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神的宠儿[无限]》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节 《爱神的宠儿[无限]》作者:拾月光 文案: 神契者,站在无限游戏顶端的玩家,僭越天道,四方称王。 然而作为游戏大佬,谢云逐却独自一人杀穿副本,拒绝与任何神明结契。 某天,谢云逐正坐在怪物的尸堆前吃泡面,随手拿起一只路过的毛球擦嘴。 当那柔软蓬松的触感擦过嘴唇,毛球忽地睁开了雪亮的双眼:“诶嘿,你亲了本爱神,那就是与我缔结了永生永世的契约!我们来一起谈一场旷古烁今的绝恋吧!” 谢云逐:“……这年头什么勾八都能出来当神了,给爷爬。” 毛球死死扒住他的大腿不放:“嘤嘤嘤亲爱的只要你好好喂养我,我会很快长大的!” “我会追随你、庇佑你、赞颂你的名。” “最重要的是,我会永远爱你。” n轮副本后,谢云逐坐床上揉着酸痛的腰,看着眼前被自己喂养到一米九几白发金眸的爱神大人,无言望天——当初可没说是这种“喂”法啊! *疯批美强惨控场受x老婆全肯定养成系神明攻 *剧情向,偏传统型无限流 内容标签: 强强 幻想空间无限流 主角:谢云逐 弥晏 一句话简介:在废墟上,祂送给你一朵玫瑰。 立意:看清世界的真相,依然热爱这个世界。 第1章 第100个副本 【清理者谢云逐,欢迎进入《混沌天途》游戏。副本“永夜之墟”加载中,请耐心等候。】 伴随着系统播报声,谢云逐缓缓睁开了眼睛。 入眼是一片望不到边的村镇废墟,到处是破败不堪的建筑,看起来已经荒废了很多年。万物都被太阳照得灼热发亮,萧索的大地上弥漫着燥热的暑气。 热风吹乱了他的黑发,两侧的银色耳坠轻轻摇晃。 这是他进游戏的第三年,经历的第100个副本。 100是个值得纪念的数字,会叫人期待有与众不同的事发生,然而眼前的一切还是无聊到让他昏昏欲睡。 【主线任务:收集仪式材料,召唤太阳神。本轮清理者派出数量:12人。】 【任务描述:作为太阳神的忠实信徒,你和同伴们一起来到了银华镇。这是一个被太阳神抛弃的小镇,邪神和异教徒肆无忌惮地占领了这里。你们决定召唤太阳神,让神圣的辉光祛尽邪魔,让大地重现光明。】 太阳神的信徒?让大地重现光明? 谢云逐抬头看了看天,又低头看了看手机。且不说太阳神有没有抛弃祂的子民,现在可是凌晨12点,于情于理这太阳都不该堂而皇之地挂在那儿。 不过嘛,副本这种东西,本来就是被混沌扭曲后的世界,不合理才是常态。就算现在天上挂着的是个轮胎、甜甜圈或者死人头,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副本加载完毕,游戏正式开始。清理者们,请竭尽一切努力,向人类的永恒未来迈进!】 数分钟后,其余清理者也陆续加载完毕,都在紧张地四处打量。他们正处在一片村镇废墟的中央,站在一个一米多高的圆形高台上,台面砖石刻画着古老神秘的花纹,看起来颇具古风。 圆台中央,燃烧着一丛巨大的篝火,篝火的另一头则坐着一个体型庞大的女人。她穿着一身繁复的黑袍,戴着锈迹斑斑的青铜面具,佝偻着背盘膝而坐,看起来就像一只可怕的老乌鸦。 她手里拿着两把奇怪的黑色法杖,一根是“l”形的,一根则看起来像细长的火钳。不知道为什么,谢云逐总觉得她手上的两把法杖有些眼熟,像是曾在哪里见到过。 “太阳神的信徒啊,我已在此等候了你们许久……”老乌鸦显然是发布任务的npc,用嘶哑的嗓音缓缓道,“请为我收集所有的祭祀用品,待七天之后仪式大成,太阳神将重临人世,照亮这昏黑蒙昧的世界,驱散一切魑魅魍魉。” “祭祀用品是什么?”立刻有人发出疑问,“上哪里能找到?” “所有材料都可在这此地寻得,”老乌鸦抬手一指周围的废墟,“只是如今邪魔外道横行,连镇上的百姓都受到了邪神的蛊惑,成为了异教徒。你们在外出寻找时,千万要坚定心智,切勿被邪神蛊惑……” “不是,等一下!什么邪神异教徒的,我怎么一句话都没听懂,这游戏真是莫名其妙,连新手教程都没有……”一个小混混一样的新人憋不住疑问,粗着嗓门问道,“太阳神是哪位?你又是谁啊?” 他的话音未落,老乌鸦竟倏地站了起来。她的身体即使佝偻着,也至少有两米高,灰白的长发垂落到地上,散发出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只见她举起那根古怪的法杖,直抵那人的咽喉,厉声问道:“你身为太阳神的信徒,竟然不知我的身份?!你来这里是何目的?!” “呃……”那个一米八的汉子吓得动弹不得,喉头不停地滚动,“我、我该知道吗……” 他慌不择路地回过头:“喂、你们有谁知道吗?救命啊!” 众人马上偏过了头,避开他的目光,心里都在大骂,既骂这个踩雷的蠢货,也在骂这个副本。谁能想到发布任务的npc是个疯子,竟然完全不给探查时间,在游戏刚开始就对他们发难! 谢云逐没别开眼,而是若有所思地盯着那根奇怪的法杖。它似乎是由两根可活动的金属连接在一起的,看起来有点像……一根巨大的圆规? 谁家好人拿圆规做武器?打架的时候画圈圈诅咒敌人吗?不过这冰冷锋利的东西拿在老乌鸦的手中,没人会怀疑它一戳一个血洞的威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太阳炙烤着沉默的大地,老乌鸦如有实质的阴冷目光扫过所有人,压得他们抬不起头来。 “当真无人知道?”老乌鸦手腕一抬,竟用法杖挑起那个新人的衣领,将他挑在空中,“看来异教徒已经混进了我们之中,而且还不止一个。” 不好,要遭!众人心中都划过一丝不妙,这个新人被处决后,老乌鸦同样不会放过他们! ——除非真的有人能在这样短的时间里,通过极其有限的信息,猜出npc的身份! 他们想跑,然而竟然被一种莫名的压力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老乌鸦手腕一抖,要将新人丢入篝火中。 “罢了,便用你作第一个祭品——” “啊,等一下,我好像想起来了……” 人群后面忽然传来一道声音,有些懒散,但意外地十分好听,带着一种沉着笃定的味道。因而他一开口,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看向他。 那是一个高挑的黑发男人,五官精致,眉目清冷,苍白的肤色略显病态。他的瞳色很不寻常,是一种如夜空般深邃的暮蓝色。 他的打扮则相当随意,浑身上下一套系统商场里的基础款便服,身上唯一可以被称为装饰的东西,就只有耳侧的一双银耳坠。 只见他不疾不徐地走到老乌鸦跟前,居然就这么不客气地伸出手,“法杖可以借我看看么。” 隔着青铜面具,老乌鸦投来了阴沉沉的注视,一动不动。那个新人的脚都快落进火里,正在哭喊着大吼大叫。 好在距离够近,谢云逐已经看清了两根法杖的全貌,确认了心中的猜测。 应该是在两年前的某个洪荒副本中,他曾见过一张石刻的《伏羲女娲图》,图上的两位远古大神蛇尾交缠,手上分别握着非常相似的东西。 “您手上握着的法杖名为矩尺,是用来绘制圆和方的工具,”他拾起一根木枝,沾着炭灰在地上画了一个圆形,里面又画了一个方形,“所谓天圆地方,在上古时代,矩和尺是沟通天地的法器。” “把矩和尺叠在一起,”谢云逐又在一旁画了个类似于“卍”的符号,“就是甲骨文中的‘巫’字——您便是负责太阳祭祀的大巫了。” 大巫冷冷地望着他,没有言语。 “这位兄弟初出茅庐,有眼不识泰山,还请您不要见怪。”谢云逐神色不变道,“我们都是太阳神的信徒,为了同一个信仰汇聚在这里,若是因为少了几个人,耽误了召唤仪式,那可就得不偿失了。大巫,您说对不对?” 火焰哔啵燃烧,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大巫缓缓垂下手,将那个痛哭流涕的新人丢到了地上。 她略一颔首:“很好,看来你们也并非全是宵小之徒。接下来的任务,我也可以放心交给你们了。” 众人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巫”这个答案说难不难,即使不知道法杖的寓意,大家一起集思广益应该也能蒙出答案,然而这个过程里会死几个人就不好说了。 带着感激和敬佩,他们看向那个黑发男人。然而即使答对了问题,他脸上也没有丝毫欣喜之色,那副神情就像是做对了数学卷子上的第一道大题那样理所当然。 “对了,果然是巫!”一个留着栗色长卷发的漂亮女人一拍大腿,“所谓‘巫’,就是能沟通天地、以舞降神之人,连我们所在的这个圆台,都很像古时的祭台,我刚才居然没想到!” “我叫阿兮,是个博物学家,”她大方地朝谢云逐伸出了手,“太感谢了,这次多亏有你!” 谢云逐有一说一:“嗯,不客气,记得欠我一个人情就好。” 该收的时候我会来收的。 阿兮:“?” 众人:“?” 这时,大巫的法杖探进了篝火中,挑起一蓬火焰:“作为嘉奖,我将赐予你们太阳神的祝福神光,它将护佑你们周全,不惧异教徒的侵扰。” 霎时间,火焰在空中散作12颗火星,没入了每个人的额头,化作一枚苍白的火焰印痕。 谢云逐摸了摸发烫的额头,到目前为止提示都比较好理解:老乌鸦口中的“神光”,应该是在副本中能够保护他们的东西。至于她说的“异教徒”,则应该是这个副本中会出现的怪物。 分发完神光后,老乌鸦便挥了挥袍袖,发布了第一个任务:“去吧,在今日子时之前,每人寻一样可以生出火焰的东西交给我。” 子时,也就是23点,他们还有接近一天的时间来做任务。能生火的东西,应该就是打火机、火柴之类的东西,不算难找……谢云逐的手探向自己的口袋,下一秒却愣住了——他放在口袋里的打火机不见了。 这时其他清理者也都搜遍了背包,发现能生火的东西都已经被系统没收,脸色都不是很好看。去问大巫,大巫却已经坐回了原地,不再理会任何问题。 “看来不进废墟是不行了。”一个颇有领袖气质的男人拍了拍手,吸引了众人的注意,“来吧,我们不妨先彼此认识一下,方便沟通合作。我先来,我叫宋自明,是一个生意人,这是我经历的第八个副本。” 宋自明是个三十多岁的壮年男人,一身齐全的装备,显得干练自信,颇有领袖风范。从他经历的副本数来看,也足以被称为一个经验丰富的老手。 “大家好,我叫傅幽,我的职业嘛……”坐宋自明旁边的男人穿着全套西装,举手投足英俊潇洒,“是个吃软饭的。” “哟,咱们游戏真是百花齐放,做什么特殊职业的都有。”立刻有人阴阳怪气上了。 “哈哈,凭本事吃饭,不丢人。”傅幽对着他粲然一笑。 “大家好,我叫……” 大家都在互相熟悉彼此,谢云逐却一个人走下了祭台,开始自己四处溜达——这种没有营养的自我介绍环节他听了不知有多少次,这些鲜活的生命迟早会无人在意地死去,就像尘埃与草芥一样,不是在这个副本,就是在下一个。 《混沌天途》游戏在三年前横空出世,谁都不知道它是如何运转的。进入游戏的玩家被称为“清理者”,通过清理被混沌扭曲的副本,他们可以赚取赏金,并用赏金兑换一切想要的东西:财富、权势、美人、智慧、健康、甚至起死回生……当然了,在游戏里受伤或死亡,也会被同步到现实中。 这款游戏几乎被所有国家列入封禁名单,但人们依旧争先恐后地进入游戏,光是他们这一批12人,谢云逐就发现有6个新人。有的人甚至还带着傻笑说:“好像没听说的那么可怕嘛,前辈们也很友善。” 他们和自己不一样,他们有的选,但依旧为了那些令人疯狂的东西,把自己丢进了一个难以想象的残酷世界。 那边自我介绍后,很快都熟络起来,由宋自明牵头,商量着一起进废墟寻找任务物品。他们试图喊自己一起去,但谢云逐装作没听见,一直看着天空出神。 从进入副本开始,他就感到天上有一种非常叫人不安的异常。 “不合群的家伙。”宋自明皱眉骂了一句,“算了,不管他,我们走我们的。” 还是那个自称博物学家的阿兮,好心地走过来关照了一句:“哈罗帅哥,看什么呢那么认真?真的不和大家一起走吗?” “看太阳。”谢云逐道,“你有没有感觉到,太阳在动。” 阿兮跟着抬头,越看越觉得天空低矮压抑,好像一张随意铺开的草图,上面用图钉固定了一个太阳。在这明晃晃的照耀下,地上的一切都有种曝光过度的失真感。 回想起刚进副本时无意间瞥到的太阳,她隐约意识到了什么,背后顿时起了一层白毛汗,“我的天……不会吧!太、太阳的位置一点没动,但好像变大了一点……” 不,或许不止一点,太阳在短时间内变大的幅度,已经超过了合理的界限。 就好像他们忍受着刺痛观察太阳时,太阳也忍不住把脸凑近了一点,好奇地观察他们。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2节 “你的感觉很准,”谢云逐眯起眼睛,望向那天空上的庞然大物,“太阳正在向我们靠近。” 作者有话说: ---------------------- 开新坑啦,欢迎大家来玩=3= 每晚9点日更,这两天会在评论区撒红包~ 第2章 寻火 像太阳这样的巨型天体,所带来的是一种超越一切、近乎茫然的恐惧。即使知道它有异常又如何?他们连探查都做不到。 在这个看起来还算正常的世界里,太阳就是悬挂在天上的荒谬本身。 “阿兮,走不走?”那边宋自明在喊人。 “来了!”阿兮应了一声,转头对谢云逐道,“感谢你的提醒,这里的太阳绝对有问题。请你继续观察,墨镜我会想办法的。” “行啊。”谢云逐点了点头,也不再抬头观望,扭头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这片废墟很大,到处都是破败的建筑,偶尔还能看见一两棵枯死的树。和npc古朴的设定不同,这里的各种设施都很现代化,电器、车辆随处可见,建筑则大多是二三层的村镇自建房。 可唯独没有人类,甚至连个活物都看不到。好像这个世界一瞬间浸入了什么溶液,所有的有机物都在瞬间溶解,只余这些无机的物体承受着亘古的曝晒。 人都走散后,这里更显寂静,只有热风一阵阵扬起地面的尘土。偶尔有一两个鬼影偷偷摸摸地闪过,所有的门都开了一条小缝,好像藏着一双双向外偷窥的眼睛。 这就是大巫所说的“异教徒”吗?谢云逐摸了摸额头上散发暖意的神光,他发现自己走到哪里,哪里的异教徒就迅速躲了起来,好像有点怕自己,不知道是不是神光发挥了作用。 谢云逐想了想,抄起路边一把不锈钢椅子,然后随意地推开一户人家的门,走了进去。 入眼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民居,里面同样过分安静,只有电风扇在头顶吱呀转动的声音。 电风扇……在头顶……吱呀转动…… 谢云逐一僵,迅速抬起头,便看到了一副叫人头皮发麻的画面:三个孩子分别趴在三片扇叶上,玩闹一般晃动身体,让电风扇颤颤巍巍地转动着。他们的皮肤青紫肿胀,腐烂生蛆的眼睛齐刷刷地看下来,嘴里发出嬉笑声。怪不得劲儿那么大,原来是鬼啊…… 操——! 谢云逐想也不想就把手里的不锈钢椅子扔了出去。 “砰”的一声,椅子砸在电风扇上,电风扇转动更快,三个孩子啊呀呀地叫着,身上的蛆宝宝们像天女散花一样飞落。 谢云逐也就是跑得快,才没受这阵洗礼,但也被恶心得胃里直翻腾。这时最小的一个孩子没稳住掉了下来,脑浆都涂了一地,它咿咿呀呀地在地上爬,手脚并用飞快地向他爬了过来! 谢云逐没有后退,反而上前一步,因为他有一个非常在意的点需要确认。 果然,他一往前,那个腐烂的孩子就畏缩地向后退了一点,在距离他三步的位置不敢靠近了。 这里的怪物,果然都惧怕我。谢云逐确认了心中的猜想,是因为大巫给的神光吗?她的确说过,这道神光可以保护自己不受异教徒侵袭。 不过这样的话,副本会不会太简单了点? 到底是这个副本本身就简单,还是开头会送一个新手保护期? “火……火……”趴在三步外的小婴儿,努力对他说着什么,伸出烂到露出骨头的小手,朝谢云逐挥舞着,“火……” 谢云逐定睛一看,他的手里握着的,赫然是一根火柴! 如果拿到这根火柴,那么第一天的搜集任务他就完成了! 如此简单顺畅,只会叫人感到违和。谢云逐蹲下来,对着那小孩咧开嘴,露出了一个自认为和善的微笑,“小兔崽子,你要真的想送我,就把火柴留下,自己爬远点。” 那小兔崽子居然听懂了,向他摇了摇头,指着自己空洞的眼眶,“眼珠……火……” 谢云逐的笑容顿时更核善了,“你想我用自己的一颗眼珠,换你的一根火柴?” 小兔崽子点点头又摇摇头,坚定地竖起两根枯骨手指,“两个眼珠……一个火柴……” “……”谢云逐站起来四处张望,我的不锈钢战椅呢? 小兔崽子见他要打人,立刻哇哇大哭,一边哭一边蹭蹭蹭地爬走了。那两个风扇上的鬼孩子,依旧在没心没肺嘻嘻哈哈地玩着。 风扇吱呀吱呀地继续转动,谢云逐抬起头,看到客厅的墙上,挂着一张白骨菩萨的画卷,是年画那样高饱和的色彩,底下绘满了密密麻麻的咒文,看起来邪异阴森,像是什么邪教产物。 画卷的边上,则挂着一家五口的合照。幸福微笑着的爸爸妈妈,还有他们的三个孩子,最小的一个躺在妈妈怀里,吮着手指,睁着一双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这个世界。 按照大巫的说法,它们恐怕是因为背弃了太阳神,转信了什么邪神,所以才会变成如此模样。 谢云逐搜完客厅,便目标明确地向厨房走去。 这幢楼比较老,还保留着农家土灶,然后就是冰箱、碗橱、八仙桌等简单的家具,他仔细搜寻了半天,连根火柴的影都没找到。 倒是经过土灶的时候,他被什么东西给绊了一下,低头一看,从那堆满的炉灰里露出来的,隐约是一条细瘦伶仃、长满毛发的腿! 谢云逐心里一咯噔,退开三步仔细观察那条腿,很快又狐疑起来。他拿起扫帚簸箕把地上的炉灰扫干净,把它的蹄子也扫了出来——这分明是一条鹿腿! 但是炉膛里为什么会伸出来一条鹿腿? 谢云逐踢了那只鹿腿一脚,那鹿腿便抽搐了一下,里面传来一阵耸动挣扎的声音,是那头鹿正在努力往炉膛外面爬。 但是它的身躯太庞大了,已经被牢牢卡死,半天才挣扎出一个鹿屁股,一张红绿配色的卡片跟着飘了出来。 谢云逐捡起卡片一瞧,发现那居然是一张圣诞贺卡,上面写着一行字:“亲爱的小朋友,快快写信给圣诞老人吧!圣诞老人会实现你的所有愿望!” 敢情你是圣诞老人的驯鹿是吧!从烟囱降落失败所以卡在炉膛里了是吧! 只要在上面写上愿望,圣诞老人就真的会送来生火道具,顺便噶走我的两个腰子是吧?! 没想到这个副本的世界观还挺杂,连圣诞老人都属于邪神之一。 谢云逐拿起簸箕,把炉灰重新倒在鹿腿上,将它埋了个严实,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厨房。 一楼二楼乃至阁楼都找了个遍,也没发现任何生火道具,谢云逐发现这家的男主人甚至还抽烟,随处可见散落的烟盒,但就是一只打火机也找不到。 想来这就是副本的难度所在,看似常见但其实根本就无处寻找的任务物品,随处可见的异教徒,一旦真的慌不择路与那些东西交易,或许会引发难以想象的可怕后果。 离开那个家之前,谢云逐将几盒烟塞进了自己的口袋,又搜刮了十几节电池,放进另一个口袋里。从破窗户上取了块碎玻璃,从小孩房里拿了墨水,最后从沙发上取了干净的毛毯和一个小抱枕,又搬走了他家的折叠躺椅。 电风扇上的两个鬼孩子都快气疯了,呼啦啦转着给他下蛆宝宝雨,骂他是“小偷!” 谢云逐仗着神光保佑,抬头更凶地骂了回去,把俩小孩都骂哭了。 从上上个副本开始算,他可能已经有10天没睡过一个整觉了。精神早就绷紧到摇摇欲坠的地步,身体也疲累到了极限,谁现在敢惹他,他必咬死谁。 晚上十点多,当探索小队回来时,就看到了这诡异的一幕——祭台上立着个户外遮阳伞,那个怪家伙搬了张躺椅,脸上盖着一本书,正在伞下堂而皇之地睡大觉! “啧,怎么总有这种害群之马,想送死就早说,”一个叫鑫磊的老玩家不爽道,“不要最后因为他,害得我们完成不了主线。” “放心啦,不会的,这应该不是团体任务。”小白脸傅幽拍拍他的肩膀,“副本应该没打算让所有人都找齐物品哈哈哈。” 他这句完全没起到安慰效果,反而让众人脸色都难看起来,天知道他们今天走了多少路,被多少可怕的怪物吓到,最后才勉强凑齐了生火道具。 而这仅仅只是第一天。 阿兮走到谢云逐面前,拿走了他脸上盖着的书,就见他一双眼睛毫无困意地睁着,简直把她吓了一跳,“哈,原来你醒着呢,怎么不出声?” “在听你们说我坏话。”谢云逐打了个哈欠,扶着腰坐起来,“现在几点了?” “快子时了,他们打算提前交任务。”阿兮拿一个款式老土的墨镜戳了戳他的脸,“太阳的情况怎么样?” “在动。”谢云逐接过墨镜试了试,发现效果好多了,便丢掉了手上用墨水染过的玻璃。 “怎么个动法?” “瞎动,乱动,跟山上的猴一样动。”谢云逐摸出一张纸,“我把一整天的太阳运动轨迹都简单记录了下来,只能说毫无规律可言,唯一能确定的是它只靠近,不后退。” 阿兮伸长脖子要来看,谢云逐将纸扣在掌心里,瞥了她一眼,“不急,先说说你的发现。” 情报换情报,聪明人无须多言,自然知道规矩。 “发现?那可多了,现在没时间,一会儿再说给你听。”阿兮友善地伸出手,“要拉你起来吗?要去交任务了。” 原来自己的状态已经差到这么明显了……谢云逐谢绝了她的好意,自己慢吞吞爬起来,就看到其余几人已经围到了大巫身边。 大家各显神通,有的成功找到了打火机、火柴、点火器等物,很轻易地就生起了火。还有的找到了放大镜,利用不下班的大太阳,成功点燃了枯草堆。 轮到傅幽,只见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金属棒和一把小刀,放在餐巾纸上,然后用小刀慢慢地刮了一些镁粉下来。接着他飞速刮擦金属棒,火星飞溅,点燃了纸巾。 差不多都交完任务了,唯独那个叫鑫磊的高壮男人,还在忙活着钻木取火。他一张脸憋得通红,双手撮得只剩残影,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将火钻出来。 “怎么会这样,白天明明一下就成功了!该死、该死,给我出来啊!”他一边焦急地咒骂,一边鼓着腮帮子吹风,没多久手心就已经血肉模糊。 周围人有帮忙出主意的,有喊加油的,也有冷冷围观的,所有人都在心里好奇一件事——如果无法完成任务,会有什么后果? 也许很快,他们就要知道答案了。 忽然,鑫磊的头顶上传来了一道很没干劲的声音:“试试这个。” 鑫磊愣愣地抬起头,就看见了谢云逐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以及他递过来的一块粗糙干燥、中间开裂的木头,裂缝中被他填了一把枕头里拆出来的棉絮。 时间还剩十多分钟,顾不上别的了,他接过木头就继续拼命摩擦,这一次有充足的氧气从裂缝中流入,没过多久棉絮上居然就冒出了青烟! “着了!快看啊,是火!”鑫磊连忙趴下来呼呼猛吹,一簇火苗蓬地窜起来,撩焦了他的额发,他仍然哈哈大笑,兴奋得像个刚发现火的原始人。 然后他才意识到什么,立刻抬头看向谢云逐,也真情实意地替他着急起来,“太感谢你了哥们——但你怎么办啊?!” 最后几分钟,只剩下谢云逐没有交出自己的火焰。 连大巫都抬起了沉重的头颅,透过青铜面具的凸眼,向他投来了森冷的目光。 谢云逐从口袋里摸出烟盒,从里面倒出了被他撕成一条条的铝箔纸,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摸出了一节电池。 “他在干嘛呢?脑子坏了?”有人费解地小声嘀咕。 话音未落,只见谢云逐将铝箔纸条贴在了电池的正负两极,几乎是下一个瞬间,铝箔条中间最细的地方就窜出了一道火花! 他的手指修长灵巧,轻轻一抖,便用火花引燃了纸巾,继而点燃了一早收集好的木条。 “好办法!”宋自明一拍大腿,“利用电流的热效应点火,可惜我没有早点想到……” 如果早点想到,那么这里到处都能找到电池和铝箔纸,他们根本就不必大费周章地寻找点火道具! “没关系,大家都做得不错,”谢云逐用一种夸奖的口吻说着,拉出了两边口袋,撕好的十几根锡箔纸条和十几节电池哗啦啦地落了下来,“看来这些也用不上了。” 在众人匪夷所思的目光中,他淡定地说道:“明天继续努力。” 这家伙……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精彩纷呈——这个在那边躺着休息了半天,几乎没离开过原地的家伙,居然不动声色地为所有人准备好了退路。明明是一件carry全队的行为,为什么从他嘴里说出来那么让人火大啊?! 作者有话说: ----------------------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3节 第3章 交流情报 谢云逐并不关心别人怎么看自己,他们中的任何人如果像自己一样三年不间断闯过100个副本,精神状态只会比他更美丽。 他打了个哈欠,颇想继续躺回去睡觉。 “于幽茫的黑夜里,”这时,大巫缓缓开了口,“汝已寻得自己的火焰。现在——” “将火投于火中。” 众人依言照做,将自己生起的火焰丢入了更大的篝火中。火与火汇聚,凝聚成一股冲天的热浪,将每个人的脸照耀得一片金红。 经历了一天的疲惫与惊吓,此刻汇聚在这仿佛永恒不灭的火焰旁,他们都本能地感到了安心和喜悦。 所有人都感到眉心一暖,那随着时间流逝而逐渐暗淡的神光,此刻又变得清晰起来。 很快便到子时,大巫徐徐开口,说出了第二天要寻找的仪式用品。 那是一个简单的音节,听清楚的一瞬间,所有人都怀疑自己听错了——毕竟他们搜寻了整整一天,踏遍足足半块废墟,从未发现过这东西的痕迹。 一个娇小的女生脸色苍白,抱着男友的胳膊,“不会吧,这怎么可能找得到,我的脚都起水泡了……” 她男友便大声嚷嚷道:“肯定是咱听错了,大巫老奶奶,您再说一遍吧!” 这一次,大巫仁慈地重复了一遍:“去吧,去找到带给我,去找——” “花。” / 这是一个不存在任何生命的世界。 前一天探索小队确认有神光护佑后,便两两组队分头行动,差不多探索了整片南部废墟,别说花了,就是连一根绿草都没瞅见。 无论玩家们怎么软磨硬泡,大巫也没有透露更多信息,她执意要得到许多鲜花,来装饰她的祭坛。阿兮说对于很多古老祭祀来说,鲜花香草都是不可或缺的娱神之物,言下之意,这花是非找不可了。 这根本就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经验丰富的老手们也慌了神,毕竟以前从没遇到过第二关就陷入死局的副本。 “大佬,你怎么看?”众人一筹莫展之际,阿兮又晃到了谢云逐身边。和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也有许多求助的目光飘过来,是想问又不好意思问的样子。 “我不知道,我也没找到花。”谢云逐戴着墨镜,看不到眼睛,只露出了线条优美的下颚和没有弧度的嘴角,显得更加不近人情,“也许北边有吧。” 这不是废话嘛!探索小队早就已经分好工,决定今天把剩下的地方都走遍,只是这片废墟废得太彻底,大家普遍都没抱有太大的希望。 “不过我有个建议,如果最后实在找不到真花的话,就带一些花形状的东西回来。”谢云逐拎着他的小树枝,在地上画了一朵花,“假花、花的图片、花形的装饰,有总比没有好。” 大家都明白了他的意思,毕竟大巫也没说一定要是土里长出来的真花,没准沾点花的都顶用呢?但这似乎是在钻规则空子,大家心里都没底,就见傅幽微笑着拍拍手道:“大佬说得对,大家不要放弃呀,无论如何都带点与花有关的东西回来,让大巫这个原始人开开眼。” 不愧是吃软饭的,心态就是好。 探索小队在领袖宋自明的安排下,围着篝火休整6个小时,一起分享各自带的食物,探讨情报,顺便抓紧时间睡一觉。 谢云逐依旧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在遮阳伞下撑开了他的军绿色帐篷,一个人躺在躺椅上就着白水啃压缩饼干。他好像自带一种清冷孤绝的气场,稍微靠近一点,眼前就会被弹出一个“别烦我”的弹窗。 也就是阿兮对知识充满渴望,拿着一桶泡面过去:“吃点热的吧,他们烧了热水,正好可以泡面吃。” 谢云逐接过泡面一看,是绿油油的香菜味,不由咂了咂嘴:“现在外面都流行这种口味吗?” “哈哈那倒不是,个人爱好,”阿兮笑道,“你不吃香菜?我给你换个红烧牛肉的。” “我什么都吃。”谢云逐把香菜泡面放进背包里,微笑着说了声“谢谢。” 阿兮头一回见他笑,眼睛都被点亮了一下,心想这家伙的颜值真是绝了,为了保护这欠揍的性格,他的脸真的有很努力在长啊。 “所以,你发现了什么?”谢云逐用胳膊把没骨头的身子撑起了一点,以示对情报的尊重。 “这篇废墟存在大量的异教徒,以及大量的邪教仪式。”阿兮在他身边坐下,“有趣的是,我发现其中很多仪式都指向光明神、太阳神、火神等等,似乎这里的异教徒也迫切地渴望得到光明。” 阿兮拿出自己的相机给他看,“我还发现了一处莲花形的圣火坛,旁边聚集了大量人首鹰身的祆教祭司,好像正在举行召唤火焰的仪式。而我在那些祆教祭司的交流中,也听到了关于太阳失踪和漫长黑暗世纪的信息!” “所以说,这个副本的设定实际应该就是‘永夜’,但是我们这一轮不知发生了怎样的异变,导致太阳还未召唤就出现了,而且还赖在天上不肯走。”谢云逐拉下额头上的墨镜,第一万次看向那枚诡异的太阳,越看越觉得它面目可憎。 “但这里有一个巨大的矛盾,大巫祭祀的对象就是太阳神,如果说太阳神真的降临了,她会没有察觉吗?她还会继续叫我们搜集降神仪式的材料吗?”阿兮烦恼地揪着头发,“这根本说不通,肯定有哪一环出了问题!” “有可能‘太阳’和‘太阳神’本就是两个概念,”谢云逐道,“也有可能我们头顶的东西根本就不是‘太阳’。” 阿兮闻言打了个寒噤,“现在可以给我看看太阳的运动轨迹了吗?” 谢云逐总算将纸递给了她,阿兮一看到那两幅图画,眉头就深深皱了起来。看得出谢云逐是找了一扇窗子作为固定的观测点,以窗格作为十字坐标轴,每隔半小时记录了太阳的运动位置。 那些点散乱于坐标轴上,仿佛无序的闪烁,毫无规律可言。 第二张图,依旧是以窗格为坐标轴,谢云逐每两小时记录一次太阳的轮廓,画面呈现出一个个嵌套的同心圆,尽管差别细微,但无疑能证明太阳的确在变大——换言之,正在向地球靠近。 阿兮越看,背上越冷汗涔涔,不由看向那个素来淡定靠谱的男人,“大佬,你看出什么来了吗?” 谢云逐点点头,阿兮的眼里不由多了光彩,期待地竖起耳朵,就听男人缓缓道:“我看出来……它是自由的。” “……”这是开玩笑的时候吗?!阿兮的坨子都硬了,就见谢云逐又自得其乐地笑了笑:“以及,我现在有点觉得,太阳说不定不是在向我们靠近,而是本身在变大,就好像一个有生命的大胖子,最近吃得有点圆润——这个猜想是不是也很有趣?” 不……阿兮扶额,我觉得哪一种猜想都让人很崩溃。 两人又交换了一些情报和猜想,但感到离真相尚还遥远。休息时间有限,阿兮伸了个懒腰,准备回去睡一觉。临走前她诚恳地问道:“真的不和我组队吗?我们一起行动,应该能发现更多线索。” “不了,我走不远。” “为什么?远处有危险?还是这里有必须看守的东西?” “不是,我比较懒。”谢云逐在躺椅上翻个了身,给了她一个宛如贵妃醉酒的背影。 “……”阿兮感觉自己有被他气得圆润一点,但她不放弃,绕过去蹲在躺椅前,直视对方的眼睛,“再分享一个情报,你一定感兴趣。白天在路上我遇见了一个异教徒,有着和你一样的蓝眼睛。照理说这个颜色非常罕见,但是他的瞳色真的和你一模一样,我都被吓了一跳。” “但是那个异教徒是个不可交流的疯子,他只会翻来覆去地念叨几句话,一会儿说这个世界快毁灭了,一会儿说他被这双眼睛诅咒了。如果你肯跟我组队,我就把这家伙的位置告诉你。” “是吗,”阿兮本以为他会很感兴趣,然而对面的男人只是无聊地合上了眼皮,“有这样眼睛的人,我起码见过七八个了吧。” “啊?!”阿兮惊讶不已。 “他们无一例外都是疯子。”谢云逐扯起嘴角笑了笑,“只有我还没疯。”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有这样一双特殊的眼睛,过去也曾在不同的副本中遇到过蓝眼睛的同类,然而他们除了疯疯癫癫以外,都没有什么与常人不同之处。似乎这双眼睛只是个不详的谶语,预示着他的结局。 “所以离我远点,”他把书重新扣在了脸上,下了逐客令,“没准下一个疯掉的就是我。” / 6个小时的休整后,大部队重新出发,这次做了合理的路线规划和分工,打算一口气探索完剩下的北部废墟。 而这个时候,哪怕是最无知的新人,也发现了额头上神光的变化,尽管交任务时得到了一次补充,但显然没有第一天时那么亮了。 如果这样一天天地减弱下去…… 老玩家们稍微安抚了一下新人,但自己心里其实也没底。《混沌天途》有完善的平衡系统,只有简单的生存装备、随身衣物、食品药品可以被带入游戏,任何性质的武器都会被系统屏蔽,因此老玩家的优势也很有限。能从商城里能兑换出的最强武器,也不过是一把三寸长的匕首,学名叫作“水果刀”。 即使用赏金将身体素质拉到最高,也无法超过人类的极限。比如完全强化跑步速度,他们也不可能跑得和猎豹一样快,最多能达到博尔特的水平。 他们所能依仗的,唯有一次次副本积累的经验,以及人类自身的力量与智慧,或许还可以加上一些勇气、信念、团队精神等玄之又玄的东西。 说到底,唯一能逆天改命和副本对着干的,只有凌驾于普通玩家之上的神契者们。他们与神明签订了契约,付出相应的代价,获取了所向披靡的强大力量。 可惜神契者是《混沌天途》游戏中的顶尖强者,数量极少,行踪神秘,一般也不会出现在这种普通副本里。 一天的合作下来,大家对彼此都有了个认识。在12人中,阿兮的知识广博,帮众人提前规避了不少危机,领袖宋自明和那个整天笑眯眯的小白脸傅幽,身手都不错。那个不知名的大佬古怪神秘,但好像真的有些本事。 然而他们也不过是人类而已,面对这诡谲未知的副本世界,不过是渺小如蝼蚁般的生物。只要额头上的神光消失一秒,他们说不定立刻就会被异教徒撕成碎片。 “你们说,这个世界有那么多‘邪神’,咱有没有机会和其中一个结契啊?”鑫磊随口道,“要是队伍里有神契者,走哪儿不是平推啊。” “想都不要想。”宋自明警告地瞪了他一眼,“你只看到了那些神契者的强大,怎么不看看试图结契的人大部分都死了?” “我就这么一说,你激动什么。”鑫磊嘟囔了一声。 “有些念头最好产生都不要产生,”宋自明正色道,“别忘了我们的身份是太阳神信徒。” 一行人边说边往废墟深处走去,没有人注意到,形形色色的异教徒们三五成群,悄无声息地跟在他们身后——较昨天更近了一些。 与此同时,谢云逐在认真画画。 他找了一户人家,四处搜寻确定没有危险后,便在房间里找到了纸和蜡笔,坐着开始画起来。 嗯,嫩黄的花蕊,大红的花瓣,鲜绿的花茎……涂完谢云逐拿起来欣赏,发现纸上好一盘番茄炒蛋,下面挂着一根死于非命的葱。 而这样的番茄炒蛋,他还得炒11盘。 根据他的推测,大概率北边是找不到真花的;如果探索队侥幸能找到一些真花,那么考虑到自己展现出的价值,阿兮没理由不为自己捎一朵回来。 谢云逐涂着涂着,实在被自己的画丑得有些烦了,心想要是有个参照就好了——他的模仿能力很不错,只是太久没有见过花,以至于快忘记花的模样了。 正想着,他无意间抬起头,看到正前方墙上挂着的圣母像,那微笑的圣母手中抱着的,正是一捧怒放的鲜花。 等等……自己刚才进来的时候,圣母有在盯着自己微笑吗? 她的手里,一直抱着的难道不是孩子,而是花? 不对……这里一开始真的挂着如此巨大的一幅圣母画像吗? 精神像是遭受污染一般恍惚起来,谢云逐无法挪开视线,就见那画像越来越立体,微笑圣母的五官渐渐浮出画框,紧接着伸出越来越长的手臂,将那捧油彩浓烈的花献到他眼前。 “……花。” 作者有话说: ---------------------- 第4章 缔结契约 还来?! 谢云逐没有昨天刚见到电风扇三宝时的惊悚,但随着那只手越伸越长,花束的油彩味都扑了过来,他逐渐就不淡定了。 不是,这个微笑圣母,好像根本不怕自己啊?! 别看他平时像只懒洋洋的水豚惯看秋月春风,该跑路时绝不含糊,谢云逐抄起自己的番茄炒蛋大作,转身一溜烟往门口跑去。 不等他打开门,就听到身后“砰”的一声——巨大的画框落在了地上! 他的心也跟着一突,用余光向后瞥了一眼,顿时吓得血液冻结——鲜花圣母半个身子都探出了画框,正用那长长的手臂撑着地,飞速地朝自己爬了过来! “花……花……花花花花——!!!”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4节 谢云逐打开门冲出去,根本还来不及关上,那只新古典主义的丰腴胳膊就飞过来,一把卡住了门! 另一只手伸得更长,像蛇一样飞咬过来,先是拽住了他的后衣摆,然后一圈圈地缠上来,缠紧了他的腰。 “呃——!!”光是那一下,就好像要把他的腰拧断,内脏都快被挤爆出来。 谢云逐眼前一黑,知道自己的狗屎运再次发作,一下就撞到了boss级的怪物。他唯一还能活动的手从口袋里迅速掏出了一截包着纸巾的电池,然后飞快地将锡箔纸贴了上去。 滋啦一声,纸巾点燃,在他的手心灼烧跳跃,他毫不犹豫地就把那团火丢向了画框的本体! 火焰燃起的那一瞬,谢云逐感到自己额头的神光也跟着一暖,仿佛与那团火发生了共鸣。这团带着祝福的火焰扑到了圣母脸上,把她的脸烧出了一个洞——里面并不是被烫伤的皮肉,而是一层层被烧焦的画纸。 从那个洞里,圣母发出了尖细的咆哮,胳膊狂蛇一样扭动,谢云逐趁机挣脱出来,没了命地冲进了主卧,反锁上房门,行云流水地从窗子跳了出去。 从遇袭到逃脱,不过短短三分钟,他那夺命飞奔的英姿大概还有巅峰期的实力,但身体已经不堪重负,喘得快背气过去。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好像永远都无法摆脱这种灵魂深处的疲惫感,哪怕休息也没有用——更何况他往往也得不到多少休息。 拼命跑出一段路,谢云逐才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圣母画像总算没有追出来,只是把烧焦的脸贴在窗户上张望,胸前是一束被她压扁的花,隔了那么远,耳边还能听到她充满诱惑的呢喃:“花……花……” 跑过一家商店的橱窗时,谢云逐飞快地看了一眼,果不其然刚才使用过后,自己额头上的神光又淡了一些。 所幸他懒得走远,所以没多久就跑回了大巫的祭台,那团巨大的篝火让人感到温暖和安逸。他把疲惫至极的四肢丢到地上,一躺下就半天没站起来。 腰腹处依然痛到难以忍受,他把衣服掀开来,就看到那因为不规律饮食而过分消瘦的腰上,是一圈圈青紫的勒痕。 他暗骂一声,从背包里拿了治淤伤的药膏出来,挖了一坨就往伤口处抹。连治疗都已经是重复了成百上千次的无聊过程,因而他对待自己也欠缺耐心,抹得随意又粗暴。 身体因为疼痛而微微抽搐,腹肌也绷紧了——他从未刻意锻炼过,这点顶用的肌肉完全是在无数次逃生中自个儿长出来的,他的身体费尽心机地从少得可怜的营养里抠出一些,努力保证每块肉都能最大效用地发挥价值。 总算上完了药,谢云逐又脱力地躺回了地上,晒出来的热汗与疼出来的冷汗小溪流一样往下淌,积蓄在腹上浅浅的沟壑里。闭上眼睛,他听到脉搏的突突跳动声,还有自己凌乱无序的喘息声。 休息了一个小时,他才感觉缓过来了一点,就把怀里的画纸和蜡笔拿出来,继续完成那12盘番茄炒蛋。因为只来得及带走手里的红色蜡笔,所以严格来说最后几盘只能算番茄炒西红柿。 “我敢说这绝对能起到娱神的效果,”画完后,他拿画纸在大巫面前炫耀,自嘲地笑了笑,“我看了都忍不住想笑,哈哈。” 大巫没理他。 “行吧,那借点火呗?”他客气地对大巫打了声招呼,“是正当用途,我要去为咱们太阳神讨伐异教徒了。” 大巫依旧没吭声,谢云逐就当她已经同意了。 说干就干,他从附近搜罗了一个小推车,一个炉子,从篝火里拿了好几根燃烧的木头塞进去。然后在小推车上装满了从附近搜刮来的汽油柴油色拉油。 他扶着酸痛的腰,慢悠悠做完这一切,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但他依旧耐心十足——开什么玩笑,他报复起来可是超认真的。 最后,他推着装有火盆和油的小推车,回到了那栋房子前。鲜花圣母依旧在窗口,见他回来,被烧焦的每一层画纸里都泛出一个微笑,成千上百只圣洁的眼睛和鲜红的嘴唇对着他翘起。 谢云逐扬手把油泼在了她面前的窗户上。 怪物的智商有限,无法理解他在做什么,只是见他迟迟不进来,便开始砰砰地拍窗子。 谢云逐绕着圈儿把油倒在了房子的每一个出口,尤其是那些有窗帘和地毯的地方。他听到“砰砰”声敲得房子都在震动,伴随着玻璃的破裂声和“花”的呢喃。 总算干完了,他站得远了些,扶着腰从火盆里捡起一根木头,丢向了房屋。火沿着油迹蛇一般飞速游走,很快整个屋子都开始熊熊燃烧,里面夹杂着鲜花圣母高亢的尖叫,伴随着画框哔啵灼烧的声音,那尖叫最后都沉寂于虚无。 这应该是只会少量刷新的boss级怪物,但经过测试还是可以用火解决的。接下来几天如果神光继续暗淡下去,他至少有反制的手段。 谢云逐抱着胳膊,沉默地看着大火吞噬一切,滚滚热浪让他的汗流如雨,浸湿了他身上的工字背心和作训裤,勾勒出挺拔的身材轮廓。 一米八的个子绝对算不上矮,身材瘦削但能看得出锻炼的痕迹,但由于平时能躺着绝不站着,他很少会从体型上给人以强大感。 当然了,他也不屑于展示强大,不屑于他人的评价与看法,他甚至不屑于完成任务赚赏金。他的人生就如同这片没有花的废墟,不具备任何意义。 他只是活着。活着而已。 太阳起不到提示时间的作用,谢云逐看了下手机,才发现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怪不得他走路有点晃,眼前也有点发黑,原来是饿了。 去包里翻压缩饼干的时候,他发现了阿兮塞给他的香菜泡面,它有着绿油油的包装以及看起来很邪恶的绿色面饼……他没急着拆封,而是拿起来四面八方地看了一圈,连配料表都认真读过了,轻声嘟囔道:“现在外面流行的东西真奇怪……” 翻身进了一户人家,确认安全后,谢云逐找到了烧水壶,把随身带着的矿泉水放在火炉上烧开了,他给自己泡了一碗丰盛的泡面。 也许是太久没吃热食,当那咸香可口、爽滑脆弹的面条伴随着浓烈的香气入口时,谢云逐震惊地睁大了眼睛,顾不上嚼烂他就咽下了第一口,又喝了一口满是香精和防腐剂的面汤,顿时眼里泪花都要冒出来了。 好、好好吃啊……大概有三年没吃到过的泡面,原来有这么好吃吗…… 系统商城里只提供又干又硬的压缩饼干,腥气的肉类罐头,无味的冻干蔬菜和各种营养补剂。这三年他差不多只吃这些玩意儿,总算没饿死,但差不多已经是个生无可恋的尸体了。 谢云逐郑重地吃完了那桶泡面,连碗底的油水都喝得干干净净,才捂着肚子舒爽地叹了口气,心想一定要问阿兮再多要点备着。 他的余光瞥见桌上有一团白色毛巾,蓬松柔软的质感,看起来还怪干净的,就随手拿过来擦了擦嘴。 等等—— ……这毛巾的手感似乎有点不对? 没有想象中的软塌塌,反而还挺有弹性,更何况还是热乎乎的…… “操!什么玩意儿!”谢云逐条件反射地一甩手,就要把这团诡异的毛巾丢出去,谁知那毛巾上忽然伸出了四根透明触手,像章鱼的吸盘一样紧紧扒住了他的手掌不放! 谢云逐匪夷所思地看过去,就见这毛团忽然睁开了一双雪亮的眼睛,炯炯有神地看过来,金色的眼瞳,长而浓密的白色睫毛,眨眼间仿佛还有“布灵布灵”的卡通特效。 在理应是嘴的地方,发出了响亮的动静:“诶嘿,你亲了本爱神,那就是与我缔结了永生永世的契约!我们来一起谈一场旷古烁今的绝恋吧!” 谢云逐:“……” 这年头什么勾八都能出来当神了,给爷爬! 他更加猛烈地甩起手来,毛球“哇啊啊啊”地叫起来,透明触手伸缩晃荡,好像一个在空中蹦迪的悠悠球。 “救命啊啊啊!我们已经结契了呀,你怎么可以这么对自己的契神嘤嘤嘤……”毛球在空中大哭大叫。 谢云逐将它提到了火盆上,阴森地笑了笑:“结契?就你?” 他清楚得很,那些神明都高高在上,隐藏在副本最艰险的地方。需要经历九死一生的考验,才能获得神明的认可,成为一名神契者。 现在的怪物连故事都不会编,仗着长得可爱就能为所欲为吗? “呜……”毛球吓得哽咽了一声,仰起小脸看向他,“就是刚才呀,你不是亲我了嘛,你看,我脸上还有你留下的吻痕呢……” “屁,那是泡面的汤汁!”谢云逐的手继续向下,火顿时烤焦了毛球的屁股,把他烤成了半个煤球。 “嗷嗷嗷啊啊啊我也在你身上留了印记的!”毛球急忙分出两根触手去拍屁股上的火,“不信你照照镜子!” 谢云逐本来不想理会毛球的话,然而他身上一个不可言说的地方,的确散发出奇怪的感觉。况且……刚才他明明用火烤了这个怪物,神光却没有对它造成威胁。 他黑着脸找到了卧室的穿衣镜,背对镜子掀开自己的衣摆,就见到尾椎骨的地方真的多了一个繁复的黑色印记,大概有拳头大,那缭绕的花纹既像是舒展的羽翼,隐隐又有一个爱心的轮廓,而那收束的末端,一直延伸向自己的臀缝…… 这的确是一个只有神明才能打下的、属于眷者的烙印。 啊? 谢云逐人都傻掉了,这辈子没有被这么强买强卖过,天地良心,他只是好不容易吃了碗香喷喷的泡面,想找块干净的毛巾擦嘴而已! 他的手背青筋毕露,无意识捏得太紧,毛球险些快要被他捏爆了,又在嘤嘤叫唤。谢云逐把他举到面前,咬牙切齿地问道:“为什么会这么容易?!你们神结契不讲基本法的吗?!” “因为我是爱神啊,”毛球泪眼汪汪地对着手指,“所以只要亲亲就可以了。” “爱神?”怎么会有听起来那么废物的神?谢云逐冷笑道,“就你这屁股烤焦的玩意儿?” “我我我现在的确还很弱小,”毛球委屈道,“但是只要你好好喂养我,我会快快长大的!” “长大,然后呢?”变成一个吨级废物毛球吗?变成一个毛茸沙发继续碰瓷吗?“你这种废物点心能派上什么用场?” “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无论强大或是弱小,”毛球郑重地许诺道,“我会追随你、庇佑你、赞颂你的名。” 那双被泪水洗净、熠熠发光的眼瞳,明晃晃地映照着他的倒影。 “最重要的是,我会永远爱你。” 谢云逐望进了那双眼眸里,竟然忘记了震惊和暴怒,只感到一片浩瀚无垠的爱意,仿佛直视整个宇宙的爱怜与悲悯。 “哦,对啦,为了庆祝我们的第一次相遇,”金色的眼瞳很快又眯起来,变成了一个傻乎乎的笑,“这是我的见面礼哦,是最最最漂亮的保存了很久的……” 说着,毛球的触手伸进自己嘴里一阵翻找,终于翻出了他精心保存的见面礼,献宝似的递到谢云逐面前。 那是一朵娇艳欲滴、还沾着露水的玫瑰花。 作者有话说: ---------------------- 第5章 毛球的作用 这是一朵真正的花,花茎还留着湿润的汁液,红丝绒一般娇嫩的花瓣,层层密密地裹着花心,上面还垂着一滴摇摇欲坠的露水。 谢云逐接过玫瑰甩了甩,把那滴露水甩掉,“你的口水?” “不是啊!”毛球急得蓬了起来,“这是刚摘的哦,是早晨的新鲜露水哦!” “刚摘的?”谢云逐似笑非笑地问道,“你在哪里摘的?” 这个问题一出,毛球的目光却茫然起来:“这是……这是……” 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忘记了,过去的许多事,我好像都忘记了……” 谢云逐嗤笑一声:“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骗。” “真的,没有骗你……”毛球努力用小触手搓了搓自己的脸颊,把毛都撮乱了,神情有些茫然的难过,“我只记得自己走了好长的路,走了好久好久,才遇到你……” 是啊是啊,如果不是自己倒八辈子霉正好把你拿起来擦嘴,你能碰瓷谁去结契啊?谢云逐眯起眼睛打量他,“别告诉我你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毛球眨巴着大眼睛:“对哦,我好像真的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 “……”谢云逐眼前一黑地幻视了一个场景:他是河边苦命的洗衣女,一个竹篮顺水而下漂到了他手里,里面装着一个哇哇大哭的孩子…… 进游戏三年,不止一个神主动向他抛出橄榄枝,然而他拒绝了所有的结契。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怕麻烦。没想到现在这个麻烦还能以碰瓷的形式出现,他竟然也在阴沟里翻船了! 谢云逐缓缓在手里转着那枝玫瑰,已经逐渐冷静,意识到自己恐怕难逃此劫了——除了死亡,他从未听说过任何解除契约的方式。 而这个死亡,可以是他自己的死亡,也可以是神的死亡。 但是毛球不能说没有价值,至少他一张嘴就给自己带来了任务物品。爱神,这个名号听起来真古怪,或许他有着什么特殊能力,比如魅惑敌人?比如射爱神之箭,就像丘比特那样? 接下来要想办法试一试他,如果真的没价值,再处理掉也不迟。 谢云逐一边思索一边往祭台走,远远望见那篝火,忽然又警醒了一下:大巫只尊太阳神为正统,毛球这个爱神在这个世界算不算邪神?那与他结契的自己算不算变成了异教徒?这枝玫瑰算不算邪神的赐予? 他连忙找了个镜子照了照,发现额头的神光还在,才松了口气——这蠢东西连影响自己的信仰属性都做不到。 至于这朵诡异的、简直不像是个这个世界出产的玫瑰,到底要不要交给大巫呢……谢云逐一边思索一边自顾自地往前走,也没理那个晦气玩意儿。而毛球自己消沉了一会儿,很快就振作起来,握紧了透明小触须道:“没关系没关系,一定是因为遇上了亲爱的,所以我的人生就要正式开始了!忘了就忘了,以后和他创造更好的未来!” 毛球又乐呵起来,蹦跳着跑上前,扒拉着谢云逐的腿说,“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个名字呀?这样我就完全属于你啦!”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5节 谢云逐目不斜视,仿佛完全没注意到他渺小的存在……嗯,也不能说完全没在意,毕竟他的脚步隐约有加快一点。 毛球渐渐吃力,在后面连滚带蹦跶,努力地跟上他,“呼……呼……走慢一点,我快跟不上了……唔!” 毛球捂着被撞痛的脑壳,看到身前的男人停下来,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满是威胁地警告道:“你再敢多逼逼一个字,我就把你塞进马桶里冲掉。” 毛球惊恐地拿触须塞住嘴,眼泪汪汪地猛烈摇头。 然后他就感觉身子一轻,居然是谢云逐用两根手指嫌弃地捏住他,将他提了起来! 天哪亲爱的知道我走不动要抱着我走!他心里有我! 下一秒,他就以一个标准的投手雷姿势,被谢云逐投掷了出去。 目标是五米之外,一个脸上涂着逆十字,拿着撒旦圣经的异教徒。 毛球无比精准地命中了它的脑门,又“啪叽”一声弹飞了,在空中和怪物的目光茫然地接触,二脸懵逼。 异教徒毫发无损,倒是毛球落到了地上,弹了两下,就咕噜噜地滚远了,雪白的绒毛上沾了灰,变成了一个煤球。 谢云逐于是做了简明扼要的点评:“废物。” 怪不得结契如此容易,原来所谓爱神就是个废物点心,人家的神明毁天灭地,他家的神明以头抢地。 那个异教徒也呆住了,不知道如此轻柔的碰触,算不算是挑衅。然后它又感觉小腿有些痒,低头一看,发现那毛球正在坚持不懈地跳起来打它的膝盖。 “我打死你!”毛球一边努力地拿小触手拍打,拿脑门撞击,一边大声喊着,“亲爱的别怕,我会保护你的啊啊啊——!” 异教徒嘴里发出咯吱怪笑,一抬脚就把他给踹飞了,然而下一刻它只感觉灼热逼近,一根燃烧的大棒猛地朝它的头顶砸来! 谢云逐三下五除二把异教徒给干掉了,浇了点汽油彻底用火烧干净。接着他就看到一个黑煤球拖着沉重的脚步灰溜溜走回来——哟,看起来还挺难过,不知道是真的挂了彩,还是自尊心受了伤。 “对不起,”毛球低着头,忍住了一声哽咽,“我是不是很没用……” 谢云逐把他捞起来,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灰,也是叹了口气:“面。” 毛球有气无力地抬起头,眼眶里包着一团委屈的眼泪,“唔?” “面,这就是你的名字。”谢云逐敷衍道,因为这是他吃泡面的时候结下的孽缘,懒得取了所以就这样吧。 毛球眨巴了一下眼睛,硕大的泪滴夺眶而出,像小羊一样颤抖地叫唤着:“面……面……” “怎么?”谢云逐瞥了他一眼,“我取的名字不满意?” “不是、不是的啊……”毛球用触手须须擦着眼睛,可是大颗大颗的眼泪还是禁不住滚落下来,“我太开心了,我有名字了,我叫面……呜呜啊啊啊……” 然后他又湿漉漉地蹭上来,把谢云逐的掌心都蹭湿了:“你真好,你还给我取名字,我真的好喜欢你呀……亲爱的宝宝,你叫什么名字呀?” 可惜谢云逐并不解他满心的风月,“我是你爹。” “倪蝶。”毛球深情款款地望着他,抑扬顿挫道,“倪蝶,真是个好名……唔唔!” 谢云逐一把捏住了他的嘴,然后将他丢到自己肩上:“谢云逐——还有,给我闭上你的狗嘴。” 毛球坐在他肩头,用小须须捂住了嘴,但又悄咪咪地露出了傻笑。 从他这个角度,可以看到男人俊逸的侧脸和英挺的五官,乌黑凌乱的发间,银耳坠轻轻地摇晃着,那耳坠的形状看起来像两把精巧的钥匙。之前为了战斗方便,那朵玫瑰被他随手丢进了帽兜里,此刻也随着步伐轻轻地摇曳着。 毛球不禁看得入了迷,在这荒芜死寂的世界里,他好像第一次朦胧地感受到了“美”的存在——就好像在不知道多久以前,他在一个记不清面目的人手里第一次望见这朵玫瑰,心里也曾有过同样的触动。 好可爱、好漂亮、好喜欢……怀着一颗惶恐、惊颤、喜欢到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心,他真想把这个美丽的人类摘下来,吞进去,永远藏在自己肚子里。 / 10点多,外出探索的玩家们陆陆续续都回来了,有已经受伤的,也有哭到崩溃的,每个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为了避免麻烦,谢云逐把毛球和花都藏进了背包里,并警告前者不许说话。他晃悠着走到探索队附近,听到了他们惶恐不安的交谈。 北部废墟正如南部一样荒凉,他们搜遍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找到任何活物,所以只是尽可能地搜罗了一些和花沾边的东西:假花、纸花、花的照片、塑料花发卡、碎花裙…… 一个浑身脏污、肚子鼓胀的新人,心态不知为何已经崩溃,神经质地大喊大叫:“我不玩了!我要退出!系统,系统,听到没有,我现在就要退出!” 走在他身边的新人女生名叫徐宁诺,哽咽地对大家说:“梁越他、他突然说排水口里有一朵花,非要过去找,结果跌进了浴缸里……浴缸里面全是会动的肠子,全都钻到他身体里、开始排泄……” 大家忍住没问是从哪个口钻进去的,无论哪个口都是如此叫人不适…… 徐宁诺哭红着眼看向众人:“为什么啊,第一天那些怪物不是没有袭击我们吗?为什么会突然动手?我、我真的不敢再出去了……” 大家看着她额头上相当黯淡的神光,都沉默着没有回答。 “我只是想买一辆跑车而已,我不要了还不行吗!我什么都不要了,只要放我离开这鬼地方!”只见那个疯了的梁越,忽然冲向了大巫,抓着她的衣服吼道,“你看清楚了!我们的任务早就完成了!天上不就是你要的太阳吗?你给我抬头看看啊!放我出去,游戏已经结束了!” 大巫无动于衷,其他人也没力气再管他,给自拖着疲惫的步伐来交任务。对于这些乱七八糟的花,大巫照单全收,用它们来装饰祭坛。 这些零零碎碎的假花,像垃圾一样散落着,让祭坛的画风显得格外诡异突兀。 谢云逐依旧是最后一个交任务的,只是犹豫着要不要把那朵玫瑰交出来,万一被认为是邪神的东西,他可不觉得自己能在大巫手中全身而退。 正当他为了保险准备交出那幅番茄炒蛋花之时,大巫忽然在他的视野里消失了,下一刻谢云逐感到了熟悉的毛骨悚然——大巫在他的身后显现,拿走了他藏在包里的花。 枯瘦的手指握着那朵玫瑰细细打量,她发出了轻轻的喟叹声:“自从太阳神弃祂的子民而去,我已经有太久没见过真正的花儿了……” 众人看着这朵货真价实的鲜花,惊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就见大巫回到原地盘膝而坐,小心地将玫瑰别在了自己的衣襟上。 “卧槽,你哪里找到的……” “牛逼!这个世界居然真的有花存在?!” “不愧是大佬!” 谢云逐撇了撇嘴,心想买一朵花送一只拖油瓶,这种福气你要不要呀? 子时,火焰熊熊高涨,祝福再次降临。然而这一次,唯有谢云逐额头的神光恢复到了第二天的程度,其余众人的神光又暗淡了一半左右。而那个已经崩溃的梁越,额头上的印记已经淡到看不出来了。 炽烈的阳光下,第三天已经到来。大巫古井无波的声音缓缓响起:“去吧,去为我带回美妙的乐音。” 作者有话说: ---------------------- 第6章 谁动了钢琴? “大佬大佬,你那朵花是哪里弄来的呀?”休整的时候,阿兮身上粘着全探索队的期待目光,跑过来问东问西。 谢云逐:“该问题价值一桶泡面。” 阿兮立刻双手奉上一桶酸菜牛肉面,“成交。” “我遇到了一个游荡的邪神,他非要和我结契,”谢云逐欣然接过泡面,“然后他就从肚子里掏出来一朵花送给了我。” “额……”阿兮挠了挠头,“是酸菜牛肉不合你的口味吗?” 居然编这么离谱的答案来敷衍我。 “没有,挺好的,”谢云逐立刻将泡面桶搂紧了,“很喜欢。” 阿兮虽然好奇,但也很清楚大佬毕竟有自己的门路,没道理对自己完全透底,因而没有继续追问。她改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大佬,这一轮要不要和我组队?我在西北角发现了一幅有趣的壁画,是关于太阳祭祀的。” “壁画啊……为什么不拍下来?”一听到要走路,谢云逐就兴趣缺缺。 “我的相机已经不能用了,大太阳底下拍出来全是鬼影子。”阿兮说,“你就和我走一趟呗,我敢保证有收获,说不定能解开这个副本的终极谜团……毕竟,太阳仍在靠近不是吗?” 谢云逐还没回答,旁边忽然插进一道温文尔雅的声线:“组队可以带我一个吗?” 两人循声望去,发现来人正是小白脸傅幽。他把西装马甲和领带也脱了下来,上身只穿着一件衬衫,衣襟的开口处挂着一副墨镜,衣袖卷到胳膊肘,露出结实的小臂。比起其他玩家来说,他依旧整洁得不可思议,身上散发着淡淡的男士香水气息。 上一轮他带回来的一束假花,也是除了谢云逐之外,最符合要求的一个。 有实力强劲的同伴一起前行,阿兮自然欢迎,只是……她不由看了大佬一眼,发现他正在抖搂自己的小毛毯,似乎准备洗洗睡了。 傅幽的微笑不变:“当然我不是白加入的,我昨天也发现了很有价值的情报,只是还没来得及完全探索。” “哦?”阿兮的眼睛一亮,“是什么?” 意识到任务物品未必够分后,探索小队的气氛早就已经变得紧张。昨天他们各自组了小队朝不同方向进发,而傅幽则选择了单独行动。 “我发现了前几轮玩家留下的信息。”傅幽说,“我大致看了看,上面似乎记录了前几轮这个副本发生的变化,太复杂了我不知道怎么描述,还是要你们自己看了才清楚。” 这话说完,连谢云逐都抬起头,直直地看向他。 每一轮游戏结束后,副本都会彻底刷新一遍,boss和任务都会变得完全不同,因此所有游戏体验都是一次性的。只有在极特殊的情况,用极特殊的手段,才可能留下宝贵的信息。 阿兮被他说得心动不已,烦恼地纠结着:“怎么办,我俩的发现正好在东北西北两个角,一天肯定走不完……” “没关系,我们一起合作的话,效率一定很高。”傅幽道,“不如先去看看你的发现?毕竟我那条路线上,一路都没有发现乐器。” “行,我那条路线上倒是发现了乐器,就是不知道今天去找还在不在。”两个人自顾自地商量,转眼就制定好了接下来两天的计划。 他们说话的功夫,谢云逐也把自己的小床铺好了,火炉上的开水也要烧开了,他正低头往牙刷上挤牙膏。 然后这对俊男美女一起转过头,向他露出了灿烂的微笑:“大佬?” “我不……呃……”拒绝的话刚要出口,更可怕的事发生了——他的身后也传来了强烈的推背感,然后是毛球的碎碎念:“去吧,去吧……去看看嘛……” 谢云逐的脸黑了,隔着那个不停蛄蛹的包一把抓住他的狗头,捏得毛球像橡皮鸭子一样发出“咕叽”一声。 傅幽哈哈笑道:“你看,你的包好像也想去。” “……行吧,我会去的,但是我要先休息。”谢云逐把牙刷塞嘴里,“早上8点出发。” 虽然懒得做任务,但通不了关显然更麻烦。他判断去看太阳祭祀的壁画,是性价比较高的探索路径,所以才答应下来——除了他自己,没有任何人能说服他做任何事。 “没问题,没问题,”阿兮立刻推着傅幽走了,“大佬你好好休息,早上见!” 第二天早上八点,谢云逐睁开眼,发现众人居然都还没有启程。 高温高压的窒息气氛,一刻不停、高度紧张的搜寻,还要应对异教徒的威胁和同伴的觊觎,的确是一件极为消耗的事情,很快就把人的精力和心力都榨空了。 倒是谢云逐睡了一个好觉,人性指数有所恢复,爬起来洗漱完,就推着他的小推车到篝火边,给火炉补充木材燃料。 东倒西歪坐着休息的人们看到这一幕,也纷纷意识到了什么,有样学样的来收集木材,找火炉的去找火炉,找不到的就制作简易火把,如同原始的先民一般,用火将自己武装起来。 只有那个叫梁越的新人,对着篝火一动不动地坐着,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已经疯了。他应该是一晚没睡,脸色憔悴发黑,额头上已经看不见神光。 谢云逐靠得近了,才听到他口中一直默念着:“我要回家……救救我、我要回家……妈妈……” 他沉默了一瞬,忽然面向众人开口道:“大家都检查一下自己额头上的神光,没有神光的人就不要再离开篝火了。其余探索者如果发现多余的任务物品,就为同伴带一份回来。” 这可能是他进入游戏以来,第一次发出足以让每个人听清的音量,其他时候说话都是懒散无力的。这严肃的话音里有着叫人无法拒绝的力度,大家纷纷点头响应,毕竟谁都有可能落入梁越那样的境地。 忽然,谢云逐感觉脚腕一紧,低头看去,发现半疯的梁越居然还有神志,膝行过来握住了自己的脚踝,眼含热泪卑躬屈膝地说着:“谢谢……” 你谢什么呢?如果要死人,你就是第一个。谢云逐看向他的目光里怀着淡淡的怜悯——副本可不会好心到为淘汰者设置安全区,留在篝火旁只是不得已的选择,如果真的发生危险,你猜大巫会不会出手救你?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6节 他漠然地挣脱了梁越的手,推着小推车去找阿兮和傅幽会和。两个人的素质明显好过平均值,一晚的休息后都显得精力充沛。 由阿兮带路,他们一路朝着西北方进发。 找乐器的优先级毫无疑问在第一,阿兮循着记忆,很快找到了一栋很显眼的小洋楼,“对,就是这家没错,他家客厅里有一架钢琴。” 阿兮推开门,眼睛就瞪得溜圆——客厅本该摆放钢琴的位置,是空的。 而且,很显然,这架钢琴刚被搬走没多久,因为地上的灰尘还明显留着一架钢琴的轮廓! “有队伍比我们快?”阿兮惊道。 “不可能,我们绝对是第一个朝这个方向走的小队。”傅幽立刻道。 “也是,况且在废墟上搬运那么大的物件,不可能不被我们察觉。”阿兮挠了挠头,“那咱这是……见鬼了?” “滋啦……” 话音未落,正对着他们的大彩电忽然亮了起来,自顾自地开始播放一则电视购物广告: “好消息,好消息,钢琴大甩卖!”男主持带着热情洋溢的笑容,推销身边的钢琴,“原价10万的雅马哈,现在只要998包邮送到家!心动不如行动,你还在等什么,买它!” “就是这架钢琴!”阿兮大叫道,“我的天,怎么跑电视里去了?!” 那架钢琴上有一个女孩子正在边哭边弹《辉煌的大圆舞曲》,只是琴的弦轴松动,听起来荒腔走板、旋律阴森。 女孩好像已经弹了很久很久,十根手指都已经弹得露出烂肉,血糊满了琴键,然而只要她敢稍稍停下来,站在钢琴边的妈妈就会狠狠扇她的脑袋:“给我继续练,弹得这么差,还要不要考十级了!” 女孩抽搐的血肉模糊的手指,就更加努力地在琴键上翻飞,敲出更加叫人难以忍受的声音。男主持这时候温柔地说道:“玲玲,看镜头,笑一个。” 那女孩就扭转脖子看向屏幕,嘴咧到耳朵根,露出了一个巨大的空洞微笑,“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我是玲玲,我就要上初中啦。等我考完十级,爸爸妈妈就要把钢琴卖掉,好不耽误我学习呢。只要998,真的很便宜哦!” “有、有点想要,”傅幽咽了口口水,“998,太划算了……” “而且还是包邮的诶,”阿兮目不错珠地盯着电视,琥珀色的眼瞳都被染上那五彩炫目的光,“可以直接邮寄到祭台,收件人填大巫,都不用我们自己搬了……” “我也一直很想学琴……”电视广告散发着难以拒绝的诱惑力,谢云逐情不自禁地向前走了一步,不知哪年哪月的回忆涌上心头。 啊,那个时候好像连游戏是什么都不知道,他也过着像一般人一样普通的生活,偶尔听到那些美妙的演奏,也会产生自己去学琴的念头…… 想象着把手指放上那冰凉的琴键,弹出美妙的旋律,他又情不自禁向前走了一步……不过初学者应该弹不了那么好,需要大量的练习……等等,练习? 想到那年复一年、永无止境的练习,谢云逐心里的咸鱼突地翻了个身:好麻烦、为什么要做那么辛苦的事情,他就不能躺着歇着吗…… 涌上心头的厌恶感,让他有了一瞬的恍惚,胸前似乎有什么东西扒拉着他大喊着“醒醒!”可是脑袋又昏昏沉沉听不清。 他拍了自己一巴掌,努力睁大眼睛,才一身冷汗地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已经快走到电视机跟前! 而那一家三口已经全部挤在电视屏幕上,脸挨着脸,带着渗人的笑容,呼之欲出地盯着他看。 作者有话说: ---------------------- 第7章 太阳祭祀 那一瞬的清醒太短暂了,谢云逐依旧无法从自己的执念里脱身,想买钢琴的冲动以一种碾压一切的音量,在他的大脑中循环。 谢云逐狠狠咬了下舌头,忽然一把搭住身旁傅幽的肩膀,劈头盖脸地骂道:“你想屁吃呢!998买雅马哈,你们吃软饭的就整天异想天开着不劳而获!” 傅幽被他骂得一愣,继而飞快地领会了他的精神,一把揪住身旁快扑到电视上的阿兮,“包邮包邮,整天想着包邮!这点小便宜都要占,你这辈子格局就这么大了!” 阿兮浑身一个激灵,也是反应过来,立刻扭头看向谢云逐,贴脸开嘲讽:“练钢琴,就你?” 谢云逐怒,然而无法反驳,抬腿踹了傅幽的一脚。 傅幽:“?” 三人虽然无法从自己的执念里脱身,然而对其他人都极尽嘲讽挖苦,又掐又骂又打,终于勉强制止了彼此前进的步伐。 电视里的一家三口,笑容完全扭曲,妈妈叠着女儿,爸爸叠着妈妈,开始翻腾着朝电视外面拱,谢云逐抄起火炉里燃烧的木条,猛地朝电视掷去,“跑!” 谁知根本不用他喊,阿兮和傅幽各推着小推车一边,已经动作整齐划一地撒腿就往外跑! 操你妈这样活蹦乱跳的天选队友你家有没有啊! 谢云逐断后,然而并不妨碍他逃跑如飞,三人如一阵旋风冲出了豪宅,将一家三口狠狠关在了那扇黄花梨木大门后。 三人速度不减,继续飞沙走石地跑了一阵,回头发现怪物并没有追出来,才气喘吁吁地停下。傅幽转身踮脚看了又看:“你们有没有发现,屋里的怪一般都不会追出来?” “对哦,”阿兮扶着膝盖大喘气,“莫非墙壁是天然结界?” “不,那是……呼……他们的家……”身后发出谢云逐的声音,两人齐刷刷回过头,又齐刷刷低下头,看到了光速坐下休息的男人。 因为全速跑动,谢云逐累得有点眩晕,在喘息的间隙中缓缓道:“我在柜子上看到他们一家三口的合照了,还有玲玲的钢琴考级证书……他们或许也留有生前的执念,不愿意离开自己的家……” 说完,发现两人仍直勾勾的看着自己……的胸口。他不由低头一看,便发现那起伏的胸膛上,扒着一只毛茸生物,眼泪把他胸口的衣服都打湿了。 “这是什么?”傅幽好奇地问道。 谢云逐不愿在解释上多花一颗脑细胞,随口道:“数码宝贝。” “啊哈哈……”阿兮和傅幽听完后扯了扯嘴角,都很给面子地干笑起来。 现在,这个数码宝贝就很有感情地呜咽哭着,在他的衣服上蹭来蹭去:“呜呜呜阿逐,刚才你不知道怎么了,忽然中了邪一样往那里走,怎么叫你都不听……我真的以为你要死了呜呜……” 谢云逐啧了一声,把他拎了起来:“傻毛球子,你刚才没受到电视广告的蛊惑?” “什么电视广告?”毛球睁着茫然的大眼睛。 毛球不会受到影响?因为具有神性吗? 瞧,这不又发现了一个变废为宝的机会?谢云逐把他放在手心里掂了掂:“不错,下次如果我中招的话,你就扑到我脸上来亲我吧。” “!”毛球激动得在他手心里匀速哆嗦,“亲、亲亲亲你……” “嗯,因为那样我肯定会恶心得马上醒过来。”说完,谢云逐又毫不留情地把他塞回了背包里。 就听那边傅幽小声地跟阿兮吐槽道:“谁家数码宝贝会和主人亲嘴啊?” “就是啊,”阿兮也小声道,“感觉有点罔顾人伦……” “我能听到谢谢。”谢云逐揉着泛痛的腰,用目光将两人突突击毙。 休息完毕,三人默契地两个倒油一个点火,把这个鸡娃之家一炬焚成了灰烬。在烈火的哔啵燃烧声中,还能听到里面猛砸钢琴的声音,然后是小女孩的欢呼:“噢耶,再也不用练琴啦!” 异教徒和钢琴都付之一炬,他们现在的处境可谓是非常不利,乐器是一个都没找到,而敌人明显地一天天在变强。 “我还知道一个乐器的位置,就在不远处,你们愿意再和我去一趟吗?”阿兮将汗水黏糊的栗色长卷发都扎了起来,“如果这次能找到,就可以验证我心中的一个猜想,如果这个猜想成立,那么后续我们的寻找将容易得多。” “当然,”傅幽活动着筋骨,“刚才热身了一下,现在感觉状态正好。” 谢云逐张了张嘴,背包里熟悉的推背感又来了:“去嘛、去嘛!” 他顿时烦了,“我去……” 两人望过来,心想大佬你这是在骂人还是真的想去? 他们对视一眼,目光里精光乍现,立刻默契地一左一右把正在与石头焊接的谢云逐夹起来:“那正好,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阿兮没有说谎,那间小屋的确不远,而且垮塌严重,已经看不出楼的形状。阿兮并没有进屋,而是在废墟里一阵翻找,搬开重重碎石泥土,她翻出了一个狭长的盒子。 “找到了!”她将盒子打开,从里面拿出一根喇叭状的乐器,“你们看,唢呐!” 谢云逐和傅幽立刻警惕地四处张望,不敢相信这次居然没有任何作妖,就这么轻易地拿到了乐器。 “你怎么知道废墟里埋着唢呐?”傅幽眼睛里满是兴味,“埋得这么深,一般人可找不到啊。” “当然找不到,因为这是我昨天故意埋进去的,连异教徒都没发现。”阿兮得意道,“现在我也已经能确定了,异教徒果然知道我们每一天需要寻找的东西,它们会提前把东西藏起来,守株待兔等我们上钩!” 就比如那架钢琴,昨天还好好地摆在那儿,今天大巫一说要寻找乐器,异教徒立刻就会想办法据为己有。如此一来,他们寻找的难度将呈几何倍数增加。 “但是只要提前将需要的东西藏在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阿兮晃了晃那根唢呐,“异教徒就没办法了。” “问题在于,”谢云逐锐利的眼神看向她,“你怎么会提前知道今天需要的东西?” 阿兮笑了笑:“我告诉过你的,我看到了太阳祭祀的壁画,而且我对各种宗教仪式都很熟悉。所以昨天的时候,我就把所有有可能的仪式物品都藏了一份。” 音乐,的确是祭祀中不可或缺的一环,但能想到这一层并提前行动,其余二人也不由惊叹于她的先见之明。 这样一来,只要尽可能地提前藏起可能的仪式物品,或者干脆将这些东西都提前放到祭台边,所有人的通关几率都将大大提升。 “而且这群异教徒的智商很低,即使是我们没预判到的物品,也可以用他们无法想象的方法获得,”傅幽补充道,“比如寻火的那天,它们会藏起火柴和打火机,但是却不知道镁棒、放大镜、电池和锡箔纸的妙用。这次的物品,其实也不必局限于乐器,只要是能发出美妙声音的东西都可以。” “傅哥你说得太对了,”阿兮长长地舒了口气,感觉整个思路都畅通了,“幸好我们在第三天就发现了通关的诀窍,不然接下来还不知道要怎么熬过去。” 谢云逐没有参与讨论,也没有任何放松之色,路过阿兮时他提醒道:“你是不是忘记了太阳?” 阿兮轻松的表情顿时一僵。 这一次不用他们绑架,谢云逐主动向前走去,“既然乐器已经有想法了,走吧,去看看壁画。” / 一直走到了西北废墟的尽头,他们才抵达阿兮发现壁画的地方。 那是一所小学,名叫“银华镇第一小学”。 这名字取得煞有其事,但其实银华镇并不存在于现实世界中,包括副本中出现的npc和人形怪物,也无法在现实中找到任何痕迹。 而这所学校甚至只有一半是清晰可见的,另一半隐藏在浓厚的雾气里,这就是副本的空气墙了。贸然进入雾气,就会被异空间吞噬,永远无法再回来。 他们进入小学,不同于进入其他屋子时那种压抑阴森的感觉,反而感觉周身松快,心情说不出地舒畅。而那些尾随在后、探头探脑的异教徒,也都消失无踪了。 “舒服吧?”阿兮走在前面带路,“我怀疑这里是太阳神的地盘,以前是培养小信徒的地方,所以里面一个异教徒都看不到。” “不错的安全屋,”傅幽左右环顾,姿态也明显比在外面时放松,“可惜距离祭台有点远。” 很快,阿兮所说的壁画映入了大家的眼帘——原来就是教学楼墙壁上的宣传画,从一楼画到了六楼,蔚为壮观。 壁画分为区别明显的上下两个部分,分别对应天界与凡间。 谢云逐先看向了地面部分,十来米长的区域,用黑色的油彩画满了密密麻麻的抽象小人,像风吹过的芦苇一样弯曲着身体,面朝中心跪拜。并且每个人的身上都画着一根突兀的小黑条,像切腹一样与腹部穿插,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而在中间被黑色小人们拱卫着的,正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祭台! 在祭台近边跪立着的,应当是身份更高一级的人物,摆脱了那如草芥般抽象的形体,显示出更多细节:有的手里拿着长条形的东西,似乎是竹简或者笏板;有的拿着乐器,似在吹奏歌咏。 而宽广的祭台之上,中间是一团巨大的火,摆放着三牲等贡品,空气中绘满了鲜花和香草。 祭台上只绘着一个人,而且是所有人中唯一站立着的。她的肢体弯弯绕绕地扭动,似乎是在围着巨大的火翩翩起舞。她的身形比其他小人要大不止一倍,刻画也要清晰得多,甚至能看清头上的冠冕,曳地的宽袍大袖,以及手中的两把“l”形矩尺。 谢云逐凝视着她舞动扭曲的身形,“大巫。”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7节 傅幽贴近了仔细看:“嗯……但她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王。” “她就是王,同时也是巫。”阿兮立刻进行了专业的补充,“自颛顼绝地天通之后,天上的神与地上的人再也无法随意交流,巫成了唯一能沟通天地神人的存在,成为了神的代言人。而华国历代的帝王垄断了祭天之权,本就是最大的巫,君权和神权是高度一致的。” “好一个巫王一体,”傅幽叹道,“那么她的国家和臣民在哪里?” 这辉煌壮观的仪式早已变成了斑驳的历史,如今只余一片满是异教徒的废墟。大巫守望着她眼中漫无边际的长夜,等候着一个弃天下而去的神明。 “什么都不在了,祭台就是她唯一的国土,”谢云逐抚摸着额上淡淡的火焰印痕,“我们就是她最后的臣民,太阳神最后的信徒。” 作者有话说: ---------------------- 第8章 接着奏乐接着舞 讨论完大巫的身份后,三人紧接着看向壁画的上半部分。 比起地面的凌乱繁杂,天上的画面显得更加恢弘壮丽。昏黑的夜色与星辰是两侧淡去的背景,中间托举出一轮辉煌的太阳。如旗帜般舒卷的云流间,雷鸣电闪,八条巨龙拉着的车子在云与电中穿行,一位神明正携着太阳去往东方。 看清那位神明时,谢云逐心中倒有些意外——尽管看不清面目,但从种种特征也能看出来,这是一位男性神。 他所知晓的太阳神,是“生十日,常浴日于甘渊”的羲和,而这应当是一位女神。 谢云逐所有的历史文化知识全部来自于副本的历练,有的时候能剑走偏锋掌握极为冷僻的知识,更多时候则是挂一漏万不成体系。 他和傅幽都看向了阿兮,而阿兮也不负期待地开了口:“华国神话体系里的太阳神主要有三位,一位是大家最熟识的羲和,传说祂是太阳的母亲,掌握着日月星辰的规律,为人间制定律法。 “但画面上这位显然是男性神,这就不得不说到道教的太阳星君,祂与其他八曜一起主宰人间的吉凶祸福,有时也会被称为‘太阳神’或‘日神’。 “但是这幅壁画上的仪式,显然要更加古老,更具备原始祭祀的色彩。” “好吧,看来你已经排除了两位错误答案,”傅幽问道,“那么最后的正解是?” “东君。” 阿兮缓缓念出了一个叫人陌生的名字,“这是两千多年前楚人所祭祀的太阳神,在《九歌》中能找到关于祂的颂歌。歌中所唱的,便是在乐声和巫舞中,驾着龙车驱散黑夜星辰,将光明带来人间的太阳神东君。” “祂的形象尊贵雍容,同时又英武不凡,是一位强大的战神,”阿兮的手指隔空在画像上描摹出一道轨迹,“你们看,这是他拉满的长弓,箭头对准了西北方的天狼星——一颗代表战争与灾祸的凶星,经常被用来比喻入侵的异族。” 随着她娓娓的讲述,谢云逐看向这副壁画,仿佛又解读了更多的含义。这不仅仅是一场简单的祭祀与神降,也许还是一场大战前的动员,那些乐师所演奏的,或许是慷慨激昂的杀伐之声。 “既然已经确定了是东君,那么我们可以更有针对性地准备任务物品了。”傅幽道,“楚人的祭祀一般会用到什么?” 阿兮掰着指头数道:“排除掉花和乐器,还有美酒、华服、各种形制的美玉、肉类的供奉……嗯,差不多就这些吧。” 谢云逐:“光听我的耳朵就累了。” 累归累,准备却不能不准备。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三人原路返回,除了预先准备可能的任务物品外,还要将乐器都找齐。 乐器这种东西,牛人用一片叶子一只塑料桶几根橡皮筋,都能奏出美妙的音乐。不过谢云逐并不具备音乐才能,所以只找了几只玻璃杯,里面灌上不同水位的水,傅幽的耳朵很准,给他校了音,谢云逐就拿着筷子叮叮咚咚敲起来。 他嘴巴里默念着唯一知道的乐谱,很认真地敲了一首支离破碎的《小燕子》。傅幽拄着下巴听着,脸上的笑容逐渐就挂不住了,“大佬,你知道大巫要求的是‘美妙乐音’吧?你这小曲刺挠的,召唤出来的怕是邪神啊……” 谢云逐自己当然也知道难听,只有他的背包里,传来了一声盲目的夸赞:“好听!” 谢云逐已经很头大了,天气又热,他烦躁地拿起杯子喝了口水。傅幽登时怒了:“不许喝!do都被你喝成mi了!” 另一边,阿兮正在研究那根唢呐,说起来她也是有民乐基础的,笛子、琵琶、古琴都会一点,但吹唢呐还是头一回。只见她憋红了脸,扬着脑袋,鼓足了劲吹出一长串嘹亮的噪音。 傅幽绝望地捂住耳朵,“把我折磨死了你们好开席是吧?” 想不到无所不能的三人组会在这样的阴沟里翻船,傅老师绝望之余,不得不倾囊相授,指望能在天黑之前把这对卧龙凤雏调教出来。 “不过话说回来,你怎么办?”阿兮看他手上还没拿到乐器,而时间已经不多了。 “不必担心我,”傅幽晃了晃手里的木勺,“先把你的曲子练好。” 他的确很有音乐才华,甚至还写了一张简谱让他们练习。那曲调古朴悠扬、典雅庄重,傅幽敲着塑料桶给他们抓节奏,还真有些黄钟大吕的意味。 10点左右,他们带着匆忙收集的一些祭祀用品,以及刚被灌输进去的音乐细胞,回到了祭台处。 其余人都已经回来了,唯独那个被肠子怪袭击后发了疯,失去了神光庇佑的新人梁越,不见踪影。 梁越再怎么神志不清,也不至于自己主动离开祭台,那么他的失踪就有些耐人寻味了——这或许意味着,祭台也并非绝对安全的地方,一旦失去了神光,他们就会被这个世界无声无息地吃掉。 不过令谢云逐有些意外的是,其余8个清理者,居然全员存活,而且状态都还不错。被他们簇拥在中间的,是一个叫作晓兔的新人女孩。 “咦,你们好像准备了不少好东西啊。”傅幽自来熟地上前打招呼。 “我做过主播的嘛,所以这方面很擅长哦。”晓兔眨了眨扑闪扑闪的大眼睛——她每天都有在坚持化妆——把一样一样的手工乐器展示给傅幽看,有用蛋壳做成的沙锤,用橡皮筋绑成的弦乐器,水桶和铁罐搭成的架子鼓,也有水杯琴和纸卷排箫…… 原来今天早上他们三个离开后,晓兔也想到了自制乐器的主意,所以剩下的8人只在附近浅逛了一圈,找到了原材料后就返回祭台开始diy乐器,零零总总做了几十个。比起长途跋涉的三人组,他们得到了大半天的休息,精神状态都不错。 谢云逐皱了皱眉:“所以说你们离开祭台的时间并不久,梁越为什么会失踪?” “我和晓兔应该是最早回来的,大概早上10点多吧,但那时候梁越就已经不见了。”晓兔的男朋友黑背抓了抓脑袋,“没想到大佬你还怪有人情味的呢!” 在人人自顾不暇之际,只有他还关心着同伴,真是人不可貌相呀! 谢云逐懒得理他,在这诡谲阴森的世界里,同伴的无理由失踪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其他几个老玩家也都暗自心焦,宋自明叮嘱大家:“以后如果看到梁越,特别是独自行动的情况,不要贸然接近他,也不要信他说的任何话。” “啊,为啥啊?”黑背一愣,“不是说要互相帮助吗?” “笨蛋!”晓兔揪了揪男友的耳朵,“因为他可能已经不是我们认识的梁越了!” 新人们这下彻底听懂了,都不由打了个寒颤。 谢云逐环视了一圈神色各异的众人:“从今天起,每天睡觉时必须安排人守夜。” 这一条,众人自然没有异议,所幸他们足有11人,安排2到3人一组,每组一个半小时轮班,也足以捱过“夜晚”。 众人商量着排好守夜轮次,便到了子时,大巫照例开始验收成果,只是这一次,她的要求超乎了大家的预料。 她要求的是:“为我弹唱娱神的祭歌。” 所有清理者皆是一愣,他们本以为将乐器交给大巫就可以了,谁知道还要为她弹奏!更何况,谁知道“娱神的祭歌”是什么玩意儿?! 一时无人敢响应,大巫的目光从一个个伪信徒的脸上淌过,仿佛黏稠的沥青,留下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这时,傅幽微微叹了口气,“我来吧。” 他上前一步,一手夹着塑料桶,一手拿着长柄木勺。只见他就这么席地而坐,有节奏地开始敲击木桶,口中吟唱道: “暾将出兮东方,照吾槛兮扶桑。抚余马兮安驱,夜皎皎兮既明……” 他的歌声清越悠扬,气息深厚,自带共鸣,古朴的祭歌伴随着飘飞的火星,似乎要直直地飞升穹宇之上,将人类渺小的欢欣与崇敬,供九天之上的神君歆享。 大巫缓缓移动身形,双脚按着节奏踏出奇异的步伐,四肢以常人难以想象的方式曲折,她居然开始伴着这歌声起舞!她浑身的珠玉都琳琅地响起,长衣宽袖曳动飘拂,仿佛巨鸟振翅欲飞。 “怪不得白天问我要《东君》的唱词,”阿兮恍然大悟,“这家伙唱得真不赖啊……” 而谢云逐盯了两秒,忽然也盘膝坐下,开始蹭着大佬的歌声,敲他的破杯子。阿兮的反应同样不慢,掏出了她的唢呐,试图和谢云逐一样蒙混进去。 “滴嘟——滴嘟嘟嘟嘟——” 然而当那阵强劲的唢呐响起,全祭台都为她侧目,连大巫的脚步都停顿一瞬,扭头看了她一眼。 傅幽额上青筋一跳,好在他已经对二人的音乐水准有了充分的认知,因而气息不乱,只是努力加大了声音,试图覆盖住那令人绝望的声音。 然而紧接着,其余8人都开始手忙脚乱地加入合奏,那呕哑嘲哳、崎岖坎坷的声音各有各的主意,各有各的诉求,险些没把傅幽给送走。大巫的肢体扭曲得快要打结,但是对神的虔诚让她没有停下,只是果断地朝着傅幽靠近了一步、又一步。 很显然,如果说傅幽的歌声是黄河之水天上来,那这配乐就是泥沙俱下九曲十八弯、工业废水大排放、洪涝灾害生灵涂炭……其中又以阿兮的唢呐声洪亮得最不要脸,奏出了葬礼吃席的最强音。 终于大巫兢兢业业地跳完了祭舞,草台班子才如获大赦地停下来。空气一时安静极了,大巫久久没有说话,大家也都忐忑地咽了口口水。 阿兮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悄悄对谢云逐说:“想想大巫以前是什么排场,生气也是应该的……” 又说:“你看傅幽,气得把桶都敲破了。” “……”谢云逐戴上墨镜,放弃了观察人间,转而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东君如果真的有灵,没道理不给这场别开生面的演唱会一点反应吧?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太阳好像真的在轻微抖动。但由于幅度太小,无法确定这是不是暑气造成的空气扭曲。 大巫也在抬头看,只是那厚重的青铜面具遮盖了她的神情,让人猜不透她的所思所虑。 “神光、神光又亮起来了!” “太好了,过关了!”忽然有人惊喜地叫道。大家激动地互相检查额上的神光,发现果然是傅幽的最亮,阿兮的最暗。所有人心服口服,心想太阳神的欣赏水平还是在线的,而且还赏罚分明呢! 这时,只听大巫幽幽地开了口,公布了第四天的任务: “去吧,为我带回异教神的偶像。” 作者有话说: ---------------------- 第9章 邪神的偶像 “异教神的偶像?”有人纳闷道,“异教神也要参加偶像101吗?最终票选11个邪神组团出道?” “……我猜这个偶像,应该不是你想的那个偶像。” “‘偶像’最开始的意思是用木头、泥土雕塑出来的神像,”阿兮一脸黑线,“当然,其他材质应该也没问题,只要是异教神的神像就行。” 而在这个只有太阳神为正统的背景下,“异教神”就等同于“邪神”。 “啊……这岂不是要我们主动去接触那些邪教的东西!”大伙儿立刻慌了。 “草草草那些雕像都可邪门了,有一个财神像我就看了一眼,现在每天晚上都做梦梦到,要我去找祂发财!” “而且那些邪神像都被异教徒围着,现在神光这么淡,不是要我们去送死吗?!” 谢云逐的心里也是突地一跳,白天他们三个集思广益,差不多罗列了所有祭祀可能用到的东西,但谁也没想要大巫会提出如此古怪的要求。 唯有一点他能确定,副本不会安排必死的任务。哪怕是要直面邪神,一定也有破局之道。 而最让他感到不安的,是副本的难度仍在显著加大,可这只是第四天。 过关的欣喜根本没有持续太久,不详的阴云又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三人组负责守第一轮夜,阿兮对谢云逐说:“大佬你睡吧,这里有我和傅哥看着就行。反正我觉短,每天睡五个小时就够了。” 傅幽点头表示同意:“嗯,这个点在外面我一般还没睡,现在也不困。” 谢云逐眯成一条缝的眼睛睁开了一点,缓缓摇了摇头。可惜由于幅度太隐蔽,精神奕奕二人组都没有发现。 当然,谢云逐不是有责任感,而是睡不着——他是那种高敏感的、会被一点点风吹草动惊扰的类型。而且他心里格外不能存事,一点紧张和忧虑都会让他轻易失眠。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8节 他坐到自己的遮阳棚下,把背包打开,把毛球翻了出来,毛球对着他打了一个哈欠——他在包里安逸地睡了半天了,刚才阴间大合奏的时候才被吵醒。 谢云逐大力蹂躏他的脸,将他搓扁揉圆,“傻毛球子,你有没有雕像之类的东西?拿出来看看实力。” “雕像?”毛球睁着天真无辜的大眼睛,“那必须有信徒给我建造呀,我们神才不会自己给自己造雕像呢。现在我的信徒只有阿逐你一个,你是要给我建雕像吗……” “我不是你的信徒,”谢云逐矫正他的错误观念,“我是你的主人。” “嗯……嗯……”毛球扭捏了一下,“那样也不是不可以……” 等等,你在脸红个什么?! 谢云逐不爽地将他的脸翻到背面,不看他的表情,继续把他当个解压玩具无情揉捏。 事实上,他是真的考虑过用泥巴给毛球捏个雕像,绕过可能会直面邪神的风险。 但是思考过后,他发现这条路行不通:首先是他未必能用泥巴捏出毛球的神韵,更可能捏出一只软趴趴的史莱姆。二来,既然当初那朵玫瑰并没有被识别为邪神的赠与,那么毛球的雕像,恐怕也不会被算作是异教神的偶像。 “阿逐,可以、可以不要揉我的屁股了嘛……”背面,传来了毛球颤巍巍的声音。 “你浑身都一样哪来的屁股,如果这是你的屁股那你浑身都是屁股,”谢云逐邪恶的大手将他翻来覆去揉捏,“你看,你连屁.眼都没有。” “呜,呜啊啊啊……”毛球气得大哭,他才知道自己连屁.眼都没有! 谢云逐把软乎的毛球抱在怀里揉搓解压,把他哭哭啼啼的声音当白噪声,等守夜的时间过去,他竟然破天荒地很快就睡着了。 / 不知是不是轮流守夜起了效果,一整夜都平安无事,不知所踪的梁越也没有回来。他额上毕竟没有神光,大家都猜测他已经死在了某个地方。 第二天早上,每个人的脸上都弥漫着焦虑和恐惧,没有哪支小队敢率先出发,好像前方是一条一去无返的断头路。 三人组也没出发,因为谢云逐把头蒙在毯子里,还在赖床。 宋自明正带着人试图制作一种类似于超长钳子的装置,能够无接触地取下雕像;手工很好的晓兔正在捏泥巴,试图diy出一个邪神雕像……这一片热火朝天之中,忽然传来一道微弱的声音:“其实俺觉得不会有啥事……” 或许是她的声音太低,最开始没人听到她说话,或者说听到了也不太在意。那是一个存在感很低的女人,五十来岁,五短身材,蜡黄的皮肤好像一棵久经风霜的树。 进副本后她也没怎么说过话,过关也主要靠别人出主意,只有几个人能隐约想起她的名字叫周兰。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不标准的普通话,终于有一句话引起了宋自明的注意,他狐疑地抬起头:“大姐,你刚才说什么?” “俺说,前两天俺碰到观音咧……” 这下,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到她身上,周兰显然不适应这样的关注,又结结巴巴地解释了一通,大家才勉强听明白:原来第一天进游戏的时候,周兰就被异教徒给吓到了,躲进了一间屋子里。那间屋子里有一个神龛,里面供奉着一尊泥塑的观音像,周兰很信这个,当即就对着观音像拜了拜,上了三柱没点燃的香。 但是她现在一点事都没有,额头上的神光也没有因此而减弱。 “这么说来,并不是所有神像都可能引出邪神?”宋自明眼前一亮,“观音像是安全的?” 周兰赞同地点点头:“观音菩萨大慈大悲,是保佑人的……” “大家还是要小心,神像是与邪神联系最紧密的东西,是可能直接引起神降的,那种危险和异教徒的小打小闹完全不同。”阿兮提醒道,“周姐接触观音像的时间太短,而且也没有碰触到神像,可能还没触犯禁忌……” “不不,你们相信俺,观音菩萨是好的……”周兰嘴笨不会说话,索性打开自己的帆布包,从中又找出一个细长的布包裹,掀开一角给大伙看。 看清那东西的一瞬间,所有人都不禁一缩脖子,反应大的甚至还后退了几步。 被她握在手中的,是一尊泥塑的观音像,做工有些粗糙,油彩也大多剥落,但仍能看得出慈眉善目、宝相庄严。 周兰说:“俺害怕么,就把观音菩萨带身上了,带了三天了,一点事都没有。” “这么说来,观音像可能真的是安全的!”宋自明兴奋地问众人,“谁见到过其他观音像?” 其他人都摇头,可能是真没见过,可能是见着了但不愿说。 “至少我一次都没见过,而且你们现在去找也可能会被异教徒藏起来。”阿兮耸了耸肩,“光寻找观音像满足不了所有人的需求,我的想法是佛像罗汉之类也可以试一试,再次可以尝试耶稣、圣母、关公、土地神等等这类的。” 大家的思路逐渐打开,一个名叫鑫磊的高壮男人激动地一指,“我在那边屋子里就看到了耶稣像,挂在银色十字架上的,我当时没敢碰就跑远了。” “对,我们可以一起试一试,把安全的神像范围给试出来。”宋自明道,“鑫磊,你要不要现在就去拿走那个耶稣试试?我们陪你去,有麻烦一起解决。” “为什么要我先去拿?”鑫磊是个从不吃亏的老玩家,立刻眉毛一横,胳膊一抱,“我去给你们当小白鼠啊?!” “你这话说的,这是你发现的东西,当然要先让给你。”宋自明振振有词,“再说了我们和你一起去,有风险我们一起承担,要是成功了,拿到任务物品的可是你啊。” “风险一起承担?你去骗骗那些新人吧!”鑫磊冷笑道,“碰到神像的人是我又不是你们,谁知道会沾上什么不吉利的东西,况且耶稣这种洋人玩意儿,我是从来不信的。” “自私鬼!”不知有谁骂了一声。 鑫磊怒目瞪向他,“那你去拿?” 那人顿时也不吭声了。 在争执声中,周兰微弱的声音又响起来:“要不,还是俺去吧……” 这回没人无视她,都用热切的目光看过来。 周兰抱着她的观音,望着自己的脚尖说:“其实吧,俺的癌症复发哩,本来也活不久了,所以才进来这个游戏,到现在也没咋玩明白。之前是宋队长帮俺找的打火机,昨天是那个小姑娘帮俺做的乐器,俺也没法为大家做什么……” 她的话带着浓重的乡音,句句朴实真切,叫刚才争论的人都不由有些羞愧。 换作他们中的大多数,也许一开始连自己有观音的事都不会暴露,一个人偷偷躲起来休息,等到晚上直接交任务就可以,别人的死活算什么?更不用提,她现在是主动站出来,替所有没完成任务的人去趟地雷。 “反正俺本来也活不久了,你们都比俺年轻、有本事,都有得活呢……”周兰露出了一个有些笨拙的笑容,“要是俺这次活下来了,那接下来几天,还是要你们多关照着,俺比较笨,啥也做不好……” “大娘,别说了,您是我们的英雄,您比我们都要伟大!”宋自明动情地握住她的手,“我们和您一起去,放心,有难关我们一起度过!” 宋自明把所有清理者分为两组,男人们护送周兰一起去拿耶稣像,女人们留在祭台做探索前的准备。 当然,现实情况和计划发生了一些出入:男人队伍里混入了一个兴致勃勃的阿兮,女人队伍里混入了一个混吃等死的谢云逐——从始至终,他都冷眼旁观,一言不发。 游戏世界的神明体系,说来并不复杂,从上到下可以分为三个等阶。最高阶的神被称为“至高神”,共有三位,其中之一便是掌管着整个游戏运行的秩序之神。 在至高神之下的,便是“主神”。祂们强大无匹,拥有自己的领域,掌管着一方副本,比如这个副本的主神东君。 最低等的神被称为“自然神”,自然界每天都会孕育出成千上万的灵体,其中的极少部分会长大,成为力量微弱的自然神。与神契者们定下契约的神,他的毛球,以及这个副本里出现的异教神,基本都属于此列。 因此,所谓的“菩萨”“基督”并非真的是大神的真身,只不过是某些低等神的皮套而已。一个邪神当然也可以穿上菩萨的皮套,伪装出宝相庄严的模样。用正常世界的常识来判断正邪好坏,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 那间小屋就在祭台几十米开外,探索小队进入没多久,很快又兴高采烈地涌了出来。大伙儿把周兰拱卫在中间,周兰手里又举着那支耶稣受难像的银十字架,耶稣复活那天估计也就这场面。 他们眉飞色舞地喊道:“没事儿!一点事都没有!” “这里的神像都是安全的!” 作者有话说: ---------------------- 第10章 神骸 笑容像是迅猛的传染病,很快染上了每个人的眼角眉梢,一夜的紧张过后,谁都想不到这个任务会变得那么容易。 周兰做主,将十字架交给了组织行动的宋自明,“宋哥,你是咱们的领袖,这个你拿着。” “草,明明是我发现的……”鑫磊嘟哝了一声,咬牙切齿但也自知理亏,强忍着咽下了这口气。 “你敢相信,真的就这么简单,”阿兮一边和傅幽讨论一边朝谢云逐那里走,“周姐这么一拿,就拿下来了,什么事都没发生。我们不会真的走狗运,进入到了超简单副本了吧?” “就是,容易得我都有点毛骨悚然了。”傅幽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大佬你怎么看?” “副本的难度会随着天数逐级增加,反正我没见过倒u形的难度曲线,”谢云逐用小树枝在地上划拉了一下,然后啧了一声,“这个形状看起来就像一个坟包。” “事出反常必有妖,我真的越来越好奇了。”阿兮兴奋得搓手,“傅哥,你的那条路线上有发现神像吗?” “应该有不少,沿路就可以拿到。”傅幽说,“那就按照之前的安排,今天去东北角,看看前几轮玩家留下的信息,那上面虽然被涂抹掉了很多内容,但就能看清的部分来说,也一定能颠覆你们对这个副本的想象。” 于是三人继续出发,向着废墟的东北角前进。一路上有惊无险,在中午前便抵达了傅幽所说的地方。 “嗯,应该就是这里了。”傅幽在一块灰白的大石头前停住了脚步,这块弯曲的石头有两米多高,顶端尖细,颇像一根插入大地的巨型獠牙。 “这不像石头的材质,更像是风化了的骨头。”谢云逐抚摸着这块质感奇怪的石头,放眼望去,眼前的废墟上散落着大量同样质地的石头,高低林立,怪异嶙峋。 “是啊,”阿兮道,“可惜附近没有高处,无法将整片区域尽收眼底。” 谢云逐想了想,想到了包里还有一个趁手的工具,就把毛球掏了出来。毛球被他勒令不能说话,已经快憋死了:“唔唔唔唔——” “你可以说话了。”谢云逐将他托在手心,“睁大眼睛,看清楚石头的位置。” “诶?”毛球听话地把双眼睁得大大的,忽然感到浑身一轻,眼前的景物全部变成了下拉的速度线——谢云逐把他给扔到了天上! “咿啊啊啊啊——”毛球在空中转体三百六十度,落下去又被谢云逐稳稳地接在了手心里。 “看清了吗?” “好像、差一点……”毛球晕乎乎地说,大眼睛都变成了圈圈眼。 “再来一次。” “啊啊啊啊——” 第二次,毛球总算虚弱地点了点头:“看清了……好像是一大片尸骨。” “什么的尸骨?” “好像是人,我看到人脑壳了。但这个人浑身的骨头都是竖着插进地里的,就好像……”毛球天真烂漫地形容着一副地狱般的景象,“就好像天上有人把他一口口吃完,然后把骨头都吐了出来,所以骨头就这样乱七八糟地插地里了。” “嗯,”谢云逐了然地点点头,又把毛球塞回了包里,“你可以继续把嘴闭上了。” “呜呜……” 阿兮碎碎念:“就算是数码宝贝,也太没有人权了……” 毛球似乎也为自己的地位感到伤心,在包里又是扭动又是哼哼,谢云逐拍了拍包,语气平淡如水:“乖面面,做得好。” 那一切不满立刻消停了,一小根透明的触须伸出来拉了拉他的小指:“下次有事还要叫面面哦!” 谢云逐无视了他的话,推测道:“如果真的是骸骨的话,以这残片的大小,那他生前至少有摩天大厦那么高。我在这个世界里没见过体型如此庞大的异教徒,所以说有没有可能……这里是一片神骸?” “如果是神骸的话,杀死祂的肯定也是一个神,”阿兮倒抽一口凉气,“而且比祂还要强大得多!” “错不了,就是神骸,因为这具骸骨有个非常特殊的性质,”傅幽拿起小石子在骨头上划拉了一下,划出一道浅浅的印痕,“在神骸上留下的痕迹不会被游戏刷新,接下来轮次的玩家都能看见,这是一片天然的记事本。” 这是一条隐藏的游戏规则——在《混沌天途》游戏中,每一轮副本周期结束,该周期内玩家所留下的一切痕迹都会被消除,场景、npc、怪物则会发生扭曲重组。唯独神明并不会随着副本周期的结束而刷新,他们是无序湍流中唯一稳定的锚。 谁都知道这个bug,然而神明这种凌驾于天地的存在,又岂是如此轻易能遇见?更何况就算有那个本事留下痕迹,又有哪个清理者会好心到专门给后来者留下提示? “真是不同寻常……说实话从进入这个副本开始,我就感到哪里不对,好像‘永夜’其实一直存在,但它蒙蔽的是我的思维。”阿兮这样说着,眼睛里却放出兴致勃勃的光,探索谜题可是她的毕生所爱。 他们踏入了骸骨森林的中央,地面被破坏得一片疮痍,还散落着大量的冷兵器,大多造型古朴,满是鏖战后的缺口和伤痕。 一片神陨的古战场。谢云逐心下有了判断,抬头看到中央最显眼的那个头盖骨,发现上面写满了笔记,足有密密麻麻的一整面。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9节 在最上方有人用朱红色的笔,写了一行超大超醒目的字: “想成为神契者吗?恭喜你撞大运了,机遇就在眼前!这个副本里存在大量的神明,只要用正确的仪式唤醒祂们,就有机会与祂们结契哦!” “仪式并不难,原理都是相通的:首先通过冥想在心中构筑神之【形】,献上祭品作为【媒】,最后必须达成双方都认同的【理】,就可以成功召唤啦,是不是很简单呢!” “卧槽!”阿兮惊呼道,“这家伙在教唆大家唤醒邪神诶!” 神骸上的信息永远不会被抹除,鬼知道有多少轮的玩家看到,并且真的尝试去做了。 果然,下面出现了许多来自不同清理者的留言,他们记录了自己与邪神结契的过程,感激之情溢于言表。简直就像是传销广告下面还搭配了一串买家秀,充满了煽动性,叫人很难不心动。 “结契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傅幽嘟囔道,“感觉像电信诈骗……” 谢云逐挑了挑眉,放平时他也不会相信,然而他自己就是一个可以写上墙的成功案例——他甚至没举行仪式,就被一个邪神给碰瓷了! 三人的视线继续向下,接下来的字迹越发潦草狂乱,即使没有划掉,也极难辨认。那大片大片凌乱的涂抹,压得三人都有些呼吸不畅。 最后几行字,书写者似乎处在极度的紧张和恐惧之中,笔迹凌乱飘忽: “小心!” “祂们都醒了!” “这个副本已经失控了!快跑!” “小心太阳,躲起来,躲到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去……” “无论用什么办法,离开这里!快!!!” 看到这里,三个人都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什么情况?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里的‘祂们’,绝对指的是邪神吧……都醒了是什么意思?”阿兮揪着自己的头发,“两位哥,我没理解错吧,怎么看起来要完蛋了啊?” 事实上,从进入游戏到现在,一路上绝对称得上轻松,几乎没怎么死人,也没怎么遇上可怕的怪物。若不是天气太热,那真是度假一般舒爽的体验。 “问题来了,如果邪神都醒了,那为什么拿神像一点事都没有?”傅幽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那些邪神都跑到哪里去了?” “或许祂们已经死了,”谢云逐言简意赅道,“被太阳神杀死了。” “有这个可能,”阿兮道,“所以上面说‘小心太阳’,可能是记录者看到了太阳神显灵的可怕画面。” 这个说法是目前看来最有可能的了,也是最叫人放心的。三人又商议了一会儿,傅幽提议道:“这篇神骸林很大,我们继续去找找别的信息吧。” “行,一个小时后我们就在这里会和。” 三人分头行动,谢云逐走了两步,就找了块石头坐下来,从包里掏出了毛球,捧在手心里打量。 他心里有一个始终无法解释的问题:其他邪神都消失或者死亡了,可为什么他的毛球还在? 因为太弱小了吗?弱小到众神开party都不邀请他?不……谢云逐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毛球太特殊了,和他之前见过的所有神明都不一样。 “为什么只有你那么不同呢?”他好奇地戳了戳毛球的脸颊。 “当然因为我很强大!”毛球得意地叉腰,“那些家伙都不敢来招惹我!” 谢云逐轻笑了一声,却没反驳他的话,又问道:“你能感受到其他神明的存在吗?” 毛球脑袋上竖起了三根触手当作天线,努力感受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 谢云逐的呼吸一窒,“祂们还在这个副本里?祂们在哪里?!” “嗯……太远了,所以感受不清楚……我只能感觉到,祂们一直都在,”毛球吃力地形容道,“而且我感觉祂们……一直都在看着我们。” 很远的地方,一直看着我们……谢云逐下意识地抬起头,看了眼头上永不落山的太阳。炽烈的阳光照得他一阵头晕目眩,他不禁闭了闭眼睛。 最好的情况,这些苏醒的邪神真的已经被太阳神杀死了;最坏的情况,那可就不好说了。 “我曾读过一个故事,有一个骑士要向着风车开战,所有人都嘲笑他,”谢云逐像是自言自语般叹息了一声,“没想到有一天,我们或许要和太阳开战……” 毛球仰头看着那个庞然大物,顿时紧张起来了,“哇,那怎么办?我好像还打不过太阳。” 谢云逐勾了勾唇角,每次听他傻里傻气地说话,总是不由地想笑。 “但是没关系,我会陪着你的。”毛球小狗一样蹭了蹭他的下巴,“只要你给我很多很多的爱,我会变强的,强到连太阳都可以打败……” 可惜我并没有很多很多的爱,谢云逐想,零星几点,连拿来爱自己都不够。 他只有很多很多的惆怅、不甘与愤怒。 抱着毛球,他找到了在骸骨林中打转的傅幽和阿兮:“该回去了,把车上的东西都卸下来,这一次全都装上武器。” “啊?”两人一同瞪大眼睛看过来。 “我们之前的思路跑偏了。”谢云逐踢了一脚这里遍地都是的武器,片刻的休息让他重新理清了思路,“邪神的去向,副本的异变,不是我们该考虑的重点——重要的是大巫对这件事的认知。” 两人立刻想起了被遗忘的主线:只要完成大巫颁布的任务,按规则集齐七样仪式用品,他们就可以顺利通关! 而大巫是无法感知游戏系统的存在的,在她看来,或许就是有一天邪神开始大量苏醒,太阳神的权威受到挑战。她依旧心无旁骛地想要为仪式做准备,那么这个仪式可能是为了什么? “原始的祭祀,对应着人类的原始欲望,”阿兮飞快地说,“所有的祭祀都有其目的,比如祈求风调雨顺、社稷稳固等等。国家每每遇上大事,比如新皇登基、发动战争都要……” 说到这里,阿兮忽然一怔,昨天那副壁画在她眼前闪现,东君挽起的长弓,隐没在壁画一角的、隐隐窥视的天狼星……以及那一大片跪倒的臣民身上所佩戴的黑色长棍——那毫无疑问是武器! 她猛地反应过来:“这是一场为了开战而准备的仪式!大巫想要的是一场讨伐邪魔的战争,而我们既是大巫的信徒,也是大王的战士!” “不管是与什么战斗,都会需要这些东西。”谢云逐拾起了地上的一支残箭,他对自己的判断相当笃定,“武器就是下面几轮的任务物品之一。” 作者有话说: ---------------------- 第11章 他回来了 三人在这片古战场精挑细选,一共收集了二十来把武器,都装在了小推车上。回去的路上,他们也没有忘记收集邪神的偶像,果然就像之前推论的一样,碰触这些偶像并不会引起邪神显灵,比直面那些异教徒还要安全。 他们放弃了收集其他可能的任务物品,算是将赌注都压到了谢云逐的猜测上。而当他们推着沉重的小车回到祭台时,立刻发现猜想在某种意义上得到了证实—— 祭台外围,不知何时斜插上了七根长矛,闪着凛凛寒光的矛尖向外,仿佛一圈暴突掀起的獠牙,又像一只伺机欲动的爪子。 此时已是晚上九点左右,其余人都已经在营地,有的躲棚子底下躺倒休息,有的瘫坐着扇风补充凉水,找不到一个有完整脊椎的生物。 进副本第四天,再迟钝的人也发现太阳比第一天要更大,气温也正在以每天一度左右的趋势稳步上升,现在已经来到了全天候无差别的三十六度。 见到三人组满载而归,他们都有些惊奇,同样都在经历一个副本,但他们好像从来玩的都不是一个游戏。 “傅哥,你们怎么带了这么多武器回来?”黑背好奇地问。再厉害的武器在这个世界也不好使,完全没有火焰和神光来得有用。 “等子时你就知道了。”他傅哥神秘兮兮地卖关子,“你们今天怎么样?” “我们还是一起行动,把周围能找到的神像都找了,其实只要避开异教徒,今天的任务比以前简单不少呢。”黑背兴奋地说,“后来附近的神像都找没了,宋哥就走得比较远,结果受了点伤。” 傅幽的目光顿时看向了宋自明,只见这个精明利落的男人坐在棚子的阴影下,正在擦拭手里的一把枪。 他露出了艳羡之色,“宋哥这趟收获不错嘛。” “可不是嘛,宋哥找到了镇上的警察局,结果撞上异教徒差点死了,谁知道危急关头宋哥找到了一把枪,立刻把那些异教徒全突突了!”黑背两眼放光馋得要死,“唉,真想摸摸看,我还没碰过真枪呢!” 看来下一轮,宋自明能获得最多的神光了,傅幽摸摸下巴,也不知道大巫有没有见识过这种物理超度武器。 “哎,小伙子,你有治中暑的药吗?”周兰凑上前询问,“那姑娘一整天都不太舒服。” “中暑药我倒是没准备。”傅幽望过去,就见那个叫徐宁诺的女生虚弱地躺着,像棵晒蔫吧了的小白菜似的,双眼哭得红肿一片。 前两天,和她组队的梁越被肠子怪袭击,失去了神光,之后又平白无故失踪,估计给她带来了不小的打击。 “我看这不像是中暑,倒像是心病,”傅幽走过去蹲下来,“怎么了小徐?” 得到了一点关切,徐宁诺的眼泪马上就滚滚而来,抓着傅幽的衣袖说:“都是我的错,那个肠子怪物本来是朝我来的,梁越是为了保护我,才被抓住的!如果我当初小心一点……” “好了好了,这不怪你,”傅幽语气温柔,哄人很有一手,“梁越拼命保护了你,肯定不是让你为他难过的,对不对?你要努力生存下去,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能拯救他。” 徐宁诺愣愣地盯着他英俊的脸,咬着下唇点了点头。傅幽拆了个什么东西递到她嘴边,笑眯眯地说:“真乖,来,含着这颗药,包治百病的。” 徐宁诺将圆滚滚的“药丸”含进去,才发现那是一颗甜甜的糖果,她的脸就慢慢红了。 阿兮看着这一幕,目瞪口呆,对谢云逐道:“他在小白脸的赛道上绝对是统治级别的!” 谢云逐翻了个白眼,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别骂了别骂了,我是在做好事呢。”傅幽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你们看这对小年轻,认识没多久就在危险中处出了感情——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吊绳效应’?” 谢云逐一本正经地纠正道:“错了,应该是吊床效应。” “是吊桥效应啦!”阿兮露出了学霸的鄙夷目光,“两个笨蛋!” 他们休整了一会儿,便到了子时,大家将收集到的邪神偶像一字排开,摆在大巫面前。大巫验收过后,判定全员通关。 这一次,每个人得到的神光都差不多,像一块聊胜于无的贴纸扒拉在额头上。然而此刻每个人都已经用脚丈量了这片废墟,用火焰与勇气和异教徒搏斗,他们早就不复最开始的惊慌。 他们甚至可以感到骄傲,因为副本过半,除了失踪的梁越外,十一人全部存活,并且状态都还不错。 大巫要公布新的任务时,连向来不屑一顾的谢云逐都坐直了,凝神盯着那个庞大的身影,迫切想要验证自己的猜想。 只听大巫缓缓开了口:“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这一天我已经等了太久太久……” 大家仍一脸茫然的时候,阿兮已经激动地跳了起来,在她的欢呼声中,大巫的声音还在继续:“神君赐福的勇士啊,我要你们拾起刀剑,枕戈待旦,跟随我一同讨伐邪魔外道……” “去吧,去寻来刀枪剑戟,为我而战!” 这下所有人都听懂了,这一轮大巫要求的果然是武器!他们回头看了眼那二十来把武器,每张脸上都亮起了笑容。 三人组提前预判了任务物品,把武器运了回来,意味着他们不用再和异教徒斗智斗勇,获得一整天宝贵的休息时间! “卧槽太厉害了,你们到底是怎么预判到的?!” “兮姐牛逼!” “哪里哪里,牛逼的不是我,是大佬啊!”阿兮立刻谦逊地一鞠躬,以绿叶之姿隆重地托出谢云逐这朵鲜花。 “大佬请收下我的膝盖!” “地球没了大佬怎么转?硬撑罢了!” 更多的赞美和吹捧立刻朝谢云逐发射,撞在他的24k全金属冷漠外壳上,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别吵。”谢云逐立刻离开了人群聚集的地方,找到了他的凉棚和躺椅,遮阳伞盖向下一拉,他把自己像个蘑菇一样包了起来。 大家面面相觑地看了一会儿,都露出苦笑,大佬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不合群啊…… 不过热情怎会被冰雪融化,没多久黑背就敲了敲他的遮阳伞:“大佬,这是我煮的泡面,辛拉面还加了卤蛋和火腿肠,尝尝呗?” 里面没有应答,但从遮阳伞下默默伸出了一只手,拿走了他孝敬的泡面。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0节 不一会儿,周兰又端着几盆炒菜过去:“俺啥都不会,就做饭马马虎虎,炒了点菜你尝尝,别客气,吃完了还有……” 啃了不知多少年的压缩饼干,谢云逐哪里受得了带锅气的炒菜的诱惑,顿时被香迷糊了。这次他把遮阳伞掀开一点,露出了脑袋,破天荒地说了声谢谢,接过菜后又很快缩了回去。 “噗噗噗——”阿兮那伙人肩膀抖动着,捂着嘴拼命忍住笑意。好不容易轻松一天,大家撩猫逗狗的闲心都起来了,变着法儿去投喂大佬。 到最后,只见那朵遮阳伞蘑菇不厌其烦地朝着祭台边挪动挪动再挪动,大家才心满意足地收了手。 / 这天夜里,大家都拿出了包里的好东西,互相分享,一起喝酒聊天。虽然只认识了四天,但大家俨然已经是患难与共的亲密战友。 “要是梁越也在就好了。”徐宁诺有点感伤,“其实他只要熬过那一天就好了,大家团结合作,都会好起来的……” “唉,早知道那天我和晓兔早点回来了。”黑背也一脸懊悔,“不然我们说不定能达成全员通关成就呢!” 老玩家们淡笑着,多少感到此刻的氛围有些奇异——他们习惯了在游戏中尔虞我诈、彼此提防算计坑害,这种和谐友爱的画风,就好像阴沟里的糖纸一样突兀。 不过管他呢,人生得意须尽欢,明朝暴死土里埋,片刻的欢愉享受便好。 篝火聚会之后,大家也都找到了自己的遮蔽物准备入睡,按照之前的安排,还是两三人一组轮着守夜。 一整个夜晚都风平浪静,早七点左右,徐宁诺被上一轮守夜的人叫醒,叫她守最后一班。她揉着困眼爬出棚子,外面高照的日头让她的生物钟不知所措。 因为夜里的狂欢大家都睡得很晚,此刻都在各自的棚子里休息,和她一起守这一轮的是周兰大姐,也是困得东倒西歪。 不行,不能睡……徐宁诺盘坐起来,一边深呼吸一边做了几个瑜伽动作唤醒身体,在外面的时候,这是她每早的必修课,会让她从一天的开头就精致起来。 说起来,在现实世界,她也是个坐办公室的小白领呢,做着说出去很体面的工作,尽管时常因为超前消费而左支右绌。 之所以进入游戏,其实完全是因为一时冲动——她有个闺蜜名叫陆嘉梦,她长得没自己好看,成绩没自己好,交的男朋友也不如自己的,而这恐怕也是她们友谊能维持这么久的原因。 然而她们大学毕业后,情况却截然相反,她做个了普通的小白领,开启了外表光鲜其实痛苦煎熬的996生涯;而那个向来只配做自己跟班的陆嘉梦,居然在职场上一路开挂,现在已经年入百万了! 徐宁诺压根不相信陆嘉梦有那种本事,她从一些隐晦的渠道听说了《混沌天途》游戏的存在,得知在游戏里通关就可以在现实中施展“奇迹”。 原来如此,她恍然大悟,陆嘉梦肯定是偷偷用游戏给人生开挂了! 既然她可以,那么从小就比她优秀的自己为什么不行?怀着这样的心思,她进入了游戏,结果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 咀嚼着后悔,她失去了困意,身旁的周兰已经歪着脑袋发出呼噜声,她便想着从包里找点吃的。带进来的沙拉轻食早已经在高温下发馊了,散发出难闻的味道,好在她还带了一些代餐粉和能量棒…… 忽然前方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你不忏悔吗?” 徐宁诺怔怔地抬头一看,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祭台下,正是前两轮和她一起组队、对她十分照顾的梁越。 男人看起来好像只是离开去上了趟厕所,还穿着失踪时的那套冲锋衣,双手捂着自己的肚子,神情有一种忘却生死般的平静。 “我听到你们聚会的声音,所以就找回来了。真快活啊,怎么不叫上我呢?难道我不是你们的同伴吗?” 梁越遗憾地说着,双眼则一动不动地盯着徐宁诺,抬脚踏上了通往祭台的阶梯。 “越哥,你回来了!”徐宁诺结结巴巴道,“你之前去哪里了?我们找你找得好苦……” “你不想我回来?” “哪里的话,你可是大家心目中的英雄呢,”徐宁诺咽了口口水,努力笑了笑,“我现在就把大家叫醒,大家看到你回来,一定会很高兴……” “那么,你高兴吗?”梁越向前走了一步,手略一松开,一肚的肠子便都流了下来,徐宁诺想要开口尖叫,立刻就有肠子飞过来堵住了她的嘴。 “徐宁诺,当初你为了自己逃命把我推进浴缸里的时候,你有忏悔吗?” “唔唔唔——!!!” 梁越已经不再需要答案了,微微笑道:“别怕,我不是来伤害你的,因为你并没有害我,而是将我引向了新生。” “所以我回来了,”他的肚皮敞开,鲜红的肠子像拥抱的手臂一样四面八方地伸展,“我要带你走向一条更光明的路。” “徐宁诺,”他用肠子拥抱了惊恐哭泣的女人,“欢迎加入肠教。” 作者有话说: ---------------------- 第12章 吊尸 “啊啊啊啊——!!!” 7:49,爬起来上厕所的晓兔发出了一声高亢的尖叫,惊醒了所有梦中人。本该守夜但禁不住睡着了的周兰大姐,睁眼看到了那一幕,吓得跌坐在地,也跟着哭嚎起来。 所有人都抄着武器飞快地冲了出来,谢云逐钻出自己的棚子,也为眼前的一幕打了个寒颤—— 在距离祭台不远处的一道断墙上,挂着徐宁诺的尸体。 她的肚皮向两边敞开,里面被完全掏空了,而本该在那个位置的大肠小肠,被拉成了长长的一根,一圈圈缠在她自己的脖子上,成了勒死她的上吊绳。 “怎么回事?!”大家第一时间看向一同守夜的周兰,然而周兰面色大骇,已经吓得舌头僵直,从那模糊的哭喊中只能辨认出破碎的话语:“俺不知道……俺睡着了……” “这点事都做不好,守夜怎么能睡着呢?!” “这……对不住,都是、都是俺不对……” 宋自明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好了,大家也别怪周姐,幸亏她睡着了,不然没准也要遇到危险。” “所以说为什么是这种死法?这是什么邪教仪式吗?”前一天还一起依偎着说女生间的小话,现在徐宁诺却被如此残忍地杀死,晓兔快崩溃了,“我早上起来看到,真的要吓死了!” “救、救命,那肠子怪……追过来了?”黑背颤颤巍巍道,“它已经害死了梁越,现在连徐宁诺也不放过……” “有可能,这是一种具有装饰性的死亡展览,表现出一种强烈的宗教意味,”谢云逐缓缓开了腔,“但也有解释不通的地方。为什么梁越是‘失踪’,而徐宁诺是被当场杀死并挂起来展览?有谁和他们两个比较熟悉,知道他俩的关系吗?” “我跟他们熟一点,因为都是新人嘛,所以第一天的时候走得比较近。”晓兔说,“梁越大哥很靠谱,虽然也是新人,但是特别照顾我们。宁诺姐姐还偷偷和我说,这种好男人现在不多了。我没见他俩吵过架起过矛盾,梁越大哥失踪后,宁诺姐姐就一直很伤心的样子……” 谢云逐“嗯”了一声:“明白了,先把人摘下来检查看看吧。” 他嘴巴在动,但人没动。小队里有几个胆大的,只好主动上前,忍着恶心把徐宁诺的尸体摘了下来。 人所有的肠子加起来,足有七八米,现在就这么一圈圈地像项链一样挂在脖子上,让所有人都直观地感到了那长度,更不用说它还滴着黏稠的液体,散发着难以言喻的恶臭…… 傅幽一边忍着恶心替徐宁诺摘“项链”,一边露出了一个苦瓜似的笑:“我早说了是吊绳效应吧……” 阿兮忍无可忍:“呸呸呸,还不快打一下你的乌鸦嘴!” “如果让我现在的手碰到我的脸,”傅幽闭了闭眼睛,“我就再也不要这张帅绝人寰的脸了。” 等他们把尸体大致清理好了,谢云逐才蹲下来,戴着手套检查伤口。他脸上没有任何嫌恶之色,给予这具尸体的,只有与对待活人一视同仁的不耐烦。 “撕裂状的伤口,是从内部被什么东西生生挤裂开的;死者的身体上,以及口中都有大量肠粘液,这堵墙亦是如此。”他说得绘声绘色,“你们可以想象肠子像蟒蛇一样缠住受害者,而她自己的肠子也跟着挤破肚皮钻出来,缠住她的脖子,拖到墙上挂起来……” “呕——”看到尸体都没吐出来的周兰,被他描述得大吐特吐起来。 “做好准备吧,”谢云逐望向昨晚还兴高采烈,此刻脸色却如丧考妣的众人,“游戏正式开始了。” 这是老油条们的恶劣口癖,把第一个清理者的死亡,称之为“游戏正式开始”。 这本该轻松的一天,因为徐宁诺的死亡而蒙上了浓重的阴影。无法从尸体上找到更多信息后,大家便在离祭台较远的地方挖了个坑,将她的尸体埋了起来。 副本结束之后,她的尸体也会回到现实世界。她的亲人终究会看到这惨绝的一幕,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具被开膛破肚的尸体,躺在床上散发出腐臭……那会给亲人留下何等的阴影,何等的悲痛,难免叫人兔死狐悲。 为了财富、地位,以及那些永远无法满足的欲望,就赌上自己的性命,这一切真的值得吗?然而当他们开始思考这些问题,他们已经身在副本中,没有任何后悔的余地。 那些新人的脸色尤其难看,实质般的压抑气氛笼罩在祭台上空。他们一铲一铲为同伴填上泥土,一同埋掉了自己的愚蠢和天真。 即使有一天的缓冲期,他们也感觉喘不上气来,抱团结队地一同出发,尽量只去近的地方,寻找下一轮可能的任务物品。 大佬给了不明确的指示,所有与“祭祀”和“战争”有关的物品,都可以纳入考量。所以大家放飞想象力,差不多把附近能拿的东西都一趟趟搬运回来,在祭台下面堆成了破铜烂铁的小山。 谢云逐闷头睡了一整天,但由于炎热和思虑过重,也没怎么睡好。毛球就一直兢兢业业地在他身边摇扇子,替他送来阵阵小凉风。 偶尔在这样的时候,谢云逐会感到有个小家伙陪着也不错——别人家的契神虽然大杀四方,但能像自家毛球一样傻乎乎地给自己扇半天扇子吗? 躲在帐篷里,他索性脱掉了上衣,全方位地给自己降温。毛球眨巴着眼睛好奇地盯着他,忽然道:“你好瘦呀。” 瘦,但是那身材又很漂亮,不是骨瘦如柴的干巴,而是每一块肌肉都生得恰到好处,就好像一把历经战乱的名刀,积蓄着深藏不露的力量。 但腰还是太细了,一看就是没好好吃过饭。当他背朝着自己的时候,还能看到隐没在裤腰里的半个黑色印记,就好像一个醒目的指引标志,拽着人的视线不住地往那里看。 那是自己打下的,证明他属于自己的烙印,每次看到这个印记,毛球的心里就涌现了无尽的满足。 “要多吃一点呀,”他碎碎念道,“多吃一点才有力气……” 谢云逐对他的评价嗤之以鼻,正好汗珠顺着脸颊滑落下来,便顺手抄起毛球过来擦了擦汗。 别提,这么个大热天,毛球居然还是蓬松干爽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又转过头捂住脸开始嘤嘤嘤起来。 / 当晚子时,大家纷纷拿着武器来交任务。大巫将两把法器交握在胸前,声音庄严洪亮:“用你们手中的武器,劈碎邪神的偶像!” 大家一愣,带回来也就算了,还要劈碎,这下彻底把邪神得罪了个彻底。只听“哗啦”一声,是谢云逐毫不犹豫地动了手,用刀劈碎了他面前的寿星泥塑。那蟠桃似的大脑袋,四分五裂地碎在地上,里面是空心的。 无事发生。 大伙儿便也纷纷跟上,在大巫的注视下,或劈或砍或射击,毁掉了自己带回来的邪神偶像,然后将残片丢进了熊熊烈火中。 神光在他们额头上逐一亮起,从这象征般的举动中,一种莫名的决心和力量充斥了每个人的心,好像他们真的要握紧各自手中的武器,为太阳神讨伐异己。 “侍奉神君的勇士们,我看到你们佩带长剑挟着强弓,勇猛威武天下皆知,即使是大渊中的凶鬼和尸骸林中的罗刹,也要回避你们的锋芒。”大巫苍老的声音在祭台上回荡,“现在,我要你们去为我准备足够的鲜血,填满这尊鼎。” 说着,她竟然从火中取出了一只灼灼发烫的青铜鼎。 那是一尊不大的四足方鼎,每一面都雕刻着突出的兽面、花草以及繁复的太阳图腾,看起来生机勃勃、充满吉祥意蕴。 “也对,祭祀的时候少不了血,在殷商时期,甚至还会用到大量的人牲作血祭。”阿兮扶额,“问题是就算提前想到了,谁会真的去准备血啊……” 这副本的难度阶梯,刁钻得叫人防不胜防。 “嗯……”傅幽摸了摸下巴,“这鼎多大?十升差不多吧?” 谢云逐点了点头,“差不多是两个成年人全身的血量加起来那么多。” 大佬一张嘴,就是冲天的晦气,所有人都看了他一眼,既想让他别说了,又指望他多说点。 “没关系,从异教徒身上获取血还算容易。”宋自明道,有了神光和枪,他说话格外有底气,“明天大家一起行动,想办法杀几个异教徒回来。” “是啊,大巫让我们收集武器,不就是叫我们大干一场吗?”鑫磊身上别了两把刀,挺起了精壮的胸膛,“坐以待毙的日子结束了,接下来我们要反抗到底!管他异教徒还是肠子怪,全都来问问老子的刀!” 但他们激动可没用,大伙儿还是看向了谢云逐,就好像迷途的旅人,习惯性地看看手里的指南针。 谢云逐道:“就这么办吧,先杀几个异教徒试试看——不过在此之前,要先确保安全地度过‘夜晚’。” 昨晚的阴影还没有散去,不知所踪的梁越、惨死的徐宁诺……谁也不知道下一个会是谁。 谢云逐安排所有人沿着祭台用家具等物做了一圈防御工事,又将剩下的10个人重新分了四组,每组安排两小时值夜。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1节 第一班是他和周兰,第二班是傅幽和鑫磊,第三班是宋自明带一对小情侣,第四班是阿兮外加一个叫黄博涛的新人和一个叫侯飞的老手。 周兰感激地看了谢云逐一眼,知道他这是有意在照顾自己。她也无从表达感谢,其他人都去休息后,就给谢云逐煮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烧牛肉面。 这几天被大家投喂多了,其实谢云逐已经没那么馋泡面了,但还是接了过来。氤氲的热汽沾湿了他鸦羽般的眼睫,他轻轻说了声“谢谢”。 周兰愣了一下,她没文化,只觉得眼前的青年有说不出的好看,好像天上的月亮似的,不亲近人,但也不吝啬那淡淡的照拂。 两人默默地吃着东西,灼热的阳光依旧炙烤大地,热浪翻腾,耳边只有风吹过残破的建筑时空洞的回响。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废墟深处,埋着徐宁诺的土堆,轻轻地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 一小撮土被顶起,一段红通通的东西冒了出来,像蛇一样伸长了脖子四处张望。 那是一截大肠。 作者有话说: ---------------------- 第13章 肠教 守夜总是漫长枯燥的,更何况是跟一个沉默冷厉的男人。周兰本来是怕生的性子,最开始看到谢云逐冷冰冰的样子,就有些打怵。但随着这些天的相处,她反而不怕谢云逐了,就像个邻家阿姨一样絮絮叨叨地开了口:“小伙子,其实俺能看出来,你心肠最好,明里暗里都帮着俺们这些啥都不懂的,为啥平时要一副不理人的样子哩?” 谢云逐默默地吃着泡面,一开始并不想回答,但心里又觉得她有些亲切——许多老玩家都被游戏磨灭了人味儿,但是周兰不同,她就像是早上走到小区门口会撞见的买菜阿姨。 谢云逐其实喜欢和这类人相处,由此他可以回忆起那些遥远的日常琐碎。在很久之前,他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像阵风一样骑着单车上下学,课上偷躲在书堆后看漫画,幻想有一天神奇降临打破这平静无聊的日常。 结果神奇真的来临了,那些平静无聊的日常,他再也回不去了。 “人与人之间互相帮助,不是常识吗?”谢云逐喝了口热汤,“我对你们并没有什么善意,只是不想忘记作为一个人的常识。” 周兰迷惑地睁大眼,听不太懂他在说什么。 “在这个游戏里只有两种东西是重要的,那就是基本常识和基本人性。”谢云逐晃了晃叉子,“拥有前者你就可以通过大部分关卡;拥有后者,你能保证从游戏里出去后,你还是个人。” “常识和人性……就这些?”周兰有些纳闷,听起来连她这个没文化的乡下人也有的东西,在这个厉害的年轻人口中,居然变成了通关的唯二法宝。 “别小瞧它们。我们被称为清理者,是为了清理副本的扭曲,但是很多时候,清理者反而会被游戏同化,堕落到难以想象的地步。” “什么同化……堕落?”周兰茫然地问。 “说些你能听懂的吧。”谢云逐对她笑了笑,“阿姨,你信佛不是么?佛教讲六道轮回,进了这游戏,就等于是入了畜生、恶鬼、地狱道。你在好好的人间不呆着,来这三恶道做什么?即使在这里实现了什么愿望,也不过是增加了自己的恶业而已。” 这下周兰听了个囫囵懂,大概是想起了三恶道的图景,微微战栗起来。 谢云逐从笔记本上撕了张纸条下来,在上面写了一串号码和一个“谢”字,递给周兰:“你从副本出去后,就联系这个号码,告诉他是‘谢’让你去找他的。我对这个人有恩,他会帮你联系最好的医生,提供所有的治疗费用。” “啊呀,这、这怎么好意思……” 谢云逐将纸条放进她的手心,“以后别再进游戏了,这里无法实现你的愿望,只会让你扭曲和堕落,变成那些怪物一样的东西。” 周兰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将纸条小心翼翼地贴身收好,“太感谢你了小伙子,你真的是个好人……” “沙沙、沙沙……” 空中传来像是风吹过砂砾一般的细微声响,却叫谢云逐的目光一凝,对周兰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嘘——” 周兰立刻睁大眼睛,警惕地四处张望,却什么都没发现。 谢云逐其实也没发觉异常,但他不会忽略在出生入死中锻炼出来的危机感知,他从包里掏出毛球,小声道:“面,侦查。” 毛球与他默契十足,立刻跳到了他的手心里,在谢云逐的一抛之下高高地飞起,努力睁大眼睛,放眼望去。 这一望,简直把他吓得毛飞魄散,一落下来就趴在谢云逐耳边叽叽喳喳地叫道:“全都是的,到处都是,好几十个异教徒,全都躲在建筑后面!” 话音未落,地面忽然一阵急遽的沙沙作响,有什么东西贴着地飞速朝这边靠近,扬起一道飞沙走石的烟尘! 而它的目标,正是吓瘫在地的周兰! 毛球连滚带爬地冲向了早就准备好的铁皮桶,在上面蹦跶出“咣咣咣”的动静,将所有人都吵醒,“都起来,有敌袭!” 而谢云逐一把抄起手边的长矛,在心中念诵太阳神之名,额头的神光跟着一暖,一簇火焰忽地跃上了尖锐的矛尖! 那道残影动得飞快,肉眼几乎无法捕捉,他在心里冷静地做了预判,瞅准地方猛地朝地面一戳,只听“噗”的一声轻响,矛尖像是没入了一坨软肉里。 谢云逐挑起来一看,那赫然是一节肠子! 肠子的主人,紧跟在后面爬上祭台的,却是腐烂发臭、刚从地里爬出来的徐宁诺! 肠子早已与它的肚子分离,它带着满脸狰狞的笑意,扭头朝周兰爬去:“守夜的时候你明明醒着吧!我看到你睁着眼睛又别过了头!为什么不叫人?!为什么眼睁睁地看着我被害死?! “周兰,我要你忏悔!忏悔吧!忏悔吧!” 周兰吓得跌倒在地,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昨晚她的确在半梦半醒间发现徐宁诺被肠子拖走,却梗着嗓子发不出一点声音。 曾经她以为自己是将死之人,早就无所畏惧,然而到了真正的生死关头,才发现本能的恐惧压倒了一切。 她真的像谢云逐所说的那样失去了人性,浑身哆嗦着闭上眼,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唯恐也被那肠子怪拖走。徐宁诺临死前怨毒的眼神,成了她无法忘却的噩梦。 而现在,徐宁诺的厉鬼真的回来复仇了!周兰吓得眼白一翻,就这么口吐白沫昏了过去。 眼看徐宁诺的利爪就要生生剖开周兰的肚子,谢云逐长矛横扫,将那灼烧着白色火焰的矛尖直直戳进了它的胸口,徐宁诺登时发出一阵凄厉的尖叫:“啊啊啊啊呃呃——” 最后连声音都变了调,因为谢云逐用矛尖直接将喉管也捅穿了,将它如一面焚烧的血肉旗帜般挑起,然后狠狠地甩到了祭台下! 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待他解决第一个麻烦后,众人才抄着武器跑出了遮蔽物。他们就看见大佬横执长矛立在祭台边,看到他浸湿的背心之下,单薄的背部肌肉紧绷着,和平时懒洋洋的样子判若两人,简直像个战神。 “不止一个,要小心。”解决了一次偷袭,谢云逐的神色依然凝重,死死地盯着五十米开外的建筑废墟。大家一同投去了紧张的视线,便听到那里窸窸窣窣,发出了螃蟹迁徙般的动静。 一颗头、两颗头、几十颗头……越来越多的头颅从断墙后冒了出来,对他们露出了属于异教徒的苍白微笑。当异教徒们的肚子露出来时,大家发现它们的肚子都破开了一个小口,露出了或长或短的肠子——露出多少似乎与等级差异有关。 这不是三三两两的偷袭,而是一支围攻的军队。 清理者们都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便听到谢云逐带着些喘的声音:“点火。” 睡觉之前大家曾预演过这样的场景,因而都还算镇定。闭上双眼与神光共感,各自的武器上便逐一燃起了火焰。又以武器为火炬,点燃了早就布设在祭台边缘的火堆。 祭台的周围早就淋满了油,火蛇在地上滋啦舔舐,很快游走一圈咬住了自己的尾巴,围绕祭台形成了一道火焰的圆环,成了他们的城墙。 那异教徒的军队没有惊慌也没有行动,随着身后传来一阵“滴嘟滴嘟”的车喇叭声,它们居然整齐划一地朝两边列队分开,恭敬地弯下了腰。 只见一辆华丽的红色兰博基尼,缓缓朝祭台“颠”了过来。 “颠”是一个恰如其分的形容,因为这辆超跑并没有在行驶,而是被八个异教徒像抬轿子一样抬着。徐宁诺本来还在地上微微抽搐,就被它们这样无情地踏了过去。 八抬大车后面,还跟着两个“仪仗兵”,手里一本正经地举着窗帘做的旗子,旗子上用红颜料画满了弯弯曲曲的大肠。 下面又垂着两条竖幅,左边写着“肠命百岁”,右边写着“血债血肠”……似乎暗示着该教具有岁月静好和重拳出击的二象性。 坐在驾驶座上的男人,潇洒地靠着椅背,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摘了墨镜,居高临下地俯视众生:“好久不见啊,诸位同胞。” 来者正是消失了好几天的梁越,一反常态地风光无限、得意洋洋,好像被群蛆拱卫的苍蝇之王。 天真的黑背嚷嚷大叫道:“梁越你在干什么啊?!你醒醒!别被异教徒迷惑了!” “迷惑?”梁越歪了歪脑袋,“你会被自己的教徒迷惑吗?” 他稍微起了些身,让众人看清了自己破开的肚子,和里面被编成麻花状的、整整齐齐富有威严的肠子。 “我现在是‘肠教’的教主,说实话,和你们已经不是一个层次的人了。但是念着同为清理者的情谊,我愿意将教化的肠液淋于你们蒙昧的颅顶。” “我的娘咧,他刚才说要淋什么……”傅幽惊恐地捂着自己帅气的发型,素来胆大的他都不由后退了一步。 “肠教是什么鬼?”鑫磊捏着鼻子大骂道,“谁他妈会信一截肠子?!我都闻到大粪味了!” “呵呵,你们是不是以为我被副本同化了?”梁越倨傲地晃着脑袋,带着怜悯看向露出反胃表情的众人,“不,我依然是清理者,同时也是这些迷途羔羊的领袖。我找到了另一种通关方式,不用九死一生地做任务,也能笑到最后。你们的思路都错了,来吧,加入我吧,加入肠教吧!” 没有一个人听信他癫狂的话语,黑背绝望地喃喃道:“这家伙已经疯了……” “我疯了?哈哈哈……不清醒的是你们!因为你们背弃了腹中的‘第二大脑’,所以永远无法看清世界的真相!”梁越的情绪激昂,忽然将肚子挺向天空,然后开始猛甩他的肠子! 底下的信众立刻开始躁动,跟着做起了这诡异的仪式,将黏腻的□□甩得到处都是,躲在火焰保护后的清理者们虽然没沾到,但纷纷感觉心智受到了极大污染。 谢云逐心里一动,戴上墨镜跟着看向天空,发现那轮永恒不灭的太阳,好像也跟着颤动了一下,虽然只是极小的波动,但依旧被他察觉到了。 肠教的仪式,为什么会让太阳产生反应? 他一边思索,一边拾起地上的一把弓箭,以神光点燃箭镞。然后拈弓搭箭,将弓弦拉成了满月,右眼凝神瞄准,摇晃的银耳坠映照着烈烈火光。 “啊,等待吧——等待肠神破开天空的覆膜,重临这片黑暗的大地,”梁越已经在狂舞中走向癫狂,摇肚晃肠地喊道,“将我们引领至永恒的蠕动、消化和排泄!” “咻——” 火箭破空而来,仿佛一道从地面窜起的火流星,精准地射爆了梁越的脑袋。 诡谲的仪式仿佛被按下了禁止键,世界一瞬间安静极了,所有的异教徒都停止了扭动,不可思议地看向了祭台,而祭台上的清理者们,也目瞪口呆地看向了谢云逐。 “喀拉——”梁越那烧焦的脑壳裂成了两半,里面流出来的不是脑浆,而是一坨肥腻的肠子。 而谢云逐没有理会任何关注,心无旁骛地搭上第二根火箭,深蓝的眼瞳中闪烁一点寒芒。 “咻——” 转眼间第二声弓弦崩响,箭矢脱手,走在最前面的异教徒应声倒下。 作者有话说: ---------------------- 第14章 血战 双方同时反应过来,一场大战立刻爆发! “杀了他们!!!” “给教主报仇!!!” 肠教徒们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吼叫声,拼了命地朝着祭台冲锋,被火烧焦了,就以身体扑倒火焰,为后面的同伴铺开道路。 而祭台上的清理者们,同样为了活命发了疯,不顾一切地挥动武器,用太阳赐予的火焰焚毁一切。向前一步是敌人,退一步就是死! 人高马大的鑫磊挥舞着两把大砍刀,整个人化作了一道火舞的旋风,在肠教徒中冲杀砍掠,一层金红的光亮如铠甲般覆盖他的躯体,叫他不再畏惧火焰和灼热。 傅幽拿了一柄宝剑,颇有两把刷子地挽了个剑花,招式华丽地打了半天,才堪堪干掉一个敌人,这个时候阿兮已经用火焰大棒胡乱抡死了两个肠教徒。 而其余不会使用武器的人,干脆都捡了大斧子大榔头,借着火焰凶猛的燃烧,不顾一切地挥舞劈砍,每个人都杀红了眼,吼哑了嗓子。他们中的大多数,从未想象过自己会不要命地嘶吼拼杀,会像野兽一样用尽全力撕咬敌人。这是一场脱胎换骨的磨炼,假如他们能活着回到现实中,将成为一个与过去完全不同的人。 从三恶道归来,人也不再为人。腥血和硝烟的气息将永远萦绕在梦中,这也是很多人即使满足了欲望,也终将回到游戏的原因。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2节 祭台燃烧成了一片火海,而大巫站在篝火畔,如一位君王巡视着她英勇无畏的将士。 宋自明占据了人群后的制高点,冷静地发射子弹,为队友补位支援。而谢云逐与他背向而立,依旧使用那把弯弓,毛球从箭筒中帮他一支支递出箭,他便沉着地开弓射箭。 箭的频率虽然慢于子弹,但是势大力沉,专门追着那些最凶猛的肠教徒,一箭一爆头。 在他出手之前,从未张扬过自己有着如此出神入化的箭术,然而他就这么不动声色地做到了,好像一个永远能为众人托底的后盾,谁也不知道他的极限在哪里。 然而只有靠得最近的毛球能感受到,谢云逐已经累了。他的小臂肌肉因为过度疲惫已经开始抽搐,好几次竟然不能将弓弦拉满。而这些战场上捡回来的箭大多十分残破,没多久他的虎口就被松脱的尾羽划了道血口子。 而他的神情依旧专注,目光紧追猎物,蓝眸里凝聚着凛然杀意。如果不是嫌太滑而在衣服上擦了擦血,毛球甚至会怀疑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伤。 不知为什么,明明连心都不存在,但那一刻毛球竟然感觉心痛得快裂开了。他着急得不知该怎么做,就攀到了谢云逐的肩膀上,伸长触手,裹住了他血淋淋的手。 “放开。”谢云逐低喝了一声。 毛球不放,反而用触手完全裹住了他的手指,“我会握紧的,你来瞄准。” 谢云逐一怔,毛球的触手质感微凉,像水一样软和透,但那种力道是真实的,竟然真的能稳稳拉住弓弦,比他的手还要稳。 但他松开痛到快麻痹的手时,毛球就紧紧地替他拉满弓,谢云逐带着他微微调整方向。 就是现在——他心中刚划过一个闪念,毛球居然就心有灵犀地松开了触手! “绷”的一声,弓弦震颤,他们首次合作的一击就异常完美,正射中一个肠教徒的眉心。 “哇塞!”毛球兴奋地大叫了一声,“阿逐好厉害!” “再来。”谢云逐抽出另一支箭,自发地与毛球配合起来。而接下来的每一次,他们的默契都在提升,到最后他甚至有在使用自己的手一样的错觉。 三年来,他孤身面对一切险境,也就这么过来了。他甚至从未意识到自己可以与人合作到这种程度,就好像……好像他曾有过这样一个可以交付后背、心有灵犀的战友。 到最后,他们一起合力射空了所有的箭,死在他们手里的肠教徒堆积如山。 绞肉机一般的混战持续了将近二十分钟,肠教徒们不知畏惧和疲倦,一直到最后一个倒下,才为这场混战画下了一个血腥的句点。 四处弥漫的焦黑与恶臭中,满是破碎的喘息声,其中又响起了一个颤颤巍巍的声音:“我们、我们赢了吗?!” “杀光了,操他妈的,这火可真给力啊,全他妈杀光了!” “天啊,我们真的赢了……”那个喊着赢的新人却是在哭——那甚至不是喜极而泣,只是单纯地发泄式的哭嚎,战斗时的热血冷却下来,他开始一边发抖一边狂吐。 其他劫后余生的清理者们也好不到哪里去,全都脱力地靠坐在地上,浑身浸在汗水和粘液里,像条濒死的鱼一样喘着。 谢云逐是唯二没有参与近身搏斗的,因而除了手上的伤和肌肉的疲惫,其他都还算好——这种程度的血腥场景,甚至都不配成为他做噩梦的素材。他站在高处,就像在战场上盘旋游荡的乌鸦,机警的眼睛依旧在留意各处的动静。 不过毛球看起来像是不太行了,他累得瘪瘪的,好像一个放了气的皮球,本来能稳稳地卡在他的衣领里,现在就滑溜溜地顺着他的胸口滑下来,又在掉下去的最后一秒扒拉住了他的裤腰。 谢云逐把他提溜起来,本来是想批判一番的,然而发现毛球精神萎靡,睁不大的眼睛里光芒暗淡,眼看就要熄灭了。 也对,这么小一只,能做到刚才的事,必然是竭尽了所能。谢云逐莫名有些心软,双手合拢,将他夹成了椭圆形,“干嘛这么拼命?” 毛球的眼皮快睁不开了,“因为……呼……你是我的……眷者……” “谁捡到你不都一样吗?如果是别人捡到你,你照样会傻傻爱上别人。” “不是的……不是别人,是你捡到了我……我只有你啊……”毛球气若游丝道。 “那你就倒大霉了,”谢云逐继续将他搓扁揉圆,“你对别人付出一点,就能得到一点;你对我付出一万,我能给你的也只有零。” 毛球没有回答,他已经累得昏睡过去,只是用触手紧紧扒拉着自己,好像抱着什么稀世珍宝。 “傻毛球子。”谢云逐捏了捏他瘪瘪的肚子,把他丢回了包里,拿出药盒给自己包扎。这道伤口本该在不断的用力中被撕扯开裂,然而托毛球的福,它并没有加重。这种居然被人照顾了的感觉,让谢云逐有些微妙。 他们每个人都受了或轻或重的伤,恢复了一点体力后,便开始互相帮忙检查伤口。忽然,黑背凄惨的哭嚎声响起:“你们快来看看啊,黄博涛的肚子破了!” 新人黄博涛是一个不太说话的憨厚大哥,说是要为家里还债进来的,他在大战时英勇无畏地冲在最前面,结果被生生地开了膛破了肚。 黑背绝望地捂着他的肚子,然而破口太大,一切东西都穿过他的指缝源源不断地往外流。黄博涛的表情甚至是有些茫然的,喃喃道:“好冷啊……我冷……” 他抬了抬头,不太清醒地问道:“天黑了吗?” “没黑!你睁大眼睛,太阳还在天上呢!坚持住,不要闭眼,求你了……” 谢云逐过来确认了一下他的情况,朝黑背摇了摇头。 黄博涛的脸很快失去了血色,被无计可施的众人围着,他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失去了呼吸。重感情的黑背登时发出了惨痛的哭嚎,其他人也都默默红了眼圈。 为这个惨死的同伴,也为这绝望的副本,为蝼蚁般挣扎求生的自己。 忽然,一道庞大的身影笼罩了他们,是大巫来了。 黑背一把抓住大巫的袍角,不管不顾地吼道:“您是大巫,您肯定能救他对不对?你倒是救救我们啊!你这么厉害、这么牛逼……刚才为什么不出手?!我们是你的耗材吗唔唔唔——” 晓兔一把捂住男友的嘴,把他拖了回去。 大巫的确没出手,但她看起来却有些疲惫和憔悴,连祭台上的篝火也变小了一些。 她的动作有些古怪,先是弯下腰将黄博涛的尸体缓缓举起,紧接着口中发出“嗤”的一声,如同发射了含在舌下一枚刀子,众人就眼睁睁地看着黄博涛的脖子忽然被连根切断,鲜血飞涌喷出。 大巫抛下了他的身子,只取走了他的头,走到那七根爪牙般斜插着的长矛边,将黄博涛的头插在了第一根上。 紧接着,她抬起了宽大的黑色袍袖,嘴里接连发出古朴晦涩的音节,就见那肠教徒的尸山拱起,有什么东西正在往外钻。 很快,两颗人头如雨后春笋般破尸而出,飞到天上,飞舞着落入了大巫高抬的双手中。大巫如法炮制,将它们插在了接下来的两根长矛上。 被压扁碎裂的,是徐宁诺的头;被一箭爆头碎得稀巴烂的,是梁越的头。 像是古代屠城时那样,大巫把三个清理者的脑袋挂在长矛上,仿佛是一种展览,又像是一种献祭。 众人的目光,无声地看向了剩下四根空着的长矛,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直直地从脚底心升起,沿着脊背战栗攀爬。一时间每个人的心中都滚过了无数思绪,但无论新老玩家,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一片死寂之中,响起了谢云逐淡漠的声音:“不要忘记今天的任务,先把黄博涛的血收集起来。” 作者有话说: ---------------------- 第15章 分头行动 “对,这一轮要收集血来着!”大家这才如梦初醒,但只有几个人还有力气行动。傅幽和鑫磊两个比较高的男人,各拎起黄博涛的一条腿,将他倒悬在方鼎上,让他的血都落进鼎里。 可惜他们的动作已经迟了,黄博涛的血早流得一地都是,落进鼎里的只填满了浅浅一个底。晓兔努力地捧起地面的血,尽可能地舀进鼎里。 阿兮不忍心道:“别弄了,祭祀对血的纯净是有要求的,你这样可能会造成污染……” “阿兮,”晓兔便脱力地坐倒在地,哭丧着脸问道,“你说那些异教徒为什么都没有流血啊……” 他们杀了那么多肠教徒,可是他们的尸体里只流出了黏稠的肠液,一滴血都没流给他们。甚至包括梁越和徐宁诺都是如此,这似乎也在说明他们其实已经被异教徒同化了。 “有可能这一类的异教徒就是这样的。”阿兮忍住了没说出心中最可怕的猜想,温声安慰道,“它们的身体早就被肠子殖民了嘛。” 她蹲下来,伸出手轻轻地擦掉晓兔脸上的泪痕,结果一抹之下,倒是抹掉了她眼角厚厚的一层粉底,露出底下蜡黄粗糙、生着细纹的皮肤。 两人均是一愣,阿兮不知所措地收回手,感觉自己不小心揭破了女孩子的秘密。晓兔苦笑着对她说:“我这几天都没怎么能睡着,皮肤状态都不能看了吧……” “我能理解。”阿兮贴心地说,“没事,撑过最后两天就是胜利,出去还是一条宇宙无敌美少女!” 但是其他人就没这么好心态了,宋自明阴着脸看了这片尸山半晌:“不行,我必须亲自去验证!” “宋哥,还是先休息好要紧……” “别拦着我,不知道答案,你睡得着吗?!”宋自明心态已经有点崩了,粗鲁地低吼道,“哪个有胆的跟我一起去?!” 所有人都已经累瘫了,只有几双有心无力的眼睛回应着他。宋自明抹了把脸,便听身后有人应道:“我也去。” 是谢云逐。 刚才的混战中,他们两个远程可能是唯一还保留着体力的了——当然,看到谢云逐那要死不活站着都打摆的样子,也很难说。 宋自明素来看他不爽,但此刻倒是很庆幸,能有这样一个永远靠谱的队友在。其他人都被副本掏空了精气神,但他倒是始终如一的死气沉沉,一看就能苟到大结局。 两个人背负着所有人的希望,携着武器,一同再次进入废墟。 其余人心里都怀着同样的恐惧,被包围在尸山里,完全无法睡着。休息着恢复了一点体力,就开始处理肠教徒的尸体——铲到一块去,点一把大火,看它们焚烧殆尽。 两个小时后,宋自明和谢云逐便踩着焦黑的残土,一步深一步浅地回来了。 两个人与其说是疲惫,倒不如说是精神上都垮塌了。谢云逐更是干脆闭上了眼睛,梦游一样一步一晃,好像宋自明身后一条蔫巴的影子。 “怎么样?”大家的心都沉到了谷底,但还是怀着一点渺茫的希望问道,“有血吗?” 宋自明僵硬地摇了摇头:“我们去了三个不同的地方,杀了三个不同种类的异教徒……全部没有,一滴血都没有…… “还有我之前见过的一个会喷血的喷泉,放满血的水池,再去看也都空了,空得干干净净,好像从来没有血存在过一样……” 这个铁打的汉子捂住眼睛,颤抖的声音里居然带着哭腔: “从大巫说要鲜血的那一刻起,这个世界就把所有的血都藏起来了!” “什么、怎么会……”黑背茫然地睁着眼,“那我们去哪里找血啊?!” “找什么,不用找,找个屁,”谢云逐这时候睁开眼,冷笑地打量着每一个人,“血就在这里。” 就在这里,从每个人的心脏处泵发,在四肢百骸中流淌。 “大佬,我必须提醒你,失血超过400毫升,人就会开始头晕乏力;超过800毫升,就极其容易休克;况且我们根本没有干净无菌的放血环境,伤口非常容易感染。”阿兮想也不想就出声反对,“想填满这个鼎,我们每个人都至少要放1000毫升血!” “如果这是最后一轮,我没意见。”傅幽也道,“但是这一招把我们所有人都放倒后,还剩下一天怎么办?等着团灭吗?” 当然,有一个极端的办法不需要每个人都放那么多血,只是残存的人性叫他们没法说出口。那一刻恐怕所有人心中都闪现过一丝卑劣的念头——要是刚才再多死两个人就好了。 “这是牺牲最小的办法,你们要不愿意,那我也没办法。”巨大的疲惫和精神压力,让谢云逐表现得毫无耐心,他回到了自己的棚里直接开摆,“等要放血时再叫我。” 其他人面面相觑,每个人的精神差不多都到了极限,宋自明疲惫地点起一根烟:“该守夜的守夜,其他人睡觉。” 这一夜睡觉时,大家都悄悄地将遮蔽物拉紧了,警戒着久久无法闭眼,最后是深深的疲倦把他们拖入了睡梦,差不多到了早上十点多,才纷纷垂头丧气地爬起来,每个人的状态都奇差无比。 周兰昨天昏迷了好半天,没有参加战斗,虽然有些惊吓过度,但好歹力气还在,就早起给大家伙儿煮了点粥。 大家麻木地把粥送进嘴里,都一言不发。这时阿兮开了口:“其实我想到一个地方,可能有血。” 大家都没精打采地看向她,并没抱什么希望,就听阿兮道:“应该是第二天的时候,我从西北方向回来,远远看到了一个屠宰场一样的地方,里面传来了腥臭味,我还在里面听到了猪叫声。但当时时间紧张,我也没顾得上去看。” “这种地方怎么可能有活着的猪?别是异教徒的陷阱吧。” “有这种可能,但如果是陷阱的话,为什么不设在我面前呢?那样我就直接进去看了。”阿兮说,“况且我在不少地方都发现了保存完好的食物,猪是一种生存能力很强的杂食动物,未必不能在人类消亡后活下去。” “可是……猪血真的能用吗?” “大巫也没说一定要用人血。”阿兮振振有词,“猪是三牲之一,历朝历代都是用来祭祀的,你家祭祖的时候不会放个大猪头吗?” 大家被她说服了,尽管那个屠宰场较远,还是打算去看一看,毕竟能用猪血的话,比用人血要可接受多了。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3节 这时,晓兔忽然道:“其实我也想到一个地方,可能有血,而且还是人血。” 她捅了捅黑背的腰,“你还记得我们那天路过的医院不?” “哦哦对,那家医院保存得特别完好,里面很阴凉,我们还进去休息了一会儿。”黑背抓了抓脑袋,“但是后来越呆越瘆人,我俩就赶紧走了。” “瘆人?”众人不解。要知道对于全天候接受曝晒的他们来说,“阴凉”是一个多么具有诱惑力的词汇。 “里面太黑了,黑得不正常,对吧,”晓兔想到那时的情境,还忍不住撇了撇嘴,“走廊黑洞洞的,几米外就看不太清了……” “是挺吓人的,”黑背点头,“但是医院里不是有血库嘛,里面说不定保存着人血呢,哪怕过期了——大巫又没说不能用过期的血。” “你有没有想过过期几年的血是什么样子的?”阿兮不赞同道,“更何况现在医院里储存的都是成分血。” “那也比猪血好,”黑背呛了回去,“更何况你那猪还不知道是死是活呢。” “好了好了,这两条都是思路,我们一共八个人,就分成两组好了。”宋自明站到中间调停,“还剩一天的时间,所有办法都试试,我们总不能坐以待毙。” 大家各自报名,包括阿兮鑫磊在内的四人打算去西北边的屠宰场;而由晓兔黑背带路的四人决定一起去东南边的医院看看。 黑背还颇为乐观地说:“反正去了趟也不吃亏,还可以在里面坐着休息一会儿,找点药品,就当吹空调了。” 这时,谢云逐从棚子里探出个脑袋,懒洋洋地说了声:“带我一个。” “大佬也觉得医院找到血的可能性比较大?”傅幽问道。 “那倒不是,但去医院有三个优点,”谢云逐有理有据地分析道,“一个是近,一个是凉快,一个是队友稍微省点心。” 省心的队友:大佬你果然还是那么好懂…… “其实都一样,到了这一关,不掉层皮就别指望拿到任务物品了。” “那也不一定,武器那关不就挺简单吗?”黑背给自己打气,“没准这次一进医院就找到血了呢?” “简单?”谢云逐冷笑一声,无情地吹灭了他希望的小火苗,“你以为肠教的进攻为什么发生在昨晚?” 黑背悚然一惊,“不可能吧……你的意思是,这是副本不想看我们通关太容易,所以故意安排的?肠教进攻也是难度的一部分?” 谢云逐冲他咧嘴一笑:“如果是我安排副本,我就这么整死你们。” 众人腹诽:哪来的活阎王,幸亏不是你! 当然,没有人能说清楚这是否是有意的设计,谢云逐也拿不出证据。只有进了很多场游戏的老玩家,才会模模糊糊地感到那种恶意——游戏里仿佛没有巧合,只有无穷无尽的安排。 “不管怎么说,大佬能加入,我们的实力就更上一层楼了。”宋自明拍了拍手,唤回大家的注意力,“医院不算远,来回也只要半天,剩下的时间还要烦请各位努力在废墟搜索,我们不能把希望全放在一个篮子里。” 大家纷纷赞同点头,相比另一组,他们的实力更强,理应承担起更多责任。况且……大佬也在他们这一组,既然捉到了这颗流星,大家就指望他能创造点奇迹。 作者有话说: ---------------------- 第16章 黑洞洞的医院 前往医院的一共有五人,分别是谢云逐、宋自明、傅幽,以及那一对小情侣黑背和晓兔。 悲观绝望的情绪会传染,而积极进取的态度同样能感染人。他们组内有三个娴熟的老手,再带上两个素质不错的新人,一路上配合默契,有说有聊,气氛自然而然地就慢慢活跃起来。 黑背一直缠着想看宋自明的枪,宋自明无奈,卸下子弹把枪托递给他,“小心点。” 那不过是一把普通的□□,黑背却摸得爱不释手,“进游戏一趟真的值了……” 宋自明看着他短短的头发茬和晒得通红的脸颊,叹了口气:“你年纪还小吧。” “我今年21,已经出来打工5年了。”黑背满不在乎地笑道,“在我们那边不算小了,小学同学的喜酒我都喝过好几回了呢。” “怎么想到进游戏的?”宋自明像个老大哥一般关爱道。 “我妈生了病,比周姐还严重的那种,卧床不起好多年了。”黑背恋恋不舍地把枪还给他,“治也治不好,家里实在耗不起了,今年病情又开始恶化,我就想试试玄学——说实话,进来前我真的半信半疑,现在我全信了,这世界太他妈玄乎了。” “晓兔呢?” “我做主播的,但主播吃的是青春饭,而且也累得很,我就是不想再努力了。”原来晓兔那娴熟的夹子音,是职业习惯,“还有就是为了黑背嘛,给他妈妈治好病,我们再攒点钱结婚,将来度蜜月去马尔代夫玩儿。” “嘿嘿,我媳妇真好~”黑背揽住晓兔的腰,拿头发蹭了蹭女孩的脸,晓兔就发出了“痒死啦”的笑声。 看小情侣谈恋爱,的确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傅幽微笑起来,“宋哥呢?这么厉害,跟特种兵似的。” “我还真就是个做生意的,第一次进游戏的时候,说实话真的是屁滚尿流,比你们的表现糟糕多了。”宋自明感慨不已,“但也都挺过来了,第一次进游戏前,我生意破产快要跳楼,现在的我……呵呵,总之什么都有了。” “什么都有了,为什么还要进游戏?”大家都很好奇。 “因为越是往上,就越意识到那层无形天花板的存在。”宋自明眸色一沉,“我可以告诉你们,那些在天花板上的、真正控制并拥有一切的人,无一不是清理者。” 说着,他拍了拍黑背的肩膀,“年轻人,拼搏吧,风险越大,机遇越大。你现在一无所有,将来你会拥有一切。” 黑背很受鼓舞,洪亮地说了声“好!” 接着大家的目光都好奇地看向傅幽,这个男人坚持在大战后用饮用水擦身,喷上香水,并且换了一套干净的衬衫西裤,看起来依旧风度翩翩。 “我嘛,其实随波逐流惯了,在哪儿都能过活。”傅幽笑道,“主要是我家那位总是进游戏,像我这种做高端服务业的,讲究一个风里雨里永远陪你,所以也就跟着进来混日子呗。” 晓兔噗噗笑道:“那么你家那位呢,怎么没和你在一起啊?” 傅幽被说中伤心事,顿时黯然神伤,嘴里说着什么“距离产生美,分开后的重聚才更有初恋感……” 他这干的不像是高端服务业,倒像是届不到的舔狗大业。 “大佬呢?大佬一直很神秘啊。”傅幽迅速把话题往谢云逐身上一丢。 谢云逐回了干脆利落的四个大字:“我不知道。” 大家都“啊?”了一声,拳拳八卦之心被他浇了个透心凉。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谢云逐的神色淡然,“如果把我的人生讲给你们听,一定是你们这辈子听过的最好笑的一个笑话。” 奇怪的是,他的话音里明明没有什么情绪,但众人偏偏就能感受到那种难以言喻的颓丧——真正的心死不是用嘴说的,你看着他的眼睛,就能感受到那种荒芜。 “不知道也没关系,”宋自明替他豁达,“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不也照样活着。” “是啊,”谢云逐插着口袋走在队伍最后面,无聊地望了望天,“照样活着。” 走走谈谈间,已经可以看见远处的医院。从外表看这座建筑保存得非常完整,因而也很好地阻隔了阳光,门框和窗户里都黑洞洞一片。 在正门口,谢云逐看到了“银华镇人民医院”的鎏金大字,在大门上方又挂着一条红底白字的横幅,上面的文字和行医救人没有丝毫关联,因而显得有些古怪。 他看了足足三秒,有种微妙的被狙击心事的感觉,他将条幅上的字缓缓读了出来: “请享受无法回避的痛苦。” 这时晓兔忽然抬手一指:“你们看,那是什么!” 众人循着她的手指望去,只见三楼的某扇窗户上,画着一道非常鲜明的血迹! “还真是一个明摆着的陷阱啊。”傅幽叹了口气,“百分之九十九要进支线了,大家做好准备。” 来时的路上他们也试过各种办法,都没能搞到哪怕一滴血。即使副本摆出这般阳谋,他们也只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真走到医院门口,大家都有些踟蹰,谢云逐默不作声地越过四人,率先走入医院。迎面扑来一阵阴凉发霉的空气,果然如同小情侣所描述的一样凉爽。阳光探入门窗,立刻发生了急遽的衰减,洒在地上的只余朦胧的光晕。 长期被太阳晃花的眼睛一时不太能习惯这样的昏暗,谢云逐眯了眯眼睛,环顾了一圈大厅,十分普通,顶多有些破败。越往远处看越昏暗,到了最远处的走廊,好像所有的光线都被一只黑暗的巨口吞没了。 黑背拿手电筒照了过去,隐约看到了被木板封起来的窗子,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医院里那么黑,原来窗子都被木板封起来了——不过他们封窗干什么呢?” “对我们这种坚定的太阳神信徒来说,阳光当然是美好的。”傅幽一看就很适合出去传教,“但对于那些卑鄙的异教徒来说,阳光自然会让他们畏惧胆寒。” “我都有点不想进去了,感觉浑身毛毛的……”晓兔颤抖着说。 “风险本就和机遇并存,”宋自明给大家鼓劲,“况且来都来了,没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道理!” 谢云逐一直在看墙上的楼层平面图,忽然道:“找到了,三楼有血迹的这个房间……是输血科。” “好,那就往三楼走。”黑背正想要走,却见几个老玩家都没动,全都出神地盯着地图,似乎是想把地图焊在视网膜里。而谢云逐直接从包里掏出笔和本子,咬着笔盖开始唰唰速记。 连他的女朋友晓兔,也在努力看图。黑背才意识到这恐怕是之前一轮轮游戏积攒下的教训,立刻也睁大眼睛看起来,心想跟着老玩家能学到的经验可太宝贵了。 看完地图后,一行人又检查了前台能找到的文字资料,并未发现什么特别的。 火盆难以搬上楼,他们就拿了一支火把,其余四人拿手电,谨慎地朝楼上走。鞋子踩在扶梯上,踏出清空的回响,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灰尘的味道。 谢云逐照例走在最前面,就听到身后传来轻轻的咳嗽声。 “你别对着人咳嗽行不行!”晓兔受不了地回过头,怒瞪向傅幽,“口水都喷到我的脖子上了!” 而且口水还是臭臭的,真看不出来啊,一个大帅哥居然这么不讲口腔卫生! “不是我。”傅幽无辜地说。 “还能是谁?我背后不就只有你吗?” “话不能这样说,”傅幽抵死不承认,“也可能是鬼啊。” 晓兔被他吓得“嗷”了一声,走在第三位的黑背立刻回头护女友,“都到这种地方了,能不能别说不吉利的话了!” 傅幽盯着他,两人虽然相距不远,但黑暗让彼此的面目都变得模糊不清,“黑背,我刚才听到是你在咳嗽。” “放屁!”黑背说话太急,呛到了灰尘,结果真的咳嗽起来,“怎么可能是我咳咳咳……” 谢云逐站在通向三楼的扶梯上回过头,看着四个身形模糊的队友,皱了皱眉。 如果说二楼还有一些一楼透上来的光线,那么三楼可以说是黑成了一片虚空。手电筒和火把的光射出去,都好像落入了黏稠的沥青里,能见度几乎只有面前半米的地方。 “别吵,”站在三楼的楼梯口,谢云逐冷声道,“大家互相牵个手,别走散了。” 黑背立刻道:“兔兔你换到我前面来,你牵我和宋哥的手。” “哦……”晓兔的声音听起来似乎还有些遗憾。 黑暗间的换位有些慌乱,晓兔的手向前虚虚一握,碰到了一只冰凉湿润的手,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缩回来,“宋哥?” “在这里。”宋自明在黑暗中摸索到了她的手腕,晓兔才放心地握住了宋自明干燥粗糙的大手。 大佬刚才就站在那个方向,自己居然不小心碰了他的手,幸亏大佬不介意没说什么。晓兔心里想,没想到大佬看起来那么镇定,手心里却全是冷汗呢。 五人彼此牵着走上三楼,楼梯口是一个小厅,分出东西和南北两条走廊,整个三楼的构造是一个规整的“田”字,而他们正位于“田”字的中央。 循着记忆,谢云逐带着一串队友向北边走廊前进,用火把一个个照亮门牌。 五个人的脚步声难免有些凌乱,还夹杂着紧张的交谈和喘息,然而就是有一种突兀的声响混在其中,叫谢云逐心绪越发不宁。 他竖起耳朵仔细分辨,那似乎是一种有节奏的“哒、哒、哒”声,类似于木棍轻点地面的声音。 “停下,闭嘴。”他低喝道。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4节 其余人虽然奇怪,但都反应迅速地照做了,而就在那一瞬间,“哒哒”的声音也跟着消失了。 “谁刚才用木棍敲地面了?”谢云逐问。 “没有啊。” “不是我。” 大家纷纷一脸茫然地否认,谢云逐一怔,换了种问法:“谁刚才听到了‘哒哒’的声音?” “我没听见。” “我也没,”黑背说,“但是从刚才开始,后面就老有东西撞我的屁股——傅哥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啊?” “又赖我啊,”傅幽的声音不远不近地响起,“我可没撞你屁股,再说我俩牵着手呢,要撞也是先撞到手好吧……” “啊?!”黑背匪夷所思地回过头,“刚才难道你不是你先松手的吗!” 他抬起自己的左手,明明什么都没牵…… “什么?!”傅幽的脸顿时一绿,他始终握着前面男人的手,从来没松开过! “别慌,不能自乱阵脚……草谁又撞我!” “咳咳咳咳——!”一片混乱之中,那猛烈的咳嗽声,就在队伍的最后两人间响起。 那一瞬间,所有人都闻到了那种酸臭的口水味! 作者有话说: ---------------------- 第17章 暗中鬼 下一秒,一根火把从天而降,谢云逐想也不想,便将火把砸向了黑背和傅幽中间! “唰——”火把带着流窜的火星飞过,劈开的只有黏稠发黑的空气。 宋自明跟着举起枪,砰砰的子弹打在地板砖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黑暗中什么也没有,什么都不存在。 可是那种酸臭的味道,却明明白白地弥漫开来,非得一个人的五脏六腑全都严重病变,才会从喉咙里喷出这种恶臭。 “真的、真的有鬼啊……”黑背头皮一阵发麻,“不是、等等,傅哥去哪里了?!” 他在黑暗中茫然地睁大双眼,这一瞬之间,他身后的傅幽居然已经消失不见! “左边,”谢云逐立刻道,“往左边去了!” 刚才火把照亮的瞬间,他看到的身影果然不是错觉。他将火把往左边一照,就看见前不久还半开的手术室大门,现在已经紧紧关闭。 他不假思索地伸手去推门,宋自明都被他的果敢给吓了一跳,想来阻止,正在这时,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手术室的门居然自己弹开了! 紧接着是乱晃的微弱手电光,傅幽从里面连滚带爬地冲了出来,又引起一片混乱。 “操!刚才有个东西把我拉进了房间里!”他捂着自己受伤的手,“跑,往回跑!那种东西绝对不止一个!” 话音未落,五人小队早就窜了出去,在黑暗的走道里狂奔。 脚步凌乱溃不成军,然而他们无论怎么跑,都无法跑到最初的楼梯口! 之前他们不过往里慢吞吞地走了五分钟,现在已经狂奔了十分钟,绕过了不知几个弯,眼前却仍然是那条黑暗的走廊。黑背远远地瞧见了前方一个擎着火把的影子,吓得心都跳了套广播体操。 再收住脚步已经来不及,他一个趔趄冲到了那个人影面前,灼热的火把立刻凑向了他的脸,那晃动的火光后,是一双幽暗的蓝眼睛,正不带感情地审视着他。 “我去,是大佬啊……”黑背猛拍胸口,“你刚才不是在我后面吗!怎么跑我前面来了!” “别浪费体力了,是鬼打墙。”谢云逐早就在绕完第一圈发现同样的科室后,就停了下来,“既然进来了,就不会那么容易出去。” “太邪门了,这地方太黑了,啥也看不见,出口就算在眼前我怕是都不知道……”黑背哭丧着脸,一整个大崩溃,“大佬,怎么办啊……” “嘘,别吵。”谢云逐头疼地闭了闭眼睛,“哒哒声又响起来了。” “什么哒哒声?”黑背茫然道。 黑背听不到吗?谢云逐一愣,难道说这个“哒哒”鬼就和自己缠上了? 这么想着,他忽然感到小腿一痛,像是被竹竿抽了两下,当即抬脚踹了过去,自然也是踹了个空。 那“哒哒”声还委屈地走远了一点,像是有些生气似的,在地上“咚咚”敲着。 说起来,最开始跑路的时候,那哒哒声是被他越甩越远的,可是他慢下来的时候,就渐渐靠近了…… 竹竿,哒哒声,只能跟上最慢的自己……怎么那么像个老大爷鬼啊?! 他这么想着,就主动靠近了,哒哒声在哪里响起,他就对着哪里挥舞火把。黑背目瞪口呆地看了一会儿,心想大佬做什么肯定都有道理,立刻捋起袖子和他一起行动,对着空气打了一套军体拳。 见鬼的是,这还真的有效,那烦人的哒哒声真的消失了……谢云逐的眉头都拧起来,有点摸不清这医院的路数。 这时候,其他跑得快的慢的,也都逐渐靠在一起会和。他们都已经绝望地意识到,这条鬼打墙的走廊不会轻易放他们出去。 “小黑黑!”晓兔嘤嘤地跑了过来,还没来得及撒娇哭诉,就见那一米八的男人埋进了她宽广的胸怀,“呜呜啊啊啊兔兔,我真的好害怕……” 晓兔:“……” 傅幽已经痛得龇牙咧嘴了,“嘶……我的手……” 谢云逐将火把对准他的手心一看,就发现上面密密麻麻长满了脓疱和烂疮,有的已经破裂流出脓水,他用一声“嗯?”表达了自己的询问。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一直握着那个‘鬼’的手了,那时候我就一直觉得手心发痒来着,当时我还以为是黑背不讲卫生手上脏。然后就是咳嗽声响起的一瞬间,那东西把我拖进了旁边的房间里,我拿小刀砍它的手腕,它就松了手,我没了命地了逃出来……” “看清鬼长什么样了吗?” “看清了一点它的脸,”傅幽想起那一幕依旧心惊肉跳,“就和我的手一样,全都是密密麻麻的咳咳、脓包,我看到它张嘴咳嗽的时候,嘴里全烂光了……” “呃……”晓兔恶心得要吐出来。 宋自明道:“这么说来,你的手是被他传染了?” 傅幽的脸色一沉,心里自然清楚那种可能性,用布条一圈圈把手缠起来,他苦笑道:“也不知道这个医院里、咳、能不能找到特效药……” 谢云逐拍拍手:“来总结一下吧,我们目前遇到的情况。首先是无限循环的黑暗走廊,生门未知,离开条件未知。 “然后是无形无踪却能对我们施加影响的鬼怪,恐吓为主,攻击性不强。第一个是‘脓包鬼’,出现时伴随无法停止的咳嗽,有严重的口臭,会传染疾病。 “第二个是‘哒哒鬼’,特征是烦人,会拿棍子抽人小腿,打他两拳他就走了。”谢云逐道,“其他人继续补充。” “还有一个顶我屁股的鬼,”黑背抓狂道,“一直顶一直顶,感觉像是一团肉——妈的,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啊……” “比利王鬼……”晓兔小声嘀咕。 黑背瞪大双眼看向自己纯洁甜美的女友,你刚才说比利王了吧,绝对说了吧! “那团肉是棍状的吗?”本着实事求是的精神,谢云逐一本正经地问道,“大概长几厘米?” “啊啊啊都说了是一团肉不是一根肉!”黑背誓死捍卫自己的清白,“非要说的话,就像一个挺着的啤酒肚一样,是那个啤酒肚在顶我!” 谢云逐“哦”了一声:“第三,‘顶屁股鬼’,目前没表现出伤害人的手段。” 晓兔想到了什么,忽然上前摸了摸谢云逐的手,然后笃定道:“我在上楼的时候应该也碰到了一个,当时我还以为是大佬的手呢。那个手又冷又潮,现在想想其实更像女人的手。” “第四,‘湿凉小手鬼’,也没伤人。”谢云逐环顾了一圈面色发白的同伴,“好了,我不知道你们都在紧张些什么。就目前的情况看,要么我们还未触发真正的凶险,要么这群鬼压根就无法对我们造成有效伤害。” 不,众人腹诽,明明是把危险当饭吃,到现在还一点都不紧张的你才奇怪吧…… “走吧,继续向前,至少把这条循环走完,找到输血科的位置——”谢云逐边说边走,忽然就感觉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他向前一踉跄,还没来得及稳住身形,那个“障碍物”就又坚持不懈地爬过来绊了他一下,害他手上的火把都不慎脱了手,砰的一声掉到地上,照亮了一瞬那个飞速爬走的东西。 火把能照亮的范围小得可怜,但依旧把那个东西照了个完全,看清的瞬间谢云逐浑身一阵毛骨悚然——那东西没有胳膊也没有腿,只余一具残废的躯干和一颗硕大的头颅! 它靠异常粗壮的颈部蠕动,头和躯干一伸一屈,像条蛆一样飞快地爬进了一旁的卫生间里。怕自己不去追似的,还露了半拉屁股,挑衅似的朝他晃了晃。 谢云逐嘶了一声:“第五,‘人彘鬼’,会绊人的那种——有人看清它的脸了吗?” 众人纷纷摇头,那猝然的一瞥足够他们看清人彘鬼的躯体,至于脸,眼神最好的人也只捕捉到一片凹凸不平的皮肉。 “倒不如说,”晓兔打了个寒颤,“刚才所有的鬼,你们有看清任何一张脸吗?” 可怕的沉默弥漫开来,连宋自明的声音都在微微发颤:“还有,这个位置之前肯定不是卫生间,地图我记得很清楚,卫生间只在拐角的地方……另外,我的枪刚才被那只湿手摸了一下,现在已经哑火了……” “所有的房间都被打乱了,刚才连着经过了四个手术室不是吗?”傅幽的声音很绝望,“那些血迹只是骗我们进来的工具,医院会不会把输血科也藏起来?” “如果真的被藏起来,说明血就在那里,”谢云逐的声音听起来比任何时候都冷硬,自进入医院以来,这诡谲的黑暗、鬼怪的戏弄、频频的受伤,彻底磨光了他的耐心,“继续向前,我们要走完这一圈。” 在平安无事的时候,他是需要被鞭策和哄骗才肯动一动的人;而到了危急关头,他又会比所有人都难以打倒。那顽石般的意志,拖着整支人心惶惶的队伍继续前进,不顾一切地前进。 他们走完了12个拐角,也就是三个轮回,认真查看了每一扇门上的牌子,果然没有发现输血科。 而随着他们陷在黑暗中的时间越来越长,鬼怪的骚扰逐渐变本加厉,那些东西似乎能从任何一扇门中忽然闪现,被攻击时又飞快地逃窜无踪。 而它们的行为也不断地在升级,一开始只是来牵牵手,后来就是强行拖拽。 第三次时,谢云逐就感到背后一凉,两只湿湿冷冷的女人的手,从他的衣服下摆钻进来,抱住了他的腰,要把他带进黑暗的门中去。 它的脸也冷冷地贴在了他的背上,有布料的奇怪质感,一瞬间好像整个阿鼻地狱都压了上来。 其他所有的鬼怪无论怎么奇怪,都会像人一样呼吸,可是这个湿凉小手鬼,甚至连呼吸都没有。 它抱得那样紧,这一次连谢云逐都花了巨大的力气来挣脱,他回身挥舞火把,那鬼居然避都不避,反而将湿湿凉凉的手伸过来,对准火星轻轻一拍。 滋啦一声,火把倏地熄灭了。 最后一刻,谢云逐只来得及看清它脸上盖着的一块白布,第一次听清了它口中的喃喃低语。 它说的是:“走吧,跟我走,我带你出去。” 话音越来越弱,直到被黑暗吞噬,谢云逐感受不到它的存在了,可他知道它就在黑暗中的某个地方望着自己。 它们正在变强……谢云逐一身冷汗,试着再次点火,然而火把顶端潮潮地滴着水,根本无法再点燃。 差不多是同一时刻,走在他身后的宋自明也发出惨叫——他被地上爬来爬去的人彘鬼一口咬住了脚脖子,也朝前摔去,他手里的手电筒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之前他们的手电筒就已经各种折损,宋自明的手电筒挣扎着亮了两下,在大家绝望的目光中,熄灭了最后一点光。 完全的黑暗,降临了。 作者有话说: ----------------------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5节 第18章 猴爪 只有额头上极为暗淡的神光,还能标注着那里存在着一个人,极致的黑暗把人的心火也掐灭了,不知谁哭喊了一声:“怎么办,谁身上还带着火啊……” 即使有火,他们也不知道该烧什么,烧毁这该死的世界吗? “那团肉又在我撞了,它在叫我跟它走,啊啊啊走开!走开!”黑背朝着黑暗处拼命扑打,好像在和一个无形的怪物搏斗。 谢云逐盘膝在地上坐下来,节省不多的体力。他那始终古井无波的声音,某种意义上比鬼还可怕,至少这里的鬼情绪还挺丰富的,“走廊上走不通,接下来我准备去房间里看看。鬼怪能通过房间随意出入,说明这些房间内部恐怕也以某种形式相连,说不定还能找到出口……” 当然,这事儿也分好坏两种情况。好的情况是,他们真的能在走廊两侧的房间里找到出去的路;坏的情况下,在走廊上鬼怪还不能发挥全部力量,一旦真的被它们引诱进房间里,或许会死得很惨。 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走廊已经无解,进房间是唯一的选择,而副本不会为玩家准备死局。凭着对游戏尿性的了解,谢云逐决定赌一把置之死地而后生。 “不、我觉得走廊上一定还有信息,只是我们没发现!”宋自明咬牙道,“比如那些门牌,说不定是按照某种规律排列的……” “我在心里算过了一百多种排列组合的方式。”谢云逐很快浇灭了他的希望,“门牌的出现完全随机,没有任何规律可言。” 没人会怀疑他的计算能力,空气中又是一阵难堪的沉默。 “我不想走了,我、我害怕……”黑背忍不住小声喊道,不顾一切地抓住了身边的人,“我们从一开始就不该进医院,我宁可直接放血!” “房间里也许更危险咳咳咳……”傅幽自个儿避开了一点,“还有你别抓着我的手,咳咳、万一把病传染给你就不好了……” “傅哥你怎么咳成这样了啊啊啊!”黑背吓尿了,飞也似的松开了手。 “早知道是这样,我也宁可放血……”咪兔捂着脸啜泣,“大佬的话是对的,当初我们就不该离开祭台,不该走的……” 喂,倒是听我说话啊,谢云逐翻了个白眼。这下好了,在鬼怪强大到有能力杀死他们之前,恐怕大家能自己把自己吓死。 谢云逐想了想,决定鼓舞士气。他从包里掏出昏睡不醒的毛球,晃了几下把他给摇醒了,“别担心,给你们看个亮的。” 只见一双金灿灿的大眼睛,biu地在黑暗中亮起,好像两颗萌萌的大灯泡。 大灯泡还有规律地闪烁着,这是毛球在困倦地眨眼睛,“哈——欠……唔?阿逐,你叫我吗?我这就醒了……” 他用力搓了搓自己的脸颊,好让自己快速清醒,很快那金光就亮堂起来。 淡淡的光芒自下而上照亮了每个人绝望的脸,没有人有力气说话,于是寂静的走道上只回荡着谢云逐一个人坏掉了的笑声:“哈哈哈你们看这不挺亮的?” 这种时候还笑得出来,已经超过镇定的范畴到了心理变态的程度吧…… 谢云逐倒不是不会恐惧和崩溃,相反,他是那种思虑过重的高敏型,最擅长自己恐吓自己。然而在长期的精神高压下,他自然而然地学会了将情感与理性分裂——越是紧张,他就越是头脑清晰思路敏捷;心态崩了,人也就神清气爽地颠了。 “接下来我会把毛球先丢进房间里探路,然后跟着进去。”他站起来,“要不要跟上随你们。” 其余几人都下意识跟上两步,怕谢云逐真的一个人把他们四人孤立了。他手中那散发着淡淡金光的毛团,已经是黑暗里唯一的光源。 而唯一站着没有动的,是宋自明,他哑着嗓子道:“我不去。” 谢云逐有些意外,想不到率先放弃的会是这个自视甚高的男人。 又听到他低缓的声音:“我有办法,能带所有人出去。” “什么?!” “怎么不早说啊宋哥……到底有什么办法?” 宋自明的动作有些迟钝,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细长的布包,一层层将布料解开,露出了里面一截枯柴似的东西,像是人的手臂,但又要细瘦得多。 “你们听说过‘猴爪’吗?”宋自明压低的声音幽幽响起。 谢云逐将毛球凑近了,借着淡淡的金光终于看清了那猴爪的全貌:肌肉虬结的黑色肢爪,上面覆着一层烂糟糟的毛发,顶端伸出了三根细长枯瘦的手指。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猴子跟人一样,都应该有五根手指。 猴爪的左右两根已经被掰折,以奇异的姿态一前一后扭曲着。只剩下最中间一根笔直地挺立,好像对这个世界竖起的巨大中指。 猴爪的故事,谢云逐以前好像听谁讲起过,可能是他那个当教授的父亲。不过那时候还小,很多记忆都模糊了。现在他盯着这诡异的三根手指,总算想起了个大概——那故事是说一个人得到了一只可以实现愿望的猴爪,但是每一个愿望的实现都会扭曲现实,叫人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 比如主角许愿想要得到一大笔钱,没过两天他的儿子就死于工厂事故,他真的得到了一大笔赔偿金。那人非常痛苦,许愿被机器搅碎的儿子回来,于是下一刻,他的家门被敲响了…… 而现在,宋自明的猴爪已经被掰折了两根,这意味着,他已经许过了两个愿望。 “我从一开始就清楚这个故事,每一个愿望的实现,都会带来成倍的厄运……”宋自明的声音如风中的烛火,簌簌地颤抖着,“我在警察局发现了一座奇怪的高僧木雕,下面就摆着这只猴爪,那时候我已经被异教徒逼到了绝路,当时我想着只要活下去怎样都好,于是就对猴爪许了愿…… “结果刚许完愿,顶上的房梁忽然就砸了下来,把冲进来的异教徒给活活砸死了! “当时我太害怕了,看到外面还徘徊着那么多异教徒,就许了第二个愿望,想要得到一把强大的武器……然后、然后我就真的找到了那把枪,还有很多很多子弹…… “那之后的每一天,我都战战兢兢地等待厄运降临,拿着这把枪的每一秒,我都觉得它会走火崩了我…… “但是你们看,到现在为止,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和邪神做了交易,但是我活下来了!”宋自明举起那只猴爪,眼睛里闪烁着赌徒的疯狂,“你们看,现在还剩下最后一个愿望……” 傅幽和谢云逐情不自禁地对视了一眼,都想起了神骸上的笔记。有那么多人都成功和邪神结契了,说不定宋自明也误打误撞找到了诀窍。 这样想来,如果猴爪的力量可以利用,那么其他邪神的力量可不可以呢?如果验证可行的话,这个副本的玩法就有意思了。 借着暗淡的光芒,傅幽对他做了“继续观察”的口型,谢云逐点了点头,收回了目光。 宋自明简单地讲述了猴爪的故事,大家都有些担心受到厄运的惩罚。谢云逐便道:“这样吧,我们先进房间查探,如果这条路也行不通,再用猴爪看看……” 没想到正是他这句话,推倒了大家的最后一道心防,他们看到那黑洞洞的房间,根本就无法再鼓起探索的勇气,纷纷道:“既然前两次都没问题,那这次肯定也是不会有事……宋哥,我信你。” “只要能从这鬼地方出去,付出什么代价我也乐意!” “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总要冒点风险的……”连傅幽都松口了,“大佬你觉得呢?” “我没意见。”谢云逐不置可否。 “好,那么我要许愿了……”宋自明举起猴爪,缓缓道,“伟大的猴爪,请让我们所有人都安全地离开医院,并获得足够的鲜血。” 淡淡的光芒开始闪烁——那是毛球在很快地眨眼,他有些畏缩地躲进了谢云逐的怀里,小声道:“那东西好可怕……” 谢云逐有一搭没一搭地揉着他的脑袋,看到那根手臂开始扭曲,漆黑的中指就好像忽然断了一样,在咔咔咔的诡异声响中,一寸寸地折了下来,他不由紧张地揪住了毛球的脑袋毛。 中指扭曲的方向极为奇怪,五个人愣了一下,都朝它所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他们左前方的第三个房间。 谢云逐抱着毛球走过去,把他举起来凑近门牌一看,上面写的三个字让他头皮发麻—— 输血科。 在不久前,那里明明还是妇科诊室。他们绕了这么多圈没发现的目的地,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出现在面前,好像一句冰冷的嘲笑。 “看吧……”宋自明咧开嘴角,露出一个汗津津的笑容,孤注一掷后真的赢下了赌局,他目光中的满是赌徒的兴奋,“愿望实现了。” 作者有话说: ---------------------- 第19章 它们追来了 宋自明率先推门而入,而这次谢云逐走在最后,往两边走廊都看了看。他始终有些介意,在刚才宋自明拿出猴爪之后,那几个爱骚扰的鬼都消失了。 难道是迫于猴爪的淫威?这些邪神内部也存在食物链? 偏偏他的直觉告诉他,不是的。隐而不发,必藏大祸。 这个房间应该是个办公室,地方很宽敞,里面还有个套间。浑浊的空气里充斥着腐烂和血腥的味道,几人都陶醉地吸了一口,呼吸着幸福的血腥味。 更叫人惊喜的是,他们还在门口附近发现了备用电源! 屋内的灯泡亮起的一刻,大家的眼泪都要飚出来了,高举双手发出“噢噢噢”的欢呼。 而等大家看清办公桌上那只腐烂的羊头时,又变成了“嗷嗷嗷”的怪叫。 羊头无比巨大,已经烂得露出颅骨,整张办公桌上用暗红的血画满了奇异的符号,组合成一个巨大的五角星。 “逆位五芒星,撒旦羊头。”谢云逐扫了一眼就下了判断,“看来撒旦教在这片废墟的信徒很广,看到不止一次了。” 仪式物品还在,但是异教徒不在,久经考验的众人紧张了一会儿,就开始泰然自若地东摸摸西摸摸。 一通翻找后,他们发现门口办公桌的李医生还挺喜欢嗑瓜子,满垃圾桶都是瓜子壳。另一张办公桌上的吴医生则有抄写撒旦圣经的习惯,就是那抽象的字迹撒旦他老人家亲自来了都看不明白。 “如果说医院是撒旦教的据点的话,那么封窗和黑暗就都说得通了。”谢云逐盯着那羊头,羊头空洞的眼睛也盯着他,“但是不对劲……” “哪里不对?”毛球好奇地仰起脸。 “我们在医院那么久,并没有遇到任何具有撒旦教特征的东西,”谢云逐沉吟道,“那些鬼魂,完全属于另一套画风,就像是两套系统一样——可游戏为什么要这样设计?这二者的关联在哪里?” 那些鬼魂又是什么样的存在?为什么在黑暗中反反复复地骚扰而非直接攻击?为什么执意想要带他们走?如果真的跟鬼魂走,会被带到哪里去? 他没有说下去,因为思维开始卡壳,无法将那种割裂感清晰地描述出来。他拧着眉头思来想去,下意识地开始咬手指关节,咬得嘎吱作响。 直觉告诉他,如果不想清楚其中的缘由,接下来他们就要有大麻烦了。 毛球看他把指节都咬得通红,跟感觉不到疼似的,连忙从包里找了块巧克力,塞进了他的嘴里。 对谢云逐来说,咬什么并没有区别,他开始嘎嘣嘎嘣地嚼巧克力,脸颊像仓鼠一样鼓起来,给高速运转大脑填充燃料。 而此时,其他人四处探查,已经在更深处的一个房间里发现了冷藏柜。 宋自明兴奋地跑了进去,打开里屋的灯,那副极有冲击力的画面便映入了他的视网膜:里屋的天花板上、墙壁上、地板上,到处都画满了黑褐色的咒文——那些都是干涸发臭了的血。 一丝不妙感蹿上心头,他立刻扑过去拉开储藏柜,一阵阴风扑面而来。一眼看清了里面的内容,宋自明脸上的笑容戏剧性地垮塌下来。 柜子里面,空空如也,一包血都没有。 “不是、血呢?!!” “冷藏柜里怎么是空的?” “该死的!该死的!”宋自明破防地狠狠摔上柜门,“那些撒旦教徒把所有的血都用完了!用来画这些傻逼五角星!” 他们不信邪,仔细搜遍了里屋的每一个角落,也没找到一滴能用的血。 比起一开始就失去希望,这种先扬后抑的过山车式体验,无疑更加折磨人心。一时没有人说话,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深深的疲惫和沮丧。 傅幽看了看地上墙上的涂鸦血迹,有各种不洁与不详的动物、象征光明星的闪电纹、扭曲凌乱的教义,一起围绕着地板中央巨大的逆五芒星阵。按照神骸上所说,召唤仪式所需的“形”与“媒”,他们已经集齐了。 “咳咳,这里应该举行过一场、咳咳咳……召唤撒旦的仪式……”疾病侵蚀了他的健康,他的每句话里都伴随着惊天动地的咳嗽声,“我们咳、也许可以……” “我们要继续完成这个仪式,向撒旦祈祷。”谢云逐走进来,帮他补完了未说完的话,“既然猴爪指明了这个地点,说明血就在这里。大家准备好武器,召唤仪式后发生什么都有可能,做好战斗准备。” 他将吴医生的笔记拿来和地面的血迹对照,果然发现逆五芒星阵缺少了最后几笔,好像就在等待他们完成一般。 “不行,大佬,你冷静一下!”黑背大叫道,“向邪神祈愿东西,是会死的!” “不,说不定比死更可怕……万一被同化成异教徒了怎么办,我不想永远留在这种鬼地方……”晓兔也跟着连连摇头。 “我们所有人都先入为主地产生了这个概念,但是有人真正地向邪神祈愿过吗?有人真的被惩罚过吗?”谢云逐平静地指出,“我只知道猴爪实现了宋自明的愿望,却没有让他付出代价。”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6节 “这根本不符合常理……更何况猴爪归猴爪,这可是撒旦啊!这两个能一概而论吗?!”宋自明也加入了反对的行列。 “在这个副本里,它们并没有本质的区别。” 在场只有见过神骸的谢云逐和傅幽,对举行仪式跃跃欲试,或许完成了召唤,他们就可以知晓那些邪神的下落了。 更何况他们已经被逼到了绝境,离开这里他们恐怕再也无法找到能用的血;相反,完成了仪式,他们说不定还能找到突破鬼打墙的出路。 傅幽兴奋地一阵咳嗽:“如果咳咳这个仪式也成功了,那就说明咳咳咳……” “说明我们之后可以更加大胆地利用邪教仪式,增强自身的实力。”谢云逐打了个响指,“这个险值得冒。” 他们说得起劲,宋自明却忽然站了起来,脸色青黑,一言不发,就这么大步朝外走去。 “宋哥!”黑背连忙来拉他。 “我疯了我去和撒旦做交易?!一个猴爪就够我提心吊胆的了!”宋自明自暴自弃地甩开他的手,喉咙里滚出了野兽般的怒吼,“这根本不是人能通关的副本!血我不要了,我要去找出口!” 过刚易折,这个素来骄傲自负、能力超群的男人,居然是第一个心理防线崩溃的。 谢云逐漠然地转头看了他一眼,又很快将视线转了回来,继续研究那些干涸的撒旦教符号。他素来不愿意浪费时间在这种破防的废物身上,在他看来这一批人里差不多只有傅幽是值得交流的。 他听到了宋自明大踏步离开的声音,然后是吱呀的开门声。 紧接着响起的,却是宋自明撕心裂肺的尖叫: “啊啊啊啊——!!鬼、有鬼……鬼就在门外!!!” 宋自明失神地向后踉跄几步,腿一软就跌倒在地,他拼命挣扎着往后爬,脸上一片煞白,五官因强烈的恐惧而扭曲。 “它们、它们追过来了——!” 其余四人都紧张地举起武器,背靠背站到一起,齐刷刷向外看去。从里间的角度,却只能看到倒地不起的宋自明,他看向门外的神情依然惊骇万分,双眼目眦欲裂,口中发出“嗬嗬”的惊恐喘息。 被怪物埋伏时,可以说在失去重心摔倒的那一刻,基本就宣告完蛋了。然而宋自明慌忙地蹭着地板后退几步,并没有什么东西扑上来撕咬他。 “什么……什么东西在外面?”晓兔颤巍巍地躲在男友身后,“宋哥你说句话呀……” “五个鬼,都在门口……”宋自明脸色惨败地转过头,六神无主地叫道,“我们出不去了,出不去了!” 咕噜噜—— 一团混乱之中,谢云逐用打保龄球的姿势,把毛球丢出去侦查。 毛球不负众望,睁大双眼朝门外一瞧,浑身的毛都炸了:“哇,真的有鬼!阿逐快躲起来!” 他炸毛炸得圆滚滚,刚想麻溜地往回跑,忽然就被男人的大手提溜了起来。 开玩笑,这都十多秒了鬼还没追进来,是经费不足消极怠工了吗?谢云逐怎么想怎么蹊跷,干脆自己走了出去,用自己的眼睛看—— 好吧,这或许是他唯一不感谢灯光的时刻,因为那暖黄的光把一切都照得纤毫毕现,挨个照亮了那五个堵住大门的鬼怪。 它们但凡一个一个出现,都不至于造成如此强烈的震撼,然而一刹那奇形怪状地全涌出来,那种视觉冲击力难以言喻。 最高的那个,只露出一张长满脓包的烂脸,阴惨惨地俯视门内,那张长满烂牙的嘴里时不时发出惊天动地的咳嗽声,把唾沫星子喷得到处都是。当初和傅幽手牵手的,想必就是这位仁兄了。 “脓包鬼”的下面,是两个并肩站立的女人,其中一个脸上盖着白布,裸露的皮肤青黑僵硬,另外一个画着城墙厚的浓妆,挺着一个硕大的肚子。 左边应该是“湿凉小手”,另一个的话……谢云逐想了下才转过弯,黑背说的撞他屁股的“啤酒肚”,其实应该是这个孕妇的孕肚,高度来说倒是正好…… 再下方,是一个伛偻着脊背的老头,脸上的褶子就像一坨坨融化了的奶油垂落下来。他的腰弯折成了90度,靠一根拐杖勉强撑着,显然就是那个爱溜达的“哒哒鬼”。 最下面的,便是那个失去了四肢,像条活蛆一样扭动的“人彘鬼”,趴在林立的腿脚之间。只剩鼓包的四肢抽搐扭动,整个人看起来好像一颗肢端肥大的海星。甚至它脸上的五官也是严重畸形的,面部峰峦叠翠,只能说勉强符合五官的走势…… 五鬼拍门,并不进入,只是站在那里向内观望,然而也堵住了他们唯一的出口。 见他没事,黑背、晓兔和傅幽也跟着从里间探出了脑袋,看到了这诡异至极的一幕。门里门外,五人五鬼,一时间大眼瞪小眼,气氛很是古怪。 “有点像地府版《非诚勿扰》……”傅幽小声嘀咕,“请选择你的心动嘉宾。” “傅哥你少说两句吧,”晓兔闭了闭眼,“我们被困死在里面了……” 晓兔话音未落,五鬼忽然开始动了。 它们齐齐地伸长了手臂,开始朝屋内招手,或低或高、或沉或细的声音反复说着同一句话: “跟我来……跟我来……” 作者有话说: ---------------------- 第20章 生路? 当然,各位嘉宾都不想和鬼喜结良缘,一时间五人都齐刷刷地后退了一步。 他们第一时间都想到了破窗出逃,然而窗子已经被木板钉死,光凭人力根本无法把木板拆下来。 谢云逐没有动,盯着那五个鬼,却在思考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它们都没有脸?” 不,没有脸这个说法不恰当,应该说是以各种方式遮蔽了脸,以至于无法辨认任何一鬼的真实相貌。 “因为不想让人知道身份嘛。”毛球想当然地说。 “可就算露出来,我们也无法得知它们的身份,”谢云逐摇了摇头,“就算能拿到病历,知道它们谁是谁,对解决它们能起到什么作用?” “另外,为什么从头到尾只有它们五个?这么大的医院不可能只有五个病人,医生护士去哪里了?为什么不追进来?它们想把我们带到哪里去?”谢云逐飞快地抛出一连串问题,“会不会从一开始就错了,这些鬼是好的,就像猴爪一样用恐怖的外表让我们陷入思维定式,其实通关思路很简单,跟着它们就能出去?” “大佬,你快别想了……”黑背担忧地看着他,再想思路都要劈叉了。 而这时他的女朋友晓兔,居然做了一个无比胆大的行为,她在科室里找到了打火机,将病历纸点燃后就朝那群鬼头上砸去。 只是这一次,无往不利的火焰失效了,那群鬼纹丝不动,甚至避都不避。好在它们也没有被激怒,只是依旧堵在门口,手臂像风中的柳条一样招摇喊着跟它们走。 “多思无益,”谢云逐敲了敲额头,“还是要先准备仪式。” 他要召唤撒旦,验证之前的猜想。也许这个支线的破解之法,就在于驱狼吞虎,他们必须试着用一个邪神打败另一个邪神,在怪物的鹬蚌相争之中求得一条生路。 然而一边准备着召唤仪式,他却始终无法停下思考,违和感已经大到他无法忽略了。 “病人、老头、死人、怀孕的女人,被切掉四肢的人……”他口中默念着,感到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为什么是这几个,为什么它们都没有脸?什么人没有脸?” “很多人都没有脸啊,”毛球也替他着急,“比如紧急出口牌子上的小绿人,红绿灯上的小人、厕所上的男人女人……” “废话,”谢云逐嫌他的声音扰乱思路,“那些东西都只是符号罢了,怎么可能有脸——” 他的话音忽然止住,隐约感到自己刚才说了一个非常关键的词汇,就好像电火花一样在神经末梢一闪,又稍纵即逝……是什么来着……符号? 而他琢磨的时候,其他人也在一团乱转地各自想办法。 黑背悄悄将女友拉到一边,小声道:“我好像知道怎么出去了。” “啊?”晓兔大为震惊,在她看来男友的营养主要都供应四肢了,脑袋则有些没跟上,在嘎嘎乱杀五人组中,他向来是负责“嘎嘎”的那个。 “你听我说,我妈不是一直生病住院吗,我从小就一直往医院跑,这几只鬼虽然可怕,但其实更可怕的病人我都见过,医院里什么人间疾苦都有……”黑背贴着她耳边悄悄地说,“你再看它们,几乎可以概括我在医院里遇到的各种人,从上到下分别是‘病、生、死、老、残’。” 晓兔喃喃着重新换了个语序:“生老病死残……” “请享受无法回避的痛苦。”黑背说,“进医院前的那条横幅,其实就是答案!不要逃避它们,而是要接受这些人生中无法逃避的痛苦,我们应该去握住它们的手!” 晓兔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可是,这只是你的猜测……” “但没有路了不是吗!你看大佬都疯了,他正打算召唤撒旦!”黑背激动起来,声音都快压不住,“大佬还说过副本不会出无解的谜题,我觉得我的思路是对的,等会儿你去握那个‘生’的手,我去握‘病’的手,我们一起出去……” “我不敢……”晓兔缩了缩脖子,眼里浮现泪光,“我害怕……” 黑背看着她,想到这姑娘不嫌弃自己没本事没文化,还愿意跟自己一起进游戏给他妈妈治病。他们从认识到交往总共还不到三个月,这么好的姑娘去哪里找呢? “那我先上,你如果看到我没事,就赶紧跟上。”黑背心一横,拿出了毕生的男子气概,拉着晓兔走向门口,“如果我出事了,你就跑吧,别管我了。” 当他鼓起勇气伸出手时,就听到大佬难得兴奋的声音:“我明白了!它们没有脸,是因为它们是符号,都只是某种概念的象征物!那么作为符号,它们分别象征的是……生老病死残,所有人生无法回避的痛苦……” 顾不上听完了,真正站到那扇门面前,黑背依旧吓得六神无主。他想去抓“病”的手,然而那张满是脓疮的脸把他吓得够呛,鬼使神差地,他的手拐了个弯,握住了“生”的手。 代表“生”的孕妇,手心是温热的,对他微微一笑,就牵着他朝外走去。 然而他们不是沿走廊离开,而是进入了走廊对面另一个房间的门,里面门框套着门框,竟然延伸出无数条道路。 而在那重重叠叠、幽微曲折的门框之中,忽然远远亮起一个光点,点亮了黑背惊恐不安的眼睛。 “是出口!兔兔,快来!是出口啊!” 站在门边的晓兔,看到眼前只剩下“老”“病”“死”“残”,想也不想就握住了“病”的手。 此刻房间里的其他三人迅速反应过来,都以最快速度扑向了门边。 谢云逐本来是站在远离门的内间里面,然而他想通得快,在黑背大喊之前就动了起来。 而傅幽那个狗贼,干啥啥不行逃命第一名,已然冲在他的前面,宋自明就在他的身侧,狠狠挤了他一下,险些把单薄的他挤飞出去。 “嗷呜!”毛球大怒,扑上去狠狠地咬了他一口,宋自明登时惨叫一声,挥舞着胳膊拼命将他抡开。 谢云逐已经被撞得失去了重心,迅速改换思路,索性朝前一扑,抱住了在地上扭动的“残”! 三个男人猛烈地撞到了一块,挤成混乱的一团,谢云逐后腰上还不知被谁给踩了一脚,正命中他没好透的伤口。 他倒抽了一口凉气,死死地抱住“残”不放。那东西蹦跶扭动,也带着他向一扇门走去。 “活爹,走慢点,”谢云逐五体投地地跟着他挪动,“要不我抱你?” “残”像是没意见,谢云逐就一手揣着它一手揣着毛球,跟着“残”指明的方向走进了一个黑暗的房间。那个房间里,又连着三扇通往不同房间的门。 五个人的路线完全不同,从一开始就走散了,然而在那一间间嵌套的房间里,谢云逐真的遥遥望见了一个光点。那光点越来越大,渐渐显出了医院大门的形状。 他们的思路里缺少了一环,没有拿到血,但是真的找到了出口! 连谢云逐心里都涌起了一阵感动,感动中又混合着一阵粗口——打从一开始他的思路就是对的!出口果然就在房间里!这群傻逼全都不听! 这群看似可怕的鬼,其实从一开始就怀有善意地想带他们出去,只是他们并不可能从一开始就放下警惕心,除非能通过它们各自的象征,联想到最开始在医院门口的那条提示…… 那么,如果按照这条“危险里藏着生机”的思路,撒旦仪式应该是有效的!如果能完成的话,很有可能拿到鲜血!可惜了,还来不及验证,就必须去争抢更加安全的鬼手…… 是的,谢云逐并不认为这五只手毫无区别,尽管不知道区别究竟是什么。但不管怎么说,握住“生”总比握住“死”要好。 对了,也不知道是谁握住了“死”的手? 出去、出去一定就知道了,谢云逐感觉自己的脑袋莫名变得有些迟缓,经过大厅时,他还没忘记拿上自己的推车,可当他一脚踏出医院的门槛时,脑海中所有的思绪戛然而止。 某些事情在那一瞬发生了变化。 他茫然地睁大眼睛,看到了—— 灼热的荒原、年老垂死的人、陈旧的废墟、病得要死的女人、大肚子的男人——什么?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7节 谢云逐惊恐地后退一步。 燥热、不安、恐惧、头疼、太阳在摇晃、好想吐…… 他想思考,可是做不到,大脑里好像满是扑腾的蝴蝶。 “阿逐!”忽然,一道清亮的声线唤回了他的注意力,谢云逐僵硬地低下头,才发现自己怀里一直紧紧抱着一只白色毛茸玩具。它一下子跳起来,遮挡了自己的视线,于是那杂乱无章的世界只剩下了一片雪白的毛茸茸。 然后毛球蹬鼻子上脸,伸出触手堵住了自己的耳朵,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 得了这一瞬的喘息,谢云逐才从极度的紧张中缓了过来,他闭上眼睛喃喃自语:“我记得你,你是毛球……” “对,是我。”毛球安抚地磨蹭着他滚热的额头,“阿逐,阿逐,你到底怎么啦?” 谢云逐于是开始思考这件事:副本、医院、仪式、队友……脑子嗡嗡响个不停,好像正在被一个高速运转的榨汁机榨成白花花的浆糊。 他想得脑袋都肿胀发昏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觉得很累很累,就找了块石头坐下来,“我迷路了,不能乱走。” 要等妈妈来接……等等——妈妈?痛苦的思路仿佛就要打开,好在他很笨,一下没想明白,思绪立刻就飘远了。 毛球捧着他的脸,“对,不能乱走,要和大家一起回去。” 大家……谢云逐慢半拍地想起了自己的队友,刚才他们都和自己一样,成功走出了医院大门,但是大家似乎都发生了奇怪的变化: 那个老头原来是傅幽,弯腰驼背,鹤发鸡皮,头发花白且中间全秃了,看起来起码有90岁。 牵他出来的那个“老”,好心地把拐杖送给了他,傅幽的背实在驼得厉害,撑着拐杖的样子好像一个三角支架。 他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镜子,看清了自己的脸,没牙的嘴里顿时发出“啊啊”的惨叫。自进游戏起,他第一次心态大崩,捂着自己长满老年斑和皱纹的脸惨叫连连:“我吃饭的家伙事啊,我再也没人要了……” 牵着“病”的手出来的晓兔,已经病得爬不起来了,她虚弱地躺倒在地,口中不停地咳出青黄的痰液,额头烧得滚烫,皮肤正肉眼可见地溃烂生疮。 黑背倒是想来扶她,但实在有心无力,最开始选择了“生”的他,现在挺着一个硕大无比的孕肚,就好像在肚子上绑了个沙袋一样沉,而且肚子里那东西还在动,在踹他肚皮…… 他仰天吐出一口凌霄血:“为什么是生孩子的生啊!!!” “那个女鬼的孩子,现在在你肚子里吗?”晓兔惊恐地问道。 “我不知道啊!出来的时候那女人和我说,她从没想要过这个孩子……这他妈堕胎堕到我肚子里了!” 唯有谢云逐完好无损地站在一旁,睁着一双清澈明亮的黑眼睛,身上散发着前所未有的纯良友善的气息,叫人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和依赖。 “咳咳,不愧是大佬,”傅老头苦笑道,“走出医院是要付出代价的,我们都被那些鬼怪诅咒了,只有你还一点事都没有。” “救救我,”晓兔爬过去抓住谢云逐的脚腕,手心因为高烧而滚烫,“求求你救救我,给我找找药吧……” “大佬,我肚子好疼啊啊啊,好像快要裂开了!”黑背摇着他的手臂,“孩子要出来了,怎么办,我要生了……男人怎么能生孩子?生了孩子的还叫男人吗……” 谢云逐被声音牵引着,很迟钝地看过来又看过去,清透的黑眸里一片干净纯粹,透露出一种大脑失联的美。 他歪着脑袋听完黑背长长的哭诉,忍不住伸手拍了拍那硕大的肚子,拍出了“砰砰”两声闷响。 黑背以为他在思考解决策略,期待地屏住了呼吸,就见大佬脸上露出了天真明媚的傻笑:“好像熟透的西瓜哦……” 黑背的嘴巴张大,好像旱季里一只绝望的□□,最后的希望也变成了哭嚎: “坏了,大佬变成脑残了!” 作者有话说: ---------------------- 第21章 血填满了鼎 轰隆隆—— 残酷的事实如一道惊雷砸在了老孕病三人头上, 他们无比怀念过去那个大佬,虽然不亲切也不软萌,但是好歹能扛事啊! 黑背捂着肚子, 哭丧着脸问道:“话说回来,你们看到宋哥了没有……” 傅老头抬起拐杖, 指了指医院大门的方向,“喏。” 说起来虽然路径不同,他们四个人几乎是同一时刻走出医院的——除了宋自明,他就站在那道门槛里,脸色透着死人般的青白,犹豫着没有出来。 那五个引路的鬼魂都发生了奇异的变化:老人的脊背逐渐挺直, 病人的烂疮快速痊愈, 孕妇的肚皮变得平坦,残废者长出了四肢,死者的面色再度红润。这五个重获新生的鬼都停留在医院里, 朝他们微笑着挥手告别。 它们的病痛自然不是凭空消失,而是转移到了出院的几人身上。怪不得这样殷勤地带他们出去, 原来所有的善意都在暗中标出了价码。 “宋哥, 你不走吗?”黑背喊道。 宋自明目睹了他们每个人的变化, 自然拼命摇头, 咬牙切齿道:“不,我不出来!我绝对、绝对不出来!” 他在混乱之中抓住的手,冰冷、潮湿、僵硬, 正属于“死”。 然而医院并没有给他逗留的时间, 因为那如有实质的黑暗正如沥青般涌向大门,一寸一寸地吞噬光线,一口一口吞噬了宋自明淡薄的影子。他惊恐地回头看了眼, 吓得朝前迈了一步,半只脚踏出了门槛。 他看到了,那片黑暗的回字形长廊,永远永远不会结束的循环,排队等候救赎的病人,比死亡还恐怖的炼狱…… “没关系宋哥,坚持到出副本就恢复了!”晓兔喊道,“不是说赏金可以治所有的病吗?!” “没事的咳咳,快出来!”傅幽也劝道,“别忘了你向猴爪许过愿,猴爪会保佑你安全离开的!” “对,我有猴爪!”一道希望的闪电劈开了绝望的阴云,把宋自明的眼睛都照亮了一瞬,“我有猴爪,猴爪会保佑我的!” 在被黑暗吞噬的最后一秒,他一咬牙飞跑出了医院,灿烂的阳光重新拥抱了他,仿佛新生的洗礼。他像疯了一样手舞足蹈:“我没事,真的没事!猴爪真的有用哈哈哈——!” 宋自明太激动了,嘴巴张得太大,以至于笑得咳嗽起来,一阵猛咳之下,他的嗓子里发出咕噜噜的声音,狂喜立刻变成了痛苦。似乎有什么东西涌出来卡住了他的喉咙,他不由弯下腰去扣自己的嗓子眼。 又是一阵痛苦的干呕,宋自明猛地呕出一长条淡红色树杈状的、软塌塌的东西。 这是他的支气管。 呕吐一旦开始就无法停止,紧接着吐出来的,是一团有弹性的海绵状的肺,因为长期抽烟,那团肺呈现出淡褐色——好消息是他不用再担心肺癌的风险,坏消息是这团肺掉在了地上,好像一摊脏了的冰激凌。 宋自明目眦欲裂,努力地捂住嘴,然而那些稀碎的内脏还是从指缝间溢了出来,“呃呃啊……呕——!!!” 待到他那颗乱跳的淡红心脏也从喉咙里跳出来,宋自明终于在这场内脏呕吐中停止了挣扎。 从始至终,哪怕是心脏跳出来,也没有带出他的血。他身上的血,都被很完好地留存在了身体里,足有5升之多。 这种闻所未闻的恐怖死法,叫所有人都吓得面色铁青。黑背珍惜地抱紧了自己的大肚子,心想宝贝幸好有你妈妈爱你! 唯有傅老头还保持着镇定,仿佛对这一幕早有预料,他叹了口气:“‘所有人安全离开医院,并获得足够的鲜血’——真的是一字不差。” 猴爪的愿望实现了,但是代价是什么? 三人来不及唏嘘,因为变成了一个血包的宋自明,事实上并没有倒下。他站在那堆内脏的呕吐物间,僵硬地抬起了脸,对他们露出一个红口白牙的笑,牙缝里还嵌着几根没吐干净的红血丝。 “我病了,别抛下我,”他的话音里带着胸腔空洞的回声,“你们,送我回医院。” “大家都病了,我们,回医院,治疗……”他向前迈了一步,身体里的血涌动着,好像晃荡的半瓶水。 然后这具充满怨气的血尸,猛地朝三人冲来! “不要、不要过来啊啊啊!”老孕病三人惊恐地转身就跑——不,准确来说,一个拄着拐杖开始龟速挪动,一个拖着病体艰难往前爬,一个吓得小腹紧缩,羊水流了一腿。 黑背“嗷”的一声就被疼哭了,转眼间那阵腥风血雨就扑向了他。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就听到身后轰然一声,一个沉重的东西压了下来,正压在他的后背上! “啊啊啊救命,妈妈!妈——!”堂堂七尺男儿,他开始哭喊着叫妈。 一秒、两秒、三秒……死亡却迟迟没有到来。 黑背呆滞地睁眼,转头看去,正对上一双青空般明净的眼眸,里面闪烁着关切和同情。 是大佬……和那纯洁无辜的表情正相反的,是他手里拿着一块染血的板砖。 宋自明昏死在了他的脚边,彻底失去了行动力。刚才那一下正砸在后脑勺上,大佬下手又黑又狠,砸得他脑浆迸裂,红的白的流了一地。 事实证明,脑袋可以残,但杀伤力不会,永远不会。 老孕病三人不知为何完全傻掉了,呆滞地盯着自己。谢云逐被看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用脚尖轻轻拨了拨那颗稀巴烂的脑袋,不好意思地微微一笑: “看,烂西瓜。” “……”黑背呜咽着抹了把眼泪,都是快当妈的人了,那一刻只想抱着大佬的腿喊爸爸。 “宋哥死了……”晓兔呆呆地缓不过来,不知道是悲痛、伤感、惊恐还是庆幸,她低头捂住了脸,小声啜泣起来。 从第一天起,宋自明就是他们的领袖和主心骨,他们能走出医院,也离不开猴爪的功劳……可这样厉害的一个老玩家,就这样轻易地折在了支线里,以最惨烈决绝的方式。 这是倒数第二天,副本还剩一轮,他们不敢想象最后一天时,副本会对他们斩尽杀绝到何种地步。 “这个么,宋大哥虽然死了,但是死得有贡献有价值,我们永远怀念他为团队的付出。”傅幽最先冷静下来,倚老卖老地做了一番总结陈词,“这下血有了,足足5升呢,咳咳,谁来把宋自明装个车,咱们想办法把他运回去……” 说完,傅幽睁着昏花的老眼把这群人一瞧,发现这想当然的最后一步其实无比艰难:他自己一把老骨头,不靠拐杖都走不了路;晓兔病得爬都爬不起来;黑背又随时要下崽……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无比坚定地看向谢云逐。 谢云逐也跟着扭头,发现自己背后没有人,才意识到大家都在看他。 他有些不知所措,拉开了衣领子,悄悄问躲在里面的毛球:“怎么办?” 刚才也是毛球指挥他去袭击宋自明的,他的小毛球真的很聪明,脑袋里都是主意。 “听他们的,完成任务需要那些血。”毛球说。 “可是我好累啊……”谢云逐立刻摇头,用湿漉漉的眼睛瞧着他,“我想休息了。” 毛球的心都快碎成一瓣一瓣的了,尽管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心在哪里,“只要再坚持一下下就好,完成任务就可以回家了——你不是一直想回家吗?” “真的吗?”谢云逐弯了弯眼角,小声和他商量,“那我们现在就走,我家在……” 他忽然卡了壳,茫然地四顾这一片疮痍的大地,怔怔道:“我这是在哪里?我怎么想不起来回家的路了……” 毛球顶着所有人殷切的目光,知道自己此刻该干什么,“没关系,我知道,我带你回家。记得那朵玫瑰吗?就是在你家的花园里摘的。” “对的,我家在兰因市,我家的房子前有一片大花园,里面种满了玫瑰花……”谢云逐豁然开朗,勾紧了他的触手晃来晃去,“我们现在就走吧!” 毛球忍住了一声哽咽,“但是要先完成任务才行,这是在副本里,你还记得吧?要把尸体带回去才可以完成任务。” 简单的一个要求,他重复了好多遍,脑残了的谢云逐才总算理解了意思。 他麻利地宋自明抱起来,装到小推车上,然后推着车跟着毛球往前走。嘴里还高兴地哼着歌,毕竟干完这一趟就能回家去了。 这叫人无法忍受的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尽管推着个尸体,他还是走得比老弱病残们快。傅幽努力拄着拐杖,发出烦人的哆哆声;濒临生产的黑背和病得要死的晓兔,彼此依偎搀扶,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 路上,谢云逐难免被一些东西吸引了注意力,比如插在砖缝里的风车啦,破了半边脸的玩具熊啦,经常走着走着就偏离路线,想去摸摸看看。好在每次毛球一叫他,他就又乖乖回来了,嘴里还会自我安慰地小声嘀咕:“没关系,家里什么都有,家里的更好……” 智商受到损耗的谢云逐,武力值仿佛有所提升,在毛球的指挥下以板砖开路,带着小队一路杀回了祭台。 这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去屠宰场的小队仍未归来。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8节 白天还斗志勃发出门的人,回来时就像是一支落跑的残兵败将,每个人都被副本教会了一些人生道理。 远远地大巫居然站在祭台上等候他们归来,这也是破天荒头一回。只见她举起右手的法器,隔空将小推车上的宋自明举起,运到了方鼎上空。 接着另一只手抬起,虚虚做了一个类似于拧毛巾的动作,宋自明竖直的身体便开始麻花一样扭曲,浑身发出了嘎啦嘎啦骨头爆裂的声音。 他身体里的血被一滴不漏地拧了出来,先是哗哗啦啦,后是淅淅沥沥地落进了鼎中。 然后大巫的两手一分,就好像掰玉米棒子一样,掰下了宋自明的头,插在了第四根长矛上。 谢云逐吓得“啊”了一声,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黑浓的眼睫轻颤着,是有些害怕的样子。他把毛球举起来挡住了眼睛,小小声地问:“任务做完了,现在可以回家了吗?” 毛球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这短短的一生从未有过如此复杂的情绪,想哭又哭不出来,心里潮湿一片,以前进入了漫长的梅雨季节。 渐渐地,谢云逐从他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黯然地垂下了眼睫,“没关系,我知道的,我知道回不去的……” “好痛、我不行了!”忽然,黑背捂着肚子尖叫起来,“救命、我好像要生了……谁来救救我,我不要生孩子啊啊啊!!!” 伴随着他的惨叫,羊水哗哗往下流,有什么尖锐的东西一下戳破了他的裤子,从他的下身探了出来。 他朝后坐倒,两腿痛得抽搐乱蹬,众人便看清了,在他两腿间不停抽搐的是一根鸟爪子! 更多的东西还在一扭一扭地往外爬,紧接着,第二根、第三根鸟爪探了出来! “保大,”黑背惨叫道,“一定要保大啊!” 在一众老弱病残之间,毛球挺身而出,伸三条触须,分别抓住那三根抽搐的鸟爪用力往外拉。在黑背惊天动地的惨叫声中,很快一团黑色的大鸟呱呱坠地,浑身的羽毛被羊水浸得湿透。 好消息,生得很顺畅。 坏消息,生了一只乌鸦,还是一只长了三个脚的乌鸦。 它的脐带未断,双眼未睁,在阳光下微微地抽搐两下,便不动弹了。 快昏死过去的黑背,被一口莫名的母性吊着,努力直起腰去看自己的孩子——看清这孽畜的瞬间,他一口气没喘匀差点背过气去。 毛球小心地戳了三足乌鸦两下,“节哀,你的孩子刚生下来就死了。” “这不是我孩子!”黑背狂拍地面,“它连个鸟人都不是,它就是只乌鸡!!!” 看他情绪如此激动,大家也就忍住了问他宝宝是从哪个洞生出来的冲动。 这时,大巫缓缓走来,捧起刚出生就死去的三足乌鸦,走到了方鼎之上。只见她枯瘦嶙峋的双手缓缓合拢,那只乌鸦就在她的掌心里挤压成了黑色的汁水,落入了血中。 没有人能看懂这个残忍的仪式意味着什么,黑背转眼又失去了自己的鸟孩子,伏在冷汗里不住地愣神。下半身已经痛到失去了知觉,他喃喃道:“我是不是也快死了?我都有幻觉了……” 他的话音未落,却见大巫的法器探入篝火,挑出了一团飞散的火星,她的长指甲虚虚一弹,那几颗火星就朝四面飞溅出去,精准无误地打入了他们每个人的眉心。 前所未有的强烈暖意瞬间融入了四肢百骸,竟有生死肉骨的神奇,老弱病残几人组在一个呼吸之间重又焕发生机——晓兔的重病光速痊愈,又变成了精神小妹;傅幽返老还童,一把丢了拐杖;黑背珍重地合上了双腿,并发誓以后坐地铁再也不岔开腿了…… 是大巫救了他们,尽管不知是何原因。救完后她便回到了自己的老位置席地而坐,看起来有些疲惫。众人虽然好奇,但也不敢上前询问。 谢云逐的脑残也不治而愈,壅塞的大脑涌入了畅快的思维之泉。无形的脑雾消散了,世界再次变得清晰明了,他也重获了对身体的感知—— 他怔怔地摸了摸脸颊,摸到了一片湿润的泪水。 与其说是觉得丢人,倒不如说是感到惊讶,他都不知道自己居然还能哭出来,尽管是在理智完全溃散的时候。 毛球老老实实地对他说:“对不起,我骗了你,我不知道你的家在哪里,也不能带你回家……” 谢云逐习惯性地握住他的脑袋揉了揉,“没关系,你做得很好。” 不惜一切代价完成任务,利用自己也是理所当然。 毛球居然能想到坑蒙拐骗自己,倒是比他想象得更加有用,也更加有种。 至于回家,他自己花了三年也没做到的事,自然不会指望这个傻毛球子能做到,可以说是连一丝一毫的希望都没有,自然也不存在什么失望。可是毛球始终很失落似的,抱着他的手臂说:“我现在太弱了,什么都做不了……但是我会很快长大的,变得很强很强,然后带你回家……” 说着说着,他就“啪叽”一声向后仰倒,累得呼呼昏睡了过去。大概是一直吊着一口气坚持到现在,如今自己恢复理智了,他就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放什么大话呢,谢云逐好笑地拍了拍他的肚皮,露出了一个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微笑,将他丢回了自己的帽兜里。 劫后余生的四人,都恢复了健康,甚至精力都感到前所未有的充沛,仿佛回到了进副本的第一天。 唯一无法消除的是精神上的疲惫,一天之内经历了太多恐惧和悲伤,已经超过了人类能负载的极限。所有人都跟被抽了筋似的坐下来,缓了好几口气。 傅幽一直在摸自己全身的口袋,“话说有人看到我的领带夹了吗?镶着蓝宝石的那个。” 大家一齐摇头,晓兔说:“八成是丢在医院里了。放宽心,能把命带回来已经不错了。 “也是。”傅幽叹了口气,“那东西也不贵,就是戴了许多年了。” “别难过,来吃点东西吧,”黑背鼓着腮帮子大吃大嚼,把一块面包递给他,“唉,我到现在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他们围坐在一起边吃边聊,既是在复盘一天的信息,也是依靠分享来消化情绪。 “从近往远了说吧。”谢云逐打开一碗自热小火锅,这是晓兔友情提供给他的,“首先是黑背生下来的那个怪物,让我想到了神话里的三足金乌。” 他一开腔,依然是过去那种慢条斯理的冷淡语气,理性到仿佛泯灭了情感。其余三人不约而同地有些遗憾,毕竟他们已经知道,这张脸其实也可以露出无忧无虑的笑容,这张嘴其实也会吐露天真烂漫的话语。 而这一切随着脑残的治愈,恐怕永远不会再出现在这个男人身上了。 “这个我也知道,”晓兔叹了口气,“三足金乌是住在太阳里的神鸟,它驾着日车从东方升起,它一叫全天下的鸡就都叫起来了。” “在我的印象里,三足金乌和东君不是一个神话体系里的,二者应该没有直接的关联吧?”谢云逐看向傅幽。 “我也记得是这样。”傅幽点点头。 “但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三足金乌是太阳的象征,而它一出世就死了,被大巫拿去制作成了献祭的养料。”谢云逐道,“这听起来就像一个极为不详的征兆。” “反正那个孕妇塞给我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黑背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死了正好,我没有那种孩子。” 众人也说了自己的看法,可惜关于三足金乌,他们暂且没有更多了解,于是决定暂且搁置这个问题,等到阿兮回来再问问。 说到阿兮,他们都不自觉地朝西北方看了看,不知道另外四人什么时候回来,亦或者……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回来。 而纵使榨干了宋自明,鼎中的鲜血才收集了一半多,倘若屠宰场小队最终未能完成任务,他们必须再出去一趟找血。 “我的第二个疑虑是,大巫的反常。”谢云逐举起第二根手指,“除了颁布任务之外,她向来对我们漠不关心,但今天居然好心到治愈我们的伤病。” “对,这压根不像她的作风,她巴不得我们死呢,好把我们的头穿在长矛上!”黑背不平地嚷嚷道。 他说完了,发现其余三人都在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盯着他,他抓了抓脑袋,虽然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但还是悻悻地闭了嘴。 “而且自从和肠教的大战之后,大巫明显变得虚弱了,篝火也变得比之前更小。”傅幽接上了话,“我感觉她之前不是不想管我们,而是我们每一次消耗神光,使用的其实都是她的力量。也许是太阳神还未被召唤的缘故,很多事她也力不从心。” “嗯,那问题来了,在自身力量有限的情况下,她今天为什么反常地出手帮我们?”谢云逐的目光从三人身上缓缓掠过,“大巫为何要挽救她的信徒?或者说,一位王为何要激励她的勇士?” 答案呼之欲出,晓兔惊恐道:“她是要准备开战了!” “那么,她的敌人是谁?” 众人面面相觑,黑背头皮发麻道:“别告诉我到时候她要和整个废墟的异教徒宣战,她当她是慈禧太后啊!” “我们打几十个肠教徒都够呛的……”晓兔缩了缩脖子,“怎么可能赢啊……” 谢云逐沉默了一下,才道:“有些仗,不是因为必赢才打的,也许只是不得不打。” 你不宣战,别人照样会进攻,这片用脚步就能丈量的废墟,是他们这些被神抛弃的教徒们的必争之地。 “乐观点,只要我们收集完所有东西,就可以召唤太阳神了嘛!”傅幽拍拍手,“没准儿祂老人家从天上吐口气,敌人就死光光一片呢!” “嗯,主线任务是收集仪式用品,完成之后我们就能直接传送离开,管他之后洪水滔天。”谢云逐也道,“不用杞人忧天,自己吓自己。” 他和傅幽一唱一和,把恐慌的小情侣安抚下来。其实他俩门儿清,在神骸上记载的邪神苏醒事件后,这个副本能不能正常完结还难说。 “第三,关于医院和猴爪,我还有一些想不通的地方。”谢云逐举起第三根手指。而医院的回忆只是稍稍涌上心头,每个人的脸色都变得一片惨白,在这片光明昌盛的大地上,医院给他们心里永远地烙上了黑暗的恐惧。 “显然,那五个鬼是和我们的人数对应的。医院从一开始就给出了破关的提示,以及一条明确的生路:只要握住鬼魂的手,就可以走出去,当然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谢云逐道,“我将这称之为‘迷宫-脱困’模式,这是一套完整自洽的体系,一个标准的支线流程。” “问题出在输血科,里面出现了大量撒旦教的东西,而我们在医院其他任何地方,都不曾发现相关痕迹。这个房间太特殊了。”谢云逐沉声问道,“如果你是游戏设计者,为什么会这样安排?” 别说几个新人,连傅幽这个老手,都第一次从这个角度去分析问题,不由跟着开动脑筋。 黑背玩游戏比较多,试着猜测道:“一般游戏里出现这种情况,说明这个输血科肯定是宝箱房,能触发特别任务的那种……哦哦哦!” 他说着说着就自己反应过来了:“我们打从一开始就想去输血科找血来着!那个撒旦教仪式,搞不好真的是让我们获取鲜血的!” “输血科是宝箱房,可以触发‘挑战-奖励’模式,”谢云逐就像是副本设计人一样,将一切条分缕析抽丝剥茧,“尽管我没来得及完成召唤仪式,但我差不多有90%确信,那就是获取鲜血的方法。” 如此复盘下来,其实最开始他的很多思路都是正确的,被困在鬼打墙中时,他就提出了要搜索房间。如果他们真的那么做了,很快就能发现房间是互相连接的,说不定能发现规律自己找到出口。 在输血科,他也提出了要完成撒旦仪式,但那时只有傅幽在帮他,其他人都各怀鬼胎,只想逃命。 在最后,他甚至发现了五个鬼魂各自的象征含义,想通了医院给出的最大提示,然而…… 难解的永远不是谜题,而是人心。 就算他找到了房间的出路,惊恐的队友们也未必愿意和他冒险;更别提那个一看就很可怕的撒旦仪式了,在那种情况下说服所有人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有领导力和亲和力的人,别说取得队友信任、号召一起行动了,就是不讨人厌都烧高香了。 所以很多时候,他宁可自己行动,这样就不至于太受队友影响。说到底最不可控的是人,永远都是人。 五分钟时间,所有人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信息,纷纷意识到从一开始大佬就是对的。要是从头到尾听大佬指挥,哪里能搞出那么多破事来。 带着些许后悔、惭愧和敬佩,他们灰溜溜地看了过去,就见大佬托着腮仍在默默思索,手指无意识地玩着耳朵上的银耳坠。 尽管一起出生入死那么多天,他看起来依旧格格不入。 这时候,傅幽微笑着开了口:“我猜你在想猴爪的事。” 谢云逐“嗯”了一声,“我在想宋自明对猴爪许下的那个愿望,到底扭曲了多少现实。” “有一点是很明显的,猴爪至少帮我们找到了输血科。”傅幽道,“要是我们自己一个一个钻房间,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呢。” “嗯……你说宋自明握住了‘死’,到底是不是猴爪的安排?”谢云逐蹙了蹙眉,他想不通,但是这个问题又极其重要。 黑背握住“生”的手这件事,完全没有预兆,当时除了他和晓兔,其余三人都在房间里随意走动。 自己反应快,但傅幽和宋自明也不慢,意识到生路之后,他们差不多是同时扑向剩下的三只手。可以说那种你争我抢的混乱情况下,谁握住“死”都有可能,但偏偏就是宋自明…… 这到底是命运的巧合,还是猴爪的安排?如果是猴爪的安排,那这左右命运的力量未免也太过可怕了。 而且这会推翻他们之前的一个假定——邪教仪式是不会受到惩罚的。 谢云逐将疑虑和傅幽说了,而傅幽和他担心的果然是同样的事。两人讨论了一会儿,都认为是猴爪安排的可能性更大,或许猴爪这东西是先用后付制度——前两次的报应在最后一次统一结清。 “在游戏里获得的一切,都必须付出代价。”谢云逐轻叹一声,“所有的理论中,只有这条从未变过。” “世上的所有事情都是这样的嘛,”傅幽拍拍他的肩膀,“有得必有失。” 谢云逐仍是有些走神,他莫名地想到了毛球——这个小家伙帮了自己这么多,他收取的代价是什么?他何时会来收取代价呢? 这时候晓兔和黑背已经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聊什么了,就到一旁去你侬我侬地抱着,说情侣的悄悄话。 不得不说黑背生完孩子,身上的直男味道都淡了点,温声软语间很有妇女之友的气质。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9节 谢云逐吃完了自热小火锅,也没和傅幽讨论出什么结果,看了眼时间是四点三刻,阿兮她们仍未回来。 想来她们只有四个人,其中还带着周兰这个新人,即使屠宰场没有医院危险,但遭遇不幸的概率也很大。刚才他们约定了休息到五点钟,如果再等不到人,就打算朝屠宰场前进,一个是给队友收尸,另一个是看看能不能舔队友的包,采点血回来…… 他叼着勺子正盘算着,忽然听到晓兔惊喜的声音:“他们回来了!” 下一秒,她的声音陡然变成了惊吓:“为什么只有三个人?!” 谢云逐坐直了一点,放眼望去,就见热浪滚滚的地平线上,隐隐出现了三个人影,都拖着步子,一步一步沉重地往祭台上走。 靠近了,谢云逐看清那三个人分别是阿兮、鑫磊,还有一个名叫侯飞的老手。 周兰并没有和他们一同回来。 他们三个人身上,不知为何溅满了放射性的血迹,脸上大概也曾溅满了血,努力擦拭后,就留下一层异常的红。在这鲜血染就的面皮上,布满了惊恐、麻木、疲惫、哀恸——之前他们从医院回来时,脸上的表情大概也是如此。 走在最前面的鑫磊,手里提着一个大铁皮桶,桶里装满了腥热的鲜血。 “周姐死了。”他率先走回了祭台上,带来了这个消息,桶沉重地落到地上,发出砰的一声,那暗红的血微微摇晃,这个高壮的汉子沉痛地捂住了脸,“我们只带回了她的血……” 谢云逐沉默了一瞬,想起那个一起守夜的晚上,周兰小心翼翼给他煮的面,她用带着乡音的蹩脚普通话,说自己是个好人。 然后归来的四人也直愣愣地看着他们,傅幽苦笑道:“宋大哥也牺牲了,我们也只带回来了他的血。” “啊,连宋大哥都没了……” “天杀的,”黑背难受地抓着自己的发茬,“我们为什么要经受这些?!” “先说说我们的情况吧,那个屠宰场里,的确有猪……”阿兮不能承受似的吐出一口浊气,“用两只蹄子站地上,拿着屠刀的猪人……挂在墙上的、案板上被切碎的,是一具具人类的尸体……” 尽管被杀的都是些异教徒,但阿兮她们还是被吓破了胆。犹豫再三,他们实在是眼馋屠宰场里的人血,便计划偷偷潜进去。 “猪的嗅觉系统高度发达,甚至是狗的好几倍——这是我们后来才领会到的。”阿兮捂住了脸,“反正我们以为自己很小心很隐蔽,但其实那些狡猾的猪早就发现了,它们甚至为我们设置了陷阱!” “是阿兮妹子先察觉了不对,她发现那群猪开始磨好久不用的剁骨刀,果断叫我们撤退。要是晚一步,我们指定全死在里面。”那个叫侯飞的年轻男人,虽说是老手,但其实也就经历了两个副本,被吓得有些语无伦次了,“我们拼命地跑,鑫磊大哥还拿着刀去和猪人拼命,但是周兰大姐还是跑太慢了,她身上有病,根本跑不动,就被猪人抓住了……” 三个逃出生天的人就站在屠宰场外,听到里面剁骨刀重重砍下的声音……那一刻三人的心理阴影,并不比经历医院的几人小。 叫人窒息的气氛在讲述中蔓延开来,只有谢云逐的声音还能维持稳定:“那么这桶血是怎么拿到的?” 三人的脸色顿时更白了一分,互相看了一眼,阿兮才道:“猪人只要肉,不用的部分全丢到垃圾堆里去了,我们、我们去翻垃圾堆的时候,找到了这桶血……” 热乎乎的,还冒着泡的血。 至于她所说的“垃圾堆”,恐怕就是屠宰场的猪人丢弃人类残骸的地方了。那副炼狱般的景象,黑背光想了一秒就忍不住要吐出来。 三个人显然都已经吐过了,泪也要流干了,都有气无力地坐在地上,各自愣神。 傅幽接过那桶血,想要倒在方鼎里,然而那血黏稠地晃了晃,里面似乎有东西。他忍着恶心拿木棍搅了搅,然后呆滞地抬起头:“血里有东西……有一些骨头残渣什么的……可能需要过滤一下……” 没人回他话,没人想做这个工作。 最后还是鑫磊站起来,“我来吧,反正我也习惯了。” 他们俩处理残渣的时候,还有力气的几个人就一起拿铲子挖了两个深坑。 最后傅幽抱来了一团血淋淋的纱布,上面是过滤出来的一些碎骨片、碎肉之类的东西,除此之外就是一颗蛀了的牙齿,一枚周兰一直戴在无名指上的有点旧了的金戒指。 谢云逐忽然注意到了什么,仔细将碎肉掀开来查看,他发现了一张被染红的小纸条。那张小纸条上写着他留下的电话号码。 自己这点微不足道的善意,曾经被周兰很郑重地收藏着,好像死灰上微微燃起、又很快黯灭的一颗火星。 谢云逐垂下眼睫,将纸条放了回去,小心地合起布包。他们一起把布包埋在了地下,盖上了厚厚一层土。 这是他们选定的一块墓地,旁边还埋着黄博涛、徐宁诺和梁越烧剩的骨灰。为了防止尸变,他们把宋自明的残躯也烧成了灰烬,装在小坛子里一并埋葬了。 阿兮给他们立了块木碑,上面的字迹是她一笔一划刻出来的,入木三分: 这里埋葬着我们勇敢而不幸的朋友们,愿他们的灵魂得归故里,在永恒的宁静中安息。 第22章 最后一关 此时距离子时, 大概还有5个小时,从屠宰场回来的三人也得到了大巫的神光,稍微恢复了一些精力。 傅幽略略讲了在医院中发生的事, 那三人也是一阵唏嘘,鑫磊一拍大腿:“幸亏我没去医院, 我有夜盲症!” “都一样,”傅幽苦笑道,“我双眼视力5.2也看不清啊。” “我倒宁可去医院,那边感觉有很多可以探索的,”阿兮有些遗憾,“不像屠宰场, 只有打打杀杀。” 可能只有她从始至终将副本当智力闯关游戏玩, 无论如何都能找到乐趣。 “对了,刚才说到黑背生了只三足乌鸦,我们想问问你的看法。” “我同意你们的推断, ”阿兮点点头,“事实上, 在《山海经》中, 很多异兽的出现都代表了某种预兆:比如朱厌现世, 就会发生席卷天下的战争;六足四翼的大蛇肥遗, 出现就意味着天下大旱;还有蜚,走到河里就会河水枯竭,经过草丛草就会枯死, 它一出现, 必定发生大瘟疫……” 她这一长串不带歇的,黑背快要听晕了,“停停停, 怎么越绕越远了?” “《山海经》本来就是上古时的巫书,”阿兮射来学霸的鄙夷目光,“而三足金乌作为一种异兽,同样也记载在《山海经》中。” “所以结论是:生下来便死亡的三足金乌,是关于太阳的不祥之兆。”谢云逐拍拍手,把话题逮了回来,“召唤太阳神的仪式就在后天了,来吧,猜猜会有什么样的‘不详’等着我们。” 如果说前四天收集的东西还算与正常祭祀有关,那么昨天的武器和今天的人血,已经叫这场祭祀染上了邪异的征兆。再加上这诡异的乌鸦,越发迫近的太阳,悬挂在长矛上的人头,后天的仪式会发生什么,真的不好说…… “如果我们完不成主线,会发生什么?”黑背战战兢兢地问。 “好问题,”傅幽笑眯眯道,“如果太阳神不来,我们又走不了,或许会渐渐被同化成异教徒吧——其实也挺开心的不是吗?大脑空空荡荡全是邪神塞的屎,每天都活得很有信念感。” “我倒觉得会被大巫一矛穿了,”阿兮附和道,“她一看就不会养吃闲饭的。” “主线失败意味着永远无法离开副本。”谢云逐补上了绝杀,“下批清理者入场的时候,你可能就会躲在废墟里欢迎他们了。” 他们三个一套组合技,让妄想逃避任务的黑背抛却了侥幸心理,面容惨淡地闭上了嘴。 “没关系,至少我们已经预测到会有大事发生,等于说是占据了先机。”傅幽以一贯的乐观道,“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尽人事,听天命’,要是准备万全还是失败了,那至少走的时候没遗憾了。” 众人默默不语,再洒脱的人,真到了离开的那天,也不会没有遗憾。 “所以我们就这样等死吗?”黑背咬牙道,“明知道仪式会有危险发生,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吗?大佬,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谢云逐顶着他殷切的目光,没有吭声,只是伸出手来,握住了他颤抖的手腕。 黑背一怔,他感受到了那双手的修长和单薄,手心的温度在这大热天里也是偏凉的——这是一双与普通人并无区别的手,他也不过是凡人之躯。 偏偏黑背在那并不算有力的安抚下,真的止住了颤抖。他抬起头来,看向男人那双暮蓝色的眼瞳,那是星辰闪烁的夜晚,如此宁静。 “你遇到问题,只会这样发着抖,然后向别人求救吗?如果下一个副本没有能依靠的人,你怎么办?” 黑背吸了吸鼻子,嘴角扯出个笑来:“我明白你的意思,大佬,我其实没有一开始那么怕了。别看我只是个新人,但我可是带着兔兔闯到了最后一轮,我、不、我们都会活到最后的!” “好好干。”谢云逐拍拍他的肩膀,率先离开了篝火,回到了自己的帐篷里。 篝火边的众人默默地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半晌阿兮才喝了口啤酒:“说实话,虽然这一轮很糟糕,但遇到他真的是最幸运的一件事了……” 大家都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 / 剩下的几个小时里,众人各自抓紧时间休息,子时一到,他们便自发地走到了大巫跟前,等待最后一项指令。 只见大巫高举方鼎置于面前,血的波纹在她的眼底轻轻摇晃,她口中发出沙哑的祝祷声,回荡在天地之间: “先祖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开启了千年的太平盛世,期间能臣志士为信仰捐躯、百死不悔,我从未有听说有怯战而退缩的。” 之前谢云逐就隐隐有感觉,现在就更加确定了,大巫说的应该不是白话,而是一种更古老的语言,只不过被系统转化了过来,所以听起来才会如此古怪。 “如今邪魔外道横行于世,黎民疾苦,奔走呼告而苍天不应。我不得已,将勇猛将士之血奉予神君,祈求您看见我们无尽的恭敬和虔诚。” 原来这耗费了他们足足两条生命的血,不过是为了表达对神的崇敬。火光映照着每个人的脸,照亮了他们脸上的愤愤不平。 “呜呼!青冥杳渺、白日浩荡,神君何在?”大巫声音哀切,像是嘶吼又像是哭嚎,连大地都开始震颤,“不得已,我将尝试至高无上的血祀,来祈求神君降下恩泽。” 她说了两次“不得已”,好像还有点无可奈何似的,可她望向众人的时候,那声音里却不带任何怜悯:“今日子时之前,你们须集齐七颗头颅,悬于祭台之上。” 唰啦——火焰冲天而起,此刻所有人的心中,那高高悬着的另一只靴子终于落下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长矛汇聚。七根长矛上,已经挂着四颗头颅,分别属于梁越、徐宁诺、黄博涛和宋自明。 还有三根长矛是空着的,在炽盛的目光下闪着森森的寒光。 前一天还同心协力,互相关照的清理者们,此刻都后退了一步,警惕地打量着自己的同伴。压抑的沉默之中,只有黑背傻傻的声音响了起来:“这个任务简单啊,我们收集三颗异教徒的头不就完事儿……喂,你们、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如果异教徒的头有用的话,”阿兮抿了抿嘴唇,好心地回答了他,“我们杀死几十个肠教徒的那天,大巫就不会只取走梁越和徐宁诺的头了。” 谢云逐没作声,只是握紧了手中早已准备好的武器,另一只手悄悄伸进背包里,捏了毛球一把。毛球立刻反握住他的手,小声道:“我准备好了。” 在看到七根长矛的那一刻,他心中就有所预料,对这场残杀早有预见,哪怕立刻开启混战,他也有自信站到最后。 但显然,不是每个人都有这种自信的,那个名叫侯飞的老手激动道:“前六关我们都齐心协力,再艰难的困境都一起度过了!这一关肯定也有办法,大家不要被副本迷惑、自相残杀!” “对啊!”黑背也跟着激动大叫,“大不了再去一趟医院,医院里肯定有停尸间嘛!我们也砍几个异教徒的头试试,万一有用呢!” 其他人都没有说话,保持着一种古怪的寂静。侯飞像找到知音似的,感激地看了黑背一眼,“对了,周兰大姐的头不是被丢在了屠宰场吗?我现在就去把她的头捡回来,这样我们再找两颗头就行了!” 他说走就走,几乎像是逃命似的,想要离开祭台。 谢云逐站在距离人群最远的地方,冷冷地看着这一幕。就见侯飞脚步飞快,路过阿兮时,手却悄悄地探进了口袋里,一瞬间他那焦急的表情变作了狰狞,猛地抽出一把匕首就朝阿兮刺去! “砰——” 消音器之下的枪响,仿佛死神低低的嘲笑,掠过每个人紧绷的神经。 谁都没有看清傅幽是何时出手的,只能看见侯飞戏剧性地朝后倒去,心口鲜血飞溅,手里的匕首也跟着落了地。 一枪毙命。 原来宋自明的枪,是被他捡走了。 而阿兮站在原地,似乎毫不意外,只是对站在身侧的傅幽点了点头——他们不知何时已经定下了互惠的盟约。 杀死了侯飞,傅幽并没有放下枪,目光看向所有人,脸上浮现了似笑非笑的神情。 “说起来……还差一颗头,对吧?” 傅幽悠哉悠哉地移动着冒烟的枪口,从晓兔和黑背的头上划过,在鑫磊头上绕了个圈,最后对准了谢云逐的眉心。 谢云逐不为所动,甚至有点想笑。 他身后的背包打开,里面缓缓飘起一本黑色的书,书页无风自动,散发出腥臭的血气。毛球严肃的脸跟着出现在了谢云逐肩膀上,《撒旦圣经》里记载的咒语他已经念诵到了一半。 “哈哈,兄弟,开玩笑的,别当真……”傅幽脸上划过一滴巨大的冷汗,忙不迭地移开了枪口。召唤撒旦就和使用猴爪一样,想必会付出相应的代价,但傅幽相信谢云逐完全干得出来鱼死网破的事。 “玩笑?是挺好笑的。”谢云逐也跟着呵呵一笑,却没有立刻叫毛球把书合上。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20节 傅幽的枪口依然在移动和挑选,只是不敢再指着他。每个人都已经握住了武器,在巨大的压力下屏住呼吸。 “数量不够啊,还差一颗人头,”傅幽啧啧道,“有没有主动献身的朋友?” “傅哥……”黑背早在枪响时就傻眼了,不敢相信这么靠谱又友善的前辈,能如此冷酷无情地对同伴开枪,好像他的枪口对准的不是一条条人命,而是一个个十环的靶心。 “别怕,兔兔,我来保护你,有什么就冲着我来吧!”黑背鼓起勇气,挡在了女朋友身前,晓兔害怕得瑟瑟发抖,从背后抱住了他。 这一刻黑背感到自己身姿伟大,仿佛一个骑士,子弹也无法穿透他英勇的铠甲。而举着枪的傅幽似乎都被他的精神所感动,用一种敬佩而怜惜的目光看着他。 黑背心中燃起希望,热血上头地试图感化他:“傅哥,放下枪吧,我们一起想办法,一定会有办法的……咯——” 这句话没能说完,他的喉咙里便发出了奇异的咯血声。他的目光难以置信地下移,就看到一片鲜血从喉咙里飞溅而出,好像在空气中唰地展开了一把血扇子。 他的女朋友从后面环住了他的脖子,熟练地用小刀割开了他的喉管。 说是熟练,因为她甚至没有用眼睛看,凭着从背后环抱的姿势,就深深地割开了他的颈动脉。从他震惊地回头到飙血死去,也就十几秒钟。 晓兔利落地擦掉了脸上的血,她退了一步,失去支撑的黑背的尸体便倒在了地上,那沉闷的声响好像一麻袋无生命的肉。 “操!”在场剩下的人里,只有鑫磊发出了震惊的一声吼叫,“你们都他妈是一群疯子!” “看我干什么,人头已经齐了。”晓兔迎着众人复杂的目光,无所谓地狞笑了一下,“你们应该感谢我,主动把血包献出来。” 那样努力地想要保护她的黑背,在她口中只是一个“血包”。 自从不刻意夹着之后,她的嗓音是有些嘶哑低沉的,那被抹花了的妆容下,是一张有些上了岁数的脸。而那种阴狠果决的表情,在这群出生入死的老玩家身上,都极难见到。 “是啊,人头齐了。”傅幽放下枪别进裤腰带里,呵呵笑道,“最后一轮挺快的哈。” 晓兔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显然没忘记被他用枪指着的仇恨。只见她在武器堆里找了把厚重的砍刀,拖在地上朝黑背的尸体走去。 她是要去砍下他的头。 第23章 蓝眼睛的疯子 谢云逐转过身, 倒不是他不敢看,而是毛球被吓坏了。 当然,毛球并不是怕见血腥, 他并不具备那种人类的感情。让他不解和恐惧的是这种人类爱情的形态,简直快把他这个爱神给吓傻了! “为什么啊?”他趴在谢云逐怀里, 不解地问道,“他们不是一对情侣吗?他们应该彼此相爱呀!” “晓兔是老玩家,而且是高玩,她经历的副本不会比宋自明少。”谢云逐早就洞悉一切。 “那她为什么要装成新手?” “每个清理者都有不同的生存策略,她的身体条件没有优势,所以她靠伪装和依附存活。”在副本里有一切的人性恶, 谢云逐早已见怪不怪, “在进游戏前,她会先物色好‘对象’,往往是黑背那种身强体壮又没脑子的年轻男人, 然后再尽情地利用他们。” 而晓兔的确是个不错的演员,她自身应该至少有30岁了, 但扮起年轻甜美的女孩来, 还是活灵活现。谢云逐也是到第三四天左右, 才从她身上一些违和细节, 发现了一些端倪。而像黑背这样的傻大个,只要被她利用到死的份。 可怜他生重病的母亲,就这么失去了想要救她的儿子。 “好复杂啊, 人类的感情……”毛球感慨道, “我要学的还有很多呢。” 谢云逐刚想说你从这些事里能学个毛线,忽然听到背后“哐”的一声钝响,那是大刀砍断骨头的声音。 肮脏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等他再转过身时,长矛上已经挂上了两颗死不瞑目的头颅。晓兔浑身是血地拎着那把大砍刀,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嗯嗯,这下只差周兰的头在屠宰场……”傅幽摸了摸下巴。 “我去拿。”鑫磊环顾了一圈,“我自己去。” 说着,他拎起了自己所有的家当和装备,甚至包括遮阳的帐篷,像是避瘟神似的,朝西北方走去。 剩下的四个瘟神,也就是晓兔、阿兮、傅幽和谢云逐,互相打量了一会儿。傅幽笑叹了一声:“罢了,都最后一天了,再讲团结友爱就太虚伪了。大家估计也不想抱团行动,最后一天就各走各的吧,记得子时来祭台会和就行。” 不用他说,能活到最后一轮的几人自然有各自的打算。晓兔回到了自己的帐篷里坐下,把染血的刀搁在自己身边,“我就呆在这里,劝你们别靠我太近,我的刀可不长眼睛。” “我还想去神骸看看,”阿兮拿着一叠资料当扇子给自己扇风,“最后一天了,永昼的秘密还是没解开,时间不等人,我先走一步啦。” 说着,她背上背包,走向了东北角。 傅幽插着口袋看向谢云逐——也没人逼他,面前也没吊着胡萝卜,这回居然也在收拾东西,似乎准备进废墟一趟,这可真是破天荒头一回。 “看什么看?!”毛球怒睁金瞳,使劲瞪他,把书页翻得哗啦哗啦响。 “误会,误会,别冲动……”傅幽立刻别开眼,溜达着朝废墟里走了。 / 谢云逐一个人往废墟里走,寻找他要用到的材料。仿佛又回到了第一天进入游戏的时候,他也是孤身一人进行探索,然而比起那个时候,又有了太多太多的不同。 即使是他,也感到这个副本有些太“超过”了——不是说之前所经历的,而是有强烈预感那即将要到来的——那个太阳。 为了应对这场极有可能的劫难,他正在做某种准备。一整天他都在烈日下行走着,收集各种材料,并在废墟的各个地方绘制某种符号。毛球坐在他的肩膀上,在他头顶上撑开一把破伞。 自从他开始把《撒旦圣经》等物收集起来,那些普通的异教徒已经不太敢出来袭击他了。不过临近傍晚的时候,还是发生了一场小意外。 “喂,前面那个loser,你给我站住!” 一把粗鲁的嗓音叫住了他,然而谢云逐完全不理会,只是拖着脚步往前走。那人就气冲冲地追了上来,“哈,这世界就快要完蛋了,你还跑个什么劲!” 那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异教徒,他似乎没有自己的房子,是一个流浪汉。他戴着一顶破旧的牛仔鸭舌帽,一脸脏兮兮的蓬松大胡子,谢云逐很艰难才从中找到了他的眼睛—— 一双和自己一样的、深蓝色的眼睛。 “白天在路上我遇见了一个异教徒,有着和你一样的蓝眼睛……”阿兮说过的话在他耳边一闪而过,没想到这么巧自己也遇上了……不,这真的是巧合吗? 流浪汉自然也看到了他的瞳色,眯成一条缝的眼睛顿时睁得溜圆:“哈!你和我一样,你从哪来的……没希望了!可怜、可怜、又一个倒霉蛋!” 果然如阿兮所说,前言不搭后语,完全是个疯子。 “你才是倒霉蛋!”毛球气不过地骂了回去,流浪汉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纳罕道:“哎哟,毛巾说话了?!” “你才是毛巾,不,你是抹布,你全家都是抹布!” “好了,”谢云逐拍了拍毛球,顺着流浪汉的思路问道,“为什么说我可怜?” 他曾问过每一个蓝眼睛的疯子这个问题,没有一次得到过答案。 果然,流浪汉挠挠胡子,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干的问题:“你的铃呢?” “铃?” “哈,你连铃都丢了!啊啊,算了,有什么用,都失败了,古神也斗不过让我们来有什么用……”流浪汉伸进自己褴褛的衣衫,却见里面有一个用细密的针脚缝起来的内袋,他很小心地从里面取出了一个小东西。 那是一个核桃形的雕花鎏金铜铃,上面系着红绳,下面吊着穗儿。 “看,我的铃还在,我宝贝着呢!” 谢云逐还不待发声,那流浪汉就勾着那个铃铛,在他面前极快地晃了晃。 “叮——” 铜铃发出一声脆响,谢云逐立刻感到了一阵剧烈的头痛! 他开始头晕目眩,完全站立不稳,眼前阵阵发黑,流浪汉那张癫狂的脸很快扭曲并消失,更多杂乱无章、快要把他大脑撑爆的画面在那一瞬间涌现: 他看到了蓝眼睛,更多更多的蓝眼睛,看起来足足有一百多个。他们都站在那里,脸上都带着深沉的悲哀,他们中的一些在悲伤哭泣,一些在懊悔和咒骂,也有一些带着视死如归的决绝。 “叮——”铃声在继续,似乎永无止境,谢云逐意识到他自己也在这场幻觉中,占据着某个位置。 他正站在这一百多人的对面,他的身边空无一人。 那些痛苦到流泪的眼睛,都在凝视着自己。 他们在说:“你是对的,你是唯一的、最后的……正确……” “而我们是错误。” “错误必须消失!” “错误必须立刻销毁!” 谢云逐的心突地一跳,他一定曾经历过这一幕所以本能地有所预感,紧接着出现在他眼前的一幕叫他撕心裂肺地痛起来——那些人拿出了刀,刺进自己的肚子;用嘴巴含着枪管,扣下了扳机…… 一个呼吸间,那些人集体自杀,如同镰刀下的麦子一样倒下,鲜血浸透了死不瞑目的蓝眼睛,那么多人死在了自己面前……千百道铃声共振,谢云逐捂住了耳朵,痛苦地蜷缩城一团。 不对……等等、这是什么……为什么?…… “阿逐!阿逐!”毛球的声音穿破重重迷障,像冰锥一般刺入了他沸腾的脑海。 “呼……呼……”谢云逐的胸膛剧烈起伏,抓住救命稻草般将他抱紧了怀里,“叫、叫我的名字……” “谢云逐!”毛球用尽全力地大喊,“快醒醒,求你了!” 毛茸茸的触感忽然贴得很近,嘴唇和脸颊都痒痒的,还有热乎乎的气流吹来。 谢云逐猝然睁开了双眼,没有自杀死去的人群,也没有了铃声。他看到了一双烈日般耀眼的金瞳,如果那触感没有错的话,自己这是……又被他亲了一口? “太好了,真的有效果啊!”毛球见他醒了,大喜过望,激动得来回蹭他的脸颊。 谢云逐却没理会他,茫然地坐起来,短时间内几乎没法思考。他听到毛球心有余悸地在自己耳边喋喋不休:“那个坏家伙摇了铃后就疯疯癫癫地跑掉了,我看你突然昏倒,都吓死了,没顾得上追他,阿逐你怎么了你感觉还好吗?” 谢云逐缓缓舒了一口气:“我没事。” 从眼前的角度来看,他的确没事,他的头已经不痛了,也没受到任何伤害。 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讲,不好说。 铃声里看到的画面,似乎预示着蓝眼睛的人都属于同一个族群或者组织,每一个成员手中都有属于自己的形式各异的铃。他们似乎在争论某个东西的对错,对的能活下去,而错的就该死。 那一百多人都死了,而自己目前还活着,他们说自己是正确的——然而他们所争论的问题是什么?为什么它重要到可以决定人的生死? 还有一个更加严重的问题:这段记忆到底是流浪汉强加给他的,还是真的曾在自己身上发生过? 谢云逐更倾向于后者,因为那种撕心裂肺的感情太真实了,他的心到现在还在为此钝痛着。 可如果这件事真的发生过,那到底发生在什么时候呢?他的记忆从来都是连贯的,也没有莫名其妙地少过哪几天。那么是不是可以说,如果这段不存在的记忆是真实的,那他目前所拥有的记忆是虚假的?或者说他曾经失去过、或被人篡改过某些记忆? 他那可爱又可敬的父亲母亲,他优渥又快乐的童年,他野蛮生长的青年时代,读过的书与走过的路……那些都不过是草叶上的露水,在太阳升起后就会湮灭无踪? 谢云逐的心里掠过一丝茫然的恐惧,他想自己应该马上追上那个流浪汉,抢走他的铃铛,逼问出答案。然而他很快便按下了这个想法。 他已经没有未来了,他不想连过去都没有。 他给了自己15分钟的时间,随意地席地而坐,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点燃叼在嘴上。这是系统商城里售卖的唯一一种烟,里面含有大量的薄荷,抽一口凉到能叫脑袋结冰,具备提神醒脑的功效。 沉默地抽了两口,沉重的思绪被强行阻断,他软弱的方式就是自闭地坐在那儿什么都不想。 毛球好像也意识到了什么,不知所措地绕着他打转,说了许多笨拙的安慰的话,但都没什么效果。 “阿逐,你看,你看!”过了一会儿,毛球又用触手拽拽他,“毛茸海星!”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21节 谢云逐低头一看,就见本来圆滚滚的毛球努力将身体突出了五个角,还真挺像一颗毛茸茸的白色海星,更别提那双卡通大眼睛还是布灵布灵放闪…… 见他的目光落下来,毛球更加卖力,拱着身体在地上打了个滚,“啪叽”一声脸朝地,“锵锵,毛茸海星翻身!” “哈……”谢云逐自己都没想到,他竟然被这种拙劣的把戏逗笑了一声,一开始不过是扬起嘴角,到后来变成了前仰后合的大笑,笑得泪花都出来了。 “嘿嘿嘿嘿……”见他笑了,毛球也开心起来了,坐在地上露出沾满黑灰的脸,笑得比阳光还灿烂。 人类并不只有在开心的时候才会笑,然而毛球的心智还很弱小,并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单纯地见到谢云逐笑就开心,哪怕那笑意并没有弥漫到眼睛里,深蓝色的眼瞳依旧是一片孤寂的冷清。 “走了。”烟只抽了一半,谢云逐在地上捻灭了烟头,拾起毛球站了起来。小小的温热的分量依偎在他的臂弯里,安慰聊胜于无,但总比没有好。 / 能站到最后的五人,无一不是清理者中的佼佼者,尽管各自分头行动,但是晚上的时候,每一个都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谢云逐的背包鼓鼓囊囊的,里面塞满了东西,连毛球都没被放过,也背着一个鼓囊囊的小包。 而傅幽和阿兮,仿佛与他心有灵犀似的,回来后背包都鼓囊了不少。 鑫磊如约去了一趟屠宰场的垃圾堆,找到了周兰的头带回来。这颗头的脸颊肉已经被猪人当作珍馐挖走了,骨头上就包着一层微微腐烂的肉,看起来格外血腥狰狞。 他垫着箱子站高了,将这颗脑袋穿在最后一根长矛上,其他四人都默默地仰头看着。 七根长矛,七颗队友的头颅,或惊恐、或痛苦、或狰狞,或因为毁坏而已经无法辨认表情。风呜呜地吹拂过他们,仿佛来自地狱的轻声呜咽。 子时已到,大巫检视了所有的头颅,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 终于,仪式要开始了。 ----------------------- 作者有话说:明天要上夹子,所以更新时间会在晚上23:00~ 第24章 崩坏 首先响起的, 是祭祀的乐声。每一样乐器都发出清越的鸣响,奏起古朴的曲调。长矛上的七颗人头开始上下颠动,他们僵死的面部肌肉活泛起来, 都表现出无尽的喜悦和欢欣,齐齐开口唱响那古老的颂歌: “暾将出兮东方, 照吾槛兮扶桑。抚余马兮安驱,夜皎皎兮既明。驾龙辀兮乘雷,载云旗兮委蛇……” 鲜花上焚起烈火,无论是真的或假的花,都燃出浓烈的馨香,芬芳的烟雾在祭台弥漫。而大巫就在这火与火之间, 跳起了古老的巫舞。她身形的每一次曲折, 都超出了人类能理解的极限,好像也化作了一团风中摇曳的火焰。 方鼎之中的血跟着徐徐上升,一同在空中飞旋狂舞, 组成了一个个玄妙晦涩的符号,时而像是山川大地的象形文字, 时而又像是麟凤龟龙的古老图腾。 那璀璨的光明越来越炽盛, 叫人几乎无法睁开双眼, 即使躲在墨镜后, 谢云逐也感到自己在直视太阳。万丈光芒破开了浓烈的馨香与烟雾,在他眼前展开一片海市蜃楼般的幻景: 东君,那至高无上的太阳神, 驾着六龙拉的日车, 自东方的扶桑之地来。他所经之地彩云舒卷、雷声轰鸣,皎皎的明月隐去了光辉,黎明跟随着他降临世间! 宏大的乐章渐渐低缓, 歌声变得柔婉低徊:“长太息兮将上,心低徊兮顾怀。羌声色兮娱人,观者憺兮忘归……” 大巫的舞步也跟着迟滞,那极尽诡异的姿势竟也显得摇曳多姿。一切都在伴随着火与烟徐徐上升,天地重又联结在一起,融成了浑然一体的光明海。 在那幻境之中,东君仿佛也被人世间的美妙歌舞所吸引,久久徘徊不舍离去。众神似乎都被这盛事吸引,遮天蔽日地列于云间。 “太阳!”毛球的喊声在谢云逐耳边响起,“太阳落下来了!” 谢云逐立刻戴上墨镜抬头看,只见那轮白日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如此硕大,并直直地向着人间下坠! 阿兮人都傻了,“啊这,怎么没人告诉我是物理降临啊?” “跑,必须跑……”鑫磊呆滞地张大嘴,说要跑,却不知道能跑哪里去。这东西再靠近一点,别说废墟,就是地球都要被它砸个窟窿吧? 理智告诉他们,这不可能是真正的太阳,否则这种距离下地面的一切都会被焚成焦土。然而那种本能的巨物恐惧根本无法克服,这么个宇宙级的大杀器正高速落下来,而他们手里握着的武器就是把工兵铲。 谢云逐紧盯着太阳,然而即使有墨镜,他的眼球仍在发烫,刺痛的泪水早就盈满了眼眶,只好痛苦地闭上了眼,继续看下去或许会导致失明。 然而这时,两根柔软冰凉的东西探进了他的墨镜里,捂在了他的眼球上,毛球在他耳边大喊道:“你继续看,阿逐,太阳上有东西!” 这毛球的透明触手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竟然有效地阻挡了那些光与热,谢云逐得以重新睁开眼,把太阳看了个清楚。 这一清楚不得了,直接把他看懵了三秒,嘴里只发出了一个无意义的音节:“操!” 最开始他看清的是太阳凹凸不平的外表,那甚至不是一个很圆的圆形,而是有大大小小的凸起与凹陷。下一刻,他发现在那层耀眼的白光之下,太阳本身的颜色也很驳杂,就好像……就好像是无数乱七八糟的碎块揉在了一起。 而随着太阳的高速坠落,他看得越来越清楚了,原来离得最近的那块凸起,是一段弯折扭曲的脊柱,两条细长苍白的手臂就在脊柱下面晃荡——当然,这个“细长”是以谢云逐的观察距离而言,这个胳膊的实际长度,应当超过二十米。 紧接着,谢云逐看清了,那条脊柱上缠绕着的青黑色“围脖”,其实是一条背生双翼的龙。这条龙像蟒蛇一样紧紧地缠死了脊柱的主人,直接导致了祂的死亡。 然而不幸的是,这条龙的身子也只剩下半扇,好像被什么东西给扯断了。祂们的身边,还有更多的、无穷无尽的断肢残臂,有的呈现出各种神话形态,有的则能看出人形,放在以前都是被供奉在神庙宫殿里的护佑一方的神明,现在却互相撕扯着裹成了一团肉。 这个所谓的太阳,居然是个把无数的神明碎尸揉在一起的大肉丸子。当它散发着万丈光芒从天空下落后,天空就渐渐露出了永夜的本色,一片昏黑的天幕上闪烁点点星光。 好消息,肉球太阳的真身并没有真实的太阳那么大,掉下来估计填不满废墟;坏消息,这所有纠缠在一起的神明尸块,全部都还在颤抖和蠕动——祂们都还活着,以这种丑陋的方式。 “祂们都醒了!” “这个副本已经失控了!快跑!” “小心太阳,躲起来,躲到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去……” 这一刻,谢云逐脑海里闪现的,是神骸上那段疯狂的文字。他终于明白那些被唤醒的邪神都到哪里去了——祂们互相争斗不休,将对方撕咬成无数碎片,互相吞噬纠缠直至融合在一起,变成了这样一个扭曲的怪物。 可太阳神在哪里?祂也参与了这场混战吗?祂也成为了肉球太阳的一部分吗?谢云逐眯起眼睛,试图在碎尸块间寻找看起来像太阳神的肉块。 除了他以外,所有人都没法睁开眼,陷入了一种茫然的慌乱。于是谢云逐好心地给他们形容了一下太阳的情况,成功让所有人的脸色更菜了几分。 “你是说……这颗太阳不是太阳神,而是一锅邪神乱炖,现在这锅乱炖正在朝我们头上扣下来?”傅幽凄凉地碎碎念道,“谢谢你,下次这种消息就不用告诉我了,我宁可相信自己是被太阳砸死的。” “大佬,你想到什么办法了吗?难道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这样等死吗?”阿兮捂着快被亮瞎的狗眼,苦兮兮地在他身边转圈,“我还没有把这一切记下来,我还不能死啊!” “大巫!”晓兔狂怒地吼道,“别跳了,操.你爹的全要完蛋了!” 大巫置若罔闻,继续跳着癫狂的巫舞,只是她越来越虚弱,摇摇晃晃好似醉酒一般。而肉球太阳居然也跟随着她不停摇晃,开始剧烈颤抖,喷发着剧烈的光与热,好像内部有岩浆将要爆发! 那一瞬间,乐曲奏到了激昂的最高潮,琴弦齐齐绷断,所有人都蒙受了某种感召,不顾刺痛齐刷刷地抬起头,睁大了眼睛。 “要来了……太阳神要出现了……”他们着了魔一般,心脏飞跳起来,额头上的神光大盛,脑海中涌现一股澎湃的激情——快了!真正的太阳就要破开一切迷瘴,施展祂真正的伟力! “哕——!!!” 下一瞬,巨大的肉球太阳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声响,不是一道,而是成百上千道,那肉球上所有的缝隙,都开始喷出发金色的熔岩! 那些金色的液体如万千条瀑布直坠人间,将整个废墟的东南区域都化作了一片金色的岩浆海! 而那些飞溅的火星就如骤雨般坠落,落在哪里,就滋啦啦地烧出一个大洞,整个人间天灾蔓延,有如启示录中记载的末日图景。 地上的五人一怔,后知后觉地开始跑,勉强躲到了建筑废墟下,听到楼上的屋顶被砸得砰砰直响,紧接着就是滋啦滋啦融化的声音。 如此盛大的开场,却不见太阳神破球而出,倒是那喷射的力道渐渐小了,金色的液体稀稀拉拉地落下来。 五个人躲在屋子里,费解地望着这一幕。阿兮目瞪口呆地问道:“我没看错吧?刚才太阳是在呕吐?” 那种一耸一耸,连哕带吐的样子,怎么看都像是在吐啊…… “我怎么觉得更像是拉稀,黄金大喷射。”傅幽不甘落后,立刻给出了一个更加恶心的比喻。 当然,这个比喻有其形象之处,因为太阳拉出来的并不完全是金色岩浆,里面还混杂着一些难以形容的固态物。 “呃,快别说了,我都快要吐了……”晓兔露出了嫌恶的表情,“你们难道是想说太阳神吃多了,所以给我们来了场上吐下泻?” 她刚才太过紧张,根本没把谢云逐的描述听进去,或者说听进去了也根本无法理解,还以为那肉球太阳就是太阳神本尊。 “不是,不是太阳神吃多了,而是祂被吃了。”谢云逐看到这里,心里已经全明白了,因此话音里都带着股心如死灰的平静,“那些邪神融合成了一个比太阳神更强大的怪物,将祂吞了下去,你看到的那些金色液体,就是太阳神的血和未被消化的残渣。” “不是、为什么……等等!你说太阳神已经被吃了?!”鑫磊也才反应过来,无法接受地大叫道,“那大巫在准备什么?我们这几天的拼命是为了什么?” “为了证明太阳神已经死了。”谢云逐轻叹一声,“恐怕从一开始,大巫就已经发现不对——无论是作为巫还是王,她都无法再与神君联系了。还记得演奏乐器那天吗?大巫也曾跳过巫舞,然后就和我们一样茫然地望着天。” “可是我们不是一直被太阳神祝福着吗!”鑫磊指着自己的额头,“这个神光总不可能是假的!” “我们额上得到的神光,消耗的一直都是大巫的力量。”傅幽也跟着想明白了,幽幽叹了口气,“你也看见了,篝火一天比一天暗淡,你就没想过为什么嘛。” 阿兮补充道:“没错,我在进入前其实对‘永夜之墟’这个副本有一些了解,正常来说它的混沌值应该在40%左右,尽管每一轮的任务都不同,但清理者普遍反应不太困难,而且从来没出现过强制减员的关卡。我们这次,前面的几轮还好,到后面的武器、鲜血、人头,恐怕是大巫决定孤注一掷后,主线就跟着升级到了地狱难度。”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大巫的仪式的确成功了——成功引起了消化不良,让这个肉球太阳把没消化完的太阳神给吐了出来。”谢云逐点头。 “那我们怎么办?”鑫磊捂着头,汗水像雨一样沿着他滚烫的面皮淌下,“太阳神都被吃了,那我们还能怎么办?!” 太阳神的尸液都被吐出来了,完成任务的系统消息却迟迟未来,说明在系统的判定中,他们没有完成任务——并且也永远完成不了任务了。 所有惊慌失措的眼睛都看了过来,谢云逐耸耸肩,“别看我,我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迎着那些暗淡下去的眼睛,他又慢吞吞地补完了后半句:“不过我有一个想法,或许可以试试看。” “还有一个方法?”鑫磊呆滞地看着他,这个副本的主神都被那个肉球太阳吃掉了,现在他说他有方法?他的确很强,但在诸神面前,他算什么东西?他们算什么东西?蝼蚁罢了。 一个蝼蚁,却妄想改天换命,可能吗? “神骸上写过,所有仪式的原理都是相同的,”谢云逐看向了阿兮和傅幽,“只要满足三个条件,就能召唤出世上一切神明。” “对,是这样没错,一个是必须知晓神之【形】,一个是献上祭品作为【媒】,最后必须达成双方都认同的召唤之【理】……”阿兮怔怔道,“但是现在召唤谁都没用啊,连太阳神都被吃了,这个副本早就已经崩坏了……” 谢云逐没有回答,只是用小刀割破手指,很快鲜血便沿着他的指尖一滴滴落下来。血是上等的仪式媒介,他用这些血在地上绘制着什么。 那是一个简洁古朴的造型,中间是一只洞悉一切的眼睛,周围是一圈放射性的装饰线,代表着祂无穷无尽的力量。 所有《混沌天途》的玩家都清楚这个图案的含义,因为它本身就是游戏logo的一部分。 四人同一时刻惊呼出来:“秩序之神!” 统御整个游戏运行的、执掌世间规则与律法的三位至高神之一,秩序之神! “这是秩序之神的【形】。”谢云逐曲起手指扣在掌心,止住了血流。没有人知晓秩序之神的真身,然而有这个能唯一指向祂的符号也是一样的。 那一刻,他感到自己在冥冥中与某个至高的存在建立了联系,那只鲜血的眼睛正凝视着自己。 “操,这是在上报bug吗,说不定真的能行——不,只有这个办法了!”其他人也很快反应过来,匆忙地为仪式准备,清理出一片干净的区域,围绕符号点上蜡烛和香草,袅袅的烟雾弥散开来。在他们藏身的断墙之后,肉球太阳一边呕吐一边贴着地面四处逡巡,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然后是【媒】,献上必要的祭品。”谢云逐两手空空地站着,“我不知道何等规格的祭品才能打动你,但我在这片大地上留下了属于你的印记,如果你愿意收下,就拿走这个濒临毁灭的世界吧。” 这一刻,在废墟的各个角落里,那些属于秩序的符号渐次亮起微光——他用了一个白天用鲜血绘制了这些印记。 过去三年里,从来只有系统给他们颁布任务,他从未听说有谁能指使系统做什么,然而这已经是他预料到所有灾难后,唯一能想到的破局之道。 广袤的天空无声地与他对视,闪烁的星星好像一颗颗凝视人间的眼睛,破败的大地在太阳的炙烤下,发出沉默的哀嚎。 “副本主神死亡,‘永夜之墟’已经失控,主线任务不可完成。”谢云逐望着那高远无尽的天空,轻声道,“恶性bug必须被修复,扭曲的秩序必须得到纠正。” “秩序之神,这就是我要召唤你的【理】。”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22节 第25章 天狼星 “滴答——滴答——”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只有鲜血从谢云逐的指缝里滴落下来,发出的微不可闻的声响。 会成功吗?之前那些疯子不过是想要唤醒邪神,这个男人却疯狂到想要降下最高的秩序! 鲜血渗入了那象征着无尽洞察和无穷力量的图腾, 同一时刻,天上所有的星星都闪烁了一瞬, 像是在那一刻眨了下眼睛。 没有任何事发生,可所有人都仿佛预感到了什么,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连游荡的肉球太阳,都在同一时刻停顿,望向了天空。 回应他们的,是冰冷单调的系统女声, 在前所未有的时刻, 以前所未有的方式: 【检测到副本崩坏,游戏即将强制关闭,倒数计时一小时, 请清理者做好脱离准备。】 秩序之神回应了! 《混沌天途》以其弱引导性臭名昭著,秩序之神向来是只管挖坑不管埋的主。一旦解说完主线任务后, 系统就像是死了一样不会再有任何动静。 然而这一天, 系统却回应了谢云逐的召唤! “啊……”就连谢云逐自己也有点意外, 一只蝼蚁临死前拼命地挣动翅膀, 也会引起热带风暴的奇迹。 “谢谢,”他仰头望天,真诚地对秩序之神道, “但是我真的得说——操你大爷的。” 其他清理者也都来不及热泪盈眶, 因为他们都听清了那个见鬼的数字—— 一个小时?!你从外太空赶来呢?! 这特么是留给boss的猎杀时间吧! “一个小时……狗屎系统,要不要这么坑爹啊!”阿兮朝天比了一个中指,“解决不了问题, 就先解决提出问题的人是吧!” “嘘,小声点!”晓兔皱着眉头拉了她一把,“别把boss引来了。” 五个人缩着脖子躲在建筑后面,大气也不敢出,还要躲躲藏藏一个小时,当真是无比煎熬。 “大巫呢……”阿兮忽然想到了什么,“你们看到她了没有?” “她往那片黄金海去了,可能是想捞一点太阳神的骨灰吧。”傅幽勉强笑了一下,谁都知道那是一个自杀式的行为,走进那片高热的海中只会被瞬间融化,大巫或许是想要为她的神君殉葬。 “啊……”忽然,一直躲在谢云逐怀里的毛球,发出了小小的惊叹,“它看过来了。” “?”几乎是下意识地,所有人都抬起头,隔着一扇破损的窗子,看向那几乎坠地的肉球太阳。 呕出了太阳神之后,肉球身上的炽盛白光减弱了不少,渐渐地用肉眼也可以直视了。那些高不可攀的神明以种种扭曲的姿态嵌合在一起,化作与一切神性相违背的丑陋与狰狞。 而当他们看清肉球的那一刻,肉球也看了过来——用纠缠在肉堆里的、成千上万只或大或小的眼睛。 被发现了。 它在凝视、它在观察—— 它在靠近。 上一刻,它还悬在远方的天际,下一刻,它从原地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谢云逐只感到头顶洒下一片辉光,好像昏暗的舞台上忽然打下一束聚光灯,把他们照得纤毫毕现。而光源正来自……他僵硬地抬起头,看到硕大的肉球不知何时已经闪现在自己上空,填满了破损屋顶的缝隙。 球体上肉浪翻涌,四面八方的眼睛都朝下面聚集,成千上万只汇聚在下方,或眨动、或呆滞、或疯狂滚动,与他对视。 在那恐怖的威压下,他感到自己就是一只草履虫,而大象已经在头顶高高地举起了脚。关节僵硬到仿佛冻结,喉咙里甚至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只有毛球大喊着:“快跑、快跑啊!” 没有人能移动一步,肉球太阳再次闪烁。眼睛还未能捕捉它的身影,身体就已经要被无形的压力压垮,谢云逐前所未有地感觉到了死亡的逼近! 在最后一刻,他甚至只来得及抱紧怀里的毛球,闭上了眼睛。 然后,他的耳边炸起了一声金石鸣响。 “叱嘤——” 一把造型奇异的武器,从斜地里飞来,一下将肉球太阳刺了个对穿! 肉球太阳被那无穷的威力洞穿,斜插在了大地上,一阵地动山摇,周遭的废墟都被那一道劲风碾碎成了齑粉! 谢云逐狼狈地躲避着碎石砖块,藏在一块断墙后,依然大胆地抬头去张望,他果然没有看错,那把射穿肉球的武器,分明是大巫手中的矩尺! 只是此刻这把矩尺放大了无数倍,长到能丈量天空与陆地,通体上下流转着金色的辉光。 谢云逐怔怔地回过头,便看到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自黄金海中走来,脚踩着崎岖的陆地,头顶着苍茫的天空,仿佛伸手便可触碰星辰。 是大巫。 她的黑袍上流转着繁复的金色纹路,甚至连皮肤都包裹着淡淡的金芒。那裂开的青铜面具后,露出了一只苍老浑浊的眼睛,竟然是日月同天的重瞳子! 她口中发出了黄钟大吕般的轰鸣声:“天狼星!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是大巫!卧槽,她刚才是去吸收太阳神的力量!”那一瞬间,太阳神的伪信徒们都情不自禁地眼睛一热。这是他们能依仗的最大战力,她的强大毋庸置疑。 “天狼星?!”阿兮则是抓住了另一个重点,“这肉球太阳就是天狼星啊?!” 按照壁画和祭歌的内容,天狼星不应该是东君的猎物,最后被祂射死的存在吗?可如今倒反天罡,它已经长得如此巨大,反过来吞噬了太阳神。 沐浴了黄金海而得以新生的大巫,缓缓抬起手,那把巨大的矩尺法器再次刺透天狼星的躯体,飞回到了她的手中。 天狼星顿时发出了千百道惨烈的尖叫,浑身的神尸都拼命蠕动,尤其是受伤的那一列,几乎要挣脱出肉球,然而它们又是如此紧密地缠结在一起,彼此融合又彼此争斗,所以竟然还没有散架。 它的一部分在愤怒地狂吼,一部分在痛苦地嚎叫,一部分在漠不关心地自相残杀,就这么矛盾地糅合成一团,原地闪烁一瞬,眨眼睛便出现在大巫面前! 大巫将两把法器交合成十字,护卫在身前,抵挡住了天狼星的猛烈撞击。她不仅没有后退,反而前进一步,脚踩在坚实的大地上,深深地嵌入地层中。 原来她真的是要发起一场战争,从一开始她就在为这一天做准备—— 一场为太阳神复仇的、屠神之战。 这样撼天动地的神战,已经不是人类所可以参与的,人类勉强在地动山摇中维持平衡都很困难。东边的天际战成了一片金红的火海,火海中又有一个千头万臂的妖魔。 那是天狼星溃散开来,众神尸各自发挥着神通。而大巫只有双手勉力支撑,不时有烧焦的断肢残臂被她撕扯下来,然而那个紧致的肉球依然在膨胀变大,喷泉一样从内部翻出无数尸块! “大巫要支持不住了!”不知道谁喊了这凄惨的一嗓子,话音未落大巫的一条手臂就被连根削断,仿佛一座从天而降的山脉,落回了她脚底的黄金海。 这是一道谁都会做的数学题:如果说真正的太阳神,都对抗不了这个肉球怪物,那么祂被消化后所剩的一点力量残渣,又能让大巫支持多少时间呢? 在大巫苟延残喘的最后时刻,谢云逐已经顾不上去看,飞快地从包里掏出一张红绿配色的贺卡,唰唰唰地在上面写着什么。 毛球扒拉着他的肩膀,看到上面那行龙飞凤舞的字迹,写的是:“亲爱的圣诞老人,我要向你许愿,请让我驾驶一下你的驯鹿车吧!” 猴爪实现了宋自明的愿望,却带走了他的命。他向圣诞老人许愿,当然也会付出代价,但谢云逐已经顾不上这些了,现在当然是逃命要紧! 反正只剩一个小时了,脱离之后管他洪水滔天! 写完后,谢云逐茫然了一瞬:要怎么把贺卡交给圣诞老人呢?邮筒吗?还是烧给他老人家? 好在下一秒,那张贺卡就开始闪光,紧接着就好像童话故事一般,天空出现了一只红袜子,一只驯鹿角顶了出来,红鼻子驯鹿闪亮登场,后面拖着一辆崭新华丽的雪橇车! 想也不想,他就抱着毛球爬上了只容一人可坐的雪橇车,像拍马一样拍了拍驯鹿屁股,“快快快!” 驯鹿打了个响鼻,撒腿就跑,脖子上一阵叮铃铃的欢快铃响,伴随着“jingle bells, jingle bells, jingle all the way”的诡异配乐,雪橇车朝着天空腾飞! “噢噢噢真的飞起来了!”毛球一张嘴,就吃了一大口风。 地上的几人根本没反应过来,目瞪口呆地看着大佬以光速逃命,却见阿兮嘴里念叨着“溜了溜了”,不知用手中的拂尘完成了什么仪式,一只仙鹤自五彩的祥云中飞来,将她托在身上,翩翩地飘飞去了。 意识到可以利用仪式的,自然不止谢云逐一个。 而就在他们各显神通逃命之时,大巫的另一只手臂被咬断。那断肢坠落的时候,竟然还能动,握紧矩尺在空中画了一道巨大的巫咒。 那道巫咒,叫直面她的几百具神尸,一并砰砰炸成了烟火,本就不圆润的天狼星,正面更是被削成了一个崎岖的平面。 坐着远去的雪橇车,谢云逐目睹了这悲壮的一幕。大巫已经力不能支,身躯急遽缩小,那天狼星就狰狞地扑了下来,裂开一张十字形的巨口,一口吞到了她的腰。 咔嚓——咔嚓——残酷的咀嚼声响彻天地,金色的血沿着肉球淌了下来,淅淅沥沥地落入了黄金海,变成了它蜿蜒的支流。 身死魂灭,大巫回到了神君的怀抱里,好像雨落进了水中。 “好强烈的爱意!”毛球怔怔地望着这一幕,呢喃着,“我感受到了大巫的爱……” 哇,这就是你的能力吗?好神奇哦!谢云逐已经连挖苦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用力揪住他的毛,防止他轻飘飘地被狂风刮走。 驯鹿车一路狂奔,已经带他驶到了副本边界,再向前是一片迷雾,向天上跑,依旧是一片迷雾。 一切都到头了,不用他拉缰绳,驯鹿已经畏惧得不敢向前,扭头转了个方向,沿着迷雾的边缘继续奔跑,好像要找到一个出路似的。 天狼星的“嘴”仍在蠕动咀嚼,眼睛却已经开始四处乱转,搜寻着太阳神仅剩的几个信徒。一场鏖战之后,它身上的光芒已经非常暗淡了,几乎从太阳变成了月亮,洒下一片凄惨的白光。 这个世界,也终于陷入了真正的永夜。幸存的几人,都像老鼠一样躲藏起来。 此刻距离游戏结束,还有45分钟。 ----------------------- 作者有话说:嘛圣诞节快到了,我们的主角也是提前坐上了驯鹿车,向圣诞老谢许愿的话,礼物说不定可以拆出肉球太阳哦(不是 第26章 天神 肉球骤然闪现在一处平平无奇的废墟上方, 像杨柳一样垂下了无数细长的手臂,开始疯狂挖掘。建筑的砖石乱飞,地面很快被它刨开了一个大坑。 晓兔躲在早就物色好的三层地下室里, 听着头顶隆隆作响,眼见着瀑布般的白光散落下来, 她就好像暴露在天光下的老鼠,惊恐得瑟瑟发抖,“不——不不不——!!!” 天狼星的大嘴裂开,一口将她吞没——她太小了,所以这一口还带进了不少土石。肉球就一边嚼一边吐,然后从身体的各个孔洞里喷出泥土砂石。 还剩43分钟。 谢云逐恼怒地拍了下驯鹿屁股, “能不能别播你那个bgm了!” 雪橇车上甚至还装饰着彩灯, 欢快的音乐里还夹杂着铃响,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是天上最亮的崽是不是?! 红鼻子驯鹿委屈地“嗷”了一声,甩掉了脖子上漂亮的金铃铛。毛球钻到小凳底下, “在这里,这里有车载音响!” 他关掉了按钮, 谢云逐的耳边才终于清净了, 他动手扯掉了所有的彩灯, 总算让自己变得隐蔽了一点。 这时, 肉球已经闪现到了另外一个地方,扒拉着建筑不知道在嚼什么,谢云逐虽然没有看清楚, 但猜测鑫磊或是傅幽, 恐怕已经凶多吉少。 至于和他一样一飞冲天的阿兮,大概没料到自己召唤出来的是一只战斗冲锋鹤,带着她上天入地激情乱窜, 过山车叠加疯狂大摆锤。那飘忽的走位不仅连她自己都把握不住,甚至连天狼星都看花了眼。 如果说地上的人都死光了,那剩下的四十多分钟,它要追的可就简单了……天狼星的速度是根本不讲道理的,它能完成凭空的跃迁,距离完全没有限制,每次跃迁的间隔不会超过3秒。 但是他这辆雪橇车,其实也很快得很不讲科学——要知道圣诞老人可是要在一晚内送完全世界孩子的礼物呢! 正在心中飞快地计算着生还率,谢云逐忽然看到一团金光从地上飞升而起! 他难以置信地擦了擦眼睛,发现那居然是一架辉煌璀璨的金色战车!前面奔跑着四匹骏马,后面的战车上装饰着希腊式的圆盾和黄金羽翼,代表的正是与烈日争辉的阿波罗的荣耀!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23节 有人在地上完成了召唤仪式,招来了阿波罗的战车。 而驾驶着这辆战车的,果然是傅幽。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谢云逐用脚趾都能猜到他脸上苦哈哈的笑——骚包惯了,这下变成最耀眼的信号灯了! 天狼星果然被吸引着朝他追去,傅幽被追得好不狼狈,像是一颗发癫的流星在空中闪转腾挪。不得不说他还是深谙逃跑艺术的,那几匹马也够给力,好几次转了个大急弯,堪堪躲过了肉球的迫害。 果然,肉球的转向是弱点,它太过庞大,每次跃迁都会被惯性甩出去一段距离;内部又不能统一,时时都在掐架,故而外部的环境越复杂,它的动作就越迟缓。 谢云逐停在天的一边,一块乌云飘过恰好将他和雪橇车挡了个大半。他正忙里偷闲地观察着局势,忽然就见那道金光朝自己射来—— 该死的傅幽正驾驶着日车朝这边冲刺! 不要过来啊啊啊——!!! 谢云逐想也不想,拍着驯鹿屁股就跑,然而傅幽秉持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心理,像块恶心的牛皮糖一样黏在他后面不放。 而天狼星,就这样带着无穷的威压迫近了,第一次谢云逐和他靠得那么近,甚至看清了头顶上两个长毛的洞穴——那是一具神尸的鼻孔。 他浑身的血液在那一瞬都要冻结了,心跳快得超出了负荷,险些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他利用一个转向拼死甩开肉球,那一瞬间有数十根手指就贴着他的脑门扫过! 而傅幽居然还牢牢地跟在他后面,甚至一扬鞭子与他并驾齐驱。 狂风送来了他的大呼小叫:“救命救命救命!我跑了这么久,该轮到你了吧!” “滚滚滚!”谢云逐大怒,“毛球,掏家伙!” “得令!”毛球立刻从他的包里翻出了《撒旦圣经》。 “伟大的堕天使之王,坠落的拂晓之星,您是罪恶的伊始,不义的开端,唯有在您的反抗中我们能找到救赎之路!”毛球握紧《撒旦圣经》,飞快地念诵道,“赐予我力量吧,我愿将我的一切献给您!” 一只地狱血手凭空出现,缠住了傅幽的战车,勒住其中一匹马的咽喉,它的尖爪刺入马的皮肉,转瞬间就把它吸成了一具皮包骨的干尸! 更多的血手,如同空气传播的瘟疫,紧接着涌向另一匹马。剩下三匹马顿时受到惊吓,脚步大乱,咴咴叫着左冲右突,险些将傅幽甩下战车。 毛球警告道:“离我家阿逐远点!不然下个就吸你!” 警告归警告,他已经将《撒旦圣经》挥舞起来,转眼又是一只巨大的血手,阴郁黏稠地朝日车袭来! “你xx,你还真是翻脸无情啊!”傅幽也是毫无风度地破口大骂,见势不妙立刻调转缰绳,一溜烟地朝另一个方向飞窜。那延伸的血手差不多是撵着他的屁股追上去,将他一路火花带闪电地撵出三里地。 这一耽搁,天狼星果断追逐着他的光辉而去。这一次傅幽阵脚大乱,已经是无处可逃,在天狼星吞天噬地的巨口下,他果断割断了缰绳,放任自己向下坠去,而天狼星这一大口,只吞掉了那四匹被吸成干尸的马。 从这个高度摔下去,是个人都要死了,但考虑到傅幽小强一样的生命力,谢云逐又有点不太敢确定。 他来不及多想,因为天狼星居然没有朝下追击,反而调转方向,朝自己追来! 而他的驯鹿气喘吁吁,已经累得口吐白沫,速度肉眼可见地慢了不少。 此刻距离副本结束,还有30分钟。 谢云逐凭借高超的驾驶技术,和血手的些许抵抗,侥幸逃脱了两次。等到第三次的时候,他自己也感到时日无多。 毛球勇敢地站出来,浑身的毛在风中飘舞,“阿逐别怕,我来保护你!不就是个大肉丸子吗?它连毛都没有!” 英勇的台词没说完,他就被谢云逐粗暴地塞回了衣领子里。 毛球贴着他高热的胸口,感到了他心脏强有力的跳动,他说的都是真的,他真的愿意为了保护阿逐付出生命。 而谢云逐仿佛能读懂他的心,说话时伴随着胸腔的震动:“你个废物能做什么,乖乖待着别动!” 毛球呜咽了一声,他知道自己太弱小了,不像那些了不起的神明一样,有毁天灭地之能。他甚至连保护自己的心上人都做不到。 要是有更多更多的爱就好了,爱会成为他的光环和羽翼,他的王冠和权杖,爱是一切力量的渊源…… “阿逐、阿逐……”他抱着谢云逐的脖子,“去黄金海,去那个充满爱的地方……” 谢云逐下意识一低头,便与他金色的眼瞳对视了,毛球更大声道:“相信我!带我去黄金海!” 谢云逐一咬牙,操纵缰绳调转方向,直直地朝着天狼星冲去! 黄金海的方向就在那里。 而天狼星完全没预料到他自杀式冲锋的行为,已经完成了跃迁,闪现到了他身后,与雪橇车恰好完成了一个极限换位。 这一次,谢云逐不再与他缠斗,竭力冲向前方,那片烧成金色的大海正在前方,那片埋藏着太阳神与大巫的地方! 而他连毛球能做到什么也根本一无所知!在这垂死挣扎的时刻,他像疯了似的去赌一个幼神的许诺! 论直线速度,他不可能是天狼星的对手,以至于他抵达黄金海上空时,天狼星也对着他张开了巨口。 这一次谢云逐看得足够清楚,原来那口中层层叠叠的,不是嶙峋的牙齿,而是更多交缠在一起的神尸,那些胳膊密密麻麻地伸出来,成千上万只眼睛贪婪地等待着即将入口的养料。 “跳!”毛球拉着他的手,直直地从雪橇车上跳了下去,“别怕,我会拉着你!” 谢云逐毫不犹豫地跟着他英勇一跳,然后一切都变作了拉长的速度线,失重急坠的感觉让他连挣扎都做不到,底下沸腾的黄金海转瞬间就逼近眼前! 一种本能正在冲破身体,毛球无师自通地开始想象,这片空间属于他——虽然只有很小的一块,但这是他的领域,一切由他主宰。 他握紧了谢云逐的手,然后宣布此方空间的重力并不存在。 停下—— 空间在那一瞬凝滞,他们真的悬停在了半空。 这是第一次,毛球凭自己的力量做到的,小小奇迹。 明明是个蒲公英一样的小东西,居然真的能在空中拉住他。不可思议之余,谢云逐感觉脚底心都要烧起来了,“不是,我们还在往下掉啊!” “我、我知道……”毛球的脸都憋红了,“我在努力、努力……” 说着,他俩同时一抬眼,就看到头顶的天狼星,如扑食的老鹰般俯冲而来! 毛球一咬牙,爆发出了他神生里最大的力量,猛地把谢云逐朝某个方向一甩。谢云逐猝不及防就被甩飞出去,心在胸腔里咕噜乱滚,脑浆也快被离心力搅匀,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感到自己被什么甩到了什么毛茸茸的东西上。 “抱紧了!”阿兮的吼声从耳边传来,“这鹤有毛病——根本——停不下来!!!” 因为太过颠簸,阿兮的一句话都被甩成了三段。 不用他说,谢云逐已经抱住那扑腾的大白翅根,把自己死死地焊在鸟背上,原来接住他的正是阿兮的战斗冲锋鹤! 在那剧烈的颠簸中,他努力地扭过头,去寻找毛球的身影——太迟了,为了把自己甩出去,毛球也被迫承受了反作用力,加速向下坠入了黄金海中。 他只有那么小一只,落入这涌动岩浆般的大海,连朵小水花都溅不起来。 谢云逐怔了怔,其实也不能说有什么感情,他本还打算在副本后找个机会把毛球处理掉呢——可是,这的确是第一次,有人这样不顾一切地为他拼命,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说要保护他。那双懵懂的、明亮的、只映着自己的眼睛,那些拥抱着他安然入睡的夜晚,从此不会再有了。 他有些后悔,早知道当初就认真给毛球取个名字了。 这样也不算白来世上一遭。 早就说过不该找契神,来到他身边的人,都只会有这种下场。很难得的,谢云逐那颗炼得比铁石还冷硬的心,微微刺痛了一下。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莫名的、更加深层的痛楚,似乎要从内心深处翻涌上来。就好像回到了被铃声的幻觉所蛊惑的那一天,记忆的死灰里亮起了明灭的火星,把他的心都烫出了鲜血淋漓的洞。 停下——谢云逐咬了咬牙,强迫自己不要被那种情绪吞没,他必须将注意力放在战场上。 天狼星在黄金海上不断闪烁移动,仿佛在寻找,或者说在“思考”。这可能是毛球为他争取的最后一点宝贵时间。 谢云逐转过头想和阿兮商量对策,忽然一张讨人厌的脸从另一边翅膀上抬起头:“嗨!” “嗨你大爷。”谢云逐的脸顿时黑了。 不要脸的傅幽,居然还苟活于世,谁批准的? “没办法,”阿兮趴在中间扒拉着仙鹤的背,努力调和矛盾,“我毕竟欠了他一个人情,而我又是一个不忍心见死不救的好人。” “看看,这就是好人有好报!”傅幽恬不知耻地甩了甩头发,浑不知狂风已经把他珍爱的发型吹成了拖把头。 “家人们我看不了表,现还剩多久?我感觉已经坐了一个世纪的云霄飞车了!”阿兮又问,她的栗色长卷发在空中狂舞,化作凶器随机抽打旁边两个男人的脸。 “还剩24分钟!”傅幽一张嘴就吃了一口秀发,“大妹子,出去后我给你介绍个tony,把头发修修吧!” “谢了傅哥,你介绍的我放心!” 见他俩的烦人劲不减平时,谢云逐的心也平静下来了,嗯,倒不如说是心如死水……他干巴巴地插了一句:“肉球看过来了。” 又道:“这鹤是不是要飞不动了。” 这两句,成功地让两人闭上了嘴,瞪大了眼。 阿兮立刻指挥着仙鹤往地面俯冲,碎碎念道:“阿弥陀佛,渡人先渡己……家人们,是我把你们丢下去,还是你们自己跳?” “说好的不忍心见死不救呢?!”傅幽喷了,“就你还他妈好人呢!” “放屁,活人才能当好人,死人只能是死人!”阿兮振振有词,表现出清理者的平均素质——在游戏里,不以自己为中心是活不久的,“我已经救过你们一回了,接下来你们自求多福吧!” “你先想办法让这只鸟用脚降落!”谢云逐掰着仙鹤翅膀,努力调整重心,充当人形平衡器。终于在一阵狼奔豕突之下,仙鹤成功地以猪拱地的姿势落地。 就这飞行水平,仙鹤还敢有意见,一阵狂甩把两个超载的男乘客都甩了下去。 脚落地的那一刻,谢云逐顿时感觉腿就像面条一样软,一下就大字型躺倒了。傅幽没比他好多少,扑到在地变成了一个orz的姿势,“我就不该把老头鬼送的拐杖丢了……” 没有了载具,还剩20分钟,两人凶多吉少,无非就是个先死后死的问题。傅幽勉强撑起胳膊去查看情况,口中喃喃:“我肌肉含量高,肉柴还塞牙,天狼星大人先吃他……” “……”谢云逐光顾着喘气,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精神和肉.体都濒临极限,他已经很努力地去活着,活过这七天,活过这三年,可死亡终究会到来,他已经学会了用足够的平静来等待这一瞬的终结。 并感到如释重负。 阿兮趴在鹤背上,居然没有立刻溜之大吉,而是不可思议地盯着前方:“你们看——” 谢云逐循声偏过头,便见到那片黄金海上立着一个人影。明明隔得那样遥远,可是祂的形象却又那样清晰—— 那是一位白发金眸的天神,皎月的光辉流转在祂的发间,太阳的金黄点亮了祂的双瞳,那俊美无俦的容貌如山河日月般不朽。祂身着一袭古朴的青衣,雪白的云流缭绕身旁,大巫口中的神君必定是如此神圣庄严,才会叫人甘愿在长夜中守望千年。 而天神的手中所握的,是一把雕金饰银的华丽长弓,沸腾的黄金海涌到祂脚边就颤抖着止息,亲吻祂的鞋尖俯首称臣。 天神凝视天空,将弓拉至满月,手中却并没有箭。却见那黄金海一潮潮升起,如金鸟拖着华丽的尾羽绕着他的指尖飞旋,凝成一支金色的长箭。 此刻,箭尖凝聚着金芒,对准了西北方的天狼星。 第27章 “可能性” “是东君!”阿兮和傅幽同时反应过来, 正如祭歌中所唱的一般,当代表灾兵的天狼星降世,东君将挽开弓箭, 西北望,射天狼! “不对, 东君已经被消化成一滩了,”傅幽立刻道,“这可能只是祂力量的残余!” 然而谢云逐却有了一种奇异的感受,没有任何证据,他只是直觉地感到,那个存在并不是东君, 或者说, 不完全是。 天狼星在这样的瞄准下,竟然浑身战栗,似是恐惧, 又似是爆发的先兆。如同野兽在遇险时会尽力夸大自己的身形,天狼星也在不断扩张, 那些紧密交缠的神尸迅速展开, 就像一个急遽发酵的面团, 很快涨成了原来的三倍大。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24节 “我的老天鹅啊, 这能赢吗?!”阿兮紧张得快把鹤背薅秃了,理性告诉她不可能——正版的东君已经化作了黄金海,被祂祝福过的大巫也在几分钟之内战败, 现在不过是残力化作的幻影, 祂的身形甚至只有普通人类般渺小…… “能赢。”谢云逐喃喃自语。一种莫名的热血让他快要沸腾起来,他已经不知有多久没有这样心潮激荡过,更无从知晓这份自信从何而来——非要说的话, 当他望向那银发天神的脸,那双金眸似乎也静静地望过来,隔着无垠的废墟,朝他投来了温柔的一瞥。 不知为何谢云逐浑身都战栗起来,仿佛在祂的眼睛里,看到了昨夜遗失的星辰。 那仿佛错觉般的短暂对视后,天神重又望向天狼星,那凶邪之物已经愤怒暴起,而祂骤然松开了拉满的弓弦。 “铮——”弓弦弹响,天地共此一声震荡。 金芒划破黑夜,好像一颗从地面升起的太阳,带着一整个不可阻挡的白昼,没入了天狼星之中。 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 无声无息的一秒,万籁俱寂,谢云逐屏住了呼吸。 下一刻,万千金芒从巨大肉球中炸开!天狼星内部炸开一团巨大的烟花,万千神尸碎成无数碎块,跟着炸成漫天焰火! 白发金眸的天神,这才迆迆然放下弓箭,一举飘拂的青衣长袖,那如雨般坠落的尸块便齐齐朝四面八方飞散,没入了副本边界的迷雾中。 依然在抽搐的、狰狞地想要反杀的、不甘地发出尖啸怒吼的……那些尸块一旦落入了迷雾中,立刻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好像被吞进了一个连时间都不能涉足的黑洞里。 世界陷入了安宁的黑夜,凉爽的夜风吹散了燥热,穹宇之上是温柔闪烁的北斗星。 天神仰头凝视夜空,遥遥伸出了手臂,好像那北斗的酒杯中盛满了桂花酿造的美酒,祂也要取一杯来,啜饮这胜利的玉液琼浆。 “我没看错吧?!”这种超越一般副本生物的洞察,简直叫人毛骨悚然,阿兮使劲揉着眼睛,“祂甚至能察觉和利用副本的迷雾机制?!” “这不可能!如果说这是属于东君的力量,那从一开始祂就不可能被吃掉!”傅幽惊讶得语无伦次,“这这这到底是何方神圣?!” “因为我教过他——不要进迷雾里,否则即使神也出不来,他一直都有记在心里……”谢云逐轻声自言自语,两个人转头奇异地盯着他,隐约感到大佬似乎在说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他们也来不及问出个所以然来,因为那些零星坠落的神尸,居然源源不断地在朝他们爬过来! 爬过来,却并不是为了攻击。相反,这些七零八碎的玩意儿恭敬地匍匐在地,居然是在发出恳求! “帮助我们……结契……求求您……” 祂们在恳求与人类结契,这样才能逃过必死的结局! 祂们率先爬到了傅幽脚下,那个长着狮首人身的神明,就这么奄奄一息地张开巨口,轻轻地咬着男人的小腿,满是恳求与讨好的意味。 “想和我结契吗?哎呀,这事儿太大了,”傅幽义正词严地拒绝道,“我得回家和老婆商量一下,不能自己做主啊。” 神尸们不甘心,又转向了阿兮,阿兮蹲下来,好奇地戳戳这个摸摸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神明们,如今都变成了温驯的绵羊,祂们也在为了活下去竭尽全力。 “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们。”阿兮遗憾道,“因为我曾发过誓,要用自己的双脚丈量大地,我要证明给某个家伙看,人类拥有无限的潜能。” 神尸们绝望地转向最后一个人类,然而谢云逐并没有给祂们一个眼神。他只是怔怔地望着东方,声音渐渐笃定:“那是我的契神……我要去找他。” 仿佛被什么魇住了一般,他的眼里已经装不下其他任何东西,跌跌撞撞地翻过废墟,就想要过去……有很重要的、一直追寻的东西就在那里……想不起来是什么,所以一定要亲口问他…… “你疯了!地上还有那么多天狼星尸块!”阿兮想要伸手来拉他,然而只握住了一团空气,上一秒谢云逐人还在那里,下一刻就被包裹在金光中消失不见。 被强制转移了地方,谢云逐也不惊慌,反而感觉那金光很暖和很熟悉。 当他再次睁眼时,便看到天神近在眼前,正温和地注视着自己。他比自己要高,但也不过是一个凡人的身躯,并且正在以很快的速度变得透明。 谢云逐凝视着他,整个人都怔怔地失去了言语。 那张脸……怎么说呢,与其用“俊美”来形容,倒不如说具备某种神性,无法用人间的语言文字去描摹,只能用眼睛去铭记,把祂当作太阳挂在记忆宫殿里。 然后,他对上了那双明净的金色眼瞳,里面没有天神的冰冷疏离,也没有那一箭射穿天狼星的杀伐果决,有的只是一种相熟的小动物般的天真赤诚…… 天杀的,他一眼就看出来了,这就是他家的毛球! “阿逐。”他家毛球叫了他的名字,那声音本该是一种优雅淡漠的声线,但被祂使用得富于感情。 祂说:“一切都还有挽回的机会,你要好好爱着他,他才可以变得更强大,强大到……改写你们的命运。” 祂用的是“他”,是“你们”,而不是“我”和“我们”。 谢云逐愣住了,他的毛球可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他试图抓住那家伙,但是手穿过了祂越来越透明的躯体,“你是谁?” “我是他的一种可能性,爱的无限可能的一种。”天神微微笑道,“东君最后的力量支撑起了我的存在,但我已经坚持不了太久了。” “等等,我还有很多话要问你!”谢云逐急切起来,“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你会和他一起,从混沌与蒙昧的‘初始’,一直走到希望与光明的‘未来’。”天神遗憾地垂下眼睫,“你一定会再见到其他的可能性,但不会再是我了。” 伴随着越来越缥缈的话音,祂就这样消散在了空气里,连同手中那把华丽的长弓和地上沸腾的黄金海,都如一场梦般飘逝无踪。 谢云逐睁大眼睛,不敢相信祂什么都没留下——不是,等等,你就这么走了,那我的毛球呢?! 来不及去消化那些震撼的信息,他失魂落魄地到处寻找,地面被黄金海腐蚀得坑坑洼洼,终于在一道碎石缝里,发现了一只脏兮兮的毛团子。 谢云逐的心狠狠一跳,立刻跑过去,捧起那毛团子一看,心就凉了半截。 毛球一片死气沉沉的冰冷,不复昔日的弹性和温热。他已经完全瘪了,皮毛又脏又破,内部凹陷进去,就像一个被掏空了的毛茸玩具,破破烂烂地没人要。 而本该是两只灵动眼睛的地方,现在只剩两个黑色的空洞。 毛球死了。 比起眼睁睁看着他掉进黄金海的时候,谢云逐感到更加不能接受,明明那天神刚说完什么从初始到未来,他的毛球居然就这样死了。 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小废物,逞什么英雄,为了保护自己,真的拼上了命。 他抚摸着这破破烂烂的皮毛,就想到每天早上,毛球会不厌其烦地用小梳子梳顺自己的毛,把自己梳得柔顺可爱。每次他看到了,就会坏心眼地一把将他揉乱,然后毛球就会瘪着嘴继续努力把自己梳理好。 “没关系,”谢云逐捏捏那个没有弹性的小脸,“我会把你洗干净,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然后再给你挖个坑,好好地安葬。这个不会再有鬼怪打扰的世界,应该可以好好地睡一场大觉吧。 他提起一点力气,打算去找水,不知为何从刚才起脚腕上就一直有点痒,低头一看,又什么都没看到。 走了两步,又感觉踩中了什么软塌塌的东西,皱着眉挪开脚一瞧,谢云逐看出问题来了。 地上有一团果冻一般的东西,它差不多完全是透明的,只有在努力蠕动的时候,才能通过光穿过的折射,隐约分辨他的轮廓。 谢云逐蹲下来,用两根手指将那团果冻夹起来,发现他居然是有温度的。靠得近了,才听到那团果冻在超努力地大叫:“阿逐!看看我!我在这里,我是面面啊!” 他喊得整个身子都在嘟嘟摇晃,但还是比毛毛虫打喷嚏的声音还要小。 谢云逐看看手里破破烂烂的毛球,又看看那透明果冻,将二者放到一个手心里,那果冻就丝滑地钻进了毛球里。毛球稍微鼓起来一点,但远没有一开始圆润q弹。他空洞的眼睛里散发出很微弱的金光,“我没有力气了,撑不起来了……” “所以毛球只是你的皮套?”谢云逐怀疑人生,“你的真身就是这样……一坨史莱姆?” “是灵体啦……”毛球深感沮丧地低下头,“如果我不是毛茸茸,你还会爱我吗?” 不是,重点是这个吗?!还是说你觉得毛茸皮套是我的性癖?!谢云逐刚要张嘴发出纯粹理性批判,就想起了天神消失前的话——要好好爱着他,他才会变强大。 现在这么个果冻似的玩意儿,再骂两句怕不是要灰飞烟灭了。 况且……毛球刚才召来的东西,真的一箭射死了天狼星,展现出了毁天灭地的力量……尽管完全不知道那种“可能性”的触发机制是什么,从功利的角度来说,他也必须好好供着这个宝贝。 谢云逐话锋一转,用这辈子最温柔的语气道:“不管你是什么样,我都喜欢你。” biu的一下,毛球的眼睛就亮了一分,毛都骄傲地嘭了起来,“面面说到做到,从不骗人,我说过会保护你的!” “嗯嗯,不愧是我的契神!” “面面是不是全世界最厉害的小点心?” “是,你是,厉害到想一口吃了你。” “那我是不是你最爱的小毛巾?” “对对对,要不要现在来擦擦嘴?” 毛球立刻羞涩地闭起眼,撅起嘴,脸上浮现红晕。 谢云逐没有和他开玩笑,就这么捧着脏兮兮的毛球,放在唇边认真地亲了一口——虽然也不知道亲到了哪个部位。然后他就感觉那个瘪瘪的毛球,在手心里慢慢膨胀起来,又变成了一个胖毛团子。 原来真的只需要一点爱,他就能活下去,他勇敢又了不起的小毛球。 ----------------------- 作者有话说:再有几章这卷就结束啦~到那时还是会变成人形的,嗯,虽然和完全版的比会有一点缩水…… 第28章 副本结算 嘛, 这种事做着做着,也就不觉得变态了……谢云逐一阵muamua,又翻来覆去恶狠狠地亲了他好几口, 把毛球亲得圆滚滚的。 见他的精神好了起来,谢云逐就开始盘问:“所以说, 从掉下黄金海开始,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感受到了爱,大巫对神君的爱,神君对这个天地的爱,就在那片金色的血液里。”毛球眨巴眨巴眼睛,“我想要保护你, 所以就努力地吸收那些爱, 让它们全部变成我的力量……” “不对,东君曾经被天狼星打败过,这些金水不过是祂被消化后的残渣, ”谢云逐指出这里面明显的逻辑问题,“大巫也试图利用这些力量, 但很快就输了。” 毛球一阵摇头:“当我与东君共鸣的时候, 我感受到了祂的力量, 远比黄金海要强大得多。” “力量, 什么力量?”谢云逐一怔,“你从哪里感受到的?” “就是东君的力量啊,那是他的爱, 不在这个世界里, 但是我能感觉到,再加上祂最后的一点力量,就可以打败没毛的肉球了。” 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爱的力量……谢云逐反复咀嚼着这句话, 继续追问毛球爱的力量从哪里来,他又迷迷糊糊地答不上来。 “好,那我问你,那个射箭的天神是怎么回事,祂说自己是什么‘可能性’,而且还存在很多其他的‘可能性’……” 谢云逐描述了见到天神的全部经过,这回毛球完全是茫然的,他甚至没有这段记忆。而且他已经很累了,软趴趴地倒在谢云逐手上,强撑着不昏睡过去。 “算了,你休息吧,”谢云逐对他倒有点怜惜了,戳着他软和的肚子,“傻毛球子,我算明白为什么只你没有被吃掉了,因为那些邪神都畏惧你。可惜你太傻了,连怎么用自己的力量都不知道。” 但是没关系,今后我会好好关爱你的,保准榨干你的最后一丝油水。 毛球在他手心里委屈地哼哼道:“我才不是傻毛球子……你刚才还叫我小点心、小毛巾呢……” “嗯,你不是傻毛球子,”谢云逐倒想起一件事,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头,在地上横平竖直地写了两个字,“看清楚了,你的名字是这样写的。” 毛球立刻睁开困倦的眼睛,朝地上看去。他惊讶地发现,原来自己的名字读起来很短,写起来却很复杂—— 弥晏。 “弥晏……弥晏……”他一遍遍地念着,泪水就溢满了眼眶,“原来我的名字是这么写的啊!” 谢云逐没想到一个名字而已,毛球的反应会这么大,眼泪把自己的手心都沾湿了。“面”这个称呼已经给出了也不好收回,他索性根据读音拆成了两个字:“弥”有“充满”的意思,也有“更加”的意思;“晏”这个字的本意是“晴朗”,引申出“平静安乐”“温柔和悦”之义,连起来,这个名字可以简单理解为“充满平安喜乐”之义。 虽然是临时拼凑起来的名字,但也融入了一些好的寓意。这世上的孩子出生时,一定都是被父母祝福着得到名字的,别人有的,他家毛球也要有。 毛球哭够了,又爬回了他胸口的老位置,贴着他的心口蜷成了一团,嘴里还在哼哼唧唧自己的名字。 谢云逐莫名感到心上的重量多了一份,好像给予他名字后,真的与这个碰瓷的小家伙建立了某种联结……不,不对,那种心脏的沉重感似乎并不是幻觉!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25节 谢云逐扒拉开自己的衣领一看,就发现毛球的透明触手居然伸进了自己的身体里,他用灵体抱住了自己的心脏! 并不疼痛,但仿佛增加了0.1g的若有若无的重量,让每一次心跳都感到了些许不同。 谢云逐轻叹一声,孩子小爱四处钻,钻就钻吧。他的心脏很强大,这点分量还负担得起。 / 察觉到那边平安无事后,阿兮便兴致勃勃地驾着仙鹤去一探究竟,顺便也捎上了傅幽。 仙鹤有点消极怠工,但还是把他们驼在了背上。随着天狼星的灭亡,地上的异教徒们也跟着大批大批死去,从高空向下俯瞰,渺小的身影如麦穗般倒伏,无形的死亡如一把巨大的镰刀,扫过这片疮痍的大地。 见他们到来,毛球从谢云逐的衣襟里探出个脑袋,居然破天荒地主动和他们搭话:“你们知道吗?我的名字叫弥晏!是这样写的!” 他的透明触须小手在空中来回比划,阿兮迷惑地歪了歪头:“我知道你叫‘面’啊。” “不对不对,我的名字是两个字,要分开来读,弥——晏——” “嚯,”傅幽很欠揍地笑道,“变成宽面了。” “你才是宽面!你全家都是宽面!” 时间只剩最后三分钟,阿兮有一大堆问题想问,可惜都已经来不及。她只好死死地扒住谢云逐:“出去后我会联系你的,大佬,不要挂我电话好吗?” “为什么?”谢云逐冷漠极了。 “第一,我的副业是情报贩子,可以以友情价卖给你大量情报;第二,我出去后还会继续调查这个副本,前几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天狼星到底为什么会出现,这部分情报会无偿分享给你;第三,我可以为情报付费,你尽管开价。”阿兮一脸严肃竖起第四根手指,“第四,算我求你啦qaq!” 谢云逐对前三条都不是很感兴趣,但看到她哭丧着脸,还是轻笑了一声,“好吧,我考虑一下。” 话音未落,阿兮就把一个通讯器塞进了他怀里,比广场上塞小传单的动作都快。 系统的倒数计时已经响在了耳边,阿兮最后看了一眼这片废墟,不由感慨道:“我大概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七天,忘记你们。我的真名叫鹿兮,希望以后还有机会再合作。” “我的真名你们已经知道了,”这最后一刻的交心,傅幽也换了一副真诚的口吻,“那就说个你们不知道的吧——我身高一米八八。” 谁问你了?!两人顿时投去了嫌恶的目光。 “呵呵呵……”裸高一米八八穿鞋一米九的傅幽厚脸皮地看向谢云逐,“大佬呢,也说点什么呗?” “……”谢云逐淡定地开了口,“我叫林一竹。” 他行走在外,从来只用假名,就是不为了与任何人扯上关系,尤其是阿兮这种好奇心太重又聪明的人。《混沌天途》的系统商城中会售卖一种“存在感抹除喷雾”,每次结束游戏谢云逐都会给自己喷一喷,保证自己被上一轮的队友迅速遗忘掉。 “噢噢噢大佬终于肯敞开心扉了……”阿兮兴奋的声音也逐渐淡去,被系统结算的声音盖过。 【清理者谢云逐,恭喜你完成“永夜之墟”的主线任务,获得4000赏金奖励。】 【恭喜你完成支线“肠教之围”,获得500赏金奖励。】 【恭喜你完成支线“生死肉骨”,获得1000赏金奖励。】 远处的景物变得一片模糊,近处的砖石土粒也渐渐消弭在浓雾里,就像他来到这个世界的伊始。谢云逐放松地坐了下来,知道在某次眨眼后,自己就会回到游戏大厅。 系统结算完了任务分,顿了一下,声音精神了不少: 【通过不懈的努力,你成功将“永夜之墟”的混沌值从82%降低到0%,秩序之神感谢你的伟大贡献!】 阿兮震撼不已:“卧槽,混沌值多少?!” 混沌值是评价一个副本难度的最直接依据,只会在结算时给出。混沌值越高意味着副本被扭曲的程度越高,主神堕落程度越严重,主线任务越丧心病狂,玩家存活率也越低。 作为清理者,他们一般遇到的副本混沌值都在60%以下,有时候还会随机到超轻松的20%以下低难本。 甚至连身经百战的谢云逐,也只经历过一次80%以上的副本,那次真的是拼了老命,队友全部死光,只剩他一个人苟到了最后。 【为了表彰你的杰出贡献,你将获得8200赏金的额外奖励,请继续在混沌的浪潮中激流勇进,勇争第一流!】 每降低一个百分比的混沌值,能折算100赏金。一般奖励的大头都是主线出的,谁能想到这一波能猛赚8200赏金! 这一趟下来,他们赚到的赏金足足有某些低难本的十倍! “一次普通过关,降个10%的混沌值已经是世间罕见了,这次居然是82%……”阿兮喃喃道,“是因为直截了当杀死了最终boss吗?这是直接把副本给打穿了啊!” 可惜她周围的雾越来越浓,已经没有可以讨论的人。 被困在另一处的谢云逐,对于这数字惊人的赏金,表现出了十足的淡漠,甚至连加都懒得加一下。他微微仰头看着天,等待着接下来注定会发生的一件事—— 飞升。 不是他自己,而是这个副本。 在清理者们前赴后继的努力下,副本的混沌值或早或晚,都会逐渐降至0%。那一刻,副本永远关闭,飞升进入“乐土”,成为“乐土”的一部分。 果然,系统女声扬起了愉快的声调: 【“永夜之墟”副本已彻底清理,即将飞升乐土。】 第29章 化身成人 到了飞升这一步, 也就不是清理者能参与的了。浓白的雾气彻底遮蔽了视野,某一次眨眼后,谢云逐便发现自己回到了游戏大厅里。 说是游戏大厅, 但出现在眼前的画面,还是让毛球睁大眼睛, 发出了一声由衷的“哇——” 不仅仅是毛球,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的清理者,都会被眼前的奇观所震撼:放眼望去一片无垠的宇宙星海,而他们就好像漂浮在星海中的一粒尘埃。 一棵由无数白色光线缭绕组成的巨大树木,就这样从星海中拔地而起,它的根系不知蔓延几千万里, 从黑暗的深处汲取养料。 