自己起来。” 裴棠依压下膝上的不适,慢慢站起身子。双手交叠紧贴腹部,头依旧低垂着。 裴宛妙狐疑地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只觉得她有种似曾相识之感,身量纤细,碧玉衣裙勾勒出她曼妙的身段。可她却偏偏生了张其貌不扬的脸,面容黝黑,是放在人群中绝不会多看一眼的长相。 裴宛妙没再多想,她还要急着赶去见兄长裴淮。 待裴宛妙携人远去后,裴棠依的衣裳早已被冷汗沾湿,掌心也沁满了汗珠。 她魂不守舍地跟着陈万来到关押苏芙的厢房,看守厢房的侍卫一见到她们,便立即打开了紧锁着的大门,让她们进去。 裴棠依若有所思地看了那侍卫一眼,她本以为进来厢房还需要费些功夫,没想到竟这么容易。 陈万留在了外边,单让裴棠依一人入内。沉重的木门在身后阖上时,她高悬的心终于落地。 屋内陈设简陋,除却破旧的床榻外,仅一张木桌摆在中间,而苏芙就坐在木桌旁,心神不宁地盯着窗户。 听到门外传来的声响,她回神望来,视线落到裴棠依身上时,先是迟疑了一瞬,随后眼泪夺眶而出,起身紧紧抱住了女儿。 早前她就收到了女儿写给自己的书信,在信中她知晓了女儿要带她离开裴府。这段时日她日夜难以安枕,生怕女儿在外出了什么变故,担心她再次回府会不会被人发现。 此刻得见女儿,她情不自禁地抱着她,忍不住地落泪。 裴棠依自也红了眼圈,可她知道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她从食盒内取出丫鬟衣裙,让苏芙换下。 随后二人一道走出屋门,自始至终那两位侍卫都低着头,恍若未闻。 裴棠依拉过苏芙的手,一同往府外奔去了。 一路顺利,没有再遇见多余的人。在后门上了马车后,裴棠依掀起车帘看向自己住了十余年的裴府,眸中思绪万千,但更多的是未来日子的期许。 此刻的裴府,裴宛妙急匆匆地来到了裴淮的住处。 她一手捂着腹部,另只手以帕拭泪,瞧着很是伤心。 “兄长帮帮我吧,父亲不许我出府,也不许我嫁给云郎,可我已经怀了云郎的骨肉了!” 裴淮的目光落在她尚且平坦的小腹上,轻声道:“你想让我帮你出去,还是帮你去求父亲同意这桩婚事?” 裴宛妙掩在帕下的泪眼眨了眨,“如果可以的话,兄长都帮了我吧。” 裴淮道:“父亲所说不无道理,你为何坚持要嫁给苏缙云?” 裴宛妙顿了顿,道:“我与云郎自幼相识,青梅竹马,情意深重,我们……” 裴淮打断了她的话,“若我记得不错,我们与苏家来往并不多,也就偶尔几次的照面,你是何时与苏缙云相熟的呢?” “我……”裴宛妙欲说的话哽在了喉中,正在她费尽脑筋找理由时,听得裴淮又道:“你裙摆上沾了些泥。” 闻言,裴宛妙面色大变,顾不上继续装模作样地抹眼泪了,低头果然看到裙摆处沾染了些许泥泞。 她如今是有孕之身,衣食住行都有人贴身照护着,身上的泥土又是因何而来呢?更何况,她有孕之身也受不住颠簸。 裴宛妙见装不下去了,收回帕子,放下了捂着腹部的手,“兄长既已经知道我没有怀孕,那就请帮帮我吧,父亲看重你,你的话比任何人都有分量。” “先回答我的问题。”裴淮不为所动。 裴宛妙见搪塞不过去,只能坦诚说道:“我知道父亲看不起苏家人,定然不会同意我与苏缙云的婚事。我本以为如若怀孕,他会担心我丢了裴家的脸,应允这门婚事呢。” 裴淮眉头微皱,似乎都这一行为极不赞成,“你可有想过,即使父亲应允了婚事,你未婚先孕,传出去对你的名声会怎样,苏家日后会不会因此轻看你?” “我不在乎,”裴宛妙毫不犹豫道:“我只想离开这里,我受够了。” 她俯身靠近裴淮几分,语气近乎央求,“兄长求求你,无论这门婚事会有怎样的后果我都会自行承担,只要你能帮帮我。” “就算兄长你不肯出面,帮我想想办法,如何能求得父亲也可?” 见裴淮神色平静,一双黑眸深沉莫测,实在不知他内心想法如何,裴宛妙只得以退为进。 “父亲最近事务繁多,你若能帮他解决一两件,或许他会答应你。”裴淮道。 裴宛妙面容浮现几分喜色,可随即又低落下来,“我如何能帮忙呢,我又不懂那些。” 裴淮视线转向窗外,白茫茫的一片,正午阳光正好,明媚阳光透过那棵高大桂花树的缝隙,在地上落下一道道斑驳的光影。 他的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案几,轻声说道:“最近四妹妹出逃一事,父亲为此很是焦急,可我搜寻多次未果,若此时解决,父亲想必会高兴的。” 裴宛妙脑海中忽然闪现出方才府里的那一幕,她终于知道那股似曾相识之感来自何处了。那碧衣侍女虽然皮肤黝黑粗糙,可若忽略肤色仔细去看,模样与裴棠依极为相似。 再一想那附近恰好是关押苏芙之处,裴宛妙更加确信自己心中的猜想。 她急忙转身,撂下一句“多谢兄长提醒我”后就匆匆离去了。 裴淮的目光依旧望着窗外,指尖敲击案几的动作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 裴棠依同苏芙一起先回了京郊的私宅,在那里换上了普通百姓的寻常布衣,带着婢女清荷一齐赶去了渡口。 约莫酉时,她们踏上了出航的船只。船上几乎都是赶路的旅人,行色匆匆,无人注意裴棠依几人。 篷船狭窄简陋,没有单独的隔间,而是在船底铺以铺席,供人坐卧。 她们寻到处角落坐定,眺望着远处看不见边际的河流。耳畔是奔流的河水声,船只颠簸起伏,时不时有人受不住颠簸恶心反胃。 裴棠依看向面容苍白的苏芙,有些担忧道:“娘亲,还好么?” 苏芙大病初愈,她担心娘亲会受不住颠簸。 苏芙笑着摇摇头,“娘亲无事,只是身子有些不适罢了,休息会便好。” “那娘亲靠在我肩膀上,会舒服些。”裴棠依让苏芙倚在自己的肩膀上,自己的下巴枕着苏芙的发顶,母女俩皆缓缓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裴棠依睁开双眼见天色已经大暗,她正想起身呼唤苏芙时,却听得周遭传来的议论声, “后面似是有人追上来了!” “莫非是官兵,难道是咱们的船上有逃犯?” 裴棠依彻底清醒过来了,她望向后方,幽寂漆黑中,一艘漕船正急速行驶着。 船头上黑压压的一片,她看不清具体模样,但能看出人数不少。 随着船只逐渐接近,裴棠依看清了为首之人的面容,她的脸色也惨白如白纸,毫无血色。 那是裴府的人。 作者有话说: ---------------------- 收藏来,营养液来~魂兮归来!魂兮归来!魂兮归来!魂兮归来!(做法)(跳大神)(围炉转圈)(上香)(做法)(做法)(念咒)(旋转)(摇铃)(跳大神)(低声吟唱)(摇铃)(甩旗)(点火)(做法)(摇铃)(念咒) 第13章 忧心 只一转眼的功夫,裴府的漕船便拦截住了裴棠依所在的船只,苏芙被喧哗声所吵醒,在意识到是裴严派人来此搜寻她们时,也瞬间面无血色。 船身本就狭小,毫无躲藏之处,裴棠依眼见着府兵便自己与苏芙的方向而来,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她们被抓回了裴府。 夜幕深邃,星光黯淡,甚至连银月也隐藏在乌云之后,瞧不见一点踪迹。 在被黑暗笼罩的京城内,唯独裴府正厅内灯火通明。 寒风透过大敞的门席卷入内,裴棠依一袭单薄的衣裙跪在正中央,冻得瑟瑟发抖。 上首的裴严神情晦暗,阴寒似毒蛇的目光扫过跪着的裴棠依与苏芙二人,最终落到了苏芙身上。 “你真是好本事,教养出一个忤逆不孝的好女儿,竟胆大到私逃出府,你平日里教女儿的便是这些吗!” 苏芙默默落着泪,只是背脊却没有一丝弯曲,“我们母女为何如此你不清楚吗?若不是你硬逼女儿嫁人,女儿也也不会私逃出府,更不会为了救我再次偷跑回来。” 裴严觉得可笑至极,道:“巧舌如簧,她是我的女儿,婚姻大事皆顺父母之命,她忤逆了我已是不孝至极。你身为她的娘亲,教养不好女儿更是有罪!” 闻言,裴棠依扣着地面的指尖微蜷,她抬起头,声音颤抖道:“这一切都是我的主意,与娘亲无关,父亲莫要惩罚娘亲!” 裴严冷笑着,“真是母女情深啊!是母替女罚,还是女替母罚,任由你们选择了。” 他示意侍卫上前,侍卫模样凶狠,手中举着厚厚的木板,朝着裴棠依的方向挥动而来。 在裴棠依还未反应过来之际,苏芙就扑到了她的身上,硬生生为她挡下了那一下, “娘亲!”裴棠依嘶哑着嗓音喊道,粗重的板子重重击在了苏芙的后背,血肉相撞之际发出一声闷响。 苏芙的面容顿时惨白不堪,唇角也沁出一丝血痕。 裴棠依不由得哭喊道:“娘亲,你怎么样?” 侍卫的木板没有留给母女二人继续交谈的时间,他继续扬手朝下,而此时的苏芙挨了那一杖后已然陷入昏迷,裴棠依护着娘亲,紧闭双眼,等待着疼痛的到来。 疼痛感没有传来,耳畔却响起侍卫的惊呼声,她的背被人从后紧紧拥着,那木板自然也就落在了那人身上。 苏芙尚在昏迷,无人再会护着裴棠依,除了…… 裴棠依猛地意识到什么,回过身看到裴淮单膝跪地,手撑在地面上,双眉微蹙。 那一杖用了十成十的力度,当侍卫意识到裴淮挡在了裴棠依身前时,已经来不及收力了,因此手上的力度丝毫没有松懈。 “哥哥,你怎么样?”裴棠依急忙去看裴淮的后背,却被她反握住了手,朝她摇摇头道,“我无事,” 吾妹难谋 第13节 他声音温柔,“抱歉,我来晚了。” 裴棠依的眼泪瞬间滚落,她攥着裴淮的衣袖,止不住地哭泣。 都是她的错,既连累了娘亲,也连累了裴淮。早知如此,她便该答应了与袁涟的婚事,此刻便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因自己而受伤了。 裴严冷眼注视着这一切,神情也愈发冷了,“裴淮,你该给为父一个解释。” 裴淮毫不犹豫,“是我让她离开的,父亲罚只罚我一人便好。” 裴棠依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攥着裴淮衣袖的手也多了几分力度,“不是的,是我……” “父亲了解棠依,她生性胆小懦弱,岂敢做如此忤逆之事,是我认为袁涟绝非良配,不愿她淌这摊浑水。” “父亲若执意要罚,便只罚我一人就好。我身为兄长,既未能替父分忧,又未能为妹妹做好表率,确该受罚。” 宽大衣裙之下,裴淮握住了裴棠依的手,似是用这种方式在安慰她。 裴严沉声道:“你以为我不敢罚你?” 裴淮低头,“儿子不敢。” “很好,”裴严怒极反笑,看向裴淮的目光也愈发阴沉起来,“你既认为自己有错当罚,那便去祠堂跪着,什么时候认清了自己的身份你再出来!” 撂下这句话,裴严一甩袖子大步向外走去了。临去前,那阴寒的目光恶狠狠地瞪了裴棠依一眼,裴棠依不由得一颤,将头埋在了裴淮的衣襟处,避开了那道视线。 裴严走后,偌大的正厅仅闻几声低微的啜泣声,以及来往下人的匆忙脚步声。 裴淮身边的下人早已请来了大夫,先搀扶着受伤的苏芙回去休养,裴棠依本也想跟着一同前往,可挂念着同样受伤的裴淮,一时间左右为难。 她回头看他,“哥哥,我……” 裴淮朝她微笑,“我无事,放心去陪你娘亲吧。” 裴棠依又嘱咐陈万务必要照看好裴淮的伤,随后便匆匆地跟随苏芙而去了。 苏芙本就大病初愈,再加上近些时日神思忧虑,食欲不振,挨了这一杖后一时承受不住便昏迷了过去。 如今她已然清醒,大夫开了药膏,裴棠依和清荷一起为她清理着伤口。 裴棠依眼圈通红,“娘亲,是不是很疼?” 苏芙忍痛撑起一抹笑,声音虚弱,“不疼的,虞儿不用担心娘亲。你怎么样,身上有没有伤到?” 裴棠依摇摇头,含糊地解释了下当时的情景。 苏芙服下药后,逐渐睡了过去。可裴棠依仍旧不放心,直到照顾着苏芙到后半夜后她才离开。 屋外,裴棠依仰头望着漆黑的夜幕,内心依旧牵挂着尚在祠堂跪着的裴淮,也不知道他的伤有没有处理,深夜在祠堂会不会冷? 不由自主地,裴棠依朝着祠堂的方向前去。瑟瑟寒风吹得她脸颊生疼,她裹紧氅衣,加快了脚步。 她用力推开祠堂的大门,伴随着“吱呀”一声,迎面袭来的是弥漫着浓厚灰尘的冷风,她被呛得咳嗽了几声,祠堂内部竟然比外面还要阴冷许多。 无灯也无亮,她仅能凭借大门和密不透风的小窗缝隙洒落进来的月光,看清祠堂内的一切。 祠堂正中央,裴淮仅身着一件单薄的衣衫,背脊处还留有木板责打过的痕迹,其上隐隐有血迹浸透出来。 裴棠依顾不上别的什么,忙跑过去解下自己的大氅,披到裴淮身上,“哥哥怎么不请大夫过来疗伤?为何不换件衣服?” 说着说着,声音隐约带着哭腔。 “我无事的。”开口时,裴淮声音沙哑无比。 “怎么会无事呢……”裴棠依哽咽道。 祠堂这般阴冷,自己即使披着氅衣都能感觉到深深的寒意,更别说仅着单衣的裴淮了,而且他还受了伤…… 她没有犹豫地伸出手拥住了裴淮的身子,头埋在他的胸前,努力将自己身体的热源传递给他。 “我来帮哥哥取暖。”裴棠依道。 感受到裴淮垂落膝上的手也透着冰寒,她握住他的两只手,落到唇边,轻轻呼了一口气。 温热气息中还夹杂着几股若有若无的香气,裴怀垂眸凝望着裴棠依的眉眼,她眉眼专注,动作间似乎在呵护什么珍宝一般。 愣神不过一霎,下一瞬便见裴棠依抬眼,他撞上了那双澄澈如清溪般的眼眸。 “哥哥,”裴棠依的眸子溢满担忧,“你背上的伤口需要处理下。” 她方才为苏芙上药时,看到过苏芙 的伤口,木板击打过的皮肤肿胀难堪,透着可怖的青紫色。木板厚重,击时力度又极大,就算只一下也容易将人的五脏六腑都打裂。 裴棠依从怀中掏出药瓶,这是她问大夫多要的一瓶,拿过来也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的,没想到倒真派上了用场。 “哥哥,虽然很冷,但你的伤口需要上药。你将外衫脱了,披着我的大氅取暖吧。”裴棠依伸出手想要帮裴淮褪下外衫,触及后又很快缩了回去。 说话时未经思量,如今回过神反应过来此举似乎有些不妥,裴棠依正想着去外头寻陈万他们过来帮忙时,忽听得身侧传来一道极其轻微的闷哼声。 虽然声音刻意忍耐,但在这静谧到几乎落针可闻的祠堂,还是清晰传进到裴棠依的耳朵里。 她急忙探身查看裴淮的情形,“哥哥怎么了?是伤口疼了么?” 说着,她压下心头莫名涌起的异样,缓缓褪下裴淮的外衫,露出他劲瘦有力的后背,也将那一片泛着青紫色的肿胀伤口暴露在外,仅用眼睛瞧着便觉触目惊心,更别说当事之人会有多痛了。 她喉中发酸,没忍住有一颗泪顺着眼角滑落,恰巧滴落在裴淮的手背上。 手背温度是清冽的,泪珠却是滚烫的。 裴淮望着裴棠依此刻泪眼朦胧的模样,眼眶蓄满的泪珠就如同夜空中的繁星,点点荧光晶莹透亮。 裴棠依的内心被愧疚感所包围,道:“对不起哥哥,若我能再谨慎些,没有被人发现,或许就不会连累哥哥替我受罚了。” 幽暗之中,裴淮的黑眸闪烁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如常,他问道:“你清楚今日之事是何人泄露了?” 第14章 庇护 裴棠依轻”嗯”了一声,面容透着几分低落,“我今日在去救娘亲的途中,遇见了二姐姐。想来定是她识出了我,去告知了父亲。” 裴淮颔首,“原是如此。” 他微微侧身,伸手帮裴棠依抹去眼角欲落的泪珠,柔声道:“这不是你的错,说来也是我忽有要紧事需要处理,不得不遣陈万与你一起。” “怎么能怪你呢?”裴棠依急忙打断裴淮的话,“哥哥为了我已经牺牲许多了,若我能再争气些,或许……” 下一瞬,他揽住了裴棠依的腰身,将她拥入怀中。 裴棠依顺势埋首在他的怀中,双手似乎是怕会不慎触及到他背后的伤口,只虚搭在他的肩膀上。 不知怎得,明明来时已经克制住了情绪,可此刻听了裴淮的话,被他抱在怀里,竟又控制不住地低声啜泣起来。 有几缕乌发蜷曲在裴淮的锁骨处,泛起密密麻麻的痒意。裴淮却没有避开,反而低下头凑近裴棠依的耳畔,“不是你的错,是哥哥没有保护好你。” 听得裴淮如此说,裴棠依内心更加愧疚了,眼中的泪水更是止也止不住。 看着她这幅样子,裴淮轻声叹了口气,语带无奈,“不是说要为我上药?” 裴棠依连忙起身,抹去脸颊挂着的泪珠。她端正身姿,指腹沾取药膏轻轻打圈涂抹在裴淮的伤口处。 光线昏暗,她看得不甚清楚,动作也极为缓慢。她一边注意着伤口,一边留意着裴淮的脸色,“哥哥,痛不痛?” 裴淮道:“你动作轻柔,不痛的。” 裴棠依这才放下心,一点一点为他涂抹伤口。 约莫半刻钟后,裴棠依收回手,帮裴淮整理好衣衫,“哥哥,要在祠堂里跪多久?” 裴淮瞥了眼祠堂仅有的一扇小窗,有丝微阳光透过窗棂照进,夜将近到达尽头,迎来黎明。 “不知,要看父亲的意思。” “那我去见父亲,求他饶恕你。”裴棠依不假思索说道,眼看着就要起身,裴淮拉住了她的一侧手腕,“莫要去,” 裴淮道:“父亲正在气头上,若见了你难免会更生气。待他气消了,或许就会许我出来了。” “按这样说,哥哥岂不是说一直待在这里?”裴棠依面露担忧。 “无事的,”裴淮面色如常,跪坐着的身姿也没有任何变化。 “那我一直陪着哥哥,和哥哥一起跪。” 裴淮望着裴棠依坚定的目光,那双盈盈秋眸倒映出他的身影,也唯有他的身影。 他不由得放轻声音,“不必如此,你回去就好,你娘亲还在等着你去照顾的。” “可是,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替我受罚,却什么都不做。”裴棠依微垂眼眸,纤长的细睫轻轻颤抖。 “你为我送来氅衣,替我上药,已经为我做了许多了。”裴淮细声安慰着她,“所以,无需愧疚。” “哥哥,”裴棠依抬起泛着水雾的眼眸,一眨不眨地凝视着裴淮,幽暗的环境将她眼角的那颗红痣衬托得更加魅惑勾人,她红唇微抿,道:“你待我这般好,我不知如何报答你。” 裴淮看着她眼里的熠熠微光,薄唇轻启,却一时没有出声。 “哥哥……”裴棠依见他沉默,有些犹豫地说道:“我想报答哥哥,哥哥可以告诉我我该怎么做吗?” 裴淮缓慢眨了下眼睛,“你是我的妹妹,我对你好是应该的,我也会一辈子都对你好。” “你也无需担心留下后父亲会刁难你,有我在,我会保护你的。” 他伸手俯上裴棠依的脸颊,感受着少女沁凉如玉的面庞,语气轻柔,“相信我,相信哥哥。” 裴棠依望着那双深邃眼眸,其间蕴藏着此刻的她完全参不透的情愫,她的声音轻轻的,仿若云烟,“我相信哥哥。” 偶有阴风穿过门窗的缝隙,丝丝寒意透过衣裳潜入肌肤,裴棠依不由得打了个哆嗦,随后便感受到裴淮拥着自己的手臂更加紧了几分。 此时已有几丝光亮透过窗户泄露进来,恰照亮了他们所在的这一方狭小天地,亦照亮了紧紧依偎在一起的兄妹二人。 耳边传来裴淮柔和的声音,“困不困,要不要睡一会?” 今夜实在发生了太多的事,裴棠依确实有些困倦了,可她依旧强撑着精神道:“不困的,我可以继续陪着哥哥。” 裴淮看着她略显迷离的双眼,却拼命眨着似是要保持清醒的模样,不由得笑了笑,轻摁着她的头顶使人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睡吧。” 不知怎得,每当依偎在裴淮怀中,裴棠依总会莫名地觉得安心,感受着裴淮身体散发着的暖意,很快她便陷入了沉睡。 裴淮久久凝视着靠在自己肩上熟睡着的裴棠依,内心思绪万千。 她的自责与愧疚他皆看在眼中,而此事虽不是他有心促成,确是放任自流,利用了裴宛妙的疑心,他问心有愧。 可他并不悔,他的这个妹妹实在过于脆弱,也过于胆怯了。她生得又那般貌美,盈盈秋眸仿佛会说话一般,总是不自觉地勾人心魂,偏偏她自己却不自知。 若是放任她流落在外,不知会有多少贼人盯上她,她那般柔弱,如何能有自保之力呢? 吾妹难谋 第14节 唯有他,才能保护好她,她自该一直留在他的身边。 作者有话说: ---------------------- 宝宝们,因为榜单的原因这周都是日更,从下周一开始继续隔日更~ 第15章 上药 冬日清晨,熹光微露,将将褪尽夜色的天际泛起一层浅浅的鱼肚白。裴淮在祠堂跪了将近三日时间,裴严才许他出来。 彼时,裴棠依恰好在祠堂陪着裴淮,先送裴棠依回去后,裴淮才回到了自己的院落。 方进书房,便见一道男子身影矗立在窗边,手中还捧着一本书,而这本书恰好就是裴棠依送予裴淮的那本。 见到裴淮进来,裴严只不冷不热地扫了他一眼,语气随意,“怎得这么晚才回来?” 裴淮收回目光,道:“我送棠依回去耽误了些时间。” 裴严翻阅纸张的手顿了顿,望向裴淮的视线多了几分深意。 “原是如此啊,”他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角,随手将书册扔至窗边,坐到圈椅上,道:“跪下。” 语调平静,但却透着几分不容置喙的凌厉。 裴淮在阴寒似冰窟的祠堂跪了三日,即使是钢铁般坚硬的人也承受不住。但裴淮只稍稍犹豫片刻,随后便掀袍跪地,动作一气呵成,丝毫瞧不出这是跪了几日的人应有的状态。 裴严目光晦暗几分,透过面前人矜贵不屈的身姿,他似乎看到了十几余年前的一位故人。那人无论面临怎样的混乱,都一副处之泰然、镇定自若的模样,仿佛任何事都不足以令他畏惧。 忆起故人,裴严嗤笑一声,语气愈发不屑,“我竟不知你何时与你妹妹,关系这么亲密了?” 裴淮垂眸道:“我为长兄,自要尽到兄长该尽的职责。” 裴严往后靠在椅背上,一只手臂搭着扶手,细长的眼眸透着审视的意味,似乎要洞穿裴淮平静的面容看穿他的所思所想。 他没有言语,裴淮亦没有动作。父子二人一跪一坐,久久沉默着,一时竟只闻暖炉中炭火燃烧响起的“噼啪”声。 末了,还是裴严先打破沉默,“兄友妹恭自然是好,只不过……”他停顿片刻,目光如鹰隼紧盯裴淮的面容,“袁涟之事,你当真是为了护你妹妹所做吗?” 袁涟曾为他做事,他虽知晓袁涟作恶甚多,可袁涟能带给他想要的,他便不会在乎那些细枝末节。 袁涟伏法于他来说确有损失,但并不足以为意,他在意的是裴淮的越俎代庖,是裴淮的擅作主张。 从小到大,裴淮对他向来唯命是从,从未行过忤逆之举。袁涟之事是头一回,他并不认为裴淮仅是为了裴棠依这个妹妹, 或许,裴淮是知晓了过往之事…… 想到此,裴严眼神愈发锐利刺向裴淮,想从他的神色中看出任何细微的变化,可却什么都没有。 裴淮道:“袁涟为人,我与父亲都清楚,他作恶太多,都察院早已盯上他。我会如此,也是因为担心事情暴露后会连累您。” 这话说得不假,当朝皇帝虽不恋权势,痴迷道术,但朝堂仍有些誓死拥护皇权之人,对袁涟所行早已不满,袁涟受到处置是早晚之事。 裴严内心思潮起伏,面容却未显, “此事却是为父思虑不周,只是日后凡事你都要与我商量一番,免得为父替你担忧。”他面露忧色,瞧着倒真像是位牵挂子女的父亲。 裴淮颔首,“儿子知道,将来不会了。” 裴严满意地点点头,站起身道:“为父有事便先走了。” 在踏出大门的那一刻,他复又回首看向仍跪在地面的裴淮,身姿端正,脊背挺直,面向他离去的方向恭敬垂首。 他眯了眯眼,转身离开了房间。 待裴严走后,裴淮才缓缓站直身子,他的神情依旧淡然,只是那双狭长眼眸又深邃了几分,就如同一汪漆黑的幽潭,叫人难以琢磨也无法窥探。 沐浴一番后,已将近正午。他坐在案几前,细长的手指摩挲着一块玉,此玉有多处破损,质地也较为粗糙。裴淮的目光落在上面,许久未能移开。 直到屋外陈万禀报称裴棠依来了,他才收起掌心的玉。 听到一阵轻扬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裴淮抬首,面容柔和,“怎么过来了?” 这几日二人虽不是常伴在一起,但裴棠依在照顾苏芙以外的闲暇时光都会过来陪伴他,今日送她回去后,他特意嘱咐过让她多休息,不曾料到没过多久她便过来了。 裴棠依看了一眼身侧默然垂首的陈万,以及一脸坦然的裴淮,道:“我是来提醒哥哥上药的,我就知道哥哥回来一定会忘记的。” 说着,她从袖中掏出药瓶,递到了一旁陈万的手中,“此药与我娘亲所用之药是一样的,效果甚佳,麻烦你为哥哥上药了。” 陈万满脸堆笑,接过裴棠依手中的药瓶,“您言重了,能侍奉您和大少爷是奴的幸事。” 他双手捧着药瓶,珍重万分,只是还未走到裴淮身旁,就听得裴淮声音淡淡道:“陈万做事毛躁,让他来还不如我自己。” 陈万:“……?” “那我去外面唤周千进来?”裴棠依迟疑道。 裴淮道:“他今日告假了。” “那……”裴棠依瞥眼一旁僵硬立着的陈万,有些犹豫道:“那我帮哥哥……” 话还没说完,就被裴淮打断,“你既勉强便不必了,我自己来就好。” 那伤口在他的后背处,自己怎能方便上药呢? 裴棠依顾不上尴尬,连忙道:“我不勉强的,先前不是也……” 陈万低下头,将药瓶放到案几上,福至心灵般默默退了出去。 裴棠依见外人离去,内心的赧然也消散了几分。实则也没有什么好羞涩的,裴淮是她的哥哥,她帮哥哥上药,是很正常之事。 更何况,在祠堂时不也是帮他上过一回? 二人移到了窗边的软榻上,裴淮半褪下外裳,露出伤口痕迹已有几分消退的后背。 裴棠依用指尖沾了些药粉,缓慢覆到他的后背处。 前几日在祠堂,光线昏暗尚不觉得有什么,如今窗外阳光正好,洒落进来的明媚阳光将室内的一切都照得极为清楚。 她不仅能看清裴淮背后的伤口,更能看清他紧实的后背,遒劲的腰身,以及几道陈年旧疤。 疤痕皆呈狭长状,瞧着已经上了年头了,但伤疤未曾消除,也足以证明当时这伤得严重。 裴棠依没忍住问了出来,“哥哥,这些伤是怎么来的?” 裴淮淡声道:“旧事了。” 见他一副不欲多谈的模样,裴棠依识趣地不再多问,专注着为他涂抹着药膏。 裴淮肤色偏白,平日里看着也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姿态。可在衣裳包裹之下,他肌肉结实,硬朗有力,与他平时的模样有着极大的反差感。 裴棠依从未近距离接触过男子,更遑论看见过男子的身体了。但她清楚自己的肤色在女子中是极白的,而眼下对比裴淮的肤色似乎也只比她暗了几分,就如同上好的白瓷,只可惜在上面有了几道裂痕。 她摒弃心中的杂念,更加仔细着涂抹着药,因着距离极近,她的气息难免喷洒在裴淮的皮肤上。 裴淮搭在软榻边缘的手指动了动,只觉不仅气息喷洒过的地方痒痒的,连同伤口涂抹药膏的地方也如同数只蚂蚁啮咬般,他的呼吸不由得加重了几分。 “是我弄疼你了吗?”裴棠依缩回手,小心翼翼地问道。 裴淮本欲说并未,可当看到裴棠依眼中浮起的担忧,竟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裴棠依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她自认动作已经十分轻柔了,可还是不慎弄疼了裴淮。 这伤口本就因她而来,她对裴淮始终抱有一份愧疚,于是想都没有多想地俯下身,对着裴淮的伤口轻轻吹了一口气。 唇瓣几乎快要贴到了裴淮的皮肤上,她艰难地呼吸着,再次朝着伤口吹了一口气,隐约感到唇瓣若即若离地挨着皮肤,她听到了自己心脏剧烈的跳动声。 她握着拳,指甲因为用力过度掐着掌心,抬起头,脸颊红得能滴血。 而她身前的裴淮也没好到哪里去,他急促地呼吸着,有几个瞬间甚至觉得裴棠依的唇已经贴近了自己,亦或许只是幻觉。 可又不似是幻觉,在他那场梦境中,他清晰地感觉过少女柔软的唇是如何贴紧的,梦中的触感在此刻仿佛再度重演。 “哥哥,有没有好一些?”裴棠依觉得喉中干涩万分,声音也透着几分沙哑。 “有的。”不知为何,裴淮的嗓音也带有轻微的哑意。 裴棠依便以为是他与她一样不习惯于这般过于亲密的接近,即使二人是兄妹,可这样的行为也颇有些逾矩了。 她往后退到榻边缘坐着,刻意与裴淮保持了一段距离。双手摸了摸此刻正红得发烫的脸颊,抬头时却见裴淮不知道什么时候转过了身。 她欲盖弥彰地侧了侧脸,似是不想让裴淮看到自己泛红的脸颊。 只是二人同坐一榻,她面容的任何变化都避不开裴淮的眼睛。 因此,她听到裴淮略带促狭的声音问道:“妹妹,你的脸怎么这样红?” 第16章 逾矩 裴棠依不自在地扭头,以裴淮的角度仅能看到她泛红的耳 垂,在他的注视下,耳垂的颜色渐渐从淡粉变成了鲜红。 她以手作扇,装模作样地在脸旁扇着风,“我有些热,这暖炉里的炭火烧得过于旺盛了。” 裴淮了然地点点头,没戳穿她这拙劣的谎言,道:“你离暖炉太近了,过来些。” 裴棠依这才意识到方才自己只顾着与裴淮保持距离,没注意到自己离着暖炉越来越近,偏偏她又以暖炉作为借口,眼下只得颇为尴尬地重新挨近到裴淮身边。 裴淮已经穿好了衣衫,道:“这几日,还要麻烦妹妹帮我上药了。” 裴棠依欲言又止,神情充满了犹豫,踟蹰片刻后,开口道:“哥哥,不若以后还是请大夫过来帮你上药吧,我们到底男女有别,我……” 裴淮打断了她的话,“你是要与哥哥疏远了吗?” 裴棠依对上他那双陡然变得冷若冰霜的面容,心顿时沉入谷底,她忙解释道:“怎么会?我怎么会想疏远你呢,我只是觉得……我们这样是不是过于亲密了。” 裴棠依虽然尚不通男女之事,但基本的礼义廉耻是有的,先前帮裴淮上药是因为她于心有愧,可若经常如此,她也怕叫人传了闲话出去,影响裴淮的清誉。 她攥着裙摆的手紧了紧,垂着眼眸不敢再抬头去看裴淮的目光。 她以为听了这话裴淮会恼怒,甚至或许会谴骂自己忘恩负义,可没想到只听到裴淮一声极轻的笑声,笑声中带有几分自嘲,裴淮道:“原来你是这么想的,我本以为我们是兄妹,做兄妹的亲密些又有何妨?” “可是……”裴棠依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可又不知该怎么反驳,继而又听裴淮道:“你为我上药,是事出有因。即使此刻在我身边的不是你,是宛妙或是景铄,想必我也会麻烦他们帮我上药的。” “我们都是一家人,不是么?” 裴棠依说不出话了,愈发怀疑是不是自己过于敏感了,裴淮说得有理,他们是兄妹,妹妹帮兄长上药,即使传出去也只会被人夸赞兄妹情深吧。 吾妹难谋 第15节 她抿抿唇,深含歉意地道:“是我多虑了,我不该那样想的。” 裴淮笑容温和,“无事,说来也是我不好。过去几年我忙于事务,没怎么顾得上你,这才使得我们的兄妹情谊日渐淡薄了。” 听到这话,裴棠依更加觉得羞愧了,连忙承诺每隔一日都会过来帮他上药。 二人又简单闲聊几句,裴棠依便起身离开了。 她紧裹氅衣,顶着呼啸袭来的寒风,加快脚步往回走。 途径抄手游廊时,迎面遇见了裴宛妙。 裴宛妙见到裴棠依后,略显尴尬,毕竟对方逃跑之事是自己泄露出去的。 但裴宛妙也低不下头去道歉,这事要怪也只能怪她自己做事太不谨慎了。 正在裴宛妙想要侧身绕开她过去时,却忽然意识到她是从兄长裴淮所住院落的方向而来。 那日的古怪逐渐浮上心头,裴宛妙想起当时的裴棠依也是自称为裴淮的婢女,前头领路的亦是裴淮身边的侍从。 裴棠依地位卑微,若不是有人在旁协助,她如何做得到偷跑出去后再回来救人呢? 裴宛妙顿住脚步,问道:“你从长兄那里来?你与他有什么事?” 裴棠依微愣,一时说不出话来。 裴宛妙又逼近一步,“说话啊,你与他关系很亲近吗?” 裴棠依不由得缩了缩身子,自己这个姐姐向来跋扈惯了,从小自己便怕她,如今被她这咄咄逼人的姿态吓住,更是不敢再说话了。 裴宛妙冷眼瞧着眼前裴棠依这幅吓破胆的模样,顿觉无趣。总之父亲已经答应了自己和苏家的婚事,她马上就不再是裴家的人了,更没必要再去管裴家之事了。 她倨傲地扬起下巴,擦身碰过裴棠依肩膀,大步走去。 回到与娘亲的小厢房时,已过未时,裴棠依本以为苏芙仍在午憩,却在大门外看到了她眺望远处的身影。 “娘亲!”裴棠依提裙拾阶而上,“你的伤还没好,怎么不在榻上休息呢?” 苏芙笑着摆首,苍白的脸上虽然还是尽显虚弱,但已恢复了些精气神,“我在屋里太闷了,想着出来等等你。” 裴棠依搀扶着苏芙的手臂往屋里走,“外面太冷了,我们进去说话吧。” 裴棠依扶着苏芙在软榻上坐好,又在背后搁了几张软垫,确保苏芙的伤口不会被碰到。 她脱下大氅后,将暖炉放到苏芙面前,暖炉缕缕吐着热气,消散了周遭的寒意。 苏芙望着女儿愈发明艳的面容,心生欢喜之外又饱含担忧。 自己身份低微,什么都无法为女儿争取。虽然袁涟已死,不必担心女儿嫁过去会受到磋磨。可她们母女在裴府一日,就会有很大的可能再次面对如袁涟一样的事发生。 她的女儿生得这样美,就如春日初绽的娇艳花朵,应得时常被人放在掌心呵护,而不是日夜担忧会不会有人折下花茎,碾磨花蕊。 苏芙握着裴棠依的手,轻声道:“虞儿,你长兄是不是待你很好?” 面对苏芙,裴棠依没有再隐瞒,将自己近些时日与裴淮的往来,以及自己帮他上药一事都告诉了苏芙。 苏芙闻言,面上不显,内心却泛起涟漪。只是仔细想来,他们二人是兄妹,亲近些也没什么。况且与裴淮交好,也能为裴棠依带来些庇护。 苏芙问道:“那你以后是怎么想的?袁涟一事不成,你父亲难保不会再为你寻别的婚事。” 裴棠依静默了片刻后,道:“哥哥说他会保护我的。” 苏芙只觉自己的女儿过于单纯了,她抚摸着裴棠依的手背,耐心为她讲明着道理,“他能够护你一时,能护你一世吗?他以后也会娶妻生子,到那时他还会有闲心去护一个并没有什么血缘关系的妹妹吗?” 即使是亲生兄妹,也有感情疏远的一日。更何况,他们也并非亲兄妹。 苏芙叹了口气,继续道:“依娘亲之见,趁着他现在待你深厚,你去请他为你寻个品性高洁的夫君,至少以后嫁了人不会受人欺负去。” “可是……哥哥他会帮我吗?”裴棠依犹豫道:“我这样会不会有些得寸进尺?” 苏芙道:“并不是让你直接去请他帮你,目前先试探着看看,你多与他接触,看看他身边有没有合适的男儿,或许到时候他会主动为你引荐呢!” 在苏芙心中,裴淮温文尔雅,敦厚有礼,与他相交之人定不会差到哪去。 若裴棠依能嫁给一位好男儿,苏芙也不求对方是什么富贵人家,只要待裴棠依好,不欺负她,苏芙便很满足了。 苏芙的话,裴棠依记在了心里。 她不禁在心里想着,裴淮待自己兄妹情深,想必定会帮自己找位如意郎君的! 第17章 柔情 往后几日,裴棠依除了照顾娘亲以外,便是去前院帮裴淮上药。 起初几回,她还难免羞赧,可次数多了便也习以为常了。 这日酉时方过,裴棠依陪着苏芙用过晚膳后,往自己的厢房走去。 远远地,听到了一声欢快的犬吠声。她循声望去,果见一只皮毛雪白的小犬摇着尾巴朝她奔来。 裴棠依蹲下身子,任由雪儿扑到她身上,兴奋地拱着她的衣服,舔着她的手背。 一人一犬正亲昵着,周千从外边走进,笑眯眯地道:“大少爷想着您定记挂着小犬,故而遣奴将它带了回来。” 裴棠依欢喜不迭,面容上也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但旋即想到了什么,她又微蹙蛾眉,问道:“父亲会同意我在府中养宠吗?” 她犹记得年幼时的一件往事,二姐姐裴宛妙贪玩养了只白兔,她也曾偷偷跑去瞧过几眼。可是后来就听说,裴严因养兔一事狠狠训斥了裴宛妙不务正业,还狠心地将白兔溺毙在池中。 裴宛妙尚且得喜爱都如此,更别说本就不受宠爱的她了。 周千道:“这您放心便是,大少爷都安排妥当了,若真是出了差错,您就只管说是大少爷送给您打发时间玩的便可。” 裴棠依放下心来,由衷感激道:“哥哥在府里吗?我想去见他。” “大少爷此刻不在府上,不过他吩咐了,上元佳节那日,他邀您出府游玩,您那日可有别的安排?。” 闻言,裴棠依的眼眸在夕阳余晖之下闪着轻浅的光影,她欢喜不迭地答 应了。 上元节当日,裴棠依早早起身,为今夜的出行做足准备。 她依次试穿着衣橱里的衣裙,纠结着该穿哪一件出去。 清荷在一旁提议道:“姑娘平日里穿惯了淡色衣裙,今日正值佳节,不若穿得艳丽点,也好衬节日的氛围。” 清荷从柜中取出一件桃红色斜襟长袄,搭配金色马面裙,刺绣在阳光下波光粼粼。裴棠依捞起衣裙在身前比了比,犹豫道:“这件颜色会不会太过艳了。” 这件衣裙是苏芙当年进府时带来的布料,由苏芙一针一线绣制而成,裴棠依仅在及笄那日穿过一次。 “不会不会。”清荷边笑着便帮她换上衣裙,又推着她走到梳妆镜前,“姑娘娇艳动人,像花儿一样呢,穿桃红色的衣裙是在相称不过了。” 裴棠依捏了捏她肉嘟嘟的脸颊,假意嗔道:“嘴巴吃什么了,这么甜。” 清荷吐了吐舌,帮裴棠依绾了个双鬟髻,用与衣裙颜色相似的浅粉色绸带来束发,缀以点翠多宝发簪。 无奈先前为了离京,卖了不少首饰,如今也就只有苏芙攒下了打算留给裴棠依做嫁妆的几件了。虽不算名贵,但戴上好歹能与衣裙相称。 铜镜里,少女雪肤红唇,上挑眼尾处的一颗鲜红小痣尽显妖媚。裴棠依本就是浓艳的长相,只是平日里不施粉黛,又惯常穿淡色衣裙,才将本身的浓颜压制了几分。 如今这么一装扮,身旁的清荷都不由得看痴了。 裴棠依望着镜中的自己,摸摸脸,又扯扯裙子,对这副打扮还有些不适应。但时辰已经不早,她检查了下自己全身无一处不妥后,便往外走去了。 周千已在院外等候,见到裴棠依后第一句话便道:“姑娘今日可真好看!” 裴棠依回以一笑,同周千一起往后院去。 后院大门外,马车静静等候着,她在周千的搀扶下踏上马车,掀开车帘便见到裴淮端坐于此。 “哥哥,我来了。”裴棠依道,她小心地提着裙摆上车,待坐定后又装作若无其事地瞥了裴淮一眼。 她抿抿红唇,红润的唇瓣下落下一道浅浅的水迹。她抬手将额前的碎发别至而后,不经意地说道:“哥哥瞧我今日穿得还可以吧,清荷她们都说我打扮得很漂亮呢。” 裴淮手支着额头,唇角噙笑,“很好看。” 裴棠依低头抚摸着裙摆上的折枝花卉纹,问道:“那哥哥觉得我是穿红裙好看,还是之前的淡色衣裙好看?” 裴淮面上笑容未变,“都很好看,不过我更喜欢你今日这身,红色很衬你。” 裴棠依羞涩一笑,有些局促地别过头,不敢对上裴淮的眼神。 没过多久,辘辘的车轮声停歇,裴棠依佩戴上帷帽,扶着裴淮的手臂下了马车。 早在马车上时,耳边就响彻着百姓们的欢声笑语,以及小贩们卖力的吆喝声。 而真正身处长街时,更是能深切感受到汹涌如流水的人群。晚风夹杂着各色吃食的甜腻香气、姑娘们身上散发的脂粉味,以及不知何处飘来的酒香,轻轻掀起裴棠依的帷帽一角。 借着帷帽缝隙,她抬眼看着各处悬挂着的花灯,在璀璨的月光之下,盏盏花灯摇曳似鲜艳的丝绸。 一路往前行着,街边摊贩各种新奇的玩意,让裴棠依目不暇接,不舍流连。 “这里人多,小心些,莫要走丢了。”裴淮叮嘱道。 裴棠依满心满眼都是街市的繁华,只随口应了一声,“知道的,我又不是三岁孩童了。” 前方不知因何围了一圈人,吸引着许多百姓都前去驻足观看。人群拥挤中,裴棠依被人撞了一下,重心不稳往一侧倾去。 “当心些。”裴淮扶住她险些歪倒的身子,含笑的眼神中透着几分无奈,扶着她手臂的手缓缓下移,牢牢握住了她的手。 裴淮拉着裴棠依往前走着,边走边用手臂为她隔绝拥挤的人潮,不让她受到任何碰撞。 裴棠依跟在他的身侧,抬眸只能看到他俊朗的侧脸。周遭来来往往了许多人,可若有他伫立在其中,旁人的目光都会被他所吸引。 他于凡尘中,沾染了俗世烟火,可依旧掩不住本身矜贵高雅的气质。 裴棠依不禁想,宛若天上仙人不食人间烟火的裴淮,当真会有染上凡尘的那一日吗? 围着的人群中,陈万、周千等已潜伏其中,占据了最前方有利的观赏点。 原是有杂耍艺人在表演节目,一手举火把的中年男子,先是仰头将火焰吞入口中,继而仰天长啸,喷射出一束极大的火焰。 伴随着周围接连不断的叫好声,裴棠依也忍不住为那人鼓掌。 除却喷火表演外,还有空口吞刀、胸口碎大石等等,越来越惊险,裴棠依的心情也随之而变化,时不时地小声惊呼着。 灿烂的灯光下,裴淮能透过薄薄的帷帽看到她亮晶晶的眼眸,神情随着台上的表演而不断变化,灵动万分,再没有平日里在府里小心谨慎的影子。 似乎是被台上的场景所吓到,她握着裴淮手的力度也紧了几分。 又观赏了许久,裴棠依感到了些许饥饿,只是看裴淮还欣赏着表演,不好意思表露自己的想法。 裴淮注意到了她的心不在焉,凑到她的耳边,道:“饿不饿,去吃点东西?” 吾妹难谋 第16节 裴棠依点点头,同裴淮走出人群,继续往前方走去。 裴淮道:“我知前面有家汤圆铺子,里面的桂花汤圆最是有名。” 裴棠依本以为裴淮推荐的地方定是富丽堂皇的昂贵之地,可越往前走越偏僻,直到走进去一个狭窄的小巷,有一对年迈的老夫妻在两口大锅前忙碌,周围的桌椅布满了人。 寻到一处无人的桌子坐下,老妇人热情地过来接待,“少爷您来了?这回还是桂花馅的?” 裴淮先问过裴棠依的意见后,才点了两碗桂花汤圆。 瞧着那老妇人同裴淮似乎早已相识,裴棠依轻声问道:“哥哥经常来这里吗?” “不算,闲暇之余。” 裴棠依望着那对老夫妇虽然忙碌却洋溢着笑容的面孔,也不由自主地随着他们笑了起来。 幸福有时很简单,或许是三五好友相伴,抑或是相爱之人携手白头。 只是对于有些人,幸福又很难。在孩童时期,她也曾期盼过,安慰着自己父亲定是太忙了,才会忽视自己与娘亲,天下没有不疼爱子女的父母的。 可随着慢慢长大,她逐渐意识到,她期盼的父爱终究只是镜花水月,她也不再需要了。 她与娘亲一起,便很幸福。 如今,她与裴淮共游,她亦觉得很幸福。 很快老妇人端着两碗热乎乎的汤圆而来,待汤圆稍稍凉了些后,裴棠依握着铜勺,将汤圆送入自己的檀口,轻轻咬了一下。 桂花的香气与糯米的清香混合,融化在舌尖后唇齿留香,甜而不腻。 裴淮问道:“好吃吗?” 裴棠依又舀起一块汤圆,柔声道:“好吃的,我很喜欢。” 裴淮微微含笑,“既是喜欢,下次我们再过来吃。” 裴棠依点点头,莞尔一笑。 接连吃了几口后,裴棠依有些饱了,她瞥了眼不紧不慢吃着汤圆的裴淮,在内心仔细措辞后,道:“我想带些汤圆回去,给娘亲尝尝,可以吗?” 裴淮用帕子轻拭过嘴角,说道:“自是可以,不过带回去后凉了会影响口感。” “那如何是好呢?”裴棠依垂眸,声音轻飘飘的。 裴淮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忙碌的老夫妇们,忽然道:“这对夫妇有一儿子,你也认得的。” “啊?”裴棠依懵懵眨眼,顺着裴淮的视线望去,竟然看到侍从周千跟在那老两口身后,殷切地帮着忙。 她顿时恍然大悟,“原来他们是竟是周千的父母。” “是,”裴淮颔首,姿态放松地撑着下巴,面上含笑,“待明日我让周千将他们带进府,做给你和你娘亲吃。” 裴棠依犹豫着,“会不会很麻烦,会不会有些折腾他们了?” “不麻烦不麻烦,大少爷之前救了我们儿子一条命,让我们做牛做马老汉我都愿意。”老翁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一双眼睛笑眯眯的,看着极为和蔼可亲。 “瞧你会不会说话?还做牛做马,土不土?应该是 大少爷和四姑娘愿意吃我们的汤圆是我们的荣幸,我们巴不得去府上为你们做汤圆呢!” 老两口虽然互相拌着嘴,但脸上毫无愠色,望着彼此的眼中依旧含着爱意。 裴棠依也从他们的口味,得知,原来周千小时候在富贵人家里面做活,因偷看府中少爷学武而被打了一身伤,赶了出来。 后在外被裴淮所救,为报恩情跟在裴淮身边那么多年。 约定好明天的时日后,付过钱裴淮带着裴棠依离开,走上一处高台。高台之上,可以将京城的十万灯火皆俯瞰于眼底。 “待会城中会放灯火,在此处看得更清楚。”裴淮道。 高台周围虽然挤满了人,但井然有序,大家都不约而同地仰望天空,翘首以盼着烟火的绽放。 为了观赏烟火方便,裴棠依也取下了帷帽。 没一会,伴随着几声巨响,绚丽璀璨的烟火在天空盛放,照亮了浓稠如墨的夜幕,亦为长街之人的人群披上一层银光。 烟花一朵又一朵次第盛开,散开后又如繁星点点,消逝在夜色中。 正在裴棠依仰头专注欣赏美景之际,忽见远处的河流中,盏盏孔明灯缓缓升至夜空。摇曳的灯火似是坠落凡间的精灵,承载着无数人的心愿与寄托,向着未知的远方飘去,在广袤的夜空中汇集成一片璀璨的汪洋。 “好漂亮!”裴棠依由衷感叹道。 周围男男女女都在热烈欢呼着,故而她听不很清楚裴淮的声音,只隐约听他说了句话。 她朝他的方向倾身,问道:“哥哥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她眼看着裴淮的面容离自己越来越近,他向来深邃的黑眸中在烟火的映照下散发着光亮,里面清晰倒映着她的身影。 耳边是烟火巨大的轰鸣声,面前也是愈发近的滚烫气息,明明是寒冷的冬日,可裴棠依却觉得如置身温热的暖炉边,掌心竟不自觉地沁出些汗珠了。 恰时烟火消散,高台上顿时一片漆黑。视觉被剥夺,其他感官反而更敏锐了,她似乎依旧能感受到裴淮温热的气息,他轻缓的呼吸声也随风飘至耳边。 又随着一声巨响,她的心也仿佛随之重重敲击了一下,烟花四散时,她的眼睛恢复了清明,那颗高悬的心也落了地。 裴淮的面颊停在距离她半尺之余,她看到裴淮低垂着眼,抬手为她轻拢身上披着的大氅,紧了紧欲松的束带。 他抬身,气息轻拂过裴棠依的唇瓣,“我们走吧。” 裴棠依的脸顿时泛起红晕,眼眸懵懂地看着他。 裴淮似乎毫无察觉一般,贴心地为她佩戴好帷帽,照旧牵过她的手,走下长长的石阶,回到繁闹的街市中。 寒风拂面,吹散了些许面颊的烫意。 走到一处卖点心的铺子,糕点虽都是常见的几款,但形状独特,香气也浓郁。 裴棠依目光往那边倾斜了一眼。 裴淮颔首示意始终跟随在后面不远处的周千等人上前,买下了几块点心。 小贩麻利地包扎后,递到周千手上后,殷勤笑道:“公子和夫人郎才女貌,祝恩爱永久,白头到老!” 本已经消散红晕的脸颊此时又有些发烫,裴棠依尴尬地看向小贩,想要反驳时,裴淮取出了一块糕点递到她手中,“尝尝,看好不好吃?” 裴棠依接过,裴淮顺势帮她掀起帷帽,她微抿唇,小口咬了一下,点心碎屑落到了唇角,她自己并未注意到,裴淮伸手替她擦去,动作自然到仿佛是习以为常一般。 裴棠依放下手中的糕点,道:“还可以,哥哥要尝尝吗?” 裴淮摇头,“我不喜甜食。” 随后他示意周千又去买了几包,对裴棠依道:“也带回去给你娘亲。” 裴棠依本就有此打算,见状,对他明媚一笑。 时辰不早了,二人准备回府。马车因避行人,停在了较为空旷的巷子里。 越往那边走,周遭行人也越来越少。忽然,在不远处传来女子尖锐的呼救声。 那叫声太过惨烈,裴棠依的身子不由得缩了缩,往裴淮身后躲去。 裴淮停在原地,周千上前制止了那群企图拉扯女子的男人们。 那女子发丝凌乱,惨白的面颊上挂着泪珠,见到有人来如临大赦,哭求着让人救救自己。 周千将人护在身后,恰有阵风吹拂起裴棠依的帷帽,透过掀起的帷帽一角,裴棠依看清了那群男子的面貌,当看中其中一位红袍男子后,惊讶不已。 裴淮看着那男子,神情冷厉,“裴景铄,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裴景铄,正是裴府的二少爷。他向来贪玩,平时鲜少能在府中看到他,裴棠依想不到他竟是如此荒唐可耻的一个人,能在外头干出强抢民女的勾当。 裴景铄左顾右盼,焦躁地跺着脚,愣是一句话不说。 裴淮皱眉,厉声道:“说话!” 裴景铄身边的蓝衣男子上前圆场,“哎呀,裴兄误会了,我们没想对她怎么样,就是想让她陪我们喝喝酒。。” 他拍了拍裴淮的肩膀,用着熟络的语气,仿佛二人很熟一般,“咱们也许久不见了,要不一起喝杯酒?” 没有得到回应,韩洛颇有些尴尬地挠挠头,注意到裴淮身后似是藏着一人,转了转眼球,不怀好意地笑道:“原来裴淮后面还藏着娇啊,怎么不给我们介绍介绍。” 话刚说完,他忽然感觉面前人的温度更冷了几分,他不禁打了个冷颤。 正想说些什么找补,后脑被人狠狠敲了一下,裴景铄没好气地道:“眼瞎是吗?他后面那个是我四妹,我们裴府人也是你的脏嘴能说的?” 裴棠依虽戴着帷帽,可熟悉之人透过薄薄的一层轻纱,亦能看出些模糊的面容。 韩洛吓了一跳,忙不迭地赔礼道歉。 可裴淮依旧沉默着,冷若冰霜的目光自上而下睥睨着他,他竟从中感受到了几分死亡的气息。 他意识到了什么,急忙往前走几步,向裴棠依道歉,“四姑娘抱歉,我没认出您的身份,冒犯了。” 他低着头,一滴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明明只有几秒时间,他却觉得过去了几个时辰。 终于,他听到帷帽之后少女轻柔的声音,“无事的。”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退了回去。 裴景铄与裴淮依旧僵持着,裴景铄始终不松口认错,裴淮也不恼,只冷冷地看着他。 在周围人的劝说下,裴景铄松了口,承认了自己的错误,也同那女子道了歉。 可裴棠依瞧着他的神情,似乎依旧不服。 裴淮命人将那女子安置后,也未同裴景铄说一句话,转身离去。 裴棠依紧跟着他,突然被身后的一人叫住。 是方才一言未发的一位男子,白衣翩翩,若不是知道他的所作所为,怕真以为他是温润君子。 方临怀俯身捡起一块帕子,上前几步递到裴棠依面前。 “四姑娘,你的帕子掉了。” 一双桃花眼洋溢着笑意,望着裴棠依时承载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柔情。 第18章 缱绻 裴棠依因着方才的事对他无甚有好感,因此只淡淡点了点头,伸手接过那帕子。 无意间指尖相触,泛起一阵清凉。 方临怀及时抽回手,疏离却又不失礼貌地朝她露出一个笑容。 吾妹难谋 第17节 裴棠依的脸掩在帷帽之下,她只轻轻道了声“多谢”,便回身紧跟裴淮的脚步而去。 方临怀一直望着她的背影,直至那道袅娜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中。 另一侧,裴景铄紧盯着裴淮离去的身影,神情满是不屑,故而没有注意到方临怀的失常。 他愤愤道:“呸!一个养子还好意思管我的闲事,真把自己当一回事了!” 自己明明是裴严的独子,裴淮如今的身份地位明明只属于他自己一个人!可现在京城中凡是提到裴氏子,都只能想到裴淮,而不是他,他岂能甘心! 韩洛亦在旁边附和道:“就是,他裴淮算什么东西,连景铄你一根手指都比不得,如果不是命好被阁老收为养子,现在说不定混得连这城中的乞丐都不如呢!” 韩洛指着不远处瘫坐在地上乞讨的乞丐,吃吃笑着。 ” 哎呦!“韩洛捂着脑袋哀嚎一声。 裴景铄骂道:“你父亲官至几品,你又是什么水准?还敢妄议朝中三品官员,妄议裴家的人?” “我是……”韩洛还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就被裴景铄推了一把,“滚开,我不想看见你这种蠢货!” 韩洛撇撇嘴,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 余下的几人相互对视着,谁也不敢先出来惹裴景铄的霉头。 唯有方临怀似是没有察觉到这古怪的气氛,走到裴景铄身边,道:“从前只听闻裴家的四姑娘生得国色天香,今日一见果然此言不虚,当真是让人一见难忘啊。” 虽然仅透过掀起的帷帽隐约看了那么一眼,可犹抱琵琶半遮面,更增添了几分朦胧之美。 裴景铄冷哼一声,没好气道:“她是歌姬的女儿,可不是继承了副好容貌。” 方临怀顺势问道:“先前从未见过她出来,可是有什么缘由?” 裴景铄不耐烦地踹他一脚,“管这么多做什么!” 遇到裴淮后,裴景铄心情本就烦闷,更懒得同方临怀多言,只想大醉一场,“走走走,去酒楼喝酒,今夜不回去了。” * 与裴景铄分开后,裴棠依与裴淮坐上马车,往裴府而去。 夜色正浓,偶有烟花燃放后的硝烟味随风飘荡进马车。 裴棠依仍旧挂心那位女子,“哥哥,你说那些人还会为难那位姑娘吗?” 裴淮慵懒地倚在靠背上,姿态随和,“不会,他们不敢。” 他派去的人行事利索,能够保证那女子的安全。 “那就好。”裴棠依喃喃道。 回想着刚才裴景铄的浪荡样子,即使他是自己的兄长,她也依旧觉得过分,没忍住问道:“父亲他,知道三哥哥在外面的事吗?” 裴淮平静道:“或许吧。” “今晚玩得开心吗?”裴淮看她一眼,转移了话题。 裴棠依抛开那些纷杂的思绪,回忆着今夜发生的种种,那场盛大的烟火以及漫天如星辰般绚丽的孔明灯,不由得绽放笑靥,由衷道:“我很开心。” 裴淮亦是浅笑着看向她,神情再不似方才面对裴景铄的冰冷,而是充满柔情,“开心了便好。” 街市的位置距裴府还有一段距离,路上行人又较多,马车不敢提速,只得保持匀速平缓行驶着。 马车行驶间,裴棠依不免有些昏昏欲睡,她强撑着精神不让自己睡着,眼睛眨巴眨巴,长睫纷纷乱颤。 裴淮本就坐在身侧,看见她这幅昏昏欲睡的模样,不禁失笑,温柔地扶着她的脸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他柔声道:“离回府还有一段时间,睡会吧。” 裴棠依乖顺地点点头,“那到了之后哥哥记得唤醒我。” 裴淮轻轻“嗯”了一声,他伸手轻拍着裴棠依的手臂,犹如哄孩童睡觉一般,直到听见裴棠依逐渐平稳的呼吸声后,才缓慢停下手中的动作。 他垂眸注视着她的面容,车内灯盏的光亮照得她脸上的绒毛也清晰可见,她今日浅施粉黛,涂的口脂虽然蹭去了些,但在灯光映照下,更加若隐若现的鲜润透亮。 车外喧嚣声逐渐减弱,马车驶入平宁坊,即将到达裴府。 裴棠依在睡梦中微微动了下头,发顶恰好蹭到裴淮微侧的下巴上,在车壁上洒下一道旖旎朦胧的影子,就像是一双亲密眷侣,夫君正亲昵地吻着心爱之人的发顶。 裴淮沉默地垂着眼,面容依旧平静,只是搂着裴棠依的那只手收紧了几分。 裴棠依的一缕乌发在不经意间垂落到裴淮的胸膛上,裴淮顺势蜷起青丝,绕在手上打着圈,摩挲着。 他抬手,抽去裴棠依挽着发丝的簪子,刹时浓墨般的长发泻落,倾洒在他的半边身子上。 他伸手抚摸着若海藻一般的发,乌发缠绕在他的指间,柔软飘逸,如同细腻的绸缎。 发梢上还散发着淡淡的幽香,香气尽数拂入裴淮的鼻间,甚至他的衣袍也似乎沾染了些她的气息。 他指尖微曲,勾起一缕发丝缓缓向上,直至落在嘴唇半尺的距离。 少女依旧沉睡着,两颊还带着几分熟睡中的酡红,就如同是枝头鲜嫩欲滴的水蜜桃,急需人采摘。 裴淮许久都没有动作,他的唇若即若离贴着那缕发,并没有直接贴上,而是感受着那丝丝缕缕的幽香。 他的黑眸愈发幽暗,缓缓低头将唇瓣贴上那缕属于裴棠依的青丝。 身侧烛火跳动,车厢内的光亮忽明忽暗,落在车壁上的那道影子也愈发亲密交错。 不久后,车外传来周千略显迟疑的声音,“大少爷,我们到了。” 裴淮的手指动了动,松开了勾住裴棠依发丝的那只手。 裴棠依被这一声呼唤吵醒,柳眉微蹙,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呢喃道:“到了吗?” 裴淮轻拍她的肩膀,淡淡道:“还没有,再睡会吧。” 裴棠依本就在半梦半醒间,闻言没有丝毫怀疑,亦没有注意到自己头发的异常,闭上眼睛重新睡了过去。 约莫过了半刻钟,确定裴棠依陷入熟睡后,裴淮扯开一旁的大氅披到她的身上,确保不会受到寒风侵袭后,手臂圈在她的膝下,将她打横抱起。 裴淮抱着她走入府内,夜晚府中下人本就不多,因而并没有什么人注意到。 一直走到裴棠依所住的小院,院内守着清荷远远瞧着有人影,走近后才发现自家姑娘竟被大少爷抱在了怀里,“大少爷,姑娘这是?” 清荷声音并不高,但在静谧的院落中格外明显,裴棠依从睡梦中苏醒,意识到被裴淮抱着时,慌张地想要下来。 裴淮抱紧她,迈过门槛,“别乱动,雪地路滑,放心摔到你。” 裴棠依没敢再乱动,兜帽盖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明媚的眼睛,在雪白狐毛包围中闪着熠熠光芒,又因刚刚苏醒泛着层水雾,“哥哥怎么不叫醒我呢?” 裴淮为她掖了掖大氅,道:“看你睡得熟,便没唤你。” 他径直走到裴棠依的房间,推门而入,将她放到床榻上坐好,随即伸手为她褪下大氅。 裴棠依攥着氅衣的束带,垂眸轻声道:“我自己来便好,时辰不早了,哥哥回去休息吧。” 裴淮颔首,“也好,那你早些休息。” 裴棠依点点头,目送裴淮离去。 裴淮走出门时,恰好碰到闻声而来的苏芙,苏芙问道:“是虞儿回来了吗?” 因着先前的伤,苏芙行走间身形还略有些不稳,看到从女儿房中竟走出一男子后,险些站不稳身子,没忍住惊呼了一声。 正打算叫人来时,听得对面人低沉犹如清磁的声音响起,“是我。” 苏芙反应了一阵,借着月光总算看清了裴淮的脸,她松了一口气,道:“多谢你送虞儿回来了,我吩咐人给你沏杯茶吧。” 裴淮道:“不必了,多谢。” 简单告别后,裴淮向院外走去。 裴淮离去后,苏芙去到了裴棠依的屋里。此刻裴棠依已经换下了衣裙,正坐在铜镜前由清荷为她梳着头发。 “姑娘的头发怎么散了?”清荷问道。 裴棠依自是不知,正想说什么时,从镜中看到苏芙的身影,她展露笑容,“娘亲,还没有休息吗?” 苏芙接过清荷手中的梳子,亲自来为女儿梳发,她眼中满是柔情地看着女儿,问道:“今晚玩得开不开心?” 裴棠依将今晚发生的事,事无巨细地讲给她听,其中也包括遇到裴景铄之事。 谁料,苏芙听闻后却并不差异,而且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她冷哼一声,道:“龙生龙,凤生凤,裴严能生出什么好孩子来?” 她的眼中是毫不掩饰对裴严的厌恶。 裴棠依对上娘亲的眼神,轻声问道:“娘亲,能给我讲讲当年发生的事吗?” 裴严不喜自己,亦不喜娘亲。可既然如此,当年又为何要纳苏芙为妾室? 偌大的裴府,就仅有姚巧云与苏芙这一妻一妾。 裴严既不是好色之人,又为何纳自己并不喜的苏芙呢? 这其中又有何隐情? 第19章 送礼 苏芙手上的动作一顿,脸上浮起笑意,道:“当年能有什么事啊,不过就是你父亲遇见了我,纳了我做妾室,我怀孕后生下了你。” 裴棠依问道:“那父亲在最初的时候待娘亲好吗?” 苏芙的笑容略有些不自然,敷衍了几 句。她放下梳子,拉着裴棠依的手腕,催着她快些睡觉,“在外面玩了这么久,也累了吧,快睡吧。” 裴棠依抱着苏芙的手臂,撒娇道:“娘亲陪我一起睡吧,我们好久没睡在一起了。” 苏芙向来都拒绝不了女儿的要求,尤其是当女儿仰着脸,满是期盼的眼神望着自己时,就像只可爱白嫩的小猫咪一样,如何能让人不喜爱呢? 苏芙摸摸女儿的头,温柔道了声“好”。 母女二人共同在床榻上卧下,裴棠依担心苏芙的伤口,“娘亲的伤口会碰到吗?还会疼吗?” 苏芙侧身搂着裴棠依,“不会的,已经好很多了,只要不使劲碰到就不会疼的。” 裴棠依紧张兮兮地道:“那娘亲靠在我身上吧,这样会舒服些。” 苏芙的下巴枕着裴棠依的发顶,手臂环着她,轻拍后背哄她入睡。 裴棠依却没有睡意,睁着眼睛,道:“娘亲,父亲当初是因为喜欢你才纳你为妾室的吗?” 吾妹难谋 第18节 苏芙沉默了,许久后才缓缓开口道:“不,他从最初便不喜我。” 她叹了口气,在黑暗中抚摸上裴棠依的脸颊,“那是场意外,让我与你父亲有了牵连,后来他欲杀了我,我为了保命求他纳我为妾。” “可……”裴棠依满腹疑惑,只是还没待她问出口,就听得头顶苏芙“哎呦”了一声。 “娘亲,你怎么了?” 苏芙的声音发着颤,“无事,方才不小心碰到伤口了,有些疼。” 裴棠依立马就要起身,“让我看看。” 苏芙握住裴棠依的手腕,阻拦住她的动作,“不必不必,睡着了便好了,便不会感觉到疼了。” “好了,快睡吧。”苏芙拍着女儿的后背,闭着眼睛酝酿着睡意。 外面雪悄然无声地落下,千家万户都笼罩在皑皑的白雪中。 裴棠依听着窗外雪落在枝干的“扑簌”声音,不再多想,很快入了梦乡。 翌日,裴棠依起身时雪便已经停了。 巳时,周千过来告诉裴棠依他的父母已经入府,正在厨房做着汤圆,做好了便送过来。 裴棠依吩咐清荷一同过去帮忙。 很快周千携父母来到院中,端着几碗热气腾腾的汤圆,之后周千本想告辞,裴棠依挽留他和他的父母,劝他们一起在这吃。 小院中许多都没有那么热闹了,虽然寒风呼啸着,可有热乎乎的汤圆在口中,没人再会觉得冷。 周千的父母很健谈,同苏芙很快就聊到了一处。他们似乎很敬佩裴淮,连连说他的好话。 听着他们的赞美之言,裴棠依的脸上也不自觉浮现笑意。 用过饭后,又简单说了几句,周千他们便告辞了。 苏芙眸中流露着欣赏,“看来你兄长为人果真不错,人人都说他的好话。而且昨夜他还亲自送你回来,既善良又细心。” 裴棠依很是赞成她的话。 苏芙许久都没与外人聊这么久了,颇有些乏累,回屋歇息了。 裴棠依也回到自己的厢房,坐在书案前随意作画打发时间。 最后一笔落下时,清荷进来道:“姑娘,大少爷过来了。” 裴棠依搁下笔,“快请哥哥进来。” 裴淮走进来,解下狐皮大氅,递交到清荷手中。裴棠依俯身行礼,含笑道:“哥哥万福。” 她捧起案几上的小暖炉放到裴淮手里,“哥哥快坐下暖暖手吧。” 裴淮问道:“周千的父母已经离开了?” 裴棠依应声,“是,娘亲也很喜欢他们做的汤圆呢。” 裴淮笑得温和,“喜欢便好。” 他从身后取出一象牙雕花妆匣,递到裴棠依手里,“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裴棠依打开一看,见是一枚精致的嵌珠宝花蝶金簪,她下意识地推拒道:“哥哥,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裴淮恍若未闻,虚揽过裴棠依的肩膀,让她坐在铜镜前,轻轻将发簪别进她的乌发内。 他盯着铜镜看了一会后,道:“很好看,与你昨晚那身衣服很是相配。” 裴棠依轻抿唇瓣,内心深处有几分纠结。既不愿意在此当头驳了裴淮的兴致,可又不好意思收得他如此贵重之物。 顾虑表现在了她的脸上,神情有些许局促,毫无欢喜之意。 裴淮摩挲着她的发丝,问道:“你不喜欢?” 裴棠依忙摇头,簪头摇曳的宝珠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度,轻轻拍打着裴淮的手背。 “只是这礼物太贵重了,而且又不是什么节日,我于心有愧。” 裴淮掌心拢着摇摆着的宝珠,三颗小巧的珍珠玲珑剔透,在光下散发着清透的光亮。 他道:“那便当是昨日上元节,我送你的礼物吧。” 裴棠依小声道:“可我没有为哥哥准备礼物。” 裴淮笑了笑,“如何没有?你送我的那幅画作我日珍夜赏,很是喜欢。” 那幅画虽不是裴棠依送予他的第一份礼物,但意义却是最深刻的,亦是他最珍惜的。 裴淮道:“那幅画作是你耗费大把时间绘制而成,是我送你无数礼物也不可比拟的。” 他声音轻柔,如若潺潺溪流穿梭在石间,给人一种抚慰心灵之感。 “你若依旧觉得过意不去,那便换上昨日的那身,哥哥喜欢你穿那件衣裙。” 裴棠依看着镜子里裴淮那双如春水般柔和的眼眸,微微上扬的唇角极尽温润,她说不出拒绝的话,答应了他。 裴棠依从柜中取出那件衣裙,见裴淮没有要出去的意思,她不好意思地开口道:“哥哥你出去一下,我换下裙子。” 裴淮道:“不是有屏风?” “可是……”裴棠依犹豫着,但转念一想外面寒风瑟瑟,如何能让裴淮顶着冷风等她。反正隔着一道屏风,足以遮挡住她的身体。 她捞起衣裙躲到屏风之后,裴淮倚在靠窗的软榻上,手随意撑在额上。 隔着屏风,绸缎摩挲的声音清晰传进裴淮的耳朵里,甚至还有似乎是被衣服缠到了头发,裴棠依刻意压低的抽气声。 许久后,裴棠依从屏风后走出来,攥着裙摆站到裴淮面前,“我换好了。” 裴淮站起身,在日光之下打量着她的面庞。 晴阳透过窗户洒下朦胧的一道光影,她乌发上佩戴的金簪泛起明亮的光泽,她肌肤如玉,颊边细小的绒毛都仿佛在散发温润金光。 “很美。”裴淮道。 他的手搭上了裴棠依的发顶,为她摆正那支略微歪斜的发簪,不经意道:“昨日我听苏姨娘唤你虞儿,是你的小名?” 裴棠依的视线落在裴淮绣着云鹤杂宝纹的衣襟,轻“嗯”了一声。 “虞儿……虞儿。”裴淮在口中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不知为何,明明平日里听惯了的名字,在裴淮嘴里听到却增添了几分旖旎意味。 裴棠依莫名地感觉到赧然,她打断了裴淮的呢喃,道:“哥哥,我的发簪戴好了吗?” 裴淮随意“嗯”着,只是却没有收回手,他的手抚摸着她柔顺的发顶,在裴棠依尴尬到手指微蜷时,忽然道:“虞儿,我以后也这么唤你,好不好?” 裴棠依细声道:“自是可以的。” 似乎是得了满意的答复,裴淮收回手,又同她说了几句话后便要离开,裴棠依送他至门口时,目送他离去。 裴淮走后没多久,清荷进来了,看到裴棠依的装扮后,对她一阵夸赞。 裴棠依被夸得面红耳赤,捂着清荷的嘴不许她再说了。 闹了这么一阵后,清荷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姑娘,我差些忘记了,方才有人在外面送了东西给你。” 裴棠依疑惑,她平时深居简出,在京中没有朋友,会是谁给她寄信呢? 她拆开那封信,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信中内容很简单,先是介绍了自己的身份,之后便是邀请裴棠依三日后去京郊赏雪。 裴棠依重新把信装回信封,未发一言。 清荷问,“姑娘,是谁寄来的信?” 裴棠依告诉了她,也将昨晚那群人的冒犯之举完整讲给她听。 清荷心性纯善,听到方临怀几人的举止后,也面露厌恶,拿过裴棠依手中的信就丢到地上,咬牙道:“什么登徒子!若是一开始叫我知道是他的信,我收都不会收!” “还去京郊赏雪, 那么冷的天我们才不出去呢,是不是姑娘!” 裴棠依不假思索道:“自然是不去的。” 气愤过后,清荷又有些担忧,“姑娘,此人和三少爷相熟,我怕万一这回你拒绝了他,他会再借三少爷的名义邀你出去。不如我们把这件事告诉大少爷吧,大少爷对你这么好,肯定不会让旁人冒犯你的。” 裴棠依沉思片刻,缓缓摇了摇头,“罢了,又没有发生什么,就不必劳烦哥哥他了。” 一件小事罢了,还不值当去麻烦哥哥。 随后,裴棠依吩咐清荷将这份信烧了,莫要让别人看见。 第20章 邀约 本以为经这一次后,方临怀不会再私下联系自己。 可接连几日,裴棠依都能收到对方寄来的书信,信中的措辞不同,但大概意思相同,都是想要约她一同出去。 不仅如此,他还送了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如扇坠、簪子、耳铛等等。 裴棠依每次派人将东西送还回去后,东西都会在第二日又原封不动地再送过来。 持续了半个月的时间,皆是如此。 清荷提议道:“不如姑娘见他一面,跟他说清楚,让他不要再送东西过来了。若是这事传出去,被外人知晓了,这可就说不清楚了。” 裴棠依对镜自照,映出少女浅浅忧愁的面容。 她不是没想过去见方临怀,可只要一想起上元那晚的事,她就对方临怀提不起好感,更是有几分厌恶。 她不愿同他接触,更怕真的同他见面后,反而会更加麻烦。 可方临怀的信一封接一封,没有丝毫停止的迹象,似乎是要寄到她愿意同他出去为止。 裴棠依实在不堪其扰。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将这件事告诉裴淮,请他帮帮自己。 