这便是撑起整个游戏的“世界树”。 而游戏大厅所在的地方, 正是这棵大树的树桠处,形如一个巨大的鸟巢。因此,玩家大厅也往往会被称为“巢”。 而每一位清理者, 在刚刚载入的时候,都被包裹在一颗“蛋”中。所有的“蛋”都挤挤挨挨地堆在“巢”里。 “蛋”内部是一个不足五立方米的圆形区域, 向外看一览无余, 别人向内看则只会看到白色的蛋壳。 谢云逐现在就在这样一颗“蛋”中, 眼前是简单的系统操作界面, 以及一个巨大的3小时倒数计时。 毛球钻出衣领,好奇地看个没完,“那些树枝上的果实是什么?” 从巢中向外望去, 可以看见世界树繁茂的树冠, 无数枝杈朝着无穷远处的星河延伸,而每一根枝条上,或多或少都挂着累累的果实。 那些果实形态千奇百怪, 散发着奇异的光彩,好像每一颗都包裹着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那就是一个个副本世界。只要从蛋壳钻出去,就会被随机卷入一个副本。”谢云逐朝一个方向举起毛球,“你看那里。” 毛球睁大眼睛一看,只见一颗金色的“果实”正脱离树枝,朝着世界树的最顶端缓缓飘去! “那就是我们刚才通关的‘永夜之墟’,它已经被清理完毕,所以正在‘飞升’向乐土。” “乐土……” “就是我们头顶的那片白光所在的地方,那是乐土之门,”谢云逐和他一起仰头,在树冠的最高处是一片圣洁的白色辉光,“所有被清理完的副本都会变成乐土的一部分,一些被选中的清理者也可以进入那里。” “哇,那一定是个没有污染的好地方……”毛球眨巴着金色的大眼睛,“阿逐你为什么不去啊?” 他这个问题,问到99%的清理者头上,都会引发一声嗤笑:开玩笑,乐土是想去就能去的地方吗?只有经过千锤百炼的顶级玩家,完成了系统颁布的地狱难度任务,才可能被选中去乐土。很长一段时间内,强大的神契者们垄断了去乐土的资格。 然而谢云逐只是“呵”了一声:“去了那地方之后的清理者,没有一个能回来的,上面什么情况根本没人能说清楚——别人告诉你死后有‘天堂’存在,你就真的会去死吗?反正我不会。” 言下之意,他有能力完成一系列变态任务,只是单纯地不愿去。 “好了,废话不多说,”谢云逐搓了搓手,看向他的眼神异常邪恶,“也该把你喂胖点了。” “诶?”毛球情不自禁地抖了抖,然而狭小的蛋壳里,他无处可去。就见谢云逐利索地从自己账户里取出一万赏金,兑换成了一颗精纯的能量光球。 然后他扒拉住毛球的嘴,强行把致密的能量光球往里一塞。 “唔……咕……”毛球猝不及防被他塞了一嘴,强大的能量在他的体内游走奔突,软塌塌的透明果冻一下子膨胀了数倍! “吃不下去?”谢云逐反手又兑换了一万赏金,毫不留情地往里塞,“这可是我的爱啊。” 赏金可以以1:100的汇率兑换成现实中的钱币,可以实现神奇的愿望,自然也可以变作纯净的能量体,只是这些能量人类无法吸收,所以往往只能喂给契神。 很多神契者拼死拼活地完成任务赚赏金,就是为了兑换能量,将他们的契神培养得更加强大。 毛球被他塞了几嘴一万赏金的能量球,已经从那个毛绒皮套里挣脱出来,因消化不良而捂着肚子,竟然渐渐有了人的形状! 他正在被强行用能量球,从一个没人形的低级自然神,喂到长出最基本人类形态。 谢云逐蹲在他面前,拄着下巴观察他的变化,其他部分还看不清楚,但这小孩显然有一头漂亮的白发和金色的眼睛。 “不要了、嗝,阿逐……”隐约有了小孩外形的毛球,声音也跟着变得软软糯糯的,“你的赏金、要没有了,嗝……不要都给我,给你自己用……” 我的天,谢云逐在心里惊叹,肚子都快撑爆了,还在关心我呢! “问题不大,”他揉了揉小孩蓬松柔软的银白色发丝,把系统面板拖过来给他看,“担心什么也不用担心你主人我没钱。” 只见他的赏金账户余额,是一个超乎所有清理者想象的数字:999999。 离开游戏后,赏金能以1:100的比例兑换成现金。平均每次通关的赏金在4000左右,相当于一次就有40万的收益。 除此之外,游戏还能实现超自然的奇迹:2000赏金就可以买一次“长高一厘米”,5000赏金可以买一次“视力修复”,8000赏金可以买一次“容貌焕新”,10000赏金就能买一次“天赐良机”。 一万往上,还可以买到任何领域的天赋,返老还童,治愈绝症,延长寿命等等,不一而足。 所以即使是特别厉害的清理者,往往也无法囤积大量赏金,想他们出生入死地在副本里玩命,不就是为了在现实中耀武扬威、穷奢极欲吗? 之前某大公会会长,炫耀过账户里的20万赏金,甚至引起过一阵轰动,被加冕为混沌第一守财奴。 谁知道谢云逐账户里,此刻就静静躺着999999,一口气喂了那么多,依然显示999999——这是因为系统的金额显示有上限,所以他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的存款究竟有多少。 如果一口气全拿来喂契神的话,大概能把对方直接喂成一个主神吧。 然而随着喂进去的能量越来越多,毛球已经抵达了某种瓶颈,完全无法消化,即使强喂进去,也会原封不动地从身体里飘散出来。 况且毛球现在已经有了个小孩的形态,让掐着他的下巴往里塞的谢云逐,难得有了点良心不安。 说来也怪,别的神升级后都是越来越灵体化抽象化,他的毛球倒好,反而化出人形来了。这哪是神,分明是妖精的进化路线吧?说到妖精…… 谢云逐捏着小孩嫩红的嘴唇,仔细地打量他。 他向来没什么欣赏美色的闲心,但也不得不承认这孩子长得有点过分好看了。他看起来也就七八岁左右,银白的短发微微打卷,垂落在颈间,脸颊娇嫩柔软,眼睛又大又圆,长而卷的银白睫毛下,是一双异常美丽的金色眼瞳,此刻被泪水洗得澄澈透亮。 这副样貌,根本就是那个金发天神的幼年版! 听说小猫小狗的幼崽会故意长得很可爱,迷惑铲屎官的心智,减少被遗弃的概率。谢云逐望着他眨巴眨巴的大眼睛,就感觉自己有点要着他的道,连忙移开视线。 “阿逐……”毛球——不,现在还是称呼他为弥晏更好,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等着,给你找点衣服穿。”谢云逐打开系统商城,发现这简陋的商城里甚至连童装都没有!无奈,他只好花费100赏金买了最小码的女装——反正商城里的衣服也丑到看不出任何性别要素。 系统扣完钱后,衣服便凭空出现在了谢云逐手中,“把手举起来。”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26节 弥晏乖乖地举起手,谢云逐把上衣往他身上一套,衣摆顿时盖过了他的光屁股蛋。 “抬脚。” 谢云逐把裤子也拉上去,用皮带绑紧了,然后把裤脚往上卷了三圈。 鞋子也穿好了,弥晏拖着衣服走了几步,完全是一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因为鞋子太松,所以他走起来总是发出“啪嗒啪嗒”的动静,他神奇地抬抬胳膊又抬抬腿,“我变成人了……我真的变成人了耶!” 他兴奋地跳了跳,又举起两根触须,“可以抱抱吗?” 他的两只手臂都无力地垂在身侧,伸向自己的分明是两根透明触须……谢云逐扶额,“你给我先把皮套穿好了。” “哦……”弥晏又努力试了试,人类的身体真的很复杂,比毛球难控制多了。他别扭地晃动着胳膊,也做不好什么表情,眼睛鼻子嘴巴各有各的想法,智商本来就不太高,这时候看起来就更傻了。 谢云逐拿手比划了一下他的身高:“别动,站直了。” 他的眼睛就是尺,大致估摸弥晏现在的身高为一米四不到点,就放了心——超过一米四的儿童进入游戏,就会被系统识别为清理者。反之,一米四以下的儿童只能作为监护人的挂件进游戏,当然一般也不会有父母丧心病狂到这样做就是了。 其他契神,往往是以非实体的形态存在的,如果像弥晏一样化出人形,又超过了规定身高,鬼知道会不会被系统安一个清理者的身份。 换完了衣服,谢云逐又照例用赏金换了些食物、水、药品等必需品,一共是七天的分量。如果副本超出七天,副本必定会给他们提供生存必须的物品,不会让他们因为物资而寸步难行。 接着,他又兑换了一只小号的背包,装了一包儿童份的物资,让弥晏自己背上。 “我自己的包!”弥晏兴奋地接过来背上,结果一下子就被那分量带得向后仰倒,他努力爬起来走了两步,结果踩到了自己的鞋带,又啪叽一声向前栽去。 谢云逐抱着胳膊,全程欣赏了这笨比的一幕,心里反复告诫自己要对这小家伙好一点,他只是个宝宝,还是个能爆发出屠神之力的宝宝…… 只要能知晓利用那种力量的办法,或许有一天,他真的能够……谢云逐的眼神暗了暗,“希望”对他来说是危险的东西,在过去让他一次次摔得很惨。可是那位天神的强大如耀眼的太阳,的确照亮了他沉寂已久的心。 那幻梦一样的曙光,或许正藏着一个黎明。 第30章 现实之门 【清理者谢云逐, 恭喜您成功与爱神结契,系统向您发来贺电!】 忽然,谢云逐的耳边响起了系统提示音。 他还是头一次在这个时间点收到系统信息, 伴随这条迟来的贺电,一同到来的还有三张一次性道具卡, 能够额外提升一点属性加成。 游戏提供的属性加成都是有上限的,早在第二年,谢云逐就已经用赏金把所有的常规属性都拉满了。没想到成为神契者还有这样的福利,还可以展开二次进化。他看弥晏的目光顿时柔和了不少,尽管小笨蛋正反曲着身体试图从背包拿东西以至于把自己扭成了一根麻花…… 然而取过道具卡仔细一看,谢云逐的嘴角就抽了一下——其中两张卡都标注了“爱神的馈赠”, 属性已经固定, 一个是“瞄准精度+1”,另一个是“爱心+1”。 在他取到手中的下一秒,两张卡片就化作一阵金光, 嗖地钻进了他的身体! 啊啊啊拿开拿开,我不要有爱心啊! 谢云逐的抗拒自然无效, 气得心肝儿疼:前一个还算可以理解, 后面一个到底是什么勾八!他要爱心有什么用, 拿来喂白眼狼吗! 系统面板里只有最基础的智力、速度、力量等属性槽, 其他都属于看不见摸不着的隐藏属性。因此这两章道具卡使用后,就像掉进水里的棉花糖一样水灵灵地消失了。 好在最后一张是通用卡,谢云逐想了想自己的短板——他本来以为自己跑路已经够快了, 见识过这个副本的两位杰出同伴后, 他深刻意识到了怂外有怂的道理,所以果断决定让自己的“速度”提升一点。 三章道具卡转眼就没了,谢云逐并不感到惋惜。尽管游戏缺乏实用的通用道具, 但每个副本都会慷慨地提供针对性的专属道具,比如这一个副本的神光,某个僵尸副本里的血清和载具,某个角色扮演副本的假发和小裙裙……咳咳,总之,随机应变,充分利用好副本专属道具,就足以通过大部分难关了。 弥晏看他操作了半天,表情风云变幻,脑袋从胳肢窝里探过来张望:“阿逐有变强一点吗?” “托你的福,变得更有爱心了。”谢云逐掰着他的胳膊,给他凹了一个更拟人的姿势,然后就托起那张天真无邪的小脸蛋,“倒是你,现在有没有感到了自己多了什么力量?” “好像有……” “嗯?” “你看!”弥晏双手摊开放在胸前,鼓着腮帮子使劲,脸都憋红了,终于在手心上缓缓浮现一个粉红色的泡泡。 “这是什么?”谢云逐试着去戳那个粉红泡泡,手指一下就探了进去,像是被温暖的水包裹住了。 “我的领域。”弥晏气喘吁吁地告诉他。 谢云逐:“……” 好家伙,人家主神的领域有一个副本那么大,他家契神的领域,装不下一个两斤的西瓜! 弥晏将粉红泡泡捧到眼前,隔着那半透明的领域看过去,男人也变成了梦幻的粉红色。他的内心深处忽然生出一种渴望,好想把阿逐就这么装进去,放进自己的领域里,吞没进自己的身体中,这样他就永远属于自己了…… 这个想法太美妙了,叫人颤栗不已,好像他曾经真的像这样拥有过某个人,像藏着珍宝一样把他收进自己的怀里。弥晏有些晃神,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情不自禁地吞了口唾沫。 这孩子的眼神,真的是……谢云逐隔着泡泡与他对望,敏锐地察觉出了那种微妙的区别:毛球的眼睛里只有清澈的愚蠢,可这孩子的眼神有如幼兽一般,依恋是真的,欲望也是真的,所有一切都不加掩饰赤裸裸地闪烁在那双金黄的眼瞳里。 不,这不是一只幼兽,而是一位幼神。谢云逐在心里提醒自己,他表现得纯良无害,只是因为他还在幼年阶段,对自己有很深的雏鸟情结。没有谁能保证他长大后是什么样,或许会变得危险而致命,成为自己无法想象和掌控的存在。 但好在他也不会为长远以后的事情纠结——在副本里的每一天,他都没指望过一定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谢云逐伸出手,在那双一眨不眨的金瞳前晃了晃,打破了这微妙凝滞的气氛,“还有呢?不会就这个吧?” 弥晏晃了下神,“哦哦……还有的,我还可以施展爱的祝福和诅咒。” “哦?”谢云逐来了兴致,“是可以让人在战斗中立刻倒戈的魅惑技巧吗?还是可以让人在一瞬间体会失恋的锥心之痛?” “没有那么快,”弥晏摇了摇头,“是慢慢的、自然而然的、潜移默化的……” 谢云逐没说话,但弥晏分明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鄙夷。 他吸了吸鼻子,试着对自己施展“爱的祝福”,让阿逐多爱自己一点,试完之后才发现,这个能力居然没法对自己生效。 他堂堂一个爱神,居然没法祝福自己! 他不信邪地再试了一次,发现对自己的眷者也无法起效。 弥晏顿时更沮丧了,哭唧唧地往地上一坐,缩在那过大的衣服里,好像一团皱巴巴的毛巾。 任谁看到都会忍不住心生怜惜,然而谢云逐只是冷漠道:“自己站起来。” 弥晏慢吞吞地伸出小脚丫子,把松开的鞋带给他看,小小声道:“我不会系鞋带……” 谢云逐啧了一声,心想我是什么幼儿园保育员吗?但他还是认命地蹲下来,握住两根鞋带,“看好了,我只帮你系一次。” 话音虽然凶巴巴的,但是那修长的十指刻意放慢了速度,灵巧地握着鞋带游移穿插,替他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虽然手指还有些不灵活,但是弥晏学得很快,他把自己的鞋带一遍遍拆开又系好,过了一会儿又手贱拉开了谢云逐的鞋带,然后帮他系好。 谢云逐蹲在他对面,和善地微笑道:“我对你好不好?” “好!” “感受到我对你的爱了吗?” “嗯!” “那你给我变一个看看。” “变什么?”弥晏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变大变强,变成一箭能射爆天狼星的那个。” “我、我做不到……” “不是有爱就行吗?”谢云逐磨了磨牙,捧住他的脸颊道,“还是要我再亲你一口?” 弥晏看起来无辜极了,“不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做才行……可能是爱还不够……” 那倒是把我的十万赏金吐出来啊,谢云逐松开了他站起来,“行了,那你继续琢磨吧。” 弥晏连忙跟着爬起来,“阿逐,你生气了吗?” “我没有生气,但是毛毛啊,我这个人呢,最喜欢看到付出有回报了,你要努力变得更有用一点,知道吗?不然我就不会再喜欢你了。” 听到“不喜欢”这几个字眼,小孩吓得一脸煞白,急忙拉住他的裤管不放,“不要丢下我,我什么都会做的……你是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谁说要丢下你了?”谢云逐往下一看,就看到那头蓬松柔软的白毛,每一根发梢都沮丧地低垂着。 “可是你不是要回现实世界了吗?”弥晏可怜兮兮地说,“我又没法跟你去,等你回来的时候就不叫我,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即使是契神,也无法穿过现实之门,和眷者一起进入人类世界。因此在眷者回现实的时候,契神就会在世界树上独自等待,他们不会拥有自己的“蛋”,也不栖息于“巢”,而是像鸟一样蹲在枝杈上等待,等待眷者进游戏把自己捡回去。 谢云逐一旦回到现实,那么这个遮风挡雨的蛋也就会消失了,他就要像只小麻雀一样,扒在树枝上苦等了——据说有的眷者回去后,就再也没进过游戏呢…… “回现实世界?哈哈哈……”谢云逐对他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紧接着那笑容又变成了放声大笑,他笑得简直直不起腰。 笑够了,他才对着弥晏说:“你跟我来。” 谢云逐很自然地握住了他的手,带着他向某个方向走,这颗蛋就跟随着他的步伐,向那个方向移动。很快,一个向下凹陷的深渊便呈现在他们面前。 这个巨大的黑色深坑,就位于“巢”的中心,换言之,就在世界树树干的顶端,与树冠上的乐土之门遥遥相对。不停地有人操纵着“蛋”往里跳去,很快就被吞没在黑暗里;又有很多“蛋”从坑中慢慢飘起来,离开巢穴,去往树枝上的副本。 站在深坑的边缘向下望去,是一片虚无的昏黑,好像把一整颗太阳丢下去,也很快会被无声吞没。 “这里便是现实之门。”说完,谢云逐毫不犹豫地向前迈开一步。 弥晏的心顿时跳到了嗓子眼,还来不及大叫,却见谢云逐一脚踩实在了虚空之上,好像他脚下有一块无形的玻璃似的。那些蛋在他周围进进出出,黑洞上下只站着他一个突兀的异类。 “啊?”弥晏惊讶地瞪大眼睛,谢云逐就拉着他的手,一步一步踏在虚空之上,朝着黑洞的中央走去。 在那里,有一个和他一般漂浮着的存在,正是现实之门的守门人,墨菲因。 进入《混沌天途》游戏的方法很简单,只需要找一个完全封闭、黑暗且安静的地方,思绪集中使自己进入冥想状态,然后默念三声守门人“墨菲因”之名,便会看到一扇比黑暗更黑暗的门在眼前徐徐敞开。主动踏入门中,就可以进入游戏大厅了。 哪怕是悟性差的人,多尝试几次也能掌握进入游戏的秘诀,几乎没有任何门槛。因此虽然各国政府努力管控,但是进入游戏的清理者还是络绎不绝。 进游戏的清理者数量没有爆发性增长,也只是因为各种死法太骇人听闻了,让一些惜命的人望而却步。 他们渐渐接近了守门人墨菲因,此人长着一张完美到没什么真实感的脸蛋,漫长的黑发如黑夜般披拂,丝丝缕缕地垂进深渊里。他盘踞在一片乌云中,将一条白如霜雪的胳膊搭在乌云枕头上,脸埋进臂弯里,正浅浅地打着瞌睡。 “喂,乌云脑袋,起来干活了。”谢云逐毫不客气地叫醒了他。 墨菲因缓缓睁开了眼——与其说是一双眼,倒不如说是装下了浩瀚星辰的宇宙——然后慵懒地打了个哈欠:“谢云逐,你怎么又来了?不是已经放弃很久了嘛……” “啊——”他又看到了男人身后的小孩,不由神色一凝,情不自禁地坐直了,险些没藏好眼神中的错愕。 时隔多年,他不曾想到还能再遇见爱神,尽管是以这样一种蒙昧弱小的状态。白发的孩子把半个身体藏在谢云逐身后,好奇地打量着自己,他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 但墨菲因不会小觑他的力量,因为爱神已经找到了所爱。冥冥中,他听到了命运浩荡奔流的轰鸣,这两人交汇激起的浪潮,或许能再次改写世界的命运—— 就如同四年前那次一样。 第31章 小芸 墨菲因心思流转, 很快敛住惊讶,懒洋洋地问候了一句:“哟,你个孤家寡人, 居然也找了个神结契?”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27节 “被碰瓷了。”谢云逐察觉了他神情有异,却不知是为什么, “带这孩子来试试,说不定能派上什么用场呢。” “别想了,过去三年你什么办法都试过了不是吗?你回不去的。”墨菲因懒散地搭着那团乌云,“带个弱——爆——了的小东西有什么用。” “现在是有点弱,”谢云逐直接把他的嘲讽顶了回去,“但以后不会, 因为他是我的契神。” 弥晏怔怔的, 几乎没听明白他们在说什么,满脑子只回旋着一个念头:守门人说的“回不去”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谢云逐不像其他清理者一样来去自如?如果回不去现实世界的话,那岂不是他永远只能呆在这个地方…… 怪不得在副本中, 那个大脑残疾的阿逐一直说想回家,怪不得只要说带他回去, 他就会乖乖跟自己走…… “守门人!”弥晏着急地脱口而出, “你干嘛不让阿逐回去?!” 墨菲因眯起眼睛, “不是我不让他回去, 而是这扇门不接受他。” 弥晏叫道:“这难道不是系统故障吗!你是守门人,难道不负责修理吗?怎么能把人一直关在这种地方,不让人回家啊!” 墨菲因撕了一片乌云堵住耳朵, 朝天翻了个白眼:“别费劲了, 和我说什么都没用,该说的你家阿逐都和我说过啦,一开始他还气势汹汹地威胁要杀了我呢。” 的确, 在他情绪激动地质问之时,谢云逐只是云淡风轻地站在一旁,仿佛一切与己无关。并不是他心大到足以不在乎,而是尝试过一切方法却都无能为力后,早就心如死灰地麻木了。 “走啦走啦,别打扰我睡觉……”墨菲因又打了个哈欠,“你的时间也不多了吧,也快去睡一会儿。” “什么叫时间不多了?!”弥晏难以置信地回过头。 “清理者最多在大厅停留3小时。”谢云逐瞥了眼浮在眼前的倒数计时,“哦,现在时间只剩一半了。” 也就是说,一个半小时之后,他就会被迫进入下一轮副本。 不是这轮如此,而是这三年来每一轮,和人生以后的每一天。无止境的副本,是永远推不上山的巨石,是日日夜夜长好又被啄食的肝脏,是足以压垮每一段筋骨、把人折磨疯的酷刑。 弥晏完全傻掉了,有忽然意识到很多事早有预兆:为什么谢云逐对待其他清理者那么冷漠,那或许是因为他早就厌了生死,亦或是他们早就已经不是同类——其他人无论在副本中受到怎样的心理创伤,都可以回到现实来疗愈自己,更何况还可以用赏金换到足以使他们忘记危险的东西…… 可是阿逐不行,他只能日复一日地待着这鬼地方,副本通关对他来说不会再有任何意义。所以他才会攒下那么多那么多的赏金,除了粗暴地塞进自己嘴里外,连个能用的地方都没有。 光是想象就痛苦到快要被压垮,弥晏禁不住捂住眼睛,大颗大颗的泪水滚落下来,他伤心地哭了起来。 “哭啦?”谢云逐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一颗心已经麻木到不会再有任何情绪,“哭也算时间的。” 这句话起到了彻头彻尾的反作用,弥晏抱住他的腰,又潮又热的气息一阵阵扑撒在他的肚子上。 安慰或者骂一顿,都没法让他停下来。谢云逐只好不管他,无奈地对着墨菲因道:“你看我这哪里是找了个契神,根本就是捡回来一只小哭包。” 墨菲因老神在在地说:“哎呀,三年前你不是也跑到我这里来哭,叫着要回家,哭得比他还惨呢……” “闭嘴。”谢云逐道,“也不知道后来见到我就往云里钻的人是谁。” “那是你太烦了,”墨菲因把脸埋进乌云里,“我的工作量那么大,你占我太多cpu了。” “喂,”这三年来的攻防游击战,的确让他们俩熟过头了,谢云逐竟然直接来扯他的头发,硬把他从乌云里扯出来,“如果他更强一点呢?强到成为主神,甚至达到至高神的级别,不都说有撕裂空间、神游宇宙之能吗?……我家这个小宝宝,会不会真的有一天能带我回去?” “别想了,这扇门就是规则本身。”墨菲因被他扯得头皮发紧,赶苍蝇一样来拍他的手,“即使是神也不能颠覆规则,不然这个世界不就乱套了吗。” “你说你妈呢,这个世界本就乱大套了,”谢云逐怒道,“还有,这狗屎规则为什么就对我恶意那么大?!” 这时墨菲因已经用乌云裹住头,彻底不搭理他了。 “我可以!”忽然,谢云逐听到身边孩子的声音,他居然忍住了抽噎,努力攥紧了拳头,“我会做到的!喂养我吧,让我变强,哪怕要撕裂空间,打破规则,我都可以为你做到!” “真的吗?”谢云逐望着他憋着一包泪的通红眼睛,嘴角扯出一道讥笑,“一旦我回到现实世界,就再也不会进游戏了,我们也就再也见不到面了哦?” 弥晏怔住了,错愕地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好像完全想不到他的幸福其实与谢云逐本身的不幸有关——因为他无法回到现实,所以自己永远也不会被抛弃。 如果谢云逐回了家,他就又变成没人要的毛球了…… 谢云逐压根对他没多大指望,因此也不在乎他的决心是否动摇,拉着他随便找了条路出去,“走吧,别想有的没的了,还要准备下一轮游戏呢。” 弥晏被他拉着,怔怔地跟在他身后,只能看到他孤峭的背影。那样挺拔高大,高大到自己必须仰望;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背影看起来又是如此地孤独。 在他的身前与身后,是络绎不绝的上升与坠落。所有人都得到了门的承认,唯独他一人踽踽独行,每一步都是蜻蜓点着水面,漾开虚空中的一道道涟漪。 还剩一个多小时,谢云逐没有休息,而是按照习惯继续为下一个副本做准备,购买喷雾消除了自己的存在感,接着他又花费了300多赏金,为自己身上的大小伤口做了修复,也就是这次没受什么大伤,不然可绝对不止这个数了。 修复后,他特地拿镜子看了眼后腰,发现那见鬼的印记果然还在。所幸这位置比较刁钻,他平时眼不见心不烦,也没有谁会吃饱了没事干来掀起他的衣服看。 接着谢云逐用手机连上了“世界树”的wifi,开始刷论坛,这是清理者们交换情报信息的地方,也可以发布各种委托、查看系统排名、聊天交友约炮……刷论坛,这便是他三年来唯一的娱乐活动。 为了最大程度地迷惑外界,他的论坛id叫“小芸”,头像是一个卡通的阳光小美女,个性签名是:“姐就是女王。” 打开论坛界面,最显著的便是排行榜了,其中赏金排行榜他一骑绝尘,以999999的传奇数字一直高居榜首,甩开第二名一半多。 此外,便是游戏在线时间排行榜,叫人意外的是,谢云逐在此榜上排行第二,在他之上,还有一个id叫“宋娇”的清理者。 谢云逐一度怀疑,这个宋娇也中了和自己相同的诅咒,所以在线时间才会比自己还长。可惜无论怎样给这个id发消息,他都不曾得到过回应。他虽然经历了100个副本,但对于游戏里庞大的副本数量来说还是杯水车薪,找到一个特定的人还是太困难了。 除了这两个游戏官方的榜单外,剩下的就是清理者们自己排的一些野榜,比如玩家实力榜,契神战力榜,公会排行榜等等等等。但是这些排名主要靠的是主观投票,所以越是高调行事的人越容易上榜,至少就谢云逐所知,还有相当一部分低调行事的大佬没有被纳入榜单中——除了他自己。 在玩家实力榜中,“小芸”被排到了第十位,后面的注释是:理论上来说,这位应该作论外处理,从开服到现在,小芸拥有全游第二长的游戏时间,以及第一高的赏金数额,一度被怀疑是程序员用来测bug的小号。没有人知道她是谁,但是可以想见,如果她真的是清理者,那绝对是你想象不到的高玩。你也许在哪个副本里见过她,但你永远都不知道她是谁。 不知是游戏里的妹子太少,还是男玩家们太热情,所以谢云逐的后台日常私信爆满,打开全是热情告白勾搭女神的。而且《混沌天途》还没有屏蔽系统,以至于他还会时不时被一张鸡儿照辣到眼睛,久而久之就连私信也懒得打开了。 “嘀——嘀——” 无聊地刷了会儿论坛,背包忽然震动起来,谢云逐拿出来一看,是出副本前阿兮丢给他的通讯器。他思索了两秒,还是接了起来。 阿兮热情的声音,带着微微的失真感扑了出来:“大佬,没想到你真的会接电话啊!” “……我现在就挂。” “别!”阿兮立刻道,“我可是发现了了不得的情报,立马跑过来分享给你的——我查到永夜之墟发生异变的真相了!” 这么快?要知道距离副本结束,才过去不到两个小时,阿兮这个速度,快得有点像电信诈骗。 “包准的,相信我,我只做长线生意,有口皆碑啊。”阿兮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作为交换,我想要关于你那个契神的情报。” “行啊。”谢云逐答应得非常爽快。 事实上,他对副本兴趣有限,他接起这个电话正是为了弥晏的事。他将关于弥晏的情报挑能讲的讲了,然后便拜托惊呆了的阿兮去帮忙调查。 “所以你是说……这么强大的契神真的就是随地捡来的?这这这不合常理啊!”阿兮惊呼道,“而且你知道吗?天狼星失控后,是会主动去吞吃其他神明的,所以在永夜之墟里我们一个异教神都没看到。但是天狼星居然没有动你的毛球,好像它也知道这是一个不能招惹的对象!” “还不只这个问题,越是强大的契神,就要付出越大的代价,但是你的契神杀死了天狼星,却没让你付出任何代价,这可能吗?!” “所以我想让你调查有关爱神的一切。”谢云逐说,“另外,我怀疑射杀天狼星用的不只是他自己的力量,他好像能用某种方法调动东君的力量——我需要知道这种方法,价钱你随便开。” “好的,这些信息我得先消化消化,之后有新的发现,我会立刻通知你。”阿兮在那边一通唰唰记笔记。 “那么说回永夜之墟,我建议你现在立刻去看一眼论坛,情报资料区的第一篇论文,你会像我一样发出尖叫的。” 第32章 某种真相 挂了通讯器, 谢云逐便打开了论坛资料区,发现的确有一篇帖子挂上了热门。 那篇帖子的题目是:《基于真实副本环境的“神蛊”炼成实验分析报告》,帖子的发帖人为“楚衣”, 发帖时间约为半小时前。 谢云逐“嘶”了一声,点进了贴子里, 开头就被一篇结构完备、用词专业的论文糊了脸。 眼神飞快地扫过一页页论文,他的手指搭在胳膊上轻轻敲击着,神情逐渐变幻莫测起来。论文里就这么直白赤.裸地坦白了一个阴谋,永夜之墟所有异变的幕后推手,就是这篇论文的作者楚衣! 楚衣从一开始就有意识地选择了“永夜之墟”副本作为实验目标,来实现他的“神蛊”计划——将所有的邪神圈在一起, 让祂们相互厮杀, 最后决出一个最强大的蛊王。 楚衣挑中这个副本的原因很简单:永夜之墟的主神东君,因为混沌的侵蚀一直处于昏睡状态,这导致副本始终保持着“永夜”状态。主神无力干预人间事务, 这就为他兴风作浪创造了良好的条件。 也正是因为东君的虚弱,大量弱小的自然神聚集到了这个副本中, 祂们趁机发展自己的信仰, 成为了正统之外的邪神。 在楚衣第一次进入这个副本时, 就察觉到了这些邪神身上的潜能, 他提出了一个设想:假设让永夜之墟的邪神们互相厮杀,就好像蛊虫一样彼此吞噬,最终能人工制造出一个强大的“蛊王”吗?这个蛊王最终能与太阳神匹敌吗? 于是, 他摩拳擦掌地开始了自己的实验, 神骸上最初的留言便来自于他,他透露了与邪神结契的方式,并开始一轮轮地进入永夜之墟, 引导其他清理者唤醒邪神,开始制造纷争…… 光是论文中详细论述的案例,楚衣进入这个副本的次数就有十六次之多,谢云逐不由感慨他到底是个多么强大且无聊的心理变态。 而随着苏醒的邪神越来越多,已经不用他刻意引导,这个高压锅一般的世界自己就炸了。邪神们开始了激烈的搏斗和撕咬,整个永夜之墟变成了一片残酷的战场。 终于,楚衣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神蛊,在论文的前半段,他还在吹嘘自己以凡人的力量,创造出了一个与主神比肩的神明,他将与神蛊结契,成为强大的神契者。 然而论文的后半部分,画风就陡然一变——简单来说,楚衣发现自己玩脱了,神蛊已经变得完全不可控,开始无差别地吞噬其他自然神,吞噬之后也无法将其消化,所以祂们只是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奇异的生态共同体。 楚衣为它取了个名字,叫“天狼星”。 天狼星就像癌细胞一样不断扩张、膨胀,没有谁能停下它癌变的脚步,甚至连楚衣自己也险些被它吞噬。直到有一天,它生长得足够大—— 在楚衣倒数第二次进入副本时,他见证了天狼星吞噬主神东君的瞬间。东君完全无法控制和驱使,所以天狼星不得不将祂撕碎并慢慢消化。 日蚀持续了很久,直到天狼星消化了东君,变成了第二轮太阳,照亮了这个世界。 它并不遵循太阳的活动规律,而是永远将自己锚定在那片天空,将永夜变成了燃烧般的永昼。天狼星成为了新的主神,以一己之力将副本的混沌值干到了百分之八十几。 唯一还苦苦支撑着的,是大巫与她的祭台,作为太阳神最后的疆域。楚衣猜测大巫是被系统的力量保了下来,作为游戏发布任务的npc,天狼星也拿她无可奈何。 千年来信仰不渝的信徒,保留着永不熄灭的火种,在暗中积蓄着力量,终将举起她的武器,对准僭越的邪神。 那一轮,楚衣用了某种方法强行脱离副本,并遗憾地宣布实验失败。 此后副本被系统宣布进入紧急修复状态,直到最近才开放,于是楚衣欣然进入副本,见证了天狼星的结局。 他为这场失败的实验,写了一个简单的后记: “……终于,在清理者的不懈努力之下,我们完成了对东君的召唤仪式。当天狼星降临之时,东君最终以尸液的形态显现,将祂的力量赋予祂的巫与王。这场孤绝悲壮的战斗并没有持续太久,大巫为了她的信仰而战死。 “而天狼星,则被一种我无法理解的神奇力量一箭射杀,它的躯体就像烟花一样炸开,多数失落在了迷雾里,少部分解体后很快死亡。我见证了它的诞生,也见证了它的灭亡,于我看来,这已经是一次成功的实验。” 这一页下面,许多清理者都在询问:“到底是什么神奇力量?” “一箭射杀?别告诉我猎神出场了!” “卧槽,这种地狱难度的副本最后能活下三个人?!这种高手一口气能有三个?!” “你算个屁的研究者,把论文放出来,关键地方又藏着掖着!” “呵呵,楼主就是根搅屎棍,谁遇见谁倒霉。有没有哪个大神能黑进他的网,把他的真实身份扒出来啊?” “+1,我要是他队友,我绝对把他的屎揍出来。” 当然,对这些评论,楚衣没有回应一个字。 再接下来,就是论文的鸣谢和感言部分,楚衣真诚地写道:“感谢我的好队友,亲爱的兮和竹,一路上我们互帮互助、携手共度难关,你们的无私奉献为这次实验为画上一个完满的句号。 “楚衣是我的笔名,取自‘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希望我这个蜉蝣般渺小的生灵,也可以在这个世间留下美丽的吉光片羽。 “朋友们,我们下篇论文见,虽然不一定是这个笔名了,哈哈。” 蜉蝣、傅幽……果然是他!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28节 谢云逐险些捏断了手机,然而比起惊讶,他心里更多的是一种”果然是你小子”的释然。 在副本之中,傅幽不能说没有露出马脚,从他带着自己和阿兮去看神骸的那一刻起,他们就被迫卷入了这傻x计划里,成为了他对抗天狼星的助力。 即使最后没有弥晏的那一箭,恐怕傅幽还藏着什么大杀器,能够终结天狼星。 尽管不能说是完全意外,然而不爽的感觉还是直冲天灵盖。他转头问弥晏道:“你当初怎么没把撒旦圣经砸他头上?” “我瞄得不准,”弥晏抓了抓头发,“下次一定。” 下次?谢云逐眯起眼睛,想到在副本里遭遇的九九八十一难,血压就蹭蹭上升,恨不得立刻一拳把傅幽那张欠揍的脸砸成肉饼。 “用不着下次,你不是会诅咒吗?立刻诅咒他雄脱秃头、阳痿不举、断子绝孙、出门踩狗屎。” “这些好像做不到,只能诅咒他爱情不顺。”弥晏认真地说,“而且需要他本人在面前,或者有贴身的东西才行……” 谢云逐于是从口袋里掏出一枚蓝宝石领带夹递给他,“开始吧。” “这这这是什么?” 谢云逐笑了笑,“傅幽的贴身之物啊。” 弥晏被他笑得凉风嗖嗖,不由缩了缩脖子,握着那枚领带夹认真诅咒起来。 一阵淡淡的圣洁辉光闪烁,也没见他发动什么神功,诅咒就完成了。 “就这样?诅咒好了?”谢云逐瞅着他。 “嗯。”弥晏乖巧点头,又止不住偷偷看他,欲言又止。 谢云逐玩着那枚领带夹,“你是不是好奇我为什么会有傅幽的东西?” 弥晏点头如捣蒜。 “因为我这个人呢,比较记仇。在看到傅幽的第一眼,我就感觉他惹到我了。”谢云逐道,“即使不找你,我也会找别人诅咒他的。” 当然了,真正起疑是在傅幽带他们去看神骸的时候,后来到了医院支线,他摸黑趁乱直接薅走了他的贴身之物。 此外,他还收集了阿兮的一簇头发,这个女人看起来同样非常可疑,只是她不像傅幽是个显眼包,会写论文向天下昭告自己的阴谋。 总之,有了这些东西,他就可以花赏金雇佣认识的人,对他们展开追踪,或者直接发起诅咒。 纯洁的小羊羔弥晏听他娓娓道来,不由瑟瑟发抖,“那我们还要继续报复他吗?” 弥晏的爱情诅咒,当然还不足以让谢云逐解恨。但当他的理性稍稍回升后,他就意识到了一些更深层的麻烦。 “毛毛啊,你觉得这篇论文里有多少真相?” 弥晏“咦”了一声,“你是说傅幽说谎了吗?” 谢云逐点了点头,这绝不是傅幽一个普通人能完成的计划,在他那些词语闪烁的字里行间,绝对还藏着另外一个厉害的隐藏人物。那个不具名的同伴,应该是一个强大的神契者,才能让傅幽自如地游走在邪神间,充当搅屎棍。 而他们不惜杀死太阳神也要实现的目的,也绝不可能是“做个实验”那么简单。 他有种强烈的预感,如果顺着傅幽的线追踪下去,恐怕会惹上无穷无尽的麻烦。 他这个人,最讨厌的就是麻烦。而这个游戏的好处,恰恰在于浮萍聚散,离开永夜之墟后,他们有很大概率再也不会见面了。 那就交给命运吧,假如还有机会再见面,他会给傅幽一个永远无法磨灭的教训。 / 与此同时,在某个谢云逐不知道的地方,爱的诅咒正在默默发挥效力,并在某种意义上的确成为了一个“难以磨灭的教训”。 回到了现实世界的傅幽,彻头彻尾洗了个大澡敷了面膜打扮得孔雀开屏抱着一大束红玫瑰,精神抖擞地去见他吃软饭的对象。 “亲爱的,我回来啦,想我了吗?”刚打开门,他还来不及挥洒自己迷人的荷尔蒙,一道强劲有力的巴掌就扇了过来,把他的帅脸扇向一边。 花束夸嚓落地,傅幽摸着自己红肿的脸,呆站在原地,“亲、亲爱的……” 回答他的,是他家亲爱的冷若冰霜的声音:“这点事都做不好,还有脸回来见我,跪下。” 傅幽:“?!” 等等,为什么他的爱情小鸟还没起飞,就被折断了双翼?为什么他辛苦在外打拼,回到家得到的却是冷酷责罚?这个家里还有他的地位吗?他不发火是不是当他是病猫啊?! 傅幽一怒之下怒了一下,膝盖一软跪在了男人的轮椅前,抱住了他的大腿,“亲爱的我错了,你的手痛不痛,没有打疼吧?” 然后他嬉皮笑脸地握住了男人的手,在他的手心里落下了一吻,“这次我遇到了一个厉害的家伙,实在不敢轻举妄动,否则在副本里可能就被他扬了……” “那你去死好了,”轮椅上的男人冷笑一声,“可怜我们家小狼宝宝,好不容易养那么大,就这么没了……” “没关系亲爱的,这个玩具没有了,还有下一个嘛。”傅幽双手搭着他的膝盖,笑眯眯地望着他,“至于那个杀了天狼星的家伙,以后一定会再见面的,到时候你也来一起玩吧?” 一定会非常非常有趣的。 / 三个小时转瞬即逝,很快便到了进下一次副本的时间。 谢云逐背上行囊,除了淡淡的想死感,心情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波动,就好像每天睁眼去打卡上班一样。 虽然一如既往地缺乏休息,但说实话,有一个小家伙陪着打发时间的感觉还不错。哪怕不交流,光看起来就够赏心悦目的。 “走了,进副本吧。” “好快啊。”弥晏感慨道,他感觉才刚刚从上一个副本出来,那惊心动魄的感觉还没缓过来呢。 三个小时的间隔实在是太短了,还要做许多琐碎的准备,几乎是完全没有休息就进入下一轮。谢云逐的语气越平淡寻常,他心里就越发难受得不行。 谢云逐刚想打破蛋壳,忽然感到衣摆被拉了拉,小东西不知道为什么又难过上了,他嗫嚅着说道:“我愿意……” 什么我愿意?在你的脑补里咱俩进度已经到婚礼现场了? 就听小哭包哽咽了一声,终于把那句充满决心的话说完:“阿逐,我愿意帮你回家,就算你不回来也没关系!只要你能休息好,只要你能快乐我都可以的呜呜啊啊啊……” 他自己把自己给说哭了,用细瘦的胳膊笨拙地抹着眼泪。 谢云逐轻叹一声,大手扣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傻毛球子。” 然后他简单粗暴地一拳砸碎蛋壳,拉着哭泣的小孩一步踏了出去,猛烈的宇宙之风立刻将他的身形吹乱,一切意识都陷入了嘈杂和扭曲。 在那狂乱的撕扯与变形中,他们紧紧地握住手,直到下一个副本的提示声响起: 【清理者谢云逐,欢迎进入《混沌天途》游戏。副本“欢愉之城”加载中,请耐心等候。】 ----------------------- 作者有话说:第一卷到这里就结束啦,卷名来自于兰波的一句诗:“我永恒的灵魂注视着你的心,纵然黑夜孤寂,白昼如焚。” 这一卷主要还是库库埋伏笔,故事会慢慢展开,希望能写出我心中那个关于“爱”的故事~ 其实写这篇文之前我就有预感到题材的局限和表达的难度,心情一直在激情和忐忑中摇摆,经常就是“啊啊啊我要写这个!”和“啊啊啊写这种东西真的会有人看吗?!”真的要感谢一直追更的读者(尤其是attkoo妹子),给了我超级多的信心[比心] 无论是夸夸还是批评建议,请多多留下评论吧~~ 第33章 进厂 欢愉之城。 当听到系统播报出这个副本名称的时候, 谢云逐其实是抱有一定幻想的,他指望的是进到一个大游乐园,哪怕是有人头大摆锤或者没安全带的过山车呢?那也可以悠闲地在长椅上吃个冰激凌, 欣赏可爱的玩偶拿刀追杀玩家什么的…… 现实叫他很失望,他所处的加载点实在是乏善可陈, 头顶是一个巨大的塑料顶棚,四面则是一些灰白色的钢结构厂房,全部都亮着大灯,照亮了雾蒙蒙的空气。 没有风,鼻腔里充斥着油脂和香精的味道,好像一坨猪油堵住了呼吸道, 带来一种说不上来的恶心。 而他的头顶正上方, 是一枚低垂的铁灰色月亮。 上个副本给谢云逐留下了些许ptsd,看到这种诡异的天体就开始炸毛。警惕地又看了一眼,他才发现月亮上似乎拴着一根细绳。 正是这根不显眼的绳子, 将月亮高高地挂在顶棚上,铁月亮本身不会发光, 只是泛着略显油腻的金属色。 整个世界似乎只由黑白灰三色组成, 好像一块被反复清洗褪了色、沾满油腻的破抹布。谢云逐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色盲了, 连忙低下头一看, 就看到怀里的小孩顶着一头蓬蓬的白毛,唇红齿白,金色的大眼睛熠熠生辉, 一和他对视就布灵布灵地笑起来。 这下不色盲了, 就是眼睛被闪得有点疼。 【主线任务:离开工厂。本轮清理者派出数量:8人。】 【任务描述:每一个来到欢愉之城的外地人,都自愿与工厂签订了终生合同。你心中清楚,只有像狗一样工作, 证明自己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市民,才有机会走出工厂,为自己挣得一份丰衣足食的、有尊严的生活。】 【副本加载完毕,游戏正式开始。清理者们,请竭尽一切努力,向人类的永恒未来迈进!】 其余的清理者终于水落石出,男女老少都有,甚至还有一个瘦长条的棕毛外国人,谢云逐还来不及抬头将他们一一打量,就听到一阵爆喝在身后炸响: “娘希匹的,这批新来的什么素质!都进厂了,以为是来郊游的是吧?!一副病病歪歪的德性!”骂人者是一个四十来岁的方脸男人,穿着宝蓝色的工厂制服,制服标牌上显示他的职位是车间主任,名字叫孙庆祥。 毫无疑问,孙主任的这番辱骂是冲着谢云逐来的。所有清理者中,只有他以坐着的造型登场,而且坐没坐相,把小孩搂在怀里,下巴搁在他的脑袋上。 谢云逐只好懒洋洋地站起来,但还是没骨头地把一根胳膊搭在弥晏肩膀上。弥晏露出来的一刻,其他清理者不由议论纷纷:“这什么人啊!居然把那么小的孩子带进游戏!” “嘶,这小孩长得……我的天,跟画里的天使似的……” “一看就不是他亲生的,别是拐卖来的吧?!” “安静!谁允许你们说话了?!”孙主任又是一通狂吼,“外地来的乡巴佬就是不懂规矩,什么都要从头教……我告诉你们,厂里不仅是工作的地方,也是你们自我改造、自我赋能的地方。等改造到位了,你们才有资格当‘城里人’!” 有会来事的清理者,马上恭维了一句:“让孙主任操心了,我们肯定好好干!就是我这个外地来的太笨了,什么也不懂——不知道咱们厂是生产什么的呀?” 孙主任翻了个白眼,没好声气地说:“你是梦游进来的?外面那么大的字看不见?脂膏工厂,我们厂是生产脂膏的!” 脂膏?清理者们偷偷交换着眼神,这个词实在叫人陌生,似乎唯一接触到它的机会,还是话本小说里的“搜刮民脂民膏”。 有人壮着胆子问:“咱这是……炼油厂吗?” “嚯,你来当厂长好了,名字随你改!”孙主任阴阳怪气地叫道,“脂膏工厂就是脂膏工厂,至于怎么干活,等你们明天上了流水线就知道了。” 谢云逐扫了眼手机,现在是星期日的下午3点钟,系统居然难得给了他们半天的适应时间。 其他清理者又问了几个工作相关的问题,孙主任都说明天上班就知道了。这时谢云逐也举了手,那鼻孔朝天的男人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你说。” “主任,为什么我们头顶上挂着个月亮?” 没办法,他实在太在意了,就怕最后一天月亮忽然掉下来变成什么“天狗星”,追着咬他们屁股。 这个问题却好像深深地冒犯了孙主任,他的眼睛瞪得比任何时候都大,爆出了红血丝,口水如机关枪一样喷溅:“怎么?!休息日你还想挂太阳不成!你以为随便什么工厂都可以有闲钱挂太阳吗?!不要算成本的啊?!给你们挂个月亮,厂里都要亏死了,一点都不知道感恩,狼心狗肺的死妈玩意儿,外地来的讨饭鬼……” 他骂骂咧咧地转身就走,喉咙里发出惊天动地的咯痰声,然后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嗬——呸!你们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批!” 大家都被骂得有点蒙,反应过来后,也不敢去追气冲冲的孙主任,只好埋怨地看了谢云逐一眼:“你没事问那月亮干什么?!” “这也怪不了他吧,我也想问呢,谁知道那个npc一点就着。” “现在怎么办?我们可以自由探索了吗?”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29节 “操,我就是不想工作才进游戏,怎么游戏里还得进厂打灰啊!” 一个长发女孩一直在抬头看月亮,口中轻轻念道:“我咽下一枚铁做的月亮,他们管它叫做螺丝……” 弥晏耳朵很尖,好奇地朝她看过来,“为什么要吃铁月亮?” 女孩低下头才看见他,那小脸蛋把她的心都萌化了,不由露出了姨母笑:“因为这是一首诗,写这首诗的是一个打工诗人,他也在流水线上工作。” “打工诗人?” “他的身体被困在工厂,但他的灵魂还在写诗。”她弯下腰,关切地问道,“小朋友,你怎么进游戏了?” “我和阿逐一起来的,阿逐是我的……” “哥哥。”谢云逐一把扣住他的脑袋,同时警告地盯了那个女的一眼。 “我叫诗佚。”女孩长长的黑发下是苍白无血色的肌肤,温温柔柔地对他笑了一下。 工厂并没有让他们等待太久,很快一个矮矮胖胖的大妈就来接手了他们,她是工厂的宿舍总管,大家都管她叫“孔姐”。孔姐的身材孔武有力,嗓门也是一口重低音炮,其中的粗鄙脏话以及对外地人的歧视,又更胜孙主任一筹。 他们经过一条狭长的甬道,两面都是高墙,来到了一个围起来的小院,院门口写着“6号宿舍。” 谢云逐在心里计算,他们差不多走了200米,但仍然在那个巨大塑料顶棚的笼罩下,从头到尾都没见过天空。向后看去,还可以隐隐看到那枚铁月亮,了无生气地泛着寒光。 “外地猪,排好队!”孔姐在院门口吆五喝六,“我这里一共就三条规矩,都给我竖起耳朵听清楚了: “第一:你们属于6号厂区,在6号车间工作,住6号宿舍,不管白天黑夜,绝对不能乱跑!哪个敢乱跑,被机器守卫打死可不怪我。 “第二: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大惊小怪,也不要没见识地跑去看——早晚会轮到你们的! “第三:禁止笑。” 这简短的第三条规矩,让大家都愣了一下,立刻就有人问道:“为什么不能笑啊?” “笑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会引发可怕的后果!”孔姐的小眼睛里射出凶光,严肃的样子半点不像是危言耸听,“总之,绝对不能笑,否则不光害了你自己,全城的人都得被你害死!” 大家都猛点头,纷纷表示记住了。 那个特别会来事的男人——大名叫连平良,公司里的外号叫马屁精——这时候便奉承道:“孔姐,您教训得太对了。还有什么别的规定吗?您尽管说,我们全记心里!” 连平良在一个小科室里混了十来年,早就习惯了阿谀拍马,伺候领导也是一套又一套。因此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只要一开口对领导说话,脸上就会条件反射地堆起一个谄媚的假笑。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孔姐也骇然地张大了嘴,好像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谢云逐听到有人低骂了一声:“傻逼菜鸡。” 孔姐猛地上前,扬手就是一个大嘴巴子把人给打蒙了,然后揪住连平良的嘴皮子,把什么东西狠狠地穿了过去——那是一根尖锐的螺丝钉! “都说了不许笑!你是不是想害得大家都活不了?!” “啊啊——啊啊啊!!!”尖锐的螺丝钉穿透了连平良的上下嘴皮,戳出了两个血洞,鲜血丝丝缕缕地涌出来,他痛得想大叫,然而更加牵扯了伤口,很快半张脸都糊满了血。 笑,毕竟是一件太过于本能的事,刚出生的孩子就会笑,被挠到痒处也会笑,这是自然而然的天性。大伙儿看到连平良的惨状,也只能在心里反复告诫自己,忍住,千万忍住。 “行了,不是我要吓唬你,你们这群外地人不懂规矩,就是要多打打才长记性。”孔姐语重心长道,“别再问规定不规定了,我就告诉你们吧,除了明确说可以干的,其他任何事都不能干—— “听明白了没有?这里是工厂!这里禁止一切!” “明白!” 在孔姐的吆喝下,他们各自去领了进厂大礼包:包括一个装有各种生活用品的红色塑料桶,枕头被褥,以及两套可以换洗的藏蓝色工厂制服。 每个人的制服胸口都有自己的身份牌,而谢云逐的那件胸口写着:06区06号。 弥晏也得到了自己的制服,是符合他尺码的小号,胸口写的是:06区06号家属。 孔姐给他们八人开了两间宿舍,按照性别各分了四个人进去,谢云逐再次举手:“我这里有个孩子,少张床。” “省省吧你,给你住不错了!”孔姐拎起弥晏的小瘦胳膊甩了甩,“这么小的小鬼也算个人?不会半夜还要钻你哥怀里吃奶吧?” 弥晏的脸涨得通红,“我很大了,我不吃奶!” 大家看他脸颊红扑扑的委屈样子,有点想笑,但掐大腿的掐大腿,咬嘴唇的咬嘴唇,都坚决地忍住了。 唯有谢云逐没事人一样——他本来就不怎么笑,这条禁令对他来说跟放屁似的。他只是觉得不大方便,虽然系统没有将弥晏识别为清理者,但相应的npc也不会把他看作人。 “6点钟准时开晚饭,就到这个位置来领盒饭。”孔姐站在宿舍的院子门口,“我们的盒饭顿顿都有荤菜,这么好的条件在外面你们提着太阳也找不着。本来卖20块钱一份的,看在你们还没开工的份上,今晚明早的饭都免费送你们。” “谢谢孔姐!” “再说一遍,晚上不许离开6号宿舍,听到任何声音都别出去。明天早上5点钟,还是这里领早饭,吃完我带你们去厂里。就差把你们都喂成猪了,干活都给我拿点力气出来!听明白没有?” 短短半天时间,大家已经被训得服服帖帖,异口同声地大声答道:“明白!” 第34章 ■话? 孔姐走了之后, 大家就各自进宿舍放东西。里面实在狭窄得可怜,面对面是两张双层床,中间一张破木桌子, 过道狭窄得快站不下人。没有任何能装东西的柜子,好在他们的行李也不多。 “你带着孩子, 上下不方便,你睡下铺吧。”一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50来岁的男人,对谢云逐说。谢云逐记得他叫张百善,是工地上开吊车的,第一次进游戏,住隔壁的乔春英是他老婆。 “没事, 我睡上面。”谢云逐拍拍弥晏的屁股, 那小孩就猴一样,轻轻松松地爬到了双层床上铺,觉得很好玩似的, 在硬床板上打了个滚。 “也行。”张百善熟练地把鞋子踢到床底下,在下铺铺上了床单, 然后坐在那边抠脚发呆——对他来说, 进厂就好像回家了一样亲切。 谢云逐也上了自己的床, 居高临下地观察全局。对面下铺是那个开局就以身试法的连平良, 正哭丧着脸给自己上药。上铺则是那个棕毛外国人,一开口中文居然不错:“你好你好,我叫麦扣, 来自米国, 幸会幸会!” 他友好地咧开嘴,露出了闪闪发光的微笑,忽然又想起什么, 立刻抿紧了嘴,左右张望了一下,发现没事才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这洋鬼子人长得瘦长一条,相貌颇为英俊的,就是拾掇得不好,下巴腮上都是没剃干净的棕黄胡子,鬼鬼祟祟的样子好像个猴精。 “6号。”谢云逐直接把自己的编号当作姓名,麦扣就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我知道,6在华国是个好数字,六六大顺!” 谢云逐没再理会他,转而研究起自己的小床——这是一张0.9x2米的硬板床,实在小得可怜,装下他一个成年男人已经是强人所男,再塞进一个弥晏根本就是男上加男。 “喂,你就不能变回毛球吗?”谢云逐很认真地打量着他。 现在这个姿势,是他曲起胳膊托着脑袋,侧躺在床上,而弥晏小鸟依人地缩他怀里,乱蓬蓬的小脑袋枕在他的手臂上。 “回不去了,我已经长大了……”地方实在有限,弥晏不得不紧贴着他的胸口,忽然想起孔姐说的“吃哥哥的奶”什么的,小脸涨得通红。 谢云逐“啧”了一声,捏着他的脸警告道:“你睡觉时候自觉点,敢挤我我就把你揍出原形。” “嗯。”弥晏乖乖地把自己的身体抻直了,像一根细面条一样贴在墙上。当然了,他就算拉直了也很矮,头已经搁在男人的胳膊上了,脚丫子还是只能碰到他的小腿。 还不够、太短了……弥晏在心里暗自比划了一下,想要把阿逐装进去,还要长得更长更长…… 他没说什么,世界警察麦扣却看不过去了,开始跨床执法:“嘿,6号,你这是虐童!你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把孩子带进副本,还指责他……” 谢云逐翻过身看了他一眼:“麦扣,你知道为什么小明的爷爷能活到99岁吗?” “啊?”麦扣仿佛在哪里听过这个经典华国笑话,“因为他不多管闲事?” “因为小明的爷爷还没被我揍过。” “……你这人怎么这样!” “我有精神病,是无行为能力人。”谢云逐指着自己鼻子说,“听得懂吗?就像盲人出门要牵导盲犬一样,我出门也要带着我的狗呃、我的监护小孩。” “噢,我的天哪……”结合他的种种表现,麦扣对他的话深信不疑,神情逐渐变得怜悯,“都生病了还要进游戏,你一定过得很艰难……” “对,就是这样,你再和我多说一句我就要犯病了。” 麦扣立刻牢牢地闭上了嘴。 谢云逐满意地转了回去——精神病是他在游戏里的惯用人设,一般在逃不过的团队合作中使用,一旦立稳了,效果拔群。 孔姐说不能离开宿舍区,他们也不打算在一开始就违反规定。接下来的时间,就和隔壁女宿见了面,互相认识了一下。又去看了看所谓的澡堂——也就是一间集厕所、淋浴房、洗衣房、蟑螂繁育所为一体的独立铁皮房。 澡堂旁边,又有一个不大的房间,没有开窗,门上挂着把锈迹斑斑的锁,不知道里面是做什么用的。 下午6点不到,他们都自觉地去了门边等候,孔姐还没来,忽然从他们宿舍区的隔壁,传来了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嘶吼: “啊啊啊啊!为什么又是周一!怎么又是周一!杀了我吧!杀了我——!!!” “操啊操啊操啊和地球爆了立刻爆了毁灭吧——” “呜嗷嗷——呜嗷嗷——呜嗷嗷——” “啊啊啊啊啊!!!” 明明是人发出来的声音,但又类似于动物的嚎叫,发泄似的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隔壁应该是5号宿舍,有一道围墙挡着,还有一扇看起来没上锁的门,一靠近那里,就能闻到阵阵恶臭,像是猪圈一样。 清理者们都还记得第二条规则——无视一切奇怪的声音,所以没有人蠢到开门去看。 “反正早晚会轮到你们的。”孔姐的话犹在耳侧,到底发生什么,会让那群人像动物一样嚎个不停?隔壁并没有任何殴打或者强迫的声音,然而这嚎叫一声连着一声,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 “好可怕……”弥晏缩了缩脖子,他并不怕鬼怪之类的东西,可是这样异常的、完全无法解释的人类行为,总会叫他毛骨悚然。 谢云逐的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轻轻捏了捏,“的确很可怕。” 弥晏一抬头,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听到阿逐说可怕,然而他的神色依旧冷漠平静,还带着点无聊和厌倦——就和平时一样,熟悉到叫人安心。 大概过了五分钟,隔壁响起孔姐的强劲有力的声音:“开饭了,吃完了再嚎!” 那些嚎叫声果然停息了,然后就是猪拱食般呼噜呼噜吃饭的声音。 没过一会儿,孔姐推着餐车,到了他们宿舍的院子外,拿出8个鼓囊囊的饭盒,给他们一人发了一个。 弥晏因为不干活,所以没有分到盒饭。 “你现在也需要吃饭吗?”谢云逐问。 弥晏摇了摇头:“我不用吃饭——不过时间久了肚子会咕咕叫,眼前会发黑,走路会摇晃……” “那就是饿了。”谢云逐掀开盒饭,“量挺大,我和你分着吃。” 然而在看清那盒饭的瞬间,他恶心得差点把在永夜之墟吃的泡面吐出来。只见盒饭里是一份发黄的米饭,上面盖着一排肥肉。那肉肥到难以置信,上不连着皮,下不沾一丝肉,就是非常单纯的脂肪,被酱油染成了油汪汪的色泽。 另一边的菜,则是几片烂糟糟的泛黄菜叶,也说不上来是什么蔬菜。就是拿去喂鸡,鸡都得一爪子刨飞。 大多数清理者都和他一样露出了嫌恶的表情,放下了饭盒,拿出了自己带进来的干粮。连平良嘴破了没法吃饭,谢云逐就丢给他一瓶系统商城里买来的营养液,这东西喝起来像富营养的刷锅水,除了他这世上大概也没有哪个大冤种会买这东西喝。 连平良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珍惜地用唇角叼着喝了起来。 孔姐将他们的嫌弃尽收眼底,嘲讽道:“哼哼,不吃?我见得多了,等着吧,有你们想吃的时候……” 张百善和乔春英这一对中年夫妻,闻言都拿起筷子开始刨饭——他们第一次进游戏,尤其把npc的话当一回事,无论到哪里听领导的话总不会有错。饭菜肉混起来大口大口地填进嘴里,他们的腮帮子像反刍的骆驼一样鼓动,麻木地咀嚼个不停。 孔姐走后,大家都佩服地问道:“味道怎么样?” 乔春英一张嘴,就露出牙缝里的菜叶子:“难吃得不得了!我干过那么多厂子,就没吃过那么难吃的饭!肉腻得要死,跟吃了一嘴油似的,菜梆子老得嚼不动,饭还夹着生……” 光听她描述,都能感到有多倒胃口,但夫妻俩还是尽力吃了大半,才遗憾地把饭盒扔了。 “这就是一黑心工厂,连善待员工都做不到,产品质量可想而知了。”说话的女人叫林振月,三十多岁的年纪,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炯炯有神,时刻迸发着精明算计,“我甚至怀疑这里搞传销,不然为什么把我们关着不让出去?”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30节 “那也好过那些上来就闹鬼的地方,我看这里不错,有吃有住,npc都讲道理,”另一个叫叶榕的女孩推了推眼镜,“而且任务是离开工厂,至少听起来不危险。” 除了连平良和张百善夫妻俩,其他几人都至少通关过一个副本,对比之前遇到的洪水猛兽,他们也都觉得这个副本挺人性化的。 “但是要干活啊,难道干活不可怕吗?”长发女孩诗佚道,“我听说有好多年轻人,干着干着就猝死了,副本的强度只会比现实还可怕……” “我反正不怕,”叶榕的眉眼间划过一丝狠厉,“我被导师强制留下干活,博士延毕三年,全年9127泡实验室无休,发论文还被导师抢了一作,这世界上已经没有厄运能打倒我了。” 大家全都向她投去respect的目光:“那你进游戏是为了毕业?” “完成上一个副本的时候,我就成功让论文发了1区,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能阻止我毕业了。”叶榕的眼镜上划过一丝冷光,“这次进副本,我要和导师鱼死网破。” 一个个都是狠人啊……谢云逐抱着胳膊没吭声。说实话,他一直有种不太妙的预感——他这个人吧,长板和短板都非常突出,有一类副本可能对别人来说不算难,但能够把他克得死死的…… 晚饭后,女宿和男宿分别去洗了澡,各自收拾了早早睡下。 这边没有上一个副本那么热,夜里气温大概只有0度左右。分给他们的被子又破又薄,有人躺下没多久就开始擤鼻涕。 这时候两个人挤的好处就显露出来了,谢云逐侧着身,弥晏在他怀里找了个安稳的位置,就像小猫一样蜷起来。小孩身上香香软软的,十分暖和,睡着睡着谢云逐的手臂就搭了上去,感觉自己正抱着个超大号热水袋。 9点钟入睡,3点多他就醒了。宿舍里的鼾声此起彼伏,尤其是张百善的鼾声像放鞭炮,麦扣在对面用英文说梦话,梦话里交错着神圣与屎。 房间里一片幽暗,院子里只挂了一盏灯,暗淡的光像水一样流淌。他忽然有种很不真切的感受,惊讶于此刻他居然是他自己,惊讶于自己正处在宇宙间的这个位置,怀里还抱着一个年幼的神明,安然地睡了那么久。 弥晏的呼吸声像小猫一样清浅,他默默地听了一会儿,困意便又浓起来。 5点钟闹铃响,谢云逐郁郁寡欢地爬起来,穿上深蓝色的员工制服,正式开启了打工人生涯。 孔姐在院门口给他们发早饭,早饭看起来正常得多,每人一包豆奶,两张饼。结果那饼里填满了油腻腻的馅料,大家不得不把里面的馅倒掉,才勉强吃了一口饼皮。 然后他们都纷纷哕了一下,昨晚乔春英的形容简直是太仁慈了,这里的油都泛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味道,一点没有猪油的香味,更像是一种工业制品。 至于那包豆奶,喝着也有股怪味,像是打豆子的时候厨师顺手丢进去了一个轮胎。 谢云逐依旧没碰副本里的东西,面无表情地就着营养液吃饼干,这些东西吃了三年,已经和精神污染没有区别。咽下粗粝的饼干时,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那个“吞咽螺丝”的比喻。 孔姐欣慰地看着他们吃早饭,“你们慢慢吃,我给你们读几个故事。” “啊?”还有这种待遇的吗?都快赶上一边吃草一边听音乐的和牛了。 只见孔姐打开一本手册,沾了点口水翻到一页,然后开始朗读:“有一个工厂员工生病了,去医院检查,检查完发现医生的表情很凝重。他忐忑地问道:‘医生,我还能活多久?’医生说:‘10……’病人问:‘10年?10个月?10天?’医生:‘9、8、7……’” 众人呆滞地叼着饼,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孔姐的目光从他们脸上扫过一圈,满意地点了点头,翻到下一页,又读了一个狗熊用小白兔擦屁股的故事。 清理者们都被这古怪的氛围给镇住了,连谢云逐——睡满8个小时后cpu运转良好的谢云逐,都迷惑得头上冒出了个问号。 这npc是在干什么……表演才艺吗?她念的这些东西,应该是叫作■话吧…… 他向来流畅连贯的思维,忽然突兀地停顿了一下,就好像在高速上开车压过了一颗小石子。强烈的违和感在心头升起,谢云逐立刻抓住身边人问道:“孔姐在讲什么?” “这个、应该是……故事。”那人也卡壳了一下,“对,她在讲故事,这么短的故事……是叫微小说吧?” “不对,不是这个!”绝对不是那个词!谢云逐陷入了一种茫然的焦虑。 那感觉就好像得到了一个奶油蛋糕,看到上面被人用勺子挖掉了一块,他能感到这里本该有个樱桃或者草莓之类的东西,但是又没有任何线索能想出那究竟是什么——因为那一整块的内容,都从他脑子里挖掉了。 “弥晏?”他抱着最后的希望,看向弥晏——从今早起,他就觉得这孩子有点陌生,长相是没变化,但就是哪里不一样了。 可弥晏和他一样茫然地摇了摇头。他心里觉得这些故事都很好玩,听到了好玩的故事之后,需要做什么来着…… 孔姐似乎对一切都感到满意,合上了手册,“别愣着了,吃饱了就去干活。” 由孔姐带领,他们经过那个悬挂着铁月亮的大厅,前往6号车间,越往前走空气就越是油腻恶臭。 经久不散的雾气笼罩着一张张茫然的脸,明明没有感受到任何威胁,谢云逐却感到一种莫名的寒意,自脚底升起。 第35章 流水线 到了6号车间, 孔姐让他们在铁皮门前停下等候。谢云逐趁机四处张望,再往前走一段就能到工厂大门了,沿途可以看到非常多拿着枪支的巡逻者, 他们的动作僵硬,似人非人, 面目都隐藏在雾气中看不清晰。 隔着旁边通电的铁丝网,还能看到了5区的员工——除了晚饭时的那场嚎叫,他们在其他时候都极端安静。现在,一个个都像行尸走肉一样,稀稀拉拉地拖着脚步走进了5号车间里。 很快,他们的门也开了。6号车间大而空旷, 入眼只有一条简单的流水线。孙主任已经等候许久, 让他们列队站整齐了,先立正再稍息,然后挨个点人头报数。 “不错, 今天都准时到齐了,工作态度还是到位的。那咱们现在就来对齐一下颗粒度, 听清楚了啊, 我只讲一遍。” 重头戏来了, 不用他说, 大家都纷纷拿出手机纸笔开始记录。 “第一,脂膏工厂提倡劳逸结合,每周日休息, 工作日的安排为早6:00到晚9:00, 午休晚休各半小时。每日换岗,岗位随机分配。 “第二,本厂有着行业领先的工资标准, 时薪15块,加班工资翻倍。每周结算一次工资。 “第三,本厂鼓励能者多劳,有着丰富的员工激励政策:每日评选优秀员工,奖金100元。每周评选周优秀员工,奖金500元。每月评选月优秀员工,奖金1000元。” 这丰厚的奖金让清理者们眼睛都亮了起来,乔春英嘀咕道:“这不比外面的厂子良心多了……” “那是当然,我们厂是出了名的福利好待遇高。”孙主任昂着脑袋,“当然了,管理同样不马虎:工作时严禁看手机、聊天等与工作无关的事,违者扣100。迟到早退扣200,旷工扣500。聚众生事、打架斗殴者,扣1000,取消评优资格……其他被管理员认为违规的举动,也会面临不同程度的罚款。” 孙主任一条条读着冗长的规则,最后,他微微停顿了一下:“大家既然来了这里,就是和脂膏工厂签了终生合同,任何想要离开工厂的员工,都必须支付10000块的违约金。” 他居然就这么提到了“离开工厂”!每个人都飞快地在心里算了笔账:时薪15,那么就是一天210,一个月算26个工作日,收入5460元。 违约金只要一万块,那岂不是最快两个月,不,只要多加班多拿几个优秀奖,一个月之内就能赎身离开这里! 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只不过有些人脸上浮现的是惊喜,有些人脸上浮现的是惊慌——谢云逐显然属于后者。 事实上,自打听到第一条的工作时长,他整个人就已经开始不好了。 “哦,对了,”孙主任又补充了一句,“本厂非常关心员工的心理健康,如果觉得扛不住了,请立刻拨打自杀热线:995995。” “这是规则类怪谈?”谢云逐嘀咕道。 “这就是普通的员工守则吧,”林振月瞥了他一眼,“你没上过班?” 谢云逐膝盖中了一箭,因为他真的没上过班,甚至连高等教育都没完成……要是哪天能出去,他没学历又无一技傍身,穷得就只剩下一百万赏金了。 接下来,孙主任就为他们正式分配工作,每个人都随机安排了一道工序。谢云逐被安排在第三道工序上,他所负责的工作是“切割”。 流水线上贴着的金属小铭牌,记录了“切割”时的注意事项: 1.在刀片升起时,将脱模的脂膏置于刀片下,务必保证对齐位置。 2.当刀片落下时,请立刻收回手。 3.注意刀片!注意刀片!注意刀片! 4.请勿浪费:流出的血注入模具,可以增加脂膏的价值。 5.绿灯、黄灯、红灯分别对应慢、中、快三档速度;当灯开始闪烁,流水线加速;紫灯亮起,请立刻停止操作! 6.禁止一切。 “滴”的一声,绿灯亮了起来。 孙主任只给了他们读完铭牌的时间,没有任何岗前培训,就启动了流水线。 履带以平缓的速度运行起来,墙上伸出来的管道也开始嗡嗡运转,里面流出来的是半凝固的乳黄色油脂状物体,注入了下面的大桶中。 负责第一道工序的是张百善夫妻俩。只见乔春英按照配料表,麻利地把色素、香精、凝固剂、抗氧化剂等一系列迷之添加剂丢入了桶中,然后夫妻俩就就拿着巨大的棒子开始搅拌。 经过充分的混合后,那一大桶油脂便散发出了他们无比熟悉的恶心味道。搅拌充分的油脂从大桶流入了一个个方形模具中,戴眼镜的女孩叶榕,就负责将不断流出的油脂装入模具,然后把模具一板板放在流水线上,并震掉气泡。 接下来,流水线绕了个圈经过冷却舱,再传送出来时,一板板油脂已经变成了乳白色的固体,这就到了谢云逐负责的环节。他先要将脂膏块从模具中脱模,再将其放在加工台上。 加工台上标注了线条可以用来对齐,谢云逐刚把脂膏块放上去,还没来得及调整位置,顶上的刀片就“唰”地砍了下来! 也就是他缩手快,才没被劈个正着,但也吓出了一身冷汗。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流水线又带着绵延不绝的模具流淌过来,全都堆积在他这个地方。 谢云逐这次全神贯注,极快地将切成四条的脂膏块在加工台上横了过来。刀片又是追着他的手迅速落下,将一板脂膏切成了4x4的方块。 现在它们看起来,就像一块块散发着恶心味道的肥皂,被履带送入了下一道工序。 这并不是什么困难的工作,哪怕是小学生看了两眼都知道要怎么做,偏偏极其要求注意力,稍有闪失便有可能受伤。 稍微熟练一些后,谢云逐才勉强分出心神,用余光去观察下游的人。 所有人都是手忙脚乱:连平良负责将方块脂膏取下来一块块丢到模具里,压成一个椭圆的形状,紧接着诗佚负责塑封,林振月负责装盒,麦扣负责装箱并搬运到门口卡车上。 这就是生产脂膏的完整工序了。 在接手工作的第一分钟,所有人的脑袋里都升起了巨大的荒谬感: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这东西无论怎么看都是猪油吧?为什么要如此郑重其事地把猪油加工成肥皂样的东西,装在精美的包装里拿出去卖? 到底谁会买这种玩意儿?加工的意义在哪里?他们吃的就是这种玩意儿吗? 这个副本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要他们做这种事?危险在哪里?怪物在哪里?挑战和谜题在哪里? “谁能告诉我这是在做什么?”终于,麦扣忍不住叫了起来,他处于最后一道工序,还没开始忙碌,“我完全无法理解!” “4号违反规定,随意讲话,罚款100。”冰冷机械的声音从门口传了出来。 只见两个穿着黑制服的仿真机器人,在孙主任的带领下走了进来,它们拥有着非常逼真的人类外形,但动作的死板和表情的僵硬,暴露了他们是机器人的事实。他们的手里,则端着两把货真价实的枪。 “这是大家的机器监工,会随时监督你们劳动并录像。任何违反规定的行为都逃不过它们的法眼,大家不要抱任何侥幸心理。” 说话间,这两个机器人,连带着孙主任,就好像苍蝇一样绕着流水线转圈巡逻,时不时莅临指导,烦不胜烦。 妈的,机器人造得那么先进,流水线却那么简陋! 大家敢怒不敢言,怕被扣工资,都没有讲话。而随着脂膏越来越多,麦扣很快就陷入了繁重的劳动中,再也顾不上瞪大眼睛朝机器人比划国际友好手势了。 谢云逐这边,渐渐感到了不同工序的特点:他的工作是所有工序里最危险的,但也是操作频次最低的,毕竟横竖切割两次就是16块脂膏。 比起前面的搅拌和注模,后面包装组的双手上下翻飞,他只需要动动胳膊就行了,相对来说体力消耗较小。而且孙主任也说了,岗位是流动的,一定程度上也能保证公平性…… “阿逐!”忽然,弥晏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谢云逐一愣,才发现自己思考的时候,手稍微慢了一瞬,差点被卷进刀子里! “6号违反规定,随意讲话,罚款100。”机器人的声音就贴着他的后脑勺响起。 家属说话,也算在了他的头上,这下分文未赚,先倒欠公司100。 弥晏立刻捂住了嘴,很愧疚地对他眨了下眼。谢云逐想说“没关系”,要不是小孩拉他一把,他的手指可能就要被削掉一块肉。 可是工作堆得太满了,他连转过头做个口型的时间都没有。短短半个小时,他就感到一直绷紧的手臂肌肉传来阵阵酸痛,一直低着脑袋,更是从脖子僵到了肩颈。 最糟糕的是,他开始无法思考。 每每稍微有一点思绪成形,就“唰”的一下被刀子砍成齑粉。嗡嗡的流水线仿佛永远不会停息,与他的呼吸、心跳、生命一样不死不休。 弥晏看着忙得抬不起头的样子,也开始着急,拉拉他的衣摆,用气声道:“我来帮你。”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31节 谢云逐看都不看他,只是用鞋尖踢了踢他的小腿,示意他别捣乱,起开点。 他把弥晏带进来,是指望他赶紧变身开挂结束这狗屎的一切的,而不是真要把他抓来当童工使唤。他那么笨手笨脚,干不了多久,接下来的流水线就能捡到他的手指了。 弥晏只好干着急,一会儿看看流水线一会儿看看谢云逐的脸,心里是浓浓的无力感,好像回到了永夜之墟的时候,他是那么希望自己快快长大,哪怕有个人形也好。 现在人形也有了,虽然有点小,但至少长得可爱。阿逐虽然不说,但其实很喜欢掐掐捏捏自己呢,这应该就是他表达喜欢的方式吧。 然而就是从今天早上起,他就感觉自己变得“不可爱”了,因为自己丢掉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就好像国王丢了他的皇冠,骑士丢了他的剑,他也丢了他的……什么来着? 弥晏拧着眉毛,皱着鼻子,活动着嘴唇,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各有想法,摆出了各种奇形怪状的表情,试图找到那个丢失的东西。 谢云逐看他安静了半天,就抽空瞥了他一眼,正好瞧见他那变化多端的鬼脸,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嘲…… 他的脸上空白了一瞬,就好像连贯的曲子丢失了一个音符,突兀地响在脑海里。 操,到底什么情况?这种烦人的感觉又来了……他皱着眉头细想下去,从今早孔姐的那些故事开始复盘……忽然,他的手指上传来一阵剧痛! 第36章 机器 只是注意力稍不集中, 刀片就刮到了他的小指,刮出了一个一厘米左右的口子。 鲜血冒出来,滴到了脂膏上。谢云逐想到提示里的那条“血能增加脂膏价值”, 便没有缩回手,继续若无其事地做他的工作。 只是刀片上下翻飞间, 那刚捡起来的一点头绪,都消散无踪了。 血落在乳白的脂膏上,好像点点红梅开在雪中,鲜艳到刺眼。这白雪红梅图沿着流水线蜿蜒流淌,下游的每个人都从麻木的工作中抬起头,向他投来惊恐的目光。 弥晏看到他流血, 心疼得不得了, 恨不得冲上去自己揽过活,但是他还太小,要垫个板凳才能够得着流水线…… 压抑、忧虑和痛苦压满了他的心, 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那个丢失的东西如果不快点抓住, 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时间好像被无限放慢了, 谢云逐从未觉得一个上午有如此煎熬过, 他的手臂已经麻木, 双脚不得不交替重心才能勉强站稳,脑袋更是开始泛疼,就这, 一看时间才上午9点! 忽然, 麦扣忍无可忍地大叫道:“扣钱就扣钱吧,我要上厕所!” 工作时间不允许上厕所,因为流水线不会停下来等任何人。熟练工比如张百善夫妇, 早就习惯了上工前先上厕所兼少喝水,但其他人哪想得到这些。 好在工厂也很人性化,机器监工说了:“说话扣100,上厕所一分钟扣100,开始计时。1,2,3……” 麦扣撒腿就往厕所跑。 谢云逐毫不犹豫地丢下工作,也朝厕所走去,机器监工立刻也帮他记上时间,孙主任好像知道他要偷懒似的:“一天上厕所不可以超过五分钟,每超过一分钟,下班罚一个小时无偿加班。” 谢云逐捏紧了拳头,没有说话。他上完了厕所,用刺骨的冷水冲掉了手指上的血,然后拘起一捧水洗了把脸。在那片脏污的镜子上,他看到了自己苍白无血色的脸,水珠沿着下颌线一滴滴落下,幽蓝的眼睛里一片虚无。 那一刻,他很确信自己仿佛要做出什么与“自嘲”有关的表情,但是熟悉的缺失感接踵而至。所以最终他只是面无表情,盯着镜中的自己,脑海里滚过三个大字: 完蛋了。 最不擅长的副本说来就来,这种类型的副本最喜欢把人逼到体力与心力的双重极限,能站到最后的都是那些吃惯了苦的牛马、体力怪和抗压王——反正就是他的反义词。这种日子他顶多坚持三天,要么自己跳进油锅里一了百了,要么把孙主任塞刀片下切成4x4的尸块…… 必须想办法另辟蹊径通关,不能被副本牵着鼻子走。 那么首先要搞清楚的,就是这个工厂的目的,以及最明显的异常——工厂到底从他们身上拿走了什么? 接着,他想到了早上孔姐的“故事”;从早上起就看着不是很顺眼的弥晏;连平良不知为何会受伤的嘴唇…… “哐哐哐!”粗暴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4号,6号,快出来!” 这还不到两分钟。 麦扣提着裤子往外冲,谢云逐跟着走出来,慢吞吞地在员工制服上擦着手。他发现自己那边的工作居然没有堆积,因为弥晏找了个箱子垫在脚底下,正在帮他干活! 而且这小子不知怎么的手还挺快,切得有模有样,仔细一看,原来是在拿触手干活。他那触手不怕刀切,割断了又会自己融合起来,就是小孩痛得龇牙咧嘴的。 谢云逐想也不想就大步走过去,拎着他的后衣领把他放在地上,自己把活接手过来。 弥晏红着眼圈看着他,真的想为他干点什么,谢云逐叹了口气,很快地伸出手指弹了下他的额头,用口型无声地说:“思考。” 在我的穷途末路,轮到你来思考了。 / 12点,放饭时间到,流水线骤然一停,只是所有人的手都还惯性地劳作了一会儿。 憋了6个小时没法说话的连平良,顿时发泄地大吼了一声。其他人也跟着大喊大叫起来:“总算解放了!” “饿死了!我要吃饭!” “受不了了啊啊啊啊啊啊——!” 昨晚他们还在嫌弃隔壁的鬼哭狼嚎,一个上午,他们就也成了鬼和狼。 嚎完后,那声音却没有停息,大家都呆住了,屏息聆听。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嚎叫声——甚至不是来自5号宿舍,而是更远的地方,在脂膏工厂之外的地方! 这可怕的声音响了足足十分钟,才渐渐淡去,大家心里都有些疑惑,又有些打怵。这个世界的人,怎么看怎么不正常。 孔姐过来送饭,饭盒的内容和昨晚一模一样,这次有更多的人都不顾一切地吃起来,因为他们实在是太饿了。 谢云逐没有叫,因为他真的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了。把饭盒丢到一边,他找了个箱子坐下来,就盯着地面失神喘气,脑袋里像刚掀开的蒸笼一样,一片热腾腾的白雾。 保持6小时高度集中不停歇的专注工作,是个人都得精神恍惚。弥晏心疼地拉起他的手,从小背包里拿了创口贴想要帮他包起来。 “不用,贴上了手指不灵活,会碍事。涂点药就行。”谢云逐摆摆手,“看你在那边做了半天鬼脸,有什么发现了吗?” 弥晏其实很少努力思考,毕竟跟着谢云逐,他只要当乖乖听话的小跟班就好。全新未启封的大脑动起来就是快,他点了点头:“我觉得,我好像丢掉了一种表情。” “为什么是表情?” “因为从早上开始,我就发现很难表达情绪,好像变得不是我自己了。”弥晏说。 “嗯,但是能传达情绪的东西,可能是表情,也可以是动作或语言。”谢云逐啃着压缩饼干,“这样的推断并不足以说服我。” “我还有其他证据,”弥晏立刻道,“今天早上孔姐说完了故事,不是一直在观察我们的表情吗?我想那个时候,她一定是想检验什么。” 谢云逐想不到他能关注到这一层,“很好,说下去。” “而且这个‘表情’,很可能和嘴巴有关。”弥晏继续分析,“因为我想不起来为什么连平良的嘴巴会受伤了——他可能是做了什么违反规定的表情,所以会受到惩罚,这个惩罚让他连张嘴都很困难。” “不错。”谢云逐打了个响指,虽然到目前为止,弥晏还没有思考出他意料之外的东西,但对他这么个只会傻■的小笨蛋来说,已经不容易了…… 弥晏被他夸奖后,就仰起脸,眼睛大睁着,嘴巴抿成一条线,有点呆呆愣愣地看着他——他一定也经历了那种熟悉的“若有所失感”。 谢云逐揉着他的嘴角,把他嫩红的嘴唇摆弄成各种姿势,最后拉着唇角向上翘起,“我觉得好像是这样。” “这样吗?”弥晏保持着翘起嘴角的动作,固定在了一个奇怪又陌生的表情上。 “嗯,看起来有点傻,但很顺眼。最重要的是,这是一个很轻易能做到的表情,但我的脑子里没有任何对它的定义。”谢云逐敲了敲空空如也的脑袋,并没有敲出什么新鲜货色——也许仅仅是“表情”还不行,必须有发自内心的“情绪”牵引才可以。 讨论没能继续,因为半小时的休息已然结束。工厂只给了他们喘一口气的时间,保证他们不会被流水线生生□□。 谢云逐发现,他麻木的手居然那样快地习惯了流水线的节奏,上午的时候他还受了点伤,下午的时候他就不怎么会被刀片刮到了。一切都成了肌肉记忆,成了一种习惯,好像他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台机器。 然后,正当他以为适应了生产节奏之时,只听“滴”的一声,黄灯亮起,整条流水线都开始加速! 三把锋利无比的刀,疯狂地砍了下来! 谢云逐用尽这辈子最快的手速,拼了命地缩回手,手才没有被它砍成四段,根本来不及恢复心绪,又不得不继续处理涌上来的工作。每一次在刀口下伸缩都是冒险,他的手心被冷汗浸透了,心惊肉跳地陪流水线玩命。 周围传来了“呜呜呜”的哼叫声,这是不敢发出声音的员工们不堪重负的呜咽——就好像一台台机器过载时的嗡鸣。 然而,作为机器,就注定被榨干到最高效率,流水线还在黄灯中加速。他们中的很多人,恐怕也是第一次发现自己无穷的天赋,已经受不了了,但只要流水线带着,他们居然还可以更快;脑子已经快要疯了,可身体居然自发地在动在拼命。 这样的一天,赚210块钱,每一分都是血泪和汗水。 一整个下午,谢云逐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身体酸痛到快要报废,眼球里布满了红血丝——刀片太快了,他一整天用眼过度,后来看刀片只剩下残影,全凭着直觉在切割。 晚饭是6点,休息半小时继续工作,9点就下班了——据孙主任说,他们厂的工作时间还算是短的。 晚饭多了点花样,居然每人都发一只水果。那东西看起来是苹果,但红得有点不正常,闻起来完全没有苹果的清甜味道。 这回谢云逐试着咬了一口——流程上副本时间超过一个月,说明副本内提供的食物大概率是安全无害的,他只带了7天的口粮,耗完后不吃也得吃,不如早点习惯。 一种假甜味在嘴里弥漫开来,果肉又稀又软,口感像烂棉絮。也就是他肚子饿瘪了,还能把这东西咽下去。 孙主任与民同乐,也和他们吃一样的苹果,只见他很享受似的小口小口吃着,回味无穷。 “这是苹果工厂里生产的好货,就是市民也很难买到呢。”孙主任陶醉在苹果的芳香里,“你们是新员工,所以福利这块都是给你们拉满的,以后哪怕进城了,也要记得感恩。” “……”清理者们沉默了,心想这欢愉之城,也不知道是在怎样的水深火热之中。亚当夏娃当年要是吃了这苹果,恐怕得到的不是智慧而是厌食症了。 谢云逐把难吃的苹果啃了一半,另外一半丢给弥晏。他在想,种苹果树的地方,会给自己取名叫“苹果工厂”吗?那简直无法唤醒任何食欲,只会叫人想起冰冷的厂房和流水线。 所谓的欢愉之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这一天的工作下来,彻底坚定了他逃离的决心,主线任务只说要“离开”,可没规定离开的方式。 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打工的。 弥晏捧着那半个苹果,不知道在瞎琢磨什么,忽然他扬起了头,金瞳闪闪发光:“阿逐,我想到了一个办法!” 第37章 弥晏的主意 “什么办法?”谢云逐倒有些惊讶。 “这个办法要等到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才可以做。”弥晏仰头看他, 似乎有些紧张,“而且我有一个条件。” “?”谢云逐怀疑了一下自己的耳朵,他没听错吧?这小比崽子要和自己谈条件?莫非他丢掉的东西, 是自知之明? “接下来的工作让我做,你休息, ”弥晏紧张兮兮,一句话说得飞快,“不然我就不告诉你方法了!” 谢云逐望着他坚定的眼神,嗤了一声:“想都别想,这不是你该做的事情。威胁对我没用,我不喜欢和人谈条件。” “可是你告诉我要思考, 如果你一直忙碌的话, 你就没有办法思考了。”弥晏说,“如果一直无法思考,我们就会丢掉越来越多的东西。” 谢云逐的嘴唇抿成一条线, 冷冷地审视着他。 “就一次,给我个机会让我试试吧!”弥晏拉着他的手开始撒娇, 那张我见犹怜的小脸的确足以作为武器, 瓦解大多数人的心防, 甚至连谢云逐都感觉遭受了可爱射线的袭击, 不得不别开了眼,“如果我做得不好或者受伤了,我就马上不做了。” 谢云逐还是没说话, 但是手反过来勾了勾他的手心——这是妥协了。 于是当流水线继续运转时, 弥晏就踩着箱子,正式开始干活。 他的心里有些雀跃,这还是他第一次说服阿逐呢, 他都没有想到自己居然可以做到!这难得的机会,他做得格外认真,要知道这双手臂他已经使用得很熟练了! 谢云逐若有所思地盯着他忙碌的小小背影,发现在习惯了操纵手臂后,弥晏的反应速度其实非常快,可能在普通人类的10倍以上。对自己来说必须全神贯注紧盯的刀片,对他来说就像弹琴一样写意。 而更让他意外的是弥晏的性格:在此之前,他把小孩看作一个略微烦人但能派点用场的挂件,他最大的优点就在于很乖很听话。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32节 然而每过一天,他的心智似乎都会成熟一点,居然也会和自己对抗,甚至能左右自己的决策了。这一切都如此丝滑地发生,他甚至都来不及感到排斥和不习惯…… 罢了,只要能利用就好,他愿意做就做吧,正好给自己喘息的机会。谢云逐眼神乱飘,试着稍微往外走两步,机器监工的枪管就贴在了他的后背上。 即使没有工作,他们也是不被允许离开流水线的。 谢云逐若无其事地又走了回去,打量着整条流水线,重新开始整理思绪。将两天的经历过了一遍,他渐渐有了种奇怪的感受:他们在流水线上加工脂膏,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自身也处在一条巨大而隐蔽的流水线上——他们每日完成从6号宿舍到6号车间的循环,在无意义的机械劳动中自我消耗,被一条条规则塑造成形。 那么,他们一定具有某种“价值”,才值得为他们设计如此精巧的流水线。作为商品的他们,甚至无法感知到这种“价值”是如何被剥夺的。唯一可以确认的是,这种价值一定会有被榨干的那一天,到时候他们的下场…… 他想起了5号宿舍,那些嚎叫的行尸走肉们。 违约金或许是个陷阱,是为了麻痹他们努力工作,让他们为了眼前的蝇头苟利而不停内卷的陷阱。 最快一个月能出去?那只能说明,他们的“价值”在一个月内就会被榨取得干干净净。除了那些真正耐操的天选牛马,绝大多数清理者只能被耗死在这里。 呼……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忽然感到弥晏说得对,当他重又开始思考时,才找回了真正的自己。而在流水线上挣扎的每一秒,他只觉得自己是一根吱吱作响的螺丝钉。 晚9点,一天的工作终于结束,所有人都累倒在地,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孙主任背着手走来走去,说了一些鼓励的话,又说每日最佳员工会在第二天早上公布。当然了,介于大家工作都很努力,最佳员工的竞争可是非常激烈的…… 张百善和乔春英夫妻俩主动举手:“我们要加班。” 他俩虽然是年纪最大的,然而一天下来,居然也是精神状态最好的。 孙主任满意地点点头,好像最佳员工就要在他们两个间冉冉升起。其他人都咬了咬牙,不甘心地就这么把100块奖金拱手让人。更何况,加班工资翻倍,一个小时抵两个小时…… 又有三只手举了起来,连平良、叶榕和林振月也都申请主动加班。 “非常好,很有干劲!” 谢云逐也缓缓地举起了手,孙主任更是眼前一亮,“不错,连我们厂区的退步分子,都积极主动……” “不是,主任,我有个问题,”国家一级退堂鼓演奏家谢云逐不负众望地开了口,“咱们厂请病假扣钱吗?” “请假视作旷工,扣500!”孙主任的脸立刻黑了,“我警告你啊,你已经被扣了300块了,如果欠工厂的账达到1000,你就别想在这儿混下去了!” “混不下去会开除吗?”谢云逐两眼放光。 “会被送去5号厂区,那里都是和你一样的懒猪废物!” “哦……”谢云逐掰了掰手指,虽然他倒欠工厂300块,但是今天还赚了210呢,四舍五入算是收支平衡了……哦,不对,好像还得扣掉每天50块的伙食费…… 越算越烦,谢云逐直接和不加班的人一起收拾东西回宿舍。麦扣这洋鬼子没经历过996的毒打,一天下来眼看就不太行了;而诗佚身体本就比较弱,七魂已经丢了六魄,在路上飘着看起来随时要羽化登仙。 倒是弥晏,工作了两个多小时也不觉着累,回到宿舍后,就神秘兮兮地拉他去了淋浴房的后面,要公布那个“办法”。 他们鬼鬼祟祟地来到墙壁后,只见弥晏张开双臂,仰着软糯的小脸,长睫毛扑闪扑闪,“阿逐,你抱抱我吧!” “……”谢云逐无语地望着他,现在是撒娇的时候吗,看我给你两耳刮子。 “我需要爱的力量,只要有足够的力量,我就可以施展奇迹。”弥晏依旧伸着手,原来这就是他一下午想出来的好办法。 “我们整晚都抱着睡,也没见你施展什么奇迹。” “因为那不是真正的拥抱呀,真正的拥抱是不能做其他事的,很用心地感受对方的存在……” “那亲你一口行不行?”谢云逐纯粹是图省事,谁知道弥晏的小脸腾地红了,比今天吃的假冒伪劣苹果还红,闭上眼睛羞涩地说:“嗯,那个当然也可以……只要你愿意……” “……”谢云逐沉默了两秒,觉得一本正经对他抱有希望的自己真的很傻,但是看着小孩期待的脸,他又没法立刻转身走开。 于是他叹了口气,微微弯下腰,握住小孩柔软的腰将他抱了起来。 “啊——”弥晏睁大眼,发现自己的视野一下变得很高,原来是坐在了男人的胳膊上,便立刻伸手环住了他的脖子,埋在了他的发间。 和空气中时刻弥漫的脂膏味不同,阿逐身上很清爽,有淡淡的洗发水的香味。他情不自禁张嘴咬了一口,咬住了一缕发梢,放在齿尖慢慢咀嚼。 “啪啪!”谢云逐狠狠地拍了两下他的屁股,他就老实了,乖乖把头发吐了出来。可是阿逐太香了,好像刚烤好的海盐蛋糕,像冰凉的橘子汽水……他不得不用牙齿咬着舌尖,用痛感压制那种旺盛的食欲。 足足五分钟过去,谢云逐也没问够了没有,就一直那么抱着他,好像只是单纯为了满足他的心愿。环住他后背的手轻轻拍了拍:“今天做得不错。” “咚咚!”弥晏听到自己的心很快地撞了两下肋骨,一种强烈的情绪好像要冲破出来。 “你能够从零散的现象中发现线索,得出自己的结论,”谢云逐的语气平淡,但的确是在夸奖他,“重点抓得很准,思路清晰明确,真的让我有点意外。” “哇……”弥晏的嘴角都翘起来了,不是硬挤出来的,而是自发地做出了那个没有意义的表情。 “不过我觉得你今天做得最好的,是学会了和我讨价还价。”谢云逐拍拍他的小脑袋,“事实证明你是正确的,我的确需要休息,否则我的思维能力会在工作里很快报废掉。” 弥晏完全没想到这件事也会得到夸奖,小手攥着他的后衣领,“我真的可以和你讨价还价吗?” “你永远要坚持做自己觉得正确的事,哪怕会挑战我。不,你一定要学会挑战我,因为我一定会持续不断地压制你。”谢云逐说完,将他放了下来。 他也没指望真的能有什么奇迹,所以这些都只不过是对小孩的奖励。 可是弥晏就这么傻傻地望着他,嘴角翘起来,露出了可爱的白牙齿,金色的眼瞳熠熠闪光,好像两颗耀眼的星星。他实在是太幸福了,心脏都变成了跳动的火源,一颗快乐的种子顶开了水泥板,雀跃地探头看向这个世界。 他露出了一个微笑。 那一瞬间,好像一阵电流触过,谢云逐感到了那从灵魂深处迸发的欢欣,被遗忘的语言回到了他的舌上,好像一颗甜美的樱桃。当他说出这个词的时候,嘴角也自然地翘了起来。 “哈哈……原来是‘笑’啊。” 在昨天,当“笑”被禁止的时候,他们并没有失去笑的能力。然而当他们自己不断地规训自己后,一夜之间,他们全部都忘记了什么是笑。 弥晏睁大眼睛看着他:“阿逐,你好像在发光!” 谢云逐一怔,忽然意识到这不是错觉,弥晏笑起来的时候的确也在发光——他之前一直以为是这死孩子长太好看了! 凑近一看,让笑容看起来在发光的,是一些极其细小的、肉眼几乎不可见的微尘,它们漂浮在笑容旁,好像一种自带的快乐氛围特效。 那些微尘摸起来没什么感觉,无法捕捉到手里,吸了吸、尝了尝也没什么味道,但至少能说明,在这个副本中,“笑”是一种有实质的东西,而工厂要从他们身上夺走的,就是这个东西! 遗忘意味着被夺走,而记起这件事本身就是夺还。 “好面面,你立大功了!”这个重大发现让谢云逐兴奋起来,又在弥晏脸颊上亲了一口。这下小孩的脸像太阳花一样盛开了,翘起的嘴角直接来了个半永久,似乎永远不会再掉下来了。 第38章 微笑的理由 关于笑容背后所蕴含的意义现在还不得知晓, 但这无疑给下班后疲惫的二人带来了鼓舞。 趁四下无人,谢云逐带着弥晏又把地形仔细摸了一遍。 宿舍终日被笼罩在顶棚下,根本分辨不出白天黑夜。唯有墙上一盏圆形的灯散发出微微的光亮, 里面堆满了虫子的尸体——这是属于囚徒的月亮。 包围宿舍的围墙大概有三米高,上面竟然没有设置铁丝网和监控探头。谢云逐用肩膀托着弥晏上去看了一眼, 弥晏告诉他:“外面是条臭水河,这里的岸边都是工厂。” “河有多宽?河对面是什么?” “看不到尽头,远处都是雾,河上飘了很多东西……”弥晏用绝佳的视力望过去,“有垃圾、鱼、鸟、还有人泡在水里……” “那应该是浮尸吧……”谢云逐扶额。 河流尽头的雾,应该就是副本边缘了。从水路逃脱显然不是什么好主意, 这河岸边一溜的工业废水都往里面排放, 再加上垃圾和浮尸,谁知道呛一口水能干到元素周期表的哪一行。 “不是的,就是人站在水里, 他们都在动……”弥晏否认了他的说法,然而又有些词穷, 谢云逐就把手机递给他, 让他拍一段视频 等谢云逐看到视频, 他终于明白了问题所在, 也明白了为什么弥晏无法描述清楚——因为那实在是太过诡异,超出了人类理性的边界。 首先,那是一片朦胧看不到边际的大海, 尽头是灰色的雾气。海上漂浮着各式各样的垃圾, 有飞禽走兽、也有家具日用品,还漂浮着一群活人。 是的,活人, 只有上半身露出水面的活生生的人。有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在水里匆匆走着,不停地打着电话;有一张桌子漂在水面上,四个人围着桌子正在打麻将;还有一个女人四处徘徊,面无表情地喝酒,尽管她手里的酒瓶早就空了。更多的人类是漂在水面上的,目光呆滞地望着天空。 那些鸟也没有死,但是和人一样,只是漫无目的地漂着。 不知是浸泡了太久,还是雾气的遮挡,这些人和物,都褪去了颜色,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白色。如果说工厂里的他们还是活人微死,这水里的就是死人微活,光是仔细观察那张照片,谢云逐就感觉自己的意志昏沉,快被吸进深水的漩涡里。 “看起来比工厂里还危险。”只看一眼,谢云逐就打消了从水路逃跑的念头。虽然不知道外面水里的人类受了什么诅咒,但他估计自己若是掉进去,下场不会更好。 那么唯一的出路就是车间外那扇大门,全程有大量持枪的机器警卫看守,比看管犯人还要卖力。而且工作挤干了他们的时间和精力,不会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机会。 甚至这一批队友的质量都不高,如果阿兮和傅幽还在,还可以彼此配合着搞事情——假如傅幽自己不搞事的话——而他那群拼命加班的队友,只会无情地把他卷死。 当然了,人除了当队友使唤,必要时也可以当工具使用。然而想要发现并利用这些人的价值,就需要持久的观察和经营关系……光是想想那工作量就叫人忍不住翻白眼。 谢云逐心思一动,忽然露出一副“我考考你”的表情,问弥晏道:“目前观察下来,你觉得谁最有合作价值?” 弥晏不知有坑,天真烂漫地回答道:“不知道。” “不知道?”谢云逐立刻板起脸教训上了,“你长这么大的一双眼睛是用来发电的?” 弥晏不仅不知道,连那群人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其实都很模糊,他眨巴眨巴大眼睛,发了三度电:“我只要看着你就够了。” “毛球啊,”谢云逐的爪子按在他的肩膀上,语重心长道,“观察了解队友是非常重要的事情,不了解他们各自的能力和特点,那该怎么利用他们呢?危险的时候把后背交给谁,必须提防谁,拉谁垫背,抱谁大腿……这可是一门大学问。你不好好努力,怎么能帮到我呢?” 弥晏听着听着,惭愧地低下了头,“对不起……” 小孩太好骗了,叫人都有些良心不安,谢云逐语气也放软了:“你看看你,长得这么可爱,谁看了都会放下戒心。你放着这么好的条件不利用,难道让我去社交吗?” 弥晏一想也是,如果让他家阿逐出去和人交往,那些人立刻就会被他迷住的!喜欢阿逐的人越多,自己受到的威胁也越大,自己怎么没有早点想到这一点呢! 他痛下决心,一定要好好监督这群人,将威胁扼杀在摇篮里! “嗯,我会努力的!” “那就看你表现了。” 差不多到了十点钟,谢云逐回到小院里,看到那个洋鬼子麦扣抱着膝盖坐在台阶上,脸上一片愁云惨淡。 弥晏忽然主动走上去,关切地问道:“叔叔,你怎么了?” 这是进游戏以来这小孩第一次主动搭话,麦扣简直有点受宠若惊。 “弟弟啊,”他哀叹着说,“我感觉自己弄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果然,他也察觉到了什么,对于天性爱笑的人来说,这种若有所失感会更明显。弥晏抬头看了看谢云逐,后者对他点了点头。 弥晏就详细给麦扣讲述了“笑”的原理,然后扬起笑脸,对他灿烂一笑:“你看,就像这样。” “damn!我说怎么一整天我都不会做表情了!”麦扣恍然大悟,立刻活动肌肉,来了个仰天长笑,“哈哈哈哈这才对,这才对啊!” “小心点,先别声张,”谢云逐道,“别让孔姐抓到,除非你也想嘴上穿个螺丝钉。” 麦扣听了,立刻鬼鬼祟祟地捂住了嘴,眼神左右乱瞟,一副偷感很重的样子。 “我是让你笑,不是让你变成笑话。”谢云逐在笔记本、手机、地面等地方,用各种能想到的方法,记录下了关于笑的事情。作为一种加强记忆的训练,他不熟练地咧着嘴,反复练习微笑。 麦扣也跟着开始瞎忙活,一转头看到他一脸冷漠兼强颜欢笑的样子,吓得跳了起来,“oh my god!” “干什么?”谢云逐的嘴角立刻撇了下去。 “小六,我以为你的精神疾病犯了!”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33节 谢云逐额头上青筋一跳,抄起地上张百善的拖鞋,朝他的屁股掷去:“闭嘴。” “哈哈哈哈……”天性乐观的麦扣,一通狂笑地躲到了床柱后面。 “明明笑得很好看啊……”弥晏小声嘀咕道,他的阿逐怎么样都好看,是麦扣没有欣赏水平。然而这句嘀咕被谢云逐听到了,他的屁股上又被赏了另一只拖鞋。 “别假笑了,这样没用。”谢云逐朝麦扣招了招手,“麦扣,试着回忆一件快乐的事,你必须真心地笑出来才行。” 真笑和假笑很好区分,真笑会有闪闪发光的粉末;而刚才麦扣的笑容,和他自己硬逼出来的笑容,都是没有任何闪光的假笑。 “快乐的事吗……”麦扣看他手里没拖鞋了,才小心地走出去。他摩挲着自己的胡茬,想着想着就闪闪发光地笑起来,“我想到了我的妻子,一想到她我就忍不住微笑……” 他抬头望向谢云逐,那笑容却很古怪,“你知道吗?所有人都说她不存在,只有我坚信,我一定有一个华国妻子。只要想到她,我就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人。” 谢云逐走神的思绪飘了回来,定定地看向他,“你有妻子?” 麦扣邋遢得像个单身汉,而且那番形容也实在古怪。 “当然,我不知道她是谁,不知道她长什么样,也拿不出她存在的任何证据,所有人都觉得我疯了。”麦扣耸了耸肩,“可是你知道吗?8年前,我生活在米国,有一份大学里的不错的工作,我很喜欢我的父母和妹妹,也喜欢我的家乡和社区…… “那时候,我对华国没有任何概念。可是没有任何理由的,在那场大灾变后,我就跑到了华国,努力学习语言,找了一份工作,甚至买了房子,而且还学习了一堆育婴的知识! “我很了解自己,除了追求爱情,没有任何事可以让我做出如此大的改变!除非为了一个我爱的姑娘,否则我怎么可能离开家人,搬到一个陌生的国家定居!”麦扣揪着自己的头发,“我觉得她一定存在,但是我没有证据,我也没有记忆,我的生命失去了很重要的部分,就像失去了‘笑’一样……” “‘你有一个妻子’这件事,无法证实,却能够证伪,”谢云逐听完,冷静地评价道,“就你提供的证据而言,除了追求爱情以外,我至少还能提供4种更合理的解释。” “六,你不明白,”麦扣苦恼地抓着头发,“那种心被挖空一块的感觉,不会是别的,你不明白……” 谢云逐沉默了,心被挖空的感觉,他或许比谁都了解。 沉默了半晌,他缓缓道:“我和你差不多。” “什么?”麦扣惊讶地抬起头。 “当我不去想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拥有合理又完整的记忆,”谢云逐缓缓道,“然而一旦我开始思考,就能发现无数的逻辑漏洞和必须自我合理化的地方——就像我的人生,是被一个拙劣的作者虚构出来的一样。” 他说这些话,并不仅仅是想要搏取一个队友的信任,更多的是出于一种微妙的同病相怜。 “什么,原来你也……六,我能理解你的痛苦,我们都遭遇了不幸!”麦扣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些人都说是大灾变的辐射,影响了我们的记忆,但我不相信。因为出错的不仅仅是我们的记忆,还有整个现实!” “所以我要进游戏,寻找一个答案,”麦扣抓着他的肩膀,“我要证明我的妻子存在——这世上或许只有我还能察觉到她存在过,此刻的她说不定就在某处等着我,所以我必须找到她!六,这就是唯一能让我感到高兴的东西。” “嗯,重要的是不要遗忘。”谢云逐任由他握紧肩膀,说给他也是说给自己听,“这是我们存在的唯一方式。” 麦扣怔了一下,他不确定那一刻这个冷淡的黑发男人是否露出了笑意,但他的确在他微微翘起的唇边,望见了闪烁着星星。 / 11点多,加班大队陆陆续续回来了,麦扣笑脸相迎,把那些人都吓了一跳。 “你嘴角抽筋了?”陌生不可名状的东西总是叫人惶恐。 “你疯了……为什么要露出这种表情?” 麦扣昂首挺胸,认真地介绍道:“朋友们,容我隆重地介绍一下,这个表情叫作‘笑’——我之前也很疑惑,是6号告诉了我,原来我们把‘笑’都搞丢了。大家现在快想一想,什么是能让你发自内心感到快乐的东西,然后模仿我的样子,试着把‘笑’找回来。” 乔春英想了想,掏出了她快没电的老年机,打开了一条视频,和她丈夫一起看起来。视频上是一个满脸横肉的大胖小子,正坐在桌边大吃大喝,吃得满脸是油,视频里乔春英带笑的声音传出来:“小宝,慢点吃,还有呢!” 大胖小子就打了声饱嗝:“妈妈做菜,嗝……最好吃了,我要永远吃妈妈做的菜!” “哟,把妈妈累坏了怎么办?” “那就吃爸爸做的,爸爸做的也好吃!” 视频里的一家三口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乔春英夫妻俩望着视频,嘴角都浮现了淡淡的笑容,越看儿子越可爱。 林振月瞥了一眼,她那刻薄的天性,让她自然而然地露出了一个冷笑:“哟,这是你们的儿子啊?” “是,我们老夫妻,中年才得了一个儿子。”乔春英笑着笑着,神色暗淡下去,“从小就能吃,长得又高又壮,从来不生病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他得了渐冻症……我们带他看了不知道多少医生,都说治不好了,只会越来越瘫……” “后来有个关系好的病友,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渐冻症突然就好了!”张百善眼里放出希望的光,“我们求了很久,人家才告诉我们进游戏的办法。” 林振月愣了一下,收敛了刻薄的笑意,唏嘘道:“怪不得你们干活那么拼命……” 很多来到这里的人,不是为了财富名利,而是为了对抗那不可违逆的命运。 “就这一个孩子,能有什么办法。”张百善摆摆手,捡起他不知为何散落四处的拖鞋,“睡觉去了,明天还要起个大早呢。” 他虽然在提示下找回了笑容,但对于副本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只知道干活挣钱,早日赚赏金出去救自己的儿子。 其他人也各自回去休息,心里多少觉得找到“笑”没什么好处,反而容易惹上麻烦。 麦扣四处转了一圈:“咋没看见诗佚妹子?” “她又在屋里喝上了吧。”林振月翻了个白眼,“从昨晚就开始喝酒。” 麦扣抓了抓头发,“那我明早再和她说‘笑’的事。” “和她说有什么用?”林振月不屑道,“用不了两天那个废物就淘汰了。” 说完,她也进了屋。 “嘻嘻……” 麦扣站在院子里,不知道是不是想到魔怔了,明明周围人都走光了,却总觉得听到了笑声。他缩了缩脖子,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正好看到了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 这是浴室边上的一个小房间,一直上着锁,不知道是派什么用场的。 他迟疑地走过去,推了推门。铁门依旧岿然不动,门锁发出了哗啦哗啦的响声。 错觉吧?毕竟那也很像是风声。 不过靠近了,他也发现这个房门的缝隙很大,几乎可以塞进一个拳头,如果趴在地上的话,说不定能看到里面的景象。 光凭加班他根本赢不了别人,所以更不能放过任何细节,或许通关的秘诀就在里面。他必须努力破关,赚到足够的赏金,才能兑换.妻子消失的真相。 麦扣屏住呼吸,蹲下来把脑袋贴在地上,打开手机内置的手电筒,向门缝里照去。 他的确像是看到了什么东西,黑压压的一片……像是人类的头发,左边散落在地,右边被一只粉色的塑料蝴蝶结发卡夹着。 难道这间房,其实是理发室? 视野太狭窄了,麦扣眯起眼睛凑近了仔细看,不知道是不是他举着手机不稳,那干枯的头发似乎在动……不,的确是在动! 头发向四面散开,一直不停地向下翻,然后麦扣就看到了头发与皮肤参差交错的地方,这应该是她的发际线。 咦,这个人的发际线有点高啊……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的头发在脸皮下面—— 这个人应该是躺倒在地上,头向后仰来看他……不,那个姿势未免太别扭了,除非把脖子折断后脑勺贴在背上。那么另一种可能,这个女人根本就是倒立着的! 麦扣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根本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那张脸继续下翻,猝不及防,他就对上了那个女人的眼睛。 这个倒着的女人在透过门缝看他,不声不响。 可她的眼睛是两个纯黑色的洞。 第39章 自杀小屋 “嘻嘻……”麦扣再次听到了笑声, 他的头皮都要炸了,身体疯狂叫嚣着想跑,然而却僵硬得无法动弹。手机在慌乱间被他丢到了一边, 失去了光照门缝里漆黑一片,然而他知道那双眼睛仍在盯着他! 紧接着, 几根苍白胀大的手指从门缝里探了出来,像是那种苍白发青的蘑菇,粘连着菌丝一样的腐烂物质,那手指越伸越长、越伸越长,凉气几乎要贴上他的皮肤! 救命救命不要不要help me! “麦扣?”忽然,头顶传来了一个女声, 有人拉着他的后衣摆, 一把将他拽飞了出去。那女人看起来娇小,却力大无穷,这一招堪称林黛玉倒拔垂杨柳。 麦扣被拽了开来, 狼狈地吃了口土,但好在终于能够活动四肢了。他哆嗦着抬起眼, 眼前的女人赫然是诗佚, 手里还拿着瓶马栏山二锅头, 看起来醉醺醺的。 诗佚喝了一口酒, 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挂着懒散的笑容,“没事吧?” “哈啊、哈啊……”麦扣急喘着, 指着门缝语无伦次地叫道, “头发,都是头发……里面有人、手指、伸出来了!” 如果他还有一丝冷静,就会发现诗佚并没有得到关于“笑”的情报, 然而她依然面带微笑——她居然和6号一样,用某种方法破解了关于“笑”的谜题。 似乎是为了安抚他,诗佚主动蹲下来去查看那个门缝,“这条缝那么细,根本看不到里面啊。” 麦扣才敢跟着去看,发现那里并没有什么手指和眼睛,甚至连门缝都变细了,别说是塞进拳头,就是一根头发丝都塞不进去。 唯独门缝处凭空塞着一张小卡片,似乎是刚才那只手递出来的,证明他看到的并非完全是幻觉。 这个女鬼生前,可能是个没完成kpi的推销员。 小卡片的正面写有一行黑体大字:“你对生活绝望了吗?” 诗佚捡起卡片,翻到反面,看到了另一行黑体大字: “那就快拨打自杀热线吧!” 下面是一串电话号码:995995。 听起来很像“救救我救救我”。 这个电话号码不是第一次出现,孙主任曾告诉过他们,产生轻生念头时可以打过去寻求帮助。 屋子里的女鬼看起来也很想帮助他们的样子。 “不错嘛,这就拿到线索了。”诗佚随手把卡片塞进麦扣的胸前口袋里,“这少说也是一条1000赏金的支线。” 听到赏金,麦扣就瞪大了双眼,“你、你不要嘛?” 诗佚直勾勾地看着他,她的长相其实很甜美,然而那双眼睛空洞无神,比门缝里的女人不逞多让。她说话时的咬字模糊,是喝得有些大舌头了: “我干嘛要做那种麻烦事?” “你救了我,我不好意思独吞赏金……” “我知道你不敢一个人进去,”诗佚笑了笑,“为什么不去找6号?他可比我厉害多了。” 说完,她就拎着酒瓶,一步一晃地回房间了。 麦扣拿着那张小纸片陷入了沉思,想他身高185,是个正值壮年、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面对区区一个闹鬼的房间,当然是……英勇地求队友和自己一起进去。 他快步回到宿舍,结果发现里面黑着灯。6号躺在上铺,似乎已经睡着了。他睡觉时动静全无,就和死了一样。 他打开灯,踮起脚尖去上铺观望,被子却忽然鼓起一个包,紧接着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冒出来,“嘘——” 那个天使一般的漂亮孩子,悄声对他说:“我哥哥已经睡了。” 麦扣连连点头,表示知道了。 已经是11点多,他虽然很累,但尚且还能强撑。然而6号的精力似乎不太行的样子,不仅白天干活干不动,连休息的需求都比别人大得多——或许只是脑子比别人好使吧,他真的像诗佚说的那样厉害吗?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34节 麦扣躺回了自己床上,拨弄着那张小纸片,忧心忡忡地闭上了眼睛。 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这里的被褥枕头都陈旧不堪,发黄的枕面还留着上一个人留下的头油味。他实在受不了了,想把枕套取下来翻个面,手却无意中碰到了一个什么东西。 很轻很小,由塑料和金属组成,有点像是…… 宿舍里一片黑暗,张百善的鼾声如雷。 麦扣哆哆嗦嗦地打开手电,照亮了那个小小的东西—— 一只平平无奇的粉色塑料发卡。 和女鬼头上戴着的那只一模一样。 这张床曾经属于她,她在这里睡过,她弄丢了一只发卡,所以左边的头发乱了,她的头油味正萦绕在自己鼻腔里。 麦扣噌地一下弹坐起来,仓惶地拿着手电四处扫射,唯恐女鬼从哪里跳出来。 可是什么都没有,只有屋外窸窸窣窣的轻响,不知是呜咽的风声,还是小屋里阴森的笑声。 “鬼!有鬼啊——!”他再也忍受不了,大喊大叫起来。 男女宿舍的灯都亮了,高度紧张的清理者们都迅速爬起来,以为发生了什么危险。 连6号都勉为其难地坐了起来,一边打哈欠,一边无语地看向他。 灯光把宿舍照得一片亮堂,大家一同混乱地寻找,结果连个鬼影都没找到。 麦扣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讪笑道:“不好意思,刚才做个了噩梦,吓醒了……” 人们虚惊一场,又骂骂咧咧地回去睡了。 谢云逐却依旧盯着他:“你手里拿着什么?” 那个粉色的发卡,不像是他会拥有的东西。 麦扣摊开手心,他的手里除了那个发卡,还有一张被揉皱的小卡片。他说了在门缝里见鬼的事,“你说这会不会就是那个女鬼睡过的床?所以她才会盯上我……” “哦,那倒不至于。”6号的语气听起来很松弛。 “真的吗?”麦扣心里燃起了希望,“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搜过你的床,之前没有什么发卡。”6号打了个哈欠,“是你作死偷看了门缝,所以被邀请了。” “啊啊啊……”麦扣捂着心口,徐徐倒在了床上。 谢云逐挑了挑眉:“出去说。” 这是凌晨三点多,院落里空无一人,谢云逐也试着推了推铁门,果然纹丝不动。黑压压的门缝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往外钻,弥晏好奇地想要蹲下来查看,被他一把抓住后衣领提了起来。 谢云逐把孩子夹在胳肢窝里,拍了下他的屁股:“不要乱捡地上的脏东西。” 弥晏垂着脑袋“噢”了一声。 “咱真的要这么晚进去吗?”半夜里灯光全熄,顶棚之下几乎是全然的黑暗,麦扣实在有些胆怯,“要不等明天天亮的时候,大家一起……” “麻烦越早解决越好,”谢云逐道,“这是主动型支线,你是第一个被邀请的,但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 “主动型支线?”弥晏好奇地仰起脑袋。 “支线可以简单分类为被动型和主动型。被动型一般不会移动和扩张,需要清理者主动触发,比如我们之前去过的医院;主动型则表现出强烈的攻击性和扩张欲望,不死不休,并且随着副本时间的推移,攻击性和难度都会呈指数级上升。” 比如这个铁屋子里的鬼,第一天毫无动静,第二天就会蛊惑人去窥探,往被窝里送发卡,再过几天没准就要主动来敲门,从他们的被窝里钻出来了。它所在的位置就在6号宿舍内部,接下来的几个月都逃不开的。 而谢云逐所奉行的原则,向来是把困难扼杀在襁褓里,尽最小的力实现最优解。这才是摆烂的至高奥义。 麦扣也知道这个道理,况且进入支线的清理者越少,最后得到的赏金越高,6号看起来又是如此淡定靠谱的队友。可是想到要进入这个鬼气森森的屋子,他又实在有点…… “不想进没关系,”谢云逐漠然地低头点着手机屏幕,“在外面等我——或者回去睡觉也行。” “可是我需要赏金。”麦扣咬了咬牙,“你知道的,我必须找到我的妻子!” 有一点勇气,但是不多,可悲又可怜的普通人。他们在游戏里总是死得很快,且毫无意义。 谢云逐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瞳里倒映着手机的幽蓝光亮:“别傻了,真相比你想象得更加昂贵。最后你会发现,自己赚到的那点可怜赏金,只够用来修复伤口的。” “什么意思……”麦扣一怔。他这样胆小的一个人,一直都是靠着找到妻子的信念坚持到现在,可是现在这个冷酷的男人告诉他,他的坚持毫无意义。 “因为我试过了——你能想到的、你想不到的,所有的方法,我全都试过了。”谢云逐嗤笑道,“但是没有用,我仍站在这里,凌晨四点被你叫起来去打一个破关,挣点毫无意义的赏金。” “可是系统不是说能实现一切愿望吗?!要是连系统都做不到……”麦扣迷茫道,“我该怎么办?谁还能告诉我答案?一天找不到她,我的人生中就好像永远缺了一块,我还能做什么……” “我不知道。”谢云逐无法回答他的问题,因为他也不知道答案。 正因为不知道答案,所以他仍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下去,走到绝望的尽头为止,走到他心火烧尽、散落成灰为止。他活着就是想要知道一个“为什么”,为什么他必须经历这一切,为什么这一切永无止境。 他不甘心,所以他要不死不休。 然而也正是因为这样走了下来,所以他知道那过程有多痛苦,一次次的希望、失望与绝望,就像把人锤烂一万遍又重新拼装起来。他变得破碎、凌乱、面目狰狞,变成一个靠燃烧信念活下去的怪物。 “所以害怕也没关系。”谢云逐拍拍他的肩膀,“在外面等着,我会解决问题。” 麦扣望着他,明明是一成不变的语调,带着睡眠不足的淡淡死意,然而他又觉得这个男人莫名温柔——他一定像这样救下过许多人。 “嘟——嘟——” 谢云逐根据小卡片上的提示,拨通了自杀热线。手机没有信号,但电话仍然拨了出去。 “喂,怎么啦?”那头的电话真的被接通了,里面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有点尖有点细,还有点养尊处优者的慢条斯理。 “是自杀热线吗?”扮演一位脆弱的自杀者,谢云逐下意识夹起了嗓子,“请帮帮我,我想自杀。” “天啊,你怎么就想不开了呢?快把你的情况告诉我,脂膏工厂非常关注每一位员工的心理健康!” “我感觉我的人生已经没救了,烂到无可救药。”谢云逐真情实感地说,“工作的每一秒,我都感觉恶心想吐;早上想到要起来上班,我就想在枕头上把自己闷死;走在路上恨不得被车撞飞,这样就可以请假了;想到下半辈子都要这样工作下去,我只想死……” 他每说一句,对面就郑重地“嗯”一声,然后他关切道:“你放心,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帮助你的!你现在就按我说的去做——周围没有其他人吧?” “没有。”谢云逐如实答道。 麦扣已经灰溜溜地躲到了好几米外,弥晏还被他夹在胳肢窝里,乖乖地垂着手脚,安静地瞧着他看。 嗯,这是他的神明宝宝,不算是人。 “好,你知道浴室旁有一个上锁的屋子吧?你把窗台上的第二个空花盆拿起来,下面有钥匙。” 谢云逐按照他说的去做,果然在花盆下找到了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 “找到了,我正在开锁——房间里有什么?真的能拯救我吗?我很怕哪天我就会想不开自杀……” “岂止是拯救,相信我,你的一切烦恼都会消失。”对方微笑道。 谢云逐在心里“哦?”了一声——电话里这个男人,刚才是笑了吗?他的确听到了那属于微笑的气声与震动,这还是他遇到的第一个会笑的npc,连孔姐和孙主任都没进化出这个功能。 是什么让他如此不同?他到底是谁? 对面的男人似乎很害怕他犹豫,一直发出连珠炮似的逼问:“你在按我说的做吗?” “嗯嗯,这门有点沉。”谢云逐单手开了锁,推开沉重的铁皮房门,死气沉沉的滞重空气扑面而来。 一片昏黑之间,他隐约看到了对面斑驳的墙壁,像是粘着一层皱巴巴的人皮,上面画着许多古怪扭曲的线条。谢云逐试图看清,然而那些线条在他的视野里抽动起来,变得越来越立体,越来越近,近到几乎贴上自己的脸。 “唰”的一声,摆放在房间四角的白蜡烛亮了起来。 骤然的亮光刺痛了眼睛,谢云逐下意识闭了下眼睛。那是不足十分之一秒的一瞬,待他再睁开眼时,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具溃烂的尸体! 就像恐怖片直接切到了最惊悚的一帧,眼前赫然是一个青筋暴起的滚圆肚子,仿佛随时要爆裂开来。 靠得太近,他的鼻尖几乎快贴上去,透过胀大到几乎透明的肚皮,里面是一团腐烂的肠子。 强烈的腐臭味扑面而来,谢云逐暗骂一声,蹭蹭蹭后退两步,弥晏的第一反应却是小鸡仔似的张开手臂,勇敢地挡在了他的身前。谢云逐一把拎起他,一起退到了门边。 借着蜡烛光他看清了,那是一具女尸。只不过脚后跟被一只生锈的铁钩子串起来,倒挂在了天花板上,所以自己有幸近距离欣赏了她的肚子。 女尸浑身肿胀,像是在水里泡了不知多久的巨人观。垂落在地的手指像是两丛肥大的蘑菇,干枯的头发大把大把散落在地,上面别着一只粉色塑料发卡——麦扣在门缝里看到的就是她。 像这样倒挂着的尸体,房间里一共八具,死相各不相同,整整齐齐地挂成一列。 这给了他一种强烈的既视感,好像来到了屠宰场,这些尸体就是等待被屠宰的死猪,整齐划一地挂在流水线上,等待着某种加工。 活着的时候,他们在流水线上生产商品;死后,他们挂在了流水线上,成为了商品本身。 “砰”的一声,在那蜡烛照不到的昏黑中,谢云逐听到铁门在自己身后严丝合缝地关上了。 第40章 “死亡” 手机那头的自杀热线没有挂断, 然而也没有再说话。谢云逐知道那个人就在那里,因为可以听到他阴湿的呼吸声,好像蛇的信子钻出手机, 正在舔自己的耳膜。 对面一定非常期待听到一声尖叫,然而谢云逐没有让他如愿。在游戏里混迹那么多年, 他见过的尸体比活人多,他是死神的老朋友了。 一只温热的小手紧握着自己,蜡烛照亮了弥晏惨白的小脸。自从聆听过那番教诲后,他无论遇见谁都瞪大了眼睛使劲看,唯恐自己不能帮上忙。 距离关门已经过去三秒,谢云逐没动, 这八具尸体也没有动, 看起来都比较社恐。 谢云逐手上,目前有斧子、匕首、弥晏等杀伤性武器,但他没有贸然攻击, 而是转身试着去推身后的门——果然推不动。 和平时开门的角度正相反,门把手是向上翘起的, 无论用多大的力去掰, 都纹丝不动。 谢云逐又大力敲门, 门板只发出沉闷的回声, 回荡在这个空气凝固的小小房间里。 他们被锁死在了屋内,但谢云逐倒也不慌,他本来就是要来解决这个支线的。 打开手电, 光线的衰减异常严重, 只能照亮非常勉强的一方区域。触摸墙壁,依旧是铁皮房的触感,谢云逐摸着墙绕行了一圈, 发现房间的面积和在外面看差不多。 然而同样的,无论他再怎样敲击,甚至用精钢手斧劈砍,都只能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弥晏大声呼救,按照平时绝对能吵醒宿舍里的人,然而外面依旧保持着诡异的安静。 他们好像被抛弃到了宇宙的另一头,被活埋在了几千米深的地底。 在探查的过程中,尸体依旧一动不动,这应该不是一个战斗本,而是个解谜本。 迷题的答案,就在尸体上。 “要去检查尸体了,害怕吗?”谢云逐问。 “不怕,他们都已经死了。”弥晏说,“活人才可怕。” 谢云逐笑了笑:“你说得对,活人才可怕。” 分给弥晏一个手电筒,他们一起去检查进门第一具尸体,那个膨胀的女人。 她身上穿着的工厂制服,已经被撑裂,和烂肉糊成一团。谢云逐戴上手套,忍着恶心在烂肉找到了她的工牌,用手指反复抹了好几遍,才勉强看清上面的字: 刘桦园。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35节 6区……摘掉那块血呼拉咂的筋膜,谢云逐看清了最后的数字。 6号。 谢云逐浑身一麻,这个女人也是6区6号,和自己一模一样。 她是这条阴间流水线上的另一个自己?还是说,她是在自己之前的6区6号? “这里也有一个6区6号!”很快,弥晏在一具白骨上有所发现,“他的名字叫于文竹。” 于文竹只剩下一堆骨头了,骨架保存得较为完整,中间有细细的筋络互相连接把他串起来,看起来有点像实验室里的人体骨架标本。 同一条流水线上不会有两个同样编号的人,唯一的解释是他们属于不同的批次,是不同时间段上的6区6号。 这些尸体或许都是在自己之前,来到脂膏工厂的清理者。这个副本的刷新周期应该很长,所以保留了前面几任的尸体。 这些前辈都没能离开脂膏工厂,像死猪一样毫无尊严地被倒挂在了这里。 每天他们洗澡的时候,隔着一道薄薄的铁皮墙,就挂着这些死不瞑目的人。房间里甚至还弥漫着淡淡的水汽,和一点肥皂的味道。 他们是怎么死的?为什么会死在这里,以这种死相?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个副本远比他们所看到的更危险。 两个人将8具尸体仔细检查了一遍,然而所能获取的信息量非常有限,只有名牌上提供了一些关于姓名和编号的信息。 除此之外,他们发现这些尸体是可以活动的。天花板上有滑索槽,挂着尸体的钩子可以自由活动,转移到房间的其他地方——越来越像屠宰场了。 在最远离门口的那面墙上,他们发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开关,以及一个似乎是用来盛放某种产品的玻璃罩子。谢云逐按下开关,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最后,他们还在地上发现了一个无主的名牌,上面写着:宁东顺,6区2号。 无论如何只找到八具尸体,却有九个名牌。消失的宁东顺似乎在某个黑暗的角落,静静地凝视着他们。 所有的线索都风马牛不相及,调查很快陷入了死局。 “说说看,有什么想法没有?”谢云逐鼓励性地提问道。 “好奇怪……”弥晏道,“这些尸体的死亡时间都不一样。” “为什么这么想?” “因为每具尸体的腐烂程度都不一样,你看中间这具,几乎完好无损,就像昨晚刚死一样;但是那边那具,骨头都已经散了,是用丝线勉强拼合起来的。这说明他们是在不同时间死亡,只是被挂在了同一个地方……”说到这里,弥晏皱起了眉头,再次观察这些尸体的排列,他感到很不舒服。 如果按照他说的,那么最趁手的悬挂方式,应该是最老的那具枯骨被挂在最里面,然后死亡时间依次递减,那具新鲜尸体挂在最外面。 虽然仅仅只在流水线上工作了一天,但是那种机械刻板的理念已经深深地印在了他的心里。工业化要求的就是一丝不苟的逻辑,井井有条的顺序,一切混乱的东西都不符合工厂的美学。 “这些尸体毫无秩序可言,如果想要上流水线生产,那么第一步是要让他们排列整齐。”谢云逐精准地说出了他心中朦胧的念头,“再加上这些可活动的滑索,说不定这个迷题只是一道简单的排序题。” “对哦,就像一盒打散的拼图一样!”弥晏恍然大悟,“只要根据提示把拼图拼起来就好了!” 说干就干,他兴奋地将尸体按照从腐烂到新鲜的顺序排列好,然后再次按下那个按钮。 无事发生。 “诶?”弥晏瞪大眼睛,难道说顺序反了?他又哼哧哼哧地将尸体推来推去,按照从新鲜到腐烂的顺序重排了一遍。 这次依旧无事发生。 他在做这些事的时候,谢云逐将每具尸体的名字和名牌号在脑袋里细细地过了一遍,可惜没有发现任何数学上或者文字游戏上的规律。 迷题果然不会那么简单,如果说只是排序就能通关,那么就不可能有这么多人死在这里了。 他倒是不介意为谜题花点时间,最大的问题在于,经过这一番探查后现在已经是凌晨四点多,他早上还得上班呢! 困死事小,迟到事大。若在孔姐点名时不能出现,谢云逐猜测自己的下场不会很好。 他开始从头思索,一个从头到尾都让他困惑的问题是:这个房间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打通自杀热线后,就可以得到提示进入这个房间。电话里的男人也告诉他,只要进来就能获得解脱。然而里面并不存在什么心理医生,只有这几具尸体。 从最新鲜的那几具可以看出,他们都是自杀身亡的,有的割腕、有的上吊、有的服毒。假设他们之前也是因为感到绝望而拨通了电话,那么毫无疑问进来后,他们无一例外都走向了自杀的结局。然后他们的尸体被挂起来,组成了一个意味不明的流水线。 当他们还活着时,在流水线上生产脂膏;当他们死了后,在这条诡异的流水线上能生产出什么? 谢云逐凝视着这些尸体,那些模糊冗余的线索都像潮水一样褪去,他的脑海里只剩下那最后唯一的答案—— “阿逐,你看这个!”弥晏忽然喊道。 他还是想不明白,就一直笨拙地改变尸体顺序,希望能碰运气蒙对答案。然而在拖动的过程中,他还真的发现了一点东西:“你看,这上面有一个空钩子!" 只有用手电筒对准天花板,才能照出那个非常隐蔽的铁钩,它正如同其他钩子一样锈迹斑斑。 八具尸体,九个钩子,九个名牌。 这个空钩子,属于并不存在的宁东顺。 “哈,果然如此……”谢云逐轻笑一声,他之前竟然没想到,所有提示都明明白白,答案其实如此简单。 “阿逐,你已经想到答案了吗?”弥晏不可思议道,他想破脑袋都不明白,一个钩子能代表着什么。 “嗯。”谢云逐话不多说,直接开始排列尸体的顺序,最靠近门的是那具新死的尸体,她甚至还是柔软的,好像只是睡着了。然后是那个肿胀的女尸,再之后,脓血外溢的、蛆蝇环绕的、皮开肉绽面目全非的……最后是那堆散乱的骨头。 “不对啊,这个顺序已经排过了,没有用的。”弥晏道。 “不,有区别。”谢云逐道。 因为这一次,他把那个空钩子,排到了散乱骨头的后面一位,最靠近按钮和玻璃罩子的地方。 他刻意留出了一个人的空隙,尽管那里什么都没有。 “空无。”谢云逐叹了一声,“白骨不是死亡的最后一步,空无才是。尘归尘,土归土,万事皆空。” 他将宁东顺的名牌,放在了那片空荡荡的地上。 滴—— 一声清脆的机械音,不待他们操作,墙上的按钮就自动亮了起来。 顺序正确,原料已经准备就绪,流水线开始运行。 在蜡烛惨白的光亮里,那些尸体微微摇晃,散逸出了非常多细小的黑色粉尘。 这个过程,和微笑时产生银白粉尘有些类似,只是黑尘更加密集,好像那些尸体都是蚁穴,里面正密密麻麻地爬出细小的黑色蚂蚁,源源不断、无穷无尽。 这些黑色的粉尘在空中汇集成一股股的涓涓细流,流向那玻璃罩子。 里面渐渐凝聚出什么纯黑的东西,毫无疑问拥有某种方正的外形,但与其说是一种物质,到更不如说像是某种概念。 当谢云逐的视线与它交错的那一刻,他确信自己看见了那个答案。 他看见了“死亡”。 不是一个过程,不是一种状态,而是“死亡”本身。 危险! 强烈的危机感在一瞬间爆发,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战栗伴随着鸡皮疙瘩爬满他的全身。那些尸体消失了,流水线消失了,弥晏在焦急地呼喊自己的名字,可他很快也消失了。 谢云逐无法挪开视线,他只能注视“死亡”,好像眼球被穿在了铁丝上。明明知道危险,可是无法做出正确的反应——就好像前方有一场惨烈的车祸发生,可他仍就安静地在过他的马路。 因为他必须到那头去,“死亡”对他发出至高无上的召唤,就像再快的光也无法逃离黑洞,他也无法逃离那里。 围绕着那个黑方块的,有一把锋利的小刀;一些鬼怪和仇敌;从天上还吊下来一条长长的麻绳,被绑成了一个牢固的绳圈。 都是他非常熟悉的东西,熟悉到让他紧咬住牙关,嘴巴里渗出了血腥味。 谢云逐已经来到了黑方块前,他试图继续向前一步,然而脚下忽然一空——他僵硬地低下头,看到万丈的高楼下,奔流的汽车就只有火柴盒那么大。 他竟然正站在高楼大厦的边缘,穿过脚底喧嚣的风,他的脑袋会像个烂西瓜一样砸碎在地面上。 他有些头晕目眩,知道自己陷入了某种被魇住的状态,然而和上次在钢琴小屋里时很不同,因为这次他完全理解发生了什么—— 他曾7次试图自杀。 死亡方块所重现的,是每一次他尝试自杀的画面:他曾站到过这座大厦的边缘,已经翻出了栏杆;他曾准备过这样一个牢固的绳圈,这样一把刀;他曾在鬼怪靠近时束手就擒地闭上眼…… 他的理智甚至也是清醒的。 他只是很清醒地想去死,有那7次的决心加起来那么多。 “人世是多么漫长,折磨永无止境,”安静已久的手机,这时候突然传出了男人的侃侃而谈,“看啊,眼前是一条更轻松的路。短暂的痛苦之后,便是永恒的安乐。” 那油滑的腔调叫人厌恶,然而他所说的内容,谢云逐并不否认。 他所承受的痛苦,早已超过了一个人所能承受的阈值,他崩溃过无数次,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 那些尸体一定也曾经历过这一切,濒临崩溃,所以打了这个电话求救,然后被引入这个房间。无形的手从背后推了他们一把,帮他们坚定了下地狱的决心。 这就是工厂的规则下,为弱者准备的退路。 第41章 九相 上一次站在这里的时候, 自己在想些什么?一步之外便是万丈深渊,谢云逐靠在身后的栏杆上,思绪渐渐飘远。 说实话, 记忆很模糊,他从不会主动去想这些事。 据说人脑有自我保护机制, 会自动屏蔽痛苦的记忆,就好像大树分泌树脂,把侵害包裹成琥珀,这样他才能继续向上生长。 现在仔细想想,那时候他好像听见了歌声。在马路对面商场的大屏幕上,应该是一个当红的偶像团体吧, 笑容很明艳歌声很欢快。他就站在高楼边缘看了很久, 然后轻轻地跟着哼唱起来。 人会因为一时的想不开而想要自我了结,又会因为想要听完一首歌而驻足人间,真是奇怪又叫人费解的生物。 他仍迷恋着阳光照在身上的暖意, 迷恋着尘世的歌声,所以那天他没有死。 所以今天也不会。 谢云逐用肩膀夹着手机, 歪着头望着底下的车水马龙:“抱歉, 还不是时候。” 手机那头倒吸了一口凉气:“你说什么?!” 谢云逐笑了笑, 他必须得感谢这个讨厌的声音, 将他从那种被魇住的状态中唤醒。对方让他想起自己最厌恶的一切——被蒙蔽、被操控、被玩弄。 他想,即使那一天真的到来,那也必须百分百出于他自己的意志。 想要按着他的头教他做事?那可不行。 “我说, ”谢云逐一字一顿地告诉他, “我要活得比你们更久,看着你们灭亡。” “夸嚓——!” 那头传来了摔杯子的声音,以及破防的大声辱骂:“你的工号是什么?立刻报给我听!我简直不敢相信我们厂有这样优柔寡断的废物!你居然还有脸活在这个世界上!工厂不需要无价值的员工!这个社会不需要弱者!”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36节 谢云逐把手机拿远了一点, 然而那激烈的骂声还是扑了出来:“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想自杀的人本就是淘汰者,你们白白地消社会耗资源,拖累那些真的劳动与付出的人,你们这些渣滓!蛀虫!劣等品!” 谢云逐翻了个白眼,直接挂断了电话。 烦人的声音消失了,但他的处境并没有改变,他仍站在高楼的边缘摇摇欲坠。出口在哪里?破局的眼又在哪里? 离开前,他下意识地还想再看一眼当时那块屏幕,然而随着他的目光偏移,黑色的方块赫然撞入他的眼眸里,他的大脑顿时一阵嗡鸣。 等等,那东西……一直在这里? 它源源不断地散发着巨大的诱惑,谢云逐恍惚地伸出手,不知道自己是想去抓那个方块,还是想跳下去。呼啸的风自地面来,把他的思绪一阵一阵吹乱。 近了、就快碰到了……理性告诉他不能去看,然而眼珠完全无法挪开,脑海里充斥着嘈杂的尖叫声:伸出手!得到它!必须得到那个东西! 谢云逐努力伸长手臂,踩在高楼的边缘,维持着微妙的平衡,他尽力不向下看,可是余光捕捉到的高度,让他的背上一层层冒出冷汗。 那一次,他没有跳。所以没关系,踩空了也不会有事……没有发生过的历史不会重演。 还要再近一点……就要够到了…… 那次他没有死,但是心也没有长好,就好像握住了一把灰,随意攥出了一个形状……那样的东西放回胸腔里,也可以代替心来跳动……是这样的吧? 手已经无法伸长,只差一厘米,他无论如何也够不到,也许真的该踏出那一步,这样就能够到了…… ——然而他没有一秒思考过这样一个问题:他为什么要去抓住那个方块? 那是死亡,他必须逃离的东西!心中一个微弱的声音这样告诉他。 以及,弥晏呢?他去哪儿了?看不到自己,他一定害怕极了…… 理性闪烁出一刹的微光,再加上那一点点的担忧和关切,让谢云逐在最后一秒犹豫了一下,脚已经踏出了半步,只待踩下去。 他的视线仍然无法离开黑方块,却忽然望见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他发现黑方块突然少了个角,而且那个裂口不太规整,就好像……就好像有人啊呜一口,把它咬掉了一块?! / 五分钟前。 毫无疑问,弥晏落入了和谢云逐一样的处境。然而对他来说,死亡是一个极为陌生的概念,所以出现在他眼前的,只有那个诡异的黑方块而已。 “阿逐?你在哪里?”弥晏大声呼唤,四处寻找,然而一无所获。他只好走上前,将黑方块拿了起来。 那触感冰凉坚硬,有着玉石般的质地。然而当他狠狠地把方块往地上摔时,那东西却又像片羽毛似的,极其缓慢地下坠。 他试着撞击、敲打、狠狠地踩,无论用何种手段,都无法伤这个方块分毫。 周围并不空旷,相反还有些拥挤。他好像走在一片“树林”里,那一棵棵“树”就是一具具倒挂的尸体,密密麻麻、一望无尽……这世上竟有那么多的死亡! 弥晏抱着黑方块,拨开那些沉重的尸体,继续在那片虚空里四处寻找,大声喊着谢云逐的名字。 偏偏那些倒悬着的尸体,还烦人地说个不停。 “看,一个小孩,怎么会在这里?” “喂,你把我的眼珠子都弄掉了!” “找不到的,只有自杀才行,嘻嘻,去陪你的同伴不好吗?他一个人挂在这里,多寂寞啊。” 弥晏一把抓住那个淌血的腐烂尸体,“你说什么?!” “我说,你的心上人已经死啦。”腐尸笑嘻嘻地说,“他的死意比我们强烈太多了,再强也没用,他逃不过的。” “死在这里好啊,6区是个风水宝地,总比被送去前几区好……” “听说5区的人,活得都生不如死,再前面几区,啧啧,我都不敢想……不如留在这里,多么安逸。” 弥晏浑身的血都像被冻住了,他无法想象失去谢云逐后自己该怎么办,他存在的逻辑似乎都建立在爱之上,他不能失去阿逐……绝对不能失去他! 理性被无数疯狂的念头所淹没,弥晏没有犹豫一秒,亮出一口小白牙,狠狠地就朝黑方块咬去。 好消息是,他咬动了;坏消息是,死亡的味道不太好,像是眼泪、盐、内脏和血混合的味道。 那些倒挂的尸骸都尖叫起来,腐烂的脸扭曲变形,“你在干什么?!停下!” “咕嘟——”弥晏才不管它们,梗着脖子强行吞咽,然后是风卷残云的第二口第三口…… 死亡方块被他啃得像个苹果核似的,他就狼吞虎咽地整个往嘴里塞,喉头一耸,生生将剩余部分给咽进了肚子里! 眼前的景象迅速扭曲变形,蜡烛的光幽幽一闪,霎时只余几缕青烟。 随着死亡方块的消失,一切异变都跟着消失,倒挂尸骸的树林幻灭无踪。 谢云逐骤然清醒过来,没站稳向前踉跄了一步,然后一双小小的手臂抱住了他,小孩把脸埋在他的肚子上,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哽咽:“呜啊啊啊阿逐……太好了,你没事……” “你——”谢云逐的手止不住地发抖,他迅速脱掉脏兮兮的手套,拾起地上的手电筒,掰开小孩的嘴查看。 手电照进去,只照亮了一口小白牙和干净的喉咙,“咽下去了?!” “嗯……” “吐出来!”谢云逐卡着他的喉咙,就要施展野生的海姆立克法急救法。 然而这时弥晏很坚决地捂住了嘴,拼命摇头:“不行,不能吐出来!不能让你再碰到!” 那些尸体说得没错,这和强大与否无关,心中的死意越强,就越容易被方块操控。没有比他的肚子更安全的地方了,他必须保护阿逐。 谢云逐深深地喘了一口气,也冷静了一下,意识到他的话是正确的。直到现在他也无法确定,若是不被打断,他是否真的会迈出那一步。 他缓缓平复心绪,仔细望着弥晏的小脸:“你真的没事?” 弥晏其实肚子疼,但还能忍受,就顶着一脑袋疼出来的汗珠,坚定地摇摇头:“我没事。” “你明不明白,就算你是神也会死的。” 弥晏摇头,他的果敢无畏全来自于他的天真:“我不怕。” “……”谢云逐说不出话来了,手落在他脑袋上揉了揉,“傻毛毛。” 弥晏可以感觉到,他的手在颤抖,就像他的声音一样。 除此之外,他没有泄露出任何情绪,并且很快冷静下来——密室的门仍然没有打开。 谢云逐拿手电照四处照耀,倒挂的尸体已经不知所踪,倒是原本放置黑方块的那面墙壁,出现了一副斑驳的古画。 原来第一眼看到的都是真的,刚才他们所经历的一切,都不过是在画中。 底下有几行小字,记录了这幅画的名字:《九相图》。 小字记载了一个故事:曾经有一位美艳不可方物的皇后,叫人见到便生爱慕淫.邪之心。于是皇后立下遗嘱,将自己的遗体丢弃在荒野中七七四十九日,让众人见证她腐坏的过程。她要这世人明白,红粉骷髅,色即是空。 这幅图所画的,便是人死后的九个过程:新死相、肪胀相、血涂相、肪乱相、噉食相、青淤相、骨连相、骨散相、古坟相。 那九个清理者的尸体,就这样排列在图上,面目栩栩如生,连粉色发卡都清晰可见。在最后一相中,宁东顺的名牌就是他的坟。 唯一的问题在于,那幅画是倒挂着的。谢云逐上前,将画正过来重新挂在墙上,他身后传来“咔哒”一声,门把手跟着扭转了180度,门自行打开了。 外面的灯全亮起来了,麦扣着急的脸出现在门口,“天啊,六,你总算出来了!快快快,孔姐就在隔壁喂饭,马上就过来了!” 一旦从那种剧烈的紧张感中挣脱出来,疲惫感立刻如山一般压了上来,所有的画面、声音都好像隔在了一层朦胧的罩子外,罩子里面是他的大脑嗡嗡鸣响,以及血管一突一突的声音。 已经没有危险了,但是他的手仍在抖,这是身体透支的征兆。老毛病了,谢云逐没管,从口袋里摸出一支薄荷烟,叼在嘴上点燃了。 深吸了一口,薄荷和烟草冲入身体,构成了强烈的刺激,他才稍微缓过来了一点。 在院子的灯光下,谢云逐继续捏着弥晏的脸瞧,转过来转过去,他有点匪夷所思:“所以你真的把‘死亡’吃了,还一点事都没有?” 他不信邪地把手指伸进弥晏的嘴里,试图从他的喉咙里抠出点什么,弥晏就乖乖地任他抠弄。 他真的没事了,肚子也没刚才疼了。现在就是感觉有个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嵌在了身体里,有点噎得慌,他准备找个安全的地方,再把咬碎的死亡吐出来。 “这是在干啥?”麦扣都看傻眼了,问题像连珠炮一样冒出来,“那屋子里有什么?你没事吧,抠他嗓子眼干啥?弟弟你都乱吃了什么?” “没事了。”谢云逐只简单地回答了他三个字。 麦扣还有一箩筐的问题要问,然而这时孔姐踏入了院子里,叫他迅速地闭上了嘴。其余清理者这才从屋里出来,没精打采地到院子里列队。点完名后,每个人都分到了一份早餐,菜色和昨天一模一样。 吃早饭是难得能休息的时间,大伙儿一边吃一边闲聊,有人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这个副本真不错,累是累了点,但是挺安全。这都第三天了,居然一点危险都没有!” “这就是单纯的运气好,真遇上那种凶险的,开局就团灭也有的是。” “哈哈,真希望这样的副本再多一点……” 没有危险?运气好?开玩笑呢!麦扣吃着早饭,不由抬头看了6号一眼——男人依旧是不合群,和他的弟弟呆在角落里。他默不作声地救了所有人,然而除了自己,没人知道他曾做过什么。 他看起来很疲惫,甚至没有在吃饭,只是靠着墙,垂着脑袋抽烟,浓密的眼睫垂落下来,遮掩着暮蓝色的眼瞳。看不清他的神色,也完全看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灯光的照耀下,他的皮肤苍白,有种透明的雪一般的质地,好像会在温暖的季节消失无踪。 第42章 异化 这一天开工前, 孙主任给所有人开了场晨会,先是点名批评了昨天摸鱼划水的谢云逐之流,然后宣布了昨天的优秀员工。 “经我们领导组反复开会研究, ”只见他煞有介事地咳嗽两声,将一个鲜红奖状和装着100块的信封拿出来, 递给了张百善,“2号在昨天的表现最优秀,被评为每日之星,大家鼓掌!” 张百善激动得满面红光,上前点头哈腰地接过信封奖状,要不是妻子掐了他一把, 险些就要笑出来。 “大家要学习2号踏实肯干、为厂奉献的精神, ”孙主任拍拍张百善的肩膀,“撸起袖子加油干,工厂就是大家实现自我的舞台!” 大伙儿稀里哗啦的掌声经久不息, 有的人还真的是一副斗志满满的样子,叫谢云逐觉得很稀奇。 这一天随机分配工作, 他被安排到了第一道工序, 也就是搅拌管道里流出来的脂膏。和他一起工作的, 还有一脸没睡醒的诗佚。 搅拌是一个极其枯燥乏味的工作, 他只需要卖力气,像一头被蒙住眼睛的驴一样,转着圈儿搅动脂膏。不需要任何思考和想象力, 只需要像机器一样转动不休。 搅拌的头两个小时, 谢云逐就感到自己的肌肉发酸胀痛。油腻的脂膏混合着工业香精的味道从大桶里蒸腾而上,就好像桑拿房里的蒸汽一样将他笼罩,没吃多少东西的胃里一阵阵犯恶心, 想吐但什么都吐不出来。 但凡他的动作稍微慢一点,机器监工就会幽灵般地靠近,给予口头警告,两次口头警告就会变成一次扣工资,每天扣工资的数额是没有上限的——也就是说,等他们的体力被榨干的那一天,他们很有可能一边给工厂打工,一边倒欠工厂越来越多的钱。 而机器监工一转过身,谢云逐马上又怠惰下来,没有听说哪个奴隶能通过辛苦干活翻身当主人的。不公平的制度下,越努力只会越不幸。 好在有弥晏可以和他换班,小孩只有豆芽菜高,搅拌时脚底还得垫着箱子,但干起活来一点不马虎,双手飞舞的速度好像仓鼠跑滚轮。 这个工作没昨天危险,谢云逐也就由着他干,自个儿坐在一旁,继续四处观察。 其他人也肉眼可见地比昨天累了一些,体力衰减的速度要比他们想象得快。他对面的诗佚细胳膊细腿的,干了一会儿,就开始摇头晃脑大声叹气。连平良今天负责切割的工序,已经发出了好几声强忍住的惨叫——他的手被刀片割到不止一次,整条产线都被他的血水污染,最后生产出来的脂膏都是淡粉色的。 不同工序也有好坏之分,今天是连平良抽到了“切割”这张鬼牌。 谢云逐投去怜悯的一瞥,他很怀疑连平良能不能撑到今天结束。 紧接着他的视线悄咪咪向门口移动,开始研究那儿的机器守卫,琢磨逃跑的可能性。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37节 越观察,他就越觉得棘手。因为机器和人不一样,根本不会疲倦也不会松懈,永远迈着一成不变的步伐四处巡逻。他们程式化地执行一切命令,地上跑过一只老鼠,天上飞过一只鸟,都会毫不犹豫地开枪清除。 他也想过混在运输车里逃跑,但那里的防守照样严格,每个车厢都有两个持枪的机器守卫看守,而且一辆车固定会堆满一定数量的箱子,根本不具备藏人的空间。 不过观察间,谢云逐倒是产生了一个疑问:从始至终他看到的,都是将脂膏运走的货车,但从未见运原材料的货车开进来过。 车间分为他们所在的加工区和原料区,被一面墙所阻隔。墙上有一扇上锁的小门,除此之外就是一根管道,源源不断地将油脂输送过来。 根据车间的整体大小推断,原料区的面积应该不大,照理说他们已经工作了这么久,运走的脂膏都有好几十货车,无论如何都该消耗掉原料区的库存了。 可是到现在为止,他一次都没见过有车开进来,补充生产脂膏的原料。 难道说,原料区有一个他不曾注意到的隐藏入口?补货都在那里悄悄进行? 但是运送原料而已,为什么要那么偷偷摸摸的?里面绝对有猫腻。 “啊啊啊啊啊——!!!” 忽然,一声凄厉的惨叫打断了他的思绪,浓烈的血腥气弥散开来,所有人都抬起头,向着一个方向投去惊恐的目光。 “我的手!嗬呃……我的手,啊啊啊!”连平良捂着血肉模糊的半片手掌,发出了叫人头皮发麻的尖叫,他的另外半片手掌被刀片切断,掉在了飞速运转的流水线上。 三根抽搐的手指连着断骨和经络,鲜血淋漓地混在脂膏块中,从下游每个人的面前经过。 还是林振月眼疾手快把断掌捡起来,大叫道:“还有救,切口很平整,缝起来还能用!” 此刻连平良却已经是痛得在地上打滚抽搐,惨叫不断。 机器监工走到他身边:“3号违反规定,随意讲话,罚款100。” “啊啊啊啊痛啊,我痛啊——!!!” “3号消极怠工,警告一次。” “救、救救我……”连平良抓住了监工的裤管。 “警告两次,罚款100。” 刚才的变故都没让谢云逐心惊,这几道冰冷的声线却让他一阵恶寒。 “行了,多大的事,送3号去医务室。”孙主任大发善心,摆了摆手,“笨手笨脚的不知道能派什么用场,其他人围着是怎么回事?继续干活!” 在这里废了手掌,等于说连平良已经被提前淘汰了。谢云逐想到了刚进游戏自我介绍的时候,这个卑微的小职员满怀希冀地说着什么升职加薪、整顿职场。 到头来最先被整顿的是他自己。 好在此刻离午休只剩下半个小时,其余人一起分工,消化掉了连平良的工作,血腥味弥漫在流水线的每一个角落,每个人的呼吸声都压抑到了极致。 午休铃一响,所有人都同时停下工作,发出了难以忍受的大吼大叫,好像要把心中所有的恐惧、愤怒、压抑都发泄出来。有人把脑袋往墙上撞,有人在摔东西,有人在哭,但无疑这是一天中他们最像人的时刻。 在其他厂房,在更远的工厂外,嚎叫声绵延无尽、络绎不绝。 然而午休也只有半小时,发泄的同时他们还得往嘴里不停地塞东西,为了填饱辘辘饥肠,肥肉盒饭已经变成了珍馐美味。 谢云逐正想吃点什么,忽然闻到了一股尿骚味。他愕然抬起头,看到整蹲在那里吃盒饭的张百善,那股刺鼻的味道就是从他身上传来的。 稍微一想,谢云逐就明白了缘由——刚才干活时,张百善为了不扣工钱,选择尿在了身上。 他胃口尽失,默默地拉着弥晏走远了一些,把脑袋搁在小孩的肩膀上,鼻子埋进了他的发间。不知道为什么,都是一起折腾过来的,但小孩身上一直是香香软软的,忙活了半天,他甚至都没出汗。 “吃点吧。”弥晏把营养液和饼干拿过来,有些难过地说,“不好吃,但你还是要吃点。” “嗯。”谢云逐咬了一口他递过来的饼干,闭上眼睛咀嚼着,他必须抓紧一切时间休息。 午休快结束时,和连平良一起去医务室的孙主任回来了,连平良却没有跟着回来。相反,孙主任身边出现了一个蓬头垢面的陌生男人。 “连平良呢?”林振月问道,“以前我厂里也有被切断手的,只要切口整齐救治及时,一般都缝得回来,他怎么样了?” “我们医生的水准你们放心,她最擅长这个,别说手掌,就是胳膊断了也能给你接回来。”孙主任洋洋得意道,“当然了,病不是白治的,接手掌要10000块医疗费。” “一万块?”众人的心里都是一沉——医疗费根本就是漫天要价,他们必须保证在这几个月的高强度工作中一点病都不能生,否则工钱还不够看病的。 “这可是工伤!”林振月强忍着怒气,“按劳动法难道不该厂里负责嘛?!” “劳动法是什么?”孙主任懒洋洋地扣了扣耳朵,“你跟我说法律我都觉得好笑。” 这是规则被扭曲的副本,显然法律都被扭曲没了,工厂的规则就是一切,他们只能受着。 一片敢怒不敢言的沉默之中,谢云逐冷不丁地问了一句:“等病治好了,连平良还能回来吗?” “那肯定是不能了,”孙主任道,“他欠了厂里那么多钱,已经被我赶到5区去了。” 听到5区,众人便想起了那个时常飘来恶臭的宿舍,以及每晚猪一般的嚎叫。谢云逐也皱了皱眉头,他想起弥晏告诉他的话:在九相图中,那些尸体宁愿死,也不愿去其他几个区。 那里到底是何等的地狱? 大家还想继续问关于5区的问题,然而午休时间已经快要结束。孙主任让开一步,把他身后的男人推出来:“从今天起,他会代替连平良的工作。” 这个男人身上散发着浓烈的恶臭,他一靠近,大家就忍不住捂住了鼻子,再仔细看他的脸,不知道有多久没有洗过了,脏得看不出年龄,头发一绺一绺地油腻缠结在一起,好像刚拖过油的拖把。 谢云逐第一个注意到的,却是他那藏蓝色工作服上的编号:6区3号。 在上午,这还是连平良的编号。 “这是3号,他就是5区来的,因为表现突出,破格提拔到了我们这里。”孙主任介绍道,“之后就是大家的同事了。” 大家稀稀拉拉地鼓起了掌,但是3号对这一切都毫无反应,僵木的眼神都没转动一下。若不是他偶尔还会抠一抠鼻孔,挠一挠头上的虱子,看起来简直就像个没开机的机器人。 “咕噜噜——”这时,孔姐推着一个装满饮料的小车来了,远远地就要吆喝道:“卖饮料了!10块钱一罐的咖啡,一口下去,精神百倍!” 放外面,10块钱的咖啡在很多人眼里都不上档次,但在这里就不同了,他们卖命一小时的工资也就15块,听到这笔钱都肉疼得发紧,谁会傻到去买? 谁知道那个3号忽然动了,冲过去一口气买了10罐咖啡。 “这小伙子是识货的,这咖啡特别提神,无论你是困得要死了还是干不动了,一口下去,能精神两小时,而且干完也不累!”孔姐吹嘘道,“再想想,卖你10块,和白送没区别了!” 大家都心动起来,要知道他们昨晚是实在加不动了才回去的,如果有这个咖啡,那10块钱的投入,可以换到60块的加班工资,无疑超级划算。 “等一下等一下,”谢云逐皱眉道,“代价是什么?” “就你爱插嘴,我正要说呢!”孔姐瞪了他一眼,“其实这咖啡的确有一点后遗症,但是别担心,完全不会影响到大家的工作——这个后遗症呢,就是说你现在精神了两个小时,你的阳寿也会相应地少两个小时,哪怕你一口气喝上12罐,寿命也就短了一天……” “操——”她还未说完,林振月就低低骂了一声,她进游戏本就是为了追求长生不老,这他妈还要花阳寿给他来上班?! 孔姐的脸一下子就板起来:“别不服气,我给你们算笔账,你们就明白了!你现在多的两小时,是朝气蓬勃充满干劲、对工厂对社会都大有贡献的两小时。将来你老了,躺在病床上吃也吃不了,玩也玩不动的时候,少一两个小时又算得了什么?” “对喽,那句古话怎么说的?老而不死是为贼!”孙主任也插嘴道,“人活到60岁干不动了,差不多就好死了,多活一天都是浪费社会资源。” 他俩这番暴论,无疑让大家都受到了一定的心理冲击:副本往往会有一定程度的扭曲,但大家经常见到的是鬼怪一类,这种似人非人的资本家,还是头一回见。 然而他们中的多数,还是买了几罐咖啡备用,一来昨天的加班后,经过体力强化的老玩家都有些力不从心;二来没有咖啡,他们根本不可能卷得过有咖啡的人。 谢云逐冷眼旁观,没有买咖啡的意思。唯一一个和他一样毫不心动的,是那个长发女孩诗佚,她甚至没在听,坐在那儿不知道发什么呆。 下午的工作开始了,谢云逐瞅着机器监工走远的时候,便用气声悄悄和弥晏讨论之后的计划。 忽然,他感到一阵极为阴冷的目光,立刻转头朝旁边看去,便看到3号迅速地转回去低下了头,仿佛不曾用毒蛇般的目光看向自己。 3号代替了连平良,在他后面做切割的工作,就如同机器一般迅速、高效、一丝不苟。且不说他身上那八百年没洗澡的臭味,他这个人浑身就散发着一种叫人不舒服的气质。 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印证了他的想法。当他重又偷偷和弥晏讨论时,那毒蛇般的目光又来了,接着3号突然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遥控器一样的小型仪器,按响了其中一个红色的按钮。 只听安静的车间里,顿时响起了刺耳的机械声: “举报——!” 所有的机器监工,一瞬间转过了头,全部向这边涌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3号躲在机器监工后面,这次明目张胆地看了过来,指了指谢云逐的嘴巴,再次按下那个红色按钮:“举报。” 机器监工查看了一下监控录像,然后笃定地宣布道:“6号违反规定,随意讲话,罚款100。” 谢云逐:“……” 弥晏:“!!!”好气但是不能说话! 3后麻木空洞的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种类似于“得意”的情绪,见他被罚100,比自己赚了1000还高兴。举报完了,他便心满意足地低下头,继续做他的工作。 比起愤怒或不平,在他身上,谢云逐更多感到的是毛骨悚然。他想,工厂一定是从3号身上夺走了比“笑”更多的东西。 第43章 潜行 毫无疑问, 3号得逞了,这一次举报不仅切断了谢云逐和弥晏的交流,也给所有人拧紧了发条。清理者们深深地低着头, 每个人都感到如芒在背,危险不光来自监管者, 甚至可能来自他们内部。 由此,一整个下午谢云逐都在那里自己琢磨。他有种强烈的预感,破局点就在“脂膏”这个东西本身。在见识了“笑”的闪光粉末和“死亡”的黑色物质后,他越来越好奇,这所谓的“脂膏”究竟会是什么。 晚饭时,趁着流水线停转, 谢云逐慢腾腾地挪动到了管道下方。他头顶上就是那个会流出脂膏的管道, 此刻里面只有一层油腻的反光。 由于内部拐弯的设计,站在管道底下也没法看清另一头有什么。 趁机器守卫不注意,他偷偷地打开手机的闪光灯, 迅速探进管道里拍了几张内部的照片,又很快地将手缩回来。 然后他打开相册, 里面跳出来的第一张管道内部照片, 就让他愣住了。 管道里是空的。 诚然, 此刻并没有油脂流出, 管道理应是空的,但是这个管道有一个向下弯曲的类似储水槽的设计,那里面竟然也没有任何油脂的残余, 甚至在管道更深的地方, 都没有沾上油脂。 就好像这些油,都是凭空流出来的一样。 谢云逐脑海中极快地划过一些支离破碎的线索:微笑时的闪光粉末、尸体流水线凝聚成的死亡,还有这个不需要补充原料、却源源不断流出脂膏的管道…… 他好像有点猜到这个副本的运转规律了。 如果管道所连接的原料区真如他想象中那样, 所有的谜团都将迎刃而解。现在他只需要一个机会,亲自去验证原料区后掩藏的秘密。 然而在高强度的监视之下,这一步恰恰是最难的一步。他需要除了弥晏之外的帮手。 晚班很快开始了,谢云逐一边干活,一边用目光逐一扫过流水线上的清理者,在心中默默审视评估着。 到了这个点,每个人都干得生不如此,假如还在自杀小屋里,这浓厚的死意绝对能凝成一个巨大的死亡方块。 他对面同样负责搅拌的诗佚是最先熬不住的,就见她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那双困得睁不开的眼睛冒出了精光,开始鸡贼地左右环顾。谢云逐和她对上了目光,她就使劲地眨眨眼,那眼神仿佛在说:扛不住了我先撤退了! 谢云逐还没来得及用眼神表达疑问,就见她神情一凛,眼睛一闭,居然就这么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她昏倒了! “1号消极怠工,罚款100!” 机器监工很有经验地围过来,试探呼吸心跳,又掀开她的眼皮查看。确定人没死后,就拿来一盆冰水浇在了她脸上。 诗佚一动不动,好像一盆被过度浇灌的盆栽,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蔫巴。 孙主任蹲下来左右开弓狠狠扇了她的脸两巴掌,大骂道:“废物,起来干活!没用的东西!”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38节 搅拌是第一道工序,会影响后续整条产线的效率,别说暴怒的孙主任,就连后面的员工都投来愤愤不平的目光。 诗佚躺在地上,跟个死尸似的,我自岿然不动。 谢云逐叹为观止,这摆烂的技术和决心,他就是拍马也赶不上。 该扣的钱都扣了,该用的手段都用了,也没能把人喊起来,孙主任没辙,只好派人把诗佚拖到一边,不要妨碍其他人工作。在外面也是校花级别的女孩,现在就像个破麻袋似的和废料躺成一堆,脸上的表情倒称得上惬意。 下班时间到,“昏迷”的诗佚悠悠转醒,从地上坐起来,打了个哈欠。 其他人目瞪口呆之余,脸上都浮现了愤怒之色。 “你有没有点责任心,好意思吗,一个人拖累全组的效率!”博士生叶榕冲过来大骂,她没注意到此刻她的口吻和自己憎恨的导师极为相似。 连素来和气的张百善和乔春英夫妇俩,都愤愤不平地指责道:“你一个人休息了,我们怎么办?自私鬼!” “又没扣你们的工资,少做点活不好吗?”诗佚站起来,随意地挤着被冰水浸透的衣角,露出了一个无所谓的笑容。 那几人却像是看到了一个怪物一般,这个陌生的表情让他们惊恐和厌恶,“你、你什么表情,别做了,怪恶心的……” “她不正常!她脑子绝对有问题,离她远点……” “你看,又忘了。”诗佚偏了偏头,却是在对谢云逐说话,“螺丝钉不需要记忆,他们正在变成工厂的一部分。” 谢云逐挑了挑眉,“你在刻意拖慢进度——这样就能减缓他们的异化程度吗?” 这八个位置看似随机分配,工作量差不多,其实内部大有玄机。如果说“切割”是危险性最高的一项,那么“搅拌”就是决定整条生产线速度的核心。 他们的速度一旦慢下来,管道里脂膏的流速也会变慢,流水线后面的每一个人都能获得喘息的机会,切割的危险性也会下降。可惜这一招不能经常使用,一旦诗佚的工资被扣光,她很快就会出局。 “谁管他们,他们不是干得挺开心的嘛。”诗佚点起一支细细的女士香烟,淡漠的黑色眼瞳看向他,“6号,你听说过‘西西弗斯’的故事吗?” 谢云逐点了点头,他曾经经历过一个名为“奥林匹斯”的副本,对相关神话并不陌生,“嗯,就是那个被众神惩罚,不停地往山顶上推石头的故事对吧?” “每当西西弗斯快要把巨石推到山顶,巨石就会滚落下去,所以他必须日复一日、永无止境地重复这件事,在众神看来,这就是世界上最残酷的惩罚。”诗佚磕了磕烟灰,“你知道吗?副本不需要设计任何凶恶的鬼怪或残忍的游戏,只要不停地重复这无意义的一切,或早或晚,我们所有人都会发疯。” 她身上的悲观情绪太浓了,简直像一个扭曲的漩涡,会卷着人的情绪一起消沉下去。 “是吗?”谢云逐却只是浑不在意地笑笑,“不过我大概没那么容易疯。” 诗佚大概想象不到,她面前所站着的,大概可以称为西西弗斯的具象化。他在一个个副本里挣扎了三年,日夜不停地推着巨石又看着它滚落,然而他没有疯。小小一个脂膏工厂,想逼疯他可没那么容易。 跟他操蛋的人生比起来,在流水线上磨磨洋工算个屁。 诗佚深深地凝视着他,她的确在这个男人身上感受到了非常不同的东西,让她在心中默默地下定了某种决心。她轻轻吐出一口烟气:“那好吧,祝我们都不要发疯。” 这一天留下来加班的,依旧是昨天几个人,还包括新来的3号。只见他若无其事地开了一罐阳寿咖啡,咕嘟嘟地喝了下去。好像上了油的机器,他那浑浊的眼睛立刻放出神采,脊背又挺直了。 其他几个加班的人见状,也都咬咬牙喝了咖啡,准备和他一卷生死。 也不知道他们要加班到几点,对于谢云逐来说,只有等他们下班后,才有机会偷偷去查看原料区。 和昨天一样,还是他、诗佚、麦扣三人决定一下班就回宿舍休息。 上班下班,每每总是经过那轮铁月亮,如今谢云逐已经懒得再抬头看一眼。他们无言地走在回宿舍的路上,铁丝网的那边,是5号厂区的行尸走肉们,很难想象这么多人走在一起,却不发出一点声音。 “你们听——”忽然,诗佚停下了脚步,仰头看向了顶棚,“下雪了。” 若不是听她说,谢云逐压根不会在意头顶上簌簌的轻响,原来那是雪落在了顶棚上。隔着一层铅灰色的厚重空气,那声音如此不真实,好像他们正被包裹在蛋壳里,细雪像雌鸟柔软的腹部羽毛,轻轻摩挲着蛋壳。 仅仅是在工厂里呆了两天,他好像快要忘记天空的存在了。 四人驻足听了一会儿,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只是单纯地感受雪落下的声音。 “如果你们在这里找到了诗意,就请告诉我吧。”诗佚突然开口道。 “诗佚?”麦扣莫名其妙,“你不就在这里吗?” “我是说,诗歌的意蕴。”诗佚在他的手心里写下了那两个正确的字,“我需要一些美丽的事物、深沉的哲思、喷薄的情感……我需要这些东西作为写诗的原料。” “写诗?”麦扣更加迷惑,“为什么要写诗?这都什么时候了?” 诗佚直视着他,微微叹了口气:“麦扣,因为我是‘诗神’的神契者。” 弥晏“啊”了一声,谢云逐抱着胳膊点了点头:“果然。” “我们猜了好多神,”弥晏嘟囔道,“但是没想到是诗神。” “神、神契者?!”麦扣吓得都结巴了,“你居然是神契者?!那你为什么不用超能力,直接带我们逃出工厂?!” “不是那么简单的,麦扣。使用任何力量,都需要找到启动的契机,以及付出相应的代价。”诗佚朝冻红的手指哈着热气,“对于诗神来说,我必须先找到‘诗意’才能进行‘创作’。” 这也是第一次,她进入了一个完全无法找到诗意的世界,现在的她连感知到自己的契神都做不到。她又大致解释了一下诗神的能力,零零碎碎四五个没有一个是有杀伤力的。 谢云逐听得啧啧称奇——没想到这小小的一个脂膏工厂,居然能集齐两大窝囊废神。 “为什么突然愿意摊牌了?”谢云逐问,“我们或许能为你找到诗意,但也能轻易地威胁到没有力量的你。” “在团体协作类副本中,攻击队友有什么好处?”诗佚抬头望着逼仄的顶棚,“更何况……你们愿意停下来陪我听雪,我想这样的人,再坏也不会坏到哪里去的。” 和自己一样,这两天她一直在观察和筛选可靠的队友,只不过谢云逐没想到在自己主动出击前她就会率先摊牌——或许她也感知到了那种迫近的危险。 “好,我愿意和你合作。”谢云逐果断地朝她伸出了手,“不过在此之前,先帮我一个小忙如何?” / 这天夜里,加班的五人很晚才陆陆续续回来。 先是隔壁的两个女性清理者,谢云逐在床上听到了她们洗漱时的动静;凌晨一点,张百善夫妻回来了,他们一定是喝了不少咖啡,所以精神很亢奋,只是脸色不自然地发黑,眼睛充血红成一片,这都是干活熬的。 此时,原本属于连平良的床位依旧空着,谢云逐又耐心等了一会儿,有点怀疑3号不会再回宿舍睡觉了,他搞不好会直接干个通宵,或者像狗一样睡在车间的地板上。 好在凌晨三点的时候,宿舍的门吱呀开了一条缝,院落里森冷的灯光淌了进来。他悄悄睁开眼,看到3号像个木偶人一样默不作声地滑进了门缝里,躺在连平良的床位上,倒头就睡。 最后一个加班者离开,机器监工才会跟着离开,所以只有现在到凌晨五点的时间,车间是完全无人看守的。 谢云逐悄无声息地从床上坐起来,他拢紧衣服,带上早就准备好的装备,悄悄地下了床。 弥晏跟在他身后,像跟着大猫的小猫,走路都踮着脚尖。 车间外只有寥寥几盏灯开着,朦胧的夜色为他们做了掩护,远处大门口的地方,有着不亚于白天的机器守卫在四处巡逻走动,惨白的手电光偶尔照亮一瞬它们无表情的仿真面孔。 一路上都布满监控,红点像是一只只窥探的眼睛,每一个监控后面都坐着一个机器守卫,他们紧盯着屏幕,片刻都不会分神。 然而谢云逐带着弥晏从监控底下走过,却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这是因为他们身上附着着一层【朦胧诗】的效果——发动该能力时,他们将变身为幽深晦涩的诗句,越是认知水平低的人,就越是难以解读他们的存在。当他们走过时,那些机器守卫会以为那是一片飘散的烟尘。 这是诗佚喝到酩酊大醉后勉强实现的能力,酒是抵达灵感的捷径,但也会造成失去行动能力外加宿醉头疼的巨大副作用。这层隐匿的效果,大概只能持续到天亮,而且一旦遇到有文化的敌人,他们就会立刻被“解读”。 好在此刻监控那头的,都只是一些机器人。 顺利到达车间,谢云逐先是试探性地推了推门,发现没有锁,便迅速闪身溜了进去。油腻的空气中夹杂着汗臭和血腥味,黑暗中什么都看不真切,偶尔会踩到地上散落着烟头和咖啡罐,发出叫人心惊肉跳的动静。 通向原料区的那扇门,就在前面了。 第44章 管道的另一头 通向原料间的小门嵌在墙壁上, 不仔细看几乎无法察觉。谢云逐试着去推动,很快旁边的电子屏就亮了起来,要他输入6位数的密码。 他怕擅自试错会引起警报, 因此没有妄动,转而从背包里拿出了一捆登山绳。 “养毛千日, 用毛一时,”谢云逐拿着那捆绳子在弥晏面前晃了晃,“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嗯!”弥晏兴奋地盯着他,像只训练有素的警犬,跃跃欲试地等待挑战,渴望着来自主人的奖励。 乖狗, 谢云逐在他的白毛上呼噜了一把, 紧接着把登山绳系在他身上,交代完接下来的工作,又叮嘱道:“一切小心, 发现任何不对立刻回来。” “嗯,我记住了。”弥晏把他的手机揣在兜里, 嘴里叼着一根小手电筒。 谢云逐蹲下来, 让他爬上自己的肩膀, 然后握着他的脚踝稳稳地站起来, 把他托到了那根管道中。 即使对他这样瘦弱的孩子来说,管道也有些过于狭窄和曲折了,更何况出口处还满是滑腻的油脂, 弥晏像一条柔软的小蛇, 攀着管壁艰难地向内部钻。谢云逐的声音从后面朦胧地响起来:“卡住了吗?卡住了就出来,千万不要硬钻。” “没问题,还可以继续。”弥晏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回声, 在管道里层叠响起。 奇怪的是,管道的深处并没有沾上浓厚的油脂,所以他借着粗糙管壁的摩擦力,把自己向上运送了一段,嘴里叼着的手电,终于照亮了一个拐弯。 他好奇地探头望过去,手电光照亮了眼前开阔的空间——他爬过来了! “我看到原料间了!”弥晏兴奋地向前爬去。 谢云逐心里也是一松:“很好,那边有什么?小心不要弄坏存放原材料的机器……” “阿逐!”忽然,那孩子惊讶的声音打断了他。 “弥晏?” “我不知道……可是这一头……”弥晏充满疑惑的声音从管道里流了出来,“什么都没有啊?” “什么叫‘什么都没有’?”谢云逐问。 “就是,这边的管道没有连着机器,什么都没有连着……”弥晏艰难地解释道,“就是一根管道而已,从墙上探了出来……不行,我要下去看看。” “喂!”谢云逐拍了拍管子,知道他一直是向上爬的,“那边太高了,你不要——” 手里的登山绳倏地钻过去一截,他都来不及抓紧,同时那边传来了很轻的落地声,那孩子就像只猫一样轻巧地落了地。 绳子依旧在往那头走,是弥晏拿着手电筒,将对面的房间搜索了一圈。然后谢云逐就听到了“嘀”的一声,那扇带着密码锁的门,从内部被打开了! 弥晏的小脑袋冒出来,兴奋地招手:“阿逐,你看,从里面不用密码就能开!” “臭小子,”谢云逐在他脑袋上敲了个毛栗子,“做得好。” 虽然这孩子不听指挥叫人生气,但本质上来说他并不需要听话的花瓶,他想要的是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最终能与自己并肩作战的人。 “嘿嘿……”弥晏捂着脑袋咧嘴一笑。 通过敞开的房门,他进入了那个狭窄的房间,打开另一只手电,将不大的房间照了个分明。 眼前的画面,让他的心渐渐沉了下来。 不是说他看到了什么,真正的问题在于,原料间里什么都没有。 那根管子,理应连接着什么机器或者漏斗的管子,就这样突兀地从墙上探出来,就像河沟边常见的排污管,只不过此刻它仿佛在向一条虚空之河排放虚空。 除此之外,这完全就是一个狭窄的空房间。接下来的十分钟,他们搜遍了房间的每一面墙,每一块地板,都没有找到任何机关或暗道。 这些油腻腻、白花花的脂膏,摸起来无比真实、吃起来万分恶心的脂膏,根本不知道从何处来,就好像是凭空出现的异界产物。 然而只要一有工人站在流水线上工作,管子就会凭空流出脂膏……即使是在被扭曲的副本里,也会遵守着某种扭曲的“守恒”,谢云逐感觉自己已经窥见了真相。 “面,你帮我在这里盯着。”谢云逐交代完,很快地跑回流水线,拿起搅拌棒在空桶里装模作样地搅拌起来。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39节 果然他没搅多久,一股细细的油脂就从管道里流了出来,滴滴答答落在桶里。 他停了手上的工作,那根管道立刻便停止了流淌。 反复实验几次,结果完全相同,谢云逐又把房间那头的弥晏叫回来。弥晏说在实验期间,那头的管道根本没发生任变化。 也就是说,这些脂膏真就是通过他的劳动凭空产生的! “我知道为什么叫‘脂膏’了,怪不得机器人技术这样发达,流水线上还要这么原始的手工……”谢云逐笑了一声,把搅拌棒丢回桶中,“毛球,你知道这个词除了‘油脂’的本义外,还指什么吗?” 弥晏露出了从未受过高等教育的澄澈目光。 “所谓的‘脂膏’,就是我们的血汗和劳动果实!” “劳动果实……?” “还记得自杀小屋里的那些尸体吗?”谢云逐道,“他们被排列在流水线上,生产出了有实体的‘死亡’。还有当你露出笑容时,那些闪闪发光的细粉,那就是‘快乐’本身——” “我有理由相信,这个世界的一切抽象概念,都能通过某种方式化为实体。所以我们无形的劳动,也能够被加工成有形的脂膏。” 弥晏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可是知道了这些,对我们逃出去有什么帮助呢?” “那帮助可大了去了。”谢云逐冷笑一声,“脂膏完全是我们的劳动产物,无法被机器生产取代,离开了我们这些工人,那些管理层什么都不是。这就是我们议价的资本,厂里是该涨涨工资了。” 当然,他的野心可不会止于此,他更想要知道“实体化”究竟是怎样实现的。如果“劳动”“快乐”“死亡”这些抽象的概念都能为他所用,那么他能做到的事,可不只是罢工那么简单了。 他把登山绳重新给弥晏系上:“你再进一次管道试试看,这次就呆在中间不要动,我会在流水线上工作,看看管子里会发生什么。” 一回生二回熟,弥晏很快又爬回管道里,咬着手电光把整条管道出口都照得亮堂堂。 谢云逐重又开始工作,然而这一次无论他怎样忙碌,管子里都没有再流出任何脂膏。 “是我堵住管子了吗?”弥晏问道,“我再上去一点。” 谢云逐沉吟道:“应该不是,你把手机固定在管道里,打开录像功能,然后你再回来。” 他曾经经历过一个名为“量子力学”的副本,在里面学到了一个很有趣的概念:人类的观察,会导致量子的坍缩。 他怀疑这里是同样的道理,一旦被人类所观察,“实体化”的诡异力量就无法生效,所以他想用手机录像做个实验。 弥晏放置好了手机,正准备下来,忽然耳旁传来了震动声。他“咦”了一声,“阿逐,有人打你电话!” 工厂里屏蔽了所有信号,唯一能拨通的电话就是…… 谢云逐心头一震,朝他伸出手,“把手机丢给我——你先别下来,呆在管子里。” 弥晏把震动的手机丢给他,谢云逐一看来电显示,不安的心直接入土——果然是那个995995,这大半夜给他打电话,不会是来给他做心理马杀鸡的吧? 他接了起来,但没有作声。 “6号,”那头传来男人尖细的冷笑声,“你加班的热情真是叫我刮目相看。” 谢云逐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抬头,对管道里紧张观望的弥晏做了一个“藏起来”的口型,然后才不紧不慢地回答道:“这也多亏了厂长的心理疏导,给了我重新做人的勇气。” “是吗?我真是感动坏了,下个月的劳动模范你来当!”电话里的声音与现实中的声音相重叠,在他的脑后响起。 大门被重重推开,阴冷的夜风灌入,跟着鱼贯而入的机器守卫,用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他的后脑勺。 “砰砰砰!”车间的大灯一排排亮起,刺痛了习惯黑暗的眼球。暴露在强烈的灯光下,“朦胧诗”完全失效,他被发现了。 谢云逐举起双手缓缓地转回来,便看到黑压压的一片机器守卫,拱卫着中间那个西装革履的肥胖男人。 脂膏工厂的厂长,皮霸州。 这位皮厂长,照片高高挂在脂膏工厂的车间里,供员工们日日盯着他在心里扎小人挖祖坟。 谢云逐之前不过是猜测,现在则能确定,皮厂长正是自杀热线背后的人。毕竟厂里比孙主任地位还高的、拥有“笑”的特权的人,不会太多。 机器守卫有条不紊地靠近,谢云逐不过是稍稍一动,枪管就抵住了他的脑门。 谢云逐满不在乎地笑了一声,“皮厂长,这么大清早的,怎么惊动您亲自来了?” 皮厂长阴恻恻地盯着他,“你好像很不怕死嘛。” “杀人是犯法的,不是吗?”谢云逐偏了偏头,银耳坠便也跟着轻轻一晃,“像我这样的社会渣滓,您一定恨得咬牙切齿吧?可惜再怎么恨,也只能用电话引诱我自杀,却不能直接杀了我。” 他并不是什么有表演欲的人,这番话不过是在故意拉npc的仇恨。然而皮厂长只是冷笑:“说完了?你猜你那个弟弟,现在逃到哪里了?” 谢云逐闭上了嘴,冷冷地盯着他。 实在太被动了,他到现在还没想透自己是怎么暴露的,明明从始至终没有惊动任何监控和守卫,皮厂长却好像对他和弥晏的行踪了如指掌。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弥晏没有傻到冲下来自投罗网,只是不知道这封闭的空间,他能逃到哪里去。 “我——”他张口还想巧言令色一番,忽然脑后剧痛传来,所有思绪戛然而止——现实并不是电视剧,反派可不会给他急中生智的机会,在皮厂长的一声令下,机器守卫一枪托砸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谢云逐的身体向前栽去,皮厂长却越过了众守卫,亲自接住了这个桀骜不驯的工人。 “小心点,他可是很珍贵的!”皮厂长珍惜地抚摸着他的脸颊,清醒时的6号总是惹是生非引人生厌,唯有那眉眼沉静下来,便显得像一件精美易碎的瓷器。 “从他身上,一定能提取出极有价值的‘精华’!” “别愣着,给我把那个孩子也搜出来!哼,这里路都是死的,想他也逃不到哪里去!” 机器守卫输入密码,打开了通向原料间的唯一的门,强光手电照了进去,将空荡荡的房间照得一片透亮。 然而里面空无一人。 “逃走了?不可能!”皮厂长一愣,“肯定还躲在管子里!” 一个极其瘦弱的机器守卫,依照他的命令在管道里爬了一遍,用呆板的机械声汇报道:“管道里是空的。” 偌大一个活人,竟然就这样消失无踪了! 皮厂长吹胡子瞪眼道:“不可能!给我搜!把2区的全部人手都调过来,晾他也跑不到哪里去!” 他因为激动,胸腔一鼓一鼓的,好像一只聒噪的青蛙。谢云逐半昏不昏地倒在他怀里,竖起耳朵听着动静,心里也很好奇:这么一个封闭的空间,弥晏能躲哪儿去?莫非真的存在暗门? 他这个人看起来总是无精打采懒洋洋的样子,包裹在肥大的工作服里更是显得弱柳扶风,因此机器守卫错估了能把他打昏的力道——实际上他因为在副本里摸爬滚打了这些年,可不是一般的抗打耐揍。 他是打算伺机逃脱的,可惜皮厂长对付他这样的工贼有着丰富的经验,用他的登山绳将他捆成了个粽子,然后蛇皮袋子从头顶罩到脚跟,把他包成了个包子。 偏偏他动弹不得之际,尾椎骨的地方开始密密地发热泛痒——是弥晏留在他身上的印记。看不见、听不到,一切感知都被蒙蔽,可他偏偏就是能感觉到,那孩子在心里一遍遍焦急地呼唤着自己。 傻子,先保护好自己!谢云逐不知道弥晏是否也能感知到自己的情绪,但还是在心里一遍遍地催促着:快跑,躲到安全的地方去! 明明最开始带着弥晏,是为了最大程度地利用他,然而不知从何时起,他对这傻孩子越来越上心,好像真的变成了一个操心的监护人。以至于明明自己被绑了,他担心那孩子还要胜过担心自己。 长久波澜不惊的死水被骤来的风吹乱,现在的谢云逐还无法确定,这样的变化是喜是忧。一片黑暗里,他心烦意乱地闭上了眼睛。 第45章 5区宿舍 弥晏的确没能跑出去。之所以没有被发现, 是因为他躲在了房梁上,把自己缩成了很细很长的一条。 他一动不动,甚至完全屏住了呼吸长达5分钟之久。他本来人就小, 而车间的房梁又那么高,一切隐没在黑暗里, 地上的人很难发现他。 机器守卫细致地将地面搜寻了一遍又一遍,连他的一根毛都没找到后,终于在皮厂长的吆喝下,转去外面搜寻。 眼看那个装着阿逐的蛇皮袋一动不动,就这样被带走了,弥晏的心砰砰跳着, 脑袋里像炸烟花一样充满了慌乱、恐惧和杀意, 可是他知道自己不能动、不能发出声音、绝不能被发现。 这样自己才能救他。 直到确定所有的声音都远去了,他才蹑手蹑脚地开始移动。透明的触手从掌心里探了出来,紧紧吸附在房顶上, 他像只蜘蛛一般倒悬着,缓慢地开始移动。 当他悄无声息地从门框上面爬过, 一直爬到了屋顶上时, 地上的那些人都没有注意到他。 他们把车间建得太高了, 弥晏铆足力气一跃, 成功把一只手搭在了顶棚上。然后他轻轻一晃,把整个身体都摆上去,吸附在了顶棚上。 他与这具人类躯体融合得太好, 已经不大能自如地使用触手了, 倒悬着攀爬极大地消耗了他的体力,没爬两步他就微微喘起来。雪还在下,簌簌的轻响隔着一层冰冷的棚顶, 落在距离他5厘米的自由国度上。 他缓缓向宿舍爬去,路过了孤悬着的铁月亮,路过了一盏盏明晃晃的大灯——它们把一切都照得无可遁形。但凡地上的守卫稍稍抬一下头,就能发现头顶上的自己。 然而它们不会抬头,只会盲目地在地面搜寻,仿佛是在编写程序时,就没有被输入过抬头的指令。 回到宿舍区,大门已经被封锁了,6号宿舍显然已经被仔细搜索过一轮,所有清理者都被叫醒了,站在院子里就好像一群被关进笼子的鸡,不安地伸长脖子四处张望。 弥晏躲在屋顶上,耐心等待搜寻的机器守卫离开。他听到孔姐和另一个宿管粗嘎的交谈声,她们在说:“这下6号完蛋了!被厂长抓了个正着!” “你猜厂长会把他丢到哪个宿舍?” “我看3区宿舍就不错,正好治治他那张逼逼个不停的嘴!” “我倒觉得,他会被丢到2区宿舍,治标治本……” “一口气就到2区宿舍?没人挨得过去,更别说6号那副病歪歪的德性。”孔姐这样说着,声音里却透露着隐隐的兴奋,“我们好准备给他收尸了。” 她们每说一句,就是往弥晏心上撒一把钉子,他急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险些要呜呜汪汪地哭出来。他一口咬住了自己的手,不让自己呜咽出声。 冷静,一定要冷静!阿逐为自己争取逃跑的时间,是想要他发挥作用的!只有自己能救他了! 弥晏咬得太用力了,一口小奶牙都把手上咬了圈血印子,但疼痛反而让他清醒了一点。用袖子把眼泪擦干,他终于挨到机器守卫和宿管离开,才悄悄地爬回了宿舍里。 麦扣等人一回屋,就看到他一个人坐在床上收拾东西,都吓了一跳:“小鬼,你从哪里冒出来的?6号呢?他真的被厂长抓了吗?!” 弥晏点点头,把自己的小包收拾好背在背上:“我要去救他。” “你别出去!外面到处在找你!你快找个地方躲起来,就躲到……”麦扣说着就顿了一下,拼命挠头也想不出哪里能躲藏,“总之,你刚才藏哪里就回哪去,别出来了!” 弥晏咬着唇使劲摇头,单手拽着包,一下就从二层床上跳下来,“他被关在其他宿舍,我要去救他。” 这小鬼平时紧跟着6号寸步不离,看起来乖乖的很听话,麦扣也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倔。他刚想伸手去阻拦,就见小鬼飞快地越过他,大步朝他身后的3号走去。 3号依然是那副邋遢的样子,双手插在口袋里,一个人鬼鬼祟祟地站在角落里。弥晏气势汹汹地走到他面前,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整只手都从口袋里拽了出来。 就见3号的手中,正握着那个举报器。他的手指,已经搭在了举报键上——他想要举报偷偷逃回宿舍的弥晏! “干什么?!”3号脸上丝毫没有阴谋败露的惊慌,只是低吼了一声,“放开!” 他是个高壮的成年男人,然而这一甩之下居然没甩开,不知为何这孩子的手劲如此巨大,像铸铁手铐一般箍着他的手不放! 3号是个坏人,坏人是要受到惩罚的。可以伤害他吗?可以杀了他吗?可以掐住他的脖子直到他无法呼吸脸涨成青紫色吗?他会不停地挣扎,到死也无法挣脱…… 被冰冷的金色眼瞳盯着,那一瞬间3号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竟然恐惧到无法发出声音。 不对,好像不太可行,如果阿逐在,他一定不会那么做……弥晏苦恼了一会儿,觉得不能为一时的快意耽误救人的时间。于是他硬生生掰开了3号的手指,将举报器夺了过来,当着他的面掰成两半。他的手一松,那两块机器残渣便当着所有人的面落在了地上。 “不要这么做了。”他干巴巴地挤出一句威胁,“不然我把你也掰成两半。” 然后他很快地背着包走出了房间,丢下目瞪口呆的众人。麦扣心里划过一种说不出的感觉,那孩子本就长了一副妖精似的脸蛋,然而平时会哭会笑,多少也有点人味。可自从6号离开之后,他就好像褪去了一层人皮,显露出底下难以名状的部分。 3号依旧一言不发,浑浊的眼睛里很快连恐惧都消失了,他只是蹲下来捡起碎片,试图将举报器拼回去。 麦扣额上青筋毕露,一把将他的衣领子提了起来:“是你吧?!我就说昨晚好像听见了,院子里有人在按举报,果然就是你吧!是你举报了6号!”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40节 3号漠然地盯着他,然后摇了摇头。 他是那样地冷静、无辜、若无其事,让麦扣也不能确定那是不是自己梦里的错觉。这时张百善鼓起勇气道:“就是他,他昨晚、昨晚喝了咖啡,根本没睡觉!” 昨晚加班的时候,他们几个都喝了咖啡,干劲十足,根本停不下来,后来还是白天买的咖啡喝完了,才遗憾地回了宿舍。凌晨两点,张百善遗憾离开的时候,看到3号一口气喝了两罐咖啡,他当时以为3号要通宵,后来看他回来睡觉,心里还直犯嘀咕…… 现在他明白了,3号不是回来睡觉的,而是来监视他们的!咖啡的余韵让他入睡困难,他听到了6号和他弟弟离开的动静,然后3号就睁开了眼,躲到院子里偷偷按了举报! “就是你!”张百善也窝火道,他虽然只想着凭本事挣钱,但也知道6号是在为了大家探寻通关的方法,“你到底怎么想的,我们都是工人啊,干嘛要帮着厂里举报6号?!” 3号的神情依旧冷漠,手指悄悄按在了举报键上,发现那仪器坏了,眼神才稍微闪烁了一下。 麦扣恨得咬牙切齿,揪着他的领子高高举起拳头,3号终于张开了嘴,试了几次才从干涸的嗓子里掏出一把嘶哑的声音:“我要举报你!打架斗殴扣1000!我要举报你!打架斗殴扣1000!” 听到要扣1000,麦扣的拳头便是一愣,于是3号越发嚣张,扯着乌鸦嗓子越喊越大声,机器守卫闻讯赶到了宿舍门口。 “fu.ck you, betrayer!”麦扣脑子里的神经啪地断了,猛地一拳砸下去,正中他的鼻梁骨,两道鼻血跟着飞溅而出。 3号怔愣着,怎么也没想到会有人宁可罚1000也要动手!他呆滞地张着嘴,就见砂锅大的拳头再次逼近,第二拳呼呼生风,揍飞了他的门牙。 在被机器守卫阻止之前,麦扣不是打了他两拳,而是足足六拳,送他了个六六大顺。 机器守卫将愤怒的男人牢牢架住,然而麦扣依旧耀武扬威地朝他晃了晃拳头,朝3号露出了一个他根本无法看懂的、属于胜利者的微笑。 / 弥晏站在宿舍区的小门前,阅读着门上的说明:这是一扇单向通过门,通向5号宿舍的门没有锁,可以轻易地从这边打开,然而一旦过去,门就会在他的身后牢牢锁死,再也回不来了。 这是他们拥有的唯一一种自由——向下的自由。 刚才的攀爬已经耗光了他的体力,短时间内他没有办法再从顶棚爬回来了,这下当真是小卒过河,没有回头路了。 弥晏一秒也没有犹豫,推门进入了5号宿舍。 门在他身后嘀的一声锁死了。 还未看清环境,一股冲天的恶臭就扑面而来,把他熏得一阵晕乎。 弥晏连忙捂住口鼻,睁大眼睛一瞧,只见院子里堆满了垃圾,有腐烂的食物、人类的排泄物、以及嗡嗡乱飞的苍蝇。 5区的人显然要比6区多,所以开了六间宿舍,然而不同的是这个院子里并没有洗漱间。因此5号宿舍的人,完全没法洗衣服、洗澡,也没有地方可以排泄,所以这一切的脏污就在院子里堆了起来…… 弥晏真不敢想象如果阿逐被丢到这种地方,他那么爱干净,身上一直是清清爽爽、带着点淡淡的香味的……光是想象,他就难过起来,忍着呕吐的冲动溜进屋子里,一间一间去找人。 这时候是5点多,刚才机器守卫已经来过一趟,宣布工厂进入紧急状态,暂时不上班。因此很多5去员工刚爬起来又躺了回去,腆着肚皮呼呼大睡起来。 他们身上全都没穿衣服,每个人都脏得像猪一样,身上盖的被子都一团油腻发黑,可能只比外面的地上干净一点点。 一个人没睡,正捧着发臭的食盒大吃特吃,苍蝇围绕着他飞舞,和他共享盛宴,弥晏很怀疑他已经大口吃进去了几只苍蝇……然而他吃得那么享受,甚至没注意到偷偷经过的他。 弥晏翻窗进入下一个宿舍,意外的是这个宿舍的人都没睡,3个人正围着桌子打扑克牌,还有一个人坐在床上,腿像簸箕一样分开,手握成圈抓着那玩意儿飞快地打着飞机,嘴里发出咿咿哦哦的很享受的声音。 “哪来的小孩?!”打牌的人抬起头,瞪了他一眼。 他们就没见过那么干净的人类,皮肤白白嫩嫩的像是会发光一样,那张小脸更是楚楚可爱,和他们简直不像是一个物种。 “瞧瞧,多漂亮的小崽子,嫩得可以掐出水了!”那个在床上打飞机的男人,就伸出沾着不明液体的手,要来抓他,“这不比那些发臭的死猪娘们儿可爱多了!” 弥晏吓得转身就跑,他听到背后还有男人的声音传过来:“赶紧举报他!举报成功不是有200块嘛!” “你傻啊,这样我们打牌不就被抓了吗!” 弥晏钻进了第三个男生宿舍,好在这屋子里只有一个人醒着,其他都在睡。醒着的那个病恹恹地靠在床上,半阖着眼睛气若游丝,他没那么脏,但是嘴上有两处明显的伤。 弥晏踮着脚尖,悄悄地路过他,发现阿逐不在这间宿舍,便打算离开,忽然那男人抬起了头唤他:“小孩……” 听那声音,弥晏才认出了他,惊讶地小声叫道:“连平良?” 第46章 杀戮 连平良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小孩,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在找我哥哥,你看到他了吗?”弥晏焦急地问道。 连平良摇摇头, 那颗枯槁的脑袋好像风中的残叶,快要从细瘦的脖子上掉下来, “他肯定没来这儿。” “我只找了三间宿舍,那边是女宿吗?我想再去看看。” “他肯定没来这儿。”连平良笃定地重复了一遍,他抬起眼帘,眼神里好像跳动着幽暗的鬼火,“因为刚来的新人,都要去外面地上打滚, 所有人都要在他身上拉屎撒尿。” “……”弥晏完全被镇住了, 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你不是被关进来的?那太好了,你快跑,别被他们抓住!”连平良微微有些激动起来, 想抬起手去推他,但是看到了自己脏污的手, 在半路又愣住了, “快跑吧, 一旦到了这里, 什么尊严都没有了!他们不会把你当人,呆久了你自己都没法把自己当人了……” 弥晏却主动伸过来,握住了他的手, 发现他的手掌是畸形的——花了那么多钱治疗, 也并没有修复得很好。 他从自己的包里,翻出一套干净的藏蓝色制服,那金色的眼瞳好像明净无瑕的琥珀, 很关切地看着他,“这是我哥的制服,你穿上它,回到6区吧!” 连平良怔怔地接过那套衣服,心想回去岂是套上一件衣服那么简单,这里面有着小孩难以想象的严酷考核制度,能回去的人脚下都踩着无数同伴的尸体。 “你把衣服给我了,6号怎么办?” “没关系,”弥晏告诉他,“我们不会再回来了。” 连平良一愣,不知他的自信从何而来,他只好叮嘱道:“千万小心那个3号,他是从4区杀回来的,他很危险。” “嗯,我知道。”弥晏朝他挥挥手,“那我走啦,连叔叔,你一定要回去。” 那孩子像是一只白狐狸,动作轻灵地消失在了清晨的薄雾里。连平良抱着那件衣服,将头深深地埋进去,他闻到了久违的清爽干净的气息,眼泪大颗大颗地渗进了衣服里,“嗯,我一定要回去……” 接下来,弥晏又很快地检查了三个女宿,女员工们一样没穿衣服,只是身上的脏污凝成了一层厚厚的盔甲,有几个人正泰然自若地往彼此身上涂着据说能防虫咬的泥巴。 确定阿逐不在5区宿舍后,弥晏没有犹豫,紧接着就推门进入了4区宿舍,想到连平良说那个可怕的3号也来自这里,他就不禁打了个寒颤。 一推开门,他就与十几双冷漠的眼睛对上了。 4区宿舍的所有人都醒着,站着院子里望着他,一言不发。 他们每个人的眼神,都和3号一模一样,冰冷、狠厉、空洞、残忍。 然后他们动作整齐划一,都迅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仪器,同时按响了“举报”。有几个按错了的,还按到了“吃饭”和“上厕所”。 弥晏拔腿就跑,冲进迎面第一间宿舍里,大喊道:“阿逐!阿逐!你在这里吗?!” 那些人听到他发出声音,就好像他做了什么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一个个眼珠子快从眼眶里瞪出来,满脸狰狞地追着他按“举报”。 他们脚程慢,而弥晏又灵活,一点都没让他们追上。他发现了,这群人虽然可怕,但一个个都是锯嘴葫芦不会说话。 哦,对了!弥晏心中灵光一闪,住在6区宿舍的他们被剥夺的是“笑”,刚才的5区宿舍失去的是“尊严”,而在4区宿舍,所有人都失去了“话语”! “举报也没有用!”想到这里,弥晏立刻大喊道,“我是人我天生就会说话!不管你们怎么举报,我都会继续说下去!” 他的声音清脆响亮,像只自由的小鸟,站在他们捉不到的枝头,发出了叫他们怒不可遏的声音。 要不是机器守卫已经冲进了院子,弥晏真想再气他们一会儿,这时他已经检查完了所有地方,想也不想就冲进了3区宿舍。 3区宿舍只有两间铁皮房子,和4区一样极端安静,弥晏溜进去,发现他们全都醒着,然而坐在床上一言不发,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指令。 他们的眼睛睁着,然而却没有看向自己一眼;一只苍蝇顺着脸颊爬到唇缝里,依旧一动不动;有人就这样坐在自己的床上,开始撒尿…… 他们好像已经不会思考了——原来失去话语的下一步,就是失去思想。 这一切怪状,又比前几个宿舍更叫人毛骨悚然,弥晏只觉得他们很眼熟,仔细一想,才发现他们很像外面的机器守卫。 他不惊扰任何人,怕他们真的像机器守卫一样动起来,飞快地搜完每一个房间,他溜进了2区宿舍。 然后他就看见了一群真正的机器守卫。 或者说,被剥夺了一切、丧失了所有人性,沦为了机器的“人”。 人数不多,只有6个,再算上从门外涌来逮他的那些,一共也就14个。2区宿舍里没有任何建筑物,一切都一览无余。 他们整齐划一地对自己举起了枪,在进门的那一刻,子弹贯穿了弥晏的肚子和肩膀。 他痛得惨叫了一声,在作为“毛球”的漫长生涯里,他几乎对痛感是隔绝的,是他做了人以后,才慢慢理解了“痛苦”的含义。 现在,这样的痛抵达了顶峰,好像是一瞬间要把灵魂抽干。弥晏咬着牙抽噎了一声,好想扑到谢云逐的怀里哭,自己那么可怜,即使是阿逐也会怜惜地抱紧他的…… 可是他的阿逐已经被抓走了,所以现在只有自己能救他,只能靠自己。阿逐告诉过他的:痛苦也好,无法承受也好,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放弃思考。 鲜血喷涌而出,弥晏歪着身体倒在地上,忍着剧痛用触手将子弹顶出去,然后堵住了那两个血洞。机器守卫们没有继续开枪射杀他,而是走过来准备将他捆起来,对了,阿逐说过的,他们应该也没法随便杀人…… 阿逐还说过,即使他是神,也是会死的——想到死亡,弥晏就感觉喉咙有点发痒,他回忆起了将“死亡”方块硬吞下去的那种感受。 啊,对了,“死亡”还在他的身体里…… 他用舌尖抵了抵下颚,沉沉地吐出一口气,那口气就像是从冰窖里吐出来的一样,冷得他浑身颤抖。 机器守卫涌了过来,公式化地行动,准备用绳子将这孩子绑起来,交给皮厂长发落。然而奇怪的是,刚才还活蹦乱跳的孩子蜷缩成一团,手紧紧地捂着自己的肚腹。 他疼得泪流满面,咬紧的牙关发出痛苦的呜咽声,为了将他绑好,两个机器守卫强行将他的身体掰直,然后所有人都看清了他正在做的事—— 他的两根手指伸进了那个子弹射穿的血洞里,正在用力向外抠挖着什么。这根本不是人类能忍受的痛苦,他的头发都被汗水浸得湿透,贴在柔嫩的脸颊上,那双金瞳里充满泪水,而泪水之中又有一些别的什么——那是眼泪也无法浇熄的、执着的、不甘的火焰。 即使变成了失去人性的机器,这一幕还是让守卫们都感到了幻痛。他们无法思考,仍然在一圈一圈绑绳子,就眼睁睁看着那孩子将手指向里抠挖,仿佛要把自己的内脏都掏出来一般。 然后他好像找到了些什么,沾满血迹的手终于从血洞里抽了回来。 离他最近的一个机器守卫,这时也终于听到了他从牙关里挤出的声音:“把阿逐……还给我……” 守卫感到手上一阵寒冷——是那孩子握住了他的手。他的眼睛一滚,向手心看去,看到一粒黑色的物质,被放在了自己的手心里。 作为机器,他早就失去了思考能力,然而他的感觉告诉他,自己正握着世界上最黑暗、最冰冷的东西。而那东西正像雪一样,融化在他的掌心里。 “咚”的一声,他倒了下去。 他死了。 只剩下一半的黑色物质咕噜噜滚了出去,滚到了另一个机器守卫脚边。紧接着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又是“咚”的一声,那人也跟着倒在了地上,在瞬息之间失去了生命。 那一刻,所有的机器守卫,竟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弥晏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无机质的金瞳看向所有人,他的身边漂浮着大大小小的黑色碎块,好像地狱里爬出来的幽魂,拱卫着它们的死神。 机器守卫们齐刷刷地抬起了枪,与此同时弥晏抬起了手指,闭上了眼睛。 并赐予了他们死亡。 “咚——”“咚——”“咚——” 守卫们一个个倒下,声音很沉闷,十几具尸体就好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散乱地叠在一起。 这应该是他第一次杀人,然而弥晏并没有感到害怕,也没有感到痛苦。奇异的是他心中无比平静,就好像他早就习惯了这样的事——为了他所爱的某个人,毫不犹豫地杀戮,别说这十几个人挡在面前,就是有千万人阻挡,他也要杀出一条血路。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41节 他甚至感到兴奋,因为意识到自己居然有这样的力量,可以做到这种程度。 他又缓缓地吐了一口气,把“死亡”抠出来后,他感觉好多了,呼出来的气都是暖和的。 两处枪伤都用触手暂且堵住了,“死亡”物质还剩下一小半,静静地飘浮在自己身侧。在肚子里呆了那么久,它们变得听话又乖巧。 弥晏感觉好极了,他快步走到了1区宿舍的那扇门前,用力地推开。前几区阿逐都不在,那么只剩下这里了! 一副从未想象过的画面,就这样跃入了他的眼帘—— 他看到了街道、车流、行人、大楼、挂在路边的太阳灯,还有那灰雾弥漫的并不高远的天空。 欢愉之城,向他张开了阴冷忧郁的怀抱。 原来通向1区宿舍的门,打开就是外面。 逃离工厂的出口就在这里,没有上锁。然而这群被剥夺了一切,改造为机器的人们,永远不会去打开这扇门。 也只有他在阴差阳错之下,就这样找到了离开工厂的出口。 弥晏的欣喜若狂只持续了一秒,他很快意识到如果不能带着阿逐一起,那么离开对他来说毫无意义。 阿逐不在宿舍区,那他会在那里?弥晏的心又一点点沉下去,死亡碎块跟着在他身边不安地颤抖着。 忽然,他听到那些机器守卫的耳麦里,传来了“嗡嗡”的吵闹声,似乎有人在焦急地发出命令。 他连忙拿起一个耳麦贴在耳边,就听里面传来了歇斯底里的号令声:“一级警报!一级警报!” “所有守卫立刻前往中央广场,厂长被杀了,6区6号逃跑了!” 第47章 狂欢 20分钟前。 头套已经被掀开了好一会儿, 谢云逐才装作大梦初醒的样子,浑浑噩噩地睁开眼。他正被五花大绑坐在一张老板椅上,手脚都被捆得严严实实, 绳子深深地嵌入肉里。 眼前是一张普普通通的办公桌子,上面摆放着一些办公用具和文件, 然后是一些老旧的资料柜和茶水吧台。 而在这平平无奇的家具之后,却挂着一副精心装裱的巨大画作。画面的色调是浓烈的昏黄,一群穷困的奴隶像骆驼一样身体前倾,赤脚踩在沙滩上,拉着后面一艘船前进。 虽然该还给美术老师的都还得差不多了,但由于这幅画太过有名, 谢云逐还是很快想起了它的名字——《伏尔加河上的纤夫》。 “多么美妙的一幅画啊, ”那个尖细傲慢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纤夫的身体是多么刚强有力,辛勤劳动的画面是那么积极向上, 充满了鼓舞人心的力量。” 谢云逐缓缓地转动脖子,漠然地看向他——任何试图与他谈论艺术的人, 都会收获对牛弹琴的效果。 皮厂长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 审视地打量着他:“当然了, 像你这样的懒猪, 是无法欣赏那种美丽的。” “你绑我来做什么?”谢云逐不动声色地问,“我以为我的违禁行为,顶多扣500块工资。” 皮厂长意味深长地盯着他:“那是你不清楚自己的价值。” 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的青年, 有着年轻柔韧的身体, 过分优秀的五官,和一双如夜色般宁静深邃的眼睛。即使他穿着没款式的工作服、灰扑扑地站在人群中,那种鲜明的特质也会显露出来。 更何况他根本懒得掩饰锋芒, 只要他出现,周遭的一切都会平庸到叫人无法忍受。 这样的人,多少批新员工里都难出一个,从他们身体里提取的“精华”,总是有着耀眼的辉光。可惜没抓到那个小的,那个漂亮聪慧的孩子,身上一定也有不亚于他哥哥的好东西。 他在心里慢慢琢磨着,随意地走到办公桌后,打开了一个上锁的柜子。 谢云逐匆匆一瞥,只看到里面摆放着一排玻璃罐,皮厂长取出了最外侧的一个罐子,很快又关上了柜门。 那玻璃罐里,装满了亮闪闪的粉末,就好像把天上的星星都磨碎了,闪闪发光地装进罐子里。 谢云逐的心猛地一跳,他立刻认了出来,这些粉末毫无疑问就是“笑”! 原来从员工身上夺走的“笑”,全都被装进了这样的地方! 皮厂长将罐子摆在桌上,打开密封的瓶盖,然后拿着一个金色的小勺子,小心地舀出一勺“笑”,加在了自己的咖啡里。 然后他用两根手指捏起咖啡杯,无比享受地呷了一口,翘起嘴角长长地“哈”了一声,眼角眉梢都浮现出夸张的喜悦。 他得意洋洋的目光扫过来,谢云逐立刻就做出了一副大惑不解的表情,好像完全无法理解自己看到了什么——毕竟按照正常的洗脑流程,他现在应该完全无法意识到“笑”的存在。 “好奇吗,我在做什么?哈哈,我把一种神奇的东西,加进了咖啡里,”皮厂长微微一笑,显然他正处在一种不正常的兴奋状态,“可惜这不是你这样的人能接触的东西,它会让你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从此你就着了迷着了魔,再也无心工作。这是最可怕的毒品,只要沾上一点,人就毁了,所以我不告诉你,是在保护你。” “可是你为什么就能接触它?”谢云逐虚心求教。 “因为我和你不一样,我的意志久经考验,不会因为一点点的摄入就腐化!”皮厂长敲着玻璃罐子,摇头晃脑地说,“每天早上我都会喝一杯,以此考验我的心智。现在我可以自豪地告诉你,我辛勤工作了三十年,每天12个小时经营工厂,从未因为摄入它而堕落过!” 摄入“笑”,就会导致堕落?谢云逐微微低垂着脑袋,如果按照现实逻辑去理解,那么皮厂长无疑是在重复那老一套:耽于享乐就会导致人们无心工作,所以不能让工人太快乐。 但是在这个副本里,“笑”是具有某种形体的,况且这个副本的名字叫“欢愉之城”,很难不让他产生额外的猜想,并进而琢磨出了一条脱身的计策。 要行动吗?会不会有点太冒险了? 身后和门口,都有机器守卫拿枪指着他,他们开枪是不会有丝毫犹豫的。谢云逐在心里斟酌着,如果他的猜想错误,那么轻举妄动会要了他的命。而即使猜对了,他被五花大绑,行动的成功率也就一半。 而这时,皮厂长再次打开柜门,将“笑”放了回去,又从里面捣鼓着什么仪器,“我先帮你做个检查,看看你身上有什么好东西……” 谢云逐终于看清了,柜子里的玻璃罐一共有5个,里面分别装着不同的粉末,色泽、亮度、颜色都与“笑”有着微妙的区别,似乎代表着一些别的东西。而皮厂长掏出来的,俨然是两根从某种仪器里伸出来的细长管子! 这一刻,他不再犹豫,脚在地上猛地一蹬,带着椅子就撞向了皮厂长。 皮厂长背对着他,猝不及防被他撞在了背上,狠狠扑在了柜子上。他的第一反应,是伸出手保护那些摇摇欲坠的罐子。 机器守卫们不知所措地举枪瞄准,袭击者一下靠得那么近,稍有不慎就会打中老板,而他们的“程序”里,又有绝对不能伤害领导的指令。 谢云逐浑身上下能动的只有脚和脑袋,他疯起来连自己的死活都不顾,直接用头去撞柜子。在他的脑门“嗡”的一声的同时,那柜子也剧烈地晃起来。 “哎哟!”皮厂长大惊失色,眼看着装满“笑”的玻璃罐子要掉下来,连忙伸手去接,结果谢云逐张嘴就咬,恶狠狠地咬住了他的手腕!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放下枪的机器守卫刚来得及冲到他身后,高举着枪托就要砸在他的后脑勺上,疯狂吼叫的皮厂长已经伸出手去接玻璃罐,然而这时罐子已经倾斜,闪光的粉末天女散花一般落下来。 谢云逐灵活得像只貂,伸长被绑在一起的腿,堪堪接住了玻璃罐。然而“笑”还是在空中飞散了不少,落在了所有人头顶上,像糖霜一样。 皮厂长脸上的愤怒立刻滑稽地停滞了一瞬,然后忍俊不禁变成了微笑、大笑、狂笑,仿佛一个的喜不称职的剧演员,在说出笑话前就自己前仰后合地拍腿大笑。 身后的机器守卫们,虽然只沾到了一点精华,然而他们都对“笑”毫无免疫力,好像鱼第一次接触到热水,那种陌生的、激昂的情绪,立刻就让他们沸腾起来! “哈哈哈哈哈……”他们的脸扭曲着,脸上快要坏死的肌肉寻找着陌生的律动,露出了一个个古怪至极的笑容。 而正如皮厂长所说,一旦接触到一点点“笑”,对他们来说都是堕落的毒品,他们忘记了一切机器程序,身体嘎嘣嘎嘣地舒展开来,彼此抱头大笑,对厂长的指令置若罔闻。 谢云逐也在笑,然而那股笑凝在他的嘴角,是一个生冷的弧度,并非由笑的精华引起——感受到笑意的那一刻,他彻底理解了该如何使用它们。 他想象绑着自己的不是一条登山绳,而是一根长长的缎带,而自己被一圈圈包裹起来,那副样子一定很滑稽。 笑的精华在他身旁闪烁,很快他便感到筋骨一松,绑在身上的绳子立刻变成了美丽的丝绸缎带,还是玫红色的,把他像个生日礼物一样包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 皮厂长和那些守卫看到这副画面,根本无法忍受住狂笑,捂着肚子在地上直打滚。谢云逐轻松地挣脱了缎带,猛地一拳揍在皮厂长的脸上:“surprise!礼物打人了!” 他在出手前,拳头先探进罐子里沾点了粉,于是这一拳下去,皮厂长立刻磕大了,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都飙了出来。 “操好痛哈哈哈哈哈抓住他哈哈哈……” 谢云逐活动筋骨,踢开了满地打滚的守卫,正准备上去补一脚,就见皮厂长努力支起身子,猛地按下了警报按钮! 一时间,整座脂膏工厂的警报都响了起来! 谢云逐脸上浮现一个狞笑:“摇人是吧,你完了。” 他抄起守卫丢下的枪,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对准皮厂长的头直接开了六枪。 谁知道他手上的笑粉沾到了枪,扣动扳机射出来的竟然不是子弹,而是一颗颗的糖果! 这些糖果精准地命中皮厂长的头颅,他的脑壳直接裂成了两半,里面没有迸发出脑浆,只飘出了欢快的乐曲。 皮厂长的脑壳里,装着一座七彩的旋转木马,在快乐的歌声中,梦幻的独角兽们高高低低旋转。他的双眼上翻,望着自己脑海中的梦幻场景,大笑着断了气。 这就是微笑精华的神奇力量,它要把这个灰暗阴森的世界,变成一个充满快乐的游乐场! 可惜皮厂长从来不知道正确使用它的方式,而巧的是,谢云逐恰好参透了“笑”的秘密。曾经的努力和思考在此刻显现了意义,在弥晏对他露出天使般微笑的那一天,一定想不到此刻“笑”成为了杀人的利器。 谢云逐一手抱着罐子,就好像游乐场里兜售快乐的玩偶——尽管他的另一只手端着枪,并且毫不犹豫地挨个给了守卫们发了一梭糖果子弹。 砰砰砰——闪光的微笑精华,伴随着子弹糖果,好像狂欢节的烟花一样炸开。 在那些人绽裂的脑袋里,解锁了美妙的棉花糖、麻辣煮脑花、播放圆舞曲的唱片机、16岁与初恋一起看的一场盛大焰火……这世上一切欢乐美妙的东西,让守卫们至死都带着微笑。 更多的机器守卫冲了进来,带头的则是孙主任,他们眼前看到的则是地狱般的景象:6号站在血泊里,一手抱着一个透明罐子,另一手持着枪。他射爆了每一颗脑袋,那些惨白的脑浆流了一地。 而死者的脸上,和6号的脸上,都带着一种他们看不懂的诡异表情。 门外层层叠叠的守卫,与门内形单影只的他,这不是一场公平的对决。 是的,绝不公平。 狂欢开始了。 机器守卫们的枪里滋出的,是彩带、水花、橡皮软糖,以及惊喜的空枪。而谢云逐射出的糖果,每一颗都能要他们的命。这还不算他随手扬出的粉末,让每个人都不可抑制地捧腹大笑,汹涌的笑声伴随着血,潮水般涌出了厂长办公室。 谢云逐一把掐住孙主任的脖子,将他提起来:“我弟弟在哪里?” 孙主任因为被笑粉糊了脸,因此一整个神志不清:“哈哈哈哈哈我有了!下一季度的目标是要为员工情绪赋能,击穿领导心智,直击用户痛点……” “我先给你对齐一下颗粒度。”谢云逐对准他的脑门,面无表情地开了一枪。孙主任的脑海里有上百页的ppt在滚动播放,放的似乎是他人生的走马灯。 谢云逐忽然被什么抓住了视线,在最初的那几页ppt中,他看到了孙主任在现代社会出生,进入游戏,并作为一个清理者进入了这个副本…… 然而这微不足道的几页很快就过去,剩下的几百页,全是孙主任如何在脂膏工厂接受改造,步步高升,迈入了管理层…… 他也曾经是个清理者。 不,谢云逐冷冷地扫过满地的尸体,这里所有的人,恐怕都曾经是清理者。然而被困的时间越久,被副本同化的程度就越高,他们已经永远无法再离开这里了。 被剥夺了笑的他们,死得就像一个个笑话。 警报声开始聒噪地响个不停,整个工厂都停下了运转,要对他进行最后的围剿。 “我的毛球在哪里?”谢云逐自言自语地嘀咕着,抱着只剩下一半笑粉的玻璃罐,将一把枪扛在了肩上。 谁挡在面前他就杀了谁,他要去找他的毛球了。 第48章 欢愉之城 厂长办公室在整个工厂的正中心, 推开窗就能看到那枚高悬的铁月亮。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42节 谢云逐虽然知晓了如何利用笑粉,然而形势却不容乐观,他必须先找到弥晏, 然后再带他突围出去——他的目光扫向了工厂的正门,那里黑压压地围满了一圈圈的守卫。 他不是没试过用其他粉末对付守卫, 然而他并不知道那些粉末代表着什么,也无法发挥应有的效果。那些玻璃罐子并不好携带,所以到头来他能倚仗的,只有手上这半罐微笑精华。 不过他倒是捡起了厂长的手机,在通讯录中果然有所有人的手机号码,他找到其中一个拨了过去。 “喂?”诗佚紧绷的声音响了起来。 “是我。”谢云逐飞快地说道。 诗佚倒抽了一口凉气:“6号!你到底做了什么?外面一片混乱, 所有守卫都在找你!” 谢云逐根本没有解释的时间, 只是道:“厂长办公室正对着铁月亮,迅速过来,这里有你要找的东西。” “什么?现在外面都是守卫, 根本没有路啊!” “很快就有了。”说完,谢云逐挂了电话。 这些粉末虽然他不知道如何利用, 但是一定是与笑类似的美好物质, 至于能不能找到诗意, 就看诗佚的了。 沿着办公大楼的楼梯向下, 谢云逐一边走,一边替同伴清出了一条血路。然后他开始清理广场上的守卫,虽然人数没有门口多, 但也极大地消耗了他的微笑精华。谢云逐四处搜寻, 这死小孩平时跟个牛皮糖似的黏得死紧,关键时刻跑哪里去了?! “砰!”一颗子弹擦着谢云逐的耳朵飞过,破空声几乎将他的耳膜震破。 那是一颗狙击子弹, 货真价实的狙击子弹!谢云逐毫不犹豫地闪身躲到了建筑后,几乎是同一瞬间他刚才站着的地方就被子弹射穿了。 他急喘了口气,躲在掩体后用手机的录像功能观察那个位置,发现高处果然埋伏着狙击手。他极其狡猾迅速,打完一枪后就迅速换了个地方。 背上冒出的冷汗都凉透了,谢云逐意识到了精华的局限性:他只能够防范自己能意识到的攻击,像这种远距离的偷袭,自己是来不及把他变成搞笑物品的。 那样凌厉狠辣的出手,不像是机器守卫,倒像是经验丰富的清理者。谢云逐还来不及理清思路,就见后面的追兵已至,他硬着头皮换了个掩体,那狙击子弹顿时从极为刁钻的角度射出来,又差点击中了他! 该死! 不得不用上大把大把的微笑精华,直接解决了追上来的守卫,谢云逐忽然听到了清脆的喊叫声:“阿逐!你在哪里?!” 是弥晏! 笨蛋,不要在这种时候发出声音啊! 谢云逐毫不犹豫,抓起一个守卫的尸体当盾牌就走出了掩体,指望吸引狙击手的注意力。果然,那个黑影立刻冒了头,干脆利落地向他瞄准—— “砰!” 下一刻,一把椅子从天而降,从后面砸在了狙击手的脑袋上,狠狠地将他砸晕了过去。弥晏那头蓬松的白毛,在狙击手徐徐倒下的身影后,灿烂地升了起来,他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朝自己大幅度地挥手。 他们居然在完全没有约定的情况下,配合着打了一招声东击西。 来不及问弥晏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谢云逐冲上去,微笑精华不要钱地挥洒,连劈带砍粉末齐飞,解决了剩下来的守卫。 弥晏傻傻地看着,忘记了呼吸,就看到四处绽放着鲜花、彩带和云朵,在灿烂的笑容和欢快的笑声中敌人被一个个送上天。他的心上人就好像一个在游乐园大开杀戒的杀手,一切的欢乐与他无关,一枪一个,莫得感情。 “阿逐!”弥晏激动地张开手臂,就要给他一个爱的抱抱。 谢云逐的杀心未消,直接拿枪抵住了他,弥晏毫不犹豫地绕过去抱住了他的腰,呼哧呼哧地蹭了蹭去,张口还未说出完整的话,就只剩下了呜咽,“阿逐,我、我呜呜呜呜呜……” “哭什么。”像给我哭丧一样。谢云逐把沾了笑粉的手在他嘴角一抹,弥晏脸上的表情顿时变成了字面意义的“哭笑不得”。 被他这么一搅和,谢云逐才从高度紧绷、杀红了眼的状态慢慢缓过来。他半蹲下来,单手环过小孩的腰,什么都没说,只是给了他一个很有力的拥抱。 弥晏收紧了双手,更加用力地抱回来,在那一刻他们的心脏共鸣跳动,确认了彼此的存在。 还好有你在,还好你没事。 危险并没有解除,谢云逐很快松开手,提着枪去找那个昏倒的狙击手。 将昏迷的人转过来,3号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就暴露在他眼前。 “是那群机器守卫找到他,还给了他枪!”弥晏生气地嚷嚷道,“他拿到枪,不帮自己人,反而埋伏起来射杀你,就为了一万块奖金!” 他一开始偷偷跟踪守卫过来,甚至不知道他们是想做什么,直到3号埋伏起来开了枪——他都没想过一个人怎么可以这样坏! 要不是在路上解决那些守卫用完了死亡碎块,他肯定要把死亡糊在3号的脑门上! 由于见得实在太多了,谢云逐对这些人实在没有什么多余的评价和感情,随手把已经空了的罐子扣在3号的脑袋上,就见他在昏迷中也微微笑起来,呼出的水汽将罐子都染白了。 “哈啊……”3号陶醉地呼吸着微笑精华,缓缓睁开眼,欢笑、泪水、童年、家人,一些遥远的东西正在回归他的身体,唤醒一些久远的渺茫的记忆,曾经作为人的一切都在身体里痒痒地复苏。 然后谢云逐对准他的脑袋,扣下了扳机,将他的生命定格在了那即将得到救赎的一刻。 玻璃罐炸裂,飞散的碎片闪耀熠熠光辉,陈旧的玩具熊、夏天的雪糕棍、瘪了的足球、闪闪发光的奖状……这些五彩缤纷的幻影,眼花缭乱地从他炸开的后脑喷薄而出。 毫不犹豫地收枪,谢云逐听到了后面接近的脚步声,一把拉住弥晏的手腕,“拿上枪,没有退路了,我们要准备杀出去!” “不用,我知道另一条出去的路!”同一时间弥晏也反握住他的手,“跟我来!” 两个人都是在情急之下用了不小的力气,然而一扯之下,是谢云逐被他给拽了过去,那白白软软的小手跟个捕兽夹似的把他的胳膊夹紧了,瞬间爆发的拉力不亚于一台跑车。 这死孩子,力气这么大!谢云逐匪夷所思地望了他一眼,但没说什么,完全信赖地跟着他往所谓的出口跑去。 此时守卫重重出动,门禁都大敞着,路上几乎没有什么守卫,他们很轻易地就进入了空无一人的2区宿舍。 这时谢云逐也发现了不对,从始至终,工厂里根本就没有通向1区的门,他也从未听说过1区的存在!仿佛为了印证他的想法,弥晏推开了通向“1区”的那扇门,将一个灰暗而广阔的世界,呈现在他面前。 是出口! 逃离工厂的捷径,竟然藏在这样一个触手可及的地方,仿佛一个绝佳的讽刺。弥晏走在前面,谨慎地踏出一步,街上的太阳灯要比厂里更亮,照得他头毛上浮动着一层暖融融的光。 谢云逐走出了工厂,心情并没有想象中的激动,他深呼吸了一口空气,依旧是和工厂里别无二致的沉闷刺鼻,少了一点油脂的黏腻,多了一点车尾气。 头顶不再有遮天蔽日的顶棚,然而他抬头看天,看到的是一片铅灰的浓雾,好像沉甸甸的积雨云,垂在同样灰暗的城市上空。街道横平竖直,两侧的居民楼是一幢幢笨重的水泥方块,如墓碑一样整齐地排列,上面覆盖着一层裹尸布般的肮脏积雪。 城市外围则是一排排工厂,每一座都如脂膏工厂般,由一个巨大的顶棚包裹起来,就好像一座座巨大的棺材,只不过有些棺材上开了孔,竖起了大烟囱,源源不断地向天空喷吐烧灼尸体般的恶臭浓烟。 此时此刻,欢愉之城正在下雪,灰色的雪,骨灰片一样纷纷扬扬。 那灰色的雪落在了弥晏鼻尖,他下意识地伸出舌头一舔,然后小脸就皱了起来:“呸——苦的!” “这不是雪,”谢云逐盯着天空,听到远处的城市里依然传来隐约的嚎叫声,“这是‘痛苦’,实质化的痛苦。” 整个城市的上空都飘飞着痛苦的灰雪,漫天彻地,冰寒入骨。 街上很少有行人,有也是负责路政的清洁工,或者行色匆匆赶去上班的人。他们看到了两个穿着工厂制服的人,便用很奇异的目光看过来,仿佛在好奇为什么工作时间他们会出现在大街上。 脂膏工厂并没有派出追兵,谢云逐带着弥晏沿着小巷谨慎逃离,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已经成功离开了脂膏工厂,为什么没有收到任务完成的提示? 他迅速回忆了一遍少得可怜的系统提示,主线任务是“离开工厂”没错。难道说因为他没走正常路径,没有交违约金,所以身份还登记在工厂中? 不,通关方式是不唯一的,系统甚至鼓励另辟蹊径。如果它不想清理者钻空子,就不会设计那道恶意满满的后门。 那么问题就在“工厂”本身,系统没有说明这就一定是“脂膏工厂”,难道说主线的“工厂”另有所指? 不,系统不会那么坑爹,他们的加载地就是脂膏工厂,说明这就是主线地点,或者说……至少它是主线的一部分。 “没有提示吗?”弥晏紧张地看着他,他现在还不是清理者,只是一个挂件,一切行动都要跟着谢云逐走。 谢云逐摇了摇头,“有哪一环出了问题。” “可是我们已经离开工厂了!”他们已经走过了两个街区,现在回头甚至无法再看见工厂的全貌。 “你不觉得……”谢云逐打量着这座阴森灰暗的城市,“这座城市就像一个巨大的工厂吗?” “所以我们要想办法离开这个城市?” “所有满足‘离开’的条件,都要试一试。”谢云逐黑着脸道,“再不济就离开国境线,离开地球,飞向外太空……因为我们他妈的是清理者,系统要你吃屎你就只能把头埋进马桶里。” 别说,弥晏现在真的有被系统喂了一口屎的感受,原本逃离的兴奋无影无踪,可他转念一想,这种失望和愤懑,阿逐或许已经经历过无数回了。所以他连咒骂的时候,都没忘继续往城市边缘走。 更糟糕的是,现在连“笑”都没有了。谢云逐倒了倒空荡荡的罐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把笑再收集起来。他把罐口对准弥晏:“你笑一笑试试看?” 弥晏盯着他酝酿了三秒,然后露出了一个闪闪发光的笑容。 似乎真的有那么一点闪光粉末,落进了罐子里,然而想要填满这么一大罐,也不知要什么时候。 正当他们躲在巷子里做微笑实验的时候,一个经过的路人停下脚步,惊恐地看向他们,露出了天崩地裂般的神色。 谢云逐纳闷地瞥了他一眼,就见他飞快地掏出了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是城市捍卫队吗?!我要举报——幸福大街12号,有人在笑!” 第49章 二等公民 谢云逐一愣, 继而就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他因为逃离了脂膏工厂就放松了警惕,就没想到这个城市和工厂蛇鼠一窝,“笑”是一个禁忌中的禁忌! 孔姐早就警告过他们:笑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会引发可怕的后果。孙主任也曾说过:他们这些外地人来到脂膏工厂,不仅仅是为了工作, 更是为了“改造”成城里人。 以这些人惊弓之鸟的程度看,“笑”应该不仅仅是杀伤性武器那么简单。 谢云逐反应迅速,拉着弥晏就想跑路。然而没想到这个“城市捍卫队”就近在咫尺,一个街区外摩托轰鸣,就见两个威风凛凛的卫兵,骑着摩托将他们包围起来。 “就是他们!”路人愤怒地破口大骂, “他们肯定是从工厂里溜出来的外地人!是城外派来的奸细, 想用笑破坏我们的美好城市!” 两个卫兵也露出同仇敌忾之色,用枪指着他们,“你们刚才笑了?” 谢云逐又不傻, 当然坚决否认:“没有,他胡说八道。” 他现在没有一丝微笑精华, 要怎样弄死两个荷枪实弹的卫兵, 且逃脱整个城卫队的追杀呢? 这街上可到处都是监控。 “你们被举报肯定是有原因的, 身正不怕影子歪, 如果你们没有笑,为什么会被举报?”卫兵用枪指着他,掏出一副手铐, “把手举起来, 我要带你们回去调查,只要有三个及以上的目击者给出证词,你们就会直接以‘危害公共安全罪’被逮捕。” 想到刚才自己和弥晏的傻笑实验, 暴露在了多少目光中,谢云逐就一阵不寒而栗。他悄无声息地和弥晏对视一眼,传递了“伺机跑路”的信息。现在跑掉,总比被关进监狱跑掉的成功率大。 正当他绷紧肌肉准备动手之时,旁边忽然传来了一道苍老的声音:“等一下,我能作证,刚才这个年轻人和孩子,都没有笑。” 谢云逐一怔,转头望去,就见那是一个衣着朴素的老太太,戴着灰扑扑的帽子,以及同款的灰扑扑外套,衣摆甚至裂开了一道口子。有趣的是,这道口子以细密的针脚缝上补丁后,又别出心裁地在上面缝了两只大眼睛,和补丁一起组合成了一个卡通小怪物。 “长官您好,我叫凌鹤一,从出生起就是欢愉之城的市民,现在在市政厅做基层工作。”凌老太太不紧不慢地说,“我刚才就在这条巷子里,完全没看到这两个孩子笑。” “什么?!你说谎!”举报者愤怒地大叫,“他们明明就笑了,你明明也看到了!你在说谎,你也是里通外敌的叛徒!” 两个卫兵看看他,又看看凌老太太,这时候街角探出一个脑袋,“我也能作证,他们根本没有笑,肯定是这位先生看错啦。” 那是一个蜜色皮肤、头发微卷的年轻男人,有着英俊的外貌和狐狸一样狡黠的眼睛,他举起胸前挂着的相机对两个卫兵道:“我也是土生土长的欢城人,是一个摄影师,我刚才一直在周围拍摄环卫工辛勤劳作的画面,好刊登在欢城日报上。” 两个卫兵似乎是彻底被说服了,严厉的目光转向举报者:“到底是怎么回事?” 举报者惊愕地张大嘴巴,百口莫辩,甚至开始怀疑自己。 谢云逐和那漂亮青年对上了目光,对方就朝他轻轻眨了一下,于是谢云逐果断开口:“我能解释为什么——其实刚才我和弟弟经过的时候,发现这位先生正在偷偷地发笑,尽管弧度很小,但还是被我们发觉了。我们无法容忍这种危害城市的行为,正想要举报他,没想到他恶人先告状,竟然反过来污蔑我们。幸好有两位热心的市民作证,不然我们就要白白承担这可怕的罪责了。”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43节 “正是这样,”凌老太太点点头,“笑的人是他,所以他才会那样慌乱。” “我说刚才怎么听到了偷笑声,”摄影师小哥也道,“现在想想,就是这家伙的声音嘛!他真是坏透了,一定是改造不彻底,让他在监狱里度过余生吧!” “不,是你!是你们!你们都是一伙的!为什么要害我,我从进城起,就一次都没笑过了,你们相信我!”举报者被卫兵一把拷起来,崩溃地大吼大叫,“我是经过了改造的好市民,我是骨头工厂三年来的优秀员工!” 他的申辩已经无人理睬,被卫兵粗暴地拖走了。 卫兵走远后,谢云逐吊着的心才落下来,那摄影师小哥已经不知所踪,他只好对凌老太太说:“多谢你——但是为什么要帮助我?” “你是从工厂里逃出来的外地人吧?还带着这么小一个孩子。”凌老太太慧眼如炬,“你们先跟我回家躲起来,很多事情你们不明白,是无法在这里活下去的。” “不,我们不能跟你走。”谢云逐客气地拒绝了,“那些卫兵很快就会查到监控,转头来搜捕我们,我们不能连累你。” 更何况还有被他大闹一场的脂膏工厂,如果诗佚他们没有成功拿到粉末摆平所有人,很快工厂的追兵也会紧随其后。 “不,卫兵不会再查监控了,无论那个举报者说什么,没有人会在乎他的话。”凌老太太不慌不忙道,“因为他是新入城的外地人,而为你作证的是两个本地人——这个地方就是如此。” 极端的仇视与排外,即使那个举报者那样努力地经过改造,也不过是“二等公民”。 “可是我们也是外来者,为什么要帮我们?” “因为外来者身上有一些非常宝贵的东西,”凌老太太用那双沉静的眼睛打量着他,“当然,想要进城,你们会受到严酷的改造,很多人会撑不下去,而改造成功的那些,往往会变得比本地人还要残忍和排外。” 比如3号。谢云逐赞同地点了点头。 既然不会被卫兵追捕,那么一个热心的本地人的家,或许是极好的躲藏地。尽管仍然不知道凌老太太收容自己的动机,但是谢云逐在她身上感受到了久违的善意。 按照凌老太太的叮嘱,他和弥晏把工厂制服脱了下来,反过来再穿到身上,沿着小路进入了一座普通的居民楼。如果不是由凌老太太带路,他看不出这座楼与其他楼房有任何区别。 打开那扇同样朴实的房门,入眼是一个温馨的家。除了用笑粉打爆那些机器守卫的瞬间,谢云逐从未看到过如此丰富的颜色,白墙上挂满了装饰画和摄影作品,单调乏味的家具上盖着漂亮的桌布,窗台上摆着精心照料的花草…… “哇……”弥晏摸了摸玄关的小装饰,那是一个用报纸做成的玩具小马,旁边则是一个用酒瓶充作的花瓶,里面插着一枝红玫瑰。 “其实你们就这样放心地跟我回来,我也非常意外,”凌老太太转过头,对他们微微笑道,“我遇到过和你们相似的人,但他们非常警惕,而且很有攻击性。” 她的笑容周围焕发着淡淡的光彩,这是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谢云逐便也微笑道:“因为我看到了你衣角的小怪兽补丁——我想会做这些‘无用之事’的人,一定不是什么坏人。” “噢,你说这个,”凌老太太拉起衣角的补丁,脸上浮现一丝怀念,“这是我女儿的手艺,你不知道她多喜欢缝这些小玩意儿,你看那些花花绿绿的桌布,都是她从各种地方搜集布料拼起来的……” 她的语调略带悲伤:“当然,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被迫去了生育工厂生,结果难产死在了那里……” 她没哭,倒是弥晏吸了吸鼻子,大眼睛里泛着泪光。 “抱歉提起这些。”谢云逐轻声道。 “没事,至少这个补丁让你信任了我,她知道一定也会开心的……”凌老太太说着,忽然背后传来了敲门声。 是城卫队还是脂膏工厂?这么快就追到了这里?! 谢云逐立刻紧绷起来,手探向了包里的枪。却见凌老太太若无其事地走过去打开了门,一道爽朗的声音传进来:“外婆,我回来啦!” 那个头毛有些卷的漂亮青年,就这样走了进来,房门关上的瞬间,他就露出了一脸嬉笑,和凌老太太击了个掌:“完美配合,干得漂亮!” 怪不得!谢云逐恍然大悟,他说怎么会突然跳出两个路人都帮自己,原来这祖孙俩根本就是狼狈为奸……不对不对,强强联手,珠联璧合。 “既然你回来了,就替我招待客人吧,把咱家最好的茶叶拿出来。”凌老太太是办公路上顺手帮了他一把,她还需要赶紧去为领导送文件,所以率先告辞。而那个青年则留在了家里,灵动的眼珠一转,对他们笑得露出了白牙齿:“嗨,你们好,我叫凌轻羽,具体情况外婆一定和你们说了吧。在这里可以放松点,我们不是第一次帮助和你们类似的人了。” 他举起手,也是要击掌的意思,谢云逐就和他拍了一下手,“我叫阿逐,这是我弟弟小面。” “哎,刚才在街上都没仔细看,你长得可真是……”凌轻羽忽然凑近了,狐狸似的眼睛盯着他,“惊为天人。” 谢云逐近距离面对着他眼中捕食者的光芒,不仅没有退避,反而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怎么,住在这里还要付房租吗?” 从喉结到下颚,被男人的手指轻轻撩过,凌轻羽僵了一下,很快就笑眯眯地躲开了:“不用不用,我应该给你这张脸付门票钱才对。” “不过嘛,在这个地方,引人注目可不是什么好事,你出门时一定要小心,会有无数双眼睛都盯着你……”凌轻羽道,“哪怕是现在,我们也正在被那些眼睛看着哦……” 他故意用阴恻恻的口吻吓人,然而谢云逐完全没被他吓到,他就没劲地切了一声,又自顾自地笑开了。 虽然没相处多久,但谢云逐看他十分顺眼,这个爱笑的青年身上有一种和这个城市格格不入的开朗热情。 “阿逐……”弥晏左看看右看看,总觉得他俩之间有种自己看不懂的“成年人的氛围”,他用小白牙咬着下唇,拉拉谢云逐的袖子,想说我也很会笑啊,你也多看看我嘛…… 然而话未说出口,一阵晕眩感就猛烈袭来,弥晏无力地晃了晃身子,忽然感觉怎么站都站不稳了。 也正是那一刻,两个被触手强行堵住的弹孔,顷刻间鲜血如注,浸透了他的衣服。 “弥晏!”焦急的喊声像是隔着一层什么在耳边响起,弥晏支撑不住,在向前倒和向后倒之间果断选择了前者,软绵绵地晕倒在了谢云逐怀里。 第50章 怪物 那两个弹孔被堵了太久, 鲜血几乎是以喷溅的形态涌了出来,染红了谢云逐的眼睛。他飞快地伸手接住弥晏,将他平放在沙发上。 凌轻羽手忙脚乱地翻柜子:“天啊, 怎么突然就伤得那么重!我马上给你找药!” 然而那个所谓的药盒小得可怜,里面只有一点点感冒药和创口贴。 “该死的!”青年烦恼地抓了抓头发, “这地方根本买不到药啊……” “打开我的包,”谢云逐用手死死地堵着伤口,飞快地说道,“给我绷带、蓝白药盒和红色瓶子。” 凌轻羽手忙脚乱地掏出药递到他手上,谢云逐飞快地把系统商城卖的消毒水淋在伤口上,然后洒上止血药粉, 最后拿绷带一圈圈把伤口包扎起来。 凌轻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处理伤口, 那简单粗暴的动作简直像是在剖一块死鱼,他都禁不住嘶了一声:“你轻点,他伤得很重!” 哪里重了?谢云逐的手顿了顿, 他处理自己的伤口时,可不会这样小心翼翼。他看了眼弥晏煞白的小脸, 手上动作不由又轻柔了两分。 “到底怎么回事?”凌轻羽抓狂地问, “谁会对这么小的孩子下狠手?!” “我们离开工厂时, 和守卫起了点冲突。”谢云逐道。尽管他并没有目击到弥晏受伤的经过, 但想他一个人在工厂里,又要逃跑又要四处寻找自己,甚至还找到了出口, 可能已经伤了很久了。 然而他什么都没和自己说, 拼尽一切地配合自己,直到支持不住倒下为止。他和人类一样拥有痛感,可是没有人教过他痛了要喊疼——或者说, 没有一个怀抱会给他安慰,在学会叫苦叫累之前他就过早地学会了咬牙忍耐。 凌轻羽难以置信道:“这是一点冲突吗?!” “是啊,”谢云逐的声音很低,仿佛压抑着某种情绪,“你知道那种地方杀人就像呼吸一样简单,可不会管你是老人还是孩子。” 他探了探弥晏的额头,是温热的,并没有发烧;又试了试他的呼吸,很平稳,像是睡着了。 唯有此刻,谢云逐才如此感谢他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神明,尽管外表看起来像美丽脆弱的瓷器,但本质上是块实心的石头,非常结实耐摔。 也只有这样命硬的人,才能一路陪着自己颠沛流离。 凌轻羽担忧地在一旁走来走去,看到他叼着绷带,顺便也给自己处理了伤口,那叫一个大开大合简单粗暴。对比起来,刚才的动作的确称得上小心温柔了。 处理完伤口后,谢云逐就把常备药都取出了一份,递给凌轻羽:“这是谢礼。” “不,我不能收,”凌轻羽立刻拒绝道,“外婆知道了肯定会骂我的!” “就当是房租,我和弟弟还要在这里多住几天。”谢云逐强行把药塞到了他手里,“这里买药不容易吧?” 凌轻羽抱着那些药,有些松不开手,光是那几盒普通的消毒水、抗生素、消炎药,在市场上就能卖出高价,而且往往有市无价,“谢谢……药厂需要的技术型员工太多,所以产量特别低,平时有小病我们都自己忍着……” “如果真的感谢我的话,就给我讲讲这个世界的事吧。”谢云逐靠坐在床头,一只手搭在床上,弥晏像只虾米一样蜷缩着,紧紧地抓着他那只手,睡得很沉。 “你进城多久了?”凌轻羽好奇地问,“对欢愉之城有多少了解?” 谢云逐掐指一算:“这是第四天。” “第四天!怪不得你会在街上笑出来,看来你对这个城市还一无所知。”凌轻羽惊叹道,“那我就从头说起吧……50年前,欢愉之城就如同它的名字一样,是一座富饶美丽的城市——气候适宜、山清水秀,科学技术高度发达,同时也是艺术和文化之都……最重要的是,我们的地底下有大量的石油矿产资源,所以几乎不需要太多劳作,每个人都可以过上富足快乐的生活,欢愉女神庇佑着我们,带来源源不断的快乐……” “当然了,这都是听外婆说的,那时候我根本没出生,”凌轻羽耸耸肩,“这一切幸福在50年前戛然而止,因为‘大灾变’到来了。” 大灾变!谢云逐心头一凛,不知多少次了,这个名词频繁出现在副本中,几乎代表着一切异常和扭曲的开端。 “终年不散的大雾遮蔽了天空,我们失去了太阳,农作物大量死亡,严寒笼罩了大地,”凌轻羽苦涩地笑了笑,“顺便一说,现在是夏天,一年到头最暖和的季节。你们进城的时机还算是幸运的,我听说那些工厂每年冬天都要冻死很多人。” “几乎是同一时间,我们发现地底的石油矿产全部枯竭了,终日欢快流淌的母亲河变成了一潭死水。我们失去了赖以生存的能源,不仅仅是欢愉之城,整片大地都是如此,只是其他城市没有我们富庶,所以先一步撑不住了。 “当然了,大灾变夺走了所有的资源,但也送来了一样礼物——我们渐渐发现,只要通过劳动,就可以凭空生产出资源!只是这种劳动太辛苦太煎熬了,一个人努力工作一天,就只能产出一点点饱腹的食物……” “所以‘脂膏’真的就是从我们的劳动中诞生的,”谢云逐豁然开朗,“工厂的一切设计,都是为了最大程度上榨取人们的劳动力。” “哪只是脂膏,你所看到的一切,都来自不同的工厂。”凌轻羽耸了耸肩,“现在你知道我们是怎么活下来的了。” 听起来这像是一场神罚后,人类伟大的自我救赎,但落实到真正的历史上,只有数不尽的残忍和血腥。 凌轻羽继续讲述:“即使有这样神奇的力量,但欢愉之城依然无法自给自足——要知道,在大灾变之前,大家每年只有一半的时间工作,其他时候都在享受生活。大灾变之后呢,则必须日夜不停地工作,才能让自己猪狗不如地活下去。很多人宁可去死。 “人们也曾向欢愉女神祈求,然而欢愉女神只能填饱他们的精神,却无法填饱他们的肚子。于是人们开始不顾一切地狂欢享乐,围着女神跳舞,直到精疲力竭,在极乐中死去。 “当然了,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就这么去死的,‘劳动自救会’‘城市捍卫队’逐一出现了,他们打着‘活着就是一切’地口号,组织起了越来越多的人,与欢愉女神的信徒爆发了无数冲突……你猜最后谁赢了?” 谢云逐已经知道了答案:“当然是不顾一切要活下去的那一方。” 凌轻羽点了点头:“大量的工厂被建立起来,反正环境中已经没有资源可以利用,所以被污染成什么样都无人在意……我出生的时候,这世界已经是你看到的这副样子,19年来没有任何改变,以后也不会有任何不同。 “人们憎恨外地人,认为他们都是好吃懒做、来抢夺自己资源的强盗;人们恐惧快乐,唯恐欢愉女神复苏,又会让他们在享乐中灭亡。” “既然知道如此,”谢云逐问出了最好奇的问题,“为什么要收留我们?” 凌轻羽微笑道:“因为不是每个人都想这样活下去,你知道的,在一个连笑都被禁止的世界里,有些东西的存在就是反抗本身。” 他说话时饱含浪漫与激情,就像是黑夜里会最先点起火炬的人。然而谢云逐对这一切绝缘,只是探究地盯着他:“你们曾经收留过和我类似的人,他们身上表现出了值得帮助的价值。” “是的,那些人和你们一样,都是从工厂里逃出来的,古怪又强大。”凌轻羽没有否认,“他们的出现,每次都会给城市治安造成巨大的破坏。” “嗯……那么你说的这些人,最后都怎么样了?” “他们被称为欢愉女神的信徒,有的被卫兵打死了,有的逃了出去……” “逃出城市?怎么逃出去的?” “那可不是件容易事,为了防止外地人溜进来,只要市长身边才有城门的钥匙。据说那些人绑架了市长,一路杀了出去,还有一个会用雷电魔法的家伙,杀了好多人……” 之前逃脱的清理者中,居然有雷神的神契者……谢云逐眯起了眼睛。 “那些人离开后,是不是再也没有回来,就好像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那当然了,好不容易逃出去,不会有人再想回来的。” 谢云逐点了点头,心里已经基本确定了主线的破解方法。欢愉之城本身就是一座巨大的工厂,而“逃离工厂”的本质就是逃离这座城市。只不过城门钥匙在市长那里,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取得。 他还想再问些问题,忽然,楼下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嚎叫声。 一声、两声、然后是成百上千声、几万声……整座城市的人,都在放声嘶吼。这种几乎非人的、野兽般的声音,粗粝、原始、澎湃,又诡异至极,仿佛黑压压的蝗虫,遮天蔽日地升起。 谢云逐心中一凛,立刻走到窗边,谨慎地观察:他看到了嚎叫声的来源——那密密麻麻的工厂,每一个钢铁筑成的庞然大物,都变成了一个煮开了的锅子,万千道声嘶力竭的咆哮快要掀开穹顶,在每一个工厂里沸反盈天。 对这一切,凌轻羽却见怪不怪,掏出耳机戴上,对他说:“这是午休嚎叫,你们厂里没有这个传统吗?”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44节 “没有……”谢云逐顿了顿,“不,晚饭的时候有过。” “哦,那可能是你们的工作时间太长了,所以调到晚休了。在城里,一般晚上大家回来了,都会聚集到广场上一起叫,也就是所谓的‘广场嚎叫’啦。” “所以说,‘嚎叫’究竟是什么?” “果然是刚进城啊,这都不知道,”凌轻羽摇头晃脑地介绍道,“‘嚎叫’是欢愉之城最受欢迎的娱乐放松方式,形式多彩多样,有休息嚎叫、广场嚎叫、欢愉嚎叫……甚至还有人会故意鞭打自己,好让自己痛快地哭叫出来,这个叫‘痛苦嚎叫’。” “等等,”谢云逐头大道,“我还是不明白‘嚎叫’和‘娱乐放松’的关系。” “你不觉得叫出来很解压吗?更何况,这里没有别的娱乐方式了。不瞒你说,这可是一个创举啊,它开始流行后,欢愉之城的自杀率都降低了。”凌轻羽又露出了那种嘲讽满满的笑意,“而且大家一起嚎叫,还能增强凝聚力和认同感——电视上是这么说的。” 说着,他打开电视机,就见到电视台正在播放“午休嚎叫”节目,两个主持人正在带头嗷嗷叫唤。真别说,他们的声音婉转悠扬、情绪饱满,嚎出了特色嚎出了水平。 我就不该多问这个,谢云逐扶额,他现在就感觉自己受到了强烈的精神污染。 / 就这样和凌轻羽闲聊着,一直到了下午两点多,弥晏还没醒,反而发了高烧,脸颊烧得通红。谢云逐摸摸他的额头,怎么都觉着烧到了四十好几度。 因为想着动作一定要轻一些,所以连手脚都变得笨拙了,他陪在床边,一遍遍替弥晏擦身、喂药、测体温——理论上来说,这些体贴的照顾都属于“爱”的一部分,能够成为这孩子的力量。但谢云逐这么做,也不完全出于功利的目的,他只是看着小孩烧红的脸,打心眼里觉得他可怜。 凌轻羽忧愁不已:“这么重的伤,还不能送医院,也不知道这孩子能不能挺过去……” “不用担心,”谢云逐抬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只见他的左手上,从手腕到手指布满了青青紫紫的痕迹,这都是昏迷的小孩无意识捏出来的,“他就是只小怪物。” 凌轻羽看着他被揉捏半天也面不改色的样子,心想你和他半斤八两,也是个不可理喻的怪物。 “没事就好,”他挠了挠头,“我去弄点好吃的,给你们补补身子。” 凌轻羽的身影一消失在门外,弥晏的睫毛就颤了颤,一双眼睛睁得溜圆,水汪汪地看过来。 谢云逐侧躺在他身边,枕在自己的臂弯里,懒洋洋地看着他,“什么时候醒的?” “就刚才。” “那刚才干嘛装睡?” 弥晏哼唧了两声不回答,慢慢蹭过来缩进他怀里,细声细气地撒娇,“你不要和他说话,要多多和我说话……” 谢云逐觉得好笑,对方也就是长得好看点,这算是吃的哪门子飞醋。但他不和病人计较,把人揽过来,“好啊,那你和我说说,到底怎么受伤的?” 弥晏心满意足地靠在他怀里,把怎样抠出死亡方块,怎样杀死那些守卫的过程都说了。 谢云逐听得眉毛皱起,光是听他讲述都开始幻痛起来。 不该带他去的。 他脑海里忽然浮现一个念头,他宁可自己受伤也不愿别人替他受伤,他不喜欢那种心脏皱成一团的愧疚感。 “下个副本,你就留在——” “我不要!我已经学会打架了,下次不会再受伤了,以后一定能派上更大的用场,”弥晏大声地打断了他,紧张地抓紧了他的手,“别丢下我,只要和你在一起,去哪里都没关系。求你,别丢下我一个人……” 那是能把骨头捏碎的力道,害怕被抛弃的小怪物却察觉不到。谢云逐被他抓得生疼,却没有缩回手,“哈,你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吗?去天堂、人间、地狱,都无所谓吗?” “对我来说,就是一样的,”那双金黄的瞳孔一片澄澈空明,只倒映着他的影子,“只要和你在一起。” 那是混淆了所有是非、抛却了一切自我的沉重爱意,直到如今谢云逐仍然感到荒谬,他明明什么代价都没付出,可是居然就得到了一个幼神的全部倾慕。破壳的雏鸟将他刻印在灵魂里,视他为生命的全部,对弥晏来说的确不会有比离开自己更严重的惩罚了。 利用这份情感的自己无疑非常卑劣,然而这种卑劣里又诞生了满足和快意。谢云逐笑起来,额头贴近他的额头,望进那双金眸的目光幽暗缱绻,声音也带着某种蛊惑: “好啊,那就和我一起下地狱吧。” 第51章 烟花 凌轻羽准备的“美食”, 是一篮根上还带着泥土的蘑菇。蘑菇是目前少有的还能自然生长的植物,风味秒杀那些工业制品,因而售价并不便宜。 谢云逐拿起一只蘑菇闻了闻, 谢天谢地,这就是他熟悉的蘑菇的味道。 他穿上围裙, 主动请缨去做饭。他熟练地颠锅炒菜,做了一道蘑菇炒人工合成肉片,一道杂菇干锅,一道蔬菜蘑菇浓汤,香喷喷地摆满了一桌子。 凌轻羽尝了一口,露出了可以拍卖家秀的幸福笑容, “哇, 你厨艺居然这么好!” “只是把食物弄熟了而已。”谢云逐正在打量厨房里的油脂块,在普通民居里看到脂膏工厂的产物,让他的心情有点微妙。 “好香……”一个小脑袋从卧室里探出头来, 眼睛还半阖着呢,耸着鼻子就像只小狗一样嗅来嗅去, “好香哦……” “啧啧, ”凌轻羽也跟着露出星星眼, 不过主要是盯着谢云逐被围裙束起来的腰, “遇到这样的男人就嫁了吧,后半辈子包幸福的。” 这俩人你一句我一句,把谢云逐烹制的生命体征维持餐, 吹得天上有地下无。 谢云逐抱着胳膊靠在桌上, 谦虚道:“处理蘑菇我可太有经验了,以前我去过一个只有蘑菇的副、地区,煮了半个月的蘑菇吃, 每天都飘飘然的,吃完还有小人在身边跳舞。” “诶……什么?”正在偷吃的凌轻羽,呆滞地张大嘴,刚叼走的半片蘑菇掉了下来。 却见那个小孩,还在盲目地拍手夸赞:“哇,还有小人跳舞!阿逐的厨艺好厉害!” “是吧,你受伤了,一会儿多吃点。” 怎么说,这对兄弟真是各种意义上都很合拍啊……凌轻羽扶额,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一个敢吹一个敢夸,绝配。 菜上桌没多久,凌老太太便下班回来了,带回了一只刚出炉的烧鸡,“抱歉回来晚了,这两天市政厅在准备慈善晚宴,每天都很忙。” “慈善晚宴?”谢云逐好奇地问。 “这是由市长牵头举办的,欢城每年最大的盛会,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参加,”凌老太太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说起来正缺人手呢,你要是乐意,我可以推荐你去当服务生,赚点外块钱。” 出城门的钥匙在市长手中,谢云逐心中划过一条情报,想要拿到钥匙就必须接触市长。上一批成功逃跑的清理者,甚至不惜绑架市长来达成目的。凌老太太绝对非常清楚这一点,她状似无意说出的一句话,几乎等同于明示。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凌老太太,这个年过六十的老人看起来精神矍铄,一双神采奕奕的眼睛嵌在皱纹中,看起来深不可测。 作为一个欢城居民,她帮助自己的目的是什么?即使如她所说,像自己这样的外来者能带来某种转机,但是审时度势地看,他们更多带来的绝对是危险。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我手头正好有点拮据呢。”谢云逐浮起一个微笑,“你这样帮我,我都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感谢,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吗?” “感谢倒不必了……你过来吧,我给你看个东西。”凌老太太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带着他来到了餐边柜前,那里摆着一尊铜像奖杯,上面还系着光荣的红绶带,只是绶带有点泛旧了。 谢云逐不明所以地看过去,发现这座小小的铜像雕刻成了一个年轻女人的模样,她挺着一个巨大的肚子,对孕肚的强调几乎吞噬掉了她的存在本身。 铜像下面是它的名字:英雄母亲荣誉奖杯。 “这是死于生育的女人们,得到的奖章。”他身边传来了低低的声音,是凌老太太,她的眼角布满皱纹,但眼神依旧清醒锐利,其中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痛苦,“我的女儿心燕死后,我连她的尸体都没见到,只得到了这个东西。我把它放在最显眼的地方,是为了提醒自己不忘记。” 谢云逐沉默地聆听着,昏暗的日光灯下,他仿佛看到有痛苦的灰雪,落在这个年迈母亲的白发上。 凌轻羽看起来同样神色悲伤:“我的妈妈,死在了四年前那场‘大生产运动’里,她也是这座雕像的一部分。” “大生产运动?”谢云逐已经隐约猜到了什么。 “四年前,新任市长上台,宣布欢城的劳动力严重不足,你知道的,在这个地方,劳动力就是资源就是一切。市长说如果不采取行动的话,不出二十年,欢城就会灭亡……所以,大生产运动开始了,所有不满40岁的女人,都必须生满3个孩子,我妈妈年纪已经很大了,但还是被送去了生育工厂…… “那里完全封闭,谁都不知道里面在发生什么,我只是听说……听说为了让妈妈在40岁前生满三个,工厂给她用了药,能让她一口气怀上好几胞胎……”凌轻羽微微哽咽,那张永远欢快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鲜明的痛苦,“到最后我们都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只有一张死亡通知,还有这个荣誉奖杯……” 凌老太太不再说话,布满老茧的手摩挲着那个铜像,肩膀微微颤动着。她一定经常这样做,以至于铜像都被摩挲得光滑发亮。 直到此刻,谢云逐才终于明白了一切,为什么戒律如钢铁般不可摧毁的欢城中,会诞生这样一个异类家庭。因为血淋淋的现实是如此痛苦,它逼迫人睁开眼,逼迫人去呕心沥血地思考和发问—— 那些必须用生命去换的东西,真的值得吗?他们牺牲一切战战兢兢互相戕害,这样的生活真的值得过吗? “其实在妈妈死前,外婆比你见到的那些人更严厉,她很讨厌妈妈缝东西,会把她缝的布料扯烂,在家里也不许笑。”凌轻羽缓缓道,“后来,妈妈走后,外婆真的变了很多……外婆打开了杂物间,里面是她的妈妈留给她的一些东西,有很多现在都买不到的书。” “其实书里有一切问题的答案,可是之前我们甚至都没意识这个世界存在‘问题’。” “这不怪你们,”谢云逐道,“提出问题本来就要比寻找答案更加不易。” 顺着给出的题干进行逻辑思考,谁都能做到。但副本只会甩出一条抽象的主线,剩下所有的线索都要他们去猜去试,一个思路上的错误,往往会导致整个探索走入歧途,付出许多徒劳的努力与牺牲。 而生活同样如此,在歧途上回望,都是血淋淋的代价。 “那么,”谢云逐看向凌老太太,直言问道,“你所期待的是复仇吗?” “我已经老了,复仇是年轻人的事业。”凌老太太轻叹一声,将铜像放回了原位,“在我很小的时候,每年夏天城里都会放烟花,在爆炸声中整片天空都烧成了火海,特别漂亮。我现在没有什么别的心愿,就是想在死之前再看一次烟花……” “我明白了,”谢云逐微微颔首,“别的我不行,放烟花还是很擅长的。” “烟花?就是你在工厂放的那个吗?”弥晏好奇地问道。 “是啊,面面喜欢吗?” 弥晏仰起头,眼神亮晶晶的,“嗯!” “喜欢就好——跟我一起去放烟花怎么样?” “好!”弥晏扬起天真烂漫的笑意。要是把这个世界作为火种,“咻”的一下点燃,看它盛大地绽开,那片光景一定特别美丽,凌老太太看到了,也一定会露出微笑的。 凌轻羽拍了拍手,“不说这些了,菜都要凉了,咱们赶快吃饭吧!” 大家围坐在一起,凌老太太兴致很好,还开了一瓶50年前的酒,给每个人满上。 烧鸡摆在桌子的中央,被烤成了诱人的焦黄色,谢云逐尝了一口,敏感的味蕾立刻传递了一种名叫“反胃”的神经信号——尽管用大量调料腌制过,但烧鸡每一部分的口感都异常诡异,尤其是表皮那层油脂的口感,和脂膏工厂里生产的肥油并无区别。 “你吃出来了吧,这不是一只真正的鸡。”凌老太太用筷子稍微扒拉一下烧鸡,滋滋冒油的鸡皮就剥落下来,露出了里面一层厚厚的油脂,油脂下面是丝丝缕缕的肉,整齐地码在骨头上。 “这些肥油,都来自脂膏工厂。同样的,皮来自皮厂,肉来自肉厂,骨头来自骨厂,肉味香精来自香料厂。所有的原材料准备好后,食品加工厂的流水线就会开始组装,将它们组装为鸡鸭猪牛等等各种肉类。”凌老太太说,“所以严格来说,这只烧鸡是一个工业制品。” 怪不得恶心的口感如此丰富,然而谢云逐心里也清楚,这只烧鸡恐怕是招待贵客才舍得买的好东西,凌老太太为他们破费了。 “谢谢。”他再次真诚地看向凌老太太。 “咽不下去没关系,大口喝酒吧,”凌老太太却是体贴地一笑,举起了酒杯,“酒是生活的解药,一口酒能帮你咽下一切!” 大家举起杯子,凌轻羽说了一句“敬烧鸡——这世界上最伟大的发明”,引得大家都笑起来。连弥晏都浅尝了一点杯底的酒,眼睛里的光就散了。 事实证明没毒的蘑菇不会导致小人跳舞,但酒会。在楼下响起的广场嚎叫声中,喝醉了的凌家祖孙外加喝了一口酒的弥晏,在一起说着笑着,勾肩搭背地大呼小叫。 谢云逐懒散地倚在沙发上,他也喝了不少酒,但眼底毫无醉意。他举起瓶子放在眼前轻轻摇晃,透过那扭曲的光影看着三个人,好像注视着火焰摇晃的影子。 这的确是久违的快乐时刻,在这个没有快乐的国度里。 窗外的楼房紧密排列,一个个方正的窗口里透出万家灯火,在那一个个小家庭里,欢城的人们过着怎样的生活?是如白天一般紧绷着不苟言笑,还是和相爱的人一起偷偷地分享快乐? 万物静默如谜,只有灰雪永无止境地落下来,落在寂静的国土上。 第52章 宴会 第二天凌轻羽出门工作前, 谢云逐请他帮忙去报社打听打听,是否有关于脂膏工厂的新闻。 昨天出了那么大乱子,总该有些风声的, 也不知道诗佚他们成功逃脱了没。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45节 “没问题,”凌轻羽答应得很爽快, “包在我身上。” 当天下午5点,凌轻羽就从报社回来了,他每天居然只工作10个小时,有时工作提前做完了还可以提前翘个班。 “这活儿就是时间自由,但其实忙起来要通宵加班的,”凌轻羽抱怨道, “而且工资真的低得离谱, 一天就300块!” “一天多少?”谢云逐匪夷所思。 “300!和打发要饭的有什么区别,当年在学校工厂我就不该学传媒,这点钱都不够租房养活自己的……” 谢云逐心里猛打算盘, 想到自己每天15个小时225块的流水线工作,在心里狠狠摩擦了一番皮厂长的狗头。 “早上托你打听的事, 有什么消息吗?” “你说脂膏工厂是吧?一点消息也没有, 我还特地去厂门口看了看, 里面风平浪静的。” 这就怪了, 谢云逐想,自己这样大闹一通,如今却好像无事发生一般, 谁抹去了这些痕迹? 但现在就算有疑问, 他也不会再回去看了,慈善晚宴已经临近,他必须为此做足准备。 这天凌老太太回来时, 告诉他服务生的工作已经安排妥了,顺便给他带了一身服务生的制服,整体就是白衬衫、黑西裤、黑马甲,有着欢城独有的朴素和简洁。 谢云逐去凌轻羽的房间里换衣服,刚系完最后一颗扣子,那个漂亮的青年就敲门进来,说要给他送领带。 “我有三条领带,你看看哪条合适,还是说领结比较好——啊……”凌轻羽从门缝里钻进来,眼神瞟到他,立刻就变直了,剩下的话都堵在喉咙里。 不过是换了套衣服,谢云逐整个人的气质都陡然一变,修身的裤腿包裹着修长的腿,马甲勾勒出细窄的腰,整个人就像一把出鞘的剑,笔挺利落、锐不可当。 想到他平时裹在宽松的外套里,吃吃睡睡打哈欠的样子,这简直就是换了个人。他的眉峰微蹙,目光沉缓,散发着危险凌厉的气息。 不知为何凌轻羽有些脸红,嘟囔着说:“你这样不行,太显眼了!人家一看就知道你不是服务生吧!” “为什么?我的服务技术很好。”想当年在某个古堡副本,他可是当了很久的全能管家,把吸血鬼伯爵服务得皮都展开了。 “哪种服务?”凌轻羽斜眼看他,“有些失策了,最好能找一个女老板,你装成她的情人混进去。” “这个简单,”谢云逐低头调整着白手套,手指咔咔活动,“我现场去给你钓一个。” 就这样又过了两日,终于到了慈善晚宴,弥晏的伤口已经愈合大半,可以灵活行动了。 然而他的外形实在不适合做任何伪装,所以谢云逐给他安排了另外的任务。弥晏有自己的手机,通过凌老太太搞来的电话卡,他们随时可以联络。 谢云逐偷偷混入宴会厅的时候,宴会已经开始了,市长徐前进正在台上发表讲话,呼吁各界人士关注慈善事业,为欢城的发展做出贡献。他是一个五六十岁、清癯高瘦的男人,面貌平庸,一双眼睛却锐利有神。 整个宴会厅里,大概聚集了整个欢城的上流阶层,乍一眼望过去,谢云逐简直快被眼前的场景挤爆了眼球。每一个胖墩墩的身影,装饰得都像圣诞树一样华丽,现在这些五彩的圣诞树镇在吃力地挪动、社交、侃侃而谈。 比如那位肥胖的女士,粉色的长裙曳地,身上挂满了琳琅的首饰,一个人占地面积4㎡。她的发髻挽得像一个巨大的婚礼蛋糕,上面装饰着无数鲜花珠宝,那软嘟嘟的耳垂上挂着的珍珠耳串,足足有两个丝瓜那么大。若不是脖子上戴了十几个金环,她的头准会不堪重负地折断。 这浑身的行头让她举步维艰,每走一步就要呼哧呼哧喘气,她一边拿丝绸手帕擦汗,一边还要和她的闺蜜炫耀比较,五层的袖子一拉开来,手腕上套着十来个宝石镯子。而她的闺蜜嗤了一声,也掀开了衣袖,手腕上赫然戴着十几块表,把她硬生生比下去一截。 不仅仅是女人,男人们的装饰同样华丽,身上也都珠光宝气,一只手伸出来,得在戒指堆里找手指。除了在聊天的,还有就是在吃宴席的。这场宴会的食物极其夸张,一共四排自助餐台,上面的食物堆成一座座小山,有烤鸭山、猪肘子山、巧克力山……每一座都有一人多高,四排桌子就是四排连绵的食物山脉。 更奇怪的是,桌子边上密集地排列着许多痰盂一样的金盆。只见一个男人双手交替扒拉,像吸尘器一样大口吞吃着食物,喉咙咕噜耸动,很快肚子就像气球一样涨起来。 然后他的手指熟练地伸进喉咙,对准痰盂猛地一扣,便哇地一声把所有的食物都吐了出来。恶心的味道顿时弥漫开来,站在门口的谢云逐,都仿佛闻到了那股臭味,然而其他的宾客却都习以为常。 因为吞吃的人不只一个,所有人都在猛吃,然后抠嗓子猛吐,甚至互相比较,以吃得多为荣。 这绚烂、华丽、糜烂的场景,让谢云逐背上的白毛汗都起来了,说实话,如果这群富人是因为享受而做这些事的话,他尚还可以理解,但是宴会厅里的每一个人脸上都没有笑容,有的只是狰狞的痛苦。 将珠宝店穿在身上的男人女人,呼吸困难、步履维艰,发面馒头一样的白脸上热汗如注。疯狂进食的宾客,吃到面色紫胀,呕到肝肠寸断,但仍然想要证明什么一样,愚公移山一般与那些食山食海作对——即使是站在欢城最顶端的阶层,他们也学会了如何让享受变成痛苦。 这时,一位女士从门口缓缓进来,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她的光辉压过一切,仿佛天上的太阳。 她大约30多岁的年纪,一头秀发挽成了一个髻,露出修长光洁的脖颈,那张脸不过略施脂粉,凤眼微挑,并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美貌,却如神像般充满尊严。她穿着一条碎钻闪烁的红裙,身披披着整张毛皮做出的大氅,那雍容华贵的姿态,仿佛一块巨大的磁铁,其他人不过是无法脱离她磁场的卑微铁屑。 连谢云逐都不例外,硬生生被她的容貌吸引了3秒,完全无法挪开视线。要不是他认识这个讨厌的家伙,恐怕还要失神更久。 林振月,和他同一批来到脂膏工厂的清理者,一个牙尖嘴利又刻薄的女人。 当然了,在脂膏工厂的时候,谢云逐可半点不觉得她有什么过人之处。她为什么会光明正大地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会变得如此吸引人? 谢云逐隐没到了暗处,开始观察。 可怜的市长,一番演讲声情并茂,却只得到了敷衍的掌声。很快,他宣布宴会开始后,黑压压的人群便朝着林振月的方向移动,所有人都在努力试图和她社交。 “天啊,她是多么的耀眼,我简直不敢走近她,怕她的光辉把我整个淹没。”欢城最美丽的交际花小姐惊叹道。 “听说她是脂膏工厂的新厂长,好像姓林?”欢城的首富不住感慨,“我当了几十年石油厂的厂长,都没有她这样充满威严、令人敬佩。” 脂膏工厂的新厂长?谢云逐竖起耳朵。 果然,有人替他问出了心中的疑问:“我记得脂膏工厂原来不是皮厂长的吗?他今天怎么没来?” “你的消息太落伍了!脂膏工厂刚举行了一场全员选举,林厂长获得了百分百的工人选票,当上了新厂长——如果是我,我也会选她的,我甚至觉得她可以当市长!” 看来自己不在的这几天里,脂膏工厂发生了不少有趣的事啊……谢云逐心思微转,走到了盛大的水晶灯下。他不用再为自己的外貌烦恼,因为没人会再注意到他。他一边熟练地端茶倒水,一边悄无声息地走近,终于越过层层人海,看清了林振月身边的那个男人。 说实话,看清他那头棕毛的一瞬间,他险些没把红酒扣在客人头上。 站在林振月边上的,不是麦扣是谁?! 麦扣换上了一身正装,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胡子剃得干干净净,完成了一场从猴到人的飞跃。他手里端着一杯香槟,另一只手挽着林振月的胳膊,嗯,如果没猜错的话他扮演的应该是林厂长的玩物……俗称小白脸。 “林厂长哪里都好,就是眼光不太行……”耳边传来了嘀咕声。 “那个位置应该是我的,我哪里不如那个黄毛!”还有专业小白脸的咬牙切齿。 这些议论麦扣无疑都能听到,额头上冷汗涔涔,简直下一秒就要犯怂逃跑。相对来说林振月就要从容淡定地多,麦扣一缩卵,就使劲在背后掐他。 谢云逐暗笑一声,这时林振月身后的一个拎包秘书,非常不起眼的一个女生,突然向他的方向转过了脸。 诗佚穿着和服务生没区别的白衬衫和黑短裙,长发干练地扎起,朝他挤了挤眼睛。 谢云逐朝她抬了抬眉毛。 诗佚又朝他努了努嘴。 两个人一通已读乱回,终于对上了电波。诗佚上前悄悄和林振月说了些什么,林振月就投来了审视的一瞥,然后对她挥了挥手,“去吧。” 诗佚立刻穿过人群,过来找谢云逐会和,两个人一前一后往宴会边缘行进,躲到了静谧无人的花园里。 “哇,好冷。”外面的风一吹,诗佚就抱住了胳膊,打了个喷嚏。 “出息了啊,当上厂长秘书了。”谢云逐点起一根从凌轻羽那里薅来的烟,“怎么回事?” “唉,说来话长,”诗佚道,“那天你不是打电话和我说厂长办公室有好东西吗?正好外面大乱,我们三个就偷偷摸了过来,找到了你说的罐子——你猜里面有什么?” “我不猜。” “哦哦,”诗佚就窝囊地说起来,“瓶子里面装着的粉末,分别是尊严、话语、思想、本能。” 果然,谢云逐心想,除了被自己用完的“笑”以外,其他精华粉末也都代表了某种概念。而且自己不在的这几天里,诗佚他们把效果一一都试了出来。 “我猜猜,林振月身上,用了‘尊严’精华对不对?” “对的,只要身上洒满了‘尊严’精华,就能得到所有人的崇敬。我们先是用掉了半瓶,重新组织了厂长选举,所有人都选了林姐当厂长,然后她再用雷霆手段,硬生生把厂里的负面消息压下去。 “然后我们自由地离开了脂膏工厂,却没有得到主线完成的通知,所以我们猜测,必须逃离整座城市才算完成任务。 “我们四处打探,发现普通人根本无法随意离开城市,而唯一的钥匙在市长身上。他平时受到了严密的保护,只有在这场宴会,才有机会靠近他。所以林姐又用光了另外半瓶尊严粉末,带着我们进到了这里。” “‘尊严’的效果能持续多久?” “大概三个小时。” “足够了。”谢云逐点点头,这几个队友倒是比他想象中要有用些。 他自然而然地摊开手:“其他几瓶呢?给我看看。” “我身边只有‘话语’和‘思想’,‘本能’在麦扣身上……”说着,诗佚打开随身的小包,然后眼睁睁看着谢云逐的手伸进来,把两瓶都拿走了。 “告诉我怎么用。” “啊,这两瓶可都是诗神祝福过的……”至少给我留一瓶啊!诗佚无力地张了张嘴,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给他介绍了用法。 “下面这些瓶子呢?” “是我的酒……” “好吧,那你找到‘诗意’了吗?” 诗佚摆了摆手,“不存在的,难道你没接触过那些城里人吗?这个副本根本不存在任何诗意。” “看来我们只能依靠这些粉末了。”谢云逐权衡了一番,留下了“话语”,把“思想”丢回了诗佚怀里,“你们接下来准备怎么行动?” “就是伺机而动,想办法靠近市长,然后逼问出出城的钥匙。” “市政厅的警卫系统,有提前了解过吗?出逃的路线,有踩过点吗?做了几个方案,有想过失败后的应对策略吗?” 一番问题,问得诗佚哑口无言,她挠了挠头:“其实我们有一个成功率很高的计划,保准市长没有还手之力。” “说来听听。” 诗佚贴在他耳边一通嘀咕,谢云逐的表情顿时精彩纷呈。 第53章 团伙作案 两人回到会场, 林振月正在和其他大老板侃侃而谈:“你们居然在白天挂太阳?太浪费电了,真正合格的员工用心工作,而不是用眼睛工作。” “有道理!”大老板们纷纷露出受教的神色。 她继续道:“我们脂膏工厂的钟全被我换了, 白天指针跑得慢,晚上跑得快, 员工们都满意地和我说睡眠质量提高了。周末的时钟速度也被我调快了,这样一周能挤出七个工作日——时间就是生命啊,一年算下来,我们厂的员工要比别人长寿50天!” 老板们大喊精彩,纷纷鼓起了掌。 “为了整治带薪拉屎的不正之风,我们的工程师还特地设计了‘自律蹲坑’。一旦有人站上去, 眼前就开始两分钟倒计时, 时间结束后蹲坑挡板自动下落,偷懒的员工就会和他们的屎一起掉进粪坑里——当然,他们爬出来和清理的时间也算在旷工时间里。” 林老板一番高谈阔论, 尽显资本家风采,彻底征服了其他老板的心。谢云逐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心想以后绝对离这个人面兽心的女人远一点。 经由老板们的牵线搭桥, 林振月挽着麦扣, 顺利地来到了市长面前。 市长主动伸出手来, 直夸林振月是欢城的优秀企业家,资本家楷模。林振月谦虚道哪里哪里,您一声令下, 脂膏工厂立刻把未来90年的税都交了!支援城市建设, 吾辈义不容辞! 这时,谢云逐看到站在一旁的麦扣,就像有多动症一样抓耳挠腮, 手藏在裤兜里不知动了什么机关,只见一蓬极为隐蔽的粉末,就这样喷到了市长侃侃而谈的脸上。 市长滔滔不绝的话音戛然而止,整张脸都涨红了,眼睛瞪得有铜铃一般大,里面射出了色眯眯的精光,嘴角一个没兜住,口水都淌了下来。 只见他夹紧了腿,难耐地挠了挠□□,□□焚身的目光看向林振月的胸,嘴里吸溜着口水:“嘿嘿,大咪咪……” 然后淫邪的目光转向麦扣,又赞叹地啧啧道:“真稀罕,大洋马……” “市长!”跟在后面的秘书都吓傻了,市长平时虽然好色,但绝不会在公共场合突然发癫啊,这是怎么了?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46节 “不对,不是色欲,”林振月也急了,在麦扣的后腰上猛地拧了一把,小声道,“重新来,换一个‘本能’,得让市长失去行动能力才行!” 麦扣在口袋里紧张重新准备本能精华的时候,市长身后的卫兵已经发现不对,连忙过来搀扶,市长立刻打蛇随棍上,顺着卫兵的硬邦邦的手臂肌肉摸上去,把一米八的壮汉摸得不要不要的。一边吃着碗里的,市长的目光又像探照灯一样在人群里乱转,一下叼住了站在十米开外的谢云逐。 然后他一下子精神抖擞起来,“噫,那个好!我要那个!” 好在市长的颠还未发完,忽然又一阵粉末袭来,他的腿立刻交叉成了x形,脸上一阵晴转多云,臀大肌用力夹紧,放了一个悄无声息、遗臭万年的屁。 “不好……”他咬紧牙关,立刻向厕所走去,他身后的卫兵也有跟着中招的,都一脸菜色地小碎步朝厕所奔袭。 谢天谢地,第二发本能精华,激起的是市长的排泄本能。 这小范围的骚乱自然引起了各方的关注,然而大家都很有素质,一个个嘴角都绷得死紧,可能是生性不爱笑吧。 “走了,大洋马。”林振月八面玲珑地和周围人斡旋,说受了惊吓要去补补妆,便搂着麦扣向厕所走去。众目睽睽之下,她的目的性不能太明显,好在余光扫过,发现诗佚和谢云逐两个队友,已经自觉地跟上了市长的脚步。 天时地利人和,趁现在卫兵不多且都屎意盎然,在厕所将市长一举擒获! 等到林振月二人慢一步来到厕所,便看到谢云逐和诗佚站在那个隔间门口,一脸苦大仇深之色。 “怎么?”林振月愕然,“这都能让市长跑了?” 她一把推开隔间门,里面是空的,而且是上下打通的那种空,装着一条条钢缆,就好像是…… “大咪咪同志,在蹲坑里装倒计时机关是一个很好的创意,”谢云逐一脸沉痛地问道,“但你见过在蹲坑里装电梯的吗?” 一阵沉默笼罩了厕所,四人无言地退后一步,看到那个蹲坑的门口,赫然挂着金黄的vip字样,下面写着“市长专用”。 “你们太笨手笨脚了,两眼一睁里面全写着害人,他们早就发现了不对,正好屎遁。”谢云逐毫不留情地批评道,“一边拉屎一边逃命,哪个都不耽误。” 提出这条绝妙主意的麦扣,被骂得脸红脖子粗,又无法反驳。 林振月气得跺了跺脚,“草,又白干了,累死老娘了!现在怎么办?!” “电梯是往上走的,市长应该是回到自己的领地了。至少现在我们有了单独面对他的机会,你和麦扣回去宴会厅,不要让其他宾客和卫兵起疑,我和诗佚上去拿钥匙。” “等一下,”麦扣迟疑道,“这幢楼有十多层,你们怎么知道市长去了哪层?” 谢云逐也不和他废话,拿出手机晃了晃,里面显示了一张刚刚收到的照片,照片上赫然是在卫兵的护卫下,从厕所里捂着肚子冲出来的市长!他背后的电梯门上,显示这是12层! 诡异的是,这张照片的拍摄角度,显然是从窗外…… “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林振月怀疑道,“你用了无人机?” “嗯,差不多吧。”谢云逐收起手机,“事不宜迟,立刻行动。帮我们警戒楼梯口,留神是否有卫兵进入,然后想办法把车开到宴会厅门口,时刻准备接应。” 他一出现,便很自然地接过了领导的位置,话音平淡,却蕴含着叫人信服的力量。其余三人自然不会忘记那天他们跑出宿舍时看到的一幕,机器守卫尸横遍地,那个男人以一己之力,为他们杀出了一条生路。跟着他的提示找到精华粉末,而他甚至只拿走了其中一罐,将其他的都留给了他们。 扪心自问,换作是他们,绝对做不到这一步。 谢云逐又叮嘱了一通,很快四人便各司其职行动起来。所有上行的电梯都需要身份认证,所以这12层,需要他们一步一个脚印爬上去。 “这条路恐怕不好走,”站在楼梯口,谢云逐打开那瓶“话语”精华,转头看身边的诗佚,“你刚才说它被诗神祝福过,是什么意思?” 必须先了解道具的用法,在危机时刻才能正确使用,谢云逐不打无准备的仗。 “你先吃一口含在嘴里。”诗佚神秘兮兮地说。 谢云逐谨慎地含了一口“话语”精华,那感觉就好像往嘴里倒了一袋跳跳糖,闪烁的语言火花在舌尖跳跃,无数的灵感在脑海里烟花般绽开。 “来,试试看,使用一种修辞手法,”诗佚微微一笑,“比喻、拟人、夸张、排比,哪个都行!” “6号和诗佚上楼梯的速度,就好像闪电一样快。”谢云逐张嘴蹦出了一句小学生比喻。 话音未落,舌尖的“话语”精华立刻滋啦滋啦地雀跃起来,言出法随,立刻有电光在他们的脚底闪烁,两个人楼梯上到一半,顿时跳起了龇牙咧嘴的踢踏舞。 过电的感觉如此酸爽,谢云逐立刻一阵呸呸呸,把话语精华吐到了手心里,麻痹感才逐渐褪去。 “修辞要贴切才可以!”诗佚顺滑的黑发如天女散花般炸开,“我们和闪电的速度差太多了!” “而且危险的修辞一定程度上会造成反噬。”谢云逐补充了第二条结论,如此说来,“快得像一阵风”“像一支箭”都不行。 他面不改色地舔了口手心,把为数不多的粉末又吃了回去,字正腔圆地蹦出了一个句子:“6号和诗佚跑得飞快,就好像身后有鬼在追。” 一秒、两秒、三秒……无事发生,谢云逐“咦”了一声。 “因为这压根不是比喻句,”诗佚紧急开课,“不是光用‘像’就行了,要有本体和喻体啊!” 谢云逐虽然把知识都还给了小学语文老师,但好在理解能力飞快,立刻领会了她的精神:“窗台上的拖把好像一只女鬼,在6号和诗佚身后追。” 话音未落,拖把就化身为脏水淋漓、张牙舞爪的女鬼,伴随着一阵黑烟和噔噔咚的诡异bgm闪亮登场,毫不犹豫地从他们身后扑了过来。 谢云逐早有准备,撒腿就朝楼上跑去。 而且,他跑得很快,满级速度再+1的那种快。 “啊啊啊啊6号——”诗佚吓得心都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被女鬼撵着往楼上疯跑,“非得这个比喻不可吗!这世界就他妈是你的游乐场对不对?!” 好在女鬼很快随着精华的融化消失了,谢云逐满意地看着气喘吁吁的诗佚,她在恐惧中肾上腺素飙高,把自己的极限上楼速度提到了两倍。 他现在已经知道话语精华该如何使用了,用得好的话,它比微笑精华还要强大。 哒、哒、哒…… 忽然,他的耳朵捕捉到了细微的响动,沉闷而整齐的脚步踏过高层的楼板,就在他们头顶上响起。 “嘘——”谢云逐立刻诗佚她安静,朝楼上递了个眼神。 这是唯一的楼梯,而市长的亲卫队,就守着上楼的必经之路,短兵相接在所难免。 谢云逐有心想再试试话语精华的威力,带着诗佚谨慎地摸上楼,“跟紧我。” 到达9楼,他酝酿出了一个句子,含了一口粉末小声道:“6号和诗佚悄悄地靠近,就好像两片影子一样。” 话语精华继续发挥威力,他们的身影真的变成了两道朦胧的黑影子,然而在光天化日之下两个人形的黑影在那里走动,就好像《柯o》里的黑衣人一样突兀…… 谢云逐愈挫愈勇,再接再厉:“卫兵们忠于职守地站在原地,就好像一棵棵白杨树。” “这个好。”代表诗佚的那个黑影,给他比了一个漆黑的拇指。 上面忽然安静下来,两道黑影贴着墙,悄悄地向上挪动。极致的静谧并没有让谢云逐感到安心,反而一直有一种隐隐的不安——说起来,弥晏应该已经从12楼的窗子进入内部了,为什么现在还没发来消息? 思索间,他的目光习惯性地向下一瞥,正瞟见瞄准镜一闪闪过的微光。 “哒哒哒——”数道消音器掩盖下的枪响,从楼下炸开! “一蹦三尺高!”与此同时一起响起的,是谢云逐的低喝,两个人都非常夸张地跳起了近一米高,惊险地避过了楼下射来的子弹! 敌人从楼下靠近了! 谢云逐想也不想,翻过了楼梯扶手,先发制胜地对枪手发起了袭击。诗佚扒着栏杆,就像看动作片一样,看到男人行云流水地翻过栏杆,包裹在西装裤里的长腿曲起,对准枪手的脑门狠狠地砸去。然后在另一个枪手见鬼的目光中,长腿横扫将他踹飞了出去! 期间,谢云逐活用修辞,将自己比作了一只猩猩,又在下落时,将自己比喻成了大象。那个倒霉的枪手正是被他天降骑脸,生生被骤然翻倍的体重砸晕,然后他抄起榔头一样的铁拳,几拳将剩下埋伏的枪手全都锤飞了出去。 打斗声无可避免地惊动了楼上的卫兵,而白杨树的定身效果已然失效,脚步声纷至沓来,那数量绝不是楼下的偷袭者能比的!谢云逐看了眼只剩下一半的话语精华,抢过卫兵的枪冲诗佚喝道:“你先走!” 诗佚却没动,从包中掏出一瓶东西就咕嘟咕嘟喝了进去,辛辣的味道像一阵火烧进了喉咙,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酒,不是思想精华! 不过都一样,酒反倒更好。 “在那里!小心,他们会巫术!” “开枪!击毙他们!” 耳边都是嘈杂的声响,眼前一片混乱,酒精迅速上头,她听到了血管在耳边鼓噪搏动的声音。 “诗佚?!”谢云逐艰难地用修辞杀出一条血路,却见她的眼神一片迷蒙,已然一片醉态。 “这里我顶着,你上去拿钥匙!”诗佚仰头灌下了第二瓶,这回终于对了,她咽进去的无疑是“思想”精华,那味道比烈酒更加辛辣,一条线地烧进了她的喉咙里。 大脑瞬间变得一片澄明开阔,人类的智慧和意志汹涌澎湃地注入了她的身体! 而这也是第一次,诗神从她的身体里获取了足够的力量,袅袅的雾气自她怀中弥散,勾勒出一位怀抱明月头戴桂冠的女神。 在白雾的笼罩间,即是诗神的领域,有卫兵试图开枪抵抗,然而枪管只砰地射出一朵花。 “在诗的领域,禁止一切暴力。”诗神道,“跟我念,love&peace。” 所有人被迫地跟着念了一遍爱与和平。 “很好,相信大家已经了解了唯一的规则,那么,欢迎各位来到诗词大赛,有请所有选手上台。”白雾组成了一个巨大的舞台,诗神站在中央,俨然是主持人,而除了谢云逐外的每个人身上都多了一个选手的号码牌。 谢云逐试着向迷雾外踏出一步,并没有受到任何拘束。他向诗佚投去了眼神,诗佚朝他点点头:“没关系,这里交给我。” 她的确有可能是最没用的神契者,然而在诗的领域,她不会输! “好,交给你了,我在上面等你。”感受到了她眼神中前所未有的决心,谢云逐不再犹豫,加快了步伐。 现在,就只能靠自己了,诗佚深吸一口气,诗神微笑着看向她:“这次玩什么呢?” 其他动弹不得的卫兵,也都投来慌乱惊恐的目光。 诗佚犹豫了一下:“飞花令?” 第54章 各自为战 飞花令的规则很简单, 由令官选择一个关键字,玩家必须说出含有该关键字的诗句,不许重复, 说不出者罚酒。当然,这场比赛做了某种改良, 诗神做了简单的规则介绍,每个人限时5秒,说不出来的情况可由其他玩家进行帮助或处决。 “处决是什么意思?”被迫进入诗神游戏的卫兵们一脸懵逼。 诗神却不答,长袖轻拂,她的面前浮现了20张卡牌,“来抽一张吧。” 喝了酒的诗佚连动作都变得利索了, 潇洒地选择了就近的一张牌, 翻过来,却是一个“花”字。 这可能是飞花令中最简单的一个字,诗佚心里松了一口气, 游戏结束前这26个卫兵都无法离开诗神的领域,她能拖延的时间越长越好。 诗佚是1号, 游戏从她开始, 她张口便道:“春城无处不飞花。” 拿到2号号码牌的士兵也没有迟疑地接上:“竹外桃花三两枝。” 含花的诗句很多, 然而他们足足有26个玩家, 越往后越吃力。22号说完后,23号大惊失色,“你怎么把我要说的说掉了!” 他显然没有准备更多的诗句, 一脸茫然地嗫嚅着嘴唇, 这时11号士兵帮了他一把:“深巷明朝卖杏花。” 26号同样卡了壳,这次仍然是那个11号士兵帮了腔,只见他推了推眼镜, 快而准确地说出了答案:“桃花流水鳜鱼肥。” 是个高手。诗佚心下了然,一轮过后无人淘汰,第二轮继续。诗佚轻松应对,然而这时4号就已经开始力不从心,一直到10号都磕磕绊绊,不得不靠那个11号出手帮忙了几次。 轮到11号本人时,他已经满头大汗,诗神的倒数步步逼近,他硬着头皮说了一句:“云想衣裳花想容。” 此言一出,其他卫兵都不可思议地看向他,立刻有人大叫道:“怎么回事,这不是文学通识教育里学过的诗!” “四眼,你从哪里看来的?我就说你平时鬼鬼祟祟的,肯定在背后偷偷看禁书!”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47节 “怪不得戴眼镜,我就说戴眼镜的没一个好东西……”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我们加起来都不一定是她的对手!”11号吼道,其他士兵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也都纷纷闭了嘴,“再这样我们谁都没办法从这个鬼地方出去!” 一路轮到了14号,又开始出现卡壳,他用求助的目光看向11号,11号却装作没看见。 5秒倒数结束,14号陷入危局,诗神看向诗佚,“你有答案吗?可以帮他补充哦。” 诗佚点点头:“花开堪折直须折……” “回答正确,你是要选择帮助他呢,还是处决他呢?” “处决。”诗佚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她的话音未落,却见那14号高高地仰起头,做出了一个“我想开了”的姿势,然后从他的眉心开始,皮肉层层裂开,一片片如同花朵般绽开。这“花瓣”最外圈是一层黄色的皮,然后是一圈红色的血肉,靠近花心的部分则是白色的骨头和脑浆,每一片花瓣都富有纹理感和层次感,仿佛大厨将他的脑袋精心切成了片。 紧接着,脑袋开花的卫兵从腰部开始弯折,随着喀拉拉的骨头断裂声,他的身体背朝诗佚被折成了90度角,将脖子上顶着的巨大“花束”献给了她。 “啊啊啊啊——!”惊恐的叫声在卫兵们口中炸开,15号更是吓得泪流满面,疯狂地想跑却跑不出这个舞台,“我、我不知道,我认输、弃权……求求你了,我真的说不出来!” “3、2、1,时间到,”诗神仿佛在享受这个游戏,摇头晃脑地问诗佚,“你要帮他补充吗?” 诗佚还在对着那朵被她折断的“花”愣神,思想精华麻痹了她本能的恐惧,她想到了一路从工厂逃出来的艰辛,想到了孤身一人上楼的6号……她打开包又掏了一瓶酒,咕嘟嘟地灌了下去。 “哈……”她的脸上浮现酒醉的兴奋,闭着眼睛说出了下一句,“人比黄花瘦。” 看不见,却能听到接连不断的惨叫和哀嚎,还有其他卫兵求饶的呼喊。 再睁开眼睛时,她一时间没看到15号的尸体,是通过其他人惊恐的注视,她才发现地上薄薄的一片人影——15号的身体被极度压缩,比一片花瓣还薄,残破地堆在地上,仿佛一朵零落的黄花。 游戏继续,一切都比她想象得要快,第5轮的时候,场上只剩下她和11号。 望着周围那24具以不同形式盛放的尸体,一句诗自然地流出了诗佚的喉咙:“我花开后百花杀。” 11号浑身已经被冷汗浸透,每次都在倒数计时的尽头才勉强说出一句。其实他已经完全失去了斗志,无法再造成任何威胁,然而诗佚却无法主动结束游戏。诗神满怀兴味地注视着最后的两位玩家,这场杀戮不到最后不会停息。 到了第19轮,11号彻底词穷,崩溃扯着自己的头发,朝诗神吼道:“这不公平!是她先开始抽的卡,你们都是串通好的!不公平,我也要抽卡!” 换一个字,等同于重新开始,无疑能给他巨大的转圜空间。诗神用涂着丹蔻的手指轻轻地敲着嘴唇,欣然答应了他的要求:“好啊,公平起见,你也可以抽一次。” 20张卡牌再次在她手中显现,只有“花”的那一张已经被翻开。11号瞪大眼睛,镜片后的眼睛满是红血丝,仿佛要在19张牌中看出一条生路。 诗佚没有抗议,只是略带悲悯地看向11号。她想象这个卫兵的一生,可能仅仅是因为戴着眼镜就饱受排挤,在每天漫长劳累的工作后,回到家才能偷偷躲起来读一会儿书。没有人能分享他满心的风花雪月,直到这一刻,他依然在寻找那些能让他活下去的诗。 “就这张了。”11号最终选择了第11张卡牌,将它翻了过来。 然后他的脸上,便浮现了巨大的迷茫,好像一只活在夏天的虫子,忽然望见了冰。 卡片上是一个生僻词,他从未见过,更无从知晓它的读音和含义。这个字的笔画并不复杂,上面是一个竹字头,代表这个字或许与竹子有关,下面是一个“夭”字,让人想到夭亡的孩子…… “由你开始,”诗神直接开始倒数,“5、4……” “等一下!这根本就是一个生僻字,我从没在书上看到过这个字!”11号绝望地号叫着,泪水沾湿了他的眼镜,“这不公平,为什么这轮从我开始?!我只有一点点薪水,全用来买书了,我读过欢城所有的诗集,里面根本没有这个字……” “3、2、1,时间到。”诗神怜悯地看了他一眼,又看向诗佚,“你愿意帮他补充吗?” “抱歉……”诗佚很难过地看了11号一眼,选了一句干脆利落的诗替他送行,“我自横刀向天笑。” “回答正确,你是要选择帮助他呢,还是处决他呢?” “……处决。”诗佚攥紧了拳头,做出了一个清理者应有的回答。 11号愣了一下,脸颊上的肌肉松动,好像冻土融化,有一个春天正要到来,“原来是这个字,原来这个字就是笑,原来是笑啊……哈哈哈……” 他露出了释然的笑意,抽出随身带着的匕首,利落地割断了自己的喉咙,尸体沉沉地坠地,落在了鲜花丛中。 “希望你下辈子生在一个真正快乐的世界里。”诗佚开了一瓶酒,洒在他的尸体前,这是她唯一能做的祭奠,“在那个世界,笑不会从书上被抹去。” “恭喜你,我的小月亮,你赢了。”白雾渐渐散去,诗神亲昵地环住她的脖子,这个刚刚化出人形的神,像只小猫一样亲昵地蹭着她。 或许是消耗了太多的力量,诗佚感觉思想精华的效力正在淡去,这也意味着她快要维持不住诗神的存在了。 “当初你为什么要选我呢?”诗佚喝着酒,眼神有些茫然,“其实在第一个副本里,我就该死的,哪怕和你结契了之后,也一直都是个废物……” “是你选中了我。”诗神那冰凉的发丝,轻轻蹭过她的脸颊,“我是不被待见的无用之神,而你找到了我,选择了我。” “诗佚,活下去,变得强大……”诗神的影子越来越淡,如雾气渐渐消失在绽放的尸体间,“让忘却了诗的人,都在思想的荒原上凋零……” / 谢云逐试图拨打弥晏的手机,然而那头依旧只有嘟嘟的忙音,无论如何都打不通。 整个12楼都过分安静,他谨慎地沿着走廊来到了市长办公室门口,将耳朵贴在门上聆听,里面实在安静极了。 唯一能感知到的,只有浓重的血腥味。几缕黏稠的血,从门缝里丝丝缕缕地渗出来,染红了他的鞋尖。 谢云逐下意识退后一步,正在这时,伴随着“咔”的一声轻响,门竟然从里面打开了。 银白头发的孩子同时望见了他,脸上浮现了巨大的笑意。一道放射性的血迹,喷溅在他的面颊和发丝上,好像落在雪中的一束红梅。他的手里拿着一把匕首,血淅淅沥沥地落在地上,可那笑容依然温暖明净、一尘不染。 四个士兵横陈的尸体,倒在他身后,其中一个死于偷袭,其他三个都留下了正面肉搏的惨烈痕迹。市长坐在那血泊间,嘴巴里堵着一块抹布。 “你看,我全都搞定啦!”弥晏得意洋洋地翘起了尾巴,仰着脑袋等待夸奖。 这是谢云逐最开始的安排,让弥晏沿着外墙攀爬上来,埋伏在12楼的办公室。然而最开始他所期望的不过是情报,而非这样彻底地解决问题。 弥晏做得很好,清场得非常彻底,是可靠的战力和队友。然而谢云逐心里并不舒服,就好像自己的无暇宝玉渗入了血色的杂质。他都说不清心里那种奇怪的不满,生硬地问道:“为什么不接电话?” “不是故意不接的,摔在地上坏掉了。”弥晏把摔坏的手机给他看,小心翼翼地问道,“阿逐,你生气了吗?” 谢云逐审视般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足足三秒,然而他最终并没有说什么。绕过他和那些尸体走进房里,谢云逐扯掉了市长口中的抹布,市长发出了一连串惊天动地的咳嗽。 “你、你们是谁……放开我,你们这些外地来的强盗!” “出城的钥匙在哪里?” “什么……什么钥匙?” “弥晏,刀。”谢云逐不跟他废话,从弥晏手中接过匕首,他一脚踩着市长的肩膀,将他死死地踩在地上,“听说过凌迟吗?你猜你能挺到第几刀?” “没有钥匙,根本没有钥匙!”市长梗着脖子,“因为城门上根本就没有锁!” 谢云逐的刀贴着他的脸颊,微微一顿,“什么叫‘没有锁’?” “城门只是做成门的样子,我上任之后,就用钢筋水泥堵住了,没人能进来,也没人能出去。”市长飞快地说道。 “没人能进来,那你说说看我们这些外地人是哪里来的?”谢云逐压根不相信他的话,如果没法出城,就说明主线根本无法完成,他就不信自己能连续两次遇到副本崩坏。 “你们?你们是阴沟里的耗子,厕所的蟑螂,在黑暗的地方繁衍,每隔一段时间就一窝蜂地冒出来,杀也杀不干净。”市长掀起他的单眼皮,很好地把清理者融入了他的世界观里,“我知道你们不是城外来的——假如你们真的从那里来,就绝对不会再想回去!” 他脸上有一种笃定,这种笃定之下则是心如死灰的平静,好像他已经断定,城外是一个生灵禁绝之地。 “不信你可以自己去看看,”市长的脸皱成了苦瓜,“你把窗帘拉开,你就明白了。” 谢云逐没有动,而是使了个眼色,弥晏立刻跑过去拉开了厚重的窗帘。 市政厅是全城最高的建筑,而从这里的12楼望出去,是唯一能越过城墙,看到城外风景的地方。 谢云逐站起来,他看到了一条黑色的河流。 漂荡的垃圾、灰色的鱼、灰色的鸟、灰色的人……浊浪滔天、恶臭扑鼻,和他们在6区宿舍外看到的毫无不同。 唯一的问题在于,这条黑水河向左、向右、向前都看不见边际,与其说是一条河,不如说是一片海。 “整座城市……” “都被黑水包围啦。”市长垂头丧气地说,“欢愉之城就是一座孤岛,城外的世界早就已经被淹没了!” “最近几年的事?” “是啊,就是最近几年的事。”市长倒霉地嘟囔道,“我们加高城墙的速度,快赶不上潮水淹没的速度了。” 谢云逐沉默了。黑潮淹没了唯一的出路,几年前逃出城的那一批,是最后的通关者,留给后续清理者的,只剩下一个无解的死局。 他想了想,又问道:“你们就没想过造一艘船,去更远的地方看看吗?” “不是船的问题,你根本不明白,”市长的眼睛里透露出一种难言的恐惧,“踏进去的人都不是被淹死的,那些黑色的东西,根本就不是水!” 第55章 虚无海 谢云逐抓着市长的头发, 迫使他抬起头来直视自己:“不是水,那是什么?” “是、是‘虚无’!鸟经过那里,都会失去拍翅膀的力气, 直直地掉进去;人一旦碰到,就一动都不能动了, 变成那种灰色的鬼东西……”市长的脸上浮现深深的痛苦,“这个世界已经被黑潮淹没了,欢城的200万人口,是最后的幸存者,我们拼尽一切活下去,可你们、你们这些阴沟里的老鼠, 还整天想着搞破坏……” “拼尽一切活下去?”谢云逐冷笑道, “包括下面那些猪猡吗?他们一顿饭吃的东西,可以供整个脂膏工厂吃一天。” “你说那些尊贵的绅士和夫人?”市长语气夸张地叫道,“他们是最值得敬佩的人!他们都是从最优秀的劳动者中选拔出来的, 难道你看不出他们承受着最大的痛苦吗?!” 谢云逐嗤了一声:“我就看出来他们活在世上只会把大米吃贵。” “不不不,他们是食物链上不可少的一环, 他们是‘消费者’!”市长一副“你懂什么”的样子, “如果他们不佩戴那么多首饰, 那么珠宝工厂就全要倒闭, 如果他们不吃那么多东西,那么食品厂的利润就会大大削减……没有他们日日夜夜的努力消费,我们的生产系统早就崩溃了!” 谢云逐简直快被他的歪理折服了, 踹了他的肚子一脚, “那要生产那么多干什么!把资源分给每一个人,大家每天工作八小时,一起开开心心地花钱有什么不好?!” “嘶……”市长被他吓得一缩, 作苦大仇深状,“不,这绝对不行,一但停止劳动,一旦200万人都有了精力去做工作以外的事,就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 “什么事?”谢云逐揪起他的衣领子。 市长坦然地和他对视:“他们会思考。” 他的嗓门越来越大:“一旦人们开始思考,他们就再也没法忍受长时间的劳动了!他们就会叫嚷着什么精神需求,就会想要笑!用不了多久,我们不是被活活饿死,就是被黑水淹没! “你们这些愚蠢的外地人,我们现在所有的制度,都是一步步从几十年的血泪教训中得出的,这是最好的设计,唯一能让最多人活下来的办法! 市长虽然被踩在脚下,语气却依然咄咄逼人,“都说到这份上了,你心里还没点数吗?告诉你们吧,你们永远都出不去了!早点认罪伏法,我还能放你们一条生路!” 谢云逐轻蔑地俯视着他,就好像看着地上一条扭动的蛆,他已经失去了争论的耐心,直言道:“我需要一辆可以畅通无阻抵达城门的车,以及一艘轻便的小船,到时候用城门口的升降梯,把我们和船拉上去。” “你怎么听不明白,我都说了,那不是水!没有船能渡过虚无海!”市长咆哮道。 “你又不是我们,怎么就知道我们出不去?按我说的去做,不然我把你亲爱的消费者们一个个挂起来点灯祭天。” 谢云逐松开手,市长就软软地倒在地上,他垂着头恨声道:“行,你要自寻死路,我不拦你。你打这个号码,把我的秘书叫来。” “要打吗?”弥晏看过来,谢云逐点了点头,他便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市长所说的号码。 电话里,市长复述了他的所有要求,当然,也没什么不情愿的,能送走这群自取灭亡的祖宗,他高兴还来不及。 电话那头的秘书,听说市长被绑架了,也是十万火急,承诺半小时内就办妥他们所需的一切物资,还请他千万不要下死手…… “咔嚓。”弥晏直接挂断了电话。 还要等半小时,谢云逐把市长五花大绑丢到一边,重又回到了窗前,凝视那浊浪滔天的河流。他下意识地从口袋里摸出一支薄荷烟点燃了,星点的火光微明,照亮了他晦暗的眼底。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48节 弥晏与他并肩望着窗外,悄声问道:“如果真的按市长所说,那么我们不是刚落水就死了吗?” 谢云逐并不直接回答,而是转过来问他:“你觉得呢,渡过虚无海的方式是什么?” 诶,又要思考了吗?弥晏试图想出一个答案,只感觉头上痒痒的,好像要长脑子了。 显然,这片虚无海不是人类可以涉足之地,再轻盈的东西也会被那种沉重所吞噬,它是连光都无法逃逸的黑洞,也许这个世界的太阳、月亮和星星,全都落进了那里。 可是谢云逐问市长要了一艘船,他做任何事都有自己的道理。既然要了一艘船,他就一定有能在虚无海上托起船的办法……可那是虚无啊,这世上究竟有什么能对抗那虚入缥缈的概念? 弥晏的脑海中灵光一现,猛地抓住谢云逐的衣袖:“是概念!只有概念能对抗概念!” 谢云逐欣慰地一笑,他越来越喜欢这个聪明的小笨蛋了,大力rua了一把他蓬松的白毛,点头道:“对,是概念。笑可以让子弹变成糖果,本能可以唤醒人的欲望,话语可以变成力量……唯一能漂浮在虚无之上的,只有凌驾于它的概念。” “可是什么概念能战胜‘虚无’呢?”弥晏问。 “是啊,什么能战胜虚无呢?人类的历史或许就是寻找这个答案的历史……” 谢云逐的感慨还未说完,房门就被匆忙推开,进来的却不是秘书,而是诗佚。 她的目光越过那横七竖八的尸体,然后便看到了被五花大绑的市长:“你拿到钥匙了吗?” “事情有些复杂。”谢云逐把刚才搜刮到的情报都和她说明白了,诗佚的嘴巴越张越大,也就是思想精华的效果还没褪去,她才艰难地消化了这些事实。 “你去通知麦扣和林振月,拿到船就立刻行动。我这里还剩下半瓶话语精华,剩下的精华都汇集到一起,我们要想办法让船飘浮在虚无海上。”谢云逐飞快地交代了一番,“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任务完成的判定非常松,只要我们设法离开城门几米,应该就算是‘离开工厂’了……” 毕竟凌轻羽曾告诉他,几年前那批清理者,是刚出城门就消失不见的。 “我的思想精华已经用完了,那边的‘本能’和‘尊严’应该也不剩下多少。”诗佚担忧地问道,“如果这些精华加起来都不够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谢云逐大手揽住弥晏的肩膀,把他揽到自己身前来,“那我们只剩下‘诗’和‘爱’了。” / 凌老太太,或者说,凌鹤一,在六十多年的人生里第一次翘班,提前回了家。没有和孙子打招呼,她悄无声息地走进了房间,打开最里面的一个衣柜。紧接着她推动暗门,走进了一个隐秘的储物间。 储藏间里极为狭窄,只有供一人站立的空间,墙上的架子上堆满了书,这些书都有一定历史了,无不发黄卷边,被主人用透明书皮仔细地包起来。 这些书大多都是社科类的大部头著作,在大灾变之前她的母亲曾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学者。凌鹤一的手指缓缓划过书籍,最后停留在了一本格格不入的书上,那是一本小说,名叫《玫瑰的名字》。 凌鹤一将那本小说抽了出来,书签夹在了接近结尾的某一页,也是她母亲留下的。 这是一本很有趣的侦探小说,凶手是一个修道院的修士,他用沾了毒的书页杀死了很多人。这一切的原因,是他害怕人们读到亚里士多德的《诗学》中阐释“幽默”的那一章。因为笑能消解恐惧,而人们如果不再恐惧,就不会再需要神了。在他看来,笑会消解信仰,毁灭神圣的权威,笑是这世上最无法容忍的东西。 想到故事情节,凌鹤一便忍不住微微笑起来,将手伸进了这本书制造的空隙,摸到架子上一个可以按下去的按钮。她打开了书架后面的暗格,取下书籍,抽掉木板,便看到暗格中那漆黑的枪管,反射出一丝幽冷的光。 那是一把萨维奇m62□□,母亲留给她的另一个遗物。 大灾变发生在50年前,凌老太太那时也只有十多岁,她的母亲死于某场抗争运动,只给她留下了这些遗物。然后许多年过去,当凌老太太失去了自己的女儿时,才想到启封母亲留下的东西——书籍和枪——以此度过她人生的漫长冬天。 她从暗格里取出了枪。她取出了柜子里所有的子弹装入包中,然后将最后一颗藏在了贴身的口袋里,那个口袋也是女儿给她缝的,是一个卡通小猫的形状。 在孙子的面前,她说谎了,女儿死去的日日夜夜,她脑袋里剩下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复仇。但这件事,凌轻羽没必要知道。 悄无声息地离开房间,凌鹤一经过了卧室,半掩的门中流露出光亮,凌轻羽正哼着歌儿在桌上整理照片——今天那两个外地来客离开前,他死缠烂打地给他拍了一组西装照。他很喜欢那个外来者,然而并不会过分期待什么,他是土生土长的欢城人,欢城人从不指望太多。 凌鹤一看了眼无忧无虑的孙子,知道他的心里远没有表面上那么快乐。他即将迎来20岁生日,很快就要被安排去配种了,生育工厂会毁掉他的一切,就像毁掉他的妈妈一样。 最后看了一眼“母亲”的铜像,凌鹤一握紧了手中的枪,没有和孙子告别,静悄悄地离开了家。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她心中默默地想着,她已经走到了人生的尽头,所以燃烧吧,烧亮自己成为星辰。在她尸骨倒下的地方,或许未来的年轻人,能踏上一条光明的坦途。 第56章 飞渡 裹挟着浓雾的风徐徐吹过, 在这个地方,连风都是沉闷和凝滞的,像浓稠的沥青堵住口鼻, 叫人无法呼吸。 谢云逐站在城墙上,有点发愁。 绑架计划的前半段可谓是非常顺利, 秘书安排了车辆和船只,他们也成功地带着小船和人质升上了城墙,放眼望去,无边无际的虚无海近在眼前;而回望身后那巍峨的城墙下,大概整个欢城的百姓都追了出来,手电和火把亮成一片火海, 叫骂声沸反盈天。 是这样的, 他们下楼的时候,慈善晚宴恰好在全城同步直播,而他们绑架市长的动静未免有些太过嚣张, 也不知道导播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总之全城人民都看到了市长被捆成猪头带走的画面—— 走在绑架团伙最前面的, 赫然是一个高挑冷峻的黑发帅逼, 嘴里叼着一根烟, 肩上扛着一把枪, 包裹在西装裤里的长腿行走如风。就是他最先迈入画面,同时微微转过头,那双深蓝色的漂亮眼睛无所谓地看了镜头一眼。 观众们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就见一个矮一头的身影亦步亦趋地跟在黑发男人身后, 这孩子长着一头柔软的白发和一张天使般无敌可爱的脸蛋——尽管脸颊上还沾着一簇没擦干净的血迹。这个小天使睁大萌萌的金瞳,声音是那样清脆甜美:”阿逐,他们好像在拍诶!” 一边说他一边走出了镜头, 观众们得以看清,这孩子单手拎着一个人的后衣领子,那五花大绑在地上被拖着走的家伙,不是他们的市长是谁?! 再后面,是一个穿着晚礼服的美艳女人,和一个高鼻梁绿眼睛的英俊男子,他们曾是宴会的嘉宾,现在却变成了穿着晚礼服的暴.徒;走在最后殿后的,则是一个黑长直的甜美女孩——女孩端起枪直接一个点射,射爆了镜头。 滋啦——全城的转播画面都变成了雪花屏,观众们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愤怒的嚎叫声从每一个窗户里喷发出来,狂怒的人们抄上家伙冲出家门,要去保卫市长! 他们倾巢出动,连幼儿工厂的老师,都带着一群小朋友冲了出来,孩子们还以为是出来玩,跟着人群一样嗷嗷叫唤,场面一时蔚为壮观。 总之,现在他们身后就是这个情况,人山人海的,断绝了一切退路。 然而向前看呢,同样不太乐观。最有文学天赋的诗佚含着大量话语精华,用尽了毕生所学的修辞格,也仅仅只让小船飘起来了一点。 而哪怕是他们中最轻的弥晏爬上船,船也会无可阻挡地沉下去。 “怎么办?”诗佚焦虑地看向谢云逐,“话语精华剩下不多了。” 怎么办?其实谢云逐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走到这一步已经不再有计谋发挥的空间,所能依靠的只有他们自己的力量。 “人类太沉重了,所以光凭外在的力量恐怕托不起来,”谢云逐道,“我们必须想办法让自己变得轻盈一些。” “什么意思?老娘天天节食健身体重不过百,这还不够轻吗?!”林振月抓狂道。 “刚才宴会上我吃的有点多,可能过70公斤了。”麦扣则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 “你还记得西西弗斯的故事吗?”谢云逐却唯独看向了诗佚,“现在我们又一次推着石头接近了山顶。” 诗佚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她回忆起了在工厂听雪时的那段对话,她很清楚西西弗斯的结局:石头会一次又一次滚落下来,宣告所有的努力和挣扎都是徒然。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提到这样不祥的故事?她望向男人的眼睛,却并没有看到绝望,而是看到一种非常真诚的东西。 谢云逐缓缓道:“但人们忘记了,西西弗斯其实是一个反抗神明的国王,他违逆了宙斯,得罪了死神,所以才受到惩罚。即使石头永无止境地滚落下来,他依然会再一次把石头往上推,这是他对抗虚无的方式。” “对抗虚无的方式吗……”诗佚喃喃道,他看到谢云逐率先走上了船。 他的周身围绕着浅淡的金芒,那是他的信念所化成的实体。 而弥晏紧跟其后,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他对男人的信赖几乎是不假思索的:“我有很多很多爱,爱是非常轻的东西,只要看着你,我就可以幸福得飘起来。” 林振月和麦扣还有些犹豫,6号说得太玄乎了,他们既不相信也不知道该怎么做。然而身后的叫喊声还在逼近,那是卫兵和百姓们搬来了长梯,正争先恐后地向上爬。 那些狰狞的面目模糊不清,仿佛一个个代表恶意的符号,那些吼叫早已失去意义,变成了地狱的交响曲。 麦扣脑袋一热,也踏上了船,“不管了,我一定要找到我的妻子,别说是这片海,就是宇宙我也要飞过去!” 林振月跟着上船,向下看会让她恐惧,所以她倨傲地扬起下巴:“我没有你们那么高尚的动机,我进游戏就是为了往上爬。我靠着欲望和野心,从一个小县城走到如今这个位置,我不会倒在这种地方。” 小船很快变得拥挤起来,谢云逐把小孩抱到自己的腿上坐,贴在他的耳边悄声说道:“一会儿如果……你就……” “我可以做到吗?”弥晏难得有些迟疑,“以前从来没有试过……“ “不要怕,”谢云逐放松地把下巴搁在他的头顶上,目光看向遥远的天空尽头,“你可以不相信自己,但可以相信我。” 此时四个人都上了船,诗佚是走在最后的一个。最先一波愤怒的人们已经爬上了云梯,在城墙后一个个升起他们狰狞的脸。 “滚回来!不许走!”他们挥舞着拳头。 “下来!下来!沉下去!” 与其说是要为了市长报仇,倒不如说是为他们的逃离感到愤怒。诗佚“啊”了一声,她忽然意识到欢城被黑潮淹没是一个人尽皆知的秘密,人们知道自己早晚有一天会受灭顶之灾,他们自己被重力牢牢束缚在大地上,所以才这样仇视飞起来的人。 在那些愤怒的手抓住她之前,诗佚轻盈地迈出一步,踏上了小船。她将仅剩的话语精华含入口中,在心中呼唤诗神之名。 当她张开嘴,发出的却不是话语,而是歌声。 那是诗神的歌,如同奔流的泉水一般欢畅,自由的鸟鸣一般嘹亮,风中的雪霰一样透明。在这个充斥着虚无和痛苦的世界里,他们还有希冀到达的彼岸,还有不被折断的脊梁,还有诗歌与爱……那些咒骂与嚎叫在这样的歌声里,都变成了微不足道的杂音。 那一刻,诗佚感到自己轻盈如飞鸟,小船轻轻颤抖,也像梦一样轻,晃晃悠悠地飘起来,船头率先越过了城墙,“咯噔”一声,猛地向下一沉,然后斜斜地就向虚无海冲去! 船上的人同时握紧了船沿,心飞跳如擂鼓,他们都尽可能地坚定自己的信念,减轻自己的重量。在最开始那极速的下沉后,船终于恢复了平稳,渐渐要向上扬升。 “飞、飞起来了!”麦扣眼泪都快飚出来了。 “飞吧!飞吧!”林振月激动地大喊,喊出了每个人心中此刻的呐喊。 “砰!” 忽然,船底传来了一声闷响,伴随着剧烈的摇晃,险些把乘客给颠出去。 “滋啦——”紧接着又是一道极其刺耳的抓挠声在下面响起,就好像有人在拿指甲挠船底板一样。 船上的几人连忙向下看去,才发现黑色的海面上不知何时聚集了许许多多灰色的人影,他们都是曾经被虚无吞噬的人类,此刻就向天仰着脑袋,睁着无神的眼睛,手臂伸出五六米长,弯弯曲曲像蛇一样,来抓他们的船。 不仅仅是这里,还有更多的灰影从四面八方汇集过来,从浓黑的水底翻涌上来。 这片海想要留下他们,没有人能逃离它的重力,以前没有,以后也绝对不能有。 更糟糕的是,欢城的百姓在城墙上聚集,不停地向下扔火把和石块,甚至还有被挤得失足跌落的人,落进虚无海中就褪去了颜色,变成了那种灰色的怪物。 诗佚痛苦地咳嗽了一声:”不行,话语精华要不够了……” 她下意识看向6号,这几乎成了绝境中的一种本能,6号却只是按着那孩子的肩膀,温和地注视着他。 那个白发的孩子,浓密的眼睫低垂着,双臂微微张开,似乎怀抱着一轮无形的明月。她感受到了一股极为精纯强大的力量在他的手中酝酿,她的心不由狂跳起来——他们中的另一个神契者,和他那从未发挥过力量的爱神,在这绝望时刻爆发的力量真的能够力挽狂澜吗?! 越来越多灰色的人影抓住了船,灰白色的死人手指从船沿上露出来,他们如此沉重,很快拉着船沉沉往下坠。 “砰——”沉闷的一声,船身落在了虚无海上,黑色的虚无溢了进来,淹没了他们的脚踝。 他们最先感到的是冰冷,然后便失去了知觉,与其说是被冻僵了,倒不如说是连脚都不存在了。麦扣开始绝望地大叫,林振月发出了恶毒的咒骂,诗佚咬紧牙关,死死地盯着那孩子,她能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就要降临。 下一刻,她的大脑里一片空明,所有思绪都被抹去了,只回荡着唯一的至高的旋律。 那声音稚嫩、柔软、清澈,却又带着神性的悲悯,仿佛洁白的新雪落在了污浊的大地上。顷刻间所有人竟然都安静下来,天地之间万籁俱寂。 爱神所诉说的话语是:“相爱的人们啊,我祝福你们。” 这是他第一次使用“爱神的祝福”,而阿逐告诉他,他要力所能及地祝福这所有人。 拥挤的城墙上下,绵延数里大几万的人群全都被那神圣的辉光所笼罩。短暂的静寂后,人群中爆发了一阵阵骚动,紧接着是难以置信的尖叫和怒吼。 船依旧在下沉,潮水淹没到了膝盖,谢云逐却仿佛毫无察觉,只是仰着头。他看不见一墙之隔后的画面,但他能猜想到此刻正在发生的故事—— 城墙下,一对青年男女,忽然紧紧地拥抱在一起,身上缠绕着密不可分的红线。他们是幼儿工厂的老师,就在刚才,他们还带着一群孩子喊打喊杀,如今却在爱神的祝福下情难自禁地抱住了彼此。 大人们都被这道德败坏的一幕惊呆了,那群孩子却在短暂的怔忪后反应过来,欢呼雀跃道:“黄老师和王老师在一起啦!” 这对青年男女也露出微笑,在紧密的拥抱中彼此亲吻,地下恋爱隐瞒七年,从未露出破绽,竟抵不过这一刻的情不自禁。 微微闪烁的银白粉末,从他们身上缓缓升起。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49节 然而人群也顾不上管他们了,因为下一刻,一个男人冲向了一个孩子:“馨馨!你是我的馨馨对不对?爸爸好想你……” 那个被抱住的小女孩一脸懵懂,她不认识这个男人,“爸爸”更是只在书上听过的名词。人们在生育工厂里□□,生下的婴儿由母亲抚养,之后再到学校工厂接受教育,她从没想过原来自己还有一个“爸爸”。 但是她望着男人脸上和自己如出一辙的粗眉毛,立刻认出了他,欢快地叫道:“爸爸!” “馨馨,爸爸一直在看着你,从你出生起,每一年我都偷偷给你送礼物……”男人顿时泪流满面,“是爸爸太懦弱了,一直不敢来找你……”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刚才他竟然爆发出了无穷的勇气,哪怕要去矿场义务工作十年,他也要在此刻与女儿相拥,用粗糙的胡茬揉蹭她软软的小脸,听她咯咯的笑声银铃般在耳边回荡,他幸福得落下泪来。 一切都乱了,那些最纯洁的卫道士们,才发现罪犯无处不在,欢城早就被腐蚀得千疮百孔!难以想象着这些总是一本正经,满嘴仁义道德的家伙们,背后全都在坐着蝇营狗苟的勾当! “去死!全都去死!”一个年轻男人愤怒地大吼大叫,“你们全都该下地狱!全都该被审判!就是因为有你们这群蛀虫,欢城才会完蛋——!” 他的话未说完,忽然被拍了下肩膀,他转头一看,看到了自己最好的朋友,人品无可置疑的劳动模范。他刚想叫朋友一起加入批评的队伍,忽然肩膀就被摁住了,朋友的脸越来越近,在他的嘴唇上猛亲了一口! 男人吓呆了,惊愕地睁大眼睛,快要昏死过去。 朋友不好意思地挠着头,因为太开心了所以那笑容自然而然地爬上了他的眼角眉梢:“对不起,我真的想亲你好久了……你的嘴唇真的好软,咳咳、我好喜欢,听着,我爱你!” 在他真的昏死过去之前,便看到那丧心病狂之徒的脸上,焕发出闪闪发亮的微笑,一些晶莹闪烁的东西,正在人群中上升,好像无数星星的碎屑,永远不会被地心引力所束缚,要回到天穹上去。 笑不再是禁忌,便有越来越多的人笑起来。这所有被爱的祝福所唤醒的快乐,汇聚成一股巨大的洪流,在大雾中弥漫飞旋,托起了晃晃悠悠的小船。 在黑暗的天际,小船如同承载着太阳一般明亮。人们都看清了站在船头的那个男人,他被繁星笼罩,璀璨的光芒点缀着他黑色的发梢,照亮了他夜空般的眼瞳。 而与这个男人并肩站立的,是那个天神般的孩子,他们共享了此刻的星辰。整个城市的欢愉在天空中绽开,仿佛遥远夏夜的烟火,仿佛宇宙温柔的闪烁。 第57章 又一个春天 谢云逐俯瞰着混乱的人群, 看到那些被压抑的情感在一瞬间爆发,被爱神祝福过的人们,没有一刻犹豫地选择了爱。 也许等待他们的是惩罚是死亡, 然而这一刻所有人都在欢欣中大笑、落泪,与所爱的人紧紧相拥, 在泪水中亲吻,这咸涩的滋味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红线缠绕如同细密的蛛网,这些濒死的蝴蝶闪烁着最后的光芒,他们扑撒出的闪光的羽粉,最终托起了小船。 他赌对了。 但或许也不能叫赌——在凌家喝酒的那个夜晚,他望着窗外的万家灯火想了很久, 在这个副本里他见识过无数丑陋扭曲的人类, 但毕竟也有像凌家祖孙那样的人。这让他确信追逐爱、追逐美、追逐幸福和快乐是人类的天性,这些天性可以被压抑、被扭曲,但唯独不会被抹除。 【清理者谢云逐, 恭喜你完成“欢愉之城”的主线任务,获得5000赏金奖励。】 【恭喜你完成支线“自杀小屋”, 获得1000赏金奖励。】 【恭喜你完成支线“厂长的秘密”, 获得1000赏金奖励。】 他们已经飞得足够高、足够远, 系统提示音终于姗姗来迟。 即使已经在副本中摸爬滚打了三年, 这一个副本恐怕也会叫他永生难忘,谢云逐最后回头看了城市一眼,就如同凌老太太希望的那样, 他们这些外来者带来了某种转机, 这一场混乱却不知将如何收场。 忽然,他的目光一凝,透过星星点点的闪烁, 他看清了城门上的大字——并非是想象中的“欢愉之城”,而是古怪的两个字: “1区” 对了,他是离开了脂膏工厂的2区,进入了城市的。脂膏工厂并非没有1区,而是整座城市就是它的1区,是它残暴的延续,苦难的升级。 怪不得逃离城市,才是唯一的出路。 “离开这里后,我们永远都不会回来了吗?”弥晏已经很累了,仍然强打着精神,蔫蔫地问道,“轻羽哥哥和凌奶奶怎么办呢?” “我们走的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离别也是必须学会的事。”谢云逐的声音难得温柔,在越来越浓的白雾间轻轻落在他的耳朵里,“你已经做到了自己能做的事,把祝福送给了他们,这就是最大的意义。” “嗯!这一次没有召唤可能性哦,”弥晏有些得意地扬起小脸,“是靠我自己的力量做到的!” “是啊,面面最厉害了。”谢云逐笑道。 这次不是在哄小孩,而是他的真实感触,在某种意义上,“爱”的确是最不可思议的力量,不需要召唤奇迹,弥晏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通过不懈的努力,你成功将“脂膏工厂”的混沌值从65%降低到30%,秩序之神感谢你的伟大贡献!】 【为了表彰你的杰出贡献,你将获得36500赏金的额外奖励,请继续在混沌的浪潮中激流勇进,勇争第一流!】 谢云逐有些惊讶,他并不觉得自己如何改造了这个副本,然而降低的混沌值比他想象得要高得多。莫非是在他们离开后,欢愉之城又发生了什么变化? 然而这一切已不得而知,正如他告诉弥晏的那样,过去的就是过去了,清理者永不回头。 回到了游戏大厅,谢云逐简单做了休整,补充装备,治疗伤口——不过说实在的,这次的确也没受什么伤,唯独弥晏惨一些,挨了枪子不说,还透支消耗了所有力量。 现在孩子就和蔫巴的小白菜似的,有气无力地靠在自己背上。 谢云逐兑换了一堆能量球,正准备好好款待小孩一番,忽然一条系统消息响了起来: 【清理者谢云逐,恭喜您与爱神的羁绊加深了,游戏向您投来艳羡的目光!】 哦,终于来了,谢云逐精神一振,他还以为这次没有了呢。 和上次一样,眼前浮现了三张一次性道具卡。这次他学聪明了,没有贸然去碰,而是先瞪大眼睛看了个清楚,三张分别为“体力+1”“耐力+1”和“快乐+1” 体力、耐力、快乐……这他么是要把他培养成快乐的牛马啊! 他毫不犹豫地拿走了前两张,然后手便微微停顿了一下。 说实话,就和之前的“爱心”一样,他不知道这张虚无缥缈的“快乐”有什么用,他也不觉得自己需要这种东西。欢愉之城五十年没有快乐,人们依旧活了下来,对于需要竭尽全力活着的人们,快乐是一种危险的奢侈品。 “是什么?”弥晏望着他出神的眼睛。 “是快乐。”谢云逐啧了一声,“又是一张没用的东西。” “收下吧。”弥晏的手穿过那张半透明的卡牌,和他的手贴在了一起,“我希望你快乐。” 小孩温热的手贴着自己,像只小鸟一样依偎在他的掌心里,然后那纤细的指节钻进了他的指缝,与他十指相扣,牵引着他去碰触。谢云逐不知为何会变得那样松懈,就这样顺着他的意,吸收了那张“快乐+1”。 那纯净的金瞳笑得弯弯,变成了一个明媚的笑意,弥晏甜甜地重复了一遍:“阿逐,我希望你快乐。” 不知道是不是发生了安慰剂效应,那一刻谢云逐的确感觉自己时刻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一点。 我已经得到了“爱”,他怔怔地想着,现在我也要得到快乐。 / 此时,欢愉之城,被绑架的市长由于无人在意,成功被手下人解救出来。 回去的路上一片混乱,简直是群魔乱舞!市长满身狼狈地被卫兵护送回办公室,还在为之前的绑架心有余悸。 找不到绑架的凶犯,他把气全都撒在了手下身上:“你们这群草包、饭桶、社会的渣滓、没用的废物!看看你们脸上那肮脏的表情!去死吧,全都该死,去死……” 他的秘书和卫兵都没有理他,每个人都沉浸在美妙的爱意中,微微仰着头,脸上都是梦游般的幸福神情。 市长同样也受到了影响,一直不停地打喷嚏,然而他之所以能爬上这个位置,是因为他比所有人都要坚定!他毫不犹豫地抓起桌上的钢笔,将锋利的笔尖刺入掌心,刹那间剧痛爆发,鲜血喷涌,疼痛压制了所有想笑的冲动。 卫兵们都被这一幕惊呆了,用崇敬的目光看向他。 “空气中的危险物含量超标了!再这样下去女神会醒来的,绝对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市长咬牙道,“命令下去,立刻引爆城门下埋着的炸药!让黑水流进来,只有那东西能把女神淹死!” 秘书吃了一惊,一边摆手一边后退道:“但是那样绝大多数百姓也会被淹死!” “不过是死点人而已,”市长的半拉手掌上还插着钢笔,血沿着他的指尖淌下来,染红了一尘不染的地面,“要是女神醒来,我们就全完了,这五十年来所有前辈的心血、我们为了存活而尽的努力、我们吃过的苦、我们誓死不放弃的理念……全都会化成泡影!” 此刻,即使是信仰最坚定的士兵,心中都不由划过一个自然而然的疑问:听起来如此神圣、庄严、不朽的东西,怎么会如此脆弱,脆弱到好像轻轻的噗嗤一笑,就能让它轰然崩塌? 市长抽出了钢笔,将它狠狠地插在桌子上,眼睛里爬满了狰狞的红血丝,“立刻执行命令!” 他站在黑潮永远淹不到的12层,一脸痛心疾首地撑着桌子:“每一个欢城的人,都要用生命来捍卫我们的城市!” “是!”服从命令毕竟是几十年训练出来的惯性,士兵们正想出门执行任务,然而门却快他们一步率先从外面打开。 一个并不高大、穿着一身黑色机车服的人,端着一把枪,毫不犹豫地对着门口的卫兵开了火,随着枪管暴虐的怒吼,门口的卫兵悉数倒下。 市长的心跳立刻飙升:“谁、谁?!” “听到了吗?”刺客摘掉了漆黑的头盔,露出了一张苍老的、面无表情的脸,“死亡对你的嘲笑声。” 那一刻,惊恐、不甘、畏惧……无数的表情划过市长的脸,然而最鲜明的一种无疑是迷茫。 “不,你要冷静,把枪放下来,”市长后退一步,虚张声势地喊道,“我不认识你,你找错人了,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你是谁……” “我是凌心燕的母亲。”黑色的机车皮靴沉沉地踏着地板直到他的面前,猎枪的枪管抵住市长的咽喉,“你的下一个问题:凌心燕是谁?” 市长满头大汗地思索,终于哭叫起来:“我、我真的不知道啊……” 凌鹤一冷笑道:“凌心燕是我的女儿,她因你颁布的生育法令而死。” “那她是英雄母亲!我可以为你表彰她的贡献,你应该为她感到骄傲,她是欢城的英雄!” “没有骄傲!”凌鹤一暴怒的吼声盖过了他的垂死挣扎,“只有痛苦……永远都只有痛苦!禁止快乐的是你们,打着生存的旗号毁灭一切的是你们!” 市长见过太多痛苦,人们往往会在痛苦中沉沦、扭曲,最后认命。只有痛苦的人无法蛰伏数年,苦心孤诣地谋划,直到走到自己面前。他在凌鹤一的眼睛里,看到的是比痛苦更加危险的东西——愤怒。 这愤怒的火烧尽了一切,伴随着枪响的轰鸣,射入了他的颅腔。 凌鹤一射光了所有子弹,把市长打成了一瘫血肉模糊的烂泥。 所有的悲痛和愤怒,也都伴随着子弹一泄而出,身体和大脑都好像变成了空口袋,唯一停滞在其中的,只剩下虚无。 凌鹤一抚摸着这把母亲留给自己的枪,她离开时告诉年幼的自己,这是能帮她度过冬夜的东西,一点没错。 她可以扣动扳机,开枪射杀整个冬天。 不用去想,凌鹤一也知道自己的结局。她不愿意受屈辱的审判,摸了摸贴身的口袋,准备掏出最后一枚子弹,结果自己的命。 然而一摸口袋,是空的,继续摸下去,一截手指从口袋上的破洞漏了出来。那颗为自我了断准备的子弹,早就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女儿给她缝的口袋,竟然是漏的——不是她的手艺不好,而是她已经离去太久了。 “心燕,”那一刻,凌鹤一不知该哭该笑,她捂住了自己的眼睛,“都说不要缝乱七八糟的补丁了,这下漏了吧……” 问外传来了卫兵整齐有序的奔跑声,凌鹤一脱力地靠在椅子上,在婆娑的眼泪里,渐渐浮起一个释然的微笑:“心燕,有空回来给妈妈补补衣服吧……” 耳朵忽然有些痒痒的,就像年幼的女儿和自己玩闹,附在自己的耳边说悄悄话。一开始凌鹤一还以为那是幻觉,然而渐渐的耳朵里的声音变得清晰了,就好像毛茸茸的小草在苏生。耳朵里凝结的冰都要被这声音捂融化了,世界第一次变得如水晶般清晰透明。 那是一阵欢畅的、有如春风般的笑声。 凌鹤一惊愕地站起来,看向窗外,她看到一轮凝满寒霜的月亮在浓雾中升起,那是女神骤然睁开的眼睛,有如散发着纯净光辉的清水寒潭,泛着如粼粼波光般的笑意。 欢愉女神苏醒了。 所有与祂对视的人们,一瞬间都忘记了人世的悲痛,沉浸在巨大的幸福和喜悦中。凌鹤一摸了摸脸颊,她已经情不自禁地泪流满面,可是又止不住地笑着,撕心裂肺地笑着。 在女神的眼眸里,她看到了未来。在这个夜晚,人们将欢歌大笑,取代工厂的滚滚黑烟的,将是漫天的焰火。 无知的孩子将误以为那是传说中的星辰,上了年纪的老人们,将回忆起童年时点亮一束烟火的久远回忆。 那些温热的泪水洒落在冻结的大地上,欢城的漫长冬天将要结束,一个崭新的春天即将到来。 第二卷·脂膏工厂·完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50节 ----------------------- 作者有话说:第二段旅程就到这里啦,下一卷咱们的宝宝攻终于要成年了,下一个故事也是我自己最喜欢的[害羞] 说回这一卷,后半部分其实历经大改,产生了好几万字的废稿,终于写出了我自己很喜欢的一个故事。很艰辛但也很快乐,感觉只要一直有这样一丝丝快乐,就可以永远写下去嘿嘿。 连载这篇文的时候,三次元也在经历一些痛苦(倒不如说脂膏工厂就是现实生活的某种缩影),我读了很多遍加缪的《西西弗神话》,这一卷的灵感也来自于此——我们都是推动巨石的西西弗斯,在对抗虚无的命运,而加缪说:“我们必须想象,西西弗斯是幸福的。” 第58章 四个副本后 9月23号, 扎切罗热,阵雨转晴。 高远的天空蓝到发亮,炽盛的阳光把人间照耀得如同天国一样。若不是那烧红半边天的大火和浓烟, 这的确称得上是一个完美的午后。 那是扎切罗热核电站爆炸后,核反应堆燃烧产生的火焰和烟尘。明净的空气里, 2000琴伦的核辐射如幽灵般闪烁。 小城扎切罗热安静得如同一座死城,密集排列的筒子楼里还残留着些许生活气息,如今却看不见一丝人烟。道路上到处都是车祸的残骸,昭示这里曾爆发过多么激烈的恐慌,如今也只剩下一片死寂。 “咵哒——咵哒——”滞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支全副武装的12人小队, 缓缓从核电站的方向归来。他们身上穿着厚重的铅板防护服, 头脸都包裹在防毒面罩后,每个人都累得脚步打摆,像一只只疲于奔命的骆驼。 “汪呜——!” 汽车的废墟中忽然传来了狗叫声, 行进的队伍立刻一停,然后不约而同地迅速举起了枪, 对着狗叫的方向疯狂扫射, 直到连惨叫都消失为止。 走在最前面的男人单手举起示意, 后面的人才放下了枪, 都紧张得紧绷身体。领头男人谨慎地靠近查看,拨开狗藏身的车门,他先是看到了一颗血肉模糊的人头, 然后看清了长在人头边上的狗头。 很难形容那是一只什么样的怪物, 核爆炸发生时这个人应该是紧紧地抱住了他的爱犬,于是在辐射的影响下他和狗长到了一块儿,一个脖子上顶着两个脑袋, 刚才就是狗的头在叫,像吸引他们过去。 即使被子弹打得稀巴烂,怪物还在抽搐,属于人的那张脸大睁着眼睛,还在渗人地盯着他看。 弥晏心平气和地与他对视了一会儿,将过热的枪管直接插进了他的一只眼睛里,对准他大脑的位置开了枪,直到他彻底动弹不得为止。然后他转过来看向队友们,比了一个危机解除的手势。 所有人都大大地松了口气。 弥晏的手势变化,伸出一指指向前路:“先别坐下休息,再坚持一会儿就到了。” 人们都信服地点点头,即使有坚持不住的,也都咬牙忍耐下去。 这是一个16人副本,名为“扎切罗热”。在登录副本的前五分钟,他们就切身体会了什么叫作“绝望”。 副本时间9月17日夜晚,清理者们被系统安排在了一个视野良好的小山坡上登陆。系统公布主线任务为“调查核电站爆炸的真相”,他们还一脸懵逼地看向彼此:“啥?核电站爆炸了?核电站在哪儿呢?” 下一刻,一阵叫他们集体耳鸣的巨响从不远处传来,他们看到几公里外那个工厂一样的地方窜出剧烈的白光,那吞天噬地的无穷威力,就如同恒星爆炸一样。 没过多久,天空中便飘起了闪光的粉尘,洋洋洒洒,如同细雪一样,又比雪更漂亮——后来他们才知道那是反应堆的石墨被风吹散的粉末,简称“辐射尘”。 副本中的核辐射被混沌的力量所扭曲,甚至比现实中更可怕。现实中的人可能会在几年后死于癌症,副本中的人和动物却会立刻变异,成为攻击性巨强的变异生物。 小城扎切罗热有几十万人口,顿时变作炼狱一般。仅仅第一天,他们就死了两个清理者队友。 好在军方很快反应过来,不计代价地投放武器和人力,总算控制住了局面。正当他们以为能松口气之时,军方科学家带来了一个更加糟糕的消息—— 必须立刻关闭核电站的水阀,否则因为种种他们连听都听不懂的原因,核电站将很快发生二次爆炸,造成几十倍于第一次的灾害。 而关闭水阀的方式就是重回核电站,在没有照明的情况下,进入被核污水淹没的废墟之中……这时候,连很多久经沙场的清理者心态都崩了,直言这就是一个送死的任务。 然而在这一轮副本中,他们的队伍里却出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人物,创造了一个奇迹。这一趟冒险,从头到尾都有惊无险,他们不仅成功杀进了布满变异生物的核电站,关闭了水阀,还找到了核电站工作人员临死前留下的笔记。 笔记上面记录了爆炸的真相,只要把笔记交给军方,这次的主线就能顺利完成了! 正因为如此,虽然每个人都累得要命,但还是尽力往回赶路。皇天不负有心人,他们听到了熟悉的喇叭声,道路的那一头终于出现了军方的大卡车。坐在卡车上对他们热情招手的,正是军方的负责人谢尔盖将军。 弥晏却在此刻停下了脚步,示意队友们稍等。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小笔记本,在上面写了两行字,然后又把笔记本塞回了口袋里。 做完这一切,他才摘下了防毒面具抱在怀里,独自向前,与谢尔盖将军交涉。 清理者们信赖地在原地等待,在这几天的战斗中,眼前的这个青年已经成为了毋庸置疑的领袖。尽管令人信服的是他压倒性的武力、果决的判断力和亲切的风格,但是在看到那张脸时,清理者们还是会忍不住在心中发出惊叹。 白发的青年实际来说应该只有十七八岁,这个年纪正处在少年与青年的交界点,而他毫无疑问地占据了二者的优点。当他温和地望着你露出微笑时,甜甜的酒窝里还藏着些许孩子气,雪白的长睫鸽羽一般,每一次扑扇都扰动人心。 而当他严肃起来——比如现在——那熔金一般的眼瞳,有种妖异的非人感,但与其说他是妖孽,倒不如说更像是天神。很少有人敢与他对视,更别提那一米八几的身高,光是站在他身前就能感受到那种压迫感。 进副本的第一天,他说自己的名字叫弥晏,除此之外,众人对他一无所知。 理论上来说,凭着这张脸,他应该一辈子衣食无忧了,不知为何会出现在游戏里,而且实力还如此强横。敏锐的清理者甚至能感觉到,他很有可能是一个深藏不露的神契者。 弥晏对这所有的惊艳和揣测一无所知——或者说浑不在意,自从他渐渐长大后,这样的目光就多到叫人麻木了。厚实的靴子踩过地上的积水,路过那些僵死在路边的乌鸦,在过去的路上,他再次拿出了口袋中的小本子,这回却不是写字,而是翻到某页看了一眼。 然后他的眉头微微蹙起,看向了谢尔盖将军。 将军仍坐在车上,居高临下地与他寒暄。弥晏虽然仰着头,但态度不卑不亢,简要汇报了他们在核电站的经过。他说得事无巨细,唯独隐藏了找到笔记的事。 谢尔盖将军深深地盯着他,他在高位浸淫多年,光是紧盯着一个人就有不怒自威的味道。他开口问道:“这么说来,你们没能进入指挥室,也没找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是的,”弥晏面不改色地说谎,“指挥室在我们进入前就因爆炸垮塌了。” 将军哼笑一声:“那这样说来,谁都不知道扎切罗热在爆炸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世人也永远无法知道爆炸的真相了?” “很遗憾,我想是这样的。” “……”将军跳下了卡车,粗糙的大手重重地拍了下他的肩膀,他变脸变得很快,“不要为此愧疚,年轻人,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来吧,扎切罗热的英雄们,你们值得最好的招待,我要亲手为你们佩戴勋章!” “感谢您。”弥晏微微颔首,“我只希望早日回去见到哥哥。” 尽管在自己面前他始终非常平和,但唯有在提到“哥哥”时,他才真正意义上露出了一个微笑。那是如春风化雪般温柔的笑容,叫谢尔盖将军都有些愣神。 将军在心里嘀咕,当初扣押那个黑发男人作为人质,果然是一个无比英明的决定。 / 清理者小队果然受到了最高程度的礼遇,在小城扎切罗热最大的皇冠酒店,谢尔盖将军为他们准备了丰盛的庆功筵席。 “这一口下去,”酒席上,一个女性清理者叉起一枚圣女果,在璀璨的灯光下打量,“相当于做一万次x光的辐射。” 然后她无所谓地啊呜一口,把圣女果吃了下去。 “嘿,那你看看我!”另一个清理者抓住了自己的头发,随随便便一扯,就抓下来一大把头发。 其他人都没心没肺地嘎嘎大笑起来,脸上没有任何沉重的阴霾。 反正只要离开副本,花赏金就可以修复身体,腰被砍断了系统都能接上,更别提身体里的辐射了。不像那些大口喝着伏特加的士兵们,若没有立刻死于辐射和变异,在未来他们也将生下畸形儿,死于慢性病和癌症。 “不过我还是不明白,”另一个男性清理者悄悄问,“弥晏为什么不把笔记直接交给将军?那样任务不就完成了吗?” “别担心,他做事肯定有自己的道理,你看哪次他判断错了?”另一个清理者大大咧咧道。 “唔……这也不一定,你看每次只要是关于那个家伙的事……” “哈,你说那个废物?天,我真不知道他使了什么手段,把老大迷成那样……” 戏谑和轻蔑的语调,心照不宣的眼神,在觥筹交错间流转。忽然,有人使了个眼色,其他人立刻便安静下来,看向了门边。 就见那个“废物”迆迆然地走进入了宴会厅,脸上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将军和他打招呼时他甚至还打了个哈欠。 平心而论,那个黑发男人的长相的确称得上是顶级,站在弥晏身边甚至毫不逊色。然而无论是那凌乱的黑发还是那漫不经心的蓝眼睛,看起来都是弥晏的反义词,仿佛白昼之后的夜晚,他整个人身上都散发着倦懒的气息。 从进副本的那一刻起他就对一切人和物漠不关心,甚至没有介绍自己的姓名。他们在广场和军方紧张对峙的时候,他一个人在酒店里吃自助餐;他们彻夜开作战会议时,他一个人在房间里蒙头睡大觉;最后连去核电站,他都没有参加,将摆烂进行到底。 这个废物唯一能被容忍的原因,在于弥晏永远对他和颜悦色,俯首帖耳,又主动承担起了两个人乃至三四个人的工作,才勉强压下了众人的怨气。 大伙儿都在暗中猜测,这俩人究竟是什么关系,他们对外宣称是一对兄弟,但显然世上没有长得这么南辕北辙的兄弟。 两个人亲密无间,似乎自带隔绝外人的气场,更何况再迟钝的人都能看出来,弥晏看向他那个“哥哥”的目光,是绝不加掩饰的爱意。 由谢尔盖将军陪同,两人入座,果不其然又开始自顾自地说小话,旁边的人都自动变成了背景板。 “将军有对你做什么吗?”弥晏悄声问道。 军方无法信任他们这些外来者,所以半威胁地扣留了人质,谢云逐是主动申请留下的,自分别后弥晏就开始惴惴不安,好像有一只蝴蝶在心脏里扑腾。 现在看到他安然无恙,蝴蝶就稳稳地落在了心尖上,安静地合上了翅膀。 “没怎么样,”谢云逐偏过头,伸手从他的脸颊一路摸到额头,还撩起他的额发看了看,“倒是你,没受伤吧?” “没有,里面不危险,辐射太强,反而把那些怪物都杀死了。”弥晏就用脸颊蹭他的掌心,柔软的发丝痒痒地扫着他的手心。 好像只有爱撒娇这点还和小时候一样,谢云逐打量着他过分英俊的面孔,心想是不是该断奶了?这孩子眼看着都比自己高了,总不能永远像个小狗似的绕着自己的脚打转。 自离开脂膏工厂以来,已经过去了四个副本,他一点点看着弥晏长大,从七八岁的小不点儿,长到比自己还要高的青年。他教会他如何战斗,教会他如何思考,看他竹子一样拔节生长,长成了这样一个耀眼强大的男人。 于是到了这个副本,他干脆把任务全权交给了弥晏,看看凭他自己的实力,能做到什么地步。结果让他十分满意,弥晏做得非常出色,他有足够的战斗力和思考力,有带起队伍的领袖魅力,就是还缺少一些对大局的判断和对人性的领悟。 弥晏有一个疑问藏在心底已经很久了,他拿出了口袋里的小本子,翻到了最新的一页,递到了谢云逐面前。 那一页的第一句话是他写的:“我带着任务物品回来了,要直接交给军部吗?” 下面两个字则是谢云逐龙飞凤舞的笔迹:“不行。” 扎切罗热已经完全断绝了通讯,这段对话、以及小本子上其他的一些对话,实际是在弥晏的口袋里完成的。 这还要归功于脂膏工厂之后,弥晏的能力再次得到升级,他拥有了一个很小的领域,而作为他的契者,谢云逐同样可以使用这个领域。 这也意味着只要在共通的领域中传递物品,两个人就可以跨越空间实现交流。 弥晏虽然不理解他这样说的原因,但还是乖乖照做,没有立刻将笔记交出去。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呢?”他好奇地问道。 谢云逐单手托着腮,笑了笑却没有回答,手忽然在桌底下摸到了他的腿,然后轻轻地在他的大腿上划了一个方向。 弥晏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险些没控制好表情。来不及去思考更深层的用意,他只感觉心里的蝴蝶又开始扑腾了起来。 ----------------------- 作者有话说:这两章just过渡,交代四个副本以来的变化,不算一个完整的副本~ 说起来在写大纲的时候,扎切罗热其实是有完整构思的一整卷,但理科文盲写起核辐射还是太吃力了[爆哭]而且未免对某历史事件有太多借鉴,所以作罢,想想还有点小遗憾[心碎] 第59章 扎切罗热 大腿上的触感实在难以忽略, 弥晏努力装作无事发生,朝着谢云逐比划的方向看去,便见到酒桌上的一个军官, 正悄悄用余光地打量着自己。弥晏记得他的名字叫达尼尔,是军方负责监听和窃密的专家。 不, 不止是他,还有那些墙壁后的眼睛和耳朵,这里到处都是军部的密探,就好像空气中的辐射一样无处不在且致命。 这是谢云逐刚进副本就发现的事情——他对别人的目光相当敏感,即使在房间里他们也经常通过手势交流。后来弥晏把这套手势教给了其他清理者,用于交流情报, 有时他口头表达的含义甚至会与手势截然不同。 忽然, 那根狡猾的手指又动作起来,在他的腿上写着什么。表面上谢云逐正在对付一块淋满果酱的小圆面包,谁也不知道他的另一只手正在桌下兴风作浪。 为了解读他所写的内容, 弥晏必须将注意力全集中在大腿上,痒痒的感觉叫人难以忍受, 他委屈地看谢云逐一眼, 心里简直有点怀疑他是故意的。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51节 一不做二不休, 弥晏干脆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扣在掌心里摇晃着,就像小情人在撒娇一样。这回轮到谢云逐惊讶了,朝他递了个眼神, 弥晏微笑起来, 反而挨近了他的肩膀,抓住他想要缩回去的手放回了自己腿上。 摸吧,摸个够, 如果你喜欢的话。 在他们的正后方,墙上一个像是被烟头烧出来的黑洞后面,一只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们。 这只眼睛的主人自然目睹了两个男人调情的全过程,心里发出了不屑的轻哼,若不是身为密探的职责,他才不要瞪大眼观察这伤风败俗、活该下地狱的一幕。 弥晏的大胆出击,叫两人的亲密接触变得更加容易,很快他便充分了解了谢云逐的指令。他的视线回到了酒桌上,用小指尖轻轻蹭了下高脚杯沿,其他清理者立刻机敏地竖起了耳朵。他继续自然地挪动手指,用暗号将谢云逐刚才比划的信息,告诉了其他清理者: ——不要暴露笔记的事,小心监听。 ——明白。 在这暗潮涌动之上,酒席的气氛称得上热烈。谢尔盖将军喝红了脸,用洪亮的嗓门大声叫嚷,他在首都失了势,所以才会被派到这鬼地方,光这件倒霉事就值得喝上三杯。 士兵们更是喝得酩酊大醉,有人都滚到了酒桌下去——皇冠酒店的酒窖里藏着喝不完的美酒,如果不在此刻喝完,那这些美酒永远也不会被启封了。 扎切罗热的大火还在燃烧,它的苦难将延续几个世纪,而他们会先走一步,年纪轻轻死在这里或那里。人生苦短,怎能浪费,在干杯时大哭大笑,用嘶哑的嗓子吼着古老的民歌,用粗鄙的脏话咒骂生活,这就是今夜在扎切罗热发生的故事。 谢云逐也喝了很多酒,他平时喝酒不太上头,然而今天却似乎有些喝醉了。那双素来清明的眼瞳蒙着水色,就这么湿漉漉地看向弥晏,口齿不清地说着:“我好像有点……喝醉了,带我上去吧、回房间……” 他的声音有点大,周围人都递来了暧昧的目光和不加掩饰的笑意。弥晏把身子骨软绵绵的男人扶在肩上,轻而易举地就带着他站起来,不好意思地对众人道:“我哥喝醉了,我先送他上去。” “哈哈哈去吧……”连将军都揶揄地笑起来,“年轻人,祝你度过一个美妙的夜晚!” 吵闹和欢笑又淹没了他的笑声,此时是扎切罗热时间晚上六点五十八分。 走在酒店8楼的走廊上,陈旧的地毯吸走了所有脚步的分量。这里太安静了,所以连谢云逐的呼吸都近在咫尺,与他心跳的轰鸣相呼应。 当然,弥晏并不会忽略,身后那悄悄跟踪的密探的脚步声。 扶着摇摇晃晃的谢云逐进了门,把他安置到了大床上,弥晏第一时间走到窗边,拉上了厚重的窗帘,隔绝了窗外的眼睛。傍晚六点的北方小城天光依然亮堂,唯有一件事能让拉窗帘这件事变得非常合理。 谢云逐大字型倒在床上,脸上毫无醉意,他盯着天花板,嘴里嗯嗯啊啊地开始叫.床,那声音抑扬婉转,突出一个没有感情,全是技巧。 弥晏单膝跪在床上,凑近了过来,目光像是欣赏高雅艺术一般虔诚,诚心诚意地夸奖道:“好听。” 谢云逐一把薅住他垂落在脸颊旁的发丝,迫使他躺倒在自己身边,用口型道:“别愣着,你也叫。” “啊……嗯……嘤嘤……”弥晏一开始是很认真的,努力哼哼了两声,然后自己都没绷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 “干什么,认真点,”谢云逐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下他的胳膊,“还有,别叫得像是我俩都是在下面的一样……” 弥晏撑起半边身子看向他,眼睛都笑成了两弯月牙儿,“是你先这样叫的。” 经他一点拨,谢云逐也是一愣,他的确是想要迷惑门外的窃听者没错,但为什么打从一开始他就默认自己是下面的来着?明明没有经验,为什么自然而然就那么会叫了?匪夷所思,岂有此理! 弥晏似乎特别得意,也不知道是在得意什么,一翻身就撑在了他身上。当他脸上隐去了笑意,又用金瞳直勾勾地看过来时,那种捕食者的姿态便清晰地浮现了。但好在他的语调还是甜蜜的,黏糊糊的像是在撒娇:“哥、阿逐……我不会叫,你教我啊……” 他实实在在地被宠坏了。打小谢云逐就爱把他当解压玩具和抱枕揉在怀里,他也习惯了随时黏在人身上,以至于亲密接触已经变成了一个习惯。等到谢云逐发现他的力气大到恐怖,随随便便就能把自己摁倒时,已经为时已晚…… 比如现在,他不过想试着动一动腰,弥晏的爪子就立刻摁在了他的小腹上,把他刚弹起来的腰压回了床上。那并不是小猫小狗打闹的力道,而是一种纯粹的暴力,可是他脸上装傻的表情很好地弥补了这点,叫人对他生不起气来。 谢云逐撇了撇嘴,从口袋里拿出一直在录音的手机,按了循坏播放键,他那惟妙惟肖的呻吟便盈满了房间,“学吧,学吧,你倒是学点好的……” 哪怕那呻吟充满了工业味儿,弥晏还是感到了莫名的躁动,他平时总能很好地忍住类似的冲动,然而这一次是谢云逐做得太过分了。他毫不犹豫地准备得寸进尺,忽然余光瞥见了什么,立刻警惕地抬头看去。 那是一个人头,从床底下缓缓地冒出来,双手扒着床沿看向他。 弥晏的神情立刻冷却,肌肉紧绷,在0.01秒间作出了攻击的前兆。 “弥晏!”谢云逐立刻伸长胳膊,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好像拴住狼狗的缰绳一样,把快要暴起的他拴在了原地。 床底冒出的人也是吓了一跳,狼狈地爬出来,手舞足蹈地小声道:“是我,你认不出我了吗,我是安德烈教授!” 这个胡子拉碴、眼圈青黑的男人,正是军方委派的科学家安德烈教授。 “我认识你。”弥晏依旧冷冷地盯着他。 什么,也就是说你明明认出了我,还打算向我攻击吗……安德烈脑门上滑下一滴巨大的冷汗。可是那种情况下不出来不行啊,否则谁知道自己头顶上会发生什么! “我不是故意躲在这里的,是你的哥哥将我藏在了这里。”借着录音的掩护,安德烈教授飞快地小声说道,“我听说你拿到了记录着核爆炸真相的笔记,谢天谢地你还没有交给军部,因为他们一定会立刻销毁真相!” “为什么?”弥晏问。 “因为扎切罗热的管理和运营一直存在巨大的隐患,那些高层心知肚明,却一直视若无睹。如果你看过笔记的话,就会知道这场爆炸完全是人祸,如果让国际社会知道,国家的声誉将受到巨大影响! “所以关于真相的一切都必须被抹除,不仅仅是这本笔记,还包括亲自进入核电站调查的你们。 “相信我,你们必须想办法躲起来。既然他们能建造一百多米的石棺掩埋核辐射,就可以把你们掩埋得更深,就像是从未存在于这个世上一样!” 谢云逐按住了这个因激动而面红耳赤的男人:“别担心,我会把笔记交给你,你答应过我会公布这些真相。” “会的、我会的……因为我是科学家,我信仰的是真理……”安德烈脸上露出了含有某种痛苦的果决,“更重要的是,我们的国土上建满了核电站,如果这一次的错误不能被纠正……上帝啊,那错误就会继续发生,永无止境……” 他会以首席核物理学家的身份为这个真相背书,他的努力一定会造成某种积极的意义,但同时他自身也一定会被那庞大的机器所碾碎,他已经明明白白地看清了自己的前路,并认定自己将义无反顾地走下去。这是一个科学家的道义。 弥晏恍然大悟,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谢云逐不让他把笔记交给军方,如果他大大咧咧地这样做了,这个副本恐怕会直接被判定为失败。想到自己和其他同伴在核电站里出生入死,自认为做出了巨大的贡献,然而深思熟虑每一个细节,在暗中掌控全局的,始终都是谢云逐。 他在心里轻叹一声,小时候只是单纯地爱慕和崇拜着而已,然而随着一点点长大,他能理解的事情越来越多,才学会了用理性去理解他、欣赏他、继而更加死心塌地地爱着他。 毕竟是火焰足够明亮,才让飞蛾心甘情愿。 谢云逐并没有让他直接交出笔记,弥晏尝试着对安德烈教授提出了几个问题,反复确认他的确值得依靠,才从空间里取出了那本记载着真相的笔记本。 看到他凭空撕开空间,从里面取出东西,安德烈教授的眼睛都直了,不过他的注意力很快被笔记吸引过去。 他的手指颤抖着,翻开了笔记第一页,轻轻抚摸扉页上那个字迹娟秀的名字,不由老泪纵横:“叶妮娅,我最优秀的学生……” 谢云逐沉默了,原来扎切罗热核电站的操作员,那个在死亡的前几分钟还在努力记录真相的英雄,曾是安德烈教授的学生。 也正是这时,他听到耳边传来系统结算的声音,调查真相的主线完成,他们通关了这个副本——只动了动脑子和嘴皮子,称得上最轻松的一次,主线赏金却达到了6000块,比他在脂膏工厂当牛马那次还多。 白雾越来越浓,他们很快将要离开这个副本。与目瞪口呆的安德烈教授告别后,谢云逐已经彻底放松,目光随意地落在了那本笔记上。 叶妮娅显然是一个优秀的学生,她的笔记记得非常清晰漂亮,在其中某一页,甚至简要地画着一张地图。 在那张地图上,扎切罗热只是其中小小一块,此外还有很多其他地区。这个副本似乎比自己想象得要大得多,然而这次任务却不需要他们离开这个城市。 谢云逐自然而然地看向了其他几个地名,分别是“福岛”“切尔诺贝利”“三里岛”……他皱了皱眉头,觉得这些名字好像有些熟悉,但仔细去想,又什么都抓不住,至少在他的记忆里,他应该从未听说过这些地名。 可那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究竟是什么? 不待他细想,白雾已经吞没了一切,他和弥晏很快回到了“蛋壳”里,这也意味着他该把上一个副本的事情抛到脑后了。 只是这一次,那种烦闷感依旧笼罩着他,与记忆有关的一切都叫人抓狂。弥晏倒好,还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已经忙活开了。 只见他伸开手,又在搓他那个粉红泡泡一样的领域。一开始,只是他手心里的一小团,然而很快就像吹气球一样越来越大,越来越薄,直到有一人多高。 这个领域甚至延展到了蛋壳之外,飘浮在黑暗的宇宙之中,好像一颗气球挂在世界树的枝丫上。 系统提供的“蛋”只能保护他3个小时,之前每一次谢云逐都被迫连轴转地进入下一个副本。然而自从有了弥晏的领域,他便可以在3个小时之后继续在领域中休息,这对于他的来说跟续命没什么区别。 又造好了,一个漂亮的领域……年轻的天神悄悄抬起眼睫,看向黑发的年长者,金瞳微微紧缩,好像要涌出热潮将他吞没。 毫无预兆地,他将这个轻薄的泡泡,一把罩在了谢云逐身上。 啊……捉住你了。 全都被我包裹住了,我最喜欢的、最喜欢的…… 终于吞掉你了。 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可每一次的快慰和满足都难以言喻,弥晏的呼吸乱得一塌糊涂,心脏泵出的好像是滚烫的岩浆,让他浑身都烫得快要烧起来,进食的欲望、吞没的欲望、占有的欲望,春潮一样涨满了他的心。 谢云逐对此浑然未觉,他接受良好地任由自己被困住,那感觉像是被包裹在了温热的羊水里,空间有限,他不得不蜷起身体,那样子的确有点像回到了母体中的孩子。 然后他就看到弥晏正迈开长腿,坚决地要挤进这狭小的领域里。 “喂!别进来,装不下的,你出去,挤死了!”谢云逐手脚并用地大力推他,但是死小孩非常倔强,硬生生地把自己塞了进来。 这个领域比脂膏工厂的单人床还小,而弥晏又已经长得那么大,他蛮不讲理地把自己塞进来,谢云逐都差点被他压成了奥利奥夹心。两个大男人不得不严丝合缝地抱在一起,好像阴阳鱼一样紧密相贴,连呼吸都要争夺彼此的氧气。 然后弥晏的心思微动,领域的颜色就由透明变成了纯白,这下谢云逐连外面都看不到了,只能在这个狭小的地方和他大眼瞪小眼。 唯一的好处在于,氧气似乎是无限量供应的,谢云逐一张嘴,就不慎吃到了一撮他的头发:“满意了?” “嗯……”弥晏幸福地哼哼着。 “领域持续的时间有没有变久一点?” “大概提升了半小时,现在可以维持4个小时了。” 那加起来就有7个小时的休息时间!谢云逐的心情立刻明媚起来,决定大度地原谅他的冒犯。 弥晏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以后会越来越久,越来越大,大到可以装进一个家,一座城市,全都是给你的。” “嗯,我知道。”谢云逐漫不经心地勾着他的头发玩,“本来就全是我的。” 第60章 新副本 【清理者谢云逐, 欢迎进入《混沌天途》游戏。副本“安桥”加载中,请耐心等候。】 【主线任务:拯救安桥。本轮清理者派出数量:101人。】 【任务描述:安桥已经来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她的人民正在等待救世主的降临。】 【副本加载完毕, 游戏正式开始。清理者们,请竭尽一切努力, 向人类的永恒未来迈进!】 这一轮副本的加载速度极快,系统几乎是一口气读完了所有副本内容,只是这内容叫人有些迷惑:听起来安桥应该是个什么地方,为了拯救这个地方,竟然一次性派出了101个清理者?!然而根据加载速度来看,这个副本的范围应该并不大, 这也意味着必须在狭小的空间里, 与一百个麻烦的家伙合作……或是对抗。 系统界面开始滚动播放那一百多个清理者的名单,谢云逐看了一眼就关掉了。名字的意义不大,因为他们可以随意地修改游戏id, 没人会傻到用真名进游戏。 周围的景象很快变得清晰,谢云逐发现自己自己正坐在一辆高速行驶的房车上。体感十分闷热, 现在应该是夏天。 仅用两秒, 他就观察清楚了周遭的环境:他所在的位置是房车的卡座, 隔着一张小桌子, 对面坐着弥晏。卡座对面是房车的车门,后面是一个小卫生间、带水池的操作台,以及一张狭窄的床——标准房车的构造, 看起来有些陈旧, 但几乎没有任何能暴露主人性格的装饰或家具。 卡座旁有一扇窗,窗外的天色有些阴沉,铅灰色的积雨云低垂, 似乎正酝酿着一场暴风雨。除此之外,就是很普通的荒郊野外的风景,护栏后面是逆向的车道,车流量很大,而且车速都相当之快,每一辆大大小小的车都在玩命地向前开,疯狂地按喇叭催促,就好像在逃命一般。 与逆向车道相比,自己前进的方向,车流却非常稀疏,且都开得不紧不慢。以至于自己这辆不断加速的房车混在里面,显得有些急躁。 “这儿的空气里,”弥晏坐在他对面的卡座上,深深地呼吸了一口空气,“到处都是‘爱’的味道……” 谢云逐脑袋里升起了一个问号——他坐在这儿,弥晏在对面,那么问题来了,现在在开车的人是谁?要把他们带到哪里去? 恰好这时,从驾驶座的方向,传来了呼哧呼哧的喘息声。 车速越来越快,好像急不可耐地要把他们带进地狱里。 这里的公路非常崎岖,明明是平坦的地形,道路却修得弯弯绕绕,有意叫人晕车一般。眼看着前方出现一个弯道,开车的人居然丝毫不减速,依旧死死地踩着油门,房车撞到路沿,猛烈地颠簸了一下,谢云逐险些被掀飞出去。 坏了,谢云逐有种强烈的预感,没准这次会因为驾照被扣12分,攻略未半就中道崩殂。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52节 弥晏愣了一下,也是迅速反应过来,冲向了驾驶座,然后他惊恐的声音响起:“阿逐,司机快死了!” 谢云逐慢他一步,看到了司机铁青色的脸和嘴角大团大团的白沫。那司机看起来就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人,正坐在驾驶座上痛苦地抽搐喘息,可是无论他如何大口呼吸,都无法喘上气来,脸已经憋得发紫。 突发哮喘?! 司机的双手死死地握着方向盘,然而已经没法控制方向,脚也无意识地踩在油门上,因此车速才会越来越快。 弥晏立刻解开他的安全带,想要把他从驾驶座上扯下来,同时谢云逐上前一步,抓住手刹试图紧急制动。 司机的脚离开油门后,车速的确有所减缓,然而也正是这一瞬间,房车再次冲向路沿,一顿弹跳之下,居然又冲回了马路上。 他们仨就好像颠锅时锅里的菜一般,被翻来覆去地爆炒。弥晏一手抓着座位,一手抓着谢云逐,用胸口抵着濒死的司机,充当人形安全带。等他好不容易站稳,仓促地抬起头来,看到前方公路上的画面,一颗心几乎停跳—— 前路的正中央,站着一个女人。 她背对车头,一动不动,似乎只是站在马路中央发呆。 不好! 弥晏飞快地探出脚,以一个别扭的姿势猛踩下刹车! 吱吱——轮胎摩擦地面冒出火星,与此同时谢云逐抓住了手刹猛地一拉,然后那手刹就华丽丽地离开了底座,整条被他给掰了下来! 啊?!谢云逐抓着死不瞑目的手刹,弥晏维持着探脚的姿势,二脸懵逼,眼睁睁看着房车在巨大的惯性下成了一头无法阻止的钢铁猛兽,将那个路中间站着的女人给撞飞了出去! 呲喇——鲜血如注,飞洒在挡风玻璃上,然后淅淅沥沥地往下淌。雨刮器探测到“雨水”,自发地开始运作,将新鲜发热的血均匀地抹在了玻璃上。透过那刺目的鲜红,他们看到那女人以一个诡异的姿势躺在几十米外的大马路上。 这下好像不只是驾照扣12分的问题了…… 这条公路大舞台,不会是给他们用来和警察生死时速的吧? “阿逐,我们是不是、杀人了……”弥晏手足无措地看向他。 “不是毛毛的错,”谢云逐随手丢掉了手刹,冷静地甩锅,“是车不好。” 手刹坏了不说,刹车的速度也很慢。更何况从登录游戏到撞到路人,一共就10秒钟时间,全程车子都发疯一般颠簸,那人又像碰瓷一样站在路中央,根本是神仙难救。 他倒是有点好奇副本设计这一出的目的是什么,给那些道德感高的清理者来个下马威?这其实是个人性考验类副本? 可惜,谢云逐没什么道德感。 “我要去看看她,也许还有救。”好在弥晏虽然不是人,人性却颇高,”还有司机也快不行了,要快点用车把两个人送到医院里去。” 说干就干,既然想不通系统的思路,不如先跟着做下去。谢云逐将车泊到了路边,两人把半死不活的司机丢在了副驾驶座上,下车去检查情况。 好消息是并没有凭空冒出个交警送他们去蹲大牢,也没有路过的车停下来报警——那些车子都冷漠到了极点,不仅没有停下来看一眼,反而还加快速度继续向前开,在地面拖出几条长长的血迹。 那个不幸的路人几乎可以说是被活生生地撞碎了,除了几十米外最大的一团尸体,沿路还散落了许多大小不一的尸块。 远远地看到那具尸体似乎在动,弥晏心中升起了希望,不由加快了脚步。不过他也不傻,没有贸然扑上去救人,而是像谢云逐教他的那样,凡事先观察。 这一观察,就观察出不对了。 受害者还剩下半拉身体,从左肩膀到下腹部已经断了,大概成为了地上的零星碎肉。一个疑问在弥晏的脑海里升起:单纯只是撞飞,并没有经过碾压,那力道足以把一个人类从身体中间撞断吗? 人的骨骼和肌肉如此强悍,就算是拿电锯来,也要锯个半天呢。 然而也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个世界的居民身体构造与外面不同,他们也许就是要比其他人脆弱一些。 谢云逐走得很慢,一只手从身后搭着他的肩膀,懒散地把抵抗地心引力的重任交到他身上。 到现在为止,他依旧没有见到其他任何清理者,这个世界也比他想象中要大得多。他只扫了尸体一眼,就提醒道:“看她的手。” 手?弥晏注意到那个女人一直非常顽强,仅存的右臂明明已经被撞骨折了,仍然试图以一个奇异的姿势将自己撑起来。半边身体在地上扑腾,发出笨重的声音,叫弥晏看得于心不忍,就想把女人抱起来,带回车上。 然而谢云逐握紧了他的肩膀:“我是说,左手。” 左手?不是被撞飞了吗?弥晏迷惑地瞪大了眼睛,再次看向那空空如也的部分,一阵冷汗就打湿了他的后背。 并不是没有左手……在那残破的脊柱和碎裂的器官之间,一只细小的手臂正在从女人的身体里长出来! 那条手臂那么瘦,好像一根细细的红色藤蔓,那手也如此之小,像一片稚嫩的叶子。就这样颤颤巍巍地从断口处长了出来,和完好的右手一起用力,试图把身体撑起来。 那女人的头一直埋在地上,随着双手用力的动作,竟然也缓缓地抬了起来,僵硬地转动脖子,一点、一点、非常缓慢地看了过来。 一张普通的脸,面色平静,毫无痛苦。她甚至也没在看谢云逐和弥晏,而是越过他们,看向了他们身后,那辆车的方向。 弥晏下意识跟着她回过了头,看了一眼车子。 一切和他们下车时的景象并无不同,依旧是那微微被撞瘪的车头,满挡风玻璃的血迹,一路淅淅沥沥的碎尸……不对! 一阵强烈的违和感涌上心头,叫弥晏头皮发麻,这次不用谢云逐提醒,他自己就反应了过来——那些碎尸块比起刚才,更加靠近了房车一点! 就在刚才,他还没有回头的时候,或许这些尸块就生出了小小的手,在地上蛄蛹着向房车爬去。 为了确认这个猜想,弥晏又把头转了回来,停顿两秒,然后飞快地把头转了回去! 一块尸体没来得及停稳,那些微的抖动被弥晏察觉了。 比起刚才,它们又向房车前进了一点点。 果然,这具尸体只是个诱饵,她真正的目的是那辆车,或者车里的司机! 这个怪物非常危险,必须立刻回车上去! 弥晏浑身紧绷,就要转头向房车跑去,谢云逐却轻轻地捏了他的肩膀一把,在他耳边轻轻问道:“你玩过‘一二三,木头人’吗?” 弥晏没有玩过,但他的脑海里存在这个游戏的记忆。在心照不宣的规则存在之时,尸块在他们的注视下不会移动,而他们也不能擅自改变位置。 而一旦他们开始移动…… “你会开车吗?”谢云逐又问。 “我会踩油门和刹车。” “那就够了,去开车。”谢云逐轻笑了一声,紧绷蓄力,在某个瞬间,他口中低喝一声: “跑!” 弥晏像是后腿蹬地的兔子,猛地蹿了出去,仿佛一道不可阻挡的利箭,冲向了房车! 同一时刻,谢云逐也行动起来,方向却与弥晏截然不同——他冲向了马路上的另一条车道! 在他们发足狂奔的下一瞬,地上安静躺着的尸块都暴动起来!弥晏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块块碎尸都长出了手和脚,速度就像老鼠一样快,在他前面飞快地蹿向了房车! 而那具只剩下大半的女尸,唰地跳了起来,就跟在谢云逐身后猛扑上去,那只有叶子大小的手掌转瞬间就生长到了正常大小,胳膊长长地伸出来,一把伸向谢云逐的后衣领! 阴凉的气息在后颈一扫而过,前方一辆大货车已经开到面前,隔着一片挡风玻璃,谢云逐都能看到司机冷漠的脸。 货车没有减速,正冲着他疾驰而来。 那一瞬间,谢云逐只能凭借本能脚尖猛地蹬地向前飞扑,女尸紧随身后,只和他差半个身位,然而就是这一点点的距离造就了不同。 砰——! 身后一阵熟悉的撞击声,女尸再度被大货车撞飞了出去。 呼……解决了……吗?谢云逐捂着受伤的膝盖,气喘吁吁地回过头,恰好目睹了那光怪陆离的一幕—— 半拉女尸在空中飞舞,就好像杂技演员一般打着璇儿,又像是在破壁机里被打烂的桃子。她的尸体支离破碎地飞散,仿佛一团炸开的烟花。每一块碎肉都在空中肆意生长,长出小小的脑袋和四肢,长成了一个个或大或小的血人。 这都是什么鬼东西?! 小人们噼噼啪啪落了地,有的摔烂掉了,稀碎的肉还在长,长成更小更小的小人,那团血泊沿着地面扩散,一张张蚂蚁大小的人脸,好像都从血泊里探出头来,蹦蹦跳跳地长出手脚。 大货车仿佛还踩了下油门,飞快地开了过去——司机也许是原住民,也许是其他清理者,他们都知道撞上这种怪物绝对不能停车。 那一头,弥晏的速度到底是快,他跑赢了所有的碎尸块,一脚把扒在门口的碎块踢开,然后飞快地跑上了车。那个奄奄一息的司机还在半死不活地喘气,弥晏跨过他的身子冲到驾驶座,一脚油门踩下去,房车碾过一地碎肉颠簸狂奔,他又一脚刹车稳稳地停在谢云逐前面。 他打开车门,猎猎的狂风吹乱了他的白发,他果断地伸出了手,“阿逐!” 在那些小人爬上自己腿之前,谢云逐一跃跳上车,握住了弥晏伸出来的手。在被扯入那个坚实怀抱的同时,他不忘反手一把摔上车门,身后劈劈啪啪都是小人撞上来的动静。 两人甚至没有几句交流,全程配合默契无间,行云流水一般化解了这场危机。 “快快快!”谢云逐从司机腿上下来,向他传授老司机的最高指示,“肇事逃逸!” 弥晏二话不说踩油门加速,房车一溜烟地飞驰出去。谢云逐扒着窗户向后一看,就见那片公路已经被他们弄得血呼啦砸,地上站着大大小小的女人,大概有上千个,长着一模一样的平静的脸,就站在那里,目送他们远去。 第61章 伪人 房车足足在路上飞驰了一刻钟, 没有再遇到其他诡异的路人,两人这才松了口气。谢云逐在后座处理好了膝盖上的伤口,便过来接替了驾驶位, 把车停到了路边。 一路上窗外的景象都是荒凉的原野,偶尔能看到几个破败的小屋, 看起来也没什么人烟。这片区域远比他想象中要大,开了接近30公里,他们甚至没看到其他可以确认为清理者的人。 可任务上说,清理者足足有101个。 是这片地方太大,还是说那些清理者都和自己一样是司机,正藏在那一辆辆疾驰的车子中? 他们已经知道“安桥”在哪里, 所以才会这样果断地朝一个方向前进吗? 是时候停下来, 整理一下思路了。 首先是这个奇怪的司机。谢云逐和弥晏一块儿把他搬到了房车的沙发上来,然后像外科医生一样围住了他。 开了一刻钟,他们也听这男人喘了一刻钟。他好像永远都喘不上气, 但又好像一时半会儿也憋不死。他已经陷入了神志不清的昏迷状态,无论怎么叫都叫不醒。 论长相司机也没有任何值得称道之处, 身材甚至有些瘦弱, 身上穿着一件大红色的t恤, 正面是一句热血口号:“加油!fighting!" 弥晏将他翻到反面, 看到t恤反面写着四个大字:“精忠报国。” 两人将整辆车和男人身上都搜了一遍,没看到任何吸氧设备或是特效药,也没有找到任何能提示这个男人身份的东西。甚至他们都没法确定, 这辆车是否是这个男人的私人财产。 谢云逐干脆坐回了驾驶座上, 左右环顾了一圈,忽然伸手在一块漆黑的屏幕上一按,下一刻, 车载导航亮了起来。 “对哦,只要看导航就能知道他的目的地了!”弥晏把好奇的脑袋凑了过来。 点开地图,他们确认了目前正处在一座叫作“卫城”的城市中,并且很快就要开到最繁华的市中心地带。 司机之前设置的目的地,则是距离卫城1000多公里远的双峰城医院。 这也意味着全速行驶的话,最迟不超过一天,就能够抵达他的目的地。 看司机这样子,恐怕早就疾病缠身,想开车去医院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他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医院。 “因为他得了重病,只有双峰城的医院能救他?”弥晏推测,“阿逐能看出他生了什么病吗?” “我不是医生。”谢云逐摇了摇头,“双峰城医院太远,先看看能不能送他去卫城的医院治疗。” 开局就出现的重要npc,可绝对不能就这么让他死了。 他在卫城的范围内搜索医院,搜索结果叫人惊讶,偌大一个卫城,医院的数量居然为0!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53节 谢云逐不死心,又搜索了“诊所”“急救”“医疗中心”等关键词,发现依然是一片空白。他不信邪地扩大搜索范围,从卫城一路到双峰城这一千多公里的路途上,竟然都搜不出一家医院! 搞什么?是真的这样缺乏医疗资源,还是说他搜索的姿势有问题? 若真的只有双峰城一家医院,那就能解释为什么司机不远万里要赶向那里。呼哧呼哧的痛苦喘息声,仍一刻不停地响在他的身后,好像一道催命的符咒。 谢云逐咬了咬牙,开始缩小地图,卫城在地图上渐渐缩小,然而缩到一定比例,地图就无法再继续变小了。谢云逐只好拖动屏幕,沿着他们目前所在的公路往上拖,路上大大小小的地名非常完备,然而没一个是他听过的。 把地图往边缘挪动,果不其然谢云逐看到了一层白雾,副本的边界在地图上也能生效。 最后,他在导航上输入了“安桥”这个名称。搜索结果依旧为0。 进入游戏的头一个小时,他居然连任务要干什么都没有摸清。 “怎么会没有医院呢?这里有这么多人家,不可能不生病呀,”弥晏也烦恼开了,“要不我们向这里的居民打听一下?” 谢云逐正有此意,不过经历了那个诡异的女人后,他们必须保持十二万分的警惕,谁知道站在那里的是个好端端的人,还是个会四分五裂溃散成军的怪物。 他继续把房车向前开了一段,地图上显示他们已经到了卫城的主城区。建筑比荒郊野岭密集了一些,但依然显露出一种别样的贫穷与破败。 路上的行人变多了,然而浑身都包裹在防护服中,一丝皮肤都不露出来,好像在抵御某种传染疾病。 谢云逐将车速降到了最慢,摇下一条缝的车窗,还未来得及开口叫住行人,一股诱人的香味就钻入了他的鼻腔。 他下意识咽了口口水,目光循着香味看去,就看到路边有一家“老百姓面馆”,面馆的老板娘正在门口张望。她和其他人一样都穿着从头到脚的防护服,不过在此之外又画蛇添足地围了条围裙,怕别人不知道她的身份一般。 见他缓缓停车,老板娘热情地招呼道:“进来吃碗热乎的?” 谢云逐瞥了眼面馆,窗户敞亮,桌椅破旧,但看得出尽力维持着整洁干净。午后两点多的光景,店里冷冷清清没什么人,只有电风扇在呼啦啦地左右摇头。 这是非常生活化的场景,老板娘给他的感受也和那具女尸非常不同,她更像是街上随处可见的普通人。 有没有可能是更高级的陷阱?谢云逐思考到第三秒,肚子很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他饿了。 “把车停门口行吗?”他问老板娘。 老板娘爽快道:“你停吧,这附近停车位是不好找,别挡着我招牌就行。” 谢云逐便在面馆门口停了车,并且很过分地把车停在了正门口的位置,老板娘见了,微微一笑,也没说什么。 “走,下车看看去。”谢云逐招呼弥晏一起行动。 如果是npc,那么至少可以获得情报;如果是怪物,在副本刚开始的时间点,他们至少还有一战之力。总之,他可不打算一口气直接开到双峰城医院去,那和不升级直接去打最终boss没什么区别。 走进店里,谢云逐很快被柜台后面巨大的菜单所吸引,这家面馆上的菜品少说有一百种,从最常见的牛肉面大排面,到什么二黄面、热干面应有尽有,甚至还有墨鱼面、意大利面等外国菜。 “唉,别看了,现在食物供应紧缺,上面的面都做不了。”老板娘叹息一声,“我给你们上两碗鸡蛋面吧,我们家汤头好,量大还便宜。” 谢云逐囧了一下,他想起了一个严峻的问题——他们没有钱。 他看了弥晏一眼,弥晏毫无吃饭要付钱的概念,对他报以一如既往的灿烂微笑。 还笑,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等会儿付不起钱就把你卖到后厨洗盘子!谢云逐又转回了脑袋,态度自然地倚在柜台上,和老板娘拉起了家常:“那就麻烦你了。老板娘,和你打听个事,你知道‘安桥’在哪里吗?” 听闻这话,老板娘的面色古怪起来,横七竖八地打量他,“你不知道‘安桥’?” “我和弟弟刚从城外来,”谢云逐面色不变,“怎么了,我该知道吗?” “那是当然,”老板娘盯着他,似乎要在他脸上盯出个洞,“我们现在不就在安桥么?” 然而地图显示这里是卫城,难道说“安桥”是一个小镇、一个街区、一座桥的名字?亦或者…… “哦——”谢云逐拖长了语调,“原来这里是安桥国啊……” 老板娘更加不安,身体本能地摆出防御姿势,手悄悄地向桌底下探去,“客人,你到底是从哪里——啊!” 她的手腕一疼,连忙低下头查看,才发现那个白发青年不知何时来到了柜台后,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该死,就差一秒,她就能按到报警按钮了! “松开我,我要叫人了!”老板娘拼命挣扎,破口大骂,“走开,滚蛋!,你这个伪人!” 伪人?虚伪的人?还是……伪装的人? 这个陌生的名词叫谢云逐想起了在马路上撞死的那个怪物,光看背影和长相,那个女人和普通人类完全没有区别,只有撞散她的皮肉,剖开她的身体,才会暴露出疯狂繁殖的特性。 “别紧张,老板娘,我们不是伪人,”他倾身向前,胳膊搭在柜台上,“让我猜猜,所谓的伪人,会努力伪装成正常人的样子混进来对不对?你有见过一开口就暴露自己异常的伪人吗?那和直接说‘快来抓我’有什么区别?” 老板娘依然不信任他,只是碍于双手被弥晏反剪在身后,无力反抗,“那也不一定,有些伪人的智商很低,这都是说不准的事……” “好吧,”谢云逐耸耸肩,“那假如确定我是伪人之后,该如何杀死我呢?” “我会报告给军队,军队有办法杀死伪人,他们有足够的炸药,把伪人炸成碎片!然后专业的清理员知道该怎么清理碎块,否则伪人会无限增殖……” 谢云逐了然地点点头,消灭伪人的方式和他想象得差不多,光凭刀枪和子弹恐怕很难对付那些玩意儿,只有高强度的炸弹将它们彻底摧毁才可以。 “所以安桥国就是遭遇了伪人的入侵才变成这样的?”他继续问道,“灾难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具体都发生了哪些事?别怕,和我说完后,我就放了你。” 老板娘却露出迷茫之色,“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怎么会知道这些?非要说的话,大概有四五年了吧,之前的卫城可不是这样,比你看到的要繁华千百倍,是世界有名的美食之都呢!后来不知怎么的,伪人就出现了,霸占了我们的领土,抢占我们的资源。普通人只要碰触到它们,就会被传染,变成伪人!” 不死、会传染,听起来倒有点像是丧尸,谢云逐想到了什么,头皮忽然有些发麻:“所以街上的人才穿着防护服,是因为哪怕只是接触到伪人就会被传染?” “是啊,只有沾到一点点,哪怕只是一粒唾沫星子,就没救了!” 谢云逐缓缓眨了下眼,和老板娘背后的弥晏对了下眼神,弥晏对他吐了吐舌头。 刚才对付女尸的时候,他们俩虽然没有直接碰触,但都无可避免地被喷溅出的血点子溅到了。后来虽然在房车上简单地清洗过,但无论怎么看都满足了被传染的条件。 所以说老板娘的担忧很有道理,没准他俩现在真的是伪人了? “你们、你们怎么不说话了……”老板娘的声音哆嗦起来,“别吓我啊……” “普通人接触到伪人之后,大概多久会变异?” “马上!马上就会变!” “嗯……你说伪人知道自己是伪人吗?” “这是什么问题,我又不是伪人,怎么知道它们怎么想?不过听说伪人都没有情感和思维,它们唯一的目的就是生存和扩张……” 谢云逐又看了弥晏一眼,弥晏对他摇了摇头,又小声道:“我现在就想吃点饭,肚子饿了。” 谢云逐摸了摸下巴,到目前为止他没有感受到任何不属于自己的侵入性思维,也对感染其他人没有一毛钱兴趣。他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吃饱肚子再回房车里睡大觉,要是伪人都像他俩这样,没准儿过俩礼拜就自个儿灭绝了。 关于伪人问不出什么新鲜的了,谢云逐又拿出手机,给老板娘看了一段视频。这是他下车前在车上拍摄的司机发病的画面:“看看,认识这个人吗?我们是专程来帮助这位朋友的。” 老板娘的表情骤然一变:“这是……运输队的人?” “运输队?” “运输队就是负责运输各种物资的人,现在到处都是伪人,就是靠着这些不怕死的英雄穿越危险,将物资运送到全国各地,同胞们才得以活下去!”老板娘的脸上露出一丝崇敬。 “哦,那你看看,像他这样的,大概还能活几天?” “我以前也见过这样的病人,只要在两天内送到医院,一般都能活下来。”老板娘迟疑道,“你们真的是来帮助他的?” “不然呢,我们正要把这位英雄送到医院里去呢,”谢云逐打蛇随棍上,“这下可以相信我们了吧?” 老板娘对他们的态度180大转弯,脸上浮现笑意:“你们真是的,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原来你们也是拯救国家的大英雄!等着,我给你们免费煮两碗面。双峰城医院那么远,吃饱了才好上路啊!” 她浑身都松懈下来,想要叫那白发青年松开她,然而没想到背后的束缚更紧了。身后传来出可怕的威压,叫老板娘腿都软了,“怎、怎么……” 那个黑发男人依旧撑着柜台,似笑非笑地望着她:“阿姨,我们可从来没有说过,要把病人送到双峰城去啊。” ----------------------- 作者有话说:大家新年快乐呀!今天会在本章评论区散红包,爱你们[红心][红心][红心][红心] 第62章 污染 然而老板娘看起来比他们更加莫名其妙, 双手一摊道:“不然还能是哪儿?不就双峰城一家医院么?” 谢云逐想到了导航上一连串的搜索为0的记录,居然和老板娘的话全都对上了。这个看似普通的世界,处处都透露着古怪与不合常理。 “只有一家医院的话, 你们平时生病了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老板娘一脸无所谓,“小病自己就好了, 大病就等死呗。” “……真的不挣扎一下?双峰城虽然远,但也不是到不了。” “去医院也没用啊,医院只看一种病,其他病去了也看不了。”老板娘说,“再说了,我要是离开了这家面馆, 谁来给大伙儿煮面?要是抗击伪人的士兵经过, 谁来犒劳英雄?” “那你自己呢?”谢云逐感觉和她说话实在是太费劲了,都不在一个频道上,“就这么死了?” “生老病死, 本来就是人之常情,是生命大循环的一部分嘛。”老板娘理所当然地说, “就算我死了, 还有我的儿女, 我的孙辈继承面馆, 继续为国家做贡献。” 她说话时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好像她自己的命不过是尘埃草芥,经营这家面馆才是人生唯一的目的。这叫谢云逐想起了脂膏工厂里某些魔怔了的员工, 然而老板娘的精神状态又与前者有些区别——她完全是充满热情、满怀骄傲地提起她的事业, 没有丝毫被强迫的样子。 “我发现,和你说话真是费劲,”老板娘也感慨道, “你的确不像是伪人,更像是外星来的。” 嚯,还倒打一耙。 谢云逐想了想,对弥晏抬了抬下巴,“松开她,我们影响老板娘做生意了。” “好。”弥晏乖乖地松了手,又对老板娘道,“我们真的不是伪人,刚才我一直有碰触到你的手臂,已经过去十分钟了,但是你没有变成伪人对不对?” 老板娘一怔,甩了甩自己红肿的手腕,“这倒是……看来的确是我误会了。唉,其实你们做得对,这世道啊还是警惕一点儿好……” 她不好意思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作为赔罪,这顿饭我请了,你们坐。” “那就多谢了。”谢云逐找了个视野最好,行动最方便的位置坐下来,目光依旧紧盯着厨房。 厨房和大厅隔了一扇玻璃门,可以清楚地望见里面的景象。老板娘一边在大锅前忙碌着,一边照看着煎鸡蛋的小锅,隔着一道蒸汽氤氲的门,谢云逐都能闻到那扑鼻的香气。 没一会儿,两碗面煮好了,是红汤细面,每碗上面都卧着一个金灿灿的荷包蛋和两片香喷喷的午餐肉。碧绿菜叶和葱花点缀其间,看一眼就叫人食指大动。 “不好意思,物资实在有限,这是最后一个肉罐头了,不过面是管够的,不够吃就继续加。”老板娘热情地上了菜,指着桌上的瓶瓶罐罐道,“自家做的辣酱,尝尝!” 谢云逐微笑着点头道谢,却没有动筷子——在无法确认安全的情况下,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他一口都不会吃。连假吃都懒得装,只是从包里拿出了压缩饼干和营养剂,就着那诱人的香味心如止水地开始啃饼干。 “怎么不吃呢?都是新鲜干净的东西!”老板娘忙了一圈回来看到这一幕,就不乐意了。她深深地皱起眉头,眼睛里都是真切的担忧和关怀,“你看你这么瘦,还不好好吃饭。听阿姨一句劝,人活着啊,吃饱饭才是头等大事,吃饱饭才有力气做其他的……” 她唠叨个没完,弥晏忽然拿起面碗,大口大口吃了起来。看这正在长身体的青年吃得那么香,老板娘总算露出了欣慰的目光。 谢云逐本想阻止弥晏,但转念一想,他连死亡方块都能一口吞了,这世上真的还存在能把他药翻的东西吗? 弥晏吃完自己的一碗,又把他的一碗拿过去,继续大口大口吃起来。看他脸颊红扑扑的,额头上都生了一层汗,谢云逐自己的胃口都好了不少,嚼饼干都更有劲了。 趁着老板娘高兴,他便状似随意地问起了关于安桥国的事,店里没生意,老板娘也乐得清闲,给他们絮絮叨叨地讲了起来。 在老板娘的口中,安桥国是全世界最美好最幸福的国家——虽然她从未离开过卫城,甚至不知道任何其他国家的存在,对她来说,安桥就是她的整个世界。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54节 然而有一天,所有的平静都被打破了。伪人入侵之后,安桥国逐渐失去了大片领土,卫城也岌岌可危,出现过多次伪人入侵的报告。早上出门时还微笑着打过招呼的邻居,晚上回去后可能就看到军队在消杀他的房子。天天来面馆吃面喝茶的客人,可能从某一天开始就再也不会来。正是因为彼此都习惯了离去,所以他们在一起的每一刻都真心相待。 所有沦陷的土地中,最让老板娘痛心疾首的,便是安桥国曾经的首都了,大概是在四年前,旧都彻底沦陷,从此再也没有人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旧都是全国的经济、文化、政治中心,也是每一个国人的骄傲和信仰。 旧都沦陷后,政府部门和军队首脑便转移到了新都。新都是一座老牌能源重镇,出产的煤矿、石油、天然气等资源供给全国。据老板娘说,他们去双峰城医院的途中,就会路过新都。那里是抵御伪人的最后防线,是每一个安桥国人誓死捍卫、绝对能再失去的首都。 “这么说来,新都是被军队重重保卫、最安全的地方。”谢云逐探究地看了她一眼,“你就从来没有想过搬到新都去住吗?” 老板娘郑重的摇了摇头,“您是外面来的,不了解我们。对我们来说,有许多事都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比方说我吧,开好这家面馆,填饱客人的肚子,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使命。” 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面馆老板而已,她看起来却有一颗钢铁做的心脏。在那张生满皱纹的脸上,嵌着一双无比干净的眼眸,说话时那无可撼动的信念在其中闪耀,叫人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谈话间,店里又来了两桌客人。老板娘便热情地迎上去,和客人交谈起来。正如她所说,也许每一面都会是最后一面,所以他们都努力真诚、热情地善待彼此。 这个地方的人虽然奇怪,但说实话,并不叫人讨厌。 弥晏已经风卷残云地吃完了两碗面,正端着比他脸还大的面碗,大口大口喝着面汤。 ”好了,少吃点,小心撑着。”谢云逐点了点桌子。 弥晏放下饭碗,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想多吃一点,这样如果面里有毒的话,很快就会毒发了。” “啊?”谢云逐一时没连上他的脑回路。 “如果面里有毒的话,就可以证明老板娘是坏人,你就不用继续试探她了;如果面里没毒的话,你就可以吃上面了——这里的面真的很好吃。”弥晏一本正经地说着,说话时就用那双金眸安静地看着他。 谢云逐想起来,为什么会觉得老板娘的眼神熟悉了——那种矢志不渝的决心和信念,奉献一切的勇气和热忱,他每时每刻都在见到,在这个深爱着自己的小家伙身上。 他轻叹了一声,“有什么关系,吃压缩饼干也饿不死,而且更放心。” “可是不仅仅是活着,我还想你活得快乐。就像老板娘说的一样,要好好吃饭,才有力气做其他事情。”弥晏执拗地说。 谢云逐沉默了半晌,说了声“好”。 他招呼道:“老板娘,再加两碗面。” 他又饿又馋,他也要一口气吃两碗。至于饭钱……他可以和弥晏一起洗盘子。 “好嘞!”老板娘一听,脸上乐开了花,正要钻进厨房里,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了车喇叭的嘟嘟声。她更加喜笑颜开:“巧了,送物资的人来了!你运气好,这下有新鲜肉吃了!” 大货车也停在了门口,司机从车窗里探出了个头来,粗鲁的大嗓门热情地招呼道:“梁婶,你订的肉总算是到货了!“ “辛苦了,王师傅,下来吃碗面再走?” “不了,今天忙着呢,还有好几家没送,下次一定来吃!来,我帮你卸货。” 老板娘就从冰柜里拿了瓶汽水,说什么也要请王师傅喝。 弥晏习惯性地抬头看了门口一眼,角度不太好,他只看到了王师傅探出车窗的小半身子,一种突兀的违和感闯入他的脑海,但又说不上来是什么。 还有好几家饭馆要送,王师傅很快就把货车开走了。老板娘拖着一蛇皮袋的东西,走到了厨房里,很快厨房里就传来了“咚咚咚”的巨大声响——那是砍刀在砧板上剁肉的声音。 若是过去,弥晏很快就会心很大地转移注意力,然而现在他毕竟有了许多经验,他开始默默地咀嚼那稍纵即逝的违和感。 探出车窗的卡车司机、普通的中年男性面容、爽朗的微笑……到底是哪里有问题? 他下意识地看向了谢云逐,然而谢云逐此刻正叼着营养液的袋子发呆,手上无意识地扯着一张餐巾纸玩——他在较为安全的环境中就会进入节能模式,这个模式下他的反应速度比乌龟还慢。自从弥晏逐渐能挑起大梁后,他在很多时候都比过去更加松懈。 况且,就算谢云逐处在高度戒备的状态,恐怕也很难告诉自己答案,因为从他的方向,是无法看到门口的货车司机的…… 方向,对了,奇怪的就是方向!这是一家在路右边的餐馆,然而货车的方向却与房车相反,他刚才是在路上逆行,反方向开过来的! 是司机没有遵守交通规则吗?刚才那一瞬间让他感到不舒服的就是这一点吗?他为什么要反方向开车?对了,他打开车门的时候,也很别扭地使用了左手……不对,那真的是他的左手吗? 回忆终于精准地捉到了那个致命的细节,弥晏浑身一激灵地想了起来:司机用的是右手没错,但是他的右手方向是反的! 换言之,司机的右手长在了左手的位置,左手长在了右手的位置。 咚——!咚——!咚——! 厨房里切大骨的声音持续地响起,一声声敲在了弥晏的心上,他想起那个沉重拖行的麻袋,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 “货车司机是伪人,”他抓着谢云逐的手,急切地告诉了他自己的发现,“他的左右手长反了!” 谢云逐神色一凛,然而远比他镇定,压低声音道:“去厨房看看。” 伪人具有高度传染性,然而刚才那个司机并没有贸然攻击,老板娘戴着厚实的胶皮手套,身上的防护服也一直穿得好好的——她应该还没有被感染。 或许出问题的是那一袋子肉,如果吃了那些东西,所有的食客都会被感染。 他们打开了厨房的玻璃门,老板娘一边切肉,一边神色如常地转过头:“哎,别急,再等等,肉在锅里要煮一会儿呢。” 如她所说,一旁的大煮锅才刚刚沸腾,蒸汽顶开了盖子,浓郁的肉香味弥漫开来。弥晏偷看了一眼她的手,发现她的左右手都是正常的,没有问题。 说实话,刚才自己看到的那一眼太短,也没仔细去观察,或许只是他高度紧张,记错了司机的手……弥晏犹豫了一下,决定继续探查,他蹲下来,用一双筷子掀开那个装肉的袋子,问老板娘:“阿姨,这是什么肉?” “什么肉都有,鸡肉、猪肉、牛肉,现在物资紧缺,没法挑,有啥吃啥……” 弥晏嗯嗯点头,查看袋子里的肉,的确都是些处理好的冻货,不是他想象中的人肉……忽然,他的目光一凝,落在了一只鸡身上。 那只鸡被冻得邦邦硬,羽毛被扒光,浑身粉白的鸡皮疙瘩,就是普通冻肉的样子。 可它的两只鸡爪,是反的。 “是伪人!”弥晏一下子跳起来,“快把肉扔了,不能吃!” 老板娘一怔,“什么,这好端端的肉……” 咕嘟嘟…… 话音未落,那煮肉的大锅沸腾起来,蒸汽将铝合金的锅盖高高顶起,锅盖噗噗抖动起来,十几根被煮得软糯的鸡爪子、两根大猪蹄、几只鸭头争先恐后地向锅外冒,一只被煮烂了的羊眼睛,从缝隙里挤出来四处打量。 谢云逐第一时间就抓住老板娘,飞快地向后退了一步,离开了那□□发的锅。然而此刻一滴滚烫的汁液飞溅出来,落在了老板娘的袖口,竟然像是强腐蚀液体一般,将她的袖口烫出了一个洞! 灼热的触感落在了皮肤上,老板娘的动作在一瞬间僵硬,像是被生生按下了暂停键。 她被肉汁污染了。 她很快就要变成伪人了。 第63章 平凡的守卫者 一滴汤汁细微到叫人难以察觉, 当时谢云逐正在查看弥晏的情况,他只是感到了老板娘一瞬间的僵硬,甚至还抓着她向外跑了几步。 死亡到来的那一刻如此猝不及防, 人天生会有侥幸心理,老板娘也一样:他们都说被伪人碰到就会感染, 可是这样细小的一滴汤汁,刚溅到就被她擦去了,真的会在瞬间把她变成一个完全不同的生物吗? 她还没来得及孕育后代,她的面馆还无人继承。她四十多年来所经历的人生,从生活里慢慢学到的、咬着牙坚持度过的、在生命的所有瞬间里感受到的……这么多的东西组成了一个她,真的会被一滴小小的汤汁, 这样粗暴地抹去吗? 那一瞬的迷茫和挣扎, 叫老板娘不死心地向着门口奔跑了几步,然而渐渐地,她的脚步慢了下来。 她发现, 自己跑步时,突然开始同手同脚了。 当她迈出左脚时, 居然会无比自然地伸出左手, 这一切都自然到好像是她几十年的习惯一般。 她想强行纠正, 想正常走路, 然而却感到无比别扭,她的身体再也拧不回来了。 那个黑发男人回头看了她最后一眼,即使在这样紧急的关头, 他的眼眸依然如宁静的夜幕, 厨房的白炽灯映照在他眼里是明亮的晨星,好像只要向他求救,就一定会有所回应…… 但是不行, 所有灾难都必须终结在她这里! 老板娘坚定地停住了脚步,大喊道:“别管我,我被伪人感染了!快跑,叫外面的人一起跑!” 她大吼的同时,锅子里的东西已经满溢出来,那些肉块逐渐长出了小脑袋和四肢,沿着锅壁向下爬,也不顾新生的皮肉被烫成熟红色。很快先头部队就爬出了灶台,带着大量的浓香肉汤,哗啦啦泼撒在地上。 弥晏只来得及在最后一刻扎紧了袋子,那袋子里的肉疯狂地挣扎起来,大麻袋在地上扭来扭去,好像里面装着一个挣扎的活人。 他犹豫地看了老板娘一眼,然而谢云逐果断地抓住了他的胳膊,“跑!” 两个人早就熟悉逃命的流程,赶在怪物追上来之前,飞快地跑出了厨房,弥晏殿后一把关上了玻璃门,就看到老板娘僵硬地挪动自己的身体,启动了置物架上的一个微波炉。 微波炉立刻发出嗡嗡的响声,内部暖黄色的灯亮起来,照亮了在玻璃盘上转动的东西。那黑黢黢的影子,看起来就像是——炸药! 面馆的老板娘,居然一直在厨房的微波炉里放着炸药! 10秒之内,炸药或许就会爆炸,把这一切都炸成灰烬,弥晏不管不顾地大喊道:“快跑!” 食客们都从座位上跳了起来,震惊却不慌乱,似乎是为这一刻演练了一万遍。他们本来是一起朝着门外跑,结果下一刻,背后就传来玻璃震碎的声音! 是老板娘,身上爬满了长出人形的碎肉! 她用菜刀劈碎了玻璃,然后整个人从门里钻了出来,不顾浑身血肉模糊,就这样同手同脚地向前跑,就好像一个上紧了发条的人偶,跑动时身体左右摇摆,然而那速度简直快到恐怖,转瞬间就扑到了众人的身后! 太快了!根本等不到炸药爆炸,她就会冲出来,到时候整条街都会完蛋! 弥晏心中的惊恐抵达了顶峰,他和谢云逐跑在最前面,或许还能上车逃跑,但是很快,一整个被感染的卫城,成千上万丧尸般的伪人就会紧追在他们身后,他们全力奔跑的速度要比汽车快得多! 然而就在此时,他看到了惊人的一幕:那四个在店里吃面的客人,彼此之间没有任何商量,居然争先恐后地停下了脚步,转身又朝店里跑去!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上!和它拼了!” “拦住伪人,保卫卫城!” “安桥万岁!” 仿佛扑向火焰的飞蛾,他们只能用自己的身体阻挡怪物一瞬。他们伸出胳膊抱住老板娘的腰,用身体把肉块压在地上,口中发出拼尽全力的嘶吼——直到他们身上脆弱的防护服被撕碎,他们同手同脚地爬起来,也变成了伪人。 他们仅阻挡了怪物5秒。 谢云逐启动了汽车,一脚踩下油门。 轰隆隆——! 引擎发出一声吼叫,车子玩命地向前飞奔,下一秒,轰然的热量夹杂着剧烈的冲击波从背后袭来,险些将车子掀飞出去。谢云逐死死把住方向盘,房车斜飞着惊险落地,居然又被他稳稳地开出了一段。车屁股传来烧焦的味道,浓烟滚滚充满了车厢,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叫人牙酸的吱吱声。 弥晏怔怔地看着面馆的位置,那个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被如此珍惜着的面馆,已经被炸药炸成了废墟,只剩下冲天的火光和浓烟。 那个会做一百多种面、热情好客的老板娘,还有那些不知道名字、甚至连面目都记不清的食客,都被埋葬在了硝烟和烈火中。 他们英勇无畏地阻止了污染的蔓延,救下了一城人的命,这座城市会记住他们的名字吗?会有一座碑立起来,祭奠他们平凡又伟大的生命吗? 轰——! 来不及消化任何多余的情绪,就在那间面馆爆炸的十秒钟之后,相距不远的又一家餐馆发生了爆炸。 弥晏完全看呆了,这不可能是连环爆炸,因为面馆距离这里还隔着四座建筑。可是,为什么…… “也是自杀,”谢云逐冷静地把控着方向盘,“因为货车司机也来过这里——这里的居民会在房子里准备炸药,一旦发现自己快要变成伪人,就会毫不犹豫地引爆炸药。” 他们就用这种残酷决绝的方式,守护着自己的家园。 他曾想过如此高的传染性,卫城是如何坚守到现在的,如今他明白了全部的缘由:这里的普通人就像战士一样活着,他们用生命捍卫生命。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55节 弥晏沉默了。他的手中幻化出了一个小小的玻璃罐,里面原本是空的,现在却渐渐出现了一个圆滚滚的形状。 这是他收集到的,来自老板娘和食客们的爱意精华,看起来就像一颗富含营养的鸡蛋,看到它弥晏还能想起老板娘提醒他们好好吃饭的声音。 这个罐子是他在脂膏工厂受到启发后,自己琢磨出来的一个能力。他可以将自己平时感受到的爱以这种形式储存起来,在关键时刻再拿出来使用。尽管之前的几个副本,他真正收集到的爱非常少,罐子几乎没有发挥什么作用。 但这个副本不一样,正如他一开始就感知到的,这是一充满爱的世界。而且这种爱高度热烈高度纯净,有如献祭一般充满自我牺牲的决绝。 它握紧了手中的罐子,预感这个副本中这些爱意说不定能派上大用场。 屁股冒烟的房车又往前开了不足百米,弥晏眼尖,忽然看到一辆歪歪扭扭停在路边的货车,他立刻道:“就是这辆车!是他送的伪人肉……等等,驾驶室里怎么是空的?” 距离货车不远的前方,黑压压地围了一圈的人,群情激奋地叫着什么。他们把整条路都堵住了。 谢云逐谨慎地将房车开近了一点,越过人群他看到了两个拿着火焰喷.射器的人,正在用火焰烧灼中间的一块焦黑的人形物体——货车司机的尸体。 他的表皮已经被烧成了焦炭,但依稀可见他身体里的内脏都是反着生长的。那张还没被完全烧毁的脸上,丝毫不见痛苦,只有死人般的平静。他的眼睛还在眨动,眼珠子四处观望——看清他眼睛的那一瞬谢云逐不由感到一阵恶寒,因为那货车司机的左右眼睛也是反着长的,两条泪沟都朝反方向撇。 看来卫城的人们还挺警惕,那些被伪人污染的餐馆,察觉不对就立刻自爆;伪人一旦被发现,这些一脸纯良的路人也可能随时掏出个火焰喷.射器,把人当街烧死……当真是个武德充沛地方。 “军队!军队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围观的人自动散开,从马路的另一个方向传来巨大的轰鸣声,一支全副武装的装甲车队开了过来。 从车上下来的士兵穿着统一的白色防护服,为首的一个肩上扛着火箭炮,大吼道:“散开,全都散开!” 卫城居民那叫一个纪律严明,霎时间作鸟兽散,把中间的焦炭尸体空出来。扛着炮的士兵对准伪人尸体一顿狂轰滥炸,挫骨扬灰式洗地。 一旁的群众全都在高举双臂欢呼,热闹得像在新年看烟花,不只是谁先起的调,大伙儿激情昂扬地唱起了一首战歌。 等滚滚的硝烟散去,地上只剩一个滚烫的深坑,谁都说不清哪些是焦土哪些是骨灰。军队的专业后勤人员带着裹尸袋下车,小心地扫除了所有黑灰,宣布警报解除。那些围观的人才渐渐散去,做生意的继续回店里吆喝,去工作的继续去工作…… 那个抗着火箭炮的士兵却对后面的车队做了个手势,然后继续向前走了几步,径直到走到房车面前。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被血涂抹的挡风玻璃,他用粗哑的嗓音低喝道:“下来!” 谢云逐和弥晏一起下了车。 如果说伪人是确凿无疑的敌人,那么他们就和这里的军队享有共同的目标——拯救安桥。如果后续的行动能得到军队的助力,这个副本的通关率将大大提升。 见他们配合地下了车,士兵并没有放下火箭炮,反而深深地打量了他们几眼,然后沉声道:“把手举起来。” 谢云逐抬起手,然而并没有举起,反而是伸到了那个士兵面前:“幸会幸会,没想到这么快就遇到了另一个清理者。” 隔着防护服的面罩,谢云逐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低沉的话语:“你的车上散发着一股伪人的臭味。” “那是因为我们一进来就杀了一个伪人,”谢云逐抱怨道,“它的尸体飞到天上,散成了上千个。” 车头上的血迹如此新鲜,说明他们刚进游戏不久,士兵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再次打量这两个奇怪的人——相貌出挑的黑发男人插着口袋,看起来懒散又松弛,但那老练的气质显示他绝不会是一个好应付的人物;那个白发的青年则微笑着看向自己,浑身散发着温和友善的气息。完全不同的两种风格,却都生得及其养眼,对于在副本中摸爬滚打的清理者来说,他们的相貌有些过分优越了。 士兵叹了口气:“你们甚至都不知道包裹住自己裸.露的皮肤,我相信你们是刚进来的了。” “哦,这点我们刚刚知道,”谢云逐道,“在那间面馆爆炸后。” “那你又是怎么猜到我是清理者的?”士兵好奇地问。 “哦,原来你真的是清理者啊。”谢云逐故作惊奇道,“我就是随便试试,没想到真的遇到兄弟了。” “没人和你是兄弟。”士兵高冷起来了。 “怎么不是兄弟呢?”谢云逐眼馋他手里的枪和炮,自来熟地套起了近乎,“这应该是合作类的副本没错吧,咱们的共同目标不都是保卫安桥嘛。” 黑发男人说的“保卫安桥”,而系统发布的任务是“拯救安桥”,这两个动词虽然接近,但却在潜意识中暴露了某种信息。士兵不动声色地咀嚼着其中微妙的区别,没有去握对方的手,而是直接摘掉了自己头套,露出了一张硬朗帅气的脸: “你好,我叫孟玉成。” 第64章 孟玉成 “梁雨随。”谢云逐张口就来, 手搭在弥晏的肩膀上,“这是我弟弟,梁毛毛。” 弥晏偏头瞄了他一样, 心里发出了一声嘀咕:毛毛这名字一听就是捡来的,那种浑身脏兮兮的小猫小狗的名字。 不过他也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点, 那就是谢云逐在应对不同的人时,会戴上不同的假面。比如面前这个人比较冷淡严肃,他就自发地开始嬉皮笑脸。当然,就像老婆饼里没有老婆一样,他的笑容里也百分百不含一丝真心。 “你就这样把头套摘了?”谢云逐又道,“看来我的猜测是对的, 我们作为清理者, 不会被感染对不对?” 他和弥晏都沾到过伪人的血,却没有像老板娘一样立刻变异,说明他们具备一定的抗性。而眼前的这位, 在处理伪人时打头阵,又享有一定的自主行动权, 谢云逐很难不猜测这是作为清理者被赋予的特权。 “不完全正确, 副本会给予一定的保护, 但绝对不会给我们开挂。”孟玉成蹙了蹙眉, “清理者只是‘不容易被感染’,并非‘不会被感染’。如果长期接触伪人的身体组织,我们一样会发生变异。而且变异后的清理者, 会比npc难对付得多。” 谢云逐点了点头, 这是一条重要的情报,对方给得相当慷慨。 “说实话,你们非常幸运, ”孟玉成继续道,“我在这个副本里已经待了一周,几乎参加了每一场战役。现在这个副本已经进行到了尾声,要不了多久伪人就会被全部消灭,主线任务也能完成了。” 谢云逐捕捉到了另一个重点:“等一下,你是说你刚进游戏的时候,就是一名士兵吗?” “没错,”孟玉成耐心地解释道,“每一个清理者的初始角色都不一样,但保卫安桥的目标是一样的——你们的初始角色是什么?” “非要说的话,大概是快递员,要送点东西去双峰城。开局就送一辆房车,还不错吧?” 就是这辆房车的屁股正在冒烟,看起来有些不妙。 孟玉成点了点头,“那你们的运气的确不错,南线差不多是整个安桥最安全的一段,伪人已经快被清理干净了。我开局在北线,那边靠近沦陷的旧都,伪人铺天盖地,战场就和绞肉机一样。牺牲了我们很多兄弟,才把阵地抢下来。” 谢云逐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导航上看到的地图:他们的目的地双峰城,距离北方战线还有一段路。如今南线安全,北线也稳定下来,那么接下来的旅程兴许会比较轻松。 每次进新副本,谢云逐向来只有顶在前面抗压的命,没想到还能有一次晚进副本,靠着前人栽好的树乘凉。 怕他们还不够安逸似的,这个一本正经的孟玉成又贴心地问道:“你们有武器吗?” 谢云逐和弥晏整齐划一地摇头,露出亮晶晶的小狗眼看向他。 “那遇上伪人可能会有点麻烦,”孟玉成摆了摆手,向着军队的皮卡走去,“等着,我去给你们要点武器。” 只见他走到了一个戴着众多勋章的校尉面前,如此这般地说了一番。那校尉就痛快地点了点头,让他去车厢里拿装备。 没多久,孟玉成就扛着长枪短炮,背着一大背包的弹药走了过来,丢到了谢云逐怀里,“这些装备够不够?如果缺食物的话也可以和我说,我再给你们去要。除了密封的军粮外,这个世界的东西最好别乱吃,容易吃出事情来。” “哥,这就是传说中的‘好人’吗?”弥晏悄悄地问道,“我们遇到好人啦?” “孩子怎么说话的呢,”谢云逐一把搂紧那些装备,“咱这是遇到圣人啦!” ”圣人哥哥,”弥晏露出了崇敬之色,期待地看着他,“我们的车也坏掉了……” “这孩子怎么说话的?”谢云逐痛心疾首道,“人家已经帮我们很多了,不要贪得无厌!” “对不起,我只是觉得圣人哥哥心肠那么好,不会就这么丢下我们不管……”弥晏抱歉地低下了脑袋,每一根睫毛丝儿都写满了沮丧,“没关系,接下来一千多公里我们就走着去吧,不能麻烦别人……” 孟玉成:“……” 他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检查了一下他们的房车屁股,发现后面已经快烧起来了,“这车的确像是不太行了,这样吧,我看看能不能修好,修不好的话让军部给你们换一辆……” “咳咳!”尾部的烟越来越浓,飘满了整个车厢,孟玉成忽然听到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从车内传来。 "车上有人?"孟玉成神情微变,转身向车上走去。一打开门,新鲜空气灌入,司机就好像破风箱似的,呼哧呼哧个不停。 “这是……” “我们要运送的‘货物’。”谢云逐和弥晏跟着上了车,检查司机的情况,发现他的脸色更加紫涨,像是快不行了,“哎,他看起来好像快不行了,这能活着到双峰城吗?” “肯定来不及,他坚持不来的。”孟玉成皱了皱眉,“我把他带给军医看一看吧。” 军医?在这个只有一家医院的世界里,还存在“军医”这个职业吗? 弥晏歪了歪脑袋,悄悄看了谢云逐一眼。 他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谢云逐对上了他的目光,只是轻轻眨了下眼睛。可弥晏对他太过熟悉了,以至于一下子解读出那戏谑眼神下的潜台词: “他在说谎。” 只见谢云逐客气地对孟玉成道:“唉,这怎么成,我们已经这样麻烦你了,再说现在战事那么吃紧,怎么能把宝贵的医疗资源浪费在普通人身上……” “我能理解你的担心,毕竟你们刚进这个副本,不习惯是正常的。”孟玉成看着两个人,就像看到一周前刚进游戏的自己,“安桥国的居民具备你能想象到的所有美德,他们善良、慷慨、忠诚、勇敢、不畏牺牲……他们会竭尽自己所能的帮助每一个同胞,没有任何一个人会被放弃。” 这话听起来的确不合常理,在过往的副本中,npc常常承载着副本的恶意。然而经历了刚才的那个面馆,谢云逐已经充分感受到了当地的淳朴民风。 谢云逐不再坚持:“那就麻烦你了,说实话这个病人在车上,也是个累赘,你能帮忙送他去医治,那是再好不过了。” “不麻烦,”孟玉成微微一笑,抱起了骨瘦如柴的司机,“至少在这个副本里,唯有团结才能胜利……” 他向着房车的台阶迈出一步,然后便感到有一根硬邦邦的东西,抵住了自己的后背。 那是自动步枪的枪口。 “梁雨随,这是什么意思?!”孟玉成浑身绷紧,在车窗玻璃上他看到了那个男人模糊的倒影,那双暗蓝色的眼睛里满是讥诮的笑意,仿佛从始至终都不过是在看一场小丑演出。 “配合一点,先把人给我放下,”黑发男人把枪口往前送了送,顶得孟玉成一个踉跄。然后他笑眯眯地看向身旁的青年,“毛毛,你说这世上是好人多还是坏人多呀?” “这个副本里,肯定是好人多,老板娘、那些吃面的客人、还有送我们武器的士兵……”白发青年认真地回答道,“但在清理者里面,应该是坏人多一点。” 孟玉成听他们一唱一和,面色渐渐阴沉了下来。他是剑眉星目的俊朗长相,很容易博得他人的信赖,此刻双眼蒙在阴翳下,却显露出了深藏的残忍和狰狞。 “这就对了,”谢云逐满意地打量着他的表情,“我愿意相信那些npc是好人,但可没打算相信一个清理者——瞧瞧这副表情,总算没那么恶心了。来吧,说说看,你的计划是什么?给你五秒钟答题时间,不然我先卸掉你的一条腿。” 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隐藏自己的危险,孟玉成能感受到,他是那种会毫不犹豫开枪杀人的恶徒。 “五、四、三……” 在催命的倒数计时中,孟玉成将怀里的司机轻轻放了下去——然后突然发难,猛地向身旁的白发青年扑去! 两害相权取其轻,他判断白发青年是更加没有威胁的那一个! “砰——!” 在他扼住青年咽喉的那一刻,谢云逐毫不犹豫地对准了他的脊椎扣下扳机!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从枪□□出来的竟然是一个水弹!击中孟玉成后水弹破裂,里面的淡蓝色液体飞溅出来,毫无杀伤力地沾湿了他后背的衣服。 就在这一瞬间,孟玉成已经从袖口掏出一把袖珍手枪,一手扼住弥晏的喉咙,一手用枪对准了他的太阳穴! 须臾之间,形势调转! 恶徒是吧?可惜他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哥……”弥晏第一时间没有动,他的瞳孔几乎已经竖成了一条线,散发着野兽一般危险的气息。然而这只野兽并没有立刻撕咬,而是就这样高度专注地看向他。 这是在等待指令。 然而这一次,谢云逐没有与他对视,也没有给出任何现成的指令。只见他气急败坏地又开了一次枪,枪口依旧只能射出软绵绵的水花,他大声咒骂道:“该死!该死!我早该想到那个校尉也是和你一伙的,居然给我假枪!” “哦不,这可不是假枪,里面装着珍贵的特制子弹,可是能让伪人瞬间融化的。”孟玉成冷笑道,“不过对人毫无作用就是了,不然我可不敢轻易背对着你啊。” 说着,他拉下手上那支袖珍枪的保险栓,“当然了,这里面是真弹,要不要在你心爱的弟弟身上试一试?” 弥晏福至心灵,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他想象自己是一只被雨淋湿的小羊,就这样瑟瑟发抖,发出颤颤巍巍的声音:“哥,救我……”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56节 孟玉成冷眼观察,这一对显然不是亲兄弟,但绝对有着非比寻常的深厚感情。仅仅是一声哀求,黑发男人的眼神就变了。尽管他很快又强自镇定下来,但微表情已经暴露了他的在意和动摇。 这样一个不好对付的家伙,竟然会将自己的软肋带到游戏中,真是不可思议。 “你赢了。”只坚持了三秒,谢云逐便丢下手里的枪,举起双手,“你想我做什么都行,别伤害我弟弟,他才18岁。” 孟玉成对着躺倒在地的司机抬了抬下巴,“你把安桥抱起来,跟我走。” 谢云逐一怔,“安桥?” “不然你以为这是谁?”孟玉成呵呵一笑。 说实话,这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竟然把一对刚进游戏的清理者送给了他。但凡他们再呆得久一点,就没有任何上当的可能性了。 谢云逐配合地把司机抱了起来,不解道:“我一直以为安桥是这个国家的名字……” 孟玉成将枪藏在了脱下的大衣里,挟持着弥晏下了车,“国名?哈哈,安桥的确是国名,但同时也是这个司机的名字,你个蠢货,你被游戏愚弄了!” “什么意思?”谢云逐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所以说其实我们根本不用拯救这个国家,只要拯救这个叫作安桥的司机就好?” 这样说来,只要把这个名叫安桥的司机送到双峰城医院,就能通关副本了。也难怪孟玉成千方百计要抢走司机,他搁这儿利用信息差打埋伏呢。 孟玉成已经完全不再伪装,嘲讽道:“不然呢,你不会以为自己能拯救这个国家吧?那是连神都做不到的事!” 谢云逐跟着他朝一条小巷走去,脸上疑惑的表情看起来很蠢,他喋喋不休地问道:“可是你刚才明明告诉我,游戏已经进入了尾声,同伪人的战争马上就要胜利了……” “游戏的确进入了尾声,”孟玉成露出了扭曲的笑意,“最多两天,我们马上就要完蛋啦!” “打败伪人那种怪物,做梦呢哈哈哈……刚才我告诉你的每一句话都是谎言!” 战线正在崩溃,南方并不安全。 北方从未得救,派出去的部队全部失联。 越晚进入游戏,就要面对越来越糟糕的局势,伪人的灾害已经不可阻挡。 他们并不幸运,他们倒霉至极。 哈哈,谢云逐嘴角扯出一丝笑意,总算对味了。熟悉的感觉回来了,他还是那么倒霉,倒霉得叫人心安。 孟玉成皱了皱眉,觉得眼前的男人不大正常,明明在绝对的劣势下,他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但他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这是他逃出生天的最后机会,他必须要踩着别人的脑袋活下去! 伪人,那些恐怖的怪物马上就会到处都是,像蟑螂一样从每条缝里冒出来……被留在这里的输家,很快就会与这个不幸的国度一起灭亡! 第65章 入夜 “我还是不明白。”谢云逐露出苦恼的神色, “你看我这样子也知道,就打架厉害点,什么权谋算计解谜啦都一窍不通。其实我们刚才叫你圣人, 真的一点嘲讽的意思都没有,我们兄弟俩总共才通关了两个副本, 这是第三个,我们什么都不懂……” 孟玉成默不作声地回头扫视了他一眼,的确,从黑发男人的身姿和步态就能看出来,他的战斗力不会太低。往往这种人会过分依赖武力通关,以至于最容易被人欺骗和利用。 可惜了这张漂亮的脸, 头脑却如此蠢笨, 喋喋不休地样子更叫人生厌,他冷冷道:“把嘴巴闭上。” 谢云逐便从大声嚷嚷变成了小声嘟囔:“我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两个安桥?那主线任务要我们拯救的到底是哪一个?” “看你本事啊, 你要是厉害,真的能救下整个国家算你牛逼。”孟玉成带着他走到了一条暗巷中, 掀开积灰的防雨布, 露出了底下一辆军用皮卡, 只不过上面被卸去了军队的标志, “把安桥放进来。” 也就是说,这是一个可以自选难度的副本?谢云逐暗自琢磨,这尼玛坑爹呢, 要是错漏了“司机=安桥”的关键信息, 立刻投身于救国大业,这难度一下子不知高到哪里去了。 按照孟玉成的指示,谢云逐配合地将安桥放在了皮卡后座上。然后他磨磨蹭蹭地问道:“可这副本里有一百多个人, 为什么安桥偏偏出现在了我的车上?我进入游戏那么迟,那么在我之前进入游戏的你们,又是怎样得到安桥的信息,怎样执行保护他的命令的呢?” “我没有义务回答你的愚蠢问题。”孟玉成将弥晏向前推了一步,枪口磕在了他的背上。弥晏吓得“啊”了一声,颤抖着闭上了眼睛。 “别动他!”谢云逐的脸色变了,“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把安桥交给你了,现在该把我弟弟还给我了吧!” “别急,还不到时候,”孟玉成露出了残忍的笑意,这白发青年长那么漂亮,身上的味道也那样干净清爽,仿佛是世上一切美好的代名词。可是他就像是长在路旁的一朵花一样,可以轻易地被自己折断,权力的快感叫人着迷,“别担心,我没有滥杀无辜的癖好。我会开出去五公里,然后折断你弟弟的四肢把他丢在路上,你动作快一点的话,应该能在伪人之前找到他。” 说着,孟玉成抬起了左手——为了开车,他没有办法始终用枪指着梁毛毛,所以他打算先把白发青年打昏丢在副驾驶座上。 这时,他听到那个黑发男人好像自言自语一般嘀咕了四个字,没有上下文所以显得很奇怪。 他说:“差不多了。” 差不多什么?孟玉成皱了皱眉,他的意志不允许他被莫名其妙的事情干扰。况且他有着丰富的绑架经验,做起事来也是驾轻就熟,就在挥出手刀之时,他也没有将枪口偏离一点。 然而身体的转动,注意力的偏移,情绪的紧绷,他的状态到底还是发生了常人难以捕捉的变化。 而弥晏等待的就是这一瞬! 他毫不犹豫地向后一仰,用头顶狠狠地击中了孟玉成的下巴,使出了一招头锤! “砰”的一声闷响,孟玉成只觉得被铁锤猛砸了一下,那根本不是人的脑袋该有的硬度!下颌骨传来了破碎的声音,舌尖猝不及防被牙齿咬中,一口血喷薄而出! 他本能地想要开枪,然而却发现由于刚才变换了姿势,若是没能一击击中白发青年,子弹很容易误伤自己。不过是犹豫了这短短的一毫秒,孟玉成的背部又遭重击,他被一股巨力按倒在地,紧接着谢云逐卡住他的右手腕轻轻一卸,只听清脆的咔拉一声,袖珍枪飞了出去。 黑发男人以一个标准的擒拿姿势制服了他,先前那些丰富的情感都在他脸上隐没无踪,深色的眼瞳里只剩下杀伐果决的冷漠。 转眼之间,孟玉成的身体已经是动弹不得,他奋力拧过左半边身体,一薄薄的短刀自袖口滑出,反手便朝身上的男人挥去,然而左手抬起不过半寸,那个白发青年便对着他的手背一脚踩了下去! “啊啊啊——唔、唔唔!!” 孟玉成脱口而出的惨叫很快变成了闷哼,是黑发男人熟练地扼住了他的喉咙以免他发出任何不该发出的声音——操了他的绑架经验绝对比自己还要丰富!紧接着他就感到自己的左手臂被白发青年抓了起来放在膝盖上用力一折——就像掰甘蔗一样,硬生生掰断了骨头。 “唔唔唔!!!”孟玉成疼得眼前一黑,在地上像条蛆一样扭动挣扎。这两兄弟根本就没怎么交流,然而他们之间拥有匪夷所思的默契,就像左右手一般配合无碍。 就这,两个副本?骗鬼呢!两百个副本他都信,这波是被深藏不露的高玩黑吃黑了! 他听到黑发男人愉快的声音在头上响起:“好了毛毛,下一步要做什么?” “要把他丢在五公里外的荒郊野岭,”之前还像小羊羔一样瑟瑟发抖的毛毛诚恳地回答道,“看看是他的同伴先找到他,还是伪人先找到他。” “对了,就这么办吧。” “等等!等等!”黑发男人的手略略一松,孟玉成终于能发出声音,没时间留给惨叫,他抓紧最后的时间喊道,“我可以给你们更多情报!只要你们放我一命!这些都是能救命的情报,求求你……我和你们交换!” “情报啊……让我猜猜,”谢云逐好笑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想告诉我,安桥不止一位,每个进入副本的人都会得到一个安桥对不对?” 孟玉成的所有话音都堵在了嗓子里,惊恐地看向他。 “但是每个人的安桥都会处在某种危险之中,比如我们的安桥就喘不过气来必须尽快送医院,你的安桥一定也遭遇了某种麻烦吧?” “不、没有……” “让我猜猜,你的安桥已经死了,所以任务陷入死局,必须抢夺别人的安桥来完成任务。”谢云逐盯着他的眼睛,那慢条斯理的每一句话都在把他的心剖开,“你想告诉我和你一样居心不良的人还有很多,接下来的旅程中一个清理者都不能相信。这个游戏里没有朋友,只有敌人。” 他全猜对了。 而且自己在疼痛和慌乱中无法控制表情,这个男人只是观察自己的眼神,就能验证他的猜测。最后一条保命的情报就这么化为乌有,孟玉成悲哀地抽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毛毛你看,清理者都是非常狡猾的家伙,想让他们说出真实情报,要么就让他得意忘形,要么就让他绝望痛苦——或者两个都来一遍。”谢云逐一边教育弥晏,一边用手刀把人打昏,丢在了车后座的地上。 弥晏点点头,心里有点兴奋和雀跃:这还是第一次,他这么快地就领会了谢云逐的作战计划,并且如此配合无间。 谢云逐看他脸上挂着笑,颊边却是假哭出来的泪痕,不由觉得好笑,伸手帮他擦了擦,“你的演技太假了,幸亏刚才是背对着敌人,否则第一秒就要露馅。” 弥晏不好意思地用衣袖擦了擦自己的脸,“识破也没关系,他的枪打不中我的,我的速度比他快。” “不要逞英雄。”谢云逐顺手捏了把他的脸颊,“要是一开始就打架爽,这辆车从哪里来?” 他从一开始,就不光图孟玉成的情报和武器,还图他的车和物资,谢云逐继续教育:“这叫物尽其用。” 弥晏受教地点点头。 军用皮卡走在大街上就是个显眼包,谢云逐悄咪咪地从巷子的另一个出口离开。开到五公里左右,依然是城区,不过他们还是很守信用地找了个不可回收垃圾桶,把昏迷的孟玉成丢了进去。 现在他们已经知道了安桥就在车上,自然是一刻不敢耽搁,全速向着双峰城进发。按照军用皮卡的速度,他们在第二天早上应该就能抵达医院——如果路途一切顺利的话。 / 沿着城际公路一直向北开,他们在日落时分离开了卫城,两边的景色再度变得荒凉,田间生满了枯草,房子已经被遗弃多年,生命似乎遗弃了这片贫瘠的大地。 天空宁静而开阔,西天的晚霞烧成了一片瑰丽的金红,流云拥着一轮红日,坠入灿烂的地平线,这副景象倒称得上壮观。 谢云逐坐在副驾驶座上,正在教弥晏开车:“嗯嗯不错,你已经学会怎样换挡了,方向盘也会打了,再加上你本来就掌握的油门和刹车,为师已经没有什么能教你的了。放心上路吧。” “万一撞到人怎么办?” “被你撞到的能叫人吗?那都是伪人。” 弥晏点点头,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心情自由自在,一脚油门就踩上了八十迈。在一个弯道谢云逐的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速度放慢,方向盘再往左打一点,很好。” 他的手有些凉,指节修长而瘦削,有薄薄的茧子。弥晏忽然有些恍惚,心头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就好像曾经也有人对他做过同样的事,把手搭在他的手上,耐心地教他开车。 他努力去想,然而脑海里只剩下支离破碎的片段,他想不起那个人是谁,他长什么样,他的声音如何,只能确定这件事一定发生过——因为他曾经学会过开车,所以在谢云逐灾难级的培训下,他还是还快就上手了。 甚至连这一幕都似曾相识,只要微微转过头的话,就能看到…… 记忆一片模糊,弥晏转过头,看到的是谢云逐漫不经心的侧脸。他的手搭在降下的车窗上,微凉的晚风吹动他的发梢,夕阳的暖光照亮了他的面颊,银耳坠上闪烁着温柔的晚星,那清冷的眉目在此刻竟然也显出几分温情。 连那向来淡漠的嘴唇,都被暮光染上了温暖的色泽,此刻他薄唇轻启,骂道:“毛毛你要死啊,开车不看路看我?!” “对不起。”弥晏迅速转回了脑袋,脸不红心不跳地说,“你太好看了。” 谢云逐轻哂了一声,真是狗都嫌的年纪,什么是害羞都不知道。可是他有时候看看弥晏,又觉得他仿佛已经进入了青春期,最直观的表现就是话变少了,默默想心思的时间变久了。 一天一个样,小孩的模样还没盘够,眨眼就长这么大了。回想起刚才制服孟玉成时,他表现出来的碾压式的力量,谢云逐的确很难再把他当作小孩子看待,有时候想把他保护在身后吧,却发现他比自己还要高了。曾经能塞口袋里的小东西,现在反过来能把自己包圆在怀里…… 这样想想,总觉得有点惆怅。 美丽的黄昏分外短暂,太阳落山后,天上就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最后一点云隐没在了苍黑的天际,细密的雨滴落在车顶上,发出了单调的白噪声。 连车后座的安桥,痛苦的喘气声都变轻了,似乎陷入了深度睡眠,当然也可能是快挂了。谢云逐不放心让弥晏开夜路,就和他换了个位置,打开远光灯在大路上飞驰。 前后间或有几辆车开过,除此之外只有极端的静谧。大灯也无法驱散那浓稠的黑暗,只照亮了前路那万千飞洒的雨丝。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出现了一个能让自己松懈的存在,这具身体开始越来容易感到疲惫。谢云逐能清晰地感受到筋骨的酸软和大脑的昏沉,好在这都是他的老朋友了。他会驾轻就熟地持续逼迫自己,开一个晚上夜车没问题。 车载音响不仅不能用,还时不时发出怪声音,好像那头是伪人电台一样,谢云逐狠狠一拳锤上去,才总算老实了。他打了个哈欠,随口问道:“饿不饿?” 副驾驶座上的弥晏摇了摇头,他困得要死,坐在那里脑袋都东倒西歪的。 “困了就睡一会儿。”谢云逐轻声道,“长身体的年纪就该多睡觉,我们毛毛说不定能长到一米九呢。” 弥晏本来还想努力睁大眼睛陪他一会儿,但架不住他难得的温声细语,就好像雨丝痒痒地落在了心上,他很快就靠着车座陷入了梦中。 在梦里,雨依旧下个不停。 第66章 潮湿的梦境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57节 在那个雨声绵密的梦里, 弥晏感到自己怀抱着一个什么人,他们正依偎在一个温暖而黑暗的地方——哦,那应该是一张床, 在梦中他的身材很高大,居然可以完全抱住怀里的那个人。 暴风骤雨敲打着窗棂, 在门外还有抓挠门板的尖锐响声、阴森的低笑、窸窸窣窣的窃窃私语,木质的天花板上时不时传来沉闷的脚步声……他们所在的这个地方,非常危险。 可是被窝里很安全,这个用自己的臂膀隔出的小小世界,笼络着他们的呼吸,包裹着他们的体温。 弥晏睁大眼睛, 可还是什么都看不清, 但他能感觉到怀里那个人渐渐醒了,然后他温热的呼吸就这样靠近,湿润的触感落在了自己的嘴唇上——他无比自然地吻了自己。 ……………… “这是最后一晚了, ”在黑暗中,在吻的间隙里, 传来了呢喃的低语, “等明天, 我们就回……” 最后一晚?回哪里去?弥晏没有听清那越来越轻的声音, 但心里忽然爆发出尖锐的恐惧和绵密的痛楚——不,不可以回去,绝对不可以!……时间停留在这一刻吧, 就留在这个凄冷的雨夜, 绝对绝对不能离开…… “你在发抖,很冷吗?”对方拥上来,似乎打算做一些热乎的事。他翻身坐在自己身上, 可弥晏仍然看不清他的脸,只是本能地感到他应该是非常非常好看的,让自己目眩神迷爱得死心塌地的。那个人努力向下,主动吞没了他,夹杂着喘息的声音有些模糊:“别怕,无论到哪里,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 不是、等等……什么?陌生的快感让弥晏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一下子从梦中惊醒过来。 车窗外的雨依旧下个不停,在车窗上他看到了自己迷茫的脸。 刚才那是……一个梦?梦里的人是谁?这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吗? 弥晏无法欺骗自己,那种熟悉的感觉不会有错……在他遇见谢云逐以前,在他那早已遗失的记忆里,他曾经有过一个眷者,并且他们之间曾这样相濡以沫、耳鬓厮磨……可是他把那个人完全忘记了,他们之间的契约也不复存在…… 或许因为那个人已经死了。 只有这样,契约才会彻底消失。 然后自己就忘了他,无论是名字还是外貌,统统忘了个干净,所以才能这样没心没肺地流浪,没有一刻为他感到痛苦。 弥晏越想越害怕,越想越惶恐,很快冷汗就浸湿了后背。 他喜欢谢云逐,这是百分之一百毋庸置疑的事实。然而在过去,自己或许曾给予另一个人同等的爱,不,或许还不止一个人,因为神明的生命太漫长了,漫长到足以涉过历史的洪流,看着百代千秋如过江之鲫,在自己脚下奔流不息。 迟早有一天,谢云逐也会死,那么自己也会忘记他,去寻找新的眷者。如今爱得这样赴汤蹈火,到时候也是一忘皆空。 这样的喜欢,真的能被称为喜欢吗?他忽然想起谢云逐对他说过的话,他说你喜欢我,不过只是契约使然。 弥晏的心钝钝地痛了起来,自他有连续的记忆后,心还不曾像这样疼过。 “怎么了?”谢云逐瞥了他一眼,他的眉眼看起来有些疲惫,“做噩梦了?” “嗯……”弥晏局促不安地应了一声,谢云逐伸过来一只手想摸摸他的额头看他有没有发烧,他反应很大地避了一下,然后自己都愣住了。 哎呀呀,青春期。 谢云逐也没太当回事,他寻思这一整个童年都没习得的边界感,居然一下子就冒出来了,他家毛球是真的长大了。 “再睡会儿吧,白天轮你开车——”谢云逐的话未说完,忽然紧急踩了下刹车。弥晏猝不及防在座位上一晃,这下醒了个彻底。 他们看到前方路边站着一个人,没有撑伞,大灯打过去,照亮了一瞬他苍白的脸和湿透滴水的头发。他对着马路伸出右手,朝上比了一个大拇指——这是国际通用的搭车手势。 弥晏浑身直冒寒气,这家伙就算不是伪人,也绝对是个精神不正常的家伙。可为什么谢云逐要放慢车速,甚至仔细打量对方? “阿逐?” “嘘。”谢云逐压低了声音,用微微沙哑的嗓音告诉他,“这是第三次了,我们经过这个男人。” “第一次,他一动不动地站在路的那头,离我们很远。” ”第二次经过的时候,他已经走到了路边,我没管他继续往前开。” 而这是第三次,他做出了要搭车的手势。 它要上来了。 即使放慢了车速,在他们的对话间,车还是已经路过了那个想搭车的男人。弥晏仍在梦的阴影中有些恍惚,头脑发热的他第一次体会到状态不好是什么滋味,哑着嗓子问:“怎么做?” “你听说过一句话吗?”谢云逐稳稳地把着方向盘,冷静地看向前方,“一切恐惧都来自火力不足。” 刚进入游戏的他们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手里没有任何武器,所以每一步都相当被动。现在的他们已经了解了伪人的特性,车后座上还有孟玉成准备的大量武器。 情势早已逆转,现在掌握主动权的是他们。弥晏自觉地从后座上拾起了一把武器——特制水弹的冲击力和杀伤距离都不够,他直接拿了冲锋枪紧紧抱在了怀里,然后便听到谢云逐压低的声音:“准备好,要来了。” 越过了黑暗的雨幕,弥晏看到了前方那个黑黢黢的影子,好像迫不及待要跳上车来。谢云逐踩下刹车,叫皮卡的速度放慢,同一时刻弥晏弓腰前倾握住了车门把手—— 就在皮卡途经搭车客的瞬间,那个扭曲的人影无声地朝车门扑来,然而叫它没想到的是车内的人反应更快,弥晏从内部猛地推开了车门! 砰的一声巨响,弥晏只感觉自己像是迎面撞上了一辆大卡车,撞得他脑内都是一阵嗡鸣。他和伪人大概都没想到对方的力气如此巨大,在一瞬间的怔愣后,双方都较劲地加大了力道,隔着一道车门僵持不下。 谢云逐猛踩油门,引擎轰鸣声中皮卡向前飞驰,然而伪人的上半身已死死地扒在了车上,不顾下半身在公路上被拖行得血肉模糊,它拧尖了脑袋要往车里钻。弥晏咬紧牙关,肩膀死死抵着门,感觉自己简直在和一头狗熊角力。 “弥晏!”谢云逐时刻关注着他的情况,“别拼力气,找机会开枪!” “明白!” 话音未落,车窗上出现了蛛网状的裂痕,防弹玻璃都快要顶不住了。弥晏闻到了雨水的腥气,感到雨丝凉凉地飞洒在了脸上。他看到伪人扭曲的脸紧贴在碎裂的玻璃后,眼球凸起紧贴玻璃,它的眼白被细小的玻璃碎片划出了大小伤口,眼球都被浸成了红色,然而那浓黑的眼瞳依旧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好像恐怖片里的特写镜头。 弥晏并不恐惧,然而他快要坚持不住了,别说开枪,他现在连一根手指都不敢松懈,否则伪人就要连着车门一起挤进来。就在这时,谢云逐向左猛打方向盘,弥晏的身体跟着一晃,就听他喊道:“抓紧!” 恍当一声巨响,皮卡带着自毁般的气势,狠狠地撞在了路旁的大树上。那一瞬间弥晏清楚地听到了伪人的骨头被撞碎的喀嚓声,一大泡血肉喷在了车门上,伪人的脑袋也被撞扁了,白花花的脑浆飞溅出来,腥臭扑鼻。 这所有的痕迹又被雨水洗去,沿着车窗向下淌,被撞扁的伪人还紧贴在车门上,只是有点打晃。 趁着它放松力道的那一瞬间,弥晏一鼓作气向外推开了车门,早就准备好的冲锋枪对准伪人的残破躯体,哒哒哒哒哒地疯狂喷吐火蛇! 伪人扁扁的身躯被打得稀烂,不住向后退,终于最后一根手指也离开了车门,像一摊烂泥般倒在了地上。 “做得好!”谢云逐再次加快速度,想把伪人彻底甩开,然而一回头,却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弥晏随手丢掉了发烫的冲锋枪,从孟玉成的军火中挑出了肩扛式火箭炮,然后果断推开摇摇欲坠的车门。 为了把肩上那个大家伙扛出去,他的整个上半身都探出了车门,噼啪的暴雨迎面砸来,狂风吹乱了他的白发,在一片昏黑之中唯有他的金瞳耀眼如火炬。 “疯了吧你!”谢云逐吼道,“给我回来!” 踩着他的话音,弥晏发射了那枚□□,伴随着轰然巨响,爆炸的火光在身后亮起。在地上飞速爬动的伪人,瞬间湮灭在了那至高的暴力之中。 一瞬间,谢云逐在那白昼般的光亮中几乎失明,耳朵里灌满了爆裂的响声,他唯一能做的是踩死油门,尽可能地开快一点。 好在皮卡马力充足,他已经开出了爆炸范围,同时弥晏操控领域覆盖上车尾,避免了像上次那样火烧屁股的惨剧重演。然而车后传来的巨大的冲击力,还是把整辆车都掀起了一瞬,又重重地四轮着地,谢云逐的心脏也跟着坐了一次过山车,在胸膛里疯狂跳动。 他仍有些眼盲,回望只能看见滚滚浓烟,却看不见弥晏在哪里,一种极其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感觉如果弥晏真的出事,他的心或许会痛到裂开。 “弥晏?”他的嗓子里压着颤,喊了一声。 “我没事。”回答他的是一道清朗的声音,谢云逐用力眨了几下酸疼的眼睛,才重新适应了黑暗,他看到弥晏仍保持着刚才的动作,只用一只手抓住车沿,他像雨夜里的精灵一般,以这样危险的姿势轻飘飘地挂车外。 探头张望了一下后面爆炸的深坑,他才放心地把上半身缩了回来。 然后他便对上了谢云逐的眼睛,那向来平静的深蓝眼眸,第一次涌动着疾风骤雨,男人的声音里压抑着冰冷的愤怒:“你做了什么?” 弥晏下意识缩了缩脑袋,嗫嚅地解释道:“那个伪人还没死透,只用子弹没有办法消灭它。不这么做的话,它还会继续追上来的……” “我问你这个了?”谢云逐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确定没有危险后,他干脆在路边停了车,转过身来揪起弥晏的衣领子,“我有允许你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吗?!” 弥晏愣住了,刚才那一系列的举动的确危险至极,稍有差池他或许就会掉下车子,或者被爆炸的余波吞噬。从始至终,谢云逐一直教给他的是审时度势、保全自己,他甚至不会允许自己开夜车,所有危险艰巨的任务他都自己扛。 尽管他确信自己能做到,但回头想想,这里面多少都有赌的成分。 这么冲动并不像他,他让阿逐担心了。 弥晏深深地低下了头,发热的脑袋也终于冷静了下来,他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与其说是为了消灭敌人,倒不如说是想要证明自己。 证明自己不是梦中那个薄情寡义,见一个爱一个的混蛋。 证明自己英勇无畏,能为了心上人赴汤蹈火。 证明自己爱得矢志不渝,仍当得起爱神之名。 ----------------------- 作者有话说:放心,这本从头到尾1v1包纯爱的[彩虹屁] 第67章 驻军地 谢云逐看着弥晏伤心失落的样子, 眉头拧了起来,明明现在那么乖,犯了错不用教训自己就能反省到位。可刚才那危机的关头, 为什么会突然失控呢? 连他都被带着失了控,惶恐到方寸大乱。好像那孩子就是爆炸本身, 会让自己短暂地失明与失聪,从而失去对现实的把握。 “毛球,我知道你不怕死,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谢云逐一字一顿地问道,“如果你死了, 我会怎么样?” 弥晏仰起头, 用湿润的金眸注视着他,“如果我死了,你会为我感到伤心难过吗?” “我不会。”谢云逐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我会一个人生存下去,就和遇到你之前一样, 也许以后还会遇到比你更乖更懂事的。” 比我更乖更懂事的?弥晏听到这话, 心都快碎掉了, 在眼眶里打转的泪珠终于滚落下来, 他伤心得哭了。 “所以你给我好好活着,要是连命都没有了,你还能做什么?”谢云逐见不惯他哭, 从口袋里摸了支烟叼在嘴上, 深深吸了一口,目光看向窗外浓黑的雨幕,“说到底, 我们才认识多久?你之所以那么喜欢我,不过是受契约的影响……” 在你漫长的神生里,我不过是白驹过隙。在我之前,在我之后,你会有很多很多深爱着的人,随便爱上谁不过是你的天性使然。 他没有把这后面的话都说出口,一切都隐没在一口徐徐吐出的烟气里。 弥晏却是一身冷汗,被戳中了最隐秘的心事,他顿时无地自容。原来阿逐一直什么都知道,即使他不清楚自己做过什么样的梦,可是他从最开始就没有对自己抱有任何期待。 这样的事实,真是叫人伤心。如果他还是个毛球,能哭到把自己的毛全都打湿掉,然而他现在毕竟是长大了,所以抬起胳膊擦了擦眼泪,他忍住了一声哽咽。 对话没有再继续,因为在前方很远的地方,又亮起了火光,紧接着传来了爆炸的声响。 那可能是其他拿到了武器的清理者,也有可能是本土的军队。 谢云逐强打起精神,抽了一口薄荷烟,然后把烟蒂丢出了窗外。皮卡除了前门有所损毁外,其他地方都还运转良好,安桥也还好好活着,蜷缩在后座地上大喘气。 这不是有闲心谈情说爱的时候,谢云逐谨慎地把着方向盘,朝前方开去。 大灯把崎岖不平的公路照得一片敞亮,大老远谢云逐就看到了军队的车子,不知道开来了多少量辆,从装甲车到物资车,一直延伸到了他望不见的浓黑夜色里。 一轮炮火洗地已经结束,地上大片大片的炮坑,里面焦黑的尸体堆积如山。 穿着白色防护服的军人拦停了他们的车子,将枪口对准了他们。 谢云逐乖乖地举起手,配合检查。 那个军人用什么仪器仔细扫了扫他们的眼睛,得到了安全的结果,才放下了枪。隔着防护服看不清脸,但他的声音很热忱,听起来不知道有没有年满20岁。那个士兵问道:“你们从卫城来的?” 谢云逐点了点头,顺便解释了一下他们要把病人送到双峰城医院去。然后他又好奇地问道:“怎么来了那么多军队?” 他们和自己反方向行驶,八成是要到卫城去。 “你没听到消息么?”那士兵说,“卫城沦陷啦。” “卫城……沦陷了?”谢云逐愣了一下,“我下午才刚离开卫城,那时候还是好好的……”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58节 他想起了用生命来阻挡伪人的老板娘,还有那些繁忙的店铺和努力生活的人们。他们现在或许已经变成了行尸走肉,在荒凉的大街上游荡。 这才短短半天…… “嘛,就是这样,听前辈们说,伪人一旦爆发起来是非常快的。”年轻的士兵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又含着笑意对他说,“不过你们是很幸运的,在最后时刻逃出来了!送完病人后,你们就去新都吧,那里很安全,一定能坚持到最后一刻。” “那你们呢?”谢云逐盯着他白色的面罩,猜不透他的表情是否如他的话音一样轻松,“如果整个卫城都沦陷了,这点军队过去也无济于事,你们都会死在那里。” “啊,前辈也是这么说的,我们在打一场注定会输的仗,”士兵挠了挠头,“所以你看,我们都带了这个!” 他似乎有些得意似的,指了指自己腰上臃肿的武装带,谢云逐才发现里面都是炸药。在完全被感染为伪人前,他们还能剩下两三秒的理智,足以让他们点燃炸药,与周围的伪人同归于尽。 “……”谢云逐沉默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道,“既然知道会输,为什么还要向前?退守新都,至少能保存有生力量。” “可是保卫卫城,就是我们的职责!”士兵一派天真坦荡,大大咧咧地说。那头他的长官在叫他归队,士兵挠了挠头,“好了,我得走了,你们继续往前开,就能抵达驻军地,那里很安全。从驻军地再往前,就是新都了。” “好,谢谢。”谢云逐目送他离去,他白色的背影如此渺小,几乎要消融在这条无边无际的雨夜里。 这注定是一场飞蛾与火焰的战斗,谢云逐已经听到了这个年轻人燃烧殆尽时的扑簌轻响。 士兵小跑几步,回头朝他敬了个礼,大声道:“等你到了新都,别忘了告诉那里的人,是我们守卫了国土,到死都没有后退一步!” 装满年轻士兵的车队浩浩荡荡地开过他们,朝着沦陷的卫城前进。仅仅是与他们擦肩而过,弥晏的玻璃罐子里,便又凝聚出了一份新的爱意,与鸡蛋挤在一起——那东西看起来就像是一枚金子做的荣誉勋章,属于这些满腔热忱的士兵们。 沿着那条满目疮痍的道路继续前行,在清晨时分,两人终于抵达了士兵所说的驻军地。 由于艰难的路况,加上路上的层层检查,他们的行程将比预想中的慢。另一个摆在面前的问题是,他们的皮卡快没油了。 这段路是弥晏开的,谢云逐一直在副驾驶座上休息。他睡得那样沉,无论车子如何颠簸,撞到树或是压死几个伪人,他始终没有醒。 弥晏不太熟练地将车子停在驻军地的车库里,一个人霸占了两个车位,好在车库够大,里面的车也够少。他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然后轻拍了一下谢云逐的肩膀,“阿逐,醒醒,我们到驻军地了。” 谢云逐的脑袋歪了歪,居然没有第一时间醒过来。过去他的睡眠总是很浅,像站着睡觉的鸟一样,稍有风吹草动就能机警地睁开眼睛。 可他现在开始轻易地显露出疲惫。弥晏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长大了的缘故,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总觉得这个男人无所不能,可现在他也能看到那盔甲下的脆弱。 他叫到第二声的时候,谢云逐终于睁开了眼睛,那眼神还是散的,带着梦的余韵。他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现在几点?到哪里了?安桥死了没?” “6点,到驻军地了,我们现在在七号军营。”弥晏道,“车子没油了,所以我问长官能不能给我们一点油,他很为难,说汽油的储备已经非常少了,供给前线都不太够。我再三请求,长官才答应我,如果能帮他们一个小忙的话,就给我们的油箱加满油。” 第三个问题无须回答,一醒过来谢云逐就听到安桥那破风箱般的喘息声。 “什么忙?”谢云逐问。 他总觉得有点可疑,有什么事情是全副武装的军队做不了,要他们这两个外来人才能做的? “长官没说,他要我们去营地里,边请我们吃早饭边说。要去吗?” 谢云逐思忖片刻,点了点头,“走,去看看。” 从导航地图上能看出来,这片驻军地非常大,占据了前往双峰城的必经之路。这是守卫新都的最后一道防线,任何过往车辆都会经受严密排查。 没必要在这里就得罪军队,谢云逐打算先去听听这个小忙是什么,能帮则帮,不能帮的话就得看看能不能从哪里顺点汽油,或者想办法搞一辆新车,方法总比困难多嘛。 大雨短暂停歇了片刻,天上仍然阴云密布,好像永无止境的夜晚。军队的营房都亮着灯,里头传来了熙攘的人声,叫人久违地感到安逸。 到了最大的营地,里面非常简陋,只有一片遮雨的顶棚让它显得像个建筑。大厅里坐满了穿着白色防护服的士兵,他们正围着篝火闲聊。见他们进来,忽然所有人都停了下来,一言不发地转头向他们看来,那些目光交织成了一种有分量的压力。 被盯着的感觉并不舒服,好在很快人群中走出了一个高大的男人,他的防护服上佩戴着军衔,是个大校。他看起来刚执行完任务回来,防护服上脏污一片,脚上裤腿上裹满了泥巴。 他昂首阔步走过来,伴随着踩到淤泥一般咵唧咵唧的声音,一直走到了谢云逐面前,敬了个标准的军礼:“你好!我是第七营的赵海鹏大校!” 他的声音中气十足,但不知为何听起来有点怪,谢云逐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才道:“我叫梁雨随,这是我弟弟梁毛毛。” “幸会幸会。”赵大校握住他的手热情地晃了晃,“我正发愁呢!你们愿意来帮忙真是太好了!” 等一等,谁答应帮忙了?谢云逐皱了皱眉,还未来得及出声反驳,就被热情的赵大校拉到了最大的篝火旁。谢云逐一眼看到那里坐着的三个人,表情微变。 那三个人抬头看到他,也是不加掩饰地露出了谨慎和敌意。 那三个人有的穿着防护服,有的干脆只穿着件冲锋衣,他们的长相与当地人并无不同,但是那种深沉的气质和杀伐果决的气场却和傻白甜的当地人完全不同,因此他们很容易就能在人群中认出彼此——清理者。 也是,这个本里有一百来个清理者,算算也该见到了。只不过……谢云逐挨个看过去,忽然察觉了一丝不妙。 他们没有一个人身边,带着自己的安桥。 从孟玉成那儿可以推断,他们进入游戏时得到的身份是不同的,那么每个人的安桥应该也是不同的。他们的安桥病重到无法下车,谢云逐才把他留在了车里,但这些人的安桥总不会都是这个情况吧? 他冷冷地扫了赵大校一眼,赵大校的声音依旧热情,然而握住他的手已经变成了铁钳一般,“坐、先坐。小林,拿点肉包子和粥过来!” 谢云逐和弥晏盘膝坐下,他身边坐着一个高瘦的黑皮女人,不耐烦地瞪了赵大校一眼,“人来齐了,你总可以说了吧?” “就是!快一点!”坐在他对面的秃顶男人吼道,“我的朋友受着伤呢,你要扣押我们到什么时候?!” “诶,怎么能说是扣押,不过是请各位来帮个小忙。至于你们的安桥朋友,我们也会好好照顾的。”赵大校在唯一的空位上坐下来,接过肉包子递给弥晏,“小家伙,先吃肉包。” 弥晏没有接,恼怒地看向他。最开始进军营的时候,他是真的相信了赵大校的热情,才会放心地把车停在进营地里,谁能知道赵大校是个笑面虎,话里话外都透露出一股威胁。 他更气自己,谢云逐不过是睡着一会儿,他就不停地犯错,把他带入了危险中。 “我不吃。”弥晏生硬地拒绝道,“为什么这里的士兵没有一个在吃东西?我不好意思一个人吃。” 话音未落,那些篝火旁的士兵又朝他看了过来。的确,明明是休息的时间,营地里一百多个人竟然没有一个在吃东西。他们把自己死死地包裹在防护服下,似乎在严防死守着什么未知的危险。 谢云逐反倒淡定下来了,看赵大校这架势,他琢磨着自己八成已经进支线了。这条支线横亘在必经之路上,逃也逃不掉,既然进了,那没有不掉层皮就能过的道理。 他把弥晏攥紧的拳头拿到手心里把玩,让他的拳头舒展开来,这是一种无声的安抚。就听赵大校噼里啪啦地说了起来:“请各位到这里来,是想请你们找一个人。” “找谁?”秃顶男人是个急性子,咄咄逼人地问道。 “伪人。”赵大校道。 两个字,直接把清理者们都干沉默了。 但凡碰见过一次那种东西,他们就绝对不想再面对第二次。 “为什么要去找伪人?去哪里找?这不是要我们去送死吗?”黑瘦女人也道。 “因为我收到了一个可靠情报,”赵大校的语气变得低沉,严肃的目光越过防护罩凝视着他们,“就在这里,在第七营,混进来了一个伪人。” 第68章 密文 混进来了一个伪人?清理者们顿感头皮发麻, 他们都知道那玩意儿的传染性有多强,稍稍被它抓到机会,整个军营都会在瞬间覆灭。 如果驻军地沦陷, 那么他们即使离开也没有任何意义,成千上万个全副武装的伪人将很快杀入新都, 灾难的浪潮将席卷全国,没有任何地方能幸免。 “你们不是有检测设备吗?想办法去找到它啊!”秃头男人叫道。 “排查已经进行过好几遍了……”赵大校苦笑道,“如果我们的办法有用,就不会麻烦各位了。” “但是我们也只是普通人,我就是个送外卖的……” “我相信大家拥有不一样的才能,”赵大校却直接打断了秃头男人的话, 深深地看向所有人, “各位从外面的世界来,一定能看到我们所看不见的东西。平时呢,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算有人做了袭击士兵还把他塞进垃圾桶的事,我们也从没说过什么……” 这个军人知道的事情比他们想象得要多, 清理者们惊疑不定地闭上了嘴。唯有被点名了的谢云逐, 还一脸淡定地嘬着营养液, “大校, 你调查我们啊?” “对付外来者,还是警惕一些好,诸位的行踪尽在军方的掌控之下, 必要的时候我们可以展开深入合作。”赵大校见几个人都被震慑住了, 便满意地点点头,意味深长地笑道,“不错, 看来大家都是聪明人,在这里,足够聪明的人才能获得线索。” “帮忙好啊,我最喜欢帮忙了。”谢云逐笑了笑,“不过为什么能确定混进来了一个伪人?消息是从哪里来的?据我所知,伪人的行为有很多的反常之处,并没有那么容易混入人群中。” “昨天早上,有多个探测器检查到了伪人出现的信号,但很快信号都丢失了。我们紧急封闭了所有出入口,开始了内部排查,却一无所获。” “哦?那个信号出现在哪儿?” “就在这儿。”赵大校凉嗖嗖地说,“你屁股坐着的地方。” 所有人都感到屁股一凉,秃头男硬着头皮问:“信号怎么会丢失的?” “要么是伪人干的,要么就是我们之中出了个‘人奸’。”赵大校苦笑道,“现在所有的监测系统都瘫痪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修好……” “我可以帮忙修理。”一直没出声的男人忽然道,“我是专业工程师。” 他戴着眼镜,看起来有些腼腆,是一个典型的理工男。 “哦,这真是太好了!”赵大校喜不自胜,“我就说救星来了,这下我们都有救了!” “不过你先别急着去,听我说完。这个伪人可能和你们想象得完全不同,他是进化过的品种。” “进化?!”清理者们异口同声地问道。 “是的,进化。”赵大校沉痛地点点头,“它比你们之前见过的所有伪人都要聪明、狡猾、更像一个人类……你们一定要小心。” 这话叫人情不自禁地疑神疑鬼,好像那个伪人就潜藏在他们之中。赵大校给了他们每人一张第七营的地图,由于及时封闭,他相信伪人依旧躲藏在营中。 然而即使如此,这也是一个占地巨大的军营,光建筑就有十来座,更别提那大得吓人的操场和仓库。 “这让我们上哪里找去?”秃头男人急眼了,“我是外地人,不是狗,我可闻不出伪人的味道!” 赵大校瞅着他:“没事,卫城这会儿已经沦陷了,再过不久整个南方的外地人都会聚集在这里,我挨个求过去,总会有人有办法的。” 这话一出,清理者们的脸色都难看起来,再迟钝的人也反应过来,这恐怕是整个南线必经的支线,所有成功逃亡的清理者都将汇聚在这里。他们不约而同地打开了系统界面,看到依旧在线的清理者还有80多人,就算只有四分之一能到这里,也会造成相当激烈的竞争。 而这些人里万一有神契者,这条支线怕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找就找呗,俺老孙当了那么多年私家侦探,总归是有些本事的。”秃头男人在地图上扫了一眼,果断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黑瘦女人跟着站起来,走的却是秃头男人的反方向。理工男也站起来,“那我就去修监控设备——要是设备找到了伪人,这把算我赢吧?” “那肯定的,我代表整个第七营感谢你的贡献。”赵大校煞有其事地说。 然后他的头,便转向了唯一坐着不动的二人——那个黑发男人垂着头,半合着眼睛,居然在打瞌睡! 有这样良好的心态,赵大校相信他做什么都会失败的。 “让哥哥在这里休息吧,我去找。”弥晏自觉地站起来,忽然斜地里伸出一条胳膊勾住了他的肩膀,谢云逐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你打算去哪里找伪人?” “宿舍楼。”弥晏道,“如果我是伪人,我就躲在宿舍楼里,等晚上大家都睡了,我就跑出来偷偷感染所有人。” “有点想法,但想得不深,”谢云逐道,“伪人不会藏在宿舍楼里,也不在厨房和药房。” 厨房和药房,便是刚才秃头男人和黑瘦女人前去的地方。他们和弥晏是同样的思考方式:不管伪人进化成什么样,他们的底层逻辑不会改变,那就是尽可能地感染更多的人。 军营里的士兵都全副武装、严防死守,只有在三种情况下才有机会打开防护服,那就是吃饭、上药和睡觉。 “伪人能想到的事,赵大校不会想不到,如果它足够聪明,就不会去这几个地方送死。”谢云逐看了赵大校一眼,“对不对?” 赵大校赞许地点点头,“这三个地方我们都仔细搜查过,并安排了重重陷阱,要是伪人肯自投罗网,那就再好不过了。你很聪明,按照你的想法,你觉得伪人会在哪里?” “如果我是伪人,我对感染军营没有任何兴趣。”谢云逐道,“这里的防守如此严密,恐怕露头就会被秒。我只会在暗中等待时机,想尽一切办法离开这里——因为我是伪人战线中打入最前线的一颗钉子,就像过河的小卒,我会竭尽一切努力前往新都。” 冲破密不透风的军队防线,感染安桥的心脏,如果这个进化版本的伪人足够聪明,它一定会这样做。 赵大校一拍大腿,“但我们岂会想不到这点,我们绝对不会给伪人逃出去的机会!”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59节 “不,你做不到。”谢云逐冷冷地盯着他,“军营里不产出任何物资,你们连汽油都已经严重短缺了,你们需要接受来自新都的能源。之前的食物供给一直来自于卫城,现在卫城也沦陷了,你们必须想办法从其他地方搞到食物,否则在感染前所有人都会被饿死。这样大的一个军事基地是无法密封的,伪人就藏在即将前往新都的某个队伍里。” 赵大校渐渐坐直了,他身上那种浮夸的热情终于消失无踪,变成了一种深沉的严肃。他深深地盯着谢云逐:“那你已经猜到伪人藏在哪里了?” “不,我什么也没猜到,”谢云逐说,“在行动前,伪人可能藏任何地方,这么大的基地,你让我上哪儿找去?” “那你……” “我坐在这里,是在等待你给我更多线索。”谢云逐盯着他,“你说过的吧——足够聪明的人,才可以获得线索。” 赵大校哈哈一笑:“好,好啊,你的确够聪明,那我也能放心把这东西给你看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其实不是我不想给你们线索,而是这个东西太过诡异,不聪明的人也看不懂。” “原来如此,如果被那些蠢货得知了线索,说不定会贸然行动打草惊蛇,”谢云逐赞许道,“赵大校果然谨慎。” 弥晏听得一愣一愣的,他完全没想到赵大校居然还藏着线索,更想不到谢云逐三言两语间就能把线索套出来。 “谨慎点好啊,你不知道伪人有多狡猾。”赵大校把照片递给谢云逐,“你看看吧,那个伪人出现后,用了5分钟时间在地上写下的几句话,有点像是密语,可能是留给它的同类看的,反正我是半点都破译不出来。” 谢云逐接过照片一看,立刻明白了赵大校为何用“诡异”来形容这几行字。只见地上用碳灰写了几行龙飞凤舞的大字: 我是神的信徒,我不死不灭,我将成为安桥的拯救者。 你必须相信我知晓世间的一切,从异国的语言,到生命的真谛,到世界的本源。 我就藏在这五个问题的答案里: 一、你是谁?你永恒的仇敌是谁?它们指向同样的答案。 二、你的胜利将有何回报? 三、安桥死在几月里? 四、为什么这一切永无止境? 五、为什么这一切永无止境? 弥晏凑过来看了半天,简直摸不着头脑:“邪教徒呀……” 这个伪人的精神状态,的确有点像他们在永夜之墟见过的神神叨叨的家伙们。 “有意思……”一时间谢云逐脑海里冒出来许多猜测,他难得感觉事情有趣起来。在这狂放的字迹后,他感受到了一个急欲倾诉的灵魂。 他松快地站起来,和赵大校告别:“行,感谢你的情报,我们这就去找线索。” “就看你了!”赵大校也跟着站起来,恢复了激情昂扬的语调,“加油!” 此刻面对面听他说话,谢云逐终于明白违和感出在哪儿了——赵大校的话音传出来的位置,要比实际是嘴巴的位置低一点。 也就是说,在高大的防护服下面,其实藏着一个挺矮小的男人。他努力作出威武雄壮的样子,维护自己的尊严,好统帅整个军营,想来有点可笑也有点可敬。 他随便挑了个方向往前走,弥晏跟在他后面,崇拜地露出星星眼:“阿逐已经猜出来了吗?好厉害!” “哦,那倒没有……”谢云逐撇了撇嘴,“我就是想去趟车库,看看能不能偷偷把车开出来溜走,动脑子的事谁爱干谁干。” 弥晏“哇”了一声,“阿逐果然好厉害,我就没想到可以直接逃跑!” 谢云逐笑了一声,傻毛球子小嘴抹蜜,真是会讨人喜欢。 他伸手捏了把他的脸,“没事了吧?不伤心了?” 这是在说那个雨夜他们发生的争吵。对于谢云逐来说,这已经是一种主动的让步。 弥晏习惯性地蹭了蹭他的掌心,笑着摇了摇头。明明之前还伤心得掉眼泪,现在看起来却一点事都没有了。 “……”谢云逐用力摩挲了一把他后脑勺上的发茬,望着他的眼睛说,“你不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你要是不在了我会伤心。那时我很生气,不希望你太冒险才那么说的。” 弥晏笑得露出了白牙齿,甜甜地应道:“嗯,我知道!” 第69章 破译 两人边聊边走到了车库, 发现那里被重兵把守着。士兵说赵大校特别交代不允许他们进去,调查也不行。 谢云逐“切”了一声,悻悻而归, 被迫捡起了动脑子的活儿。 就近找了间空的文书室,谢云逐摊开一张白纸, 开始写写画画。 首先伪人的自我介绍就非常有趣,这个进化出智慧的生物自称是神的信徒,不死不灭,知识渊博,还能拯救安桥,看起来很没有逼数的样子。 “伪人说的神是谁?”弥晏好奇地问, “会是这个副本的主神吗?” “也有可能是来路不正的邪神。”谢云逐道, “我倒想起一个问题,和安桥国的人接触下来,我从未听说他们有什么信仰。” 这里的人都不信神, 也没有什么神话传说故事,非要说有什么信仰的话, 他们信仰的可能是国家。 “所以更有可能的是, 这个副本的主神已经完全堕落了。”弥晏推测道, “祂已经完全变成了反派boss, 成为了伪人的护佑者。” 这完全是一件有可能发生的事,毕竟在通关前,他们也无从得知这个副本的混沌值。说不定这个重度污染的世界, 混沌值早就已经爆表了。 “有效信息太少, 先别管这个神的身份,来看看下面五个问题。”谢云逐用笔尖敲了敲纸,“第一个问题:你是谁?你永恒的仇敌是谁?它们指向同样的答案。嗯, 宝宝,你是谁啊?” “我是弥晏。”弥晏说。 “对,我是谢云逐。”谢云逐模仿他一本正经的口吻道,“然后这里就出现了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回答者不同,答案也不一样。”弥晏道,“这样就没有标准答案了。” “没错,所以我更倾向于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一种身份。如果真像赵大校猜的,这是给其他伪人留下的信息,那么这道题的答案就是‘伪人’,可问题又来了——” “这个问题的后半部分,问永恒的敌人是谁,如果回答者是伪人的话,这个答案就会是‘人类’。” “这样两个答案就冲突了,不满足第一题的条件。”弥晏说。 谢云逐点点头,“反过来也是一样的,如果回答我是‘人类’,那么敌人就是‘伪人’,依旧不同。” “为什么‘你是谁?’和‘你的敌人是谁?’这两个问题会指向相同的答案?”弥晏百思不得其解,“太奇怪了,谁的敌人会是他自己呢?” 谢云逐咬着自己的指节,这是他思考时的一个小习惯,“再换条思路,虽然周围的一切都很逼真,但你知道这只是一个副本而已,我们不过是在其中一个支线中。在这个副本里,我们的身份是什么?” “外来者!”弥晏立刻想到了赵大校称呼他们的方式,他们毕竟不是安桥国的国民,而是某种意义上的外部入侵者……想到这里,弥晏的脑海里亮起一盏灯泡,“啊,对了,对于安桥国来说,伪人也是外部入侵者,所以这道题的答案,是‘外来者’!” 毕竟外来者这个称呼,既可以包括他们自己,也可以涵盖伪人,阿逐真是聪明,一下就想到了第一题的答案! 谢云逐把“外来者”三个字写在第一题的边上,笔尖却长时间地停留在一处,留下了一个逐渐晕散的墨点。 不对、有哪里不对……虽然答案是相同了,但是这个“永恒的仇敌”是怎么回事?他们不过是这个副本的过客,是更高维度的入侵者,区区一个伪人,如何称得上“永恒”? 思路向着各个方向延伸,朦胧间他似乎抓住了一点蒙昧的火光,然而转瞬间思绪的尾巴又逃离了他的掌握,跑得无影无踪。 谢云逐朝椅背上一靠,决定不为难自己,继续看下一个问题。好的迷题都是一个整体,在一个地方死抠没有意义。 第二个问题:你的胜利将有何回报? “如果这个问题是给伪人看的,那么胜利的回报便是安桥国,”弥晏说,“但是伪人不吃不喝也不享受生活,它们占领这个国家有什么意义吗?” 它们唯一的欲望似乎只是繁殖和扩张而已。 “如果这个问题问的是我们自己,那么答案是……”弥晏忽然卡住了,他们胜利的奖励是什么?其实什么都不会有,他们没有必须捍卫的祖国,也没有要在这个世界取得的东西。 只有在离开后,他们才可以获得赏金——但是这个出题的伪人,会知道赏金这种东西吗? “你必须相信我知晓世间的一切……”谢云逐喃喃着题干上的一句话,还是将“赏金”作为答案写在了纸上,只是后面跟了个大大的问号。 第三个问题最短,然而也最叫人头皮发麻:安桥死在几月里? 这句话仿佛说的是过去时,但理解为将来时似乎也没有问题。安桥又是指什么?这个国家吗?还是他们各自被分配到的人类安桥? 不过这次,谢云逐很快地在纸上写下了答案:10月。 今天是10月11号,不管是哪个安桥,不管死在过去还是现在,都极有可能是10月死的。 第四和第五个问题竟然是重复的:为什么这一切永无止境? “……”好像有一只手轻轻捏了下他的心脏,谢云逐恍惚了一瞬,如果可以他也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这一切永无止境。 他仿佛看到了那个狡黠的出题者,就这样站在他的对面,它说你必须相信我知晓世间的一切,我连你内心最深的绝望都看得分明。 不是没有答案,而是有太多答案,谢云逐反而无话可说。 “这两句话有点像是抱怨呢,”弥晏尝试推理,“就好像安桥国的百姓会抱怨战争永远不停,这个伪人似乎也有点厌倦战争了。可答案应该是什么呢?这也太模糊了……” “不仅仅是战争,上面说的是‘这一切’永无止境。”谢云逐的笔尖回到了最开始的一句话:“它曾说过,它不死不灭。” “可伪人并不是不死不灭的啊,它们被炮轰火烧也会死。”弥晏说,“还是说这个伪人被它口中的神祝福了,所以它自己得到了永生?但是这也不可能……” 毕竟它以为的世界不过是一个副本,它将随着游戏不断地重启,除了主神,没有人能在这无尽的轮回中获得永生。 “但这也是一种永生,”谢云逐用笔尖轻轻敲打着“永无止境”四个字,“安桥国的所有人,还有伪人,他们会随着一次次副本重启而获得无尽的生命。他们永远不会死亡,但也永远不会再向前,只是被困在这一次次轮回里。” 就好像被刻录下的一段影像,他们的人生永远只能重播这一段。 如果、只是如果,这其中真的有一个伪人蒙受神启,知道了自己正处在不断的轮回中,它保留了每一次的记忆,知道这一切苦痛不过是神的游戏。它会不会就这样狂妄自大,自认为是仅次于神的存在,又如此孤独绝望,诅咒这不可违逆的命运? 谢云逐在四五道题后面写下了同一个答案:轮回。 重新整理他们的分析,从第一题到第五题,他在第一轮思考后写下的答案依次为: 外来者 安桥国or赏金? 十月 轮回 轮回 无论如何组合搭配,这些词语都不存在任何意义。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他们继续讨论,将更多的猜想写在了纸上。然而那些新增加的答案之间依旧无法产生任何化学反应,纸上的词语依旧是一团拆不开的乱麻。 谢云逐仍然想不通“永恒的仇敌”的深层意味,仍然不明白四五题为什么会重复两次,同样也想不明白出题者留下这段信息的目的是什么。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他们的安桥还被关在车库里,随时都可能暴毙。 在理智之外,谢云逐开始相信自己的感觉,他不再死死地盯着那张纸,而是闭上眼睛,狂乱的字迹在他眼前飞舞,随意组合变换,他描摹着那个出题者的形象,好像在冥冥之中与它本人对视。 他看到了疯狂,看到了绝望,看到了痛苦。 他忽然提起笔,划掉了第二个问题里“安桥国”这个答案。 “为什么划掉这个答案?”弥晏不解地问,“如果是写给它的伪人同伴看的,那么胜利后获得的应该就是安桥国呀……”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60节 “不,这是写给我们看的。”谢云逐笃定道,“即使对于人类来说,这个伪人都过于聪明了,没有任何伪人能理解它,这段话只能是写给我们看的。” “我们……”他咀嚼着这个词——所以说,我们是谁? 他自己、弥晏、黑瘦女人、秃头男人、理工男,还有之前被塞进垃圾桶里的孟玉成,所有这些会进入支线,看到这段信息的人。 我们是清理者。 谢云逐更新了第一题的答案。 我们永恒的仇敌是谁? 谢云逐不停笔地继续写下去: 混沌。 这个伪人的神如果告诉了它轮回的真相,那为什么不告诉它更多的事?比如这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外乡人,其实都是游戏玩家,比如说这个游戏的最终boss就是混沌。 必须相信它知道一切。 “清理者”和“混沌”,这是在感觉上最让谢云逐舒服的答案,可惜的是,它们仍然不相同。 第一题的两个问题,理应指向相同的答案。 “怎么办,没有时间了……”弥晏渐渐着急起来,“要不我们边找边想吧,说不定直接就找到了呢!” “时间……”谢云逐猫在躺椅里一动不动,像是有些魔怔了,喃喃地问道,“赵大校说它用了几分钟写完了这段话?” “五分钟,”弥晏答道,“然后它就不得不逃跑了。” “五分钟啊……它的心理预期时间只会比五分钟更短。在那样紧迫的时间里,它必须抓紧时间留下一切有用的信息。”谢云逐重新将照片举起来,“可是这里面,却有一句从头到尾没用上的废话……” 它说:你必须相信我知晓世间的一切,从异国的语言,到生命的真谛,到世界的本源。 尤其是后面这三个东西,除了夸耀他的能力外,还有其他意义吗? “异国的语言?”弥晏忽然想起了什么,“话说回来,这个国到底是什么来着?安桥国的人根本就没有国和国的概念啊!” 谢云逐的心重重一跳,“对了,就是这个!这句话很有可能是一个暗示,破译密码要用到异国的语言。” 安桥国人没有国家的概念,但是他们有。可惜谢云逐唯一掌握的异国语言就是英语,而且大半还还给老师了。 他开始尝试将几个词语翻译为英语。 清理者,cleaner;混沌,ciaos。三年来他查过非常多的相关资料,所以对这两个词的英语了如指掌。 赏金,rewards; 十月,october; 轮回…… 谢云逐被结结实实地卡住了,弥晏却忽然道:“samsara,这是佛教所说的轮回。” 说完他自己都愣了一下,“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个?” 他非常确定的是,自己在此之前绝对没有接触过这个词,也不知道自己会英语,可看到这个词时,他自然而然地就翻译出来了。甚至连前几个单词他都认识! “毛毛你……”谢云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出来的话却接近于轻松的玩笑,“还接受过九年制义务教育呢?不,连samsara都知道,这是受过高等教育吧?” 弥晏被他夸得有些脸红,“反正我很聪明的。” “好了,来看看这些英语单词,5分钟内写下的题不可能太复杂,所以我倾向于最简单的解法。”谢云逐将cleaner和ciaos的首字母c圈了出来,”这里玩了一个文字游戏,题目并非说’两个答案相同’,而是说‘指向同样的答案’,那么他俩恰好指向同一个字母c。” 如果是取首字母的话,谢云逐接着往下,圈出了字母r, o, s, s。 他得到了一个有意义的单词:cross。 为什么四五题的题目是一样的?因为他们指向了单词里重复的首字母s。 谢云逐把这个词摆在了受过高等教育的弥晏面前,弥晏想了想回答道:“cross是十字的意思,也可以表示交叉、穿过,嗯,好像还有……” “不用想了,”谢云逐转了一圈笔,然后果断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在这里。” 那是整个军营里,唯一的一幢十字形的建筑。横平竖直,相当规整。 它的俯视图看起来,就像是一座苍灰色的十字架,深深地嵌入了大地里。 第70章 倒错的真相 “好了, 把这根线接起来,应该就没有问题了。”监控室中,张子青擦了把脸上的汗, 对身后的士兵说,“还好伪人只是剪断了电线, 像这样重新接起来就可以了。我等会儿小范围地测试一下,看看能不能运行。” 进游戏前,张子青可是大厂工程师,年薪大几十万,修理这种小毛病绰绰有余。可惜他濒临35大关,人事那边的朋友暗示他最近可能会被“优化”。他身上背着车贷房贷, 老婆又怀了二胎, 对于失去工作的恐惧压过了对于死的恐惧,所以他进入了游戏,来挣自己的未来。 士兵热心地递了一条毛巾给他:“你的水平真不错, 加入我们后一定能发挥大作用!” 谁说要加入你们了?张子青腹诽,等老子从这里出去, 分分钟千百块, 和你们不是一个社会阶层的。但他表面上还是和和气气地点头笑道:“能为国家做点贡献, 我心里也高兴。” 他刚进游戏时就发现了, 这里的人都是一帮盲目爱国的小粉红,又傻又好骗。 那士兵果然对他微笑起来,他没有戴头罩, 厚嘴唇包裹着大龅牙, 大概自己也知道自己长得丑,所以只是抿唇羞涩地笑着,看起来淳朴又憨厚。 “不过伪人真的只有一个吗?”张子青做着最后的调试, “听赵大校说,那个伪人是在营地里被发现的,那么破坏监控的又是谁?我感觉营地里的伪人肯定不止一个。” 当然了,有几个都没关系,当那帮人没头苍蝇一般乱找的时候,他就安坐在监控后,俯瞰全局,营地里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在他的监控之下,没有一个伪人能逃过他的法眼。 这就是知识的力量,公司凭什么嫌他老嫌他贵?难道他读那么多年书不值得这些报酬?该死的…… “我看看,监控一旦识别到伪人,就会发出滴滴的警报声,并且射出一道红外光,指着那个人的脑门,并将它在整个系统地图中标记出来……”张子青看着屏幕上的军营地图,目前所有的监控都还是关闭状态。 他决定谨慎一点,先打开了这个房间的监控,看看能不能接收到画面。按钮按下去的一瞬,他有点没由来的紧张,就好像每次等待新产品上线时那样…… “滴滴滴滴——!” 房间里的监控被启动的瞬间,就发出了尖锐的警报声。 “呃……”张子青有点囧,又有点庆幸,幸亏提前在这间房测试了一下,不然就要闹笑话了。幸亏多年的大厂经历让他养成了谨小慎微的习惯,他推了推眼镜,回头对那个士兵说:“不好意思,估计哪里有bug,我还要再调试——” 他忽然止住了所有话音,喉结不安滚动了一下,仓促咽进去了一声尖叫。 那个士兵脸上仍然挂着憨厚的笑,监控探头射出了一道红光,正指着他的眉心。 “嘿嘿。”士兵望着他,笑容渐渐变大了,厚嘴唇终于包不住牙齿,朝两边咧开来。张子青的心突突直跳,看到他的嘴巴里逐渐露出了一层牙齿、两层牙齿、三层牙齿……密密麻麻地交叠在一起,就好像上下错杂的牙齿森林。 “不对,什么时候、有bug,绝对是bug……”张子青浑身被冷汗浸透,语无伦次地往后退。 那士兵咧嘴大笑地走上前来,手里不知何时掏出了一个注射针筒。 他先将针插入了自己的手臂,抽出一管血,然后一步步走近了。它断断续续的声音好像坏掉的机器:“欢迎加入我们、我们、更加高级的存在,从不为……从不为愚蠢的主义走向程序的终结,我们、我们自由!尽情地繁衍、分裂、永生……” 张子青绝望地后退,即使不看键盘,他绝佳的记忆力也让他最后按下了几个指令。在针尖刺入皮肤的一瞬间,他的头被按在键盘上,听到了耳边“滴滴滴滴” 的警报声响成一片,地图上大片大片地闪现红点,就好像通红的疹子爬满了皮肤。 全是伪人……第七营里全是伪人!憨厚的士兵,门口的守卫,还有赵大校……感染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他没有注意到? 还是说,从一开始,他们就进入了伪人的老巢?! 思维忽然停滞了,就好像脑子浸入了沸水里,被煮成了一块灰白的脑花。这个帮他从小镇做题家一路卷上人生巅峰的大脑停止了转动,他终于还是被优化了…… 优化成了更加“高级”的存在——伪人。 / 十分钟前。 十字形建筑离不算太远,谢云逐带着弥晏很快行动起来,并在过去的路上有意避开了巡逻的士兵。 弥晏不知道为何他对那些士兵都如此警惕,但还是忠实地按照他的吩咐去做。来到建筑门口,他们发现这是一座废弃的宿舍楼,由于前线士兵的大批量死亡,里面已经无人居住了。外面划着警戒线,有两个士兵在外看守,他们悄悄地从后窗翻了进去。 走进楼道里,地上还没有堆积灰尘,桌上摆着未喝完的水杯,水桶里堆积着要洗的衣服,床上散落着碟片和书本……好像一座崭新的衣冠冢。 这些东西的主人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他们或许仍然以伪人的形态存活着,然而生前的一切喜怒哀乐、兴趣喜好,都将离他们远去。 轻轻的脚步声回荡在空空的建筑里,除此之外,还有微不可闻的簌簌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就好像墙体里爬满了小虫子。 弥晏高度紧张,死死地端着手里的枪,提防着伪人从任何地方冒出来偷袭。 谢云逐想了想,把另一把枪丢给他,“用这个。” 这把枪里面装的是特制水弹,可以溶解伪人的身体,防止它们无限增殖。不过对于遭遇战来说,它的冲击力和杀伤性都不怎么够看,很难防范伪人的舍命一击。 弥晏好奇地问道:“为什么要换这个——” 他的话音未落,他们正前方三步远的一扇门忽然就从里面被推开了! 伴随着吱呀一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从黑洞洞的门里闪了出来,弥晏本就高度紧张,毫不犹豫地对里面那东西按下了扳机! “哎呀!” 门口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她向前走到了走廊昏暗的灯光下,弥晏才看清那是一个年轻女人,长发在脑后高高地挽起,五官很英气,一双眼睛格外炯炯有神。 她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研究人员,在军队的制服外面披着一件白大褂,现在这件白大褂被水弹给整个淋湿了。 弥晏倒吸一口凉气,如果刚才他还端着冲锋枪的话,后果将不堪设想!幸亏阿逐及时叫他换了过来,可阿逐是怎么猜到的?他简直就像是能预知未来一样…… 那个女研究员皱着眉头,拧着自己湿漉漉的白大褂,“真是的,我就这一件好衣服能穿了!” “对不起,我没有看清,真的非常抱歉……”弥晏红着脸,想要深深地鞠一躬道歉,然而谢云逐的手伸过来,揽住了他的肩膀,同时老大不客气地对那女人说:“戒严期间严禁进入被封锁的区域,你怎么会在这里?” 弥晏站着不动,他清楚地感受到谢云逐的手指在他的背上轻轻滑动,写下了两个字:小心。 “我回自己宿舍取点东西不行吗?”女研究员不服气地盯着他们,“你们又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们?”谢云逐轻笑一声,盯着她的眼睛里却毫无笑意,“我们是受赵大校之托,来追查伪人的。” “哦,所以你们就随意对人开枪是吧……”女研究员翻了个白眼,脱下了湿透的白大褂,弥晏看到她里面的制服也湿透了,正紧贴着皮肤,如果她是伪人的话,此刻那片皮肉都会被腐蚀殆尽,散发出恶臭的白烟。 然而此刻她身上,的确什么都没发生。 “作为赔罪,我们来帮你找东西吧?”谢云逐友好地提议道。 “不必了,你们又不知道我想找什么。”女研究员不耐烦地拒绝了,转身往走廊深处走去。不知是营地里的能源供应不足,还是楼道里的灯年久失修,灯泡在滋滋的噪音中闪烁不定。 窗外黑得离奇,阴云席卷天空,仿佛在酝酿着一场摧毁一切的风暴。她走得很快,几乎就要走进那灯光照不到的黑暗深处去。 那簌簌的虫子爬行声,似乎越来越近了。 弥晏忽然发现,她背部的衣服不正常地鼓起,仿佛里面藏着一颗瘤子,或是什么畸形的身体部件。他又回想起那女人空洞的眼睛,就好像、好像一个没有感情的伪人…… 可为什么特制水弹对她没有用?难道真如赵大校所说,伪人已经进化到了他买想象不出的地步,可以免疫特制水弹吗?弥晏摸到了冲锋枪的枪把,手却有些发颤,如果只是为了确认这种不详的预感,就贸然对她开枪,或许他会错杀一个真正的人类。 “我知道你在找什么东西。” 忽然,谢云逐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61节 女研究员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他。她的身体几乎已经隐没在了黑暗里,像一副阴森的古画,投来了意味深长的目光。 “是吗?你说说看,我要找的是什么?” 正在这视线短兵相接的一刻,楼外忽然传来了嘈杂的警报声,滴滴滴的声音响彻天地。可除此之外,外头仍是一片诡异的寂静。 楼道里的监控探头也活了过来,四处乱转,却没有像外面的那些探头一样发出警报。 这无疑印证了谢云逐的一些猜测,他慢吞吞地开了口:“你在找的,就是我。” “而且,”他抬头看了眼窗外,“你快没有时间了。” 回答他的是清脆的脚步声,女研究员快步走回了他面前,“你们进来时,被任何人看到了吗?” “没有。” “很好,”她迈着雷厉风行的步子,立刻走向旁边一个房间,“跟我来。“ 谢云逐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他知道自己已经通过了最后一关考验。 那个房间废弃依旧,而且监控探头是坏的,里面却有生活的痕迹,弥漫着新鲜的泡面味道。女研究员随意地在一张扶手沙发上坐下,“我叫贺瑛。” “梁雨随。”谢云逐刚自我介绍完,弥晏就很自觉跟上,“我叫梁毛毛。” 贺瑛却不是很关心他们姓甚名谁,“我还得再确认一点,你们是真的破译了密文,而不是瞎猫撞到了死耗子。” “密文是cross,你藏在十字形的建筑里,这是第一道关卡。”谢云逐将照片在她面前晃了晃,“进来后,你装作普通研究员主动出现,如果像最开始直接向你攻击,你会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如果我们的攻击真的对你造成了威胁,我相信你一定藏着反制的手段。检验我们是否能辨认你的身份,这是第二道关卡。” “哦,有意思,”贺瑛双腿交叠,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那你觉得我的身份是什么? “首先最重要的是,你是一个人类。”谢云逐也是毫不客气地在她对面坐下,隐隐形成对峙之势,弥晏站在他的沙发后,有如忠诚的骑士。 “我们从一开始就被误导了,整个第七营都是伪人,他们正在挖地三尺,寻找你这唯一的人类。因为他们无法凭自己的力量找到,所以需要借助我们的力量。”谢云逐有条不紊地说下去,“听外面的警报声,骚乱应该已经开始了,那些伪人正在发了狂地寻找我们。” 那三个倒霉的清理者,恐怕很快就会遭遇不幸。 贺瑛双手交叉搭在胸前,津津有味地听他分析。即使谢云逐说她是个人类,弥晏依旧觉得她的目光不像个人,更接近神与鬼。 第71章 贺瑛 明明被整个营的伪人搜寻, 贺瑛却没有任何慌乱之色,好像她早就习惯了这刀尖上舔血的生活:“哦,可你还是没有说出, 你判断我是个人类的理由哦。” 以前那些人看到她这样,往往能急得喷出火星子, 然而今天她算是棋逢对手,对面这个清俊的黑发男人也是无比淡定,那微微垂下的眼帘似乎显示出他还有点困。 “自从赵大校告诉我伪人可以无限进化后,我就在想,伪人与人类的真正区别是什么。它们可以藏起自己的异常,可以惟妙惟肖地模仿人类的言行, 甚至可以比人类更加狡猾和有耐心。”谢云逐道, “后来我想,他们和伪人唯一的不同,大概是他们没有情感。” 因为没有情感, 所以能面不改色地杀人,破坏被珍视的一切。 “而从你留下的迷题里, 我感受到了你作为人的情感。” “就这样?”贺瑛睁大了眼睛。 “就这样, ”谢云逐耸了耸肩, “我有时候还蛮感情用事的。” “你的确很特别, 说实话,你破译迷题的速度,也是我见到最快的。”贺瑛道, “有好几轮甚至都没有人能走到我面前呢。” 提起那个迷题, 谢云逐的脑袋还有些疼,他得承认这个答案有很多连蒙带猜、靠运气的成分,“我也很意外, 以前破译这个迷题的人很多么?” “大概有一半的几率吧,毕竟又不难。”贺瑛道,“毕竟我还专门用英语写了一行提示,让你们把首字母连起来看一看。就算不知道轮回是samsara,看到前面的cro,大致也能猜到答案了吧……” 谢云逐和弥晏皆是一愣,重新又把照片掏出来,“什么英文提示?” “什么?!”贺瑛也惊讶地坐直了,拿过照片来一看,她惊讶地发现照片上只有中文字部分,下面的一行英文提示根本就没有拍到! “赵大校的行为模式改变了,和之前的所有轮次都不一样——该死,又出现了新的变异方向了么……”贺瑛咬着牙自言自语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了什么,很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向面前二人,“所以你们是在没有提示的情况下破译出来的?!” “不然呢。”谢云逐撇了撇嘴。 贺瑛彻底收起了最开始的傲慢,重新打量这两个人。黑发男人依旧散漫地坐着,手上不得闲地玩着那个白发青年的发梢。那漫不经心的态度绝对不是伪装的,他应该已经疲倦到了极点,所以连对话时都会情不自禁地放空和走神。但若因此就看轻他,那绝对会被他不经意间露出的獠牙咬住咽喉。 至于那个漂亮的青年,在男人面前总是乖乖巧巧的样子。然而贺瑛不会忘记被他用枪指着的感受,那双干净到没有一丝阴霾的眼睛,纯粹得没有一丝人类该有的情绪,他按下扳机的速度会比任何人都快,他是一柄只忠于主人的杀人机器。 谢云逐哪知道她在一瞬间想了那么多有的没的,他单纯地在为自己死去的脑细胞哀悼:“如果你想让清理者来找你的话,直接写个cross就可以了,反正那些伪人也看不懂英文。” “不,你以为随便哪个清理者都可以来见我吗?”贺瑛扬起下巴,“这个迷题不单单验证你们不是蠢货,还需要你们理解我的信念。” “什么信念?”谢云逐笑了笑,“比如你知晓一切、不死不灭,是安桥的拯救者?” “正是如此。”贺瑛倨傲地答道,“我知道你们正在玩一个名为《混沌天途》的游戏,你们是清理者,正在对抗着混沌。而我,不过是一个副本里微不足道的一个npc,每个周期不超过15天,我就会随着安桥的毁灭被重置,从头开始。” 谢云逐经历过的副本有好几百个,他不是没遇见过高度觉醒自我意识的npc,然而像贺瑛这样知晓顶层设计,拥有每个轮回记忆的npc,还是第一个。 他对贺瑛的兴趣,已经超过了完成任务本身,“我很好奇,你还记得的原因。” “我本来是军区一个普通研究员,虽然我很聪明也很勤奋,但是和其他人也没什么不同。”贺瑛的语速很快,但吐字清晰,每个音节都响亮清楚,“几乎每一个轮回,我都能发明一些对付伪人的东西,比如你们用来滋我的那把水枪,所以我被荣先生选中了。” “荣先生?” 贺瑛点了点头,“祂拥有你想象不到的强大力量,正是有祂的坐镇,我们才能在伪人的攻势下坚持那么久。每一次轮回之初,荣先生就会找到我,唤醒我丢失的回忆,好让我继续我的研究。” 看来这个“荣先生”,就是贺瑛口中的那个“神”了。更好的消息是,祂是站在人类这边的。 “可是你的每次轮回都只有十几天的时间,”谢云逐有些疑问,“对于科学研究来说未免太短了,更何况还要把纸面上的研究落实到成品。” 这个问题叫贺瑛的面色变得有些古怪,她向来坦坦荡荡落落大方,然而此刻却讳莫如深起来:“其实对于我们来说,足够了……你要知道,你看到的远非‘现实’,而是一种‘象征’。你很聪明,有朝一日或许能参透这个世界的本质,然后你就会明白自己正在经历着什么……” 她顿了顿,声音激昂起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是比你们更高级的生命。你们虽然知道得更多,但是死亡后就会失去一切;我虽然一无所知,然而我的生命在轮回中永无止境。” “永无止境,但是每一次都必须见证那些徒劳无功的抵抗,”谢云逐道,“看着身边熟悉的同伴很快死去,在伪人的攻击下一个一个变异,看着安桥一次次走向毁灭。” 他不知道她为何始终没有沉沦,就好像一堆死灰里执意燃烧的火星。 “谁说抵抗是徒劳的?至少我还记得。”贺瑛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每一次轮回我都可以将我的研究向前推进一点点,那么只要给我一百次、一千次,用我无穷无尽的生命去试错,直到逼近那个唯一的解——‘我’终将拯救安桥,不是现在这个我,而是未来无穷无尽的‘我’。” 直到她掷地有声地说完这段话,谢云逐才确定自己看到了,她眼神中闪烁着炙热的光彩,好像随时能烧起燎原的大火。 这的确是一双安桥国人的眼睛。 “时间不多了,你听我说,这个轮回里,我的研究又出现了新的突破,所以我必须找到一个人,帮我把资料带到新都,带给荣先生。只有祂才有能力把物品保留到下个轮回。”贺瑛说着,开始从下往上解自己的制服扣子,露出了她腰上的战术腰带。 弥晏总算看清了她背后鼓鼓囊囊的东西,那居然是一台小型笔记本电脑和一副战术眼镜。“你看,这副眼镜就是我的最新研究成果,只要戴上它,就能直接看到伪人。” 能直接看到伪人的眼镜?谢云逐十足惊讶了一下,他知道辨认伪人的艰难,所以才知晓这项技术究竟有多么革命性。 靠着贺瑛的记忆和电脑里保留的数据,只要批量生产出这种眼镜,那么在接下来的每一个轮回,他们都将在战争初期就占尽先机,或许真的能从源头上阻止伪人的蔓延! 贺瑛从电脑上拔下一个u盘,交到谢云逐手里,“我设计这个谜题,就是为了找一个值得托付的清理者,我需要一个能安全把资料带给荣先生的人。” 谢云逐没有接,“你为什么不自己去?” “我吗?我没法离开这里,”贺瑛摊了摊手,“我之所以能躲藏到现在,是因为我熟悉第七营的地形,这样的捉迷藏我已经玩过不知道多少轮了。但是我连车都不会开,一旦离开躲藏地,很快就会被那群伪人发现。” “况且你要知道,比起带着成千上万个伪人一起奔向首都,我待在这里的价值更大。”贺瑛强行把u盘塞进他的手心里,“只要我在这里一天,上万个训练有素的伪人就会被我牵制在这里一天。这是我从出生就待着的地方,我走不了,我死也要死在这里。” 这的确是一个叫人很难拒绝的家伙,哪怕谢云逐对拯救世界的伟业没有一毛钱兴趣,可是被那双灼热的眼睛注视时,他没法说出拒绝的话。 贺瑛让他想起了多年前的自己,一身倔强的反骨,咬着牙不信命。 自己颓废至此,可她始终没有放弃,困在这十余天的无尽轮回里,她仍想要救苍生。 即使不是出于完成系统任务的目的,他也想帮她。 “我该去哪里找荣先生?” “只要你到了新都,自然就能找到祂,祂是我们的精神图腾。” “好吧,下一个问题,”谢云逐把u盘收进口袋里,“我们的车子被扣押了,现在可能连离开军营都做不到。” “我理解,你要相信我不是第一次经历这些事了。”贺瑛站起来,顺便解下了那个小巧的电脑,露出了腰上紧贴的最后一层东西——炸药。 由于实在见得太多,以至于看到炸药的一瞬间,谢云逐和弥晏同时扶额,已经知道她接下来准备干什么了。 武德充沛的安桥国人,炸药缠腰,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接下来我会为你们创造逃跑的机会。放心,他们最感兴趣的就是我,在我和他们爆了之前,你们不会受到任何追捕。一口气跑到新都吧,有荣先生在,那群伪人还不敢把你们怎么样。” 他们的交谈不过进行了半小时,外面的搜捕声却越来越近了。走出那个逼仄的房间,回到了昏暗的走廊上,谢云逐才发现那连绵不绝的雨又下了起来。 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响,从一个个阴暗的角落里爬出了许许多多的机器人。他们看起来都是最普通的清扫垃圾型号,体型还没有小狗大,但此刻簇拥着贺瑛,密密麻麻爬满了走廊,看起来颇为壮观。 在那些小机器人身上,谢云逐闻到了浓浓的火药味,不久的将来,它们会和主人一起,执行一场名为“和你爆了”的任务。 这么多次轮回没有白活,贺瑛的确有着丰富的应对经验。她把那副伪人探测镜也给了谢云逐,“拿着这个,带给荣先生看,让祂知道我做了什么。” “好。”谢云逐不客气地接过来,有了这东西,接下来他们的生存几率都会提升不少。 “还有,等你们见到荣先生……”贺瑛第一次露出有些迟疑的神色,她那坚不可摧的自信似乎因为某件事有些动摇,“请你们一定告诉祂,我没有放弃,安桥国的所有人都没有放弃。无论是否知晓真相,我们都努力地活着,拼命地战斗……” “荣先生比我轮回了更久,承受了更多,祂是一个温柔到容易感受痛苦的人,最近唤醒我时,祂的状态越来越差了……”贺瑛的话语急切起来,紧紧地握住谢云逐的手,好像那样就能传递自己所有的信念,“请你务必告诉祂,不要放弃我们,不要放弃安桥!” 谢云逐郑重地点头:“好,我答应你。” 贺瑛最后用力握了他的手一把,便头也不回地转过身,带着她的机器人向门外走去。 或高或矮、或胖或瘦,体型或许不同,但类似的背影谢云逐已经看到过很多次了。 那是燃尽所有生命扑向火焰的,飞蛾的背影。 “我收到了,”弥晏忽然道,“贺瑛的爱……” 他拿出了那个小玻璃罐子,里面又多了一些东西——贺瑛的爱具象化出来,居然是一颗眼球,大睁着怒视前方。贺瑛铿锵有力的声音好像响在了耳边:“不许放弃!我会一直一直注视着你!” 谢云逐都能想到,那传说中温柔到容易痛苦的荣先生收到这份爱意时,少说得打个激灵。 等待五分钟后,他们走了与贺瑛相反的路,悄悄离开了十字形建筑。 外头暴雨如注,两人站在走廊的屋檐下,听到雨水敲打在铁皮顶棚上的砰砰脆响,就好像天空射向大地的子弹。白天比夜里稍亮了一些,因此也让他更容易看到,万千生灵在暴雨疾风中簌簌颤抖着。 没过多久,剧烈的爆炸声便在四面八方响了起来。 贺瑛为他们创造的逃跑机会,就在此刻。 第72章 无处不在 整个营地的伪人倾巢出动, 追捕终于现身的贺瑛。他们在暴雨中穿行,跑步时发出咵唧咵唧的踩泥声。监视器持之以恒地发出警报,射出的红色激光指着每一个伪人的眉心, 将它们的身份通通标注了出来。 它们终于懒得再伪装,其中的一些伪人甚至摘掉了头罩, 露出它们真正的脸。 这些伪人的面皮都像融化的冰激凌,一层层软塌塌地垂落下来,五官隐没在了一层层的肉褶子中,嘴巴也已经垂到了脖子那儿——怪不得之前赵大校和他说话时,谢云逐总觉得声音是从更下方发出来的……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62节 至于被防护服遮住的身体,不用想都知道皮肉融化成了什么样子, 那咵唧咵唧的声音不是踩到了泥, 而是它们踩在自己的皮肉中发出的声音。 刚才他们和赵大校坐在一起讨论了那么久,原来面罩背后就是这样一个怪物在与自己虚与委蛇。的确如赵大校所说,它们已经进化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 大批大批的伪人没入雨中, 追逐着爆炸的方向,搜寻贺瑛。谢云逐和弥晏躲在门后的阴影中, 很确定自己在某一秒与其中几双眼睛对视了。然而那些无机质的目光淡漠地从他们身上划过, 很快又被爆炸声吸引了注意力。 它们对追捕贺瑛的兴趣, 要远大于追捕自己。 这让他们前往车库的路途变得相对顺利, 弥晏用枪暴力打开了车库的门锁,率先钻了进去,四处警戒。谢云逐在他身后, 正打算掩好库门, 忽然一道阴毒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就好像被冰凉的蛇信子舔了一口,叫他脊背一凉。 伪人中的其中一个停了下来, 站在雨幕里,直勾勾地看向他。 他身上没有防护服,只有一层层包裹起来的衣服,头上没有面罩,只歪歪斜斜地戴着一副眼镜。他的皮肉也才刚刚开始融化,因此谢云逐立刻认出了他的脸——那个自告奋勇去修监视器的理工男。 他的确修好了监视器,现在这个监视器射出的红光就指着他自己的眉心。他看起来要比其他伪人更加智能和情绪化,发现谢云逐的一瞬间,他嘴巴里就发出了尖锐的嘶吼,似乎在呼唤其他伪人一起发动进攻。 “我们……超越了进化的诅咒……我们……不死不灭。”他向谢云逐伸出手,“安桥,属于我们,来……来……” “咻——” 同一时刻,谢云逐听到耳边一道破空声,弥晏从背后射出了数枚特制水弹,精准地命中了理工男的各个部位,它的身体彻底溃散,开始融化,冒出屡屡恶臭的烟。 谢云逐跟着关上了门,不愿再看这一幕。 “怎么了?”弥晏问,“外面有什么?” 刚才谢云逐在关门前犹豫了半秒,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东西。他在黑暗的车库里也没看清有什么,只是凭着大致的感知开了枪,好在命中了。 不管门外是什么,是威胁就要剪除,无论是开枪前还是开枪后,他的心跳和呼吸都没有任何波澜。 “没什么。”谢云逐随口应了一声,又薅了一把弥晏的头毛,“做得好。” 送人去投胎,也算是一件功德。要他来做,也不会有这孩子做得干净利落。 他们找到了自己的车,还来得及从其他车里偷了油,填满了皮卡的油箱。安桥更是展现出了非人的韧性,依然在后座大喘气儿。 通向营外的那条路,一路上的门和关卡都被汽车给冲开了,留给他们的是一片坦途。谢云逐怀疑是那个黑瘦的女人或者秃头的男人见势不妙已经提桶跑路,正好给他们开了道。 皮卡一路冲过最后一道营门,他们终于重新回到了大道上。路牌指明了一条笔直的前路,这条大道正通向新都。 这是整个安桥的首都,士兵们誓死要保卫的心脏,前往双峰城的必经之路,也是荣先生所在的地方。 换弥晏开车,谢云逐坐在副驾驶座,摆弄着贺瑛给他的眼镜。这东西看起来有点像潜水镜,戴上去会紧紧箍着头皮,据说可以直接分辨出伪人,绝对是一个革命性的发明。 虽然附近没有伪人给他看,但谢云逐还是无聊地戴上试了一试,调整好镜片的位置,他摸索着打开了旁边的按钮,在嗡嗡的白噪声中眼镜开始工作,清晰的画面失焦模糊了一瞬,很快又再次变得清晰。 只是这一次,镜片上多了很多不一样的东西。 看清的一瞬间,谢云逐的心跳飚到了极致,情不自禁地坐直身体,死死盯住前方,嘴巴里发出了一声“操!” 弥晏还没见过他如此惊慌过,不由踩下了刹车,“前面有伪人吗?!” 皮卡停在了马路中央,大灯照亮了前路,可是除了铺天盖地的大雨,他什么都看不到。 谢云逐没有回答,只是捏紧拳头,怔怔地看了两秒前方,紧接着他偏头看向了侧窗,看向了那风云变幻的天空。 最初的震惊消失了,留在他脸上的,只有知晓一切的释然和绝望。 “到底怎么了……”弥晏抓住了他的衣角,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谢云逐这样不说话。 谢云逐才像是回过神来,解下了头上戴着的眼镜递给他,“你自己看。” 弥晏立刻戴上了眼镜,睁大眼睛去看,那一刻,他也发出了一声惊呼—— 他看到皮卡的车窗上,从挡风玻璃到侧窗,密密麻麻地趴满了伪人,层层叠叠无穷无尽,顺着雨水哗啦啦往下淌,雨刮器刮过,它们被东倒西歪地刮成一片,从碎肉里不断地自我繁殖。 相比起之前见过的成熟个体,这些伪人完全是透明的,因而只有戴上眼镜才能看清。它们隐约长出了人形,但是个头都很小,最大的不会长于一个巴掌。至于那些小的,大概只有浮游生物那么大,密密麻麻地贴在车窗上,像是显微镜下的细胞,或者某种虫子的卵。 光是这一面挡风玻璃上的伪人,可能就有上千万个。 弥晏一时被模糊了视线,大脑宕机了一秒后,他才透过玻璃看向了更远处,看到了车窗上这些伪人的来源——那是天上坠下的暴雨,每一条雨丝里都包裹着成千上万的伪人,就好像一个个未孵化的蟑螂卵鞘,里面孕育着无数生命。 紧接着他做了和谢云逐如出一辙的动作,贴紧车窗仰头看向天空。起先他看到了乌云,然后便是乌云中的伪人,就好像一颗颗细小的透明的卵,尚未孕育出人形,可是它们数以亿万计布满了天空,它们就要坠落,它们将要倾覆一切。 卫城的顷刻覆灭,军营的完全感染,士兵们近乎癫狂的自杀式袭击,此刻都有了答案。他们要对抗的是整个自然般无法违逆的敌人,人类只有血肉之躯,而伪人是与他们相悖的一切。 弥晏总是抱有盲目的乐观,从不知道什么叫认输,然而他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实在想不出人类能怎么赢。 “安桥国的毁灭是一次次轮回的必然。”谢云逐的声音有些哑。无论它的人民抱有多么赤诚的热血想要挽救它。百姓和军队看不到真相,所以他们能带着笑慷慨赴死;贺瑛用眼睛看清了一切,所以她几近癫狂,唯有如此才能面对这一次次无可避免的结局。 “但我们没有拯救国家的义务,我们只需要救活一个名为‘安桥’的人类而已。”谢云逐缓缓地吐出一口气,“系统不会安排无法完成的任务,我们只需要把安桥送到医院,然后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嗯……”弥晏心里有些难过,尽管只进来短短一天,可是他的罐子里已经收集到了那么多的爱,他也和这群可爱的人们建立了感情。然而他无力改变他们的命运,就像他无力改变这世上的大多数事情一样。 “风正在向北吹……”谢云逐望向窗外,眉头紧锁,“快,我们要加快速度了。” 如他所言,窗外凛冽的风声呼啸,预示着天灾的蔓延。那低垂的积雨云团如巨大的黑鸟翅膀,扇动着向北方迁徙。沿路暴雨倾盆,就好像一位辛勤的园丁,将灾难播撒在安桥的广袤国土上。 / 接近三个小时的玩命飞驰后,他们终于接近了新都。 同方向没有任何车子,他们可能是从卫城逃过来的唯一的幸存者。相反的车道上,却可以看到军队的车辆、运送物资的车队大批大批地驶过,驶入那黑暗的雨幕中。 说不清他们是去救援的,还是去送死的。 越接近新都,天象越是变幻莫测。天上就好像有神仙斗法似的,大雨时下时停,下雨的地方恨不得要用盆泼下来,不下的地方他们甚至能看到烈日晴空。 等可以看到新都的轮廓时,大雨已经完全止住了,重新被阳光照耀的一瞬,车上的二人都有逃出生天之感。 有几片乌云的确被吹到了这里,然而围绕着新都居然莫名其妙地刮着北风,不断地将乌云吹散。在两股无形力量的较量之下,乌云环绕在新都之外汹涌变幻,看起来就像是被一道无形的结界拒之门外。 这里的天气太好了,空气像是水洗过一般澄澈,谢云逐甚至看到了双峰城——原来所谓的双峰城就是两座高山,树木青翠,风景如画。新都就坐落在两座高山间的谷地中,被青山绿水环绕着。 皮卡畅通无阻地驶入新都城门,旁边明明驻守着卫兵,然而居然没有拦下他们。 弥晏很自觉地停了车,降下车窗探出头去,看到了非常奇异的一幕:几个士兵没有站岗,居然在那里健身!有的费力地举着杠铃,有的做着深蹲,还有的在跳绳,个个练得满头大汗,喘气如牛。 “您好,”弥晏犹豫地喊了一声,“我们刚从驻军地逃过来,那里已经完全沦陷了。这里进城不需要检查吗?“ “检查?”其中一个举着杠铃的卫兵走过来,运动后的汗水顺着红扑扑的脸颊淌下来,他气喘吁吁地笑道,“没必要,要是有伪人敢过来,进城的一瞬间就会死。” 谢云逐戴着眼镜,默认了他的说法,他们的车窗上本来还沾着“雨水”,然而在靠近新都的过程中,这些水迹和里面附着的伪人迅速蒸发,现在已经一个都看不到了。 同时眼镜也告诉他,这些看起来很可疑的卫兵,的确都是货真价实的人类没错。 “好厉害啊,怎么做到的?”弥晏问。 他装可爱真是浑然天成,那卫兵恨不得上手揉一把他的脑袋,笑呵呵地答道:“因为这里是新都,因为我们有荣先生。” 谢云逐的眼皮微微一跳,不动声色地看了过去。 “荣先生?”弥晏问。 “是啊,荣先生,祂是安桥的守护神,”士兵骄傲地挺起胸膛,“只要祂在一天,新都就永远不会沦陷!” 第73章 荣先生 “哇……好厉害!”弥晏亮起了星星眼, “那么在哪里可以找到荣先生呢?” “荣先生可能在城里的任何地方,但是找到祂很容易。”士兵嘿嘿一笑,“你知道现在不是鲜花盛开的季节吧?你在城里逛一逛, 看到哪里的鲜花盛开了,荣先生就在那里。” “原来是这样, 谢谢大哥。”弥晏把脑袋缩了回来,那种天真到有些冒傻气的笑就从脸上消失了——他可不是小时候那个笨蛋毛球了,可不会随便对哪个人都傻笑。 皮卡顺利驶上了主城区的大街,谢云逐频频回头看,发现这群卫兵又重新开始了运动,居然就真的放他们这样可疑的人进来了, 而且还大剌剌地卖掉了荣先生的行踪。 除了安桥国人一贯的天真赤诚外, 谢云逐还能感到卫兵身上的乐观自信,好像那个荣先生真的无所不能,所有妖魔鬼怪到祂面前都会化作齑粉。 他甚至有理由相信, 新都外那层无形的结界,也来源于荣先生的力量。这样强大的一个人物, 和那些只能用枪炮作战的士兵, 似乎都不是一个画风了。祂真的就是贺瑛口中的神明吗?如果祂是神明, 为什么又只镇守在新都, 对其他地方的苦难视而不见? “不愧是首都……这里好大啊,”弥晏一边慢慢开车一边感慨,“大城市的人就是不一样。” 路边的商业街是那样繁忙, 走在路上的人也都那样精神充沛饱满, 带着积极面对生活的热情。人行道上可以看到很多慢跑的人群,街边也到处是体育公园,里面都是锻炼的人, 人们个个高大健壮,肌肉饱满,没有一个包裹在防护服下。 难以想象在濒临毁灭的安桥,还有这样的世外桃源。 弥晏故技重施,四处跟人打听荣先生的行踪。每一次他都得到了热情的回应,一个老奶奶听说他们是从卫城连夜开车来的,甚至还从篮子里拿出了一块巧克力递给他,“吃吧,别饿着了。” 弥晏感动得眼泪汪汪(装的),嗷呜咬了一口巧克力,“奶奶,为什么这里到处都是运动的人啊?” 连这个老奶奶,也一直在路边广场上跳广场舞,两条胳膊舞得虎虎生风。 “小伙子,生命在于运动啊!”老奶奶擦了把额头上的热汗,“你知道为什么新都能成为全国的能源中心吗?因为我们每个人都努力锻炼,辛勤工作,才能让整个国家都欣欣向荣地发展!” 她看了眼副驾驶座上没骨没形的谢云逐,不赞同道:“看看,年轻人一点朝气都没有可不行,一看就不好好吃饭,也不好好锻炼!” 谢云逐嘀咕了一声:“我看你们更像伪人……” 话未说完,一块什么东西飞了进来,他下意识想要防御,仔细一看才发现是老太太丢了一块巧克力到他怀里。 “年轻人不要死气沉沉,吃饱了就动起来!”老太太叮嘱完,就小跑去和她的老姐妹汇合。 “……”谢云逐攥着那块巧克力,无言地咬了一口,别说,久违地吃了口甜腻腻的东西,身上好像还真的提起了一点劲儿。 弥晏笑了笑,“我挺喜欢这儿的,这里的人真好。” 要是没有伪人的话,安桥国真像个人间天堂一般。 跟着路人的指示,他们找到了一间医院般的白色建筑,绕到建筑的大门口,他们果然看到桃花在树上灼灼开放,一片粉红的云蒸霞蔚,好像在这炎热的盛夏里,开出了一个小小的春天。 建筑的大门口,写着它的名字:新都第一产院。 产院?谢云逐愣了一下,这偌大的安桥国连第二家医院都没有,居然有产院?难道产院不算医院吗? 不过想想也是,安桥国人虽然不怕死,但毕竟还是要生孩子的。 他们把车停在了门口,弥晏把奄奄一息的安桥也抱了下来。一方面是带在身边更加放心,另一方面产院里也有医生,说不定还有治疗他的设备。 他抱起一个成年男人轻轻松松,走路也不费力。谢云逐两手空着,乐得清闲,在路过那棵桃树时,顺手摘下了一朵含苞待放的桃花。 走进产院,一楼静悄悄的,居然一个医护人员都没有,也看不见什么病人。两人只好沿着楼梯往楼上走,二楼都是病房,从一些打开的门里倒是能看到躺在床上的病人,只不过他们身上盖着被子,看起来已经睡着了。 ”好奇怪的地方……”谢云逐嘀咕了一声,他久经锻炼的危险预感并没有发出警报,这里给他的感觉并不危险,只是四处透着古怪,无数的疑问就像蚂蚁在身上爬,让他觉得浑身不舒服。 “我刚才看到一张床上,躺着一个男人,被子隆得可高了……”弥晏也小声说道,“这个世界的男人也可以生孩子吗?” “岂止是男人,刚才我还看到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躺那儿……”谢云逐啧了一声,“会不会是我们理解错了‘产院’的含义?” 不待讨论出一个答案,他们同时都闭上了嘴,在一间紧闭的病房门前站住了脚步。 因为谢云逐握在手中的那朵花苞,就正对着那扇平平无奇的门,灼灼地盛放开来。 荣先生所在之处,鲜花就会盛开。哪怕是这样一朵被摘下来的注定只能枯萎的花苞,也会绽放出妖异的生命力。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63节 走廊里安静得只剩下他们的心跳声,两人对视一眼,谢云逐率先走上前去,礼貌地敲了敲门。 里头毫无回应。 若不是答应了贺瑛要将东西带到,谢云逐是很不想趟这条浑水的。然而贺瑛牺牲了自己让他们逃跑,她研究出的东西可能会改变安桥的命运,出于感激和道义,谢云逐还是站在了这里。 第二次敲门没有回应后,他直接推开了门。 门没有锁。 弥晏这时候上前一步,把怀里的安桥交给他:“我先进。” 说完也不等谢云逐回答,他就大步推门走了进去。 突然从照顾人的角色变成了被人照顾的角色,谢云逐有些微妙地不习惯,他迅速地跟上一起走进了房间,便将狭小病房的景象一览无余。 房间里只有一张病床,上面躺着一个年纪很大的老人,他看起来已经老得半只脚踏入了棺材,被子下面同样高高隆起,似乎挺着一个大肚皮,看得叫人一阵恶寒。 另有一个深棕发色的男人坐在病床边,背对着他们,听到开门的响声,他依旧一动不动。 然而看到祂的第一眼,谢云逐就已经确定,祂就是荣先生。 不仅仅是自己手里的这朵花,开到好像要绽裂开来,散发着馥郁的甜香,就连他自己——在一整天的高强度行动下,每一寸筋骨都像锈蚀的零件吱呀生痛——也感觉到了一种如沐春风的松快和愉悦。 他甚至感觉自己变成了一株植物,感知到了春天来临的讯息,他想要发芽、想要生长、想要开花,浑身都是用不完的生命力——这还仅仅只是站在荣先生的身后而已。 “打扰了,荣先生。”谢云逐不客气地走到那个男人面前,把安桥随手放在病床上和那个老头挤一挤,自己拖了张椅子坐到了祂的对面。 这下他看清了那个男人的脸,看起来温和儒雅,光洁的脸颊简直像是发着光,光是那长相就叫人如沐春风。荣先生有着一双鲜绿色的眼瞳,此刻却只是漫无焦点地落在一个地方,毫不在意他冒犯的打量。 祂看起来失落、疲惫、颓丧、可能还有点抑郁,乃是进入这个副本以来他见过的最丧的人。谢云逐实在有些意外,他本以为一群打鸡血的家伙们的领袖,应该是个更活泼一点的家伙。 直到弥晏也跟着凑上来细看,荣先生的目光才微微一动,和他炽烈的金瞳对上了。 弥晏浑身一激灵,简直有一种过电般的感受。他感受到了同类的存在,对方毫无疑问是一位神明,而且至少有主神的位阶! 荣先生一定也看透了许多东西,然而祂毫无兴趣,很快又疲倦地垂下了眼帘,进入了那种老僧入定的状态。 谢云逐挑了挑眉,他不负责心理咨询,也没有和神打交道的兴趣。荣先生不理他,他就自个儿讲了起来,把在基地里遇到贺瑛的事简单说了说,然后将那副眼镜,以及记载着全部资料的u盘递到祂面前。 荣先生沉默地听着,接过了他递来的东西,然后便毫无兴趣地放到了一旁。 祂客气而疏离地说了声:“谢谢。” 竟然连能拯救安桥的重大发明也毫无兴趣?谢云逐想到贺瑛的担忧,她说荣先生的状态很不好,但没想到会差到如此地步。如果说是为了保卫首都,耗尽了自己的力量,似乎还不至于到这种连精神都油尽灯枯的地步…… 谢云逐不由猜测,说不定荣先生经历的轮回要远比贺瑛多得多,祂或许已经知晓了那个注定会毁灭的结局,因而一切都对祂不再有意义。 祂脸上那种疲惫和厌倦的神情是多么熟悉啊,谢云逐可不止一次在镜子里看到过。他靠在椅背上,不客气地给自己倒了杯热茶,他只需要完成自己的任务,“除了这些东西,贺瑛还托我给你带句话,她请你不要放弃她们,不要放弃安桥,她说她会一直一直注视着你。” 说话间,弥晏就从玻璃罐里掏出了那颗由贺瑛的信念化出的眼珠子,放到了荣先生的手里,“这是她的信念。” 那颗拿在手里还有些沉甸甸的信念,让荣先生轻叹了一声:“对了,还有她……这场无止境的折磨没必要再继续下去,她也该休息了。” “?”谢云逐一时怀疑自己理解错了他的意思,怎么他难得想做回好人好事,却似乎引起了一个很不妙的变化,“你什么意思?下个轮回你不准备唤醒贺瑛了?” 荣先生玩弄着手里那颗信念,轻笑了一声:“贺瑛发明的眼镜,你难道没有戴上看看吗?” “戴是戴了。” “那你就应该看到了那些东西。”荣先生缓缓掀起眼皮,鲜绿色的眼眸看向他,“贺瑛的努力没有任何意义,她那样渺小,就像那些积雨云里的一颗水滴。连我都无法改变的世界,她更加什么都做不到。” 啊……谢云逐望着祂,心里彻底明白了,没有任何高深莫测、故弄玄虚之处,坐在他对面的,不过是一个失去所有信念、彻底绝望的神明。 “可你的力量依旧护佑着这座城市,当末日再次来临时,你依旧会开启下一次轮回。”谢云逐站起来,“说实话我很同情你,可惜我同样什么都做不到。现在我必须去完成我的任务了,你还可以坚持到我们送完这个可怜的病人吧?” “可以。”荣先生应允了,祂抬起头,目光追逐着谢云逐,忽然开了口,“你能通过贺瑛的迷题,说明你一定具备某种智慧,现在我也遇到了一个难题……不,我已经被这个难题困扰很久了。” “如果你能给我一个答案,我可以护佑你直到通关。” 第74章 告白 “什么难题。”谢云逐抱着胳膊, 靠在了墙上,他的耳朵里充斥着生命监测仪不稳定的滴滴声,以及两个病人苟延残喘的声音。 荣先生望着病床上的那个老人, 用祂那低沉沙哑的声音缓缓道:“现在躺在床上的这个病人,曾经是统领安桥军队的元帅, 也是所有军人心中的精神图腾。可是你看到,他已经很老很老了。他必须依靠一些特殊手段来活下去,这样苟延残喘的生命没有任何知觉,他甚至连结束自己生命的权力都没有……” “稍等一下,我可以问一下延续他生命的手段是什么吗?” “就是我待在他的身旁。”荣先生言简意赅地说,“只要我离开他一步, 他就会死。就像你手中的这朵花离开我, 很快就会枯萎。” “好吧,看起来你被自己的责任困在了这里。”谢云逐问,“你作为一个掌管生命的神, 在犹豫是否要赐予他死亡?” “元帅是我第一个在轮回中唤醒的人,他与我并肩作战了很多年。”荣先生说, “但直到这一刻, 我发现自己还是不够了解他——我不知道他会选择继续无知觉的痛苦生命, 还是寻求彻底的解脱。他不会再醒来给我一个答案, 而我被迫要帮他选择。” 谢云逐沉默了片刻,他忽然发现自己心中涌现了一个奇怪的答案:若是过去的自己处在这种活死人的状态下,大概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解脱吧, 毕竟都失去自我意识了, 还能称为“活着”吗? 但是现在,他却会给出一种完全相反的答案:他会选择活下去——因为有弥晏在,这孩子一定会竭尽所能地想办法来救自己, 所以只要活着,那么未必没有发生奇迹的那一天。 然后,他就被自己心里的这个答案吓了一跳,闪烁的目光看了弥晏一眼。大概觉得动脑的事和自己关系不大,那孩子正在揪桃花的花瓣玩儿,他可能永远意识不到自己的存在竟会如此叫他动摇。 “我会选择活下去。”谢云逐给出了答案,“如果元帅是安桥国民的精神领袖的话,那我觉得他自己也会想要竭尽一切地活下去,他没你那么容易放弃。” 荣先生忧郁的脸上第一次浮现了一些别样的情绪,祂再次说了声“谢谢”,望向他的眼神相当真诚,“这样么,我明白了……你现在可以带着你的安桥,前往双峰医院了。我可以向你保证,在你完成任务前,这个世界不会毁灭。” “嗯,多谢。”谢云逐不觉得自己随意给出的答案能帮到祂什么,但一个神明的帮助不要白不要。 带上自己的安桥,他们很快重新出发。而荣先生坐回了原来的位置,深深地垂着头,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房门关上的那一刻,病床忽然发出剧烈的吱呀一声,那高高隆起的被子底下疯狂扭动抽搐,好像有一个怪物正在分娩。 也就是谢云逐他们走得巧,不然高低要看到这诡异至极的一幕: 半死不活的元帅睁开眼睛,两颗眼球都瞪大到快突出来,脸部的中央出现一条红痕,而且正在越裂越深。 很快,就连被子都被踹到了地上,露出了元帅完全赤.裸的身体,以及身体中央那道裂口——元帅正在从身体的中轴线裂开,缓缓分裂成两个。 这个过程不可阻挡,就好像是有两只无形的手,抓住了他的两只脚踝,坚定地把他向着两边掰开,身体的裂口越来越大,然而伤口处并没有血流出来,取而代之的是嫩红色的还未长大的另外半边躯体。看起来元帅似乎不仅是分裂成两半,这两半各自还能生长的为完整的人。 元帅作为一个人类,居然会像伪人一样自我分裂,好像他们只是同一个枝头开出的两种不同的花。 “他们都说我该救你,我也一直这样说服我自己……”荣先生无神的目光并没有看着元帅,而是空洞地看向窗外,那里桃花灼灼盛开,生命正在为祂起舞,“可是我用尽了一切手段,才发现死亡是必然的结局……安桥,你的痛苦该结束了。” 祂终于站了起来,走出了病房。 在祂踏出房门的那一刻,仪器上稳定的滴滴声终于变成了一声漫长的“哔——”,分裂到一半的元帅则彻底停止了一切抽搐,深深地陷入了雪白的床单中,他获得了长久深眠的安宁。 窗外的桃花渐渐枯萎,北风吹落,纷纷扬扬。 / 尽管得到了一个神明的允诺,但谢云逐并不敢松懈,还是尽最快速度带着安桥前往双峰城医院。 新都本就已经相当接近目的地,导航显示只需两小时不到,然而在过去的路上他们还是遇到了一些麻烦。 从新都到双峰城的主干道上,本来车辆络绎不绝,但是开到一半就开始大堵车。谢云逐探出车窗去看,前路堵得那叫一个结结实实,车流望不见头。 “往前走不通了,您们抄小道吧!”一个士兵挨个敲车窗,“别在这儿傻等了,前面不到半夜闹不完呢。” “前面怎么了?闹伪人了?”谢云逐递给士兵一支烟。 “那哪能呢?有荣先生坐镇,伪人可不敢在这儿造次。”士兵操着一口地道的新都口音,接过烟先在鼻子前陶醉地闻了闻,“前面是军队里的温和派和激进派闹起来了。” “哦,军队内讧了?” “可不是嘛,您看到那些头上缠黑布的没有?那些就是激进派。他们跟温和派谁也说服不了谁,就对着干起来,把路都堵了。” 谢云逐寻思这里的士兵都挺激进的,没想到还有温和派,后面还在挪车,他一时也动不了,索性和军人攀谈起来:“来的路上我好像没见过缠黑布的人,都是安桥的兵,怎么就不团结呢?” “嗐,就是啊。其实大家本来都是温和派,但最近的形势您也知道,伪人都快打上首都来了,十万火急呀!有人就急得坐不住了,说温和派这个‘顽强作战、视死如归’的方针不行……“ “等等,你管这个叫‘温和派’,那‘激进派’的理念是什么?”谢云逐喷了。 士兵微微一笑:“激进派的纲领只有七个字:‘杀杀杀杀杀杀杀!’” 说着,士兵悄悄掏出一块黑布:“其实我觉得激进派有道理,这都什么时候了,杀就完事儿嘞。我打算看看局势,要是激进派占了上风,我高低也要把这块黑布戴上。” “行,您牛逼。”那士兵意犹未尽还想再唠两句,谢云逐盯准一个空隙猛打方向盘,就从车流缝里钻了出去,拐到了一条小路上。 也不知道荣先生许诺给他的安全时间,有没有把堵车时间算上。好在小路一直畅通,他们总算是火急火燎地赶到了双峰城医院。 军队内讧的事情似乎闹得挺大,连医院外面都有两派的士兵在争吵。谢云逐抱着安桥匆匆进去,耳边还飘过一长串“杀杀杀”的口号。 一上楼,他们就直接被带进了专家门诊。不愧是全国唯一一家医院,医生看了一眼就知道安桥是什么毛病了,立刻安排了病房给他吸氧。这个医院有着大量和安桥相似的病人,很多都是躺着被送进来,容光焕发出去的。 医生说,只要吸上两个小时氧,安桥就能又变得活蹦乱跳了。谢云逐说谢天谢地,他再不蹦起来,我和他高低要躺一个。 此刻,不过是他们进入游戏的第二天黄昏,然而这一路舟车劳顿,谢云逐只感觉自己的魂儿都要从天灵盖冒出来了。 他在医院的休息室里彻底躺平,累到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了,弥晏殷勤地给他捏肩捶背,明明都走了同样的路,这小子偏偏一身使不完的牛劲。 “哎呀呀……”谢云逐长吁短叹,现在他身体跟块豆腐似的,也禁不住人捏。他就想把小孩卷过来,和以前一样抱在怀里当抱枕——他是这么想的,然而真的把人拉过来,才发现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他似乎总是忽略孩子已经长大了的事实,弥晏也表现出高度的配合性,很乖地缩着身体,像小时候习惯的一样坐在他的腿上,然而那一米八几的分量,很快让谢云逐发出气若游丝的声音:“你下来……” 弥晏也发现了问题所在,很抱歉地站起来对他说:“要不我抱你吧,我抱得动的。” “……这个家以后不会再有谁抱谁。”谢云逐拍拍身边的座位,“用小狗眼看我也没有用。” 弥晏只好悻悻地在他旁边坐下来。他向来坐得正,柔韧的脊背就像一根笔直的竹苗。不一会儿,他就感觉身旁的男人靠了过来,就好像一根柔软的柳条一样,懒散地靠在自己肩上。 他感受到了谢云逐清浅的呼吸,几乎就落在自己的耳边,痒痒的黑发扫在自己的脖颈上,还有那银耳坠冰凉的触感。 他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直着身体一动不敢动,唯恐柳条随风而去。 谢云逐压根没管他的局促和僵硬,眼神放空地啃着手里的一只苹果。他听到弥晏略带担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最近好像越来越容易累了。” “嗯……只是延迟性疲劳而已。”谢云逐半阖着眼睛,他对自己的状态很有数,“没必要担心。” 之前他保持高强度的紧绷状态太久了,足足三年凭着超绝的意志力促使自己行动,他的身体变成了燃烧的熔炉,以自己的生命力为燃料熊熊燃烧。而最近一段时间,随着弥晏逐渐能独当一面,他在不知不觉中松弛下来,积攒的压力便释放出来,疲惫感比以往都要强烈。 也不知道这种状态会持续多久,他太累了,好像怎么休息都休息不够。谢云逐放松地把脑袋搁在弥晏的肩膀上,手指缠着他的发尾玩,“怎么了,要是我真的变成了废物,你会养我吗?” “……”弥晏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然后他羞涩地抿唇一笑,“我宁愿你是一个废物。” “嗯?”谢云逐掀起眼帘看了他一眼。 “这样你就什么都不用做了,我来保护你,我来照顾你,把你养得好好的。” 谢云逐“哈”了一声,光是想象那副米虫样子的自己,他就觉得很滑稽。也只有像弥晏这样的家伙,能在和自己接触这么久后,产生如此天真的想象。 想到这里,谢云逐忍不住捋了把他的头毛,感慨万千道:“毛毛,你是真的很喜欢我啊……” 弥晏歪了歪脑袋,温和地看向他:“是,我爱你。”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64节 这样的告白他可以脸不红心不跳地说一千次,每一次都和婚礼交换戒指时一样珍重。 只是这一次,他凝视的目光更久一些,仿佛在等待一个回应。 虽然爱一个人是他自己的事,但是终日念念,也会期待听到回响。 那目光如同潮湿的春雨细密无声,然而在不知不觉间就把心都浸湿了。谢云逐想,若是放任不管,这股执拗的情感终有一日将汇聚成海,把自己淹没吧? 难得有喘口气的时间,他觉得很多事有必要说清楚了。谢云逐坐直了一点,认真地望向他的眼睛:“弥晏,你知道我活着的唯一理由是什么吗?” 弥晏的心跳立刻变快了,在一番紧锣密鼓的思索后,他还是谨慎地摇了摇头。 “我要知道我不得不承受这一切的原因,我想找回我真正的记忆,以及最重要的,”谢云逐道,“有朝一日,我一定要回家。” 弥晏的喉结不安地滚动了一下,他想起谢云逐在一开始就对自己说过,如果他能离开游戏,那么他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这也意味着他们永远都不会再相见。 在魂牵梦萦的故乡和自己之间,谢云逐会选择哪一个?答案是不言而喻的。 “如果我选择了你,就等于背弃了我存在的理由。”谢云逐垂下眼睫,心里也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这么说你能理解么……诶,你别哭啊,都这么大了。” “没关系,我心里明白的……”弥晏垂下头,想说自己没哭,可是睫毛不过一眨,一大颗泪珠就滚落下来。他狼狈地擦了擦脸,感觉一种酸涩的委屈直往喉咙上冒。 谢云逐轻叹一声,对他的眼泪毫无抵抗力,还是张开了手臂。弥晏就像小时候一样钻进他怀里,把眼泪都蹭在了他的前襟上。 ----------------------- 作者有话说:写到这里差不多所有伏笔都埋完了,有奖竞猜:有人猜出安桥的真相了吗? 第75章 失控 弥晏一个人伤心了一阵, 慢慢就自己调节过来了。归根结底,他的爱是他自己的事情,阿逐愿意让他爱, 还时不时给予回报,已经是一种莫大的慷慨, 他不该希冀太多。 况且,他很有耐心,他可以一直一直等下去。人类总是多愁善感又易于改变,他却始终如一坚定不移。 谢云逐吃完了一半的苹果,剩下一半不想吃了,便习惯性地丢给了他。弥晏没吭声, 就抱着那半边苹果慢慢地啃着, 简直就是只可怜兮兮的小狗。他的眼圈红红的,嘴唇也红红的,就像苹果的颜色。 好嘛, 他看起来倒平静了,但谢云逐的心却很乱, 索性移开目光, 强迫自己想点别的。 现在是下午六点钟, 安桥已经躺进去吸了一个小时氧, 再过一个小时差不多就要通关了。 说起来这还是第一次,都到最后时刻了,他还对副本设定一头雾水。 无限增殖的伪人、古怪的城市和人民、铺天盖地的迁徙、住着男女老少的产院……以及, 荣先生与安桥……这个世界依旧像个巨大的迷题摆在他面前, 但走到这一路的终点时,他感到自己已经收集了足够的信息碎片,只待拼凑出一个答案。 谢云逐凝神思索, 目光虚虚地落在了对面的墙上。就像普通医院一样,墙上挂着医生信息、人体穴位图、病人送的锦旗,还有一些养生小知识。 即使大脑在进行精密的思考,他的感官依旧在持续不断地感应环境。耳朵关注四面八方的动静,十米外风吹动树叶的声音有节律地摩挲着他的耳膜;空调出风口呼呼地吹着冷风,送来一种凉爽的混杂着消毒水的气息……他早就已经习惯了处理如此复杂的信息,并保持高度专注,然而这一次,他却无论如何都无法静下心来。 一段无用的信息,总是让他分神。他的灵感、他的直觉、他的潜意识似乎在不停地提醒他,看向那里,那里有东西—— 谢云逐抬起头,视线渐渐凝聚在一点,落在了那副人体穴位图上。 他看到了弯弯曲曲的大肠小肠,上面连接着胃,再往上是肝脏,然后一对肺包裹着心脏……将这些器官连接在一起的,是纵横交错的血管和经络。 等等,这是…… 灵感的火花一闪而过,紧接着整条思维网络都被点亮,所有不合常理之处都被解释得如此和谐,真相竟如数学公式一般简洁优雅、包罗万象。 “原来如此,”谢云逐扼腕叹息,“这个世界的真相原来这么简单,从进游戏的第一秒就得到了提示,可是我居然被蒙蔽了这样久……” “诶?”弥晏想不明白同样都是坐着休息,在他还在黯然伤神的时候,谢云逐就已经什么都想明白了?那真的是人类的大脑吗? 他迫不及待地问道:“阿逐想明白了什么?” “不要总想着问我,弥晏,你要学会用自己的大脑思考。”谢云逐又开始了“我考考你”模式,“这样吧,要是你能在通关副本前想到答案,我就给你一个奖励。” “奖励?”弥晏热切地望向了他,不知为何他脑海里第一个冒出来的画面,竟然是那天的梦中,那个看不清的男人翻身坐到了自己身上……他为自己的想象而羞耻,脸顿时红了,“我、我会努力想的……” 殊不知,谢云逐想让他多动脑的出发点是好的,然而他给出了这样的奖励,属实是让他的脑袋变成了一锅煮沸的汤,里面飘满了黄色废料。 呃呃,头好疼啊,要长脑子了…… 弥晏感觉自己的思维能力依旧被这具身体禁锢着,而且最近喂能量光球造成的提升也越来越有限了。他努力地回忆每一个细节,隐约能触碰到答案的边界,却始终无法组合成一体。 还不够,他还需要再长大一点,他的知识、他的能力、他的智慧、乃至他能使用的力量绝不只是现在这样,他隐约能感觉到曾有一个更加完美的自己存在——如果是那个自己,一定能很快地跟上谢云逐的思路,能默契地和他一起战斗,能把他肩上的压力扛过来一半。 见弥晏在苦思冥想,谢云逐便百无聊赖地翻起了系统界面。他估摸着游戏接近尾声,还留在副本里的清理者不会太多。果然,一眼看过去,名单上只剩下20多人。 他们中的绝大部分,应该都是完成任务顺利通关的。这个副本并不算难,伪人虽然可怕,但并非不可物理消灭的超自然力量。拯救安桥的主线任务更是简单,足以看出副本主神的仁慈。 因为名单上的人数少,谢云逐的目光一眼就扫过了所有名字,突然有一个熟悉的名字跃入了他的眼帘,叫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个名字出现在名单的最下面——宋娇。 整个名单是按照进入时间倒序排列的,这也意味着宋娇是第一个进入该副本的清理者。 谢云逐难以置信地“咦”了一声,“不对,怎么是她?!” 他当然不是在副本中见过宋娇,他对这个名字的印象,来自副本外。 《混沌天途》游戏在线时间排行榜,他只排第二,排行第一的清理者id,正是宋娇。 要知道,他几乎是《混沌天途》最老的一批玩家,在游戏运行之初就在里面了。然而这个宋娇甚至比自己还早进游戏,而且和自己一样再也没离开过,才会有这排行第一的游戏时长! 现在这个副本里,居然出现了一个叫宋娇的清理者! 会是她吗?还是恰好重名?关于他们的命运,宋娇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好像在无垠的荒野里望见了一缕炊烟,谢云逐心中燃起了一丝希望,哪怕宋娇和自己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可是光是看见世上有这样一个同病相怜的人存在,对他来说都是莫大的安慰。 真的也好假的也罢,必须见到她,哪怕是一丝一毫出去的希望,也绝不能放弃。 “宋娇……该怎么找到她?”谢云逐自言自语,飞速运转的大脑很快为他找到了答案,“对了,问军部……赵大校说过的,军部监视着每一个外来者的行踪……时间不够了,必须在的结束前找到……” 弥晏看他一边嘀咕一边站起来往外走去,吓了一跳,“怎么了?” 谢云逐甚至没有心思回答他,大步走到了电梯口。多么意外,他发现命运留下的一扇小窗,仿佛可以窥见真相。他有些惴惴不安,不知道探头出去能看见回家的道路,亦或者一堵更加密不透风的水泥墙。 走到一楼,大街上的嘈杂声更响了,还有一些绑着黑色头巾的激进派闯进了医院大厅,大声叫嚷着什么口号,听来听去都是“杀杀杀”那一套。 谢云逐经过那一张张神情激动的脸,听到他们歇斯底里的吼叫:“伪人就要来了!就要来了!除了新都和双峰,其他所有地方都沦陷了!” “必须拯救我们的祖国……为了安桥!……不惜一切代价!” 末日的氛围笼罩在大街小巷,道路上的警笛鸣响一片,到处是忙乱奔走的人们,不知要前往哪里去。谢云逐左右环顾,终于看到了一个佩戴着军衔、看起来比较镇定的军官。 “长官!请帮帮我!我和朋友走散了!”他冲上前去,一脸焦急地看向那个军官,“求您帮我找到她!” 如果在其他任何地方,谢云逐都没有把握能得到回应,然而这是在淳朴热情的安桥国。那个军官很快便替他着急起来:“不要慌,你把朋友的情况告诉我。” “我朋友叫宋娇,是和我一样的外来者……”谢云逐知道军方会监控每一个清理者的行踪,果然听到“宋娇”这个名字,那个军官的神情就是一变。 “你刚才说,你走散的朋友是宋娇?” “是!长官,您认识她?您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吗?”谢云逐飞快地问道,“这里太乱了,我只能靠您了……” “我怎么可能会不认识她,这里的每个人都认识她,宋娇可是我们最忠诚最勇敢的战友。”军官的手悄悄移动,搭在了身侧的配枪上。他眯起眼睛看向谢云逐,“但她唯独不可能是你的朋友!” “什么?”谢云逐察觉了他瞬间爆发的敌意,强行让自己从焦急中镇定下来。他的确是有些太急切了,以至于好像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他看到那个军官打开移动设备,将一张地图展开在自己面前。 地图上标注着十几个红点,有的在飞速移动,有的则一动不动。每一颗红点都对应着一个仍然存活的清理者,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集中在了未沦陷的新都和双峰城。 比如代表他的红点,就和军官的位置相重合,旁边标注着他在这个副本里的id:梁雨随。 只有一个孤零零的红点,静止在一个遥远的地方,一动不动。 那个红点旁边标注的姓名,是宋娇。 她所在的地方,是旧都。 那个从战争之初就早已沦陷的、安桥国曾经的首都。那片荒凉的死域,人与神都无法企及之地——宋娇就驻守在那里。 她是第一个进入安桥副本的清理者,从最开始存活到了现在,她没有死,也没有离开。 “说起来,我倒想起一件事。”军官探究地盯着他,“宋娇有着和你一样的蓝眼睛呢。” 蓝眼睛?!他的同类,那些疯子!谢云逐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可如果宋娇有办法在旧都存活到现在,很有可能她的理智是清醒的……这可能是唯一的机会,他能见到一个游戏时长比自己更久、有着同样眼睛、且还保持着理性的清理者同类! 必须想办法见到她,不惜一切代价。 然而他也不得不面对迫在眉睫的麻烦:如果宋娇从始至终都在旧都没有离开,自然不会是自己的“朋友”,自己临时编造的拙劣借口,已经被这个气势汹汹的军官给看穿了。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伪人?!”军官逼视着他,从口袋里掏出配枪,在极限的高压下他已经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你的目的是什——” 他的话没有说完,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巨力,一下子擒住他持枪的右手反制在身后——那是一个潜藏在暗处的危险分子,他的另一只手扼住了自己的咽喉,力量大到匪夷所思。 “谁、呃呃……”军官连挣扎都做不到,嘴巴里也无法发出声音,甚至其他士兵也在骚乱中无暇顾及自己,只能用通红的眼睛瞪着眼前冷静的黑发男人。 “好了,弥晏。”谢云逐总算开了口。 从他和军官开始对话的那一刻起,弥晏就装作一个无所事事的普通路人站在了他的身后,胳膊上随意地搭着一件外套,外套底下遮着一把上了膛的枪,金瞳一眨不眨地盯着军官的后背,就像一只潜伏的捕猎者,随时准备跃起咬住猎物的脖子。 所以谢云逐没怎么用心编造谎言,因为他知道自己从一开始就不会有危险。 也不知道是谁教会了他这些,这种打配合的意识,经常会让谢云逐有一种他们已经合作了许多年的错觉。 “松手。” 弥晏松开了手,但仍然阴魂不散地站在军官身后,不悦道:“他差点对你开枪了。” “咳咳咳……你们这些伪人、伪人,该死的你们毁了我们的一切!”军官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喘气声,比起惊恐更多的是愤怒,他怒发冲冠已经失去了理智,也不管打不打得过,“来吧,我要和你们同归于——” 他的嘴巴张成了一个圆形,从里面仿佛要喷出愤怒的熔岩。 这是谢云逐看到的画面,但他没有听见后面的话音。因为那一瞬间从背后传来的巨大爆炸声,让他的耳朵在尖锐的痛楚后陷入嗡鸣。 变故发生之快,转瞬间就在人间降下炼狱—— 谢云逐在军官陡然睁大的眼睛里,看到了冲天而起的火光,紧接着爆炸的冲击波从背后袭来,就好像成吨的卡车全速撞击,将他掀飞了出去! 是他身后的医院爆炸了! 疼痛、轰鸣、灼热、晕眩……无数神经信号冲向大脑,在人类根本无法做出反应的那一刻,弥晏反朝着爆炸的方向冲了过去,一把抱住谢云逐的腰,拼尽全力用自己的领域包裹住了他。 爱神的领域质地柔软,并不为战斗而设计,不足以完全抵消伤害。弥晏以自己的身体为肉垫倒在了地上,然后一翻身将谢云逐护在了身下,以免那些飞溅的碎片伤害到他。 他很庆幸自己长高了,长大了,所以正好能将男人遮在自己身下,用手臂环住他的肩膀,用胸膛保卫他的胸膛。阿逐还是完好的,他腹腔里柔软的脏器、轰鸣的心跳、温暖的皮肤……这些都是属于自己的、绝不能被侵害的……弥晏死死收紧手臂,他的背上和脑袋上疼得厉害,但他不在乎。 他唯一在乎的东西就在自己怀里,因为有好好保护住,在这一刻弥晏甚至感到幸福。 “弥晏……”谢云逐失神地抬头看向他,他仰躺在地上,抬头便可以望见双峰城高远的天空,然后是那孩子痛苦喘息的神色,刺目的血从白发间淌了下来,滴滴答答落在了自己的脸上,粘稠、滚烫、血淋淋一片。 他发誓要保护自己,他每一次都该死地做到了。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65节 第76章 一个吻和一个真相 “有点晕……”弥晏本来想要撒娇抱怨的, 然而看到了谢云逐那近乎空白的神色,还有那止不住惊惶颤抖的眼珠,他立刻扯出一抹笑, “没什么事,不严重, 我也用领域包裹住自己了。” 谢云逐撑着身体坐起来,手探过去摸了把他的后脑勺,摸到了那个豁开的伤口。还好没有东西残留在里面,只是一道伤口——很大的一道伤口,一只手都捂不住,血从每一条指缝里溢出来。 好像连跳动都忘记了的心脏重又“砰砰”地狂跳起来, 他梗着喉咙, 想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可连声音都在止不住颤抖:“为什么……” 弥晏歪了歪头,不管“为什么”后面跟着什么样的问题, 都问得很多余。难道他没有明明白白地展露自己的心吗?他决定再次重申:“因为我爱你……” “我告诉过你,我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回家, 我迟早会抛弃你!”谢云逐急促地打断了他, “你永远都没法听明白吗, 你只是我回不去后的第二选择……” 为什么总是这样奋不顾身?为什么总是为了没有结果的事情拼尽一切? 弥晏缓缓地眨了眨眼睛, 白睫毛扑扇着,最后变成了一个弯弯的笑颜——不知为何他看起来竟然还有些开心。他选择性听人说话的毛病大概已经病入膏肓,小声嘀咕道:“原来我也是你的一个选择吗?” “哈……”很难说是不是被他气的, 谢云逐竟然也能笑出来。然后他伸长手臂抱住弥晏的脖子, 迫使他低下头来。苍白无血色的嘴唇因为惊讶而微微分开,被他一口含住,灵巧的舌头长驱直入, 舔了下他的上颚。 弥晏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从身体到灵魂都像是发生了一场大爆炸。 好痒、好软、好甜……这是什么?一个吻?谢云逐主动吻了他,他怎么可以这么做,这会杀死自己的,他难道不知道吗? 过去的他被毁灭殆尽,然后一切都在这个吻中新生。他的心脏难以承受这种负荷,都快要爆掉了,肌肤紧贴的地方都好像在燃烧,从心底深处生出一种焦渴,他必须拼尽全力攫取水分,所以他很快抢过了主导权,捧着男人的脸颊,用身体压制住他无意识的挣扎,追逐着他退却的唇舌,不惜用牙齿去咬,连呼吸都要全部掠夺。 从始至终,弥晏都没有闭眼,可以说连眨眼都没有过,因为他想要看清那个人,连他的一丝颤抖和挣扎都不想放过。浑身充盈着力量,伤口正在飞速愈合,他把领域张开到最大,包裹住他们,如果他因为过度幸福而死掉,那么可以就地埋在这里。 可谢云逐闭着眼睛不看他,只是尽力地回应这个施暴一般的吻。他的脸颊因缺氧浮现了红晕,鸦黑色的睫毛轻轻颤动,这让他看起来竟然有些深情。 说不上来吻了多久,直到仅剩的一丝理性提醒弥晏,人是可能因为缺氧而死去的脆弱生物,他才恋恋不舍地松了口。 爱神的领域仍包裹着他们,谢云逐喘得很厉害,他摸摸自己的酸痛的下颚和发麻的嘴唇,比起说是被吻了倒不如说像是被狼咬了。 肇事者跪坐在地上,双眼发亮地盯着他,那金黄竖瞳里写满了食髓知味的餍足。 “……”谢云逐抬起手,摸了把他的后脑勺,粘哒哒的血裹在头发上,然而伤口已经摸不到了。 一个吻而已,药到病除,不愧是爱神,真方便啊。 他清了清嗓子,想要声明刚才这个吻完全是出于疗伤的考虑,然而张了张嘴,不仅嘴角生疼,舌头也完全是麻的——这个狗崽子! 弥晏凑上前来,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破皮的嘴唇,乖巧地说道:“我爱你。” 刚才像没进化完全的畜生,现在又像是个天使,这套组合技杀伤力巨大,连谢云逐都不能幸免。他勉强把气喘匀了,哑声道:“起开点,外面怎么样了?” 刚炸完一身伤,他们光顾着啃啃啃了,也没观察周围的情况……全怪这家伙,只要与他有关,自己就失去了理智和判断力。 他坐起来,弥晏依旧跪坐在他身边,将密不透风的领域打开了。爆炸后的灼热和硝烟立刻扑面而来,谢云逐也得以看清了周围的情况: 刚才还在和自己交流的军官,已经被炸成了一个血人,就倒在不远处的废墟上。刚才他俩亲个没完的时候,这具尸体或许就死不瞑目地盯着他们看。 其余大大小小的尸体,有军方的人,也有路过的普通人。很多都被炸得没了全尸,被烧得焦黑一片。 没办法,这里离爆炸源太近了。若不是弥晏及时护住他,他也会成为这些无名尸体中的一具。 谢云逐已经有了一种非常强烈的不祥预感,他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回过头。在一阵浓黑的烟雾和冲天的火光里,他看到了双峰城医院的废墟。 整座医院都被炸毁了,爆炸点不止一处,废墟上已经看不到一块完整的建筑,没有人能从这场毁灭中存活下去。若当初没有为了寻找宋娇而走出医院大门,即使有爱神的领域,他和弥晏恐怕也无法在这样恐怖的爆炸中幸存。 “安桥……”谢云逐张了张嘴,“咱们的安桥还在医院里……” 现在怕是已经炸成了火焰、浓烟和偶尔飘落在他脸上的黑灰。 一时间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三个黑体加粗大字: 完蛋了。 一路上历经如此多的艰险,度过九九八十一难才把安桥送到这里,安桥明明喘得要生要死,但也扛过来了。可就在这最安全的医院里,只差一个小时就能醒来的时候,却和医院一起被炸得灰飞烟灭…… 一同被炸毁的,还有他们的通关希望。 谢云逐甚至都无法理解为什么,更没有心力去想接下来该怎么做。末日眼看就要到来,可他上哪里去找另外一个安桥去拯救? 如果任务失败,他和弥晏就会被永远留在这里,失去所有记忆,成为一个没有自我意识的npc,永永远远经历这一场场绝望的轮回。 弥晏挨着他的肩膀,机警地竖起耳朵,望向了被浓雾掩盖的某个方向:“有人来了。” 这时候来人?医疗队的吗?不可能吧,整个安桥国的医生,应该都在这场爆炸中上天了。 谢云逐也听到了脚步声,听起来人数不少。他心思一转,拉着弥晏一起倒了下来,并且闭上了眼睛,“装死。” 两人调整状态,躺得比仙人板板还硬,就听到远处传来了欢呼声和谈笑声,竟然是一队士兵走进了爆炸后的废墟里,他们都绑着黑布,是激进派的成员。 可他们并不是来救人的。 谢云逐的眼皮悄悄掀开一条缝,接下来看到的事,完全超越了他的想象:他看到那些士兵把躺倒在地上的人们一一翻过来检查,遇到还有一口气的,就直接一枪射死,保证没有一个活口。 一个小女孩,被妈妈搂在怀里保护着,还没有死,伤心地哭着喊妈妈。 一个士兵在近处瞄准,射穿了她的头颅。 “消灭伪人!”每一颗子弹伴随着一声欢呼,“拯救安桥!” “杀!杀!杀!” 士兵们又汇聚到了几具焦黑的尸体前,似乎发现了他们的铭牌,都激动得泪流满面,“向敢死队的英雄致敬!” “消灭所有人类,才是拯救安桥的唯一方法!” “杀!杀!杀!” 谢云逐重重地闭上了眼睛,他已经理解了一切。 医院的爆炸就是这些激进派干的,刚才和自己擦肩而过的那些狂热分子,就是安装□□的敢死队。所谓激进派的理念,不仅仅是要杀死伪人,他们是想要杀死所有人类! 因为双峰城很快就要沦陷了,只要有一个人类活着,或早或晚都会被感染成伪人。只有无差别地消灭所有生灵,伪人才会跟着一同消亡。 这些激进派不会思考一秒,失去了一切生灵的死国,失去了能承载文明的人类,安桥最终还是安桥吗? 这是真正的末日:万千国土沦丧,伪人包围了最后的据点,而被神明保护在里面的人类,已经率先一步陷入了癫狂。 “免疫风暴……”谢云逐在自己为数不多的医学知识里面搜索,“好像是叫这个名字?” 在机体面临巨大的威胁时,免疫系统狂暴化,开始无差别地攻击一切,敌我不分地自我摧毁。 这就是在安桥的身体里,正在发生的劫难。 激进派士兵的脚步慢慢走近了,枪声在极近的地方响起,他们会事无巨细地检查每一个倒地的人。 谢云逐感觉自己的手被握紧了,弥晏的手有些发颤,悄无声息地握紧了他的,似乎在表达某种决心。他召唤出了自己的小罐子,现在里面装了许多爱,必要时它们也可以变成杀人的手段。 谢云逐知道他打算做什么,可是这傻毛球,他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几十个荷枪实弹的士兵吗?他就算再强大,也是会死的。 谢云逐反扣住了他的手心,同时睁开了眼睛,喊道:“荣先生。”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但足以叫周围所有士兵都看过来,几十个枪管对准了他,谢云逐不为所动地望着天,“荣先生,我知道你在。” “如果我死在这里,你就会失去唯一能拯救安桥的方法。” “还有一个活口!”士兵吼叫着射出子弹,“杀了他!” 然而下一刻,他手上的枪就无端掉了下来,沉重地落在了地上。 所有人清清楚楚地看到,那个士兵凋零了。 不是死亡,而是凋零,就好像深秋枝头的落叶,他的皮肤绉缩失水而变得焦黄,他的身体蜷曲而薄脆如纸,他在一瞬之间被抽走了所有生命力,就好像一团无机物一样碎散在地。 穿着黑色长风衣的男人走进了废墟里,谁都没看清祂是何时出现的。祂有着新叶般的绿眼睛,和春日般和煦的面容。祂被视作安桥的守护神,司掌着生命的荣与枯。 当然,此刻祂并非来挽救生命,而是来降下死亡。 祂走过的一切地方,那些疯狂的士兵都开始凋亡,好像寒冬的第一道凛冽之风,带走了枝头苟延残喘的枯叶。 唯有两人没受到影响,当荣先生在谢云逐面前停下时,后者刚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 “我并不认为你有拯救安桥的方法,”荣先生言简意赅道,“我来,只是兑现帮你通关副本的承诺。” 谢云逐冷笑一声:“哦,我的保护对象都被炸成灰了,你知道来了?” “你的安桥死了?没关系,再造一个就可以了。”说着,荣先生摆了摆手。 不远处的废墟上,一个昏迷的中年男人好像蒙受了某种召唤,忽然直愣愣地站了起来。 “求求你,帮帮我,好心的先生,”他一瘸一拐地走到谢云逐面前,用沙哑的嗓音求助道,“给我口水喝吧!只要一口水就行,求您了……” 谢云逐抱着胳膊看向他,“你叫什么名字?” “我?”那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愣了一下,“我叫……我叫安桥……给我口水吧,一口水就算是救了我的命了。拯救了我,对您也是有好处的吧?” 可是他脖子上挂着的工牌上,明明写着他的名字叫“杨柏材”。 “不愧是主神大人,可以把任何人都变成‘安桥’。”谢云逐无视了男人的恳求,依旧直直地盯着荣先生。 “把水给他,完成任务,离开这里。”荣先生淡然道。 “贺瑛说得没错,你的确是一个仁慈的神明。”谢云逐叹息一声,“从一开始,系统任务里的‘拯救安桥’,指的就是拯救安桥这个国家。但是我猜这是世界的混沌值超过了80%,根本没有清理者能完成这个任务,于是仁慈的你为我们准备了名为’安桥‘的npc,只要能拯救他们,依旧可以算作通关,对不对?” 就像现在,荣先生随便指名了一个路人来当安桥,只要给这个安桥一口水喝,任务就算作完成了。祂没有违背自己的承诺,在毁灭前保证他们能够离开。 可惜在知道宋娇的存在后,谢云逐可不打算放过祂了,他必须死磕到底。 荣先生蹙了蹙眉:“我不知道你还在犹豫什么。” “你对我没有耐心,无非是觉得我一无所知,也不相信我有改变一切的能力。”谢云逐上前一步,“可是荣先生,我只用了两天的时间,就洞悉了你藏在这个副本里的一切秘密,你凭什么觉得我做不到?” 在漫长的神生里,荣先生不曾被哪个人类靠得这样近,不曾被手戳着胸膛被告知可以把一切交给我,可是祂望着谢云逐的眼睛,便怔怔地失去了一切言语。那双仿佛燃烧着星芒的深蓝眼瞳,叫祂想起了记忆里另一双美丽眼睛,祂的安桥…… 若真的能拯救她,祂愿付出自己的一切。 “从头说起吧,”谢云逐捕捉到了他一瞬的动容,立刻抓紧机会道,“如果我全都说对了,那么你就要相信我有拯救安桥的能力。” 只是被这双执着的眼睛看着,荣先生就无法说出任何拒绝的话,向来如此。祂的沉默表示了他的应允。 于是谢云逐开始讲述,他从医院的那幅图得到灵感,将所有残破的线索缝补成了唯一的真相: “所谓的安桥并非国家,从始至终都是一个人类。我们现在正在她的身体里——准确来说,我们出生在她的肠道,一路经过了她的胃、肝脏、心脏,最后来到了她的肺中。 “我所看到的一切,不过是一种象征。所谓的安桥国民,其实是安桥的一颗颗细胞,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们保护的那个缺氧的运输队成员,本质上只是一颗红细胞。他必须来到双峰城医院——也就是安桥的肺——来获得氧气。” 荣先生没有说话,然而看向他的眼神,已经带着些许不同。于是谢云逐一口气说下去: “而我们的敌人,那些无限繁殖、不死不灭的‘伪人’,其实就是癌症。” -----------------------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66节 作者有话说: 第77章 决心 “够了, 不用再说下去了。”荣先生那被忧郁笼罩的面容,第一次涌现了名为焦躁的情绪,祂几乎是喝止了谢云逐的话, “就算你看透了一切,那又怎样?!” “我的确不能做什么, 重要的是你的选择。”谢云逐遗憾地摇了摇头,“你看,你终究离开了产院,在你离开的那一刻,元帅的生命就结束了。” 荣先生低声道:“这一轮就要结束了,他本来就是要死的……” “不要打断我。”谢云逐根本不给祂自我辩解的机会, “当我终于意识到安桥是一个切实活着的人之后, 我就想起了你在产院的话——你问我‘是否要结束一个无知无觉的痛苦生命’,其实根本不是在问元帅,而是在问安桥, 这个你深爱着的女人。” 荣先生的脸扭曲了一下,被那双幽沉的眼睛注视着, 祂有种自己一丝.不挂的错觉, 没有任何秘密能瞒过他的眼睛, 自己的一切在他面前无可遁形。 “让我们从头说起吧。混沌感染了安桥, 以癌症的形式在她的体内蔓延,连你这个生命之神也无法挽救她。所以你加入了《混沌天途》游戏,将安桥的身体做成了副本, 让一批批的清理者进入, 因为只有清理者才能对抗混沌。 “每当她的病情急遽恶化,你就借助游戏重启轮回。在每一次的轮回开始,你都会唤醒那些有用的细胞, 让他们和你一起并肩作战,贺瑛是这样,元帅也是这样。然而你经历了太多太多次轮回,一次次看着心爱的人濒临死亡,绝望一点点累积,你已经受够了这一切,所以你最终决定放弃。” 他的每一句话,都是在往钉子上施加分量,荣先生那并不坚硬的心防,就这样一点点被他凿开来,露出了鲜血淋漓的伤口。放在平时谢云逐并不会这样赶尽杀绝,可是他也有自己必须达成的目的。 “你的确什么都看透了,可是你无法理解我的痛苦……”荣先生捂住了眼睛,“安桥没有再醒来一次,我甚至都没法问她一声,她是否愿意这样痛苦地活下去。我让她一次次承受死亡的痛苦,全是为了自己的私心,我不想再折磨她了……你明白吗?这一切早该结束了!” “你为什么会觉得她无法回应?”谢云逐问,“你看不到她的身体那样努力地想要活下去吗?她的胃在努力吸收营养,餐馆的老板娘告诉我要好好吃饭;她的免疫细胞在拼死战斗,用自杀式袭击和癌症作战;她的心脏那样努力地跳动,直到她生命的最后一刻……这些你都看不到吗? “还有贺瑛,她只是一颗小小的免疫细胞而已,她的确很渺小,但她想要拯救安桥的意志比你坚定百倍,别告诉我你感受不到。” “我……”荣先生的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了,半晌才道,“可那只是安桥身体的求生本能而已——安桥已经感染五年了,成为副本也有三年。我不想在这里和你讨论生命哲学,你只需要知道,大脑才是人的灵魂所在,人的意志和本能是两回事,不然世上也不会有自杀这回事了。” 三年来作为副本一直都昏睡不醒的安桥吗?谢云逐微微一怔,脑海中忽然察觉一丝不对——新都对应心脏,旧都对应大脑。旧都早已沦陷,失去了一切联系,这对应着病重的安桥失去了意识,无法醒来。 而那个军官告诉他,从最开始那个名叫“宋娇”的清理者,就驻守在旧都——也就是安桥的大脑。 她为什么会在那里?她为什么始终没有离开?这个“一开始”,是从这轮游戏开始,还是要追溯到遥远的三年前? 宋娇、安桥……他不过稍微一琢磨,两个名字便在脑海里渐渐重合了,它们的结构如此相似,有着同样的汉字零件…… 等等,这只是一个简单的拆字重组而已,谢云逐恍然大悟:宋娇就是安桥,宋娇只不过是安桥在外行动的化名!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宋娇在游戏里的时间会比自己还长,这不是因为她比自己更能熬,而是因为她从一开始就昏睡不醒! 那个军官还说,宋娇有一双和自己一样的蓝眼睛…… 荣先生已经厌倦了无休止地争论,祂没指望任何人能理解祂心中的绝望,转身便欲离开。然而这时,一双手却按在了祂的肩上,死死地掐住祂的骨骼直到祂感到疼痛。 谢云逐极近地逼视着祂,那双蓝眼睛几乎让祂恐惧,情不自禁地别开了目光。 “你从始至终都不敢和我对视,为什么?”谢云逐轻声问道,“是因为我有一双和安桥一样的眼睛吗?!” 荣先生的呼吸一错,太近了,近到祂被那双眼睛捕获,深沉的暗夜笼罩了四野,祂也不过是一个夜色下颤抖的生灵。被迫去注视,被迫去凝望,荣先生忽然有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妙感受:好像对方能感受到自己的痛苦,因为他以一个人类的身躯,承受了同样的沉重命运。 “带我们去旧都,去安桥的大脑。你做不到的事,我来做,我来唤醒她。我必须要见到安桥!”谢云逐咬牙切齿地一口气说完,最后的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我有想从她那里得到的答案,只有你能帮我……这是我的……恳求。” “……我做不到。” “你可是神明!” “我做不到。在混沌以癌症的形式出现在她身上后,安桥每天都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所有的镇痛剂都对她无效,她每天都活在炼狱里。所以有一天,她终于再也承受不了这一切,她昏了过去,然后再也没有醒来。”荣先生闭了闭眼睛,“安桥的大脑已经彻底封闭了,即使是我也无法打开。” “我想试试。” “你也做不到。”荣先生平静地阐述事实,“我是生命之神,也是安桥的爱人,连我都做不到的事,你更不可能。” “站在你面前的也是一位神明。”谢云逐看向弥晏,“你的罐子呢?” 弥晏立刻掏出了那个随身携带的小小玻璃罐,里面已经收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东西。 “这是我们一路走来收集到的、饱含爱意的信念。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这其实是一条条的神经信号。只要受到足够的刺激,植物人也有可能醒来,我想试试。” 荣先生的神情微微一动,祂意识到这的确是一条可行的方案,眼前的神明虽然还很弱小,但是他的确可以做到一些自己做不到的事。然而…… ”我明白了。”荣先生第一次主动上前一步,平和地注视着谢云逐,“请你为我去一趟大脑,试着唤醒安桥,我会给予你祝福,护佑你一路平安顺遂。” 哦?这就把祂说动了? 谢云逐想不到说服的过程还这样顺利,心里甚至感到有些违和。还没等他咂摸出那一丝不妙的来源,微凉的手指便落在了他的眉心上。 伴随着手指的触感,所有的思绪都停滞了,谢云逐脊背发凉地意识到,他得到的恐怕并不是祝福。 意识飞快地涣散,在陷入昏黑的最后一秒,他看到废墟上开满了细小的白花,环绕着那个面容悲悯的神明,在37度的风中轻轻招摇着。 “阿逐!”弥晏都没反应过来这瞬间的变故,本能地上前接住昏迷的男人。他的面容恬静,看起来似乎只是睡着了。 “你对他做了什么?!”他愤怒地望向高高在上的神明。 “我只是让他暂且休息罢了,他太累了。”荣先生面无表情道。祂在手心里汇聚了一团水,丢到弥晏面前,“去把水喂给那个男人,完成你们的任务,离开游戏。” “为什么?你明明已经答应阿逐了!”弥晏愤怒地挥手把水团打散,“到最后你还是不相信他!” “我没有不相信他,他的确提出了一条可能拯救安桥的方案,”荣先生平和地说道,“但是我不能让他踏上如此危险的旅途,我可承受不了害死他的代价。” “什么……”弥晏有些懵了,荣先生这样说,好像谢云逐是什么重要的人物一样。 “我执掌着一部分生命的权柄,我能看到你所看不到的东西。”荣先生的眼神悲悯,“你看到的他始终都非常强大,那是因为他有无与伦比的意志,让他燃烧自己的生命撑到现在。但凡事都要付出代价。我看到他的三盏火非常微弱,生命力已经接近枯竭,而强弩之末的他只会更加用力地拉紧弓弦——直到某一天,弦崩然断裂。” “不,不可能,阿逐一直都很强大,他不会……”弥晏下意识地否认。 “内在的生命力枯竭,他会越来越明显地表现出困乏和疲惫,我不信你发现不了那些征兆。” 荣先生用平缓的语调说着,可是也逐渐开始不忍,因为那个白发的青年悲伤地望向自己,眼泪无声地滚落下来,沾湿了他的脸颊和衣襟,那太阳一样明亮的眼瞳,也被泪水浸透了。 对比自己记忆中那个强大无匹的天神,荣先生不由叹息,现在的这位到底还只是个孩子…… “让我去。”可弥晏很快擦干了泪水,大声地说道,“我去一趟大脑,帮你叫醒安桥!你能看到我的命吗?我还年轻,我还有很多生命力。“ 荣先生看不到他的命,但是也能感到他的命硬。 这的确是唯一的机会了,或许祂真的能再见安桥一面,问问她的想法。如果她想活,那么再轮回一万次自己也愿意,如果她想死,那么就让她在自己的怀中安静离去…… 荣先生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即使是你,这一路也很难,你会受伤,也许会死。“ “没关系,”弥晏满不在乎道,在听说谢云逐的生命力枯竭后,他满脑子只剩下了一个执念,“但是我要和你做个交易,如果我能成功唤醒安桥,你就要让阿逐的生命力恢复。” “……这很难,为了安桥,我已经用去了太多太多力量。”荣先生伸出了手,“但如果你真的能做到,我愿意耗费自己一半的神力,来滋养他的生命。“ “我们说好了。”弥晏很快地握住了祂的手。他感到掌心一热,从荣先生的手心里传来了温暖的力量,那是一团温热的风,萦绕在他的指尖,好像春天在亲吻他的手指。 这一次,弥晏得到了货真价实的、来自生命之神的祝福。 他把昏睡过去的谢云逐交给了荣先生照料,荣先生脱下自己的风衣,盖在沉睡不醒的谢云逐身上,然后很轻松地就把他抱起来,“我会代你照顾他,无论你是否能平安归来。等他醒了,我会告诉他你为他做了什么。” “多谢。”弥晏调试着荣先生为他找来的车子,这趟前往新都的旅程只有他一个人。 “我已经很久没去过新都了,我无法告诉你你会遇到什么。唯一能确定的是,沿路会出现大量的伪人,你要小心。”荣先生叮嘱道,“我会镇守在心脏,再为你争取一天的时间。” “足够了。”弥晏最后深深地看了谢云逐一眼,看到他有些破皮的嘴唇,关于那个吻的甜蜜回忆便浮现心头。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不会死,因为他一定会胜利归来,再讨一个凯旋的吻。 第78章 城门开 从旧都到新都, 从心脏到大脑,路程同样超过1000公里。 不过这一次,路上不会再有阻碍了。弥晏将车开得飞快, 懒得去管前路会撞到什么,他的路线就是一条直线, 没有路他会生生撞出一条路来。 越是靠近大脑,就越少受到“象征”的影响,越来越显现出真实。天空和大地都呈现出赤红的颜色,伴随着心跳和脉搏它们在有节律地跳动。 咚——咚——咚—— 弥晏的耳边,就时刻弥漫着生命不息的律动声。放眼望去,无数伪人在大地上、在天空中匍匐爬行, 有的非常细小, 空气中漂浮的淡红色水滴里包裹着它们小小的脸;有的非常巨大,顶天立地,四处奔走。 它们无处不在, 组成了山川河流,它们本就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是机体自身孕育出的魔鬼, 是无序扩张的死亡之癌。 这一切恐怖至极, 好在弥晏基本什么都看不清, 大脑的影响力太可怕了,他开始不断地产生幻觉。安桥的潜意识、情感、记忆和梦境强烈地影响着他,他眼前几乎只剩下幻觉, 都是破碎的、模糊的、无意义的片段。 被包裹在这些幻觉中, 弥晏只能依靠本能去杀戮。 好在荣先生送给他的祝福,是一阵风。在旧都时,这阵充满生命力量的风护卫着城市, 抵御伪人的黑云压境;而在他手中,这阵风变成了摧毁一切的风暴。 弥晏先是放弃了车,因为风可以带着他前进;后来放弃了枪炮,因为没有效率。 他从后备箱的武器里,挑出了一把刀。普通的制式军刀,为杀戮而制造,冰冷且绝对高效。 也是看到这把刀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也是会使用冷兵器的,而且恐怕相当擅长。 他挥出刀刃,割开了一个童年的清晨望见日落的记忆,割裂了一个巨型伪人的身体,千万道风在冰冷的刀刃上吹拂,天地间荡开一色清冷的寒光。 他不断向前,不断挥刀,万物都在碎裂和变形。白发被风吹起,风在耳旁呼啸,他闭上了眼睛,听到耳旁传来遥远的声音: “为什么突然想学用刀了?” 啊,是他……那个在雨夜里被自己拥抱着的男人,自己的“前任”。明明无法听清他的音色,可是弥晏一下就知道是他了。 “因为很帅啊。”这是自己在说话,“你教我嘛。” “你以为我什么都会吗?你自己学。”男人道,“有枪的时代,谁还用刀啊。” 自己当时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隔了不知多久的岁月,弥晏依旧记得那未说出口的缘由——因为用刀的人,总是要冲在最前面,把重要的人护在身后。把迎面而来的伤害都斩断,他的刀刃只知道向前。 当然了,帅也是一个原因。那段时间他习惯于穿全套正装以便在杀戮的间隙谈个恋爱,戴上手套以免触摸爱人的手沾上血迹。 他学会了如何优雅地驯服这柄冷兵器,以及如何俘获恋人的芳心。他可以用刀锋一点点从下到上,一颗颗割开纽扣,挑开他的衣襟,让他的皮肤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为自己战栗和兴奋。他的恋人喜欢这种刺激,若是用刀尖轻轻挑弄果实,它们就会变得鲜艳欲滴。 在怪物的尸山血海之间,他的恋人会主动吻上来,世界如此苍凉,唯有他鲜明又热烈,是他记忆中永不枯朽的玫瑰。 “天快黑了,”他温暖的呼吸萦绕在自己的唇齿间,“我们要快点回……” 回到哪里?弥晏没有听清,都离得那么近了,男人的面目依旧模糊,隐没在昏暗的暮光下。 他走在自己的前面,弥晏想追上,却发现无论无何都迈不动腿。他被钉死在了时间长河的下游,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坝决堤,绝望的潮水铺天盖地。 “等等,别走——别留下我一个人!”背影越来越远,弥晏急切起来,口中发出嘶吼,猝然睁开了眼。 唰—— 回忆湮灭无踪,他看到的,只是被风刃割断的巨型伪人,泼撒的热血中增殖的伪人,还有缓慢蠕动的暗红色大地。 他怔怔地回过头,看到了一片被他屠戮出的血路,堆积在路旁的伪人堆积如山。荣先生大概也没想到自己那温和的力量会被如此残暴地使用,此刻那些风环绕在自己身旁,痒痒地呵护着自己的伤口。 对了,伤口,弥晏低下头,看到自己身体上纵横交错的伤口。最大的一条从胸口蔓延到肚腹,若不是那阵风努力兜着,内脏恐怕都要流出来。 哦,怪不得那么痛……好在不影响活动。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67节 只是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弥晏就继续向前走去。自己果然还是太弱了,如果是记忆中的那个自己,他甚至不会把西装和手□□脏。 继续向前,他就看到了旧都的城墙。 那是一座巍峨壮观的城市,比他在安桥国见过的任何城市都要大。新都的城墙高耸,并且向内弯曲,最后将城市的顶部完全遮住,形成了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 因为无法承受剧烈的痛苦,所以安桥昏迷不醒,将自己的大脑关闭了。 唯一一扇城门紧闭着,荣先生说祂进不去,那些伪人也进不去,只能徘徊于城墙外。 当弥晏走上前,那些伪人甚至没有攻击,只是用冷漠呆板的眼神望着他,仿佛在伺机而动,又仿佛是不相信他可以打开这扇门。 弥晏走到城门前,抓起了铜环轻轻扣了扣。 “咚咚——”铜环敲打在木门上的声音很沉闷,久已不开,簌簌的灰落了下来。 弥晏拿出了小小的玻璃罐。不知不觉里面已经装满了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都是他这一路上收集到的爱。就像他最开始感知到的那样,这是一个充满爱的世界——这具身体对安桥这个生命的最纯粹的爱意。 弥晏最先拿出来的,是那颗来自饭馆老板娘的鸡蛋,寄托着她要好好吃饭的嘱托。握紧它贴在门上,鸡蛋便化为光束渐渐消融在门内。 从胃里传来了饥肠辘辘的信号,身体渴望着进食,好让她健康、强壮、充满力量。 血红的大地上,腥热的风中,门上的铜环轻轻摇晃。 然后弥晏拿出了那枚士兵的信念化成的金色勋章,他仍记得那个雨夜,与他们逆向而行、前往死域的军队。 免疫细胞无畏地冲向癌细胞,它们识别、厮杀、吞噬,直到自己粉身碎骨。即使没有大脑的意志,他们仍一往无前,生命会自己捍卫自己。 甚至连那些激进派的士兵们,都在他的小罐子里留下了他们的爱意,为了生存走向疯狂的免疫细胞,在为求生存的自毁中发出了疯狂的嘶吼: 活下去,活下去——活着就是一切! 大地颤动,伪人们纷纷向着此处聚集,那些死人一样的眼睛凝视着他。 弥晏没有理会它们,只是抱着那些炙烈的爱意,一次又一次、执着不懈地扣响安桥的城门: 咚——咚——咚—— / 谢云逐感觉自己睡了很好很长的一觉,睡得浑身骨头都酥软了,皮都展开了。他甚至没做一个梦,好像连大脑都停工休息,每一颗脑细胞都睡得饱满圆润了。 他睁开眼,看到了熟悉的病房。 之所以说熟悉,是因为安桥国的病房都是一个样式,无论是在产院还是在双峰城医院,天花板上的圆形灯泡与他大眼瞪小眼。 自己睡了很久,然而这里不是游戏大厅,副本还没结束,弥晏在哪里? 三秒之内,谢云逐想起了昏迷前的一切,所有的困意都坐上了云霄飞车并且还没系安全带,从脑壳里飞了出去。他的眼睛睁圆了,一把将酸软的身体撑起来,然后飞快地掀开了围绕病床的帘子。 “你是——” 他咬住了自己的舌头,并且遗忘了所有话语。 第一眼,他看到了床头柜上的花瓶里,插着一朵犹带露水的玫瑰。紧接着他看到在一米之隔的另一张病床上,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年轻女人。她的脸上有着长期患病的消瘦和虚弱,然而她还是对着自己露出了微笑: “你好,我是安桥。” 啊,是唯一正版的那个安桥,她是荣先生深爱之人,亦是这个副本本身。 自己不在她的身体里,而是回到了真实世界,自己昏迷后发生了什么?安桥为什么会苏醒?弥晏在哪里?这所有的问题堆积着亟待解决,可谢云逐只是长久地失神,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带笑的眼睛。 安桥的确有一双和自己极为相似的、如夜幕一般深邃的蓝眼睛。 可她没有疯,她或许是这世上自己仅存的同类。 一切魂牵梦萦的秘密,眼前的这个女人或许都能为他解决,然而谢云逐自己都没想到的是,那一刻他对弥晏的担忧压倒了一切。 不顾周身的酸痛,他一把掀开被子翻身下床,问出了他醒来后的第一个问题:“我的契神在哪里?” “你说那个白发的孩子吗?他正在门外等候呢。”安桥说。 谢云逐赤着脚,三两步走过冰冷的瓷砖地板,推开了病房的唯一一扇门。入眼并不是医院的走廊,却是一个小花园。 他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个副本竟然只有这么点大,加起来或许没有100平。花园看着还有一条延伸出去的小路,但仔细看看远处的风景,就会发现那只是一块布景。 弥晏就坐在花园的唯一一条长椅上,和荣先生在一起。见到他也是很惊讶地抬起头,“阿逐,你醒啦!” 下一秒,笑意就染上了他纯净的眼瞳,他雀跃地跳起来,扑过来抱住了他的腰。 好像有一头小狮子扑进了他的怀里,谢云逐后退了一大步,才承受住他冲撞的分量。他高悬的心一下子落回了原地,能跑还能笑,看来这家伙一点事都没有。 也不知道刚才自己为什么会有如此不祥的预感。 他捋了一把弥晏的头发,“好毛毛,你做了什么?” “我去了安桥的大脑,用那些爱意唤醒了她。”弥晏得意地说,“然后荣先生把我们从安桥的身体里带了出来,回到了真实世界。” “你一个人去了大脑?”谢云逐掰着他的肩膀仔细检查,“受伤了吗?” “没事,都是一些小伤。”弥晏的脸色有些苍白,不过神情却很轻松。 谢云逐便松了一口气。直到彻底放松下来,他才意识到刚才的自己有多紧绷。他捏了一把弥晏的脸颊,“看出来了,你都有闲心做这种事。” “嗯?”弥晏故意装傻,“什么事?” 谢云逐伸出舌尖,舔了舔自己被咬到鲜红还有点破皮的嘴唇,眯着眼睛对他一笑,“这种事啊。” 这些伤和红肿在昏迷前还没那么严重的,想也知道是谁趁他昏迷就吃起了自助餐。 “啊……”被当场抓包,弥晏一点都不脸红,那目光反而直勾勾地追逐着他的舌尖,欲望热烈又直接。 “对不起,那时候我以为自己会死掉,”他的道歉毫无诚意,“下次我先和你说一下。” 这死孩子,才多大就这副德行,谢云逐心中暗道,等将来真的长大成人,不知道会放肆到什么地步。 “安桥还醒着吗?”这时,荣先生弱弱地插进来问了一句。 “嗯,我出来的时候还醒着。”谢云逐与祂对视一眼,便见祂满心满眼都是遮掩不住的焦急。 “她的时间不多了……”荣先生哀切地看了他一眼,“她说想把时间留给你。” “我明白。”谢云逐也知道,自己应该在醒来的那一刻就争分夺秒地追问安桥真相。可是不亲眼看到弥晏平安无事,他的心难安。他安抚道:“不会让你等很久的,请放心。” “快去吧,”荣先生闭了闭眼睛,“安桥说,你应该有很多问题想问她,她也有很多话想对你说。” 谢云逐再次回到病房,掩上了那扇门。面对病床上那个形容枯槁的女人,他补上了自我介绍,用的是自己的本名:“你好,我叫谢云逐。” “嗯,你好呀。”安桥微笑着对他点了点头,“那个孩子还好吗?” “没什么事。” "那就好,请坐近一些吧,我恐怕不能大声说话。" 谢云逐于是坐到了自己的病床上,隔着一道狭窄的过道,他们用相似的眼瞳凝望着彼此。他并不认这位安桥,安桥看起来也不认识自己。他们此前的人生并无交集,可是为什么他们都会有这样异常的瞳色? “我想知道关于这双眼睛的事。”谢云逐开门见山地问道,“我有清晰的记忆,在五年之前,我的眼睛还是和大部分人一样的棕黑色。然而就在大灾变之后,它们变成了深蓝色,我没有感到任何不适,甚至不曾为此感到惊讶——我的认知绝对被人做过手脚。后来,我在游戏中还遇到过几个有着同样瞳色的人,然而他们无一例外都是疯子。” 安桥若有所思地盯着他:“你说你有清晰的记忆,但我不那么认为。这双眼睛只有在你完全自愿的情况下才能拥有。在你缺失的记忆里,你曾决定为了全人类而战。” "什么?”谢云逐陷入了茫然,他进入游戏有三年了,但在此之前他一直是一个普通人,过着富裕自在的生活。他的家庭富裕美满,五年前的大灾变发生时,他也是生活受到影响最小的一批人。 安桥轻轻抚摸着自己的眼睛,“拥有我们这样眼睛的人,被称为‘见证者’——我们自愿在大脑里,存放了整个人类的历史。” 第79章 见证者 “全人类的历史?”谢云逐茫然地重复了一遍。 安桥点点头:“当然了, 历史太过庞大,即使我们在神明的帮助下激发了大脑的潜能,一个人类所能储存的信息量也是有限的。所以在我昏迷过去之前, 见证者已经有几千人之多,你可以将见证者想象成一台台会呼吸的信息储存器, 当我们组合在一起,便铭刻了整个人类的历史。而蓝眼睛就是我们的标志。” 谢云逐沉默了,他完全没有自己参与过如此庞大工程的记忆。他都忘记了是哪天早上照镜子时忽然发现自己的眼睛变了,然而他毫不惊讶,又啃着零食打游戏去了——如今想来,记忆中那个麻木不仁的自己, 简直叫人毛骨悚然。 “但是为什么?”他整理好情绪, 继续问道,“为什么要将历史存储在人脑里?人脑并不是什么值得信赖的容器。” 相反,人类还极容易产生错觉和幻觉, 有意或无意地篡改事实。 “好问题,”安桥道, “人脑不可靠, 然而这已经是我们在对抗混沌时, 唯一能依仗的东西——你认为的大灾变是什么?是蔓延的天灾, 还是变异的怪物?不,那些东西只是混沌的表象而已。混沌的实质是宇宙急遽的增熵,它会不可逆地扭曲规则, 破坏一切秩序, 直到万物都陷入热寂。” 安桥那微弱的嗓音颤抖着,谢云逐也情不自禁地滚动了一下喉结,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知晓, 他们要对抗的究竟是什么。 “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你应该可以想象了——混沌无时无刻不在修改我们的历史。曾有那么一段时间,每个人对于过去的认知都是混乱的:一个法官认为秦朝一直持续了两千多年,根据他心中的刑法,他判决一个小偷当街车裂;一个大宗族里的每个人都错乱了家族的历史,为了重修族谱,族兄弟之间拿刀械斗死伤一片…… “这都是当时真实发生的事情,连书本和影像资料也不断被篡改,曾有一个绝望的历史学家找到了封存多年的竹简,试图寻找历史的真相。谁都不知道他在竹简上看到了什么,只知道他把那些竹简全都烧了,最后自己跟着跳进了火坑里…… “如果我们失去了历史,就会失去现在;失去现在,我们也不会有未来。这就是混沌侵袭的最初,人类受到的灭顶之灾。” 即使是聆听这些话语,谢云逐都感受到了沉重,他缓缓开口:“我明白了,但是正如你所说,历史已经被篡改了,那么即使储存进我们的脑海里,怎么能保证那是正确的历史呢?” “因为我们被神赐予了一项天赋。”安桥举起了自己的手。在她那被疾病侵蚀得瘦骨嶙峋的手指上,戴着一枚金色的戒指。很普通的款式,但随着安桥轻轻晃动中指,那枚金色指环的下面,出现了一枚小小的半透明金色铃铛。 铃铛!谢云逐悚然一惊,他想起了在永夜之墟遇到的那个疯子,还有在铃声的幻觉中所见的可怕画面! 然而安桥很快竖起了中指对准他,那枚铃铛“叮铃铃”地晃动起来。 谢云逐的心神一震,被铃声祸乱神智的感受又来了,只是这一次没有那么强烈的攻击性,安桥所传递的信息是温和的。她始终没有说话,然而一段信息却流入了他的脑海: “看,这就是共振铃,每一个见证者都可以使用铃铛与他人共振,同步我们的记忆。 “因为混沌的影响是随机的,所以我们可以通过共振来消除随机性的影响,核对出唯一正确的历史。” 用铃声传递的信息比语言还有迅速和清晰,谢云逐立刻明白了操作原理。简单来说,“共振”就相当于某种“对答案”的纠错机制。 假设一张卷子上有10道题,100个人参加考试,他们的水平差不多,每个人都会随机错其中的一两道题。在考试后,这100个人聚集在一起对答案,发现第一题有85%的人选c,其余15%的其他答案,那么便可以说,这道题有极大的概率答案就是c。 由此,只要统计每个人每道题的选项,采取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就有极大的概率拼凑出一份标准答案。在这样的共振之后,每个人的记忆都会被同步刷新成标准答案。 况且据安桥所说,自愿成为见证者的人,有上千个之多。每个人都彼此独立地保存着一份历史,每隔一段时间就聚集在一起“对答案”,通过铃声共振,同步出正确的记忆。 可以这样说,见证者们扮演着原子钟的角色,校准了历史的精度。只要这个制度能持续运行,人类就能够对抗混沌,保存自己的历史。 可是后来他们都疯了。 他所知唯二没有疯的,只有失去了这段记忆的自己,已经昏迷了许多年的安桥。 “我曾经遇到过一个疯了的见证者,在他的铃声中看到了一段历史。”谢云逐道,“我看到了上百个见证者聚集在一起,他们说着‘错误必须被销毁’,然后纷纷自杀了……” “那恐怕是在我昏迷之后发生的事情了。”安桥虚弱地摇了摇头,“但是我能理解,自愿成为见证者的家伙们一个比一个执着,他们都是一群可以为了真理而死的人。如果他们发现自己脑海中储存的历史被扭曲了,可能真的会自杀。” “可是你说过,见证者可以通过铃声互相纠错,为什么会有上百人都出错?”谢云逐攥紧了拳头。 有一件事他没有告诉安桥,那就是在那个幻觉中,他自己就站在那上百人的对面,听到他们说:“你是对的,是唯一的最后的正确。” 然后那些人集体自杀,而自己活了下来,全无记忆。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68节 让他们产生生死之别的那段历史,究竟是什么? 如果说他真的是唯一知晓正确历史的见证者,现在却完全失忆了,那么这样惨烈的牺牲究竟有何意义? “我无法回答你的问题,因为我昏迷得太早了。”安桥遗憾地告诉他,“不过在见证者之间,一直以来都有一个无法统一的争论,我想说不定会与这件事有关。” “什么争论?” “你知道,混沌并非第一次袭击这个世界,在上古时代,曾经也发生过一次,那时候连天地都融为混沌的一体,这件事在很多神话传说中都有记载。”安桥缓缓道,“这个争论便是:古神和上古的先民们,是否真的战胜过混沌?真的发生过盘古开天辟地、女娲补天这样的壮举,还是人们只是苟且偷生,直到混沌的潮水自己退去?” “……这个问题的答案很重要吗?”谢云逐问。 “当然重要。因为相当一部分人相信,人类从未战胜过混沌,古神不能,现在的普通人更加不能,所以失败主义、投降主义的风气在当时盛行。至少在我昏迷前是这样的。” 谢云逐默然,他才知道见证者之间发生过如此多的故事,可是他空有这样一双眼睛,却什么都没有记住。对于一个见证者来说,失去记忆本就是一种失格。 “原来如此,看来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谢云逐有些失落,又有些释然。关于自己的迷,又被解开了一道,尽管这个答案之下,似乎还牵扯着更多更深的迷题。 安桥望向他的眼神中充满同情:“我能理解你的不幸,因为混沌本就更容易侵蚀那些强大又健全的人。你越是完好,混沌就越容易找上你,因为它的存在本身,就是要把世界变成一片无序的废墟。” 所以我承受了这一切,就是因为我很强大和完好吗?所以他才要被一遍遍地打碎和践踏,因为命运的残忍兴味?谢云逐又看向了安桥,这个虚弱地躺在病床上的女人,曾经也是一位强大不屈的战士吗? 安桥仿佛读懂了他的眼神,轻笑道:“你认为呢?我曾与阿荣并肩战斗,守护着万顷良田不受混沌侵蚀,让农作物得以生长,让上万人不至于饿死……结果呢?混沌找上了我,把我变成了这副样子……” “阿荣……你是说荣先生?”谢云逐一愣,他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在五年前,祂就是你的契神?” 五年前,连《混沌天途》这个游戏都不存在呢。 “不是五年前,而是十五年前。”安桥纠正道,“在我还非常年轻的时候,我们就相遇了。我是农民家的女儿,祂是诞生在田野上的自然神……在祂还很弱小的时候,就只是长在稻穗间的一棵杂草,如果你想拔掉祂,祂就生气地用叶子划伤你,但是如果你把祂种在院子里辛勤浇灌,等到春天祂就会开花……” 说起了久远的往事,安桥的眸中浮现了怀念,谢云逐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在此之前,他一直理所当然地认为“神明”这种东西只存在于游戏中,神契者自然也是从三年前才开始存在。然而安桥的话一下子将他惊醒,意识到这是一个长期以来被自己忽略的常识—— 神不是《混沌天途》游戏创造的,反过来说,应该是神创造了这个游戏,让他们来对抗混沌。神本身已经存在了千万年,留下了神话传说。祂们与人类结契的历史,也远比自己想象得要久远。 那么弥晏那个孩子,他的历史又有多久呢?或许他和荣先生一样,是个刚出生不久便与人类结契的神,又或者,他的过去远比自己想象得要悠久。 或许他不是故作天真,他只是善于遗忘。所以才能把遇见的每一任眷者,都当做初恋来掏心掏肺,又把过去的每一任,当作空中的尘埃遗忘。 / 弥晏坐在小花园的长椅上,垂着脑袋盯着自己的手指看。 身后一墙之隔,便是那个小小的病房,但房门隔绝了一切,他听不见里面的声音。 荣先生坐在他身边,看起来比他还要紧张,盯着那堵白墙望眼欲穿。 祂并不比自己强大多少,弥晏好奇地打量着身边的男人,而且为了维系爱人的生命,祂已经疲惫至极了。祂只是坐在那里,很快脚底便开了一地的小白花,还有的顺着长椅爬上来,开在祂的怀里。弥晏想如果祂一直坐在那里不动,身上也许会开出一座鲜花丛林。 荣先生实在无法忽略他那如有实质的目光,轻叹道:“你想知道什么?” 弥晏立刻道:“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吧。” 荣先生哑然失笑:“在‘生命’这个领域,我只占据了很小的权柄,有的是比我更厉害的生命之神。你现在所看到的,才是真实的我,连救自己心爱的人都做不到。所以在《混沌天途》还在实验阶段的时候,我自愿报名成为第一个小白鼠,因为光凭我自己的力量救不了安桥。” “但是你的爱很强大,我能感觉到。”弥晏微笑道,所以他喜欢这个看起来颓丧忧郁、看起来有点好欺负的男人,“对啦,我是爱神,你能看到我有多少‘爱’的权柄吗?” 荣先生沉默了片刻,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你是问‘你’吗?” 弥晏歪了歪脑袋,“当然是问我啊,我强大吗?除了我之外,还有其他更厉害的爱神吗?” 荣先生摇了摇头:“你并不强大,不,简直可以说是可有可无……但是我想,对于爱着你的那个人来说,你非常非常重要。” 弥晏听完这话,并不感到沮丧,他好像能自觉屏蔽前半句似的,眉飞色舞地笑起来,“真的吗?我真的对他特别特别重要?” 荣先生用那双碧绿的眼睛,温和地注视着他:“至少我知道的是这样。” 他轻轻拂去怀里开满的花,又道:“不用担心,我的确很衰弱,但是用生命力救你喜欢的人还是足够的。你为我唤醒了安桥,我不会违背自己的承诺。” “你当然不能。”弥晏理所当然地说,“如果你做不到,我会杀了你的。” 他带着那样明媚的笑容和战后未消的戾气,这样说道:“如果把你煮成一锅碧绿的汤,喂他喝下去,会有效果吗?” 眷者不在身边的爱神,看起来和之前简直是两个人,荣先生蹙了蹙眉:“还是担心一下你自己吧。你对自己受了多重的伤,好像没有概念。” 弥晏下意识低头一看,一层衣服下面是几乎透明的身体。起来一切如常,那是因为荣先生为他做了紧急处理,暂且将他快要散架的身体撑了起来。 弥晏揉了揉自己的肚子,很痛,但是因为没有可以撒娇的人,所以他也懒得露出痛苦的表情,“没关系,能撑过这个副本就好。” 然后阿逐会为他处理伤口的,每次都是这样。 荣先生担忧地还想说些什么,然而此刻病房门被打开了,高挑的黑发男人出现在门口。 坐在长椅上的两个神,立刻就像被关在门外的小狗一样眼巴巴地抬起了头,一个望眼欲穿他身后的病房,一个对着他摇起了尾巴。 “进来吧。”谢云逐道,“安桥说,这是最后的道别了。” 第80章 喵喵叫的可能性 荣先生听闻此言, 立刻站起来,飞快地奔向房内,什么告别不告别的, 祂快哭了。 走进病房,祂看见病床上形容枯槁的爱人, 眼泪当真说来就来。祂坐在床边,泪眼婆娑地将脸埋在她的掌心,倒是安桥一直在温声软语地安慰,只是她的声音越来越虚弱了。 “我用尽了所有的办法,可还是没法救你,我知道你在昏迷中也每时每刻承受着痛苦……”荣先生紧握着她的手, 那痛苦的语调接近于忏悔, “姐姐,我想过无数次就这么让你解脱,可是我没有权力这么做……” 泪水浸透了安桥的掌心, 让她想起很小的时候,她的小神明为家里干涸的田地降下春雨, 也是这样温热绵延。她想要安慰或是诉说爱语, 然而几乎已经不能发出声音。这具身体已经走到了油尽灯枯, 剧烈的疼痛让她生不如死, 心脏紊乱而沉重地跳动,似乎在为她敲响告别的丧钟。 何其幸运,不是无知无觉地在睡梦中离去, 她还能够醒来片刻, 与所爱之人作最后的道别。 谢云逐望着这一幕,忽然开口道:“安桥,你想活下去吗?” 不待安桥作出回答, 荣先生猝然抬起了头,“想,当然想!” 谢云逐谨慎地开口道:“我先前告诉过你,我有办法。只不过这个办法未必能成功,如果失败了,死亡还是难以避免……” “什么办法?”荣先生的眼睛里燃起希冀,然而更多的是怀疑。 “比起说是‘办法’,倒不如说是寻求一种‘可能性’。”谢云逐将手搭在了弥晏的肩上,“弥晏,你收集到足够的爱意了吗?” 弥晏望了望他的小玻璃罐,曾经为了敲开安桥的心门,他将爱意消耗一空。然而荣先生不过与安桥拥抱片刻,小罐子很快又要满了。荣先生的爱凝聚成了一棵闪闪发光的小草,舒展碧绿的枝叶,几乎占据满了整个罐子。 迎着荣先生不解的目光,谢云逐用三言两语解释了一番,在永夜之墟时弥晏如何用爱意召唤出那位天神,那位天神又是如何轻松地干掉了天狼星。 然而毕竟样本太少,谁都说不准能起效的概率究竟是多少,也说不准是否会发生什么坏结果。毕竟,那只是一个“可能性”而已。 安桥的癌症本质上是由混沌引起,连生命之神都对此无可奈何。这世上有能力拯救她的,唯有更高层次的力量。 对于他自己而言,这同样也是一个绝好的机会,探究可能性的本质。 “我先出去,等你们讨论出结果。”谢云逐体贴地想把时间留给他们。 “不必了。”谁知道安桥很坚决地回答道,“请为我召唤一个可能性吧,不管结果如何我都想试一试。即使我因此而死,阿荣,你也不许迁怒别人。” “姐姐……”荣先生颤抖着喊她,看起来就快要碎了。 “阿荣,你把我唤醒,不就是想要我自己做决定吗?”安桥怜惜地抚摸着祂的脸颊,“你从来都不是一个可以下定决心的人,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荣先生的眼泪沾湿了她的指缝,开在祂头顶的小白花都垂了下来,蔫蔫地垂在脑袋边。 “从你还是棵小草的时候,我就一直照顾你长大,我什么时候被打倒过?”安桥抱着祂的肩膀,“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守护了我那么多年,一直等到我醒来。接下来的一切都交给我吧,你只需要像以前一样相信我就可以了。” 谢云逐和弥晏站在门口,呼吸都不敢使劲,唯恐打扰了小情侣互诉衷肠。看到在副本中强大不可一世的荣先生,变成了依偎在姐姐肩头的一朵娇花,谢云逐心里与其说是震撼,倒不如说有一种微妙的照镜子感—— 要是他就这么把弥晏一手带大,不会养出同款娇花吧?! 由于安桥绝对的话语权,召唤可能性的方案很快就被确定下来。连诉说告别与爱意的时间都没有,安桥已经非常非常虚弱了。 她深陷在病床的枕头里,微微倚靠着荣先生的肩膀。弥晏站在床前,各握住他们两人的一只手,“要开始了。” 这一次的爱意,似乎比之前收集到的要多得多,所以弥晏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与意识深处的某个存在产生了感应。当光芒盛大地亮起时,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有那么三秒的时间,谢云逐的视野被炽盛的白光所淹没,他只能分辨出在那光芒中心逐渐清晰的影子。 那影子逐渐扭曲,又逐渐变得像个人形,然后影子迅速地朝着自己靠近,甚至没给他任何的反应时间! 谢云逐浑身一震,只觉得被一只野兽所捕获,修长有力的胳膊环住了他,紧接着是扑面而来的温暖香气,还有胸前诡异的柔软触感…… “呃……”谢云逐的人生里第一次大脑完全空白,连连后退,毫无招架之力。 而随着那光芒的隐没,病房里的所有人终于看清了被召唤出来的那个……尤物。 那是一个身材玲珑有致的女人,留着垂落到地的漫长白发,发尾还蓬松地打着卷儿,颇像一只冬天爆毛的狮子猫。不可忽略的是,她脑袋上的确长了一对雪白的猫耳朵。 她就这么紧紧地抱着谢云逐不放,背后蓬松的大尾巴兴奋地摇来摇去,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愉快声音。 “你松开!”弥晏暴怒地大喊一声,就要冲上去。 那长条又柔软的猫女立刻炸了毛,手依然扒着谢云逐不放,凶狠地回头瞪了弥晏一眼,对着他狂哈气。 在看清她那张脸的一瞬间,弥晏终于明白了谢云逐死机的原因。他的大脑中也一片空白,难以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因为这个猫女,长着和他几乎相同的一张脸——当然了,更加成熟也更加女性化,圆圆的眼睛也更像一只猫。 “喵?”猫女盯着弥晏的脸,也很疑惑地喵了一声,不过她很快被其他事情吸引了注意力,伸手不住地去玩谢云逐的银耳坠,好像在玩逗猫棒。她的指甲很尖,不过在玩的时候会有意蜷起手指,是只有猫德的好猫。 谢云逐也终于抗拒不了诱惑,把手伸向了她的头毛,插入那顺滑蓬松的白毛间,大力揉了一把,猫女立刻“呼噜噜”地开起了拖拉机。 啊,好久没撸猫了,撸猫真爽…… “阿逐!”弥晏直接炸了,委屈地大叫一声。 “咳……”谢云逐这才装作无事发生地收回了罪恶的手。那边荣先生看起来更忧虑了,“这、这就是可能性吗……” 谢云逐也觉得不好说,没准这个可能性就是一个只会赖在主人怀里撒娇的猫猫呢?你能要求一只猫猫做什么呢? 谢云逐按住猫女的肩膀,把她推到安桥的病床前,“就靠你了,咪咪,救活她。” “喵?”猫女不理解地歪了歪脑袋,连迷惑的样子都和弥晏一模一样。 比没能力更糟糕的是,她似乎完全无法交流。 “那就继续召唤下一个好了,反正我收集到了很多爱,就召唤到能用的为止。”弥晏一脸黑线地走过来,坚决站在猫女和谢云逐之间充当人肉隔离带,除此之外他还得提防着下一个会不会也是个撒娇怪。 “你的身体没问题吗?”谢云逐发现他的脸色苍白,看起来远没有之前健康。 “我没……”弥晏说了一半,又迅速改嘴,“我有事,要阿逐摸摸才好!” 谢云逐轻笑一声,大力揉了揉他的脑袋,别说,虽然头发没那么长,但摸起来的手感还真的差不多。啊,如果他家面面也有一双猫耳朵就好了,一定会更加可爱…… 弥晏这下便神气活现起来,得意地望了猫女一眼。猫女傲娇地偏过头,似乎对铲屎官的移情别恋不屑一顾。 对于已经召唤出来的可能性,他们也不知道如何处理,见猫女看起来也没什么危害,就叫她待在一旁。她睁着好奇的眼睛东张西望,一会儿四处嗅嗅闻闻,一会儿用爪子扒拉一下荣先生脑袋上的小花。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69节 安桥虚弱地微笑了一下,握住了她的手,“小猫咪,你好可爱。” 猫女睁着圆圆的金色眼瞳,直勾勾地望着她。在那一尘不染的纯净底色中,安桥看到了自己行将枯萎的生命。 猫女主动依偎上来,蓬松的脑袋倚靠在了她胸前,似乎想要聆听她的心跳声。荣先生害怕她压着病人,手忙脚乱地想把她推开,然而接下来看到的一幕,却让他完完全全地怔住了—— 猫女尖尖的指甲按在了安桥的胸口上,紧接着整双手都融了进去。并非开膛破肚,而是更像探入了水中。她的手在安桥的身体里摸索,鼻尖也贴在她的身体上不停嗅闻。 “这是什么?捉老鼠吗?”谢云逐完全被她吸引了注意力。 弥晏本想召唤下一个可能性,此时也不由屏住了呼吸,仔细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安桥的鼻尖沁出了汗水,显然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不得不咬着荣先生的手才不至于惨叫出声。荣先生自己呢,更是紧张到快要昏过去了,猫女摇摆的蓬松大尾巴拍在祂身上,祂简直快要站不住。 终于,猫女似乎发现了什么,眼睛紧紧地盯在一处,她的身体维持着狩猎的姿态,连尾巴都停止了摇动。在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的三秒后,她猛地一头向下钻去,半个脑袋都埋进了安桥的身体中! “嗷呜呜——!”伴随着凶猛的叫声,猫女猛地一扬脑袋,只见她尖利的牙齿间叼着一团巨大的黑东西,对着天耀武扬威地甩动。 那漆黑一团、还在疯狂蠕动的东西,竟然是混沌本身! 那东西就像老鼠一样挣扎,然而猫女的表情更加狰狞,嗷呜一口就把混沌整个地吞了下去,咕嘟一声咽进了肚子里。 吃饱喝足,她优雅地舔了舔手背,圆圆的金色猫瞳看向谢云逐,得意地晃起了大尾巴。 “喵呜~” ----------------------- 作者有话说:写剧情向太杀脑细胞惹,下一本一定要写黄暴狗血爽一爽(不是 预收换了一个更想写的梗,大概是豪门先婚后爱之类的,大家可以看一看捏[让我康康] 第81章 告别 安桥一身虚汗地睁开了眼, 她痛到几乎昏厥,然而身体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松快。她不确定地看向了荣先生,而荣先生也颤抖着将手贴在了她的心口。 紧接着, 一阵狂喜涌上了祂的脸颊,“没有了, 混沌全都消失了,癌症治愈了!天啊,姐姐,你的病好了,真的、我……五年了,五年了!” 祂激动到语无伦次, 而一向从容的安桥, 用了好久才仿佛理解了祂的话,眼眶也慢慢湿润,最后落下泪来。 谢云逐这边, 系统通知马上就来: 【清理者谢云逐,恭喜你完成“安桥”的主线任务, 获得3000赏金奖励。】 【恭喜你完成支线“贺瑛的委托”, 获得1000赏金奖励。】 【通过不懈的努力, 你成功将“安桥”的混沌值从86%降低到0%, 秩序之神感谢你的伟大贡献!】 【为了表彰你的杰出贡献,你将获得8600赏金的额外奖励,请继续在混沌的浪潮中激流勇进, 勇争第一流!】 谢云逐仍然没有什么实感, 他真的拯救了安桥,而且就是被猫女用这样近乎儿戏的方式,她甚至能够一口生吞混沌! 猫女不知道是吃撑了, 还是吃坏肚子了,揉着肚皮又来找谢云逐,把脑袋搁在他的腿上,哀哀地叫唤着。她的力量变得很虚弱,渐渐就要消失,谢云逐也没法为她做什么,只能帮她顺着毛。 他的心情颇为复杂,本以为召唤出新的可能性可以帮他解答疑惑,然而猫女的出现却让一切都变得更加难以理解。他本以为“可能性”是弥晏作为爱神过去的某一段经历,但是现在看来,难道弥晏过去曾做过女人还做过猫吗?这个猜测显然不太现实。 “可能性”的确是弥晏召唤出来的,但他们身上的某一部分特性,似乎与爱神本身的意志无关。 白雾开始弥漫,副本即将结束,他们很快就会退出这里。弥晏却着急起来,对荣先生喊道:“等一等,你答应我的事还没有做到!” 荣先生已经哭傻了,被他拽着风衣带子才从安桥怀里探出脑袋,“哦哦、对……” 祂随意地一抬手,那越来越浓的白雾便即刻散去,副本结束的进程被祂强行终止了。 “我不会忘记的。”荣先生站起来,向着他们深鞠了一躬,“你们救了安桥的命,也等于救了我的命,但凡我生为神明一天,就不能忘记这样的恩情。” 祂走到谢云逐身前,“按照约定,我会将我一半的生命力都交与你。” “什么约定?”在疑问脱口而出的那一刻,谢云逐其实就已经想到了答案,他皱着眉头看了弥晏一眼,弥晏对他嘿嘿一笑,那幅得意的样子他刚才还在猫女脸上见过。 但谢云逐一点都笑不出来,他接受了荣先生的帮助,然而神色阴晴不定,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 吸收生命力是一个无比舒适愉悦的过程,就好像睡饱了一个懒觉,精神充沛地起了床,在明媚的阳光下吃了顿美味的早饭。积攒多年的疲惫一扫而空,就和从妈妈肚子里重新生出来一遍似的,他的每一颗细胞都膨了起来,个个圆润有光泽。 比起他的精神越来越好,荣先生的脸色则越来越差,在短短几分钟中内就好像老了十岁。祂给的要比承诺中更多,一直到自己快要站不稳晕倒为止,才在谢云逐的强烈拒绝下停了手。 “呼……”荣先生疲惫地吐了口气,“对了,还有一些人的谢意,我还没有穿传达给你……” “谁?”谢云逐还未反应过来,荣先生的手指便按在了他的额头上。 他的视线一时恍惚,发现自己已然置身于一个小面馆之中。 穿着红t恤,戴着鸭舌帽的司机坐在他的对面,大口大口干饭。他终于不是喘不上气来的样子了,吃得红光满面热火朝天。 厨房布满蒸汽的玻璃门被推开,面馆的老板娘走出来,手里端着两大碗面,上面大鱼大肉的浇头堆得有小山那么高。 “这碗‘海陆荟萃’可是本店的招牌拿手菜!”老板娘笑容满面地把面搁在桌子上,“拯救安桥的英雄,快尝一尝!” 谢云逐坐着没有动,目光从老板娘的面上移开,他看到了坐在自己对面的弥晏,看到了面馆里的其他食客——那一桌正在大口干饭的士兵,有好几个他叫不上名字的熟悉面容,他们正讨论着一只从天而降的宇宙级大猫,像捉老鼠一样追捕着伪人,一口将它们全部吞下的故事。 士兵们注意到了他的视线,纷纷举起啤酒杯,遥遥向他致意,“敬英雄!” 谢云逐微笑起来。 紧接着他看到面馆的门口,贺瑛就倚在柜台上,双手插在白大褂里。她望向自己:“现在你已经看到了表象之下的真实。安桥得救了,轮回也不再继续,我不再永生不死。” 她微微笑着:“可是我感谢你,因为你做到了,你完成了我毕生的使命,你拯救了我的安桥。我会死去,但不会消亡,我将进入伟大的生命轮回,以另一种方式存在。很高兴遇见你,我们终将再见。” 说完,她潇洒地离开了面馆,门外更多熟悉的不熟悉的人涌进来,要看一看安桥的英雄,要为他们鼓掌,要与他们干杯。 “你看你,不好好吃饭怎么行,吃饱了才有力气呀!”老板娘嗔怪道。 “嗯。”谢云逐应了一声,端起那面碗,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渐渐的那些面容和声音都远去了,一片红色占据了他的视野,他看到了象征之下的真实—— 蠕动的胃正在消化食物,心脏扑通地跳动不死不休,血管里血液奔流不息,他看到了一个生命为了活着而付出的全部努力,他看到了眼前那条绵延不断、生生不息道路。 直到这一刻,他才真切感到了生命的力量盈满自己的身体,他的脚踩在大地上,他正在呼吸,他的腹中饥饿难忍,他的心跳如此吵闹,他想要进食想要奔跑想要拥抱一切。 他终于感到,自己还活着。 幻觉很快散去,他又回到了病房之中。荣先生暂时阻止了副本的进程,但是告别终将到来。 在此之前,还只知道在他膝盖上撒娇的猫女,就先一步消失了。她不开心地呜呜喵喵,指甲都把他的裤子都勾破了。 然后便是与荣先生和安桥的告别,介于安桥目前以一个副本的形式存在,所以在混沌值清零后,她就会飞升至乐土。作为她的契神,荣先生也会一并前往。知道自己以后会住到一个完全不熟悉的地方,荣先生的社恐病都犯了,正被安桥抱在怀里安慰。 那画风可真不忍看,谢云逐再次意识到了溺爱孩子的危害,心想可不能把弥晏养成这样。 “你知道乐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吗?”抓紧最后的时间,谢云逐问道。 “我也不清楚,你看我的领域只有这么大,那些厉害的神平时也不和我说话……”荣先生说,“我只听说乐土的生活非常幸福,没有一丝一毫混沌的污染。一位与秩序之神并驾齐驱的至高神掌控着那里。” “哦?那位大神是谁?” 荣先生紧闭着嘴摇了摇头,比起不知道,看起来更像是不能说。 这时安桥下了床,在荣先生的搀扶下走到谢云逐跟前。她脱下了自己中指上的指环,递到他面前,“我们没有什么能答谢的礼物,只好把这个送给你。你失去了那段记忆,想必也弄丢了自己的铃,暂且就先用这个吧。” “谢了。”谢云逐接过戒指,戴在了自己的小指上正合适。戒指应该是纯金打造的,简洁古朴,只有内圈刻着两个不起眼的小字:“契阔”。 按照安桥的指示,他在脑中描摹铃铛的形状,果然很快那个半透明小铃铛就垂了下来。 安桥告诉他,这东西最开始是为了见证者之间“校准历史”用的,但实际上用途更广,他可以用铃声震慑别人的精神,像催眠一样植入信息,甚至可以操控那些精神薄弱者的思维。当然,前提是经过充分锻炼,并且他自己的精神力足够强大,否则会有被反噬的风险。 此时此刻,安桥还不知道自己把一个了不得的玩意儿交给了大魔王,论神经只坚韧,恐怕这世上大多数人都得给谢云逐磕一个。此刻大魔王正低头摩挲着小指上的戒指,脑子里不知在盘算着些什么。 “那么就此别过了。”安桥温声道,“今后的旅程,祝你们顺利。” “再见,”弥晏朝他们挥手,“我会一直记住你们的。” 白雾渐渐隐没了他们的身形,旅途中的又一对过客渐行渐远。而他们还将继续向前,踏上生命的下一段旅程。 / 离开副本后,他们又回到了熟悉的游戏大厅中,蛋壳包裹出一方私密的空间,谢云逐席地而坐,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道:“所以,你到底经历了……” 弥晏神情恹恹地低着头,面色呈现出一种异样的苍白,他也打算跟着坐下来,然而身形极大地晃了晃,就这样直直地向前倒去。 “喂!”谢云逐的心都漏跳了一拍,连忙张开怀抱接住昏倒的青年,摸到他的皮肤竟然是一种毫无生命的冰冷。 那一瞬间谢云逐心中滚过一连串可怕至极的猜想,一把拉开了弥晏的下摆,就见他的肚腹已经虚化到透明一般。那属于年轻人的单薄胸膛缓缓起伏着,已经快察觉不到呼吸的痕迹。 伴随着浸透脊背的冷汗,谢云逐一下子全想明白了:之前在副本里的时候,弥晏就已经到了强弩之末,然而为了不打扰自己和安桥交流,他借了荣先生的力量勉强支撑,后来又耗费了如此大的精力召唤可能性,所以才…… 这世界的神明没有任何特殊之处,祂们会生,自然也会死。 弥晏也会死吗?在他还是个眼泪汪汪的小毛球的时候,就紧紧黏在自己身边了,后来变成了那样的一个小不点,依旧屁颠屁颠地跟在自己身后,越长大越粘人,一刻也离不开自己……这样的毛球,终有一天也会死亡吗? 如果他会死,那么一定是为了自己而牺牲,这是他刻在骨血之中的作为爱神的宿命。 谢云逐恐惧那样的结局,他不怕死,但他怕成为被留下来的那个,永远带着后悔和悲痛活下去。 他颤抖着手,飞快地用赏金兑换了十几颗能量球,一颗颗塞进了弥晏近乎透明的躯体中。一万赏金一颗的能量球,就好像掉进海中的沙砾一般,很快就隐没无踪。 没关系,至少还在吸收……谢云逐没有看一眼那飞快下降的赏金数字,近乎麻木地把能量球往里塞,到最后弥晏的身体已经浸没在了那盛大的白光之中,隐隐开始发生新的变化。 他好像……又长大了一点? 第82章 迷乱 之前几个副本的时候, 弥晏的生长一度陷入迟滞,能量球也吃不下去,年岁也不太长。然而这一次受伤, 倒是阴差阳错地让他重新开始疯狂吸收能量。 谢云逐很容易就察觉了那种变化,最后一点属于少年人的柔韧肌骨都长开了, 有了一个成年男人的轮廓。不过是生长到了20岁出头,但是他的身高和肩宽,都轻易地超过了自己,直奔一米九而去。 蛋中的空间有限,他不得不小心地抱着弥晏,后果就是被他越来越重的身体压得快喘不上气来。天可怜见, 他那只有巴掌大的小毛球, 已经长到了仅凭体型就能给人压迫感的年纪。 那柔软的白发跟着一起变长,一直垂落到肩头,痒痒地扫在他的脖子上。谢云逐腾出一只手, 拂开他的长发别在耳后,看清那张脸的一瞬, 他的心也情不自禁地漏跳一拍。 的确, 他长大了。那张脸已经不是小时候那样可爱得雌雄莫辨, 更多地显现出属于成年男性的英挺和俊朗。那精致到近乎完美的五官, 或许也是爱神的禀赋,看一眼也叫人心旌荡漾。 达到一个饱和值之后,能量球已经无法再被吸收, 弥晏的体温已经回升, 呼吸也渐渐变得凌乱而灼热,只是始终没有睁眼。谢云逐就这么抱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背, 承受着他的分量,听到他的呼吸落在自己的耳侧。 休息吧,睡梦里宁静安恬,你是无忧无虑的神。 等醒来后,你又会义无反顾地回来,回到与我并肩的地狱里。 这一切只不过是因为一个契约,就像机器呗设定好了程序,弥晏被“爱神”的权能驱使着,要倾尽全力去爱。 因为契约挑中了自己,所以他才会爱得这样辛苦,这样惨烈,这样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当谢云逐难以避免地对他产生怜惜与喜爱之情时,他同时也更深刻地感知到,造成这所有不幸的源头正是自己。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70节 他从未想过让谁来承受自己的命运,可是这个家伙闯了进来,为他拼命,为他献出一切。这是错误的,他近乎无情地想,这样的错误应当被修正。 他的手轻柔地拍着弥晏的背,然而那漫长的沉默思索中,他脑海里滚过多少疯狂决绝的念头,无人知晓。 这一次吸收的能量球比之前加起来还要多,弥晏缓了很久,终于恢复了一点意识。他感觉自己正靠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鼻间盈满了男人好闻的味道。 他混沌的脑海里几乎无法形成任何有效的思绪,只是随心所欲地凭借本能用力收紧了双手。好奇怪,阿逐好像又变小了一点,居然可以满满地塞进怀抱里,不留一丝空隙地抱住他……好可爱、好喜欢…… 谢云逐毫无防备地被他用力一推,下意识伸手想撑住自己,然而这时候弥晏已经不管不顾地压下来,将他按在了身下。 成年男性有力的胳膊死死勒住他的腰,脸颊依恋地贴着他的左胸口,好像回到了还是个毛球的时候,试图钻回他的心脏里。发现不能够后,弥晏似乎有些气恼,脑袋拱进他的衣服里,用牙齿不轻不重地啃咬他的肉。 谢云逐不由缩了缩,然而腰背被手臂紧紧箍住,也实在无处可退。他无奈地捋了把弥晏的头发:“醒了?” 弥晏含混地“嗯”了一声,透过浓密的白色睫毛,那双金瞳自下而上看过来,好像明晃晃的湖水,除了装着自己的倒影外,干净得空无一物。 顶着这么一双无辜的眼睛,他还在啃个没完,而且似乎发现了很有趣的东西,他一口叼住了凸起的地方,用舌头和牙齿细细地玩了一会儿,不是甜的,但是很美味。 “嘶……”谢云逐的腰难耐地弹动了一下,弥晏的胳膊立刻收紧了,几乎是低喝了一声:“别动!” 不要挣扎,不要跑,不要拒绝我。 谢云逐于是不动,其实很清楚这一天早晚会到来,爱神已经不再是个孩子了,光凭能量球,光凭那些抚摸与拥抱已经不再能填饱他的胃口。 在如此虚弱的时刻,弥晏会本能地索取喂饱自己的养料。 他也实在没法忽略身上那份沉甸甸的分量,不得不说孩子的长大的确是全方位的,那地方甚至还有营养过剩的苗头,对着自己耀武扬威,也就是那粉粉的色泽冲淡了些许狰狞感。 见谢云逐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那里看,弥晏好像也意识到了什么,仅剩的羞耻心让他他嘟哝着说了一句:“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你不知道?那你完了。”谢云逐嗤笑道,“你得了不治之症,所以下面肿起了一个大瘤子,只有割掉才能治好。” 这是哄小孩的语气,如果仍是那个傻毛球子,一定会被他吓得哭出来,然而这个长大了的弥晏,却只是挑眉笑了一下:“不是的,我是硬了。” “……?”谢云逐石化了一瞬,这个顶着张天使脸蛋的家伙,嘴巴里好像随随便便地说出了一句了不得的话啊? “可是我喜欢你啊,”弥晏又小小声地补充道,“所以才会这样的。” 受到如此告白的谢云逐,心中却闪过一丝微妙:从那个一无所知的毛球到现在超大只的男人,他的确教过弥晏很多事,但大多与战斗和生存相关,其中绝对不包含性知识。 随着他的长大,他会渐渐习得相应的记忆与认知,心智水平也会恢复到与同龄人差不多的水准。 这样想来,或许他本身就是一个成年神,毛球倒更像是一个被强行封印的幼年形态。 在自己之前,他一定还经历了许多事……以及许多人。 “看不出来,你知道得还真不少啊。呵呵,还知道什么是‘硬了’,”他戏谑地问道,“是谁教会了你这些?是那个教会你samsara含义的人吗?” 弥晏下意识地想起了那个冰冷的雨夜,他在车上做的梦,梦里那个看不清形象、却让他心痛到快要死去的男人……还有更多的记忆就好像春草一样正要复苏,痒痒地挠着他的心,好像只要闭上眼,就能唤醒更多的细节,将那个人抱在怀里时那温暖的气息,从自己口中夺走一支烟时他脸上懒洋洋的笑容,挥刀时必须保护在身后的那个身影…… 想不起面容、想不起名字,可是那个人的身影却渐渐与眼前的人重叠,仿佛就要合二为一。记忆无法证实的真相,他的心却提前一步确认了,为他、为他们剧烈地轰鸣跳动着。 会是他吗?自己记忆中的那个人?弥晏深深地盯着眼前的男人,可是不对啊,所有关键节点都对不上。如果他和谢云逐曾经认识,为什么两个人都没有相应的记忆? 况且他唯一能确定的一件事就是:他与记忆中那个人相处了很久很久,他们只有彼此,在怪物环绕的房间里相拥,过着枕戈待旦、命悬一线的生活。但谢云逐不是的,他曾有父母亲人朋友,曾过着普通而幸福的生活,这些都是他亲口告诉自己的。 他们不可能是一个人。 弥晏困惑又混乱,在短暂的沉默后,他才艰难地开了口:“我不知道……我、以前可能有过眷者,但我已经把他给忘记了……我现在只有你了,只有你一个……” “别对我说谎。”谢云逐凑近了,盯着他的眼睛,手按在了那个地方,“你没有忘记他,还记得那种感觉吗?只要有过一次,就不会再忘记的……那个人是怎么教你的?” “不要说了……”弥晏慌乱地试图避开他,谢云逐压低的声音仿佛有种魔力,让他躁动到快要发狂,好像真的回想起那种高热的、紧密的、销魂蚀骨的滋味,然后这些狂乱的记忆又与现实重叠,谢云逐用右手握住了他,冷静的目光带着些许嘲弄,可是他的手心那样暖。 弥晏快要被他逼疯了,无法自抑地用他的手自我抚慰,难受的泪水浸湿了睫毛,湿漉漉地沾满了脸颊,心好像都要被那种酸涩的情绪涨破了。 到了再也无法忍受的时候,他眼睛一闭,不管不顾地俯下身来亲他。谢云逐没有拒绝,只是伸出舌尖尝了尝他被泪水浸湿的唇缝,发出感慨:“唔、咸的。” 然后他又恶劣地笑了:“你真的好笨啊,亲的时候下面就不会动,一动起来又不知道怎么亲,笨死了——啊!” 弥晏一口咬住了他的唇瓣,强行封印了他坏心眼的评价。最后他学会了亲也学会了动,谢云逐忽然就不吱声了,有些狼狈的喘着,另一手也覆了上来与右手交握在一起,让他终于能结束这场迷乱。 连能量球都没能治愈的伤,这下彻底好透了,弥晏又恢复了活力,只是看起来脑子有点被烧坏了,只会红着脸呆呆地看着自己。 谢云逐在纸巾上缓缓擦干净自己的手,“舒服吗?” 弥晏迷茫地眨了眨眼睛,刚才那一瞬间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心就好像被大手捏成了一团,万千滋味说不上来。他摇了摇头:“难受……” “这不是难受,”谢云逐笑了一声,“你是太舒服了。” “嗯……”白毛大狗黏黏糊糊地来蹭他,“我也想让你舒服……” “你别乱动我就舒服了,”谢云逐推开他凑上来的脸,从商城里兑了一条裤子丢给他,“现在感觉好点了吧?” “好多了,”弥晏一边穿裤子,一边眨巴眨巴地看着他,“阿逐,我喜欢你……” “嗯,我知道。”谢云逐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那头发还是那么柔软顺滑,让他回忆起了抚摸猫女时的触感。弥晏低着头,很乖地任他揉捏,那头发的确有些长了,松软地垂落在他的颈上,搭在锁骨间,发尾有些打卷。 “那你喜欢我吗?”弥晏紧追不舍地问道。 谢云逐不假思索地应道:“喜欢啊。” “不是这种喜欢,是‘爱’那种喜欢,”弥晏认真地强调,“想一起做所有亲密的事,永远在一起的那种喜欢。” 果然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哄骗这一套都不吃了。谢云逐从衣服上抽了一条绑带当发绳,用手指当梳子帮他梳理了乱发,在脑后汇集成一股,然后用发绳将那柔软的发丝扎起来,扎成了一个圆圆的小揪。 他一边慢悠悠地做着这一切,一边告诉他:“无论是哪种喜欢,我们都可以做亲密的事,都会一直在一起——这还不够吗?” 头发绑好了,他的手艺不怎么样,但好在弥晏这张脸能够驾驭一切,即使是这样的发型也能被那张脸经营出一种慵懒随意的美感。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脸更红了,比刚才被服务的时候还要红,好像扎头发是比摸鸡儿更加亲密的行为。 “不够……”他喃喃地说,明明心里是如此地幸福安宁,可却时常又有如履薄冰的胆战心惊。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对自己温柔微笑的男人看起来如此不真实,就好像肥皂泡里的七彩幻影一般,随时会破灭。 第83章 一个交易 【清理者谢云逐, 恭喜您与爱神的羁绊加深了,游戏向您投来艳羡的目光!】 系统仿佛一直在偷偷围观蝇营狗苟之事,看他们完事了, 立刻来了这么一嗓子。 又是三章卡牌是吧?谢云逐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示意系统别废话快呈上来。 这次的三张卡, 分别是“生命+1”“生命+1”和“快感+1”。 ——等等,什么加一? 谢云逐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简直快被气笑了。他要这玩意儿做什么?! 虽然刚才只出了两只手的力气,但那些身体的摩擦和气息的交缠,对于他来说已经够刺激的了。他是天生的高敏类型,日常神经衰弱加反应过度, 在那种事情里自然也非常容易起感觉。 “我不……”然而这一次, 还不等他拒绝,这三张卡就贱嗖嗖地飞进了他的身体里,转眼间消失不见! “草!”谢云逐暗骂一声, 气得手指发抖。 “怎么了?”弥晏不知发生了什么,他在研究自己的能力, “阿逐, 我好像又觉醒了一种新的力量……” “……没怎么。”谢云逐自然没法和他启齿, 否则这小子的气焰不知要有多么嚣张。他顾左右而言他地问道, “什么新能力?” 弥晏就拉起他的手,掀开他的袖子,找到了他手腕上一处显眼的擦伤。 自回到游戏大厅就一直在忙, 谢云逐还来不及花赏金给自己疗伤。不过他身上其实也就这些微不足道的小擦伤而已。 弥晏俯下身来, 对着他的伤口轻轻落下一吻,霎时间谢云逐只感觉伤口处一暖,那细密的疼痛居然瞬间消失了! “治疗?!”他惊喜不已, 没想到这一次居然觉醒了一个如此有用的技能!要知道系统的修复治疗只能在离开副本后使用,而且还要花费巨额赏金。治疗技能却可以在副本中即时使用,立刻恢复伤口,这是游戏中极其稀少且珍贵的能力! 然而随着弥晏掀开了自己的衣袖,谢云逐惊喜的笑脸很快垮成了逼脸——他看到自己那个伤口,原封不动地出现在了弥晏手腕对应的位置上。 原来不是治疗,而是转移伤害。 “这是只能把伤口转移到自己身上吗?”他皱眉问道,“可不可以把自己受的伤,转移到敌人身上?” “好像不行……”弥晏望着那个伤口,表情看起来很开心。 “不行啊……不行你还笑什么?!”谢云逐拧了下他的耳朵, 弥晏笑眯眯地看着他,理所当然地回答道:“这样你就不会受伤和痛苦了啊。我受伤的话就没关系,我不怕痛,而且好得很快。” “弥晏,”谢云逐扶了下额头,一字一顿认真地告诉他,“我不需要你为我做那些。” “嗯,那我会保护你不受伤,这样就用不到这个能力了。”弥晏一如既往地乖巧答应了,然而看他那双毫无悔改之意的眼睛,谢云逐却感觉事情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他长大了,也变得更狡猾了。 “对了,我的领域好像也变强了,现在应该可以支撑8个小时了!”弥晏迅速岔开话题,得意洋洋地炫耀起了他的巨大puls版粉红泡泡,看起来的确比以前宽敞了不少,快赶上一辆车那么大。 加上蛋壳能存在的3个小时,现在谢云逐的休整时间长达11个小时,可以睡一个完整的觉再好好吃上一顿——这简直就是他过去三年里梦寐以求的一切。 “好,那你先去外面试着构筑一下领域,我这里正好有一些事需要处理。”谢云逐道。 “嗯,那我一会儿再来接你。”弥晏兴致勃勃地钻出了蛋壳,将自己裹在了巨大的粉红泡泡里。现在的他可以简单地改变领域形状,他准备建造一张舒服的大床,让阿逐美美地睡上一觉。 见他离开,谢云逐才慢吞吞地席地而坐,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把刀。 他划破了自己的手指,熟练地在地上绘制图案,那是一个巨大的眼睛,四周发射出光芒万丈的线条——这是属于秩序之神的符号。 许久之前在永夜之墟时,他主动召唤了秩序之神,自那之后,他一直能感受到与这位至高神的隐秘联结。以至于这一次,他只绘制了【形】,便开始集中意念,在脑中呼唤祂: “秩序,我想和你做一个交易。” 大脑中转瞬即逝的思绪甚至都还没有结束,那只血色的眼瞳就逐渐变得清晰立体,仿佛要将他的整个灵魂都吸进去。他仿佛变成了某种秩序的一部分,无法行动无法发出任何声音,思绪被洗成了一张白纸,摊开在了那只眼睛前面,一览无余。 谢云逐并不怕暴露,因为他的心思坦荡,并无私欲——他想要为弥晏求一个更好的未来。 一个不被爱所牵累和伤害的、自由与幸福的未来。 他承认自己可能的确有点喜欢那孩子,所以才会昏了头给自己揽上这么个麻烦事。他表达爱的方式或许不那么讨人喜欢,但没办法,弥晏只能受着。 与秩序之神的交流实际上只持续了几秒钟,他们便完成了极其复杂的对话,鲜血在地上渐渐干涸,一枚散发着耀眼白光的、代表着秩序之神的印记刻印在了谢云逐的手背上,很快又消失不见,这代表他与秩序之神完成了某种交易。 地上的痕迹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谢云逐沉默地点起一支烟,清凉的薄荷烟气笼罩着小小的蛋壳,云遮雾绕的。 他想起了过去的自己,在他还没有像现在这样绝望和颓丧的时候,他曾经拼尽全力地努力过:猛刷每一个副本,清空所有支线,尽可能地降低混沌值,把自己变成一个只知道做任务刷赏金的机器。 因为他曾听信一个谣言,据说只要攒到100万赏金,就能向游戏兑换一个终极愿望,无论是什么都会被实现。后来他攒到了100万赏金,只用了两年半,然后发现许出的愿望无人应答,那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好像也就是那件事之后,他心底的最后一丝热气都没有了,他变成了这副玩世不恭、慵懒颓废的样子。 丧了太久,他都快忘记身体里充满活力和激情是什么感觉——直到现在,弥晏用自己的命给他换来了第二条命,他感到枯竭的生命之泉又开始涌动,他再次拥有了那种蓬勃的生命力。 这样充满干劲、野心和欲望的自己,所拥有的那种摧毁一切的力量,连他自己都有点畏惧。谢云逐将吸了一半的烟捻灭在蛋壳上,现在的他足够清醒,已经不需要这种东西了。 “阿逐,我弄好了!”很快,弥晏的脑袋探进来,握住了他的胳膊,“你快来看。” 谢云逐被他一把拽到了粉红泡泡里——准确来说,它现在已经被捏成了一个长方形,类似于一张双人大床,弥晏又捏了一条被子,给他舒舒服服地盖上。泡泡在黑暗的虚空中缓缓漂浮,好像柔波里荡漾的小船。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71节 “……”谢云逐无语地睁着眼,看着眼前打上粉红滤镜的宇宙星河,“面啊,你知道这个领域看起来像什么吗?” 弥晏躺在他边上,握紧了身上的小被子,“像什么?” “双人豪华大棺材。” “嘿嘿……”弥晏乐不可支地笑起来,“那不是挺好的,死也可以和你埋在一起。” “嗯,挺好的。”谢云逐也弯起嘴角笑了笑,在摇篮般轻轻摇晃的领域里闭上了眼睛。 在十一个小时即将结束时,谢云逐也选好了下一个要去的副本。 这个副本名为“我的世界”,最近在游戏论坛上非常火爆,据说它轻松到就好像度假一般。 和其他的副本不一样,这个副本需要缴纳2000赏金的门票钱才能进入,并且进去后的每一天,都要再缴纳100赏金,作为游玩的点卡费用。 倒贴钱进去也是有原因的,据说进入这个副本的清理者将扮演创世神的角色,拥有强大的神力,建立自己的城邦,统治自己的臣民,随便开后宫,体验如同帝王一般的生活。 对于很多高玩来说,用赏金能在现实世界做到的事已经无法再打动他们了,“我的世界”就像是一个全息游戏,或者一篇自己当主角的爽文,能满足他们的一切幻想。 更妙的是,只要在副本中表现出色,完成主线任务后一样能获得赏金奖励,据说能完全覆盖在副本前期的支出,简直就是无本万利的买卖。 还有一些论坛帖子里隐晦地提到,如果是神契者进入这个副本,还能提升自己契神的实力。因此,听说这个副本里聚集着大量不缺赏金的神契者,这也是一个认识大佬的极好的社交平台。 也有一些小情侣会选择进这个副本度蜜月,所以这里也是《混沌天途》游戏里著名的约会胜地——弥晏的目光浏览到这里,就挪不开了,他趴在粉红泡泡捏成的枕头上,银白的头发散乱地落在肩头上,源源不断地吹枕边风:“这个副本不错吧?这个副本真的很好啊……” “连续经历了几个困难本,是该好好休息一下了。”谢云逐也正有此意,根据攻略提示,在东北角的世界树树枝上,他们找到了那颗与众不同的“果实”。 清理者们是可以自己选择副本进入的,然而绝大部分副本从外表来看完全相同,又会随时变幻位置,所以自主选择往往没有任何意义。 但“我的世界”与众不同,它是深红色的,据说这是一个“被驯服了”的副本,对清理者没有任何威胁。 在巢穴中没有距离的概念,决定了目的地后,他们在一瞬之间就完成了跃迁,把双人豪华大棺材开到了那个深红色副本边上。 作为最近的网红副本,那里聚集着大量的蛋,密密匝匝地围了起来,都是准备着要进入副本的人。其中还有不少神契者,他们的契神围绕在蛋旁,看起来有种画风凌乱的壮观。 领域已经足够接近,谢云逐便拉起弥晏的手向前一步,迈出了爱神的领域。 他的耳边响起了系统音: 【清理者、滋滋……谢云逐……滋……】 极其强烈的干扰音,让谢云逐皱起了眉头。 这还是第一次,他听到如此不顺畅的系统音。弥晏也道:“这个地方给我的感觉很奇怪……” 【是否支付2000赏金,进入“我的世界”?】 不过很快,播报就越来越顺了,果然无论什么系统,要钱的环节总是做得最流畅。 谢云逐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是u】。 【创世神大人,欢迎来到您的世界。】 伴随着提示音,谢云逐握紧了弥晏的手,一头扎进了那个深红色的副本中。 第三卷·生命旅程·完 ----------------------- 作者有话说:因为最近各种工作和生活上的问题,感觉身心都不大能支撑起日更连载了[爆哭]从第四卷起会改成隔日更新,等哪天我重新支棱起来了再猛猛日更[好运莲莲] 第84章 0级创世神 【清理者……滋……谢云逐, 欢、欢迎进入……滋滋游、戏。副本“我的世界”……滋……加加加载中,请耐心……】 强烈的电流干扰声在谢云逐的耳边炸响,系统播报依旧是那个无感情的女声, 但在干扰和波动中微微失真,变成了一种叫人毛骨悚然的腔调。 【主线任务……滋滋……建毁……滋滋造……灭滋奇奇奇观……】 【任务描述:滋滋……你还记得滋……我们的……约定吗?】 话音越来越破碎, 好像有双重声道同时在他耳边萦绕,伴随着强烈的干扰声。这句话结束后,连清理者人数都没有播报,系统便彻底偃旗息鼓,没了动静。 这个副本很大,足足加载了快一个小时, 好在四处风景格外优美。明媚的阳光照亮了这个水晶般清透的世界, 清风拂过,吹来野草温暖的香气。那一望无际的绿色原野和高远的湛蓝天空,怎么看怎么像windows经典桌面。 谢云逐立刻就明白了为什么论坛上把这个副本称为“天堂”, 尤其对他这种好几年没见过风景的人来说,这番美景陌生到让人觉得怪异。 “好漂亮。”弥晏张开双臂, 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阳光洒落在他的脸上, 照亮了他熠熠闪光的眼瞳, 他毫无疑问也是这美丽风景的一部分。 作为清理者, 谢云逐看到的画面却别有洞天,在他视野的左上角,始终悬浮着一个很小的齿轮按钮。谢云逐将视线凝聚在齿轮上, 果然弹出了一个悬浮的半透明操作面板, 看起来像是那种廉价的网页小游戏。 右上角依次排列着三个按钮,分别是日历、地图、抽卡。在左上角,则竖着排列了三个数值栏, 分别是等级0、信仰值0和神力值100。 正下方,是十个空着的物品栏。 右下角,则是一个巨大的“采集”按钮,以及一个巨大的“制造”按钮。 让弥晏警戒四周,谢云逐一个一个按钮试了过去。点开日历,他发现今天是4月9日,星期一。 至于“地图”,点开后只显示了他所在的一小片草原,其余都是一片迷雾。 谢云逐试着向不远处的一棵树走去,地图果然也跟着挪动了一点,迷雾散开些许,那棵树显示在了地图上。看来只有自己慢慢探索,才能完全展开地图视野。 望着那棵树,谢云逐试着点击了“采集”按钮,他的手上便浮现了一层银光。他对准了那棵树,手掌轻轻一握,只听“咔嚓”一声,合抱粗的树干就这么被他拦腰捏断了! 整棵树的树干凭空消失不见,相对的,在物品栏里谢云逐发现了一个木头方块。这个举动消耗了他1点神力值。 叮—— 他的脑袋上冒起了一个灯泡,总算明白这挥之不去的既视感是什么了!这不就是他以前玩过的游戏《minecraft》吗! 这么明目张胆地抄袭,《混沌天途》不要命辣?! 要是《minecraft》是迪○尼名下的,说不定会被版权狂魔追进来告破产呢……当然谢云逐也只能想想,他又耗费1点神力值,将木头加工成了4块木板,然后将它们取了出来,在地面上排列成了一道篱笆。 这样一系列复杂的工作对他来说只不过是抬抬手指的事,他甚至感受不到木头的重量,而那片长两米高一米的木头篱笆,看起来简直是最优秀木工的杰作,每一块木板都被精心打磨,彼此之间按照他的心意黏合在一起,不用费一点胶水或钉子。 “这都是你做的吗?”弥晏惊讶地睁大眼睛。他不是清理者,自然没有面板。 谢云逐点点头,“看看这个。” 他又抬手挖出一块土方块,然后将泥土捏成了一个人的形状,正是1比1复刻的弥晏的雕像。这一回精细的工作耗费了他5点神力值。 弥晏打量着那个雕像,感慨道:“原来我长这样啊,还挺好看的……” 在游戏大厅里没有镜子,他始终也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他对于“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偏好,只关心谢云逐喜不喜欢。