不凑巧的是,裴淮这几日都没回府,最近京中事务多,他有时会直接夜宿在都察院。 时间如流水一般摇曳而过,转眼又是三日,府里忽然传来消息称裴宛妙与苏家的二少爷苏缙云定了婚事,将在下月初五举行仪式。 婚期过于仓促,京中之人皆议论纷纷,也有传言说是因为裴家女与苏缙云私通,未婚先孕,这才匆匆定下婚事。 裴棠依身在内院,并不清楚京中的风声,她最近在忙着缝制女红,作为新婚礼物送给裴宛妙,因此暂且将方临怀这糟烦心事抛于脑后。 赶制了约莫七日,缝制出一套绣着鸳鸯戏水的被面,挑了个天晴之日,去送给裴宛妙。 去到裴宛妙所住的院落后,裴宛妙没有露面,而是由她的贴身婢女出面收下,裴棠依正准备离开时,却看到从院落后面走出来一位大夫,那大夫神情凝重,向她行了个礼后,匆忙离去。 吾妹难谋 第19节 想起那场仓促定下的婚事,似是内有隐情,裴棠依不敢再多停留,放下礼物后离开了。 今日难得是个晴空万里的好天气,日头暖暖得照在人身上,拂散了周围的寒意,也带来了几分冬末初春的温暖。 裴棠依没有急着回去,和清荷一起在花园中散步,欣赏着园中几棵即使在寒冷中却依旧傲然挺立的寒梅。 “姑娘既然喜欢这梅花的话,我们折上几支带回去吧。”清荷道。 裴棠依手搭上红梅,鼻间充盈着梅花淡雅的香气,柔声道:“冰天雪地中,唯有这梅花依旧绽放,无畏寒风,无畏萧瑟。我在此时摘下它,将它拘束在狭小的花瓶里,何尝不是对它的一种残忍呢?” “我喜欢这花,便时常过来看看它,折下它却是剥夺它生长的自由了。” 清荷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正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窸窣声响,随后男子温润的声音响起,“古人只说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像四姑娘这般的想法倒是罕见。” 看到来人,裴棠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清荷更是机敏地护在她身前。 方临怀没料到裴棠依会对自己如此抵触,面上表情一僵,笑容变得勉强,道:“前些日子给四姑娘寄的信,不知四姑娘看过没有?” 裴棠依垂眼,有些紧张地开口,“多谢你的好意,只是我向来在府里待惯了,不喜出门。” “原是如此,”方临怀声音低沉,细听之下还夹杂着几分落寞,“可上元那日见四姑娘玩得很是开心,我想四姑娘只是不愿同我一起出去吧。” 裴棠依手指攥着裙摆,不知该说些什么。她确实不愿意同他出去,甚至连此刻同他交谈都不愿意。 可她不擅长拒绝别人,只能始终垂着头躲避面前人的视线。 方临怀问道:“你是因为那晚之事对我有偏见?” 见裴棠依沉默不语,知道她是默认了,便道:“那晚他们的行径我确实觉得不妥,但仅凭我一人之言又怎么能够阻止呢?而且……”他朝着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家父官职不高,故而我在他们心中也没什么地位,不像你二哥,他的话向来说一不二,我没有反驳的权利。” 裴棠依初听这话,觉得有些道理。方临怀同自己从前的处境有些相似,同是地位低下,没有说话的权利。 方临怀趁热打铁道:“你想必也清楚你二哥的为人,如果那天我当众反对的话,他会怎么对待我,其余人又会不会因此而疏远我。我背后代表的是整个方家,我不能冒险。” 裴棠依的内心稍微有些松动,方临怀说这番话时的表情太过真诚,不似作伪。 方临淮见她面上神情缓和几分,心下稍松,继续道:“我送你的那些礼物你可喜欢?不知道你能否答应我的邀请,与我一同出去呢?” 裴棠依有些为难,“这样不妥。” 方临怀往前一步,对上裴棠依躲闪的视线,注视着那双如迷途麋鹿般慌乱的眼眸,他勾了勾唇,道:“我知四姑娘心有顾虑,可我只想你给我一个机会,至少不要因为先前的事对我有偏见。” 这话说得太过直白,不仅裴棠依双颊泛红,就连一边的清荷也惊讶得捂住了口。 纵然裴棠依没有与外男接触过,也知道他这番话是在隐约表明心迹。 “可以吗?”方临怀不留给裴棠依继续思考的时间,追问道。 裴棠依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发烫,心脏砰砰跳动着。方临怀实在太主动了,并且着急向她要一个答案,她不喜欢这样的男子,太过强势,这让她觉得有些窒息。 “我……”裴棠依想要拒绝他,可是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她求助般看向一旁的清荷,清荷会意,道:“时辰不早了,我家姑娘要回去了。” 方临怀就站在这对主仆的对面,她们眼神间的小动作自然也没躲过他的眼。他笑笑,没在强求,道了声“好”。 他自己知道今日已经逼裴棠依够紧了,过犹不及的道理他明白。至少她对他的态度已经没有那么抵触,日后机会还很多,并不急于这一时。因此也不再纠缠,果断离开了。 方临怀走后,裴棠依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下来,长长松了一口气。 听了他的这番话,说没有触动是假的。只是他的态度过于强硬,她不喜欢被人逼迫的感觉。 回去后,她吩咐清荷将方临怀送来的东西都收整起来,送还过去。 往后几日,方临怀收敛了不少,寄信的次数少了些。 二月悄然过去,转眼便到了三月初,初五是裴宛妙的婚期,初四要在裴府举办出阁宴。 裴府上下张灯结彩,府上到处可见众人来来回回忙碌布置典礼的身影。 纵然裴棠依与裴宛妙二人平日里关系并不融洽,但身为新嫁娘的妹妹,自然是要陪在长女身边,协助各项礼仪的完成。 忙碌了一上午,裴棠依方躲在花园临湖的回廊下休息。 三月初的午后阳光和煦,灿金色的日光斜照在地面上,洒下一大片斑驳光影。 裴棠依舒适地迎着暖阳,低头看着一群正在搬运食物的小蚂蚁,好不惬意。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扰乱了此刻惬意的氛围,裴严身边人的传话,请裴棠依过去一趟。 “父亲叫我过去有什么事吗?”裴棠依紧张兮兮。 那侍从没有回答,只是催促着裴棠依快些过去。 此时前 院的宴客厅正在会请宾客,裴严就在后面的恒春圃。 恒春圃顾名思义,四季皆春,在这一座由琉璃雕凿的建筑里,种植着大片盎然鲜冶的花卉。 裴棠依由下人引着入内,挟着泥土和花香的混合味道扑鼻而来。抬眼便见满室灼灼繁华,大朵大朵的花朵缀满枝头,花瓣上凝结着晶莹露珠,在琉璃顶透下的日光中闪动。 室内的繁花似锦,与窗外的寒枝萧条形成了鲜明对比,仅隔着一层薄而透明的琉璃,却宛若是不同的两个世界。 裴严正立在一盆盛放的白牡丹旁,用银剪修理着花枝。而他一侧的方临怀,低眉垂眼,正在低声说着什么。 二人皆穿着单薄长衫,裴棠依一袭厚重冬衣在其中更是格格不入。 裴严似乎是没有发现裴棠依的到来,还是方临怀注意到了他,面容含笑,唤了她一声“四姑娘。” 裴棠依回礼,看了一眼仍背身于自己的裴严,低声行礼。 裴严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示意她到身边来。 走近些,裴棠依听到了这二人讨论了些什么,正是这花室里面盛开的花朵,方临怀似乎对养花一事颇有研究,说起来时头头是道。 “棠依觉得此花如何?”裴严忽地将话头引到了裴棠依身上。 裴棠依一愣,目光看向那簇姹紫嫣红的花丛,指甲不自觉紧张地掐着掌心,细声道:“很美。” 她不认得那花是什么,甚至连这花房都是她第一次前来。 裴严轻笑一声,似是对她的回答毫不意外,他将手中的银剪放下,坐到一旁的剑腿软屉榻上,方临怀随即极有眼色地递茶给他。 裴棠依默默地跟过去。 裴严抿了口茶,细目微眯看向裴棠依,“我听临怀说,上元那晚在外见过你?” 裴棠依不知他何意,轻声道:“是。” 裴严点点头,“你平日便是喜静的性子,多出去走动走动也好。” 此话裴棠依听在心里却并不觉得放松,反而更加紧张。偏裴严的神情又看不出喜怒,叫人猜不透他到底是何用意。 裴严又道:“恰好我送了几盆花给临怀,你便替为父送临怀回去吧。” 还没待裴棠依说话,方临怀就立即道:“阁老,不必麻烦四姑娘了,今日是令媛的出阁宴,想必四姑娘也有得忙。” 裴严道:“无妨,让她去外面走走,别在府里闷坏了。” 裴棠依没有任何拒绝的机会,只静静听着二人的交谈,神情平静。 坐上去方府的马车,裴棠依望着裙摆的花纹,默默怔着神。 方临怀见状,表情有些愧疚,“抱歉四姑娘,阁老之令我也不好反对,劳烦你走这一趟了。” 裴棠依勉强露出一个笑,“无事的,你不必对我说抱歉。” 他同她一样,也是不得不听裴严的安排,虽然她对他有些看法,但也不至于在此事上无故迁怒于他。 方临怀回以一笑,低声同裴棠依讲述他是如何与裴严遇见,又是如何受邀进到花房,以及他无意间说漏嘴的与裴棠依在外偶遇一事。 裴棠依柔声回应着他,内心却早已不耐,时不时倾听着车外的动静,盼着早些到方府。 车轮似乎是碾压到了石子,车厢左右摇晃了一下,方临怀扶住裴棠依的手臂,轻声道:“小心。” 裴棠依眼睫垂覆,视线落到二人正相握的手上,后又缓缓看向方临怀的脸。 少年神情温和,唇角含笑,望向她的目光仿佛含着浅浅光亮。 裴棠依深居简出,从未有外男有过如此亲密接触,更别说男子用这般灼热的目光望着自己。 她的心口跳得愈发紧促了些。 第21章 变故 下一瞬,裴棠依慌张抽回了手。 方临怀的手还悬在半空中,感受着指腹传来的温热,笑了笑,挑帘看了眼车外的景色,“天色尚早,听闻今日兰雪斋请了洪福班前去摆台,我已经订好了雅座,四姑娘同我一起去吧。” 裴棠依错愕地看向方临怀,后者一脸温和笑意,似乎丝毫不觉得自己此举有何不妥。 方临怀道:“洪福班的戏许多人一掷千金都未听得一回,今日是个好机会,左右四姑娘也没有旁的事,我便自作主张一回,还望四姑娘莫要介意。” “你应该事先同我说的。”裴棠依眉梢微蹙,神情隐隐不快,只是她声音柔声细语,给人听来没有任何的威慑力。 “你如果想要邀请我去听戏,在府上时就应该告诉我,而不是像眼下这般,你这样毫无对我的尊重。” 说到最后,裴棠依的声音哽了哽,这是她头一回对方临怀说那么多话,她是真的被方临怀的举动气到了。饶她再是多么好性子的人,也不能接受方临怀此般行为。 车厢内暖炉散发的热气将裴棠依的脸颊熏出红晕,她别过脸不再去看方临怀,发髻上别着的金簪随着她的动作划出轻微的弧度。 方临怀唇角依旧噙着笑,“若我早在府里就同你说,你那时就会拒绝我。你放心,最迟不过酉时我就送你回府,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的。” 裴棠依深吸一口气,指尖早已将身侧的裙摆攥出皱痕,“你既知道我会拒绝,便应知晓我不愿意同你出去,为何还要这样,你这样是在逼迫我。” 说出这番话,已经耗费了裴棠依莫大的力气,她红唇微张,轻轻喘息着。 方临怀觉得她这一反应有些过度了,自己也是一番好意,即使确有不当之处,也是情有可原。 车外,辘辘的车轮缓慢停下,车夫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少爷,兰雪斋已经到了。” 方临怀顺势说道:“四姑娘,我知你气我,可是现在已经到了地方,好歹来了这一趟,你就随我一同进去吧。” 他顿了顿,低声道:“这兰雪斋人进人出,马车停在门口难免惹人注意,我们还是尽快下去吧。” 裴棠依挑起车帘朝外面看去,马车停在兰雪斋大门的正中央,来来往往进出的人群皆会注意到,并且也已经影响到了大门口的正常通行。 她沉默一瞬,终是妥协走下了马车。 如方临怀所说,他已在二楼包好了雅间,在这个位置看楼下的表演看得最清楚。 一坐定,就有堂倌送茶过来,方临怀主动接过茶壶,亲自为裴棠依斟了一盏茶,送至她的手边,道:“今日之事是我考虑不周,在此向四姑娘赔罪了。” 裴棠溪抿了抿唇,看他一眼,神情依旧没有缓和。 吾妹难谋 第20节 方临怀见她既不接茶,也不理会自己,内心不免有几分焦急。他这次之所以敢先行后闻,无非是认为裴棠依性子柔和,即使不满也不会对他生气太久。 可若她真因此事恼了自己,那就太不划算了。 方临怀道:“四姑娘,我知道你介意的是我并未在最初告诉你,可我很怕告诉你之后你会拒绝我。好不容易能有一次与你同处的机会,我不想错过,所以才出此下策。你放心,以后再不会了!” 听着方临怀道歉的话语,裴棠依的气也逐渐消了。她微微垂眼,看着方临怀捧着茶盏的那双手。茶水滚烫,他的手指已经被茶盏边缘烫红了。 她伸手接过了那盏茶,轻声道:“这次的事就算了。” 听裴棠依这么说,方临怀脸上立即浮现出喜色,他坐到裴棠依的身边,为她介绍着洪福班即将唱的那出戏的内容。 很快,大戏开唱,唱的是一出《荆钗记》,台上人或泣或诉,感人肺腑,裴棠依亦被感染,不由得落下泪去。 方临怀在一旁边递手帕,边小声道:“如王十朋这般痴情的男子,世上已不多见了。情意之深,又不畏强权,我为之深深佩服,也希望日后能同他一般。” 说着,他似有深意地看了裴棠依一眼。 裴棠依低声啜泣着,听闻此话觉得有理,应和了他一声。 这时,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方临怀的侍从推门走进来,在方临怀身边轻轻耳语一番。 方临怀面露愧疚,对裴棠依道:“四姑娘抱歉,我家中突然有些事,我需立即回去一趟,我会尽快回来。” 裴棠依点点头,表示理解。 方临怀离开了,裴棠依继续沉浸在戏曲中,表情随着戏中人的境遇而不停变化着,到了紧张之处还不觉捏紧手帕。 唱到高昂之处,裴棠依专注听着,因此忽略了身后传来的莫名窸窣声。 当她听到身后的动静,意识到不对劲,想要回身看去时,眼前已是一黑,随即陷入了昏迷。 * 裴府花园,风 中夹杂着若隐若现的人声,裴宛妙隐在假山身后,把怀中的东西尽数埋进土坑。 她的贴身婢女荣儿一脸担忧,时不时探头向外看去,生怕有人会经过发现。 “姑娘,这些东西您若是不喜欢留在府里便是,明日就要大婚,若是被有心之人看到了难免会说闲话的。”荣儿低声劝说着。 裴宛妙不以为意,“什么闲话?” 荣儿犹豫了一瞬,弯下身子贴着她的耳朵,道:“京中已有传言说您未婚先孕,这才仓促订下婚期。” 裴宛妙淡淡“哦”了一声,“说的没错啊。” 荣儿有些急,“可姑娘您明明没有……奴实在不懂,您为何要败坏自己的名声呢?” 裴宛妙捏造了怀孕的假象,逼得裴严为遮家丑才应允了她与苏家的婚事。 本来一切都如她所料想的顺利,可前些日子被母亲姚巧云发现,她与母亲大吵一架,现如今母女俩的关系依旧没有缓和。 裴宛妙冷冷看了荣儿一眼,“你如果想和我母亲一样说教,那就滚。” 荣儿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了。 裴宛妙将自己怀中那些儿时的玩物皆丢进了土坑,其中有些是她曾经极为喜爱之物,可她神情恹恹,没有丝毫留念之情。 明日一过,她便不再是裴家女,她会同过去那些痛苦告别,重新做自己。 手中触及到一张泛黄的纸,墨迹已经模糊了,却依旧能看清稚嫩的笔触画出了一只白兔,旁边还留下了作画时间,距今已经十几年了。 裴宛妙的手不自觉地在这幅画上停留许久,她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久久没有动作。 不知何处传来声极其轻的笑声,裴宛妙立即起身,荣儿也挡在她的身前,警惕地看向四周。 “何人在此?”荣儿问道。 从假山旁的几棵树木后走出一人,那人容貌俊秀,皮肤白皙,身着一袭银白道袍,袍上绣着的仙鹤栩栩如生,仿佛就要振翅飞去。 荣儿问他,“你是何人?” 赵文湛道:“无意经过这里,扰了裴姑娘的清净,是小道之过。” “你刚才在笑什么?”裴宛妙问道。 “我看到了姑娘幼时的画作,觉得颇为有趣,没忍住笑出了声,望姑娘莫怪。”赵文湛姿态闲适地抱手致歉,颇有仙风道骨道士的脱俗气质。 裴宛妙不禁在荣儿背后嘀咕道:“哪里来的道士,父亲请来的吗?” 赵文湛笑笑,“裴阁老与我乃是故交,今闻裴府有喜事,特来恭贺。” 裴宛妙的目光落在那道士身上,上下打量了片刻,疑道:“你这么年轻,竟然和我父亲是故交?” 赵文湛颔首,称“是”。 裴宛妙扫了眼被挡在身后的土堆,正想着如何将这道士赶走时,听得赵文湛问道:“不知姑娘是裴阁老的哪位千金?” 裴宛妙顿了顿,扯了个谎,道:“我是府里的四姑娘。” 幸好那人没有继续追问的意思,又简单说了几句后,他便主动提出告离了。 男子走后,裴宛妙迅速将那张画作团成一团,丢进了土坑。 最后将土坑埋好,看不出任何被人填埋的痕迹后,她拍拍手,缓缓起身。 * 旭日东升,黎明拂晓之际,裴淮仍在都察院的值房没有回去。 近期京中有一贪官腐败案急需处理,其中牵扯甚广,他一连几日都没有回府。 陈万端着茶壶进来添茶,寂静的屋舍内唯有更漏滴滴答答的回响声。 陈万压低声音,道:“您之前吩咐的事,已经解决了。” 前几日在附近发现许多暗中监视他的人,起初裴淮以为是因这场腐败案使得许多人盯上了自己,后来才发现竟是裴严的手下。 他们这场父子情深,终是有人先忍不住,打破了平静。 想到此,裴淮唇角浮起抹冷笑。 陈万道:“今日是二姑娘的大婚,该要回去了。” 裴淮揉了揉酸涨的眉心,阖上双目,垂覆的眼睫在眼下洒下一片阴影,正欲沐浴一番就回府时,忽地听到门外几人的议论声。 虽然几人已经刻意放低声音,可在这片寂静中,清晰传进屋内人的耳朵。 “不知是哪里的人如此放肆,都察院也是她想进就能进的!” “就是,还说自己是裴府的婢女,身上穿得那么狼狈,撒谎也不打草稿的。” 裴淮缓缓睁开双目,布满血丝的眼眸看向陈万。 陈万立即回意去到外面查看情况,没过多久,他就慌慌张张的跑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位鬓发凌乱的婢女。 清荷跑了一路,还不慎摔了几跤,衣服上沾满了泥土,她双眼通红跪在裴淮面前,“少爷,您救救我家姑娘吧!” “她自昨日与方家少爷出府后,便一夜未归,不知去向!” 裴淮神色微凝,一双眸子冷若冰霜。 第22章 获救 “我去求老爷,可老爷忙着今日的婚典根本不理我,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来求大少爷!” 清荷的声音颤抖着,甚至整个人都在不停地发抖,有些话含含糊糊地让人听不清楚,但裴淮还是清晰捕捉到了重点。 方临怀。 窗外忽然卷起一阵狂风,吹灭了桌案上的灯烛,拂晓之光隐约透过窗子照进室内,只照亮了裴淮的半边身子。 他的另半边身子隐在黑暗中,透着诡异的沉静。清荷跪在他对面,只觉一股寒气骤然袭来,有一瞬被这股力量压迫得喘不过气。 她壮着胆子抬起头来,看到了一双阴沉冷戾的眼眸,那双眸子里不夹杂任何温度,就如同一汪深邃的幽潭,人只要陷进去便会粉身碎骨。 他的神情虽然依旧沉静,但却有几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味。 旋即,颀长的身形起身,高大的影子覆盖住了正跪着的清荷,窗外的浅光将这道影子拉得愈发弧长。裴淮大步向外走去,玄色衣袍拂过桌案,几本书册应声落地。 陈万心中一惊,忙追在他身后,却只感受到他衣袖间拂过的风。 朝阳一点点升至半空,照亮了整片天地。白日降临了,可裴淮的眸中却深邃得瞧不见一丝光亮。 他的身影踏入灿烂阳光之下,神情却是永坠幽夜。 * 裴棠依是被车身的猛烈颠簸而晃醒的,比意识率先清醒的是周身的疼痛,五脏六腑仿佛错位一般,疼得让人无法呼吸。 眼前皆是一片黑暗,裴棠依颤抖着伸出手,可却只摸到了一层冰冷的硬物。 她开始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一些潜埋于内心深处的回忆不合时宜地涌上脑海。她努力逼迫自己保持冷静,她徒劳地张嘴试图发出些声音,却只能嘶哑地发出几个音节。 她的呼吸愈发急促起来,心脏仿佛被人用力攥紧,手脚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手臂的位置上方有一个小洞,洞里透出隐隐光亮。明明有流通的空气保证里面的人不至于憋死,可裴棠依仍然觉得空气稀薄,将要窒息。 裴棠依想,她会死在这里吗? 她的眼前走马观花浮现出许多画面,不知道娘亲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自己遭人绑架,若她真的死了,娘亲该如何度过以后的漫漫长夜。 她又想起裴淮,哥哥现在在哪里,会不会来救她? 最后,这些画面皆转化为一片漆黑。 裴棠依抬臂想要触碰那个小洞,可指尖颤抖着连抬起都很困难,她缓缓地眨了眨眼,一颗晶莹的泪珠沿着眼睫落下。 小洞内传来几声不甚清晰的交谈声,裴棠依用手背抹了抹泪,弯曲身子想要靠近那个小洞,向外看去。 可她所处的箱笼狭窄,移动起来极为困难。有好几次她的双膝撞上箱顶,她强忍着腿上传来的疼痛,尽量让自己接近那一小洞。 终于,距离小洞咫尺之间,她凑过去向外张望时,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双人的眼睛,那双眼中一片赤红。 裴棠依无声地尖叫一声,当即失去意识,再度昏迷过去。 箱笼外,一身形魁梧的汉子正瞪着眼睛望小洞里看,他身旁还有个瘦削男子,问他,“如何,是不是醒了?” 汉子又向里面看了好几眼,起身道:“没动静了,刚才还听着这里面有点声音呢。” 瘦削男子没好气地催促道:“算了不管了,赶紧把她抬进 吾妹难谋 第21节 去,忙活了这一晚上,可累死了。” 说话间,从一简陋的院子里又走出几个男子,几人协力将装有裴棠依的箱笼抬了进去。 几人将箱笼放到一柴房里,流落值班看守着。约莫过去了一个时辰,轮到那名魁梧的汉子值班,他用肥硕的双手揉了揉眼睛,坐到箱笼边,准备再睡上一觉。 门外忽然传来叫喊声,有一男子走进来,神色焦急,“赶紧收拾东西转移,咱们被发现了!” 汉子从睡梦中惊醒,没忍住骂了一声,其余几人也听到了声音,连忙过来搬运箱笼,离开这里。 马车在天色尚暗的窄道上疾行着,箱笼被捆在了马背上,随着骏马的来回颠簸,箱笼也猛烈晃荡着。 “不是说好过了一夜,就会有人过来接她吗?当时也没说还会有还会有人追啊!” “管他呢,反正人现在在咱们手里,实在不行就灭口,咱几个跑。” 这人的说法得到了其余几人的赞同,他们之所以接这一票绑架的买卖,也是为了赚钱。可若危险到将要丢命的话,孰轻孰重他们还是分得清的,大不了杀人抛尸,跑了便是。 半个时辰后,马车听到了一座荒芜的寺庙前。清晨已至,淡淡的阳光穿透云层洒落在这座早已破旧的寺上,大殿内的佛祖居高临下,睥睨着殿中央忙碌的众人。 “干脆现在杀了她,咱们赶紧跑!”不知是谁说的话,立即得到了其他人的响应。 “反正都是要杀,还不如趁着没人追来,尽早杀了,给咱兄弟留出跑的时间来。” 几人将箱笼打开,拖出里面仍在昏迷着的少女。 动作粗暴,裴棠依细嫩的手腕上被勒出几道红痕,手臂也被地上的碎石划伤,血流不止。 裴棠依的眼睫轻轻颤了颤,却没有醒来。此刻的她乌发如瀑垂落肩头,肤白似雪,朱唇红润。拉扯间,衣裙也松散开,露出一块玉润的肩头。 她面前的皆是血气方刚的男子,平日里更是烧杀淫掠无恶不作,他们对视一眼,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不怀好意的笑。 “你们要做什么就赶紧,别耽误了时间。”瘦削男子催促道。 另外几人应声,朝裴棠依身前而去。 瘦削男子厌恶地看了那几个男人一眼,别过头准备去外面等着。 身后传来一声闷哼,紧接着就是男子的骂声,“该死的,居然醒了。” 瘦削男子回身望去,见那柔弱女子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手里握着枚簪子,簪头隐隐还有血迹。 方才,她就是用簪子刺破了正欲靠近自己那人的颈侧。 男子面露凶光,厉声道:“快杀了她!” “你们别过来。”裴棠依握着簪子对准那些男子,她眼中浮起一层水雾,看向那些人时却是满满的厌恶。 可她力量终究有限,拉扯之下手中簪子就被抢夺,簪上的金珠在争夺间掉落在地,悄然滚远再不见影。 裴棠依的眼眸随着那颗金珠的消失,也逐渐失去了光泽,缓缓阖上。 在她彻底绝望之际,殿门被“砰”得一声撞开,随即传来的是男子短促的呼喊声。 裴棠依睁开眼,尚未看清发生了何事时,鼻间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雪松香,她被人从前面紧紧抱住,隔着层布料她都能感受到对方胸膛起伏的跳动声。 她抬眼,撞上一双晦暗阴沉的眼。低头看她时,那股淡漠减退了些,露出几分柔情。 “别怕,闭上眼。”裴淮轻声道,捂住了裴棠依的眼睛。 裴淮抬起手中的剑,毫不迟疑地将剑刺入方才想要沾染自己妹妹的几人身体。 似乎只眨眼之间,殿内血流成河,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 得知裴棠依在兰雪斋离奇失踪后,方临怀便立即派人寻觅,他得到消息赶过来时,映入眼帘的便是门前一具被抹喉的尸体,再看向前头那如幽冥之中索人性命的鬼魅般的男子,更是心中一惊。 他快步上前,单膝跪地,道:“是我不好,没保护好四姑娘,害得四姑娘遭此一劫。” 裴棠依闻言,没有动作,依旧将脸埋在裴淮的胸膛里,似乎只要这样才能给自己带来安心。 而裴淮则是一个眼神都没有施予他。 方临怀心下一横,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刺向了自己的手臂,“四姑娘的伤因我而起,我愿与四姑娘同受此痛。” 手臂传来的疼痛让方临怀不由得皱了皱眉,他下意识看向裴棠依,却依旧没有换得她一个眼神。 裴棠依此刻心神不宁,实在没有心思去管一旁的方临怀。 裴淮解下自己的氅衣披到裴棠依身上,打横抱起她,往外走去。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看一旁的方临怀一眼。 第23章 陪伴 裴府。 裴淮抱着裴棠依回到自己的居处,先请大夫为她检查身上的伤口。 幸好除了手臂和手腕处的伤口外,其余地方没有受伤。只是她自回来后便高烧不退,陷入了昏迷。 床榻之上,裴棠依面色苍白如纸,即使身上盖着几层棉被,却依旧止不住地发着颤。 偶尔,还会自唇间吐出几声呢喃。 裴淮坐在榻边,握着少女白皙的手,手腕之上原本柔嫩的肌肤裹上了一层纱布。 想到自己进入佛殿的那一幕,裴淮便抑制不住心中的森然杀意。 他不敢想,若是自己晚来一步会发生什么? 听着榻上少女轻浅的呼吸声,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缓缓阖上了目,压下眸中翻涌的情绪。 许久后,他长叹一声,喃喃道:“果然是一刻都不能放开你。” * 昏迷中的裴棠依坠入了梦魇。 在梦中回到了儿时,那年冬日,她穿着最不合身的冬衣,偷偷躲在厨房外,看着里面鲜嫩香甜的糕点,垂涎欲滴。 她实在没忍住,趁着无人的时候偷跑进去,踮起脚尖拿了块糕点填进嘴里。她又拿了几块想要带回去给娘亲吃,门外传来声响,有人要进来了。 慌不择路间,裴棠依躲进角落的橱柜内,想要等人走后再出来。 可没想到的是,那人离开前将橱柜锁住,无论裴棠依怎么推都推不开门。 幽暗的光线,狭窄的空间,尚年幼的裴棠依在里面待了足足两个时辰,才被慌张过来寻找她的苏芙发现。 自此之后,她落下了阴影,时常会陷入被关在幽闭空间的梦魇。随着年岁增长,渐渐好转些许。可今日之事,似乎让她重新回到了五岁那年噩梦般的时候。 裴棠依从梦中睁开眼,恍惚间还留有那股被关在箱笼里的窒息感。 她缓了片刻,再度睁开眼看见的便是守在身边的裴淮,此刻他正闭着眼,似乎沉睡了过去。 看到裴淮,裴棠依压抑许久的恐惧情绪彻底爆发出来,她喉中微哽,强忍着不让自己啜泣出声,怕扰醒了熟睡中的裴淮。 她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裴淮的面容,似乎想要将他的每寸肌肤都牢牢记在心里。 原本她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他的。 裴淮睁开眼,入目便是眼圈泛红的裴棠依。 “妹妹,”他出声唤她,朝她伸出了双臂。 裴棠依没有犹豫,扑进了裴淮的怀里。 她的泪水沾湿了裴淮的衣襟,手指紧紧攥着他的袍角。 裴淮亦将脸埋于她的侧颈,感受着她身上散发的幽幽香气,收紧了手臂。 “哥哥,我以为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裴棠依哽咽道。 “我被人关进箱笼里,他们带我去了好几个地方。最后他们想要杀我灭口,还欲强迫于我……” 裴淮面容紧绷,目光阴沉沉的,可语气却是极尽温柔,“不怕,都过去了,哥哥会保护好你。” “哥哥。”裴棠依呢喃着呼唤,她缓缓扬起面庞,眸光水雾朦胧,水波乱颤。 她红唇微启,声音轻得好丝一缕烟,“我用你送我的簪子,刺中了一个人的颈侧……后来簪子不见了,被他们抢走了。” 边说着,她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时候,无助、恐惧重新涌入心头。 她再次埋入裴淮的怀中,任由自己的泪珠肆意滚落。 “无事,哥哥以后 还会送你。”裴淮的声音有些哑。 裴棠依的眼睛缓慢地眨了眨,出声问道:“哥哥,那些绑匪是谁知道了吗?” 裴淮顿了顿,道:“我已派人去调查了。” 裴棠依自认从未得罪过别人,甚至算得上是深居简出,有何人会特意绑架自己呢? 而且昨日出府本也是个巧合。 越想只觉头越疼,裴棠依闭上双眸,企图散开那些纷乱的思绪。 帐幔上投下二人交错相叠的影子,远远望去似是在亲吻。 “虞儿!”得到消息的苏芙从外面奔进来,看到的就是兄妹二人紧紧拥在一起的画面。 她愣了片刻,随即还是担忧女儿的情绪占了上峰,坐在榻边关心着裴棠依的身体。 这个时候裴淮不方便在场,他向苏芙颔首示意后先行离去。 裴棠依一直目送着裴淮离开的背影,苏芙看在眼里,内心浮起股莫名的情绪。 她暂且压下,向女儿询问昨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裴棠依不欲让苏芙担心,略过那些绑匪企图伤害自己的过程,只简单说是被关在箱笼里,后被追来的裴淮救下。 苏芙眼中含泪道:“你向来最怕幽暗的环境,竟被关在箱笼一夜……” 母女二人相拥而泣,互相倾诉着彼此的感受。昨夜得知裴棠依失踪后,苏芙一夜未眠,哭了整整一晚。 裴棠依抬手抚摸着苏芙红肿的双眼,心疼道:“女儿无事的,我在哥哥这里,哥哥会照顾我的,娘亲回去休息吧。” 苏芙不肯,“娘亲在这里照顾你。” 裴棠依注视着苏芙虚弱苍白的面容,不忍心让她再劳累,“有哥哥在,他会好好照顾我的,娘亲不必担心我。” 听到女儿再度提起裴淮时,眸中不加遮掩的信赖,回想刚才进来时看到的那一幕,苏芙心中不安更甚。 吾妹难谋 第22节 可女儿方脱险回来,现在并不是谈话的好时机,一切还是要以女儿的身体为重。 在裴棠依的多次劝说下,苏芙同意先行回去休息,待晚些时候再回来看她。 苏芙一走,裴淮端着碗褐色的汤汁走进来,“妹妹,该喝药了。” 裴棠依看到那碗药,不由得蹙了蹙眉,不是很想喝。 可裴淮端着碗,手中握着瓷勺递到她的唇边,她不得不喝下。 苦涩从舌根直冲进喉咙,裴棠依没忍住皱了皱眉。 裴淮一勺一勺喂着她,耐心地等她平复好后再喂下一勺。 “我竟不知你儿时还有那番经历。”裴淮低声道。 裴棠依诧异地看他一眼,知他定是从苏芙那里听来的,她浅笑道:“无事的,都过去了。” “是,以后不会了。”裴淮道,只是他的声音过于低,裴棠依并没有听清。 药喝完后,裴棠依重新躺回榻上,睁着双眼直直望着某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窗外忽地响起热闹的擂鼓声,裴棠依这才意识到今日原本是裴宛妙的大婚之日。 “哥哥,二姐姐成婚你应该出席的吧。”裴棠依问道。 裴淮帮裴棠依掖好被角,淡淡道:“我不去也没什么。” 他知道裴棠依对昨夜之事留有阴影,“别怕,睡吧,有我在这陪你。” 裴棠依听他的话闭上眼,可一闭上眼,又仿佛看到了那群男人不怀好意的眼神,肆意地落在自己的身体上。 她睁开眼,颤颤看向裴淮,“哥哥,你会一直陪着我的,对吗?” “自然。”裴淮没有犹豫地道。他坐在榻边,目光似春水般轻柔洒在裴棠依的面颊,轻声安抚着她,“睡吧,我会一直陪着你。” 裴棠依微弱地“嗯”了一声,她闭上眸,眼睫不住地抖颤。她还是太过害怕,总觉得自己漂浮在浮木之上,无处可依。 她抬起指尖,试探地落在裴淮搁在床榻边缘的手背上,轻轻攥住了他的小指。 作者有话说: ---------------------- 可怜的妹宝ptsd了 第24章 陌生 裴淮眼眸微垂,没有片刻犹豫地回握住那只手,同她十指相扣。 裴棠依的细睫颤得更厉害了,汤药的药效逐渐涌现,在药效的作用下,她昏昏欲睡,意识消散前,似乎顺着裴淮手中的力度握紧了他几分。 裴棠依的这场病主要是由于心魔,她困在儿时的梦魇中,终年未脱离。当再一次经历与儿时相似之事时,才会异常恐惧。 大夫开了几帖安神药,用下后她的精神有些好转,烧也退了。 这日用过午膳后,裴棠依倚在窗边的软榻上,窗户半敞着,以便于她能更好地欣赏窗外的春光。 三月中旬恰是乍暖还寒之际,偶会有寒风拂过裴棠依的脸颊,吹起她的碎发贴在脸颊。 她呢喃地哼唱着不知名的曲调,心情悠然。 略带薄茧的指腹微凉,碰了碰她的脸颊,她回神见是裴淮,浅浅一笑道:“哥哥,你来了,我正想去找你呢。” “今晨大夫过来看过了,说我的身子好转了许多,我是不是能回去住了,我怕娘亲会担心我。” 裴淮只笑笑,没有回她的话,他抬手取出一物戴到裴棠依的发间,“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 “之前答应过你再送给你一枚簪子,看看喜欢吗?” 裴棠依侧身看向不远处的铜镜,镜中她的发丝间戴着一枚与先前极为相似的金簪。 裴淮借着裴棠依转身的姿势,从身后虚揽住她,指尖挑动金簪上的珠子,不经意地道:“我听说那日你是同方临怀一起,你何时与他相熟的?” 裴棠依被裴淮箍着身子,不便回身,只能看向镜中裴淮的脸。不知为何,明明与从前并无不同的沉静神情,她却从中感到了几分阴沉。 她犹豫着开口,道:“自上元那晚后,方公子便时常寄信给我,邀我出去,我拒绝了。那日是因为父亲的命令,我不得不从。” 裴淮挑眉,“信?写了什么?” 信上所写,皆是方临怀诉说着对她的诸多倾慕之情,这......裴棠依如何能说出口? 见她眸光闪烁,沉默不语,裴淮轻笑一声,“信在哪里?” 裴棠依避开裴淮凛然的目光,小声道:“都烧掉了。” 裴淮唇角的笑意更深了,“妹妹倒是聪明,知道不给别人留把柄。” 他意有所指,“看来信中内容果然是见不得人。” 他指尖力度微微加重,金珠缠住了几缕发丝,扯得她头皮生疼。 “哥哥,你轻些。”她不由得开口道。 “妹妹觉得疼?”裴淮声音幽沉。 裴棠依抿了抿唇,轻点了点头。 “既是如此,”裴淮抽出那枚发簪,随意扔至一旁,“看来这支发簪与妹妹不适宜。” 他从不知从何处拿来一支簪子,戴到裴棠依的发间,“看看这支适合妹妹吗?” 裴棠依抬眼望去,呼吸不由得一滞。 这支发簪是方临怀曾送给自己的,她已送还给他,今日为何会出现在裴淮手里? 注意到裴棠依惊异的神情,裴淮淡声道:“这几日方临怀又送东西给你,里面便有这枚簪子。” 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方临怀对你倒真是痴情,短短几日接连给你送来东西,真令人感动。” “妹妹看看合适吗,是喜欢他送给你的这支,还是哥哥送给你的?” 裴淮脸上笑意未减,端详着镜中少女的容颜,似乎是在认真比对究竟是哪一支更适合她。 室内一时无人出声,安静得能听到窗外轻风拂过树枝,树枝摇晃发出的“沙沙”声。 裴棠依看着镜中的裴淮,恰好撞入那双深邃湛然的黑眸中,她从未看见过裴淮露出过这样的眼神,忍不住向后缩了缩身子。 裴淮握住了她的一边手臂,“怎么了妹妹,回答不上来吗?” 裴棠依摇摇头,发簪金珠轻晃,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不是的,”她颤声道:“我喜欢哥哥送我的这支。” 裴淮眸光微深,神情终于有了些变化。 裴棠依继续道:“我原本也想将这件事告诉你的,可 是你时常不在府中。他是对我表明了心迹,可我自己拒绝他了,我不喜欢他那样子的男子。” 裴淮摘下那支不合适的发簪,替她将凌乱的乌发顺好,似乎只是随口一问,“那妹妹喜欢什么样的人?” 闻言,裴棠依在心里仔细琢磨着,可是无论怎么想都想不到,更无法说出一种具体的描述。 自己平日里接触的男子不多,唯一相处过的也就只有哥哥裴淮了。世间男子是什么样子的,她不清楚,更说不出来。 见裴棠依不语,裴淮也不着急,手臂支在案几边缘,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许久后,裴棠依才轻声道:“细心些的。” 裴淮追问道:“还有呢?” 裴棠依垂着眼,思忖了片刻,摇了摇头,“我也不知了。” “那……”裴淮开口,语带笑意,“像哥哥这样的呢,喜欢吗?” 裴棠依心下一惊,抬起头,眸光如水般摇晃,随即她的手被裴淮紧握住。 裴淮唇角笑意温润,低垂着眼,仿佛没有注意到裴棠依挣扎的动作,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 “说话,虞儿,喜欢哥哥这样子的吗?”裴淮面色平和。 裴棠依感受着落在手背上轻柔的抚摸,心口也如同被羽毛扫过般,泛起密密麻麻的痒意。 她从未见过裴淮这般模样,更是回答不上他所问的问题,只能咬着下唇保持沉默。 可裴淮压根不给她逃避的机会,他凑近她的脸,呼吸拂过她的面颊,修长的指尖缓缓搭上了她的红润唇瓣。 裴棠依心口不住起伏着,她连连摇头,“哥哥,不可以这样。” 裴淮的指腹摩挲着那处柔软,声音低沉到几乎听不到,“这样是哪样?” 裴棠依的眸中浮起一层水雾,觉得羞耻极了。 裴淮不该这般对她的,他们是兄妹啊。 “哥哥,”裴棠依艰难开口,纤长的脖颈在裴淮的动作下忍不住地发颤,“我们是兄妹,你不可以摸我的唇,这样不对。” 裴淮恍若未闻,面容愈发向裴棠依靠近,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裴棠依几乎无法呼吸。 “不……不要。”裴棠依呢喃着。 “不要吗?”裴淮声音轻轻的,“不能碰,那能亲吗?” 作者有话说: ---------------------- 宝宝们,下章要入v啦! 本章和v章都会有红包掉落,感谢宝宝们的支持~ 入v后的更新计划: 8.18周一零点更新万字肥章 8.19周二更新 8.20周三休息一天 8.21周四因为要上夹子,所以晚上十一点更新 之后就都是日更了,如果有事更不了会请假哒~ 吾妹难谋 第23节 推推我的预收~ 《朕的一个道姑朋友》 贪财好色钝感美人x外冷内热傲娇帝 老皇帝去世,后宫内凡是没有子嗣的妃嫔皆被送去道观清修,雁儿亦往。 她作为先帝后宫最默默无闻的美人,除去新入宫的一次侍寝以外,便被先帝抛之脑后。 她厌恶皇宫里的生活,既无聊又缺钱。 而在道观不仅清闲,还能靠着自己的绣活挣不少银钱,小日子过得美滋滋。 她常看过各种画本子上的剧情,梦想着自己多攒些银钱后,假死离开道观,找个身材魁梧、老实憨厚不嫌弃自己身份的男子度过后半生。 直到那夜,乌云密布,大雨如瀑,她在房门外捡到了一个意识模糊的男子。 男子一袭简单常服,双眼迷离,似乎是中了药。 雁儿瞧着他俊秀的面庞,忆起自入道观后的寂寞深夜,主动迎了上去。 她想,大不了就一夜春风,反正自己也不亏。 —— 新帝自小便厌恶先帝贪慕美色的勾当,因此自登基以来,未纳一妃。 可那日他却误中春药,与道观的一个小道姑荒唐一夜。 事后,更发现,那小道姑竟然还是先帝的妃嫔! 更重要的是,之后再见,小道姑竟然装作不认识自己! 她把自己当什么?用完即丢吗?? —— 雁儿攒够了银钱,又想办法替换了自己的身份,终于离开了道观。 她在江南卖下一座宅院,继而为自己物色起夫君来。 隔壁家的大壮,身材壮是壮,可以头脑空空; 对门的二狗,精明是精明,只是太过瘦弱,感觉一推就倒; 那位身材倒是不错,模样也俊朗,不过怎么瞧着这么眼熟呢?!!那位不是和自己春风几度的男子么? 也没人告诉她他竟然是皇帝啊! 第25章 妄念 闻言,裴棠依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美目中水雾弥漫,不敢相信竟会从裴淮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可她这样一幅楚楚可怜、美人噙泪的模样,却更能惹出男子强烈的侵占欲。 裴淮眸中晦暗几分,指腹紧压她的唇瓣,旋即倾身而下。 “不……”裴棠依挣扎着,手攥着他的衣襟,可除了留下几道轻微褶皱外,根本无力阻挡裴淮的动作。 滚烫的呼吸相缠,裴棠依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她的瞳孔中倒映出裴淮愈发接近的面容,似乎下一瞬他的唇就会贴近自己。 裴棠依艰难地喘息着,在裴淮手中力度稍微松开后,立即转头避开他,他的唇擦过她的耳垂。 耳垂传来奇异的触感,除却微凉的唇瓣外,隐隐还有一湿润之物覆上耳垂,裴棠依的身子顿时僵住。 这一刻,她的心尖仿佛有万千蚂蚁在啮咬,呼吸愈发急促,从心底传出的陌生感觉几乎将她整个人都淹没。 她指尖蜷缩着,用劲将仍贴着自己的裴淮推开,语带哽咽,道:“你不能这样对我……” 耳垂余温尚存,红晕从脸颊一直蔓延至脖颈,眼尾那颗小痣也在映衬下显得愈发红润了。 “我们是兄妹啊!”裴棠依双手覆面,她不敢再去看裴淮的脸,只要看到他自己就会想起刚才发生的一切。 裴淮眸色微沉,指腹摩挲着,似乎在回温方才触摸裴棠依唇瓣的触感。 “你不懂吗?这是对你的惩罚。”裴淮道。 裴棠依捂着脸的指尖发颤,问道:“我做错了什么?” 回应她的是一声短暂的轻笑,“你背着哥哥私自与外男接触,怎么?袁涟死了,你急着给自己找位如意郎君?” 裴棠依掩在手指下的长睫颤了颤,苏芙确实劝过她去请裴淮帮忙,而她自己内心也确有触动,也抱有过希望找到位如意郎君的念头。 听到裴淮这么说,她难免心虚,不敢去应裴淮的话。 裴淮幽幽道:“妹妹,你性子纯善,轻易便会相信人言,世间男子惯会伪装,哥哥是担心你会被人骗了去。” 他抬手拿开裴棠依挡住脸的手,望着那双水波荡漾的眼眸,低声道:“你要知道,只有哥哥才是真心待你好,其余男子都不可信,明白吗?” “是吗……”裴棠依喃喃道:“哥哥的话,我都可以相信吗?” 裴淮轻轻一笑,仿佛冰雪在眸中融化,“自然了,妹妹,哥哥永远不会骗你,你可以永远相信哥哥。” 若是放在从前,裴棠依会毫不犹豫地相信裴淮所说的话,可方才他曾那般对待自己,她现在对他的情绪复杂极了。 裴淮伸手想要摸摸她的脸,她迅速侧身避开了,裴淮的手顿在半空中,“虞儿是想要和哥哥生分了?” 裴棠依摇摇头,“不是的,是哥哥你方才不该那样对我,你不应该亲我的耳垂。” 她尽量稳住颤抖的声音道:“这样是不对的。” “那又如何?”裴淮挑眉,仿佛毫不在意。 他不顾裴棠依微弱的抵抗,伸手轻抚她的脸颊,“先前哥哥是不是告诉过你,你乖乖在裴府,哥哥就不会让你受到伤害,可你是怎么做的?” 裴棠依扬头看她,纤长的脖颈在阳光下划出优美的弧度,“我确实有过请哥哥帮我找位如意郎君的念头,可是哥哥,你以后总归是会结婚生子的,你总不可能保护我一辈子。” 即使真的可以,她也不能。 裴淮黑眸阴沉得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他哑着嗓子道:“你又怎知不会?” “哥哥是不是说过,会一辈子保护你,就这么不听哥哥的话吗?” 裴淮神情愈发晦暗,“如果不是上元那夜,你对方临怀的印象不佳。他与你联络,你是不是就会欢喜地同他回信,接受他的邀请。” 裴棠依说不出话来,她自己知道答案是肯定的。 裴淮也并没有给她回答的机会,继续道:“妹妹,你的答案都写在脸上了。你太不听话,也太让哥哥伤心了。” 裴棠依眼角泛红,无力地闭上双眸,“哥哥,你出去好不好,我想自己冷静一下。” 裴淮凝视着她的面容许久,“也好,你身子不好,最近便先在我这里休息,先不必回去了。” 裴棠依内心一颤,“什么意思,你为何不让我回去。” 裴淮道:“你的身子有愈,需在我这好好休养。” 裴棠依急道:“可我的身子已经好了很多了。” 裴淮不紧不慢地打量她一眼,“我记得前段时间你还希望我能陪在你身边的,怎么如今却又急着走了?” 裴棠依低下头,声音轻若蚊蚋,“我怕娘亲会担心我。” 裴淮道:“这你放心,我会让苏姨娘时常过来看望你的。” 他紧盯着裴棠依因慌乱而泛红的面颊,轻声道:“还是说,你有别的打算,你觉得我在这妨碍了你同方临怀见面?” 裴棠依不明白为何他又重新提起方临怀,自己只是单纯地想要离开,“不是这样的,我……” 裴淮打断了她的话,“既然这样,那便安心留在这里,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你好好休息吧。” 说罢,他起身向外走去,裴棠依张张嘴似乎是想呼唤他,可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终是一声未发。 裴淮走后,清荷端着安神汤进来,瞧见裴棠依失魂落魄的模样,担忧道:“姑娘,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裴棠依神情恍惚,轻声道:“清荷,在你心中兄长他是怎样的人?” 清荷不知她为何如此问,想都没想就道:“依奴看来,大少爷是再温和不过的人了。” 裴棠依道:“是么?可我觉得他有些强势。” 清荷不解。 裴棠依眸中波光粼粼,“他不许我回去,让我一直住在这里,他还……” 亲吻了她的耳垂…… “或许是因为担心姑娘你的身体呢,现在大少爷每日都请大夫过来为您把脉,甚至连煎药也派人盯着。”清荷道。 裴棠依垂眸,盯着手臂上缠绕着的纱布,裴淮确实很关照自己,甚至每隔几日都来帮自己换药,这些事明明都是可以吩咐婢女做的。 清荷不知道裴棠依和裴淮之间发生了什么,见刚才进来时裴棠依落寞的神情,在心里隐隐猜测二人之间闹了矛盾。 清荷劝道:“大少爷心善又温和,待姑娘也好。这次也是大少爷的福,才能将姑娘救出来。要不是大少爷,恐怕奴就再也见不到姑娘了。” 回想过去的一幕幕,裴淮救下因娘亲染病而手足无措的她,又帮她摆脱婚事,此次又救下了险些丧命于绑匪之手的她。 她自己早已将裴淮看作是亲兄长,本以为裴淮也是将自己看作亲妹妹,才会对自己这般好。 可是…… 裴棠依垂眸,心里面慌慌的,有个答案呼之欲出,可她不敢细想。 他们是兄妹啊,即使裴淮是裴严收养的儿子,可他们同在裴氏家谱上,皆属于裴氏血脉。 清荷注意到裴棠依的不妥,问道:“姑娘,您这是怎么了?您是与大少爷吵架了吗?” 裴棠依深吸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个笑,道:“我无事,我们没有吵架。我只是有些累了,想要休息一下,你先出去吧。” 清荷放下手中的安神汤,先是嘱咐裴棠依莫要忘了喝药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裴棠依坐在榻边,看向镜台上搁置的那支金簪。她曾经很喜欢这支金簪垂落下的玉珠,在阳光下似是浮动着轻浅的流光。 那日不慎丢失之后,她曾可惜过一阵,可现在,再次看到它,却只能想到裴淮强势锢着自己身子的场景。 沉默许久,她起身,将这支金簪收进了妆匣之中。 她躺回榻上,整个人蜷缩着,双手拥着锦被。 虽然闭着双目,可她内心思绪太过纷乱,根本毫无睡意。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吾妹难谋 第24节 醒来后已是酉时,恰巧苏芙过来探望她,她不得不强打起精神,陪苏芙用饭。 苏芙夹起盘中的菜放到裴棠依的碗中,道:“多吃些,怎么见你都不怎么动筷呢?” 她望着女儿略显苍白的脸,担忧问道:“怎么了?我听大夫说你身子恢复了不少,这么脸色还是这么苍白,是伤口疼了吗?” 裴棠依伤到的是左手腕,并不会影响日常生活,但苏芙还是担心她是因为伤口疼痛,才食欲不佳。 裴棠依不愿让苏芙担心,装作极有胃口地吃着菜肴。 半刻钟后,裴棠依放下筷子,声称自己吃饱了。 苏芙见她吃了不少,放下心来,只是她心中始终挂念着一件事,“虞儿,你兄长有没有说过你何时回去?” 裴棠依不自在地抿抿唇,道:“兄长说我还需要养养身子,就先不回去。” 苏芙神情凝重,“你兄长是男子,你们住在一起有诸多不便之事,还是回来最为妥当。” 裴棠依亦这么觉得,可裴淮不许,她没有别的办法,转移话题问道:“娘亲独自住着会不会无聊?” 裴棠依担心自己不在,苏芙会不习惯。 苏芙笑笑道:“无聊的时候还好有雪儿陪着我,虽然它不会说话,在我身边也算是个陪伴了。” 闻言,裴棠依的眸微微暗淡。雪儿也是因为有裴淮在,才能够带进府。 苏芙自然也清楚这事,道:“也是多亏了你长兄,帮了我们娘俩许多。” 苏芙回忆起前几日撞见裴棠依与裴淮相拥的那一幕,终究是没忍住,问道:“虞儿,娘亲总是将你当作孩子,又因为这么些年都只有咱们娘俩相依为命,所以很多事情我都没有教过你。不过现在也不晚,我觉得你与你兄长是不是有些亲密了?” 裴棠依心下一惊,以为苏芙是发现了什么。她慌张抬眼,眸中惊讶过于明显。 苏芙道:“上次我过来见你们抱在一起,可你们毕竟都长大了,都到了可以成婚的年龄,这样有些不妥。” 她温柔看向女儿,“不过后来我想,当时你才被解救出来,内心恐慌所以抱着兄长也是情理之中。你又年幼,有些事情不懂也没什么,只是日后还是注意些比较好。” 苏芙正是因为知道,裴淮与裴棠依并非亲生兄妹,才会有此一言。况且即使是亲生兄妹,有些时候也是要避嫌的。 不过她不会责怪女儿什么,女儿单纯,怕是因为裴淮的多次相救对他产生了依赖之情。 看着女儿乖巧地点了点头,她心下稍松,握住女儿的手,轻声道:“先前娘亲同你说过的,请求你兄长之事,你有跟他提及过吗?” 裴棠依垂下眼,避开苏芙注视着自己的视线,道:“有的。” “其实我也不想这么早同你分开,可你一日不出嫁,就有一日的危险,更是不知你父亲会将你许配给什么人家。所以还是早些嫁人,更稳妥些。” 苏芙叹了声气,又道:“还有这次的绑架,若是你成了婚有夫君护着你,恐怕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苏芙的话裴棠依理解,可是经了今日一事,她已经意识到裴淮恐怕不会那么顺利地为她挑选夫君。 苏芙自顾自说着话,没有注意到裴棠 依脸色的异样。眼见天色稍暗,她也该回去了。 苏芙不舍离开,“你留在这里我还是不放心,想要亲自照顾你,我会同你兄长说,尽快让你回去的。” 裴棠依点点头,露出与寻常别无二致的笑容,目送苏芙离开。 苏芙的身影远去后,她的笑容亦渐渐褪去,面容落寞。 即使苏芙去找裴淮也没什么用,听裴淮的意思怕是不会轻易让自己离开的。 可裴棠依不明白,裴淮究竟是何时变成这副样子的。 明明从前待自己那般温柔,那般和善。 回想着过去的种种,裴棠依只觉心烦意乱,直到晚上临睡前,她都依旧没有缓过神来。 躺在榻上,她睁着双眼看着头顶的绛紫色帐幔,脑海中不由得浮现起裴淮的面容。 尤其是她被绑匪欲杀人灭口时,裴淮如天神般解救了自己。 可只几天的时间,他就仿佛变了一个人,变得她不再认识她了。 裴棠依疲倦地闭上眼。 自此几日,裴棠依有意识地躲避着裴淮。在裴淮过来探望她时,她都是先敷衍几句,随后装作身子不适,假装要休息后请裴淮离开。 抑或是直接装睡,避开与裴淮的接触。 裴棠依也知道自己的伪装过于拙劣,裴淮定会察觉到她是刻意在躲着他。 可经过那件事后,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同裴淮接触,不知该有何种语气同他说话,无法再自然地与他相处了。 因此她将自己缩进壳中,不去面对,姑且还可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 裴府会客厅,方临怀独坐于下首的圈椅上,见裴淮进来后,急忙起身上前行礼。 虽然方临怀最近晋升了官职,可到底比不上风头正盛的裴淮,尤其他还是内阁首辅的长子,无论亲生与否,都要给他应有的尊敬。 裴淮淡淡道:“坐吧。” 方临怀坐下后,开始禀明来意,“因为四姑娘之事,我始终惶惶不安,心怀愧疚,不知能不能让我见她一面,我想亲自同她道歉。” 说完,他垂着头,静静等待裴淮的回应。 可许久都没等到声音响起,方临怀抬起头,对上一道幽幽的视线。 方临怀以为裴淮是因绑架那事迁怒自己,“还望裴兄能给我个机会,让我同四姑娘亲自道歉。” 再次看向裴淮时,裴淮眸中幽深情绪被平静取代,他语气平和,道:“可以。” 方临怀松了口气,“那……” 裴淮道:“只是今日不行,她身子不适,所以早早歇息了。” “那我明日过来看她?”方临怀问。 裴淮颔首,示意可以。 得了许可后,方临怀心中的大石头落地,没说几句话就要告辞。 走前,他忽然想起什么,问道:“我先前拜托裴兄送给四姑娘的首饰,不知道她喜欢吗?” 裴淮挑了挑眉,道:“做工精致,只是奢靡浮夸,过多珠玉堆积在一起,反而显得拥挤,主次不分。” 方临怀听了这话后有些不舒服,那簪子毕竟是他花了大价钱所制的,哪有裴淮说得那般不堪。 心里如是想,可面容却丝毫不能显露,他连连点头,一副受教了的模样。 他抬眼,看到裴淮走到自己面前,拍了拍他的肩,道:“方公子还是先了解清楚我妹妹的喜好,再投其所好吧。” 方临怀应声,告退离去。 方临怀走后,陈万从外面走进来,道:“四姑娘刚用过午饭,正在小憩。” 裴淮淡淡地“嗯”了一声,“她今日都吃了什么?” 陈万一一汇报着,“那道桂花鸡的口感似乎很喜欢,一顿饭夹了好几筷。” 裴淮道:“去吩咐小厨房那边,这几日都准备这道菜。” 陈万应下,正准备去小厨房时,听得裴淮出声问道:“你觉得,他们二人可般配?” 陈万思索片刻,才意识到裴淮口中的他们是裴棠依和方临怀,“依奴之见,方少爷性子儒雅,怕是护不住四姑娘,更照顾不好她。” 陈万抬头看了眼裴淮沉静的面容,福至心灵地补充了句,“只有少爷您能够真正地护住四姑娘,让她免于伤害。” 裴淮不冷不热地扫了陈万一眼,轻微上扬的唇角却暴露了他听到此言的满意。 他大步往自己的居处走去,近些日子裴棠依始终躲着他,二人除了简单的寒暄外,竟如同陌生人一般。 可明明不久前,裴棠依还亲密地攥着他的手,撒娇求他要一直陪着自己。 裴淮早已明确自己内心深处对裴棠依的妄念,而强烈的占有欲和控制欲让他想要裴棠依完完全全地信赖自己。 他不在意二人之间的身份,他只要她同以前那样,她的眼眸中也必须唯有他一人。 即使她现在对自己产生了畏意,他也有办法让一切都回到原点。 * 这日夜深,月色皎洁如水,千万滴雨珠自天际落下,顺着檐角飞泄而下,砸在石阶之上,噼啪作响。 室内的床榻之上,传来一阵轻微的女子嘤鸣声。 裴棠依被困在了一场梦魇中,眼前似是蒙上了一层白雾,直到耳边听到了潺潺流水声,白雾顿时四散开来,视线恢复清明。 梦里同样是暴雨如注的春日,裴棠依所在一陌生的厢房内,内里布置古朴精致,面前有一铜镜,倒映出女子比现在更为成熟的面容。 忽然有人将她从身后搂住,耳珠被湿润的唇中所含住,含糊不清的言语随之传来,“你说我们这样,他醒来会不会看见?” 透过铜镜可以看到身后不远处的软榻之上,卧于一看不清面容的男子,那男子手臂垂落于外,似在沉睡。 在梦中裴棠依似是附着在了这具身体之中,虽然同样都是她,可她却无法操控这具身体,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不要这样,他会发现的。” 声音娇滴滴的,是往日的裴棠依绝不会发出的声音。 “不会的。”灼热的唇瓣在耳垂流连许久后,继而沿着侧颈一路往下。 裴棠依脸颊染着薄红,指尖蜷缩落在膝上,她紧咬下唇,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裴淮声音沙哑,“是你说你的夫君待你不好,求我帮你,我来索要些报酬亦是应该的。” “我知道的,”裴棠依脖颈仰高,眼眸泛着浅浅水意,“可是不该在这里,袁涟醒来就会看到我们的。” 耳边传来男子不屑的轻笑,“看到又如何,他敢奈我何?” 他的唇贴在裴棠依的耳边,轻声道:“即使他看到我们在……” “那又如何?” 那两个字被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可裴棠依还是听清楚了。 窗外细雨仿佛永不停歇地自天际落下,一窗之隔,室内的风光也许久未停歇。 …… 裴棠依自梦中惊醒,似是溺水之人终于寻上岸,她深吸一口气方能缓解鼻腔的窒息感。 她的面颊泛着异样的潮红,红意弥散着脖颈,甚至于悬挂之上的平安扣也散发着热意。 裴棠依覆手握住平安扣,感受着其上的滚烫,平复着内心纷乱的思绪。 她怎会做这样的一个梦,梦中她与裴淮…… 吾妹难谋 第25节 甚至明明已经死去的袁涟,却成为了她的夫君。 梦中裴淮的模样与现实中大相径庭,狂妄嚣张,甚至敢当着她梦中夫君的面亲吻她。 定然是那日裴淮的行为,她才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裴棠依在心底安慰着自己。 可当她抬眼欲唤清荷进来时,却在垂落的帐幔后看到了一道黑影。 她没忍住惊叫出声。 直到那道熟悉的身影掀起帐幔,在她发出声音之前先行 捂住了她的唇,她才认出来人究竟是谁。 有一瞬间,她以为自己还处在梦中,可裴淮掌心的温热不似虚幻,他是切切实实在自己身边。 裴淮在榻边坐下,放开捂着裴棠依唇的那只手,却并未言语,而是凝视着她,黑眸湛然,目光灼灼。 裴棠依此刻面对裴淮还是有些不自然,她拢了拢身前的锦被,轻声道:“兄长,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吗?” 她顿了顿,又道:“我才起身,不是很方便,有什么事等我梳洗之后再说好吗?” 裴淮道:“到那时你又要找什么理由避着我呢?” 他似笑非笑,道:“妹妹,你当我看不出来吗?” 裴棠依说不出话,只能低垂着眸,指尖攥着锦被。 裴淮唇角噙着抹笑,可这份笑容却没有丝毫温度,“你最近在有意避着我,妹妹。” 是肯定句,而非疑问句。 裴棠依最近反常的表现,裴淮皆看在眼里,他知她是因为那日的事不愿见他。 “我没有。”裴棠依想要否认。 裴淮轻笑一声,“妹妹,你太不擅长说谎了,你的耳垂红了,你知道吗?” 裴棠依下意识地抬手去触碰耳垂,可旋即回想起那日被裴淮吻过的地方,手悬至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裴淮道:“妹妹,那日的事我同你道歉,我确有做的不妥之处。” 他错在不该因为方临怀的事,情绪波动,他应该耐心等待着,循循善诱。 应该永远装作温润君子,诱哄着猎物主动跳进事先准备好的陷阱之中。 裴棠依并不知道他心中是何想法,她吃惊于裴淮的道歉,张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继而又听裴淮道:“你说的对,我们是兄妹,有些事只有情人能做,而非兄妹。” 他唇角笑意温润,“就比如亲吻,是情人该做的不是么?可我们不是情人。” 在听到亲吻的字眼后,裴棠依的眼睫便止不住颤了颤。待听到那声“情人”,她的心就莫名地像是被羽毛拂过一般,似痒非痒,却让人难耐至极。 裴淮仿佛并没有注意到裴棠依神情的异样,仍继续说道:“妹妹,你觉得我说得对不对?” 裴棠依微微抬起头,打量了一眼裴淮。他的笑容依旧与往日一样温润,就如同一泓清泉在心头流淌。 即使裴棠依始终沉默着没有回答,他也不急不缓,耐心等待着裴棠依的回应。 在他的注视下,裴棠依轻轻点了点头。 裴淮笑道:“所以以后,哥哥不会再做违背你意愿之事了,你也无需继续躲着哥哥。” 听闻此话,裴棠依最近始终悬在心上的石头落了地,如释重负般地露出个轻松的笑来。 裴淮见她这幅如临大赦的模样,眼神晦色一闪而过。 他道:“可哥哥不知道有哪些事是你不愿意做的,除了亲吻,还有别的什么不可以的。” 他低头去握她的手,轻声道:“这样可以吗?” 裴棠依垂眸注视着正十指相扣的两只手,觉得这样似乎还是有些亲密了,她缓缓将指尖从裴淮的指缝中抽出,改为轻轻握在一起,道: “这样可以。” 裴淮颔首同意,继而又问道:“那这样呢?” 他空着的另只手抚摸上了裴棠依的脸颊,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下巴。 裴棠依默然片刻,点了点头。 “那我抱着你呢,可以吗?”裴淮揽过裴棠依的腰肢,抱住她。 裴棠依身子顿时僵住,双手无措地垂在两边。 她听得裴淮凑近她的耳边道:“记得之前你便是这么抱着我的。” 恍惚间,梦境又浮现在她眼前,裴淮温热的气息喷拂在耳边,与梦中铜镜前裴淮紧贴她耳垂说话时的感觉,如出一辙。 裴淮的声音仍在响起,“那时你很害怕,抱着我不肯松开,要我留下陪着你。” 裴棠依记得那次也是因为做了噩梦,在梦中遭到袁涟的鞭笞,她实在是怕极,醒后看到裴淮后才会紧紧抱着他获取安全感。 她被绑架后亦是,唯有裴淮在时,她才会觉得安心。 因此,她小幅度地点点头。 得到她的答案后,裴淮并没有松开拥着她的手,“这几日你娘亲来找我,希望接你回去,你想回去吗?” 裴棠依诚实道:“想的。” 裴淮这回没有再推脱,果断地答应了,“我说过不会再做违背你心意之事,你想回去便回去吧。” 裴淮又回到了从前温润如玉的君子,亦是裴棠依最熟悉的样子。 提到绑架一事,裴棠依问道:“知道那些人是奉了何人的命令了吗?我从来没有得罪过别人,他们为何要来绑架我呢?” 裴淮道:“那日你同方家公子,在兰雪斋发生了什么?” 裴棠依将当时发生的事一一告诉了裴淮,因方临怀忽然有事离开,才留得裴棠依独自一人,继而遭遇了绑匪的袭击。 裴棠依叹了声气,“现在那些人都死了,怕也不好找到幕后之人了。” 裴淮却不这么认为,“妹妹,若是你的话,你会亲自出面安排那些绑匪吗?即使留下了那些人的性命,他们也不知道最初是被谁买通的。” 二人又说了几句话,正当裴棠依想要收拾东西回去住时,门外传来了几声喧哗。 陈万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进来,“少爷,姑娘,方家少爷过来了,说是想要见四姑娘,此刻正在前厅候着。” 裴淮的声音从裴棠依耳边幽幽响起,“他最近经常过来,说要同你赔罪。” 裴棠依被绑一事,虽说与方临怀并无直接关系,但也是因为方临怀的缘故才是绑匪有了可乘之机。 裴棠依并不怪他,但他来向自己赔罪,却也不好视而不见。 她回身对裴淮道:“我出去与他见一面吧。” “可以,”裴淮点点头,但在裴棠依正准备推门出去的时候,忽然开口道:“妹妹这副样子见他,有些不妥吧。” 裴棠依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穿着睡时的亵衣,虽然并没有暴露什么,但见方临怀还是颇为不妥。 裴棠依看了眼裴淮,道:“那哥哥回避一下,我换件衣裙再过去吧。” 裴淮道:“自然是可以的,只是看外面的天色似是要落雨。不如把他叫过来,你与他隔着一道窗户说话,也省得他再继续等下去了。” 裴棠依琢磨了下,觉得裴淮说得有理。自己还需要换衣挽发,怎么也得在用半个时辰左右。 她点点头,外面的陈万得了吩咐后立即去前面领方临怀过来。 裴棠依走到镜台前,想着先随意将头发绾起来。裴淮在她身后,目光扫过上面摆着的首饰,道:“我送你的那支金簪呢?” 裴棠依一愣,从妆匣中取出那支金簪。裴淮接过后,顺势用簪子将她的头发绾了起来。 裴淮道:“你既说了喜欢,还是时常戴着好。” 他极认真端详着镜中少女雪白的面容,满意道:“还是这支簪子最衬你。” 裴棠依受不了裴淮这种灼灼的目光,微微垂下了眼。 窗外传来了方临怀的声音,裴棠依起身走到窗边,将窗户拉开一道小缝,以确保外面的方临怀只能看到她的脸,而看不到她的身子。 树下方临怀已是满头大汗,并非是日头晒的,而是他心里焦急,又迟迟等不来裴棠依的回音。 裴棠依对他观感本就一般,若是再因为绑架之事迁怒于他,那他二人便再没有一点可能。 幸好,透过不远处东厢房的半敞窗户的缝隙,他看到自己最近心心念念的那张面容。 白玉般的脸庞,肤若凝脂,和煦的日光洒落而下,使她的面颊似有流光缓缓流淌过,熠熠发光。 “方公子。”裴棠依礼貌唤道。 方 临怀回以一礼。 他眉头皱着,面露愧疚,“我最近夜夜难眠,每每想起那日之事,便愧疚万分。若不是我带四姑娘去兰雪斋,姑娘也不会有此劫难了。” 郑重道歉后,他又道:“姑娘放心,我已派人调查那日之事,定会查明究竟是何人绑架的姑娘。” 裴棠依微笑,“方公子不必过于挂怀,你也不想此事发生的,都已经过去了。” 方临怀道:“若是当时我留了下人在姑娘身边,还能够保护姑娘。可我当时回去心切,一时疏忽了。姑娘能原谅我,我却不能够原谅我自己。” 他语含担忧,问道:“听闻姑娘当时受了伤,不知道如今可好些了。” 裴棠依答道:“已经好多了。” 方临怀见裴棠依始终掩在窗后,想要凑近同她说说话,“四姑娘方便出来一叙吗?先前送的礼物不合姑娘的意,我又准备了一些想要送给你,以表我的亏欠之情,你看看喜不喜欢?” 