放任何人说出来都是凡尔赛的话,他说出来倒是格外真诚。 “是啊是啊。”谢云逐也不由感慨,在这家伙周围画一个圈围起来,感觉可以开发成景区赚钱。 弥晏抚摸着那个精致的神像,“可以随心所欲地创造一切,就和神一样呢。” “不,目前来看有一定限制,任何举动都会消耗神力值,这东西用完后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回复。”谢云逐摸着下巴。 作为一个0级的“创世神”,这就是他初始拥有的能力了,按照论坛上所说,他需要更多的信徒来积累信仰值,然后才能升级,建造属于自己的奇观。等到等级一步步升上来之后,他的能力会越来越接近一个真正的神明。 接下来,他又多次尝试了“采集”的能力,将石头瞬间粉碎成灰,又将灰凝聚成空中飞旋的沙尘龙卷,然后使用“建造”将砂砾凝聚成了一把剑,放进了自己的物品栏中……最后他异想天开地将魔爪伸向了弥晏试了试,遗憾地发现并不能把他抓进物品栏,只好遗憾地去试下一个按钮。 下一个按钮是“抽卡”,谢云逐刚点开,就被一阵灿烂的金光晃花了眼,这个界面被做得极端华丽,打开还有一段五毛特效的动画,画面上有一个冉冉升起的宫殿、跪地朝拜的万民、密密麻麻的军队…… “快来成为创世神,创造独属于你的世界!”这行大字闪过后,就露出一个土豪金的抽卡界面。卡池分为两种,分别是“信仰池”和“赏金池”,都是100一抽。 目前他的信仰值为0,抽不了信仰池,不过他的赏金可不少…… 赏金池并没有显示能抽出什么,只有两个硕大的按钮,一个是单抽,一个是10连。10连的按钮比单抽还要大一倍,变幻闪烁着彩虹光效,下面一行大字:10连保底出四星物品。 谢云逐点了下单抽,又是一阵亮瞎狗眼的特效,一瓶银色的药水出现在空中。 恭喜您,抽到【天神的赐予x1】! 谢云逐将浮空的药水取了下来,那是一个透明的魔药瓶,里面装着银色的液体,用软木塞封装起来。谢云逐试着将它收进物品栏,很快第一格就出现了一个银色瓶子的小图标,并且多了一行说明: “信我者,得存在。” 下面一行则是三颗星星,说明它的品质是三星。 他的100赏金,转眼就变成了这作用不明的三星道具。要不要再试试看呢?上面说10连保底有四星呢……谢云逐的手指蠢蠢欲动,滑向了10连,这时却听弥晏道:“有东西过来了!” 谢云逐立刻警觉,关掉了碍事的操作面板,眼前的画面立刻清晰起来。他看到弥晏所指的地方,果然有什么黑黢黢的生物冒了出来。 明明是天朗气清的白天,距离也不算遥远,那东西却无论如何都看不分明。谢云逐眯起眼睛,越看越觉得它的边界模糊,好像一团黑色马赛克。 他猫下腰,悄无声息地朝着那里靠近,走到了草坡的最高处,躲藏在了树后面,悄悄望过去。 这一望不得了,那片地方的黑色生物,竟然不止一个!只不过他们看到的那个是竖直的一条立在地上,其他黑乎乎的生物都拱在地上,好像在土里刨着什么。 “它们在刨什么?”谢云逐悄声问道。 弥晏就扒在他身上,也探出半边脑袋偷看,他的视力要远超过常人,“好像是兔子洞。” 只见其中一个黑色生物探入了刨出的洞中,然后发出了一连串尖啸。那是一种人类无法理解的语言,每一个音节都极为模糊,像是经过了刻意的变声处理,故意叫人无法分辨。 黑色生物的尖啸吓到了洞里的兔子,很快就有一只大兔子带着两只小兔子从不远处的另一个洞口逃出来,被蹲守在那里的另一个黑色生物逮了个正着! 黑色生物一把攥住兔耳朵,将三只兔子都提了起来,嘴里发出喜悦的叫喊。然后它们都直立起来,在地上蹦蹦跳跳,庆祝这次成功的捕猎。 谢云逐目睹了这一切,越看越头皮发麻,无论从何种角度而言,这五个瘦长的黑色生物看起来……都很像是人类。 只不过是被粗暴地涂黑,被抹除了一切特征的“人类”。 如果说是怪物,他们看起来委实太弱小了一点,连抓个兔子都如此费力。如果说是npc,看起来又无法交流。他们就好像大地上一块块突兀的斑点,是名贵的风景画上被烫出的一个个香烟洞。 不管怎么说,先抓一只过来看看情况,也不知道采集的按钮能否对他们使用。谢云逐谨慎地向前了一步,只是他一动,那群黑色的人影突然都僵住了,齐刷刷地抬头看向某个方向,嘴巴里发出“哦咿哦咿”的惊恐叫声,然后飞也似地朝四处逃窜。 搞什么,这么敏锐?谢云逐也是一惊,他不过是向前挪动了一小步而已。 只见那群黑黢黢的人形生物,飞快地扒开一团团乱草,钻进了土堆里。谢云逐才发现那里有好几个隐蔽的土坑,像是他们挖出来的洞窟。他们的动作奇快无比,迅速掩埋好了入口处,与草原的环境融为一体。 与此同时,谢云逐的耳朵,隐隐捕捉到了遥远的“嗡嗡”声。 他抬头一看,只见东方的天际,正飞来一片“乌云”。好像一团汹涌而至的风暴,乌云的形状不断变幻,迅速膨胀扩大,发出可怕的嗡鸣声。 那片乌云下,又有十几个人在狂奔逃命,没命地朝自己跑过来! 隔着不到百米的距离,那十几个人的身影也相当模糊,虽然不至于是一团漆黑,但也都像是被打上了浓浓的马赛克,有点像游戏里的像素小人。黑云就追在他们的身后,不断变幻着扭曲的形状,仿佛一只遮天蔽日的妖魔。 谢云逐有心想把那群人看清楚一些,然而不到一秒的工夫,那些发出嗡嗡巨响的东西已经飞到了眼前,每一只都奇大无比,后腿粗壮,黄褐色的翅膀有力地扇动着。 其中一只正对着谢云逐的脸飞来,电光火石间,他望见了那盔甲般的脸上一对黑亮的复眼和三只单眼,以及由数条唇、颚、舌组成的巨大口器。 这是一只人头大小的蝗虫! 弥晏闪电般地伸手,攥住那只迎面飞来的蝗虫,将它一把摔到了地上,砸出了浓绿的汁液。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72节 从东方的天际扑过来的,也不是乌云,而是密密麻麻、遮天蔽日的蝗虫! 黑色的生物不是发现了自己,而是在躲避蝗灾! 谢云逐并没有挖好的洞窟可躲,不过他的反应也是不慢,立刻使用神力,采集了几个土方块,然后将土块制造成了墙壁,转眼就在周围糊了一圈泥巴墙。 篮球大小的蝗虫噼噼啪啪撞在墙上,有的撞晕了落下来,谢云逐用泥巴糊个屋顶的功夫,转眼就掉了一地。其中一只正落在他的脚边,一下子残暴地跳起来,锋利的下颚分开,就要飞扑到他的小腿上咬他的肉! 谢云逐抬腿就是一脚,把蝗虫狠狠地踹开,它摔在墙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居然毫发无损,又气势汹汹地想要反扑。弥晏跟着补上一脚,把它彻底踹烂在了土墙上。 之前插在地上的几块木板,被谢云逐拿过来充作了小屋的门,弥晏拿走了其中一块,噼噼啪啪地一顿乱砸,把那些没死透的蝗虫全都砸成了浓绿色的肉酱。 门关上之后,泥巴房里陷入了完全的昏暗,里面只有虫子垂死的嗡嗡声,还有两个人急促的呼吸声。谢云逐飞快地瞥了眼面板,为了捏这个土房子,他一口气耗费了20点神力值。 现在他的神力值,只剩下52了。 他从领域里取出一盏应急照明灯,挂在了泥墙的顶上。外面噼噼啪啪的撞击声越发猛烈,是蝗虫云已经到来,半米厚的土墙被砸得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要坍塌。 此时此刻的他们,和躲在地洞里的黑东西也没有任何区别,一两只蝗虫或许好对付,那成千上亿只巨型蝗虫组成的黑云,在转瞬间就能把一个活人啃成骨头。 “砰砰砰!” 忽然,木板上传来了沉重的拍击声,好像有十几只手在绝望地拍打,夹杂着十几个不同的声音在大喊,男女老少什么声线都有。 那声音也是模糊不清的,像是经过了变声器的处理,但是至少能辨认出喊叫的内容: “救命!救命我们!” “求求你,开门啊!求你了!救命!” 谢云逐飞快地与弥晏对视了一眼,他们都听出来了,这是那十几个马赛克人的求救声。 ----------------------- 作者有话说:这个副本有点复杂,稍微解释一下:它相当于在《混沌天途》中内置了一个名叫《我的世界》的游戏,看起来有点像某款现实游戏的盗版,里面甚至内置了氪金抽卡功能…… 清理者会在这个副本里扮演创世神,目的是建立自己的神国,建造属于自己的奇观(金字塔长城之类) 目前已出现的奇怪生物: 1.看起来一片漆黑的人形生物,belike柯南里的黑衣人; 2.巨型蝗虫; 3.看起来非常模糊的人类,像是被打上了马赛克。 第85章 马赛克人 初来乍到一个崭新的世界, 一看就极度危险的蝗虫,以及不知底细的诡异人类。放在过去,谢云逐是绝对不会贸然开门的。 然而此刻弥晏的手搭在门上, 目光中透露出忧虑和关切。求救声越来越凄厉,十几个人的性命, 只在他们的一念之间。 木板深深地嵌入了泥土中,尽管弥晏凭借力气也能强行打开,但他不会那么做,只是用那双干净的眸子看向自己。 “想救他们吗?”谢云逐抱着胳膊,“即使他们可能会带来危险?” “他们是人类。”弥晏笃定地说,“我刚才看到了, 丈夫把妻子护在身后, 母亲把孩子搂在怀里。” 这个理由并不足以说服谢云逐,因为即使是怪物也会有怪物间的情感,他们也同样善于伪装骗取人类的同情。 然而或许是“爱心+1”的缘故, 他终究在那样的目光下心软了,微微抬起手指, 将木板推开了半寸。与此同时选中了物品栏中的泥土, 假如那些马赛克人表现出丝毫不对劲, 他会立刻将他们封入土中。 耽搁了半分钟, 外面的马赛克人已经被咬得遍体鳞伤,见木门打开,都疯了一般涌进来, 挤在了不大的屋子里。 “砰”的一声, 所有人都逃进来后,弥晏迅速关上了木门,然后用无情铁手一拳拳砸扁了追进来的蝗虫。 借着土屋里的灯光, 谢云逐近距离地看清了这些人,不由感到心惊:即使在明亮的灯光下,这些人浑身上下也是一团模糊,只不过程度不同。而且他们的头型都很奇怪,有的凹陷有的突出,长得都挺有个性。 最清晰的是一个男人,身上的马赛克方块最细,衣服的颜色也比较鲜艳。然而谢云逐也只能勉强看出他有一张棕褐色的脸,和一双黑亮有神的眼睛——除此之外,他脸上似乎还有些什么别的花纹,然而都失去了细节,叫人无从辨认。 最不清晰的是一个脑袋向里凹陷的人,她的分辨率极低,色彩极暗淡,浑身上下几乎只由几十个灰白的马赛克方块组成,只能勉强看出哪里是头哪里是身体。她一直在惊恐地说话,但是发出的音节只有一串叫人费解的杂音。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些人的状态也比之前见过的黑色生物要好,后者完全就是一团团会走路的黑影。 这群马赛克人像一群幼鸟一样挤在一起瑟瑟发抖,那个最清晰的男人一看就是首领,动作幅度很大地朝谢云逐鞠了一躬: “感谢您的庇佑,神使大人!”他的声音含混不清,就像嘴里含着什么东西在说话一样,必须认真听才能听明白。 神使大人?谢云逐咂摸着这个称呼,并没有反问神使是谁,而是端足了架子,随意地抬了抬手示意他站直了,然后盯着他的眼睛问:“你是谁?” “小人名叫棘轮,这些都是我的族人,我们都来自西边的百炼国。”那个名叫棘轮的男人即使站直了,也一直恭敬地低着头,“我们是出来打猎的猎户,一不小心走远了些,结果就遇到了蝗灾,多亏了神使老爷出手相救……” 他正滔滔不绝地说着,忽然看到那个白发的男人走过来,整个人就卡了壳,呆滞地看了他的脸一秒,然后“唰”地一下就跪了下来,脑门砸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领头人一跪,他身后的马赛克人立刻就跟着唰唰跪下,好像这是根本不用思考的本能。 “尊、尊敬的神明大人……”棘轮紧张得直冒汗,流利的话音也开始打颤,“冒昧惊扰了您,小人实在、实在惶恐,请您不要怪罪……” 弥晏有点尴尬,也有点莫名其妙,他只是单纯地走过来而已,这群人为什么要突然下跪? 谢云逐则有些不爽,这群人还区别对待,刚才对自己也只是鞠躬而已,怎么到了弥晏就跪下了? 这群马赛克人只是副本里的npc而已,谢云逐不认为他们具有辨别神明的能力。那么弥晏和自己有何不同?难道说就凭他长得好?这群颜狗…… 目光微转,看到了身后的泥土塑像,谢云逐隐约猜到了答案。 刚才建房子的时候,他把弥晏的泥塑也囊括了进来。乍一看,这不就是一座神像么?能够被建造神像的,自然就是神明了。恐怕这群马赛克人把刚才平地起泥房的奇迹,也当作了神明的手笔。 弥晏虽然贵为神明,但自打还是个毛球起,就只被人当作路边小狗驱赶过,还没被谁给跪过呢。他只感觉浑身都不对劲,就想要把那群人扶起来,谢云逐却在他背上轻拍了一下,递给他一个眼色,示意他别轻举妄动。 弥晏立刻站直了,作出高深莫测的样子,一言不发地审视着众人。 以他如今的身形,面无表情时便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无形的威压,跪地的马赛克人大气不敢出,土屋里的空气一时凝滞了。 这时,谢云逐才不紧不慢地踱到了人群前,拿腔拿调地说:“你们能认出爱神,的确有几分眼力见。俗话说‘心诚则灵’,若是心诚呢,自然能得到庇护;若是心不诚,这世上比蝗灾更可怕的东西也多的是。” “大人说的话,小人听不明白……”棘轮结结巴巴地说道。 谢云逐冷冷地盯着他:“棘轮,你刚才对我说了谎,以你为我听不出来么?爱神大人好心从蝗灾里庇护了你们,不是为了听你们的谎言的。” 一番话,把棘轮说得冷汗津津,头恨不得埋进土里,他不敢再隐瞒,老老实实地垂下头,“实在抱、抱歉……我实在是昏了头,竟敢在神明面前说谎,请大人饶恕……” 他刚才说了谎?弥晏又把刚才的对话回味了一遍,立刻就发现了破绽——棘轮说他们是出来打猎的,然而谁家打猎会把老人孩子都带出来?更何况他们身上也没有带任何打猎的装备,更像是仓惶出逃。 这其实是很容易识破的谎言,只是在谢云逐身边时,他几乎没有主动思考的习惯——以前是因为他的认知有限脑袋也笨,然而现在长大后,他发现自己的大脑越来越清晰,竟然能很快跟上谢云逐的思路了。 “行了,再给你一次机会。”谢云逐大度地饶恕了他,摆摆手让他们站起来,他自己却是随意地向后一坐。与此同时地上的泥土拔地而起,在他身后幻化为一把舒适的椅子。 谢云逐向后一坐,银耳坠也跟着一晃,他双腿交叠,举手投足都在释放着压力,“记住,爱神能从蝗虫嘴里救下你们,自然也能把你们丢出去喂蝗虫。棘轮,想好了再说话。” 弥晏见他倨傲地抬着下巴,一板一眼地拿捏人,和平日里懒散的样子完全不同,就觉得可爱又喜欢,嘴角险些浮现一个笑来,然后又被他强行忍住了。也就是多亏现在这副尊容,这副似笑非笑的样子反而显得他更加高深莫测,马赛克人看到了,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是、是……全听神使老爷的……”见识了这化泥土为神奇的本领,棘轮哪里还敢有隐瞒,把他知道的全都一股脑儿倒了出来,“小的真的来自百炼城,这个没说谎,只是最近百炼城遭了劫难,我们的神抛弃了我们……” 接下来10分钟棘轮所说的内容,远远超过了二人的预料,谢云逐不由自主就坐直了身体,认真聆听。 这个副本要比他们想象得复杂千百倍。它不是一片村落,也不是一座城市,而是整整一片大陆。这片大陆广袤无垠,四周都被“迷雾海”所包围,但人口也有千万之多。 一千万的人口?!谢云逐和弥晏对视一眼,比起荣先生那个小得可怜的病房,这个世界大到超乎想象,比谢云逐之前所经历过的所有副本都要大。能主宰这个世界的主神,恐怕是仅次于三位至高神的存在。 这里没有世俗国家的概念,百姓都居住在一个个“神国”之中,每个神国都由一位神明护佑,并且都会建造属于自己的奇观。 听到“奇观”一词,谢云逐目光一凛,主线任务正是要他建造一片奇观。如果其他清理者也接到了这个任务的话,他有理由怀疑棘轮口中所谓的“神明”,其实就是一个个清理者。 毕竟他才0级,就拥有“采集”和“建造”这样强大的能力,那些等级更高的清理者,实力只会更加可怕,在这群马赛克人眼里,自然和神明无异。 而棘轮他和族人,都来自西边的“百炼国”,那是一个很小的神国,百姓都崇拜匠神,他们正在建造一千柄剑熔铸成的高塔奇观。可就在前不久,匠神突然消失了,留下了他茫然无措的子民们。 失去了匠神的庇护,更西边的万虫国便对他们发起了进攻。无数蝗虫蜂拥而至,将百姓抓走献给了虿chài神。棘轮这十几个人,是勉强逃窜出来的,结果没逃出多远,就被蝗虫给围攻了。 “匠神为什么会突然消失?”谢云逐问。 棘轮恭敬地回答道:“神都居住在天界,凭着心意降临,也凭着心意离开。我们不过是凡人,怎敢揣测天神的心意?” 原来如此,这下谢云逐能确定了,这些“神”果然就是清理者,所谓的突然降临和消失,其实就是进入和离开副本罢了。对于他们这些清理者来说,游戏中的npc的确是无足轻重的东西,走就走了,管他们是死是活。 然而他说神都居住在天界,可天界在哪里来着?他从一开始就在人间登录,连其他清理者身在何处都不知道。 棘轮一边说话,一边使劲瞅他们:“就像小人也猜不出,爱神大人怎会突然降临人间……唉,我们一帮逃难的百姓,实在无法恭敬地迎接,罪过罪过……” “好了。”谢云逐用眼神压了他一头,“不该知道的事情,你不必知道。” “是、是……” 暴雨般猛烈的蝗虫撞击声终于弱了下来,谢云逐让马赛克人都坐下休息,又从领域里拿了些食水分给他们,棘轮等人自然是感激连连。 “那你们接下来怎么办?”谢云逐咬了一口饼,随意地问道,“你们向东边逃,是因为东边有更强大的神明么。” 棘轮打量着这个黑发男人,还有他那双玉石般美丽冰冷的眼睛,总有种什么都逃不过他法眼的感觉。他看得出来这是新近降临的神使,对很多事都不了解,然而经过刚才的一番敲打,他也不敢再有隐瞒:“我们是要往东边去,那里是七大神国之一的白玉京。据说白玉京的人过的都是神仙日子,日夜笙歌不断,美酒享用不尽……只是路途遥远艰辛,也就是现在百炼城没有了,我们才决定冒险上路。” “为什么非要生活在神国中?”谢云逐问,“你们有这么多壮劳力,找个偏僻的地方,自己开垦种植,也可以过活下去。” 棘轮苦笑了一声:“您不明白,若是失去了信仰,我们就什么都没有了。您难道没看见漫山遍野的‘黔首’么?他们就是没了神的庇佑,才会变成那样。” 原来那群乌漆嘛黑的生物,被称为“黔首”。这个名字倒是恰如其分,黔首本来就有黑色脑袋的意思,是古代对平民百姓的称呼。 “你是说,你们之所以看起来这么模糊,都是信仰流失的缘故?” “可不是么!”棘轮连连点头,“只有生活在神国里,为神明奉献自己,我们才能得救,不然就全完啦!” 谢云逐大体明白了,这些马赛克人现在只是看起来有点模糊而已,随着信仰的流逝,他们的形象会变得越来越模糊,色彩会越来越暗淡,直至变成一团漆黑——变成“黔首”就是他们最后的宿命。 谢云逐不由感到一阵恶寒,哪怕他是要作为一个神明去主宰这些百姓。这个风景优美的副本一上来给他的感觉,甚至比脂膏工厂还要恶劣。 第86章 信我者得救 “你不觉得你们和黔首有区别, ”思索片刻,谢云逐决定做一些试探,“在我看来你们都是一样的, 顶多是模糊的程度不同罢了。那边那个凹脑袋,再过不久就要彻底变成黔首了吧?” 被他点名道姓的那个凹脑袋正靠坐在墙角, 当即就发出一阵模糊的惨叫,听声音像是个年老的女人。谁都知道她急切地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没人听得懂她说的话。 听得懂交流,看得见别人,然而自己却一点一点失去了可辨认的脸,说出的话不再被人理解, 在生命消逝之前, 她的存在就提前被抹除了…… 弥晏想象着这样的场景,心中感到不忍。他投去关切的眼神,然而那群人根本不敢与他对视, 一个个都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愁云笼罩着这群人, 代表嘴角的像素都向下撇着, 棘轮道:“所以我们要快一点, 赶在纺锤奶奶变成黔首之前抵达白玉京……” “抵达白玉京就能立刻变好么?”谢云逐的话音像是一根针, 追着扎破他们的希望泡泡,“之前在百炼城的时候,你们就已经有的模糊有的清晰了吧?” 棘轮解释道:“只有参与建造奇观, 才能得到神明的恩赐。得到了神赐, 我们才能重新变清楚。像我年轻力气大,干的活多,得到的神赐就多。纺锤奶奶年纪大了, 两个儿子都在战场上死了,所以……所以就这样了……”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73节 显然,他们自己也明白,即使到了白玉京,也需要通过繁重的劳作才能获得神赐——听说那里在建的十二楼五城,那可是一个惊天动地的大工程呢。 即使能活到白玉京,也没人能救纺锤奶奶,她没有办法凭劳动赚到足够多的神赐,其他人虽然同情她,但是自顾不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变成黔首。 事实上很多生活在野外的黔首,曾经都是这样无依无靠的老人。 “阿逐……”弥晏听完这番讲述,心情也跟着变得沉重,他悄悄拉了拉谢云逐的袖子。 谢云逐知道他想说什么,将那瓶三星的神赐药水从物品栏拿出来,交到他手中,“你自己决定吧。” 弥晏不习惯做那个决策的人,迟疑道:“我吗?” “你是神,当然你来决定。”谢云逐理所当然道,“不过话说在前面,神对于信徒也有责任,救了一次,你就得管人一辈子了。” 他们就像匠神一样,早晚是要离开这个副本的,到时候这群人怎么办呢?难道放任他们继续流落在荒野吗? 弥晏前所未有地感觉到,做每一个决策都需要那么多的思量,都必须承担后果。他想着谢云逐无论做什么事,都是那样云淡风轻,他好像从来都不会纠结犹豫,他也很少犯错。 可是现在,他把决策权交给了自己。 弥晏思考的时候,那群人就眼巴巴地盯着他手里的瓶子看,目光中流露出浓浓的渴望——他们过去得到的神赐,是混在酒中被稀释了无数倍的浅淡液体,只有那些最高等级的神使和妃子,才能在重大节日之时,获得这样一整瓶的神赐! 然后他们就看见了,那个高不可攀的银发天神,金眸中流露着悲悯,就这样穿过人群,走到走到坐在墙角的纺锤奶奶面前,单膝跪下,将整瓶药水喂到了她的嘴边。 他还没有想好将来怎么办,但是让他现在见死不救,他做不到。 他本就天然地爱着人类。 随着那上天的恩赐流入纺锤奶奶口中,她身上瞬间焕发出了奇迹。那灰白的马赛克方块一点点清晰,口中发出的惊喜叫嚷也越来越像是一个人。 然而她的脸清晰到了某个地步,弥晏眼中的欣慰就变成了惊恐,他终于看清了那奇怪的凹脑袋:两边颧骨的位置向里面凹陷,下巴和脑袋又过分宽大扁平,整个头颅呈现出诡异的沙漏状—— 纺锤奶奶的头,是一个包裹着皮肉、生长着五官的纺锤。 人群中一个孩子,用模糊的声音惊叹道:“原来纺锤奶奶长这样!” 纺锤奶奶早已泪流满面,掏出随身携带的小镜子,她的面容在泪水中模糊,好像在水晶中折射出辉光。她张开嘴,发出的却是笑声,嘹亮的、清晰的、就像一个人类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我竟然已经那么老了……是了,上次看清自己的脸,已经是20年前的事了……” 周围的那些人,无论本身站着坐着,此刻又朝弥晏跪下不住地磕头,只是比起之前的恐惧,他们此刻表达的是彻底的臣服,口中敬畏地称颂着爱神之名,发誓要永远追随。 弥晏的表情,固定在一个僵硬的微笑上。在这些马赛克人看来,人类长着一个纺锤脑袋,似乎是无比正常的事情,哪怕她的眼睛为了挤进那最狭小的位置,不得不竖起来长,被密密麻麻的皱纹挤压着,随着眨眼的动作两条竖缝一开一合,里面是两颗死鱼般浑浊的眼珠子。 至于她的嘴,由于处在最宽的下巴处,所以被拉得很长很长,嘴角兜不住的口水在往下淌。在任何评判标准中,这都是一张需要被打码的鬼脸。 谢云逐的表情依然是那样冷漠淡定,好像纺锤成精是理所当然的事。就在刚才,他面板上的信仰值上升了100点,并且还在持续上升中。不管这群马赛克人长什么样,他们的信仰是货真价实地有用。 “起来吧。”神使大人发话了,“别动不动就下跪,我们的教义里没有这条规矩。” “多谢神使大人!”棘轮利落地站起来,又朝着弥晏深鞠一躬,“现在这座神像实在配不上您的身份。您放心,我们队伍里有百炼城最好的工匠,咱齐心协力,一定给您修建最好的奇观!” 这个精明的男人,显然很清楚“神明”需要什么。 弥晏很清楚,完成任务也好,在这个世界立足也好,他们需要这样一批信徒,以及属于自己的奇观。他微微颔首:“好,那么我们就回百炼城,你们过去失去的,我都会夺回来。” 谢云逐一挑眉,没想到弥晏会这么快就把百炼城当作目标。诚然神明离开的城市会留下完好的基建,能为一无所有的他们打下良好的基础。然而虿神的威胁还未退却,想要占据百炼城,必然会和不友好的邻居爆发冲突。 然而仅仅只是弥晏这一句话,棘轮等人都热泪盈眶,不住地高呼万岁。他面板上的信仰值迅速突破了300。 显然,作为一个天生的神明,弥晏也清楚他的信徒需要什么。 此刻蝗灾已经彻底过境,谢云逐将木门打开一条缝,查看外面的情况。中午的日头正好,天空像是水洗过一般碧蓝澄澈,青草在微风中招摇,仿佛不曾发生过任何恐怖的事。 那些躲藏在地洞里的黑东西——学名叫“黔首”的——也纷纷冒了头,在地上谨慎地活动。上亿只蝗虫挤成一团,光是彼此碰撞撕咬就死了好几只,全都被黔首欣喜若狂地捡起来,运送到他们的洞里去。还有一些饿坏了的,就这样抱着死掉的虫子,把脸埋在虫腹上狂吃,以至于代表脸的那块黑色像素,都被染成了深绿色。 这些黔首对危险的感知比自己还敏锐,他们既然出来活动,说明这一波的危险已经过去了。 “现在往回走,天黑前就能到百炼城。”棘轮走在最前面带路,他的确是个猎户,在封闭的百炼城,他是鲜少会经常出门走动的人,因而也是唯一认得回去的路的人。 他们没什么行李,唯独那座爱神的泥塑,在信徒的坚持下被一起带走,由青壮年轮流背在背上。沉甸甸的信仰压弯了他们的腰,然而受累者的脸上,却又洋溢着无限的荣耀和幸福。 在路上,棘轮也更详细地讲述了他们逃命的经过:匠神是一周前消失的,蝗虫大军是昨晚来的。趁着夜色,蝗虫飞入百姓家里,三五成群地把人提溜起来,一个个运往西边的万虫国。 曾经匠神在的时候,他们就总是受到虿神的侵扰,只是那时还有一战之力。匠神消失后,他们就变成了桌子上待分割的肉,即使不是虿神,很快也会有别的什么神把他们瓜分走。而且他们也迫切需要一个神来统治自己,这样才能赚取神赐,不让自己沦落为荒野上的黔首。 所以很多人被蝗虫抓了后,甚至都没有怎么反抗,收拾收拾就准备去虫巢重启人生了。这逃出来的十六个人,要么是对匠神忠心耿耿的,要么是不想被虿神统治的,他们连夜奔逃,打算上那传说中的白玉京去。 按照棘轮的说法,蝗虫大军在抓完人后就离开了,运气好的话,他们能得到一个完成的空城,里面房屋井然、粮草充足,还有全大陆最精良的冶炼设备和大量的铁矿储备——假如这些都没被虿神抢走的话。 当然啦,即使敌人没有离开也不要紧,“只要爱神大人您施展神威,别说一个小小的百炼城,荡平虫巢也不在话下!”棘轮无限恭敬地溜须拍马。 弥晏“唔”了一声,温和地朝他笑了笑。 他的笑如同太阳一般温暖明亮,干净的眼瞳好像无暇的水晶。那笑容介于高深莫测和天真明朗之间,非常具有迷惑性。棘轮被他的笑闪了一下,一肚子的话都忘了,转头一看,队伍里所有的女人,甚至是所有的男人都呆呆地在往这儿偷看。 谢云逐对此一无所知,走在人群的最后,一门心思研究他的游戏系统。现在他拥有432点信仰值,可以供他抽四次卡。 不过除了抽卡外,信仰值的用途还远不止于此:首先升级需要用到信仰,从0级升到1级,就需要1000点信仰值。 其次,信仰值还可以10比1兑换成神力。据他刚才观察,神力值的自然恢复速度很慢,6分钟才会恢复一点,也就是说要10个小时才能回复满100点。想要持续使用神力,就必须消耗大量的信仰值。 所以说,这个信仰卡池其实是、供大后期信仰溢出的玩家使用的,新手想要飞快地提升实力,只能用赏金去抽赏金池。 很难想象有清理者会花赏金去抽这玩意儿,毕竟赏金都是拿命赚来的,在副本里抽到的东西再好,又没法带出去,只是虚幻的游戏数据罢了。 当然了,谢云逐有快速提升实力的想法,同时也有足够的钱去挥霍。只不过怕十个格子不够放,所以准备到了百炼城再狠狠抽一波。 就在他研究之时,信仰值突然动了起来,莫名其妙地飙升,又蹭蹭蹭涨了近一百。他莫名其妙地朝前看去,就看弥晏被马赛克人簇拥着,有说有笑的,好像被蜜蜂围着的花儿。那群人的表情即使隔着厚马赛克,都能看得出来是在犯花痴。 啧,这个看脸的世界啊…… 现在他的信仰值达到了521,他家爱神脸在江山在,以后要是落魄了,出去卖笑都能养活这个家。谢云逐索性打开抽卡界面,选择了代表信仰的卡池,用100点信仰值抽了一发。 一开始,他不过是想看看卡池里有什么,然而这一抽出来的东西,却让他细思恐极,一瞬间身上爬满了鸡皮疙瘩。 那东西只有一星,长得还颇为娇艳美丽。 那是一株玫瑰花。 第87章 步入蛮荒 玫瑰拥有完整的根系, 根须上还沾着土,上面开满了火红饱满的花朵。 诚然,抽出植物并不是什么值得惊奇的事, 然而……自从弥晏在永夜之墟献给他那朵玫瑰开始,这已经是不知多少次谢云逐在副本中遇到玫瑰花了。 不可能是巧合, 他从不相信巧合。 尽管花朵并不存在什么特别的功用,翻来覆去检查也只是个普通植物,然而这强烈的存在感,还是让他头皮发麻。 他感到自己正被某种存在,注视着。 并且对方甚至不屑于掩藏自己的存在,就这样直白地表达着他的恶趣味。 他将玫瑰收起来, 放在了物品格子里, 然后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弥晏一眼。爱神依旧在和信徒们闲聊,从刚才到现在都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似乎对这株玫瑰一无所知。 会是他吗?还是那些隐藏在幕后的可能性?像猫女那样的存在, 究竟还有多少?他们究竟能以怎样的方式影响现实?这所有的问题,谢云逐都没有答案。 他所拥有的只是一个天真赤诚、毫无保留地爱着自己的年轻人。在打开那上锁的潘多拉魔盒前, 他依旧像幼兽一样依恋着自己, 毫无保留地奉上所有的甜美和热忱。 当魔盒打开, 里面会是什么? 等尝完了所有的甜头, 收取的代价是什么? 谢云逐盯着他的背影,眯起了眼睛。 翻过一片又一片草坡,逐渐已是日暮黄昏。草原的地貌开始改变, 鲜绿的新草逐渐变得枯萎稀疏, 空气也开始弥漫着腐败的味道。 弥晏放慢了速度,与谢云逐并排而行,悄悄地问:“信仰值有增加吗?” 他刚才可是笑得脸都僵硬了。 “长到了六百多, ”谢云逐嘴里叼着路边摘来的一串红,说话时那红艳艳的花朵便在他的唇间晃晃悠悠的,“看来不仅仅是施展神迹,友善的交流也可以提升信仰,做得不错。” 弥晏被那朵花吸引了目光,浓艳的红花与浅淡的薄唇相映衬,一晃一晃地叫他心痒难耐。 刹那的闪念爬上他的心头,他没有吭声,心里却想着把花揉碎成鲜红的汁液,染红他的唇,然后亲上去咬上去吮吸那种滋味……这件事一定也曾发生过,因为他还记得花与唇交融的美妙滋味,在那像梦一样遥远的记忆里,他这样吻过一个人。 他虽然什么都没说,但那直勾勾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在谢云逐面前,他也从来不知道掩饰。 谢云逐迎着他的目光,想到刚才还为玫瑰的事怀疑他,心下不由叹息——要是弥晏真的能心机深沉到瞒过自己,他反而可以放心了。 他说回正事,用那些马赛克人听不见的音量道:“在不知道敌人底细的情况下直接回百炼城,这个选择太冒进了。” 刚才之所以没有出言阻止,是因为他作为“神使”,不能在信徒面前损害“神明”的权威。 弥晏道:“凭空建立一座奇观太困难了,我们需要大量的基础设施,以及能够让很多工匠居住和工作的空间。所以或迟或早都是要回去的,与其让虿神有时间彻底占领百炼城,不如抢占先机,先把领地圈下来。” 谢云逐点了点头,“那么你打算如何战胜虿神?就凭这十几个倒霉蛋,还有我level0的技能?” “打不赢的话,保护大家逃命还是做得到的。”弥晏理所当然地说,“逃命的时候,我就把你包裹在领域里,这样你就不会受伤了。”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打不过就跑,反正他们本来就一无所有,没什么好失去的。谢云逐微微一笑,“懂了,这就是空手套白狼之计。” “还有,地上又脏又硬,我不想你睡在那里。”弥晏补充道,“我想等晚上的时候,你可以在干净舒服的床上入睡,就像在我们家里一样。” 他口中的“家”,指的是他用领域搓出来的那张棺材大床。 “……”不是,这小子认真的?谢云逐斜眼看他,嘴里的花都惊掉了——怎么好像在弥晏心目中,让自己睡床上是不亚于建立奇观的头等大事? 弥晏凌空接住了那朵掉落的花,就这么自然地放进自己嘴里,用唇舌含着被他咬烂的花茎。 然后他愉快地勾起唇角:“甜的。” / 在太阳西沉之前,他们艰难地穿过一片荆棘丛,棘轮一直在说快了快了,然而出现在他们眼前的不是城市,而是一片巨大的沼泽地。 沼泽看起来无边无际,灰绿色的水中生满了一人多高的水草,水鸟轻捷地掠过水面,猩红的百合花摇晃着,惊起一团灰蒙蒙的雾气,那是成团飞舞的蚊蝇。 在瘴气弥漫的沼泽那头,隐隐可见一个巨大建筑的轮廓,屹立在平原上。 “啊,这可怎么过去?”纺锤奶奶焦急道。 “就差一点了,越过这片沼泽,就到百炼城了!”棘轮却露出欣喜之色,主动走入水中,“别看深不见底,其实这里的水很浅,最深的地方也不过腰。里面鱼虾鸟兽特别多,我以前就经常来这里打猎。” 说着,他往前走了几步,果然水还没没过他的小腿。 这时有人迟疑道:“我们逃命的时候,怎么没经过这里?我也没听说百炼城外有大沼泽啊?” “铲铲,你一个姑娘家懂什么?你这辈子连那条街都没出过!”棘轮对待同伴,立刻换了副趾高气昂的嘴脸,“我带你走的是最近的小道,不然就是到半夜你也回不了家。” 哪有给姑娘取名叫“铲铲”的?不过谢云逐仔细一看,发现那姑娘的头型的确有那么点像铲子。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74节 铲铲瘪着嘴不说话了,因为棘轮说的是真的,作为一个女孩儿她并不被允许独自出门,更别提离开百炼城了。 谢云逐率先向前一步,踏在了松软潮湿的泥地上,发出了滋滋的水声。鞋底温吞地陷进了泥里,春天的泥土甚至是温热的,仿佛某种有生命的东西…… 不对,泥土里面好像真的有什么东西在动! 谢云逐本以为那是一条窜过脚底的蛇,然而定睛一看,却发现不对,黑红色的蛇身上有一条一条的环节,这分明是一条有碗口粗的巨型蚯蚓! “嗡嗡嗡嗡——” 正在此时,熟悉的嗡嗡声从他们背后炸响,荆棘丛无风摇晃,一阵黑雾喷薄而出,铺天盖地的蝗虫同一时刻朝他们扑来! “虫子追来了!” “快跑!跑——!” 马赛克人们同时尖叫起来,跟着棘轮一起没命地朝沼泽中疯跑,谢云逐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大吼道:“别跑,回来!” 回应他的,是一道沉闷的噗通声,跑在最前面的男人一下被绊倒,跌入了沼泽中。不及膝盖高的水面,他跌进去却好像落入了无底深渊,半天没有再站起来,甚至连挣扎的水花都不曾出现。 其他人都吓傻了,又开始往回跑,一个模糊的声音惨叫道:“水里有东西!有东西在拉我的脚!” “救命——!!!” 谢云逐却顾不上去救他们,一大半的人还在岸上,转瞬之间就被蝗虫咬得血肉模糊!在黑云的撕咬之中,血腥气弥漫开来,马赛克人一个个匍匐在地蜷缩起来,每一个身上都爬满了蝗虫,好像一座座黑色的虫山。 更可怕的是,这座虫山还在摇摇晃晃地上升,这是蝗虫齐心协力地拽住他们的皮肉,试图将他们提起来打包带走! 唯独谢云逐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因为在第一时间弥晏就用领域包裹住了他,如在暴雨中撑开一把坚实的伞,将他庇佑在小小的神国里。为了保证领域足够结实,弥晏甚至没把自己包括在内,只是紧紧地用胳膊环住了包裹他的领域,用脊背抵挡那些蝗虫的撞击。 他的皮肉要比一般人结实,即使受了伤,愈合速度也远比人类快。更何况,他的伤口还可以通过某种“特殊手段”治疗。 正是有这喘一口气的时机,谢云逐才能操控神力,一口气耗费了40点。成片的泥土在他身后拔地而起,是平地拱起的山峦,向着四面八方延伸,很快就形成了一座土屋,将所有人密不透风地包裹了进去。 安全与黑暗降临了,弥晏的手探入领域,很快地从他的身上掠过,从肚腹摸到咽喉,这是在确保他没有受任何致命伤。谢云逐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去救人。” “嗯。”弥晏沉着地应了一声,身形没入了黑暗里。 谢云逐的心砰砰跳着,听到黑暗中传来了劈砍声、垂死挣扎的嗡嗡声和马赛克人的惨叫声,然后一切渐渐归于平静。 他点起了应急灯,一个个人头数过去:“屋里有十一个人。” 还有五个人在外面,要么跌进了沼泽里,要么被裹进了蝗虫云,生死未卜。 那个叫铲铲的女孩,哭喊着抱住了弥晏的腿,她的声音太模糊了以至于好几遍才能听清:“神明大人!求您救救我的哥哥!我的哥哥还在外面!” 然而又有人喊道:“不要开门!蝗虫会飞进来,到时候我们全都得死!” 纺锤奶奶哭道:“棘轮还没进来,没有他带着我们怎么过沼泽呀!” “别救他了,活不了的……再说是他把我们带到沼泽来的,他活该!” 黑暗中,唯有弥晏的金瞳清晰可见,两个人的目光接触,谢云逐听到了他担忧的声音: “他们死了吗?” “大概率没有。”谢云逐道。如果他没有猜错,虿神是绝对不会杀死这些马赛克人的,他们既是产出信仰值的奶牛,又是能修筑奇观的牛马,价值非同寻常。所以从一开始,虿神就只是派蝗虫追赶他们,而绝不会取走他们的性命。 弥晏的眼睛微微一亮,“我想救他们。” 阿逐告诉过他,一个神不该放弃他的信徒。 这件事风险巨大,但谢云逐没有反对,只是道:“做好准备。” 弥晏站到墙边的同一时刻,他飞快地将土屋打开一个口子,外面暗无天日,那是被密密麻麻的蝗虫遮蔽了天空。弥晏就这样冲进了蝗虫云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了沼泽地里。 谢云逐只在墙上留下一个孔隙,勉强能观察到他的动作,弥晏非常精准地找到了第一个男人跌倒的地方,毫不犹豫地弯腰将手探入水中摸索。 即使隔着一层领域的包裹,他都能感到浑浊的水里到处都是活物,好像一条条的水蛇滑溜黏腻地贴着他的皮肤擦过。终于他捕捉到了什么东西,那是浮出水面的一团马赛克,仔细看应该是鼻子,还在努力地呼吸着。 弥晏立刻向前两步,在水中摸索到他的身体,一把抱住那个男人的腰,将他从水里举了起来:“找到了!” 脸上的欣喜还未展开,就变成了惊恐:那个男人的身上,爬满了一层蠕动的水蛭,个个油滑发亮,一个个吸血吸得肚皮溜圆。 可他依然活着,痛苦地喘息着,嘴巴里淌着黑水,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连惨叫都发不出来。 弥晏没有皱一下眉头,就把这个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壮实男人背在背上,艰难地向岸边跋涉。他们两个加起来太重了,每一脚都深深地陷入了淤泥中,水里有很多奇怪的东西,像是水草又像是一只只冰凉的小手,缠着他的脚踝把他往水里拽,不过好在他的力气足够大,当他决定抬起脚时,那些层层叠叠的手都被他扯得离开了水底。 正当他艰难行进之时,忽然眼前的水面朝两边分开,在他面前打开了一条道路。弥晏惊讶地抬头向泥屋望去。隔着千万只蝗虫的围堵,他知道这是谢云逐取走了那一片的水,为他展开的摩西分海般的奇迹。 第88章 氪金玩家 尽管道路只能维持很短的一瞬, 但也足以让弥晏背着男人飞跑到岸上。 弥晏将男人平放在地,然后将手按在他的胸膛上,温吞的力量融入了他痛苦扭动的身躯。 年轻的神第一次如此残暴地使用他的力量, 领域在男人体内蔓延,他的意志所到之处, 生灵禁绝。 “嗬呃呃啊……呕——”被盛大光芒包裹住的男人不停抽搐,嘴巴张到最大,里面有什么黑色的东西正扭动着向外挤。不仅仅是口中,还有眼眶、耳朵、鼻孔……所有身上有缝隙的地方,全都有东西在蠕动。 隔着马赛克,弥晏看不清楚那些东西, 直到它们成群结队地钻出来, 涌向水里,弥晏才发现那是无数只水蛭一样的寄生虫。抽搐的男人身体痛苦翻滚,突然翻身趴到地上, 身体拱起,剧烈地狂呕一声, 终于将喉咙里堵着的东西吐了出来—— 那是一条奇长无比的铁线虫。男人在奋力地往外呕, 泪流满面地用手往外扯, 铁线虫也在努力往外爬。即使有双方的共同努力, 这个过程也无比漫长。那条虫子足有四五米长,怪不得刚才背在背上的时候,他感觉男人的肚子又大又软。 如果是一个普通人类看到这一幕, 大概已经吐得昏天黑地, 或者吓晕过去了。但弥晏毕竟是心理素质过硬的神,“恶心”这种感觉对他来说是社会化的习得物,而不是本能的生理反应。 所以他按照经验先是觉得自己应该感到恶心, 但转念一想现在不是多愁善感的时候,便开始专注眼前的事。用领域确定男人身体排干净异物后,他毫无心理障碍地将他抱起来,走到了小屋边,用自己的身体从蝗虫的撕咬里保护住他,然后敲开了土屋的门。 屋里已经点上了灯,马赛克人看到了同伴的惨状,都情不自禁地退后一步。然而他们的爱神却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在了地上,好像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他白皙的皮肤沾满污浊,双腿和胳膊都裹满污泥,背上爬满了蝗虫,然而那一刻,他的身上的确闪烁着圣洁的辉光。 “还好吗?”谢云逐很快地与他确认。 “嗯。”弥晏用胳膊肘擦了把脸,边说边朝外走,“还有4个。” 他前脚刚迈出去,土墙就在他身后飞快地弥合了。谢云逐不会给蝗虫可乘之机,屋子里需要保护的人更多。 弥晏喘了一口气,他的体力不是无限的,已经感到了些许疲惫。不过他并没有放慢脚步,依旧义无反顾地冲进了沼泽中,寻找下一个需要救援的人。 作为神,他还很弱小,也许只能比普通人类多做一些事情。不过既然能多做这一些事,他会尽全力去做到。 而此刻在土屋里,那个叫榔头的男人竟然还醒着,他在地上挣扎着爬动,第一件事竟然是爬到爱神的泥塑下,虔诚地亲吻泥塑的脚尖。 “我的命是爱神救的……”他的身上裹满沼泽的污泥,唯有眼眶里淌下的两行热泪,洗尽了脸上的污秽,“我榔头向天起誓,要用命来侍奉爱神,至死不渝!” “哥哥……”那个叫铲铲的姑娘抱着他止不住地哭泣,也一同亲吻着泥塑,其他信徒都泪流满面地跪地祈祷,称颂着爱神之名。 短短几分钟,谢云逐发现面板上的信仰值,已经飙升到了一千多。 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升级,只听“叮”的一声,他从0级升到了1级,面板也开始发生变化:快要见底的神力值瞬间回满,并且上限变成了110;物品栏增加了一个空格;采集和建造物品的距离更远了。 来不及为这些变化感到欣喜,土屋再次发生了剧烈摇晃。沼泽边的泥土不比草原,异常软烂,放着不动都会自己往下塌,更别提被密密麻麻的蝗虫不停攻击,还有巨大蚯蚓在土中流窜破坏。谢云逐不得不一直摧动神力反复修补,才能勉强维持土屋的形状。 应急灯在屋顶上摇摇晃晃,光影在焦急的眼睛里忽闪。马赛克人们僵硬地抬着头,都感到这次的晃动非比寻常,比之前所有的加起来都要沉重,都要恐怖。 “唰唰——!” 迅猛的风声掠过头顶,两根尖锐的东西插入了泥土墙,像是滚热的刀切断黄油一样容易。那草绿色的尖锐物体上长满了密集排列的倒勾,那是放大了成千上万倍的螳螂的前肢! 那一瞬间,外面所有的嗡嗡声都停滞了,世界陷入了巨大的寂静。 所有人都眼睁睁地看着那戏剧性的一幕:那两根螳螂前肢堪称优雅地往两边一分,就像掀开柔软的帘幕般,将整面土墙从中拆解。屋顶的应急灯伴着纷纷扬扬的土尘轰然坠地,与此同时暗淡的天光却照耀进来,照亮了向前突出的两根触须,钟形的长脸,硕大的复眼和层层叠叠的口器。 巨大的螳螂光是探进一张脸,就占据了半个土屋的空间。复眼中上万只小眼密集排列,好奇地窥探着屋子里渺小的凡人。 然而让人恐惧的并不仅仅是这个庞然大物,而是在它漏出的一点空隙里,他们所看到的东西——无穷的黑夜自西边来,吞噬了夕阳,蚕食着天空。 很显然,这次飞来的昆虫大军,每一只都有面前这只那么大,它们震动翅膀的声音有如直升机的螺旋桨,震耳欲聋地轰击着耳膜。 这不是人力可以对抗的东西,它们的下颚轻轻一合,就足以把人拦腰斩断。 那一瞬间,谢云逐的脑海里只闪过三个大字—— 不要脸! 在新手期就设计无法应对的困境,目的当然只有一个,那就是逼玩家氪金!这狗屎游戏不仅抄袭还逼氪,算盘珠子都崩他脸上了! 谢云逐飞快地采集了大片荆棘,用20点神力将它们编织成了一只牢固笼子,将他们所有人扣在其中,抵御巨虫攻击。同时咬牙点开了赏金抽卡页面,迅速抽了一发十连。 跳过花里胡哨的特效动画,十连的结果跃入眼帘,居然一口气出了两个四星道具,包括一本【魔药之书】,里面记载了各种稀奇古怪的魔药配方;一块能够将石头转化为动力的【机械核心-石】。 其他三星品质的物品,包括三瓶神赐药水、一块通透的蓝宝石、一颗不知什么生物的蛋、一把宝剑、一个高品质大理石方块、以及一棵黄金苹果树苗。 一个能用的都没有! 不过他也算是发现了,用赏金抽卡,抽出的品质不会低于三颗星。当别的玩家还在辛辛苦苦攒信仰值的时候,氪金玩家可以迅速拉开差距。只要赏金管够,在这个世界他将无所不能。 巧的是,谢云逐什么都没有,唯独赏金,那可是一点都不缺。 他开始狂按十连键,抽出来的东西堆积如上,物品栏装不下就被他挂在身上,塞进领域空间里,领域空间很快也堆满,就堆在地上。 马赛克人全都吓傻了,就见他随意挥动手指,数不尽的金银财宝居然源源不断地凭空出现,在他身边堆积如山。他们高贵的神使大人,就像恶龙一样盘踞在金山银山上,头顶斜戴着一顶王冠,修长的十指戴满琳琅满目的宝石戒指,珠链松散地挂在他的颈上。只是他的表情,一如刻薄的国王一样挑剔,丝毫不见满足。 忽然,神使大人紧皱的眉头松开,“出了!” 话音未落,空中出现了炫光特效,一把五星武器【伟大的弓】凭空出现在他的手上! 谢云逐举起那把轻盈的弓,拨弄着半透明的弓弦,弓弦颤动,发出了竖琴般的美妙乐声。世间的光线全落尽了他的手心里,凝聚成了一根银色的箭。 他举起弓箭,凝神瞄准,对着天空松开弓弦,一道拖着彗星长尾的银光离开他的掌心,一箭破空,噼噼啪啪不知穿过了多少巨型昆虫,沿路下起了一阵死亡之雨。 弓弦掀起的气劲吹起了神使大人的黑发,银耳坠轻轻晃动着。他那幽蓝的眼瞳里映照着一星半点的银光,如杀神般冷峻从容。 众人呆滞地仰起头,沿着这一箭射出的方向朝天空看去。这一箭竟然将密不透风的蝗虫云射出一道笔直的空白,直到最后它银色的轨迹都是一条直线,消逝在了夜空之中。 不愧是抽了57发才抽到的五星武器,谢云逐磨了磨牙,不爽中又有点爽——之前把他们逼得这样狼狈的虫子就这样轻易地消灭了,这就是氪金玩家的游戏体验吗? 又是随意几箭,谢云逐将周围的妖魔鬼怪全都清了场,一只巨型蝗虫落在他脚边,发出轰然一声巨响。从那个被射穿的洞里面,露出了几根森森白骨。 ……白骨? 谢云逐定睛一看,巨型蝗虫身体里分明是属于人类的肋骨!而被破损肋骨所包围的,还有看起来颇像人类内脏的东西,浸在浓绿色的血液里,仍在顽强地突突跳动…… 就像百炼城的居民都长着工具脑袋,这些大虫子说不定也是长成虫样的人呢…… 谢云逐别开目光,然后直接举起弓近距离一箭将它射爆,紧急销毁证据——说实话,有些东西发现了还不如没发现好,而且最好也别让那些马赛克人知道,以免成为一辈子的心理阴影。 外面的威胁缓解后,很快弥晏便钻进那破开大洞的荆棘笼里,背上背着一个,左右各夹着一个,把救起来的三人放在地上。 “还差一个,我还没找到棘轮!”说完,弥晏又想回到沼泽中,谢云逐叫住了他,然后把那把五星的长弓丢给了他,“拿着这个。” 论用弓,弥晏比他更合适,他永远不会忘记在永夜之墟的那一箭,这个武器似乎是天生为了他而存在。 更何况,打架委实有点影响到他抽卡了。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75节 小小的荆棘笼已经不够他堆东西,索性用刚抽到的4星材料【龙甲岩】,重新制作了一个坚固的大房子。这种岩石上布满了整齐的鳞片,隐隐流转着银月的辉光,异常美丽也格外坚固,巨型昆虫也无法撼动其分毫。 甚至这种岩石打薄后还是半透明的,从屋子里也可以轻易观察外界的情况。 虫子还在源源不断地朝这里汇聚,想要赢得胜利,光有一把五星武器可不够。谢云逐心里酝酿着一个风暴般的计划——他要把所有的信徒都武装起来,他要用一场胜利来宣告自己的到来。 他抽卡的手不停,又一口气抽了好几十发。伴随着一阵亮瞎眼的白光,他整个人都愣住了:这一发十连,居然抽出了一对双黄蛋! 第93抽,他抽出了第二个五星道具【天神羽翼】——具有一定保护作用的装饰挂件,自动适配身体大小,穿上就跟自己长出来的一样。 第98抽,第三个五星道具【梦辉石】——闪烁着梦幻辉光的宝石,看一眼就能俘获人心的极致美丽,可以用来装饰王冠、权杖和爱人的梦境。 尽管很漂亮没错,但怎么都是外观类的?纯纯的战力党谢云逐嫌弃地把两样东西丢到一边,还想继续抽卡,却发现抽卡按钮变成了灰色。 与此同时卡池还弹出来一条通知:“温馨提示:您已达到今日抽卡上限,氪金有风险,抽卡需谨慎。” 说好的逼氪呢,谢云逐简直有点生气,怎么还有上限?! 第89章 我们的战争 从未经历过抽卡游戏荼毒的谢云逐, 没发现自己进入了上头状态,又按了两下发现没法抽了,才悻悻地四处张望, 看看有没有能用的东西。 这一看之下,他突然察觉不对——等一等, 马赛克人去哪里了? 听着那微弱的动静,他急忙去翻,终于在一堆绫罗绸缎之下,找到了瑟瑟发抖的十几个人。他们都跟雨中的鹌鹑似的瑟瑟发抖地看着他,嘴里喃喃着:“神迹啊……” 匠神是一个爱炫耀的神,每年都要举行盛会, 修筑华美的宫殿, 向全天下展示他的稀世珍宝。百炼城的居民们,都有荣幸跪在台下,远远地看一眼那些珍奇。 然而这个爱神的神使, 在几分钟之内掏出来的珍宝,竟然比匠神多年累积的财宝还要多得多!那些他们连碰触都没有资格的珠宝玉石, 就这样垫在了身下;那些绣着华美刺绣的绸缎, 就这样盖在了脸上;匠神随身佩戴从不离手的宝剑, 被神使大人随意地丢到一旁…… 更不用提那柄神话中才会出现的弓箭, 还有那在一秒之间拔地而起的琉璃宫殿……他们简单的大脑几乎无法处理这些信息,就好像出生在鱼缸里的小鱼,无法理解什么是大海。 信仰值以坐火箭一般的速度, 突破了三千。 啊, 对了,正是这个:这些敬畏的、艳羡的、崇拜的、五体投地的人们,2000赏金门票的意义就在这里。很多清理者就是为了体验这帝王般的快感, 才选择进入这个副本。 然而谢云逐的大脑相当冷静,他只是将信仰值大量地兑换成神力,然后开始紧锣密鼓地制造,三星的东西他几乎看不上,只挑拣一些四星玩意儿,比如这件【火蜥蜴皮】。 他的手指轻盈地在空中舞动,好像乐团指挥在编织美妙的乐曲,坚韧的皮革就被划分成片,金针银线在空中飞舞穿梭,将皮革组装成了精美的皮甲。 他把这些皮甲和一堆四星武器都丢到了马赛克人面前:“我不管你们之前在百炼城是铲子还是锄头,从现在开始,你们就是爱神的战士。你们的神在外面与怪物搏斗,你们难道就安心地待在安全屋里等待吗?” 马赛克人整齐划一地摇头,那个名叫榔头的汉子已经飞快地爬起来,穿上皮甲,拿起武器,高声吼道:“我榔头,要为爱神而战!” 他手上的那柄四星【天打雷劈剑】,也跟着闪烁电弧,照亮了他那十个像素的眼睛。 其他人无论男女老少,都醒悟过来似的,冲上来穿好皮甲拿上武器,连纺锤奶奶都操起了一把【棒棒冰魔杖】——第一下挥出时,魔杖可以将敌人冻成冰棍,挥舞第二下,可以将冰棍从中间掰开,发出清脆的一声“啵”。 平日里他们被虿神欺压太久太久了,匠神统治的时候,只会驱使他们将城墙修得越来越高,和老鼠一样躲在地洞里。每年还要向虿神进贡100个人,才能换来苟且偷生的太平。 这是第一个神,赐予他们武器和盔甲,让他们用自己的双手战斗! “跟我上!”榔头大吼一声,高局手中的剑,“跟虫子拼了!” “杀光他们!” “给百炼城报仇!” 谢云逐满意地看着他们身上爆发出的斗志。其实拿到武器之后,光弥晏一个人就足以对付这些虫子了,但他对自己的信徒,会有更高的期待。 望着他们冲杀出去的背影,他补充了一句:“这场战斗胜利了,每个人都能得到一瓶神赐药水。” 这句话的效果不亚于火箭助推器,马赛克人顿时疯了,伴随着四星武器的华丽特效,他们与虫子杀成了一团。 弥晏站在齐膝深的沼泽地里,惊讶地回过头来。他看到雷霆搅动着变幻的风云,神罚一样劈落人间,点亮了战士的盔甲和利刃。榔头横扫剑锋,爆裂的电弧唰地游走飞窜,秋风扫落叶一般席卷敌人的阵营,所过之处,留下满地抽搐的虫尸。 他看到了火焰,那个名为铲铲的少女高举着荆棘火环,孤身走向了蝗虫云,火焰撩起她的长发和衣裙,点亮了她愤怒的眼睛。乌黑的蝗虫云仿佛“死亡”这个概念本身,然而她是火焰中诞生的不死鸟,把蝗虫大军烧成了一片火烧云。 然后弥晏看到了,在所有疯狂战斗的马赛克人之后,他的心上人坐在琳琅满目的珍宝之上,正百无聊赖地托腮等待着。因为从打开抽卡界面的那一瞬间起,这场战斗的结果就已经注定,他不过是在等待一场毋庸置疑的胜利。 他看起来好像一个等待骑士打败恶龙的公主——弥晏为突然窜进脑海的想象笑了一下,然后他想: 他的心上人永远不会是公主,他是执掌棋局,将要终结所有战争的王。 / 暮色笼罩四野,昏蓝的夜空中散落着漫天的星星。虫子死了个干净,四下里只有风吹过草叶的唰唰轻响,静谧的夜晚降临了。 马赛克人累得气喘吁吁,东倒西歪地坐在地上,倚靠着自己的武器。胜利的果实是如此甜美,豪气在起伏的胸膛中震动,畅快得他们想要大吼大叫,手舞足蹈。 不知为何,明明没有喝神赐药水,可是他们纷纷感到自己变得更清晰了一点。 弥晏手里握着那把弓,面带微笑向谢云逐走来。他身后,是堆积如山的虫尸,被他消灭的巨型虫子,几乎填平了无边无际的沼泽地。 更重要的是,此时此刻,他的背上背着棘轮。 他做到了,救起所有的信徒,一个都没有放弃。 谢云逐也对他露出赞许的笑意,手里拎着一把匕首。仔细看的话,这只是一把普普通通的三星武器,战斗已经结束了,谢云逐却把它握在手中。 在那万籁俱寂的一刻,每个人都沉浸在胜利的喜悦里,因而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那一刻发生的事——谢云逐朝着弥晏,掷出了那把刀! 距离太近了,弥晏其实还来得及躲避,然而全然的信赖让他一动未动。 即使谢云逐真的想杀他,那也不要紧,他做任何事都有道理,他可以对自己做任何事。 嚓—— 一声轻响,匕首贴着他的耳畔飞过,削断了几根银发,痒痒地扫在了脸上。 嗤—— 匕首插入了棘轮的脑袋,正中眉心。 绿色的汁液爆开,落在了弥晏本就脏污不堪的身上,从头到尾他连身子都没抖一下。 信任自己是一回事,谢云逐挑了挑眉,但这种淡漠生死的态度还真是夸张啊。 棘轮是瞬间死亡,连惊愕的叫声都来不及发出,就这样软倒在地上。与他一同落地的,还有手上一只奇怪的金属虫子。 一旁的马赛克人里,倒是发出了接连不断的惊恐叫声。 神使大人赐予给他们武器,让他们战斗;他也可以像割下草芥一般,随意拿走他们的命。 “为什么?” “就因为棘轮带错了路吗?他罪不至死啊!” “求求您,放过我吧,不要杀我……” 恐惧、不解、不甘、愤怒……无数的表情划过他们模糊的脸,可惜谢云逐一个也看不清。那些质问的恳求混杂成一团,变成了一堆嗡嗡的杂音。 谢云逐于是通通无视,走到了棘轮的尸体前,拿出一瓶神赐药水,拧开盖子,朝他半张的嘴里倒了下去。 “他都已经死了,再喝药有什么用?!” 这声嘶力竭的吼叫,倒是足够响,震得谢云逐耳朵发麻。他就这样倒完了所有的液体,那些噪杂的声音在看清棘轮的那一刻,都静了下来。 神赐药水让棘轮的脸变得无比清晰,也无比熟悉。 他的脖子上,顶着一颗货真价实的蝗虫脑袋。 唯一的区别是,棘轮割掉了自己的触须和下颚,让脸看起来比较圆,曾经谢云逐以为是奇怪花纹的地方,其实是蝗虫的复眼和口器。 从一开始,这个虿神派来的奸细,就打算把他们往虫巢里引,这片沼泽地里的虫子,自然也是埋伏已久。 若不是被他们遇见,想来跟着棘轮逃命的百炼城居民们,会被他一路带回虫巢里。遇见自己后,狡猾的棘轮也是一不做二不休,想把他们也献给虿神。 弥晏捡起那个金属虫子,在月光下仔细查看,发现那东西做得很精巧,是一个注射器,轻轻一捏就可以从针头里喷出一串细小的黑色虫卵。 刚才若不是谢云逐出手快,在他背上的棘轮恐怕就要把虫卵注入他的身体了。 虽然不一定会造成什么伤害,他心有余悸地摸摸自己的侧颈,但也够恶心的。 “来吧,奖励时间到。”谢云逐掏出了一瓶瓶神赐药水,交到了马赛克人手中。当然,这是奖励也是义务,经历过棘轮的背叛后,他们并没有选择不喝的权力。 他已经对这种朦胧感厌恶至极,他要看清每一张脸,听清他们每个人的声音,知道他们每一个人是谁。 马赛克人都诚惶诚恐地喝了药,露出一张张类似于锤子铲子的脸,并没有再出现蝗虫奸细。 人们惊喜地互相打量,在水边欣赏自己的脸,都热泪盈眶。神使大人又慷慨地赐予了他们药品,建造了干净的石头平台供他们休息和疗伤。 “我也要奖励。”大树荫下,弥晏挨着他的肩膀,撒娇一般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也给我奖励吧。" 谢云逐抱着胳膊瞧他,就见他身上都是大大小小的伤,明亮若星辰的目光望着自己,里面是一派坦然的渴求。 谁让他是爱神呢,他天生就是要吃这个的,饿了就要吃饭,受伤了就要疗伤,只是恰好他的食物和药都是自己罢了。 对视三秒,谢云逐先败下阵来,他发现自己面对弥晏总会变得无比心软,他喜欢看到这孩子满足和快乐的样子,喜欢他因自己而迷恋和沉沦。 他索性打了个响指,四周的土墙拔地而起,将他们遮蔽起来。一片黑暗中,他拽着弥晏的衣领,“低头。” 弥晏微笑起来,胳膊亲昵地环住他的肩膀,给了他一个浅浅的吻,然后又试试探探地伸了舌头,对他做了蜜蜂对花蕊做的事情。藏着花蜜的花朵被他吸得不厌其烦,然而气息却越发甜蜜起来。 很快,他身上的大小伤口都开始愈合,皮肤就如同从未受过伤害一般洁净无瑕。 同时他的皮肤开始发烫,呼吸也变得灼热,在亲密无间的交融中下意识地用下面去蹭他。谢云逐心中警铃大作,一把揪住他的头发,将他远远拉开,“发情也要注意场合!” “对不起……”弥晏发出了模糊的鼻音,把双手乖乖背到身后,回味似的舔了舔自己的唇角,脸上毫无悔改之意。 谢云逐理了理被他蹭乱的衣服,心想这家伙的力气已经比自己大很多了,然而他似乎丝毫没有意识这点。即使心里再怎么想要,没有自己的允许,他绝不会僭越一步,这份乖巧是从他还很小的时候就养成的。 想到这里,他又有些心软,拍拍那张俊逸的脸蛋,“想要更多奖励,就要做得更好,知道吧?” 弥晏侧过头来,浓密的睫毛扫过他的手背,又偷偷落下一个吻,“嗯,我知道。” 第90章 死兆星 等土墙崩塌时, 马赛克人便看到爱神恢复如初,脸颊都带着红润的血色——看来神使大人的治愈能力,也是非常惊人的呀! 入夜渐渐起了风, 一阵阵清凉的夜风吹过,吹散了沼泽上笼罩的瘴气。 那头巨大的建筑黑影亮起了灯光, 终于让他们看清了它的全貌。那黑黢黢的建筑上开出了万千孔洞,每一个孔洞都射出灯光。 沼泽的另一头,原来就是虫巢。 他们在虿神的老巢前面,干掉了他的一支军队。 谢云逐满意地叉起了腰。马赛克人大呼小叫,对着那头比国际友好手势,叫骂间夹杂着大量百炼城特产粗口。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76节 仿佛能感受到他们的注视, 伴随着“咻咻咻”的动静, 虫巢上面忽然开始放烟花。 第一簇焰火在高空中绽开,组成了一个巨大的数字“5”。 在烟火消散之际,第二波烟花升上高空, 这一回组成的数字是“4”。 3——2——1—— 虫巢在用烟花倒数计时。 “1”之后,安静了几秒, 连空气都仿佛在此刻凝滞。隔着腐烂的沼泽, 风吹来了淡淡的硝烟味。 “轰——” 震耳欲聋的轰响, 万千道烟火齐发, 灿烂的烟火组成了一行英文字母,晚霞一般点亮了北方的夜空。 就像游戏死亡时会弹出的提示,那行字母是: “you died” 虿神用这种骚包的方式宣布, 你会死。谢云逐不由想起小时候玩过的那种武侠游戏, 那些显眼包们就爱放这种玩意儿,像是对着天空撒尿标记的狗。 “这、这是什么?”马赛克人都吓得呆若木鸡。 烟花他们见过,然而用烟花拼成的词句, 他们却很陌生。 “虿神家祖坟炸了,”谢云逐面不改色地解释道,“他家祖宗排队上天,骨灰炸成了他的死期。” 马赛克人大吃一惊,纷纷张大嘴:“这也是爱神的神力吗?!” 弥晏委屈:他才不是那种神呢!让他放的话,他肯定会放爱心型的! 总而言之,由于并没有领会到这场烟花背后的恐怖意味,大家都淡定地坐下来休整。弥晏从领域里拿了一些食物出来分给大家,马赛克人看不见领域,还以为是他是从身上凭空变出来的,都惊奇得瞪大了眼珠子。 弥晏所知不知道的是,此刻坐在人群里流鼻涕的一个孩子,未来会成为一位史官。五十年后他在羊皮书卷上写下这不可磨灭的一晚,深情地记载了这个类似于“肉变成面包,血变成葡萄酒,爱神用自己的血肉拯救饥民”的故事。 当然了,史官也明察秋毫地记载道:“神使大人动容不已,他不忍吃爱神的血肉,所以一个人躲起来,吃着味道难以忍受的食物。” 实事求是地讲,谢云逐的确正一个人坐在石头上嗦面,嗯,这次的面还是螺蛳粉口味的。弥晏这才悄悄靠过来,蹲在他面前问:“那个烟火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这是一个明晃晃的威胁。”谢云逐咬了口卤蛋,“虿神迟早会向我们宣战。” “可虿神为什么不现在就来消灭我们?”弥晏不解地问。 如果现在他们派大军倾巢出动,他们将没有丝毫还手之力。就算他和谢云逐能侥幸逃脱,这十几个马赛克人肯定是保不住的。 “面啊,我又不是全知全能,我怎么知道虿神怎么想?”谢云逐叼着叉子,说话时叉子一晃一晃的,“也许他只是单纯需要时间准备,也许他只是想欣赏我们挣扎恐惧的样子——我只能确定一点,虿神的确是把这一切当游戏来玩,而且乐在其中。” / 休整完毕,一行人打算继续上路,夜晚危险重重,还是要先回百炼城。 然而唯一有可能知道路的棘轮,已经死了。 他们就这么被丢在了茫茫荒野上,好像十几个孤魂野鬼,连家在何方也无从知晓。 人们的目光下意识聚集在弥晏和谢云逐身上,就好像迷路的人会抬头寻找北极星指引方向。 “说起来,回百炼城的路……”谢云逐打开了操作面板,若有所思道,“我好像知道了。” “啊?”这就找到路了?马赛克人惊奇不已,神使大人人站在这儿,心却好像连接天宇,地上的一切都逃不脱他的法眼 说起来,谢云逐的确是有这么个“上帝视角”。他打开操作面板上的地图,很容易就发现了棘轮竭力掩盖的真相。 在这张地图上,从出生点到大沼泽,他们走过的路是一条清晰的折线。在树林里的某个位置,明明没有什么阻碍迫使他们必须绕路,棘轮却悄悄地带着他们调转了方向。 作为虿神派来的奸细,他当然是越快把人引到虫巢越好,延长路途只会徒生变数。让他绕路的唯一原因,只能是两点间的直线上,有他非常想要绕开的地方—— 百炼城。 即使没有地图的帮助,只要他在脑海里仔细回顾走过的路,也足以找到这个疑点。然而地图的出现无疑让所有事都变得简单了,谢云逐在地图上大致标明了位置,而这块地方的确是在虫巢的东方,符合之前得到的情报。根据之前走过的路途推算,走回去的时间不会超过两小时。 唯一的障碍是,他们现在必须处理大批的物资,这些宝贵的抽卡道具散落一地。谢云逐现在有11个物品格,弥晏和他共享的领域还有几个立方的空间,都被他用来存放大件的道具。 即使如此,未能收纳的东西还是堆积如山,绝非他们这点人力能搬动。 “这个东西可以用。”那个名叫榔头的男人,忽然开口道。他手里拿着的,是谢云逐抽出的第一个四星道具【机械核心·石】。 这东西有一个复杂的机械结构,以及一个可以填装材料的入口。榔头从地上捡了些石头装填进去,打开开关,齿轮竟然以石头为能源,高速旋转起来。 “我在百炼城也用过这个东西,最重的建材只有它才搬得动。”榔头解释道,“不过那个机器是用木头做能源,这个只消耗石头,更好用。” “哦?”谢云逐眼前一亮,不愧是四星道具,居然还能这么玩。这东西要是在现实世界中也能实现,那简直和永动机没有区别。 他想到了什么,从一堆道具里面,又翻出了一个【机械核心·水】,顾名思义,这东西喝水就能转。 接下来,榔头又请他施展神力,用木头组装了两辆小车,然后将两个机械核心组装在小车上,与轮毂相连接,又补充了足够的水和石头作为能源。不出一小时的功夫,两辆能由人类把控方向的机械小车就做好了。 马赛克人都围着小车啧啧称奇,铲铲得意道:“我哥哥是百炼城最好的工匠!” “……”谢云逐沉默着没有说话,悄悄查看了一眼被他收到物品栏里的、第三个机械核心——是的,其实从一开始他就抽到了三个机械核心,只不过这第三个嘛…… 它的名字叫【机械核心·粪】。 谢云逐完全可以想象这玩意儿是怎么运作的,目前还是不要拿出来好,以免这群兴致勃勃的人给他当场拉个大的。想来以后百炼城修筑下水道系统,这玩意儿就能够发光发热了。 一行人将物资全部装车,继续向着百炼城进发。谢云逐在地图上标注的位置几乎和百炼城重合,他们钻出树林后,果然瞧见那夜色下的钢铁城池。 百炼城的居民们热泪盈眶,从被蝗虫追赶着仓惶逃窜,到皈依爱神杀回来,也不过一天一夜。 被新神所引领着,他们回到了故乡。 / 谢云逐所不知道的是,在他忙着大战虿神时,在某个他还没有解锁的荣誉系统界面,《我的世界》的老玩家们已经炸了锅。 就在这天晚上,一个名为“zaha286”的玩家异军突起,在短时间内就抽到了每日氪金榜的榜首,力压七大神主!这个玩家显然刚刚进入副本不久,甚至没来得及解锁称号系统,因此名字还是一串系统赋予的乱码。 若不是有氪金上限约束着,玩家们毫不怀疑这位乱码君能把游戏氪穿。 “卧槽,他一口气氪了一万赏金,又不是一万欢乐豆,就这么眨眨眼就花没了?一万赏金用在现实世界都可以买几年寿命了!” “是哪个神契者大佬登录游戏了吗?” “我有种强烈的预感,七神的格局固定了那么久,怕是要变天了……” “放屁,这种傻x我见多了。一进游戏就真以为自己是神仙皇帝了,抽卡上头迅速把手上的赏金都花光,要不了多久你就能见到他跪在‘天上天’门口借钱了。” 隔了一会儿,乱码君在氪金榜上终于消停,有人长长地松了口气,“妈呀,总算停了。” “嗐,肯定是氪到上限了,散了吧。” 看好戏的玩家们才关掉了页面,啧啧称奇地睡觉去了,梦里都听到口袋里的银子,像水一样哗啦啦不要钱地流。 同一时刻,“天上天”合法正规小额贷有限公司。 这是一家位于黑灯瞎火的小胡同里的公司,“天上天”的灯牌要亮不亮,“正规”二字歪歪斜斜,在风中摇晃,随时都要掉下来。 沿着狭窄的走廊进去,摸黑爬上陡峭的楼梯,腐朽的木板会在脚底吱呀吱呀响,好像某种怪物咀嚼的声音。虽然又老又破,然而每一位《我的世界》的玩家都知道,只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就能在这里贷到超出想象的赏金。 二楼最深处的一间房,终于透出了一点灯光。只见一个戴着黑色墨镜的身高188的男人,双脚翘在办公桌上,嘴里叼着一根烟,手上正在一张张地数着欠条。 尽管墨镜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但也能看出他的英俊不凡。系统界面浮在半空中,幽幽的蓝光映在了墨镜上。氪金榜上,那个飞速上升的自然也逃不过他的法眼。 “哈哈,又一只肥羊进来了。”傅幽眯起眼睛,享受地吐了口烟,“不知道这位身上能榨出多少油水呢……” 他的话音消散在了昏暗的房间里,似乎只是自言自语,足足过了五分钟,在窗边忽然响起了一道声线,“天象发生了变化。” 如果不发出声音,很难注意到窗口坐着一个人,可是只要发现他的存在,就没有人能轻易挪开视线。 傅幽看了他很多年,然而依旧如第一次般,无法逃脱他致命的引力。他掀开墨镜,深情款款地望过去,“嗯,亲爱的,怎么了?” 那人不答,只是定定地望着窗外,他的双手搭着轮椅扶手,膝盖上盖着一条毯子。假如此刻有人从他的视角望向天宇,所见的不过是一片云山雾海罢了,但他的眼睛却像是能透过重重迷障,看见更多的东西。 傅幽走过去,大手环过他的肩膀,凑过来一起看:“黎洛?” 黎洛垂眸,碧色的眼眸就如同深潭一般冷冽,“看到那颗星星了吗?” “嗯,那颗吗?我去摘给你。”傅幽笑眯眯地说。 黎落没搭理他,“它不在程序里,出现得毫无预兆,也无法预言其轨迹。在我所创造的恒常中,这是一个异数。” 傅幽的脸色凝重起来:“操,不会是‘祂’找上门了吧……” “那是死兆星,代表混乱和毁灭的魔眼,”黎洛点了点头,“我能感到,‘秩序’正注视着这里。” “但是我们的流程是完全合法合规的,”傅幽啧了一声,“即使是‘秩序’,也不能破坏祂制定的游戏法则,在没有必要之【理】的情况下降临。” “祂自己或许来不了,但不代表祂不能做些什么,祂可以把任何一个清理者变成祂的代理人,对这个世界施加影响。”说着这样可怕的话,黎落那双浅碧的眼睛里闪烁的却是兴奋,这让他看起来有点神经质。 “哎呀呀,说得也是,就怕祂把什么了不得的人给搞进来……”傅幽嘴上的烟掉了下来,把本就脏污的地毯烫出了一个洞,“那咱是不是得做点防范措施?” “是啊,防范措施……”黎洛的胳膊搭在轮椅扶手上,单手托着腮,好整以暇地打量他,“上次你把永夜之墟搞砸的事情,我好像还没追究呢……” “啊哈哈,都过了这么久了,你还记着呀……”傅幽讪笑了一声,然后又立刻正经了脸色,“管秩序派来的是谁,我一定会好好招待他,朋友来了有美酒,豺狼来了有猎枪!” “我们的眼睛遍布天界,”黎洛拽着傅幽的头发迫使他低下头来,在他的唇上落下一吻,“去吧,亲爱的,帮我找到他,那颗‘死兆星’。” 第91章 呼唤我的名字 百炼城看起来, 就像一个倒扣在地上的巨型铁皮桶,为了抵挡虫群的侵袭,整座城的上空都布满了细密的通电铁丝网。这座城市就是一个具象化的长期被欺压的受气包, 习惯了用手护住头脸,将自己密不透风地蜷缩起来。 当百炼城的居民抬头仰望时, 只能看到被铁丝网分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也不知道修筑这玩意儿,是挡住了敌人,还是关住了自己。 匠神消失后,百炼城已经远没有它看起来那么坚不可摧,四处都是虫子钻出来的洞。他们从破损的南门进入,地上散落着大量散发恶臭的黑色球状物, 看起来像羊粪蛋, 叫人无从下脚。 榔头说,这些都是巨型虫子的屎。 一般的虫屎不会那么臭,反而会有种植物的清新味道, 谢云逐记得自己以前还睡过蚕沙枕头。 但是这些虫子吃肉。 黑色的粪球边上,偶尔能看到散落的人类残肢, 肉都被啃得干干净净, 只余一截干净的骨头。 马赛克人都禁不住红了眼, 有的更是吐了出来。谢云逐盯着其中一块形状奇怪的头骨研究半晌, 才意识到他生前可能是个秤砣脑袋。 说实话,比起一场屠城级别的侵略,死去的人要比他想象得少得多。一路从城门走到中央干道上, 只发现了五六具尸骨, 都被马赛克人们珍重地收敛起来。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虿神仁慈,只不过是他需要活的劳动力去为他修筑奇观提供信仰。在这个世界上, 人口是诸神必须争取的核心资源。 由金属熔铸而成的“百炼城”三个大字也全毁了,要掉不掉地挂在城门口。谢云逐勾勾手指,那三个字就轰然坠地,砸成了一团稀巴烂的金属疙瘩。 现在,这是他的城池了。尽管只有15个国民,尽管只有一片废墟,但还算个不错的开始对吧?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77节 叫什么名字好呢……爱城? 听起来像那种不正规的夜总会,感觉会出现在从酒店的门缝里塞进来的小卡片上…… 他征询意见地看了弥晏一眼,弥晏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云逐城。” ……就不该问他,他脑袋里的含云量高达99%。 谢云逐沉吟片刻,十指分开,那团金属在他的操控下漂浮半空,开始发生扭曲形变。他的手指一根根收拢,直到紧握成拳,那团金属便好像被无形的大手拧成一团,慢慢组成了两个粗粝的大字: 乐土。 然后他的手指向上一抬,这两个比先前还要大的字,就砰砰嵌入了城门上。 马赛克人敬畏地抬头仰望,“乐土”寓意着安乐之地,是个饱含美好希望的名字。然而这两个字由神使大人极其简单粗暴地拧成,金属尖锐地旁逸斜出,看起来狰狞至极,好像看一眼都会把眼球划伤。 “乐土……”弥晏看了谢云逐一眼,与这群游戏npc不同,清理者们会知道这个名词背后所蕴藏的深意。乐土是一个谜团,也是一个禁忌,它永恒地占据了世界树的树冠,悬于每个人的头顶,可是人们鲜少敢谈论它,仿佛光是提及就会招来不祥的注视。 然而谢云逐就这样冒天下之大不韪,大剌剌地用了这个名字。他没在怕的。 “喜欢吗?”谢云逐的手指轻轻上下摆动,微调两个字的角度,就好像在客厅墙上挂一幅画。保证将来每一位清理者路过时,都能为这两个字虎躯一震,他想要的效果就达到了。 “喜欢。”弥晏一如既往地盲目纵容他的品味。 “喜欢就好,”谢云逐勾住他的肩膀,与他一起驻足欣赏,“这是我送你的第一个礼物,你可要收收好。” 彼时弥晏沉浸在盲目的快乐里,并未理解这句话的深意。假如他能聪慧到读懂那个男人幽暗的目光,以及那目光背后的暗流涌动,他一定不会像现在一样露出轻松的笑容。 / 百炼城的建筑就像是这座城市的缩小版,都是一个个大铁皮桶扣在地上,一扇门往往伴随着左右两扇狭窄的窗户,让这些建筑就像一张张奇形怪状的脸。它们苦大仇深地对人诉说: 在这里能活着就不错了,不能指望别的。 沿着大街走到了中央广场,谢云逐看到了一片格外开阔的空地。这是整个百炼城唯一不逼仄的地方,连那铁丝网织成的穹顶,都格外高远些。这是整个城市的透气孔,来到此处的人都会情不自禁地做一个深呼吸的动作。 “我们打造了成千上万把剑,在这里搭建一座方尖碑,那是属于匠神的奇观。”榔头走到那个空无一物的广场中央,“然而匠神离开后,这里的一切都消失了……” 无数个日日夜夜,他们在熊熊的炉火间挥洒汗水,淬炼一柄柄宝剑。他们有着最好的匠人,打造最锋利的宝剑,却无法用来保卫自己。上好的剑被大批大批地卖出去,成为别人侵略他们的工具;顶尖的宝剑则要被熔铸在奇观上,装饰匠神那至高无上的荣耀。 记不起来有多少天,他们跪在奇观前,聆听祭司们和圣女们的教诲,诉说那些关于伟大和不朽的谎言。他们必须相信,只有最虔诚的信徒才能得到匠神赐予的神酒,用来治愈他们日益模糊的躯体。 信我者,得存在。 没有信仰的人,什么都不是。那些流落在荒野上的黔首,被剥夺了脸和声音,那样的东西不能被称作是人。 一个神离开了,留下一片引人遐想的空白。另一个神很快就来,他们想要的永远是奇观,每一个都要比之前的更巍峨雄伟、不可一世。 棘轮死后,榔头就隐隐成为了这群人的首领,他率先跪倒在地,表示臣服:“我榔头,乐土城的首席工匠,愿为爱神修筑不朽的奇观!” 就像被一阵无形的风刮倒,他身后的人也跟着齐刷刷地跪下,纷纷表示愿效犬马之劳。谢云逐已经习惯了他们随地大小跪的习惯,这群人恐怕在学会走路前就先学会了怎样下跪,都不用调教,天生就是大大的良民。 他们一跪,弥晏就站不住。如果这是他的国,那么就不该发生他不期望的事。 他走到榔头面前,就这样蹲下来,望着他的眼睛:“你愿意做我的工匠,我很高兴。不过你的名字是什么呢?” 榔头一怔,“我就叫榔头……” “但这是匠神给你名字对吧?”弥晏望着他方正的脑袋,“你之前的名字是什么?” 榔头躲开他的目光没有回答,这个沉默的男人似乎总是顾虑重重。倒是他的妹妹铲铲很清脆地回答道:“之前我哥哥叫黑鱼,我叫花鲢,那时候我们都很小,百炼城还叫‘泽国’呢!” 原来在匠神统治之前,这里还有过一个泽国。 “我更喜欢花鲢这个名字,因为里面有花,像个女孩名。我也喜欢以前的鱼脑袋,可以在水里游来游去。但是泽神很快就走了,匠神来了,就不允许我们……”铲铲还想再说下去,榔头就粗暴点打断了她,“好了!” 他转向弥晏,又恭敬地低下头,“请爱神赐予我们新的名字。” 弥晏听得心里不是滋味,原来这些人不光是名字,就连外貌也被神明所决定着。这样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孩子,可以长着鱼头,也可以长着铲子脑袋,唯独不能长自己的脸,拥有自己的名字。 因为他们不过是神的玩具,是可以随意换头的玩具小人,在这场过家家游戏里,无知无觉地过着自以为活着的人生。 “我只想知道你们真正的名字。”弥晏的金眸带着悲悯,认真地看向榔头,“就是你刚出生时,被妈妈抱在怀里的时候,父母为你取的那个名字。” 榔头讶异地看着他,似乎花了很久才理解了他的话。那张方正的铁灰色脸上,第一次涌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触动。 他哑着嗓子轻声道:“我叫巴桑,在我们的语言里是‘树’的意思,母亲希望我像大树一样强壮……” 然后他摸了把妹妹的铲子脑袋:“这是我的妹妹,玛莲——玛莲是一种冬天开放的勇敢的花。” “很高兴认识你,巴桑。”弥晏笑得眉眼弯弯,“很高兴认识你,玛莲。” “我也很高兴……”玛莲却哭了。 他们身后跪着的人群,也跟着抬起头,好像种子钻出了泥地,眼睛里都闪烁着光亮。这回用不着弥晏说,他们都不自觉地站起来,兴奋地说起了自己的名字: “我叫辛比那,是‘勇气’的意思。” “我叫安雅,这是我奶奶给我取的名字。” “我叫央河,我也有个妹妹,她叫央海,她已经死了……” 这时有人大哭起来:“完了,过去太久了,我已经不记得我的名字了……” “老伙计,我记得,你叫索朗是不是?”他身旁的老头笑了,“你5岁的时候偷偷告诉我的,我一直替你记着呢!” “嘿,老邱,我忘记了自己的名字,但居然一直记着你的!” 两个老头抱头痛哭,索朗呜咽道:“这么多年我害怕啊,怕在梦里不小心说出自己的名字被发现,好不容易才忘了……” 无论是匠神,还是之前的泽神,亦或者再之前那些如过江之鲫般来来去去的神,在他们的统治下,说出自己的名字是一个绝对的禁忌,会面临可怕的惩罚。每一任神的到来,他们都会有新的外形、新的名字、新的身份,以及永恒不变的工作。 好在他们已经学会了适应。只是在新生儿出生时,仍然会悄悄给他们取一个永远不能告诉别人的名字。好像这样微不足道的努力,能够证明一些什么,至少可以向这个残酷的世界,宣告他们真的存在过。 有朝一日,在无可避免地变为黔首之时,即使在镜中也无法看清自己的脸,至少可以一遍遍地在心里告诉自己: 我有过一个名字,是被妈妈温柔地抱在怀里时得到的、饱含祝福的名字。 第92章 温泉疗养 弥晏的记忆力很好, 只一遍就记住了所有人的名字。他让巴桑带着几个男人,把那座爱神的泥塑搬了过来,这还是刚进副本时, 谢云逐用20点神力随手捏出来的。 泥塑只有一人高,放在那空旷的地方显得格外渺小, 不过那烂泥都掩盖不了的美貌,还是让整个广场熠熠生辉。 弥晏悄悄地问谢云逐:“任务完成了吗?” 谢云逐摇头。 虽然他俩一致觉得这泥土雕像挺不错的,但系统显然不买账。 不过叫人意外的是,泥塑放完后,在他的系统面板上,凭空多了一个按钮, 就叫作“奇观”。点开后, 可以看到泥塑的微缩外观,以及它的相关数值: 等级:0 信徒人数:15人 特殊能力:一级广播(辐射范围:半径1公里的圆形范围) 神赐产出效率:1瓶/天 底下有一行小字:提升奇观等级至10级,视为完成建造。奇观只能通过信徒的献祭来提升等级, 无法用神力建造,也无法用信仰值升级。 谢云逐不信邪地试了一下, 果然他无法对奇观使用“采集”或“建造”功能。 那行小字继续写道:虔诚的信徒愿意为神献出一切。献祭的方式有:督促信徒每日祈祷、进行修筑工作、奉献劳动所得、举行庆典及仪式、发起战争扩张领土……凡所供奉, 皆为献祭。 谢云逐有点明白了。如果说“信仰值”是一种精神上的掠夺, 那么“献祭”的提升则需要对信徒进行物质勒索, 拿走他们的时间、金钱、生命以及附着在生命上的一切喜怒哀乐。 也就是说,他虽然有强大的神力,但是通过神力建造的奇观毫无意义, 没法增加献祭值就没有办法给奇观提升等级。 他必须驱使自己的信徒去不停劳动, 去祈祷、去供奉、去战斗……得到源源不断的献祭值。然后又要通过不停的洗脑,用神赐药水作为奖励和威胁,渲染敌国的恐怖和祖国的美好, 叫他们忠诚和忍耐……无所不用其极,从他们身上榨取信仰值。 匠神所做的事,未必是他天性残暴,而是这个系统从一开始就这样被设计,而他不过是一个想要通关的玩家而已,没那么好,也没那么坏。 若不是最开始恰巧与这群百炼城民相遇,与他们一同逃跑和战斗,谢云逐甚至不会发现他们有这样丰富的个性,有自己的思想和情感。因为这群人本就面目模糊不清,在潜意识里很难将他们当成一个人存在;他们的声音又是那么模糊,不仔细去听只会觉得是刺耳的杂音。 如果一开始只有自己,以正常的方式开启这个游戏,谢云逐相信自己的所作所为和匠神不会有太大区别,甚至会比他更冷酷更高效。 但谁叫他捡到了这么一个温柔的爱神,他会蹲下来询问每一个人的名字,会冲进沼泽中奋不顾身地救每一个人。他分不清npc和清理者的区别,他只是天然地爱着每一个人类。 其实在经历过前几个副本后,谢云逐也很难说自己真的能完全分清了。他依然记得凌轻羽和凌老太太,某种意义上他们的存在比清理者还要鲜明。当他们和3号站在一起时,他们才更像是真正活着的人类。 现在在这里,在他所庇护的乐土城,他已经知道了这些人的名字,看清了他们的脸。所以他要做一些不同的事,不管是谁建立了这个扭曲的系统,他都打算以自己的方式去通关。 / 天已经很黑了,谢云逐和弥晏征用了匠神的豪华神殿,作为他们的寝宫。这所宫殿恢弘壮丽,乃是耗费了无数黄金玉石、耗费多年打造的……特大号铁皮桶。 这匠神日日夜夜活在邻国的阴影下,可够窝囊的。 从进副本起就开始奔波劳累,看到那张洁白的鹅绒大床,谢云逐就跟看见了亲娘一样热泪盈眶。 据说匠神偶尔会从天界下凡,住进这座神殿,并要无数美女进来侍奉,日夜笙歌不停。这里面的装饰果然也是极尽奢华,甚至还有一间罗马浴室,浴池比泳池还大,有不知名的机械持续运转,保证里面永远涌动着温泉水。 谢云逐把自己剥得去壳鸡蛋一般,咚地一声跳进咕咕冒泡的热水中,温热的蒸汽浸润着疲累的筋骨,他舒服得一下就散黄了。 弥晏先冲了个澡,把满身的脏污洗干净,然后才抱着一只巨大橡皮鸭子往浴池走。他刚想和谢云逐分享他发现的玩具,却又忽然噤了声—— 黑发的男人倚着温泉石,已经睡着了。他的小半张脸都埋进了水里,白皙的皮肤染上了一层薄红,发梢凌乱地散在水中,耳坠掩映在发丝间,银光散落在荡漾的水中。 当他不再用那双锐利清明的眼睛逼视着某人的时候,看起来是那样美丽无害。弥晏屏住了呼吸,悄悄地走过去,在池边蹲下来,什么都不做,只是看着他。 靠近以后,他看得更清楚了,看到了他一丝.不挂的身体,那瘦削的身体和柔韧的骨骼,竟然能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真叫人觉得不可思议。他的身材比例极好,拥有每个战士都梦寐以求的力量和美感。然而之前战斗中留下的小小伤口,破坏了那种浑然天成的完美,弥晏憎恨那些伤口,但又情不自禁地想舔舐和啃咬它们。 他想起了自己新获得的能力,便用手悄悄贴上了他的皮肤,很快那些伤口便原封不动地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谢云逐迷迷糊糊感觉他过来了,本来没想管,然而那种目光实在是太过有存在感,好像在舔舐自己的皮肤一般。 身上的感觉也很奇怪,那种细密的疼痛忽然消失得无形无踪,简直叫人不习惯。他抬起手一看,发现胳膊上那道被虫咬出来的伤口,居然完全不见了。 他怔了怔,一把抓过弥晏的手,果然在他身上发现了自己的伤口,不由嗤笑了一声:“你这个能力,真的是……” “不要紧,我的伤好得快。”弥晏说,“以后你不会再受伤,也不会再疼了。” 谢云逐懒洋洋地掀起眼皮,手指轻轻划过他的伤口,带来一连串难以言喻的战栗,“那你就活该疼吗?” 弥晏猝不及防,被他拉住胳膊,一把拽进了浴池里,掀起了滔天的水花。 然后他游鱼般灵巧地在水里转了个身,抱住了谢云逐的腿,就像抓着条绳索一样,手抓着他的腿、腰、然后是肩膀,一点点向上,最后脑袋从水里钻出来,小狗一样甩了甩银白的乱发。 他还以为自己很小呢,抱着自己的腰凑上来撒娇,“阿逐,好暖和啊……” 不知道是在说水,还是在说自己的身体。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78节 谢云逐想想就觉得好笑:弥晏可以承受他受的伤,自己又可以治疗他身上的伤口,呵,这下闭环了,他们无敌了——唯一的劣势在于他们没法在战场上就这么滚成一团“疗伤”。 他把手臂搭上去,咬着弥晏的耳朵说,“来吧,治一下你的伤。” 弥晏却略微拉开了距离,低下头,他看清了那个微微硌着自己肚子的东西。或许是因为温泉水里太舒服了,亦或者是因为自己一直在乱动,所以它就这样慢慢起来,甚至能感觉到它从软趴趴变得坚硬,和它的主人一脉相承,并不温顺。 弥晏他毫不犹豫地伸出手,一把握住,“可以吗?我也想给你做……你给我做过的那件事。” 那一瞬间,谢云逐内心滚过的内容,可以写成三篇论文,分别名为:《作为一名饲养员,被自己养大小狗弄得很有感觉,这是可以的吗?》《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论绥靖政策的危害》《被神级美貌霸凌了,写在基因里的人类本能是无法拒绝这张脸的》 然而热气在他的脑袋里蒸腾,很快思绪都散了,谢云逐把头搁在他结实的肩膀上,并没有拒绝。 那这就是允许。 弥晏立刻放肆起来,并不老实地从头到尾捋了一把,让谢云逐的腰情不自禁地弹动了一下。 他的所有手法都是对之前一次的拙劣模仿,然而他极有耐心,也更加温柔,观察着对方的反应,精进着手上的技巧。那一次他很舒服,所以也想让谢云逐舒服,这甚至与欲望无关。 在短暂的不适应后,谢云逐很快习惯了起来。在进游戏前他没有谈过恋爱,进游戏后更是无暇去想这些有的没的,然而他竟然如此快地适应了另一个男人的亲密碰触——该说是自己一手养大的缘故吗?他开始享受这亲密无间的包裹,开始迷恋那大脑放空的瞬间,而这具该死的身体,甚至比他的灵魂还要快地沉沦其中。 谢云逐伸长胳膊,从池边的衣服口袋里摸出了一根烟,弥晏忙活的时候,他点了一支烟叼在嘴里,仰着头漫无目的地望着浴池顶上华丽的装饰线,在低喘的间隙偶尔舒服地吐出一口烟。 弥晏并不介意他的漫不经心,他完全乐在其中,沉浸在他各种美妙反应中不可自拔。他用左手托起男人的后腰,渐渐感到他的皮肤发烫,淌下的汗水浸湿了他的指缝。难耐时那些情不自禁的挣扎,后腰会弹动着离开自己的掌心,然后又落回来,几次三番,最后是长时间的绷紧和颤抖。 然后他分开拇指和食指,贴着谢云逐的小腹,偷偷地丈量着长度。大概会到这里吧?不,好像还可以更深一点……那会是什么滋味呢?仿佛一闭眼就能回忆起来,那种无上的满足和快乐。 所有的疑点和反常都不重要了,不用理智去思考,而是用身体和心灵去感知,他觉得那个人一定和谢云逐有某种联系。浓郁的情感积蓄在心头,他几乎就要开口说出所有事,然而这时候谢云逐拍开了他贴在肚皮上的爪子,“你在那里比划什么呢?” 对上他那双清冷的眼睛,弥晏就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在这场情事里对方远比自己清醒。他不是孩子了,也并不傻,很快意识到在这种时候提起“旧情人”是多么煞风景的事。 他很好地掩饰了一瞬的混乱,双眼亮晶晶地望着他,顺手把东西随意地抹在了他的胸口,“再来一次?” 谢云逐夹着烟的手伸过来,用中指戳了下他的脑袋:“起开。” 小崽子自己也起了反应,然而他毫不在意,哼哼唧唧地赖着不肯走,只想再帮他一次。谢云逐不得不踹了他一脚,才把黏糊糊的家伙赶开。弥晏整个人都沉进了水里,只露出一双眼睛,说话时吐着泡泡:“好吧,不弄了,我帮你洗洗吧。” 块头变得那么大只,但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可爱又粘人,谢云逐发现自己对他真是一点脾气都没有,索性闭上了眼睛,随他去了。 一片黑暗与昏聩中,只余哗啦啦的水声和弥晏清浅的呼吸声。他的动作小心翼翼,洗得细致又妥帖,温热的手掌附上来,按摩他紧绷的身体。 谢云逐从未意识到自己在有他人存在的情况下会如此放松,不,甚至比只有他一人时还要松懈。大概是因为他知道这孩子绝不会伤害自己,而外部的危险来临时,他会竭尽一切地保护自己。因为有他在,自己可以暂时什么都不用想,像是婴儿蜷缩在子宫里一样安睡。 在那极有分寸的碰触和按摩下,他的最后一点神智都陷入昏沉,最后只感到有温热的呼吸落在了身上,激起一串细密的痒。 一夜无梦,谢云逐醒来时,只觉得筋骨松散,像是被泡开泡软了。他陷入了那张云朵般的雪白被褥里,华丽厚重的床帏里透进来一点慵懒的晨光。 他未免被洗得太干净了一点,身上都散发着淡淡的果香,应该是浴液。 说起来,自己昨天明明是在浴池里睡着的,最后是怎么到床上来的……谢云逐心情复杂地转过了头,就看到弥晏侧身对着自己,脑袋陷在松软的枕头里,睡得十分安恬。 啊……对一颗刚刚苏醒、还不设防的心来说,这样的美貌实在是有些太刺激了。明明一大堆问题都没有被解决,但奇妙的是只要看着他,那熟悉的松弛感又回来了。 谢云逐长舒一口气,又倒回了松软的被褥和枕头里。 流转于不同的游戏,习惯了每天醒来面对陌生的天花板,如今却在不确定性中,得到了一丝确幸,他无法不感到心安,他也有人的劣根性。 第93章 吃饭是头等大事 躺在床上, 谢云逐重又闭上了眼睛。 他不是想睡回笼觉,而是需要思考。 昨天的他迫切需要休息,很多事情还悬而未决, 那些都是生存的重担,不会因为短暂的逃避而消失。是时候想想接下来该怎么走了。 首先, 必须大力建设发展乐土城,搞好基建,增加人口,保证奇观的建设。尽管他有着自己不可言说的目的,副本主线还是要尊重一下的。 其次,虿神已经向自己明牌了他的野心, 虫子大军随时可能压境。必须大力发展军备, 防范虿神的入侵,守护家园。 想要尽快升级,那么信仰值自然是越多越好。然而这也意味着他必须狠狠地压榨自己的百姓——且不说弥晏会不会不忍心, 从更深远的角度来考虑,他并不认为这事一条可持续发展的路子。 用恐惧来统治, 或许能得到一时的臣服, 但必将埋下长远的怨憎。 就像马赛克人的外貌、言语、姓名都可以被改变, 但唯独心不可被篡改。即使虿神的威胁如影随形, 他们也知道用脚投票,为自己寻找更好的出路。 说白了,不能违背基本人性。人都是要过好日子, 乐土的日子幸福了, 人们自己就会聚集过来。 问题在于,他处在这么一个草创阶段,简直是一穷二白, 就算能氪金抽卡,每天还有一个上限。想要给爱神建奇观,人手又严重不足……对了,说到人手…… 谢云逐正琢磨着,忽然身旁传来模糊的“唔嗯”声,是弥晏醒了,他无比自然地翻了个身——这一翻就丝滑地翻到了自己身上,压住了他的大半身子。 “你一醒过来,就开始皱眉头。”弥晏撑在他身上,用手指轻轻地揉他的眉心。 谢云逐在极近的地方注视着他金黄的眼瞳,那里澄澈通明,既无远虑,也无近忧。 然而总不能两个人都是傻白甜,那样可就真的完蛋了。 “别担心,阿逐。”弥晏低下头,用额头贴住了他的额头,正因为触到了他的冰凉,谢云逐才发现自己的脑袋很热,“虽然只有一天,但是我觉得自己变强了一点。” “变强?”谢云逐心中隐隐一动。 “嗯,我能感受到那些人的信仰,一点一点汇集起来,变成我的力量,”弥晏解释道,“你看。” 他召唤出自己的领域,曾经的双人大棺材,现在已经变成了三人间。变化虽然不算明显,但是他们只是进入了游戏一天而已!这种成长速度对于一个神来说,也是非常惊人。 所以说对自己而言,信仰值只是一串数字,对于神来说,信仰则是能实打实地增强力量吗……谢云逐忽然有些明白这个副本收费昂贵的原因了——对于神契者来说,这个副本就是增强契神实力的绝佳平台。 怪不得在神契者的论坛版面中,所有人都对这个副本趋之若鹜。 “当然,还因为昨天做了舒服的事情,所以我收到了很多很多爱……”弥晏单手托腮,侧躺着看向他,“阿逐,你是不是也有点喜欢我了?” 他坦坦荡荡地蓄意引诱,故意穿了一套白色的丝质睡衣,松松垮垮的领口敞得很开,露出里面形状漂亮的肌肉线条——他前面都没注意,这小子不用锻炼,居然就长出了这样完美的胸肌腹肌! 谢云逐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发丝凌乱、衣衫不整的样子,忽然道:“头过来点。” 弥晏歪了歪脑袋,不明所以,然而还是不假思索地把头凑了过来。谢云逐的手指再次插入了他的发丝间,将那云一样蓬松柔软的发丝理顺了,在手中汇聚成一股。 然后他抬手取了一根绑床帏的丝带,帮他把头发扎起来。那是一根绣金线的深蓝丝带,绣着那种老式贵族的花纹,被谢云逐绑了一个优雅的蝴蝶结,不得不说极为衬人。 弥晏一直乖顺地低着头任他打扮,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即使谢云逐的手指偶尔碰触到他的头皮,那种战栗感也美妙到难以言喻。对于他来说,这的确是一个“幸福到立刻死掉也无所谓”的时刻。 “好了,准备干活了。”谢云逐帮他收拾完,觉得他差不多立刻就可以出去魅惑众生了,“抓紧时间,要干的事情可不少。” / 洗漱过后,谢云逐便打开了主卧的大衣柜,从里面随意挑了的衣服——华美的白色长袍,镶嵌着各色宝石的黄金腰环,以及一条配套的颈环——神棍味道十足就对了。 然而离开的时候,谢云逐却没有叫弥晏一起行动。对于一位神明来说,他必须保持足够的神秘感,才能具备威严,赚取更多的信仰。 “你知道什么是威严吗?”谢云逐问。 弥晏点点头,“嗯嗯知道的。” “你知道个屁,洗澡还要抱个橡皮鸭子!” 弥晏灰溜溜地低下头。 “威严的第一步,首先是不能轻易露出傻笑。”谢云逐伸出手指,将他习惯性翘起的嘴角拉下来,“爱神大人,你要学的还很多啊。” 可是我看到你就想笑,这是本能啊。弥晏委屈,但不说,他努力绷紧嘴角,当他不笑的时候,至少从外貌来说还是很有震慑力的。 人都已经长这么大了,精神上却总是有点稚气未脱,叫人不能放心。谢云逐叹了口气,伸长手摸摸他的头发。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蜕变,这孩子需要一场刻骨铭心的成人礼,才能真正长大,“在家好好练习,回来我会验收成果。” “嗯。” “我不在的时候不要乱走。” “嗯嗯。” “巴桑说会派侍从过来,仓库里有一切所需用品,要按时吃饭……记住了没?” 仔细叮嘱完,谢云逐便离开了神殿。 城市不小,不用走几步路,他便很快抵达了中央广场,意外地发现那里正聚集着许许多多的人,足有近百个。在那座小得可怜的泥巴神像前,他们自发地跪地做晨祷,虔诚的样子好像打出生起就开始信仰爱神了。 一夜之间怎么突然多出了这么多人?他们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再仔细一看,谢云逐心中便有了答案:这些凭空多出来的人大多衣衫褴褛。要么就是老得半只脚踏进了棺材;要么就是病得伸脖子蹬腿,有进气没出气了。他们中的每一个都是一片灰黑,已经非常接近野外的那些黔首。 他们并不是因为躲藏得当而幸免于难,只是单纯被虿神挑剩下了——毕竟抓回去也只会把虿神家的大米吃贵。昨天自己进城的时候,这帮老弱病残都惊恐地躲了起来,偷偷从门缝里观望,直到一夜过去,发现新神并不是放火屠城之辈,才敢跑出来,熟练地跪地祈祷。有的人念得太顺嘴,还忘了把祷词里的“匠神”替换成“爱神”。 每隔几年就换一任神主,百炼城居民迎来送往,已经习惯了城头变幻大王旗。他们是神的奴仆,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们才是这座城真正的主人,一砖一瓦由他们亲手建造,土地里埋着祖祖辈辈的身魂。 来神拜神,神走了他们还在这里,一代一代,繁衍不息。 “神使大人,您来了。”黑压压跪地的人群中,缓缓站起了一个高大的男人,正是巴桑。他的腿都跪麻了,不得不来回交换左右脚的重心。他谦卑地低着头,眼下有着一夜未睡的青黑:“昨晚我们搜查了每一户人家,统计出百炼城目前的居民有102人,大家都已经知晓了爱神的降临,自愿做.爱神的臣民。” 伴随着他的讲述,谢云逐点开奇观面板,发现上面显示的人口数量也来到了108个之多。有出入,但是不大,剩下的几人八成是还没放下戒心,躲在家里不肯出来。 “但是如您所见,这102人里大多是老弱病残。我已经尽量挑出了青壮年的30个人,组成了建筑队,日夜赶工保证奇观的建设。排除28个实在没在没有行动能力的人,其余都将各司其职,投入各自的本职工作中。” 说完,他停顿了一下,微微抬头看了谢云逐一眼。谢云逐抿了抿唇,接话道:“好好干,活干得好了,每个人都有神赐药水喝。” 说着,他当即掏出一瓶神赐药水,递给了巴桑,“巴桑,我任命你为代理城主,这是你应得的奖励。” 巴桑会意,恭敬地接过药水,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仰头喝了下去。他的身体以极快的速度重新变得无比清晰,露出了一张方方正正的锤子脸。 底下立刻传来巨大的欢欣躁动,那些人脸上的马赛克闪烁,应当是露出了欣喜若狂的神情。信仰值的长势非常喜人,一百号人同时产出信仰,毕竟不是昨天那十多人可比的。他们有的想要下跪叩拜,又被谢云逐叫起来,便一个个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发誓要为爱神肝脑涂地。 虽然知道这是并不可少的一环,但谢云逐感觉并不舒服。 他并没有做多少有恩于这些人的事,连神赐药水都是抽卡抽来的,可那些人已经对他感激涕零,好像他真的是救世主一般。 游戏宣传中所说的“成为创世神”,他的确体验到了,但很难说有什么快感。从始至终,这个世界就给他一种非常不舒服的感觉。 巴桑把所有事都安排得井井有条,晨祷结束后,一百多人都开始了各自忙碌的活计。 只有巴桑一直跟在他身后,默默走到僻静处,他才忧虑地小声道:“神使大人,我们的粮食恐怕不够吃了……” “怎么回事?” “虿神军队来的那一天,不仅抢走了人,还掏空了我们的仓库,带不走的都被他们一把火烧掉了。” 谢云逐皱了皱眉:“现在还剩多少粮食?” “只有神殿的仓库里还储存着一些,供一百多人吃的话,还可以吃三天左右。” “百姓们知道这件事吗?” “这么大的事实在瞒不住,现在外面有很多流言……” “明白了,”谢云逐沉着地安抚道,“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叫大伙不用恐慌,跟着爱神饿不死。” 从昨夜到今天,他的信仰值一直在涨,所以早上的时候,他毫不心疼地耗费了5000信仰值,成功升级到了3级,点亮了“贸易”系统。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79节 到了这一步,他算是过了新手期,可以玩一些更有意思的花活了。他对巴桑说的话,并不只是安慰,而是他已经心里有数。 “多谢神使大人!”巴桑对他已经是一百分的信赖,听他说有吃的,那就是有吃的,其他什么都不必再担心。 告别巴桑,谢云逐自个儿找了一个半倒塌的僻静小店,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来。 他进入贸易系统,发现里面宛如一个大型集市,玩家既可以发布需求,也可以响应交易。所使用的货币就是信仰值,从粮食到武器,都有一个较为稳定的报价,点开来甚至可以查看每个商品的历史价格波动。 不同的神国,都有各自不同的物产,比如位列七大神国之一的“白玉京”,就是一个粮食生产大国,“君堡”生产的则是大量的珍宝和手工艺品,连万虫国都卖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比如丝绸制品和虫肉罐头…… 原先的百炼城坐拥丰富的矿产资源,有着悠久的冶金历史,是各种武器和金属制品的出口大国。相应的,粮食和日用品则需要大量从国外进口。 这片大地人口和国家都比较有限,产业链上的每一环都必不可缺。匠神才离开没多久,需求订单就如雪花般堆积,各种金属制品的价格飙升。 谢云逐打开了最大的订单,正是来自白玉京,要进口一千件金属农具。因为体积和重量太大无法带走,这些品相不错的农具是虫子少数没有抢走的东西,目前正静静地躺在仓库里。 谢云逐确认了订单,下一秒,金币的叮咚音效就在耳边响起,他一口气赚了1000信仰值。 不过他并没有将这轻松赚来的钱搂进囊中,而是反手下了个订单,问白玉京订购了一大批粮食。 几乎是下单的瞬间,白玉京那边就接了单,并迅速弹出了一条送货通知:运送100车粮食蔬果肉类的车队即刻出发,预计将于后天到达。 谢云逐啧啧称奇,这就是大国的效率啊。他点进了人工咨询窗口,希望运粮车队回去时顺便捎上农具,他愿意支付运输费用。 客服小蛛干脆利落地回了一句:“好的呢亲。” 解决了最头疼的粮食问题,谢云逐继续在贸易系统里瞎逛,卖掉了一部分抽卡所得的道具,又狂下了几个订单,包括修补城市的木料建材、衣服鞋袜等日用品、家禽牲畜、种子肥料……一来二去,他花掉的信仰值比赚得还要多。 不知不觉到了中午,他的肚子也有点饿了,揉了揉僵硬的脖子正准备出去觅食,忽然听到了外面的交谈声: “你听说了么,粮食都被虿神抢光烧光了,咱一点吃的都没有了……我已经饿了两天肚子了,实在熬不住啊……” “还不如被蝗虫抓走呢,听说在万虫国顿顿有肉吃,走出去从不被人欺负……” “可听说虿神很残暴,杀人如麻,不像我们爱神……我听铲铲说,他亲自去沼泽里救人!” “呵呵,哪个神都一样,刚来的时候都装作仁慈的样子,过两天你再看……而且你以为没粮食吗?其实粮食都在神殿的仓库里!就算我们都饿死,人家也不会拿出来给我们吃的……” “唉,横竖是一个死,不如早点逃到白玉京去,哪怕死在路上,也比饿死在家里好……” 谈话声渐渐远去,谢云逐才慢慢从阴影里走出来,看到渐渐走远的是几个老头老太,都衣衫褴褛模糊不清。他们两个人在后面推,一个人在前面拉,佝偻着背哼哧哼哧一起使力,才勉强推动了一辆车。 车上装满了沉重的花岗石料,是要运去建造奇观的。 看到这一幕,谢云逐忽然想明白了,为什么那些“创世神”都住在天界。因为从天上看,这是一片广袤富饶的国土,若是俯下身来,便离苦难太近了一些。 他从领域里拿出了一些食物,正准备追上去,忽然闻到风中传来了隐隐的饭香。 不只是他,那阵风吹过的地方,马赛克人们都不约而同地抬起头,陶醉地吸了吸鼻子,咽了口口水。 【乐土城的居民们,中午好,劳作了一个上午,大家都辛苦了。我们为大家准备了丰盛的午餐,大家快来神殿门口享用吧!】 这是1级奇观的广播功能,辐射范围一公里内的人们都在脑海里听到了这个声音——他们家爱神那清朗明快、温柔可亲的声音。 真的是毫无威严啊……谢云逐哑然失笑,步伐却不由轻快起来,跟着步履匆忙的人们,一起循着饭香味朝神殿门口走去。 第94章 神明的责任 这天清早, 谢云逐离开后,弥晏就开始努力地练习“威严”。 他坐在神殿花园的藤编摇椅上,悠闲地摇晃着, 时不时点一下地,让摇椅高高地荡起来。思绪也跟着渐渐荡远, 他在残破的记忆里,搜寻与“威严”有关的碎片。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在那不知多少久远的过去,与“那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他也是很爱笑的。尽管物资有限,他总是喜欢把自己精心捯饬一番, 这样那个人的目光便会偶尔为自己逗留;平日里有数不清的敌人和战斗, 但他总会想方设法地耍帅逗对方开心,那个人并不爱笑,所以偶尔为自己绽放笑容时, 那种惊喜和满足的感觉他到现在还记得。 他的性格应该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变化,可在记忆里, 除了“那个人”以外, 其他人似乎都十分惧怕自己——这足以说明当初的自己也是充满威严的。 为什么呢?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因为自己还不够强大吗? 正在百思不得其解之时, 弥晏听到了轻轻的叩门声。 他轻快地跳下摇椅, 走去打开神殿的门,视线往下,看到了几个矮小的女人。 她们看起来都有些营养不良, 身高也只有一米五左右, 战战兢兢地挤在一起,面容几乎是一片灰黑的马赛克。声音也是模模糊糊的,弥晏听了半天, 才知道她们是被巴桑派来侍奉神主的仆役,分别负责做饭、洗衣、打扫和端茶送水。 弥晏歪了歪脑袋,他年轻力壮、手脚俱全,竟然要这几个奄奄一息、风一吹就跑的女人来侍奉,这世界是疯了吗? 弥晏无奈地蹲下来,那条昂贵华美的长袍下摆也沾染了尘土,他问那个年纪最轻、但腿脚有些残疾的女人:“你叫什么名字?” “繠盫……”跛腿的残疾女人小声答道,声音和她的面貌一样难以辨认。 “繠盫。”弥晏开口,竟然惟妙惟肖地模仿出了那两个晦涩的音节,他一遍遍地重复,直到声调越来越清晰,“你的名字叫丽雅,对吗?” “是、我的名字是丽雅……”丽雅惊讶地抬起头,很少有人能一下听懂她的话。隔着一层马赛克,弥晏发现她有一双灵动的眼睛,突出的眼球一直在微微颤动着。 这时,周围几个黑黢黢的女人都好奇地凑近了一些,羞涩地你推我挤,争先恐后道:“我叫籮鷰!”“我的名字是?衞歰,大人能听出来吗?” “当然。”弥晏微笑着点头。 女人们很快便不再拘谨,围着他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平日里因为讲话模糊不清,没人愿意听她们说话,现在她们恨不得把满肚子发霉的话都掏出来,让爱神的光辉普照一下。 其中一个小女孩是弥晏昨天亲手从沼泽地里救回来的,她一直兴奋得蹦蹦跳跳,握着他的手掌心要和他说话。 爱神大人也温柔地摸摸她的脑袋,叫她的出生时得到的名字,“莎莎,莎莎,你的名字就好像风吹动落叶……” “对,我是秋天出生的,妈妈说我是和落叶一起降临人间的!”莎莎激动地仰起头,忽然望见了那被蓝色缎带扎起来的雪白发尾,随着爱神大人的动作轻轻摆动,像落在雪上的蝴蝶拍飞着翅膀。 她看得简直入了迷,忍不住踮起脚伸长手去摸:“爱神大人的头发好漂亮啊……” 然而就在她要碰到缎带的一瞬间,忽然手腕被一把握住,爱神大人就像背后长眼一般擒住了她。那一刻他的脸上的笑意还未淡去,金眸里却冷意森然:“不要碰。” 那声音依旧是温柔亲切的,握住手腕的力道也不大。莎莎吓得一激灵,爱神大人浑不在意地继续和别人谈话,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警告只是她的错觉。 她胆怯地缩回手,同时心中也非常不解:那条缎带似乎对爱神大人非常重要,即使用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也没关系,但绝对绝对不能动他所珍视的那样东西。 正想说一声对不起,她瘪瘪的肚子忽然“咕嘟”叫了一声。所有眼睛都看过来,莎莎羞红了脸,“对不起,我好久没有吃饭了……” 弥晏的心有点涨涨的,那种属于人类的、名为“怜悯”的情绪让他不是很舒服。他带着几个年迈和病弱的妇女进入神殿,将桌上的新鲜水果分给她们吃——那些水果就像天经地义一样摆在那儿,吃完或者烂掉,立刻就会被补充上新鲜的。而他的宫殿外,孩子们的肚皮咕咕直叫,有人正在无声无息地饿死。 那种酸酸的情绪弥漫开来,他的心变成了一颗酸涩的柠檬。 弥晏便一口气将人带到了神殿的粮仓前,朗声道:“感谢各位及时到来,我正有想做的事,需要大家的帮助。” 女人们面面相觑,走入了尘封的大门,看到里面储藏的精米细面可不少,最里面的仓库储存着不知哪年哪月的粮食,已经陈旧得泛了黄,散发出一股霉味。放在过去,匠神宁可看着这些粮食腐烂,也不会拿出来喂给饥寒交迫的百姓。 “这些新米全要拿出来吗?”丽雅四处张望,“要不还是把那些陈米先吃了……” “就吃新米,”弥晏道,“第一顿一定要让大家吃饱——以后每顿都会吃饱的,不用担心。” 至于粮食从哪里来,阿逐一定会有主意。弥晏近乎盲目地相信着这一切,他有自己所信奉的、有求必应的神明。 说干就干,他们齐心协力,搬出了粮仓里近乎四分之一的粮食。 然后在一个年老妇人的指挥下,他们一起淘洗了米,摆开了灶台,开始烧火做饭。正是春草肥茂的季节,几个女人从田里采了野菜,从树上薅了嫩叶,炒了几大锅清香微苦的野菜。 仓库里还找着了油和白糖,有手巧的女人便揉了面做了糖油饼,在油里煎得金黄灿烂,叫人垂涎欲滴。 临近中午时,他们一起做完了一百多人的口粮。弥晏第一次尝试使用奇观的“广播”功能,他招呼吃饭的声音扩散到了方圆一公里,又被口口相传到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阿逐说,一个强大的主神能庇佑一方天地,庇佑千百万人。他现在不算厉害,所以只有一个小小的城市,照看着一百多人。 如何成为一个尽职尽责的神明?他现在还一点都不清楚,他只知道不能让为自己干活的人挨饿,每个人都要有衣服穿,有房子住,不会在冬夜冻毙于风雪,不会在黑夜里感到恐惧。 来吃饭的人越来越多,他们拿着大海碗,仰着头呼噜呼噜地往嘴里赶饭,吃得满头大汗。弥晏满足地看着这一幕,心里的酸涩渐渐发酵,变成了一种熏熏然的甜蜜。在那些人看向自己的目光中,他不仅感受到了崇敬,还感受到了爱意,这种爱意让他感到自己前所未有地强大。 于是当谢云逐找到这里时,就看到他家爱神坐在放饭的棚屋下,那典雅昂贵的白袍外,系着一件围裙,那宽大的袍袖,为了干活方便都被他捋了上去,露出了手臂上的金环。他双手托着腮,正一脸幸福地看着大家吃饭。 别说威严了,他看起来就像一块甜蜜酥脆、人人都想咬一口的小饼干。 “阿逐!”见他来了,弥晏一下子仰起头,满脸都是眉飞色舞的欢喜,“我学会烙饼了!你看,我给你烙了饼饼——” 几岁了,还饼饼……谢云逐走近一看,发现这个称呼名不虚传,弥晏拿起的那个饼比他的头还大,的确达到了饼次方的规模。 “你饿不饿?这个饼是我自己做的。”弥晏献宝似的,把刚出炉的饼放进他手里,“第一次做做得不太好,怕你饿,所以做得很大。” 怪不得中间有点焦了,四周又像是没熟。谢云逐迎着他期待的目光,壮士断腕地咬了一口,口水顿时被那面疙瘩吸干了,噎在喉咙口,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他在这里费劲咀嚼,弥晏就目不错珠地盯着他,眼睛里写着三个字:快夸我! 谢云逐艰难地用舌头顶开饼山饼海,违心地夸奖了一句:“还不错。” 下次别做了。 弥晏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眉飞色舞地告诉他:“我就说,他们吃了也都说好吃。我做了好几个,就这个最成功,还好你来得早,没有冷掉,冷掉就没那么好吃了。” 亲爱的,任何人被你用这样的眼神注视着,都没法说出一句批评的。谢云逐鼓着酸痛的腮帮子,又不自觉地咬了一口饼,并面露陶醉之色,把小狗哄得尾巴都翘起来了。 “你慢慢吃吧,我继续去忙了。”弥晏凑近了一点,贴在他的耳边说,“仓库里的粮食再吃两天就没有了,不过丽雅说山里头还有很多野菜可以挖,我打算下午就带人去,不然要被黔首挖光了。” 他不敢让百姓听见,所以声音放得很低,微卷的发尾垂下来扫在了他的脖子上,谢云逐只感到从耳根泛到脖子的痒意,差点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哦,这个不用担心,”咽下了一口饼,谢云逐随意道,“白玉京的粮食很快就要送到了,饿不死的。” 他说话时,弥晏不知道为什么一直盯着他看,嘴角扬着可疑的微笑。 “怎么?”他挑了挑眉。 “我发现了,你真的什么都能做到,”弥晏凑近了一些,悄悄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阿逐,你才是神仙吧?” 谢云逐哼笑了一声,早就习惯了他不分场合的彩虹屁。 问题是,他习惯了,其他人可没有。乐土城的居民们都瞠目结舌地望着这一幕,粥喝到一半的、呆呆地捧着个碗;饼嚼了两口的,嘴里傻傻地漏下了渣……没人敢说话,但是那一瞬间,有无数风流野史正在一颗颗发光的大脑中演绎。 此后百年,乐土城留下了无数传说——据说那爱神大人和他唯一的神使,乃是生生世世的结发夫妻。哪怕这一世神使大人投胎成了男儿身,也无法阻挡那背离世俗的禁忌之爱。 又有野史称,他们神使大人看似清冷端庄、禁欲高冷,实则一颦一笑风情万种,勾得爱神大人从天界追至凡间。一代睥睨天下的神主,不要天下要美人,为博千金一笑,竟然洗手作羹汤…… 要是谢云逐能看到那些人脑里都在放什么小电影,现在他就绝对不会宠溺地摆摆手:“算了,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他家毛球没有威严也没关系,反正信仰值还是长势喜人。 “那我下午就去帮忙建设奇观,有些材料太重,他们都说搬不动,我应该没问题。” 得,这下还要亲自下工地打灰了,哪里有个神明的样子。谢云逐心里嗤了一声,但看着他跃跃欲试的样子,又觉得他实在可爱。这颗温暖的小太阳,只要能随心所欲地四处发光发热,就足以让所有人感到幸福。 他还有许多事要忙,在弥晏殷切的注视下啃完了那张巨饼,然后猛灌三杯水中和了一下,就捂着肚子离开了。 弥晏送他送出了好远,才带着笑意走回来,就看到那个叫丽雅的女人,惊疑不定地守候在路边。她盯着自己欲言又止,似乎有一肚子的话要说。 “怎么了,丽雅?”弥晏问。 “爱神大人,或许您对于神使大人……”丽雅不安地捏着衣角,低声道,“是否太言听计从了呢?要知道您才是神明啊!怎能事事都受他操控呢?甚至还用您那尊贵的手做了饭,亲自送给他……” 弥晏停下来,再次看向她。丽雅站住不动,无论她做什么动作,那两只凸起的眼睛似乎永远都会按自己的想法活动,不停地以一个相同的频率做脉冲。如果没有这层马赛克覆盖,她的眼睛应该会像双闪灯一样醒目。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80节 好神奇啊,他已经见过了纺锤、榔头等各种奇形怪状的脑袋,丽雅的头也是什么特殊的工具吗? “只要您一声令下,”丽雅的声音更低了,她凑近了一些,以一种讳莫如深的语气道,“我们都会听从您的吩咐,您才是乐土真正的话事人。” “你们?”弥晏歪了歪脑袋,他听到丽雅的身上,传来沙沙的轻响,就像是蚕宝宝吃桑叶的声音。 “是啊,我和我的家人们,都愿意做您的奴仆,”丽雅的眼睛闪烁得更快了,“您是伟大而不朽的神明,应该让神使对您俯首帖耳、言听计从……” 让阿逐对自己俯首帖耳、言听计从……从未想象过的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逝,弥晏的喉结下意识滚动了一下,“哦……你的家人在哪里?” “请跟我来。”丽雅立刻道,她一跛一跛地走在前面,为他带路,“大人,请跟我来……” 第95章 异类 丽雅的家很破败, 不足40平的空间里,除了她之外还住着一对老夫妻和一个侏儒症的男人。丽雅说这是她的父母和弟弟。 在重重马赛克组成的面目后,他们和丽雅一样, 都长着一双不断蠕动变幻的凸眼睛。他们的身上,也传来同样细微的沙沙声。 当他们开口, 连语调都和丽雅一模一样,赞颂着他的伟大,要他夺回本属于自己的权威。 “谢谢你们这样为我着想。”弥晏想了想,从领域中取出了一瓶神赐药水,递给丽雅,“我也没什么好回报你们的忠心, 请收下这个吧。” 丽雅一家人立刻激动疯了, 眼珠都快要突出来,这可是一整瓶未稀释的神赐药水!若不是当着神明的面,他们绝对要当场打起来! “一个一个来, 每个人一口,不能多喝!”丽雅的侏儒症弟弟粗鲁地叫着, 率先喝了一口, 这一口却绵绵不绝, 直接干掉了三分之一。那个老婆子立刻伸出手爪去抢, 仓皇间溅了几滴在地上,那个老头就贪婪地趴下去舔舐地面。 一家人像恶犬分食般喝完了神赐药水,身上的马赛克便显著地淡了不少。那老太婆伸长舌头舔瓶底的时候, 丽雅就一脸恭顺地看着弥晏, 用清晰的语调朗朗地说着:“太感谢您了,爱神大人。您是普天之下最伟大的神明,即使是那无穷伟大的伟大伟大神, 也不如您分毫……现在只要立刻除掉蛊惑人心的神使,您的地位将永远无法被动摇!” 弥晏凝视着她,终于看清了她的真面目,这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长了张圆盘脸,高鼻梁,大眼睛——就是两颗眼球不正常地凸出来,足足有一截小指那么长。她眼球里面的东西已经被吃光了,只剩一层半透明的薄膜。 而占据了眼眶位置、将一层半透明薄膜顶起来的,则是两只色彩斑斓的大虫子。 丽雅说话间,眼球里的两只虫子还在不断伸缩蠕动,晃动着身上斑斓的色彩。她的家人和她一模一样,凸出来的眼睛住着各自的虫子居民。他们神色如常地相互交谈,似乎都没意识到彼此脸上的突兀。 双盘吸虫,以鸟类和蜗牛为宿主的寄生虫。当蜗牛不幸从鸟的粪便中吃入虫卵时,成百上千只双盘吸虫就会在蜗牛身体里孵化,然后爬入蜗牛的眼柄,在里面疯狂蠕动,吸引鸟类来捕食。 弥晏脑袋里突兀地跳出了这段知识,说明他曾经了解过这种虫子。他成长的速度太快了,所以经常要等见到了某样东西,才能从驳杂的知识海里找到相应的解释。 看起来,这不幸的一家人已经被虫子寄生了,他们已经变成了虿神的走狗。然而因为寄生虫的智识水平太低,他们只能进行这样简单粗暴的挑拨离间。而且这种虫子有自己的天性,喜欢钻出来耀武扬威,其实是很不适合做间谍的。 但问题是,像这样被寄生的人,在乐土城中还有多少呢?如果不是被双盘吸虫,而是被更隐蔽的虫子寄生的话,又该如何辨别呢? 丽雅和她的家人们,甚至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暴露,寄生虫让他们的大脑变得简单而直接,那个四肢粗短的男人甚至抓住他的脚踝,癫狂地吼叫道:“爱神大人、大人啊!我愿为您效力,帮您杀了神使!快、快、快、动手吧,叫他知道谁才是这世上的君主!我们还要对外开战,不听话的就打、就杀光,七神算什么,他们只配给爱神舔鞋!” 弥晏有些难过地反握住他的手,爱神的领域包裹住那个小小的男人。那是一种温暖纯净的力量,仿佛春天的雨水一点一点将他浸润。 “呃啊——”男人却不舒服地张大了嘴,发出了干呕反胃的声音,眼睛里的双盘吸虫疯狂蠕动抽搐,很快挤破了那层薄薄的膜,成群结队地从他的眼睛里逃窜出来,又被爱神的领域杀死,簌簌落在地上。 很快,不仅仅是眼睛,从那个男人的鼻孔、耳朵、肛.门……身上一切有孔的地方,虫子争先恐后地往外涌,他的身体也像被扎破的车胎一样慢慢瘪了下去,最后软倒在地。 原来他的身体已经被虫子吃空了,里面的虫子跑完后,能证明他存在的东西只有一层薄薄的皮,包裹着支离破碎的骨头。 哦……那个沙沙声,原来是虫子在里面吃他们肉的声音。 看着侏儒男人的死相,其余三人都呆了一瞬,眼睛里的虫子疯了似的蹿动,操纵寄生的人类转身就跑。 然而他们甚至没能跑出房间。 弥晏抬起指尖,对准他们的后背,轻轻闪烁起亮光。那温和的力量同时可以成为杀人的无形之刃,从床边到门口,三人齐齐整整像被镰刀割过的麦子一样倒了下去。 跛脚的丽雅跑得最慢,伏在了房间的地板上,她今天穿了一条美丽的红裙子,无数虫子在裙褶里外爬动。 弥晏的确有怜悯和不忍的情绪,但情绪和行动是两回事,不会影响他动手的速度。 侏儒男人的死法太痛苦了,所以他给了其余人痛快的解脱。破裂的脑袋瓜里,大量的寄生虫涌了出来,弥晏将它们笼罩在领域里,然后将所有的虫子捏碎成齑粉。 小家庭里还残留着大量生活过的气息,桌上搁着刚取回来的饭菜,还散发着腾腾热气。他们大概到死也觉得自己是个人,所以要吃东西,要喝神赐药水找到自己的存在。他们并不知道吃下的东西只会喂饱虫子,并不知道露出清晰的脸会要自己的命。 生得随意,死得随机,他们不过是众神博弈的棋子,“一将功成万骨枯”里的“万骨”。 弥晏离开了小屋,走回了大街上,看到施工队在辛勤劳作,能帮上忙的人都出了自己的力,忙着重建工厂和房屋。那几个女人已经在准备晚饭,还在互相问丽雅去哪里了,这么久都没回来。 每个人看起来都那么勤劳,那么友善。弥晏经过时,人们也微笑着和他打招呼。短短一天,爱神就给他们留下了无比美妙的印象,他和印象中的神完全不同,他温和友善、乐于助人,总是面带微笑。 他们所没有注意到的是,爱神的领域像是一阵微不足道的清风,拂过了他们的身体。弥晏的透明触须探入每个人的身体,寻找寄生虫的踪迹。 很快,他就发现了端倪,昨天一起回来的13人之一,那个叫库林的老人,居然身体里也都是虫子,他变成了虿神的傀儡却毫无自知。 “爱神大人,您来了!”库林混在人群里,也在热情地和他打招呼,让弥晏想起了将他从沼泽里救出来的时候,他嶙峋的瘦骨轻轻地压着自己的背——这是一个一辈子都没怎么享过福的可怜人。 他闭了闭眼睛,领域包裹着老人的躯体,如他所愿终结了那些虫子的命。 那一刻,所有人都从库林的身体里,听到了搅拌肉糜一般的声音。 坏的应该杀死,好的应该保护,他的思维至清至明,从来不会陷入道德困境。 库林倒在了地上,直挺挺地死了过去,他过分卖力地搬起了与他额头齐平的砖,倒下后这些砖头全都噼里啪啦地压在他肚子上,把他的肚子都压瘪了…… 哦,或许有些过于瘪了,肚子几乎贴着后背,内脏都不知去哪里了。 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好像看到了一只无害的小猫亮起爪牙,撕开了一个人的肚子。 这回倒不是双盘吸虫,而是一条条又细又长、白白软软的绦虫,像雪崩一样从库林身体里涌了出来。 “这是虿神派来的奸细。”弥晏解释道。 依旧没有人说话,震慑他们的不仅仅是这诡异惨绝的死相,还有弥晏此刻的表情——略带悲悯、温柔无害的,和他们闲聊时并无区别的表情。 他可以像个神明,也可以像个恶魔,亦或者二者的结合体,但绝对不像个人类。 “这样的奸细混在我们之中,”弥晏平静地环视了一圈,用他那柔软悦耳的声音继续道,“不止一个。” 奇异的是,他觉得自己并没有刻意做出改变,可就是那一刻他从所有人的心中,感受到了敬畏——甚至恐惧。 那天他在乐土城中杀死了11个虿神的傀儡,没有一条虫子逃过了他的清理。伟大的爱神守护了乐土城的平安,但是那天晚上他回来时,已经不再有人随意和他打招呼了。他们只是大气不敢出地立在路边,深深地埋下头颅。 / 那天弥晏回家时,看起来有点累,身上还脏脏的,好像一只在煤灰里滚过的布偶猫。 谢云逐正躺在床上刷贸易系统,抬头看了他一眼,“你去挖煤了?” 弥晏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他去拜访了每户人家,送去了粮食和各种物资,努力记住每个人的名字,可那些人还是怕他。 “过来。”谢云逐在床上翻了个身,懒洋洋地抬起手。弥晏就弯下腰,把柔软的发丝递到他的掌心里。 很难想象忙活了一天,他的头发居然和早上出门时一样整齐,不过在谢云逐点魔爪蹂躏下,很快变得凌乱不堪。 “面啊,听说你今天杀了人?” “他们已经死了,”弥晏认真地解释道,“肚子里都是虫子,是虫子在操纵他们。” “是吗……今天上午我遇见人,大家都笑着说起你,”谢云逐道,“说你长得好、性格也好,是世界上最温柔的神明。” “等下午我看到那些人,没有一个敢在背后议论你,我在他们的眼睛里看到了恐惧。” 弥晏一怔,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做错了吗?” “寄生人的确应该清除,但杀的方式会决定杀的后果。你既可以选择当众处决那些人,也可以悄无声息地将他们逮捕,编一个过得去的理由杀死他们。”谢云逐道,“前者会引起流言和恐慌,后者则能让你保持仁慈圣明的形象。” “我明白了,”弥晏若有所思道,“过程比结果重要,下次我一定改……” “你明白什么了?”谢云逐笑道,“我在夸你这次做得好。” “嗯?” “既然在扮演一个统治者,那么你只需要一种爱,”谢云逐这样告诉他,“那就是从畏惧里诞生的敬爱。” 弥晏咀嚼着他的话,也不知道理解了几分。谢云逐叹了口气,“因为我们并不在一个和平的时代,虿神随时会派大军来袭,到那时候你必须成为一个铁血的君主,拥有一支完全听信于你的军队。” 弥晏点了点头,这些他其实都明白,但神情却依旧有些落寞。他拉起谢云逐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自下午起一种陌生的情绪便萦绕在那里,营造了持久的坏天气。 “阿逐……我觉得……”他垂着眼睫,缓缓咀嚼那种情绪,半晌才说完了那句话,“……很孤独。” 尤其是走在人群中时,这样的孤独感越发明显。有时他会觉得人类很可爱,有时会觉得他们很可怜,他知道必须保护好人,消灭坏人,帮助需要帮助的人……可无论怎么样去模仿,按人类的方式去思考,他还是和人类如此不同。 “为什么一定要像人类,人类有什么好的?”谢云逐百无聊赖地勾着他的一缕发丝,缠在手指上玩,“做人一辈子都被七情六欲困扰,做个无忧无虑的神多好?” 他的小神明甚至体会到了“孤独”这样高级的情感,的确越来越像人了。然而这也是他绝对不想见到的。他甚至不愿意弥晏去思考这些事情。 谢云逐刻意地去打断他的思路,起承转黄,捧起他的脸颊主动去吻他,把人亲得支支吾吾脸颊飞红,思绪都融化成了一锅蜜糖,果然就没空去想什么孤独不孤独的问题了。 “如果有一天我无处可去,你会让我回去吗?”心满意足地亲完了,弥晏双手环抱着男人的腰,把脸颊贴在他的胸口上。 “你想回哪里去?”谢云逐被他抱在怀里,甚至有点生气——最开始决定亲亲的是他,可最后气喘吁吁招架不住的也是他。 “这里,”弥晏啄了啄他左胸第四根肋骨的位置,好像在敲他心房的门,“你的心脏里。” 你都这么大只了,钻进来是想让我死?谢云逐一脸黑线,立刻想到了残酷的动物世界——小鹿钻进了被开膛破肚的母鹿的肚子里,只是想依偎着那一点点余温。 “好啊。”尽管这样想,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答应了弥晏的无理要求,然后在心软的第三秒后就开始后悔,“嘶——别啃了,我不是你妈没法给你喂奶!” 谢云逐一把揪住那家伙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来——后者一脸惋惜,舌尖牵着的银丝连着那红肿不堪的地方。 “哦……”弥晏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味道很甜,他还想吃,但阿逐看起来要打人了……不过没关系,来日方长,他可以一点一点攻城掠池,把心上人吃干抹净。 ----------------------- 作者有话说:弥晏:为什么你不能同时是我的老师,我的战友,我的妈咪和我的妻子呢[可怜] 第96章 天上天下 第二天清早, 谢云逐是被街上的吵闹声惊醒的。 “怪物啊!城外都是怪物!快跑、快跑!” “不可能!有爱神大人坐镇,什么怪物敢来造次?!” “真不骗你,我亲眼见到了, 都是一群牛头马面,像是从阴曹地府里来的!” 谢云逐趴在窗台上, 听到“牛头马面”这里,一滴冷汗垂了下来:啊哈哈,这怪物听起来,怎么那么像…… “我去看看。”弥晏披上了外套,揣上了那把五星武器“伟大的弓”,冷厉的眼神里写满了他就要去大开杀戒。 “等一下, 等一下!”谢云逐连忙拉住了他, 一番口舌解释清楚了怎么回事儿,弥晏眨了眨眼睛,上一秒还杀气沸腾的金瞳里涌起了笑意, 绷紧的嘴角也浮现了微笑,“哦, 是这样啊, 那我去欢迎他们……” “你哪儿也别去, ”谢云逐拍拍他的肩膀, “哪有神明亲自迎客的道理。” 更何况,现在的弥晏有点不可控,他那套黑白分明的世界观不太能应对复杂的事态, 而这个世界的人对他来说还是太过脆弱了。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81节 “哦……”弥晏脸上浮现了肉眼可见的失望。 “我要派给你一个更加重要的任务。” “哦?” “在侍女进来之前, 去把你弄湿的那条床单给洗了。” 弥晏的脸颊有点红,大概是想到了自己昨晚造的孽,这个红并非害羞, 而是在回味中感到了兴奋,“好,我会洗干净的——但明明是你弄湿的……” 谢云逐一点儿也不想和他讨论这个问题,摆了摆手给他颁布了第二条重要任务:“然后带上你的武器,去训练我们的军队。” 假如那群老弱病残也能被称为是军队的话。 但在虿神来的时候,他们总要做点什么,没有人会心甘情愿等死。 “好。”弥晏答应下来,亲手为他披上神使的外袍,然后扣上连接那雪白绸缎的金环。同时谢云逐也在为他穿戴,三下五除二给他的编了一个发辫,依旧用绸缎漂漂亮亮地绑起来。 他们默契地互相拾掇完毕,相视一笑,便分头去拯救世界了。 谢云逐以最快速度出了门,亲自出城门去迎接,果然不出他所料,来人正是白玉京运送粮食的车队。 也无外乎百姓们会紧张,在乐土城的城门外,黑压压地站着一群牛头马面,他们无一例外都长着人的身体,穿着颇为古风的粗布麻衣,身上套着缰绳,那些装满粮食的大车就是他们徒步拉过来的。 这些牛头人马头人驴头人都没有什么表情,只是腮帮子动个不停,好像在反刍,他们的眼睛也像食草动物一般温顺而麻木。 万虫国都是半虫人,百炼城居民都是“工具人”,而白玉京的百姓,则是长着不同动物脑袋的妖怪。 车上还有一个八脚大蜘蛛,长着一个女人的上半身。她的八只脚、两双手和头上密密麻麻的眼睛都在不停工作,同时操控四台电脑回消息——原来客服小蛛就是她。 车队的老板是个胖胖的老狐狸,穿着黑色绸缎褂子,手里攥着把折扇,扇上题了四个大字:流芳百世。 狐狸上前给他做了个揖,有模有样的:“神使大人,您好哇,我是白玉京裕丰粮行的胡老板。“ 谢云逐闻到他身上浓浓的香粉味道,还有底下遮掩不掉的狐臭,觉得有些滑稽:“胡老板,幸会幸会。” 然而胡老板一抬头,他的笑容就僵住了。 他看到了一张生满了褐色稀疏毛发的、肥胖的人脸。胡老板的脸介于动物和人类之间,若说他是个狐狸吧,那毛也未免太少了些,且眼睛、鼻子、嘴巴分明属于一个人类;若说他是个得了多毛症的人类吧,他又有一个突出的吻部和一对货真价实的狐狸耳朵。 谢云逐记得有一个什么“欢乐谷效应”就是形容这种微妙的拟人感,他生理本能地对这张脸感到不适,不过他很快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没有流露出那种嫌恶。 胡老板和气地笑了笑,拿流芳百世的扇子遮住了半张脸:“您看不惯也是正常的,在咱们白玉京,越像人的妖怪地位越高。小生侥幸发了点财,才买得起变人的仙丹,故而能有几分侥幸,生出人的样貌……” 胡老板一番解释,谢云逐听明白了:原来在白玉京,所有的百姓都是妖怪,长着人的身体和动物脑袋。他们的神赐药水叫作“仙丹”,妖怪只有吃了仙丹,才能幻化出人形,最后得道升仙。胡老板属于是仙丹吃得不够多,所以就进入了半人不妖的尴尬期。不过其他妖怪见了他都是一副羡慕又尊重的样子,可见审美风尚也具备阶级属性。 “原来如此,失敬失敬。”谢云逐模仿他的油腔滑调,和他闲聊起来,“白玉京是什么样子的?虽然近,但我还没去过呢。” “嚯,不知道有多么雄伟壮阔,没见过的人压根想象不出来。恕我冒昧,就您身后的这座城,还比不上白玉京的一座楼阁。更别提那些达官显贵的宅邸,漂浮于空中,越是地位崇高,就越是接近那九天之上的神明。据说住在最高楼的朱雀大人,还能听见司辰大人殿里的钟声……” 胡老板捋着胡须,显然不是第一次和人描绘白玉京的美景了,“哎呀,您是没瞧见清晨时分,那些琼楼玉宇飘浮在云山雾海间,就跟仙宫没什么区别,从上面飘下来的雾都是香的……” “那真的是挺厉害了,”谢云逐问,“听说和白玉京齐名的还有其他六大神国,也都有这么厉害么?” “各有千秋罢了!白玉京靠着司辰大人的神力飘在天上,可论起高度来,却比不过‘巴别塔’,那通天的塔真的是要修到仙人脚底下去了。”胡老板一口气介绍了七大神国,“但要论起造价昂贵,那谁也比不上‘金字塔’,据说每一块砖都是纯金的……” 谢云逐听出了一点眉目,看来这些清理者建造神国时,都会从现实世界寻找一个参照物,所以在这一千多万人的世界里,才会聚集了这样多的奇观建筑。 胡老板说得口干舌燥,从腰间解下了水囊咕嘟嘟喝了一口,然后他捻着胡须露出了神秘的笑容,“您知道么,这世上有一样东西,其实比巴别塔还高呢……” “哦,是什么?”谢云逐被他吊起了胃口。 “把为修建这些奇观的而死去的骸骨叠起来,会比任何一座奇观都要高。”胡老板比划了一下,“您能想象么,大教堂的地基下填满了尸骨,白玉京旁的荒山里乌鸦成群,金字塔外焚烧尸骨的大熔炉,日夜燃烧着火光……要是把那些骸骨一具一具堆起来哟——” 胡老板一边比划爪子,一边仰头看,用目光丈量那不可企及的高度。谢云逐跟着他抬起头来,看到了飞鸟和流云,看到了明净高远的苍穹,诸神就居住在那上面。 他甚至还能看得更远一层,在这个副本世界之外,还有巨大的世界树,还有更高的凝望与注视。 高不可攀、遥不可及,地上的一切对他们来说,不过都是野马尘埃,烟尘与蝼蚁。 “胡老板费心了。”谢云逐垂下眼睫,把一瓶神赐药水递给他,“一点心意,您收着吧。” “这、这是……” “和你们的仙丹是一个效果,一瓶能抵10个仙丹。以后还要光顾胡老板的生意,麻烦您多多照顾了。” “哎哟,您太客气了,大恩大德,老胡没齿难忘……”胡老板接过药水,手舞足蹈地大笑道,“嘻嘻,好!司辰大人在上,老胡我也要成仙哩!” / 此刻在天界,“天上天”合法正规小额贷有限公司。 一个身着白衣、头戴斗篷面纱的男人,悄悄走进了公司后门。斗篷上垂下雪白的纱帐,遮住了他的面容,然而仅仅看身姿,也能察觉他的器宇轩昂,品貌不凡。 若是此刻有人发现他,一定会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这一位在副本中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便是七大神国之一的白玉京的神主,司辰。 不过进出借贷公司可不是什么光荣的事,因此司辰大人鬼鬼祟祟到了极点,一直到爬上狭窄的楼梯,敲门进到那昏暗的房间里,他才松了口气。 房间里简直是乌烟瘴气,老旧的50w电灯泡从屋顶垂下来,奄奄一息地闪烁微光,照亮了那弹簧都掉出来的老旧沙发和踩上去吱呀作响的木地板。 一个帅得有些恶心的家伙,就坐在那老板椅上,两条腿翘起来搭在办公桌上,墨镜后的双眼一目十行地瞟着账本,一只手哗啦啦地打着算盘,另一只手夹着烟,时不时眯着眼睛吸上一口。 “哟,司辰大人,离还款日还有一礼拜呢,这就来啦?”傅幽见他来了,微微一笑,然而丝毫没改变那放肆的姿势,“最近生意可还兴隆?七神里就数您信用最好,每次都是第一个来还钱的。” 司辰摘下斗篷,嘴唇蠕动了一下,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他的这张脸,可谓是温润公子偏偏如玉的代表,任谁第一眼看了都会惊为天人。在他的神国白玉京里,这副容貌更是为万民所景仰……然而这并不是他的真实相貌,而是他用了游戏编辑器编辑出来的完美容颜。为此,他每天都要支付10赏金来维持这副神颜。 要说为什么,也许是因为真实世界里的他太过平凡了吧,那种掉进人海里就会消失不见的普通容貌,乏善可陈的学历和工作,一眼望到头的无聊人生,他已经受够了。所以他进到了游戏里,成为了神契者,他的欲望仍在膨胀。最后,他终于找到了足以喂饱他野心的世界,也就是如今这个副本。 他成了神,而且普通的神还不够,他要成为那威震四海的白玉京司辰,他要受万民崇拜、受诸神敬仰,他要过人上人、神上神的生活。 为此,在进入副本的第一个月,他就用尽了自己所有的赏金积蓄,靠抽卡建立了最初的帝国。耗尽资产后,他本该黯然离开,偏偏这时,一个万恶的男人出现了,带他来到了借贷公司,将他一步步拖入深渊。 在外面,他是不可一世的神主,在这里,他是一个欠了13万赏金债务的穷鬼。 他的债主,也就是借贷公司的老板,就是眼前这个面带微笑的男人。 “王老板,我不是来还钱的……”司辰小声道,说话时眼睛一眨不眨,闪烁着狂热的光芒,“我需要钱、只要一万赏金就好,实在没有抽外观的钱了……这一赛季的奇观设计大赛我必须赢,白玉京最近流失的人口太多了,我必须把他们赢回来……求求你,再借我一万赏金,不,八千就好……” “八千赏金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啊,司辰大人。”傅幽停止了拨弄算盘珠子,冷笑着看向他,“你怎么能保证自己还得起呢?” “我把我的契神抵押给你!” “哎呀,据我所知,您的契神早就已经是抵押物了。” “那我、那我把白玉京的三座城池抵给你!不,送给你了,只要我能赢下这个赛季!” “啧啧,这不行吧。我给你的是白花花的赏金,你给我的却只是一些游戏数据……”傅幽遗憾地摇摇头,“这还不如跪地磕三个响头来得有诚意呢。” “你——!”司辰急得两眼泛红,恨不得上去生啖其肉。他的自尊心已经膨胀到无与伦比的地步,在外面哪个人敢这样折辱他,也就是眼前这个该死的畜生! 然而他不敢动,包括天界那所有欠了大笔债务的清理者,全都不敢动他。因为傅幽背后有一座巨大的靠山,那就是这个世界的主神——创造之神。 他之所以能贷出如此多的赏金,也是背靠创造之神的缘故。 司辰强咽下一口气:“那就让我见见创造之神……让祂来裁决,我是否能得到祂的赐予……” “这个么……”傅幽作出为难的样子,“什么时候主神是你想见就可以见的了?就算是我,也不过是侍奉祂的小小奴仆,我也不能随便做主,想带谁见祂就带谁啊……” “求求您,王老板,再帮我一次,最后一次。”司辰僵硬地低着头,双手握拳握得死紧,“您要我做什么都行。” “做什么都行,呵呵,”傅幽哼笑了一声,“昨天叫你们去找个人,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现在倒厚着脸皮来求我办事了。” 就在昨天,傅幽向所有的欠债人都发布了一条任务,寻找一个刚刚登录副本、身上带有秩序印记的新玩家。整个天界因此掀起了沸沸扬扬的搜捕运动,所有新玩家都被审查了一遍,却找不到傅幽口中的那个“死兆星”。 司辰哽了一下,若是能找到那个“死兆星”,可以减免一万的债务,他自然也是竭尽全力把天界翻了个底朝天,却根本找不到一个形迹可疑的人。 “我会继续努力,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绝对不让您失望!” “行了,你办事我是放心的。”傅幽抽尽了最后一口烟,想要熄灭却找不到烟灰缸,司辰立刻恭敬地伸出手到他面前,傅幽笑了一声,把烟头熄灭在了他的手心里。 “在外面等着吧,时机允许了,我会喊你进来的。” 司辰感激不尽地离开了屋子,重又戴上斗笠,站在门外等候。这一等便是半天,他的心都快要凉透了,那扇破旧的大门才打开了一条缝,傅幽朝他扬了扬下巴:“进来吧,创造之神在等你。” 司辰深吸一口气,手脚开始止不住发抖。他僵硬地向里走,傅幽则从那道门缝里钻了出来,在他背后推了一把,“快点儿,别磨蹭。” 司辰踉跄着一脚迈入门中,里面的场景已经与白日里截然不同。他不是进入了一个房间,而是一脚迈进了另一个时空! 他也终于见到了那个强大不可一世的副本主神——创造之神! 第97章 其名为“创造” 盛大的光明淹没了司辰的视野, 他踩在了浮动的虚空之中。脚下千万里,是渺小的人间,那绵延的山河如一卷壮丽的锦绣铺散;他的头顶是浩瀚的暗色天宇, 无数抽象的图形巨构散发着银月的辉光,有如庞大的天体缓缓沉浮。 这是属于创造之神的领域, 在这里,每一秒都有无穷无尽的事物消亡,每一秒又有无穷无尽的事物诞生。世间万物都在永恒无尽的更迭之中,而他不过是漂浮其中的一粒尘埃。 司辰前所未有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他恨不得皱缩起来,把自己裹成豆荚里小小的一粒豌豆。他不敢抬头看, 尽管在几步之外, 创造之神就在那里,用历尽凡尘的目光凝视着自己。 从这个角度,他只能看到创造之神那美丽的金发, 如烈日的辉光一样耀眼;听到祂优雅明快的声音,就好像在拨弄自己的心弦。脑海里的一切想法都涣散了, 司辰情不自禁地对着祂敞开, 不加掩饰自己的欲望, 因为他知道在这位上神面前不存在秘密, 一切都可以被允许,一切都可以被原谅。 他跪了下来,额头贴在地上, 颤抖着开了口:“尊敬的创造之神, 您卑微的臣民有一个小小的愿望……” 半个小时后,司辰恍恍惚惚地走出了那扇门。炫目的光辉和上神的威压消失了,眼前只有借贷公司那条昏暗破旧的走廊, 司辰的心潮却久久无法平静,每次见到创造之神的震撼,他必须用很长时间来消化。 当然了,这一次他也成功达成了自己的目的,借到了一万赏金,创造之神只是拿走了他脑海里的“创造力”作为抵押——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竟然这样值钱,司辰在意外之余,感到自己赚大发了。 “慢走呀,司辰大人,还款日再见!别忘了帮我搜捕‘死兆星’!”傅幽笑眯眯地朝他摆摆手,一路送他出去,“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然后他的笑容一敛,三步并作两步跑上了楼梯,钻进了那个创造之神显过灵的房间。 哪里还有什么锦绣绘卷宇宙星河,有的只是压抑昏暗的房间。金发的青年坐在地上,有些痛苦地喘着气,他的身体看起来瘦弱不堪,一双笔直纤细的腿僵硬地弯曲着,一动不能动。 “黎洛?宝贝儿?”傅幽连忙冲上去,搂着他的腰把他抱起来,放在了办公桌上仔细打量,“你还好吗?这次的副作用来得那么快?” 那双碧绿的眼睛有些发直,好半天才努力地眨动两下,黎洛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轻声道:“不太好,双腿没有知觉,能维持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短了……‘创造’变得越来越强大,问我收取的代价也越来越多了……” 越是强大的契神,就要付出越多的东西来饲养。为了这样一位强大的契神,黎洛先是付出了自己的双腿,紧接着付出了自己的理智,他快要付不起了。 “操了蛋了,我早说不该来这儿搞诈骗,宝贝儿,这次实在有点玩太大了……”傅幽用力地抱住他,又怕太过用力把人揉碎在怀里,“说不定不用等‘秩序’来收拾我们,我们自己就要玩脱了……要不还是收拾收拾跑路吧?” “哈哈……”回答他的,是耳边一声轻笑,尽管如此虚弱,黎洛还是毫不留情地发出了嘲笑,“傅幽,你还是那么玩不起,没了我你能做成什么事?” 傅幽的心头登时升起一阵怒意,抓着他的胳膊质问道:“你以为我是为了谁,才没成为神契者?当初在永夜之墟,要不是为了你,我早就和天狼星结契了……” 有了天狼星,他会变得无比强大,然而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黎洛已经和创造之神结契,他可以使用强大的能力,然而一天中四分之三的时间都是不清醒的,得有一个可信赖的人无微不至地照顾着。 他们之中必须有一个时刻保持清醒,可以说就是为了这个可笑的理由,傅幽放弃了一个强大的契神。 然而黎洛还嘲笑他玩不起!他眯起眼睛,正想据理力争地喷回去,然而眼前的青年已经发生了某种变化——那双碧绿的眼睛变得清澈而迷茫,带着些许怯意看着他,好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似的,他在自己的控制下可怜地发着抖。 “你、你是谁?”黎洛害怕地缩成了一团,他觉得眼前这个男人的目光快把自己吃了。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82节 啊,又来了,副作用……傅幽下意识舔了舔唇角,黎洛操控创造之神的代价之一,就是随时随地会变成白痴。这个过程不可控,不可逆,不可预知,恢复时间也全凭运气。 所以他才让司辰在门外等了那么久,因为黎洛每天只能保持几个小时的清醒,其他时候都会变成现在这幅愚蠢又可怜的样子。 傅幽的心情糟透了,然而还是千百次地耐心回答道:“我是傅幽,你的主人,接下来的时间里你最好乖乖听我的话。” 也就是在他变成白痴的时候傅幽能逞一逞威风,黎洛不知道有没有听懂,但他还是本能地依恋眼前这个男人,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襟,好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那……我是谁?我在哪里?” “你是黎洛,我的小宝贝儿。咱们正在这个副本里干一票大的,你扮成了主神,我负责放贷,咱们已经骗了几百万赏金了。‘秩序’的手已经伸过来了,咱们现在正想着怎么跑路呢。”傅幽拍开他碍事的手,一把扯开他的衣襟,“你主人我现在不太开心,你可得哄哄我——双手撑住桌子,别动。” 黎洛听话地双手撑在了身后,把身体向那个可怕的男人敞开,然后就这么仰着头瑟瑟发抖地望着他。他没法理解很多事,也没法逃,因为他的双腿根本就没有知觉。 傅幽分开他的腿,看着那双营养不良的腿可怜兮兮地垂在那儿无法并拢,怜惜欲和凌虐欲一块儿上来了,他粗鲁地上手用力揉了一把:“腿没法动了,这里总还有感觉吧?” “嗯……”黎洛反应很大地浑身哆嗦了一下,红着脸垂下了头,用实际反回答了这个问题。 平时神智清醒的时候,不扇自己巴掌就不错了,也就是这个时候才会这样百依百顺予取予求。傅幽呵呵一笑,笑得露出獠牙,不和他客气,摁着小白痴狠狠操弄了一番,才解了些许心头之恨。 / 自从解决了粮食危机,乐土城的一切都渐渐走上了正轨。谢云逐一天天有使不完的劲,他没日没夜地抽卡、搞贸易、搞基建,把全副精力都投入了城市的建设中。 他施展神力,让土石在空中飞舞,自平地生起高楼;让拥堵的沟壑再次畅通,城市里便又流淌着清澈的水源;让倒塌的熔炉重新竖起,再次亮起永不熄灭的火焰……几乎每天他用完神力,都会创造源源不断的奇迹,这一切都被后人记载在《神使传》中,战绩可查。 至于弥晏,则越来越像一位合格的神明,他开始挑选人才,训练军队,组建起守卫国土的力量。 就这样忙碌不休地过了24天,谢云逐才第一次收到系统的扣款通知,扣掉了他的100赏金。 然而按照游戏规则,一天就该扣除100赏金才对。 谢云逐稍加思索,便反应过来,这说明天界与人间的时间流动速度是不一样的。换算下来,天界的一个小时,相当于人间的一整天。也就是说,他在人间度过了24天,其他清理者只在天界经历了一天时间而已。 仔细想想,这也更符合《我的世界》的游戏理念,玩家扮演的是创世神,他们只负责做出决策,然后迅速看到决策的结果,他们本就不必事无巨细地参与到人间的事务中。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虿神大军还没打过来,因为对于身处天界的虿神来说,这才仅过去了短短一天而已,这个点他可能还没起床呢。 这段时间里,谢云逐的信仰值已经突破20万,他将自己的等级升到了7级,现在他的神力上限值来到了300,操纵距离达到100米,物品栏升级到了30个。 至于奇观的建设,则相对较为缓慢,到现在也只升到了2级。能工巧匠们已经画完了初版设计图纸,大熔炉日夜不停地燃烧,里面流淌着高热的纯铜,将会用来组建雕像的框架。他们将在地上组装一千多块零部件,然后将零件搭起来,组合成一座高达百米的爱神雕像。 这天谢云逐照例出门巡视,从城门的练兵广场,经过一座座正在修筑的防御工事,一直走到了正在建设奇观的广场。忽然,一道甜美的声音叫住了他:“神使大人!” 谢云逐循声看去,便发现那是一个长着铲子头的少女,她梳着乌黑油亮的发辫,穿着和其他工人一样的粗布工服,一张脸倒是非常清晰。 若把清晰度从1到10打分的话,她应该在8左右——由于神赐药水紧缺,整个乐土城大概只有巴桑能始终维持在9的清晰度。 “怎么了,玛莲?”谢云逐欣然走了过去,这个呼唤他的少女正是玛莲,他从沼泽地里救回来的13人之一,她的哥哥是代理城主巴桑。 “您看看这个!”玛莲得意地将手上的图纸递给他,“我给神像的底座设计了12块浮雕,您看看怎么样?” 她这么说,但嘴角那按捺不住的得意,分明是在等待夸奖。谢云逐翻阅着图纸,眼睛里浮现一丝惊讶,真心实意地夸赞道:“厉害啊,这都是你一个人设计的吗?” 他本以为会看到一些拙扑的作品,但玛莲的设计完全出乎他的意料:那栩栩如生、性格鲜明的人物,充满叙事性和抽象美感的画面、还有庄严美丽的装饰线条,完全不亚于他在博物馆里见过的那些传世名作。 过去,他只把修筑奇观当作一个系统颁布的任务,这还是他第一次产生期待,想看看这汇聚所有人努力建起来的东西,将会是何等雄伟、何等壮丽。 惊艳之余,谢云逐又有些疑惑:“不过……这些人物都是谁来着?” “这是最初追随爱神的十三圣徒,”玛莲给他比划,“他们拱卫着的太阳就是爱神大人,后面的月亮就是您。在太阳和月亮的光辉照耀下,十三圣徒越过了虫山虫海的沼泽地……” 谢云逐点点头,这个他还能看懂,不过弥晏是太阳他是月亮的话,刚才他看到的另一幅图上,为什么太阳和月亮交缠在了一起,从他们交合的地方还飞出了很多星星? 谢云逐好奇,但硬是憋住了没问,怕玛莲那个充满奇思妙想的铲子脑袋里,给他掏出什么惊世骇俗的野史来。 总之,12幅浮雕里,只有一部分存在现实原型,另一部分则是玛莲虚构出来的。谢云逐询问后,那姑娘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没事儿,这些以前不是神话,但我画上去之后,就会慢慢变成神话了。以后那些来到雕像下朝圣的人,都会沉浸在这些感人至深的故事里,对爱神产生深深的景仰和爱戴!” 谢云逐想不到她还这样深谋远虑,笑着问:“那万一朝圣者发现这些故事是假的怎么办?” “怎么会呢?”玛莲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告诉您一个秘密——这是教我画画的老师告诉我的——那些了不起的神明、所有关于他们的神话,都是我们工匠创造的。我们一笔一划地记录下来,刻在石头上,所以才能传颂一万年;至于没有被我们记录下来的那些,就随着神的逝去一起消亡了。” “你说得对,神话是你们创造的。”谢云逐望着她琥珀色的眼睛,“谢谢你,玛莲,我很喜欢你设计的浮雕。” 玛莲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脸颊红扑扑的,不知为何变得有些扭捏。她小声开了口:“那么神使大人,如果您有空的话,能不能来帮我一个忙?” 恰好这两天谢云逐还真的比较闲,便问道:“什么忙?” 玛莲的脸更红了,止不住地用手捏着自己的衣角:“就是、就是我……我也到了要成婚的年纪,您知道,城里追我的人可不少。我和哥哥商量着一个一个看过去,最后挑了三个男孩子,各有各的好。我现在有些拿不定主意,想请神使大人帮我过过眼,看看哪个最值得托付一生。” 听着少女羞涩的讲述,谢云逐心里也为她感到开心,对于经历了各种灾难的乐土城来说,一场婚礼,以及一个未来将要诞生的孩子,会让所有人感受到振奋和鼓舞。 他一口答应下来,玛莲便说明天会用一整天的时间拜访三户人家,到时候还请神使大人和她一同前去。谢云逐想了想,觉得自己若是这么堂而皇之地跟过去,小年轻难免放不开,人一旦装模作样起来,也不容易看透本性。 前两天他倒是抽到了一个四星道具,可以让灵魂出窍暂时附在别人身上,现在正放在爱神的领域里。谢云逐脑子里灯泡一闪,亮起了一个有趣的主意,他神神秘秘地对玛莲道:“听我说,明天我们就这样……” / 另一头,在爱神的神殿前,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双手合十,满脸虔诚,口中念念有词地发出祷告。 弥晏现在已经是马赛克语专家,认真听了一会儿,便听清了他在嘀咕些什么,整个人都坐直了,眼睛里放出跃跃欲试的光。 人们来到他的神殿里,发出各种各样的祈求,他总是竭尽所能地区满足他们。然而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向他来祈求姻缘! 天啊,终于有人记得他是爱神了!而不是什么战神、厨神、家里牛走丢了您帮我找找吧之神!好不容易遇上对口专业,弥晏干脆直接从那虚掩着的帘幕后走了出来,把那小伙子吓了一跳,说话都结巴起来。 “大大大大人!” “没事,你慢慢说。”弥晏和蔼地盯着他,“你要祈求什么样的爱情?” 那个名叫卡诺的小伙子结结巴巴道:“大人,我、我爱上了巴桑的妹妹、玛、玛莲……她好像也有点、有点中意我,说明天要上我家里、看看……我、我、您看我这样、也知道,我一紧张就、就结巴……” 卡诺费劲地说了老半天,终于说明白了,他就是想请求爱神治一治他的结巴,好让他不要在心爱的姑娘面前丢脸。 弥晏也发现了,刚才自己没出现的时候,卡诺一个人说话是很流畅很有条理的,可是看到自己后他一紧张,就半天也说不出一句整话来。 而玛莲明天据说要看三户人家,卡诺别的不怕,就怕因为这口吃,被别人比了下去。 卡诺是个好小伙子,他住在城外的农庄里,家庭富庶,人也善良能干,而且非常虔诚,经常来神殿祷告,所以弥晏特别想帮帮他。然而他不是医生,并不会治口吃的毛病,要怎样才能帮上忙呢? 弥晏想了想,忽然想起谢云逐前两天抽到了一个道具,可以用来附身,到时候他附在卡诺身上,替他说话不就行了!等卡诺熬过这一关,渐渐和玛莲熟悉起来,讲话就自然不会紧张了。 他越想越觉得可行,当即打开了领域,手伸进去摸索。卡诺看着他的手凭空消失在粉色的裂隙里,眼睛睁得溜圆,连连惊呼不可思议。 不大的领域里堆满了谢云逐抽到的道具,弥晏的手在里面翻找,猝不及防摸到了一个有温度的东西——那是另一只手。 好巧,谢云逐一定也是在领域里找什么东西,所以他俩的手正好碰见了。双方的指尖彼此碰触了一下,像小动物碰了碰鼻子互相嗅闻。然后弥晏感觉自己的手心一痒,原来是谢云逐勾着手指挠了他两下,算作打招呼。 这完全是犯规……若不是现在卡诺还在一脸虔诚地等待着,弥晏一定要跑回去狠狠抱他一下! 弥晏努力绷紧了脸,废了点功夫才找到那瓶药,倒出一粒拿了出来——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瓶子里的药似乎少了一些…… “明天玛莲来之前,你先来找我。”弥晏握着那颗附身魔药,信心满满地说道,“我一定帮你赢得爱情!” ----------------------- 作者有话说:下章请看,顶级拉扯的恋爱攻防战[狗头] 第98章 相亲 “青草花开呀, 春光就亮了起来,骑上我的小小马呀,翻过了白浪坡……” 晨曦照拂着睡梦中的城市, 玛莲早早地出了门,走在新铺的青砖大道上, 口中轻轻哼着古老的歌谣。按照本地传统,她要一户一户拜访她的追求者,从中选出一个如意郎君。 今天出门前,她特地喝下了一整瓶神赐药水,因而身上一点模糊的色块都没有,露出了一张白白净净的铲子脸。她把头发精心编成了几股小辫子, 用彩色丝绳扎起来, 身上穿了一条荷叶边的白裙子,是用外国进口的布料裁成的。 然而若是有相熟的人看到她,便会发现她的神情举止与平日里有些不同:她的背挺得更直, 步伐迈得更大,琥珀色的眼瞳里透着冷静和深邃, 好像一眼就能将人心看得分明。 “为什么他们一直盯着我看?”玛莲在心里小小声地问。她现在的状态很奇妙, 能感觉到另一个灵魂挤在自己的身体里, 正在操控她的行动。若把她的身体比作一辆马车, 她就是把赶车的缰绳交给了另一个人,而她只需要悠闲地坐着看风景。 “因为你好看。”现在真正驾驶着她身体的人,也就是谢云逐, 随口答道。今天早上他吃了附身魔药, 正以灵魂的形态附在玛莲身上。 “早,玛莲,你今天真漂亮!”路过的大婶和她打招呼。 “早上好, 罗良大婶,”谢云逐含笑点头,将少女的情态模仿得惟妙惟肖,“您今天也容光焕发!” “哎哟,这不是玛莲妹妹嘛!”路边卖早餐的老头,平生最大的兴趣就是对美女过嘴瘾,今天他也习惯性地挂上恶心的笑容,“瞧瞧,穿这么骚要去给谁看……” 话未说完,平时那个总会羞涩跑开的小姑娘猛地回过头来,不怒自威地瞪了他一眼,那杏仁似的大眼睛目露凶光,吓得他汤勺都失手掉进了粥锅里。 就见她三两步走上来,优雅地伸手提起白裙,然后飞起一脚,踹在了他的早餐摊上! 只听“哐当”一声巨响,早餐摊连锅带碗全都摔了一地,热粥飞溅,烫得老头嗷嗷怪叫。他都傻眼了,就见玛莲嫌脏似的,弯腰用手帕擦了擦皮鞋,然后冷冷地瞥向他:“滚。” 不知为何,那一眼把他看得屁滚尿流,连摊子都顾不上,立刻夹着尾巴滚蛋了。 周围的小摊贩平时也都看不惯那老头,目瞪口呆之余,都呱唧呱唧鼓起掌来。 “干得好!早该教训一下那个老流氓了!”玛莲也拼命在心里给他鼓掌,她可从来没有那么畅快过。 谢云逐微笑,提着裙子浅浅一鞠躬,潇洒走人。 他算发现了,虽然平时他总是亲力亲为,但百姓们在他面前展露的样子和真实的样子还是有很大区别。在自己和弥晏面前,他们总是过分崇敬、过分拘谨,今天或许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可以借玛莲的眼睛,看看他们真实的生活。 很快,玛莲就来到了第一户人家,房子在工业区,是气派的三层楼,远远地还能看到冶炼厂的大烟囱。玛莲在心里悄悄告诉他,那个男人名叫拉努,是一个强壮又能干的工匠,巴桑的得力助手,年纪又轻,长得又帅,而且追求她很久了。 谢云逐便也有点期待,结果等门一开,他就傻眼了——眼前的男人果然又高又壮,就是脑袋尖尖的,从粗壮的脖子到头顶,一圈又一圈的螺纹绕过去,他俨然长了一个钻头脑袋。 “这帅吗?”谢云逐怀疑道。 “帅死了!”玛莲心里的小鹿乱撞,撞飞了他落后的审美观念,“这可是钻头啊,钻头不帅吗?!” “唔……”谢云逐心想一切以玛莲的爱好来,他今天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试探出这些男人的真心。 拉努也在打量玛莲,越看越喜欢,憨厚的脸上浮现一个笑容:“快进来妹妹,我等你好久了!” 他一直跟着巴桑叫,习惯了把玛莲叫妹妹。 等谢云逐看到屋里的情景,便也不得不佩服这个男人的本事——蝗灾之后,城里的建筑几乎全被蝗虫毁掉了,然而仅仅一个月的功夫,这个勤劳又强壮的男人便修好了他的家。他用篱笆围出了院落,用粉浆重刷了白墙,用木头打造了牢固的家具,整个屋里焕然一新,亮亮堂堂,好像一眼就能看到未来的红火日子。 “看,这是我为你准备的新房,除了那神仙住的宫殿,乐土城里你找不到比这儿更好的地方。”拉努自信地带着她四处观看,他的爱直白而热烈,“妹妹你嫁给我,我疼你一辈子,要什么我都给你!” “啊啊啊啊啊啊——”玛莲捂脸,在心里发出高分贝尖叫,“呜呜呜呜呜呜——” 谢云逐:“……喂!” 他急忙抢过表情的控制权,在那个笑容演变为花痴之前紧急刹车,变成了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再加上他那巧笑倩兮的一瞥,把拉努钓得嘴都翘起来了。 “带我看看吧。” 拉努连忙在前面带路,先带她来到了厨房:“妹妹,你试试这个灶台,是不是高度正合适?这是我专门为你打造的。再瞧瞧这个柜子,都装在最趁手的位置,取用什么都方便。” 拉努果然粗中有细,每一个细节都考虑到位,俨然把她当作了未来的女主人,为她打造了最舒适好用的厨房。 紧接着,拉努又带她来到了洗衣房,“瞧,这个管子连着水井,以后洗衣服都不用去井里打水,一拧开关水就流出来了——这个装置可不是谁都会安的,我都琢磨了好几天呢!”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83节 “哦……”玛莲看到洗衣房里成堆的衣服,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 最后他们去了卧室,在阳光敞亮的房间里,摆着一张漂亮的大床,床头雕着花纹,床边垂着帷幔。最巧妙的是,在女主人的那一侧,还设计了一张可抽拉的小床。 拉努得意地介绍道:“这个小床可以让孩子挨着妈妈睡,半夜里喂奶和照顾都方便,以后孩子大了,还可以收到床底下去,不占地方……” 玛莲听着听着,脸上的兴奋和喜悦完全消失了。明明是那么好的房子,那样巧妙的设计,她却只能想象自己在里头洗衣做饭奶孩子的场景。明明知道这就是最普通不过的婚后生活,每个女人都要经历这些,可是她现在的确没那么快乐了。 “怎么样?”谢云逐在心里问她。 “我觉得、嗯……”玛莲也说不明白那种感觉,“都挺好的吧……” “行,”谢云逐笑道,“那一会儿我来说。” 坐在一楼的餐桌前,拉努端来了香喷喷的黄油面包和麦茶,他自信满满地问道:“怎么样妹妹,今天看到的你还满意吗?” 谢云逐舒服地靠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这个动作没那么淑女,但不知为何那样勾人。拉努止不住地被她吸引,可是又不喜欢她的目光——带着冷冷审视的,好像在早市里挑小狗崽的那种目光。 “拉努哥哥,你为我准备的这一切都太好了。”谢云逐慢悠悠地开了口,“将来若是成婚,我都不知道准备什么嫁妆才好。” 拉努兴奋地直搓手,好家伙,这就已经在想嫁妆了!这个乐土城最美丽最尊贵的女人,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我想了又想,只有这样的嫁妆才配得上你,”谢云逐不紧不慢道,“我要准备一块上好的枣木,打造一架坚固的木犁,套在你身上,让你犁地比牛还快;然后我要打造一副精美的车套,让你拉起车来比骡子还稳;最后啊,我还要送你眼罩和嚼子,让你绕着磨盘转圈,比驴都好使……” 拉努听着听着,一开始脸上还堆满了笑,渐渐地就变成了不可思议,最后浮现了一层愠怒,扯着他的尖脑袋怒骂道:“妹妹,你这是什么意思?!你骂我是牲畜?!” 谢云逐好整以暇地喝了口茶,讥笑着反问道:“你把我当女奴,我为什么不能当你是牲畜?” “岂有此理!”拉努气坏了,嘴里喷着唾沫星子,“我从小看你贤惠能干,就想着和你一起把日子过好,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的人!” 玛莲耸了耸肩,提起她的小篮子出了门,拉努还在屋里破口大骂:“太不像话了!我要和你哥哥说去!” 玛莲回过头,冲他做了个鬼脸:“告就告,你个告状精,脑袋尖,心胸小!” 上面这个动作是玛莲自己控制身体做的。 谢云逐笑着问:“看来这桩婚事是告吹了,你不生气?” “生什么气,太解气了!”玛莲在肚子里大声嚷嚷,“他给自己造了个大房子,还要娶我去当女仆,连吃带拿的,混蛋!” “就是,我们玛莲也出门赚钱的,赚得又不比他少。”谢云逐附和道,“走,看看下一家去。” 第二位男嘉宾比较有来头,乃是一位青年才俊,目前在城里担任首席外交官。他的名字叫“匠衍”。 在过去的百炼城,“匠”是一个贵族姓氏,是匠神赐予的荣誉勋章。匠衍的父母都是曾经的神官,他也一直在为匠神工作。百炼城沦陷的时候,这位才俊正在出使他国,运气好躲过了那场浩劫。等江山改换后,这位才俊审时度势了一番,发现爱神是一位有容乃大的贤明神主,于是拍马赶回了乐土城,继续发光发热发财。 匠衍读过书,有才干,又熟悉政府工作,于是依旧受到了巴桑的重用,一个人撑起了乐土城的外交部。三个相亲对象里,巴桑最满意的其实是这位。 匠衍的家底殷实,住在中心城区的一座花园别墅里。尽管现在别墅有些破败,但依旧没有降低他的生活档次,敲门进去,玛莲发现他家居然请了好几个仆人服侍。对于人手严重不足的百炼城来说,这简直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匠衍穿着丝绸长袍,长了一张仪表堂堂的权杖脸。他做事有种贵族腔调,用鼻孔和下巴看人,但是礼仪都做足了,对待玛莲好像对待一位贵族小姐。 玛莲在侍女端来的金盆里洗了手,在丝绒垫子上坐下,用六角花瓣杯喝红茶,默默听匠衍讲了半个小时的国际局势,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道:“匠先生,您对我们的婚姻怎么看呢?” “哦,我正要讲白玉京的新土地政策对世界经济的影响,这其实是很重要的,”匠衍嘴角噙着微笑,“不过等我们结婚了,你以后还有很多机会学习。那就先说说结婚的事吧。” 他又开始事无巨细地讲了起来,有关这场珠联璧合的婚姻,以及玛莲能得到的无穷好处。实事求是地说,他提出的条件不可谓不诱人,匠衍的父母在担任匠神神官时,积累了惊人的财富,并且藏得相当好,以至于他们自己都被蝗虫抓走了,财宝倒是安全地保留了下来,现在无疑成了匠衍的丰厚家底。 而且和拉努不同,他不用玛莲在家里操持家务,一切都有仆人服侍,她可以安心当一个贵族夫人,整天有享不尽的清福…… “但是我想出门工作。”玛莲忽然打断了他,“我要给爱神的奇观设计纹样,这工作没人比我干得更好。” 她从小篮子里拿出了一叠纸,正是之前给谢云逐看过的那些精美的浮雕图案。匠衍接过来,翘着兰花指一页一页翻过去,口中发出惊叹:“多么了不起的作品,就像你的人一样美丽。这样一双巧手,一定能绣出精美的花纹……” “我不要在家里绣花,”玛莲再次忍无可忍地打断他,“我要出去工作!” 匠衍的脸色沉了下来,握住了她的手,感受到她手心里粗糙的老茧,不由皱了皱眉头:“为什么要待在炎炎烈日下,和那群满身汗臭的男人在一起?你是城主的妹妹,身份已经不同于过去——唉,看来这个也得好好教教你……” “我去你的吧!”玛莲一把将自己的手抽出来,顺便抢回了那些图纸,“这是干活的手,不是绣花的手!”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匠衍的花园别墅,气呼呼地迈大步走。 谢云逐这一次几乎没有干预,他很高兴看到玛莲一下拆穿了那个臭东西的伪装,而且翻脸得不留情面。唯一可惜的是刚才驾驶身体的不是他,不然他高低对准那张趾高气昂的脸来上两拳。 日头已经过了正午,谢云逐问:“下一家,还去吗?” 别又是什么不同风味的妖魔鬼怪。 玛莲却坚定道:“要去的,他叫卡诺……他和其他人都不一样,他很好——就是有点结巴。” “结巴?” “是呀,他一看到我就害羞,不敢说话,我故意逗他,他就像小鱼吐泡泡一样说话。”一提起卡诺,玛莲脸上就浮现了微笑,“他每天早上都从农庄里采花带给我,你不知道他要走上多远的路,裤脚都被露水打湿了……” 哦?谢云逐隐隐嗅到了恋爱的酸臭味,忽然有种预感,没准这个小伙子能成。 卡诺的家在城外挺远的地方,他家有一个很大的农庄,过着世外桃源一般的富庶生活,甚至没受过蝗虫大军的侵害。 穿过原野,翻过草坡,成群的绵羊像云朵一样,在草浪翻涌的地上悠闲地吃着草。卡诺家的牧羊犬都认识玛莲,远远见到她就开始摇尾巴,其中一只扑上来绕着她的脚撒欢打滚,另一只汪汪叫着飞跑回家去呼唤男主人——居然还会打配合战。 很快,羊群那头就出现了一个挺拔的身影,卡诺骑着一匹白马,带着为他冲锋陷阵的牧羊犬破开羊群,就这样一路风度翩翩地骑到了近前。然后他一拉缰绳,马儿哒哒地踱了两步,恭顺地弯下身来,卡诺利落地翻身下马,一身猎装衬托得他身姿挺拔,扳手形的脸不算特别英俊,可就是透着一股说不上来的丰神俊朗。 ……以及熟悉。 谢云逐藏在玛莲的身体里,狐疑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不对劲,怎么他的动作和神态都透着某个人的神韵? “你好,玛莲小姐。”卡诺并没有像玛莲所说的那样害羞和结巴,相反,他口齿清晰态度大方,脸上带着迷人的微笑,“我真该早点来接你,希望地上的泥泞没有弄脏你的鞋。” 咚咚咚咚咚……谢云逐听到了玛莲吵闹的心跳声,她又在捂脸呜呜了,他只好勉为其难地开了口:“若是为了值得的人,跋山涉水一万里也要来,你说对不对?” 说着,他微微抬了抬脚,露出了那双漂亮的小皮鞋,鞋头上的确沾上了泥尘,显得有点脏。 “天啊,我不不不该说这个的!她、她的鞋真的、真的脏了,怎么办办办?!”另一头,在卡诺的身体里,这个小伙子发出了无助的惨叫,“爱神大人,救、救救……” 弥晏目前是附身状态,但之前的话都是卡诺在心里说了一遍后,他帮忙用流畅的语言转达出来的。现在卡诺一招就被女方拿下,难题就摆在了他的面前。 还能怎么办?弥晏看着女孩脸上的微笑,好像晴空下的野花一样绚烂,的确是那样值得爱慕。他顺应本心,伸手抱住了玛莲的腰,口中打了个呼哨,马儿便乖乖俯下了身,好让他抱着女孩儿放在马背上。 “他抱我、抱了我……天啊,他的胳膊好强壮,但动作又那样绅士……”这是玛莲在心里发出尖叫。 “抱、抱了、真的抱了啊啊啊——”这是卡诺幸福到快要昏倒。 然而出于某种神秘原因,两人的外表却还维持着端庄和淡定,玛莲抱着卡诺劲瘦的腰,把脸贴在宽阔的脊背上;而卡诺稳稳地骑着马,沿路为她介绍他的家园。 到了卡诺的农庄里,他又率先下了马,刚想把玛莲抱下来,那姑娘却扶着他的肩膀,像只松鼠一样灵巧地跳了下来。然后她微笑着提起裙摆,对他行了一个淑女礼,“多谢您的护送,骑士先生。” 这一刻,别说卡诺受到了会心一击,就连弥晏都有种被暴击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少女眼中的灵动和狡黠,简直熟悉到叫人心动。 “我的荣幸。”他都已经忘了帮忙的事,单纯是起了胜负欲,维持着翩翩的风度,散发出十二万分的魅力。 农庄很大,有大片的田地、牧场、鱼塘、和一座风车磨坊,在这个年岁里,这些资产的价值甚至要高过匠衍的金银财宝。 卡诺和家人生活在一起,玛莲来拜访的时候,便看见一家人都在辛勤地劳作,父亲在叉干草,母亲在纺织羊毛,卡诺的两个姐姐在照看母鸡和奶牛。他们看起来都健康、欢快,有着农民的朴实和爽朗。 从清晰程度上,也能看出这家人生活优渥,家里的男人们基本都能达到7级的清晰度,女人们也有6级左右,在整个乐土城里,能维持这样体面的家庭可不多。 谢云逐和一家人都打过招呼,有意问道:“嫁给你之后,我也要来农庄里帮忙吗?” 卡诺理所当然道:“可是你不还有建筑队的工作吗?我看过你设计的图案,真是天才的杰作!就是……” “就是什么?”玛莲的胳膊搭在桌子上,身体微微前倾,认真地瞧着他。 “就是这儿离城市太远了。”卡诺真诚地望着她,“要是以后我们成婚了,就在城里买个房子,这样你出去也方便。” “那你呢?”玛莲问,“你离农庄不就太远了吗?” “没关系,我有我的小马。”卡诺不在意地微笑道,“这样晚上回来的时候,我还可以给你带一束新鲜的花。” “……”沉默片刻,玛莲自己抢过了控制权,“婚礼你觉得放在夏天还是秋天好?” 卡诺整个人都呆住了,此刻在他的身体里,正在爆发一场海啸。弥晏都被这小伙子的热情所感染,笑着说:“看你喜欢。” 弥晏在他心里呆了半天,早就发现他是个好小伙子,也打心眼里祝福这对新人。 想得太入神,他都没有注意到女孩望向自己的探究的目光,就听她缓缓问道:“那婚礼的时候,我一定要邀请爱神来当我们的证婚人,为我们献上祝福。” 弥晏一听,尾巴更是翘了起来——他的一身本领终于有用武之地了!他当即乐呵呵地回答道:“好啊,就让爱神为我们绑上祝福的红线,永远不分离……” 话已经出了口,他才感受到某种不对劲,就见玛莲单手托着腮,嘴角噙着笑,意味深长地看向自己。那目光不能说是熟悉,简直就是—— 弥晏一阵头皮发麻,看到玛莲似笑非笑地开了口,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做了两个口型: ”弥——晏——“ 弥晏一下子被茶水呛到了,立刻意识到对面是谁,怪不得一颦一笑都那样熟悉得动人心弦!想到今天花孔雀一样的表演被谢云逐尽收眼底,他就方寸大乱,一下站了起来,扯了扯自己被打湿的衣服:“对、对不起、我我我去收拾、收拾一下……” 卡诺疑惑地在心里问道:“爱神大、大人,您怎么也、也口吃了?!” 见他想跑,谢云逐一把薅住他的肩膀,掏出手帕殷勤地替他擦了擦,“行了,这样就干净了。” “谢、谢谢谢……”对面也不知是谁在操控身体,脸红得像熟透的蕃茄。 谢云逐看到他窘迫的样子,笑得半天直不起腰,玛莲也疑惑地在心里嘀咕:“奇怪,他怎么突然又结巴了……” “没什么,哈哈哈……”谢云逐勉强收敛了笑意,“玛莲,你已经不再需要我的帮助了,接下来就交给你自己了,拿下他。” “嗯!”玛莲已经有了下定决心的所有勇气,“谢谢你,神使大人,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谢云逐的灵魂便离开了玛莲的身体,飘飘悠悠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上——灵魂离体的时候,他的身体就一直躺在神殿里睡大觉。 他睁开双眼,看到了熟悉的床帷,他一骨碌站起来,快步走出寝宫,就看到偏厅的小沙发上,弥晏也刚爬起来——原来刚才他们直隔了一道墙,就这么唱了半天的戏。 虽然刚才笑了半天,但谢云逐感觉至少还有一半没笑完,他满脸坏笑地打招呼道:“你醒啦,骑士先生哈哈哈哈哈哈……” 弥晏的脸一下红了,他一把抱住了谢云逐的腰,将他拉到了沙发上,“别笑了!你明明学得更像!” 演技比他好多了,要是不是他先揭穿,自己恐怕到最后还被蒙在鼓里。 “是吗?”谢云逐撩了撩黑发,连带着银耳坠都跟着一晃,那一眼的风情,当真是撩人心弦。明知道他是故意在模仿少女的情态,可是弥晏还是忍不住看呆了。 “哈哈哈……”于是谢云逐又笑开了,倒在他身上,凌乱的呼吸就洒在了他的颈间。弥晏怔怔地看着他,简直有点看得入了迷,他不曾记得谢云逐什么时候像这样畅快地笑过,深蓝的眼瞳里没有一丝阴霾,好像春日的原野和晴空。 这是因为我,他笑得那么开心,全是因为我……当弥晏意识到这点,便也跟着幸福地笑起来,好像他不是那个被捉弄和取笑的对象似的。 谢云逐惊奇地瞧了他一眼,手便情不自禁地落到他白毛上揉了一把,然后亲热的气息靠近了,一个轻轻的吻落在了他扬起的嘴角上——不是为了疗伤,也不是出于情.欲,好像单纯只是觉得他可爱。 因为总是总是有这样的时刻,所以哪怕谢云逐从未说过“爱”,弥晏也始终相信自己是被爱着的。他是爱神,他的感应不会有错。 两个人笑闹了一阵,弥晏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了正事:“话说……我们就这样把他们丢在那里没事吗?卡诺一紧张就结巴……” “没事的,”谢云逐意有所指地说,“结巴不也挺可爱的嘛?” 弥晏瘪了瘪嘴,又禁不住好奇地问:“你觉得他们会结婚吗?” “应该会吧。”谢云逐惬意地伸了个懒腰,“乐土城建成以来第一对新人,在废墟上重建起礼堂,在爱神的祝福下完成婚礼,的确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 /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84节 过了两天,爱神大人和神使大人在街上闲逛时,再次遇到了玛莲。她正在和工匠们一起讨论浮雕的用料,图案已经设计完毕,确定石材后,就可以开始雕琢了。 她看起来满面春风,不复之前见面时那样犹豫不决,谢云逐就知道她已经做了决定。他主动上前询问道:“怎么样,玛莲?你做好决定了吗?” 玛莲看到他们来,也是惊喜地挥了挥手,“那天多谢您,神使大人……还有爱神大人,我已经想好了!” “婚礼定在夏天还是秋天?”谢云逐笑着问。 玛莲看向他,琥珀色的眼瞳亮亮的,她摇了摇头,“不会有婚礼。” 这下谢云逐都“咦”了一声,不解地问:“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结婚了。” 此话一出,弥晏心里暗叫一声糟糕,他那天太窘迫就提前开溜了,只剩下卡诺和玛莲在一起,万一他太紧张做错了事…… “卡诺那天表现得不好吗?”他连忙问道。 “不是的,爱神大人,他很好,尽管有些结巴……但是我并不在意这个。” “那为什么……” 玛莲放下了手中厚厚的一沓本子,她的目光在街道上流连过一圈,扫过那些男男女女的脸,最后又与他们对视了。 “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一个奇怪的想法……”她犹豫地开了口,“你们看,走在那里的是一对老伴,他们已经相互扶持几十年了;经营那家店铺的是一对夫妻,他们总是从早忙碌到晚;还有那对兄妹,他们从小就一起上下学……” 谢云逐的目光跟着她的描述看过去,但是心里不明所以,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些。 “我一直想不明白,无论是什么样的家庭,无论是什么样的身份,”玛莲的脸上浮现了深深的疑虑,“为什么女人的脸总是要比男人模糊一点?” 直到她说出了这句话,谢云逐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的确如此。那对老伴也好,经营店铺的夫妇也好,上学的兄妹也好,他们之中女性的脸似乎总是不及男性清晰。 这不是一个难发现的现象,然而以前他竟从未在意过。 “那天我去了卡诺家里,发现他家也是这样的,他家不缺神赐药水,可是母亲和姐姐们的脸,还是要比父亲和卡诺更模糊。”玛莲平静地说道,“我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然后卡诺给了我答案:因为每一次去领神赐药水时,都是一家之主——也就是他父亲——替整个家去领,回来后再分给大家。” “他们说,女人做的活要更少更轻,要么没那么重要,所以每次分到的神赐都会少一点——可是、可是她们明明也在干活,也许不是最重的活,但是回家后还要做家务、照料孩子……” 玛莲在衣服上擦了擦自己脏污的手,然后用手背蹭了蹭自己在烈日下晒出的汗水,这些话她不敢对别人说,因为那些人不仅听不懂,恐怕还要骂她是怪胎。她哥哥也总说,她满脑袋都是乱七八糟的心思。 然而神使大人很认真地望着她,听她的倾诉,让她有了继续说下去的勇气: “现在的我一直靠自己的工作,自己去领神赐药水。但是结婚后呢?我会不会比自己的丈夫、比自己的儿子更加模糊?如果我有了女儿,她也会像我一样吗?” 谢云逐沉默了,他发现自己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他可以用种种手段在废墟中重建城邦,但面对这个“女人总比男人模糊那么一点”的问题,竟然一时无法给出答案。 “这两天我一直在想这个事,所以忽然就不想结婚了……”玛莲睁着那双纯净的、杏仁一样的眼睛,殷切地看向弥晏,“爱神大人,如果我谁也不想爱,你也会祝福我吗?” “当然,你可以谁都不去爱,先爱自己。”弥晏给了她理所当然的允诺,“不过用不着我的祝福,玛莲,你很聪明也很勇敢,你自己也能得到一切。” ----------------------- 作者有话说:这章蛮长的,因为不想断在中间所以一口气写下来了。 话说构思的时候我还挺喜欢这一卷的主题的,但是最后能写成什么样完全是个谜,也不知道大家能不能get到[托腮] 写文好难啊,打滚,滚来滚去…… 第99章 它来了 “神使大人, 您听说了么,这次的万国大典,又是白玉京拔了头筹, 老胡我有幸远远见了一眼那七宝琉璃塔,哦哟哟, 那真是天宫里才有的珍奇,各国的使臣都看直了眼!” 来到这个副本已经一月有余,乐土城的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谢云逐也和多个组织建立了友好的贸易往来,其中最熟悉的还得是白玉京的胡老板。 现在,这只胖狐狸就摇着扇子, 和他拼命吹嘘白玉京在万国大典上创造的奇迹。 然而谢云逐早就在他之前就得到消息了——“万国大典”是《我的世界》中每个月都会举行的常驻活动, 当期会开限定外观卡池,各个神国会建造小型奇观互相比拼。想要赢,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把卡池氪穿, 赢家会获得声望、信仰、人口、五星限定道具等奖励。 过去几期,基本都是七大神国轮流摘冠, 不过最近白玉京风头大盛, 这已经是连续两届夺冠了, 想来那个司辰, 应该也是一个赏金多到花不完的主。 见他对此不为所动,胡老板呐呐地摇了摇扇子,“唉, 不过最近天上也不太平, 据说有神夜观天象,看到了一颗不详的死兆星,您听说了么?” “死兆星?”谢云逐敷衍地问了一声。 “就是一颗带来毁灭的凶星, 死兆星一出现,末日就不远了,听起来邪乎吧?”胡老板神神秘秘地说,“听说那死兆星也化作了神仙模样,混入了众神之中,要掀起大动乱……七神都在发了疯地找那颗死兆星,谁要是率先找到了,谁就是当之无愧的老大了,这七神制衡的格局啊就要变天了!” “哦……”谢云逐看起来兴致缺缺。 “神使大人相信死兆星的说法么?”胡老板惴惴不安地问,“真的会带来末日么?就因为一颗星星,咱们就要完蛋啦?” "我又不是死兆星,"谢云逐耸耸肩,“我怎么知道。” 两人聊着聊着,车上的粮食也卸完了,谢云逐发现这次胡老板的车上还多了些东西:那是一个大笼子,笼子里关着一群黑乎乎的野兽,在灿烂的日头下,看起来也像一片片剪影。它们浑身上下都是完全黑暗的马赛克方块,只能隐隐看出是狐狸或者猎犬一般大小的生物,嘴巴发出的动物叫,也十分模糊。 “这是玄兽,”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胡老板解释道,“在白玉京,那些买不起仙丹吃的人最后就会变成这样。” 哦,谢云逐心中明了,所谓的“玄兽”,就是白玉京版本的“黔首”。 “这是要把他们送哪儿去?” “大图书馆——您知道的吧,那可是七大神国里教育水平最高、科技最发达的地方,那里藏着全天下所有的书籍,人人都是学者和研究员……”胡老板滔滔不绝地说道,“这回是辛博士问我们订购了一批玄兽,好像是要做什么解剖实验……” 原来是要被送到解剖台上去……谢云逐看着这些扒拉着笼子叫唤不停的野兽,那模糊不清的黑暗就像是一个个黑洞吞噬了他的目光。 无法看清他们的神情,也就无从得知他们的情感——在变成了这种形态后,他们还留有人类的记忆和思想吗?他们知道等待在前方的命运吗?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玄兽不算是同胞吗?” “哈,同胞?”胡老板嫌弃地扇了扇扇子,“人畜有别啊,神使大人。您会把猴子当成同胞嘛?” 谢云逐默然,单纯是不想和说不通的人多费口舌,他从领域里取出神赐药水,走到了笼子边上,递了进去。 那些狂躁不安的玄兽们居然都安静下来,小心翼翼地伸出爪子,接过了神赐药水。那动物的爪子也在模仿人,笨拙地拧开盖子,咕嘟咕嘟争先恐后地喝下了药水。一瓶不够,谢云逐就默默地递上了第二瓶,胡老板和他的手下,一个个看得眼睛都直了。 “哎哟,那可是神赐药水,一瓶抵十颗仙丹呢!”胡老板眼馋得口水直流。 “给我也留点啊,瞧瞧我这手,都快变成蹄子了!” 喝下了神赐药水,那些玄兽的身形很快发生了变化,他们的面目渐渐清晰,身上脸上的毛发都逐渐褪去,虽然还保留着一些动物的特征,但已经可以看出人形。 有女人有男人,有老人有孩子。 他们赤身裸体地挤在笼子里,发出嚎啕的哭声,“变回来了,终于变回来了!” “多谢老爷救命!多谢老爷救命啊!” “妈妈,我们不用被活活剖开了吗?”一个长得像兔子的孩子抱着妈妈的腰,“我不想去大图书馆!” “不去了不去了,我们变回人了!”兔脸妈妈抱紧了孩子,“咱不用死了!” 连孩子也什么都明白。只是他们说不出话做不出表情,连哭嚎也无人知晓。 谢云逐之所以清楚这一切,是因为这几天来,他一直在救助荒野上的黔首们,一方面是为了增加乐土城的人口,另一方面也是出于某种不忍——那些黑黢黢的人喝下了神赐药水后,和普通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胡老板一帮人面面相觑,都噤了声不说话。谢云逐走到他面前,讥讽地盯着他,“胡老板,买下这些‘玄兽’要多少钱?” 胡老板讪讪地把脸藏在扇子后,“不要钱,这是人,人不能买卖,不要钱……” “哦,那就好。”谢云逐抬起手指,“啪嗒”一声,笼子上的锁应声而落,那些衣不蔽体的白玉京人,都争先恐后地跑了下来。 “那从今以后,他们就都是乐土城的居民了。” “是,是,那是自然……”胡老板忙不迭地点头。 他先前只是听说了这位神使在干什么,没想到如今一见,嘿,居然都是真的!司辰大人在上,天下怎会有这样的人?这世上的玄兽究竟有多少,救得了几只又如何,神使大人真是糊涂啊…… 他捻动着胡须,盯着那他年轻冷峻的脸,心中忽然涌上了一种冲动,让他开了口:“神使大人,有一件事,老胡本不该说的。但看您顾念苍生,老胡又觉得不得不讲……” “怎么?”谢云逐看他挤眉弄眼卖关子的样子,就觉得好笑。 “就在今早,万虫国问我们订购大量军粮,说三日之内就要速速运过去……万虫国这是要打仗呐!”胡老板压低了声音,“老胡得到了可靠的消息,听说这一次,打的就是您的乐土国!” 哦?终于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谢云逐完全不惊讶,只是有种靴子终于落下的感觉。他不动声色地问道:“万虫国要来,我们迎战便是——胡老板觉得我们赢下的概率有多少?” 胡老板伸出爪子,拇指和食指圈起来,比了个“0”。 “赢不了!您听我一句,还是跑路为上!”胡老板摇头晃脑道,“这万虫国全民皆兵,都是只会杀人的疯子、呸、疯虫!他们的蝗虫军团遮天蔽日,蚯蚓军团能从地底入侵把城市掀个底朝天!更别提那巨型战争蠕虫,凶残的螳螂死士、在水源里产卵的线虫……” 光是听,谢云逐就感到恶寒,那天在沼泽里的事情又历历在目起来,“万虫国真的强大到这种地步,连白玉京都忌惮么?” 胡老板点头:“白玉京强在丰饶的土地和物产,但论起军事来,真的不如万虫国。听老胡一句劝,抵抗毫无意义,就这次购买的粮食看,那边出动的军队恐怕有30万,说不不好听的,这30万就是从您的城市上踏过去,都足以把城市踏平了。” 胡老板说得眉飞色舞,添油加醋地说了许多可怕之处,然而神使大人始终非常平静,不知是天生便有如此淡定的气度,还是已经被吓傻了。 “我明白了,谢谢胡老板的忠告。”谢云逐送客,“听起来万虫国的确难以战胜,但要我抛弃自己的城池和百姓,我恐怕做不到。” “唉,不听劝啊……”胡老板有些惋惜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走了。走出两步,他又回头吆喝了一句,“军粮都是别的粮行卖的,老胡我没接这生意——老胡我为商有道,从不坑老顾客!” “知道了,知道了。”谢云逐摆摆手,让他快滚蛋。 目送着胡老板的车队晃晃悠悠走了,他才抬起手伸了个懒腰,听到浑身的筋骨都在咔咔响,好像一辆在努力点火的破老爷车。 修养太久人都疲了,大战在即,是该燥起来了。 谢云逐以前只是知道万虫国强,却从未想过它强到如此地步。它在综合国力上也许比不上七大神国,然而它就像蒙古骑兵一样,是一个为侵略而打造的战争机器。在游戏中,这种特质更是会被千百倍地放大。 尽管这一个月来做了种种努力,然而百废待兴的乐土城依旧不过是沙子堆成的堡垒,在第一波虫潮来临时,便会溃散殆尽。 在日日夜夜的谋划和思量中,谢云逐的确想到了一种胜利的方式,然而即使到了这个关头,他依旧有些犹豫不决—— 因为这种方式要他做不成地上的君王,而是要做那天上的神。 / 虿神的大军要来了! 尽管谢云逐从未走漏过这个消息,然而随着战争的临近,不详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在每一张惴惴不安的口中跳跃。 “听说是30万的正规军……嗬,咱们有多少人?” “一千?”这是一个月来乐土城大开国门,收容了许许多多黔首后的人口数字。 “不算老的残的小的,能打仗的有多少人?” “呃……兴许有百八十个?” “那咋整?” “跑吧!” “别急啊你们,没听神使大人说,要和对面谈判吗?”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85节 “哈哈,你什么时候听说过万虫国和人谈判了?他们捏死我们,跟捏死虫子似的!” “可神使大人是那么说的……” 说起神使大人,窃窃私语的人们都安静了一瞬,脑海里都不由想到了这一个月来他们亲眼目睹的种种奇迹—— 在那城破家亡的黑暗岁月,他们饥肠辘辘地等待死亡之时,他们望见了遮天蔽日的车队,沿着草坡的弧线升起,好像错落的浪潮——那是神使大人叫来运粮的车队,四面八方,绵延不绝。 车上装着上好的米和面,还有活的牲畜、会下蛋的母鸡、产奶的母牛、秧苗和种子……从此地上便不再有饥饿。 他们也曾见过神使大人的伟力,他所过之处,倒塌的桥连接了水路,坍圮的城墙重新竖起,泥土、石头、树木、风与水与尘埃,都是他手指下律动的旋律,听从他的命令交织成美妙的乐章。 说不上来神使大人为什么会那么富有和强大,有传闻说他曾是巴别塔的大富商,因为信仰了爱神被驱逐出境;也有人说他辗转于诸国之间倒腾武器生意,是闻名世界的通缉犯。但无论如何,他的能力和手段都叫人心悦诚服。 再说爱神大人,又和他们心中的神明完全不同,他的外表是那样地崇高圣洁,理应高居神殿之上俯视众生。可是他就这样行走于泥地和尘土中,好像月亮落下了人间。 城里将近五百个黔首,他们自己都不能保证可以认出水中的倒影,但是爱神只要见过一个人几面,就可以记住他的外貌和名字,即使他混迹于黔首群中,也绝对不会认错。 他们把这归结于神的能力,但是爱神大人说了,这其实并不难,因为黑色马赛克之间也会有细微的差别,能表现出不同人的高矮胖瘦,更不要提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气味和音色…… 他总是试图建立一种名为“爱”的联结,他们也说不上为什么,只要爱神带着温柔的笑意望过来,轻轻喊出他们的名字,那些最桀骜不驯的黔首们也会心甘情愿地为他牺牲一切。 爱神大人训练他们,引领他们,赐予他们兵器和盔甲,这些神奇的武器可以召唤雷霆与火焰,让他们变得强大无匹。他们忠心地将爱神护卫在中央,威武的面甲下面是一张张模糊不清的脸,当他们说话时发出的是难以辨认的嘶吼,看起来就像一只只从地狱爬出来的鬼兵,护卫着他们纯白的君王。 巴桑是最开始在旷野上就追随爱神的信徒,他现在已经成为了名正言顺的城主。他接触两位更多,也曾见证过两人的另一面。 就在今早,他们的斥候发现了紧急军情,巴桑在很早的时候去神殿请求觐见,便看到了那一幕——神使大人正倚在爱神的肩上小憩,膝边堆满了需要处理的军情和文件。他的姿态放松极了,半个身体都懒洋洋地挂在爱神身上,脑袋就搁在对方的肩头,略有些凌乱的黑发与白发交织,看起来倒有种奇异的和谐。 爱神正在擦拭武器,他居然可以做到左肩一动不动,一丝一毫不打扰对方休息。见自己来了,他便悄悄举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嘘——” 巴桑立刻紧紧地闭上了嘴,心中涌起一种奇怪的感受。眼前的两人不像是神主和他的侍从,或者按某些传闻那样,野心勃勃的神使控制了他温柔的神——他俩身上,可谓是一点儿上下级的气氛都没有。相反,那种亲密无间关系,让巴桑想起了自己相爱的父母在床上依偎的画面……哦,再想象下去,那简直是太冒犯了。 神使大人看起来有些疲惫,但是睡得依然不深,依然被这些微的动静吵醒了。他那黑浓的眼睫颤了颤,缓缓掀开,露出一双有些困顿的眼睛,是深远宁静的夜幕之蓝。 巴桑惊恐不安地说了种种可怕的情报,虫子大军每一日都在逼近,蚕食着荒野,剑指他们的家园。然而神使大人始终平静地听着,然后告诉他:“别怕,巴桑,恐惧是我们最大的敌人。” “大人,”他忍不住问道,“我们会赢吗?” 神使大人道:“会赢的。” “可是……”巴桑的声音依旧有些发颤,他都不忍心问到底要怎么赢。 “会赢的。”谢云逐再次告诉他,话音里带着不容质疑的笃定。 “因为它们是虫子,我们是人。” 第100章 兵临城下 虿神的大军未至, 血腥杀伐之气便已吹到了乐土城,人心惶惶,不可终日。谢云逐和弥晏花费了两天两夜的功夫动员备战, 安排好了种种应敌策略和防御工事。 通过一个多月的建设,他的奇观目前已经到达3级, 辐射范围来到了5公里,每天可以生产10瓶神赐药水。 同时,奇观也解锁了两个新的能力,一个名为“认知塑造”,简单来说,他通过广播说出的每一句话, 都可以微妙地影响到马赛克人的心智, 植入某种思想或信念——说得更直白一点,就是“洗脑”。 第二个能力叫作“命名权”,现在他可以决定马赛克人的命名风格了, 比如泽神会让他的百姓都取鱼的名字,匠神则偏爱工具的名字, 据说统一命名风格可以增强凝聚力, 不过谢云逐暂且还没有使用这个功能的想法。 这两天时间里, 他只是一遍遍地播放动员广播, 将保家卫国的信念,植入每一个乐土城居民的心中。 最后的那个夜晚,谢云逐额外留出了一些时间, 准备了一场出征宴。他邀请了玛莲、巴桑这些熟悉的朋友们, 一起来到神殿,吃了最后一顿饭——饭是弥晏亲手煮的,这一个月他苦练厨艺, 已经颇具成效。 “您真的要去和虿神谈判?”巴桑喝了点酒,舌头也大了,模模糊糊地说,“虿神可不是讲道理的神啊,更何况您去哪里找到祂呢……" “别担心,巴桑,”谢云逐晃着酒杯,“想找到一个神,自然是要去神住的地方。” “您是说天上啊……哈哈,”巴桑仰头看了看天,“也是,我总是忘了,爱神大人,也是一位神呐……” 他这样口无遮拦地说着醉话,然而弥晏依然笑眯眯地望着他,这是他所期望的自己被对待的方式,像个朋友一样,他很高兴巴桑并不怕自己。 “天上是个什么样的地方?”玛莲好奇地问,“神仙也要吃东西,住楼房吗?” “他们和我们是一样的,”谢云逐道,“有时候还要比我们更糟糕一点。” “唔,那些坏神的国民一定很倒霉……”玛莲笑了笑,“大人这次离开,什么时候回来?” 谢云逐喝了口酒:“玛莲,或许这一次,我们会离开非常久。” 玛莲一怔,她想起了一去不复还的匠神,心都悬了起来,“那您……还会再回来吗?” “只要你们有一天还在饥饿、穷困、战乱的阴影下,我们就一定会回来。这是我的承诺。” “那如果有一天我们不饿肚子也不挨打了呢?” “那你们就不需要我们了。” 玛莲听了,眼圈有些泛红,巴桑拍了拍她的手背,“神使大人说得对,不被需要的神才是最好的神——否则不就变成那个‘伟大伟大神’了么?” 说起那个“伟大伟大神”,谢云逐来了点兴致,事实上他在这个世界抽到的第一个五星武器【伟大的弓】,传说就是这位神明的武器。 传说在远古的光之时代,伟大伟大神是统治这片大地的唯一神,祂像太阳一样照耀着万物生灵。 当然了,祂的本名并没有这么潦草,而是汇集了一长串尊名比如什么“无上至尊万王之王全知贤者……”由于称颂祂威名的名号长达一百多字,大伙儿实在是记不住,于是都简称祂为“伟大伟大神”。 当祂活着的时候,天空和大地都被祂占据。地上的人连黔首都做不成,没有声音没有容貌没有文字没有历史,渺小得像尘埃一样。当伟大伟大神死去,马赛克人的历史才正式开始。 想必,这一位就是这个副本曾经的主神了。谢云逐好奇道:“伟大伟大神那么厉害,那祂是怎么死的?” 巴桑一喝醉话就变多了,洋洋洒洒地说道:“这个说来话长了,据说那伟大伟大神虽然已经是至高无上的存在,然而依旧觉得自己不够强大。有一天,一个自称‘弄臣’的小丑来到了这个世界,传说他是一只金发碧眼的狐狸变成的。他不停地吹嘘拍马、阿谀奉承、搬弄是非,让伟大伟大神的野心继续膨胀,不断扩张,那时候的天不再是天,而是祂庞大无垠的身躯,从幽冥界到永恒天,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被祂占据了…… “这还不够,在弄臣的撺掇下,伟大伟大神还想要征服世界的尽头,那永无止境的迷雾海。祂实在太大了,大到这个世界再也装不下祂,忽然有一天,祂突然消失不见,谁也不知道祂去了哪里。 “伟大伟大神消失后的几十年,是‘弄臣’摄政的时代,被称为火之时代。据说他时而疯癫、时而冷酷、时而狡狯、时而痴愚……性情多变,喜怒无常。整个世界在弄臣的操控下,就如同火焰一样疯癫狂乱、变幻无常。 “再后来,诸神统治的灰之时代来临了,弄臣也不知所踪。”巴桑叹了口气,“诸神来了又去,建立起大大小小的神国,地上的人总算才得了安宁。” 谢云逐还是第一次这样完整地听到这个世界的历史,不由产生了许多猜测。神话故事的背后,似乎隐藏着这个世界权力更迭的脉络,曾经的副本主神因为某种原因消失了,然后被新神取代。诸神时代的来临对应着《我的世界》开服,那么这个游戏的设计者是谁?是那个愚弄了副本主神的“弄臣”么? “这世上有这么多的神啊仙啊,我从小就听着祂们的故事长大。”巴桑喝了一口酒,醉醺醺的脸上有些惆怅,“可是看看这城邦,是谁建造的?看看这田地,是谁开垦的?没有人记得我们的名字。你们那么伟大,我们却什么都不是……” “哥哥,你喝醉了。”玛莲拍拍他的肩膀,怕他乱说话得罪了眼前的神明,“你是乐土最好的工匠,是公平公正的城主,大家都会记住你的。” “记住?放屁!过了百年,就什么都不剩了!就像这张脸,你看得清吗?”巴桑拂开她的手,“算了,你是个女孩家家,你懂什么……” “我懂得比你多多了。”玛莲叉着腰,直接和他呛声,“你要是再多说两句,今晚我就把你丢在厕所里,任你吐个昏天黑地,我才不管你!” 巴桑每次喝酒必醉,醉后必吐,每次都是妹妹照顾。他摸了摸鼻子,怕真的被丢在厕所里过夜。 “哼哼,等你哪天嫁人了,看你敢不敢对自己的老公这样……”他只敢小声抱怨。 “我有什么不敢的?我什么都敢。”玛莲笑着地看了他一眼,那是一个不屑争论的轻蔑的笑,然后一口饮尽了杯中的酒,“再说我也不一定要嫁人呢。” 周围人都为这句话笑起来,大多是调侃的笑,却也有女孩暗自亮起了目光,敬佩她的勇敢。 然后是砰砰的干杯声,人们放开肚皮喝酒,喝得脸颊酡红东倒西歪。这是最后的夜晚了,虿神的铁骑踏过后,这样的相聚或许永远不会再有。 玛莲抱着酒碗,夜风吹动她的长发,篝火旁,是她血脉相连的族人们,都喝得脸颊泛红,簇拥着爱神与神使大人,醉醺醺地聊着天。他们聊历史、聊生活、聊家长里短,但唯独没有提起战争。最后爱神大人与神使大人同他们告别,他们喝了许多酒,撒了许多泪水,都落在乐土城静默的土地上。 她好像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一夜,哪怕虿神的大军明日就要来,也不会惊扰今夜的一场好梦。 / 黎明到来的前夕,神殿的屋顶上,传来了窃窃私语声: “中学的时候,我有一段时间特别沉迷游戏。我打游戏很厉害的,只要是我想赢的局,没有人能赢过我。只有一次我输了,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因为那天打游戏打到太晚被我妈妈发现了,所以她直接把家里的网线给拔了。 “那之后我就学到了一个道理,游戏里再厉害,不如拔网线来得有效。 “和虿神谈判?呵呵,打从一开始我就没有考虑过线下单杀以外的方式…… “话说回来,你要这样抱着我到什么时候?攒够力量了吗?” 谢云逐低下头,无奈地问道。 从他的视角看下去,只能瞧见弥晏的头顶,蓬松柔软的白发是自己早上亲手扎起来的,用亮银色的绸带系着漂亮的蝴蝶结,和他今天的华美长袍很是相宜。 而在他的背后,却是一双巨大的白色羽翼,每一片羽毛都闪耀着圣洁的辉光,随着弥晏的呼吸缓缓舒展。这还是谢云逐第一天进入游戏时抽到的五星道具,可以自适应地佩戴在任何物体上面。羽翼本身只具备观赏作用,然而弥晏却可以用触手包裹住骨架,让羽翼真正动起来。 想要去到天界,谢云逐能想到的唯一办法是模仿鸟类,展开翅膀飞上去。 他就这么环抱着自己的腰,把脸埋在他的小腹间,呼吸间喷吐的热流让他浑身泛痒。说话声音也是黏黏糊糊的:”还不够,还差很多……要再做三次刚才的事才行……” 所谓“刚才的事”,就是亲密无间地互相抚慰,这本该是一件舒服的事情,前提是别做太多。谢云逐之前只是知道自己敏感,但从未想过耐受力会这么差,弥晏释放两次的功夫他差不多去了四次,硬生生叫他体验了一把精尽人亡。 谢云逐用胳膊推开他的脑袋:“不行。” “那再亲一会儿,好吗?”弥晏可怜兮兮地仰起头,抱着他的腰不肯松手。 “嘶……”谢云逐摸了摸火辣辣的嘴唇,被他连亲带咬已经破皮了。还未等他拒绝,弥晏就得寸进尺地往上爬,属于一个成年人的体格把他死死压在地上,然后像小狗似的伸出舌尖舔了舔他的唇缝。见没被拒绝,他就开始肆意妄为地得寸进尺…… 如此折腾到了快天亮,弥晏终于心满意足地说了声“差不多了”。 巨大的羽翼完全舒展开来,几乎足以遮蔽神殿,弥晏揽住了他的腰,同时用领域将他紧紧包裹,“抱紧我。” 下一刻,谢云逐感到了脚底的狂风拔地而起,失重感叫人头晕目眩,一次呼吸间大地已经远离了自己,每一刻他们都更加接近头顶的星辰。 暮春的夜晚,那微凉的风吹彻与天地间,萦绕满他的胸怀,伴随着羽翼每一次有力的挥动,谢云逐的心猛烈跳动。最开始是紧张,后来渐渐变作了兴奋——他正在天空翱翔,高山、长河与原野尽收眼底。 乐土城渐渐变成了亮着星点灯火的方块格子——这得归功于一周前的照明工程,让每家每户晚上都能点得起灯。 再往西,则能看到虫巢的全貌,那黑压压的30万大军,从天空看下去,也不过是一块火柴盒,好像伸手就可以捏碎。 “快到了。”弥晏的心也跳得很快,冥冥中他感受到了某种阻力,在头顶压迫着自己。那不是真正的天空,更像是一块实心的屏幕,月亮和星辰都不过是虚假的投影,在它的背后隐藏着另一个世界。 他抱紧了怀里的人,将领域张开到了最大,同时猛烈扇动羽翼,变成了一簇旋风一般,朝着那虚假的天空冲去! 那一瞬间,两人同时感到了某种变化的发生:时间变得极度缓慢,思维变得极度迟滞,眼前满是被拉长的速度线,现实在扭曲的时空里折叠变形。 这一切只持续了几秒,只听“哗啦”一声,弥晏收起羽翼,将他轻轻地放下,“哒”的一声,谢云逐发现自己踩上在坚实的陆地上。 “到了。”弥晏惊奇的声音传来,“原来这里就是天界啊……” 弥晏仍然小心翼翼地用大翅膀包裹着他,谢云逐不得不掰开那细密交织的羽毛,探头向外望去。他倒要看看这所谓的天界,究竟是何模样。 他心里已经做好了大吃一惊的准备,然而眼前看到的画面,依然让他倍感惊讶——倒不是说奇怪,而是有些太正常了。 他正站在一片别墅区外的草坪上,借着明亮的路灯向前看,可以看到一排排别致的小洋楼,都修筑得非常漂亮。向后看,则能看到马路尽头一片繁华的商业区,那儿霓虹闪烁歌舞升平。 除了建筑的分布有些奇怪外,这里和现实世界简直没有任何区别。 “这就是天界?”弥晏左右张望着摘下了翅膀,顺手塞进了自己的领域里,“那些厉害的神明都住在这里?” “其实也不意外,”谢云逐道,“对于马赛克人来说,他们是所谓的‘神’,但在我们的角度看,他们只不过是进入到这个副本的普通清理者罢了。”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86节 他试了一下,在天界无法使用“采集”和“建造”的神力,不由有些遗憾。 “我们的速度要快,这里的时间流速和地上不一样,必须尽快找到虿神。”谢云逐左右环顾,看到这个小区的地形起伏,不由觉得无比熟悉。在不远处的一个小池塘后,伫立着一个圆形堡垒样建筑,那分明就是缩小版的虫巢! 由此可见,天界的建筑分布与人间是基本对应的。在地上要行军数日才能抵达的地方,在天界几步就可以走到,虿神的老巢就在前方。 谢云逐的嘴角浮现一丝微笑:找到你了。 ----------------------- 作者有话说:标题意思是谢云逐兵临虿神城下了[狗头] 第101章 短兵相接 与此同时, 虿神的宅邸内。 巨大的圆形建筑内部完全是中空的,丝丝缕缕的蛛丝盘绕其中,组成了一个巨大的盘丝洞。蛛丝织成的浑圆甬道, 通向一个个幽暗的小型巢穴。四处都是窸窸窣窣的声响,那是大大小小的虫子在其中爬行。 宅邸中央, 则吊着一只巨大的蚕茧,一个肥胖无比的中年男人此刻正躺在巨茧中,双眼发光地操作着屏幕。 在他的脚底下,则是大片的全息投影沙盘,纤毫毕现地展现出他的神国。那是他生生不息的王国,虫子们秩序森严、井然有序地工作着。前不久, 他刚刚从百炼城俘获了无数俘虏, 那些来自百炼城的锤子剪刀们,被整齐地码进了六角蜂巢里,虫母拖动着肥大的尾巴, 一个个临幸他们,将虫卵下在了他们的身体里。待虫子孵化长大, 他们也会成为合格的万虫国居民。 听说最近不知从哪里来了个野鸡爱神, 占据了百炼城, 大搞基建和贸易, 还在救助荒野上的黔首。虿神用了一次抠鼻孔的时间考虑,便决定骑在对方的脸上产卵,就像他曾经把匠神踩在脚下那样。 尽管马上就要开战了, 但他毫不紧张, 百炼城入主了新神又如何?不过是一群残兵败将罢了,他的系统面板显示对方加起来的战力值只有“668”。 而万虫国的战力值,是118490。 呵呵, 飞龙骑脸怎么输? 虿神伸出肥胖的手指,一把按下“进军”按钮,屏幕黑了一瞬,倒映出他得意洋洋的脸。 全面战争,启动! 虫巢嗡鸣震动,是他的蝗虫大军倾巢而出,这是他最为精锐的轻骑兵部队,后面紧跟着甲壳类重步兵。然后是马蜂军团作为机枪手;螳螂作为刺客;还有蠕虫、蚯蚓、水蛭等一系列特殊兵种…… 光是那战争蠕虫,单只的宽度便超过5米,头部的位置是一簇肉嘟嘟的人头。它们单是翘起上半身,就能翻过百炼城的城墙,腹部下面是密密麻麻的虫脚——有的是人的胳膊,有的是人腿,杂乱地交错在一起,有韵律地蠕动着。 当战争蠕虫在旷野上完全舒展躯体,将会绵延数公里,千手万脚在地面上交替前行,所过之处留下深深的沟壑,在大地的皮肤上剖开丑陋的伤痕。 虿神开了一包薯片,将地图开到了最大。升到顶级的地图忠实地反应了军队的行进路线,攻击、防御、血条、士气、buff等各项数值都精确地浮现在队伍上面,《我的世界》的确是一款非常优秀的3d全息战争游戏。 行军不过两三个小时,他的大军就已经逼近那巴掌大的百炼城——哦,或许它已经不叫这个名字了,但管他呢。 虿神嘎吱嘎吱地嚼着薯片,凝视着全息地图上的百炼城,很快他指定的画面就放大放大再放大,直到能清晰地看见人像,他很喜欢欣赏那些人绝望哀嚎的样子。 然而他看到的画面,却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少得可怜的士兵们严阵以待,披着坚实的盔甲,拿着强大的武器,坚守在城墙上。他们丝毫不见惊慌,似乎在专注地等待着什么。 等待什么?奇迹吗?虿神嘴角刚刚咧开微笑,忽然听到“叮咚”一声。 他家的门铃被按响了。 “谁啊?!”他扯着嗓子问了一句。 作为一个宅男,他经常点外卖收快递。《我的世界》非常贴心,在天界为玩家准备了美味的食物和充足的日用品,花费信仰值就可以购买。 “您好,您的快递到了。”门外,传来了一把好听的嗓音。 “娇蛾,去拿快递。”虿神缩回了脖子,三层下巴又陷入了肥肉里。尽管他不记得最近自己买了什么快递,但这不重要,也可能是那些被殖民的神主送来的礼物——这是常有的事。 “嗯。”从某个蛛丝洞里,走出一个雪白的女人。她浑身都被雪白的绒毛包裹着,脖子上更是围着一圈大毛绒领子,背后拖着一个肿胀的尾巴和一双飞蛾翅膀。虽然满是虫子的特征,但倒有种奇异的美感,只是她已经年老色衰,从白粉都遮不住的皱纹看,她已经有四十多岁了。 作为虿神最贴心的妃嫔,她迈着轻盈的脚步走向门边,打算像往常一样接待来客。门推开一条缝,阳光倾泻而入,然而她所见的并非太阳,而是一双耀眼的金瞳。 “你好,你的白发很漂亮。”金瞳的主人礼貌地打了个招呼,明明他有一头更加美丽的白发。他向自己伸出了手,一颗粉红泡泡就这样把她的脑袋包裹起来。 娇蛾来不及发出一点声音,就直直晕了过去,又被那个不速之客接住,轻轻放在了门边。 “晕,里面怎么跟盘丝洞一样……”她昏过去前,还听见了白发男人身后传来的抱怨声——危险人物不止一个!可她已经来不及发出预警,在粉红泡泡里陷入了黑甜的梦乡。 虿神对此一无所知,战争正打到了他最喜欢的一个环节,他切换成了手动模式,亲自操纵战争蠕虫。他脸上浮现狰狞的笑容,握住操作台上的摇杆猛地向前一推,巨型蠕虫跟着疯狂摆尾,将百炼城的钢铁城墙砸出了一个洞! 他听到身后传来“嘶——”的一声,是一个属于男人的声音……男人?! 他的宫殿建立至今,可从来没有被任何男人踏足过! 虿神脸上的笑容一僵,下意识回过头:“谁?!” “送快递的。”依旧是那个男声回答了他,紧接着一个打开的快递箱被塞到他手里,虿神下意识地抱紧了,在感受到那沉甸甸分量的同时,他听到了“嘀嘀”的不祥声音。 快递箱子里装着一枚炸弹,从它被启动的那一刻起,玻璃管中的小球就开始游走,稍微失去平衡就会撞到两侧的引爆点。而唯一能终止炸弹的方式,是用炸弹上的小键盘,输入六位数的密码。 这是一个五星品质的道具……该死!谁会对神主使用道具?!他们难道不怕执行者吗?! 虿神浑身的肥肉都在颤抖,却一动不敢动,冷汗涔涔地打量着眼前的两个人。稍矮一些的黑发男人,正是刚才说话和递给自己快递箱子的那一个。他的面容清俊,面带微笑,幽暗的眼瞳里却毫不掩饰地展露着凛然杀意。 他身后站着一个白发男人,容貌叫人即使在这种关头都要忍不住晃一下神,那双眼睛仿佛无机质的熔金,连注视都仿佛叫人感到滚烫。他一刻也不松懈地展现出保护的姿态,站在那里好像一座不可逾越的雪山。 像这样的家伙,就是虿神在现实世界里最恨的那种alpha男,他们光凭优异的外貌就能吃尽所有资源,得到那群花痴女人的青睐。他都已经逃进了游戏里,为什么还要骑脸输出?! 虿神开始慌了。他并不是一个喜欢刺激和挑战的玩家,他喜欢的是绝对碾压,因此只有在把握充分的情况下才会掀起战争。万虫国是一个几乎没有农工业基础的国家,他生存的唯一方式是以战养战,但凡输一次,死点人倒没什么,倒霉的是他会还不上这一周“天上天”的贷款! 看他充分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黑发男人才缓缓开了口:“虿神,很不幸地通知你,你已经被乐土城俘虏了。” “哦,以防你不知道乐土城是哪里,我可以和你解释一下——乐土城就是正在和你打仗的,我的神国。” / 巴桑总是做噩梦,梦到蝗虫大军来的那一天:遮天蔽日的黑云遮蔽天空,落在头顶的电网上。电流噼啦啪啦闪烁,那些蝗虫也只是像被烫到脚一样蹦蹦跳跳,然后它们开始啃食,铁桶一样的百炼城四处都是咀嚼声,那些蝗虫都长着人脸,发出类似于人声和虫声混合的尖叫。 而这一天,梦中的画面重演了,但这不再是噩梦,而是洗刷所有耻辱的尊严之战。 他身披坚固的铠甲,戴着银亮的头盔,仿佛一名骑士,手执旗帜站在城墙的制高点。他的另一只手中握着被爱神祝福过的烈焰战斧,喷发的火焰将把敌人焚成灰烬。 乐土城的大军在城门口集结,这是一支由黔首和乐土城百姓混编成的杂牌军队,缺乏训练、没有军纪、没有经验,然而同样的,也没有任何可以失去的东西,因而他们无所畏惧。 奇观的广播在一遍遍播放爱神的话语,他的力量铺展开来,如一阵无形的风轻轻拂过每个人的面颊。有的人心里有着充沛的爱意,有的人则只有浅浅的一勺。但是没关系,爱神是高明的乐师,灵巧地拨动每一根心弦,叫这所有的爱在此刻共鸣。 一时之间,每个乐土城的战士,都感到一种汹涌澎湃的情感在心中激荡——对家园的爱,对亲人与战友的爱,对这片土地与神明的爱,让他们的双眼赤红,中胸腔里发出一声声激情的咆哮。 曾经怯懦的士兵变得勇敢,心怀鬼胎的投机者冲向敌军,力竭倒下的战士重又爬起,怒吼着向敌人劈砍。他们的对手不过是虫子,而他们是人! 巴桑低头望去,满目疮痍的大街小巷上,爬满了虫子和鏖战的黑色士兵。在这个高度,他们所有人的脸都变得模糊不清,仿佛蔓延的黑色野火;所有的声音都汇合在一起,每一颗水滴的愤怒汇合成了汹涌的怒涛。 他感受到了爱的洪流。 已经不用广播激发,乐土城的军队已然爆发出了200%的战斗力。 “砰砰”几声,几只蝗虫抓着的螳螂人,落到了金属电网上,开始飞快地切割。与之同时,一只低飞的蜻蜓人慢悠悠地落在了屋顶上,她优雅地收敛透明的翅膀,轻声细语道:“飓风就要来了。” 话音未落,一阵无由来的风自地底升起,掀翻了屋顶,推倒了房屋。风声激荡,大地震颤,有人颤抖着小声道:“虿神发威了……” 不,这不过是道具的效果罢了,威力大概在四星左右,每次使用都会有冷却时间。只要知道其本质,就不会有任何恐惧滋生的余地。巴桑对那个战栗的战士说:“你也可以做到,用你手里的武器!” 他手里是一把四星的流星锤,顾名思义,可以甩出巨大的流星砸向敌人。 战士愣了一下,握紧了手中的流星锤,朝巴桑点了点头。 他们无畏地朝着城门口冲去,即使巨大的蠕虫已经探入了它的脑袋。他们要做的,是拼尽全力地抵抗,在鲜血与烈火中无畏地冲锋,直到那被许诺的胜利到来。 那一刻,巴桑觉得自己无所畏惧,他的妹妹、他的族人、他的祖国就在身后;而他在向前冲锋。他也许会死,但死也是无上的荣光!他发出了人生迄今为止最声嘶力竭的咆哮,挥舞烈焰冲向了十米高的战争蠕虫! 然而就在那一刻,虿神的大军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狂乱舞动的蠕虫忽然静止,仿佛僵死一般立着上半身朝向天空;四处兴风作浪的蜻蜓法师、疯狂啃咬的蝗虫大军、挥舞死亡的螳螂杀手……都在那一刻奇迹般地静止了。 乐土城的军队也是一愣,然后反应过来,“是爱神!爱神发威了!” 他们挥舞手上的四五星武器,砍瓜切菜一般疯狂砍杀起来,多年的积怨汇聚于此,趁他病要他命! “杀杀杀——!” “杀光他们——爱神万岁!” “乐土万岁!” 第102章 可诅咒的爱 “滴、滴、滴、滴——” 触发型炸弹在阴暗的房子里规律而空洞地响着, 除此之外是一片窒息般的安静,连虫子的簌簌爬动声都消匿无踪。 时间每过去一秒,在人间就会成倍地放大, 虿神知道自己引以为傲的大军正在这沉默中分崩离析。 因此眼前的黑发男人丝毫不见急迫,只是好整以暇地欣赏着自己扭曲的脸色。他给了自己两个选择, 一个是立刻放弃自己的神国和子民,永远退出游戏;另一个是死。 虿神脸上的每一道褶子里都泛着油腻的汗水,他抱着炸弹一动也不敢动,终于色厉内荏地干笑了一声:“哈哈……你不会不知道吧?天界禁止私斗,你敢这样对我,以为自己能逃脱惩罚吗?执行者很快就要来了, 你就是伤我一根寒毛, 也要用一根胳膊奉还。你敢破坏天界的规则,就是和所有清理者为敌,和创造之神为敌!” 谢云逐挑了挑眉, 丝毫没有被威胁到,相反, 他还获得了一些有趣的信息:首先, 如他所料的那样, 天界有禁止私斗的规则和相应的执法者, 这点对于交了赏金进来游玩的清理者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保障——毕竟没有谁想因为游戏里的矛盾,就被线下单杀。 第二, 虿神所提到的“创造之神”, 恐怕就是这个游戏的主神了,是祂创造了《我的世界》这款游戏中的游戏,并维持着游戏的运转。 “原来如此, ”他好笑地看着虿神,“那你觉得是我杀你比较快,还是执行者来得比较快?” “你——”虿神的面色青一阵白一阵,勉强挤出讨好的笑容,“何必呢?这只是一款游戏而已!我现在就退兵,你有多少损失我都赔给你……哦,对了,还有以前百炼城的那些人,我都还给你,再加上一千人口……咱们都是清理者,别为了一点游戏数据伤了和气,是不是……” “他们不是游戏数据,”那个始终沉默的白发男人忽然开了口,“他们是活生生的人。” “你说什么……”虿神有些怕他,声音都低了一度,偷偷瞟了眼自己的屏幕。由于他不敢抵抗,所以虫子大军都僵死在了战场上,正以极快的速度减员。但这也没什么要紧,他将人和虫子融合后,产卵和爆兵的速度都非常快,要不了几天,新的一茬士兵就又会被生产出来了。 眼前的这个家伙,居然说这些玩意儿是活生生的人?哪怕百炼城里的不是虫子,而是一群榔头锤子脑袋,也说不出这样的话吧?别人都笑话他沉迷游戏,他看这个长了张现充脸的家伙,才真的是沉迷到分不清游戏和现实了! “你见过他们吗?活生生的他们,在干裂的土地上耕种,在寒风里抱着取暖,挑着重担推着车子,没日没夜地为你建造奇观……”弥晏心里泛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悲痛和愤怒,在虿神屏幕上消失的一个数字,可能就是他忠诚的朋友巴桑,可能就是勇敢的女孩玛莲…… “呃……你说得对,我是该多关心关心我的臣民,”虿神心里嗤之以鼻,表面上却做出愧疚的样子,“但我也不是不管他们,相反,每年我都会选好几个幸运虫上天来享福呢!” 说着,他的嘴唇嘟圆,口中发出尖细的一声哨音,很像放大千百倍的虫鸣。霎时间,四周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是无数虫子在蛛丝洞穴中爬行。 谢云逐一阵恶寒,心想这家伙果然是无药可救了,朝弥晏扬了扬下巴,“多说无益,动手。” 为了有朝一日回归正常的生活,他很在意地维持着自己的人性,轻易不动手杀人——除非对方真的是个畜生。 现在就更方便了,他甚至都不用脏了自己的手,弥晏杀死他心目中的坏人时,是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和愧疚感的。 “嗯。”弥晏垂下苍白的眼睫,遮住了他无怜悯的金瞳,精纯致密的能量汇聚在他的手心,他将手伸向了虿神的咽喉。 “不要!救命!!放过我、我什么都、什么都给你——!”虿神吓得满身的肥肉都在抖,竟然像小孩子似的大哭大闹起来。 忽然,头顶传来“扑簌”一声,一双巨大斑斓的蝴蝶翅膀从天而降,正挡在虿神的面前,那竟然是一个长着巨大蝴蝶翅膀的女人! 她一边将翅膀展开到最大,一边尖声大叫:“夫君快跑!”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87节 “你拿着!”虿神压根就不用她提醒,把手上的炸弹往蝴蝶女人手里一塞,庞大的身躯忽然就溃散成了无数只甲虫,咵地散落一地,沿着几十个不同的蛛丝洞穴飞快逃窜! 那蝴蝶女人也是猝不及防接过炸弹,根本无法维持平衡,小球疾速向着一个触发器滑去,撞出“砰”的一声。她只是意识到大事不妙,却不知道该做什么,就这么抱着炸弹僵立在原地。 弥晏伸出的手未停,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他的手指直接插入了炸弹中,然后轻轻一捏,骤然展开的领域包裹住了炸弹的核心,一场无声无息的爆炸在内部发生,在外只能感受到那些微的震动和灼热的温度。 他收回手,涨成红色的小小领域浮在他的手心上,好像一颗正在燃烧的小小星球,不稳定地闪动着。他随手把这颗小星球丢向了操作台,然后拉着谢云逐后退两步,撑开了领域屏障。 领域一下子溃散开来,释放了全部爆炸的能量,轰轰烈烈的爆炸声中,虿神的操作台被毁于一旦,他暂时失去了对人间的控制权。 谢云逐“啧”了一声,“只是操作台没了,但他的信仰和神力还在,只要他还活着,再建立一个操作台不是难事。可惜被他跑了。” “他是神契者。”弥晏冷静地四处巡视,屋里遍布着弯曲的洞穴,“其中一个能力是可以将身体分散为虫子,在这个地方找到他会很困难。” “一把火把房子烧了吧。”谢云逐想到那成千上万只甲虫,此刻正在屋子里到处爬,就感觉怪恶心的,“得动作快点,不然那个执行者说不定真得来了。” “不、求你不要放火……”一个弱弱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是那个长着蝴蝶翅膀的美丽少女,“不要伤害我的夫君,还有我的姐妹们……” “你管那个肥宅叫什么?”谢云逐匪夷所思地问道。 “夫君呀……”蝴蝶少女楚楚可怜道,“每一年虿神都会从国内挑选祂的妃子,我是今年被选中的王妃……我们被选到这神国来,是无上的荣耀呀,要永远侍奉夫君,为祂献上一切……” 怪不得刚才她如此义无反顾地扑过来,原来是为了救她的意中人。 还不等谢云逐抖完鸡皮疙瘩,从那些蛛丝的缝隙里,就传来嘲笑声:“嘻嘻,真是个傻女人……” “她才来两天,什么都不懂。等她变成我们这样,就知道厉害了……” 她们的话语声中,还夹杂着大量“叮铃叮铃”的响动。 在这样的响声里,从四面八方的洞里,更多的女人探出头来。她们大多是半人半虫的模样,有蜘蛛人、瓢虫人、蜜蜂人……她们看起来都很老了,有的已经满头白发满脸皱纹,眼珠子变成了浑浊的灰色。 除此之外,她们每一个人的身上,都挂着一条沉重的锁链,以至于她们无法完全探出洞来,只能从黑暗的深处探出一张写满幽怨的脸——原来这里成百上千个孔洞,都是这些女人的住所。 蝴蝶少女大概也不曾在虿神的“神殿”里见过这么多“妃子”,也被吓了一跳。她只见过年老色衰但深受宠幸的娇蛾夫人,从未想过这屋里还藏着这样庞大的一个后宫。 也没想过她们会这样衰老。 “你、你们的脸……”她惊恐地喊道。 “我们的脸怎么啦?”一个满脸皱纹的蜜蜂女人笑了起来,“我们虫人的寿命本来就只有三四十年,到天上来就更短了。在这里度过一个月,我们的身体就要老上两岁,你以为我是什么时候来的?我是年初来的!” “可是、可是他说爱我……”蝴蝶少女捂住了脸颊。 “他也说过爱我!只爱我一个!”衰老到只剩一把骨头的瓢虫女人尖叫道,“但看看我现在的样子!” “醒醒吧,他谁都不爱,他只爱他自己。” “放火烧了这里,烧了好啊!”另一个蜘蛛女人愤恨道,“虿神把我们玩弄后,就抛弃不管,丢在这牢房一样的地方,任我们一天一天老死。难道这里就是天界?难道像祂那样的肥猪就是天神?我们都被骗了,全天下的虫民都被骗了!” “反正已经回不去了,不如一把火烧了吧!”女人们发出诅咒,“烧死他!” 一双双属于昆虫的复眼里射出狂怒的火焰,看向了那个黑发男人。她们能够感觉到,那双幽暗的眼瞳中闪烁着与她们一样的愤怒,他的一念能主宰一个神的命运。 “好啊……”谢云逐嘴角浮现一丝冷笑,“但是烧了他你们就满意了吗?要不要来点更刺激的?” 他抛出这句充满诱惑力的话,连那个怯生生的蝴蝶少女都热切地看了过来。就见他在白发男人耳边说了些什么,那个白发男人便也被感染了笑意,转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阿逐是天才吧。” 他抬起手指,在女人们的额上逐一点过,为她们赋予【爱的诅咒】。然后他抽出配刀,一刀一刀斩断了她们身上的锁链。 来到这里的女人们,无一不是对虿神抱有深深的信仰,蒙受着无数人的艳羡嫉妒被选上了天界,在最初几天她们也曾像蝴蝶一样被爱蒙蔽了双眼。直到她们被玩腻被抛弃,在急速到来的衰老中,意识到了这丑陋可憎的真相。 诅咒、源源不断的强烈诅咒充斥着她们的心。她们是伟大的虫民,地上最了不起的生灵,兼具着人类的才华智慧与昆虫的迅捷灵巧。她们甘愿奉献自己的一切,竟然是为了一个妄称为神的畜生,为了这可诅咒的谎言! 她们敏捷地在蛛丝洞穴中行进跳跃,捕捉那些躲藏在边角落里的甲虫,然后裂开口器,一口吞下。胃口好的蜘蛛女郎,一口口将甲虫咬得粉碎;少女心刚刚破碎的蝴蝶夫人,提着菜刀愤恨地追着甲虫砍杀。“簌簌簌”的脚步声应和着她们心中杀戮的鼓点,妃嫔们在腐朽的宫殿里爬行,追杀她们的王。 痛……好痛!虿神在心中发出惨叫,就好像有千万只恶鬼在缠着撕咬他的肉! 那自然是因为每时每刻都有数十只甲虫被杀死,虿神并非躲藏在其中某只甲虫里,每一只甲虫都是组成他身体的一部分。 他的确是神契者没错,可惜和他结契的是没用的虫神,在过去的副本里,他最擅长的是阴暗爬行,靠躲在下水道里苟且偷生。时不时出去恶心一下人或npc,往往也能起到很好的效果。 他就是不想再这样阴暗爬行,才到这个游戏里来的!每天一百赏金的消费,居然让他被人上门追杀,岂有此理!退钱! 失去了精心打造的操作台,虿神只能打开许久未使用的系统操作界面,然后疯狂地按举报按钮。该死的执行者,平时一有点风吹草动就现身,现在为什么迟迟不来?! 一边咒骂着,他一边爬到了房屋的下水管道里,那些疯婆子也追不过来。顺着下水管道,大概有一百多只甲虫能成功逃出去,已经没法再支持他变回人形。 不过没关系,只要有一只甲虫活着,他就死不了,等副本结算的时候他还可以获得一笔赏金,他就可以花钱修复身体,出去又是一条好汉……不过说到赏金,他还欠了“天上天”一笔钱呢,也不知道结算赏金够不够覆盖……听说还有人试图逃债,强行逃出游戏,下场都很惨…… 不过这回可是执行者先不来的,他只是要保命而已,不是不想还钱!虿神咬咬牙,一边在臭水里游动,一边打开了系统界面。 【您的奇观等级为:8级,主线任务已完成,是否退出副本?】 【是!】 近了近了,头顶有白光亮起,虿神顺着窨井盖的窟窿爬到了屋外草坪上,想最后再看一眼自己的家。视野周围开始涌起白雾,这是系统响应了他的呼唤。 他在这个副本里表现得还不错吧?等结算了,一定会有一大笔赏金,正好可以用来修复身体和还债……虿神正美滋滋地盘算着,忽然感到其中一个身体被什么东西踩扁了。 尼玛有没有素质!走路不会看看脚底有没有甲虫啊! 张开其他129双眼睛,虿神恼怒地朝肇事者看去。 他看到了一个圆。 ……圆? 是的,那是一个古怪的圆形,边沿散发着淡淡的银月光辉,就这样漂浮在半空中,仿佛用巴啦啦魔仙棒在空中画出来的一样。 下一刻,那个圆形开始变化与律动,如万花筒般在一秒之内开始上千次闪烁,在包罗万象的圆形中它永恒不断地变幻着形象:齿轮、月亮、银盘、天体、玻璃珠、地动仪…… 虿神失声喊道:“执、执行者?!” 第103章 谢云逐是个好神 谢云逐站在虫巢的中央, 听到了从四面八方传来的窸窸窣窣的爬行声,夹杂着咒骂声和劈砍声,听起来有如asmr, 还怪解压的。 被他所挑选的妃子们用这种方式杀死,虿神也算是死得其所。 只是不知道人间现在的状况如何, 天上已经过去了一小时,人间就已经过去了一整天。30万大军站着不动任人宰杀,想想胳膊都要挥累了。 但是对于曾经的百炼国民来说,这是一场必要的杀戮,手起刀落,他们挥一同杀死过去的耻辱与恐惧。 谢云逐的心浮现了热切的希望, 迫切地想要回去看一看, 和大家一起庆祝胜利。 “虿神是神契者的话,可能没有那么容易死。”弥晏却表现得有些不安,“除了变身成虫外, 他说不定还藏着其他杀手锏……” 他扬手劈开那丝丝缕缕的蛛丝,朝着某个方向走去, 仿佛那里正藏着一个让他极度不安的东西。谢云逐跟上他的脚步, 发现他一路走到了窗户边。 弥晏没有推开那结满蛛丝的窗, 而是干脆利落地伸手推倒了墙, 大片大片的阳光散落进来,让谢云逐在一瞬间眯起了眼睛。 所以他的第一个感知甚至不是视觉,而是听到了扭曲的嘎吱嘎吱声, 好像是机器快要坏掉时内部零件濒临崩溃的声音。 然后他才看清了草坪上的那个怪物, 那个变幻无穷的“圆”。它的内部仿佛一个中空的巨大球体,里面漂浮着上百只甲虫,它们逃脱不得, 在空中扭曲挣扎,隐隐组合成一张狰狞的人脸——正是虿神那张肥胖的脸。 “作为对三万赏金债务的偿还,”一道声音从圆的内部发出,“就把你放进卡池里吧。” 话音未落,圆的内部开始如漩涡般飞旋,上百只甲虫组成的脸发出了最后的无声惨叫,被卷进了圆心吞没不见。谢云逐很难不产生幻视,感觉虿神这是被冲进了抽水马桶里…… 此刻,卡池里顿时多了上百只四星道具【陪伴型宠物甲虫】,道具说明:为了陪伴而生的宠物甲虫,无菌环境培育,干净又卫生,便宜好养活;拥有相当于28岁成年男性的极高智商,是您宅家必备的不二宠物选择。 做完这一切后,“圆”宣布道:“执行完毕。” 它没有眼睛,可是谢云逐立刻感受到了那种注视,与此同时,他听到了系统提示音: 【恭喜您,赢得了反侵略战争的胜利!】 【虿神已离开他的国度,是否接受万虫国作为您的领土?】 谢云逐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是】。 叮叮叮—— 他的耳边顿时传来了无数条提示音,地图解锁了虫巢区域,人口数量激增数千倍,贸易系统订单如雪花般飘来,信仰值更疯狂地向上窜了一截…… 然而谢云逐压根顾不上这些,“圆”本身所散发的威胁让他不得不提起十二万分谨慎去应对。弥晏更是找到了从刚才起就焦躁不安的原因,一把将谢云逐包裹在了领域中。他表现得比任何时候都要紧张,眼前这东西带来的压迫感,不亚于他第一次在永夜之墟见到天狼星。 “执行者。”谢云逐安抚地拍了下他的肩膀,直接道出了“圆”的身份,以一种闲聊的口吻,“我以为要被处刑的是我呢,怎么把虿神给杀了?” “没有偿清债务,就擅自脱离游戏,虿神违反了游戏规则。”执行者的大圆中浮现一个漆黑的小圆,好像是他的瞳孔,正缓慢起伏地打量着他们,“至于你们,是我主人的客人,我代表他向你们问好。” “你的主人?” “他是《我的世界》的创造者,是规则和法度的守护者,也是所有欠债者们慷慨的债主。”执行者满怀崇敬之情,富有感情地说道,“当然,在一些神话传说里,他也被称为欺瞒和戕害了伟大伟大神的‘弄臣’。” 谢云逐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心里不由发笑:果然,一定程度地暴露自己,就能钓到意想不到的肥美大鱼。他虚与委蛇地回应道:“那真是太客气了,说实话,因为你主人的慷慨帮助,真是为我解决了一个大麻烦。改日我们一定要好好登门拜访表示感谢。” “您太客气了。”执行者的圆里飘出了一张名片,慢悠悠地飘到了谢云逐手中,“请收下吧,后天上午,主人恭候您的到来。” 说完,它的身体便开始急遽坍缩,完美的圆形向内折叠,以常人难以想象的方式缩成了极小的一团,直到最后变作一个肉眼无法察觉的奇点,消失在了空中。 天界人人畏惧执行者果然是有原因的,谢云逐相信但凡它想对自己下手,能有一万种方式致自己于死地。不过现在“弄臣”的态度就很耐人寻味了,既然察觉了自己的存在,为什么只是态度暧昧地发出邀请? 谢云逐低头看向名片,普通的硬壳纸印着一家名叫“天上天”的小额合法借贷公司,老板名叫“王德发”,下面是他的电话和公司地址。 怎么看怎么可疑,怎么看怎么像传销,连老板名字听起来都像是在骂人。 弥晏头顶升起了一个问号:“主宰这个游戏的创造之神,神话里推翻旧神的弄臣……怎么会住在这种地方?” “因为这个副本的底层逻辑是围绕着赏金交易展开的,想要壮大国力建造奇观,就必须用赏金来抽卡,投入到其中的沉没成本越多,就越不可自拔。等到身上所有的赏金都用完后,还不舍得离开的那些清理者就会走向借贷之路。这时候,哪怕是一个神,也会需要借贷公司这样的白手套来替他敛财。” “可是用赏金抽卡抽出来的不都是一些虚拟道具吗?真的会有人傻到贷款吗?”弥晏匪夷所思地问道。 “道具是虚拟的,但快感是真的,不然也就不会有那么多人向游戏里充钱了。”谢云逐冷笑一声,“除了这个游戏,还有哪里能让你体会到成神的快感,数不尽的美女来服侍崇拜你,想侵略哪里就侵略哪里……对于虿神那种现实世界的loser来说,这个世界就是他拼尽全力也想留下的天堂。" “更何况,最开始只不过是想稍微借一点而已,”谢云逐晃了晃手上那张名片,“但是一旦踩入了陷阱,猎人就绝对不会轻易放过肥羊。这个弄臣设计了这一套系统,每天光是收门票钱和吃贷款利息,你猜他能赚多少赏金?” 弥晏睁大眼睛,他第一次知道除了挣扎求生外,游戏居然还能这样玩。当然了,弄臣能这样嚣张的基础在于,他有着可以镇压一切的暴力。他一定是非常强大的神契者,今天他们见到的执行人,还远不是他的契神的完全形态。 “我们真的要去见他吗?” “当然。”谢云逐把玩着那张小小的名片,眸中闪过一丝冷意,“到时候说不定还能碰到一些老朋友呢。” / 尽管很想立刻回到人间,与大伙儿一起庆祝胜利,然而飞上来和飞下去并不是容易的事,谢云逐决定等到后天与弄臣的会面后,再返回人间。 当然,对他来说是两天,对地上的人来说,那是足足48天。 他的等级还比较低,尚未解锁多种多样的功能,唯一可以与下界交流的方式,就是通过奇观广播。 反过来,下界的人如果想要告诉他什么事,也可以通过祭祀的方式,上达天听。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88节 在短短一个小时之内,谢云逐就收到了从人间传来的大量信息:很多是关于他们如何英勇杀敌,而虿神的军队就像是中了咒一般一动不动,后来干脆就直接投降了! 更惊人的消息是,万虫国的奇观建筑竟然在一夕之间消失无踪,这也意味着虿神就像匠神一样离开了——或者也许是死了。 按照这片大地自古以来的公理,从此万虫国为他们征服,将纳入乐土城的版图,50万虫民自此也将归顺,从此信奉爱神。 其实不用他们说,谢云逐通过不断飙升的信仰值,也能察觉到这一切的发生有多么迅速。 他和弥晏商量了一会儿善后措施,通过奇观广播发布了几十条命令,其中包括确认正式国名为“乐土国”;任命巴桑为神使,前往接管虫巢;不允许伤害虐待战俘,妥善安置虫民……经过这一个月的历练,现在他俩发布政令倒也算有模有样。 至于虫巢里的那些女人,还是得想办法送回去。谢云逐又和她们聊了聊,试图得到更多情报,可惜她们从上天界起就没有离开过虫巢一步,对外界也并不熟悉。只有那个最年老的螳螂告诉他们,可以去商店街转一转,那里还有许多其他神明,他们或许知道送人回人间的办法。 “请你们快一些,这里的一天对我们来说就是24天!我很快就要老死了……”螳螂老妇无限凄凉地恳求道,“在死之前,我还想再看看家里人一眼……” “我不想变老!”蝴蝶少女也哭起来,“我的皮肤在变皱,我能感觉到!” “放心,我们很快回来。”谢云逐说完,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你们可以相信我,因为我现在也是你们的神了——不是所有神都和虿神那样,我向来说到做到。” 虫民们面面相觑,一个个眼眶通红,眼看就要哭着下跪。谢云逐实在是怕这个,连忙借口去想办法,拉着弥晏走远了。 走到了她们听不见的位置,谢云逐才停顿脚步,转过头,他发现弥晏果然也有话想说。 “你果然也发现了,”谢云逐摸了摸下巴,“那些女人不对劲。” 弥晏点了点头:“她们每个人的脸都很清晰。” 这是很没道理的一件事,受宠的妃子也就罢了,那些被锁链囚禁在虫巢里的、年老色衰的妃子们,虿神不可能用神赐药水喂养她们——她们平时甚至连饱饭都吃不上一口,全靠娇蛾夫人心善,偷偷把虿神吃剩的全家桶送给她们吃。 那根本接触不到神赐药水的她们,为什么身上一点马赛克都没有? “难道说这种模糊的状态只存在于人间?到了天界就不会受影响?”谢云逐皱了皱眉头,“有意思,那人间到底存在什么东西,会让马赛克人的外形和声音变得模糊?” 更有意思的一个问题是:这套系统到底为什么要这样设计? 即使还没有真正见到弄臣,他却好像已经窥见了他落子时的微笑,看到了他留下的一盘珍珑棋局。 谢云逐心里有些跃跃欲试,他感到自己握住了一个绳结,只要顺着这条绳往前走,便可以在一团乱麻里抽丝剥茧,找到缠结在深处的那个秘密……以及更多的,他想要得到的那个东西。 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帮助虫民们回家。循着螳螂老妇的指引,两人沿着七零八落的建筑走出去,果然在大马路的尽头看到了繁华的商业街。 街上人来人往,看起来颇为热闹,大街两侧除了普通的饭店服装店外,还有许多奇奇怪怪的店铺,比如“人口交易市场”“奇观设计事务所”“抽卡资源规划站”“种群优化研究所”……每一个看起来都有挺多说法,值得拍好几期法治在线。 “这片区域太大了,分头行动吧,”谢云逐预估了一下扫完整条街道的时间,对弥晏说,“尽量搜集有用的情报,尤其是让她们回到人间的办法,手机保持联系,我们一个小时后在这里碰头。” “嗯,”弥晏点了点头,“那我从那头的店铺开始。” 两人各选了一排店面,分头行动,谢云逐左右环顾,发现这头最热闹的一家莫过于“军事俱乐部”,在大门口就堂而皇之地挂了块牌子,上面一条条罗列着最近正在发生的大小战争,后面跟着时刻变化的赔率。 最上面一条,是“巴别塔vs君堡”的世纪之战,赔率几乎是1:1,说明二者的战力难分高下。除此之外,还有许许多多重大战役都在发生,然而大家的注意力,却完全被最底下那一行小字给吸引了: 万虫国vs乐土国,已结束。 乐土国胜。 “我没看错吧?万虫国输了,怎么可能?!这真的是那个七神国都要绕着走的万虫国吗?!” “乐土国又是哪儿?见鬼了,哪个神人会取这种大逆不道的名字啊?” “等等,这里原来不是百炼国吗?难道是我记错了?” “啊啊啊早知道就下注乐土国了,这一下不得赚翻了!” “见鬼了,这谁想得到啊!” 由于之前万虫国的胜率接近百分百,所以压根没人下注这一场,现在哪怕后悔也来不及了。 别说他们了,谢云逐都有些后悔,早知道投自己赢了,这手上的信仰值不得翻个几番…… 他们走进军事俱乐部,便看到了眼前的一个超大号沙盘,崎岖的地形包括了沙漠、高原、谷地、河滩……竟然是整个人间的大地图。 而且这张地图完全是活着的,水雾一般的流云在飘荡,湛蓝的河水在汩汩流淌。一个个小小的国家分布在沙盘上,最显著的便是那一座座奇观了。谢云逐的眼睛巡视了好几圈,才在沙盘上找到了那片污点一样的沼泽地,然后是沼泽边的万虫国,再往东看一点,一个芝麻大的小点,便是他的乐土城了。 在如此比例的缩放下,所有不可一世的建筑都变成了可笑的小玩意儿,白玉京的十二楼五城不过是堆在一起的白米粒;传说中通天彻地的巴别塔,看起来好像一根针。 这张大沙盘外,俱乐部里还有二十多张小沙盘,每一张都有台球桌那么大,上面还摆着操作台一样的设备。兴奋的玩家们聚集在沙盘旁边,唾沫横飞地讨论着什么。 谢云逐询问过工作人员后,就花费了1000信仰值,租用了一个小时的沙盘使用权,然后接入了操作台。 不得不说高科技就是好使,操作台上方闪烁的蓝光界面里,细分的可操纵项目就有12个,其中包括“农业”“工业”“战争”“人口”等等…… 打开人口界面,谢云逐赫然发现自己的人口总数已经来到了552817人。当然,其中的绝大部分都是虫民,以及从四面八方闻风来归顺的流民,乐土国的那些人只能算个添头。而他的国土面积更是夸张,不仅仅囊括了乐土城、虫巢及其殖民地,连中间那片广袤的草原也被囊括在内! 他的国土面积,一口气来到了10万平方公里,可以装得下千万级别的人口。 怪不得虿神如此乐衷于战争,在赢家通吃的游戏规则下,一次成功侵略带来的收益不可估量。 点开人口一栏,他找到了“选召”与“放归”的选项——神主可以使用这个功能把他的子民带来天界,反过来,也能把人给放回去。 有了,就是这个!谢云逐心头一喜,立刻在系统里找到了那几个不幸的虫民,将她们放归人间。 他唰唰唰地放大沙盘地图,直到能清晰地看到她们的脸,亲眼看着她们回到了人间,与家人团聚,哭着抱作了一团,才总算放心下来。 在24倍的加速下,人间的事务快如走马,谢云逐还顺便看到了一点后续: 原来这些妃子都曾在虿神的宗教中扮演圣女,在万虫国内部有着极高的声望。她们从天而降,接管了乱成一团的虫巢,接待了乐土国派来的使者,这才知晓那两个在天上击败虿神的人是谁。 她们向虫民痛斥虿神的邪恶,同时颂扬爱神的美名,又一个爱神的神话就这样流传下来。险些暴动的虫民们被深受感化,齐齐朝着东方叩首,唱响嗡鸣的颂歌。这个意外的善举,倒使得万虫国的归顺变得容易起来。 解决了人间的麻烦,谢云逐像钻进了玩具屋的孩子,目不转睛地继续研究系统。忽然,他的目光被一项“人种改造”吸引了,才发现可以自定义人口的外形和名字。 每个玩家得到的初始人口都是普通人类,但通过这个系统可以改造人们的外观,变成“兽耳娘”“植物人”“变形金刚”等等,同时还可以定制他们的取名风格。据说这样可以加强国民的凝聚力,有效阻止国民用脚投票跑到外国去,同时还可以满足有些人不可言说的恋物癖。 人给小猫小狗取名的时候,当然不用管小猫小狗的心情,可谢云逐脑海里浮现的,却是进入乐土城的那一日,人们在诉说自己真名时淌下的热泪。 不是榔头,而是巴桑;不是铲铲,而是玛莲……他们不是工具,也不是小猫小狗,而是活生生的人。 而谢云逐现在的等级和信仰值,正好够改造自己的百姓的。 对于他来说,这从来都不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没有犹豫一秒,他就花费了10万信仰值,重新定义了乐土国民的相貌和名字。 这片土地本属于你们,他们这些清理者才是入侵者。所以他所做的,只是返还了人最原始的相貌,赋予了他们按照自己心意命名的权力。 希望你们能以最初的模样,在自己的土地上,有尊严地活下去。 那一瞬间人间发生的剧变,他不得而知,但是人们的喜悦和感动,却是明明白白地通过信仰值的方式呈现在了他面前。 他刚刚一口气花掉了十万信仰,现在这个数字却在乘着火箭上升,很快补回了10万之数,甚至还在变得更高! 忽然,谢云逐的眼神一凝,猛地握住了沙盘的边缘,难以置信地看向了沙盘上的中央。 刚才他放大过地图,所以沙盘中央正好是爱神的奇观,呈现出一个未完工的毛坯状态。 就是在这座奇观上,他似乎看到了一些东西——不,应该说,一个叫人毛骨悚然的真相。 第104章 残酷的真相 五十多万百姓的信仰化作星星点点的白光, 向着爱神奇观汇聚,如同漫天飞散的霜雪,被卷入一个巨大的云团漩涡——奇观吸收了这些信仰, 然后他的系统里的信仰值便跟着增加。 由于快放了24倍,谢云逐第一次直观地看清了真相:每一个马赛克人的头上, 信仰都在不断被吸收。而随着这些白光的流逝,他们的面目在不停地变模糊。 就好像……他们被夺走的不是“信仰”,而是“存在”本身。马赛克人之所以会变得模糊,是因为奇观在时刻不停地吸收着他们的存在感! 而这些奇观,却是马赛克人一砖一瓦、满怀虔诚地建造起来的——他们正在打造一副惩罚自己的刑具,喂养一个吞噬自己的怪物, 信得越深, 被夺走的也越多。 意识到了这个事实,谢云逐深吸了一口气,心潮久久不能平静。即使他不是马赛克人, 而是这个系统的受益者,也感受到了那种被蒙蔽和利用的屈辱和愤怒。 不止如此, 在爱神奇观上方, 还浮现着一个小小的炼金台图标。 谢云逐点开这个图标, 便看见了一个加工界面。作为原材料的信仰正在不断地被加工, 浓缩为一滴滴的银白色液体,滴进了精巧的玻璃瓶中。旁边的效率栏显示:他的奇观目前为4级,加工效率为20瓶/天。 原来神赐药水是这样生产出来的, 奇观的本质, 就是一座座加工信仰的炼金台! 谢云逐咬了咬牙,奇观从马赛克人身上夺走的,是他们作为人的存在。而这些存在被夺走后, 又会被加工成让他们疯狂渴求的解药。 一瞬间,他的脑海里浮现了无数画面:野外那些没有脸和声音的黔首,被装在笼子里卖为实验动物的玄兽,在侵略和饥荒中皮包骨头的孩子们,为了一点点神赐药水就拼命工作的年轻人,一步一叩首来到奇观下祈祷的老人…… “操!我就不信了,再来一把!”忽然,隔壁桌传来了争执声,只见一男一女两个清理者争得面红耳赤,那个戴着耳羽五星外观的男人拍了桌子,“刚才是我的决策失误,羽人不可能打不过鲛人,再来再来!” 那个披着绝美鱼鳞披风的女人道:“来就来,再来一万次也是你输。” 谢云逐的目光落到了他们的沙盘上,那是一片兼具高山和海洋的地形,羽人国和鲛人国就毗邻坐落在那里。两方的神主显然是世仇,永不间断地掀起一场又一场战争。 这一轮,男人通过广播发布出征令,痛斥鲛人国的种种罪行,号召所有羽人团结一致,为国捐躯。他的奇观等级应该很高,所以广播覆盖了全国的每一个角落,很快上千名羽人应征入伍,集结成了军队——他们大多都非常年轻,甚至还有不少羽翼未丰的孩子,因为年长者都战死了。 同样的,浊浪翻腾的大海里也涌现出了鲛人部队,为了唱那惑人的海妖之歌,他们的嗓子已经全部破碎嘶哑。 大战一触即发,在加快二十四倍的沙盘上,只能看到黑压压的军队战成一团,包括死亡在内的各项数据浮现在沙盘上空。一男一女全神贯注地盯着沙盘,手指飞快地操作各项按钮,通过广播操控自己的军队。 他们甚至还忍不住氪了金,买了各种天气buff,来左右战争的局势。 打了没多久,羽人国再次陷入劣势,那个男的暴躁起来,“妈的,再打下去人都要打没了!什么狗屎游戏,不玩了!” 那个女的倒是笑眯眯地喝了口奶茶:“哎呀老公,别上头,等你的兵打完了,我们就赶紧退出游戏。这里待一天就是100赏金,好玩归好玩,就是太烧钱了……” 原来他俩是一对夫妻。 人间的大战持续了一天一夜,羽人国耗尽了所有的有生力量,最后一批年轻人惨死,海面被血水染得通红,漂浮着残破的羽毛和羽人的尸体。因为骨头被设计成了中空的形态,所以他们死后不会下沉,只会永远地漂浮在异乡的海面,直到变成一具具白骨。 鲛人国虽然赢了,然而同样损失惨重,归来的人数只有三分之一。那一夜,在海底龙宫里到处浮动着价值连城的珍珠,那是鲛人的眼泪化成的。 那个女人得意扬扬地说:“知道你为什么赢不了了吧?每次打完仗,光是卖掉这些珍珠就能回本,我早就和你说过,海底虽然人种培育困难,但是有着别人没法比拟的优势……好了好了,别愁眉苦脸的了,今天我请客,想吃什么尽管说。” 女人拉着丈夫的胳膊,一边商量着吃什么一边离开了军事俱乐部。 谢云逐不动声色地看着,目送他们离去。那对夫妻甚至称不上是恶人,因为对他们来说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游戏,马赛克人不过是系统上的一个个数字,沙盘上爬来爬去的小蚂蚁,没有人会为游戏数据而哀悼。 他心里忽然划过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如果不是出生在人间,而是直接登陆天界,他也会和其他清理者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真正该死的是设计这个游戏的人。 谢云逐默然站在沙盘前,垂下的眼睫里掩藏着万千思绪。除了他这一桌的冷寂外,其他桌都热闹非凡地沉浸在游戏中。 在这所有的喧嚣中,他前所未有地感到自己是一座孤岛,然而他心底酝酿的海潮,正想要吞没整个世界。 “原来是这样,所以你一定要强行干预和矫正这个世界……”他喃喃道,仿佛在与冥冥中某个更高的存在进行沟通。 “这个世界的‘混沌’,就是我们正在建造的奇观。想要净化这个世界,该被清理的就是清理者本身。” / 一个多月前,游戏大厅中。 指尖的血滴答落下,破坏了地上那个完美的图腾,谢云逐独自一人盘膝坐在蛋壳中,紧盯着眼前那只代表“秩序”的眼睛。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89节 自永夜之墟以来第二次,他主动与秩序之神建立了联系,谋求一个交易。 他对这位至高神有所求,他想要得到的东西只有秩序之神能实现。反过来,秩序之神也有无法亲自干预、必须交给代理人来完成的任务。 “你要到这个世界去,”系统女声平板无波地告诉他,“将其彻底清理,并使其飞升乐土。” 伴随着祂的讲述,谢云逐眼前浮现了一颗深红色的星球,脑海里多出了一段对它的描述,他得知这个副本名为“我的世界”,极为庞大,人口众多,目前混沌值在24%左右。 混沌值的确很低,几乎算得上是休闲度假本了,然而…… “就我一个人?”他好笑地问道,“清理这样一个庞大的世界?” “副本的原主神已经死亡,有人僭越了神权,在此地建立了新的法则。但他并没有违反规则,所以系统无法直接干预。”女声干巴巴地解释道,“我委托你进入这个世界,替我处理僭越者,修正偏离的轨道。” 谢云逐没想到系统能把“替我杀个人”这件事说得如此清新脱俗,“杀了这个始作俑者,副本的混沌值就可以清零吗?” “我无法向你作这样的许诺,这只是我推算的实现目标最直观的捷径。” 也就是说,即使找到了这个杀死前任主神的可怕家伙,而且真的能打败他,也未必能找到清理这个世界的方法。但凡脑袋清醒的人,都不会接下这个任务。 谢云逐脑子很清醒,但他还是不假思索地应道:“好,我可以试试。” 他的确有狂妄的资本,此外,他还有一定要实现某个目的的决心。 “如果我真的能彻底清理这个副本,别忘了你答应给我的‘剪刀’。” “你已经得到了我的承诺。”系统女声丢下这句话,便沉寂了下去,与此同时地上那只血红的眼睛也缓缓合上,血迹瞬间消失不见。 那时的谢云逐没有想到,自己会用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来开发和探索这个世界。他明明是来清理这个世界的,却与那么多人建立了深厚的情谊。 最开始他也曾想过,地上那些黔首会不会就是混沌的化身,然而很快他便否认了自己的想法,他们不过是存在感被抹去的、和自己并无分别的人类。 这个世界里真正的扭曲造物、所有痛苦和罪恶的源泉,是那一座座拔地而起的奇观,以及奇观背后所供奉的“神明”们。 该滚出这个世界的是他们自己。 脑子里缓缓浮现一个设想,谢云逐沉思片刻,他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 一个小时的租赁时间已经结束,谢云逐走向了军事俱乐部的吧台,点了一杯鸡尾酒,然后闲聊一般和酒保开了口:“美女,我想问一下,哪里有能租用奇观广播的地方?” “广播?”酒保同样是个来打工赚信仰值的清理者,一边擦玻璃高脚杯一边对他wink了一下,“怎么,帅哥,你想用别人家的广播啊?” “是啊,最近想筹办一个全球性的大活动,想向周边国家宣传一下,多拉点人来参加。” 那留着紫色短发的女人笑着瞟了他一眼,自认为看出了他的小心思,“这恐怕有点难度呢,你知道大家对人口是非常看重的,平白无故怎么可能把广播借给你用?万一你利用广播散布什么煽动信息,把人家的国民全都骗走了怎么办?是个人都要担心的嘛。” “那如果我花赏金租用呢?”谢云逐倚在吧台上,笑眯眯地对她说,“不瞒你说,我还挺有钱的。” “赏金到位了,那自然好说,”酒保将椅背调好的落日橘黄调鸡尾酒推到他面前,“不过你要办什么活动呀,值得这么大手笔?” “最近死兆星降世的传闻不是传得沸沸扬扬吗?”谢云逐举起高脚杯浅尝一口,味道果然不错,“我就想借这个机会办一场末日狂欢节,邀请所有神明来参加,这个主意怎么样?” “真有意思,我也会被邀请吗?” “我会给你留最好的位置,”谢云逐游刃有余地对她眨了眨眼,“为了这杯美妙绝伦的酒。” “哈哈……”紫发女人被他逗得心花怒放,撩了撩短发双眼朝他放闪,“不过呢,你要是真的想向全世界发布广播,我还是建议你去‘天上天’找王老板。” “哦?”谢云逐不动声色地抿了口酒,“我只知道那里可以借贷,没想到还可以发世界广播?” “哼哼,那个王老板么,长得是很帅的——当然比不上你——但人也是真的狂。他仗着自己进入游戏早,成为了唯一一个能觐见副本主神的人。现在在外面,他都以创造之神的代理人自居,七神见到他都要礼让三分。不光是借钱,你在这里想办什么大事,都得去找他,通过他你才能见到创造之神。” 谢云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就是说,我想要发布世界广播,就只能去天上天找那个王老板?” “对咯,之前有几次七神联合办大活动,世界广播就是从那里发的。无论在不在奇观的辐射范围内,所有百姓都能听到。” “原来如此,”谢云逐喝完了最后一口酒,微笑着对她说,“多谢,美女,这下可帮大忙了。” “那等你的好消息宝贝。”紫发女人懒洋洋地朝他摆了摆手,“在你的末日狂欢节上,我给你调最擅长的‘诸神黄昏’。” 告别酒保,谢云逐迈出军事俱乐部,正想去和弥晏会合,忽然手机响了。 这是系统商城售卖的手机,具有良好的适配性,只要是有通讯信号的副本,就可以随意使用。只不过谢云逐的手机上只储存了一个号码,那就是弥晏的。 “阿逐,你快到商场来!”弥晏的声音通过手机传了过来,“就是墙上有很多洞洞,还有超大电子屏的那个商场!” 他说的是整条商业街上最惹眼的标志性建筑,离军事俱乐部不算太远。 “怎么了?”谢云逐一边问,一边朝商场走,就听弥晏压低了声音,悄悄告诉他: “我看到了一个男人,他看起来好像是傅幽……” “傅幽?”谢云逐脑子里立刻浮现了一张臭屁又欠扁的帅脸,“他又在干什么坏事?” “拐卖人口!”弥晏一身正气,万分笃定道,“我看到他诱拐了一个双腿残疾的傻子,正推着他往商场里走!” 第105章 一对璧人 “你跟着他, 我马上就来。” 挂了手机,谢云逐很快赶到商场。根据弥晏所说的方位,他直接上了四楼, 那里有许许多多的名牌店铺。在外头动辄几千几万的名牌衣服箱包,在这里只需要花费信仰值就能买到, 因而家家店铺爆火,每个人的手腕上都挎着好几个购物袋。 他在楼梯口找到了弥晏——这家伙不知何时戴上了一顶鸭舌帽和口罩,显然是刚才受到了许多热情搭讪。即使如此,那双掩藏在帽子下的金瞳和想当出挑的身高,还是叫路人频频侧目。真正觉得自己藏得很好的估计只有他自己,正插着兜伪装一块人形广告牌。 “在哪儿?”谢云逐问。 弥晏朝那块爱牛仕的精致招牌努了努嘴, 谢云逐便藏到一个灯箱后偷偷瞄了一眼, 果然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在永夜之墟他们整日奔波劳累,一层土一层血一层汗,裹得像糍粑似的。尽管傅幽努力捯饬了自己, 也未免显得狼狈。而在这个豪华商场里的傅幽,才真正将骚包的本性散发得淋漓尽致。昂贵的定制西装极好地修饰了身形, 领夹和袖口点缀着成套的祖母绿宝石, 站那儿就是一个摆pose男模, 一举一动都潇洒迷人、风度翩翩。 周围那些人对他似乎具有某种程度上的敬畏, 有认识的人都上前对他恭敬地打招呼,更多的人站得远远的,在他周围形成了一片真空无人区。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 居然一直推着一把轮椅, 时不时弯下腰来,和那人耳鬓厮磨地说着什么。尽管距离很远听不清讲话的内容,但从他脸上和煦的笑容来看, 应该是什么甜言蜜语。 “绑架?”谢云逐对弥晏的用词提出异议。 “和傻子发生性关系是犯法的。”弥晏认真地说。 “……”你从哪里听来的这等惊世骇俗的发言?谢云逐默然,但仔细一看,弥晏说得不无道理——轮椅上坐着的是一个相当瘦弱的男人,雪白皮肤,金发碧眼,仿佛精致而脆弱的瓷器。他残疾的双腿上盖着一块毛毯,手里举着个冰激凌,正有一下没一下地舔着。从始至终,他的神情都极为呆滞,碧绿的眼瞳里毫无光彩。 而在他纤细的脖颈上,堂而皇之地露出了很多又深又重的吻痕,是明明白白的犯罪证据。 轮椅经过一块凹凸不平的地面,不过是稍微颠簸了一下,小傻子竟然就举不稳手,一个冰激凌球掉了下来,落在了毯子上。他呆愣了一下,水汽一下子浮上了碧绿的眼眸,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像是快哭了。 “没事儿,宝贝,我来弄干净。”傅幽一点都不慌乱,似乎早就习惯了照顾他。只见他很自然地单膝跪地,从轮椅口袋里拿出了塑料袋和湿巾纸,先把冰激凌处理了,然后抓着那美人儿的手,细致地给他擦干净。 “瞧,这就好了,”傅幽凑上去亲了一口他的额头,“走,再给你买一个,这次要吃什么口味的?” 小傻子泫然欲泣地看着他:“……草莓。” “好,那就买个超级巨大草莓芭菲,比刚才的大两倍,好不好?” “嗯!”小傻子破涕为笑。 他推着轮椅,转头向甜品店走去,留下谢云逐和弥晏两个人面面相觑,抖落一地鸡皮疙瘩。 这……这和他想的不一样啊?谢云逐心里直犯嘀咕,他早就怀疑傅幽就是那个“天上天”的老板王德发,和“弄臣”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本以为这一趟会直面终极boss,但这幅偶像剧场景算是怎么回事? 在永夜之墟的时候,傅幽就以小白脸自居,明里暗里炫耀自己是有家室的人。但轮椅上这位,怎么看都不像是他的金主爸爸,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智商有问题的小情人。 小白脸背着金主在外面乱搞残疾人,这人品快没有下降空间了。 弥晏也是露出嫌恶之色,傅幽之前捣乱的时候他年纪还小,没留下什么深恶痛绝的印象,然而亲眼看到他骗小傻子,心中对他的鄙夷顿时抵达了顶峰。 两人正要再批判两句,忽然听到背后传来咕噜的轮子声,只见傅幽推着轮椅绕了个弯,竟然从他们背后拐了过来! 甜品店可不是这个方向! 谢云逐本来也没怎么认真躲藏,这个灯箱只能挡住正面,背后是一览无余的商场。轮椅这一拐过来,他们立刻暴露在了视线之下。 视线短暂交汇,傅幽神情不变,目光只是随意地扫过了他的脸颊,像是路过了一个陌生人。 理论上来说,在喷过了存在感消除喷雾,又过了这么长一段时间后,傅幽的确应该遗忘了自己——只见他推着轮椅,神色如常地和小傻子聊着天。 咕噜噜,轮椅经过了自己。谢云逐没有隐藏视线的意思,但也没有轻举妄动。弥晏紧贴在自己身后,不动声色地戒备着。 直觉告诉他,在对弄臣和傅幽的计划不甚了解之时,在别人的地盘贸然动手绝对不是一个好主意。对方似乎与他有着同样的考量,毕竟与约定之日还有一天。 这本该是一次表面风平浪静的狭路相逢,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就在轮椅经过之时,那个金发碧眼的小美人居然动了! 他忽然转过头,碧绿的眼睛亮起了光彩,直愣愣地看了谢云逐一秒,然后就毅然决然地探出身体,伸长胳膊,一把抱住了谢云逐的腰! “小云哥。”他把脸埋在谢云逐肚子上,亲切地呼唤他。 “阿逐!” “黎洛!” 一时间,傅幽和弥晏都大为惊骇,险些就要把家伙都掏出来。 被抱住腰的谢云逐同样大为震撼,然而那一瞬间他感到的并不是敌意,而是一种不假思索的依赖。他所站的地方和轮椅还有点距离,为了抱住他,这小傻子几乎是扑了出来,若不是自己下意识扶了一把,他现在就要掉到地上去了。 是叫黎洛吗?谢云逐皱眉低头,就看到小傻子笑眯眯地仰头看着自己,碧绿的眼瞳像猫儿一样,还是那种养了很多年,超爱吸铲屎官的宠物猫。 谢云逐对看人还是有自信的,这绝不是装出来的痴傻,而是货真价实的笨蛋。问题在于,他和这傻子认识吗?他见谁都这样扑的吗? 以及,他为什么知道自己的名字里有一个“云”字? “你先坐好。”谢云逐拎着黎洛的后衣领,在傅幽十二万分警惕的目光下,把他拎回了轮椅上。黎洛还想抱着他不放,被傅幽强行拽着胳膊摁在轮椅上坐好。 另一头,弥晏更是行动果决,从背后一把抱住谢云逐的腰,坚决捍卫主权。黎洛见状,很不甘心地“啊”了一声,似乎有成吨的不满要宣泄。 一猫一狗,金瞳和碧瞳,激烈的眼神在空气中碰撞,擦出了电火花。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傅幽打了个哈哈,挤到二人中间,“我家里人脑子有点问题,实在是冒犯了,他就是好奇,没有恶意的……这位先生,您没被吓到吧?” 谢云逐嘴角扯出一丝冷笑,伸手抓住傅幽的衣领子,险些把他提起来:“傅幽,你跟我装什么蒜呢?” 傅幽额头上滚下一颗汗珠,装疯卖傻道:“那什么、先生……我们认识吗?” 谢云逐眯起眼睛:“你在永夜之墟干了那些事,有想过再遇到我,会是什么后果吗?” “这个、这个……”傅幽打了个哈哈,“都过去那么久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把我当屁一样放了吧……” “这大庭广众的,那么多人看着呢,”他的表情是讨好的,话语里却句句含着威胁,“这里是文明地方,要是把执行者引过来,那可就不好了。” 与此同时,谢云逐感到自己的衣角被人用力扯了扯,仔细一看,是那个小傻子在扯自己衣角,拼命想要吸引自己的注意力。 大庭广众之下,他们四个人跟演四角恋似的,的确不像话。对于那神出鬼没的执行者,谢云逐松开了傅幽的衣领子,“行啊,我们换个地方聊?” “那就去前面那家甜品店吧,那家的芭菲很好吃,我请客。”傅幽松了口气,“咱们之间准是有什么误会,趁这个机会正好解开了,以后还是朋友。”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90节 “甜品店?”他推着轮椅向前两步,谢云逐却没有动,他脸上挂着耐人寻味的笑容,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他,“不请我去府上坐坐吗,天上天的王老板?是因为约定的时间还没到吗?” 听到这句话,傅幽脸上的笑容第一次消失了,他无奈地扶了扶额头:“你是不是也太敏锐了一点?这都能猜出来……” “与其说我敏锐,”谢云逐反唇相讥,“倒不如说你还是那样有恃无恐,肆无忌惮。” 走到哪儿都是一副反派boss的嘴脸,演都不带演的。 “看来不请你喝杯茶是不行了。”傅幽叹了口气,做出了请的姿势,“跟我来。” 目的地依旧是甜品店,即使是这样短的一段路,黎洛也努力驾驶着轮椅与谢云逐平齐,然后悄咪咪地把手伸了过来,插进了他的胳膊里一把挽住。 两个男人的幽怨目光,立刻扫了过来。 在三双眼睛的灼灼注视之下,谢云逐心情复杂地开口问道:“你认识我吗?” 黎洛睁大眼睛看了他半晌,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点头又摇头是什么意思?” 小傻子吚吚呜呜地说了半天,谢云逐一句都没听明白,倒是傅幽缓缓开口道:“他不记得你,但未必不认识你。人类被诸神愚弄,记忆被剥夺和篡改,我们所拥有的一切记忆都是不可信的。不过处于痴愚状态的黎洛,偶尔会想起很多乱七八糟的记忆碎片,他叫你‘小云哥’,说不定他曾经真的认识你。” 被诸神愚弄,记忆被剥夺和篡改……谢云逐的目光闪烁了一下,这还是第一次,有一个清理者道出和他同样的遭遇。那么这个失忆的范围有多大?有多少人正在和他经历同样的记忆混乱?他和小傻子真的曾经认识却又彼此遗忘? 他有许多疑问,然而傅幽显然不想再说这个话题,他笑眯眯道:“所以很多时候,我都宁愿相信感觉呢。在永夜之墟分别的时候,我就有预感咱们还会再见面……” “我也相信感觉,”弥晏简直看不下去,把谢云逐拉到自己身后,“我感觉上就讨厌你。” “哈哈,永夜之墟的小面面,转眼就长这么大了。”傅幽露出一副“我小时候还抱过你”的嘴脸,看起来更讨人厌了。 “你也更老了一点,”弥晏的本事就在于说什么都一幅诚恳的样子,叫人不得不相信,“是不是最近思虑太重了?皱纹都变深了。” 什么?!傅幽被噎了一下,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英俊的脸颊,借着电梯门的反光照了照。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了。黎洛“啊”了一声,忽然回头看了傅幽一眼,“到了。” 然后他便开着轮椅进去,谢云逐被他拽着手不放,紧随其后。 就在他的脚跨过电梯门的那一瞬间,电梯里的灯光不稳定地闪烁了一下,谢云逐本能地眨了下眼睛。 几微秒的时间,等他的视线重新聚焦,黎洛的轮椅不知何时已经转了过来,正对门口。他脸上正挂着一种非常陌生的笑意,瞳孔竖起仿佛蛇眼,散发着渗人的绿色光亮。 好像在越过某个界限的那一刻,他忽然被什么存在给夺舍了,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邪恶感叫人心惊。 可这个变化只发生在一瞬间,谢云逐凭着重心落下了脚,一步迈进了电梯里,身后仿佛传来弥晏的喊声,但又遥远到完全无法分辨。 他迅速回头,看到的却不是商场,而是在重重镜像中无限复制的电梯空间,向四面八方延伸出去无限远,空间感的混乱让他的大脑剧烈疼痛。 镜面的复制很快濒临极限,在抵达阈值的那一刻瞬间粉碎,飞溅的玻璃上闪烁着光怪陆离的幻影,显露出背后真实的世界。 这是给我干哪儿来了?谢云逐迅速镇定下来,他看到四面八方乃至脚底下都是一片白晃晃的虚空,在那虚空之中浮动着无数个巨大造物。 那些造物呈现出发光的几何形状,有圆、方形、三角、曲线、多芒星……世上一切基本图形、组成万物的基础零部件,都漂浮在这片异空间中,不断地变幻和组合,又不断地离散和消逝。之前他见过的那个可怕的“执行者”,只是这些图形中微不足道的一个。 这是属于“创造”的领域。 被他们环绕在中间的,便是轮椅上那个金发碧眼的青年,此刻他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已经和刚才的小傻子截然不同。 在痴愚状态下的他,似乎的确拥有某些别样的记忆,所以对自己表现出一种天然的亲切感。但眼前这个截然相反,绝对的理性和绝对的强大,让他身上流露出蔑视一切的傲慢。 谜底就藏在谜面之中,小傻子果然就是弄臣。值得傅幽寸步不离守护着的,便是他唯一忠诚的对象。 然而甫一见面,他就陷入了极端劣势之中,弥晏甚至不在他的身边。谢云逐脸上却不见惊慌之色,插在口袋里的手摩挲着安桥给他的金色指环。 “终于见到你了,”他露出了微笑,“弄臣……还是说,该叫你创造之神的神契者?” 第106章 针尖对麦芒 “很抱歉, 以这种失礼的方式与你见面,如今能凭我自己的意志来控制的时间很少。”黎洛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不过你看起来似乎并不意外?” “不难猜, 你的契神很强大,所以你必须付出远超常人的代价来驾驭。”谢云逐冷冷地打量着他, “你残疾的双腿和时不时的痴傻,就是那些代价不是么?” 只有那些不缺赏金的清理者,才会进入这个副本。即使本身有什么残疾,也早就被他们用赏金修复好了,所以他在天界看到的清理者都是健康年轻、充满活力的。 这时候出现了一个缺陷如此严重的家伙,又与傅幽相勾结, 他自然而然地将他的身份猜出了七八分。只是他没想到黎洛会如此急迫, 居然不等回到他们的老巢就发难,而且一下子将自己和弥晏隔离开来。 他不过是用余光扫了眼身后,黎洛就好像看透了他的心思:“别担心, 你的契神现在很安全,我对他没有什么兴趣。” “他在哪里?” “我不太想被人打扰, 所以我把创造之神留给了傅幽, 让他好好招待客人, 他们现在应该在愉快玩耍吧。” 也就是说, 弥晏现在一个人对上了诡计多端的傅幽,再加上强大无匹的创造之神——谢云逐在虿神的屋外见过那个强到不讲道理的圆形执行者,然而在这个空间里, 那个圆形只是无数基本形状中的一个! 弥晏会不会受伤?会不会在冲动下方寸大乱, 踏入陷阱?他的心担忧地砰砰跳动着,然而他知道此刻绝对不能慌,他有自己的仗要打。面对眼前这个怪物, 并不会比直面神明轻松。 既然对方没有直接偷袭,只能说明他对自己有所求。 ”这地方很安静,是个适合聊天的地方,”谢云逐放松了身体,“可以给我一把椅子吗?” “当然,只有我坐着太不礼貌了。”黎洛点点头。那些在空中缭绕扭曲的线条便汇聚在谢云逐身后,在一秒钟之内演绎出了上百把椅子的形状,然后才确定下最舒服完美的一把,凭空浮现在了他的身后。 “多谢。”谢云逐坐下来,那真是他平生坐过的最舒服的一把椅子,他的姿势也变得惬意,“其实我本该亲自上门拜访,没想到这次会碰巧在商场遇见。” “欢迎,‘天上天’是我们用心经营的小店,”黎洛道,“你有借款的需求就随便来,我挺喜欢你的,可以给你最高的额度和最低的利息。” “不,我并不缺钱,而是别有所求。”谢云逐直视着他的眼睛,“事实上,我认为,有借钱需求的恐怕是你。” “哦?”黎洛坐直了一点,绿眼睛里浮现了一点兴味,“你说我缺钱?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 他现在掌控着一整个副本世界,每一个进入的清理者都需要向他缴纳2000赏金的门票钱和每日100 赏金的点卡费。更不用提《我的世界》里内置的抽卡系统和养成系统,更是吸金的利器。 而这正是问题所在。谢云逐时刻留意着赏金榜,他的位置始终稳固如山,而且至少在最近一年内,榜上没有任何异常的数据飙升。 如果按照正常的赚钱速度,黎洛在赏金榜上的位置应该早就超过自己了。然而他赚到的赏金,似乎都被一个黑洞吸走了。 “你的确赚到了很多赏金,但是你的消耗同样是巨大的。你把所有赚来的赏金全都喂给了创造之神,将祂培养成了如此巨大的一个怪物。这样,祂才能够维持整个《我的世界》的运转。”谢云逐有条不紊地分析道,“换句话说,你必须不停地从其他清理者身上榨取赏金,否则这个游戏恐怕会很快崩溃。” “在论坛上,这个副本不仅完全没有恶评,还有大量的水军刷好评,那是因为欠债者要么被你困在了游戏里出不去,要么和你签订了契约必须听从你的命令。你营造了这个游戏是一个天堂的假象,庞氏骗局才能永远维持下去。” “我猜,现在这个游戏已经快要玩不下去,你和傅幽大概已经在考虑如何落跑了。” “嗯,听起来有些道理,不过这只是你的推断罢了。”黎洛听完了他的推测,不紧不慢地回应道,“事实上,除了赏金榜上的数字外,你没有任何切实的证据,就连说刚才那些话的时候,都在不停地观察我的表情,试图找到破绽印证你的猜想呢。” “是吗?那就当这是一个捕风捉影的流言好了,假如所有的清理者都知道了这个流言,知道了副本主神其实是一个和他们一样的清理者假扮的,知道他们掏出的赏金都进了私人的口袋,知道这个游戏不过是一个庞氏骗局,他们会怎么做?”谢云逐走近了一步,好像潜伏的猎手逼近了他的猎物,“只要有一点点风声,一点点猜疑的种子,就不会再有冤大头进这个游戏,所有人都会争先恐后地离开这里,然后发现你根本无法支付结算的赏金。“ “我承认,你的确创造了一个非常有趣的游戏,但是它建立在谎言的沙子城堡上,我有一万种方法摧毁它。” 黎洛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耐人寻味的审视,“亲爱的,你用了多久得到了刚才的这些结论?” “你问我进副本的时间吗?那大概是一个月之前。若是问我什么时候想通了这些关窍,那么是刚才,当我看到傅幽之后。” ”啊,果然傅幽说的那个难缠的家伙就是你,天狼星被你杀死,看来也怪不了他……”黎洛叹息了一声,“在你看到我和他一起出现时,你就已经猜出我的身份……聪明人就是麻烦,也怪不得‘秩序’会派你过来。” “你若是不清楚这点,就不至于急着袭击我了。”谢云逐环顾了一圈周围的环境,“我还可以活着离开这里吗?比起互相残杀,或许我们可以合作,至少你缺的那些赏金,我可以借给你……” “合作好啊,我最喜欢合作了。”黎洛眯起眼睛笑了笑,笑得露出了可爱的小虎牙,“可以过来一下吗?我有东西要交给你。” 这是不容拒绝的命令,谢云逐明明没有走动,但在空间中的距离还是和他拉近了。 坐在轮椅上的黎洛一下子出现在眼前,谢云逐不动声色地低头看向他:“你想给我什么?” “合作的诚意。”黎洛的手从毛毯里伸了出来,他的手心里握着一个尖锐的三角形——在极短的时间内,它变幻为了致命的矛头、响尾蛇的脑袋、锋利的尖锥、闪烁寒光的冰楞—— 这世间一切危险的三角造物,带着凛冽的杀意,向着谢云逐袭来! 与包罗万象的圆不同,这是代表杀戮与死亡的三角! 合作的选项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他想杀了自己! “叮——” 回应这凛冽杀意的,是一声空灵的铃响。谢云逐伸出右手的食指,那枚金戒指垂下了金色的铃铛——这还是这上一个副本里,安桥交给他的铃。 在痴愚状态下他对自己有着显而易见的依恋,他的潜意识很容易被自己影响。这也是他敢于孤身面对黎洛的底气。 铃声震荡,可以震慑精神、同步记忆、摧毁心智的共鸣领域,竟然硬生生地破开创造的空间,在二人之间震荡! “叮叮叮——!!!”金铃急促摇晃,黎洛的动作在那一瞬凝滞,死亡三角一下子在他手中溃散成了凌乱的线条,暴露出他内心极大的震动。而谢云逐一把抓住他的头发,逼迫他仰起头来与自己对视,那神经质的翠绿眼睛颤抖着凝视着自己,直到眼眶湿润,仓促间盈满了泪水。 谢云逐把一百多个见证者死去的不甘与悲痛,在一瞬之间投射给了他。 / 在谢云逐进电梯的那一刻,弥晏就站在他身后的位置,他看到电梯门贴着谢云逐的背飞快合上,一开始还以为是电梯故障。然而那扇银白色的门背后传来的剧烈力量波动,还是让他迅速意识到了不对。 “阿逐!” 从小到大,他几乎没有和谢云逐分开过,而每一次被迫分开,都能把他生生逼疯。他在各方面都变得成熟,唯有这个方面没有一丝一毫的长进。 微微抬手,他将精纯的能量化为利刃,直接向着电梯门轰去! “草!”傅幽都吓傻了——黎洛的忽然清醒是他没有预料到的,他更没想到弥晏会忽然发疯,然而他的反应也是极快,直接唤出了自己的操作台,按下了紧急避险按钮。 轰然一声,电梯被毫无顾忌地摧毁了,露出了一片焦黑的电梯井,里面空无一人。 弥晏敏锐地回头,发现商场里的景象发生了变化:那些店铺和娱乐设施还在,招牌一闪一闪发光,观光小火车没有人还在自己行驶,游戏机发出空洞的音效,手柄孤零零地散落在地。 商场还是那个商场,但是人类在一瞬之间就消失无踪了……不,这真的还是那个商场吗? 他冷着脸,看向了唯二还存在于这个空间的人。 “咳咳,你真的是……”傅幽在爆炸的烟尘中狼狈地咳嗽着,“在商场里搞爆破,吓到顾客了怎么办?咱可没那个赏金赔给他们啊……” 弥晏完全无视了他的废话,只是一字一顿地问道:“他们在哪里?” 他甚至不关心自己的处境呢。傅幽观察着他,说起来才隔了几个副本不见,当初那个咋咋呼呼的毛球居然一下子长这么大了,该说是那个人饲养有方吗,若不是这标志性的白发金瞳,第一眼他甚至都不敢认。 傅幽敢随便把当初那个毛球搓扁揉圆,却不敢随意轻视这个男人。他的身高已经超过了自己,有着成年人的强健骨骼和肌肉,以及一双无机质的、凝聚着慑人杀意的眼睛。 “如果我说我不知道,你不会生气吧?”傅幽茶里茶气地叹了口气,他这辈子也不知道说了多少谎,然而这句可是真心的——黎洛在傻子状态有多好欺负,在清醒状态就有多么肆无忌惮,他是绝对以自我为中心的自大狂,他想做什么都不会和自己商量。 他选择和谢云逐单独面对面,说明他有百分之百拿下对方的信心。而他会把自己丢给弥晏,并非是不管自己的死活,相反,这说明在他的计算中,自己有更高的胜算。 “说实在的,我又不是黎洛那种疯子,我最讨厌打架了……”傅幽暗自嘀咕,脸上却浮现张狂的笑意,“来吧,毛球,让我看看你的长进。” 他眼前浮现的操作台,和虿神的以及军事俱乐部的都有显著区别,按钮多了一倍有余,功能更是复杂到叫人眼花缭乱——这是属于游戏创造者的后台操作系统。 提出最初构想的人是黎洛,愚弄并杀死主神的是黎洛,然而设计《我的世界》的人却是他。随着黎洛失去理智的时间越来越长,他与创造之神合作的程度也越深,可以说在绝大部分时间里都是他在掌控着创造之神。 傅幽手上的操作台,本质上乃是代表“操控”的“方形”。 创造一个游戏需要做哪些事?首先,必须要确定游戏的整体风格,基础玩法,持续运营的策略……以及,创造一个叫人向往的地图。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91节 天界就选在这里好了,整片大陆的最中央,覆盖在所有百姓头顶上,让玩家们产生君临天下的满足感。每一条街道,每一座地标建筑,都凝聚着傅幽的心血,他的十指在操作台上翻飞,在那一瞬间他把自己和弥晏拉入了另一张小地图内。 而作为创造者,他的图层还在弥晏之上,所以当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从领域里拿出弓箭,毫不犹豫地对自己射出一箭时,凌厉的箭锋穿透了他的幻影,将不远处的甜品店轰出一个可怕的空洞。 “好可怕。”傅幽回头一望那支箭的威力,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我先去找我家亲爱的了,你在这里慢慢玩。” 再次展开编辑,他将自己放入了另一张地图内,理论上来说,他们仍处于同一个空间内,然而却仿佛两条平行线永远不可能相交。 弥晏沉默地垂下手里的弓,发现在破碎的商场墙壁外,不是理应看到的蓝天,而是一条莫名其妙的地底隧道,除了那幽暗灯光照亮的地方,向内是一片无垠的黑暗。柱子上写着三个大字:三号线。 傅幽把地铁站的地图拼接在了商场外。 他拉紧弓弦,朝着四面八方射出几箭,四楼的店铺几乎被他完全摧毁,轰鸣声中烟尘弥散,他看到这些破口分别通向咖啡厅、公共浴场、某户人家的卫生间……以及一片星河宇宙。 傅幽或许藏匿在其中一个地图里,或许哪里都不在,他是游戏的设计者,他就是只权限狗。 当然,他不会追着傅幽的屁股后面跑逼问阿逐的去向,这毫无意义且会被引入陷阱中。他要做的是杀了傅幽,在他濒死之时,黎洛自然会现身,因为他们是相爱着的他看得出来,对就是这样杀掉就好了全部杀死,敢带走阿逐他们是真的该死…… “我会找到你的……”弥晏轻声自言自语,必须发出点声音,不然他脑海里的噪音——那无穷无尽的想念和担忧会把他给淹没。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在领域的角落里,翻找到了一枚有些陈旧的蓝宝石胸针。 这是还在永夜之墟的时候,谢云逐从傅幽身上摸走的东西,傅幽把这东西贴身佩戴了很久,因为这是某年生日黎洛送给他的礼物。 乞丐一样流落街头那么多年,直到黎洛把他像野狗一样捡回了家。傅幽第一次穿上昂贵的西装打扮得人模人样,那种受宠若惊他现在还记得……只是看着这枚胸针,弥晏就能感受到附着在上面的情感和记忆。 然而这次,他却不是要诅咒,而是要祝福,“我知道你在哪里,因为你们有着很深很深的感情……” 他紧握手中的胸针,直到手掌都快要被那金属边缘戳破,属于爱神的力量弥漫开来,他眼前缓缓浮现了那条红线。 一端向左一端向右,没入了建筑的边缘,看不见尽头。这是牵系着傅幽和黎洛的红线,被他握在了手中。 红线两头都处在剧烈的变动之中,想必是地图本身就在不断发生变化。哪头通向哪个人,弥晏完全不知晓,但是没关系,追到哪个都一样,他们逃不了的。 弥晏握紧那条红线,凭直觉随意选择了一头,然后便毫不犹豫地朝着那个方向追去。 “轰——!” 就在那一刻,他听到了身后巨大的轰鸣声,伴随着嘎吱嘎吱金属断裂的声音和失控的尖啸! 燥裂的狂风吹散了他束起的白发,一辆列车正沿着地铁的轨道,朝着商场中间冲进来! 轰隆隆—— 它已经完全脱离了轨道,并且还在不断加速,正向他撞了过来! 第107章 光之年代 与此同时, 商场那灯火通明的屋顶垮塌下来,华美的灯饰像冰雹一样砸落,跟着坠落的却是铺天盖地的水泥钢筋和建筑材料, 几架塔吊车挥舞着钢鞭一样的长臂兜头砸了下来! 在商场四楼的顶上,居然拼接着一个建筑工地!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过迅速, 弥晏只来得及将自己包裹在领域中,以最快的速度闪过那些高空坠物,这时列车头在疾速行驶中硬生生转了一个弯,直朝着他的方向迎头撞来! 躲无可躲,弥晏凭着本能向着地面射出一箭,商场的地板在他的脚下崩塌, 他倒踩一块坠落的水泥板借力, 加速下坠避开列车的冲撞,同时没忘记伸手一捞,抓住了那条快要飞走的发带。 爱神的领域并非为了战斗而设计, 它有着云一样柔软的质地,列车撞击的绝大部分冲击波被领域稀释, 然而剩下的部分还是对他造成了伤害。胸口传来了沉重的钝痛感, 就像是被人抡着重锤狠狠砸了一下, 一口腥甜的血涌上了喉头, 弥晏蹙了蹙眉,他感到了疼。 然而这里并没有能让他撒娇的对象,所以他只是面无表情地舔了舔松动的牙齿, 把目光投向了脚底下的黑暗深渊。 他下落了很久, 却还是没有着陆,那些石材落得更快,可迟迟也没传来坠地的响声。商场离他越来越遥远, 逐渐只剩下一个光点,已经看不见横亘在那里的巨大列车,也看不见绑着傅幽和黎洛的红线了。 在黑暗中唯一存在的,是一条发光的刻度线,从头顶一直绵延到脚下,无穷深无穷远。在每一条刻度旁都标注着一个年份,越往下越靠前,每个年份周围都闪烁着海市蜃楼般的图景。 弥晏用自己的脑袋想了想,也就明白了:傅幽这是在操控整个游戏的时间线,他正在把自己扔向过去。 历史以肉眼可见的形式在他眼前反向流动,弥晏从如今的灰之年代,快速掠过了火之年代,然后继续无止境地下坠,直到落入那个由伟大伟大神统治的光之年代。 光之年代一片黑暗。 意识到扭曲地图无法对自己造成伤害后,傅幽就把自己丢到了这个地方,显然不是让他来历史观光的。在这个没有任何文字记载的年代,一定潜藏着巨大的危险。 弥晏缓慢眨动眼睛,很快适应了从光明到黑暗的转变,他金黄的眼瞳散发着微微的光亮,像是某种夜行动物。四周太黑了,唯有他手里那把银色的弓散发微光,照亮了一片幽暗的空间。 他看到了黔首,近在眼前被照亮的一些,以及视野之外的许许多多,他们黑暗的身体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每个人的身体都是弯曲着的,像是一颗颗被锤子砸弯的铆钉。 当意识到这点后,他忽然感受到了肩膀上沉重的压力,硬生生将他的腰也压弯了下去。他试图直起背来反抗,他这辈子也不曾对着阿逐以外的人低头。 可他竟然做不到。 尽管他的力气有那些黔首的百倍大,但对于头顶上压着的巨物来说,任何抵抗都是杯水车薪。 他想使用爱神的力量,然而别说是能量化成的刀刃了,他甚至连领域都无法使用,好像变成了一个手无寸铁的普通人,和周围那些黔首毫无区别。 为什么会这样? 即使是在毛球时期,弥晏都不曾如此无力过,现在别说是去救阿逐了,他或许会死在这里,被头顶上的东西活活压死。他盯着黑黢黢的地面,冷汗滴答落下,黑暗的恐惧像蛇一样沿着他的脊柱向上爬,一口口吞噬他的心。 “噢——嘿——噢——嘿——” 黔首们口中不断发出有规律的两个音节,应该是某种劳动号子,伴随着这意义不明的吼叫,他们整齐划一地迈开步伐,背负着背上那个庞然大物,铆足了浑身的劲,一步一步向前进。 被裹挟在黔首群中的弥晏,不得不跟着迈开步子,他感觉脊柱都要被背上那个东西给压碎了,可他甚至都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被压迫着,他也无法抬起头,只能低头看着脚下粗粝的泥土地,每一步都踩下深重的脚印,每一步都扬起呛人的沙尘。 借着弓箭发出的微光,弥晏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他居然看不清自己的腿和脚了! 一开始他还以为是因为太黑了,然而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他努力偏过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臂,终于确认了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原来他也变成了一个黔首。 “啊唔哇呀——”他张开嘴,果然发出了和那些黔首一样的模糊声音,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然而没人能听懂。 这不仅仅是失声那么简单,他们有那么多人,那么多张嘴,每一个脑壳里都装着鲜活的思想。然而这里不存在任何交流的可能性,这也意味着他们无法团结一致做成任何事——比如,齐心协力把头顶的巨物给丢下去。 于是只能这样盲目地负重前行,这完全是出于人类要竖直脊梁和寻找出路的本能。 尽管心中充斥着焦急、恐惧和担忧,但是弥晏仍在思考,对他来说理性和感性是并行不悖的两套系统。他想自己只不过是变成了普通人而已,阿逐每时每刻都是这个状态,可他为什么总是能有条不紊、力挽狂澜? 要像他一样做事,像他一样思考。如果没有光,就把他当作心中的火焰,以此照亮茫茫黑夜。 要到前方去,某个存在就在那里,他能感觉到。在所有力量都被剥夺后,这是他唯一剩下的东西,一种对爱的本能。 就这样一步一步向前,眼前的路逐渐变成了倾斜的土坡,这无疑让前行变得更加艰难。周围时不时有人倒下,再也没站起来,落在肩上的分量把每个人嗓子里都压出了苟延残喘的呜咽声。 弥晏咬着牙向前,汗水落下来模糊了他的眼睛,忽然他感到脚底下踩到了什么柔软又坚硬的东西——那是前面人倒下的尸体,黏糊糊的,不知道是谁,已经被踏平成肉饼了。 无暇为同伴哀悼,也无暇尖叫和恐惧,他们继续一步一步向前,踩着同类绵延的尸体,直到自己也脱力摔倒,成为被随意践踏的肉泥。 也不知过了多久,倾斜的土坡终于走到了顶,忽然那单调的劳动号子发生了变化,变成了一种激动的“噢咿噢咿”声。霎时间,背上的重负消失了,弥晏的身体晃了晃,简直无法立刻直起身子。 他缓慢地抬起头,那感觉就像是在徒手掰直一根弯曲的钉子,他听到每一寸脊椎发出了嘎嘣响声。 但是其他黔首始终没能直起腰来,他们看起来就像一条条弯弯曲曲的影子。 头顶上那个沉重的东西被拿走了,终于,他们所有人都沐浴在了盛大的光明之中。原来亮到极致和黑暗没有区别,光让他们短暂地失去了视力,眼球像是被灼烧一般,快要融化在那炽盛的白光中。 “嗷呜啊啊啦——!!!”黔首们仍激动地叫着,黑色的小罗锅们手舞足蹈。 弥晏始终仰着头,他的眼睛不怕光亮,所以最先看清了这个世界的真相:原来他们之前背负的,是一块巨大的石头——说是石头简直委屈它了,倒不如说那是一座被切割方正的山。 然而这座山一样庞大的巨石,和眼前的塔状建筑比起来,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它只是组成这座巨型奇观的平平无奇的一块基石罢了。 它的外形是一座类似于空中花园的四方形高塔,“顶天立地”绝不是一个夸张的说法,而是在陈述客观事实,它的顶端的确直插天际,那些飘浮的云流只能簇拥着它的塔身。和眼前这座奇观相比,什么白玉京什么大教堂,全都是些巴掌大的塑料玩具。 至于它的占地面积,更是广阔到无穷无尽,向前一直绵延到地平线,向左向右都看不见尽头。这叫人不得不怀疑,这个世界就是由这座奇观、以及为了建造这座奇观被挖空的地面所构成的。 可即使如此庞大,它的每一个细节都臻至完美,每一块石材上都雕有黔首工匠们精心雕琢的浮雕壁画和装饰线条,无数的金银珠宝、奇珍异兽、琳琅珠玉都贮藏于此,世上不会有再比这更加繁华不朽的地方了。 这便是光之年代,这便是伟大伟大神的神殿。 弥晏把头仰得更高了一点,那里的炽盛金光让他眯起了眼睛。伟大伟大神本身,就高居在塔顶,如同太阳一般散发出万丈光芒,无数黔首跪拜在祂的神殿前,热泪盈眶地亲吻那些土石。 在黔首们的头顶上,那些银白发光的微粒正在离开他们的躯体,融入这伟大的建筑中,让他们变得比黑暗更黑,比尘土更像尘土。 他们的“存在”,就这样被奇观吸走了,所以他们失去了面目和声音,成为了历史的尘埃。 弥晏恍然大悟:黔首自古就存在,那么这套系统一定也亘古存在。在傅幽和黎洛这对混蛋到来之前,这一切就已经发生了千百万年! “这就是我和黎洛来到之前,这个世界的样子。伟大伟大神统治下的世界,人民像虫子一样在地上爬行,献祭自己的一切去建那不朽的神殿。”忽然,有人从背后亲切地拍了下弥晏的肩膀,那是一个看不清面貌的黔首,但是嘴巴里却发出了傅幽那欠揍的声音,“怎么样,是不是很壮观?” 弥晏一把扼住那个黔首的咽喉,然而他很快呜呜惨叫起来,站在不远处的另一个黔首发出了“呵呵”笑声:“没用的,我无处不在。” 弥晏收回了手,他无法说出有意义的语句,所以只是静静地盯着他。道杀死眼前这些无辜的传话人没有用,狡猾的傅幽并不在这里。然而他克制不住自己的表达欲,所以一定会在自己眼前跳来跳去。 那就不妨看看他想说什么,说得越多,越会露出破绽。弥晏完全冷静下来,他像谢云逐一样思考问题,作出了聆听的姿态。 傅幽果然得意洋洋地说了下去:“你知道吗?在很久以前,进入这个副本的清理者都会像你一样变成黔首,主线任务是完成某一部分奇观的建造。但是如果你完全遵守主线去做,很快你就会彻底失去自我,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黔首,永远别想再离开这里了。 “看吧,那些泪流满面高呼万岁的黔首们中,说不定还有几个曾经的清理者呢。 “但好在,救世主虽迟但到。那时候我和黎洛刚干完一笔大的,无意中就登进了这个副本。 “在我们进副本的第一天,黎洛就告诉我,他想到了一个很有趣的游戏,不过前提是,必须先打败伟大伟大神,自己来称王。”那个黔首摇头晃脑地笑道,“我以为他疯了,在所有的副本主神中,伟大伟大神都可以算得上最强的一个,假如祂没有立刻把你摁死,那只能是因为祂不在意你。然而黎洛是这样一个人,一旦他对某件事感兴趣,他一定会万死不辞地去做。他是真正的玩家,和他比起来我只能算是个打杂的。” 弥晏安静地听着,他注意到傅幽提起黎洛时,总是会不自觉地流露出爱意,而且爱意的成分还相当复杂,夹杂着渴求、憧憬、迷恋、嫉妒,和些许咬牙切齿。这点他自己或许都没察觉到。 “那一轮完成任务后,我率先离开了副本,而黎洛留了下来,并且很久都没有离开。一个月后,我再次进入这个副本,发现这里已经变得大不相同:光之年代结束了,伟大伟大神消失了。在一片断壁颓垣的神殿中,黎洛就坐在破碎雕像搭成的王座上,告诉我他杀死了那不朽的神王,取而代之地,他成了这个世界的新神。” “不可思议吧,简直叫人疯狂!”那个黔首高举双臂,发出畅快的大笑,“你猜黎洛是怎么做到的?聪明的毛球,你可以猜一猜,这条诡计与一个人人所向往的天堂有关。” 第108章 反戈一击 光之年代, 伟大伟大神的神殿中。 金发碧眼的男人恭敬地鞠了一躬,他穿着半透明的月白纱衣,颈部和手臂上都戴着华美的银环, 身上散发着鲜花的芬芳。他曾是一个最底层的搬砖苦役,然而凭借着美丽的外表和伶俐的唇舌, 很快就节节高升,一跃成为伟大伟大神殿前最受宠爱的弄臣。 他那张灵巧的嘴,每一天都能源源不断地说出有趣的故事和巧妙的恭维,讨取神主的欢心。他得到了无数金银财宝的嘉奖,然而却不沉溺酒色,每天像狗一样乖巧地凑在神主的座前, 只要他陪侍一会儿, 没多久殿内就会响起神主爽朗的大笑,那笑声就像雷霆一样响彻云霄,叫整个大地震动不休。 然而这一天, 伟大伟大神最心爱的弄臣,却面带忧愁, 连他最心爱的葡萄美酒, 都只能饮下半杯。神主禁不住去逗弄这可怜的小东西, 把他手中的琉璃杯变成了沉甸甸的金杯, 把杯中醇香的葡萄酒变成了琳琅满杯的宝石。 他的小宠物便乖巧地伸出嫩红舌尖,卷起杯中一块美丽的红宝石叼在唇间,宝石那闪耀的色泽, 与唇红齿白的美人最是相宜。然而在他那勉强挤出的笑意下, 依然有掩藏不住的哀愁。 “是什么叫你如此忧愁呢?”无所不能的神主问道。 “尊贵的神王陛下,我……我是不该在您面前说谎的,也明白我的心思必不能瞒过您的耳目……”弄臣诚惶诚恐地低下头, 金发上缀着的碎玉流苏也跟着轻颤,“我留在您身边已经许久,得到了享不尽的荣华和宠爱,然而近日里,我总是忍不住会思念故乡和亲人,因而才露出了忧愁的神色。” “难道你在这里的生活不好吗?”伟大伟大神不悦地嚷嚷着,嗓门像洪钟一样,“难道陪伴在我左右,你竟还有暇顾念他人吗?” 听闻这话,弄臣吓得面色苍白,立刻跪下了,轻纱下那单薄的脊背微微地发着抖,看起来楚楚可怜:“小人不敢,只是……” “只是什么?!”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92节 “只是您知道我来自另一个世界,我曾见过许许多多的奇景,即使在您的宫殿里也是没有的。我曾见过扎根于寰宇的世界树,您的疆土和它比起来,只是挂在枝头的一颗小小果子;我曾见过秩序之神操控万物运转,就好像在织布机上织出绸缎一样轻易;我也曾仰望通向乐土的金色门庭,听说在乐土,每一个人都过着胜于我百倍的幸福生活……” 弄臣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头顶的威压越来越强,伟大伟大神的怒火变成了飓风、雷霆、地震和海啸,此刻的人间不知有多少黔首正在蒙受无妄之灾。 尽管恐惧到缩成一团,弄臣依然坚持着把话说完了,并且用那双含着泪水的透亮的碧眼,从下而上地凝视着不可一世的神。 “因此我禁不住心生向往,想要前往那乐土,看一看那流淌着蜜的河流,尝一尝喷涌出葡萄美酒的源泉,住一住用琉璃宝玉搭建的房子……” “你——!”为了证明自己无与伦比的强大,一瞬之间神主将自己的身形扩大了十倍有余,就好像第二片天空一样遮蔽了一切。他的声音轰隆隆地响起,“难道我的神殿竟比不上那世界树?” “是的,从树上落下的一片叶子,就可以将神殿包裹起来……” “那乐土呢,乐土比我的疆域还要大吗?!” “是的,比这还要大得多。您的臂膀伸展到了迷雾海的尽头,然而乐土还在迷雾海之外。您的头顶上戴着王冠,王冠之上是穹宇和星空,然而乐土还在穹宇和星空之上。”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不甘心的神主发怒了,继续无止境地扩张着自己,祂贪婪地吸收着“信仰”与“存在”,直到祂的子民变成了漆黑的一团。他鞭挞着人民为他建造神殿,要比天更高,比海更深。 在弄臣那张嘴源源不断的刺激下,伟大伟大神变得更加疯狂——想当年,他也是多么贤明的一位神主啊,他的领域如此庞大,他庇护了上千万的人类免受混沌侵袭。 可混沌的影响越来越大了,为了抵抗,祂自然也要变得更加强大。这是一场艰苦孤绝的战斗,其他更加弱小的神明一个个倒下了,渐渐只剩下他孤军奋战,屹立不倒。 然而越是与混沌对抗,就与其纠缠得越深。渐渐地,祂的记忆开始变得模糊,连混沌是什么也不知道了,祂失去了所有的朋友和敌人,但唯独还记得一件事,那就是变大变强变得无比伟大! 祂曾一度满足于现状,然而弄臣的出现,极大地刺激了祂的野心。随着身躯的变大和变形,好像连脑细胞之间的传递都变得漫长,祂的思维变得无比迟钝,后来索性将思考这件麻烦事交给了别人。祂的独宠让弄臣变得呼风唤雨,俨然神殿第二个主人。然而在自己面前弄臣依然是那样乖巧贴心,每一句话都那样顺祂的心意。 “我有一个办法,也是唯一的办法,让您成为诸天神魔中最强大的一个,”弄臣发出蛇一般诱惑的低语,“伟大的神王之王啊,您必须到乐土去,击败乐土的神主,征服那片疆域,届时您必将君临天下!” / “伟大伟大神并没有意识到,祂与混沌的战斗早就失败了,祂那庞大身躯的内部,已经成为了养育混沌的温床。”黎洛轻快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祂以为自己守护了自己的百姓,但你看看,祂到底都守护了些什么?” 谢云逐皱了皱眉,在铃声制造的幻境之中,他和黎洛的意志正在不断地碰撞厮杀。他可以影响到对方,反过来,如果对方的意志足够强大,也可以影响到自己。这是一个非常公平的对决。 一开始,他的确抢占了先机,那些死去的见证者爆发的悲痛,让黎洛泣不成声,哭到近乎崩溃。然而当他低头哭泣的时候,那嘴角又像坏掉了一般,竟然发出了笑声,他用带着哭腔的声音笑道:“哈哈哈……真的太有意思了……以前我只见过疯了的见证者,没有一个能像你这样清醒——清醒着发疯!啊……为什么还在摇你的铃?我想想……我好像已经知道它的用法了——你不害怕吗?” 伴随着那坏掉一样的笑声,黎洛的反击开始了:从他的记忆里,涌出了粘稠如黑暗沼泽一样的画面,反过来污染了他的神志。在短短数秒内,谢云逐被迫见证了他愚弄伟大伟大神的那段历史。 神主膨胀的野心,以及无数黔首的悲痛,统统化为精神冲击撞了过来。形势霎时掉转,成吨的噪音和画面污染了他的心智,无数种情绪在他脑袋里横冲直撞,几乎要把他的理智扯碎。 黎洛重又占据了上风,继续用话语扰乱他的心智:“伟大伟大神是很厉害啦,我很认真地想过怎么才能收拾祂。事实上只有三个存在能做到这件事,住在乐土的那位至高神正是其中之一。我骗祂去乐土,祂就真的去了,然后你猜发生了什么?” 伴随着他引诱的低语,谢云逐眼前的画面疾速变幻。他看到了伟大伟大神膨胀的身躯,终于挤破了这个世界,祂化作一道耀眼的流星,朝着世界树顶端的乐土之门冲去。 祂的身躯庞大,然而就像黎洛说的那样,与广袤无垠世界树比起来,祂又渺小得叫人发笑。 伟大伟大神显然已经顾不上这些,脑袋虽然空但是倒蛮硬的,一下撞开了乐土之门,紧接着下一秒,令谢云逐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没有爆炸,没有冲击,也没有神仙斗法……什么都没有,而这恰恰是最恐怖的地方。 “你看到了吗?统治乐土的那位至高神,只是稍稍抬了下手,”黎洛的碧绿眼瞳笑吟吟地望着他,语气里藏不住兴奋,“就把伟大伟大神变作了一粒尘埃!祂曾经有多么庞大,这粒尘埃就有多么渺小!到现在,伟大伟大神还在乐土里面努力地向前飞,做着君临天下的春秋大梦呢!” “但祂实在太小太小了,就算飞上一万年,也只能从那位至高神的右眼飞到左眼,只要至高神轻轻地吐出一口气,伟大伟大神的尘埃就会被掀飞到宇宙的尽头去!” 神与神的斗争,不是一个凡人所能注视的,谢云逐忍受着大脑快要爆裂的痛苦,却始终没有收起手中的铃。 黎洛的确是个可怕的对手,他愚弄了一个神,又利用了一个神,精心设计了一出悲剧。现在,这段记忆更是成为了他刺向自己的利刃。想要再次夺回主动权,就必须对他造成更加猛烈的精神冲击。 谢云逐深深地凝视着眼前的青年,他单薄的身体藏着一个爆裂的灵魂——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狂傲的家伙,即使失去了记忆,即使变成了白痴,也没有忘记我的原因是什么? 为什么情不自禁地拥抱我?为什么叫我“小云哥”?我们曾一同被抹去的那段历史,到底隐藏着什么?谢云逐轻轻晃动着食指上的铃,裹挟着黎洛的思绪向着更深更远的地方钻去,他并不介意敞开自己的内心,相应的,黎洛也必须更深地展露自己。 让我看透你吧,你的渴求,你的欲望……以及记忆深处,你最深的那个弱点。我会在那里放一把野火,烧到赤地千里。 这又是一场无声无息不死不休的精神鏖战,黎洛的脸上滑落冷汗,嘴角却扬起了疯狂的微笑,他喃喃道:“如果我真的早就认识你,我一定早就喜欢上你了……” 谢云逐也笑了:“是吗,那我一定是从很早就开始讨厌你了。” / 站在一片黑暗的光之年代,弥晏耐心地听完了傅幽的讲述,然而即使知晓了全部真相,他也表现得相当漠不关心,只是淡淡地开口问道:“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在刚才的一段时间里,他身上发生了某种变化,叫他可以自如地发出声音了。 真是可怕的家伙,在杀死该杀死的敌人前,他不会为任何事物动摇。傅幽操纵那个黔首摇头叹息:“毛球,我这是在告诉你,咱们的对立毫无必要呀!你才刚刚体验过伟大伟大神统治下的生活,难道你没意识到,祂的离去对全天下的老百姓都是件大喜事吗?黎洛这是在为民除害,要是没有他,哪来现在的好生活?” “好生活?”弥晏冷笑了一声,“你有在凡间待过哪怕一天,亲自体验过人们的生活吗?” 傅幽梗了一下,摆了摆手道:“咳,我知道可能没那么好,但至少有进步,历史是螺旋向上发展的嘛!” “杀死了唯一的神,引来了无数的伪神;毁掉了最大的奇观,建立了无数的小奇观。”弥晏摇了摇头,“在我看来,你们所做的事情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 “唉,这也是为生计所迫啊。如果不问清理者收取赏金,支撑这个世界运转的能量从哪里来呢?如果百姓不多付出一点,又怎么吸引清理者进来呢……这就是最好的安排,认清现实吧,我们是这个世界的救世主,是我们救众生于水火之中!” 世上总有这样的人,无论干了多少无耻的事,却总能说出一番冠冕堂皇的理论,傅幽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因为他看清了弥晏脸上轻蔑的笑意。 咦,为什么?不仅仅是声音,连他的面目都变得清晰起来?在这样短的时间内,他就找到了破解之道吗? 这不可能! 因为规定他外形的,是程序本身,除非他能破解《我的世界》的操作系统,否则没有任何道理篡改外形设定。 谨慎起见,傅幽还是很快地从那个黔首身上退了出去,回到了上层观察者的视角。 弥晏也没顾得上他,只是单纯地低头看眼自己的手,神情也是带着探究的,“嗯……这次是什么?” 他的手明明没有动,然而在空间中闪烁不定,好像故障的程序留下了不稳定的残影。 就在刚才,他召唤了一个可能性。 在过去,召唤可能性的过程有点像是在一个奖池里摸彩票,摸到什么完全随机。但现在,他已经在某种程度上和那些“彩票”建立了联系,当他召唤时,他可以隐约感觉到每一种可能性所具有的特征,并且有意识地进行筛选。 作为一个游戏角色,如何对抗这游戏的创造者呢?他在无穷无尽的可能性中寻求答案,直到一个绝妙的灵感浮现—— 他缩回了手,现在他的手正卡在他的肚子里。 倒不是说他被开膛破肚了,而是他的手处在了肚子的位置然而两者并没有发生干涉,就仿佛它们处在两个不同的空间一般。更加通俗一点来说,他的手“穿模”了。 弥晏向前两步,直直地走向那座恢宏的建筑,快要撞墙了也不停止,很快,他的脑袋就撞向了墙壁,然后丝滑地穿了进去,果然不仅是手,他的身体也可以穿模。 那么,假如他想的话……在一片黑暗的土石之中,弥晏睁开眼睛,再次伸手,只是这一次,他的手穿过的不再是砖石,而是一片时空。 他在光之年代伸出手,穿越过火之年代坍圮的神像,穿过灰之年代无垠的旷野,穿过风与云与一束闪电……直到握住那根颤抖的红线。 这个可能性,名为“bug”。 第109章 胜负已定 这是一场系统和bug的较量。 红线在一瞬间跳脱出弥晏的掌心, 傅幽的反应不可谓不快,瞬息间就切换地图,将他流放到了蛮荒之地。 沙沙……弥晏一脚深深地踩在雪地上, 夹着雪片的朔风扬起他的白发,他也是这银装素裹的世界中一个纯白的影子。他举目四望, 看到了辽阔无边的雪原,阳光照耀着积雪反射出一片冰雪琉璃世界,大地上矗立着冰之女神的青铜石像,以及一座用冰块垒起来的华丽宫殿。 所到之处一个比一个恶劣,这是傅幽在竭力阻止他向前。以bug的身份,弥晏也不知穿越过多少时空, 终于找到了这片灰之时代的极北雪原。 找到了。 弥晏抬起头, 明晃晃的阳光照亮了他的金瞳,他看到红线斜穿过那至高的山脉,一端通向冰蓝色的天宇, 一端通向莽莽苍苍的针叶树林。 “咔咔咔——” 每一脚都深深地陷入了雪地中,然而那触感却渐渐和踩雪有所不同, 听声音他踩到的就像是……一堆凌乱的骨头。 当弥晏意识到这点时, 他的脚腕忽然被一只冰寒的手握住了。 那是一只骷髅手, 借着拉他下坠的力量, 它在向上爬。厚实的积雪松动,钻出了一只长着犄角的骷髅头,这是北地的独特人种, 冰之女神的子民, 当然它已经在冰下沉眠很久了。 咔啦啦—— 冰冷的爪子紧抓着他的裤腿,不顾一切地往上爬。弥晏抬起右手,将冰晶凝成一柄透明长剑, 劈碎了那具骷髅,然而下一秒,更多的爪子从地底涌现,扑上来抱住他的腿脚叫他动弹不得! 傅幽修改了程序,赋予了地底的死物新的生命。 冻结一般的雪原好似活了过来,几万里的雪地像波浪一样起伏,那是底下的东西在向上涌动,成千上万只骷髅手从雪地里冒了出来,死人的旗帜一样插满大地,然后冒出来的是那些满怀怨念的骷髅头和庞大的冰原象……几千年来死在这片雪原的尸体不计其数,它们来到这里是为了修筑神明的宫殿,死了便草草掩埋在大雪下。 北境的冬天漫无止境,大雪一层一层,掩盖了所有的腐朽和罪恶,为大地覆上纯白的谎言。 他们管这不朽的宫殿叫文明,文明建立在累累的尸骨之上,他们的名字不为人所知,他们的哭声不被听见。 密密麻麻的死亡生物阻挡了前路,一把剑一只弓已经不足以扫尽敌人,杀死了一个,扑上来上百个,弥晏微微地喘着气,他感觉自己不是在战斗,而是在为自己挖坟,被剑风劈散的骨头堆积在他的身边,已经淹没到了他的胸口,要把他掩埋进这座白骨坟墓里。 还不够,他需要更多更多的力量。 弥晏在风雪的呼啸中凝神思考,bug能做的事情有很多,自己对它的开发不足万一。如果是谢云逐在,他一定早就可以凭此赢得胜利,他是个天生的游戏高玩。 不过仅仅是他能想象到的用法,就已经很有趣了。 bug的力量随着他的意志延伸,直接连通了游戏的抽卡系统,飞快地篡改数据,极大地调高了五星武器的出率。然后将抽卡的赏金消费,篡改为了“0”,同时取消了每小时的抽卡上限。 下一步,他开始疯狂抽卡! 伴随着光芒闪烁的动画特效,大量的五星武器被白嫖了出来。在后台观察的傅幽大骂一声,场景穿模他能忍,动他的卡池绝对不行! 就如同所有游戏一样,傅幽火力全开,抽卡bug被第一时间修复了。然而这时,被bug卡出来的五星武器就已经有上百把! 万古寒冰之杖卷起风雪,将万千骷髅吹飞至天际;被邪魔镜照耀到的骷髅,开始调转方向,朝着自己的队友砍杀;极品飞宠烈焰古龙在空中盘旋飞舞,喷吐烈焰,烈火灼烧原野…… 战场形势随着五星武器的加入瞬间逆转,弥晏眼前的所有障碍被扫除一空,他望向那根红线的尽头,不屑地笑道:“就这样?” “操!”傅幽一咬牙,差点掀了操作台。 很好,他的确有被挑衅到。 接下来他输入的指令,连创造之神都向他确认了一遍,傅幽没有丝毫犹豫,迅速确认了自毁程序。 没时间陪猎物慢慢玩了——说到底弥晏未必是猎物,也可能是猎人,危险的是自己。 程序迅速响应,霎时间一道寒风自地底升起,刮起了弥漫整片原野的风暴! 几十米厚的积雪被狂风裹挟,巨木被拔出地面,不朽的神像随之倒下,被裹入了雪龙卷中。紧接着碎裂的是冰层和冻土,很快弥晏脚下便已无立锥之地。世界一切生灵都在这场天灾中瑟瑟发抖,发出了通天彻地的号呼声。 这是创造者的权限,落下一根手指,摧毁一个文明。 站在至高的角度观察,那片冰原已经毁灭殆尽,然而傅幽却不敢松懈丝毫。在扑朔迷离的白雪中,他看到了比雪更纯净的白色——那是弥晏的长发,他的身形渐渐在风雪中显现,那些支离破碎的武器在他的脚底下重组为地面,又在他踏过之后转瞬崩塌。 扑面的寒风夹杂着寒冷的冰晶,在日光下闪烁、旋转与升腾,那双永不熄灭的金瞳越过无尽的时间与空间,向自己投来了凝视。他简直是一支独自行军的军队,没有人能阻止他的前进。 来吧,傅幽眯起眼睛,看你能支撑到什么时候,任何看起来不讲道理的力量,都是有限度的。 果然,当弥晏追逐着红线越过崩塌的雪原,很快便踏上了另一片炙热的土地,四分五裂的地面上流淌着岩浆,空气中飞散着灼热的火星。他不过向前进了一个世界,而傅幽后退一步,身边流转过千万个空间,几乎无限度地拉远了双方的距离。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93节 bug毕竟只是bug,永远不可能与系统抗衡。 弥晏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他停滞了步伐,忽然回头望去,口中喃喃道:“不对……” 什么不对?傅幽的心提了起来,他的手指飞快操作,将火山爆发的进程拉快了一万倍,很快弥晏所处的火山口就喷发出炽烈岩浆。然而弥晏似乎没有意识到危险的迫近,他不仅没有急着逃跑,反而还后退了一步。 他伸手在那根红线上轻轻一弹,傅幽一下子便感受到了震荡的余波,心弦也跟着一颤。 该死的,他意识到了! 从一开始就没有必要追逐自己,他们只是这场战斗中最无关紧要的花边,他要去找红线的另一端,他会威胁到黎洛! “轰——” 火山爆发的那一瞬,弥晏用bug打散了两段时空的分界线。岩浆自他的脚底喷涌而出,风雪自他的头顶倾泻而下。冰与火交织在一起,刹那间整个世界白汽蒸腾,他的一半身体在冻结成冰,另一半则灼烧为火焰,但他全然不在乎,他要到阿逐那里去,他要找到他。 而一旦他决定这么做,不用去寻找,傅幽自然会现身。早该想到的,他和自己有着同样的弱点。 这是一条比之前还要困难百倍的路途,傅幽竭尽全力来阻挡他。弥晏的胸膛剧烈起伏,疲惫感让他的头脑昏沉脚步沉重,储存的爱意已经快要消耗一空,他无法维持这个可能性太久了。 无暇去看,他也知道自己一定已经遍体鳞伤,可是连痛觉都不鲜明了。他渐渐开始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支撑他前行的,只剩下一个信念——要见到阿逐,要去救他,或者被他拯救。 越过了不知多少时空,趟过刀山火海,红线锚定着那唯一的方向。他不会迷失,所以每一步都在靠近,忽然之间,从空间的裂隙里透出的光点亮了他的眼睛。 那是金碧辉煌的商场三楼,琳琅满目的店铺灯火通明,不知道是哪一个版本的地图,商场没有被列车撞毁,里面也没有一个人。 通向黎洛的红线笔直地向前延伸,通向了一楼的电梯大门,尽头就在那里。 “弥晏。” 忽然,背后传来了男人冷酷的声音。 “不要再向前了。” 弥晏回头望去,看到傅幽就站在那里。 向来带着漫不经心笑容的男人,第一次露出如此冰冷郑重的表情,这也是第一次他正经喊自己的名字。他的眼睛里,燃烧着和自己一样残酷的决心。 “刚才不过是游戏而已。”他说,“但如果你再继续向前一步,我会不惜毁灭这个世界来阻止你。” “那就毁灭吧,”弥晏眯起眼睛笑了笑,“你不在乎,我也不在乎。” 他毫不犹豫地向前走去,很快意识到傅幽的确没开玩笑,因为他脚底的空间消失了。光亮的商场地砖变成了一片黑暗,那甚至不能称之为黑暗,而是一片虚空。 踩入了这片虚空的脚,也跟着消失不见,弥晏再也感受不到那只脚的存在。 他尝试运用bug,然而不起作用,因为bug必须在程序上运行,可是傅幽删除掉了一切。 傅幽咬紧了牙关,他手中的操作台同样正在消失,这个空间是由创造之神的力量支撑起来的,而毁掉这片空间的唯一办法,就是溶解创造之神本身。 尽管他所拥有的只是创造之神的一小部分,但是黎洛把这部分的所有权限都交给了他,随他如何使用。自毁的举动堪称疯狂,但傅幽知道黎洛会理解自己的,换他来只会做出比自己更疯狂的举动。 当初还是个废物毛球的小家伙,如今被养成了这样一个怪物,把他们逼到了鱼死网破的地步。这么短的时间里,谢云逐到底给他喂什么养大的?! 白发金瞳的怪物仍在挣扎前进,明明只有3米了,可为什么不让他抵达那里?他迈出了另一只还能感觉到的脚,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它和地面一起消失。 没关系,他还有手,爬过去也没关系…… 然而渐渐的,商店、灯饰、瓷砖……所有的一切都被虚无吞没了,那黑暗的潮水淹没上来,什么都要不剩了……这片空间里,只剩下傅幽为他自己保留的一小片土地,以及眼前那扇电梯门,这两个飘浮于虚空中的孤岛,被一根红线紧紧相连。 要消失了吗?如果能召唤来更强大的可能性,如果采用了更加有效的策略,如果阿逐一直在他身边……弥晏试着调度力量,然而他感到自己的体内空空荡荡,所有的爱意都被消耗一空,他不再剩下什么力气,连思绪都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叮——” 就在这时,眼前的电梯传来了到达的声音,从四楼下来的电梯终于抵达了三楼。 电梯停稳后,电梯门便徐徐敞开,暖黄的光线流泻出来,照亮了弥晏快要消失的眼睛。 “阿逐……” “黎洛!” 电梯之外那不存在的空间里,两个男人同时失声喊道。 “呃,外面好黑啊。”谢云逐站在轮椅后,纳闷地说了一句。 黎洛依然坐在轮椅上,只是眼神茫然空洞,呆呆地回了一句:“停电了吗……” 他说话的声音有些紧,因为谢云逐的双手从背后环握住了他的脖颈,戴着金色戒指的修长食指,满是威胁意味地搭在他的喉结上。好像只要稍稍一用力,就能把他的脖子拧断。 “是吗?”就着这个威胁的姿势,谢云逐淡然道,“那就为我开下灯吧?” “嗯……”与其说是被威胁了,黎洛看起来更像是丧失了全部理智回到了痴傻状态,无论对方说什么他都言听计从。只见他轻快地打了一个响指,“啪”的一声,包罗天地万象的圆在空中迅速膨胀,直至溢满整个空间。 一个简陋版的商场被还原出来了,可以看得出完全是根据黎洛的记忆塑造的,大体模样还在,但细节完全没法看。 弥晏重新感知到了自己的身体,然而依旧站着没动,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比他更加震惊的是傅幽,他的脸上第一次浮现惊慌之色——他们在鏖战不休的时候,怎么也想不到电梯里的对决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商场的光重新照亮了所有人,一切都纤毫毕现、尘埃落定。黎洛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傅幽,只是紧紧握住了谢云逐的手指,满怀信赖的眼瞳亮晶晶地望着他,乖巧地问道: “我做得好吗,小云哥?” 第110章 末日宣告 “做得好。”谢云逐弯下腰, 在黎洛的耳边夸奖道,“再帮我一个忙好吗?” 黎洛伸出手,像只好奇的猫一样用指尖拨弄了一下他的银耳坠, 笑嘻嘻地答应道:“嗯!” 谢云逐抬眼,看向了僵立在不远处的傅幽, “帮我杀了他。” 在刚才近乎自毁般的攻击下,傅幽已经失去了“创造”的方块,约等于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他死死地盯着黎洛,这家伙可并不是一个是非不分的傻子那么简单,他可是一个手握着核武器按钮的傻子! 不慌乱是不可能的,事实上他甚至没想过黎洛会输——黎洛从来不打没有准备的仗, 如果他敢把谢云逐一个人拉进领域, 那说明他一定有百分之百取胜的信心。所以傅幽才那样从容不迫,猫捉老鼠般陪弥晏玩了半天,他对自己的认知一直是外围划水打配合的。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是因为过分使用了创造之神的力量, 所以过早付出了失去神智的代价吗?这不可能,只要黎洛想, 他完全可以透支力量, 维持较长时间的清醒, 之后再慢慢付出代价。 那么是因为那个深不可测的男人吗?明明已经将谢云逐和他的契神隔离开了, 一介凡人,究竟能有什么力量和创造之神对峙? 已经没有思考的余裕,当黎洛将矛头对准自己的那一刻, 他就已经输得彻底。傅幽抱着胳膊叹了口气, 开口第一句话却是关怀:“亲爱的,你还好吗,没有受伤吧?” 黎洛没有回答, 对着他抬起了手指,一个尖锥般的黑色菱形在他的指尖汇聚,他微微歪过头,闭起一只眼睛,似乎是在准备爆他的头。 “我不介意死在你手里,我的命是你给的。”傅幽道,“但是宝贝,不是现在。” 然后他坦然地举起双手,对谢云逐抬了抬下巴,“我认输,我投降,你别动他。光是杀了我们拯救不了这个世界,想要完成‘秩序’的任务,你必须得到我们的帮助。” 谢云逐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否则当他占据优势的那一刻,黎洛就该死了。但是要谈判的话……他阴沉的目光转向了弥晏,那孩子从刚才起就一直双眼亮晶晶地望着自己——带着一身皮开肉绽的伤口。 他好生养大的小猫,平时一点一点梳理得整齐漂亮,现在却皮毛挂彩、遍体鳞伤,血肉模糊就像在血泊里打过滚似的。谁允许的,傅幽怎么敢的? 弥晏对上他凶神恶煞的目光,忍不住就咧开嘴傻笑了一下。他很想走到谢云逐身边,但又必须时刻警惕身后的豺狼,他明显感到了谢云逐的低气压,可是他自己心里却很快乐——他就知道阿逐会赢,可他居然赢得那么漂亮,一点儿都没有受伤。这点幸福让他连疼痛都忘却了,就算他被抽筋拔骨到只剩下一颗心,此刻也会为那个无所不能的男人热烈跳动。 “你没有任何被原谅的理由。”谢云逐杀心四起,如果可以他更想捏碎傅幽的喉咙。 离他最近的黎洛也察觉到了什么,害怕得一哆嗦,微微挣扎起来,然而他脖子上的手一下子就收紧了,黑发男人向下撇了一眼,“别乱动。” “嗯……”黎洛僵坐着一动不敢动。 “别动他!”傅幽面色微变,“就报复我吧,把毛球遭受的十倍报复到我身上,或者给你下跪也行。但你别动黎洛,他身体不好,经不起折腾……” “听到了吗?”谢云逐掰起黎洛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那碧绿的眼睛颤动着看向自己,有点畏惧又有点依赖,“你男人在和我谈条件呢,你觉得自己值多少钱?” “……”黎洛无法理解这么复杂的问题,也不懂亲切的小云哥为什么一下子就变得如此可怕,他深深地垂下脑袋,“不知道、我不明白……” 傅幽瞧着这一幕,心中的煎熬就别提了,他硬着头皮上前一步,朗声道:“我愿意用一切和你换,只要我有!我知道你和‘秩序’的交易,你的任务无非是清理这个世界。但是请听我说,即使是我和黎洛也无法做到这一点,我们设计了游戏,制定了规则,然后让清理者进入,现在这个游戏已经不再完全属于我们,我们也无法强行驱逐玩家。“ “现在立刻让游戏强制关服,难道你做不到?” “《我的世界》可以关服,但这个副本本身的法则仍然存在。”傅幽道,“诸神离开了,人间依然会产生新的帝王,信仰之中依然会诞生新的神明,然后人们继续修建奇观,继续失去自己的存在。从光之年代到灰之年代,无论谁统治这片大地,事情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谢云逐“啧”了一声,这些事实他何尝不懂:混沌污染了这个世界,造就了这样的法则,傅幽和黎洛也不过是历史的一环,而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马赛克人的苦难永远也不会终结。 “那就像你刚才做的那样,把整个副本销毁掉。”谢云逐冷冷道,“什么都不存在了,混沌自然也就消失了。” “不行!”傅幽当然知道这是最简单的方法,他怕的就是谢云逐简单粗暴地抹消一切,“你这是要毁灭世界,千万百姓都会跟着死!……还有黎洛,他的身体已经不行了,创造之神一旦消亡,他也会因为耗尽力量死去……” “我不在乎。”谢云逐嘴角浮现了残忍的微笑。 “……”傅幽的嘴唇动了动,一时没有说出话来。 然后他凄惨地笑了笑:“是啊,你不在乎……哈哈,真有意思,在这个世界里我们一直以创世神自居,没想到最后也变成了别人手里的烂命一条。” 他耸了耸肩,“不过这世上,一定也存在你在乎的事情。谢云逐,你不是想要回家吗?凭你自己的力量很难做到吧?我和黎洛对这个世界的了解,比任何清理者都多,我们是你可以找到的最强大的帮手。你可以选择杀死黎洛,这样我也会跟着去死;但你也可以选择换取我们的帮助,实现你的终极目标。” 很难想象在身心濒临崩溃之际,傅幽还能这样冷静地进行谈判,只见他手中幻化出了一张奴隶契约,正是他和那些欠债者们常签的那种。他飞快地草拟了条约,让谢云逐过目。 契约内容很简单,傅幽和黎洛愿意无条件地受他调遣。 不仅如此,傅幽和之前的欠债人还签订了大量的奴隶契约,因此谢云逐还附带获得了372个次级奴隶,之后如果在副本中与这些人相遇,还可以随意调遣他们。这372人中,近乎一半的人都是神契者,也不知道这家伙以前坑蒙拐骗过多少人。 如傅幽所说,他们凭借着强大的契神以及欺诈的本领,在游戏里兴风作浪,所掌握的情报和能调动的资源都是顶级的。这样强大的助力,他没道理错过。 谢云逐看完后,只是波澜不惊地说了一句:“还要补充一条契约的时效。” “你想要多久?”傅幽问。 “永远。”谢云逐夹着那张薄薄的纸晃了晃,“‘永远’的意思就是,哪怕你死了,化成灰变成鬼,也得听我安排。” “草——”傅幽咬牙,忍不住爆了句粗口,然而谢云逐不过是握紧了黎洛的咽喉,他就立刻狂点头:“听你的,加上永久的时限!” “唔……好的,先别急,我再看看……”和他的抓狂相比,谢云逐就冷静多了。 他不紧不慢地读了半天,又修改了几条有利于自己的条约,终于满意了,在上面签上了自己的大名。傅幽悬着的心才落下来,在契约上签了自己的名字,又拉起黎洛的一只手,咬破他的手指,将一个血红的手印按在了契约上。 弥晏作为公证人,以爱神的名义确保契约成立,凡有违逆者将遭受爱神永生永世的诅咒——傅幽可能不怕天打雷劈,但他真的怕这个。 “好了,就这样吧。”谢云逐终于大发慈悲,把轮椅交到了傅幽手上。傅幽的心咚咚狂跳,一把将轮椅上的瘦弱青年抱了起来,任他无力的双腿在空中晃荡。 “疼……”虽然疼,但黎洛还是伸出了瘦弱的胳膊环住他的肩膀,刚才发生了什么他完全无法理解,只是有点困倦地把脑袋埋在了他的肩膀上。 创造之神被使用过度了,所以黎洛付出的代价越来越大。也许这一次后,他永远也无法恢复心智了……傅幽心中掠过一丝不详的猜测。他看向弥晏,这家伙哪里还有面对自己时冷酷果决的样子,正凑在谢云逐跟前,摇着尾巴说个不停。 这不对劲,完全不合常理,傅幽的眼神暗了暗。 爆发出这样强大力量的弥晏,为什么没有让谢云逐付出代价? 还是说,代价已经索取了,只是以一种自己没有观察到的方式? 在永夜之墟也好,刚才也好,弥晏身上突然爆发出来的那种奇异的力量,究竟是什么? 谢云逐说了一箩筐安慰的话,使劲揉了揉弥晏的头毛,好一阵亲热才把热情小狗安抚下来。他看到傅幽抱着黎洛正要离去,立刻道:“喂,把我们放回原来的空间里去。还有,我需要你给我一个东西。” 他们之中唯一可以编辑地图的,只剩下了黎洛。傅幽废了好大的劲才和他解释清楚要干什么,黎洛又废了好大的劲,才在万千世界里找到了他们原本存在的那一个。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94节 黎洛伸出手指,凌空画了一个圆,打开了通向另一个空间的通道。 四人一同踏了过去,回到的地方是黎洛所认定的家,“天上天”借贷公司那个昏暗的房间。 这里简直称得上是家徒四壁,傅幽把黎洛放在了宽大的老板椅上,然后冲谢云逐摊了摊手,“老板,你想要什么就自己拿吧,把这儿搬空也没关系。” “给我世界广播。” “喏,给你。”傅幽从身后的柜子里拿出一个塑料喇叭,就是路边摊上最常见的那种,“用的时候打开这个开关,对着喇叭口说话,全世界人都能听到。” 谢云逐拨弄着那只喇叭,忽然笑了笑:“其实我本来只是打算过来借一下世界广播,你要是肯借给我的话,就没那么多事了。” 说到这个,傅幽其实也委屈,他在永夜之墟就体会过谢云逐的手段,本来也没打算和他明着作对,只是打算暗中阴他两下罢了。至于借喇叭这种事,自然也可以商量。是黎洛没问他的意见就突然发难,他也只好配合着加入划水。 谁他妈知道谢云逐和他的契神一个比一个变态! 他家亲爱的最擅长把所有事情都搞到失控,然后让自己跟在后面收拾烂摊子。傅幽一脑门冤孽,心想这样下去绝对不行,以后必须在家里掌握话语权,大事小事他说的算! “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您尽管吩咐,小的一定照办。”他皮笑肉不笑地对谢云逐说道,动作却像是在赶客。 “嗯……”谢云逐想了想,“暂时没有了,小傅,你先退下吧,以后需要时再传唤你。” 根据条款,只要主人有需求,他必须拍马赶到,否则就会受到契约的反噬。 他那无比自然的颐指气使的态度,让傅幽气得七窍生烟,忍气吞声地把人送出门,他还是忍不住刺了两句:“喂,不管你打算做什么,我建议你放弃清理这个世界,尽快离开这里。‘秩序’交给你的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就算我和黎洛站在你这边都没有用。”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谢云逐晃了晃手里的喇叭,“在我看来,这个世界离自我净化,缺少的只是一个契机而已。” 丢下这句话,也不管傅幽还想逼逼赖赖什么,他径直带着弥晏离开了这里。 从此阴暗逼仄的小巷里走出来,神界永远舒适宜人的阳光照耀在他身上,给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清理者们依旧过着悠闲自在的生活,并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他们在这个世界扮演神明,一切都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今天、明天与后天不会有任何不同,在这个世界的法则里他们被放在了高高在上的位置,所以一切都理应如此。 直到谢云逐打开了喇叭,他的声音,带着微微失真的电流,出现在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地上的人们,在同一时刻都愣住了,齐刷刷向天空仰起了头。 在白玉京那齐腰高的金黄稻田里,正在收割的牛首人擦了一把汗,嘴里发出“哞哞”的疑问声。 在大图书馆中,年迈的智者激动得热泪盈眶,“神谕,我听到了神谕!我要成为先知,向人间散布上天的旨意!” 而天界的诸神们,也都愕然停下了手头的动作:“是谁打开了世界广播?最近也没有全服活动啊?” “肯定是‘天上天’的王老板在搞鬼。他就仗着有创造之神庇佑,肯定又在算计什么!” 正当众人严阵以待之时,广播里传来的最初两句对话是这样的: “喂——喂——这玩意儿是这么用的吗?” “好像得调一下这里,把声音开到最大。” 而乐土国的国民们,脸上却不约而同地浮现了兴奋的神色:“是爱神大人和神使大人!这都一个月了,终于联系我们了!” 巴桑喜笑颜开,对着工人们道:“快快,别干活了,听听他们要说什么!” 这一个月的进展飞快,爱神雕像已经初具雏形,他们正要把宝石镶嵌在底座上,在奇观周围种满鲜花,这样即使是最面目不清的黔首看到了这座伟大雕像,都会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来。 工人们放下了手中的伙计,也都充满期待地仰起头,冥冥中他们有所预感,这一次广播的内容,或许和之前有所不同——不然神使大人不会沉默那么久,就好像在酝酿一场风暴。 “相信大家最近都听到了末日来临的流言,对我应该也不陌生了。但遗憾的是,之前一直没有机会认真地打个招呼。”广播调试好之后,那个声音变得清晰而稳定,那是如同月光下的泉流一般清澈优美的嗓音,然而他所诉说的内容却让人恐惧: “大家好,我是死兆星。” “今天我来,是为了告诉大家一个真相,以及宣告末日的来临——整个天界,所有神明的末日。” 第111章 时代终末 你见过风暴吗?积聚于天空的巨大云团, 乌云之中闪电狂舞,伴随着那压倒一切的狂风呼啸,子弹一般的雨点密集地砸向地面, 好像海啸从天空中倾倒,要将人间淹没。 当地上的人们呆呆地仰着头, 听到世界广播的内容时,他们都有产生了这种被风暴吞没的错觉。那些曾经坚不可摧的理想与信念,就好像是沙子堆成的堡垒,在狂风的席卷下溃散,被水一冲就消逝无踪。 世界广播说:他们正在建立的奇观,正是他们所有不幸的根源, 产出那些神赐药水的原材料, 就是从他们身上源源不断吸走的存在感。 世界广播说:越是把奇观建造得高大不朽,他们自己就越什么都不是。大图书馆里浩如烟海的书籍,没有一本记载他们的故事;巍峨的白玉京所投下的影子, 足以遮蔽所有人的面庞;大教堂那彻夜不休的钟鸣,一声声掩盖了他们的呼喊…… 世界广播拥有最高等级的影响力, 每一个字都是至理箴言, 像刀刻一样把这些认知植入了马赛克人的脑海里。 巴桑完全愣住了, 紧接着他看到工人们发出了愤怒的吼叫, 他们站在高高脚手架上,不约而同地将手中的雕像部件向下一抛。那块精雕细琢、巧夺天工的肩甲,就这样被抛在地上, 发出“哐”的一声巨响! “砸了它!砸了奇观!” “放一把火, 全都烧了!” 人们高举双臂欢呼,就好像打破枷锁的奴隶,现在他们都愤怒要烧毁一切! 神使大人一定能感受到他们对爱神雕像的亵渎, 然而他的声音依旧在继续。他的故事从光之时代说起,诉说着他们被压榨、被欺瞒、被侮辱的历史。他们本该是这个世界的主人,然而却长久活成了奴隶,这一切该是改变的时候了。 实际上,世界广播发出的并不是一种声音,地上的人们不是用耳朵听,而是用心灵直接感受到了这一事实,并立刻对它深信不疑。最开始游戏这样设计,是为了更好地操控百姓,谁都未曾想到被死兆星利用后,广播会成为掀起沸腾民怨的导火索。 即使是站在天界向下俯瞰,也可以看到人间是何等景象。愤怒的声音汇集起来,快要冲破天际,到处都奔涌着洪流,燃烧着野火。 金字塔上成吨的黄金,被愤怒的百姓抢夺一空,这本该是属于他们的财富,该喂饱他们饥饿的孩子;大图书馆燃起大火,精装大部头书籍成了最好的燃料,飞舞的火焰与黑灰,从此便是他们的历史;巴别塔最终还是倒下了,却并非因为异族人的争吵,这一次人们齐心协力点燃炸药,看巨塔被齐根炸断,通天之路从此断绝,以后他们所要祈望的,是人间的幸福…… 天上的诸神不知所措,赶紧打开自己的广播,然而他们的声音却不足以覆盖世界广播的权限,也不会再有人听他们的话;他们试图降临人间,却立刻被围得水泄不通,马赛克人你一拳我一脚,他们险些被揍得满地找牙。就算想用操作台进行干预,天上的时间流速却是地上的24倍,往往等他们深思熟虑地做出一个操作,地上的形势早已瞬息万变。 人们很快发现死兆星说得一点没错,当奇观被摧毁后,他们的面目果然变得清晰,话语果然变得清楚。没有比事实更有力的证据了,最后一些保神派都倒戈投降,这股革命的浪潮再也无法阻挡。 黎洛和傅幽声称什么都无法改变,是因为他们从未看到人民的力量。 沉默的人们终于浮出了历史水面,属于众神的灰之时代于此终结。 / “我们被骗了!” “那个姓王的在哪里?!老娘氪了那么多钱,全都打水漂了,今天必须给个说法!” “退钱!退钱!” “不对啊,我都结算了,为什么没有赏金?《我的世界》是个骗局!我们都被骗了!” 人间的失控局面立刻引发了一波退坑潮,按照游戏规则所说,离开这个副本时清理者们理应得到一比赏金奖励,且奖励大小是根据他们的奇观决定的。据说七大神国的神主在通关后,能拿到超过万数的赏金。 然而当他们气呼呼地退出副本时,却发现一毛钱赏金都没有,系统甚至连打招呼都欠奉,散发着一股黑心工坊跑路了的气息。 前期投入的门票、点卡,还以抽卡的巨额花销,此刻得不到一点补偿,清理者们才恍然大悟,他们这是遇到了骗子! 他们不敢找副本主神理论,只好把矛头对准了不知所踪的王老板,这时候越来越多的清理者站了出来,揭露这个所谓的“王老板”,似乎有着累累的诈骗前科…… 傅幽被发布悬赏令,被愤怒的清理者们追杀到天涯海角的故事,谢云逐已经不关心了。在清理者们纷纷退出游戏之际,他和弥晏一直留到了最后,以此见证乐土城的结局。 从一开始发布世界广播时,谢云逐就做好了爱神雕像被摧毁的准备。果不其然,他再次朝人间望去时,雕像上那些闪闪发亮的珠宝,那些珍贵的木材、石料和金属都被大伙儿拿着小车搬走了,奇观剩下的只有一片断垣颓壁。 他很高兴看到这些,比起挂在雕像上作装饰,能换来面包的珠宝显然更有价值。 不过有件事出乎了他的意料——在广场中央,仍有一尊小小的雕像被保留了下来。那是一座仅有一人高的爱神泥塑,正是他进入副本的第一天随意捏出来的那座。他和最开始的那批百炼城流民,在旷野和沼泽地上战胜了虫族大军,千辛万苦地将这座泥塑带了回来。 在那场摧毁一切的革命中,由巴桑提议,乐土城的居民们一致同意留下了这尊泥土雕像。这似乎意味着,在众神被唾弃的如今,对于爱神的信仰并没有断绝。那并非是盲信,而是单纯对某种信念的认同——因为爱神大人和神使大人在凡间所做的那些事,百姓们都看在了眼里,从一开始他们就被平等地爱着,所以他们也愿意将同样的爱交与爱神大人。 不仅如此,其他地区的百姓听说发布这条广播的,正是乐土城的神使大人,都纷纷将他视作为天神的叛徒,人类的英雄,为人间盗火的普罗米修斯。大量的人来到乐土城,瞻仰那座小小的塑像,更有数不尽的人口朝着乐土城迁徙。在很短的时间内,乐土城的威望就足以和曾经的七大神国并肩。 这些都是谢云逐不曾想象过的事。他总是预设最坏的结局,然而自由的生命总是能蓬勃生长,创造属于他们自己的奇迹。 当人间那些仍然充满崇敬和爱意的声音呼唤他时,谢云逐也不再回应。对于地上的人来说,不存在的神明就是最好的神明。 他又在天界待了足足一个月,愤怒不已的清理者们也都先后退出了游戏,这期间傅幽和黎洛早就不知逃到哪里去了,不过逃跑之前还是在谢云逐的勒令下,老老实实地交出了系统的最高控制权。到最后,曾经繁华的天界只剩下他和弥晏两个人,过着与世隔绝又悠然自得的生活。 天上过了一个月,人间大概过了两年,通过谢云逐在天上的干预,地上的人们终于摧毁了所有的奇观,这个世界的混沌值也降到了10%左右,只差最后一步,就可以彻底清理这个副本了。 那一天阳光正好,谢云逐和弥晏一起走出家门,忍不住回头看了眼他们这一个月的温馨小屋。三年多了,谢云逐就没有度过如此舒心的一个月,连惰性都和窗台花盆里的小草一样,毛茸茸地长出来了。 念念不舍,终有一别。谢云逐打开了操作台,输入了一条指令。 系统立刻弹出一个巨大的鲜红感叹号:【警告!请再次确认指令!】 谢云逐和弥晏对视了一眼,郑重地点击了确认。 【自我摧毁程序启动,请立刻离开天界!】 【请立刻离开!】 “走吧。”弥晏拉起谢云逐的手,舒展背后的羽翼,就像一开始他抱着他飞上天一样,这一次他们朝着人间飞去。“轰隆隆”的巨响在他们背后炸开,金红的火光摧毁了盛极一时的天国,摧毁了那些高高在上的野心和欲望,也为《我的世界》画上了一个轰鸣的休止符。 爆炸散开的热量几乎要赶上他们下坠的速度,弥晏收紧了双臂将他抱紧在怀中,并拢翅膀如同鹰隼向下俯冲。被困在那咫尺的空间,谢云逐不再能看见神国的毁灭,只能听到耳边呼啸的狂风和弥晏稳定的心跳声。只是几个呼吸间,他的脚就触及了地面,他们已经降落到了人间。 世上总有许多有趣的巧合,尽管并没有特地选明方向,然而弥晏降落的地点,恰好离他们最初登录的那片草原不远。 如今这里和当初也大不相同了,丰美的草原变成了牧场,不再有躲躲藏藏的黑色黔首,取而代之的是成群结队的绵羊。站在草坡上,便可以眺望到远处的乐土城。它的面积简直扩大了十倍不止,却没有再建造城墙,而是张开怀抱欢迎世界各地的来客。 当然,最不同的是天空。在那一望无垠的湛蓝背景下,天界终于显露了它的全貌——尽管是以被炸得面目全非的形式。这座空中孤岛燃烧着熊熊烈火,好像一朵横跨天际的火烧云,似乎昭示着世上所有的伟大和不朽都有终结的一日,这朵云也正被吹散于风中。 唯有人类,生生不息。 【清理者谢云逐,恭喜你完成秩序的任务,获得10000赏金奖励。】 与来时不同,系统播报变得格外清晰,内容却与之前不同。 【通过不懈的努力,你成功将“我的世界”的混沌值从78%降低到0%,秩序之神感谢你的伟大贡献!】 【为了表彰你的杰出贡献,你将获得7800赏金的额外奖励,请继续在混沌的浪潮中激流勇进,勇争第一流!】 【“我的世界”副本已彻底清理,即将飞升乐土。】 系统播报喋喋不休地响起,弥晏忽然道:“天上有东西!” 在被白雾吞没之前,谢云逐迅速抬起头,在天界被炸毁的地方,他发现了某种奇怪的物质。 那是仍在不断变化的抽象形状,这是创造之神的本体! “创造之神居然还在那里?”弥晏的眼神暗了暗,没想到这一个月黎洛和傅幽居然仍潜伏在副本中当缩头乌龟。可如今眼看着副本就要飞升了,为什么他们还不离开? 来不及细想这个问题,弥晏忽然注意到谢云逐手上多了一把剪刀。那剪刀像是纯银做的,十分精巧漂亮,刀刃上闪烁着寒光,散发着属于秩序之神的气息。 “这是什么?”弥晏好奇地问。 “嗯……是任务奖励。”谢云逐含糊其辞地回答了一句,很快把剪刀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他看起来有点心不在焉,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他不愿说,弥晏就不会追问。 白雾渐渐散去,他们再次回到了游戏大厅。弥晏心里升起了另一种跃跃欲试,一下撑开了自己的领域。 在这个副本里,他的力量空前增强,这一次领域居然展开了几十立方米之大。谢云逐也不由被吸引了目光,吹了声口哨,“不错啊,这次实力提升那么大?”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95节 “我能感受到马赛克人的爱,依旧在源源不断地向我汇聚。”弥晏感受着身上那股充盈的力量,“他们没有忘记我。” 不仅仅是这个领域,还有许多其他的变化,他都想一一展现给谢云逐看。现在的他终于变得强大,强大到他有自信能够保护自己的心上人,给予他幸福。 “我现在应该可以维持领域三天,”弥晏按照脑海中的画面,模仿他们在天界的别墅,重新构建领域的外形,“我还可以把它装饰得更好看。” 如他所说,粉红色的领域里,一座别墅拔地而起,外墙面是奶白色的,湛蓝的窗子看起来像玻璃糖。弥晏继续努力构造,让开满鲜花的草坪如画卷般铺展开来,接着种上几棵树,给天空抹上几片云…… 谢云逐第一次亲眼看到这如同创世纪一般的场景,微微有些失神,深蓝的眼眸里倒映着那些璀璨的幻景,如同被霓虹灯点亮的夜空。 “这是我们的房子,”弥晏兴奋地握住他的手,带着他跨出蛋壳,走进自己的领域中,“是我们的‘家’!” 他刻意强调了“家”这个词——迟早有一天,他能够做到像创造之神一样,构建出一整个世界。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如果谢云逐最终没能回到自己真正的故乡,那么他就为他创造一个家。与他一起生活,成为他的家人,漂浮在这茫茫宇宙里,温柔地将他的爱人包裹。 “……”谢云逐看了一眼他握紧自己的那只手,明明有着属于成年男性的宽大骨节,手心却还像孩子一样滚烫。他的另一只手插在自己口袋里,握紧了那把剪刀。他始终没有说话。 第112章 飞升之后 同一时刻, 现实世界中。 在俯瞰城市的某高档住宅,黎洛睁开了眼睛。 遮光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遮蔽了一切可能的光线, 房间里一片昏黑,好像一个奇怪的异空间。然而黎洛有着非常离谱的生物钟, 他能感觉到现在是清晨,他听到那些遥远的鸟鸣了。 可是他双腿残废,只能像废物一样躺在床上。这是驱使创造之神付出的代价之一,他早已习惯并毫无怨言。他心里甚至有点庆幸,此刻苏醒的是大脑俱全的自己,白痴症尚且还没有发作。 费力地撑起上半身, 黎洛抱住被子, 在黑暗中安静地等待着。 “咔哒——”很快,房门被打开,刺眼的光流泻进来, 一同步入房间的还有面色凝重的傅幽。 他的男友并没有如往常一样给他一个早安吻,抱他去洗漱, 然后把精致的早餐摆在小桌子上, 说一大箩筐毫无营养又腻歪的话。 今天傅幽连窗帘都没有拉开, 仿佛十分恐惧阳光, 他坐在床边,声音里已经藏不住忧虑:“你终于醒了,我们必须立刻搬家, 现在就走!” 黎洛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表达了自己的疑问。 “亲爱的,我们正在被全世界追杀呢。”傅幽捋了把他久未修饰的发型,“那些二百五都疯了, 从游戏里追杀到游戏外,你是没看见那阵仗,乖乖……” 黎洛漫不经心地听着,似乎对自己的生命安全并不在意。他静静地凝视着那厚重的窗帘,忽然道:“‘我的世界’正在飞升乐土。” “啊,算算差不多是这个时候吧。”傅幽一想起来就觉得肉痛,这可是他们经营的游戏中最费精力也最赚钱的一个,居然就这么上交系统了,想想就叫人生气。更何况他们还被迫签订了耻辱的条约,说是阴沟里翻船也不为过。 “你觉得飞升之后的世界,那个所谓的乐土会是什么样子?”黎洛的语调忽然急促起来,即使在黑暗中他的眼睛也焕发着熠熠神采,往好点说叫兴致勃勃,往难听点说就是神经质。傅幽熟悉那种目光,每次黎洛露出这样疯狂的神情,就是要搞事了。 果然,傅幽甚至没来得及回答,黎洛就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臂,“我把创造之神的一部分,藏在了副本里。祂会随着副本一起飞升进乐土,到时候我就知道那上面有什么了!” “什、什么?!”听到这句话,傅幽差点心脏停跳。我的小祖宗啊,收收你的奇思妙想,这该死的求知欲就一定要用命来满足吗?! 据说《混沌天途》游戏有三大至高神,其中“秩序”是系统的化身,掌握着全体清理者的游戏进程。除此以外的两位至高神都隐没在幕后,但有可靠消息称,乐土的那位就是其中之一。 黎洛就是利用了这点,设计了伟大伟大神的死亡。现在他居然要自己重蹈覆辙! “让创造之神回来,现在!马上!”傅幽立刻抓住黎洛的肩膀,“你不想活了,我还要你活!” “太迟了。”黎洛冷酷地答道,甚至注意力都完全不在他身上。那神经质的绿眼睛越过他,似乎在看向更遥远的地方。 傅幽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他知道为时已晚,飞升正在进行,而黎洛恐怕已经借由创造之神的眼睛,看到了那禁忌之地。 而他只能守在这里,无能为力地抓着他的肩膀摇晃:“为什么?你至少告诉我一个理由!” “蠢货。”黎洛厌烦地瞥了他一眼,却意外看到了他湿润的眼瞳,脸上顿时浮现了一个夹杂着轻蔑与怜悯的笑意,他伸手勾住傅幽的肩膀,轻声道:“你问我为什么一定要去乐土?因为我们所在‘现实世界’是假的,是虚构的,这轮太阳,底下的这些人,飞过的鸟,还有我自己,全是假的——没有一个真实存在的东西!” 傅幽咬紧牙关,这些话他并非第一次听黎洛说。自从开始经营《我的世界》游戏后,黎洛变得越来越强大,同时也越来越古怪。他开始长久地站在这扇窗前,盯着窗外的景色出神。他们所购买的豪宅,无疑拥有最完美的视野和景色,然而黎洛的目光中却流露出深深的恐惧。 “末日就要到来了,所谓的‘现实世界’很快就要不存在……”如今在这个黑暗的房间里,那些恐惧似乎已经变成了某种孤注一掷的决心,黎洛的话音越来越急促,“只有到乐土去,那是唯一的生路,唯一得到拯救的可能……” “那我也要一起去!你不能把我一个人抛在这里不管!”傅幽一把揽住他的腰,不管不顾地抱住他不放,好像这样就能留下点什么一样。 “那不行,你太弱小了。”黎洛轻轻地拍他的背,就像在安慰孩子一样,“傻子,别哭了……如果我活了下来,在乐土取得了位置,我会来接你——要是没回来,你就当我死了吧。” “不行!我不允许——!” 傅幽激烈的话音戛然而止,因为黎洛轻轻地在他的嘴唇上吻了一下,封印了所有的话语。 就如同之前每一次,傅幽无法阻止他近乎自取灭亡的行为。他只能看着,看到黎洛的双眼睁大,似乎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他的瞳孔紧缩,似乎处在了极度的震惊和激动之中,然后他的嘴唇哆嗦着,似乎要说些什么。 傅幽紧张得一塌糊涂,凑近了想要去听,然而这时候黎洛转过了头,看向了他。那双眼睛里竟然蒙着一层泪水,洗亮了其中无数复杂的情绪。 “黎洛!”傅幽心慌到无以复加,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让他死死地抓住了那纤细的胳膊。可黎洛很快就挣脱出来,匆忙地在手心里凝聚出一个抽象的小气泡,塞进了他手心里:“去找谢云逐,把这个交给他!” 傅幽怎么也想不到,这就是黎洛对他说出的最后一句话了,甚至都尾音都被吞没,他的爱人就这样凭空消失不见。 “黎洛?黎洛!”傅幽惊骇地跳起来,没头苍蝇一样在房间里四处寻找。难以相信一个大活人竟然就在自己面前凭空消失了! 他不顾一切地拉开窗帘,清早的阳光将房间照得一片敞亮,可是什么都没有,被窝里还残留着黎洛的余温,他的轮椅还摆在门边,没有自己和轮椅他本来哪里都去不了,可是他就这样去了乐土…… 唯一留下的,只有那个在自己掌心上缓缓浮动的小气泡。 这个像是语音聊天气泡一样的图形,代表着“信息”,然而傅幽却无法解读,因为他不是被指定的那个人。 要把这个带给谢云逐……为什么?有什么是他不能知道,而非得交给谢云逐的? 再往前回想,傅幽的眉头越皱越深。他忽然想到,在那场决定胜败的大战中,黎洛和谢云逐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一开始他以为是黎洛耗尽了创造之神的力量,重又变回了白痴,所以才输的。然而他越想越吊诡,甚至感觉黎洛被挟持这件事,更像是一场合谋。 黎洛和谢云逐,一定是进行过某种密谋,达成了某种约定。而自己从始至终,都被蒙在鼓里……哈哈,不仅是自己,那个可怜的小爱神,恐怕也毫不知情呢。 傅幽脸上扯出一丝凄惨的笑意,他重又拉上了窗帘,制造了绝对黑暗的环境,然后爬进了黎洛的被窝里,用那仍带温度的被子蒙过自己的头。 他吞了好几颗安眠药,才勉强摒除了杂念,在浓烈的困意中,他开始在心中默念守门人“墨菲因”之名。 很快,更深层的黑暗逐渐吞没了他,通过那扇深不见底的门,他又回到了《混沌天途》游戏中。 他会找到谢云逐,他要找到那个真相,将黎洛夺回来! / “所以说,这就是你来找我的原因。”谢云逐好整以暇地喝了一口茶,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傅幽坐在小桌的另一头,低声下气地“嗯”了一声。 好消息是,找到谢云逐根本就不困难,这家伙打从一开始就在等着自己的,显然早就知道这一切会发生。傅幽走进了爱神的领域,这里面被改造成了一个小家,看起来并没有经营很久,但已经充满了生活的痕迹,显得格外温馨。 傅幽来的时候,把他打得满地找牙的两个人,正挤在沙发上一起看电视,抱枕和拖鞋都是成双成对的,看得他一口牙快咬碎了。 “所以黎洛真的去了乐土?”听完他的讲述,谢云逐兴味满满地问道,他觉得这一切可真有意思。 事实上,一些非常优秀的清理者,可以通过完成“秩序”的任务,被选拔进入乐土。然而这种方式无法接触到上层秘密,也无法再回到人间。因此黎洛选择了一个更激进的策略,他借着创造之神卡bug卡进去了。 对于系统来说,黎洛将不再被识别为一个清理者,而是一个危险的病毒。 傅幽苦笑了一声:“他是当着我的面消失的……我甚至什么都没看清,一个大活人就像是被直接抹除了。他只给我留下了这个无法解读的信息。” 谢云逐不客气地伸出手,“给我看看。” 傅幽下意识攥紧了拳头,这是他最后的筹码了:“我可以给你,但你必须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威胁我啊?”谢云逐嗤笑了一声,“到现在你依旧认为,自己是在平等地与我交易吗?” “当然不是,这只是我的恳求。”傅幽苦涩地一笑,忽然站起来走到谢云逐面前,“要我付出任何东西我都无所谓,我只是想找到他。” 他一站起来,弥晏也跟着站起来,一把推在他的肩膀上,将他推回到了座位上。 “离阿逐远一点。”他不无警告地说道。 “饶了我吧!”傅幽倒在座位上,仰头哀叹,先是老婆没了,现在还要在小情侣这里吃狗粮受气,他真的快抑郁了。 谢云逐看了一会儿乐子,觉得差不多了,才慢悠悠地开口道:“想知道真相,那你就更需要把东西先给我了,毕竟只有看到黎洛记录的信息,我才能告诉你究竟发生了什么。” 傅幽凝视着他,再次意识到了双方的不对等。对于自己来说这是值得豁出性命去完成的使命,然而对于谢云逐来说这是无可无不可的一件事。 除了屈服,他别无选择,在对方布下天罗地网,黎洛以身入局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满盘皆输。傅幽伸出了手,交出了那个虚幻的气泡。 谢云逐伸手接了过来,耳边立刻响起了提示音。 【是否展开黎洛的记忆?】 【是。】 气泡符号就像一个小小的投影仪,向上射出一片光幕,光幕中开始播放一些闪烁的片段。不仅仅是他,房间中的傅幽和弥晏都可以看到这一幕。 闪烁的画面呈现出一种上升的趋势,周围都是光怪陆离的幻影,好像在穿越一条时空隧道。画面逐渐变得清晰,他们看到了荒芜宇宙中那棵巨大的世界树,看到了树枝上挂着的无数闪光果实,这一切都在远去,画面仍在上升。 “原来从内部观察飞升的过程,是这个样子的。”谢云逐不由感慨,黎洛的确提供了一个崭新的视角。 “接近了,就快要抵达乐土了。”傅幽紧张地攥紧拳头,怪不得那时候黎洛对自己如此漠视,原来他正通过创造之神的眼睛,注视着这样一幕…… 很快,气泡投射的画面便被一阵盛大的金光所吞没,画面亮到发白,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能感受到那种上升还在继续。傅幽和谢云逐都已经眯起了眼睛,人的眼睛根本无法忍受这样强烈的光照刺激,只有弥晏还在一眨不眨地看着,并“咦”了一声。 在炽盛的光芒掩盖下,他看到了一片广袤肥沃的田野,还有远方的树林和村庄,这是一副宁静的乡村图景,在农田上甚至可以看到拖拉机和耕作的农民。 这就是乐土吗?看起来的确就如同它的名字一般,是一个田园牧歌的世界,难道这就是清理者们前赴后继将副本清理,最终要实现的目标吗? 心中冒出的无数疑问还不待回答,弥晏的目光忽然望向了在站在田埂上的一个男人。不,不能说是他望过去的,更像是有一块磁石强烈地吸引着他,迫使他的目光只能集中于那一点。 那个男人的背影相当高大,头顶斗笠,身披蓑衣,手中提着一个鱼篓,站在蒙蒙细雨笼罩的田野上。他只是随意地站着,便与远山旷野和谐地融为一体,好似一副淡笔勾勒的水墨画。 原来这就是黎洛消失前看到的画面。那个男人是谁?会是他们猜想的那一个吗? 正当他们猜测之际,披蓑戴笠的男人忽然回过了身,然而不是看向身后,却是微微抬起头,朝着天空望去——朝着他们的方向看了过来! 被看到了! 气泡光幕之外的三人都不禁后退一步,他们根本没看清男人的脸,却一下子被那锐利的眼神看穿了,好像被鱼叉穿透动弹不得! 第113章 一场合谋 下一刻, 谢云逐只感到眼球灼烧一般疼痛,美丽的田园风光都变成了扭曲的线条,这些金色线条在空中狂舞, 渐渐组合成了某种图腾——那是手,无穷无尽只手, 每一只手中都握着一样不同的器具。这些手围绕着中间那个不可直视的男人,呈放射线一般散开,组成了一个日轮般的圆形。 这是至高神的图腾!谢云逐一眼就认出来了,和“秩序”那全知全能的“眼”不同,这一位至高神的象征是“手”。 “祂的权柄是‘存续’!”而这是,弥晏也喊了出来, 他始终没有挪开眼睛, 眼珠灼痛到好像要烧起来一般。 “该死!”傅幽咒骂一声,在看到“存续”的那一刻,他就知道黎洛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赢。 那一刻, 他们三人思绪万千,而那个图腾依旧在不停闪烁, 那无数条手臂都处在永恒的律动中, 就这样缓缓靠近画面, 向四面八方延伸, 越来越近,直到那些手都要伸出画面来…… 不,已经伸出来了!弥晏猛地上前一步, 将谢云逐护在身后, 就看到无数只手臂钻出画面,金蛇出洞一般密密麻麻地朝他们扑来! 在他们后退的同时,傅幽却是直直地上前一步, 主动迎向了那些手臂!他脸上浮现疯狂之色:“来啊,带我到黎洛那边去!快,带我走!”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96节 然而他一把扑向了空气,“哔”的一声,气泡播放的画面结束了。 傅幽不甘心地在空气中抓了抓,画面中的那个家伙明明已经察觉了他们的存在,可是祂没有抓自己走,好像连杀死他都不屑一顾,为什么?!该死的! “现在你看到了,黎洛是被这些手带走的。他在试图窥探乐土的那一刻,就已经被至高神察觉了。”谢云逐坐回了扶手椅上,依然有些心有余悸,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这是刺探秘密的代价,他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所以受到了惩罚。” “但我们不也看到了吗?!”傅幽的手猛地一拍桌子。 “冷静一点。我只能告诉你我的推测,不能告诉你那位大神到底是怎么想的。”谢云逐又端起茶杯,润了润干涩的嗓子。 傅幽沉默了两秒,黑眸中的思绪变幻万千,最后他仿佛是坚定了某种决心,不能说是完全冷静下来,但至少是找回了曾经那种玩得起的风度。他看向谢云逐:“我必须感谢你——哪怕你和黎洛联手把我耍得团团转。现在我必须要走了。” 听闻这话,弥晏的神色微变,不解地看向他,谢云逐却只是淡然问道:“走哪去,乐土?” 傅幽一口饮尽主人准备的茶,利索地站起来,“对,去乐土。只要能通过秩序之神的试炼,凡人也能成功抵达乐土,这是找到黎洛的唯一方式。” “那些试炼,即使是神契者都九死一生。”谢云逐道。 “我没问题。”傅幽露出了惯有的臭屁嘴脸,“因为我超厉害。” 然后他很欠地朝谢云逐鞠了一躬,“您老爷还有用得着小人的地方吗?请尽管吩咐。去乐土当然很重要,但是您老爷的吩咐,小的也绝对不敢怠慢。” 谢云逐好笑地摆了摆手,“暂时没事了,小幽子,你退下吧。” “得令。”傅幽冲他粲然一笑,“再会再会,有朝一日,说不定我们还能在乐土相见。” 他大步走出了爱神领域幻化出来的小房子,走进了外头的那个小花园中,弥晏一言不发地跟了出来,送客似乎送得有些远了。 傅幽插着口袋转过身,看到他执着的神情,吹了声口哨:“怎么了,小朋友,你好像有话要说?” 弥晏盯着他,直白地问道:“你刚才说阿逐和黎洛‘联手’是什么意思?” “啊?我说了吗?”傅幽有心想逗逗他,嬉皮笑脸地说道,“我都忘了这回事了,可能就是随口一说,你知道我这人嘴上也没有一个把门的……” 与他相对的,弥晏脸上毫无笑意,只是不耐烦地听他说了半天废话,忽然开口道:“我会以爱神的名义诅咒你,让你永远无缘和黎洛相见。” “哎哟,别——!”一听这话,傅幽吓得那叫一个屁滚尿流,连忙举手投降,“祖宗诶,我错了。真的不是我不想告诉你,我是怕你家那位生气,说我挑拨离间你俩的关系。” “就凭你?”挑拨我和阿逐的关系?弥晏露出了一个轻蔑的笑意,“现在是我在问你,我们的事不用你操心。” 傅幽擦了擦脸上的冷汗,也不再嬉皮笑脸了,如果再把眼前这个散发着强大压迫力的男人当作之前的小毛球,他有预感自己会死得很惨。 更何况,他从一开始就有心想要让弥晏知道这件事——他可太好奇这家伙听到真相后的反应了。 “那么,我先把结论告诉你吧——你们在副本里经历的一切,从一开始就在谢云逐的计划之中,每一步都在按照他的心意推进。即使后来遇到了黎洛这个变数,他俩也很快达成了合谋。不仅你和我始终被蒙在鼓里,他们甚至还合伙愚弄了秩序之神和乐土之神!” 这句话就像是在平静的水面上投下一个炸弹,所掀起的惊涛骇浪,足以改写他对整个事件的认知。若说之前的冒险已经算得上波澜起伏,然而事实上,还有一个深藏在水底的怪物,正要缓缓浮出水面。 弥晏沉默地听着,竟然没有提出任何反驳——事实上,一些幽晦的证据和隐隐的猜测,让他不得不去思考傅幽所说的可能性。 傅幽很满意他的反应,“那就让我们从头说起:爱神大人,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进入‘我的世界’副本吗?” 那是因为阿逐看到了论坛热帖,发现这是一个不错的休闲副本,所以带他来度假……弥晏刚要脱口而出,忽然就发现了问题所在:事实上他们的登陆地点和其他所有清理者都不一样,他们甚至没有自己的初始领土,也不知道天界的存在…… 结合后来他听到的一些信息,弥晏谨慎地开口道:“因为这个副本被你们鸠占鹊巢了,所以‘秩序’才派我们来清理副本。” 所以根本不是巧合,打从一开始,谢云逐就是带着任务进这个副本的。 傅幽点了点头,“‘秩序’的确干预了这个副本,偷偷地将你们放了进来。黎洛在很早的时候就感知到了你们的存在,然而我们动用所有力量在天界搜寻都没有结果,这是因为‘秩序’从一开始就有意隐藏了你们的存在。” 也正是他们筚路蓝缕,从无到有地建起了一座城邦,才能切身体会到百姓的疾苦。到了天界,看到了奇观的真面目后,谢云逐才能一下子看清混沌的本质。现在想来,这一切似乎严丝合缝,没有一处闲笔,他们所有的经历都在为最后的广播与革命做铺垫。 从一开始,阿逐就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必须得到什么。所以他永远都是那样胸有成竹,好像从容落子的棋手,每下一步都已经算到了百步之后。这的确是只有阿逐能做到的事,弥晏本该为他感到骄傲的,然而现在却止不住地泛起了心酸——为什么只有自己从头到尾什么都不知道?在他们相拥而眠的日日夜夜,他在想着明天要烙什么饼造什么楼的时候,阿逐脑海里盘算的一直都是这些事吗? 傅幽继续道:“再说我和黎洛吧,其实在你们来之前,我们就已经玩脱了。如你所见,我们骗走了大量的赏金,用来供养创造之神,这个窟窿已经填不上了。而黎洛的身体越来越差,一旦他支持不住,我们的生意就会完蛋,阴谋败露,被那些清理者满世界追杀…… “就算没有你们,‘秩序’也会持续不断地派来别的使者,说白了从被‘秩序’盯上的那一刻起,‘我的世界’是注定要飞升乐土的。 “总之,那时候我们也在考虑如何脱身。但是黎洛他比我更加贪婪,他想要榨干这个世界最后的价值——比如说,借着被清理的机会,上那个传说中的乐土看一看。” 听到这里,弥晏忍不住打断他:“但这一切都是你的一面之词和揣测而已,我没有看到任何证据。” “揣测?”傅幽哈哈一笑,“如果我告诉你,那天在商场,黎洛从头到尾都是在装傻呢?” “什么?”弥晏一怔。 他很清楚地记得那一天,他其实已经被傅幽逼到了绝路。就在他的身体快要消失的时候,电梯门打开,阿逐和黎洛走了出来。那时候的黎洛显然已经变回了小傻子,所以才会被阿逐摆布,他们也因此取得了胜利……然而现在傅幽告诉他,那天黎洛根本就是在装傻?! “就这么和你说吧,我手上的创造之神权限,只有黎洛的十分之一不到,如果黎洛认真想赢,他只要动一下小手指就能把你们抹除。所以那天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黎洛会输?在我和你斗得死去活来的时候,他们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直到今天,他要我把记录着信息的气泡带给谢云逐,我他妈才反应过来,操,他俩根本是一伙的!”傅幽越想越气,“我都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勾搭上的……要么谢云逐手上有什么精神类的道具?要么他俩根本没有失去记忆,呵呵,还‘小云哥’……” 弥晏暗自攥紧了拳头,因为傅幽完全猜对了——阿逐手上真的有一个精神类的道具,那就是安桥给他的指环。只要摇响指环上的铃,听到铃声的人就会被拉入一个共鸣领域,实现深层的精神交流,乃至精神攻击…… 傅幽不可能知道指环的存在,但是他聪明到可以通过种种反常的细节,敏锐地逼近真相。 “可是他们没有任何合作的理由。”弥晏道,无论从何种角度考虑,双方都站在绝对的对立面。 “我一开始也这样想,所以才会上当,事实上这个想法大错特错,他们从这场合作里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傅幽咬牙道,“黎洛精心策划了一场表演,他故意输给‘秩序’看,得以从这个副本里完美脱身,并且在谢云逐的默许下,将创造之神藏在了副本中,好偷偷潜入乐土!” “至于你的好阿逐,这也是一场不亏的买卖。他成功清理了副本,完成了和‘秩序’的交易,还从我这儿得到了那么多奴隶契约……啊,对了,他甚至也有点好奇乐土之上有什么呢,所以他就说了:‘黎洛老弟啊,等你去了乐土,能不能给哥看看上面有什么?’黎洛就笑呵呵地说,‘好啊,小云哥,我一定把信息带给你。’……操!操!操!” 傅幽越说情绪越激动,最后竟连骂了三声脏的。 然后他瞅着眼前的白发青年,想从他那冷漠的铠甲后面看出什么——然而什么也没有,那双金瞳一如往昔般耀眼,同时也空无一物,叫人看不出深浅。这家伙和自己一样从头到尾被愚弄和利用,可是他竟然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沮丧或愤怒。 “操,你难道一点都不生气?”傅幽再次意识到这只是一个披着人皮的神,他身上简直没有正常人的情感,“你可是为了他,搞得自己命都快没了!” “为什么要生气?”弥晏歪了歪头,仿佛是真的不理解,“如果阿逐不告诉我,说明他认为这样更好。我们赢得了胜利,而且他也没受伤。” “……”傅幽深深地无语了,扶着额头叹息道,“敢情我老半天都是在对牛弹琴,难道你看不出来,他和黎洛是同样的人——你看到我现在的下场了没有?你得小心谢云逐!” “不会的,阿逐爱我。”弥晏笃定道。 “哈,黎洛也爱我,但你看我现在。”傅幽摊了摊手,“别生气,我没有怀疑你们之间的感情,只是像他们那样的人,将感情看得最轻,一旦有了不达成不罢休的目的,他们会不顾一切走下去。黎洛以身入局,他的目标非常清晰,但你有没有想过,谢云逐从头到尾忙活这一通,是为了达成什么目的?” “当然是为了完成‘秩序’交给他的任务……” “哈哈,完成任务,然后呢?他有没有告诉你,他从‘秩序’那里得到了什么样的报酬?” 弥晏一怔,脑海中那把剪刀的银光一闪而过,叫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 “嗤嗤……”傅幽就知道自己说中了,脸上堆出坏笑,刚想说别在哥面前隐瞒,咱俩可是老大说不了老二。然而弥晏的下一句话,直接让他的笑容僵死在了脸上。 他说:“我曾经诅咒过你。” 白发的青年已经长得比他还高,那淡漠的金色眼瞳就这样俯视着他,平静地叙述了这样一个事实:“爱的诅咒应验了,所以你被抛弃了。” “……”傅幽僵立在原地,心中窜气了一丈高的无名火,从来没有像现在那么破防过,他盯着弥晏那张不通人情世故的脸恨不得破口大骂,好家伙他讲了半天讲得口干舌燥,你就和我说这个?! 好在弥晏不紧不慢地说完了他的后半句:“但是现在,我想要祝福你。” “什么……”傅幽还未表达完疑问,忽然见到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上延展出了一条红线,就像是在大战时他所拥有的那一条。红线笔直地伸展出去,指向无尽宇宙的高远处,指向光芒盛大的乐土之门,他的心上人就在那里。 他们不能相见,然而爱神的红线将他们紧密相连。无论在天涯海角,他都能沿着红线找到黎洛。 这倒的确是一份厚礼。 “为什么……”这下轮到傅幽愣住了。 “我就是想告诉你,我是爱神,执掌世上所有爱的神明。”弥晏垂下眼睫,望着自己手心里千丝万缕的红线,“阿逐爱我,我能感受到。我对他没有任何期待,只要有这一点爱,我就可以心满意足地活下去……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你可以走了。” “……”傅幽也是叹为观止,“祝你好运,兄弟,我是说真的,祝你好运,千万不要步我的后尘。” 他骂骂咧咧,但每一个词句都发自真心:“听着,你要像鬼一样缠着谢云逐不放,打折他的腿、弄坏他的脑子都不够,最好是用锁链拴住他的脖子,操他到下不了床……” “世上多的是你那愚蠢的爱做不到的事,记住哥说的话,你只有变得比他更强大更冷酷,才能彻底征服他。”傅幽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这是哥给你的最后的忠告。” 第114章 “咔嚓” 弥晏追出来时很轻快, 然而回去的时候脚步却很沉重。他向来无忧无虑,万事不挂心头,现在心口却好像顶着块大石头, 每一次跳动都能感受到那种沉重的负担。 他并不笨,只是从不去细想;他也不擅长自我欺骗, 谢云逐做很多事的时候根本就没避着自己,他所观察到的很多细节都能与傅幽的话对应上。 他推开门,迟疑地走了进去,映入眼帘的是他亲手打造的温馨小屋:有谢云逐最喜欢躺着晒太阳的那把摇椅,有超级柔软的双人大床,还有足以让两个人自如活动的宽敞厨房…… 他这辈子也不知道“家”是什么, 要他说, 这里就是他的家了。 而他喜欢的那个人呢,就在厨房里,认真地对着煮锅研究着什么。弥晏站在门口, 恰能看到他清瘦的背影,后脑勺的黑发看起来很柔顺, 掩映着一截白皙纤细的后颈, 从肩膀到腰的弧度都很漂亮。更不用说他脚上穿着毛绒拖鞋, 腰间松松垮垮地系着一条围裙, 看起来充满了居家的松弛感。 弥晏的心一下变得柔软了,快步走过去,从背后抱住谢云逐的腰, 把脑袋埋在了他的肩上, 深吸了一口气。 “阿逐……” 食物的香气之外,他闻到了男人特有的气息,可能是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一种香味, 好闻到沁人心脾。谢云逐偏过头来瞥了他一眼,对他习惯性的撒娇报以一笑,然后继续低头研究他的锅。 银耳坠凉凉地擦过皮肤,弥晏凝视着他的侧脸,鼻梁的弧度其实很秀气,柔软的嘴唇看起来很好亲,那双幽暗深邃的蓝眼睛,在煮锅的氤氲水汽下,也显得格外温柔。 弥晏情不自禁地吻了一下他的耳垂,心中的一切忧虑都远去了,只剩下此刻的宁静与欢喜。其实被蒙蔽被利用或者为他出生入死都没有关系,他只要此刻的爱就足够了。他就是可以凭借这种东西活下去的怪物。 怎么还越抱越用力了?谢云逐被他压得摇晃了一下,险些把调料包撒出去。但他很快靠着灶台稳住了身形,承受着男人并不轻的分量,继续丢了一把面条下锅。 锅和灶都是领域幻化出来的,但面条、调料和水是真实的,能这样精心煮一碗面吃的日子,对他来说可是一种奢侈。 “怎么出去那么久?”他随口问道。 身后的男人没有回答,光在那里哼哼唧唧,“阿逐,我喜欢你……” 这种告白一天少说也得听个十来次,谢云逐早已免疫。不过这一次,他的动作却微微一顿,向后伸手揉了一把弥晏的白发,“傅幽对你说了什么?” 看吧,他不用看,就什么都知道。 勉强压下的不安又轻轻啄了一下弥晏的心,明明抱得这样紧,然而他总有种无法接近的感受。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谢云逐总是这样冷静,所以常常给人给人以隔岸观火之感——火是他放的,他在隔岸看着,看别人在火里烧。 “他说了很多废话。”弥晏的喉咙有些发紧,再次不安地向他确认,“阿逐,你喜欢我吗?” “喜欢啊。”谢云逐艰难地在他怀里转了个身,就为了说这句话时可以望着他的眼睛,深蓝的眼瞳如夜空一样明净澄澈,里面都是坦坦荡荡的真心。 还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弥晏想,可是他爱我,千真万确。 弥晏微笑起来,低头用毛茸茸的白发蹭了蹭他的脸颊,这还是毛球时期留下的习惯,“今晚吃面条吗?好香啊。” “想吃就松手,”谢云逐笑着敲了下他的脑袋,“再这样下去面要糊了。” 撒上一把碧绿的葱花,谢云逐把面条装了两大碗端到桌子上。桌子比较窄,两个人膝盖抵着膝盖,热气腾腾地吃完了面条,谢云逐还坏心眼地往他的面里丢了一大勺辣椒,辣得他眼泪汪汪直吐舌头。 这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晚上,这三天他们几乎就这样度过,懒懒散散又平平常常。没有永无止境的战斗、尔虞我诈的算计、深陷谜团的恐惧……而这样的好日子,竟然有三天之多,以后还会更长更长。 到了最后一天晚上,爱神的领域已经不太稳定,弥晏知道自己维持不了多久,他们很快又要回归副本了。不过吃完晚饭后,他们依旧从冰箱里拿了几瓶冰镇啤酒,一起躺在沙发上放空—— 谢云逐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枕在弥晏的大腿上,刷着游戏论坛好不惬意。 “我想在楼梯间开个天窗,这样阳光就可以洒下来。对了,浴室顶上也可以开窗,这样泡澡的时候就可以看到天空……”弥晏在琢磨他的装修思路,“嗯……天空的话,还可以加上一些小鸟,云朵也可以做得更逼真……要不要加入雨天呢?偶尔在屋子里听雨,好像也不错……”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97节 无论他说什么,谢云逐都“嗯嗯嗯”,倒也不是敷衍,而是觉得怎样都很好。 “阿逐想要什么样的装修?”弥晏征询他的意见。 谢云逐随口道:“现在的已经很好了……如果可以的话,就在房子外面建一个小花园吧。” “小花园?” “嗯,然后种一些玫瑰花。”谢云逐道,“记得小时候我家外面,就有一片很大的玫瑰园。” “哦……”弥晏想起来了,“在永夜之墟,你就说过玫瑰园的事。” 他一提醒,谢云逐也想起来了,心中感到有些异样——他不是那种沉湎于过去的人,但不知为何那片玫瑰园总是在他的心中占据着某种位置,即使他确信自己的记忆里充满了谎言和欺骗,那段记忆却一定和珍珠一样真。哪怕有一天把他烧成了灰,关于那些玫瑰的记忆恐怕也会在灰中闪闪发光。 “那就种一大片玫瑰花吧。”弥晏愉快地想象着未来,然后他也躺倒下来,硬是抱着谢云逐挤在了并不宽敞的沙发上。接下来想说的话在他心中蓄谋已久,话音都被他的体温捂热了,“阿逐,可以给我讲讲更多关于你过去的事吗?” 谢云逐睁开半阖的眼睛,与他的视线对上了,“知道我的过去干什么?” “因为喜欢你嘛,所以想了解更多。”弥晏嘿嘿笑起来,脸颊上浮现一个小小的酒窝。 “哦……”谢云逐有些兴趣缺缺,在已经确定记忆虚假的情况下,他所讲述的不过是谎言。但迎着弥晏期待的目光,他还是缓缓开了口,说起了过去的事。 他今年25岁,进入游戏已经三年多。在此之前,他的前21年人生可谓是顺风顺水,完美得写进童话故事里都有人要嫌假。他的父亲是大学教授,所以他从小就受到了很好的家庭教育;母亲则是公司老板,身家上亿,所以从小也不愁吃穿,想要什么都能被轻易满足。 在此之上,他还生了副天妒人怨的帅脸,打小暗恋的人就从市一中排到市十二中。头脑和体育都很好,在学校里成绩从未掉下过前三,小学就跳过一级,最后也是不费吹灰之力地考上了名牌大学。 如果他的人生是被某人编造出来的话,那个人一定对他倾尽了所有的偏爱,将世人所能想象到的最安逸最顺遂的人生安在了他身上。 即使后来发生了大灾变,整个世界都因各种天灾陷入了混乱,谢云逐实际上也没受多大影响。他家所在的兰因市受到的影响很小,衣食住行都有保障。因为外头乱,大学毕业后他也没有出去找工作,就在家里打打游戏做做视频博主。 因而也可以想见,一开始进入游戏发现出不去的时候,他的心情有多崩溃。从一个无所事事的米虫富二代,变成现在无所不能的游戏大佬,不能叫脱胎换骨吧,简直就是再世为人。 “那你最开始为什么会进游戏呢?”弥晏好奇地问。 要知道进入游戏是一个完全自发的过程,必须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下呼唤三声守门人墨菲因之名,才会通过“门”进入游戏。在第一次进入时,守门人也会认真告诉他们代价是什么。往往是那种有所求的人,才会敢于投身于这场赌命的游戏。 “啊,说起这个……”谢云逐闭了闭眼,简直是不堪回首,“说实话,就是因为我以前过得太好了,闲出屁了,所以才会为了一个超级无聊的理由进游戏……” “是什么?”弥晏的好奇心快爆炸了。 “因为一扇门。”谢云逐苦笑了一声,“在我家三楼走廊尽头,有一扇上锁的门,钥匙丢了打不开,连我爸妈都忘了里面有什么,就说是一个很老的杂物间。我因为好奇嘛,就一直想要打开它,可是请的所有锁匠都做不到,后来我又尝试了你能想象的一切办法,都拿这扇门没办法……再后来,我听说了《混沌天途》游戏,就想知道传说中的赏金是不是真的无所不能……后来的事情你就知道了,我进是进来了,结果出不去了……” 弥晏越听越不可思议,他竟然只是因为这样一件小事进入游戏。若是没有那扇打不开的门,他们甚至都不会相遇。 “等有一天你回去了,就能知道门后面有什么了。” “是啊,可惜我早就不关心了……你能想象吗,都三年了。”谢云逐惆怅道,“你听说过蓝胡子的故事吗?也许那扇门打不开是有原因的,我从一开始就不该产生那该死的好奇心。” 更何况,他脑袋里究竟有多少可信的记忆?也许那扇门根本就不存在,也许狗屁富二代的人生本来就是假的。 如果有朝一日真的能离开游戏,谢云逐并不想回到那个完美却虚假的人生中去,他想要寻找自己真正的历史——这世上一定还存在他真正的父母和亲人,存在那些真正爱着他的人。亦或者这些都不存在,谢云逐仍然想回去,回到属于他的真实中去。 一个人不是飘浮在天上的空中楼阁,必然是一岁一岁地增长,把那些记忆、知识、阅历、体验一层层垒上来,才成为了现在的自己。拥有虚假过去的自己,连人格都不可信,这是他绝对无法接受的。 当然了,这些弥晏都不需要知道,因为自己这是离开游戏后的事,是他无法陪伴的下一段旅程。所以谢云逐只是用轻松的语调,挑挑拣拣地讲了几件稀松平常的事。 他的叙述很平淡,可弥晏听得很认真。听他十一岁时爬上树捉蝉却被马蜂追的故事,听他翘课和父母一起环游世界回来继续考全年级第一的故事,听他拒绝了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的告白回头却撮合两个人在一起的故事…… 和自己见到的阿逐很不一样,这是一个平凡人类在平凡世界的故事。那些最普通不过的人生经历,却是自己无法触及的遥远星辰。 弥晏心中渐渐泛起苦涩——果然,自己到底在妄想什么? 谢云逐不可能是他梦中的那个人,他有自己的人生,那个人生里丝毫没有自己的位置。可随着他想起越多越多的事情,他对记忆中那个人的感情也越来越无法割舍,甚至在一些恍惚不清的时刻,那个人的身影快要与谢云逐重叠,弥晏的心都快被这种矛盾的感情撕成两半。 “怎么了?”谢云逐打了个哈欠,想坐起来,“听故事也这么纠结吗?” 弥晏的嘴唇颤抖着,那一刻他真想要坦白,把关于那个梦中人的一切都全盘托出,告诉谢云逐听。那是他无法忘却的旧爱,他至今仍会梦到他,仍会想念他,他想说他们曾不止一次做过,他学到的很多东西都来自于他……他好想把这所有有毒的荆棘都吐出来,和他赤裸裸的心脏一起,交到谢云逐手上。 然而只是对上了那双平静的眼睛,他就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勇气。他必须藏好这个秘密,他不想被抛弃,也不想谢云逐烦恼或伤心。 为了排解这种烦闷,他伸长胳膊,一把揽住谢云逐的腰——后者刚坐起来一半,就被迫倒回了沙发上。然后弥晏翻身压上来,蛮横地把他压在身下不让他走。 谢云逐一下倒在沙发上,感觉自己像个橡皮鸭子被“叽”地一下压扁了,他无奈道:“弥晏……” “嗯,让我抱一会儿。”弥晏深谙他的底线,所以越发肆无忌惮,手探进了他的衣摆,一直向下摸到了他的尾椎骨。谢云逐果然难耐地弹动了一下腰,气息都乱了。 “你要用锁链拴住他的脖子,你要比他更强大更冷酷,你才能征服他。”突然间,傅幽的话划过他的脑海,带来了一种深入脊椎的战栗。 心中的欲念开始肆意流淌,弥晏肆无忌惮地掀开男人的后衣摆,看到了自己留下的爱神印记。小时候不觉得,现在看来这玩意儿简直色情极了,那凌乱繁复的图案整体有点像个爱心,烙印在腰最细窄的地方。 弥晏伸出手去触摸那个印记,印记便在他的手心里渐渐发烫,热情地回应着他。他的手指在印记上缓缓画圈,就感到了谢云逐情不自禁的战栗,皮肤都渗出汗水。若是沿着那曼妙的曲线向下,就可以摸到…… “啪。”谢云逐忍无可忍地一把抓住他的手,脸颊上蒙着一层薄红,看起来难得有些狼狈,他的声音都带着仓促的喘息,“玩够了吗?” 怎么可能够?永远都不够。但弥晏乖乖地松了手,把脑袋埋在他的背上,依然是不让他起来,修长有力的胳膊从他的腰揽到胸口再扣住肩膀,是恶龙抱着财宝的姿势。 谢云逐都快被他气笑了,只要他不严厉制止或者干脆臭骂一顿,小崽子只会越来越过分。照平时他早就该被揪耳朵了,但今天出于某个原因,谢云逐的心异常柔软,也不再挣扎。 如果此刻弥晏想要进一步对他做些什么,大概率是可以得逞的。 可那孩子太单纯,只是抱着不动而已。就这样亲密无间地躺了一会儿,弥晏怕把人压坏了,倒是自觉地翻了个身,改把他抱在自己身上,但仍幼稚地环住他的腰不放。谢云逐安静地呆了一会儿,听到他的心跳有力地在自己耳边跳动,他闭上眼,慢慢酝酿着决心。 其实还有好几个小时呢,他很想要等到最后一刻,一起好好地快乐地度过。那孩子跟着自己总是在副本里奔波,新伤叠着旧伤,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然而他的理性提醒他,越是犹豫不决,就越是难以割舍。 所以是时候了。 大约过了一场小憩的时间,谢云逐轻轻开了口:“时间不多了。” 这句话仿佛葬礼的晚钟,让弥晏的心重重一跳,然后他手足无措地反应了一下,谢云逐说的是领域能维持的时间。对了,他们已经休息了太久,马上就要进下一个副本了。 谢云逐搬开他的手站起来,站在沙发边,居高临下地问道:“准备好了吗?” “嗯。”弥晏强打起精神,但还是有点没从度假里缓过来的蔫巴。 “我是问,你能做到任何困境都冷静应对,任何挑战都勇敢不退缩,任何迷题都能冷静思考答案吗?”谢云逐的目光幽沉,说的话也很奇怪,“过去我教给你的这些,你都学会了吗?无论一个人碰到了什么,都可以从容应对吗?” “没问题。”弥晏自信地说道,得到了如此庞大的信仰,他现在的实力恐怕可以与荣先生比肩,“但是我不需要一个人啊,我还有你呢。” 谢云逐没说话,只是眯起眼睛对他笑了笑,随着偏头的动作银耳坠也是跟着一晃。 弥晏的心里一紧,然而自己也说不上是为什么,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谢云逐的手腕。好像不这样做,他就会失去什么似的。 “怎么了?”谢云逐问,“起来做准备吧。” “我……”透过凌乱的发丝,弥晏把额头也贴在了他的手腕上,“阿逐,给我扎头发吧。” 于是谢云逐的手温柔地插进他的发丝中,感受那雪白柔软的头发像绸缎一样流淌在自己的指间。本来就已经偏长,经过了这一个多月的副本,他的头发都已经垂落到了肩上。他始终没学会自己扎头发,每天早上还要腻在自己枕边,缠着自己帮他。 明明已经成长到可以独当一面,可偏偏执拗于这样的小事,好像为了证明自己仍是那个受宠的孩子。谢云逐绕到他背后,耐心地揽起他的每一缕发丝,全部汇聚在手心里,他听到了弥晏满是怀念的声音: “我想到了小时候,我连鞋带都不会系,是你教会我的。” “嗯。” “还有后来的很多很多事,都是你教给我的。”弥晏缓缓道,“可是我还学得不够多。还有很多事我都没有学会,如果没有你,我连头发都扎不好……” 这回谢云逐没有吭声,弥晏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感到握住自己头发的手忽然收紧了。在过去,他会挑选一根漂亮的丝带,将自己的头发.漂亮地扎起来,但是今天,所有的事情都很不对劲。 忽然之间,弥晏感到一阵寒意掠过后颈的皮肤,让他情不自禁打了个寒战,紧接着是“咔嚓”一声,一下子他就看到雪白的发丝纷纷扬扬落下,好像一场局部小雪,落在了他的衣领和肩头,有些痒。 弥晏难以置信地回过头,看到了谢云逐手上那把精巧的银剪刀。 就在刚才,他剪掉了自己的长发。现在发尾都凌乱地翘着,再也不用每天麻烦地扎起来了。 “学不会也没关系。”谢云逐的眼神里,已经不再有他看不懂的那种犹疑。不过是片刻之间,他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他的眼神再次变得坚硬、冰冷、遥远,就好像一尘不染的夜晚,清冷到不惹一丝尘埃。 他顿了顿,说完了后半句话:“总会有更好的办法的。” 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冲上了弥晏的心,在光如镜面的刀锋上,他看到了自己慌乱的眼睛:“等等、为什么……” “傅幽应该提醒过你,我和‘秩序’达成过一个交易,是我主动找的祂。”谢云逐道,“我帮祂清理了副本,然后问祂要了一样东西。” 他晃了晃手里那把剪刀,眼瞳里倒映着那不近人情的寒光:“弥晏,你知道这把剪刀是用来做什么的吗?” ----------------------- 作者有话说:还有一章本卷结束。 第115章 成人礼 谢云逐的话音未落, 弥晏忽然对他出了手——这还是第一次,尽管只是试图用领域包裹住他,限制他的行动。 然而谢云逐只会比他更加果决, 立刻扬起手中的剪刀,就像裁切绸缎一般, 行云流水地将扑面而来的领域裁成了两段。 “这把剪刀锋利到可以剪断世间一切,无论是头发、领域、或是秩序本身。”不知道为什么,谢云逐的声音也开始隐隐发颤,“当然,它也可以剪断我们之间的契约。” 不会死也不会痛,没有任何人需要付出任何代价。 这就是他在进入“我的世界”副本前, 向“秩序”索取的东西。 弥晏说不出话来, 好像失去了所有的思考能力,脸上浮现了完全茫然之神,在弄明白他的话之前, 眼泪就先夺眶而出,染湿了脸颊。几次开口, 他才发出了语无伦次的祈求:“你在说什么……不对、不要这样, 阿逐……我、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他的声音凄切, 几乎让谢云逐的心也要跟着碎了, 然而他的决心已定,他要做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剪刀停留在他与弥晏之间,现在他可以看到将他们束缚在一起的那条“契约”之线。弥晏伸出了手试图阻挡, 然而他的速度更快—— “咔嚓。” 当着弥晏的面, 他亲自剪断了两人的契约。 没有盛大的光芒,也没有什么撕心裂肺的痛楚,一切就像是他们结契那天一样, 平平淡淡地发生了。 这段关系,始于一个不期而遇的吻,结束于一把仓促的剪刀。 那一刻仿佛连呼吸和心跳都短暂停止,在极致的静谧与压抑下,谢云逐忽然听到耳边轰然一声巨响,别墅的一面墙壁竟然塌了下来! 这是由弥晏的领域幻化出的建筑,此刻因为他剧烈的心情波动,已经无法维持本来的模样,他们一起挑选的家具接连碎裂,碎成了一地木渣;温馨的墙纸剥落,露出了后面扭曲的时空本相…… “咔嚓”一声,连头顶的吊灯都在剧烈的摇晃下断裂,直直地朝着谢云逐头顶砸下来! 谢云逐也是没有预料到这一层危险,在0.01秒的时间里根本来不及躲避,只能眼睁睁看着弥晏向自己出了手,拳风猛烈地扫过他的脸颊,坠落的吊灯被他一拳轰飞出去,摔在墙壁上发出凄惨的碎裂声。 尘土飞扬,谢云逐僵立着没有动,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那是足以一拳杀死他的力道,那种愤怒的力量是真实的,那种绝望和痛苦也是真的。 弥晏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双眼通红地盯着他。然而他捏紧的拳头却无力地垂落到了身侧,被玻璃刺伤的指骨上渗出了血,沿着青筋暴起的手背淌下来,一滴一滴落在地上,鲜红刺目。 只是幻想着去伤害那个男人,都叫他痛苦到发疯,他宁可捏碎自己的心脏。 “弥晏……”明明契约已经被他亲手剪断,然而谢云逐还是感觉自己快被那孩子的情绪淹没了。他看到弥晏再次对自己抬起手,心不由重重一跳,然而这一次那只手上弥漫出的却是温暖的力量,撑开了一个小小的领域,将他们包裹起来。 保护伞外的一切都在坠落和毁灭,而他站在伞下,依旧被那孩子毫无怨言地保护着——以保护他继续谋划着摧毁他。 “所以,都结束了是吗?你要赶我走吗?”弥晏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明明盈满了泪水,那双金眸却比之前所有时候都要亮,里面所凝聚的惊人的情感,让谢云逐几乎不敢与他对视。他一字一顿地问道,“为什么?”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98节 “因为我要离开这里,离开《混沌天途》游戏。”谢云逐后退一步,“感谢你为我找到的生命力,让我重新振作了起来,我在副本里迷失了太久,差点忘记自己真正该做的事。我已经与‘秩序’达成约定,只要帮祂完成十个任务,就可以兑换回家的车票——我已经完成第一个了。” “就因为这样,因为你要回家……”弥晏抓住他的肩膀摇晃,“留着契约不好吗?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为你去完成任务,为你去死,还剩下九个任务,你需要我啊!” “可是我不要你为我去死!我要你好好活着!”谢云逐忍无可忍地吼了回去,“你叫我利用你,看着你一次次出生入死,就为了满足我的愿望——你知不知道,我的愿望里根本没有你的位置!我一旦回了家,就永远不会再回游戏了!” 游戏只是游戏,神明无法进入到现实世界,这是已经被证明的事实。 等到十次任务之后,他的愿望实现之日,就是他们的永别之时。那时候他夙愿得偿,回到故乡,而弥晏身上仍然会带着他们的契约,一个人被抛弃在游戏里,永无止境地等待他归来。 正是因为在乎,正是因为产生了感情,所以谢云逐做不到那样残忍,他宁可自己死一千遍,也不要再看弥晏为自己、为这样的理由出生入死了。 不知道是不是剪断契约真的起了效果,弥晏现在看起来冷静了一些。那双总是凝聚着纯净爱意的金眸,如今也变得叫人捉摸不透。他默默地听着,然后将刚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所以……只是因为这样,你就要抛弃我?” “我说了这不是抛弃!”谢云逐自己都没有想到,他成了更加不理智的那一个,他加大了音量,“我已经把能教的一切都教给你了,弥晏,你已经长大了,不再需要我了!” “不再需要你了……”弥晏喃喃自语,然后低低地笑了一声,“你凭什么这么说,你到底了解什么……” 谢云逐皱起眉头,觉得他的状态不太对,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耐着性子解释道:“你忘记了吗?你从一开始就没得选,是契约让你必须爱上我,不得不跟着我。现在的你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不必被契约束缚。这不是抛弃,这是给你自由……” “这就是抛弃!你这么说只是想让自己的心好过点!”弥晏吼道,忽然爆发的音量把谢云逐吓了一跳,就看到他猛地上前一步,“我不要你给的自由!” 这不是放生,而是弃养,谢云逐怎么会不明白?他说了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可真正的理由只有一个——他爱得不够多,他不像自己爱他那么爱自己! “弥晏,你听我说,你还记得马赛克人吗?他们建立了奇观,却因信仰失去了自我。”谢云逐也被逼到了极限,于是一种绝对的理性开始接管他的大脑,他的声音变得出奇地冷静,“你在心里塑造着无所不能的我,对我投射了太多的爱。可你想象中那个美好的形象,并不是真正的我……真正的我,要比你想象得更加糟糕更加自私。说实话,你付出的那些爱,我不值得……我不配。” “所以你就要亲手摧毁我的信仰吗?!”弥晏在暴怒中不顾一切地吼道,“对啊,真的该毁了你,打断腿,弄残脑袋,锁起来……傅幽说得一点没错,你们只值得这样的对待!” 谢云逐的喉头滚动了一下,冷汗滴落下来模糊了他的眼睛。外头的建筑已经彻底坍塌,仿佛是弥晏扭曲暴戾的内心世界。然而保护住他的这个小小领域却变得更加强悍,缩小成密不透风的牢笼,将他牢牢困住。 尽管手握着剪刀,谢云逐却不准备强行脱离,内心翻涌的情感让他呼吸都变得困难,他仰头看着一步之外的白发神明,不再有熟悉的长发,只有被乱糟糟剪断的发茬。 他再次坚定地退了一步,“弥晏,我能理解你一时无法接受,但是很快就会过去的。时间能治愈一切,而你有远比我更漫长的时间。契约已经没有了,你会慢慢忘记我,就像你忘记那个人一样。” 他就这样不留情面地提到了“那个人”的存在,弥晏就好像被一记闷棍打中了后脑勺,连站着都感到头晕目眩——是啊,谢云逐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他那么聪明,而自已又那样笨拙…… 他看透了,可是什么都不说,就是为了这个时候拿“那个人”出来将自己一军,他在说自己薄情寡义,爱得再深也会忘得干净。 弥晏恍恍惚惚地向前一步,听到谢云逐担忧地在叫自己的名字,可是他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太笨了,说不过谢云逐,他前科累累,一开始就是他上赶着缠上来的,然后又死皮赖脸地跟着,是谢云逐好心把自己捡回去养大,可他现在不需要自己了,他还有那么多漂亮的借口…… 用锁链锁住他,用牢笼控制他,比他更强大更冷酷,彻底征服他,阴魂不散的声音响在耳边,这样他就属于你了。 弥晏心里发狠了三秒,再想下去,眼泪却大颗大颗地滚过脸颊,声音都模糊在哽咽里,哭得好不狼狈。 做不到,他那么喜欢他,怎么可能做得到…… “弥晏……”看着他失魂落魄地向自己走来,谢云逐不忍再退,想要伸出胳膊接住他,然而弥晏推开了他的手,就这样矮下身,跪在了他跟前。 谢云逐心头大震,他那么高的个子,跪在自己面前却显得如此卑微,被剪掉的头发垂在耳侧,随意地乱翘着,这平日里只会让他感到可爱的细节此刻却叫他眼眶发酸。 弥晏直直地跪着,湿润的眼瞳看向他,爱神在卑微地祈求一点点爱:“你说我是因为契约才爱你的。可现在契约已经没有了,如果我还爱着你呢?” 谢云逐偏过头去,不看他,不回答。 弥晏抱住了他的腿,就是不放,“阿逐,你说过要和我一起下地狱的。” “……那里不是个好地方,不要去。” 弥晏哽咽了一声,几度说不出话来,以前只要掉几滴泪谢云逐就会实现他的所有愿望,可现在即使跪下来求他也不会有任何结果。明明抱得那样紧,可是他却感觉自己什么都抓不住,“不要抛弃我,不要留下我一个……” 颤抖的话音忽然被吞没了,因为谢云逐也跪了下来,忽然捧住他的脸颊,在他被泪水沾湿的嘴唇上落下一吻。 弥晏整个人都怔住了,心里的最后一点火星黯灭,成了一堆灰烬。 ——最开始不过是一次巧合的碰触,他们之间就建立了契约。可如今这样郑重的一个吻,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你看,都已经结束了。”谢云逐的声音疲惫极了。他随手扬起剪刀,裁开了紧紧包裹的领域,主动向那片黑暗出一步,“小毛球,忘了我吧,去过更好的生活。” 失去了领域庇护的一瞬间,谢云逐便被系统传送进了一个副本里。温热的气息似乎还残存在怀中,弥晏徒劳地伸手抓了抓,眼前只有这茫茫宇宙星河,无垠辽阔,无边孤寂。 他仍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消失的方向。 他不再哭泣了,而且自此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忘记了眼泪。 “天堂也好,地狱也好,我会去找你。” “你哪里也去不了。” “我会找到你。” “如果你没法像我一样爱,至少要像我一样痛苦。” 脑袋里充斥着破碎的、狂乱的思绪,无法承受的痛苦好像在发酵为更加疯狂的念头,弥晏蜷缩着捂住自己剧痛的脑袋,在他亲手建立的名为“家”的废墟里。 “天快黑了。”一道杂音钻入了他的大脑,神经像是被咬了一口,弥晏发出了疼痛的呜咽。 他大概是痛出幻觉了,竟然看到了暮色四合的荒野,看到了怪物的尸体堆积如山。 目光投向前方,弥晏恍惚看到了那个背影,走在自己前面不远不近的地方。 啊,他又回到了那个蒙昧不清的梦中。 在安桥副本里,他一个人杀开一条去旧都的血路时,就曾见过这个幻觉。似乎每次他遇到强烈的刺激,都会零星想起关于“那个人”的片段。 走在前面的男人脚步轻快,一下就拉开了距离,和以前一样,看不清他的脸,也不知道他是谁。他的身影几乎淹没在黄昏盛大的光亮中,只余一个孤独的黑色剪影。 然而这一次,弥晏没有再咬牙拼命去追,他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果然,那个身影停下了脚步,转过身问道:“怎么还不跟上?” “……”弥晏轻声唤道,“阿逐?” “嗯?”似乎是因为他没跟上,所以那人往回走了几步,握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手,“咦,你的手怎么受伤了?” “阿逐。”弥晏只是低低地唤他的名字。 看不清面目的男人并没有给他回应,但好像也没有否认,他自顾自地念叨着:“天快黑了,外面很危险,我们要快点回家。回家我再给你包扎,今天的晚饭也我来做……” “我们的家在哪里?” “你发烧了吗?怎么尽说胡话?”男人伸手掀开了他的额发,比他更凉一些的额头贴了上来,这其实是一个大人给小孩量体温的动作,可是他对自己做得如此自然。 “我们的家当然在兰因啊。” 残阳如血坠向虚无,借着幽暗的天光,弥晏终于看清了—— 黑发的男人没有戴银耳坠,可是他的确有一双温和宁静的、暮蓝色的眼睛。 第四卷·我的世界·完 ----------------------- 作者有话说:这一卷到这里就结束了,本书还剩下两卷,嗯……虽然会是比较长的两卷…… 接下来两人会相继回到兰因,故事也将围绕两人的过去展开,就是不知道再相见时会脸红还是眼红呢[狗头] 下卷也是(就我个人xp而言)最美味的一部分,现在两个人的关系其实是极度不对等和不健康的,毛球虽然各方面都长大了,但精神上还没有断奶呢。所以不破不立,他也需要真正地成为一个独立的人,然后以更成熟的姿态去爱人。 至于小谢,让我们祝他的屁股好运[可怜] 第116章 回家 《混沌天途》的游戏论坛上, 一条飘红的帖子挂在最高处久久不下,讨论热度还在不停增加: “你们听说了吗?‘诡眼迷踪’被攻克了,那个传说中80%混沌值的副本, 居然直接被一口气彻底清理了!而且听说这一次的攻略者,又是那个‘爱神’!” “这是什么很新鲜的事吗?自从上次他完成了七难本连打, 我已经不会再感到惊讶了……这巨佬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游戏史上出过那么变态的家伙吗?” “非要说的话就是那个神秘的小芸吧……多少年了他都排赏金榜第一,最近连时长榜都超过了宋娇,排第一去了。” “传说级的不算,到现在也没人知道他的身份,高度怀疑是开发者的小号= =但爱神可是实打实能见到的!” “话说我以前根本不信传闻来着, 直到这次!我亲自在副本里!遇到了爱神!哇擦, 真人比传言里还要帅气一万倍!而且真的非常非常温柔,有事他是真上,队友他是真护啊, 80%混沌值的副本就和宝宝摇篮一样,我第一次体会到躺赢是什么感觉……” “这就是我们爱神吧, 颜值超绝能打性格超绝温柔实力统治级强悍, 以一己之力拉高游戏上线率的存在。” “爱神吹又来了, 烦不烦啊!花痴滚一边去。” “哈哈笑死老娘了, 这里是我的10万赏金截图,老娘在别的本里都是团队carry级别的,你先拿出你的战绩再搁这儿狗叫!” “+1。这真的不是花痴不花痴的问题, 你要和爱神一起打过本你就知道是什么感觉了。唉, 我现在已经不想和没体验过的人讲话了……” 这条帖子还在以每秒几条回复的速度盖楼,不用想,后面自然陷入了爱神的粉黑大战。自从一年前爱神横空出世, 这样的场景清理者们已经见怪不怪了。 很显然,“爱神”只是一个代号而已,谁也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是什么,也从未有人在现实世界中遇见过他。实事求是地说,爱神的为人比较低调,奈何他长得实在高调,那张脸的确是叫人很难忘记,更何况他那极为团队的行事作风和夸张的战斗力,很快就在游戏里打响了名号。 《混沌天途》里存在着一批相当低调的高手,比如那个常年位居榜一的“小芸”。他们用道具消除自己的存在感,在外也习惯于用假身份隐藏自己的行踪。 但爱神并非如此,尽管他并没有主动宣扬,但对于周围人狂热的追捧和诋毁,他似乎总是笑纳。用他自己的话说,他希望“某个人”能时刻听到自己的消息——当然,爱神口中常常提起的这个人是谁,也是一个未解之谜。 而现在,这个“某人”正蜷缩在蛋壳里,百无聊赖地刷论坛吃瓜,时不时为那些粉黑撕逼嘎嘎笑两声。 在两个副本的间隙里刷一会儿论坛,看到那个孩子站在风口浪尖搅动无数爱恨情仇——这就是一年来,谢云逐仅有的娱乐活动。 如他所预料的那样,飞鸟是无法藏住自己的羽翼的,当他展翅翱翔于天际,所有人都会抬头仰望他。谢云逐不知道弥晏是怎样拿到清理者身份的,但很明显他立刻就在游戏中如鱼得水、声名鹊起。没有了自己的拖累,他可以活得那样恣意潇洒、闪闪发光。 不知不觉竟已过去了一年,期间他们也曾在副本里偶遇过一次,然而弥晏表现得相当冷漠,显然契约对他的影响已经越来越小了。 谢云逐其实也无暇顾及他,这一年对他自己来说,是渡尽万劫、涅槃重生的一年。 他当真履行了和“秩序”的约定,在完成普通副本之余,为“秩序”完成了剩下九个任务。这九个任务并不比“我的世界”容易,无一不是叫他死去活来、掉几层皮才通关。 今天,正是他完成最后一个任务的那一天,而“秩序”也如同约定的那样,给了他奖励—— 一张回家的车票。 尽管花费赏金修复了自己的伤口,然而谢云逐还是有些动不了。一年前弥晏出生入死,为他从荣先生那里换得了些许生命力,才让他支撑到了现在。然而这一年来他呕心沥血的程度还要超过之前三年,早就把身体透支得厉害,即使没有明显的病痛,身体却总是感到虚弱,精神上也不太好。 但这是值得的,毕竟他赢得了最后的胜利,哪怕拖着一副痨病鬼的身体,他也要回家……只要回到家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谢云逐本以为自己会一刻也不想停留,立刻使用车票离开游戏,然而在最后的时刻,他却犹豫了。像个手机成瘾患者似的,又打开论坛开始刷帖。 这是他唯一可以看到弥晏的方式。而那家伙就像是故意似的,一直保持着自己的曝光度,叫他任何时候打开论坛,都能瞧见他的信息。 四年来,游戏里的一切都叫他厌倦,唯独这个孩子叫人割舍不下。谢云逐感觉心口一阵闷痛,捂着嘴咳嗽了两声,心想离开前要是能再见到最后一面就好了。 可若真的见到,他恐怕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不会道歉,因为即使是在那些孤独冷寂的夜晚、亦或者刀口舔血九死一生的时刻,他都不曾后悔过自己的决定。 更何况弥晏也未必想要见到自己,与其让尴尬和难堪破坏最后一点好印象,不如抱着那点美好的念想封存在记忆的琥珀里。 三个小时飞快地流逝,谢云逐勉强撑起身体,仅仅是这个动作就让他感觉疲累,每一个关节都像是生了锈,一动就嘎吱生疼,花赏金都修复不了。 不用照镜子,他都知道自己面色苍白、形销骨立——曾经有一段时间他的身体还健康过,但这一年里又切切实实地瘦了下来,皮带扣都要再往里扣一格。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99节 黑发长长了也懒得剪,有时候额发垂下来有点遮眼睛,他就随意地撩到耳后。银耳坠倒是一直戴着,已经形成了习惯,穿衣服更是多年来一个样。变化最大的只有他的眼睛,淡漠到仿佛泯灭了所有情绪、暗淡无光的眼睛,这也是把自己变成任务机器的必然结果。 不过现在,这双眼睛里难得点燃了光亮,像是乌云散去后现出月亮的夜晚。谢云逐打量着手里那张车票,嘴角浮现了一个微笑。 这是一张通向兰因的单程票,没有写日期、时间、车次等关键信息,倒是刻了一个光芒万丈的大眼睛符号,表明这是“秩序”亲自认证的回乡资格。 三小时过去,蛋壳正在逐渐消失,谢云逐握紧了那张票,心里难得紧张起来。他正想关掉论坛,却见一条消息正在飞速攀升,一举飘到了论坛最顶端,把关于爱神的那些讨论都压了下去。 谢云逐只来得及看到那个帖子的标题:《快看外面!!!!!!》 看外面?哪个外面?心里刚冒出这个疑问,就得到了解答,因为蛋壳消失后,谢云逐的目光自然而然地看向了那片黑茫茫的宇宙——依旧是发光的世界树,如果实般缀在枝头的副本世界,脚下那黑暗的现实之门,以及与之对应的高悬于顶的乐土之门。 熟悉的游戏大厅场景,唯一不熟悉的是那漂浮在空中的一行倒数计时: 【距离《混沌天途》关服,还有9天23小时59分46秒,请各位清理者提前做好准备。】 倒数计时中代表秒数的那一栏,还在时刻跳动。这行发光的字太大了,简直横跨整个宇宙,但凡只要往蛋壳外看一眼,就不会错过这条提示信息。 开什么玩笑?《混沌天途》要关服了?!谢云逐心里升起了和所有清理者一样的震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然而其他人是为不能赚赏金逆天改命而惋惜,他的情况却截然不同:他花了整整一年像狗一样为“秩序”做任务,才好不容易换来了回家的车票,现在告诉他十天后游戏就自己结束了?! 那他的辛苦和牺牲算什么?他连那唯一深爱着自己的孩子都亲手赶走了! 该死……为什么他的人生永远像一个笑话一样,除了他自己所有人都大笑出声?命运是看他格外皮实耐揍,所以才喜欢对他拳脚相加吗? 那种荒谬、无力、绝望和愤怒一起涌上来,谢云逐又是一阵胸闷气短,喉咙里竟然溢出了腥血的味道。 他闭了闭眼睛,苦中作乐地安慰自己:别慌,至少这张车票可以确定带自己回家,但游戏结束后就说不好了。他又过不去现实之门,说不定到时候会一个人孤零零地被留在这鬼地方,到时候哭都没地方哭去。 再说了,他得感谢至少有回家这个执念在,否则他也坚持不到现在,恐怕早就自我了结了。 深呼吸了好几口气,谢云逐勉强稳住了快崩溃的心态。此时蛋壳已经完全透明,他几乎飘浮在了虚空中,不由握紧了手中的车票。与过去被吸入某个副本的感觉不同,这一次他手上的票微微发光,一阵白雾包裹住他的身体与神识,有什么东西仿佛从虚空中呼啸驶来,承载着他驶向远方,谢云逐满怀希冀地闭上了眼睛。 整整四年,他终于离开游戏,可以回家了。 “亲爱的旅客您好,本趟列车已抵达终点站‘兰因市’,请尽快下车。再播送一遍,亲爱的旅客,本趟列车已抵达终点站‘兰因市’……” 谢云逐的身体因惯性而微微一晃,飞速行驶的列车便稳稳当当地停住了。体感还没有三秒,就已经抵达了目的地。 他迫不及待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坐在一节普通的列车车厢里。周围的位置上还零零散散地坐着几个乘客,看打扮不像是npc,更像是清理者——他们不应该是通过现实之门回到现实世界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辆列车上? 谢云逐扭头看向车外,看到了一个普普通通的火车站台,以及站台上“兰因市”三个大字。 一阵熟悉感涌上谢云逐心头,他来过这里。 毕竟是土生土长的兰因人,他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肯定来过这个火车站。但仔细想来,他又记不确切是哪一年来的了,只觉得这里的陈设熟悉到叫人心安。 虽然广播和乘务员一直在催促大家下车,然而乘客们都警惕地没有动。谢云逐率先站起来,走向车门。都已经到这一步了,他决定什么都不去想,只能向前——他连行李都没带,更何况他只有一张单程票。 一下车,清新的风便吹散了他心中的忧虑,站台外的树木苍翠得可爱,屋顶外露出的一方天空也蓝得发亮,就像他记忆中美丽的家乡。 见他安全地下了车,其他乘客也不再犹疑,在车门即将关闭的倒数计时里匆忙下车,挤在一起东张西望。 兰因是一个大站,有数条铁轨并行,然而始终只有他们这一辆列车,站台上也没有其他乘客,荒凉得像是一片死域。 谢云逐走在最前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虽然过了四年,但他还记得回家的地铁路线,爸爸妈妈也不知道有没有回家,他的小猫还好吗?院子里的小树应该长大了吧? 此后不会再有副本和鬼怪,不会再有勾心斗角和亡命狂奔,夜里也能安然入睡,此后不仅仅只是活着,他还要有生活,像个普通人一样,平凡地活着…… 谢云逐的脚步越来越快,不顾身后有人在叫他,一直走到了阳光下,深秋的阳光照在他苍白的脸颊上,舒服到快要将他融化,耳边传来火车疾驰的轰鸣,送他回家的那辆列车疾驰而去,很快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那一瞬的轰鸣过后,他的耳边又传来了新的声音,那乏味单调的女声已经听过无数次,然而没有一次像这样惊悚。 刹那间,谢云逐的表情一片空白,紧缩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惊愕——紧接着是难以置信的绝望: 【清理者谢云逐,欢迎进入《混沌天途》游戏。副本“兰因”加载中,请耐心等候。】 第117章 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 谢云逐手脚僵硬, 站着一动不动,新手在遇到突发的危机时常常会这样呆若木鸡,他就从不犯这种错误。可是这一次, 他就像一座雕像似的傻站在那里,硬生生听完了全部系统信息: 【主线任务:留在兰因。本轮清理者派出数量:1605人。】 【任务描述:美丽的兰因是梦境的国度, 留恋过去的人们、向往未来的人们纷纷来到此地。尘世漂泊的旅人啊,此后再也没有旅途的奔波,你已回到了兰因。】 【副本加载完毕,游戏正式开始……清理者、谢云逐……请……留下来。留在兰因。】 无暇去关心那充满杂音的诡异叙述,谢云逐最后一点侥幸心理都被浇灭——毫无疑问兰因是一个副本,他从小到大生活的兰因市, 只是一个游戏副本! “秩序”不可能骗他, 因为他们签订的条约是对等的,“秩序”也无法违背。 问题只可能出在他自己身上。 那么我是谁?我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谢云逐茫然地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修长有力的、战胜过一切困难的手。他有情感、有记忆、有些许不值一提的聪明才智, 也有理性。 这点理性让他无法欺骗自己,既然一个副本是他的家乡, 那么理论上来说, 他就应该是一个npc。 和那些庸庸碌碌、毫无思想、被混沌扭曲的npc没有任何本质上的区别。 四年前的他, 可能因为某种机缘, 得到了清理者的身份,进入了游戏里。又因为他只是个npc,所以回不去现实世界, 所以被困在了无限循环的系统bug里。 瞧瞧, 这样解释多么通畅啊。因为只是一个不重要的npc,所以记忆被修改得乱七八糟也是正常的吧;他为什么会变成清理者呢?这倒是个值得探究的问题,但是谢云逐现在一点心力都没有了, 他只觉得累,还有他妈的不在乎! 反正他回家了,不管兰因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都是他的家!游戏10天后就要结束了,到时候他会怎么样,兰因会怎么样? 无所谓了,都去死吧。 “喂,你站在那里发什么呆呢?!”一个清理者从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在开作战会议,你要不要参加?” 谢云逐缓缓转过身,那个清理者看到了他的脸,心里便是一惊。倒不是说为了那惊为天人的美貌,而是为那双幽蓝色的眼睛,里面刻着深重的悲凉阴郁,看起来鬼气森森。 “呃……我叫郝英俊,叫我俊哥就行,”那个留着韩式欧巴发型的男人顿了一下,才重新捡回了自己的语言,“你知道倒数计时的事儿吧?真的活见鬼了,说关服就关服,‘兰因’恐怕是我们的最后一个副本了,咱们争取努努力,多赚点赏金出去。” 谢云逐看到他额头上有个奇怪的发光印记,但没说什么,就跟着郝英俊走到了大部队边上。加上他一共16个清理者,都是刚才从那节车厢上下来的,暂且形成了一个松散的同盟。 “这次的主线任务又在谜语人了,”一个穿着背心、肌肉发达的女人抱怨道,“我确认一下,咱们拿到的任务都是‘离开兰因’吧?” 大家纷纷点头:“也不知道怎样算是离开,要不我们就留在这个火车站,等下一班列车?” 这个说法很快遭到了否定,因为车站屏幕上一片空白,没有任何列车班次信息。想来出去的方法不会如此容易。 “我看任务描述里提到,要穿过特定的‘门’才能离开。”郝英俊井井有条地分析道,“我经历过差不多的副本,那次是要在码头找一搜特定的船才能渡海离开。这类副本的重点在于收集和辨别信息,找到正确的出口。” “小伙子说得有理,找出口么,一听就是一个合作类的副本。”一个爽朗的大姐立刻响应,她那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的嗓门像大喇叭一样,“时间不多了,咱们人多力量大,一起行动找到那扇门就完事儿了嗷。” “对了,你们拿到身份卡了没有?我看任务描述上说,要扮演好自己的身份,否则容易撞鬼。” “有的有的,”一个戴眼镜的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似的小卡片,双眼放光地说道,“我拿到了医生卡——嘿嘿我早就想当医生了,有一个急救的技能,感觉能派上用场。” “我身份卡上的职业是‘睡眠体验师’,”另一个女生激动地说,“我晕,我以为这个职业只存在于传说里,去全世界各地睡觉就能拿钱!” “那你的技能是什么?” “可以随时随地在任何地方睡着,无论是站在首都一号线的地铁上,还是坐在班主任课上的第一排,随时随地,倒头就睡。”女生揉了揉鼻子,“哎,正好是我擅长的领域。” 十几个人你一言我一嘴,把现有的信息盘了个遍,唯独谢云逐始终没有吭声。 因为他拿到的任务根本不是“离开兰因”,而是“留在兰因”;任务描述里也压根没提到关于什么“门”“身份卡”的信息。 好家伙,演都不演了,这就是回家的待遇吗? 最后还是郝英俊转向他,体贴地问了一声:“哥们,你拿到的身份卡是什么?” 仅仅是一场讨论的时间,人群就自动开始互相观察审视,那些富有领袖魅力的人很快掌握了更高的话语权。随着郝英俊的提问,众人的目光都朝谢云逐看来。这个黑发男人实在是太格格不入,叫人忍不住产生好奇心。 他似乎很勇敢,要么就是很冲动,是第一个走下列车的,而且一言不发地往外走,走到了阳光下,不知道在看什么,又站着不动了。 后来郝英俊把他叫回来,清理者们才第一次看清他的脸,心里不由都发出赞叹。传说中的爱神他们没见过,这家伙的颜值就是他们能想象的极限了。尤其是那双掩藏在略长黑发下的眼瞳,竟然是一种极为美丽的蓝色,好像名贵的宝石,应该陈列在丝绒垫子和聚光灯之间。 他的打扮极为简朴,唯一的一双银耳坠,却极妙地衬托了他那冷清阴郁的气质。只是他看起来有些病弱,精神状态也很恍惚,几乎不与人对视。 现在,在众人的注视下,那双浓密的眼睫缓缓掀起,空洞的蓝眼睛看向他们。连见惯了美人的郝英俊心里都不由发颤,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啊,叫人想起大雨滂沱的夜晚,万物都在风中簌簌颤抖,神魂俱荡。 为了掩饰失神,郝英俊假意咳嗽了一声,拍了拍自己的口袋说:“我们都拿到了一张必须扮演的身份卡,你应该也拿到了吧?我身份卡上的名字是郝英俊,身份是一个偶像明星,技能是社交和魅力。你呢?” 谢云逐于是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果然摸出了一张硬卡纸。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他拿起身份卡看了一眼,然后短促地笑出了声。 众人莫名其妙的,怎么刚才还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现在又笑了出来?难道说是抽到了一个好身份,还是这人真的精神不大正常? 只见他把卡片翻了过来,所有人便都看清了卡片的信息: 姓名:谢云逐 年龄:26岁 身份:无业富二代 技能:有钱 住址:兰因市芳菲区水墨华庭807幢 “不错嘛,富二代,抽到了个好身份啊,有钱做什么事都方便。”郝英俊果然善于社交,“既然你抽到了这个名字,那以后就叫你小谢吧。记住了,要好好扮演自己的身份,不然容易撞鬼。” “嗯。”谢云逐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在口袋里把那张名片握紧成了一团废纸。 扮演? 用不着,他已经是谢云逐了。年龄和身份都一致,而那个地址,分明就是他家的地址。 那与众不同的任务和这张身份卡,连缀成了一句昭然若揭的暗语—— 做你自己,留下来,留在兰因。 / 介于这个副本里有一千多号人,大家讨论过后,决定先出站,看看外面的情况。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遇到清理者前辈,获得一些信息。 兰因是一个大站,然而只开放了一个出口,他们便沿着电梯下去,一路走到了出站口。刷完自己的车票后,出站也很顺利,大厅里人明显多起来了,就是一个热闹的火车站该有的样子。 “哟,可琳,来新人了!”出站口外,一个席地而坐的男人笑容满面地站了起来。 “操了,这一趟车就这么点人?!”他身旁的女人不耐烦道。 “你没听说嘛,游戏要关服了,很多人直接退游了吧。”男人笑嘻嘻地说。 他们一边谈笑,一边迎面走来,显然是冲着他们来的。 清理者们纷纷站住不动,警惕地打量着这一对奇装异服的男女。 其中那个嬉皮笑脸的男人,身高本来就已经超过了一米八,脚下居然穿着一双超大码的高跟鞋,走起路来那叫一个阿娜多姿;而那个女人呢,明明长了一张甜美的娃娃脸,却剃了个大光头,表情相当凶恶。 高跟鞋男人张开双臂,做了个热情欢迎的姿势:“欢迎来到兰因,朋友们!”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00节 走在最前面的郝英俊猝不及防被他的热情袭击,犹豫地张开手臂,和他抱了一下,然后就被他身上复杂且浓郁的香水味惹了个喷嚏。 “不好意思、抱歉……”郝英俊尴尬地捂住嘴偏开头。 “呼呼,不要紧……”高跟鞋男人朝他抛了个媚眼。“我叫宋丞熙,身份是夜店男模,比你们早来半个月,算是你们的前辈吧。” “我叫可琳,操了,是个网球教练。”娃娃脸女生骂骂咧咧道,“我们特意在这里等你们,是为了帮助你们尽快熟悉这个副本,他奶奶的,避免你们死得不明不白。” 明明语气凶恶,然而她的脏话说得都极为别扭,像是硬加进去的一样。 郝英俊的反应很快,立刻道:“那真是太好了!我们正愁没有引路人呢。” 别看这两个家伙古怪,血泪教训告诉他们,副本中的古怪那都是有原因的。 “知道就好,傻逼们,跟我来。”可琳撩了撩她不存在的长发,带他们走向候车大厅的一家咖啡店。 郝英俊没有犹豫地跟了上去,十几个人便也都跟上,把角落的几张桌子都占满了。 “现在可以问了吗?”一坐下来,郝英俊就迫不及待地问道,“前辈们为什么要装扮成这种样子?” “你很聪明,我们这幅样子的确是有原因的。”宋丞熙翘起了二郎腿,红色高跟鞋在空中一晃一晃的,“这其实是在故意制造不符合常理的‘唤醒点’,防止我们彻底陷入梦境,就好像用夹子夹住自己的皮肉,可以用来防止睡着一样。” 一番话说得大家云里雾里,谢云逐则是在听到“梦境”二字时,微微抬了抬眼皮。 “美丽的兰因是梦境的国度。”这是副本介绍时他听到的话。据他所知,他的副本介绍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彻底陷入梦境?”果然,郝英俊不解地问道。 “是啊,梦境……”宋丞熙神神秘秘地笑道,“帅哥,你现在就在做梦哦……当然,不只是你,你们,还有我和可琳,所有来到兰因的清理者,都在梦境之中。” “什么,我在做梦吗?”有人狠狠地掐了自己的胳膊一把,“哎哟,好痛!” “我说怎么拿到了那么好的身份卡,果然是在做梦啊……” 可琳吸了口咖啡,兴致勃勃地看着新人们犯蠢,她翻了个白眼道:“傻x,别掐了,会痛很正常,你只是‘入梦’了又不是变成尸体了。” 新人们都尴尬地放下了手。 “接下来我说的话非常重要,你们即使没法理解,也一定要牢牢记住,这是能救命的忠告。”宋丞熙郑重道,“我们现在都处于‘浅层睡眠’的状态,你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谁,需要做什么。然而你在兰因呆得越久,就会睡得越来越深,直到忘记一切,永远留在兰因,再也无法离开。” 新人们都有些惶惶然,“做梦”这件事不比其他,几乎是不可控的,一旦人睡着了,理所当然就会越睡越深。 “别担心,我们可以主动制造一些‘唤醒点’,来防止自己入梦太深,”宋丞熙抬起他鲜红的高跟鞋,“比如我的高跟鞋,可琳的光头,这种外貌上的矛盾可以不断让我们察觉不对劲,意识到这是有违常理的梦境;还有我的故作热情,可琳的脏话口癖,也是同样的道理。” “当然了,还有一个重点,我们必须团结起来,时刻互相提醒,不要让同伴入梦太深。”宋丞熙说,“这就是我们来这里迎接新人的原因。以后你们成为了老玩家,也不要忘记帮助新人。” 新人们都感激地点了点头,这些情报都是无价之宝,这两个前辈的确慷慨。 “对了,刚才前辈们说自己在这里呆了半个月,”郝英俊提问,“那岂不是说明出去的门很难找?” “哎哟,你们终于提起‘门’的事了。”可琳翻了个白眼,“出去的门会随机出现在兰因市的各个地方,有可能你随便打开一扇车库门,前面就是出口;也有一些门上着锁,需要找到钥匙,或者完成前置小游戏才能打开。门的数量很少,我见过有清理者被困在这个副本里一年都出不去的……” 说了一大段话,可琳发现自己忘记凹人设了,连忙大声说了三句“操了”,才继续道:“还有一些门的背后隐藏着危险,切记进任何门前,都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了。” 清理者们都咽了口口水。 “还有什么问题吗?”宋丞熙环视众人。 “你刚才说,我们现在都在做梦。”忽然,角落里传来了一道冷冷清清的声线,“即使有意制造一些唤醒点,也只是让自己不要睡得太深罢了。是这样么?” 这还是那个蓝眼睛男人第一次开口,大家都不由望了过去。 宋丞熙看到他的脸,声音就是一顿,然后才点头道:“对,就是这样。” “那么你知道有什么办法能醒来吗?”谢云逐盯着他的眼睛,“我是说,彻底的‘醒来’。” “除非你通关游戏,离开兰因。”宋丞熙耸了耸肩,“如果你仍在兰因,强行把自己唤醒的话,也没法回到现实。你只会落入现实和梦境的夹缝中,那是一个非常可怕的地方……” “操,这里不就有一个么?不然干嘛带他们来这儿。”可琳插嘴道,她叼着吸管指了指某个方向,然后露出了恶劣的笑容,“新人必打卡景点,兰因火车站咖啡店男厕所。” “哈哈说得也是,我已经迫不及待看他们的表情了。”宋丞熙说着站起来,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走到了咖啡店的洗手间门口。 他径直走向了男厕所,毫不犹豫地拉开了那扇门,“来吧,请欣赏现实和梦境的夹缝。” 新人们都睁大眼睛朝里面看,映入眼帘的画面是白色的瓷砖,那种老式陶瓷的洗手池和小便池……以及更多的瓷砖、各种形状的水池、设计不合理的拐角、向某个奇怪高层空间攀爬的梯子,以及从不知哪个角度照射进来的扭曲阳光,照亮了波光粼粼的湛蓝池水。 洗手间的门后,竟是一个无尽延伸、永无尽头的水池世界。光是看一眼,就感觉目光迷失在了那无穷无尽的拐角深处。 清理者们下意识退后了一步,有人颤颤巍巍地问道:“这、这是什么东西?!” “什么鬼地方?!” “……阈限空间。”谢云逐喃喃道。 郝英俊抓了抓头发,“呃,所以说,什么是阈限空间?” “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并非梦境也并非现实,永远处于模糊的过渡状态。”谢云逐走到门口,声音里带着浓重的悲哀,“你被永无止境地困在这里,不知道自己从何处来,也不知道该向何处去……” “这里是活人的地狱。” ----------------------- 作者有话说:厕所门后的景象可参考“池核”,谢会感到悲哀是因为他感觉自己的人生就像被困在这样的空间里出不去…… 第118章 来玩吧一起来玩来陪我们玩游戏 也不知道是这个男人本身就散发着一种鬼魅般的气质, 还是他所描述的阈限空间太过可怕,大伙儿都打了个寒颤。 宋丞熙关上了洗手间的门,用高跟鞋点了点地面:“所以说, 不想被吞进去的话,每次进门前都要看仔细了, 任何你习以为常的门都有可能发生突变,这鬼地方是完全不讲道理的。” 这可以说是一条能保命的信息了,大家都纷纷对两位老玩家表达了感激。 “好了,我还有夜班要上,得先走了。”宋丞熙摆了摆手,“有时间来我店里玩啊, 芳菲区那家‘午夜迷情’就是我工作的店。不过要注意一下自己的人设, 未成年和假正经就别到夜店里来了,容易遇鬼。” “操,我一会儿也有网球私教课, ”可琳也道,“有钱的可以报我的课, 这样就有符合逻辑的见面机会了, 1000块一小时——别这么看我, 我可是退役运动员, 只做高端客户的。” 大家都看向人设是富二代的谢云逐,然而谢云逐并没有什么表示,似乎对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不屑一顾。 接下来, 大家都拿出手机连了火车站的wifi, 彼此加了联系方式,拉了个大群。他们已经耽搁了太久,必须尽快回到身份卡上的那个地址去, 以免不符合人设。 大家对了下各自的住址,住得近的便抱团一起行动。很快人走得七七八八,谢云逐则一个人走向了打车点——既然回来了,他也该回家看看。 忽然,一阵浓烈的香水味从背后袭击了他的鼻子,一同凑过来的还有宋丞熙的脑袋。此人斜着眼瞧见他打车软件上的地址,语调便扬了起来,“帅哥,你住水墨华庭?那个土豪云集的别墅区啊。巧了,我的店是一个方向,我带你一程。” 放在过去,谢云逐是绝对不会随意上一个陌生人的车的,然而现在他万念俱灰,对什么事都无所谓了,于是便点头说了声谢谢。 宋丞熙的车停在车库门口,居然是一辆银紫色的保时捷,没想到做夜店男模这行还挺挣钱。 “放点歌听听,摇滚乐怎么样?很劲爆的那种哦。”他上车第一件事就是打开音响。 “没关系。” “啊,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宋丞熙微笑,在哐哐哐的摇滚乐中摇头晃脑,“我就是想提醒你注意欣赏~” “……”谢云逐闭上嘴巴看向窗外,决定一毛钱的注意力都不再给他了。 于是这一路上,光是宋丞熙在那儿叭叭叭,慷慨地给他科普了更多在这个副本里的生存法则: 首先最最最重要的是,一定要扮演好自己身份卡上的角色,否则就容易被鬼缠上,而这个世界的鬼和其他世界还都不一样,它们长得很像你过去的熟人。 “长得像熟人?”谢云逐的目光从窗外的风景转回宋丞熙的脸上。 “对啊,比如说有一天你下楼,看到你死去的奶奶坐在摇椅上织毛衣,她邀请你过去帮她缠毛线,你去不去? “再比如你走在街上,发现一只快要冻死的小猫,你把它抱起来,发现它正是你养了十几年后去世的宠物,你会不会把它抱在怀里带回家? “又或者说,你那念念不忘的前女友,忽然有一天给你打了电话,告诉你她还单身,约你出去喝一杯咖啡,你是不是马上就忘乎一切了?” 宋丞熙一拍大腿,“这就是鬼魂的套路,防不胜防!” 谢云逐听他说了许多,才缓缓开口:“也就是说,鬼会扮演我们过去熟悉的人,来引诱我们——然后呢?如果真的被引诱了,会发生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宋丞熙的脸色微变,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他讷讷道:“其实也不会发生什么,顶多就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 “是啊,你越来越沉湎于过去无法自拔,忘记了自己需要扮演的角色,忘记了这只是一个游戏,忘记了自己是清理者……到最后,你就被困在了无法割舍的回忆里,成为了这个副本的一部分——你也变成了一只鬼。” “原来如此。”谢云逐意识到这个副本的难度所在了:事实上清理者面临着二重危险,第一重在于他们必须扮演好身份卡上的角色,但决不能过于沉浸在角色中,否则便会忘记自我。 第二重在于,他们又不能不扮演这个角色,否则就容易被鬼魂找上门。沉浸在鬼魂营造的过去中,一样会失去自我,永远无法离开副本。 这就好比在往天平上加砝码,必须保证两侧微妙的平衡,天平向任何一侧倾倒,都会满盘皆输。 不过嘛……他的鬼魂会以什么样的形式来找他呢?谢云逐不禁想,他的记忆都是虚假的,说不定连找上门的鬼魂都没有呢…… 不,也不对,说不定弥晏会来,以男鬼的形式狠狠地缠上自己。那个天使一样的孩子,鬼里鬼气会是个什么样? 谢云逐光是想象了一下,就笑了出来。 宋丞熙瞟了他一眼,觉得他的精神多少有点不正常,这个笑容也是偏神经质的。他重重咳嗽了一声:“我不知道你是想到了什么才在那里笑,反正你别妄想用这种方式去见你想见的人,除非你想永远留在这个鬼地方出不去。” “嗯,我知道。”谢云逐道,“谢谢提醒。” 跟着车载导航,他们很快开到了芳菲区。这是兰因市比较老的一个城区,背靠绿水青山和名胜古迹,是有名的富人区。周遭的建筑越来越眼熟,开过一个谢云逐经常去吃饭的商场,远远地就可以看到水墨华庭的建筑了。 “是这儿吧?”宋丞熙朝窗外张望,“嗬,房子可真气派!” “嗯……”谢云逐坐直了一些,皱眉看向路边,“是这个小区,但对面的建筑不对。” 水墨华庭的对面,本来应该是一个小公园才对,然而现在居然建着一座看起来很像学校的建筑,门口还有小孩子在那里玩。 然而由于他说话慢吞吞的,宋丞熙又开得那样快,等他的话音落下,保时捷已经接近了学校门口。 “遇到不对劲的建筑一定要绕着走,容易撞鬼——卧槽!” “砰”的一声,车胎似乎是被什么东西扎破了,车子猛地一打滑,幸亏车速已经慢了下来,不然准冲进校门里去。 “哎哟,我刚提的新车!”宋丞熙心疼坏了,这可是富婆送他的生日礼物!他急忙下车查看,发现果然是前轮爆了,轮胎里面正嵌着数个闪闪发光的大头钉。 谢云逐跟着下了车,发现这段路上不知被谁撒满了图钉,看起来十分缺德。当然了,在副本里这时候会跳出来的一般不是“邪恶的修车铺老板”,而应该是…… “快跑吧。”他走到宋丞熙身后,说了一句。 由于他平淡的语调和说话内容严重不符,以至于宋丞熙先是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啊?”了一声。 他缺乏那种在副本里磨炼出来的危机意识,而谢云逐则缺乏干劲,以至于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一秒后,后果已然来临—— “凯英哥哥,和我来玩吧!”一道脆生生的女声从背后传来,紧接着一双细瘦的胳膊伸长了,一把抱住了宋丞熙的腰。 从谢云逐的角度看,正巧可以看到那小女孩梳着可爱的羊角辫,可是她的脸却异常恐怖,整个就是一片凹凸不平的土丘,上面布满大大小小的坑洞,坑洞里又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爬。 小女鬼一说话,嘴巴里便喷出许多蚂蚁来:“陪我玩嘛,我们去玩蚂蚁!”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01节 宋丞熙的背上奇痒无比,无数蚂蚁从衣服缝里爬了进去,正满背乱爬。他完全不敢回头,甚至不敢抓挠,只是欲哭无泪地看着谢云逐:“你、你身后……也有东西……” 谢云逐双手插着口袋,先是回了头,然后又略略低头把视野下调,就看到一个金发的小男孩站在自己身后,怀里抱着一只小熊玩偶。如果他有脸的话,此刻应该是乖巧地仰头看着自己,可惜他那张脸上只有白皙软嫩的面皮,除此之外一片空白。 那么他的五官哪里去了呢?这就不得不提那只小熊玩偶了,棕色的毛绒布料上,用黑色的线缝了两只眼球,瞳色还是很罕见的绿色,然后是一只小巧的鼻子,两片血淋淋的嘴唇,全都紧凑地缝在了小熊巴掌大的脸上。 此刻,那两片血呼啦咋的嘴唇分开,小熊玩偶说话了,声音还蛮卡通的:“哥哥,来玩捉迷藏!” “……”谢云逐盯着小熊那乱七八糟的五官,总觉得这妖孽有点面熟。 “滚开!”正在他们互相打量之时,宋丞熙瞅准时机忽然发难,中气十足地爆发出一声怒吼。他肌肉发达的大腿猛地向后一踹,鲜红的鞋跟里竟然弹出了一条刀片,凌厉生风地向着女鬼划去! ”啊!”女鬼猝不及防被划出了一道口子,从身体里喷出的却不是鲜血,而是黑压压一大片蚂蚁。宋丞熙动作极快,扭身挣脱她的怀抱,蹬着高跟鞋健步如飞,不管不顾地朝前跑去。 “傻逼,快跑啊!”发现谢云逐站在原地不动,他还极有义气地吼了一嗓子。 喷洒出去的蚂蚁,飞快地沿着小女鬼的小腿往上爬,重新填补进她的伤口里。女鬼晃晃悠悠地站稳了,沟壑纵横的脸上现出极为凄厉的神情,怨气大发朝宋丞熙追去。人和鬼的速度不能一概而论,被她盯上的东西绝对不能逃脱她的手掌心! 谢云逐目光一凝,将银剪刀扣在了手心,毫不犹豫地朝向女孩的背上刺去! 他对准的是脊梁骨,人身上极为坚硬的地方,稍微有战斗经验的人都不会选择从这里下手,然而他却无所谓——因为这把来自“秩序”的剪刀,能剪断世上一切坚硬之物。 他面无表情,下手却极狠,将分开的剪刀插进去后,便是用力一剪,柔韧的神经迎刃而解,坚硬的骨头应声断裂,女孩的整个上半身都歪斜了一下,好像被抽走了丝线的傀儡木偶,啪叽一声倒在了地上,黑压压的蚂蚁从伤口喷了出来,好像巧克力喷泉。 他平时的动作有多迟缓,出手的速度就有多惊人,逃跑的宋丞熙都看呆了一瞬,爆出了一声“牛逼!” 然而此刻,那抱着小熊的金发男鬼趁机抓住了谢云逐的一只手,小熊嘴里发出了一串欢快的笑声。宋丞熙不敢跑回去,光是着急地大叫:“跑!你快跑啊!” 谢云逐甩了甩剪刀上的蚂蚁,然后把它放回了口袋里。他没有理会宋丞熙的大吼大叫,而是低下头对那个金发无脸的小鬼说:“捉迷藏吗?我喜欢。一起玩吧。” 金发孩子作出了欢欣雀跃地样子,他怀里的小熊玩偶笑道:“你都把她惹生气了,现在只能和我们一起玩啦,不然一会儿蚂蚁就要把你吃掉了!” 金发孩子用力踩了几脚聚集起来的蚂蚁,一把拉住他的手,往学校里面走,“我们快进去,其他人都在里面等呢,就差你了!” “谢云逐!”宋丞熙扯着嗓子大喊,仍试图阻止他,“不要玩鬼魂的游戏,你会被困在过去出不来的!” 谢云逐只是摇了摇头,回握住那金发孩子小小的手,毫不犹豫地跟着他走进了学校的大门。 相识之人的鬼魂?回到过去的游戏? 这正是他想要的。 他否认被安排为“谢云逐”的现在,既然他的身份是被捏造的,既然他的记忆是虚假的,那么一定还存在他真正的过去,和真正的记忆。 如果答案只有鬼知晓,那他宁愿与鬼魂为伍;如果只有在鬼魂的游戏中才能寻找到真相,他将孤注一掷,赌一个未来。 至于危险?那可能是现在的他最不在乎的事情了。 谢云逐一脚踏进校门,正是那一刻,他的身体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他的身体连带身上的衣服都在极速缩小,居然缩水成了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 视野一下子变矮了一大截,身体一下子变得轻快起来。谢云逐愣了一下,低头打量自己的小手和小脚,又匪夷所思地打开了手机前置摄像头,仔细端详自己的脸:乱翘的黑发,嫩生生的小脸,黑亮有神的眼睛,这不是小时候的他是谁?! “啊——”他张开嘴,发出的果然也是清亮的童音。 见鬼了,所谓“回到过去”,居然是物理性的么? 走在前面的金发小鬼似乎对他的变化浑然未觉,只是一味地拉着他朝里面走。谢云逐一时没习惯自己腿长的变化,不得不小跑了几步,才跟上他的步伐。 “快点快点,他们肯定等急了,捉迷藏就差你了。”金发小鬼一直在催促,怕他跑了似的。 “如果我赢了游戏的话,就可以得到‘门’离开这里吗?”谢云逐想起了副本设定。 “什么‘门’?你想离开去哪儿?”金发小鬼嘟哝了一声,“再说你也没赢呢,可别得意得太早!” 哦?看来完成游戏也不一定能解锁门吗?还是这个小鬼对他有所隐瞒?谢云逐暗自思忖,不过找不找得到门都无所谓,毕竟他的首要目的并非离开兰因,而是寻找真相。 一路上,他左顾右盼,尽力收集信息。这所学校看起来极为高档,各种设施都是顶级的,葱郁的花草树木簇拥着教学楼。在最前面的那幢建筑上,谢云逐看到了一行鎏金大字——国家非自然研究院附属学院。 而在教学楼前面那个花坛里,还有一块造型古朴的大石头,石头上刻着两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契阔。 嗯?这两个字? 谢云逐还记得之前安桥送给他的指环,戒指内圈刻着的正是“契阔”这两个字。当时听安桥提到过,这是一个古老组织的名字。 如果宋丞熙的情报没有错,他真的被鬼魂拉入了属于他的过去,那么这所学校,很有可能就是他小时候真正待过的地方! 很快,他就被带到了一幢豪华别墅前。在路标上他看到了几个惊人的大字:学生宿舍a栋。 这幢不比自己家差的大别墅居然是学生宿舍么?现在小孩的生活条件哦…… “这是初级部排名前十二的学生才能住的宿舍。”金发小鬼得意洋洋地上前推开了门,“能住进这里的,都是最厉害的高手!” 话音未落,谢云逐已经被他拽了进去,客厅里那些做着各自事情的孩子们,在同一时刻转过了脸,齐刷刷地看向了他。 即使是见惯了妖魔鬼怪的谢云逐,也不由为这一幕感到震撼,这些孩子们长得那叫一个群魔乱舞,创意十足: 有生着数条肢体,像蜘蛛一样爬来爬去的男孩,同时操作两个手柄打街机游戏;有一个倒挂在吊灯上的女孩儿,长长的黑发像瀑布一样垂下来,另外一个长着蛇尾的女孩在帮她编小辫子…… 他们鬼里鬼气、不似人类的眼神就这么看过来,把谢云逐看得浑身不对劲了。这十二人里,只有他长得人模人样,倒让他觉得有点儿格格不入。 他对那些小鬼露出了微笑:“不好意思,来晚了。” “没事没事,你一直都很忙,我们可以理解,”金发男孩走到别墅中央,怀里的小熊摇头晃脑地喊道,“人到齐了,终于能玩捉迷藏啦!” “好耶!”小鬼们举双手欢呼。 “我来宣布一下规则:我们一共12个人,其中4个扮演‘鬼’,捉人时必须遮住眼睛,捉到所有‘人’就赢了。另外8个人扮演‘人’,只要逃跑就好啦,在两个小时内不被捉住就赢了。捉迷藏的范围就是这座别墅,无论到什么地方,都不可以关门。规则就是这样!” 小熊喋喋不休地说完了规则,然后那些兴奋的小鬼们都转向了他,兴奋地齐声问道: “来吧小云哥,你想当‘人’还是当‘鬼’?!” 第119章 另一个孩子的尸体也躲在这里 光从规则来看, 这绝不是一个公平的游戏。“鬼”仅有4人,而且需要蒙上眼睛。这里还不是什么面积狭小的开阔地带,而是一个满是房间和家具的多层空间。 谢云逐目测了一下, 这幢别墅一共有三层,整个客厅都做了挑空, 向上看是二三层的走廊,每层又至少有四个房间。尽管他的瞬时记忆力极佳,已经基本把地形铭刻在了脑海里,然而等真正蒙上了眼睛,他依然会陷入那种孤立无援、完全盲目的状态。光是上个楼就能把自己滚下来,更何况还要去找这些奇形怪状的小鬼。 任谁都能发现选“鬼”的巨大劣势, 然而这也是谢云逐的纠结所在。孩子们的游戏讲究公平, 捉迷藏的双方必定都要能感受到乐趣,这个游戏才能玩下去,成为“人”一定藏着他还没有意料到的陷阱, 而成为捉人的“鬼”也一定拥有某种优势。 见他不回答,玩具熊便大声催促道:“快选呀, 大家都在等你呢!” “我先问一下, 如果赢了有什么奖励, 输了有什么惩罚?” 那个手臂比较多的男孩子爽朗笑道:“就是玩儿嘛, 什么奖励惩罚的。” “要不这样,输的人要请赢的人吃棒冰!”蛇尾巴女孩提议道。 “就这个,就这个, 输的人要请棒冰!”孩子们都高举双手欢呼起来。 棒冰啊……别是把自己剁成百十来段, 骨头上冻着一层血水的那种棒冰吧?谢云逐不动声色地看向金发小鬼,“如果是你,你会选什么?” 金发小鬼怀里的玩具熊露出微笑, 不假思索地答道:“我会选‘鬼’哦!” 谢云逐于是做出了选择:“嗯,那我就选‘人’吧。” “诶?!”玩具熊的五官都惊讶得展开了,然后又撅起了嘴,“我以为你会想和我一队呢!” “哈哈,小云哥才不要理你,上次就是你把任务搞砸的,害他给你擦屁股!” “啊啊啊怎么还在说这个,我都说了不是故意的了,谁知道城隍庙里藏着个邪神啊,是个人都会搞砸吧!”金发小鬼生气地跺脚。 “那小云哥怎么赢了呢?他那个契神就和没有似的……”说话的小女孩一边对金发小鬼比了个鬼脸,一边跑到谢云逐身边,“我要和小云哥一组,我也要当‘人’。” 很快小鬼们就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站在对面的便是四个‘鬼’了:除了那个金发没有脸的小鬼外,还有那个叫“小桃花”的长发女孩,那个名叫“蛛蛛”的手臂很多的男孩,以及一个眼睛很大一直没说话的女孩子,她的名字叫“阿布”。 ——这些听起来都不像大名,更像孩子们彼此称呼的昵称。但他们对自己的称呼倒很统一,无论年纪长幼,都管自己叫“小云哥”。 四个鬼纷纷用丝巾绑在了眼睛上,在众人的监督下,还在脑后打了好几个死结。然后四个鬼背对背站在客厅中央,不太整齐地开始倒数计时:“300、299、298……” 捉迷藏游戏,正式开始。 倒数五分钟后,他们就会开始四处寻找。 “哈哈,快跑!”对于其他小鬼来说,这似乎只是一个放松的游戏,嘻嘻哈哈地就开始各个方向跑。 谢云逐站在楼梯口,脚步微微一顿。他现在有三个选择,一个是上楼,躲到二三层的房间里去;一个是躲到一楼,这里有厨房、餐厅、娱乐影音室等公共房间;一个是下楼,楼梯通向一个阴暗的完全看不清的地下室。 他的七个队友,往哪跑的都有,甚至还有躲在客厅花瓶后面的,露出白骨森森的半张脸,一直在桀桀偷笑。 按照“鬼”的思路,一般会从最近的地方开始搜,因而躲在高层说不定会是个好选择。然而鬼说不定会预判他的预判,故意从最顶楼开始搜起。他们甚至可以打配合,两个从下往上搜,另外两个从上往下搜,形成包夹之势。 所以最重要的是,先确定“鬼”的行为模式。 犹豫一秒后,谢云逐果断调转了方向,朝着一个偏僻的小房间走去。那是这间别墅的储藏室,没有窗户,相当阴暗。门口的方向正对着客厅,按照规则他无法关门,正好可以将四个鬼的行动一览无余。 “180、179、178……”倒数计时转眼已经过去了一半,谢云逐倒也没急着躲起来,储藏室里的一些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一排排的不锈钢架子上,陈列着标有标号的黑色皮箱,一共有12个,显然属于这栋宿舍楼的孩子们。 其中一个敞开着,谢云逐打开一看,看到那丝绒垫子上陈列着匕首、手枪、撬棍、锤子等趁手的杀人工具,以及绷带、止血剂等医疗急救用品…… 不是,这间学校教的东西,看起来好像有点不太妙啊? 联想到这所学校的名字,以及刚才小鬼们的对话,谢云逐很难不这样猜测:这些孩子们从小被聚集在这里,接受严酷的训练,去对抗一些非自然的力量,比如“邪神”。 问题在于,自己是个什么样的存在?那些小鬼这样亲昵地称自己为小云哥,仿佛他就是这里的一员。难道说在他丢失的记忆里,他曾经在这里上过学,结识了这些朋友,甚至成为了神契者,一直在与非自然的现象对抗? 以至于后来大灾变来临时,他也毫不犹豫地冲在了最前面,自愿成为了见证者。在雪亮的刀锋上,谢云逐看到了自己的眼睛。即使里面装着一个成年人的疲惫灵魂,然而那双属于孩子的眼睛依旧清亮有神。 即使可以用理性一步步推导,拼凑出答案,他依旧觉得混乱和矛盾。因为眼前的这一切都与他脑海的记忆强烈地冲突着,什么神契者、什么超自然学院,听起来都像是别人的故事,曾经的朋友也都像是陌生人,无法让他的心产生一丝波动。 他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在这里玩这个游戏,他很想叫嚷着不玩了——就像个真正的孩子一样——甩手离开这里,过一条马路就回到自己家,他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大少爷,过着人人艳羡的顺遂人生。 “10、9、8……” 倒数计时快要结束,谢云逐深吸了一口气,还是缓缓躬下身,选择了一个货架躲起来。 或许就是他爱犯贱,平坦的康庄大道和布满荆棘的小路之间,他永远会选择后者,因为他好奇那条小路的尽头会有什么。 必须感谢他的身体缩小了,所以躲进狭小的货架里刚刚好,而且这个角度非常巧妙,正好可以看见门外的情况,监视四个‘鬼’的一举一动。 谢云逐看得太专注了,以至于他把自己的身体塞进去后,才感到自己的身后仿佛有什么东西。 冰冷、僵硬、略有弹性。 那是一具孩子的尸体。 砰砰——砰砰——! 谢云逐的心脏极快地跳了两下,把血液泵向紧绷的四肢和大脑,他僵硬地一点点转过脖子,借着门口流泻进来的一点点微光,他看清了那张青白的死人脸。 那是一个死掉的孩子,脸上已经长出了淡淡的尸斑,皮肤虽然是软的,但关节已经变得僵硬,他从最开始就藏在货架的深处,严丝合缝地把自己扭曲成这种姿势。等再过一会儿他完全僵硬,恐怕都很难从这个狭小的地方出来。 谢云逐一动不动,睁大眼睛努力将他的脸看清了,并且和记忆中的一张脸对应起来。就在刚才游戏还没开始的时候,这个男孩子还活着呢,他坐在钢琴凳上,在众人聊天时欢快地敲动琴键,摇头晃脑地沉浸在乐曲之中。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02节 可是转眼他就死在了这里,鬼都没来追,自己先嗝屁了,这上哪说理去。 谢云逐咬了咬牙,他悲哀地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再换地方的机会了。倒数计时完毕,四个鬼已经开始四处搜寻。他不得不和一具尸体藏在一块儿,忍受他死不瞑目的眼睛盯着自己。 也正是这一瞬间的错愕,等谢云逐再度把注意力转回客厅时,发现鬼只剩下两个人,分别是那个没有脸的金发小鬼,和那个大眼睛的小女孩阿布。 金发小鬼正在四处乱逛,怀里的小熊嘻嘻哈哈地叫道:“啊哈,别躲了,快出来,我已经看到你咯!” 而那个大眼睛女孩呢,居然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摸索到遥控器打开了电视,就坐那儿美美地看了起来——也不知道被蒙住眼睛她还能看到什么。 另外两只鬼呢?这么短的时间里,都去哪里了? 黑暗中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一起一伏,还有脑海中无数的思绪。诚然,他并没有被立刻找到,然而那未知的等待变成了最让人焦灼的事,谢云逐一眨不眨地盯着门口,直到眼睛酸涩,等待着危险有朝一日降临。 他不喜欢捉迷藏,他讨厌那种不可掌控的感觉。因为他总是过度思考、过度想象、极度敏感,永远把自己弄得很累。在他的游戏生涯里,只有在弥晏长大的那段时间里,他真正地放松过,因为知道有一只永远忠诚的小狗威风凛凛地守护着自己,抵御那黑暗中不可名状的危险。 然而也正是他自己,亲手断绝了这让人沉溺的安全感,残忍地赶走了弥晏。 在过去一年里,他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个事实,几乎隔绝了对那个人的所有念想。他成功做到了,因为他对待自己可以比对待任何人都残酷。 然而自从他回到了兰因,经历了重重幻灭,那颗冷硬的心也变得脆弱,裂开了数道缝隙,渗出了酸涩的汁液。 黑暗里,谢云逐枕着自己的胳膊,允许自己陷入短暂的怀念。即使只是想起那双明净的眼睛,想起揉捏白发的触感,也得以让他从那种高度紧张中偷喘一口气。 “啊啊啊啊啊啊——!!!” 忽然,一阵惨叫从上方传来,那样凄厉,简直快要震破他的耳膜。 有一个“人”被“鬼”抓到了。 过去了多久?十五分钟有吗?谢云逐一动不敢动,也不敢打开手机查看时间,他总感觉那一点微弱的光亮会被察觉。身后的尸体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快速地变硬了,但谢云逐依旧不敢离开—— 他总觉得外面有东西。 这样想着,他的手指忽然有些痒痒的,似乎摸到了毛发的质感。当然了,并不是他在幻想的弥晏那顺滑柔软的头毛,而是有点刺刺的湿湿的手感,像野兽被打湿的鬃毛。 他本能地一缩手,废了一些功夫才看清了,自己摸到的是一簇黑色的头发。而那头发是从门口流淌进来的。 “流淌”,他只能用这个词去形容,因为那黑发太多太密了,简直就是一团漆黑的潮水,散发着一种淡淡的霉味。 该死的,是那个头发很长的女鬼! 转瞬之间,更多的头发还在从客厅的天花板上往下流淌,就好像一场绵延不绝的黑色暴雨。那些发丝如此稠密,灯和窗户很快就被遮蔽,黑暗极快地降临了客厅,只有电视屏幕发出五彩缤纷的光亮。 尽管那些发丝只在客厅下落,然而它们还是太多太密了,以至于无可避免地涌进了储藏室。 这时候,谢云逐果断地做了一个之后被认为相当英明的决定,他手脚并用爬出了那个靠近门口的货架,蹲着走到了储藏室的深处,沿着货架爬上了最高层,把自己藏到了里面。 除此之外,他还设计了一个小小的避险机关,只期望不要被用上。 当然了,他不是鬼,动作间难免发出了些微的动静。仅仅是胳膊碰到货架的擦碰声,在这个静谧的小屋子里都如此鲜明,和他的心跳呼吸一起在耳膜里共振。 几乎是他离开地面的下一刻,头发就溢了进来,乱糟糟地铺在地上。如果他还在原地,那就会变成掉进下水道的一块肥皂,被头发缠得动弹不得。 也不知道那具尸体现在怎么样了。由于垂下来的头发彻底遮住了门口,所以现在里面是一点光线也没有,他什么都看不清。 就在这样完全的黑暗里,谢云逐只好继续忍耐,他感觉过去了半个世纪,但理智告诉他应该只有半个小时不到。这期间外面又传来一声惨叫,“人”只剩下了6个。照这个效率,等两个小时过去,“人”的阵营基本没活路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高度紧张下产生的错觉,他总觉得门口那层头发帘子晃动了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进来了。然而无论他怎么用心去听,都无法捕捉到任何动静。 谢云逐不会忽略自己的直觉,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倚仗的东西。他默默地屏住呼吸,僵硬着脖子看向架子外,连眼睛的眨动都强行忍住,唯恐自己的睫毛扇出风声似的。 终于,在一阵微风吹拂过那发帘的时刻,微暗的灯光照进了储藏室里。谢云逐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一团黑暗,刹那间一声尖叫卡住他的喉咙里,冷汗爬满了背。 他看到了,就在半米外的地方,一颗人头倒吊在天花板上,正朝四处张望! 那颗头之后,是属于小男孩的躯干,和至少七八条胳膊或腿,它们都以扭曲的角度反折在身后,将他挂在了天花板上,以至于他看起来很像一只硕大的人头蜘蛛。 这是那个肢体很多的男孩“蛛蛛”,捉人的“鬼”来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由于头上绑着带子,蛛蛛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半米之外的自己。 谢云逐一动不敢动,还没来得及把跳到嗓子眼的心咽回去,忽然就瞧见他的两条前肢向前爬了一步,后面的肢体也都像蜈蚣腿一样,跟着有韵律地动了起来—— 他正在向自己爬来! 第120章 从黑暗里伸过来你的手 那是危在旦夕的一刻, 留给人的反应时间不足0.1秒,但凡只要是个人类,就无法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从极端惊恐的状态下恢复冷静, 并做出自救措施。 然而谢云逐委实有点不似人类。他的确受到了些许惊吓,但通过长久以来严苛的训练, 他极好地控制住了身体的本能反应。他的心并没有疯狂乱跳以至于出卖自己,他的头脑更是冷静到了极致——这一刻他会比鬼更像鬼。 他轻轻勾了一下手指,绑在手指上的那根极细的鱼线,便也跟着一动。这根线穿过了架子上的一个小凹槽,一直向下延伸,绑在了那个小孩尸体的胳膊上。 尸体僵硬的胳膊被鱼线拉起, “哐”的一声就撞在了低矮的货架上, 声音不算大,然而在这个极端静谧的空间里,简直是震耳欲聋。 阿弥陀佛, 谢云逐在心里默念道,死道友不死贫道, 对不住了兄弟。 听到此等动静, 蛛蛛一下转过了头, 腿脚窸窸窣窣, 飞快地朝着货架下面爬去。 同时,那具“尸体”奇迹般地复活了,身上长满尸斑的男孩努力向着门外爬, 可惜还没爬出两步, 就被从天而降的大蜘蛛逮了个正着,七八条胳膊腿一下子缠上来,把猎物缠成了一个肉球。 蛛蛛哈哈大笑:“不许跑, 抓到你啦!你以为变成尸体就能躲过我的侦查吗?我大老远就闻到你的尸臭了!” “嗬……我输了行了吧,快松开,你重死啦!”尸体男孩抱怨道。 “你输了,要请我吃巧克力雪糕知道吗?” “滚蛋,5毛钱的赤豆棒冰,爱吃不吃!” “鬼”和“人”就这样打打闹闹,勾肩搭背地离开了黑暗的储藏室。 谢云逐依旧一动不动,脑子里琢磨着刚得到的信息:果然,规则是非常严格的,说是遮住眼睛,鬼就真的一点都看不到。他们寻找猎物的方式,是依靠极其灵敏的其他感官,其中嗅觉和听觉又是最主要的。 他不禁闻了闻自己的衣服,也不知道自己身上是不是带着不一样的气息。 一个房子住久了,就会带上主人独有的气味,而他的嗅觉很敏锐,每次走进别人家里,都会捕捉到那种味道。 可是当他走进这个别墅里的时候,他竟然没有闻到一丝异样的味道。不是这种气味不存在,而是他太过熟悉了,他的灵魂记录了这种味道的存在,把这里当成了家一样熟悉放松的地方。 对那些孩子来说,自己大概也散发着可以被识别为“朋友”的气味,所以看向他的目光才如此赤诚善良。就像他刚才出卖了那个尸体孩子,他本可以平等地报复回来,出卖自己。可是他不光没有这么做,还揽着鬼很快地离开了这个房间。 从很多清理者身上都没得到的善意,谢云逐倒是在这里得到了。 就这样一动不动地苟过了第一个小时,谢云逐浑身发麻,浑身上下每一个零件都在报错。不得已,他极小范围地活动了一下身体,忽然就感到脖子上湿湿痒痒的——该死的,那头发又来了! 只不过这一次,不是从门外的大厅里涌进来,而是从头顶的通风管道上落下来。一同淌下来的还有滴滴答答的血迹,楼上的房间肯定有人被抓了,这个小小的储藏室也很快会被头发淹没的。 果然,鬼有的是力气和手段,想要苟完两个小时并不现实。谢云逐只犹豫了一秒钟,就决定冒险。他活动四肢,轻手轻脚地爬下架子,来到了储藏室门口。 掀开头发帘子,他悄悄向外看去,第一眼就看到了十分震撼的一幕——他的两个“人”队友被头发捆成了粽子,从天花板上吊下来,倒挂在了客厅里,显然他们都是被那个长发鬼抓到的猎物。 当然,他们也并不觉得沮丧,反而极其悠闲地在空中晃来晃去,把长发当秋千玩。 谢云逐和他们对上了眼睛,那两人就朝他挤挤眼,作出了“加油”的手势。然后其中一个伸长手,指了指沙发的方位,用嘴型比道:“小心!” 谢云逐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便看到了沙发前的大彩电。电视始终没有关,正在播放一条很吵的广告,但是坐沙发上看电视的那个名叫“阿布”的小女孩已经不在了。 那为什么还要他小心?谢云逐皱了皱眉,电视广告还在继续,那是一个运动饮料广告,正好放到一群玩滑板的孩子在饮料海上冲浪。其中一个孩子极为古怪,脸上居然蒙着一条丝带! 谢云逐注意到她的一瞬,那个广告里的女孩也抬起头,朝着他的方向“看过来”,谢云逐的心漏跳一拍,立刻认出了她就是那个本该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鬼! 只是不知为何,她看着看着人就跑到电视里去了,看来电视瘾有点重啊。 此刻,不仅仅是蒙着眼睛的女鬼了,电视广告里其他小孩都一同停下滑板,看了过来。欢快的背景音乐卡壳在那一帧,发出了磁带损坏的刺耳噪声。然后那个蒙着眼睛的小女孩,就这样一手拿着饮料,一手夹着滑板,向着电视外面走来。 “跑!快跑!”两个被吊着的小孩,疯狂对他比口型。当然不用他们说,谢云逐已经飞快地开溜,他一口气跑到了楼梯口,决定去楼上探一探。 一楼让他很不舒服,不仅仅是那个电视,还有很多地方,都有叫人毛骨悚然的视线。 刚爬到了二楼楼梯口,谢云逐的脚步就是一顿,墙上的挂画映入他的眼帘——那是一副乡村田园的装饰画,其中一个抱着麦穗的少女背对画面,看向了画面中的风车和磨坊,这是一副多么恬静美好的画面啊,如果那少女的后脑勺上没有绑着丝带还打了好几个死结的话。 此刻,那个少女的后脑勺就这样一点一点地朝画面转过来,她的肩膀没有动,只有一个脑袋在转,以至于脖子快要脱节。 不好,她要看过来了! 谢云逐不会傻到等她完全转过来,毫不减速地继续向着三楼跑上去。 电视也好、画也好,这个名叫“阿布”的女鬼好像能在有图像的地方自由穿梭。他得迅速找到一个没有图像的地方。 二三楼的布局是完全一样的,楼梯口连接着一个小客厅和小阳台,除此之外每一层还有三个独立套房。 每个套房住两个学生,所以这幢别墅里一共有12个孩子。 整个三楼都没有电视、画框之类的东西,但是那种被注视的感觉挥之不去,谢云逐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脑子里的危险警报一直在响,然而就是找不到那种危险感的来源。 站在三楼的楼梯口,谢云逐习惯性地朝左转,冲向了左边唯一的一个套房。那是完全属于直觉的一刻,没有任何理性参与的成分,好像冥冥中他知道那个方向可以找到些什么。 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笃定,直到他冲到了那间宿舍的门口,看到了门上的小黑板,然后脑袋就像挨了一记重锤似的,头晕目眩。 小黑板上用横平竖直的小孩字体,认认真真地写道:谢云逐&黎洛的宿舍,不需要打扫,进来前敲门! ……谁的宿舍? 于谢云逐来说,那并不是完全的惊讶,而是一种预感终于被兑现的恍惚。 而这样的预感,可以追溯到他本能地跑向这个房间的那一刻,追溯到他闻到自己身上气味的那一刻,甚至再往前,追溯到在铃声的幻境里见到黎洛的那一刻。 之前在“我的世界”,他通过铃声与黎洛共振,其实就隐约看到过些许过去的片段。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共情体验,他和黎洛才能在这样短的时间里达成共识,一起谋划了那个惊天的计划。 然而谢云逐没有想到,他和黎洛不仅仅是“过去认识”那么简单。他们甚至还住过同一间宿舍,是这样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关系。 那个金发的没有脸的孩子,的确就是黎洛,他的五官在玩具熊上面,虽然缝得歪歪扭扭,但那欠揍的感觉还是有两分本人的神韵。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谢云逐也顾不上犹豫,立刻推门进入房间。按照游戏规则,他无法关门——事实上尝试后他发现也的确推不动——飞快地巡视了一圈房间,扑入眼帘的景象让他止不住地心悸。 因为所有的一切,都太熟悉了。 那两张并排的单人床,书桌和柜子,一切家具的摆放他闭着眼睛都不会认错。那淡蓝格子的被套,光看到就能想象睡进去的感受,甚至连那紧闭的窗帘,不用拉开他都能想象窗后的风景。 这是他真正住过的地方,十岁的他毫无疑问就生活在这里,他居然真的活过,居然真的曾有归宿,居然有一段不可磨灭的历史被这样记录下来。 何等讽刺,在他梦寐以求的现实中,他得到的只有蒙蔽和欺骗;而这鬼魂的游戏,却如同琥珀般包裹着他遗失的记忆碎片。 那么这样的话……谢云逐没有四处探索,而是直接掀开了自己的床单。这是很简单的木板床,然而在薄薄的床垫下面,应该存在一个……很轻易地,谢云逐就摸到了那个小小的拉环,一把拉开,下方就出现了一个一米见长的储物空间,大小恰好够塞进一个小孩的。 整幢别墅里,只有他们房间的床是这样的,似乎是因为他的室友有太多东西要储藏,所以特地换了这样的床。 所以除非黎洛找过来,否则这个地方绝难发现,值得一赌。 谢云逐重新铺好被子,然后一翻身就躲进了狭小的暗柜里,躺得比咸鱼还平。 完全的黑暗笼罩了视野,小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了他平稳的呼吸声。谢云逐拿出手机来看了一眼,发现距离游戏结束,只剩下45分钟了。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03节 不知为何,明明躲在一个连视线都被屏蔽的地方,那种不安感却愈发强烈,那道阴冷的视线似乎比任何时候都要近,好像冰冷的蛇信子舔舐着他的皮肤。他禁不住疑神疑鬼地用手朝边上摸索,然而什么都没有摸到。 是因为年龄变小了吗?毕竟只有十岁,害怕未知的恐惧也是理所当然。谢云逐深深地吐了一口气,自从进入了这个副本,他的精神状态就一直都不太好,很难控制自己不去胡思乱想。 冷静一点,专注于眼前的游戏,他暗自告诫自己,已经走到了这里,没理由在最后一步倒下。而现在,他只需要一点点的慰藉,一点点的温度,来安抚自己的心。 这样想着,他悄悄打开了爱神的领域——自从和弥晏一刀两断后,这该死的领域却并没有消失,一直陪伴在他左右。这是一个大概两立方米的空间,他一直用来储存一些物资……以及在最脆弱不安的时候,将自己包裹起来。 也是这一年他的心理越来越濒临极限,所以用到这个领域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像吹起一个巨大的泡泡一样,他悄悄地将领域张开,覆盖自己的身体。还存放着物资的缘故,这点空间并不足以让他完全躺进去,只能像条小被子似的,把他的大半身体裹起来。 但这也足够了。 很难形容被领域包裹的感受,就好像在冰冷的寒夜得到了一条温暖的小被子,绵软、暖和、安逸,就像他曾经在那孩子的怀抱里所得到的那样。 在分别时刻,谢云逐想他永远不会为自己深思熟虑后做出的选择而后悔,但在后来一次又一次的独自挣扎中,在那望不见尽头的踽踽独行中,他也逃脱不了一个凡人的劣根性。他会一次又一次地咀嚼后悔和失落的滋味,止不住地回想起那一天,那双沾满泪水的眼睛。 即使是一种混杂着酸涩的缅怀情绪,也极大地抚慰了他此刻的不安。谢云逐蜷缩起来,在悠长的呼吸间静静数着自己的心跳。 砰——砰——砰——砰—— 然而命运的玩笑总是来得猝不及防,不知在哪次平缓的心跳间,忽然有个什么温热的东西探了过来,触碰到了他的手臂。 那是一只手! 这一惊吓非同寻常,谢云逐的心都险些跳飞出去。那不是一只假手,也不是死人的手,而是一只活的、会动的手。而且手甚至不是来自外部,而是来自爱神的领域里面。 因为只有半个身子裹在领域里,所以谢云逐实际上什么都没有看见,在碰触的瞬间,他下意识地向外一缩,试图躲避未知的危险。而对方似乎也惊讶了一下,然后就非常坚决地探过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 作者有话说:面出场了(一只手)[狗头] 第121章 再讲一讲我第一次捡到你的故事 这下谢云逐不得不用全部感官去感受, 握住自己的,显然是一只属于成年男性的手,掌心温热、手指修长, 蕴含着惊人的力量。然而同时皮肤也相当细腻,没有长一点点老茧。 他的手现在只有十岁小孩那么大, 所以一下子就被完全抓进了掌心里。对方似乎深感意外似的,一直在摸索揉捏他的手,大拇指强硬地探进了他攥紧的拳头里,摩挲他稚嫩的掌心。 这这这……果然是那家伙的手吧!爱神的领域是连通的,但平时会被不同的副本所阻隔,除非他们因为极低的概率进入了同一个副本, 又恰好同时进入了领域里, 才有可能“不小心”碰到彼此! 概率学的一粒沙,落到谢云逐头上变成了一座山,他的心霎时间“砰砰”狂跳, 大脑变得一片空白。好在他的本能还在,立刻关闭了领域, 温热的包裹和手上的禁锢顿时消失不见, 他仍然安全地躲在床板里, 没有任何男鬼顺着领域追出来。 草了, 这是什么情况?! 谢云逐深呼吸了几口气,他怎么也想不到弥晏也进入了这个副本!他们都多久没有遇见了?是巧合吗?还是一个精心安排的意外? 光是思考关于那个人的事,他的心就感到不堪重负, 也许是一年的挣扎让他变得软弱了, 他远没有当初抛弃弥晏时的那般冷酷果决。 好在只是领域互通而已,只要不使用领域,这个副本那么大, 也很难再遇到——即使遇到又如何?他们还有什么好说的吗?契约已经被剪断了,说不定此时弥晏已经找到了新的眷者,于是对他连恨都不会再有,他也变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前任”。 正一脑门汗地思索着,门口忽然传来了蹦跶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 谢云逐立刻收束了所有情绪,一动不动地在暗柜中躺平了,大睁着眼睛看向上方的木板,呼吸和心跳都被他刻意降到最低。 “哈啰,有人躲在这里吗?我来抓你咯!” 带着笑意的欢快语调,是那只被缝上五官的小熊在说话。也就是说进到房间里的“鬼”,是那个金发无脸男孩,也就是黎洛! 在四个捉人的“鬼”中,谢云逐已经见识了其中三个,第一个长发鬼“小桃花”会利用不断延伸的长发来抓人;第二个是那个长了很多肢体,行动极为敏捷的蜘蛛男孩“蛛蛛”;第三个是可以在不同画像中穿梭的女鬼“阿布”;最后一个,也就是黎洛,谢云逐还从未见过他出手,也不知道他抓人的手段是什么。 脚步声啪嗒啪嗒在四处响起,是黎洛在房间里乱转。他应该的确是什么都看不清的,一直在撞到东西,有一次还撞到了他的床,让谢云逐都跟着晃了晃。 黎洛一通乱翻乱找,最后什么都没找到,他泄气地喊道:“唉,捉迷藏一点都不好玩,无聊死了!” 无聊是吧?那就快滚,把头塞进马桶里,把自己冲到异世界去。谢云逐面无表情地想。 “砰——!” 忽然,他的头顶猛地巨震,有什么东西一下子砸在了他的身体上方,整张床都跟着抖了三抖。 卧槽!谢云逐心里爆了声粗口,这该死的黎洛,居然一下子扑到自己床上来了! “唉,累死了,我要歇会儿。”黎洛的小熊拉长声音抱怨道,“等睡醒了,游戏就结束了吧。” 一下子躺倒后,他似乎还抱住了自己的枕头还不知是被子,在床上滚了三圈——这家伙难道没有自己的床吗? “小云哥的被子里为什么香香的,好好闻哦……”头顶上又传来了非常痴汉的声音,谢云逐都能想象他埋头在自己被子里狂吸的样子。一想到过去这家伙说不定也会趁自己不在,跑到自己床上来打滚,谢云逐就怒从心头起,早知道在“我的世界”时,对付这家伙还得再狠一些…… 想到这里,谢云逐又是一怔,那个真正的黎洛早就作死进入乐土了,目前还生死未卜。现在这只小鬼,不过是副本捏造出来的幻象罢了。 他们现在隔得极近,中间只有一层木板和床垫,似乎连彼此的温度都能感觉到,然而谢云逐倒是一点不怕了。若不是还在玩捉迷藏,他倒想和这个黎洛说说话。他毕竟是自己小时候的室友,一定知道许多关于自己的事。 要不要……试试看? 任何能搜集情报的冒险,都是值得的。 谢云逐咬了咬嘴唇,将握紧的拳头舒展开来,金色的指环仍待在他的小指上,随着他的变小也一并变小了,大小十分合宜。他悄无声息地幻化出了铃铛,轻轻晃动手指。 “叮铃——” 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敲响,听到此声之人,灵魂都被拉入了同一个共振领域。谢云逐有意将幻觉和现实模糊,虚构了一个不存在的夜晚的记忆,地点仍然在这个房中。 因此黎洛在短暂的怔愣后,很快恢复了平静,他可能都没意识到自己在幻觉中,只是疑惑地挠了挠头:“呃……我睡了那么久吗?一下子就晚上了?” 在铃声的幻象中,谢云逐尽量自然地走进了房间,坐在了黎洛的床上。他们隔着一个过道,眼神平静地接触了。谢云逐扬起一个微笑,用大哥哥的语气问道:“今天过得怎么样?” 在铃声的幻境中黎洛的五官是正常的,好端端地长在他自己脸上。不过他仍然抱着那只玩具小熊,把下巴搁在小熊脑袋上。他拖长调子抱怨道:“不怎么样,训练累死了!游戏也稀里糊涂地结束了!我又被沈老师训了,为什么?我都这么努力了,他还说我不专心!” 谢云逐含笑道:”可能因为你一直带着玩具吧?” 光是看一眼,就能发现这个金发碧眼的孩子玩心很重。这虽然是他们两个人的宿舍,但几乎都被他一个人的玩具填满了。而且黎洛的穿着打扮和这里的孩子都不一样,衣服用具都很高档,显然出身富贵之家。 提起玩具,黎洛似乎一下子来了劲儿,把玩具熊丢到了一旁:“你知道吗,小云哥?我最近捡到了一个很好玩的玩具哦!” “嗯?”谢云逐耐着性子陪他聊,“捡到的玩具不脏吗?” “脏啊,而且还臭臭的,像条野狗一样倒在路边上,我还以为是一堆破布呢,结果经过的时候,他突然抱住了我的脚,还让我给他一点吃的……” 不是,谢云逐越听越不对劲,这个玩具听起来怎么人模人样的? “然后呢?” “然后我看他实在想活命,就把他捡走咯。我给他买了汉堡包,他居然一边吃一边哭诶,吃完后我又带他去剪了头发,买了新衣服,好好打扮起来。还真别说,他长得挺好看的,比我大五岁,但瘦得要命……” 谢云逐一脸黑线地问:“你别告诉我,他的名字叫……” “叫傅幽,是我给他取的。”黎洛把下巴垫在小熊的脑袋上,“小云哥,你知道吗?有一种叫‘蜉蝣’的虫子,早上出生晚上就死掉了,是世界下最渺小的生物——所以我给他取了这个名字哦。” 谢云逐叹了口气,某段他一点都不想知道的故事,以相当狡猾的方式进入了他的脑海。不过现在想想,当初被这样捡到的话,傅幽的执着也不是不能理解了。 铃声的幻觉不知道还能持续多久,谢云逐决定不要再浪费时间,他径直走了过去,坐到了自己床上,很近地挨着黎洛的肩。 黎洛都被他吓到了,想来是因为过去的他有些孤僻,很少会这样主动靠近别人。 但谢云逐不让他逃,主动靠近了他一点,凝视着他那双碧色的眼瞳:“黎洛,我现在要问你几个问题,你只需要告诉我答案,不要问为什么。可以做到吗?” 黎洛咽了口口水,乖巧地点了点头。 “很好。”谢云逐微微一笑,“第一个问题,我需要知道我是谁。告诉我你了解的,所有关于我的事。” 黎洛显然被这个问题搞得一头雾水,但他忍住了没有问,就这样说起来:“你叫谢云逐,你是我的室友,我们一起在学校里学习……呃,你还想知道什么?” “一切。我的家庭,我们正在学的东西,全都告诉我。” “你的家庭?”黎洛抿了抿唇,“你没有家……你是沈老师从孤儿院带回来的孩子,在我搬来这里的时候,你就一直住在学校里了。“ 谢云逐心里五味杂陈,他心中那所有关于父母的美好回忆,就像是一只被束之高阁的美丽花瓶,本就摇摇欲坠,现在更是被一下砸得粉碎——尽管知道这场破碎迟早会发生,然而那些尖锐的碎片依旧将他的心割得血肉模糊。 可他必须听下去,因为这所有会令他痛苦的东西,都是他真正的过去。 谢云逐梗了一下,然后用艰涩的声音继续问道:“你说我来自孤儿院,那么我没有父亲母亲吗?” 黎洛抱歉地摇了摇头:“你一出生就被抛弃了,后来被孤儿院收养了。我想大概是你天生灵感很高,所以出生的时候发生了一些灵异现象,你的爸妈吓坏了……很多像这样的孩子都会被父母抛弃,所以沈老师经常会从孤儿院里捡孩子回来……我们在这里一起学习,将来长大后,我们会成为国家超自然研究所的特工,和那些坏蛋和邪神作战。” 这段话里出现了很多谢云逐不太能理解的部分,他皱了皱眉:“灵感是什么?” “就是通灵的天赋呀!灵感越高,就越容易和强大的神结契。你看——”黎洛摊开双手,只见他的手心里隐隐浮现了一个半透明的五芒星——这是创造之神的象征! 谢云逐吃了一惊,他怎么也想不到,黎洛和创造之神结契的时间会那么早,在《混沌天途》开服前,在如此年幼的时候,他就是一个熟练的神契者了! 那么自己呢?既然自己灵感很高,和他在同一个地方学习…… “我的家族历史悠久,每一代都会出现强大的神契者。秘诀就是我们会寻找全世界强大的血脉进行混血,所以经常能抽中基因彩票哦,”黎洛随意地玩着手心里那个尚还稚嫩的图形,“比如说我,我就是8国混血,所以从出生起灵感就很强大,在结契的时候,也一下子拥有了最强的契神。” 所以他能够住进这座“顶尖学生”才能住进的宿舍,而且占据了顶层最好的房间…… “那么我呢?”谢云逐屏住呼吸问道。 “你?论天赋你比我还强呢!结果……”黎洛瞅着他,“你连‘那件事’也不记得了吗?” 谢云逐攥紧了铃铛,他不应该让黎洛起疑,可是现在他实在缺乏耐心。他按住了黎洛的肩膀,紧盯他的眼睛,施展自己的影响力:“我说过,不要问问题,只需要告诉我答案。” 黎洛比他矮一点,年纪也要小一点,很快在这无声的对峙中退却了。他“哦”了一声,老老实实地说道:“就是前不久的事嘛……当时我们被带去‘孵化所’,寻找自己的契神——‘孵化所’里都是从世界各地找到的自然神,足足有几千个呢,有的已经很强大了,但大多数都比较弱小……能找到什么样的契神,全凭你的能力,还有一点点我们叫作‘命运’的东西……” 那一天,被全校寄予厚望,灵感最高、实力最强的谢云逐,在进入“孵化所”的第一眼,就确定了自己想要找的契神。 后来,他才知道那不是命运的手垂青于他的头顶,而是在暗处露出了獠牙。他本该前途无限、风光无两的未来,在他义无反顾、笔直走向那个神明幼崽的时刻,被粗暴地涂抹和改写。 只是那一刻,他全无知觉,被魇住了一般向前走去,虔诚地蹲下来,进而跪坐在地上,抱紧了那团微弱闪烁的光芒,就好像抱住了寒风中的一朵小花,要用整个春天的爱意来养育他。 “在几千个自然诞生的神明幼崽里,那只都算是弱小的,他几乎没法凝聚灵体,若不是被保护在孵化所里,他估计很快就会消逝掉吧。”黎洛耸了耸肩,“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为什么选择了他。” 谢云逐有些头晕目眩,好像被这段信息砸蒙了,他的心脏莫名开始疼痛,所以不得不捂住心口,艰难地问道:“……那是什么神?” 铃声几乎已经不受控制,然而黎洛还是乖乖地盘腿坐在床上,配合地告诉他:“不知道啊,他太弱小了,一点权能都没展现出来。不过你还是太强了,即使没有契神的帮助,还是比我们任何人都厉害。” “那个神现在在哪里?”谢云逐一把抓住了黎洛的手臂,急切地问道。如果说这个副本能够把人的记忆复现,那么在这个他过去居住过的房子里,那个契神一定也会以某种方式显现! 黎洛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瞅着他,半晌才悠悠叹了口气:“你怎么会把他弄丢呢……” 他伸出手,按在谢云逐的左胸口上,贴着他飞速跳动的心脏,“你忘了吗?你一直把他养在自己的心脏里。” “你说过——除非你心脏停跳的那一天,否则你永远都不会抛弃他。” 第122章 他们在尘世兜兜转转 十多前年, 他曾有过一个契神,他把他养在心脏里……谢云逐不得不反复咀嚼这一段信息,才在恍惚中一点点咽下它的含义。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04节 潮水落下, 石头就会露出来,在真相面前, 所有的谎言和自欺欺人都会变得那样苍白。这一刻,谢云逐终于为一直以来的心绞痛,找到了一个答案—— 那里本该珍藏着一个幼神,可是他把他给弄丢了。 黎洛说不知道那个幼神的权能,因为那时他还太弱小了。但是谢云逐已经清楚了他是谁,以及为何从一开始自己就那样强烈地被他吸引——毫无疑问, 他是年幼的自己一直在渴望的“爱”。 一时间他的脑海里浮现了许多琐碎的过去, 雪霰一般纷纷扬扬:在永夜之墟,虚弱到只剩下灵体的毛球下意识地躲进了自己的心脏里,就像受惊的幼兽会本能地逃回巢穴一样。 还有其他许多许多时候, 那个孩子贴近自己的胸口,光是聆听自己的心跳声就会感到平静与满足——因为这是他的家, 他被养大的地方。 还有那孩子一点点长大后, 时不时便会陷入沉思, 有时又露出欲言又止的犹豫之色。他以为自己藏得很好, 殊不知谢云逐将他看得很透。那时他以为弥晏有过那么几个“前任”,会陷入回忆也是理所当然。可是如今所有证词都摆在面前,他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可怕的猜想—— 弥晏记忆中的那个“前任”, 或许就是自己? 毕竟他与他曾结过契, 他把他养大过一次,在那些被忘却的记忆里,他们总是形影不离。 想到刚才在领域里摸到的那只属于成年人的手, 谢云逐就忍不住去想:我竟把他养大了两次吗?每一次都耗尽了心力,他的一生才多长,但竟然扮演过两轮这样的角色——最开始是母亲,然后是哥哥,最后变成了可以按在身下的对象……哈,该说是妻子吗? 可当初为什么会分别?又为什么会遗忘?他为什么会被植入错误的记忆,而毛球为什么会力量尽失,四处漂泊流浪? 无数想不通的问题里,只有一件事清晰无误,像黑夜里唯一的星辰,仰头就可以望见—— 当初在副本中流浪的小毛球,或许是依凭着本能,在寻找自己。 所以那不是不期而遇,而是久别重逢。 所以他爱得那样死心塌地,不是契约使然,而是爱的本能的延续。 他们彼此遗忘,然而又会再次相爱,仿佛一个闭合的圆环,在尘世间兜兜转转,走回爱人的心脏里才算归乡。 谢云逐的呼吸乱了,紧紧攥住拳头,心更是痛到绞作一团。 如果他介意的人实际上一直都是他自己,还以此为由把弥晏给赶走,那是多么可笑又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所以说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谢云逐咬了咬牙,迫切地想要知道真相:他和弥晏为什么会失去记忆,为什么第一次的契约会被斩断——那必然是至高神级别的力量,才能做到这种事! 作为孤儿的出身,到被收养进学校,与黎洛结识,一直到十岁的记忆应当是可信的。谢云逐飞快地在心里拉出一张图谱,那之后,自己应该顺利成为了特工,与黎洛口中的超自然力量作战。 在他20岁那年,混沌降临,大灾变开始,整个世界陷入浩劫。为了抵御混沌对历史的修改,他自愿成为了见证者,安桥告诉他的这段信息也是可信的,他的蓝眼睛就是证据。 再之后,到了22岁,他进入了《混沌天途》游戏,到现在过去4年多。 那么问题出在哪个时间段就一目了然了:在他的20岁到22岁,大灾变开始的最初两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的记忆面目全非,让弥晏变回了虚弱的幼神形态,让他们彼此遗忘,天各一方? 谢云逐的头脑极为清晰,从消化这一系列震惊的事实,到在脑海里把这些烦乱的线索梳理清晰,并制定下一阶段的目标,对他来说只是几秒钟的事。 然而后面该怎样对待弥晏,要不要去找他,找到之后又该怎样解释,却仍是一团乱麻。他好像天生不擅长处理这种感情问题,而且一去想,心又痛得厉害。 那就先去寻找真相吧,他告诉自己,至少要知道发生了什么,才能坦然地走到他面前,为自己的错误开脱,求得一个原谅。 想清楚这些后,他还想再问黎洛更多问题,然而这时候黎洛却偏着头,看向洗手间的方向。在铃声的共振里,谢云逐共享了他的感官,因而看到了他所看到的东西—— 洗手间的门开了。 从地漏里、马桶和洗手池里,大把大把的黑色头发在往外涌。它们好像有生命的黑色小蛇,彼此缠结在一起,湿淋淋地爬满了洗手间的地板,然后钻进门缝,把门顶开,游走到了卧室的地板上。 捉迷藏还没有结束,长头发的鬼发现他了! “走开,花花!”黎洛忽然高声喝道,“这是我和小云哥的房间!” 头发被他的吼声吓了一跳,犹犹豫豫地蜷曲起来,在地上畏缩不前。黎洛疯了一样把小熊丢到了地板上,“滚出去,我看你是想被我剃成光头,做成玩偶!“ 头发吓得瑟瑟发抖,争先恐后地缩回了洗手间,沿路捡起她掉的头发,一丝不剩地钻回了下水道里。 “真讨厌!”黎洛气哼哼地用脑袋砸了下床。 谢云逐只感受到了震动,但看不见他的表情,因为他已经停止了摇铃。 “我还想和你聊天,”黎洛恋恋不舍地趴在床上,“可是我们没有时间了……” 声音在很近的地方响起,他们之间隔着一层床板,或许只相差10厘米远。谢云逐静静地听着,没有吭声。 “等到捉迷藏结束,我就会消失,是不是这样?”只有黎洛难过的声音响起,“小云哥,只要你愿意,就可以一直留在过去,这样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到时候你看到的我们,就不会再是这副鬼样子,你也不会再产生任何违和感。在学校里和大家一起训练,下课后就去买冰棒吃,晚上一起玩游戏……什么烦恼都没有,永远当个无忧无虑的孩子,不好吗?只要你愿意留下来。” 谢云逐依旧没有说话,他用沉默表明了自己的答案。 头顶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黎洛翻了个身,他现在面朝天花板躺着了。这个小孩很老成地叹了口气:“好吧,我心里明白得很。你不是不愿意留在过去,而是这个过去里没有‘他’,对不对?” “有太多事情我必须知道答案,所以我不能留在这里。”谢云逐这才缓缓道,“你要帮我,黎洛。” “我能帮你什么,我只是一个回忆里的幻影,我才九岁!”黎洛完全是少爷脾气,说着说着又生气起来,“你去找沈老师吧,他肯定什么都知道!” “沈老师?” “他叫沈君乔,是研究院的院长,也是我们的老师,你就是他从孤儿院带回来的。”黎洛道,“他还是个很强大的神契者,他的契神是‘秩序’……唉,算了,反正你也不记得了……” “秩序?!”谢云逐别的不知道,秩序之神的大名那叫一个如雷贯耳,过于震惊以至于都变成了复读机。 沈老师的契神,真的是他所知的那位至高神之一的“秩序”吗?那他和《混沌天途》游戏是什么关系? 他从未想过,自己的身边人会和这个游戏本身有如此深的牵连! 果然,想要知道更多的话,必须去找到那个所谓的“沈老师”。而兰因恰好是一个充满了回忆的副本,只要他用心找,说不定真的能找到记忆中的沈老师……该死的,为什么这一切都像是一个丝丝入扣的设计,他就像一只在莫比乌斯环上爬行的蚂蚁,隐隐能看到前方的曲幽和诡谲,却又只能被驱使着不断前进。 “不过你在外行动的时候,一定要小心一个东西。”黎洛提醒道。 “小心什么?” “兔子。” “兔子?” “没错,兔子是世界上最可怕的生物,一定要小心兔子。”黎洛严肃地说,“小云哥,你知道吗?当我意识到自己只是一个鬼魂,当我试图找到关于自己的真相,想要挣脱这个囚笼时,该死的兔子就会阻止我——不过没关系,我是‘创造’的主人,我会和它斗下去,我不会永远只在这里当一个鬼的……” “好的,我明白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谢云逐心下叹息,不愧是他认识的那个黎洛,虽然热爱作死,但这无聊的世界正需要叛逆的灵魂去闯荡,“我会小心兔子的。” “你记住就好。”黎洛道,“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小云哥,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嗯。” “我有好好长大成人吗?” “嗯。”虽然把自己作到了双腿残疾时不时变成白痴,但也算是好好长大了吧。 “唔,不错。那我有成为一个很好的人吗?” “没有,你长成了一个混蛋。”谢云逐实事求是地说。 “哈哈哈……”黎洛抱着肚子笑起来,“那就好!我一定是很尽兴地活了一趟吧!” 活了一趟?谢云逐正觉得他的用词有点怪,就听他伏在了床板上,就好像贴着自己的耳朵在说悄悄话一样,“小云哥,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只有在现实中死去的人,才会在这个副本里变成鬼,这个世界就是由逝者的影子构成的。” 谢云逐心下一惊,这是什么意思?现实中的黎洛,难道已经死了?! 这间屋子里所有的鬼孩子,他过去的同伴们,其实都已经死了?! 怪不得在这个过去的幻象里,他没有见到作为幼神的弥晏,是因为他还活着吗? 他还来不及询问,就听黎洛利索地从床上跳了下去,走到了门边:“再见啦,小云哥!如果未来太痛苦,就回到过去吧,我们都在这里等你!” 门咔哒一声关上了,黎洛作为“鬼”帮他关上了门,不算违反违规。 只留下谢云逐一个人,躺在黑暗的柜子里,久久失神。 黎洛已经死了,死于他这辈子作过的最大一场死,当真如他所愿活得痛痛快快,死得轰轰烈烈。而傅幽,那个当初被他像玩具一样捡到的家伙,还在执着地试图前往乐土去找他,这样的追寻注定只能以悲剧收场。 所以他才会变成这个世界里的“鬼”,不仅是他,这幢宿舍楼里的所有孩子都死了,那11个曾经意气风发的生命,这些长久以来对抗邪恶的战士们,都死得无声无息,无人知晓。 黎洛让他去找沈老师,这是否也意味着沈老师也死了?即使是“秩序”的契者,也会死亡吗?在自己失去记忆的20到22岁,到底发生了怎样惨绝人寰的悲剧? 一天之内接受了太多爆炸般的信息,谢云逐的脑子委实有点停转了。他疲惫不堪地拿出手机确认时间,发现离捉迷藏结束只剩下最后十分钟了。 呼,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至少眼前这个折磨人的差事可以告一段落了。接下来他就想赶紧回家好好睡一觉,然后独自消化一下今天得到的信息。 正想着之后的事情,手机屏幕自动变暗了。视野里又只剩下一片漆黑,只有最后一点光还残留在他的视网膜上。 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又开始变得强烈。 谢云逐极为郑重、极为用心地回想了一下:这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实际上并不是连续的,在有些时候总会变得更加鲜明,比如说他看到那个电视机上的广告时,看到二楼那幅风景画时,以及—— 每次他看到手机的时候。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再次点亮了手机的屏幕,仍然是和以前毫无区别的锁屏画面。输入密码,进入主界面,也没有任何不对劲之处。 那么,问题只可能出在…… 他单手握着手机,按下了关机键,在手机屏幕变暗的那一瞬,他看到了漆黑屏幕上残留的倒影—— 一般情况下,这只可能是自己的影子,人也会习惯性地忽略这个看上去其实有点可怕的黑影。 然而那一瞬他所捕捉到的画面,却是一个皮肤苍白、用丝巾围住眼睛的女鬼! 她来了! 不……她一直都在! 她就这在里,一直在自己的手机里,盯着自己,咧着嘴对自己笑。 被发现后,她的笑容扩大了,嘴角咧到了耳朵根——这并不是一个夸张的修辞——然后她的两只手朝前扑来,扒住手机边框,同时脑袋朝前挤,就想从手机屏幕里钻出来。 谢云逐也就是早有心理准备,才没有被这一幕吓到魂飞魄散,肌肉反射地将手机狠狠地砸出去,只听“哐当”一声巨响,手机被他用最大的力道砸在床板上,几乎砸得粉碎! 然而这似乎更加解放了那女鬼,她的半边身子都从破碎的边框里挤了出来。与此同时谢云逐抬手大力撑开床板,从躲藏的暗柜里一跃而出,落在了地上。 紧接着他以人类所难以企及的灵巧和速度扭过身,抓住柜门狠狠一拍,女鬼刚探出的脑袋就被这样一夹,口中发出了极为凄厉的惨叫声。 “啊啊啊啊——!” 谢云逐趁此机会,已经跑到了门边,抓住门把手一拧,然后脸上便浮现了匪夷所思之色。 门被反锁住了。 无论他在房内如何转动门锁,门都纹丝不动,说明刚才黎洛走的时候,在外面反锁上了门。 这有可能是为了保护自己,不被外面的鬼捉住,亦或者……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他早就知道女鬼在房间里,所以才会锁门。 逼养的黎洛,谢云逐咬牙切齿地想,果然从小到大就是个坏胚! 来不及想太多,他已经大难临头,女鬼轻而易举地从床板里爬了出来,和他一起被关在这个狭小的房间里。 现在他猜到被捉住的后果是什么了,当然了,免不了要请赢家吃一根棒冰。最重要的是,他将永远无法离开这段回忆,变成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鬼——正如黎洛所期待的那样。 此时距离捉迷藏结束,还剩下八分钟。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05节 第123章 盛夏的棒冰、童年的小卖部 “来吧, ”谢云逐笑了一声,“喜欢玩游戏是吧?小云哥陪你玩。” 他的轻慢态度无疑激怒了女鬼。她停止了脸上那骇人的笑容,缓缓活动筋骨, 似乎准备大干一场。在极短的一个瞬间,她动了起来, 尽管谢云逐紧盯着她,视野里也立刻失去了她的存在! 不见了?!在哪里?! 肾上腺素飚到极致,谢云逐几乎是跟着女鬼的动作动了起来,朝窗户的方向闪躲。一阵阴风紧跟在后,从他身后扑了出来——女鬼从书架上的相框里扑了出来! 哐! 谢云逐用手肘猛击窗户,然而那扇看得见风景的玻璃窗只是剧烈晃了一下, 完全没有被打碎的迹象。 他这一下的力道足以击碎木板, 看来是规则的问题——规则上说捉迷藏只能在这幢宿舍楼内进行,那么恐怕他无论用什么样的方式,都无法砸破这扇窗。 退路被完全堵死了。 这间封闭的房间里, 还藏着不知多少相框一样的东西,女鬼可以自由地在内穿梭……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想, 女朝后退去, 钻回了那落在地面的相框内。 相框内的照片顿时变成了她的大头照, 从左耳到右耳, 从额头到下巴,那阴森古怪的笑容便占满了整个画面。 下一秒,她的脸从相框里消失了, 不知所踪。 谢云逐才看清了那个相框里本来的照片, 居然是他和黎洛的合照。画面上的自己正在百无聊赖地吃一根棒冰,黎洛勾着自己的肩膀拿着手机自拍,脸上是大大的微笑。盛夏的阳光将他们照得发亮, 连汗珠都熠熠闪光。 即使谢云逐不想承认,在学校里的日子,恐怕是他一生里难得的好时光。 谢云逐后退一步,尽量远离那个相框。它所在的地面区域,以及手机所在的单人床地区,已经变成了禁地,女鬼随时可能从那里冒出来。这让本就不大的宿舍空间更加逼仄,几乎没有可以转圜逃窜的空间。 谢云逐“啧”了一声,觉得事情有些棘手。一味地逃脱显然是不明智的,他开始考虑另外一条解题思路——强杀。 规则上可没有说不能攻击鬼,只要把鬼干掉,自然就不会被抓住了吧? 他暗自握紧手指上的金色指环,刚才和黎洛共振消耗的精神力有点多,他必须保证能一击得手。这意味着他必须让女鬼处在极端惊慌失措、没有防备的情况下,成功率才能达到他认为可以行动的标准。 这样想着,他把手探向了领域,想要找一个撬棍之类的趁手武器。然而就在他的手探入粉红泡泡的一瞬间,脑海里突然冒出了一簇灵感的火花。 等等、或许可以这样…… 他抿了抿唇,自己都被这个大胆的主意吓了一跳,而且久违地感到有些良心不安。但现在也是形势所迫,弥晏一定能够理解的……吧? 谢云逐环顾房间,心中定位了几个方便行动的位置,然后高高举起手里的撬棍,一边在房间里巡视走动,一边出言挑衅:“怎么了?再不出来的话,游戏就要结束咯?” 一片静默。 谢云逐眯起眼睛:“不想赢小云哥吗,错过了这次以后就再也没机会了哦?” 这时,在静谧的空气中,传来极其细微的一声电子音: “滴——” 啊……是从身后传来的。 如果不是早就观察到,谢云逐绝对想不到那是数码相机启动的声音。此刻书架上一个静静放置的数码相机闪烁红点,黑洞洞的镜头微微缩放,好像在为拍摄最完美的镜头调整焦距。 他现在的站位是完全背对书柜的,自然也看不见那伸长的镜头里缓缓探出来一只头。一钻出镜头她的身体就开始像发面馒头一样膨胀,女鬼从相机镜头里悄无声息地钻出来,沿着书柜向下爬。 赢谢云逐一次?她当然想,想疯了!他是当之无愧的天才,即使有着废物一样的契神,也始终占据着第一的宝座。他的实力和手段都叫人心悦臣服,然而被他压制下的狼崽子们可不是好对付的角色,他们时刻藏着尖锐的獠牙,只要谢云逐露出一点破绽,就会猛扑上来咬住他的咽喉! 霎时间,女鬼动了,身形快似一道闪电,这个速度已经超过了人类能反应的极限,一眨眼她就逼近了谢云逐身后,而后者根本连反应都没反应过来! 得手了!女鬼露出狂喜之色,尖锐的爪子比她的笑声还快,扑向了谢云逐毫无防备的后背。然而就在那电光火石的一刻,忽然发生了一件她完全无法理解的事—— 锋利的指甲忽然凝滞住了,好像陷入了柔软的面团里,紧接着她的面前一片粉红,一个领域凭空在她面前展开! 那个领域只能用毫无威胁来形容,内部空间完全是柔软甜蜜的,只能稍微阻挡了她一瞬,她猛地加大力道,尖爪一下子将领域撕得粉碎! 而谢云逐也仅仅只来得及回过头,黑亮的眼瞳望向她,脸上俨然是一个属于胜利者的微笑。 什么?!等等—— 就在领域快被撕碎的那一刻,一股巨大的力道忽然抓住了她的手——那是一只属于男人的强而有力的手,正从领域的另一头伸出来! 她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那只凭空出现的手就反折过她的手腕,生生将她的手腕掰断了! “啊啊啊啊!”女鬼发出凄厉哀嚎,像濒死的蝴蝶一样拼命扑腾起来,然而她绝望地发现,那只手并不为任何挣扎所动摇,就这样一点一点坚定地拽着她,把她向领域深处拽去。 “不、不要——放开我!”眼看半个身子都要被拽进领域,要去面对那个未知的可怕男人,女鬼彻底慌了,歇斯底里地叫道,“我、我输了!小云哥,我认输,求你、放了我!是我输了!” 谢云逐没理她,而是瞅着墙上的时钟,直到秒针走完了最后一格,捉迷藏的时间结束,他才大发慈悲地打了个响指。 女鬼本来只剩下两只脚在外面扑腾,随着领域消失,她终于扑通一声落在了地上。她的神情依然是懵逼的,脸上的丝巾歪了一半,露出她茫然的大眼睛。 “什么、我……啊?怎么会……”她语无伦次地喃喃着,似乎刚才看到了大脑无法处理的画面。 女鬼已经不再是威胁了,然而谢云逐还是觉得身上毛毛的,总觉得有人在背后咬牙切齿地念叨自己。他再三确认,没有他主动打开领域,那只手是没法凭空探出来把自己抓走的,才渐渐松了口气。 谢天谢地,弥晏和他的默契还在,对他的保护欲(?)也还在,在危急关头愿意帮他一把。然而经此一役,谢云逐已经失去了面对他的勇气,并决定在这个副本接下来的时间里,再也不要打开领域了。 惊心动魄的捉迷藏游戏终于结束了,他眼前的场景也开始发生变幻。那间熟悉的宿舍消失了,被扭曲为了无数黑色的线条,它们在颤抖中重组,成为了新的场景。 谢云逐先是看到了很多陈旧的货架,以及货架上排列着的零食。再然后是一排漫画和杂志的报刊架,挂满咪咪虾条和棒棒糖的柜台,以及柜台旁的冰柜……昏暗的灯光照亮了这一切,头顶上的电风扇吱呀吱呀转动着,如童年的长夏一般永不止息。 他这是来到了小卖部。一种莫名的怀念感用上心头,他情不自禁地想,要是此刻口袋里还有几个钢镚,他就会变成全世界最幸福的小孩。 那些孩子们都在,像喝奶的小猫似的,一圈儿围着冰柜,埋头挑选着自己心仪的棒冰,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黎洛趴在柜台上,空白的脸望向他,怀里的小熊则代替他作出了怒气冲冲的样子:“又是你赢了!捉到最后只差你一个没捉到,为什么每次都是你赢啊!” 其他小孩也抬起头来,“就是啊,小云哥不能让我们一次嘛!” “抱歉,”谢云逐微笑道,“这次不行。” “阿布,你太没用了!”黎洛又把矛头指向那个大眼睛的女鬼,“我都把你和他单独留在房间里,门都锁住了,你都捉不住他!” 阿布依然是那幅没回过神来的样子,被黎洛指着鼻子骂了,才反应过来,喃喃道:“好帅啊……” “什么?!”女生们都长了雷达似的,兴致勃勃地抬起头,“哪里有帅哥?!” 阿布的脸慢慢红了,搓着自己一片青紫的手腕,傻乎乎地笑道:“刚才我看到了一个好帅好帅的帅哥哦,是白头发金色眼睛的,我还没来得及多看几眼呢,游戏就结束了……” 谢云逐扶额,敢情你不是被吓傻了,而是单纯在发花痴啊! 不过想来也是,他家爱神那张脸,对十来岁的小女孩来说应该是统治级别的。 “噢噢,”一个女生捧住脸,“真的有那么帅吗?比小云哥都帅吗?” 这个问题一出来,不仅仅是阿布,就连其他不屑讨论帅哥的男生,都异口同声地答道:“当然是小云哥更帅!” “没有可比性好吧!小云哥是最帅的!” 谢云逐靠着柜台,只是微笑。尽管都长得鬼模鬼样的,他还是会觉得这帮孩子很可爱。 只有黎洛仍然不开心,听说阿布因为发花痴贻误战机,气得快吐血,“阿布啊阿布,我就知道你靠不住,我们本来可以把小云哥留下来的!” “对不起嘛……”阿布嘟着嘴,“你当时不也在那间房里吗?为什么你不动手,非要我来?” 黎洛被问得正中死穴,见谢云逐都目光灼灼地看过来,他才支支吾吾地说道:“因为我、我想给小云哥留个好印象……好了,算我也有错吧!今天的棒冰我来请!” “哎呀,你太坏了!”大伙儿一听,都纷纷来捋他的头毛,把他的金发弄得乱七八糟,“混蛋洛崽,当初抽宿舍的时候你就作弊了,小云哥又不是你一个人的!” 死小鬼,果然从小到大都是个死小鬼,谢云逐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喏,这是给你的。”黎洛老老实实地付了所有人的棒冰钱,又从冰柜里挑了最贵的至尊无敌巧克力旋风冰激凌,递到了谢云逐面前。 “抱歉,我不能吃。”谢云逐却只是后退一步,走出了小卖部遮阳的顶棚,炽热的阳光将他照得透亮,就好像要消失一样,“因为我不能留在这里。” 孩子们脸上的笑容,霎时间都褪得一干二净,齐刷刷地望向他。他们的眼神里有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悲痛,好像穿越了死亡的风尘与经年的时光,沉默又悲哀地投来凝视。 谢云逐继续向后退,脚步坚定,然而心里却充满了遗憾和歉意。他还活着,可他们都已经死了,这是一个生者对死者的歉意。 “小云哥……” “再见、再见!我们永远都不要互相忘记!” “我们都在这里,等你回来……” “走吧,吃快点儿,晚上还有训练呢……咱们什么时候玩下一场游戏?” 炽盛的阳光逐渐淹没他的视野,孩子们的面目和声音都渐渐模糊,后来连小卖部也看不分明,都成了黄昏时散落的影子,随着光一同消逝。他离开了死者的国度,所经历的一切都像是一场幻梦,风轻轻吹过,仿佛时光的罅隙里漏出的一声叹息。 生活在游戏里,谢云逐早就习惯了各种告别,他总是走得很快,所以那些逐渐追不上的人都会被他甩在身后。他会感到淡淡的抱歉,但也仅此而已。 闭上眼睛再睁开,他看到学校已经不见了,眼前是一片风景优美的小公园——就是他家对面本该有的那个公园。 看来随着他赢得游戏,错误的空间被修正了,他的身体也恢复了成人模样,只有骨头缝里的疲惫感还能证明他刚才经历了什么。 宋丞熙居然还没走,从他那辆报废的保时捷里探出头来,惊讶地问道:“你出来了?!” “嗯。”谢云逐瞥了他一眼,“你在等我?” “我就是想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地方,”宋丞熙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倒也没说谎,“还有就是如果你真的变成了鬼,身上的装备都会爆出来,我怕别人捡走了,所以帮你看着……” 哦,等着舔包是吧……谢云逐对他倒也没什么批判之意,凑近车窗,“你下来。” “怎、怎么?”从他只身破解了鬼魂的游戏,宋丞熙就知道他绝对不是什么等闲角色。 “给你看个好东西。”谢云逐笑了笑,“通关副本的门,见过没有?” 宋丞熙将信将疑地下了车,跟着谢云逐走到小公园外,那里有一个废弃的小卖部,小门微微敞开一条缝,里面透出了淡淡金光,好像游戏里的宝箱特效似的。 他既然完成了高难度挑战,自然会得到相应的奖励,谢云逐很少会对游戏的机制判断错误。再加上一点敏锐的观察力,他很容易就发现了这扇不同寻常的门。 他握住把手,一把将门推开,眼前出现的景色叫他惊讶得挑了挑眉,宋丞熙也是吃了一惊,发出了惊呼: “天哪……原来出去的门是这样的!” ----------------------- 作者有话说:比鬼神更可怕的是前男友的大手[坏笑] 第124章 “门” 是个清理者就不可能把这扇门认错, 因为门外连通的正是游戏大厅。他们甚至可以看到世界树那纵贯天地的枝干,那繁茂的枝叶和果实,以及清理者们来来往往的身影。 当然, 现在还多了天上的一行倒数计时: 【距离《混沌天途》关服,还有9天16小时23分12秒, 请各位清理者提前做好准备。】 很显然,只要通过这扇门,就可以离开副本了。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06节 宋丞熙的神色却犹犹豫豫的,不安地看了谢云逐一眼:“这是你找到的门,你不进去吗?每扇门只能过去一个人,然后就失效了……” “我还有必须在这个副本里做的事情, 留着不走也浪费, 所以机会给你了。”谢云逐也看他,“怎么,你也不走吗?” 宋丞熙咬了咬下唇, 男人的目光里带着审视,好像只要他稍微答错了一个字, 就会小命不保。但他也不准备就这么配合地走进门里, 因为他同样有必须留在这个世界的理由。 “我不走, 因为我喜欢这里。”他老老实实地说。 “哦?”谢云逐抱着胳膊问。他倒是很好奇, 是这种日常见鬼的生活很刺激,还是夜店男模的工作特别吸引人,让一个清理者连通关的机会都不要? 宋丞熙抹了把脸, 是石阶上坐了下来, “解释起来有点麻蛋……或许你愿意听一听我的故事,然后你就会明白我的选择了……” “你说吧。”谢云逐跟着坐下,宋丞熙递给他一支烟, 被他谢绝了。 宋丞熙就自己点了一根抽起来:“之前抱住我的那个脸上爬满蚂蚁的女鬼,你还记得吧?她叫李馨园,是我隔壁邻居家的女孩子,和我一起长大的。我们算是青梅竹马吧,小时候就经常一起玩,所以她才会以那种样子来见我……” 说着,宋丞熙惆怅地抽了口烟,谢云逐猜想这恐怕是一个爱人离别的悲剧,类似的桥段他已经在无数清理者口中听说了。然而接下来宋丞熙话锋一转,说了一个和他预想中完全不同的故事: “我们俩一起长大,都是大人口中优秀的孩子,我一路读重点高中,后来读名牌大学,大学毕业后也成功进了大厂。我和馨园的感情一直很稳定,所有人都觉得我们到了合适的年龄就会结婚,然后生小孩,过上模范一般的幸福生活…… “但是我始终感到痛苦,无论是学习还是工作,我都能当作任务顺利完成,可是我没有激情。和馨园在一起做亲密的事,也觉得很乏味……后来我在网上看了很多视频,才发现了我真正喜欢的事情——你猜是什么?” “总不会是踩着高跟鞋在夜店跳艳舞吧?”谢云逐说。 宋丞熙苦笑一声:“正是这个……很奇怪吧?” “……人的性癖是自由的。”谢云逐只能表示尊重。 “哈哈,我也这样想,但那个时候我的天都塌了。你能想象么一个打小就过着模范人生、循规蹈矩的男人,心里渴望的竟然是在夜店跳艳舞,哄富婆给我开香槟,子弹内裤里塞满钞票……妈的,光说出来就感觉好变态,但我居然就会为这种事情感到兴奋! “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厌倦了现实生活,没想到馨园也是这么想的,而且她比我更大胆,先我一步进入了游戏。我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但是她死在了游戏里。我看到了她留给我的遗书,她说她并不后悔,而且告诉了我进入游戏的方式……于是我就这样了。” 谢云逐听明白了,“在现实世界中,你没法放弃已经拥有的人生,去过你想要的生活。但是在这个副本里,你恰好拿到了一张‘夜店男模’的身份卡,所以你享受现在的生活,不想离开。” 宋丞熙点头,“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我不是‘恰好’拿到了这张卡,而是进入这个副本的所有人,都会得到一个自己最想成为的身份。穷人来到这里,发现自己变成了亿万富翁;丑八怪来到了这里,发现自己变成了万众追捧的偶像明星……所以很多人就这样住下了,他们放弃了过去的自己,就这样以新的身份留在了这里。” “你也想永远以这个身份留下吗?”谢云逐问。 “我还没有想好,我的父母年纪已经大了,我没法抛下他们……”宋丞熙咬着烟头,“但我想好好过完最后这十天,等到游戏关服,我自然就会回去了。” 谢云逐站起来,他心里的疑虑已经去了大半,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摆脱那只蚂蚁鬼的?我进去的时候,她应该仍在追你,想要把你带回过去。” 宋丞熙在地上捻灭烟头,“我就知道你想问这个,其实吧,在这个副本里有一个人尽皆知的诀窍,遇到鬼的时候,只要你说一声‘艾深来了!’,那些不聪明的鬼就会被你给吓跑了。” 谢云逐觉得有点好笑:“艾深是谁啊?” “据说是这个世界里本来的大人物呢,这里所有有头有脸的大鬼都被他揍过,所以他在鬼魂中间变成了一个都市传说一般的恐怖存在……”宋丞熙笑道,“神奇吧,我也是从前辈那里听来的。如果有人抽到‘艾深’的角色卡,这个副本一定会畅通无阻。” 谢云逐点了点头,这个办法在很多不想遇鬼的时刻,应该能派上用场。 眼看天色渐黑,他意思意思地邀请宋丞熙去自己家坐坐,宋丞熙则客气地回绝了,这个地方离他的工作地点不远,他打算扫一辆共享单车骑过去。 为了走路方便,他把那双大码红色高跟鞋脱下来,大脚丫子踩在地上。谢云逐注意到他的脚趾和后跟全都被磨得通红,渗出了血迹。 宋丞熙却是完全不在乎,再次提醒道:“想让自己不完全陷入扮演的角色,设置这种‘唤醒点’是非常有必要的,你千万记住,不要忘记自己是谁。” 谢云逐“嗯”了一声,“我知道。” 两人告别后,谢云逐便一个人朝家里走去。穿过水墨华庭那气派的门楼,他刷脸进入了小区。在这片富人区中,这个小区也算是最顶尖的,一溜烟全是依山傍水的独栋别墅,奢华的装修彰显着主人家的权势富贵。 谢云逐熟门熟路地找到了自己家,经历了这一遭,回家的感动已经一点不剩,只有满脑袋的疑问和成吨的疲惫。 他扫了扫指纹,推门进入了自家的小院子,然后便愣住了。 倒不是说他家有什么变化,恰恰相反,一切和他四年前离开时毫无区别。然而正是这毫无区别的建筑,让他感到了一种深切的违和感: 原来他家的前院,只有这么大吗? 院中间一棵大树、旁边围着鹅卵石的小鱼池、葱郁的花草、遮阳棚和藤编沙发……这些都是他熟悉的。可即使如此,他的灵魂深处依旧涌动着不安,他总觉得这片地方要更大一点,大到看不见尽头,里面种满了玫瑰花。 这个场景他一定曾在哪里见过,而且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就算把他的脑子拿出来洗个十来遍再烘干,也不可能洗去这段回忆。 会不会是在后院?谢云逐快步绕到别墅后面,看到的景色让他更加失望:后院比前院还要小,全是水泥地板,怎么可能有玫瑰园。 那些玫瑰,一定是属于那些自己曾丢失的记忆,而且一定具有某种意义。 正好,宋丞熙反复提醒他要给自己设置一个“唤醒点”,比如高跟鞋所造成的不适和疼痛,他就把“玫瑰园”当成唤醒点吧。无论多少次他走进这个房子,都会产生同样的违和感。 收拾好杂乱的思绪,谢云逐走进了屋子里。窗户还半开着通风,家具上都蒙着一层厚厚的灰,茶几上的水果已经经历了腐烂的全过程,变成乱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不知道打开冰箱,会不会看到里面爬满了蛆……谢云逐果断绕过厨房,走上楼梯,一口气爬到了三楼。 在三楼走廊的尽头,他看到了一扇门。 平平无奇的木板门,和他家其他门没有区别,门是锁着的,后面理论上来说应该是一间储藏室。 谢云逐快步走到门前,先是抓住门把手使劲一拧,里面传来锁芯碰撞的声音,门纹丝不动。然后他把自己的耳朵贴在了门上,好像在聆听它的心跳。 自然,门后一片寂静,什么也没有。 谢云逐背靠着门板坐下来,好像背靠着一个老朋友。他心里空落落地叹了口气:“就是你,把我给害惨了啊。” 四年前,他主动进入《混沌天途》游戏的原因,就是这扇门。 说来很奇怪,在谢云逐的记忆里,这扇门始终上着锁,从来都没打开过。问爸爸妈妈,他们只说钥匙找不着了,里面只放着一些不重要的老物件,等需要的时候再请锁匠来开。 兴许是富二代的人生太过无聊了,谢云逐对这扇门产生了兴趣,他先是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打开这扇门的钥匙;然后他请了锁匠,全城的锁匠都对这扇门束手无措,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锁。 这下他可来劲了,有一段时间苦练开锁技艺,让他去开银行金库都有几分把握,然而却依旧在这扇门前败下阵来。紧接着他恼羞成怒,开始动用斧子和电锯,门板门固若金汤;请装修公司来把门卸掉,装修公司却说找不到任何连接处,这扇门就像是长在这里似的严丝合缝。 于是谢云逐在院子里转圈,试图从外墙爬上去,却发现那个储藏室连窗户都没有……总之,到了最后,他已经准备砸墙了,他的人生里却发生了一个小小意外—— 有一天出门时,他偶然帮助了一个十分狼狈的年轻女人,她似乎在被什么东西追赶,而且受了伤。谢云逐玩心大起,尽管他根本看不见那个女人口中的“鬼”,然而还是带着她四处躲藏逃跑,最后成功甩开了那只“鬼”。 在他看来,他只是消磨了半天时间,陪一个精神有问题的女人玩了场游戏,然而那个女人却一直若有所思地盯着他。她自称是清理者,还说这个世界是一个副本,是她正在游玩的一个游戏。 谢云逐听得津津有味,那女人却越说越怀疑人生:“你觉得我在说疯话?” “也许吧,”他当时是这样回答的,“但如果这个世界只是一个游戏的话,就可以解释我家那扇门了,那肯定是一个游戏bug!” 女人不知是被他的脑回路感动了还是彻底无语了,在告别的时候告诉了他一个秘密:“你把自己关在一个黑暗的、绝对无人打扰的房间里,默念三声守门人‘墨菲因’之名,就可以进入游戏中。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轻易赚到赏金,而赏金可以兑换一切你想要的东西。” 谢云逐苦思冥想,并不觉得自己现在缺乏什么,他并不是什么有野心的人,钱够花就好,不需要富可敌国。其他什么家庭、头脑、外貌,他通通都有了,不需要冒险去换。 他想了一阵,才问道:“赏金什么都能做到吗?如果我只是想知道一个答案呢——比如我家里有一扇打不开门,我想知道它的背后有什么?” “当然可以。”女人答道,“不过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愿望,你就没有别的想要的吗?” 谢云逐摇了摇头,女人没有相信,但事实的确如此。 那天回到家里后,他便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把自己关进了房间里,默念了三声“墨菲因”,他马上感到昏昏欲睡,神志越陷越深…… 然后他就看到了此生的不曾想过的奇景,那片宇宙星河,并用接下来的四年时间一点一点把这片漫无边际的牢笼看厌倦。 天知道,他最开始只是好奇一扇门而已。 就为了这种可笑的理由,这四年算什么……假如他还能回到四年前,一定要狠狠冲上去扇那小子两耳光,把他从睡梦中打醒,告诉他无聊就去找个班上上。 谢云逐在地上静坐了片刻,才慢吞吞地回到了一楼,找到了蒙尘的座机电话。 呼……来吧,终要面对的…… 手指缠着电话线圈,他心神不宁地按下了一串倒背如流的号码,打了出去。 嘟——嘟—— 电话很快接通了。 “喂?”一道温文尔雅的男声,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你好啊?” 第125章 晚安 谢云逐盘坐在沙发上, 用脑袋夹着电话,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后不由恍惚了一下,才缓缓道:“爸爸……” “怎么啦儿子?”父亲关切地问道。 “没什么, 就是想你了……”谢云逐道,“爸, 你还记得我们有多久没见了吗?” 对面沉默了一下,然后是男人抱歉的声音:“唉,我的确很久没有回家了,但你也清楚现在这个形势,因为大灾变外面一团乱,各地交通也很不方便。我们大学刚搬迁, 现在离不了人, 我等会儿还有好几个会要开……” “可是我就想见你。”只有在父亲面前,谢云逐才会像一个任性的孩子一样说话,“你就不能买一张机票, 飞回来看我一眼,然后再去上你的班吗?!”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谢云逐的声音也低了下去:“或者你告诉我你在哪里, 我去找你……” “别傻了, 孩子。”父亲苦笑道, “你知道只有一趟列车能抵达兰因, 可是我永远都买不到票……我也很想你,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不好,非常不好。”谢云逐咬牙忍耐着什么, 一字一顿地告诉他, “我真的……用尽了一切努力,牺牲了最重要的东西,才一步步回到家里……可为什么你们都不在?为什么甚至都没找过我?!我到底算什么?!你们到底是什么东西?!” 对面一下子被他连珠炮般的质问打蒙了, 支支吾吾地说:“对不起,孩子,都是爸爸的错,但你要理解爸爸的苦衷……” 父亲的话没有说完,因为谢云逐一下子摔了话筒,然后抚着自己剧烈起伏的胸膛,脸色煞白说不出话来——骗子!满口谎言的骗子!明明只是被捏造出来的一个谎言,圆不下去也要拼命圆,就仗着自己愿意相信他! 也许电话那头只是一个傀儡、一个怪物,模仿人类发出了那样关切的声音,破绽百出地欺骗他! 可是他居然产生了心甘情愿想要被骗的念头,若不是狠狠摔了电话,他或许真的会抱着话筒不放,把这些年受的委屈都和父亲说一说。他的父亲是大学教授,世界上最聪明的人,他从小到大的偶像,只要把难题告诉他,他总能给出解决方案…… “你是孤儿,你没有父母,你在学校里长大。”黎洛的声音盘旋在他的脑海,“很多像你一样灵感高的孩子,一出生就会被父母抛弃。” 醒醒,你本来就没有父亲母亲。 “叮铃铃——叮铃铃——”电话持之以恒地响了起来,谢云逐捂住耳朵不肯听,实在被吵得心烦意乱,他索性把电话线给拔了。 在客厅里烦躁地转了两圈,头脑总算冷静下来了一点。他掏出了自己的备用手机,这一次他没有直接通话,而是拨打了视频电话,打给他的母亲。 我倒要看看你们的真面目,到底是何方妖魔鬼怪! 电话那头响起了手机彩铃,是他妈妈会喜欢的那种热热闹闹的歌。在一首歌即将唱完的时候,电话被接了起来,屏幕上出现了一张中年女人的面孔。 皮肤保养得当,烫着时髦的卷发,面容与自己有七分相似,正是他的“母亲”。 “儿子!”母亲欢喜地叫了起来,“你还知道给你老娘打电话,这都多久没联系了!你看看你,肯定又没好好吃饭,都瘦了!” 谢云逐握紧手机,几乎快要崩溃,为什么会这么像?从样子到声音,为什么如此逼真,好像只要他愿意欺骗自己,就可以真的拥有一个家…… “怎么啦?脸色那么差?”母亲好奇地凑近屏幕观察他,“老实交代,是不是缺钱花了,哼哼,只有这种时候你才想到老娘……转头我忙完就给你打钱,紧着点花,你当你娘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 谢云逐好半天什么都说不出来,眼眶通红地盯着屏幕里的女人,喉结滚动着,终于发出了哽咽的一声:“妈……” 母亲也被唬住了,不复那大大咧咧的语调,慌忙地安慰道:“哎哟,到底怎么啦,这么大的人还哭,被谁欺负了?!和你妈说,我找他去!” “妈妈也买不到回兰因的车票吗?”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07节 母亲一愣:“哦,这个我倒没有看过,最近太忙了,你也知道生意离不开人……不哭了啊,儿子,妈这就回来,就买今晚的票,明早就到……” “不要!” 谢云逐脱口而出,就算回来了又怎样,她会和视频里一样逼真,让自己混乱和崩溃,永远割舍不下……他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话语,“不用回来,我一个人很好,妈你忙吧,记得给我打钱哦。” “真的没事啦?”母亲怀疑地盯着他。 “嗯,没事了,刚才就是想你了。”谢云逐挤出一个笑容来,“妈,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家外面,可能是我小时候吧,曾经有一片玫瑰园?” “什么玫瑰园?”母亲莫名其妙的,“我花粉过敏你忘了?咱们花园里从来没种过花。” 不知道为什么,正是这一刻,谢云逐忽然感到了释然——那片玫瑰园是他唯一确信的真实记忆,一切与之相悖的都是毫无疑问的谎言。 他打心眼里长舒了一口气:“不说了,妈,你去忙吧。” “那行,那以后多电话联系啊,你一个小屁孩子在家,还怪叫人担心的。” “嗯。”谢云逐微笑着问道,“妈妈,你爱我吗?” 电话那头的母亲被他给搞蒙了:“你这什么话,天下哪有父母不爱孩子的?” 谢云逐轻声道:“可我想要真正的爱……” 母亲消化了一下他的奇怪问题,狐疑地眯起眼睛:“好哇,我说你怎么怪怪的,你不会是谈恋爱了吧?” “没有……啊,也不能这么说,”谢云逐倒在了沙发上,举着手机说,“妈,我好像把事情搞砸了。他那么喜欢我,可是我却把他赶走了。” “啧啧啧……”母亲听得直摇头,“那女孩儿现在在哪里?” “也在兰因。” “那你就去追她啊!男孩子要勇敢一点,主动一点,脸皮厚一点……见到人了,不要拉不下脸,道歉要诚恳……哎哟,不行,我多给你打点钱,你买个好点的礼物,去哄哄她知道吗?” 这辈子可能也就在这个时候,从一个虚假的母亲那里,谢云逐能得到一点恋爱教育,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知道了。” “好了,不说了,你自己小心点,睡觉时候要关厨房门,不用的电器插头都拔掉,少点外卖多吃蔬菜……”母亲絮絮叨叨了半晌,终于挂了电话,“记得多联系!” 谢云逐倒在了床上,把手机搁在胸口,有那么一会儿时间什么都没想。 他只是漫不经心地望着窗外,看太阳西沉,坠入了地平线,暗淡的光线叫万物陷入蒙昧,鸟雀归巢时发出了清越的鸣叫声。 他想起了母亲雷厉风行地在屋子里走过,嚷嚷着股票和黄金,夹着手机高谈阔论,时不时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他想起父亲靠在枕边,五官被灯光描摹,用柔和的嗓音为他念诗: “谁此时没有房子,就不必建造。” “谁此时孤独,就永远孤独。” 然后这所有的记忆,都随着黄昏的光湮灭在他记忆的海潮中,回音悠远,渐渐无踪。 黑暗的屋子里,谢云逐慢吞吞爬起来去洗澡,洗尽一身风尘的同时,也理清了自己的思绪。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除了这些虚假的回忆外,他也不是一无所有。只要继续前进,一刻不停地前进,总会有新的风景,新的际遇,以及……真正陪伴在他身边的人。 谢云逐在床上铺开了一张草稿纸,一边写写画画,一边为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划分了优先级。 首先,他要更多地接触鬼魂,找寻自己的过去。黎洛曾提到过一位无所不知的“沈老师”,他或许知道在大灾变之后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他会失去所有记忆,为什么他会和弥晏分开,为什么他会以一个虚假的身份生活在兰因这个地方?这背后究竟是谁的大手在安排他的人生? 搞清楚这团团迷雾之后,他该去找到弥晏,不管他是否对过去仍有留恋,至少他应该知道这些真相。 最后,游戏只剩下9天就要关服了,他必须好好思量一下自己的未来:关服后其他清理者无疑会回到现实世界,但是他会去哪里?就像那些npc一样永远留在兰因吗,还是孤独地徘徊在空无一人的游戏大厅里?亦或者说,连他的存在本身也会随着游戏一起结束? 一晚上的思索下来,草稿纸上留下了大片大片凌乱的笔记,就好像他烦乱不堪的心情一般。谢云逐爬起来,准备关灯睡觉,他的余光恰好瞥见窗户的方向,发现窗帘没有拉严实,留了一条缝。 不知为何,他总有些心神不宁,好像不拉紧就会被人在外面偷窥似的。他趿拉着拖鞋走过去,揪住一边窗帘,下意识就往那个缝里瞟了一眼。 没想到正是这一眼,给他看出问题来了。 窗外真的有人,在看他。 当然了,不是说有鬼飘浮在窗外,趴在他家窗子上,这种程度的惊吓已经没法让他的心起任何波澜了。 事实上他的房间是个边户,他的窗子正对着邻居家三楼卧室的窗子。中间隔着两道围墙和不错的绿化。 所以说他看到的其实是隔壁人家的窗户,房间里头亮着灯,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就站在窗口。隔着窗纱的缘故,谢云逐只能看见两个黑影的轮廓,似乎是一对夫妻,其中矮一点的那个女人,怀里似乎还抱着一只宠物狗一样的东西。 这对人影正站在卧室里,隔着一道窗纱朝外“看风景”——抑或者,在一动不动地观察他的房间。 仔细想想,哪怕是后者也并不稀奇,他都四年没回来了,隔壁邻居忽然发现自己家亮着灯,肯定要仔细瞧一瞧……不过话说回来,他家隔壁是住着一对夫妻吗?他怎么记得…… 连贯的思绪忽然被一种强烈的违和感打断,谢云逐一下子凑近到了窗户上,因为女人怀中的小东西动了一下,露出了一个小小的脑袋…… 是兔子……那长长的耳朵毫无疑问是一只兔子! 等等,兔子……在捉迷藏的游戏里,黎洛似乎对他说过什么话……谢云逐的大脑立刻运转起来,只是这一次,他的眼神被钉死在那只兔子上无法挪开,平缓的思维就好像开车驶过一个小石子,微妙地“咯噔”了一下。 “兔子、是世界上*%#最……【可爱】@#*的、生物……” “小&@#心【拥抱】@?#兔子。” ……什么? 谢云逐茫然地睁大眼睛,不明白为什么会在如此简单的一个问题上头疼脑热、思维卡壳。他揉了揉太阳穴,好在思维很快清明起来。 【对了,兔子是世界上最可爱的生物,如果可以的话,我还蛮想抱抱兔子的。隔壁夫妻和他家是几十年的邻居了,女主人也的确养着一只兔子,下次登门拜访的时候,说不定可以摸到呢……】 这时,对面房间“啪”的一声关了灯,站在窗口的两个人类和一只兔子,都消失在那个黑洞洞的窗口。 【他们睡了么?的确,都已经这么晚了。我也很困了。早点休息吧。】 身体机械地倒在了床上,谢云逐攥紧拳头,眼睛睁大到快要裂开,然而越是挣扎越是有一种浑身脱力的窒息感。他竭力张开嘴试图发出声音,然而吐出来的却是事与愿违的两个字: 【晚安】 随着这一声,就好像被摁下关机键一般,向来失眠严重的他一下子意识尽失,陷入了昏沉的睡梦中。 【祝你做个好梦。】 【我们梦里见。】 第126章 找上门的竟是……? 结果谢云逐做了个很烂的梦。 毫无逻辑、乱七八糟, 他这辈子见过的怪物都来串了个场,在别墅里开群魔乱舞的派对。他甚至梦到了散发着恶臭的大冰箱,稍微打开一条缝, 就有无数条蛆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一大清早他就被这个梦给恶心醒了,披上外套便匆匆跑下楼, 看到自家冰箱才松了一口气:梦里的双开门大冰箱和自家的不是一个款式。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冰箱门,看到里面只有几盒早就过期几年的饮料和速冻食品,才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幸亏他平时在家很懒,没有囤菜的习惯…… 咕嘟嘟—— 不知是不是想到了吃的,他的肚子发出了一声悲鸣, 提醒他已经很久没有进食了。谢云逐捂着饿瘪了的肚子, 打了个眼泪朦胧的哈欠,在回去睡觉和整点吃的之间犹豫不决。 咚咚咚—— 正在这时,他家的门被敲响了。 大清早的, 谁会来敲他家的门? 不会是宋丞熙吧?他们约好了定时联系,他也知道自家的地址。现在是早上七点整, 应该是他刚从夜店下班…… 谢云逐困困地走到门口, 打开了连接着屋外摄像头的屏幕, 然后便微微睁大了眼睛, 发出了“咦”的一声。 说来奇怪,他看到了一只散发着五彩炫光的兔子,看起来就像什么迷幻电子游戏里跑出来的感染生物。一只普通兔子该有的毛茸茸的长耳朵, 又大又圆的红眼睛, 它身上倒也一应俱全。 兔子的表情很严肃,然而因为离镜头太近,所以整张兔脸都发生了鱼眼形变, 显得有些滑稽。 他家门口的摄像头是安装在房门上面的,人抬起手臂都够不着。谢云逐怎么也想象不出来,这只兔子到底要以什么样的方式挂着,才能如此近地用那只红眼睛盯着镜头。 如果是鬼怪倒还好理解一点,这个不合常理的兔头反而叫人觉得越发诡异,谢云逐下意识后退一步,而那只兔子在同一时刻靠近,红眼睛完全贴在了摄像头上——它在往里面看……不!它要进来了! 什么……等等?这是什么暗黑.童话故事?这只兔子要干什么?入室抢劫?是不是该拿一只铁锅过来扣住它——最后一瞬留在谢云逐脑海里的,只有杂乱无章的思绪,和扑在脸上隐隐约约的毛茸触感,然后他像被拔掉电源的电器一样,整个人都宕机了几秒钟。 咚咚咚—— 正在这时,他家的门被敲响了。 大清早的,谁会来敲他家的门? 不会是宋丞熙吧?他们约好了定时联系,他也知道自家的地址。现在是早上七点零五,应该是他刚从夜店下班…… 谢云逐睡眼朦胧,困得要死,不过好在他就在门口。摄像头也是打开的状态,通过屏幕可以看到门外正站着一个人。 然而并不是宋丞熙。 男人的身形要更高更挺拔,比穿着高跟鞋的宋丞熙都高。他戴着一副细框眼镜,看起来温文尔雅,只不过左眼下有一颗小小的红痣,又凭空给他增添了几分妖异感。不得不说即使在有些变形的镜头中,那张脸依旧帅得无可挑剔。 谢云逐的心头立刻涌起了一阵惊¥%@恐!!!#【喜悦】。 【这个人我不仅认识,而且可以说是非常熟悉。他是我的邻居,也是从小到大青梅竹马的邻家哥哥。他的名字叫安眠,职业是心理医师,据说专攻失眠症方向,和他的名字倒是很相配。】 【独居的这几年里,安眠一直对我相当照顾,说是一个操心的老妈子都不为过。一看到他手里拎着的保温袋,我就知道他是干嘛来的了。】 饥肠辘辘的肚子实在很难拒绝早饭的诱惑,谢云逐开了门,微笑着打招呼:“早啊,安眠哥。” 安眠站着没动,打量了他好半晌,又推了推细框眼镜,才道:“……小逐,你长大了啊。” “是啊,毕竟都四年没见了。”谢云逐笑道,“你倒是没怎么变。” 【哪只是没变,简直就是驻颜有术啊。放娱乐圈里,高低也是个冻龄帅哥吧?】 “男人到了一定年纪,就不会再变了,前提是每天睡够七个小时,别沾烟酒。”安眠也对着他笑,“昨晚我看到你家灯亮起来了,还不敢相信,所以今天早上马上过来看看。” “来就来了,还这么客气,”谢云逐接过他手里的保温袋,“还带上我最喜欢的水晶虾饺和糯米烧麦。” “你什么时候跟我客气过了?”安眠无奈道,一脚踏进了他家门,“粥和菜都热着,尽快吃吧。” 【真是亲切啊,以前他就经常带着早饭来我家,我们会一起坐在小餐桌上分享早饭。多亏了他,我还能有一个正常的生物钟。】 谢云逐打开碗柜,里面空空荡荡的,只放着一双筷子和一副碗碟。心头骤然升起强烈的违和感,鸡皮疙瘩爬满了全身,他嚯地转过头,便看到安眠不紧不慢地从保温袋里拿出了一套餐具。 【这个家伙还是和以前一样有洁癖啊,每次都自带餐具……不过也好,省得我还要洗了给他送回去。】 不知道是太困了还是饿昏了头,谢云逐总觉得自己思绪断断续续的,一个晃神他已经洗好了碗筷,放到了桌面上。 除了早餐外,安眠还带了一束花,此刻他正在把花装进空花瓶里,洁白的雏菊在清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珊珊可爱。 “怎么了?”安眠对着他露出了微笑。掩藏在黑框眼镜之后,他有一双格外好看的眼睛,好像用工笔浓墨重彩地勾勒而出,望向人的每一个眼神显得隽永深长。 “哦,没什么……”谢云逐感觉思绪又断了一下,抿了抿唇道,“就是感觉这样平静的日子太久违了,都有些不习惯了……” 他把洗好的餐盘筷子拿上桌,两个人便一起吃了起来,热气腾腾的香菇鸡丝粥和几样小菜,都是他爱吃的,果然还是安眠哥了解他的喜好……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08节 “既然都回来了,接下来打算做什么?”安眠随意地问道。 “嗯,我想想……”谢云逐叼着筷子,“我的频道好久没更新了,老粉估计都快掉光了,先随便找点素材水一期更新吧,一直让我妈打钱也怪丢人的……” 安眠一边听着一边点头,建议道:“不要拘泥于一点点钱,你要做更长远些的打算。” “长远的计划么,我也有想过……”谢云逐咬了一口虾饺,“我想再出去读个研吧,这两年外面比较太平了,我可以出国读个有意思的专业,将来也找个班上上。一直待在家里,总觉得有点蹉跎人生啊……” 谢云逐一边说着,一边觉得思路清晰起来。之前一直挺迷茫的,通过安眠三言两语的引导,他又觉得浑身充满了干劲…… 忽然,脸上传来了温热的触感,男人的手指忽然拂过他的唇角。谢云逐一愣,立刻抬头看向他,就见安眠八风不动地笑道:“嘴角沾到了。” 【这是关心。这是我习以为常的关心。安眠一直很照顾我,就像哥哥一样。】 “哦……”谢云逐下意识伸出舌尖舔了舔被他碰到的地方,他留意到安眠的目光一直凝视着自己……不只是刚才,从他进入这个房子的每一刻,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就始终黏在自己身上。 “谢谢关心。”谢云逐放下了筷子,不知为何有些吃不下去。 “不合胃口吗?”安眠总是对他的一举一动非常敏锐。 “嗯,可能是没休息好,总感觉嘴里没味儿……” “没事,想吃什么和哥哥说,我明天给你做。” “麻辣兔头吧。”谢云逐随口道。 安眠眯起了眼睛:“麻辣兔头?” “呃,对……” 好奇怪,明明平时都不吃兔子的,但刚才脑海里第一个想起的却是兔子,毛茸茸的长耳朵,红眼睛、五彩缤纷的…… 咚咚——安眠曲起指节,缓缓地敲了两下桌子。 【没有兔子。兔子不存在。】 安眠道:“没事,想吃什么和哥哥说,我明天给你做。” “……红烧肉吧,”谢云逐想了想道,“你做的红烧肉比饭店里都好吃。” “行,那你明天不吃上三大碗,可对不起我的手艺。”安眠微笑道。 吃完早饭后,安眠还要上班,便告辞了。谢云逐洗好了碗筷,脑海里盘算这未来的计划,便慢慢踱步上了楼。进了卧室门,他便看到床头柜上的几张草稿纸,上面写满了乱七八糟的字迹。 【哪来的废纸?我这随意乱丢垃圾的习惯真是……不管了,改头换面,从整理房间开始。】 谢云逐把废纸团作一团,丢进了垃圾桶里。 然后他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拉开窗帘,开窗通风。在带着晨曦香气的微风里,他心中满怀热切的希望,打算迎接新的一天。 / 三天后。 别墅院落外,一个穿着高跟鞋的男人正在焦急地徘徊,多次抬头确认门牌号,一边大力敲门一边朝里头喊道:“谢云逐,你在家吗?你怎么不接电话?!” 这都已经三天了,自那天在小区门口分别后,谢云逐的手机就一直关机。宋丞熙也是循着记忆中的地址,找上了门。 奇怪的是,谢云逐理论上来说应该就住在这里,现在都已经晚上七点多了,房子里的灯都亮着,他难道不在家吗? 咚咚咚—— 他不信邪地用力敲门,还真的成功把门敲开了。大门被推开一条缝,一个高大的身影笼罩了他,宋丞熙下意识后退一步,“你、你好,我找谢云逐……” 别墅的灯光透过寥落的树影,照亮了男人面无表情的脸,宋丞熙注意到他戴着一副眼镜,眼镜后面是一双没有情绪的眼睛,眼下有一颗小小的红痣,眼珠就如两丸墨玉一样。 “你找错地方了。”男人说。 “哦,对不起,不好意思……”宋丞熙又抬头确认了一眼门牌,和他记忆中分毫不差,可为什么弄错了? “这么晚打扰,实在不好意思,您知道这附近有住着一个叫谢云逐的人吗?” “我不记得有这号人。” “噢噢,这样啊,那我应该是记错了……”对着这个男人,宋丞熙下意识就用上了很恭敬的语调,“打扰了。” “咔哒”一声,沉重的铁门在他面前合上了。 安眠推了推眼镜,重又走回了别墅里。客厅里灯光大亮,谢云逐正坐在地毯上,一边喝啤酒一边看球赛。他穿着宽松的背心和运动短裤,头发还带着刚洗完的清爽,只有发尾还有些潮湿,散落在白皙的后颈上。 “刚才谁在敲门?”他嘴里叼着两片薯片,看起来像一只小鸭子。 “送外卖的,找错地址了。” “哦……”谢云逐嚼着薯片,眼神很快转回了屏幕上,“刚才你一出去主队就进球了,真倒霉,那么精彩的一球都没有看到。” 安眠在他身边坐下来,没有看屏幕上的进球回放,而是长久地凝视着他的侧脸,那漫长的眼睫翘起一个漂亮的弧度,掩映着夜色般宁静的眼瞳。 他想:不,我很幸运,从见到你的那一刻开始。 / 找人不成后,宋丞熙哒哒哒地踩着高跟鞋,直奔一辆停在小区外的宾利。黑色的车身崭亮,车窗上贴了防窥膜,完全看不见里面的情景。 他鬼鬼祟祟地左右环顾一圈,便弯下腰,紧张地敲了敲后座的车窗。 车窗慢慢降了下来,宋丞熙最先看到的毫无疑问是头发——那是一种非常纯粹的白色,完全没有烫染的痕迹,所以白得很有光泽很漂亮。 为什么有人会长一头白发?是先天的疾病吗?还是用赏金购买的奇迹?等到车窗完全降下来,宋丞熙便没空去想这些了——毫不夸张地说,见到那个男人的脸,即使是在声色场所阅尽各色美人的他,都会忘记呼吸。 别管什么发色了,这张脸也不像是世间可以存在的美貌。作为一个老玩家,他也曾不止一次地听到其他人谈论“爱神”,其中得有一半是在说他的外貌而非实力。现在他算是知道为什么了,他只觉得自己刚参观完一个值得发十条朋友圈的景点。 “宋先生。”爱神的金瞳温和地注视着他,口吻也很客气,“你看到他了吗?” 这个“他”,自然是指谢云逐了。说起来今天他刚下班,就看到这辆豪车停在夜店外,爱神给他开了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然而工作内容很简单,只是要去看某个人一眼。 “没见到。”宋丞熙老老实实地说,“我明明记得就是那个地址,但是开门的不是谢云逐,他说我找错地方了。” “开门的人是谁?” “一个很高的男的,戴着眼镜,长得很帅……但我说不上是哪里,他给我的感觉很危险,是平时我绝对不会靠近的人物。” “啊哈!”爱神还未回答,前座上传来了一道活泼的男声,“果然是他,一听就是那家伙!冲冲冲,咬死他!” 前方的副驾驶座上,则传来一道不耐烦的女声:“行了,你可以回去了。” 宋丞熙挠了挠头,这个角度看不清前座二人的脸,但那种危险感却是实打实的。相较之下,爱神给人的感觉其实要更加亲切一些,至少他说话时总是会看着自己的眼睛,面带淡淡的笑意。 “我明白了,”爱神礼貌地道谢,“谢谢你,帮了我很多忙。” “没事儿……”宋丞熙挠了挠头,“那什么,真的像您说的一样,我的恋爱运会变好吗?” 真的会有富婆给他开香槟塔送跑车吗?当然大house和豪华游艇他也不是不能接受…… 爱神点了点头:“你本来就值得那些爱。” “嘿嘿,那就好那就好……”宋丞熙心满意足地走了,“下次有事儿再叫我啊!” 他的车坏了正在修,回去还得扫共享单车,不过由于心情激动,他走路也有劲儿,却浑然未觉自己身后跟着一条长长的黑线。 仔细去看的话,会发现那是许许多多蚂蚁连成的线,好像在大地上画开了长长一条指向他的箭头。 宾利前座的车窗打开,红发的少年探出头来,对着地上的蚂蚁吹了声口哨:“哇,他这是被女鬼盯上了啊!你到底给了他什么恋爱运啊?!” “这是他自己的因果——他杀死了深爱自己的青梅竹马的女友,将她埋在了泥地里,任蚂蚁啃咬她的尸体。”弥晏靠在座椅上,手上把玩着一条深蓝色的绸带,“他试图逃进副本里躲避自己的罪责,而我不过是给了他一点‘恋爱运’,让这世上最爱他的人去找他。” “哈哈,你也太坏了,”副驾驶座上的女人揶揄地笑道,“人家还帮了你耶,他向你祈求的时候,肯定没想过会是这种‘爱’!” “这是世人最根深蒂固的偏见,”弥晏无聊地托着下巴,目光看向街对面的别墅小区,“谁说‘爱’一定不会带来厄运的?” 第127章 重逢 虽然已经回家三天了, 但是谢云逐很快陷入了无事可做的境地。曾经雄心勃勃地做了一大堆计划,可早上醒来他只想躺着刷手机。 没办法,谁叫他是一个标准的无业富二代, 单身还独居。他一辈子赚的钱,可能都比不上他银行卡里的零头。 现在, 连早饭和晚饭都被邻家哥哥承包了,只要饭来张口就行,唯一需要动脑的就是指定明天的菜单。哪怕是安眠自己不会做的,也会从饭店打包带过来,晚上一起吃完饭后,他们就打打牌看看电影玩玩游戏, 消磨一整晚的时光。 第四天上午, 安眠和他吃完早饭后就出门上班去了。谢云逐一个人在厨房洗碗,好几万的蓝牙音响放着歌,外面下着瓢泼大雨, 树叶在雨打风吹中摇晃,水龙头哗哗地放着水……水声叠着水声, 他打了个哈欠, 困得要死, 同时感到一阵难以忍受的无聊。 这种无聊, 并不是说他接下来去打两局游戏或者干点活能化解的,而是一种说不上来的空虚,好像他的心变成了一个腐朽的空壳, 里面只装着呼呼的风声。 咚咚咚—— 正在这时, 门被敲响了。 不知为何每次听到敲门声,他的心都会跟着发颤。既有点紧张,又隐隐有些期待, 期待着有什么非同寻常的东西来改变他一成不变的无聊生活。 谢云逐关掉水龙头,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就走向玄关去开门,“谁啊?” 然而刚走到客厅,眼前出现的一幕便让他愣住了——他家的房门开了一条小缝,门从外面被打开了! 下雨天的瞌睡顿时无影无踪,谢云逐脑子里滚过无数念头:坏了,不会是忘记关门了吧?!可是房门外还有一扇铸铁的院门啊,安眠走的时候不可能忘记关! 难道是安眠回来了?可他为什么一言不发? 他的喉咙发紧,只来得及问上一声“安眠哥?”那条门缝便越来越大,从外面被推开了。 谢云逐最先看到的,是一把很大的黑伞,雨珠从那漆黑的伞面上滚落下来,在伞沿跌落,落成了一道道珠帘。 紧接着他注意到男人收伞的手,骨节分明,看起来很有力量。风衣衣袖微微滑落,露出了一段结实的小臂,那上面缠着一条奇怪的手链,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叮铃的声响——谢云逐多看了一眼,才意识到手链上串着的不是小挂件,而是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钥匙,在他的胳膊上缠了三圈有余,恐怕得有二十多把。 男人收起了那把细长的黑伞,然后就当作手杖似的,随意地拄在一边。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风衣,身材相当好,起码有一米九几,至少谢云逐看他时必须抬起头来。隔着一道门框为界限,以漫天盛大的雨幕为背景,他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出现了。 冷漠、英俊、完美。这是谢云逐脑海中形成的第一印象。明明男人的眼睛是一种很罕见的金黄,如同太阳光辉一样明亮的颜色,竟然能照射出如此冷冽的目光。 对方没有说话,只是用那种冰冷的目光审视着自己,所以谢云逐也就这样看着他,一方面是因为他性格里自带的谨慎,另一方面……他就是很想看着他,这个未曾见过的陌生人。 他的心莫名地感到不舒服,就像吸饱了水的海绵,迟滞而沉重地跳动着。胸腔都感受到了那种负担,他渐渐有些喘不上气来。他不知从哪来的知识储备告诉他,这似乎是一种由心理反应引起的生理症状,常见于ptsd患者。 令人窒息的几秒对视后,谢云逐还是硬着头皮先开了口:“你是谁?你来做什么?” 弥晏将黑伞插进了门口的伞筒,然后就这样不客气地一脚踏入了玄关,像主人一样环视了一圈屋内的场景,才自我介绍道:“弥晏。” “弥晏……面?”不知为何,一个关于谐音梗的冷笑话脱口而出,然而对方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让谢云逐莫名其妙之余又有些胆寒,“喂,就这样擅自闯进别人家里,有人说过你很没礼貌吗?” “是吗?”男人理所当然的语气叫人恼火。 也正是这个奇怪的闯入者离开了门口,谢云逐才看到自家院子里,居然还站着两个人! 其中一个穿着机车外套的女人撑着一把黑伞,笔直地站在雨幕里,那双锐利的眼睛正凶神恶煞地盯着自己。 而另一个红发少年压根就没撑伞,被淋得跟落汤鸡似的还在那儿对自己笑,看起来很像有什么精神疾病,还是未成年不用承担刑事责任的那种。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09节 鬼啊!还是强盗?!总不会是他妈做生意欠了高利贷,□□上门讨债来了吧?! 相对来说,这个自说自话走进来的男人至少从外表上看还是正常的。谢云逐只权衡了0.01秒,就果断关上了门。 然后他扫视了一眼那个名叫弥晏的家伙,从他优越的身高到他宽阔的肩膀,心里换算着几个自己加起来,能和他碰上一碰……然而绞尽脑汁,他也只能想象出自己耻辱战败的结算画面——果然还是报警吧,他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宅男而已! 说是要报警,可是他的手机正躺在沙发上,而那个奇怪的家伙居然径直走到了客厅,在他家沙发上坐了下来,然后自说自话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浅浅地呷了一口。 谢云逐深吸一口气,走到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我说,你平白无故闯进别人家里,总要有个说法吧?讨债、抢劫或是绑架,我一定配合。你看着办吧,要钱我把卡都给你,绑架我把人给你……” 虽然内容很怂,但是他的语气并不软,说话时始终紧盯着对方的眼睛。他知道对方的奇怪举动和令人不安的沉默都是一种策略,目的是无形地给他施加压力,要让他的思想和行动变形。 他已经身处劣势,所以必须比对面更加冷静更加机敏,他必须扭转局势——尽管也不知道这份底气是哪来的,但是谢云逐就是知道该怎么做,而且在一分钟之内,他就已经完全没有最开始的慌乱了。 不知为何,白发男人在听到“把人给你”四个字的时候,嘴角忽然浮现了一个浅淡的笑意。谢云逐立刻噤了声,同时脑海里亮起了一个警觉的灯泡——对方恐怕不是冲着钱,而是冲着自己这个人来的! 这下坏了,不是很坏,而是非常坏。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弥晏终于再开尊口,声音意外地好听,谢云逐相信如果不是现在这个状况认识他,自己一定会订阅他的amsr频道,晚上就着这把嗓音哄自己入睡…… 他沉痛地思索了一番,才诚恳道:“哥,别说认识,就是我曾经见过你一面,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只是因为这句话,对方的神情立刻暗淡下去了,让谢云逐觉得有些神奇。他不得不去考虑一些情债方面的可能性……但是天可怜见,他母单solo到现在,连异性的小手都没摸过呀! “好吧,我很清楚,你在做一个漫长的梦,几乎要陷入深眠了。”弥晏的眼神略带讥诮,“否则你是不可能忘记我的。” “什么……?”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看你才像做梦,白日梦! “但这对你来说是件好事,”弥晏继续道,“因为如果是有记忆的你,我不敢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来。” 做什么?干嘛用这种眼神盯着我看,就好像被主人遗弃的狗狗,独自在荒野里长成了狼,千里迢迢追过来就为了狠狠咬自己一口——没错,就是这样充满幽怨的危险眼神! 这尼玛造了什么孽啊,哥们你认错人了吧……谢云逐实在被盯得发毛,像个快被糟蹋的良家妇男似的,很想双手环抱住自己大喊不要。然而他的理性很快制止了这种在敌人面前露怯的行为,而且说实话,他感觉自己有点抓到对方的命脉了。 这条命脉在于:自己似乎可以轻易地牵动对方的情绪,但反过来不成立。 那么,或许可以更加大胆一点? 谢云逐控制着自己紧绷的身体,力求展现出放松的姿态——至少表面上如此——他向后一靠靠在了沙发背上,然后略挑起一点笑意:“哦,听你这么说,我们搞不好真的认识呢。遗憾的是,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他耸了耸肩,“但我有解决问题的意愿,一定全力配合。不妨把话说得明白一些,你今天来是想干什么?” “来干什么……”弥晏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放下了茶杯,磕在茶几上发出一道清脆的响声。 谢云逐立刻后悔了,他就不该这样试探,因为下一刻他就感到了压在身上的强大力道——根本没有任何反应时间,他就被骤然靠近的男人压倒在了沙发上! 危险! 他们一下子靠得很近,呼吸和眼神都交缠在一起。男人身上浅淡的气息笼罩下来,让他的心又开始难以抑制地疼痛。谢云逐被压制得动弹不得,浑身细胞都叫嚣着危险,脑海里瞬间划过了一道惊雷滚滚的台词: 来干什么? 干你! ----------------------- 作者有话说:写这章时脑海里盘旋着一条新闻:狗狗被遗弃跋涉100公里回来只为咬主人一口[狗头] 第128章 推拉 时隔许久, 再次将谢云逐压在身下时,弥晏还是没忍住感到了一瞬的恍惚。 他无法自控地想起了许许多多的过去:在他还是个毛球的时候,可以把整个身体都埋进谢云逐的衣襟里, 贴着他的心跳入睡;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在脂膏工厂狭窄的宿舍床上, 他们在寒冷中互相依偎……那些回忆太多了,成了一团纠缠不清的线,构成了他记忆堡垒的地基,打下了他人格的底色。 后来他长大了,又多了些身体的交缠,把谢云逐压在身下握住他的弱点, 他就会不情不愿地就范, 然后渐渐地沉溺其中,自己就像这样自上而下地凝视着他的脸,看他呼吸凌乱、脸颊绯红, 然而眼神始终清明如寒星。 就像现在,被自己压倒在沙发上, 谢云逐的神情是慌乱的, 但那种慌乱没有到他的眼睛里, 那双深蓝的眼瞳清冷而坚硬, 有玉石一般的质地,和冰一样的温度。 他还远没有被逼到极限,哪怕他失去了记忆, 哪怕他处于完全的劣势。他装出了慌乱的模样, 狼狈地挣扎喊叫,这是为了让自己放松警惕。实际上他正一刻不停地在运转大脑、审时度势,他在冷酷地观察和剖析自己, 寻找一丝一毫的破绽。 奇怪,过去的自己被骗得团团转,现在他却可以将谢云逐看透了。不得不说那一场抛弃够狠,洗去了他所有的天真,让他从那场近乎献祭般的迷恋中脱身,与这个魔鬼般的男人拉开些许安全的距离,得以旁观者清。 “没用的,阿逐。”他没有费力去镇压所有的挣扎,只是伸出手握住了谢云逐的喉咙,微微收紧力道,“你没法再用同样的办法伤害我第二次。” 施加在咽喉上的力道恰到好处,不足以叫人立刻窒息,但足以叫人感受到生命威胁。谢云逐停止挣动,被那样锐利冷酷的目光注视着,让他有种一丝.不挂的错觉。 “嗬呃……”那力道在慢慢收紧,呼吸开始变得困难,谢云逐的脸很快红了,用力去掰男人铁钳一般的手,冷汗与生理性的泪水一齐落下,流入了湿透的鬓发里。弥晏好整以暇地欣赏着他的痛苦,只在他实在难受时微微松开桎梏,看他狼狈地咳嗽和急喘,然后再收紧虎口,感受他颤抖的咽喉像一只挣扎的雏鸟一样填满了自己的手心。 好可爱,好漂亮……弥晏望着他的脸,比记忆中的还要诱人可口,他的皮肤柔软滚烫,嘴唇殷红像蜜糖,痛苦的眼泪尝起来一定很甘甜,因窒息而飞红的脸颊和涣散的瞳孔就好像在高潮一样。 “唔呃……”被强制掐住喉咙,谢云逐即使快喘不上气了,还是敏锐地感受到了男人下面的变化,运转流畅的大脑第一次卡了壳——苍天啊大地啊,这个变态因为掐自己而起反应了! 更糟糕的是,不知道是自己禁欲太久,还是挣扎中的磨蹭太剧烈,他居然也起了反应。这下谢云逐受到的震撼非同小可,他并紧了腿,难堪地闭上了眼睛,很想就这么死了算了。 …………………………………………………………………… 自己可以掌控他的生命,他的欢愉和痛苦,这个认知让弥晏的心感受到了扭曲的快意,几乎可以弥补万分之一他在这一年里独自咀嚼的痛苦和绝望。 当他最终松开手时,谢云逐的眼瞳已经有点涣散了,他失神地喘着气,被自己搞得一塌糊涂:眼角湿红,眼瞳不复冷静清明,被泪水浸透,闪烁着恐惧和惊慌,就像一个刚在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人该有的样子。 “知道该怎么做了吗?”弥晏仍虚虚地握着他的咽喉,用拇指将他的下巴拨正过来,好尽情欣赏他狼狈不堪的神情。 谢云逐虚弱地点了点头,不再挣扎——要说他从刚才的事情里理解了什么,那就是对方根本是一个不可用常理判断的神经病!一个施虐狂、大淫.魔! 他对自己的恨绝对是真实的,精神正常的人下不了那种狠手,至于那咬牙切齿的恨之下还掩藏着什么,他还需要时间去观察。 总之必须得顺着他来,留神别让他再发病,那种濒死体验他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见他老老实实、缩着手脚乖乖躺在自己身下,不再有耍滑头的小心思,弥晏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想必现在的你能配合我做一些事了。” 妈的,畜生。 谢云逐咬了咬牙,“……你要我做什么事?” “你必须醒过来,”弥晏说,“折磨现在的你,让我感觉自己在对无辜的人施暴。” “……”什么意思,把我当沙包打还不够,还要我给出受击反馈是吧?! 谢云逐相当生气,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但转念想到不能刺激疯子,又很快挪开目光,“那行,我倒也想醒过来,看看到底怎么得罪您了——问题是我现在压根不觉得自己在做梦,到底怎样才能醒过来?” “你的身体里住了一只白兔子,那是梦的实体。”弥晏的手按在他的胸口处,“必须把兔子取出来,否则唤醒一万次你都会再次入睡。” 身体里住着兔子,什么天方夜谭?谢云逐握着他的手,挪向了自己的肚子,“我说……你要找兔子,估计在这里还能找到一点残渣,昨晚我吃了红烧兔肉来着。” “哈……”弥晏居然被这样简单的笑话逗笑了,含着笑意的眼睛盯着他,同时按在他小腹上的手微微用力,隔着一层衣服,抚弄着他没有什么肉的小腹。 老兄,这个动作有点暧昧了吧?因为刚才的反应还没消,谢云逐敏感得颤抖了一下,警惕地盯着他看。 “不,我说了,‘白兔子’只是一个概念,是某种梦的化身,”弥晏没有再动他,现在这个情况让他也觉得棘手,“它潜伏在你的精神世界里,想要取出来的话,你的精神世界就必须露出破绽,我才能从外部进行干预。” 尽管第一次接触这种灵异神怪的抽象概念,不过谢云逐接受良好,很快搞明白了他的意图:“所以说,你刚才掐我掐到半死,就是想让我的精神动摇,露出破绽?” 弥晏点了点头:“一般人在极端痛苦的濒死时刻,心防都会迅速崩溃——但是你不一样,从始至终你的精神都很稳定,没有给我任何可乘之机。” “啊?”谢云逐喷了,心里在怀疑这有多少编造的成分,这家伙是不是在给自己的暴行找补呢?然后借着什么“打开心防”的理由,三天两头走自己一顿,他还不能还手,世上有这样的事吗? 不,也不能这么说……毕竟以他俩的武力差距以及这家伙的禽兽程度,他想折磨自己完全没必要找什么复杂的借口,像刚才一样直接上手便是了。 “别担心,我不会再对你动手了。”弥晏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总算从他身上起来了,“死亡威胁对你无效,因为你根本就不怕死。” “怎么可能?”谢云逐嚷嚷道,“是个人都会怕死吧?我刚才都已经在跑走马灯了,你知道投这么好的胎有多不容易吗……” 弥晏站在沙发旁,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好像在说“果真如此吗?” 谢云逐渐渐就不吭声了,因为他听到了自己心底的声音,那个声音冷冷地告诉他:的确如此。 他的确有本能的痛苦和惊惧,可那不过是浮光掠影的闪念,很快就如盛夏的风暴一般消逝,不留一点痕踪。他的心甚至很快恢复了平静,好像涟漪散去的死水,它平静地吞没了死亡。 “我们需要换个方式,”弥晏道,“但这个办法主要靠你。你必须想出属于自己的‘唤醒点’,找到梦境的破绽。” “唤醒点?” “梦境是扭曲的现实,必定存在不合常理之处,让你感到违和与不安。在进入这个副本时,你一定给自己设置了‘唤醒点’,你需要仔细思考一切不合理的地方,找到它。” “不合常理之处啊……”谢云逐摸着下巴,想了想道,“还真的有……你跟我来。” 他把弥晏带到了别墅三楼,径直走向了走廊的尽头,那扇普普通通的储藏室的门。 “你看这扇门,它上了锁,但是钥匙不知道去哪里了。”谢云逐道,“我试过各种方法,都没办法将它打开。说实话我真的被它困扰好久了,要是有机会我真想弄点炸药过来,直接把它炸开……你问我有什么不合理的点,我只能想到这个了。” 要是这个粗暴的家伙能给他开门,也算是了结了他一桩心事,到时候他爱抓几只兔子就抓几只兔子。 弥晏打量着木门,它本身没有任何奇异之处,只是处于昏暗无光的走廊尽头,看起来有点压抑。他走上前去,先是握住了门把手,重重一拧,把手纹丝不动。 要知道,以他刚才的力道,足以捏断一条铁棍或者拧碎一个人的脖子。 看来把手和这个门是一个整体,被施加了“不可破坏”的规则。 弥晏的手紧接着按住了那个小小的锁孔,精纯的能量向内部蔓延,填满了所有缝隙,组合成了钥匙的形状。这个能力足以打开银行金库的大门,然而同样的,在这里失败了。尽管组合成了钥匙的形状,然而就是无法转动。 看来这个锁的规则是:只能被它注定的那把钥匙打开。 紧接着弥晏尝试用领域渗透,绕过这扇门的阻碍,探测屋内藏这些什么。再一次,他遭遇了失败,因为从门到天花板到地板墙壁,完全组合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整体,这个房间就像是一个贴满禁咒的黑匣子,嵌在了这幢别墅里。 谢云逐看他在那里摸索半晌,也不像是用了力气的样子,但严肃的神情好像又挺有那么一回事。他咂了咂嘴:“怎么样?你研究出什么了吗?” “的确打不开。”弥晏缩回了手,看起来并不沮丧,“必须拥有相应的钥匙,才能开这些特殊的门,这是兰因副本最底层的一条规则——你真的不记得钥匙去哪里了?” 谢云逐摊了摊手,心想这破门就和他操蛋的人生似的——暗无天日、固若金汤,且钥匙不知所踪。 “那么,你有任何被唤醒的感受么?”弥晏探究地盯着他。 没有钥匙就打不开的门,显然不符合现实的逻辑,更何况刚才他还看见这个男人手心里浮现一团粉粉的能量呢! “嗯,我知道,这的确很不合常理,很amazing啊……”谢云逐叹了口气,“但老实说,我心里真的没有一点震撼的感觉……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多年的游戏生涯,让你养成了无论面对什么都可以快速接受的能力,弥晏想,遇到任何凶险或异常,你都会极快地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开始思考对策,这已经成为了你的本能。 所以仅仅是一点异常,完全无法撼动你固若金汤的心。 弥晏倒没想过,作为队友时让他感到安心的这份淡定从容,现在却成了他必须面对的最大麻烦。兔子躲进了他的脑袋里,就是躲进了最深的兔子洞,谢云逐会以他超级坚韧厚实的精神作为防线,外面的进不来,里面的也出不去。 开门不成功,两个人再次回到了一楼,不过谢云逐显然是被这件事调动起了兴趣,开始主动琢磨抓兔子的策略。在查找了几个异常点未果后,他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并不介意地仰头喝尽了弥晏刚才喝过的茶水,然后翘着二郎腿,斜着眼睛看他: “我说啊,其实我还有个想法……对我来说,这可能是目前为止最奇怪的一件事了。” “什么?”弥晏坐在他身旁,看他脖子上还带着自己掐出来的伤,但对待自己的态度已经随意得像个老朋友了。该说他是适应能力强呢,还是正在酝酿着什么计划呢? “说实话,我很确信自己没有见过你,在此之前的人生没有任何关于你的记忆。可是当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的这里就开始痛。”谢云逐按着自己的左心口,“现在还痛着呢。” 弥晏猝然抬起了头,睁大眼睛看向他。 “还有刚才,你掐我的时候,我不知道哪来的信心,确信你不会真的杀了我——哪怕你恨我。”谢云逐凑近了些,银耳坠垂在黑发间,凉凉的触感几乎碰到他的脸,“还要再说吗?我对你有性.欲,就算被你粗暴地对待好像也能起反应……这不是很奇怪吗?”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10节 弥晏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感到谢云逐握住了他的手臂,温热的气息靠近了,那双藏匿着星辰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自己,无论自己将城池修建得多么固若金汤,他永远都握着那把打开城门的钥匙。 “所以我想试一试,童话里不都这么写的吗?王子用一个吻唤醒了沉睡的公主……”说着,谢云逐仰起带着伤痕的脖颈,按住施暴者的肩膀,闭眼吻了上去,吻住了他因惊讶而微微分开的唇。 第129章 以吻还吻 望着近在咫尺的脸颊, 弥晏听到了自己心跳的轰鸣声。唇舌交缠间,他禁不住想起了过去的每一个吻,无论是在欢愉或是痛苦的时刻, 谢云逐总是会闭上双眼,显得很深情。 后来他才知道, 那不是深情的缘故,他只是要藏起眼睛里的冷漠和算计,过去的每一个吻,在他心中都有着利益的考量。 而自己接吻时,却总愿意睁着眼,过去是为了将心上人看清楚, 如今他睁着眼, 却是妄图看清他的心。 弥晏收紧了手臂,手探到谢云逐的身后,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 强制拉到了两人之间。 谢云逐的手里,握着他不知何时拿到的手机, 编辑好的短信已经发出, 收信人是他的安眠哥哥。 利用自己一瞬间的松懈, 利用这一个吻的时间, 他就趁机完成了求救。失去了记忆,却不改过去的算计,弥晏甚至想要笑, 为唇齿相融时自己漏跳一拍的心。 眼看被抓包, 谢云逐只是冷静地抹了抹自己的嘴唇。男人吻得太重了,他有点疼,怀疑被咬出了血。 安眠收到了他的求救短信, 从他公司到自己家里只要20分钟。如果他报警的话,警车会来得更快,希望在自己的梦里,警察至少也有点超能力什么的,不然眼前这个家伙恐怕不好对付。 “给我个理由。”弥晏的金眸里仿佛酝酿着风暴,“刚才我所说的一切,你一个字都没有信是不是?” “那倒也不是,我相信你说的,我或许在梦里,这是一个充满神奇规则和超能力的世界。”谢云逐用手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淤伤,冷笑道,“但是不好意思,我不接受这种合作方式。” 他已经完全肆无忌惮,因为这一系列的观察和试探给了他底气,掩藏在“恨”之下的无疑是“爱”,在被吻的一瞬间弥晏的反应就已经暴露了全部事实—— 这个男人爱他,或者至少曾经爱过他,无所谓,他已经找到了反击的剑,下一步就是如何插进敌人的心脏里。 然而奇怪的是,对方并没有被自己激怒,反而笑了起来。那是一个夹杂着无奈和自嘲的笑容,“阿逐,你真的和以前一样,一点都没变。”那苍白的眼睫颤动了一下,“被迫改变的只有我……” 那个笑容里的阴鸷意味让谢云逐警觉起来,就见弥晏拿起了那只手机,选中了安眠的名字,然后直接拨通了他的电话。 “嘟”的一声响起,谢云逐的不妙预感抵达了巅峰,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喂,你想干什么……” 弥晏没有允许他逃,握住他的手腕将他拉到怀里,单手捧住他的后脑,强迫他仰起头来,承受那个如同暴风骤雨一般的吻。 没错,在变的只有他,分别的这一年他又长高了些许,所以过去接吻时最舒服的身高差也不复存在了。他残忍地没有低头,只是强迫着谢云逐踮起脚尖,仰起头迎合他的进犯。 “喂,小逐?我正在往你家走,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为什么不说话?”安眠焦急的询问声就响在耳边,那是因为弥晏举起了手机放在那里。他的舌头长驱直入,紧咬牙关也无法拒绝,和刚才由自己主导的吻完全不同,他所带来的是不可拒绝的浪潮,舌头与气息如同交.媾一般进入,扫荡四方,直抵咽喉。 于是不可避免的,他们弄出了许许多多的不该有的声音,还有谢云逐模糊而微弱的抗拒声——他也想忍住声音,但完全招架不住,他感觉自己正在被一口一口吞下去。到后来维持呼吸也变得艰难,他不得不攀住男人的肩膀保持平衡,好不让自己腿软摔倒。 手机那头忽然没了声响,但谢云逐知道安眠正在听。 紧闭的眼里渗出了泪水,谢云逐的心里的确涌上了羞耻和不知所措,他都不知道电话那头的安眠会听到什么样的动静,这样激烈的水声,说是在造爱都有人信…… 而且他知道那个男人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看,好像不光是用嘴,用眼睛也要吃掉他。大脑渐渐缺氧,大概比刚才被掐着的时候还空,慌乱间他的手摸到了男人的后脑勺,摸到了他短短的发茬。 男人后脑的白发剃得比较短,发型很清爽,然而那一瞬间谢云逐的心莫名动了一下,感到无比别扭——明明应该更长一些,柔软的发尾打着卷儿,可以像细雪一样捧在掌心,或者用绸带扎成一束,绑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他的脑袋大概已经被吻成了一锅浆糊,手指插入了弥晏的发间,然后一把抓紧,硬生生地抓着向后扯。嘴上终于得了自由,嘴唇却发麻到快没法讲话了,施暴者还在虎视眈眈,谢云逐只得了一句话的空隙,却跟这世界上最蠢的蠢货一样,脱口而出一句脑袋里现成的感想: “哈啊……说真的,你留长发应该会更好看……” “……” 就是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让这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始终在强迫自己的男人,整个人都僵住了,而且露出了仿佛是受伤的神色——尽管只有很短暂的一瞬间。 谢云逐莫名感觉到,从他进门以来自己一系列的反抗斗争加起来,都比不上这一句话的杀伤力。但是为什么?留长发怎么他了?因为长得太好看又从小留长发结果被人叫“妹妹”伤害了自尊心吗? “那个、那什么……” 弥晏挂了手机摔到一旁,在急遽上涌的情绪中咬紧了牙关。是的,他没成功打开谢云逐的心防,反而被这一句话搞破防了。他怒不可遏地看向谢云逐,然而对方脸上的疑惑更加叫人火大,他低声咒骂道:“你真该死、真的该死……” “呃……”不知怎么的,谢云逐心虚极了,冷汗直冒地说道,“抱、抱歉,就当我没说,你留短发也很帅的……” “闭嘴。”金眸阴翳地看了他一眼,意识到再留下来恐怕会做出难以收场的举动,弥晏拂袖离去,绕过谢云逐走向门外。 富丽堂皇的别墅之外,乌云和闪电在天空交汇,大雨仍旧下个不停。 哦?这是要走了? 谢云逐心里燃起了一点希望,还有一丝微妙的不舍。他不喜欢这种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好不容易把男人坚不可摧的外壳凿出一条裂痕,他忽然斗志大发,感觉继续努力的话,一定能挖出更多秘密,以及见到他冷厉外表下的更多样子。 弥晏推开别墅大门,拿起了自己的长柄伞,但他并非要走,只是神色阴晴不定地凝视着院门方向。尽管距离谢云逐的求救短信才过去几分钟,但是他能感受到那股强大力量的靠近。 “那什么,慢走不送……”谢云逐磨磨蹭蹭地跟到门口,话还未说完,身上忽然被扔了一件风衣外套——该死的弥晏,居然把风衣外套脱了直接往自己怀里一丢! 但不可否认的是,里面那件衬衫完美地包裹出他的体格,肩宽腰窄,体态颀长,简直性感疯了。他不动声色地将衣袖挽起,更加清晰地露出了那条坠满钥匙的手链。 谢云逐抱着犹带体温的衣服,觉得自己的位置有点奇怪,他被保护在这个强大的背影之后,好像是被保护的对象,而他的骑士正在严阵以待那位可怕的敌人。 一只手朝他伸来:“一会儿抓紧我,不要松手。” 因为弥晏做得实在太自然了,所以谢云逐下意识伸出了手,然后又缩了回来,“干嘛,我们很熟吗?” 弥晏警告地回头看了他一眼:“或者你想被我扛着走。” 谢云逐挑了挑眉,他曾严正声明,他不喜欢被威胁,被拉着和被扛着都不是他要的,毫无疑问他会反击,直到事情按他舒服的方式进行。 弥晏盯着他倔强的眼睛,很快就意识到了他抵死不从的决心。然而现在时间有限,如果谢云逐不配合,事情会变得很麻烦。他竭力让自己更有耐心,“虽然你瞒着我不肯说,但我其实知道你真正的‘唤醒点’是什么。” “哦?”谢云逐满脸怀疑。 “如果我说对了,接下来你必须配合我。” 谢云逐在脑袋里权衡了一番利弊,然后果断做出了回应:“好,我答应你。” 弥晏于是靠近了些,附在他的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谢云逐一怔,掀起眼帘惊疑不定地瞧了他一眼,弥晏笃定道:“我说对了,是不是?” 他坚持不懈地伸着那只手,而这次,谢云逐也毫不犹豫地握住了他的。那是一只温暖、干燥、属于成年男性的手,力气非常大,在交握的那一刻就紧紧反扣住了他。 临时的同盟协议达成,没有任何约束,考验的似乎只有他那不知在哪个旮旯里的人品。 “小逐。” 就在这时,谢云逐听到了门口呼唤自己的声音,他搬救兵过来的安眠哥,正站在院落门口——也不知他是何时来的,也许是刚才他们说悄悄话的时候,也许是他主动去握住弥晏的手的时候。 安眠依旧穿着今天早上去上班时的那身衣服,和以往一样休闲慵懒的风格,他没有撑伞,然而不知为何身上完全没有被淋湿。这让站在雨中的他看起来像是在另一个图层里,在某种意义上,看起来还有些鬼气森森。 “小逐,过来。”安眠同样也朝他伸出了手,锐利的眼神透过镜片凝视着他。 谢云逐抿了抿唇,忽然感觉自己正陷在某种不得了的修罗场里,他琢磨着这事儿不能坐下来喝杯茶解决么?还是说他就要被卷入一场超能力大战了? 还不待酝酿好措辞,门外忽然传来了几声咋咋呼呼的大叫,谢云逐几乎以为那是狗叫。 “来了!波比来了!” 紧接着他看到了那个头发火红的少年,他看起来比刚才更加疯癫了,一直在叫唤个不停。 “波比!”弥晏见到那个红发少年,直接喊道,“咬他!” 不是,真的是狗啊?! 波比也是不负众望,从院门里冲进来,对着安眠的后背就扑上去撕咬。安眠不耐烦地侧身避开,也不见他怎样动作,但的确是轻易躲过了那来势凶猛的一击。 “咔——”波比的一口獠牙在空气中清脆地磕了一声,由于巨大的冲势他整个人都扑到地上摔了个狗吃屎。谁知道他就地打了个滚,兴奋地喊道:“咬中了!咬中了!” 这不是咬中了,而是发癫了吧?谢云逐心里刚浮现这个念头,就惊讶地看到了接下来的一幕:安眠肩膀上的衣服完全被撕碎,露出了巨大的咬伤,血流像瀑布一样流下来,波比的牙齿上也在流血。 可是他刚才明明没有咬中! “好吃,好吃,你的肉真好吃!”波比快乐疯了,坐在地上作出撕咬和咀嚼的样子,好像正钻在猎物的肚子里大口喝血大口吃肉。叫人惊奇的是,安眠肩膀上的肉真的被凭空撕了下来,狰狞的咬伤越来越大,露出了森森的白骨。 这是什么无视常识的主观唯心之力啊?难道说只要波比觉得自己做到了,这件事就一定会真的发生吗?! 不愧是弥晏带过来的人,和他一样都是不可理喻的怪物。 第一次围观超能力大战的谢云逐,把眼睛睁得圆圆的,目不转睛地盯着战局,感觉特别长见识。 安眠似乎意识到了棘手,终于不复最开始的轻蔑,转头看了眼那只疯狗,他抬起指尖,一簇黑色的烟雾在他的指尖升起,飘飘悠悠地就将波比笼罩住了。 “那是什么?”谢云逐忍不住问道。 “那是一缕噩梦。”弥晏解释道,“如果中招,就会陷入深睡之中,经历自己能想象出的最可怕的噩梦,从精神到躯体都发生扭曲。” “那怎么办?”噩梦听起来很无解啊,只要是个人就会做梦,谢云逐一时想不出应对的方法,就好奇地问个不停。 “没事,波比就是为了对付他而存在的武器。”弥晏冷静地观察着局势,“他暂时告诉自己没有大脑。” 不是,这都行?谢云逐还想继续发问,战场的局势却是千变万化:安眠的噩梦烟雾对波比的确毫无效果,相反,波比打了个喷嚏,反而撕咬得更欢了。 “话说……你不去帮忙吗?”谢云逐就期待着弥晏赶紧也卷进去,最好三个人打到宇宙尽头,放他平头老百姓一条生路。 “最好不要卷入波比的战场,他对现实的扭曲是无差别释放的。”弥晏不动如山,“更何况,我还有需要你做的事。” “什么事……”谢云逐心头涌上一阵不好的预感,正要刨根问底,却忽然听到了安眠的呼唤: “小逐,离开他,跟我走。” 安眠不知何时已经靠得那样近,他似乎并不在意身上的伤口,不再和波比浪费时间,只是一步一步向前,眼睛始终只盯着自己。 “别走,我还饿着肚子呢!”波比汪汪大叫,坚持不懈地扑上来撕咬,很快安眠整个人都变得血肉模糊,在迎面而来的猛烈撞击下,他的脑袋歪向一边,眼镜被撞飞了出去。 安眠不适应地眯了眯眼睛,然后又抬起头看过来,谢云逐一下子愣住了——那是怎样一双眼睛啊,如同深不见底的黑洞,里面却又装着全宇宙的星星。人绝对不能和他长久对视,否则连目光和心神都要被那黑洞吸进去,永远无法逃逸。 谢云逐的心重重一跳,危险预感在疯狂发出警报,他不假思索地做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怂怂地往弥晏身后一躲,扒着他的肩膀偷看,顺便给他加油鼓劲:“就靠你了哥!” “我不是哥,”弥晏自然地将他护在身后,并且认真地强调道,“我年纪比你小。”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你个臭弟弟!谢云逐怒,“别开玩笑了,快想想办法!“ “没事,你就这样站好别动……”弥晏转过身,握紧他的肩膀将他固定在原地,幽晦不明的目光就这样盯着他看,好像在把他的灵魂放在天平上衡量。 谢云逐不明所以,微微仰起头看向他,他感到弥晏温热的手掌贴在了自己的左心口处,紧接着他俯下身,额头也贴了上来。这样的姿势让他看起来像一个虔诚的信徒,正在卑微地祈求着什么。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相贴的位置热到快要融化了,他的心口处绽开了一道粉色的缝隙! 在他来得及惊叫之前,弥晏的手指已经探入其中。一直隐隐作痛的心一下好像要胀裂开来,谢云逐浑身止不住打颤,他几乎觉得自己快死了。 “借我一点爱,”弥晏抬眼看向他,压低的声音里仿佛竭力压抑着某种情绪,“如果你还有的话。” ----------------------- 作者有话说:安眠:家人们谁懂啊?有男同在电话那头表演啵嘴啊[柠檬]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11节 第130章 激战 探入心口的手指, 让谢云逐有了一种强烈的被侵犯的感受,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就算有什么东西从他的天灵盖穿进去脚底穿出来, 都没有像现在这样被完全洞穿的感受。 好在这个过程只持续了短短几秒,弥晏的眼神忽然闪烁了一下, 那东西如此璀璨耀眼,照亮了他冷漠的金瞳,他一下子把那颗东西拿出来,紧紧握在手心里。 一颗七彩琉璃星星,正散发着彩虹般的美丽辉光。那是谢云逐的“爱”,不是一点点, 而是非常非常多, 那样耀眼与繁盛的爱,足以照亮一整个孤寂的宇宙。 谢云逐恍惚地望着那个东西,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碰触, “这是什么……” “别动,”然而弥晏居然一下子收回手, 连碰都不许他碰, “这是我的‘可能性’。” “可能性?”谢云逐一怔。 弥晏却不再解释, 毫不犹豫地将“爱”一口吞了下去, 就像他曾经为了某个人吞下“死亡”一样。 这样的爱足以让他变得强大,他闭上了眼睛,意识穿越过层层叠叠的时空壁障, 穿越过生命树的枝杈与万千副本, 直抵群星之中。 他与那个地方的感应无疑更深了,那孕育着所有可能性之处。他可以去挑选和召唤,在无穷无尽的可能性中, 找到自己最需要的那一个。 这是谢云逐的爱赋予他的力量,这一次弥晏的意识进得比以前还要深,这让他捕捉到了一些之前从未注意过的、模糊的幻影—— 那鲜红的、摇曳的、绚烂的、无穷无尽的……什么? 好像是……一片玫瑰海。 无数强大的可能性,都不过是风中轻轻摇曳的一朵。哗啦啦——当风吹过,带起一阵又一阵鲜红的浪潮,玫瑰摇晃着硕大的花朵,仿佛在窃窃私语,议论着他这个闯入者。 他想要的那一朵就在那里……比之前所有的都要强大、恐怖、叫人战栗。 想要赢得胜利,就必须去摘下它……弥晏近乎迷失地泅入了那片鲜红的浪潮,不顾一切地朝着那个方向追寻。他没有注意到,在无边无尽的玫瑰海后,还有一个更加庞大的存在,正向他投来亘古的凝视。 / 谢云逐被紧紧地包裹在了领域中,那感觉简直像被缠在了一个密不透风的茧中。他知道这是弥晏对自己的保护,也清楚自己没有干涉战局的能力,然而这种无能为力的状态,还是让他感到不安……以及不满。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自信,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应该是被保护的那一个,相反,他应该手握筹码搅弄风云,他理应是风暴本身。 “砰——”地面巨震,不远处传来院墙轰然倒塌的巨响,一同传来的还有波比的惨叫声。 谢云逐再也忍受不了,从内部扒拉开领域,挣扎着探出身来。视野一下子变得清晰,他竟看到波比自己一拳砸在了自己脸上,把自己砸进了墙里。他似乎陷入了巨大的混乱之中,嘴里大吼大叫:“我要杀了你,把你撕成两半!拆下你的肋骨,串起你的心肝做烤串吃!” 与此同时,他的双手拧成麻花一样,正在撕扯自己胸口的皮肉,把自己撕得鲜血淋漓,露出了白生生的一排肋骨。现在他正试图把自己的一根肋骨拆下来,忙活得像一只追自己尾巴的小狗。 不好,那头失控了! “不对!波比,你打错人了!”谢云逐连忙喊道,“安眠在那——!” 他伸出手指,想指明安眠的方向,然而当他再度看过去时,安眠的身影却消失了,那个地方分明什么人都没有…… 等等、不对?怎么回事……谢云逐慌忙转过头,突然发现弥晏也不在自己身边了! 他就好像在透过淋满雨水的车窗观察世界,只有在雨刮器扫过的一瞬得到某些认知,然后滂沱大雨砸下来,整个世界再度变得混乱而扭曲。 唰——唰——雨水侵蚀着认知,谢云逐浑身都凉透了,吱吱、吱吱——白兔子在肚子里跳,雨水越过眉毛和睫毛,全溢到眼睛里了,吱吱吱吱,白兔子在尖叫…… 【小逐,你叫我?】 阴郁的声音贴着他的耳边响起,就好像被毒舌的信子舔了一下,谢云逐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猛地转过头,才发现安眠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身边! 不、不对!不是安眠走到了屋檐下,而是他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雨中! 砰!砰!这是波比为了清醒过来,在拿头撞墙。 弥晏在哪里?谢云逐立刻转头去看,一下子就对上了那双黑洞洞的眼睛,以及安眠那张被撕咬得血肉模糊的脸。 安眠刚才还站在他身侧,但是现在正站在他身后,很近的位置,几乎贴着他的后脑勺。 【小逐,你在找我吗?】 “——!”一声惊叫压抑在了喉咙里,谢云逐惊恐地后退两步,太混乱了太诡异了,一切都不合逻辑,就像……对了,就像一个梦,一个噩梦! 只有在噩梦中,才会如此混乱! 【别怕。】安眠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尊容大概不那么美观。他随意地伸手抹了一把,那张血淋淋的脸就融化在了雨水里。紧接着他的整个身体都开始融化,很快地褪掉了一层画皮,留下了一具光洁如新的身体。 他微笑着靠了过来,声音低缓沉稳,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别怕,小逐,我一直都是你这边的。世界就快要崩坏了,只有我能保护你。相信我,到我这里来,这是得救的唯一方式……】 仿佛被蛊惑一般,谢云逐跌跌撞撞地向前一步,走向他张开的双臂。 安眠哥的怀抱如“过去”一般宽阔,承载了无数温暖的“记忆”,是他活下去不可或缺的“依靠”,是唯一能救他的“神”…… 谢云逐伸出了藏在口袋里的手,一把将那尖锐的东西刺向安眠的肚腹! 他的动作快如闪电,以至于在场的任何人都没反应过来这场异变! 他手中握着的是一把银剪刀,尽管不知道能派上什么用,但一直被他放在贴身的口袋里——刚才他是准备伺机给弥晏来这么一下的,可惜一直没找到机会。 不过嘛,献给他的安眠哥也不赖。 刀刃锋利,破开安眠的肚子就好像烧烫的刀划开奶油,他的身形一下子扭曲起来,连英俊的脸都开始变形。然而从他肚子里流出来的不是血,却是粘稠的黑色流体,里面又闪烁着闪闪发光的碎星! 粘稠的液体剧烈地翻涌,试图将伤口愈合起来,然而谢云逐发现有效后,毫不犹豫地将剪刀刺得更深! 安眠嘶了一声,难以置信地看向他:“‘秩序’的东西吗……” 撕裂一切的刀锋书写了新的规则,“身体被剖开”这件事成为了一个如同万有引力一般颠扑不破的事实,除非扭曲法则本身,否则伤口将不再有任何痊愈的可能。 于是安眠索性不去管,任黑暗的物质从自己身体里流泻而出,将周围染成了一片黑暗。他一把攥住谢云逐的手腕,迫使他无法逃离,只能仰起头看向自己—— 雨水沾湿了他的黑发,从他苍白的脸颊淌落下来,他看起来狼狈、脆弱、又愚蠢无知、深受蒙蔽,然而却拥有这世上最决绝残忍的眼神。 那暮蓝色的眼瞳里甚至不是恐惧或仇恨,当他果断选择刺伤自己时,里面只有空洞的漠视——就像他曾经可以那样地抛弃自己的契神,他本就残忍到能伤害任何人,做出任何事。 “你让我等太久了……”谢云逐叹息一声,不知在与谁对话,他的手腕仍被自己紧紧握着,安眠从未想过要松开。然而眼前的黑发青年竟然像是累极了似的,就这么放开重心向后倒去,安眠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揽住他倒下的身体,然而下一刻,层层叠叠的白纱垂落下来。 那是属于婚礼的白纱,有着洁白纯净的颜色,它们将谢云逐包裹起,仿佛在将他仔细收殓。他脱力地闭上眼睛,感到自己靠在了一个坚实的怀抱中。 “看到了一些东西,浪费了一点时间。”弥晏中背后抱紧他,那些白纱也垂在他的头上与肩上,他声音中的不满溢于言表,“为什么主动离开领域?” 谢云逐没回答,因为他忙着看眼前出现的诡物,脑袋里充满了震撼,压根分不出心神去回应。 同样的,在那个东西面前,安眠也立刻停止了攻击行为——他可以不将爱神或者那条疯狗放在眼里,那绝对不能忽略眼前这个“可能性”的威胁。 它穿着婚礼的洁白长裙,但很难说拥有某种性别,在装饰着鲜花的头纱下,安插着一男一女两颗人头,脖子互相缠绕,亲吻的嘴唇紧密连接在一起。 垂下的白纱布满了整个空间,看不到尽头,掩藏了不知藏在何处的管弦乐队,那庄严神圣的乐曲响彻天宇。到处都点着精美的蜡烛,以至于白纱与鲜花都被点燃,在空中大团大团地燃烧,好像疯狂的焰火。 这个“可能性”的降临竟然伴随着一个完整的领域,不再有别墅或院落的概念,只有这对新人和他们永恒的婚礼! 安眠谨慎地抬手,从他伤口里流淌而出的黑色粘液,渐渐升腾化作了他手中的一根漆黑权杖。 他只是挥手横扫而过,闪烁星辰碎片的黑夜就铺天盖地向“可能性”涌去。它们涌到哪里,哪里就被吞噬殆尽,蜡烛倏然熄灭,白纱也被撕扯粉碎。 “可能性”中那颗男人的头颅忽然睁开了眼睛,他的一个眼睛里没有眼珠,另一个眼睛里都是眼珠,正颤抖着四处乱看。 “领域被吃掉了!”谢云逐惊疑不定地抓着弥晏的袖子,“你半天弄出来的玩意儿,真的能赢吗?!” “被吞噬的只是过去或未来的虚像而已,它并不存在于我们这个时空里。”弥晏道,“安眠的‘梦境’可以蚕食一切有意识的生灵,这是避开他攻击的唯一方式。” 谢云逐没听明白,但对这个解释接受良好,今天所接触的种种魔幻已经让他的神经麻痹,就算双方再从口袋里掏出神奇宝贝,他也会淡然一笑算了——更何况,他也不能算是完全正常,在用剪刀刺向邻家哥哥的前一秒,他都没想过自己是这样激进的人。 果然,梦境的黑潮过后,白纱再度拂落,好像只是被一阵微不足道的清风吹过。它们飘飘摇摇地聚集起来,反向着安眠涌去。 安眠用权杖轻敲掌心,只是一次试探便已经对情况了然于心:“原来是混合了‘时间’与‘空间’权能的怪物。” 不愧追着自己咬了那么久,爱神果然相当了解自己的弱点。和一个可能性纠缠没有意义,他要得到的只有谢云逐这个人。 安眠不退反进,居然迎着白纱就走了上去,直到身体一下子被包裹住,他成了那具被白纱收敛的死尸。 也就是那一刻谢云逐失去了视野,刚想问发生了什么,忽然弥晏一下子将他护在身后,同时举起了手中的黑色长柄伞—— “叱嘤——!”就像是冷兵器碰撞发出的锐响,长伞与权杖碰撞在了一起! 就连被紧紧护在身后的谢云逐,都感到了那一瞬的剧烈震荡,强大的灵流堪比爆炸的冲击波,将四周的一切吹散。然而他竟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就好像在暴风眼中一样安稳如山。 因此他也清晰地看到了,男人宽阔的背影和扬起的白发,熟悉到叫人眼眶发酸,好像他曾千百次被这样护在身后。 弥晏抬起手臂,紧缠的银链剧烈一荡,那些形状各异的钥匙翻飞舞动,碰撞在一起,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来吧。”弥晏低声道,一把扯向手链,一口气扯下了数把钥匙。 当那些古朴的钥匙在空中飞散,谢云逐一下感到了某种变化的发生,不言可说,然而命运已至。乐声同样发生了变化,庄严的鸣响一共有十二声。 冥冥之中,他听到了,那是为一个神的陨落敲响的丧钟。 第131章 无钥囚笼 一共六把钥匙, 在空中飞旋颤动,散发着蓬勃的力量,闪烁着耀眼的光芒。自从脱离了手链, 它们便仿佛拥有了自己的生命,拼命地试图挣脱束缚。 弥晏深吸一口气, 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然而他的手依然很稳,目光冷静如寒星。他的手凌空握住,强行以自己的力量去压制,直到所有颤动的钥匙都趋于稳定。它们竖起各自的尖端,锚定了各个不同的方向, 仿佛在等待着属于它们的那扇门。 谢云逐一眨不眨地盯着,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即使眼睛能捕捉画面,理智却无法分析。然而他是如此为之着迷, 仿佛他天生就属于“那一个世界”。 婚礼的乐曲抵达了最高潮,“可能性”中那颗女人的头颅忽然高高仰起, 口中发出高亢的呼喊, 空间被撕扯变形, 六道巨大的裂隙中, 凭空降下了六堵墙壁! 这些墙壁形态各异,有贴着精美墙纸挂着祖宗肖像的,也有破败不堪写着巨大“拆”字的, 像是从不同的地方强行搬过来的那样。唯一的共同点在于这六面墙都有着一扇门, 每一扇门都对应着各自的那把钥匙。 这一切发生得极为迅速,只在毫秒之间。因此当安眠划开层层白纱的迷障,故技重施地来到谢云逐身边时, 他第一眼看清的,正是这铺天盖地降下的六面墙,歪歪扭扭、却也严丝合缝地组合成了一个六面体,将他严严实实地关在了中间! 咔哒——咔哒——咔哒—— 接连响起了落锁声,清清楚楚的六道,好像断头台上的铡刀落下一般清脆。 “……” 安眠环顾四周,只看到了一片纯然的黑暗。什么也看不清,然而他知道自己被关进了一个由六面墙和六道上锁的门组成的空间里。他成了一只被关进囚笼的困兽,而钥匙和他想要的人都在笼外。 上锁的门只能用它注定的那把钥匙打开,这是连副本主神都不可违逆的、兰因的底层逻辑。 即使是他,想要出去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安眠静静地浮在囚笼的中央,低头看了眼自己仍未愈合的伤口,浓稠的黑暗物质还在源源不断往外淌,像云一样飘满了整个空间。 他的确受伤了,但这不是输的理由,他输在紧紧地咬着诱饵不放,就这么踏入了爱神的陷阱。 他输在了谢云逐从一开始就选择了爱神。 输在了这日日夜夜无言的守望,以及在一切都要毁灭前,仍想要拯救一个人的恻隐之心。 /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12节 四周烟尘弥漫,巨物的碰撞声震耳欲聋,掀起的气浪几乎将谢云逐掀飞出去。他用胳膊挡住眼睛,踉跄后退两步,便挨到了男人胸膛。下一秒,他的腰就被坚实的胳膊牢牢环住了。 “咳、咳……”因为那一瞬灼人的光芒快把他的眼瞳刺穿,谢云逐其实什么也没看清。明明对局势一无把握,然而那个怀抱还是让他感到心安,“结束了吗?” 男人温热的手掌覆盖在了他的眼睛上,刺痛感一下子便得到了缓解,“嗯,结束了。” 狂暴的时空湍流应声散去,只留下了震荡的余波,谢云逐拂开眼前的重重白纱,震撼地看着那个畸形的建筑——那是由六面完全不同的墙壁拼接成的六面体,约有五层楼那么高,悬浮在半空之中,正在缓缓地自转。 “这什么东西……安眠真的被关进去了?!” 必须有钥匙才能打开门,谢云逐清晰地记得弥晏告诉他的话,没想到他竟然把规则里用到了这个地步! 那么,从一开始他就有备而来,手上带着那串钥匙登门拜访,是因为知道安眠一定会回来救自己;把自己带在身边,是知道安眠一定会不顾一切靠近,踏入这个陷阱…… 真是个可怕的家伙,谢云逐眯起眼睛看向白发男人,就看到那六把钥匙在弥晏的手心上缓缓浮动。 唰——他的手骤然捏紧,六把钥匙一下子被捏成了齑粉! “为什么要毁掉钥匙?”谢云逐迫不及待地发问,“这样安眠不就永远出不来了吗?你接下来准备拿他怎么办?等他在里面自己饿死吗?” “出不来?不至于。”弥晏看起来有些遗憾,“这个陷阱能困住祂几天,已经是万幸了。至于杀死祂,我到现在也没有找到切实可行的方法。” “那就这样把安眠丢在这里?” “不然呢?不做万全的准备,最好连靠近都不要靠近祂……”弥晏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不过还要多亏你背刺的一刀,祂这次恐怕需要多花一些时间疗伤了。” 谢云逐有意忽略他话里的讽刺意味,问出了最关心的那个问题:“所以,安眠到底是谁?他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你知道有什么用?”弥晏的金瞳里闪过一丝讥诮,“无论祂是谁,你不是照样下得去手吗?” “?” 又怎么了我的大小姐?谢云逐莫名其妙地被他刺了好几下,他发现弥晏对自己似乎充满了意见,而且一整个小肚鸡肠。和他简直没法正常交流,一不小心就会踩中不知哪个地雷,让他露出那种不近人情、浑身尖刺的态度。 “讲讲道理,”谢云逐摊手,“你的计划完全不合格,如果不是我刺中了安眠让他受伤,要不是我乖乖呆着当你的诱饵,现在站在这里的是谁还不好说吧?” 弥晏从一开始就是针对安眠来的,波比是一个专门为安眠设计的对手,弥晏原本应当是指望他能拖住安眠更久,好留给他召唤出那个怪物的时间。没想到安眠比他想象中更加强大,而他也在召唤上浪费了更多时间——当安眠逼近自己身旁的那一刻,谢云逐立刻意识到了这点。 所以必须拖延时间,而且只能靠他自己。谢云逐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口袋里的那把剪刀。他没有随身携带任何东西的习惯,那把剪刀既然一直贴身带着,这能说明它具备某种意义,只有自己才能诠释的意义。 一旦“醒”过一次,他就再也不会被那种拙劣的幻象蒙蔽了。因而他的慌张有一半出于假装,他的动摇则完全是种表演。 当他跌跌撞撞地走向安眠张开的怀抱时,他心中早已将刺杀他的动作排演了一万遍,然后他狠辣果决地刺出了那把剪刀——因为他必须为弥晏争取时机,他必须醒来,他也想赢! 可弥晏这家伙不知道在想什么,似乎对他背刺安眠这件事相当不满,甚至拍开了自己攥住他衣服的手。 “我做错了什么吗?”谢云逐的神情也冷下来,不仅没有缩手,还一把攥住了他弥晏的衣领,“我正确判断了局势,拖延了时间,找到了胜机,你到底有什么好不满的?” 最该不满的明明是他好吧!平白无故要受这场无妄之灾! 挺拔的男人被他气势汹汹地推了一把,依然不动如山地站着,无机质的金瞳俯视着他,“在你的记忆里,安眠依旧是相处了二十多年的邻居哥哥不是么?但是为了达成目的,你可以毫不犹豫地对他下手——你永远是这样,无论有没有记忆,本性难移。” 他的眉宇间压抑着愤怒,说完这些,似乎连多废口舌的意愿都没有了,推开他的手转身就走。 我永远是这样……永远是哪样?!谢云逐的心里腾地升起了一股无名火,对,他是对青梅竹马的哥哥下手了,可那都是为了谁?他怎么能一边腆着脸享用自己的忠诚一边对自己指手画脚的?! “那是因为我选择了你,是你让我选择了你。”他望着男人的背影,一字一顿道,“是你告诉了我玫瑰园的事,是你突然出现打破了我平静的生活……如果你那么恨我,那么从一开始就不该出现在我面前!” “恨”这个字眼像一支毒箭,从背后洞穿了弥晏的灵魂,让他感到一丝寒意渗入了四肢百骸。从见面之初,他就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因为现在的谢云逐没有记忆,所以那些痛苦、悲伤、愤怒、质问和思念都开不了口,他也竭力不展现出真正的自己。 可是谢云逐何等聪慧,他能感受到自己身上那个扭曲的情感漩涡,而且他也不可避免地被卷入其中。 “玫瑰园……”弥晏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他想起了那片无穷无尽的玫瑰海,每一朵都代表着一个可能性。那到底意味着什么?弥晏不知道答案,但非常清楚那一定是与他们的过去息息相关的、极为重要的一个地方。 甚至谢云逐什么都不记得了,然而他的脑海里却依旧留有关于玫瑰园的印象。 在安眠到来时,他附在谢云逐耳边说出的那句话就是有关玫瑰园。 他说,我了解你,我知道你真正的“唤醒点”是什么,你一直觉得家门外应该有一片玫瑰园对不对?每次看到,你心中就会涌起一种违和感,分不清梦幻与现实…… 就是因为这一句话说进了他的心坎里,谢云逐才会临阵倒戈,站在了他这一边,帮他对付安眠。 弥晏攥紧拳头,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而谢云逐执着地跟在他身后,一直来到了那个“可能性”身旁。 这个双头的怪物依旧没有消失,却在弥晏到来时微微俯下身躯。弥晏的手挨个摸了摸他们的头颅,“结束了,你走吧。” “可能性”于是乖顺地闭上双眼,口中发出了高亢的吟唱,已经超出了人耳能接收的频率,所以谢云逐只能看到他们的嘴巴阖动,耳膜感到一阵难受的鼓胀。 在某一时刻,他忽然一灵醒,那种感觉类似于在梦里一脚踩空,忽然整个人都打了个激灵。 垂着婚礼白纱的领域消失不见,困住安眠的六面体囚笼也跟着不见,不知消失在了哪个时空的缝隙里。 他回到了现实之中,然而眼前的画面简直比噩梦还噩梦: 别墅院落一片狼藉,墙塌了,上面还残留着放射性的血迹,地砖被刨飞了,地上插着的……莫非是骨头?老树都倒了,树杈上还挂着一副肠子……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波比,他一边撕扯着自己一边试图摆脱安眠的影响,最后在拆了自己之前,成功拆了家。现在他正奄奄一息地躺在那个皮衣女人的怀里,一簇纯白色的火焰在他的身上燃烧,烧出了滋啦滋啦的烤肉声,院落里充斥着他嗷呜的惨叫和烤肉的焦香味…… “治疗怎么样了?”对着波比,弥晏露出了关切的神色——呵呵,对别人永远那么温柔,对自己就没个好脸。 “没问题,在治了在治了。”女人应道,只见她大手一扬,那火焰顿时烧得更旺,火光直冲天宇。波比的嚎叫顿时都变了形,然而他被包裹在纯白火焰里的皮肉,却在飞速地愈合。 烧烤治疗吗?有点意思……谢云逐眼巴巴地看着,站在自家屋檐下没动。 因为除了之前的三个闯入者外,他家院子里又多了好几个不认识的家伙。 他们显然是弥晏的同伙,看到弥晏出来,脸上都浮现了惊喜之色,热情地打招呼道:“太好了大人,您平安归来了!” “不愧是爱神,没想到这招真的有用!” “快快快,让我看看你没有受伤吧?!” 这些人争先恐后地围上来,挤在弥晏身边叽叽喳喳地兜售关怀,连受伤的波比,都躺在人群外围汪汪大叫,试图博得一点关注。 “嗯,我没事,楠姐,不用担心我,把你的药留给更需要的人吧。” “计划很成功,梦神受了伤,这都要感谢大家的配合……”对于这些人的热情,弥晏也都报以体贴的应答,谢云逐第一次发现他居然会这样笑,好像众星包围的月亮,散发着点亮夜空的温柔光芒。 “特别是波比,帮上大忙了。”他甚至伸长手,就着火焰摸了摸波比那头红毛,“谢谢你。” “呜呜呜呜——”波比太兴奋,居然激动得哭了出来,周围人对此似乎习以为常,七手八脚地帮他抹眼泪,抹成了一张大花脸。 谢云逐一个人站在一旁,看他们其乐融融,有种格格不入之感。这帮人男女老少都有,穿衣打扮也都奇奇怪怪的,但即使以他浅薄的见识,也能看得出他们的强大,像波比这样的高手,绝对不止一个。 然而这群强大的家伙们,居然都甘当绿叶,簇拥在弥晏身旁,好像众星拱卫着北辰。而被他们所崇拜的弥晏,的确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魅力,在这个黑暗残酷的世界里他是就是春风与暖阳,好像只是为了他的一个微笑、一句温柔的言语,就值得抛头颅洒热血,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可是这样的人,对着自己永远只有一张臭脸,动不动就发脾气放狠话,还掐他脖子……该说这样的对待,也是一种特殊性的体现吗? 谢云逐在一旁观察他们的时候,那群人也在明里暗里地打量他,那个皮衣女人忽然没好气地开了口:“弥晏,这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人?怎么处置他?” 她这一句话,让那些明明暗暗的目光都集中过来,变成了不加掩饰的审视。谢云逐站在自家门口,手中还抱着弥晏的风衣外套,和那帮人大眼瞪小眼。 好在他的性格里没有怯场这个词可言,很快就把那些目光瞪得一一败下阵来,然后他转向弥晏冷笑道:“好问题,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经历了这一切,他已经不可能再回到平凡的日常了,即使弥晏愿意放过自己,他自己也放过不了自己。他不能容许一扇打不开的、装满秘密的门摆在自己面前,他想要知道在记忆里若隐若现的那个玫瑰园到底是什么……从一开始决定站在弥晏这一边时,他就已经决定好跟他走了。 但是主动跟人走,和被绑走,还是有着天壤之别的。 弥晏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径直走过来,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谢云逐只感到有一条温热的小蛇在自己手腕上游走,再一眨眼,他就看到自己的手腕上多了一条红线,缠得死紧。 而红线的另一头,就绑在弥晏的右手小指上。 换言之,他被绑住了! 红线能看见却摸不着,谢云逐可以自由地活动手臂,然而无论怎样都无法挣脱。试了两下他就放弃了挣扎,抬头看向男人,脸上浮现了一个凉嗖嗖的笑意:“哎,绑我做什么?我本来也不打算逃。” “是吗,”弥晏也对他笑,“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 作者有话说:放心,以这俩人的造作程度,很快就会恢复记忆了,那之后就是第一次砰砰砰了咳咳…… 第132章 隔壁住着鬼 弥晏身后那帮人看到这一幕, 窃窃私语声便响了起来——什么叫光是站在一起就充满了前任感啊,今天他们算是见识了! 弥晏一回过头,那群人马上又四处转头看风景去了。弥晏挑了挑眉, 对着一个法令纹很深的年长女人喊道:“楠姐,请帮忙看一下, 他被梦境侵蚀了,有没有办法让他醒过来?” 楠姐走上前来,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白兔子还是黑兔子?” “白兔子。” “那就是关于‘他者’的梦境。”楠姐举起手臂,五指张开,谢云逐清晰地看到了她手指上爬满了血管神经,然后越靠越近, 一直贴到了他的脑门上。 因为被红线绑着, 谢云逐一时逃不开,就感觉那些神经像热乎乎的虫子一样落在了自己头上,可把他给恶心坏了。 “虫子”开始往里钻, 倒没有什么痛苦,只有微妙的被侵入感。楠姐用了不少的时间, 她的身上渐渐爬满了密密麻麻的鲜红脉络, 最后连脖子和脸上都布满了神经网络。 我的老天鹅啊, 这还是人类吗?!谢云逐被迫完整欣赏了这一幕,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不过话说回来,同样是能力者,为什么弥晏人长得帅招式也那么帅?老天爷真的很不讲道理…… 好半天, 楠姐无能为力地缩回了手, 整个人看起来都老了几岁。她疲惫地摇了摇头,“做不到,他的心防太强大了, 别说我无法打开,我怀疑即使梦神自己,都无法再将它取出来。” 弥晏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从一见面他就用上了死亡威胁,可是谢云逐毫不买账,后来又一起经历了种种,他有看起来慌乱、疑惑、恐惧的时候,可是实际上呢,他的心始终坚硬如铁,没有露出丝毫破绽。 ——可没有记忆的谢云逐算什么?他无法承受自己的愤怒,也无法直面自己的罪过,永远只会在他面前没心没肺地晃着,一遍遍撕扯他的理智,践踏他的心。 谢云逐察言观色,知道脑神经检查的结果恐怕叫男人失望。他晃了晃手上的红线:“那怎么办?我也不是故意要忘记的啊,你还打算带我走吗?” 弥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没有被放过的理由。” 他径直向前走去,谢云逐一开始还站着没动,想着再刺激他两句,然而弥晏走出一段距离后,他立刻感到手腕一紧——敢情这是一条松紧绳! 他被猛地向前一带,毫无尊严地被牵着向前走,心里实打实地浮现了一股愠怒。那是一种很微妙的心情,并不是说想报复或者让他痛苦,但最好是让弥晏跪在自己脚边,低下那傲慢的头颅等待自己抚慰,望着自己露出全心全意信赖的目光,或者是干脆被自己弄哭……就像以前一样。 以前?什么来着? 谢云逐恍惚了一瞬,忽然快走几步,一直走到弥晏身边,“等一下!我不是不想回复记忆,你听我说,我有办法——” 弥晏果然慢下了脚步,但目光中毫无信任可言,仿佛在说:以你现在的样子还能做到什么? 谢云逐一直走到他身前,语气相当认真:“按照你的说法,我是被安眠植入了虚假的记忆,现在正被困在一个梦里醒不来。清醒的唯一方式就是我的心防出现破绽,对不对?” 弥晏“嗯”了一声。 “打破心防,意味着我的情绪必须出现剧烈波动,或者对现实产生巨大的怀疑。”谢云逐快速分析道,“但是你以死亡威胁了我,我也没有出现情绪动摇;即使带我见识了那些奇幻的玩意儿,我对现实的认知还是非常稳固,你知道这说明了什么问题吗?” 弥晏盯着他,没有说话。 “说明只要是外界强加在我身上的东西,都没有用,因为我不吃那一套。”谢云逐扬起嘴角一笑,“只有我打心眼里自己产生动摇,才能真正起效——比如我对玫瑰园的记忆——你提起这个,让我对你产生兴趣,这是你目前为止唯一做对的事。” 处在这样的劣势,甚至双手都还被红线绑着,他居然能镇定自若地、口若悬河,甚至最后一句还习惯性地带上了夸奖的口吻。弥晏心中又是一阵愤恨,感觉自己就像训练有素的狗一样,竟然难以自抑地为他的夸奖感到欣喜。 “所以呢?你想怎么做?”话一开口,弥晏自己都能感受到那种让步和妥协——又被牵着鼻子走了。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13节 果然,谢云逐得意地扬起眉梢:“我想去安眠家里看一看。我现在回想起来,我竟然一次都没有去他家里过,那里一定藏着什么东西。趁他现在被困,我们可以进去一探究竟。” 弥晏想了想,安眠这样的人,早就不需要“房屋”这种概念,他家里大概率什么都没有。不过看着谢云逐期待的目光,他还是点了点头:“不要花太多时间。” “谢谢你,弥晏。”谢云逐眼睛亮亮地望着他,施加着他那该死的影响力,让他心烦意乱。 弥晏索性不看他,转头对他的同伴们说明了情况。依旧是那个皮衣女人,阴阳怪气地问道:“为什么要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人身上?弥晏,你忘记我们来这里,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吗?” “你们先回去。”弥晏没理她的问题,“我很快回来——晚饭想吃什么?我从夜市给你们带回来。” “谢谢老大,来点泡椒鸡!” “烤肠和手抓饼!” 紧绷的气氛因为他的一句话很快又松弛下来,大伙儿报了一长串的菜名,连皮衣女人也不情不愿地说:“我吃沙拉就好。” 谢云逐冷眼旁观,感觉这家伙就跟个刺猬似的,尖刺全朝着自己,柔软的肚皮都露给别人。这个认知让他不爽,超级不爽,他就觉得软乎肚皮该是自己的,这家伙凭什么对自己那么坏,对别人那么好? 他抱着胳膊跺了跺脚,等弥晏和他的朋友们热络完了,就见他转头朝自己走来,跟变脸似的,脸上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 “走吧。”弥晏冷淡地招呼了一声,再次走在了前面,这几乎是一种时刻保护他的本能。 即使安眠一时被困住了,和他相关的东西都有非同一般的危险。 推开安眠家厚实的大门,铰链发出了尖锐的吱呀声,一阵灰尘扑面而来。谢云逐咳了一声,用手捂住了口鼻,封闭的室内灰尘弥漫,看起来许多年没人住了。 家具摆设就是普普通通的大富之家,上面都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原来每天安眠和他道过晚安之后,就是回到了这样的地方……等等,那么他每天带来的食物都是怎么做的?用洗手池里那个生了锈的锅吗?谢云逐忧心忡忡,很担心那些美味都是石头和癞蛤蟆变的。 他们很快地扫荡了整个一楼,没有任何发现,弥晏道:“这并非安眠真正的家,你以为你看到祂走进了这扇门,实际上祂可能迈入了另一个你无法想象的时空。” 好吧……谢云逐承认他说得对,但心里就是非常在意,他的直觉告诉他这里一定存在什么东西……况且房子的灯还可以打开,甚至能连上wifi,如果安眠真的不住这里,为什么还要按时交电费? 他的目光在室内逡巡着,忽然落到了厨房里那个双开门冰箱上。 昨晚的梦忽然浮现脑海,叫他打了一个寒噤,他快步走上前去,一把拉开了冰箱门。 “卧槽!” 在看清那一幕时,连谢云逐都没忍住发出一声惊呼。 空洞、冰冷的死人眼睛,在那扑面而来的腐臭冷气中望向他。 一颗被冻成青紫色的死人头,被放在冷柜的上层。即使温度开到了最低,这颗头依然腐坏严重,密密麻麻的蛆虫在他溃烂的眼睛、嘴唇和脖子断口中进进出出。 但是死人头并不是谢云逐惊叫的理由,他惊恐的点在于,这个死人长了一张属于“安眠”的脸。 冷冻柜有四个格子,“安眠”的身体也被工整切割成了四份,整整齐齐地塞满了四格,蛆虫掉了下来,在地上乱爬,谢云逐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捂着自己的口鼻,恶心得只想吐。 “这是你原来的邻居,”弥晏冷静地上前观察,“被梦神取代的那个本尊。” 那个怪物杀了他,把他切成了四份,塞进冰箱里。然后就这样心安理得地使用那张脸,装作安眠和他打招呼…… 胃部仍然有些痉挛,然而谢云逐直起了腰,他或许搞不懂那些神神鬼鬼的勾心斗角,但是他朴素的价值观不可能赞同这样残忍的行径,那个假安眠就该被抓起来判个死刑。 弥晏观察着他,尽管神色有异,不过谢云逐看起来并没有那么动摇。即使看到了记忆中青梅竹马的邻家哥哥的尸体,他也很快冷静地接受了这一切。 “走吧,去楼上。”谢云逐关上冰箱门,想着之后再联系殡仪馆给这个可怜人埋了,眼前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上了二楼,他径直走向最里面的主卧,“这是安眠的房间,每天晚上从我的卧室看出去,能看到他的房间里亮着灯,有时候还能看到人影在晃动……” 说到这里,谢云逐微妙地停顿了一下,“还有的时候,是一高一矮两个人影,隔着一道窗纱看着我的房间——之前我一直以为是安眠的父母来着……哦,对了,我还看到过他们怀里抱着兔子……又是兔子!” 过去习以为常的事,放在如今这个节点,却叫人毛骨悚然。 “你是说,除了安眠之外,这幢别墅里还住着另外两个人?”弥晏皱了皱眉。怪不得谢云逐一定要进房子查看,这个情况他也始料未及。 “是人吗,不好说……”谢云逐抿了抿唇,“也可能是鬼吧……” 越靠近那个房间,谢云逐的不安感就越强烈,好像门后正藏着洪水猛兽,正在危险地窥伺着他。他忽然抓住了弥晏的衣袖,好像在风雨飘摇的小船上寻求一丝安全感。 这个动作叫两个人都愣住了。 弥晏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谢云逐别开了眼睛,灰溜溜地想缩回手。这时弥晏却主动握住了他的手,扣在了自己的掌心里。 他的另一只手握住了门把手,“不管门后有什么,不要怕。” 谢云逐才知道自己刚才流露出的神情,是害怕。对他来说,这是一种非常陌生的情感,当然了,再陌生也陌生不过现在这种被男人护在身后的安心感。 “吱呀——”一声,弥晏轻轻推开主卧的房门。两个人挤在门缝边,悄悄朝里面望去。 没有呛人的灰尘,倒是吹来了一阵清新的风,这个房间居然一直有在开窗通风。漂亮的白窗纱在微风中飘荡,一男一女两个纸扎人站在窗前,正一起往窗外——也就是谢云逐的房间——观望。 他们的身体完全是由竹竿撑起来的,身体则糊满了各色的纸浆,高大的男性穿着笔挺的纸西装,矮一些的女性则穿着体面的纸套裙,很像摆在棺材旁的一对金童玉女。 他们看得那样认真,简直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连身后门开了都没有察觉。 一会儿,那个女人率先开口了,向来爽利的声音里藏着担忧:“这个点儿子都会在房间打游戏,怎么今天没见着人?” 那个男人回答道:“也许是和朋友出门玩去了。” “他那么宅,真要有朋友就好了!”女人拿出了手机,“不行,我得给他打个视频电话。” 女人说着,忽然回过了身。她那惨白的纸脸上用笔随意地画出了五官,两个浓墨重彩的大黑眼睛,洇开的黑眼珠完全占满了眼眶,下面则是一笔勾勒出的简易鼻子。那张用胭脂勾抹的大红嘴巴,永远保持着一副渗人的笑脸。 谢云逐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嘴,否则口中一定会发出惊叫。 那个女人是他的母亲。 第133章 凡有所相 扑面而来的残酷现实, 直接把谢云逐给打蒙了,有那么一会儿他只是手脚僵硬地站在原地,大脑几乎无法接受眼前的情况—— 据说在大学里勤恳教书的父亲, 据说在外地忙碌着大生意的母亲,原来就是纱窗后偶尔会出现的一双人影。在他以为相隔千里的日日夜夜, 他们就在那里,日夜窥视着自己。 可他们为什么只是用木杆和纸扎起来的假人?一旦走起路来,两条竹竿腿一前一后僵硬地摆动,那张恐怖的脸也在空中左右摇晃、前后摇摆,好像一出无声的滑稽戏。 母亲似乎没注意到房门打开了一条缝,只是走到了另一面墙边, 低头拨打电话。谢云逐跟着看过去, 看到那堵墙上画着一副拙劣的水墨画,大概画出了一个办公室的样子,家具的摆设和他母亲的办公室如出一辙。 “看看乖儿子在干什么。”纸人的嘴咧得更开了, 几乎到了耳朵根,这显然是一个代表“喜笑颜开”的表情。她打出了视频电话, 下一刻, 谢云逐的手机便震动起来。 谢云逐深吸一口气, 掏出了自己的手机, 就听纸人爸爸提醒道:“别忘了开滤镜!” “记着呢。”纸人妈妈说。 弥晏关切地看过来,谢云逐摇了摇头,还是接起了视频电话。 视频那头一下子出现了妈妈的脸, 如此鲜活、如此熟悉的一张脸, 和正常人毫无区别,她的背后就是那个正常的办公室。 谢云逐抬头看看纸人,又低头看看手机, 里外割裂的场景好像在撕扯他的神经。原来他一直思念着的父母,就是这样一种东西,一对被生造出来的假人! “儿子,好久没打电话了,想妈妈没?”电话内外,纸人的声音传过来,在房间里造成了交叠的回声。 “嗯……”谢云逐艰难地挤出了声音。 “听听!”纸人妈妈喜笑颜开,对着纸人爸爸做了个口型,“儿子想我了!” 纸人爸爸羡慕道:“你打快点,一会儿我也要打。” 谢云逐盯着屏幕,声音艰涩:“我刚才好像听到爸爸的声音了……” “啊?那是采购经理在我办公室里。”纸人妈妈面不改色地撒谎,“你爸肯定也想你了,记得一会儿给他打个电话!” “嗯,我知道……” “儿子?”纸人妈妈看他脸色苍白,也焦虑起来,“怎么啦?怎么脸色那么难看?” “没什么,就是没休息好。” “这孩子,你啥样妈还不清楚吗?有事别瞒着,和妈妈说!”纸人妈妈急了,频频朝一旁的纸人爸爸使眼色。 纸人爸爸连忙比划着拍拍口袋。 纸人妈妈恍然大悟,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只纸折的银元宝——就是在葬礼上会烧的那种——举到了镜头前。 在滤镜的美化下,视频通话里的银元宝一下子变成了一张银行卡。纸人妈妈关切的声音传过来:“是不是又缺钱花了?没事,妈妈给你打钱,10万够不够?” “妈,我不缺钱……”谢云逐感觉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咬紧牙关道,“我还有事忙,先挂了。” “忙什么呢?连和妈妈说话的时间都……喂?!” 纸人妈妈卖力吆喝着,然而谢云逐已经挂了电话。 “呵,长大了,翅膀硬了!”她的大红嘴巴向下撇,变成了倒u型,嘴角都撇到了下巴上,“还是嫌妈妈老了,不中用了……” 这样说着,她依旧走到了窗边,隔着窗纱伸长脖子往那头看。清风吹拂着她的脸庞,白生生的浆糊纸簌簌作响。 “钱不够啊,得多赚点钱……”纸人妈妈嘀咕着,不知何时拿出来一厚叠锡纸,她那竹竿撑起来的手异常灵活,刷刷刷就折了许多纸元宝出来,堆满了她脚边,“多赚点、赚大钱,给儿子花,苦点累点不要紧,赚钱给儿子花……” 谢云逐没法再看下去,悄无声息地蹲下来,他胃不舒服,心脏也不舒服。 假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身份是假的,邻家哥哥是假的,父母也是假的,那还有什么可以是真实的? 可笑之前遭遇危险时,他还在庆幸,幸好父母不在家,他们不在兰因,在某个安全的天涯海角,只要一个电话打过去,他们永远在那里,诉说着想念与爱意。 那他就还可以是某个人的儿子,某个人的心肝宝贝,这世上还有他的位置,还有一个可以回去的家。可现在连这地基都被摧毁了,四年来唯一的念想不复存在,他头一次如此不知所措,像一个走丢了的孩子,天黑了,巨大的游乐场已经关门,霓虹灯光都已经黯灭,而他心里清楚父母或许永远都不会再来接他了。 弥晏静默地看着这一幕,他像鲨鱼一样嗅到了一个血腥的机会,就像过去谢云逐总能发现敌人的破绽一样,现在他也体会到了那种兴奋的预感。 他抓住谢云逐的后衣领,迫使他站起来。他可怜的前任契者,那一瞬的神情迷茫而不知所措,深蓝的眼瞳不安地紧缩,喉结也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他在努力收拾自己的情绪,然而这次可没有那么容易做到了,所以猝不及防将他的脆弱暴露在了自己眼前。 “我们进去。”弥晏强行揽住他的背,将他往前推。 “为什么?!”谢云逐的反应异常强烈,“我不去!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我知道他们是假的了……放开,我都已经说要跟你走了,你还想怎么样?!” 他们的撕扯惊动了屋里的纸人,两张白生生的脸都转过来,他们走到门边,隔着一道门缝,潦草而空洞的眼睛试图朝外看。 弥晏毕竟力气大,硬是制住了谢云逐,然后强行推开了门。“哐”的一声,两个纸人都被这大力掀飞出去,撞在了墙壁上,纸人爸爸还不幸摔骨折了,支撑起手臂的那条竹杆断成了两截。 “哎哟!”他们双双发出惨叫,然而在看清谢云逐的那一刻,声音里又带上了惊喜,“儿子!” “孩子爸,是我在做梦吗,儿子来看我们了!”两个纸人互相搀扶着站起来,带着激动和欣喜蹦跶过来。 “快让妈妈看看,刚才电话里脸色这么差……” “儿子,你怎么站在那里不说话?” “别过来……”谢云逐想退、想逃,然而撞上了弥晏结实的胸口,简直无处可逃。 紧接着两阵阴风扑来,他一下子被抱了满怀,纸人爸爸和纸人妈妈僵硬的手臂包裹住了他,在记忆中的温暖气息之下,还夹杂着阴冷的纸钱气味。 跟被贴了符的小鬼似的,谢云逐僵立着,动都不敢动。父母轻飘飘的,他怕稍一挣扎,就把他们给弄破了。 他们只是被造出来的纸人而已,一切都是假的,可是那些爱和关心都是真的,那些相伴的记忆也都是真的。只有这个他割舍不下,只有这个触及了他灵魂最深处的痛苦。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14节 他双眼通红地转过头,看向了弥晏,“够了,你到底希望我做什么?!” “还不够。”男人的神色看起来比他还偏执和冷酷,眼睛里闪烁的慑人光芒让他看起来像是疯了。他强而有力的胳膊环上来,一把将他抱到了床上。 “你想做什么?!放开我儿子!”这是纸人妈妈焦急的叫喊,她想扑上来解救自己的儿子,但是一片半透明的力量屏障挡在她面前,叫她无论如何也扑不过来。 “绑架犯!”纸人爸爸用力敲打着屏障,手很快就拍烂了,“快报警!老婆,快报警!有人绑架了咱们儿子!” “对、对!手机!”纸人妈妈费劲地用那僵硬的手拨弄手机,然而下一刻,随着弥晏一把攥紧了手心,两人的手机被隔空捏得粉碎。 “呃——”谢云逐被扼住喉咙,说不出一个字来,只能焦急地发出呜咽。他现在的姿势相当狼狈,手腕上本来松松垮垮的红线忽然缠紧了,渐渐爬到他的身上,将他捆得严严实实、动弹不得。 他就被摆弄成这样不堪的姿势,被迫靠在弥晏的怀里,无能为力地睁着眼睛,看着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 ——是的,他的理智已经猜到了弥晏想要干什么,只是情感上还无法接受他会残忍到那种地步,不愿意接受自己将要面对的地狱。 “放开我儿子!”纸人妈妈发了怒,像只老虎一般狰狞地大吼,“你要多少钱?!多少我都给你!500万够不够?你说个数!” 说着,她把口袋里所有的银元宝都掏了出来,纷纷扬扬撒了一地。她有限的智力告诉她钱能解决大部分事情,她也只有钱。 纸人爸爸也苦口婆心地劝道:“现在放手,我们决不追究,我知道你只是一念之差犯了错。你也有父母,知道做父母的心,我们只有这一个儿子,为了他,我们什么都愿意做……” “什么都愿意做,是吗?”弥晏亲昵地从背后抱着怀里的男人,感受他所有的颤抖和微不足道的挣扎,他露出了残忍的笑意,“很简单,我要你们的两条命,来换他的一条命,你们愿不愿意?” “唔呃——”谢云逐的口中发出一声垂死般的呜咽,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纸人父母对视了一眼,忽然就开始撕扯对方的身体! 嘶啦—— 一声清脆的裂纸声,是纸人爸爸笔挺的西装被撕开了,露出了肚子里细细的一根支架。 谢云逐恍惚想起了小时候,吃了半个西瓜的爸爸,肚子都鼓了起来。自己拿手去拍,爸爸就得意地说自己的肚子里都是墨水,他好奇地把耳朵贴近爸爸的肚子,想听墨水摇晃的声音…… 不,那些都是假的。从来没有那么一个夏日的午后,没有在书桌前看书的爸爸和摇头晃脑的电风扇,没有冰凉的西瓜和永不停歇的蝉鸣……一切都不曾存在过。 唰唰—— 母亲精致的妆容被撕得粉碎,裂成两半的嘴依旧在大叫:“你说话要算话!” 当然了,在所有时候都冲在最前面,拼尽全力保护他的母亲,也并不存在。看啊,她的脊梁骨也被打断了,可仍拼命挥舞着断成八截的手臂,以为这样他就能得救。 “看着,睁开眼睛去看。”弥晏的手松开他的喉咙,强行掰正他的下巴,迫使他面对这一切。骤然得了空气,谢云逐剧烈地咳嗽起来,弥晏能感觉到他在自己怀里躬起了腰,单薄的身体好像也要破碎一样。 也正是在这时,他的手掌感知到了几滴温热的液体,潮潮地渗进了指缝里。 弥晏一怔,说不上那一刻心头涌上的滋味,他想自己在谢云逐面前哭过那么多次,撒娇、难过或是祈求,除了最后一次,几乎每一次都奏效了。他才知道眼泪有着多么大的威力,光是意识到谢云逐在哭这个事实,他就感到自己的心都快裂成两半,恨不得替他承受全世界的伤害。 可惜,现在施加伤害的正是自己。 更加不幸的是,在这一年时间里他练就了一颗更加冷硬的心,所以在短暂的怔愣之后,他便发出了冷漠的训斥:“不够,为了自己的儿子,你们就只能做到这个地步吗?!” 纸人父母听了这话,更加疯狂地厮打起来,纸糊的外壳已经被撕得粉碎,现在他们在互相践踏对方的支架,两团东西在地上滚动,已经完全没有了人形。 他们被造得太简单了,制作者大概也没怎么费心思,外形主要靠滤镜,不露出破绽主要靠距离感。在简单的运转逻辑之下,他们似乎又被植入了过量的爱意,所以才会天真地以为牺牲自己就好,儿子就一定能得救。 “呜呜——”谢云逐忽然扭动着身体,勉强回过头来,那被泪光浸润的蓝眼睛看向自己,弥晏被那里面的寒意刺痛了一下,微微松开桎梏他的手,他意识到谢云逐有话要说。 “让他们走……”顾不上呼吸新鲜空气,谢云逐仓促地开了口,“你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做,让他们走!” 弥晏叹息一声:“即使看到这副样子,你也依然觉得他们是你的父母吗?” “……”谢云逐没有回答,他明明清晰地知道答案,可仍然留恋着那一点温度。这对被捏造出来的纸人本该什么都不是,可是他们爱自己,自己也爱他们,在这虚无的梦幻泡影之间,唯有这一点点爱是真实的。 “你无法醒来的原因,是你自己不愿意醒来,因为你放不开追寻四年的执念。”弥晏怜惜地吻了吻他沾满泪水的脸颊,“但你不好奇吗?真正的你是什么样子?至少我认识的那个阿逐,比你更加强大,他在看到纸人的一瞬间就会放火把他们烧个精光。” 那个冷酷、果决、算无遗策的清理者,才是他的阿逐。这些眼泪算什么,这世上值得留恋的东西让他变得软弱了。 光是吻还不够,他痴迷地伸出舌尖,舔掉了那些湿漉漉的眼泪。他的手从咽喉向下,抚过谢云逐起伏的胸膛,一直摸到他紧绷的小腹,他故技重施划开一道裂隙,手指探了进去。似乎是因为疼痛,谢云逐很虚弱地喘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银行卡密码是521203,以后一个人,也要好好地生活,按时吃饭,不要熬夜……” “儿子,爸爸爱你。” “妈妈也爱你……” 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纷纷扬扬的碎纸片像雪花一样落了满地,竹条支架也被打得七零八碎。最后从他们破碎的胸膛里蹦出来的,是两颗鲜红的纸折心脏,落在积雪一样的尸块上,仍在突突跳动着。 同一时刻,弥晏的手伸进了前所未有的深度,似乎一下抓住了什么东西。谢云逐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他搅烂了,痛到浑身筋挛,好像灵魂都被人扯出来撕碎。 “啊啊啊啊啊——!”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不像是他自己发出来的,眼睛看不清形象,耳朵听不清声音,神魂几近溃散,也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 等到他感官一点点变得清晰,三魂六魄归位,再次看向窗外时,才发现天已经黑透了。脸上的泪水已经干涸,口中焦渴,眼眶发涩,那感觉真像自己也生生死了一遭。 隔着一道窗纱看出去,自己的房间没有亮灯,如果纸片父母还在这里的话,他们一定会焦急地守在窗边,止不住地担忧吧。 可是现在他们七零八碎地倒在地上,连鲜红的纸折心脏都不再跳动了。 死掉的心脏的旁边,还躺着一只死兔子——哦,原来在自己身体里作乱的就是这个东西。 弥晏依旧抱着自己,维持着原来那个姿势,也不知道抱了多久。明明是那样充满占有欲的环抱,可是他的脑袋倚靠着自己的后背,依然像个依恋着自己的孩子。 他始终保持着清醒,自己不过稍微动了一下,他就立刻意识到了,“阿逐?” “嗯。” 弥晏立刻松了手,好把怀中的人掰过来,心中的不安与期待都攀上了顶峰,连声音都止不住发颤,“你醒了吗……” 谢云逐眯起眼睛,借着月色定定地凝视着他,然后高高扬起手,对着他的脸颊就是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回荡在万籁俱寂的夜晚。 弥晏被打得偏过头去,怔怔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火辣辣的脸,这一下可真狠,他用舌头顶了顶脸颊,尝到了血腥味。 啊,这真的是…… 他转过头,望着那个眉目清冷的男人,由衷地露出了微笑: “欢迎回来,阿逐。” 第134章 做恨 二十多年的虚假记忆, 被连根拔起,简直是剥皮剔骨一样的酷刑,留下了一个撕裂性的伤口。不仅仅是疼, 谢云逐还感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感——就好像他的身体里有一个黑色的洞,上抵咽喉, 下达尾椎,内里空无一物,呼呼透风。 因为被拔除的不仅仅是他的记忆,还有他四年来所有的执念:想要回家、想要见到父母亲,想要回归日常生活……这些东西曾成为了他的骨头,支撑起他的躯体, 让他跌跌撞撞向前奔跑。而如今, 这些执念也随着记忆的撕裂变作了虚无。 来到兰因后,他的确也找到了一些真实的记忆碎片,比如在学校里的童年岁月, 比如他养在心里的那个年幼神明——如今已经长得这样大且让人生畏了——但这还远远不够,只是拼图的一部分, 不足以拼起他的全部人生。 仍旧是大片空白, 仍旧是无尽空虚, 仍旧是没有终点, 仍旧是没有归途。 弥晏说得对,是他故意庇护了白兔子,是他自己不愿意醒来。即使是那个梦中无忧无虑的自己, 也意识到醒后的世界将是怎样的荒凉。 意识不过回转了几秒钟, 谢云逐就被那些沉重的东西压得喘不上气来了,而他甚至没时间自我调解,因为弥晏始终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 熔金般的眼瞳好像要在他的脸上烧出一个洞。 “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带着脸上未消的印痕,白发男人压了上来,高大的体格带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谢云逐不由自主地后仰,这下没法再用失忆逃避了,他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所犯的罪——按照他睚眦必报的性格,有人敢这么对他,他一定会用残酷百倍的方式报复回去。 也不知道他的好学生弥晏,有没有学习到整人的精髓,是否清楚只要哪些步骤,就能叫一个人万劫不复。 不过,报复就报复吧,怒火也好仇恨也罢,他现在正需要一些这样的东西来填满自己。 谢云逐掀起眼睫,直勾勾地看向他,那目光与其说是无所畏惧,倒不如说是自暴自弃。他也没有再后退,反而伸长胳膊抱住了男人的脖子。 “惩罚我吧,嗯?”谢云逐舔了舔嘴角,然后眯起眼睛露出一个撩人的笑意,“我想要痛一点的。” 他的邀请直白而热烈,若是过去的弥晏,大概会立刻脸红心跳吧,毕竟他们以前做过许多亲密的行为,但从来没有到过最后一步。 然而眼前的这个男人叫他感到了陌生,他连呼吸都没有乱一下,只是用那种略带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自己:“谢云逐,这不是靠你张开腿就能糊弄过去的。” 这甚至是他第一次喊自己的大名。 谢云逐“啧”了一声,好吧,今朝不同往日,如果再把眼前这个冷酷的家伙当作亲亲抱抱就能哄好的毛球,他早晚会吃亏的。 不过谁说要哄他了?他想要的是忘却一切的疼痛,鲜血淋漓的亲吻,什么都好,只要能填满他心里那个深不见底的空洞。 他伸手握住弥晏的手腕,引着他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小腹上——准确来说,是肚脐略上方的位置,好像为他划定了一个目标。 “为什么不行?”谢云逐的目光幽晦,“我要的又不多……” 弥晏的呼吸一窒,他见过谢云逐的无数面,但唯独没有见过这一面——说得难听一点,简直就跟一个婊子一样——没有被碰触就擅自兴奋,素来清冷的眉眼盈满了水色,散落的黑发被他随手拂到耳后,银耳坠摇晃了一下,连耳垂都泛着一层薄红。 他难以自已地感到喉头一紧,同时又怒火中烧。 明明刚才经历了这样撕心裂肺的折磨,为什么还能露出这样浑不在意的笑容?明明已经到了摇摇欲坠的边缘,却依旧把自己脆弱的咽喉.交到别人手心里,笑着说捏碎它吧。 又为什么一句解释都不肯给,他明知道只要稍微退一步,自己就能退十步,明知道自己煎熬挣扎了一年,追逐在他身后,只是想要一个解释——甚至都不要解释,一个道歉也好,他会自己找借口给他辩白,在心里一万遍地原谅他。 可是什么都没有,只有更加变本加厉的蔑视,和自轻自贱的引诱。 这个男人没有心,他早该知道的。 “这是你自找的,”弥晏的眼神冷了下来,“把腿张开。” …………………………8051字………………………………… 谢云逐已经不知道这一切是什么时候结束的了,多亏了他异于常人的意志力,即使最后身体濒临极限,他竟然始终没有昏过去。 他半阖着眼睛,很缓慢地才眨动一下,感到弥晏将自己抱起来,小心地抱到了浴室里,动作比起刚才倒称得上温柔。 浴缸里的水已经放满了,氤氲的水汽在浴室里弥漫,他无意中瞥到了镜子,不由也为自己身上的惨状吃惊——从头到尾简直没有一块好肉,屁股尤其惨烈,这辈子都没被谁这样祸祸过。 然而这还不是最令人发指的,谢云逐的目光凝聚在了自己的小腹上,那里有一个微妙的凸起,从外面看可能不是很明显,然而它在自己体内的存在感简直爆炸——这是弥晏植入他身体的一个小小的领域,里面装着刚才遗留下来的不可言说之物。 疯子,到底打算把这东西放到什么时候?谢云逐欲言又止,不适感忍忍也就过去了,但这东西的既视感太诡异了,就好像、就好像怀孕了一样…… 始作俑者的目光和他在镜子里交汇,脸上毫无愧疚之色。他就像一块坚冰顽固不化,即使在刚才最失控的时候都没有露出可操控的破绽。 谢云逐别开眼睛,吞下了沉默,他累到连思考都变得迟滞,然而过往的许多记忆却历历浮现在了眼前。 他想到了自己剪断契约的那一天,他振振有词地赶弥晏走,其中一个理由便是“他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又忘一个,在自己之前还有其他的契者”。然而在见过黎洛的鬼魂之后,他已经很清楚地知道,那所谓的“前任”就是自己。 弥晏从未对自己不忠,反而在他们都失去记忆的时候,是他持之以恒地粘着自己不放,努力维持他们浅薄的缘分,是他一遍又一遍努力又徒劳地去回忆,试图抓住他们过去的吉光片羽。 假如当初就知道这些事,他还会赶弥晏走吗?在昏聩的思绪中谢云逐想了又想,依然觉得这无法改变什么,他的天性本就残酷,对别人如此,对自己更是如此。他当初决定一个人涉险完成“秩序”的任务,那么无论如何他都会达成自己的目的。 所以不存在如果,弥晏摊上自己,是纯倒霉。他很无辜,也很可怜,但同样坚韧不拔,认死理地一条路走到黑。所以他回到了自己身边,实施了他所能想到的最激烈的报复,然而在谢云逐看来,这也是最矢志不渝的告白——这孩子完蛋了,他永远没法不爱自己,这爱要比恨更加刻骨铭心。 所以他不想再把弥晏推开了,他的心里太空,正需要这样一个激烈的存在去填满。他想要继续找寻属于他们的过去,从那些旧日鬼魂的口中,拼凑出属于他们的历史。 问题在于,该怎样让弥晏相信这一点呢?纵然自己可以重申一万次不会走,可是他一句也不会信。 “弥晏。”谢云逐忽然叫他名字。 察觉到他郑重地想要说些什么,弥晏立刻低下头,屏住呼吸等待。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15节 谢云逐没由来也有些紧张,望着他的眼睛道:“我们结契吧。” 这是他能给出的最高诚意了。结契后他会丢掉剪刀,那之后除了死亡不会再有任何事将他们分开。 弥晏的动作一顿,本来他的表情只能算是阴晴不定,然而此刻一下子汇聚了愤怒的风暴,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挤出了一个冷笑:“你说——你想和我结契?” 为什么那么生气?这反应和他预想得完全不一样啊?谢云逐也是一怔,现在这个姿势是他被弥晏抱在怀里,他很怀疑自己但凡再说错一个字,就会被丢到冰冷的地板上,屁股再开一次花。 “对,我想和你结契。”他又清晰地重复了一遍。 “呵……”弥晏闭了闭眼睛,用几个呼吸调整了自己的情绪,时间教会了他耐心,他毕竟没有最开始那样绝望和愤怒了。等他再度睁开眼时,金瞳已经变得冰冷,“你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谢云逐一脑袋疑问,“结契还能是为了什么?你想我留下来,我也不想离开你,我们就和过去一样……” “为了得到清理者的身份,我也去见了‘秩序’一面,和祂做了交易。”弥晏没让他说完,忽然生硬地打断了他,“我问了‘秩序’许多问题,而‘秩序’的确给了我其中一些的答案。” 咚咚——谢云逐的心沉重地跳了一下,忽然有种极其不详的预感。 “第一个问题,”弥晏冷冷地开口,“我问‘秩序’——曾经和我结契,却又被我遗忘,如今只在我的梦中反复出现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秩序’说祂无法告诉我。 “于是我又急切地追问,那个人死了吗? “‘秩序’告诉我,那个人并没有死。 “太好了,‘那个人’没有死,但是我和他之间的契约却没有了,这是为什么?”说到这里,弥晏甚至冷笑出声,“阿逐,你那么聪明,你知道为什么吗?” 谢云逐心里一颤,他已经猜到了答案。 “‘秩序’告诉我,我和‘那个人’的契约曾经被斩断过,所以我们都没死,但是契约结束了——就像你对我做的那样。” 两人共享着心照不宣的答案,在弥晏梦中反反复复出现的“那个人”,正是谢云逐。 尘封的历史又似乎揭开了一隅:在他遗失的记忆里,就曾经通过某种方式斩断过和弥晏的契约。那之后,他们彼此遗忘,相隔千里。他在副本中日复一日地煎熬,试图回到那个不存在的“家”;而变成毛球的弥晏走走停停,四处流浪,历尽千山万水,重又回到了自己身边。 他们因为一个玩笑般的吻再度结契,一起历尽千难万险,也曾几乎像情侣一般亲密无间,到最后自己一刀两断,无情地将他抛弃——这甚至是第二次。 历史反复重演,每一次竟然都是惊人相似的悲剧,他们在不断地重蹈覆辙。 “但‘秩序’没说一定就是我切断的,会不会有可能实际不是我,而是其他什么因素导致的……”谢云逐试图狡辩,然而在弥晏控诉的目光中,他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好吧,他也知道没那个可能,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弥晏都不可能主动斩断契约,这是只有自己能干得出来的事儿。 谢云逐叹了口气,他向来活得理直气壮,但头一回有了种无地自容之感。他之所以能这样子伤害到弥晏,完全是因为这孩子有一颗天真赤诚的、完全对自己敞开的心。 可他居然将这颗心践踏到如此地步,让他反复受自己的屠戮。也难怪弥晏听到“结契”的事情,会如此生气……现在想想,他简直涵养惊人,明明把自己千刀万剐也不算过…… 弥晏凝视着他的神情,这一点愧疚之色也能成为他的食粮,供他在深夜里咀嚼,“我不会再和你结契了,因为我不想被背叛第三次。但我也不会放过你,你哪里也别想去。” 说着,弥晏将他放下来,水温正正好好,温润地吞没了他的皮肤。 那些伤口碰到水,开始火辣辣地泛疼,难以启齿的地方更是在受刑。但谢云逐此刻灰溜溜的,愣是没敢吭声。 “痛吗?”弥晏在浴缸边跪坐下来,撩起水为他擦洗身体。与表达关心的内容相反,他的语气完全就是“你罪有应得”。 谢云逐痛得脸色发白,不由想起过去,哪怕只是看到自己受一点点伤,小家伙都会伤心到流眼泪,可现在这个黑化版的疯子,只会好整以暇地欣赏他制造出来的痕迹。 “你不是可以治疗伤口吗?”谢云逐忽然抬起手,握住了男人的手臂,不死心地问道,“你要报复我无所谓,但我需要健康的身体,否则我至少会失去两天的行动能力。” “你要行动能力干什么?逃跑吗?”弥晏垂下眼睫,抚摸他脖子上斑驳的痕迹,“再说你明明知道,那不是‘治疗’,而是‘转移’。” 谢云逐一怔,是啊,不是治疗,而是转移,从一开始就是如此。 过去他愿意替自己承受伤害,是因为他爱自己。现在他不愿意了,是因为在爱之中滋生了太多的恨。 说不上来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最叫人沮丧的是他居然堂而皇之地提出了那个要求,理所当然地认为弥晏会和过去一样。 但事实上这孩子已经在惨烈的事故后醒得不能再醒,顺着过往的惯性随波逐流的只有自己。 谢云逐不吭声了,半张脸埋进了热水里,伤口在发热发痒,时刻提醒他发生过什么。热水渐渐让他昏昏欲睡,弥晏给他清洗的动作便越发轻柔起来,小心地绕开了所有伤口,最后仿佛是为了奖励他的配合,轻柔的吻落在了他的发顶。 “这是我给你的痛,”一起落下的还有那毫无怜悯的话语,“你要永远记着。” 第135章 事后 谢云逐醒于一阵强烈的饥饿感。 而随着他的意识快速回笼, 身体上那种富有层次感的痛感很快就找上了门。的确就像弥晏所说的那样,哪怕他的脑袋忘了,身体也会替他记得, 那一天发生了多么疯狂堕落的事情。 他艰难地掀起眼皮,看到的是一个陌生的豪华酒店套房。空调和新风系统运转良好, 他身上盖着雪白的被褥,脑袋正陷在蓬松的鹅毛枕头里。 很好,至少弥晏没有把他丢在那个洒满纸片的房间里……就是不知道安眠会不会回到自己家?看到那个案发现场,也不知道他会作何感受…… 自己睡了多久?按照这种程度的饥饿感来说,应该至少有两天吧?嗓子里好干,要冒烟了……他眨巴眨巴眼, 看到床头就放着一杯水。 比饥饿感更加强烈和致命的, 是那种睡了两天两夜都补不回的疲惫感和无力感。他明知道该起来,吃饱肚子,去见弥晏, 说服他和自己一起去寻找记忆,可是他现在根本一根手指都不想动。 “醒来”这件事对他的影响, 比他想象得大得多。他从不觉得自己是一个会轻易颓丧、被打倒就爬不起来的人, 可是这一次连他的本能都在抗拒, 告诉他自己累了, 不想再去折腾,去经历那些创伤。他只有一颗活生生的心,挨了刀也会流血, 经不住这千刀万剐的凌迟。 不过有件事倒是很让人满意, 谢云逐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平躺着的时候就更能感受到那个微微凸起的领域。之前刚被植入的时候他的确感到过羞耻和难耐,但现在涌上来的情绪反而是满足, 好像心里的空洞都被填满了一点——弥晏说这个领域是为了困住自己,但反过来说,只要领域在一天,就意味着弥晏永远不会离开自己。 他在这人间了无归宿,好歹被这一根细细的蛛丝牵系住了。 也不知道躺了多久,脑袋里漫不经心地飘过许多念头,半梦半醒间,谢云逐听到了“咔哒”的开门声,有人进入了这个酒店套房里。 他攒了些力气,用手臂把自己撑起来——才发现自己穿着一件不属于自己的、过大的衬衣,而下半身完全是光着的——就看到弥晏提着什么东西走进房间。他一身正装打扮,肩宽腿长的,清晨的阳光透过他身后的纱窗洒进来,给他洒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长得帅真是了不起,随便走几步就有上t台的效果…… 而且,谢云逐吸了吸鼻子,真的好香…… 弥晏把早饭搁在床头柜上,态度是一成不变的冷淡,“醒了就吃早饭。” 谢云逐挪到了床头柜边上,拿起水杯一口气喝干净了,才哑着嗓子问:“我睡了多久?” “两天。” “哦……”和他预想的差不多,谢云逐抬起头对他笑了笑,“难怪那么饿。” 弥晏站在床边,不动声色地低头看他。比起一年前分别的时候,男人更清瘦了一些,黑发也略长了一点。可真正让人陌生的是他此刻的神情,那空洞而美丽的眼睛,苍白如纸的笑容,好像可以被轻易弄哭。 更不用说他此刻裹在自己的衬衣里,领口松松垮垮,露出里面大片白皙的肌肤和未消的红痕,证明他们之间曾发生过什么样的暴行。这所有的一切,都造就了一种陌生感,过去他累积的所有经验都作废了,这个男人依旧叫他捉摸不定。 很快,弥晏的预感应验了。 谢云逐伸出手,却不是去拿早餐,而是来解他的皮带。弥晏下意识一把攥住他的手腕,皱眉道:“做什么?” “饿了啊。”谢云逐再次重申,迎着他尖锐的目光,舔了舔自己的唇角,“像那天一样喂饱我,不好吗?” 被抓住了手腕,他的手指却还在作乱,隔着西装裤在他身上画着圈,他的眼神暧昧又危险:“帮你口,好不好?” “呼……”弥晏深吸一口气,不得不承认自己被勾引到了,但这不是让他生气的最主要原因。他一下攥着谢云逐的手臂将他拉起来,迫使他赤着脚站在地上,踉跄地向前走了两步,“这件事不由你决定,在我想的时候,会把你喂饱的——现在给我去吃饭。” “好吧……”谢云逐甩了甩通红的手腕,脸上依旧是那种虚浮的、叫人厌恶的笑意,“干嘛这么凶?我不是很配合吗,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他拎着袋子走到小餐桌边上,发现里面的早餐可真是丰盛,从粥到小菜,从薯饼到汉堡,中的洋的都给他来了一份。他也的确是饿了,吃不上热乎乎的几把吃这个也不错。 他坐在那里风卷残云地消灭食物的时候,弥晏就给他整理了床铺,从领域里取出了全套的衣服放在床尾凳上。那适合站在高位生杀予夺的身影,做这些事倒显出别样的贤惠来……也对,毕竟在他还是个小不点的时候,就已经学会忙前忙后做这些家务事了。 谢云逐一边吃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感觉两个胃口都得到了满足。 监督他吃完后,弥晏收拾了垃圾,就打算离开了。谢云逐莫名其妙地跟着他走了两步,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那我呢?” 弥晏回头看了他一眼,“你就待在这里。” 谢云逐挑了挑眉,尽管不知道弥晏来这个副本的目的是什么,但看他集结了一批人,有针对性地设计了对抗安眠的陷阱,就知道他肯定有事要做。 “不带上我吗?”他伸出双手揽住了弥晏的胳膊,很诚恳地仰头望着他,“我很好用的,不仅仅是在床上。” 但凡一个人脑子没坏掉,就不至于把他金屋藏娇。如他所说,他很好用。 他拉着弥晏的手按在自己微微凸起的小腹上,微笑道:“带我出去又怎么样?反正我逃不了的。” 弥晏最讨厌的就是他这副虚伪乐观的嘴脸,明明身体已经差到站都站不稳,精神状态更是岌岌可危,但就要露出这副无所谓的笑容,满不在乎地造作和践踏自己。 “你就待在这里,这是你的房间,没有我的允许没人会进来。”他按住谢云逐的肩膀,让他站着别乱动,谢云逐就乖乖束手站着,然而嘴里说出的话还是一如既往叫人不悦: “如果我非要离开呢?” “除非你有被人围观的癖好,他们对你可不是一般的好奇。”弥晏打开房门,“乖乖等我回来。” 撂下这句话,他离开了房间,没有锁门。 谢云逐眨巴眨巴眼,趿拉着拖鞋在偌大的套房里转了一圈,又百无聊赖地走到了窗边向外看。 他发现这地方他认识,居然是兰因市最上档次的一家五星级宾馆,其名为“富丽大酒店”,位置正在市中心。不过这家酒店最近有很多闹鬼的传闻,在社交媒体上非常火热,以至于没人敢住进来,员工都吓得跑光了,酒店老板闹得要跳楼。 也就是弥晏头铁,在这个闹鬼的酒店订了房间——他到底打算做什么? 谢云逐打了个哈欠,没有去细想,因为吃饱后他又困了,倒在床上卷起被子,他又睡了个回笼觉。 等再次醒来已经是下午,太阳都要落山了,弥晏居然还没回来。 这是什么服从性测试吗?谢云逐已经乖了大半天,实在乖不下去了,再不动一下他的身体零件都快锈掉了。 他换上弥晏给他准备的衣物,才发现从衬衫到外套都是他私人的衣服,落在自己身上就显得有些大了。他情不自禁地做了一件相当痴汉的事,缩起脖子埋在领口深深地吸了一口,闻到了属于弥晏的味道——这个男人极度自律,不抽烟不喝酒,他的味道就是那种淡淡的非常朴素的香味。 唉,这真是……谢云逐系紧了衣领的扣子,把自己埋在了那股淡香中,紧绷的神经就好像舒缓了一点。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酒店走廊上没有窗户,在白天都显得昏暗,两侧点着壁灯,照亮了些许暗红色的壁纸和沉闷的地毯。整体装潢走的是那种典雅奢华的欧式风格,但由于年代久远,一些都显得陈旧,再加上那曲折的走廊和黑暗的转角,谢云逐脑袋里总忍不住蹦出《闪灵》的经典镜头,感觉下一秒就要有血潮扑面而来,或者一对双胞胎小鬼出现在走廊尽头什么的…… 总而言之,真是个适合闹鬼的地方。不愧是他家毛毛,那么会挑地方。 电梯上来的时候,他还期待了一下,可惜那个吱呀吱呀响的玩意儿打开门,里面什么都没有。坐电梯下了一楼,谢云逐走到酒店金碧辉煌的大厅里,意外发现那里站着不少人。 其中有他认识的红发少年波比,用脑神经给他做过“治疗”的楠姐,还有那个拥有治愈火焰的皮衣女人——听他们都喊她叫小原……总之就是之前簇拥在弥晏身边的、强大的神契者们。 他们正在酒店的休息区那里,或坐或站,聚众抽烟,实行一项名为“背后说坏话”的活动。大老远谢云逐就听到了小原愤愤不平的声音:“那家伙凭什么?给他住最好的房间,今天早上弥晏还跑了好几家店给他买早餐!” “老大做事肯定有他的道理,说不定那个人身上有什么利用价值呢?” “利用价值?呵呵……他连神契者都不是,一昏能昏个两天,我从没见过这种废物!” “哈,你们难道看不出爱神和他的关系?”说话者脸上露出暧昧的笑意,“那天爱神可是亲手把他抱回来的,裹在自己的风衣里,谁都不让碰哦。” “所以我就说他凭什么?”小原瞪大眼睛,显然更气了,”那个男的除了长得好看一点,还有什么优点?他有什么地方配得上弥晏?!” 明明看见谢云逐走了过来,她却完全没有降低声音的意思,把“背后说坏话”变成了“当面说坏话”。说完了,就一脸挑衅地看向他,其他人也都露出并不友善的敌意。 ——除了波比,他对自己露出了傻傻的笑,谢云逐感觉都能看到他背后有一条无形的尾巴在摇。所以他也露出了微笑,单纯只是对着他,友好地打了个招呼:“下午好,波比。” 小原一眼瞥到波比的傻笑,立刻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笑什么笑?严肃点!”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16节 波比委屈地“呜”了一声,夹起尾巴不笑了。 然后那个小原面色不善地看向他,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和弥晏是什么关系?” 她的问题也是所有人的问题,每个人都好奇得要死。 谢云逐不紧不慢地找了个沙发坐下,被十来双眼睛盯着,他却丝毫不见紧张,“我和你们算不上相熟,本来没必要回答你的问题。”他拿出了友好的态度,“不如这样,我们来做个交易:一个问题换一个问题,我也有不少好奇的事呢。” 小原和其他几人对了下眼神,在他对面大马金刀地坐下来,“好啊,不过你先回答。” “嗯,说到我和弥晏的关系……”谢云逐想了想,觉得一切语言都很苍白,不如现实来得有说服力。他拉开自己的衣领,露出了痕迹斑驳的脖颈,微微笑道,“就是你们看到的那样。” ----------------------- 作者有话说:咱小云一坐下就是正宫的气派[狗头] 第136章 你不在的那一年 捕风捉影的猜测, 比不上当事人的亲口承认,小原的脸立刻就绿了,人群里发出了止不住的窃窃私语声, 似乎惊讶于他坦荡的态度和不要脸的精神。 然而他们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身上存在着某种极为惑人的特质, 倒不是说他那张清俊的脸和优越的五官,站在爱神身旁也毫不逊色,真正动人的是他的气质,那种历尽风尘而处变不惊,淡然平和地掌控全局的气质。 偏偏他的身体又被另一个男人的衣物所包裹,明明白白地彰显着所有权, 宽大的领口出露出了暧昧的痕迹, 好像红梅落进了雪中,清冷的表象被玷污,洁白之下似乎另有颜色, 引人蠢蠢欲动地想要窥探。 目光纷纷扰扰,谢云逐完全不受影响, 笑眯眯地问道:“该我提问了, 你们来到兰因的目的是什么?” “游戏快关服了, 我们很快全要回到现实中, 这种时候来到兰因的人,无非是在寻找‘梦’。”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回答道。 “梦?”谢云逐愣了一下,他拼死拼活想要摆脱的东西, 这群人却在主动寻找它, 为什么? “这是另一个问题了!”小原立刻道,“你先说出你的身份。” 她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能够让爱神都为之倾倒。 “我叫谢云逐,以前是个无业富二代,但现在不好说……对了,我还是清理者,进入游戏的时间应该比你们都早。” “楠姐是开服玩家,你能比她还早?”小原立刻发出质疑。 尽管严格来说这算是另一个问题,但谢云逐还是配合地点了点头,“我想应该是这样吧。” “好吧,就算你也是开服玩家,经过了四年,居然还没成为神契者?”小原投来了鄙夷的目光。 “这个问题之后再回答——借支烟好么?”谢云逐看向了一直在吞云吐雾的楠姐,后者痛快地把一支烟丢给了他,“先告诉我,为什么你们要来到兰因追寻梦?” “哈哈,你说你和弥晏是那种关系,可是他甚至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没告诉你!”小原龇牙咧嘴的,谢云逐觉得她像是和波比不同的另一款小狗,吉娃娃那种,因而也不生气,叼着烟笑眯眯地问她讨火。 小原翻了个白眼,手指在空中打了一个响指,细细的女士香烟头部就亮起了火光。谢云逐道了声谢,朝沙发椅背上一靠,作出了洗耳恭听的姿势。 “兰因是梦神的世界,在这里人们会做各种不同的梦,而且都是美梦。我给你举几个例子,比如‘黑兔子’的梦是关于‘过去’,你可以选择抛弃一切变成鬼,回到你渴望的那个过去;‘白兔子’的梦关于‘他者’,只要你认真扮演角色卡上的角色,就可以渐渐变成另一个你想成为的人,过上理想的人生……” “哦,巧了,这两种梦我都做过。”谢云逐又听了一遍这个世界的运转法则,显然比宋丞熙告诉他的更有逻辑。在关于“过去”的梦中,他回到了曾经的学校里,和那帮小鬼玩了捉迷藏游戏;关于“他者”的梦则持续得更久,梦神曾将一段不属于他的身份和记忆强行安排在他头上很多年。 所以这帮高手聚集在这里,就是为了追逐这些乱七八糟的梦?他们一个个眼高于顶,却对弥晏心悦臣服,想必是弥晏能用某种手段帮助他们达成目的。 “我来问个问题,你真的不是神契者?那你有什么特别的本领没有?”正思忖着,一个男人的声音插进来,问了一个比较现实的问题。 “以前是,但现在不是了,”谢云逐也诚恳地回答道,“至于本领么,我比较擅长分析策划、破解谜题、领导作战。如果你需要帮忙,可以来找我。” “呵……”那个一看就很老练的男人轻蔑一笑,不说话了,显然对他的说辞嗤之以鼻。 谢云逐没理他,继续看向小原:“该我提问了。” “问。”小原昂了昂下巴。 “我想知道关于弥晏的事,”谢云逐的下一句话却叫她失去从容,又露出了狰狞之色,“请告诉我我不在的这一年里,他身上发生的事情吧。” 这句话透露出来的信息叫人心惊,什么叫“他不在的这一年”?他和爱神过去到底是什么关系?猜疑和审视在眼神中流转,小原却已经怒气冲冲地开口了:“哈,你居然还好意思问!” “提问是我的权利。”谢云逐镇定地回答道。 “那你算问对人了,”小原抱着胳膊道,“因为我和他认识最早,当初的事我最清楚不过。” 在所有的同伴中,她和弥晏认识得最早,因而也只有她见到过弥晏最初是什么样子,也见证了他如何打破泥壳、脱胎换骨、救自己于水火。 “洗耳恭听。”谢云逐的身体前倾了一点,他是真的在意,也是真的在乎。 “我第一次见到弥晏,是在一个危险的副本里……”小原的声音缓缓响起,“我本以为是我救了他,但事实上是他救了我……” 一年前,朔北雪原副本。 小原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跋涉,从头顶的寒天到脚底的霜原,诸天四野都是白茫茫一片。尽管佩戴着专业的护目镜,雪地上的反光还是让她头晕目眩。她越走越吃力,感觉自己就像走在冰晶内部一般,那些刺目的反光像冰棱一样刺伤了她的眼睛。 这是她第二次进游戏,似乎是有新人光环保佑,她找到了一张地图,地图上标注了庇护所的位置。现在还是早晨,她必须在太阳完全升起之前赶到目的地,否则就会发生非常可怕的事情。 远远地,小原已经可以看到那座被大雪覆盖的石头小屋,冻僵的脸上不由浮现了微笑。然而也正是这个时候,她看见前面的另一个方向,立着一座突兀的雕像,高大、笔直、一动不动—— 那就是她第一次见到弥晏的场景。若不是望见朔风吹动他耀眼的白发,她真的会误以为那只是一座雪地上的神像。 “喂!那边那个,你还好吗?!”小原扯着嗓子问道。 雕像动了动,似乎是朝她的方向偏了偏头,但没有回答。 可能是被冻傻掉了。小原咬了咬牙,果断调转方向朝他走去,一步一步艰难地靠近了,她才发现男人真的很高。凛冽的北风吹乱了他的白发,脸颊和嘴唇也如白霜一般毫无血色,然而那双眼睛那么亮,是烈火融金,耀眼到叫人无法逼视。 谁也说不清他在这里干什么,站了有多久,在等待什么。 所以当小原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会觉得他像一尊雕像、一只误入人间的妖精、或者一位超凡绝尘的神明,但唯独不像一个活生生的人。 出于谨慎,小原在三米外站定了,出于善心,她这样喊道:“跟我去庇护所吧,外面那么冷,而且很危险!” 说来也怪,这个看起来无法交流的家伙,居然乖乖地点了点头。她往前走,他就在后面跟着,一直跟到了地图上庇护所的位置。 小原走进屋子,意外发现屋内有个壁炉,甚至还有砍好的木柴和休息的桌椅。在看起来像是厨房的地方,还有一口大锅,房间里隐隐弥漫的肉味,说明前不久还有人使用过这里。 对于凛冬清晨的旅人来说,没有比这更安逸的地方了。她绕着小屋走了一圈,紧紧地拉上了每一扇窗帘,然后不太熟练地点起了壁炉。 火光蓬地一下亮起,小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坐在壁炉旁烤火。那个奇怪的男人也跟着坐下来,火光照亮了他的侧脸,给他带来了两份血色和一点人气。小原又看得有些失神,到现在也不确定他到底是不是一个人类。 “……为什么帮我?”好在那个家伙发出了人类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沙哑——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开口说过话了。 “不救你,等着你活活冻死吗?”小原理所当然道,“再说了,你不知道这个副本的设定吗?等到太阳升起来,雪上倒映的阳光会让你患上‘雪盲症’,你会迷失在幻觉中,到时候那些生活在雪原上的精怪就会把你吃掉!” 男人单手托腮,安静地听着,半晌才道:“可是很多时候,其他清理者比起鬼怪更加危险。” “哎,我同意你的话,但是我有我的判断——你知道你看起来就像什么嘛?”小原挖了一口罐头塞嘴里,然后拿勺子指着他,“像是被抛弃的家养宠物,没有任何野外生存能力,就傻等在被主人抛弃的地方,以为还有被捡回去的一天!”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比喻太恰当,那个男人抱着腿坐在火边,把头埋在自己的膝盖上,呆呆地望着火光又不吭声了。 哎哟,一个大男人,怎么这幅颓丧的德行? “哎哟,给我说中了?你是真被同伴给抛弃了?”小原又拿出一个罐头,隔空丢给了他,“你问我为什么救你,很简单,因为我就看不惯那些丢猫弃狗的家伙!” “我在现实世界里是做宠物救助的,我曾经租了一个很大的厂房,救助了一百多条流浪猫狗,后来还有一些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什么的,我也把空场地给他们住。所以你放心吃吧,我的东西都是好的。” 男人接过罐头,捧在手中端详,他抓住了一个关键词:“曾经?” “是啊,曾经。”小原咔吧咔吧活动着指骨,“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群人恨我恨得要死,说我是什么极端动保组织——他们自己还极端反人类呢!有一天晚上趁我不在,这群畜生往厂房里放火。我平时都是很负责的,门都关得很紧,我救助的那些小猫小狗就被关在里面,一个都没逃出去……” 男人一怔,“全都被烧死了?” 小原抹了把脸,“你知道吗,后来我查监控,看门的大狼狗还对放火的人摇尾巴,一点戒心都没有……火烧起来后,你就能听到它们发出的惨叫声和抓门声……” 事到如今,一遍遍地咀嚼那种愤怒,她已经能做到若无其事地讲述这个故事。而那个始终非常游离的男人抬头望向了她,眼睛里竟然闪烁着泪痕。这一群与他毫无关系的小猫小狗的悲剧,似乎给他带来了深切的痛苦。 “这是一个爱很少的世界……”他喃喃道,那神情就好像第一次发现了世界的残酷似的。 “是啊,你知道那群疯子去害动物的原因是什么嘛?”小原盯着跃动的火光,恨恨地说道,“他们说这个世道连人都吃不饱饭,我却要去管小猫小狗,所以他们嫉妒、他们发疯,他们自己不好过所以谁都别想好过!” “你进入游戏是为了救那些小动物吗?” “不,死去的就是死去了,人和动物一样都救不回来。”小原很现实,现实而冷静地执行她的计划,“我就想那些人得到惩罚,最好是被关在着火的屋子里,我要听着他们的惨叫看他们活活被烧死。在现实中我做不到这些,所以我进入了游戏——我也不算好人对吧?” “不,”男人真诚地说,“你是这世上为数不多的好人。” “哈哈,你说话真好听……”小原低头继续挖自己的罐头,又从包里找到了小镜子丢给他,“你还是先吃点东西吧,吃饱了再看看你那副倒霉样子,长这么帅,干嘛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狈?” 男人直接拿起了镜子,凝视着自己的脸,不知道在看什么。屋子里没有风,小原才注意到他的头发非常乱,略长的白发没过了耳朵,凌乱地垂在脸侧,发质看起来倒很软,像一只潦草的白毛小狼狗。 不知是看见了什么,男人的瞳孔忽然紧缩,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他忽然一把抓住自己的头发,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匕首,就这样直愣愣地朝着自己的头发割去! 沙沙——一簇白发被他揪紧在手心里,锋利的刀刃划过,它们像雪片一样纷纷扬扬地落下。他的手在发抖,然而又如此果决,和自己的头发有仇一般,把长过耳朵的头发都削了个干净。 “喂,你干什么?!”小原都看傻了。 她算知道这家伙的头发为什么那么乱了,原来每次都这样胡乱地削掉吗?直到那短短的发梢凌乱地翘起,男人凌乱的呼吸才安稳下来,额头上不知为何已经布满冷汗,看起来有点像ptsd的症状。 “太阳出来了……”紧接着他站起来,又做了一件叫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他径直走向门口,走向那个遍布幻象和精怪的雪原! “该去见他了……”他恍惚地喃喃着,竟然就这么推开门,盛大的纯白光芒溢进了昏暗的房间,他的身形很快淹没在白光中消失不见。 “喂,你他妈找死啊!说了外面很危险!”小原情不自禁遮住眼睛,慌忙找自己的护目镜。即使戴着这个也不保险,外面已经变成了一片白光之海,什么都看不清。她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咬咬牙,冲出了门口。 唰——跟遭了闪光弹似的,白光充斥了她的视野,眼球开始发烫刺痛,眼泪顿时溢满了眼眶,小原适应了好半天,才勉强能够看清一点东西。 于是她看清了,那个一头白发、披着白袍,近乎纯白的男人,一直走到了雪原中央。他仰头看着天空,直视那硕大苍白的日轮,盛大的光芒沐浴他的身躯,仿佛一场灵魂的试炼,要拷问出他身上比纯白更洁净的颜色。 呼啸的北风中,显现出那些精怪的影子,它们从四面八方向着男人聚集,在他耳边诉说着惑人的低语,在他眼前演绎虚假的幻象。 男人果然受了蛊惑,开始诉说什么,话音都隐没在了狂风中,可他的嘴角竟然浮现了微笑,过了一会儿,又露出愤怒和悲伤之色。到最后,连话语都消失了,他只是尽力睁大眼睛去看,凝视着那虚无的幻象,也许是被阳光灼伤了眼睛,金色的眼瞳里溢出了泪水。 而接下来的一幕,更是让小原永生难忘,她甚至忘记了躲回房间,只是傻站在那里看着—— 那个男人忽然直直地跪在雪地里,然后匍匐身体,仿佛最虔诚的信徒,俯身亲吻大地。他将脸埋在雪中,可是滚热的泪水还是流淌出来,大雪渐渐落在他的白发和肩背上,一点点将他掩埋,好像一座纯白的墓碑。 小原的心也跟着感到了痛楚,她才意识到为什么男人一直站在雪里——他其实一直在等待着日出,等待着被幻觉淹没,等待着把自己埋入雪中、万劫不复。 第137章 宣示主权 小原情不自禁地发颤, 眼睛越来越痛,精神也越来越恍惚。如果她有丰富的副本经验,就会知道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 然而对她这种新手来说,意识到危险往往意味着为时已晚。 精怪发现她了。 那些精怪正在向她聚集, 嬉笑着、飘摇着,它们半透明的皮肤闪闪发光,它们的獠牙像水晶一样。 小原动弹不得,只是觉得眼睛疼,不知道是不是出血了,视野竟然开始泛红, 白茫茫的世界泛上了一层奇异的粉红色。 好像春天的风一样, 当那粉色的浪潮弥漫过来时,她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和舒适,简直想伸个大大的懒腰。然而那些精怪却在这温暖中融化了, 它们发出尖细的叫声,身躯化成了淅淅沥沥的水滴落在地上, 她的身边下起了一场粉红色的雨, 那是成千上万个精怪死亡后滴落的尸水。 “闭上眼睛。”男人的声音忽然近在咫尺, 原来他并没有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中, 意识到自己有危险后他来救她了。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17节 然而小原什么也看不清,这才暴露在阳光下多久她的雪盲症已经变得很严重,她用力闭上眼睛, 同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弥晏。” “我叫江小原, ”小原说,“很高兴认识你。” “不要相信地图,这里没有庇护所, 那间小屋是精怪的居所,厨房里的大锅是用来煮人肉的。”弥晏淡然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往南方走,不要睁眼,一直走到风声消失的地方,你就可以通关了。” “不会有危险吗?” “不会有危险,因为我在这里。” “草……”小原暗骂了一声,怎么回事,明明以被抛弃的伤心小狗形态出现,怎么正经起来又如此靠谱啊?! “你会通关,得到一些赏金,”弥晏道,“如果还不够的话,你就来找我。” “找你干什么,烧死我的敌人吗?”小原微笑道,她闭着眼睛,向南方踏出了一步。 “这世上有太多背弃了爱的人。”弥晏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响起,“他们必须得到惩罚。” “对,这世界必须是公平的,任何事都必须有报应。”小原狠狠攥紧了拳头,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如果还不够公平,那就必须有人去矫正。” 她一往无前地向前走,不知走了有多远,呼啸的寒风在耳边停滞,她听到了通关的播报声。 原来人人所恐惧的副本,在一些人手里就像游戏一样简单。然而视副本为游戏的他,又被谁给玩弄和抛弃了呢?小原不得而知,她的确回去找弥晏了,后来甚至还成为了神契者,这意味着她可以用自己的拳头做到更多想做的事。 而她也始终没有忘记那一幕,弥晏如何背负着比整个寒冬更深的苦难,将自己埋身于雪中。她平等地憎恶着每一个丢猫弃狗的混蛋,因而在谢云逐出现的第一秒,她就开始讨厌他了。 / 谢云逐听完了她三言两语的讲述,显然小原并没有对他知无不言,然而仅仅是那些只言片语,他也能感受到弥晏曾经历了什么。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更何况他的毛球本是那样阳光开朗的孩子。到底曾经历过怎样的绝望和挣扎,他才将自己重新拼凑起来,挺直腰背走到自己面前,说着报复,说着惩罚,字字句句又不掩情深? 心脏又开始阵痛,阴雨天般连绵不绝。可现在连痛苦都带着某种快意,因为他觉得自己的确该受这样的惩罚。 “该你了,我的问题很简单,”小原见他沉默不语,便扬起了声调,“要怎样你才愿意离开?你自己心里明白,你根本不配留在他身边。” “哦,是么……”谢云逐在自己的手心里磕了下烟灰,除此之外连姿势都没变一下。他会感到抱歉,然而那只是对弥晏。旁人可没有资格对他们的关系指手画脚,规定他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从头到尾都是这个女人咄咄逼人地和自己作对,但观察其他人的表情不难看出,他们心里都抱有同样的想法。在他们心中,强大又体贴的爱神一定占据了一个很崇高的位置,自己和他摆在一起就是叫明珠蒙尘。 他们是一个一致对外的小团体,在这一年里和弥晏建立了某种他没有参与的关系,在这里自己的确才是那个外人。尽管不是第一次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然而这一次谢云逐心里却格外有些戚戚然,大概是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在这世上的处境,无论走到哪里,都和现在一样孑然一身,腹背受敌。 他正想开口,开一个阴阳怪气的玩笑,或者说点叫人暴跳如雷的嘲讽。然而这时所有人忽然都转过了头去,齐刷刷地看向了酒店门口的位置。 谢云逐也跟着看过去,就见那个身材高挑、神色冷峻的白发男人,和昏黄的落日余晖一起踏入了厅堂。 那一刻,大概不只是他,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点亮了一下,然后他们露出了微笑,热情地打招呼,简直像是磁带翻到了b面,和刚才对自己时完全两个嘴脸。 呵,大明星回来了……谢云逐心里哼了一声,脸上却也挂起了轻浮的微笑,力求笑得比其他人都恶心一点。 然而面对那些热情的招呼,弥晏只是敷衍地应对了事。他径直穿过人群,直接走到了自己面前。谢云逐本来是放松地靠在沙发上的姿势,不得不仰起头来看他,看到他高大的身躯遮蔽下一片阴影,背光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迫于那种有实质一般的压力,谢云逐渐渐笑不出来了,喉结不安地滚动了一下——明明早上还没有这样,可是听完小原的诉说后,他揣了一肚子的心虚和愧疚,干巴巴地没话找话:“呃、下午好啊……” 弥晏上下扫视了他一眼,倒是没有质问他为什么擅自离开房间,反而关心起了另一个无足轻重的细节:“怎么鞋都没穿就出来了?” 谢云逐一怔,因为没打算离开酒店,所以衬衫外面裹了件弥晏的大衣就出来了,脚上依旧穿着酒店的棉拖鞋。深秋的季节寒气逼人,他的脚趾脚跟都被冻红了,只不过他自己也不在意,他身上不适的地方可不差这点。 那幽幽的目光盯得他发毛,谢云逐顿了一下,才露出了虚与委蛇的微笑:“知道你要回来,所以提前下来等你——顺便认识一下你的朋友们。” 弥晏的目光掠过周围所有人,不用谢云逐说,他都能感到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尽管打心眼里认为是谢云逐自找的,但是他一秒都无法忍受谢云逐受到这样的轻蔑和侮辱。 他只是对不起自己,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凭什么这样对他? “我告诉过你在房间里等我。”他一边说着,一边自然而然地单膝跪下,从领域中拿出一双鞋,然后握住了谢云逐冰凉的脚踝,替他穿上了右边那只,“还有,要照顾好自己。” 人群中响起了一片倒抽凉气的声音,小原更是惊讶到快把眼珠子瞪出来了。别说他们,谢云逐自己的心都跳得没了分寸,身体完全是僵硬的。 男人的手掌很大而手心很暖,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脚有多冷,被触到的地方变得很烫很痒,他连脚趾都蜷缩起来了。 他的毛毛已经长得那么高了,因而哪怕是单膝跪在自己身边,也只稍微矮自己的视线一点,从他的角度,能清清楚楚看到他平静的面容,微微垂下的雪白睫毛,还有淡然自若的眼神。 哦,他没有疯……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谢云逐大概能理解这是弥晏表明立场的方式,但这一切都太超过了,在最初的震惊后,小原看向自己的表情已经是勃然大怒,其他人也都投来了惊讶与费解的目光。大概他们都意外弥晏在这段关系里居然爱得那么卑微,卑微得又那么坦荡。 几秒钟像是拉长到了几个世纪,从始至终神态自若的只有弥晏一个人。他帮谢云逐穿好了鞋,就拉着他的手站起来,“回去吧,我给你带了晚饭。” 听听,是给“你”带了晚饭,其他人都没份。谢云逐感觉自己快被那些灼热的目光烫出洞来了,可弥晏还嫌不够似的,揽着他的肩膀走到快要抓狂的小原面前,认真看向她的眼睛: “小原,我答应过实现你的愿望,你也答应会听我的安排。” “对,没错,但是——” “既然如此,我不指望你能像守护大家一样守护他,但至少不要为难他。” “为什么?!”小原气得脸颊鼓起来,她快气炸了,“凭什么啊这个人?!” “因为他对我来说很重要。”弥晏的目光环视所有人,用平淡的语气说出了什么了不得的话,“我们都是为了追寻‘梦’来到兰因,而我要追寻的‘梦’就是他。” “什、什么……”小原气得手指发抖,“弥晏,你忘记了吗?当初就是这个人,把你害得有多惨!” “我不会忘记,”弥晏平静地告诉她,“我也没有原谅。” 小原怔怔地望着他,在那双晦暗不明的金瞳中,她分明读到了还未说完的最后一句潜台词:即使如此,我依旧爱他。 谢云逐已经顾不上去欣赏那些人脸上的表情,只是定定地望着他,望着他陌生的身高、体格、神情和态度,和包裹在这所有冷硬伪装下的、熟悉的炽烈真心。 回房间的路上他始终没有说话,然而打开自己房间门的那一刻,谢云逐突双手环上去,一把将白发男人推到门板上,迫不及待地吻上了他的唇。 弥晏后背靠在门板上,被动地领受了他唇舌的掠夺,然后他挑眉笑道:“不会吧,就因为帮你解了个围,就感动到要主动献吻吗?” 以前那么多次为你出生入死,也没见你怎样把我放在心上。 “这是谢礼,”谢云逐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你收着就好,不用客气。” 感谢你每一次都坚定地选择了我,至少在这个世界上,我不是孤立无援的一个人。 他意思意思地就把弥晏往自己房间里推,尽管屁股很痛,但耐不住心里很痒。 然而弥晏只是从领域里拿出了晚饭的外卖塞到他手里,然后单方面把他推进了房门中。 “早点休息,晚上不要出门。” “为什么不一起住?”谢云逐卡着门不让他关,“不是说酒店里闹鬼吗?你既然监禁了我,就要肩负起保护我的责任啊。” “晚上和我一起睡?”弥晏伸手虚虚握住他的脖子,手指在淤青上摩挲一圈,“我比鬼可危险多了。” 说着,他不留情面地关上了门。 “砰——” 对着紧闭的大门,谢云逐抱着胳膊跺了跺脚,这小子现在段位太高,还真的有点拿捏不住。 但他也不急,现在扑上去只会自取其辱,他必须步步为营,就不信拿不下这小子。 他拎着沉重的外卖盒子走到桌边,拆开来才发现里面的食物丰盛到可以开国宴,看来这家伙是有在很认真地想把自己喂饱。 吃饱喝足,谢云逐一个人无所事事地躺在床上刷手机,尽管从那些人口中打探到了一些情报,然而他也没什么分析的动力;尽管知道饭店里可能有鬼,然而他连害怕的力气都提不起半点。 这样浑浑噩噩的状态也不知道要持续多久,所有的一切都叫他郁郁寡欢、提不起劲。深夜,他一个人趴在窗台上抽了会儿烟,然后剥了一片安眠药吃掉,关掉灯盖上被子倒头就睡。 安眠药的药效很给劲,谢云逐睡得很沉,到后半夜他就开始连篇累牍地做梦。 他梦到了生命中的许许多多过客,百代千世,滚滚向前。他就好像河底的一颗沙粒,仰望着白水青天,看着那些人如同过江之鲫般从自己头顶游过,永远不再归来。 水流里升起了一串泡泡,泡泡里映射着七彩虹光和父亲母亲的脸,他没有办法伸手抓住任何东西,因为他只是河底的一颗沙砾。泡泡悠悠地向上飘,在水面啪地破灭,消失在了一朵白浪花间。 紧接着他梦到了倒数计时,正是在世界树上亮着的那个巨大数字,在梦中它们就像读秒一样快,很快就滚动到了“0”,好像心电图停跳的那一瞬,他人生所有的跌宕都归于一条死寂的直线。 周围的一切都开始溃散消失,无数的清理者们回到了现实之门,在守门人的指引回到了现实世界。 很快,游戏大厅里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失去了清理者,副本便不再有任何意义,那些闪光的果实就好像深夜的街灯一样一盏盏地暗淡下去,紧接着头顶的乐土之门,在轰隆隆的铰链声中永远地关闭了,最后甚至连世界树的枝条都开始枯萎…… 所有的一切都在消逝,最后只剩下他自己,飘浮在永恒的虚空之中,没有过去,没有未来,活在一个寂灭的宇宙里,直到时间的尽头…… “哈啊——”谢云逐一下子从噩梦中惊醒,背后已经被冷汗打得湿透,他抚着胸口急促地喘着气,咚咚咚的心跳声伴随着神经绷紧的跳动,他不舒服到想要干呕,手更是抖到快无法支撑自己。 不,还好、没事,只是噩梦而已……他还在酒店里,倒计时还没有结束,他没有被一个人抛在时间尽头——暂且没有。 谢云逐抓着胸口的衣服,艰难地给自己顺着气,太阳穴突突直跳,脑袋里一片嗡鸣,整个人的状态都差到了极点。 “嘎吱——嘎吱——” 偏偏这个时候,他听到了一阵低微且刺耳的噪音,从门口处传了过来! 这是五星级酒店的套房,在床边看不见大门,那个声音也相当轻,类似于野兽用爪子挠门的声音,一旦注意到,就无法忽略,整个脑袋里都充斥着那刺耳的抓挠声。 大半夜谁家鬼没关好跑出来挠门啊?! 谢云逐烦躁不已,强忍住不适爬了起来,一把打开卧室的灯。 啪嗒一声,酒店极有情调的氛围灯照亮了卧室,在看清周围环境的那一刻,谢云逐只感到毛骨悚然,险些要惊叫出来! 操!这他妈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没有看到鬼,房间里也没多出别的脏东西,然而偏偏整个房间的布局发生了诡异的变化: 咖啡桌、两把椅子、大衣柜、梳妆台……所有的家具都微妙地变幻了角度,正面朝向了床的方向,就好像他们长着两双眼睛,正在黑暗中扭过头来看他。 不止如此,这些家具都往前挪动了一段距离,更加靠近了他的床……那是因为他醒得早,所以只有几步路,然而它们的确都在朝床的方向“走”过来! 这些家具是活的! 如果他一觉睡到天明,那么这些家具就会走到他的床边,它们会围成一圈,低下“脑袋”,用不存在的双眼盯着他…… 谢云逐越想越觉得毛毛的,下意识往被窝里缩了一点,然而手却按在了一个柔软的东西上—— 那是床上的另一只枕头。 那只枕头在睡前是板正地摆在另一边的,然而不知什么时候,它已经爬进自己的被窝里来了! 第138章 请抱紧我 “操!”谢云逐暗骂一声, 被惊出一身冷汗的同时,他也算醒了个彻底。身体分泌的肾上腺素让他暂时忘记了不适感,找回了一点行动力。他想也不想就下了床, 发现两只拖鞋都搭在床脚柱上——它们一直在试图向上爬——于是连拖鞋都没穿,就直接走到了房间最空旷的中央。 理论上来说, 他应该立刻离开这个诡异的房间,然而出门真的是一个好选择吗?刚才那轻微的挠门声就是从大门处传过来的,显然有什么东西正在门外等他…… 谢云逐侧耳聆听,挠门声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夜晚万籁俱寂,唯独虫子的嗡鸣声比平时更响——正从他的窗口处传过来。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18节 谢云逐权衡了一秒, 目前的情况虽然诡异, 然而危险并没有立刻爆发,比起紧急避险他更倾向于搜集情报。再不对劲的事情,也必定有其固定的运转逻辑, 而他很擅长寻找藏在面纱背后的魔鬼。 谢云逐的脚步一转,朝着床头柜走去, 然后按下了“拉开窗帘”的按钮。 顶级套房的窗帘都雍容华贵, 缓慢地朝着两边分开, 仿佛为典礼揭开盛大的帷幕。谢云逐屏息等待, 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然而接下来看到的一幕却依旧叫他心惊肉跳: 整面落地窗上,趴着好几十个黑色扭曲的鬼脸, 空洞的眼睛睁到最大, 都在往房间里窥探。伴随着窗帘缓缓揭开,鬼脸的视线终于聚焦,齐刷刷地朝他看了过来! 等等——那东西根本不是脸, 它们在扭曲变化,在发出嗡嗡响声。谢云逐定睛一看,才发现那些脸都是由虫子组成的,每张脸都凝聚着成千上万只,这些虫子还在不停地砰砰往里撞,试图钻进房间里来。 谢云逐:“……” 惹不起我走还不行嘛,这间房归你们了! 窗户上的鬼脸让他果断坚定了逃离的决心,也不管外面有没有挠门的小猫或小鬼在埋伏他了,谢云逐一手召唤出“铃”,一手抄着领域里掏出的武器,果断打开了房门。 哗—— 一阵凉飕飕的阴风吹过,他看到了富丽大酒店那略显陈旧、格外阴森的走廊。 电梯门口的垃圾桶、走廊上的花架、装饰用的漂亮工艺品……全都密密麻麻地挤在了他的门口。和房间里的家具一样,它们围成了紧密的一圈,都在试图挤进房间里。 如果你玩过“一二三木头人”的游戏,一定会对此情此景有着强烈的既视感。谢云逐都可以想象,在他没有“看见”的时候,这些东西是怎样疯狂挪动和朝里钻,而一旦他投来目光,它们就故意僵立着一动不动,等待着下一次行动的时机。 到底有什么好看的?没看过帅哥睡觉? 闹鬼的传闻果然是真的,谢云逐已经完全镇定下来了,既然弥晏敢把他一个人留在房间里,就意味着他认为自己足以应对这种情况。况且前半夜自己睡得那么香,这些东西也没对他怎么样,说明它们要么不具备攻击性,要么还没达成攻击条件。 他挥动手中的武器,果断将眼前的花架劈开,花瓶和木头碎裂一地,没有任何异状发生。 果然如他所料……谢云逐收刀,没有再动其他的物件,就着那个空隙挤出了包围圈,来到了走廊上。 加快脚步,他径直朝弥晏的房间走去,此人的房间在顶层的另一头,隔得还挺远。 离开他的房间越远,周围的物件看起来就越正常,但不知怎么的,谢云逐总感觉有些毛毛的,仿佛异常仍然存在,只是他还未曾察觉。 第三次经过某绿色发光图标时,他猛地停顿脚步,匪夷所思地倒退了几步。 话说……楼梯口是在他身前没错吧? 可为什么这个“紧急出口”的图标,箭头的指向是朝后的? 不仅箭头的指向是反的,连图标上那个简笔画成的小人,都在朝自己房间的方向跑。 而现在,当他蹲在图标前仔细凝视时,那个代表脑袋的圆形就微微颤动起来,努力朝着他的方向扭过来、扭过来…… 就好像他的存在是一个黑洞,吸引着世上一切事物的存在,它们因某种强大的“重力”而偏移轨道,无限趋向于自己。 谢云逐后退两步,攥紧了手中的铃,甚至有点怀疑自己还在噩梦里没有醒。他什么都不再去看,很快走到了弥晏房间前,“咚咚咚”地狂敲门。 叫人意外的是,门很快就开了,好像弥晏也一直没有睡。 “怎么了?”隔着一道半开的门缝,白发男人居高临下地问道。 “我房间闹鬼了,借我睡一晚。” “是吗?”弥晏丢下一句不含任何信任度的反问,就想把门合上。 谢云逐眼疾手快,坚决地把一条腿和一只手插进去,就是不让他得逞,“为什么不让我进去?你房里藏人了?” 说着,他坚决地把脑袋也挤了进去,亲眼扫视一圈,证明房间里的确没有藏人。弥晏无法,也不想在门口和他拉扯,还是退后一步将他放了进来。 然后他皱了皱眉:“怎么又没穿鞋?” 这回更好,是干脆拖鞋也不穿了,就赤着一双脚在寒秋的夜里走进他的房间,脚趾都冻得通红。 “拖鞋活了,正往我床上攀岩呢。”谢云逐丢下一句满嘴跑火车的话,好像巡视领地似的,在他房间里走了一圈,“白天你还说什么我是你的梦,现在却又躲躲闪闪的,到底哪里有问题?” 弥晏没有回答,只是反手关上了门,又习惯性地落了锁,然后就这么背靠着门,静静地打量着夜晚的不速之客。 今晚的月光很明亮,他没有拉上窗帘,那个男人的皮肤好像也变成了霜雪的颜色,银耳坠闪烁着星点微光,明明白白地惑人心神。 他仍穿着那件充当睡衣的衬衫,略长的下摆勉强遮过屁股,露出一双光洁笔直的腿,上面依稀留着被虐待过的痕迹。 即使过了三天,弥晏依旧清晰地记得那一天的全部事情,他如何桎梏着他的腰挤进那个狭小的深处,如何一次又一次不知节制地索取,听到他哭泣的声音于是完全失控。 他耗尽了所有的自制力,就是为了避免单独相处,因为害怕那天的事情重演,只要谢云逐有心激他,他很难保证自己不会再发一次疯。 谢云逐转悠了一圈,最后确定他房间里一切正常,悬着的心才落下来。闹鬼的危机暂时解决了,他的注意力回归,才注意到弥晏盯着他的眼神,简直比鬼还危险。 不过……这算是他挺喜欢的一种危险。 “喂,”他径直走到弥晏跟前,一把拽住他的衣领,迫使他低下头来,“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为什么要避开我?我是瘟疫还是鬼魂,还是你不敢在深夜面对的噩梦? 这一次弥晏终于坦率地给出了答案:“我不想强.暴你。” “哈哈哈哈……谁说是强.暴了?”没想到会听到这个答案,谢云逐笑得不停,“那明明是合奸,是我引诱了你啊。” “你对我做的,和我对你做的,是两码事。”弥晏完全不被他的思路干扰,他对这件事有着自己的判断。 “我有告诉过你吗?那天我很舒服。”谢云逐贴近了他的耳朵,说话间轻轻地吐息,让他的耳朵尖都泛起了粉色,掩映在雪白的碎发间,怎么看怎么可爱。 一切都像是那一日的重演,不过这一次可以玩的把戏更多,他拉着弥晏的手贴在自己的小腹上,“没关系,还可以放进来更多,领域胀满了的话,我的肚子说不定会像怀孕一样鼓起来哦?” “……够了!”弥晏一把推开他的手,眉宇间染上一层薄怒,他厌恶谢云逐说出如此自轻自贱的话,更厌恶自己被这样轻易地引诱到。 必须把他赶出去,就像必须把蛇隔绝在伊甸园外,否则永远是重蹈覆辙。他握紧了谢云逐的手,不容拒绝地牵着他往外走。 谢云逐挣脱不开,踉踉跄跄地被他拽着走,眼看就要被他丢出去,“弥晏……!” 弥晏下意识回头,借着朦胧的月光瞥见了他那一瞬的神情,心脏都错跳了一拍。 不知为何,他在谢云逐脸上看到了一瞬的受伤之色,那双夜空一样清冷淡漠的眼瞳里,深藏着某种他无法解读的悲哀。就连他刚才那些轻慢的话语和举止,都仿佛是一场无声的求救。 悲伤、脆弱、求救……太陌生了,谢云逐从没在他面前露出过这样的情绪,所以他只是隐约碰触到了一点,却又不敢确认。 见他迟疑,谢云逐反握住他的手,他垂下头隐藏了自己的神情,声音放得很轻:“我能留下来吗?就今晚。” 只是一句话,弥晏的心就好像被重重捏了一把,伸出手的动作甚至都没经过大脑的允许,一把用力地抱住了他。 被有力的胳膊环抱住了,谢云逐满足地轻叹了一声。弥晏留意到了他仍光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就揽着他的腰把他往上提了一点,好让他踩在自己的脚背上。 谢云逐把脑袋搁在他的心口,在温暖的怀抱中安心地闭上了眼睛,“谢谢毛毛,还是毛毛对我好。” 那是我犯贱。弥晏心里冷冷地想,你对我这样,可是我还是无法自控地想要对你好。 可是这个怀抱太美好了,如果不算床上那些粗暴的蹂.躏,这应当是他们在重逢后的第一次拥抱。皮肤紧贴在一起,明明体温相近,可是却在彼此的碰触下迸发出更加炙热的温度。还有更加温暖的呼吸,鼓噪的心跳……所有的一切都久违了,爱和恨都在此刻隐去,弥晏心中只剩下了一种很酸很涩的滋味,一路弥漫上来,让他的眼眶也有点发酸。 静默无声的拥抱持续了很久,两个人都有些情不自禁。最后还是弥晏留意到了他的虚弱,一把将人抱起来,放在了自己的床上。 床上被褥一片整洁,显然他根本就没睡。 谢云逐倒也没再开“操操.我啊”的玩笑,盘膝坐在他的被子上,弥晏倒了一杯热水递给他。 “我不要水,”谢云逐瞟瞟冰柜里的名贵洋酒,理直气壮地说,“我要酒。” “不行。”弥晏想也没想就拒绝道,自己端着杯子喝了一口,坐在了床边。 这下两个都没了,谢云逐只好凑过来在他的杯子里啜了一口,然后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我是说真的,我房间里真的闹鬼了,所以我才来找你。” 他便讲述了那些家具、鬼脸和逃生图标的事,弥晏怀疑的神情渐渐消失,变成了另一种沉思。 他想了想开口道:“这不是鬼——至少不是这家酒店的原住鬼。” “为什么这么说?”谢云逐纳闷道。鬼还分本地爷和外地硬盘啊? “因为这家酒店的原住鬼都具有强攻击性和低智商,最喜欢吸食活人的精气,有吓你的功夫它们早就扑上来嗦了。” “但是这个世界的鬼形态很丰富,”谢云逐指出他的漏洞,“你才进这个副本几天,就能保证了解全部的鬼怪形态吗?” “不能,”弥晏大方地承认道,“但是自从我住进来后,这里所有的鬼都连夜搬家搬走了。” “什么?”谢云逐一怔。 “就是字面意思,鬼可能存在于兰因副本的每一个角落,但唯独不可能出现在这家酒店。你遇到的一定是别的东西。” “所以刚才你觉得我在说谎?就为了半夜进你房间?” “你没有说过谎吗?”弥晏故作惊讶地问。 谢云逐“啧”了一声,这旧账怎么就翻不完了! 也难怪弥晏会把自己单独留在房间,原来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没有鬼,所以刚才他才会表现得那么不信任,认为自己在说谎。 “走,眼见为实。”他一下从床上跳下来,拉着弥晏往外走,“我带你去看。” 刚才一路过来的时候,他可谓是胆战心惊,然而此刻带着身后的男人,他那叫一个走路生风。他一路带弥晏看了扭曲的图标,挤在门口的家具和围在床前的家具——那些东西都维持在原来的地方没有再动,至于趴在窗子上的那些虫子鬼脸,倒是全部飞散无踪了。 弥晏渐渐沉默下来,即使已经有所耳闻,亲眼看到这些东西,依然会觉得万分诡异。他不敢想象谢云逐一个人在半夜惊醒,独自面对这些东西时该有多么惊慌…… 然而他就那样对他的话不屑一顾,试图将他拒之门外,把他一个人抛弃在这种地方。 后悔和后怕涌上心间,弥晏前所未有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卑劣和不堪,他甚至有些迷茫,是什么把自己变成了这样? 不过谢云逐似乎完全没在意这点,也压根没有算账的意思,他陷入了兴致勃勃的思考中,在房间里转来转去摸那些家具:“如果不是鬼的话,那会是什么?某种梦吗?白兔子、黑兔子还是其他种类的兔子?” “不是梦。”弥晏否认道,“如果中招,我能感觉到。” “那就是某种能力,其他神契者或者这个世界的变异生物,对旅馆里的东西施加了影响,让万物趋向于我——但是为什么?”这正是谢云逐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这种‘趋向性’的目的是什么?作案人的动机是什么?如果没有伤害的意图,就只是为了恐吓吗?啊啊啊这未免太奇怪了!” 弥晏望着他凝神思考的样子,那样专注,那样锲而不舍、不死不休。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褪去了那种死气沉沉、自暴自弃的模样,有了几分过去的奕奕神采。 “话说回来,我倒没想过你这么厉害啊?”谢云逐转换思路,走过来一拍他的肩膀,“你一来,那些原住鬼就害怕得跑走了?那这件事的幕后主使为什么不怕你?你当初到底对酒店里的鬼做了什么?” 拍肩也是一个久违的动作,没有那么亲密,但却足够平常,是能磨穿顽石的涓滴细流。弥晏深深地看了一眼他的手,才答道:“没做什么,那些鬼在我来之前就闻风而逃了——并不是我厉害,是我抽到的身份卡厉害。” 谢云逐一下子想起来,还是宋丞熙告诉他的,这个副本里有一张相当厉害的身份卡,拿到它的清理者都有福了,因为鬼魂听到这位的名号,就会逃之夭夭…… “等等,你拿到的身份卡难道是……”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想,弥晏从领域中取出了那张薄薄的身份卡,上面印着的名字,赫然是——艾深。 姓名:艾深 年龄:? 身份:清理者 权柄:爱 住址:富丽大酒店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19节 第139章 这一路走来 光是看到身份卡上的内容, 谢云逐的脑袋都快被信息量撑爆了,他毫不留情地锤了弥晏的胸口一下,“你要死啊, 这么重要的东西不早点拿出来!” “咚”的一声,声音相当结实。弥晏晃都没晃一下, 反唇相讥道:“你也没对我坦白任何事。” 为了得到情报,谢云逐投降得比谁都快,立刻道:“哎哎你说得对,我们的确应该对彼此坦诚一点,好了,现在有什么没说的, 都赶紧告诉我!” 弥晏轻哼了一声, 似乎是对他伸缩自如的态度嗤之以鼻。按照他对谢云逐的了解,这个人主动退让只能意味着一件事,那就是他在以退为进、谋求更多。 “不坦诚的只有你而已。”他撩起谢云逐鬓角垂下的一缕黑发, 帮他别到耳后,“说吧, 你想要知道什么?” “一切, 所有, 关于我们的所有事。”谢云逐将自己的那张身份卡拿了出来, 和弥晏的摆在一起。紧接着他掏出了纸和笔,大脑迅速进入兴奋状态,指间灵巧地转了几圈笔。 拼图碎片已经收集得足够多了, 弥晏的这张身份卡更是交叉印证了他脑海里很多悬而未决的猜想, 他倒要看看最后能拼出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谢云逐率先在纸上写下了第一串信息:20,10,国家非自然研究院附属学院, 结契。 “这是什么意思?”弥晏问。 “20年,我10岁,在这所学校上学,我的同学都是一些有特殊能力的孩子,其中有一个你认识,黎洛。”谢云逐简单讲述了他在那所学校里经历的捉迷藏鬼故事,“我无父无母,是个孤儿,从很小的时候就一直生活在这所学校,我人生前10年,都是在为这一天做准备。” 弥晏的心砰砰跳起来,仿佛预感到了什么,他屏住了呼吸。 “那一天,我和其他孩子被带到了一个叫作‘孵化所’的地方,在那里我们要与同样年幼的神明结下契约。我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被所有人寄予厚望,然而那一天,我选择了一个弱小到快要消失的幼神……” 谢云逐停顿了一下,抬起眼睫看向弥晏,无需话语,所有的情愫都好像在这深深的一瞥里。尽管早就知道他们曾有过契约,然而弥晏的话音还是在发颤: “是你选择了我,还是我选择了你?” “当然是我把你捡走了。”谢云逐笑了笑,“因为你天资不行,虚弱到快要消失了——真不知道当初的我怎么想的?难道是你偷偷下了咒,让我对你一见钟情,非你不可?” “我会认为那是命中注定。”弥晏也笑,金瞳熠熠闪光,不知是不是因为讲起了过去的事,相遇后他第一次露出这样有点孩子气的笑。 谢云逐怔愣了一瞬,忽然有些理解10岁的自己为什么一定要把他捡走,大概无论这家伙是什么形态,在自己眼里都在闪闪发光吧。 “咳咳……总之,因为你太虚弱了,所以我一直把你养在心脏里。” “心脏里?”弥晏伸出手,按住了他的左胸口,他一下想明白了很多事,“怪不得以前我虚弱的时候,总是想钻到这个地方去……” 原来这里是他曾经的家。 所以夜里只要贴着谢云逐的心口,他就能睡得很安稳。哪怕是矛盾重重的现在,只要感受到那颗心平稳有力地跳动,他的心也就跟着变得喜悦和安宁。 “那是第一次,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大,后来你大概也有了人形,和我并肩作战。我们一起为研究院工作,作为特工处理一些非自然现象。”这些是谢云逐的推测,因为从他10岁到20岁的经历,目前还是一片空白。 紧接着他在纸上写下了第二串信息,非常短,只有一串数字和三个字:29,19,大灾变。 弥晏的心重重一跳,“大灾变”这三个字改写了整个人类的历史,那一年天灾频发、天象异常,到处一片末日景象。 人类有历史记录的最高地震等级为9.5级,然而在那一年,这种等级的地震可以在同一时间爆发数百起。超过50度的高温可以持续一整个夏天,紧接着又是极寒地狱…… 当然,这些都是普通人视角下的天灾。事实上,他们这些有特殊能力的人都知道,世界正在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浩劫——那东西不是一种物质,也不是一种能量,然而它所到之处,所有的物理法则都会被扭曲,它甚至能够篡改历史和记忆。 于是人们将其称为“混沌”。 那一年谢云逐才19岁。 “29年,大灾变爆发,我和你作为有特殊能力的人,应该一直抗争在最前线。为了对抗混沌对人类历史的扭曲,当时有很多人自愿成为‘见证者’,”谢云逐眨了眨蓝眼睛,“我应该也是在这一年,成为见证者的吧。” 紧接着,他在纸上写下下一串信息:30,20,兰因。 看到“兰因”这两个字,弥晏的眼皮就是一跳,他想不到这个词会在他们的人生里如此早地出现。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在大灾变爆发后不久,我和你来到了兰因市,而且在这里呆了一年多的时间。这应该是我们第一次来到兰因市,我猜我们是被派来做清理任务的。” “为什么这么肯定?”时隔许久再次目睹谢云逐推理,弥晏依旧有种脑子跟不上的感觉。如果说他的脑海里还存在一些零碎的片段,谢云逐应该是完全没有在兰因的记忆的,这些推断都是如何成立的? “因为你的身份卡。”谢云逐将自己和他的身份卡并到了一起,“按照副本设定,每个人在进入副本时都会得到一张身份卡,那往往代表着他们内心深处最想成为的角色,只要坚持扮演,就能真的成为这个人,并且再也无法离开兰因。也就是说,每个人都有可能陷入‘黑兔子’的美梦里,成为理想中的‘他者’。” “但是请注意,我和你的身份卡有问题:我们卡上出现的人物,是真正存在着的!”谢云逐攥紧了自己的那张卡,上面的名字就是他自己,一开始看到的时候,他甚至以为自己是一个游戏里的npc。 现在想来,这个想法大错特错。 “我猜你拿到的任务也是特别的,对不对?”谢云逐望向弥晏的眼睛,“其他所有人的任务都是‘离开兰因’,而我们的是‘留下来’!” “对……”弥晏有些头皮发麻,在发现自己的任务特殊时,他也有过诸多推测,但怎么也没想到现实会如此丝丝入扣地联系在一起。 “我们的任务是副本主神篡改的。”谢云逐一把攥住他的手臂,“告诉我,兰因副本的主神是谁?” “梦神。”弥晏立刻接上他的思路,“祂曾化身为你的邻居‘安眠’,也是祂用白兔子的梦篡改了你的记忆,试图将你留下来。事实上,我来到这个副本,也是追踪着祂的蛛丝马迹而来。” “所以一切都通了,这个‘梦神’认识我们,因为我们曾经来过兰因,与祂发生过一点什么。”谢云逐丝滑地推理道,“而在那个时候,你的名字叫‘艾深’,你的身份是‘清理者’——在这个时间点《混沌天途》游戏甚至还没有开服呢!” 这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如同巨石落水,在弥晏心中激起千层浪。他早就习惯了“弥晏”这个名字,习惯到甚至都忘记了,那不过是从一个玩笑般的绰号演变而来的姓名。 在“弥晏”之前,他是“毛球”,在“毛球”之前,他一定还有一个别的名字——证明他真的活过,像人一样活过的名字。 “你就是‘艾深’的第二个证据,”谢云逐竖起两根手指,一脸严肃道,“这个名字绝对是我取的。” “为什么?”弥晏还没从惊异中缓过神来,就见谢云逐无力地闭了闭眼睛: “因为我这个人取名的时候,超他妈爱玩谐音烂梗。” 因为是“面”,所以写作“弥晏”;因为是“爱神”,所以取名为“艾深”。 “……”弥晏沉默了。 他真的是从孵化所里领养的,而不是从垃圾桶里捡来的吗?! 如果他真的是“艾深”,那么事情就有意思起来了。在兰因本地的鬼魂中,流传着这位大佬的传说,据说他十步杀一鬼,千里不留行,可止小鬼夜啼。 他一来,整个富丽大酒店的鬼都闻风丧胆,抄着细软连夜搬家,风评可见一斑。 然而这一切,与他零星的记忆碎片是有出入的。 在他的记忆里,他与“那个人”形影不离,要说杀鬼如麻,他俩都有份。然而在兰因本地的传说中,只有他的赫赫凶名留了下来,谢云逐这个名字,却完全被抹除了。 他说出了这个矛盾,谢云逐也是深吸一口气,“你说得对,这就是整件事里最诡异的地方!” 他在“兰因”这个词下面画了一个盲盒,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 然后他用笔尖狠狠地戳了两下这个问号:“就是这段时间,在我的20岁到21岁,和你一起在兰因的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即使聪慧如他,也失去了可以推测的线索,陷入了完全茫然的境地。角落里的拼图已经拼贴得差不多,唯独中间这一块空缺着,好像一个丑陋的疤痕。 他只能在下面继续写:31,21,大灾变结束,《混沌天途》开服,进入游戏。 “尽管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但好在整个事情的后续我们都看得很清楚了。”谢云逐有节奏地用笔敲着纸上的文字。 “首先,从大的角度看,长达三年的大灾变终于结束了,世界千疮百孔,但好歹恢复了正常,只是偶尔有人还被记忆错乱所困扰。 “也就是在31年年底,《混沌天途》开服了。人们可以自愿进入游戏,成为清理者,帮助清理副本中的混沌,赚取赏金,赏金又可以实现他们现实中的愿望。 “这样看起来很有趣不是吗?为什么现实世界中的大灾变一结束,《混沌天途》就开服了?莫非是现实世界中的混沌,转移到了副本中?你我都知道,这一个个的副本,本质上来说就是一个个主神的领域,只不过有的像荣先生的一样小,有的像‘我的世界’那样大。 “听起来,就好像是诸神替人类承受了混沌的侵袭一样。反过来,人类又在帮助诸神清理混沌。嗯,这倒是一个互惠互利的过程。” 说到这里,谢云逐微微一顿,出于逻辑他很顺畅地给出了上述推理,然而本能却隐隐感到一种不对劲——《混沌天途》游戏给他的感受要更加阴暗,这个游戏的规则本身就掺杂着邪恶。 “所以你成为了开服玩家,”弥晏替他说了下去,“你进游戏的时间要早过绝大部分人。但是这个时候的你,忘记了我是谁,我们之间的契约也被斩断了。你被植入了一段完全虚构的记忆,也被禁止回到现实世界,只能徒劳地追寻那个虚假的故乡。” “你也一样,被抹去了记忆,甚至失去了身体,”谢云逐叹息道,“你只能钻进一个毛绒玩具里面,一直浑浑噩噩地四处流浪……” 那个被自己放在心里呵护着长大的、传说中强大无匹的艾深,最后竟然沦落到这种地步,怎能不让人感到心疼和遗憾。 “不,我没有在浑浑噩噩地流浪,”弥晏忽然激动起来,一下握住了他的手,“我不记得你,但是我一直在找你!一直在找你,凭借着爱的本能……我去了许许多多不同的地方,但都没有办法停留,因为我总感觉自己有一个地方要去。我也见到了许许多多的人,但从来没有产生过结契的冲动,直到我遇见你——” 在永夜之墟,在那片荒芜炽热的大地上,他们遇见了彼此。那不是偶然,而是千千万万次日暮穷途的追寻,是不愿就此沉沦的爱所激起的回响。 “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想亲吻你了。” 第140章 坦诚 也不知道是谁先起了念, 嘴唇自然而然就黏在了一起。他们交换了一个吻,彼此都察觉到了异样的心动——不是刚见面时充满算计与挑衅的吻,也不是在床上那种恨不得将彼此吞下去的吻, 而只是轻轻地碰触一下,像微风拂过水面, 一触即分,却又掀起久久不息的涟漪。 弥晏的脸有些发热,谢云逐也被他传染得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了一声。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弥晏的白发,“小毛球,谢谢你一直在找我。” “嗯……”弥晏很乖地让他摸, 脸颊似乎更红了一点, “我想我当初会失去力量和记忆,应该和契约被斩断有关——当初我们之间的契约为什么会被斩断呢?” 不好!某前科累累的嫌疑人浑身一凛,这个问题就像寒风一样, 一扫之前的旖旎气氛。弥晏本来是很自然地提出了问题,然而随着他深想下去, 看向谢云逐的眼神就不对了。 当初我们之间的契约为什么会被斩断?会不会又是因为某人…… “咳咳咳!”谢云逐被他盯得一阵冒汗, 连忙转移话题道, “这个问题缺乏线索, 目前还不好说!我们不如想想更有建设性的问题,比如——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是谁?他又为什么要这样做?” “就说我失忆这个事情,很有可能是梦神干的, 作为兰因的副本主神, 祂的确拥有这样的能力。”谢云逐头头是道地开始分析,“但我并不认为把我们拆散,各自丢进游戏的人是祂。” 弥晏赞同地点了点头:“祂对你没有敌意。” 岂止是没有敌意……回想起自己和“安眠”相处的那几天, 谢云逐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安眠是真的在把他当作弟弟照顾,比谁都热衷于这场过家家游戏。 “篡改记忆也好,篡改任务也罢,梦神千方百计地试图让我留下来,而且又给我编造了这样美好的一个假身份……”谢云逐只感到越盘越顺,眼前的迷雾逐渐清晰起来,“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梦神其实是在试图保护我,保护我们?” 外面的现实是残酷的,兰因的美梦是安全的。如果他没有醒来,也许真的会一辈子幸福地活在梦神编织的谎言里。 “你说得对……”弥晏喃喃道,“兰因是安全的,我们曾在这里度过了非常美好的时光……一切悲剧,都发生在我们离开兰因之后。” 那些破碎的梦境在他的脑海里闪烁,弥晏还记得那些交换亲吻的清晨、并肩作战的黄昏、相拥而眠的夜晚……他们曾在兰因度过了一段幸福的时光。直到那一天,谢云逐说该走了,他们该离开了,梦中的自己感到了多么撕心裂肺的痛楚啊。 那场悲剧一定过于深刻,即使记忆被抹除了,然而恐惧都印刻在了他的本能里——当年他们离开兰因后,一定发生了什么极度不幸的事情。 如果梦神真的是友非敌,那么试图将他们留在兰因,看起来的确是一件可以理解的事。 “所以问题又绕回来了,”谢云逐一敲手心,“必须找到当年事件的亲历者,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方面,这个副本里存在大量旧日的鬼魂,有他曾经的朋友和老师,如果能有机会见到黎洛口中的那位“沈老师”,说不定会大有收获。 至于另一方面……谢云逐看向弥晏:“如果再遇见梦神,你有几分胜算?” “现在的话,三成。”弥晏扬起了手臂,他的手腕上已经不再缠着那串钥匙了,这个计谋用过一次后必定不可能再起效,想要像上次一样一举制服梦神,就必须制定新的策略。 “太低了,不值得冒险。”谢云逐蹙了蹙眉,“既然祂想要保护我,不知道有没有沟通的可能性。” “比起和你沟通,祂看起来更想直接将你囚禁。”弥晏冷笑道。 “唉,好吧……”谢云逐也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是对的。他把手搭在了弥晏的肩膀上,相当乐观道,“但也不是不值得一试,你一个人就有三成,再加上我,岂不是就有了六成。咱们联手,再和梦神碰碰,高低从他那里搞出点情报来。” 被他的手碰触到的肩膀,一下子变得紧绷和滚烫,弥晏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就见他轻松的笑容背后,是相当执着与认真的眼神。 谢云逐握紧了他的肩膀,“弥晏,你听我说。我们一定、一定要找到那些丢失的记忆,找回属于我们的过去,只有这样我……我才能更好地面对你。”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20节 弥晏的心沉沉地一跳,直到这时他才真切地感受到,谢云逐这一年里也承受着不亚于自己的煎熬。他心中五味杂陈,正想要说些什么,然而接下来他听到的一句话,却叫他忘却了一切—— 谢云逐郑重地望向他的眼睛:“对不起。” “那个时候……我做了正确的决定,可是我伤害了你的感情……对不起,我没有照顾好你的心。”谢云逐的声音沉缓,对他来说道歉是一件陌生和艰难的事情,但是有些话他必须说出来,“我不该那样草率地把你丢下,如果我再顾念你一点,我再相信你一点,说不定能找到别的出路,我们就不会这样……” 这样错失一年,各自在各自的地狱里煎熬。 “阿逐……”弥晏的眼眶酸涩,蒙上了一层水汽,几乎要落下泪来。原来经历了这一年所有的痛苦和愤恨,他想要的竟然只是一句道歉。 “我也知道现在说这些,没法弥补什么。但我可以向你发誓,以后绝对不会再独断专行,绝对不会再抛下你不管……所以,可以原谅我这一次吗?” 回应他的,是一个有力的拥抱。弥晏一把将他揽入怀中,收紧了手臂,直到要把他的骨血融进自己的骨血里。很奇怪,他很轻,也很瘦,但同时也很强大,很温暖。他小到一双手臂可以抱满,又大到整个世界都装不下。 弥晏转头去亲吻他冰凉的耳坠,咬着他的耳垂半是妥协半是威胁地说道:“原谅你了,但这是最后一次。你也不用做什么承诺,因为我不会再允许那种事发生了。” 谢云逐耳朵发痒,笑着避了避,立刻打蛇随棍上,“那你还喜欢我吗?” 平时把喜欢挂在嘴边的人,重逢后竟然一次都没有再说过,难免让他的耳朵感到怀念。 “那得看你的诚意了。”以往那个一被撩拨就脸红心跳的小孩也不知到哪里去了,眼前的白发男人只是游刃有余地回应道,“你能给我多少爱,我十倍还给你。” 听听,还散发着怨气呢,这分明是在指责自己爱他不够多。谢云逐拍拍他结实的胸口,“我可是把你养在心里养大的,这还不够爱吗?” 弥晏微笑:“那你说我们之间第一次的契约,到底是怎么断的?” ……又来?! “那也未必是我干的……”谢云逐嘟囔道,“你不能因为我干了一次,就把所有锅都推到我头上吧!” 话虽这么说,他也再次感到,还有很多谜团和误会横亘在他们之间。就如同他刚才说的,必须要找到过去那些真相,他才能够更好地面对弥晏。为所有所有的错误忏悔——假如真的是他干的——再去弥补那所有所有的裂痕。 接下来,他们又聊了一些作战策略,关于如何对付梦神以及寻找记忆。不知不觉就聊过了整个夜晚,微明的曦光透过窗帘洒了进来,谢云逐打了个哈欠,实在有点困了。 弥晏起身想要离开,谢云逐下意识抓住了他的衣摆,然后两个人都是一愣,都想起了一些过去的片段,只不过做这件事的人似乎发生了变化。然后弥晏笑了起来,主动握住他的手,“你继续睡吧,去我房间睡,鬼不敢去那里。” “你呢?” “我还有工作要做。”弥晏绅士地伸出手,“我抱你过去?” “不用。”随着太阳升起,独属于夜晚的脆弱在他身上消弭无踪,谢云逐利索地爬起来,穿好自己的鞋,“我再去睡四个小时就好。等中午吃完饭,我和你们一起行动。” 他是人不是神,没有充足的睡眠脑子转不起来,他现在浑身上下最值钱的可就是这个脑子了。 “好,我会先着手调查昨晚的异常,你好好休息。”弥晏陪他回了自己的房间。 弥晏的房间同样是一个顶层的豪华套房,床不止一张。不过谢云逐很自觉地就选择了他的大床。虽然被褥整洁到像是没有被睡过,但把脸埋在枕头里的话,好像能闻到弥晏身上浅淡的香气。 莫名其妙的安全感俘获了他的心,困意马上就涌上了脑袋,谢云逐阖着双眼昏昏欲睡,而弥晏就这么坐在床边看了他一会儿,替他掖好了被角。 他说:“希望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 哪一句?谢云逐迷迷糊糊地在脑袋里检索,忽然福至心灵。 “你能给我多少爱,我十倍还给你。” 对了,就是这个。 他是花言巧语的骗子,会把话说得诚恳又动听,骗得人晕头转向。弥晏已经深深地上过一次当,所以他变得更加警惕和狡猾了。他可没有说不爱,但是在付出他那的炙热滚烫的爱之前,他想要自己的投名状。 作为一段关系中理所当然的索取者和享用者,若非这一次惨痛的教训,谢云逐恐怕一辈子也意识不到“想要得到就必须付出”的道理。 想要挽回他男人的心,是他该付出诚意的时候了。 他本来骨头都躺软了,在脑袋转过弯后,又施施然地撑着胳膊坐起来,揽住弥晏的脖子,给了他深长的一吻,“再见,宝贝,虽然只分开一个上午,但我会想你的。” 弥晏错愕了一瞬,虽然大概能猜到他在算计什么,然而这种事情他一时仍无法习惯。在短暂的怔愣后,他立刻享用起了对方的奉献,在他的口中攻城略地,恨不得把他的舌头都吞下去。 谢云逐只好受着,被他亲到大脑缺氧舌头发麻,亲完后弥晏倒是潇洒地走了,他还躺在床上双目失神气喘吁吁……又掀开被子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下面,谢云逐大声叹了口气。 快别十倍奉还了,就是现在这个旧恨难忘疑窦未消的状态,爱神给出的一点点爱,他就已经快消受不起了。 / 弥晏离开房间,却没有立刻下楼,而是走回了那个闹鬼的房间门口。 他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在紧闭的门口站定了,目光紧盯着暗红色的地毯,似乎在搜寻着什么。 酒店的走廊完全没有窗户,即使是清晨也只靠那几盏昏暗老旧的壁灯照明。地毯是一种很脏的暗红色,就像陈旧的血迹,弥晏看了一会儿,忽然蹲下来,从地毯中拿起了一根细细的毛发。 那是一根红色的毛发,大概也就他的食指长。在早上出门的时候,他那异于常人的眼神就隐约瞥到了什么,现在回来检查,果然发现了这东西。 对着壁灯,弥晏打量着那根细软的红毛,默默思索片刻。然后他把红毛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第141章 护短 想要找到作案凶手、梦神或者其他相识的鬼魂, 就必须依靠专业人士。好在弥晏有备而来,他的队伍里,恰好就有各式各样的强大人物。 这天下午, 当小队出门行动的时候,谢云逐终于也有幸跟随队伍, 一起去做任务——虽然除了热情的波比,没有人给他好脸色就是了。 弥晏手下的这只小队,人员构成复杂,有的进副本就是为了赚赏金,所以一整天都在寻找支线任务;有的进副本则是为了怀旧,想要在游戏关服前, 通过鬼魂的游戏再见自己死去的亲友一面——当然, 之后还要拜托同伴们将他救回来;还有的,则是想要体验一把身份卡上的理想人生…… 总之,这支奇形怪状、神人辈出的队伍, 被弥晏的大手整合到一起,竟然爆发出了惊人的行动力。一个下午的时间, 他们就帮助两个成员实现了心愿, 而这两个拥有追踪型契神的清理者, 自然也是对弥晏死心塌地, 不遗余力地帮助他追踪目标。 可惜他们忙活了半天,最终也没有锁定昨晚的作案嫌疑人。梦神停留过的地方,倒是发现了几个, 他们一路追踪, 每一次都无功而返。 这方面谢云逐也帮不上忙,跟在队伍后面乐得清闲。别人在前面奋勇杀敌的时候,他坐在台阶上吃香喷喷的烤红薯;别人在那里破解鬼魂的迷宫时, 他握着手机在那里打消消乐;别人在那里燃烧团魂互相加油打气时,他困得要死倚着弥晏的肩膀打盹,哪怕那些人的目光快把他的脸烧出几个洞。 眼看夕阳西下,所有人都有些疲乏,就在一个荒废了的小车站,拿出自带的干粮出来吃晚饭。 “所以说,我都不知道有些人跟出来是做什么。”小原心直口快,当着所有人都面就直接开火,矛头直指团队里的米虫,“我就是带条狗还会叫唤两声呢,人总不能狗都不如吧。” 其他人碍于弥晏的面子,都没有吱声,但要么点头附和,要么在心里颇有微词。谢云逐掀开眼帘,第一眼看向弥晏,倒是很好奇他会如何应对这种情况。 弥晏的神情淡漠,只是问了一句:“小原,你在说谁?” “当然是活干得最少,饭吃的最多的那一位咯。”小原翻了个白眼。 “啊,原来如此……”弥晏微笑道,“我必须道歉,今天我的确只交代了一些任务,没有做出什么实际的成果,至于吃得多——”他无比自然地偏过头,在谢云逐拿着的饭团上咬了一口,“可能是今天的饭比较好吃吧,我也会忍不住多吃一点。” “哈哈哈……”其他人都禁不住笑起来,连谢云逐都有些意外——他从没想过弥晏能学会如此圆滑地化解矛盾。 可是她小原姐要是真能就此罢休,那就不是她小原姐了,只见她怒上眉梢,音量一下子拔高了:“我就搞不明白了,你干嘛这样护着他!你忘记了当初,你是怎么……” “别生气嘛,小原。”坐在她旁边的楠姐拍拍她的肩膀,“都说恋爱中的男人是盲目的,这点连爱神都无法幸免哦。” “楠姐说得对,”有看戏不嫌热闹的人起哄道,“咱不能干涉老大谈恋爱嘛。” 谢云逐不动声色地观望,心里清明如镜:他们虽然态度没那么尖锐了,但显然也只是把自己当作一个小玩意儿来看待,不用抱多大敌意,也不用抱有多少期待。事到如今,身心俱疲的他反而能享受这种全新的身份了,不用肩负起重压与使命,不用冲在最前断在最后,他可以只当一个能力有限、被恋人维护着的普通人。 不过也正是这时,他注意到了弥晏神情微妙的变化,他的胸膛起伏了一下,似乎有一团咽不下的气盘亘在那里。 小原明显已经在众人的劝说下闭嘴了,弥晏却忽然开了口:“论实力,我不如他。” “什么?!”所有人都露出了迷惑的神色,一时竟没弄明白,或者说不敢相信他在说谁。谢云逐也是一怔,很快他就感到自己垂在身侧的手被弥晏紧紧握住了。 “我可以杀死一千一万个敌人,”当着那些一脸迷茫的人,弥晏这样郑重其事地说道,“但真正能够破解困局、找到出路的人,只有他。” 砰砰—— 谢云逐听到自己的心重重地跳动了一下,想从前毛球吹了多少彩虹屁啊,他都能全部笑纳,可是如今这平淡的一句叙述,却叫他禁不住有点耳热,又有些禁不住想要微笑——到底还有点儿孩子气,听不惯别人说自己坏话,就这样沉不住气。 他反握住了弥晏的手,轻轻地挠了挠他的掌心。弥晏握得更紧了一些,不让他乱动。 话说到这份上,那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吱声了。只有弥晏波澜不惊地又咬了一口(谢云逐的)饭团,就着保温杯里的茶水慢条斯理地咀嚼。 他并不急于证明什么,也不认为谢云逐会就此消沉下去,只要真正的危险来临,所有人都会看到谁能力挽狂澜——即使目睹了谢云逐最脆弱不堪的一面,弥晏也依旧对此深信不疑。 / 饭后,一群人要么腆着肚皮消食,要么围成一圈打牌或聊天,只有红发少年波比闲不住,鼻翼阖动着四处嗅来嗅去,不一会儿就没入了林子深处不见了。 他虽然狗里狗气的,然而实力着实强大,因而众人也不担心。等到天快要黑透时,弥晏才站起来道:“我去喊波比回来。” 说来也怪,他也不用嗅闻,就好像知道波比在哪里似的,径直走进了昏暗的树林里。 拨开疯长的植物,迈过不知什么建筑腐朽后留下的残骸,弥晏找到了一片废弃的停车场。杂草没过了他的膝盖,里面窸窸窣窣地爬动着不知什么虫子——当然也可能是蛇或者鬼魂什么的。 波比就扶着膝盖半蹲在一座黑乎乎的东西前,看得十分出神。他穿着像麻袋一样的旧衣服,脖子上戴着一只黑色颈环,那头火红色的乱发,在夜里就像火炬一样耀眼。 弥晏不由想起了他进入兰因的第一天,这头红发也是第一时间吸引了他的目光。 和其他同伴不一样,波比是这个副本的原住民,他一直以来生活的地方,就在富丽大酒店。也是机缘巧合和他相遇,弥晏一行人才住进了酒店里。明明认识也没几天,但波比已经表现出了非同一般的热情和忠心耿耿。 这份好意来得蹊跷,弥晏始终没有放下对他的戒心——果然,他在那天闹鬼的房间门口,找到了一根波比的红发。 弥晏不动声色地走近了,才发现波比正在看什么,那座有邮筒那么高的黑乎乎东西,实际上是一座高耸的黑色蚁丘。 说是蚁丘,但它整个外表爬满了蚂蚁,甚至看不清里面的土块。虽然有些臃肿,但仔细看那个轮廓的话,怎么看怎么像…… 一个跪在地上、姿势痛苦的男人。 若是看那些蚂蚁进进出出的位置,即视感便会更加强烈:大概对应□□、脐带、嘴巴、眼睛,这些人体上有孔洞的地方,蚁穴上都有蚂蚁在进进出出。更可怕的是,这座蚁丘仿佛还“活着”,正在以某种频率呼吸起伏…… “波比认识他,”波比的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那些蚂蚁,“波比闻过他的味道。” “宋丞熙。”弥晏准确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当初为了试探安眠,他利用过这个穿着高跟鞋、在夜店工作的男人,也曾看透过他的欲望,了解过他的野心。 宋丞熙残忍地杀害了自己的女友,把她的尸体埋在土里,任蚂蚁啃咬。而当他来到兰因时,他的女友便化作蚂蚁回来找他了。 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蚁丘很大幅度地震动了一下,最上方仿佛是头颅的那个位置竟然用力转动了一下,似乎是拼命想要回头,对应“嘴巴”的那个蚂蚁洞,似乎也努力开阖了一下,发出极为嘶哑的、仿佛是破风箱一般的吼叫声。紧接着蚂蚁群立刻暴动,涌入了他的口腔,把所有的呼喊都堵了回去。 宋丞熙就这样活着,以跪地忏悔的姿势,被蚂蚁筑成了巢穴,永世不得超生。 “噢,他还活着呢……”波比皱了皱鼻子,“好痛苦。” “他杀了自己的女友,所以这就是他的下场。”弥晏的目光毫无怜悯,“在兰因,所有人都会得到自己的果报。” 波比打了个小小的喷嚏,不知为何背上窜起了一种凉意,他仿佛觉得弥晏的话是盯着自己说的。 他下意识一回头,便对上了那双无机质的金瞳——这可比被鬼盯着吓人多了!波比还来不及大叫或逃跑,就被一只大手捏住了命运的后颈皮。 他个子不高,弥晏不过一抬手,就把他从地上提溜起来。隔着一层被冷汗浸湿的皮肉,男人收紧的手指握住了人最脆弱的颈椎,只要稍稍一用力,就能将他的骨头捏断! 波比一下炸了毛,脚尖猛踩地,借着这一点力猛地跳了起来,身体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在空中扭转,飞起一脚就朝对方的胸口踹去! “中!”他焦急的大喊一声,指望这一下绝不会歪。他的意念果然生效,这一脚正中红心! 不过、等等——触感不对! 明明踹中了,可波比先感到的却是一种柔软的质地,极大地卸掉了他的力量……坏了,这是神明的领域!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21节 弥晏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反手抓住他的脚踝,轻松一下几乎将他倒提起来。 “抓不住!”波比急得大叫,不知不觉间力量已经爆发到极限。 极其诡异的一幕发生了:上一秒弥晏明明还抓着他的脚踝,下一秒,他的手心一空,波比已经出现在了三米之外,龇牙咧嘴地盯着他。 “你这个能力的确很有意思,”弥晏看了眼自己空空如也的手,自言自语道,“但我有点好奇,你到底能扭曲多大范围的现实?” 话音未落,爱神的领域自他的手心扩散,如海潮一般涌向四面八方。 波比吓得毛都炸了,心中只剩下唯一的念头,那就是跑,必须得跑! 他直朝一个方向冲去,在意念的扭曲之下,地表在他的脚下扭曲缩短,让他每一步都能跨出三步的距离。 从弥晏的视角看来,这一幕更是诡异:波比的身形居然是不连续的,与其说是一支离弦的利箭,倒不如说是在空间中飞快闪烁的点,转瞬间就消失在肉眼可捕捉的范围内。 可以说,只要他不想被抓住,那就绝对不会被抓住,好一个“意念扭曲现实”的能力。弥晏的脸上却不见紧张,他在心中默默算着距离,然后不紧不慢地向前走了三步。 快了,马上就能跑出去了!眼看希望就在前方,波比情不自禁加快了脚步。然而就在他快要突破爱神领域的一瞬间,密密麻麻的红线涌了上来,沿着他的身体攀爬涌动,一下将他捆成了个粽子! “嗷呜!”波比一下摔倒在地,那条淡粉色的领域边界,恰好就在他眼前一厘米的位置,竟然完全覆盖了他的能力范围! 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他在地上像蛆一样扭了半天,弥晏才慢悠悠地走近了,蹲下来仔细观察他,“果然,扭曲现实的能力是有范围的。” 差不多就是从谢云逐的房间到自己房间的距离。 当初的异状正是从谢云逐的房间开始爆发,一路向外扩散且渐渐衰减,自己的房间则完全没有受到影响。这并非是因为施术者的忌惮,而是因为能力的影响范围有限。 所以他才可以精准地控制爱神的领域,预判了波比的逃跑路线,将人来了个瓮中捉鳖。 再一次,弥晏拎起波比的后颈皮,将被红线捆成粽子的少年提溜起来。波比手脚都蜷曲起来,脑袋沮丧地垂着,若是他有尾巴,此刻一定也害怕地夹在腿间瑟瑟发抖。 “波比啊,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弥晏拎着他晃了晃,微笑道,“一个诚实小狗获得奖励,说谎小狗受到惩罚的游戏,怎么样?” 第142章 审问当事狗 波比圆溜溜的眼睛朝斜下方看去, 就是不敢和弥晏对视,看起来真的很像一只犯错后心虚的小狗。 弥晏还没开始拷问,他就开始小声嘟哝:“没有, 波比什么都没有做……“ 弥晏有些好笑:“波比,你跟我的时间短, 所以不了解我的脾气。我这个人呢,第一不能容忍的就是背叛,第二不能容忍的是身边的人受伤害,第三不能容忍的,是撒谎。” “你猜你犯了我的几条禁忌?” “两、两条?”波比小心翼翼地猜了一下,然后偷偷抬眼打量弥晏的表情, 结果一和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对上, 他的心立刻凉了半截,哭丧着脸道,“不会、不会是三条吧!” “波比知道的犯错会受到什么惩罚吗?” 波比傻眼了, 只是摇头。 “我会把你丢到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没有人认识你, 也没有人在乎你。即使你想办法回来了, 我们所有人也都讨厌你, 用棍子把你揍一顿再赶走。从此以后, 你只能背负着爱的诅咒,永远做一只没有家的流浪狗——这就是背叛的惩罚。” 他还在说呢,波比的眼泪就大颗大颗滚落下来了, 看起来格外可怜。 “说吧, 是你昨夜去了谢云逐房间门口,引起了那些异常吗?” 波比明显已经吓坏了,然而还是咬紧牙关, 什么都不肯说。 “为什么要这么做?” 波比抿着唇低着头,愣是一言不发。 不肯说吗?弥晏皱了皱眉。小狗的心思倒是好猜,他之所以什么都不肯说,那一定是因为他认为这个秘密比自己的安危还重要——可到底是什么驱使着他,让他施展了昨晚那样奇怪的能力?他究竟想对阿逐做什么? 动脑子的事情到底还是不适合他,他也不是很想对队友动真格,如果此刻阿逐在这里…… “哎?这里有人欺负小朋友哦?” 忽然,他们身后的草丛被拨动,一个人影钻了出来,一同来的还有他调侃的声音。 弥晏一下松了手,转过头去,看到谢云逐插着口袋,以饭后散步的悠闲走了过来。 “咳咳咳……”波比落了地,拍着胸口使劲咳嗽,等他缓过劲抬起头,便发现自己已经被两座大山的阴影给笼罩了。 谢云逐伸手,掐了掐他沾满泪水的脸颊,“干嘛欺负人家?” 弥晏不答,只是问:“你怎么猜到的?” 他是因为在门口捡到了那根显著的红毛,所以直接定位了嫌疑人,但谢云逐恐怕并没有这种优势,但他仍然找到了这里。 “怎么说呢?首先根据你昨天的话,可以排除鬼魂作乱的嫌疑,那么这种灵异现象就更有可能是某个人的能力。桌椅的位移、钻进被窝的枕头、聚集在窗上的虫子,还有扭曲的安全出口图标,都表现出了强烈的趋向性,仿佛急切地想要靠近我,但目的又不是伤害我——你的所有同伴里,谁对我有这样非恶意的好奇心,谁拥有这种‘意念扭曲现实’的能力,很难猜吗?” “但嫌疑人也未必是我们内部人员。”弥晏道,“这个副本里本就存在着大量的能力者和灵异现象。” “不是内部人员是吧……”谢云逐斜眼看他,“那你干嘛一整天都贴在我身边,好像提防着家贼一样,都不让其他人靠近我?” 你知不知道你想保护一个人和想刀一个人的心思,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我有吗?弥晏甚至都没有自觉,然而谢云逐心中和明镜一般,把他的无意识和小心思全都映照得分明。 “呵呵,我唯一猜不透的,”谢云逐想到就来气,颇有些牙痒痒,“就只有你啊弥晏。” 发现了线索,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和自己同步,只想着自己解决问题。不管弥晏是出于什么样的考量,他的这个做法还是叫谢云逐有些不习惯……不,简直就是叫人恼火! “那个……”谢云逐出现后,波比就一直在愣神,他忽然抬头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能摸一下我的脑袋吗?” 摸脑袋?谢云逐疑惑不解,同时也有些担忧,转头看了弥晏一眼。 弥晏点点头,示意他能保障安全。 谢云逐便低下头,看向那个盘坐在地、被捆得严严实实的少年,他一直垂着脑袋,露出蓬松凌乱的红发,小狗一样等待着抚摸。 啊,好想摸,手感一定很好……谢云逐情不自禁伸出手,就在他脑袋上揉了两把。波比脑袋也被他揉得乱晃,舒服得哼哼两声,眼睛也幸福得眯了起来。 “哦,对了,就是这样……果然是我做的……” “什么?你做了什么?” “对不起,”波比抬起亮亮的狗狗眼,老老实实地道歉,“因为我一直在想你的缘故,所以不小心扭曲了现实。” “你是说,就因为你在想我,所以那些家具都变异了?” “不是‘想你’,”波比嘟囔道,“而是非常非常非常想你。” 因为他强烈的想要靠近的念想,所以那些家具才会受到他的影响,产生趋向性,这甚至是不受他自己控制的。 “非常想我?为什么?”谢云逐立刻问道,“波比,我听说你一直生活在这个副本里,你本来就认识我吗?你想靠近我的理由是什么?” 这个问题一出,波比又不说话了,光是用警惕的眼神瞅着他,“不知道……” 谢云逐和弥晏对视一眼:该死,他果然知道些什么! “威胁没用。”弥晏很快地做了一个口型,他很了解波比,此狗主打一个吃软不吃硬。 谢云逐眨了眨眼表示知道了,脸上顿时浮现了一个和蔼可亲的微笑:“不知道什么呀?波比有任何不知道的事,都可以问我和弥晏,我们什么问题都可以回答你哦。” 好一招以退为进,弥晏不动声色地看了笑眯眯的男人一眼,利用波比对他的好奇心,只要他敢开口问问题,谢云逐就能利用这一点点的信息抽丝剥茧,诱导出他真正想要得到的信息。 然而波比不知道是上过他的当还是怎么的,直接关闭了自己的大脑,闭着眼睛只是说:“我不知道。” “当初我们的关系有多好,你忘了吗?我们走的时候,你不是很不舍吗?”谢云逐继续诈他,“现在我们回来了,你不开心吗?” 波比胡乱摇头:“不知道……” 谢云逐磨了磨后槽牙,笑容不变,又使出浑身解数百般试探,只换来一声比一声更加坚定的“不知道”。 忽然,弥晏捏了他的肩膀一把,“别问了。” 谢云逐对他挑了挑眉,弥晏提醒道:“你看他的状态。” 谢云逐凝神一看,心里也是一惊,因为波比的脸上开始浮现茫然之色,他说“不知道”时,已经不再是嘴硬,而是好像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也是意念在扭曲现实,他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会一点一点改变自己的认知!“不知道”说上一百遍,他就会真的一忘皆空! 该死,甚至连盘问都不能盘问吗?这下谢云逐失去了最擅长的手段,也感到了棘手。他摩挲了一下手上的金戒指,他本来并不打算对一个拥有强大精神力量的对象使用能力,但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不得不冒险了。 “波比,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谢云逐正色道,“就算你没法说出真相,但至少可以告诉我你不能说出真相的理由。” 波比耷拉着脑袋,显然已经心力交瘁,“我不相信你们,你们变了……” “你果然认识以前的我们,”谢云逐步步紧逼,“什么叫作‘我们变了’?!” “我不……” “不许说‘不知道’!”谢云逐打断他,“你肯定知道,但是不愿意说。让我猜猜,你那么笨,肯定有人和你做过约定:比如一定要说出某个暗号,或者达成某种条件,你才可以信任他——但就因为我们失去了过去的记忆,所以‘接头暗号’没搞对是吧?!” 波比惊讶地睁大眼睛,看他那副样子谢云逐就知道自己推断得没错。然而问题就在于波比太傻太固执了,完全不吃哄骗也不懂得变通,就认一个死理。 “原来如此,”弥晏抱着胳膊冷笑道,“无论是谁认识过去的我们,又看到我们现在这副样子,肯定都不敢认吧?” 这些年来物是人非,充斥着离别与背叛,记忆被剥夺和扭曲……他们早就不是过去的他们,波比不愿意交付信任,也是理所当然。 他在那边伤春悲秋,谢云逐却好像被提醒了一样,眼睛就是一亮——反过来说,只要表现得和过去一样,不就能取得波比的信任了吗? 那么问题来了,过去的他们是什么样的? 反正肯定不是像这样充满罅隙和怨憎,而是亲密无间、如胶似漆的……谢云逐脑海里打开了新的思路,一下子又弹出好几条策略。 想得再多,不如一试,他忽然挨近了弥晏的肩膀——白发男人根本始料未及,就被他抓住衣领子被迫低下头来,嘴唇因为惊讶而微微张开,于是舌头一下就成了他的俘虏。 谢云逐大大方方地亲了他,正当着波比的面。 红发少年似乎被吓傻了,甚至后退了一步,纯洁的小狗眼睛睁得大大的,就这样倒映着这副不纯洁的画面,“你、你们……” 啊,果然有效,虽然什么样的效果还不好说……该死的弥晏,在床上那么会亲,现在却僵硬得像个尸体,关键时刻就不能配合一点? 谢云逐不满地亮起虎牙,轻咬了一下男人的嘴唇。弥晏似乎是吃痛,嘴唇颤抖了一下,忽然伸出手,堪称粗暴地将他一把推开。然后他擦了擦自己的嘴,那皱起的眉头和冰冷的金瞳里,明晃晃地写着嫌恶。 被推开了……?谢云逐的心微微刺痛了一下,一时竟有些无措,百般手段都在这样的眼神下变得无力。 “你永远都是这样。”弥晏偏过头自嘲道,“我到底对你有什么期待……”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哪怕是亲吻也不过是他的策略,掺杂着冰冷的算计。他究竟有多少真心?究竟有什么是他不能利用的? 谢云逐想要解释,但又有些不知从何说起。弥晏不傻,显然知道他这么做是想要骗取波比的信任。 但即使知道,他也不接受。 他就是这样近乎卫道士一般,如此看重爱的纯洁无暇。被他用那样受伤的眼神看着,谢云逐总感觉自己像是亵渎者,用他的污泥玷污着爱神的圣象。 这样一来,哪怕是傻子小狗都能看出他们之间的不对劲。波比看看这个又瞅瞅那个,垂着脑袋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然而谢云逐的心里一团乱麻,没有听清。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22节 他正想发问,忽然身后传来了嘈杂的人声,“哦,你们在这里呀?怎么半天也不回来?” “嗬,好大的蚁丘!哎哟,我就说好像有蚂蚁在腿上爬,痒死了!” “老大,我们都收拾好了,现在出发吗?” 大部队都找了过来,三个人僵硬地转过头,弥晏早就不动声色地收起了领域和红线,波比就一下子跳起来,钻进了人群里,不敢抬头看他们。 弥晏神色不变道:“今天已经很晚了,剩下的任务明天我去做,今天先回酒店休息吧。” “哈哈哈好,老大辛苦,老大万岁!” 不用干活自然开心,跟在兴奋的人群最后,谢云逐则一直有些烦躁不安。 “我们应该试着博取波比的信任,而不是让他越来越不安。”他走到弥晏身旁,压低声音道,“至少要让他感到,我们和过去一样没有改变,是值得信赖的……” 他在主动解释刚才的行为,只不过说得很委婉。 “没有改变?”弥晏像吃了枪药一样,张口就是冷嘲热讽,“到现在,我们之间还有什么是‘没有改变’的?” 谢云逐梗了一下,他心里也很烦躁,但压根不想为此争吵。他闷着气自己调节了一会儿,改问了另一个问题:“刚才波比嘀咕了一句什么,你听清没有?” “嗯。”弥晏公事公办地告诉他,“他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为什么在里面不在外面?’” “什么里面外面的?”谢云逐一脑门的问号。 “原话就是这样,我没有听错。”弥晏很笃定。 “好吧……”谢云逐的大脑工厂吃进了一点燃料,又开始轰隆轰隆运转起来。 有里外之分的,显然是一个什么东西,而且应该是他们从过去就拥有的某样东西。 已知:这样东西在过去存在于“外面”,而现在这个东西却在“里面”,因为存在这个不同,所以波比不信任他们。 求:这个东西是什么? ----------------------- 作者有话说:有奖竞猜:这个东西是什么捏? 第143章 今夜无人入睡 里面外面……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谜面! 谢云逐把自己口袋里的、领域里的东西都掏了个遍, 什么匕首、手机、打火机……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关键在于他们根本就没有那段过去的记忆,等于说算术都少了一个已知项,这根本就是一道无解的题! 弥晏比他稍好一些, 还能隐约想起一些过去的片段,然而谢云逐作出了种种假设, 都被他否定了:“不,我不觉得这有什么特殊的。” 于是整整半小时的回家路,谢云逐就在那里独自琢磨。弥晏跟在他身后两步的位置,只是看着他,明明一点声儿都没有,却好像能听到他大脑高速运转的声音。 他想到了过去, 也有过许许多多这样的时刻, 在凝神思考的谢云逐总是能让幼小的他感到安心,因为无论在什么样的绝境中,男人总能想出一个办法, 摸索出一条出路。 在弥晏心中,这比挥舞着刀枪大杀四方要帅气得多, 他的阿逐在那里托着腮玩着自己的银耳坠, 在纸上漫不经心写下的谋略, 可以主宰无数人的生死存亡。 然而什么时候, 这种盲目的崇拜变味了呢? 大概是在他意识到,被算计的对象也包括他自己的时候。 或许又是在那些分别后的无数夜晚,他辗转反侧地睡不着, 在怨憎和后悔中反复咀嚼, 才渐渐意识到——他自己也不过是那纸上的一串符号,谢云逐最好用的一把利刃。他可以命令自己去做任何事,而从不解释, 因为他的感情无足轻重,他的忠诚不可动摇。 所以弥晏有了私心,哪怕在发现红毛这样重要的线索后,他甚至都没和谢云逐分享,因为一旦他介入局势,他就一定要握紧全部棋子,成为那生杀予夺的将。 弥晏盯着他清瘦的背影,看夜风拂动他的黑发,摇晃的银耳坠偶尔闪动微光。他看起来好像世间万物的迷题,只能意会,不可言传。 回到酒店,同伴们各自分别,整栋楼的豪华酒店只有他们这些人,住得相当分散,这是为了监控鬼怪的动向。 老旧的电梯嘎吱运转,将他们运送到了各自的楼层。等到电梯上行的后半段,只剩下他们两人。 叮—— 电梯门极为缓慢地打开,谢云逐看到了暗色灯光照亮的昏暗走廊,暗红的地毯和老旧墙纸,极端静谧的空气里吹来了中央空调的暖风,夹杂着微不可闻的电器运转声。 明明是已经看惯的景象,今天却给他带来了一种格外不安的感受。谢云逐眼皮直跳,总感觉这个夜晚不会安宁。 / 这个夜晚,的确鲜有人入睡。 小原趴在窗台上,望着城市迷离的夜景,指望寒冷的夜风可以吹散她的烦躁,她在指尖点燃火焰,又瞬间掐灭,如此数次,终于忍不住爆发——她一脚踹在墙上,“闭嘴!吵死了!再叫我把你们的头冲进马桶里!” 隔壁的“嗯嗯啊啊”顿时安静,男人掀起被子,将二人的身躯裹起来,裹住了那翻云覆雨的动静。女人嬉笑着埋在他的胸口:“哥哥,再来一次~你今天真的特别猛……” “再来三次都不够,”男人坏笑道,“你今晚别想睡了。” “唉,也就剩这两天了……”女人恋恋不舍地问,“离开兰因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别傻了,你我都是有家庭的人。”男人立刻换了副冷酷嘴脸,“离开了兰因,我们就当从未认识过。” “……就当这是一场梦?” “就当这是一场梦。” 深夜的如雷鼾声与絮絮私语间,电梯嗡嗡下行,回到了一楼。 叮—— 一个小小的身影蹦蹦跳跳地走进了酒店大厅,来到了电梯前。 那是一只赛博朋克风格的五彩炫光兔子,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看起来像坏了的玩具。老旧的电梯门缓缓敞开,它长长的耳朵抖了抖,闻到了令人兴奋战栗的梦的气息。 叮—— / 此刻,顶层的套房中。 “你晚上都不睡觉的?”谢云逐一边擦着头发上的水,一边走到了床边。弥晏就坐在床头的沙发上,勾画着手中的文件。 多亏酒店闹鬼,让谢云逐有了充分的理由挤进了弥晏的套间。他堂而皇之地穿上了房间主人的衣服,大大咧咧地占据了他的床。 “你睡吧。”弥晏慢条斯理地翻过了一页纸,“这里很安全,我会看着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只手从天而降,抽走了他手里的纸页。取而代之出现在眼前的是男人的脸。谢云逐撑着沙发扶手,一下子靠得那么近,那双深蓝色的眼眸看过来,里面写满了不容拒绝。 “还在生气?”谢云逐探究地盯着他,“就因为我亲了你?” “那不是亲吻,”弥晏冷静地告诉他,“那是利用,就像你一直以来做的那样。” 这让一直在虔诚等待他靠近的自己,显得非常愚蠢。即便如此,弥晏也知道下一次他伸过来手时,自己依旧会紧紧握住——他气的就是这个。 谢云逐弯起眼睛笑了笑,笑得那样可恶,“毛毛呀,你不能因为一次不专心的吻,就全盘否认过去所有真诚的吻啊。” “噢,我明白,”弥晏模仿他轻慢的语调,又夹杂了几分讥讽,“过去你的确经常吻我,那是为了治疗我的伤口——这倒的确称得上是真诚,我心领了。” 他一边说,不得不一边微微仰起下巴,因为谢云逐单膝跪在了椅子上,已经完全入侵了他的空间。他攀附着自己的肩膀,俯身从自己的下巴开始亲起,湿润的舌尖舔过自己的下唇,进而扣开齿列。他身上弥漫着一股清新的水汽,口腔里的温热甜蜜更是叫人目眩神迷。 弥晏没有拒绝,任凭他抱着自己的肩膀,充满服务精神地献吻。到后来他也有些情不自禁,抚摸着向上握住了他的腰,那微微向内凹陷的弧度,就好像是花瓶的曼妙曲线,仿佛天生为了叫人抓握而设计。 “怎么样,这个吻既不是利用,也不是为了治疗,”谢云逐坏笑着问,“这样算不算得上真诚?” 弥晏不得不承认:“还不错。” “还有更不错的。”谢云逐的手向下,如他所说,的确还有“更不错的”。弥晏的呼吸变沉了,那如太阳般灿烂的金眸,也变成了深浓的暗金色。摩挲的手很快变成了禁锢,炙热的温度在紧贴的皮肤间升腾,两个人渐渐都有些情不自禁。 尽管床就在一旁,但两个人都没有挪窝,对谢云逐来说,在上位的姿势让他更有安全感和掌控感,而弥晏也很快学会了享受他的殷勤服务。 “呼……”也不知过去了多久,谢云逐的大脑昏沉沉的,渐渐浮现了叫人安心的疲惫和困倦。 这下应该可以安心地睡着了,不会殚精竭虑到无法入睡,也不会在噩梦中惊醒。不知从何时起,他喜欢上了被用力抱紧的感受,哪怕有时会野蛮到叫他感到疼痛,可是他好像连这样的痛感都一并喜欢上了。 这样的感情,算是“爱”吗?可以通过弥晏那严苛的纯洁性标准吗?如果让他知道,这一切殷勤主动只不过是为了得一晚的安稳好眠,他又要说这是利用了吧? 第一次的澡算是白洗,谢云逐迷迷糊糊间,被抱着洗了第二次澡。弥晏抱着他放在床上,动作堪称温柔,骨头一寸寸地落到了柔软的床铺上,他舒服得只想叹气。 弥晏替他把被子掖好,然后就这样站在床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他的睡颜。没有清醒时那双锐利有神的眼瞳,只有苍白的肌肤和安静的睡颜,眼下的阴影叫他看起来有些疲惫。 兴许是他犯贱,但经历过这样一场酣畅淋漓的予取予求,他心底的怒气早就发泄一空,只剩下一种淡淡的悲凉和无奈。 就这么看了一会儿,弥晏正想离开,被窝里却忽然伸出了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衣袖。像是在半梦半醒间,谢云逐的声音有些模糊,“我从没想过那是利用……难道我不能想亲你就亲你吗?” 弥晏一怔,停下脚步没有离开,谢云逐的手指就缠了上来,在他的手背上画着圈:“我只是……太过心急,如果你非要说我用尽手段,那也是为了找到我们的过去。” “嗯。” “你知道就好。”谢云逐安心地闭上了眼睛,我在乎你,在乎我们的过去,在乎关于你的一切,“我只是想让你知道。” “嗯,我知道。”其实不用管他在说什么,光是“他在解释”这件事,就足以让弥晏原谅一切了。 听到男人温和的嗓音,谢云逐心中的石头便落了地,他应该可以得到一晚安稳的好眠了。被填满的小腹微微鼓胀,守护的人就在身侧,谢云逐侧身蜷缩起来,一切都是那么让人安心…… ——闭上眼不过十分钟,他忽然直挺挺地坐起来,眼睛睁得有铜铃大,里面焕发着熠熠精光。 “对了,就是这个!” 弥晏立刻过来查看他的情况,“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不不不,你听我说,我想到答案了!”谢云逐一下子跳下床,拉着他就往外走。他的声音里都是掩藏不住的兴奋,不知为何还在笑,“哈,本该在外面,却在里面的东西,答案再简单不过了!我们现在就去找波比!” 听到他说想出了答案,弥晏第一反应甚至不是好奇,而是震惊——谢云逐的大脑构造到底有多异于常人,难道说他刚才根本就不在睡觉而是在思考,还是说他在睡梦中也能头脑风暴?! “你是在睡着后想明白的吗?那个东西是什么?” “不不不,根本不用思考!我走入误区太久了,那根本就不是一个有实体的东西!”谢云逐兴奋不已,忽然一下子掀开自己的睡衣,“你看,它一直就在‘里面’啊!” 说句实话,弥晏在看到他痕迹累累的腰腹时,第一反应绝不是“恍然大悟”,而是呼吸一沉。 紧接着,他注意到了那凸起更加明显的小腹。最开始将爱神的领域放进去,不过是为了惩罚和羞辱,可当事人显然乐在其中——为什么阿逐要给他看这个? 啊,原来如此……盯了两秒,弥晏自然也就明白了。 答案果真昭然若揭,而且简直叫人想要发笑。 第144章 当年事 “波比说的东西, 莫非是我的领域?”弥晏问道。 “没错,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在波比的记忆里,我们曾经相爱, 你一直用领域包裹着我,保护我不受伤害。但是现在, 他却看到领域在我的身体中,成为了一个入侵的寄生物,所以他才难以理解:为什么领域到里面去了?为什么你会从保护我变成了伤害我?他认死理又想不明白,所以死都不肯说出真相。” 越推越顺,一切疑点都迎刃而解,谢云逐沉浸在破解谜题的兴奋中, 没有注意到弥晏的脸色变化。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23节 他只是陈述事实而已, 弥晏却感到如鲠在喉——为什么从保护变成了伤害?为什么他总是不满、犹疑、尽情掠夺又肆意伤害? 曾经抛弃他的谢云逐,其实始终都是那个样子,然而他自己却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一个怪物, 残忍到让他自己也觉得陌生。 怀着这样沉重的心,他取出了谢云逐腹中的那个领域, 大概巴掌大的粉红泡泡, 浮在了他的手心上。 谢云逐好奇地盯着看, 手指戳进去, 却没有液体的触感,“诶,o液呢?” “早就处理掉了, ”弥晏有点头痛, “你为什么觉得我真的会把那东西放在里面?” 不会吗?谢云逐摸了摸下巴,你在床上这么变态,什么事情干不出来? 当然了, 为了自己下一次的屁股免受无妄之灾,他忍着没有说。很快,他便感到一阵温暖的空气包裹住了自己,这是弥晏用领域裹了上来。 “很好,这样应该就没问题了。”谢云逐大步往门外走,“我们再去波比那边试试,这次你一定要配合一点知道吗?” 两个人都行动力超绝,尽管已经过了凌晨一点,他们还是很快杀到了波比的房间,把在睡梦中打着小呼噜的少年吓得跳了起来。 晚上睡觉他只穿了一条大裤衩,倒是脖子上那条黑色颈环,连睡觉也没有脱去。他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红发,发懵地看了半天,尤其是谢云逐身上包裹着的领域,以及两人亲密无间的姿态……他忽然有些分不清过去和现在,也弄不清现实和梦境,怔怔地喊道:“你们、你们回来啦?” “是啊,我们回来了。”谢云逐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唯恐惊醒梦中人似的,他拉起波比缩在袖子里的手指,目光那叫一个深情款款,“波比等了很久对不对?” 波比歪了歪脑袋,很快低下头嗅了嗅他的手指——男人熟悉的气味之外,包裹着爱神领域那叫人的安心的气息,一切都和过去一模一样! 不会有错了,那个男人曾经告诉过他,只要爱神的领域在,一切混沌都没有可乘之机! 他们真的回来了! 波比的眼睛一亮,恨不得在地上打个滚撒欢,他一下扑到了谢云逐身上,好像热情的狗狗一般,兴奋的大喊中甚至夹杂着哭腔:“呜嗷嗷你们终于回来啦!我、我一直在兰因,等你们、等了好久、好久……” “好了,波比,不哭了,这不是回来了嘛。”谢云逐拍着他的背,拍拍他后脑勺的红毛,温声软语地安慰着,他的眼神却很冷静,冲着站在那里的弥晏眨了眨眼,眼神里掩藏不住得意之色——看吧,我的推论完全正确,听我的准没错。 当然,这也多亏波比大脑简单只认死理。不符合要求他一概不认,而一旦被戳中那个点,他又会无条件地展露忠诚。 弥晏没有理会他得意的目光,只是不悦地盯着两人紧抱的身体。波比快把整个身体都挂在谢云逐身上了,甚至试图用舌头去舔他! 弥晏再也无法忍受,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一把拎起波比的后衣领子,把他丢到床上摆正了,“现在可以说了吧,你为什么要半夜靠近谢云逐的房间?关于我们的过去,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波比在床上盘膝而坐,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盯着他,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明明是你教我的啊……” “我?”弥晏一怔。 “是你让我一定要保护好主人,一定要对他好。”波比摇头晃脑地说,“是你教我不可以轻信别人,一定要再三确认……” 谢云逐也愣了一下,然后很快反应过来,指着弥晏问:“他是谁?” “当然是艾深!”波比理所当然地说。 弥晏很快地与他对视一眼,轻声道:“他说得对,他认识的那个我,的确应该叫艾深。” 这无疑更加能够证明,波比就是曾经那段记忆的亲历者! “如果你真的是艾深的话,一定会用领域保护着主人,不让他受到任何伤害。”波比认真地说,“艾深对我说过的,他的领域非常特别,可以做到其他所有神都做不到的事……” 此话一出,弥晏的心思便是一动,他的领域一来扛不住伤害,二来打不了输出,一直以来都只能储存一些东西,或者勉强当个一次性盾牌。然而过去的自己居然告诉波比,他的领域非常特殊?而且以前的他还一直用领域罩着谢云逐,足以说明它有着某种大用处。 他以为自己已经修炼得足够强大,但没想到比起过去的那个“艾深”,他甚至连最基本的用好领域都没有做到…… 谢云逐比他更加急切,连忙问道:“波比,爱神的领域特别在哪里?!” “我不知道啊……”波比茫然地摇了摇头,“艾深只说它很特别……” 谢云逐一拍脑袋,心里好奇得快死掉了,然而怕波比继续说出“不知道”,他甚至连盘问都不行! 弥晏沉声道:“没关系,我自己会找到答案。” 说来也怪,他和那个“艾深”有种莫名的比较心理,反正不想输给他。既然过去的自己能做到,没道理现在的他不行。 “你们离开得太久,一定遇到了很不好的事情,所以把兰因的事情全忘了,甚至把波比都忘记了……”波比有些感伤地垂下脑袋,“但是不要紧,主人告诉我,我们永远都不要互相忘记。只要我们中还有一个没有遗忘,那么就一定还有再见面的一天……” 说着,他亮晶晶地抬起眼,看向谢云逐:“不愧是主人,说得一点没错,你们真的回来了!” “波比啊……”谢云逐的心中泛起一种异样的触动,他的确不记得眼前的少年是谁了,但是可以感受到他真挚的感情。他伸出戴着金戒指的那只手,“接下来我和艾深想要看一看你的记忆,你允许我这么做吗?” 波比很快把自己的手搭在了他的手心里,这个熟悉的游戏叫他露出大大的笑容,“嗯!” “谢谢。”谢云逐攥紧了他的手,铃铛渐渐浮现,他摇响了属于见证者的铃。 清脆的叮铃声中,记忆开始同步。他第一次如此顺畅地进入了他人的内心世界,波比将记忆对他完全敞开,偶尔挠一下头发,或者揉一揉鼻子,表现得非常乖顺。 这一次,谢云逐把弥晏一起拉进了铃声的幻境里。他们一起深入了波比的记忆中,那感觉就像是泅入深水之中,时间不再是飞速流逝的一条线,而是扭曲跳舞的影子。 五年前他们曾在兰因的那段记忆,如同全息电影一般,以第一视角在他面前呈现。 “就从我遇到你们开始吧。”波比说,他闭着眼睛,开始努力回想那段记忆,“我什么都没忘。” 有什么东西迫近了,谢云逐感觉自己一下子被摁进了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里,那是因为波比把脑袋埋到了什么东西里面,正在大口撕咬。他的眼前跟着一片暗红,耳边充斥着咀嚼声,嘶啦嘶啦是撕扯肉的声音,嘎嘣嘎嘣是在咬断骨头。 这个过程持续了一段时间,好在记忆可以稍稍快进,一大团肉总算吃完了,波比抬起了脑袋,于是谢云逐看清了周围的环境——深夜、暗巷、满地的尸体。 尸体大多已经高度腐烂,而波比刚才埋头大嚼的,正是其中一具,腹腔都被他给吃空了。 “呃……”被迫身临其境地体会了这幅场景,谢云逐的胃里颇有点翻江倒海。这时弥晏的手伸过来,一如既往地握紧了他的,“注意看,视角不对。” 岂止是视角不对,他们无论看什么都像是趴在地上看,而且向下的余光还能注意到两条强壮的狗腿子。 “原来波比以前真的是条狗啊!”谢云逐感慨万千,怪不得狗里狗气的、智商也欠费的样子,作为一条狗他已经非常努力非常聪明了! 此时,吃饱喝足的波比竖起耳朵,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动静,立刻找到了暗巷深处躲起来。 几乎是刚刚藏好,巷口便传来了沉闷又零碎的脚步声,然后是一系列古怪的、高亢的吼叫声,有点像是在说话,但更加接近于鬼怪的嘶吼: “我发誓,再也不赌了,这是最后一次!我知道你藏了钱,把妈的治疗费给我……最近手气好,一定能翻本……把钱给我,臭娘们,别逼我动手!” “凭什么是你?我哪点比不过你?去死吧,去死、去死!我的人生就是被你毁了!你去死就好了!” “小姐姐,约会吗?你身材真是、吸溜……靠,你妈.逼装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一晚多少钱?臭婊子……” 波比匍匐在地,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吼叫,声音越来越近,他也看清了那些怪物的样貌:它们的身形看起来就像长臂猿,弯着腰垂着手走路,每个人的身体都像被吹胀了的气球一样鼓鼓囊囊,最外面的一层皮崩得很紧,呈现出半透明的青紫色,里面则完全是空心的。 那是因为膨胀的某种欲望,占满了它们的身体,吞噬了他们的内脏、骨骼和肌肉,把它们变成了这样行尸走肉的怪物。 这些空心人摇摇晃晃,挤挤挨挨地向前走,速度却是飞快,转眼就逼近了过来。波比虽然是条狗,但是是一条相当聪明的狗,他立刻意识到自己打不过,而且比起地上这些高度腐烂的尸体,自己无疑看起来更好吃一些。 这些空心人可饿坏了,它们一刻不停地在寻觅食物,疯狂地往肚子里塞,直到将自己撑裂为止。 波比低吼着向后退,巷子的另一头是通的,然而他却不敢往那里逃窜——据说最近兰因来了两个很可怕的怪物,就住在那个方向,他们可比眼前这些空心人可怕多了! “汪!汪呜!” 不知怎么的,空心人忽然发生了骚动,向前涌的速度更快了,几乎像是在狼狈逃窜。波比什么都顾不上了,趁乱扑上去,逮住一条腿狂咬! “咔嚓”一声,外面那层脆弱的人皮很快被他咬破了,然而里面立刻喷溅出来恶臭的黑色脓汁,险些把他给熏晕过去。波比晃了晃小狗脑袋,勉强一抬头,忽然就望见一双黑洞洞的大眼睛——那是空心人的脖子吊下来,凑近来盯着他看! 它的嘴巴大张着,从里面喷发出恶臭,以及尖利的喊叫声: ”救命——!!!“ 波比还来不及躲避,就见眼前一阵银光闪过,那颗头唰地落了下来,在他脑袋上磕了一下,然后“咕噜噜”地滚到了一边地上。 “唰唰”的动静继续响起,那是很舒服很有韵律的声音,叫狗想起了镰刀割过麦穗,或是风吹动树叶的声音。那冰冷的刀锋收割一切,空心人的头颅就像沉重的果实一样落下,砰砰砰—— 哦,天啊,下雪了…… 小狗晃着脑袋,在他尚还不怎么通人性的时候,那个男人给他的第一印象无疑是雪。 他的头发像霜雪一样洁白,耀眼的金瞳像是雪地里的两个太阳。他的刀划过的时候,那银亮的锋芒就是苍白耀眼的雪光。他干净利落地收割生命,用他的洁白洗尽一切污秽,就像无情的雪覆盖大地,只留下一片苍茫空阔。 波比吓得瑟瑟发抖,夹着尾巴趴在地上,口中发出可怜的呜呜声。没有感受到男人的杀意,可是他觉得自己一定会死,因为对方的强大就像不近人情的自然,吞噬他与他无关。 男人看了过来,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非要说的话,可能有一些淡淡的无聊和不耐烦,这纯粹属于杀多了杀麻了。他走了过来,反手将刀插回了背后,然后蹲下来,用那冷漠的金瞳打量着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波比睁着泪汪汪的狗狗眼,开始虚弱地摇尾巴。 忽然,第二道脚步声走入了昏暗的小巷,波比的鼻子耸动,他闻到了一种很特别的味道。比起眼前这个男人身上的杀伐血腥气,后来者闻起来干净又温暖,让狗想起太阳底下被晒得发烫的草坪,在上面打一圈滚是多么舒服…… 他已经好几年没闻到过这样叫人愉快的味道了,小狗用力地摇起了尾巴。 出乎意料的是,眼前那个冷若霜雪的男人,竟然也在同一时间抬起头,脸上浮现了春暖融冰的温柔笑意,那双金瞳一下子亮起来,他也就是没有尾巴,不然一定摇得比自己还欢快,就像夏天的电风扇! “阿逐,你快来看,这里有一条红色的狗!” “嗯?”名为阿逐的男人走近了,他身上笼罩着一层淡色的领域屏障,像个密不透风的罩子一样将他包裹起来,保护他不受伤害。 他走近了一些,扶着膝盖弯下腰来看,让狗看清了他的脸——他有着漆黑如墨的黑发和深邃的蓝眼睛,这一切都让狗想起了黑夜——不是现在这样充斥着危险和肃杀的夜晚,而是他还是只幼崽的时候,蜷缩在妈妈的肚皮下所望见的,那温柔璀璨的夜晚。 “真的哦……”男人并不介意他浑身的脏污,一把捋过他背上的皮毛,“不是血的颜色,而是真正的红毛,这也是一种变异性状吗?” “是的,大概是一直在食用被污染的尸体,所以也发生了变异。” “附近生活着那么多空心人,也亏它能苟到现在,比人可耐活多了。”黑发男人一边说话,一边摩挲他的狗头。 波比舒服得直哆嗦,立刻呼哧呼哧喘上了,伸长舌头猛舔男人的手。 “哈哈……”男人眯起眼睛笑起来,大力揉弄他翻起的肚皮。 那个白发男人也在笑,不过他的目光始终在黑发男人身上——正是这时,波比忽然理解了他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被杀死。 “喜欢就带回家养吧,你不是一直想要养一只狗吗?” “诶,养狗好麻烦……” “没事,我来照顾。”白发男人笑着说,“狗总比你好照顾一点。” “艾深!”黑发男人怒瞪他一眼,“是谁昨晚非要尝试那个姿势害我连床都下不了的?你不照顾我你还是人吗?” “嗯嗯,对不起……”艾深凑过去,笑眯眯地在他唇上啄吻了一下。 碰嘴筒子是友善的行为没错,但狗总觉得这个家伙的道歉很没诚意。 忽然,一阵凉凉的触感落到了他的脖子上,波比迷惑地仰起了脑袋,才发现原来是黑发男人解下了自己腿上的战术绑带,围着他的脖子一圈,然后搭上了金属搭扣。 “没有项圈,就用这个代替吧,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狗咯。我想想,叫你什么好呢……” “狗为什么要有名字……”嫉妒心很强的人类艾深在一旁发出了酸溜溜的声音,“你给他想名字的时间都超过了给我想名字的时间!” “就叫波比吧!” “为什么叫波比?” “听起来就很像小狗名字啊,对不对,波比?” 波比高兴得一跃而起,“汪呜!” ----------------------- 作者有话说:终于写到回忆杀了[奶茶]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24节 第145章 以前是模范情侣 从出生到被抛弃到流浪街头的经历, 让波比对人类充满了不信任。可是那一天,他竟然就这样跟着谢云逐回了家。 回去的路上,谢云逐还给他买了狗粮、牵引绳和狗狗玩具, 艾深也肩负重任,从宠物用品店给他扛了一个笼子和狗窝回来。 回到他们入住的富丽大酒店, 谢云逐刚把手里的大包小包放下,还来不及喝口水,忽然腰上便是一紧——艾深从正面一把将他抱了起来! 谢云逐刚哎呀一声,后脑便被按下,尾音都被吞进了一个缠绵的吻中。 艾深只用了单手支撑他的身体,但仍站得很稳。谢云逐很快变得比他更加热情, 伸手环住他的脖子, 双腿夹住他的腰,吻得昏天黑地不知天地为何物。 波比:“?” 他着急地转圈大叫,“汪呜——!汪呜——!” 艾深只是漠然地瞥了他一眼, 就抱着怀中的男人大步向房间走去。谢云逐气喘吁吁地松开他,“这么心急干嘛, 冷落你了吗?” 艾深“哼”了一声表示默认, 用牙齿轻轻咬了他的脸颊一口以表示威。谢云逐笑个不停, 解开另一只腿上的战术绑带, 系在他的脖子上,“乖狗,今天随便你舔——唔!” 游刃有余的态度很快维持不下去, 因为艾深一口叼住了某处, 谢云逐挣脱不开,只好揪住他的头发,揪出了两撮小马尾, “轻点、本来就肿了,别隔着衣服……” 波比被一只狗留在了大厅里,没办法只好自己用前爪扒拉开了塑料袋,将狗粮袋子叼了出来,然后用锐利的犬齿撕开包装,把狗粮倒了出来。 半掩的房门里,发出了奇怪的逼动静,一直到深夜都没有停歇。 “嗷呜嗷呜——”波比大口吃着狗粮,不得不说真香啊,狗粮的味道就是好,好吃到狗都要落泪了…… / 正如艾深所说,大概是吃多了变异尸体的缘故,波比的确要比普通小狗更聪明一点,不然也活不到现在。虽然不会说,但他基本可以听懂人话,特别善解人意,再加上他努力想要当好一只小狗的决心,这无疑让他变成了世界上最好的狗狗。 然而,论忠诚、论勇敢、论体贴,他竟然还比不过一个人类! 可恶,这个名为艾深的人类,当骑士、当保姆、当情人还不够,竟然还霸占了他作为狗的生态位,死死地霸占在主人身旁! 波比敢怒不敢言,只好每天大口吃狗粮,他要快快长大,长得比狮子还勇猛,早晚一鼻头把艾深拱翻! 来到两人身边已经快一周了,他一直跟着住在富丽大酒店,白天两人也偶尔会带他出去,利用他的嗅闻能力追踪鬼怪。波比才知道没有一粒狗粮是白吃的,他永远如春风般和善的主人,将他压榨起来那才叫一个不留余地! 渐渐地,波比也从只言片语的对话中,了解了两人的身份,以及他们前来兰因的目的。 首先,他的主人大名叫作谢云逐,似乎是一个什么什么机构派来的特别行动专员。而艾深呢,本质上是一位神明,现在作为他的契神而存在。 两人是一对王牌搭档,似乎是从很久很久以前,他们就一直默契无间地行动了。 除此以外,他们还肩负着名为“清理者”的身份,与名为“混沌”的灾异作战。而他们面对的大boss,就是兰因的守护者——梦神。 波比才知道为什么兰因会变得这么可怕,原来是混沌污染了梦神,于是兰因的所有人都沉浸在噩梦中无法醒来,甚至渐渐变异,变成了各种各样可怕的怪物。那些空心人是这样,自己也是这样。 在他们来到兰因之前,还曾有两波人被派遣到这里,但都很快失去了消息。因此,作为王牌的他俩才闪亮登场,抵达兰因的第一个月,就把周围嚣张的鬼怪都屠戮了一遍,成了比噩梦更可怕的噩梦。 两人之中,战斗力更强的无疑是艾深。无论他后来照顾自己时有多么勤恳,波比永远也忘不了初见时那骤然降临的雪,因而始终有些怕他。 谢云逐几乎没怎么出过手,顶多是放冷枪杀死几个偷袭的鬼。然而在两人的关系中,他完全是主导的那一个,无论他发出什么样的命令,作出什么样的安排,艾深都会毫不犹豫地执行。 一方面,这的确是出于痴迷和爱慕,另一方面——连波比都很快发现了——谢云逐的安排永远是最正确、最高效、能最快达成目的的。这让狗想到了人类的计算机,无论输入什么样的问题,都能在瞬间弹出标准答案。他的主人比计算机还要厉害,因为他的精神强大,面对任何困境都坚韧不拔。 渐渐的,狗也放弃了思考,只要按照主人说的去做就好,他指引的方向毫无疑问通向胜利。 然而,被带出门的日子毕竟是少数,大多数时候波比还是会被一只狗关在酒店里。最近谢云逐似乎在做什么实验,抓了很多怪物回来,关在酒店房间里。波比便承担了守卫的职责,每天绕着圈儿威风凛凛地巡逻。 他已经是一只大狗了,身高大概在主人的腰那儿。如果不怕艾深的死亡视线的话,他还可以凭后脚站立,一下子扑到主人的胸口,拿舌头热情地舔他的脸…… 那一天,两人又很晚才回来。波比觉得自己大概等了一辈子那么久,听到酒店门口终于传来了动静,他飞也似的冲到了门口,一把扑上去险些把谢云逐扑倒。 “乖,波比,别舔了……”谢云逐笑着狠狠揉了他几把,然而那笑容里却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 “好了,波比。”艾深的一个眼神,让狗冷静了下来,乖乖地在一旁转圈摇尾巴。艾深看起来也很疲惫,而且还受了伤,不过到底是身体素质更好一些,放下东西就给他倒了狗粮和水,顺便把一些琐碎的家务也做了。 他做这些的时候,谢云逐就在一旁吊儿郎当地跟着,嘴里叼着一根烟。 “我们一直以来都陷入了误区,杀死那些鬼怪对于清理这个副本毫无用处,只会让形势越来越糟糕。” 他忽然这样开了口。 “我们杀得越多,那些鬼怪只会在恐惧中互相吞噬,然后进化,梦神的状态也越来越不稳定了。这样下去,兰因只会病得越来越深,没有好转的可能。” “没关系,我还可以应付。”艾深坐在沙发上,熟练地用绷带包扎自己的伤口,“今天的危险只是个意外。” “但我不想看你受伤。”谢云逐皱了皱眉,“更何况就算你能杀光又怎样,没有活人的死城没有任何意义。我们是来救人的,不是来屠城的。” “嗯。”艾深垂下缠满绷带的手臂,“告诉我该怎么做。” “毛毛,我们要改变思路,去救那些鬼而不是单纯地杀死它们。”谢云逐道,“我们要终结它们的噩梦,让每一只鬼都做上好梦,它们既然能被污染,就一定能被净化!” “嗯。”艾深用膝盖夹住他的腿,将他拢在自己的视线中,聚精会神地听着。 谢云逐继续道:“我在那些空心人身上的实验已经有了进展,只要持续满足它们的欲望,它们的身体里就会重新生长出骨血。那对重新相会的小情侣,甚至还长出了心脏不是吗?” 尽管那些空心人的样子距离真正的人类还很远,但这无疑是一个良好的信号。他眼神发亮,滔滔不绝,“每个人都想要得到幸福,鬼也一样,哪怕是神明都一样!我们不是来屠神的,我们要拯救梦神,这样才能拯救所有人!” 他大致说了自己的计划,其实并没有什么捷径可走,无非就是从身边的每一个鬼做起,竭尽全力地净化、满足、拯救它们。 所有鬼的梦交织起来,组成了梦神的梦。从微末做起,一点点地去改变,最后才能拯救一个神明。 “因为你是爱神。”谢云逐捧住他的脸颊,眼神缱绻,“毛毛,你的能力应该用来爱人,而不是用来杀人。” “我都可以,那是你决定的事。”他的爱神同样望着他,眼瞳仿佛温柔的晚星,“我爱你,所以我也会爱你爱的这个世界。” 谢云逐轻叹一声,抱紧了他的脑袋,使劲揉乱他的头发好像他还是一个孩子,“好毛毛,你真的特别特别好……” ——至今他都会称呼艾深的小名,之所以叫毛毛,是因为他小时候总喜欢钻进一个毛球玩具里面。 波比算是发现了,这俩人黏糊得不行,经常讲着讲着话眼神就勾缠在了一起,然后嘴巴就黏在一块儿半天也不分开。如果恰好有时间的话,那更是不得了,随时随地都可以砰砰砰,反正这地儿没有别的人。 波比路过,闻到空气里的缠绵味儿都禁不住打了个饱嗝。 啥也别说了,狗粮真香。 说是要拯救兰因的鬼怪,但他们眼前还摆着一个现实问题,那就是时间。 “沈老师给我们的期限是三个月,”艾深道,“兰因与世隔绝,没法向外传递消息,我们一直待在这里没问题吗?” “三个月,用来屠城倒是够了。但就像我说的,带回一座没有活人的死城毫无意义。况且梦神是一个强大的神明,曾经庇护了非常多的百姓,如果能把祂救回来,我们的力量将大大提升。”谢云逐举起一根手指,“我还需要一年的时间,你和我两个人,我们一起拯救兰因。至于沈老师那边,我会去解释,他不会看不出这件事的价值。” 他说一年,那就是一年,弥晏从未想过这个计划有多艰难和疯狂,未来又有多少艰难险阻等着他们。他只是一如既往地点头答应:“好。” 谢云逐真是爱死他这副淡然的样子了,在淡然的背后是不假思索的盲信,他的契神会陪他出生入死,直到世界尽头。一个人走在这堕落的世间,他或许会恐惧和迷惘,但是只要有他亲爱的毛毛在,他就感到自己无比强大,足以踏平所有困难。 “兰因只是一个开始,我们会从这里出发,直到拯救世界!"谢云逐的眼睛里浮现热切的希望,“毛毛,因为我们很强大,有能力救更多的人。” “我们已经救了很多人了,”艾深说,“因为你一直都没有放弃。” “还不够啊,还远远不够——他们说,混沌就像一阵风一样,日夜不停地在宇宙间吹拂。它所到之处,让一切无序,让一切陷入热寂,无法逃避,无可阻挡。”谢云逐仰躺在沙发上,用手枕着脑袋,“但我想,既然是风,那一定有过去的时候。人类生生不息,会在废墟上重建文明。我们一定要活到那一天,看到每个人都过上幸福的生活。” 艾深凝望着他,在满腔热忱的20岁,他的爱人看起来意气风发,若是他有翅膀,一定可以飞到苍穹的顶点,摘取太阳作为冠冕。 “我跟着你走,不管天堂还是地狱,都一起去。”艾深微笑道,“我们永远都不分开。” “你说得对!但我们不会永远都流浪的。”谢云逐畅想着未来,“等这个世界用不着我们的时候,我们就找个地方安个家——我看兰因就很不错,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 “好,到时候我们就自己搭一座房子,开辟一个很大的院子,再把波比接过来,给他也搭一个小屋子。”艾深笑着问,“不过那个时候没有混沌了,我们做什么呢?” “□□吧,从早到晚!”谢云逐说着说着,自己就哈哈大笑起来。因为在通讯完全断绝、毫无娱乐活动的兰因,他们除了战斗外,就已经从早到晚做个不停了,“不开玩笑,你还是开一家婚介所吧,当月老撮合一下小情侣,提高一下岌岌可危的生育率。” “唔,听起来不错。你不是说想开一家全世界最大的情趣用品店吗?就开在婚介所隔壁吧,生意一定很火爆……” “哈哈哈哈哈……希望我们不会中饱私囊,自己全部都用光……”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明明整天腻在一起,可仍然有说不完的话要说。那一天他们聊到了深夜,关于过去、关于现在、关于未来。 后来么,不知是谁情难自禁,又落下连绵的亲吻。谢云逐正值身体状态的巅峰,但耐不住对象是个神明,最后还是先力竭昏睡了过去。 艾深把他抱到了床上,借着月色的一点辉光,打量着身下的男人。看到他明净的脸颊上还染着潮红,呼吸却已经悠长起来,浓密的眼睫投下一片静谧的阴影,柔软的嘴唇看起来很好亲。即使已经半昏半睡过去,但是继续做下去,这具被开发彻底的身体依旧会给出很好的反应。 …………………………………………………… 第146章 更好的与更坏的 那些日复一日的重复生活, 在记忆的幻景中流动得很快。而那些给波比留下深刻印象的部分,则会呈现得格外鲜明——具体来说,正是那一天: “所以说, 这次还是得我来,你不可以去。”谢云逐披上斗篷, 转身就对上艾深幽怨的目光,他扶额叹了口气,“我都说了一万遍了,那群婴鬼对力量很敏感,你稍微靠近点它们就会躲得无影无踪!” “我明白。”白发男人垂下眼睫,每一根头发丝都写满了沮丧, “我会在家乖乖等你回来的……” 波比:“汪汪汪——!” 你是狗我是狗, 你装可怜比我还像狗! “哎哟,真是一个都不省心……”谢云逐走过来,两只手双管齐下, 摸摸大的揉揉小的,逐一安抚了一遍, 才得以出门。 明明以前都还好, 但自从来了兰因, 他和艾深整天黏在一起后, 这家伙的分离焦虑似乎变得更加严重了。谢云逐也很无奈,但自己养大的男朋友有什么办法,还不是得宠着惯着。 波比也是, 好的不学学坏的, 分离焦虑学了个十成十,有时候见不到他就整夜大叫。而且伴随着他的焦虑,最近旅馆里还频频发生了一些灵异现象, 叫人不得不在意…… 沉浸在思绪里,谢云逐拢紧了斗篷。不知不觉在兰因已经待了一年,天气越发寒冷,已经是初冬了。他几乎已经习惯了这世外桃源的生活,也一如既往地践行着最初定下的目标。如今兰因一大半的鬼怪,要么被他和艾深净化了,要么被他们打服了,梦神的状态似乎也大有好转,不会再在半夜发出鬼哭一般的呼啸声。 “哇啊啊啊啊……”忽然,婴儿虚弱的哭声传入了他的耳膜,不是一个,而是好几个孩子叠加在一起的哭闹声。这群婴儿鬼没什么杀伤力,但非常敏感,谢云逐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奶粉,像香水一样撒了点在自己身上,保证自己闻起来奶香四溢,有妈妈的味道。 悄悄推门进去,他努力放轻了脚步。然而被吱呀的开门声惊到,婴儿的哭声更更响亮了,从天花板、水池底、鱼缸等各个地方,都亮起了他们通红的眼睛…… “叽。” 叽? 谢云逐一愣,在重重叠叠的哭声中,他似乎听到了一声奇怪的动静? “叽叽叽!”这声音转瞬间就逼近了他的脚跟,他下意识后退一步,手电筒立刻朝着那个方向打过去。 骤然亮起的光圈照亮了那个扑到自己脚边的小东西,它也有着鲜红的眼睛。 “诶?”谢云逐惊奇地嘟囔了一句,“兰因还有这种生物吗?” / 谢云逐离开没多久,艾深似乎也有什么事情要处理,也离开了富丽大酒店。只留下波比一只狗在房间里焦虑地转着圈——到底过了多久?他感觉已经过去了一整天! 然而抬头看看墙上的钟,时间却只过去了半小时!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25节 天啊,这对狗狗来说太残酷了,波比耐心地咬坏了一只骨头玩具,又追着自己的尾巴完了半晌,再往墙上一看,简直天都要塌了——居然才过去了一小时!他甚至感觉过去了一整年! 嗷呜嗷呜—— 在空荡荡的旅馆里,想起了小狗寂寞的嚎叫。 “波比?” 好在艾深很快回来了,他依旧穿着白天的风衣外套,即使奔波了一天也依旧整齐不乱。然而波比凑近他脚边闻了闻,立刻就闻到了他身上的杀戮气息。 刚才他在外面,杀了鬼怪……不是一点,而是很多。 这种事艾深也不是第一次做了,但往往都是趁着主人不在的时候悄悄地做。 因为主人说过,要用爱净化那些鬼怪,所以杀戮是不被允许的。但是这一年来,主人为此奔波劳累,而且常常徒劳无功,所以艾深会有意识地为他“减负”——将那些最无可救药的鬼怪直接抹除。 “嘘——”艾深知道他闻出来了,大手抚摸他的狗头,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了个什么贿赂往他嘴里塞,“波比,要替我保密啊。” 哦?这个味道……是他最爱的狗狗零食!波比摇晃着尾巴,三两下吞进肚子,还拿舌头去舔他的手,当然主要是去舔零食的味道。 “波比,酒店的时钟变慢了。”艾深脱下外套挂在臂弯里,换上拖鞋往房间里走,“你又干坏事了。” “汪呜……”波比别开眼,装听不懂。 艾深就起身去校准时钟,大堂里的钟是走得最慢的,足足慢了两个小时。然后是柜台那里,电子钟慢了一个小时多。到了酒店的一楼走廊,那上面的钟慢了二十分钟左右。 这个神奇的现象发生不是第一次了,简单来说,因为波比主观上感觉时间的流速变慢了,所以他的心情影响到了周围钟的转速。越是靠近波比的东西,被他影响的程度就越深。 这种“意念扭曲现实”的力量,就是波比在变异后觉醒的能力。 “如果我有你这个能力,现在阿逐应该已经被我盼回来了吧。”深夜里空荡的酒店大堂,只剩下他们孤男寡狗,艾深惆怅地叹了口气,“时间过得好慢啊……” 波比深表赞同,蜷着前腿趴下,把嘴筒子垫在了艾深的腿上,也老神在在地叹了口气。 一人一狗在这大眼瞪小眼,也不知等了多久,忽然波比一个激灵跳起来,尾巴摇得像螺旋桨。艾深的速度比他更快,已经跑到了酒店门口,一把推开了大门。 翘首以盼了几秒,路口才出现了一个身影,伴随着轻轻的哼唱声: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艾深一眨不眨地望着,看着他的身影慢慢走近,走到路灯下,斗篷披拂着银亮的月光,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影子。 斗篷里面很臃肿,谢云逐怀里似乎抱着什么东西,一直在轻轻晃着手臂,嘴里的哼唱也没有停下。 艾深和波比刚想开口,就被他一个眼神制止了,“嘘,别吵,好不容易才哄睡着的。” 谢云逐走进灯光明亮的大堂里,身上的情况才终于分明:只见他怀里抱着一个畸形的婴儿,它浑身长满了羽毛,但由于还没长齐全,所以都是一根根支棱的羽管,看起来怪异又恶心,还很扎人。 而当谢云逐掀开斗篷,里面的情况更是复杂,有七八个小孩子正缠在他身上,有用长长的蛇尾缠住他大腿的,有用吸盘触手黏在他背上的,它们紧闭双眼,无一例外都睡得很香甜。 一个脑袋是食人花的宝宝看起来最敏感,见了光亮就要睁眼,谢云逐已经没有新手妈妈的手忙脚乱,有条不紊地将它换到了怀里,一手遮住它的眼睛,一手轻轻地给它拍背,“睡吧小宝贝,天还没亮,夜还很长……” 他一个眼色,波比就飞奔出去,跳起来用嘴筒子关了灯,大堂一下子漆黑一片。艾深还僵立在那儿没动,不知道是被奶香味熏傻了还是被男妈妈的温柔蛊惑了,波比认为他若不是有那么大只,一定很想取代婴儿的位置,躲在主人怀里找奶喝……哼哼,人类果然还是太好懂了。 “把那些女鬼带出来,快。”谢云逐催促了一声,艾深才反应过来,立刻上楼打开了某个房间的门。 六个女鬼被他的领域关在房间里,一见到他都露出了狰狞的姿态,她们有的开膛破腹,有的满腿羊水和鲜血,在被混沌的噩梦污染前,它们也只是普通的孕妇罢了。是因为陷入了流产和丧子的噩梦中,它们的身体才发生了异变,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艾深将它们带了下去,谢云逐也艰难地带着孩子挪到了楼梯口。接下来便是最叫人紧张的环节,他要把这八个婴儿鬼,分配给六个母亲鬼,天知道能不能匹配成功…… 艾深做这个已经相当熟练,而且还很专业对口,他释放了爱神的力量,极大地激发出女鬼的母性和孩子的天性。 一时间,孩子的哭声、母亲的哭声、波比的狗叫声乱成一团。与其说谢云逐忙着把孩子送到母亲怀里,不如说那些婴儿鬼在往母亲鬼身上扑,母亲鬼在从他怀里抢,艾深在忙着保护他,波比在忙着转圈大叫——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哎哎哎!”谢云逐只感觉自己身上七手八脚的,都不知道是谁在摸。好在那双有力的大手很快抢占先机,一下将他护到了怀里来,他的超大号宝贝生气极了,恶狠狠地环抱住他,今夜的安抚恐怕是个大工程,谢云逐已经提前感到了屁股疼…… 很快八个婴儿鬼分配一空,母亲鬼抱着孩子激动得不知怎么做才好,还有往自己裂开的肚皮里塞的,场面简直没法看。 但因为最深切的欲望被满足,它们每个鬼的身上混沌值都大幅下降。从此只要母子紧紧守护在一起,噩梦也会转化为美梦。 至少在兰因这个小小的国度里,他妄想着每个人都能得到幸福。 又解决了一桩任务,谢云逐累得发慌,放松力道向后靠在了艾深胸膛上。艾深的手摸到了他的肚子,一下子从他的衣服下摆里抓出了一只毛茸茸的东西:“这是什么?” “哦,这个……”谢云逐想起了在婴儿房看到的东西,这只毛茸茸的白兔子就和婴儿们依偎在一起,还怪可爱的,“出任务的时候捡回来的,兰因居然还有野生兔子,很神奇吧。” 连人都活不下去的世道,兰因的生物已经很少了。在他们来之前,波比是靠吃尸体活下来的,也不知道这只兔子看起来纯良无害,到底怎么苟到了现在。 艾深抓着兔耳朵,将它拎到自己面前仔细查看,然而兔子的红眼睛里空无一物,玻璃珠一般只倒映着他的影子。 艾深也没看出什么来,索性把它往地上一丢,兔子落地发出“叽”的一声,团成了一只白雪绒球。它不跑也不躲,似乎有点傻,谢云逐指着波比的狗鼻子发出最高指示: “波比,不许吃兔子。” “嗷呜!” 知道了,吃了是小狗! 累了一天,还照顾了好几个孩子,谢云逐累得快散架了。他站没站相,浑身的骨头都往艾深身上塌。从小养大的男友就好在这里,他会生气会吃醋会小心眼,但绝对会把他的感受放在第一位,艾深当仁不让地将他抱起来,走向他们楼上的房间。 谢云逐放松地靠在他怀里,忽然嗅了嗅鼻子,仿佛闻到了某种气味。他抬头看了一眼,只看到男人清晰的下颚线条,和垂下来的几缕白发。 “怎么了?”艾深对他的视线很敏感,立刻低下头来看他,那缕微微卷翘的发尾也跟着一荡。谢云逐禁不住伸手,勾着他的发尾玩,好像猫伸着爪子玩着逗猫棒。 艾深于是略低下头,方便他玩得更趁手些。 “嘿嘿……”也许真的是困傻了,谢云逐发出了神志不清的笑声,又忽然发了一段不知所谓的感慨,“毛毛,我在想,如果没有你的话,我大概会变成一个更坏的人。” 艾深疑惑地歪了歪头,不知他这话从何说起,“为什么?” “因为我这个人向来不择手段,说实话想要解决兰因的麻烦,我有一千一万个更有效率但也更残酷的办法,根本不需要像现在这么累——可是我为什么没那样做?”自言自语一般,谢云逐说了很多,然后那双蓝色的眼瞳温和地向上望去,“想来想去,大概是为了你吧。” “为了我?” “因为我想让更多人成为爱神的信徒,”谢云逐弯起眼睛笑了笑,“我是第一个,然后还要有更多更多个,大家全都信仰‘爱’——这样迟早有一天,你会变得无比强大,你一定可以拯救世界的毛毛。” 艾深的心擂鼓般跳动起来,一时间简直被巨量的爱意冲昏了头脑。他不管不顾地把谢云逐按在电梯墙上,深深地去吻他,谢云逐努力迎合他的吻,又在喘息的间隙笑着说:“你的话,如果没有我,大概会变成一个更好的神吧。” 当爱神的爱不再私有,他才会变成一个普度众生的好神。他也不会再为了某一个人去挥刀杀戮,以至于身上沾染无法洗去的血腥味。 “不会没有你。”艾深低头啄吻他的唇角,那些卷翘的发梢都落进了他的衣领里,“如果没有你,我不会存在。” “哈哈,怎么会……” “我爱你。” “嗯,我知道。” 谢云逐闭上眼睛,也深深地回吻过去,“我也爱你,我的小毛球。” 第147章 兔子先生的噩梦 兔子来的那个夜晚, 波比做了一个关于离别的梦。梦里的两个主人与他告别,他们坐上来时的那辆列车,乘着夜色归去, 在越来越远的轰鸣声中,他们再也没有归来。 波比从噩梦中惊醒, 呜呜嗷嗷地哭了起来,这个梦太悲伤了,让狗想起了妈妈死掉的那个夜晚。 轰隆隆—— 楼上忽然响起了巨大的动静,伴随着轻微的交谈声。波比一下子竖起耳朵,撒丫子飞奔到了楼上,然而原本畅通无阻的旅馆过道, 现在却变得寸步难行。 好奇怪, 那些乱七八糟的家具,甚至走廊上的垃圾桶、厕所里的洗手台,都被堆叠到了主人的房门外, 将整个走道堆得密不透风。 刚才他听到的奇怪响动,其实是艾深在暴力搬开那些家具。波比焦急地翘首等待, 就见眼前最后一张椅子被搬开, 艾深单手护着谢云逐的脑袋, 好不容易从家具堡垒里钻了出来。 波比一下子扑了上去, 扒拉着主人的胸口猛甩舌头,“汪汪汪!” 太好了,主人没有走! “波比……”谢云逐神色复杂地揉着他的脑袋, “是你干的吗……” “以前虽然有过轻微影响现实的情况, 但顶多只是影响钟表什么的。”艾深也有些疑虑,回头望了眼那座家具山,“如果只是出于‘挽留’的念头, 就在一晚上神不知鬼不觉地堆出这东西,未免有些太夸张了。” 人类的长难句波比听得似懂非懂,但不妨碍他发现噩梦没成真后,高兴得吃了三大碗狗粮。 哦,对了,值得一提的是,早上兔子就不见了。为此艾深还掰开他的嘴筒子一阵查看,怕他胡吃海塞把兔子当夜宵吃了。 “呜汪汪!”波比大吠,骂得很难听—— 我又不是你什么都吃,那天我还看到你把主人堵在门口,跪下来抱着人家腿吃那个地方! 然而那个梦就像预兆一样,波比记得就是从那一天开始,一切都不同了。 因为中午的时候,北风捎来了主人故乡的消息。 长着翅膀的小姑娘从天而降,她自称信使,能将信件送到世界上的一切地方。 “就算是我,来一趟兰因也不容易,你们这儿和外界隔绝太深了。”信使一边说话,一边拍散冲锋衣上的冰碴子——她飞得太高了,且刚经历了一场风暴,“喏,这是老师给你的信。” “谢谢。”谢云逐递给她一杯热可可,接过信立刻就读起来,不长的一封信,他从头到尾读了得有三遍。 “嗬,你这儿的环境可真不错,赫尔墨斯也喜欢这里。”信使摸了摸她背后生着小翅膀的怪物,这是她的契神,“怪不得乐不思蜀呢。” “老师让我和艾深赶快回去。”谢云逐合上信纸,不咸不淡地应道,“外面的情况不乐观,听老师的意思,总部快保不住了。” “总部?”信使将热可可一饮而尽,“那种地方真的还存在吗?能住人的地表比蛋花汤还稀碎,现在就靠一些强大的神明苦苦支撑罢了。” 提到“强大的神明”,她意有所指地瞟了艾深一眼,显然她此行并不只是承担了信使的工作,多少还要扮演说客的角色。 艾深收起了他素来有些漫不经心的神色,郑重道:“如果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我义不容……” “不,”谢云逐忽然打断他,直接将信塞回了信封里,“我们暂时不回去。” “为什么?!”信使的脸色勃然一变,重重地将杯子磕在桌上,“就为了在这地方的好日子,你们要丢下所有人不管吗?!” “恰恰相反,我想要让所有人都过上这样的生活,我已经在兰因努力了一年,没有道理现在就放弃。”谢云逐的声音沉缓,但是异常坚定,“兰因是一个机会,它可以成为我们新的家园,这个城市保存得很完整,混沌以噩梦的形式出现,几乎没有破坏任何地形和建筑。清理完成后,兰因可以容纳上千万的人口,它的主神非常强大,可以庇护许多人……” “没用的,混沌会跟着人口迁徙,你又不是不知道。”信使冷冷道,“这里看着太平,是因为只有你们两个人而已,等到更多人过来,兰因会变得和外面没有区别!” “不,兰因是特殊的,因为它的主神非常特殊,祂可以赋予人不同的梦境,而这些梦境会慢慢地渗透和改造现实。”谢云逐加快了语速,“我和艾深现在正在努力清理梦神身上的污染,我们很快就会成功的!梦神会是一个非常有力的帮手,我没法想象还有什么事比我们现在正在做的更重要!” 他深蓝的眼瞳一眨不眨地盯着信使,里面闪烁的并非梦想家的狂热,而是一个深思熟虑者的笃定。信使显然有些动摇,不情不愿地说:“回去可是老师的命令,你自己想清楚违抗的后果……” “我会的。我会承担一切失败的代价。”谢云逐道,“我现在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判断,麻烦你见到老师时,告诉他我的决定。” “好吧。”信使耸了耸肩,语气里带上了某种赞叹的意味,“百闻不如一见,我现在知道为什么院里那些最优秀的前辈会这样议论你了。祝你好运,学长,我很期待你带来的改变——我们现在正是缺少这样一些改变。” “也谢谢你,”谢云逐客气地招呼道,“路途艰难,留下来吃顿饭再走吧。” “哦嚯,那我就不客气喽。”信使爽快地坐下,二话不说就开了罐啤酒。她八卦的眼睛在小情侣身上转来转去,“话说,你们一般是谁做饭呀?” “大多数时候是我。”艾深不咸不淡道,“其他时候是狗。” “狗?!”信使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转向波比,“这只红毛大狗吗?”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26节 波比骄傲地挺起了毛茸茸的胸膛。 “去,波比,”艾深吩咐道,“给客人煮个三菜一汤。” 波比嗷呜一声就向厨房冲去。 当然,他只会开冰箱,拖出披萨或者其他外卖盒子,放进微波炉里加热而已。有时候两个懒鬼不想动,晚饭就是这样解决的。 今天为了招待客人,波比表演了热披萨绝活后,艾深大厨又风风火火地炒了两道炒菜,煮饭仙人谢云逐亲自启动电饭煲,把信使小姐哄得翅膀毛都翘起来了。 不过吃完后,信使小姐就匆忙告别了。她的邮差包里鼓鼓囊囊塞满了信件,背包里还放着几个骨灰盒。她会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送信,那里荒无人烟,只剩下混沌肆虐后的痕迹以及少数人类开拓者。她有时候能将信送到,有时候则需要将他们的骨灰带回故乡。 如她所说,比起外面的满目疮痍,如今兰因已经是一个天堂一般的所在。 赫尔墨斯是少见的有实体的契神,翼展完全打开足有四米长,信使的脚尖轻轻点地,契神便带着她如旋风一般冲向天际,“再见了!希望以后真的还能再见!” 望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谢云逐心中有些怅惘,转头对艾深道:“没有时间了,必须更快一点,我们在这里多耽搁一天,外面的形势就会多恶化一点。” 虽然现在已经是一个能把人和神都压垮的工作量,但艾深还是面不改色道:“给我一个期限。” “两个月,”谢云逐道,“最迟两个月,我们一定要把兰因清理出来。能做到吗?” “好,那就两个月。”艾深探过头去,在他因忧虑而紧抿的嘴唇上轻啄了一下。 说实话再压榨下去,他只好把睡眠也进化掉了,当然了,那并非难事,因为睡觉这件事对他来说,更多是为了可以陪伴在爱人身边。 谢云逐却好像为这件事深感歉疚,毕竟每次做决策的是他,主要出力的还是艾深。他伸手摸摸艾深的脸颊,嘟囔着说他可怜的小毛毛都瘦了。艾深就蹭了蹭他的手掌心,就好像他还是毛茸茸的小时候。 以上对话,波比全都听到了,而且听懂了。 那天晚上,他又做了一个被抛弃的噩梦,梦里两人开着车潇洒离去,他一只狗跟在车后面追,边吃尾气边汪汪大哭。 第二天谢云逐和艾深出门,就遭遇了巨大的变故—— 高楼连环倒塌,大片商品房就好像多米尼骨牌一样连环倒下,碎成齑粉,摩天大楼拦腰截断,将大地砸出疮痍的伤疤。 平白无故又毫无预兆地,城西那一块地在短短五分钟内变成了一片废墟,而当时,他们恰好正开着车在那条路上,虽然因为艾深反应迅速好歹没有受伤,但向西的路已经被彻底堵死了。 “见鬼,到底什么情况……在坍塌前,没有发生地震,也不可能是鬼怪,没有任何一个鬼怪有这么大的能量。”有惊无险地回家后,谢云逐在酒店大厅里踱来踱去,“话说回来,我们朝其他方向开车的时候,半点事都没有,为什么偏偏是西边……” “因为西边是离开兰因的方向。”艾深道。 谢云逐挑了挑眉,蹲下来一把捧住波比的狗头:“波比,别告诉我又是你啊?我知道你听得懂,是你就点点头。” 波比夹着尾巴猛猛摇头,他并没有想让大楼倒下来砸到主人呀,虽然他的确一整个白天都无比焦虑,祈祷狗狗之神不要让主人一去不回。 谢云逐和艾深对了个眼神,然后谁都没说话——人类就是这点讨厌,有时候他们不用语言,就可以交换万语千言。 那天晚上是艾深负责照顾他,给他倒满了一狗盆的生骨肉(原料未知),然后拿起梳子,将他缠结的狗毛梳开,很快房间里就飘满了红毛,让狗想起了春天的柳絮。 “我明白你的心情,波比,其实我也不想离开。”艾深一边梳毛,一边好像在自言自语,“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和他永远留在这里。虽然有点危险,但我还可以应对,可以保护他永远不受伤害。” 他说:“神明的寿命很长,可他只有这短短的一生,他的梦想和野心、他身上背负的使命,都远超他生命的分量。他会一直一直走下去,直到他心中的愿景实现,或者死在半途,就好像那些殉道者一样。” 白发男人垂下眼睫,金瞳里闪烁的情感,让狗也感受到了悲伤,“但我永远不会阻挠他,如果他执意要飞向太阳,那我就做托起他的风;如果他执意要下地狱,那我就做追随他的鬼——波比,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呜呜?” “因为这是‘爱’。因为我爱他。”明明眼神那样悲伤,艾深却又微笑起来,仰头看向那黄昏的天空,“他必须走在那条路上,才能施展他惊人的才华,才会得到真正的快乐。看过那样的他,你就不会只爱着躲在你怀里的恋人,你会想看到他站到更高处,他应该在那里——” 艾深举起手指,波比跟着向上看,眼前的景象叫狗目眩神迷,不由想起了出生后所见的第一个黄昏。今时也同那日一样,有着漫天瑰丽的霞光,燃烧欲坠的太阳,飘散归去的云流,和几颗刚刚亮起的黯淡晚星。 艾深说,他的主人就应该在那里,成为这永恒美丽的一部分。 艾深搂着他的脖子,和他一起看了许久,直到地平线吞没了夕阳,月亮洒下来辉光。他说:“这些话你听不懂没关系,祂听到了就行。波比,你要记住今晚的梦。” 祂?祂是谁? 波比没有听懂,然而那天晚上,他果然做梦了,不是一个噩梦,而是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他依旧坐在那片星空下,然而旁边却不是艾深,而是一个黑色长发的男人。看不清他的面目,可他身上的味道好熟悉,就好像……就好像那天躲在主人怀里的那只兔子! 兔子先生看起来似乎很烦恼,他坐在自己身边单手托腮,“所以说……什么是‘爱’?” 你问艾深去,他才是爱神!波比打了个哈欠,趴下来把下巴垫在了自己的前爪上。 好在兔子先生也不用他回答,就自言自语道:“反正尽心尽力地照顾了人一年,好不容易把人救醒了,却在这时候要抛弃他离开——这种行为就绝对称不上是爱。” 你不服你就去咬他后腿吧,波比的狗眼都耷拉下来了,待在这个男人身边他就总是犯困,尽管他已经在梦里了。 “如果我是他的契神,我就不会眼看着他出生入死。我会给他无数个美好的梦境,我会做得比爱神更好……” 那你和艾深去决斗吧,狗咬狗,一嘴毛! “他为什么总想着拯救世界呢?”兔子先生征求他的意见,“波比,给你的主人创造一个美梦怎么样?人类不是最爱做那种梦吗?出生在大富大贵之家,有花不完的钱,还有顶级的容貌和智商,所有人都喜欢他……如果给他一个这样的美梦,他是不是就会心甘情愿留下来了?” 那是玛丽苏电视剧吧,狗都不爱看,波比又打了个哈欠,他会用狗爪子按遥控器换台。 兔子先生抱着自己的膝盖,惆怅地盯着夜空的星星。很可惜他不能被换台,所以又自我拉扯地说了很久。波比都昏睡过去一轮了,才听到他最后仿佛下了决心似的站起来。 “……可是我也喜欢爱神说的,他站在顶点的样子。所以必须忍耐寂寞、忍耐离别、忍耐痛苦……” 兔子先生按住自己的心口,声音里同时有痛楚和甜蜜,“……这是什么感觉?” “汪汪汪!”这个波比知道,艾深告诉过他。 忍耐与牺牲,这也是“爱”,永恒崇高的“爱”的一部分。 奇怪的是,那个夜晚过后,兔子先生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波比从此不再做噩梦,兰因也再也没有发生过种种离奇古怪的事件。 主人对此也很满意,摸着他的狗头说波比你做得好啊——虽然波比明明什么都没做。 兔子先生真的离开了吗?波比有时候会想。他的身形早已不可寻觅,然而他的气息还久久萦绕在主人身旁,恋恋不舍,挥之不去。 第148章 此间一别后 坍塌事件之后, 又过去了两个月,一切正如谢云逐期待的那样发展,兰因得到了初步的清理, 梦神也从混沌中恢复了些许理智。 哦,那倒不是说兰因的居民们醒了过来, 事实上这些彻底变异的生物已经无法再从梦中清醒了。但它们已经不再做噩梦,而是开始做美梦,它们得到了梦神的祝福。 至于那些还未被清理的妖魔鬼怪,清醒后的梦神也足以一个人应付。以此,谢云逐判断,是回去的时候了。 然而他们无法带着波比离开, 因为他也是兰因的一部分, 发生这样的变异后,小狗还能活着的唯一原因是他还在梦里。 波比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那是小狗人生中倒数第二悲伤的日子, 他亲爱的主人与他道别——谢云逐跪坐在地上,长久地拥抱他, 用悲伤的声音叫他的名字。 狗想起了一生中的许多离别, 先是逐个消失的兄弟姐妹们, 然后是死去的母亲, 后来有一天他被从温暖的小窝底下掏出来,懵懵懂懂地被装进了一个黑箱子里,一路颠簸, 离家千里, 直到被一双新的手臂所拥抱…… “波比,我们不在的时候,你要照顾好自己。”谢云逐握着他的嘴筒子, 认真地叮嘱道,“仓库里准备了狗粮和罐头,冰箱里的东西要热热再吃,晚上要记得锁门……我们一定会回来看你的。” “呜呜……”波比发出了不舍的呜咽声,前爪搭在主人肩膀上,拿舌头去舔他的脸。 “波比……”主人也像是伤心了,艾深就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他蹲下来,用另一只手拍了拍沮丧的小狗脑袋。 “这是一个危险的世界,你一定要小心。”艾深叮嘱道,“波比,你是一只聪明小狗,不要相信梦和幻象,也不要相信任何人——哪怕是未来的我和阿逐也不可轻信,因为这世道随时会把人变成鬼。你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鼻子去嗅闻,用自己的记忆去反复验证。波比,你要好好活下去。” 那一次,波比相信自己听懂了他的每一个字,因为这些话艾深总是反复关照他。他时刻铭记于心,只要艾深活着一天,就一定会用自己的领域保护着主人,他说他的领域非常特殊,可以做到别的神做不到的事。 “我们要永远记着彼此,”谢云逐最后一次抱紧了他,“只要我们永远不忘记,就一定有再会的一天。” 萍水相逢,聚散有时。在那个平庸到有些乏味的午后,两人离开了兰因,一如来时那般行色匆匆。 同样的故事从古至今都在上演,一旦离开桃花源,就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只是离开时的他们满心热望,从不回头看那扇渐渐关闭的门。 一别经年,他们真的再也没有回来过。那之后对小狗来说就只有等待,无尽的无望的等待。 波比的回忆,到这里也就结束了。 然而留给两个当事人的震撼,却久久无法平息。谢云逐怔怔地停下手中的铃,那悠远的震荡声却仿佛仍在他的耳边,将他困在那过去的种种里,不可自拔。 是了,他早就知道自己曾和弥晏有过那么一段,但他从未想过,会是这样刻骨铭心、亲密无间的关系。他从不知道自己曾被这样爱过,也未曾想自己可以这样深情地去爱一个人。 他恍惚地看向弥晏,试图在那颤抖的金瞳中找到答案—— 我们曾一起笑着说起拯救世界的梦想吗? 我曾和你一遍遍地说过同生共死的约定吗? 有多少次我们相拥而眠,总是拥抱、总是亲吻、总是诉说着矢志不渝的爱意? 弥晏忽然偏过脸去,回避了他的目光,但谢云逐分明听到了他的哽咽——他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立刻掰住弥晏的肩膀,迫使他转过头来。 然后他就看见了,那本该冷漠的金瞳闪烁着泪光,浓密的眼睫都被泪水浸湿了,他咬着嘴唇尽量忍住哭声,可是眼泪还是大颗大颗地流淌下来,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哭得那么可怜。 时隔一年,再次看到弥晏为自己而哭,谢云逐受到的震撼难以言喻,简直像是心上被人开了一枪,脑子都被那轰鸣给震懵了。 想也知道,薄情如他看到了这段回忆,尚且承受不住,更何况是他的爱神。他该如何消化梦与现实的反差,如何接受那么多年的失落和追寻啊…… “毛毛,别、别哭了……”谢云逐结结巴巴、慌张无措地去给他擦眼泪。简直就像是小时候,只有还是个傻毛球子的时候,才哭得这样厉害过,脸颊也变得红扑扑的了,嘴唇也被咬得通红,那么高大的一个人,蜷缩起来哭得那么可怜,像一个受了莫大委屈的孩子一样…… 他倒是像以前一样冷脸或者干脆发疯呢,谢云逐都不会这样手足无措,心里酸胀得要命,眼眶也跟着酸涩起来。 “对不起……”他都不知道是在为什么而道歉,想想又有那么多值得道歉的事,他抱紧了弥晏,心乱如麻地拍着他的背,“别哭了,对不起,是我的错……” “阿逐……”弥晏沙哑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抱紧点。” 谢云逐立刻收紧手臂,用力抱紧他的腰。他的心软到一塌糊涂,别说是用力抱了,就是现在弥晏叫他去死,他都不带犹豫的。 “还不够……”弥晏把脸埋在了他的肩窝上,在他耳边吐露的话语犹带着湿意。一边说着,他一边收紧了怀抱,谢云逐立刻感觉自己的肋骨都要被他勒断了。 不过这也很好,融入骨血的拥抱,赤.裸灵魂的交融,好像就可以一直这样,永远不分开。 他也无声地收紧了手臂,用尽自己的全力,将比自己还要高大的男人拥入怀中。这样亲密无间的距离,他能感受到弥晏起伏的胸膛和剧烈跳动的心……这个诞生于他心脏的孩子。 谢云逐沉沉地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此时此刻,他不仅仅是在安慰,也同样是在得到慰藉。那孩子的眼泪可以洗净悲伤,让他的心里重又注满滚热的爱意。 “我爱你,我的小毛球。”这一次,出乎弥晏意料的,是谢云逐先开了口,声音里充斥着滚烫的决心,“我们会夺取所有失去的东西,还有——我们就像今天这样,永远不分开。” / 波比一个人坐在酒店空荡荡的大厅里,脚边堆着几个空了的披萨盒——因为这些东西不能放长久,所以要先吃掉。他有记得放微波炉里加热,中火三分钟,烤出来很香。 奇怪的是,铃声已经结束了,他却仍被困在自己的回忆里,无法脱身。 好在这也只是回忆而已,时间过得飞快。从压着积雪的枯枝,到生出新绿的嫩芽,到开满鲜花结满硕果,再到秋风席卷落叶,冬雪覆盖人间,一个四季的轮回很快就过去了。 波比松了口气,他总算不用再经历一遍那日复一日无望的等待了。不过同时他也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在飞速地衰老。 这很正常,他本来就是一条老狗了,变异后尽管变成了强大的怪物,但那也烧掉了他所剩无几的生命力。 主人离开之前,为他考虑到了方方面面,留下了足够安全的住所、十年也吃不完的食物、还有狗狗能看懂的书和堆成山的玩具。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27节 他说终有一日一定会回来看自己,但如此聪明的主人似乎忘记了一件事——狗狗的寿命没有人类那么长,狗狗总是会在人之前死去。 波比很快变得步履艰难了,终日只是趴在炉火前的软垫上,昏昏欲睡。在主人离开的第三年冬天,他就知道自己的寿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叮咚——”门口的风铃忽然响了,波比抬起头,他已经经历过一遍自然知道来者是谁: 那是一个抱着一束花,留着黑色长发的年轻男人,长相他从未见过,但是浑身上下散发着兔子的味道——对,没错,就是那天主人从育婴所一起带回来的那只兔子。 主人告诉过他,兔子是兰因的主人,兔子就是梦神的化身。 主人什么都知道,他把兔子带回来,是为了拯救祂,就像拯救其他孩子那样。 波比困倦地睁开眼睛,勉强抬头看祂,就看到兔子先生将那束美丽的白花放在他脚边,语气带着些许怜悯:“小狗,今天你就要死了。” 死。 这个字叫狗想起了腐烂的气味,腥臭的口感,还有埋在地底的骨殖和开在坟茔上的小花。 死,就是永远离别,就是再也不会相见。 波比把嘴筒子埋在了前爪里,发出了悲哀的哭声。 “但你还没等到想见的人是不是?”梦神温和地揉揉他的脑袋,“我可以帮你,赐予你一个梦境,让你以人的身份活下去。你愿不愿意?” 波比猛点头,又猛甩头,“汪汪汪!” 等等,不对,你是个坏蛋啊!你让那么多人做噩梦! “我已经变好了,是你的主人拯救了我,你忘了?”梦神说,“我跟随着他离开了兰因,因为我想实现他的理想,让全世界的人都做上好梦。我已经变得和过去不一样了。” 说来也是,最近大家都沉浸在幸福的美梦之中呢……波比晃了晃脑袋:“汪呜——?” 但是,你为什么要帮我呢? 梦神露出了讳莫如深的笑意:“嗯……代价这种东西,以后再说吧。” 他的手指加大了力道,波比感觉自己的天灵盖都要被摁穿了,一只白兔子挤进了他的脑袋里,一下子狗就感觉什么都不对了。 那段记忆相当混乱,等到波比再度恢复清醒,才发现自己赤身裸.体地蜷缩在地上,他长出了长长的、没有毛的手和脚,哦,他变成了一个人类少年! 年轻饱满的力量充盈着身体,他一下子跳起来,发出了汪呜一声,嗓音竟然也是清亮的少年音! 对了,他可以说话了,如果艾深还在,一定还会吩咐他去接电话和订外卖……哈哈,不管了,他会说话了! 到这里为止,都还是波比有印象的回忆,虽然不得不再经历一遍,但由于时间过得很快,波比只是打了个哈欠,尚还可以忍受。 他很想快快回到现实中,看看主人怎么样了,尽管他俩可能正抱在一起亲得难舍难分,根本就不在意自己……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却叫他摸不着头脑了—— 他明明变成了人醒过来,梦神居然还站在那里,背光下看不清他的脸,他所带来的那束花已经枯萎了。 不对,为什么?他印象里明明不是这样的! 当初他变成人后,梦神应该早就离开了他! 为什么,现在的这个没有走?自己真的是在回忆中吗?波比使劲揉眼睛,终于看清了梦神的脸……不,全不对了!他现在留着短发,戴着眼镜,和以前的形象完全不同! 这不是被他狠狠咬过的安眠是谁?! 不对,这不是他的记忆,而是被扭曲的现实——梦神又找上门来了,他来收取代价了! 波比四处乱撞试图逃离,然而周遭的黑暗一下子变得逼仄起来,将他困在其中。 “小狗,你知道吗?当初我做过的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放他们走。”梦神推了推眼镜,声音里充满了遗憾,“你也看到了,当初在兰因的时候,他们有多么幸福,还有你和我,我们都那么幸福……” 波比张大嘴,但发不出声音来,浓稠的黑暗堵住了他的嗓子眼,还在往里面灌。 只有梦神的独白,响彻在这片孤寂的空间:“可是他们一意孤行,非要离开兰因。那之后,一切都被毁了,他们做出了一个人类和一个神明所能做出的最大的牺牲,然后变得那样不幸。” “小狗,你有强大的力量,你的意念可以扭曲实现,当初我本可以借助你的力量,阻止他们离开的。然而我却被爱神说服了,这是我犯下的最大的错误。 “现在,是修正错误的时候了。 “小狗,再帮我一次,留下他们。以后我们一起生活在兰因,不会再有任何不幸,也不会再有任何离别。我们就一直一直幸福地生活下去…… “在一场永远都不会结束的梦里。” ----------------------- 作者有话说:总算写到boss战了[烟花] 第149章 水深火热 波比虽然没有完全理解梦神的意图, 然而莫名爆发的恐惧还是让他竖起了獠牙,猛地一口咬了上去:“嗷呜——!” 他也没顾准头,反正只要他希望咬中, 那就一定能咬中! 果然,梦神明明还站在他的三步之外, 然而一下子就中了招,獠牙深深地嵌入了他的肩膀,撕裂的皮肉组织下立刻现出了森森白骨,流淌出了粘稠的黑色血液。 “意念扭曲现实,多么神奇的能力,”梦神甚至没有躲, 用幽暗的目光打量着他, “你能做到我都做不到的事,假如你足够强大的话。” “死吧,去死!”波比猛地甩头, 想把他的肉咬下来,然而那黑色的液体太黏了, 一下黏住了他的嘴, 然后沿着他的舌头, 继续咕噜噜地往他喉咙里爬。 “唔呃嗷嗷嗷——”波比拼命挣扎, 然而喉咙一下被撑到最开,粘液直冲他的内脏,沿着血管奔流, 像万千条蚯蚓一样钻进他的筋脉骨髓, 爬向他的四肢百骸! 好痛、动不了了,不行,连伤害祂一下做不到, 力量差太多了……在绝望中波比溢出了眼泪,哪怕他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去撕咬,哪怕他拼上了所有的信念咒祂去死,然而神明就是神明,用一只手指都能将他碾死。 等到全身都被黑液灌满,波比已经动弹不得,只剩下两只眼珠子能转动。梦神微微转身,他也不受自己控制地跟着转身,眼前出现的场景一下叫他愣住了—— 那是一片灯火通明的城市夜景,辉煌的街灯与闪光的霓虹装点了兰因的夜晚,大街上车水马龙奔流不息。哦,原来此时此刻他们正站在富丽大酒店的顶楼天台上。 到底什么时候来的……波比只能干着急,主人们一定在急着找他,不,他们甚至可能已经遭遇了危险! “抱歉,我本来也没打算利用你到这个地步,然而爱神已经变得过于强大,小逐也不会再被梦境迷惑了。”梦神遗憾地说,“想把他们留下来,我别无他法。” “呜呜呜——!!!” “不用担心,他们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你——为了困住他们一段时间,我为他们准备了九重噩梦。” “嗷呜!”波比一听,更是快急哭了,他感觉那些黑色粘液在自己身体里疯狂涌动,将力量灌注到他的体内——问题是这些力量根本不受他自己控制! “很美丽吧,我的城市。”梦神轻轻赞叹一声,眼镜片上倒映着辉煌的灯火,“每个人都找到了自己的幸福,从此他们也不必离开。” 带着脸上扭曲的微笑,祂转过头来看了波比一眼,“嗯,我想到该如何开始了。” “——” 因为痛苦而模糊的眼睛,一时什么都没有看清,但是属于狗狗那敏锐的听力,还是一下子叫波比感受到了异样……对了,是安静,异乎寻常的安静。 在一瞬之间,这个喧闹的世界里失去了某些声音,不是说变得完全寂静,而是只剩下了部分噪声。就好像一个交响乐团里,忽然有几样乐器停止了演奏,剩下的声音就变得格外诡异和不协调。 紧接着响起来的,是人们的尖叫和惊呼。 呃,到底发生什么了……波比努力睁大眼睛去看,站在高处俯视地面,他一下就发现不对劲了:大马路上空空荡荡,那些飞驰的车子不见了! 不仅如此,连非机动车道上的电瓶车和自行车,也跟着不翼而飞。那些驾驶员倒没有跟着消失,此刻他们就一脸懵逼地被留在了马路上。 很多车子开得太快,那些司机都被惯性甩了出去,在大马路上摔得头破血流。有的在哭叫,有的在骂娘,更多的是一脸懵逼和抓狂,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是波比看明白了。 因为站在这个高度,能看到兰因的地铁站。他甚至眼睁睁地看着飞驰而过的地铁,凭空消失在了铁轨上,几百个乘客和他们的行李,像炮弹一样朝前飞了出去。那条铁轨距离地面有数米高,他们很快就会跌下去摔成肉泥! “不要!!!”波比目眦欲裂,拼尽全力吼叫一声,地上便忽然刮起了一阵狂风,将那几百个乘客托举住,稳稳地放回了地上。 梦神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被控制到这个地步,还能抢回一些自主权。不过祂也没有阻拦小狗的好心,而是心满意足地观察着初步的实验成果—— 祂用“扭曲现实”的力量,抹除了兰因所有的“交通工具”。哪怕是书本上的图案,用以交流的语言,也都不会再出现“交通工具”这个概念。 从此,再也没有一条铁轨、一辆车、一架飞机,能把人带出兰因。 波比软倒在地,大口喘气,浑身都被汗浸透了。他狂怒地扭头看了梦神一眼,恰对上梦神含笑的眼睛:“做得好,小狗。” “接下来,我们来矫正兰因所有的‘道路’吧。” / 谢云逐很难形容现在的处境,因为一切都稀里糊涂、莫名其妙。非要说的话,他和弥晏目前正泡在一个散发着奇怪酒精味道的巨大水池里,四面围绕着一圈高耸的陶土墙壁,让他看不清外界的情况。 明明几秒钟前,他还和弥晏在旅馆的房间里手粘着手嘴粘着嘴,亲得难舍难分。结果没有任何预兆,在某一次眨眼之后,他们就掉到了这个诡异的水池里。 “是噩梦。”弥晏一手攀住陶土墙壁,一手搂着他的腰,带着他漂浮在水中,相当冷静地给出了判断,“我们被卷入了噩梦中。” “是‘兔子’干的?”谢云逐也反应过来,“是你的还是我的噩梦?” “都不是,如果兔子靠近我会知道。”弥晏环顾四周,“极有可能是其他人的噩梦。要小心,梦神卷土重来了。” 这么快……距离梦神被锁入六扇门中,明明才过去三天!他竟然这么快就挣脱了兰因的底层逻辑,从门中跑了出来吗? 谢云逐硬着头皮问道:“面啊,我记得你说过,正面对上梦神的话,有三成胜率没错吧?” “是这样,”弥晏微微蹙眉,那语调简直叫人胆战心惊,“如果祂仅仅只是梦神的话。” “什么意思?”谢云逐一怔。 “对于祂的身份,我一直有个猜想……”弥晏的声音越来越低,仿佛光是说出那几个词,就会惊扰到不该惊扰的东西,他的嘴唇附在了谢云逐耳边,声音轻如羽毛。 然而谢云逐还是听清了,并为之打了个寒战,“操,如果你的猜想是真的……” “我们对上祂将毫无胜率可言。”弥晏说着,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没关系,我现在有许许多多的爱,也许就能找到更强大的可能性,比之前所有的都要强。” 说着,他亲吻了一下谢云逐不安颤抖的睫毛,“我还有你,你总是能创造奇迹。” “呼……”谢云逐缓缓吐出一口气,该说他的毛球还没有长大吗?居然到了现在,都还保留着对自己那盲目的崇拜和信任。 那么被当作无所不能的神所崇拜的自己,又怎能辜负他的信任?不安和犹豫在心中消散,谢云逐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他有多么不容易才走到今天,没死就是还能活,不过是又一道难关,他会千万次地站起来,救他们于水火。 “好吧,不过是噩梦而已,我已经见得够多了。”谢云逐手握成拳一敲掌心,“首先必须找到噩梦的主人是谁,然后试着在他心中制造巨大的震荡,你就能趁机把兔子抓出来——是这个流程没错吧?” “嗯。”弥晏点了点头,“有几个地方要注意,在噩梦中,一切事物都会发生未知的扭曲和变化,梦境主人将变得极端强大、无所不能,而我们的力量则会受到极大的削弱。” 谢云逐“啧”了一声,在还未正面对上梦神,光是这个噩梦就让他感到了棘手。 而且,不得不说,这个水池的温度怎么开始变高了? 他还没有乐观到认为噩梦主人会请他们来泡温泉。 刚才梳理信息耽误了两分钟时间,弥晏试着用蛮力打破陶土墙壁,然而墙壁只是微微一晃,固若金汤。 谢云逐摩挲着那个陶土的材质,感受着越来越热的水温和池底冒起的细密水泡,一个可怕的猜想在他脑海里成型:“操,我们不会是被丢进了——” “哗啦!”一声巨响,一个巨物从天而降,打断了他的话,水池掀起了几米高的浪花,带着腥热酒精气味的水扑面而来,把谢云逐从头到脚淋了个湿透。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28节 “咳咳咳……”谢云逐一把抹掉脸上的水,好不容易睁开眼睛,看清那个落下来的东西,更是惊得魂飞魄散—— 那玩意儿、不、那个生物,是一只被剥了皮的死猫!还他妈是一只比一层楼还高、浑身血淋淋的巨型死猫! 它被开膛破肚,内脏被挖空,又被清洗了几遍,然而那浓重的腥臭味伴随着血丝,还是从空空的肚腹里流淌出来。 那只漂在水面上的猫脑袋,就这样狰狞地看过来,没有皮的脸上是一团模糊的血肉,还有死不瞑目的浑浊眼睛。 谢云逐虽然躲在角落,然而还是不幸碰到了一下死猫的尾巴——还是热乎的,这只巨猫刚被杀死不久呢。 “没事吧?!”弥晏紧张地环抱住他,尽管力量被削弱得极为有限,然而还是尽可能地扩展开领域,将谢云逐包裹住。 虽然到现在为止,他还是不知道这该死的领域有何用处,它甚至没有办法抵御那越来越高的水温! “我没事……”谢云逐脸色发白,“就是我们再不想办法出去,恐怕要被一锅煮了……” 没错,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水池,而是一口正煮着的大锅! 在不知道谁谁的噩梦里,他们被丢到一口锅里来了! 不幸接踵而至,根本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很快更多的肉块从天而降,噗通落水——那是一只被切成好几块的狗! 它的体型本来应该是一只中型犬,因为太大了所以才会被切成几块,和几块姜和葱段一起被丢进了锅里,顿时将一口锅占得满满当当。 在锅口上方,传来了雷声一般响亮的声音:“还有老鼠,老鼠也丢进去,不能浪费。” “老鼠能吃吗?别传染什么细菌吧……” “都是宠物鼠,养在家里的,有什么不能吃的?现在这世道,有口吃的不错了,你还挑!” 伴随着轰隆隆的话音,一只剥皮老鼠也咕咚落水。 “嘿嘿嘿,我已经闻到香味了,肉就是香啊,比狗粮好吃多了……” “那小妞还不给我们吃,操她的,人都快饿死了,有肉不给我们吃……” 头顶人声嘈杂,守着这锅肉的显然不止一个人,吸溜口水的声音像瀑布一样。 紧接着,乌云遮蔽了锅口的天空,谢云逐和弥晏躲在了老鼠肚皮下,偷偷向上窥探,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乌云,而是一张巨大的人脸! 靠,我就说,谢云逐心里惨叫一声,事实上不是动物变大了,而是他和弥晏变小了!现在他们和锅里煮着的老鼠肉没区别,一口咽下去都不带嚼的! 那张巨脸属于一个中年男人,拉碴的胡子上面是一只通红的酒糟鼻,脸颊消瘦得厉害。他往锅里撒了一阵冰雹一样的盐巴雨,然后就抄起一只巨大的不锈钢勺子,伸进来搅动肉汤。 那动静,和哪吒闹海也没什么区别。谢云逐在十二级海啸中晕头转向,眼睛睁也睁不开,反复被大浪拍打。他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弥晏死死地箍住他的腰,成为海啸中唯一能稳住方位的锚。 “抓紧!”弥晏的声音响在耳边,不用他说谢云逐就已经手脚并用死死地抱住了他。一阵头晕目眩的闪转腾挪后,他感觉自己离开了越来越烫的水面,像乘上高速电梯一样猛地感受到了一种向上的升力。 脚底忽然能踩上实地了,谢云逐勉强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正和弥晏一起扒拉着汤勺柄,踩在了汤勺上——好毛毛,居然给他整勺子上来了! “卧槽,什么玩意儿!”头顶那张巨脸发出惊呼,“哪个神经病把娃娃丢锅里煮了?!“ 更何况这俩人形娃娃怎么那么灵活,还在动,那个白色头发的甚至还仰头看他,踩着汤勺借力,一下子带着黑色头发的攀到了锅沿上。 “阿逐,那是一个人类,”弥晏喊道,“可以用铃!” “靠,我知道!”谢云逐三两下抹掉脸上的水,“再近一点,戒指缩水了,铃声也会变小!” 好在巨人立刻给了他们一个机会,他伸出巨手,试图过来抓住小人。弥晏就屏息等着他到来,当那只巨手铺天盖地地压下来时,他猛地挥出刀刃,在手掌心砍出了一道五六公分长的血口子! “啊啊啊!!!”巨人吃痛,惨叫连连,下意识缩回手,然而弥晏的动作比他更快,已经带着谢云逐攀上了他的手背,一下子被带着抛到了高处! “就是现在!” “叮铃——!”谢云逐飞快地召唤出了戒指上的铃,在最靠近巨人耳边的位置,猛地摇响了铃铛! 第150章 关门 “老广, 咋地了?”这时,其他几个巨人也靠近过来了,“叫得跟杀猪似的。” 名为老广的巨人迷茫地眨了眨眼睛, 呆呆地张口道:“被碎骨头划伤了,我、我去找点药……” “哎哟, 现在哪里有药给你涂,去洗洗手算了。”同伴从他手里接过汤勺,“别耽误了煮饭,再晚点那娘们要回来了。” “好、好……”老广摇摇晃晃地走出几步。 这家伙虽然体型庞大,但完全就是个普通人,对于见惯了各种强大清理者的谢云逐来说, 想要催眠他不费吹灰之力。 等远离了人群, 他和弥晏才从老广的衣领子里钻了出来,警惕地四处打量。 这里是一个相当破败的院落,里面有几间仓库, 天气很冷,角落里堆着一些干稻草和木柴。隐隐还可以听到猫猫狗狗的叫声, 从紧闭的仓库门里传了出来。 谢云逐抓着衣领子, 爬到了老广的后颈处, 便看到了一个柴火堆, 上面架着一口大锅,旁边围着七八个人,有男有女, 但都衣着邋遢, 看起来像流浪汉。天气很冷,他们都尽可能地穿上了一层又一层的衣服,在火堆旁一边烤火一边流口水。 当然了, 对于现在体型的他来说,一切都显得巨大而诡异,飘散的肉香来自锅里也来自他自己身上,恶心得他直想吐。 “我好像猜到了……”谢云逐嘶了一声,“这到底是谁的噩梦。” 话音未落,只听“蓬”的一声,大锅下的火焰变成了金色,不知为何膨胀了数倍,烧起了冲天的火光! “小心!”弥晏从老广的左肩跳了过来,神情变得极为冷峻,“噩梦主人来了。” 砰—— 砰—— 砰—— 院落紧锁的大门传来三声巨响,终于不堪重负被踹开,比她的身影更先传来的是烧焦的气味,谢云逐惊骇地屏住了呼吸。 只见一个浑身燃烧着金色火焰,身体已经被烧到焦黑的女人,出现在了门口。她的脸上绽裂三道白茫茫的裂缝,组成了一个狂怒的狰狞的笑脸! “去死,我要把你们全都烧成灰!” 火……一场金色的大火,以无可抵挡的气势,熊熊燃烧起来。 最开始,火焰不过吞没了那口煮锅,然而人们都跟疯了一样,继续去抢锅里煮着的肉,于是他们的身上也开始燃起火焰。 “啊啊啊好烫!好痛!要死了、我要死了!” “好吃!肉真好吃!给我,我要吃肉!” 七八个跳动的人型火炬,一边发出骇人的嘶吼,一边扑向火焰抢夺,互相厮打在一起,就为了抢到几块烧焦的肉。 无论谢云逐怎样摇动铃铛,老广还是禁不住诱惑,迈开长腿朝着燃烧的大锅跑去:“别拦着我,我要吃肉!我要吃肉啊!!!” 弥晏见势不对,拉着谢云逐就果断往下跳,从老广的肩膀到地面简直有几十层楼那么高,强烈的失重感让谢云逐头晕目眩,只感到自己被紧紧拥入了一个怀抱中,弥晏将领域开到最大,然而只够包裹住他,一下跳到了稻草堆上。 饶是如此,谢云逐还是感到着地的背部一阵剧痛,腔子里的内脏都在巨震中移了位,一口腥甜的血涌上了喉咙口。 顾不上自己,他连忙去查看弥晏的情况。和自己不一样,他是硬生生地抗下了落地的冲击力,用自己的胸膛垫在了自己身下! “咳、没事……”弥晏皱着眉头咳嗽了一声,很快坐了起来,又是一副没事人的表情,“死不了。” 谢云逐扒开他的后衣领一看,见看到他背后一片可怕的淤青,而且刚才落地时,他分明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 “不行,必须马上治疗!”谢云逐急急地想要去拥吻他,这是他唯一知道的“治疗”方式,然而形式变化得比什么都快,他们背后又是轰然一声巨响! 那是老广,因为来得比别人都迟一步,他没有抢到锅里的肉,所以在崩溃的哭吼声中,他一下子扑进了金黄的火堆里! 他那庞大的身躯就像是一枚炮弹砸进了火坑,顿时烈火飞溅,干燥的空气中火星四处流窜,很快点燃了地上堆积的木柴和稻草。火蛇飞一样窜动,以吞没一切的气势,很快烧到了他们跟前! “走!”弥晏以实际行动证明了他尚有余力,即使在严重受伤的情况下,他仍然可以一把抱起谢云逐,从稻草山上滑落下去,然后在拉着他飞快跑向安全的角落。 火就追着他们的屁股烧,谢云逐咳得厉害,即使被包裹在领域里,都能感受到那灼热的温度和呛人的浓烟。然而在这世界末日般的景象中,当他抬起头,依然可以看到白发男人清晰冷静的下颚线,他紧抿嘴唇,显出非同一般的专注,脸上依旧是那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沉着。 从刚从到现在,变故和危险层出不穷,不给他们任何喘息的余地。若不是弥晏那异于常人的冷静和恐怖的执行力,他们恐怕早就遇险了。 现在也是,在一片黑烟缭绕,四处火焰蔓延的院子里,弥晏居然仍然能够判断出安全的位置,带着他躲到了火势唯一不那么大的地方。 两人挨着墙角的破洞,勉强呼吸着外面吹来的清新空气,谢云逐急切道:“在噩梦里我们太被动了,你现在有足够的‘爱’吗?必须召唤一个可能性!” 要是“爱”不够的话,现在就来拿,摸也好亲也好,谢云逐管不了那么多了,就是现在把自己摁着操一顿也行啊! 他拉着弥晏的手就按在自己大腿上,那焦急的暗示不言而喻。弥晏惊奇地看了他一眼,脸上甚至浮现了微笑——这该死的家伙,居然还笑得出来——然后他真的倾身上前,然而只是捧着他的脸颊,在他的嘴角亲了一下,带着那该死的笑意说道: “不要担心,‘爱’是足够的。”看到了那样的回忆,听到了那样的告白,怎么可能不够?” “快点!”就他妈知道啃啃啃!谢云逐狠狠地咬了一口他的嘴唇。 “嗯,我知道。”紧抱着怀里的男人,弥晏能感受到自己心中的“爱”渐渐充盈,像春天的池水一样要漫溢开来。他有足够的爱,足以召唤比之前任何一个都强大的‘可能性’——只要他探出意识,回到那片玫瑰园…… “砰——!” 谢云逐忽地一颤,在火焰燃烧的荜拨声中,他听到了响亮的关门声。 对了,应该是院门,刚才因为那个女人的出现而敞开,现在不知为何又关闭了。 在一切的异常中,这照理说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细节,然而不知为何谢云逐心中的不安涨到了嗓子眼,有什么他还没有捕捉到,但刚才一定发生了一件极为恐怖的事情! 正在这时,弥晏忽然睁开了眼睛——他本来闭着眼,极为专注地沉浸在召唤中——他的脸上忽然浮现了极为茫然之色,瞳孔都紧缩了起来,“不对……” “什么?怎么了?!”谢云逐立刻被传染了那种不安,要知道从进入噩梦以来弥晏可从未像这样子过。 “门……所有的门……”弥晏的嘴唇颤抖着,“就在刚才,全都关闭了。” “门?你在说院门吗?没关系,火烧这么大,会把门烧穿的,我们一定有办法出去,只要有‘可能性’!” 弥晏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上,轻声道:“不,我说的是兰因所有的门。” “兰因……所有的门?”谢云逐也陷入了一瞬茫然,这家伙在说什么? “没有任何东西能再离开兰因,也没有任何东西能再进来……阿逐,我们被彻底关起来了。” / “小狗,你知道‘可能性’吗?” “传说爱有无限种可能,它可以像一声呼喊一样细小,也可以像这片天空一样博大。我们这个摇摇欲坠的世界,就是被爱所托举起来的。” 在说啥呀,狗听不懂……波比虚弱地趴在一朵软绵绵的黑云上,此刻正漂浮在兰因的上空。说是云,但要比云更加浓稠,纯黑的流体中还闪烁着无数的碎星。 和这朵云拥有同样质地的,是梦神身后那对巨大的翅膀,它们像黑夜一样舒展,遮蔽天空和月亮,星辰在羽翼间闪烁,梦境的主宰正在君临祂的国度。 “所以啊,‘爱’很强大也很可怕,绝对不能让‘祂’干预进来。”梦神缓缓舒张羽翼,与其说是夜风吹动祂的黑发和衣角,倒不如说是祂在搅动风和云流的变幻,“再帮我个小忙吧,小狗,帮我关上兰因所有的门。” “呜……”波比很哀哀地叫唤了一声,他根本没有抵挡之力,只能被迫感受那浓黑粘稠的力量在自己身体里流窜、膨胀,然后借由他的扭曲现实之力,向人间投射那至高无上的意志。 “砰——!” 他们明明漂浮在那么高的天空,然而波比还是听到了响彻天地的关门声,大地为之震荡,人群为之惶恐。他们还没有从交通工具消失的异变中缓过神来,就再次面对了这诡异的一幕: 世上所有的门,都在同一时刻关闭了。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29节 无论是银行大门、商铺的卷帘门,还是厕所门、宠物的笼门,乃至有些清理者刚刚找到的通关的门,都在同一时刻紧紧闭合。 它们大多没有锁,却再也无法打开。有的人被生生关在了房间里,有的人则被夹断了一只手——人还在外面,断手在里面,血喷满了门的正反面。 “救命!谁帮我来开开门?!” “喂,是警察吗?我被关在厕所隔间里出不来了!救救我……什么,你们也被关在警局里出不去?!” “鬼啊!有鬼啊!” “别叫了哥们,我就是路过……不是,你家门怎么打不开?” 没有人知道,这疯狂的表象之后,一个更加抽象的概念被永远改写了——兰因的门就此关闭,将外界的一切拒之门外,将内部的一切握进了掌心。 / 尽管被困在噩梦中,无法了解外界的情况,然而随着弥晏三言两语的解释,谢云逐已经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弥晏的确已经接触到了“可能性”,而且几乎已经要把它召唤过来了,可随着关门的那一下,他和“可能性”之间的所有联系瞬间断绝,且从此处在了失联的状况中。 这只能说明,梦神比他们更了解那些“可能性”的本质,知道它们存在于兰因以外的某个地方。祂的对策立竿见影,只要将兰因彻底封闭起来,“可能性”将不再是威胁! 如果说,在考虑到可能性的加持下,他们的预计胜率就已经相当感人。现在这个情况,连谢云逐都想不到该怎么赢。 弥晏只会比他更加不安,他无法接受因为他的问题导致自己受伤乃至死亡,光是想象一下就会把他的小可怜逼疯的。 谢云逐逼迫自己冷静下来,用力握住弥晏的肩膀,在想到办法之前就笃定地开了口:“没关系,弥晏,我已经想到办法了。” 那双因不安而颤动的金瞳里,顿时涌上了喜悦和狂热,一切都和过去没有区别——他们陷入了绝境,而谢云逐找到了出路,他的声音是那样沉着冷静:“按照我说的去做,我们要先想办法从小原的噩梦中出去。” 是的,噩梦的主人昭然若揭,正是拥有治愈火焰的小原。这个院子是她的宠物救助中心,刚才吃肉的那些人,很有可能是她收留的流浪汉。 他们偷偷地把宠物偷出来煮了吃,被小原发现了。在噩梦中,小原点燃了愤怒的火焰,把这群偷吃者烧成了焦炭。 但是噩梦并没有因此而结束,说明这还不是她真正的怨憎所在。 “小原曾说过,有人点燃了她的仓房,把她收留的流浪动物都烧死了,她要找那些人复仇——后来她找到那些人复仇了嘛?”谢云逐飞快地问道,这个问题对破局非常重要。 弥晏比他更熟悉小原,摇了摇头道:“小原后来的确过来找我了,但从未提起那些人的事。我能感觉到她的心结并没有解开,否则她也不会坚持跟我来到兰因。” “果然……”谢云逐咬了咬牙,“她很有可能根本没有找到放火的凶手!这就是她会做这个噩梦的原因!她会在梦里不顾一切地烧下去,直到烧死那个凶手为止。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帮她找到当初那个放火的凶手!” 这群围着吃肉的流浪汉,显然不是纵火凶手,因为他们已经咀嚼着肉被烧成了焦炭,小原的金色火焰却仍然没有停下。 这个燃烧的女人在火焰中穿行,沉重的脚步声一点点靠近——不好,他们被发现了! 根本无处躲闪,谢云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张黑色扭曲的脸从大火中浮现,狂吼伴随着火焰喷薄而至: “烧吧、大火啊……继续烧下去……烧尽一切!” 第151章 救援来的那一夜 轰—— 汹涌的烈火扑面而来, 谢云逐的眼前一片白茫茫,那一瞬间没有感受到灼热,却体会到了一片寒冷。 “呼……呼……”他紧张地大口喘气, 胸口憋闷得不行。 奇怪,明明把眼睛睁到了最大, 可是眼前还是一片漆黑。没有火焰了,他也不在那个燃烧的院子里,弥晏……弥晏在哪里? 最后一刻,他明明记得弥晏紧紧抱住了自己,可是现在他却消失不见了,外面极度静谧, 什么声音都没有, 只有他的心砰砰狂跳个不停。 梦境并不连续,而且完全不讲道理。烧死那些流浪汉之后,小原大概是又开始做一个新的梦, 他也只能随波逐流地跟着掉入新的梦里,还和弥晏走散了。 谢云逐本来是蜷缩侧躺的姿势, 他试着舒展四肢, 然而很快碰了壁。向上摸也是一样, 就在他头顶几厘米的位置, 也是一块墙壁。 咚咚咚—— 谢云逐试着敲了敲,听那质感,四周的墙壁像是木头做的, 而且是一个密封的长方体房间。四面八方摸了一圈, 顶上的墙壁明显是后来盖上去的,有一层缝隙存在,然而无论他怎么用力去推, 上面那层盖儿就是推不动。 老实说,这给他一种不妙的既视感,他觉得自己被关进了一个棺材里,而这个棺材又被深深地埋在土中。其中一个证据便是,他可以闻到空气中潮湿的土腥味。 他被活生生地钉在棺材里埋了起来,而且在饿死之前,他恐怕很快就要被憋死了。 可恶,明明刚才还放出了豪言壮语,现在却又陷入了新的困境。糟糕的是弥晏还不在自己身边,谢云逐可以想象他和自己的处境差不多,应该是被钉在了另一个棺材里埋着呢。 孩子发现自己不在身边,又是一个人在那么黑的地方,该有多么紧张和忧虑,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又丢下他不管了……谢云逐没法想下去了,他攥紧拳头,开始一下一下砸身边的木头墙壁。 咚——咚——咚—— 拳头砸得通红流血,声音仍不够大,他就用自己的膝盖去撞,用自己的脚去踹,力求能弄出最大的动静。 毕竟噩梦反映的是人的主观世界,空间不会太大,他必须相信,自己和弥晏埋在足够近的位置……不够近也没办法,他必须让声音传出去! 终于,在他的左前方位置,传来了同样有力的回应——弥晏听到他的声音了! 同时,他的手腕上浮现了一条缠紧的红线……这小子,原来一直绑着他没有松开! 高兴还没持续三秒,忽然之间,就在谢云逐的头顶正上方,传来了一个女人说话的声音。 “我不同意!” 女声颇有些歇斯底里,那是小原的声音! 谢云逐屏住呼吸,立刻停止发出声音,留神着上面的动静。 “求求你,给我一点肉吃吧……”那是另一个苍老的女人的声音,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哭腔,“您看看我的儿子,瘦得皮包骨头,快要饿死了……” “我已经把屯着的狗粮猫粮都给你们了,现在我的家人也都没有东西吃!”小原的声音也在发颤,“每天都有很多毛孩子饿死……我没东西给你们吃了!” “不,有的……”苍老的女声仿佛在念诵一个诅咒,絮絮叨叨、连绵不绝,“我刚才都看到了,您把动物的尸体都装在了盒子里,埋在了地底下……我知道它们刚死,还热乎着,还可以吃。我不是要您给我活的狗吃,我就是想要那条刚死的小狗,给我的儿子煮一碗热腾腾的狗肉汤……您看看,他虚弱得快睁不开眼睛了,这不是生病,就是饿的,狗粮不是给人吃的东西,没有营养,我就想问您要一条死狗,救救我的儿子……” 一同响起的,还有那孩子虚弱的咳嗽声,小原“滚开!别过来!”的尖叫声,然后是很轻的“噗通”一声。谢云逐什么也看不见,但是他能猜到,是那位母亲跪了下来,跪在小原面前,想要一条死狗救她儿子的命。 孩子在咳嗽,母亲在祈求和哭泣,然后是小原崩溃的哭声:“你们不能这样逼我,别过来……它不叫‘死狗’,它有名字的,叫‘冰棒’……我养了它三年,它也是饿死的,因为我把它们的东西给你们吃!它知道要死了,也不叫,就安安静静地走到我身边趴下来,要我摸一摸……” 那夹杂着哭腔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上面有那么几秒完全的沉默,似乎是相顾无言,唯有悲切的目光在彼此凝望。 “歘——歘——” 紧接着头顶响起了铁锹声,一声比一声响,那是铁锹翻动泥土的声音,大概是小原正在把埋进地里的盒子挖出来。 在这翻天覆地的巨大动静中,谢云逐忽然听到左前方的木板发出刺耳的刮擦声,一柄刀尖刺了进来! 就像切开豆腐一样,刀刃丝滑地将那块木板切割,一个身形艰难地挤了进来,然后带着满身尘土一把抱紧了他! “弥晏!”谢云逐一阵狂喜,都没法想象他是怎么从另一个木盒棺材里爬过来的。他最爱干净的白毛小猫,都已经变得灰扑扑的了,而且盒子又那么小,也就是他们习惯于紧密拥抱,才能严丝合缝地挤进来。 “阿逐……”因为姿势的问题,弥晏的脑袋挤在他的胸口,被他用手臂牢牢箍住。亲不到嘴唇,他似乎极为不满,钻动着脑袋找到了胸口的某个位置,竟然就这么隔着衣服亲了下去,半咬不咬地含着舔.弄,竟该死地自得其乐上了! “哈啊停停停……喘不过气来了……”谢云逐一方面是被他闹的,另一方面是真的喘不上气,地方太小他也没法抽出“安抚奶嘴”,只能任他啃了一会儿,闭着眼小声道:“快了,很快就要挖到这个位置了。到时候我们必须趁小原不注意跑出去,被关在盒子里不出三分钟就会被憋死……” “嗯……”弥晏总是不啃了,但依旧把脑袋埋在他的胸口——谢云逐很怀疑他真的需要空气吗,还是只要吸几口自己就能活? 老实说,这家伙虽然有时候很幼稚,但的确能带来无与伦比的安全感。至少这个自己无论怎么也推不开的棺材盖子,他一只手就能推开。 随着盖子被掀开一条缝,新鲜的空气和刺眼的阳光涌了进来,弥晏先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查看情况,确认安全后才用胳膊肘将盖子顶得更开,拉着谢云逐一骨碌钻出来,搂着他倒在了土中,两个人都滚了一身灰。 好家伙,谢云逐这才看清刚才那“棺材”是什么——敢情是个木制的长方形高档月饼盒,里面能装两个月饼的样子。 在月饼盒周围,还有那种铁皮茶叶盒、曲奇罐、甚至还有快递箱子什么的,整齐地排列在地下,想来里面都埋着不同宠物的尸体。 这显然是一个私人的宠物墓地。 而它的守墓人小原,正把其中一个盒子交给那哭泣的母亲,后者抱着病弱的孩子,连连鞠了好几个躬,才千恩万谢地离开。 “不用你谢,别告诉其他人就行。”小原疲惫地捂着脸,声音像是咬着后槽牙挤出来的,“我再和你说一遍,你千万、绝对不能告诉其他人!” “好、好的,我明白了……”母亲满口答应地离开了,“您这份恩情,我永远不会忘记……” 噩梦呈现的方式并不连续,而且被小原的意识扭曲成了极为可怖的模样。这对母子消失在墓园后不久,更多的人头就冒了出来,像雨后的菌子一样,从土丘的边缘开始生长,发面馒头一样膨胀。 这些人个个消瘦、麻木、脸色青紫,有点像僵尸,密密麻麻,成群结队。他们干裂发紫的嘴唇里正在发出喊叫,像张开的伞盖喷吐出雾一样的孢子: “小原姐,行行好,给点吃的吧?今川已经是座死城了,到处都没有吃的!” “一只死老鼠也行,求求你……我的女儿快饿死了!” “反正那些小东西也是要死的,不如拿过来救人!难道动物的命比人更重要吗?……我就躺这里,反正也走不动了,你要真的没人性,就看着我活活饿死吧!” 完了。谢云逐的心咯噔一下,他完全能猜出来这是怎么一回事儿,那位母亲根本没能隐瞒住秘密,哪怕她有心隐瞒,煮肉飘出来的香味也能让十里外的饿鬼闻风而来。 这个口子一旦开了,是根本收不住的。 那个纵火犯,或许就在这群讨饭者之中。 “小心,”在悲剧真正发生之前,弥晏已经看到了先兆,胳膊揽住他的背将他护入怀中,“火焰又要来了。” 他的话音未落,谢云逐的视野一下子被金色的火焰点燃了。这一次他终于看得分明,那些火正是从小原自己身上烧起来的,像喷发的火山口一样四处喷溅,周围那些祈求的人就像干枯的野草,成为了大火蔓延的养料。 “要我给你吃?做梦去吧!” “从我家里滚出去!滚、滚!地下埋的都是我的亲人,不是你们的食物!” “哈哈,不走是吧?……好啊,那谁都别活了,一起死吧,全都去死!” 咣—— 巨大的声响,巨大的火光,凄厉的嚎叫声刺破耳膜,人间一片火海炼狱。那些各色盒子组成的棺材板在哐哐震动,小动物们都尸体接连从棺材里爬出来,加入那烈火的行列。 梦境已经完全扭曲,陷入了疯狂,焦黑的人类,腐朽的动物,都跳起了死亡之舞,围绕着那个点燃火焰的女人如同簇拥着死神,所有的一切都在狂飙的火焰中飞旋和狂舞。 谢云逐拉着弥晏重又躲入了土中,把他们严严实实埋了起来。忍受着头顶上的灼热,谢云逐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纵火者也不在这十二人里面,在梦里他们被烧焦了,但是小原的愤怒还没有平息。等着,一定还会有第三幕。” “快了,就要到最后的时刻了。”弥晏轻声道,“她身上的‘爱’已经燃烧殆尽,只剩下最纯粹的恨意,那就对应着在现实中,她真正将愤怒付诸行动的那一刻。" “嗯,我们不能再被动下去了,想必那个真正的纵火犯很快就要出现,我们要替小原找到他,”谢云逐头疼道,“只有这样才能终结这场噩梦,否则只会是无尽燃烧的轮回。” 果然不出他们所料,在墓园被燃烧殆尽后,场景再度发生了变化。 这一次,倒是和之前有点不一样,最让谢云逐欣慰的是,他们恢复了正常人类的大小。 他和弥晏正盘坐在柏油马路上,周围还围坐着上百号人。 这些人男女老幼都有,相同的是他们消瘦的身形和憔悴的神情,以及双眼中流露出来的狂热渴望。瑟瑟寒风中,他们或挤在一起发抖,或围着眼前的高墙探头探脑,还有的敲着不锈钢盆,唱经一样念着:“饿啊,我好饿啊……” 对了,一看到这面粉刷成淡蓝色的墙壁,谢云逐就认出来了,他现在正在动物救助中心外面。这片地区原来应该是哪个废弃厂房的仓库,被小原租下来后就收留了很多流浪动物。 她的家境还算殷实,便用自己的私房钱租房子买口粮,负担起了一百多只流浪动物的开销。这个地方她经营了五年,就像照顾自己的家人一样照顾着毛孩子们,直到大灾变来临。 这些都是弥晏曾听她提起过的,“小原生活的地方名为今川,在大灾变刚开始的时候,大地崩裂,信号断绝,将这个小县城隔绝成了一座孤岛。粮食和物资消耗得很快,不出三个月,就有很多人开始挨饿。因为之前囤积了很多狗粮猫粮,所以小原一直有把食物送给那些饥饿的人,还收留了很多流浪者……她告诉我的只有这些。” 而如今亲临小原的噩梦,弥晏才真正感受到,所谓的“饥饿”究竟是多么恐怖的一件事。那些瘦骨伶仃的人不像人,更像是狼,消瘦的眼窝里嵌着一双冒绿光的眼睛。他们坐在这里等待,等着高墙另一头的宠物先饿死,这样他们就有肉吃了。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30节 想不到最后还是落入了最糟糕的处境,连谢云逐都感同身受了那种痛苦:想要守护的毛孩子们一个也守护不了,已经献出了它们的口粮,必须看着它们一个个饿死,到最后连尸体也守护不了…… 也难怪小原会是那种性格,但凡经历了这些,都很难对人类这中生物有什么好脸色。 谢云逐沉吟道:“那小原有没有告诉过你,最后她是怎么得救的?照理说今川那个时候已经与世隔绝,断粮断水又是寒冬,火灾之后她住的地方也被烧了……” 弥晏摇了摇头,“她只提过,在火灾当夜她就得救了,一同得救的还有其他挨饿的今川人,只有她的毛孩子们永远葬身在了火海里……” “火灾当夜就得救了?”谢云逐立刻问道,“为什么?今川那样的小地方,在地图上都找不到,大灾变后整整三个月都没有等来营救,为什么偏偏是那天?况且那一晚今川的人民都得救了,说明至少是军方派来的强大救援力量,为什么如此凑巧?” 这一连串的问题,让弥晏也陷入了沉思,事情里的确有蹊跷之处,或许是他们破局的关键。他下意识去看谢云逐,却发现他脸上并没有疑惑,倒是拧着眉头,看起来有些郁愤。 “阿逐,你已经想到答案了对不对?” “再明显不过了。”谢云逐叹了口气,“就是因为那场火灾啊——你想象一下,这个规模的仓库完全燃烧,会成为夜晚多么明亮的坐标。假设军方一直有驾驶直升机四处搜寻幸存者,那么在百公里外就能发现这里。所以救援只能是那时候,在她所有的宠物们被烧死的那一夜。” 竟然是这样一种巧合,命运弄人啊……弥晏也不由感到唏嘘,“果然,必须阻止纵火犯,我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悲剧在噩梦中重演。” 不过问题又回来了,到底是谁潜入仓库放了那把火呢?在外头守尸的人来来去去得有上百个,在事件发生前,如何确定谁有嫌疑? 更何况,这些人明明只要等着宠物自然死亡就好,假如放了火,岂不是自己也吃不着了? 这样想来,嫌疑人要么和小原有私人恩怨,要么就是一个拎不清轻重或者精神有问题的人。谢云逐交代一番,便和弥晏分头搜寻起来。 他们来回游走,光是将一百多人观察一遍,筛选出那些言行举止有嫌疑的人,就耗费了许多时间。好在随着太阳落山,聚集在门口的人也变少了,谢云逐在寒风中裹紧了外套,夕阳的坠落预示着希望的流逝,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现在只能想办法进院子了,我们守在门口有监控的位置,等着纵火犯过来,要特别留意刚才那几个嫌疑人的动静……”谢云逐在弥晏耳旁交代一番,说着说着他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凝神望向门口,露出了深思之色,“等等,我好像遗漏了一件事……” “怎么了?” “噩梦与现实有一个不同,非常重要的不同!”谢云逐走到院门边,哐哐晃着那扇门,“那就是门打不开了!因为梦神关闭了兰因所有的门,所以这扇门无论如何是无法被打开的,而这个厂房的围墙非常高,还缠着铁丝网——这样一来,纵火犯就没法进入院内了!” 弥晏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小原曾说过,火灾发生那天晚上,她仔细锁好了门离开了救助中心。但是我们在外面等了一下午,她也没有出来,是不是也因为这扇打不开的门?” 受到现实扭曲的影响,连噩梦都被改写了,如果小原的噩梦中,那场火灾并没有发生,那么梦的走向会怎么样?她会被一个人关在院落里,和她的宠物们一起慢慢饿死吗? 被困在噩梦中的他们,会和外面这些饥肠辘辘的人一起饿死在今川这座孤岛上吗? “不对、不对……”谢云逐拧着眉头,这个理所当然的思路让他感觉不舒服、不对劲,他有一种预感,今夜火灾一定会发生! 他闭上眼睛,大脑飞速转动,将噩梦中经历的一切都过了一遍,从汤锅开始,到门口出现的燃烧的女人,到坟墓和哭泣的母亲,还有火焰、总是火焰…… 等等,不对劲的地方正是火焰!梦是潜意识的投射,可为什么从一开始小原就在燃烧? 一簇细小的火花点燃了神经末梢,谢云逐没有放过那丝微妙的违和感,所有细微的蛛丝马迹很快在他大脑里编织成一张逻辑严密的网络,一个不可思议的真相呼之欲出! 他一下睁开眼,抓住弥晏的手,“快!我们要进到院子里去!必须阻止她!” “什么?”弥晏在发问的同时,身体就已经率先动起来。门无法打开,他们只能硬翻过围墙,他的目光逡巡一圈,很快找到了突破口,他用手指抓住了墙壁上的凹陷,以人类所不能企及的爆发力高高跃起,一只手猛地攀住了围墙的边沿。 就凭着那一只手的抓力,他将整个身体送上了高墙,另一只手挥动长刀,将铁丝网砍成碎片。整个动作一气呵,弥晏稳稳地占据了墙头,向下伸出手—— 就看见谢云逐把路边的垃圾桶踢了过来,踮着脚踩上去,没有借他的手也灵巧地翻了上来。 “在噩梦中,‘火’是审判堕落、净化罪恶的象征,所以小原才会不断不断地烧死她心目中的罪人。”谢云逐跨坐在墙上,飞快地解释道,“可是你想过没有,为什么她自己也在燃烧,也在承受那种痛苦?审判者不会将自己投身于火中,除非她知道自己罪孽深重!” 弥晏愕然转过头:“你是说——” “小原在说谎!根本就没有什么纵火犯,火是她自己放的!” “快,必须阻止她!火一旦放起来就不会停歇,这场噩梦就永远没法结束,我们真的会死在这里!” 第152章 救赎 “汪呜!汪呜!” 看门的白色土狗身材高大, 威风凛凛,即使深夜也在忠诚地守卫着庭院。遥遥听到窸窣的动静,它便警惕地大叫起来。 “小苍耳。”女人的声音伴随一簇幽茫的火光, 隐隐出现在了墙边,温柔地喊它的名字。 苍耳的尾巴一下子摇成了螺旋桨, 兴奋地扑到了主人脚边,做了一个标准的邀玩下犬式——尽管最近主人出现时都没有带来食物,可是它仍然那样地爱她。 “小苍耳……”女人蹲下来,将手中的蜡烛放在一边,伸手抱住了它,摩挲着它的脑袋, 主人的声音像夏天的雨雾一样潮湿温暖。她正在说一些小狗没法听懂的呢喃, “为什么这么开心?你明明都要死了……你为什么不憎恨我,还对我摇尾巴,你知道我会亲手杀死你吗?” 小苍耳听不懂, 但嗅到了眼泪的味道,就伸出舌头, 去舔主人湿湿的面颊。 “我宁可亲手杀死你们, 也不要看你们一个个饿死, 然后被分食。”小原的声音渐渐不再颤抖了, “反正都是要死的,我们就一起死在家里……火焰会烧光一切,在这个世界里我们只会剩下灰烬, 混合在一起, 飘荡在风中,流浪在旷野上……我们的灵魂会离开今川,在另一个世界相遇……小苍耳, 我的好狗狗,你一定会上天堂的,我不知道能不能去那里……” 小苍耳感受到了她身上浓郁的悲伤,渐渐不再玩闹了,它也的确饿得没有什么力气,就乖乖挨着主人的肩膀,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叫声。 一个拥抱的时间很短,主人重新拿起蜡烛,站了起来。苍耳睁大眼睛,黑亮的眼瞳里倒映着那簇火光,看它幽幽地向着稻草堆靠近了…… “人怎么能这样活着……活着绝不是为了受这样的苦……就这样干脆地结束吧。” 小原站在稻草边,神情恍惚地松了手,就看到那支白蜡烛在空中倾倒,火焰随着蜡油一起滴落,将要点燃一片辉煌的火海…… 唰——! 正在这时,一道冷厉的刀光闪过,竟然在半空之中生生斩断了火焰,以雷霆之势没入墙壁三分! 唯一光源的消逝,让视野出现了短暂的盲区,小原却极为灵敏,一下朝着某个方向转过身,冷厉地喝道:“谁?!” 根本就不需要蜡烛,她的手上立刻亮起了两团火焰,熊熊燃烧如同火炬! “别冲动,小原,这只是一个梦。”谢云逐本来就不打算躲藏,大大方方地现了身,“我们是来帮你的。” 尽管看到了他和弥晏的脸,但困在噩梦中的小原并没有认出他们,只是在潜意识里感到某种熟悉,尤其是那个白发男人。这让她的动作迟疑了。 “你们是谁?”她的神色依旧警惕。 “说来话长,你有没有感觉到现在发生的一切都凌乱、跳跃、不合逻辑,在悲剧发生前就有所预感,好像一切都是过去的重演?哦,我知道你一直感到疑惑,因为这根本就不是现实,而是一场噩梦!”谢云逐一边夸夸其谈,一边手绕到身后,猛掐弥晏的后腰,示意他赶紧执行计划。 弥晏身上的气压立刻下降了八度,嘴角一撇,一脸的不情不愿。谢云逐怒,捏着他的后腰肉拧了90度——别扭什么呢,刚才我们明明说好了的! 他小原姐显然不是什么好糊弄的对象,她的脸色冷下来,“我是问——你们是谁?” “哈哈,我们两个呢,是你未来的朋友,也是唯一能将你解救出噩梦的人……”谢云逐脑门上垂下一滴冷汗,还未说完,就瞧见小原双掌合拢,搓出了一条巨大的火蛇! 那火蛇之长,简直比他的命还长,扭动着金红的身躯,缠绕着小原的胳膊,耀武扬威地昂着脑袋。 她一步步逼近了两个可疑份子,冷笑道:“看来在行动之前,我得先把你们解决掉。” 火蛇逼近之时,弥晏瞅准时机动了起来,手心里幻化出一个小小的玻璃瓶,瓶中装满了可疑的粉红色药剂。他用拇指掀开瓶盖,那粉红色的液体便一下子涌了出来,化作粉末扑向来者。 小原猝不及防,一口吸入了大量粉红色物质,脸上立刻涌现了一层薄红,她惊愕地后退一步,看向弥晏的眼神里充满了不可思议—— 不、等等、此刻用上心头的情感是什么?!她为什么会觉得这个白发男人如此英俊如此迷人,对他的爱意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别说是做伤害他的事情了,就是看到他受一点伤,她都会痛彻心扉! “你、你是……” 惊愕之下,小原唰地熄灭了手上的火焰,唯恐溅出的火星子伤害了她的心上人。之前想要做什么,也只剩下了模模糊糊的念头……哦,那些都不重要,她只想要看着眼前的男人,她要把所有的爱都倾泻出来! “恋爱脑溶剂”——以爱神的力量精炼而成,可以在瞬间将爱意放大无数倍。但使用的前提是,必须用在本来就对自己有爱的人身上,否则不会生效,毕竟0乘上任何数字结果还是0。 当然,原本爱得很深的人,中招后就会愈发爱得死心塌地…… “我就说,”谢云逐小声逼逼,“她绝对暗恋你,你还不肯承认!” 所以这个溶剂才会立刻生效,小原脸红红的,表情看起来傻傻的,一看就是爱惨了。 “……”弥晏没有回答,不知为何,脸色很臭。 值得一提的是,虽然爱他的人不少,在此之前弥晏从未主动使用过这玩意儿。还是刚才谢云逐在拼命想办法的时候,才从他嘴里套出了这个大杀器。 “好了,趁药效还在,”见小原的潜意识在不断挣扎,脸上的怀疑之色越来越浓,谢云逐赶紧催促道,“赶紧说台词!” “小原,我不想看到你用火焰伤害自己,”按照刚才谢云逐告诉他的,弥晏干巴巴地开了口,“你的结局不应该是自我毁灭。” “哈……”在心上人的关怀面前,小原流露出了些许迷茫和脆弱,“那我还能做什么,你告诉我啊?如果是你在我的处境下,你能怎么办?” “如果是我的话,我不会用这些火焰烧死任何人,我宁可用它们放一场烟花。” “烟花?” “嗯,烟花,把火焰放到天上,让它绽放。”白发男人仰头看向夜空,“这样天神也许会听到我们的祈祷,拯救世间的生灵。” 这些话谢云逐并没有教过他,听闻此言,也不由仰头看向天空,好像那一片漆黑的深邃里,还藏着某种救赎。 “这是只有你能做到的事,”弥晏走近了几步,他的目光缱绻,声音低沉,仿佛藏着某种蛊惑,“小原,就当是为了我,可以为我放一场烟花吗?” 这小子!谢云逐目瞪口呆,认真起来居然可以做得这么好,这个骗女人的家伙! “嗯!我想要放烟花给你看,只给你……”沉浸在恋爱脑中的小原果然中招,然而她的凤目横扫,眼光忽然犀利起来,“但是在此之前,你先告诉我,那个男人是谁?你干嘛一直护着他?!” 被忽然点名的谢云逐一下立正了,“诶?“ 弥晏淡然地开了口,一脸不屑伪装的坦诚,“他是我爱……” “爱过的人,前男友!”谢云逐大声道,同时捂住自己的眼睛,“姐姐,我争不过你,我不配看,我马上走!” 他拉上同样蒙圈的大白狗一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离开了案发现场。 “……”弥晏张了张嘴,又紧紧闭上,一口气硬生生地憋回了肚子里。 “哈,总算走了。”小原抱起胳膊,脸上红晕未散,但看起来更像是被气的,“你真的喜欢那个家伙啊,弥晏?” “嗯,我爱他。”弥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就在刚才,被‘爱’袭击之后,记忆也跟着复苏了一点。”小原的指尖点燃了一簇火焰,像玩打火机一样一会儿点燃一会儿又熄灭,“你竟然还敢站在我的面前,你明明清楚这是我的梦境,只要我乐意,一个响指就能把你点燃,让你和这个噩梦一起烧成灰烬!” “你不会那么做,因为你仍想要得救。”男人望向她的双眼,金瞳一如水晶般澄净,“你的契神是治愈之神,而非毁灭,你是为了拯救这个世界才回来找我的,我一直都知道。” “哪怕只是虚假的梦境,也不要在仇恨和痛苦中沉沦,“他伸手指向天空,“你一直都知道,得救的方式就在那里。” 小原怔怔地望着他半晌,终究是叹了口气,她的双手高高抬起,如同指挥乐曲到了最高潮,让火焰升腾,飞窜至高空。 咻—— 闪光的火焰在夜空游走,好像燃烧的火鸟发出清越的破空声,然后那些火焰汇聚在一起,燃烧、沸腾、旋转,那不朽的光芒在黑夜里,托举出一枚永恒的太阳。 轰—— 在凝聚到快要融毁的时刻,火焰绽放开来,刹那间爆发出成千上万束,飞散的火流星遍布苍穹,穿云破空,点燃了一个盛大的黎明。 这是比燃烧仓房更加壮丽的火焰,足以吸引救援人员的目光噩梦这种东西,不过是记忆的碎片再加上一点潜意识的扭曲。而谢云逐负责了拼贴的工作,他篡改了噩梦的情节,扭转了最悲剧的部分,拼接出了一个还算完满的结局。而这一切,只能让弥晏去做,因为他被爱着,所以才能把话装进执迷不悟者的心里。 “真美啊……”谢云逐倚在墙根,抬头望着夜空,深色的眼瞳也被那绚烂的光芒照亮。名叫苍耳的大狗很怂他的趴在他脚边,谢云逐就摸了摸它的脑袋,“心上人太受欢迎也不是什么好事啊……” 别说小原那明显的单恋了,就是团队里其他几个女的甚至男的,看起来对弥晏都有那么点意思,情敌间的嫉妒,也是他不受欢迎的一大原因。 但谢云逐也不得不承认,爱上他家毛毛的确是一件呼吸般简单的事。这小子在自己身上栽得太早了,还来不及散发出那该死的魅力招蜂引蝶…… 正想着,忽然有什么凉凉的痒痒的东西垂落下来,落到了他的脸上。谢云逐一怔,下意识伸手去摸,就摸到了一缕头发。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31节 呃……头发? 他下意识抬头看,自己头顶上并没有出现一张人脸什么的,然而的确有头发落下来了,而且越来越多,像凉凉的水一样从天空中泼撒下来! 周围显现出与夜色不一样的浓黑,那是头发落成的瀑布,丝丝缕缕密密麻麻,好像天女正在梳发,她的长发落满了人间。 “梦境里面的事件都是跳跃性的,看到了求救信号,救援已经来了。”浓密的发帘被掀动,弥晏很快找了过来,“你的办法生效了。” 从开始行动到现在,他的爱人算无遗策,每一步都按照他的计划在发展。 “好熟悉的感觉,”谢云逐怀念道,“我们以前在兰因的时候,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一起改造噩梦的?” 所以才这样得心应手,一定是他们曾一起做过千百遍。 “嗯……”弥晏悄无声息地走近了,谢云逐一看他的表情,就猜到他想说什么。但他也不说破,就露出微笑等待,听到弥晏无比认真地说,“不是爱过,是一直爱着。” “哈哈,我知道……”和他想的一字不差——让这孩子做勾引人的活,肯定给他委屈死了。谢云逐捧着他的脸颊,只觉得他可爱,忍不住在他嘴角亲了一下,“对,是一直爱着,永远不会过去。” 从天坠落的头发遍布今川,越来越多,像丝绸帘子一样罩了下来,一旦碰到活人,这些头发就柔韧地卷起他们的腰,把他们缓缓拉到空中。外面的人不知道是得救了,还以为是什么妖魔作乱,都在哭天喊地,十分热闹。 “但我没想过救援会是这种样子……”谢云逐还以为会是大批军方直升机什么的,没想到当初救过小原这帮人的,居然还是他的一位老熟人。 “小桃花。”谢云逐拽了拽一缕黑发,叫她的小名。 在捉迷藏的游戏里,他见过这个头发长长的女孩儿,当时她扮演的是“鬼”,自己扮演的是“人”,她还用长发追捕过自己——原来她长大后变得那么强大,甚至拯救过一个城的人。 没想到命运会以这种方式让他们重逢,尽管是在小原的梦境里,这个小桃花只是一个记忆的投影,并不具备自我意识。 然而叫人意外的是,随着他轻轻一拉,头顶的黑发忽然拂开了,云层中露出了一个月亮般的大眼睛,好奇地瞧了过来。 谢云逐对她微笑道:“把小动物们也一起救走吧。” 那只月亮般的眼睛弯了弯,露出一个笑意,夜晚的魔女回应了他的祈求,仓库里的小动物们也被黑发温柔地卷起,升上了天空。 此时此刻今川的夜空,有如一个巨大的木偶剧场,人和动物被黑发吊着上升,一直升到天穹的顶点。在多年前的夜晚,这一幕也曾这样上演过,只是火光不再,噩梦的结局已被改写。 “我们也该出发了。”谢云逐转头看向弥晏,以及弥晏身后一言不发的小原,“至少你为自己的梦创造了一个好结局,一起走吧,离开这个噩梦。” “发生过的事情永远不会改变,是我亲手放的火,烧死了我的孩子们,又在救援来临时卑劣地自己逃脱得救。”小原没有回应他的邀请,甚至用火烧断了那些试图绕住她的黑发,“我这么做,只是想救弥晏而已。现在你们可以走了,我会一个人留在这里,等待我的惩罚。” 那也就是说,等到今川所有的人和动物被救走后,她大概会放一把火,把自己和一切都烧个干净吧。 谢云逐很好奇,那样的话,噩梦算是结束了吗?噩梦的主人选择杀死自己,他和弥晏真的还能离开吗?他绝不想面临任何风险,所以干脆利落地上前两步,一把抓住了小原的手腕: “不行,你必须和我们一起走。” “松开!”小原愤怒地想要挥开他的手,爆发出来的火焰立刻灼伤了他的掌心,谢云逐却怎么也不肯放,他的声音难得急切,却又如此诚恳: “听我说,小原,我懂你的感受,因为我和你没有区别——我也曾眼睁睁地看着许多身边人死去,因为太过弱小,因为思虑不周,因为不能顾全所有……一个凡人所能做到的事情太有限了,我们本就没法拯救所有人。” 小原的眼圈红红的,固执地吼道:“哪怕只有一个人因你而死,你也背上了这份罪,永远无法洗清的罪!更何况是我亲手放的火!” ”你说得对,但我仍然站在这里,试图拉你一把。”谢云逐的手心被烫得血肉模糊,可是依旧握紧不放,“因为我救下来的人,比我没能救的人要多得多。很多人因我而活了下来;只要我继续坚持下去,未来还会有更多的人因我而得救——其中一定也包括你。” 他的神情如此平静,话音又是如此笃定,好像说出来的每一个词句都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小原反倒像是被烫到了似的,猛地甩开他的手,龇着牙低喝道:“收起你的圣母心吧,我根本不值得你救……” “怎么会?你很了不起,你救了今川的人,给他们吃的,让他们活到了救援来临。“谢云逐望向她的眼睛,"我想救你,是因为我们都有难以面对的过去。我也曾对自己说谎,沉浸在梦中不愿意醒来,可是……”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不由看了弥晏一眼,“可那样颓废地活着算什么?只能让爱我的人不断受伤。如果我真的放弃了,那我挣扎到现在拼命保护的一切,都将失去意义。” 弥晏也看向他,将他受伤的手捉过来攥在手心,就是不让谢云逐抽回去。然后他发动力量,将那狰狞的伤口转移到了自己手上。 “死亡无法赎清罪孽,天国不存在,饶恕一切罪孽的神明也不存在。”谢云逐的声音低下去,他感到自己不仅仅是在和小原对话,同时也在面向内心深处的那个自己,“唯有活下去,永远不忘记自己来时的路、犯过的错,以及得到的爱……然后去救更多人,这是赎罪的唯一方式。” 巧言令色是他的强项,可如今面对小原说的这些话,句句发自他的内心。所以他说得没有那么流畅那么漂亮,只有笨拙地探出自己灵魂的一隅,去触碰另一个在痛苦中扭曲变形的灵魂。 小原睁大眼睛望着他,那双爱憎分明、永远愤怒的眼睛,渐渐变得湿润而清亮,又从动摇慢慢变成了某种决心。她主动抱住了那一直在试图救自己的长发,就好像握住了将自己拉出地狱的绳索。 “到现在……”她低着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才算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谢云逐有些紧张,因为那缕发丝是那样细,逃离地狱的绳索本就如此易断,堕落很容易,拯救却太难。 “明白为什么弥晏会如此执着于你。”小原抿起嘴角,第一次对他展露笑颜,“谢云逐,你的确有值得被爱的理由。” 第153章 召来 据兰因浩劫的幸存者在事后口述, 既交通工具的消失与门的关闭之后,第三个异状很快到来,没有浩大的声势和猛烈的变动, 其恐怖程度却超过了之前所有。 一开始,人们不过是发现曾经熟悉的路消失了, 继而手机导航跳出无数报错的信息,进入一条小巷就好像步入一条时空隧道,每一个路口都通向一个陌生的地点,未知在每一个拐角处降临。 “路”的概念被扭曲,它成为了“迷宫”,将兰因的一切生灵困在其中。 从此“起点”与“终点”将成为一组无意义的概念, 因为人们被丢弃到了一条无限折转的莫比乌斯环上, 向前向后都永无尽头。“抵达”变成了一个不可能的使命,“离开”成为了一个被抹去的选择。 “呜……”波比虚弱地趴在云端,他飞得那么高, 可人间的苦难偏又近在眼前。 他看到迷路的男人在十字路口跪地痛哭,四面八方都是红灯, 闪烁着巨大的“禁止通行”。 他看到调皮的孩子躲进了客厅的拐角, 咯咯笑着, 当她探出头去找妈妈时, 却惊恐地看到了一片荒芜的原野。 他看到万千鬼魂在人间彷徨,试图用自己微不足道的力量来抵抗这不可名状的异常。可它们如此渺小,梦神不过随意拂开衣袖, 它们就像风中的落叶被吹散各地。 “这样就够了吧……”波比抓住了梦神的袍角, 低声祈求道,“没有人能再离开这里,你的目的达到了……” 梦神摩挲着下巴, 似乎是在思考,以这种方式能困住谢云逐和他那位了不起的爱神吗? 看样子似乎够了,然而祂曾失手过一次,所以这一次无论如何都更谨慎一些好。这样想着,祂抬手抹开夜幕,去窥探两人的情况。 祂一共设置了九重噩梦,到目前为止,他们才堪堪进入了第二重,而且看样子还颇为狼狈。失去了“可能性”的爱神,完全不是自己的对手,甚至还比不上那些普通的主神;而失去了记忆的谢云逐,看起来也比过去更加软弱了。 梦神悠然坐下,伸手轻轻抚摸波比的脑袋,小狗就在祂的抚摸下瑟瑟发抖。 “你很痛苦,但很快就会结束了。”梦神揉捏着他软软的脑袋,“过了今夜,一切痛苦都将终结——小狗,不仅仅是你,也不仅仅是兰因的人们,而是全人类在混沌中挣扎的痛苦,都将在此夜终结。” 祂的目光穿透黑夜,望向了无限高远处,那串在宇宙中安静闪烁的数字: 【距离《混沌天途》关服,还有0天5小时23分47秒,请各位清理者提前做好准备。】 / “出来!给我出来!贱人,我知道你在这里!”伴随着女人歇斯底里的怒骂,以及刀尖刮擦着地面的尖啸,地上的灰尘都抖了三抖,“你个偷男人的野鸡,没脸没皮的骚货!你有本事勾引我老公,你有本事出来啊!” 谢云逐僵硬着身体,一动不敢动,他现在正藏着床底下,和弥晏紧紧抱在一起,连呼吸都不敢使劲,唯恐惊扰了外面那个狂暴的怪物。 是的,在脱离小原的梦境之后,他们俩没有得到任何喘息的余地,立刻被投入了另一个人的噩梦里。 这个家伙的噩梦显然和偷情被抓有关,而且在他的噩梦里,原配妻子的形象极端恐怖,战力更是被扭曲到了一个无比夸张的地步。光是刚才听到她冲上楼的动静,弥晏就给出了“绝对不能硬碰硬”的判断。 毕竟这是在他人的噩梦里,爱神的力量受到了极大的削弱。而且他们目前还无法确定噩梦主人是谁,更勿论制定相应的唤醒计划。 他们能做的,便是立刻躲到了床底下,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怪物每一脚都剁碎地板,狂暴化地四处奔走狂叫,手里拖着的大砍刀在地上划出深深的裂痕。 “嗯啊~哥哥,疼疼我嘛~” 不知怎么的,隔壁忽然传来了一声高亢的呻吟,怪物立刻发飙,哐哐哐地向着隔壁冲去,她根本就没有看路,一冲之下竟然直接把一堵墙都撞得粉碎! “狗男女,给我死!!!” 我的妈呀……谢云逐的脸都皱成了一团,怎么刚解决了小原的噩梦,又被卷入了抓小三的诡异梦境里! 况且他俩在梦境中扮演的角色不是原配也不是小三,更像是床底下会被一脚踩死的两只老鼠!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趁着怪物的动静远去,谢云逐连忙抓紧时间对弥晏说,“将我们包围的噩梦绝对不止一重,就算能解决这一个,也只会落进下一个,永远都没法出去!” “这是一个囚笼,目的不是将我们杀死,而是将我们困住。”弥晏的金眸在黑暗的床底看起来也亮亮的,他令人安心的呼吸就在很近的地方,“梦神在争取时间执行祂的计划——虽然还不知道是什么,但绝对不能让祂进行下去。” 弥晏的猜想和他的差不多,有个聪明的对象就是好,说话都省力气。谢云逐抽空在他嘴上啵了一下,拿过他的手来检查:“你先告诉我你的身体怎么样了?受的伤还好吗……咦,你手上的伤口呢?” 刚才明明替他转移了烧伤来着? “小原帮我治好了,不仅是手上,还有身上其他的伤,我现在的状态很好。”弥晏也趁机啵了他好几下,“她没有跟我们一起进这个噩梦,这样更好,她一定会在外界想办法的。” “唔唔那就、好……别亲了!让我想想办法,一定要找到破局之道,不能继续在噩梦里空耗时间了……”说着,谢云逐的声音一下子低下去,因为他感到了地面的轻微晃动。 啪——啪——啪—— 不……这个频率不是晃动,而是迫近的脚步!很轻、很慢、力求不让他们发现,这都是为了…… 一张巨脸猛地出现在床底,在噩梦中被无限丑化的女人的脸,长着一双狰狞的倒三角眼,和垂到地面的鲜红长舌头。脸上布满的脓包粉刺,随着她兴奋的呼吸就像火山一样要爆发出来! “哈哈!找到你们了!狗男女,看我不剁了你!”不知为什么,在噩梦中他们总是格外渺小,女人吹一口气,谢云逐就险些被掀飞出去。紧接着刺眼的光亮将他照得纤毫毕现,那是因为怪物一下子把他们头顶的床给掀了! “咚!”怪物手中的大砍刀猛劈下来,要不是弥晏抱着他用力朝旁边一滚,他准会从中间裂成两半! 怪物身形庞大,然而动作极为灵敏,见他们躲过第一下,便抄着刀横扫一劈! “趴下!”谢云逐被弥晏按着背护在身下,眼睁睁看着他翻身而起,竟然还敢还击!身形的对比极为悬殊,弥晏反握住小得不成比例的武器,面色不变地迎上去,咬紧牙关强行接了一刀! “叱嘤”一声,刀锋刮擦发出了尖锐的爆响,弥晏早有准备地受身卸力,仍然感到五脏六腑都在震动里移了位——不过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因为怪物的刀也硬生生被他改变了走向! 刀锋大概只向上偏移了一厘米,但若不是那一厘米的偏差,两个人都得死,在地上被削成两半,好像从侧面被剖开的番茄。 谢云逐尽量扁扁地躺倒在地,就感到一阵劲风贴着额头扫过,耳朵里咣地炸响音爆,整个人都被风势带着滚了两圈。然后他就看着那把收不住的刀劈在了床头柜上,在他眼里有大楼那么高的柜子顿时被劈成了一地齑粉。 嘶——他倒抽一口凉气,会死的吧!这根本不是蛮力能对抗的怪物,等下一刀劈来他们就会死,被大刀细细地剁成臊子! 可这特么关他们什么事,他们又没出轨,去劈那对奸夫□□啊! 情急之下,谢云逐三两下爬过去,抱着弥晏就大喊:“老公,你说句话呀!” 弥晏眨巴了一下眼睛:“?” “原来你早就有家室了,还和我海誓山盟花前月下,原来都是骗我的!”谢云逐声情并茂,如泣如诉,“老公,你今天必须给我说清楚了!我的处子之身都给你了,你不能让我当三呀,要她还是要我,你今天必须选一个!” 饶是如今身经百战的弥晏,也一时没跟上他的节奏——极有可能是被“老公”这个称呼给搞宕机了——还好怪物此刻也被这段发言镇住了,低下头眯起眼仔细打量这两个小人。 这一看,给她看出问题来了,原来抱在一起的是一对怪好看的男的,不是她出轨的老公——哎哟不好,抓奸抓错对象了! “不好意思啊……”在这方面怪物特别通情达理,居然还道歉,两只巨手笼罩下来,一只捏住谢云逐一只捏住弥晏,跟玩娃娃似的将他们凑到一起亲嘴,“这不是抓错了嘛,你别哭啊,你老公是爱你的,他没出轨……出轨的是我老公,那个惊天大傻.逼!” 谢云逐抹了抹脸上不存在的眼泪,声情并茂地跟她告状:“大姐,我刚才看到了,那对狗男女往那个房间跑了!男的边跑边捡地上的套,女的穿着你的衣服!” 怪物一听,立刻把他们往枕头上一丢,扛起了大砍刀,轰隆隆地朝着那个房间杀去。谢云逐从很高的地方落下来,屁股着地,痛得龇牙咧嘴。 “受伤了吗?”弥晏赶紧过来替他揉了揉屁股,那双眼睛里塞满了真诚的关切,以及一点欲说还休的羞涩,“你还好吧……老婆?” 谢云逐:“……” 他一把握住弥晏的肩膀,猛烈摇晃起来,试图用离心力控出他脑袋里的水分。想也知道说出那两个字给他爽死了,嘴角就一直噙着一抹迷离的笑意,搞得谢云逐那叫一个心累。 他也不摇了,有气无力地勾住弥晏的肩膀,“老公,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咱要是再出不去,就得双双埋在这里,建个夫妻冢算了。” “哈哈……”弥晏被他逗笑了,眯眼笑了一会儿才道,“其实我有一个想法。”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32节 听到这句自己的口头禅,忽然从他口中冒出来,谢云逐还有点不习惯,“哦,毛毛想到主意了?” “嗯。梦神关闭了兰因通向外界的门,所以我一直认为无法再召唤‘可能性’。”弥晏盘腿坐在枕头上,“但是现在想想,这或许是一个巨大的误区。” 谢云逐不由坐直了一点,心脏也砰砰跳起来,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搞清楚这个“可能性”究竟是什么,但每一次只要能召唤过来,就一定可以起死回生、力挽狂澜。 “因为‘可能性’并不止存在于那个世界。在你身上,在小原身上,还有在兰因的许许多多人身上,我都曾感受到‘爱’。”弥晏的手按在了他的心门上,感受着他蓬勃的心跳,“只要有‘爱’的地方,就存在着‘可能性’。” 那岂不是能从兰因直接召唤“可能性”了?!谢云逐先是跟着一喜,然而头脑很快冷静下来。一个东西假如本就存的,但直到现在才被注意到,那说明什么? 只能说明它太过弱小,存在感稀薄,不堪大用。 “这些土生土长的‘可能性’能够利用吗?大概有之前的几分实力?” 弥晏摇了摇头:“从另一个世界召唤来的‘可能性’,拥有神明级别的力量,之前我召唤的也都是那些。相比之下,从普通人身上提取出来的‘可能性’力量微弱,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果然不出他所料,对付一些小虾米也就算了,想要凭借这些可能性去对付梦神,未免有些不自量力。 “但是我们曾一起清理过兰因不是吗?”弥晏继续道,“我们曾经帮助过很多很多人,将他们的噩梦变成了美梦。一个人的爱虽然稀少,但是千千万万人的爱组合起来也会是巨大的力量。哪怕不能对付梦神,但能够帮我们挣脱噩梦的话,也足够了。” “你说得对,不能忽略这部分力量……”谢云逐倒是在此基础上,有了一些新的灵感,“话说回来,你还记得刚才那个长头发的救援者吗?” 弥晏点了点头,那个救援者是当年真正救过小原和今川百姓的人,她凭借一己之力,就能将力量笼罩整片地区,实力不容小觑。 “我认识她——虽然是幼年版的——她的小名叫小桃花。”谢云逐扬起眉毛一笑,“和她一样强的鬼还有好几个,都是我的小弟——好毛毛,现在我有挣脱噩梦的办法了!” / 一股柔和温暖的力量如水波扩散,在没有路的大地上掀起尘土,在夜空中与风激荡。它那样轻柔,却又广袤无垠,遍布四野,那是冥冥中一种无声的呼唤。 同一时刻,兰因所有的清理者和鬼魂们都抬起头,望向了某个远方。仿佛月亮的引力搅动潮汐,爱神的意志正在与他们联结,那一刻所有人与鬼的心跳都合上了节拍,呼吸都落入了同一个节律。 他们都蒙受了爱的感召。 “我在哪里呀……”迷路的孩子懵懵懂懂地朝着光走去,他闭上眼睛,可是每一步都踏在正确的路上。 “是强大的神契者!他指明了道路!”某清理者的临时据点中,被异状折磨得精疲力尽的清理者们,脸上都露出了由衷的喜悦,“就是那个方向,快,我们也去帮忙!” “好熟悉的力量!是艾深老兄回来了!”血池中探出一个没脸没皮的脑袋,兴奋地咋咋呼呼,“娘子,当初多亏了他撮合,咱才能相知相守这么多年!” 它怀里抱着的一个红盖头鬼新娘,笑得脸都裂了,“可不是么,这恩情必须还!老尸,走,咱可不能落在别人后面!” 在遍布着荒凉梦境与无尽迷宫的城市里,众生穿越重重迷障,被光芒牵引前行。纵有旷野迷途,爱会指引方向。 走在最前面的是却是一群奇怪的孩子们。 “所以说,小云哥真的叫我们了吗?”留着曳地长发的女鬼小桃花,欢呼雀跃地问道。 无脸的金发男鬼点了点头,他怀中的小熊呼呼笑道:“当然啦,他喊我们去玩一个超有意思的游戏呢!” “什么游戏?黎洛,快告诉我嘛!” “噩梦游戏——就是进入别人的梦境里面,与梦魇厮杀的同时找到唤醒噩梦主人的契机,破解一重重噩梦……” 一个浑身尸斑的小鬼挠了挠头,没怎么听明白,“也就是说……要把那些梦魇全部杀光光?” “哈哈!”小熊咧开嘴笑起来,“你说得没错,就是要把他们全部杀光光!” ----------------------- 作者有话说:谢说老公那句话的语气请参考bv1h7411g76h 这么古早的梗不知有没有人看过hhhh 第154章 反击 “你是说, 我的老公仍是爱我的?”体型硕大的怪物大马金刀地往地上一坐,把她的大砍刀插在了一旁的地上。血珠从她的脸颊和发梢上滚滚而落,她坐在那里就像一座淌着血瀑布的大山。 “是啊, 我已经斩断了他和小三的孽缘,重新绑牢了你们之间的红线,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什么能将你和你的老公分开了。”弥晏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我是掌管着姻缘的爱神,你可以相信我的话。” “太好了,我就说这死鬼只是一时糊涂,他的心里果然还是有我的……”怪物热泪盈眶, 一把抱起了地上的老公, “亲爱的,你回来就好,我不怪你, 都是那个贱人的错……” 然而这一抱似乎用力太猛,以至于本来只有一层薄薄皮肉连接着的脖子忽然断了, 老公的脑袋咕噜噜地滚到了地上, 血从脖子的断口里喷发出来。 弥晏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 以免被血溅到。 怪物却结结实实被血喷了满脸, 她一把捂住那个咕啾冒血的断口,哭道:“老公呀,你的脑袋怎么断了, 我也没使劲啊?!” 她心情激动用力太猛, 老公被砍得七零八落的身体立刻被晃得散了架,断肢和尸块噼啪落下——老公看起来像是死了有一会儿了。 “没事儿,老公, 我这就把你捡起来,回去缝缝还能用。走,我们回家,以后好好过日子……” 趁着怪物在那儿拼凑尸体,弥晏一退再退,悄悄溜出了那个溅满放射性血迹的房间。 谢云逐就躲在拐角处偷看,也真替他捏了把冷汗,这爱神不好当啊,怎么还要管阴间的事呢? 弥晏和他碰了头,立刻悄声问道:“那个女的逃走了?” “跳窗走了,好险,就差一点点就要被逮住了。”谢云逐拍了拍胸口,依旧心有余悸。他拖了张椅子过来坐下,弥晏就靠在椅背上,凑过来听他说话。 就在十分钟前,谢云逐在危急关头做了一个生死抉择。有一半的几率完全是个死局,而另一半几率通向生路,在缺乏线索的情况下,他几乎是凭本能在一秒钟内作出了决定。 万幸,他赌对了。 事情说来并不复杂,一开始他和弥晏凭借身材优势,在楼内仔细搜寻,发现那个渣男和小三其实躲在了不同的房间里。原配化身的怪物正拖着大砍刀杀过来,她先进入哪个房间,就必定会将里面躲着的人劈成碎片。 问题在于,这个梦境的主人究竟是那个渣男,还是那个小三? 他们必须保护梦境的主人,才能化解噩梦,所以那一刻的抉择忽然成了生死攸关的事。而谢云逐给出的指令是,让弥晏把怪物引入渣男躲藏的房间,自己进入小三的房间帮助她逃跑。等到她跑到自认为安全的位置,这一重噩梦应当就会破解。 “所以说,你是怎么猜到梦境主人的?”弥晏好奇地问。 “直觉。”谢云逐冷静分析道,“梦境主人的潜意识里充满了恐惧和自我贬低,将原配想象成一个强大残暴的怪物,这更符合偷情女性的心理。出轨是对原配的极端蔑视,我想如果是那个男人,他不会认为被隐瞒的妻子有惩戒自己的能力,他说不定连被发现的噩梦都不会做。” 作为爱神,弥晏都没有他对婚姻如此深刻的洞悉,不由感到佩服,“阿逐什么都知道。” “人性罢了。”谢云逐啧了一声,“不说这个了,你的呼唤发出去了吗?现在有多少响应?” “我能感觉到,一个个微弱的可能性在向着这里集结,”弥晏从后面环抱着他的脖子,把下巴垫在他的肩窝上,“有成千上万个之多,就好像水滴组成的浪潮,最先到达的那几个最为强大,已经开始侵蚀噩梦的边缘。” “好,那么突破噩梦已经不是问题了。问题在于出去的一瞬间,我们就会直接和梦神对上。凭借现在拥有的‘爱’,你觉得你能在祂手下坚持多久?” 弥晏歪头想了想,然后道:“十分钟——会不会有些太短了?” “那就十分钟,”谢云逐知道哪怕是这十分钟,也是弥晏拼死换来的时间,他侧过脸来在弥晏的脸颊上亲了一下,“我去找到离开兰因的门。” / 在最开始,谢云逐对黎洛那群小鬼发出的召唤就有所不同,并非是“请求支援”,而是“来玩吧”。 游戏么,自然会有输赢。那群心高气傲的小鬼是绝对不想输的,于是干得格外卖力,一个个跟人形炮弹似的,几乎是平推了外面几重噩梦。 然而和他们比起来,谢云逐想赢的心只会更热烈。当然了,除此之外,他还具备赢的实力和手段。 以至于最后双方顺利会师后,那群小鬼全都呜哇大叫起来,蛛蛛在地上打滚,黎洛更是把气得把小熊摔在了地上。 不算谢云逐之前破解的两重噩梦,一共剩下七重。小鬼们从外向内拆解了三重,而谢云逐和弥晏从里向外突破,一共干碎了四重。 是他们赢了。 “为什么啊?我不活啦!”小桃花以发洗面,“又输给小云哥了!为什么不能让我赢一次啊!” “该死的,一进到噩梦里我们就全部变小了,只有甲壳虫那么大,所以才会打不过噩梦主人的!”蛛蛛无能狂怒,“这不公平,重新来!下次一定赢!” 黎洛捡起小熊,砸了他的脑袋一下,“笨,变小的话大家都是一样的。再来一次我们还是会输!” 谢云逐看着他们叽叽喳喳吵作一团,笑而不语。他能赢当然有能赢的理由,一个是他身边带着大杀器弥晏,一个是他早已总结出了变小变大的规律:事实上,他们在梦境中的大小,和他们自己的存在感有关,所以刚进小原梦境的时候,他们还没有剥了皮的老鼠大,随着梦境的推演,就慢慢恢复了正常人的大小。 也就是说,只要适当提升在噩梦主人心中的存在感,他们就可以变大,做到更多的事情。利用好这条规律,破解剩下四重噩梦就变成了手到擒来的事。 当然,现在可不是炫耀胜利的时候,谢云逐板起脸,打断了小鬼们喋喋不休的争论:“都把嘴闭上。既然是我赢了,那接下来就必须听我的安排,明白了吧?” 小鬼们虽然狂傲,但好歹具有愿赌服输的美德,都乖乖点了点头。 目前他们正处在谢云逐和弥晏的总统套房里,一个戴眼镜的小男孩撑起了隐匿屏障,好让他们躲避梦神的注视,算是勉强挤出了喘口气的余裕。 谢云逐走到窗边,向外窥探,以便掌握局势。这一看之下,形势的严峻远超出他的预料: 他看到大地上满是疮痍,曾经灯火辉煌的城市已经变作了一个巨大昏暗的迷宫,层层叠叠的建筑好像消化系统的褶皱,像消化食物一样蠕动着,吞没彷徨其中的众生。地上几乎没有光亮,一片绝望死寂的昏黑,而天空却亮着漫天闪烁的碎星,好像一只只迷离的眼睛。 不,那不是星星……谢云逐恍惚了一瞬,忽然有所警醒。这个东西他见过的,在梦神的伤口里流淌出来的他的“血”——那显然就是“梦”本身,此刻肆意流淌,遮蔽了夜幕,成为了新的天穹。 而在那梦境最浓郁之处,他看到了波比。他的小狗像是被钉死在十字架一样动弹不得,那扭曲一切的力量依旧源源不断地从他的身体里倾泻。而在波比身旁,那阖动着巨大羽翼,搅动夜风与云流的神主,果然就是…… 谢云逐的思绪忽然又断了一瞬——这该死的熟悉的感觉!——等他晃过神来,他已经高高昂着头,隔着一扇窗,与夜空中的神灵完全对视了! 那根本不是人类能承受的目光,好像有着黑洞一样的引力,正在引渡他的灵魂,一整个宇宙一样的压力铺天盖地地压下来,要他战栗,要他臣服。 隐匿屏障毫无意义,他们早就被发现了;从噩梦中厮杀出来也毫无意义,只要梦神想,就可以把他们丢进一整个兰因的噩梦中;反抗毫无意义,他们不可能对抗一位神明,更何况祂还执掌着那至高无上的权柄…… “阿逐!”弥晏忽然一把揽住他的腰,一下将他从那种侵入性思维里唤醒了。谢云逐被他从身后紧抱,耳边听到他沉着冷静的声音,“不要和祂的眼睛对视。” 这样说着,弥晏却仰起头,毫无畏惧地看向天空,那双炙热的眼瞳是初生的日轮,不畏惧任何夜晚的迷梦。狼群里刚长成的崽子亮起獠牙,要去挑衅头狼的威权。 然后他低下头,当着梦神的面,吻了吻谢云逐的耳朵:“十分钟。” 十分钟,他来抵挡梦神,谢云逐去找到出路。 谢云逐无言地与他交换了一个眼神,所有的信赖、珍重、关切都无需言说。然后他们各自坚定地向前,去面对各自的使命。 弥晏毫不犹豫地走出了隐匿屏障,他站在富丽大酒店顶层的窗棂上,继续向前一步,没有坠落,却是凭空踩在了空气中。他的脚下,是灯火黯灭的大地;他的头顶,是笼罩兰因的梦魇。 凭着心中充斥的爱意,他让爱神的领域蔓延,在这天与地之间,造起了属于他自己的城池。那些蒙受召唤而来的人们,在疮痍的大地上抬头仰望,会看到黑夜中的小小太阳,散发出明亮的辉光。 如同往常一样,弥晏用心去感受那些爱意,他们中有不少鬼魂,是阿逐和自己曾经帮过,将它们的噩梦变作美梦。兰因的鬼魂没有忘记,所以它们来到了这里。 还有许多聚集于此的清理者们,他们并没有迷失,也没有恐惧,来到这里是为了践行人类可以不受操控而活着的自由,他们将与自己一同反抗梦神的暴政。 爱是生生不息的回声,涓滴细流也可以汇聚为海洋,那些细小的可能性聚集在起来,将会成为他的刀刃与弓矢。 点点金光在手中汇聚,弥晏缓缓抚过手中那把长弓,力量充盈手心的感觉已经久违了。当他将弓弦拉成饱满的月轮,脑海中的一切杂念便消失殆尽,只剩下空旷的风声。 “该死——”梦神暗骂一声,当被那箭镞锁定,没有任何神敢不避他锋芒,即使是祂。哪怕关闭了兰因的门,可爱神竟还能汇聚起如此磅礴的能量,该说不愧是他吗?这个曾拥有自己想要的一切的家伙…… “去吧。”松开弓弦的一瞬,弥晏闭上了眼睛,夜风扬起他的白发,他的心里一片空净澄明,只留下最纯粹无暇的杀意。 倏忽之间,那闪光的长箭划破夜空,如一颗灿烂的火流星,黑色的梦魇沿途被撕裂,如滚滚浓烟被风吹散,留下一道笔直的穿云之路,直指梦神的眉心! 第155章 神的游戏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33节 谢云逐已经感受到了外面的地动山摇, 然而他完全专注于自己该做的事,一把抓住金发小鬼,险些把他从地上提溜起来, “黎洛,我需要你帮我创造一扇门, 这扇门必须可以打开,通向兰因之外!” 其他小鬼都没那么重要,从一开始他盯上的就是“创造之神”的力量。如果兰因所有的门都关闭了,那么就无中生有地创造出一扇新的门! “只要一扇门吗?那倒不难。”黎洛嘟囔了一句,对“创造”来说,越抽象越罕见的东西越难创造, 越具体越常见的东西则相对简单, 好在“门”这玩意儿就属于后者。 “需要多久?”谢云逐问。 “五分钟。”黎洛扬起下巴,刚想说这已经够快了吧,谢云逐就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 “太慢了,我只给你三分钟。” “什么, 那不可能, 你这是强人所难……”黎洛怀里的小熊大声抱怨。 “未来的你做这些小事, 十秒钟都不用——要知道你可是建立了一个副本的秩序, 统治着数千个神国的创造之神!” “!”黎洛不知道别人怎么样,反正他是禁不起小云哥的激将的,立刻就铆足了劲开始干活。 不逼一逼, 人都不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 黎洛拼尽全力地开始创造,先是构筑出了一扇门的抽象轮廓,紧接着再填充它的内部细节——门与框必须严丝合缝, 门轴必须灵活易于转动,拧动把手就可以丝滑地打开,最后设置指令,这必须是一扇通关的门,可以通向外界…… 等他凭空在房间墙壁上制造出一扇简陋的木门,小脸上已经布满汗水,累得快要虚脱了。他一把抓住谢云逐的衣袖,急切地喊道:“你要的门造好了!” 谢云逐低头看了眼正在计时的手机,“2分47秒。” “哈哈!”黎洛露出胜利的笑容,整个人脱力地向后一倒,其他的小鬼接住了他,一同欢呼着将他高高抛起。 谢云逐也顾不上管他们,连忙去推那扇门。打从一开始他就非常清楚,梦神没法打赢——至少在兰因这个地方,祂根本不可战胜——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离开兰因,这就必须由弥晏拖住战局,自己来创造这个机会! 门锁果然丝滑地转动,“吱呀”一声轻响,谢云逐顺利地推开了这扇崭新的门,门外正是熟悉的游戏大厅场景,他甚至看到了世界树闪光的枝杈和空中巨大的倒数计时。 一阵狂喜涌上谢云逐的心头,下一步只需要让弥晏想办法脱离战局,两人尽快离开……正在这时,却发生了一个叫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情况—— “砰——!!!” 一股巨力从门外传来,就好像狂风一样没有形状,不可预料,又无法阻挡。 尽管那一瞬间谢云逐用尽力气试图抵住门,然而还是被那股不可名状的力量震了回去。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刚打开的门在眼前关闭,发出了希望破碎的轰隆巨响。 “怎么回事?!”黎洛看傻眼了,“谁在那边?!” 没有人看清,只有门被关闭的事实毋庸置疑。 谢云逐再次使劲去推门拉门拽门,其他小鬼也涌上来帮忙,可门却再也无法打开,而且它本身的结构似乎已经摇摇欲坠,在巨力撕扯下快要崩溃散架。 “该死!”谢云逐狠狠地锤了下门板,那一刻,一种巨大的荒谬感涌上心头。问题并非只出在“门被关闭了”这个事实,更在于关门的力量不是来自兰因内部,而是来自外界,也就是游戏大厅! 也就是说,甚至不是梦神,而是来自游戏里的某个存在,关闭了他们逃生的门…… 那会是谁? 有那么两秒,谢云逐脸色发白,和茫然的小鬼们面面相觑,脑海中焦急地滚过无数猜测,每一个猜测都比前一个更可怕,叫他的头皮阵阵发麻。 而他手中的手机仍在计时,时间不会因为他的束手无策而停滞,已经来到了第五分钟。 似乎是因为承受了无法承受的力量,当谢云逐再次试图去检查那扇门时,门竟然整个碎掉,裂成了一地木渣。 谢云逐的手抖了一下,逼迫自己忽视窗外那不祥的安静——在最开始几分钟,明明还能听到激烈的打斗声,现在却安静得叫人恐慌。 “我需要再试一次,”他强行逼迫自己镇定下来,看向黎洛,“再试着……” 忽然,他噤了声,小鬼们也敏感地扭过头,一齐看向窗户,看到那透明的玻璃上,渐渐落下不详的阴影—— 祂来了。 从窗户的边缘,梦神的半张脸探了出来,依旧是戴着眼镜、端方儒雅的“安眠哥哥”。先是脑袋抵达了这里,然后祂的手和身体才慢慢跟上,在浓稠黑血的包裹中涌进了窗户。 “小逐,我来了……” “鬼啊!”小鬼们吓得抱头鼠窜。 谢云逐后退一步,在考虑自身的安危之前,对弥晏的担忧已经让他喘不过气来。如果梦神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这里,那岂不是说明弥晏已经…… 忽然,冰凉的触感落到他的手腕上,梦神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他眼前,握住了他的手——该死的断片感又出现了!谢云逐才看到他身上可怕的伤口,甚至在心口处还有一道贯穿伤,粘稠的黑色血液汩汩流出,身后拖拽的那双羽翼更是残破不堪。 可祂似乎不会疼,或者不在意,只是用冰凉的双手握住他的,然后无比虔诚地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逃跑是没有意义的,谢云逐的脑海里清晰地浮现了一个念头,如果不带着弥晏一起走。只有我活着没有意义,必须想办法救他,必须带他走…… “弥晏在哪里?”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竟然还保持着该死的镇定。 “神与神之间亦有游戏,规则是胜者为王,赢家通吃。”梦神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在说话间亲吻他的手心,“如果你想得到祂的东西,就战胜祂,摧毁祂,然后夺取属于祂的一切。当然了,我对爱神……” 大概是手所处的这个位置恰到好处,谢云逐毫不犹豫地挥了过去,在梦神脸上留下了一声清脆的耳光。 啪—— 响亮的一声,梦神微微侧过脸去,眼神中浮现讶异,紧接着却是某种狂热。祂扶正了歪掉的眼镜,动作堪称优雅,微微笑道:“如果你喜欢这样,就尽管把我的脸拿去。” 说着,祂垂下身来,那张英俊的脸如蜡烛一样融化了,变成了闪烁着碎星的黑色流体,石油一样淌下来,落在了谢云逐僵硬无法活动的手心里。那冰冷的、沥青一般的质感让谢云逐颤抖起来,最可怕的噩梦都没有眼前这副场景可怕。 紧接着,一种奇怪的刺痛感涌入皮肤,那是梦神的力量在入侵,麻痹的感觉沿着手指蔓延。他不知道那是什么,然而全身心地去拒绝,很快梦神融化的脸就扭曲起来: “为什么?还是不行……你和爱神之间的契约明明早就斩断了,为什么不愿意接纳我?之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为什么……” “因为我不愿意。”谢云逐嗤笑一声,幽蓝的眼瞳里分明是冷漠和不屑,“我爱他,这辈子只会和他一个神结契。” “可是你不能抛下我不管,当初、当初是你带我离开兰因的,我会变成这样,全是因为你!”梦神的声音有如疯子的呓语,“现在全毁了,我又开始做噩梦了……谁都逃不过,你必须救我……” 祂在说些什么?谢云逐皱了皱眉,在波比的记忆中,他也曾接触过兔子形态的梦神,那时的祂虽然也对自己表现出了占有欲,但还是很讲道理很听劝的。然而现在这一个,实力更加强横恐怖,却常常表现出理智崩溃、人性溃散的状态。还有,祂说的“又开始做噩梦”是什么意思? 要知道,梦神的噩梦,本就是由混沌引起的。当初他和弥晏可是花了好长的时间好大的力气,才清理了祂的噩梦。 这岂不是说……混沌的污染又出现了? 谢云逐打了个寒颤,忽然意识到梦神为什么会像鬼一样缠着自己,那或许是因为祂再次病了,所以才会找上自己,这个曾经治愈过祂的人! 仿佛是为了验证他的猜想,梦神抓着他的手臂,直直地探入自己的躯体,包裹住祂的黑袍像舞台帘幕一般向两侧分开,露出了他纯白的骨架。 谢云逐睁大了眼睛,看到祂那被肋骨包裹的脏器中,睁盘踞着一只五彩绚烂的兔子——这应当就是祂的本体形态——兔子蜷缩成一团,毛茸茸的脊背随着呼吸剧烈起伏,长耳朵正不停地哆嗦,好像正陷入噩梦中不可自拔。 “祂很痛苦,摸摸祂,再为祂唱一首安眠曲,让祂在宁静中得到好眠吧……你不是可以做到吗?救救祂……”梦神带着疯疯癫癫的神情,就这样抓着他的手,不停地伸向那只兔子,要他去触摸祂的痛苦,要他去抚慰祂的灵魂…… 可那是混沌,盘踞在一个神明身上最高浓度的混沌!但凡碰到,那就不光光是感染,而是会死,以一种扭曲的、可怕的方式即刻死去! 不,绝不可以!谢云逐的心里爆发出最原始的恐惧,他还要活着,他还要回到弥晏身边!他还什么都不明白,他绝不能死在这里! 牙齿咯咯作响,喉咙里的叫喊还来不及变作语言,这一切发生得这么快,本就不给他任何挣扎的余地。手腕上的力量不容拒绝,终究是带着他碰触到了——谢云逐感到了指尖的冷意,那是比死亡还要冷的东西,那是一切事物的反面,万千生灵的终结…… 不知是不是极端的寒冷引起了感官的失常,他忽然又感到指尖有点暖和,那是一种痒苏苏的感觉,好像春风吹动柳枝拂过他的脸颊,又像是小猫用柔软的肚皮蹭着他打了个滚…… 不,那并不是错觉,谢云逐分明看到了一点柔软的粉红色,像泡泡一样亲吻自己的指尖,那样浅淡,那样微弱,很快消融,可又像烧不尽的野草一样一遍遍苏生,倔强地将他包裹,硬生生将他与混沌隔绝开来。 这是爱神的领域! 弥晏还没有死,他的力量还在努力保护着自己!谢云逐狂喜地抬起头,正对上梦神那张扭曲狂怒的脸,他竭尽全力,从嗓子里逼出绝望的呼喊,想要呼唤他的名字,一如之前千千万万次。干涸的喉咙里只发出了微不可闻的气流,然而冥冥中似乎真有神明听到了他的呼喊—— 旅馆的窗户在瞬间爆裂,一支金色的箭矢穿破黑夜,带着整个黎明的辉光破空而来! 轰—— 梦神从侧边被射了个对穿,漆黑的身体裂成了上下两半,有如一棵被雷劈倒的树,黑血像虫子一样满地翻腾。 谢云逐却没有被那石破天惊的一箭所伤,爱神的领域已经完全包裹住了他。他控制不住激动和喜悦,飞快地望向窗口,对上了那双恶鬼般的金瞳。 十分钟已经过去了。 他的天神降临,带着满身的伤痕,几乎被鲜血浸透。那张本该完美无瑕的脸上,一道伤口从下颌一直贯穿额头,雪白的睫毛都被染成了血色,眼瞳里也浸透着红,那双金眸便是血泊里的黄金,射出凛冽的杀意。 而这只不过是弥晏身上最不值一提的一道伤口罢了,他看起来简直就像是被劈碎了锤烂了,然后又勉强拼接到了一起。那神情冷厉狰狞,恍若地底爬上来的恶鬼,很快就要坠入地狱最深层,而上来不过是为了带走他的仇敌。 此时此刻的他,不像是司掌着“爱”,更像是司掌着“死亡”。 重逢的喜悦转瞬而逝,变成了剧烈的心痛和惶恐,谢云逐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去的,伸出手臂却连拥抱都不敢,唯恐碰碎了他。弥晏转过头来看他,无机质的金瞳定定地望着他三秒,倒是露出了有些恍惚的神色。 “阿逐……”他的声音嘶哑,似乎从一场噩梦中惊醒,缓慢地眨动眼睫一遍遍确认他的存在,然后才安了心,露出了一个有些孩子气的笑意。 他那低哑破碎的嗓子里,很缓慢、很艰难地挤出了一句话:“只有我、才能和你结契……对吧?” 第156章 理论解 谢云逐望着他, 笃定地回应道:“对,只有你。” “好。”弥晏眯起眼睛,满足地笑了起来, “那就……杀了祂、让祂去死……谁也不能、谁也不能……” 谁也不能夺走他的阿逐,谁也不能再把他们分开。 明明力量早就已经消耗一空, 可是如果他还想拼命,就一定可以做到更多——哪怕是把骨头锻成生铁,哪怕是把命挤成汁水,他也必须站起来,把前路的所有障碍碾碎! 看着那双野兽般的金瞳再次竖起,叫人毛骨悚然的杀意再度爆发, 谢云逐再也忍受不了了, 一把抱住弥晏的腰,带着他猛地向前几步。门已经无法打开,好在窗口豁开了一个大洞, 给他们留出了逃生的空间。 蠢货!谁需要你拼命?!就算燃尽自己能打过,这样的牺牲到底有什么意义?! 谢云逐没这小子那么疯, 心里很清楚冲上去也不过是送死。趁着梦神重伤, 他必须为心中酝酿的计划制造时间。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高空坠落, 他本想叫那群小鬼帮忙接着, 然而在距离地面只剩几米的时候,却感受到了一种奇怪的迟滞,好像有一段距离被凭空抽走, 下一秒他们就轻轻地落了地。 那似乎是因为他们到地面的距离被扭曲了, 几米的距离被篡改成了几厘米。 “是谁……”谢云逐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讶异,连忙四处去看,“波比?!” “是波比哦……”一道虚弱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紧接着是窸窸窣窣拨动草丛的声音。 谢云逐连忙走上前去,拨开草丛,就瞧见红发少年满身狼狈地蜷缩在地。他浑身上下绽裂的伤口过于恐怖,那里面甚至不是在流血,而是渗出滴滴答答的黑色碎星浓液。 可他甚至还活着,从梦神手中被救了下来! “我从一开始、咳咳、就打算救回波比……”弥晏邀功似的对他一笑,“梦神只要分心对付我,就无法专注于对他的控制,我抓住机会救下了波比,但也因此受了点伤……” “……”谢云逐无言地看着他,那伤口惨不忍睹,再多看一眼他都觉得自己快要发疯,他都不知道为什么这家伙还能笑得出来! “主人……”波比看起来并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是虚弱又焦急地叫唤着,手勉强抬起了一点,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谢云逐连忙将他的上身抱起来,好让他躺在自己的腿上,波比一把攥住他的手,把小脸埋到他的手心里,呜呜叫着只是哭。他可怜的小狗,一定是痛得厉害,又委屈得不行…… 他意识到波比想说什么,立刻俯下身去,将耳朵贴在他的唇边,便听到他虚弱的气声:“主人,叫醒我吧,让我从梦里醒过来……这是唯一的办法了,一定要把我叫醒……” 唯一办法吗……谢云逐的心重重一跳,他当然知道,而且打从一开始就再清楚不过了。这件事的缘起就是梦神绑架了波比,利用他扭曲现实的能力,将兰因变作了一座孤城。那么,只要波比从梦中醒过来,这一切就会结束,每一条路都将畅通,通向它的终点;每一扇门都将再次敞开,他可以轻易找到离开的路。 然而,一旦梦醒,波比就会死。 因为他早该死去,走到寿命的尽头,他这个少年的形态,不过是梦神的赐予,是一场过于漫长的美梦,醒来便意味着终结。 “你到底明不明白?!”谢云逐一把拎起波比的衣领,“如果你醒来,你就会死!” “可是我不怕,也不后悔……”波比提了一口气,用最大的声音对他说,“因为我本来就已经死了呀,能再见到你们,我已经非常非常满足了……”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34节 “不,没有任何人会死在这里。”谢云逐冷冷地打断了他,“我们会活下来,波比也会活下来,我要所有人都好好活着。” 波比张了张嘴,明明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决心,可是听到主人这么说,却有有了种想哭的冲动。当然了,能为了主人牺牲,是英雄小狗的勋章;可假如能活下来,继续陪在主人身旁,那也是很好很好的…… 这不是小狗该决定的事,波比在谢云逐怀里乖巧地蹭了一下,“我听你的。” 因为主人说要他活下来,主人一定能做到。 弥晏弯起眼睫,高兴地笑起来。他就知道,阿逐一定会这样做,哪怕已经被逼到了穷途末路,可是他有自己不可逾越的原则。 可是接下来该如何活下去?他一点都不知道,那一箭耗光了他最后一点力量,他的双手已经疼痛到无法再举起,更勿论去保护自己的心上人。 谢云逐凝视着他,神情极为认真:“弥晏,有一件事我想向你确认,你一定要认真地去想,再告诉我答案。” 弥晏点了点头,豆大的汗珠从他的脸颊上滚落,混合着血水滴答往下流,喘息变得虚弱,听力也变得模糊,可他还想多听谢云逐说说话,多帮他做一点事。 谢云逐的问题却很古怪:“当初你和我在兰因的时候,你是不是从始至终都用领域包裹着我,我是不是从来没有做过噩梦?” 问完后,他又很快补充道:“不仅仅是我们从波比的记忆里看到的那些,那太片面了,我想要知道的是你仍然铭刻的那些记忆,你一定要努力地认真地去想一遍,再告诉我答案。” 弥晏缓慢地眨动眼睫,大概只思索了三秒左右,便给出了笃定的答案,“是,我一直用领域包裹着你,在兰因时你从未做过噩梦。” “你能够确定吗?”谢云逐握住他的肩膀,原来当他想要进行一场豪赌时,他的手也会这样颤抖,“这个问题真的非常非常重要。” “我确定。”弥晏微笑了一下,“因为我爱你,所以一刻都不会放松保护;如果你做噩梦,我一定会心痛,那样我就一定会留下印象……我只是忘了一些事,但我没有忘记怎么爱你。” 谢云逐怔怔地看着他,听到他的声音虚弱,却在努力诉说爱语。他一定是觉得走到了穷途末路,所以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就用那双柔软湿润的金瞳,那样可怜地看着自己。 可是不会的,他不会叫波比死,也不会叫弥晏死,他要救所有人。 而现在,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自己从未在兰因做过噩梦,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他曾住在被混沌深入污染的兰因,却一刻都不曾被混沌染指过。 连那至高无上的神明都没法幸免于难,凭什么他一个小小的人类能做到?为什么刚才就快要接触到兔子身上的混沌时,领域会自发凝聚于他的指尖?为什么艾深一遍遍地强调,他的领域是特殊的,要永远永远将自己保护? 答案再简单不过,谢云逐用力抱紧了弥晏,让他把身体的分量交在自己的身上,“毛毛啊,我终于明白爱神的领域有什么用了……这果然是独一份的、世界上最了不起的力量。” “什么……”弥晏的意识有些涣散了,一时没法理解他的话。 “没关系,你很快就会明白的。现在,用你的领域包裹住我吧。”谢云逐吻了吻他的眉心,“这一次,换我来保护你。” 他的话音未落,一团黑色的阴影从楼上跌落,那不断膨胀的身形已经有二层楼之高,乍一看像一座隆起的小山,隐约还能看出巨大兔子的形态。黑色的梦魇包裹着祂的躯体,残破的羽翼在地上掀起烟尘,糅杂着碎星的黑色浓血向着四处喷溅,模样丑陋至极。 这是梦神被混沌侵蚀,濒临疯狂的形态。 祂似乎没有眼睛,只是用像触手一样的器官在地上嗅闻,然后很快就锁定了方向,身体翻滚如浊浪向着三人躲藏的地方冲来。 “哒哒哒——” 一梭子弹从斜后方猛地射出来,喷吐爆裂的火蛇,子弹没入黑色的流质里转瞬就被吞没,却又在下一秒爆开金色的火花! 梦神的动作微微一顿,身体扭转,朝那个方向“看”去。 “还愣着干什么,宰了祂!”小原端起冲锋枪,一边狂吼一边倾泻子弹,每一发都被她附着上了灼热的金色火焰。 这一枪迅速打响了冲锋的号令,更多的攻击随之展开,冲在前头的是跟随弥晏的队友们,后方则是赶来支援的清理者和鬼魂们。 刚才的战场主要在空中,他们还使不上力,如今梦神明明白白地落入了包围圈,此刻不战更待何时?! 形态各异的鬼魂们不顾一切地展开最强的形态,子弹、诅咒、刀光剑影,全都锚定了一个目标,有强大的契神甚至在瞬间展开了固若金汤的防御领域,抵挡住那梦魇黑潮的袭击。 “大家都在。”谢云逐叹息一声,“毛毛,看来我们的人缘还没有那么差。” 弥晏不语,只是双手与他十指相扣,额头紧贴他的额头。他几乎是抽光了身体中的最后一丝力量,在谢云逐的周身构筑起牢不可破的领域。 尽管不知道他将要用这个领域做什么,但必须足够牢固,足够安全,为此,即使连自己的身体形态都无法维持也是值得的。 “好了,已经够了。”谢云逐很快阻止了他,毕竟他接下来要做的事并不是去硬碰硬。他想要挣脱弥晏的手,那孩子却抓着他不肯放,用忧虑的目光望着他: “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做?” 如果现在就告诉你,你会哭的吧……谢云逐想象了一下那幅画面,嘴角就扬起了微笑。他看起来云淡风轻,这无疑给弥晏喂了一颗强心剂,谢云逐又亲了亲他的唇角,“你还记得吗,我之前问你还爱不爱我的时候,你对我说的话?” 弥晏一怔,他当然记得很清楚,他那时候根本不相信谢云逐对自己的爱,于是便说谢云逐能爱他多少,他必定十倍奉还——可为什么要提起这个? “现在,我证明给你看,”说话时喷吐的热气落在了他的唇上,谢云逐加深了那个吻,重重地咬了下他的舌尖,好像给他盖了一个重重的戳,“你要记住,十倍奉还。” 弥晏想要回应,可是最后一点力气都已经耗尽了,他疲累至极地垂下眼帘,只是舌头仍留恋地停留在他的唇间。 谢云逐毅然决然地结束了这个吻,转身走向那硝烟弥漫的战场。 形势并不焦灼,甚至可以说是相当明朗:千百个人加起来也无法匹敌梦神,能阻挡祂一小会儿已经称得上是奇迹。谢云逐一路走过去,跨过那些昏睡在地的人们,他们正陷入噩梦中无法自拔,神情痛苦地在地上打滚。 在枯草燃烧着金芒的地方,他甚至看到了小原,她拄着枪半跪在地,身上爬满了噩梦的触须,眼睛虽然还睁着,但眼珠已经变得浑浊而空茫。那该死的百折不挠,让她在昏睡中也不愿闭眼。 谢云逐经过她,再行十步,目光始终凝视前方。遍体鳞伤的庞然大物转圜过身体,那蠕动的漆黑外表上,忽然绽开了两条缝,睁开了一双红色琉璃般的兔子眼睛。 紧接着裂开的是一条更大的缝隙,那是梦神张开了巨大的嘴巴。祂什么都不再诉说,只剩下最本能的吞噬欲望,巨口如同乌云一样瞬间遮蔽了他的视野,要把他一口吞没! 恐怖的压迫力扑面而来,外界的声音都消逝了,只剩下自己心跳的轰鸣。谢云逐握紧拳头,强忍住站立不动,高声道:“吃吧,把我吞下去!假如这样你就可以得救!” 巨口张开到了极致,淅淅沥沥的黑血落了谢云逐满身,可却迟迟没有咬下。琉璃红的眼珠向下滚动,明晃晃地倒映出渺小人类的影子,从祂的嗓子眼里,发出了困惑的一声:“救?” “是,我是来救你的。”谢云逐笃定道,同时伸出了自己的手,停留在不远不近的距离。他没有主动触摸,而是在等待着靠近,“而且你很清楚,这世上只有我能救你。” 他说过,他要救所有人。这其中,也包括梦神。 曾经在兰因自己做到过一次,那么他就一定能做到第二次。 心中从未这样激荡着勇气与决心,他站得笔直,绝不动摇,哪怕对方几倍高大于自己,哪怕对方一念之差就能将自己撕成齑粉。 浊浪翻涌,碎星闪烁,梦神在剧烈地颤抖,祂就这样带着不知为恐惧还是兴奋的颤意,缓缓低下高昂的头颅,温顺地将自己的额头贴近他的掌心。 因为祂想要得救,而祂知晓这是唯一的救赎。 “别怕。”谢云逐微笑起来,“给我看你的灵魂,让我看到你被混沌侵蚀的核心,就像刚才那样。” 通红的眼睛缓慢眨动,梦神堪称温顺地绽开了自己的□□,两扇肋骨像门扉一样敞开,鲜红蠕动的内脏里,正嵌着那只做噩梦的五彩兔子。 谢云逐再次感受到了那种无法忍受的凉意,然而他依旧咬着牙靠近了。此前从未有人这样做过,他是第一个,仅靠一层薄薄的领域,就试图去接触混沌。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他一定能成功,能够证明他的理论的人,只有下一秒的他自己。 可是谢云逐也有自己依仗的东西,那就是他的大脑。一直以来,他的武力值都相当一般,之前只能算是够用,后来到了与诸神的博弈中,更是不值一提。所以他只能不断地思考,不断地想象,不断地尝试与纠错,直到他在命运的穷局中博出一条生路。 这也意味着,一旦他找到了通向胜利的理论解,就等同于战士举起了自己的剑,他将再无畏惧,所向披靡。 这一次,他也找到了那个未经验证的理论解,那便是——爱神的领域是这世上唯一的、特殊的、能够抵御混沌的领域。 所以艾深才会一刻不停地用领域保护住自己,所以自己在兰因从未做过噩梦,一切都有迹可循,只是他们未曾领悟其中的深意。 仅凭这一点,爱神就称得上是最强大的神明,“秩序”也好,梦神也好,祂们做不到的事,他家毛毛可以做到。 来吧! 谢云逐向着混沌的污染伸出了手,无论成败,他现在就必须结束这一切! 第157章 醒来 谢云逐一把将兔子攥在了手心里, 最初的感觉甚至不是冰冷,而是滚烫,就好像握紧烙铁一般, 极致的痛感让他身上的所有神经都发出了警报。 可是谢云逐没有松手,反而一把将梦神的本体取了出来, 紧紧地抱在自己的怀里。 关于混沌最基础的一条定理——混沌具有极强的传染性,它会像瘟疫一样四处蔓延。似乎是因为能够感知痛苦,亦或者是因为敢于反抗,人类就是混沌最喜欢的传播载体,没有之一。 混沌看不见,摸不着, 没有任何形态, 但是谢云逐能感觉到,当他紧紧抱住兔子时,汹涌的混沌浪潮正涌向他的身体! 没错, 他就是那个在雷雨天放风筝,故意让雷劈自己的疯子! 然而他被爱神的领域护佑, 混沌一时竟然无法侵蚀, 于是它开始“愤怒”, 变得更加强烈更加肆意更加无可阻挡! “跑!快点离开!”还清醒着的人和鬼, 都疯了似的逃窜,没有人会傻到还等在那里! 转瞬之间,谢云逐所站的一方天地已经完全扭曲, 重力也完全失衡, 地面的草石土块都腾空而起,形成了小范围的飞沙走石;空气又变成了凝胶的质地,随机闪烁着种种古怪的颜色;与此同时, 那一片区域的画面忽然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好像故障了的老旧电视机,雪花屏闪烁,里面隐约可以看见的人形,已经被扭曲成了瘦长的不可名状的鬼影…… 谁也说不清,在那片区域里,混沌正在以多少种形式展开表达,它的扩散速度极快,却又牢牢地围绕着一个中心。谢云逐稳如泰山地站在暴风眼中,从他的角度观察外面,更像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五感已经完全失调,记忆也很难说真实可靠。 唯一可以切实感受到的,只有爱神的力量。那层领域紧密包裹着他,如蚌壳包裹着珍珠,为他抵挡狂风骤雨。所以连拍打在身上的混沌浪潮,也变成了模糊的白噪声,让他想起和弥晏相拥而眠的夏日午后,他们一起听雨水敲打在窗棂上的淅沥轻响…… 只要想起那孩子,他甚至不再感到恐惧。 接下来,他要做一件更加艰难的事,光是染上混沌还不够,必须能够操控它,消弭它。这是一个值得努力的实验,只要成功一次,人类或许就能找到对抗混沌的钥匙。 一定程度上,谢云逐可以操控爱神的领域,只要想象那是一团流动的水,就可以一点点牵引它的方向,叫它蜷曲起来,先是成为一个曲面,然后向内部弯曲和折叠…… 这是一个疯狂的构想,他试图用领域将混沌包裹起来,类似于包一个皮薄馅大的饺子。 “住手,没用的!”怀里忽然传来了讨厌的吱吱叫,那是兔子在对他大叫,“你做不到的!现在就走!快!” 谢云逐望天,事到如今说要走怎么也晚了。他是抱着搏命的觉悟来做这件事的,谁走了他也不能走。 力气一点点衰竭,他到底不是爱神本尊,光是在混沌的风暴中保护自己就已经拼尽全力,更何况反过来操控它。“饺子皮”只拗过去一半就有破碎的趋势,吓得他不敢再轻举妄动。 他只好向前迈了一步,朝着远离人群的方向。之前有不少清理者在战斗中昏迷,可不能害了他们。还有弥晏,受了那么重的伤,也倒在不远处,绝不能让混沌将他波及。 他会带着如厄运般纠缠己身的混沌离开,找一个远离人世的地方呆着。如果一天不行就用一周,一周不行就用一个月,他一定会找到消弭混沌的理论解。有爱神的领域包裹着他,就好像被弥晏紧紧拥抱着——一想到这个,谢云逐的心里就生出了无限勇气。 他一定会活下来的,因为代价已经支付,这一次是他保护了弥晏,他还等着他十倍奉还。 他踽踽独行如同一个平静的暴风眼,带着摧毁一切的风暴向前,外界传来了很多声呼喊,可是他一句也听不清。那些人看起来很激动,他们是恐惧还是欣喜?在为自己喝彩还是惋惜? 可奇怪的是,此时偏偏又有一个身影靠近了,好像风暴里的逆行者,他在毅然决然地走向死亡。谢云逐睁大了眼睛,也看不清那是谁,只能大声吼道:“走开!” 那身影微微一顿,也不知听懂了没有。他忽然做出了一个奇怪的动作——右手抬起,放在与胸齐平的位置,手腕曲起轻轻招了招。 这是狗狗的握手游戏。 “波比?!” 见他认出自己,波比很高兴地点了点头,然后继续不怕死地向前一步,“主人,我在这里!” 在这里干什么,找死吗?!谢云逐又急又气,这傻狗明明应该被梦魇侵蚀全身动弹不得,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个地方? 他是那样坚定地靠近,终于在扑朔迷离的幻影中,谢云逐看清了他的眼睛,那双温润的小狗眼,永远闪烁着欢快的忠诚的光亮。 他们只隔五步之远,然而肆虐的混沌却有如天堑。谢云逐只感到一股奇异的力量汇入了自己的身体,先前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折叠起爱神的领域,将混沌收容,可是在这股奇异力量的加持下,爱神的领域却变得柔软而具有韧性,像一个鼓胀的泡泡一样不断变大,努力将混沌卷入其中。 这是“意志扭曲现实”的力量,是波比在用自己的力量帮助他。 谢云逐却没有半点欣喜,恨不得扯着小狗的耳朵问:“怎么会……你怎么突然能操控自己的身体了?你来这里做什么!谁让你来的?!” “我不想再继续做梦了,”波比努力地站直身体,尽管他已经摇摇欲坠,他看向了谢云逐怀里抱着的兔子,“兔子先生,谢谢你给我的梦,可现在我想醒过来,我不想什么都做不了……” 梦神忽然气急败坏地叫起来:“蠢货,一旦醒过来,你会死的!”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35节 “我知道!”波比用力摇了摇头,湿润的狗狗眼里涌起了泪水,有许多不舍,但更多的是坚定不移,“可是我人生里真正快乐过的时候,都是在我真正活着的时候,这已经足够了……” 他一直记得的,母亲温柔的舔舐,第一次落在身上的阳光和青草的香气,来自主人的拥抱与抚摸,大口吃肉时的幸福感……这些都是他真正活过一次所无法忘却的回忆。 过去值得留恋,是因为它早已过去。没有人能在时光的长河里溯游而上,没有一艘载着梦的小船能渡回过去,他们都只能滚滚向前。 所以他要醒过来,夺回操控自己身体的力量,这样才能一步一步走到珍重的人面前,诉说最后的告别。 那天堑般的距离,波比终于是走完了,红发被吹得乱糟糟了,但麻烦似乎不止这些,亲身没入了混沌之中,他连灵魂都在被撕扯变形。好在他终于能够伸出手,轻轻搭在主人颤抖的手心里,这让小狗感到快乐,嘴角也洋溢起笑容。 能够重逢本就是幻梦一场,可是波比想让他知道,这些年的思念与守望,小狗有好好地等待,小狗爱他。 “不要——”谢云逐控制不住声音里的恐惧,可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阻止什么,“波比,求你、不要……” 梦神暴虐的力量充斥着波比的身体,他的头脑清醒,知道该怎么做,就像主人那样,将爱神的领域扭曲、翻转,吹成一个巨大的肥皂泡泡,他是威风凛凛的猎犬,混沌才是猎物,要全都吞没,然后不断压缩…… 他要扭曲现实,他要扭转命运,证明此生不白来过。 当领域最终合为一个完整的圆,霎时间云销雨霁,风暴止息。明明万籁俱寂,所有人却都仿佛听见了万事万物终结的钟声。 那个几近透明的领域变得很小,最后变成了一块鸡蛋大小的晶石,外边缘散发着淡淡的粉红辉光,内部则完全是透明的,看起来空无一物,然而光线透过它,就会漫射出流光溢彩,看起来竟然分外美丽。 谢云逐怔怔地伸着手,笼罩人类多年的梦魇,那不可名状、不可捕捉的混沌,竟然就这样躺在了他的手心里——就好像小狗最喜欢的玩具球。 “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拒绝我的梦……”按理说,梦神已经恢复了正常的神志,然而祂看起来似乎比之前还要癫狂。不仅仅是祂的力量,好像连带祂的整个神格都被否定了——为什么?从始至终,好像只有祂一人放不下过去,走不出留恋,做着不肯清醒的白日梦! 祂仓惶无助地看了谢云逐一眼,就像当年祂跟着他离开时,还是一只什么都不懂的乡下兔子,被迫承担起了那艰巨的使命。那时候谢云逐也不过是云淡风轻地笑着对祂说:“你尽管去做,怕什么,还有我呢。” 可谢云逐压根没有理会祂,他恍然走上前,不知为什么他会变得这样迟钝,大脑依旧是懵的,好像不愿意去处理现实。他伸出手,想要抱住波比,可小狗却软软地倒了下去。 红发的少年已经变回了原身,大只的狗狗落在怀里,分量那么沉。他依旧戴着那个旧到磨破皮的项圈,红色的毛乱糟糟的,闻起来有淡淡的小狗味儿。 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午后,在院子里疯玩了那么久,所以累得睡着了。小狗睡得那么香甜,大大的爪子都缩在了他怀里,最爱戳人的嘴筒子也乖乖地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没有任何人会死在这里。”他曾经说过的话依旧回荡在耳边,让他的五脏六腑绞紧疼痛,“我们会活下来,波比也会活下来,我要所有人都好好活着。” 可是另一种声音——同样也是他自己的声音——这样冷冷地诉说道:“一个凡人所能做到的事情太有限了,我们本就没法拯救所有人。” 因为你必须知道,你若成为火焰,就必然会有飞蛾前仆后继,为你而死。 这恰是谢云逐最无法接受的一种死亡,他从未如此憎恨过自己的无能为力。 “砰——”曾经熟悉的声音再度响彻耳边,只是这一次,所有人仰起头,脸上浮现的却是激动与狂喜。 兰因的门再度敞开了。 消失的交通工具都回到了原点;迷宫般的道路都恢复了畅通无阻;兰因所有被关闭的门,那些隔绝的希望、紧闭的通路,此刻都向着世人敞开,门后一片光明空阔。 这是小狗临死前,用尽最后的力量,为他打开了世上所有的门。 / 与梦神抗争的绝大部分人,来这里都不过是为了挣一条生路而已。见到通关的门敞开,他们都迫不及待地涌入了门中——要知道,游戏大厅中闪烁的倒数计时显示,距离关服只剩下四小时,再不走可就晚了! “你不能走……”梦神那矮小的身体扭曲起来,似乎打算再捏出个人形,可祂没收好力道,一下子变得那么高大,足有三米多高,那本来像兔子叫一样微弱的吱吱声,也变成了暴怒的吼叫,“你也走不了!你根本就无处可去!” 谢云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对祂的威胁置若罔闻,他沉默地将波比的尸体装进爱神的领域里,然后才费力地拖着脚步向前走。 庞大的黑影挡住了他的前路,头顶传来了嗡嗡的噪音。谢云逐甚至懒得抬眼去看,只是举起了手中握紧的那颗小球,“你别逼我。” 装满混沌的小球在初生的晨曦下闪烁着迷离的光晕,梦神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谢云逐就笑起来:“你再出现在我面前一秒,我就捏碎它,我们一起死——哦不,会死的大概只有我吧,你只会继续感染而已……那之后再也没人会救你了,你就带着无止境的痛苦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梦神深深地凝视着他,这场大战耗空了一切,几乎所有人都遍体鳞伤——除了他。谢云逐看起来仍然完好无损,手上的脏污混杂的都是别人的血,爱神与其他人努力保护着他,没叫他受伤。可是他苍白的脸颊上血色全无,暮蓝色的眼睛里空洞无光,仿佛能一直望进深处去,望见那可悲灵魂上绽开的裂痕。 好像只要轻轻碰一下,他就会从内部悄无声息地碎裂,连痛苦都不声张。 “……”梦神刚膨胀起来的躯体又缩得很小,他不敢阻拦,甚至不敢再说什么,默默地让到了一边。 谢云逐一直坚持着走到了弥晏身边,看到他遍体鳞伤、昏迷不醒的爱人,一直强忍在心中的情绪险些爆发出来,让他只想不管不顾地痛哭一场。 他跪坐下来,用力抱了弥晏一下,喃喃道:“毛毛,我们的小狗没有了……” 弥晏似有感应,手指微微一动,苍白的眼睫颤动着似要醒来。谢云逐的心恍然一跳,忽然不管不顾地捧住他的脸颊,用力去亲吻他的唇,然后唇舌强行分开他的齿列,去掠夺他的气息,攫取他的温度。 无论需要多少爱的力量,尽管拿去。他无法再故作坚强,一分一秒都无法再忍受。 醒过来……我需要你。 第158章 钥匙 谢云逐解开了自己的衣襟, 同时扯开了弥晏胸口那血淋淋的破布,好让他们的胸膛紧贴在一起,让心跳与心跳共鸣。炙热的温度在拥抱间升腾, 谢云逐止不住地去吻他,好像这是世上仅存的慰藉。他已经忍受了这样多的离别, 他现在只想要一个拥抱。 “阿逐……”浓密的眼睫颤了颤,然后缓缓掀开了一点,金瞳仍有些暗淡,带着初生小兽一般的茫然。弥晏才刚刚清醒一点,就被他捧着脸颊吻了又吻,从额头到眼睫到鼻梁到嘴唇, 每一寸皮肤都没有放过。 啊……爱好像要溢出来了。弥晏贪婪地吸收着养料, 很快夺回了主动权,抱着谢云逐的身体恨不得揉碎在自己怀里,力量亏空得太厉害, 无论多少都填不满吃不够…… 难舍难分地亲吻了不知有多久,他们才气喘吁吁地分开。恢复了一点力气, 弥晏才顾得上观察周围的情况, 人已经差不多都散尽了, 梦神也不知所踪。身边也是空的, 只剩下残留着黑血的草地,他茫然地问了一句:“波比呢?” 谢云逐眼眶通红地看着他:“……我把他放在了领域里。” 弥晏一怔,只要稍加感受, 他就能察觉, 自己的领域里存放着一具…… “波比是一条好小狗。”弥晏也红了眼眶,“刚才我在昏迷中,其实隐约感受到了, 他在与我告别……就像这样。” 他伸出右手,“握住左脚是打招呼,握住右脚是告别。我们最开始教会他的就是这个。” 谢云逐恍惚间想到了什么,咬住了下唇没有说话。弥晏揽着他的肩膀拍了拍,“不要为他难过,波比自己做出了选择,他想要清醒地活着,胜过被人利用着做梦。” “嗯,我只是……感到非常遗憾。”谢云逐用叫人心碎的目光望着他,他的声音在颤抖,“弥晏,有时候我会想,我们真的曾到过兰因吗?一起住进了富丽大酒店,养着一只叫波比的小狗,帮助鬼魂们做好梦,甚至还想拯救一位神明?这一切就像梦一样,我能够找回丢失的记忆,可是永远都没法再回到那段时间……” “我不明白……”他垂着头,握紧弥晏的手不放,“为什么永远是这样,一步不停歇地向前,不断与过去的人与事告别,我已经忍受了够多,可以后还会不停地不停地……” “没有人能回去过去,梦神都发了狂,可祂也做不到。”弥晏要比他旷达得多,“我也很怀念我还是‘艾深’的时候,甚至会有点嫉妒他——因为过去的我很强大,过去的我们又那么相爱……可是现在也很好,因为我还握着你的手,过去和未来都太远,这其实是这世界上我唯一还能拥有的东西。” 他握起谢云逐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所以我每时每刻都感到幸运和感激。” 感受着手上温热的触感,谢云逐忽然想起了波比,想到他死前握住自己的手,还有那个无怨无悔的笑容。他忽然就明白了小狗那一刻在想什么,他一定也是为了能握住这唯一拥有的东西,而感到幸运和感激。 酸涩的心绪氤氲在眼角,半天才凝成一颗滚烫的泪滴,谢云逐用力眨了眨眼睛,当清晨的风吹过,便带走了这一丝细小的泪痕。 弥晏装作什么都没察觉,若不是一再告诫自己必须坚强,他一定会在阿逐之前就落泪的。这天地那么大那么空旷,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自己必须能够成为他的依靠,他既然幸运到能拥有现在,他也一定要为他们搏出一个未来。 鬼魂们早就在混沌的威胁下跑了个干净,清理者们也都抓紧最后的时间找到“门”通关。目前兰因所有的“门”都是敞开的状态,因而通关的难度史无前例地低。 最近的“门”甚至就在不远处,是酒店不起眼的后门。这是清理者们默契地给他们留下了两扇可以通关的门。 “你先出去,”弥晏现在也是清理者的身份,没法和谢云逐通过同一扇门,“那边还给我留了一扇,我从那里走。” 谢云逐很不情愿地松开了他的手,往门里走去。通关是通关了吧,但是接下来呢?兰因被证实是梦神的副本,根本不是他的家,等到倒数计时结束后,他会去向何方?他还能再回到现实世界吗? 问题根本就没有解决,反而仍是一团乱麻,谢云逐心情有些烦乱,一步迈过了门扉——这是他想象出来的动作,事实上,他感觉脚趾踢到了一块钢板。 咦? 明明是畅通无阻的门,然而眼前却仿佛存在一堵空气墙,阻碍着他无法进门! 不好!谢云逐一下子想了起来,当初他让黎洛创造一扇门时,就有一股莫名其妙的力量将门从背后关上了!要命,他怎么能把这件事给忘了?! “为什么出不去?”