他手中捧着精致的玉匣,想必里面便是装着他想要送给裴棠依的东西。 裴棠依颊边垂落一缕乌发,她抬手想要将发丝别至耳后,一只修长的手却先她之前替她挽好秀发。 裴棠依侧脸看向靠近身边的裴淮,眼神示意他莫要过来,会被外面的方临怀看见的。 裴淮置若罔闻,慢条斯理地理顺着裴棠依的乌发,轻声道:“妹妹的头发乱了。” 裴棠依看一眼外面的方临怀,往旁边侧了侧身子,将自己的长发隐于窗后,小声道:“我一会自己梳梳就好。” 那头,方临怀见裴棠依突然有些不自然地别过脸,唇瓣微张,似是在同谁说着什么。 方临怀问道:“四姑娘,你怎么了?” 裴棠依忙道:“无事,我在同我的婢女说话。” 她尽量保持语气的正常,道:“方公子不必觉得对我有亏欠,我不怪公子的,我,唔……” 吾妹难谋 第26节 话还没说完,她就被裴淮从后拥住,裴淮的下巴还搭在她的肩膀上。 从方临怀的角度看,只能看到她不知为何泛红的双颊,以及轻轻晃动了几下的绿纱窗。 方临怀疑道:“四姑娘?” 裴淮从后搂过裴棠依的腰肢,掌心贴着她的手臂,不许她挣脱自己。 “你快松开我,”裴棠依急切道:“会被他发现的。” 裴淮的唇贴在她耳垂旁,哑声道:“不是你说的我们可以拥抱的。” “那也不是现在!”裴棠依去推裴淮的手臂,还是留心有没有被外面的方临怀发现,“快松开我,他正在外面看着呢。” 裴淮开口,胸腔亦随着轻微起伏,“妹妹,我很冷。” 他握住她的一只手,她这才发现他手上的温度极为冰冷,可明明屋内燃着暖炉,为何会这样凉。 恰有一阵风透过窗户缝隙刮入,仅穿一身单薄亵衣的裴棠依,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冷。 虽然现在已是初春,可属于冬日的寒意还尚未褪尽,风中依旧带有几分清凉。 裴棠依忙往后靠近了一点,双手拢住他冰冷的手,为他取暖,“哥哥去暖炉那边烘一烘吧。” 裴淮却没有动,“还没聊完吗?” 裴棠依看了一眼仍在外面等候的方临怀,抿了抿唇,有些尴尬,朝着外面扬声道:“方公子抱歉,我……我的婢女端药过来了,我不便出去见你了,方公子请先回去吧。” 方临怀还想说些什么,可见裴棠依频频回眸不知道在同婢女说些什么,便不再打扰她,柔声道:“那四姑娘好好休息,我过段时间再前来探望。” 方临怀回身向院外走去,只是越想裴棠依的神情就越觉得不对,屋里面的当真是婢女吗?若真是婢女,裴棠依的脸色为何会那么奇怪? 就仿佛是屋里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一样。 他没忍住停住脚步,回身望去,却看到窗户缝隙中,有两道人影相拥在一起。 宛若一对恩爱眷侣,密不可分。 ----------------------- 作者有话说:感谢大家的支持,入v啦! 会有红包哦~ 推推我的预收: 《朕的一个道姑朋友》 贪财好色钝感美人x外冷内热傲娇帝 老皇帝去世,后宫内凡是没有子嗣的妃嫔皆被送去道观清修,雁儿亦往。 她作为先帝后宫最默默无闻的美人,除去新入宫的一次侍寝以外,便被先帝抛之脑后。 她厌恶皇宫里的生活,既无聊又缺钱。 而在道观不仅清闲,还能靠着自己的绣活挣不少银钱,小日子过得美滋滋。 她常看过各种画本子上的剧情,梦想着自己多攒些银钱后,假死离开道观,找个身材魁梧、老实憨厚不嫌弃自己身份的男子度过后半生。 直到那夜,乌云密布,大雨如瀑,她在房门外捡到了一个意识模糊的男子。 男子一袭简单常服,双眼迷离,似乎是中了药。 雁儿瞧着他俊秀的面庞,忆起自入道观后的寂寞深夜,主动迎了上去。 她想,大不了就一夜春风,反正自己也不亏。 —— 新帝自小便厌恶先帝贪慕美色的勾当,因此自登基以来,未纳一妃。 可那日他却误中春药,与道观的一个小道姑荒唐一夜。 事后,更发现,那小道姑竟然还是先帝的妃嫔! 更重要的是,之后再见,小道姑竟然装作不认识自己! 她把自己当什么?用完即丢吗?? —— 雁儿攒够了银钱,又想办法替换了自己的身份,终于离开了道观。 她在江南卖下一座宅院,继而为自己物色起夫君来。 隔壁家的大壮,身材壮是壮,可以头脑空空; 对门的二狗,精明是精明,只是太过瘦弱,感觉一推就倒; 那位身材倒是不错,模样也俊朗,不过怎么瞧着这么眼熟呢?!!那位不是和自己春风几度的男子么? 也没人告诉她他竟然是皇帝啊! 第26章 愧意 室内,见方临怀转身离开后,裴棠依下意识就要挣脱裴淮的怀抱,“他走了,我们把窗户关上吧。” 裴淮却没有动,他微微侧头,灼热的气息喷洒在裴棠依的侧颈,“方家公子倒真是善心,多次前来只为同你道歉,真叫人感动。” 裴棠依如何能听不出他的阴阳怪气,只是先前他们就已经因为方临怀闹过不愉快,眼下她不想再攀扯这些。 “快松开我,你不是冷吗?去暖炉那边暖和会吧。”裴棠依催促道。 “好。”裴淮嘴上应着,手臂却揽着裴棠依的身子又往旁走了几步。 他抬眼,恰好对上此刻远远望过去来的方临怀的眼神,后者眸中满是错愕。 裴淮将脸埋在裴棠依的肩膀上,以她的发丝遮掩,轻轻勾了勾唇。 裴棠依并没有注意到窗外的方临怀,她挣脱开裴淮的怀抱,掩上窗户,去到一边的暖炉上烘手。 等了片刻,见裴淮迟迟没过来,她回头问道:“怎么不过来呢?” 裴淮“嗯”了一声,朝她走过来。指节修长的手缓缓落在暖炉之上,裴棠依只望过去一眼,就迅速转移了目光。 她又想起梦里看到的场景,同样是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指腹上却沾着湿漉漉的水光…… 裴棠依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几乎是落荒而逃一般离开暖炉附近,故作镇定地开口询问道:“我现在回去吗?” 裴淮格外得好说话,“可以。” 他抬头打量了下窗外的天色,语气颇为为难道:“只是瞧着天气似乎要落雨,我让小厨房准备好了你爱吃的桂花鸡,不如你留下吃顿午饭,吃完饭我送你回去。” 厚重的乌云在天空翻涌,空气中隐约弥漫着大雨落前的泥泞和潮湿气息。 裴棠依点了点头,觉得这样也好,也不差这一顿饭的时间了。 很快便有下人端着菜肴进来,裴淮主动往裴棠依的碗里夹了几道菜,“多吃些,我看你最近瘦了不少。” 裴棠依确实比先前瘦了些,最近发生的事太多,她食欲不佳,除了陪苏芙的时候会勉强多用一些,其余时候吃的都很少。 裴淮又道:“若是觉得小厨 房的口味合你心意的话,等你回去之后,我吩咐小厨房准备好菜肴后每日给你送过去。” 裴棠依摇摇头,轻声道:“不必了,那太过麻烦了。” 裴淮没再说什么,也没再勉强她,似乎是真如他自己所说的,不再在做任何违背裴棠依意愿之事。 桌上的菜皆是裴棠依爱吃的,她比平日里的胃口还要多吃了几筷,抬头注意到裴淮只是顾着给她夹菜,而他自己碗里的菜却是一丝未动。 “哥哥,你怎么不吃呢?”裴棠依问道。 裴淮笑了笑,道:“我只是想到,等你回去之后,恐怕我们兄妹便不能时常相见了。” 裴棠依的眼睫颤了颤,道:“哥哥为何会这么说?我们住在一起,怎会见不到呢?” 裴淮看着裴棠依躲避自己的眼神,知道那日之事到底还是在她心里留下了阴影,他放缓了语气,道:“妹妹现在畏惧我,避我如虎豹,回去之后定然不愿意再见到我了。” 不知为何,听到裴淮说这话,裴棠依心里一阵一阵的难受。 她曾经那么信赖裴淮,将他视作这偌大的府邸中除了娘亲外最亲近的人,可如今二人的关系却变成了这幅模样。 即使裴淮向她道过歉,一切也回不到最初,至少她已不能向从前那般信任他了。 裴棠依不忍心听到裴淮这般落寞的语气,“哥哥别这么说,我……我虽然现在还不能够很自然地对你,但我没有你说得那么畏惧你。” 她抬起眼,直视着裴淮的目光,似是下定了决心,道:“只要哥哥答应我,不会再发生那日的事,我就尽量做到从前那般,依旧把你当作最亲近的哥哥对待。” 裴淮轻轻笑了笑,骨节分明的手指不由得敲击了两下桌面,“好啊。” 裴棠依也冲他笑笑,继续用着碗里的菜。 裴淮又帮她盛了碗排骨汤,二人又说了句话,窗外忽然响起一阵雷声,随即大雨倾盆落下。 下雨了。 这场雨直到午饭后,依旧未停。 裴棠依站在窗边望着始终瓢泼的大雨,不知道这场雨何时才会停。 裴淮走到她身后,为她披了件披风,“春雨冷冽,你身子还没完全恢复,莫要再受了寒。” 裴淮神情温柔,“你先睡一会,待雨停了之后我喊你,好吗?” 裴棠依瞧着外面的雨的确没有短时间停下的趋势,而且她现在确实有些疲倦了,昨晚因为那个梦扰得她难以安眠。 “也好。”裴棠依应道,她走到榻边,掀开锦被卧了进去。 她闭上眼睛,轻声道:“好了哥哥,我要睡了,你可以出去了。” 裴淮却没有出去,而是坐到榻边,注视着少女如玉的面容。 似是感受到裴淮的眼神,裴棠依睁开眼,“哥哥?” 裴淮替她掖了掖被角,低声道:“我在这陪着你,等雨停了我唤你起来。” 裴棠依下意识想要拒绝,可想起方才自己亲口对裴淮所说的话。她说过,只要裴淮不对她做过分的事,她就会像过去那般对待他。 裴淮只是想要坐在榻边陪着她入睡,不算是什么过分的事,她可以试着去接受。 她重新闭上眼,酝酿着睡意。在她即将要睡着的时候,耳边忽地响起一阵惊雷,她吓了一跳,睁开双眼。 吾妹难谋 第27节 “别怕,”裴淮俯身用两只手遮住了裴棠依的耳朵,柔声道:“睡吧,哥哥在。” 感受着耳边裴淮掌心的温暖,窗外的雷雨声似乎也被隔绝在外,裴棠依逐渐进入了梦乡。 裴淮耐心等着,半刻钟后确定裴棠依已经睡熟后,才起身离开。 他站在廊下,望着眼前如幕布倾泻而下的暴雨,偶有风吹刮着雨丝斜斜飘进,打湿了他的衣袍。 陈万拿着伞过来,为他撑起伞,可他却只摇摇头,示意不必,任由雨丝打湿他的衣服。 陈万回头望了眼紧闭的屋门,里面裴棠依正在熟睡。而这场雨也终有结束的时候,到那时裴棠依就该回去了。 陈万问道:“您真打算让四姑娘回去吗?” 裴淮勾了勾唇,黑眸中再没有在裴棠依面前才显露的柔情,道:“自然不会。” * 一觉醒来,大雨已停,夕阳的暮色渐渐染红天际,透过窗户也将这个房间洒下一片浅黄色的余晖。 裴棠依揉了揉眼睛,眼神还有些恍惚。她缓了会神,拥被坐起。 她准备回去了,离去前要先去和裴淮说一声。 裴淮的房间就在隔壁,她走到门前正想要敲门时,注意到大门微敞开了一道缝隙,透过缝隙隐约能看到瞧见里面的两道人影。 同时,有声音从里面传来。 是陈万的声音,“少爷,您要一直这样瞒着四姑娘吗?” 裴棠依敲门的手一下顿住,她侧身对着门,仔细聆听着里面的声音。 裴淮的声音比平时还要哑,“无事,我不愿让她担心。” 陈万的语气满是焦急,“可您也该把自己的身体放在心上,若不是奴发现,您是不是一直不打算给伤口上药?” 裴棠依的心猛地一颤,目光看向门缝朝里面望去。 可惜只能看到隐约的人影,裴淮似是坐在案前,半边衣衫褪去。 她始终没有听到裴淮的回应,只有陈万一直喋喋不休地说着话,“您向来是如此,先前您为四姑娘挨了那一杖后,若不是有四姑娘督促着,您怕是也不会在意那些伤。这次您为了救四姑娘也受了伤,还藏着掖着不肯让她知道。” 陈万深吸一口气,道:“不仅如此,您方才还淋着雨去为四姑娘买糕点,奴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闻言,裴棠依的眼圈顿时通红,她从不知裴淮为了救她竟受了伤,而她最近又刻意地疏远他,甚至急着要回去。 不管怎么样,他到底是她的哥哥,他受伤她也会心疼,更别说这伤又是因她而来。 裴棠依没有任何犹豫地推开了门,顶着陈万惊诧的目光,她几乎是扑到了裴淮的身前,眸中含泪道:“哥哥,你受伤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她看到裴淮胸前和后背的伤口,伤疤重新撕裂开,殷红的鲜血渗透出来。 泪水模糊了双眼,她哽咽道:“都是我不好,如果我能再多关心关心你,说不定就能发现其实你受伤了。可是我却没有,我还在跟你闹着别扭。” 陈万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安静的室内唯有少女轻微的啜泣声,格外明显。 裴淮轻叹一口气,将泪眼婆娑的少女抱入怀中,柔声哄着,“不同你说是怕你担心,更不想你因此感觉愧疚。” 裴棠依紧紧搂着他的脖颈,面庞埋在他的胸膛,“可是这样我会更担心,也会更愧疚。” 裴淮掌心覆上她的面颊,轻轻为她擦去脸上的泪珠,道:“是我不好,别哭了,好么?” 听裴淮这般说,裴棠依心里就越觉得难过,眼中的泪止也止不住。 裴淮都已经受伤了,可还在想着应该如何安慰她。 她内心充满了对裴淮的心疼与愧疚,同时也有对自己深深的自责。 裴淮对自己那般好,为了护着自己受了那么多次伤。 可她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 裴淮摸摸她的脸颊,轻声道:“我买了你最好吃的玫瑰糖糕,还热着,快趁热吃了吧。” 裴棠依想起刚才从陈万口中听到的,裴淮淋雨去给自己买糕点,她眸中水波轻颤,望向那裹油纸,油纸上没有沾染一滴雨丝。 她眼中仿佛浮现出裴淮冒雨而行的身影,那团影子在眼前起起伏伏,最终又变换成裴淮紧紧抱住 被绑匪伤害的自己,他的怀抱是那样温暖。 心中万千思绪交织,最后就只化为口中的一声呢喃,“哥哥……” 裴淮唇角笑意温和,道:“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裴棠依从油纸中取出一块糖糕,放在口中轻咬了一口,“很好吃,谢谢哥哥。” 吃完后,她在一边的铜盆中洗净双手,坐回到裴淮的面前,轻声道:“哥哥,我来帮你上药吧。” 上药对于裴棠依来说已经很熟悉了,最初面对裴淮露在外的上半身,她还会很羞怯。现在虽说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但至少没有那么明显了。 她轻抬指腹,在裴淮的伤痕处打圈按揉着,“会疼吗?” 裴淮道:“不疼的。” “可是我的心里好难过,”裴棠依的声音轻得像是一缕烟。 “看到你为我受伤,我心里好难过。”裴棠依扬起脸,清亮的眼眸中浮现出裴淮的面容, “我不走了,我愿意在这陪着你。” 第27章 撞见 裴淮注视着裴棠依的眼神充满温柔,“你不必为了我留下的,回去吧,我一个人也可以。” 裴棠依垂眸看他满身的伤口,心疼道:“如果我不在,哥哥会听话地上药吗?我方才都听见陈万说了,你总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裴淮道:“近日事情太多,我有事会顾不上。” 即使这样,裴淮还是依旧每日回府陪裴棠依,照顾她的身子。意识到这点,裴棠依的心又不由得被愧疚填满。 她轻声问道:“朝中事情很多吗?很复杂吗?有别人帮你吗?” 裴淮拂去裴棠依脸上的碎发,温润一笑,道:“有很多麻烦的事,都需要我去解决。不过你放心,我心中有数。” 裴淮最近刚从都察院调往兵部任职,名义上是升迁,可在如今重文轻武的大宁,武官没有太多的实权。实际调兵皆需要内阁的批准,这便是所谓的“文官掌兵”。 他掌心覆上裴棠依的脸颊,道:“莫要担心我,一切都随着你的心意去做,想回去回去就是。” 裴淮越这样善解人意,裴棠依就越不忍心走。她甚至都能想到,待自己离开后,裴淮会如何疏忽自己的身子,他不会听陈万和周千他们的话,有她在还可以监督着他。 裴棠依摇摇头,“我已经决定了,哥哥,我留下陪着你。” 裴淮问,“那你娘亲呢,你不是很担心她的吗?” 说到苏芙,裴棠依眸中溢着浅浅的忧愁,折中想了个法子,“要不我白日过来陪着你,到了夜晚再回去。” “可以的。”裴淮道:“只是我怕这样太辛苦你。” 裴棠依替他上好了药,帮他穿好衣衫,“我不辛苦的,哥哥。” 裴淮握住裴棠依的手,起身走到铜盆前,掌心舀起清水,滑入她的指缝间,帮她一根根清洗着沾了药膏的手指。 洗完后,裴淮看了眼窗外渐暗的天色,道:“你今日是回去还是留下?” 没等裴棠依回答,他就道:“外面地面难免湿滑,不如在这住一晚上吧。” 裴棠依没拒绝,左右明日也是要过来的,今日留下明天也方便些。 又同裴淮一起用过晚饭后,裴棠依回到自己的房间,清荷端来了热水为她梳洗。 “姑娘决定不回去了?”清荷用着沾了水的帕子帮裴棠依擦脸。 裴棠依道:“回去的,只是白日还要过来。” 清荷不解问道:“为何姑娘不直接住在这里呢?这样也省得折腾了。” 裴棠依垂眸,细长的眼睫覆盖下一片阴影,“我想回去陪陪娘亲,我有些想她了。” 清荷了然地点点头,裴棠依自出生后就没有同苏芙分开后,除却那次逃婚,便是这次了。 清荷笑着看向裴棠依,调侃道:“前段时候姑娘和大少爷闹别扭,还不肯见他,今天不知道跟他说了什么,竟又愿意留下了。” 裴棠依被打趣得有些脸红,她拍了拍清荷的手臂,道:“我和哥哥不算是闹矛盾,我们只是……” 只是什么,她也说不上来。不过现在对于裴淮,她已经没有之前的抵触了。 仔细想想,当时裴淮莫名其妙地想要亲自己,可能也是因为他受了伤,且过于担忧自己吧。 至于那些微妙的情愫,裴棠依不愿再去想。至少裴淮已经答应过她,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她就愿意继续把他当作亲哥哥看待。 一夜好眠。 * 玉熙宫。 降真香燃烧而起的轻烟透过宣德炉穿过层层青纱,萦绕在大殿之内。 宫殿四周布满了各式阴阳八卦图,窗外微风飘入,吹得悬挂在各处的三清铃铛铛作响。 堆叠的青纱之后,天子一袭玄衣,头佩香叶冠,挥笔于案前。 小宦官缓步入内,俯身献上一篇青词,是底下官员进献给天子的。 天子接过只看了一眼,便用它来拭净手上的墨迹了。 他嫌弃地看了眼那篇青词,道:“还是阁老的青词最合朕心。” 他抬眼向外张望,“阁老呢,还没到?” 宦官低声道:“阁老已进宫了,想必很快便至。” 天子“唔”了一声,继续挥洒自如。 画毕,他欣赏着自己的佳作,语带喜意道:“此画上人如何?” 宦官小心翼翼地踱步靠近,抬头去看御案上的画作,“沉鱼落雁,惊鸿照影,恐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啊!” 天子很满意这一回答,“朕也觉得她就是九霄之上的仙子。” 宦官猜测着天子的心思,试探道:“不知这是谁家的千金,陛下可需奴婢召入宫来。” 此话一出,天子的脸色立即阴沉起来,“仙子是能随意沾染上这皇宫的晦气吗?” 吾妹难谋 第28节 宦官心下一惊,这天下从古至今,恐怕也就只有眼前这位帝王,会将这座雕栏玉砌的皇宫,看作是晦气之地了。 宦官忙道:“是奴婢失言了,还望陛下恕罪!” 天子愤愤地瞪了他一眼,倒没有继续说什么,目光紧盯着画中女子的面容,“你说仙子会喜欢什么东西呢,我送她什么好呢?” 小宦官从未接触过女子,并不清楚当今女子喜好些什么,只是天子问他他不得不答,只好猜测道:“脂粉,或是首饰一类?” 天子思考片刻,不满意地摇摇头,“太过俗套,配不上她。” 小宦官又想了想,忽然想到了个好点子,“不若陛下将这幅画送给她,您的画卷千金难求,更是无价之宝。您是九五之尊,您的画与仙子的身份也格外相配。” “好!”天子扬声道,面露喜色,可旋即面上的喜色又黯淡下来,“不好,朕画的她远不及她本人,不能送。” 小宦官也有些迷茫,“那送些什么好呢?” 天子抿唇思索着,忽然出声道:“朕知道了!” 他大笔一挥,另起一张宣纸开始作画。 小宦官在一旁好奇看着,心里满怀期待。可看着看着,他不由得面露惊奇。 陛下画的竟然是只白兔? 天子却仿佛很满意自己的画作,在上面落下自己的名字后,又盖上了御章。 “她看到这幅画后,定会知道朕的身份了。” 天子吩咐宦官将这幅画装裱起来,万不能有一点损失。 一切完成后,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大宦官刘善捧着刚刚炼制好的丹药,呈在天子面前。 天子停下手中的动作,抓起那颗鲜红的药丸,直接咽下。 服下后,感觉心平气顺,整个人似乎都轻盈了不少。 在这时,外边裴严也到了。 裴严俯首走进来,恭敬拜礼,又献上一篇新作的青词。 天子看过后,称赞道:“阁老的青词写得极好,快赐座!” 裴严坐定后,简单同天子禀明了近日的朝事,天子神情恹恹,明显没有听进去。 “此乃臣欲报于陛下之事,臣便不再打扰陛下,告退了。” “阁老等等。”天子出声拦下他,“前些时日你女 儿成婚,婚事如何啊?” 裴严不知为何天子会有如此一问,但还是回答道:“陛下肯屈尊降临臣府,相信臣的女儿的婚事必定会承陛下的福气,恩爱偕老。” “那你另一个女儿呢?那个四姑娘。”天子眨眼间已经走到了裴严身前,特意弯低了身子,与裴严视线齐平。 裴严不明其意,“陛下这是……?” 天子的眸光浸得发亮,“阁老为朕分忧许多,朕该给你个赏赐,可思来想去不知道该赏什么好。” 他示意宦官拿出那幅画作,道:“朕就将这幅画赏给你的四女儿!” 饶是裴淮,也一时没明白天子的意思。天子何时与裴棠依扯上了关系,还是说有人对天子说了些什么。 裴严眸中划过一道精光,问道:“不知臣的四女何时有幸得了陛下的青睐了,此乃小女之福。” 天子不欲把那日之事告诉别人,即使是裴严也不行。他随口含糊了一句,“反正这是朕赏的,你务必要亲手送到,切记不要声张。” 他眼珠转了转,又道:“还要问问她,喜不喜欢这份礼物。” 裴严领旨谢恩,向殿外走去。 走出大殿后,裴严低头看着手中的卷轴,回想着裴棠依近日在府里的点点滴滴,不曾与天子有过任何交集。 天子自登基后,也从未选秀纳妃,只一心痴迷于道术。 如今,却突然转了性,对女子起了兴。 这于裴淮来说却是件好事,他虽然满足现状,没有更进一步的打算,可送上门的好处,他向来不会拒绝。 若是天子当真起了想要封裴棠依为妃的念头的话…… 裴严眸中阴沉骤起。 他携上画卷,迈步向宫外而去,准备回府后告诉裴棠依这个“好消息”。 而此时的裴府,裴棠依正在裴淮的房间帮他上药。 她熟练地捻起药膏,涂抹在裴淮的背后。 裴淮道:“上好药之后,你便回去吧。” 裴棠依抬头看他,问道:“为何这么急?” 裴淮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她,裴棠依觉得有几分不对,坐到他的面前,要他回答自己。 裴淮无奈笑笑,只好道:“我有事要去兵部一趟,不知何时回来。” 裴棠依不假思索道:“晚上一定要回来休息,我会在这等着你。” 裴淮眸中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微光,神色却是有几分为难,“妹妹……” 裴棠依也对他笑笑,素手搭到他的肩膀上,假意捏了一下,“哥哥答应替我要把自己的身子放心上的,怎么一转眼说话就不算数了?” 无奈之下,裴淮只好答应她戌时前定会回来。 二人谈笑之间,没有留意到外面传来的脚步声。 在门口守着的陈万想要出声提醒时,已经来不及了。 裴严直接推门而进,当看到案前的两人后,脚步顿时怔住了。 在他的视线中,裴淮裸露着上半身,而他的妹妹裴棠依毫无避讳地坐在他面前,素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裴严的声音有几分颤抖,“你们在做什么?” ----------------------- 作者有话说:今天双更,明天休息一天哦~ 周四因为要上夹子,所以晚上十一点更。 第28章 暗示 裴棠依慌乱起身,匆忙间鞋尖不慎踩住了自己的裙摆,她又重新跌回地面,身子不受控制地撞上了面前裴淮的胸膛。 裴淮若无其事地扶起她,帮她整理着衣裙,唇寻上她的耳垂,用着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没事,别怕。” 裴棠依将脸侧去裴严看不到的另一面,根本不敢去想眼下裴严看到这一幕会是什么表情。 明明她同裴淮没做什么,怎么面对裴严却有种古怪的心虚感呢? 裴严注视着这二人旁若无人相贴着的画面,眸中冷意更甚。 片刻后,裴淮拍拍裴棠依的肩膀,示意她可以起来了。 裴棠依回过神,站起身后,先是敛衽屈膝行礼,细声道:“父亲万福。” 她微微抬头,当看到裴严似鹰隼般锐利的眸子后,又迅速垂下了眼。 气氛骤然间沉寂下去,使得裴棠依的呼吸声都不由得紧了几分。 还是裴淮先打破了这诡异的宁静,“父亲过来有什么事吗?” 裴严将视线转到正端坐着的裴淮,问道:“你们二人方才在做什么?” 裴淮声音坦然,“我受了伤,妹妹在帮我上药。” 裴严看向裴淮上半身还未愈合的伤疤,以及案几上打开的药瓶,最终又落回到站在一旁紧紧低着头的裴棠依身上。 他沉声问道:“棠依,你来说说。” 裴棠依垂立在两侧的手指蜷缩了几下,她声音很轻,道:“是,哥哥之前为了救我受了伤,我在帮他上药。” 事实却是如此,可裴棠依对于裴严有种天然的畏惧,在他面前,她总是无法表现得自然。 裴严的目光又若有若无地打量了这兄妹二人几眼,到底是没再计较什么,他今日前来是有重要的事。 他放缓了声音,看向裴棠依,道:“为父今日有事要与你说,你兄长先回避一下。” 裴棠依下意识地就扭头去看裴淮的脸,后者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目光,裴淮穿好衣衫后起身,走到她面前,轻声道:“我先出去。” 裴棠依点点头,待裴淮离去后,房门关闭,仅有的光线透过窗户照进来,将整个房间分割成明暗交织的两面。裴严站在阴影处,裴棠依看不清他的表情,内心更加惴惴不安。 好在,裴严很快便开口了,“听说你在外面遇到了匪徒,可有受伤?” 裴严难得的关心,还让裴棠依有些不适应,她拘谨道:“伤得不严重,已经要好了。” 裴严随口应了声,并不在意她是如何受的伤,哪里受的伤。 裴严道:“今日来,是有东西要送给你。” 他将天子赏赐的画卷递到裴棠依手中,道:“这是陛下送给你的。” 边说着,他边紧盯着裴棠依的神情,似乎是不愿放过她表情的丝毫变化。 裴棠依诧异地接过,很是意外。 陛下,怎会送东西给她呢? 她腹诽着,在裴严的吩咐下卷开画作,一副简单直接的白兔图便落入了眼中。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固。 不仅裴棠依愣住了,就连裴严也迟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裴严疑惑地皱起眉头,问道:“你与陛下可有交集?” 裴棠依甚至都不需要回忆,直接道:“并未。” 她目光落到手中的画作上,面上流露几分迟疑,问道:“父亲,陛下为何会送画作给我呢?” 裴严虽也不清楚这画中的白兔是何用意,但他能从天子的反应中察觉出些微妙的情感。 他道:“陛下或许是有意于你。” 吾妹难谋 第29节 话音刚落,裴棠依手中的画作没拿稳,摔落在地,她急忙蹲下身子去捡,随后又听得裴严说道: “陛下自登基后,后宫空无一人,甚至于群臣上奏,他也不加理会。如今,若是陛下看中了你,也算是你的福气。” 裴棠依去捡画的手顿在了半空。 裴严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且能作为裴家人入宫,亦是你的福气。棠依,你知道该怎么做。” 撂下这句话后,他转身向外大步走去,不再看蹲在地上的裴棠依一眼。 裴棠依收回了去捡画作的手,跌坐在了原地,内心是从未有过的怅然若失。 门外,裴严方跨过门槛,看到的就是不远处站着的裴淮,他冷声道:“都听见了?” 裴淮没有掩饰,干脆道:“是。” 裴严轻哼一声,“那你应当知道该如何做,裴淮,你长大了,有些事莫要让为父失望啊。” 裴淮垂着眼眸,叫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只是声音一如往常的温和,“父亲确定陛下便是此意吗?” 裴严摸了摸下巴,道:“确不确定没有 那么重要,为父以为你该懂的。” 说罢,他拍拍裴淮的肩,缓声道:“为父所做皆是为了咱们裴家,以你妹妹的身份入宫已经是抬举她了,于她于你皆有好处。” 他刻意压低声音道:“我不管你同她有多亲近,进去劝劝她,让她老老实实接受为父的安排,莫要做别的傻事。” 他饱含深意地看了裴淮一眼后,转身离去。 裴淮立即往屋内走去,当看到跌坐在地面上的少女时,喉头不由得滚动了几下。 少女抱膝坐着,原本清澈透亮的眼眸此刻却空洞地盯着前方,面容霜白似雪,双肩轻颤,整个人透露出着一种破碎的脆弱感。 裴淮俯下身,双手轻轻捧起她的面颊,她的眸子有一颗晶莹的泪珠顺势滚下,落到了裴淮的手背上。 “哥哥……”裴棠依呢喃道:“父亲想让我入宫为妃……” 裴淮望着她,极为艰难地开口道:“我在外面听到了。” “我该怎么办呢?”裴棠依喃喃,仿佛是在问裴淮,又似是在自言自语,“为何陛下要我入宫呢?我与他从未见过……” 裴淮为她轻轻擦去脸上的泪珠,道:“莫要多想,此事或许有隐情,过几日上朝我也会借机打探一番,你安心在府里待着,好么?” 当朝天子因痴迷道术,无心朝政,故而每月只有三次上朝,过几天的十五日便是他例行上朝的时间。 裴棠依轻轻“嗯”了一声。 裴淮似乎还是有些不放心,道:“不管父亲对你说了什么都不要在意,甚至任何人说的话也别相信,只相信哥哥,记住了么。” 裴棠依乖顺地应声,随后伸手抱住了他,脸埋在他的胸膛,任由泪珠浸湿他的衣襟。 裴淮轻拍着她纤瘦的后背,柔声安慰着她。 “别担心,哥哥不会让你入宫的。” 裴棠依问,“真的可以吗?那可是天子啊。” 裴淮垂着眼,长睫覆盖住了眸中的阴霾,“妹妹放心,有哥哥在,哥哥不会让那种事发生的。” 裴棠依没有说话,安静地伏在裴淮的怀中。 她知道的,天子不比袁涟,裴淮可以帮助她摆脱袁涟,但如何能对抗得了天子呢? 或许,这便是她的命运了。 想起曾经梦到的被袁涟鞭笞的梦境,裴棠依忽然觉得,入宫为妃兴许也是她的幸事了,至少天子不会无缘无故地鞭打她。 只是,她依旧很难过,为自己的无力,也为自己在这尘世间似蓬草般漂泊的命运。 她就仿佛这尘世间一颗再渺小不过的尘埃,不,尘埃至少还有机会化作尘土,积土成山,可她什么都没有。 此后,裴棠依没有回去住,她怕见到苏芙后,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更怕苏芙知晓此事后会为她难过。 幸好这事除了少数几人外,无人知晓。天子只是偶尔会遣裴严转送东西给裴棠依,暂时还没有召她入宫相见的打算。 这日,裴棠依坐在窗边,望着随风飘曳的枝叶,兀自怔神。 清荷看到她这幅模样,也心疼不已,劝道:“姑娘,兴许一切都还有转机呢。我听闻陛下痴迷道术,不喜女色,说不定哪日他对你就没了兴致,不让你进宫了呢!” “而且,让你入宫也是老爷的猜测,或许陛下只是单纯送画,并没有别的……” 说到这,清荷都说不下去了,天子怎会随意送东西给女子呢,定然是有些别样的心思。 裴棠依的泪已经哭尽了,现在只觉得眼睛干涩生疼,她揉揉眼睛,轻声道:“为何会是我呢?” 清荷也忍不住想要落泪,强忍着抱住裴棠依的肩膀,道:“姑娘,您想开些,还有大少爷呢,他不是说过会帮你吗?” 可她们都知道,即使是裴淮,又如何能同天子抢人呢? 清荷不愿再看到裴棠依如此颓唐下去,提议道:“姑娘,我们出去走走吧。我听说花园里的桃花开了,我们去看看?” 裴棠依提不起兴致,但耐不住清荷多次劝说,换了件衣裙同她一起出去了。 花园中,三月的桃花初绽,清香扑鼻。清荷采了朵桃花别到裴棠依的耳后,逗她开心。 裴棠依勉强提了提唇角,只是心里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不知道何时,册封的旨意就会下来,她进宫之事似乎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了。 而且就算天子不再有意,裴严也似乎打定主意要她进宫了。 她兀自怔着神,忽然肩膀被人猛地一撞,她的掌心被塞进了一张纸条。 裴棠依忙抬眼去寻那人的身影,那人脚步匆匆,只留下一道紧促的背影。还来不及叫住他,那人就消失在了假山之后,勉强能从衣着看出是府里的侍从。 裴棠依缓缓伸出手,张开掌心露出那张折叠的字条。 清荷看到后,惊讶得捂住了唇。 裴棠依拆开纸条,看清了上面的几行字, “明日午后三刻,兰雪斋二楼老地方,吾知卿困境,愿助卿解困。” 落款的名字是,方临怀。 ----------------------- 作者有话说:裴淮:情敌为何如此之多??!! 第29章 欲念 裴棠依只看了一眼,就迅速团起纸条,握回掌心中。 她压下心头疑惑的情绪,看了眼四周,对清荷道:“我们先回去。” 回到房间后,裴棠依坐在榻边,又拿起那张字条仔细看着。 她并没有见过方临怀的字迹,不确定这字条究竟是不是方临怀传来的。 虽然对方约她明日在兰雪斋相约,那是她曾经和方临怀去过的地方,的确增添了几分可信度。 若真是方临怀,他又是从何处得知的,难道天子属意她入宫一事京中已有风声了? 而且他又是如何将纸条带进来的,方才那侍从为何会帮他传信,还是说那侍从本就不是裴府的人。 裴棠依不敢再想下去,她心里乱得很,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都让她极度不安。 清荷也看到了字条上的内容,问她道:“姑娘,你要去吗?” “不能去。”裴棠依没有丝毫犹豫地说道。 无论那人是不是方临怀,到底有何居心,她都不能去。 她把字条揉成一团,扔进暖炉里,火焰四起将纸条烧成了灰。 是夜,裴淮很晚才回来。 他回来时,裴棠依正准备上榻休息,听到隔壁传来的声响后,她只披了件外衣在身上就急忙往外奔去。 裴淮正站在自己房间门口,准备进去时,听到一阵脚步声,他扭头望去,看见少女长发如瀑披在肩头,朝他奔来。 他下意识地张开手,可裴棠依在距他几步之遥时就停下了脚步,道:“哥哥,你回来了。” 裴淮微微一笑,“夜里冷,进来说。” 走进房间后,裴淮先用铜盆里干净的水净过手后,才去牵裴棠依的手,领她到自己的榻边坐下。 裴淮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没休息?” 裴棠依柳眉微蹙,眸中透着淡淡的忧愁,“哥哥,我睡不着,这段时间陛下送了许多东西给我,我是不是即将就要入宫了。” 裴淮拍了拍裴棠依的手背,以示安抚道:“别担心,事情还没到这一地步,至少我在宫里未听得这样的传闻。” 裴淮轻勾唇角,道:“只要旨意未下,就会有解决的办法。而且,就算是旨意下了……” 余下的话他没有再说下去,他望着裴棠依依旧担忧的目光,抬手轻轻抚摸了下她的眼睛。 他靠近的动作很轻,带着一丝清冽的气息。下一刻,温热的掌心便毫无预兆地覆了上来,严丝合缝地笼住了她的双眼。 世界瞬间陷入一片温柔的黑暗里,视线被剥夺,其他感官却骤然敏锐起来。她能感觉到他略带薄茧的掌心,同时亦能听到他近在咫尺的、放缓的呼吸声。 她蝶翼般的睫毛轻颤着,一下下扫过他的掌心,带来一阵细微而撩人的痒。他没有 移开手,只是指尖微微收拢,声音轻且温柔,“妹妹,你的眼睛很漂亮,别露出这样的表情。” 裴淮的目光落在她泛着水泽的唇瓣上,在昏黄的烛火下,显得更加鲜润透亮。 他指尖微蜷,喉中莫名地涌起一阵干涩,想要汲取水分解渴的欲念越来越强烈。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去,眸光也愈发暗了。 直到高挺的鼻尖触到裴棠依时,感受到眼前少女瑟缩了下身子,他才从那股沉沦的欲念中缓过神来,停下了动作。 裴棠依并不知裴淮此刻的心思,眼前是一片黑暗,但却能感觉到属于男子灼热的气息愈发接近,她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 “哥哥,你怎么了?”裴棠依声音不自觉地有点颤。 裴淮的声音比先前都要哑上几分,“无事,只是想让你不要忧心。” 他缓慢放下手,露出少女一双清澈且懵懂的双眸,他唇角笑意温润,自然地转移了话题,道:“我听你的婢女说,你最近夜里总睡不安稳,我吩咐厨房给你熬了安神汤,喝下后或许会好一些。” 裴棠依道:“我最近夜里总会做噩梦,梦到陛下真的下旨召我入宫,之后就会从梦里惊醒,怎么也睡不着了。” 裴淮凝视着她那双溢满哀愁的眸子,缓缓伸出手揽住她的腰肢,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吾妹难谋 第30节 “要不然这几日我陪着你睡,看你睡下我再离开。” 裴棠依伏在裴淮的肩上,摇摇头,“哥哥最近已经很辛苦了,我不想让你再为我操心。” 她回抱住裴淮,双手触及到裴淮背部的时候,感受到了他身体轻微的颤动。 “哥哥,你怎么了?”裴棠依问道。 若仍是先前的伤,可疤痕已经愈合得差不多,难道是又裂开了? 想到这,裴棠依坐不住了,立马直起身子,探手欲去扯裴淮上半身的衣服。 指尖触到衣襟,素手挑起缠绕着的衣带,裴淮惯爱穿浅色的衣裳,浅色更加衬得他矜贵温润的面容神圣而不可冒犯。 可此刻的裴棠依,却似乎在亲手打破这份神圣。 意识到这点的裴棠依手上的速度渐渐缓了下去,月白色的衣带缠绕在指间,气氛一时诡异地安静了下去,裴棠依微微抬眸,恰逢裴淮也在低头看着她,二人目光交错。 裴棠依攥着衣带的指尖轻颤,心口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她慌乱别开眼,压下内心纷乱的思绪。终究是担忧裴淮的心思占了上风,她继续着手中的动作,当她即将解开那根系带时,裴淮忽地抬手,攥住了她的手腕,道:“妹妹,不可。” 他的声音很轻,轻到就像是一缕烟飘过裴棠依的耳畔。 裴棠依也觉得二人眼下的状态极为尴尬,双颊后知后觉地染上薄红,她轻声道:“哥哥,我不动你,你自己褪下衣服让我看一眼吧,一眼就好。” 裴淮仍是摇头,语气温柔似是在哄她,“我的伤已经好了,明日一早我还有公务要忙,你先回去吧休息吧,好不好?” “可是……”裴棠依眸含忧色,“我想看看你的伤,伤疤真的没有再裂开吗?” 裴淮道:“没有。” 裴棠依紧盯着他的脸,似乎是只要他的神情有任何异样,她就会不管不顾地扯开他的衣衫,检查他的伤口。 可裴淮始终神情平和,面容上没有任何因伤疤裂开露出的疼痛之色。 裴淮继续软声劝着她,“我真的无事,时辰不早了,快回去吧。” 裴棠依犹豫了会,缓缓松开了扯着他衣带的手。 如今二人之间的氛围确实有些尴尬,并且她的心脏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剧烈跳动着,急促到她的呼吸都有些艰难。 她轻声道:“那我回去了。” 裴淮微笑颔首。 裴棠依又认真注视了片刻裴淮的脸,见他面色一如往常,才稍稍放下心,起身向外走去。 走到门前时,她回身望去,见裴淮依旧温柔含笑望着自己,她不知怎得忽然心头一颤,快步离开了。 随着裴棠依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掩闭的房门后,挂在裴淮脸上的笑容也瞬间消失了。 修长的手抬起,攥住方才被裴棠依拽过的衣带,只轻轻用力,系带松解,衣衫半褪。 只见他宽实的后背上却有几道新添的伤口,只是未有血迹,亦无肿胀,若不仔细瞧去倒真以为是道曾经的旧伤。 可若细细看去,内里却有几道密密麻麻的小伤口,像是被许多尖锐之物同时刺入,每次呼吸都会牵引着这些伤口泛起更加强烈的刺痛。 可裴淮面容依旧沉静,甚至连呼吸都没有乱一下。他平静地拿出药瓶,将粉末洒在伤口上面。 * 往后几日,日子依旧平静,只是时常送入府内的礼物,使得裴棠依愈发提心吊胆。 那日兰雪斋的邀约,她没有去,之后方临怀也没有再寄信给她。 而那日偷偷传给她纸条的人,也再没有在府中遇到过。 这日,裴严派人请她过去。 她独自穿梭过花园,边走边思索着关于最近几日天子送来的礼物,除了几幅山水画外,就是些精致小巧的玩意儿。 想得太过专注,没留意身后由远及近传来的脚步声,有人从身后用掌心捂住了她的嘴,把她拽进了一旁的假山之后。 昔日被绑架的记忆重归脑海,裴棠依瞳孔猛地一缩,几乎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去阻挡。 那人身形高挑,并不壮实的体魄依旧能够轻而易举地控制住瘦弱的裴棠依。 裴棠依被那只手捂住了大半张脸,只能“呜呜”得叫出声,挣扎间有只绣鞋掉落在地。 “四姑娘是我。”忽然,耳边袭来一阵灼热气息。 裴棠依挣扎的动作顿时停住,那人的声音太过熟悉,分明就是前几日传信给她的方临怀。 方临怀见她总算不再挣扎了,松开手,走到她面前,低声赔罪道:“冒犯了,只是那日你没有赴约,我不得不潜进来。” “你想做什么?”裴棠依靠在假山上,呼吸急促,身子仍在不由自主地颤抖。 方临怀道:“我知道你最近忧心于陛下欲纳你进宫之事,我可以帮你。” 裴棠依眼神警惕地盯着他,这消息唯有少数人得知,他又是从何处知晓的呢? 方临怀似乎看透了她内心所想,先解释道:“我是从你三哥哥那里听来的,你放心,除了我再没有别人知道了。” 方临怀左右环顾了下四周,见无人经过,靠近裴棠依几步,压低声音道:“陛下虽未明说,但应是已有此意,可只有圣旨未下,一切就还有转机。只要这段时间你与旁人有了婚约,陛下便不会强人所难,硬要你入宫了。” 裴棠依蹙着眉,沉默地望着他,并不相信他所说的。 方临怀继续道:“四姑娘,若你不嫌,我会去阁老那里相求,求得你我二人的婚约。只待你成功摆脱困境后,婚约亦可取消,我绝不会相缠于你。” 听到这番话,裴棠依的内心极为震惊,她久久注视着方临怀,试图在他神情中找到任何作伪的迹象,可他却只是目光脉脉地望着她。 “四姑娘,”方临怀声音温柔,“你还记得我们曾在兰雪斋听的那一场戏么?戏中的王十朋拒攀富贵,守志抗婚,此刻我便愿同王十朋一般,甘为自己的心上人奉献。” 被方临怀灼热的视线看得裴棠依脸色发烫,她的背抵在冰凉的山壁上,指尖不自觉地紧扣石头。 方临怀表达自己心意的方式总是那么直白,每每说出那些情话后,都会惹得裴棠依面红耳赤。她未接触过太多的男子,不知世间男子表达情意是否都是如此。 可她与方临怀相识不过几面,他果真会为她做到那种地步吗? 她在心底深深怀疑着。 见裴棠依迟迟不语,方临怀也有些急躁,道:“四姑娘,今日我也是借着来寻三少爷的名义,才得以进来,不能久待。你放 心,之后我绝不会以婚约逼迫于你,只要你不愿继续,我们的婚约便作罢。” 沉思了片刻,裴棠依道:“先不说我父亲会不会同意,即使他同意了,你就不怕陛下会因此迁怒你们么?” 方临怀微微一笑,“四姑娘,只要阁老应允了此事,此事就好办了。” 此话中的深意裴棠依还不是很明白,但她只知此事绝非方临怀说得那般简单。 而且…… 不知为何,脑海中忽地冒出了裴淮对她说过的话,除了裴淮以外,不可相信任何人,世间男子皆不可信。 当时听的时候并没觉得什么,可似乎那番话已经潜移默化地沁入心底,使得日后无论遇到何事,她选择相信的人都会是裴淮。 既然裴淮说过会帮她,那她就会完全地信任他,不会轻易相信他人的承诺。 因此,裴棠依摇摇头,轻声道:“多谢方公子好意,只是此事不妥,我不能答应。” 方临怀还欲说些什么,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府中的下人正结伴往这边而来。 方临怀自知不能再多停留,道了句“四姑娘你好好想想,下次我再来找你”后,便从假山的另一侧快速离开了。 裴棠依靠在山壁上,深呼吸调节着自己内心慌乱的情绪。她两手指尖绞着裙带,方才方临怀的话依旧回荡在耳畔,在她心里激起一阵阵涟漪。 不知过了多久,她动了动早已发软的双腿,正欲向外迈步时却发现自己脚上的绣鞋掉了。 她弯下身子,去寻那只在挣扎间掉落的绣鞋,可是怎么也没有找到。 她扶着假山艰难地向外移动着,终是发现了那只绣鞋。 假山外,她的绣鞋被一立在不远处的男子握在手里。 当看清男子那张熟悉的脸后,裴棠依顿时愣在原地,小脸发白。 ----------------------- 作者有话说:看到有宝宝问,皇帝在之前的剧情中出现过的,只是篇幅不多。 第30章 反抗 裴景铄举着那只绣鞋,眸中含着抹意味深长的探寻,他挑挑眉,道:“四妹妹,这是你的鞋子?为何会掉在这里?” 裴棠依手足无措站在原地,眸光闪烁,不敢对上裴景铄探究的视线,小声道:“我……我不小心摔了一跤,将鞋弄掉了。麻烦三哥哥把鞋送过来,我有些不方便……” 裴景铄眯着眼上下打量了她片刻,见她不仅裙摆沾了些草泥,连鬓发也是凌乱的。 他勾了勾唇,噙着抹不怀好意的笑,“你摔倒了?怎么会摔到呢,四妹妹也太不小心些了。” 裴景铄是几个儿女中长相最肖似裴严的,尤其是一双细长眼眸,打量人时同样透着几分漠然和居高临下。 那是属于上位之人与生俱来的高傲。 裴棠依咬着下唇,几缕发丝落在面颊上,显得她更为狼狈,“我走路时没留意地上的石头,被绊了一下。” “是么?”裴景铄双手交叉环于胸前,语气慵懒,道:“可我刚才似乎看到有人从假山后面过去,还以为你是在与谁私会呢?” 裴棠依眼睫轻轻一颤,双手不自觉地在衣袖下交缠,语气却尽量保持着镇定,“三哥哥定是看错了,假山后没有别人。” “是我看错了吗?”裴景铄话虽这么说,可眼底的戏谑丝毫未消,分明是压根不信她所说的话。 裴棠依被他的眼神盯得浑身不自在,说不上的难受,只能再次请求他道:“可以帮我把鞋拿过来吗?父亲还在偏厅等着我。” 裴景铄看了她一眼,依旧没有要把鞋还给她的意思。 裴棠依眸光愈发慌乱,双颊也因无措而染上了薄红。 可裴景铄却似乎格外欣赏她这幅不知所措的模样,好整以暇地看了片刻后,才终于“好心”将手中的绣鞋扔了过去。 他的动作太过突然,裴棠依只见有一物骤然间落到自己的脚边,没忍住惊呼一声。 见状,裴景铄肆意地大笑起来,笑着离开了。 裴棠依眼尾有些红,她抬手胡乱揉了下眼睛,弯下腰穿好绣鞋,又整理了几下凌乱的衣裙,匆匆赶向偏厅了。 到达偏厅后,意外发现大门还紧闭着,门后隐约传来几道交谈声。 裴棠依无意窥探,默默站在一旁候着。可是却似乎从里面听到了裴淮的声音,以及有物体破空而过的飕飕风声。 她透过门旁微敞的窗户向里望去,入目便是—— 吾妹难谋 第31节 单膝跪在地上的裴淮,平日里总是整洁到没有一丝褶皱的白袍却多出了几道鞭痕,始作俑者正站在他面前,挥舞着长长的鞭子。 裴严的声音就犹如这根粗粝的长鞭,沙哑刺耳,“为父是不是同你说过,莫要插手你妹妹的事,记不住吗?” 裴淮的背脊没有一丝弯折,“你不该让她入宫,她的性子不适合入宫,入宫会害了她。” 裴严却似乎是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话,面露讥笑道:“以她的身份,进宫是抬举了她。她入宫为妃,若是再有幸为陛下诞育下皇子,母凭子贵,何来害她一说?” 裴淮垂着眸,平静道:“若陛下此举只是试探您的手段,您又当如何?您若只是想要一个皇子,大可在宗亲中挑选一名合适的,并非一定要牺牲她。” 闻言,裴严的脸色沉了下去。裴淮所说他并非没有想过,只是他的野心太大,让他不甘仅掌控当朝天子,更想让皇帝的儿子同样奉他为尊。 若是放到从前,裴严兴许会拒绝天子的提议,只是人的欲念是无穷尽的,他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的位置,想要的也愈发多。 裴淮道:“四妹妹入宫之事弊大于利,朝中已有官员对您不满,您不该再留把柄给他们。” 裴淮所说句句属实,可裴严的自尊心不许一个晚辈来教训自己,尤其是他最厌恶之人的儿子。 他挥舞起长鞭,再度重重地抽打在裴淮的身上。 长鞭状似与寻常鞭子无异,可鞭身布满铁丝,铁丝会嵌入皮肉,留下密密麻麻的小伤口。 裴严道:“淮儿,你最近是愈发不听为父的话了,是觉得羽翼丰满了,为父的话也不重要了?” 裴淮的黑眸掩在细密的长睫之下,声音平静道:“儿子不敢,只是觉得父亲此举不妥。” 裴严厉声道:“何时由你来置喙我的事情了!我警告你,休要再插手你妹妹的事,不然……” 他冷笑一声,余下的话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一甩鞭子落到距离裴淮几寸的地面上,“滚吧。” 裴淮站起身子,他始终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见裴淮准备出来,窗外偷看的裴棠依连忙躲到一边,借着廊柱遮掩住自己的身形。 她没敢再看裴淮,生怕多看他几眼就会忍不住地落泪。 平复了许久情绪,她深吸了几口气,惴惴不安地走进厅门,低声行礼道:“父亲。” “过来。”裴严看她一眼后朝她招手,示意她坐到一边的圈椅上。 裴棠依走过去坐下,目光无意间落到悬挂在墙上的长鞭,正是用来鞭笞裴淮的那根。 垂在膝上的指尖不自觉地扣紧裙身,攥得上面起了几道褶皱。 裴严恰巧抿了口茶,没有注意到裴棠依的异样,道:“十日后,陛下要见你,为父会带你入宫一趟。” 裴棠依愣了下,她从未入过皇宫,甚至宫中宴席也向来都是裴严独自参加,除了裴淮以外他基本不会带任何家眷同往。 而这次,陛下指名要她入宫,她的心不由得沉了下去。 裴棠依鼓起勇气问道:“父亲,我一定要入宫吗?” 裴严看向她的眼神饱含 深意,“你不愿?” 他的声音冰冷到没有一丝温度,裴棠依条件反射般在心底涌起恐惧。 她从来没有拒绝过裴严,这次是她第一次当面拒绝他。 “父亲,我……我不愿,我可以不入宫吗?”她颤着声音道,眸中水波荡漾,看向裴严的眼眸中满是乞求。 若是寻常的父亲,见到自己的女儿这般哀切可怜的模样,不说会立即答应,至少内心是会有所触动的。 可裴严看着她,就像是在看一个有呼吸的死物,没有任何感情。 “你的想法不重要。”裴严冷淡道。 重要的是摆在裴严面前的利益,孰轻孰重。裴棠依入宫,最坏的情况便是惹得天子不悦,香消玉殒。于裴严来说,也不过是走错了一步棋罢了,不足挂齿。 裴严倚在靠背上,审视着裴棠依,面露寒意,“你当然也可以选择逃跑,可这回你娘亲就不会有当初那么好运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重重砸在裴棠依的心上。她猛地抬起脸,眸中泪光盈盈闪烁。 裴严恍若未见,淡淡道:“回去吧。” 裴棠依闭了闭眸,她早该知道的,裴严从未将她当做女儿对待,她已不再奢求这份父爱了。 可是为什么?就连一点浅薄的情意都没有么?她到底也是他的女儿啊! 裴棠依浑浑噩噩地走出来,都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去的房间,她失魂落魄地趴在床榻上,却是一滴眼泪也没有再落下。 最近的几个漫漫长夜,她已经安慰好了自己。大不了便是入宫,做皇帝的妃子,终生被困在那座暗无天日的深宫中,依仗一个男人的恩宠,小心翼翼地活着。 可是听了今日裴严的话,她明白即使自己入了宫,她自己或许还有自己将来的孩子,都会成为裴严脚下的垫脚石。 她从来都逃不过。 在裴棠依这十六年的人生中,她头一次在心底涌起了深深的反抗之意。 她不想受命运胁迫,也不想再认命,她和娘亲明明可以过更好的生活,却只能被逼到如此境地。 裴棠依枕着乌发,心中一团乱麻。想是这么想,可真正做到谈何容易。 但是她知道她不能再继续连累裴淮了,一想到刚才看到的他被鞭笞的那一幕,迷蒙的眼眸里顿时有一滴泪滑落,掉到了她的唇角边。 眼泪的味道是涩涩的,而她的心口也鼓动着同样苦涩难受的情绪。 若不是为了帮她,裴淮本可以不用经历这些的。 她不能再这么自私,让裴淮因自己再受伤了。 不知过了多久,裴棠依才缓慢地从榻上爬起来,脸颊上满是泪痕。 她走到镜台边坐下,望着镜中自己的面容久久出神。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裴棠依循声望去,是苏芙泪眼婆娑地从外奔入。 见到娘亲,裴棠依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母女二人相拥在一起。 苏芙语带哽咽,道:“为何不告诉我发生了这种事,你要瞒着娘亲到什么时候?” 裴棠依伏在苏芙的怀里,泣不成声。 听到女儿的哭声,苏芙的心就一抽一抽地疼,她不明白为何上天如此无情,要待她的女儿那么残忍。 裴棠依的心里也不好受,她尽量平复内心翻涌的情绪,道:“娘亲,别替我难过,我会想办法的。” 苏芙道:“能有什么办法呢?” 裴棠依犹豫了片刻,将方临怀的提议告诉了她。 苏芙听后,内心不安更甚,她松开怀里的女儿,注视着女儿泪意朦胧的双眸,道:“那人靠谱吗?我记得你之前提过他人品不佳,怎么又与他扯上关系了呢?” 裴棠依简单地描述着近来与方临怀发生的事,“娘亲,可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她尽量在苏芙面前露出个嫣然的笑容来,可眼泪却控制不住地从眼眶涌出。 她没有别的选择了,更不能再自私地让裴淮帮她。 至于方临怀究竟可不可信,也不是现在的她能够顾及到的了。 至少她尽力反抗过,无论结果如何她都不后悔。 苏芙听了女儿的话,还是不大放心。对于方临怀她还是有几分抵触,可是她也明白,没有比这个更好的选择了。 母女二人又交谈了几句,天色不早了,裴棠依尽量撑着轻松的神色,催着苏芙先回去。 苏芙又叮嘱了她几句话,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苏芙走后,裴棠依洗了把脸,就去到裴淮的房中等他回来。 等了许久都不见裴淮回来,裴棠依脱了鞋袜,侧躺在裴淮的榻上,手枕着乌发,静静凝望着房门的方向。 被褥上充满了属于裴淮清冽的气息,她躺在上面,似是被裴淮拥在了怀中。 慢慢地,在这股安心的气味中,她沉入了梦乡。 亥时将近,春风携来雨珠,自天际倾泻而下。 裴淮忙完公务回来,推门而入。 眼前一片漆黑,没有点灯。唯有窗外那一抹轻微的月光,勉强能够照亮房间。 裴淮径直走向床榻,他身后的陈万提着盏尚未点亮的灯烛放到案几上,掀起灯罩准备点灯。 裴淮褪下外衫随意搭到衣架上,边走边问陈万道:“妹妹睡下了吗?” 陈万答道:“奴看那边房间熄了灯,想来四姑娘已经休息了。” 裴淮轻轻“嗯”了一声,走至床榻边时,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层叠的帐幔之后,有一道朦胧的身影卧在榻上。 他抬手撩起帐幔,便见少女乌发如瀑散在枕边,双眸闭着,已是睡了过去。 那边陈万点亮了灯烛,榻上少女的面容也愈发清晰,她眼尾泛红,颊边还悬着颗未落下的泪珠,柳眉即使在睡梦中也无意识地紧蹙。 裴淮喉头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他用指腹轻柔拭去她颊侧的那滴泪珠,轻声唤道:“妹妹。” 裴棠依睡得不是很熟,迷迷糊糊听到了呼唤声,缓慢睁开了眼。刚睡醒她整个人还不是很清醒,缓了片刻才恢复了意识。 待看清榻边之人的面容后,她的视线瞬间被眼泪模糊住,内心隐忍的情绪也彻底迸发出来。 她几乎克制不住自己的动作,起身拥住了裴淮,声音中带着浓烈的哭腔,喃喃道:“哥哥……” “哥哥……”她埋在裴淮的胸膛里,双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袖,用力到指尖都有几分发白。 裴淮以为她仍是因入宫一事而难过,示意陈万先出去,自己静静地安抚了她片刻。 他声音温润,如同石间清澈流淌的泉水,道:“不是答应哥哥不再哭的吗,怎么又不听哥哥话了呢?” 裴棠依依旧默默流着泪,她抬起朦胧的泪眼,掌心缓缓搭在裴淮的胸口上,轻声道:“哥哥,你说过不会骗我的,对么?” 掌心下是裴淮如擂鼓般有力的心跳,耳边传来他应声肯定的话语。 裴棠依柔柔笑了下,眸中含泪道:“那哥哥告诉我,你有没有受伤?” 裴淮只迟疑了片刻,依旧果断道:“没有。” “真的没有么?”裴棠依的一双盈盈秋眸久久注视着裴淮的眼睛,试图探寻他深邃黑眸之后掩藏的情绪。 裴淮仍是道:“没有。” 掌心下的心跳声依旧匀速跳动着,似乎并没有因为谎言而变得急促。 裴淮抬起指腹为裴棠依擦拭去眼角悬挂的泪珠,动作温柔得如同春日暖阳抚过初融的雪。 吾妹难谋 第32节 他敏锐地觉察出今日裴棠依的状态很是不对,“妹妹,”他轻声说着,握住了她搭在自己胸口的手,问她道:“你今日看到了什么,又听到了什么?” 裴棠依眸光恍惚,似在回忆,“我没有看到什么,只是做了个梦,梦到父亲因为你帮助我而鞭打了你,你受伤了,我很担心你。” 她的另只手缓缓抬起,落在了裴淮的肩膀上,“哥哥,帮我这么多,你很辛苦吧。” 裴淮摇摇头,与她的手在胸前十 指相扣,“你是我的妹妹,我会永远对你好的。” “永远吗?”裴棠依喃喃道:“如果我做错了事,惹你生气了呢?” 裴淮轻笑一声,“那你便乖一些,不要做让我生气的事。” 裴棠依又追问道:“那如果我们分开了呢。” “我们不会分开。”裴淮紧紧注视着裴棠依漾满水雾的眼眸,一字一句道:“妹妹,我们不会分开。” “可是……”裴棠依眼角滑下一滴清泪,可唇角依旧噙着抹淡淡的笑容,“我们终会分开的,以后我会嫁人,你也会娶妻。” 裴淮沉默了片刻,眸光深暗看着她。 许久后,他才开口,嗓音带着莫名的哑意,“妹妹,别的你都不用多想,我已经想好了办法,你不会入宫去的。” 裴棠依只是浅笑着,没有说什么。她已在心里做好了决定,只是这个决定却无法让裴淮知晓。 裴淮隐隐觉得她现在的表情愈发不对劲,微微皱眉,再次问她道:“妹妹,你今日去了何处,见了什么人?” 裴棠依摇头,“我谁也没有见,白日除了在房间就是让清荷陪我在花园散步。” 裴淮握紧她的手,道:“不要骗我。” 裴棠依笑了笑,语带轻松道:“没有骗你,哥哥。” 裴淮还是有些不放心,又嘱咐她道:“无论别人与你说了什么,都不要相信,知道么?” 裴棠依伸手揽住了他的腰身,将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姿势间尽是满满的依赖,“知道的哥哥,我只相信你。” 气氛安静了下来,静谧的床榻间唯余二人相贴在一起的心跳声,以及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裴淮回拥住她,贴着她耳边轻声道:“今日留在我这边睡吧,好么?” 裴棠依点点头,抱着他的力度又紧了几分。 二人相拥片刻,裴淮扶着裴棠依在床榻上躺好,为她盖好锦被,柔声道:“睡吧,我在旁边陪着你。” 裴棠依听话地闭上了双眸,鼻间依旧充盈着裴淮身上雪松清冽的气息,她的心绪也一点一点地平静下来。 幼时,她曾经为得不到父亲的爱而感到难过,她以为只有自己足够听话,足够乖,父亲才会爱她。 可她反复的忍让、讨好却什么也没有换来。 她早应该承认,这个世上有的父亲天生就不爱自己的孩子。 手背忽地被一阵温暖所包围,是裴淮在锦被下握住了她的手。 裴棠依喉中涌起哽意,为自己对裴淮的欺骗和隐瞒感到内疚。 可她已做了选择,她自己的事这回便由她自己来解决。 裴淮坐在榻边,静静凝视着裴棠依的睡颜。 今日的她很不对劲,可他却又不知究竟是哪里不对。 他最近公务确实繁多,在与裴严周旋的同时,还要想办法解决裴棠依的事。 想到裴严,裴淮的黑眸冷厉几分。但在触及到榻上少女柔和的睡颜,眸光又变得温和。 他轻轻握住裴棠依的手腕,在她的衣袖上落下一吻。 窗外雨依旧无声飘落着,裴淮去到外间上药,昏暗的帐幔内,裴棠依忽然睁开了双眸。 她湿润的眼眸透过帐幔,往外间的方向看去。 屏风之后,隐约看到了裴淮的背影,他正在为后背的伤口上药。 裴棠依静静看着他,旋即又闭上了双眼,口中呢喃着,似是在说梦话, “哥哥,对不起。” 第31章 求娶 距宵禁还有半刻钟的时间,喧嚣的长街之上人影稀疏,街贩们都收整了店铺,回家休息。 周千帮父母收拾好摊铺,又送他们二老回去后,在宵禁到来之前往裴府赶去。 他埋头走着路,身侧巷口蹿出几个似是刚从青楼出来的男子,满身酒气,踉踉跄跄地走着。 他们之间互相说笑,互相吹着牛。 周千鄙夷地捂了下鼻子,想要快些走避开他们,可他们其中一人口里说出的话,却让他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有一蓝衣男子对身边的同伴道:“我告诉你个秘密,刚才芍药陪我喝酒的时候,跟我说她们那里之前的一个歌女,给裴阁老当小妾了。” 同伴不屑道:“这不是人尽皆知之事?算什么秘密?” 蓝衣男子“哎”了一声,继续道:“当然是秘密,芍药跟我说,听说那名歌女在进阁老府之前,就怀了身孕了!” 同伴大惊,“可我记得那歌女不是给阁老生了个女儿?” 蓝衣男子嘿嘿笑着,“看来裴阁老根本不是那孩子的生父。” 几人的声音忽然沉了下去,眼神中不约而同露出戏谑之意。 周千听了这话后,也是脸色微变,只一犹豫,便掉转了脚步,往裴府相反方向的一处而去。 * 翌日清晨,细碎的阳光透过帐幔洒落进来,裴棠依从睡梦中醒来,发现裴淮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她披上衣服,穿好鞋袜,往外走去。 推开门便见陈万守在外面,看到她出来后满脸洋溢着笑容道:“姑娘,您起来了,早膳已经做好了,您看您是回您的房间吃,还是在这?” 裴棠依问道:“哥哥去哪了?” 陈万回道:“大少爷去忙您的事了,临走前还让奴嘱咐您一句,他可以顺利解决,您不必为此忧心。” 裴棠依喃喃着,似是自言自语,“能怎么解决呢?” 她的声音极其轻,陈万没有听清楚,疑惑问道:“姑娘,您说什么?” 裴棠依笑着摇了摇头,道:“没什么,我回我房间吃吧。” 陈万应声,吩咐着下人们去布置早膳。 在房间简单用过早膳后,裴棠依兀自坐在镜台前发呆。 直到现在她内心依旧存有犹豫,可她昨日亲眼看到裴淮被鞭笞的情形,就无法做到无动于衷,即使这样会伤裴淮的心。 她相信裴淮定会有办法解决,可之后呢,裴严会怎样惩罚他?是依旧鞭笞他,还是其余更加严重的惩罚呢? 裴棠依不敢去想,也不忍心再看裴淮再受伤。 清荷从外面走进来,面带忧色,俯在她的耳边轻声道:“奴已经将东西放过去了,方家少爷真的会过来吗?” 上次与方临怀见面时,方临怀告诉她若是想清楚了可以在裴府后门外的柳树旁放上几朵桃花,摆成特定的顺序,他看到后便会想办法进来与她见面。 裴棠依垂着眼眸,声音平静,“眼下只能寄希望于他了,没有别的办法了。” 静静等了半个多时辰,清荷果然从外面打探到方临怀入府的消息,裴棠依便匆匆往先前二人相见的假山后赶去。 到时,见方临怀已经在等候了。 他一袭玉白长袍,风吹动他的袍角翻涌,面上洋溢着温和的笑容,“你来了。” 还没等裴棠依先开口,他就道:“多谢四姑娘愿意给予我信任,此乃我的荣幸。” 裴棠依浅浅一笑,“你愿意帮我,应该是我谢你才对。” 春风轻悠拂过她的脸颊,也带起她的几缕碎发贴到颊边,她正欲抬手拂发,方临怀却靠近几步,帮她将那缕碎发别至耳后。 他看向裴棠依的目光纯粹得不掺任何杂质,语气真诚道:“你放心,若你以后不愿,我不会强迫你必须履行婚约,到时我自会去阁老面前将原因尽数揽在自己身上,将婚事取消。” “只是……”方临怀有些犹豫道:“无论怎么避免,都不免会对你的名声有 损,你会介意吗?” 裴棠依有些不习惯他离自己这般近,不自然地侧了侧脸,轻声道:“我不会介意那些。” 若是她真的名声受损,也未免不是件坏事。至少京中世家大族会顾及于此,不会愿意娶她这样一个差名声的女子。 方临怀看了一眼她闪躲的目光,手下移隔着衣裳握住了她的手腕,道:“棠依,你相信我,我待你是真心的,可我也知道感情不能勉强。若我以后还是没能让你倾心于我,我也会坦然放手,不会令你为难。可现在,我也希望你能认真考虑考虑我,我如果娶了你会用我的整颗心去珍惜你的。” 裴棠依只觉被他触碰到的布料一片灼热,即使隔着一层衣服,都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而他的那双湛然双眸,依旧是含情脉脉凝视着她。 裴棠依抿了抿唇,小声道:“我会考虑的。” 还有一事裴棠依也放在心上,她问道:“你要如何说服我父亲同意呢?” 方临怀缓缓收回手,道:“我不瞒你,我手中自有足够的利益同阁老交换,相信阁老会应允此事的。” 他唇角上扬,以开玩笑的口吻说道:“若还是不行,我就日夜跪在阁老面前求他,相信水滴石穿,他终有一日会被我打动的。” 裴棠依也露出了个笑容,可她知道裴严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打动的人,除非方临怀当真有无法舍弃的利益做交换。 以防被人发现,二人没能交谈多久,便她各从假山一侧离开。裴棠依步履匆匆往回走,心乱如麻。 清荷正在不远处的廊下等她,见她回来,忙上前扶住裴棠依的手臂,带她坐到美人靠上,问道:“姑娘,都谈好了?” 裴棠依点点头,指尖不自觉地握着清荷扶着自己手臂的手,“清荷,你说一切会顺利吗?” 清荷安慰她道:“一定会的。” 裴棠依仍旧放心不下,若是一切顺利的话,最快下午方临怀就会去裴严面前提及此事。 而到那时,裴淮也会知晓这一切,知道她其实一直在和方临怀暗中接触。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如今唯有耐心地等待。 她忽地想起一事,站起身对身边的清荷道:“我们回去收拾下东西,不能留在哥哥那边住了。” * 吾妹难谋 第33节 紫雾阁,金碧辉煌的顶层静谧万分,唯有水流潺潺流淌的声音,轻柔悦耳,让人心旷神怡。 青铜香炉燃烧着松鹤香,缕缕香气萦绕在临窗而坐的二人身上。 案几上置有茶盏,热茶上方袅袅雾气升腾,氤氲缭绕。 裴淮面前坐着一模样年轻的男子,只是鬓前隐约夹杂几缕白丝,叫人不好分辨出他的年龄。 他们不知谈了些什么,青涯眸中含笑,低声道:“我从未见你对谁这般上心。” 裴淮此次前来,正是为了裴棠依之事。当朝天子痴迷道术,每月都会定时去京中最具盛名的白云观,恰巧青涯同道观观主熟识,他需要青涯请观主为天子做一则预言,以此阻止裴棠依入宫。 裴淮抿了口茶,道:“她是我妹妹,我对她上心是应该的。” 