弥晏比他更加困惑,伸出手来触碰,果然也被挡在了那面空气墙之外。 谢云逐心里浮现了极为不详的预感,很快把之前的事跟弥晏说了。弥晏愣住了:“你是说,在梦神之外,还有一股力量在阻止我们离开?” “而且这股力量来自副本之外……”谢云逐扶额,“该死的,不会吧……” “我来试试,未必打不开。”弥晏想要试着用刀劈砍,谢云逐却直接将他的刀夺了过来,手探到刀刃最锋利处,给自己划了一个口子。 弥晏虽然不解,但知道他做事必然有道理。只见谢云逐以手指的鲜血作为原料,直接在门板上开始绘画:先是一个眼睛的形状,中间是洞悉一切的无上智慧之瞳,眼睛周围是一圈代表无限伟力的万丈光芒…… 弥晏仔细一瞧,心便漏跳了一拍:“你在召唤‘秩序’之神?” “除了祂还能是谁?”谢云逐咬牙切齿,手指舞动行云流水,转眼间就已经绘制完了最后一笔,此时第一笔的血液甚至都还没有干涸。眼睛的符号看起来诡谲妖异,好像真的从里面投来了遥远的窥视。 谢云逐屏息等待,一秒、两秒、三秒……他死死地盯着这个符号,直到血液渐渐变成枯褐色。 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是前所未有的情况,自永夜之墟他第一次和“秩序”建立起联系,召唤就从未失效过。 显然,“秩序”感受到了他的召唤,然而祂却没有回应。 弥晏也曾不止一次面对过“秩序”,知道这种沉默非比寻常,“祂能感应到,然而拒绝对话。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通过这个实验,谢云逐已经完全明白了,恶狠狠地将手指上的血在身上一抹,“‘秩序’是梦神的同伙,从一开始把我们骗到这个副本里来的家伙,就是祂啊!” “你是说,‘秩序’也想让我们永远留在兰因?”弥晏不解道,“为什么?” “操祂的,我哪知道……”谢云逐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抓着弥晏问道,“我问你,你说你当初来到兰因,正是追逐着梦神而来——但你怎么知道能从梦神身上得到想要的答案?!” “……是‘秩序’告诉我的。”弥晏也不得不承认,他也早就身在局中,“我和祂做了一些交易,我想要知道关于我和你的过去,‘秩序’就告诉我,只要前往兰因,找到梦神,就能得到我想要的答案。” 所以他才纠集了一批能人异士,随着自己一起进入兰因副本,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确获得了关于他们过去的信息。他本以为在兰因遇到谢云逐是一个巧合,现在想来,他们不过是落入了同一个罗网中。 “好啊,果然……”谢云逐仔细回想,蹊跷之处越来越多。这个布局伏脉千里,从与“秩序”接触的第一刻开始,天罗地网就已经被布下,然而他却浑然不觉! 当初在永夜之墟,“秩序”作为至高神,居然那样轻易地就被他召唤,还为他所用,这本来就是一件相当诡谲的事情。但由于身份和力量过于悬殊,谢云逐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被祂算计的价值。 他只是轻信了“秩序”是可以交易的对象,所以后来进入“我的世界”时,他才会傻傻地主动和“秩序”做交易,以为祂完成任务为代价,换取一张回家的车票。 事实上呢,他自己主动踩进了坑里,“秩序”从一开始就打算让他“回家”,让他来到兰因。这样一来,他就会落进梦神的手里,永远无法再离开! 只是“秩序”大概没有想到,祂的好队友梦神那么没用,竟然连两个人都留不住,所以祂不得不介入。一开始不过是悄悄地关上门,阻碍自己通关,现在更是演都不演了,直接把通关的门给封堵上了! “你说我们到底有什么价值,值得两个至高神一起算计?”谢云逐苦笑了一声,仔细瞧他家毛毛的脸,怎么看怎么漂亮可爱,这世上怎么会有人和这样温和无害的漂亮猫猫过不去啊! 弥晏自然无法回答,“祂们没打算伤害我们,只是想把我们困在兰因,最好是困在梦神的梦里,永远都不再醒来。至少我们已经挫败了梦神的阴谋,接下来只要想到办法离开就可以了。” 说干就干,他们很快离开了酒店,继续在兰因寻找。所有门都敞开了,找到通关的门并不困难,然而“秩序”的封锁依然存在,他们尝试用各种力量去突破,都徒劳无功。 偏偏这该死的档口,连梦神都不知跑哪里去了,不然谢云逐非得抓着祂的兔子耳朵,把它甩成流星锤来砸门。 太阳已经升起,照耀着空荡荡的城市。找了半天谢云逐已经累坏了,一拳砸碎路旁的自动贩卖机,从里面抠了瓶碳酸饮料出来,咕嘟嘟倒进了自己干涸的喉咙里。 一口气干完了一瓶,他长长地舒了口气,然后看向弥晏:“算了,再找这些门没有意义。最后这点时间,你陪我回家一趟。” “家?”弥晏迷惑于他对这个词的定义。 “就是我那个虚假的家。”谢云逐的手指被饮料瓶染得冰凉,在他脸颊上戳了一下,“你还记得吗?我家三楼走廊的尽头,有一扇打不开的门。如果说,我是说如果啊,我们真的被关在兰因出不去了,那我至少想要知道,那扇门的背后到底有什么。” 毕竟从最开始,他进入游戏的契机就是那扇门。如今波比为他敞开了全兰因的门,想必那扇门也会跟着洞开。怎么说也得去看一眼,他死也要做个明白鬼。 说干就干,两个人征用了路边没人要的汽车,在空荡荡的街道上飞驰,转眼就到达了水墨华庭小区,直奔谢云逐那个家。 进入院子里,两人并没有急着上楼。谢云逐从领域中将波比抱了出来,两人在院子里挖了一个坑,将小狗安葬起来。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36节 谢云逐把院落里的小花移栽到了小小的坟包周围,这样到了春天,小狗就可以看见漂亮的小花了。在盛夏有树荫和蝉鸣,在秋天有落叶和果实,在冬天会有小狗最喜欢的可以打滚的雪地…… “虽然这里不是我真正的家,但的确是一个安静的地方。”谢云逐在坟包边上坐了一会儿,“波比,我会回来看你的。” 弥晏无言地坐在他身旁,轻轻地拍了拍小小的坟包,就好像过去总是不轻不重地拍拍小狗的脑袋。生命会凋零,但是爱会延续,秋风萧瑟地吹过庭院,带走了两人心中悄声的告别。 再见,小狗。 做完这一切,两人才前往三楼,谁都没有说话,脚步都有些沉重。 一路付出了如此多的代价,谢云逐也会想象那扇门之后有什么,或许只是一个普通的储物间,又或许藏着不为人知的密辛……无论如何,是揭晓答案的时候了。 ——上楼时谢云逐是这么想的,然而等到他真正看到走廊尽头那扇门时,他心里只剩下一种见鬼的匪夷所思。 因为那扇门,依旧是关着的。 要知道,波比当时吸收了梦神的力量,为了打开这些门他甚至燃尽了生命,可竟然还是做不到。构筑眼前这扇门的存在,甚至还凌驾于梦神之上! 或许这扇门,仍旧等待着唯一能打开它的那把钥匙。可那注定不会是自己了,这世上一定有天理或者命运之类的东西,注定他和有些东西是无缘的…… 笼罩在谢云逐头顶上的乌云,又多了一朵。他心里堵得慌,比被关着出不去更叫他难受的,是有秘密解不开,他就是下了地狱,也会因为这扇门死不瞑目的! 也许真的是疲惫累积到了顶点,此刻要谢云逐来想办法折腾,他也没这个心力了。刚被压下去没多久的糟糕感受卷土重来,他真心觉得这扇门就是自己人生的隐喻——出入无门,狗屁不通! “砰——”谢云逐把脑袋贴在冰冷的门板上,给发烫的脑门降温,可心里实在烦躁,没忍住重重地磕了一下,给自己撞得眼冒金星,反倒爽快。 “阿逐……”弥晏担忧地叫他。 “我没事,”谢云逐有气无力地摆摆手,“让我自闭一会儿,就一会儿……” “阿逐。”可弥晏还是握住了他的肩膀,将他翻转过来,压在门板上。谢云逐一下子被笼罩进了逼仄的空间里,被那双通透的金瞳居高临下地注视着——然而他此刻并不想让弥晏看到自己的表情。 “有时候我会想,阿逐也会有看不到的地方吗?”弥晏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尽管问出来的话很欠揍,但他的语气很认真,似乎真的在注视着一个谜题,并为此着了魔。 谢云逐锤了他的胸口一下,“你什么意思?” “就是比如说,视野盲区之类的,因为太过熟悉反而注意不到。你教过我的,一定要留意‘灯下黑’的地方……”弥晏说着,轻轻地撩了一下他的发尾,左耳垂上挂着的银耳坠,便也跟着轻轻晃荡了一下。 “说不定,这扇门的钥匙一直都在,只是你从未察觉。” 第159章 欢迎回到现实世界 一闪而过的银亮光芒, 闪烁在黑发间,如同一道倏然而至的闪电,照亮了谢云逐睁大的眼瞳。 “你是说……我的耳坠?” 那轻微的“叮铃”声响在耳侧, 因为太过熟悉,反而从未被他注意过。然而随着弥晏的提示, 谢云逐浑身都打了个激灵。一股战栗沿着尾椎骨向上爬,电流般窜过脊柱,在他脑海里展开了一连串的爆炸! “至少在我的记忆里,‘那个人’从来没有戴过耳坠。”弥晏温柔地伸出手,先替他解下了左边耳垂上挂着的银耳坠,“但是自从我遇见现在的你, 你就一直戴着它, 从未取下来过,我一直在想,也许这对耳坠对你来说具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特殊意义?让谢云逐战栗的, 偏偏就是这对耳坠在他心中毫无意义! 它们只是在某一刻突然出现在了自己的耳朵上,就像这幢该死的房子和他那所谓的“父母”一样, 被硬生生强加在了自己身上。一同到来的还有认知错乱的诅咒, 让他日日夜夜和这对耳坠共生, 可是竟没有一刻思考过它们的来历! 这的确是属于他的“灯下黑”时刻, 如果不是弥晏旁观者清,他或许永远都抓不住这条线索。 谢云逐飞快地解下另一边的银耳坠,将两条一起摊在自己的手心里。仔细看的话, 两个耳坠都散发着光滑润泽的银色, 然而形态之间却略有差别。那细长的形状和凹凸不平的花纹,让它们看起来的确有点像钥匙——那么,究竟哪一枚耳坠能打开这扇门呢? 还是说, 它们其实……谢云逐的心思微微一动,握住两边的耳坠,将它们拼合在一起。 “咔哒”一声轻响,有如磁铁的两极相吸,两条耳坠极为丝滑地、严丝合缝地拼合在了一起,仿佛它们本就浑然一体。 “弥晏……”谢云逐握紧钥匙的手在颤抖,“我一直都戴着它……为什么,我一直都有这把钥匙……” 是谁想出了这样恶毒的诡计,要把他打入十八层地狱,又从一开始就给了他一张透明的救赎券。明明从一开始就能得到解脱,这一路的颠沛流离究竟有何意义?他一定要经受这九九八十一的磨难,才能在自己的行囊里找到这无字天书? 荒谬、愤怒、悲痛、不解……一时间涌上来的复杂心绪,让他的大脑都尖锐地痛起来。他不过是个凡人,恰好有那么一颗强大的心脏,可若是千百次地把它丢入泥泞中践踏,也会破溃不堪…… 身体的力气都像是被抽空了,谢云逐摇晃了一下,手下意识抓住了弥晏的胳膊,好稳住自己的身形。恍然间他的脑海里划过一道思绪:若说这一路真的有什么意义,那就是他找到了自己的“爱”。 如果苦难不存在,救赎也不会存在。 以及……谢云逐抬头看向前方,那扇紧闭的大门,这对他人生的恶毒嘲笑,走投无路的不幸预兆——可自己毕竟是找到了钥匙,在翻过千山万岭,历经风雪之后。 毕竟最后是他赢了,别管代价是什么。 他不能倒在这里,因为他还要去找到答案。 谢云逐无言地站定了,直直地拉着弥晏向前走一步,“走吧,去看看门后有什么。” 他那一瞬间的动摇,弥晏始终看在眼里,他其实没有办法理解谢云逐心中复杂的心绪,可是他可以站在一旁守护他,并且知道他会一千一万次地站起来,像现在这样引领自己向前。 “好。”他快步上前,与谢云逐并肩,与他一起握紧钥匙,插入了锁孔中。 “嚓——” 钥匙轻快地滑入了锁孔。 “咔哒——” 锁舌轻轻弹动。 门开了。 弥晏早上前了一步,率先推开那扇门。 【清理者谢云逐,恭喜你完成……】 通关的系统音恰如其分地响了起来,然而在他们迈过门槛的一瞬间,系统的声音立刻被吞没了。 门后的光线比房间里更暗一点,让谢云逐情不自禁地眯了眯眼睛,下一刻却又不解地睁大了。 不是,他看到了什么?哪怕开门是梦神的兔子窝,都比眼前这副画面要合理啊! “操!”谢云逐不由骂出了声,“怎么会是这鬼地方?!” 他甚至转过了头,看了看自己的房间。然后合上门,锁上锁,再把门打开一遍,眼前的场景也毫无变化,依旧是刚才那个死样子。 也难怪他们,因为这扇门背后通向的,是一条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走廊。 走廊地上铺着一层暗红色的地毯,墙上贴着陈旧的欧风墙纸,还有积着灰的铸铁壁灯,投下不稳定的昏黄光亮。 乍一眼,这分明是富丽大酒店的客房走廊。 不过仔细看的话,便会发现二者明显的不同。比如说,富丽大酒店的走廊两侧,整齐排列着客房大门,走廊尽头一定会有一个装饰柜,上面摆着一个装着假花的花瓶。屋顶两侧会有空调出风口输送暖风,墙壁上会贴着疏散路线图和紧急出口标志…… 这些东西,眼前的走廊统统都没有。首先笔直的走廊两侧根本没有门,有的只是几扇窗,窗外黑咕隆咚一片,不知道能看见什么风景。除此之外,在大概十来米远的走廊尽头,孤零零地立着一扇客房门。 这绝非真实存在的酒店场景,谢云逐很快冷静地意识到,它只是模拟了一个简陋的外壳,类似于一个偷懒的设计师,自己不愿意动脑就随意地copy了人家的设计图。 “里面很安静。”哪怕是神明的听力,弥晏也无法听到走廊里任何的动静,这种极端的静谧反而叫人不安。他与谢云逐对视了一眼,后者对他点了点头,弥晏便主动向前一步,率先踏入了那条走廊。 “啪嗒、啪嗒……” 因为过于安静,他们的脚步声叠起了重重回音。好在并没有像恐怖片里演的那样,等他们全进去那扇门就轰地一关,把他们关进牢笼里——事实上什么也没有发生。 他们很慢、很谨慎地向前,走廊到底不长,很快他们就走到了第一扇窗户前。谢云逐便屏住呼吸,朝外望去—— 他看到了一片无垠的黑暗,那黑暗中又闪烁着碎星。 这是从梦神的身体里流淌出来的浓稠黑血,那恐怖的梦魇! 然而和之前见过的不同,这片闪烁的黑暗如此广阔,如宇宙般望不见尽头,与其说因为梦神而产生恐惧,倒不如说它的庞大本身就足以引起人的巨物恐惧症。 更加可怕的是,这片黑暗的星河里,还漂浮着大量的人类。光是谢云逐的视野范围内,就有几万人之多,这还没算上远处那些小到只剩下光点的小人。 这不知多少万人,就这样飘浮在浓稠的梦魇中,脸上的神情各异,然而都陷入了沉眠。 在每个人的额头上,都延伸出一根极细的黑色细线,飘飘荡荡地通向高处。无数人脑袋上的黑色细线,都指向那同一个终点。谢云逐的视线便跟着向上,他看到了头顶那更为深远的黑暗,好像一个巨大的黑洞,所有的黑色丝线正是从那上面传下来,连接着所有昏睡的人。 那个浑圆而漆黑的穹顶,看起来就像是一扇巨大的门。 仔细看的话,还可以看到一些沉眠的人正在缓缓上升,穿过门洞继续向上。而更多的人正在从那个黑暗的地方降落,好像被细丝牵着的傀儡,缓缓降落在这片虚空中。在这个井然有序的过程中,所有人都保持着昏睡不醒的状态,没有一个醒来。 谢云逐看得头皮发麻,越是紧盯着穹顶上的黑暗之门,他就越有一种天地倒悬的感受。因为他曾见过的,绝对见过这扇黑暗的门,只不过那时是向下看,俯瞰那片深渊…… “这是现实之门。”弥晏又怎会认不出来,“但它为什么会出现在我们头顶上?” 要知道他醒来后第一次去到游戏大厅,谢云逐就带他去看了现实之门——那是一片位于世界树中央的黑色深渊,由守门人墨菲因看守,清理者可以通过这扇门往返游戏和现实世界。 唯独谢云逐无法穿过那扇门,所以他回不到现实。弥晏对这扇门的印象不可谓不深刻,因此哪怕换了个角度,他也绝对不会认错。 “为什么会出现在头顶上?”谢云逐不由发笑,好像他问了一个非常愚蠢的问题,“那当然是因为我们现在正在门的另一边!” 吊诡的是,他无法从正面通过现实之门,却反而从兰因的这扇门偷渡过来了,就像钻进了一个打破现实与梦境的兔子洞。 现实之门的另一边,理所当然就应该是现实世界——然而他们看到了什么? “这就是现实世界?”弥晏怔怔地望着那片黑暗,哪怕理智上不得不相信,可他依然无法在感情上说服自己,“还是我们又被困进了噩梦里?这只是梦神营造的一个梦?” 在他还是个毛球的时候,就一直在游戏世界里流浪了,从未去过现实世界。他很清楚副本里的种种场景,都是被扭曲后的现实,就好像投射在洞穴里的影子。或许是谢云逐始终想着回去的缘故,他心中的现实世界是一个美好的地方,那里没有怪物也没有谜题,人人可以过上想要的生活……总而言之,绝不该是这样的浓稠梦魇,这样昏死无知觉的茫茫众生。 “的确是一个梦,从头到尾都是一个梦……”谢云逐将额头贴在冰冷的窗户上,心中浮现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力感,让他像坏掉一样禁不住想笑,“哈,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黎洛会发疯,为什么他一定要去乐土……为什么我永远回不去家……” “因为现实世界根本就不存在!” ----------------------- 作者有话说:还差一章本卷就要结束了,搓手 第160章 世界终结之地 在数秒的沉默后, 弥晏就看到身侧的男人捏紧拳头,猛地一砸窗子: “梦神!你给我出来!” 窗子剧烈震动,然而丝毫没有要破的意思, 一个沉睡的女人飘过他们的窗外,也没有被叫醒——无论他们在走廊里发出什么样的动静, 对外面来说似乎是完全听不到的。 可谢云逐依旧在喊:“梦神、安眠、死兔子——我管你叫什么名字,你给我出来!” 他锲而不舍的呼唤得到了某种回应,那些从天空垂落的黑色丝线都颤动起来,类似于一个人缓缓坐起来,他的长发也跟着飘动……倏忽间,一张毫无血色的脸贴近了窗口, 隔着玻璃, 那双揉碎了星光的黑眸死气沉沉地看了进来。 那张脸极其完美,看起来仿佛某种雕琢过度的工业制品,每一条弧线都是为了诠释“美”的存在而设计。也正是因为如此, 祂身上的非人感远远多过人味,同样是天神的容貌, 远不如弥晏那样叫人觉得亲切可爱。 出现在窗外的人, 并非梦神, 而是守门人墨菲因。 “我就知道兰因困不住你, 你终究会找到钥匙的……”墨菲因坐在一朵乌云上,看起来有些困倦,懒洋洋地开了口, “怎么样, 看到眼前的这一切,是不是感觉还不如留在兰因?” 至少那时还有一个回家的念想,总好过知晓一切破灭后的虚无。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37节 谢云逐一怔, 再看到祂碎星般的眼睛和漆黑如墨的长发,一个可怕的猜想立刻涌上了他的心头。根本无需聪明的大脑,只要再联想到祂以门为界、穿梭梦境、引渡清理者的权能,这个事实简直昭然若揭! “为什么是你……”谢云逐咬紧牙关,拳头猛地一砸窗户,“从一开始就他妈的是你啊!”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墨菲因’是我的本名,这张脸也是我的本相。”墨菲因的嘴角上翘,但那看起来并不像是一个笑,“在兰因,你们称呼我为‘梦神’;不过在游戏里,我更习惯的别人叫我‘守门人’。” 哪里需要祂的自我介绍,谢云逐早就与祂再熟悉不过。刚进游戏的那几年里,他拼了命的想回家,在现实之门使尽了所有办法,与守门人墨菲因也早就相识。只不过那时候他们关系浅淡,守门人也总是沉睡,偶尔醒来,也只是用那深沉的、叫人无法理解的目光凝视着自己。 不愧是神明,可以那样无动于衷地看了他四年,耐心地等候他回到兰因,才收紧罗网。 若非有这一扇牢不可破的窗户阻隔,谢云逐捏紧的拳头早就砸到了祂的脸上。弥晏按住了他的肩膀叫他冷静,对墨菲因道:“我不知道我们有什么价值,值得一位至高神为我们处心积虑。” “至高神?”墨菲因眯起眼睛,用一根苍白枯槁的手指指向自己,“我吗?” “你。”弥晏笃定道,“这世上能打败我的副本主神并不多,能完全压制我的,不存在。” 所以这家伙一定还拥有更高的权柄,掌握着他所不能企及的力量。 早在大战之初,他就对谢云逐坦言:梦神的实力远超一个普通的副本主神,他不是对手。当他面对梦神时,感受到的是面对“存续”和“秩序”时才有的威压。 “我没企图瞒过你,爱神。我的权柄并非简单的‘梦境’,而是‘虚实’。”墨菲因的眼珠转动,第一次认真地打量他,“不过最后你们还是赢了,我输得一败涂地。” “好吧,墨菲因,我不是来和你叙旧的。”谢云逐有太多想要知道的事了,比起祂洋葱一样扒不完的身份,他更想弄清楚眼前的谜团,“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你又为何会成为守门人?” “你已经猜到了不是吗?这里就是你一直想要回到的‘现实世界’啊,”墨菲因笑道,“或者你想称呼它为梦的领域也可以。你所熟悉的那个世界早就已经不存在了,幸存的人类都生活在我的领域里面,日复一日、日复一日地——做梦。” 尽管早有猜测,然而听祂亲口说出这残酷的真相,谢云逐还是禁不住牙关打颤,“你是说,我们的世界已经……” “被混沌侵蚀殆尽,灰飞烟灭咯。世界末日早就降临了,你和我、你的契神、副本里奄奄一息的主神,还有外面这些人类……不过都是末日后苟延残喘的幸存者罢了。”墨菲因耸了耸肩,他的手指在玻璃上划动,留下了闪光的痕迹,他画了一幅简单的示意图。 那是一棵巨大的世界树,被两条线划分为了三个区域,分别是树冠、枝叶和树根。 “现在你看到的,就是末日之后的世界,它就像一棵树,对吧?”墨菲因道,“三位至高神,分别司掌这三个不同的区域,让这个世界以某种方式继续运转。” 祂继续讲述:在树冠的位置,是闪闪发光的乐土之门,主管那个无上幸福世界的至高神,名为“存续”。 在树叶繁茂的地方,点缀着无数果实,那是一个个主神的领域,祂们被混沌侵蚀,正在等待清理者去清理。在此之前谢云逐和其他清理者一直在这里活动,以为自己正在玩一个名为《混沌天途》的游戏。而主管游戏的程序运转的,是名为“秩序”的至高神。 墨菲因的手指滑向树根,“我们就在这里,这也是剩下的几千万人类生活的地方。这是豢养庞大人口的唯一方式,我为人们营造了幸福的一生:他们在梦境中,过着和之前没有区别的生活,上学、上班、睡觉、吃饭、运动、做.爱、出生、死亡……和之前并没有区别。 “他们中的少数人,会被欲望驱使着进入‘游戏’,成为‘清理者’,只要闭上眼睛呼唤三声我的名字,就会被牵引着带出现实之门,进入游戏世界。 “当然了,游戏里可以赚取赏金,让他们在现实世界中无所不能——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做梦嘛,无论是一秒赚取百亿现金,还是长出翅膀在天上飞,怎么夸张都可以。” 祂说的话清楚而残忍,就像一根根生锈的钉子,难以下咽,难以消化。能够回去的“现实”根本就不存在,他以为自己离开了兰因的梦境,其实只不过是踏入了另一个梦——还是一个更加荒谬、恐怖的末日之梦。 “世界末日……”谢云逐喃喃地问,“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大概就是四年多前,《混沌天途》游戏刚开服那会儿,那时候真的死了很多很多人,不过我们也救了很多很多人……”墨菲因盯着他,脸上挂着古怪的笑容,“好吧,你已经忘记了,要知道当初设计这套系统时,你也参与其中呢……” “我?”谢云逐的呼吸一窒。 “不然为什么我在这里?我从没有想过要当什么至高神。是你告诉我要去救人,是你说你会一直都在!”墨菲因忽然贴近了窗户,眼神里流露出的无疑是怨恨,“可是你却一走了之,只剩下我被永远困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无休止地工作,管理着几千万人的梦境。” “所以你要报复我?!”谢云逐猛地敲了一下窗子,“所以你把我丢进游戏里四年,不让我回来,所以你剥夺了我的记忆,让我和爱神分别,让我们承受这所有的痛苦?!” “哈哈,你凭什么觉得我可以做到那些……”墨菲因幽幽地盯着他,“如果我真的能做到自己想做的事,你们现在就应该在兰因,做着我为你们安排的美梦。不会有任何痛苦,因为我从没想过让你痛苦……” 谢云逐完全把祂话语里流露的情愫当放屁,他根本就不相信墨菲因的话:“如果说这个世界的本体就是世界树,我们都活在《混沌天途》游戏里,那你告诉我,等到游戏关服之后,我们会怎么样?外面那些沉睡的人,还可以再醒来吗?” 墨菲因的目光闪烁了一下,想不到他在接受如此海量的信息之后,仍然能够迅速接受现实,并且直抓要害。祂的手指轻轻扣着玻璃,星河般的目光流转,慢慢思考着措辞。 “别白费力气了。”弥晏再度截断了祂的说辞,“你已经试过了很多方法,应该已经发现了——你根本进不来这里。” 啊,被看透了。 墨菲因无所谓地笑笑,主动远离了那扇窗户一点,谢云逐才看清祂的漫长黑发垂落,每一根发丝都连接着一个沉睡的人。 “不用再缠着问我了,如果你想知道真相,就继续向前走吧,那扇门从一开始就是为你而留。”祂回头望了望了无尽的梦河,这注定是属于祂的孤独使命,“只不过等你知道了真相,你一定会后悔的,你会想当初为什么没有留在兰因。你会知道我对你毫无保留,只是希望你幸福。” 谢云逐也后退一步,无言地望着祂,其实在所有的怀疑和怨憎之下,他可以感受到祂的真心。 他想,当初他在兰因捡到的孩子们,小狗已经为他而牺牲,兔子因为信任,也付出了痛苦的代价。万千冤孽都是因为自己而起,可是他的确不打算为祂停留。 如同出现时一般,墨菲因眨眼间就消融在了黑暗的梦乡里,那双揉碎了星辰的眼眸仿佛从未出现过,从未投来深沉而忧郁的目光。 谢云逐叹息一声,望向弥晏:“你也察觉到了,祂对我说了谎。” 在墨菲因的解释中,祂所代表的“虚实”,与“秩序”和“存续”三位一体,是末日后执掌世界的三位至高神。然而祂却无法解释摆在眼前的一个矛盾:这个横跨在梦境世界里的走廊是谁建造的?为什么祂蠢蠢欲动,却又无法进入? 况且还有那扇连墨菲因的力量都打不开的门,从一开始就立在自己的家里,等待着他用钥匙打开。 在三位至高神之外,似乎还存在着一股别的力量,与祂们隐隐抗衡。 而答案,就藏在走廊对面的那扇门之后。 “走吧,”比起思索弥晏更善于行动,“那个存在在等我们,祂一定已经等了很久了。” 窗户不过是一个小插曲,真正的庞然大物还隐藏在门后。这一次他们不再犹疑,手握着手一起向前,不过几十步的距离,就走到了那扇普普通通的门后。 “咔嚓。” 谢云逐握紧门把手,一鼓作气推开了眼前的门,有微暗的光顺着门缝流淌出来,在看清之前,他的鼻子先捕捉到了浓郁的芬芳。 那是一股沁人心脾的甜香,裹挟在和煦的春风里,温柔地拂过他们的面颊。弥晏感到了熟悉,他一定曾来过这里,然而却还是第一次将画面看得如此清晰: “天啊,”谢云逐情不自禁地发出感叹,“这里怎么会是……” 他的瞳孔无意识地放大了,否则盛不下这片美景,幽蓝的眼瞳里倒映着无边无尽的花海,染上了瑰丽明亮的色泽。 在理应掩藏着所有真相的门后,开着无边无际的绚烂花朵,开成一片绯红的花海,汹涌的爱蔓延天地。 在这世界的终结之地,他看到了记忆中的玫瑰园。 第五卷·重返兰因·完 ----------------------- 作者有话说:兰因part终于写完了[彩虹屁]真的是好长的一卷……小说写到最后,所有的线都必须朝着结局收束,写作的自由在减少,填坑的重任在增加,好难好难[爆哭] 不过最后一卷,还有我觉得很有趣的副本,还有我在构思之初就想写的一段故事,还要给两个宝宝准备幸福的结局,我写写写写写 最后感谢一直追读的宝子们,每条留言都会让单机选手幸福转圈圈[让我康康][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第161章 玫瑰园 “没错, 就是这里,这是我记忆中的玫瑰园……” “我见过这里,这是‘可行性’存在的地方。” 走进玫瑰园的那一刻, 谢云逐和弥晏同时开口,说出的话都大大出乎了对方的预料。 “什么?”弥晏猛地转过头来看他, “就是这个地方吗?” “等等,你说的‘可能性’是什么意思?”谢云逐比他更惊讶。 “这里的每一朵玫瑰花,都代表着一个‘可能性’。”弥晏先回答了他的问题,“随着我的力量渐渐恢复,我和这里的联系越来越深了。特别是上一次召唤的时候,我甚至感到自己走进了花园深处, 在寻找有用的‘可能性’……” 只是那时候谢云逐失忆, 两个人之间又隔阂深重,他没有及时把这条重要的情报同步过去。 “原来如此,原来所谓的‘可能性’居然还存在实体。可为什么我又……”谢云逐蹲下去, 随意地握住一朵路边小花。那朵玫瑰的刺并不扎手,饱满的花朵犹如火炬, 落在掌心里有着绸缎一般的触感。 为什么我又来过这里?为什么眼前的一切都那么熟悉? 好像他曾经漫游在这片花海, 赤着脚丈量过每一片土地, 好像他曾俯下身来, 亲吻过每一朵玫瑰……哪怕记忆被剥夺,可是这片花海依旧成为了他灵魂的底色,深刻如尖刀砍入骨髓, 即使挫骨扬灰也无法遗忘…… 砰——砰——砰—— 为什么他的心又会无端痛起来, 像是从内部拧紧了发条,正在自取灭亡一般狂跳?谢云逐捂住自己的心口,疼痛快让他无法呼吸了, 眼前逐渐变得朦胧,模糊了那些摇曳的绯红…… “阿逐……”弥晏惊慌地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小心翼翼又不可思议地问道,“你哭了?” 谢云逐也怔住了,下意识一摸脸颊,摸到了一片湿润。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可仅仅只是看到这片玫瑰园,他竟然就这么落下了眼泪。 “我……不知道……”他怔怔地用衣袖擦掉泪水,可泪水依然越涌越多,“我就是……太伤心了……” 弥晏手足无措地帮他擦掉眼泪,看到他的眼角湿红一片,向来清冷的眼瞳被泪水浸透了,好像雨雾蒙蒙的夜晚,那样凄怆的一抹蓝色。 可这个男人明明无坚不摧、百折不挠,绝不低头也绝不落泪。多少次陷入绝境,他都带着自己扛了过来,弥晏都不记得上一次看到谢云逐这样哭是什么时候了……哦,对了,那还是在永夜之墟,谢云逐不幸中招变傻的时候,那一次他流眼泪,似乎也是因为想到了玫瑰园…… “没事了,我没事。”用了比想象中更长的时间,谢云逐才调整过来,尽管嗓子还有点哑,但开口声音已经恢复了冷静。他在手足无措的男人肩头蹭了一下,笑道:“面啊,明明是我在哭,你看起来怎么比我还慌乱?” 弥晏才放了心,抓着他的手按住自己砰砰乱跳的心口,“看见你的眼泪,我的心也快碎掉了。” 谢云逐给了他一个安抚的拥抱,“相信我,我没事,甚至还挺开心的——我会有这种奇怪的情绪,说明我们来对了地方,这片玫瑰园与我们的过去息息相关,我们一定能在这里找到答案。” “还有力量。”弥晏收紧了手臂,反把他的腰抱紧,把人都抱得离了地面,“在这里的我,比之前都强大。” 空气里充盈着爱意,含量或许要超过氮气。倘若墨菲因敢追到这里,靠着这所有的“可能性”,他也有一战之力。 “那就出发吧,继续往前走,”谢云逐的手肘撑在他的肩上,低头亲了他的额头一下,“前面的那位还在等着我们呢。” 的确,自从踏进玫瑰园的那一刻起,他们就能感受到一种感召,呼唤他们前行。 流泪的小插曲过后,他们便继续沿着玫瑰花之间的小路向前走,一直走到了花海的中央,向四面看去,花海依旧无穷无尽。唯独中间那块地方,空出了一个圆形的区域,簇拥着中间的一棵树。 那棵树由无数银白光线缭绕组成,繁茂的枝叶上挂满硕果,熟悉到叫人绝不会认错——这就是一棵缩小版的世界树! 它生长在玫瑰园的中心,是绯色海洋中的一座灯塔,散发着洁白的辉光,如永不下落的日轮照耀着这片天地。 果然,他们的猜测没有错,在三位至高神之外,还存在着一股势力!就是祂制造了那扇打不开的门,又营造了那条走廊,连墨菲因都无法进入。 甚至连他们之前所经历的一切,都仿佛只是一场考验,确保他们不会被任何困难打到,最后找到钥匙,来到祂跟前。 当靠得足够近,谢云逐甚至看到世界树的枝干上贴着什么东西,还未等他看清,一道声音便在他的脑海中炸响。 那甚至不能称作为“声音”,而是更像一种震动,他的脑袋变成了一个空腔,一时间内充斥着那唯一且巨大的共鸣。在极度的震撼之后,他的大脑才能勉勉强强地从那种震动中解读出信息。 世界树告诉他:“你们可以称呼我为‘根系’。” 谢云逐和弥晏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骇然。毫无疑问,上一秒他们心中同时划过的问题便是“这棵树到底是什么”,而下一秒根系就好像能读他们的心一般给出了答案。 “如果墨菲因告诉我的没有错,那么就是您支撑起末日后的世界,对吗?”谢云逐谨慎地开了口,“您似乎并不惊讶我们会来到这里,您甚至为我们准备了那扇门。” 他有太多问题想问了,比如玫瑰园是什么地方?世界树又是什么样的存在?“可能性”究竟是什么?弥晏为何又能使用这些“可能性”?自己为何会对这里如此熟悉,甚至心痛到无法抑制哭泣? 然而还来不及一一问出口,他的思绪便被“叮铃”一声轻响打断了。 谢云逐惊讶地抬起头,便看到世界树垂下的一根树枝上,挂着一枚小小的铃铛——从大小上来说是铃铛没错,但它的造型更像是教堂里的一口圣钟,闪烁着美丽的亮银色,钟身上雕刻着天国一般繁复华美的纹路。 谢云逐一下就认出来了,这是他的“铃”!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38节 每一个蓝眼睛的见证者都有属于自己的铃,可是他却弄丢了自己的。到目前为止,他还一直使用着安桥送给他的那一个,够用,但并不趁手。 他不曾想过自己丢失的“铃”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如果能够拿到它,那么自己一定能做到更多的事,谢云逐没由来这样确信着,不仅仅是同步记忆和催眠这么简单,自己的铃非常强大,因为它熔铸了…… 记忆到这里,便突兀地卡壳了,让他无法再连贯地思考下去。谢云逐不甘心地捏紧了拳头,紧紧地盯着树梢上挂着的铃铛,那大概只比他伸长手臂要再高些许,如果是弥晏的话,说不定能够取下来…… 而且只要自己发话,哪怕是对抗一位高深莫测的神明,弥晏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为他去做的。 啧,谢云逐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这个小动作让弥晏偏过头望了他一眼,那沉静的金眸里带着询问,显然和他有同样的心思,而且他狂妄到觉得自己能赢。 谢云逐却摇了摇头,心想:不要轻举妄动。 对于深浅未知的根系,他本能地不想违逆祂欺瞒祂,倒不是说畏惧,更多的是一种没由来的信赖和亲近感。 “那是我的铃,我不知道您是怎样得到它的,但它本就属于我。”谢云逐望向银白的枝叶,不卑不亢地开了口,“请告诉我,怎样我才能拿回它。” “我明白,你的心中充满迷茫和渴望。这个铃的确属于你,里面记载着你所有的过去,还有你想知道的一切答案。”根系道,“如果你们愿意帮我一个忙,我会将这只铃作为答谢。” 果然,根系没有直接回答自己的疑问,是因为祂对自己有所求。谢云逐反而安了心,毕竟他可不习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他给出了承诺:“我们会竭尽全力。” 根系似乎微笑了一下,尽管祂的声音并不可被解读。祂说:“上前来,走到我面前。” 谢云逐和弥晏照做,走到了祂繁茂的枝叶下,头顶如盛夏的天空一样耀眼发亮,却不会叫人睁不开眼。随着距离的缩短,他们看清了树干上的三个东西。 毫无疑问那是三道封印,每一道上面都绘着不同的图案,古朴深邃的笔调间,透着一股难言的邪性。 中间那道是他们所熟悉的:大体轮廓是一只眼睛,四周散发出万丈光芒,这无疑是“秩序”的符号! 在“秩序”左边的那道封印,上面绘制的图案更加诡异古怪,那是无数只手缠结在一起,有些手中握着各种工具和武器,有些手做出了种种常人难以做到的手势,还有一些手彼此交握,大体组成了一个乱中有序的圆形图腾。 谢云逐凭感觉猜测道:“这应该是‘存续’的象征。” 至于“秩序”的右边,那道封印居然已经被揭下来了一半,弥晏握住那张薄薄的纸,小心地将它抻平,他们便看到了一个相当抽象的符号:一个由丝线缠绕而成的不规则的椭圆形,下面又有丝丝缕缕的黑色线条垂落下来,看起来凌乱、潦草,像是做梦的奇怪产物。 “这是……一朵云?”弥晏猜测道,“下面垂下来的,是雨丝?” “看起来更像是一颗大脑,下面垂下来的是发丝。”谢云逐马上能够断定,“这是‘虚实’的符号,它代表墨菲因。” 眼、手、脑。这是三位至高神的图腾。 为什么它们偏偏以封印的形式,贴在了根系的树干上? 如果真的按墨菲因所说,这个末日后的世界,不应该是由世界树和三位至高神共同构建的吗?可为什么祂们之间表现出了敌对和防备的姿态? “这三道封印来自三位至高神,它们封锁了我绝大部分的力量,让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只能默默注视着一切发生,却无力阻止。”根系缓缓道,“好在你们帮我揭开了第一道印,让我恢复了些许权能。” “我们帮你揭开了第一道印?”谢云逐不解地重复了一遍。根系说的,想必是被揭下来的右边这道封印,它属于“虚实”之神墨菲因。可要说是他们干的,那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这三道封印,本质上是由三位至高神的领域组成的。和其他主神一样,祂们的领域也是一个副本,而且是从来都没有人能攻破的副本。”根系告诉他,“但是就在刚才,你们破解了兰因副本,所以‘虚实’的封印便自动解除了。” 想不到他替梦神驱逐混沌这个“因”,竟然还牵系了这样一个“果”。谢云逐立刻明白了,“所以说,你要我和弥晏帮忙,替你解开剩下的两道封印?” 那岂不是说,像兰因这样可怕的、理论上根本无人能解的副本,他们还要再经历两次! 根系淡然道:“正是如此,唯有这样,我才能够恢复全部力量,阻止祂们的阴谋。” “……”谢云逐抿了抿唇,“但你知道,我们经历了九死一生,可以说一大半是凭运气,才从兰因副本中逃出来。我不能说为了这一点记忆,就再去冒这么大的风险。” 根系听得出来,他不是畏惧退缩,而是想要坐地起价,不由一笑:“你还想得到什么?” “我想要三个东西,你全都满足后,我会再考虑你的提议。”不知不觉,即使在根系面前,谢云逐也恢复了从容,甚至能够讨价还价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根系似乎又笑了一声,然后饶有兴味地问道:“说说看,你的三个要求。” “第一,你要治好弥晏的伤。”谢云逐顿了一下,然后揽住弥晏的肩膀,“弥晏就是我的契神,没有他我破解不了任何副本。” 弥晏大大的一只,为了配合他缩得很小,他眨巴眨巴眼睛小声道:“阿逐,其实我已经……差不多恢复了?” “诶?”谢云逐懵了,扒开他破烂不堪的衣服一瞧,哪里还有什么伤口,皮肤光滑水嫩,胸肌也饱满很有弹性的样子。 “怎么做到的?”心中最大的阴云消弭无踪,谢云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接着笑意就爬上眼角眉梢,拉着弥晏这里摸摸那里揉揉,“真的全好了?” “嗯。”弥晏微微弯着腰,好方便他上下求索,有些翘的雪白发尾拂在颊上,正衬出他脸上乖巧的笑意,“因为这里充斥着爱的力量,所以光是呆在这里,就可以吸收很多很多能量。” “太好了。”谢云逐捧着他的脸,才发现脸上那道可怖的伤痕也渐渐痊愈了,他的漂亮宝贝儿完好无缺,看着就叫人心生欢喜。 “你的第一个愿望已经被满足。”等到他们卿卿我我够了,根系的声音才适时地响起,“说说你的第二个愿望吧。” “我想要知道必须这么做的缘由,为什么至高神会给你设下封印,解开封印后你又打算做什么?”谢云逐立刻道,“我可不打算为了自己无法认同的理由卖命。” “这个问题不难回答,”根系平和地回答道,“三位至高神之所以将我封印,是为了执行‘乐土计划’——祂们认为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希望,必将被混沌毁灭,所以准备牺牲仍在沉睡的两千一百万人类以及那些仍未被清理的神明,仅带着乐土逃离。” “什么叫‘带着乐土逃离’?”谢云逐一怔,根系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古井无波,然而这段话的意思细听起来,怎么就让人毛骨悚然…… “在过去几年中,祂们利用《混沌天途》游戏,将完全清理后的人类与神明,都汇集在了乐土,建造了一片未受混沌污染的乐园。 “这是祂们心中希望的火种。在游戏关服后,他们会抛弃一切,带着这个火种离开。在残存的人类文明被混沌毁灭后,这个火种将在其他地方延续文明,哪怕活下来只有少部分人。 “你知道的,一切都是为了‘存续’。” 我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有关文明毁灭的了不得的话?谢云逐望天。倒不是说没听明白根系在说什么,然而听懂了又怎样,只能叫人感到无力和茫然……就好比天上的神仙在打架,而他只是一只路过的小卡米拉,也不知道根系是看上了他哪点,竟然选中了他来帮这个忙。 “如果解开封印,你就能够阻止祂们吗?”弥晏问道。 “我会尽我所能。”根系淡然道,“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为了拯救。我会拼尽全力,与所有人共存亡。” “好,我愿意相信你。”弥晏望着祂闪光的枝干,金瞳映照着银色的辉光,好像太阳与月亮在对望,“不是因为你说了多么动听的话,只是……我有一种直觉,我可以感受到你的‘爱’——那是世界上最伟大、最真诚的爱……” 果然,弥晏和自己有同样的感受,都会情不自禁地被根系所感染,愿意相信祂口中说出的每一句话。然而这会不会也是一种特殊能力?说不定他们从踏入玫瑰园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受到了精神污染…… 谢云逐不得不考虑这个可能性,另外,那个偏执入脑的傻兔子真的就像根系所说的那样,在执行一个毁天灭地的大计划吗?他怎么觉得那么玄乎呢? 他权衡了一番利弊,最后问道:“那么你可以告诉我,距离‘乐土计划’的执行还有多久?” “一个小时左右,在《混沌天途》正式关服的那一刻,‘乐土计划’就会正式启动。”根系答道,“不过只要你们进入副本,我就可以为你们调整时间的流速,无论你们在副本中呆了多久,外界只会过去一秒钟——所以我们仍有机会。” “一个小时啊……”谢云逐冷笑道,“那如果你没等到我们该怎么办?就静静地呆在这里坐以待毙吗?” “我总会有一些别的方法,但是会付出一些额外的代价,成功率也会小很多。”根系似乎又笑起来,语气也变得莫名亲切,“我总是相信你会来,因为‘门’就在那里。就这样等到了最后一刻,你竟然真的来了。所以我想,这个任务注定是属于你的,也只有你能做到。” “……”谢云逐沉默了,他想了又想,一再权衡利弊。说实话,什么人类存亡大计离他太遥远,也根本不是他能够左右的。相较之下,他更想拿回自己的铃,如果说这是最后的时刻了,他也想得到自己的记忆之后再死。 根系仿佛完全理解他的犹豫,诱惑道:“我可以再增加一个筹码——不需要破解所有封印,只要你破解第二个,我就将铃交给你。等你看过所有的记忆后,再决定是否要帮我揭开第三印。” 这颗砝码落下,谢云逐心中的天平果然开始偏转。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他想不试一试都不行了。 “好,我答应你,不过你必须再应允我最后一个条件,”谢云逐竖起第三根手指,“既然你已经恢复了部分实力,那么我需要一个通关的保障。你必须竭尽所能地帮助我们,让我们有能力去解决一个至高神统治的副本。” “我答应你,事实上我也早有此意。”根系答应得很爽快,“时间不多了,告诉我,你们想先破解哪一道封印?” 谢云逐的目光在剩下的“秩序”和“存续”上流转,要说这两位至高神给他留下的印象,那就是敌敌畏和百草枯的区别。他不能指望再遇上一只傻兔子,会在他伸出手说想要拯救的时候乖乖低下头。 他犹豫不绝,干脆看向了弥晏,“毛毛运气好,毛毛来选。” 弥晏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好在他从来不纠结,随便朝着其中一道封印伸出了手,“是我的话,我会选择这一个。” 第162章 “钟” 【清驴者谢云逐, 欢迎进入《混沌天途》游戏。副本“夜村晚钟”加窄中,请耐心等候。】 【主线任务:修理古钟。本轮清理者派出数量:10人。】 【任务描述:去年的一场大风,毁坏了夜村里的古钟。村里的教书先生特地邀请修钟匠们前来修理, 若是钟一直修不好,村里的娃蛙们可就没法读书了。】 【幅本加载完毕, 游戏正式开始。清理者们,请竭尽一切努力,向人类的永恒昧来迈进!】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谢云逐总觉得这次的系统公告带点口音,听着有点古怪。 弥晏最后选择的,是“秩序”的副本, 不知道是不是回到了老家, 系统都开始说方言了。 不过还有一个更大的问题摆在眼前,叫谢云逐不得不分心。他捏着弥晏的下巴左右端详,“你的脸怎么了?” 他家爱神那英俊绝伦、赏心悦目的脸, 被一个大大的“尔”字给覆盖住了,岂有此理。 弥晏也惊奇地盯着他:“你的脸也……变成了一个字?” “什么字?”谢云逐边说边掏出了手机, 打开了前置摄像头, 他看到自己的脸变成了一张略有凹凸起伏的光滑面皮, 上面写着一个大字:豕。 豕……难道不是“猪”的意思吗?谢云逐摸摸自己的脸蛋, 我变成猪了? 除了外形变化外,他们说话、视物、呼吸等等都没有影响。这个大字似乎只是一种障眼法,类似于人皮面具, 遮住了他们的真实面孔。 而且无论做什么表情, 这个字还会跟着动,皱眉、眨眼、撇嘴之类的表情都活灵活现的,倒是也不妨碍观察彼此的神态。 “这是从我们的名字里取出来的字。”弥晏很快就反应过来, “‘尔’来自于我的‘弥’,‘豕’来自于你的‘逐’。” “的确是这样,可能和这个副本的设定有关。”谢云逐点点头。目前还是一片白雾笼罩的加载状态,看不见周遭环境和其他清理者。缺乏必要的信息,他便暂时将这个异状搁在一边,手探进了爱神的领域里。 在临行前,根系兑现承诺给了他们一个道具,神神秘秘地说很好用,叫他们进副本之后再打开。现在谢云逐掏出来一看,发现这是一个长方形的盒子,很轻,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的,有点像放大版的文具盒。 他掀开盖子,便看见了一堆十分奇怪的东西: 、,。!?“”……~—— 谢云逐和弥晏脑袋抵着脑袋,睁大眼睛看着手里的一盒小玩意儿,若说有什么能诠释他们此刻的心情,那必然是一个巨大的问号。 这是什么?标点符号? 盒子里的每一个标点符号大概都只有一块橡皮那么大,有着标准宋体的外形和纯黑的颜色,质感摸上去像是铁片,然而拿在手里又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 “什么玩意儿?”谢云逐不由嘀咕了一声,把文具盒翻遍了也没找到一张说明书,他拿起一个洋葱圈一样的句号仔细看,忽然发现句号上面隐约写着一行奇小无比的字。 四周光线太暗了,他就把句号拿到弥晏眼前,不愧是在夜里像猫一样会发光的眼睛,弥晏看了一会儿也就读出来了那行小字:“终结一切的句号。” 他又拿起了一个“~”,读出了上面的小字:“情感丰富的波浪号~” 嗯?怎么听起来都带着点特殊效果?谢云逐摸着下巴,燃起了一丝兴致,“名字的一部分取代了我们的脸,根系给的道具是一盒标点符号,看来这个副本和语言文字有关啊……” 人之所以为人,之所以能思考和交流,离不开语言文字。他们赋予天地万物姓名,又创造了名为“语法”的秩序,文明的历程从此开始。这个副本的形式,说不定会和之前的都不太一样…… 哗啦啦—— 谢云逐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白雾就散尽了。周围越发昏暗,淅淅沥沥的雨声倒逐渐清晰,谢云逐感觉自己好像坐在船上,正在大浪中起伏颠簸。 副本正式开始了。 他很快关上了装满标点的文具盒,收回了领域里,不动声色地四处打量。果然不出他所料,他们真的是坐在一艘乌篷船上,除了他和弥晏以外,不大的船篷下还挤着其他八个清理者。 这八个人五男三女,五个男性脸上的字分别为:风、君、光、康、木。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39节 三个女性脸上的字分别为:台、娟、鹿。 看来这些人和他们一样,本名里带着的某个字显化到了脸上。 外面天色昏晦,刮着疾风骤雨,谢云逐坐得靠外,整个后背就跟一面伞似的,被密集的雨点子打得生疼。再加上大浪翻涌,他感觉自己的内脏都快被颠出来了。 不过哪怕是坐在最中间的人,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他们早就被打进来的浪花和吹进来的雨丝浇了个湿透。 弥晏很快地搂住他的肩,将他往船篷里带了一点,爱神的领域笼罩上来,将风雨隔绝在外。他并不避讳的亲密举动,以及相当显眼的发色和身高,叫同船人都不由多看了他几眼。 “我说,到现在还敢进游戏的人,都是勇士呀。”这时,一个粗犷的汉子开了腔,他吊儿郎当地翘腿坐着,脸上那个大大的“君”字,扭成了一种玩世不恭的笑容。 在白雾弥漫的准备阶段,清理者们都已经消化了脸被扣上面具的事实,因而此刻都表现得很淡定。另一位“台”小姐笑道:“君大哥,还有一个小时就要关服了,谁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咱们都是不愿意回到现实中的人,相遇就是缘,互相照顾吧。” “要我说,就让这游戏玩下去吧!”另一位名叫“风”的男人语气兴奋,看起来精神不大正常,“我还没玩够呢!我就想一辈子玩《混沌天途》……” 能在最后时刻不回家,仍主动留在游戏里的清理者,果然脑子都带点不正常。谢云逐心想,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累赘,最好别作死,作死也别死他家门口。 他们估计看别人也都像神经病,很快没营养的对话便终止了,大家都开始检查周围的环境。 乌篷船行驶在一条浊浪滔天的大江中,江面相当宽阔,再加上天昏地暗,极目远眺才能望见岸边黑压压的轮廓。 奇怪的是,没有撑船人,也没有任何引擎驱动,乌篷船居然自发地逆水而行,向着上游飞驰,速度还挺快。谢云逐估摸着这艘船是在带他们前往任务地点,那个名为“夜村”的地方,要带他们这些“修钟匠”去修理村里的古钟。 江水是浑浊不堪的黄色,上面还漂浮着大量的土石、木头、家具之类的玩意儿,甚至远远地还能看到动物和人类的死尸,随着浪打浪泥沙俱下。 “这不是普通的风浪,”船舱里,一个名为“鹿”的女人开了口,“这是发了大洪水。” “大洪水?” “你看到那边起伏的‘河岸’了吗?”鹿小姐道,“那不是岸,而是还没被淹没的山顶。要是放在古代,这种规模的洪水,能死千百万人。” 仿佛是她说的话还不够阴森似的,迎面冲下来了一个什么东西,哐地一下撞在船头上,把船撞得左摇右晃,一个晕船的清理者立刻就吐了出来。 其他人连忙把头伸出去看,就瞧见一具浑身青紫浮肿、被泡成巨人观的浮尸,擦着船身被大浪带走了。 从偶尔漂来的家具和小家电判断,这应该是一个现代背景的副本,然而这具浮尸的穿着却颇具古风,一身藏青色的短打装扮,脑袋上的长发用同色的布条缠起来,有点像个古代的乡野农夫。 “同样打扮的尸体不止一具,”弥晏说,“刚才至少漂过去了三具这样的尸体。” “上游漂过来的啊……”谢云逐咂了下嘴,“不会是夜村吧?咱人还没到就开始死人了?” 弥晏却没有回答,只是抬头看向西北方的天空——那里是这场风暴的核心,铅灰色的天幕笼罩四野,大风席卷阴云,组成一团通天彻地的风暴,偶尔还窜过几道闪电霹雳。那处的雨也大得惊人,好像天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兜不住的雨水正在向下倾倒。 “在看什么?”谢云逐没有他的眼神好,只觉得那风暴大得不正常,快把天给吞了。 弥晏摇了摇头:“看不清,但是风暴里面肯定有什么东西……非常危险的东西。” “快看,村子到了!”这时,风子兴奋地大叫起来,“做任务喽,我最喜欢做任务了哈哈哈!” 果然,随着乌篷船激流勇进,他们还真的看到了岸边,那是洪水中的一片高地,后面还能看到好几座高耸入云的山峰,这个村子应该是建在了附近地势最高的地方,才在洪水中幸免于难。 那个洪水中依旧坚.挺的渡口上,的确写着“夜村”两个古朴遒劲的大字。奇怪的是,这两个字并非是刻在碑上或题在匾上,而是刻在了一口青铜大钟上。 这口钟有一人多高,很是威武雄壮地立在了岸边,欢迎远客。 他们是修钟匠,清理者们很快想起了自己的身份,他们是来这儿修钟的。 没想到这么快钟就出现了。需要修理的就是这口钟吗?但它看起来相当完好,似乎没有叫他们施展拳脚的空间。况且它就这样直挺挺地立在地上,又该如何敲响呢? 乌篷船铆足了马力,一口气开进了风浪较小的港湾,从渡口的亭子里便钻出几个披蓑戴笠的人来,将缆绳绑在桩上。 “远客到来,欢迎欢迎!”为首的一个中年男人十分热情,大着嗓门招呼道,引着他们到亭子里来歇脚,“想必各位就是修钟匠了!” “没错,就是我们。”风子立刻问道,“你是哪位?” “鄙人姓乔,是村里学堂的教书先生,”中年男人摘下斗笠,他同样没有脸,本该是五官的地方写着一个端正的“乔”字,“这一次也是我请诸位来帮忙的,这一程都是水路,各位如此辛苦,也没能准备什么招待,是在叫人惭愧。” 他虽然是个教书先生,但是身材挺拔,声音洪亮,当着这么多陌生人的面说话依旧落落大方、风度翩翩。若不是生在这小地方,怎么看也能成个大人物。 “没事儿,工作嘛,哪有不累的。”鹿小姐微笑道,“闲话不多说,还是快点开始工作吧?能早点为先生排忧解难,我们这一趟便也走得值了。” “哈哈哈姑娘爽快,”教书先生笑道,“那就请各位跟我来吧。阿牛,阿马,撑伞。” 他身后脸上分别写着“牛”“马”二字的年轻人赶紧上前来,非常熟练地撑开了两把大阳伞,高高地撑起来,足以为十几人遮风避雨。 “他们都是我学堂里的学生,你们尽管使唤,不必客气。”教书先生走在最前面,为一行人带路,“我们先去学堂里面,那儿暖和,咱们边喝茶边说说村里的情况。” 谢云逐一路都没有吭声,单是用眼睛去看。沿路的情况乏善可陈,不过是常见的农村景象,只是漫长的大雨毁坏了田地,但凡低洼处,都是一片泥泞的泽国,脚下的石头路明显是后来搭起来的,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更像是石头桥。 房屋大多是一层两层的农村自建房,墙上都生满青苔,在昏暗的雨中旧得泛绿。尽管还是下午,但天实在昏暗,房屋里大多点着灯。很多当地人都三三两两地聚在窗后,悄悄地打量他们,在暖色的窗户上留下昏暗的影子。 若说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那就是到处散落的青铜古钟了——它们大小不一,随意地散落在村子的各个地方,有的躺在水洼里,有的坐落在淹坏了的农田上,有的立在人家院子里,还有的甚至大大咧咧地挡在了他们的路上。 经过路上那口古钟时,谢云逐注意到钟上刻满了文字,前面走得快他也没来得及细看,一眼搂过去倒也看懂了——大概也不会有华国人没看过这个故事——嫦娥奔月。 哦?他心里觉得有趣,莫非这村里大大小小的钟上,都刻着这样的内容吗?这些钟看起来古旧苍老,铜锈斑斑,显然有些年头了,放在博物馆里当商周文物都有人信,结果上面倒没有刻什么佶屈聱牙的古文,反而记载着一些儿童读物上会出现的神话故事。 到了所谓的学堂,那还算是村里比较少见的高层建筑,一个四方大院儿,每栋楼都建了四层高,墙漆刚刷过不久,和教书先生一样显得很气派。 教书先生带他们进了主厅思贤厅,也是学堂的会客厅,有几个年纪小的学生立刻前去烧火,那木柴尽管得到了妥善保存,但也透着潮气。好不容易点着了火,就烧出滚滚白烟。但屋里的师生似乎早就习惯了,都享受着火焰的温度,只有他们这些外来人,在白烟里不停咳嗽。 窗外的雨依旧下个不停。 另有两个机灵的小姑娘,给各位泡了茶端上来,宾主落座,各自寒暄一阵,教书先生才不紧不慢地开了口:“各位请看,我手边的这口钟。” 在太师椅的边上,的确立着一口刻满文字的大钟,不消他说,清理者们已经将上面的故事读了几百遍了。那个故事他们自然也相当熟悉,叫作“精卫填海”。 “各位可能奇怪,走进学校里却没有看到一本书籍,”教书先生解释道,“这是因为我们夜村的传统和别处不同,我们的孩子学习的,是刻在这些古钟上的‘钟文’。” “钟文?”鹿小姐很感兴趣地直起了腰。 “是的,类似的钟在附近足有几千口,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宝贝。村里的孩子长到了一定岁数,就送到学堂里来,由先生带着,熟读摹写这些钟上的文字。我们的教室不在这些砖头房里,而在那田野山坡上。等学完了每一口钟,孩子便从学堂里毕业了。” 好新奇的教育方式……谢云逐琢磨着,这几千口钟哪怕都是用浅显的白话写的故事,全都学下来怎么说也得有个三千字的词汇量了,对这些面朝黄土的村里人来说,足够用一辈子了。 “钟文关系着夜村的一切,无论是春生夏长、秋收冬藏,还是婚丧嫁娶、红事白事,都与这些古钟息息相关——你们会慢慢感受到的。”教书先生强调了一番这些古钟的重要性,然后低头呷了口茶,他的声音变得沉痛。 “然而就在去年,大约也是这个月份,村里刮来了一阵妖风,将一些古钟上的文字给吹乱了。” “吹乱了?”清理者们立刻注意到了这个字眼,又不是纸片儿,哪来吹乱的说法? “是啊,吹乱了,有些字被吹走了,还有些字乱了位置——所以说是‘妖风’嘛。”教书先生摆了摆手,让他们不要纠结这个细节。 狂风卷着暴雨扑打着门窗,幽暗的屋内湿柴哔啵作响。教书先生长长地叹息一声:“自从钟坏了之后,一切都变了。暴雨、洪水、泥石流……这夜村的天灾啊,就再也没有平息过。” 第163章 “逐” “天灾?”谢云逐插了一嘴, “你是说外面的暴雨和洪水都是因为钟坏了?” “这位豕先生说得没错,自刮妖风那天起,天就漏了个窟窿, 暴雨下了一年没有停息。唉……”教书先生呜呼哀哉了一会儿,才道, “要知道你们刚才坐船经过的地方,以前都是繁华城镇和万顷良田。如今呢?全被洪水淹了!” 清理者们面面相觑,本来只是过来修个钟而已,怎么就越听越邪乎呢?仅仅是钟上错乱了几个字,就会引得一整年天灾连绵,这是什么道理? 若是这样牵涉天机, 这钟真是他们能修好的么? “我们虽然经验丰富, 但这样古怪的钟也是第一次遇到。”谢云逐客气地笑了笑,“不知道坏掉的钟是哪几口,修理又有什么窍门?还请先生指点。” “坏掉的钟一共有三口, 你们瞧,这是照片。”教书先生果然早有准备, 从阿牛手中接过一个牛皮纸信封, 又从信封里倒出了三张照片摆在桌上。 清理者们连忙围过来看, 发现三口钟分别位于不同的地方:第一口钟浅浅地埋在了田里, 只是这片田淹了水,看起来更像是一片滩涂地。钟上依旧刻满了文字,最上面最大的四个字是故事的标题, 写作“女娲殉天”, 其中“殉”那个字歪歪扭扭,和其他三个字不像是一个画风。 “女娲什么天?”风子立刻展现了他的文盲本色。 “殉天。”鹿小姐解释道,“‘殉’就是用活人陪葬的意思。” “不应该是女娲补天嘛, ”风子嘀咕道,“虽然我中专没毕业,这点常识还是有的!” “本来是‘补天’没错,”教书先生叹息道,“全都怪那场妖风,把钟文都吹乱了。想要修好这口钟,你们就得想办法找到‘补’字,替换这个‘殉’字。” “那么到哪里能找到这个‘补’字呢?”清理者们立刻提问。 “钟文是有灵性的生命体,在古钟上的时候它们尚还能乖乖呆着,一旦挣脱,它们就可能跑到各种地方藏起来,叫你找它不见。但是一般来说,它们最喜欢呆在和自己本义相关的地方,比如说这个‘补’字,或许有一天你缝补衣服的时候,就能在衣褶里把它翻出来。” 会活动和躲藏的字么……谢云逐问道:“也就是说要找到这个‘补’,我们就得不停地补衣服咯?” “也有取巧的办法,比如这个‘补’字,就是由‘衤’和‘卜’组成的,找到二者拼合起来,也能算一个‘补’字。”教书先生朝他的学生阿马点头示意了一下,阿马便打开了墙角的一口衣箱。 那口衣箱里整整齐齐地叠了一箱的衣服,只见阿马将上面几件取出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件绣着鸳鸯的红肚兜。他轻之又轻地掀开肚兜,露出了里面一个巴掌大的“衤”字。 这个字约莫有小孩巴掌那么大,正惬意地躺在肚兜里睡大觉。阿马只给他们看了一眼,就小心地合上肚兜,将它又放回了衣箱里。 “这是杜家的闺女有一天整理衣服的时候发现的,”教书先生道,“姑娘面皮薄,但到底是明事理,立刻就将衣箱捐了过来,我也一直妥善保管着。如今‘衤’已经有了,你们只需要找到‘卜’,就可以拼出一个‘补’字,修好这第一口钟。” 一个光头清理者大大咧咧地笑道:“这个简单!去萝卜田里找找,害怕找不到一个‘卜’字?” 教书先生但笑不语,其他清理者也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这个字要真这么好找,难道村里人会找不到?听这个“衤”字的来历就知道,想要找到这些钟文,怕是三分靠努力,七分靠机缘。 “的确有人说在萝卜大棚附近见过‘卜’字,但后来我们派人找了一轮又一轮,也没找到这个字。你们要是有自信,可以去碰碰运气。” 教书先生拿开第一张照片,接着给他们看第二张:那口钟浸在水里,拍摄的角度是从岸上往水里拍的,所以只勉强拍到了最上面的四个大字:大禹溺水。 “好家伙,治水的人倒溺水了……”台小姐嘟囔道。 更叫人不安的是,这张照片的角落里,正好还拍到了一截死人手,应该是正好漂过的尸体。尸体的衣袖也是藏青色的,和他们之前见过的浮尸也许是相同的身份。 “这个尸体是啥玩意儿?”君大哥立刻问道。 “是治水队的人,”教书先生压低了声音,“但是你知道的,因为钟文的缘故,他们都淹死了……” “什么?凭啥?” “因为钟上面写了‘溺水’啊,”教书先生反而觉得自己在和他鸡同鸭讲,“凡是钟文上写的东西,都是会一一应验的,你还不明白吗?” “……”清理者们都不吭声了,这几口钟的事情比他们想得还要复杂。 这群明明可以出去却赖在游戏里不走的蠢货当然不会知道,谢云逐百无聊赖地想着,这并不是普通的副本,而是“秩序”的游戏,本就是九死无生的地方。 教书先生接着给他们看第三张照片,那口钟立在山顶的一棵枯树下,上面写着:夸父藏日。 “夸父把太阳藏起来了,”谢云逐了悟道,“所以这一年来暴雨连绵,从没有出过一天太阳。” 所以地上植物死绝生灵湮灭,也不知道村里人是怎么活下来的。 “正是如此,诸位可以看见,如今这些被篡改的钟文,都还没有完全融合,所以尚且还可以被修正。但是最迟不超过五天,这些鸠占鹊巢的字恐怕就会彻底定型,那时候,古钟上所写的一切都将应验,再也无法更改。” 谢云逐在心里默默整理了线索,写在了随身带着的小本本上。首先时间是五天,不算宽裕,但也没有严苛到什么都做不了。 其次任务就是寻找三个字,分别是“女娲补天”的“补”——因为已经有了“衤”,所以找到“卜”也可以通关。 第二个字是“大禹治水”的“治”,同理可知,也可以寻找“氵”和“台”来拼成“治”。 第三个字是“夸父逐日”的“逐”,同理,还可以寻找“豕”和“辶”。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40节 谢云逐的笔在“豕”这个字上停顿了两秒,这个字并不常见,但如今他自己的脸上,就明晃晃地写着这个字呢…… “时间不早了,还请大家移步村里的食堂,都是些粗茶淡饭,但在如今这个世道,吃饱也不容易呢。夜里就在学堂里休息,这里有不少空宿舍,都是没人住过的,都提前打扫过了。”教书先生热情地张罗道,“我知道各位工作心切,但是夜深雨急,还请不要在夜里出门,要是不小心滑进了沟里,那就难办了……来,各位,这里请,阿牛阿马,来给贵客撑伞!” 两个年纪最大的牛马学生,立刻熟练地撑起大伞,其余年纪小一点的孩子们,也都撑着自己的小伞,踩着不合脚的雨鞋鱼贯而出,足有五六十人,想必是村里所有的孩子了。 村食堂就在学校不远处,是一排宽敞的平房,烟囱里在咕嘟冒烟,远远地就飘来了肉香味。 进门一看,那才是真的热闹,足足有几百人挤满了饭桌。教书先生解释道,整个村的人都会到同一个食堂吃饭,这还只是第一拨人,后面还有好几拨呢,轮流按时间来吃。 第一拨吃饭的,想也知道是村里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教书先生又带他们一一认识了王村长,杨医生,钱厂长,宋主任…… 轰隆隆的声音由远及近,饭菜竟然是盛在一口大鼎中被推进来的,肥胖的厨师费了好大的劲,才把青铜巨鼎的盖子掀开,里面顿时冒出腾腾热气,伴随着鲜香扑鼻的味道迎面而来。 那味道说不上来,吸一口能香到人的天灵盖,好像浓缩了一百只老母鸡的精华,提炼出那么一滴至香至浓的味道。 想不到在这样荒僻的村子里,竟然还藏着这样的美味,清理者们纷纷咽了口口水,谢云逐敲了敲桌子:“事出反常必有妖,把口水收收。” “要你说,谁不知道副本里的东西不能乱吃?”光头立刻反驳道,顺便擦了擦自己嘴角淌出来的哈喇子。 除了大鼎中的肉外,还上了一大锅清炒萝卜、蘑菇炒午餐肉、红烧鱼块和紫菜蛋花汤,主食有馒头和米饭,还有辣椒酱和咸菜。 村里显然有着自己的规矩,上菜也有先后。然而叫谢云逐意外的是,最先吃上的不是他们这些“贵客”,也不是村长他们,而是最前面桌上的残疾人和孩子。 那张桌上一共四个残疾人,其中三个都是老年人,而且他们残疾的方式出奇一致,要么是少了一条腿,要么是两条腿都不知所踪,那个只剩上半截的男人就靠胯部坐在轮椅上,也不知道怎么生存下来的。 剩下三个,是被妈妈抱着的孩子,都还没有一岁大,倚在妈妈的怀里吃奶。 打饭阿姨给他们桌上满满地打上菜,慈爱地说:“多吃点儿,不够再添。”又捏捏其中一个孩子的小脸,喜上眉梢地说:“瞧瞧,小逐长得真快呀,胖娃娃吃奶就是有劲儿。” 在兰因的时候,谢云逐就对某个称呼留下了ptsd,听到“小逐”这个词,不由虎躯一震。然而他很快意识到,“小逐”应当是那个婴儿的小名,毕竟他脸上就写着一个“逐”字呢。全村的人看向那几个孩子的时候,脸上都是满满的慈爱……以及一点别的什么。 嗯……该说是尊老爱幼吗?但是这种隐隐的毛骨悚然的感觉究竟是什么? 作为客人,他们的桌子第二个上菜。清理者们也没和教书先生客气,各自从自己的行囊里掏出食物来吃,桌上的东西一点没动。教书先生看到了,也没说什么,只是自己默默扒了三大碗饭——这样丰盛的伙食,显然不是每天都能有的。 弥晏就坐在他的身边,在啃小面包的时候,终于得空过来说道:“阿逐,我感应不到玫瑰园的存在。” “嗯。”谢云逐并不意外。 “所以这个副本,也没有办法召唤‘可能性’了。”弥晏可怜兮兮地撕着面包。 “正常,这个副本是和兰因同等的存在,”谢云逐叼着营养液,“而且‘秩序’不同于墨菲因,对我们可没什么顾念。” 没有刚进副本就被一个火箭炮轰死,还配合着给他们演全套戏,谢云逐已经感到非常荣幸了。 “嗯……”弥晏还有点沮丧,闷着头撕面包,过了一会儿他把盘子推过来,谢云逐一瞧,不由笑开了花:只见他把面包撕成了一个爱心的形状,中间还用草莓果酱画了一个笑脸。 没有大餐吃,谢云逐啊呜咬了一口,吃男友的手撕爱心面包也不错。 吃完晚饭,他们便又回到了学堂。谢云逐本来还想着不要浪费晚上的时间,高低做点调查,然而一走到外面,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外面实在是太黑了,窗户透出的星点灯火,都好像是划亮火柴后的微芒,在凄风苦雨里飘摇。再加上暴雨隆隆,响彻天地,叫人感觉这世界就是一个暗无天日的抽水马桶,他们就是潮湿的下水道里的几只老鼠。 学堂里有一整幢楼都是宿舍楼,房间相当充裕,都是双人间。谢云逐自然和弥晏一间,挑选了一楼最中央的一个宿舍,往左边走到尽头是开水房,往右边走到尽头是淋浴间和厕所。 谢云逐已经不知有多久没有好好合眼休息过了,一看到床,眼皮就直打架。他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去淋浴间洗澡。 淋浴间相当简陋,有一个浴缸和几个蓬蓬头。不过在一切简单的设施中,却有一面非常格格不入的铜镜立在墙上。 这面镜子有一人多高,四周雕刻着花卉鸟兽的鎏金纹样,看起来古朴奢华,是过去大户人家里才有的东西。谢云逐在镜子前一照,可就愣住了,因为镜子里不见他的身形,反而映照出了一行极为古怪的字: 谢 云 逐 没错,正是这三个字,上下弯弯曲曲地叠起来,恰好和他一样高。 谢云逐歪了歪脑袋,那个“谢”就也跟着一歪,他甩了甩胳膊,“云”就跟着甩了甩第二个横,他踢了踢腿,“逐”就跟着他的腿一起动起来。 也就是说,这面铜镜照出了他的名字,而且名字的各个部分和他的身体还是相对应的。 谢云逐蓦地想到了食堂里的那几个残疾人,有的断了一条腿,有的断了两条,还有那三个受到关爱的孩子们……这其中必然有什么联系,而且是十分邪恶的、叫人不舒服的联系,在他真正想明白之前,鸡皮疙瘩就已经爬了上来。 在无数次战斗中历练出来的危险预感,让谢云逐浑身绷紧。他没有回头,可是已经感受到了—— 有一只眼睛,正透过窗子的缝隙,无声无息地朝里看。 他正盯着自己……或者说,正在看这面铜镜。那阴冷的杀意,好像一根针刺在他的脊背上。 他被什么东西盯上了。 第164章 “黑” 谢云逐没有表现出任何异状, 在镜子前大大方方地脱了衣服,很自然地调转方向,然而等他再去看窗户时, 那只窥探的眼睛已经消失了,好像刚才的恐怖视线只是他的错觉, 是太过紧张所导致的神经错乱产物。 谢云逐眯了眯眼睛,没有做出任何过激的反应。他继续哼着歌,冲完了他的冷水澡,然后换上干净的衣服,夹着洗漱用品回房间。 “你看到浴室那个镜子了没?”君大哥正在自己宿舍门口抽烟,烟嘴就叼在“君”的那个口里, 和他闲扯道, “嚯,真邪门!你不知道,我行走江湖多年, 本名早就不用了,刚看到我都愣了一下, 我娘死了以后已经十多年没人这么叫我了!” “可不是嘛, ”谢云逐笑笑, “大哥本名几个字啊?” “就俩字, ”君大哥豪爽地回答道,“分界点在我的腰上,你明白吧?腰以上跟着我的姓走, 腰以下跟着我的名走。” “哦, 那我是三个字,”谢云逐的手平举,在自己的脖子和胯部划了两刀, “是这么分的。” “嘿,不知道那些四个字的名儿是怎么搞的。”君大哥抽完了烟,在地上碾灭了,他瘾大得狠,立刻抖出烟盒,顺便问谢云逐,“来一根?” “不了,同屋人不喜欢烟味。” “哦,你那个‘朋友’,”君大哥嘻笑道,似乎得意于自己一眼看透了他们间的关系,“让我猜猜,你们为什么现在还在游戏里,是不是不为现实世界所接受,所以宁可留在游戏里?这儿还自由点呢……” “不为现实世界接受吗?可以这么说吧。”谢云逐笑着问,“大哥呢?为什么留在游戏里?” “我老母妻女都死了,在外头活着没什么意思。”君大哥摆摆手,“再说了,当惯了亡命徒,已经不知道正常日子怎么过了。” 谢云逐看着他粗短有力的手指,嘴甜地夸道:“在我们所有人里,我就觉得君大哥的实力最强,经验也最丰富。” “是嘛,”君大哥老神在在地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比起你那个‘朋友’,我可差远了。” “团结合作类的副本,高手自然是越多越好。”谢云逐压低了声音,“其实关于那面镜子,还有这个古怪的村子,我有一个猜想……” “哦?”君大哥磕了下烟灰,不由凑近了耳朵。 “你听我慢慢说……”谢云逐微微一笑,“听完后若是愿意帮我个小忙,那就更好了。” / 谢云逐聊完天,又去拜访了其他几个清理者,才迆迆然回了房,开门就看见弥晏把两张单人床拼成了一个床人大床,又从领域里拿出了被套铺好了床。此刻他正跪坐在床上,把床单仔细铺平,边缘掖进床板的缝隙里。 从背后看,就瞧见他的宽肩窄腰,流畅的肌肉随着动作舒展,那叫一个赏心悦目。脸被字挡住了也没关系,从他身上谢云逐充分地感受到什么叫作“帅一种氛围感”。 他悄悄爬上了床,一下子扑到弥晏背上,从背后搂住了他的腰,把他结结实实地压在了床上。 弥晏从一开始就假装没发现他,乖乖被他摁倒了,才笑道:“等一会儿,我还没有洗澡。” “等什么等,”谢云逐趴在他的背上,手指顺着他肩胛骨的轮廓暧昧地画着圈,“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就让我等?” 弥晏的呼吸显然变急促了一点,脸颊也染上了可疑的绯红色,“嗯……要做什么……” “呵呵……”谢云逐一阵邪笑,手指滑到了他的腰窝,留下一连串战栗的痒,然后他的手探进了自己怀里,垂落的衣襟恰透出诱人的风光,“给你看个大宝贝……” 弥晏的心都乱了,满怀期待地转过头一看,就看见谢云逐从怀里掏出了一大本笔记本——诶? “来看看哥的超级无敌大作战计划,”谢云逐仍骑在他腰上,翻开笔记本给他看,里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今天晚上对面肯定有动作,我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就等他们动手……” “……”弥晏才知道他在逗自己玩,顿时气急败坏,一下子翻身过来,将谢云逐反压在身下,单手扣住他的双手腕按在头顶。“大宝贝”飞到了一边,可怜兮兮地倒扣在床上,再也没人理会。 “哈哈……”谢云逐被他抓住也不挣扎,只是笑,狡猾的狐狸一样。衣襟松散,露出了大片胸口的肌肤,急促的起伏间犹带着几分冰凉的水汽,看得弥晏很想当场办了他解恨。 当然,副本里的时间紧任务重,他也没法真的把谢云逐怎么样,不过是剥开他的上衣,就像剥掉了诱人的糖纸。现在,他要吮吸这颗糖,含在舌间把玩,让糖果慢慢融化,淌出最甜蜜的汁液…… 谢云逐放松的身体渐渐紧绷起来,用手搡着他的脑袋,“好了好了,差不多得了……” 真要嗯了可就没法收场了,他的需求也没见得比弥晏小。 白发与黑发凌乱地落在枕上,也不知猛吸了几口,弥晏才抬起头,不满地说道:“有股烟味。” 而且还不是谢云逐在困的时候会抽的那种薄荷烟,而是那种浓重呛人的劣质烟卷味道。 “是隔壁那个姓君的?”弥晏在他身上嗅来嗅去,“还有女人的香水味——这才洗了个澡的功夫啊?” “你是狗吗?”明明味道这么淡,他自己根本都没察觉到,谢云逐无奈道,“爱嫉妒的小狗狗?” 坏小狗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单手掀起自己的衣服下摆,一下就脱掉了自己的上衣。那些骇人的伤口被治愈后,皮肤恢复了白皙洁净,越发衬托出那身材如艺术品一般。 谢云逐看得眼睛都直了,同时屁股也开始幻痛,要知道每次从这个视角看弥晏的时候,他都是在被…… 男人压了下来,两手一抄就把他俘获在了怀里,谢云逐还能感到他说话时气流贴着自己的皮肤,又热又痒,“我不动你,就抱会儿……” “嗯哼,你是要对我好一点,”谢云逐把下巴搁在他蓬松的发顶上,“说好的十倍奉还呢。” 他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弥晏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正好我还没问你,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在和梦神交战的时候,谢云逐自顾自地对他说了那些鬼话,就冲上去和混沌拼命了。自醒来后他们又一直奔波,没时间讲开,以至于那时的委屈都还装在肚子里。 “什么意思?”谢云逐拿手指勾着他的发梢玩,漫不经心地解释道,“你不是不信我喜欢你吗?那我就证明给你看,不止你一个人可以为了喜欢的人牺牲,我也一样,爱到可以为了你去死。” “我什么时候说过需要你做这些!”弥晏气不过在他胸口的肉上咬了一口——当然比起生气,他心中更多的是后怕和恐惧,“你知道我是什么心情?什么都不和我说,就凭一个猜想就要冲上去和混沌拼命,但凡出现一点意外你就会死,而那时候我甚至在昏迷中什么都做不到!” 他的手骤然握紧,腰上传来了疼痛,但谢云逐并不在意,他可比弥晏要执拗得多:“但是最后我赢了,说明我的理论是正确的。” “我知道你不在乎死,”弥晏看到他满不在乎的态度,就感到愤怒往头上涌,“可是我在乎!我拼了命地做这一切,就是不想看到你受伤!哪怕是看到你受一点点伤,我都会感到非常痛苦……” “那你知道我看到你遍体鳞伤时的感受吗?”谢云逐挣脱了他的桎梏,为的是能腾出手将他拥抱。他搂紧了白发青年的脊背,压在身上的沉重分量让他感到安心,“我们的心情是一样的,一直都是……当初我切断契约,也是不想看你为我受伤。” 他偏过头去亲吻弥晏的耳朵,那里还染着可爱的绯红色,不知道是羞涩没有褪去,还是真的生了气。 “可你知道这不是一条好走的路,只要继续走下去,我们还是会受伤,还是要为彼此拼命,”谢云逐喃喃地说着,“毛毛,不要害怕。” “我没有害怕。”弥晏用胳膊将自己撑起来一点,“你说过的,我们是要一起下地狱的。” “说不定是一起上天堂呢?”谢云逐笑道,“对吧,我们毛球那么好,一定可以上天堂的。至于我么,活得也算无愧于心,如果你拉着我的手不放,一定可以把我带上去……反正不管哪里,我们都一起去。” 他拽了拽弥晏的手腕,不让他撑起身体,一定要他用力地抱紧自己,哪怕无法呼吸。 窗外万籁俱寂,唯有雨声永不止息。 此时,此夜,让他们想到了多年前兰因的夜晚,怀中是整个世界,一刻即是永恒。 “当——” 一声清越的钟响,穿透潮湿的雨幕,响彻荒村的夜晚。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41节 / 深夜,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悄悄来到了窗户外,脸上蒙着层层黑布,遮住了那个大大的字。 习惯了在没有光的环境活动,他的每一步都轻巧无声,准确无误。抬头确认宿舍门牌号后,他便将窗户推开了一条缝,然后把一个点燃的烟卷塞了进去。 说是烟卷,但比雪茄还要粗,似是由宣纸一层层卷起来的,纸上还写满了黑压压的“毒”字。点燃后,便从火星燃烧的地方飘出了淡淡的烟雾,向着房间里面弥漫。 黑衣人捂紧了脸上的黑布条子,耐心地等待烟卷燃尽,大约一刻钟后,他才将窗户推到最大,悄无声息地跳进了房间里。 他的背上,背着一把明晃晃的大砍刀——准确来说,他背着的是“刀”这个细长的字,是锋利的瘦金体,在宽阔的“刀”身上,还点了一点寒芒,昭示着这把刀最锋利的“刃”。 床是拼在一起的,两个男人竟然躺一个被窝里,简直是有伤风化!黑衣人蹙眉看了一会儿,也分不清哪个是哪个,索性都砍了带回去交差。反正睡梦中的两人已经吸饱了毒烟,短时间内是醒不过来的。 黑衣人随意挑了一个,在黑暗中高高举起“刀”,对准他双腿的位置猛砍下去! “唰”的一声,刀结实地砍到了底,声音和触感却是不对,黑衣人立刻横刀一搅,雪白的棉絮喷涌而出。 不好,形势有变! 黑衣人悚然一惊,身体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了身后袭来的一击! 他的变招也是极快,衣袖猛地一抖,抖出一张薄薄的纸片,看也不看便疾速射出,纸片与兵器碰撞,竟发出“铮”的一声鸣响! “哇哦。”谢云逐退开三步,看清了刚才擦着脸颊飞过去的纸片,不由吹了声口哨——那张纸被裁成了小刀的形状,纸上用粗粗的黑笔写了一个“刂”。 “你们对钟文的利用,倒是出神入化,刚才的毒烟也是同样的玩意儿吧?”谢云逐抛了抛手里的匕首,声音透过脸上的防毒面具传出来,有些许失真。 黑衣人不答,身形一晃,刀光已至面前。他的身形极快,下手极狠,直取咽喉。谢云逐半是招架半是退让,嗤笑道:“还来?” 他对房间里的地形已经摸得很熟悉,轻巧地翻过身后的桌子,黑衣人却是直直撞上,然后一脚掀起方桌,猛地向前踹去! 轰的一声,方桌居然被他一脚踹得粉碎,木屑飞扬之际,隐约闪着几缕寒芒。谢云逐顺手掀起被子,在面前抖落一道屏障,就听欻欻几声,又是纸片化作的刀刃射来,被他用灵巧的力道掀飞,齐刷刷地扎在墙上。 然而就是这一秒的功夫,黑衣人已经纵身跃起,一脚蹬在墙上借力,整个人如鹰隼般扑来!他的猎物已经被逼到了墙角,失去了逃跑的余地,情急之下似乎将手里的什么东西丢了过来。 尽管视力卓绝,然而黑衣人依旧没有看清,就见那巴掌大的黑东西在空中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准确无误地贴在了自己的脑门上! “什么……”黑衣人的动作一顿,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身体以滑稽的姿势僵在了半空,又狼狈地落了地。脑门上那个冰凉的贴片紧紧贴着,他感觉自己就像被贴了符咒的僵尸,每一处关节都难以动弹。 “哎哟,真的有用。”躲在墙角的猎物立刻反客为主,笑嘻嘻地围着他走了一圈,偶尔用脚踹踹他,“真的动不了啦?” “呃……”黑衣人口中发出不甘的低吼,并非动不了,只是每动一下都万分艰难,他浑身武艺用不出来,在地上奋力扭成了一团蛆。 谢云逐亲力亲为,从领域里取出麻绳将他五花大绑,捆成了一个粽子。 “啪”,房间里的灯终于被打开了,黑衣人在骤然亮起的光芒下眯起了眼睛。紧接着打开的是窗,潮湿的夜风袭来,卷走了房间里弥漫的毒气。 黑衣人不甘地在地上扭动,用愤恨不屈的目光瞪着他,心中做好了宁死不屈的准备。 就见那个男人在自己面前蹲下来,先是拿走了贴在他脑门上的那道催命符,他不由瞪大眼睛好奇地去看,却发现那是一枚黑色的小铁片,形状是一个奇怪的点。 “好奇这是什么吗?”谢云逐在他面前晃了晃铁片,“这是顿号。” 说着,他啪地一声又把顿号贴回了黑衣人脑门上,可惜这一次顿号没有发挥作用,他只好遗憾地砸了咂嘴,“哎,居然是一次性的吗……” 黑衣人怒,我的脑袋又不是冰箱门,不是你贴贴纸的地方!怒到一半,他脸上的黑布就被揭了下来,黑发男人脸上丝毫不见惊讶,而是露出了一种调侃的笑意: “哟,这不是牛同学吗?” 第165章 “等” 夜晚的袭击者, 原来是白天学堂里接待他们的一个学生。 “不错嘛,这身武功哪里学的?”谢云逐刚才溜了他半晌,就是想看看他的本领, 果然这个村子里藏龙卧虎,牛同学那几招不是花架子, 而是有正紧传统武术的底子。他拍了拍牛同学厚实的肩膀,“这么晚还这么用功,同学你一定会成功的。” “滚开!”阿牛粗着嗓子吼道,“你这头猪猡!” 谢云逐现在脸上挂着一个巨大的“豕”字,某种意义上他倒没有骂错。 “我要是你,现在就会冷静一点, 尽量拖延时间, 拖延到同伴完成任务,就会回来救你了不是吗?” 阿牛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明明男人脸上带着笑, 却叫他心底升起了寒意。从他踏进这间房的每一步似乎都被男人看透了,不仅知道他会如何出招, 甚至还知道他有同伴……不, 或许他只是在诈自己, 绝对不能让他意识到阿马的存在! 阿牛镇定神色, 咬牙道:“是我动了贪念,杀人图财,一人做事一人当,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哦……”谢云逐听了, 只是笑,偏头望着窗外,似乎在等待什么。 “你在看什么?”阿牛梗着脖子, 额头青筋直跳。 “嘘,你听——应该快了……” 没多久,果然就听窗外传来了凄厉的惨叫声:“啊啊啊——!!!” 尽管那声音在恐惧中变了形,但阿牛一听就听出来了,这是他的朋友阿马! 该死的,房间里的另一个白发男人一直没有出现,莫非是埋伏在了另一个房间?! “看来那边也结束了,走,我们过去看看。”恶魔般的男人站起来,顺手拎起绳结,竟然把他一个壮汉生生从地上拎了起来,拖在地上走。 他出了门,不假思索地就朝着女生宿舍走去,好像早就知道犯罪现场的位置。 阿牛脸上冷汗直冒,不明白他们的计划怎么暴露的,十个人一共住了六间宿舍,他凭什么就知道今晚会被偷袭的就是这两间? 好像能看透他的心一般,男人低头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问他:“嗯,为什么呢……不会是你们被老师出卖了吧?” “不可能!”阿牛涨红了脸吼道,“老师怎么可能把我们出卖给外人!” “开个玩笑,别激动嘛,”谢云逐故作惊讶道,“不过真的是老师派你们来的啊?我就这么一说……” “你——!” 阿牛在地上扭成了愤怒狂蛆,然后便听到隔着一扇门,里面传来了阿马更大声的惨叫: “啊啊啊——!!!” 还有女性的声音:“叫得再大声点,你这样能把村里人都叫醒嘛?给我继续叫!” 谢云逐推开门,顺便把阿牛也丢了进去。 只见三个女性清理者都在,而且都整装待发,显然并未入睡。马同学同样被绑着,只是绑他的东西有些特别,那赫然是一条三角脑袋、鳞片黑白相间的银环蛇! 普通剧毒的银环蛇大概只有一米左右,这一条却长得离谱,足足有三米多,同时兼具了蟒蛇的威慑力。它缠绕着马同学的身体缓缓游动,时不时吐出剧毒的信子舔舐他的皮肤。 更加糟糕的是,马同学的□□里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在活动,惹得他惨叫连连,“蛇,在我裤.裆里……呃啊啊啊要钻进来了!不!求你了奶奶!别让蛇进来,啊啊啊啊!!!” 台小姐猛扇了他的脸一巴掌:“不许尿,你要敢尿脏了你奶奶的蛇,看我不把你的肠子抽出来给小青做皮衣!继续叫!” 阿牛打了个冷战,忽然还感到有些庆幸,没落到这毒妇手里…… “好了,”谢云逐仁慈地上前,替马同学解了围,“村里人差不多都醒了,应该正在往这里赶呢,我们也去厅里和大家汇合吧。” 台小姐上下看了他一眼,语气很是佩服,“竟然和你说得一点不差,今晚真的会有刺客来,而且来的就是我的房间。” “是因为她一个人住一间吗?”旁边的娟姨好奇问道。因为女性清理者有三个,宿舍又是两人间,所以听完谢云逐的忠告后,台小姐主动提出她自己住一间,以伺强敌。 当然,敢这么做,自然是因为她有强大的实力,是与蛇神结契的神契者。当阿马溜进房间的那一刻,上千条盘踞在墙上、屋顶上、床底下的毒蛇都扑出来,将他卷入了一个蛇窟。 “倒也不是因为这个,”谢云逐道,“走,我们先去大厅,你们很快就会明白的。” 一行人带着两个俘虏,很快来到思贤厅。此刻是凌晨三点,学堂里所有的灯都被打开了,学堂外的村庄里却仍是一片黢黑,好像那几声尖叫没有惊扰任何人。雨势减弱,淅淅沥沥打在屋檐上,奏出了凄怆的曲调。 谢云逐推开思贤厅的门,便瞧见了其他几个清理者,围着教书先生一个人虎视眈眈。双方的人数并不对等,然而竟也形成了对峙之势。 阿牛阿马被推了进去,丢到了教书先生脚底下,教书先生的脸色未变,甚至看也不看其他人一眼,只是直勾勾地盯着缓步进门的谢云逐,用眼神确认对手的分量。 “都站着干嘛,坐啊。”谢云逐在太师椅上坐了下来,像主人一样招呼道,“乔先生也坐。” “不关先生的事!都是我们自己一时糊涂!”阿马忽然扯着嗓子叫上了。 “你先闭嘴!”阿牛蛄蛹过去,用脑袋撞了他一下,“先生自有办法。” 清理者们默不作声地让开一条路,教书先生倒也神态自若,坐在了谢云逐旁边的太师椅上,两人中间隔着一个小几,上面还放着白天剩下的两盏茶,瓷白的杯壁都染上了污黄的茶渍。 “铜镜,铜镜来了!”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咋咋呼呼的动静,就见光头一脚踹开了门,肩上扛着一尊比他还高的铜镜,正是在淋浴房里竖着的那尊。 直走进不去,他便把镜子竖过来,依旧被门框挡着,众人都急道:“横过来……哎呀,笨蛋!头朝前横过来!” 光头脑袋不灵光,力气倒很大,轻轻松松转动铜镜,总算以正确的角度进了门。然后他一下子把铜镜竖在谢云逐面前,“喏,你要我拿的镜子!” “别对着我,”谢云逐嫌恶地摆摆手,“对着他。” 光头便拍了镜子一巴掌,恰好叫它偏离了些许角度,平滑的镜面上顿时照出了乔先生的身影。 清理者们都在浴室里见过这铜镜,知道它能照出人的原名,都不由好奇地凑上前去,想看看教书先生的原名是什么。 谁知道铜镜上竟然只照出了一个大字——乔。 只有一个字的缘故,这个“乔”被拉得很长,下面的一撇一竖恰好对应教书先生的两条腿,正从容地交叠着。 “这是在做什么?”教书先生不解道,“若是想知道在下的名讳,直接问便是。何苦这样大费周章,还绑了我的两个学生。” “怎么可能?难道这镜子只能照出我们的名字?”风子不理解,一不理解他就暴躁,转着镜子去照地上的两个俘虏,这一次,镜子倒是照出了两个蛄蛹在地上的名字:何牧笙、梁骏。 阿牛和阿马的名字,也被照出来了。 谢云逐望着前一个名字,眼皮倏地一跳,他觉得像是在哪里见过,但一时又没想起来。 “不对啊,怎么会这样?”风子匪夷所思地转回镜子,可教书先生依然只有一个“乔”字。 “这事说来话长,去年刮妖风的时候,在下的名字也不幸被吹走了一部分,只剩下一个‘乔’字。说来也怪,虽只剩下这一个单字,然而不过是身体病弱些,平素行动倒无大碍。幸得村人不见怪,容我在学堂里教书谋生。”教书先生不疾不徐地解释道,“诸位想要知道的事,在下知无不言;却不知诸位大动干戈,还绑了学堂里的学生,是想要做什么?” 这老狐狸,还在装蒜!清理者们都怒瞪了他一眼,却都没有说话。因为今夜的所有行动,他们都只听了一个人的安排,每个人不过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便形成了如今这个局。 他们全都看向了太师椅上的谢云逐。 谢云逐拄着下巴,却一直在看那面铜镜,那个高瘦扭曲的“乔”字让他感到不舒服,教书先生刚才那段解释,听起来没什么纰漏,但就是无法消除他心中的违和感。 “我本以为,名字越短的人,在这个村子里就越没有价值。”他悠悠地开了口,“但你的确是特殊的,明明只有一个字,在村里的地位却很高。” “哦?为什么这么说?”教书先生似乎很感兴趣,“我们夜村虽然偏僻,但也不是食古不化的老封建,现在都讲‘人人平等’,哪有什么地位不地位的。” “是吗?”谢云逐冷冷地笑道,“那为什么有的人要当那个‘牺牲’,而你却是那个能决定谁来‘牺牲’的人?” “这是什么意思?”教书先生的手指扣了扣桌子,似乎在表达不满。 谢云逐没有回答,却是走到了铜镜前,铜镜里明明白白照出了他的名字,“为什么你要阿牛阿马半夜袭击我和台小姐,而不是别人?” “为什么?”有的清理者还一脸迷茫,有的却已经恍然大悟。 “难道说……是因为你们脸上的字?” “哦,对啊,你们看,他的名字里有‘逐’!夸父逐日的‘逐’!”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42节 逐、补、治。这三个字,正是他们修钟要用到的三个。 “那为什么我……”台小姐一怔,“我的名字里没有那三个字啊?” 她的原名叫作陈欣怡来着。 “但是你的名字里有‘台’啊,”鹿小姐拍拍她的肩膀,“所以那个刺客冲进来,只打算砍掉你的左腿呢,因为他只需要那个‘台’字。你想,在这洪灾蔓延的地方,找个‘氵’还不容易吗?只有拿到你的‘台’,就可以组成一个‘治’了。” 台小姐这下听懂了,并且立刻博然大怒,从她的袖口和领口处,立刻钻出了几十条毒蛇,狰狞地爬满了全身,“所以你们是要砍了我的腿?他娘的你们是要把人炼成字?!” “所以修钟匠才来了一波又一波,”谢云逐轻嘲道,“这么多人的名字里,总能找到几个有用的字——原来不是要我们去修钟,而是要‘用’我们来修钟啊。” 如此一来,白日里的种种异常,终于得到了解释。清理者们不由感到佩服,他们全都发现了铜镜,而且有不少甚至察觉了偷窥,却没有联想到其中的猫腻。若不是这位镇定自若又能将计就计的豕先生,恐怕第一天夜晚他们就要遭遇不幸。 教书先生喝了口杯中的残茶,也叹了口气:“唉,我早就说不该把铜镜放在浴室,虽然照起来方便,但到底留了破绽。这群娃娃太懒,不堪大用。” 地上的阿牛阿马听了,都惭愧地低下了头。 “不,你误会了,我并不是在浴室里起疑的。”谢云逐学着他扣了扣桌子,“在食堂的时候,我就猜到你们在做什么勾当了——某种意义上来说,村子里的确是‘人人平等’,不管本地外地,不管老人小孩,只要有那个字,你们下手就绝对不会手软。” 众清理者才回想起来,在食堂里那地位显赫的一桌,三个母亲抱着婴儿,还有断了腿的残疾人……有立刻想明白了的,不由打了个冷战,只觉得这空气中阴冷潮湿的霉味,都一点点渗进了骨子里。 那些残疾人看似失去了腿,其实失去的是名字里的第三个字!只因为那个字,恰好可以拿来修补古钟……那会不会,还有些人失去了第一个字或第二个字,也就是头颅或者上半身……但他们没那么好运气活下来,被夺走字后他们必死无疑。 教书先生终于失去了淡定,沉声道:“你觉得我们残忍?不,这只是为了村子!为了活下去!那些主动牺牲的人,都是村子里的英雄!而且我们只取第三个字来炼,因为割掉腿的人还能活,他们都是自愿的……” “那么那三个孩子呢?”谢云逐厉声打断了他的话,“从一出生起,就被赋予了‘逐、补、治’这三个名字,被当作猪一样养大,在连话都不会说的年纪就被决定了命运,只等长得足够肥,就被一刀砍断、放上供桌?!” 教书先生一下噎住了,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他猛地拍了下桌子:“你们这些外地人懂什么!要是没人牺牲,谁来补这天漏?谁来治这大水?一年了啊,整整一年了,我们没见过太阳,眼看着水一点点淹上来,淹没了一切……谁想一辈子都在这活地狱里挣扎,我问你,谁想?!” “那就去找那几个字。”谢云逐的声音比他的更冷硬,在那掷地有声的话音下,他的一切辩解都变得苍白无力,“你们已经找到了‘衤’,其他的就找不到么?” “说得简单,你来找找看!”教书先生冷笑道,“我们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掘地三尺也找不到那些字,以前的修钟匠来了一批又一批,也没见谁找全了字——更何况你觉得那些字好惹么?它们不仅会动,还会杀人呢!” 会杀人的字,谢云逐倒是见过,阿牛运用那些小纸片已经出神入化了。 “以前归以前,我归我,别人做不到的事,我未必不能做到。”谢云逐伸出手,“我没有杀你的学生,也没打算追究你们的欺骗。因为我们有着共同的利益,接下来的五天,我需要村里所有人的配合,帮我们修好这三口钟。” 教书先生的手紧握桌沿,手背青筋毕露,似乎是在犹豫,又似乎是在等待什么。 “你是个聪明人,”谢云逐的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抓住机会。” 教书先生瞟了他的手一眼,“你先把我的学生放了。” “当然。”谢云逐偏了偏头,台小姐便撤回了自己的蛇,顺便给阿牛松了绑。两个傻大个立刻爬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跑到教书先生身后,好像他那清癯的身影也是一把能遮风挡雨的伞。 “嗯……”教书先生缓慢地点了点头,“我是很想和你们合作的,然而村里的事情我一个人说了也不算。这样吧,你去把王村长也请过来,他是个明事理的人,听清楚原委后,一定会倾力配合诸位……” 说着,他拍了下两个学生的背,“你们两个,替我去村长家里一趟,快快请他过来……” “急什么,”谢云逐懒洋洋地打断他,忽然掷出茶杯,摔在了两个急于离开的学生面前,“他们不正要来了么?” “……”教书先生极为冷厉地瞪了他一眼,阿牛阿马也僵在原地不敢动了。 老师尚能维持镇定,两个学生却再也掩饰不住心里的焦急,他们知道村里人一定已经开始行动了,村长会集结着村中的壮汉,一起悄悄地溜进学堂,将这幢楼包围。队伍中的每一个成年人都比他俩善战,就等一个信号——比如说,摔杯为号——冲进这间房来,将贼人全部擒获…… “不然为什么从刚才开始,先生就一直在焦急地等待呢?”谢云逐撑着脸颊,凑近了一点,尽管隔着两层面罩,他却仿佛感到与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对视了,“不过说起来,我也在等一个人,不知他来了没有……” 狂风呼啸吹过,漆黑的窗上树影凌乱,仿佛真的有无数的眼睛藏在那黑暗深处。 门外忽然传来了嘈杂的动静,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一个身影飞了进来,把大门生生撞开,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 那是村里的屠户,有名的练家子老于。 狂风跟着涌入,冰冷的雨丝溅到每一个人的脸上。将老于丢进来的那个男人,大步跨进了门槛,肩上扛着惊慌失措的王村长。 他的身材高挑,尽管看不清脸,却不能掩藏他身上睥睨一切的气场,淋湿的白发淌着水,嘀嗒落在了地板上。 夜风卷着雨丝,染上了灯火的金芒。他站在那里,裹挟着雨夜的湿寒,有如从不可阻挡的灾难中孕育出来的妖魔。 教书先生终于失去了镇定,一下子冲上前,难以置信地看向门外。他心心念念等待的救兵,正横七竖八地倒在门外,像被镰刀割过的野草一样倒下得毫无声息。 “我在等我家亲爱的,”谢云逐的嘴角噙起一抹微笑,讥诮地问道,“先生在等谁?” 第166章 “谋” “来, 请坐。”谢云逐主动站起来,把失魂落魄的王村长安排在了自己的太师椅上,然后他走到房间中央, 环视了一圈所有人,最后目光落在了教书先生身上。 他清了清嗓子, 然后朗声道:“各位父老乡亲,我真的没空和你们闹了。我们只是来修钟而已,谁不让我们干活,我们就只好灭了谁——说到底,你们的死活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王村长愕然,门外刚爬起来的村民, 也都纷纷没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风子恍然大悟地一拍大腿, 跟着起哄:“对哦,他们死光也无所谓,把钟修好不就完成任务了!” “要是大家没法展现诚意, 那就没得玩了,只能屠村咯。”谢云逐摊手, “在那些脑袋啊上身啊里面捡一捡, 总归有能用的字吧?” “的确, ”鹿小姐冷静地分析道, “如果说之前真的只砍了腿,那么应该还有不少字藏在头和上半身里。” “我现在就去。”弥晏冷着脸,直接从领域里抽出了一把刀, 就要朝倒在门槛上的一个村民走去。 他一动, 村长就想大叫,刚才庭院里发生的一幕还死死地烙在他的视网膜上,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一幕, 这个高挑的白发青年如何放倒所有人,他的动作是那样冷漠、精准、迅疾,有如一场杀戮独舞。 “住手!”王村长提起了一口气,扯着破锣喉咙骂道,“魔鬼,你们这群魔鬼!” 教书先生不动声色地攥着杯子,只有手背毕露的青筋,暴露了他心中的焦灼。他在不断地衡量与审视,眼前这个白发青年,是否真的做得出屠村的事。 他看人向来很准,然而和谢云逐的交锋是他的第一个失误。这个黑发男人自入村起就很少说话,在团队中也从不发号施令——然而那只是因为他在观察,搜寻一切蛛丝马迹,然后在暗中布下棋子,等他亮出獠牙,必要一击毙命。 这是个狠角色,等到他真正来到大厅与自己对峙时,便不再掩饰身上的锋芒,这既是在与自己交锋,亦是一场表演,表演给他那些尚不熟悉的同伴看,他是如何张弛有度地把握节奏,运筹帷幄地调动人手,他是要借杀自己的威风,迅速在团队里建立权威。 而一直与他形影不离的白发青年很不相同,他虽然站在人群中,但又时时表现出一种游离感。不,更准确来说,他像是一颗绕着小行星旋转的卫星,从始至终只锚定在认定的轨道上。从他身上,教书先生很难感受到情感或情绪,就好像一把裹在刀鞘里的名刀,只要主人将他挥动,他就可以面不改色地杀人。 综合这些观察,他不敢赌,不敢赌这对凶煞的人性。赌输的代价是拉着整个村子陪葬,他也赌不起。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而非村长,显然明白谁才是真正的话事人。 屠刀毫不犹豫地落下,教书先生终于开口:“放开他,我们愿意合作。” 刀尖倏地停在了最后一寸,白发青年冷漠地看向他。 “合作是刚才的选项,已经过期作废了。”谢云逐学他的样子,手指重重扣了扣桌子,“换个聪明点的说法。” “……”教书先生咽下了一口耻辱,“我们愿意配合。” “你们需要听话。”谢云逐再次帮他纠正,手撑着桌子身体前倾,居高临下地把他笼罩在自己的的阴影里,“‘听话’的意思是:不能有所隐瞒和欺骗,必须竭尽全力地辅助我们工作。你们目前收集到的所有钟文归我们所有;这座学堂将成为我们的临时基地,未经允许不得踏入;我还需要几个人质,如果你们敢耍花招,那就从老的开始杀。” “你这是欺人太甚!”村长的脸涨得通红,恨不得喷出一口老血糊满他的脸,“我告诉你,只要我在这里一天,我就绝对不——” “哐!”谢云逐直接一脚踹过去,将他的太师椅踹倒,王村长仰面摔了个四仰八叉,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闭嘴,这里有你说话的份?” 教书先生仿佛没有看到村长的惨状,语气平稳地开了口:“就按你说的做。你想要谁作为人质?” 谢云逐喜欢和他说话,转头对着他语气便又叫人如沐春风了——只是他说出来的话实在混账,连清理者们都不由侧目: “我要村长大人亲自过来坐镇,再加上那三个名字里带‘逐’‘补’‘治’的婴儿。”谢云逐顿了一下,“另外再派一个奶妈过来照顾孩子。” 一共五个人质,直接抓住了夜村的命脉。那三个婴儿本就是生下来用来炼字的,一口气全被捉了过去当人质。 村长倒是没有表示反对,大概可能已经晕过去了。 “就这么办吧。”教书先生对阿牛阿马点了点头,“阿牛去把奶妈和孩子们带过来,阿马去叫所有人离开学堂,以后也不得靠近……” 有条不紊地交代完后,他才转向谢云逐:“我以为我也会是人质之一。” “你那么能干,当然是要出来给我干活,”谢云逐摆了摆手,“还有我要的钟文呢?全部拿过来。” “你猜得没有错,除了‘衤’以外,我们的确还找到了两个‘氵’。但除此之外,能用上的字就没有了。” “没有了?”谢云逐挑眉,他怎么就那么不信呢? “隐瞒你对我们有什么好处?”教书先生一副爱信不信的模样,“等你们自己去找字,就知道有多难了。” 这老狐狸不好对付,谢云逐也不指望能一下从他嘴里套出话来,便笑道:“好,那到时候还要请先生多多配合了。” 人群乱哄哄地开始行动,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门外进来,是君大哥,左肩和右肩上分别立着一只机械老鹰和一只机械麻雀。他“哟呵”了一声:“这是都解决了?我刚刚才按照你说的,用无人机给所有的房子顶上安了炸弹。” “嗯,解决了,”谢云逐淡淡地应了一声,“先别引爆,半夜里扰民,影响不好。” “没想到这群乡巴佬那么不禁吓,”君大哥嘿嘿道,“本来我还打算炸几座房子玩玩呢。” “留着以后慢慢炸吧,有的是机会呢。”谢云逐微笑,“君大哥,你去给乡亲们登记一下,哪家住哪里,到时候万一有坏蛋混进人民群众里,也别炸错了。” 君大哥拍了拍胸,“行,交给我吧!” 这是屋外刚有几个从昏迷中爬起来的村民,都听得面色如土,呜呼哀嚎——这一次来村子里的修钟匠,怎么和以前不一样,哪里像个人,分明就是一群阎罗! 这下哪还有人敢反抗,按照谢云逐的命令,所有人团团转地行动起来,事情很快就安排妥当:学堂里的所有闲杂人等一律离开,这个四面有围墙的地方便成了他们的临时据点。 一个照顾孩子的女人和三个婴儿也都送来了,分别在铜镜里照了全身,一个叫杨龍逐,一个叫李麟治,一个叫钱鳯补——据说第二个字取那么霸气,是为了强壮他们的躯干部分,好在双腿被砍掉献祭后,说不定还能活下来。 那个跟着来照顾的女人名叫春菱,低眉顺眼的样子,讷讷地一直没说话。奶孩子倒是熟练,一口气顾三个都顾得过来。 “从今天起,你负责镇守基地、看守人质,”谢云逐转向风子,“我们任何人发现不对就call你,不用犹豫从老的人质开始杀。” 风子双眼放光,得意洋洋地跳起来:“嘻嘻,好啊!你怎么知道我最喜欢杀、看场子了?!” 刚刚醒来的村长,一听自己就是那个老的,嗷地一声口吐白沫又昏死过去。 “还剩下九个人,我们从明早开始行动,分成三组分头去找三个字,”谢云逐继续道,“至于怎么分组,麻烦所有人等会儿挨个和我私聊一下,明早我会给出名单。” 他那从容不迫、理所当然的样子,好像这是一个合作多年的小队,而他从娘胎里出来就是队长了。这群我行我素、无法无天的清理者们面面相觑,有一句话似乎马上要从嘴里喷出来——你谁啊?凭什么你当老大? 当然,不服气不听指挥也没关系,谢云逐嘴角噙着一抹笑,就搁那儿等着。正好他还差一个用来儆猴的鸡,杀一杀出头鸟的锐气,也方便他在团队里立威。 毕竟他可不是来这个副本度假的,他要活着,他要赢。 一阵诡异的沉默后,可能出于他刚才展现出来的手段,所有人竟然都咽下了不服,开始着手去做他布置的工作。 谢云逐深知人心是多么复杂多么难搞的东西,没想到这一次如此顺利,叫他还有点不习惯。正纳闷着,他随意往后一转,就见弥晏默不作声地站在自己身后,两手插兜,左脸写着冷酷右脸写着无情。 啊……谢云逐忽然反应过来,他刚才在那儿恩威并施的时候,这家伙大概就是这么面无表情地站在自己身后。弥晏毕竟已经有了主神级别的力量,刚才又利落地收拾了大片村民,当他有意不苟言笑的时候,身上的气场足以压得这群刺头大气不敢出一下。 原来我倒成了借虎威的狐狸,谢云逐不由发笑,手伸到后面悄悄捏了弥晏的后腰一把。弥晏的眼皮轻轻一跳,为了维持冷酷无情的人设,愣是站着没动。 教书先生背着手,等所有人都离开后,才缓缓踏出了门槛,离开他教了一辈子书的学堂。没走几步,谢云逐忽然叫住了他:“对了,还有一件事忘记请教先生。” 在如注的雨幕中,教书先生撑着伞,略略回过头,“请说。” “在睡前那会儿,我听到了一声钟响。”谢云逐倚着窗棂,遥遥问他,“我想知道,钟响代表着什么?” “当一口钟被敲响,那便意味着新的钟文彻底取代了旧的钟文,新的历史覆写了旧的历史。刻在其上的一切将永远成为一个事实,从时间的洪荒到宇宙的尽头,都将不可更改。”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43节 谢云逐蹙了蹙眉,“那也就等同于说,钟一旦被敲响,就再也没有被修复的可能了。” “是的,正是如此。” 比如“夸父藏日”那口钟,等到五天后他们若是还没有找到“逐”,让“藏”彻底占据那个位置,那么那口钟就会被敲响,这个词组将被永远固定下来,他们的任务也就失败了。 “你们的时间不多了,”教书先生殷切地看着他,话语间竟然还带着些许笑意,“其实我很期待,你们能做到什么程度。” / 等到安排好一切,和所有清理者简单谈完话后,已经到了六点钟。夜村的早晨是从九点开始的,到了那时候外头才会稍微有一点能见度。这也意味着他只剩下三个小时休息时间了。 谢云逐回到宿舍,却没有合眼,笔记本又被他记了满满当当好几页,他必须在天亮前给出一个最优的组队方案,并安排好每一个队伍该做什么。 “躺下睡一会儿吧,你需要休息。”弥晏坐在床上,殷勤地拍了拍柔软的床垫。 “没时间了,”谢云逐头也不抬地说道,“明天白天我会找时间休息的,但现在……” 话未说完,他的身体忽然一轻,被弥晏拦腰抱起来,让他的头枕着自己的大腿躺好。 “不是要你闭眼,”弥晏的双手握住他的肩膀,替他按摩解乏,“就在这里躺一会儿。” 头底下枕着的大腿锻炼得当,兼具硬度和弹性,躺得谢云逐的心旌荡漾,他“哦”了一声,扭动着找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躺好,肩膀有人捏着,抬眼还可以看到男友的胸肌和下颚线,这是什么人造天堂吗…… 捏了一会儿,弥晏问道:“舒服吗?要不要再重一点?” 这样一听,对比就更明显了,谢云逐恍恍惚惚地想,弥晏现在对自己讲话的声音,和刚才在外头讲话的声音完全不同。在自己面前,他好像总是轻声细语,舌尖含着蜜一样,尾音都是软的黏的——说人话,就是有点夹。 不过他就吃这套,尤其是躺人大腿上,三两句话就被哄迷糊了。等到他集中精力一口气做完了计划,竟然真的松懈了精神,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头脑里久违地没有任何噪音,陷入了昏迷一样的好眠。 看他睡着,弥晏就不再继续揉按了,侧过身关掉了床头灯,然后在黑暗中静静地凝视着他。 看了一会儿,他才悄悄伸出手,摸了摸谢云逐的头发,顺滑的发丝如绸缎一样流淌在指间,他自己不知道,他也有一头叫人喜爱的柔软发丝。褪去了白日的所有机敏、果决之后,他也会在心爱的人怀里,不设防地睡得像个孩子——这是连阿逐都不知道的,独属于弥晏的秘密。 能感受到他想拼命,而想拼命的谢云逐能做到什么地步,他真的非常期待。 第167章 “卜” 第二天早上九点, 外头雷电交加、雨声隆隆,比昨天还要大得多。白天和夜晚几乎没有什么区别,能见度低得吓人。清理者们稀稀拉拉地来到思贤厅集合, 彼时神秘的豕先生和他那不苟言笑的打手先生,已经坐在太师椅上恭候多时了。 “按照昨天说的, 风子看守基地和人质,其他人分为三组,分头寻找三个字。保持信息通畅,安全第一,下午六点在这里汇合。” 村子里没有信号,谢云逐从领域里取出赏金兑换的通讯器, 每个人发了一只。 “一队负责寻找‘女娲殉天’钟丢掉的‘补’字, 队员包括我、台小姐、光头,我们的行动地点在村南的田里。” “二队负责寻找‘大禹溺水’钟的‘治’,队长是鹿小姐, 队员有木先生和小康。” “三队负责寻找‘夸父藏日’钟的‘逐’,队长是尔先生, 队员有君大哥和娟姨。” 被分到一队的清理者们彼此打量了几眼, 有的彼此微笑, 有的沉默不语, 有的表现出明显的不服气。谢云逐补充道:“如无特殊情况,一切听由队长安排。队伍内讧是大忌,想必各位都明白。如果真的有无法调和的矛盾, 直接联系我, 我会妥善解决。” “妥善解决?”有的人独行侠惯了,压根不服人,也没有任何团队作战意识, “你能怎么解决?” “如果我不行,”谢云逐心平气和地看向他,“就让尔先生来,总有办法的对吧?” 弥晏配合着抬起眼,不怒自威地看向那个人。 那个人吓了一跳,灰溜溜地别开眼,不吭声了。 这个小插曲顺利解决,但是清理者心中不免有些嘀咕:很明显,豕先生能够顺利掌控队伍,离不开那个忠诚且强大的保镖,可他居然主动将他们拆成两队,是心大呢?还是说另有依仗? 谢云逐却有自己的考量——如何将棱角分明的顽石们打磨光滑?很简单,将他们丢到一个篮子里,让他们互相碰撞磋磨,自然能够彼此适应,找到最合适的相处方式。 如果说真的出现了无法融入、甚至危及他人的茅坑石头,谢云逐也并不介意将他挑出来丢掉——谁都别想碍他的事,谁都别想。 清理者们穿戴好雨披雨鞋,便出发分头行动。谢云逐带着队伍里的两个人,跟着村长给他们的地图往村西边走,开始还有石头铺成的路,到后来干脆就是烂泥地,一脚踩下去能没到脚踝,污黄的水里还有许多扭动的小虫子,真是生机勃勃到叫人反胃。 地图破破烂烂,足足被水浸泡过十次的样子。本该是一片平地的地方,前方却出现了一个大水泊,阻碍了他们的前路。谢云逐几次抬头比对了一下附近的山,才确信道:“就是这个地方。” “瞎说,地图上哪来的水潭?”光头——也就是那个几次出言挑衅的刺头——立刻不满地叫道,“你瞎啊?” “我不瞎,我只是有常识。”谢云逐并不和他一般见识,“这里本来地势低洼,排不出去的水都流到了这里,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大片水潭。” “蠢得和猪一样,”台小姐就不客气了,手电光直直地向前方扫过去,“我都已经看到那口钟了。” 说话间,手电光刺破雨幕,照到了前方水洼里一个黑黢黢的上圆下方的物体。台小姐愣住了,尽管看起来有点相近,但那并不是一口钟,而是一座墓碑。 手电光凌乱地一扫,他们都看清了,这片水潭以及周围的烂泥地里,竟然林立着大大小小几百座墓碑。 看来这里曾经是村里的墓地,只不过被水淹了大半。村里人似乎是不讲究这个,或者说没有心力去管,竟然也没有迁坟,放任祖宗在水里当憋气冠军。 在这昏天黑地的雨幕里,撞上一片墓地,绝不是什么叫人愉快的事。谢云逐却上前一步,手电光往墓碑深处扫,在横七竖八的墓碑后面,他总算找见了那口古钟。 谢云逐没绕路,直接穿过墓地向钟走去,脚上的雨鞋是问村民借的,一直保护到膝盖,在水里行走倒很安全。只是每走几步,他都会感觉自己踩在了什么东西上面——刚踩上去是硬硬的很硌脚,但稍一用力那东西就被踩酥了碎成渣渣,偶尔还有软烂如泥的东西,一脚踩爆就散发出腥臭…… 有可能是墓地被水冲开后,一些尸骸都被冲了出来,现在水潭下面,估计躺满了死人的尸骨。谢云逐眼观鼻鼻观心,心如止水地踩着祖宗们走了过去,可怜后面的光头和台小姐不知情,跟着他走了两步,就开始吱哇大叫起来,男女声部抑扬顿挫。 一段路万分艰难,他们总算走到了古钟面前。尽管在照片上已经见过,现场看到的感觉依然很不一样。它就这样古朴厚重地立于人世,斑驳的青铜外表铭刻着岁月洪荒,上面刻着的每一个字都遒劲有力,仿佛有生命、在呼吸。 “女娲殉天”四个大字在最上方,“殉”这个字还有点歪歪扭扭,说明它还没完全融入古钟。底下的小字谢云逐是第一次看清,发现上面记载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故事:开头和正史没什么区别,无非是说天破了一个洞,地上也发生了大灾难,生灵涂炭苦不堪言。于是女娲决定炼五彩石以救苍生…… 可接下来的记载就有点诡异了,这些钟文上说,哪怕是把所有的五彩石补到了天上,却仍然填不满窟窿,裂口越来越大,女娲越来越绝望,为救苍生,祂只好用自己的身躯填补了空洞,方为“以身殉天”。 即使如此,洞依旧是留有空隙,还无可逆转地越破越大,于是人间暴雨连绵,有如天裂一般…… 读着读着,谢云逐不由抬起头,看向了西北方,也就是神话里的天裂之处。那团巨大的风暴阴云就盘踞着四分之一的天空,向人间倾倒着瓢泼大雨,那是一片生灵禁绝的黑天,在最深处似乎还隐藏着一个不可直视的大恐怖。 “教书先生说过,重要的是上面这行标题,”谢云逐回忆起昨晚得到的情报,“只要把‘殉’这个词修改成‘补’,下面的故事也会自发修正。” “不过到时候要怎么把‘殉’这个字抠下来?”台小姐提问,“用铲子铲,还是用砂纸磨?” 她想伸手碰一碰这个字,谢云逐立刻制止了她:“在找到‘补’之前,绝对不要动这些字。村民没有提前把它们弄下来,一定是有原因的。” 这个道理她当然明白,有多少清理者都死在了手贱上。然而刚才她似乎被什么魇住了,竟然情不自禁想要去触摸!台小姐又忍不住看了那个“殉”字几眼,越发觉得那个普普通通的汉字阴森诡异,寒气逼人。 谢云逐从多个角度拍了照片后,便道:“走吧,附近正好有种植大棚,里面种满了萝卜,我们抓紧时间去找‘卜’字。” 他们绕过那些阴森森的墓碑,沿着水潭边缘朝着大棚走去,便看到一个披蓑戴笠的农民大伯,正站在小潭边,用网兜在水里打捞着什么。 潭里水浅,最深的地方也不过膝,捞出死人骷髅的可能性应该比鱼大得多。 不等他们开口询问,那老伯倒先喊起来:“喂,你们在那里干什么?!” “我们是来修钟的,”谢云逐道,“老伯你呢?” “哼,修钟的。”老伯不屑地往地上啐了口唾沫,继续低头打捞。 谢云逐走过去一瞧,便看到他身边放着一个红色的桶,桶里装满了打捞上来的东西——破碎的人骨。只见他熟练地挥动网兜,在水里晃荡一圈,每次都能捞上来不少骨头。 “为什么要打捞骨头?”谢云逐好奇地问。 那人依旧一副懒得理他的模样,见桶满了,拎起来就往回走。三个清理者不依不饶地跟在他身后,一直跟到了不远处的种植大棚。 大棚建在地势较高的地方,规模不小,白天也开着灯,好模拟阳光让蔬菜生长。据王村长说,附近的水电站还在正常运转,所以村里的电力供应一直都比较稳定……不,倒不如说是电力有点过剩,才能让他们以这样奢侈的方式吃上蔬菜。 而这个脸上写着“川”的老伯,看起来像是大棚的看守者。他没有出现在昨天围攻的阵仗里,又住得偏远,恐怕对村里发生的变故尚不知情。 川老伯不理他们,专心做自己的事:只见他把一桶骨头都倒进了大锅里,添柴好让锅煮沸。另一旁堆着已经煮好烘干的骨头,有些上面斑驳得很,似乎刻着什么图案,全都被川老伯放进了一个土窑里面,盖上稻草闷烧。 “这是在做什么?”台小姐嘀咕道。 “没种过田吧?”光头立刻显摆上了,“这是在做骨粉呢,可以当肥料用的——虽然我以前只见过烧动物骨头,用人骨粉当肥料的还是第一次见。嘿,这种出来的菜没准是祖宗味的,他们倒也吃得下去。” 川老伯听了这话,立刻横眉竖眼地骂道:“你们外地人讲究得很哇!现在是什么世道,你以为种点菜容易?要太阳太阳没有,要肥料肥料没有,烧点骨头怎么了,我奶太奶也埋那儿呢,我从没听过她们有意见!” 光头被他喷了一脸口水,心想您太奶哪敢有意见,都被您烧成灰了! “我们是来修钟的,”谢云逐友善地开了口,“想要修好那口钟,就必须找到‘萝卜’的‘卜’……” “你怕我不知道咋地!”川老伯彻底怒了,跳脚道,“去啊!谁拦着你们了不成?三天两头来踩坏我的地,弄乱我的菜,滚滚滚,要找就快找,看见你们就烦!” 三个人被轰了出去,台小姐撇了撇嘴,“哎,我就知道,肯定不止我们一拨人来找‘卜’了。” 而前面的人哪个不是掘地三尺,也没把这个字找到。 “不管如何,去看看。”谢云逐道。 他们钻进了种植萝卜的大棚,就瞧见里面种了十几垄的萝卜,枝叶翠绿欣欣向荣,一眼简直看不到头。华国人骨子里的种地基因叫他们都没好意思糟蹋食物,小心翼翼地绕过萝卜秧子走。 毫无收获地四下逛了一圈,谢云逐道:“这样不行,得挖出来看看,萝卜都在地底下。” “可这萝卜都没熟呢!”光头大叫。 “我会用领域里的物资照价赔给村里,”说着谢云逐从领域里掏出了三把铲子,各丢给队友一把,“开始挖吧。” 这时候,他选队友的优势就暴露出来了:光头从小农村长大,干农活那叫一个得心应手;而台小姐直接召唤出了几十条蛇,钻入地底下,寻找那个神秘的“卜”字。 谢云逐有一搭没一搭地挖着,时不时对着一个萝卜坑沉思:这片萝卜田那么大,能藏的地方不少,而且也的确有人在附近见过“卜”字,“卜”就应该藏在此处才对,然而为什么他觉得这么不对劲呢? 望着被翻得稀巴烂的田地,他的眼皮跳了跳,总有种不妙的预感——预感哪怕他们把这儿翻个底朝天,恐怕也翻不出半个“卜”字来。 门口忽然传来了窸窣动静,是川老伯不放心自己的萝卜,在门口偷看。不看还好,一看他险些高血压发作晕过去。 “你、你们——”他抄起自己的锄头就冲进来,“气死我啦!给我滚出去!” 谢云逐早有准备,一挥手让领域洞开,先从里面掏出了一座方便面矩阵,然后将米面粮油一字长蛇摆开,最后再点缀几十个肉罐头。川老伯果然看直了眼,高举的锄头愣是没舍得砸下来。 “这些东西赔你的萝卜,够了么?”谢云逐站在阵后,客气问道,“不够还有。” “够、够是够了……”川老伯狐疑地看着他,这男人不像个修钟匠,倒像个变戏法的,也不知从哪里掏出来这么多好东西。但凡大棚里种不出来的,在村里都是紧俏货色,这些东西岂止是够了,简直是价值连城! “那就好,”谢云逐微微一笑,“老伯,顺便再问个事儿,这里真的有人见过‘卜’字吗?” 拿人手短,川老伯对他的态度顿时来了个180度大转弯,一边往怀里搂罐头一边道:“见过啊,见到那个‘卜’字的人就是我!” 谢云逐眼前一亮,没想到还能见到目击者本人! “哦?什么时候,在哪里见到的?” “大概四个月前吧,就在大棚门口。” “门口?”谢云逐手里还拎着两个萝卜呢,就迫不及待地快步走出去,“这里?” “还要再外面一点。”川老伯给他指了个方向,正对着那片被水淹了的坟地,“那时候是晚上,我起夜上厕所,隔着窗瞧见坟地上飘着鬼火,就多看了几眼。然后我就看到了那个高高瘦瘦的‘卜’字,孤零零地站在雨里。我激动坏了,连忙拿上网兜去捉,就那么一点点动静,立刻惊动了它,‘卜’一下子跑得没影没踪了……” “你有看清‘卜’是往哪个方向跑的吗?” “没,那是晚上,还是多亏有大棚的光照着,才勉强看清一点东西。”川老伯遗憾地摇头道,“更何况那个字不是直着跑的你明白吧?它是一下子躺倒在了地上,那么扁的一个字,贴着地就跑没影咯!” “哦,是这样啊……”谢云逐掂着手里的萝卜,陷入了沉思。 有意思,非常有意思,种种细节在他脑海里拼凑成了模糊的画像,而他的大脑如同计算机一样精密地运转,排除掉所有不可思议的答案,最后只剩下一副画面越来越清晰:深夜、坟地、碎骨、符号、鬼火、站在雨中的‘卜’……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44节 “喂,你站在这里偷什么懒呢?”光头从大棚里钻出来,不满地叫嚷道,“地是你要翻的,却给自己安排最轻松的活儿,我看你——” “闭嘴。”谢云逐随手把萝卜塞进他喋喋不休的嘴里,眼神里放出兴致勃勃的神采,“不用翻萝卜地了,我们的思路完全错了……不,应该说我们从一开始就被误导了,忽略了钟文必定指向其最原始的含义!” 第168章 “目” 光头和台小姐还听得似懂非懂, 就见谢云逐飞快地跑到煮人骨的大锅旁,用长柄木勺在里面搅动搜寻着什么,“老伯, 借我几块骨头吧!” 川老伯正在喜笑颜开地收拾物资,脸上的三竖都快飘起来了, “随便拿,爱拿多少拿多少!” “这是要干嘛……”台小姐好奇地凑到锅边看,“哎哟喂,你把这东西捞上来干什么?!” 谢云逐手上拿着一个圆圆的玩意儿,显然是一个死人头盖骨。 “用来占卜。”谢云逐言简意赅地回答道,用手电筒照着, 仔细在手里打量着那块骨头, “上古时期的巫师,会将卜辞刻在龟壳或骨头上,然后根据烧灼后的裂纹来得到启示。这就是甲骨文的由来, 你看,这些字像不像甲骨文?” “所以你想从占卜里寻找‘卜’字?”光头立刻杠道, “为啥不是萝卜的‘卜’, 我们都翻了半天地了!” “这就是目击证词所带来的最大误导, 让你自然而然地将目光聚焦于萝卜大棚, 而忽略了‘卜’这个字的原始含义就是‘占卜’。”谢云逐道,“川老伯在那天夜里目击到的,的确是‘卜’这个字本身, 它点燃了火焰, 正在用坟地里挖出来的骨头进行占卜。” “说得像真的一样,你又没亲眼见到那天晚上的事。再说了,姓川的只看到‘卜’站在那片荒地上, 离坟地和大棚都很近,没准它是刚偷了萝卜出来呢?” “那我问你,为什么大水淹了坟地,会把骨头都冲出来?再穷的人也会为先祖备一口薄棺,好不让骨殖散落得到处都是。”谢云逐一边擦干头盖骨上的水份,一边答道,“我们踩到的那些骨头,恐怕都是‘卜’挖了坟之后散落在外的。” “呃……”这个证据相当有力,光头憋了半天终于杠不出来了。谢云逐又抬头瞟了他一眼,语重心长道:“光头啊,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分到我这一组吗?” “为、为什么?” “因为这一组的任务最简单最安全,不需要什么突出的能力。”谢云逐拍了拍他的肩膀,“还有就是,我怕你这张嘴到了别的队伍里,会挨打。” 光头涨红了脸,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快干活吧。”台小姐冲他翻了个白眼,帮忙把锅里的骨头捞出来,一个个擦干检查,她忽然有所发现,“喂,你看这块,是不是占卜过的?!” 谢云逐连忙接过来一看,就见那是一块肩胛骨,中间有一个洞,沿着洞口裂纹向四面八方散射,隐约还能看到上面刻着几个看不懂的字:“贞旬亡祸” “这是什么意思?”两人下意识看向谢云逐。 谢云逐耸了耸肩,他又不是专家,怎么可能看得懂。不过他多少在副本中接触过祭祀占卜相关的知识,因而很快做了判断:“我不知这块骨头上写了什么,但是根据这上面杂乱破碎的裂纹来看,占卜的结果是‘凶’,它所询问的灾难必将应验。” 光头“嘶”了一声:“好吧,就算知道了这些,我们怎么去找‘卜’字呢?半夜埋伏在这儿守着,还是去水里翻骨头啊?” “那是弱智的做法,”谢云逐用平淡的语气说了什么很冒犯的话,“我们不必寻找,而是要‘占卜’。” 光头气得跳脚,捏紧拳头想揍他,“你他妈——” “去,给把我这些骨头中间都凿个坑,”谢云逐把一堆擦干净的骨头丢给他,“尽量薄,但不能凿穿,绝对不要破坏骨头本身的结构,明白了吗?” “哦……”光头听得一愣一愣的,脑袋忙着记要点,就忘了之前想干啥。 他兢兢业业地凿了半天骨头,总算搞出了几个完美的成品,就见谢云逐拿过去,用小刀在其中一片头骨上刻着什么字: “‘卜’在坟地中吗?” 这东西怎么看怎么邪乎,没准真的能行……光头咽了口口水,“接下来是不是要拿火烧啊?” “不急。”谢云逐也在绞尽脑汁地回忆,在某个殷商活祭副本中,他曾经在幻觉里见识过巫师占卜的场景,只是那时候匆匆一瞥,他也记不清所有步骤了。 他想了想,把刀递给光头,“割点血,均匀地涂在骨头上。” “为什么又是我?!”光头大叫。 “这个步骤叫‘衅’,是占卜前必不可少的步骤,以前都是直接宰了活人,用血涂在祭祀器皿上的。”谢云逐语调凉飕飕的,故意吓他,“你说我们三个里挑一个来‘衅’,谁会被选中?” 台小姐立刻站到谢云逐身后,同仇敌忾地盯着光头,蟒蛇爬出来缠绕在她的脖子上,摆出了攻击的姿态。 “啊啊啊啊啊你把我弄来就是折磨我的吧!”光头抱头大叫,然后哭丧着脸接过刀,在手腕上划了三公分的口子,才弄出足够的血涂满了整个头盖骨,积聚在刻好的字中,显出了别样的鲜红来。 “嗯,应该够了。”谢云逐从窑里取了一块点着的炭,将头盖骨放在炭火上灼烤。 遒劲有力的刻痕里浸透了鲜血,凡人的诘问在寥寥升起的烟气中询问上苍—— “卜”在坟地中吗? 只听一道清脆的破裂声,头盖骨上裂开了顺直而清晰的纹路,这下连台小姐也看懂了:“这是肯定的答复!‘卜’果然就躲在坟地里!” “不就是骨头烧裂了嘛?”光头已经不敢大声说话,就在一旁小声地杠,“我看烧出来的都一样啊……” “你说得对,”谁知道那个邪恶的男人还是听清了,深表赞同地点点头,“我还想再试一次。” “什么?!” 不管光头乐不乐意,但谢云逐想要的一定会得到,很快他就得到了第二个占卜用的头盖骨,只是这一次他在上面刻下的卜辞是: “修钟会顺利吗?” 这恰是他们最关心的问题,三双眼睛都紧紧地盯着头盖骨看,只见谢云逐用钳子小心夹着骨头边缘,在炭火上均匀烘烤,烤得洁白的骨头泛起焦黄,散发出了淡淡的焦糊味。 “咔嚓”一声,毫无预兆地,这块头盖骨忽然就裂开了! 如同踩碎湖面的冰,从中间那个凿开的洞开始,裂纹朝着四面八方扩散,记载着卜辞的头盖骨在瞬间裂成了好几块。 此乃“大凶”! 修钟不会顺利,而且恐怕会有大灾祸。火光照耀着三张苍白的脸,光头哆嗦了一下,心一下沉到了谷底,“这、这……别告诉我,这是……” 谢云逐淡定地把骨头丢到一旁,然后拍了拍手上的灰,“都是封建迷信,不要自己吓自己。” 那老哥你占卜这个做什么呢我问你?! “还是继续去找‘卜’吧。”谢云逐没事人一样站起来,“现在已经确定它就在坟地中了,接下来我们只要占卜几次,一步步地缩小范围,它跑不了的。” 光头算是发现了,这个人就是选择性地迷信,只信他想信的,但凡发生的都是对他有利的。他怀疑这人不拜佛也不拜上帝,对着镜子插三根香只拜自己。 这时候已经到了下午一点,算是一天中最亮的时候,不用打手电也可以看清坟地了。三人烤了会儿火,吃了午饭,顺便制作了更多的占卜人骨,养精蓄锐,就等下午把“卜”给捉拿归案了。 “行动吧。”谢云逐率先站起来,拿起第一块骨头,上面是他刻好的卜辞: “卜”藏在水中吗? 若答案为是,则要进一步询问它是否躲在泥中;若答案为否,则要占卜它是否藏在某块墓碑的碑文上……流程已经确定,接下来只要精密地执行就可以了。 然而就在他们踏入潭水中时,忽然发生了一场小小的变故,从远处跑来了一只小动物一样的东西,有如一道贴地疾走的闪电,划开稀烂的泥地,一下从他们的腿边蹿了过去。 大雨中本来能见度就差,光头险些被那个小东西绊倒 ,连忙低头去看:“什么玩意儿?黄鼠狼?” “像是有什么东西骑着一条蛇。”谢云逐也只勉强捕捉到了它的身影,没办法,实在太快了,从自己裆下穿过都没看清。 “姓台的你把蛇放出来了?”光头立刻问道。 “不是我。”台小姐拧着眉头,从口中发出“嘶嘶”的奇怪声响,她身上盘踞着的蛇都躁动起来,然而那个窜过去的小东西却迟迟没有回应。 她继续道:“没有回应蛇神的呼唤,那东西不是蛇……” “哪里跑!给我站住!” 说话间,从坟地那头跑过来一个高大的人影,动作快到不可思议,几乎像是一阵黑雾飞过了水潭,眨眼间就逼近他们面前! 狂奔的人影一下子在谢云逐面前站定了,嗓门洪亮地问道:“你们有看到刚跑过去的东西吗?那畜生狡猾得狠,转眼就溜没影了!” 这是一个衣衫褴褛、年过古稀的老头儿,身形要较一般人高大得多,要超过两米,看起来就有种似人非人的诡异感。他的眉毛头发胡子都凌乱花白,在暴雨的冲刷下也顽强地朝天支棱着。他的脸上照例是没有五官,但也没有像他们一样写着一个字,而是更为古怪的一副图案: 那空白的脸上,上下左右画着四个平躺下来的“目”字,看起来好像四只炯炯有神、耀武扬威的大眼睛。 “问你们看到没?”四目老头气哼哼地问道。 “好像瞧见了,但我不太确定……”谢云逐挠挠头,“大爷,您能不能说说那东西具体长什么样?” 四目老头瞪了他一样:“不知道就是没看到,算啦,我自己找!” 也看不清他是以什么方式离开的,就好像一群飞舞的蠓虫,黑雾一样被风吹散了出去。等三个清理者反应过来,他已经跑出了几十米,兴奋地大声叫嚷: “好啊,让我逮到你了!叫你跑,你再跑啊?!” 四目老头一边狂笑,一边手舞足蹈,看起来疯癫极了。他先是使劲踩踏了几脚,制服住脚下的东西,然后高举起鸡爪一样的手,“我的‘戈’在哪里?!” 话音未落,他的手中先是浮现了一个长长的“戈”字,而后“戈”又很快幻化为一柄武器,长木杆上绑着金属制的戈头,这是一柄古老的杀器! 四目老头举着他的戈,毫不犹豫地对着自己脚下的东西劈砍下去,一下一下又一下,砰砰砰!砸得地上泥水飞溅,那东西也早已没有了动静。 即使是在追一个猎物,也未免太残忍了,那东西被这样劈砍,恐怕早已成了肉泥。 这疯子相当危险,显然是避开为妙,然而谢云逐就是非常在意——他的本领可要比阿牛高明得多,阿牛利用钟文,还得把字预先写在纸上,这老头却可以直接在手中幻化出来——况且,他到底是在追杀什么东西呢? 他这辈子或许就是要被好奇心害死,权衡片刻后,谢云逐还是没管住腿走了过去,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观察地上的东西:它看起来只有小孩胳膊粗细,黑黢黢的一长条,被打得蜷曲成一团,奄奄一息。 这是……一个字? 虽然构造简单,但也许是被揍残废了,谢云逐一时倒没看出来这是个什么字。 四目老头已经杀红了眼,脚踩着那个奄奄一息的字,就用手里的“戈”去切它的身体,嘴里喃喃不休地怒骂道:“我最讨厌你这种切不开、解不了的字儿——你以为就你跑得快?看我不把你的腿都割下来!” 那个字似乎不懂得说话,只在地上可怜地扭动打滚,生生受这腰斩之刑。 “这是在干什么……”台小姐也走到谢云逐身边看热闹,看得眉头皱起,她不会蠢到去出头,但眼前的残忍场景还是叫她不舒服。 四目老头忽然神经质地偏过了脑袋,四个眼珠转来转去,在一串不稳定的滚动后,最后死死地盯住了谢云逐的脸。他嘴里忽然发出了一连串高亢的吼叫:“哈,你也得死,都给我死!” 说着,他像一阵漆黑的旋风迎面扑来! “什么——”台小姐在那扑面而来的杀意下悚然一惊,肾上腺素瞬间飙到了极致,叫她没有转身就跑,而是直接叫肩上的大蟒朝前扑去应敌! 千钧一发之际,她的战斗本能救了她,碗口粗的大蟒瞬间被长戈切作了两半,而她甚至都没有看清老头是怎么出手的! 被切成两段的大蟒蛇凭着惯性飞了出去,正砸在四目老头脸上,上半截忽然就融化成了一个“虫”,下半截则变成了一个“它”。 “嘶嘶——”台小姐口中飞快念着蛇语,抓住这一瞬喘息的机会,裤管和袖中藏着的毒蛇巨蟒倾泻而出,毫不犹豫地向着老头发动了攻击! 毒蛇如天女散花转眼逼近面前,四目老头竟然避也不避,一脚横扫就把绝大多数蛇踹飞了出去,手中的长戈舞得呼呼生风,毒蛇顿时被切作漫天纷飞的肉段。 “跑!”谢云逐喝道,“他冲我来的!” 不跑是猪,台小姐立刻撒腿飞奔了出去,她辛辛苦苦养大的蛇挡不了老头一击,被抓住就死定了!她会像先前那个字一样被活活打死! 四目老头哐哐一顿揍打死了所有的蛇,然后随意地捏了几把身上被毒蛇咬出来的伤口,黑血汩汩涌了出来,变成了一个个“毒”字,顺着他遒劲有力的肌肉往下淌,落到水里就晕散了。 忽然,脑后传来呼呼的风声,一记闷棍朝着他的后脑勺砸了下来! 四目老头头也不回,随便抬了下胳膊,就把那不知什么东西给格开了。 偷袭者——也就是光头——在泥地上摔了个四仰八叉,痛得爬不起来,只好扯着嗓子叫:“跑!不用管我,你们快跑!” 他一个人的英雄主义表演没有引起任何关注,因为四目老头根本没有回头瞧他,然而也没有立刻追出去。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45节 他正经了神色,四只眼睛死死地盯着走到自己面前的黑发男人,以及他手中握着的一根奇怪黑色长棍。 那根棍子漆黑、笔直、光滑,在雨水的洗涤下透着清冷的寒光,一如那个自信到敢和自己直接交手的男人。 “来试试这个,”谢云逐以手拂过漆黑的长棍,挑衅地抬了抬下巴,“代表‘转折’与‘延续’的破折号。” 第169章 “辶” 一个标点往往具有多重作用, 比如说谢云逐手里的这根破折号,既可以表示“延续”,又可以表示“转折”, 还有“递进”“解释说明”等用法。 而使用者可以使用任何一种含义,自如地操控这些标点, 破折号的生效时长为:5分钟。 应该够了……吧? 他完全不及四目老头的速度快,但完全不必正面和他拼刀。谢云逐挥出手中的破折号,释放了“延续”功能,一米长的破折号顿时无限延长,穿破雨幕,朝着对方的门面横扫过去! 这距离这长度, 只有他打别人, 没有别人打他的份。四目老头一下被长棍打了个猝不及防,仓惶举起手中的戈硬接了这一招。 凭他的力气,向来只会把别人打飞出去, 然而那根其貌不扬的棍子有如弹簧一样,竟然反过来弹飞了他的攻击! 这是“转折”的力量! 虎口震麻, 四目老头手中的戈也脱了手, 他匪夷所思地瞪大了四只眼睛, 就见大黑棒子从头劈将下来, 那架势就是要把他当场揍成老年痴呆! 可恶!岂有此理! “嗬!”四目老头气沉丹田爆喝一声,竟然直接举起两只手,硬接了这一招!强大的反作用力又要将他的手弹飞, 这一次他却紧扣十指, 死死地握紧棍子不放,身体硬吃了反弹的力道,口中登时喷出了一口鲜血。 万事万物到他手中, 都会被拆解成一个个字,从未有过例外。 然而怪的事情来了,这条黑棍子在他手中岿然不动,半点没有要变字的意思。四目老头心下犯了嘀咕,刚才那家伙管这根棍子叫什么来着? 破折号? 这又是什么玩意儿?他通晓这世上所有的字,这世间万物在他眼中也不过是由一个个字组成——然而很显然,对方手上拿着的并不是一个字。 “喂,这到底什么东西?!”四目老头忍不住问道。 那黑发男人却不答,他甚至没有急着出手,只是气定神闲地站在雨中,淋湿的衣服包裹出他挺拔的身形,雨水自发梢滴答落下,他站在那里,便是一座不动的山。 见四目老头死死握紧棍子的一端不放,谢云逐便将破折号往前一送,叫那一端迅速延长。老头憋死了劲,跟着被顶飞了数米远,就是抓着这新奇玩意儿不肯放。 “什么好东西,让我也瞧瞧!”他兴奋不已,吱哇乱叫,“你把棍子给我,我不杀你了!” 谢云逐叹了口气,双手一抖轻轻松松收了棍,长棍一下缩成了他手中的一根短棍,老头则不幸屁股落了地,腾地一下又跳起来,那棍又咻地窜到了他屁股后面,对准他屁股就是一顿猛抽。 “哎哟!哎哟!” 好消息,四目老头总算弄清楚了一点儿棍子的原理;坏消息,对面耍了一阵,似乎更加得心应手,棍子伸缩自如力道绵中带刚,把他抽得那叫一个屁滚尿流。 四目老头招架不住,终究还是捂着屁股跑了,边跑还边放狠话:“等着,管你有什么神通,我一定会回来的!” 如来时一般,他像一阵黑雾转瞬之间又跑没影了。 等了一会儿,见老头没有杀回来的意思,光头和台小姐才哆哆嗦嗦地跑回来,就见谢云逐仍站在那儿,喜怒不形于色。 ——这得感谢天上落下的雨水,遮掩了他满头满背的冷汗。 “好家伙,我都不知道你有那么厉害!”台小姐惊呼道,“那家伙的力气根本不像人,但和你对上,只有他被打飞的份!” “你手上什么东西,那么厉害?”光头探出头,却见谢云逐手里的黑棍子不见踪影,“不是,你的棍子呢?” “没了,一次性的……”谢云逐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然后劫后余生地干笑出声,“哈哈,就差6秒钟……” 若是四目老头再晚走6秒,就会发现他手里的武器过期作废,尽管可以再掏出一个标点,但一下上手绝不会那么熟练,一旦被对手抓住了漏洞,足以让他被打死一万次。 光头听明白了他话中的含义,也是抹了把冷汗,刚才哪怕是拱在泥里围观了两个人的战斗,他到现在腿还哆嗦着呢。 这时候,谢云逐却已经没事人一般,朝之前被揍的那个字走去了。他实在很忙,忙得没有时间留给恐惧。 光头盯着他清瘦的背影,心里也不由感到佩服——为什么这家伙永远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并且总是能义无反顾地做下去呢? 好像他胸膛里燃着一腔火,风雨也不能浇熄,眼睛锚定着一个目标,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谢云逐把那个破破烂烂的字捡起来,摆弄了一阵,才总算看清了它的样貌——怪不得认不出来,因为严格来说那并不是一个字,而是一个部首:辶 别说,长得还真的挺像一条蛇的,跑起来也是歪歪扭扭的之字形。想来这个部首本身就表达“移动”的含义,跑得快也就不奇怪了。 可为什么四目老头要追杀这个“辶”呢?后来他杀红了眼,甚至还想对自己动手,自己身上有什么犯他忌讳的地方吗?谢云逐一时还没想明白,只觉得这里面必有古怪。 “辶”并没有被打死,还在一弹一弹抽搐着,谢云逐怕它跑了,就丢进了爱神的领域里,以便将来不时之需。 他们去敲小屋的门,川老伯警惕地拉开了一条门缝,“打完啦?没把我的菜田打坏吧?” “打完了,那老头跑了,菜没事。”谢云逐用膝盖抵住门,硬生生挤进了门里去,“老伯,你知道那个老头是谁吗?” “不认识,他不是本村人,是外面跑进来的疯子。”川老伯又是点头又是摇头,“他本领很厉害,疯疯癫癫,整天就追着字砍,倒也不伤人。不过大家仍是怕他,都躲着他走。” “不伤人?”台小姐哆哆嗦嗦、心有余悸,“就这还不伤人?!” “没准是你们惹到他了,”川老伯从鼻子里嗤了一声,“人家追杀个字,你们凑那么近干什么,又要河边走,又怕湿了鞋。下次知道躲远点了吧?” 谢云逐没有理会他的冷嘲热讽,又问道:“外村人?他大概什么时候来的?” “就一个月前吧,有人在山上见到他,看到他叉开腿坐在地上,在石头上磨着手里的刀,他身边一地碎字,都是被他生生肢解开来的……” “据我所知,夜村周围早就被洪水淹没了,这个外村人是怎么突然出现的?”谢云逐很是不解,“难道他和我们一样,也是坐了乌篷船被请过来的?” 川老伯连连摇头:“那乌篷船只有修钟匠才能坐,不然根本走不了水。” 他又苦笑道:“追究这事儿有什么意义?自从去年刮了那场妖风,奇怪的事层出不穷,哪只差这一件?世道艰难,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过下去吧,能活着就不错啦!” 谢云逐点了点头,也不再为难他,他们毕竟还有更重要的任务去做。他在通讯仪里提醒大家,注意一下脸上写着四个“目”的疯老头,然后把骨头分给了台小姐和光头,交代他们各自做哪些占卜工作。 风雨如晦,三人一头扎进了被水淹没的坟地里,点点火光燃起又黯灭,在人骨碎裂的轻响中诘问鬼神,寻找一个深深隐藏的“卜”字。 / 在村北的河边,一条滚滚咆哮的大河中,忽然冒出了一个脑袋。他朝天猛吸了一口气,又一下子跌进了水中。 那是二队的木先生,正在与汹涌的大浪搏斗,两条强劲有力的胳膊搏浪前行,却一下又一下被浪吞没。好在他腰上事先绑了绳子,岸上的两人一起使劲拉,才勉强将他拉上了岸。 “这水里有古怪,你们这些水性一般的人,千万别下去!”木先生剧烈地喘着气,“我曾经几次横渡长江,但下了这个水,都差点上不来。” “会不会是水底有旋涡?”鹿小姐问。 “不,这水是活的,底下就好像有水鬼在拉你的腿,上面就像有人在按你的头,”木先生想起刚才在水中的遭遇,后怕地解开腰上的绳子,“要不是绑了绳子,我就被这片水给留下了……” 他们三人组成的小队,负责的正是“大禹治水”的“治”。不过在找字之前,他们还得先去看看钟。 村子里大水泛滥,池沼遍布,过往的地图早就失去了意义。不过现在他们所在的这条河却是早已有之,在地图上明明白白地标出了名字——黄河。 这名字听起来霸气,但其实也就十来米宽。在大洪水前,这条河流经村子,是重要的取水地。 木先生的水性极好,不用任何装备就潜入水底,用水下摄像机给他们拍到了清晰的画面——那口钟果然沉在河底,上面写着“大禹溺水”四个大字,底下记载的故事则有点叫人发笑: 相传在尧统治的时代,中原大地上洪水泛滥。大禹继承父亲鲧的遗志,改“堵”为“疏”,带领民众开山通渠、疏浚河道,历经13年艰辛,三过家门而不入,最终在治水的时候一不小心淹死在了水里。于是人们再也没治好过水患,大水在地上肆虐了千年。 “这故事的结局怎么那么不对劲?”小康摸了摸下巴,他还是个大学生,声音很嫩,“我看那妖风高低是个野史学家。” “写在钟上的就是事实,并且很快就要应验了。”鹿小姐提醒他,“等到这个‘溺’字彻底融入古钟,这一切将不可更改,成为正史。” “管他史不史的,只要找到那个‘治’就行了吧?”小康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 “准确来说,找到‘台’也可以,因为‘氵’已经有了。”木先生的性格则相对沉稳,他没有擦干身上的水,因为岸上的二人哪怕撑着伞,也早已被暴雨浇透。他走到岸边那些高高低低的土丘旁,“我想,在我们之前,已经有人做过相关的努力了。” “台”,这个字就字面意义来说,应当与高台有关,“台”这个字也会更加容易地出现在与本义有关的地方。 就在黄河的岸边,村里人早就搭建了大大小小的“台”,有木头搭建的,有泥土垒成的,还有砖石砌的,有圆的有方的有高的有矮的……大大小小的“台”足有几十座,而且上面还有很多的祭祀痕迹,大概是村人在台上举行过一些召唤钟文的迷信活动。 然而这些努力,并没有帮助他们找到“台”字。 三人分头行动,绕着大大小小的台子走了一圈,自然也是毫无收获。小康嚼着泡泡糖,踩着人字拖淌水前行,嘴里不住地抱怨道:“为什么不直接把那叫台的女人的腿砍了?少了一条腿她又死不了!出去后找系统接上就好了啊……唉,真麻烦!” 小康有很明显的反社会人格,几乎没法以正常人的角度思考问题,而且他也从来不隐藏这一点——据他所说,家里和学校都不希望他回去,所以他决定遂他们的愿,呆在游戏里死了拉倒。 鹿小姐坐在最高的台子上,笑吟吟地看着他,“那如果我们需要‘康’字,你愿意献给我们吗?” “那不行!”小康马上道,“‘康’是我的姓,你要砍了我的头吗……” 说话时他背对着高台,忽然就感觉后颈一凉,好像有什么东西贴着他的后颈划了过去! 他吓得魂飞魄散,立刻跳开几步回头看,才发现那是鹿小姐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高台边,刚才就是用她凉凉的手,抚过了他的后颈皮肤…… 他背上一阵毛骨悚然。 “上来吧,‘台’不在这里,”鹿小姐却好像没察觉他的惊恐,微笑着朝他伸出手,要把他拉上台子。小康立刻远远地躲开了她,自己撑着土台边缘跳了上去。 说起来鹿小姐生得纤细苗条,一头柔亮的栗色卷发,虽然看不见脸,但瞧那气度听那声音都能感觉到,她必然是个美人。一开始她被指定为队长,小康是非常不服气的,然而相处了半天之后,他却总是对这个女人打怵——说不上原因,单纯是出于他的动物直觉,介于他平日里活得就像一只畜生,所以这种直觉向来都是非常准的。 沉稳的木先生也跟着上了台,两个人才发现鹿小姐在泥地上画了一连串东西。 第一个符号看起来有点复杂:“臺”。 “这是什么玩意儿?”小康看着都快晕字了。 “这是‘台’的繁体字写法之一。”鹿小姐用树枝指了指这个字的上半部分,“你看,上面这个‘吉’是‘高’的变形,表示高大。”她又指了指“臺”的下半部分,“下面的‘至’则是一支向下的箭,下面有一横,表示到达目的地。‘臺’这个字的本义就是到抵达台上站立的意思。” 木先生发散了一下思维,“也就是说,我们得模仿这个字的本义,才能把这个字勾引出来?” 说着,他走到土台中央,像个士兵一样立正了——这个愚蠢的动作看起来只能招雷劈,自然没有招来任何字。 “你先听我说完嘛,我刚才告诉你的是一个错误答案。”鹿小姐的树枝在指间灵巧地转了圈,然后指向了旁边的第二个字。 不,那根本就不是一个字,而是一个奇怪的符号。这个符号的上半部分看起来有点像一颗藤条上垂下来的豆子,下半部分看起来像一个口。 “这个字,才是‘台’最原初的本义,是一个象形字。”鹿小姐点了点上半部分,“你看上半部分,是一个孕育在母体中的胚胎,而下面这个‘口’,表示婴儿刚刚长成的口鼻。所以‘台’的本义,应当是人类的胚胎。” “后来随着汉字的演化,我们另用‘胎’这个字来表示以前‘台’的意思,而用‘台’来作为‘臺’的简化,表示高台的含义。” 小康听了一会儿就已经不耐烦了:“你怎么什么都懂啊,懂姐?” “亲爱的,那是因为我读了很多书,还走了很多路。”鹿小姐半点不生气,只是莞尔道,“再说了,我的本职是考古,对这些古文字一直很感兴趣。” 木先生则跟上了她的思路:“所以你的意思是,在这些台子上不可能找到我们想要的字,那个真正的‘台’应该躲藏在……” 鹿小姐打了个响指:“母亲的肚子里。” ----------------------- 作者有话说:有奖竞猜,鹿小姐其实是大家的一位老熟人了,她是谁捏?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46节 第170章 “台” “当——” 远远地, 一阵被雨水打湿的钟声响起,荡起连绵不绝的尾音。 “哇啊啊啊——” 学堂里,传出来几声嘹亮的哭声。 但凡一个小孩开始哭, 另外两个就当仁不让,撒开嗓子加入合奏。被派来照顾三个小孩的, 却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大姑娘,哄完这个哄那个,忙得不可开交。 “宝宝乖,不哭了不哭了……”春菱轻轻摇晃着怀里的孩子,急得脑门上生了一层的汗,时不时偷看一眼那个危险的男人。 他是负责看守人质的修钟匠, 铁塔一样高壮, 脸上写着一个“风”字,他管自己就叫“风子”。 小孩的哭闹声显然叫他极不耐烦,人躺在太师椅上, 腿却翘在茶几上,手里攥着一把飞镖, 单眼瞄准, 咻咻咻地朝着墙上的靶子射去——而扮演“靶子”那个角色的, 正是村长大人。 王村长两股战战, 抖得快要站不稳,飞镖围着他的人体描了一圈边,但凡稍微动一下, 他身上非得被扎个血窟窿不可! “吵死了, 吵得头疼……”风子忽然一拍桌站起来,“你,让他们闭嘴!” 春菱吓得寒毛直竖, 怀里的孩子受了惊吓,立刻哭得更凶了。若是想叫孩子安静下来,那非得到母亲怀里喝奶不可,然而…… “不听话?”风子眯起眼睛,忽然笑起来,“你知道么,我最喜欢打女人了,游戏里就是好,随便打随便杀,也没人敢逼逼……” 春菱吓得脸色惨白,战战兢兢地低下头,不得不伸手解开自己的衬衫和内衣,宝宝一下子扑了上去,叼着奶.头吮吸,顿时忘记了哭泣。 风子没有挪开眼,就盯着她白花花一片的胸脯,嘿嘿地笑。 “这不行啊!岂有此理!”王村长遮着自己的脸面向墙壁,老脸已经涨得通红,终于没忍住叫道,“春菱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呢,你不能这么糟蹋她!” 话未说完,他突然感觉自己的膝弯被踹了一脚,顿时跪了下去。风子笑嘻嘻道:“老东西,这里有你什么事?你那二两肉还立得起来?去,把尿布洗了,没叫你不许进来!” 王村长没法,只好抱着一沓尿布走出门,临走前还不忍地看了春菱一眼,门就在他面前轰然合上了。他抱着尿布在门口转来转去,一点办法也没有,愁得直叹气。 这群修钟匠凶神恶煞,实力了得,其中最为畜生的就是屋里这个疯子,偏偏是他留下来看守人质!春菱这么个黄花大闺女,和他呆在一屋里,还能有个好? 这边屋里,春菱似乎也预想到了自己的命运,低着头只是哄孩子,那高壮的男人却迟迟没有动静。她咬了咬下唇,改换了姿势,裙子便“不小心”掀开了一条缝,露出了白生生的一条腿来。 “噗嗤——”忽然,男人发出一声嗤笑,仿佛看到了什么滑稽的事。春菱匆忙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很快娇羞地垂下头,悄悄把裙子拉好。 “喂,我问你,你叫杜春菱?” “是……” “听说你是主动要来当人质的,为什么?这三个孩子又不是你的。” “她们几个都怕,吓得不敢来,我胆子大,也会照顾孩子,就替她们来了……” “哦,胆子大……”风子忽然站起来,拎起房间角落的一口衣箱,一下子拖到她面前,“我问你,这口衣箱是你的吧?那个发现了‘衤’的杜家闺女,是不是就是你?” “……”春菱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那就是你了,错不了。”不知为何,当风子和她正经说话时,那疯疯癫癫的样子便不见了,只剩下一种咄咄逼人的压力,逼迫着她的神经。 他打开衣箱,开始翻那些衣服。 “别……”春菱小声阻止道,“‘衤’还在里面睡觉呢?别把它给吵醒了。” 话音未落,风子已经翻出了那件绣鸳鸯的红肚兜,捏着绳儿一抖,“衤”就滚落下去,趴在了下面一件衬衣上,继续埋头大睡。 “红肚兜?还绣着鸳鸯?”风子拎起那女人的贴身之物,在春菱面前晃了晃,“那我问你,你一个没嫁人的女孩儿,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春菱的脸一红,嗫嚅道:“这、这就是没事绣着玩的,过两年等我嫁人了,总归用得上……你还给我!” 她伸手去抓,风子一下子缩回手,把肚兜丢回了衣箱里。然后继续往下翻,从箱底的角落里,又翻出了一双婴儿鞋。 天知道那个神秘莫测的豕先生,把鞋子找出来给他看的时候,他有多兴奋。所以他主动要求留下来看守人质,而豕先生也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对他说:“好好干。” “杜姑娘真是未雨绸缪啊,”风子手上的那双鞋,一看就是给刚出生的小孩穿的,还没他的巴掌大,“不仅准备好了嫁人的红肚兜,连小孩鞋也一起准备好了?” 听闻这话,春菱的神情微微一变,向后靠在了椅背上,娇羞的语气也变得冷硬:“怎么——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我倒还想问问你呢,”风子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虽然衣衫依旧凌乱,但这女人脸上已经丝毫不见羞涩,“谁派你来的?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乖着点,说谎可是要挨打的,我最喜欢看女人哭了……” 面对男人高高扬起的巴掌,春菱轻蔑地一笑,“你吓不着我——那些打女人的男人从不叽叽歪歪,伸手就直接打了。” “再说了,”她压低了声音,“我是自己要来的,谁也没指使我。” 风子举在半空的手顿时有些尴尬,“那你来做什么?” “哈,难道你看不出来?”春菱系上了胸口的一粒扣子,骂骂咧咧道,“我是专程来勾引你的——你也配叫男人,居然不上当?” “你他妈,”风子顿时气歪了鼻子,“我不动你,你倒还怪上我了!” 他心里也庆幸,对方准备这一手美人计,显然有备而来,要是真的精虫上脑,没准这女人逼里□□直接把他给药翻了! “实话跟你说吧,我就是想找个男人带我走,离开这个鬼地方。”春菱翘起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去哪儿都行,永远别回来。” “为什么?” “你不是猜着了么?红肚兜,小鞋子……” “……你、你怀孕了?!” “是。”春菱抚摸着肚子,“已经三个月了,快瞒不住了。” 未婚先孕,还是在这样一个封闭的村子里面,怪不得她想跑。风子摸着下巴,况且这没名没分的孩子生下来,也只会被当作修钟的原材料,没有一个母亲会想把孩子生在夜村。 男人们想要守护先祖的村庄,因为他们世代拥有这片土地;可年轻的女人只想逃。 “孩子爹是谁?” “孩子的爹名叫‘禹’。” “哪个宇?” “大禹。” 风子一愣,心想村里还有叫这个名字的男人?还是她真的在说那个传说中的治水英雄?她没疯吧?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和父母说过,可连他们都不愿相信……”春菱缓缓道,“我的心上人名叫大禹,他只在夜晚出来,我们就在河里见面……” 他们总是在夜里相会。春菱走出门,雨就停了,夜色清朗,天空像水洗过的镜子一样。她一直往家门口的河里走,碧波荡漾的河水上开满了莲花,仙人都在水底下行走,月亮也沐浴在河中,流淌着乳白色的光辉……她的好哥哥就在河底等她,他穿着藏蓝色的衣裳,脸色青白,皮肤冰凉,比世上的所有男人都英俊和强壮…… 风子听着她梦呓一般的讲述,禁不住大叫,“放屁!你就是在做梦!” “那你怎么解释这个?”春菱抚摸着自己的肚子,“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要带着孩子离开这个雨下得没完没了的地方。这世上一定还有一片乐土,没有被洪水淹没,天上能看到太阳……” 没有那种地方,风子心想,因为你不过是一个副本中的npc,你所拥有的只有这一方逼仄的空间。 “夜村永远不会灭亡,它就在这里,”春菱温柔地抚弄着自己的肚子,她身上焕发着母性的光辉,看起来仿佛有一种不可侵犯的神性,“只要我和我的孩子活下去,我们的血脉就会在这世上延续。” 因为她是女人,而女人不需要故土,她可以自由地走在这世界上,播撒她的血脉。她们是女娲的后裔,一整个民族将在她们的胯.下诞生。 风子后退一步,不知为何,他感到此刻不是春菱在和自己说话,她的声音上还叠着另一重宏大的音响,诉说着死亡与新生,诉说着人类的存在与延续。 “哈,可给我找着了,藏得真够好的!” 忽然,一道野蛮粗粝的声音冲进了房间,伴随着黄沙般的黑影冲破了窗户! 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一个面生四目、蓬头垢面的老头挥舞着手里的长矛,直戳戳地就朝春菱的肚子捅去! “哇呀呀呀呀,给我把‘台’交出来!” / 鹿小姐带着木先生和小康二人,离开了黄河边,回到了村子里。 既然“台”的本义是“胎儿”,他们这一行,便是要来村里找怀孕的女人。他们和村口的几个老妇攀谈了一阵,老妇说近来村里都没有女人怀孕,最近诞下的那一个,还是用来修钟的女娃钱鳯补。 “没有怀胎的女人,”告别老妇后,木先生脸上浮现了愁云,“这怎么办?” “怎么可能没有?”小康哼笑了一声,“这么多年轻的男人女人,一天里有一多半时间黑灯瞎火关在屋里,还没有套……除了造小孩还能干什么?” 的确,对一个闭塞的山村来说,这样人丁稀少的确奇怪,莫非是末日.逼近,让人们无心再想裤.裆子里的事? 鹿小姐道:“即使有女人怀孕,也不会大张旗鼓地说出来。” “为什么?” “因为不想坐在食堂里最尊贵的位置,”鹿小姐掸了掸雨披的帽檐,水便哗啦啦地流淌下去,“哺育一个注定要被献祭的孩子。” 气氛沉默起来,连两个男人都感受到了那种喘不上气的压抑。大雨无休止地砸向人间,空气中水汽弥漫,他们的皮肤都像是泡皱了一般,渗入了丝丝凉意。 轰隆隆—— 远处传来了隆隆的声响,听起来有点像雷声,但又分明是从地上传来的,水洼里荡起层层的波纹,三个人都伸长脖子,向西北方看去。 因为乌云盘踞,西北方位的雨最大,那边的村舍也大多是垮塌的状态,显出别样的荒凉。 就在那废墟间,他们看到了几个高壮的汉子,正推着几辆大车往这边走来。 每辆大车上都载着一口青铜大鼎,正是他们在食堂里见过的盛肉的鼎。每个鼎里都满满当当地装着东西,以至于盖子都被高高地顶起来。 “让一让,让一让!”为首的汉子对他们没什么好声气。 能行车的路的确狭窄,三人都朝路的一边回避,好让车子过去。鹿小姐站在一块岩石上向下望,终于看清了鼎里装着的东西——那是生肉,大块大块的生肉,新鲜到似乎还冒着热汽,有雨水冲刷过去,便冲下了淡淡的血痕。 昨夜在食堂里,就是用这些原材料,煮出了那鲜美异常的肉吗?难道这群人刚从屠宰场回来?鹿小姐眯起眼睛看向村子的西北方,那里的雨势太大,废墟上都蒙着一层阴翳,看不清路的尽头有什么。 “有情况,我们去那边看看。” 车队走后,三个经验丰富的清理者都察觉了异常,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约而同地向着村西北方走去。然而正在此时,他们三人身上的通讯设备都响了起来,里面先是传来了一阵驳杂混乱的动静,紧接着是风子竭尽全力的一声吼: “救——!!!” 这一声过后,通讯里只剩下更加激烈的搏斗声,然后哔的一声,通讯彻底中断。 “基地有危险!走!”木先生立刻折转方向,朝着学堂跑去,他们目前正在村子里,是最能够及时救援的一队。 另外两人反应和速度都不慢,紧跟在他身后,如三只滑翔的雨燕穿过暴雨,疾速向着基地跑去。 从收到急救信号到抵达,不过7分钟时间。学堂的大门仍是紧闭着的,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木先生正想推开大门,忽然门就从里面被踹开了! 一道猛烈的黑风从门里冲了出来,谁都没有看清那是什么,就被气劲刮得倒向两边。待到站稳脚跟,那东西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只有淡淡的血腥气,混合在雨水的土腥味中,从院子里传了出来。 “风子!”木先生大喊一声,率先冲了进去,便看到院子里满是激战过的痕迹,本来整齐摆放的水缸、桌椅、伞棚等物,都已经被砸得稀巴烂。 那个脸上写着“风”的高壮男人,就这样立在院子中央,靠手上的一根铁棍勉强支起身体。他破烂的衣衫里暴露出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血落到地上很快又被雨水打散,淌成一片淡红色的湖泊。 见到队友回来,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身体直直地向前栽去,木先生一把将他接住,一摸就是一手血。风子的喉咙里发出虚弱的声音:“人质……没事……”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47节 三人的心俱是一松,知道他是为了保护人质血战至此,心里都是钦佩。 这时风子又勉力道:“是个老头,四个眼睛……” 四眼的老头?那岂不是豕先生之前预警过的那个?三人的表情俱是一凝,尽管没有直接对上,刚才看他一阵黑旋风似的从院子里刮出来,就知道他极不好对付。 “好了,不要说话了,你先休息。”木先生将他架在肩膀上,一手捂紧他的伤口,转头看向二人,“有没有治愈能力的神契者?” 两人俱是摇头,鹿小姐说:“我有药,会一点包扎,你把他放到床上去,我来处理伤口。” 风子的头向前一栽,总算是昏迷了过去,他的手无力地松开,从手心里滑落了一个奇怪的小铁片一样的东西,掉到了泥地里。 小康走在最后,好奇地捡起来,发现那东西有点像一个放大了的逗号。风子不是神契者,却在那四目老头手底下坚持了这么久,是因为这个奇怪的道具吗? 向前走,学堂大厅里更是一片狼藉,桌椅都被劈砍碎裂,显然大战一开始是从厅里开始的。人质们都还在,王村长抱着脑袋躲在一张桌子下瑟瑟发抖;三个孩子爬在地上,都扯着嗓子在哭;春菱姑娘蜷缩在地,口中不住地哀哀叫着疼,她身下竟然也淌着一小滩血。 “春菱?”木先生愣头愣脑地喊了一声,“你也受伤了?” 春菱想是听见了,然而不回答,反而将身子蜷得更紧了,只是哭。空气中弥漫着的除了血腥味,还有一种异样的味道。 鹿小姐的脚步一顿,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便用手推了推两个男人的背,“你们先出去,去隔壁房间,带着村长一起。” “啊?哦哦,好……” 待房间里的男人都走了,鹿小姐才蹲下来,抚了抚春菱的背,“没事了,让姐姐看看。” 春菱转过脸来,煞白的小脸上满是汗水和眼泪,“我的孩子……” 鹿小姐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掀开她的裙子,便看到那一片暗红色的碎肉。从春菱抽抽搭搭、泣不成声的诉说中,鹿小姐总算理出了事情的经过:原来那四目老头冲进来的时候,矛头直指春菱,幸好当时风子就在边上,将她猛地推到了一边。然而春菱到底是撞到了桌子,再加上过度惊吓,登时便小产了。 “我的孩子死了吗?!”春菱握紧她的手,“我怎么感觉……他还在动,他要出来了……” 的确有什么东西还在动……鹿小姐的手伸进血淋淋的肉中,找到了一根苍白半透明的细绳——这是未发育完全的脐带。她的鼻尖渗出一滴汗,拉着脐带往外拽,终于拽出了那个仍在挣扎蠕动的东西—— 这是一个“台”字。 第171章 “藏” 谢云逐带着小队是第二个赶到的, 他快步走进未关闭的院门,走过那大战后的一片疮痍,便看到鹿小姐双手抱着春菱, 正站在屋檐下等候他们。 春菱已经力竭昏睡过去,身上裹着鹿小姐的外衣, 两条光裸的小腿无力地垂着,上面还残留着斑驳的血痕。隔着屋檐下泼洒的雨幕,鹿小姐的神情十分严峻: “‘台’找到了。” “什么?!”光头吃了一惊,他们是收到求救信号才匆匆赶回来的,不见那个凶手,反而找到了一个字?! 鹿小姐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 从里面拆出了那个仍挂着血丝的“台”字给他看。这个字仍在呼吸, 上面那个“厶”的点探到了下面的“口”中,看起来就像一个孩子正在吮着自己的大拇指。 谢云逐看了一眼,就把手帕重新包好, 塞进了自己的领域中保管。 “氵”是之前村人就找到了的,再加上这个“台”, 现在他们便有了“治”, 可以修好“大禹治水”那口钟了。 “那个疯老头来过一趟又跑了, 风子受了重伤, 我刚给他上了药缝了针,”鹿小姐继续道,“但是内脏和骨头都一定程度地受损, 村子里没有医疗条件, 能不能挺过去要看他的命了。” 谢云逐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在把看守的任务交给风子一人时,他就给了他“逗号”作为保命道具。相比起“顿号”,“逗号”的停顿能力更强, 但他一个人对上四目老头,的确也只够保命而已。 “三队的情况呢?”谢云逐问道。 收到了风子的求救后,他们两队都立刻作了回应,唯独三队没有吱声。台小姐很快地翻了一下他们的通讯频道,心里就开始打鼓,“从一个小时前,三队就没有动静了……” 三队里有弥晏、君大哥和娟姨三个人,任务是去山上找“夸父藏日”那口钟。在分配任务的时候,谢云逐就有意将最强的三人放进了这队里,然而他们竟然还是失去了音讯! 弥晏不是那种会擅自玩失踪的人,让他无法发送消息,只能说明他们队已经陷入了绝境。谢云逐皱了皱眉头,将手探入了领域中,只要还在同一个副本里,他们就可以用这种方式联络彼此。 然而弥晏并没有握住他的手。 爱神的领域中空空荡荡,甚至没有传来任何回应。 偏偏鹿小姐这时候还雪上加霜,补充了一句:“我刚才看到那个疯老头,好像往山上去了……” 谢云逐的眼皮跳了一下,因为他突然摸到领域里多了个什么东西,温热黏稠,像是血淋淋的肉块,又像是流成一摊的内脏,手指继续向前,他还摸到了一根类似于骨头的硬硬的东西。 那是有点奇怪的、不规则的骨头,说实话,有点像人的脊椎骨…… 家猫独自外出,把什么脏东西给叼回来了??? 谢云逐匪夷所思地握住那截骨头,想也不想便用力往外一拉。“哗”的一下,那东西被他拽出了领域,沉沉地摔在地上,好像一头刚杀完的年猪。 “啊啊啊啊啊——!” 屋里所有的人在看清那东西的同时,都发出了或大或小或崩溃的尖叫。 谢云逐闭了闭眼没有吭声,但额头冒出了两滴冷汗。 躺在地上,毫无疑问是一具尸体,脸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君”字,正是君大哥。 人刚死不久,尸体还新鲜热乎着——三队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弥晏这死小孩怎么什么东西都往领域里塞啊?!!! 比以上这个事实更加恐怖的是,尸体只剩下了上半截,从腰部被截断,刀口相当整齐,内脏都淌了一地。 而刚才谢云逐握住的,就是在腰部断面里伸出来的、一截血肉模糊的脊椎骨。 / 要说三队这边,从一开始走的就是一条最艰难的路。 无涯山在村子的东南边,是一座相当陡峭的高山。夜村靠山吃山,也曾修出了好几条上山的路,然而在暴雨的冲刷下,这些路断的断毁的毁,早就无法通行了。 不过他们这一队的三人,都并非等闲之辈。君大哥是神契者,绑定的却不知道是哪个神,手段相当高科技。他有数十只鸟型无人机,在他的指挥下,这些苍鹰麻雀都舒展羽翼,飞向了高山各处。 依靠无人机提供的视野,三个人在嶙峋的乱石中,硬是开凿出一条上山的路来。 再说娟姨,这个女人年龄不小了,然而动作却是三个人里最灵巧的。她一直披着一条黄褐色的毛皮大衣,这毛油亮光滑,雨水淋上去就顺着流走,滴水不沾。弥晏看她走在自己前头,在石头上轻巧地跳跃,活像一只黄鼠狼。 她也的确是轻。她踩过的石头相安无事,弥晏再踩上去,却一下感到脚感不对。 “咵哒——” 猝不及防间,石头脱落山崖,弥晏一脚踩空,整个人也跟着向下滑去! 走在他后面的君大哥唬了一跳,正准备用肩膀硬扛住他,却见那白发男人矮下腰,手臂一捞,竟是为了接住那块坠落的石头,以免砸到下面的人。他随手将石头掷入了山涧中,然后劲腰一摆,身体便轻巧地荡了回去——从头到尾支撑他的,只有握紧岩石的一只右手而已。 “还走得动吗?”君大哥以第一视角目睹了全过程,目瞪口呆之际,便听到头顶传来白发男人的声音——他不再刻意压低后,声音其实是很干净透亮的,像刚长成的青年。 “……”君大哥汗颜,他的能力不在爬山方面,也就不和这怪物客气,腆着脸伸出手,“拉一把,谢了啊。” 青年的手握住了他的,那只手修长有力,连一个老茧都没有。而且这穿山越岭的,他的手竟然还非常洁净,指甲缝里都没有泥……君大哥还来不及发出感慨,就感到手上传来一股巨力,白发青年几乎是将他提了起来,硬生生带着他这个百十来公斤的负重,一步一步向上爬。 凭着这条无人机勘测出来的捷径,他们很快就抵达了山巅。照片还是前几年拍的,那时候山上的树木还很茂密,和如今的情景大不相同了。不过村里的老人告诉他们,那块山崖很有特点,以前还是个景点,叫作“猴子偷仙桃”,他们看见就晓得了。 三人几经寻找,终于找到了那块很有特点的山石。 “这块石头是猴子,对吧?”君大哥比对着手里的照片,“这块小的石头,就是桃子了,别说,还还真挺像的。八成就是这儿了。” 然后他两手一摊,“问题是,钟呢?!” 本该立在山崖上的“夸父藏日”钟,不见踪影。 “你看这一圈岩石的颜色,放过钟的痕迹还在,”娟姨蹲下来仔细查看,“说明钟之前还在这儿的,却被人拿走了。” 拿走?说得轻松。且不说一人多高的钟如何搬动,就说这片陡峭的山崖,光是爬上来都费劲。除非…… “除非几个人硬推着钟,一直把钟推进了山崖里。”娟姨又道,“但如果这么做,一定会在岩石上留下痕迹,但地上却没有任何拖拽的印子……反正我感觉,这事儿邪乎得很,不像是人做的。” 三个人的脸色都很难看,看通讯仪里的消息,其他两队都已经找到了要修的钟,一队已经拍好了照片,二队也准备下水去拍了,他们却是上来就碰了一头灰,连要修的钟都没找见! “这口钟是被‘藏’藏起来了。”弥晏忽然道。 君大哥瞥了他一眼,心想这小子怪可爱的,说话还说叠词呢。 娟姨却是听懂了他的意思,“你是说,这口钟的失踪与‘藏’这个字有关?!” 他们找的钟上面写着“夸父藏日”,鸠占鹊巢的正是这个“藏”字。若钟的失踪非村人所为,这个“藏”字就难免叫人在意了。 弥晏点头,“从山顶开始,我们从上到下搜山,运气好的话,这口钟说不定仍被藏在山里。君大哥,麻烦你的无人机尽量贴地飞行,洞窟之类的地方也不能放过。” 他说话时温和有礼,总是一副好商好量的口吻,没有半点盛气凌人,这就和他那个黑发的同伴很不同。君大哥和娟姨心里都犯了嘀咕,若不是之前见过这家伙单挑村民的恐怖战绩,恐怕还会觉得他好欺负呢。 他俩都点头如捣蒜:“晓得晓得,这就出发。” “还有,留意野猪。” “明白明白。” 以前没下暴雨,山林还茂密的时候,村里人就常见到野猪,还有村人说曾看到过“逐”这个字,骑在一头奔跑的野猪背上。 “逐”的本义,便与追逐野兽相关,走之底上面这个“豕”字,最开始就代表野猪。所以这个目击证词相当具有可信度。他们这次上山,既是为了找钟,也是为了从野猪身上找这个“夸父逐日”的“逐”字。 可惜他们一路上来,看到都是被泥石流摧毁的山林,和泡在水中腐烂的草木。人都快活不下去的世道,真的还会有野猪幸存吗? 于是个各自分散搜山,到了中午,总算有所收获,君大哥在通讯里大喊道:“快来,这里发现了一口钟!” 弥晏和娟姨连忙赶过去,发现那口钟的位置的确刁钻,竟然在一片悬崖壁上的山洞里。若非有无人机,他们找到天荒地老也不可能找到。 君大哥已经绑了安全绳,将自己从峭壁上吊了下去,贴着崖壁爬进了洞里。 弥晏单膝跪地,站在山崖边朝下张望了一下,近千米高的落差,下面是滚滚奔流的洪水。正常人看一眼都会恐高的画面,他心里却没有掀起任何波澜——他迈出脚,直接从山崖上跳了下去。 “啊啊啊!”君大哥站在山洞里,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影跳下来,吓得心从喉咙口起飞。然而那个挺拔的身影却没有直直坠下去,他定睛一看,才发现他在翻身下来的同时用一只手抓住了崖壁,整个人就这么稳稳地吊在悬崖边。 大眼瞪小眼两秒,弥晏的声音幽幽飘了过来:“往后退两步。” 君大哥蹭蹭退了好几步,直到背都贴上了崖壁。 弥晏前后摇摆身体,瞄好角度,便朝着那个崖壁上的山洞跳过去,不多不少,正跳进来两步的距离,又为了矫正重心退了一步。“咔哒”一声,他身后的小石子滚落下去,半天都没落地的声响。 “我去,你要吓死我啊……”君大哥目睹了这惊险的一幕,直拍着自己的心口给自己降血压。他今天的所有惊吓都是这个怪物一样的家伙给的。 “下面还有空吗?”娟姨的声音传下来。 “没位置了。”弥晏也冲上面喊道,“你在上面接应吧。” “好嘞。” 他所言不虚,这个悬崖壁上的山洞本来就浅,再加上一口大钟两个人,更是快没有下脚的地方。 “刻字的地方都朝着里面,看不清。”君大哥打开了好几个应急灯,把山洞照得亮堂堂,“也不知道是不是‘夸父藏日’那一口。” 弥晏自然也发现了,手贴在钟壁上感受了一会儿,又敲了敲,不知道在评估什么。君大哥看着他简直有点发憷,心想他总不会……就听弥晏道:“你再后退一点……嗯,好了,就站那里。” 话音未落,他展开双臂抱住一人多高的大钟,也不见多少用力,就将一口巨钟生生抱离了地面!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48节 “操!”君大哥终于忍不住骂娘了,牛顿呢,来评评理啊! 白发青年的每一步都踩得很重,双脚深深地嵌入地面,他沉沉地走了三步,然后将古钟重新放回了地上。地面甚至没怎么震动,显然他是稳稳地控着力气轻拿轻放的。 古钟足足被他转了90度有余,那些字都露了出来。然而君大哥觑着他的脸色并不好,连忙拿着灯走过来:“怎么?不是‘夸父藏日’?” 这也没办法,夜村里到处散落着古钟,没人规定这里不能有一口别的什么钟。 “的确不是,”弥晏却不是在为这个纠结,“你快来看,这口钟很怪,像是坏了……” 君大哥凑过头来一看,不光是皱眉了,简直是倒吸一口凉气:“哎哟我去,这口钟怎么回事?!” 的确不是他们要找的钟,上面记载的是另一个神话故事,叫作“仓颉解字”。 下面的小字大意是说:上古时代,勤劳的先民根据天地万象、鸟兽虫鱼创造了最初的文字。然而一个可怕的妖魔诞生了,其名为仓颉,脸长得像龙,生着四只眼睛。他走到哪里,就将哪里的字分解消灭,将最初的文明毁灭殆尽。 “应该是‘仓颉造字’对吧?”君大哥情不自禁地放大了音量,“别欺负我没文化,应该是‘仓颉造字’才对吧!” “是啊,应该是‘造’字才对……”弥晏抚摸着那个不详的“解”字,心想若是谢云逐在这里,恐怕已经推断出了个五六七来,可他身边只有一个哇哇叫的笨蛋……分开才半天,弥晏就已经想他了,拿出手机从各个角度拍了照片,准备拿回去给阿逐看。 “你说的没错,这口钟也是坏的!”君大哥用手抚着额头,越想越是棘手,“你说会不会是这地方太偏僻,村人都没发现这口坏钟,所以才没有发布任务?这种情况下,我们需要修这口钟吗?如果还有更多隐藏的坏钟怎么办?五天时间哪里来得及全找出来修好?!” “不,这口钟不用修。”弥晏抚摸着那个端正的“解”字,“这个‘解’字已经彻底取代了‘造’的位置,这口钟已经被敲响过了——上面记载的一切都变成了正史,变成了无法更改的真实。” 他每说一句,君大哥的心就沉下去一分,“这、这……” “所以我们的动作必须快,因为在我们行动的时候,有一个钟文杀手也在行动,”弥晏握紧拳头,在钟上敲了一下,“他会无差别袭击每一个文字,说不定会在我们找到前就杀了我们要找的字!” ----------------------- 作者有话说:这破班上得人有点不太好了,每天都是扁扁的一坨在码字[心碎] 第172章 “卯” 两人从那岩洞上来, 便和娟姨说明了下面的发现的“仓颉解字”钟。暗处潜藏的危险让三人更加不敢懈怠,继续分头搜山。 弥晏选择了最为陡峭的一处山崖,他在枯树乱石间穿梭, 上山下地如履平地。只是他搜索的速度再快,看到眼前那片连绵的山海时, 依旧会感到阵阵无力。 听听,“夸父藏日”,连太阳都可以被藏起来,更何况是藏一口钟。 弥晏攀上了一棵巨大枯木的顶端,如一只雪鸮般蹲在树梢,整片无涯山脉便尽收他的眼底。领域扩散出去, 凡所抵达之处, 一切都无所遁形。大山那湿冷、漆黑的轮廓渐渐在脑海里成形,闭上眼睛,他能够听到层层叠叠的雨声下, 一颗蘑菇正在释放孢子,腐殖质里破灭了几个气泡, 这整个自然的宏大交响…… 可是这仍不够。 如果、如果他能拥有更多的爱, 是否能做得比现在更多? 然而阿逐已经尽可能地给了他那么多的爱, 他也始终贪得无厌地索取, 可为什么总不够呢?弥晏隐约感到,他的上限不在这里,至少曾经的他——在他还叫“艾深”的时候——一定能做得比现在更多。 他好像失去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东西, 就像遗失了一把钥匙, 所以便再也无法打开那扇门…… “啾啾啾啾!”忽然,一阵急促的鸟叫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弥晏抬头一看, 便看到了君大哥的无人机麻雀,正在播报求救语音,“请求支援!请求支援!” 君大哥遇到了危险?弥晏看了一眼安静的通讯仪,发出询问信息,然而那头并没有回答。无人机已经起飞,他便连忙跟上,在树与树间穿梭。 翻过了一座小山包,无人机才停下来,围着一处沟壑盘旋。 这里的地势微微凹陷,横躺着几棵枯树,散发着阴冷的腐烂气息,四下里看不见君大哥的身影,他的无人机却全都焦躁地在上空盘旋。 娟姨比他到得早,人已经沿着坡滑下去,仰头对他喊道:“底下有个隐蔽的山洞,姓君的可能是不小心掉进去了,这里有挣扎的痕迹,我还看到了他的手电筒。” 弥晏也踩着石头下坑,果然在乱石枯叶间找到了那个山洞的入口,很窄,将将只供一人下去。就算君大哥不小心踩空了脚陷下去,也完全来得及扶住周围,将自己拔出来。 “叫了他半天,一点回应都没有,”娟姨扒拉在洞口向下张望,“要么是摔晕了过去,要么是……底下有东西。” 弥晏用绳子吊着强光手电塞入洞口,一直下了五六米才触底,这个洞可够深的。他操控着绳子晃了一圈手电,便将不大的洞内看了个囫囵。 洞里的空间大概有一间卧室那么大,没有别的出入口,四周是光滑的岩壁,底下是嶙峋的山岩和肮脏的积水,看起来没什么能藏人的地方,偏偏不见君大哥的身影。 可若是君大哥不在这里,他的无人机为何又会发出求救?为何会像蜜蜂一样在上空嗡嗡盘旋?如今这个洞看起来,倒更像是一个请君入瓮的陷阱。 弥晏想起了临行前阿逐交代他的话,他说一定要保护好君大哥,哪怕他不幸死了,至少也得把尸体带回来。 当然,即使阿逐没有这么交代,弥晏也不会丢下队友不管,人类对他来说是必须保护的脆弱生物,从来如此。 “我下去看看,你在上面守着。” “真下去啊?”娟姨咋舌,一脸不赞同,“下头看起来邪乎得很,不要你也折里头了,反正咱照过了下面也没有钟,要不……” “我不会有事的。”弥晏抬头对她笑了笑。他现在只能相信,必须去救人,必须去爱人,唯独爱可以让他变得更加强大。 “哦……”娟姨一愣,明明看不清脸,可是那一笑竟化解了几分她的焦虑,这个青年身上的确有一种镇定自若、无所不能的气场。 说话间,弥晏已经把绳子绑上了自己的腰,试着下到洞里。他的身形瘦削,身子骨又灵活,不费一点力便挤进了那个狭窄的洞。雨水跟着他一起灌入,像一个小瀑布从洞口落下,又沿着洞底的暗河渗入岩缝中。 “咵哒——” 弥晏落了地,感觉自己就像掉进了一个黑窟窿里。不知道是不是落叶堆积,洞里充斥着土腥气和腐烂的味道。 他不敢怠慢,立刻取出几盏应急灯放在洞穴的各个角落。 明晃晃的灯光照耀之下,果然叫他发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在光滑的石壁上,有一些乱七八糟的刻痕,有一点像汉字,也有一点像图画。那古朴笨拙的刻画,有点像远古人类的壁画遗迹。 “底下有东西吗?”娟姨扒在洞口问道。 “墙上好像有字……” 弥晏仔细看去,其中一幅比较完整,画着两条竖,每条竖上面各有一个半圆,看起来就好像背对背的两面小旗子,长得有点像汉字“卯”。 不知为何,他望着这个字入了神,身上的鸡皮疙瘩全起来了——那古朴粗拙的笔画渐渐模糊,散出了灰黑的重影,恍惚间眼前的画面越来越逼真,渐渐变作一具从中间被剖开的尸体,人皮被撕开,肋骨向两侧自然翻开…… 这是一场古老的祭祀,祭品是一个从中间被一剖两半的人。这场人祭被画了下来,左一半右一半,就像背对背的两面小旗子,几经演变,最后变成了“卯”……这个字本身,就是那场血腥祭祀的明证。 弥晏打了个寒噤,即使不具备“恐惧”这种情感,他也仿佛嗅到了那穿越千年的血腥气。脚步停顿三秒,他用理性接管了自己的行动,强行挪开视线,不再去看墙上那邪性的壁画。 这里八成藏着一条副本支线,但重点是要找到君大哥,弥晏已经确定人不在洞里,那就还是赶紧上去为妙。他仰头看向那个洞口,刚想叫人,就见娟姨的脸探进来,冲他喊道:“我算出来了,人在地底下,你还得朝下挖!” 隔着一道雨帘,她那张尖尖的脸也变得模糊难辨。弥晏定定地看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 “我刚做了个法,仙家告诉我的。”娟姨道。狐黄白柳灰,是东北那片的出马仙,娟姨看起来似乎懂点此间门道。 “但你不像是被仙家上了身。”弥晏的语气已经冷了下来,闯了那么多副本,怪力乱神看多了,自然没那么好糊弄。 “我有我的路子,我不请神,我直接使唤它们。”娟姨抖了抖身上油光水滑的大衣,“就是偷了这仙家的皮毛,没法再回人间去了。随你信不信吧,反正我都告诉你了,人在地底下。” 在被骗的风险和救人的需求之间权衡了一秒,弥晏还是下了决定,同时又警告道,“你最好就呆在那里别走动,我能闻出你身上的狐狸味。” “那是,那是……”娟姨道,“你快点挖吧,上面这些无人机快闹疯了。” 她知道自己的心虚被看出来了,然而并非是因为说谎,实在是仙家给的预言太过古怪,它们说君大哥既在下面,又不在下面,既待在原地,又要慢慢跑远。 一个人怎么能既在又不在呢?实在叫人费解。所以娟姨使劲把头探进来,也想看个明白。 怕伤到人,弥晏挖得很小心,但速度依旧飞快。不知道第几铲子下去,他忽然有所察觉,一下丢了铲子,改用双手去挖。 很快,就被他挖出个灰头土脸、圆咕隆咚的东西,那分明是君大哥的头! “出来了,果然在地底下!”娟姨兴奋大叫,“还活着么?还有气么?” 弥晏把整个脑袋挖出来,伸手探了探,然后缓慢地摇了摇头。 尸体都已经有点冷了,君大哥的脸上那个“君”字极为扭曲,目眦欲裂,仿佛死前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画面,嘴巴也张到了极致,里面灌满了泥汤。 被整个活埋进地下这么久,能活才是个奇迹。然而君大哥这样一个胆大心细、经验丰富的神契者,谁能够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给杀了?而且前后不过十来分钟,凶手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人给活埋了? “怎么会这样,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若是没有无人机求救,那一个大活人就消失得无声无息,就跟被大山活吞了一样。娟姨裹紧了身上的皮草,也禁不住洞里冒上来的丝丝寒意。她虽没有下去,但总是感觉洞里有什么东西,问仙家,仙家也怕,叫她赶紧跑了为妙。 “唉,死了……就死了吧!”她实在怕队里最厉害的高手也折在这儿,就剩她一人呆在这鬼山头,“小弟弟,你赶紧上来吧,这下面有东西,不吉利得很呐!” 弥晏却不听,似乎被什么东西魇住了,继续向下挖。他将领域在手掌延伸,变成了两把柔韧的铲子,很快就挖出了一个近一米的垂直大坑,一直把君大哥的腰都挖了出来。 然后他忽然停滞了所有动作,望着那鲜血浸透的烂泥“啧”了一声。 娟姨没见他这样沉不住气,连忙在上面问:“怎么啦?” “有人在下面使力。”他一边解释,一边用手穿过君大哥的胳肢窝,将他的上身固定住,猛地向上一拽! 弥晏的力气可以这样形容:他单手做俯卧撑的时候,谢云逐最喜欢一屁股坐在他背上玩手机。他可以一直做到谢云逐手机都玩累了开始打瞌睡,然后抱着他回房间睡觉。 然而尸体已经深深嵌入了土中,下面那个东西在一惊之下,立刻也开始拼命往下拉。双方各拽一边,铆足了劲就开始拔河! 对面的力气虽不如弥晏,但也大得惊人,一番角力之下,谁也不肯相让,结果最先出问题的,只能是中间这根“绳子”。 在一阵叫人牙酸的肢体断裂声之后,君大哥像是萝卜一样被拔出了地面,弥晏踉跄后退几步,怀里抱着他的上半截尸体,他的下半截身体则一下被地底的玩意儿抢走了,再也看不见了。 “……”弥晏左右看看,忽然用手在空中划开一道粉红色的裂缝,这是把领域打开了。然后他把君大哥的半截尸体往领域里一塞,周围顿时清净,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这、这……你们把人扯断了?!”娟姨大为崩溃。 “不是,他的腰本就只剩骨头连着了。”弥晏小声解释道,“我都没用力……” “哎哟我去,”这什么犯错小狗的语气,我又不是你男人,卖萌有用吗?!娟姨握拳拍地,“这是用不用力的问题吗?!啊?!” 弥晏灰溜溜地转移视线,不搭理她了。他这随意一瞧,便又看见了岩壁上那个阴森可怖的“卯”字。 等等,拦腰被砍了好几下,只剩骨头连着,活活被剖成两半的人……难道说? 弥晏悚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甚至可以想象,君大哥被什么东西拖进了洞里,还来不及挣扎,这个铡刀一样的字就从壁画上跳下来,朝着君大哥的腰上劈去! 可这仍不能解释他为何在土中,也不知道下面是什么力量在拉他。弥晏的目光继续在壁画上寻找,这一次,他的目光定格在了一个幅抽象的图案上: 那是一个垂直的土坑,像一个竖直的长方形,长方形里画了一个人。土坑的上面则长了两棵草。线条又开始扭曲出重影,演绎着从图案到文字,文字又历代更迭的历程。 恍惚间,弥晏终于看清了这个字的本相,它是“葬”。 原来“葬”最初的写法,就是这样一个埋人的土坑。 那么把君大哥瞬间埋入土坑中的凶手,也再明白不过了。 好了,伤脑筋的推断环节差不多该结束了。弥晏知道了自己该砍谁,心情有所好转,手伸进领域里开始掏武器。 普通武器对这些诡异的字没有用,所以弥晏没有拿出自己惯用的刀或弓箭,而是打开了装满标点符号的“文具盒”。 “要了命了,你别在下面愣神了!”娟姨的声音越来越急切,“墙上的字都在动哇,你快上来!” 连她头顶的无人机,那些叽叽喳喳的金属小鸟们都叫起来:“跑!跑!坏蛋来了!快跑!” “听见没,快跑!”娟姨喊了两嗓子,忽然觉得哪里不对,猛地抬起头,浑身的毛顿时都炸了起来。只见她拢着皮毛大衣就地一滚,竟像个狐狸似的一溜烟跑没影了。 就在她前脚踏着的位置,一个黑压压的人影覆盖下来,蹲着往洞里看。 从弥晏的视角,上一秒还是娟姨惊恐的脸和叫声,再抬头时,他看到的是四只散发着凶光的眼睛。 “字,我闻到了字的味道……”那长了四只眼睛的老头喃喃自语,口水都快滴下来了,“这里到处都是字啊……”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49节 长着四只眼睛,又以追杀文字为乐,弥晏心里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仰头问道:“你是仓颉吗?” 他不像谢云逐那么能言善骗,说什么都直来直去。好在那老头肠子比他还直,乐呵呵道:“哦?仓颉!对了,好久没人叫我的名字了!” 仓颉一边说,一边扒拉着洞口的碎石,试图挤进来。他的身形比普通人类要大上一圈,像是另一种生物。 “原来如此……”弥晏的话音未落,地洞之中,变故陡生! 壁画上的图案蛰伏已久,忽然发难,一道霹雳般的冷光从背后袭来,弥晏背后长眼一般,垫脚一跃便攀附到了湿滑的岩壁上。 以他的眼力,都险些没看清那道攻击! 不是刀光或剑影,也并非箭矢或子弹,而是一条发光的线,一条横贯整个地洞的线,随着它的高速移动,拉开了一个死亡的弧面。 它的覆盖范围毫无死角,除非在那一瞬间立刻趴下或跃起,否则下场只有被腰斩。 这就是“卯”的全力一击。 君大哥就是这么死的,可惜他并不是君大哥。 墙上的壁画全都在动,好像无数条扭曲的虫子在抽动,这些最为阴毒血腥的字眼正在疯狂地旋转、扭动、狂舞,一场无声的祭祀正在活过来,降下最古老的杀意。 然而在那些眼花缭乱的文字中,弥晏还是死死盯着“卯”字。他侧头躲开几柄“矛”的攻击,脚刚踩到地面,就感到一阵难以忍受的灼热——地上不是积水,而是熊熊的火焰,瞬间将他的皮肤烫得通红,一个“烄”字就藏在火中,这个字最初的含义,是把人放在火上烧死以祭天。 与此同时,好几个长着硕大头颅和细长身体的字,悄然无声地从背后接近他,那是一群阴森森的“鬼”。 种种诡异的、难以名状的攻击汹涌而至,所有的字都暴动起来,要将他绞杀在洞中! 偏偏弥晏有着绝难被外界所撼动的心性,沸反盈天的声响在他耳中都如落针般清晰可辨,但并不足以叫他分神。他强顶住火焰炙烤之苦,动作快过鬼魅,在叫人喘不过气的激战中他甚至还在冷静地思考,就像阿逐教他的那样。 然后他果断从文具盒里,挑出了最合适的武器—— “ ” 双引号比较奇特,和书名号、括号等都是成双成对出现的。他一手握住前引号、一手握住后引号,对准躲在其他字身后的“卯”高高举起。 他们之间至少还隔着四五米远,然而那个字还是隔空被引用了出来,被框在了前后引号之间动弹不得: “卯” 被双引号框住的“卯”拼命挣扎起来,然而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那引力,一下子就被吸入了两个引号间,然后被弥晏一把攥住,握在了手心里。 这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这时候仓颉甚至还在挖那个洞。弥晏揪着手中扭动的“卯”字,挥动胳膊,猛地把它朝头顶掷去。 “接着!” “卯”字划出了一道抛物线,抵达最高点正要降落,一直粗壮的、远大于常人的胳膊就从顶上伸下来,抓小鸡一样抓住了它。 “哈哈,逮住一个!” 仓颉狂笑,笑得脸上四个眼睛都在颤抖。小孩玩泥鳅似的,他用粗粝的大手握住了“卯”的两边,然后胳膊上的肌肉鼓起,猛地朝两边一撕! 这场肢解没有任何声音,然而所有的字都仿佛听到了那残忍的撕裂声,它们在同一时刻停止了动作,仿佛屏住了呼吸似的,颤颤巍巍地看着它们的同类被活活肢解。 仓颉左手拎着“?” ,右手拎着“卩”,炫耀似的抖动着。刚才还耀武扬威的“卯”,在他手中已经被活生生撕成了两半。他朝底下吆喝着:“再来一个,再来!” 这还了得,一瞬间所有的字都开始拼命逃窜!它们还试图躲进岩峰中、地底下,弥晏随手用引号一引,又引来了一个“戠”字——这个字在壁画上显示的是将人杀死后风干做成腊肉,也不知道它本身的味道怎么样。 像喂熊似的,弥晏再度把字抛了上去,仓颉手上把玩着“卯”不得空,脸上便裂了条缝,一条吊死鬼般的长舌头垂下来,一下卷住了“戠”字,吸溜回嘴里嘎巴嘎巴地嚼。 “好吃!珍馐美味啊!” 这光景,所有的字都已经跑没了影,仓颉也总算像是玩累了,心满意足地缩回了脑袋,畅快笑道:“真痛快!下次再来!” 这时,弥晏手里的引号也差不多失去了功效,被他随手丢回了领域里。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又摸了摸自己的胳膊,难得没有受什么伤,叫他还有点不太习惯。 这得益于他及时猜到了仓颉的身份,想到了引号的妙用,然后用上了这驱虎吞狼之计。若非如此,他现在应该被前后夹击,陷入苦战之中。虽然他不会输,但最后难免又是一身伤,让阿逐看了伤心。 脑子果然比拳头好用,弥晏现在有点尝到滋味了。他笑了笑,因为又想到了一个今晚可以和阿逐炫耀的、可以被夸奖的理由。紧接着眼睫又沮丧地垂落下来,因为钟没找到,君大哥也只抢回了半个。 那么可以左脸得到一个亲亲,右脸挨一个巴掌吗?他倒也不介意。 弥晏慢吞吞从洞里上来,冰凉的雨丝落在身上,让他因战斗而灼热起来的身体慢慢降温,心跳也渐渐平复到了缓慢而稳定的律动。 通讯仪一直在响,他接了起来,贴在耳边,嗓子哑哑地开了口: “阿逐……你在哪里?” ----------------------- 作者有话说:可惜jj不能发图,文中提到的那些字的古文字形态还蛮有意思的,大家可以自己搜搜看[狗头] 第173章 “融” 结果刚和谢云逐碰头, 弥晏就挨了一个脑瓜崩。 “让我说你什么好?又不是叼着老鼠回来的猫,什么都给我往领域里塞?”借着手电的灯光,谢云逐上下打量着他, 孩子浑身都湿透了,蓬松柔软的白发也都垂落下来, 可怜巴巴地滴着水,“半天一点联系都没有,你知道你有多叫人担心?!” “对不起……”弥晏微微弯下腰,看他生气的样子,便用湿漉漉的头发蹭了蹭他的手指,意思是要他再崩一个消消气。 看到他这副死样子, 谢云逐一下子被气笑了。这时候弥晏又伸出手来碰了碰他的发梢, 然后满意地缩回了手。 阿逐的头发仍是干的。 尽管那样匆忙地上了山,连伞都没有带,呼吸还带着喘。但是因为被自己的领域保护着, 所以他没有被淋湿。 他再次道歉:“对不起,我没把君大哥活着带回来。” 他又解释道:“因为当时情况危急, 我才把上半截塞进去的——你不是说过至少要把他的尸体带回来吗?” “刚才我一直在战斗, 所以没来得及看通讯, 娟姨也联系不上……” 看他一边解释一边偷瞟自己的样子, 谢云逐想自己大概永远都不会对他生气,叹了口气道:“娟姨和我们联系上了,她没事, 现在应该已经到山下了。我们也要尽快下山。” “哦……她倒跑得快。”弥晏等了半天, 没等到下一个脑瓜崩,才慢悠悠地直起腰,和谢云逐并肩往山下走, “我碰到仓颉了。” “仓——什么?!” “仓颉,就是长着四个眼睛的老头,我用了双引号,把字送给他杀后,他就满意地走掉了。” “……”谢云逐忽然不说话了,单是转过头,用一种惊奇的目光瞧着他。 “我很厉害吧?”弥晏用肩膀轻轻撞了他一下。 “嗯,厉害,我都拿那家伙没办法。”谢云逐的手揽过他宽阔的肩,在他后脑勺上捋了几把,“我们毛毛真的超级厉害。” “嘿嘿……”弥晏把半边脸凑过去,讨要一个奖励。 “当——”下山路上,又远远地传来一阵钟声。 亲得难舍难分的二人不由抬头望去,雨幕如织,群山寥寥,淅沥的雨声很快盖过了那声悠远的回响。 / 等他们回到学堂,已经是下午六点多。天已经快黑透了,漫长的夜晚即将开始,大雨似乎能绵延不绝地下上一千年。 所有清理者都聚集在了思贤厅,教书先生也在。几个人质则被安排在了侧厅,孩子都已经哄睡了。 对于谢云逐来说,这才是重要工作的开始。三个小队都收获颇丰,他需要整合所有信息,然后安排明天的任务。每个队伍依次开始讲述,事无巨细地分享给同伴们: 首先,是谢云逐带领的一队,他们成功在墓地里找到了钟,也提出了用占卜寻找“卜”的计划,然而中途被仓颉搅和,不得不终止寻找回来救人。不过他们也有所收获,从仓颉手上救下来了“辶”,这等于说已经找到了“逐”的一半。 接着是鹿小姐带领的二队,他们成功在黄河水底找到了钟,后续鹿小姐分析出了“台”的本义,便去村中寻找,又匆匆赶回来救人。巧的是,不幸小产的春菱诞下了这个“台”字。 加上本来就有的“氵”,他们成功得到了“大禹治水”的“治”——这可谓是今天最好的消息了。 然后是由弥晏带领的三队,他们在山上并没有找到“夸父藏日”钟,反而误打误撞找到了“仓颉解字”钟,由此坐实了四目老头的身份。之后君大哥不幸掉进山洞,被墙上的壁画所杀,只抢回了半截尸体。弥晏下洞寻找,也被这些阴间字所袭击,幸亏他巧妙利用仓颉吓退了敌人。 最后,是看守基地的风子,为了保护人质他受了重伤,依旧昏迷不醒——他甚至都不是个神契者,却凭借着一个道具和仓颉血战到底。大伙儿一改对他的最初印象,心里都有点钦佩。 “还是烧得厉害,吃了药也不见好转,”鹿小姐给风子换了条毛巾,脸色有些不忍,“他的状态太差,可能熬不到游戏结束了。” “唉,这真是……”和君大哥那突如其来的意外死亡不同,这条命是当着他们的面一点一点枯萎下去的,清理者们都看得心有戚戚然。 忽然,弥晏坐在了床边,伸手探了探风子滚烫的额头。发高烧意味着他身体里的免疫系统还在努力运转,燃烧着旺盛的生命力试图自救。他敛眉看了一会儿,手便游移到风子的胸口,然后闭上了眼睛。 朦胧的光晕自他的手心扩散,充盈的力量游走濒死的男人全身。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一场起死回生的奇迹正在上演。 “你的契神是治愈系的?!”立刻就有人发出惊叫。 “不对,你看他的身体……” 显然那并非治愈,随着风子的脸色迅速好转,白发青年的身上却凭空多出了累累的伤痕,淌出了浓稠的鲜血,仿佛一个受难的圣徒,心甘情愿地奉献自己的灵与肉。 “这不是治愈,而是伤口转移!” 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就叫他们心中的惊诧变成了更深的敬畏:只见白发青年收回了手,按在了自己的心口上,那春风一样和煦的力量包裹住他的身躯,刚刚转移来的伤口迅速愈合。这简直就是时光倒流一样的奇迹,裂了的瓷器可以再次变得浑然一体,伤痕累累的皮肤也可以变得如此光洁无暇。 “咳、咳咳!”风子在剧烈的咳嗽中睁开眼,发现自己周围围了一圈人,然而诡异的是没有人说话,都直勾勾地望着同一个方向,也就是站在床边的那个白发的年轻人。 所有人心中都意识到了一个震撼的事实:尽管有些迂回,但这也是宝贵的治愈能力,在拥有如此恐怖战斗力的情况下,这位尔先生居然还拥有怪物一样的重生能力吗?况且,他本不必当众展示,毕竟这能力只会招来窥伺…… 弥晏脱下了血迹斑斑的外套,也望向了所有人:“任何为了团队做出牺牲的人,我都会救。只要不是当场死透,我都可以让你活过来。所以放心大胆地去做,我们会一起通关。” 谁都清楚这句承诺意味着什么,这是一道能兜底的保命符,来自一个实力强劲又说一不二的强者。最开始只是屈服于淫威而合作的人们,此刻心里都多多少少燃起了一种名叫“团魂”的东西。 谢云逐望了他一眼,多少明白弥晏身边为什么总是有络绎不绝的追随者了。他不会说什么漂亮话,然而却能做到别人做不到、不愿做的事。 这是一种以“爱”所联结的力量,爱神不会辜负每一个爱的信徒。 只有风子,还一脸懵逼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从冒烟的喉咙里挤出一个字:“水……” 谢云逐就端起水杯,送到了他的手上,笑眯眯地说道:“既然你醒了,就说说基地里的情况吧。” 他一开口,那些人的目光便又转回了他身上,似乎是在揣测他和那个各方面都强到离谱的男人到底是什么关系。毕竟不管怎么看,尔先生都很听他的话呢…… 还好风子压根顾不上这些,仰头喝干了水,便开始了讲述。从春菱的引诱讲起,一直说到她想带着肚里的孩子离开夜村…… “你让我用衣箱里的鸳鸯肚兜和小鞋子去诈她,她果然全说了,”风子道,“她说她有一个半夜相会的情郎,他们每次都在水底相见,情郎的名字叫‘禹’……” “禹?”谢云逐脸色一凝,“哪个禹?大禹?她说自己在水底和一个已经溺死的尸体□□,还怀孕了?” 这么个有些浪漫的故事从他嘴里转述出来,怎么听怎么有点恶心。 “圣灵感孕、贞女产子的事儿历史上的确有过,那是圣母玛利亚。”鹿小姐插了一嘴,“华国也有类似的,比如华胥氏踩中雷神的大脚印而怀孕,最终生下了伏羲。但我真的很怀疑啊,这些恐怕是为了掩盖偷情而杜撰出的谎言。” “你是说春菱其实是真的有个情郎,但不想被外人发现,所以编了一个鬼故事?”风子立刻摇头,“我觉得不是,她说那故事的时候特别认真,特别动情,不像假的。” “而且我们本来就在一个怪力乱神的副本里啊,”台小姐也道,“这个副本里的字会跳起来杀人,仓颉还会四处追杀字,有人和大禹约个会怎么了?” “不管怎么说,怀孕的背后肯定沾点邪性,你没看她生下来的是个‘台’字吗?”娟姨道,“对春菱来说,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要是足了月生下来个怪胎,那才真的是造孽哟……” “……”谢云逐单手托腮,心不在焉地听他们讨论,心里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50节 接下来风子讲到了仓颉的偷袭,他是如何英勇抗敌又被一顿胖揍的。到现在为止,四路人马都或多或少接触过这个神话人物,都必须承认仓颉极度危险、极难对付。 然而仓颉有个脾性,他只追杀字,并不追杀人。只要策略得当,反而可以像弥晏一样利用他来对付钟文。 “等等,你们确定仓颉只杀字,不杀人吗?!”这时候和谢云逐一队的光头,心里就难免犯了嘀咕,当时仓颉明明正在追杀“辶”,可为什么又会平白无故去攻击谢云逐? 是他的存在本就特殊,还是这狡猾的男人又使了什么花招? 他不禁朝黑发男人看去,就见他低头玩着手里的茶杯,似乎并不关心这个关系生死的问题。 情报交流完毕之后,就到了教书先生的工作了。他需要把“氵”和“台”拼接在一起,组成“治”字。待到明天天亮,将会由他们中水性最好的木先生再下黄河一趟,将钟修好。 大伙儿都已经很累了,有的坐下来休息吃饭,有的则出去洗漱准备睡觉。即使去洗漱,也都是两三人结队。在这鬼地方人人都惜命,毕竟受了伤能救,死了可就没法再活了。 思贤厅旁的一间书房里,谢云逐凑在檀木桌边,懒散地两手撑着台面。他正在围观教书先生工作,好奇他要怎么把两个部件拼成一个字。 只见教书先生拿出了一个灌满水的小锅,掀开上面扎着的油布,便能看见水上飘着的“氵”,这个部首像只小鸭子似的浮在水面上,随着水波惬意地徜徉,快活得很。 “‘治’这个字和水有关,所以用水做培养基比较好。”教书先生把锅放在了灶台上,生火加热,水底立刻冒起了泡泡。 “干嘛?”谢云逐完全是个好奇宝宝,撑着膝盖在一旁看,“把字煮熟了好让它们失去抵抗能力?” “不是。”教书先生撇了撇嘴,“升高温度可以加快反应速度,你有没有点科学常识?” “……” 在这种地方你和我说科学,我都觉得好笑。 水煮得半开,锅里的“氵”明显活泛起来,随着水泡飘来荡去,玩得倒挺开心。 见火候差不多了,教书先生便用镊子小心地夹起了“台”,将它放进了水里。然后用镊子推着,一点点将它凑到了“氵”的右边。 “台”本来还在喘气和哭呢,一下落进了水中,哭声都快飙上high c了。不过它很快发现了“氵”,“氵”了发现了它,两个字像陌生小狗一样碰了碰鼻子,很快就熟络起来,拉着手在水里转圈圈。 “哦,这就好上了?”谢云逐惊奇道,“那岂不是随便把几个字丢锅里煮,都能组成新的字?” “那不行,只有在本来就是个字的情况下,才能顺利匹配。”乔先生摇头道,“比如把我的‘乔’和你的‘豕’丢进去,两个字就不会产生任何化学反应,丢下去啥样捞上来还是啥样。” “那它俩要煮多久?” “再等一会儿,十分钟吧,要让它们熟络起来,不然捞上来容易散。”说着,教书先生又用长筷子微调两个字的位置,让它们组成书法上更为美观和谐的字。 “哦,这样……”谢云逐抿了抿唇,“那你帮我个忙呗?” “我能说不帮吗?”教书先生无奈道。 “不行,说好的全力配合呢?”谢云逐狞笑,一边笑一边再次把领域里的半截君大哥拖出来,放在了灶台上。 “哦,这是你们的人……”教书先生捂着鼻子后退一步,“死了啊?” “被字杀死的,只剩下这半截了。”谢云逐叹了口气,“君大哥生前是个好人,死后也想着为团队做贡献,乔先生你帮忙看看,能不能把这半边尸体炼成字?” “能是能,”教书先生扒拉着已经僵硬的尸体,“就是要点时间……” “因为要煮很久?” “不,以尸炼字不用煮,”教书先生指了指房间角落里的一口鼎炉,“而是要‘炼’,炼上七七四十九个小时,方得成形。” 也就是两天后的这个时候,才能炼好,谢云逐点头道:“好,那就交给你了。” “为何?”教书先生不解地问,“那天我在铜镜上见过,这上半具尸体炼出来的应当是一个‘君’字,然而这个字并不是修钟的原材料吧?” “我有用。”谢云逐目若寒星,盯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乔先生,请相信我,如果真的到了最坏的情况,这个字的用场会比其他的字大得多。” / 交代完所有事,忙到了十点钟,谢云逐才回了房。 他心里存着事,一关上房门,就开始脱衣服。他这人做什么效率都高,脱衣服也是,衬衫解开一颗纽扣就从头顶掀了上去,裤子内裤更是一把抓就褪到了底。 弥晏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三两下把自己剥光,然后对着书桌上一面不大的镜子,上下打量着自己的身体。 男人的身体自然是极有看头的,那经年累月的战斗所锻炼出来的肌肉,并不夸张壮硕,而是如同舞者一般凝练优美。因为一直被自己保护得很好,他身上已经极少能看到伤疤了,只有一些渐渐淡去的痕迹,诉说着曾经漫长而孤独的旅程。 这应该不是求欢吧?弥晏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一般那种时候,不是会脱得更有情调、更撩人一点吗?当然,有时候在战斗的间隙,他们急色起来,也会像野兽一般撕扯彼此的衣服,横冲直撞…… 弥晏刚安抚了一下自己躁动的心,就见谢云逐分开那双修长笔直的腿,拿着镜子朝自己下面照过去…… “你在那里扭来扭去干嘛?”照了半晌,谢云逐纳闷地抬起头,“过来,帮我看一下。” “看什么?”弥晏老实地走过去,虽然他的下面并不老实,还有点嚣张。 “一个字。”谢云逐仿佛没有发现他的呼吸急促,就是让他在自己身上找个东西,而且是个非常胆小谨慎、会四处躲藏的东西。 他自己能照到的正面,并没有发现那个字的行踪;拜托弥晏从背后看,弥晏看了半天,也没有找到。 “不对啊……”谢云逐皱眉,“理论上来说,它应该不会随意跑掉的……” 忽然,他感到一只手插入了自己并拢的腿缝里,然后是弥晏沉沉的呼吸落在自己的耳边:“躺下来,腿分开。” 谢云逐于是躺倒在床上,分开.腿用自己的胳膊抱住,然后才猛然察觉此情此景有点内个。 弥晏的手很快将他的膝盖掰得更开,同时那如有实质般的目光也落在了那点,刺探着他身体上最隐秘的那块肉——头一次在灯光下这样细致地看,他才发现男性的会阴处居然有一条缝,怪色情的…… 咳咳,当然现在的重点是,这里真的藏着一个如同刺青般的字迹。 弥晏的手对着按了下去,“找到了,在这里。” 怪不得刚才正面反面都没找到,原来是夹在腿缝里了,可真够会藏的。 “唔……那就对了,”谢云逐敏感地缩了一下,然后一下并紧了腿,不让他的手有可乘之机,“只要这个字还在我身上,仓颉就一定会来找我的。” 弥晏却不理解他为什么一定要冒这个风险,“那个怪物很危险。” 被困在山洞里的时候,他和仓颉虽然没有直接交手,但看到那些字的下场,就知道这绝不是一个好对付的角色。 “是啊,他很危险,”谢云逐翻身坐起来,眼睛亮亮的,“但同时也很‘好用’。” “好用?” “当然,我们的对手是文字,而仓颉恰好能够追杀文字,这会是一个巧合吗?不,这是副本的设计。用得好的话,仓颉会成为我们手中最锋利的剑。”谢云逐拍了拍弥晏的肩膀,“要知道,这是一个对所有清理者开放的副本,不是所有人都像你、像那些神契者一样强大的。这个副本的设计不需要你直接战胜那些字,而是要学会借势。而且我有预感,这个副本里能借的势不止一个,除了仓颉之外,一定还有其他神话生物存在……” 弥晏像小狗一样规矩地坐在床上,歪着脑袋听着,这番微言大义如同流水一般淌过他的脑海,他的注意力不断地被男人美妙的身体所勾引。他凑过去,脑袋搭在谢云逐的肩窝上,“原来我不是你最锋利的剑吗?” “重点呢?”被那软软的白毛蹭着,谢云逐心里也有点发痒,用手勾住他的肩膀往自己怀里带,“我太累了,没法陪你,你自己看着玩吧。” 反正他的身体就在这里,不着一缕地坦诚奉送,无论想对他做什么都可以。但是他得闭上眼睛休息了——明天、后天,此后的每一天,都有硬仗要打,可以温存依偎的时刻总是那么短暂,他也不想辜负春宵。 靠在那温暖的怀抱中,可以听到他说话时胸腔颤动的共鸣——他说自己可以为所欲为。可哪怕有再蚀骨的欲望,弥晏也不忍心现在折腾他,所以只是抱紧了他的腰,“你睡吧,我就抱一会儿。” “嗯……”谢云逐一闭上眼,脑子就迷糊了大半,压在身体上的分量反而叫人安心,好像被一床厚重的棉被包裹着。 然而他闭眼不过五分钟,忽然门外传来了小康的大叫: “不好了,木先生出事了!” 第174章 “治” 浴室的地上到处都是积水, 空气中氤氲着温热的水汽,漆黑的窗户外,天地回荡着雨声。 水, 到处都是水,他们仿佛每时每刻都浸泡在水中, 经历着一场难以察觉的慢性溺亡。 闻讯而来的清理者们聚集在浴室,小康只来得及给腰上裹一条毛巾,结结巴巴地说着:“木先生说今天太累了,想要泡个澡,他就放了水进了浴缸。我、我本来在刷牙,隔着一道帘子, 我就看到他坐在浴缸里的身影, 我们还一直、一直说话呢……然后我放了水洗脸,等我抬起头的时候,帘子那边的身影就不见了。” 最开始, 小康也没觉得奇怪,以为木先生把身体整个泡进浴缸里了。他在水池里洗了一会儿的衣服, 随口又聊了句天, 然而帘子那头没有回应, 只有浴缸里的水满溢出来, 泼洒在地上的声音。 小康这才察觉不妙,连忙过去看,就看到了惊悚的一幕:长手长脚的男人蜷缩在浴缸里, 黑发像水藻一样漂散, 皮肤苍白而皱缩,没有挣扎或受伤的痕迹。 他们之中水性最好的清理者,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溺死在了浴缸里。 小康没敢碰他, 立刻跑出去大喊求救,扯着嗓子把人都叫来了,才敢跟进浴室里。 “所以说,尸体呢?”谢云逐踩着一地水,走过去关掉了水龙头。 他只看见了一浴缸清澈的水,木先生的尸体却不见踪影。 “我、我不知道,我刚才看到他就在这里的,我发誓……” “发誓有个屁用!”风子锤了下他的胸口,“人当着你的眼皮子都能消失!” “如果你在场,你也未必有办法。”小康冷冷地顶嘴回去。 “至少我看守的人质没有闪失!” 两个人快吵起来,直到谢云逐不耐烦地喊了声“闭嘴”,他们才同时噤了声。 这样不合常理的死亡,叫人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君大哥的死,同样也是被拖走失踪,只不过小康没有弥晏那么当机立断,连一半的尸体都没抢回来。 弥晏已经暗自张开领域,探测过周围一圈,然后对谢云逐摇了摇头,“尸体不在附近。” 谢云逐抬头望了眼窗外浓到化不开的夜色,开口道:“休息吧,所有人都去思贤厅,从现在开始不允许任何人单独行动,我们轮流守夜。” 张开领域相当耗费力量,弥晏没法保护所有人整夜,所以还是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为妙。 一墙之隔的浴室就这样死了一个队友,众人的脸色都有点难看。他们抱着被褥聚集到了思贤厅,终于有一个声音忍不住问:“那明天怎么办?木先生都死了,谁来下水修钟?” 或者说,谁敢下水? 水性最好的木先生溺死在浴缸中,仿佛是对面发出的一声嘲笑,叫他们不要自寻死路。 “让尔先生去咯,”在恐惧和不安中,又有杂音冒了出来,“他比我们都厉害呢。” 窃窃私语中,谢云逐独自望着窗外,心里盘旋着许多念头。他想起了教书先生的话:不同的字有不同的亲族。 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他能够感受到,这一次对木先生动手的,和山上对弥晏动手的,绝对不是一族的字。 那山上的洞窟有点像是一个殉人坑,墙上的字都是与祭祀、杀戮密切相关的。但潜入浴室的字,更像是与水相关,比如能叫人无声无息死在水中的“溺”,能叫人消失不见的“溶”…… 这些字的存在,就是要诠释自己的本义。就像“卜”会用鬼火和人骨进行占卜一样,“溺”也会自然而然地释放它拖人下水的天性。 它们非常危险,并且具备一定的智力。它们会主动上门杀人,也必然是感应到了危机。 他们想修好“大禹溺水”这口钟,然而“溺”未必想被他们修理。所以它纠结着亲族们来了,一举对他们的军心造成了致命打击。 “喂,你倒是说句话啊,我们明天怎么办?”台小姐拧着眉头问,“到底谁去黄河底下修钟?” “一旦下了水,就要面对所有水族的字。”谢云逐漠然回应道,“谁去了都得死。” “哈,照你这么说,还要不要做任务了,这还只是第一口钟!” “……”谢云逐沉默了半晌,才缓缓道,“嗯,其实我有一个想法……” 这句话落在弥晏耳朵里,和其他人耳朵里,完全是两个效果。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51节 那些清理者还不熟悉他的作风,要么焦虑地问来问去,要么绝望地撂挑子不干,要么还在七嘴八舌出主意。唯独弥晏已经提前感到了安心,因为他已经见识过无数次,那灵感的火花最后会点亮怎样的黎明。 没有理会那些纷纷扰扰的询问,谢云逐走向一道屏风隔开的偏厅。王村长、春菱姑娘和三个孩子都在那里休息。春菱小产后身体虚弱,但并没有睡着,只是呆呆地倚在枕上,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谢云逐蹲在床垫边,悄声和她说了几句话,春菱从他手里接过了什么东西,恍惚道:“我不清楚……我们也不是每晚都见面……” “但今晚大禹一定会来见你,”谢云逐语带怜惜,“因为他也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可我真的不知道、这么做究竟能不能成……” “我也不知道。”谢云逐笑了笑,他沉稳不变的语调,莫名叫人感到心安,“但总要试一试,一个办法失败了,就再多想几个办法——只要活着就一定有出路,以往的一切困难,不都是这么过来的?” “这样做真的能够拯救村子?我、我可以相信你吗?” “你可以相信自己。”谢云逐温柔地握紧了她的手,“不要逃跑,去战斗。外面的世界比你想象得更加荒凉,你能保护的只有这里。” “嗯……”春菱握紧了手中的字,惴惴不安地闭上了眼睛。 窗外雨声潺潺,在朦胧的几道雷声中,又响起了悠远的钟鸣。 如此一成不变的枯燥旋律,一直响了整夜,直到天明。 / 最开始进入夜村时,谁都受不了那潮湿的空气和嘈杂的雨声,然而不过两天功夫,清理者们就已经相当适应了。精神和肉.体都疲惫万分,他们东倒西歪地睡在思贤厅里,一个个睡得死沉,渡劫的天雷落下来都轰不醒。 谢云逐是睡得最晚的,然而醒得又最早,他搬开弥晏的胳膊,从快闷死人的双人睡袋里探出了一个乱蓬蓬的脑袋,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疲惫是在所难免的,然而他的精神又很兴奋,没有人会不期待下网之后,收网的那一刻。在仍然漆黑的窗外,一场变革或许正在进行,或许又什么都没有发生。无人知晓,在早上七八点钟的光景,连村民都不会出门,因为外头完全就是黑的。 “再睡一会儿?”被窝里伸出来一只手,捞住了他的腰。 “你睡吧。”谢云逐揉了他的头发一把,利索地钻出了被窝。 他一个人走到了燃烧着的火炉旁,从领域里掏出了一块人骨,便开始往上面刻字。 在进行今日的行动前,他要进行一场占卜,这将决定他接下来要怎么做。 “干什么呢?”忽然,身后传来一道慵懒的女声,是鹿小姐。 她也拖了张板凳在火炉旁坐下,打量着他手里的肩胛骨片,“占卜啊?” “嗯。”谢云逐借着火光,一刀一刀刻得很认真。 “不太对,一般卜辞要从正反两面来问,这叫作‘对贞’。”鹿小姐的手指在骨头上敲了敲,“而且衅骨的步骤要在刻字之前,你也弄反了。” 谢云逐瞟了她一眼,“专业人士?” 鹿小姐哼道:“包的。” 于是在专业人士的指导下,谢云逐重新炮制了一块骨头,并且凿了六个洞,保证骨头受热均匀,纹理清晰。 他占卜的内容是:仓颉今日是否会来杀豕? 占卜得到的结果是:大凶。 “哦,看来你今天危险了啊。”鹿小姐笑道。 谢云逐却勾唇一笑:“来了好啊,我就怕他不来。” 他手脚利索,很快又进行了第二次占卜,所卜的内容是:洪水能否平息? 占卜结果,大吉。 “哈哈,真有你的……”鹿小姐合掌一拍,“还真叫你给赌对了?” 谢云逐不动声色地抬眼看向她:“其实有一件事,我想拜托你去做。” “什么事,说说看。” 谢云逐于是仔细和她交代了自己的计划,又从文具盒里掏出了一串省略号,“没办法,这个只够一个人用的,所以只能你一人去。即使能隐身,也极有可能遇到危险。不过如果你能够做成的话,我可以在任务结束后把剩下的标点符号都送给你研究。” 他事无巨细地说清楚了风险,然后就等着鹿小姐回答。谁知道鹿小姐根本不带犹豫的,从他手里接过了省略号,爱不释手地把玩着:“说真的啊,都给我?” “嗯,都给你。” “成交!”鹿小姐笑嘻嘻地拍了下他的肩膀,仿佛他们早就再熟悉不过,“咱俩谁跟谁啊,就交给我吧,我做事,你放心!” 他们耽误了这点时间,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起了床,围坐在一圈吃早饭。 昨日的隐忧并没有得到解决,谢云逐也根本不解释,只是叫他们等着,等一个连他都无法确定的结果。一夜下来很多人都没有睡好,又都在言语间开始刺探,要他给出那个“结果”来。 “走吧,出门看看。”谢云逐率先背起背包,二话不说迈出门槛。 众人面面相觑,连忙跟了上去。 今日雨小,在夜村算得上是一个和煦的好天。谢云逐出了门,就直接朝黄河走去。 有早起的村民,已经聚集在那头,一片喧闹。清理者们都加快脚步,来到河边,才发现那滔天的动静并非是村民弄出来的。 河水泛滥的黄河两岸,成千上万的人头攒动,正在治理洪水,夯土的号子声震彻云霄。那些人都是藏青色的短打装扮,应该是治水队的人……不,那种生物,或许不应该被称为“人”。 他们是腐烂程度不一的尸体,大多被水泡得肿胀发青,也有烂得只剩下一副骨架的,还在踩着木头模具里的湿泥,将它踩成坚实的夯土层。 谁都说不清楚这一夜发生了什么,叫那些浸泡在水中的尸体全都活了过来,全都投入了治水的工作。 村里的大坝是洪灾的第一个月就被冲毁了的,如今尸体们又重新开始修筑。 几个跪在泥泞中的埽工,用三股麻绳拧成的绳子捆扎碎石,然后抡起烂可见骨的胳膊,将其丢入水中。对于汹涌的决口来说这只是杯水车薪,然而这一块块基石累积起来,终将成为坚不可摧的城墙。 又有治水官一样的大人物,正在沿着河岸勘测丈量,确定开凿新渠的方位。他走过的地方,无数锸镐在泥土中起落,那百折不挠的势头,叫人不由想起“人定胜天”的箴言。 时不时有大浪滔天,卷走了一两个工人,然而他们本就是尸体,淹入水中也不会死。肿胀的身体沉下去,很快又浮起来,扒拉几下上岸,又继续爬上来劳作。 “这是什么情况?”清理者们和村民一样目瞪口呆,“怎么突然就开始治水了?!” “因为我给他了,昨天晚上我把‘治’交给他了,我要他去修好那口钟!”人群后面,忽然传来了少女的喘息,那是春菱,虽然身体虚弱,可还是跟着跑到了河边。 “交给谁了?”光头抓狂地问,“不是,‘治’怎么会在你手上?!你把‘治’交给谁了?!” 他一把抓住谢云逐,想要问个清楚,却听春菱的声音忽然激动起来,“看啊,他在那儿!” 清理者们循声看去,便看到在水流最湍急的地方,有几个身影正在与风浪搏斗。水面旋涡疾走,掀起几米高一个接一个的浪头。而那几个精壮的汉子,就同跳龙门的鲤鱼一般,被大浪拍下,又高高跃起,手中拿着武器,正与什么东西激烈交战。 而最中间那个长发赤膊的身影,正是大禹。他有着神话人物的庞大体格,浑身披挂着一副金色的鳞甲,左手撒开大网,右手擎着一把鱼叉,正在与大浪搏斗。他的脚下,正是那口钟所在的位置。 它们战得激烈,却看不清对手究竟是什么东西。弥晏眼尖,先一步认了出来,“是水族的字。” 淹、没、沉、浸、泛……这所有拥有不详意味的字,全都发了狂,没命地想要把人拖入水中淹死。偏偏它们的对手早已死去,连呼吸都没有,有的只是僵硬肿胀的身躯和将要刺入它们身体的鱼叉。 忽然,大禹的手臂高高扬起,一下收紧手中的渔网,将它高高抛起。水珠飞溅,渔网在空中扑撒开一片扇面,闪烁着粼粼银光,其中仿佛有个什么东西在拼命挣扎。众人就见大禹擎着鱼叉,猛地朝前刺去,一下刺中了那个字,将其钉死在岸边黢黑的岩石上。 那个字登时呕出几口水来,抽搐几下,便直挺挺地死了。 那个字,正是“溺”。 溺水的大禹,亲手杀死了他宿命中的仇敌。他回头望了一眼,不知是在看谁,亦或者只是望了一眼铅灰色的天空,便抬脚向前走去。 大浪在他的身侧分开,如同匍匐在地向着新王臣服。一条笔直的水道通向河底,古老的大钟显露其形。钟上只剩下了三个字和一个空缺:大禹 水。 大禹沉着地踏浪前行,走到钟前,将手中的“治”放在了空缺的位置——他亲手修正了自己的命运。 只听“当——”的一声,古钟敲响,声彻天地,历史从此锚定。洪水跟着震荡,以古钟为中心,震开一圈又一圈荡涤的波纹。 站在岸上的清理者们都看呆了,在第三天的清晨,他们就这样修好了第一口钟! 明明跟着谢云逐出门的时候,他们还一肚子怨言,谁能想到会瞧见这震撼的一幕! 那轰然的鸣响无穷无尽,尾音在水中震荡不休。其他水族的字都生出了退意,一下子往水里钻去。搏浪的汉子们也不含糊,都跟着扎入水中,气势汹汹地追杀过去。 唯有一具尸体仍笔直地站着,他看起来比别人死得都晚,尸体尤其完好,都没怎么泡肿。他直挺挺地转过身来,转着脑袋搜寻着什么,一直站着没动的谢云逐,却忽然上前几步,“我在这里!” 那张脸上,写着一个大大的“沐”字。这个字他们没见过,然而这个人的身材他们实在是太熟悉了,这不是昨晚溺死的木先生是谁? 只是,他脸上的“木”怎么就变成“沐”了?莫非是在水里泡了太久,都泡发了? 沐先生上了岸,他在水中如游鱼一般敏捷自如,上了岸却和僵尸一样硬。还是清理者们急匆匆地迎了上去,“老木,你回来了!” 沐先生的脸僵硬着,做不出什么表情,却又流露出一种悲哀的意味,他缓缓开口道:“昨天夜里,‘溺’杀死了我,‘潜’带着我离开了基地,‘沉’拉着我入了水……我已经死了,只是回来看一眼,我很快就要走了。” “什么?!”光头吃惊地打量着他,“你、你现在看起来,就像是活的……让尔先生帮你看看,他不是说只要有口气就能救吗?!” “……”可是弥晏没有说话,因为他也无能为力。 “看到这个氵了吗?我已经不再是人类了。”沐先生摇了摇头,指着自己的脸道,“我会永远追随着大禹,居住在这片水底,当洪水爆发的时候,我们便将重新苏醒,为生民筑起堤坝。” “不是,我不明白,活着就是活着,死了就是死了,半死不活是怎么一回事儿?”光头彻底糊涂了,还有这成千上万治水工人,这与水族搏斗的骁勇汉子,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 “仓颉也好,大禹也罢,都是上古的神民。维系我们存在的,是一个民族的信仰。只要神话存在,只要战胜自然的决心和勇气还在,我们就永生不死。”沐先生道,“但若是人们失去了希望,忘却了历史又放弃了未来,我们便会逐渐衰朽,如同不曾存在过一般消亡。” 沐先生一番话,说得众人似懂非懂。而且这些话也并不像他们所熟悉的那位木先生说出来的,他仿佛皈依了一种更高的意志,将生与死都献给了一个更不朽的使命。他来到这里,仿佛只是为了告别人间的最后一点眷恋。然后他就会和那些尸体一样,缓缓沉没于水中。 “那天你托我下水时留意的字,我找到了。”这时,沐先生摊开湿漉漉的手掌,露出了手心里一个半死不活的字,那是一个“沈”字。 “沈”这个字最初的含义便是一场祭礼,先民将牛沉入水中以祭祀山川。后来这个字又讹变为了“沉”,渐渐在日常中取代了“沈”的本义。 这场作战中,“沈”也参与其中,沐先生一直小心留意,抓住机会便将它逮了上来。 “多谢。”谢云逐接过了那个字。 “那么就此别过,各位珍重。”沐先生后退了几步,声音里不再有眷恋和不舍,他的身体一截截没入了水中,很快变成一尾灵巧的鱼一般,在大河中徜徉,朝着治水的同伴们游去了。 谢云逐叹了口气,把“沈”字丢进了领域里保管。 他已经有了“君”,现在又有了“沈”,他要找的额外的两个字,倒是已经集齐了。他眯起眼睛,心中升起了一种雀跃的期待——他想找的人一个都别想跑,哪怕是在地狱里,他也要把人挖出来,问个清楚明白。 第175章 “碑” 众人都知道豕先生在找一些并非用来修钟的字, 却猜不透他想做什么。然而今天大禹的出现已经彻底叫他们服气,这个男人做任何事必然有他的道理,他们看见的是表面的草蛇灰线, 看不见的是布局深远的伏脉千里。 “豕大哥,”有人率先开了口, “咱们接下来做什么?” “你尽管说,我们马上去干!” “等。”谢云逐嘴里只吐出了一个字,抬头望了望天,又低头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怪了,出现了这么多的字, 也该来了吧?” 什么该来了?众人都不禁转头去看, 忽然就听得一声爆喝:“哈哈,你个小泥鳅哪里跑?!” 这催命符一般的声音他们怎会不熟悉,就看到长着四个眼睛的仓颉已经闻着味道过来了。正如谢云逐所说, 哪里有大量的文字聚集,哪里就会出现这个文字杀手。 此刻这老头正伏在泥地里, 双手掐住一个不停扑腾挣扎的“泥”字, 正要把它活活掐死。 想要接下来自己要做什么疯狂的事, 谢云逐就有点心跳过速。他打开通讯仪, 提前问了鹿小姐一声:“你那边怎么样?找到‘卜’了吗?”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52节 “快了快了,已经把范围缩到最小了!”鹿小姐压低的声音传来,语速快得像炒豆子, “但我感觉快不行了, 省略号的时效就剩下八分钟,但我感觉它们已经发现我了。我现在就躲在坟地里不敢动……救命救命,你快点过来!” “嗯, 马上就来。”谢云逐挂了通讯,便弯腰从地上捡了块石子,在手心里掂了掂。 他对众人道:“一会儿你们别挨着我,朝两边跑。够胆的可以跟到坟地帮忙,怕的就算了。” “啥?”光头刚纳闷地发出了一个音节,就眼睁睁地看着他抡起胳膊,把手中的石头朝着仓颉掷去,“啥啥啥啥啥——!” “咚”的一下,正中十环,石头砸在了仓颉的脑门上。泥地里的老头一下子蹦起来,仰天发出一声愤怒的狂吼,“谁?!!!” “我。”谢云逐高高地举起手。 仓颉怒发冲冠,手中幻化出数把武器,立刻朝着这里冲了过来! 这下哪还用谢云逐指挥,光头的脚自己就动起来,和其他清理者们一起发足狂奔。 所谓被熊追的时候不用跑过熊,只需要跑过同伴就行了。没人想落在最后被熊追,除了谢云逐和弥晏。 两个人甚至像是早有准备似的,故意在原地顿了一秒,给其他人留出逃跑的余裕。只这一秒功夫,那黑沙暴一样的人影就已经扑到了近前! 光头心慌,没跑出三步竟然摔了一跤,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他心里惨叫一声,心想自己这下完蛋了! 那阵黑沙尘果然朝他席卷而来,光头死尸一样躺着把脑袋埋进泥浆里,那叫一个顾头不顾腚。装死了半天,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他才把跳到嗓子眼的心咽回去,悄咪咪抬头看: 仓颉居然直接从他头顶上跨了过去,正在追杀前头的两个人,对自己毫无兴趣。好在两人的速度都快得惊人,愣是没给仓颉追上。 那方向正是坟地的方向。 奇怪,昨天的事再度重演了,仓颉又是只追盯着豕先生杀,这家伙身上是抹蜜了不成?光头爬起来,两条腿还在抖。他不知道豕先生又有什么阴谋诡计,但知道他又带着尔先生拼杀在最前线。 想到他刚才的叮嘱,光头捏紧了拳头,发抖的腿迈开来,他也朝着坟地跑去。多个人多份力量,他才不要当软蛋! / 坟地中。 鹿小姐孤零零地坐在一块墓碑上,头顶是瓢泼大雨,四周是一片泽国。坟地的地势低洼,四周的水都朝这里汇聚,已经形成了一个浅浅的水潭。这个水潭里自然没有丰美的水草和游动的小鱼,有的只是林立的墓碑和泛滥的尸骨。 她感觉自己就像是汪洋大海里的一艘小船,风暴正在向她聚集。那些阴森森的字已经靠得很近了,它们不敢大张旗鼓地行动,怕引来仓颉的追杀,它们只是潜伏在尸首上,像狗一样四处嗅探自己的行踪。 诚然,她到现在还没有被发现是有原因的。这必须感谢她身上披着的一条“珠链”,那是由六个黑色圆点组成的省略号。其中一个功效便是可以让她的存在被“省略”掉,任何动作、声音都不会被察觉。 尽管没有什么战斗能力,但这个标点显然比其他的更具实用性,而且持续时间也长达一个小时,足以让鹿小姐完成谢云逐交给她的工作:用人骨占卜,找到“卜”字的下落。 她足足完成了七次占卜,一点一点缩小排查范围,最后才确定“卜”就藏在身下的这块墓碑上。而且最后一次占卜的结果告诉她,“卜”甚至不在水下,就在裸露地表的这块半米高的普通墓碑上。 糟糕的是,鹿小姐并没有在碑上找到“卜”字。她的占卜步骤不会出错,问题出在哪里还不得而知。 更糟糕的是,她已经没有时间进行下一轮占卜了。省略号的持续时间还剩下一分半,她就被困在这汪洋泽国的墓地里,确信自己在暴露身形的下一秒,就会被那些阴森狠厉的字撕个粉碎。 她抓狂地握着通讯仪,“我的亲大哥,你到底什么时候来?!” “马上。” “马上是多久???” 那头不再有回应,只剩下浩大的雨声,省略号的使用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鹿小姐不得不伸长脖子张望,她在估算一口气跑出坟地的生还率。 正在此时,一团疾速的风暴扑进了坟地里,炸开了漫天的水花,紧接着是“叱嘤”一声金属碰撞的脆响,两个看不清的身影在雨中战成了一团! 鹿小姐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才看清其中的一个身影,那分明就是弥晏! 明明之前一直都在逃跑,然而将仓颉引入坟地之后,弥晏居然反戈一击,与他正面交锋起来。 他手中握着的,是一根漆黑长棍一般的武器,但若仔细看的话,便会发现长棍下面还缀着一个黑色的圆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感叹号。 越是藏到最后的标点,效果越是惊人,三两回合的交锋下,那巨大的感叹号对上仓颉手中的长戈,竟然丝毫不让,甚至还稳占上风! 那显然不是弥晏自身的力道,他不过是随意挥出一击,在感叹号的“强化”之下,立刻迸发出了砸下重锤的威力。仓颉试图硬接,整个人就像挨了一锤似的,双脚深深地被夯进了泥浆里。 仓颉脸上癫狂的神色都隐没了,变成了一种深深的忌惮。他不战反退,退后几步,手指活络地移动,似乎在制造什么东西。他周身散发出的可怕气场,让弥晏也眯起了眼睛,挑起手中的感叹号向着仓颉抬了抬,挑衅道:“再来?” “可恶,你给我等着!!!” 那些抽象的文字在仓颉的手中诞生,有张着巨口的“虎”,有展开双翼的“鹰”,还有神话中才有的“穷奇”“朱厌”。这些字都模拟出凶兽的形态,铺天盖地如汹涌的浪潮,朝着弥晏猛扑过去! 这两尊阎王的大战,叫坟地里冒头的字都藏了回去,谢云逐趁机涉水进入潭水,“鹿小姐?” “在这儿!”省略号恰好失去作用,鹿小姐坐在潭中间的墓碑上,朝他猛招手。 “‘卜’就在这块碑上?” “对,就是这个!” 谢云逐踩着一池子的碎骨头走过来,打开手电仔细看这块碑。上面就是普普通通的几行字: 先妣田桂芳之墓 旁边是她的生卒年月和立碑的时间等等。 “占卜说是这里,但我压根没找见'卜'字。”鹿小姐飞快地说,“有可能是在石碑里面,我们要不要把碑砸开看看?” “先等等。”谢云逐深吸一口气,依旧打着手电一点一点仔细地检查这块碑。越是遇到困难越不能心慌,他必须像喝白开水一样淡定地把所有危难咽下去,哪怕这一险招已经让他的爱人身处险境。 “没有时间了……”鹿小姐咬着下唇,她一直呆在碑上缩着脚不敢下来,“你知不知道,这附近的水里都是……” 话音未落,她就看到谢云逐的身子一歪,在没过他膝盖的水潭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咬了他一口! 靠着领域的保护,那一口并不深,然而还是咬破了他的雨鞋,污浊的水瞬间灌了进去,破了皮的小腿顿时感到冰冷的刺激和疼痛。 谢云逐立刻稳住身形,飞起一脚就去踹那玩意儿,鹿小姐的手电光跟着打过来,让他看清了那个可怕的字:歹。 刚才就是“歹”啃了他一口,可是想见若是没有领域的保护,他的小腿应该已经整个坏死了。 “那里还有东西!”鹿小姐大喝,“又来一个!” 那个字在潭水中飞快地流窜,被手电光照亮了一瞬,它看起来就像一个人手里拎着一根粗长的棍子。转眼间它就已经逼近,抡起那根棍子就朝谢云逐的脚踝砸去! “小心,是‘殁’!”鹿小姐喊道,“这个字本义是被棍子打死的人,当心它手里的武器!” 它有武器,谢云逐也有,尽管是他为了之后的硬仗准备的,但若是此刻连命都没了,还何谈以后?他立刻想把手腕上套着的标点掷出去,斜地里却飞过来一只血淋淋的尖牙,“歘”的一声就把“殁”钉死在了一座碑上! 那一下地动山摇,水花都迸溅了几米高,可以想见出手的人用了多大的力道。然而这一击又是如此精准高效、一击致命。 是弥晏。在与仓颉的激战中,他甚至还留意着这边的情况,抽出手来支援。 他甚至还有意控制着战局,离这边更近了一些,威慑着那些潜藏的字不敢再冒头。 不能浪费弥晏为他争取的机会,谢云逐目光很快移回了墓碑上—— 先妣田桂芳之墓……生于……卒于…… 这几个字他早就一遍遍看得烂熟于心,但是“卜”藏在哪里?!难道说真的要把墓碑打破吗? 他有一种预感,不会是那样,一个字就该藏在字应该出现的地方,只是他还没抓住那个关键…… “你要不找块碑上来吧!”鹿小姐见他一副思考到疯魔的样子,真替他着急,“那些葬爱家族的字都躲在水里,你在下面太危险了!” 光是她见过的字,就有“死”“薨”“葬”“殁”“殂”等等,一看就是属于死亡大家族的,这些字比之前所有的都歹毒,碰到了是真的会死的! 果然,谢云逐又像是被什么东西袭击了一下,他硬生生靠着领域扛过去,只是身体被撞得一歪,只好急喘着抓住墓碑保持平衡。鹿小姐实在看不过了,伸手下来想拉住他,却见谢云逐斜着身子脑袋贴在墓碑上,露出了狂喜的神色: “找到了!” 鹿小姐破口大骂:“找到什么了,你的脑子吗?!” 谢云逐不答,嘴里叼着手电对准了墓碑上的一个字——芳。 在这儿呢,敢给他这么藏,这狡猾的东西! 他对着墓碑伸出手,从“芳”这个字的中间,开始恶狠狠地抠那一横。“卜”再也隐藏不住,吓得开始扭动挣扎,然而禁不住谢云逐的力道更大,硬生生将那一横和上面的点给抠了下来。 如果就这么看,那的确是一点一横没错;但只要把它们正过来,那不是一个“卜”字是什么?! 若不是刚才差点摔倒时变幻了视角,他恐怕没法这么快认出来呢! 常识这东西有利有弊,既可以帮助他迅速做出判断,也会在需要转换思维时迷惑他的思路。谢云逐把“卜”字丢进了领域里,终于得空看了弥晏一眼: 这哪里还是一对一的战斗,这根本就是以一敌百的混战。无数扭曲的字被仓颉造出来,幻化出凶猛的形体,朝着那唯一还站着的人扑去。 感叹号砸出的每一下都势大力沉,在风暴中心的弥晏依旧沉着应对,横扫之下,魑魅魍魉被尽数打飞,他并非深陷泥潭的困兽,而是搅动风云的闪电。 有几个清理者已经赶过来帮忙了,然而他们甚至不敢靠近,只能站在远处看着,唯恐被波及。 谢云逐却只是扫过他一眼,很快便继续去做自己的事。乍一看有些无情,但鹿小姐心里清楚,这源于无与伦比、性命交托的信任,更源于那预先推演过无数次的缜密计划。 因为谢云逐早已做好了安排,所以他们知道每一步该做什么,什么样的困境该有什么样的对策。每一环都必须丝丝入扣,每一个任务必须被说一不二地执行,其他人都只是被指挥着偶尔贡献一点推力,唯独他和弥晏两个,是推动事态发展的左右引擎。 现在,鹿小姐看到这台机器已经轰鸣运转,就要冲向那早已被设定的终点。她兴奋起来,简直想要大笑,天知道她有多么喜欢和这两个家伙合作! “走不走?去修钟了。” “走!”鹿小姐跳下了墓碑,跟着谢云逐朝古钟跑去,积水越来越浅,钟上“女娲殉天”四个大字也越发清晰起来。 谢云逐把放在领域里的“衤”和“卜”都取出来,试图将它们融合成一个字。 当然,根据他昨晚学到的,“治”亲近水,所以要在水中进行反应。那么“补”这个字应该在哪里反应呢? 谢云逐利索地脱掉了自己破破烂烂的上衣,将“衤”和“卜”小心放在里面,然后紧紧地包裹起来。 两个本就一体的字果然开始互相融合,整个过程怎么说也得10分钟时间。谢云逐嫌慢,把衣服团抱紧在胸口,用身体的温度给它们升温。 鹿小姐看直了眼,“这能行吗?别把字给捂死了啊。” “升高温度可以加速化学反应,”谢云逐甚至还蹲下来了,搂孩子一样搂着衣服不放,“你懂不懂科学?” “科学?”鹿小姐望着那群魔乱舞的字,笑得花枝乱颤,“这鬼地方,你和我说科学哈哈哈……” 笑着、笑着,她的声音忽然像坏掉的机器一样卡壳了,瞪大眼睛望向了谢云逐的背后,“君、君大哥?!” 君大哥?谢云逐心里的第一反应不是惊慌,而是纳闷。要知道君大哥的上半身正在炉里炼字,下半身又被偷走了,鹿小姐这么诡异的反应,是看到了什么?鬼吗? 谢云逐猛一回头,看到那玩意儿的时候,他倒宁可自己看到的是鬼! 那的确是君大哥,只剩下半截的君大哥,双腿像铁塔一样张开来,腰的断口处支棱着一截脊椎骨。 这双腿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走到了他背后,然后静默地站住,纹丝不动。 第176章 “补” 随着这双腿的出现, 谢云逐的背后,一具具僵硬的尸体冉冉升起,一下形成了包围之势。 他们多是村民打扮, 看起来死得不能再死了,行动却奇快无比, 腥臭的嘴巴大张,喷吐着尸液咬过来。也就是谢云逐的动作更快,一闪身躲到了钟后,才没被一口咬中。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53节 鹿小姐大声问道:“一共几具尸体?” 谢云逐一边和它们玩秦王绕柱,一边飞快地数了过去,“九个、九个半!” 毕竟还得加上君大哥那半截。 “是‘殉’, ‘殉’出现了!”鹿小姐话说一半, 似乎绊到了什么东西,猛地栽进了一个泥坑里。坑里都是水,还带着腐臭的气息, 她一下子反应过来,这就是之前埋着尸体的坑! 她挣扎着爬起来, 说完了后半句:“‘殉’的本义就是‘用人陪葬’, ‘歹’字旁表示‘死’, 右半边的‘旬’表示‘十’, 这个字就是要用十个人一起殉葬的意思!” “可现在只有九个半,”谢云逐矮身躲过尸体的一扑,“还有半个在哪里?!” “没有就对了!如果让‘殉’杀满十个人, 把尸体都收集起来, 这口钟就会被它敲响,我们就完了!” 没想到弥晏当初抢回的半具尸体,无意中为他们争取了这么多的时间, 谢云逐心中庆幸,从领域里摸出了一把镰刀样的东西——那是一个问号。 他不再闪躲,抄起巨大的问号反戈一击,直接劈在了正后方尸体的脖颈处。新月形的刀身沿着脖子划拉过去,脏臭的尸液顿时飙飞出去。它是尸体,自然不会死,然而挨了这一下问号的袭击后,它忽然不知道自己该干啥了,摸着满是问号的脑袋,开始阿巴阿巴起来。 这时第二具尸体已经扑到近前,谢云逐一脚踹在它的膝盖骨上,生生将它的左腿踹断,单膝跪倒在地。巨大的问号从天而降,砰的一声给它开了瓢,注入了成吨的问号。尸体倒在地上,目光呆滞地开始思考尸生。 第三具,被问号像打高尔夫球一样揍飞出去,成为了天边最闪耀的流星…… 鹿小姐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砍瓜切菜一样,歘欻欻就把九个半尸体扬了,又挨个丢回了坑里。谢云逐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体力难免有点透支,好在他的思维仍然敏捷,有条不紊地处理着所有信息: 他沿着钟壁摸索过去,果然,古钟上只剩下了“女娲 天”这样的字迹,借着这九个半尸体拖延时间,“殉”已经跑没了踪影。 它不可能跑远的,因为它的本能要继续杀戮,一直杀满十个人为止。谢云逐暗想,然而要他和鹿小姐找到这个藏在暗处的字,无疑比登天还难。 事态已经超出了他最初的设想,不过他同样习惯意外和变故,一个崭新的主意很快在脑海里成形:既然找不到,那就让“殉”自己出来! “你先走,”谢云逐转头对鹿小姐道,“不要让其他人靠近这里。” 他必须保证自己是唯一能够下手的对象。 鹿小姐只以为他有什么万全之策,头也不回地跑得飞快,同时吆喝着其他人不要靠近。谢云逐慢慢平复了呼吸,缓步走向殉葬坑中,在九个半尸体中间找了个空隙,躺得比仙人板板还平。 他深吸一口气,心一下一下紧绷地跳动,就好像赌场上下注的前夕。 他只喜欢百分百的算无遗策,并不喜欢赌。然而在必要的时候——比如现在——他愿意孤注一掷,掷出那颗旋转的骰子。 那么,为了让“殉”敢于上桌,他也必须给出足够的筹码诱惑才行。 这是第一次,谢云逐主动解除了身上的爱神领域,将最脆弱的身体暴露在了危险之中。 他要赌“殉”不会放弃杀人的机会,它想要敲钟,就必须找齐十具尸体,像现在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哪怕是陷阱它也不会放过的。 一秒、两秒、三秒……谢云逐无比耐心地等待着,肮脏的泥水浸入了他的发丝,又有暴雨从天而降,洗涤净他的身体。 好吧,他无声地笑了笑,一抬手,把手里握着的巨大问号也丢出了殉葬坑。 这下他是真的手无寸铁了。 四秒、五秒——攻击猝不及防地爆发在身后,一道冰凉的杀意刺向了他的脊椎! 来了! 谢云逐猛地翻身暴起,抓住身旁的尸体替自己挡了迎头一刀——这最后一搏,他赌的是速度和爆发力! 手中的尸体霎时间被切割成碎肉,泥一样烂在了手中,比眼睛所能捕捉的速度更快,谢云逐凭着本能闪过,在无处可避的最后一击,他将领域凝聚在手臂,真刀实枪地将“殉”的攻击生生格开! 开玩笑,他可以主动解除领域,当然也可以再利用起来。而且经历过梦神一战的他,对于领域的运用可是今非昔比了! 现在他看清了,那个肮脏而邪恶的“殉”字。它天生就是为了杀活人以殉葬而诞生的字,每一个笔画都异常锋利,浑身散发着浓烈的杀意。 他现在两手空空,并不是它的对手,想要把这个字彻底杀死,就必须…… “弥晏!”谢云逐大喝一声。 虽然过程中出了点意外,但是结局他早已拟定! 即使在激战中,弥晏也随时分出了一缕心神留意他的动静。此刻听到呼唤,他便强行震开仓颉的一刀,头也不回地向着殉葬坑奔去。 “嗬……嗬……”仓颉早就被他折腾得气喘吁吁,见他跑路,顿时来劲了,“哪里跑,站住!” 他撒腿疾行,沿路飙出几米的巨浪,那些葬爱家族的字们都大气不敢出,都缩回了泥水里。那白发青年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见跑不过,竟然跳进了前面的一个坑,试图躲起来。 “哈哈,去死吧!”仓颉挥舞着手中的一把大刀,高高扬起,对着殉葬坑里的身影迎头就砍,那势大力沉的一击,真如闪电一般,带着摧毁一切的力量向下劈来! “砰——” 这样恐怖的一刀砍下来,的确有什么东西被他砍得粉碎了,然而却不是那个可恶的白发青年,却是一个字——一个因为被劈得七零八落,都辨认不出是什么的字。 “痛快!痛快!”鏖战了好半天,仓颉总算弄死了一个像样的玩意儿,心头顿时舒爽了不少。四只眼睛再往殉葬坑里看去,就见那白发青年依旧在那里,单手揽着那个赤着上身的黑发男人,虽然身处下位,可那桀骜不驯的眼神可不是开玩笑的,仓颉和他打了那么久,足够了解这个杀胚有多疯。 他睁着四只眼睛,怀疑的目光转向那个黑发青年,奇怪的是,之前他身上有吸引自己的东西,现在却不见了。 他只喜欢解字,并不喜欢杀人,顿时有些兴趣缺缺。 恰巧这时鹿小姐的声音从坟地里传过来:“好多字啊,这里有好多字!” “‘薨’也有,‘毙’也有,笔画这么多的字可不常见,杀起来一定爽!”光头也跟着吆喝,“哎哟,什么东西咬了我一口,不会是‘死’吧?!” 仓颉的眼睛登时一亮,想起刚才杀字的快感,再也忍不住冲了过去,“放着我来!” 等了十秒,谢云逐微微抬起腰,用眼睛偷偷去瞄,“走了?” “走了。”尸坑里绝对不是什么宜人的地方,弥晏直接把人抱了起来,三两步跨了出去说。谢云逐索性解开领域,放任大雨浇灌自己的皮肤,身上灼热的温度才慢慢冷却。 他的脚底下,正踩着那个被劈得稀巴烂的“殉”字——仓颉的确是一把好刀,只要利用好了,他可以为他杀了任何字。 清理者们都胆战心惊地聚集过来,就看到这个黑发的男人仰头站在雨中,上半身赤裸着,污秽被雨水洗去了,在昏黑的天色下他的身体显现出别样的洁净和白皙,像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玉。 这样一个拥有漂亮身体的男人,却是几次三番死里逃生,创造了奇迹。 “好了,一会儿会着凉的。”弥晏很贴心地撑起了伞,把伞柄递给他自己拿着,又从领域里取出一条干爽的浴巾,三两下给他擦干净了。然后又取了件新的外套,披在他的身上。 全程谢云逐就大大方方地享受他的服务。他实在有些累了,站着也不好好站,歪歪欠欠地靠在小男友的肩头。等到那边仓颉痛痛快快地杀了几个字,心满意足地离去后,他才重新站直了。 “应该差不多了。” 差不多什么了?所有人都在等,看仓颉离开后,他们也自在起来,开始七嘴八舌地聊起来: “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一开始仓颉追你追得那么紧,现在又对你没兴趣了?” 还有更加摸不清状况的,“为啥要把仓颉引到坟地里来?” “刚才你在和什么东西打架?” “嘘——”谢云逐示意他们安静,抬手从领域里取出了一团衣服来。大家都认出来,这是他今早出门时身上穿的那件衣服。 只见他小心翼翼地解开衣服,露出了里面的一个字来,虽然有些歪歪扭扭,但已经融合得非常不错了。 “这是……‘补’?!” “你居然找到了‘补’?什么时候的事?!怎么做到的?!” 众人看向他的目光顿时有些狂热,想他们今早还心情沉重地出了门,却看到了大禹治水的奇迹,不费一兵一卒修好了第一口钟。接着仓颉来袭,他们不过是迷迷糊糊地跟着跑了一趟,战斗也没怎么帮上忙,这个“补”就莫名其妙到手了? 副本任务,是这样做的吗……最经验丰富的清理者,都难免会有一种不切实际的感受。 谢云逐三言两语,解释清楚了自己的计划:说来并不复杂,修钟的关键有三点:第一,必须确定钟的位置;第二,必须铲除鸠占鹊巢的那个字;第三,必须找到正确的字放上去。 然而“女娲殉天”的“殉”,一听就是个残暴货色,所以打从一开始,谢云逐就准备利用仓颉来对付“殉”字。为此,早上他还特地卜了一卦,确定仓颉今天一定会来追杀自己。 待他真的出现后,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谢云逐引着他来到坟地,让弥晏暂且拖住他的脚步,同时震慑坟地里其他葬爱家族的字。 至于鹿小姐,是一早就受了他的委托,帮他去寻找“卜”字。借着省略号的伪装和人骨占卜,她将范围缩小到了一块碑上。谢云逐于是很快找到了“卜”字,与早就拥有的衣字旁拼合成“补”。 接下来的任务则需要一点配合,他主动暴露弱点把“殉”引出来,弥晏则把仓颉引过来,借刀杀人,让仓颉劈死“殉”字。至此,鸠占鹊巢的“殉”被消灭,“补”在他的怀中诞生,修钟的一切前提条件,都已经具备。 众人听得嘴巴越张越大,就和听天书似的。即使任务已经当着他们的面完成了,然而细听每一步的计划,仍然是那样不可思议。这究竟需要何等的执行力、判断力、随机应变的能力,才能执行这个天马行空的计划? 而从头到尾真正知情并参与其中的,只有鹿小姐、尔先生、豕先生三人而已。 “不对,这还是没法解释,为什么你确定仓颉一定会来追杀你?”娟姨忽然狐疑地开口道,“而且后来仓颉为什么又突然不追你了?你到底还隐瞒了什么?” “这个嘛,等会儿再告诉你。”时间有限,谢云逐打算先干正事。他一向前走,所有人都自发地向边上退,像迎宾树一样站在两边,翘首望着他走到钟前。 “殉”已经被杀死了,只剩下一个空缺的位置。谢云逐小心翼翼地捧着手心的“补”字,将它放在了合适的位置,“女娲补天”四个字终于被修补完全。 轰隆隆—— 几乎是同一时间,西北方的天空传来了震耳欲聋的雷声,铅黑色的云团中电光飞窜,霹雳狂舞,某种天翻地覆的巨变正在发生。 凡是古钟上铭刻的一切,都会一一应验。 没有什么亘古不变的事物,可以在这样的动荡中岿然不动,更何况那只是云风雾雨。天象变幻间,笼罩着西北方天空的阴云终于散去,露出了真实的天空: 一个几乎占据整片天空的破碎黑洞,赫然呈现在众人面前,那是真正的天裂,暴雨就从其中倾泻而下。 一位巨大的女性神明,正蜷卧在那天裂之中,试图用自己的身躯堵住破口,然而这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暴雨和雷霆依旧从空隙中洒向人间。 那是殉天的女娲,她的长发在狂风中飞舞,如同黑色的火焰。她的身体在经年的侵蚀下,已经变得破溃残缺,如同龟裂的大地遍布着狰狞的伤痕,偶尔有血淋淋的肉掉下来,随着雨水一起降落人间。 等等、肉……鹿小姐的脸色煞白,顿时想起来那运肉的车队,装满肉的大鼎,和食堂里叫人垂涎三尺的香味……原来那是女娲的肉! 夜村的人类,一直都靠吞食女娲的肉为生! 即使已经献出了所有,她也依旧以这样的方式,滋养着地上的生灵。以自己的血肉哺育生命,她的确是人类最古老的母亲。 当—— 地上的古钟悠扬地敲响,那回声震荡天地,唤醒了沉睡中的女神,她睁开了漆黑的双眸,那里原本该映照出日月轮转,如今只剩下扭曲的黑暗与刺目的闪电。 她低头望向洪水浩荡的人间,眼眸中有无限悲悯,泪水与雨水混合在一起倾洒人间。而与此同时,大地震颤,东海的赤红火石,北海的玄黑水玉,南山的青绿木晶,西岭的白金矿髓,中土的黄土精华,五色石从地上升起,飘浮在她面前,如太极般融合在一起,一点点补上天穹的裂痕。 所有人都沉浸在巨大的震撼之中,不知是谁仰着头,怔怔地说了一声: “雨停了……” 一年来无休止的大暴雨,终于在此刻,彻底平息。 尽管仍然没有太阳,但西北方的天空却仿佛融化的彩虹一般,闪烁着瑰丽的霞光。女娲就消融在那样的盛景中,化身为照拂大地的永恒光明。 在那遥远的洪荒之初,那些如泥点子一样渺小的人类,是否也如他们一般呆呆地仰望天空,望着他们的母神呢?他们怀着何等的崇敬,何等的眷恋,在石头和竹简上刻下了这个故事,叫它传唱千年,成为一个民族不朽的记忆。 谢云逐沐浴在霞光里,尽管这只是一个副本,然而当真正目睹了这救世的一幕,他的心灵也为之震颤,仿佛也得到了某种救赎。 “天补好了!咱把天也补好了!” “这该死的雨总算停了!” 在那无与伦比的震撼之后,狂喜渐渐染上了每一个人的脸颊,“这下只剩‘夸父藏日’钟了!” “雨停了,洪水也会很快平息,真的只差太阳了……”有人望着霞光绚烂的苍穹,不自觉热泪盈眶,对光明的渴望早就已经刻在了本能里,“我们一定要找回太阳!” “明天我们所有人都上山,一起去找‘逐’字!”光头兴奋得快要发疯,满怀希冀地看向谢云逐,“你说对吧,还剩两天,没道理找不着!”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54节 就算再逆天的字,眼前这个男人也能手到擒来,他简直就是攻略副本的神! “那倒也不必。”谢云逐露出了神秘的微笑。 他的手指在空中一划,就像拉开拉链一样,爱神的领域凭空裂开了一道缝隙。 他的一举一动早就牵系众人的目光,那一刻大家都望见了,有什么东西从他的领域中跳了出来,和一只亲人的小鸟一样,腾地跳到了他曲起的手指关节上。 谢云逐上下活动了一下手指,那个字就像和他嬉戏一般,在他的指节间灵活游走,好像一只活泼的小动物。 “这是……什么时候……”光头的嘴巴都张成了一个o形,不可思议地嚷道,“‘豕’字怎么会在你身上?!” ----------------------- 作者有话说:从明天起我要日更到结尾[抱拳][抱拳][抱拳] 第177章 “夜” 要说“豕”这个字的由来, 的确非常有意思,还得从他第一次去坟地说起。 谢云逐不疾不徐地玩着手上的字,一点一点把前因后果嚼碎了喂给他们听。 那个时候, 他、台小姐和光头组成了一队,在坟地看到仓颉正在追杀一个字。它跑得如此之快, 以至于没人看清楚那究竟是什么。就连眼尖的谢云逐,也只隐约看到那是一个什么生物,正骑在一条飞窜的蛇上。 现在想来,说是骑着蛇,更像是骑着一辆滑板车。 而那个字,其实就是“逐”。“豕”在上面骑着, “辶”就是那辆滑板车。 谢云逐为什么会知道呢?因为当时“逐”从他们脚底下窜过去时, “豕”为了躲避仓颉的追杀跳了车,一下跳到了谢云逐的身上躲藏起来。 所以仓颉最后追到的只有那个可怜的“辶”。 “豕”与他同源,根据“同性相吸”的法则, 这个字对他极为亲近,所以当时被选中的藏匿地点不可能是别人, 只可能是谢云逐。 可惜这没能逃过仓颉的眼睛, 他后来还是发现了躲藏在自己身上的“豕”, 这也就是当时他会受到攻击的原因。 因为受到了谢云逐的保护, “豕”对他更加亲近了,一直躲藏在他身上隐秘的位置。谢云逐其实一开始也没想明白自己被袭击的理由,还是当天晚上脱光衣服叫弥晏检查后, 他才确认“豕”的确是跑到了自己身上。 这样大的一个筹码落在自己手上, 岂有不用的道理?谢云逐的脑筋活络起来,先是用这个字吸引住仓颉的注意力,将他引到了坟地;在危急时刻, 他又将“豕”藏进了领域里,仓颉发现字不在他身上,自然就对他丧失了兴趣。 这一松一弛、一放一收,把仓颉溜得跟自家看门犬一样,众人也不由叹服。 谢云逐解释完了,便从领域里掏出了之前救下的“辶”字,将它和“豕”摆在一起。 正愁该用什么反应容器呢,就见“豕”一下子高兴地跨到了“辶”身上,猪猪骑着它的滑板车,一骑绝尘地飙了出去…… 一开始还会跌倒,然而随着那狼奔豕突一阵飞跑,这两个部分融合得越来越好,速度也越来越快。大伙儿怕它跑远了,手忙脚乱去追,然而谁也追不上猪猪滑板车的速度。 “逐”于是兴冲冲地和大伙儿玩起了追逐比赛,把众人溜得气喘吁吁,尾气都追不上。 直到谢云逐觉得它们融合得差不多了,才吩咐道:“好了,回来吧。” 听闻这话,猪猪立刻踩了刹车,扭头回到了谢云逐脚下——这个男人的名字里有“逐”字,他俩就是同宗同源的好兄弟,他还救过自己的命,不听他的听谁的? “乖了。”谢云逐弯下腰,将“逐”捧在了手心里,然后塞回爱神的领域中。 然后他望向累得七倒八歪的众人,微笑道:“现在,我们还有足足两天时间。大家继续努力,去找到那口被藏起来的钟吧!” / 尽管还没有什么头绪,但谢云逐的确有乐观的资本,因为这只是他们进入副本的第三天,然而进度就已经来到了六分之五,只差找到最后一口“夸父藏日”钟,便可以顺利通关副本了。 办法嘛,只要愿意想就一定会有的,而谢云逐恰好就是鬼主意一箩筐的那种。他差不多列出了十余条方案,各自交代下去,把每个清理者的能力都压榨到极限。 比起最开始的各怀鬼胎,现在这帮人对他心服口服,听话得出奇。平素最爱杠的光头,对他那叫一个马首是瞻;那个疯疯癫癫的风子,自从被弥晏救回了一条命,黏在他身后一口一个“老大”,跟哈巴狗似的。 这才三天而已。 谢云逐向来独狼一匹,从来没有这样费心思地去笼络人,然而他太想赢了,所以不愿做的事他也会去做。人毕竟是一种好懂的生物,你给他们想要的,他们就会给你想要的。 拧成一股绳的团队爆发出了巨大的能量,所有的事都在有条不紊地推进: 谢云逐自己牵着“逐”字,就跟牵着条嗅觉灵敏的小狗一样,让它四处寻找自己的钟。 他也试过再用人骨占卜,可是这一次,无往不利的占卜也失效了。 照片所显示的山巅,弥晏他们已经去过一回,确认钟的确不在那里。在他的安排下,弥晏带着小队又仔细搜山一轮,这次是一根草一块石头都不放过。 鹿小姐带着人,去村中走访询问,打探线索。这么大一口钟,藏起来必有痕迹,她向来胆大心细,不会错过任何猫腻。 村民们也被他们动员起来,深入山中野地,潜入湖沼河流,将散落在村子周边的几千口钟都察看一遍,有不对劲的地方立刻汇报。 据鹿小姐分析,“藏”这个字的本义是“粮食有积余后酿成酒藏在地窖里”,所以村民的地窖也成了重点寻访对象,光头负责一个个翻找过去,每天都忙得灰头土脸…… 或许是之前的所有行动都进展得太顺利,这最后一步的艰辛超过了他们所有人的想象。 整整一天,所有人奔忙劳碌,晚上聚集在思贤厅中交流信息,所有人的脸色都渐渐变得有些难看。 “找不到。” “没有收获。” “奇了怪了,怎么会一点线索都没有。” 到最后,所有人的目光便又汇集在了谢云逐身上。谢云逐手里把玩着茶杯,眉头微微皱起。 他不奢求一天之内就能找到那口钟,但他没想到的是,一天下来竟然一点可用的线索都没有。哪怕他是精密的计算机,也必须先输入信息才能展开运算。 他隐隐察觉到,有什么令人恐惧的东西,正藏在副本那温顺的画皮下。现在不过是揭开了一点,便叫他们察觉到了狰狞。 沉吟半晌,他开了口:“我知道大家辛苦一天已经很累了,但是时间不等人,从现在到明晚,那口钟随时都有可能被敲响。一旦钟被敲响,我们将前功尽弃,任务直接失败。所以今夜我希望大家继续努力搜寻,这是最后的时刻了。”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没有热烈的鼓舞,也没有恳切的抒情,然而就如同诉说真理一般,由不得人不去信。 “走,我还有好几个地窖没翻完,说不定钟就藏那儿呢!” “还睡个屁,干就完事儿了!” 清理者们互相给对方打气,都斗志昂扬地离开了。谢云逐是最后一个出去的,望了眼苍茫的夜色,他低头点燃了一支薄荷烟,有一下没一下地抽着。 每次他抽烟,都是精神已经疲累到了极点。弥晏凝视着他指尖的星点微光,听到他在骤然吸入一大口后,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咳嗽声。 “在想什么?”弥晏与他并肩前行,两个人走得很慢,像是饭后散步一般。 “我在想,这里的夜晚真黑啊。”谢云逐感慨道。哪怕不再下雨了,墨色也洒满了苍穹。天好像被一块沉闷不透气的幕布罩着,没有月亮和星星,人间也只有星点的灯火微明。 弥晏侧头望了他一眼,忽然掀起手掌,释放出精纯的能量光球。那些能量球闪烁着微光,就好像萤火虫一样环绕他们飞舞,照亮了一条微芒的前路。 “这样就不黑了。” 谢云逐不由莞尔,主动勾住他的胳膊:“好毛毛,陪我去山上看看吧。” 那个本该放着钟的位置,他还一次都没有亲眼看过呢。 有弥晏的保护,再难翻越的山也不是个阻碍,谢云逐很快登上了山顶。树木和动物几乎在天灾中死绝了,山上静悄悄的,连声虫鸣都没有。 找到了本该放着钟的位置,弥晏指给他看那口钟曾存在过的痕迹,谢云逐仔细搜查了一圈,连一块石头都没有放过。 他很久都没有说话,弥晏不由问道:“有线索了吗?” 谢云逐蹲在地上,抬头朝他一笑:“没有。” 那笑容里带着点无奈,他拍拍衣服站起来:“不在就是不在,如果找错了地方,那自然不会有收获。” 之前进行得太顺利了,给了他们莫大的希望。然而越往后只会越难,“夸父藏日”这口钟,才是副本给他们设置的死局。 “休息一会儿。”弥晏拉他过来,“你已经很累了。” 两个人在山崖边坐下,脚下就是万丈深渊,向下看是一片黢黑的虚无地,却能听到流水奔涌的声音,空洞地回荡在山崖间。 谢云逐的确很累了,靠在弥晏的肩膀上,点起了第二支烟,他可以不操劳身体,但他必须保证自己的大脑一直在运转。 什么可以藏起太阳?如果连太阳都可以藏起,钟又怎会被他们轻易找到?这可是“秩序”的副本,至今也无人通关。他依然毫无头绪,只知道死期将近。 这或许是最后一晚了,如果明天还找不到钟,那么任务就会失败。 谢云逐的心反而变得很静,为了抵抗薄荷烟都救不了的困意,他靠着弥晏的肩头,说起了故事。 那是“夸父逐日”的故事,不会有人没听过。但他用娓娓的语调讲出来,却很动听: 传说夸父是一名力大无穷的巨人,他奔走在大地上,持之以恒地追逐太阳,口渴饮尽了地上的泉流,最终半途渴死,死后他的手杖化作了一片桃林。 神话里并没有记载夸父为什么要追逐太阳,有人说是他是为了族人驱逐旱灾,象征着先民对自然的挑战,以及人类永恒进取的精神;也有人说夸父的存在本身,就代表着人类对光明和希望的勇敢追求,对宇宙真理的不懈探索。 “还有人说,这个故事从头到尾讲述的,都是‘牺牲’——因为这是一场注定失败的追逐,哪怕是顶天立地的巨人,也不可能真的追到太阳。夸父注定死在逐日的旅途上,望着头顶不朽的太阳,巨大的身躯轰然倒下……”谢云逐轻轻叹了口气,“就像我们一样。” 他语气中那种深沉的悲哀,让弥晏的心弦也为之颤动。他知道他在悲叹什么,他们就是逐日的夸父,没了命地向前狂奔,已经奔走了千万步,饮尽了地上的河流,只为追逐一个可望不可即的太阳。他们也许会死在中途,就像那个神话里的巨人一样。 “但是夸父死后,他的手杖变成了一片桃林。”弥晏握紧了他的手,“哪怕我们在这里死去,一定也会留下一些东西——哪怕只是一片桃林。” 那样,在灼热龟裂的大地上,也会有一片灼灼的桃花盛开。当后人乘凉于树荫下,也会知道他们曾来过。 “是啊,至少会留下一片桃林……” “如果这个副本失败了,就没法找回我的铃了。”谢云逐转过头来看他,眼神中仿佛藏匿着火焰,“但是我还设计了一条退路,不能保证我们活下去,但一定可以找回我们的记忆。” “什么……”弥晏惊讶地开口,还未说完,嘴巴便被堵住了。 谢云逐倾身过来,吻了他。脸上蒙着字的缘故,他们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接吻了,现在也不过是大致找到了凹凸的位置,嵌在一起模拟吻的姿态——但两个人都吻得很动情。 “先不要问,到那个时候你自然会明白的。就算明天要死,我也必须死得明明白白。”谢云逐松开他,重又站起来。他已经休息够了,是该重新出发了。 他立在崖边,孤峭的身影快被夜色吞没,然而在弥晏眼中,他又像是散发着光亮——他是他始终追逐的太阳。 哪怕一时陷入了黑夜,他也从未丧失过勇气和力量,因为他知道曾有什么样的光明存在,也知道长夜之后,那永恒的日轮必将升起…… 砰砰—— 弥晏的心忽然很重地跳动了一下,在杂乱无章的思绪中,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牵扯了一下他的神经,让他忽然有些在意。灵感的小蛇飞快游过,只留下一簇火花,他一下抓不住,但整个心都为之狂跳起来。 “怎么了?”谢云逐走在下山路上,停下来等他。 弥晏自言自语着:“光明曾经存在……是这里吗?” 为什么这个地方会让他觉得不对?是因为在黑暗中摸索了太久,他无法想象夜村被阳光照亮的样子吗? “你说什么?”谢云逐忽然抓住他的胳膊,他也隐约抓住了什么,而且预感那是极为重要的一处关窍。 “我就是在想……”弥晏梗了一下,艰难地描述着,“即使是夜村,也一定有过光明的时候,对不对?不管夜晚有多漫长,太阳总会升起……” “停停停,就是前半句!夜村也曾有过太阳啊,我怎么会忽视了这点?!”谢云逐兴奋地打断了他的话,他就像易燃的干柴,不过是沾上了一点火星,就凶猛地燃烧起来。他拽着弥晏的手就往山下跑,“不行,得立刻找到一个村民,我有问题要问他们!” “什么?”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55节 “‘夜村’啊!就是这个名字!这个副本里的一切都关乎文字!”谢云逐急喘着,也挡不住兴奋的语调,“一年前刮来的妖风损坏了钟,那之后天灾才开始蔓延。也就是说,太阳的失踪就发生在那个时间点,在这之前的漫长岁月,夜村就是一个普通的小村庄,太阳正常地东升西落,黑夜从未笼罩大地——可是为什么这个村庄叫作‘夜村’?!” “我再问你,这世上究竟有什么东西,能藏住太阳?!” 弥晏梗了一下,呼吸也急促起来,但他仍有些不敢相信似的,“可是……也许这个村子从古至今就叫‘夜村’,也不能就此判定是受了钟的影响……” “所以我们要找人去问!” 事关紧急,两人不再多言,以最快的速度跑到了山脚下。那里有几处平房,都已经熄了灯。弥晏眼尖,一下找到了其中最气派的一户,“那是王村长家!” 修好了两口钟后,村民对他们已经是敬若神明一般,自然也不再需要挟持人质,春菱他们都各自回到了各自家里。 两人冲进院子里狂拍门,里头顿时传来了乒铃乓啷的动静。弥晏等不及,徒手捏断了锁,就这样拉开门走了进去,正撞见王村长披着件外衣、抄着扁担如临大敌。 “强盗哇——”一嗓子还没吼上来,房间的灯就开了,王村长吃了一惊,“是你们?” 他那脸色,没比撞见强盗好多少,“这、这大半夜的,你们来来来干什么……” “村长,我问你一个问题,这个村子在‘夜村’之前的名字叫什么?!”谢云逐劈头盖脸丢出了问题。 王村长被这个问题搞得有点懵,“叫什么?什么也没有啊……” “那我问你,”谢云逐揉了揉太阳穴,“什么叫‘什么也没有’?” “就是没有名字啊。”王村长被他吓得缩了缩脖子,“咱们村从古至今都没有名字来着。” “为什么没有名字?” “因为钟上没有刻名字,”王村长理所当然道,“那当然就没有名字了。” 谢云逐和弥晏对视一眼,都察觉了那种隐隐靠近真相的兴奋,“也就是说——‘夜村’这个名字,是从刮妖风的时候才出现的?” 王村长直点头:“可不是嘛,这名字还怪合适的哩……一天到晚不出太阳,可不就是夜村嘛。” 古钟上铭刻的一切,都将应验。因为钟上出现了“夜村”,所以从古至今都无名的村落,便有了自己的姓名。 “好,那也就是说,在妖风刮起之前,村门口的那口钟上是没有‘夜村’二字的对吧?”谢云逐沉声问道,“钟又不会凭空出现,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村口的钟上本来的文字是什么?!” “呃……”王村长一愣,他不是不想回答,而是答不上来。曾经的文字被新的文字所覆盖,新的记忆便也覆盖了旧的记忆。 “……哈,我明白了。”谢云逐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这世上唯有一样东西能藏住太阳,而这个东西就出现在一年前刮妖风的时候。甚至它所在的那口钟,都与其他几千口钟不同,那上面没有记载任何神话故事——这样的独特性,他居然一直都没有察觉! “所有人都去渡口集合,”谢云逐冷静地拿出通讯仪,向着所有清理者发出通告,“最后一口钟找到了。” 第178章 “崩溃” 踏着石桥, 沿着最开始的道路往回走,清理者们聚集在了渡口前,一个个跑得气喘吁吁, 心都止不住地发颤。 依旧是黑,所以那道手电的光晕才特别明显, 黑发男人站在古钟面前,正打着手电,细细观察着什么。 这是他们进村后见到的第一口钟,每个人都见过,知道上面刻着“夜村”二字。这个村落就叫这个名字,仿佛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事, 好像自他们到来之前就已经暗无天日了千年, 不曾有一刻被阳光照耀过。 “不够,还需要更多的光。”谢云逐喃喃道,“它怕的就是这个, 所有人把手电打开,照死它。” 于是所有人打开手电光, 聚集在了“夜”字上, 所有的光晕叠在一起, 汇聚成一轮苍白的小小太阳。 钟上刻着的“夜”字, 在这样的强光照射下,如同被灼伤了一般,开始扭动和闪躲, 最后竟在强光下开始融化, 沿着钟壁流淌下来。 “夸父藏日”这四个鲜明的大字,暴露在了众人的眼皮子底下,它果然把“日”藏在了“夜”的后面!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原来他们进村所见到的第一口钟,就是“夸父藏日”! 那个“藏”一发现自己被这么多双眼睛注视着,吓得拔腿就跑,转眼就躲藏得无影无踪。 于是钟上只剩下了三个字:夸父 日 手电的灯光照亮了每一个人的脸,忽然有一个人大笑起来,又有人抹了抹眼睛。几日的奔波早就将他们的神经扯到了极限,现在终于得以解脱。 众目睽睽之下,谢云逐仿佛为皇帝加冕的教皇,捧着那个王冠一样的“逐”字,郑重地将它放在了古钟上空缺的地方。 当—— 在极近的位置,那口巨钟发出轰然巨响,谢云逐的心也跟着一震,忽然感到了脸颊上的温暖——那是有一线曦光穿透浓黑的夜,照耀在了他的脸上。 他怔怔地抬起头,便望见一阙光从云翳的缝隙间刺出,像是天神用指尖轻轻挑开了夜的帷幕。那金线渐渐洇染开来,在天空抹开一片姹紫嫣红,继而燃烧成炽烈的橘黄,将云海煮得沸腾。 没有一个夜晚能藏起黎明,没有一个人能凭私心藏起太阳。 在这响彻琼宇的钟声里,一个崭新的太阳诞生人间,戴着辉煌的日冕,披着灿烂的云霞。远处黛黑色的群山涌动在朦胧的雾气间,那是一个个守望千年的巨人,弯下黝黑的脊背,向着太阳顶礼臣服。 雾气渐渐浓起来,经验丰富的清理者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们通关了——几乎就是凭这个男人的一己之力。 “我真的永远也忘不了这个副本……”光头望着谢云逐,已经眼泪汪汪,“哥,加个联系方式吧,以后我就跟你混了……” 他刚伸出爪子,弥晏就不动声色地走近一步,把他和谢云逐隔开。 “我本来想这个副本结束后就自杀的,”小康一直望着太阳,他那向来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些许笑意,“但现在倒有些舍不得这人间了。” “游戏果然好玩吧!实在太好玩了!”风子叉着腰大笑,笑得前仰后合,“就是以后再也碰不到这样有意思的队友了,可惜了!” “再见了,朋友们。”台小姐望向所有人,她那清澈的嗓音仿佛在叙述着故事的落幕,“等离开这个副本,关服的倒数计时应该已经结束了,或许我们会在另一个副本里相会,或许我们会各自走向终点,无论如何,是告别的时候了……” 谢云逐插着口袋,他们在说个不停的时候,他只是微微笑着,一言不发。他心里装着的东西要比他们更加复杂和沉重,没有空隙留给这多愁善感的时刻。 “这个雾气不太对劲,”弥晏忽然道,“颜色不太对……” 谢云逐飘忽的思绪一下被他拉了回来,定睛一看眼前的浓雾,的确要偏黄一些——难道“秩序”的老家不仅方音浓重,还有空气污染? 这当然只是苦中作乐的想象,要知道刚进来的时候,系统释放的雾气还是雪白雪白的呢。系统不可能忽然改换颜色,难道说这只是正常的自然现象,他们其实并没有通关? 这样的话,事情可就糟糕了。 谢云逐的心头,涌上了极为浓重的不安,好在下一秒,系统的声音就在他耳边响了起来: 【清驴者滋滋滋……谢运豕,恭喜滋滋……“夜村晚钟”的煮线滋滋热舞,获滋滋0000尸昂基因】 【通过滋滋不锟斤拷你&@¥将“死村送终”的混沌混沌混沌从#¥%降低至锟斤拷锟斤拷锟斤拷锟届瀿锟斤拷秩序之尸感谢混沌混沌@%烫烫烫烫】 如果说最开始还能听出一点电流驳杂的人声,到最后都变成了杂乱无章的疯狂呓语,系统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尖利,到最后连人声都变成了恐怖的尖啸,碾压过每一个清理者的脑神经。 抵抗能力弱的人,已经抱着脑袋在地上打滚了,“这是什么、什么东西!” “啊啊啊我的头——好痛、好痛!!!” 好容易捱过了播报的时间,白雾却并没有再变浓,带着他们离开副本,反而是那污染般的黄色加深了,空气中都散发着泥土淡淡的腥气。 “到底发生什么了?!”光头崩溃地用头砸地,“钟不是都修完了吗?!为什么系统变成了这副鬼样子!” “你还不明白吗……”鹿小姐脸上挂着冷汗,一副见了鬼的样子,“系统的语言文字被污染了,就像那些钟文一样。” “什么叫系统被污染了?啊?系统怎么可能被污染?”风子是狂热的游戏拥趸者,立刻疯了一样扑向鹿小姐,“系统的背后是至高无上的‘秩序’之神,你明白个屁,系统是不可能被区区一个副本污染的!” 谢云逐恰巧站在边上,飞起一脚就踢在风子的小腿骨上,清脆的咔哒一声,将他整个人都踹飞了出去! 众人从未见过他如此暴躁的模样,更没见识过他有这样强的武力,一时也不闹了,都目瞪口呆地看了过来。谢云逐走过去,又往风子身上补了一脚,冷冷道:“能不能给我安分一点?” “靠!你疯了吧?!” “嘶,别打了……你也冷静一点!” “大家别吵了,豕先生肯定有办法,”台小姐叫道,双手紧紧绞着自己的衣摆,慌不择路道,“你们都闭嘴,听他说话啊,他一定有办法的!” “办法?”谢云逐笑了笑,转向地上的风子,“我来告诉你,为什么‘秩序’控制的系统会被污染,因为我们他妈的就在‘秩序’的副本里!” 他并不是冷静,他是快疯了。 正是因为比所有人都更清楚他们的处境,所以他也是最先领会到那种绝望的人。 是的,这是“秩序”的副本,副本里的“妖风”其实就是混沌,钟文被混沌污染了,系统自然也会被混沌污染。 这个过程甚至在他们刚进副本时就已经悄然发生,系统那口音古怪的播报就是证据! 然后在他们亡命奔走的这些天里,系统一步步被混沌蚕食,语言系统被破坏殆尽,并且永远失去了将他们带出副本的能力! 从一开始,“秩序”的副本就是无解的。 “秩序”甚至不曾露面,不像梦神一样制造着强大的压迫感,祂不用动一根手指,就可以碾碎一切希望。 因为“秩序”早就已经被混沌污染了,祂被侵蚀成了这样一个怪物,所以游戏必须关服,因为祂已经无力维系这一切。 而他们呢,走不了了,会成为“秩序”的殉葬品,葬在祂的领域里,随着祂一同在混沌中扭曲堕落。 可笑的是,直到一脚踏入了深渊,他才想通了这一点,于是只能体会这耻辱的、绝望的、坠落向无尽深渊的眩晕感。 一只有力的手忽然扶住了他的手臂,谢云逐才发现自己根本站不稳。他反过来用力扣住弥晏的手,才发现自己的手心里早已冷汗涔涔。 虽然有时候谢云逐会在心里吐槽他像人机一样,可这时候人机男友的好处就显示出来——弥晏什么都不怕,他甚至不会感到绝望和恐惧。他的毕生所愿都不过是和自己在一起,生或死,都无所谓。 甚至在坠落之时,他们还可以彼此依偎,那恒定不变的温度,的确在万念俱灰的这一刻,带给了他些许宽慰和力量。 至于其他人,的确费了好一些功夫,才慢慢理解他这番话的含义, “那么,和钟文一样,系统也是能被修好的吧?”台小姐发出了虚弱的声音,“只要找到那些丢失的字,修补系统的乱码……” “找到丢失的字?哈哈哈哈……”鹿小姐笑得像是坏掉了,“亲爱的,你知道系统播报里有多少字吗?你知道系统的‘钟’在哪里吗?” “那我们就这样困在副本里出不去了?”光头抓狂道,“被困在这破地方?!” “不是挺好的吗?”小康的目光在地上游走,已经在寻找适合割腕的尖利石头了,“水灾也没了,雨也停了,在山村里种种地晒晒太阳,不挺好的吗?” 他说得残酷,但很现实,清理者们的目光不自禁地望向村子,别说,在清晨阳光的照耀下,这个小山村显现出别样的古朴与宁静,没准还是个清闲自在的流放地。 唯一的问题是,空气质量似乎不怎么样,这雾气越来越浑浊,土腥气越来越重,像是起了沙尘暴。 “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们。”一直没吭声的娟姨忽然开了口,“凌晨我在一户村民的院子里,发现了一口坏钟。” 哦,坏钟……清理者们漠不关心地想道,坏就坏吧,左右天漏他们都补过,还怕这一口坏钟? “那口钟上本来记载的故事,应该是‘盘古开天’,”但是娟姨非要在此刻提起,一定是有她的道理的,她用干涩的嗓音说下去,“我看到的时候,却变成了‘盘古封天’,这个‘封’字是最近刚上去的,之前看的时候还不这样。” “开”与“封”,一对巧妙的反义词……但这一字之差意味着什么,众人都不敢细想。只是眼瞅着这天地间弥漫的黄雾越来越浓,仿佛鸿蒙初辟时弥漫的阳清和阴浊,那还未分化为天地…… 众人都不禁抬头看了看天,那果然不是错觉,天似乎低了一点,好像一口巨大的锅盖,将他们压在密不透风的天地间,煎熬与烹煮。 只是一字之差而已,然而古钟上铭刻的一切,都将应验。 “这么说来,我好像也看到了点东西,”小康已经找到了心仪的石头,蹲在地上不断打磨着锋利的刃口,“是大树墩子旁的那口钟,记载着‘女娲造人’的那一口。我看到了很多带着刀的字,什么‘削’呀、‘剐’呀、‘割’呀、‘刈’呀,都围着那口钟拼命往上爬……我要不了多少时候,它们就会得逞的吧……” “唰——唰——”磨刀的声音机械而呆板,伴随着他古井无波的语调响起。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56节 一旦“女娲造人”的“造”,变成了刀族的任何一个字……和仓颉、大禹不同,那可是有补天造人之能的古神啊!大伙儿光是想象了一下那副画面,都不由吞了口唾沫。 “所以说,那阵‘妖风’从未停止过对吗?”台小姐喃喃道,“我们一边在修理,那头一边在污染,坏掉的钟只会越来越多,无穷无尽……” 而夜村注定会灭亡,就像它不曾存在的名字一样,消逝在被混沌淹没的时光尽头里。 “还玩什么?散了吧!”风子大声嚷嚷道,他率先站起来,“反正没救了,不如回去躺着,老子累死了!老子要睡觉!” “我……我也回基地。”台小姐站起来,凄惶地笑了一下,“我的背包里有很多酒,高度的,我请客,大家随便喝吧。” 小康蹲着没动,手上磨石头的速度越来越快了,台小姐好心地把一瓶酒放在他身边,“上路的时候喝这个,醉了就没有痛苦了。” “谢了,”小康只是掀了掀眼皮,“不过我下手很准,从我手上了结的命从来不会有痛苦。” 丧失了所有希望和勇气的清理者们,三三两两地离开了。 谢云逐是最后几个离开的,他的心里很乱,不甘心一切就这样结束。但是一种更深沉的无力感笼罩了他的心,让他的精神疲惫又压抑,几乎无法形成完整的思绪。 这世上很多东西不是靠强大的武力或惊世的智慧能解决的……就像夸父,无穷无尽地奔跑,追不到太阳……他是那么想那么想救自己和弥晏,想救所有人,可是总不能如愿。 与其说是自己的脚在动,还不如说是弥晏在牵着他向前走。好半天,谢云逐才茫然地看了眼周围,“去哪里?” “回基地。”白发青年走在前面,留给他一个挺拔的背影,他好像永远不会迷失道路,永远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不是说你还准备了最后一条路吗?不一定能活下去,但是可以找回我们的记忆。” 然后他转过身来,当年只会躲在自己身后的孩子,如今已经长成了可靠的青年:“如果你不知道往哪里走,就跟我走。” “嗯,我跟你走。”谢云逐轻笑了一声,反扣住他温热的掌心,他拥有的东西那么少,可是每一样都那么珍贵。 他们踩着石桥回村,迎面吹来的风是暖的,田里的积水已经散去,湿润的泥土在阳光下闪烁着亮晶晶的光芒。 忽然,一阵脚步声从后面响起,有一个人追了上来,轻轻一拍谢云逐的背。 “喂,副本以这种方式结束,那你给我的承诺还能兑现吗?” 第179章 “沈君乔” 谢云逐一转头, 便看到了鹿小姐。她的栗色长卷发刚进副本时还光泽柔亮,如今却毛毛糙糙的,用筷子在脑后盘成了一个髻。 “当然, 约定依然有效。”他随意道,从领域中拿出了文具盒, 也懒得打开看,整个都交给了鹿小姐,“拿去吧。” 鹿小姐迫不及待地掀开来一瞧,标点符号已经被用得七七八八了,只剩下书名号括弧之流。不过她依旧开心得不得了,把文具盒小心收进了自己的大背包里。 “你手上戴着的那个标点不给我啊?” “这个吗?”谢云逐看了眼手上的黑色圆环, “这个不行, 我有用。” “好吧。”鹿小姐也不见失望,依然美滋滋的。 “快死了,也这么开心?”谢云逐很佩服她的心态。 “新鲜的事物、未解的谜题、从未去过的地方……我每一个都喜欢。”鹿小姐背着手, 轻快地踩过一块块垫脚石,“仔细一想, 这个地方不就集齐了所有让我快乐的要素吗?所以我很开心呐, 要死也是乐死的。” 当—— 这时, 从山的那一头, 传来了旷远的钟声,回荡在村庄的上空。 “钟又响了,”谢云逐叹息一声, “又有一口钟永远地坏掉了。” 可如今这无法挽回的一切, 都与他们再无关系。 “不,我不这么想哦,这些钟并不是‘坏’了, 它们只是在‘演化’。”鹿小姐笑道,“哪怕是早已尘埃落定的历史,也会在时间的长河中不断更迭,被新的记忆所修饰,被新的话语所诠释。” 她说的话的确有些晦涩,而且两个男人显然也没在认真听。鹿小姐快跑几步,跑到了前方一口钟处,“你们还记得这口钟吗?” 谢云逐当然记得,这是他们在进村的路上见到的一口钟,上面记载的故事是“嫦娥奔月”。 “你以为‘嫦娥奔月’是一个常识一般理所当然的故事?但其实不是的,”鹿小姐抚摸着那口钟上的“嫦娥”二字,“这口钟在历史的长河中无数次被敲响,不断地发生演化和变形,以至于你现在所知的版本,和最初的记载早就大相径庭。” “哦?”谢云逐微微提起了兴趣。他的确不知道“嫦娥奔月”有很多版本,他没事干也不会去关心那个。 “真正的‘嫦娥’记载在商代卦书《归藏》中,她的本名是‘恒我’,意为‘永恒的我’。她为了为了追寻自身的不朽,盗窃了西王母的灵药,轻盈地飞向月宫,化身为蟾蜍。”鹿小姐哂笑一声,“到了汉朝,恒我才被附会成了后裔的妻子,连西王母也成了王母娘娘。你甚至可以从这些神话的流变中观察到母系氏族向父权社会的演变。所谓的钟声是什么?钟声就是每一次对历史的遗忘与篡改,而我们只能聆听它杳远的回声。” 谢云逐默然,他忽然意识到夜村为什么过去没有名字。事实上它并非无名,而是拥有太多名字,它本身就是一个图腾,一种象征。 “所以想要靠个人的力量修好这些钟,根本就是徒劳,是不是?”他的嗓音有些干涩,在行动之初,谁会明白自己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庞然大物。如今钟声乱响,混沌的力量在加速篡改人类的历史,叫过去的一切都不再可信,所有的记忆都变成了精神错乱,疯病像瘟疫一样在人群中蔓延。 “嗯,这就是大灾变最后几年发生的故事,从物理到精神层面,人类都被混沌摧毁了。”鹿小姐玩着鬓边垂下来的一缕头发,“看来‘秩序’还是无法释怀这一切,甚至把现实都复刻到了自己的副本里,让祂最恐惧的记忆不断上演,祂自己也一点点被逼疯了。好消息是‘秩序’并没有在暗算我们,坏消息是祂自己也无力改变这一切。” 然后她偏头看向他,“谢云逐,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呢?” “我不是救世主,我做出的所有努力都是为了自己,以及我爱的人。”谢云逐坦然地回答道,“我只能救自己能力范围内的人——有时甚至都救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去死。” “好吧,看来我只能自己向前走咯。”鹿小姐并没有对他的回答感到失望,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虽然说了这么多,但我可不是什么历史虚无主义者哦。我还是相信唯一真实的存在,只要不断地求索挖掘、比较验证,就可以不断地向着真实靠近,还原那口钟最初的样子。” 她那轻快的语调,让弥晏想起了过去某个副本里接触过的人,只是他还没能验证自己的猜想,鹿小姐就朝他们挥了挥手,“再会,我走啦,说不定在下一个副本里,我们还会再见面哦。” “她走了……”弥晏歪了歪头,“她是阿兮吗?就是我们在永夜之墟遇到的那个……呃,有点疯的女人。” 谢云逐“嗯”了一声,“‘鹿’是她的姓,她的真名应该是叫鹿兮吧。”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那么信任她,让她当队长,还把寻找‘卜’的重任交给她。”弥晏一下就想明白了,“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第一个晚上,和大家分别聊天的时候。”谢云逐耸了耸肩,“我只是根据她的性格和体型有些怀疑,她倒是直接和我摊牌了。” “她绝对不是什么普通人。”弥晏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预感,尽管鹿小姐从未表现出任何强大的能力,但她总能在困境中化险为夷。况且谁会在这死路一条的副本里,说出“下个副本见”这种话啊! “嗯……”谢云逐始终有些走神,不知在思索着什么,“其实我感觉自己早就认识她,她也早就认识我——我不是说在永夜之墟那会儿,而是更靠前的,我们还没有失去记忆的时候。” 那段回忆,对他们来说就跟黑箱一样,拿到铃铛前,谁也说不准。弥晏蹙着眉想了想,“那么她会有离开这个副本的办法吗?” “即使有,也不会直接帮我们的。”谢云逐哼笑了一声,“能够旁敲侧击地说这么多,怕是已经仁至义尽了。” 说话间,他们已经回到了学堂,思贤厅里很热闹,骂骂咧咧的,是台小姐他们已经绝望地喝起酒来了。 两个人转了一圈,在偏厅里找到了打瞌睡的教书先生。昨晚他也帮忙出去寻钟,一夜没睡,现在便倚在长榻上补觉。 “乔先生?”谢云逐推了他一把,语气很温和,手上很用力,直接把人推了一圈半,险些栽倒在地。 教书先生脸上还一片茫然,睁眼便看到那个白发青年把大铜镜也搬进来了,他一骨碌爬起来,懵逼地问道:“怎么了?又出大事了?” 大事么,那还真的出了不少,而且一件比一件绝望,听完他也会想把自己灌醉的。 不过谢云逐并不是来找他说这个的,“前两天我不是给了你半拉尸体,请你帮我炼字吗?那个字炼好了吗?” “哦,你说那个‘君’字啊,”教书先生又扁扁地躺回了榻上,“昨晚就炼好了,你不在我就没有给你。” 他枯瘦的手指一指,“喏,我放那儿了。” 那是墙边的一张供桌,墙上挂着孔子像,上书“万世师表”,桌上堆着塑料水果,还点了三支线香。“君”就盛在了其中一只空了的果盘里,在先师的圣光普照下,躺得很安逸。 谢云逐便把“君”托在手心里取了过来,教书先生仍是不理解,“所以说你要这个字干嘛,应该没有哪口钟要用到‘君’字吧?” “嗯,是没有。”谢云逐把手递到他面前,“这个字是送给你的。” “送给我?”教书先生迷糊了。 “你的名字不是被妖风吹散了么?我替你找到了,”说着,谢云逐又从领域里掏出了沐先生为他找到的“沈”字,一并递过去,“还有这个,你的姓,也拿走。” “这都哪儿和哪儿?”教书先生吹胡子瞪眼的,显然被他的自说自话搞得有点生气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本名叫什么,你就知道了?随便拿两个字来糊弄我,万一搞错了怎么办?” “错不了,”谢云逐冷冷一笑,“弥晏,动手。” 弥晏二话不说立刻动手,从背后箍住教书先生的身体叫他动弹不得。 “我不要,走开!滚滚滚!”教书先生慌乱之下风度尽失,大呼小叫,朝着谢云逐直蹬腿,然而还是抵抗不了男人的靠近。 谢云逐动作慢,是因为有点犹疑,字是找齐了,要怎么塞回去呢? 照理说,可以塞进嘴里,让他自己消化消化。但现在这个情况,脸上贴着个大字,找不准嘴的位置啊。 不管了……他把人挟持到大铜镜面前,先把“沈”字蘸了点水,然后强行贴在了教书先生的脑门上,像给僵尸贴了个符似的。 紧接着他将教书先生的衣服扒开,将“君”字贴在了他的胸口。 “不行的,都说不行的,哎哟,这个字怎么开始融化了?!”教书先生发出高分贝的惨叫,“啊,进来了,进我身体里来了——放开我!” “抓紧一点,”谢云逐摸着下巴研究铜镜里的情况,不忘吩咐道,“别让他动,影响融合。” “唰——” 移门被推开,台小姐循着尖叫过来看了一眼,正看见这形如sm的现场,愣了一下,又默默地推上门,“打扰了,你们慢慢玩……” 嘛,都快死翘翘了,性癖大爆发,也是……正常的吧? “喂!!!” 教书先生抵抗无果,很快力竭,像晒蔫了的老白菜一样垂头丧气、任人宰割。 铜镜里可以看到名字的变化,“沈”和“君”毫无排异反应地融入了他的身体,像墨点一样正在飞快地膨胀和变大,那个本来长长的“乔”则渐渐被挤回了正常的大小,退到了腿上。 随着名字的归位,教书先生身上也发生了某种奇异的变化,最为明显的是,即使还维持着被挟持的姿势,他身上的气势已经完全不同。 “放开。”男人沉着的声线,渐渐有了不怒自威的分量。 然而弥晏是谁?他压根不为所动,直到谢云逐说了声“放开他吧”,才利索地松了手。 教书先生理了理自己乱掉的衣襟,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谢云逐,半晌没有说话。 伴随着失而复得的名字,一同涌入脑海的还有大量的记忆——不是作为学堂的教书先生,而是作为“沈君乔”的那部分——驳杂庞大,浩瀚如海,就这样灌注进这个躯壳内。然而至少从外表看,他依旧不动声色,那是因为作为“沈君乔”的他,完全有能力处理和应对这样庞大的信息。 谢云逐留给了他消化的时间,半晌才问候了一声:“沈老师,好久不见。” “你怎么猜到是我的?”沈君乔问道,“因为我脸上有一个‘乔’字?还是因为这是‘秩序’的副本?” “都有点儿吧,最重要的是,我看到了曾经同学的名字。”谢云逐咂了咂嘴,“阿牛,也就是何牧笙,当时在铜镜里看到他的名字我就觉得有些眼熟。后来我想了很久,才发现自己曾在一个充满回忆的游戏中见过他。” 那还是在兰因的副本中,他和一群小鬼玩捉迷藏,遇到了小时候的黎洛。当时黎洛就告诉他们,若想知道自己的过去,他可以去寻找“沈君乔”的鬼魂,他是研究院的院长,也是他们的老师。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的契神是“秩序”。 所以在“秩序”的副本中,谢云逐看到那个“乔”字的第一眼,就有所警觉了。接下来他又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何牧笙”,想破了脑袋终于想起来在哪里见过了——当时玩捉迷藏游戏他跑到三楼,路过其中一间宿舍,极快地瞟了一眼上面的门牌,就看到过这个名字。 如此一来,所有的线索都串上了,既然在这个副本里,扮演阿牛的就是他曾经的同学何牧笙,那么这所谓的“乔先生”还能是谁? 然而因为名字的丢失,教书先生自己还活得稀里糊涂呢,所以谢云逐忙着修钟的同时,也在编织一条暗线。他要弥晏抢回君大哥的上半身,炼出了“君”字;沐先生受他所托,从水里找到了“沈”字。他集齐了所有线索,就等着这一刻,将沈君乔的名字彻底还原。 这样,即使没法离开这个副本,至少从沈老师的口中,他可以找回些许丢失的过去。这也是昨夜他给弥晏的承诺——哪怕是死,他们也要明明白白地死去。 第180章 “牺牲” 谢云逐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番, 沈老师便坐下来喝了口茶,耐心地听他说完找字的经过,以及目前副本摇摇欲坠的状态。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57节 “这样说来, 盘古封天,女娲杀人, 这些事要不了多久就会应验,这也意味着‘秩序’的领域快要崩溃了。”听完后,沈老师也只是将茶杯搁在了桌上,不咸不淡地开了口,“系统已经先一步崩坏,所以你们被困在里面出不去, 而我呢, 本来只是一个普通的教书先生,本该对这一切无知无觉、无能为力。” 作为一个丢失了名字和记忆的npc,他一心只想着拯救学生和村子, 历经无数轮回,迎来送往一批批清理者……这就是在“秩序”的副本里, 他本该扮演的角色。 “你确定你想起了所有吗?”谢云逐的心仍是跳得飞快, 他久违地感到了忐忑。 “当然, 毕竟我已取回了自己的名字。”沈老师颔首道, “你应该已经发现了,在‘秩序’的领域中,文字意味着一切, 甚至连‘秩序’的本体, 都由语言文字组成。你们看到文字的混乱和扭曲,正是‘秩序’被污染的象征。” 说着,他瞥见了谢云逐戴在手上的那个标点, 露出了了然的神色:“怪不得‘根系’送给你们的法宝是标点符号,因为标点界定了文字的界限。若是没有标点的帮助,你们在这个副本里必然举步维艰。” 他甚至还知道“根系”……谢云逐的心终于落下来,忍不住问出了心中酝酿许久的问题:“可是老师,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真的已经……死了吗?” 恢复本性后,沈老师的气质深沉严肃,叫人捉摸不透,但当他望过来时,眼神里又透着慈爱和宽容,“是啊,我已经死了。” “那现在的你算什么?”弥晏惊奇地问道。 “一个虚构出来的赝品罢了。”沈老师道,“我死后,‘秩序’并没有放下我这个契者,而是将我的所有数据复制到了祂的领域中,让我来看管祂的副本。” “原来如此……”谢云逐心中不由感慨,那场浩劫究竟恐怖到了什么样的程度,连研究院的院长,抗击混沌第一线的老师都死在了那里,变成了副本里一个游荡的幽灵。 然而这个幽灵,恐怕也是唯一知道他们过去的存在了。 谢云逐不再犹豫,将事情全盘托出:“我和弥晏都失去了记忆,现在正在为了夺回记忆而努力着。但是这个副本的情况您也看到了,我们可能永远也无法通关,从‘根系’那里取回记忆的铃铛——我们也许会死在这里,就在几个小时后。” 他的声音诚恳,没有任何花言巧语的欺瞒,他知道沈老师能感受到他的恳切,“如果这就是最后的时间了,我们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至少要知道曾经经历了什么,所以我恳求您告诉我们答案。” 沈老师深深地望着他,沉吟不语,半晌才用手指敲了敲桌沿,“我所认识的谢云逐,并不会这样轻言放弃啊,你是哪怕所有人倒下了都不会轻易认输的人。” “过去的我大概是这样的吧,”谢云逐轻笑了一声,“但是老师,您认识的也不过是四年前的我,年轻、天真、初生牛犊不怕虎。可如果经历过我所经历的一切,他也会流一百次的眼泪,伤一万次的心。” “而且,只有经历过这一切的我,才明白了真正想要的东西。”他握紧了弥晏的手,眼神里闪烁着执着的光亮,“我没有不舍得这个人间,我只是不舍得他。” 沈老师沉沉地叹了口气,不用更多的言语,他也能感受到这位得意门生的变化。如他所言,他不再像年轻时那样意气昂扬、锐不可当,所有的一切都被洗练为一种更加沉着、冷静、内敛的气质。 如果是这样的他,或许真的能带来一些改变。在他这个已死之人所不能企望的明日,他的学生也可以延续他的意志…… “你的心意我明白了,”沈老师的眼睛微微眯起来,“如果我说,我有办法让你们出去呢?” “什么?!”谢云逐自然是大喜过望,“老师,你有离开副本的办法吗?!” 沈老师颔首,在他手腕上的黑色手环上点了点,“那只需要付出一点‘牺牲’。” “牺牲?”谢云逐一下缩回了手臂,不想让他碰那个危险的东西。 沈老师便也收回了手,手肘随意地支在桌上,仿佛只是在与他进行一场午后长谈。 “如果你读过所有的钟,你会发现很多故事都是同一个故事,它们所诉说的都是‘牺牲’。盘古开天辟地,尔后化作了山川湖海、日月星辰;神农尝遍百草以救世人;鲧偷天帝的息壤来治水……总有人会为了崇高的使命而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正是这些伟大的牺牲,让我们创造了辉煌的文明。” 沈老师越说语速越快,声音里透出一种狂热的兴奋,“那些陈旧的、腐朽的、僵化的必须死去,来滋养那些新生的、鲜活的、蓬勃的新事物。人类的历史就是一代一代的荣枯,踩着英雄的尸骨不断地向上、向上!” “你明白吗?”他俯身撑在桌子上,一下子逼近了谢云逐的脸,“总有人要牺牲……可以是你,也可以是我……” “但现在,就让我这个当老师的身先士卒吧。”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谢云逐后退了一步,仿佛是一种下意识的逃避。 “那就听我说。”沈老师再次握住了他手上的黑色圆环,“杀了我——我是这个副本的核心,是稳定‘秩序’的最后一道防线,只要我一死,这个副本的结构就会彻底崩溃,你们可以趁机逃离这里!” 谢云逐和弥晏都站着没动,他们谁也没有想到,从沈老师这里得到的不是答案,而是一条出路——以他的尸体铺垫而成的,血淋淋的出路。 尽管他知道自己是假的,然而他有记忆、有思想、有情感,和一个活人完全没有区别。 可是他仍要选择死亡,在死过一次之后。 谢云逐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毁掉眼前这个赝品,就能重创“秩序”,解开第二道封印,拿回属于自己的铃。 可是那毕竟是他的老师。哪怕他已经不记得了,然而潜意识里还是如此依赖与珍重这个人。 见他犹豫不决,沈老师的手一下握紧了他的肩膀,“谢云逐,动手吧。我不是要毁灭自己来拯救谁,我是要你记住——你远比我更加强大,能救更多的人,所以在遇到了属于你的那个时刻,你也必须作出牺牲!” 他那一字一句从牙关里挤出来的声音是烧红的烙铁,在谢云逐的灵魂上烙出鲜明的印痕。这样的教诲太沉重了,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我来吧。”忽然,弥晏格开了沈老师的手,紧接着握住谢云逐的左手手腕,褪下了那只黑色的手镯。 当然,那并不是一只真正的手镯,而是一枚终结一切的句号。 他不会痛苦,也不会有负担,在这种时候,总是比谢云逐更加果决——或者换一个词——冷酷。 沈老师望着他,喉咙里滚出了压低的笑声,他昂起头,“来吧,杀了我。” 弥晏的手朝着两边分开,黑色的圆环便跟着扩大,变成了一条巨大的项圈。他伸出手,沈老师便低下了头,好像一个引颈受戮的囚徒,又像一个等待加冕的国王。 谢云逐只是看着,紧握的双拳垂在身侧,为他所有无能为力的事。他脑海里忽然闪过一瞬的迷茫,他发现自己之前好像忘了问,沈老师到底为什么会死呢? 那明明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但仿佛连他的潜意识都在回避似的,竟然始终没有问出口。 他就这样麻木地看,看到弥晏握着黑色的圆环,就如同擎着一只美丽的花环,戴在了男人的颈间。 然后那个句号一下子收束并紧缩,在瞬间勒紧沈老师的脖子,最终缩成了一个黑色的句点。 头颅没有落下来,依旧顶在细细的颈上,沈老师人生最后定格的一瞬,脸上的表情似乎仍是笑着的。然后他的身体开始迅速崩塌、溃散,到最后,只剩下一颗蓝眼珠子,飘浮在半空中,投来了不死不灭的凝视。 蓝眼睛!谢云逐的心头一震,沈老师果然也是见证者!他想伸手去抓,然而那颗蓝眼睛飘飘悠悠地上浮,像一颗从海底打捞起的美丽珍珠,一直飘向了无垠天空。 地动山摇,伴随着副本核心的逝去,刹那间整个空间都开始震荡! 一墙之隔的隔壁,只来得及传来清理者的一声惊叫,很快又戛然而止。秩序在迅速崩坏,周围的家具、房屋都开始抽象为杂乱的文字,那些扭曲的文字又进一步溃散成毫无意义的点、线、面。空间仿佛爬满了扭曲的黑色蠕虫,然而连这些蠕虫也在死亡和消失,一切意义都在消退,指向最后的热寂。 不会再有任何变化,任何事件,任何时间……只匆匆一眼,谢云逐便瞥到了那终极的静谧。从未有过的恐惧爬满心头,他觉得自己可能在下坠,也可能什么都没有发生,张开嘴却无法发出声音,只能在心里一遍遍呼唤那个名字—— “弥晏!” 下一刻,一个熟悉的怀抱用力抱紧了他,将他拉出了坠向虚无的深渊。谢云逐不管不顾地用力回抱住他,一颗心为之狂跳,仰起头,他再次看到了爱神那金黄欲燃的眼瞳,那终将战胜黑夜的太阳。 “抱紧我。”弥晏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我们回家。” 在秩序全然崩溃的地方,爱神展开了他的领域。 谢云逐一下子就从那岌岌可危的境地,掉进了柔软的沙发里。他懵了一下,才发现这是自己熟悉的那幢房子——还是当初在“我的世界”副本后,弥晏满怀爱意为他建立的那一幢。 在其他主神的领域中,弥晏没有办法完全展开自己的领域,因为那会被副本主神视为一种挑衅,一种必须剔除的杂质。 现在弥晏完全展开了领域,就说明他们实际已经脱离了“秩序”的副本,已经安全了。只是不知道其他清理者怎么样了…… 他屁股还没坐热呢,眼前的情景再度变幻,谢云逐感觉自己就跟一包快递似的,被闪转腾挪地跨空间转运。 不过这一次,他好歹是落在了自家小男友的怀里,弥晏稳稳地接住了他。玫瑰的芬芳涌入鼻腔,温暖的风吹拂脸颊,他们又回到了玫瑰园。 谢云逐还有些恍惚,还没建立起脱离副本的实感,而且双腿也发软,站都站不稳。 弥晏扶着他,定定地望着他的脸,望着他薄暮般的眼瞳和鸦羽般的眼睫。谢天谢地,他们的脸也回来了,这才几天不见,却如此叫人想念。 他微微低下头,配合着谢云逐不用费力仰头的姿势,去啄吻他的唇。一下,又一下,直到那茫然无焦点的眼瞳逐渐清明,明晃晃地照见了自己。然后唇舌再探进去,勾引他的舌尖,直到那双手主动环上来,变得比他更加热情。 一吻完毕,谢云逐吸饱了爱神的能量,头也不晕了,腿也不软了,脸色也容光焕发了。 他们依旧站在世界树前,就像离开时那样。与之前不同的是,树干上的第二道封印已经被揭开,挂着铃的树枝也垂落了下来。 “这不是我们赢下来的副本,”谢云逐叹了口气,“这是靠老师的牺牲换来的,我不会把它称作是一场胜利。” “他会牺牲自己,是因为你是更新的、更好的。”弥晏的口吻也变得像老师起来,“因为你能比他做到更多的事,救更多的人。” “是吗……”谢云逐自嘲地笑笑。如果是过去那个被所有人信赖着的、无所畏惧的自己,恐怕值得。可现在的他破破烂烂,只感到步履蹒跚、满身疲惫。如果可以,他就想找到一个与世隔绝的角落,只和弥晏呆在一起度过最后的时间。 “我很高兴,在一秒钟之后,你们就已经凯旋,为我带来了振奋的好消息。”根系的声音适时地传了过来。 理论上来说,第二道印揭开后,根系的力量应该更强了一点,然而祂看起来和以前没什么变化,“我很高兴,你们没有辜负我的期待……” 祂的声音还是那么亲切,谢云逐只感觉脸颊上微微一痒,才发现是一条低垂的枝叶拂过了自己的脸颊,那感觉就像是被手指轻柔抚摸了一样。 “啊……”他情不自禁偏过头,笑着避了避。 “别碰他。”弥晏不悦地皱起眉头,极其不爽地拍开那根枝条。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这棵树就是会产生莫名的敌意。 根系的心情似乎很好,并不恼怒,反而发出了爽朗的笑声,笑得整棵树的枝叶都在颤,祂笑吟吟道:“强者才配独占一切,小家伙,可惜你还不够强。” 弥晏被结结实实地挑衅到了,根系不偏不倚地戳中了他心里最深的一根刺——的确,他还不够强,所以每一次都要靠阿逐殚精竭虑,每一次都是险象环生。 但是如果在此刻发怒,那是小孩子才会做的事,他可不会那么幼稚。弥晏仰头看向祂:“但是我还拥有变强的可能,只要你告诉我怎么做。” 如果是强大的根系,那么一定能给他一个答案。 “哈哈,变强吗……”根系的声音越来越有人味了,笑声甚至多了份怀念,“那你必须学会什么是‘爱’。” “曾经的我也如同你一般弱小,后来我的确变强了——在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之后。你所好奇的答案,就藏在铃铛的回忆里。只是我不确定你看完后,是否愿意付出那样的代价。” “我当然愿意!”弥晏咬了咬牙,只要能变强,能保护阿逐,他什么都愿意去做。 “那便看吧。”根系轻叹一声,垂下祂的枝条,那精巧的银色铃铛便落了下来,正落在谢云逐的手心里。 “我已经为你修好了铃,现在它可以发挥全部实力了。时间有限,你必须将最大的力量注入铃中,用力摇响它。” “除了你亲自体验过的经历外,我还补充了许多视角和细节,是我从其他地方收集来的回忆,这样你看到的故事才最完整。” 根系的指导,谢云逐已经听不进去了,他爱不释手地抚摸着手里的铃,简直着了迷。这样趁手的分量,这样熟悉的花纹,早在看到它的第一眼,他就已经确定这一定是自己的东西。 想到苦苦追寻的一切,很快就要真相大白,他的心就狂跳起来。弥晏也好奇着那个变强的办法,一同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等待着。 谢云逐抓紧铃铛,用力摇晃。 叮铃—— -----------------------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将开启回忆杀,时间线上接148章,谢云逐和艾深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清理完了兰因,拯救了梦神,准备离开兰因回去述职。 这之后发生的所有事,导致了两个人的契约断裂,各自失忆,流落副本之中……所以下一篇章同时也会解开本书的绝大部分谜题,俗称填坑篇~ 第181章 解密篇 五年前。 颠簸的囚车内, 两个男人相对而坐,一个在望着车窗外的风景,一个无聊地打了个哈欠。他们的手上脚上, 都戴着银亮的镣铐,然而和普通的囚犯相比, 他们的外貌和精神状态都未免过于良好了。 “还有多久才到啊?”谢云逐把困得东倒西歪的脑袋靠在了车上,顿时感觉脑浆被丢进了搅拌机,颠得他快吐了。 “估计又要绕路了。”艾深望着车外,耳朵一直留神着前面的动静,“驾驶室的人说g96国道被洪水淹了,过不去。” “啊……”谢云逐顿时向着侧边歪去, 等待他的只有冰冷的不锈钢座椅。 “睡会儿吧, 离首都还有好远呢。”艾深见状,便随意地挣脱了一只脚镣,走到了他这排座椅上来, 提供了富有弹性的大腿,给他当枕头。 然后他又若无其事地把早就弄坏的脚镣扣回了腿上, 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坐直了闭目养神。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58节 他们两个谁都没有想到, 离开兰因后坐上的第一辆车, 竟然是一辆囚车。 他们从兰因离开的时候,开的是一辆性能良好、装满汽油的车子,一路循着铁轨往外开。结果半路上没有任何预兆的, 车就熄火了, 再也没能发动起来。 那时候他们就知道,他们已经离开梦的国度,回到了这片广袤而充满苦痛的大地上。 四周荒无人烟, 两个人不得不弃车向外走了三天三夜,见证了混沌在大地上留下的累累创痕。他们见过宽达数十米的裂谷横亘在平原上,看到崩塌的山峦和城市的废墟,甚至还经过了一座重力失调的城市,城市里一半东西被压扁在地,另一半飘浮在空中。 他们还经历过50度和零下30度的极端温差在一天间交替,混凝土、沥青、金属……所有的一切都因热胀冷缩而崩裂;也路过了一座荒凉的死城,那些居民的尸体都长满了蘑菇,各种颜色的菌丝像柳絮一样在城市里飘飞。 一年多前,他们是坐着还在运行的火车进兰因的,谢云逐记得那时候沿途的风景还很正常,也有很多人类聚居在大大小小的庇护所中。然而只是一年功夫,这里已经变成了一片荒凉的死域。 这就是混沌,它是无序与毁灭的浪潮,所到之处,吞噬一切。 直到第三天傍晚,他们才遇见了一支训练有素的部队——不,反过来,应该说是那支部队找到了他们,第一面就用黑洞洞的枪口将他们瞄准了。 “你是见证者?”为首的上尉一字一顿地问道。 “是啊。”谢云逐眨动着无辜的蓝眼睛,举起双手作投降状。他不知道这帮人的敌意从何而来,要知道在一年多前,见证者还是受人尊敬的存在呢。 “你呢?”上尉的枪口转向了艾深,这个高挑的白发男人更加嚣张,连假意投降都不肯,手就屌屌地插在口袋里,用一种危险而不驯的目光打量着他们——他的眼睛是融金一般耀眼的金黄色。 “我是这位见证者的家属。”艾深开口却是很和气的,多年以人形生活,他比弥晏更会和人类打交道,“长官,我们都是良民啊。” “我叫谢云逐,见证者编号是v0019。”