青涯笑问,“只是妹妹么?” 裴淮眸光微暗,沉默不语。 青涯似也没想得到什么回答,继续自顾自说道:“许久没碰那些玩意了,不如今日帮你算上一算,看看你心中所求可否能实现?” 他握着茶盏轻轻摇晃着,嫩芽茶也随之摆动,或漂浮或沉降在茶盏内。 裴淮微微一笑,道:“不必,我从不信命。” 青涯也笑笑,没再强求。 他放下茶盏,声音平静道:“你先前认为自己缺失了幼时的一段记忆,如今可有想起来些许?” 裴淮沉默片刻,垂眸道:“并未。” 不知从何时开始,脑海中会偶尔跳出些没有印象的画面,画面中有仍年幼的他,还有一些陌生的人。这些画面都只是零星片段,根本无法凭此串联成完整的故事。 青涯的声音飘渺如烟,“百年大小荣枯事,过眼混如一梦中啊。” 裴淮目光眺望着窗外无边无际的云层,眸光幽幽,似是根本没注意听青涯的话。 不知为何,裴淮心里总是不安,他没再多停留,同青涯告别后,大步向外走去。 他离去后,青涯再次握起那盏茶,茶面水雾浮动,茶叶的位置又有了变化,正待他想细细看去时,忽地起了一阵风,吹动了茶面泛起轻微涟漪。 青涯“啧”了一声,眸含深意地从窗边向外看去,眺望裴淮离去的背影,沉默无言。 * 裴淮回到府上,他心中始终记挂着昨日明显不对劲的裴棠依,想要再与她谈谈。 可刚入府,就见陈万慌慌张张地往外跑,经过门时还被门槛绊了一跤。 裴淮适时扶住他,眸中涌起不耐,“慌乱什么?” 他顿了一下,某些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哑声问道:“是虞儿出什么事了?” 陈万低着头,不敢去看裴淮的眼神,回道:“少爷,下午的时候方家公子来府里,说是要求娶四姑娘!” 裴淮眼底深处晦暗骤起,脸色冰冷刺骨。 ----------------------- 作者有话说:“百年大小荣枯事,过眼混如一梦中。”出自丘处机《落花》。 第32章 败露 裴淮面容阴沉得仿佛要滴墨,日光拂过他的眉眼,映照出一双昳丽却透着冰寒的双眸。 他声音出奇得平静,“她在哪里?” 陈万反应了一阵才意识到裴淮口中的“她”,是裴棠依,他低下头忙答道:“四姑娘她……已经回去住了。” “呵,”裴淮冷笑一声,大步朝府里走去。 陈万抹了把额头的汗,暗道声“不好”,急忙跟在裴淮后面,跟着他往裴棠依的住处而去。 裴淮身后拖长的影子笼罩住他高大的身躯,他整个人都似乎散发着股阴森的气息,直压得人喘不过气。 “兄长要去哪?”不远处传来裴景铄的呼唤声,他站在长廊下,双臂环抱在胸前,唇边噙着戏谑的笑意。 裴淮不欲搭理他,继续向前走。 裴景铄大步跃下石阶,走到裴淮面前,张开双臂拦住他,咧嘴笑道:“让我猜猜兄长要去哪里?我猜……你是要去找四妹妹吧?” 裴淮沉默地看着他,未发一言。 裴景铄继续道:“兄长待四妹妹倒真是关心,只可惜她早就为自己找好出路了,兄长还不知道吧?” 裴淮皱眉,“什么意思?” 裴景铄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道:“兄长还不知道吧,四妹妹早就跟方临怀勾结到了一起,先前我撞到过一次他们躲在假山后幽会,四妹妹的鞋都掉了呢!兄长猜猜,他们会在假山后面做什么?” 裴景铄将那日撞见裴棠依在假山后的事悉数讲给裴淮听,虽不说是添油加醋,但也添了些自己的猜测。 “没想到四妹妹平日里瞧着不声不响的,胆子居然还挺大!他们是什么时候勾结在一起的呢……难道是上元那夜?怪不得最近方临怀老是来找我,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身后的陈万听在耳中,也不由心惊肉跳,小心觑着裴淮的神情。 可裴淮却只静静听着,隽美的面容依旧沉静,只是眉眼间晕染着浓沉的郁色,似是不耐,他声音平静,道:“说完了么?” 裴景铄顿了一下,没好气道:“说完了。” 他紧盯着裴淮的神情,却并没有如自己所猜想的看到丝毫气愤之色。 他没忍住问道:“兄长不生气?” 刚说完,就被裴淮投过来的目光,深深看了一眼,那眸中没有掺杂任何情绪,只是带着刺骨的寒意。 裴景铄还欲说些什么,可却像是被那道目光钉在了原地,一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裴淮没再搭理他,从身侧绕过他,头也不回向前走去。 裴景铄遥望着裴淮远去的背影,见那道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后,才庆幸地拍了拍胸膛,“啧”了一声道:“装什么?” 经过裴景铄这一小插曲,裴淮没有继续往裴棠依的居处去,而是先去了裴棠依最近在他那里住过的房间。 房间干净整洁,似乎是它的主人在离去前就 特意收拾过。裴淮径直走向镜台,轻车熟路地从抽屉找到妆匣,指尖微挑将其打开,果然见到他送给裴棠依的金簪安然置于此。 看到这物,裴淮简直控制不住地发出冷笑,发簪依稀间还能闻到上面沾染到的少女清幽发香,但如今已经被人抛置于此,珠上的浅浅熠光也似乎黯淡了不少。 既然被人丢弃,便是无用之物。裴淮随手将它扔到一边,金珠碰撞在坚硬的桌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没再管,转身离去回到书房。 不久后周千匆忙赶来,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此事当真?”裴淮坐在案几前,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瞧着桌案边缘。 周千道:“奴特去红绡坊问过,里面有位芍药姑娘确实是这么说的,并且还有其他证人,奴都一一问过了。” 裴淮看他一眼,周千立刻会意道:“您放心,那些人不会多嘴说出去的。” “只是……”周千面带犹豫,“这终究是传闻,并不能当真,或许四姑娘的身世并不如她们说的那般。” 裴淮轻笑一声,敲击案几的指尖停下,淡淡道:“只是传言便已经够了。” 裴淮自认从来不是什么温润君子,只是在外人面前装得一副谦和模样,尤其是在裴棠依面前,为了能让她安心,他可以装成她心目中“好哥哥”的样子,以做兄妹情深。 可现在,已没有装下去的必要了。 他这个妹妹实在是太不听话,太不让他省心了,他确实该适当地给她些惩罚。 * 裴棠依回去后,从下人口中得知方临怀前来求娶的消息,便一直紧张着,生怕裴严也会将她叫过去。 她提心吊胆,直到后来听说裴严与方临怀之间聊得似乎很是愉快,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整个人松懈下来后,就格外困倦。她本想躺在床榻上稍微休息一会,可闭上双眼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醒来时,帐外一片漆黑,已然到了夜深。 她拥被坐起,乌发顿时如浓密的丝绸披散在雪白的玉肩上。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雨,耳边充斥着骤雨瓢泼落下的敲地声。她下意识往外看去,恍惚中,竟然看到了一高大身影立在床榻前。 她双眸还迷离着,没完全从睡梦中清醒过来,她揉揉眼继续看过去,却见一只修长的手缓缓伸进来,骤然掀开了垂挂着的帐幔。 惊雷突起,带起一阵疾风,窗棂被猛烈拍动。 昏暗之中,男子的面容仿佛是暗夜之中的鬼魅,掩于深夜中看不清楚,潜意识却足以能感知到对方带来的危险气息。 忽然响起“砰”的一声,窗户被风刮开,雨丝斜斜刮入室内,有几丝还在风的吹动下刮进了帐幔内。 面颊感受着雨水带来的潮湿,裴棠依愣愣抬着眼,看着面前人的面容逐渐被月光所照亮。 又是一声惊雷响,裴淮的面容彻底清晰显现在裴棠依的眼前,她看到了他那双晦暗如深渊的眼眸,阴冷得没有任何温度。他唇角似笑非笑,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他声音中也似乎带着浅浅的笑意,“妹妹既有了意中人,为何不告诉哥哥呢?” ----------------------- 作者有话说:辛苦宝宝们等待,本章评论会掉落红包补偿哦~ 第33章 惩罚 幽暗的房间内,唯一的光亮只有从窗户外照进来的那一抹月光,为裴淮周身镀上了一层灿光。 辉光之中,他立在床榻边缘,俯身探下,漫不经心地伸出手抚摸上裴棠依的面颊。 他唇角噙着淡淡的笑,语气极尽温和,“妹妹怎么不说话?” 裴棠依眼眸泛着水波,瞳孔中倒映着裴淮的身影愈来愈近,被他那双幽暗深邃的眼眸静静地盯着,她只觉自己被牢牢困在其中,挣扎不得。 狭小的帐幔内空气似乎凝固住,压抑的气息弥漫在二人之间。 裴棠依红唇微启,轻轻呼唤道:“哥哥……” 此刻她似乎应该同裴淮说些什么,可除了几声呢喃以外,却是一个音节也发不出。 裴淮指腹摩梭着她红润的唇瓣,哑声道:“怎么?是只愿意同你的意中人说话,而不愿意理会哥哥了是么?” 吾妹难谋 第34节 “意中人”这三个字被他加中语气,而他的脸色也似乎因为这几个字而愈发得冷了。 裴棠依指尖攥紧锦被,无声地摇摇头。 耳边是暴雨如注,肆意倾泻下来的声音,面前裴淮的薄唇一张一合,明明他的声音很轻,可却依旧能清晰落在裴棠依的耳中,只听他一字一句道: “我是不是说过,让你好好听哥哥的话,乖乖待在我那里,可你为什么不听哥哥的话,还要私下里和方临怀来往?” 他的指腹缓缓下移,冰凉的手指挑起裴棠依的下巴,逼得她不得不仰起脸来同他对视。 他幽深的瞳孔如同阴冷的毒蛇,死死缠绕着她,逼得她喘不过气来,却又无法逃脱。 裴淮道:“裴棠依,说话。” 他又往前靠近几分,裴棠依能感受到他灼热的呼吸喷拂在自己脸颊,她想要躲避,往一边侧开脸却被他的掌心锢得更紧。 她退无可退,只得迎上他的视线,艰难地开口说道:“方公子说他会帮我。” 闻言,裴淮轻笑一声,“他说会帮你你就信,怎么哥哥说的话你却不相信呢?你到底把哥哥当什么呢?” 裴棠依无声地摇摇头,她想要为自己辩解几句,可望着裴淮寒若冰霜的面庞,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裴淮也没有太多的耐心继续等下去,他扣住裴棠依的手腕,将她推倒在床榻上,旋即他也欺身上了榻。 裴棠依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她慌张地爬起身想要往角落跑去,却被裴淮攥住脚腕给拽了回来。 玉足被他握在掌心,她更觉羞耻,足尖紧紧蜷起,向后缩去。 可裴淮的力气比她要大上不少,轻而易举地就又握住她的足将她拽了回来。 裴棠依没有办法,只得小声向他服软,“哥哥,你先放开我,我们再说话好么?” 裴淮恍若未闻,眸光冷冷盯着她,二人一时僵持不下。 最终,还是裴棠依强忍着内心浮起的难堪,出声对他说道:“我自然相信哥哥,可是……” 她眼神闪烁,避开了裴淮的目光,道:“方公子所言更能打动我,我……我也愿意相信他。” 裴淮道:“所以,你喜欢他是么?” 裴棠依低着头,目光看向自己肩下垂落的乌发,轻声道:“是。” 话音刚落,下一瞬,她就被男子猛地袭来的力量压住,裴淮俊美的玉容在眼前一寸寸放大。 二人一同倒在榻上,裴棠依双手抵住他的胸膛,然而这抵抗也只能算是杯水车薪,毫无用处,裴淮沉下脸,在她猛然瞪大的瞳孔中,吻住了她的唇。 她立即想要反抗,可唇瓣传来的刺痛让她下意识停下了动作。 裴淮咬住了她的唇,毫无怜香惜玉可言,齿狠狠咬着她鲜嫩的唇肉,直至有鲜血的气味传出,才收了力度。 裴棠依的唇瓣被鲜血的颜色浸染得更加红润,双眸更是因羞耻和疼痛泛起层层水雾,她实在是怕极了当下的裴淮,她觉得此刻的裴淮就是一头凶狠的野兽,她想要拼尽全力逃离他。 野兽在盯上猎物后,不会轻易给猎物逃脱的机会,裴淮亦是。他再次倾身而下,一滴滴舔舐净了她唇瓣涌出的血珠,而他的薄唇也被属于她的血染红。 他冷笑一声,唇边浸染的血迹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极为可怖,“疼么?妹妹,这是对你不听话的惩罚。” 裴棠依长睫上挂着泪珠,她不敢相信,也不愿意去相信,眼前对她做出这样事的是她最为崇敬的兄长,她的哥哥裴淮。 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当初被裴淮吻过耳垂的场景,那时的她便隐约能够猜测到裴淮对她的心思,可是后来裴淮向她保证过,会和她做回正常兄妹,她也自欺欺人般的不愿再去多想。 现在,裴淮是真真切切地吻了 她,她无法再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她身子发软,泪水迷蒙住了双眸,无措地望着裴淮,“你不能这样对我,我们是兄妹啊!” “兄妹又如何?”裴淮的语气充满不屑,一瞬间让裴棠依想到那个刻意被她遗忘的梦境。 梦里的裴淮当着她夫君的面,吻了自己,那时的他亦是这般嘲弄的语气。 裴淮的声音仍在继续,“亲兄妹能做的事我们能做,不能做的事我们也能做,这样难道不是很好吗?” “而且,”他的声音尤为沙哑,“即使我们真是亲兄妹,我也敢。” 说罢,他再次俯身吻住了她的唇。 她无法反抗,被他亲吻的唇只能勉强发出几声呜咽,她双眸无神地望着榻边飘飞的帐幔,就如同是溺水之人终于寻到浮木一般,欲伸手去抓住,可帐幔随风摇曳,她抓不住,只能无力地垂下手臂,任由裴淮掠夺去她所有的呼吸。 * 这场雨直至天亮才停,玉溪宫内,赵文湛方诵经回来,大宦官刘善捧着几件衣服跪在他面前,请他挑选过几日与裴棠依会面时的服饰。 赵文湛兴致勃勃地认真挑选着那几件衣裳,甚至还要每件都换上看一番,“这件似乎显得朕不够稳重……” “这件也不好,过于成熟。” 用了将近一个时辰才挑选出一件墨蓝色道袍,而时间也不早了,他暂且放下此事,乘上御辇往白云观而去。 白云观乃京城最具盛名的道观,更有祈福最为灵验之美名,往来客人络绎不绝。 攀上陡峭的石阶方能到达观门外,裴宛妙一袭浅紫色罗裙,行过之处裙角如绽开的花苞。 她身侧跟着一年岁稍长的妇人,上挑的眉眼透露出几分精光,只是在看到观内敬奉的众神仙像后,立马转变成恭敬的神情。 “虔诚些,方能如愿。”裴宛妙的婆母陆惠云在她身边低声声说道。 裴宛妙面露不耐,双腿更因爬楼梯而酸痛不已,可却不得不跟随陆惠云走入殿中,不情愿地俯首跪拜。 听着婆母口中一句句盼望早得麟儿的声音,她内心毫无波澜,只觉得耳边似乎飞来数十只蚊虫,扰得她不得清净。 自大婚之日后,裴宛妙因故“小产”,苏家人望孙心切,婆母特带着她来此跪拜,祈望能尽快诞下苏家的第一位长孙。 一番跪拜下来,裴宛妙再也忍受不住殿内压抑的沉闷气息,随意找了个理由到殿外去了。 陆惠云虽不悦,可顾及周围人多,不愿被外人看了笑话,只得压下内心不满的情绪。 裴宛妙避开纷乱的人群,寻了处偏僻无人的角落待着。 春日已有了些许闷热,她以手为扇,正百无聊赖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兴奋的呼唤声,“是你!” 裴宛妙回眸望去,见是那日裴府中偶遇的小道士,在道观中见到他并不奇怪,她也没多想,随意点点头敷衍着他。 赵文湛款款走到她面前,行了揖礼,道:“许久未见,姑娘一切可好?” 他望向裴宛妙的眸光如沁繁星,面含温润浅笑,“本以为过几日才能与姑娘相见,没想到今日便如此有缘。” 裴宛妙有一瞬间没反应过来,她与这小道士不过第二次相见,何来的过几日呢? 赵文湛见她只愣着不言语,也有些疑惑,“姑娘你怎么了?四姑娘?” 裴宛妙下意识就道:“什么四姑娘,我不是……” 话还没说完,她忽然意识到她自己在裴府时曾诓骗过这小道士她的身份,可时间久远早已被她抛至脑后了。 她勉强撑起笑来,道:“啊是,好久未见了。” 见她这幅样子,赵文湛不禁皱起眉头,心生狐疑。 裴宛妙时不时地回身向后张望,对赵文湛的话也随便敷衍着。 赵文湛关切问道:“姑娘是有心事?” 若是放在平常,裴宛妙本不愿将自己的事情说与旁人听,可小道士面前的她而非真实的她,她似乎找到了唯一可以诉说自己心事的人。 她原本想靠这场婚姻摆脱牢笼,却仿佛被困在了另一个牢笼之中。 她没将自己的心事全盘托出,只是表明自己现在压抑无助的心情。 赵文湛温和细语地安慰着她,她勉强缓解了些许压抑的情绪。 二人没谈多久,远处就传来陆惠云呼唤裴宛妙的声音,她将要回去了。 赵文湛的声音宛若清澈泉水抚慰人的心灵,轻声说道:“还望姑娘往后顺遂,喜乐无忧。” 经此一事,裴宛妙对他的印象不错,听闻这话,弯起唇角对他笑笑后,转身离去了。 赵文湛目送着她离去的身影,久久都没回过神来,她离开前嫣然的笑颜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心尖就如同被无数个小勾子挠着,一时心痒难耐,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内心深处最为渴望的是还能再与她相见,再看到她脸上灿烂的笑。 可当理智回笼时,他又立即意识到方才裴宛妙古怪的反应,她的身份或许并不如她所说那般。 他旋即想到裴严那位已经嫁人的女儿,面上浮起浅笑。 * 裴棠依醒后时,天光已大亮。与意识一同苏醒的还有昨夜的记忆,脑海中闪现出昨夜发生的种种,裴淮强吻了她。 她闭上双眸,企图将那段记忆都抛除在外,起身下榻坐到镜台前。 铜镜中少女鲜艳的唇瓣上有道明显的伤口,这处曾被裴淮咬过,也舔过。 她无法再麻痹自己一切只是场梦,昨日的种种是真切发生的。 她疲倦地捂住脸,伏在镜台上,纤瘦的双肩无力轻颤。 往后两日,她都将自己关在房间内,即使裴严叫她过去,她也借口身子不适推脱了。 她知道,方临怀提出的利益似乎是打动了裴严,她或许能够不必入宫了。 裴淮在这几日也如同消失了一般,这也正好衬了裴棠依的心意,不然她真不知再见到他该如何面对。 这日午后,裴棠依刚用过午膳,就听隔壁房间传来响动。出去看时,见苏芙被几名五大三粗的侍卫压着往外去。 裴棠依立即提裙奔上前,欲护住娘亲,那几名侍卫推搡她的肩膀,将她推倒在地。 她趴在地上,再一回头时,苏芙已经被带出了院子。 她往院外奔去,门外早有侍卫守着,不许她出去。 裴棠依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得央求侍卫透露些许,侍卫们只是阴着脸,毫不理会她。 直到过去半个时辰,裴棠依被裴严传至前厅,她刚迈步进来,看到的便是暴怒的裴淮,和跪在冰冷的地面上,梨花带雨的苏芙。 苏芙半边脸红肿着,身上还有别的伤口。 裴棠依立即扑到她身边,问裴严道:“娘亲做错了什么?父亲为何这样对她?” 裴严冷笑连连,额头青筋暴起,“贱人!竟然让我替别人养野种,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闻言,裴棠依顿时僵在了原地,下意识去看身边苏芙的脸色,可苏芙眼神闪烁并不看她,只对裴严道:“我无论你怎么说,棠依是你的女儿,你不能不认她!” “不肯承认是么?好啊,那我便一刀一刀剐开她的血肉,看看她骨子里究竟流的是不是我的血。” 话音刚落,裴严猛地上前掐住裴棠依的脖子,裴棠依一时难以呼吸,脸也因缺氧而变得通红。 “不要!不要伤害我的女儿!”苏芙哭着扑上去,疯狂挠着裴严的手臂,想要让他松开掐住裴棠依的手。 吾妹难谋 第35节 裴严的眼眸阴冷如毒蛇,死死盯着苏芙,道:“你还是不肯承认吗?” 苏芙看着女儿涨得通红的脸,心疼不已,她哭喊道:“不是,她不是你的女儿,你要杀要剐冲我来,别伤害她!” 裴严轻笑一声,缓缓松开掐着裴棠依的手。 裴棠依因缺氧眼前浮现白茫茫一片,她瘫倒在地面上,止不住地咳嗽。 混乱之中,有下人从外进来,在裴严身边说了几句话。 是天子派人传令,取消了过几日与裴棠依的相见。 裴严听后,不再多言,此刻的裴棠依对他来说没有任何价值了。他立即指挥身侧 侍卫控制住苏芙,将她往院外拉扯去。 裴严冷声道:“解决了她,丢去野狗堆。” 听到这话,裴棠依顾不上脖颈和四肢蔓延的疼痛,挣扎着起身,想要去救下苏芙。 她哭着求裴严,可裴严无动于衷,甚至一脚踹在了她的腰上。 她再一次倒地,这回却是怎么也起不来了。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听到有人齐声呼唤着“大少爷”。 裴棠依抬起泪水朦胧的双眼,隐约看到裴淮高大的身影立在自己不远处。 如今,裴淮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她匍匐在地上,一点一点爬着到裴淮的脚边,手臂勉强支起上半身,手指攥着他的袍角,乞求道:“哥哥,你帮帮我……” 可裴淮看向她的目光犹如望着死物,他毫不留情地甩开衣袍,声音冷冷道:“不。” 第34章 帕子 裴棠依眨了下眼睛,几滴泪珠从眼睫上扑簌落下,透过朦胧的泪眼,裴淮的面容愈发清晰。 他身上的所有温和气息都尽数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未加遮掩的戾气和凛冽的寒意。 他望着裴棠依的目光没有丝毫温度,仿佛不再是曾经那个总是含着温和笑意同她说话的人。 裴棠依瘫坐在地上,无助亦无依无靠,她不明白为何事情会变成这样。 更不敢相信,为何突然之间自己就不再是裴严的女儿,她觉得这一切发生得好像是一场梦。 可苏芙的叫喊声依旧回荡在耳畔,这并不是梦而是切实发生的。裴棠依从恍惚中回过神,见苏芙还在被侍卫拖拽着往外走,拼尽全力支撑起双臂,想要站起来。可踉跄几下,终是坐回到地面上。 正当她绝望之际,裴淮的声音忽然响起,“父亲想要杀了她,还不如将她们母女赶出去,任由她们自生自灭得好。” 裴棠依猛地抬头看向他,眸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哀求。 裴淮看了她一眼,平静地收回目光,道:“外界知晓此事后亦会称赞父亲仁善,为您留下美名。” 裴严道:“不杀她难解我心头之恨。” 裴棠依的心颤了颤,她跪趴在地上,指尖嵌在地板上留下一道道划痕。她张张唇,想要说些什么,可比话语先到来的是止不住的泪珠。 裴淮冷漠道:“即使放过她们母女,出去也难有活路了,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他的声音落入裴棠依耳中,她身子颤抖地更厉害了,眼泪一颗一颗砸在地板上。 裴淮又低声同裴严说了些什么,似是说动了他,他命侍卫将裴棠依和苏芙赶出府,就像丢一块破布一般将她们扔到了门外。 裴棠依的膝盖磕到坚硬的青石板上,疼得她没忍住“嘶”了一声,想来定是流了血。她强撑着去看一旁倒地的苏芙的情况,问道:“娘亲,你怎么样?还有哪里受了伤吗?” 苏芙摇摇头,苍白的脸色不见血色,她摸着女儿的脸,心疼道:“虞儿你还好么?都是娘亲连累了你。” 裴棠依捂住她的唇不许她再这样说下去,“我是娘亲的女儿,娘亲赋予了我生命,抚育我长大,怎么说是连累了我呢?” 母女二人相互依偎着站了起来,眼下她们被赶了出来,前路未卜,但若想要活命,便不能轻言放弃。 苏芙在铫儿胡同有认识的友人,她们决定去投奔她们。 在过去之前,她们先去了街上的医馆。裴棠依拿自己佩戴的首饰换了银钱,请大夫为她和娘亲诊治。 苏芙除了脸上的伤以外,手臂和小腿上都有伤口,其中腿部的伤还在不断地向外流血,染红了衣裳。 看到苏芙的伤口,裴棠依的心如被针扎了一般痛,眸中蓄泪,握着苏芙的手连连发颤。 大夫为苏芙包扎完伤口后,苏芙忙催促大夫也为裴棠依看看,只是裴棠依伤在腰肢,大夫不便查看,便只开了药,由苏芙帮着上药。 膝盖上的伤也包扎好后,母女搀扶着起身,用剩余的银钱租了辆驴车,往铫儿胡同而去。 胡同位于京城的偏僻之处,里面所住皆是贫困之人。 苏芙带着裴棠依寻到巷子西头的第二个院子,敲开了门。 门里面露出一张虽然憔悴却依旧容颜俏丽的女子,那女子一开始满脸警惕看着来人,可当认清苏芙的脸后,扬起笑脸,忙将她们迎了进来。 院内并排建立着几座小屋,虽简陋可干净整洁,一看便知是人精心打理过的,秦念领着她们走进一个屋子,扶着她们去床榻歇息。 苏芙在裴棠依耳边低声解释道:“这是我先前在红绡坊的好姐妹,你便唤她一声念姨吧。” 裴棠依端正俯身作礼,乖巧道:“念姨。” 秦念笑着应声,抚摸着裴棠依的发端夸赞了她几句。 苏芙将今日发生之事完整告诉了秦念,秦念听后,叹息声连连,眼圈通红。 苏芙与秦念在红绡坊时关系就极为密切,后苏芙入了裴府,秦念也被一年轻官员赎了出去,只是遇人不淑,被抛弃后只得带着孩子在此居住。 如今姐妹终于得见,有许多话要说,裴棠依主动提出去隔壁屋休息,将空间留给她们。 裴棠依掀开帘子正欲往外走,迎面碰上了一个人,秦念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诚儿回来了,快过来娘给你介绍娘的朋友。” 裴棠依微微抬眼打量面前的男子,男子肤色偏黑,且有一双如流水般澄澈明亮的双眼,不掺任何杂质。 秦诚见裴棠依在看他,黝黑的脸泛起不明显的薄红,他腼腆地笑笑,走到秦念身边。 秦念热情地拉着几人介绍,知裴棠依的年龄要比秦诚稍长一岁后,让秦诚唤她作姐姐。 秦诚挠挠头,难为情地唤道:“姐姐。” 秦念还在一旁打着趣,裴棠依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晚上,几人聚在一起吃了顿丰盛的饭,秦念几乎将家里的好东西都拿出来招待她们,在秦念的关怀下,裴棠依感到尤为温暖。 夜晚,母女二人相拥而眠。屋子不是很隔音,在屋里能很清晰地听到窗外风拂过树枝的“沙沙”声,以及不知名昆虫的叫声。 裴棠依依偎在母亲怀里,听着外面的声音,细声问道:“娘亲,事情真相究竟是什么样的,我当真不是父亲的女儿么?” 苏芙脸上神色一顿,叹口气道:“我本以为此事能瞒一辈子的。” 她眸光恍惚,似是在回忆,“你的亲生父亲的确不是裴严,而他现在在何处,我也不知。” 裴棠依问道:“他抛弃了娘亲,是么?” “不是这样的,”苏芙立即道,唇角浮起苦涩的笑,“你父亲是个很好的人,他为人谦逊,待人和善,是我见过这世间最好的男儿……” 苏芙的声音很轻柔,似温暖的晚风拂过脸颊,带着裴棠依随她回到了十几年前。 苏芙出身低微,尚年幼时便被卖入花楼,在花楼待了约莫五六年的时光,也见过形形色色的男人。 世间男子大多相同,无一不喜欢年轻貌美的女子,也有过同苏芙许下过承诺之人,可苏芙清楚地知道,男人的话从来都不算数,她不会抱有期望,只盼着自己能早日攒够银钱,逃离这里。 直到那日,她第一次见到在一众官员中格格不入的他。 他似乎初入官场,周围人或是在阿谀奉承、推杯换盏,或是左拥右抱着身旁的女子,闻香软玉在怀,好不快活。 唯有他捧着杯酒呆坐着,甚至连身旁女子靠近时都紧闭着双眼。 苏芙起了逗弄之心,故意贴着他的手臂挨在他身边,媚眼如丝,要喂他喝酒。 男子羞涩地脸都红了,举着酒盏的手还在哆嗦,闭着眼睛怎么也不肯看她。 苏芙贴在他耳边,丝丝缕缕的香气萦绕着他,轻声道:“公子怎么了?为何不敢睁眼看看我呢?” 二人距离极近,她能看清他不断乱颤的眼睫,以及耳垂遮掩不住的薄红。 不知过了多久,男子 才缓缓睁开双眼,可只看了苏芙一眼,就慌张地别开,喉咙里挤出来一句,“姑娘请自重。” 这便是二人的初遇,苏芙将他视为道貌岸然、虚伪做作之人,既然来了这红绡坊,就莫要装得这么高洁。 又过去几日,他又来了,随同的依旧是上次的官员。他依旧和之前一样,不愿让花楼女子陪同。可这一作风,引得其余官员的嘲笑。 苏芙听着那些人骂他的言语,心生不忍。也是这时她才知道,他原是寒门出身,苦读十年考中进士入了官场。 只是他性子过于呆板,不会为人处事,因此得罪了许多人,也颇不受皇帝待见。 那些官员逼迫着他选位美人,要他也尝尝这红绡坊美人的滋味。苏芙看着他为难的样子,主动站了出来。 那夜,二人什么也没做,只是静静躺在一张榻上。 他同她见过的其余男子都不一样,他入官场有他的理想,愿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可现实却不如理想美满,他碰过壁,吃过亏,却依旧不愿放弃内心深处的夙愿。 他时常会来探望她,他在案上写字,苏芙便在一旁抚琴,渐渐地二人产生情愫。 他不嫌弃她的出身,向她承诺,待攒够了银钱会接她出来,以正妻之礼聘她入门,做自己唯一的妻子。 苏芙不受控制地沦陷在他的深情中,她也相信他,相信她的爱人许给自己的承诺。 只是,在一次告别后,他再也没有来过。 身边姐妹都说他是抛弃了她,可她不相信,她愿一直等着他。 可没想到的是,一月后她发现自己怀了身孕。她不忍堕掉她和他的骨肉,决心偷跑出去找他。 在逃跑的途中,她遇到了裴严,那时裴严似乎被人下了药,意识不清。他强迫了她,事后又嫌弃她肮脏的出身,欲杀了她。 是一长髯飘飘的男人救下了她,替她说情,劝裴严纳她作为妾室。 裴严似乎颇为忌惮此人,将苏芙带回了裴府。 苏芙念及腹中怀有的骨肉,不得不随裴严回去,成为了他的妾室。 因她的出身,裴严遭到朝中众臣的弹劾,因此他厌恶苏芙,更毫不关心他腹中的孩儿。 苏芙一直在暗中打探那人的消息,可那人却仿佛销声匿迹了一般,没有任何消息。 苏芙想,或许他是死了,又或许是对当朝官场死了心,辞官回乡了。 吾妹难谋 第36节 她更愿意是后者,至少这样他还活在世上。 那人姓虞,她便也为女儿取了“虞儿”的小名,就当作是他一直陪着她们娘俩。 听苏芙诉说着过往,裴棠依拥紧了她的手臂,柔声道:“娘亲,无论发生什么,都有女儿在,女儿会一直陪着你的。” 苏芙喉中酸涩,她强忍着眼眶涌出的泪水,抱紧了自己的女儿。 往后几日,苏芙和裴棠依都住在这里。秦念热情温柔,待裴棠依也如同亲女儿一样。 可苏芙和裴棠依却不能够在此停留太久的时间,苏芙也不想因为自己连累秦念。 她们打算过几日便离开,可意外却突然发生了。 起初苏芙只是头疼发热,四肢松软,她以为是身上的伤口导致的,并没有在意。 不过一夜功夫,她就咽喉疼痛,气喘声重,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楚了。 大夫过来开过几幅药后,仍是不管用,反而病情又加重了。 秦念一家也只是贫困百姓,即使拿出全家的积蓄也请不起太好的大夫。 裴棠依去城中医馆去寻大夫,却因无钱,大夫不肯随她过去诊治。 正当裴棠依走投无路之时,在医馆前面看到了个熟悉的人影。 自身世曝光之后,裴棠依再没有见过方临怀,更不知裴严会如何对他,他会不会因为自己的事受到牵连。 裴棠依对他心生愧疚,但苏芙重病缠身,她只能去请他帮忙。 “方公子。”裴棠依轻声唤他道。 方临怀回头,望见裴棠依后先是面露犹豫,迟疑地唤了声,“四姑娘?” 裴棠依轻轻点头,拽着他的衣袖来到一边的小巷内,“方公子想必已经知道我的事了。” 她笑得苦涩,“我已不再是裴家的四姑娘,也很对不起方公子,这次我是想要对你说声抱歉。” 方临怀看着她的眼神略有深意,“道歉却是不必,”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道:“你如今在何处?” 裴棠依顿了下,随口解释道:“我与娘亲在外边住。” 方临怀又问,“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不知为何,裴棠依总觉得面前的方临怀有些奇怪,与以前相识的他有些许不同,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同。 裴棠依道:“我也不知,走一步看一步吧。” 闻言,方临怀忽然笑了,“我既然之前提出与你的婚事,便不会食言。” “只是……你如今的身份确实不够格,念在先前的情意,我愿意纳你为妾室。” 裴棠依不可置信地睁大眼,“你说什么?” 方临怀撕去了过往温和儒雅的伪装,彻底暴露了自己的本性。他伸出手臂抵在裴棠依身后的墙壁上,俯看着她,毫不掩饰眸中觊觎之色,“我说,你既然觉得亏欠于我,我可以纳你做个妾室。” 裴棠依摇头,几缕乌发飘洒在方临怀的手上,“不,我不愿……” 方临怀的笑容满是恶意,“可四姑娘,你有不愿的资本吗?之前捧着你,是因为你是阁老的女儿,娶了你后我成为阁老的女婿,我往后的仕途还用愁吗?而现在,你觉得你还有没有资格同我谈条件。” 他轻挑起裴棠依的一缕青丝,放在鼻前闻了闻,香气袭来,他的喉结不由得滚动了一下。 裴棠依虽不再是裴严的女儿,可她花容月貌,婀娜多姿,是世间少有的尤物。 方临怀费劲筹谋装了这么长时间,却没有得手,他岂能甘心! 即使只是一亲芳泽,无法彻底拥有,他也愿意。 他的手随即下移,想要去碰裴棠依的衣襟,裴棠依忙侧身避开,“你要做什么?” 方临怀动作未停,“做什么,你待会就知道了。” 男子的力量终归远胜于女子,方临怀轻而易举地控制住裴棠依的手腕,一手将她的手腕锢在上方,另只手挑起她的下巴,“别怕,你便把我想作是你的哥哥,唤我一声怀哥哥可好?” 裴棠依红着眼眶,拒绝道:“不,不可能!你快放开我!” 方临怀笑道:“或者你就把我当作裴淮,你与他不是很亲密吗?怎么到我这里装得一副刚烈样子。” 听他提起裴淮,裴棠依的身子颤了颤,剧烈挣扎起来。 方临怀没料到她会突然反抗,没反应过来,竟真的被她推倒在地。 掌心被石子磕出了血,方临怀望着源源不断涌出的鲜血,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怒火,站起身就向裴棠依扑去。 而裴棠依在方临怀倒地时,快速拾起了地上的石块,当他再次朝她袭来时,她举起石块就往方临怀的头上扔去。 方临怀躲闪不及,竟被拳头大小的石块砸中了右眼,瞬间眼前模糊一片,看不见任何东西。 裴棠依借机向巷外奔去,她不敢回头,更不敢放慢步伐,心中唯有一个念头就是不停地向前跑。 不知跑了多久,她无力地倚靠在墙面上,心口猛烈起伏着。 天渐渐暗下去,她不但没有为娘亲寻来大夫,更遭了方临怀的侮辱。 密密麻麻的雨丝从天际飘落,打湿了她的乌发,也落在她的脸颊上,与她流下的泪水交织在一起。 她迈着沉重的步伐,回到铫儿胡同。刚进门,就听到苏芙剧烈的咳嗽声,以及秦念带着哭腔喊着,“吐血了!这可怎么办?” 裴棠依闻声愣在了原地,这时秦念注意到了回来的裴棠依,见她浑身被雨淋湿,忙出来询问她,“身上怎得都湿了,我去给你打盆热水,快祛祛寒气,莫要感冒了!” 裴棠依望着秦念溢满关切的眼神,对她笑了笑,婉拒了她的好意,转身向外走去。 秦念在身后问她道:“你要去哪?” 裴棠依没有理会,细密的雨珠已变为倾盆大雨,她在雨中狂奔着,任由雨水无情拍打着她的脸颊。 今夜的这场雨来得突然,街道上许多小贩没来得及收拾铺子,此刻都在着急避雨。 周千父母亦是,周千今日恰好也在此帮忙,帮老俩口收拾着东西,准备回家去。 摊前忽然站着一位全身湿透的少女,潮湿的发丝黏在脸颊,让人一时没有认出她是谁来。 周千惊道:“四姑娘,怎么是您?” 他忙撑起把伞打在她的头上,“您怎么过来了,是有什么事吗?” 裴棠依的声音在雨中显得格外飘渺,“我想见哥哥,你能带我去找他吗?” 周千面上露出为难的神情,倒不是因为不愿,而是裴棠依身世一事,追根求源是他先发现的,也是他告诉了裴淮,只是没想到裴淮会绝然地将这件事抖露出来。 裴棠依见他犹豫,再次请求他道:“求你,帮帮我好吗?我想要见见他。” 周千应允了,让她在此稍候片刻,自己先回家牵匹马车过来。 裴淮今夜并不在裴府,而是在京郊的私宅里,也是裴棠依曾住过一段时间的宅院。 周千独自禀明裴淮后,将裴棠依带去裴淮的房间,称裴淮正在书房忙着,要过段时间才能过来。 裴棠依在他的房间等着他,内心忐忑不安。 她永远也无法忘记裴淮施予她的最后一个眼神,那眸中没有丝毫温度。 他还会帮她么?她想,他应该厌恶极了自己,巴不得再也不要见到她。 可她只能来此一试,即使裴淮再向那晚一般对待她,她也必须过来。 她没有别的办法了,她将裴淮视为唯一能救她出水火的慈悲佛陀,也只有他能帮她了。 周千见她冻得发抖,从外面沏了杯热茶端进来给她后,便退出去了。 裴棠依捧着温暖的茶盏,手恢复了些许热度,可心依旧是冷的。 她心思恍惚,放茶盏的时候一个没留神打翻了茶盏,茶水瞬间洒落在光滑的案几上。 她急忙在周围寻找帕巾去查,随手打开一层抽屉,的确在里面看到了一块浅粉色的手帕。 她拿起那块手帕,映入眼帘的是手帕边缘绣着的一朵海棠花,她立即就认出了此物。 这是她早已丢失的手帕。 不仅如此,手帕上沾染了斑驳的痕迹,甚至有几滴未凝固的流到了裴棠依的手指上。 意识到这是什么后,她的脸顿时苍白如纸。 ----------------------- 作者有话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出自张载《横渠四句》。 宝宝们大肥章来啦! 第35章 亲吻 这一刻,裴棠依的心跳仿佛停滞住了,血液冲上头顶又在瞬间褪尽,耳边嗡嗡作响,酥麻感顺着脊背急速攀升,缠紧了喉咙。 她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怔怔地盯着手中的帕巾,也不知自己之后要做些什么。 身后忽然传来推门的声音,裴棠依身子猛地一颤,急忙用手帕擦了擦手指,将手帕放回到抽屉里,装作若无其事地坐回原处。 外面仍在落雨,裴淮从外面走进来,解下湿漉漉的披风,眉眼之间氤氲着潮湿的寒气,额前发丝也被雨水打湿。 他似乎没有看到屋内的裴棠依,径直走到铜盆前,从架子上取来大巾沾湿水后擦了擦脸。 随后又去解上衣的衣带,褪下身上湿透的衣服。 见他动作,裴棠依赶紧别开了眼,可身后裴淮脱衣时衣衫摩擦之声依旧能清晰地落入她耳中,即使看不到,她也能够想象到他褪下衣裳的上半身,劲瘦的腰身,和结实的肌肉线条。 裴棠依的呼吸声愈发乱了,她并非没有看到过裴淮裸。露的胸膛,只是那时候与现在的心境完全不同。 如今已经清楚裴淮对自己的不纯心思,又刚刚发现了裴淮偷藏着她的手帕,她的心思无法控制地乱想起来。 片刻后,裴淮已经换好了衣衫,向她走了过来。 他面容沉静,在窗边的软榻坐下,从始至终目光没有看过裴棠依一眼。 裴棠依抿抿唇瓣,缓慢站起身,走到裴淮身边,轻声道:“对不起。” 裴淮依旧没有看她,昏黄的烛光照耀着他低垂的眉眼,消融了几分面上的寒意。 裴棠依喉咙发紧,垂在裙侧的手指无助地蜷缩起来,“裴公子,对不起,我辜负了你的好意,可我不愿因为我的事让你受到父……阁老的惩罚,所以才骗了你。” 裴淮这才抬眼着她,只见她一袭月白衣裙被雨水打湿,潮湿的布料紧贴着她纤细的腰肢,勾勒住少女曼妙的身段。 裴淮道:“你唤我什么?” 吾妹难谋 第37节 裴棠依低垂着头,轻声道:“我已经不再是裴家的人了,也没有资格再做你的妹妹,所以不能再唤你哥哥了。” 裴淮轻笑一声,道:“看来妹妹不长记性,我是不是同你说过你这一辈子都是我的妹妹?” 裴棠依摇摇头,“可我并不是……” 话还没说完,她就被裴淮牢牢攥住了手腕,抬眼撞上了他深邃幽暗的眼眸。 他冷声打断她,“我说过的话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 裴棠依盈盈秋眸中波光流转,溢满慌乱。她实在是有些害怕裴淮现在的样子,只能顺着他的意思,唤他道:“哥……哥哥。” 裴淮面上冷戾淡了些,手上的力度也松了几分,声音平静地问她道:“周千说你有事找我?” 裴棠依轻轻“嗯”了一声,红唇微张,道:“娘亲生病了,很严重,可是没有钱请大夫……” “所以你想求我帮你。”裴淮先她一步说道。 “是,”裴棠依艰难地启齿,她也知道自己不该过来,可是她没有别的办法了。 裴淮似是随口问道:“你的心上人呢?他没有帮你吗?” 裴棠依想起今日方临怀对自己的侮辱,眼眶不由得又湿润了,颤着声音道:“他……是我错信于人。” 裴棠依不欲再提起方临怀,她从未想过他在过去表现出的一切皆是伪装,想起自己曾经对他的信任,只觉得极为可笑。 幸好,裴淮并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眸中讥讽之意明显。 裴棠依垂着眼睫,道:“希望哥哥能帮帮我。” 她顿了顿,又道:“过去承蒙哥哥不弃,多次救妹妹于水火之间,来世必衔草结环,报答哥哥。” 裴淮唇边噙着抹淡淡的笑,“来世太过虚惘,我只看现在,我既庇护你,你拿什么还?” 裴棠依沉默了一会,抬起麋鹿般胆怯的眼眸看着他,柔声问道:“哥哥,希望我怎么做?” 裴淮不答反问,“我想怎样,你不知道吗?” 他眸色渐暗,道:“你不是发现了那块帕子吗?不知道我想对你做什么?” 裴棠依避开他注视的目光,下意识地否认,“什么帕子,我不知道。” 裴淮慢条斯理地抬起她的手,指腹间还萦绕着股莫名的味道,裴棠依只觉指尖有些地方被无数只蚂蚁啮咬,酥酥麻麻的感觉沿着手指向上蔓延。 裴淮摩挲着她微微潮湿的指腹,语带笑意道:“那,这是什么?” 裴棠依玉白的脸已被红霞染透,她垂覆的眼睫不住抖动着,心口也不受控地猛烈起伏着。 他是故意将手帕放在那里的,或许他早就派人盯着她,知道她娘亲染了病,知道她被方临怀侮辱,更知道她会在走投无路之际来求他。 是了,否则那手帕为何会是湿的,定是在她到来之前他就用拿手帕做了些什么,故意让她发觉。 意识到这点,裴棠依身子几乎要发软,快要站不住了。 裴淮看她这幅虚脱样子,扣住她的手腕将她往怀里轻轻一拽,她身形不稳坐上了他的大腿。 她被裴淮从侧面搂着,灼灼呼吸扑洒在耳畔,听得裴淮重复问道:“妹妹,你准备如何报答我呢?” 他的眸光若有若无地掠过裴棠依的唇 瓣,裴棠依感受到此,心跳如擂鼓,被他气息拂过的耳垂也浮起薄红。 气氛暂时凝固住,房间内寂静得只能听到二人浅浅的呼吸声。 裴棠依水眸湿润,溢满无措,她克服心底的慌乱,素手搭在裴淮的肩膀上,顶着他濯星般的黑眸,向他一点点靠近,柔软的唇瓣轻轻覆上了他的唇。 裴淮的唇如同他整个人般透着满满的沁凉,当裴棠依的唇贴向他时,他的喉结不由得滚动了几下,扣着她手腕的力度也重了几分。 他加重了这个吻,另只手搭在他的腰间,揽着她往他的怀里按。 动作间,他的手臂碰到了裴棠依腰上的伤口,她没忍住闷哼了一声。 二人唇瓣分开,裴淮略带薄茧的掌心摩挲着她腰间的绸缎,低声道:“这里受伤了?” 裴棠依柔荑抵在他的胸膛,声音轻若蚊蚋,“是。” 裴淮抬手轻轻一扯,解开了她的裙带,衣裙自肩头滑落,层层叠叠的裙身散开,只留下一件浅紫色的小衣。 裴棠依涨红着脸,由他翻过身去,俯趴在软榻上。 她白嫩的腰肢裸。露在外,其上却有一道明显的青紫痕迹,与周围的雪白格格不入。 裴淮从一旁的案几上拿出一瓶药膏,指腹落在她纤细的腰肢上,为她上着药。 药膏和裴淮的指腹都是凉的,可被触碰过的地方却格外灼热,还泛起层层的痒意。 裴棠依身子不自觉地扭动了几下,被裴淮触碰过的地方仿佛有无数只蚁虫在爬,她难耐地扬起脖颈,“哥哥别,我自己来好么?” 裴淮恍若未闻,指尖从上而下拂动她的腰身,甚至还用略带薄茧的掌心在上面按揉几下。 “哥哥……”裴棠依实在是受不住了,指尖攥着榻上的软垫,一颗心仿佛被烈火焚烧着,几乎快要无法呼吸。 “别动。”裴淮低声警告她,放缓了手上的动作。 裴棠依如遭酷刑,既觉难堪又觉羞耻,终于,药上好了。她忙爬起身,捞起衣裙捂在自己身前。 裴淮皱眉,“你的衣裙湿了,不能再穿。” 裴棠依的呼吸一声比一声急促,她胡乱将衣裙往身上披,“无事的。” 许是她脸上的难堪太过明显,裴淮没再强求她,起身走到铜盆前洗净了手。 他背对着她,说道:“待会我会派人送热水过来,你今夜便留在这里。” 裴棠依还挂念着苏芙,道:“我还要回去见娘亲的,娘亲看不到我会担心的。” 裴淮冷声道:“你可以回去,只是你娘亲的病便要你自己解决了。” 说罢,身后久久沉默着,许久后才传来裴棠依轻轻的一声“嗯”。 裴淮去外面吩咐嬷嬷端来热水,自己则先去了外间。裴棠依简单地沐浴一番,恰好她先前在这住过,宅院里还留有她过去的衣裙。 裴淮进来时,她已经窝进锦被里,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 她看着裴淮翻身上榻,从她身边躺下,与她共盖一床锦被。 裴淮伸手将裴棠依拢入怀里,一只手落在她的后腰,轻柔地揉按着伤口,替她缓解疼痛。 裴棠依靠在他的怀里,内心纷乱如麻,她本以为眼下没有了关系的束缚,裴淮不会轻易放过她。 可没想到,他却只是抱着她,连亲吻都没有。 或许,他是念在她受着伤,暂时放过她。 此刻她毫无睡意,满心都是过往与裴淮的相处,同时也挂心着仍在病中的裴淮。 好在,不管怎样,裴淮答应为苏芙请大夫,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不是么? 裴棠依闭上眼眸,感受着裴淮滚烫的胸膛,被他浑身熟悉的清冽气息所包围,意识一点一点昏沉下去。 半梦半醒之间,她似乎听到裴淮在她耳边说些什么。 只是她睡意袭来,什么都没有听清,逐渐沉睡过去。 而裴淮并没有入睡,手支着头看着陷入熟睡中裴棠依恬静的睡颜。 看她这段时间日益消瘦的脸庞,裴淮就控制不住地发出冷笑,手指指腹摩挲着她的脸颊,眸光晦暗,唇边笑意也愈发冰冷。 许久后,他轻声道:“妹妹,真应该将你关起来,让你永远留在我身边。” ----------------------- 作者有话说:宝宝们七夕节快乐,送给大家哥哥妹妹的一个亲亲~ 第36章 囚牢 翌日,裴棠依醒来时,明亮天光已透过窗户照进帐幔内,身边属于裴淮的位置冰凉一片,他应是早就离开了。 裴棠依拥被坐起身,只觉腰身伤处的疼痛减轻了不少。 昨夜迷迷糊糊的,只觉腰身始终有一道轻柔的力量在轻轻为她按摩。 想起昨夜之事,恍惚如同一场梦境,裴棠依满怀心事,起身换好衣裙,在镜前随意绾了个发髻,向门外走去。 可刚推开门,迎面就见一位嬷嬷守在门边,那嬷嬷看见她,扬起笑脸,道:“姑娘醒了,可需要奴服侍您梳洗一番?早饭也准备好了,可需为您端过来?” 裴棠依恹恹得提不起精神,“哥哥在哪里,我想去见他。” 嬷嬷面露犹疑,为难地看了她一眼,道:“大少爷此刻正在书房处理事情,他说了让您安心在此,若有事他会回来的。” 裴棠依轻声道:“那我去书房见他。” 嬷嬷张开手臂拦着她,道:“姑娘请安心在此,大少爷处理完事情后会过来看您的。” 听了嬷嬷的话,裴棠依蛾眉微微蹙起,问道:“什么意思?我想去见哥哥,也不能出去吗?” 嬷嬷一动不动,语气坚决,“这是大少爷的意思,奴也没有办法。您饿了吗,奴去为您将早饭端过来吧。” 裴棠依却不肯听她的话进去,坚持道:“我只是想去书房找他,这都不可以吗?” 嬷嬷依旧是那一套说辞,“这是大少爷的吩咐,奴也没有办法,还请姑娘先进去吧。” 裴棠依同她交涉无果,只得暂且转身进去,可刚一进去,房门就在身后关上,接着就听见铁锁扣上的清脆声。 裴棠依面色大变,抬手敲响房门,“为何要把我锁在这里,这也是哥哥的吩咐吗?” 嬷嬷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姑娘安心在此待着便是,大少爷稍后会过来看您的。” 说罢,嬷嬷的脚步声由近及远离去,无论裴棠依再怎么呼唤,也无人理会她。 她简直不敢相信,内心各种情绪交织,抬首环顾这座清幽雅致的房间,顿时只觉这只是座牢笼,她被困在其中,无法逃脱,甚至些牢笼也是她主动迈进来的。 她脱下鞋袜,抱膝坐在软榻上,期间嬷嬷打开锁端了早饭进来,她却没有什么胃口吃。 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想起昨夜裴淮同她说的话,她已清楚裴淮对她的情愫,而她呢? 对裴淮是何种情感呢? 起初,她确是单纯将他当作哥哥看待,没有掺杂任何男女之情。后来随着二人关系越来越紧密,彼此之间也发生了更多的事,她对于裴淮的心还如往日般纯粹吗? 裴棠依自己都说不上来,她从未真正喜欢过旁人,不知何为喜欢,她只知裴淮于她来说是重要之人,她不希望他因为自己而受到牵连。 门外的脚步声打断了裴棠依的思绪,她抬眸与推门而入的裴淮对上视线,她率先别开了目光。 吾妹难谋 第38节 裴淮扫一眼桌上未动的饭菜,道:“怎么没吃东西。” 裴棠依垂下眼眸,轻声道:“我没胃口。” 她低头看着裙身上绣着的花纹,状作无意地开口道:“哥哥何时让我回去见娘亲?” 裴淮沉默片刻,道:“我已经派大夫过去了,你娘亲是风寒引起的 急症,大夫已经着手为她诊治,你不必过于忧心。” 裴棠依见他刻意回避自己的询问,心下沉了沉,攥着裙身的指尖微微发白,道:“哥哥,你不能剥夺我的自由。” 裴淮轻轻笑了声,走到她面前挑起她的下巴,看着那双溢满慌乱的眼眸,低声道:“妹妹,你想出去自然可以,现在亦可以。” “那我娘亲那边?”裴棠依望着他的黑眸,声音轻颤。 裴淮笑意温和,“那就只能靠妹妹细心照顾了。” 裴棠依的心如坠深渊,一股寒意亦涌上心头,“哥哥,你在用我娘亲要挟我吗?” 裴淮指腹摩挲着她雪白的脸颊,语气温和,“妹妹,世间从未有平白无故的相助,我帮了你,你自然要予我回报,你昨夜来找我时难道没有做好觉悟吗?” “可是哥哥,我担心我娘亲,我想看她一眼,可以么?”裴棠依抬起手覆住裴淮的手背,软声请求他道。 裴淮并不应允她,只是含糊其词,“再说吧。” 他放下抚摸裴棠依的手,掀袍在她身侧坐下。 裴棠依悄然抬眼打量着他的神色,不知为何,总觉得他眉眼之间萦绕着淡淡的戾气。 似乎从他刚进来时,这股戾气便存在了。 裴棠依小心翼翼问道:“哥哥,你是心情不好么?” 裴淮未语,低垂的眼眸中藏着莫名的情绪。 昨夜他入了一个梦。 他又梦到了这二十余年时常出现的梦境,一大家子其乐融融,欢声笑语。有一长髯飘飘的中年男子坐在中央,面容和善,围着他所立的几个少年,或是温文尔雅,或是潇洒俊逸,还有一年岁稍小的幼童,正在欢快地说着什么。 裴淮莫名地就被这一场景吸引住了,不由自主地迈步想要靠近,旋即梦境就如碎片般断裂开来,眼前画面变为一场熊熊烈火,遍地可见残垣断壁,耳边尽是人们凄厉的呼救声。 一家幸福不再,有的只是空气中弥漫的浓烟。 裴淮从梦中醒来,只觉心口一抽一抽地疼,可当他想要再度回忆那场梦境,回忆梦中人的面容时,一切却又化作了一片虚无。 这场梦困了他二十余年,他从未予人道,除了紫雾阁的阁主青涯。 他隐约能感觉到,这场梦与他的身世有关。 裴棠依并不知裴淮发生了何事,但她想若是能让裴淮开心些,或许他就能够答应自己的请求。 她轻轻拽了拽裴淮的衣角,问道:“怎样才能让你心情变好呢?” 裴淮从思绪中回过神,深深看了她一眼,她立即看明白了那眸光所含的意味,局促地抿抿唇,轻声道:“我为哥哥唱支曲,可以么?” 裴淮没有回答,默认了她的话。 她轻咳一声,悠扬开口。嗓音还带有少女独有的清甜,如淙淙流水,又似初春新绽的花枝,柔美清新。 一曲唱罢,她喉咙发干,端起案上的杯盏喝了口水润喉。 平日里她都是自己唱着玩,还从未当着旁人面唱过,忍不住问裴淮道:“我唱得好听吗?” 裴淮道:“很好听。” 裴棠依又问,“那哥哥心情可有好些?” 裴淮依旧未语,裴棠依知他仍未满意,仰起脸在他唇边轻轻吻了一下,满脸羞涩地看着他,问道:“那现在呢?” 鼻尖闻到她衣裙间袭来的浅浅清香,裴淮点了点头,“可以。” 裴棠依眸中升起光亮,“那哥哥可以让我去看看娘亲吗?” 裴淮望着她灿亮的眼底,终是答应了她。 今日天色正好,温暖的阳光拨开云层洒在大地上,和煦的微风轻轻柔柔地拂过人的脸颊。 到达铫儿胡同时,已接近正午。巷内飘扬着浓郁的饭香味,时而还响起犬吠鸡鸣之声。 裴棠依敲开了门,秦念见她回来,难掩面上的激动,握着她的手道:“虞儿,你总算是回来了,我担心的不得了。” 秦念领着她的手往里面走,“你娘情况好了些,只是刚服过药睡下了,等……” 话还未说完,就听得身后传来男子极轻的咳嗽声。 秦念循声望去,看到了同裴棠依一起过来的男子,不禁问道:“虞儿,这是?” 裴棠依向秦念介绍了裴淮的身份,她注意到秦念在听到裴淮是裴严儿子的时候,脸色瞬间变了。 秦念对裴严没有好印象,自然也牵连到他的儿子,只是看裴淮端得一副清风霁月的温润模样,倒没再说什么,招呼着几人留下吃饭。 裴棠依看了眼裴淮,对秦念道:“念姨不必麻烦了,中午我们就不留下了,只是娘亲的身子还要劳烦您多照顾着。” 秦念隐隐觉得不对,拉过裴棠依的手到一边,压低声音问道:“虞儿,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裴严的儿子会有这么好心既为你娘请大夫,还肯收留你?会不会是奉裴严之令来的,这大夫可不可靠?会不会害你娘亲?” 裴棠依失笑一声,安慰她道:“念姨,您多想了,哥哥他……同他父亲不一样,对我和娘亲都很好,先前在裴府也是多亏他照拂我们许多。” 秦念依旧不放心,几番劝说裴棠依留下来。见裴棠依坚持表示要离开,便也不好再多说,只是劝她留下来吃顿饭。 裴棠依婉拒了,只在榻旁陪了会尚在昏睡的苏芙,就同裴淮离去了。 二人乘着马车往回走,裴棠依低垂着头,唇瓣抿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裴淮见她始终闷闷不乐,握住她搭在膝上的手,十指相缠,温声道:“见了你娘亲,怎么还是不开心?” 裴棠依指尖颤了颤,轻声道:“我很担心娘亲,娘亲身子向来不好,我很怕她会出事。” 她的眸中满是祈求,声音哀切,“哥哥,你让我留下照顾娘亲吧,等娘亲身体恢复了,我就回来。到那时,你想让我怎样我就怎样,一定乖乖听你的话,好不好?” 裴淮敷衍地答道:“有大夫在会照顾好你娘亲的。” 裴棠依眸中的光亮暗了下去,她彻底死了心,不再多说什么,只轻轻地“嗯”了一声。 二人一时无话,马车继续向前行驶着,行到一处闹市时,裴淮撩起车帘,朝外面看了一眼,道:“快要到玉馔斋了,我去买些你爱吃的玫瑰糖糕,好么?” 裴棠依没有什么心情,便随他去了。 很快,马车在路边停下,裴淮去玉馔斋买糕点,裴棠依则独自在马车内等候。 有几缕轻风从外袭来,裴棠依抬手将鬓前的碎发别至耳后。 她心里乱糟糟的,兀自盯着车厢内一角发着呆。 此刻是正午时分,街上行人并不多,因此街上摊贩叫卖的声音也格外明显。 可叫卖声中却忽然穿插进一极为突兀的喧嚣声,这声音也引起了车内裴棠依的注意,她挑帘向外望去,竟看见长街尽头有一匹失控的马朝这边奔来。 陈万急促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姑娘快出来,有马匹失控了!” 裴棠依急忙往外去,在陈万的搀扶下跳下马车,可人的速度再快也比不上牲畜。那匹马似离弦的箭一般朝这边急速而来,二人一时躲闪不及。 关键时刻,陈万护在了裴棠依身前,马蹄毫不留情地踏在他的背上。 裴棠依有他护着并没有受伤,只是摔落在地,那匹马在踩到陈万后并没有停下,而是继续朝着裴棠依的方向而来,眼看着就要朝她的身子踩去。 裴棠依瞳孔一缩,绝望地闭紧了双眸,可意料之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 只听得马匹长长嘶鸣一声,重重倒地,下一瞬她落入了一个极温暖的怀抱中。 鼻尖充斥着熟悉的气味,裴棠依眸中水光盈盈,双肩止不住地颤抖,明显是被吓到了,紧紧地抱着裴淮,声音哽咽道:“哥哥……” 裴淮轻拍她的肩膀,柔声安慰道:“别怕,已经没有危险了。” 他抬起眼,方才低头看裴棠依时的柔情不再,目光冷冷看向那匹已经倒地的马。 这匹马的出 现并不是巧合。 裴棠依紧攥着裴淮的衣袖,脸深深埋进他的胸膛,“哥哥,我们回去吧。” 裴淮颔首,双臂圈住她的膝间,将她打横抱起,“好。” 失控的马匹在街上引起了骚动,众人自然也都瞧见了裴淮紧拥着裴棠依的这一幕。 有人眼尖认出了他们,“那人不是裴阁老的长子吗!” 而那裴淮怀中抱着那女子的面容也被众人看到,交谈声随风飘进裴棠依的耳中, “那是裴府的四姑娘吧!可我记得不是被裴阁老赶出府了,怎么会跟他在一起?” “他们二人是不是也太亲密了些,莫非是……” 那人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裴棠依还是清楚听到了那人所说的,“兄妹通。奸。” 还有人道:“什么四姑娘,她跟她的娘都已经从裴府赶出来了,与裴阁老既然没有血缘关系,更算不上什么兄妹。 另一人又道:“看他们可不像是最近才勾搭到一起的,想必之前在裴府就勾结上了。” 依偎在裴淮怀中的裴棠依将这些话一字不落地听进耳中,她的身子僵住,脸上没有半丝血色。 第37章 流言 裴淮抱着裴棠依回到宅院时,裴棠依还未从方才的惊惧中回过神,小脸煞白如纸。 裴淮抱她坐到榻上,单腿屈膝跪在地上,将她的绣鞋抵在自己膝间,帮她脱下鞋袜。 方才她虽然有陈万护着,身上并没有受伤,可在摔倒的时候不慎歪到了脚,脚腕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裴淮帮她上过药,见她神情依旧不安,柔声安抚她道:“事情已经过去了,有哥哥在,别怕。” 裴棠依恍惚地点点头,不知有没有将他的话听进去。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抓住裴淮的手臂道:“陈万为护我也受了伤,哥哥有请大夫为他看看吗?他还好吗?” 裴淮道:“大夫已经过去了,你放心,他只是肩膀受了伤,其余无碍。” 裴棠依肉眼可见地放下心来,攥着裙摆的指尖也松了几分。 裴淮看着她,又道:“最近外面很乱,无事便不要出去了,若我不在,有事你就同孙嬷嬷说,或是告诉陈万。” 裴棠依仰起脖颈,春水般的眼眸波光流转,她久久地望着裴淮,声音也轻飘飘的,“哥哥,你说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吾妹难谋 第39节 裴淮沉默片刻,黑眸微沉,“你是我的妹妹。” 裴棠依浅浅笑了下,道:“哥哥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如今我已知道自己的身世,可哥哥还将我留在这里,哥哥待我是何种看法,能告诉我吗?” 裴淮的眸落在裴棠依的脸上,长久未语,许久后才开口,声音异常的哑,“你问我对你是何种看法……” “我不仅将你看作妹妹,更将你视作我将来的妻子。” 此话一出,不亚于一道惊雷在平地乍起。即使裴棠依早有预料,可当真正从裴淮口中听到这话时,心口依旧砰砰直跳。 二人之间隐秘的情愫被彻底挑破,或许从裴淮最初对裴棠依的那个吻开始,一切就早已不同了。 只是那时的裴棠依并不愿意承认。 裴棠依心潮起伏,过了许久才颤着声音说道:“这样不可以。” 裴淮黑眸凝望着她,“为何不可以?” 裴棠依眸中浮起氤氲水雾,朦胧之中裴淮的面容看得并不真切,“外界会如何看待我们,我们曾是兄妹,他们会如何诋毁和指点我们?” 裴淮道:“你是因为今日听到那些人的言论吗,我并不在意那些,我……” “可我在乎。”裴棠依打断了他的话,声音很轻,但一字一句却很清楚。 她有些哽咽地道:“我很在乎那些,我做不到无视那些传言。我知道自我身世被爆出来之后,外界会如何议论我和娘亲,他们不会探究真相为何,只会说我娘亲是爱慕虚荣,贪心无耻之人,而我……” 裴棠依轻轻笑了下,“我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不知道是谁,又算得上什么。” 她尽量克制住自己哽咽的声音,道:“所以我不想日后百姓们在讨论这件事的时候,还会提及到我和你,说你和我兄妹通。奸,更不想哥哥因为我,陷入这场本就不应该有的舆论之中。” 人言可畏,这世道对女子本就艰难,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声色犬马,可女子却必须将自己困于名为“贞洁”的枷锁里,否则文人的口诛笔伐会扑面而来。 当初裴严之所以怨恨苏芙,正是因为他纳了花楼女子为妾室,违背了良贱通婚的规定,这也导致了他遭受到当时官员们的弹劾,仕途之路也因此而延误,直至近几年才坐上内阁首辅的位置。 只是,他纳贱籍女子为妾之事依旧饱受诟病。 裴棠依清楚地知道,若是有朝一日自己真的与裴淮有了什么关系,裴淮会因她受到众多牵连,甚至会影响到他的一生,这是她不希望发生的。 她唇角浮起抹苦涩的笑容,眸中含泪,道:“我只想安安稳稳地度过往后的日子,不想过走到哪里都会受到非议的生活,更不想连累你,你本应有璀璨前程,不该被我耽误了。” “不行的,妹妹。” 裴淮挑起她的下巴,伸手帮她拂去眼角的泪珠。 “无论你如何说,我都不会放手。” 裴棠依眼角发红,不时有晶莹的泪珠流淌落下,而她眼角的那颗红痣被泪珠浸染,颇有股蛊惑人心的意味。 裴淮的目光沉静,眼底深处翻涌着的墨色却越来越浓,他问道:“妹妹,你对我究竟是何种感情?” 裴棠依凝望着他的黑眸,轻声道:“我只将你视作哥哥。” 裴淮轻笑一声,只是眼底却毫无笑意,低声呢喃道:“只是哥哥么?也好……” 他双手覆住裴棠依的脸颊,指腹慢慢摩挲着她眼角的那颗红痣,彻底不再掩饰他眸中的欲色。 裴棠依被他灼热的视线刺到,隐约觉察出了些什么,抬手握住他的手腕,道:“哥哥,不能再这样了。” 裴淮恍若未闻,他的面颊逐渐挨近,以唇代替指腹落在她的那颗红痣上。 他早就想这么做了,从裴棠依最初出现在他梦境之时,他就对她产生了不纯粹的心思。 裴棠依的呼吸愈发急促起来,如春笋般的手指攥着他的衣袍,在上面留下几道浅浅的折痕。 裴淮的唇瞬即向旁,落在了她的眼眸,她下意识地闭眼,只觉有一微凉之物替她拭去了浮在眼睫上的泪珠,酥麻之感顿时从心尖蔓延至了四肢。 裴淮的动作仍在继续,他亲吻过裴棠依的眼眸,亲吻她的鼻尖,又吻过她的脸颊。 满脸皆被属于裴淮的清冽气息浸染,她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片虚无,周遭什么也看不见,唯有裴淮的气息将她包围,与她相缠。 此刻的她实在是难受极了,这样的吻原比直接唇齿相依要更折磨人。 偏偏裴淮没有要停下的迹象,微凉的唇蜻蜓点水般落在她脸颊的各个位置,一触即离却又悱恻缠绵。 裴棠依不禁从唇瓣溢出几声轻吟,“哥哥,不要这样了……” 裴淮呼吸又重了几分,低声问道:“不要哪样?” 裴棠依不愿回答这般羞耻的问题,只能被迫仰起脖颈,承受他落在脸颊各处的吻。 裴淮的唇掠过她的脸颊各处,最终也落在了她的唇瓣上。先是轻轻碰了碰,随后舌敲开了她的贝齿,几乎要将她所有的呼吸都掠夺去。 他吻得异常凶,同过去的每次都不一样,裴棠依只觉自己仿佛都溺毙在他的气息之中。 “哥哥……”裴棠依快要窒息,间隙之余得以轻喘几声,喃喃道。 可这却换来了裴淮愈加凶猛的吻,二人一同倒在榻上。 裴淮握过裴棠依的手反扣在她发顶,另只手摩挲着她的腰肢,虽然隔着一层衣裙,可裴棠依却能清晰感觉到他掌心的温热,被摩挲出了一阵酥麻的痒意。 她双眼迷离地张开,隐约能够看见面前裴淮的神情,他依然是睁着双眸,眸光中翻涌着几乎要将她吞噬的强烈渴望。 裴棠依轻微的一声“不行”淹没在狂风骤雨中,唯余下几声轻吟,而这几声却更能激发身前人的欲念。 终于,裴淮结束了这一吻,裴棠依被他拥在怀中, 平复着急促的呼吸。她的唇瓣泛着异样的红肿,额前发丝也乱糟糟地搭在脸上。 而裴淮也没有好到哪去,唇角沾染着淡淡的红痕,似是口脂的痕迹。 “哥哥,我们以后不要再这样了,好么?这回便当做是最后一次。”裴棠依颤着声音道。 “我说过的,不行。”裴淮的声音也透着几分哑意。 裴淮态度坚决,裴棠依自知此刻无法同他辩驳什么,她身心俱疲,在裴淮的怀中逐渐睡了过去。 傍晚残阳褪去,天际逐渐被黑暗所笼罩。 裴棠依从噩梦中惊醒,额前沁着薄汗,眼角也被泪水洇湿,她正欲伸手拂去泪水时,身旁有一只大掌替她拭去了眼泪。 裴淮不知怎得一直没有休息,仍将她拥在怀里,柔声问道:“怎么了,是做噩梦了吗?” 裴棠依轻轻点点头,指尖不自觉地攥上了他的衣襟。 裴淮轻拍打她的肩膀,唇落在她的发间,在上面落下一个轻柔的吻,似是在以这种无声的方式来安慰她。 裴棠依整个人都依偎在他的怀里,乌发凌乱披在身后,也有几缕与裴淮的相缠,正如同此刻正缱绻相偎的二人。 二人一时都未言语,室内没有点灯,漆黑的帐幔内,一切都看得不甚清晰,也使得人的感官逐渐放大。 裴棠依能清晰听见自己胸口剧烈的心跳声,她不可否认,在做了噩梦之后,她首先想要依靠的就是裴淮。 若让她现在就与裴淮划清界限,她似乎也真的不舍。她曾经那么敬仰他、崇敬他、感谢他,这些情意并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消散。 就如同现在,她在恐慌害怕之际,潜意识中最先寻求依靠的仍是他,即使在她心底无数次地提醒自己要远离。 裴棠依轻轻拽了拽裴淮的衣襟,“哥哥,我有话想同你说。” 裴淮俯下面颊,垂眸望着她,问道:“什么?” 在黑暗中,裴棠依仰起盈盈秋水般的眼眸看向他,轻声道:“哥哥,我想过了,我可以同你在一起,只是我不能成为你的妻子。” 裴淮神情慢慢凝住,“妹妹?” 裴棠依浅浅一笑,水眸中却溢满了哀伤,“哥哥,你先听我说。” “往后一年,我会陪在哥哥身边,哥哥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可待一年过去……” 裴棠依顿了顿,喉中有几分发酸,竟有些说不出来即将要说的话, “你就放过我,好不好?” 第38章 亲密 晚风透过半敞的窗户飘进,吹动了帐幔一角,月光照亮了裴淮俊美的容颜。 裴棠依抬眸见他目光幽暗深邃,想要说出口的话不禁在喉中哽了哽。 裴淮道:“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裴棠依张了张唇,正想说些什么时,裴淮却忽然俯面而下,在她出声之前堵住了她的唇。 满腹欲说出口的话皆化作了几声颤巍巍的轻吟,裴棠依闭上双眸,任由他将自己按在身。下,气息在彼此之间愈发缠绵旖旎。 待到唇齿分开,裴棠依鲜红的唇瓣泛着明亮的水泽,裴淮又爱怜地吻了吻她饱满的唇珠,才舍得放过她。 裴棠依眼睫颤着,檀口微张,小声喘息着,却还不忘再次向裴淮重复方才的话。 裴淮沉着脸,不待她说完又吻住了她的唇。 这次的吻却要更加凶猛,裴棠依只觉自己如同溺水的鱼儿,唯有裴淮唇间渡来的呼吸,让她得以生存下去。 裴棠依颤抖的指尖攥起拳头,捶打他的肩膀,可裴淮反手扣住她的手腕,压在一旁,轻巧地穿入指缝,同她十指相缠。 这一吻持续了许久,裴棠依双眸迷离地睁开,看着同样呼吸紊乱的裴淮,他清亮的眸中染上了深沉的欲色。 方才亲吻之间,有几缕发丝缠绕在她唇角,被裴淮相缠着勾起,此刻也浮着银亮的水意。 裴淮伸出指尖帮她把那几句缕发丝别到耳后,又摸了摸她泛红的脸颊。 裴棠依别开脸颊,轻声道:“莫要再这样了,我们好好说说话吧。” 裴淮道:“若还是方才那番话,就不必说了。” 裴棠依从他怀中挣扎起身,坐直腰,及腰的长发流水般散在肩头,柔和的月光在她周身散发起清浅的光芒,就像是落入凡尘的仙子一般,她的声音也极为飘渺, “哥哥可以不许我说话,但能管住我的心吗?” 她微微俯下身子,有几缕乌发垂落到裴淮的胸膛,“哥哥帮了我许多,我愿意报答哥哥,可一年的时间还不够吗?” 裴淮皱了下眉,可还不待他说什么,裴棠依就又道:“这一年的时间我会陪你住在这里,你将我藏在这里也不会有旁人发觉,而你想要对我做什么,我也……” 裴棠依抿了抿唇,道:“哥哥,答应我吧,这样对你我都好。” 裴淮一直没再开口,目光沉沉地望着她。许久才哑声道:“可以。” 裴棠依紧绷的面容终于得见笑颜,她唇角绽开微笑,攥紧床褥的手也松开了。 裴淮看着她,道:“那妹妹要好好听哥哥的话,不许再骗我。” 裴棠依低声道:“不会骗你的,我会好好听话。” 说罢,她重新依偎到裴淮的怀中,甚至还拉过裴淮的手臂让她搂住自己的腰身。 吾妹难谋 第40节 裴淮喉头滚动一下,垂眸见她恬静的面容,鸦羽般的眼睫在秋眸覆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裴淮问她道:“还要睡会吗?饿不饿?” 从上午至今,她就没有吃过东西,眼下确实有些饿了。 裴淮便起身去外面吩咐,裴棠依也坐起身,看他先去点亮了灯,昏暗的烛光笼罩着他高大的身影。 裴棠依目送着他远去的背影,轻叹了一口气,内心依旧萦绕着忧愁。 这一年之约,不仅是给裴淮,也是给她自己。 她想,这一年过去,裴淮待她或许也没有现在这般热忱,也会腻了她在身边。 而她也可以在这段时间好好理清自己对裴淮的情感,目前她对裴淮的依赖心太重,兴许一年过去,他们二人就都会发现,只是因为彼此之间发生了太多,其实二人的感情并没有多么浓厚。 到那时,裴淮或许会毫不犹豫地放她离开了。 * 往后几日,日子依旧平静地度过。裴棠依待在房间里,只是裴淮对她依旧不放心,他不在时还会将房间锁住,不许她随意走动。 裴棠依倒也不似最初那般抗拒了,只等一年过去,待裴淮真正认清他对她的感情后,放她离开。 这时,窗外忽然响起一阵轻吠声,随后房门被什么东西从外顶开,一只皮毛雪白的犬儿摇着尾巴奔跑进来,扑到裴棠依的怀里舔着她的衣袖。 裴棠依惊喜万分,眼眸亮灿灿的,“雪儿,你都长这么大了!” 还记得最初在雪地里捡到它时,它瘦小的身躯蜷在雪里,几乎比她的手只大一点点,而现在已经如同她手臂般长度了。 她正跟小狗亲热着,裴淮从外面走了进来,“我最近事忙,你若自己无聊了,便让它陪着你。” 裴棠依仰起头,朝他勾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多谢哥哥。” 裴淮坐到她身侧,那小犬如葡萄水洗般的眼睛盯着裴淮看了看,又扑到他的身上用脑袋拱他。 裴棠依失笑道:“看来它还是最喜欢哥哥。” 裴淮低头抚摸着小犬的毛发,道:“我陪它的时间要更长些。” “动物同人一样,总是会对陪伴它的事物产生感情的。” 裴棠依面上的笑容一顿,不知为何总感觉裴淮的话中含有深意,她将视线移到窗外,生硬地转移话题问道:“我娘亲怎么样了?” 裴淮道:“我过来还有一事要同你说,你娘亲的病已经好了,下午带你过去看看她。” 裴棠依抛下内心纷乱的情绪,同他一同坐上了前往铫儿胡同的马车。 一进门,和秦念简单叙了几句话后,裴棠依就急忙提裙往里面奔去。 苏芙正倚在榻边,眉眼忧愁地盯着窗户,不知在想些什么,看到裴棠依进来才露出笑容,道:“虞儿,快到娘亲这边来。” 裴棠依坐到床榻边,关切着她的身体,得知她的病确实大好了,只是大夫嘱咐还要多休息几天后,才彻底松了口气。 苏芙温柔抚摸着裴棠依的脸颊,道:“我看你瘦了一些,是没吃好吗?” 裴棠依摇摇头,回首见裴淮留在外面并没有进来,才放松地将头枕在娘亲的腹部,搂着她的腰,轻声道:“我挺好的,最近……和哥哥住在一起,很安全,娘亲不必担心我。” 闻言,苏芙并没有太意外,“我听你念姨说过了,是他帮我请了大夫,也将你接过去住。” 她眉眼间又恢复到方才的忧愁模样,“可虞儿,他为何要对我们做到这种份上呢,你有想过吗?” 裴棠依犹豫了一瞬,道:“他对我确实有了别的心思。” 她清楚感受到苏芙似是高高提起了一口气,“那你不能再同他在一起了,虞儿,这次回来便别走了,娘亲会……” “娘亲,”裴棠依平静地打断她,“我会同哥哥回去的,我答应过他。” 苏芙不可置信地垂眸看着裴棠依,“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对他也……” 余下的话,苏芙不敢再说下去了。她害怕从裴棠依口中听到什么,让她难以接受的话。 但还好,她听得裴棠依道:“我对他只有兄妹之情。” 苏芙问,“那你为何还?” 裴棠依笑了笑,“我知道他对我产生了别样的心思,不会轻易放我离开,所以我答应会留在他身边一年,待一年后他会放过我。” 苏芙摇摇头,她见过形形色色的男人,知道男人的话最不可信,尤其自己的女儿又这般单纯。 “他会信守承诺放你走吗,男人的话万不可当真,即使是情浓之时的诺言也有违背的时候。” 裴棠依轻拍苏芙的手背,让她放下心来,“我知道的娘亲,说不定一年过去他对我也淡了情意。或许一年未到,他就肯放我走了。” 苏芙态度很是坚决,“那这一年,你就要留在他身边?不行,娘亲还是不放心,娘亲不同意。” 裴棠依仰起头,未施粉黛的面颊依旧肌肤似雪,明亮的眸子闪着清透的光,“没有别的办法了,与其我与他一直僵持着,还不如像这样,暂且稳住他的情绪。” 闻言,苏芙神情复杂地看着裴棠依,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女儿眉眼中的青涩逐渐褪去,她长大了许多,更有了自己的想法。 苏芙无法再对女儿说什么,她的内心被愧疚和自责填满,若不是她无能,她的女儿本不必经历这许多,更不必因为想要帮她治病而去寻上裴淮。 她眼底浮现波光,抬起手不经意地揉了揉眼,将裴棠依紧紧搂在怀里,“好,娘亲知道了,裴淮是同你一起来的吧,你让他进来,我有话想要同他说。” 裴棠依面露迟疑,轻声道:“娘亲想对他说什么,我能听吗?” 苏芙声音很是温柔,“你念姨最近照顾我费了不少心力,你去看看她好么?” 裴棠依应声,从苏芙怀中站起身,去外面寻裴淮过来。 四月的天气虽说不上炎热,但站在太阳底下久了,还是会觉得有几分热。 裴棠依见裴淮额前沁出几滴汗珠,忙从怀里取出手帕为他擦拭,“哥哥,娘亲说有话要与你说。” 裴淮微微俯身,以便裴棠依能够很轻松地够到他的额头。 裴棠依领着裴淮走进房间,见苏芙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窗外的方向,不知有没有看见她二人的动作。 裴棠依快步走出房间,关上房门,侧身将耳朵凑近门缝,隐约能够听见房门交谈的话语。 苏芙先对裴淮开口道:“我都听虞儿说了,我想问你是何时对我女儿起的心思。” 裴淮回想起那场荒唐的梦境,或许在那时起他对裴棠依就有了不纯粹的心思,又或许是更早。 但这番话他并不打算对苏芙说,只敷衍了几句,“很久之前。” 苏芙并不满意他这一回答,在她看来,男子好色乃是天性,裴淮身边从未有过女子,她的女儿生得如此美貌,又心思单纯善良,是这世间举世无双的珍宝。 没有人会不被她吸引,除非那人根本没有眼光。 裴淮会对她产生心思,苏芙并不奇怪,但她并不相信这份感情会持久下去。 于是苏芙道:“可我女儿对你只是兄妹之情,你这样强留她在身边,不担心她会因此记恨你吗?” 裴淮顿了顿,没有说话。 苏芙又道:“即使你们定下了一年的约定,可这期间你们彼此心里也会有隔阂,不会如同真正的恋人一般亲密,这是你想要的吗?” 裴淮不以为意,“不会这样。” 苏芙用手抚了抚心口,道:“感情是不能勉强的,若你真对我女儿有意,可以慢慢追求她,而不是强留她在身边。” 裴淮浅浅含笑,“我若放开她,您会立即带她离开京城,不会再让她同我见面,对吗?” 苏芙被说中了心事,面色有些难看。 裴淮随即又道:“您放心,虞儿在我身边,我会好好看护她,让她开心。” 苏芙冷静片刻,知晓以裴淮强硬的态度在目前来看是不会放手的,若强硬阻拦只会更激发裴淮的侵占欲,适得其反。 于是她道:“我可以让她在你身边,只是有几件事你必须要答应我。” 她看着裴淮沉静的面容,一字一句道:“你不可以对她做过于亲密的事,若她不愿意,你不能强迫她做任何事。” 她之所以选择警告裴淮,是因为她知道男女之事占上风的往往都是男子,与其让女儿保护好自己,不如从源头上杜绝一切的发生。 裴淮沉默了一瞬,低声道了声“好。” 二人之间再无话可谈,苏芙疲倦地闭上眼,对裴淮道:“请出去吧,帮我唤虞儿进来,我还有些话想要同她说。” 裴淮颔首,转身向外走去。出了房门,见裴棠依正站在檐下,低着头注视着一群正在搬运食物的蚂蚁。 直到裴淮唤了她一声,她才转过身来,道:“你同娘亲聊完了?” 裴淮“嗯”了一声,说是苏芙让她进去。 裴棠依点点头,走进去和苏芙说了几句话,苏芙不舍地叮嘱她,她也舍不得娘亲,母女二人一时无言地相拥在一起。 到了傍晚,不得不离开。裴棠依对苏芙道过几日再来看她后,就随同裴淮离开了。 苏芙凝望着二人并肩离去的背影,远远瞧去,确实有几分般配。 她收回视线,可心底的担忧却始终挥之不去。 回去的马车上,裴棠依双手交叠落在膝上,静静坐着。 裴淮看她一眼,问道:“方才你娘亲同我说了许多。” 裴棠依抬起眼,问道:“娘亲说了什么?” 裴淮唇角噙着笑,“你不知道么?” 裴棠依面露疑惑,似是极为不解,“我怎会知道呢?” 裴淮黑眸静静凝视了她片刻,直看得裴棠依涌起一阵不适,才缓缓开口道:“你娘亲问我,有没有对你做过亲密的事情,妹妹你觉得我们有吗?” 裴棠依没想到裴淮会如此直白地问出来,脸颊瞬间泛起红晕,指尖也不自觉地攥紧裙身。 裴淮道:“先前我曾问过你,认为什么样的是兄妹能做,情人不能做,当时你说过的话如今还作数吗?” 裴棠依被他的话带回到那时的回忆,可今时不同往日,她不许他亲吻自己,他不还是照样。 裴淮见她眼眸低垂,神情恍惚似在思索,抬手抚摸上她的脸颊,轻声道:“我说这个只是想告诉你,我依旧不会做强迫你的事,你娘亲担心的那些亦不会 发生。” 裴棠依下意识道:“那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总是亲吻我。” 裴淮顿了顿,道:“除此以外。” 闻言,裴棠依的眼睫轻轻颤了颤,垂下眼去,没再说什么。 二人回到宅院后,一同用了晚饭,裴淮看裴棠依睡下后,独自去了书房。 早有暗卫在此等候,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又递上了一封信。 裴淮拆开信,只扫了几眼,将信扔到烛火上,火舌瞬间吞噬了信上的字迹,有还未彻底烧透的一角上面,写着方临怀的名字。 吾妹难谋 第41节 * 夜幕之下,闹市却依旧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其中以琼花馆最甚。 方临怀喝过花酒离开,同身旁友人道别后,摇摇晃晃地往家的方向走。 他酒喝得醉醺醺的,走路都走不稳了,但是却仍觉心头欲念难消。 向来得不到的最难忘,他费劲了诸多心思,却还没有将裴棠依弄到手。 为此还精心设计绑架,只为英雄救美,只为赢得美人倾心,可却被裴淮抢夺了先机。 一想到这,他就咬牙切齿,左眼被裴棠依砸到的地方也隐隐作痛。 欲念与怒火交织上涌,他愤怒地踢起地上的石头,发泄着内心的烦闷。 石头落入漆黑的巷内,随后响起一阵脚步声,幽暗中浮现出男子昳丽俊朗的面容,只是他周身却凝结着一股寒意,随着他步伐的靠近,那股寒气也愈来愈沉重。 方临怀不由得向后退了几步,“裴兄,找我有事吗?” 裴淮语气很是平静,“是有事找你,近来京城的流言蜚语,你听说了吗?” 方临怀不解地摇头,“什么流言蜚语,我不明白。” 裴淮道:“现在京中都在传我与妹妹的私事,你不知道?” 方临怀脸色有几分僵硬,“我并不知晓此事。” 裴淮轻笑一声,缓缓走上前,在方临怀还未反应过来之际,掐住了他的脖子。 方临怀抬手欲抵抗,可他的力气同裴淮的比起来实在是太过弱小,整张脸涨得通红,勉强出声道:“你这是做什么?” 裴淮微微一笑,手上力度微微松了些,免得让他太过轻易死去,“你在京中放出风声,让世人流传我和妹妹的谣言,以为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吗?我今夜来,便是让你为之付出代价的。” 方临怀闻言,面色大变,但依旧嘴硬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没有做过这种事,只怕都是误会啊!” 裴淮看着他,淡淡道:“误会吗?” 裴淮松开掐住他脖子的手,从袖间取出一张纸后,其上洋洋洒洒地写明了他的所有罪证,除了传言一事外,那匹受惊的马也是他所安排的,还有强占民女、卖官鬻爵、贪污渎职等种种罪行,桩桩件件都是不可赦免的重罪。 方临怀见证据确凿,已是无从辩驳,当即跪倒在地,央求道:“我一时被欲望迷了眼,犯了错误,自知罪孽深重,裴兄带我去都察院吧,我愿为我犯的错付出代价。” 以退为进,待他进了都察院,自会有人保下他一条命。 裴淮唇边依旧挂着微笑,“若我说,不呢?” 说罢,他从腰际拔出剑,横在了方临怀的脖颈。 剑锋划过皮肤,留下一道血痕,方临怀冷汗连连,声音也有几分颤抖,“裴……裴兄,别杀我,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裴淮眸光慵懒,对他的话提不起丝毫兴趣,将又往他的脖颈推了一点。 方临怀脖颈传来刺痛,慌忙道:“你可知,我将你和棠依之事传出去,是何人的授意?” “是你父亲,”方临怀大叫一声,“是他想要此事败坏你的名声,引得众人非议,否则他怎会那么轻易地放过她们母女。” 裴淮神情丝毫未变,“说点我不知道的。” 方临怀大脑极速运转,忽然想起了什么,对裴淮道:“你可知道为何棠依会答应与我的婚事?她又同我说过什么,你不想知道吗?” 说完此话,果然见裴淮的神情松动了几分,眸色也暗了下去。 方临怀见有希望,继续沉声说道:“我与她见过不止一面,她还同我说过对你的看法,我可以都告诉你……” * 裴淮回去时,已将近子时,房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他先去侧间沐浴一番,洗净了身上的浊气后,才走到裴棠依入睡的床榻旁。 他静静凝望着榻上少女的睡颜,眉眼间笼着深沉的戾气也因此消减了不少。 时间静悄悄地流逝,裴棠依这一觉睡得也不是很踏实,猛然从梦中惊醒,望着漆黑的帐幔,双目失神。 她摸了摸身边的位置,依旧是冰凉一片,这证明此时裴淮还未回来。 裴棠依不免有些担心,纠结着要不要出去问问情况,可却忽然在寂静之中听到了并不属于她的呼吸声。 她头皮发麻,只觉后背也浮起一层颤栗,鼓起勇气侧首向帐幔外看去,果见有一团黑乎乎的影子。 她几乎恐惧到失声,裹紧了手中的锦被,下一瞬帐幔被人一下掀起,裴淮的面容浮现在她眼前。 他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眸中蕴藏着不加掩饰的汹涌情绪,这股灼人的视线几乎要将她吞没。 紧接着,裴淮翻身上榻,扣住裴棠依的手腕将她压倒。 ----------------------- 作者有话说:方临怀out 宝宝们九月快乐!肥章奉上~ 目前女主处于一个很纠结的状态,首先她还没有看清自己对哥哥的感情,她虽然对哥哥有依赖,但更想的还是和娘亲一起过自由的生活;其次她也不觉得哥哥对她的感情有很深,所以提出了一年之约,也是觉得到那个时候哥哥对她的感情会淡吧。妹宝还是很聪明的,知道这个时候不该跟哥哥硬碰硬,所以选择以退为进,也是怕把哥哥逼急了会做出些别的什么事来。 第39章 糊弄 裴棠依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惊呼了一声,被裴淮推倒在榻上,手腕也被他捏得极疼。 男子沉重的力量压在她身上,她连呼吸都有几分困难,她推了推裴淮的胸膛,娇声道:“你压疼我了。” 裴淮恍若未闻,说话时灼热的气息扑洒到她的脸颊,“我今日去见了一个人,你猜猜是谁?” 裴棠依错开面颊,素手轻轻拍打着他的肩膀,道:“我不知道,你先起来。” 裴淮幽黑的眼眸盯着她,眼底似笑非笑,“我去见了方临怀,你的那位旧情人。他刚从花楼出来,妹妹的眼光可真不怎么样。” 裴棠依面色变了变,垂眸道:“我与他没有什么。” “是吗……”裴淮抬起指尖挑起她的几缕发丝,放在手中摩挲着,“可他今日同我说了许多你与他的事。” 不待裴棠依回应,他又继续道:“不如棠依也同我说说,满足满足哥哥的好奇心。” 裴棠依并不习惯裴淮这般唤自己,摇摇头,道:“我与他没有什么的。” 裴淮轻笑一声,明显不相信,“他唤你棠依,你唤他什么呢?他年岁比你稍长些,莫非你也管他叫做哥哥?” “怎么可能!”裴棠依下意识说道,她抬起脸,猝不及防跌入那双深邃漆黑的眼眸,眸光清晰倒映着她的面容。 二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言,萦绕在彼此之间的气息也愈发缠绵滚烫。 裴棠依抬起指尖勾了勾他的衣袖,红唇微张,先服了软,“哥哥,你先起来好么?” 裴淮不为所动,道:“你与他在假山之后相见多次,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裴棠依没有办法,只得将当时发生的种种都告诉了他。 可裴淮听后,唇角噙笑看她一眼,道:“就这些了吗,没有别的?” 裴棠依神情有几分不自然,她有些心虚,但还是仰着清亮的眼眸,道:“就只有这些了。” 裴淮蜷起指尖,指腹轻按住她的唇瓣, 来回摩挲着,他眸色微暗,“妹妹说话总是不诚实,太不听话。” 裴淮低声道:“他向你表明了心迹,说对你一片真心,会将你视作珍宝,那时你是如何回答的,还记得吗?” 裴棠依脸颊不由得浮起一层薄红,道:“我,我不记得了。” 裴淮道:“那我帮妹妹回忆一番,你说你会好好考虑他,他还牵了你的手……” 裴淮俯低面颊,薄唇寻上她的耳垂,灼热的气息擦过耳畔,喷洒在她的侧颈。 裴棠依指尖蜷缩着,“我只是糊弄他,并不是真心的。” 裴淮在她耳边笑了一声,“那你对我也只是糊弄吗?” 裴棠依忙道:“不是的,我没有糊弄你。” 裴淮道:“可妹妹方才还隐瞒和方临怀的事,难道不是在糊弄我吗?” 寂静的帐幔内,二人呼吸相拂,裴棠依鼻尖几乎盈满了裴淮身上清冽的气息,似乎是一张紧密的网,缠得她无法呼吸。 她不知该如何回答裴淮,只能一直眨着清亮的眼眸,望着身侧的帐幔。 裴淮道:“妹妹,你看男子的眼光实在有些差。” “你还不知道吧,你之所以被绑架也是方临怀安排的,你只不过听了他说的几句话就轻易信了他,怎么哥哥对你说的话却总是不信?” 裴棠依呼吸微滞,轻声道:“我没有不信你。” 她确实过于轻信了方临怀,更没有想到他会是那样卑鄙的人。 紧接着,她就又听裴淮道:“方临怀如今已经死了。” 闻言,裴棠依睫毛微微一颤,侧过脸对上了他的目光,“他是如何死的?” 裴淮语气平静,仿佛只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醉酒后不慎溺水而亡。” 裴棠依恍惚地眨眨眼,心里不知道是何种滋味,许久后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裴淮眸中颇有种不明的意味,“舍不得了?” 裴棠依声音有些闷,“没有,哥哥别乱说。” 她只是有几分怅然,因为自己,而非方临怀。 她对方临怀谈不上有什么情感,只是在他当初主动提出要帮他时,对他有些感激而已。 后来在得知他的真实面孔后,感激也消逝殆尽。 裴淮漆黑的眼眸静静打量着她,似乎是要将她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都尽收眼底,轻声道:“妹妹直到现在对我也还是不诚实,你说哥哥是不是要惩罚惩罚你呢?” 闻言,裴棠依的身子不由得瑟缩了一下,裴淮口中的“惩罚”是什么,她很清楚。 果真下一瞬,裴淮掌心抬起她的下巴,直接俯身吻了下去。 缠绵的吻,似有似无地描摹着她的唇形,缓慢碾磨着唇珠,之后又化作狂风骤雨。裴棠依被迫仰头承受着,指尖攥着他的衣襟,颇像是被暴雨侵袭后摇晃不堪的海棠花枝。 裴棠依双手抵住他的胸膛,裴淮便一手固定着她的手,一手掐住她的下巴,继续亲吻她。 窗外,更漏声滴答滴答的声音在寂静的帐幔内格外明显,除此之外裴棠依还能听到裴淮喉中压抑着的轻喘。 吻持续了许久,裴棠依身子发软瘫在榻上,原本攥着裴淮衣襟的指尖也无力地垂落下来。 吾妹难谋 第42节 她声音还带有几分娇怯,喃喃道:“哥哥,你说过的不会强迫我。” 裴淮哑声道:“可你太不乖,哥哥总得惩罚你。” 他又欲俯身去亲她,她忙侧开脸,灼热的吻顺势落在了她的耳垂。 “别……别亲这里……” 侧颈被他亲吻的地方酥酥麻麻的,从脖颈一直蔓延至全身。 裴棠依只觉浑身都难受极了,好像有股热流在身子里乱窜,她不由得弓起了腰肢,指甲紧紧掐着掌心。 她艰难发出声音来,“亲……可以亲别的地方,不要亲这里……” 裴淮从馨香中抬起脸,挑了挑眉,道:“别的地方么?哪里?” 他难得的格外好说话,“妹妹选一个地方吧,我都听妹妹的。” 裴棠依抿抿唇瓣,心口仍在不住起伏着。 方才是她情急之下的推脱,可话语覆水难收,裴淮明显不会轻易放过她,她只能硬着头皮思索起来。 许久后,她才轻声道:“亲这里吧。” 她缓慢抬起如春笋般白嫩纤细的手,她想着裴淮顶多会亲吻几下手背,不会像亲其他地方般磨人得厉害。 裴淮看着她伸过来的手,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妹妹,确定让我亲这里吗?” 裴棠依正垂着眸,没有看到他眸中深不见底的幽暗,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情绪。她慢慢点了点头,将手递给他。 裴淮握着她的手,少女的手修长纤细,白嫩如玉,此刻似乎是因为紧张而微微蜷缩着。 他没有立即触碰,而是用目光描摹着她手的轮廓,视线如春雨般温柔,仿佛在欣赏什么易碎的珍宝。 随后,他托住她的手腕,唇落了下去。 裴棠依首先感受到的是他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细嫩的指腹,接着,那吻沿着指节间的缝隙缓缓向下,再重回指尖。 这一次,他微不可察地抿了一下,将春笋般柔嫩的指尖含进了口中。 裴棠依顿时涌起一股奇异的感觉,指尖微微的凉意与他唇间的温热交织,使得她一时屏住了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裴淮的唇瓣才从她的五指上离开,她的指尖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却灼热得厉害,湿漉漉地泛着水光,甚至还透着几分粉润。 裴淮又低下头,轻柔地用唇碰了碰那湿润红肿的指尖。 裴棠依面若红霞,躺在榻上一动不动,眸中浮起一层因羞耻而出的水雾。 她如何也想象不到,裴淮他居然会这样亲吻她的手! 她心里乱糟糟的,不经意间抬眼看了眼裴淮,他的唇角还挂着水渍,她顿时侧过身,将脸深深埋进了枕头里。 裴淮端过清水帮她清洗双手,她全程趴在榻上,脸埋在枕间,甚至连呼吸声都放轻了。 清洗干净后,裴淮也上榻卧在她的身边。 裴棠依手指依稀还留有那种被紧紧包裹的感觉,双手一时不知该放向何处。 她有些难以启齿地抱怨裴淮道:“这明明不算是亲吻。” 裴淮闭着眸,神情放松,低声道:“不算吗?那再试试别的。” 裴棠依立即侧过身去背对着他,一声不吭。 裴淮轻笑一声,从身后拥住她,贴在她耳侧轻声道:“这几日忙完带你出去转转,放松放松心情。” 裴棠依沉默了一瞬,问道:“去哪?” 裴淮道:“带你出去游玩一段时间,你不是最向往外面的风光,我陪你一同去。” 裴棠依不免有几分心动,她从小到大没有离开过京城,却从书卷中看到过有关各地的描述,她也想过若有机会可以亲眼见见那些风光,是不是真如文人墨客笔下那般美。 裴淮手臂环着裴棠依的腰身,将脸埋在她的肩膀,道:“这样你也能开心些。” 怀中的少女久久都没有言语,裴淮也不急,耐心地等待着她的回应。 许久后,听到她轻柔的声音响起,“那我们以什么身份面对外人呢?” 裴淮没有犹豫,道:“以夫妻的身份。” 第40章 冷战 如裴淮所说,半月之后他就吩咐下人准备好了行李,先乘马车到隔壁城池的卫辉府,再从卫辉府走水路,向西行进。 裴棠依在离开的前一日去见了苏芙,同她告别,苏芙面含忧色,连连嘱咐了她许多。 驶向卫辉府的马车上布置了许多软垫,坐在上面无论路程多么颠簸也不会感到不适。 裴棠依靠在软垫上,头倚着裴淮的肩膀上,听着他用柔和的语调为她讲述着各处的风光习俗。 听着听着,裴棠依困意上涌,渐渐睡了过去。 因着在路上,她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但却做了个稀奇古怪的梦。 梦中的她眼前似被一层白雾蒙住了双眼,只有耳边传来一阵窸窣声响,让她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似有风拂过,吹起白雾,眼前恢复清明。 她身处于一昏暗的房间内,昏黄的阳光透过几扇微敞的窗户照进来,是房间仅有的几道光亮。 在光亮映照之处,裴棠依被抵在桌案上,承受着一人疾风骤雨般 的亲吻。 她勉强睁开双眸,看清楚面前之人的面容,正是裴淮。 而一窗之隔的外面,传来了裴严的声音。 裴严不知在同谁说话,语气严厉,话语中还隐约听到了裴棠依的名字。 裴严正在外面,而她却躲在里面同哥哥亲吻。 禁忌和背德感油然而生,也让此刻的这个吻变得比平时要更加难耐。 唇角银丝相缠,两唇相分,裴淮贴着她的面颊,对她道:“妹妹,小声些,莫要让父亲发现你和我在此偷。情。” 因这句话,裴棠依瞬间从梦中清醒过来,心口剧烈跳动着,仿佛要从胸膛内跃出来。 她捂着胸口小声喘息着,转过头看向身侧的裴淮,他不知何时倚在车壁上睡着了。 裴棠依定了定神,挑开车帘向外看了看,扑面而来的风吹散了内心的混乱。马车正缓慢行在一无人的小道上,道路上除了车轮辘辘碾过石子的声音以外,就只有鸟雀鸣飞之声。 她放下帘子,视线落回到裴淮身上,光线透过车帘打在他高而挺的鼻梁上,他薄唇抿着,呼吸安稳舒缓。 裴棠依静静看着他,又回想起了梦境中的那一幕。 她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梦,奇怪的是,她每次同裴淮亲密的背景都不相同。 第一次她已嫁为人妇,背着夫君同他亲吻。 这次,她则依旧是裴府的四姑娘,裴淮名义上的妹妹。在裴严看不见的角落,她与裴淮在偷偷地亲吻。 一切似乎毫无关联,却又有共同之处。 此时,睡着的裴淮动了动眼睫,睁开双眸,对上了裴棠依凝望着他的目光。 裴棠依思绪回笼,对他浅浅笑道:“哥哥,你醒了。” “嗯。”睡醒后的声音还透着几分哑意,裴淮道问道:“要不要吃些东西?” 裴棠依并不觉得饥饿,于是轻轻摇了摇头,“我们还有多久多呀?” 裴淮望了望外面,“约莫晚间会到,咱们先在客栈休息一晚,次日一早便乘船往西边走。” 裴棠依眸子亮灿灿的,对于之后的游玩期待万分。 忽然马车颠簸了一下,裴棠依一时没坐稳身子往一旁歪去,裴淮反应迅速抱住了她。 晃动时,裴棠依脖间佩戴着的平安扣滑落出来,她抬手又将玉扣放回到衣襟下。 裴淮的眸落在那块温润透亮的玉下,猝然指尖探进她的衣襟,挑起她佩戴着的平安扣,道:“是你娘亲送你的?” 裴棠依下意识地想去捂,听到裴淮的话后,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过去,轻声道:“是,我一直戴着它。” 裴淮看着此物,却微微皱了眉。 裴棠依见他神情,问道:“怎么了吗?” 裴淮道:“有些眼熟。” “兴许哥哥常见我戴着它,所以觉得熟悉吧。” 裴棠依从他手中取回玉,放入衣襟内,贴着肌肤放好。 看见这玉,裴棠依不免又想起了娘亲,想到她在离开前叮嘱过自己的话。 苏芙在初听到裴棠依要随裴淮出行时,是不赞成的,可她也知道裴棠依从未离开过京城,向往京城外的人情风光,只得嘱咐她在外时不可同裴淮睡一个房间。 裴棠依应下了,没敢对苏芙说他们二人早已经睡在一张榻上了。 马车赶在黄昏余晖之际到了卫辉府,停在了城中的客栈前。 陈万先行赶着马去客栈后院的马厩,裴淮带裴棠依先走了进去。刚进门,店小二就热情地迎了上来,“二位快里面请,是要一间客房吗?” 店小二瞧着这二人年龄相仿,又都是容貌出众、气质高雅之人,下意识就将他们看作是出来游玩的一对小夫妻。 裴棠依却赶在裴淮之前先回了话,柔和含笑道:“我们是兄妹,两间客房即可。” 裴淮在旁淡淡扫了她一眼,但也没出声反驳。 裴棠依尽量忽视身旁人紧盯着自己的视线,若无其事地随同店小二往楼上去。 两间客房位于二楼角落,店小二领着二人过去后,又询问是否需要送餐上来,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便往楼下去吩咐了。 裴棠依看裴淮一眼,踏进房门,语气轻快道:“我有些累了,想睡一会,哥哥也回去休息会吧。” 她见裴淮仍站在原地,心下稍松,正准备从里面关上门时,裴淮却忽然伸手抵住了门,眨眼工夫便从外面进来,关上房门将她抵在了门板上。 裴棠依吓了一跳,问他道:“哥哥你做什么?” 裴淮沉声道:“什么意思?” 裴棠依瞬间就意识到他在说什么,微微错开眼,低声道:“我觉得我们总睡在一起不是很好。” 吾妹难谋 第43节 裴淮轻轻笑了下,“哪里不好了?” 裴棠依抿了抿唇,没有回答。若只是安安分分睡在一张榻上,她还可以接受。可裴淮总是会找各种理由去亲她,上次还用那种羞耻的方法亲吻了她的手。 见她不语,裴淮微蹙了下眉,道:“说话。” 裴棠依这才仰起脸,直视着他的眼眸,轻声道:“我们并未成亲,而且外面人多眼杂,我觉得我们还是要保持些距离比较好。” 她顿了顿,又补充了句,“除了不睡在一张榻上,旁的时候若是有外人在,我们也不能太过亲密。” 闻言,裴淮又笑出了声,只是这笑意却不达眼底,“妹妹,你这是在一步一步试探我的底线吗?” 裴棠依呼吸微滞,长睫也颤了颤。 裴淮道:“我答应过你一年过后会放你离开,而你也承诺过我这一年不会拒绝我,我亦会将你当做我的妻子来对待。” 二人距离极近,裴棠依能清晰看到裴淮眉眼中极力压抑的戾气,他鼻间微凉的呼吸与她的气息相缠。 裴棠依声音有些轻,“可哥哥我们并不是夫妻不是么?你总强迫我做不喜欢的事情,我会不开心。” 裴淮湛黑的眼眸涌起波澜,薄唇紧绷着,沉默许久后才道:“那你想要如何,当作陌生人,抑或是客气守礼的兄妹?” 裴棠依垂下眸,“这样最好。” “裴棠依,”裴淮忽地抬手掐住了她的下巴,这一刻他身上所有的温和气息都荡然无存,他的眸中涌着深不见底的黑暗。 “你是在一步步试探我的底线。先以一年之约糊弄我,又不许我强迫你,我都答应了,现在又要与我保持距离,你的嘴里到底还有没有实话?” 裴棠依望着他,下巴被他粗粝的掌心掐得极疼,眸中渐渐被水雾弥漫,红唇张着,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裴淮唇角溢出幽幽笑意,声音有几分沙哑,“你觉得你会不开心,那你可有考虑过我?我几次三番让步,换回的是什么?” 一滴清泪从眼角滑落,落到了裴淮的手背上,又滚入他的衣袖间,可他恍若未觉,“我大可以不必考虑你的感受,强留你在身边,你和你的娘亲以为能反抗吗?可我没有,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会一步步地纵容你。” 裴棠依想要说些什么,可喉咙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干涩难当。 正在二人气氛紧张,焦灼不下之时,门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是店小二送餐过来了,他敲了敲门见里面无人回应,便又去到隔壁,可依旧是没有听到回声。 他颇有几分疑惑,只得把餐饭搁置到门外,嘟囔几句“奇怪,这对兄妹去哪了?”后离开了。 房间内,裴淮已经放开了裴棠依,裴棠依靠着门板,双手捂着脸,低声啜泣着。 裴淮冷眼看着她,转身坐在桌案旁,未着一言。 转眼间,暮光褪去,夜幕低垂。 今日恰好是卫辉府一月一次的庙会,陈万本想来问问二人可要出去游玩,可一进来就感觉房间内气氛仿佛凝固住,空气中都弥漫着尴尬的气息。 窗外隐约传来的喧嚣声,更衬托出房间内压抑的氛围。 他小心翼翼看了二人一眼,不知这短短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这二人发生了什么。 他试探着开口问裴棠依道:“姑娘,今日城中有庙会很是热闹,您看要不要 出去逛逛呢?” 裴棠依眼圈还红红的,但面对陈万,苍白的脸颊上还是扯出一个淡淡的微笑,“不必了,我有些不舒服就不去了。” 陈万又去打量裴淮的神情,可裴淮只是静静垂着眼,平静的面容上瞧不出丝毫情绪。 陈万隐隐觉得有些不对,这二人似乎是闹了些别扭。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随后又到裴棠依面前,为她讲述着城中庙会的热闹场景,直到嗓子都要哑了,才终于见裴棠依的视线向窗外看去。 陈万擦了下额前沁出的汗,仰着笑脸道:“现在这个时候出去正好,兴许还能赶上唱神戏开场呢!” 裴棠依听得有几分心动,卫辉府虽离京城不远,但风俗却与京城完全不同,女子上街也不用佩戴帷帽遮挡面容,男男女女都可以尽情享受庙会时的欢乐。 但此刻她和裴淮正在冷战,她不知他还肯不肯带她出去,更不好意思主动开口问他,兴许他也不愿意搭理她。 若只有她独自出去玩,将裴淮留在这,又觉得有些不好。 她偷偷抬眸看了裴淮一眼,恰好与他望过来的目光相对,她赶忙垂下眼去。 裴淮薄唇微抿,倒也没说什么,迈步向门外走去。 裴棠依愣了片刻,还是听陈万在身边催促着,才忙跟上了裴淮的步伐。 城中庙会极为热闹,街上熙熙攘攘、人声鼎沸,虽比不上京城的繁华,却也别具一番风味。 长街上有杂耍的、唱戏的,还有各式各样的美食,来往百姓络绎不绝,处处洋溢着欢声笑语。 沿街有卖糕点的小贩叫卖,裴棠依望过去一眼,下意识摸了摸小腹。 她整整一日未用过东西了,如今已是饥肠辘辘。可她手中没有银钱,若是想吃东西只能问裴淮要。 想到裴淮,裴棠依没忍住侧过脸看了眼与自己并肩而走的裴淮。 男子长身玉立,即使是简单的布衣也穿出了矜贵之感。 她只看了一眼,就迅速垂下眼眸,长睫掩住了眸中涌起的落寞。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跟着人潮缓慢向前走着。 忽然,视线中出现了一只修长的手,略带薄茧的掌心中拿着的是她方才看到的糕点。 裴棠依愣了一瞬,眼睫似蝶翼般轻轻一颤,她抬起头,看到裴淮玉白的面容出现在眼前。 裴淮漫不经心地看她一眼,道:“不吃么?” 裴棠依的心也顿时如同抖颤的眼睫一样,不由得颤了颤。 ----------------------- 作者有话说:陈万:这个家没我得散[捂脸偷看] 第41章 顾虑 裴棠依轻咬了下唇瓣,目光从裴淮托着油纸包的手上,又缓缓上移到他的面颊。 他自说完这句话后便没有再开口,黑若曜石的眼眸静静盯着她。 裴棠依颇有些不自在地挪开眼,她没想过裴淮会主动同她说话,她本以为他仍在生自己的气。 缩在袖间的手指蜷了蜷,但很快她便抬起手接过裴淮递过来的糕点,小声道:“谢谢哥哥。” 裴淮没再说什么,二人继续沿着人潮向前走去,裴棠依捧着手中的糕点,糕点被雕刻成桃花的形状,还散发着阵阵清幽的浅香,只是看着便觉得垂涎欲滴。 裴棠依确实是有些饿了,她偷偷看了眼身侧的裴淮,见他目视前方,就低下头以手捂唇小口吃了一点,糕点香酥可口,同京城糕点的软糯是完全不同的口味。 裴棠依又小小地吃了一口,转瞬又想起今日裴淮也同她一样没有吃过东西,思索着要不要也给他递块糕点,可想到他不喜甜食,便作罢了。 沿街遇到新奇有趣的事物,二人都会停下驻足观看一番,走走停停转眼间就是半个时辰过去。 裴淮却没有急着回去,而是走进了一家馄饨铺子,裴棠依也赶紧跟在他身后进去,见他点了两碗馄饨,将其中一碗推到了她面前,淡声道:“吃完了再回去。” 裴棠依捧着那碗热乎乎的馄饨,心口的位置忽然涨得酸涩难言。 这一顿饭,二人依旧没有什么交流。每每裴棠依抬头望向裴淮时,裴淮便已垂下了眼。 既没有眼神交流,有些话裴棠依也不好再说出口。 吃完馄饨回到客栈已将近亥时,裴棠依站在自己的房间门口,见裴淮看都未看她一眼,就迈步踏进客房关上了房门,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她会到房间,将窗子推开了一丝缝隙,让夜风吹散自己纷乱的思绪,又用店小二送上来的热水沐浴了一番。 沐浴后,她坐在榻边,感受着窗外时不时拂进的温柔晚风,用大巾擦拭着湿淋淋的头发。 房间内安静得仿佛空气停滞,这间客房又是位于二楼角落,鲜少有人经过。客房隔音似乎也很好,隔壁更是一点声响也听不到。 想到隔壁客房内的裴淮,裴棠依的心又沉了下去。 也不知他这个时辰是否睡下了,方才那顿馄饨瞧着他也没吃上多少,有没有吃饱呢? 若不是自己,她与裴淮之间也不会落到冷战的地步。思及此,她内心就不由得涌起自责与愧疚。 她擦拭乌发的手缓缓顿住,额头抵在床榻旁的立柱上,小声地叹了口气。 明日一早还要早起,她不再多想,简单收拾了下就上榻睡下了。 灯烛熄灭,房间内顿时漆黑一片。 裴棠依卧在榻上,翻来覆去怎么都没有睡着,她闭着眼眸努力酝酿睡意时,忽然听到门外敲开一阵极轻的敲门声,一瞬即逝,又仿佛是错觉。 裴棠依拥被坐起身,侧耳倾听了会门外的动静后,试探地唤了声,“是谁?” 久久的沉默下,传来男子犹如清磁般的声音,“是我。” 裴棠依愣了下,急忙下榻去打开房门,让裴淮进来。 她让裴淮坐到案几前,点燃灯烛,昏黄的烛火下裴淮的面容有几分恍惚,可依旧衬得他眉眼似山水般俊秀。 裴棠依坐在他对面,双手缩在膝间相扣,轻声问道:“哥哥这么晚过来,有什么事吗?” 裴淮道:“妹妹,我觉得我们需要谈谈。” 他指尖敲打着面前的桌案,一下又一下,裴棠依听在耳中只觉得自己的心跳也快了几分。 裴棠依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快些,“好啊。” 裴淮话虽这么说,可之后却始终保持着沉默,烛火噼里啪啦燃烧,在寂静得落针可闻的房间内尤为明显。 裴棠依借着抬手将发丝别到耳后的时候,偷偷打量他,不知他是不是想让她先开口,毕竟在庙会上是他先主动破了冰。 裴棠依犹豫了片刻,还是主动开口道:“哥哥,今日的事情是我不好,答应你的事没有做到。” 少女眉眼似水波流转,眼眸中泛着细碎而莹澈的涟漪。 “我有许多顾虑,所以不能够坦诚地面对你,对不起哥哥。” 听了这话,裴淮敲击桌案的手停了停,“所以,那一年之约便不作数了?” 裴棠依忙道:“不是这样的,我只是……” 她抿了抿唇,在唇瓣上留下一道浅浅的水痕,声音飘渺得似一阵烟,“或许我还是太过软弱,在外面当着旁人的面,我无法自然地同你相处,我总是会想,会不会有人认出你我,背地里偷偷议论我们?” 她闭上眼眸,抑制着眼眶泛起的酸胀,道:“我总是会忍不住想这些,所以才会这么别扭。” 裴淮道:“你不必在意那些,流言总有消退的时候,有我在,不会任由那些流言传下去的。” 裴淮凝视着她 吾妹难谋 第44节 脆弱得仿佛琉璃般易碎的面前,低声问道:“所以,虞儿,你现在是怎么打算的?” 裴棠依自己也不清楚,她觉得自己眼下极为混乱,内心仿佛有无数个自己在争论不休。 裴淮如今是待她好,喜欢她,可将来呢?若以后他们二人的关系被彻底公之于众,面对朝臣们的攻讦,他还会如现在一般吗? 若他厌弃了她,她是不是会同娘亲一般被弃如敝履呢? 裴棠依不愿去赌,也不愿意让裴淮陷入那样两难的境地。 她希望他能够永远顺遂平安地度过这一生,不沾染任何污点。 但若现在就同他彻底断开,他必定不会愿意。而她心底似乎也有种情绪在牵扯,让她难以做下决定。 裴棠依缓缓睁开双眸,眸中水波流转,她抬手轻轻攥住裴淮的衣袖,道:“哥哥,这一年之内我们对外还是以兄妹的身份,但若私底下你想对我做什么,只要不是太过分的也可以。” 她既先前答应过裴淮的,她愿意遵守承诺。 “我们也在这一年内好好想一想对彼此的感情,好么?” 裴淮并不理解她仍坚持这一年的意义,他很清楚内心对她的感情,如今是,一年后是,往后亦是。 她这辈子注定会成为他的妻子。 可她既坚持,他便也会顺从她的意。 裴棠依唇边浮现浅浅笑意,看着他道:“哥哥放心,我没有再糊弄和欺瞒你了。我也会努力调整自己的心态,答应你的事不会再食言。” 裴淮黑眸紧紧盯了她片刻,低声道:“可妹妹,你在我这里已毫无信誉可言了。” 裴棠依垂下眼,“若哥哥还不相信,我们可以立个字据,白纸黑字为证,也算是凭证了。” “不必了,”裴淮道:“只是我希望你心里有什么事都能够告诉我,不要总藏在心里。” 裴棠依轻轻点了点头,她也清楚自己是个别扭的性子,内心又顾虑颇多。 二人谈了许久,桌案上的烛火也有几分暗淡了。裴淮没有留下,回到了隔壁他的客房。 裴淮走后,裴棠依又静静在桌案旁坐了片刻,素手托着下巴。烛火轻轻跳动,将她朦胧的身影映照在墙壁上。 许久后,她才躺回到榻上,手不自觉地抚摸着脖间悬挂着的玉扣,感受着玉扣与肌肤相贴而感染上的温热,缓慢闭上了双眸。 次日清晨,便要早早起床去坐船。 不知怎得,裴棠依醒来后就觉得小腹有些胀痛,她没当回事,收拾过东西后就出了房门。 裴淮已在门外等着她,在楼下用了早饭后坐马车往码头的方向去。 已有船在码头候着,裴淮竟是直接包下了一整艘船。 船上并无其他人,除却她与裴淮、陈万以及其余暗卫后,就只有几名船夫了。 船舫轻轻推开碧波,拖出一道长长的、微微荡漾的水痕,很快又在高照的日光下悄然弥合。 裴棠依在船上吃过午饭后,头就一直晕晕涨涨的,她本以为是有些晕船,所以先回去房间休息。 睡醒一觉后,已是傍晚,夕阳的柔光洒入窗内,投在地面上形成一大片斑驳的光影。 裴棠依从床榻上爬起来,收拾被褥时却忽然发现上面沾染了一团红痕。 腹部传来熟悉的阵痛,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这是来了癸水,因她这月月初方来过一次,所以她才一直没往这上面考虑。 她急忙将染红的被褥和脏污的衣裙团好丢在一旁,又从包袱里去寻月事带。她这次出行带的月事带的数量并不多,在这船上又有些不方便洗,还不知道能不能够用。 而染红的衣裳也得找机会洗干净,她捂着胀痛的小腹,决定先不管那么多,先到床榻上休息会,说是休息,可她趴在榻上很快又睡了过去。 昏昏沉沉的,似乎是做了场梦。梦中腹部似乎有热流包裹着,也没有那么疼了。 再次睁眼时,已是天光大亮。裴棠依小腹疼痛减轻了许多,又躺在榻上兀自怔了会神后,起身准备去洗衣裙,可意外发现昨晚被她堆在一旁的衣裙不见了。 她迷茫地揉了揉眼,又往床底下看了看,仍是没有。 她满腹疑惑,决定出去看看。 经过船内的水房时,她无意往里面瞥了一眼,却看到裴淮蹲在水盆前,手中正在搓洗着什么。 她在身后轻轻唤了他一声,他回过头来,而她也看清了他手中之物。 正是那被弄脏的衣裙,以及她昨日刚换下来的月事带。 她的脸顿时通红似晚霞。 第42章 尴尬 窗外的风吹起裴淮月白色的衣衫,他身影修长,站在裴棠依面前,几乎为她遮住了窗外的光亮。 裴棠依一步步走近他,目光落到铜盆中正在水中浸泡的衣物,颇有几分不好意思地说道:“哥哥,这些我自己洗便是了,你怎么能帮我洗呢?”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如蚊蝇般轻微,几乎不可闻。 裴淮唇角笑意温润,先用干净的清水洗净双手后,再低下头握住她的手,低声问道:“还疼么?” 裴棠依眨了眨眼,眉眼轻轻弯至月牙的弧度,道:“好多了。” 她顿了顿,忽地意识到了什么,眸中浮现几抹疑惑,问道:“哥哥怎么知道我来癸水了呢?” 而且,弄脏的衣裙她明明放在了房间里,裴淮又是怎么拿到的呢? 裴淮道:“昨日看你精神不济,我很担心你,恰好你房间门并没有锁,我就进去了。” 他温声细语,声音如春风般和煦,似乎生怕裴棠依会因此而觉得冒犯。 裴棠依细细回想着,她记得昨日分明是将房门锁上了,可她当时小腹疼得厉害,兴许是记错了也有可能。 她没再追究房门的问题,转而又想到了昨夜睡梦之时在腹部感受到的一股热流,难道也是裴淮么? 裴淮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他问道:“虞儿,你会介意哥哥私自进入你的房间吗?” 他如此问,裴棠依怎会说介意?而且他又是一片好心,于是裴棠依笑了笑,摇头道:“不会的,还要多谢哥哥帮我洗这些。我现在已经感觉好多了,我自己来洗就好。” 裴淮指腹摩挲了下她的手腕,道:“你回去休息吧,早饭已经准备好了,昨日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去吃些吧。” 裴棠依抬头望着他湛然的眼眸,轻声道:“那我在这等着哥哥一起去吃。” 裴淮颔首应下了。 不到半刻钟,裴淮洗完衣裙,又亲自晾晒到了船头得见阳光的位置后,二人一同到船舱内用饭。 裴淮从始至终同裴棠依都保持着适当的距离,除却一开始握住她的手以外,再无任何亲密举动。 在外人眼中,仿佛真的只是对关系密切的兄妹而已。 桌上的菜肴为了照顾裴棠依的口味,都是以清淡为主。 吃饭时二人也极为安静,只有碗碟碰撞发出的轻微声响。 裴棠依又喝下碗米粥后,放下了碗,裴淮也用完了,裴棠依正准备回到自己的房间,就听裴淮道:“陪我会吧。” 裴棠依随着裴淮来到了他的房间,入目便见案几上堆积着几卷书册。 裴棠依靠在一旁的软榻上,裴淮则继续在案几前处理着公务。 裴棠依望着裴淮低头专注的神情,没忍住问道:“这些公务很要紧吗?你会不会很辛苦?” 裴淮抬头看向她,轻声道:“不是什么要紧的,很快就能解决。” 裴棠依便不再言语,默默地盯着他的侧脸。 约莫过去一刻钟,裴棠依斜倚在软榻上,听到裴淮又道:“我在抽屉里放了几册书,你若是无聊便拿出来翻阅。” 裴棠依闻言,起身走到书架前,拉开裴淮所说的那只抽屉,里面整齐摆放着几册书,除此之外书册旁还有一个显得格格不入的小匣子。 这匣子的样式极为眼熟,裴棠依鬼使神差地打开匣 子,看到了里面放着的那支金簪。 是裴淮曾送她的那支。 当时她在决定答应方临怀的时候,就将簪子留在了裴淮那里,未曾带走。 这时,一直坐在案几前处理公务的裴淮忽然出声道:“妹妹,还喜欢么?” 裴棠依的指尖颤了颤,从匣子中拿出这支金簪,拨动了下簪身悬挂着的金珠。 她久久没有动作,而裴淮也不知何时,静悄悄地走到她的身后,从后面覆住她的手背,贴在她耳边,低声道:“要我帮你戴上吗?” 还没待裴棠依说什么,裴淮就转过她的身子,从她手中拿起金簪,戴到了她的发髻上。 二人距离很近,近到裴棠依能清晰看到裴淮深邃的眼眸,阳光照在他的面容上,眼睫也似染上了一层清辉。 他垂着眼,目光注视着她的发簪,又似有似无地落到裴棠依的脸上。 裴棠依抿了抿唇,轻声问道:“好了么?” 裴淮道:“好了。” 可他的手却依旧没有从裴棠依的发髻上离开,掌心抚过她的发顶,又缓缓下移落到她的脸颊。 他抚摸着她的脸,目光落到了她的红唇上,他的声音有几分哑,“妹妹,可以么?” 裴棠依轻轻呼吸,心口跳得也愈发急促起来,她指尖紧攥裙角,不知为何顶着他这道目光,竟然一时说不出话来。 裴淮的面容逐渐向她靠近,感受到裴淮鼻间袭来的灼热气息,裴棠依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眸。 她长睫乱颤着,唇随即被裴淮吻住。 这是一个不容拒绝却又极近温柔的吻,他双手捧着她的脸颊,指尖没在她浓密的乌发里。 他含着她的唇瓣,不轻不重地吮吸,带来一阵轻微的麻。她能尝到他呼吸里清冽的气息,几乎要溺在其中。 裴淮捧着她脸的手掌收得更紧了些,指节微微用力,让她无法逃避。吻也愈发绵长而深入,船外水浪流动之声遥远得像是另一个世界,在她意识彻底混沌之际,隐约听到房门被人从外推开的声音。 “少爷,您……”陈万站在门口,声音震惊。但随即反应过来,急忙往外退了一步。 裴棠依只觉全身所有的血液全部涌上她的脸颊和耳尖,烧得滚烫。她猛地推开仍在亲吻自己的裴淮,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试图遮掩住眼底翻涌的慌乱与无措。 裴淮揽住她的腰身,让她的脸埋在他的胸膛,他侧眼去看门边的陈万,眸色微沉。 裴淮道:“何事?” 陈万低着头,压低声音道:“少爷,京城中有急报传来。” “知道了,出去吧。” 吾妹难谋 第45节 陈万应声后,连忙退出门去,还顺手将房门也关上了。 裴淮抬起裴棠依的面颊,看她碎发垂落额前,唇上口脂凌乱,眸中也泛着盈盈水波。 他低声安慰她道:“没事了,人已经走了。” 他从袖中取出手帕为她擦净唇上的口脂,凝望着她清润的眼眸,轻声道:“以后我会注意些,不会再让别人瞧见。” 裴棠依沉默不语,指尖攥紧了手心。 裴淮要去处理急报,裴棠依便回到房间,坐在铜镜前望着镜中的自己,看到方才由裴淮帮她佩戴上的金簪,不由得抬手摸了摸。 指尖在簪身停留片刻,终是没有将簪子摘下。 傍晚,裴棠依在船内待得有些闷,于是便到船头去吹风。 落日将熔金般的辉光铺洒在江面,被切割成片片流动的碎金,裴棠依眺望着几乎要与江流相连的炽烈晚霞,思绪渐渐飘远了。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裴棠依没有动作,随后被人从身后拥住。 裴棠依微微侧眸,发髻上戴着的金簪也随着她的动作,摇曳出一道明亮的光晕。 裴棠依问道:“哥哥,都忙完了吗?” 裴淮轻轻“嗯”了一声,下巴枕在她的肩膀,鼻间充盈着她自体内而出的幽幽浅香。 裴棠依瞥一眼不远处在船舱忙碌着的船夫们,道:“哥哥,我们进去说话吧。” 裴淮并没有动,声音有些闷,“为何?” 裴棠依道:“那些船夫离我们不远,我怕被他们瞧见。” “可以。”裴淮道,可他环抱着裴棠依的手却没有丝毫松开的迹象。 裴棠依轻拍了拍他的手背,轻声催促道:“哥哥……” 裴淮从她的肩膀上缓缓抬起面颊,覆在她颈侧轻轻啮咬了一口,才松开了她,而她的侧颈处也留下了一道红痕。 “走吧。”裴淮极自然地牵过裴棠依的手,同她回到房间。 用过晚饭后,窗外忽地扬起一阵雷声,紧接着瓢泼大雨自天幕倾泻而下,卷入奔腾的江面之中。 裴棠依闭紧了窗户,望着窗外的大雨,眉眼间不禁溢出几分忧愁。 雨势如此之急,夜晚行船会不会有些不安全? 而且还伴随着雷鸣声…… 裴淮似看出了她内心所想,安慰了她几句。 可直到入睡的时辰,雨仍未停。 裴淮看了眼窗外,道:“这场雨兴许会下一晚上。” 他语气温和,眸中满是对裴棠依的关切,柔声道:“妹妹夜晚可要闭紧了门窗,今夜或许还会再打雷。你早些休息,我就先回去了。” 说罢,他转身欲向外走去。 裴棠依见他要走,内心踟蹰万分,直到又是一道惊雷响起,她忙扬声呼唤他道:“哥哥!” 裴淮回眸,挑眉看向她。 昏黄的烛光下,二人目光交错望向彼此。 裴棠依抿抿红唇,窗外雨点如无数细针般急切地坠入江面,空中弥漫着冰凉的水雾,笼罩着整片江域。 耳边回荡着倾盆的雨声,这场雨似是永不停歇。 片刻的沉默后,裴棠依轻声道:“哥哥,你今晚留下吧。” 第43章 生辰 裴棠依的声音轻飘飘的,但在纷扬的雨声中还是格外清晰地传至裴淮耳中。 裴淮湛黑的眼眸凝望她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二人各自沐浴过后,上榻卧好。 裴棠依卧在内侧,脸朝向墙壁的方向。浓密的长发流水般垂落,她双目微阖。 裴淮卧在她身侧,伸出一只有力的手臂环住她的腰肢,掌心覆在她的腹部,轻轻按揉着。 裴棠依如今小腹的疼痛本就轻缓了不少,在裴淮的按揉下更是觉得舒服多了。 裴淮的掌心温热,冲散了腹部自内而发散发的寒气。 昨夜似乎也是如此,所以裴棠依才得以一夜好眠。 雨声滂沱,盖住了二人的呼吸声。偶有惊雷震起,却并没有惊扰到裴棠依。 只因裴淮抬手捂住了她的耳朵,直至天明,雨声彻底停歇之时。 清晨天光透过窗户,晃在裴棠依的双眼上,她从睡梦中醒来,身侧人早已经离开,而大雨也不知何已经停歇。 她双手不自觉地抚摸上腹部,那里似乎还留有男子掌心的余温。 船在江面上行驶了约半月后,停靠在一码头之上。 此时正值七月盛夏,方一下船,便有蒸腾热气袭面而来。 初升的金灿阳光,洒落在裴棠依扬起的脸颊上,她唇角不由得勾起了个笑容。 马车已在码头外等候,二人坐上马车先去城中的客栈暂歇。 西域民风奔放,坐在马车上时不时能听闻长街上传来的男男女女嬉笑之声,裴棠依忍不住抬手掀起一侧帘子向外望去,看着同京城完全不同风格的街道,眼眸中是掩饰不住的神驰。 裴淮在旁见了,低声道:“今日先在客栈好好休息一晚,明日带你在城中好好逛逛。” 在客栈歇息一日后,次日二人便到各处游玩。恰巧几日之后便是七夕佳节,待到七夕那日,天色尚暗之时,二人便走出客栈,来到长街之上。 暮色如蜜,缓缓浸染了西域边城的土黄色城墙。白日的炙热开始消散,空气中浮动起干燥沙粒与烤羊肉等各色美食,以及不知名香料的混合气息,被晚风一吹,丝丝缕缕地钻入鼻尖。 街上的人比平日更多,不同颜色的眼睛在灯火下闪烁。不仅有卖各种特色美食、各色新 奇玩意儿,还有身段婀娜的舞娘们沿街舞乐,手腕上的银镯叮当作响。 因是七夕佳节,沿街随处可见举止亲密的男男女女,西域对男女大防看得不重,只要双方未曾嫁娶,无论男女都可以向对方表示心意。 因此,裴棠依走在街上常能听到身边传来各类表白心意的话语,有些话语低调内敛,而有些却过于热情大胆,裴棠依听在耳中也不免红了脸颊。 裴淮手臂虚拢在她身前,为她避开拥挤的人群,沿街有衣裳铺子的老板娘正在热情地叫卖着,见到裴棠依忙上前用着并不熟练的中原话道:“这位小娘子,瞧你身姿如此曼妙,皮肤又白皙,衣裙将你身上的美捂得太严实了!我这里有件衣裙与你极为般配,快来试试,保管叫你如夜晚的夜明珠一般明亮!” 面对老板娘过于直白的夸赞,裴棠依不好意思地道谢。她原本想要拒绝,可爱美之心让她又颇为好奇老板娘口中的衣裙,忍不住想要去看看。 裴淮看出她眼中的向往之情,牵过她的手腕向店铺走去。 老板娘喜笑颜开,跟在后面扬声道:“小娘子,你这位夫君待你可真好,二话不说就带你进来了。” 裴棠依脸又是一红,刚想要出声反驳,但见老板娘已经兴致勃勃地去内间取衣裙,便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抿了抿唇。 裴棠依由老板娘领着去内间换衣裳,裴淮在外间候着,期间有几名容貌俏丽的女郎相偕走进店铺,看到店内竟站着位俊秀挺拔的男子,不同于西域男儿的勇猛粗犷,眼中皆是一亮。 女郎们低声交谈了几句后,紧接着大大方方地将目光投在裴淮身上。 其中有一位身穿紫裙的女子,迈步走到裴淮面前,同他低声说了些什么。 裴淮面容平静,淡淡对她笑了笑说了句话后,就见紫裙女子转身回来。 紫裙女子是几位中最貌美的,其余女伴见裴淮的反应都以为他已经答应了,紫裙女子琥珀色的眼眸波光莹莹,道:“他说他已经有了妻子。” 恰巧此时,内间传来几道谈话声,一道如玉石般婉转清脆的女声响起,“这件衣裙会不会有些暴露了?” 老板娘笑着答道:“怎么会?我们女子的美就是要大大方方展示在人前,快出来让你夫君看看,一定也赞不绝口呢!” 随后店内的几人便见从内间缓缓走出一位少女,肌肤如新雪般剔透,唇不点自朱,而她身上穿着金色绸纱长裙,玉肩半露,辅以洁白的珠玉宝石点缀。腰身纤细,手腕和脚腕皆系有一串银铃,行走转身间,叮当作响,流光溢彩。 裴淮望着她的眸光一亮。 裴棠依抬手将碎发撩至耳后,走到裴淮身前,轻声道:“哥哥,好看么?” 裴淮哑声道:“很好看。” 他眸光落在她被金裙衬托得更为白皙的面庞上,“待会便这么穿着吧。” 裴棠依从未穿过这般暴露的衣裙,颇有些不适应,正纠结时,忽听得身旁那几位女郎笑着开口夸赞她,她们看向她的目光没有任何忮忌,而是饱含着同性间最真诚的欣赏。 即使那位紫衣女子对裴淮有些好感,但在心底也不会对裴棠依生出任何不满之情,真诚地赞扬她的美貌与衣裙。 裴棠依听她们如此称赞自己,也不再不好意思起来,买下了这件衣裙,。 走在街上,时不时也会有几道似有似无的目光向裴棠依打量过来,偶有些不怀好意的,也被裴淮投过去的目光吓到,不敢再看过来了。 这时忽然从街侧的高楼之上,掉下来一只小巧的香囊,恰巧砸到了裴棠依的肩上。 裴棠依一惊,抬头向上望去,见是几名红裙舞娘,笑意盎然地望着她,如莺啼般清脆的声音传下来,毫不掩饰对她的赞赏,更有甚者还调侃裴淮,称他有福气有这么美的娘子。 裴棠依虽早就知晓西域民风奔放,可今日一见,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微微偏头去打量裴淮的神情,见裴淮沉静的面容上唇角上扬,心情似是极为愉悦。 裴棠依用中原的礼节向她们行礼致谢,也浅笑着夸了她们一番。 二人继续沿街向前走去,实在是西域街头新奇的事物太多,流连忘返将近半个时辰才只走完了一半。 街边有家摊贩正在举办猜谜送奖的活动,猜对的谜题越多,便可获得丰厚的奖品,最好的奖品是一串嵌珍珠宝石的金项链,在灯笼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西域盛产宝石,但这颗宝石远比寻常宝石更为靓丽,更适合在七夕佳节由男子送给心爱的女郎作为定情之物。 许多男子为了心爱的女郎尝试,可都抱憾而归。裴棠依也想一试,只是听铺主说眼下时辰已晚,所以一对情侣只能由一人作答,并且只有一次机会。 裴淮俯身贴在裴棠依的耳边同她说话,鼓励她去试试。 裴棠依决定自己去试试,听铺主说了前几个谜题,都是相对简单些的,到了后面几个略有难度,她思索片刻也能答出。 可到了最后两个时,她却被难住了。凝眉苦想了许久,只觉答案就在嘴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这时,裴淮从身侧握住了她的手,她下意识想要看过去,可随即感觉到裴淮的指腹落在她的手掌,在她的掌心上写着什么。 他的指尖带有微凉的夜气,一笔一画轻轻书写着,写完最后一笔后,并未立即离开,而是穿入她的指缝,同她十指相扣。 这一幕落在众人眼里,只觉这对情人极为恩爱、密不可分,在外都要十指相扣。 裴棠依抿了抿唇,缓缓吐出了他所写的那个答案。 最终,她获得了奖品,铺主将金项链送给了她。从方才一直站在铺子旁的女郎忽然叹了声气,道:“真可惜,我只来晚了一步。” 吾妹难谋 第46节 那女郎对揽着她肩膀的男子道:“那些题目我可是都猜出来了呢!” 那男子相貌清秀,眉眼间同女郎有几分相似。他含笑望着身侧女郎,并未言语,目中满含柔情。 闻声,裴棠依觉得自己有些胜之不武,她是在裴淮的帮助下才赢得的奖品,而这位女子却是凭靠自己答出来的。 裴棠依掌心握着那串项链,走到那女子身旁,轻声道:“这位姑娘,若是喜欢这串项链便送给你吧。” 女郎艳丽无比的面容上露出疑惑,问道:“为何?难道你不喜欢吗?” 裴棠依自然也是喜欢的,只是她并不是完全依靠自己的本事获得的奖品,不好意思将它留在手中。 那女郎见她神情,也了然,道:“你既然喜欢便自己留着,哪有明明自己喜欢却要拱手让人的道理?” 这时,女郎身旁的男子开口道:“瑶儿,这位姑娘也是好心,见你喜欢所以才想送给你的。” 被换作“瑶儿”的女郎看向男子,语气顿时变得娇腻起来,“可是哥哥,我不理解,既然自己喜欢就留着呀,为何要将自己喜欢的送给别人呢?” 那男子宠溺地对她笑笑,没再说什么,而是转而对裴棠依,单手抚着胸膛,道:“多谢姑娘的好意了,姑娘还是自己留着吧。” 裴棠依也对他浅浅一笑,见他们二人互以兄妹相称,自然而然地以为他们是兄妹,便道:“你们是兄妹吧,关系可真好呢!” 瑶儿眨眨眼,狡黠一笑道:“是我的哥哥,但也是我的情哥哥。” 裴棠依有些惊讶,起初以为是他们二人之间的情。趣,但看到二人相似的容颜,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瑶儿见裴棠依这幅神情,咯咯笑了起来,挽过裴棠依的手腕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更验证了她的猜想。 裴棠依没忍住问道:“你们不怕其他人知道吗?你们的父母呢?” 瑶儿回道:“我们没有父母,自小相依为命。我们也不在乎其他人的看法,而且为何要在乎呢?他们议论我们浪费的是他们的时间,我自己身上又不会掉一两肉!” 裴棠依又道:“可是……” 瑶儿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哎呀!你年纪轻轻的,怎么这么多可是?人们只活短短几十年,随心所欲自在而为便是,何须顾虑这么多呢?” 裴棠依垂下眼,若有所思。 那男子拉过瑶儿,对裴棠依笑笑道:“抱歉,我这个妹妹被我惯坏了,若有得罪我在这替她同你赔个不是。” 裴棠依忙道并未,几人又简单说了几句,那对兄妹俩便离开了。 没走几步,瑶儿似是嫌累,拽着男子的衣袍让他抱自己,那男子自然是依从她的话,将她背了起来。 在拥挤的人群中,那二人的身影格外显眼。 裴棠依远远瞧着,内心对瑶儿莫名地涌现出几分羡慕。 玉白衣袖从眼前划过,裴淮帮裴棠依戴上项链,裴棠依这才回过神来,抬眼望着眼前男子,只是方才瑶儿所说的话仍一遍遍在她脑海中回荡。 裴淮帮她戴好项链,温柔浅笑道:“今日过得开不开心?” 裴棠依没有犹豫地点点头,抬手抚摸上脖间挂着的项链,嫣然一笑道:“我很开心,今日是我过得最开心的一日了。” 裴淮牵过她的手,道:“前面还有一处更好玩的,我带你去看看。” 她跟随裴淮来到了一处寂静无人的空地,隐约瞧见前方地面上似有东西,可还没待她看清楚,就听裴淮在她耳边说道:“妹妹,闭上眼睛。” 裴棠依虽然不解,但还是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裴淮带着她又往前走了几步,她只能听见耳边簌簌的风声,以及远处若隐若现的喧嚣声。 片刻后,听裴淮道:“可以睁眼了。” 裴棠依睁开眼,便见数盏灯从地面上升起,如明珠般绽放光华,远远瞧着灯身上面似乎写着什么。 光亮倒映在裴棠依清亮的眼眸里,她瞳孔微微睁大,看清了灯上面写着的字迹, “祝吾妹生辰喜乐。” “祝吾妹长乐永康。” “祝吾妹万事无忧。” …… 数盏彩灯伴随着裴棠依的视线,逐渐往天空升去,在天空交织成一幅缤纷绚丽的画卷。 裴淮不知何时走到裴棠依的身侧,轻声开口说道:“今日是你十七岁的生辰,生辰快乐,我的妹妹。” 裴棠依长睫轻颤,秋眸中水光潋滟,她看向裴淮,问道:“哥哥怎么知道今日是我生辰的?” 裴淮眉眼温润,面容含笑道:“你是我的妹妹,你的生日我怎会不知呢?” 远处传来几声惊叹声,似是有其他人发现了升至空中的彩灯,纷纷驻足观看。 绚丽缤纷的彩灯如璀璨星子倒映在裴棠依清澈的眼底,盏盏灯上都寄予着裴淮对她的祝福,她眼眶觉得酸涩异常,声音也有几分发颤,道:“哥哥,谢谢你,我不会忘记你为我度过的这个生辰的,会永远记在心里。” 从小到大,她的生辰向来都是同苏芙度过,碍于条件所限,苏芙只能为她亲手做一碗长寿面,并不能像裴宛妙或是京城其他闺女们那般举办隆重的仪式来庆祝。 而有时,苏芙也会忘记裴棠依的生日,会在这日夜晚呆呆望着弯月出神,待到次日或许会记起昨日是女儿的生辰,后知后觉地帮她庆祝。 苏芙当然爱自己的女儿,可她的日子过得也并不如意,有时难免也会忽略裴棠依一些。 渐渐地裴棠依自己也不再在乎这个生辰了,于她来说年岁一年一年度过,只是个日子罢了,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可今日裴淮却特地为她庆贺了生辰,为她点燃了数百盏彩灯,为她许下数个美好的祝福,这是她从未想到过的,她的内心怎会不为之而触动呢? 许久后,她转身看向裴淮,同他四目相对之时,她缓缓抬手抓住了他的衣袖,她能听到自己胸膛如擂鼓般跳动的心跳声,还有自己如风般飘渺的声音, “哥哥,你低下身子。” 裴淮深邃的眼眸静静凝望着她,慢慢俯下身,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裴棠依眼底水波随着他的靠近而愈发晃动起来,要看他的面容越来越近,可她却没有丝毫要后退的迹象。 她仰起脸,在裴淮的注视下,主动吻上了他的唇。 第44章 触动 或许是今晚的风声过于喧嚣,抑或是受西域奔放的民风所影响,更或是脑海中始终回荡着瑶儿的那番话。 在今夜,裴棠依生辰的这个夜晚,她主动吻了裴淮。 只是单纯地唇瓣相贴,裴棠依一时再没有动作,随后她松开了他,用着一双比天际间花灯还要明亮的眼眸,静静凝望着裴淮。 裴淮亦未言语,湛黑的眼眸中,如有繁星闪烁,二人在这片寂静而又美好的夜晚,四目相对。身后由花灯织就的绚丽天幕,皆化作二人的背景。 裴淮的额头贴上她的,眸中是几乎要压抑不住的情感,道:“妹妹,你如今对我究竟是何种感情?” 裴棠依的心口依旧怦怦直跳,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吻他,内心中是说不出的慌乱,听闻裴淮问她的话,她不禁也扪心自问起来,她对裴淮究竟是何感情? 有些答案呼之欲出,她记得瑶儿所说的话,她不愿意再考虑太多,在今日这个时候,她选择了听从内心的声音。 裴棠依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踮起脚尖,仰起脖颈,手臂搂紧了他的脖颈,再度吻了上去。 这回,裴淮没有再克制下去了,他掌心锢住裴棠依纤细的腰肢,她这身衣裙布料单薄,掌心覆在上面就仿佛是在触摸她柔嫩的肌肤。 感受着裴淮略带薄茧的掌心深深摩挲着,裴棠依唇间不自觉溢出几声轻哼,但很快就被裴淮一下重过一下的吻所淹没。 她的呼吸很快被掠夺,身形也快要站不稳了,靠着裴淮落在后腰的手掌勉强支撑着身体。脚下仿佛也踩着一片虚无,唯有耳边不时传来的喧嚣声,才让她获得些许真实感。 不知吻了多久,直到裴棠依觉得腿脚都有些发软时,二人的唇才分开。 她气喘吁吁,双眸盈盈泛着水光,还透有几分迷离。 裴淮凝望着她,沉静的面容之下是再也压抑不住的欲念。 远处的人声越来越弱,佳节总有落幕的时候,天际上绽放的花灯也逐渐看不清踪迹。 裴淮抬手用指腹擦拭去裴棠依唇角的水渍,清透的声音中含有几分哑意,“我们回去吧。” 裴棠依却没急着走,蹲下身子在地上捡了一块灯笼燃烧后掉落下的碎片,仔细收好后,才回身对裴淮笑道:“走吧。” 裴淮拉过裴棠依的手,缓缓向来路而去。 二人又在西域玩了几日,便向南行进,准备去往江南水乡。 临行前,裴棠依回首望着这座黄沙弥漫的城池,内心颇有些不舍,她想将来有机会定要再来看看。 若是能够带娘亲来就更好了,苏芙定会和她一样喜欢这群热情开朗的人们。 她在七夕买的那条衣裙,那日之后就没有再穿过,被她压在行李的最底下,极为珍重。 八月份恰好是江南的雨季,才到江南,便遇上了一个绵绵的雨日,裴棠依颇有些水土不服,染上了风寒,几日都未能外出。 裴淮在江南有着自己的宅院,裴棠依在宅院修整了几日,才养好了身体。 若说在西域之时每日都能见识到各种新奇有趣的事物,在江南水乡则觉得岁月静好,时光在这片婉约宁静中也仿佛被逐渐拉长。 这日,裴棠依在裴淮的陪伴下,去附近转了转,回来时在离宅院不远的一座四合院外,听到了琅琅的读书声。 而恰在此时,迎面走来一位粉裙女子,那女子模样清秀,身形有几分丰腴,想来应是有孕之身。 昨日才落过雨,地上还有些湿滑,那女子行色匆匆,没留神一个打滑,瞧着就要摔倒了。 裴棠依正好离她较近,伸手扶住了她。 那女子惊魂未定,下意识扶住了小腹,同时对裴棠依万般感谢。 裴棠依担忧她有孕之身回家不便,同裴淮商量着先将她送回去。 那女子连连摆手,略显红润的脸庞泛起笑容,道:“没关系的,我家就在前头不远处,走几步路就能到了。” 她抬手指着前面 的一个方向,裴棠依见正好是刚才经过的那间书塾。 于是,裴棠依便不再推脱,目送着她顺利回去后,才同裴淮继续往回走。 傍晚时分,在家里简单用了顿晚饭。江南同北方的口味并不相同,裴棠依起初吃不惯,于是裴淮特地请来了专门做北方吃食的厨子。 二人正吃着,忽听得大门被人砰砰敲响,二人对视一眼,裴淮示意陈万去开门。 陈万走到门边,只将门推开了一道小缝,同外面的人交流。 以裴棠依的角度,看不见外面的人是谁,只看到没过多久陈万急匆匆进来,道:“少爷,姑娘,外面有个男子说是想要过来道谢。” “道谢?”裴棠依有些惊讶,看了裴淮一眼,见他的反应也不清楚外面是何人。 随后让陈万将那年轻男子领进来,男子一袭青衣,衣袖上还有几分发白。 吾妹难谋 第47节 那男子看清桌前的二人后,面露激动,拱手行礼道:“多谢二人今日在路上对我娘子的照拂,温琢特在此谢过二位了!” 原来这男子名为温琢,正是今日那位有孕妇人的夫君,他们住的地方距离这里并不是很远,所以男子稍一打听就找到了这里。 温琢特地送来了些特产,裴棠依与裴淮二人也因此与这对夫妇相结识,更是得知这对夫妇在附近开了家私塾,收留周边家境不是很富裕的孩子们念书,只收取他们少量束脩。 温琢邀请二人明日去私塾看看,裴棠依答应了。 翌日一早,裴棠依与裴淮往私塾而去,还专门准备了送给小孩子们的小玩意。 走进四合院,虽然整体不算大,但贵在干净整洁。 温琢见二人来了,热情地招呼人进来。他的妻子齐莺韵也撑着腰从屋里走出来,温琢见了忙走过去搀扶住她,道:“不是说好你不用出来的吗?你如今身子重,还是多多休息为好。” 虽是责怪的话语,可温琢的语气也是极为柔和,并且自他妻子出来后,他的目光就一直没从妻子的身上离开。 裴棠依见这夫妇二人都在此,不由得问道:“你们都在这里,那谁来给孩子们上课呢?” 温琢笑着道:“是这样的,从前是我教孩子们,现在莺韵怀了身孕,我需要抽出时间来陪她,所以雇了一位夫子过来。” 说起那位夫子,温琢的神情满是赞赏,“这位先生极为心善,得知要为家境困苦的孩子们教学后,不肯收银钱,只需要我们给他留个住的地方便可。” 裴棠依也极为倾佩那夫子的为人,只是眼下他正在教学,不方便相见。几人又聊了几句话,便回去了。 夜晚,裴棠依卧在榻上,漆黑的房间内,她的眼睛却格外明亮。 她受齐莺韵邀请明日的时候去街上逛逛,齐莺韵准备买些布料给腹中的孩儿做衣裳,裴棠依见她绣工不错,提出也想同她学习。 裴棠依自小身边便没有朋友,这对夫妇算是她第一次结识的朋友,她很是珍重。 裴淮见她如此,也不由得勾起唇角。 待次日一早,裴棠依收拾好东西去私塾寻齐莺韵,推开门却没有见到齐莺韵的身影,正待她欲进去屋子看看时,里面却走出来一双鬓发白的男子,男子模样瞧着四十岁左右,可头发却已经白了。 裴棠依注视着这男子的面容,不知为何内心有一块位置莫名涌现出奇怪的情绪。 那男子只打量了她一眼,未曾多言语,就向外走远了。 裴棠依回首望着那人离去的背影,有几分怔愣。 还是齐莺韵走出来,唤了她一声拽回了她的思绪,“裴姑娘,怎么了?” 风将裴棠依的发丝扬起,她一手拢住头发,还想再看那人时,那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长长的巷子里了。 裴棠依问道:“方才那人是谁?” 齐莺韵道:“正是昨日同你说起的,那位夫子。” 裴棠依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二人一同往街上走去,途中裴棠依担心齐莺韵身子不便,想要搀扶着她,被她笑着拒绝了,“我身子好得很,哪就这么娇气了。” 二人来到一处绣纺,齐莺韵除了要为腹中的孩儿做衣裳之外,还准备为温琢做件袍子。 一提到温琢,齐莺韵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幸福,“他总是省吃俭用的,剩下的银钱都用到了我身上,如今有了孩儿,更是凡事都只为我和孩儿着想,身上的衣袍补了好几次都不肯换新的呢!” 裴棠依见他们如此恩爱,也忍不住笑道:“你们感情这般好,是怎么相识的呢?” 齐莺韵正低头挑选着布料,闻言温婉笑笑,“说出来可能有些丢人。” 她压低声音,在裴棠依耳边轻声道:“我父亲去世得早,母亲带我改嫁,嫁给了我夫君的父亲。我与夫君算是从小一同长大,自然而然生了情意。” 说到这,齐莺韵脸上的笑容淡了淡,涌现出几分苦涩,“可你也知道,当今对人伦礼法看得极重,即使我与他没有血缘关系,可在外人眼里也是不该在一起的。” “后来,夫君入围殿试,原本前途无量,可因与我的关系被有心之人攻讦他作风不良,为此不得已辞官同我来到这江南水乡,办了家私塾勉强糊口。” 齐莺韵垂下眼,手抚摸着圆润的腹部,轻声道:“我一直觉得是我耽误了他,若没有我,他定不会过如此艰难的日子。” 裴棠依望着她,情绪也莫名地低落起来,脑海中忽地掠过些许画面,鬼使神差地开口问道:“若是重来一回,你还愿嫁给他吗?” ----------------------- 作者有话说:妹宝的心在反复拉扯[托腮][托腮] 第45章 选择 闻言,齐莺韵久久沉默着,她不语,裴棠依也没有再说话,气氛一时陷入沉寂。 绣纺内人来人往,来往的女郎们时不时穿行过裴棠依与齐莺韵二人身后。她们的言笑晏晏,同裴棠依二人的沉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仿佛有道透明的结界,将此分割成为两个世界 夏日的热风从敞着的大门外刮入,吹起了齐莺韵的衣袖,她低垂着眼眸,声音似乎消散在了这阵风里,“或许,不会了吧。” 裴棠依心底的几道声音也仿佛随着她的话语消散在了风中。 “我耽误了他许多,若非我,他必定不会落到如今的境地。” 齐莺韵缓缓抬眼,圆润的杏眼内仿佛有泪光闪烁,“虽然我夫君从未说过什么,可我见他有时也会望着私塾内的笔墨纸砚发呆,我想他定是想起了昔时自己寒窗苦读的模样,午夜梦回之际或许也会畅想过倘若留在京城,人生想必会是另一番境地吧。” 裴棠依喉中也莫名涌起阵哽意,轻声道:“这也只是你的猜想,温大哥或许很享受如今的生活,能与爱人相伴,悠闲自在,不必遭受官场的那些是是非非、波谲云诡。” 齐莺韵轻轻笑了笑,道:“裴妹妹未曾嫁人,或许不晓得,爱一个人总是会为他考虑良多,总是会心疼他。他可以什么都不说,可他作为我心爱之人,我却不能不对他怀有愧疚与心疼。” 裴棠依抿抿唇,没有再回话。 齐莺韵意识到自己失了神,抬手拭了拭眼角,又抚上自己的小腹,道:“你看我,想来是怀孕的原因总是爱胡思乱想,我同夫君已经成婚多年,也有了孩儿,再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做什么呢?” 她低头继续挑选着布料,“来,你不是说也要为你哥哥挑一块吗,看看这块如何?这种料子也极适合缝绣,很适合你初学来用。” 裴棠依也顺着齐莺韵的手望去,见是一块绯红色的料子,记忆中她从未见过裴淮穿如此鲜艳的颜色,他向来都是浅色衣袍,衬出君子如切如磋。 这边她正思量着,忽然听到身旁的齐莺韵问道:“你与你哥哥应该不是亲兄妹吧?” 裴棠依面上的笑容一顿,缓缓点了点头。 齐莺韵就知道自己的猜想没错,她看人向来之准,而人的眼神更是不会说谎,她从裴淮的眼中能清晰看出他对裴棠依的感情并非纯粹的亲情。 起初,她以为是他们不愿意暴露真实身份才以兄妹相称,可方才在听到她的话时,裴棠依脸上的神情变化,让她隐隐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齐莺韵仔细斟酌着用词,生怕会冒犯了眼前人,道:“那你们是同我和夫君以前一样的关系吗?你若觉得不方便,不说也可以的。” 裴棠依浅浅一笑,道:“也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其实同你与温大哥差不多,他并不是我的亲哥哥。” 齐莺韵正了正神色,说道:“怪不得你方才会问我那样的问题,你如今也是一直纠结不定吗?若你信得过我,可以同我说说的。” 说话间,二人已经挑选好了布料,付了银钱。裴棠依买下了那匹绯红料子,由店家包装过来,抱在怀里。 二人相携走出绣纺,此处距离住处不算远,齐莺韵有孕之身正好要多走动,于是她们便走路回去。 午时的阳光有些晒,齐莺韵抬手遮了遮阳,又扭头看了眼身侧的裴棠依,阳光照着少女的面容仿佛镶了金玉一般,熠熠生辉,可眉眼之间却有股化不开的忧愁。 沉默许久后,裴棠依才开口道:“我同你也有一样的困惑,我不愿耽误他,可他却始终不肯放开我。” 齐莺韵一针见血道:“因为你对他也有情,所以才这般犹豫,对么?” 裴棠依默了默,没有说话。 齐莺韵看着她,就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极为清楚她内心的顾虑与无助,“我毕竟不是你,无法完全替你做决定,一切还是要以你的心意为先。二人情意相通,若是能相伴终老自然是好事,可是人活在世上,需要顾虑的事又太多,除非彻底抛下凡尘,寻处僻静地方隐居,或许能摆脱些,可能做到的人却也是少之又少。” “裴妹妹,我是真心将你当妹子看待,所以我想劝你,无论做各种决定,都要在心里考虑清楚了,莫要事后后悔遗憾。你若选择了他,就莫不要像我这般;若是放下了他,就当作一切事如流水,流走了就没有了。” 裴棠依垂着的眼睫轻颤。 齐莺韵握了握她的手,轻声道:“妹妹,多问问你自己的心。人的一生无非就是做许多的选择,无论选什么都与对错无关,凡事跟随己心就好。” 裴棠依心口某个柔软的地方涌起一股暖流,她真诚地同齐莺韵道谢,“齐姐姐,多谢你同我说这些。” 齐莺韵也温柔地回以一笑,道:“我也就只能劝你几句,放在我自己身上我也是做不到的,不然我也不会常对我夫君抱有愧疚之情了。” 说话间,已经回到了私塾。今日休憩,孩子们没有来念书,齐莺韵领着裴棠依在小院中坐下,教她如何缝制衣裳。 先从最简单的平针缝开始,齐莺韵拿了块不用的废布,为裴棠依做着示范。 随后,裴棠依接过针线,低下头,望着指尖中穿梭的针线,思绪也不自觉地随之翻涌,回忆起了齐莺韵今日的那番话,若说内心毫无触动是假的。 上天的安排总是难以捉摸,这趟出游她遇到了和自己极为相似的两对兄妹。在西域裴棠依遇到了瑶儿,而在此,她又遇到了齐莺韵。 相似的经历,却有不同的境地。 齐莺韵仿佛是另一个她,选择的是抛下顾虑的那条路。而结果是好的么?她也说不上来。 可她记得齐莺韵的那句话,既然做出了决定就莫要后悔。齐莺韵后悔了,她为温琢受耽搁的人生感到遗憾和愧疚。 这让裴棠依不免想到以后的自己,她当真能够心安理得地接受,让裴淮因自己受到牵连吗? 她会不会成为下一个齐莺韵呢?情谊深厚的时候不必说,待日后情意浅薄,这会不会成为二人吵架争执的导火索呢? “裴妹妹,裴妹妹,你怎么了?”齐莺韵见她指尖都被针刺出了血,却依旧毫无反应,唤了她几声。 裴棠依回过神来,缩了缩溢出血珠的手指,将绣布放回到桌子上,笑了笑道:“抱歉,许是昨夜没有休息好,我如今有些累了,过几日再来请教姐姐学绣术吧。” 齐莺韵见她脸色确实难看,关切地问了几句话,送她到门口。 临出门时,又遇见了那位夫子。裴棠依心事重重没有留意,二人擦肩而过,向相反的方向而去。 另一边,齐莺韵挺着肚子到桌边去收拾布料,温琢从屋子里走出来,见她艰难地弯身,忙上前帮忙,“这些活交给我就是了,你快回去歇歇吧。” 齐莺韵也没推脱,走到廊下阴凉处,含笑注视着温琢。 这时,于瑎回来了,他性子一向孤僻,除却教书时基本不说话。 见到他们夫妇,也只是淡淡地颔首。 此时恰好是正午日头最毒的时候,于瑎远远走过来,身影在阳光下仿佛镀上了一层金光。 齐莺韵也是在这个时候,才仔细打量起于瑎的模样。从前只觉得他明明才不到四十模样却状似花甲,不知经历了什么如此沧桑。可今日看上去他的眉眼却极为清秀,想来年轻时候也是位谦谦君子。 齐莺韵隐约觉得他还有几分相似之感,但若论像谁,她一时也些说不上来。 * 裴棠依心神不定地回到宅院,裴淮正在书房处理事务,她便独自回到房间。 从窗户往外望去,能够看到不远处的一道青溪,溪内荷花正是盛开之际,清波绿叶,暗香盈袖。 她看得出神,没留意身后的动静,直到裴淮从后将她拥住,她才茫然抬眼。 裴淮似乎总喜欢从后拥着她,将唇贴在她的侧颈处,冰凉的触感随即蔓延开来。 “今日去街上买了什么?” 裴棠依柔声告诉他,却没有提及为他买布料做衣裳的事。 裴淮低低地“嗯”了一声,随后道:“那对夫妇家世清白,你若无聊可以去找他们。” 吾妹难谋 第48节 裴棠依一听就知裴淮是派人调查过他们的底细,自然也会清楚他们曾是异父异母兄妹的事实。 裴淮双手覆住她的手背,道:“待回京后,我们就成婚。” 裴棠依愣住了,想要回身去看他,却被他抱得更紧。 她看不到他的脸,不知道他在说出这话时是怎样的表情,她下意识地就提起当时的一年之约。 裴淮不答反问道:“虞儿,你如今对我当真只有兄妹之情吗?” 裴棠依一时说不出话,一切早在她生辰主动吻上他时就已经变了。 那一年之约似乎也不再作数,裴淮对她也再不会轻易放手。 裴棠依轻声道:“那你想过以后吗?若你我在一起,你该如何在京中自处下去?” 裴淮没有犹豫地道:“那我们便一同去天下各处看看,你喜欢哪里,我们就定居在哪里。” 裴棠依摇摇头,发簪摇晃间拍打到裴淮的脸颊,“你如今任职兵部,前途大有可为,为我放下这一切你甘心吗?” 裴淮眉心微皱,声音温和说道:“我不觉得身外之物有何可介意的。而且,你所担忧的或许也不会发生。” “可是……”裴棠依仍想说话,可却被裴淮所打断,“不说这些了,最近京中事情多,在江南待不了多久我们就要回去了。” “这段 时间我们都好好的,莫要再说这些了,好么?” 裴淮知她现在仍有思想没有转过来,但他很有耐心,可以慢慢等待下去。 裴棠依没再说什么了,只是眸中的忧愁愈来愈盛。 半月后,准备启程回京城。这段时间里裴棠依几乎每日都去找齐莺韵学绣艺,二人关系也愈发好了,齐莺韵还提出希望她来做未出世孩儿的干娘。 裴棠依自然应允,离去那日,齐莺韵和温琢都来送行。裴棠依和齐莺韵软语告别一番,皆是红了眼眶。 这些时日裴棠依过得很是开心,唯一遗憾的是没有亲眼看到齐莺韵的孩子诞生。 也不知日后还有没有机会。 马车轮子辘辘滚过地面,碾起一阵尘土。裴棠依掀帘向后望去,见夫妇二人依旧站在原地,她强忍的泪水没忍住落下,抬起手朝着他们挥去。 今日一别,再见似是再无可能。 傍晚,他们坐上了回京城的舟船。 归来的时间似乎总比去程要更快些,到达京城这日是个万里无云、雾气沉沉的天气。 回宅院休息了一日后,裴棠依先去看望苏芙。 苏芙的病早已经好了,现下在帮着秦念一起绣点东西或是画几幅画来卖钱。 说过这次出游后,聊起最近京城发生的事,苏芙感叹道:“你先前同我说过方临怀那个孩子,听说是醉酒后不慎跌落池中溺死了。他父亲认为他死得蹊跷,还特上奏给了皇帝,请皇帝派人探查呢!” 裴棠依看着苏芙的眼神有几分闪烁,“然后呢?” 苏芙道:“具体情形我也不知,是阿诚那孩子听百姓们议论纷纷,才回来说给我们听的,方临怀那事还没查出来,倒是查出方家徇私舞弊等种种罪行,人都已经被押入大牢了。” 短短几月,发生了这么多事,裴棠依不由得想起那夜裴淮来同她说的话,方临怀似乎是因他而死。 那方家呢,也与裴淮有关吗? 还没待裴棠依想清楚,就又听苏芙道:“方家的事似乎还与裴严有关,但具体如何我就不清楚了。” 苏芙面容浮现几分担忧,“虞儿,你还是尽快离开裴淮身边的好,裴严到底是他的父亲,你和他在一起我总是不放心。” 裴严…… 裴棠依内心的疑问忽然就有了答案,方临怀为何要散播她和裴淮的传言,背后定是有受益之人,而那人或许就是裴严。 裴严虽是裴淮的继父,可亲父子之间都会有阋墙,何况原本就没有血缘关系的两个人呢。 而且,裴棠依曾亲眼目睹过,裴严鞭笞裴淮,他二人的关系远没有表面那般,裴严内心终究是忌惮裴淮的。 意识到这点的裴棠依,心瞬间沉了下去。有裴严在,定会对她和裴淮之事大做文章。 她若依旧和裴淮在一起,裴淮会因她受到诸多牵连。 裴棠依唇角忽然溢出一抹笑,可眸中却透着浓浓的忧伤,她看向苏芙,轻声道:“放心吧娘亲,我与……裴淮不会太久了。” 苏芙这才放下心,又嘱咐了许多后,才放她离开。 是夜,裴棠依坐在榻上,双膝上放着一套只做了一半的衣裳。 若是要等完整做好,恐怕还需要一两个月的时间,可她已经无法继续等待下去了。 她注视着这件绯红衣袍许久,这上面的一针一线皆由她亲手制成,就此放弃还确实有些舍不得。 有滴泪落到袍衫上,在绯红的衣袍上洇出一小片水泽。裴棠依用指腹抹了抹眼泪,起身将衣袍放置到衣柜的最深处,和那件自西域买回的衣裙放在一起,目光深深流连片刻后,关上了柜门。 几月的出游如同一场虚幻的梦,可梦终究是要醒的。 她眺望着窗外暗沉的天色,清楚裴淮应该快回来了。 而她有些话,便要等他回来后,和他说清楚。 ----------------------- 作者有话说:猜猜妹宝要与哥哥说什么呢? 第46章 阴霾 夜色越来越沉,月光皎洁,裴淮踏着一地的月色走入房间时,裴棠依刚沐浴完,坐在榻边擦拭着湿淋淋的长发。 她盯着床榻边薄薄的帐幔,兀自出着神,直到裴淮从身后伸手拢起她的乌发,她才意识到裴淮回来了。 潮湿的乌发裹在他的掌心,他极其自然地从她手中接过大巾为她擦拭着湿发。 裴棠依仰起脸颊看向他,轻声问道:“最近京城很乱吗,哥哥自回来后怎么这样忙?” 裴淮低头看着她清澈的眼眸,微微笑道:“方家出了事,牵扯甚广,朝中官员皆人人自危,并不好查。” 裴淮默了默,又道:“不仅如此,前些日子北方辽王擅离封地,意图谋反。” 裴棠依一惊,不免面露担忧,“是要开战了么?” 裴淮面容平静,淡声道:“早晚的事。” 藩王太多,虽削夺了他们的兵权,但每年都会供给他们丰厚的俸禄,天高皇帝远,难免不会有人暗藏祸心。 供养藩王的钱数增多,国库的财产便日愈渐少,不得不以增加税收的办法获取钱财。而宗室藩王土地不必纳税,重担就只能压到普通百姓身上。 百姓们怨声载道,再加上当今圣上痴迷道术,无心朝政。藩王们若有心术不正的,此时便是最好的时机。 北辽王恰是利用这样的机会,先赢得百姓的拥戴,随后意欲拥兵起事。 裴淮不欲在这个话题上扯得太多,知道裴棠依今日去看望苏芙了,便问道:“你今日去看你娘亲,她如今身子如何了?” 裴棠依如实说了。 裴淮道:“过几日将她接来这里吧,这样你也不用来回跑了。” 裴棠依眸光微动,道:“我娘亲她……在那里生活得很好,就不必麻烦了吧。” “而且,”她轻声道,指尖不自觉攥紧手心,“我也要过去同她一起生活了。” “你说什么?”裴淮黑眸中的光泽瞬间暗了暗。 裴棠依定了定神,躲避他的视线,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我说……我决定和娘亲一起生活,所以要离开这里了。” 裴淮周身的温度瞬间变得寒冷起来,他唇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道:“你已经想清楚了?” 裴棠依强作镇定说道:“是,当时哥哥答应我,只要待一年过去就放过我。可现在我就已经不想留在你身边了,你……太过强势,让我很是窒息,所以对不起了哥哥。” 她每说一句话,裴淮脸上的神情就更冷几分,直到最后一句话落定,他竟是笑出了声,“妹妹,你要不要再想想呢?” 裴棠依尽量让自己忽视他灼人的视线,声音却难免带了几分颤抖,道:“不用了,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这一回,她要同裴淮彻底说清,最好是彻底惹怒了他,让他对她生厌,这样才会让她离开。 否则,若是如同之前那般,将她关起来,她再想要离开就会很困难了。 裴棠依硬逼着自己继续开口道:“男女欢爱本就讲究自愿,若有一方不愿这便就是强迫,哥哥如今就是在强迫我做不愿的事。” 话落,迎来了久久的寂静。 裴棠依侧着脸,裴淮冰凉的呼吸喷洒在她耳侧,她不由得缩了缩身子。 许久后,才传来裴淮极力压抑着的声音,“我说过的,你应该再想想。” 裴棠依摇摇头,“我也说过,我想得很清楚了。” 她转过脸对上裴淮的目光,虽然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但在触及到裴淮脸上的阴霾时,内心还是被一层恐惧所笼罩。 她拼命抑制住自己颤抖的嗓音,低声道:“就算等一年过去,我也还是现在的想法,不会动摇了。” 她仰起头,潮湿的乌发如墨般垂落在肩上,眸光中似有波光流转。 美人垂坐,梨花带雨,就如同春日娇嫩的海棠花被雨水所浸染。 无人会不为此心生怜意,可美人 口中吐露出的话语,却远不如她柔媚的容貌,如同细针般扎在裴淮心间,不疼却让人难以呼吸。 裴棠依道:“你总是问我对你是何情感,我如今告诉你,我对你只有兄妹之情。你曾经帮助过我,我很感激,但我清楚地知道这并不是男女之情。若哥哥执意留我在身边,我不知道还会对你生出怎样的情感,哥哥一定要做到如此决绝的地步吗?” 裴棠依的话语丝毫不留情面,她在暗示,若是裴淮再强迫于她,她可能会对他心生憎恶,甚至恨意都有可能。 裴淮听她说完,又是轻轻笑了一下,“你是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想法,又是何时想将这番话说给我听的?” 裴棠依本都做好了他在愤怒之下会对自己做出什么的准备,没料到他忽然有此一问,愣了愣,才道:“什么时候又有什么关系呢?” 裴淮未语,曜黑的眸子翻涌着浓浓的情绪,此刻只默默盯着她。 裴棠依轻声道:“很早就有了,在江南的时候就想同你说,但你不肯听我的。” 裴淮道:“所以从一开始你就又是在骗我,对么?” 裴棠依沉默了,她想起当时在新宁郡的时候,她明明答应过裴淮,说不会再对他有所隐瞒,不会再骗他。 可如今,她又食言了。 她不禁想,若她是裴淮,定然厌恶极了这样的自己。 吾妹难谋 第49节 裴淮薄唇微绷,抬起修长的手指穿入裴棠依浓密的乌发中,从后抵住她的后脑,道:“妹妹,你对我说这些,就不怕我会恼羞成怒杀了你和你的娘亲吗?袁涟、方临怀都是我杀的,你凭什么认为我不会杀你呢?” 裴棠依呼吸微滞,四目相对之间,她从裴淮的黑眸中看到了此刻正瑟瑟发抖的自己。 她从未如此想过,最严重的便是裴淮依旧关着她,再或是派人监视着她,不许她随便走动。 杀了她……她从来都没想过。 仿佛这段时间的相处,她早已习惯了裴淮对她的好,相信他不会伤害她。 他的大掌结实地固定在她的脑后,她无法动弹,几缕发丝钻入裴淮的袖口,她声音很轻,道:“哥哥,你会么?” 裴淮指尖挑起她的发丝,可清香已经丝丝缕缕钻进了他的衣袖,他看着她,低声道:“妹妹,你就这般有恃无恐吗?” 裴棠依纤长的眼睫颤了颤,还没等她说话,裴淮就松开了固定着她的手,站直身子,道:“所以你想要离开我,同你的娘亲在一起是么?” 裴棠依缓缓点了点头。 裴淮道:“可以。” 裴棠依几乎不可置信地望向他,没有想过他会如此轻易地答应自己。 她问道:“哥哥需要我做什么吗?” 裴淮看她一眼,幽黑的眸子内看不出丝毫情绪,“不必。” 裴棠依高悬的心瞬间就落地了,她抿抿唇瓣,只觉一切都顺利得不可思议。 她又看向裴淮,问道:“那我现在离开吗?” 裴淮道:“可以。” 裴棠依立即起身,双手拢起未干的长发至肩膀一侧,道:“那……多谢哥哥了,哥哥回避一下,我收拾下东西好么?” “妹妹要自己走?” 裴棠依不清楚他的用意,只能诚实地回答,“是。” 裴淮唇角噙着抹意味深长的笑,“夜深人静,妹妹独自出去过于危险,你先收拾,待会我会让陈千驾马车送你,赶在宵禁前应该能到。” 直到裴淮出门去吩咐时,裴棠依还都有些不敢相信。可至少她能离开,就已经是件幸事了。 她不再多想,果断地收拾起东西来。她在这里也没有太多自己的东西,基本上都是裴淮买给她的衣裳和首饰,她都没有带走。 她站在衣柜前,犹豫片刻,还是将那两件衣袍带上了。 窗边传来“吱啦”一声,裴棠依扭头看过去见是雪儿跳窗跑了进来。 裴棠依弯腰抱起它,柔声道:“你是想要和我一起走吗?” 雪儿兴奋地摇了摇尾巴。 裴棠依垂下眼,道:“可哥哥独自在这里会孤单的,你代替我在这里陪他,好么?” 雪儿不知有没有听懂她的话,只是一个劲用脑袋蹭她的衣袖,它仿佛也感受到了离别的气息,在表达自己的不舍。 裴棠依抱着它,掌心抚摸着它毛茸茸的小脑袋,“虽然是我捡的你,可哥哥陪伴你的时间更长,你应该也会更喜欢他的吧。” 她将小狗放到软榻上,任由它轻舔着手背,温柔笑笑道:“我要走了,再见。” 说罢,她提起包裹转身向外走去,身后传来小狗急切的呜咽声,似乎是在挽留她,可她只脚步微定,接着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坐上门外的马车,裴棠依掀起帘子眺望着身后愈来愈远的宅院。夜色深沉,宅院的轮廓已经有些看不清了。 裴棠依是有些遗憾的,她一直盼着见到院子的那株海棠开花,可却没有见到。 想来,以后也没有机会了。 伴随着载着裴棠依的马车逐渐消失在夜色中,裴淮的身影从宅院门后出现。 夜色几乎将他整个人都吞噬了,黑暗在他脸上打出浓重的阴影。 他的这个妹妹实在太不让人省心,可他又太了解她。 她的那番话,他一个字都没有相信。 她或许不知,她在说话时眸中氤氲的水色早已暴露了她内心真实的想法。 可裴淮也深知不能再强迫她,她内心顾虑太多,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二人之间的阻拦。 唯有彻底解决了这些,他的妹妹才会抛下顾虑,卸下内心的心防。 可若是真让他同她分开这么长时间,裴淮内心还真有几分不舍。 他抬起手,指缝间还留有裴棠依发间的清香,他将五指放在唇角,闻着那股属于妹妹的味道,深吸了一口气,喃喃道:“妹妹,我的妹妹……” 第47章 红痕 约莫不到半个时辰,马车行驶到了铫儿胡同,在一片漆黑的小院前停下。 此时已过亥时,巷子里居住的人们都已陷入沉睡,无人会注意到这辆踏着夜色而来的马车。 寂静的巷子里,唯独响彻着路旁树上昆虫连续不断的鸣叫声。下车后,裴棠依不忘先同陈万道谢,随后才敲响了院子的门。 伴随着敲门声,院内的小屋燃起了灯。一阵脚步后,秦诚的脸从门缝中露出来,他揉着惺忪的睡眼,看到裴棠依后先是一愣,随后咧开嘴笑道:“虞儿姐姐,是你!” 门口的声音惊醒了屋内的苏芙,苏芙披着件薄薄的外衣探出身来,看到竟是裴棠依后,惊讶地问道:“虞儿,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你……” 话音在她看到裴棠依手中提着的包裹时止住了,她顿时意识到了什么。 裴棠依对她轻柔笑笑,道:“娘亲,女儿以后不会离开你了。” 苏芙快步走上前握住裴棠依的手,先是往她身后看了看,问道:“他没有为难你吧。” 裴棠依摇摇头,“没有,我都同他说清楚了。” 苏芙拍了拍心口,“太好了,你在他身边我总是不放心,这下终于回来了。” 天色太晚,母女二人也没再多说什么,裴棠依带来的东西本也不多,简单收拾了一番后,裴棠依便进屋睡下了。 次日一早,裴棠依醒来时已是巳时,兴许是心中顾虑已经放下,一觉难得安然无梦。 裴棠依梳洗更衣完,走出屋子,见苏芙正坐在院子里的木桌前,在温暖阳光的沐浴下,低头绣着手帕。 苏芙的眉眼在明媚的阳光下格外舒展,没有了曾经在裴府的忧愁与苦闷,此时的她完全是一副安宁静好的模样。 按理来说,这个时辰苏芙应该和秦念一起上街卖绣品和书画的,可昨夜裴棠依才回来,苏芙想要留下来陪陪她。 见到女儿过来,苏芙忙招手示意她坐到身边来。 裴棠依贴着母亲身边坐下,双手抱住她的手臂,用脸蹭了蹭。 苏芙不由得笑道:“怎么这么大了, 还跟个孩子似的喜欢粘着娘亲呢?” 裴棠依脸上绽开笑颜,同母亲撒着娇。 母女二人嬉闹一阵,双方都默契地没有谈起裴府、谈起裴淮。 悠悠夏日长,傍晚时分,苏芙和秦念在厨房做饭,裴棠依本也想去帮忙,但被她们们以厨房浓烟重,莫要沾染了气味为由,给赶了出去。 裴棠依走到小院里,看到秦诚正蹲在树下,双手在树中捣鼓着什么。 裴棠依在身后轻唤他道:“阿诚,你在做什么?” 秦诚闻声回过身子,黝黑的面容上喜气洋洋,他站起身几步跑到裴棠依面前,献宝似地伸出手,“你猜,我捉到的是什么?” 秦诚年龄比裴棠依还要小几岁,玩心仍重。她便以为他在捉虫子玩,想故意吓唬自己,扭过脸,道:“我不猜。” 秦诚有些着急,又往她面前凑,“猜猜吧,猜猜吧,是好东西!” 裴棠依被他缠得没有办法,只好轻声说道:“是虫子?” 秦诚打开手掌,让她看道:“这是知了,可以吃的,我待会让我娘放在锅里炸炸,很好吃的。” 裴棠依从未吃过这种东西,望着他手中黑黢黢的虫子,无法想象这吃到口中是个什么样的感觉。但见秦诚如此热衷,便也不好驳了他的兴致,浅笑着回了他几句。 左右还未到晚饭的时间,二人坐在树前,感受到袭面而来的微风,聊着天。 秦诚问道:“姐姐这次来就不会再走了吧。” 裴棠依双手托着腮仰望天空,风轻拂过她的脸颊,“是啊。” 秦诚拾起地上的一把碎石,高高捧起又一把接住,乐此不疲,“那上次同你一起来的那人呢?” 听他提到裴淮,裴棠依面上的笑容顿了顿,她随口敷衍了一句,幸好苏芙出来唤他们吃饭,这才终止了话题。 夜晚,裴棠依主动提出要和苏芙睡在一起睡。母女二人躺在一张榻上,灯烛熄灭,裴棠依依偎在苏芙的怀里,听着窗外此起彼伏的虫鸣声。 裴棠依毫无睡意,在黑暗中睁着明亮的眼眸,轻轻出声道:“娘亲,你能再和我说说关于我亲生父亲的事吗?” 苏芙也还没有睡着,伸手拍拍裴棠依的后背,道:“你想听娘亲说你父亲的哪些事呢?” 裴棠依仰起眼眸,看昏暗中苏芙模糊的面庞,道:“父亲长得是什么样子的呢,我与他长得像吗?” 苏芙眸中涌现出几抹怀念之情,声音也愈发轻缓,“你刚出生的时候要像娘亲多些,后来逐渐长开之后就越来越像你父亲了。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和你父亲简直是一模一样。” 苏芙的声音似叹非叹,“其实这么多年过去,我也快记不得你父亲的模样了,但还一直记得他的声音,永远温和,仿佛没有什么事会惹怒他。甚至那些官员们用恶语嘲弄他,他也都是淡淡地回击,不会疾言厉色。” 听着苏芙柔和的语调在耳侧响起,裴棠依也不由得想象着亲生父亲的模样,在她的心目中,他定是个温文尔雅的翩翩君子,才华横溢、意气风华,还兼有读书人的傲骨,让他坚决不与世俗同流合污。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在哪里呢,他还活着吗?这些问题一股脑地涌入裴棠依的脑海,她没忍住问道:“娘亲,父亲会去哪里了呢?他会不会是抛弃了我们,不然他为何这么多年都没有消息呢?” 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若是一个人始终没有踪迹,除非是死了,或者是他存心不愿让人找到他。 闻言,苏芙默了默,眼眶浮起酸涩,轻声道:“我当时也想过,若他还活着必定会来寻我的。或许他是死了,他的性子虽然温和,可认定了一件事,不会轻易改变。我有想过他可能得罪了朝中的命臣,或是拒绝了朝臣的拉拢,被暗害了。” 苏芙轻轻笑了笑,道:“其实我倒宁愿是他抛下我,若真是如此,他当年想必是有什么苦衷,我不怪他。” 苏芙的眼睛被泪水模糊住,她伸手抚上裴棠依的眼眸,曾几何时,望着这双眼她就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那人总会用柔情似水的目光注视着她。 曾经,是他给予了她欢愉,教她作画,为她念诗词经书,让她体会到了人生的另一种活法。后来他离开了,是女儿给她原本死水般的内心增添了涟漪,让她能够撑过在裴府的十六年。 时间改变了许多,改变了苏芙那颗曾经年轻的心。却也留下了许多,她还有她的女儿,女儿赋予了她第二次生命。 * 入夜,燥热的京城下了一场雨,雨打湿树叶,淅淅沥沥。 房间内,缠枝莲纹象足炉内袅袅吐着青烟,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花香。 伴着这股与裴棠依身上清香极为相似的香味,裴淮入了一场梦。 吾妹难谋 第50节 梦中,裴棠依的身世并没有曝光,他与她仍然是名义上的兄妹。 不同却又格外相同。 他依旧对裴棠依起了欲念,夜夜都会派人偷偷将她接到自己的房间。翻飞帐幔间人影晃动,他总喜欢在一次次撞击后,听她压着嗓子唤他“哥哥”,娇缠的尾音会激发他更强烈的欲念。 后来裴棠依要嫁人了,他依旧不肯放过她。背着她的夫君同她相处。直到东窗事发,京中盛传二人之间的不轨流言。彼时裴棠依梨花带雨地望着他,哭着质问他为何要如此。 梦中的他是如何做的呢? 他对裴棠依说:“妹妹,你我生来就是要纠缠在一起的,即使今生不会,下辈子依旧会。永生永世,我们不会分离。” 风雨将紧闭的菱花窗吹开,也使空气中弥漫的花香消散了些许。 裴淮从梦中醒来,一时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这么几日未见,他有些想她了。 他从枕下取出那块绣有海棠花的帕子,将帕子缓缓下移,握在掌心。 许久后,帐幔内传来男子压抑的喘息声,还夹杂着几声呢喃,“妹妹……” * 翌日清晨,裴棠依陪同苏芙和秦念一起上街卖绣品,她们的手艺自然比不过京中知名的绣纺,但好在价格便宜,时间久了也积攒了些常客。 一个上午便卖出了一半,裴棠依帮苏芙擦拭额前沁出的汗珠,苏芙温柔回以一笑。 一日时间很快过去,虽然疲累,可凭借自己手艺挣钱的感受很是不错。 夜晚,许是白日太过辛劳的原因,裴棠依刚沾上枕头就睡着了。 梦中,她似乎是被一团模糊的黑影所缠住,她想要大声呼救可却被堵住了嘴巴,只得发出轻微的呜咽声。 四肢皆被困住,唯有一双眼睛得见清明,可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黑影吞噬。 睁开眼时,裴棠依还有些许恍惚,风从敞开的窗户中刮入,勉强拂去她凌乱的思绪。 她从榻上起身,揉了揉酸胀的额头。许是这场奇怪的梦,她此刻都觉得身子莫名的累,不像是舒服睡了一觉的人该有的状态。 她披上外衣走下榻,准备简单梳洗一番,无意间瞥到半敞的窗户,却没有在意。昨夜下了场雨,许是被风吹开的。 坐到铜镜前,准备为自己梳个发髻时,看到自己白皙的脖颈上竟有几道莫名的红痕。 裴棠依抬手掀开衣襟,瞬间愣住了,只见镜中那几道红痕蔓延至锁骨以下,在白皙的肌肤上格外显眼。 ----------------------- 作者有话说:猜猜发生了什么[捂脸偷看] 抱歉宝宝们,今天来晚了~ 第48章 夜潜 这几道红痕浅浅的,可落在裴棠依白嫩的皮肤上,就像是雪山上难得见到的几枝红梅,白里映着红,让人无法忽视。 裴棠依轻轻将手放在上面,指腹摩挲着红痕。这几道红痕留下的位置不疼也不痒,似是由一层胭脂所点缀而成。 炎炎夏日,或许是被蚊虫叮咬的?裴棠依心底浮起一丝疑惑,但也不待她多想,苏芙在外面敲门唤她是否起身。 裴棠依忙应了一声,暂且不顾这身上莫名出现的痕迹,抓紧时间梳洗更衣了。 今日要与苏芙一起上街卖些字画,裴棠依昨日也帮着苏芙画了几幅,送到京城的字画坊里卖。 那画坊掌柜见她们是女子,颇有些看不上,可看到她们送来的画作后,不得不对她们另眼相待起来。 笔触细腻,线条柔和,更重要的是构图巧妙,让人一眼便移不开目光。 那掌柜是个年过四十的中年男人,细长的眼睛透着精光,审视着裴棠依的画作,随后又从画作转到裴棠依的脸上。 掌柜问道:“敢问这画是姑娘所作?” 裴棠依点点头,帷帽前垂下的的帽帘轻微浮动。 掌柜轻笑一声,道:“不知姑娘可否有意同我们画坊合作,至于价钱我们可以再详谈。” 裴棠依有些犹豫地看了苏芙一眼,那掌柜见状更加不紧不慢道:“我坊中虽说自有名声大的画师,只是这画师作画久了,作品难免会沾染些匠气,少有灵动。而姑娘这画虽然比不上我坊中那些画师,但贵在灵动。” 裴棠依被说得有几分心动,只是还需回去同苏芙商量一番。那掌柜也不急着要她答复,而是告诉她想好了来坊里说一声便是。 从画坊的大门出来,一路上裴棠依和苏芙二人都在细细盘算着,裴棠依更偏向答应,苏芙却自有顾虑。 与画坊合作后,就难免要与京中的达官贵人扯上关系。若是画作甚得贵人们的心意,贵人们或许会请画师入府一见,或是聘重金请画师只为自己这一家作画。 若是画得不合心意,或许会引来些麻烦。 裴棠依的身份特殊,到底曾以裴严女儿的名义生活过十余年,不至于说人人都认识,但却是不方便抛头露面的。苏芙最希望的就是她们母女二人自此隐姓埋名,不出风头,不再与京中的事相纠缠。 苏芙的顾虑裴棠依也清楚,但她也有自己的想法,她想着若是能凭作画攒下些银钱,可以去江南买座小院子,和苏芙搬去江南生活。 二人商量了一阵子后,裴棠依还是决定去画坊一试。 画坊收人从不问来路,也不问名姓,只要有本事的皆可收取。而自然的,若是画作出了事,画坊也概不负责。在画坊签好聘书后,裴棠依随即接下了第一单生意,是京中一官员为祖父过八十大寿定制的一幅万寿图。 裴棠依每日忙着作画,逐渐地也忘却了那日皮肤上出现的红痕,也没有注意到随着几日过去,红痕并没有消退反而愈发明显了。 这日,裴棠依去画坊送画回来,见苏芙并没有同往日一般陪着秦念出去卖绣品,而是坐在院子里的木桌前,似是在等她。 裴棠依坐到苏芙面前,轻声问道:“娘亲,有什么事吗?” 苏芙拿起扇子为她轻轻扇着风,“瞧瞧你额头上都是汗,现在天热,在路上慢些走,莫要这么辛苦。” 裴棠依脸上扬起明媚的笑意,道:“我并不觉得辛苦,娘亲,我最近挣了许多银钱,他们都夸我的画好呢!” 苏芙自也与有荣焉,含笑道:“你小的时候我便觉得你在作画方面颇有天赋,虽然是我教的你,却远不如你有灵气,更没有那耐心静下心来去构思。” 说到这,苏芙脸上的笑忽然淡了淡,叹了口气道:“你是随了你父亲,想当年也是他教我作画的。” 提到裴棠依这位至今未知踪迹的父亲,原本融洽的气氛顿时沉重了些,裴棠依连忙转移话题说道:“娘亲在这里等我,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苏芙点点头道:“是了,虞儿,你如今也到了该嫁人的年龄,你自己可有什么打算吗?” 裴棠依摇摇头,道自己还未想过这些事情。 苏芙道:“虞儿,你的身份特殊,怕是不好找婆家,娘亲想着能找到个知根知底的,待你好的男儿,也算了了我这一桩心事。” 裴棠依内心隐隐浮出些猜想,道:“娘亲,你的意思是?” 苏芙握住裴棠依的手腕,声音柔和,“依我看来,秦诚那个孩子就很好,心思赤诚,没有坏心眼。我们两家也算是知根知底,念姨对你也极好,你嫁给他也不用担心遇上难缠的婆家。” 裴棠依有些为难,低声道:“可他比我还要小两岁,我也只将他当作弟弟看待。” “他今年也已十五了,许多成婚早的这个年龄都有孩子了。你之前是没想过,现在可以多考虑考虑他啊。若是觉得可以,我就去和你念姨商量。” 裴棠依觉得不大好,委婉拒绝道:“还是不了吧,我……我如今也不是很想嫁人,我画画也攒了些银钱,待以后我们搬去外地住不好么?为何一定要嫁人呢?” “那等以后娘亲不在了呢?你一个姑娘家,就算是有银钱傍身,可难免会遇到些心思不轨之人,没有人在身边保护你,你的安全怎么办呢?” 裴棠依道:“我可以请些护卫在院前看守。” 苏芙笑了笑,觉得女儿想得实在过于简单,“虞儿,娘亲知道你最近挣了银子,可是你到底是个女儿家,虽然娘亲并不认为女子比男子差了多少,可如今世道就是天生地对女子不公。现在有人愿意买你的画,是因为他们不知道你的身份。若是以后知道了你是女子,那些自诩高人一等的贵人们,会甘愿与一女子做生意吗?” 闻言,裴棠依的心沉了沉,她确实没有想到过这一层,也没有想得这么长远。 日后她若是想多挣些钱,那就必定要打响名声,而那时她的身份也会面临被曝光的风险。 苏芙见她面容有所松动,继续循循善诱道:“娘亲也不是逼迫你一定要嫁人,只是希望你能考虑考虑。若是遇到合适的,便要把握住。依我这段时日的观察,觉得诚儿是个好孩子,虽然不比裴淮那般年少有为,但踏实本分,不会亏待了你。” 裴棠依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过裴淮的名字了,听到他的名字后指尖还是不自在地蜷了蜷。 苏芙仍在劝着她,道:“你先别急着拒绝,最近你多和诚儿接触着,也趁机考虑考虑,好么?” 听苏芙如此说,裴棠依也不好再拒绝,柔声应下了。 * 紫雾阁,顶层雅座上,微风吹动珠帘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珠帘内,棋盘之中的黑子白子厮杀激烈,难分秋色。 许久后,青涯缓缓落下一子,唇角微勾,道:“此局不必再下了,你已是必输之局。” 裴淮面不改色,姿态放松,指腹摩挲着光滑的棋子,道:“为何?” 青涯道:“方才我刻意露出破绽,而你却没有发现,还中了我设下的陷阱。” 他盯着裴淮的黑眸,一字一句道:“裴少爷,你有心事。” 闻言,裴淮抬手握起白瓷茶盏,送到唇边轻抿了一口,淡淡道:“我亲生父母之死与裴严有关,对么?” 他话题转换之快,使得青涯未能很快控制面上的神色,露出了几分讶意。 青涯微微垂眸,抿了口茶,掩下内心繁杂的思绪,道:“为何会如此说,你又梦到了什么?” 裴淮的确是又梦到了过往,只是仍与从前的梦别无二致。甚至于梦醒后想要再次回忆梦中场景时,头会疼痛难忍。 在裴淮有记忆以来,就是作为裴严的养子,同裴严生活在一起。 当年裴严仅有裴宛妙一个独女,夫人姚氏怀过几胎都不慎小产了。据高人指点,裴严八字带煞,血亲淡薄。他若还想诞下男儿,就必须收养一位八字合适的男孩作为长子。 而裴淮的生辰八字就恰好符合,因此被裴严找到收为养子。 这便是坊间流传下来的说法,而裴淮从小也是这般认为的。 直到年岁越长,他时常会梦到和自己身世有关的场景,在一次机缘巧合下,他来到了紫雾 阁,结识了青涯。 彼此熟识过后,因青涯本就是通万事、晓古今的美名,于是裴淮将自己始终困于旧时梦境之事告诉过他。 青涯知道后,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送给裴淮一块玉。青涯说得隐晦,只说这玉同他有缘。 这玉的润泽成色一般,可裴淮握在掌中,隐隐感到这块玉散发着淡淡的温热,内心浮起股奇妙的感觉。 思绪回笼到现实,寂静之中,裴淮缓缓开口,“你与我的亲生父母又有什么关系?” 风吹动青涯鬓前的几缕白发,二人目光交接,彼此的眼眸中都蕴藏着深深的情绪。 青涯率先别开视线,笑道:“我并不认识他们,自也不清楚你的那些过往。” 他低下头,摇晃着手中的茶盏,看着茶面浮动着的茶叶,低声道:“我只劝你一句,过去的便让它过去,莫要执着,否则执念过深,易引祸事。” 二人默契地不再就此多谈,裴淮目光注视着棋盘上的棋子。片刻后,伸出修长的手执子落下,轻声道:“你输了。” 吾妹难谋 第51节 “怎会?”青涯不敢相信,细细在棋盘上看了许久,唇角勾起抹无奈的笑容,“是我棋艺不精了。” 裴淮淡淡抬眼,道:“你顾虑太重,从一开始便是输棋之势。” 青涯只当听不懂他话中的深意,默默捻起棋盘上的棋子,放回到棋盒中。 裴淮身子微微后靠,手臂搭在圈椅扶手上,似是随口一问道:“你给我的那块玉,可曾给过别人?” 青涯眉头微蹙,道:“并未。” 裴淮道:“我从一人身上看到同我这块玉极为相似的玉扣。” 青涯下意识问道:“何人?” 他见裴淮沉默不语,心中顿时有了答案,“你妹妹?” 裴淮颔首。 青涯不由得回想起曾经为裴淮与裴棠依卜的一卦,却未得结果。冥冥之中似有天意不许他窥探这二人的命数,或许这二人之间当真有些连他都参不透的情缘。 但这些话,他并未对裴淮说起。 从紫雾阁离开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裴淮并未回去,而是一路向西,直到一略显简陋的院子前停下。 他翻墙而入,在一间屋子前轻车熟路地翻窗户进去。 屋内的人正在熟睡,一片安静中,香料燃烧响起的“啪啦”声略有些明显。 随着清香弥漫在空气中,裴怀迈步向床榻走去。 帐幔之后,榻上的少女正在熟睡着。 浓密的长发散在枕头上,她红唇微张,许是太热,右胳膊从被子中伸了出来。 裴淮静静注视了她片刻,弯下腰,缓缓伸出指尖抚摸她的脸颊。 他的目光落在裴棠依的脸颊上,眸中的欲念几乎要压抑不住。他俯下身子,去吻她的额头,吻她的眼眸,吻她的脸颊,又吻上她的唇瓣。 轻舔她的唇角,吮她红润的唇珠,接着吻又向下蔓延,温热潮湿的唇擦过她的脖颈,在白皙的肌肤上留下一道道痕迹。 轻柔的吻印在她的锁骨上,他没有再继续往下了,只是近乎于贪恋地吮吸着她身上散发的淡淡幽香。 不知过了多久,裴淮才起身,幽黑的眼眸依旧晦暗得深不见底,但他只能忍耐。 他环顾这间狭小的屋子,除了一张床榻以外,就只有镜台和案几,也都是以最常见的红木为原料。 案几之上,还放着一张半干的画作,上面画的是几朵栩栩如生的红梅。 裴淮知道裴棠依最近在与画坊合作,做画画生意。也时常见她为完成一幅画熬到深夜,才得以休息。 裴淮走到镜台前,借着窗外的月光看清镜台上面的物件,他从一支木簪上寻到了裴棠依的一缕发丝。 他伸出指尖挑起发丝,在鼻间嗅了嗅发丝的清香。随后将发丝放到手帕里包好,放在衣襟之内。 他在这里停留的时间不短了,该要离去了。 临走前,他又回到榻旁,双手抚摸裴棠依的脸颊,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起身时,却忽然看到榻上的少女眼皮微微动了动,随后缓缓睁开了双眼。 裴棠依目光迷离,神情恍惚,在看到裴淮的那一刻,瞳孔微缩,红唇中呢喃出一句,“哥哥……?” 第49章 情意 裴棠依醒来得太过突然,裴淮还未来得及收回动作,两只手还撑在她身子的两侧。 “哥哥,你怎么在这里?”裴棠依懵然地眨眨眼。 她今夜本又做了和前几日一样的梦,但渐渐地肌肤上的触感越来越清晰,似乎有什么潮湿的东西拂过她身体各处,密密麻麻泛着轻微的痒意,以脖颈处最甚。 直到唇瓣上也传来相同的触感,她迷离的意识才得以清醒些。 起初,她还以为仍处梦中,可同裴淮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她彻底清醒过来,意识到裴淮是真切地就在自己面前。 而自己在睡梦中的那些感觉,也是裴淮的缘故。 难道这几天,他夜夜都会过来吗? 意识到这一点,裴棠依止不住地心慌,心口不住起伏着,指尖不由得攥紧了床榻边缘,声音也有几分颤抖,“你怎么在这里,你怎么……进来的?” 裴淮丝毫没有被裴棠依发现的尴尬,反而慢条斯理地用指腹擦了擦她额角的一滴汗,唇角噙笑道:“妹妹,我很想你。你呢,想哥哥吗?” 裴棠依摇了摇头,眼中浮起一层薄薄的水雾,“哥哥,你答应过我的,我们以后再无联系,你不能再这样了。” 裴淮的指尖从裴棠依的额角蹭到脸颊,在她的耳侧停下,勾起了她的一缕秀发,在指尖打着圈,道:“不能再哪样了?” 裴棠依抿着红唇,说不出来那般羞耻的言语,可她又清楚以裴淮的性子,若是她一直不言语,他是会硬逼着她说些什么的。 她长睫抖颤着,轻声道:“不能闯入我的房间,不能再……亲我。” 裴淮薄唇轻启,道:“妹妹,对不起。” 他说着对不起,面容却丝毫没有愧疚之情。似是若有下一次,他还是会这样做。 裴棠依不欲在此同他想纠缠,这院子隔音不好,一有点声响在外面就会听得很明显。 她伸出双手去推裴淮的胸膛,想让他从自己的身上起来,声音很轻道:“我就当今日之事没有发生过,你快走吧。” 她的这点力量对于裴淮来说只是以卵击石,裴淮轻而易举地攥住她的手腕,让她无法再继续动作,唇角似笑非笑道:“走去哪?” 他身上的温度冰冷,裴棠依只觉他就是条冰冷阴森的蛇,只要一有机会就会紧紧缠绕着她。 裴棠依道:“你愿意去哪就去哪,不要在这里了。” 裴淮声音低沉,吐出的气息伴随话语扑洒在裴棠依的面颊上,“妹妹,你好狠的心,外面下着雨呢,你让我去哪呢?” 裴棠依这才听见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可她也不能够将裴淮留在这一晚上。 她道:“那我去找件蓑衣给你,你穿着快走吧。” 裴淮道:“不要。” 裴棠依耳垂也因恼怒染上了一层薄红,“那你也不能留在这里!我娘亲她们白日起得早,你留下她们一定会发现你的!” 裴淮语气漫不经心,“那便再说。” 裴棠依道:“你不能这样言而无信,你之前答应过的事怎么能不遵守呢?” 裴淮眸色微沉,“你要同我说这个吗?你曾经答应过我的,又何曾遵守过呢?” 裴棠依一时无言,有些心虚。她侧开眼,避开裴淮的视线,放软语气道:“我们不说这个了,哥哥,你先走吧,好不好?” 裴淮的眸光一错未错地盯着裴棠依,眸中诸多情绪翻涌,“妹妹,我们许久不见,见到我你就只会赶我走吗?” 他唇角溢出的笑容带有几分嘲弄,轻声道:“我并不会在你这里留很久,只是想和你说几句话,难道也 不行吗?” 裴棠依道:“那你想说什么?” 裴淮卸下了支撑着身子的力度,在裴棠依的身侧卧下,胸膛贴上她的手臂,抱住她的腰,将她拥入怀中。 裴棠依仅穿了件单薄的亵衣,能清晰地感觉到温度自二人衣料间传递。裴淮的衣衫还带有夜间的微凉,可揽住她腰身的手掌却异常灼热,仿佛是从血液中透出的。 窗外淅沥的雨水落在屋檐上,滴答滴答,像极了裴棠依此刻起伏的心跳声。 她再说不出拒绝裴淮的话,这些日子没见,她有想过裴淮么? 白日她忙碌着,无暇去想旁的事情。晚上夜深人静之时,她有时也会一个晃神,想起曾经与裴淮同床共枕的那些日子,想起曾经在外相处的那段时光。 裴棠依闭了闭眸,稳住心神,说道:“哥哥,今夜便算了,以后你不能再过来了。” 裴淮的气息拂在她的耳侧,“最近裴家出了些事。” 裴棠依一愣,问道:“怎么了?” 裴淮道:“裴宛妙失踪了。” 裴棠依花了阵功夫才平息下乍听闻此消息的震惊,只是语气中还难掩惊讶,“二姐姐怎么会失踪的,是在哪里失踪的?” 联想起她自己曾经的经历,她又问道:“会不会是遇到了歹人呢?” 裴淮摇头,道:“四周并没有歹人出现的痕迹,而且她贴身的婢女也一同不见了。” “总之,最近我需每日都回裴府,家里因着这事也乱了。” 裴棠依呼吸有几分急促,道:“那你今日还不回去吗?” 裴淮揽着她腰身的手臂紧了几分,脸埋进她的肩膀,低声道:“回去的,回去前想来抱抱你。” 裴棠依微微侧了侧脸,眼睫垂覆,蝶翼般的长睫在眼眸下方投下细腻的阴影。 许久后,听得裴淮略有些沙哑的声音,“我许久不回京郊的那座宅子,雪儿无人照顾,我会把它送过来。” 裴棠依道:“好。” 一时再无人说话,屋子里安静得只能听到窗外淅沥不停的雨声。 裴棠依原本提心吊胆着,担心裴淮天亮时离开会被苏芙发现。可莫名地,她被裴淮搂在怀里,睡意很快上涌,眼皮越来越沉重,逐渐睡了过去。 翌日,刺眼的晨光将她晃醒,她睁开眼,身侧人已不见了身影。若不是床榻上还留有余温,她真会以为昨夜只是她做的一场梦。 她起身下榻,对镜梳洗。望着镜子中脖颈处愈发明显的红痕,她无声地叹了口气。 事情为何会发展到这一地步呢?明明已经与裴淮说好,此后不会再有纠缠,可怎么又变成这样了呢? 屋外响起的声音打断了裴棠依的思绪,苏芙惊喜地喊道:“雪儿,你怎么在这里?” 裴棠依这才想起昨夜裴淮贴在自己身边说的话,忙起身推门出去,见那只雪白的小犬正拱在苏芙怀里,一个劲地撒娇。 苏芙自然欣喜,可也更疑惑,“它怎么会来到这里呢?莫非是自己跑过来的,不应该啊……” 裴棠依连忙过去,道:“娘亲看错了,这不是雪儿啊。” “不可能啊,它明明是……” 裴棠依摸了摸小犬的脑袋,尽量显得自然地说道:“雪儿要比它小一些,你看,它的身形是不是要更大点?” 听裴棠依如此说,苏芙又仔细地打量怀中的幼犬许久,可眸中仍留有狐疑。 裴棠依见状,又道:“雪儿这般小,又不认路,怎么可能会跑到这里呢?只是长得像罢了,小狗的样子都是很相似的。” 苏芙即使仍然怀疑,可也不得不相信。毕竟谁会特意送来只犬呢?除非是想要刻意来见什么人? 吾妹难谋 第52节 想到这,苏芙打量的眼光落到裴棠依身上,她见女儿面色红润,目光只落在怀里的小犬身上,并不看她,问道:“虞儿,你昨夜睡得好吗?” 裴棠依点头,“睡得挺好的。” 苏芙看女儿的神情不似作伪,暗道是自己过于多虑了。那裴淮定不会做出这种贼人行径,夜半潜入他人屋宅,传出去只会叫人耻笑吧。 母女二人各怀心事,唯有苏芙怀中的小狗看见许久未见的主人,兴奋地不停叫唤着。 往后几日,裴棠依夜里入睡前都是提心吊胆的,一旦屋里有任何轻微声响,她的神经就会立即紧绷起来。时不时就要睁眼看看紧闭的窗户有没有打开,生怕裴淮再向那次一样偷偷潜进来。 还好,或许是裴宛妙失踪一事比较棘手,裴淮一时还顾不上这边,一直都没有过来。 这日,温度适应,和煦的阳光落在人身上也并不会觉得炎热,反而是暖洋洋的。 裴棠依最近一直闷在屋里作画,苏芙便提议让她出去走动走动,还让秦诚陪着她。 裴棠依知道苏芙是在为二人提供独处机会,虽想拒绝,可看到娘亲神情中透出的期许,还是答应了。 她与秦诚一起到郊野散步,浅草方过人的鞋背,蓊蓊郁郁的草丛中还夹杂着几朵鲜艳的小花。 二人寻了处阴凉的小坡,走在上面恰好能将底下的草野尽收眼底。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裴棠依以手托脸,心里想着满是苏芙同她说起的,要她考虑秦诚之事。 她真的要嫁人吗?如苏芙所说,秦诚确实是现在的她最好的选择了。 可是……不知为何,裴棠依脑海中浮现出了裴淮的面容,她不禁想,若是裴淮知道自己要与别人成亲,他会是什么反应呢? “喏,给你。”身侧传来秦诚干净清透的声音,尾音上扬带着几分少年独有的散漫。 裴棠依望过去,见他手里握着一把由狗尾巴草编制成的小兔子。 裴棠依接过来,浅浅一笑道:“谢谢。” 她在手里把玩着这束草,秦诚的目光落在她娴静温柔的侧脸上,有些话不由自主地脱出了口,“姐姐。” 裴棠依侧过脸看向他,眸中透着轻微的疑惑。 秦诚不知为何掌心有些出汗,他注视着裴棠依明亮的秋眸,低声道:“姐姐,对不起,我听到了你和苏姨的谈话。” 裴棠依愣了愣。 秦诚道:“我承认,我年岁比你小,心性也不成熟。可如果我和你在一起的话,我会努力撑起作为丈夫的责任。” 他顿了顿,后面要说的话让这位初识情意的少男颇有些难以启齿,“如果你不嫌弃我,我愿意娶你。” 少年人的爱意太过赤诚,裴棠依看着秦诚的脸在说这番话时逐渐变得通红,而他看向她的眼神,也澄澈得不带丝毫杂尘。 裴棠依缓缓垂下眼,轻声道:“你知道我过去的身份吗?” 秦诚道:“我知道的,我娘跟我说过,可我不在乎。” 裴棠依摇摇头,道:“阿诚,我的身份若是一直安然无事那最好,可若是以后一旦被人发觉,你会因我受到连累的。” 秦诚笑了笑,丝毫没认为这是什么问题,“夫妻一体,本就是共患难共享乐的。我们以后如果真的在一起了,就算受连累又何妨?” 他微微俯身,亮晶晶的眼眸紧紧注视着裴棠依的脸,道:“姐姐,不要考虑这么多,只考虑我吧。” 裴棠依被他这灼热的目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实在没想到他平日里看起来那么幼稚的一个人,在表达起情意来竟如此让人招架不住。 裴棠依抿了抿唇,轻声道:“还有一事,我觉得你也应该知情。” “我与哥哥……也就是裴淮的关系并不只是纯粹的兄妹之情。” 秦诚满不在乎道:“没关系啊,选择谁是你的自由,即使是他也不能干涉你。” 对于少年来讲,或许有些阻碍并不能改变他们的心,反而会使他们心生叛逆,让要以此与全世界做对抗。 但这股劲能持续多久呢? 裴棠依道:“阿诚,很抱歉我不能现在给你个答复。说实话,我对你可能也并没有那种感情,所以……” “你不必抱歉,”秦诚语气轻快,仿佛并没有因为她的委婉拒绝受影响,“反正日子很长,我们慢慢相处,你也慢慢考虑。” 话说到这,裴棠依也没了继续赏景的兴致,没过多少二人便一同往回走了。 夕阳余晖将二人的身影洒落在地上,随着走动越拉越长,他们的身影逐渐化作晖光中的两道小圆点。 回到院子,苏芙她们还没有回来。秦诚率先走进去,逆光而站,看向裴棠依道:“那以后 我不唤你姐姐了,可以吗?不然你总习惯把我当孩子看,而不将我看作男子。” 裴棠依轻轻点头,道了声可以。 微风乍起,吹得树上的树叶从空中坠落,恰好落到裴棠依的发顶。 秦诚注意到,迈步向她走近,抬手帮她拂去发上的落叶。 裴棠依抿抿唇,局促地垂下眼。 秦诚道:“你鬓前有缕碎发,我可以帮你别到耳后吗?” 裴棠依犹豫了一瞬,随后轻轻“嗯”了一声。 秦诚俯低身子,抬手将她那缕碎发别至耳后,却没有立即起身,保持着先前的姿势,低声道:“虞儿,好了。” 裴棠依指尖攥着裙摆,朝他微微一笑,道:“多谢。” 秦诚这才起身远离了她的面颊,她在心底松了口气。可下一瞬,她却无意瞥见秦诚的身后,院门外掠过一道身影。 她望过去,澄澈的眼眸中倒映出一道男子的身影。 裴淮长身玉立,身姿挺拔如青松,一袭白衣胜雪,周身透着冷冽。 他的容颜隐在明暗交织的光影中,看不清喜怒。 裴棠依愣愣看着他,直到暮光朝另一侧倾斜,他的面容才显现在眼前。 远远看去,他额前漆黑的碎发沾染着一点汗珠,平静淡漠的面容上,一双黑眸冷冰冰地盯着裴棠依。 随后,他缓缓开口,声音很轻,又或是压根就没有出声。 裴棠依只能从他的嘴型中辨出他的话。 他在说,“过来。” 第50章 不舍 四周寂静无声,裴棠依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一下重过一下。 她僵硬地立在原处,理智告诉她应该快些让秦诚回屋,“阿……阿诚,你先回去吧,我在院子里透透风……” “妹妹。”还未待她说完,就听见院门外的裴淮再度出声唤她。 这一回,秦诚也听到了院外的呼唤声,转身向外看去,看到裴淮后一惊,眉头皱起,当即就要向院外走去。 裴棠依怕二人接触会发生些什么,忙握着秦诚的手臂往屋里拉,“阿诚,你先进去吧,他是来找我的。” 秦诚果然停住脚步,只是并没有要回屋的意图,隔着一段并不算远的距离,问裴淮道:“请问你找她有什么事吗?” 裴棠依向裴淮摇摇头,示意他先不要说话,然后对着秦诚道:“你不要管了,先进去吧,好么?” 裴淮的声音再次幽幽响起,“过来。” 裴棠依一时间左右为难,秦诚不肯听她的话进去,而裴淮又要她立即过去。 无奈之下,她松开了握着秦诚的手臂,道:“我先过去了。” 说着,她一步一步向着裴淮的方向走去,又回头给秦诚眼神示意,让他莫要冲动,先回屋里去。 可秦诚并不听她的,站在原地看着裴淮,一动不动。 裴棠依走到裴淮的面前,不知道他将刚才二人的对话听进去多少,她抿抿唇,道:“哥哥,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裴淮眉眼低垂,声音听不出喜怒,“怎么,不希望我来?” “不是的,我……” 她压低声音,道:“你那晚不是答应过我,不会再过来了吗?” 裴淮弯下腰看着她,道:“我有事想告诉你。” “那我们去外面说,或者你来我屋子里吧。” 秦诚就在身后,裴棠依生怕裴淮会说出些什么话来,因此神情一直紧绷着,还时不时地往后瞥几眼,看看秦诚有没有回屋。 可这落到裴淮眼里,却更有一番意味。 他轻笑了一声,随即抬手压住了裴棠依的后脑,当着院子里秦诚的面,直接吻了上去。 他吻得很凶,毫不避讳此刻还有外人在场。 裴棠依推他,红唇溢出几声拒绝,“不行……” 随即她的唇就被堵住,再发不出丝毫声音。 裴棠依因羞耻而红了眼眶,她不敢相信此时秦诚的表情,日后更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好一会,鼻间终于能够呼吸进新鲜的空气了,裴棠依一把推开裴淮,双手捂着脸,背倚在门板上,双肩止不住地颤抖。 裴淮看向始终站在院内的秦诚,唇角噙着抹淡淡的笑,道:“还不回避一下吗?” 他的身上透着上位之人与身俱来的威压,即使只是再平常不过的语气和动作,也足以让人胆寒。 可秦诚却丝毫不惧,甚至上前走了一步扬声道:“你不该这么对她,你没发现她不愿意吗?” 裴淮淡淡道:“是么?那你看看她现在是愿意留在我身边呢,还是随你回屋?” 话音一落,二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一旁裴棠依的身上。 裴棠依捂着脸的手顿了顿,却没有动作。 裴淮唇边笑意更甚,“所以,你还不回避吗?” 秦诚看向裴棠依,目光真挚道:“虞儿,你别怕他!” 听到这句话,裴淮唇边的笑意又深了深。 片刻后,裴棠依的声音在掌心之下响起,有些发闷道:“阿诚,你先进去吧,好么?” 秦诚眸底掠过一丝落寞,但很快他就笑笑道:“好,我先进去,有事你就喊我。” 说完,他一步三回头地走回了屋子。 吾妹难谋 第53节 裴淮走到裴棠依身边,低声安慰着她,将她捂着脸颊的双手拿了下来,露出一张布满泪痕的面容。 裴淮从袖中拿出帕巾,为她擦拭着脸上的泪水,动作温柔。 裴棠依眸中水光涌动,鼻尖泛红,唇瓣微张小口喘息着,“你为何要这样?我不肯回去是因为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你为何要对他说那样的话。” 裴淮道:“我只是想和你单独说几句话。” 裴棠依侧开脸,避开他欲擦拭自己眼角的手,“那现在无人了,你可以说了。” 裴淮道:“北方的叛乱,陛下派我率兵平叛。” 裴棠依愣了一下,暂且也顾不上方才二人闹的不愉快,问道:“怎么这么突然?” 裴淮道:“也不突然了,北辽王凶狠,短短几日时间便已拿下几座城池。” 裴棠依问道:“你何时去呢?” “上午陛下在朝堂下的令,我即刻就要走。” 裴棠依美目中浮出担忧,“为何要你去呢?朝中那么多武将,还有许多有作战经验的,为何偏偏选中了你。” 裴淮低下头,摸了摸裴棠依的脸颊,轻声道:“陛下之令,我们也不可揣测。总之,我要走了,独独放心不下你。” 裴棠依低声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呢,我在这里住的很好。” 裴淮声音温柔,“我留下了几名暗卫,他们会日夜在此保护着你们的安全。我也会将周千留下,在我回来之前,若有什么事只管同他说。” 裴棠依仰起脸,若春水般澄澈的眼眸望向裴淮,那眼眸之中既包含着担忧、紧张还夹杂着几分不舍的情绪,“哥哥……你要去多久呢?” 裴淮轻声道:“不好说,少则几个月,多则一年以上。” “我不能在此多留了,要走了。” 时间紧迫,裴淮也是抽出时间过来看她一眼。 闻言,裴棠依下意识地攥住了裴淮的衣袖,似是不舍他现在就要离去,嘱咐他道:“哥哥,你要注意安全,平安归来。” 裴淮温柔地挣脱开裴棠依的手,双手捧住她的脸颊,道:“我会的,妹妹你也是,照顾好自己,别让我担心。” 裴棠依点点头,轻声道:“放心吧哥哥,你不必担心我,我在这里会好好的。倒是你,战场凶险,你一定要注意。” 分别之际,即使先前有再多的隔阂此刻也消迩了。 裴棠依很担心裴淮,战场之上刀剑无眼,流血受伤也是难免的事。 甚 至有些人……尸骨无存,只能由一柸黄土代替牺牲的将士回到自己的家乡。 裴棠依眼眶有些发酸,泪水使裴淮在她眼中的影子有些模糊起来,她哽咽道:“哥哥,你一定要平安。” 她实在怕,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他,怕这会成为二人的最后一面。 裴淮轻轻笑了下,由唇代替指腹为她擦拭眼角的泪珠,随后吻了下她的额头,道:“会的。” “我要走了,妹妹。” 说罢,裴淮松开她,欲往后走去。 裴棠依忽然拉住了他的衣袖,急声道:“哥哥,等一下。” 她提着裙摆快速向院里奔去,从屋子里抱出一件绯红色的衣袍,送到裴淮的手中。 “这是我亲手缝制的,送给你,哥哥。” 那件衣袍她最终还是绣完了,这个时候她也不再顾忌什么,想要把这件衣裳送给他。 裴淮眸光温柔,伸手接过这件衣袍,道:“谢谢,我很喜欢。” 时辰不早,夕阳西沉,夜色即将笼罩大地。纵有万般不舍,也终有离别。 他该走了。 裴棠依目送着裴淮逐渐远去的背影,滚烫的泪水再也忍受不住流淌而下。 战场之事瞬息万变,没有人会知道下一瞬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下一瞬又有何人会死去。 倘若此生,再也见不到裴淮…… 裴棠依甚至无法去想象,即使先前她一定要与裴淮断绝来往,不愿与他相见,但至少她知道他会一直平安。 可现在,他即将曾赴战场,或许这便是最后一面。 想到这,裴棠依藏在心中压抑许久的感情终于控制不住,如汹涌浪涛般迸发出来。 她在身后唤他,“哥哥。” 风声将她的声音传到了裴淮耳边,裴淮停住了脚步。 紧接着,裴棠依快步向他奔去,从身后紧紧拥住了他。 她将脸枕在他结实的后背上,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裳,轻声道:“哥哥,我会等你回来的。” 裴淮转过身,双手环住她的腰,揽她入怀,二人一时无言,只静静享受着这一刻。 “回去吧,妹妹。”裴淮低声道。 裴棠依摇摇头,手攥着他的衣袍,不愿意松手。 无人知道,此次一别,再见会是何时。 裴淮的声音也有些哑,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情感,“虞儿,回去吧,听话。” 二人的发丝被风吹起相缠在一起,就仿佛是此刻不忍分离的二人。 不知过了多久,紧拥着的二人才缓缓分开,裴棠依尽量让自己露出个灿烂的笑容,想在最后时刻裴淮记住的依旧是最明媚的自己,道:“哥哥,你去吧。” 裴淮又深深地看了裴棠依一眼,随后转身离去,袍角在风中翻涌。 裴棠依注视着他的背影,直到彻底看不见。 身上似乎还留有裴淮拥抱着她的余温,她的眼泪一颗一颗流下,仿佛永不会停歇。 “哥哥……”她喃喃开口,想起过往同裴淮相处的点点滴滴,他时常问她对他是什么情感,她只说是兄妹之情,可这样好的一个人,她对他怎么会不动心呢? 不知在什么时候,或许在很早以前,她就不仅仅当裴淮只做哥哥看待了。 她敬慕他,也喜欢他,更贪恋他给予她的温暖。 那些被压抑的、被刻意深埋心中的情感在今日彻底爆发,裴棠依无法再继续欺骗自己,欺骗裴淮,她对他究竟是何种情意。 她是永远也不会忘记他的,他是她的哥哥,更是她此生唯一的爱人。 第51章 牵挂 裴棠依恍恍惚惚地走回院子,她魂不守舍的,都没有注意到秦诚已经从屋里走了出来。 直到听见秦诚唤她,她忙抬手用衣袖擦了擦眼泪,挤出一抹笑来问他怎么了。 秦诚看着她泛红的眼角,皱眉问道:“你哭了。” 裴棠依垂下眼眸,抿唇不语。 秦诚走近他几步,想要抬手帮她擦拭泪珠,但似乎又觉得不妥,收回了手,道:“我想对你说,我之前对你说的话依旧作数,我……” “阿诚,”裴棠依轻声打断了他,抬眼望向秦诚依旧青涩的面容,少年人的心总是赤诚,她很感谢他对自己说的那番话,也很感谢他对自己的情意。 “你也看到了,我与裴淮牵扯太多,轻易是断不开的了。而我对他……亦是有感情的,这一点我不能骗你。” 秦诚摇摇头,道:“我不介意的,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的心意,这与你心里有没有旁人并不相关。” 他咧嘴笑笑,眼眸浮着熠熠的光,“但是你也不用着急拒绝我,时日还长,我会等你的答复的。” 裴棠依道:“可这样对你不公平,我不能耽误你。” 秦诚却道:“可我觉得,我既见了你,就再不会对旁的女子心动了。” 顶着秦诚真诚的目光,裴棠依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番话。 秦诚与她之前遇到的男子都不一样,袁涟暴虐、方临怀虚伪,而他则热诚坦然,无论面对任何人都永远以一颗赤诚的心。 只是裴棠依也经历过几次男子的表白,知道面对心上人时女子会是怎样的反应。 她在面对秦诚时并不会有怦然心动的感觉,更遑论羞怯了。 她很清楚自己对待秦诚是怎样的感情,而且她心里还始终放不下裴淮,牵挂着远赴战场的裴淮。 因此她不想再耽误秦诚,不想让他把感情浪费在自己这里。 可秦诚已然坚定了自己内心的想法,无论裴棠依怎么说,他都不愿改变自己的心意。 好在没过多久,苏芙她们也回来了,也因此打断了二人之间的交流。 傍晚的时候,苏芙偷偷将裴棠依拉到屋子里,问她今日和秦诚相处的情况如何。 裴棠依含糊了几句,算是暂时敷衍过去了。 之后几日,生活一切照旧。裴棠依白日会去画坊送画,或是在屋子里作画。等到夜晚的时候,午夜梦回之际,她也会一个恍惚,想到如今在外的裴淮,不知他有没有平安到达战场,能不能适应北方的天气,交战之时有没有受伤。 她还有许多话想要同他说,想要写信寄给他,却又无处可寄。 她心神不定,夜晚睡觉也睡不踏实,打算去道观里为裴淮祈福,顺便为他求个平安符。 可惜裴淮走得太过匆忙,不然她就能将求来的平安符送给他了。 这日,白云观内,裴棠依在仙殿内神前敬了三柱香,虔诚跪拜,在心底默念着, “信女之兄裴淮,蒙受皇恩,奉旨出征,讨伐不臣,今已远赴边陲。沙场刀兵无眼,烽烟险厄丛生,信女五内焦灼,日夜难安。” “惟祈天尊垂怜,诸真护佑:一佑裴淮身康体健,无病无灾,能挡锋镝之危;二佑裴淮神思清明,决策英明,能破敌军之阵;三佑裴淮旗开得胜,早奏凯歌,能立不世之功;四佑天军所向,仁义之师,得上天庇荫,减少杀伐,早日平息干戈,使天下重归太平。” “信女愿在此斋诵经百遍,以为功德。并奉上香烛薄奠,惟表寸心。”[注] 她俯身叩首,神情满是庄重。 从仙殿走出来,她握紧手中为裴淮求来的平安符,贴在了胸口的位置,布料之下的那颗心脏正在“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正欲离开的时候,裴棠依忽然在不远处看见了一道熟悉的人影,那人戴着帷帽,面容看得并不清楚。但裴棠依与她认识十几年,还是将她认了出来。 裴棠依出声唤道:“是二姐姐吗?” 裴宛妙掩在帷帽下的面色一变,当即加快了步伐往一旁走去。 吾妹难谋 第54节 裴棠依想起裴淮曾说过的裴宛妙失踪一事,担心她是受到歹人胁迫,才不敢回应。于是忙上前拽着她的衣袖,道:“二姐姐,是你吗,你怎么在这里?” 裴宛妙见躲不过去,拉着 裴棠依就到一旁无人的僻静处去。 裴棠依问道:“二姐姐,你怎么……” 裴宛妙急忙捂住她的嘴,瞪了她一眼道:“声音小些,想让所有人都发现吗?” 见裴棠依安静下来,裴宛妙才松开手,深深呼出一口气,神情焦急,“我好不容易找机会摆脱了那些人,你还想把他们吸引过来不成?” 裴棠依不敢再说话了,她打量着裴宛妙的衣着,同之前没有什么变化,想来并不是如她所想遇到了歹人。 她压低声音,小声问道:“你出什么事了?” 裴宛妙没好气道:“与你何干?” 裴棠依抿了抿唇,有些欲言又止。 裴宛妙看她一眼,道:“你怎么还是和以前一样,像个鹌鹑,想说什么就直说。” 即使这么久没见,裴棠依还是有些怕她的,纠结一瞬后,开口说道:“你若是遇到了什么事,可以同我说的,或者是回去裴府,你到底是裴府的嫡女,不会受委屈的。” “你懂什么!”不知是哪句话触动了裴宛妙脆弱的心灵,泪水从眼眶一颗一颗落下,双手不自觉地覆上小腹。 “若是我早知道他是那样的一个人,我就不会主动去勾他!还以为是多么温文尔雅的一个人,没想到就是个疯子!” 裴宛妙压抑许久,不敢当着那人之面说的话,在此刻都畅快地倾诉了出来。 她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蠢,妄想摆脱裴府这个牢笼,却误入另一个牢笼。想要逃出这个牢笼,又错信了他人,把自己搞得这样一副见不得光的模样。 现在的她又算什么?有家回不去,还得日日留意不怕旁人看去了面容,每日被迫在那人身前虚与委蛇,承受着那人时不时的发疯和折腾。 裴棠依轻声问道:“你说的那人是谁?是你的夫君吗?” 裴宛妙只是摇着头,不肯再多说一句了。 没多久,就见有一群布衣装扮,神色匆匆的男人往这边走来。看到他们,裴宛妙面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也顾不上身旁的裴棠依了,戴好帷帽,快步往另一方向走去。 裴棠依目送着她慌忙离去的背影,而那群人好似也发现了她,朝她去的方向奔去。 想到刚才裴宛妙的异常反应,裴棠依的眉不由得微蹙。 再说另一边的裴宛妙,终究还是被那群人发现,带了回去。 半个时辰后,裴宛妙又被送回熟悉的大殿,闻到熟悉的降真香气味,她疲倦地闭了闭眸。 再抬眼时,眸中水意消散,她扬起艳丽的笑容,一改方才的厌烦和痛苦,快步走向画着仙鹤展翅穿云的屏风后。 “陛下,我来了。” * 距京城将近千里之外,裴淮带领援军一路马不停蹄,在昨日赶到了永平郡,在郡外与敌军展开一战,大胜。 是夜,军营内昏黄的烛光将男子的影子投在墙壁上,连日奔波,裴淮的面上是掩不住的疲惫。 身侧身披铁甲的副将正在同他商量着明日的战局,这名副将姓孙,原本并不服裴淮这位京城来的子弟,更是瞧他模样俊秀,并不认为他是领军作战的料。 白日一战时,裴淮下令只率八百名将士出战,当时孙副将极力反对,认为以八百人对抗敌军的数万人是必输之局。 可出乎孙副将意料的是,辽王赵克率领的敌军见只有八百名将士前来,起了疑心,怀疑是对方留有后手,一时不敢轻举妄动了。 辽王赵克自幼便熟读兵法,曾代表大宁征战数场,打过多次胜战。 当年,他原也是皇位的有力竞争者。可惜,一次狩猎时,不慎从马上跌落,摔断了一条腿,自此与皇位无缘。 这些年,他远赴封地,韬光养晦,直到他的侄儿,即新帝登基,才慢慢显露了自己的野心。 他是领兵的一把好手,可擅者,疑心往往更重。 裴淮便是利用了这一点,又另派一支军队自敌军后方突袭,一把火烧毁了他们的军营,毁了他们的粮仓。 今日一战,赵克的军队损失惨重。 按道理来说,理应乘胜追击,可裴淮率兵自京城赶赴战场的这一路,将士们都未能好好休息。因此裴淮才不愿与敌军正面冲突,而采用偷袭的方法。 将士们经此一战已是精疲力尽,即使胜仗使他们士气大振,可也不适合再继续作战了。 而孙副将也因此对裴淮刮目相看,再不敢轻视这位京城来的年轻人,对他也生了几分敬佩之心。 商讨没过多久,孙副将见时辰不早,主动退出了营帐。 裴淮一人静静地坐在桌案前,一手撑额,一手揉着酸胀的眉心。 直到灯芯即将燃尽,烛光摇曳之时,他才起身走向床榻。 他还穿着作战时的银色铁甲,铁甲上还有一片已经凝固的血迹。他在床榻边,伸手卸下铁甲放置一旁,露出里面的一身绯红色衣袍来。 这件衣袍被他贴身穿着,今日一战,任何血污都未能沾染到,依旧干净整洁。 裴淮低头摩挲着布料上的浅淡花纹,仿佛能看到少女是如何一针一线缝制而成的,唇角微微上扬。 他与她遥隔千里,可思念却没有因为这遥远的距离减弱多少,反而与日俱增。 他在裴棠依身边安排了暗卫,名义上是保护她的安全,实则也是监视她。在他回来之前,若是再有像秦诚那般不自量力的人出现,那些暗卫自然清楚该做些什么。 只是…… 要担心的还不仅仅是这个,裴淮并没有告诉裴棠依,他率兵出征一事是有人暗中谋划的结果,那人是谁他很清楚。 裴棠依留在京中,那人难保不会对她做些什么。 若真的有事发生,暗卫也会把消息传到这边来,但到底鞭长莫及,他怕是无法及时赶到。 如今,只能尽量早些结束战争,赶回去见她。 裴淮缓缓阖上双目,绯色衣袍上还能隐约闻到裴棠依身上淡淡的清香,也只有闻到她的香味,他才能够安下心来。 他修长手上凸起的青筋轻微跳动着,今日他杀了太多人,血管里的血液仍在不住地躁动,一时未有平歇之势。 丝丝缕缕的香气飘入鼻尖,勉强压住了他此刻躁动的神经。 ----------------------- 作者有话说:[注]里的内容是结合网络以及作者本人改编了些。 第52章 暗害 战场之上,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入目之处皆是成堆的尸骨,血水流淌成河,萧瑟的风声就如同人的呜咽。 裴淮银色铁甲上沾满了血迹,他玉白的面容也被血色染红,不知是他的,还是旁人的。他手握长剑,剑剑直刺敌军的咽喉。 可他终究只有一人,抵不过四面袭来的敌军,他的肩膀被人用剑洞穿,他随即一剑上挑借力刺穿那人的胸膛。可随后又有一人高举长剑,朝他的咽喉刺去…… 画面一转,裴淮浑身是血地躺在担架上,生死未定,被人紧急送往营帐内。 裴棠依从梦中惊醒,枕头已经被冷汗浸湿。 她在梦中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就是,裴淮躺在榻上,面容苍白似纸,如同死人。 这一幕留在裴棠依的脑海中,始终挥之不去。就好像,裴淮真的在她面前死去了一样。 裴棠依握紧脖颈处悬挂的平安符,默默祈祷着远方的裴淮平安。 可她心中依旧有不详的预感,隐约觉得要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这时,房 门被人砰砰敲响,周千焦急的声音传进来,“姑娘不好了!您快醒醒!” 裴棠依急忙下榻,上前去开门。周千进来后,道:“姑娘,裴府那边来人了,要带你回去。” “为何,为何要抓我?”余光之中裴棠依看到了外面依旧黑漆漆的天空,就如同深不见底的深渊,即将要把人吞噬进去。 周千摇摇头,不愿同她多说,只是催着她快些离开。 裴棠依也知道此刻不是问话的好时机,随便披了件外衣就同周千往外去,把苏芙叫醒后三人匆忙离开了院子。 院外已经备好了马车,裴棠依先扶着苏芙坐上去后,自己也跳了上去。 车轮辘辘行驶过地面的声音,在这寂静的深夜格外明显。 裴棠依挑起车帘,回头望了眼住了几月的这座小院,夜色逐渐将小院的轮廓吞噬了。 她们逃离得匆忙,还未来得及与秦念她们说一声。可若是不逃,只怕还会连累了她们。 裴棠依压下内心的慌乱,抬手敲了敲车壁,低声问正在驾驶马车的周千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千道:“他们是为了大少爷而来的。” 只简单的一句话,可裴棠依顿时就明白了。 裴严早就猜出裴淮和她的关系,故意在京城传播流言毁坏裴淮的名声。 而这次,便趁着裴淮出征之际,抓她回去。 裴棠依紧紧抓住车壁边缘,指尖因用力还有几分发白,声音在马车的颠簸中也有些发颤,“那我们现在要去哪?” “我们……不好!姑娘,你们抓紧了!” 剑刺之声穿风而过,原是裴严派出的人已经发现了她们,逼得周千不得不跳下马车与他们争斗。 裴淮布置下的暗卫也从暗色中跳出,抵抗那群人的袭击。 可裴严是有备而来,暗卫们人数不敌,终是败下阵来。 裴棠依和苏芙被带回到裴府,二人分别关进厢房内,门口由数名侍卫守着。 没过多久,裴严来了。 裴棠依低着头,没有看他。 裴严冷笑一声,开门见山道:“你此刻有两条路,一是在京中向百姓承认你与裴淮的关系,称是他诱。奸了你,你受他逼迫才做出此等罔顾人伦之事。我会给你一笔钱财,放你和你娘平安离开。” 裴棠依依旧没有动作,只是在听到裴淮说的那两个以后,肩膀颤抖了一下。 裴严道:“若是你不同意……你娘即刻就会死。” 裴棠依眼中渐渐蓄满了泪珠,咬了咬牙,抬起头来,语气中是不加掩饰的恨意,“你为何要这样做?我哥哥正在战场浴血奋战,你凭什么这样对他!你除了用娘亲威胁我还会做什么?她到底也与你做过夫妻,当初也是你把持不住才强迫的她,不是吗?” 吾妹难谋 第55节 “闭嘴!”裴棠依的话深深刺痛了裴严的心,他抬手甩了裴棠依一巴掌,厉声道:“不识好歹,看来你不是想要眼睁睁看着你娘亲死了?” 说罢,他向外面的侍卫传令道:“将苏芙带过来!” “不行……”裴棠依哽咽出声,“你不要杀她。” “她是生是死,要看你啊,我的好女儿。” 裴严细目中含着冷意。 裴棠依瘫坐在地面上,强忍着眼眶中蓄满的泪水,沉默了片刻后问道:“你说话可算数,我按你说的做后,你真的会让我和我娘离开吗?” 裴严颔首,“自然。” 裴棠依忍着心底对他强烈的恨意,自知现在不是同他硬碰硬的时候,她与娘亲都被困在这里,只能先稳住裴严。 思及此,裴棠依道:“我可以答应你,但是你要保证我娘的安全。” 裴严慢条斯理地打量着裴棠依,似是在要从她的神情中看出她有无说谎。 裴棠依按捺着内心浮起的恐惧,故作镇定地同裴严对视。 许久后,裴严才收回目光,道:“这是自然。” 裴严没在这里留太长的时间,她走后,裴棠依还是没忍住哭出声来。 她到底还是个十七岁的女郎,从未经历过如此之事,心头就像是压着一块大石,迫得她喘不过气。 她必须要先取得裴严的信任,让他相信自己果真会指认裴淮,好能暂且保住她和娘亲的命。 可之后呢?她又该怎么做? 她是绝不可能毁坏裴淮的名声的,而且她也知道,如今裴淮远在战场,无法为自己辩解。若是裴严借此机会,随便给裴淮安排些罪名,消息传至沙场,也会大大减弱将士们的士气。 无论为公为私,她都不敢让裴淮担上莫须有的罪名。 她蜷起双膝,双手紧紧抱着自己,缓缓闭上了因哭泣而酸涩的眼眸。 不知何时落了雨,长夜在雨声淅沥中过去,阳光从狭窄的小窗照进来,裴棠依在阴影之下沉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之际,她听到大门被推开的声音。 她立即警惕地起身,刚醒来的眼眸还有几分恍惚,她以手遮目,缓了片刻后才看清门外的来人。 “是清荷吗?”裴棠依语带迟疑。 来人虽与清荷模样有几分相似,可肤色却更为蜡黄,脸上还布满了斑点。 “姑娘,是我。”清荷的声音响起,裴棠依才确定了就是她。 二人才激动地抱在一起,相拥而泣。 清荷哽咽道:“姑娘,你受委屈了。” 裴棠依摇摇头,低声问道:“你在府里还好吗?” 清荷自裴棠依离开后,便被安排到厨房做活,也正因如此,才得以借送饭的名字来见裴棠依。 清荷看了眼紧关着的房门,压低声音,在裴棠依耳边说道:“姑娘,我们把衣服换了,我替你留在这里,你快些走吧。” 裴棠依不假思索道:“这怎么能行,清荷,我不可能让你替我在这受苦。” 清荷摇摇头,“在我小的时候,在府里做活犯了错,原本是要被赶出去的,是苏姨娘救了我,让我在姑娘身边伺候,那是我便暗暗发誓,要用一生来报答你们。” 裴棠依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清荷,我知道你的心意,可这件事非同小可。若是被人发现,你会没命的,我不能同意。” 无论清荷如何劝,裴棠依都没有同意。 清荷无法,道:“姑娘不想去见见苏姨娘吗?待会我也要去为她送饭。” 闻言,裴棠依沉默了。她内心忽地浮起一个想法,她记得昨日周千也被关了起来,她去找他,问清楚裴淮手下的暗卫如今在何处,或许能让他们来相救。 只是这样清荷就会陷入危险了。 裴棠依陷入了两难之境,清荷同她如姐妹一般,她绝不放心将清荷留在这里。 清荷似是猜出了她心里所想,青涩的脸上露出一抹温柔的笑,轻声道:“姑娘放心,只要姑娘早些带人来救我,我就不会有事的。” 裴棠依心口酸涩异常,伸手抱住了清荷,“我会想办法找人来的,清荷,你相信我。” 许久后,紧闭的屋门再次被打开,守门的两个侍卫扫了一眼,见依旧是方才青色衣裙,面色蜡黄的婢女,没有多想放人离去了。 裴棠依始终低着头,直到彻底离开那两名侍卫的视线后,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据清荷所说,苏芙和周千被关在府邸西侧,需要穿过厅堂才能过去。 她快步往西侧赶去,即将经过前厅。裴严向来会在里面办事,她不免担心会被裴严发现。 她抬手扯下了几缕碎发挡在面前,尽量遮掩住自己的面容,又刻意佝偻着身子,让自己显得不起眼些,随后缓缓往正厅而去。 穿过长廊,裴棠依见正厅大门紧闭,门前竟是无一人看守,她内心忽起狐疑,犹豫了一刻后,调转步伐向正厅旁的窗户走去。 她压低身子,侧耳听着窗户内传来的动静。 里面人想来是刻意压低了声音说话,裴棠依听得不是很清楚,只断断续续地听到了几个音节,串联不成一个完整的句子。 她抿了抿唇,下定决心又将身子往前探了探。这回,倒是隐隐能听清里面人的声音了。 首先听到的是裴严的声音,“此次就是最好的机会,万不能错过。” 裴严对 面的暗卫似是回了句什么,声音太低听不甚清。 紧接着,裴严又道:“传信过去,想办法让他死的神不知鬼不觉,最后死在战场上……” “马革裹尸,我也算我为这个好儿子选了个最好的结局了。” 裴棠依猛地抬起头,惊讶得捂住了嘴巴。 裴严他竟是……要杀了裴淮,让他死在战场上。 第53章 奔赴 和煦的暖风从身后吹过来,昨夜才下过一场雨,带着泥土湿润的气息,轻轻掀起裴棠依青绿色的衣袂。 她立在窗下,却感受不到丝毫的温暖,只觉坠入冰窟,浑身上下都被刺骨的寒意所弥漫。 房间内的人还在说些什么,可她已经听不清楚了,她都不知道自己如何离开的此处,双腿就如灌了铅般的沉重。 她原本以为裴严是忌惮裴淮,才会抓她回来污蔑他。可没想到裴严是存了恶毒之心,既要毁了他的名,又要毁了他的身。 裴淮现在处于极为危险的境地,裴棠依只要一想到这,她的心就如同被针扎了一般疼痛。 担忧和恐惧的情绪交织在心头,这些情绪如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她该……如何是好? 如今二人远隔千里,她必须想办法让他知晓,让他早做防备才是。 可还不待她细想,长廊尽头就出现了一道人影,她想要躲避却已经是来不及了。 裴棠依只好侧身于一边,俯身行礼。 裴景铄神情恹恹,边走着还边踢着脚下的碎石,并没有注意到站在一旁的裴棠依。 裴棠依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可偏偏裴景铄脚下的那块石子被他踢到了裴棠依的方向,砸中了她的小腿。 裴棠依抿抿唇,强忍着小腿处传来的疼痛,不敢做出任何动作。 裴景铄的注意力随着那块石头转移到了裴棠依的身上,从他的角度看过去,那靠墙而立的婢女相貌平平,唯独衣裙下遮掩住的身形瞧着极为曼妙。 只是……从始至终她一直低着头,给人一种做贼心虚之感。而且她看似肤色蜡黄,可脖颈以下的皮肤却格外白皙。 裴景铄眯了眯眼,缓缓朝她走去。 “啪嗒”,脚步声响起,每一下都沉重地敲在裴棠依的心尖。 直到一双男人的玄色缎绣靴停在了她面前,裴景铄不容人质疑的声音响起,“抬起头来。” “少爷您有什么事吩咐奴吗?”裴棠依不敢抬头,刻意捏尖了嗓子回话。 裴景铄见状更觉可疑了,直接捏着裴棠依的下巴逼她抬起了头。 裴棠依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下意识地垂下眼眸,内心默默祈祷裴景铄认不出这样装扮的自己。 裴景铄眉头紧锁,隐约觉得这张脸有几分熟悉,他微屈手指在她脸颊上抹了一把,随即露出了她原本白皙如玉的皮肤。 而裴景铄也认出了她,“裴棠依,怎会是你!” 裴棠依脸色发白,嗫嚅得说不出话来。 裴景铄锐利的目光从上到下打量着她,“你打扮成这副样子做什么?你不是被赶出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裴棠依闻言,意识到裴严所做的事他并不清楚,稍微放下心来,只要没被裴严发现,那一切就还有转机。 她勉强稳住心神,开口道:“我……我放心不下我之前的婢女,这次偷偷潜进来是想接她走的。” 她放软声线,目光中满是恳求,道:“我没有别的想法,也没有恶意,还请您就当作并没有看到过我,放我走好么?” “不行,”裴景铄想都未想就道:“这里是你这么好溜进来的?你当我是傻子吗,我这就带你去见父亲,看看父亲是何意?” 裴棠依垂在裙侧的指尖也不由得蜷缩了起来,“别……若裴阁老知道会杖责我的,他本就厌恶极了我和娘亲。” 裴景铄一顿,他与裴棠依到底做过十几年的兄妹,虽然向来都瞧不起她,但在初听闻裴棠依的身世暴露,被裴严狠狠责打过的时候,还是有些心神不宁。 裴棠依见裴景铄面色有所松动,连忙继续道:“我知道清荷的奴籍在此,我无法带她在外面生活,可至少想看她一眼,看看有没有因我的事受到牵连。” 裴景铄下意识地道:“父亲没有责罚她,她本就是一介婢女,哪有资格参与主子的事。” 裴棠依装作松了一口气的样子,立即回道:“知道她无事那我便放心了,我保证现在就离开,不会惊动任何人的。” 裴景铄犹豫了几瞬,终于松了口道:“那我要亲眼看你出府门。” 裴棠依无意识地咬了下唇瓣,若是跟裴景铄离开裴府,那她就没办法救出苏芙和周千他们了。 她深吸一口气,似是下定了决心,道:“你带我去见裴夫人可以吗?我有些话想同她说。” 裴景铄狐疑的目光看着她,“你有什么话想对我母亲说?” 裴棠依只摇头不语,裴景铄虽然内心觉得奇怪,但还是将她带到了姚巧云的院子。 姚巧云坐在厅内的圈椅上,身侧的嬷嬷正在为她揉着头。 吾妹难谋 第56节 听闻裴景铄来了,她才强打起精神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来,语气慈和,“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裴景铄在母亲面前,倒褪去些许往日的不羁和戾气,显得乖顺起来,“母亲,你看看那是谁?” 姚巧云顺着他所指看过去,先是一愣,随后面露惊讶。 裴棠依出声道:“夫人,我有些话想要同你说,但不方便让旁人知晓。” 裴景铄有些恼,“为何我不能知道,你……” “铄儿,你先出去。”姚巧云拍了拍他的手,安抚他的情绪,又命侍奉的嬷嬷将他带出去。 此刻厅内便只剩姚巧云和裴棠依二人。 裴棠依微微抬眼,看到姚巧云眉眼间难掩疲惫,眼下也存有乌黑,她出声问道:“夫人,我听说最近裴宛妙失踪了,是么?” 姚巧云的脸色瞬间变了,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你从何处听来的?你想做什么?” 见她反应如此激烈,裴棠依心稍定,道:“我知道她在何处。” 姚巧云攥着扶手的指尖有几分发白,“她在哪里?” 裴棠依不语,只一双盈盈秋眸沉默注视着姚巧云。 姚巧云意识到了什么,道:“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裴棠依没有犹豫地道:“我想请您当作今日没有看见过我。” 姚巧云眸中闪过一抹微妙的情绪,“你想让我瞒着我夫君,你偷跑出来的事实,还想趁机救出你娘亲,是么?” 裴棠依一惊,道:“原来您知道了?” 姚巧云冷哼一声,“你胆子可真大,不怕我立即命人把你抓起来吗?” “可您更关心您的女儿,不是么?” 闻言,姚巧云的眼眶有些泛红。她自认一双儿女中最对不起女儿,裴宛妙出生后没几年裴景铄就出生了,因此她将大多心力都放在儿子身上,而忽略女儿许多。 后来女儿未婚先孕,她又气又恼,她本就对女儿愧疚,才不得不答应下女儿的婚事。可现在女儿又生死未卜,她日夜心难安。 姚巧云通红的眼睛微微睁大,道:“你确定知道她在哪?” 裴棠依点点头,“我曾见过她一面。” 虽然这只是她的猜测,可这普天之下能让裴宛妙如此畏惧的还能有谁呢? 姚巧云沉默片刻,“好,我答应你。” …… 裴棠依走后,姚巧云出神地盯着桌案上的茶盏出神,她回忆起了裴宛妙小时之事,那时裴宛妙才五岁,亲手斟了杯茶水端来给她,可恰在这时内室传来了儿子裴景铄的啼哭声,她连忙起身奔去,无意间打翻了裴宛妙沏的那杯茶。 往事历历在目,儿子女儿都是她的心头肉,可一碗水如何能端不平呢? 而 现在,她的女儿竟然是被那人夺去……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姚巧云捂着脸,内心诸多情绪交织,但更多的是对女儿的愧疚。 片刻后,她抬起脸,眼眸中已不见泪意。她起身吩咐外面的婢女道:“备上参汤,去老爷那里。” * 从姚巧云的住处离开后,裴棠依不敢再多做停留,先去找了周千,同样是以婢女送饭的方式进去。 周千虽然负伤,但对付几个侍卫还是绰绰有余,想办法打晕看守的侍从后,又救出了苏芙和清荷,带着一行人从裴淮的书房的一处暗室逃出了府。 出逃如此顺利,裴棠依若有所思地望了眼身后的裴府。 她并不知道的是,在周千打晕侍卫意欲赶往暗室之时,府兵已经察觉出了不妥,急忙去禀告裴严。 裴严的居室,姚巧云正候在外间,派人拦住了府兵,道:“老爷正在熟睡,有事稍后再禀吧。” * 裴棠依一行人来到了裴淮位处京郊的那处宅院,周千也将裴淮留下的暗卫聚集于此。 裴棠依忙将裴严意图杀害裴淮一事说出,“我们必须快些让哥哥知道这件事,不然他在战场太危险了!” 暗卫立即站出来,说道:“我这就传信于少爷。” 裴棠依的声音与周千一同响起,“不可。” 周千有些诧异地看向裴棠依,示意她先说。 裴棠依道:“裴严在知道我跑出来以后,一定会监视着从京城传至北边的书信,此时传信极容易被发现。只怕信没有传过去,我们还会被再次抓回去。” 周千也道:“是啊,如今最好的是亲自赶去北方战场,见到大少爷。” 方才出声的暗卫又道:“我即刻带人去北方,亲自告诉少爷此事。” 周千道:“保险起见,我们先传密信过去,即使信被裴严发现也不会找到我们的踪迹。同时另派一队人赶赴北部,即使信在中途被拦截,我们还留有后路。” 这是最稳妥的一个法子了,可裴棠依听后始终面色沉重。 周千道:“姑娘,眼下你们最好离开京城,让暗卫保护着你们,暂且去往别处吧。” 裴棠依抬起眼,声音很轻,可话语落在几人耳中却仿佛重千斤, “我同你们一起去北部见他。” 第54章 遇险 气氛因裴棠依的这句话瞬间凝固下来,一时没有人出声,还是苏芙最先打破了沉静,“不行,这一路太危险,虞儿你不能去。” “娘亲,没关系的,有暗卫在我身边,会保护我的。” 苏芙态度很是坚决,“不行!” 无论裴棠依如何劝说,她都不肯松口答应。 时间很快便流逝到了夜晚,裴棠依来到了苏芙的房间,想要同她说几句话。 苏芙坐在镜前,握着梳子给自己梳发,见裴棠依来了,只是平静地看她一眼,道:“若你为了那事而来,我依旧是之前的态度。” 裴棠依走到苏芙身后,接过她手中的半月形玉梳,帮她轻柔地梳着发尾,一时间并没有说话。 片刻后,苏芙看向镜中始终沉默的少女,微蹙柳眉道:“怎么不说话?” 裴棠依轻声道:“娘亲,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苏芙点头道:“你问吧。” 裴棠依低垂着眼眸,纤长的眼睫垂覆,面容异常得宁静,“娘亲,若当初爹是因为得罪了人,才不得不逃离京城,你会随他一起走吗?” 苏芙眸中溢出一抹温柔,语气中还透有几分怀念,“我自然会随他一起去,还记得当时我也劝过他,我愿陪他一起去乡野过悠闲的农家生活,可他心中挂念着朝堂,挂念着万民,总想着为王朝做出些什么来。” 裴棠依的语气也变得温柔,道:“娘亲,你愿意追随爹而去,我也愿意在这个关头去见裴淮。” 苏芙摇摇头,并不赞同她的这一言论,道:“我与你爹的感情甚笃,你与裴淮有什么?” “还是说……”苏芙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回过头抓住裴棠依的手腕,问道:“难道你对他有了感情?” 裴棠依扬起清亮的眼眸,轻声道:“是,我对他不仅仅只是兄妹之情了,娘亲,女儿喜欢他。” 苏芙望着女儿坚定的神情,惊讶得久久都没能说出话来。 许久后,她道:“即使你们的关系会遭到全天下的舆论,你也坚定这份感情吗?” 裴棠依低下头,抿抿唇,道:“我还不想考虑那么多,眼下他面临危险境地,我只想他平安。” “娘亲,你愿意为爹付出,我也愿意为我心爱之人付出。若是让我留在这里,我会日夜担心他,还不如我亲自过去,就算一路危险重重,我也不怕。” 裴棠依再次抬眼看向镜中的自己,已经下定了决心。 苏芙叹了口气,逐渐意识到自己这个女儿真的已经长大了。她虽身为娘亲,却也不能完全掌控女儿的思想和行为。 最后,她只道了句,“虞儿,保重身子,娘亲会一直等你回来。” 裴棠依俯身抱住了苏芙,苏芙温柔抚摸着女儿的长发,眼眶酸涩。 * 次日,裴棠依便同几名暗卫踏上了北部之路,而周千也另行一路,带着苏芙南下。 裴棠依换了身男装,又往脸上涂了些碳粉和红点,远远看去就是个身形瘦矮、样貌平平的年轻男子。 事态紧急,不便驾驶马车,裴棠依便让暗卫策马带她一路,待稍微熟悉后,她才独自策马,只是为了安全,与暗卫的马匹以绳子相连。 一日时间过去,裴棠依只觉大腿内侧火辣辣的疼痛,掌心也被粗粝的缰绳磨出了红痕。 夜晚在林间歇息时,裴棠依强忍疼痛,一瘸一拐地寻了处粗大的树木遮掩自己的身影,躲在树后褪下外裤,果然见衬裤上染上了鲜血,大腿处被磨破了。 她后背倚在树干上,抬手用袖子抹了抹额头的汗。 此时的她,鬓发凌乱,散乱地垂在额前和侧颊,面上也不知道从何处沾染的污泥,蜡黄与灰黑交杂,完全看不出她原本雪白的肤色了。 她从随手携带的小包裹里拿出药膏,是临行前苏芙担心她身上为她准备的,她一边上药,一边疼得直冒泪花,偏偏还需要打圈按揉好让药膏更好得吸收。她深吸一口气,咬牙抹好了药。 将衣裳重新整理好后,裴棠依席地而坐,仰头看着天际的那轮明月。 明亮清澈的月光似流水倾泻在她的脸上,这时候她想起了很多人,想苏芙,也想裴淮。 不知裴淮有没有收到京中的密信,若是没有,那他现在是否安全。 她内心有许多许多的话想要同他说,想到这,她努力让自己变得勇敢起来,这一路,她会坚持下来的。 为了节省时间,一行人夜晚几乎不去城镇的客栈歇息,而是在野外随便凑活一晚。 暗卫们担忧裴棠依的身子会吃不消,提出去客栈休息,被她拒绝了,因此将近三日的功夫就接近行了一大半的路。 中途有好几次,裴棠依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了,将要昏厥过去。她用指甲狠狠掐着自己的掌心,疼痛让她保持清醒。 终于,距离裴淮所处的战场还有几百里的路程。这日清晨下了一场大雨,裴棠依淋了雨后意识更加昏沉,她坐在马背上,只觉眼前阵阵发黑,几乎快要握不住缰绳了。 耳边似乎传来了说话声,可她完全听不到了,随后身体失去了平衡,眼见着就要从马背上一头栽下去,而她也在此刻彻底丧失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天色已经暗了。她置身于山坡的草丛内,身上垫了几层杂草。 暗卫们见她醒了,忙问她身子感觉如何了。 裴棠依不欲给他们添麻烦,也不想因为自己的病躯耽误前进的时间,道自己感觉舒服多了。 吾妹难谋 第57节 暗卫们并不放心,可这附近荒无人烟, 更别说请大夫了。最终决定还是等一夜过去,次日午时再继续出发。 一夜时间很快过去,正午的阳光晃在裴棠依的眼前,她更觉脑袋晕乎乎的。她拍了拍脸颊,好让自己保持清醒。 距离战场越近,一路就越能看到流离失所的百姓们,行到了安和县,县外聚集了许多逃难来的人群,可城门紧闭,每日只接纳固定名额的难民,其余人接不许入内。 一暗卫道:“姑娘,本来想着进城为您寻位大夫的,现在看来也没办法了。” 裴棠依脸色苍白,可她涂抹了厚重的铅粉,看不出来,“我无事的,我们快到了吗?” 暗卫应声,道:“最迟不过两日,我们便能到。” 裴棠依虚弱的面容上面上挤出一抹笑,眺望着城门上拥挤的人群。 两国交战,受苦的永远都是百姓。 裴棠依无声地叹了口气,准备继续前进。可这时城门上却突然发生了骚动,原是有人想要趁乱进城,与守城的士兵发生了争斗,其余百姓也借机往城里奔去。 越来越多的难民涌入,官兵阻拦不了,只得手持兵器捅入最前侧的难民胸膛,大吼道:“谁再靠近一步,我就杀了谁!” 可这反而激起了反效果,鲜血映在难民们的眼里,使他们的情绪更加激动起来,“我们在这等了三天三夜,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去,而让李三一家进,就因为他们给你们送了银子吗!” 不满声、怒骂声、质问声连番响起,难民们前仆后继,硬是要官兵们给自己一个说法。 裴棠依身下的马也受这场骚动影响,躁动不安起来,她忙俯身安抚着马,可这时又从远处涌来了一群难民,难民们不管不顾地往城门方向奔去,她的马匹受惊扬起前蹄,她身形不稳往马下跌去。 暗卫手急眼快,扶住了她,护着她往人少的安全地方而去。 可拥挤的人群很快将裴棠依和暗卫们冲散,裴棠依转身寻找,却只能看到疯狂呐喊着的难民。 不知过了多久,裴棠依被挤到一处山坡上,她坐在上面,内心涌起从未有过的无助与惶恐,她拼命喊着暗卫们的名字,可淹没在了难民们呐喊的声音中。 屋漏偏逢连夜雨,又是一场大雨落下。周围没有能够避雨的地方,冰凉的雨水顺着脸颊滑落,与泪水混合在了一起。 终于,雨声停了,难民们也停止了叫喊。 裴棠依抬手抹了把被雨水打湿的脸颊,手撑着地面站起身来,腿脚再无多余的力气,脑袋也晕乎乎的,只能勉强凭借身子的最后一丝力气往前走去。 她头重脚轻,走路也一瘸一拐的,忽然听到一边有人唤她。 “小伙子,你在找人吗?” 裴棠依循声望去,见是一身形瘦削,脸上肉都凹下去的男子,“我不是坏人,你放心。我刚才看到有几个人过去,好像在找什么人,觉得可能是在找你。” 裴棠依故意压低了声音说话,好让自己听起来像是个男子,“他们在何处?” 那男子很是热心,“我带你过去。” 裴棠依犹豫了一瞬,还是跟着男子走了。 男子边在前头领路边道:“那几人往东边去了,好在离开的时间不久,你去了正好能遇见。” 裴棠依环顾了下杂草遍布的四处,没有说话。 方才下了一场雨,地面上积满了水坑。 男子好心提醒她道:“小心些,莫要踩到水。” 裴棠依小心翼翼地盯着地面,走到一处水坑时,正准备大步迈过去,可触及到水坑里倒映出的自己的面容时,忽然怔住了。 那场大雨冲花了她脸上的妆容,露出了原本的面容。 她看向不远处领路男子的背影,喉咙发紧,缓缓向后退了一步。 那男子似有察觉,回身问道:“怎么了?” 裴棠依的声音有些哑,“还没有到吗?” 男子依旧笑眯眯的,“快了,就快到了。” 裴棠依想要拔腿逃跑,可近日的劳累,再加上她风寒未痊愈,双腿发软,根本无法逃跑。 那男子缓缓朝她走来,唇角的笑也从最初的热切变得愈发不怀好意,“怎么了?这位姑娘。” 说着,他伸出双手朝她扑了过来。 第55章 力量 “滴答滴答。” 雨滴从窗外飘了进来,恰好落到卧在草堆上昏迷的少女眼皮之上,清凉的触感使她的意识逐渐清晰,缓缓睁开了双眼。 入目便是一不足几寸的小房间,正对裴棠依的木门牢牢关闭着。 裴棠依眨了眨眼,后颈传来的疼痛让她想起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男子意欲抓她,她回身想跑,可双腿无力没跑几步就跌倒了,随后那男子一掌劈到她的后颈,她便昏了过去。 她想到了什么,忙低下头检查自己的衣装,见衣裳虽然沾染了污泥,但还算完整,这才松了口气。 她拢了拢衣襟,手臂撑着墙壁爬起身来。她先往小窗看去,可窗户只露出了一道小缝,其余都被木头盯死了,根本看不清外面的环境。 她又慢吞吞地往木门走去,还没走到,木门就被人从外推开,走进来一个涂着厚重脂粉,身形丰腴的女子,女子后面跟着的就是将她打晕抓来的男子。 “呦,醒了。”女子嗓音尖锐,听起来让人很不舒服。 男子道:“怎么样,崔娘,今天的这个货色还不错吧?” 说着,他的大掌作势要覆上崔娘的腰,崔娘拍开他的手,嗔他一眼道:“猴急什么?让我仔细瞧瞧这妮子。” 说完,崔娘上下打量了裴棠依一番,那眼光看得裴棠依很是不适。 崔娘问道:“你多大了,家是哪的?” 裴棠依环着身子的手臂有些发抖,没有回答。 崔娘又耐下性子问了她几句,可她还是沉默。 崔娘皱起眉头,问那男子道:“石吴,你找来的是个哑巴?” 被叫做石吴的男子道:“当然不是,会说话的,可能被吓着了。” 崔娘道:“会说话就好,要是个哑巴可就不好出手,那些个老爷们可最喜欢床第上的那些婉转莺啼声了。” 裴棠依身子一僵,顿时意识到了她这是被带到了什么地方。 是青楼。 崔娘没再与她多言,将她带到了二楼的一处房间,命几个身材魁梧的中年女人强行去扒她的衣服,给她换了件轻薄的纱裙,露出了脖颈及锁骨以下的雪白肌肤。 打扮完毕后,崔娘进来审查,表情很是满意,“不错不错,没想到这地方还有你这般的绝色,想来你出阁那日必定会很受欢迎。” 裴棠依长睫颤了颤,依旧一声未吭。 崔娘“哼”了一声道:“像你这样不屈的我可见多了,我劝你听话一些。现在外面这么乱,说不定哪天就饿死了,还不如在我这里,吃香喝辣,万事不忧。” 见裴棠依仍不语,崔娘眸中闪过一丝狠厉,“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着,她把裴棠依带到了一处布置华丽的房间,入内就闻到了浓重的脂粉粉,还夹杂着几丝药味。 里面的几名年轻女子在见到裴棠依进来后,神色各异。 崔娘对裴棠依道:“我给你一次机会,在这好好听,好好看,明日若还不开口,你可有得受!” 说罢,甩了甩腰肢,往外走去了。 裴棠依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眸光慌乱地看向面前的几位女子。 她注意到其中卧在榻上的女子,面色苍白手臂和脖颈处都受了伤,房间内的药香味应该就是从她那里传来的。 而另几名站着的也似面如死灰般,即使脂粉都遮盖不住其神情的恹恹。 有一黄裙女子先走过来打破了沉默,向裴棠依搭话道:“是新来的吧,快坐吧。” 见裴棠依不动,那女子拉住了她的手臂,让她坐到软榻上。 那女子性子比较活跃,主动介绍自己叫做春芳,又介绍了屋里的其他几人,而那躺在榻上受伤的女子名作梅香。 裴棠依也小声道出了自己的名字,“叫我虞儿便好。” 春芳道:“我知道你现在肯定想着逃跑,可我们是根本逃不出去的,如果被发现还会被狠狠打着一顿,你看梅香就是,差些被打死呢。” 裴棠依缩在衣袖里的指 尖蜷了蜷,她环顾了一圈四周,发现这是这群姑娘们居住的房间,有几张小榻连在一起。房里仅有一扇窗户,同样是被木头封住了。 住在这样的房间,只会感到深深的压抑。 裴棠依轻声道:“我们现在是在安和县城里吗?” 春芳点点头,道:“自然。” “可……如今正值战乱,而且安和县不是不轻易接受难民吗,怎么会?” 闻言,一旁冷眼旁观的红裙女子若云冷笑一声道:“那只是对外的说辞,什么每日有固定名额,根本就是只招收那些献银子的百姓进去。” 裴棠依问道:“可大家都是逃难而来的,哪有这么多钱呢?” 若云神情中的嘲讽更甚,“没钱总有人吧,有妻子有女儿的就献上去换取进城的机会,反正总有办法的。” 春芳也附和道:“不光如此,楼里的姑娘也大多是从难民中挑选出的孤苦无依的弱女子,或是被父兄献出去获取入城名额的。” 要说这安和县原本也有这些不正经的营生,但却是自战乱以来才兴办起来的这座青楼,青楼里的姑娘也是趁着战乱搜寻来的。 春芳凑到裴棠依的耳边,压低声音说道:“若云姐姐就是被她丈夫送进来的,她虽然有些凶,但是人很好,你别被她的语气吓到。” 裴棠依握紧了手,轻声问道:“难道城里的太守不管吗?” 若云嗤笑一声,“管什么?他还日夜流连这地方呢,怎么可能管?” 闻言,裴棠依后背骤然袭起一股寒意,一城官员本应是百姓们的父母官,可现在却依仗身份压榨百姓,弃百姓们的苦难而不顾。 其余几名姑娘见她又在一边出神,以为她是过不去心底的那道坎,纷纷过来劝解道:“你好好想想吧,莫要抵抗了,咱们这些人也就这样一辈子了,还不如听话些少受些苦头,好歹在这里能吃饱喝暖呢。” 裴棠依垂下眼,见春芳手腕有青紫的伤痕,问道:“你这里也是被打的吗?” 春芳有些尴尬地将手背在身后,垂下眼,“也不是,是……总之你以后就会明白了。” 裴棠依眨了眨眼,若有所思。 一夜过去,崔娘果然来了,见裴棠依确实比昨日乖顺了些,很是满意。交代了几句话,告诉她三日后就要接客了。 吾妹难谋 第58节 崔娘命令几名有经验的姑娘们教她如何服侍男人,裴棠依左耳进右耳出的,恍恍惚惚地并没有听进去。 转眼又过去一日,裴棠依同楼里的其他姑娘也熟悉了些,得知她们原本都是清白人家的女儿,要不就是逃难过程中失去了亲人被石吴等人抓进了这里,要不就是被自己的丈夫和父亲献过来换取入城名额。 她们在一开始也想着逃出去,可到底一个人的力量太过弱小,没有办法只能忍耐下来。 只是虽然在青楼中勉强能够活着,可到底身份低微,一个不慎就会被崔娘打骂,再或是被有些恶趣味的宾客用些旁的手段折磨。 裴棠依望着那张张或冷漠或释然或忧愁的面孔,只觉这世道太过不公,为何受苦的永远只是女子。 她忽然出声道:“你们有没有想过,我们一起拼命逃出去呢?” 听闻这话,即使是向来淡漠的若云都变了脸色,道:“你莫不是疯了不成,崔娘在楼外安排了许多人守着,怎么可能逃得出去!” 裴棠依道:“前朝曾有十余名宫女因不满当朝皇帝的暴行,趁其夜晚睡觉时打算偷偷将他勒死。咱们楼里姑娘共有十余名,而看守楼门的守卫也只有十名,我们只要齐心协力,还是能够逃出去的。” 其余姑娘似是还有犹豫,若是逃跑不成被抓回来,是要受到更严重的责罚的。 因此,裴棠依的话说出后,无一人敢应声。 这时一道虚弱的声音响起,是始终躺在榻上养伤的梅香出声道:“我愿意同你一起。” 裴棠依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声音传自榻上,她快步走到榻边,轻声道:“梅香,谢谢你愿意相信我。” 梅香勉强支起上半身,露出了一张虚弱却无比坚定的面庞,也正是在这时她在这张脸上看到了几分熟悉的色彩。 裴棠依试探地问道:“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梅香眸中溢出一抹柔情,道:“上元夜的时候,是姑娘救了我。” 裴棠依这才记起她便是上元节自裴景铄手中救下的女子,可京城距此千里之远,她为何会来到了这里? 似乎是看出了裴棠依眼中的疑惑,梅香道:“我是随我夫君而来,他从军来此,我担心他,所以过来投奔他,可却被歹人抓到了这里。” “你曾救过我一命,所以如今我相信你不仅能帮我,也能帮我们所有人。” 闻言,裴棠依的眼眶泛起酸涩。 随后接二连三的响应声响起,大家都愿意跟随裴棠依奋力一试,裴棠依望着这些明明瘦弱却坚定的姑娘们,内心也涌起股强烈的情绪。 此次不仅为她,也为她们。 楼里其他房间还住着姑娘,就由春芳负责和她们商议此事,姑娘们大多都是被迫委身于此,只短暂地犹豫后,皆答应了。 而裴棠依也趁机了解了楼里每日的规矩,例如守楼之人何时换值等等。 最终,她们决定将逃跑的时间定在明日子时。 或许是老天眷顾,明日天色稍暗的时候下起了一场雨,弥漫的雨雾使得视线受阻,也更方便了姑娘们出逃。 子夜,裴棠依来到了楼门口,见几名守卫正靠在门边昏昏欲睡,她向后施了个眼神,随即便从楼里涌出几名姑娘小心翼翼地向她靠近。 中途自然惊醒了守卫,可姑娘们立即举起武器朝守卫袭去,守卫们猝不及防,竟真的被打了个踉跄。 大家趁机往楼外跑去,滂沱的大雨沉重地落在她们的身上,她们却丝毫不在意,透过雨幕看到的是彼此更为广阔和光明的未来。 雨幕遮盖住了她们的身影,夜色浓重,那些守卫一时追赶不及。 不知过了多久,大家跑到一处山坡上,裴棠依弯下身子喘着气,她回身望去,见姑娘们虽然浑身都被雨水淋湿,但眼眸中的光亮却是这庞大雨幕都遮掩不住的。 姑娘们也放下了手中握着的武器,那些武器基本都是她们平日所用的琵琶等乐器,再或是剪刀、簪子。 不知是谁颤抖地问了一句,“我们这是成功了吗?” 裴棠依笑着回应,“是,我们成功了。” 随即响起的是女郎们银铃般灿烂的笑声,并非是往日为讨好宾客的虚伪笑容,而是她们发自内心深处的、真正的欢乐。 即使她们渺小如尘埃,可无数的尘埃终究汇集成一片壮阔高山。 第56章 波折 九月的天气相比于夏日要多了几丝寒气,夜雨萧瑟中,陡峭的山坡上出现了几道模糊的人影。 女郎们相互搀扶着,翻越过一重重险峻峭壁。城门紧闭,她们无法从城门离开,幸好在城池的后边有一座高山,因大山险峻,几乎无人敢翻越,所以才没有派人看守。 但裴棠依却同她们一起翻越这座山坡,虽然途中经过多少困难险阻,但更光明的未来就在前方,女郎们都不觉得辛苦。 这几日方下过一场雨,山路泥泞很不好行走,女郎们便都牵着手一步一步地往山上迈去。 到了夜晚,大家暂且在一山洞内休息,这一日基本上没歇过脚,大家几乎才闭上眼就睡着了。 若云却还未睡,走过来坐到裴棠依的身侧,给她递来水囊。 裴棠依道了声谢,仰头喝了几口水。 二人 一时间都没有再说话,望着天际皎洁的明月。 若云忽然开口道:“虞儿,你现在在想什么?” 裴棠依道:“我在想他。” 若云转身看着她的侧颜,问道:“他是谁?你的心上人吗?” 裴棠依轻声道:“是,我的心上人,我这次也是为他而来的。” 若云笑了笑,道:“你的身份应该挺贵重的吧,京城里的贵女?梅香之前好像认识你,我看她对你很是感激。” 她一早便觉得裴棠依不似寻常的流民,貌美又有勇有谋,而且似乎身后又有所依仗,所以才不担心出逃后的日子。 裴棠依亦微微笑道:“我算什么贵女呢?也只是普通的百姓罢了。” 若云只当她有意隐瞒,也没再多问,“你不怕来到这里见不到他,或者是他对你变了心?” 裴棠依毫不犹豫道:“不会。” 他与她不需要太多的言语,彼此心灵之间就有着感应。她相信他,也不再惧任何流言蜚语了。 只因她们在尘世间,本就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会见到他,对他亲口说出自己浓重的爱意。 也正是凭着这股信念,才让她得以支撑下来。 终于,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耀在姑娘们虽柔弱却坚强的面庞时,她们终于翻过了这座高大的山峰,离开了这座困住她们多日的城。 也在这时,几日以来的辛劳涌入身体,双腿仿佛灌了铅一样沉重,裴棠依背靠在树木上,一声一声喘着气。 她望着云层后的那一抹红日,神思也随着飘渺的白云飞向了百里外,飞向了永平郡。 不知那边战况如何了,暗卫们有没有赶到告诉裴淮,裴淮有没有受伤? 她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要同他说,她最近经历了许多,是曾经的她自己所不敢想的,她不敢想自己竟有如此大的勇气带着一群姑娘们逃跑,更不敢想她竟然坚持下来翻越了这样一座高山。 可是她又好累,好怕。 这一路艰难,她难道就不害怕吗? 她也害怕的,害怕没有逃出去就被抓回来,害怕会摔死在这陡峭的山崖里,也怕夜晚会不会有野兽,怕许多许多。 但她别无选择,不仅为自己,也为这群姑娘们。 虽然大家只有短短几日的交情,可她听她们说起过她们的故事,她们有的自小就被父母抛弃,有的则被父母毒打,身世悲惨,又沦落到了青楼。 她其实完全可以不顾及她们,自己偷偷跑出去,可她既然遇见了她们,就无法做到熟视无睹。 况且,要是没有她们的力量,仅凭她一人,也无法完成这种近乎梦一般的壮举。 裴棠依抬袖擦了擦额前的汗,清透的眼眸似乎更明亮了几分,看向正摊坐在地上休整的女郎们。 春芳自小随着父母劳作,体力最好,帮忙照顾着疲惫的其他人;梅香从包裹里掏出粮食和水,分发给大家,大家都在贡献着自己的力量。 裴棠依看着她们,眼眶不自觉地湿润了。若是今日没有成功逃脱,那她和她们依然留在青楼,每日受崔娘等人责骂,被那些宾客们当玩物般对待。 裴棠依的声音很轻,似是累到声音都虚弱了,“你们日后有何打算?” 女郎们对视一眼,神情中有些迷茫,有人道:“我父母都在战乱中丧生了,我无牵无挂,也不知道该去哪里。” 她说出了几乎所有人的心声,战乱之中又是女子,能够保住命就已经是好事了。 裴棠依道:“或许我们女子也可以做营生,我们开一家私塾,教穷人家的孩子们或者是如我们一般的女子们。” 春芳摇摇头,“我们哪有那么多钱呢?而且我们什么也不会。” 裴棠依的声音如涓涓溪流般温和,“若云你弹得一手好琵琶,而春芳又擅长刺绣,梅香有个好嗓子,怎么能说是什么都不会呢,而且……” 裴棠依的面容柔和几分,道:“会有办法的,我哥哥会帮你们的。” 春芳疑道:“你有哥哥?” 裴棠依笑笑,并未回答,而是道:“我们一路往北走,到永平郡那里,会有人收留我们的。” 在此休息了一时辰后,大家继续向前出发。 * 烽火弥漫,军营如鱼鳞般密集,营帐内裴淮正与众将士推演着战局,最近接连打了几局胜仗,赵克的军队已是强弩之末。 有将士提议道:“我们兵分四路,将敌诱出,只守不进,将敌军诱到指定的地方时,咱们四支军队齐出,必定能直接斩杀赵克这反贼。” 孙副将沉思片刻道:“赵克疑心甚重,想必不会答应。” 方才提议的将士窦胜道:“若是寻常军队他或许不会,可若是裴将亲自带队,可就不好说了。” 此话一出,裴淮深邃的目光投在窦胜一瞬,随即转开了。 窦胜道:“如今正值夏末秋初,正是疫病流行的季节。我们可以假装营中有将士染病,以此放松他们的警惕。交战时,裴将再假装身受重伤,假意后退,吸引他们过来。” 孙副将面露犹豫,似乎认为此举并不妥。 可裴淮却慢条斯理地开口道:“可以。” “窦胜的主意很不错,此次便以你作为军队主力。” 窦胜被夸赞,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随后正色道:“卑职定不负使命。” 孙副将还欲说些什么时,帐帘随风飘起,有一裴淮的心腹从外走进来,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裴淮面容沉静,问了几句众将士还有无其余需要商议之事后,便让众人退下了。 裴淮这才示意心腹将那人带进来,看清是他留在京城的暗卫后,他眉头微皱,问道:“是她出什么事了吗?” 暗卫见状,便知那封密信并没有传到他的手里,忙将京城里发生的事情汇报给他。 吾妹难谋 第59节 裴淮听完后,只微微颔首,声音没有丝毫起伏,似是裴严意欲害他死于战场之事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道:“我知晓了。” 暗卫看他一眼,忽然跪地抱拳,“属下办事不力,裴姑娘她……” 裴淮宁静的面容增添了一丝暗色,他看向暗卫,声音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她怎么了?” 暗卫道:“我们与姑娘在安和县失散了,如今还没有发现她的下落。” 裴淮神情顿时凝住。 * 二日过后,裴棠依带领着众人来到与永平郡临近的平州,平州虽也紧临战场,也有许多难民涌入,但城门口安置了许多难民营,每日还会有官兵前来施粥。 裴棠依一行皆是女子,难免会引来一些人不善的眼光,有位热心的大娘朝她们热情地招手,将她们拉到了自己这边的营帐,还把自己的粮食给她们吃。 裴棠依很是感激,说话间,几人聊起了最近的情况,裴棠依捧着手中的大饼,问道:“最近战况如何了?我听说……朝廷派了将领过来,他怎么样了?” 那大娘便将自己知道的情况都告诉了她,“……总之咱们打了好几场胜仗,那个裴将军也很厉害,也是他派人过来给咱们提供的住所,不然我这一家子还不知道要去哪呢!” “不过……我最近听说军营好像出了乱子,似乎是有得疫病的,可吓人了,希望能早些抑制住才好。” 裴棠依脸色有几分发白,“是谁患了疫病?” 大娘摇摇头,说自己并不清楚。 裴棠依还想在问些什么时,帐外忽然传来一阵纷杂之声。 大娘面色变得有些难看,“一定是那伙人,仗着自己年轻,就抢大家的粮食。咱们就待在这里,莫要出去。” 裴棠依点点头,暗道无论在哪都有这般之人。可就在这时春芳忽然掀开帘子跑起来,急声道:“不好了,若云被几个男人缠住了。” 裴棠依连忙跟着跑出去,见不远处的山坡上,若云被几个男人不怀好意地围在一起,她毫不犹豫地就走上前,将若云护在身后。 领头的男人见 又来了个貌美的女子,摸着下巴笑道:“喂,正好你也考虑考虑,跟了我的话包你不缺吃不缺喝,怎么样?” 裴棠依朝男人浅浅一笑,男人被这笑容晃得失神一瞬,正迫不及待对她做些什么时,忽然眼睛被什么东西迷住了,火辣辣得睁不开。 原来是裴棠依早就在掌心握着一大笔流沙,趁男人不注意时往他眼睛里扔进去。 趁慌乱之际,裴棠依拉过若云就往后走,其余男人见状纷纷过来拦她们。裴棠依推了把若云让她先跑,自己却不小心被乱石绊倒。 眼看着那男人就快要抓住她,她握紧了袖中藏着的簪子,打算他一过来就朝他刺过去。 可下一瞬,男人的手腕被一人攥住,在裴棠依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男人就从后被人割了喉咙,直直地倒在地上。 尘沙飞扬之中,裴棠依看清了那人的面容,而她的眼眶立即变得通红。 “哥哥……”她哽咽地开口。 ----------------------- 作者有话说:哥妹终于要重逢啦!撒花~为了庆祝给大家发红包。 最近上班实在太累了,状态也不是很好,如果有错别字的话欢迎大家捉虫~ 第57章 相通 泪水逐渐模糊了双眼,可眼眸中裴淮的倒影却依旧清晰,那是始终烙印在裴棠依心灵以及脑海中的面容,是她无论历经多少都不会忘却的面容。 那是她的哥哥啊,是自小给予她温暖,是她深爱的哥哥啊! 跨越千里,历经数月,终于见到了他。 裴棠依太多太多的情绪将心脏鼓得涨涨的,有许多话想要对他诉说,可最终万千情感都化作了一声又一声的“哥哥。” 裴淮弯下腰,掌心捧住她的脸颊,深邃的眼眸内蕴含着千言万语,声音也有几分沙哑,“妹妹。” 裴棠依的眼泪夺眶而下,她几乎是扑到了裴淮的怀里,双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襟,感受到他身上熟悉的轻冽气息,放纵地哭出声来。 这些日子,她表面里看着镇定,实则却常在躲在无人处偷偷哭泣。但她又不敢让别人发觉,如今见到了裴淮,她终于不用再顾及许多了。 裴淮亦回拥住她,脸颊埋在她侧颈间,近日以来的所有疲惫与担忧因为见到她而彻底消散,心也安稳下来。 方才的那几个男人早已被裴淮带来的暗卫无声解决掉,此刻天地之间唯有他们二人,静静相拥,感受这一刻难得的安宁。 风儿似乎也更静了,偶有轻微的风拂过,扬起二人的衣袍,相缠在一处,愈发难舍难分。 裴淮并未继续留在难民营,而是派下几名官兵在此驻守,防止难民之间再出现矛盾。 他自己则抱着裴棠依翻身上马,往永平郡赶去。 裴棠依的后背贴着裴淮滚烫的胸膛,听着他低沉的呼吸声回荡在耳畔,她的唇角不由得微微勾起。 很快便到了永平郡郊外的军营,裴淮率先跃下马,随后回身伸出手看向裴棠依。 裴棠依抿了抿唇,将手伸给他,他立即牢牢地握住,扶她下马。 军营中寂静无声,裴淮早已命将士传令而来令此刻所有将士皆驻守在各种的营帐中,无令不得外出,因此无人看到裴淮竟在外带回来一位女子…… 而且举止亲昵,关系匪浅。 二人相握的手自然地转变为十指相扣,裴棠依感受着裴淮掌心的温热,步伐不由得也畅快了许多。 刚一走进营帐,裴淮就将裴棠依打横抱起,带着她到床榻上,想要起身时,她却抬起双臂环住他的脖颈,一双眼眸代替欲说还休的唇脉脉注视着他。 裴淮顺着她的力度俯下身去,低下头看到她玉白的面容镶嵌着一双泛红的眼眸,眸中水波荡漾。 裴淮低声道:“妹妹,怎么了?” 裴棠依缓缓眨了一下眼,一滴清泪滑过脸颊滴落到裴淮的手背上,“哥哥,我好想你,你呢,有没有想我?” 闻言,裴淮喉头滚动了一下,似是再也压制不住内心冲动的情绪,捧着裴棠依的脸颊,深深吻了上去。 裴棠依也再不似从前的羞涩,双臂紧紧搂着他,回应着他的吻。 彼此之间压抑许久的爱意与思念终于在这一刻倾泻而出,无须再顾及任何人、任何事,现在的他们就只是相互深爱着的眷侣,在战乱之中,比言语更能够宣泄心中情意的,就是此刻这一浓烈的吻了。 唇瓣间厮磨纠缠,呼吸也愈发滚烫起来,裴淮掌心覆在裴棠依的脸颊上,感受到她灼热的泪珠,抬起指腹轻轻为她擦拭。 许久后,唇瓣分开,裴棠依抬起抖颤的眼睫,看向裴淮溢满情意的眼眸,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要同他说,同他说这一路走来的经过,同他说她是如何从青楼逃脱…… 太多太多了,可却总是欲语泪先流。 “哭什么?”裴淮抚摸着她的脸颊,低声道。 裴棠依注视着裴淮眸中她自己清丽的倒影,道:“你知道裴严想要暗害于你了吗?” 裴淮“嗯”了一声,指腹拂过裴棠依的眉间、鼻梁、唇瓣,最后落到她的耳垂,“你瘦了。” 这简单的一句话,再度激起了裴棠依眸中的泪意,她抬手抚摸着裴淮的脸颊,这是她头一回触摸裴淮的脸,裴淮感受着少女温热细嫩的掌心,呼吸不由得一窒。 裴棠依道:“哥哥,你也瘦了。” 原本锋利的下颌此刻更似刀削斧刻般,可与之略有几分违和的是他眉眼之间的疲累,仔细一看,他黑眸中还夹杂些许红血丝。 裴棠依的内心酸酸涨涨的,泛起阵阵心疼,“哥哥,你有没有按时吃饭,有没有受伤呢?我听说军营中有人染疫病呢,你有没有事?” “我有按时吃饭,只是有时候军务太多会忘记。没有受伤,我没有事。” 裴棠依问的问题,裴淮皆耐心地一一回答了。最后他温柔地望着她的面容,回答了方才她的那一问题,道:“我也很想你,妹妹。” 他的声音很轻,似青烟般飘入裴棠依的耳中,可她还是一字一句听得格外清楚,并且深深烙印在自己心头。 裴棠依唇边的笑意愈发明媚,如明亮宝石般的眼眸闪烁着熠熠光亮。 裴淮望着她明亮的眼眸,心中有一处地方变得柔软,“你这些日子也辛苦了,休息会吧,好么?我晚些时候回来,再陪你说说话。” 裴棠依知道眼下战事最要紧,不愿因为自己打扰裴淮的事,忙松开他的手,道:“你快些去吧。” 只是待裴淮即将离开时,她又忽地出声道:“哥哥,你定要注意安全,裴严或许在军中安插了他的人手,你要小心啊!” 裴淮回以她温和一笑,随后大步走出军营。 深夜,军营一片寂静,唯有时不时响起的士兵巡逻的脚步声。 裴棠依本是等裴淮处理军务回来,可是近日实在太疲累了,闭上眼没多久就睡着了。 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担忧着裴淮的安全,竟也做了一场关于裴淮的梦。 梦中的她同样为寻裴淮来到了北部,只是却没有那么幸运遇见他。 她与暗卫失散后,跟随着流民的大部队一路逃难,后来她从传闻中听到了裴淮的消息,听说赵克被擒,大宁取得胜利,而裴淮…… 则壮烈牺牲了。 醒来后,裴棠依一时竟分不清楚梦境与现实,她恍恍惚惚地望着帐外投入的清透月光,抬手摸到了满脸的泪水,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她已经来到了裴淮的身边,裴淮还好端端着活在世间。 只要裴淮还活着,就好。 裴棠依下意识地抬手抚摸着脖颈上悬挂的平安符,想着等待会见到裴淮后定要给他,至少也能在心里求得个安慰。手背无意间触摸到悬挂着的平安扣,玉扣散发着淡淡温热。 裴棠依懵然地低下头看去,忽然想起曾经每次做与裴淮有关的梦时玉扣都会发热。 先前她都以为是偶然,或是肌肤上 的温度传递到了玉扣上,可今日看来似乎不只是这么简单。 还未待她多想,帐帘被人从外掀起,裴淮从外走进来,身上还带有初秋的微寒。 他原本冷肃的神情在触及到裴棠依的那一刻,如春水融冰,声音轻柔道:“醒了?” 裴棠依轻轻地“嗯”了一声,见裴淮并未往床榻这边来,而是坐到桌案前,似乎还有未处理完的军务。 裴棠依缓缓眨了眨眼,轻声道:“哥哥,你能过来一下吗?” 裴淮毫无犹豫地起身,走到床榻边,俯身而下,“怎么了吗?” 顿时有灼热的气息喷洒到裴棠依的脸颊,她长睫颤了颤,道:“我有件东西想要给你,你闭上眼睛。” 裴淮闭上双眸,浓密的长睫在眼下垂覆着一片浓浓的阴影。 裴棠依将自己脖颈中的平安符取下来,挂到裴淮的脖间。 裴淮感受到脖前传来的微凉感,不由得睁开了眼睛。 裴棠依双颊有些泛红,唇角亦浮起抹羞涩的笑意,“我在白云观为你求来的,你戴上,护你平安。” 裴淮掌心覆上那张平安符,笑了笑,眼眸亦泛起柔光,“谢谢你,妹妹。” 吾妹难谋 第60节 裴棠依抿了抿唇,轻声道:“谢什么,你我之间不必这样的。” 裴淮黑眸渐深,“你我之间是何种关系?” 裴棠依垂下眼,有些羞于去看裴淮的神情,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哥哥,你知道吗,这些日子每当我坚持不下来的时候就会想起你,有许多的话想要同你说,其中最想告诉你的是……” 她顿了顿,似是下定了决心,抬起眼眸,眸中水波荡漾,“哥哥,我知你的心中有我,我的心中亦有你。” 在裴棠依说完这句话后,她明显感觉到裴淮周身的温度愈发灼热起来,随即裴淮伸出双手揽住她的腰身,将她拥入怀中。 “妹妹……”裴淮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的沙哑声音。 “待战事结束,我们回去就成婚。” 裴棠依依偎在他的怀中,坚定地点了点头。 帐外夜色深浓,月光朦胧,而帐内相互依偎着二人的温度愈加缠绵滚烫起来。 二人卧于榻上,裴淮蕴满浓浓欲色的眼眸注视着裴棠依,在她的脸颊和脖颈处留下一道又一道的吻,逐渐向下。 裴棠依指尖攥着身下的被褥,纤长的玉颈难耐地仰起,声音微喘道:“哥哥,不要碰那里……” 裴淮的声音有些闷,“不要碰哪里?” 裴棠依咬了下唇瓣,脸颊漾起绯红,一直蔓延着侧颈。 她抬手去推裴淮的肩膀,想让他减轻些力度,可裴淮未理会,甚至双唇还一点点往下走。 裴棠依自唇齿中溢出一声尖叫,“那里不可以的,我……嗯!” 她的手触及到了裴淮浓密的发顶,同时那处袭来的陌生的奇异感缓缓将她吞噬。 ----------------------- 作者有话说:来晚啦!这张也有红包~ 我今天辞职了,本来以为辞职后会放松,可是又开始纠结自己应不应该辞职了[笑哭] 第58章 急报 裴棠依双眼望着榻边垂落的帘帐,上面印有层层云状的花纹,可逐渐地,云纹似被赋予了生命,如流水般轻摇晃荡。 又或许帘帐并没有摇动,而是裴棠依自目中望到的东西皆化作了一片虚无,相融为一道白色的虚影,再也看不真切。 不知过了多久,裴棠依才从这种迷离的状态中缓过神来,分明自己什么事都没有做,可手指却累到无力抬起。 营帐内唯有桌案上燃了一盏灯烛,烛光晕洒在床榻上缠绵的二人周身,裴棠依借着这点光亮看清了裴淮唇角泛着的淡淡水痕。 她顿时脸颊发烫,慌忙垂下眼去。裴淮固定着她双膝的手缓缓上移,双臂支撑在她身子两侧。 见裴棠依只是低着头不看他,他唇间溢出一声轻笑,道:“妹妹,你怎么不看我?” 裴棠依指尖攥着被褥,声音细弱如蚊蚋,“你……你快去清洗一下。” 裴淮的脸颊又凑近几分,灼热的气息扑洒在裴棠依脸颊,“清洗哪里?” 此话一出,裴棠依的脸颊红得更厉害,内心比羞赧更多的是恼意,轻声道:“你怎么……怎么能亲那种地方,你怎么总是这样……” 先前就那样亲吻她的手,如今就亲吻那里,那里是这么随便就能亲的吗? 闻言,裴淮又轻轻笑了一声,抬手轻抚裴棠依的脸颊,“为何不能亲,除了那里还有很多地方都可以……” 他覆到裴棠依耳侧,故意压低声音道:“妹妹,我们可以都试试。” 裴棠依再也忍不住抬手推了一把裴淮的肩膀,可触及到他眸中深深的笑意,内心也不由得被甜蜜填满。 虽然那里确实很奇怪,但是她不得不承认……还是挺舒服的。 裴淮又俯下身去亲吻她的唇瓣,许久后才压抑着低沉的喘息声卧在裴棠依身侧,同她说着话。 “最近要辛苦你在军营住些日子了,待过段时间我会把你送到永平郡内,你暂时住到郡守府,我会派暗卫去保护你。” “我不想去,”裴棠依不假思索地道,也顾不上方才心底的那几分羞涩,道:“我想和你在一起,不想和你分开。” 裴淮指腹轻轻摩挲着裴棠依的脸颊,道:“军营里不大安稳,我有时忙于军务也会顾及不上你。” 裴棠依摇摇头,“我自己无事的,我会待在营帐里不会随便出去。” 她似水般柔和的眼眸凝望着裴淮,轻声道:“哥哥,我们好不容易再相见,我不想再同你分开了。” 裴淮低下头,在她唇上落下一吻,声音轻柔道:“我也不愿再同你分开,你不是同我说你认识了一些姐妹,想要帮她们在城中找份营生吗?我会在永平郡帮她们安排好,你自可以同她们一起。” 这一番话确实引得裴棠依内心有几分触动,可是她又不想离开裴淮,两种情绪相互交织,她一时还无法做决定。 裴淮见状,爱怜地蹭了蹭她的鼻尖,道:“听话,战事不会需要多久了,而且我也有件事想要你帮忙。” 裴棠依问道:“何事呢?” 裴淮唇贴在裴棠依的耳畔,低声说了几句话。 * 天光明媚,秋高气爽。永平郡虽然位处战场附近,可城内的百姓在郡守的看护下安居乐业,气氛一派祥和。 清晨,一辆马车缓缓驶入城门,安静的街道唯余车轮辘辘的声响。 车帘被一素白的玉手掀起,裴棠依在暗卫的搀扶下跳下车,抬头看向眼前院子上悬挂着的匾额。 这便是裴淮出资买下的一间院子,将春芳等人接了进来。 裴棠依走上前,指节曲起,轻轻敲了几下门。 随后,里面响起女子的声音,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传来,院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春芳在看到裴棠依的那一瞬先是一愣,随后语气惊喜道:“虞儿姑娘,你怎么来了!快进来。” 裴棠依浅笑着任由春芳拉过她的手腕,往院子里走去。她进来后,院里的其他姑娘们也赶忙围上来,同她说着话。 简单聊了下彼此的境况后,春芳道:“真没想到你居然是裴将军的妹妹,听说安和县的县丞如今已经被撤职调查了,崔娘她们也被交送至官府,那些难民们也收到了妥善安置。我们姐妹们能有今日都要感谢你,不然我们现在还要深陷苦海呢。” 裴棠依眉眼溢满温和的笑意,“也多亏了你们,若不是你们愿意相信我,我们当时也逃不出去的。” 若云道:“可若不是你,我们也不会住到如今这个院子,在战乱之处是很难寻到容身之处的。” 是啊,战乱之中最受苦的永远是百姓,而女子更是。 裴棠依无声地叹了口气,将自己心中的想法道明,“我们女子生活本就不易,所以我想我们不如接收那些家境贫困或是孤苦无依的女子们,为她们提供住宿和识字的地方。” 此话一出,立即得到了大家的热切响应。而且有裴淮的资助,银钱方面也不是问题,姑娘们也积攒了些许的银钱。 几人正商议着开私塾的事情,忽然屋里传来婴儿的啼哭声,裴棠依循声望去,见若云匆匆走进屋里抱出来一襁褓中的婴孩。 春芳在旁解释道:“是我们在路边捡到的,看着才出生没几个月。” 裴棠依低下头,看着这婴孩也才不过三四个月左右,脸上粉嘟嘟的甚是可爱。 她没忍住握了握婴孩的小手,问道:“起名字了吗?” 梅香道:“起了,就叫做团儿,也寓意着团团圆圆。” 闻声裴棠依看向梅香,见她面色不似之前的憔悴,气色也好了不少。她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交到梅香手里,道:“这是你丈夫写给你的信,他很好,你不必太过担心。” 梅香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看着这封信。看完后,她忽然跪在了裴棠依的面容,哽咽道:“你和裴将军的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姑娘救了我两次,我真不知该如何报答!” 裴棠依忙扶她起来,为她擦拭眼角的泪珠,轻声道:“莫要这么说,你好好的,便是对我最大的报答了。” 梅香重重地点了点头。 不知不觉中天色已晚,裴棠依没有再前往郡守府,而是留在院子里,与大家一起吃了顿热闹的晚饭。 之后的日子裴棠依也没有闲着,而是帮着大家一起布置院子,并且在城中贴出告示,收留那些想要战乱中的困苦女子。 起初,并无人响应,后来陆陆续续地来了几人,都是些被家里抛弃,沦落在外的女子。 也有些男子不怀好意前来,都被府外驻守的暗卫所吓走。 一段时日后,私塾倒还真在永平郡打响了些名声,而裴棠依等一众姑娘们的名字也被众人所传颂。 这日,若云和春芳正在教着收留的姑娘们识字,裴棠依帮着梅香在屋里哄团团入睡。 梅香道:“几个月前,我还深陷桎梏,以为此生便要如此了。真想不到如今既能得知我丈夫的消息,还能在此安然度日。” 裴棠依也一个恍惚,觉得之前那些经过如梦一场。而且若是放在几年以前,她怕是也不敢相信自己竟会做出如此胆大的事情。 梅香将熟睡的团团放到软垫上,看向裴棠依道:“你以后有何打算?等回京和裴将军成婚的时候,我可要准备份贺礼给你们。” 这段日子的相处,大家的关系都亲近了不少,自然也都知道裴棠依与裴淮之间的关系。 裴棠依脸上不觉泛起薄红,抿了抿唇,却未立即回话,似是有些心事。 梅香瞧着她眼底烟笼雾罩的,似是有烦思,便以为是她还顾及着曾经和裴淮的兄妹名义,怕受到众人非议,道:“你也不要想太多,此次战事裴将军连番取胜,人人皆道他有勇有谋、英勇无比,无人敢置喙些什么的。” 说着,梅香又轻轻叹了口气,“虽说天下即将太平,可当今圣上痴迷道术,瞧着不是圣贤明君的样子,真不知未来咱们大宁会是何等境况。” 裴棠依也顺着她的话,思绪飘散。如今北部战事将平,可京城中却并不平静。圣上无心朝政,许多事的实际决策者都是裴严。 只怕回京后又将是一场风暴。 裴棠依想起那晚裴淮对她说的话,心中不安更甚。虽说裴淮胸有成竹,可她到底还是担心他。 梅香见裴棠依心事重重,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在想什么呢?” 裴棠依收回思绪,对着梅香露出个笑容,“没什么,只是有些担心我哥哥。” 梅香道:“你放心吧,裴将军如此英勇,定不会有事的。而且叛军已是强弩之末,取胜是早晚的事。” 裴棠依并未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十月底,永平郡内传来的捷报。 叛军节节溃败,而赵克也在军中自刎而亡,大宁获胜,将士们即将凯旋。 消息传来时,院里的人都高声欢呼着,裴棠依脸上也露出放松的神情。 只是这份欢乐还没有持续多久,又要消息传来,称裴淮在战中不幸被刺伤,正在经医师抢救。 消息一出,院中顿时寂静一片,同方才的热烈欢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春芳和若云她们下意识地去看裴棠依的表情,梅香更是走到她身边,似乎是怕她一时承受不住昏过去。 裴棠依却异常得平静,可她苍白的面容和抖颤的长睫却暴露了她此刻不平静的内心。 她茫然地抬眼看着周围或是担忧或是伤心望着自己的人们,想要尽力扯出一个笑容。 吾妹难谋 第61节 周围人皆安慰她,裴淮否极泰来,定不会有事的。 可当夜,军营内就传出了消息,称裴淮伤重而亡了。 ----------------------- 作者有话说:放心宝宝们,不会虐的~ 第59章 思念 战事虽已获胜,可主将身死,喜事也添了几分悲色。 连续几日,裴棠依都闷在屋里不曾外出,春芳等人想要来劝慰她,可她都不肯见。 这日清晨,天刚亮的时候院门就被人急急敲响,若云匆忙间披了件外衣就前去开门,见是一士兵,说是有东西要转交给裴棠依。 那士兵神色匆匆,放下东西便离去了。 若云有心想要多问几句也没办法,她拢了拢披在肩上的外衣,回身想要去裴棠依的屋子时,却见裴棠依不知何时出来了,站在屋檐之下。 裴棠依穿得单薄,身形也消瘦了不少,那双清亮的眼眸此刻也没有任何神采。 若云忙将自己身上的外衫披到她身上,“怎么不多穿件衣服呢?冷不冷?” 裴棠依摇摇头,一言未发。 若云无声地叹了口气,将方才士兵给她的东西交到裴棠依手中,“这是刚才那人给我的,说是……你哥哥去前叮嘱要留给你的。” 裴棠依原本恍惚的眼眸这才有了几分波动,她低头看过去,掌心静静躺着那个她特地去观中为裴淮求来的平安符。 她似是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情绪,几滴泪珠从眼睫上扑簌掉落,低声地呜咽起来。 北部战事既已取得胜利,军队便需即刻凯旋回朝。 裴棠依的情绪也略微恢复了些,至少不像之前总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了。 临去前,她与姑娘们依依不舍,梅香自是要随丈夫回去京城的,而春芳、若云她们几个早已无家可归,此番便决定留在这里。 因此自此一别,相见还不知会在何时。 她们共同经历了许多,感情也愈发深,别离时自是格外不舍。 裴棠依眼圈还红红的,柔声道:“你们若有什么事都可以寄信同我说,我会让几个暗卫留在这里保护你们平安。” 大家纷纷表示感谢,春芳握着裴棠依的手,轻声道:“我知你心里难过,可人生总要向前看,千万不要想不开。” 裴棠依垂下眼,声音很轻,似叹非叹道:“我知道的。” 春芳她们还是不放心,又送了裴棠依一段路后,才恋恋不舍地望着马车逐渐远去。 裴棠依坐在马车里,掀开车帘同她们挥手作别,直到她们的身影彻底远去成为几道小圆点。 * 京城,裴府书房。 秋风瑟瑟,寒冬逼近。裴严靠在软榻上,将方才送来的一封书信放至灯盏内燃尽。 下首坐着的 臣子问道:“阁老,可是好消息?” 裴严慢条斯理地拿出手帕擦了擦手,缓缓勾唇道:“天佑我等。” 臣子立即起身,恭贺道:“那便提前祝阁老得偿所愿了!” 裴严淡淡地“嗯”一声,又过问了几句皇宫内圣上的情况,便让那臣子退下了。 裴严闭上双眸,眉眼放松,在心底默默盘算着时间。 消息自北部传来,或许明后日便会入京城,到那时京城上下皆知裴淮的死讯。 裴淮到底是他的养子,他会好生在御前为裴淮求个恩典的。 不过,裴严行事向来谨慎,虽说已有确切消息传来,可他还是需要去求证一番。 当日裴棠依逃走虽说是个意外,可在事后裴严也是有任其自流之心。只是他到底没想到她竟然真有本事追到北部去,不过这也正好可以从裴棠依回京后的态度上印证裴淮是否真的已死。 这时外面有人进来,是一身着道袍,仙风道骨的道士,“叩见阁老。” 裴严道:“起吧。” 道士低着头,道:“按照您的吩咐,我已炼制出了丹药,即刻就会入宫进献给陛下。” 裴严满意地点点头,“不错,相信在卿的照顾下,陛下定会圣体无虞的。” 闻言,那道士捧着托盘的手有几分颤抖。 裴严没有再多留他,让他不必耽误,抓紧入宫去了。 待房间恢复清净后,裴严起身坐到书案前,拿起砚台上的狼毫笔在宣纸上练字。 他在纸上写下一个“静”字。 静静等待,等待时机降临。 * 玉熙殿,近日气温骤降,赵文湛原本就卧病在床,如今是愈发严重了。 刘善捧着丹药快步走进来,一脸喜色,他在龙榻前跪下,道:“陛下,道长已炼制好了丹药,您的龙体将要康复了!” 赵文湛咳嗽了几声,正抬手想要拿起丹药时,又有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听着还有几分沉重。 赵文湛的表情瞬间变了,他撑着床榻边缘坐起身,向外面探去,“是妙儿吗?快到朕身边来。” 很快,一道霞粉色衣裙的女子,从珠帘后款款走出。 裴宛妙一手撑着腰,一手扶着隆起的小腹,在看到刘善的那一瞬,神情微微有些僵硬,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赵文湛语气担忧,目光灼灼盯着裴宛妙,“你方才去哪了,朕不是不许你离开朕的视线吗?” 裴宛妙坐到龙榻边,忙握住赵文湛的手轻轻安抚他,随后她扫了一眼一旁的刘善,道:“你先退下吧,这里有我照顾陛下。” 刘善却并未离开,而是重新端起那盛有丹药的托盘道:“陛下先用了丹药吧,莫要延误了药效。” 裴宛妙接过那托盘,“我会服侍陛下服用的,你先退下吧。” 刘善似是还想说什么,但触及到裴宛妙微冷的面容,终是敛了声,顺从地退下,只是离去前还不忘叮嘱,“陛下可莫要忘记服下丹药。” 赵文湛不耐烦地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 他又看回裴宛妙,眼眸中满是柔情,双臂从侧面圈住她的身子,动作间极尽依赖。 “妙儿,妙儿……”他清凉的唇贴在裴宛妙的侧颈上,细细密密地吻着,“你不能离开我太久,我不能没有你。” 裴宛妙轻笑道:“我不过出去了半刻钟的时间,哪里算久了呢。” 赵文湛道:“那也不许,你去哪里都需要告诉我。” 裴宛妙仍是笑笑,没有说什么。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几颗丹药上,眉眼间笼罩着犹豫之色。 赵文湛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伸手抓起丹药就要往嘴里填。 裴宛妙下意识地喊道:“陛下,别吃!” 赵文湛果然停了动作,目有疑惑,道:“妙儿,怎么了?吃了这些丹药我的身子就会好起来的。” 他唇角噙着抹温和的笑容,“我还想陪你到我们的孩儿出生,照顾孩子长大呢。所以,我希望我的病能快些好起来。” 裴宛妙眼眶莫名涌现一股酸涩,她慌忙侧过脸,装作理鬓发擦了擦眼角的泪。 赵文湛见她神色不对,也顾不上那几颗丹药了,急忙问她道:“妙儿,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裴宛妙摇摇头,尽量让自己扬起个明媚点的笑容来,“我没事,我只是……有些担心你的身子。我觉得那道士还是有些不妥,应请御医来看才最为妥当。” 赵文湛道:“那些御医来来回回就那一套说辞,毫无用处,开的药方也无用。妙儿,你莫要担心我,这丹药药效很好,我先前吃过几回感觉身子爽利了许多,想来很快就要大好了。” 裴宛妙艰难地动了动唇,却说不出来一句话。 她很清楚,赵文湛的身子非但没有大好,反而愈发严重起来,那丹药用多了便会暴毙而亡。 若赵文湛死了,她想她心底应是极痛快的,毕竟到时候就不用像这样没名没份地跟在他身边,可以获得自由。 可是……她心里为什么却这么难受呢? 裴宛妙不敢再去看赵文湛满含柔情的眼眸,他待她很好,也是真的爱她,甚至这份感情要超过同她有血缘关系之人,譬如裴严。 裴宛妙也是入宫后才知道,原来刘善也是裴严的人,丹药也是裴严授意。所以这也是裴严明明知道她被赵文湛带入了宫,却装作毫不知情,也不许她和姚巧云见面的原因了。 裴严想要裴宛妙监督且督促赵文湛服用那些丹药。 裴宛妙覆着小腹的力度微微收紧,腹中的孩儿似乎感受到了什么,轻轻踢了她一下。 她轻声道:“陛下你看,咱们的孩儿动了呢。” 赵文湛闻言,忙俯下身凑近,柔声道:“宝宝,是父皇,你要乖乖的,不许总惹你阿母不舒服,知道吗?” 裴宛妙垂着眼眸,纤长的眼睫掩盖住了她眸中蕴藏的纷杂情绪。 许久后,她抬起头,似是下定了决心。 * 军队回到京城时已是十一月,京中百姓在听闻裴淮身故的消息后皆大恸,感慨世间好人果然不长命。 圣上在病中也表示了自己的悲痛之心,同时对裴淮多加追封,而裴严作为裴淮的父亲,也受到了封赏。 是夜,京城郊外一处不起眼的小院里,裴棠依正靠坐在榻边,手指抚摸着一块小小的平安符。 她心神不宁的,直到听到有风吹开窗户的声音才回过神来,起身走到窗户边时才发现外面竟下雪了。 今年冬日的第一场雪来得要比往日更早,怔愣了片刻后,她缓缓伸出手,一颗雪粒随即落到了她的掌心,瞬间被掌心的温热所融化。 裴棠依也不觉得冷,看着窗外朦胧的夜色,不知在想着什么。 许久后,她关上窗户,只将窗户稍微留了一道小缝后,卧榻休息了。 难得一夜好眠,次日清晨,裴棠依从梦中醒来时发现雪早已经停了。 她揉了揉惺忪的双眼,正准备起身时,余光瞥到窗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日光的照耀下闪着透亮的光。 她掀被下榻,往窗边走去。又近了才发现窗边搁着一株鲜艳的腊梅,似乎还是刚采摘下来不久。 吾妹难谋 第62节 裴棠依的眉眼瞬间变得柔和几分。 第60章 重逢 露往霜来,冬日渐深。 正月,恰值年关,街上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可巍峨壮阔的皇宫中却是一片沉寂。 圣上的病自冬日以来便不见好转,有时甚至还会昏睡数时辰才能苏醒,宫人们皆在私底下议论,说陛下 这病怕是时日无多了。 这日白雪茫茫,大殿内烧着暖炉,隔绝了窗外的严寒。 裴宛妙身形愈发丰腴了,行动也更为不便。因此她无法再贴身照顾圣上,只能守在一旁看着宦官服侍赵文湛喝药。 赵文湛服下御医开过的药方后,很快就睡下了。裴宛妙静静注视了他片刻,看他瘦了一圈的面庞,神情复杂。 她看到他枯瘦的手从锦被中伸出,缓缓走上前,帮他将手臂放回到锦被下。 这时,刘善从外进来,称是裴严来探望圣上。 裴宛妙语气平静道:“陛下睡熟了,让他改日再来吧。” 刘善又低声在裴宛妙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只见她面色微变,手也不自觉地覆上了腹部。 她走到外间,看裴严已经在此等候着她。 看到裴严,她内心下意识地有几分抵触,屏退了殿内的宫人后,问道:“父亲有什么事吗?” 裴严大马金刀地直接坐到上首明黄的龙椅上,到这个时候,他也不再掩饰心底的野心。 “几个月了?” 裴宛妙垂眸看向自己圆润的腹部,道:“已七月了。” 裴严目光看向内殿,重重帐幔遮掩着里面熟睡着的赵文湛,也阻隔了此处的交谈声。 裴严道:“过些日子我会派人在你身边照顾,会保你顺利诞下龙嗣。” 裴宛妙立即道:“不……无需父亲费心,我身边有人照顾。” 裴严道:“为父不放心你,到底是为父的亲外孙,自是要小心照顾着,莫要出了错才是。” 裴宛妙抿了抿唇,这话里的深意她听出来了,她站起身,走近几步到裴严身前,道:“父亲就这么确定是皇子吗,若是……” “没有若是。”裴严忽地起身,锐利的眸子注视着裴宛妙,“你诞下的这胎必是皇子。” 殿内暖炉静静燃烧着,散发着热气,裴宛妙的额头也不由得沁出一滴汗珠。 她不可置信地捂着腹部,看向裴严的目光尽是警惕,“你想对我的孩子做什么?父亲,你怎能这样对我,我是你女儿!” 裴严冷哼一声,注视着裴宛妙的眼神没有丝毫情感波动,“妙儿,事到如今你还看不清楚吗,你腹中的皇子会是下一任皇帝,你会是大宁朝的太后,如此盛名皆是为父赐予你的,这可是其他人连想都不敢想的殊荣,难道为父待你还不够好吗?” 裴宛妙只觉浑身的血都冷了下去,脸色也瞬间变得漆白。她心中怨、恨各种感情复杂交织,她颤抖地抬起手指着裴严,道:“你分明是在利用我,你当时明明答应我会将我接出宫,让我去见我母亲。我母亲呢?她现在在哪里?” “你母亲在府里自然安好,不过究竟安好与否也有看你了。” 说罢,裴严甩袖起身,大步向外走去。 裴宛妙气得浑身都在发抖,狠狠将桌案上的茶盏挥落在地。腹中的孩儿似乎也感受到了母亲的情绪开始闹腾,她捂着微疼的腹部,跌坐在椅子上。 许久后,她才扶着桌案艰难地站起身,一步步往内殿走去。 掀开帐幔逐渐走到赵文湛所卧的床榻旁,裴宛妙心旌摇曳,没留意到不远处的窗户外有一人影闪过。 她踉跄地走到床榻边坐下,抬眼时不知看到了什么,瞳孔微缩。 * 圣上病危,可百姓们的新岁还是要过。犹记得去岁时,裴棠依是同裴淮一同度过的,而今时她却没有了兴致。 那株腊梅被她养在了青瓷花瓶内,放在窗边每日望着发呆。 除夕夜,京城不得燃放烟火,可百姓们喧闹的欢庆声却随着风声飘至裴棠依的耳边。 雪儿卧在她怀中已经沉睡,她望着窗外浓稠的夜色,隐隐觉得要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不多时,有沉重的钟声自远方传来,丧钟敲响,圣上驾崩。 裴棠依望向远处皇宫的方向,指尖不自觉攥紧了衣袖。 此时的皇宫大殿内,朝臣们跪了一地,皆面露哀色。 圣上今年才不过双十年岁,未有妃嫔,更未有子女。朝臣们虽然面露悲伤,可却各有心思。 裴严从帐幔内走出,怀中还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孩。 户部尚书问道:“阁老这是何意,这孩子难道?” 裴严语气悲痛,道:“这便是陛下唯一的骨肉,亦是大宁的下一任帝王。” 户部尚书脸色大变,“可未曾听说过陛下有妃嫔,这孩子又是从何而来?” 有向来与裴严不交好的大臣直接起身质问道:“这怕不是你随便找来的孩子想要糊弄大家吧,陛下驾崩得突然,定是你从中作祟,你……” 话音未落,裴严直接拔剑刺入了那人的胸膛,鲜血喷涌而出,还有几滴溅到襁褓中婴孩的脸上,吓得婴儿嚎啕大哭。 裴严道:“若再有质疑陛下血脉者,便是不敬先帝,有违逆之心。逆反者,乃诛九族之大祸。” 撂下这句话后,他转身往内殿里去,那人的尸首也很快被内侍拖走,只是血腥味还弥漫在整座大殿。 有臣子低声道:“这可如何是好?秦老,如今唯有你能想办法了。” 那唤作“秦老”的便是方才那个户部尚书,只是眼下他也捉襟见肘。裴严爪牙似蛛网般缠绕在朝堂中,甚至裴淮死后,军权也交到了裴严之手。 秦老年迈的身躯更显佝偻,他无奈地摇摇头。 国不可一日无君,不久后新帝登基,裴严暂任监国之权,自此权力更甚。 这期间,各地出了不少叛乱,以不服裴严之名兴起,皆被镇压。可有一支军队却长驱直入,无一败仗。 而此时的朝堂也有质疑小皇帝身份之人,内争外斗交替,裴严一时自顾不暇。 三月初春,有臣子起兵谋反,于一深夜同宫内人里应外合,攻入皇宫。 裴严不慌不忙调集军队应对,与皇宫西南门将叛军铲除。 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忽有内侍来报,称那支自北部而来的军队如今已攻至京城,即将攻入皇宫。 “怎会如此之快?”裴严向来镇定的脸有了几丝裂痕。 他仅披了件单薄的外衣便出殿指挥作战,可方才皇宫禁军才经历了一场激烈战斗,略显疲态,被敌军攻破了宫门。 裴严端坐于殿门前,听着内侍传来的消息,脸色铁青,漆黑的夜色在他周身压下一片沉重的身影。 身后殿内还隐约传来几声婴儿的啼哭。 他缓缓抬手,命人往天上扔了一枚流弹,顿时焰火四散,在空中绽放出鲜艳的色彩。 没多久,自京城各处涌来四支军队,于宫外与敌军展开交战,时不时有鲜血溅流,以及尸首重重倒地的声音,却不知是哪一方的的。 直到远处厮杀声渐弱,刘善小跑着进来,为裴严汇报着宫外的战况——裴严藏在京城各处的重兵获得了胜利。 裴严缓慢睁开了紧闭的双眼,眼内是难掩的疲色。 他双臂撑着扶手站起身,刘善见状忙过去搀扶他,而就在这时,裴严注意到刘善满头的汗,以及微微颤抖的手。 他细目一眯,意识到了些许什么,耳边依旧是呼啸的风声,他忽然抓起刘善挡在了自己身前,恰有一支利箭从远方而来射入了刘善的胸口。 裴严身边的侍卫连忙将他围住,保护他。 裴严望着依旧漆黑的夜色,声音沙哑地喊道:“是何人在此,还不出来一见吗?” 能够如此轻而易举地铲除他的重兵,非寻常之人。 “啪嗒,”伴随着阵阵脚步声,裴淮的身影从夜色中显现出来。 而在看到裴淮的那一刻,裴严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 “你竟没死!” 裴淮沾染血污的衣角被风吹得猎猎,他一手持弓,一步步地朝裴严走近。 裴淮道:“父亲,我们许久未见了。” 裴严眸色一深,当机立断地让身侧的侍卫掩护他逃跑。 可就在转身之际,裴淮已拉弓搭箭,利箭穿过重重侍卫,刺入了裴严的左 腿,他顿时单膝跪在地上。 裴淮的军队也在这时将那几名侍卫解决掉了。 裴淮道:“父亲弑君谋逆,妄图夺权篡位,今日我便行大义灭亲之举,为我大宁铲除奸贼。” 此言一出,裴严却是冷冷地笑了,声音越来越大,在这片寂静的天地间格外刺耳。 裴严道:“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 裴淮亦没有再同他多说什么,挥挥手示意手下士兵将他抓起来。 清晨的第一缕微光照耀之时,皇宫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 裴棠依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做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梦。 睁开眼时,见外面又下起了雪。如今已是三月,下雪难得可见。 她披衣下榻,走到窗边推开窗户,雪漫天落下,有雪花飘落到了她的眼睫上,冰冰凉凉的。 她下意识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却见不远处浮现出一道隐约的人影。 她的心跳莫名地加快,目光直直往向前方,一眨不眨,直到那个思念了许久的人出现在了她的身边。 隔着茫茫白雪,二人目光遥遥相望。 裴棠依毫不犹豫地推门而出,赤脚踩在冰冷的积雪上,带着满身的风雪,扑到了裴淮的怀中。 她双眸泛红,有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 裴淮拥着她,缠绵的吻落了下来。 吾妹难谋 第63节 二人在这片纷扬的风雪中紧紧相拥,缠绵亲吻。 ----------------------- 作者有话说:真的写不来权谋[求你了]可能比较小儿科,请大家见谅,毕竟一切还是以男女主感情为主嘛~ 应该快要完结啦! 第61章 明月 雪粒纷纷扬扬,落在二人的发间、肩膀。 冰天雪地中一切都是冰冷的,唯有二人紧紧相偎的身体是温暖的。 裴棠依眼睫还挂着泪珠,隔着水雾看向裴淮,轻声道:“哥哥,一切都结束了吗?” 裴淮吻着她的眼角,一下又一下,似是不想她再流下眼泪,“都结束了。” 在北部时,裴淮并未与裴棠依说得很清楚,只同她说让她无论如何都莫要相信外面的传言,只要坚信他会平安即可。 虽然如此,可当裴棠依听到裴淮遇刺身亡的消息后,还是忍不住往最坏的打算去想。 直到裴淮派人送来了平安符,她高高悬起的心才落地。 回到京城后,她始终挂念着裴淮,她每夜都会将窗户留下一道小缝,盼望着哪日裴淮能来。 终于那夜,她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忽然感觉身子被一阵冰凉所笼罩,她睁开眼,见是许久未见的裴淮卧在她身侧,亲吻着她。 眼泪夺眶而出,她伸出手臂拥着裴淮,向他诉说自己这些日子的担心。 那时裴淮向她保证,等待的时间不会太久,一切很快便会平静。 终于在今日,裴淮再次出现在她面前,告诉她一切都结束了,他不会再离开她了。 裴棠依泛着凉意的手去抚摸裴淮的面颊,一寸一寸划过他面容各处,似乎是在验证面前的这个他是否是真实的,“哥哥,我没有在做梦吧,我最近总是会梦到你,梦见你回来了,可醒来却什么都没有。” 裴淮温和笑笑,掌心覆在裴棠依的手背上,道:“妹妹,你不是在做梦,我们不会再分开了。” 裴棠依的眼眶又红了,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依偎着他,感受着他的温暖,一颗心也彻底平静下来。 雪依旧扑簌落着,裴淮注意到裴棠依穿得单薄,弯腰将她打横抱起,大步走进屋里,抱她坐到床榻上。 裴淮望着她清润如水的眼眸,低声道:“最近宫里事情会很多,我可能不会经常陪着你,但只要一有时间我便会回来。” 裴棠依长发披散在双肩,有几缕还搭在裴淮的身上,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仰起头问道:“哥哥,你想要当皇帝吗?” 裴淮却没直接回答她的问题,道:“先帝并未有过子嗣,那孩子是裴严从别处抱回来的。” 他抚摸着裴棠依的面颊,声音愈发温柔,“妹妹,如今国朝大乱,我却有此意。那你呢,你可愿意入宫,过宫廷生活吗?” 裴棠依眉微微蹙起,竟一时回答不出他的问题。 在她心中始终是向往自由自在的生活的,若是入了宫,规矩礼仪都要受到约束,她会习惯那样的生活吗? 而且若是裴淮登基为帝,他的后宫会只有她一人吗,他会纳别的妃嫔吗? 仿佛是看出了裴棠依心中所想,裴淮道:“你放心,无论你我之后是何等身份,你会是我唯一的妻子,我不会再有旁人。” 裴棠依依旧犹豫着,“可……我能做好吗?” 裴淮笑了笑道:“妹妹,还记得在安和县时,你带领着众人从青楼逃出,那样的勇气和智谋,我都自愧不如,这样的你如何会做不好呢?” 裴棠依抿了抿唇,短暂沉默了片刻后,她抬起眼,眸中流露出淡淡的柔光,“好,哥哥,我相信我可以的。” 二人未再继续交谈,裴淮彻夜未眠,此刻也有些累了。 裴棠依靠在他的怀里,与他一同沉入梦乡。 窗外寒风卷雪,拍打着窗户,室内却是一片温暖静谧。 床榻上的少女睡颜沉静,可她身侧的裴淮却是眉头紧皱,似是梦见了什么。 梦中,裴淮再次梦到了幼时。只是这回,他清晰地看到了发生的一切。 他的家,他的家人在一夜之间丧生在了火海,而他被母亲护着逃了出来。 身后有无穷尽的追兵追赶,母亲为了保护他,将他藏到一处荒芜的窑洞里,自己则去另一边引开追兵。 尚且六岁的裴淮强忍着眼泪,等待着母亲归来,可等到的却是裴严。 裴严不知是抱了怎样的打算,竟然收了他为养子。 而裴淮也因为目睹了全家的死亡,受刺激过重,丧失了六岁前的记忆。 可如今,他终于将一切都想起来了。 他也记起,究竟是谁放了那场大火…… 梦醒,冷汗浸湿衣襟,他侧过脸,看到裴棠依仍旧依偎在他的怀里熟睡着。 他此刻的内心万千情绪翻涌,嗓子也干涩得厉害,可他却只是深吸了几口气,抱紧了怀里的裴棠依。 * 皇宫诏狱。 甫一进入狱门,扑鼻而来浓烈的铁锈味和刺鼻的腐朽气息。 幽长得看不到尽头的长廊两侧,悬挂着高高的灯烛,勉强照亮了这座阴森的牢狱。 裴淮走到尽头的一间狱房,示意狱卒打开牢门。 裴严端坐在牢房中央,背脊挺直,好似即使是处于这种地方,他的风骨也依旧不折。 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裴严缓缓睁开眼,头也不回,道:“来了。” 裴淮垂落在身侧的手握起了拳,极力压抑着内心浓沉的恨意,“你初入仕那年,拜在了我父亲名下,我父亲待你亦如兄弟一般,你为何要陷害于他,还……杀害了我全家?” 听闻此言,裴严神情毫无被裴淮忆起旧时之事的惊惧,甚至一丝波动都没有。 他道:“事到如今,你还问我为何,这便是我与你最大的区别。” 他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凡是人,皆有贪欲。凡是有贪欲,便会想无所不用其极地往上爬。这过程中,兄弟阋墙、亲友反目,流点血都是难免的。” 裴严眯着眼望向墙壁高处的那扇小窗,那里是这间幽暗牢房唯一透入的光亮。 “你父亲之死与我无关,他是自己病死的。他为人太过清廉不懂变通,早就惹得那时圣上的不满。我只不过弹劾了几句,圣上便下令抄家,剥夺了他生前的官职。我好心放了把火,好让你们一家死得痛快些,免得遭受流放徒刑的好。” “至于为何要收养你,看着你面对灭门仇人,却只能恭敬地喊父亲,难道不畅快吗?” 裴淮的面容掩在黑暗中,叫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 裴严的一条腿被裴淮射出的箭刺伤,因没有及时救治,他只能踉跄着扶起墙壁起身,身形颇有几分狼狈。 “成王败寇,我不会多说什么。你若想杀了我,为你家人报仇,便来吧。” 他唇角挂着抹淡淡的笑,在这幽暗的环境中更显狰狞可怖,“可惜啊,即使你杀了我,你的家人也回不来。你知道吗,你父亲忠心为君,可却被他最忠诚的君王下令,掘坟鞭尸,讽刺不讽刺……啊!” 话还未说完,裴淮就掐着他的喉咙,一剑割下了他的舌头。 裴严再说不出话,只能捂着血流不止的口,靠在墙壁上,呜咽地发出几个音节。 裴淮看着他,面容没有任何表情,“我知道你想激怒我,好让我给你一个痛苦。可你罪行罄竹难书,死却是便宜你了。” 裴严目眦欲裂,有殷红的血水从他指缝流出,浸湿了他的衣袍。恨意从他 的心头蔓延,可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甚至连反抗的力量都没有。 他看到裴淮缓步向外,同狱卒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往后每日,裴淮都会来此,在他身上留下一道又一道伤口,直到他血流而亡的那日。 裴严望着裴淮逐渐远去的身影,仿佛透过他看到了曾经的故人。 那时的裴严考中进士,官袍加身,志得意满,只盼将来能凭自己之力为国为君奉献。 可后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他也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愈发享受金钱、权利的滋味,慢慢忘记了自己最初念书只是想要为天地立心,为万民生命罢了。 他慢慢地沦陷在宦海浮沉里,忘却了曾经的初心。 可偏偏有一人却始终坚守,他恨那人为何不沉沦,为何与自己不同。 他恨那人,恨那人看向自己的目光尽是怜悯。 可他恨的真的只是那人吗?还是恨的是如今这个已经愚昧麻木了的自己。 后来沈云鹤死了,他也杀了沈家满门,却收养了沈云鹤的儿子。 裴严早已不记得当时是怎样的心境了,他只记得那时裴淮满含恨毒的目光。 他本想杀了这个孩子,忽然又觉得太过无趣。将这孩子养在身边,难道不是对沈云鹤最大的讽刺吗? 沈云鹤一生忠君,可唯一幸存的儿子却只能成为他手下的一把刀。 口舌上的疼痛逐渐感受不到了,裴严闭上眼,任由无力的身躯滑落到地面上。 长夜还很漫长,而他也将度过一日又一日的痛苦折磨。 裴淮从狱中出来时,夜色已笼罩天际。 地面积雪覆盖,行过处留下了一层一层的脚印。 白雪如此纯净,似乎不会沾染任何淤泥污垢。 冷风呼啸刮在裴淮的脸颊,他忽地想起父亲去世前的那一幕。 沈云鹤积劳成疾,病逝前握着子女们的手,嘱咐着诸多朝堂之事。 弥留之际,仍在唤着“忠君……” 沈氏一族,“忠”是自祖上传下的箴言,只可惜,裴淮早已不是沈氏人。 回到院子时,月亮已高悬,清晖月光洒落在地面上,照得地上的积雪也透着灿亮的光。 远远地,裴淮看到了廊下的那道身影,裴棠依提着一盏灯笼,灯笼散发出的光将她的眉眼映照得极为温和。 她披着件雪白色斗篷,衬得她格外冰肌玉骨、秀美妍丽。 她在等他。 意识到这一点,裴淮整个人忽然就像是浸泡到了一汪春水中,他感受到了温暖,冷到生涩发疼的一颗心也仿佛得到了解脱。 吾妹难谋 第64节 他看着裴棠依柔和的面容,一步一步向她走近。 离她越近,越能感到自己那颗沉寂的心愈发鲜活起来。 月光明亮,却不如她。 她才是照亮他的那抹月光。 ----------------------- 作者有话说:关于男主事业线朝堂争斗相关的就一笔带过,不多写啦,主打的还是男女主的感情~ 第62章 永远 夜色已深,裴淮却始终没有归来。裴棠依不放心他,便提了盏灯站在廊下等着他。 直到现在,她都有几分恍惚,仿佛昨日她还是裴府中最不招人待见的四姑娘,而如今她却已经与裴淮情意相通,再不必受那些过往困扰。 寒风呼啸着刮过,寒意使她从过往的思绪中抽回身。 余光之中出现了一道身影,裴棠依抬起眼,就见裴淮站在不远处。 茫茫雪雾中,皎洁的月光落在裴淮身上,为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暖光。 恍惚之间,裴棠依似是看到了曾经除夕那夜时的裴淮,当时她以为自己即将要离去,主动提出希望同裴淮一起度过新岁。 兜兜转转,她并没有离开。而那时的她怎么也不会想到,竟然会与裴淮发生如此紧密的联系。 看着裴淮的身影逐渐走近,她唇角立即浮起抹明媚的笑容。 “哥哥,你回来了。” 裴淮应了一声,拉过她的手,捧在掌心温暖着,往屋里走去。 “外面这样冷,以后不用出来等我,小心受凉了。”裴淮道。 裴棠依笑着摇摇头,道:“可我想早些见到你。” 裴淮的心不由得柔软了几分,他将裹着寒气的氅衣解下后,就抱着裴棠依坐在软榻上,轻声问着她今日都做了些什么。 裴棠依一一说了,她注意到裴淮神情颇有几分疲累,双眸也有些失神。 她抬手抚上裴淮微皱的眉头,柔声道:“哥哥,你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裴淮沉默一瞬,将今日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她,包括他想起了自己曾是沈家的儿郎。 听闻这话,裴棠依在裴淮的怀中不由得坐直了身子,神情也在短短片刻变化了好几次,从最初的震惊、气愤,还夹杂着几丝惋惜,最后皆化作了对裴淮的心疼。 她搂住裴淮的肩膀,声音如春水般软绵绵的,“哥哥,都过去了,恶人总有恶报,那裴严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可她也知道,即使裴严死了,有些人也无法死而复生,有些伤痛一生都无法平复。 她也顿时明白了,为何裴严收养了裴淮,却要虐待他。想到曾经在裴淮后背看到的鞭痕,她又忍不住喉咙发涩,眼眶也泛起酸意。 裴淮声音沙哑,“我知道的。我无事的,只是想抱抱你。” 裴棠依紧紧拥住他,二人一时都没有再说话。 裴淮阖上眼,鼻间盈满裴棠依身上的温暖气息,以此平复着自己波澜的内心。 近日以来发生的事太多,他始终如同紧绷着的弓箭一般不敢松懈,又初忆起旧时的事,实在是让他有些身心俱疲。 还好身边还有裴棠依,有她在,他似乎一切的疲惫与不堪都能尽数消弥。 裴棠依掌心轻拍着他的后背,脸依偎在他的胸膛,感受着他砰砰的心跳声。 忽然,似有什么温热的东西砸落在她的侧颊,她先是愣住了,当意识到那是什么时,心口也被酸酸涨涨的情绪所填满。 她看着他此刻流露出来的脆弱感,是从未在外人面前所展现过的。她心疼不已,完全不敢想象这些年他是如何度过的,他的家人、他原本的人生都被裴严毁了,怎么能不痛,怎么能不恨呢? 裴棠依眉眼间溢满担忧,“哥哥,我会在这里陪着你的,你还有我。” 裴淮轻轻笑了下,胸膛也因此而起伏几下,搂紧了怀中他心爱的人。 是啊,他并不是一无所有,他还有裴棠依。心头如有暖流涌过,他执起裴棠依的手,在手背上轻落下一个吻。 许久后,裴淮松开她,面容也恢复成了往日的平静温和,他看着裴棠依轻声道:“我有件东西想要给你看。” 裴淮将系在腰间的那块玉佩取下来,裴棠依看见后觉得有些眼熟,将自己脖颈处挂着的玉扣摘下来一对比,才发现原来这两块玉质接近相同,甚至有可能就是用同样的玉石所打造的。 裴淮望着裴棠依掌心中的那块平安扣,低声道:“你娘亲可有同你说过这块玉的来历?” 裴棠依点点头,道:“娘亲只说这块玉是一位恩人送给她的,旁的我便不知了。” 她明亮的眼底似是缀着点点繁星,语带笑意道:“说来还有件极巧的事,我戴着这块玉时总是会梦到与你有关的事……” 她将过往的那些梦都告诉了裴淮,说者无意,可裴淮的目光中却含了几分深意。 但他并没有同裴棠依说些什么,只是应和了她几句,将那些疑惑压在了心底。 时辰不早,二人梳洗一番后,便相拥卧于榻上。 裴棠依听着窗户呼啸的寒风,枕在裴淮坚实的手臂上,很快便沉入了梦乡。 * 紫雾阁,轻烟袅袅。 依旧是相临而坐的二人,可气氛却莫名地有些沉闷。 青涯指腹端着茶盏摩挲了好几下,几次想要端起却又放下,叹了口气道:“你终还是想起来了。” 青涯同沈家乃莫逆之交,当时裴淮被裴严收养后,青涯因担心裴淮受到伤害,便以云游道士的名义入府,慌称裴淮的命格与裴严相宜,可福佑裴严往后顺遂。 并且,在他见裴淮因刺激过重丧失记忆后,又以秘术压制裴淮脑上的穴位,也确保裴淮不会想起那些过往,以保平安。 可纸终究是保不住火的,裴淮还是想起来了。 青涯道:“你是沈家留下的唯一血脉,那时我只希望你能平安,即使永远忘记你的生父母,只要你能活着便很好。我相信你父母也是这么想的。” 话音落下,裴淮默默了许久。 片刻后,他才开口问道:“那时究竟发生了何事?” 青涯道:“你父亲为人太过刚正,行事又不计后果。时国运衰微,贪官腐败不下少数,你父亲为杜绝此状,推行了数道律法,虽成效显著,但也因此动了许多人的利益,也因此他去世后,遭到多人弹劾,落得那样的下场。” “裴严与你父亲本是挚友,却在他死后背叛了他,当真可恨。” 说起裴严时,青涯也多了几分咬牙切齿。 为官者,一心为民却下场惨烈,实在唏嘘。 那场大火烧尽了沈家的荣楣,裴淮的两位哥哥也丧生在火海,而他的母亲亦为了保护他而死。 如今,只剩裴淮一人。 他闭了闭眸,握着那块玉佩的手轻轻颤抖。 睁开眼时,眸中隐约浮现几条血丝,他拿出那块玉佩,道:“那这块玉佩是我父母留下的吗?” 青涯道:“是,只是年岁久远,再无最初的光泽。” 裴淮又将裴棠依的那块平安扣一同拿出来,“这块便是我同你说过的我妹妹之物,你可有印象?” 青涯拿在手中仔细端详片刻,却不得其解,在听闻裴淮所说的那些离奇梦境后,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离席向外奔去。 将近过了一个时辰,青涯才归来,抹着额角的汗珠,气喘吁吁道:“我明白了,原是如此。” 青涯先为裴淮讲述了古时候的一道传闻。 记载曰,曾有一对恩爱眷侣,因不舍仅有短短数十年的陪伴,便搜集各方秘闻,动用西域邪术,以信物为引,相约来世再见。 而下一世后,二人凭借信物相见,得以共续前缘。可闲谈时,彼此却有许多与前世不相同的经过。最终得知,我是我,而彼却非旧时彼。 世间玄妙,我们所处的时空之外还有许多条平行的轨道,多轨并行,可经历的事情却不一定完全相同。 所以说,那二人相约来世再见,可见到的却不是原时空的对方,而是另一条轨道之人。 最后,青涯道:“这故事太过玄幻,也有许多逻辑不通之处,不足以完全相信。可如今听你说来,却觉得和你们有些相处之处,倒可以借鉴一二。” “其实世间确有许多玄妙之处,我们就如同沧海之一粟,太过渺小,有许多我们未知却真实存在之事也大有可能。” 若是当真世间同时有数条轨道并行,时空之外还有其他时空,或许在不同的时空中,当真还有裴淮与裴棠依这二人,经历着众多此时空并未经历之事。 裴淮回去后同裴棠依说起此事,裴棠依听得眼睛亮晶晶的,感慨道:“竟这么神奇吗!哥哥,或许我梦到的就是其余空间里的我们。” 裴淮低头吻着她发顶,眸含柔情,道:“有可能。” 裴棠依又暗自琢磨了会,神情忽然有些落寞,道:“可在梦里,你战死沙场。我还梦见我嫁给了旁人,我不希望这些事真的发生。” 裴淮道:“妹妹,无论发生什么,我们之间的结局都不会变的。” 裴棠依的心轻轻地跳了下,抬眸去看裴淮昳丽的面容,道:“我们的结局会是什么样的。” 裴淮笑了笑,俯身亲吻她的唇瓣,缠绵的吻结束后,抵着她的额头,轻声道:“你我二人永远会在一起,今生今世亦或来生来世。无论我们经历了什么,你是否嫁给了旁人,我们都会在一起,永不分离。” “妹妹,我们之间的缘分是早已解不开了的。” 裴棠依嫣然巧笑,抬手搭在裴淮的肩膀上,主动吻了上去。 待春回大地,春暖花开之时,新帝登基,改国号为宣,同时为前朝沈家贪污之事平反,复了沈云鹤生前之名。 同月,举行了封后大典,立虞氏之女棠依为后。 与此同时,还颁布了一条诏令,宣布帝王此生只会迎娶一位皇后,不纳任何嫔妃。 第63章 执手 帝后的婚典定在了五月初六。 此乃天子登基后最为重要、也是最为盛大的一场典礼,不仅皇宫内宫人紧锣密鼓地为婚典做着准备,宫外的朝臣官员们也纷纷入宫庆祝贺喜,礼部负责监管大婚流程,户部则奉圣上之名赏赐京城百姓,民亦共享欢乐。 宫内外皆各司其职,在忙碌中迎来了初六这日。 这日,天光明媚,碧空如洗。天刚明时,从宫外的长街上便挤满了来凑热闹的百姓们,欲一睹这帝后婚典的盛况。 翟车之内,裴棠依一袭明黄凤袍,披有深青霞帔,裙身上绣有织金云霞龙文。头上戴着六龙三凤冠,以灿亮的珠玉坠子点缀,有阳光透过帐幔照映在上面,折射出明亮耀眼的光芒。 虽然隔着层帐幔,可仅是个模糊的身影,也能让百姓们看出美人的花容月貌、婀娜多姿来。 吾妹难谋 第65节 裴棠依端坐在翟车上,双手略有些紧张地交缠在身前。 想到娘亲昨夜的叮嘱,她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虽说已与裴淮同床共枕过,可到底那些亲密的事还没有做过。 待今日过来,她与裴淮便是真正的夫妻了,真正做到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耳边尽是热闹的礼乐奏唱声,以及百姓们的欢呼雀跃声,裴棠依的脑海走马灯般浮现出过往种种,从最初的相遇,到往后经历了诸多意想不到之事。有些细节她已经记不清了,但唯独裴淮的面容在记忆中格外清晰。 一想到裴淮就在不远处等着自己,她心底就再没有什么紧张与担心了。 很快,轿辇沿着官道缓缓驶入皇宫正门,在宫门口停下。 裴棠依在宫人的搀扶下走下翟车,入目便是裴淮修长的手,抬眼看到裴淮身着冕服,本就挺拔的身形衬得更加器宇轩昂。 他唇边含着笑意,眼眸一错不错地注视着裴棠依。 裴棠依回望着他,周身响起的风声、人声喧哗声似乎都消散不见了,二人的眼中唯独只能看见彼此。 裴棠依没有迟疑地将手伸给他,他立即十指相扣握住,二人同一同踏上清玉石阶,走上高台接受众人礼拜。 台上声音如擂鼓般热烈高亢,皆呼唤着“陛下万岁”、“皇后娘娘千岁”。 忽然,裴棠依的指尖被人轻轻捏了一下,她侧过脸看去,对上一双湛然的黑眸,眼里倒映着她的身影。 裴淮轻声道:“恭祝我的娘娘千秋万岁,长安宁,岁无忧。” 夜晚,紫宸殿。红鸾暖烛燃烧,为床榻上交缠的二人镀上一层旖旎的暖光。 打更声响了一下又一下,可面前人却似丝毫不知疲倦一样,宽阔的胸膛沉重滚烫,她被迫歪着头,被他用掌心捏住下巴亲吻着。 裴棠依身上早已没有了任何力气,眼尾染着一抹薄红,她只觉自己如同置身在岸边,被汹涌的潮水拍打、淹没,最终吞噬。 不知又过去了多久,帐钩撞击床 柱的声音才渐渐消退。一只布满红痕的手臂无力垂落出来,红的红,白的白。 很快,那手臂又被男人捞回,在上面落满一个又一个的吻。 当时说过的话,裴棠依只当作裴淮是故意惹她羞耻,可如今他却是真的做到了,亲吻了其余各处,有些是她都不敢去想的,可偏偏她又无力去反抗。 裴棠依指尖攥紧了身下的锦被,气喘吁吁地道:“不要再继续了,哥哥,我好累,想要休息了……” 话还没说完,她就被裴淮摁着后脑吻了下去,话也被重新咽了回去。 随后他再度翻过她的身子,长夜漫漫,旖旎未散。 之后,裴棠依就累到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了。 …… 裴棠依这一觉足足睡到了次日的午后,比意识率先清醒的是四肢百骸传来的酸痛感。 她缓缓睁开双眼,缓了一阵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她觉得喉咙干涩得厉害,出声想要唤婢女端水进来。可刚一开口,就发现嗓音哑得快要发不出声音后。 意识到是自己昨夜喊了太多次的缘故,她的脸顿时涨红得如同抹了胭脂。 又捂在锦被里平复了会情绪后,她手臂撑着床榻支起身子,一动身子就像散架了一般,艰难地出声道:“清荷,你在吗?” 随之而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修长的手掀起帐幔,是裴淮送来了杯温热的水。 裴棠依看他一眼,昨夜那些荒唐的场景瞬间涌入脑海,她忙低下头去喝水以掩盖自己内心的羞赧。 裴淮声音低柔,问道:“还要再睡会吗?身子还有没有觉得不舒服的地方?” 说着,还要往她的身子四处看。 裴棠依脸红红的,裹紧了锦被,垂下眼不想去理他。 裴淮轻轻笑了一声,帮她擦了擦沾了些水渍的唇角。 如今已是午后,艳阳高照。裴棠依喝完水后,望着窗外明媚的天色,不禁问道:“陛下,现在这个时辰不用去会见大臣们吗,奏折都看完了吗?” 裴淮捏了捏她的脸,道:“还唤我陛下吗?” 裴棠依轻抿唇瓣,小声道:“不然还叫什么呢?” 裴淮低垂着目光看她,低沉的嗓音缱绻又温柔,“你不知道吗?昨夜不是都唤过了?” 昨夜太过混乱,裴淮又逼着裴棠依唤了他好几个称呼。在那件事上,他格外喜欢她如同往日那般唤他哥哥。 裴棠依嗔他一眼,道:“不许再提昨日了,还有以后不许闹得这么过分,哪有新婚第一日就这么晚起的,宫人们会如何看我?” “你贵为皇后,何须在乎旁人如何看,”裴淮声音懒洋洋的,“不过,昨夜确实是我没有忍住,往后不会了,以后都听皇后娘娘的吩咐。” 裴棠依被他逗笑,轻轻拍了下他的手臂,一颗心仿佛浸泡在蜜里,柔软甜蜜。 裴淮道:“日后可以像从前那般唤我哥哥,或是夫君都可以。” 裴棠依轻轻点了点头,她还是习惯唤他作哥哥的,只是昨夜他还总喜欢缠着她唤“夫君”,她实在是唤不出口。 时间似流水般流淌,转眼又是一年七月初七,皇后生辰。 宫内先是举办了盛大的千秋寿宴,宴席上各类歌舞表演只为博得上首皇后娘娘的欢心。 而皇后娘娘又是位和善可亲的,为众人都下发了赏钱。 宴席结束后,帝后二人换了身寻常的布衣装扮,偷偷出了皇宫。 京城内,一处隐秘的高台之上,裴棠依与裴淮十指相握,眺望着天际绽放的烟火。 裴棠依靠在裴淮的怀里,眼眸被烟火照得亮晶晶的,“哥哥,我今日好开心啊。” “开心就好。”裴淮并没有看漫天的烟火,眼眸中唯有她。 二人在烟火下相拥,在此刻,他们不是帝后,只是世间一对再普通不过的恩爱眷侣。 此生,此世,这份情意永不会变。 因着今日是七夕,京城街道上许多有情人都漫步于此,街侧也摆有许多摊铺,叫卖声不绝如耳。 苏芙独自行走在街头上,同其余有情人相比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在宫中为裴棠依庆生后,便出了宫,看着街上汹涌的人潮,一颗心格外平静。 已经十余年没有那人的音讯了,可她却始终抱有他仍活在世上的侥幸,即使这看起来十分渺茫。 街上人群摩肩擦踵,有好几次苏芙都被过路的行人碰撞了肩膀,她低头整理了下被弄乱的衣裙,再抬头时,却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呼吸瞬间窒住,她张开唇,眼泪却先一步流淌下来,从喉咙里溢出来一声颤巍巍的呢喃, “虞郎,是你么?” * 看完烟火走下高台时,裴棠依觉得有些饥饿,裴淮便去一旁的铺子里为她买糕点。 裴棠依站在街对侧等着他,忽然听到耳边有人在唤她。 她循声望去,见是许久未见的秦念和秦诚。 只简单叙了几句话,秦念二人便要离开。可秦诚却放慢了脚步,似乎是有话想要同裴棠依说。 秦诚看着如此愈发明艳的裴棠依,看她眼眸中充满着喜悦,有许多话最终都化作了一句,“恭贺你大婚,祝福你们喜乐美满,也祝你一生无忧。” 裴棠依浅笑着回应了几句。 不远处秦念在催促,秦诚不能再久留,即将要离去。 裴棠依出声唤住了他,轻声道:“阿诚,也祝愿你往后岁月欢愉顺遂,相信你也会早日遇到那位你心仪的女子。” 秦诚也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大步向远处走去。 此次一别,或许日后再不会相见。 秦诚没有告诉裴棠依的是,他即将与秦念一起离开京城,不知归来会是何时。 秦诚本意是想要同她告别的,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她如今贵为皇后,帝后恩爱的故事在坊间更是多有流传。 所以他想,有些话就不必再多说了。 少年不识愁滋味,却一瞬动心。 裴棠依注视着秦诚远去的背影,不知怎得总觉得有些欲言又止,可还不待他细想,裴淮买糕点回来,她不自觉地扬起笑脸迎上去,暂时忘却了方才的事。 子夜, 二人并没有直接回宫,而是住到了京郊的那座宅院。 院中,月色清辉,宛如朦胧轻纱,罩在满院海棠花间,花蕊已经盛放,粉白的花瓣,被风一拂,簌簌落地,氲着几缕清冽淡雅的香气。 裴棠依神情舒缓,轻轻依偎在裴淮的怀中,仰头,入目,是一束海棠秀丽的花枝。 花瓣落下,她的睫毛不由得微微发颤,半阖着眼,“还记得......我刚被你接到这里时,以为自己很快就要离开京城,还不知有没有机会看这株海棠开花,没想到最终还是留下了,也得以看到这海棠开花。” 裴淮闻言,似是轻笑了声,灼热的气息扑洒到裴棠依的侧颊,有些痒。 他低声道:“不仅今年,明年后年只要你想来,我都陪你过来。” 裴棠依面上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抬眸凝视着裴淮的眼眸,“我还想去江南看看,不知齐姐姐生下的是男儿还是女儿,说好了要认我做干娘的。还要去看看春芳她们,不知道私塾办得如何了,有没有顺利办下去……” 渐渐地,女子轻柔的嗓音在风中揉碎,睡意上涌,裴棠依呢喃着说了几句话后,便靠在裴淮怀里缓缓睡了过去。 清风拂过,将几朵海棠花瓣吹落在她的面颊之上。 裴淮抬手拂开花瓣,凝视着裴棠依恬静的面容,片刻,低头轻轻吻了下她,心里无声地道了句, “好”。 他与她,还有许许多多个来年。 只愿,岁岁年年,共占春风。 ----------------------- 作者有话说:1.“岁岁年年,共占春风。”出自晏殊《诉衷情海棠珠缀一重重》 哥哥妹妹会一直幸福下去的,也希望看到这里的读者宝宝们都开心幸福、心想事成!! 后面会更哥妹的婚后甜蜜日常还有崽崽、副cp,大家如果还有什么想看的番外都可以在评论里说哦~ 第64章 番外 吾妹难谋 第66节 暴雨瓢泼,雨水顺着琉璃瓦顶倾泻而下,砸到石阶之上,声音如擂鼓般沉重。 七八月向来是雨季,天空萦绕着层层乌云,这场雨丝毫没有要停歇的迹象。 裴棠依斜倚在窗边软榻上,抬头望着阴沉的天空,思绪不由得又飘回了今日略早一些的时候。 清晨,苏芙入宫来了一趟,带来了一个既让裴棠依震惊又心绪复杂的消息。 裴棠依的亲生父亲回来了。 苏芙声音哽咽,含泪讲述着发现虞瑎的经过。 原来虞瑎是得罪了人被贬谪,因事发突然,他还未来得及告诉苏芙,便匆忙离京了。途中,他也想过试图传信回来,可身后还有许多追杀他的人,他怕此举会连累苏芙。 后来,虞瑎在被追杀时,不慎跌落山崖,被一农夫所救,幸运的是留下了一条命,可却丧失了记忆。 此次回京,也是因为冥冥之中觉得京城有什么让他牵挂。 当裴棠依得知虞瑎曾在江南一处私塾内任教书先生时,惊奇发现原来那时见到的那面熟的中年男人就是她的生父。 苏芙知道后,也感叹这便是父女亲缘所引领得二人相见。 面对这个突然出现的父亲,裴棠依内心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好在虞瑎现在还未恢复记忆,她暂且不必与他相见。 殿外传来宫人请安问好的声音,将裴棠依的思绪拉回现实。 裴淮一进殿,便带来了潮湿的雨气。他虽撑了伞,可狂风依然将雨水吹打在他的衣袍上。 裴棠依忙迎上去,吩咐宫人端来热水,语带担忧道:“雨下得这般大,怎么还急着过来呢,若是淋了雨染上风寒可怎么好?” 裴棠依先帮他解下潮湿的衣袍,又帕巾沾湿热水为他擦拭脸颊上的雨珠。 裴淮从她手中接过帕巾,笑意温柔,“我自己来便好,你莫要离我这么近,免得染了我身上的寒意。” 话音刚落,裴棠依就伸开双手拥住了裴淮,还故意用脸颊去蹭裴淮的胸膛。 裴淮失笑,却不忍心真的推开她,柔声道:“你不怕染了风寒吗?” 裴棠依的声音有些闷,“反正有你照顾我。” 早在方才的时候,宫人们就极有眼色地退下,此时偌大的大殿就只有帝后二人。 裴淮将身上潮湿的衣袍换下,拥着裴棠依坐到软榻上,低声道:“你娘亲的事我都听说了。” 裴淮之所以着急过来,也是因为担心裴棠依。 闻言,裴棠依也不再掩饰眸中蓄满的愁绪,将头靠在裴淮的肩膀上,轻声道:“哥哥,其实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想的。我曾经以为裴严是我的父亲,盼望着父爱。后来也失望了,不再追求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可现在我的亲生父亲回来了,我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去接受,不知该如何去面对他。” 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如轻烟般飘渺,“哥哥,你说我的性子是不是很别扭。” 裴淮侧过眼看向她,看她此刻低垂着的眉眼,被失落与彷徨所笼罩。 他在她发顶落下一吻,手臂在后面拥紧了她的腰肢,道:“莫说是你,若是换了旁人也难以接受,这是很正常的。你父亲现在记忆还没有恢复,我已派了御医为他诊治。你先不必着急,待他恢复记忆后去见他一面,再考虑也不迟。” 裴棠依点了点头,现在想太多也无益,一切还要等虞瑎恢复记忆。 她便抛下之前那些纷乱的思绪,低下头注意到裴淮的手还透着些凉意,连忙捧着她的手放在怀里捂着。 隔着布料,也能感受到裴棠依身躯散发着的温暖,他的手被一片柔软所包围。 冷倒是不再冷了,可有些东西却控制不住地撑起。 裴棠依没想到在白日之下,裴淮也会有这般反应,她急忙松开他的手,不自在地理了理碎发,嗔他一眼道:“你怎么……怎么这样?” 裴淮湛然的黑眸灼灼望着她,声音有几分沙哑,“妹妹,我还是很冷的。” 还没待裴棠依开口,他就道:“我们去榻上躺会,取取暖好么?” 他虽说是以询问的语气,可丝毫没有要与裴棠依商量的意思,随即就打横将她抱起,往床榻走去。 帐幔垂落的那一刻,裴棠依也抛开了沉淀在心上的烦恼,放纵自己与裴淮共沉沦。 …… 殿内暖炉缕缕吐着热气,原本潮湿冰凉的空气也被温暖所取代。 裴淮恍惚地睁开眼,入目却并不是熟悉的雕刻有螭龙纹的挂沿,而是处在一间宽敞雅致的院内,微风吹动地面的落花,裴淮视线随着那朵落花,飘向了前方。 他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看到父亲正在检查二哥的功课,二哥背错了书,父亲便端着一副严厉样子,作势要打二哥掌心。 母亲便在这个时候笑着打圆场,拉着二哥到身边,柔声细语地告诉他日后要认真念书,不许偷懒。 这时,一旁沈云鹤的长子发现了裴淮,笑意温润道:“明淮回来了,怎得回来这么晚,饿了吗?” 母亲笑着向裴淮招招手,道:“淮儿,过来让娘看看你。” 裴淮顺从地走过去,握住了母亲的手。 母亲看向他的目光满是慈爱,“孩子,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娘和爹都很为你骄傲。你也不必念着我们,我们都过得很好。” 裴淮喉咙发涩,轻轻唤了声“娘”,随后又看向一旁的沈云鹤,唤了声“爹”。 沈云鹤依旧是不苟言笑的样子,但目光却一直落在裴淮身上,不舍移去。 二哥忽然跳过来扑到裴淮身上,道:“听说你都成婚了,真可惜啊,没能见到弟妹。” 大哥走过来捏着二哥的衣襟,让他端正些,对裴淮道:“淮儿,看到你现在幸福我们就都放心了。” 面前逐渐被一层云雾所笼罩,裴淮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亲人们的面容已经看不清楚了。 可他们却依旧朝裴淮笑着,甚至二哥还向他摆了摆手。 在他们的身影彻底消散不见之前,裴淮出声道:“我现在过得很好,你们不必担心我,放心……去吧。” 话音刚落,裴淮就再度陷入到一片黑暗之中。 睁开眼时,再没有亲人们温暖的笑脸,他忽然有一个恍惚,有些不知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但很快手臂传来的酥麻感让他回过神,他侧过脸看到裴棠依仍靠在他的肩膀上熟睡着。 望着裴棠依的睡颜,他胸膛内的那股郁气也彻底消散。 他拥紧了她,也闭上了双眸,安然享受眼下的宁静。 二人醒来后,外面天色已经昏暗了。裴棠依茫然地看了眼窗外漆黑的夜幕,抬手捶了下裴淮的肩膀,“都怪你,非要闹这么一场,外面天都黑了!” 裴淮刚醒的嗓音还透有几分沙哑,他低笑着拥裴棠依入怀,带有薄茧的掌心包裹着她的手,道:“怪我,都怪我。” 裴棠依道:“以后不可以这样了,白日宣淫,成何体统!” 闻言,裴淮唇角的弧度更大了,他俯下面颊贴在裴棠依的耳边,低声道:“白日不可以,如今已经是夜晚了,是不是就可以了?” 虽说二人已经成了夫妻,可有说裴淮说的话还是会让裴棠依脸颊发热。 裴淮帮她将垂落在颊侧的碎发别至耳后,道:“好了不闹你了,饿不饿,我唤人将晚膳送进来。” 午后闹了几个时辰,又睡了一觉,她确实有些饿了,便点点头。 裴淮先吩咐过宫人,随后为裴棠依穿好外衫,帮她整理衣裙。 宫人们端着菜肴入内时,看到的就是皇后娘娘端坐在铜镜前,帝王站在她身后,为她绾发。 这样的场景宫人们习以为常,相视一眼,含笑退去。 裴淮为裴棠依绾发的手法很是娴熟,自从二人成婚以后,这些活也基本都是裴淮去做。 裴淮从镜台上拿过一支金簪别到裴棠依的发髻上后,牵过她的手往桌案走去。 桌上摆的皆是裴棠依爱吃的菜,正中央摆着 一道鲫鱼羹。裴淮先盛了碗鱼汤放到裴棠依面前,又专门挑了最鲜嫩的鱼肉夹到裴棠依面前的盘中。 裴棠依浅笑着看他忙碌,看他忙完后,执筷夹起一块鱼肉送到裴淮嘴边,“我喂哥哥吃。” 裴淮目光温柔看着她,就着她的手咬了口鱼肉。 裴淮又哪能真的让她喂,两人又闹了一会后,才安静下来吃饭。 也因此,这顿饭足足用了将近半个时辰。 晚饭后,二人去殿外散步消食,十指相扣地漫步在宫道上。 走着走着,裴棠依停下脚步望着天空悬挂着的明月。 她眉眼宁静,脸上洋溢着笑容,同裴淮说话时眼睛总是亮晶晶的。 裴淮道:“待忙完这个月,带你去江南转转。” 裴棠依转过脸看向他,问道:“可以么?朝中的事情不需要你处理吗?” 裴淮道:“不要紧,我这个月会加紧时间处理,而且还有大臣们,不会影响朝事的。” 裴棠依知道裴淮有的时候为了多陪自己一会,夜晚等她睡着后都会偷偷起来批阅奏折,她不愿他这么辛苦。 她心疼不已,说道:“哥哥,没关系的,以后我们还有更多的时间,可以等过几年再去,不必急着这一时。” 裴淮声音温柔,“妹妹,你不必担心我,我知道你向往着外面的风光,也有着许多牵挂的人。可却因为身在宫中,许多地方都去不了。可我我不愿你因为当了皇后之后就约束着自己,我希望你能够一直自由快活。” 裴棠依眼眸如同有繁星闪烁,年轻的夫妻相互对视着,眼底都是对彼此浓浓的爱意。 九月中旬,帝后微服出巡,坐上了前往江南水乡的船只。 ----------------------- 作者有话说:后面就开启甜蜜蜜月游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