谢云逐报出了一串相当靠前的编号,“您查一查,肯定有什么误会。” 上尉果然叫通讯兵去查了一下,这不查还好,一查系统就直接发出了警报:“嘀——嘀——发现未经审查的见证者!请立刻执行逮捕!再重复一次,发现未经审查的见证者……” 若不是这个难用的系统声音太过熟悉,谢云逐都要怀疑这帮人是什么打着军部幌子的强盗了。他依然觉得有什么误会,便要把自己的铃拿出来。 谁知道那银铃刚现出一个角,所有士兵都被吓坏了,瞬间端起枪对准他,上尉声嘶力竭地吼道:“不许动!你们已经被逮捕了,将会被押送到防治中心,由委员会进行审判!” 那枪都是上了膛的,艾深的肌肉立刻紧绷起来,谢云逐安抚地看了他一眼,让他不要轻举妄动。他不卑不亢地问道:“请问沈君乔沈院长,现在还在委员会中吗?” “是。”上尉警惕地问道,“怎么?” “哦,那没事了。”谢云逐伸出手,笑得十分灿烂,“长官,逮捕我们吧。” 拜托,这可是直达首都的专车诶,由全副武装的士兵护送,他反正已经受够了徒步旅行了。再有什么天大的误会,见到沈老师也都解开了,谢云逐那是一点没在怕的。 于是乎,他们就这样上了囚车,艾深好奇地玩了一会儿手铐,还把手铐给玩坏了,他就意思意思地装回去,怕损坏公物要赔钱。 路途遥远又颠簸,谢云逐枕着男人的大腿,很快就睡着了,梦里他又幽幽地回到了兰因,回到了富丽大酒店那个房间。 床上坐着一只兔子,今天是蓝色的,看起来有点忧郁。 “喂,兔子,今天怎么出来了?”谢云逐舒舒服服地在床上倒了下来,怎么做梦还有大床睡啊,可给他躺舒服了。 “不是兔子,我有名字的,”兔子一本正经地强调道,“我叫墨菲因。” 哦,差点忘了这家伙。这兔子乃是梦神本神,他和艾深在兰因辛苦了一年半,就是为了清理这家伙的噩梦。现在清理工作已经完成了,谢云逐有心把梦神拐出来,看看他能不能给人类社会做点贡献;而兔子呢,也被他给说动了心,想跟着他去大城市看一看,所以就住进了他的梦里。 兔子看起来有点紧张,一直在用爪子梳理自己的毛,“我说,我们真的要去首都吗?我听说首都人出门都穿西装的,手里都拿着一杯咖啡。” “也没有啦,穿什么的都有。” “我听说首都很大,有一千多万人口。”兔子有点想象不出来,“我的天,比兰因还多二十倍!那得是多少人啊……” 作为梦神,他光是管理这五六十万人的梦境,就已经很头秃了,能庇护这么大一个首都的神明,究竟是有多厉害啊! “也没有很厉害吧,首都是由很多神明一起管理和保护的,有22个主神区和一百多个自治领。”谢云逐一点点给他科普,“毕竟是首都嘛,被称为末日最后的堡垒,有四分之一的人口和接近一半的神契者,都生活在那里。” 他戳了戳肥兔子的屁股,险些把他戳得翻过去,“所以你这个乡下兔子要小心点,在首都街上随便踩到一只脚,没准都是一尊大神,一口吃了你不带吐骨头的。” 彼时的梦神尚还年轻好骗,被吓得瑟瑟发抖,爪子埋住了自己的两个耳朵埋在了床上,“那我、我不去了……我要回兰因!我要回家!” “哪里跑!”谢云逐一把抓住他的兔腿提起来,凶神恶煞道,“你答应过要和我走的!哪里也不准去!” “哈哈哈……”在铃声的幻景中,望着这一幕的谢云逐,不由发笑。他倒没想过那个拽得二五八万的梦神一开始是这副样子,也没想过年轻时的自己是这样欺男霸女的画风。 铃声中的回忆相当立体,走在里面就像看5d电影一般,各类感官都是打通的,而且还可以自己选择观看视角。 “他在干什么啊?”弥晏忽然愤懑不平地发表意见,“他捏你嘴唇干什么?” 谢云逐连忙把视角切到了梦境之外,才发现原来艾深贡献大腿当了枕头还不够,手也闲不下,就揉弄着黑发男人的嘴唇,把那颜色浅淡的两片玩得鲜妍水润,手指还探进去,极其淫猥地勾弄着舌尖。 “这不就是你嘛?”谢云逐瞟了弥晏一眼,“自己做的好事,转头还吃自己的醋。” “我不记得就不算。”弥晏哼哼道。 “搞得好像现在的你没趁我睡觉的时候这么玩过。” “什么……”弥晏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原来你都知道,我一直以为你睡着了……” “知道个头!”谢云逐翻了个白眼,“我随便诈你一下,你就全招了是吧?还干了什么好事,都给我交代清楚……” 他们闲扯这几句的功夫,几千公里的路程挥之而去。两人同时噤了声,因为看到幻景里的画面发生了某种诡异的变化。 / 年轻人觉就是好,谢云逐一口气睡了十个小时,才被艾深叫醒,“首都到了。” 回到了居住多年的城市,他的声音里却没有半点欣喜,脸色甚至还有点难看。 兔子迫不及待地从梦境里跳出来出来,毛色都变成了期待的金黄色,和谢云逐一起朝窗外望去——然后他便惊愕地睁大了兔眼,“这、这就是首都?!” 在电视上见过的繁华都市,汇聚着强大神明和四分之一人口的最后堡垒,就是这副样子?! 他立刻抬头看向谢云逐,然而谢云逐比他更加震惊,眼神甚至是茫然的,“不是,你说这是首都……” 窗外看到的景色,根本就称不上是一座城市,而是一片大大小小、高低错落的蜡烛。 所有东西都被点燃了,建筑也好、公共设施也罢,甚至是路上的一辆大巴,街角的一个垃圾桶,顶部都烧着一团黑色的火焰。 这成千上万的黑火燃烧着,好像给整个城市披上了一层摇曳的、明灭闪烁的火毯。 黑火把底下的东西,都当作是蜡烛去烧。正前方那座标志性的银行大厦,已经融了一半,银色的玻璃和钢材都蜡油一样向着四处淌。街上的一具尸体,不知为何仍笔直地站着,黑火已经烧到了他的脖子,融化的五官都流到了肩上,他的身体像是一座承载火焰的烛台。 至于地面,因为有太多五颜六色的“蜡油”流下来又凝结,已经变成了沥青一样浑浊的颜色,微小的黑色火焰像喷发的孢子一样在地面游走,沾上什么就要把它统统烧光。 “艾深,你看,那是我们家!”谢云逐忽然伸手一指,那是城郊一座挺漂亮的小别墅,他成年后花自己的工资买的。还有距离别墅不远的地方,就是学校——这座专门培养神契者人才的特殊学校,和其他建筑没什么两样,也不过是黑火的燃料。 现在,他们正艰难地开过这片烛林——因为首都太大,且周围地势险要,车队没法绕行,只能沿着城市边缘继续向前,防护等级开到了最高。 “砰砰砰!” 谢云逐猛拍车厢壁,驾驶室的士兵终于不耐烦了,拉开了单向的铁窗,隔着防护栏不耐烦地问道:“怎么了?!” “这是怎么回事?”谢云逐抓着栏杆问道,“首都什么时候变成了这幅样子?!” “已经半年了,你不知道吗?”士兵道,“这片地区的‘火’都被混沌污染了,见到什么都当蜡烛烧。活着的人都搬到新的庇护所去了。” “可首都有几十个主神级别的神明啊!”谢云逐无法理解,“委员会不也在这里吗?沈老师也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那有什么用?被污染的又不是别的,可是火啊……当初大部分人能得救,也因为一位最高级别的神契者主动牺牲,架起了一道逃生的彩虹桥。”士兵的脸颊灰败而瘦削,眼神里只有嘲弄,“的确有人坚持留下来,喏,你也瞧见了,他们现在还站在那儿被点着天灯呢。” “……”谢云逐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情势比他最坏的想象还要糟糕,一年而已,为什么一切都在变得无可救药…… 艾深也凑到了那个小窗口,隔着栅栏缝递过去一支烟,“既然目的地不是首都的话,那我们要去哪里?” “枢城,再开两小时就到了。”士兵接过这稀罕货,在鼻子底下陶醉地闻了闻,语气缓和了不少,“委员会和军队都迁到了那里。在被混沌找到前,算是新的庇护所吧——呵呵,又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呢?” 他的语调阴阳怪气,眼神里毫无光彩,不像是一个信念坚定的士兵,倒像一个丧失了所有希望的混日子的人。 糟糕的是,整支部队里到处都是和他一样的人,他们白天就开始酗酒,连司机都会喝上两口。看名牌,他们是直隶于委员会的中央军团,在谢云逐的记忆里这明明应该是最优秀的一支部队。 这样的队伍,不出事才怪,果然,还未驶出首都,在他们斜后方的一辆车就出了事:在一个拐角司机猛打方向盘,轮胎摩擦地面跳出了火星子——那火星子是黑色的,黏在轮胎上就开始烧,没多久车胎就被烧穿了,黑火腾地跳上了车体,而防护涂层根本抵挡不住! 只听“唰”的一声,车顶燃起了一簇黑火! 一支蜡烛,就当着他们的面,被点燃了。 “神契者!开防护啊!救命!”传呼机里立刻传来惨叫,“不行了,好烫,我的头顶有黑火在烧啊!救命!” “车里好烫,我们跳车、跳车吧!” “不能下去,外面都是火——救命,救命啊!” “没救了。”惨叫声中,上尉冷静的声音传了过来,“所有人远离那辆车,靠近了连你们也一块儿烧。” 他是常带队走这条路的,很清楚这是唯一的解决办法,隔岸观火总好过引火烧身,他也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折损率”,并相信有朝一日自己也会死在这里。 坐在上尉身旁的年轻神契者刚站起来,又被他按着肩膀坐下去,他快要哭了,一边哽咽着一边把防护的力量加强在别的车上。 司机们都麻木地踩下油门,要将那辆燃着黑火的车甩在身后。 正在这时,囚车的车门,毫无缘由地被从内部拧开了。 那可是复合装甲门和防爆机械锁! 单手挂着银白色手铐的男人,轻松地跳下了疾驰的囚车,他的行动肉眼根本无法捕捉,脚尖不过几次触地,便已经跃上了燃烧的车子! 那睥睨一切的力量和速度,已经完全超出了人类的范畴。地上流窜的火星,车上沸腾的黑焰,都不能伤及他分毫,所有人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看那洁白的发丝有如霜雪,金色的眼瞳恍若流星,穿行在燃烧的黑夜里。 只见他生生撕开了一扇车门,随手丢在了路上,然后略一矮头钻进了车厢里。两个士兵躲在里面瑟瑟发抖,见到他有如见天神降临,艾深先抓起一个扛在左肩上,然后用右手夹住另一个。 至于驾驶室里的两位,已经被黑焰点了天灯,无药可救了。车子已经失控了,黑焰仿佛有生命一样,狂怒着向这里扑来! 艾深啧了一声,领域自他的脚底蔓延,那是柔和而温暖的力量,像泡泡一样包裹住火焰,缓缓向上飘。 在这堪称浪漫的背景下,艾深三两步追上了前车,就好像刚从游乐园回来似的,手里还夹着两个游戏赢来的大号玩偶。 他把两个士兵丢在了上尉面前,“还需要帮忙吗?” “不、呃、不用了……加速!我们快点走!”上尉如梦初醒地大吼一声,司机立刻踩下油门,开上了前人留下的彩虹桥——这是一道从地面上凭空架起的长桥,散发着彩虹的绚烂辉光,将黑火隔绝在了地面。 他们暂时安全了。 “那我就回去服刑了。”艾深礼貌地一颔首,把荡在一边的手铐搭回了手腕上。 “咔嚓”一声,银亮的手铐重又锁住了那双白皙修长的手。 野兽的獠牙不过一闪而逝,他依旧是人类亲近而忠诚的朋友。 第182章 审判 “我姓韩, 韩今荣。”上尉递出了两根烟,“抽烟吗?” 昏暗的车厢里,反应过来的上尉主动进来, 替他们解开了镣铐,还代表两个死里逃生的下属向他们道了谢。 “谢了。”谢云逐接过来别在了自己的耳朵上, 揉了揉自己的手腕,艾深就把他的手拉过去,放在自己的掌心里按摩。 “我知道这辆车困不住你们,但还是请你们配合一下,去一趟防治中心。”韩上尉说,“像你这样未经审查的见证者, 实在是太危险了。”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59节 “所以说, ‘未经审查’到底是什么意思?”谢云逐真是一脑门问号。 “你们见证者之间,不是会按时进行‘同调共振’吗?在同步之后,就会得到统一的正确的思想, 再各自去净化民众,保证精神层面上不受混沌污染。”韩上尉道, “我听说你已经有一年多没同步了, 脑袋里早就已经装满了错误的记忆和观念。如果让你接触到意志力薄弱的普通百姓, 他们的思想就很容易被你带歪……” “这样啊……”谢云逐听明白了, 其实这还是老一套,但是什么“同调共振”啦,“净化思想”啦, 都是这一年里冒出来的新名词。 其实大可不必这样大张旗鼓地把他抓起来, 等他回去做完述职后,本来就会和同事们“同调共振”一下,对齐这一年的信息, 清理一下认知污染。 “我没事,我不会被污染的。”谢云逐道。 “没有谁不会被污染,神明都做不到。”韩上尉压根不信,“哪怕你看起来很正常,但这年头,能保持正常的都不是什么正常人!” “哈哈,”谢云逐笑得倒在了艾深身上,他戳了戳自家男人的胸肌,“但我们真的不一样,你刚才不都看到了吗?” 爱神穿过黑色的火焰,救下了两个必死无疑的士兵,身上却奇迹般地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因为艾深的领域,是这世界上唯一能够抵御混沌的领域。这也是他们到了兰因之后,才慢慢意识到的,谢云逐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分享这个好消息了。 韩上校半信半疑,刚才目睹的一切和他的认知发生了严重冲突,叫他简直怀疑眼前这对养眼的小情侣是什么惑人的精怪,“我就是照章程办事,等到了防治中心一测,就知道你们是什么情况了。” “行,我们肯定配合。”谢云逐笑眯眯道,“辛苦载我们这一程,到了庇护所,请你吃饭啊。” 又艰难前行了两小时,他们总算抵达了庇护所,也就是曾经的枢城。谢云逐年少的时候,出任务还去过那里,那是个没什么名气的欠发达城市,给他留下的唯一印象是脏乱差的街道和吃了后会拉肚子的街头小吃。 但现在,这里因为污染较少,俨然成为了新的首都。混沌时代,一个人或一座城的命运,都是骰子投出的随机数。 通过了数道关卡和检查,他们终于进入了庇护所内部。艾深低声告诉他:“刚才这一路进来,就有12位主神设置的屏障。” 有形的或无形的,像罩子一样密不透风地把庇护所保护起来。 “比起当年的首都,可是差远了。”谢云逐靠着窗,望着外头灰蒙蒙的天,道路破破烂烂,基础设置也很落后。沿途可以看见大量的灰黑色建筑,整齐地排列在大地上,每一幢占地都至少有一万平方米,12座这样的建筑又组成了一个大区。 比如他们刚才经过的那一幢,墙上粉刷的编号就是g-01,过一条马路之后,迎面而来的建筑是f-12。如果是从a开始编号的话,岂不是说明这样的建筑至少有一百多座? “这些房子是干嘛用的?”谢云逐纳闷地问,“仓库?” “嗯,‘仓库’,只不过是用来装人的‘仓库’。”韩上尉嘴角挂起嘲弄的笑意,“这是‘安眠计划’的基地,年底前就能全部建成。” 艾深瞟了他一眼,“‘安眠计划’是什么?” “简单来说,这个计划的核心就是让人类进入低耗能的昏睡状态,睡他个几十上百年,”韩上尉道,“直到捱过漫漫长夜,等到混沌自行褪去。” “就睡在这样的房子里面?”谢云逐咋舌道,“跟冬眠的狗熊一样?” “是啊,听说全建成后,能塞下几千万人呢。” 说着,韩上尉耸了耸肩,“我一直不要命地干活,就为了给我的老婆孩子申请靠前的舱位,他们以后会在b-05舱休眠,孩子太小可以和妈妈睡一张床。” 这和投降没什么区别的计划,竟然被委员会通过了,而且还在举全国之力大肆推行,谢云逐是真的吃惊不小。 “搞什么,这不是瞎胡闹吗!”他一拍大腿,气得不行,“抵御混沌的唯一方式就是抗争,必须派出大量的清理者,前赴后继地去清理,才能阻挡混沌的蔓延。神明又没法清理自己身上的混沌,一旦人类都昏睡过去,那我们就和待宰的羔羊没什么区别!” 就像对抗火焰的唯一方式,是努力用水去浇灭,而不是把身子埋进土里,那样只会被烤成外焦里嫩的叫花鸡。 “你说的道理,难道那些高层不懂吗?但是太难了,愿意保持清醒继续抗争的清理者,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人。”韩上尉摊了摊手,“等我把我的高级舱位挣出来,我也不干了。” 不对啊,这完全不对!谢云逐简直是被搞迷糊了,他一年多前离开的时候,根本就不是这个氛围! 那时候所有人都斗志昂扬,发誓要和混沌斗争到底。委员会里更是一个比一个激进的主战派,不说别人,沈老师怎么会通过这个睡大觉计划的,他不是有一票否决权吗? “不是,难道领导班子都换人了?”谢云逐只能这么猜,“周元帅呢?他不是说要收复三千失地吗?王主席还在任吗?莫教授呢?” 这些政界军界学界的领军人物,就是“混沌防治委员会”的委员们,在末日之后,委员会也切实掌握了实权。之前有段时间跟着沈老师学习,谢云逐是见过这些大人物的,也知道他们有着什么样雷厉风行的手段和寸步不让的风格。 “你说的人倒是都在,通过‘安眠计划’的就是这些人,全票哦……说到底,混沌是不可战胜的,你还不明白吗?就像太阳在你面前爆炸,你敢说自己有办法吗?”韩上尉摊手,“醒醒吧,混沌是比太阳爆炸还可怕的宇宙现象,我们没法消灭它,只能等它过去……” 谢云逐还不等他说完,就急促地打断他:“谁说混沌是不可战胜的了?!人类曾经赢过啊,把混沌都清理干净了!既然上古时期的人类都能做到,凭什么现在的我们做不到?!” 那个时候的神明可能的确比现在强大一些,但是现代人拥有高科技,这也是古人无法比拟的优势。面对击败过一次的手下败将,岂有退缩的道理?! 韩上尉眼皮一跳,简直是警惕地朝后退了一步,怀疑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疯话?!人类赢过?你做梦呢!” 他们看彼此大概都不可理喻,互相觉得对方疯了。艾深这时候插进话来,对韩上尉道:“可以麻烦你再清楚地说一遍,上古时期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韩上尉点了点头:“上古时代,混沌就曾经袭击过地球,这个你不否认吧?” “嗯,”艾深道,“这点我们是一致的,很多神话都记载了那场上古大战,只是为了避免招致灾祸,‘混沌’二字在绝大部分记载中都隐去了。” 韩上尉继续道:“那个时候的古神比现在强大一万倍,但是祂们的结局可是一个比一个惨:盘古支撑不起天地,身上骨头一根根碎裂;女娲以身殉天,但还是挡不住那天漏一般的大暴雨;然后又是连绵的洪灾,连治水的英雄大禹都溺水而死……这场浩劫持续了数百年,直到混沌的浪潮过去,活下来的人才开始重建文明……” “连那些古神都对抗不了混沌,我们还能做什么?!”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都喷了出来,目光灼灼地盯着谢云逐和艾深,“所以说,你们早就被混沌污染了,你还不相信!” 谢云逐都听傻眼了,拉着艾深的手过来探了探自己的额头,确定自己没有发烧后,才垂死挣扎地问道:“你、你刚才说的,是你自己的想法,还是……” “当然是所有人的共识!”韩上尉理所当然道,“我每次都按时接受思想净化,我的想法就是所有人类的想法!” 铃声造就的幻景那一头,谢云逐和弥晏也惊呆了——韩上尉描述的那些场景,不就是他们在“秩序”的副本里看到的吗?! “卧槽,卧槽,我完全明白了!”谢云逐摇晃着弥晏的肩膀,“‘秩序’真的是把祂经历过的现实完全复制到了副本里,我们所经历的就是那段过去啊!” 只不过是更抽象的、充满象征和隐喻的那段过去。 阿兮几乎已经说明白了,所谓的“妖风”就是混沌,所谓的“钟”就是人类的思想和记忆,钟上吹乱了的字就代表着被污染了的集体潜意识…… 冥冥中,他们仿佛已经听到了那不详的丧钟响起。如果说所有人都相信,上古的人类从未战胜过混沌,那么记忆就会影响认知,认知又会影响判断,失败和绝望会蔓延,就像在夜村那样…… “放屁,你才被污染了!” 两个未来的观看者还没从震撼中回过神来,就听到过去的谢云逐中气十足地骂了回去。 到底是年轻气盛,他连表情都比现在丰富得多,眉毛横起来,眼睛里仿佛在喷射怒火,他一把揪住韩上尉的衣领子,“听着,被污染的是你。” “我?”韩上尉好笑道,“负责我的见证者是庇护所里最好的,我掌握的记忆,就是委员会、以及庇护所中所有人类共同的记忆。” “而你呢,你刚从污染严重的兰因出来,带着你那个挺能打的男朋友,一年多没有和其他清理者同步过记忆了。” “你不会是想说,”韩上尉的嘴咧到了最大,变成了一个明明白白的嘲笑,“全世界都错了,就你们是对的吧?” “……” 谢云逐咬紧了牙关,因为他了解委员会是什么地方,更了解他的老师和同学,了解那些了不起的、他必须称呼一声前辈的见证者们——所以这一句“我是对的”梗在喉咙里,硬是说不出口。 唯独艾深淡然地回应道:“嗯,你们都错了,我们是对的。” “疯子。”韩上尉嗤道。 “疯的是你们。”艾深像小学生吵架一样,他说一句回一句,偏偏他还保持着笑眯眯的态度,搞得对他生气就和小丑似的。 韩上校翻了个白眼,决定不和疯子计较。 正好车子停了下来,防治中心的监狱已经到了。韩上尉便下车去办一些手续,远远还能听到他在和上级汇报,说带回来了一个污染严重的见证者,和一个拥有强大暴力的疯子。 车门关上,艾深立刻道:“你不能被关起来接受审判,如果韩上尉所言为真,那么很显然,整个庇护所的人都已经被污染了。” 谢云逐咬着下唇,他可没艾深那么直来直去。这世上哪有什么“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事儿,如果在路上看到其他所有车都在逆行,那么最大的可能性是他开反了。 “你不是见证者,所以你不明白,最开始这套程序被设计出来,就是一个安全系数相当高的系统,通过大量交叉验证,几乎可以百分百排除干扰。”若不是认同这套理论,谢云逐也不会主动申请成为第一批见证者,“而我们的确在污染区呆得太久了,任何意外都有可能发生……” “所以呢?”艾深冷着脸,显然不是很高兴。 “所以我必须和其他见证者做一次共振,至少见到老师一面。”谢云逐在不大的车厢里走来走去,“我必须去确定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不行,那太危险了。如果共振,你反而有可能被他们污染。” “那你说怎么办?!”谢云逐扬起声调。 “当然是回兰因啊!”车座底下,藏了半天的兔子突然探出来半个脑袋,“怪不得都说城里套路深,这鬼地方真的太可怕了!” 谢云逐把兔头塞了回去,就是死死盯着艾深。男人在他的注视下冷静地开了口:“兔子说得对,回兰因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这是懦夫行径。”谢云逐嗤笑了一声,“当初居然是一个没卵蛋的东西,和我说好要一起拯救世界的?” “继续向前走,我没法保证你的安全。”艾深并不被他激怒,身为保护者的他,本能地厌恶让契者受伤的可能性。 “那你自己带着兔子回吧。”谢云逐一屁股在对面坐下来,抱着胳膊,寸步不让。 艾深笔直的身形微微一动,像是要起身,但又很快坐了回去。铃声那头的两人都瞧出来了,他很明显是动了暴力胁迫的念头,弥晏甚至能判断出来,过去的自己是想要把谢云逐的腰一掐扛肩上,镇压一切反抗,强行把媳妇掳回高老庄。 想不到那时候的他俩,居然还会吵架,吵完架居然还会冷战,两个人都觉得很新奇。谢云逐用手肘拄了拄弥晏的侧腰,“你觉得最后谁会赢?” 弥晏无奈地瞟了他一眼,“那还用说吗……” 当然是你。 事实证明,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他永远都不是谢云逐的对手。这场争论的最后赢家,还是谢云逐。 被关进牢房的第一夜,谢云逐晓之以亲亲,动之以抱抱,把艾深整得是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第一晚没有直接越狱的结果就是,第二天大早就收到了提审通知——被审问的只有谢云逐一人。 “啊……果然他们怕你。”谢云逐无所谓地站起来,“你和我一起出现的画面,还是给他们的小心脏带来太多负担了。” “放手去做。”艾深坐在牢房的角落,这样告诉他,“我一直都在。” 谢云逐扬了扬下巴,表示知道了,“我不叫你,你别来。” 毕竟他是要去讲道理,而不是要去打架。这种时候带上艾深就不太好,因为他看不了一点自己被欺负,而他的武力值又很容易把人打哭。 审判庭就设立在中心里,坐个电梯的功夫就到了,沈老师应该知道是他,所以那场审问居然亲自到场。谢云逐踏进审判庭大厅,就忍不住噗嗤一笑——把前五排坐得满满的,不是他那帮倒霉同学是谁? 他们中的绝大部分人都自愿成为了见证者,在各行各业都扮演着重要的角色。一百多双蓝眼睛望过来,好像揉碎了的明亮天空。 他一进门,就收到了热烈的鼓掌欢迎: “欢迎回来,小云哥!” “你小子好久不见,越来越帅了啊!” “亲爱的,你托我照顾的那盆含羞草,我从首都逃命的时候都一直带着呢!现在活得比我好,什么时候记得来拿走啊,顺便付一下一年的抚养费!” 谢云逐身上穿着囚服,手上戴着镣铐,动作却像落难的王子一样潇洒,他朝着人群微微鞠躬致意,嘴角始终噙着微笑。 直到坐在台上的沈老师微微用手压了压,欢呼和掌声才停止。谢云逐的视线向上一看,连负责庭审的官员,大多也是他认识的前辈,都用慈爱的目光瞧着他。 艾深果然多虑了,他到了审判庭,就跟回家了一样。 唯一奇怪的是,以前最爱粘着他的臭小鬼黎洛居然不在,一直很照顾自己的师娘也没出席。 沈君乔,他所熟悉的恩师,相比一年前瘦了许多,他的脸颊凹陷,眼窝青黑,下垂的眼角流露出一种颓丧的气质,但是嗓音依旧是温和的: “小逐,欢迎回家,我们都很想念你。” “谢谢老师,”谢云逐的心里一暖,“我也一直努力地完成任务,好尽快回家。” 沈老师便对法警抬了抬手,“把他的手铐解开吧。” “这、这不合规矩吧……”法警有些为难。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60节 “规矩都是人定的,我可以用自己的身份为他担保。”沈老师的声音加了点分量,又转向谢云逐,“请你理解,这是必须走的流程,如果可以的话,我更想在学校里和你见面,和大家一起喝喝茶,聚一聚。” “没关系,不用为我破坏规矩。”谢云逐避开了法警的手,戴着镣铐的双手规矩地垂在身前,“我想走没人能拦住我,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自证的。” “阿云言重了,这里都是自己人。”书记官何牧笙是老师的左膀右臂,也是他的好同学,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我们都相信你,你不用自证清白……” “不,我不是来自证‘清白’。”谢云逐直接打断了他,那双清亮有神的眼睛看向审判庭的所有人,“而是来证明我是正确的。” ----------------------- 作者有话说:铃声共振的原理在79章,那章还提到了关于见证者的一些设定。 第183章 共振 此言一出, 全场一片哗然,那些熟悉谢云逐行事风格的人,都无奈地捂脸, “看吧,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也有来围观传奇学长的后辈们, 一直都听说谢云逐很狂,今天一见面,才知道“狂”字怎么写的——端的是左边一条恶犬,右边一尊大王。 沈老师敲了敲小锤子,现场的喧嚣才安静下来。他八风不动地开了口:“我说过,这不是审判, 也不会有对错。我们只是想要帮助你, 帮你清除思想污染,直到重新成为我们的一员。” “我不会被污染,因为爱神的领域可以抵挡混沌, 我们用了一整年来实践,事实证明即使在污染区生活了那么久, 我们也始终没有被污染, ”谢云逐道, “具体的报告, 我已经以书面形式提交了。” 他可是在牢房里兢兢业业写了一晚上呢。 听到这话,观众席上响起了窸窸窣窣的交谈声。那些人的脸上有震惊,但更多的是怀疑:能抵挡混沌的领域?这听起来太诡异了。连那些上古大神都做不到的事, 凭什么一个小小的爱神能做到?这不是混沌入脑疯了吧。 “你写的报告, 我已经认真读过一遍了。”沈老师沉吟道,“但很多东西都还需要验证,你知道, 这件事干系重大。” “嗯,我当然知道。” “毕竟‘不会被混沌污染’这种事,连我也没见识过。” “没事,现在你见到了。” 他俩一来一回之间,气氛就有点剑拔弩张的意思,叫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哎呀,其实做一场‘同调共振’,不就什么都清楚了吗?”何牧笙试图调节气氛,对谢云逐道,“本来今天也不是什么审判,就是做一场共振而已,以前我们经常一起做的,不是吗?” 但那时候顶多二十几人一组,这上百个对一个的阵仗,谢云逐可没见过。 他的嘴角逸出一丝冷笑,“好啊,我也十分期待呢。” 何牧笙连忙拍拍手,“那就好,大家把铃拿出来吧。” 那些人果然早有准备,一百多号人拿出了一百多只铃,这些学院里培养出来的精英,拥有比普通人更强大的意志,和跟他一样的骄傲和固执。 不知是不是谢云逐始终面无表情的缘故,一种古怪的气氛蔓延开来,就见他缓缓地转过头,目光掠过每一双殷切的蓝眼睛,才拿出了自己的铃:“好啊,开始吧。” / 本来就在铃声的幻景中,忽然又同时响起了上百道铃声,简直是魔音贯耳。谢云逐立刻感觉脑袋要爆炸了,一下捂住了耳朵,“不行,我没法听这个……” 弥晏尽管也受到了影响,但顶多是觉得铃声刺耳而已,“快进吧,让这一段快点过去!” 谢云逐立刻摇头道:“不行,那样刺激都集中在一瞬,会更加承受不住……” 隔着一段回忆,他尚且吃不消,然而当时真正在那个处境里的自己,又承受了怎样千百倍于此的磨难呢?谢云逐无法洞悉他的想法,只能透过幻景,望向过去的自己—— 在上百道铃声响起的瞬间,一场对比悬殊的较量就已经展开。共振的底层逻辑就在于“少数服从多数”,所以不正确的记忆很快就会被修正,这个过程是自然而然并且不会产生任何痛苦的——假如参与者配合的话。 可那个年轻的自己并不愿意配合,他不仅排斥一切同化,甚至还竭尽全力地输出自己的记忆和认知,反而试图去同化其他人! 一支和谐的铃声交响乐中,忽然响起了一道刺耳的杂音,他所诉说的一切都违背常识和理性,这家伙分明就是疯了! “操,这都是些什么记忆!竟然说人类战胜过混沌……根本是无稽之谈!”观众席上很快传来不可思议的怒吼,“醒醒吧,你已经被深度污染了!” “他疯了吗?!自有史料记载以来,中原地区就一直在发大洪水,每年都要死上万人——可他居然说人类战胜了洪水?” “你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连过去的苦难都不敢面对吗?!” “小云哥,我知道你是不肯低头的人,但这次你是真的错了……” 越来越急促的铃声变成了战鼓,谢云逐以常人难以理解的执拗死撑着,一点同化也不愿接受,反而用他那些极端错误的、不可理喻的思想,尝试着污染其他人! 可他终究是孤军奋战,独木难支。很快他的身形便开始摇晃,不得不抓紧前面的栏杆,用力到手背青筋毕露。身上的囚衣很快被汗水浸透,紧贴着那孤峭的身形和永不弯折的脊梁骨。 是个人都会有皈依集体的本能,可是这与谢云逐身上强烈的孤狼气质冲突了,他只信他那个无比精密的大脑里分析出来的结论。他是不可流转的磐石,而不是随风飘荡的蒲草。 在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之后,他竟然咳出了一大口血,那刺目的红痕落在苍白的脸颊上,刺痛了所有人的心。可是他的眼睛那么亮,燃烧着苍蓝的火焰,竟然没有人敢和他对视,唯恐那火焰烧进自己的眼中,叫一尘不染的晴空也染上灰尘。 “停手吧,小云哥!” “阿云!这样不行的,你会受伤的!” 沈老师不动声色地坐在台上,眼看事态快无法挽回,才沉声道:“拿走他的铃。” 话音未落,法警还没动呢,观众席上几十个人跳出来,跟在背后的还有他们的契神,那叫一个群魔乱舞。 他们七手八脚地围过来,两三只手抠走了谢云逐紧握不放的铃,还有七八只不知道是谁的胳膊递过来,要当他的拐杖。不知道哪个怂蛋还哭了,“对不起,小云哥,我不知道会这样……” 谢云逐快烦死了,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自己扶着栏杆站稳了,低喝道:“滚开。” 冷掉的汗水顺着他的脖颈滑落,积在了锁骨浅浅的窝里,任谁都能看出他的虚弱,可是他一直以来积累的淫威,愣是让众人都灰溜溜地后退一步。 “如果你一直拒绝共振,那么你的危险评级会上调至s级,受到最高程度的管制。”沈老师公事公办地说完,才长叹了一口气,“小逐,你一直是我最优秀的学生,其他清理者的榜样,你误入歧途太深了……” “原来我不是s级啊……”谢云逐笑了笑,自被抓捕后他一直神经紧绷,常常陷入犹豫和思虑之中,然而现在的他虽然身体虚弱,在精神上却得了自由,心里是那样畅快。 因为在共振之后,他终于能够确认:自己毫无疑问是正确的,误入歧途的是他们所有人! “将他关起来,和艾深分开。”沈老师整理桌上的文件,“关于如何处置s级危险物的策略,我还需要召开委员会议。谢云逐,你需要明白后果,绝大多数s级都会被隔绝在人类世界之外,派往最危险的污染区服役。” 说得好听叫“服役”,说得难听就是“流放”,再难听点叫“抛尸”,因为一旦进入重污染区,罪犯基本九死一生,反正是不可能全须全尾再回到庇护所了。 谢云逐垂着眼睫,一言不发,任凭法警押着他向前走。 “老师,不管你想怎样处置我,在此之前,可以让我见一次师娘和小桃花吗?”路过审判席时,谢云逐忽然抬起头,望向那双高高在上的蓝眼睛,“我想她们了。” 小桃花是他的同届同学,大名叫作沈桃颜,是沈君乔的女儿。在学生时代,他和小桃花的关系非常好,更是受到师娘的照顾。对于从小无父无母的他来说,从师娘那里得到的,是一种近乎母爱般的情感。 可是这样重要的场合,她们居然都没有出现。 沈老师也摇响了他的铃,他这样的高手,对自己还是手下留情了,完全没有使出全力。这也让谢云逐费了点功夫才辨别出属于他的铃声,在短暂的一瞬间他们的意志碰撞,谢云逐解读出了一段非常诡异的,叫他头皮发麻的信息。 所以他必须向着自己的老师问出这句话——你的妻子和女儿在哪里? 可沈老师听完后,只是蹙了蹙眉,似乎觉得他走火入魔了,在说疯话。 法警见他不走,便从后面推了他一把,谢云逐向前踉跄一步,忽然大声道:“你说啊,为什么师娘和小桃花不在?” 这一下,庭里的其他人都听了个清楚,比之前更加愤慨的嘈杂声响起了: “他在说什么屁话,老师一直都是单身啊!” “这么多年了,老师一直忙于工作,后来大灾变来了,又要为人类的存亡奔走,老师哪来的时间想这个,”有人激昂地握紧了拳头,“这是污蔑!血口喷人!” “小桃花是谁?”他的同届同学,曾经暗恋和追求过那个女孩的何牧笙,也嗤嗤笑道,“怎么会有人叫那种名字啊。” 即使是在被众人围攻的时候,谢云逐也没有像现在一样,整颗心都荡到了谷底,从脊背升上来的凉意让他止不住地颤抖。 那是两个活生生的人,可是就这样被忘却了,被从这个世界上抹除了踪迹。除了他的记忆,还有什么能证明这两个人存在过? 被混沌污染的不仅有宏大的历史,还有无数私人的记忆。这些珍贵的东西就像垃圾一样被遗弃,只有他还傻傻抱着不放。 沈老师悲悯地看了他一眼,大概是觉得他有些可怜了,“别说胡话了,小逐,你需要休息和治疗。放心,我们不会放弃你的。” 谢云逐的眼眶通红,牙关紧咬,以至于那两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终究还是呼唤了他: “艾深。” 话语是丢入水面的石子,尾音是荡开的涟漪。 下一秒,审判庭的穹顶骤然碎裂——倒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崩塌,但的确有什么东西被解构了,让穹顶不再是穹顶,而是无形的牢笼,幻梦般的玫瑰色降临,伴随着甜美的气息弥散开来。 爱神的领域或许不是最强的,但一定是最华美的,叫人见过一次就绝对不会忘记。有中过招的人,脸色已经唰地惨白,“不要啊,我最讨厌对上爱神了啊啊啊!!!” 砰砰砰——爱意浮动的领域中,每个人的心脏都开始疾速跳动,快要超过身体能负荷的极限,这是过量的爱意被注入身体,让人们不同程度地开始急喘和失神。 他们的眼里只剩下了那个白发金瞳的男人,那唯一的永恒的存在。他的容貌几乎带着攻击性,眉骨的阴影下是一双熔金般的瞳孔,是坠入人间的太阳,而那浓密的眼睫,就是掠过太阳的雪白鸽羽。那是天神的容貌,爱的化身,绝美的艺术品,绝对不能亵渎和伤害的存在…… 艾深只是向着那个法警伸出手,法警就春心四溢,把没收来的铃放在他的手心里,“都给你,心肝宝贝儿,拿走我的命都可以……” 在场只有几个强大的神契者,堪堪召唤出了自己的契神,可是短时间内甚至连攻击的念头都无法产生,连他们的契神,都露出了花痴的心心眼,娇羞道:“真的要打爱神嘛?不能就亲亲嘛?” 爱神领域的催情效果,持续了惊人的10秒钟。在战场上10秒已经太久了,足够艾深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带着谢云逐离开。 沈老师的脸色阴沉,不悦地用手指叩击台面,“秩序”的威压将空气里的粉红泡泡吹散一空,众人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哕——”一个倒霉的神契者立刻扶着肚子干呕了一声,“所以说我最讨厌和爱神打架了!老子是钢铁直男,不带这么玩的!” “啊……”他的同伴愣愣地望着门口的方向,还在出神。 “还犯花痴呢?‘秩序’没把你的脑袋修好吗?” “哦……”同伴娇羞地低下头,“可是你不觉得那个男人……嗯……真的很帅吗……” “得,爱神的受害者,又增加一例。” 何牧笙急忙走上前来,他刚才也受了蛊惑,只隐约看到两个逃犯和老师说了什么。 “没事吧,老师?”他的契神有着极为变态的追踪能力,“我现在就去把人追回来!” “不必。”沈老师横起手杖,挡了他一下,“我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何牧笙一怔:“哪里?” 沈老师的嘴唇紧抿成一条线,半晌才吐出了四个字:“重污染区。” 当然,在临行前他们的对话更为复杂。 他最骄傲的学生和他那个最不守规矩的契神并肩站在门口,露出了近乎挑衅的笑容,“我们会去一趟铭川,目前已知最危险的污染区。如果我们活着回来并且未受污染,是不是就能证明我是对的?” “不行,铭川太危险了!”沈君乔下意识想抓住他,然而谢云逐冷冷地绕过他,已经走到了门外。 “老师,我也请你好好想一想,你最爱的两个女人,真的不存在吗?” / 幻景这头,两个人都紧张地关注着审判庭的形势,看到当年自己顺利脱逃,谢云逐也是松了一口气。 他转头看向弥晏,却发现他的神情不太对——撇着嘴是怎么回事,谁又惹他不开心了? “怎么啦?”谢云逐戳了戳他的脸颊。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61节 “……”弥晏一开始还不肯说,被他戳烦了,才蔫蔫地开了口,“他好厉害。” “谁?” “……艾深。”弥晏的脸颊更鼓了,“他用的招,我都不会……” 实力更强的同时,还比他更加成熟可靠,是一个更加合格的恋人。他心里像熬了一锅柠檬似的,泛起了酸涩的泡泡。 谢云逐哑然失笑,自己吃自己的醋是怎么回事? “这是当然的吧,他都长了十几年了,你从一只毛球长到现在才多久?”谢云逐捏着他的耳垂逗他,“再说了,你比他可爱多了。” 弥晏严重怀疑他在说自己不成熟,然而没有证据。根系说过,在回忆中,他能找到变强的办法,所以他要努力地把艾深的一举一动一招一式看在眼里,他所拥有的时间太少了,他必须竭力追赶过去的自己。 “接下来会怎么做?”看着幻景中的二人,他们正开着车疾驰在逃亡的路上,弥晏担忧地问,“过去的我们真的会去重污染区吗?” “当然会去。”谢云逐可太了解自己了,“不过在此之前,我应该会尝试联系师娘和小桃花。” 他说出的话就像预言一般,因为下一秒他们就看到,过去的谢云逐打开手机开始拨号。 “找不到的。”现在的谢云逐冷静地判断,“既然她们被所有人遗忘了,那必然是发生了极为不幸的悲剧。” 果然,过去的谢云逐用尽了所有通讯手段,都没能联系上这母女二人。然而他并没有放下手机,而是思索着输入了一串数字。这个号码不在他的通讯录里,所以他费劲地想了半天才一个个把号码输进去。 “他想做什么我都能猜到,”现在的谢云逐眯了眯眼睛,“这是在联络黎洛呢。” 本该缠着自己不放的人却杳无音信,怎么想都不正常。而排除他那跳脱的性格来说,黎洛是一个从实力到忠诚度都非常可靠的人。 果然,那个号码拨出去后,立刻被接通了,黎洛那尚还稚嫩的声音带着微微的失真,从电话那头传来: “小云哥?!”他激动极了,“你回来啦?你居然会主动打我电话?天啊,我太高兴了!我……” “黎洛,”过去的谢云逐打断了他,“你现在在哪里?” “我吗?”而过去的黎洛也立刻答道,“我在乐土啊。” 第184章 在重污染区 “乐土?”过去的谢云逐皱了皱眉, “这是什么地方?” 一旁开车的艾深插了一嘴,“守卫的谈话里出现过两次这个名词,应该指代庇护所外的某个人类聚居地。” “哦, 你不知道也正常,乐土的确还没建立多久, ”黎洛解释道,“首都不是毁灭了嘛,大部分的人都搬到庇护所去了,但是有一帮达官显贵,担心庇护所再次被污染,就要求建立一个绝对‘纯净’的区域, 进出人员都会受到非常严格的审查……” “所以你也躲那儿去了?”谢云逐问, “我说怎么没见到你。” “哎哟,不是啦,我可是去搞科研的。”黎洛说, “乐土离庇护所也就两百公里,你等一会儿, 我马上开车回来找你。” “不用了, 我现在是通缉犯。”谢云逐冷静地拒绝了, 不顾他震惊的叫嚷和询问, “你就回答我一个问题:你还记得师娘和小桃花吗?” “谁?”黎洛懵了。 “就是孟琳和沈桃颜。”谢云逐又说出她们的本名。 “谁啊,不认识,你干嘛叫她师娘?” “呼……”谢云逐叹了口气, 连黎洛都忘记了, 说明这俩人的存在消失得够彻底的。 “没事了,回头再联系。”说完,他直接挂了电话。 一次次的验证, 让他更加确信,自己是正确的,他不可能发疯,杜撰出这样两个栩栩如生的人物,他拥有完整的记忆谱系,她们有什么样的性格,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疯的是他们,被污染的是他们。 “要去沈君乔家里看看吗?”开车的艾深询问道。 “不,直接去铭川吧。”谢云逐把头靠在了车窗上,看着车外的风景交织成线,飞逝在身后,“我只有一个人,没法用铃矫正所有人的偏见。所以必须想办法证明我没有被污染,他们虽然不信任我,但至少还有理性,我可以拿证据说服他们。” 这些想法在如今的谢云逐看来,未免有些幼稚和天真了。然而将他放在那个处境中,他也未必能做出比过去更好的选择。 让他真正着急的是另外一件事儿——黎洛在电话里明明白白地说出了“乐土”两个字,然而过去的自己压根不在意,都没有多问。只有在幻景这头的他和弥晏,急得团团转,恨不得手伸进去让黎洛再多说一点。 “原来我们一直搞错了一件事,早在游戏开服前,乐土就已经存在了。”谢云逐一拍脑门。 回忆中的时间点是31年初,而《混沌天途》的开服时间是31年末,中间可是隔了半年有余呢。 “二者有很多相似之处,比如对纯净的要求,比如严格的审查进入机制。”弥晏也嗅到了其中的关联,“也许那个乐土,就是游戏里乐土的前身。” 许多零碎的、暧昧不明的线索,似乎正紧密地交织在一起,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在看清所有的真相前,他们便已经感受到了那种束缚力。 / 铭川作为一个sss级重污染区,是一个非常适合自证的地方。 因为那块地方的混沌附着在病毒上,症状十分明显。感染者的皮肤会溶解、增生、溃烂,骨骼也会变得酥脆,到最后,身体会变成一滩不断蠕动的活体血肉。这些活死人仍然保留着意识,每时每刻都在发出痛苦哀嚎。 因为太痛苦了,这些蠕动肉块会四处寻找水源,然后污染整个水体。他们咳出的血沫,又会被风带走,随着空气扩散。 更可怕的是,这种病毒是可以被声音和影像传播的。只要注视那副画面超过两分钟,眼球就会立刻感到灼痛,若是聆听哀嚎超过五分钟,耳朵就会开始泛红发痒——然后在三天内烂成一摊活死人,继续传染。 所以除了文字记载以外,他们甚至都找不到有关铭川的更多资料。军部对铭川的处理措施是坚壁清野,将周围百公里的区域全都烧光,杜绝病毒的任何传播载体。 两人没有刻意隐藏行踪,在上头的监视下驱车前往铭川。 当然,说两个人并不恰当,他们其实还带了一只兔子。只不过梦神已经被吓破了胆,整天躲在谢云逐的梦里不肯出来。 这两人一兔在铭川呆满了足足一个月,如同推土机一样开始行动:他们清理出了一个小型安全屋,调查了混沌爆发的最初轨迹,顺便总结了活死人的行为模式和防治策略。若是将那无止境的斗智斗勇一一复述出来,恐怕又是一本可歌可泣的史诗。 期间,谢云逐录制了大量的视频证据,足以证明在危险致命的混沌病毒包围下,他依旧安然无恙。他会将这些证据提交到委员会,以“自证清白”。 当然,这些还不是他们在铭川的最大收获。 这就必须说到他们在离开铭川的路上,遇到的那个奇怪的巨大混凝土方块。 远远看过去,那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桥墩,放置在一辆拥有自动驾驶功能的大卡车上。 混凝土方块的表面,布满了龟裂的痕迹,还有黑草一样的东西从缝隙里钻出来,好像有一株植物正在混凝土中生长,不断地要顶破外壳舒展枝条。 走近了,他们才发现,那些虬曲生长的东西不是植物,而是头发。 数吨重的混凝土疙瘩,看起来快被内部生长出来的头发撑破了。 艾深判断这是一种新的混沌污染,形式是无生命的物体会从内部长出秀发。谢云逐倒是想到了以前在电视上看到的水泥杀人案——凶手把受害者丢进桶里灌满水泥,结果不小心几缕头发露了出来…… “离远一点,”谢云逐拿起相机,觉得有必要记录一下新型混沌,“把混凝土割开,看看里面有什么。” 艾深熟练地将力量凝成一股刀刃,隔着十米远向混凝土切割过去,碰撞的瞬间发出了轰然巨响,尘土弥漫开来。 “咳咳……”谢云逐捂着口鼻,端着相机的手却很稳,清晰地拍到了混凝土里面的东西,那一大团黑发…… 看清那副画面的一瞬间,温度好像一下降到了冰点,谢云逐的呼吸都凝住了,他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艾深: “这、这是什么啊……” / 最初的难以置信,很快变成了悲痛,经过一路的酝酿,最后变成了愤怒。 “你告诉我,这是什么东西!”谢云逐一把揪住沈君乔的衣领子,把他从皮椅上拎了起来,一沓照片重重地摔在桌上,明晃晃地摆在他们面前,铁证如山。 “你冷静点,”沈君乔皱眉,他当然可以召唤“秩序”,但是他更愿意包容年轻的学生,“你拍的照片我看到了,所以呢?这是什么?” “这是你女儿啊!”谢云逐怎么冷静得下来,在他看到自己十几年的同学以那种样子被封在水泥疙瘩里,成为了一具半腐烂的尸体之后。 小桃花的能力与头发有关,在她死后,那头乌黑的长发也没有停止生长,不停地钻破水泥向外延伸,仿佛是在替主人发出呼救。 当初那些凶手,一定是发现一层水泥封不住她,所以在外面浇筑了一层又一层,最后发现还是没用,干脆把水泥墩子装上无人驾驶卡车,运到了重污染区里…… “我说过了,我没有妻女。”沈君乔平和地望着他,“你交给我的那些证据,的确很有说服力,但是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我实在很难不产生怀疑——谢云逐,你真的是清醒的吗?你依旧认为全世界都被污染了,只有你是‘干净’的?” 谢云逐快疯了,为什么眼前的男人可以这样镇定自若,真的就像精神病院里的医生一样,冷静地观察着他大叫、发疯。无论怎样自证都没有用,他们是大多数,所以他们就掌握了真理,哪怕是错的也会变成对的,因为这个世界是他们掌控着的! “你不在的时候,我和委员会的人都联系过了。”沈君乔继续平静地告诉他,“他们中的大多数都生活在乐土,遭受污染的可能性极小。他们也都无法理解你那些奇思妙想,也许是你在兰因呆了太久,受到了梦神的污染?” 这是在说自己做白日梦呢!谢云逐一把将梦神薅出来,攥着他的耳朵伸到沈君乔面前,“开玩笑,你和我说梦神的污染?梦神就在这里,你自己问问他!” “咿——”被上位者那不怒自威的眼神扫过,兔子吓了一跳,立刻钻进了谢云逐的袖子里,死活都不愿出来。 “出来啊,”谢云逐揪住了他的尾巴,使劲往外拉,“和他说我没在做梦!” “我不!我就不!”兔子死活不肯,“你别扒拉我!” 沈君乔看着这副闹剧,摇了摇头,无奈地笑了。 他这副样子,比冷嘲热讽让谢云逐更受刺激。他双手撑着桌子,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紧盯着昔日的老师,“我没有疯。你告诉我,无论是什么办法,只要能让我证明自己,我就去做!” 沈君乔的双手交握抵着下巴,那双比他更为深沉的蓝眼睛,就这样幽幽地注视了他一会儿,才道:“你继续去重污染区吧。” “那样你就能相信我了?”谢云逐猛地一拍桌子,“那不过是另一个铭川!有什么用——你告诉我,那有什么用?!” “不,那只是可以继续发挥你的价值,你在铭川做得很好,不是吗?”沈君乔摇了摇头,“只要你还有价值,我就可以向委员会交差,找借口保住你。你的确太强了,对于庇护所里的人来说,你是一颗不可控的定时炸弹,这里容不下你。” 他已经把话说明到了这个份上,谢云逐还能再说什么。几度开口,他都没能说出话来,颓然在椅子上坐下,他埋下头,肩膀微微颤动着。 沈君乔的心蓦地一颤,他忽然意识到他最骄傲的学生,或许在哭。 “我没法把你怎么样,你自己回防控中心吧,我会尽快把下一个任务地点发给你。”沈君乔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没做错什么,孩子,我依旧为你感到骄傲。” 走出沈君乔的办公室,谢云逐快气疯了,证据就是他的话比平时都少,低着头咬着嘴唇,握紧的拳头快把自己的指骨都捏碎了。 艾深跟在他后面,看到他忽然转过头来,眼睛冒火地盯着自己,立刻福至心灵地拉开自己的衣领子,以免谢云逐咬到自己的衣服。 果然下一秒,谢云逐恶狠狠地一口咬上来,正咬在他的肩上。这也不知是哪年哪月养成的习惯了,他情绪上头的时候最爱咬点东西,通常就是自己。 艾深侧着头,估算了这一次的力道,可谓是有史以来最重的一次,于是默默地箍紧了手臂。这点疼对他来说倒不算什么,但他还是发出了些许轻喘,好让怀里的人高兴。 咬着咬着,谢云逐就慢慢冷静下来了,又拿舌头舔了舔牙印,以示赔罪。他依旧埋在他的肩窝里不肯动,闷闷地说道:“恨死老师了,恨他们所有人……” 这是什么话,简直像小孩子撒娇一样。艾深拍拍他的背,在他耳旁悄声道:“其实刚才老师看到小桃花照片的时候,心跳、呼吸和表情都有变化。” “是吗?”谢云逐怀疑地抬起头。 “嗯,非常轻微,因为他的自控能力很强。”艾深确认道,“但他的确有所触动,心跳是不会撒谎的。” “那就是有问题,”谢云逐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走,我倒要看看他到底藏着什么鬼!” 沈君乔明面上说不会拿他怎么样,但实际上安排了不知道多少眼线跟踪他们。费了一番功夫,他们才把跟踪者甩开,然后跟上了沈君乔的车。 他竟然也是去防控中心,这是一个非常大的综合性机构,不仅有监狱和审判庭,见证者的总部也设在这里。 沈君乔去的就是见证者总部,他到了之后,陆陆续续又有几个见证者过来了,都去了最顶层的房间。 那里,就是通常做“同调共振”的地方,但谢云逐可以确定,这绝不是沈君乔平时会去的时间点。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62节 “为什么这时候要共振了?”谢云逐正纳闷着,就见沈君乔最先踏入了空荡荡的房间里,坐在了主位上。 他和艾深占据了监控室,原来的员工被五花大绑打晕丢在了一边。监控质量非常好,收音也很清晰,以至于他们可以清楚地看到沈君乔呆坐了一会儿,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沓照片。 那是他拍摄的,被包裹在混凝土中的小桃花的尸体。 沈君乔拿着照片的手在不住颤抖,这个素来不动如山的男人,竟然会露出如此脆弱的表情,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照片上那个注定无法再回答的人: “你是我的女儿吗?” “你叫‘小桃花’?” “很好听的名字。”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那么冷,那么黑……”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男人立刻收好了脸上的脆弱,从怀中掏出了打火机,将几张照片丢到烟灰缸里烧成了灰。 蓝眼睛的见证者们进来了,都恭敬地叫他老师,为能如此近距离地站在他面前而感到无比的荣幸。 “我最近状态不好,精神有可能被污染了,”沈老师客气地招呼他们坐下,“不用紧张,我们简单地做一次同调共振,诸位都是见证者中的精英,是我最信赖的学生。” “砰——”谢云逐一拳砸在桌上,气得咬牙切齿。然而他还是睁大眼睛去看,看着沈君乔同步了自己的记忆和认知,因女儿的照片而产生的脆弱和怀疑都不复存在,他又变回了那个冷硬、完美的机器。 同调共振结束了,沈君乔又一一和学生们握手,说了许多赞扬的话。一个学生在出门时露出了轻松的笑意:“呼……做完同调共振后果然舒服多了,之前在污染区我们小队险些团灭,我做了好几个晚上的噩梦——现在我连他们的脸都想不起来了。” “可不是嘛,我之前居然对‘安眠计划’产生了质疑,”另一人道,“现在想想,那时候真的鬼迷心窍了……” 最后一个人离开了,沈君乔也起身走到门口,对路过的保洁招了招手,“过来。” 保洁阿姨战战兢兢地走过来,在这样的大人物面前,甚至没敢开口说话。 沈君乔却是温和地笑了笑,指着房间里道:“烟灰缸里都是灰,清理一下。” 每次做完共振,他的精神总是会变得更加振奋,思维也变得更加清晰灵活。他信步走回了停车场,司机已经在门口等候,他习惯性地拉开车门,才感到了不对。 一只手拽着他的胳膊,强行把他拽进了车里,然后车门被“砰”地摔上了。他的好学生靠在车后座上,冰冷的目光凝视着他,好像已经露出了全部獠牙。 “老师,我们谈谈。” 第185章 安眠计划 “你想烧掉多少都可以, 我有的是。”谢云逐扬手把一沓照片丢到了沈君乔身上,后者没有接,任那些照片落了满身, 又滑落在地。 他疲惫地垂下头,捏了捏眉心, 长长地叹了口气。 “老师,我之前一直没有想明白一点,为什么如此精密、理论上万无一失的见证者计划,会彻头彻尾地失败?为什么如此多的见证者精英,会在污染之下全军覆没?”谢云逐咬牙道,“现在我全明白了, 因为你们都是一群软弱、逃避、自欺欺人的懦夫!” “我……” “你为什么不肯相信自己有妻女?是因为害怕面对她们死不瞑目的眼睛吗?”谢云逐根本不让他解释, 大声质问道,“架在首都的黑火之上、帮助了无数人逃生的彩虹桥,到底是谁牺牲后建立的?她的契神是海姆达尔, 曾经最强的清理者之一,你的妻子孟琳!” “住嘴!”沈老师阴沉地低喝道。 “至于小桃花, 你的女儿沈桃颜, 她又是怎么死的?!她总是自愿去最危险的地方, 最终还是受了污染, 对不对?!所以你们不得不将她封入水泥里,丢到了重污染区——你们就是这样对待自己的至亲骨肉,清理者中的英雄吗?!” “我说了, 闭嘴!”沈君乔终于动怒, 眼神阴鸷到快把谢云逐活吞下去。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发作,前座的艾深就转了回来:“别做傻事。” “我知道‘秩序’很强,但祂支撑着庇护所最外层的一道防护罩。”艾深握紧了他的手腕, “如果因为你的一时冲动,‘秩序’和我发生了冲突,你能承受任何‘意外’吗?” 身居高位又如何?实力强劲又如何?他在这个位置,只会更加顾虑重重、多方掣肘。而谢云逐和他则自由多了,说不好听点,他们现在在庇护所的身份,就是一对恐怖分子。 谢云逐也冷静了许多,颓然靠在了椅背上,心中的失望和无力感一阵阵涌上来,让他的嘴里都发苦,“老师,你怎么会不明白,只要有一点点动摇,混沌就会趁虚而入。一旦开了篡改记忆的口子,谁还能说清楚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混沌会嗅着你们的软弱过来,潜入谎言里,篡改你们的思想和记忆……” 他偏过头看向沈君乔,蓝眼睛里涌动着压抑的情绪,“可你们是见证者啊,口口声声说要保存历史和记忆……可你们却率先被污染了,其他所有人都会被传染,没有谁能幸免……” 如今他坐在这里,口口声声地指责沈君乔,其实心中充满了无能为力。他只有一个人,一只铃,要对抗整个世界的偏见,他不知道如何才能做到。 “说完了吗?”沈君乔理了理凌乱的衣襟坐直了,他开口时的态度就像讲台上的老师面对学生,在听完一个糟糕的回答后,报以宽容的微笑,然后便准备循循善诱,将误入歧途的学生引上正确的道路。 “我必须承认,一定程度上我被你动摇了。”他捡起腿上的一张照片,“我不记得这个女孩是谁,但我看到她时心中的确有所动容。我想,任何人看到这样一个年轻的女孩惨死他乡,都会报以同样的怜悯。” “再者,我并不认为我们的共振是‘篡改记忆’,这是一种合理有效的心理治疗。”沈君乔已经恢复了淡然的语气,“你知道,在我这个位置上,每天都必须面对成千上万的死亡,像这张照片上那么残酷的场景,我必须面对无数次。我不是天神,只是一个有着同理心的人类,每天工作14个小时,处理上百件你想象不到的悲剧。如果不接受治疗,我早就心理崩溃一万次了。现如今,这倒成了你指责我的理由?” “还有那个戴眼镜的学生,你在监控里不是看到了吗?”沈君乔继续道,“他叫姜正明,或许不是最厉害的,但一定是出入污染区最勤奋的清理者。他曾屡次患上创伤后应激障碍,但一次次都靠心理治疗挺了过来,继续投入战场——这样一位了不起的战士,你是要说他被混沌污染了吗?” “……”谢云逐一时说不出话来,指控过去信赖的同伴和老师,他心里本就无比煎熬。沈君乔就这样深沈地望着他,仿佛要拷问出他的忏悔和眼泪。 谢云逐的喉结颤动了两下,最后他开口时,声音是那么轻、那么虚弱:“我理解、我明白你说的一切……” “可是,你们是错的啊……” “在错误的道路上拼命努力,只会让错误不断累积,最后变成一个谁都不敢承认的庞然大物。”他的眼瞳上的确弥漫着一层水光,但那不是妥协,而是悲悯,“这就是在我眼中,你们正在做的事。” “这不是对与错的问题,从来都不是。”沈君乔已经无奈了,他知道谢云逐能有多倔,都说“不撞南墙不回头,不到黄河不死心”,但他这个学生啊,头比南墙硬,心气比黄河还长。 他报了一串地址,转头对驾驶座上的艾深道:“去这里,既然说不通,那我索性让你看个明白。” 沈君乔的车子很低调,是末日前的普通公务车。然而他的车牌很高调,在最顶层的那批人才能使用的车牌形制中他的编号是001。 因此车子一上大路,简直是畅通无阻,在拥堵路段周围的车辆甚至主动给他们避让,沈君乔的民望可见一斑。 他们这一行的目的地,是“安眠计划”最早建立的一座休眠仓,编号为a,目前作为实验和办公用地。 沈君乔一个电话,看守严密的大门便为他们敞开,门口一溜儿的领导,恭敬地等候他们参观。这还是沈君乔要求低调,只是带人参观后才缩减的阵仗。 “各位,里边请。”穿着白大褂、很有学者风度的女人作出了欢迎的手势,“我是袁教授,负责带领大家参观并作介绍。” 为什么突然把他们薅到这里参观“安眠计划”?谢云逐心里纳闷,然而跟着袁教授踏入了休眠仓内部,他的心很快就被巨大的震撼淹没了。 这简直就是赛博朋克电影里才会出现的画面,一片排列整齐的金属蜂巢,极具冲击性地填满了他的视野,无论向左向右还是向上,一眼都看不到边。 每个蜂巢格子都是规整的六边形,大小就是一口棺材那么大,里面整整齐齐地躺着昏睡不醒的人。他们脸上映照着冷淡的金属反光和圆形灯圈投下的光晕,就像一个个机械飞升之后的赛博天使。 “一座休眠仓的标准容纳人数为10万人,类似的休眠仓a区有12座。之后陆续建成的其他区域,也基本继承了这个规格。”袁教授解释道,“一般来说,一个大区120万人的供能,会由两至三位生命系的神明负责。” “目前在第一批志愿者身上的实验运行良好,仅维持生命体征的情况下,一位神明就能够持续供能超过100年——而我们对混沌衰退周期的预估,是大约80年。”袁教授带着他们进入电梯,前往中控室,“当然,目前技术上也有一些难以攻克的痛点,我们正在持续努力,力求早日惠及所有百姓。” “修建这些休眠仓和休眠设备,要多少钱?”沈君乔意有所指地问。 预算审批不都要过您的手吗?袁教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还是老老实实答道:“目前来说,‘安眠计划’是庇护所唯一的出路,所以建设费用达到了全年生产总值的四分之三,除了清理者以外,其他适龄劳动力都或多或少地参与到了建设里。可以说,这是不计代价、破釜沉舟的最终计划。” “多谢袁教授讲解。”沈君乔点了点头。 谢云逐跟在后面,已经有点喘不过气来了。他总算知道了什么叫作“不是对与错的问题”。庇护所以及周边所有地区的两千万人口,为了“安眠计划”倾尽了一切资源和人力,甚至没有为未来留下退路。 在付出了难以想象的沉没成本之后,这个计划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像开弓的箭一样无法回头。 电梯到了顶端,门缓缓敞开。在建筑的顶层,他们看到了一排相当精密的实验室。 “请跟我来,目前我们请到了一位强大的生命之神参加模拟实验,帮助我们收集数据,改进程序。”他们通过几道关卡,一直来到一个像核反应堆一样的地方,在大量的机械设备中央,是一个透明水缸一般的圆形容器,连接着四面八方密密麻麻的管道,“他的角色就像是一个储能电池,一方面要吸收巨大的能量,另一方面他要将这些能量平稳、有序、长期地输送给几十万人。” 一位神明浸泡在容器中,淡绿色的水随着他的呼吸起伏,他生着一头棕褐色的短发和一张温文儒雅的脸。可是这张清俊的脸,现在却剧烈扭曲着,牙关、鼻腔和耳孔中都渗出了血丝,弥散在了溶液中。这简直不是一个神,而是一条不断吞吐和哺育营养的管道。 艾深的手按在玻璃上,仿佛能感同身受那种不幸:“……他很痛苦。” “是的,以目前的技术来说,痛苦是不可避免的。你看到了,这些管道连接着其他神明,每分每秒都输送进大量的能量,如果在里面的是一个稍微弱一点的神明,都会瞬间被那股力量撑爆。”袁教授动容道,“很多神明都深爱着人类,他们愿意为我们承受痛苦,为了人类的未来而牺牲……” 幻景那一头,谢云逐和弥晏简直炸了锅——这个正在接受实验的生命之神他们认识,正是在安桥副本里见过的荣先生! 弥晏贴近了左右张望:“你说安桥会在哪里?” “不知道……”谢云逐有些唏嘘,“现在这个时间点,安桥可能已经得癌症了吧……” 而且那还不是普通的癌症,而是连生命之神都无法治愈的被混沌污染的癌症。 也是现在回头看,他们才发现那么多事情都有迹可循。很多人很多事他们早就遇到过,只是遗忘了。 “荣先生主动来当志愿者,可能也是为了救安桥。”谢云逐很快意识到一个更加可怜的真相,“就像他后来报名第一批进入《混沌天途》游戏一样,他真的什么办法都试过了……” 果然不出他们所料,在实验结束后,荣先生离开了水箱。他湿漉漉地走到地上,遇到工作人员的第一句话就是:“姐姐还好吗?” “姐姐?” “就是安桥,我的契者,她生了重病,就在下面一个特制的病房里。”荣先生焦急地解释道,“他们答应如果我配合实验,就一直给姐姐安排专属治疗。” “我帮你看看,”工作人员在电脑上敲打一番,“哦,她很好,一直都睡得很安稳。” “那就好……”荣先生喜极而泣,“那就好……” 可惜荣先生并没有留意到这支参观队伍,过去的他俩也并不关心这个不认识的神明,很快便跟着袁教授进入了一间实验室。他们和荣先生的第一次擦肩而过,就这样过去了。 “目前我们面临的最严峻的问题在于,睡梦中的人常常会自行醒来,并且之后也更加容易频繁清醒,这是极大的不稳定因素,目前还没有什么很好的解决策略……”袁教授一板一眼地开始汇报。 “醒来的原因是什么?”沈君乔问。 “绝大部分情况,是从噩梦中惊醒。”袁教授翻了一页ppt,“目前的技术只能让人长眠,但无法让他们不做梦。” “解决办法呢?” “目前唯一行之有效的办法是,破坏一部分大脑组织——当然了,不会像过去一样施行残暴的手术,一般会在麻醉后从鼻腔给药,让部分大脑失活……” “醒倒是不会再醒了,”沈君乔沉吟道,“但是失去了大脑机能,还能被称为人类吗?” “我明白您的顾虑,但是切除后病人的精子卵子依旧具备活性,所以这不失为某种极端环境中的备选方案。” 谢云逐坐在那儿,光是听着他们谈话就莫名暴躁。艾深果然也无聊得很,凑过来咬耳朵,“这活儿让兔子做,倒是蛮合适的。” “嘘,”谢云逐瞪了他一眼,“别把兔子吓醒了,又开始叫嚷着回兰因,吵得我头疼。” 艾深笑了笑,又问道:“你觉得‘安眠计划’能成功吗?” 见识了这举国之力造就的庞然大物,内心不产生震撼是不可能的。 “嘛,这就像大洪水来了,大家一起造了一艘诺亚方舟。”谢云逐撇了撇嘴,“但是所有人都躲进了船舱里睡觉,没有一个掌舵和划船的人,任由大洪水把这艘船冲到任何地方——你觉得他们会得救吗?” 他们聊天并没有降低音量,坐在一旁的沈君乔看了过来,为了播片而关灯的会议室里有点阴暗,照得他的眼眸晦暗不明,是酝酿着风暴的深蓝色。 离开休眠仓已经是傍晚,他们重又坐回了车里,不过这一次是送沈君乔回家。 “该看的你们已经看到了,”沈君乔望着窗外的落日余晖,缓缓开了口,“我并不奢求你们的理解……” “什么不理解,我已经完全理解了。”谢云逐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你们的脑子已经被混沌污染坏了,里面只剩下失败主义和投降主义,觉得逃避是唯一的出路,所以一直忙着给自己造坟墓。怪不得你说对和错没有意义,你们这是已经积重难返,只能将错就错下去。” 沈君乔耐心地听他说完这咄咄逼人的话,背光的脸藏在暗影里,低哑的嗓音里似乎淬满了毒药:“谢云逐,孰对孰错,你敢和我打个赌吗?” 谢云逐第一次听他叫自己全名,也是第一次听他这副口吻,没由来震悚了一下,前座的艾深都不由皱眉,看向了后视镜。 “好啊,”他扬起了一边眉毛,“赌什么?” “命。”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63节 “吱呀”一声,艾深忽然踩下了刹车,将车子急停在路边。他转过头,极为郑重地盯着他,仿佛要确认自己的耳朵有没有听错那个字。 “你知道如何清理脑子里的污染吗?”沈君乔举起枯瘦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最快最高效的方法是,杀死那个思想的载体。” “无论被污染是你或者我们,都会引发灾难性的后果,理应被物理性地彻底清除,”他望向谢云逐,“你同意我的观点吗?” 谢云逐当然不同意,他只是想要纠正错误,从来没想过要搞得你死我活。然而他越是细想这件事,就越是脊背战栗——是啊,他只想着要证明自己是对的,其他所有人都是错的,那么证明了之后呢? 如何清理那些根深蒂固的认知,如何修正那些注定失败的决策,如何告诉所有人你们在白费力气,他毫无想象,也无计可施。 等到证明自己以后,他还能和其他人和和气气地相处,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吗?哪怕他是对的,他也不过是与全世界背道而驰,只有艾深愿意相信他……也许最后,他们依旧是要回到与世隔绝的兰因去——那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离开! 见他皱着眉头不语,沈君乔微微一笑,仿佛在笑他的天真。可是他那深邃的眼窝里,依旧流露出了宽容和仁慈,他拍了拍谢云逐的肩膀,“放心,我不会动你,你依旧是自由的,尽管可以去寻找证据,然后带着真相来说服我。” “这个赌约永远生效,谢云逐,我等着你找我兑现的那一天。” 第186章 故人来访 谢云逐和艾深在庇护所租了一间公寓, 暂且安定了下来。如沈君乔所承诺的,没有监视,没有跟踪, 随他爱做什么。 然而谢云逐偏偏什么都没有做。 他并不是容易头脑发热的人,最近那么冲动暴躁, 一方面是出于被污蔑的憋屈,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接收了大量震撼的信息。 现在他冷静下来了,开始走一步看三步,反复咀嚼那一日在他脑袋里升腾出来的问题——就算他可以证明其他人都是错的,但是然后呢? 没有出路,没有办法, 怎么想都是绝路。 人生二十年, 他还是头一回遭遇这样的沮丧和无力。然而谢云逐并没有放弃,他像是着了魔,一头钻进了研究里, 过去的经验让他确信,只要他的大脑还在运转, 那么就一定会有一个灵光闪现的时刻。 这天在餐桌上, 他拿叉子搅动着意大利面, 看着奶油化开, 煎熟的蘑菇散发出浓烈的香气。他一心两用地吃着饭,眼睛还在盯着平板上的资料: “所谓的‘熵’,衡量着一个系统的混乱无序程度。增熵定律指出, 在一个孤立系统中, 总熵只会增加或不变,永远不会减少。我们的宇宙正在持续不断地增熵,万物注定走向混乱无序, 就像一个住久了的房间,必定会越来越乱……” 艾深和兔子已经见怪不怪,这段时日来,“混沌”已经成为了家里的隐形房客,会随时随地出现在谢云逐的嘴里。 “一旦熵达到最大值,一切变化和物理过程都将永久停止,宇宙进入永恒的死寂状态——这就是‘热寂’。”谢云逐拖动平板,依旧念念有词,“但正常而言,这个过程极为漫长:大约10^14年后,恒星时代才会终结,所有的恒星都会因耗尽燃料而衰亡;大约10^40年后,构成物质的质子也会衰变,所有剩余的固态物质都会逐渐消散;大约10^100年后,连巨大的黑洞也会最终蒸发殆尽,消失不见……” “这样漫长的时间尺度,本来就是人类所不可企及的。”谢云逐咬碎了一颗圣女果,“可‘混沌’不一样,‘混沌’作为一种宇宙现象,会让它所波及的范围内发生疾速的增熵,并像浪潮一样向着四处扩散……某种意义上,‘混沌’更像是宇宙罹患的传染病,是那场终极死亡的局部预演……” “然而‘混沌’不是无解的,它能够被清理,就像房子一样,可以重新被收拾整齐。”艾深整天耳濡目染,也成了半个混沌专家,“当然,前提是要付出巨大的精力去收拾,而不是倒头睡大觉。” 他们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就在于,人们普遍被洗脑认为“混沌是不可战胜的”,因而放弃了“收拾房间”,那最终的结局只可能是被灰尘淹没。 “是啊,要去反抗,不要投降——说得简单。”谢云逐托着腮,沉沉地叹了口气,“我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所有人类都拿起武器抵抗,这样清理的速度,或许才能超过混沌污染的速度。” 可别说是斗志消沉的现在了,就是前两年斗志最昂扬的时候,人类还是节节败退,一步步丧失了土地。这样一想,消极和绝望或许是一种必然。 这样的话,他想要澄清真相有什么意义呢?即使人们的错误观念被他矫正过来,又有几个人会真的去反抗命运?谢云逐不得不感到悲观。 “大不了就回兰因呗,我养你啊。”兔子嘴里嚼着牛油果,就此事发出了重要指导意见。他简单的脑袋理解不了那样宏大的命题,在他心中兰因就是一个封存在琥珀的小小世界,永远纯净无暇、与世隔绝。 谢云逐库库往嘴里嗦面,很不想理他。 “拜托,我可是要为了你,放弃大城市的生活诶!”兔子震怒,“像这么好吃的牛油果,兰因就种不出来!” “还没有到完全绝望的地步,我们还有许多事可以做。”艾深用吸管搅动着杯子里的冰块,一缕编成辫子的白发自然地垂在耳边,中间编了一条蓝色绸带,还在末端系了个蝴蝶结——只要生活有余裕,他总会将自己很好地打扮起来。 谢云逐瞟了他一眼,“最开始说要回兰因的不是你嘛。” “但你不会甘心永远呆在那个小地方,”艾深喝了口自己泡的柠檬茶,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你值得拥有整个世界。” “胡说!”兔子马上气红温了,“兰因很大的,风景特别好!还有你们两个,不许当着我的面亲嘴!” 谢云逐才不理他,用手勾住那条小辫子,将他的恋人拉了过来,狠狠赏了他一口。舌尖尝到了清凉的柠檬和薄荷味,他望向男人金色的眼瞳:“宝贝,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喜欢这个世界,尽管十分残酷,但是依旧非常美丽。我也喜欢人类,他们是复杂而可爱的生物。”艾深那淡淡的语气里总是带着点非人感,但依旧可以叫人感到他的真诚,“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这个世界会变好,那样你就再也不会感到痛苦,我们可以去许多地方旅行,看到所有人都得到幸福的样子。” “嗯……”谢云逐笑眯眯地听着,“那如果有一天我们走不动了呢?” “那就找一个温暖的地方定居下来,买一座自己的房子,开辟一个小院子,里面种满花……嗯,就种满玫瑰好了。” “种满玫瑰?” “因为我是爱神嘛,我会种出很好的一片玫瑰园,”艾深说,“在没有混沌的世界里,它们会长得很好,我会送给每一个路过的人一朵玫瑰,让所有人都被爱祝福着……” 他娓娓道来,连兔子都听得出了神,嘴里叼着的半片生菜也忘了嚼,他用小兔爪子拍了拍桌子,“噢,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希望所有人都不再做噩梦,我就是为了这个梦想才来首都的。你们不要小瞧我,人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都在睡梦中,都是被我照顾着的。” “那你不回兰因了啊?”艾深笑着问。 “我可是要在大城市出人头地的,”兔子慷慨激昂道,“总有一天,所有人都会知道我是谁,知道我的大名是……” “兔子?” “墨菲因!” 谢云逐单手托腮听着,脸上一直挂着笑意,用啤酒杯碰了碰艾深的柠檬茶,又碰了碰兔子的胡萝卜汁(装在一个小醋碟里),敬这个桌上小小的理性主义。 心诚,则灵。这世上最可怕的事,不是无法战胜的磨难,而是失去对未来的美好想象。那之后谢云逐历经了许多事,其中多的是将信念摧毁殆尽的惨剧,可他始终会想起这一天——想起杯子碰撞在一起时,理想与希望迸发出的小小星芒。 / 也就是那一天晚上,有两个不速之客忽然登门拜访。 “小云哥!小云哥!”一听那叽叽喳喳的声音,谢云逐就知道谁来了,趿拉着拖鞋过去开门。 门一开,一个热情的身影就扑了进来,谢云逐早有准备地后退一步,站在一旁的艾深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他的后衣领子,拎小鸡仔一样把来人提了起来。 他的身高超过一米九,而来人大概也就一米七多点,一下子被他提溜得脚尖离了地,手在空中无力飞舞着:“艾深,放我下来!” “进门第一个要换鞋,”艾深把他丢到了门外去,“第二个要懂规矩。” 来人正是黎洛,生着一头灿烂的金发,还有碧色的猫儿眼,乍一看非常讨喜的脸,正好中和了他那讨人厌的性格。他打小就喜欢对他小云哥动手动脚,并因此被艾深制裁了无数次——这次单纯是太久不见好了伤疤忘了疼,亟需被修理。 跟在黎洛后面的,是一个幽灵一样的跟班,那是一个高瘦的黑发男人,穿着连帽衫,拉下来的帽檐遮着半张脸,手一直缩在口袋里。五官倒是颇为英俊,但难免显得阴沉。 “这位是……”谢云逐在记忆库里搜索,他印象中黎洛的确捡到过一个类似的玩具,玩腻了之后又丢掉了。如今的这一个,比记忆中的少年可大只多了,他想了想才想起名字来,“傅幽?” “唔,对的……”黎洛模模糊糊地说道,“我不是刚从乐土回庇护所吗,突然想起来还有个朋友在这里,就去找他玩了会儿。结果就被他赖上了,我到哪儿他都要跟来,我也没办法。” 他弯下腰来换鞋,谢云逐便看到了他脖颈上的暧昧红痕,顿时全明白了:黎洛在乐土没有姘头,八成是在那儿憋坏了,好不容易回了庇护所,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个玩具在呢,就去找他“玩了会儿”。 傅幽虽不说话,身材和脸倒是够劲,估计下面也蛮好用,而黎洛又刚吃饱喝足,心情美丽,就大度地让他跟着了。 主客落座,艾深泡了茶、端了水果罐头过来,颇像个秀外慧中的女主人。他还妥帖地就紧俏的沙发座位作了合理安排:谢云逐和他坐双人沙发,兔子蹲地毯上,傅幽第一次上门,可以坐单人沙发,黎洛去阳台呆着。 “喂……”黎洛气哼哼地往嘴里塞了口黄桃,也不和他计较,单手打了个响指,然后就随意地往身后一倒。银白色的抽象图形在空气中飞速变幻成形,构造成了一只无比舒适的皮质沙发,稳稳地接住了他。 谢云逐看在眼里,才一年多不见,这创造之神的力量,似乎越来越可怕了。兔子倒是惊得目瞪口呆,还没来得及发出感慨,黎洛就拿脚尖拨了拨它,嘲笑道:“哪来的乡下兔子。” “……”在兔子急眼咬人之前,谢云逐连忙把它塞回了口袋里。 他隐约听到了一声笑,立刻抬头看过去,才发现是傅幽很轻地笑了一下。进门到现在,他才没那么拘谨了,但也只是格格不入地干坐着、看着。 一年多不见,自然是聊聊各自的生活和经历,谢云逐没有告诉黎洛自己的糟糕经历,大多数时候都是黎洛在那里叭叭地说着,从没让话头掉地上过。 “你知道吗?乐土真是个好地方,人少还清净,自然环境好。”无论是作为强大的清理者,还是一个庞大家族的继承人,黎洛都有资格进入那个“绝对纯净”的乐园。 “乐土真的没有混沌污染吗?”谢云逐好奇地问。说起来,乐土距离庇护所也就两百公里远,说是目前人口第二多的聚居地,但人口可能也就十来万。 “怎么可能没有,少罢了。”黎洛耸了耸肩,“首先人口密度小,混沌的发生率就小,然后那里的人要么是权贵,要么是强大的清理者,净化能力本来就强。不过我和你说,乐土那帮人都是疯子,他们正在改造一艘宇宙飞船呐,是不是很神奇?” 乐土所在的地方,本来就是一个航天基地,不过造飞船这件事谢云逐还是第一次听说,“为什么要造飞船?他们还想逃离地球不成?” “当然啦,地球被污染了,那就逃到外太空去,大不了再过百年,他们的后代还能回来。”黎洛嘿嘿笑道,“这就是所谓的‘天途计划’,一直都严格保密的,我告诉你,你也别对外说啊。” “为什么要保密?”艾深问,“乐土的人想要造飞船逃跑,和我们庇护所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去了,你要知道委员会里面的绝大部分高官都生活在乐土,像沈老师那样留守庇护所的,才是个例。那帮人制定的计划,自然不会只和乐土有关,而是把所有人都算计了进去!” 见所有目光都牢牢盯着自己,黎洛越说越得意了,在桌上摊开一张谢云逐家里随处可见的草稿纸,动手画了两个圆圈:“你看,这个圈代表‘乐土’,这个圈代表‘庇护所’……” 他又在两个相距不远的圆圈中间画了两根竖线,将它们连接起来,“你看,这样像什么?” “杠铃?”艾深猜测。 “骨头,”兔子说,“波比最爱啃的那个。” “手铐吗……”那头还飘来了傅幽重在参与的声音。 “nonono,都不对,”黎洛殷切地看向谢云逐,“小云哥一定懂我,猜猜看嘛?” “让我猜?”谢云逐嗤道,“我看像你个大头鬼。有屁快放。” “哦……这其实是一棵树来着。你们看,乐土的这个圆是枝叶,庇护所的这个圆是扎入地底的树根,中间的通路就是树干。”黎洛丢了笔,“不要小瞧这幅画,这就是未来世界的蓝图。” “什么蓝图?”谢云逐啧了一声,“把庇护所当作血包来吸,帮乐土集体飞升啊?” “也不能这么说,庇护所之所以代表‘根’,是因为所有人都陷入了沉睡,那不就和埋入了地底一样嘛?大树的根要深扎入土壤,蛰伏着等待天时,这不就是‘安眠计划’的主旨嘛?” 黎洛又指了指上面那个圆,“而乐土,就是大树的枝叶,向阳而生,不断向上要去触摸更高的天空,寻找一条摆脱混沌的‘天途’。二者只是用不同的方式求生,没有高下之分。” “如果真的没有高下之分,那么乐土就不会藏着这个秘密不肯公开了。”谢云逐翻了个白眼。 “你说得对,”黎洛笑得眯起了眼睛,“的确有点小问题,比如说改造飞船至少需要四年时间,这期间的物资供给和后勤服务怎么办呢?总不能让乐土的精英和权贵做这些事吧?” “还有,最重要的是,想要再支撑四年时间,就必须派出大量清理者,来抵御不断侵蚀的混沌。但是怎样让这些清理者甘愿为他人的理想献身呢?” 黎洛看了眼神色各异的众人,笑着一拍手,“所以我在为‘天途计划’工作的时候,提出了一个很有趣的设想,那就是把这一切设计成游戏——嗯,游戏名就暂且叫作《天途》吧。一个神明统治的污染区就是一个独立的副本,清理者可以通过完成清理任务来赚取赏金,然后又可以用赏金来换取金钱、权力、乃至进入乐土的资格。将所有的付出量化,既能够激发清理者的动力,还兼具游戏的趣味性——是不是超级天才的设想?” “……” 第一次见识了乐土天龙人的嘴脸,谢云逐心里那是相当震撼,到底是怎样不要脸的精神,可以高高在上地看着别人牺牲,把手里漏下来的残渣当施舍啊? “小黎啊,我现在想到适合你的座位了。” “嗯?”黎洛星星眼看向他,小云哥终于要给他赐座了嘛? “我家门口有一根路灯,”谢云逐抬手一指,“你吊在上面最适合不过了。” “哈哈哈哈……”黎洛笑弯了腰,一直倒在了身边的傅幽身上,然后他摆了摆手,“别这样别这样,看在我已经被乐土驱逐的份上,饶了我吧。” “你被乐土驱逐了?”艾深挑了挑眉,“因为设计的游戏太糟糕了吗?” “怎么可能,这可是一个天才的设想!”黎洛收敛了笑意,碧色的眼瞳里散发出锐利的神采,“但这就是问题所在,一群平庸的人里面是容不下天才的,所以我就被赶出来,而且被永远禁止回乐土了。哼哼,你们等着看吧,我留下来的设计,他们早晚会用上的。” 与其说是因为天才不容于世,倒不如说是你的性格太过糟糕了吧?谢云逐腹诽道,他完全可以想象黎洛把同事们当玩具耍,一天之内引爆两百个火药桶的场景。对于一个关系存亡的计划来说,他这样充满不确定性和危险的因素断不可留。 某种意义上来说,黎洛的确和自己非常相似,走到哪里都是祸害,都是人类公敌。 但是他要活得更加跳脱潇洒,大喇喇地勾住了傅幽的肩膀,“其实我在哪里都无所谓啦,乐土呆不了,庇护所也挺有意思,还可以随时来找小云哥玩……” “没有的事。”艾深说,“下次不会让你进门了。”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64节 “小气鬼!” 谢云逐支着下巴,笑眯眯地看了一会儿他们拌嘴,才问道:“沈君乔知道乐土的打算吗?” 黎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直呼老师的大名,“当然知道,老师可是‘天途计划’的负责人之一啊。” 他指了指草稿纸上“树干”的部分,“将来‘秩序’也会成为守护神,守护着连接乐土和庇护所的那条通路。” 啊,果然如此,这老东西……谢云逐不爽地咬了口吸管,怪不得长那么大一对黑眼圈,心里藏这么多事能睡着才怪。 “我想想,沈老师还给自己取了一个代号呢,”黎洛的笔在这棵树的最下面点了点,“他说他将竭尽全力促成这个计划,成为这一切的‘根系’。” 第187章 古神现世 很可惜, 对于当时一无所知的谢云逐来说,“根系”这一个名词并没有在他的心中掀起多少波澜。他只是又问了黎洛许多关于计划的细节,后者都一股脑儿和他说了——黎洛明知道他身份敏感, 和老师关系不睦,但仍知无不言, 其实他的倾向性都摆在了脸上。 所以两个人躲阳台上抽烟的时候,谢云逐明确地表示了欢迎:“我给你订个沙发,你喜欢皮的还是布的?” “我喜欢小云哥的大腿……哎哟,别打了,我错了!” “下次来喝茶,”谢云逐磕了下烟灰, “多带点情报过来。” “真的啊, ”黎洛茶茶地问道,“嫂子不欢迎我怎么办?我好怕……” 谢云逐笑:“艾深要真的不欢迎你,你早就挂路灯上了。” “我不信, 我已经不是一年前的我了,”黎洛扁了扁嘴, “我很强的。” “他更强。”谢云逐大手扣在他的脑袋上, 叫他别妄想了。 黎洛就扁扁地趴在了栏杆上, 自己玩了会儿帽衫的抽绳, “话说,你觉得傅幽怎么样啊?” 谢云逐没太留意这号人,心里只有一种很初步的、全凭直觉的感受:“像条不会叫的狗。” “不会叫的狗最会咬人是吧?”黎洛拉开自己的衣襟, “你可说得太对了, 你都不知道他床上什么样,把我当骨头啃呐。” 谢云逐完全不想关心他的家务事,“那干嘛还养着他。” “嗯……”黎洛想来想去, “大概是因为……他喜欢我?” 然后他吐了个漂亮的烟圈,脸上浮现了那种天真到有些残忍的笑意,“我也想和你一样,拥有一个爱我爱到能为我去死的人。” 屋里,艾深在收拾茶杯和果盘,身边忽然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也没说什么,就是麻利地帮他一起收拾。 艾深偏头打量了傅幽一眼,觉得他并不像那么沉默寡言的性子。他记得小时候黎洛还把人领回宿舍来玩过,还叫他给大伙儿唱歌。他们坐着,傅幽站着,唱了一首又一首,声音其实蛮好听的。 傅幽也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忽然道:“你们最近是在调查神话传说吗?” 艾深点了点头,因为庇护所流传着很多被污染和扭曲过的神话,比如“女娲殉天”“大禹溺水”什么的,最近谢云逐试着在这个方向使力,但是能接触的历史文献都被混沌篡改过了。 傅幽应该是留意到了桌上地上到处散落的笔记和书籍,所以有此一问。 “我以前……住在街上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姐姐。”傅幽提笔,在便签上写了一个名字和一串号码,“她后来拿了考古和历史双学位,一直在做古神陵墓的勘探工作,这方面的知识很渊博,需要的话可以联系她。” 他话语中的讨好意味是很明显的,因为那不值一提的男宠的身份,但他仍然会小心翼翼地做一些事,为了赢取一些微不足道的尊重。 “哦,谢谢。”艾深接过了便签纸,看到那串号码上面写了那人的姓名,叫作“鹿兮”。 因为是不太常见的名字,所以他还特别多看了一眼。那时候没抱什么希望的他,以及努力想要讨好他的傅幽,都没有想过,仅仅一个月后,这个名字将怎样席卷而来,把这个世界搅得天翻地覆。 / 成纪山,八卦岭。 炎炎烈日下,一支考古大队正在此处歇脚,挖掘机和钻机彻夜不停地工作,已经快把地挖穿了。 传说这山底下,埋着三皇之首“伏羲”的神陵。 他们这帮考古队,已经被国家征用,直接向委员会报告,一天到晚就可着神陵挖。多挖出来一个神,人类就多一分助力,再不济挖出了骨殖和遗物,还能做成武器和道具…… 神明啊,浑身都是宝。 近来,持续半年的挖掘工作终于有了进展——挖到了地底一定的深度,金刚做的钻头居然凿不动了,探测仪也开始受到剧烈的信号干扰。 进入最深处,就会看到那条天然形成的岩石裂隙,入口处也只有不到半米宽,向下看深不见底。探测仪或洞穴机器人一下去,马上就会失去信号,和被深渊一口吞了似的。 下面铁定埋着什么东西,然而以人类现有的科学技术,偏偏拿它束手无策。 工作就这样耽搁了两个月有余,期间考古队也试图从别的地方往下挖,但这回连条缝都没挖出来。 照理说值得挖的神陵还有很多,他们也该放弃了。但偏偏这次的领队,那个年轻而固执的女人,就是不肯放弃,她甚至还扬言说,要自己下去看。 众人只当她疯了,毕竟她是真的有那么点疯,比如说,她竟然拒绝与见证者共振,平时戴个黄色头盔,上面写着黑体大字no connection。 她对这座伏羲神陵已经有点魔怔了,最近频繁有人目击到她半夜不睡觉,在裂缝周围踱来踱去、双眼放光、念念有词。考古队员们私下里嘀咕,再这样下去保准要出事…… 果不其然,那一天,真的出事了—— “不好啦!鹿姐自个儿偷偷下去了,腰上就绑了根安全绳!” 队员们心里悬着的靴子终于落下来,跑到地缝边上一看,果然连着根绳呢。拽着往外拉半天,也就只剩下根绳子,鹿姐本人就跟那些吊下去的探测仪、摄像机和实验动物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副队沉痛地开始写事故报告,队员们也都收拾细软准备回家。说来有点不敬,但他们感觉队长反正是要作死的,不是在今天这条缝,就是在明天那条沟。 谁知三天后,鹿兮如同耶稣一样复活了。 山崩地裂、祥云漫天之类的异象就不再赘述——因为根本就没有发生——她是自己灰头土脸从缝里爬上来了。饿得半死,上来就生吞了两个大包子,喝了半桶水。 和鹿兮一起回到人间的,还有一位埋藏千年的古神。 祂已沉睡了无数春秋,直到被一个人类唤醒。当契约缔结的那一刻,祂睁开了如日月般亘古不灭的双瞳,看向了这疮痍破碎的人间。 祂的名字叫“伏羲”。 祂的权能是“存续”。 / 那天从傅幽处得到了联系方式后,艾深打量几次都没有打通鹿兮的电话,所以也就把事儿放在了一边。 结果十来天后,鹿兮这个名字忽然传遍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古神是什么概念?以前人们只能想象,现在却可以亲身体验了。首先是那无可比拟的力量,庇护所有十几位主神级别的神明,其中最强的是“秩序”,然而就算把这所有加起来,在伏羲面前都只是不值一提的蝼蚁。 再者,他们完全低估了作为“人文始祖”的智慧,人类几千年创造的文明、发展的科技,伏羲只用了一周时间就差不多理解和吸收了。同时祂也展现出了远超于常人的远见卓识和领袖才能,只要与祂短暂接触过一会儿,就能想象千万年前祂是如何领导着先民,一起对抗混沌,求得生机,筚路蓝缕,以辟先路。 伏羲虽然和一个人类结了契,但这并不意味着祂想要服从或辅佐人类,相反,祂的态度和作风,与当下的领导班子充满了矛盾。 比如说,最大的矛盾之一:当伏羲听到第一次混沌大战以人类的失败而告终,就露出了极为荒谬的冷笑。祂一个亲历战场,亲自驱逐了混沌的古神,怎么不知道有这段历史? 可以想见,当祂这样直言不讳地道出真相时,在人们心中造成了怎样的轰动——毕竟这些历史都是妥善保存在见证者们的脑海中的,难道、难道见证者是错的? 而偏偏以沈君乔为首的这群见证者,在庇护所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一场巨大的信任危机由此炸响,一时间人心惶惶,怀疑、迷茫、愤怒和争吵取代了理性,人群被前所未有地撕裂了。 再比如说,“安眠计划”也好,“天途计划”也罢,这些人类做出的种种自救努力,在伏羲看来,都是极为可笑的自杀行径。作为一名司掌着“存续”的大神,祂天然地无法容忍这种绥靖策略,祂所知道的唯一驱逐混沌的方式,就是直面它、战胜它。 没人能阻挡祂说什么、做什么,到处都乱套了。最初的那个月,连“安眠计划”的休眠仓,都陷入了停工状态。那段时间又有多少人精神错乱发了疯、理想破灭选择轻生…… 谢云逐和艾深呆在家里,几乎没怎么出门,然而各路消息还是雪片般飞来,八卦的黎洛就不说了,就连那天在法庭上与老师一起讨伐自己的同学们,都纷纷发来了消息。 那些消息里有怀疑,也有相信,有试探,也有追捧,有谩骂,也有歉意……总之,谢云逐能够看出来,这些本该信仰坚定的顶层精英们,也都已经精神崩溃、不知所措了。 他在等,耐心地等着一个人,来践行他们的赌约。 他并不是要老师死,只是想要一个应得的道歉。 然而他什么都没有等来。 第188章 有出息的兔子 又过了一段时间, 最初的震荡渐渐平息下来,足有一个月没露面的沈君乔登上了电视、广播和报纸,他看起来比过去更加消瘦和冷厉, 好像木头被烧成了炭,可那双黑眸还是那么沉着有神, 好像炭中还燃着未熄的火光。 沈君乔宣布了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伏羲愿意与人类合作,将作为特别顾问加入委员会,他们将携手共同抵抗混沌。 台下立刻有记者询问,他是如何促成这次史诗级的合作的?沈君乔言简意赅地答道:“伏羲看得越多,就越能明白我们的处境和选择。而我们也渐渐了解了祂,了解了祂是怎样一位心系苍生的神明。即使我们有着不同的理念, 但是我们终将殊途同归。” 记者追问, 这场合作的共同目标是什么? 沈君乔答道:“为了人类的存续。” 又有记者迫不及待地跳出来:“沈教授,伏羲提出的新的历史解释,与见证者们一直以来宣扬的完全冲突, 目前愿意主动接受同调共振的市民,已经骤降至23%, 对于见证者不满的声音也越来越强烈。作为见证者的代表, 您有什么看法?” 沈君乔一丝不苟地答道:“见证者计划, 是我们抵抗混沌路上的一次伟大实践, 它或许不那么完美,但谁也无法否认它的贡献。对于过去的错误,我不会否认, 并始终真诚地表达我的歉意。但是我想, 我们现在必须专注于下一个阶段的使命,人类必须团结,而不是彼此撕裂。” “那请问您打算如何清理被污染的思想呢?人类还有可能找回真正的历史吗?” “相关工作正在推进中, 我们会对此负责,请大家耐心等待。” 接下来是一些琐碎的细节,比如“安眠计划”将作哪些改进,伏羲将如何介入;比如庇护所将和乐土达成更加紧密的合作,“天途计划”也第一次进入公众的视野…… 这些纷纷扰扰的事情,便与他们再无关系了。 谢云逐穿着背心短裤,没正形地歪在沙发上,单手开了一瓶啤酒,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他近乎麻木地关注着这所有的消息,喝酒浇灌着心中的愤懑不平。 听听,“伟大实践”“没那么完美”“必须专注下个阶段”“对此负责”“耐心等待”……可他受的冤屈算什么呢?他头破血流地想证明自己又有何意义?他甚至等不到一个道歉。 艾深在打扫家务,拿着吸尘器在前面走来走去。 “让一让,让一让,”像个懒惰的丈夫似的,谢云逐发表意见,“挡到我看电视了。” 艾深转头一看,电视上果然又是沈君乔的大头,他索性拿起遥控器把电视关了,“他有什么好看的?” “那我看什么?”谢云逐把身体支起来了一点,试图去够遥控器。 艾深扶着膝盖弯下腰来,那张高清英俊的脸顿时挨得很近,睫毛都快扑扇到他脸上,谢云逐险些被帅了一大跳。 “看我啊。”金瞳眯起来,露出了一个蓄意勾引的笑。 他不仅勾引,还上手摸,因为摸得得当,上下两把就把人给摸软了——最近他俩赋闲在家,无所事事,便又开始了荒淫无度的日子。谢云逐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调成了,骨头一直都是酥的,皮肤敏感得要命,后面更是食髓知味地没碰就开始痒。 所以艾深架起他的腿的时候,他放松了身体毫无反抗,只是精神仍有些飘忽,望着漆黑的电视屏幕出神。 艾深不满于他的不专心,很深很重地吻他,很快把他吻得招架不住,节节败退。 “不许想别的男人。” “我没想,想个屁,想也没用,”谢云逐一开口就是怨气冲天,“他老人家上电视,看起来忙得一周没睡觉了,哪有心思管我这个无关紧要的人……呃,别咬了,你属狗的啊?!” …………………………………………………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65节 他细心观察着谢云逐的反应,确定他的舒爽远大于不适,便进一步地做下去。倒也不是非做不可,只是他讨厌阿逐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为此使用一些色诱,也是可以允许的吧? 于是又一场白日宣淫之后,两个人都躺倒在宽大的沙发上,谢云逐那叫一个软烂如泥精神涣散,把脚搭在男人的腰上,打了个哈欠:“我好无聊啊……我们干脆继续去清理重污染区吧?” 就像在兰因和铭川时那样,至少有事儿干,对社会做点贡献。 “好。”艾深没有意见,事实上他巴不得离开这个喧嚣是非之地。“那庇护所呢?你还管吗?” “管什么?”谢云逐望着天花板,“连伏羲大神都出山了,再加上我们伟大的沈老师,还有什么是他们搞不定的嘛。” 艾深的手落在他的头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揉着,类似于对幼兽的安抚。刚刚出了汗,发鬓间还有些潮,发丝凉凉地落在他的手指间,像上好的绸缎。当那双蓝眼睛望向自己的时候,艾深仿佛触到了他悲哀的心。 “管他这个计划那个计划的,反正我既不想睡大觉,也不想上飞船,”谢云逐很快别开了目光,“我们就四处流浪,做做清理,抽空还可以回趟兰因,看看波比他们……” “咦,兔子呢?”说到兰因,谢云逐忽然发现刚才还在地毯上睡觉的兔子不见了。 “关厕所了。”艾深说,“他老听墙角,很烦。” 谢云逐正好要去厕所,顺便把兔子放了出来,就见他已经气到了猪肝红色,浑身的毛都炸了:“我、我警告你们!要做去房里做!不许再把我关进厕所和阳台!否则我、我就——” “就什么?”谢云逐洗完手,随手在他蓬松的毛上擦干,然后把他当解压球一样揉捏了几下,“兔子啊,你的愿望要实现了,没准过不久我们真的要回兰因了。” “什么?”听到这话,兔子反而愣住了,“可、可是我到了大城市,还什么事业都没做成啊!” 那他当初雄心勃勃地离开兰因,是为了做什么?每天被这对狗男男玩弄羞辱吗?! “是啊,什么事业都没做成……”谢云逐也有些惆怅,手曲起来弹了弹兔子的耳朵,“但是你有什么办法,你只是只兔子嘛。” / 谁也没有想到,过了几天,兔子的机会就找上了门。 那是两个政府工作人员,此次上门,是要邀请梦神来为“安眠计划”工作。简单来说,上面要求尽快推进计划,但是休眠者容易从噩梦中惊醒的问题一直没法解决。所以他们特地邀请梦神加入诸神的队列,赐予人们漫长的好梦。 谢云逐抱着胳膊,对这帮人总有些抵触,他和艾深左一句右一句,审问一样对两个员工盘问。 其中一个年长的女性员工,客气地对谢云逐说:“请问您是梦神的契者吗?” “不是。” “那是梦神的监护人?” “放屁,”兔子立刻反驳道,“我都几百岁了!” “那您应当拥有自己裁夺的能力,”那员工和蔼地望着兔子,“不过没关系,这毕竟关系未来,的确没法草率决定。这样吧,我们约一个时间,到中心里去谈一谈,届时您可以参观休眠仓,也可以和其他神明作交流,有什么问题尽管问。” “噢噢,我会准时去的!”兔子很激动。 到了约定的那天,兔子果然一夜没睡,紧张得在客厅里跑酷。早上谢云逐推开卧室门,简直吓了一大跳——他看到一个留着及地黑发、披着条床单的男人,背对着他坐在客厅里。 “你醒啦?懒死了,这都几点了……”兔子转过头,看到了他脸上的精彩表情,顿时竖起了眉毛,“干嘛这么惊讶,这是我的人类形态——喂,瞪着眼干什么,我告诉过你我有人类的名字吧?我有人形不是很正常嘛!” 谢云逐不是不知道他有人形,叫他吃惊的是这人形相当好看,简直是一件精雕细琢的艺术品,尤其是那双眼睛,是揉碎了星辰的夜幕,如梦一般幽深神秘。 “帅是正常的。”兔子在镜子里打量着自己的脸,一本正经地说,“因为这是汇聚万千少女春梦里最帅的那张脸形成的外貌。” “哦……” “我还有一个女性身体呢,是用男人们的春梦捏成的,”兔子的双手在胸前比了个手势,类似于托着两个大西瓜,“我跟你说,那胸有这么——大,所以我平时都不爱用。你想看看嘛?” “呃,不必了,谢谢你啊。” “那借我件西装吧,”兔子深沉严肃地说,“去面试装扮要正式一点。” “你得穿艾深的,”谢云逐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的身材,“我去给你拿。” 等兔子换好了西装,那更是帅得焕然一新,他在镜子前搔首弄姿的时候,谢云逐就问道:“要我们陪你一起去吗?” 怪了,这种家长看到孩子第一次出门面试的心情是怎么回事?他怎么就这么不放心呢? “不用了!”兔子将头发绑成利落的马尾,气鼓鼓地扭头看他,“你们白天继续做.爱吧,这下没人会挠厕所门了!” / 送兔子出门后,谢云逐还是感觉心里怪怪的,他一看兔子那副期待的模样,就知道他肯定会答应的。他是梦神,他的存在就是要为人们营造好梦,又怎么会拒绝这个机会呢? 尽管他的内心并不赞同“安眠计划”,然而也没法否认,这是最适合兔子大展拳脚的舞台。况且现在有了伏羲的加入,“安眠计划”也必然得到改善,他心里多少乐观了一点。 在兰因的一年多,再加上出来后的几个月,彼此间也多少有了点感情。可他们终将分别,天阔水长,各走一方。 当然,虽然心情有点沉重,他们白天也没有因此没做.爱就是了。 晚上兔子回来,便看到桌上摆了一个蛋糕,上面插着一根蜡烛,这在末日里可是稀罕货。谢云逐和艾深坐在桌边,呱唧呱唧地鼓掌:“恭喜找到了工作!” “唔……”兔子一屁股坐下来,有些心事重重。 “怎么了?”谢云逐调侃道,“试岗后人家没要你?” “不是……”兔子说,“他们带我看了工作内容,成为守护神必然要承受一些痛苦,我倒是不怕痛,可是时间太漫长了,他们说一个沉睡周期是六十年……如果混沌还没有褪去,那又会开启下一个轮回。” “你怕自己会后悔吗?” “嗯,那是一个很黑的地方,看不到外面的世界,”兔子用那双盛满星星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看向他,“而且我怕再也看不到你了……” “六十年的话,我还可以努努力。”谢云逐微笑道,“不用怕,我一直都在。” 这句话似乎给了兔子莫大的勇气,他的眼睛亮了起来:“你也希望我去做这件事吗?” “当然,我希望你能成为一个了不起的神,”谢云逐说,“终有一天,每个人都要念诵你的名字,祈求你的护佑,就像‘秩序’和伏羲那样。” “嗯!”兔子脸上浮现了有点傻气的笑容,“我想让所有人都做上好梦,所有人都可以得到幸福……” “大胆去做吧,不要害怕,”谢云逐大无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就算失败了也没关系,大不了就回兰因嘛,我救过你第一次,就一定还能救你无数次。” 第189章 见证者们 “这天气, 快要入秋了吧……”谢云逐裹紧了身上的风衣,惆怅地叹了口气。 想他们刚离开兰因回到庇护所的时候,还是冬天呢, 转眼过了半年多,历经了春暖花开和炎炎烈夏, 转眼天气转凉,秋天就要来了。 艾深把一条毛茸茸的格子围巾替他围上,谢云逐有点发烧,把发烫的脸颊埋进了围巾里,嘟囔道:“还是庇护所的天气好,霜州冻得就跟南极一样……” 他们这是刚从一个重污染区回来。 兔子离开后, 他们呆在庇护所里更是无聊, 而且还不受待见,所以干脆重拾了清理工作。霜州是最近刚刚升级的一个重污染区,离庇护所只有一百多公里远, 极大地威胁到了庇护所。 军部发出号召,响应的人寥寥, 他们是少数愿意前往的清理者。 处在战斗状态中的谢云逐精神饱满、斗志昂扬, 几天几夜不合眼也不觉得累, 直到完成清理工作才算完。 代价就是一回到庇护所就大病一场, 到现在也才刚刚退烧。 “听说休眠仓已经全部建设完毕,比预计的还要快很多。”艾深把他的手拿过来,捂在自己的口袋里, “‘安眠计划’的第一批测试也开启了。” 庇护所也稳定下来, 仿佛之前的风波从未存在过。有大概一半的人已经开始休眠,另一半也在狂吃狂喝储存脂肪,为漫长的冬眠做准备。 “结果伏羲的到来, 还是什么都没有改变……”谢云逐叹了口气,“不愧是老师,连一个神都能说服,谁也阻挡不了他的睡大觉计划。” 和沈君乔闹掰了之后,他已经完全被隔绝在了权力中心以外,这段日子更是把自己流放到了重污染区,努力不去关心庇护所的事。 这一趟回来,其实是打算收拾东西,做最后的道别。 “有些事神明也无能为力,”艾深太清醒,看得太透彻,“就像那天看过休眠仓的我们一样,伏羲也意识到了积重难返,祂无法改变众势所趋的选择。” 毕竟祂只是一个神,祂无法掀起一场独自一人的战争。 “也不知道兔子在那里怎么样了……”谢云逐还真有点想他了,正念叨着,忽然看见自家门口站着一个人,那人穿着一身笔挺的正装,然而形销骨立,勉强靠手中的手杖支撑身体。他一直静静地抬着头,在欣赏树上凋零的黄叶。 谢云逐的呼吸一窒,也不顾身体不好,急匆匆地跑向家门口。那个不速之客也仿佛有所感知,缓缓转过了身。 “老师……”熟悉的称呼想也没想就从口中溜了出来,看到这张两鬓斑白、仿佛苍老了十岁的脸,他连心里的怨恨都忘了,“你、你怎么老成这样了?” “请我进去喝杯茶吧,外头人多眼杂。”沈君乔的眼睛倒还有几分昔日的锐利清明,他自嘲一笑,“不过看到我现在这副模样,那些人怕是很难认出我了。” 谢云逐深吸一口气,忽然有种强烈的“这是最后一面”的预感,连忙上前开门,“好,我们进去说。” 坐下先是聊了一会儿近况,谢云逐和艾深说了最近在霜州的遭遇,以及他们如何一鼓作气清理了混沌的事。沈君乔对他们赞叹有佳,说最近愿意做任务的清理者越来越少了,大多都在准备进仓冬眠。 沈君乔也说起了他近来的工作,他已经不再休息了,为的是能尽快做好种种安排,同步推进手上的两个计划。因为之前的种种错误,大的框架已经无法修改,所幸在伏羲的帮助下他们做了不少改进。 即使忙到脚不沾地,他还是抽空回了趟首都,去看了妻子牺牲前建立的彩虹桥;他也深入污染区,将被污染的女儿带了回来,好好安葬。 如今重要的工作都已经到了尾声,他也做完了所有能做的事,只需要静静等待结果。他苦心孤诣地种下了一颗种子,也许要过百年,才能看到它长成的样子,那时候他早已身死魂灭,一切功过是非,都留待后人评判。 所以他来了,在一切尘埃落定之时。 “有时候我会觉得,这个世界就像是一艘撞上冰川的邮轮,所有人都疯了,抢夺着有限的资源,竭尽全力地试图自救,然而大船只是自顾自地、不断地一点点沉没下去……”沈君乔那张消瘦、严肃、疲惫的脸上,露出了怅惘的笑容,“而我呢?我不是拯救世界的超级英雄,只是一个在邮轮上拉小提琴的乐手,为这场盛大的沉没,演奏送别的旋律……” “可你不是那个无辜的乐师。”艾深冷冷道,“你是那个撞毁了邮轮的船长。” 他这个指控毫不留情,沈君乔梗了一下,看向他的眼神闪烁着,似乎别有深意。 “但是船毕竟还没有沉没不是吗?”谢云逐说,“只要人还活着,就一定还有得救的希望。别坐在这里怨天尤人了,现在外面可是把你称作‘救世主’呢。” “我蛮喜欢这个称呼的,”沈君乔依旧是自嘲,“它让我在勉强靠药物能睡着的几小时里,也一次次满身冷汗地惊醒。” 这样庞大的责任,足以把一个身心坚强的人压垮,所以他才老成了这样……可谢云逐不愿意自己去怜悯他,冷硬地问道:“好了,不要再转移话题了,我就想知道一件事——今天你来到这里,是来向我道歉的吗?” “道歉?对,确需要道歉……”沈君乔温和地注视着他,“不仅仅是对你,还要对被我欺瞒的所有人,以我为代表的见证者们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我们因为自己的软弱,任由混沌污染了真正的记忆,篡改了一个民族的历史……” “我们会道歉的,但不是今天,”沈君乔站起来,将一份邀请函递给谢云逐,“明天到审判庭来吧,就是你最开始受审的那个地方。” “什么?”谢云逐捏紧了手中的邀请函,“我用不着这个,喂……你别走,把话说清楚!” 可沈君乔还是头也不回地向门口走去,他的神情隐没在了暗淡的灯光下,“小逐,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吧?” “我们之间的赌约,始终有效。” / 彼时的谢云逐,尚还不知道明天的自己将要得到什么样的“道歉”。然而在幻景另一头的、未来的他自己,却已经洞悉了这命运馈赠的礼物。 “原来是那个时候……”谢云逐攥紧了拳头,“原来是那时候的记忆!” 想当年在永夜之墟,他被蓝眼睛的见证者拽入幻景中,想起的就是这样一段刻骨铭心的经历! 可是现在的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这样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一直到了审判的时刻,过去的自己依然无知无觉。 沈君乔真的兑现了那个赌约,可他所谓的“道歉”,远比自己想象得要残酷。 / 谢云逐推开了审判庭的大门。如同第一次那样,他看到了一百多双灼灼发亮的蓝眼睛。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66节 上百个占据着最核心职位的见证者,他的同学、朋友、战友、长辈……当初他们一起宣誓为了守护人类的历史而战,自愿成为见证者,如今他们站在审判庭中,泾渭分明地站在另一头。 沈老师也站在那里,楚河汉界的另一端,仿佛主持着又一场神圣的审判。 谢云逐和艾深并肩而立,这一次,他的心却比前一次更没底,好像预感到一场暴雨的临近。 “他来了——我们开始吧!” 站在队列最前面的男人,率先欢迎他的到来。这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同学,朱银赫,他有一双意气风发的蓝眼睛。 他抬起手,用刀刺入了自己的脖子。 “蛛蛛!”谢云逐悚然一惊,大脑似乎都无法处理这副画面似的,变得一片空白。他上前一步想去拉住他,然而蛛蛛就这样沉重地倒下了。 “为、为什么……”他拼命捂着颈动脉的伤口,结结巴巴,不知所措,可所有人都没有动,只是看着,等待着……等待什么? “谢云逐!”朱银赫的喉咙一边咳出鲜血,一边死死地盯着他,口中喃喃自语,“你是对的,你是唯一的、最后的……正确……” 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他握紧了自己的铃,却不是要把它摇响,而是将其中蕴藏的力量,全都输送了过来。 明明没有催动,谢云逐的银铃却飘浮到了半空中,开始轻微地晃动,发出低哑的鸣响。 “求你,别死,不要动了!血一直在流啊……”谢云逐哪里顾得上这些,慌乱地捂住他的伤口,感觉喷到手心里的血像温泉水汩汩上涌,焦急地喊道,“艾深,来帮忙!” 颈动脉应该是断了,可是毕竟还有一口气,只要艾深转移他的伤口…… 砰—— 然而根本来不及,随着一声干净利落的枪响,不远处另一个见证者也自杀了,名叫阿布的大眼睛的女孩,喜欢追在他后面吃雪糕的小妹妹,就这样倒了下去,好像被镰刀割断的一茬麦苗。 她捧着自己漂亮的粉红色铃铛,释放了所有的能量,一同汇聚到了谢云逐的银铃中。 叮铃—— 铃声又响了几分,谢云逐被迫共振,因为强烈的刺激而头痛起来,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在被迫打开,接受一些他永远无法承受的命运。 艾深立刻意识到了什么,果断放弃了治疗蛛蛛,立刻就要释放爱神的领域——再不阻止这群疯子就要来不及了! 然而对方的准备比他更充分,“秩序”的屏障霎时间立起来,这人类历史上最坚固的城墙横亘在他们之中,阻挡了唯一能救人的路! 于是有了更多的尸体,一具具倒下了,就像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一样。喷薄而出的血怎么能溅得那么远,好像都溅到了谢云逐的眼睛里,叫他眼中的世界,都被染成了鲜红一片…… 悲伤的、恐惧的、哭泣的、决绝的蓝眼睛,就这样凝望着他;枪管、刀刃、契神的能力,就这样对准了他们自己。那些嘴巴嘶吼着: “你是对的。” “而我们是错误。” “错误必须消失!” “错误必须立刻销毁!” 铃,更多的铃,更多的力量汇聚到了他的银铃之中,所有的见证者贡献出了最后的力量,一起催动他的铃发出巨响。那浩瀚的声音响起,越过了审判庭高耸的穹顶,回荡在了庇护所的苍茫天空下。 这是一场有史以来规模最庞大的同调共振,所有的见证者将力量汇聚到一起,以谢云逐储存的历史为范本,共振的对象是庇护所的所有人类! 此时此刻,庇护所里的人,睡梦中或者清醒着的,耳边都响起了同样的铃声,他们的记忆都在被铃声所校准,由一颗从未被混沌污染过的大脑,将储存在其中的历史都交予他们。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人类能承受的共振,即使有见证者们的力量加持也不行。在一瞬间与千万人连接,谢云逐感觉自己变成了躺在祭坛上的圣餐,供千万只乌鸦疯狂啄食。他的大脑快要爆炸,几乎失去了感官和意识,只有震破耳膜的铃声在响,眼睛里都是流淌成灾的一片血红。 “阿逐、阿逐!”艾深抱紧他,心急如焚地将力量输送给他,源源不断地治愈他因不堪力量而皮开肉绽的身体,将他一次次从鬼门关里抢救回来。 这煎熬的过程不知过了多久,见证者们一个个倒下,那急促的铃声才渐渐缓慢,最后变成了一种暗哑、古怪的声音。 谢云逐的铃坏了。 这场千万人的同调共振,才终于结束。 见证者对人们撒的谎、犯下的罪,终究以这种方式赎清——他们把最无辜的那一个绑上十字架,刺穿他的手脚,为他戴上了荆棘王冠,要他做普度众生的圣人。 而又因为不堪承受这样的罪孽,所以他们杀死了自己。 可是没有人问过谢云逐一声,他是否愿意。 这最不可饶恕的戕害,来自他最信赖的同学、朋友、战友、长辈。 艾深俯下身来,深深地吻他,付出了几乎让自己枯竭的力量,全都渡入了谢云逐的口中,让他的生命充盈,让他的灵魂牢不可破——连他的这份虔诚,也被算计在内,保证谢云逐不至于死去。 谢云逐涣散的眼瞳,一点点清明起来,身体被包裹在暖洋洋的爱意中,不再感到痛苦了,可是艾深的眼泪,却一滴一滴落在他脸上,好像是替他流的一般。 他的心仿佛陷入了一种异常的平静之中,没有痛苦和绝望,只有一种微茫的难过: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没有做错任何事,却要受到这样的对待。 沈君乔拄着拐杖,一步步自血河尸海之中走来,越过他的学生们的尸体,一直走到了屏障之前。艾深的攻击一道道打在屏障上,叫裂痕如蛛网般扩散,可是太迟了,所有的死亡都已经发生,什么都不会再改变。 隔着一道屏障,谢云逐看向那双枯萎凋零的蓝眼睛。他有太多不甘、太多不解,可最终喉咙里只能发出干涸的三个音节:“为什么……” “我告诉过你,消灭思想污染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消灭思想的载体。只要我们还存在一天,诸神就仍旧会受到我们的污染,民众就依然会被我们的意志左右。”沈君乔道,“所以想要清理思想上的混沌,就必须满足两个条件——” “一个是你活着,唯一正确的你,将你保存着的历史,共振给所有人。” “另一个是我们必须去死。” 所以这些天来,他一直是抱着赴死的决心,做完了所有的工作。为后人铺好了所有的路后,下一步就是销毁他们自己,他们的骨殖将在长夜里腐烂成泥土,在新的黎明降临之时,滋养那些新生的、更好的果实。 “总有人要牺牲的,不是吗?”最后的时刻,沈君乔甚至笑了笑,“可以是你,也可以是我。” 说着,他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左眼上,手指猛地插入了眼眶,不过是喷薄在血河上的又一簇新血,他挖下了自己的一颗眼珠。 他的手托着眼珠伸了过来,“请你把这个交给‘秩序’,祂答应过我,即使我死了,也会保存我的眼睛,叫我永远看着这个世界。” “沈君乔……老师!”谢云逐拼命拍打屏障,目眦欲裂地喊他的名字,“不、你不可以走!凭什么?!凭什么你们可以轻轻松松去死,要留我面对这些?!” “老师!你不要走,别只留下我……”他的手逐渐无力,眼睁睁地看着沈君乔的身体从内部开始崩溃,散落成了一地凌乱的字,然后又很快化作尘埃。 他用“秩序”的力量销毁了自己。 只剩下一颗滚落在地的眼珠子,那幽远的、深重的蓝色,好像一片死去的海,长久而沉默地投来凝视。 第190章 游戏的本质 当晚, 本就没好透的谢云逐又发了一夜的高烧,从理性到情感上都没法接受事实。 为了救自己,艾深的力量透支得厉害。可是他仍然一整夜没睡, 一直在照顾自己。这个没长大的爱哭鬼,会在望着自己的时候流眼泪, 连雪白的睫毛都湿漉漉的了。 谢云逐在那双泛着水色的金瞳里,看到了自己难过又狼狈的样子。 他从不将软弱展现给任何人,除了他的爱神。他甚至不敢想象,如果没有艾深他会怎样,他可能连从审判庭爬回家的力气都没有。 因为还能提起这一口气,所以他百折不挠地活了下去。可或许正是看他如此百折不挠, 所以命运总要以苦难垂青于他。 第二天, 谢云逐倒是自己爬了起来,决定去一趟安眠基地,把眼珠子送到“秩序”那边去。这东西在他身边的每一秒, 都叫他坐立难安。 令人意外的是,保密工作做得非常好, 一百多个身居高位的见证者死了, 也没掀起任何风波。 毕竟还醒着的人, 已经很少了。 谢云逐并不后悔那场同调共振, 尽管他完全是被迫的,而且险些送了命。作为一个清理者,他很高兴自己保存的历史得以重见天日, 尽管是以这种方式。 只是走在这萧索的大街上时, 他心里仍会有淡淡的惆怅,怀疑这一切是否还有意义——无论是否拥有正确的历史记忆,人们都将陷入沉眠, 一个昏睡不醒的人,还需要过去和未来吗? 沈君乔什么都安排好了,他在基地里简直畅通无阻,那些人对他恭敬的样子,仿佛他已经被内定位了老师的接班人。 时隔半年多,他再次走进了休眠仓,这一回那些蜂巢里已经密密麻麻地躺满了人。还是之前那个袁教授,把他当领导一样汇报,事无巨细地讲述着种种细节。 “‘安眠计划’的第一次正式测试,已经稳步展开,目前到达了我们的所有预期。” “在进入休眠状态后,所有人都会开始做梦,在梦中他们会忘记‘混沌’的存在,忘记这几年的不幸,他们会以为大灾变只不过是几场天灾人祸,并且已经平息下来。”袁教授的声音古井无波,“人们在梦里过上了普通的生活,继续上学、上班、谈恋爱、生儿育女……甚至梦境是互相联通的,家人们依旧生活在一起,社会仍是一个密不可分的整体。” “可以这样说,消除了混沌的恐惧后,人类的生活质量会比以前更好。即使沉睡60年,他们也会在梦中度过充实的一生。此外,辅助生育系统也会开始运转,养育并照料下一代人类。” “……”谢云逐无言地听着,脸上倒映着屏幕的蓝光,他心里很清楚,这对于很多人来说是最好的结局,然而又有一个声音在脑海里不停地质问:这真的好吗? 至少他自己,至少艾深,他们宁可永远厮杀在战场上,也不愿过这虚假的幸福人生。 “怎么做到的?”艾深颇为好奇地问,“竟然能让几千万人同时做一个梦?” “人脑本来就有自我合理化的功能,即使梦中出现了种种不对劲,大脑也会自我说服——你只需要给他们施加一点暗示。”袁教授推了推眼镜,“另外,这必须感谢墨菲因先生的帮助。他自愿接受诸神的力量,晋升为掌管着‘虚实’的至高神,他成为了梦境的编织者,现实与虚幻的守门人……” 听着兔子身上种种头衔,谢云逐忽然有了种恍惚感,这还是他认识的傻兔子么?况且,得到了这样强大的力量,他真的能承受住?他记得这是一个很痛苦的过程,而兔子就是被踩到下尾巴都会吱哇大叫半天…… “兔、墨菲因他真的是自愿的?” “当然,”袁教授的语气里透露出钦佩,“了解了人类的危局后,祂自愿奉献自己的一切。” 谢云逐总有些不舒服,“那我可以去见他一面吗?” “当然,祂就在a仓的顶层。”袁教授说,“不过不是现在。祂现在必须消化上千位神明输送来的力量,然后再输送给千万人,情况还不是很稳定。等到万无一失后,我们会为您安排会面。” 她这样说,谢云逐也不好说什么,就见袁教授继续把ppt翻到了下一页:那是一个游戏界面,非常具有现代科技感,全息立体的大字浮在屏幕中央,上面显示的名字叫作“天途”。 “在此基础上,为了抵御混沌入侵,我们还开发了一个游戏系统。”袁教授娓娓道来,“所有休眠的人类,都可以自愿加入由乐土科研团队研发的《天途》游戏中,成为清理者。” “乐土科研团队开发了游戏?这不是剽窃了黎洛的主意嘛?”谢云逐和艾深咬耳朵。 艾深深以为然地点头,“他们向来就是很无耻的。” 袁教授装作没有听见,又切了一页ppt:那是一片宇宙星河的背景,中间有一棵闪闪发光的巨大世界树,顶端发光的乐土之门和下面的现实之门遥遥相对。在大树闪亮的枝叶上,还挂着一颗颗的闪光果实。 “这就是游戏大厅界面了,所有进入游戏的清理者都会戴上这层认知滤镜。”袁教授道,“每一个主神的污染区,都被包装成了一个游戏副本,对应树上的一颗果实。‘秩序’将作为游戏主系统,引导清理者们完成任务,赚取相应的赏金。” “好土的设计,”谢云逐继续小声嘀咕,“这年头谁会拿宇宙作为背景板啊。” 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感觉都是上个世纪的罗曼蒂克了。 艾深也发表意见:“上面怎么还有那么多鸟蛋?” “那是清理者们在游戏大厅的独立空间,可以与系统进行交互。”袁教授面无表情地解释道,“本质上是一个个传送装置,可以将清理者从休眠仓转运到各个副本中。” “好土……”这回两人异口同声地说。 “咳咳,总而言之,在成功赚取赏金之后,清理者会被接回休眠仓中继续沉睡。他们可以选择花费赏金治疗身上的伤口,我们已经准备了一批治愈系的神明专门负责相关工作。也可以将赏金消费在‘现实世界’中,获得金钱、权力、美色,满足他们的种种欲望……” “我呸,”谢云逐简直给她气笑了,“那不就是做梦嘛,人家辛辛苦苦拿命给你们干活,转头就赚到一点做梦素材?” “可以这样说。”袁教授道,“但你不可否认,这个方法行之有效,清理者获得了正向的反馈:只要在副本里付出一些努力,就可以让他们在梦里过着人上人的生活——你不能否认那些精神享受是真实的。也只有这样,才会有越来越多的清理者进入污染区,抵御混沌的入侵。” “现在我不觉得是抄袭了……”谢云逐叹为观止,“就是黎洛那小畜生,也想不出这样的阴招啊。” “我们的确是在黎先生的提议上,进行了改进优化,尤其是梦神的加入,使种种设想变成了可能。”袁教授倒也不否认,那双学者所特有的锐利眼瞳看向谢云逐,“英雄的荣誉,保家卫国的使命,为人类命运共同体而奋斗的理想……在过去,这是清理者的主要动机。但是,理想、荣誉、使命感,没有人能靠这些活着,在一次次无望的失败后,渐渐只剩下了恐惧、虚无和逃避——谢先生,艾先生,如今站在你们身边的清理者,还剩几人呢?” 谢云逐无法回答她的问题。 “唯有‘欲望’,才是唯一可靠的动机。”袁教授轻叹一声,“无论是高尚的还是卑劣的,强大的还是弱小的,只要被欲望所驱使,就会主动加入清理者的行列。你会看到一支比过去壮大千百倍的清理者队伍,每个人都心甘情愿、竭尽全力。”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67节 “但是他们受到了欺骗,他们甚至都不知道在为什么而战……” “但是他们得到了幸福。” 关于道德伦理的争论,注定不会有结果,况且谢云逐也不得不承认,他们的确玩了一个非常精彩的把戏,给人类谋了一个前景光明的出路。 “另外,您可以看到,乐土方面也深度参与了游戏。”袁教授继续翻ppt,放大版的乐土之门出现在屏幕上,看起来就像是戴在世界树顶端的一个巨大光环,“这是乐土之门。” “所有混沌值降到0的副本,都将飞升乐土——实际上来说,就是纳入乐土的管辖之下,成为乐土的属地。” “乐土也会在清理者中,积极选拔优秀人才,在经过考验后给他们发放进入乐土的资格。” “这下变成上等公民了……”谢云逐吐槽道。 “乐土还是寄希望于飞离地球吗?”艾深好奇地问。 “是的,所以他们的选拔标准,会比较倾向于建设型和科研型人才。”袁教授道,“当然了,乐土的神明也会为我们提供帮助,解决最基本的供能问题。” “供能?” “想要维持这套系统运转,就必须消耗巨大的能量。为此,我们推举出了三位至高神,其中梦神负责管理休眠仓,伏羲大神负责管理乐土,‘秩序’则将成为游戏的绝对核心。祂将吸收诸神的力量,维持系统的运转。” 袁教授停顿了一下,“介于这个崇高的位置以及关键性的作用,‘秩序’所扮演的角色,就是这棵世界树的‘根系’。” 所以沈君乔才要自杀,谢云逐忽然想通了什么,作为契者的他不死,“秩序”就会永远被他的思想影响。偏偏“秩序”扮演着如此重要的角色,是绝对不能被污染的。 袁教授的ppt翻到了尾页,一个巨大的“谢谢观看”弹了出来,“综上所述,这就是《天途》游戏的大体情况。沈教授已经授予了你最高知情权,你有任何问题都可以问。” “我没问题了。”谢云逐耸了耸肩,“谢谢你告诉我这个,不过我们永远都不会玩这个见鬼的游戏的。现在麻烦带我们去见‘秩序’吧。” 袁教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好,请跟我来。” 第191章 被污染的秩序 还是上次那条路, 不过电梯却是向下,抵达了安眠基地下面一个非常庞大的地下空间。 谢云逐一边走,一边悄悄和艾深嘀咕:“我还是担心兔子, 别被人卖了还给数钱……” 毕竟他大话都放出来了,说要保护兔子的, 他可不是什么言而无信的人。 “找机会去看看他。”艾深完全相信兔子是自愿干活的,然而他可能并不清楚自己答应了什么,“如果他后悔了,我们就想办法带他走。” 到了地下,又换了另一个人接待他们。这人谢云逐可熟悉了,是他的好同学何牧笙, 在他的审判上还当过书记官呢。 “那我就先上去了。”袁教授推了推眼镜, “小何,你继续带他们看吧。” 何牧笙看起来有点精神不振,慢半拍地说道:“好的, 您去吧……” 人都走了,就剩他们三个, 谢云逐自然而然地撞了撞何牧笙的肩膀, “干嘛, 你也不睡觉学修仙呢?” 他们从小玩到大, 何牧笙也是个高高壮壮的家伙,没想到居然被他撞得趔趄几步,然后失魂落魄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颤抖地问道:“老师、老师去见过你了?我现在联系不上他……” 再度听到沈君乔这个人, 谢云逐故作轻松的神态也冷淡下来,“是啊,他找我了——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他做了什么。” 何牧笙好像真的有点迷糊似的, 又不确定地问道:“那么‘秩序’的事,你也知道了?” “秩序”的什么事?谢云逐蹙了蹙眉,故意说:“嗯,知道了,我今天就是来见‘秩序’的。” “太好了!”何牧笙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好像这样能够让他的两腿不再发抖,他语无伦次地说着,“到现在为止,这件事只有我们几个知道……你来了,真的太好了,我一直联系不上老师,还有师姐他们,一个都联系不上……可昨天又发生了同调共振,从未有过的、那么强大的共振,我的天……” 谢云逐被他拉着往前走,进入了一个研究室一样的房间,看到了一些熟悉的脸,但不知怎么的,都是一副丢了魂的样子。 这些人都是沈君乔过去的亲信,当然了,他们都不是见证者,所以没有死在昨天那场浩劫里。 一种极其不安的预感,在谢云逐的心里升腾,他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可就是预感到大厦将倾,他从每个人的脸上都看到了。 穿过实验室,后面居然还有更大的空间,这一次干脆就是看不见边际。在这巨大空间的中央,立着一座熟悉的水箱装置,然而比上一次所见的要巨大数倍。 无数粗壮的管道如神经束般自四面八方汇集,密密麻麻地汇入中央水箱。每一根管道都接引着一位神祇的本源力量,将这些浩瀚的能量洪流,持续不断地泵入其中。 而生存在水箱内部的,便是“秩序”的本体。 这是谢云逐第一次直面“秩序”的本体。它并不具备人形,而是呈现为一种绝对抽象的逻辑实体。数以百万计的字符正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疯狂演化、碰撞、解构与重塑,仿佛一片由活着的、流动的文字符号所构成的星云。 只一眼,那磅礴无序的视觉洪流便冲垮了他的认知防线,带来一种近乎晕眩的信息过载与灵魂震颤。 艾深的脸色沉了下来,在这驳杂的信息间,他感知到了一些非常不妙的东西——用人类的语言来说,就是他觉得眼前这个神已经疯了。 “沈老师一定和你讲了吧,”何牧笙看了一眼“秩序”,就立刻把眼睛挪开了,“‘秩序’变成了这样……” “哪样?”谢云逐不堪忍受道,“你仔细给我说明白,我需要掌握完整的情况。” “哦哦好……”何牧笙已经紧张到没什么判断能力了,“就是一周前,我们进行了第一次大规模测试,开放了半数的仓位,让接近一千万的人率先进入休眠状态。” “‘秩序’也进入了水箱,其他所有神明的力量通过这些管道汇聚在祂身上,开始尝试为一千万人供能……然而你看……” 看什么?谢云逐睁大眼睛看向水箱,多看一秒那些狂舞的字符,他的脑袋就快爆炸了。 艾深却是看得相当清楚:“字符大面积混乱,‘秩序’失控了。” “你说什么?!” “是,大概是一周前,第一次大规模测试开始的时候,随着接入系统的人数增加,‘秩序’便开始出现失控的征兆。”何牧笙的声音又开始抖抖抖,“在我们的计算,以及之前的小范围测试中从未出现这种情况,可是大规模测试一开始,情况就立刻不对了,混沌值一度达到了43%……” 43%是什么概念?超过40%就可以算作是中级污染区,其守护神也必定处于严重污染状态——可这里不是那些荒无人烟的污染区,“秩序”也不是随便什么野鸡神啊! “开什么玩笑!”谢云逐一下提高了音量,“你们以为自己在做什么,过家家吗?!你们手里是几千万条人命啊!” “我知道……可是真的没有计算到,毕竟我们没法实验几千万人的情况啊!接入的人数每多一点,整个系统的混乱程度就会指数级翻倍。”何牧笙的脸上沁满了冷汗,“是我们太低估混沌的威力了,不是光力量强大就可以维持稳定的,这是特性的问题,哪怕是吸收了诸神之力的‘秩序’,都没有办法……” 他的手指哆嗦着,打开了一张图表,上面的注释谢云逐看不懂,但他可以看清那张表格:红线像是一支火箭一样沿着纵坐标向上窜,任何一个细小的污染在“秩序”身上会成千上万倍地扩大,这一切都像个无序的湍流系统,连“秩序”潜入其中,也只是一只脱不了身的小鱼。 谢云逐重重地一拍额头,他已经没有心力去追究这一切是怎么搞砸的了,“补救措施呢?一周了,你们都做了什么?别他妈告诉我你们就躲在这里哭!” “我们竭尽全力地尝试了各种方法,都没有什么用。”何牧笙哭丧着脸,哽咽道,“老师说,这是他的错,因为他是‘秩序’的契者。他的思想被混沌污染了,‘秩序’一定会受到影响。我们是真的没有想到,这一点微小的因素,会被放大无数倍……” 他说着说着,眼泪都掉下来了,“可是怎么办?老师还安慰我们,说他知道怎么做……可是还能怎么做?短时间内彻底消除思想污染的方法只有、只有……” “别哭了!”谢云逐猛地扬起手,在他脸上扇了一巴掌,何牧笙都惊呆了,倒是忘了哭,周围所有目光都看过来,然而不敢和他对视。 “沈老师昨天就离开了,要我们密切关注混沌值的变化。”一个女研究员忽然开了口,“昨天下午四点左右,‘秩序’的混沌值忽然开始疾速下降,一直降到了12%,铃声响了那么久,所有人被迫进入了同调共振状态,更新了脑海中的记忆——师弟,你可以告诉我,昨天下午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谢云逐抿着唇,环顾了一圈所有哀切的眼睛,才缓缓开了口:“沈君乔自杀了,和他一起死掉的还有上百个见证者。他的确非常高效地清理了思想污染,给你们这帮废物争取了时间。” 震惊的抽气声、细小的啜泣,悲哀的泪眼……这所有的一切立刻环绕了他。谢云逐红着眼圈,心想这算什么呢?他们之中有谁比自己和老师的关系更深?他无父无母,从小被沈君乔带到学校里养大,他甚至被迫亲眼见到了那一幕! “不要再去想了。”艾深看他情绪波动得厉害,立刻握紧了他的手,谢云逐反扣住他的掌心,好像这是这世上唯一还能支撑自己的东西。 “伏羲呢?”半晌,谢云逐咬牙问道,“‘秩序’都快崩溃了,祂不管管?” “伏羲大神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好过‘安眠计划’,祂早就放弃我们,前往乐土了。”何牧笙喃喃道,“是老师一直恳求祂,做出和我们密切合作的样子,给庇护所的人一点希望……” “希望?什么希望?!”谢云逐恨不得咬死他们所有人,“你告诉我到底还有什么希望?!” 何牧笙用手抹了把脸,他的声音沉痛而缓慢:“希望就是,‘安眠计划’能够顺利启动,运转起来……靠着游戏系统筛选出的清理者,继续抵挡混沌的入侵,其他人类以低耗能的状态沉睡百年,等待混沌自行褪去……我们最初算出来的成功率,还不到30%……” 毕竟这样漫长的时间,这样不可控的计划,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会满盘皆输。只是他没想到情况比预计还恶劣,在“秩序”这环就出了错。 谢云逐已经禁不住冷笑了:“也就是说,这几个月看起来天下太平,欣欣向荣,其实你们就是瞒着所有人在推行一个成功率不到30%的计划?!” 没有人敢回他的话,若是他们还有良心和愧疚,也早就在这几个月里的煎熬中耗空了。更何况他们又有什么错呢?至少他们在寻求那30%的希望,那总好过百分百的绝望。 谢云逐深深地吸了口气,感到头晕目眩。谎言、一千一万个谎言,蚂蚁一样蛀空了堤坝,于是当他走到这里,看到的便是大坝崩塌、洪水灭顶的绝望。 “老师还说,”何牧笙捂着肿胀的左脸颊,“如果他没回来,你就一定会来。” 是啊,他来了,为了给“秩序”送一颗眼珠的遗物,然后被迫收下了沈君乔为他准备的如此一份大礼。 谢云逐讥讽地盯着他,嘴角扬起一个冷笑,“老师是不是还说了什么啊?” 何牧笙胆怯地点了点头,“老师说,只要你看到了这一切,你就会知道该怎么做。” 第192章 离别的时刻 那天从安眠基地回来, 谢云逐和艾深回到了他们长期租住的小别墅里。 这里是庇护所最贵的一处楼盘,地上还可以看见散落的广告纸,上面写着什么“别墅一折出售”……可谁会买呢? 所有人都要去冬眠了, 那个传说中温暖的、没有痛苦的地方,躺在诸神护佑的摇篮里, 人们可以在梦中过上没有混沌的正常生活。如果一个甲子过去,混沌退却,他们还可以从梦中醒来,建立新的世界;如果混沌依旧,那么他们还可以继续春秋大梦,直到了却一生。 没有人知道, 这镜花水月的美好幻想, 都建立在海市蜃楼之上。 谢云逐把沈君乔的眼珠子交给了“秩序”后,那些混乱的文字仿佛拥有了某种秩序,混沌值进一步下降到8%——然而这是还没接纳剩下一半人类的数字。要知道污染数值并不是翻倍计算, 而会指数级增加…… “不行,完全行不通!”谢云逐拧着眉头, 直接丢了笔, “别说是8%, 就是1%的污染都不行!一旦爆发和扩散就是百分百的死亡!” 纸上密密麻麻的文字, 暴露了他烦乱的心境——开什么玩笑,他们一帮专家都研究不出对策,他一个根本不相关的人能想出什么办法?连老师都不得不用自杀的办法来降低污染!凭什么说他知道该怎么做?凭什么都用那种眼神看向他?! “我能做什么?连伏羲都放弃了!”谢云逐扯了扯嘴角, 沈君乔人已经死了, 他连能质问和揍一拳的对象都没有,“凭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操你妈的沈君乔……” “阿逐。” 艾深忽然打断了他的咒骂,他那温和平静的嗓音, 叫他心头的火稍稍冷却下来,“何牧笙说得对,这不是力量强弱的问题,而是特性的问题。‘秩序’没有抵抗混沌的特性,所以祂没有办法成为‘根系’。” 那么问题来了,谁拥有抵抗混沌的特性呢? 这个答案,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甚至拼了命去证明。 沈君乔也知道,所以他死在了自己面前,所以他说自己知道该怎么做…… 可是谢云逐不愿意去想,不愿意承认,他甚至想挖掉自己的眼睛,刺聋自己的耳朵,不看不听不想……也不用去面对那个“后果”。 谢云逐看向他,那双金瞳是一尘不染、明亮耀眼的镜子,照出了他自欺欺人的面目。 “‘安眠计划’关系着千万人的生死,‘秩序’身上的污染一旦加剧,整个系统也会随之崩溃。到那个时候,不是死一个两个人,而是要死百万千万个人。”艾深平和地讲述着事实,“而有能力抵御混沌,接替‘秩序’位置的神明,只有我……” “我他妈不知道吗?!”艾深的话音未落,谢云逐忽然爆发,一下将他推倒在沙发上,揪着他的领子吼道,“你为什么能这么平静?!如果你接替那个位置,你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吗?!被关在那个水箱里,变成那副样子……” 一句话说到最后,已经没有了刚开始的气势,谢云逐垂下头,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 吧嗒—— 一颗温热的水珠,落在了艾深的脸颊上。他的瞳孔顿时紧缩了一下,心里泛起绵密的痛楚。他手忙脚乱地捧起谢云逐的脸颊,就看到他可怜又安静地哭着。 那双夜空一般深远的蓝色眼瞳,凝着痛苦和悲哀的泪水,也有着早就清楚一切的明净和通透——他什么都明白,艾深忽然意识到了,连自己都清楚的道理,谢云逐只会更早地更深地领会。 “阿逐,”艾深一下抱紧了他,恨不得把他的筋骨揉碎在自己怀里,一遍遍地叫他的名字,亲吻他的双唇和脸颊,“你不要哭,求你了,我的心要痛死了……” “谁哭了,”谢云逐眨巴眨巴依旧酸涩的眼睛,嘴犟得很,“我又不是你。”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68节 艾深就亲亲他湿红的眼角,“我说过,我是因为喜欢你才喜欢这个世界的。如果我可以做到的话,我想要救这个你爱的世界。” “哼……”谢云逐把下巴搁在他的肩窝上,说话时带着浅浅的鼻音和湿热的气流,“当然了,谁让你是爱神嘛,有那么多的爱,光爱我一个都不够,还有余力爱这个那个……” “如果因为我们有能力去救却没有救,成千上万人都要死去,”艾深抱紧了他,“那么我们独自活下来没有意义——即使再清理一千一万个污染区,也没有值得拯救的人;即使我们打跑了混沌,这个世界也只剩下一片荒芜……” 那又是一个何等的人间地狱。 “我知道,我全都明白,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阳谋,根本没有别的路给我们走。” 让谢云逐痛苦的点正是这个,要怪沈君乔算计了他吗?其实并没有,在一切无法挽回之前,他都没有来找过自己,没有试图把这重压交到他肩头。他一直想让“秩序”承担这个使命——如果“秩序”能承担得起的话。 到最后,沈君乔甚至都没有说出一个字,他的歉意、他的祈求、他的愿望,都写在了那沉默的注视里,写在那喷溅的血河中,连逃避和退缩的借口都不给他—— 因为总要有人牺牲,老师和见证者们是第一个,他和艾深是下一个。 “那就走那唯一的路吧。”艾深在他耳旁热切地说着,“毕竟从来没有人走到底,也许会比我们想象得更糟,也许会更好,总要走过才知道。” “可是你呢?”谢云逐挣脱他的怀抱,盯着他的眼睛质问道,“你怎么办?” 他一想到艾深要被关进那个黑洞洞的地下,浸泡在溶液里,连接着万千管道,持续几十上百年,心就像滚过碎玻璃一样痛。 他爱的人或许不能再笑盈盈地对自己说话,那双美丽的眼睛不能再看这美丽的世界,就像水族箱里的鲸鱼一样被困在狭窄的牢笼里,他们甚至无法再拥抱和亲吻……甚至他可能会无法承受,像“秩序”一样溃散失控! 这比世界毁灭,更加让谢云逐无法想象,他已经习惯了艾深的存在,就像习惯了呼吸一样。从他还那么小的时候,就从孵化所带回了他,那是一眼就看中的,此后再也没有分开过…… “你可以替我四处走一走,看看外面的世界有没有变得更好,”艾深说着说着,一颗属于神明的心竟也痛到无以复加,他的眼眶红了,也盈出了热泪,“然后你就经常来看看我,和我说说话,即使我无法回应,你也要知道我心里非常高兴;如果我没法再说话,你一定要深深地记在心里,我爱你,非常非常爱你……” “不,我哪里也去。”谢云逐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在那里一天,我就陪在你身边一天。你不能说话,我就一直一直对你说。契约会把我们缠在一起,我们永远都不分开。” 艾深的心头一颤,蓦地想起在污染区的日日夜夜,有时他们遍体鳞伤地躺在一块儿,也会谈起死亡。谈起那崇高如梦幻的天堂,那黝黑不见底的地狱,比永恒更永恒的时光,说到最后,仍旧是那句小孩子一般执拗的话——我们永远都不分开。 他们一直说着话,一直彼此拥抱和抚慰,直到夜色褪尽,黎明初升。 不论好坏,时间总会过去,无情地从手指间流尽,朝露一样,幻影一样。 其实早已下定决心,剩下的只是漫长的道别,和一千一万个不舍的吻。 第二天,他们重又回到了安眠基地。研究员们也都一夜没睡,调试好了种种设备,只待唤醒“秩序”,让艾深取代祂的位置,成为新的“根系”。 “有时候我会想,”谢云逐也不再哭泣了,微笑着说起离别,“要是我们从没离开过兰因就好了。” 那么这样一个清晨,他就会伸着懒腰从床上起来,给同样懒洋洋的爱人一个早安吻。打开窗户,如果天气好,就趴着吹会儿风,别说是忧愁,心里简直一丝挂碍也没有。肚子饿了,还可以大喊一声波比,叫醒熟睡的小狗,让他去热披萨。 那真是他人生里从来没有的,像做梦一样的好时光,可当时只道是寻常。 艾深望着他,历历的过往在眼前浮现,嘴角同样噙起了微笑。他拉着谢云逐的手,摸了摸自己垂到肩头的白发,“那时候你就对我说,我留长发更好看。可是我嫌战斗不方便,就一直没有留——以后我的头发一定会越来越长的,你会更喜欢我一点吗?” 摸着那微微卷翘的柔软发丝,谢云逐又情不自禁地哽咽了,“嗯,我会每天多喜欢你一点点,多到你醒来之后,会被吓一跳那么多……” 他拽着艾深的头发,一把将他抱紧在怀里,已经泣不成声,“要是你还在我心脏里就好了,我就把你永远藏起来,我的小毛球,我真想你永远都不要长大……” 第193章 他在找一朵玫瑰 一个月后。 随着最后一批人类进入休眠仓, 《混沌天途》游戏正式宣布开服。 “滴滴滴滴——”摆在床头柜上的电子闹钟,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电量,永远定格在了早上七点。不过再也不会有一个女人手忙脚乱地爬起来, 去工地干苦力活,为自己在末日赚一点点可怜的口粮钱。 在梦里, 她是写字楼里光鲜亮丽的白领。偶尔腰酸背痛,那也是办公室坐多了,至于手上的老茧和背上的疤痕,那都是前不久一场地震留下的创痕——她的大脑是这么告诉她的。 麦扣最近则有点苦恼,他发现自己从米国搬来华国已经五年了,却不记得当初自己过来的原因。他学习了一口流利的中文, 找到了很好的工作, 也有许多朋友,可是心里却总是感到空虚而失落。邻居家生了可爱的婴儿,让他抱一抱。他小心翼翼地抱过来, 邻居惊奇地夸他抱婴儿的手势特别标准——就像他真正抱过一个孩子一样。 对,我简直就好像该有一个孩子, 有时候他会想, 捂着空落落的心, 而且还应该有一位深爱的妻子, 成为他一切反常行为的动机。他只是没法证明他们真的存在。 放弃幻想,过你应过的生活——他的大脑这么对他说。 最后一个休眠仓中,灯光一盏盏黯灭下来, 程序将自动运转, 密封的空间里开始缓慢释放催眠气体。 “我要当千亿富翁,我要做个普通的有钱人,我要和大美女谈恋爱……”何牧笙双手合十念念有词, 试图催眠自己的大脑,“反正不要再当牛马了,不要当牛马……” 到他彻底昏迷那一瞬,嘴巴里只剩下了嘀咕的“牛马”二字。 但不管怎么说,梦中的他大概还是会成为一名清理者的吧,他的契神还在等他呢。也许他会死在一个副本里,谁来铭记他曾活过? “听说做梦后,会失去很多记忆呐……”黎洛躺在自己的蜂巢格子里,他到最后也没试图回到乐土,是因为觉得这边的计划更有趣,“我会花多少时间,才能意识到自己其实是在做梦呢?” 梦里会有更多更有趣的游戏吗?倘若有一天他厌倦了这一切,就干脆想个办法回乐土好了…… “我会来梦里找你的,”他隔壁的傅幽,紧贴着墙壁,大声告诉他,“这次你别想抛下我,梦里我也会死死缠着你不放的!” 黎洛也把手贴在墙壁上,兴味满满地答道,“好啊,那你就试试看,看你能把我追到什么程度。” / 一朵玫瑰、两朵玫瑰、无数朵玫瑰……那瑰丽的红烧成了一片火,在风中摇曳。这没有方向的风似乎能吹上一千年,这所有的玫瑰,似乎也能无视岁月荣枯地繁荣下去,永远只是摇曳着,不回应任何质问,不怜悯任何眼泪。 这里是爱神的玫瑰园,不,应该说,是“根系”的。 和游戏大厅一样,黑暗的地下基地,也渲染出了一副“游戏画面”。这景象堪称优美,本来冰冷的圆柱形水箱,变成了缩小版的世界树,本来复杂的机械零件和管道,都变成了明亮的蓝天和散发着芳香的泥土地。 谢云逐坐在花丛中间,倚着世界树那散发着柔亮光芒的树干,蜷缩双腿,脑袋低垂,沉沉地昏睡着。 如果曾经熟悉他的人看到他现在的样子,恐怕都会大吃一惊,这才一个月功夫,他的精气神就已经衰败到了一个难以想象的地步。 首先是难以忽略的消瘦。研究员走之前,已经给他留下了足量的生存物资;况且即使不用物资,空气中充盈的力量就足以维持他的生命。可是谢云逐还是不受控制地瘦了下去,简直有点形销骨立的意思,好像已经很久没有摄入过真正能维持他生存的东西了。 还有的,就是那黯淡无光的眼睛,以及眼底的青黑,暴露出他几乎没有睡过什么好觉的事实。 忽然,脸上有点痒痒的,似乎是一只温柔的手在抚摸他。明明是力竭后的昏迷,谢云逐却惊醒了,那双麻木暗淡的眼睛里一下亮起了光,却不是神采奕奕,而更偏向于神经质。 什么都没有,眼前的景象一个月来毫无变化。他摸向自己的脸,那个仿佛被温柔触碰的地方,只摸到了一片被风吹到脸上的玫瑰花瓣。 他一下攥紧拳头,将花瓣攥成了手心的汁液,目光却仍是徒劳地四处张望,“艾深?毛毛?是你吗……” 他的嗓音实在嘶哑,一个是因为之前嘶吼过度受了伤,另一个是他的确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开口说过话了。 已经没有办法再心安理得地睡下去,谢云逐惶惶然地站起来,手贴着世界树的树干,把滚烫的额头也贴了上去。 “啊,你这么快就醒了?再睡一会儿吧……” “喂喂喂,你在哭吗?” “你是谁呀?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我又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沾到玫瑰汁了,是谁的花瓣被揉碎了?” 叽叽喳喳、喋喋不休的声音传了过来,同时有几千几万道声音在说话。他们试图拧成一股声线,然而又有着自己的意见,嘈杂到让谢云逐一下子恼火了,猛地锤了一下树干,“闭嘴!” “啊,他生气了……” “又要哭了吗?” “别走,别走,再和我说说话好吗……” “这地方好挤啊,你碰到我了,讨厌的叶子,走开!不,对不起,我不是让你走……” 谢云逐捂住耳朵,快步朝着玫瑰花丛走去,然而那些声音还是源源不断地传过来,甚至比树上还多,因为这些玫瑰花也要和他说说话。 “你去哪里?为什么要走,我的刺扎到你了吗?” “我爱你,嘻嘻,我爱你呀。” “风啊,风啊,就让我倒在他的腿上吧……” 谢云逐赤着脚,脚上早已沾满了泥土,玫瑰们小心地收起刺,硕大的花苞轻轻撞在他的小腿上,将花瓣洒满了他的脚背和来时路。 这其中的每一朵,都来自一位强大的神明,他们将力量输送给了“根系”,一起支撑起了系统运转。 与“秩序”不同,“秩序”收集到的力量,会成为一个个字符;而爱神收集到的力量,成了他的玫瑰园中,一朵朵漂亮的玫瑰。 正因为爱有无限种可能,所以他可以无限包容,将这样多驳杂的、甚至相悖的力量融合在自己身上,爱神甚至做得比“秩序”更好。 它们身上依然带着原本神明的能力和特征,却很好地融合成了爱神的一部分,成为了爱的一个个“可能性”。只要爱神想,他可以随意地兑现这些“可能性”,调度万千神明的力量,做到他想做的任何事。 可也正是因为融合得太好了,所以当谢云逐回过神来时,才发现—— 属于他的艾深不见了。 从被自己选中,到像个人一样长大,艾深与他相处的时间不过十年。十年,对于人类来说,已经是一个很长的尺度,然而对于寿命动辄千百年的神明来说,实在是太过短暂了。 这的确是一条从未有人走过的路,谢云逐本来已经积攒了足够的勇气,哪怕艾深会深受痛苦,他也会默默陪着他一起度过;哪怕艾深不再醒来,他都会恒久地守望,直到他醒来的一天。然而他从未想象过,不是痛苦,也不是昏迷,而是“消失”。 他说出的话,不是没有回应,而是有千百万道声音回答,却没有一个再属于艾深。他的爱人好像被窸窸窣窣的蚂蚁啃噬一空,贴近那棵树都能听到他被一点点蛀空的声音。 不,说是“消失”恐怕并不恰当,这更像是一场“稀释”,属于爱神的那一点点力量、思想、记忆,都被稀释在这个巨大的熔炉里,像风中看不见的微尘,落在了每一朵玫瑰的枝头。 你没法把漫天的沙再聚成石头,也没法把散落的星星再组合成太阳。 纵然可以千百次地欺骗自己,但是有一件事却昭然若揭——他和艾深之间的契约,断了。 这个事实,几乎是一下子就把谢云逐给击溃了。 他从没有想过分开,这不该是他人生的一个选项。如果艾深不在,那么他也不该存在,他应该立刻死去,没什么好留恋的。即使死后的世界什么都没有,那种空无对他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可是什么仍叫他在地狱的门口徘徊不前呢? 那大概是一种虚无的、缥缈的、可以称之为“希望”的东西。 既然他可以听到千万种声音,那么会不会有微弱的一道声线,在用力地呼唤着他呢?就像当初在孵化所,有那么多强大的神明幼崽,小毛球的声音细得和小猫一样,可自己不还是听到了? 更何况,这里还有那么多,那么多的玫瑰,那么多的“可能性”。那么会不会存在一种可能,一个诞生于爱的奇迹,他的爱人就坐在其中一片花瓣上等他,像一颗滚来滚去的露水那样? 谢云逐多少意识到自己已经有点疯了,可是他决定放任自己发疯,否则他肯定坚持不下去。他赤着脚,衣衫褴褛地在玫瑰丛里穿行,一步一蹒跚地丈量过每一片土地。 因力竭昏倒过去,他就在玫瑰丛中休息,醒来时玫瑰花们都垂下了花苞,盖在他的身上,让他感觉自己仿佛躺在鲜花装饰的棺材里,玫瑰的殷红映照出了他一个苍白的鬼。 他也记不清自己哭了多少次,落下了多少眼泪了。以前他和艾深开玩笑,说自己那么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骨头断了、脑袋豁开一个洞,也没叫过疼流过泪。可是在床上却总是被你干出眼泪来,可见你有多么畜生。 艾深就笑着说,那很好啊,希望你只在我的床上哭,所有的眼泪都属于我。 可他现在落下的泪,已经要比在床上多了。会哄着他说甜言蜜语,抱着他的腰像孩子一样撒娇,扬言要他所有眼泪的人,又去哪里了呢? “叮铃铃——”挂在树梢上的银色铃铛,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这是他的铃,曾经唤醒过上千万人,现在却已经坏得彻底,没法再与其他人同调共振了。 谢云逐也想象不到自己还会有什么机会用上它,索性将它做成了一个记忆储存器,把这些年来和艾深所有的过往记忆都储存在了铃中,然后系在了高高的树枝上。 至少风吹过的时候,世界树会聆听到些许过去的回声。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69节 那些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又开始了,有时候谢云逐会有种错觉,仿佛那千万道声线正在融合为一体,组合成一个新的声音。可是一方面他根本听不清,另一方面他的精神实在太差了,这更有可能是他的妄想和幻听。 “你在对我说话吗,艾深?”谢云逐抚摸着树干,脸上浮现了一个恍惚的笑容。可即使是这万千神明的爱融合为了一体,那还是他熟悉的爱人吗?忒休斯之船的每一块零件都被更换,那是否还是最初的那条船? “唰唰……”枝叶在微风中摇晃,不知是不是在他的幻听里,谢云逐听到那些声浪重叠为一些破碎的词句:“走……” “离开这里……” 挂着银铃的那根枝条垂落下来,那么漂亮的闪着银光的枝叶,好像一串串垂落的流苏花,落在他的发顶,痒痒地抚摸着他。 谢云逐隐隐想起了什么事,又不可控制地笑了起来,他的情绪近来就是这样,会不受控制地哭泣,也会突如其来地大笑。 “你的头发真的长长了,是不是?”他从上到下抚摸着枝叶,“不过我的头发也长长了,快到肩膀了,你觉得我是扎起来好,还是干脆剪掉?” 无人回应,只有风吹走了永无止境的窃窃私语。 他又靠着树干睡着了。 日复一日,谢云逐已经忘记了时间,毕竟这里只有永恒的晴空和永不落幕的白天。 直到那一日,他无望的人生中忽然擦碰出了一朵小小的火焰,一个奇迹亲吻了他的脚心。当然,质变来自于量变的积累,因为他一直在寻找,从未放弃,早晚有一天,他也会穷举出这个答案—— 他找到了一个奇怪的“可能性”。 熟悉了这些玫瑰后,谢云逐也发现它们拥有不同的特性,比如这个“可能性”与“光”有关,它的力量来源可能就是一位光明神;那个“可能性”与“追猎”有关,其来源应当是一位猎神。 但是只有那朵玫瑰,虚弱到叫他感觉不到力量的存在。它那么矮小,被重重的枝叶挡在了阴影下,营养不良地半垂着脑袋。花更是没有盛开的,只有一个可怜的花骨朵儿。 说不上那一瞬间心灵的震动,谢云逐跌跌撞撞地向前,跪坐在地,用手拨开周围丛生的玫瑰,看向这可怜的一朵—— 就像许多年前,他经过那些强大的、骄傲的神明幼崽,径直走到他身前。好像自他出现,这世界便没有了色彩,只有这唯一的一抹红,是注入枯萎心脏的一蓬血,让他的心重又开始热烈地跳动。 “是你吗……”谢云逐俯下身来,虔诚地亲吻他的花苞,眼泪一直渗进了密密叠叠的花心里,“我的小毛球?” 第194章 逃离 玫瑰不语。他似乎连活着都很勉强了, 虚弱得随时都要咽气。可是没有风,他却颤颤巍巍地靠了过来,轻轻磨蹭着谢云逐的脸颊, 好像在替他擦去眼泪。 谢云逐有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了,或许从头到尾都是他在发疯, 因为他没有证据,只是凭感觉就确认了他的存在。可是谁又能够证明呢?这朵连意识都很微芒的玫瑰,或许会是他的爱人。 他只清楚一点,再继续这样下去,这朵玫瑰就要死了。在这连阳光都照不到的玫瑰丛里,被那些高大的植株抢夺走养分和土壤, 他很快就会枯萎的…… “你、你愿意和我走吗?”谢云逐头一次感到唇舌笨拙, 结结巴巴地问着。他忽然扯开自己本就破破烂烂的上衣,将玫瑰拢在自己的左胸口处,那颗心为他跳得多么快啊, “你要不要住到这里来?没关系,我可以一直养着你, 再养大你一次……回到我的心脏里来吧, 求你……” 说着, 祈求着, 亲吻着,他自己都感到自己已经疯魔。然而手上依旧坚定,直接将那朵虚弱的玫瑰折了下来, 抱紧在自己的胸口。 很快, 那朵蔫巴的玫瑰就化作了点点辉光,融入了他的心脏里。大概有一克那么重,叫他的心每次跳动时, 都感到了些许熟悉的分量,让他感到一种轻而沉的满足。 砰砰——砰砰—— 没有证据来证明,可是他的心确认了他的存在,这是他的爱神不会有错! 滚热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可这一次却是因为欣喜若狂。 他的爱人把一切都献给了这片玫瑰园,只留下了这么小这么可怜的一点本体。艾深吸收与融合了诸神的力量,用那样强大的爱去爱着整个世界,于是留给自己的就只剩下这么一点点。 可是足够了,他所祈求的只有这些,这个世上他别无所求。 “离开……” “走吧,不要回头……” 那渺茫的声音再次传来,只是这一次更加清晰,似乎是竭尽全力要他听见,要他去这么做。 谢云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回头看了一眼世界树,看到他无风自动的枝叶,仿佛是告别时招摇的臂膀。 离开。 这个词第一次在谢云逐脑海里浮现,立刻生根发芽,在他的脑海里疯长。 对,应该离开这里,离开这个会让自己哭泣和疯狂的地方,离开这该死的计划和摧毁他的一切。更何况,他虚弱的小玫瑰不能再呆在这里,他的养分会被无情地汲取,这是片不能生长的盐碱地。 那么,他应该带着小小的爱神再去看一看世界,走过他们来时的路,好让他快快长大,他们还会有很多很多个十年。 可是你呢?你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谢云逐望着根系,你由万千个神明的力量融合而成,但你身上还留有艾深的部分吗?哪怕只有一丝一毫,你也会对我不舍吗?还是说因为依然爱着我,所以才要我离开? 谢云逐向前走了几步,试图和以前一样,再摸摸世界树的树干和枝叶。然而根系似乎一下子发了怒,簌簌摇晃起来,银铃震荡,所有的声音都变得尖利,那些七嘴八舌的腔调都变成了同一种: “走!” “快走!” 玫瑰们竖起了尖刺,疯狂地朝他的腿扎去,扎出了细密的血痕,谢云逐却好像感觉不到似的,一开始是踉跄着走,后来变成了跑,他一口气跑到了根系身前,用力抱住祂的树干。 “我会回来看你的,一定!”他用尽了全身力量抱着,“我知道,你是属于所有人的根系,不再是独属于我的爱神了。” “但我还是想要占有你,哪怕只有很小的一部分……”谢云逐仰起头,“我会离开这里,可当我回来的时候,我希望那一点点时间你可以属于我……如果你也答应了,就摇一摇铃。” “……” 漫长的沉默后,铃声轻轻地响了一下。 谢云逐微笑起来,虔诚地亲吻枝干,亲吻祂流苏一样垂落的美丽枝叶,“我走了……” “当我走在这个被你爱着的世界,我会一直一直想着你。如果你也想我了,就为我敞开一道门吧,让我在这世上的任何角落,都可以回到你的身边。” / 谢云逐走啊走啊,一直向前走,直到走到了玫瑰园的边界。那里有一道木栅栏将他拦住,再向前是一片漆黑的空无,好像游戏地图中未被加载的部分。 大脑重又思考起来,看来这一点时间还不至于让它完全锈掉。他可以在脑海里复原出这片地下空间的地图,他还记得那扇应急门的位置,当初研究员们离开的时候对他说过,这扇门是可以从内部打开的,如果他不愿意呆下去了,可以选择离开。 那时候的谢云逐从未想过要走,但这不代表他没记住这个线索。确定方位后,他便沿着栅栏一直向前摸索,果然在现实对应的那个方位,找到了一扇木头做的栅栏门。 此刻再回头,只能看到一片无边的玫瑰海,已经看不到根系的影子了。但谢云逐知道祂就在那个地方,目送着自己离开。 风吹来了玫瑰们的道别,千重浪万重声:“再见、再见……” 他推开门,离开了玫瑰园。 黑暗压了过来,习惯了明亮的眼睛,一下没法适应走廊的光线。其实不能算是昏暗,毕竟应急灯都还开着,幽幽的蓝色照亮了安眠基地的地砖和白墙,游戏画面消失了。 这说明他已经脱离了游戏系统的影响范围,重新回到了现实世界。 循着走廊他找到了楼梯,用最高全限的指纹刷开了一道道门禁,然后一口气回到了地面上。 上面就是a区1号休眠仓,还是再熟悉不过的景象,那密密麻麻的蜂巢结构里,睡满了人。他们睡得那么死,连鼾声都没有,只有浅浅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好像风吹过草叶的声音。 啊,他们应该都在美梦里呢……这所有人的美梦,又共同组成了所谓的“现实世界”。有时候谢云逐也会好奇,那个梦中的世界会是什么样的呢?可惜他没有躺在休眠仓里,所以恐怕永远也无法知晓那个梦境的真相了。 对了,兔子已经成为了至高神之一,谢云逐忽然想起来,正是祂的力量,为这所有人编织了梦境。如今兔子在哪里呢? 兔子也承受着所有的力量,掌管着那么多人的梦,恐怕不会比爱神好受太多——可祂身边甚至连一个陪伴的人都没有。 谢云逐不知道祂本体所在的方位,但有了去看看祂的心思。 当然,不是现在,他现在只想快点离开这里,呼吸一口外面的新鲜空气。 再次用指纹刷开大门,迎面吹来的寒风让他打了个喷嚏,一个大雪纷飞、银装素裹的世界,照得他的眼瞳一片银亮的光辉。 哦,原来已经是冬天了…… 谢云逐禁不住想笑,但又不知道为什么而笑,三两步走出去,他赤脚踩在了雪地上,身上只有一件单衣,寒风如刀一样划过他的皮肤,带来一种痛疼的快意。他望着银蓝色的天空,深深地呼吸了一口肃爽的空气,只觉得那阵寒流冲进身体,置换了所有的浊气,让他的心胸再次如雪原般明朗开阔。 “哈哈哈……”他笑起来,像个没见过雪的傻子,在雪地里奔跑、转圈,又握住一捧雪,贴近自己敞开的胸口,任冰雪被高热的体温捂化,沾湿了衣襟。 砰、砰、砰……心脏热烈地跳动着,泵出滚烫的血流,叫他连寒冷都不惧怕。 “小毛球,这是雪,”谢云逐试图重新教会他,“这样像你头发一样雪白的、摸起来冰冰凉凉的东西,就是雪……” 砰——砰—— 心脏沉重而有力地跳动了两下,仿佛在回应他的喜悦,一根细小的、淡到几乎透明的触手慢悠悠地伸了出来,碰了下从天飘落的雪花,似乎被冰了一下,触手又咻地缩了回去,躲回了他的心脏里。 “哈哈哈,是不是很冷?”谢云逐揉了揉自己的心口,“没关系,里面很暖和,我保护你……” “你不能离开基地,请立刻返回。” 忽然,一道冰冷的女声止住了谢云逐的脚步,她的语调平稳单调,有种ai合成的味道。 谢云逐一下子像是掉进了冰窟里,猛地转过头,在漫天大雪中,他并没有看到任何女人的身影。 相反,他看到了一只眼睛,一只巨大的、抽象的眼睛符号,浮动在半空中,以某种频率微微闪烁着,像一个不稳定的信号。 疑问脱口而出:“你是谁?” “秩序。” 眼睛这样告诉他。 谢云逐见过“秩序”的本体,知道祂并不长这副模样,可祂身上传来的强烈威慑力,却叫人无法质疑祂的身份。 为什么祂从那些抽象无序的字符,变成一个眼睛的符号?其实并不难猜,因为那天他替老师转交的信物,正是一颗眼珠。 “秩序”以此作为了自己的锚点,形成了新的秩序。听说祂是沈君乔的伴生契神,他们结契的时间有半个世纪之久,彼此间的羁绊可见一斑。 自从爱神取代祂成为了“根系”后,“秩序”依旧和梦神、伏羲一起担当至高神的角色,负责维持游戏系统的运转。“根系”在汇集了所有神明的力量后,就会持续供养这三位至高神,所以严格来说,祂们之间还存在一个上下级的关系。 “我不明白,”谢云逐直视祂的眼睛,“为什么我不能离开?” “根系目前正处在融合力量的不稳定时期,随时可能被混沌趁虚而入。”“秩序”答道,“你是根系的伴侣,有义务帮助祂维持稳定……” “祂不会被污染,”谢云逐冷冷地打断祂,“你难道不知道为什么,祂会替代你成为‘根系’吗?” “即使被污染的可能性很小,但不为0。”“秩序”答道,“除此以外,根系需要源源不断地生产‘爱’,这样才更有利于祂的稳定,这就要求你必须守护在祂身边。” 听听,“生产”“稳定”,好像祂只是一只家畜,一个工具,一种手段,唯独不是一个有感情的生命体。 可是他甚至没法和“秩序”解释清楚,为什么爱神不一样,为什么他会离开。在所有情感淡漠的神明中,“秩序”都算得上最人机的一个,祂有着一丝不苟的运转逻辑,却无法解析人的感情。 “祂已经付出了一切,做出了一个神明所能做出的最大的牺牲……”谢云逐很缓慢、很吃力地说出这些话,因为几乎无法抑制心中涌出的难过和愤怒,他按着自己的心脏,将那小小的一团取出来给“秩序”看。 那团近乎透明的能量体,躲在他的手心里瑟瑟发抖,像一片羽毛那么轻。没有意识、没有记忆、没有力量,比出生时更加微弱,仿佛冬天过去就会消融的一片雪花。 “祂把所有都献给了这个世界,只留给了我这一点……”谢云逐的手颤抖着,手心向上的动作让他看起来像是在祈求一般,“这是我唯一剩下的东西了,可是只要再给我一个机会,我还可以把他养大,我还想带他出去看一看,不会走太远,我会回来的……” 那只眼睛沉默地注视着他,没有任何情感波动,也不存在任何对幼神的怜悯。祂只是在等他把话讲完,然后输出一个早就注定的结论。 谢云逐后退一步,清楚只剩下了逃亡这一条路——可是他能逃到哪里去? 在他能想到任何主意之前,那只巨大的眼睛眨动了一下,他便忽然一动不能动了,僵硬的眼珠分明看到自己的脚背爬上来了一个字:定。 他被定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70节 第195章 掠夺 很快第二个字——谢云逐甚至都没法看清那是什么——爬上了他的背, 像是有千钧重,压得他往下沉。脊梁被一寸寸压弯了,腿也无法站直, 他是一个被折叠的工具,要被放回能发挥他作用的位置上, 发光发热发疯…… 第三个字,谢云逐看清了,那是一个“回”字,准确无误地朝着他的门面飞来,要钻进他的脑子里去。谢云逐动弹不得,连发出声音都做不到, 只能沉沉地闭上双眼。 ——然后他看见了星空。 一片浓黑之中闪烁着万千星辰, 不,那不是星空,而是一双眼睛……墨菲因! 谢云逐猛地睁开眼, 依旧是玻璃般的天空和纷飞的大雪,“回”字并没有贴在自己身上, 而是落到了一双修长的手中, 来者轻轻合掌, 那个字便很快腐蚀并消融殆尽。 那个长身玉立的男人, 有着一头漫长及地的黑发,周身笼罩着铅灰色的云雾,有如墨染的游龙。他脸上未见一丝波澜, 但那弥漫的云气与他眼中深藏的寒意, 却昭示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愠怒。 “秩序”凝视着祂,竟然没有继续发动攻击,而是选择了谈判:“墨菲因, 你没有阻止我的立场。” “我没有立场,但我有感情啊——一个你不太能理解的东西。”墨菲因讥诮地答道,一步不让地挡在谢云逐身前,与“秩序”形成对峙之势,“你走吧,这个人我要了。” “秩序”道:“你必须保持理性,我们之间不应当发生争执,系统的稳定性将会受到极大的破坏。” “如果我非要争执呢?”墨菲因完全不吃祂那一套,挑起了眉毛,“如果我说,为了留下谢云逐,我会和你斗个你死我活,哪怕颠覆整个游戏也无所谓,你会怎么做?‘秩序’,该理性一点的是你。” “秩序”的确变得理性了,在墨菲因鱼死网破的威胁下权衡利弊。对祂来说,留下谢云逐本就是为了“稳定”,如果这件事会引发一个更加不稳定的后果,那么显然是弊大于利的。 “明白了,我会放弃。”“秩序”缓缓闭上了那只洞悉一切的眼睛,“但是我会继续监督你,墨菲因,回到你的门中去,你本不该在这里。” 当抽象的眼睛符号眯成了一条线,“秩序”一下子便了无踪影,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连那种叫周围空气都扭曲的压迫感也消失了。 “呼……”谢云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长期的精神压力早就让他疲惫不堪,好在还有一个朋友站在他的身旁,他几乎是欣喜地叫了祂:“兔子!” 他捧着小小的爱神,迫不及待地想给兔子看一看,这或许是世上唯一一个他还能够分享喜怒哀乐的人…… 墨菲因转过头来,依旧是那张出现在万千少女春梦中的完美脸颊,然而那眼神却叫谢云逐分外陌生,脸上浮现一半的笑容也僵住了,舌头不自觉地就换了一个称呼:“墨菲因?” 墨菲因凝视着他的脸,将他的消瘦和凄惨都看在眼里,“你受了很多苦啊。” 谢云逐的确受了很多苦,但他却不习惯被兔子这样安慰——况且那语气听起来也不像是安慰。过去习惯的相处方式似乎发生了变化,兔子成了那个审视的、玩味的、高高在上的神。 哦,对了,祂现在是至高神了嘛,掌管着几千万人的梦境呢。 “我没事,”谢云逐轻声问,“你呢?你过得还好吗?” 墨菲因不答,可是从那异常的沉默里,谢云逐已经感到了什么。对,兔子的确是自愿的,可他和艾深也是自愿的,他们只是不知道将会面对什么后果罢了,是充满勇气的他们射出了子弹,精准命中了现在的自己。 谢云逐知道自己承受了什么样的痛苦,可他至少还有玫瑰,还有渺茫的希望。可是兔子有什么呢?他只有他自己,以及一个凡人给出的、虚无缥缈的承诺。又是什么样的痛苦,把祂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墨菲因依旧用那陌生的眼神凝视着他,半晌才道:“谢云逐,你答应过我一件事。” “什么……”谢云逐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墨菲因向自己伸出了手,头脑里忽然涌现出一阵强烈的困意,让他在一瞬间陷入了睡梦之中。 墨菲因伸出双手,稳稳地接住了他,他穿得那样单薄,身体摸起来像是块冰。 “你答应过我的,如果我感到痛苦,会陪我回兰因——我现在正好非常、非常痛苦,大概有两千万人的噩梦那么多。”墨菲因收紧手臂,将他紧紧地抱在了自己的怀里,“我知道,爱神已经变成了‘根系’,你只有我了,我也只有你了。” 他低下头,心尖发颤,却不敢真正吻下去,最后也只是用嘴唇轻轻蹭了蹭男人的额头。 祂不确定这是否出于喜欢,也许更多的是耳濡目染,下意识觉得这样的亲近能带来快乐。 亦或者是出于嫉妒,毕竟祂堂堂梦神,还从未拥有过一位契者呢。 墨菲因感觉自己有点疯了,可如果不变得疯狂,他或许连成为至高神的第一天都捱不过去。况且他已经预见了未来无穷无尽的痛苦岁月,所以他必须未雨绸缪,为自己谋得一点“希望”。 “没关系,我们回兰因,只要回到兰因,一切都会变好的对不对?”墨菲因低低地笑了一声,“我会给你一个很长、很好的梦,你不会再有任何痛苦了。” 祂抱着谢云逐正欲离开,忽然感到脚踝有点痒,低头一看,才看到了一个很小很小的小玩意儿,那是一个刚刚诞生的自然神,冻得邦邦硬,像是一只冰霜史莱姆。 自然神这种东西,每时每刻都在大自然中孕育,比如这场大雪下下来,可能就会诞生一个雪神什么的。但是自然神同样非常容易消散,除非生在了什么灵气汇聚之地,遇到什么机缘,或者被人类捡走培育…… 这样弱的东西,自然也看不出拥有什么权能,可是他竟然拖着冻僵的身子努力凑过来,完成了一个大概能叫作“跳起来打你脚踝”的壮举,实在让墨菲因有些意外。 “在太阳落山前,你就会消散。”因为得到了想要的人,墨菲因那颗饱受折磨的心,此刻也变得异常柔软,他从手掌里抖落了一片乌云,包裹住了那个小东西,“靠这个活到下个月吧,接下来,就要靠你自己了。” 小东西实在太轻了,被乌云裹着飘起来,被呼呼的北风一吹,一下子就被吹到不知哪里去了,他似乎还努力地发出了“叽叽”之类的叫声,也一并消散在了风中。 墨菲因没有在意这段小插曲,随手在空间中建立起一扇门,把谢云逐带回了兰因。 代表“他者”的白兔子一跃跳进了黑发男人的怀中,梦神墨菲因赐予了谢云逐一个梦。 一个非常非常完美的、好得不得了的美梦。 首先,要给他一个最好的出生,总之绝对不是被父母丢弃在孤儿院的天崩开局。综合在梦境里接触到的那些,墨菲因精心挑选配平,母亲是商人,父亲是学者,两人非常相爱,保证孩子从物质到精神到情感上都十分富足。 紧接着,要给他很好的童年,良好的出生加上谢云逐本就优越的外貌和头脑,不用过多编造,人类的大脑自发就开始补全剧情:几岁上树掏鸟,几岁考年级第一,几岁在图书馆窗纱下看书被传为校园男神,全都安排得清清楚楚。 如此种种,等一切都安排妥帖了,墨菲因才想起来,他还没有给自己安排位置。 既然谢云逐和爱神的契约已经断裂,他有想过自己占据那个位置。可是谢云逐即使变成了一无所知的普通人,他们之间也无法缔结契约,似乎是从他的□□到心灵,都在无意识地排斥另一个神明的存在。 墨菲因只好悻悻作罢,恰好在谢云逐捏造出来的人生中,存在这么一个邻家哥哥的角色。墨菲因于是欣然将他取而代之,从此成为了谢云逐的“安眠哥哥”。 在那些痛苦到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刻,他就会回到兰因,见一见谢云逐。人被他养得很好,因为吃好喝好,身体也变得健康了,整日里无忧无虑,连性格都变得开朗起来。 周末,他们会一起出去骑车、吃饭、看电影;晚上,他们会一起看电视,喝啤酒,天南海北地聊天。毕竟只是些生活琐事,所以很快聊天便流于陈词滥调。 这一个谢云逐不再闪闪发光了,也不再时刻牵动着他的呼吸和心跳,然而墨菲因依然觉得,哪怕是这种“无聊”,也是平凡幸福的一部分,是被囚禁于玫瑰园中那个无所不能的根系,一刻都祈求不来的岁月静好。 不再有混沌,不再有末日,不再有牺牲,与休眠仓里的其他两千万人一样,谢云逐也做着春秋大梦。然而与众不同的是,他独享着梦神的眷顾,是梦神放在最高的橱窗上欣赏着的、闪闪发光的战利品。 第196章 赐他以自由 当墨菲因以为一切都会如常运转的时候, 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根系”醒了。 当然,这不是说祂之前是昏迷着的,而是说, 之前的祂并不具备清醒的意识和可以思考的理性。因为融合了太多神明的力量,祂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内部都是四分五裂的状态, 精神状态极度不稳定。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根系融合得越好越好了,墨菲因第三次来到玫瑰园的时候,甚至可以听清楚祂的表达——尽管仍然是有千万种不同的声线,但是竟然可以拟合成大致相同的含义。 这使得根系有了上谈判桌的资格,祂不再是供养人类的血包, 也不愿成为三位至高神操控的对象——要知道, 祂可是那位爱神,或者说,曾经是。 墨菲因早就有预感这一天会到来, 但祂并不准备妥协。想要走谢云逐?祂不允许,人在祂那里被照顾得很好, 如果有人要夺走他, 他会立刻翻脸。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 看谁斗得过谁! “秩序”和“存续”也受邀来到了玫瑰园, 墨菲因心里冷哼,想着根系是给祂上压力来了。祂们四者的关系相当微妙,既互相依存、福祸相倚, 又彼此忌惮、互相提防。 总的来说, 祂们有着相同的大目标,所以祂们还能相安无事地坐在这里,面上云淡风轻, 心中暗怀鬼胎。 然而墨菲因没有想到,根系的确是找祂们来说谢云逐的事,然而祂并不是想要他回来,而是想给他“自由”。 墨菲因眯起了眼睛,“你说的‘自由’是什么意思?” 根系的万千道声音凝成了一束:“所谓‘自由’,就是他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不受到任何干预和束缚。” “哦?你是想要我把记忆还给他,然后让他‘自由’地选择回你这儿?”墨菲因嗤笑道,祂一下就看穿了根系的诡计,祂当然要说“自由”,谢云逐可不就是向着祂么,哪怕祂身上已经没有半点艾深的影子,祂现在就是棵没脸没皮的树! “不,我不会要求你那么做,你也不会答应。我无意于掀起我们之间的战争。”根系的回答很克制。 “那你想怎么做?” “很简单,那就是什么都不要做。”根系温和地答道,“他现在一无所知,不是任何神明的契者,只是一个普通人,那么他有权力选择自己的生活。如果他想永远留在兰因,我不能强迫或诱导他;但是如果有一天他想要离开兰因,你也不能阻拦。” “同样的,”根系对其他两位默然不语的至高神说道,“无论他到了你们任何一位的辖区,游戏世界或是乐土,我都希望他能拥有不受到任何干预的自由。” “这是自然。”伏羲是最无所谓的一个,无聊地拨弄着颈上的骨片项链,很快开口答应。 “可以。”“秩序”也没有意见,看到根系能自行恢复稳定,在祂眼中谢云逐已经不再那么有价值了。 墨菲因抱着胳膊,皱着眉头不说话,祂的实力的确变得很强,但不代表祂的智商跟着有所增长。根系的提议其实比祂预想的更公平,不至于引起冲突,也可以断了祂的后顾之忧——然而祂怎么觉得这么不对劲呢? 根系见他不语,忽然开玩笑般地喊了祂一声:“兔子?” 墨菲因一怔,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叫祂了。的确,“根系”不是艾深,但是那一声真的很像……像到祂有了一瞬的恍惚,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候祂还潜伏在小狗波比的梦里,试图阻止两人离开兰因。 那个时候,艾深就坐在自己身旁,和祂说了很多很多屁话……他说他爱谢云逐,所以永远不会阻挡他前行的路,他想做托举他翱翔的风,想看他站在最高处,与夕阳和霞光,组成那永恒美丽的一部分。 因为那一刻的回忆,墨菲因的心莫名触动,竟不假思索地开口道:“好,我答应你。但是你也必须遵守承诺,别试图耍什么小花招,我一根树枝都不会让你伸进兰因的。” 四位神明的承诺,很快缔结为一个牢固的契约,彼此监督牵制。根系第一次召集祂们开会,就是为了达成这一个小小的目的——给一个普通人以自由。 墨菲因很快发现,自己中计了。 尽管祂到最后也没有想明白,根系是怎么做到的。 祂的确连一根树枝也没有伸进兰因,更勿论在谢云逐耳边说什么蛊惑的话。非要说祂做了什么手脚的话,那就是祂曾给谢家别墅三楼的走廊尽头,安了一扇带锁的门。 那是根系与梦神建立联系的最初,就设立的一条捷径,可以快速从兰因前往玫瑰园。之前墨菲因去开会的时候,走的就是这里。 之所以要装一把锁,那自然是为了让谢云逐不要随意打开。事实上墨菲因也开不了,得先敲门,根系允许了祂才能过去。 因此祂压根没怎么在意那扇门,反正是锁的,谢云逐也过不去。根系同样受到自由契约的束缚,祂也无法主动给谢云逐开门。 所以那扇上锁的门,始终只是存在于那里而已。 要过了很久很久,直到四年之后,谢云逐重返兰因,再次目睹他对那扇门的执念,梦神才恍然意识到,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 根系的确什么都没有做,祂只是设置了一扇打不开的门。 而只要有这扇打不开的门存在,谢云逐就一定会被吸引,一定会踏上旅程。因为他有好奇心,有探索欲,他不会满足于一成不变的无聊生活,他一定要征服所有挑战和谜题。 根系,不,应该说是爱神,远比自己要了解他。他们之间的默契根本不用契约来维系,只要飞鸟展开羽翼,风就知道怎样托举他飞上高空。 / 平平无奇富二代的日子已经够无聊的了,刚刚谢云逐处理掉了一辆懒得开的跑车,便宜卖给了朋友。他的朋友自然也是土豪一类,200万唰地到账,账户末尾跳动的几个数字,也没让他的眼皮掀动一下。 谢云逐打了个哈欠,在沙发上翻了个身,准备随便找个慈善基金会捐出去。 可惜就连烧钱听个响的慈善事业,也只能带来暂时的满足。他的心底好像有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始终叫嚣着什么更宏大的东西来填满。 好在,最近谢云逐给自己找到了一点乐子。他遇到了一个自称“清理者”的家伙,帮她解决了一些麻烦。作为回报,那个清理者告诉了他进入游戏的办法。 她还说,如果你有想要实现的愿望,在游戏里赚取的赏金都可以帮你实现。 这可太棒了,因为谢云逐正巧非常非常好奇,他家一扇打不开的门背后,究竟藏着什么。 “墨菲因。” 谢云逐躺在黑暗的房间里,就像那个奇怪的清理者告诉他的那样,默念这个名字。他感觉意识一下子沉了下去,好像沉入了一个黑暗的泥沼里。 这是第一声。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71节 那纯然的黑暗中,仿佛亮起了许多星星,就像童年的夏夜才能见到的银河,异常美丽。黑暗中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你就一定要走吗?就一定要离开我?” 离开你?谢云逐迷迷糊糊地想,你是谁? 他虽然活得悠游自在,但也够空虚无聊的,除了父母外,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挂念的人。没有什么能成为他的牵绊,他也不打算为任何人停留。 他的嘴唇阖动,念出了第二声“墨菲因”。 那个声音忽然变得有些气急败坏,“如果你走了,我会把你的一切都抹去!你就算求着我,我也不会允许你回来!” “而且,我必须警告你,你连‘现实世界’都回不去!你人不在休眠仓,根本就接入不了梦网!你这辈子都只能在副本里徘徊了!”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谢云逐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下都有点无语了,这个破防男到底哪儿来的?叽里咕噜说什么呢? 意识越来越昏沉了,趁还有最后一丝清明,谢云逐赶紧念出了第三声:“墨菲因。” “哈哈,好,你要走是吧,我的确没法阻止你,但是你一定会后悔的!”那个声音里满是浓烈的爱憎,仿佛他是什么渣男负心汉,“谢云逐,你就是个说话不算话的骗子、人渣,你说过的话全都不算数,你——” 谢云逐记不清了,因为他的意识很快断片了,并且在醒来后,也很快忘记了那个古怪的梦——他完全沉浸在眼前的震撼里,眼睛都睁得圆圆的。 他都看见了什么啊……那是无尽的宇宙星河,巨大的发光大树,如果实般缀满枝头的副本世界,以及那遥遥相对的、明暗光环般的两扇门。 他被包裹在一个圆形的空间内,沉浮在宇宙中,仿佛一只新生的雏鸟,正要发出第一声欣喜的啼鸣。 那个怪人说的是真的!真的存在这样一个游戏世界,眼前的一切都是这么宏伟、壮观、不可思议!谢云逐的心情激荡,眼睛里闪烁着光,未来也会有无数的冒险、奇遇在等待着他,当然,他最好先找一个简单的副本练练手,赚到了赏金,就可以试试能不能打开家里那扇门…… 彼时的他,听不见命运的钟声敲响,看不见遥远未来的激荡,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对他投来凝望,却又赐予他无上的自由。 【清理者谢云逐,欢迎进入《混沌天途》游戏,新手帮助模式已开启。现在,我将带您了解副本、赏金、商城等模块……】 【副本加载完毕,游戏正式开始。清理者们,请竭尽一切努力,向人类的永恒未来迈进!】 ----------------------- 作者有话说:回忆杀结束了,接下来就是最后一个篇章啦,希望没有我忘记填的坑[狗头] 第197章 最后的对谈 铃铃的震荡终于淡去, 漫长的回忆即将结束。谢云逐本以为会回到玫瑰园,然而在短短的眨眼一瞬间后,他发现自己正坐在一根巨大的发光树枝上, 周围是一片黑暗的虚空。 这是世界树,但不是玫瑰园里那一棵缩小版, 而是根系在游戏大厅里的那棵本体。仅仅只是一根横斜的树枝,便宽敞到可以供两人并肩通行。 “根系?” 在知晓了一切前因之后,再唤出这个名字,谢云逐的喉咙都有些发烫,好像有一声哽咽像玻璃渣一样划过舌尖,从喉咙里滚进去, 一直落到了心里。他甚至有了种不真实感, 怀疑那些彷徨在玫瑰丛中、躺在祂的树荫下的时光,是真的存在过吗? 他走近了些,用手掌轻轻地抚摸大树的枝干, 然后将额头也贴了上去:“艾深?是你吗……你把我带到了哪里?” “很高兴还能从你口中听到这个名字。”根系温润平和的声音响了起来,“你正在我的领域里, 我从浮生中偷得了一瞬, 好让我们在一起, 还可以说说话。” 这是“偷来”的时间, 所以注定不会长久,可谢云逐有那么多问题想问,那么多的情感想要宣泄。他的喉结耸动了一下, 终于问出了心中最迫切的问题:“艾深真的还存在吗?那一天我带走的灵体, 究竟是什么?” 那朵小小的玫瑰,为何会开在园中?为何根系会催促他离去?为何祂只是存在,便叫人如此怀念? “艾深是我得以存在的基础, 但并不是我的全部。”比起他的急切,根系的声音更加平缓,祂始终只是娓娓道来,“你可以把爱神想象成木柴,把诸神的力量想象为空气中的氧气,而我,就是木柴上点燃的一团火焰。” 祂曾有千万道声音,但如今只剩这一条优雅平稳的声线,融合不是在进行,而是已经结束。祂成为了至高无上的存在,人类赖以生存的世界树之根。 “除了爱神的那部分,我还拥有诸神的情感、思想和记忆,就好像水滴汇聚成了大海。但是阿逐,我始终记得所有的事,也从未忘记过你,我一直把我们的过去,当作海中的一颗珍珠来珍藏。” 是珍珠,而不是万千水滴,所以是美丽的、珍贵的东西,然而谢云逐不甘心当珍珠,他本该是爱神的全部!比起浩瀚的大海它太渺小了,会被随意一朵浪花吞没,会陷入泥沙海底。 “我没同意过,”谢云逐的嘴角牵起一缕凄惨的笑,他当然知道自己根本没有不同意的资格,“也没有人告诉过我会这样!如果当初……” 如果早知如此,他会阻止艾深成为根系吗? 答案无疑是否定的。即使是现在历经坎坷的自己,也无法否认当初决定献身的那一刻,他们胸怀中激荡的勇气、热忱与决心。 永远不要后悔射出的那颗子弹,即使它将击中你的眉心。 “对不起,我试过阻止,然而无能为力。”根系的声音低了些许,仿佛也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之中,“在成为‘根系’的最初,我就发现了这种可怕的变化,所以竭力做了一件事——将我还能保有的‘自我’全部切割出来,让他也成为一朵玫瑰。他是一个还未长成的可能性,非常虚弱,但我知道你一定会找到他,然后再一次将他养大——就像你养大那个曾经的我一样。” 而当祂毅然决然地做出这个决定后,祂身上本属于艾深的部分便非常浅淡了。属于爱神的部分成为了他的骨架,以此帮他抵御混沌的侵袭,诸神之爱填补了祂的血肉,让祂拥有支撑起整个世界的力量。 听到这里,谢云逐已经无法抑制住眼泪。他的爱人的确经历了某种“新生”,但这意味着他曾死去。那是一场静默无声的伟大牺牲,没有人知道他曾付出过什么。 “艾深、艾深……”他一遍遍、一声声呼唤这个名字,倘若他都忘记了他,这个名字便会像雪一样消融,消逝在下一个春天里。 “我喜欢听你这样称呼我。”根系微笑道,“但是我们没有时间了,你该回到他身边去,去为我揭开最后一道封印。” 谢云逐还有很多很多想要问的问题,比如关于自己的耳坠,也就是那扇门的钥匙,到底是怎么来的,那东西分明是一夜之间忽然出现在自己耳朵上的;又比如说游戏名的问题,之前明明一直是《天途》,可等到他后来进入游戏,游戏名却变成了《混沌天途》;再比如,他真的很想问一问,被梦神的乌云所包裹后,奄奄一息的小毛球,究竟又经历了什么,受了多少苦…… 来不及了,总是没有时间……谢云逐捏紧了拳头,但是没有关系,因为他们总会有未来。 不过又是一个艰苦卓绝的任务,但他一定会活着回来,走到根系身前,问完所有没问完的问题,说尽所有未说完的话。 “我会为你带来胜利,”谢云逐闭上双眼,贴近树干亲吻祂粗糙的皮肤,这是他庄严的承诺,“你给了我自由,我也要给你自由。” 他不会是珍珠,而要做搏击风浪的海燕,他要战胜狂风、暴雨和闪电,将无上的荣耀与永恒的光明,献给他的大海。 / 在同一时刻,另一场对话也在进行。 然而比起那边说不尽的怀念与惆怅,弥晏与根系之间,要沉默得多。 弥晏站在那短暂停滞的时空中,金瞳望着那同样光明的枝叶,凝视着另一个“自己”,或者说,那个更加了不起的、神性要超过人性的“自己”。祂是个伟大的英雄,也是个可悲的囚徒。 心中的很多疑问都得到了解答,比如他为什么可以使用那些“可能性”,因为那不过是在属于他自己的玫瑰园里采撷玫瑰。又比如他的记忆明明是从一个懵懂的毛球开始的,偶尔却又会想起一些破碎的往日画面,其实那是属于“艾深”的部分,是祂破碎后残余的一点微芒。 “我已经知道了,怎么样才能变强。”半晌,弥晏艰涩地开了口,“我也知道了所谓的代价是什么……你说得对,我做不到,我放弃不了阿逐,就算拿整个世界来换,我都做不到。” 这就是他求索自己的心灵后,得到的答案。他不是伟大的艾深,只是一个刚从小毛球长大的幼稚鬼,谢云逐是他的木柴也是他的氧气,是他的骨头也是他的血肉,是他生命里不能割舍的百分之一万。 所以他永远没法变得像根系那么强,因为他无法舍弃自己的一点小爱,容纳这广博无垠的大爱。 “没关系……不,应该说我很高兴,你愿意一直陪伴在他身边。”根系温和地注视着他,声音里仿佛流淌出宁静的喜悦,“这正是我当初创造你的全部意义,也是我所拥有的一切希望…… “拯救世界的大爱,我来背负,这样你就可以全心全意地只爱着一个人,将所有的爱都给他。 “弥晏,这是我赋予你的自由。” 弥晏怔怔地听着,在观看回忆时他还没有什么实感,直至现在,他才感到这一路走来是何等的幸运——他和阿逐一起度过的平凡的每一天,都是根系所不能奢望的未来。祂是被遗留在昨日的星辰,在遥远而黑暗的地方为祝福着他们。 “谢谢……”千言万语也无法表达此刻心头的触动,所以弥晏望向过去的自己,“你教会了我很多,但我现在要离开这里了——我会去寻找属于我的爱的可能。” 偷来的时间转瞬即逝,黑暗骤然退散,两个人都在恍惚间清醒,再次回到了玫瑰园中。玫瑰的馨香重又盈满了他们的鼻间,天空依旧湛蓝如一块清透的玻璃。 谢云逐下意识转过头、伸出手,而弥晏也做了同样的动作,两个人的指尖彼此碰撞了一下,很快便紧紧交握。有太多话想要说,只是他们没有时间了。 哪怕铃声的幻景演绎得再快,也消耗了一定时间,如今距离关服,只剩下最后几秒。 他们必须立刻进入第三道印的副本,前往乐土,直面最强大的古神——伏羲。 两人不再犹豫,一起伸手去碰触那第三道印。 正在这时,他们的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危险,别碰!” 两人俱是一惊,没曾想玫瑰园中会出现第三个人,然而那人的声音和面貌都是他们熟悉的——看那栗色的长卷发,明亮有神的棕色眼瞳,不是阿兮是谁? 这一耽搁的时间,倒数计时彻底走到了尾——《混沌天途》正式关服了。 没有地动山摇,也没有奇怪的声响,但他们纷纷感觉到,一些事情正在悄然发生。至少封印上闪烁的光开始变得暗淡,这下即使想要进入乐土,也没法通过副本的形式进去了。 弥晏其实是想碰的,最后一秒是谢云逐的手阻止了他,他投来了不解的目光。 “阿兮是伏羲的契者。”谢云逐言简意赅地解释道。 而乐土又是伏羲的地盘,那么听听祂契者的建议,总不会有什么坏处。 谢云逐有理由相信,自己在永夜之墟、在夜村遇到阿兮,必定是有原因的。这个曾以一己之力挖出古神,跳进地缝与祂结契的女人,绝对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这也是他在最后时刻愿意相信她,没有去触碰封印的原因。 “呼……总算赶上了,”阿兮扶着膝盖大喘气,又对根系点了点头,“谢谢您给我开门,我险些没找着进来的路。” “举手之劳。”根系谦虚道。 阿兮又转向二人,气喘吁吁地解释道:“如果你们刚才直接进入乐土,那就完蛋了。你们已经连着搞垮了梦神和‘秩序’,伏羲不可能不知道你们想做什么!祂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们,就在你们踏入祂领域的那一瞬间!” 会遇到危险,谢云逐当然清楚,然而这不构成他畏缩不前的理由。况且以现在的弥晏的实力看,或许大战一场会是不错的思路,至少能捣乱伏羲的计划。 “不,你们根本不了解伏羲有多强,甚至不清楚祂的权能是什么!我已经看到了这一切的‘果’——一旦就这样进入,你们一定会死在祂手上。”阿兮笃定地说道,“我是伏羲的契者,你们必须相信我的判断。” “嗯,你是伏羲的契者,”谢云逐打量着她,“可你为什么不在祂身侧?” 甚至在此之前,也一直在副本里满世界乱窜,她看起来不像个神契者,也从未使用过任何力量——然而她的确从每一个副本里幸存了,至今活蹦乱跳的。 “那当然是因为我和祂的理念不合,早就闹掰了!因为当初的‘天途’计划……噢,该死,我忘了你们压根没有记忆,还得从头讲起……” “不,我很清楚发生了什么。”谢云逐冷静道。 在看过铃声幻景之后,他早就掌握了目前的情况:其实最开始人类对付混沌,就采取了两条思路,一个是庇护所的“安眠”计划,试图通过集体沉睡来捱到混沌消失,并且通过构造梦中的游戏世界,来征集清理者对抗混沌。 这个方法成功运转了四年多,然而即使有根系的保护,梦神和“秩序”还是逐渐被混沌污染了。梦神噩梦缠身,变得阴郁而疯狂,“秩序”也不可避免地走向混乱和失序,濒临崩溃。因此,游戏开始出现关服倒计时,这也说明了“安眠”计划即将宣布破产。 另一条路,则是伏羲选择的道路,祂安居在号称无污染的乐土,始终吸着庇护所的血,将优秀的人才和清理出的土地,都纳入乐土的版图。这一切都是为了执行“天途计划”——他们将改造一艘宇宙飞船,将人类送往太空,永远逃离这污浊的故土。 随着倒数计时结束,那就意味着游戏关服,所有副本都不会再对清理者开放;而乐土那帮人,很快也要乘着飞船启航,循着天途去寻找真正的乐土。至于地球上还在睡梦中的几千万人,恐怕就要被彻底放弃了…… “你知道就好,我也不用浪费时间再说一遍了。”阿兮嘴皮子动得飞快,“听着,我们必须阻止伏羲的‘天途计划’,谁都别想走,谁都不能被放弃!我拜托了我们共同的朋友,给乐土制造了一点小麻烦,所以一时半会儿‘天途计划’还没法启动,我们还有时间!” 听到“我们共同的朋友”,谢云逐就扯了扯嘴角,想起来傅幽那张得意洋洋的脸。没想到他真的进入了乐土,并且持之以恒地扮演着搅屎棍的角色,“哦,这位朋友能争取多少时间?” “咱也不清楚……”阿兮望着天想了想,“但根据我对他的破坏力的了解,应该不会短过三天吧。但是我们动作得快一点了,那人不靠谱,没准就搞砸了呢!” “我们该怎么行动?”弥晏问。 “首先得想办法进入乐土,但是得抄小路,瞒过伏羲的耳目,”阿兮道,“然后我们要想办法潜入航空基地,破坏发射设备……” 谢云逐漫不经心地听着,始终望着手里的银铃,然后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其实我倒有一个想法,其实我们可以……” “你说什么?!”阿兮和弥晏同时震惊地转过了头,不是没有听清,而是听清了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个疯子,他知道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吗?! 第198章 唤醒 谢云逐眼神幽冷, 语气坚定,完全看不出在发疯。他说:“我想用这只铃,叫醒所有人。”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72节 阿兮双手抓着头发, 快把自己的头皮给扯起来了,“大哥, 你说的‘所有人’是指?” 谢云逐的手指朝上指了指,“我们现在在安眠基地的地下,往上走就是休眠仓,蜂巢里睡着两千万人,我有办法将他们都唤醒。” “你要知道,”阿兮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旦醒过来, 想这些人再睡过去就不可能了!他们会连好梦都没得做,就要发现世界快完蛋了……” “那就让他们在睡梦中无知无觉地死去?”谢云逐嗤道,“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过着这样的生活, 也不知道自己正要被抛弃……他们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不该就这样被剥夺知情权和选择权。” “不, 你不能这么说, 当初的‘安眠计划’得到了所有人的支持, 每个人都是自愿躺进仓里的……” “那也是建立在30%成功率的谎言之上罢了, ”谢云逐垂下眼睫,他自己再清楚不过这种感受了,“更何况, 没有谁能想到事情在四年后会变成这样, 如果知道这个未来,还会有多少人选择进仓?” 阿兮咬了咬牙:“好,就算你说得对, 那醒来之后呢?你要告诉人们真相吗?接下来又怎么做?他们该如何面对这末日后的末日,有多少人会因为不堪承受而自杀?这些你都想过吗?” “会有不堪承受的人,当然也会有奋起反抗的人。”谢云逐望着她的眼睛,“只要有后者存在,那就一定还有希望,去改变一些东西——你说得对,伏羲太强大,不是我和弥晏能够独自面对的,所以我需要更多人醒来,一起打破这个密不透风的牢笼。反抗的过程一定是痛苦的,可是一旦我们挣脱出来,就能创造一个更新更好的世界。” 再也没有一段话,他说得比此刻更加真诚,要他把心都摘出来,一定也是一片冰雪琉璃色。阿兮渐渐沉默下来,她被说动了,毕竟她本来和谢云逐也是一类人,否则也不会背弃自己的契神,一直以来孤军奋战。 谢云逐转向了根系,“你给了我自由,让我走到了这里——现在我要去给更多的人自由了,用你帮我修好的这只铃。” 根系的枝叶在暖风中飘摇,祂在三人的面前,敞开了一道门:“去吧,我会为你们祝福。” 门后连接着的,正是谢云逐来时的路,富丽大酒店那破旧、褪色的走廊。当初他们正是从兰因副本打开了谢家三楼的门,途经梦神的空间,最后来到了玫瑰园。 他握着手中的铃,上一次握得这样紧的时候,还是在审判庭,死去的见证者们迫使他的铃与所有人共振,将未经污染的思想传递给所有人。 不过是再来一次罢了,他知道该怎么做。 推开门,谢云逐快步走到窗前,窗外的景色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茫茫的星河与无数飘浮着的人类。 这里是墨菲因所掌管的,众生沉眠之地。 “你回来了?”墨菲因的脸,很快浮现在窗前,眼神里藏着讶异。 祂不惊讶是不可能的,此时此刻谢云逐和弥晏应该前往乐土才对,他们旁边的那个女人又是谁? 看过铃声的幻景后,再面对梦神,谢云逐其实是有点心虚的。当初是他把兔子带出兰因的,也对祂做出过种种承诺。然而他辜负了兔子的期待,很长时间里都没有照看好祂,让祂承受了一只兔子不该承受的命运。 当然,这也不是说梦神对他做过的事是可以接受的,更何况他最后也治好了梦神的混沌,他们已经两不相欠了。 “游戏已经关服了,清理者也不再被需要了,这些人类会怎么样?”谢云逐盯着梦神的眼睛,问了祂一个问题。 “我会继续蓄养人类,为他们编织梦境,直到他们中的最后一个在梦中死去。”墨菲因答道,“我会关闭辅助生育系统,不会再有新生儿诞生,最迟不过百年,最后一个人类就会死去,我的使命也到此为止。” “明白了……”谢云逐笑了笑,“果然啊,人类不过是你们用完即弃的工具罢了,工具是不配有选择权的。” 然而真的没有吗?谢云逐真想证明给祂们看看,他握紧了手中的铃,直到它发出第一声微小的震荡。 墨菲因见过他的铃,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玩意儿。更何况这里太安静了,以至于这一点微小的铃声,都荡出了重重叠叠的回声。 祂的神色猛然一变,“不,谢云逐,你不可以这么做!” “为什么不可以?”隔着一道牢不可破的玻璃,谢云逐露出了残忍的笑意,“你甚至没法阻止我。” 铃声变得急促而狂热,每一道声音都是一道浪潮,将前浪推得更高,涌现为铺天盖地的海啸,声音填满了空洞的世界,那摧枯拉朽的潮声,应和着每一道心跳的鸣响。 墨菲因不得不先扯了两片乌云堵住自己敏感的兔子耳朵,然后发现无论如何都进不来这个走廊。祂气急败坏地拍着窗户:“停下!你疯了吗?!你到底打算同步给他们什么?!” 谢云逐只冷冷地吐出两个字:“真相。” “叮铃铃铃——” 下课铃声响了?教室里一片哗然,讲台上的老师敲了敲黑板,“才上课五分钟,下什么课,都坐下,安静!” 最后一排趴桌上睡觉的学生,都被这动静闹醒了,他揉了揉眼睛抬起头,看到的却是银色的金属顶板——没有教室,没有老师和同学,没有燥热的盛夏和永不停歇的蝉鸣……这究竟是哪里?! 他惊慌无措地哭起来:“妈妈!” “叮铃铃铃——” 城市的顶点,映着霓虹的落地窗前,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摇晃着高脚杯,俯瞰着繁华人间。他本是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凭着在副本里拼杀,取得了现在拥有的金钱和权势。他的身材壮硕挺拔,包裹在名贵的定制西装中,越发像个上流的匪徒。 “哼,已经很久没有女人敢这样无视我了。”男人饮了一口杯中的红酒,露出了嗜血的微笑,“王秘,三天之内我要拿到她的全部资料。” “是,秦总。” 低度的酒精入口,却引起了极大的晕眩,男人的眼前一黑,等他天旋地转地再睁开眼,看到的却是冰冷的蜂巢顶板——比他最落魄时住过的阁楼还要逼仄。 “叮铃铃铃——” 一段记忆、一段思想,一段真相,洪水般灌入了人们的大脑。 布幡上的铜铃无风自响,娟姨坐在算命摊子前,摇扇的手停了下来,怔怔地望向铅云低垂的天空——她明明才刚从“夜村晚钟”的副本里莫名生还,回到了现实世界,正准备支起算命摊重操旧业,然而现在她却得知了什么? 这个世界是假的,她的生意是假的,摆在桌上的八卦、罗盘和命理书也是假的,连她辛苦骗人赚到的钱都是假的! 这一切的谎言都是为了什么呢?她暂且没想明白,她只知道庇护所被用完即弃了,乐土那帮龟孙子就要丢下他们跑了! 毕竟从来只有她骗人,没有她被人骗的份。 再睁眼已经回到了蜂巢里,娟姨猛地抬起头来,额头砰地撞在了蜂巢顶板上。她眯起了狐狸般细长的眼睛,“好哇,敢戏弄你姑奶奶!乐土是吧,给我等着……” / 隔着根系设置的屏障,墨菲因无法阻止他,到最后祂完全失去了从容,万千梦境的破灭让祂抱着剧痛的头尖叫起来,一下滚进了乌云里。谢云逐看不见祂的身影,只隐约能瞧见两个颤抖的耳朵尖……兔子很可怜,但兔子很快就要得救了。 祂不必再守望百年,直到照顾最后一个人类死去,祂也得到了自由。 铃声依旧没有止息,直到他坚定不移地叫醒了每一个人,不允许他们畏缩逃避,将真相一遍又一遍地灌输进每个人的脑海:混沌、末日、大灾变、乐土、“天途计划”、休眠仓、“安眠计划”、副本、赏金、清理者……以及,毫无疑问的,他们即将要被抛弃的命运。 轰然的现实,如摧毁一切的雷鸣与风暴,降临在了两千一百四十二万三千零五十九人头顶上。 安稳无虞的梦境是假的,荒凉残酷的世界是真的;实现一切愿望的游戏是假的,吞噬一切的混沌是真的;护佑人类的神明不存在,逃离和背叛才是祂们的底色。 可是美好的假象终究是假象,残酷的现实到底是现实。毕竟他们醒来了,醒在大船还没有彻底沉没的一刻。 砰砰砰——密密麻麻的蜂巢里,传来了人们猛烈拍击墙壁的声音,还有哭声、叫声、咒骂声,以及凌驾于这一切之上的,悠远的铃声。 无助、不解、悲哀、绝望、愤怒、喜悦、惶恐、畏惧…… 说不清那一刻铃声的震荡中,谢云逐到底感受到了多少种复杂的情感,这也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汪洋,而他必定要做那搏击风浪的海燕。为了不被那些情感吞没,他必须竭尽全力地挥动翅膀,然而他又想掀起巨浪,所以又必须一次一次低飞着贴近海潮。 在谢云逐精心构筑的叙事中,乐土无疑扮演了大反派的角色:当初放弃庇护所的是他们,游戏中压榨清理者的是他们,而如今末日临近,想要丢下同胞独自跑路的也是他们。 人类不擅长自省,却天然地就会迁怒,何况人们的需要一个情绪的出口,以及一个继续活着的目标。 他要用心中的火种,点燃每一颗躁动的心,他要摇响这醒世的铃,然后眼看着烈火燎原,他想要的,是对抗绝望的勇气,是冲垮不公的愤怒。 蜂巢的门被打破了,越来越多的人从这个囚笼里挣脱,一盏盏的应急灯被手动打开,休眠仓的大门洞开,迎面吹来了三月里刚解冻的春风,将浑浊的空气一扫而空。 走在最前面的人,已经冲破了大门,跑到了广袤的天空下,一如当年的自己,大口呼吸,跳跃和奔跑,大声吼叫宣泄着压力。 今时往昔,他们感受着同样的自由。 啊,早该这样做的……谢云逐的精神摇摇欲坠,可心里是那样痛快,他现在做的事,正是当年的自己想做、却没敢做的事。他破坏了沈君乔精心策划的一切,他毁掉了庇护所苟且偷生的退路,他叫醒了那么多那么多人,让他们看到了一条不能后退的断头路。 “我们去乐土!”他听到了无数的声音,在最前面一拨人,他们大多是清理者,凭借自己的努力赢得了“现实世界”的荣光,到头来却发现自己一无所有,他们的愤怒将冲垮乐土的城墙。 “问伏羲讨个说法!” “乐土什么都有,有吃的喝的住的,就是没有混沌——都是人,凭什么我们不能住进去!” “谁也别想让我们牺牲!他们必须付出代价!” “去乐土吗……”一些胆怯的声音,则缀在了队伍的后面,“那么远的地方……” 他们依旧有些分不清游戏和现实,乐土之门永远高高在上,是世界树树冠上不朽的王冠,是彻底清理过的土地和被选中的人,才有资格去的地方…… “乐土吗?不远啊!”勇敢的人已经大步向前,“乐土就在200公里之外,老子拦个出租车就能冲过去打爆伏羲的头!” 第199章 到乐土去 如果说之前还不知道谢云逐想要干什么, 现在阿兮算是彻底明白了——他这是凭空变出了一支军队! 而且还是一支怒气值拉满、同仇敌忾、由大量清理者组成的军队! 要知道四五年时间并不足以让大多数交通工具损坏,凭他们现在这个怒火攻心的样子,怕是要不了几小时, 先头部队就会冲到乐土门前,开始拍门叫板了! 当然, 真正有勇气,有实力去和乐土干仗的,或许不足百分之一,但那也是两千万的百分之一。或许依旧有一部分人不愿意清醒,依旧躲在蜂巢中试图再睡过去,但是更多的人正在往外走, 看一看这个灰尘堆积、植物疯长的世界, 拥抱他们的亲人朋友,回一趟尘封已久的家…… 没有多少粮食储备,没有对未来的计划, 没有对抗混沌的手段,有的似乎只是两百公里以外一群非常值得被打爆的畜生。 乐土欺骗了他们, 让他们成为了养料和血包, 寄生在他们身上, 又叫他们变得愚昧和昏聩。不可原谅, 必须得到补偿!乐土的粮食和房屋、未受污染的纯净土地,都应该无偿分享给他们。同样都是人类,他们和乐土是平等的! 越来越多的人渐渐回过味来, 离开了荒凉的庇护所, 朝着乐土跋涉。这群饥肠辘辘、脚步蹒跚的复仇者,人数比之前愤怒的先头部队还要多得多。 望着那黑压压的迁徙的人群,阿兮叹了口气, “没法回头了,如果在乐土找不到出路,他们就全完了。” “所以这场仗必须赢。” “但是会死很多人……” “伏羲作为司掌人类‘存续’的神,难道会杀人吗?” “大多数时候祂不会,”阿兮低声道,“可如果认定了某些人的存在有碍于人类的存续,祂会毫不犹豫地动手——比如说你们。” “这很公平,”弥晏淡然道,“我觉得祂碍事,也可以除掉祂。” 阿兮被他的嚣张噎了一下,然后干笑道:“最好别……你知道祂的能力是什么吗?” “是什么?”弥晏正好想问。 “因果。”阿兮伸手比划了两下,“祂可以看见万事万物的因果,所以对祂来说,你们所有的行为,所有的目的,所有的后果,在祂面前都像一张白纸一样。 “举个例子来说吧,当看到一具被爆头的尸体,伏羲就可以由果溯因,看到是什么样的人扣动手枪射出子弹击中他的头颅。所以这世上没有任何事能瞒过祂。 “反过来,他看到了一枚子弹,就可以从这个‘因’看透‘果’,看到在未来那颗子弹将射入哪个人的心脏。 “说得再明白点,在祂的眼中,这世上的‘因’都是一朵朵花,这世上的‘果’都是一颗颗果实。看到了花就知道会结出什么样的果,看到了果就知道当初开了什么样的花。”阿兮顺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只苹果,清脆地啃了一口,“所以祂永远能做出最有利于‘存续’的决策。” “我是祂的契者,所以我得到了祂的一部分能力,而且只是非常有限的一点点,让我能看到些许世上的因果。”阿兮摊了摊手,“即使只有这一点,我在副本里也几乎无敌了,因为我能够轻易地根据一个‘果’来追溯它的‘因’,也可以提前避开那些不妙的恶果。” 谢云逐和弥晏都不说话了,要知道,阿兮只是继承了一部分能力而已,他们要面对的却是完整体,一位对过去、现在、未来近乎全知的至高神——那么他们的胜算在哪里? “我不明白。”谢云逐忽然开了口,“既然伏羲能看透未来,那为什么会选择逃跑。” “没准就是因为祂能看到未来,所以才认为逃跑是唯一的出路啊。”阿兮不假思索道。她之所以来找根系合作,配合谢云逐对抗自己的契神,单纯是她的信念与伏羲相悖,而不是否定伏羲的决策。 她只是宁可站着死,也不想跪着活。 若是过去的自己,听到了这些话,恐怕又会开始迷茫和动摇,但是经历过这所有一切的谢云逐,却只是露出了微笑:“不,你错了。” “什么?我错哪儿了?”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73节 “伏羲被混沌污染了,所以在祂的‘因果’里,指定出现了什么问题。逃跑永远不可能是最正确的决策,就是这样。” 阿兮快被他一本正经的语调唬住了,嘎嘣嘎嘣地嚼着苹果,“喂,你知道乐土是什么地方吗?乐土的混沌值为0,是世界上最不可能被污染的地方。” “是吗?以前我也这么想——他们是老师,是见证者,是远古大神,他们怎么可能出错,错的一定是我自己……” 谢云逐想起了当年从兰因回到庇护所,他遭遇了怎样的认知崩塌,又怎样一步一步艰难地重建了信念。事实证明,一旦人经历过与千万人为敌而站到最后,就一定会拥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自信与勇气。 “可最后的结果呢?我是正确的,这世上唯一不会被混沌污染的神,就在我身边。”他一把勾住弥晏的肩膀,弥晏就微微低下头,眼睛亮亮地看着他,乖巧地“嗯”了一声。 阿兮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作为那段历史的亲历者,其实她也心里有数,“我明白,当初就是因为‘秩序’受到了污染,所以爱神才取代祂成为了‘根系’。即使是至高神,遇到混沌也束手无策……” “不仅仅是‘秩序’,还有梦神。”谢云逐从领域里掏出了一颗“玻璃珠”,“你能想象吗?操控着所有人类梦境的梦神,自己都开始做噩梦。这就是我从祂身体里取出来的东西。” 阿兮凝视着那颗内部中空透明、轮廓泛着粉光的珠子,立刻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你已经得出结论了:至高神中的两位,梦神与‘秩序’全都已经被污染了,那么伏羲真的是干净的吗?”谢云逐收起了珠子,“至少我不相信,一个从远古活到现在,带领先民赢得了第一次混沌之战的伏羲大神,会做出乘着宇宙飞船逃跑这种荒谬的决策。” “好吧,如果你说准了,伏羲真的被混沌污染了……”阿兮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很恐怖,兄弟,那真的会变得很恐怖……” 混沌能够让梦神做噩梦,能够让“秩序”变得失序,那么作用到能够看透因果的伏羲身上,会是什么样的表现形式? 还真是光想一想就叫人汗流浃背啊。 “现在就干吧。”弥晏戴上了战术手套,他本就不太会感到恐惧,“不是说没有时间了吗?” 和谢云逐那种绝对的理性不同,他这种直来直往、不服就干的性格,也从另一种意义上叫人感到安心。阿兮拍了拍脸颊,然后扬起了一个凶悍的笑容:“你说得对,走,先干了再说!” 他们的目的地也是乐土,然而阿兮并没有带着他们跟上大部队。相反,他们驱车去了一个荒无人烟的小城镇,找到了一间她早就准备好的安全屋。 阿兮一边在前面开锁,一边和他们念叨注意事项,事无巨细地描绘了乐土的全貌,以及关于伏羲的种种: “不算附属地,光是长居乐土的神明数量就超过1000位,其中能支撑起领域的主神级别的神明,有113位。他们基本唯伏羲的马首是瞻,在乐土周围建立起了非常坚固、不可摧毁的防御设施。” “简单来说,你想就这么从外面进,那是肯定进不去的。” 谢云逐并不意外,心中甚至早有预期:那朝着乐土进发的庇护所居民,大概率会被拦在乐土之外,小概率是中途就会被拦下。当然他也从没指望过这些人能攻下乐土,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立场,哪怕是静坐示威,也可以施加巨大的压力。 ——毕竟伏羲可是号称“存续”之神,他凭什么只保护乐土中的十来万人,而胆敢无视乐土之外的千万人?除非在神明的心中,人也有高低贵贱之分,有可活可不活的区别。 “咔哒”一声,门开了,入眼是一个老旧的居民屋,灰尘味道很重。唯一格格不入的是悬浮在客厅里的一颗蛋形高科技物体,它有着浑然一体的银白金属外壳,高约两米五,形如一颗大鸡蛋。 原来他们在游戏里赖以生存的“蛋”,在现实中长这幅模样。 “它的学名叫作‘空间跃迁装置’,是由空间系的神明们维持运转的运输装置。”阿兮解释道,“清理者在游戏中越过现实之门,其实就是从蜂巢里转运到这个装置中,然后再通过空间跃迁转移到副本里。” “那岂不是去哪里都很方便?”谢云逐眼前一亮。 “不,很麻烦,因为装置上都设置好了程序,不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的。之前的每一次跃迁,都必须在‘秩序’的监管下进行,从来不会出错,但是现在嘛……”阿兮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样,“很高兴‘秩序’被你们搞歇菜了,才给了我这个机会,偷了个装置出来。” “所以你进入‘秩序’的副本,就是为了去偷东西的?”谢云逐好笑道。 “嘛,这只是其中一个目的,”阿兮摆摆手,“主要还是怕你们死了,‘根系’托我去看着点。不过说实话,我和祂眉来眼去很久了,这还是祂第一次正式拜托我去做什么事呢。” 因为“根系”也是艾深……谢云逐心中默默地想,他已经不再会感到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只是还留有下雨天会泛痒的伤痕。 “不说那个了,来看看这个装置,挤进去三个人应该是够的。”阿兮说着,在上面按了几个按钮,装置的腹部便敞开了一道门,“程序也已经设置好了,目的地就是乐土,咱直接偷偷打入内部去。” “嗯,这样的确更加高效和隐蔽。” “但是我丑话说在前头啊,我看不见这件事的‘果’。”阿兮率先走进了装置内部,“以往这种看不到‘果’的情况,都意味着前方有无可窥探的命运,我向来是会避开的。但这次我也算是豁出去了。” “那么一般情况下,通过装置进入乐土的人会被传送到哪里?” “这就是最随机的地方,每个人的降落点都不一样。” “即使我们乘坐同一个空间跃迁装置?” “是这样的。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每个人都会被自己的‘因果’吸引,”阿兮苦笑道,“比如说,一个研究人员,就很容易被传送到研究中心;一个强大的清理者,就容易被传送到作战部门;听说也有被传送到未来的伴侣身边的……” “也就是说,你也没法保证这个装置能把我们送到哪里去?”谢云逐挑眉,“会不会一睁眼,我们都躺进了伏羲的被窝?” “那倒不会,你放心,祂不睡床也不盖被,就在地上铺一条草席。”阿兮露出壮士断腕的神色,“更何况你们和祂也没什么因果纠缠,要躺也是我躺——我、我反正不怕祂的!” 弥晏最后一个进入,装置门顿时合上,又变得浑然一体看不出缝隙,“伏羲也会像人一样睡觉?” 像他,单纯就是因为想抱着阿逐,所以才会在夜晚假寐。 “祂会希望自己看起来像个人类,”阿兮耸了耸肩,“祂甚至会自己种菜吃,要是没啥事,祂活得就像一老农民。” 说话间,跃迁装置已经启动,大概少了某种催眠机制的介入,那颠簸感和游戏里大相径庭,跟飞天滚筒洗机衣似的,连弥晏都快被颠吐了。 紧接着在一阵极为强烈的头晕目眩和整整五秒的感知失调后,装置一下子陷入了静止状态。 到地方了。 弥晏的手指动了动,心忽然漏跳了一拍。 他的身边空无一人,谢云逐和阿兮都不在。 他用力眨了一下眼睛,才渐渐能视物,紧接着回来的是听觉、嗅觉和触觉,让他听到了风吹过的呜咽,闻到了青草的香气,他一下子坐起来,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碧绿的草坡上。 这地方看起来……实在有点眼熟。 “阿逐?”弥晏喊了几声,声音越来越大,可周围空空荡荡,只回荡着他的声响。 还不到慌乱的时候,弥晏立刻打开了领域,将手探了进去。如果谢云逐也在同一个副本里,那么他们就可以通过领域触碰到彼此,实现远距离交流。 可是他的领域里也摸不到人,说明他们甚至不在一个副本区域里! 这就非常吊诡了,装置的目的地明明设置在乐土,即使他们因为各自的“因果”而被传送到不同的地方,又怎么可能不在一个副本里?! 弥晏闭上眼睛,让力量像水波一样扩散。这是一片非常大的草原,直到十几公里以外,他才感知到了人类的存在。 那并不是谢云逐或阿兮,而是一个很小的孩子,晒得黝黑的脸颊透出健康的红晕,一身牧民的打扮。 连装扮也叫人感到熟悉。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那么在这个地方,他应该拥有……弥晏试着召唤,很快一双华美的巨大白色羽翼,便浮现在他身后,漫长的双翼舒展开来,轻轻扑扇,便叫地上凭空生起了旋风。 果然。 十几公里的距离,弥晏只用了几分钟便飞了过去,落到了那个孩子身前。 那是个流着鼻涕的牧童,正挎着篮子捡羊粪呢,就看到这样一个生着天神般容貌的、白发金瞳的男人从天而降,背后还有那么一双翅膀…… 他没有亲眼见过,然而在口口相传的传说中,早就熟知了这位神明的存在。篮子落到了地上,那孩子目瞪口呆地看着,惊喜的喊叫从嗓子里冒了出来:“爱、爱神?!” “嗯,是我。”弥晏亲眼确认过,已经不再有疑问,他果然是被传送到了曾经的一个副本里。那个副本名为“我的世界”,他们曾在那里扮演神明,建立了乐土城,又杀上天界,挫败了黎洛和傅幽的阴谋诡计。 当然,最后在谢云逐和黎洛的联手算计下,这个副本被成功清理,飞升上了乐土。 没有错,他现在的确在乐土的地界上,只不过不是乐土的本体,而是它下面的一块属地。 牧童兴奋得不行,哪还顾得上捡羊粪啊,扑过来抓住他的衣袖,欢呼雀跃道:“爱神大人,您快跟我回去吧,大家都可想您了……啊啊啊!” 牧童又惊又喜地大叫起来,因为爱神大人一把抓住了他,然后展开翅膀,地上扬起一阵旋风,他们正在起飞! 远远地,弥晏看到了巨大的城邦,那被扩建到无比庞大的乐土城,那是巴桑、玛莲和他的朋友们建立的地方。 阿兮说,每一个传送的人都会被自己的“因果”所吸引。 而他的“因果”,就在那里。 第200章 不是冤家不聚头 “唔唔唔——!”清洁室内, 一个中年男人浑身被五花大绑,只穿着背心和短裤,狼狈地和拖把扫帚躺在一起倒在一块儿。 “安静点宝贝儿。”谢云逐瞥了他一眼, 果断又在他脸上缠了一圈胶带,叫他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然后他才慢条斯理地调整袖口, 将制服纽扣系到了最上面一格,然后往自己头上扣了一顶写着“乐土航空基地”的帽子。 天知道那个破传送机器是怎么运转的,把他当破布条甩不说,居然还把他直直地丢进了乐土的最中心区域,也就是航空基地所在的位置,而且和弥晏、阿兮两人全都失散了! 诚然直接掉进了任务区域很美妙, 省了找路和打怪的麻烦, 然而他可是要直面终极boss诶,谢云逐心里直犯嘀咕,他有的是自知之明, 白送人头的事情他可不干。 这个被他绑起来的路人,就是个不幸路过的研究员, 慷慨地为他贡献了情报和衣物。 谢云逐试着用领域联系弥晏, 可惜没有回音, 这让他对弥晏的所在有了点猜测, 心头琢磨着一些计划。 不过既然现在只有他一人,他决定先谨慎地做一些调查。用研究员的虹膜扫开了终端,谢云逐开始查阅内部资料。 “嗯, 让我看看, 飞船在哪里……” 乐土这块地方,本来就有一个航空基地。即将起飞的这艘飞船本身,也是在大灾变之前就造好了的。这五年来, 乐土的研究员主要是做了一些改装工作,让飞船能够容纳更多的人员,维持更长的使用年限。 “不会吧,一艘船能容纳一万人?其中绝大部分以蜂巢休眠仓的形式装运?怪不得那么能装……”谢云逐兴味满满地翻看着,“但乐土有那么多人口呢,到底谁先上谁后上?……唔,还有二期三期计划吗?这里的飞船数量倒是不少……” 本来按照计划,第一艘飞船在几个小时前就要点火发射了,然而在最后一刻有工程师发现了一点小故障,所以发射计划暂且延缓到三天后。 凭着出色的大脑,谢云逐记下了地图上的路,然后离开了清洁间,小心阖上了门。 三天后重新起飞是吧? 巧了,他的领域里还有几打c4炸弹,只要靠得足够近,他就有把握把用另一种方式送飞船上天。 当然,这也只是想想罢了,光是资料上显示的安保强度,就汇集了乐土所有的高手,再加上伏羲亲自布下的屏障,贸然过去只有被碾死的份。 况且——尽管那只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但是在这里的每一秒他都感到脊背发寒,如坐针毡,好像被无数只眼睛盯着。 所以读完情报后,谢云逐便小心绕过监控,朝着航空基地外围走去。好在他降落的地点本就靠近露天停车场,而他又从研究员身上弄到了车钥匙。只要足够小心,他就能安全离开这里,再搞到一辆代步工具…… 如果运气足够好的话。 空荡荡的走廊里只回荡着他一个人的脚步声,再踩出某一步后,谢云逐忽然迟疑地停下了脚步,空气中的诡异律动让他寒毛直竖,在危险来临的那一刻他猛地向后一闪,硬生生躲过了迎面袭来的一道拳风! “哈哈!”眼前的空气发出猖狂的狞笑,“怎么发现的?!” 这是个透明人,但她行动时还是会引起气流的扰动。谢云逐又迅速偏过头,躲过了能把他的脸砸凹下去的一拳,手探入领域中握住一把弥晏做菜剩下的辣椒面,迅速朝着面前撒去。 一个隐约的人形轮廓立刻显露出来,一同响起的还有一个巨大的喷嚏,“操,好呛,辣死我了!” 谢云逐一猫腰,从她抡来的胳膊下绕了出来,扭头便朝门口跑,跑了两步,忽然感觉不对劲,猛地一刹车。 一颗子弹就擦着他的脸颊飞了过去! 若不是有爱神的领域提供了缓冲,他脸上怕是已经被划出了一道血痕。 逆光的大门口,缓步踱出一个高挑的女人,肩上扛着把冒烟的枪,笑眯眯地朝他吹了声口哨:“果然很敏锐嘛。” “跑不了的。”另一道戏谑的男声则贴着他的后背响起来,谢云逐用余光向后瞟,看到半颗脑袋从自己的影子里冒出来,他影子的形象也不大对劲,看起来像一个更高更壮的方头男人。 “非法闯入者,请立刻放弃抵抗,否则我们有权将你直接击毙。”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74节 竟然直接出动了三个人……不,应该是四个,还有一个在暗处,睁着一双阴冷的、狼一样的眼睛,在密切监视着自己的动向。 他何德何能,叫四个神契者联手起来对付——然而他们身上穿着的甚至还是最低等的保安衣服。谢云逐不禁想要苦笑,这乐土的实力膨胀太严重,神契者遍地走,超能者不如狗。 反制的手段不是没有,他手上的银铃足以摧毁任何一个人的心智,偏偏这时,他留意到了这些人通讯器中传出的指挥声。 心思一转,谢云逐果断举起双手,“好了好了,我投降。” 见他放弃抵抗,他的影子就缓缓蠕动着爬上了他的身体,将他的上半身捆成了个暗影粽子。拿着枪的女人和那个透明人一前一后押送着他,一直把他押到了警卫部。 谢云逐乖乖配合,在冰冷的椅子上坐下,影子就把他的双腿双脚也缠了个结实,然后紧紧绑在了椅背上,椅子的四条腿又焊接在了水泥地上,他现在是动弹不得。 比起标准的审讯室,桌子对面还放了一排金属支架,上面摆着皮鞭、警棍、电.击枪等刑具。显然乐土并不是一个排斥折磨囚犯的地方。 然而谢云逐看了一眼后就别开目光,安心地数着自己的心跳,闭目养神。 “啪嗒、啪嗒——” 很快,皮靴踩着地面的声音靠近了,三个神契者都站起来迎到门口,纷纷朝着来人敬礼:“长官!” 长官也朝他们点了点头,然后向着室内张望了一眼,“影子,把他身上的束缚解开。” 影子不解道:“可现在是特殊时期,忽然出现了一个非法闯入者,很可能是庇护所派来的奸细……” “我明白,所以我打算亲自审问他。”长官的语气严肃,“你们都出去吧,听到什么声音都别靠近。” 他们三个都清楚长官究竟有多么会折磨人,提前为屋里的囚犯掬了一把同情泪。影子解开了谢云逐身上的束缚,离开前还贴心地替他们关好了门。 “没想到这一次老大会亲自出手……” “哈哈哈,这下他完了!” 谈话声渐渐远去,长官却是不慌不忙地踱进了审讯室,面对着刑具架,挑了一条又粗又长的鞭子,在手心里缓缓摩挲着。 忽然,他的手腕一抖,凌空将鞭子甩了出去,甩出了极为清脆的一声爆响。 “嗯,这条不错。”长官满意地叹了一声,慢慢转过身来,他穿着笔挺的制服和铮亮的长筒军靴,一张帅脸上挂着恶趣味的坏笑,“哎呀,你被打到皮开肉绽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好风光。” “……”谢云逐本来气定神闲地靠在椅子上,看见这幕,也不由翻了个白眼,“傅幽,你找死啊?” / “因果”这个东西,不得不说实在是太玄妙了。 比如说,阿兮鼓足勇气,整准备掀起一场反抗伏羲暴政的大战,她本该雄赳赳气昂昂地踏上战场,而如今,却哭丧着一张脸,坐在八仙桌上往嘴巴里扒拉糙米饭。 “不要只吃肉,还要多吃蔬菜。”坐在她对面的男人道,“都是自家田里种出来的有机蔬菜,外面吃不到的。” 任谁看到这老成的做派,听到这和蔼的语气,都会觉得面前是个老爷爷。然而那个男人其实相当年轻,身材壮实精悍,而且五官相当俊朗。因为长期在烈日下劳作,祂的皮肤都被晒成了熟麦的颜色,眉毛粗浓,一双黑眸尤其深邃有神,唯独头发有些花白,凌乱不羁地梳到了脑后。 此人正是伏羲大神本神。 阿兮她非常、非常不幸地,被传送装置丢到了伏羲的饭桌上——可能勉强比被窝结局好一点吧,就一点——然后就看到眼前摆着一只碗一双筷,桌对面的男人似乎已经等候她多时了,只淡淡说了句:“开饭吧。” 好像她只是一个贪玩忘了回家时间的孩子。见她几缕头发快落进菜里,伏羲还好心地帮她撩起来,妥帖地别在了耳后。 可阿兮哪里吃得下,这老古董做饭都不怎么放油盐的!她扒拉了两口,很快就因为巨大的压力积食了。 忍无可忍,她一下丢了筷子,“别装了老登,你知道我这次回来是干什么的吧?!” “要干大事业,难道就可以不吃饭吗?”伏羲心平气和地咀嚼完了一口菜,才道,“我下午也有要去忙的事,但这中饭,还是要细嚼慢咽好好吃的。” 祂有事?阿兮立刻警醒起来。伏羲虽是乐土之主,但平时扮演的都是精神领袖的角色,除了耕耘祂这几亩薄田,几乎是不管事的。 “你要去做什么?!”阿兮立刻问道。 “庇护所的人都醒了,汇集在了乐土门外,他们强烈地反对‘混沌天途计划’,并要求打开屏障,放他们进来。”伏羲从盘子里拿了几颗盐水花生过来剥,忽然眼前一亮,“哦,你看,今年种的花生真不错,个儿又大皮儿又红——” 阿兮猛地用筷子敲了下祂的手背,都快急死了,“快别废话,继续说!” 男人骨骼分明的手背跟精钢一样,真的硬碰硬,先断的也是筷子。因而伏羲都没搭理,把剥好的花生夹到了她碗里,然后就这么心平气和地看着她。 阿兮连忙全吃了进去,脸颊鼓囊囊的像仓鼠,祂才一边剥一边继续道:“是庇护所先对屏障展开攻击的,所以委员会拉响了一级战时警报,称必要时刻会进行反制。” “这怎么行!”阿兮立刻道,“外面的攻击只会打在屏障上,可是乐土要是展开攻击,外面乌泱泱全是人,你知道会死伤多少吗?!他们不是成规模的部队,只是发现自己被欺骗的普通人,他们过来只是想要讨个说法!” “所以我才要过去看看。”伏羲老神在在地说着,“自相残杀是人类最可悲的顽疾,外部的灾难还没有降临,从内部就已经开始了撕裂与纷争……” “别念经了!现在就去!”阿兮把那些剥了壳的没剥壳的花生一股脑儿塞进自己嘴里,然后一把抓起伏羲朝外冲去。 门外是蓝蓝的天和青青的田地,一派悠闲自得的乡野风光,战争的喧嚣侵扰不到这里,伏羲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后,半点不见急切。 “我没有你那样全知的眼睛,可是我看到了,那可是几千万人,他们身上凝聚着巨大的‘因’,那就必定结出巨大的‘果’!”阿兮怒不可遏地叫道,“你现在这样,是因为已经看到了吗?如果你看到了,那就告诉我,这一切的不公究竟会结出一个什么样的‘果’?!” “什么都不会发生,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他们不过是路中的一粒小石子,”站在碧野青天之间,伏羲用那双看透一切的漆黑眼眸望向她,“或许会造成轻微的磕绊,然而车轮会继续滚滚向前——驶向我为它制定的、唯一的终点。” 第201章 硝烟 飞升之后, 副本的时间流速便和现实世界同步了。经过一年多的建设和发展,乐土城已经成为了超越七国的最大城邦。 最出乎弥晏意料的是,乐土城的新城主, 居然是玛莲。 “哥哥经常带军远征,他也更想做带兵打仗的事, ”城主府内,穿着朴素白袍的女人接待了弥晏,“我比他更擅长管理一座城。” 玛莲已经长大了,褪去了少女的羞涩,身上更多了一分大家长的从容淡雅。她仍是没有结婚,但她无疑经营着一个更大的“家庭”。 那个把他带回来的牧童, 得意洋洋地向着玛莲邀功, 玛莲就抓了一把奶糖,放进了他并拢的手心里,然后她又抓了一把, 递给了弥晏,“爱神大人也尝尝, 这是用自家牛奶做的糖。” 弥晏拆了一颗放嘴里, 浓郁的奶香便弥散开来。便见玛莲笑问道:“怎么不见神使大人?大家都可想他了。” 我也想他……弥晏心里念了一声, 面上微笑道:“我们因为一点意外分开了, 我正在找他。” “啊……希望您快些找到他。”玛莲连忙道,“城里倒还好,但边境并不太平。如果您需要的话, 咱们乐土城的人手都供您差遣。” “我的确需要你的帮助, ”弥晏直言不讳地向玛莲询问,他必须弄清楚自己的“因果”为什么在这里,“请告诉我, 我们离开之后,发生在此地的所有事。” 玛莲对他,自然是知无不言。她并不知道什么“游戏”“副本”之类的事,“飞升乐土”这件事在他们看来,是忽然有一天来了一帮人,宣称他们将成为乐土的属地,从此受到乐土的保护,也必须向乐土效忠。 诸神的信仰破灭了,但总又有新的邪神卷土重来,试图汲取他们的信仰,让他们重新变回黔首。战争远没有平息,但是人们无疑更加团结了,七国的铁骑南征北战,捍卫着自己的国土。 弥晏听了一会儿,渐渐听明白了。原来飞升之后,这个副本就成为了乐土的附属地,原本生活在这个副本里的人类,也就成为了乐土的二等公民。 至于玛莲提到的“邪神卷土重来”,其实就是混沌入侵的表现。虽然当初混沌值降到了0%,然而隐患并没有根除,混沌总是会一次次复生。 像“我的世界”这样,成为乐土附属地的副本并不少,光玛莲知道的,就有上百个,彼此之间也有交流和贸易往来,他们结成了松散的联盟。 大多数时候,附属地负责生产粮食、轻工业重工业品,来供养乐土的一等公民;反过来,乐土也会提供一些保护和高精尖产品,算是互惠互利。 如此,贸易和交流带来的好处是巨大的,玛莲的乐土城得以繁荣发展,每一天都有日新月异的变化。 “附属地有上百个,又分散在不同的地方,你们平时是怎么交流的?”弥晏很快抓住了重点。 这些副本,本质上就是一个个神明的领域,庇护了一方土地。它们散落在大地上的不同位置,并不是紧密围绕着乐土建立的。 “乐土给我们建了很多传送装置,城中心就有一座。”玛莲说,“我们主要是向那边输送农产品,每天的运送量非常大,也能赚不少钱。” 弥晏的心一动,连忙道:“可以带我去看看吗?” “当然。”知道他一定是有事而来,玛莲立刻起身,引他出门。 为了不过分引人注目,玛莲还特地找了件斗篷递给他。弥晏接过来一看,白色的亚麻布材质上面绣着一些朴素的花纹,这是以前在“我的世界”的时候,阿逐披过的一件斗篷! 他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在柔软的布料上嗅了一下,仿佛还能采撷到过去的芬芳。玛莲睁圆了眼睛,然后捂住嘴笑起来,轻声道:“都洗过了呀……” 弥晏有些羞赧,但好歹忍住了没脸红,他将斗篷抖开,披在自己身上,略长的白发也用深蓝的绸带扎成一束,垂在颈边。 玛莲凝神看着,鹿一样清澈的眼睛里浮起了怀念:“真像以前啊……” “都已经过去很久了。”弥晏望向窗外,那时的旅程,那时的心境,都仿佛上个世纪一般遥远。他长得太快,奔波了太远,从来没有回顾人生的余裕。 “但乐土城的人民从不遗忘。”玛莲推开门,“您跟我来。” 他们经过了中心广场,来自世界各地的人群如织,许多人聚集在一起,虔诚地围着广场中间的一座雕像。 那座等身雕像完全是由泥土建成的,相当简陋粗糙,然而即使是那模糊不清的面容,也可以看出容貌俊美不凡。 弥晏不由驻足停留,“这是我们刚来的那一天……” 谢云逐为了试验新得到的能力,随手用泥土建造出来的爱神雕像。后来这座雕像跟着他们历经风波,竟然一直保存到了现在。 玛莲同样停下脚步:“是啊,如今它也成了乐土城的精神图腾。” “我还以为你们不会再崇拜任何神明了。”弥晏到。毕竟这个副本的混沌污染形式,就是丧失自我的崇拜,当初人们也是因为信奉神明,才会丢失了自己的面目,沦为了马赛克人。 后来他们掀起的革命中,各地的神像都被统统砸毁,没想到这一座会流传至今。 “我们的确不再崇拜神明了,在这片土地上,不会再建起任何一座神迹,不会再有任何一个神官,”玛莲微笑地看向他,“但是我们依旧有信仰——那是关于爱的信仰。” 弥晏微微一怔,他能够感受到,微弱的爱的光亮,在玛莲身上,在周围每一个人身上闪烁。当它们汇聚起来,就变成了一片爱的海洋,他在兰因曾感受到过,只是这里还要再强烈千百倍。 “爱是我们一直以来信仰过的最好的东西。”玛莲继续道,“它教会我们关怀彼此,互相尊重,让我们对不幸者感到怜悯,在弱者面前保持谦卑,在面对强者时变得勇敢无畏……你们离开后的这些年,爱的信仰并没有消失,而是继续在这片土地上流传。所以我从来没有觉得你们离开过,爱神一直都住在我们的心里。” 原来如此……弥晏在冥冥中有种触动,他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传送到这里了,因为他曾来过,种下了一颗“爱”的种子,如今,它长成了一树累累的硕果。 “我们到了。”说话间,玛莲带他走进了一座造型奇特的圆拱形建筑内,墙壁都是圆润光滑的银白金属色,建筑内部倒是空旷异常,“这就是乐土留下的传送装置,我们可以自由地前往其他附属国,但是如果要去乐土的话,就必须先申请,征求那头的同意。” “在哪儿?”弥晏却看不到任何空间跃迁装置。 “就是这里,你的脚下,这个建筑本身就是个传送装置,因为有非常多的粮食物资要送去那里。”玛莲说,“但运送日只在每月初和十五,平时一般不会开放……” 话还没有说完,玛莲身上的通讯仪器就响起了一个紧急通知: “城主大人,不好了!刚刚乐土发布了紧急动员令,要求我们立刻筹备军粮支援前线——乐土就要开战了!” / 谢云逐坐在并不舒服的不锈钢座椅上,双手搭着桌沿,身体微微前倾,这是一个在交谈时会给对方带来压力的姿势。 他的对面,身穿高级警卫制服的傅幽,则没正形地翘着个二郎腿,嘴里叼着一支烟,笑眯眯地看着他。 有一年多没见面了吧,傅幽心想,眼前的男人看起来更加沉稳内敛了一些,蓝幽幽的眼睛里依旧燃烧着一把火,想必他走过的路都已经燎了原。 “好久不见,你还是那么……”傅幽在肚子里搜刮了一圈词汇,才道,“不依不饶。” 他都跑到乐土来了,这人还能追上来,还能惹出惊天的麻烦。天知道前段时间阿兮联系他要他帮一个忙时,听到“谢云逐”的名字他有多惊讶。 然而这个忙,他还是帮了。 “你也是,混得不错啊。”谢云逐也以闲聊的口吻道。对付傅幽这种人,首先就是不能急,不能因为觉得他欠揍就真的一拳揍上去,“这就当上警卫长了?我看你手底下都是神契者啊。” 而傅幽却是个普通人,能被选上乐土已经是个奇迹了,居然还能混得风生水起。 “哈哈过奖了,其实这里能打架的人的确不少,但是管理类的人才还是相当欠缺的。鄙人恰好有那么一点驭人之术,侥幸混了个小头目当当。”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75节 “所以说,飞船的故障也是你制造的?” “这个嘛……”傅幽朝他挤了挤眼睛,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你跟我来,我带你见个人。” 他的权限的确是大,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带着谢云逐离开了审讯室,走到了一个类似于宿舍区的地方,一路上竟然没有任何人阻拦和询问。 傅幽的宿舍在高层,是一个非常豪华的套间。进门的那一刻,谢云逐立刻意识到,这里长期居住着两个人,拖鞋、水杯什么的都是双人份。 “亲爱的,我回来咯!”傅幽喊了一嗓子,“我带了个好东西回来……” 还没说完呢,房间门就打开了,一个只穿着件宽大t恤睡衣的男人,打着哈欠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然后那碧绿的眼睛就睁圆了,小猫一样。 “小云哥?!” “黎洛?”谢云逐也是吃惊不小,没想到这个作死的家伙居然还活着! 他在兰因见过幼年版黎洛的鬼魂,那时候鬼魂就告诉他,只有已经死掉的人才会出现在梦里,再加上黎洛去乐土的方式实在有点惊世骇俗,他一直以为黎洛已经死了。 然而仔细观察,他也发现了这个“黎洛”身上有许多异常之处。总体来说,金发碧眼的外貌,纤细荏弱的身材都和以前差不多,然而他的膝盖和双肘,都是人偶身上才会有的球型关节,头发和皮肤的质感也与活人有区别,完美无瑕到显得有点假。 这不是他原来的身体。另一个证据就是,他的腿部残疾治好了,虽然动作僵硬,走路的姿势有点狼狈,但他还是扶着家里随处可见的扶手走了过来,并且很开心地给了谢云逐一个拥抱,“小云哥~” 谢云逐没有躲,轻轻用手扶了一把,便察觉到他的体重非常轻,简直就是一个大号bjd玩偶,“你怎么了?” “差点死了呗!”黎洛笑嘻嘻地说,“哎,也不能说差点吧,就是死了,被伏羲给杀了。好在我一直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你看——” 他的手心里,幻化出了一个螺旋形的符号,这酷似dna的形象一下叫人联想到“生命”。 “我的创造之神,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创造出不那么完美的生命,我被杀死后,就用这个办法保全了自己——当然□□已经没法用了,死后一段时间内我都以这个符号的形式存在,等傅幽找到我的时候,我已经虚弱到快消散了呢。” 原来如此,谢云逐觑了傅幽一眼,没想到他拼尽一切追到乐土,居然真的拯救了他爱的人。听着黎洛讲述的时候,他就插着口袋站在旁边,笑得像是个满足的丈夫。 “后来傅幽还给我找了个身体,大号仿真性.爱娃娃,哪里都做得很逼真。”黎洛转了一圈给他看,并不避讳颈上腿间那些暧昧的红痕,“我用‘创造’升级了一下,勉强算能用吧。” “亲爱的,不是能用,而是很好用。”傅幽的手伸过去,握住了他衣摆下的一条腿缓缓摩挲,“你现在能享受到的乐趣,可比以前……” “停——”谢云逐一下冷了脸,坚决阻止他用嘴巴散布精神污染。 “他现在就这副嚣张的样子,不用理他。”黎洛嗤了一声,但并没有推开那只色眯眯的手,显然他们之间的权力关系发生了某种转换,已经不再是他完全占据主导的时候了。 “总之,虽然一开始融入有点困难啦,但是我们还是进入了乐土的核心机构,”黎洛说,“傅幽混到了警卫长,我现在是负责飞船改建的一个工程师。” “手脚就是他做的。”傅幽立刻补充了一句,仿佛与有荣焉,“要感谢就感谢他吧。” 谢云逐觉得这里面有点猫腻:“伏羲允许了?” 竟然让一个公然挑衅自己、非法进入乐土的强大的神契者,接触最重要的造船工作? “伏羲已经杀了我一次了,还想怎样?”黎洛给自己倒了杯水,咕嘟嘟地喝了一口,“再说了我造飞船可是很勤勉的,‘创造’能做的事情可比那帮蠢材多多了,伏羲应该也在我身上看到新的‘因’了吧。” “可是你还是背叛了祂。” “谁叫是小云哥的请求啊,我怎么能拒绝呢?”黎洛咧嘴一笑,猫儿眼亮亮地看向他,“快、快告诉我,这次你又带来了什么新的游戏?” “游戏个头,你几岁?”谢云逐没空和他过家家,“先帮我看看有没有什么方式,能够联络上弥晏和阿兮。” 他在领域里摸不到弥晏,说明两人不在一个副本区域里,黎洛也帮忙让“创造”感应了一番,确认了爱神的确不在附近。 至于阿兮,她倒是有乐土的身份,傅幽还有她的手机号。这一次电话拨出去良久,居然真的接通了。 “喂?”傅幽开了免提。 “卧槽,是你!傅幽啊——”阿兮慌乱的声音像倒豆子一样从电话里涌了出来,“不好了!出大事了——救命!” 第202章 追寻一个可能 阿兮虽然平时有些跳脱, 但是在绝大部分时候,她都不至于自乱阵脚。然而这一次,是真的出大事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 委员会那帮傻逼是认真的,他们真的打算和庇护所的人开战! 当然, 按照那些虚伪又好听的说辞,这是一场被迫展开的、自卫性质的防御性进攻,庇护所和乐土之间从未有过矛盾,这一次单纯是被别有用心的坏人挑拨离间了。所以他们必须清正视听,找到并杀死群众里的坏人,等到庇护所的人幡然醒悟, 双方必定能重归于好…… 全都是放屁! 她分明看到了, 那些全副武装的神契者军队,正浩浩荡荡地向着前线进发。相比庇护所的百万大军,他们人数极少, 然而战斗力极强。就说那顶天立地的泰坦巨人吧,一脚下去就能踩蚂蚁一样踩死上千人, 这绝不是一场公平的战斗! 哪怕委员会的目的, 真的只是杀一儆百, 好让庇护所的人自行退兵。然而战争本就是一个仇恨的螺旋, 事态只会不断地升级和扩大化,更恐怖的是,只要人类内部产生了撕裂, 混沌就一定会趁虚而入, 到时候真的全完了! 可是她呢,虽然跟在伏羲身后,但是只能这么看着。因为伏羲向来不干预委员会的决定, 大多数时候都呆在祂那个破茅屋里含饴弄孙(她是那个孙),所以作为伏羲神契者的她,从来都没有什么实权,说出去的话也没有分量。 当初就是知道这一切无法从内部改变,她才离家出走,穿梭于副本间,寻找答案和出路。 现在,天选之子谢云逐她找来了,但未免太“天选”了,简直有点像是“天谴”! 道路崎岖不平,伏羲倒好,坐在车后座上闭目养神,阿兮在前面猛踩油门,然而导航却不断发出警报,叫她绕远路。 “该死,什么破导航!”她抓狂地叫道,“这条路我走过几万遍了,还要我绕路?!” “跟着导航走。”伏羲睁开了一只眼,“原来那条路断了。” “断了?” “被混沌侵蚀了。” “什么?!”阿兮难以置信地一拍方向盘,车喇叭顿时发出了刺耳的尖叫,“那条路明明离边界很远,怎么会……” “你不在的这三年,乐土被混沌侵蚀得厉害。”伏羲道,“我们无力抵抗,只能一点点向内收缩,乐土的领地相较过去只剩下一半了。” 那么再过三年,不,甚至更短的时间,这片人间唯一的净土就会被侵蚀殆尽。 怪不得乐土的人想跑,地上没有活路,就只能往天上跑。 “那是因为没有人想过反抗。”阿兮脸色阴郁地开着车,老老实实地绕远路,“如果你们把造飞船和建城墙的精力,都拿来清理混沌,那么就一定能守住土地——至少不会输得那么惨!” “不过是早死和晚死的区别,挣扎没有意义。”伏羲再度闭上了眼睛,“阿兮,你活过的寿命太短了,所以看不清那必然的因果。你要知道,你想过的办法,一定也有千万人想过,尝试过,但是最终失败了。我们如今选择的路,是排除所有错误后最优的一条。” 又来了,知道你活得长了……阿兮闷闷地不说话,脚上油门踩死,越过一排排进军的车队。 伏羲说逃离才是唯一的出路,也许祂是对的。可这唯一的办法也被谢云逐搅了局,不想被抛弃的庇护所人民已经集结在乐土城外,他们走不了那谁也别想轻易离开。 归根结底,这一切都是谢云逐起的头,要不是他贸然把沉睡的人都唤醒,怎么会有这些破事发生! 所以在傅幽打来的电话里,听到谢云逐那淡定的嗓音时,阿兮终究是忍不住破口大骂:“看你干的好事,你就说现在怎么办吧!” 谢云逐没搭茬,只是问:“弥晏在你身边吗?” “不在,他肯定有自己的因果……你爹的,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阿兮深吸了一口气,快速地将她这边的情况说了,“告诉我,如果现在你是我,你会怎么做?两边就快打起来了!” “……”谢云逐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思考,在她越来越急促的呼吸间,终于开了口,“我会想办法,弥晏也一定在想办法——或许他来得会比我更快一些——不管怎么说,你可以试着去相信他的‘因果’。” / 开战的消息一传出来,附属地到处人心惶惶,人们习惯于为了守卫自己的疆土而战,却从未想过卷入乐土的战争——那将意味着更加严苛的横征暴敛、更加名正言顺的资源掠夺、甚至还可以理直气壮地征选炮灰填线…… 更何况,聪慧的玛莲能感觉到,弥晏忽然出现在这里,他的立场说不定十分微妙。玛莲小心地询问,弥晏则是坦然地答道:“我必须想办法去乐土,阻止这场战争——如果可能的话,我必须阻止即将在乐土发生的一切。” “我们和您一起,”玛莲不假思索地回应道,“不管您想做任何事。” “不,你们不需要这么做。”弥晏很想承她的好意,但无法就这样看着他们送死,“这本该是神明的战争。” “可我们是爱神的信徒。”玛莲的脸涨红了,这是因为急于表达心意的急切。这个曾经历经战乱的少女,脸上露出了惊人的坚定与决心,“不,不只是我们,您的传说遍布四海,在乐土各个不同的属地,也遍布着爱神的信徒……一个人或许微不足道,但只要我们的力量加起来,一定能为您所用!” “我的世界”曾经是一个超大型副本,其副本npc数量,超过千万人。而所谓的npc,也只不过是被混沌彻底污染后的人类。在“我的世界”被净化后,他们也都褪去了混沌的影响,开始重新像人类一样生活。 这个副本区域已经没有了主神,人们不再崇敬神明、建造神殿,然而对“爱”的朴素信仰却广为流传,这就等于说,弥晏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有了千万个泛信徒。 可这又如何呢?他们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何而战,弥晏心想,爱当然是很好的,可以爱为名的战争却是残酷的。这些人甚至不知道什么是混沌,也不知道乐土的计划,他们本可以无知无觉地过着平静的生活,等待着头顶随机降落幸福或灾难…… 他正想出言拒绝,忽然外头传来了一阵骚乱,有惊喜的声音喊着:“是大将军!远征队回来了!” “是哥哥来了!”玛莲的脸上露出了少女般的惊喜,眉眼弯弯地对弥晏笑道,“您一回来,我就联系了哥哥,还好他们本就离城市不远……” 她硬拉着弥晏,走出了传送装置大厅。弥晏一下便看到了,那支整肃的军队正朝这里奔来,蹄铁叩击地面时发出沉闷的雷声。阳光倾泻而下,在每一片银甲上炸开耀眼的白光,仿佛一片铁铸的移动森林。 为首的将军骑着一匹黑色的骏马,身姿尤为高大挺拔。他率先奔袭到自己面前,拉紧缰绳,翻身下马,一气呵成。然后这个受万人敬仰的英雄,竟然直直地单膝跪地,在他面前行了个利落的骑士礼。 “爱神大人!”将军摘下头盔,仰起头来,疤痕未消的粗糙脸颊上,扬起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来人正是巴桑。 弥晏立刻将他扶起来,拍了拍他愈发壮硕的臂膀,脸上也不禁浮现微笑,“巴桑,好久不见了。” “玛莲传信说您来了,我就立刻往回赶,”巴桑兴奋道,“还好赶上了!” 看到他,弥晏的脑海里也不由回想起那些并肩战斗的岁月,从大沼泽地一起对抗虿神,到后面的卫国之战,到摧毁诸神的革命……他们曾并肩劈开一条荆棘之路,积累了身上累累的勋章与疤痕。 “乐土的事情我也听玛莲说了,这也是我一定要赶来的原因。”巴桑的脸色严肃起来,灼灼的目光凝视着他,“请相信我,我们并不是第一次以您的名义战斗——有无数次,忽然出现了一个新的统治者,一个新的教派,一个新的什么什么神,说要做我们的王,统治我们的国土……” 巴桑的手按在自己的宝剑剑柄上,“我们就闯入他的宫殿,走到他的跟前,拿着枪与剑,直视他的眼睛,这样告诉他: “我们早就看穿了你王冠下的丑陋面目,你不是为了造福人民而来,你无上的权力没有道理和公义可言。你对我们没有怜悯,我们对你也永远不会有爱戴。 “我们是见识过何为爱的人民,不是任你宰割的麻木羔羊。跪下,你这个暴君,低下你不可一世的头颅,来吻我的剑锋!” 巴桑的嗓音激昂,将他的佩剑抽出大半,展现它有何等锋利。那支全副武装的军队依旧肃穆,然而透过银盔的面甲,一道道灼热的目光和呼吸,都直扑他的门面。 “就像这样,我们每一次都集结在您的旗帜下,烧掉他们的城堡,砸掉他们的王冠,把他们推到断头台上……”玛莲也上前一步,她依旧穿着素衣白袍,这简朴的城主衣衫,却越发衬出了她的高贵和尊严——她不再是那个抱着花穿越荒野,为自己挑选心上人的女孩儿了,她也手握着一把剑。 “这样的我们,是否有资格为您而战?” 弥晏不由动容,属于神的心也热烈跳动起来,他问道:“那如果这场战争的对手,不是一位国王,或者一个邪神呢?如果你们要对抗的是一种不可战胜的力量,它会让你们的房子全部倒下,让你们的同胞纷纷死去呢?” “房子倒下了,我们还可以再建造;同胞死去了,我们就带上他们的旗帜继续冲锋。”玛莲告诉他,“这就是你们离开后,我们一直在做的事。” 弥晏不由微笑起来,那双太阳般的金瞳微微弯起,成了两弯明月。他感受到了力量,前所未有的力量,来自这了不起的女孩和她了不起的哥哥,来自这所有人。 并非根系所拥有的诸神之爱,而是属于“人”的爱,从人类的生命里所生长出来的尊严与热忱,伴随着每一次心跳与他共鸣。 都说混沌是不可抵挡的浪潮,可是他分明看到了,爱也可以成为浪潮,这裹挟着一切生命碎片的、磅礴的力,可以席卷整个世界,将生命的盐分送往最干涸的角落,填补大地与天空的每一道创痕。 “需要我们为您做什么吗?”玛莲殷切地问道,“我可以打开世界广播,让大家集结到这里……” “不,不,巴桑,玛莲,谢谢你们。”弥晏微笑道,“谢谢你们所有人的存在,让我看到了一个可能。这就已经足够了,请不要为我而牺牲,我和神使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想叫你们好好活着。” 他的手贴在了巨型装置上,因为战时的大量运输需求,前往乐土的传送许可已被通过。地上的灵力纹路闪烁,装置轰鸣运转。带着自己所寻觅到的第一个“可能性”,弥晏打开了前往乐土的门。 / 傅幽挂了那个十万火急的求救电话,不由露出玩味的笑容,看向谢云逐:“阿兮那边的情况很不好啊,你打算怎么做?” “当然是帮她。”谢云逐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哦?这么说,你打算去前线支援,去做止战的英雄了?” 他用的是“你”,而非“我们”,显然是打算置身事外的态度。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76节 “不会的啦,”黎洛笑嘻嘻地说,“让两边打成一团不就是小云哥想要的吗,不然他叫醒这么多人做什么?” 谢云逐有些出神,没有搭理他们的风凉话。黎洛的手指在眼前晃了两下后,他才回过神来,暮蓝色的眼珠从他们两人的脸上一一扫过,然后问了一个意味不明的问题:“你们是第一批上飞船的人吗?” 傅幽和黎洛对视了一眼,然后黎洛点了点头:“是的哦,而且这一次我不会躺进休眠仓里,这破地球我已经呆腻了,还蛮想去宇宙里看看的。” “那你不能如愿了,”谢云逐定定地看着他,“因为我要把飞船炸了。” 傅幽“哎哟”了一声,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他要是谢云逐,当然也会考虑炸飞船,毕竟他一个人到前线什么都做不了,还不如背后偷家。五年来,乐土都在为‘混沌天途计划’做准备,这艘飞船可以说是乐土人唯一的希望,如果逃离的船都被炸没了,那么守卫乐土也不会再有意义。 “兄弟,你的计划很好,的确够釜底抽薪,一击致命。”傅幽同情地拍了拍谢云逐的肩膀,“所以你知道为了应对像你这样别有用心的不法分子,乐土做了哪些安保工作吗?我这就这么和你说吧,就算是你加上阿兮再加上爱神,三天之内别想突破接近飞船的第一道防线。” “所以我需要你们的帮助。”谢云逐直白地说道,“黎洛是工程师,一定有办法接触到飞船。” 黎洛眨巴眨巴眼睛,然后噗嗤一笑,“小云哥,我的确是帮你做了点手脚,延缓了发射时间,但这不代表我就是站在你这一边的哦。我从没打算过真的破坏飞船,因为乐土早晚有一天也会被混沌侵蚀殆尽,我可不想无处可逃。” “我明白你们的立场,”谢云逐沉声道,“所以我是来说服你们的。” “好啊,”黎洛觉得越来越有意思了,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来,把腿搭在了茶几上,“你想怎么说服我?” 谢云逐这个本该急火攻心的人,竟然也相当淡定,跟着在单人沙发上坐下来,竟然还有空给自己倒了杯茶润润嗓子:“我想请你们仔细回忆一下,这个造飞船逃离地球的计划,叫作什么名字。” 这个问题着实古怪,就像问一个大学生1+1等于几一样,不免叫人觉得是不是什么脑筋急转弯。傅幽眼珠转了两圈,也没转出什么名堂来,便干脆直说了:“当然是叫‘混沌天途计划’,我们玩的游戏也是根据这个计划起名的,怎么了?” “问题就出在这里!”谢云逐深吸一口气,看向二人,“这个计划已经被污染了,‘混沌’这两个字不该存在,至少在一开始,这个计划里面绝对没有‘混沌’二字!” 第203章 混沌与天途 “什么?!你说‘混沌天途计划’一开始不叫这个名字?!” 黎洛一下从沙发上坐直了, 傅幽也是一副傻眼的样子。换普通人听到这种话,百分百会觉得他疯了,然而这两个狗逼到底不同, 他们没有张口就否认,而是被调度起了极大的兴趣。 “在来这儿之前, 我得到了一段记忆,一段被爱神的力量所保护至今的记忆。”谢云逐抱着胳膊道,“而爱神,祂的领域有一种特性,那就是不会被混沌污染。” 作为证明,谢云逐从领域里拿出了那颗珠子。黎洛像只好奇的猫一样, 一下子抓过去看。他能够辨别出, 外部的一层是属于爱神的力量,而内部包裹的毫无疑问是混沌! “见鬼了……”他的牙关禁不住嗑颤了两下,然后便笑开了, 一直倒在了傅幽肩上,“这世界真他妈有意思, 一物降一物, 连混沌都有克星呐!” 傅幽也听得入了迷, 直勾勾地盯着谢云逐:“你继续说。” “好, 你们现在已经相信,这段记忆是没有被污染过的了。而我在这段记忆里面,见到过这个计划最初的样子, 从头到尾都是‘天途计划’, 没有什么‘混沌’!” 其实这也是他看回忆的时候百思不得其解,后来又没来得及询问根系的一个问题:在他陪着艾深进入玫瑰园之前,他所知道的就是“天途计划”, 游戏名也叫作《天途》。而在他进入玫瑰园大概一个月之后,游戏才正式开服,名字却忽然变作了《混沌天途》! 后来他被墨菲因带走了,被抹去了记忆,自然无力去了解当时的情况。再后来,他主动进入游戏,接触到的便是《混沌天途》这个名字,没有记忆的他,便也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这个名字。 可是其他人并没有像他一样受困或失忆,可是他们却彻底接受了名字的改变,而且相信从一开始就是“混沌天途计划”。 那么问题来了,“混沌”这两个字到底是怎样悄无声息地混进去的?在那一个月时间里,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谢云逐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他甚至有理由推断,那一个月里其实发生了一场遍及所有人类和神明的污染,混沌并没有大肆篡改历史或者造成破坏,它只是悄无声息地混进了名字里,好像白米饭里静静地趴着一条蛆。 黎洛和傅幽的脸上都出现了几秒的空白,好像吞进了巨大的信息量,一时反应不过来,半晌傅幽才垂死挣扎地问道:“可是,改一个名字有什么用?这、这就只是个名字啊!” 名字不重要吗? 如果说“秩序”的副本教会了谢云逐一件事,那就是名字很重要,非常重要。所谓“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当人类开始为事物命名之后,万物才从混沌中分化显现,成为了可被认知的存在。 某种意义上,语言的界限即存在的界限,这个计划执行了多少年,就有无数只大脑反复将它思考,无数张嘴反复将它诉说,无数份文件反复将它记叙,不是“天途”,而是“混沌天途”,一个怪物忝列其中——说到底,到底谁会把这两个毛骨悚然的字眼放在计划里面啊! “……好吧,我承认你说得有点道理,但这仍然说不通。”黎洛有些焦躁不安地抠着沙发,“就不说乐土了,就说这个航天基地,以及飞船本身,早就已经一遍又一遍地经受过检验,保证混沌值始终是0%。如果混沌的污染真的存在,会测不出来吗?” “好问题,但你一定记得,我们曾经去过很多污染区,在大规模爆发之前,那些地方的混沌值都很低,甚至也有是0%的。可是最后,还是全都沦陷了。”谢云逐立刻反驳道,“这就说明,混沌是有潜伏期的。在它爆发出来之前,人类的仪器根本检测不出来。” “嗯,这点我同意。”傅幽补充了一句,“乐土的很多污染,也是从内部爆发出来的,之前测就是0%。其实也正是这个原因,逃离地球的呼声很高,毕竟真的没有什么地方是完全干净的——哦,除了你家毛球的领域里。” “但那可是整整四年。”黎洛不赞同,“你去那些污染区的时候,我也在,我清楚得很,混沌的确有潜伏期,但最长的也不会超过一年,绝大部分都会在三个月内爆发。” “但你现在告诉我,混沌费尽心机就为了篡改一个名字,然后不动声色地潜伏了四年——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谢云逐疲惫地往沙发背上一靠,黎洛可以口口声声地质问他,他又能抓着谁去问呢? 他也知道潜伏四年不合常理,和他们之前观察到的所有现象相违背。正是因为没法解释这点,所以他才没能在一开始就理直气壮地说出要求,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根系保存的记忆里出了什么错…… 人类对混沌的了解还是太少了,他仰头喝干了杯中的茶水,若是没法说服对面,他会考虑动用铃铛,来修改两人的认知——那就意味着他要在乐土的地界,正面对上创造之神,想想可真够刺激的。 “其实我倒有个思路,”傅幽忽然转向黎洛,“亲爱的,你还记得咱们以前进过的一个副本吗?好像叫什么‘瘟疫’……” “《瘟疫.公司》。”黎洛这方面的记性特别好,“仿造一个现实的游戏做成的副本,要清理者扮演博士,阻止病毒传播来着。虽然玩起来很有意思,但是涉嫌抄袭,只能给个差评。” “嗯,当时我们不是研发了一个超级无敌强大的病毒吗?结果竟然很失败,因为携带者很快就被毒死了,病毒根本传播不起来。”傅幽娓娓道来,“所以后来我们总结出了一个结论:病毒的传播力与致死率必须达到一个动态平衡,才能达到最优解。” 谢云逐一开始没听明白,傅幽怎么突然开始扯这个,然而听着听着,他精神为之一振,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绝佳的类比思路,“混沌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病毒,一种在全宇宙传播的病毒!” 时至今日,人类只知道混沌会来,会随机降临在一个星球,然后在未来的某一天消失。它被认为是宇宙的一种自清洁能力,一种无可避免、永不停息的增熵。可是至今也没有一位科学家能说清楚,这玩意儿到底是怎么在宇宙里传播扩散的呢? 虽然它经常被比喻为“洪水”,但毕竟混沌没有实体,并不可能真的像水一样在宇宙间流淌。 可如果真的按照病毒传播的角度去思考的话,那一丝真相的微芒,便似乎在黑暗中隐隐闪现了—— 最成功的病毒,往往是让宿主活着帮自己传播更久的那个;而最成功的混沌,一定是先散播了绝望,促使生物体朝着外部逃离,然后再寄宿在这些生物体上,向着全宇宙扩散。 黎洛这下明白了,激动得一拍傅幽的大腿:“所以你的意思是,混沌寄宿在我们身上四年都没有爆发,就是为了跟着我们升上宇宙,去污染其他星球?!” “不,不仅仅是我们身上,”他摇晃着傅幽的肩膀,“你见过飞船的照片,你知道的吧,就在飞船的外表面,用巨大的字写着‘混沌天途号’呢——我们居然把‘混沌’写在了飞船上,而且没有一个人感到不对劲!” 而他甚至可以想见,最初混沌是怎么光临地球的?真的是完全随机、无序地就降临了吗?还是说……曾经有过这样一个绝望的文明,逃离了他们的母星,就这样在宇宙间流浪。他们或许有着先进于地球人几千几万倍的科技或者神力,然而他们也不过是混沌寄生的一个载体,沿着逃亡之路散布可怕的瘟疫。 那么,宿主的结局是什么?当毒性累积到了一定程度,当宿主完成了传播的使命,混沌便不再需要他们了,宿主的下场会是什么? 傅幽和黎洛同时想起了那个瘟疫副本,那些感染了超级病毒的宿主最后都怎么样了? ——身体溃烂,器官溶解,七窍喷血,溅满整个房间的墙壁和地板,以完成生命中的最后一场大传播。 这或许就是携带着混沌的飞船,最后的命运。 说到底,这也只是他们的一种推测,未必是混沌的真面目,然而这无疑是最让他们兴奋的一个猜想。黎洛已经完全醉心于此,甚至止不住地战栗发抖,属于玩偶的关节嘎吱响起来。 “不管怎么说,不管怎么说……”他脸上挂着美妙的微笑,“‘天途计划’被污染已经是事实,那么飞船就不能起飞,绝对不能!” 谢云逐轻笑了一声,他没有能力去掌握绝对的真理,但他至少很了解黎洛,知道怎样将他撩拨兴奋,让他心甘情愿为自己卖命。至于傅幽么,归根结底他会宠着黎洛的,他们本就是一丘之貉。 黎洛站起来,“创造”浮现于他的指尖,变幻着无穷无尽的形态。他雀跃地走向卧室,准备去换上研究员的制服,沿路几乎没有撑扶手。刚进卧室两秒,他又扒着半边门框探出头来,俏皮地对谢云逐眨了眨眼: “等我一会儿,小云哥,我这就去给你把飞船炸了。” 卧室门关上了,谢云逐才瞥了一眼傅幽:“没想到你居然会帮我。” 还说什么瘟疫.公司、病毒传播……兴许是当狗当惯了,他倒是很擅长拿捏黎洛的心思。 “因为我对当太空人可没有什么兴趣,我对现在的日子满意得不得了,就这么没羞没臊地活着,最后被混沌弄死也不错。”傅幽也假惺惺地恭维道,“倒是你,反应可真够快的啊,那个什么混沌传播理论,到底怎么编出来的?” “我没有编。”谢云逐一本正经道,“我是真的那么想的。” 从他意识到混沌潜伏在计划名字里,四年没有爆发开始,他心里就已经有这样的猜测了。 当然,这只是一个未经验证的猜测而已,但那有什么关系,只要它听起来足够有趣,能够让黎洛为之着迷就行。 他利索地站起来:“我们也好行动了,这事儿做起来不会太容易。” “哟,又有主意了?”傅幽拎起了警卫的帽子往自己头上一扣,压得过低了,又砰地弹了下帽檐。 “嗯,”谢云逐勾唇一笑,看起来比他更坏、更强大,“而且还是一个很不赖的主意。” 第204章 催熟 阿兮从未见过如此安静的战争。 前线的驻军所, 一片绿树成荫,鸟语花香。士兵和将领们井然有序地执行任务,再吵闹也不过是聚众抽个烟、打个牌、发出一些抱怨和咒骂声。 听不见炮火隆隆, 看不见刀光剑影,更没有鲜血、惨叫、尸首和焦土…… 那是因为, 战争并不在这里打响。乐土的屏障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是天堂与地狱的一线之隔。 车门打开,率先跳下来的是一个栗色长发的女人,神情异常焦急。她忙不迭地跑到后座开门,头探进去催促了一声什么,然后那个远比她高大的男人才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 比起整肃的军装, 祂的衣着是那样格格不入, 几乎就是农民的粗布衣袍,脖子上还挂着一串古朴的骨片项链。只是祂出现的第一秒,就成为了在场所有人的视觉焦点, 好像旗帜上的图腾一样鲜明。 “伏羲大人,您来了!” 伏羲的到来, 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士兵们敬爱祂, 那些大人物也纷纷从指挥部出来, 躬身迎接。阿兮看到了委员会的几位将军、主席、宣传部长、后勤部长……有头有脸的人物们都在这儿了。 她一只小卡米拉,很快被挤到了人群外围,眼神便开始四处转悠, 琢磨着找机会偷偷开溜。心里正盘算着呢, 忽然人群中伸出来一只大手,精准地一把逮住了她——伏羲硬把她拽到了身边,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跟紧了, 别走丢。” 阿兮欲哭无泪,被祂拎进了指挥部大楼里。医疗部门也设在这幢楼里的缘故,阴沉的氛围一下子浓了起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 “让一让!有伤员!” 一队医疗人员,急匆匆地抬着担架打前面过来,担架上躺着一个浑身血淋淋的士兵,正痛苦地呻吟着。来自前线的血雨腥风一下钻入了每个人的鼻腔,谈话声戛然而止,人群向走廊两边避散,眼神直勾勾地望了过去。 “阿忠……你们快来看,这是阿忠!”一个士兵惊恐地叫了起来,乐土部队的人数本就很少,彼此之间都再熟悉不过,“怎么回事,怎么会伤得这么重?!” 阿忠那张年轻的、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上,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来:“我没事……别看我这样,我一个换了他们十几个……” 士兵们顿时都红了眼,群情激奋地叫道:“太过分了!” “庇护所那帮白眼狼,亏我们还帮他们设计了游戏!全都是一帮忘恩负义的东西!” “你以为呢,他们早就被混沌入脑了!”还有语无伦次、充满恐惧的叫喊,“所以他们才要进来,想要把乐土也污染了,全变成他们那样!” 阿兮贴墙而站,目睹着那担架过去,好像播种一样沿路撒下仇恨的种子,她的背上寒毛直竖——她亲眼看到了愤怒是怎样被点燃的,只需要很短很短的一瞬间。 “我也要出战,求您了将军,让我的战争巨兽去吧!”一个神契者脖子上青筋怒涨,“我要把他们全都踏平!” “我也去,我愿为乐土而战。”另一个神契者也冷静地请战,她是通过重重考验从游戏里升上乐土的清理者。或许正因为如此,她迫不及待地展现忠诚,哪怕她还有亲人躺在庇护所中。 将军的神情有些微妙,先是看了伏羲一眼,然后重重地咳嗽一声:“都冷静点,出去待命,这里不是你们指手画脚的地方。” 乐土并没有严格的军纪,然而有着更加深入人心的慕强本能,因为最强的伏羲在这里,所以没有一个刺头敢出言不逊,很快都退了出去,留下了一间清净的指挥室。 大人物们都留了下来,正襟危坐地看过来,伏羲这才不紧不慢地开了口:“战况怎么样了?” “按照您的吩咐,我们只派出了少量作战人员,进行了威吓式袭击。目前统计到的敌方伤亡人数约300人,我方11人。”将军一板一眼地汇报,“恐惧的‘因’已经种下,您看……” “差不多了。”伏羲站起来,“让我们的人都撤退……” 老实说,听到这句话,阿兮心中不仅没有半分欣喜,不详的预感还要比之前更甚:撤退?撤退是什么意思?如果乐土的士兵都撤退了,那岂不是意味着……伏羲要出手了?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77节 “我单独去一趟。”就听伏羲慢慢说完了后半句。 阿兮用力一拍脑门,她就知道! 还不等她消化完心里的惊涛骇浪,伏羲又抓住了她的手腕,拉着她往外走。 “等等,不是说单独的嘛……我也要去?” “你是我的契者,我们本就是一体。”那张永远不怒自威的脸上,竟然也露出了一抹带点轻嘲的笑意,“阿兮,你离开家太久了,忘记了很多我教给你的事——你最好快点想起来。” / 与此同时,乐土的屏障前。 如果上苍睁开那无情的双眼向下凝望,便会看到这样一片人间:密密麻麻的人成群地站着,仿佛楔入大地的钉子,受过一通乱锤,被锤弯了、断了、血锈斑斑。未凝固的血与肉浸透了龟裂的土壤,铺成了他们的来时路。 庇护所的人们来到这里,只是为了给自己讨一个说法,为什么他们会被蒙蔽,会被抛弃?为什么乐土能永远高高在上、纯净无暇,不用俯身迁就他们这些烂泥? 这不公平。 地上已无出路,所以他们要向上爬,若是无法爬到高处,那就用沾满污泥的手来玷污这片净土,将飞鸟的羽毛扯断,一同在泥潭里打滚。 谁也别想逃出这片地狱! 谁都没有料想到局面会失控到这种地步,然而他们有这么多人,这么多愤怒的心和拳头,失控早已是必然。 一切都乱了,谁也说不清是谁先朝着乐土的屏障展开攻击,紧接着是欢呼和大吼,神契者们都被簇拥上前,更多的攻击冲向了屏障。 砰——砰——砰——! 屏障纹丝不动,然而大地在摇撼,热血在沸腾! 乐土没有坐以待毙,反击很快到来,第一个人被杀死了,复仇女神便露出了狞笑,在空中洒下了仇恨,烧得他们眼睛通红。他们也开始杀人,绞肉机一样,乐土的士兵敢踏出屏障一步,就要把他毫不留情地绞碎! 明明混沌爆发还没有超过十年,庇护所和乐土的建立更是只有五六年,然而他们似乎已经变成了无法交流的两个人种,甚至两个不同的物种,好像有世代仇恨一般碰面就亮起了獠牙。 乐土的士兵非常强大,尽管他们只派出了不到百人的部队,但每一个都是神契者,大多躲在屏障后面放冷枪。他们的能力都十分诡异恐怖,有一个死灵法师,豢养着几只巨大的骨龙,在人群上空飞,喷吐死亡的灰色火焰,被烧到的人就成了亡灵,忽然扑咬向周围的人…… 还有那个释放“苦痛”的女人,她的琴音回荡,让痛苦在人群中肆虐蔓延,关节的碰撞、牙齿的咬合、内脏的摩擦……这些平时根本就不会为身体察觉的微小痛感,都在琴音中放大了无数倍。他们痛得在地上打滚、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混合着琴声直干云霄…… 见识了如此的恐怖,大部分从未上过战场的庇护所人都吓破了胆,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跑。不过他们中见过大场面的清理者也不少,还是有相当部分的人留下来负隅顽抗——毕竟逃回了庇护所,也没什么希望可言。 正在局面焦灼之时,乐土那边忽然就起了变化。上百个神契者忽然都停了手,退回了战线之后。 庇护所的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还没取得优势,可是对面居然先怂了?! 一声欢呼就要冲破喉咙,然而这时,所有人都看到了,从乐土的屏障之后,竟然一前一后走出来了两个人! 走在前面的是一个高大的男性,挺拔魁梧的身材、古铜色的皮肤、深邃浓黑的眉眼,叫人一眼就不会认错,更何况祂身上还散发着古神的威严! “伏羲!”人们下意识地喊出了祂的名讳,带着深深的敬畏。 在庇护所和乐土还有交流的那段时间,伏羲那张脸是经常出现在电视媒体上的,曾给人类带来过无限美好的希望。那时候沈君乔教授还活着,他说伏羲是人类的朋友,是能带着人类对抗混沌的大神…… 此刻祂出现在这里,他们究竟该感到庆幸,亦或是恐惧? 走在伏羲后面的,是一个同样高挑的女人,一头有光泽的栗色长卷发,那张明艳动人的脸此刻却带着菜色。 他们就这样,赤手空拳地走出了屏障,跨过尸体和血河,走到了战线的最前端。 没有人敢动手,甚至没有人敢呼吸,空气里一时安静得落针可闻,只有乌鸦嘶哑的叫声在高天之上盘旋。 “我不明白。”阿兮先开了口,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她转头看向伏羲,紧咬牙关道,“我不明白你究竟想让我看什么!” “但你已经看到了。”伏羲的目光略带悲悯,“这所有的‘因’。” 是的,她看到了,这片疮痍的土地上,到处开满了“因”的花朵,黑色的曼陀罗是“恐惧”,水晶兰是“悲痛”,山茶是“哀悼”,曼珠沙华是“死亡”。这所有的因之花,密密麻麻地绽开,可是凭她的能力,还看不透这一切的“果”会是如何。 正在这时,伏羲出手了——事实上,可能也只有阿兮能看明白祂在做什么,其他人甚至连理解祂的行为都做不到。 祂伸手,摘下了一朵曼陀罗花,那是“恐惧”。 祂拈花于指间,就如同侍弄祂的菜园一般小心,指尖轻轻摩挲黑色的花瓣,曼陀罗花便在祂的手心迅速盛开,开到了极致之后便很快衰败。 紧接着这朵花便在祂的手心里结出了一个“果”来。那是一个长满尖刺的绿色的果子,熟到快要绽出浓白的浆液。它叫花枝沉甸甸地低下头,熟透的香气逸散开来。 伏羲抬手,将那颗果实掷到了人群中。 阿兮的呼吸一窒,霎那间她什么都想明白了——伏羲这是在强行催熟一段因果! 众人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一股森然寒意却如滔天巨浪般莫名袭来,将他们彻底淹没于无尽的惊惧之中。 好可怕、好恐怖、会痛、会死、会受尽折磨……离开这里、跑、立刻逃命!快,一定要快!快跑! 那是一种刻在基因里的本能,就好像惧怕黑暗和毒蛇一样,每一个细胞都战栗起来,最勇猛的战士都开始腿软,可仍要连滚带爬地扭头就跑。 数百万宁死不屈的庇护所人,竟然在一瞬之间溃不成军,逃跑的人群浩浩荡荡、甚嚣尘上,就好像草原上奔袭的角马群,身后有狮子的幽灵在追。 由“恐惧”这个“因”结出的“果”,是“溃逃”。 阿兮也在发抖,但完全是气的,她怒不可遏地摇晃着伏羲的身躯,“你从一开始就打算这么做对不对?!让乐土派出最凶恶的神契者,杀死一批人,种下恐惧的‘因’,好方便你出手,催成你想要的这个‘果’!” 所以伏羲才来得这样慢,这是在等前人散布完恐惧,祂好来收割呢! “这是我看到的无数条因果里,对双方最有利的解决办法。”伏羲没有否认,“死最少的人,付出最少的代价,达成最完美的结局……唔。” 阿兮实在怒不可遏,不等祂说完,就捏紧拳头一拳砸向祂胸口——那肌肉简直就像石头一样硬。伏羲晃也没晃一下,倒是她被震得虎口酸麻,后退了一步。 那双浓黑的眼眸,就这样带着些许好笑,低头看向这个不服输的女人,祂的契者。 就在这时,阿兮的手机忽然响了,她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内容,眼睛忽然就睁圆了,脸上浮现了一种古怪的笑意,“哈,竟然在这时候……” 伏羲微微皱眉,仿佛预见了什么,有什么在祂掌控之外的事情似乎发生了。 “伏羲,”阿兮很快从手机上抬起头,声音里不再有气急败坏,“你还记得当初在神陵里,我找到你的时候,你为什么愿意和我结契吗?” “因为我看不透你的因果。”伏羲答道,“直到现在也看不透。” “是,所以我不像别人那样敬畏你,因为你并非全知,”阿兮无所畏惧地直视神明,“这世上有的是你看不透的因果——你甚至都没有预料到,我给你带来了什么样的礼物。” “哦?”伏羲眯起了眼睛。 “回头看。”阿兮冲祂灿然一笑,十秒钟前她的手机震动,让她知道“礼物”已经准备就绪,就等着点燃引信,让这操蛋的一切在爆炸中上天了! 伏羲的脸色一下子沉下来,转头望去,祂背后是高耸的乐土屏障,连神明都不可逾越之地,人类最后的净土……然后,下一秒,一道汹涌的火光爆发,混凝土碎块裹挟着融化的钢水喷溅而出,拖出无数道金色的尾迹,如同逆向坠落的流星,直冲天际! 爆炸的冲击波砸向地面,有如巨神之锤,周围的一切建筑都像脆弱的纸盒般向外膨裂。紧接着传来的是隆隆的爆炸声,那是空气被压缩到极限的哀鸣。 那是航空基地的方向! 那一刻,所有的乐土人都不禁转头看去,望见滚滚浓烟中的蘑菇云,脸上露出了世界末日一般的表情。这些生长在温室里的花朵,第一次受到风吹雨折,才知道“绝望”究竟是何等滋味—— 能带他们征服天途的飞船爆炸了! 第205章 爱神的箭 谢云逐并没有真的炸掉飞船, 因为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自从黎洛制造了一点“小故障”之后,飞船的看守越发严格, 无论是作为警卫长的傅幽,还是作为工程师的黎洛, 甚至都没法接近那里。 更何况,伏羲还亲自设置了屏障,任何一点微小的扰动,都会招来这位大神的注视。 所以他们真正动手脚的地方,是发射场——这是一片非常开阔的露天场地,其中又有核心发射区、技术支持区、后勤保障区等等区块。而乐土的人手极为有限, 大多去了前线, 根本没法严防死守。 当然,最最重要的是,这里还存放着火箭和大量的燃料, 保准炸起来那叫一个美观、壮烈、螺旋上天。 那边阿兮正疯狂地摁手机发来催促,他们也不敢怠慢, 用傅幽的权限刷开门禁, 在黎洛的带领下直奔液氢储蓄罐, 一路上绕开重重看守, 很快就找到了低温燃料仓。 -253c的液体氢气,是发射火箭的极佳燃料,其爆炸性能自然也是十分喜人。在一瞬间可以同时造成物理冲击、低温伤害和化学爆燃。他们也没敢靠太近, 鬼鬼祟祟地躲在防护墙后, 让黎洛派出“创造”担当敢死队a了上去,点燃了罐体。 一瞬间,爆炸席卷了整个发射场地, 已经搭建完毕的发射塔也全数炸毁在了火光之中。如果说仅仅是爆破一艘飞船,必然弄不出这种程度的动静。 “真是壮观……”傅幽的手在额头上搭了个凉棚,望着那朵在天际盛开的蘑菇云,心中感慨万千。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赌上下半辈子的幸福人生,去陪这两个疯子闹一场。 什么叫“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啊,他看谢云逐就是那个妖孽。 黎洛则是看得入了迷,碧瞳里倒映着冲天的火光。不过尽兴之余,他还有点小小的遗憾:“小云哥,虽然我们炸了发射场,但重建一个发射塔并不难。除非真的能把飞船给炸了,否则你还是没办法阻止‘天途计划’。” “没事。”谢云逐漫不经心地应道。他的计划,本就不在于此。 他想要的,是这场爆炸本身,至于炸毁的是什么,那并不重要。 / 这场爆炸,阿兮看到了,伏羲看到了,乐土的人民看到了,还有那无数因为恐惧而溃逃的庇护所人,也全都看到了。 他们停下了逃跑的步伐,呆呆地回望,在不可逾越的屏障之后,为什么乐土的后院燃起了火光? 那个了不起的航空基地,曾不止一次出现在新闻报道里,不只是谁第一个大声叫起来,紧接着所有人都沸腾了:“乐土的飞船爆炸了!” “操!你们跑啊!你们有种就跑上天啊!” “哈哈哈真是便宜了他们,怎么没有飞到半空才爆啊!” “乐土里有我们自己人,不然怎么会在这档口.爆炸?”更响亮的声音席卷了溃散的队伍,“肯定已经有神契者混进去了,干得好啊,乐土算个什么东西!我们回去!” 一场爆炸,如同给他们的心脏注入了硝酸甘油,希望的火会被浇灭,又会一次又一次地从死灰里复燃,燃起一片燎原的大火。 与之相对的,却是在乐土士兵中流动的惊恐和不安,在弄清楚情况之前,恐惧和流言已经在军队里蔓延。 将军站在伏羲面前,一边抹汗一边汇报,声音诚惶诚恐:“大人,我们已经确认了,飞船没事,是发射场的液氢罐爆了,没有造成严重的损失……我已经通知各部门厘清真相,安抚群众不要恐慌,并派出专门队伍进行调查……您看接下来……” “怎么样,这个‘果’你有预见到吗?”阿兮抱着胳膊,再也忍不住脸上的嘲笑,“啊,你看,庇护所的人没有逃,他们回来了,狠狠嘲笑你们来了。” 伏羲望向自家契者那骄傲的闪闪发光的眼睛,沉声答道:“这世间的因果本就变幻无常,我的确无法参透所有。” 就像前一刻还被祂孕育的“果”吓得落荒而逃的人们,下一刻却又受到鼓舞,重又奔赴战场,他们懦弱又勇敢,摔倒了又会再爬起来,仿佛注定要走到自己面前。 命运是无序湍流的扰动,即使是祂,也无法参透那扑朔迷离的流向。然而也正因如此,这人间才是那么有趣,要祂在漫长的沉眠后,也要睁眼来看一看,要亲身涉足其间,搅动深流。 “你也有承认自己无能的时候,”阿兮劝道,“那就收手吧,再这样下去……” “你的朋友们做得不错,然而这什么都改变不了。”伏羲打断了她,“屏障不可动摇,飞船注定会带着乐土离开,这是早已注定的果。” 因为祂是司掌“存续”的古神,祂能够看透并操纵这世间的因果,所以祂永远能做出最有利于人类存在和发展的决定。当祂作为一个神明诞生于世的时候,就知晓自己拥有这无上的权柄。 “可是,如果你错了呢?!如果你像梦神或‘秩序’一样,已经被污染了呢?!你凭什么觉得——”阿兮急切地说着,忽然愕然地张大了嘴巴,因为她看到伏羲拽下了脖子上的骨片项链,撒向了前方。 枯骨落地生花,如藤蔓般攀附着原本透明的屏障向上,发出了骨骼生长的巨大咯咯响动。原本透明的屏障迅速变白、硬化、如同一座白玉城从地平线上拔地而起! 不仅如此,这道苍白的屏障一直攀到了接近天穹的位置,然后开始向内收缩,如同傍晚的睡莲拢起了花心,要将整个乐土的天空封闭起来! “你做什么……”阿兮震惊到无可复加,“你打算把乐土关起来吗?!”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78节 那样的话,不仅是视线和声音,还有一切交流的可能性将都被隔绝,乐土之内和乐土之外会裂开天堑,被隔绝为两个世界。到那时候,没有人能再阻止乐土做任何事,直到“天途计划”真正实现,这口天降大锅才会被掀开! 咔咔咔咔—— 白骨屏障越长越快,彼此盘根错节,藤蔓一样缠绕,再过不久就要彻底闭合。庇护所的神契者们试图发动攻击,然而这一次他们发现,打在白骨屏障上的攻击就好像被黑洞吞噬了一样,完全起不了作用。 怎么可能有用!阿兮比谁看得都清楚,这并不是什么“绝对防御”,而是“因果断裂”——伏羲先一步扼杀了所有打破樊篱的“因”,铸就了绝对无法被攻破的“果”,从逻辑上就否认了屏障被打破的可能。 这是上神的仁慈,祂不愿再杀任何一个人;这也是上神的无情,因为祂决定不听、不看、孤注一掷。 阿兮明明站在祂身侧,然而又感觉离祂如此遥远,心中的无力感淹没了一切——正是因为太了解祂了,所以才知道挣扎没有用,除非…… 除非有人的因果,能凌驾于伏羲之上。 “嗡嗡嗡嗡……”正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 若不是无意间瞟到来电显示,万念俱灰的她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兴趣都不会有。然而毕竟打过来的是那个人,又叫她情不自禁地按下了接听键: “阿兮,帮我把手机递给伏羲。”谢云逐平稳的声音传了过来,“我有话对祂说。” 阿兮照做,踮起脚把手机送到了伏羲耳边,“那什么,有人找你……” 伏羲扭头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地听着。 “你好,我们是炸毁了你发射场的人,目前正准备炸掉更多。”谢云逐自报家门,“就是现在天有些黑,我们看不清的话,可能会不小心炸掉什么不该炸的东西……” 他们说话间,白骨屏障已经向最顶端汇聚,最先伸出的嶙峋长骨已经交织在了天心,彼此纠缠增生,将天空切割得四分五裂。 “谢云逐。”伏羲没有理会他的威胁,准确无误地喊出了他的名字,“我曾与‘根系’定下契约,最大程度地给予你不受干预的自由。但若是你非得挡我的路不可,我不会手下留情。” “伏羲大神,这世上没人能挡你的路。”那头谢云逐冷笑了一声。在这通电话之前,他们当然已经尝试过了一切办法:子弹、枪炮、乃至黎洛的“创造”都无法解构那白骨。甚至“秩序”送给他的那把号称能斩断世上一切的剪刀,也被搓了锋芒。他们面对的,的确是一个不可理喻的古神。 “所以我打过来,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谢云逐顿了顿,说完了后半句,“你真的是想保护‘乐土’吗?” 头顶的天光一点点消逝,伏羲的脸渐渐隐没在了阴影下,祂坦然答道:“是。” “哈哈……所以对你来说,乐土只是这一片狭窄的土地,这十几万贪生怕死的人类吗?”谢云逐禁不住发笑,他望着那逐渐收束的天空,已经狭窄到一个巴掌就能遮住,“选择自我遮蔽,就一定会变得盲目——伏羲,你也有太多看不到的东西。” 伏羲的眉头微蹙,下意识转过头,明明没有看到因之花的盛开,然而祂仿佛有一种预感—— 同一时刻,乐土的人们也都呆呆地仰起头,看着太阳一寸寸被侵蚀,黑暗一寸寸淋向大地。因为要绝对的“纯净”,所以要绝对的“密封”;因为要保护他们的安全,所以他们的大家长选择将他们关入了囚笼……可是他们分明看到了—— 闭合的黑暗囚笼,亮起了一线曦光。 伏羲的思绪骤然中断,祂那颗亘古平静的心,瞬间起了惊涛骇浪——今天第二件摧毁祂认知的事正在袭来: 祂看到了一支箭,一支金色的、异常美丽、如同凤羽一般的箭矢,从乐土的大地上升起,直刺向白骨屏障之巅! 那是连时间都忘却前行的一刻,只见箭矢如流星,劈开乐土的暗色天空,划过爆炸的滚滚浓烟,在人们骤然睁大的眼瞳里,燃起一道焰火般的流光! 轰—— 天顶悬于一线,闭合在即。然而轰然一响,万物崩摧! 那支箭以石破天惊之势,将顶部轰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在一连串的咔咔巨响中,白骨屏障上散开蛛网般的裂痕,仿佛纵横密布的河网,天光同水一样流泻下来,落在每一张失神茫然的脸上。 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白骨的生长有多迅疾,它的破溃也不过在倏忽之间。 而那支异常美丽的箭,也如同琉璃般崩碎瓦解,化作碎玉流金,洒向人间。 “这是……什么?” 伏羲的手心里,躺着一片闪烁的金芒,这是那支箭碎裂后,散落人间的一小片。祂怔怔地看了许久,好像其中蕴藏着难解的谜题。 毫无疑问,这是“爱”,来自乐土属地的人民——他们本该臣服于乐土,心甘情愿地为他们卖命,可是他们身上竟会有这样强大的“爱”,汇集于爱神的指间,成了射向祂的利箭。 祂那颗不可一世、目下无尘的心,砰砰砰地剧烈跳动起来。骤然之间,祂看到了太多看不懂的“因”,竟然没有一个能导向祂想要的“果”! “为什么……”祂竟然下意识地转向手机里的男人,试图问他要一个答案,然而这时候电话已经被挂断——谢云逐只是给了祂一个后果,并拒绝为此作更多的注解。 第206章 乱局 且不说生活在乐土的大大小小的神明, 这道白骨屏障本身,就是由伏羲亲自建立的框架,它的存在就像“不可动摇”本身。 但这世上, 本就存在着无穷无尽的“可能性”。 至少弥晏找到了,属于他的爱的辉光。 乐土的属地上, 遍布着爱神的信徒,当他们的力量如星光般汇聚在一起,弥晏得到了太阳。 当初他和谢云逐筚路蓝缕,从一片废墟上建立起乐土城时,从未想过未来有一天,他会将这份爱意搭在弦上, 射出一支刺破阴谋与恐惧的箭。 这的确是属于他的“因果”。 他所在的传送区, 士兵早就跑了个没影。在他的身后,越来越多的属地居民跟着走了出来,好奇地探头探脑。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没有来过乐土, 但是他们种出的粮食、制造的工业品,倒是源源不断地输送到这个地上天国来。 从“飞升”的那一刻起, 他们就被告知, 自己是带着污染印记二等公民, 绝对不可染指那片净土。可是如今他们踩在了这片土地上, 呼吸着和上等人一样的空气,那个因目睹了射箭全过程而吓瘫在地的乐土官员,长得也和他们没啥区别。 “是比我们村里气派些, 但和乐土城里的房子也没什么两样嘛。”一个男人挠了挠头, “要我说,还是乐土城好一些,那儿谁都能去, 没有谁看不起谁。” “这警报声可真吵……哎哟,你们看,那边怎么着火了?” “爱神大人,咱们接下来做啥?” 大家伙儿七嘴八舌问个没完,弥晏的手却忙着在领域里摸索,很快就拿出了一张小纸片,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一个地点。 他脸上已经抑制不住微笑,像是喃喃自语般说着:“我要去见一个人……” 然后才想起了身后那帮人,吩咐道:“你们先回去吧,接下来会很乱,这里不安全。” “明白!” “嘿嘿,爱神大人一定是去找神使大人啦……” “您也要当心啊!” 乐土的地界本就狭窄,两人相距其实并不远,再加上弥晏心中急切,很快就赶到了汇合地点。 “阿逐!” 谢云逐还没来得及转过身,就被一双有力的胳膊从背后抱了个满怀,他的双脚一下离了地,心也跟着荡起来,砰砰地狂跳着。 男人兴奋的呼吸喷薄在他的后颈,软软的头发蹭着他,即使是这样短暂的离别,对于弥晏来说都无法忍受。谢云逐靠着他高热的胸膛,努力挣扎地转过身,好搂紧他的脖子,就着这个拥抱的姿势,一口深深地吻了下去。 千言万语、所有的思念和担忧,都融化在了纠缠的唇舌里。弥晏的手死死地扣住了他的腰,粗暴的动作如同蹂.躏一般,明知道他不能承受,依旧源源不断地施以更多。 因为他知道,这也是谢云逐正迫切渴求着的:他想要被自己烫化,想要被自己拆吃入腹,想要被自己打开和填满。听啊,在他因急喘不过而带上祈求的呜咽里,又饱含着多么大的快乐和满足。 待到因缺氧而分开,谢云逐仍有些头晕目眩,他用力揉搓了一把弥晏的脑袋,凝视着他的脸,都不舍得眨一下眼:“好毛毛,没事就好……刚开始我真的很担心,担心你一下找不到我,会感到害怕。” 能对着如今的爱神说出“担心他害怕”的人,恐怕也只有谢云逐了。 “有一点。”弥晏垂下脑袋,乖乖地任他摸,“但是我知道一定会再见面的,因为我也相信‘因果’。” “嗯?” “因为我们一定会努力地追寻彼此,”璨璨的金眸望着他,“这样强大的‘因’,一定会结出一个很好的‘果’。” 谢云逐哑然失笑,“你说得对,只要我们足够努力,命运一定会垂青我们的。” 他用双手捧住弥晏的脸颊,甜蜜地夸奖道:“而且我知道,你一定能打破伏羲的囚笼——让我猜猜,你是不是降落在了‘我的世界’,得到了所有人的爱?” 即使他们相隔甚远,可是在打电话给伏羲的时候,他就知道弥晏一定会为他施展奇迹。 弥晏惊讶地睁大眼睛,觉得他简直料事如神,“阿逐这也能猜到吗?” 谢云逐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笑问道:“你还记得我们刚去‘我的世界’的时候,我曾说要送给你一个礼物吗?” 弥晏当然记得,那时候他们一无所有,带着十几个马赛克人穿过大沼泽,回到了百炼城的废墟。谢云逐将百炼城改名为“乐土城”,说是要作为礼物送给自己——这是他送给自己的第一个礼物。 现在想来,那个时候谢云逐就已经和“秩序”做了交易,打算切断他们之间的契约了。他说那句话的时候满怀深意,可那时的自己全然没有听懂。 “那个时候,我认为你已经长大了,所以想送你一份成人礼——那就是一座城的信仰。”谢云逐道,“对于一个神明来说,没有什么比信仰更重要的力量来源,拥有更多的信徒,对你将来有好处——当时的我是这样想的。” 所以他一直在勤勤恳恳地造神,在乐土城中散布爱的信仰,也正是在那个副本里,弥晏一天比一天更强——以便将来被自己抛弃后,他可以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 提前当年事,弥晏也有些感慨。刚被抛弃时候的他,被仇恨和痛苦所蒙蔽,从未想过谢云逐曾有过什么样的挣扎,在那些辗转不能反侧的夜里,这个男人一直在为自己谋划未来,铺平前路。 爱一个人,便要为之计深远,想在想来,或许那时候的谢云逐或许早就爱上自己了,偏偏他理性又自负,不肯底下年长者高傲的头颅。而那时的自己呢,又太年轻,爱得太傻太卑微。 这一切的不足,让他们白白错过了那么久,或许这也是一种因果。 “可是没想到后来阴差阳错,我们居然把一整个副本都搅得天翻地覆……”谢云逐大概也想到了过去的许多事,叹息一声,“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的世界’副本中的所有人,都被我们拯救了一次。所以他们会信仰爱,会成为你的力量。” “和你走散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你的因果会在哪里?” “如果你的因果不在‘我的世界’,还能在哪里?” 所以当伏羲执意要封闭乐土时,谢云逐便想,若世上还有一种因果能凌驾于伏羲之上,若爱神真的能施展他的奇迹于黯灭之中,那必然只能是此刻——然后,他便看到了那束光,并为之热泪盈眶。 焦躁与不安、怀疑与迷茫……到了双唇所贴合、视线所汇聚的那一刻,一切都不再有了,他甚至感到自己无所不能。谢云逐拉着弥晏的手,热切地说着:“走,我们现在就去前线,是该让伏羲看看了,我们拥有怎样强大的‘因’。” “嗯,”弥晏拉起他的手到唇边,亲吻他的手背,“我为祂准备了另一支箭。” 傅幽借了他们一辆警卫队的专车,保证他们可以一路畅通无阻。至于他和黎洛,因为闯了大祸,所以必须暂时找个洞躲起来,毕竟那场惊为天人的爆炸,谁都看得出是“创造”的手笔。 一路向前线开去,路上格外难走,到处都兵荒马乱。曾经井然有序的乐土已经完全乱了套,尽管广播里一再声明爆炸的是发射场,飞船是安全的,然而乐土居民还是慌了神。 再加上那遮天蔽日的白骨屏障,突然升起又被一箭洞穿,乐土的屏障碎裂,外界的一切都涌了进来,到处都乱成了一锅沸水,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混乱的军令一条又一条,来自不同的部门,每一条都十万火急,可有的甚至互相违背。 越来越多的居民被征兆去前线,其中一些甚至不是神契者,命令里却没有说明要他们去对抗什么样的敌人,紧接着下一条命令下来,又要求所有乐土居民躲回家中,万万不可出门。 可人们又不傻,他们分明看到了航空基地的冉冉升起的蘑菇云,看到了射向屏障的金色箭矢。很显然,一种危险、一种前所未有的危险降临了,谁都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毁灭女神的脚步分明接近了,她轻哼着残忍的曲调,脚尖踩在了每一颗摇摇欲坠的心上。 “你好啊。” 城市花园里,一帮庇护所居民闲庭信步地走了进来,他们是最早涌入破碎屏障的一批人,此刻就像刚爬上餐桌的老鼠一样,打量着这个新奇而诱人的世界。 结果,他们还和一批乐土居民迎头碰上了——乐土的人就是和他们不一样,身材高大结实,面色红润健康,衣着是那样整洁和体面,他们的精神世界也一定是一尘不染。 可是他们呢,这帮来自庇护所的贱民,穿着四年都没换过的褴褛衣衫,面颊消瘦蜡黄,带着一身的风尘仆仆。可是他们脸上都带着猖狂笑意,对比乐土居民脸上天塌了一样的神色,简直荣光焕发。 “今天天气真不错啊,是个逛公园的好时节,是不是?”为首的女人笑着打了个招呼。 “不要过来!滚开!” “快跑、快……她身上都是污染,混沌、混沌来了……” “脏东西,滚出乐土!” 男人怒骂,女人尖叫,孩子也大哭起来。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79节 那个来自庇护所的女人,就上前几步,从口袋里拿出糖果,递给那个大哭的孩子,“别怕,我们又不是来杀人的。我们是来过好日子的——和你们一样的好日子。” 可那三四岁大的孩子,竟然被一颗糖吓得后退几步,哭得更大声了:“不要、不要糖,脏、很脏……” 那女人一怔,紧接着脸上咧开了一个古怪的笑容,她拆了糖丢进自己的嘴里,然后猛地伸出手,在那孩子的脸上掐了一把,留下一个肮脏的手指印,“现在你也是个脏小孩了。” “哇啊啊啊——!!!”那孩子顿时要哭背气过去,他妈妈怒吼着冲上来,一把把孩子抱了回去,却又在孩子想把脸埋进她胸口时,下意识地避开他肮脏的脸。 下一刻,庇护所的人冲上来,七手八脚地弄脏了她整洁的衣物和皮肤。他们在狂笑:“哈哈哈哈哈……走,我们继续往前走,继续把乐土弄脏!” 这帮闯入了文明世界的“野蛮人”,发出了哄笑和骂声,越过那崩溃的一家人,向着前方跑去了。 ——这仅仅是谢云逐和弥晏开车经过时,看到的千千万万事件中,最普通不过的一幕。 “屏障的确被打破了没错,”弥晏感到了不对劲,“可伏羲为什么没有阻止他们进来?” 只要祂想,这也没什么难的。更何况,哪怕伏羲不出手,强大的乐土军队也足以阻挡庇护所的渗透,可是前方似乎完全失控了,乐土漏成了个筛子。 更不对劲的是,他们联系不上阿兮了。 谢云逐紧抿着唇不说话,在打开那个盲盒前,他也说不准里面会是什么。一种极为不详的预感在他的心里酝酿,他嗅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息。 他们以最快速度赶到了前线,气氛果然更加不同寻常,指挥大楼外,军队一层层地包围着,手拿武器随时待命。神契者们都集中起来,围绕着大楼支起层层屏障,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极为严肃的神色,这种严肃下面又潜藏着深深的不安。 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威压,正从那栋楼中弥漫开来。 正因为军部的士兵和高官都集中在这里,才让庇护所的人如入无人之境,纷纷闯入了屏障的破口中。 “发生什么了?”谢云逐把车停在了远处的高地上,拿着望远镜观察,“怎么都围着那栋楼,里面有东西吗?” 弥晏没用望远镜,“看不见人影,但是我能够感受到,那栋大楼里散发出了巨大的能量——应该是属于伏羲。” “巨大的能量……是多大?”谢云逐觉得脑壳有点疼。 “要超过梦神。”弥晏言简意赅,用五个字就把恐怖的氛围渲染到了极致,“伏羲平时的力量极度内敛,混在人群中都察觉不到。但是这一次,祂已经完全放开,不再掩藏任何力量。” 连天象都佐证了这个观点,指挥大楼上空,乌云如同获得了生命般剧烈翻涌,汇聚成一个巨大、缓慢旋转的墨色旋涡。那漩涡中心深不见底,仿佛一条连接着未知深渊的通道,隐隐传来低沉的雷鸣,仿佛巨兽在云层后压抑的咆哮。 这是古神的威压,引得天地异变,还未完全施展,便已不同凡响。 谢云逐一拍额头,“伏羲这是要做什么?!” 开大同归于尽吗? 不不不……按照祂的能力,是要强行修正什么因果吗? 谢云逐只是简单地听阿兮描述过祂的力量,因为过于抽象,他都想象不出来,这因果的力量若是发挥到了极致,究竟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他收起望远镜,“不管怎么样,我们必须马上过去。” 三位至高神,都不同程度地受到了混沌的污染。到目前为止,他们已经修理了在噩梦中发癫的梦神,把“秩序”一举搞瘫痪,眼前还剩下一个伏羲,没有搞不定的道理。 这“根系”身上的第三印,他是非揭开不可了! 第207章 清理者 “谁?!站住!” 两人一靠近那包围圈, 立刻让神经紧绷的士兵反应过度,齐刷刷地拿枪指着他们。 “让王主席来见我。”对着黑洞洞的枪口,谢云逐面色不变道, “就说我叫谢云逐,是来帮他解决问题的。” 听到能“解决问题”, 士兵们的神情都是一动,现在就是来了一只能解决问题的大猩猩,他们都要忍不住掉眼泪了。 也不顾什么规矩不规矩,话一层层传上去,很快传到了王主席耳朵里。谢云逐就眼见着人群一层层分开,一个微胖的、满头大汗的男人匆匆走了出来。 这就是王主席了。 谢云逐以前和他的交集有限, 不过对他的性格倒是挺了解——在“秩序”的副本里, 王村长就是他的化身。这是一个没什么能力,但很会捣糨糊、搞人际关系的领导人,优点是听话肯干, 没野心,自我认知充分, 而且还颇具为全人类献身的精神。过去他听沈君乔的, 现在听伏羲的, 倒也干得兢兢业业, 没出过什么岔子。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忽然离了主心骨,要他上前抗压, 那必然只会吓得六神无主。 “你是……”王主席搓了搓手, 显然是记得他,迟疑地问道,“沈院长的学生?” 这显然只是谢云逐最微不足道的一重身份, 事实上他还是爆破航空中心的嫌疑犯,破坏屏障的爱神的契者,发动庇护所进攻的直接责任人,“根系”派来的破坏者…… “是啊,我是跟着庇护所的人过来的,但看你们这边有点情况。”谢云逐皮笑肉不笑了一下,“里面到底发生什么了?” 若不是实在束手无策,王主席也不会和他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人透底,“我也说不清楚……我只知道伏羲突然暴走了。祂的契者,也就是鹿兮小姐,只来得及最后交代我们一句话,叫我们千万守住附近,不能让……” 他几度滚动喉结,话都说不完全,谢云逐的脸色沉下来,“不能什么?” “不能让混沌扩散开来!”王主席面色如土,不停地擦汗,“我们正在、正在努力……” 谢云逐抬眼看了一幢那座阴云笼罩的指挥大楼,“混沌值测出来是多少?” “73%。”王主席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刚才是这个数,现在……不知道。” 怪不得吓成这样,对于从未见识过污染的乐土来说,73%的混沌值就是一个天文数字——更何况那还是从乐土的守护神伏羲身上扩散出来的! 相较之下,那些闯入乐土的庇护所人身上携带的混沌简直不值一提。若是他们守不住这里,那乐土才是真的完蛋了…… 伏羲早就被混沌污染了,这个事实谢云逐心里有数,然而祂忽然爆发的契机是什么呢? 想他们在兰因的时候,梦神也是因为几度追求自己而不得,藏在内部的混沌才显露出来。可是伏羲身上的混沌为什么会突然爆发?祂的力量和意志,恐怕要超过梦神许多。 “伏羲的契者在哪里?”谢云逐皱着眉问。 “你说鹿兮小姐?她也在里面,在伏羲身边,一直没出来,”王主席说,“我们也联系不上她。” 果然……神明与契者的羁绊是无与伦比的,即使两人理念不合,然而在最危急的时刻,他们绝对不会抛弃彼此。 “那我们也进去。”弥晏道。 “进去……什么?!”王主席傻眼了。 白发男人越过了他,走入了向两侧分开的人群中,只丢下一句话: “进去做清理。” / 指挥大楼,一个密闭的房间内。 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屋里便显得昏暗,哪怕地方本来很宽敞,也显出了别样的逼仄和狭窄。 伏羲静静地站在房间中央,浓黑的眼睫紧闭着,他高挺的鼻梁和坚毅的面颊都笼罩在阴影中,仿佛夜色下静默的峰峦。 祂闭上了眼,然而仍然可以看见——人群、茫茫无尽的人群越过了祂的肩膀,穿过历史的尘埃,越过荒野与山林,走向了更深更远的地方。 每一个的面目都很模糊,然而组合起来是那样清晰,那是一张张朝气蓬勃的脸,带着不服输、不逃避、不认命的神情,暴风一样,骤雨一样,不可阻挡地来了。 这是庇护所的人民,千千万万,他们身上凝聚着强大的“因”,那灿烂的、鲜红的花,如燎原的烈火,燃烧在乐土的大地上。 祂还看到了,本该臣服于乐土的统治,那汇聚着千百万人的属地上,另一种强大的“因”也在盛开。那是鲜妍的、粉色的花朵,云霞一般布满天空。那是“爱”的信仰,终将在爱神手中汇聚为一支利箭,击溃乐土的屏障。 相较之下,祂所拥有的“因”是什么呢? 因为混沌的污染不可阻挡,所以必须逃离;因为“混沌天途计划”的执行需要时间,所以必须有这样一个绝对干净的乐土;因为飞船的舱位极其有限,所以只能让最精英的一部分人类率先逃离;因为祂是“存续”的神,所以祂必须这样保全人类的火种…… 这些“因”都黯淡着,枯萎着,相较于那些生命力磅礴的花朵,它们都成了昨日黄花…… 阿兮,还有她的朋友们,她们想展现给自己看的东西,祂已经看到了,并且发自内心深处地认同了它的生命力。 祂从不以失败为耻,祂很古老,但绝不至于食古不化。既然新的、更强大的“因”已经诞生,那么祂必然要顺应历史的潮流,去呵护、去催熟它的“果”,一切都是为了更好的未来…… 本该如此,然而就在这个地方,伏羲卡住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诡异感油然而生,祂忽然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从这个崭新的“因”,推导出正确的“果”。 ——因为阿兮是正确的,所以必须继续执行“混沌天途计划”。 ——因为祂看到了庇护所和属地人民爆发出来的力量,所以必须继续执行“混沌天途计划”。 ——因为乐土已经被攻破、被占领、被打败,起飞的计划注定会失败,所以必须继续执行“混沌天途计划”。 ——因为……所以必须继续执行“混沌天途计划”! 必须、继续、执行、“混沌天途计划”! 好像卡壳的磁带一样,大脑一遍遍重复着不堪重负的尖啸。这个“果”像是钢印一样,已经死死地烙在了祂的脑海里,无论祂试图用什么理由来说服自己,祂最后只能得到这样一个诡异的结论! 那一刻,这个拥有千万年寿命的古神,这个看透并操控命运、掌控着人类存续的神明,心中的信念轰然崩塌! “不、不可能——怎么会——!”混乱和狰狞爬上了祂的脸,那双永远古井无波的黑眸里,泛起了恐惧和慌乱,伏羲捏紧了拳头,祂终于意识到、不可能不承认——祂已经被混沌污染了,彻头彻尾! 混沌就像一把阴险的剪刀,无声无息地将这个“果”嫁接在了祂的脑海里,所以长久以来祂产生的任何想法,做出的任何事,制造的任何“因”,都只在为这一个“果”而服务! 祂自诩是至高无上的神明,统治着人间唯一的净土,然而也不过是被混沌玩弄的、一个可怜又可恨的傀儡! “伏羲,你冷静一下!你的力量在暴走!”阿兮躲在了角落里,她身旁就是门,可是她没有逃,身为契者的使命让她留在了这里,竭力安抚着她的契神,“如果你失去理智,你身上的混沌一定会爆发的!” 这个渺小、荏弱的人类的存在,让伏羲始终维持着一线清明,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力量不要爆发出去。祂能感受到大楼外支起了一层又一层的屏障,可仍被祂的力量冲击得不停颤抖。 “你能做到的,既然你看到了那个‘恶果’,就一定有办法把它摘下来!”阿兮贴着墙稳住自己的身体,好稳住自己发软的腿,“当初我把你从神陵里叫醒,你说要让我看看你所统御的人间——现在我就在这里,哪里也不去,就看着你!” “呼……”在契者的呼唤中,伏羲找回了些许理智。祂勉强闭起眼睛,青筋毕露的手按住自己的胸膛,祂无意伤害任何人,这是一场祂自己与自己的战争! “嗤——”伴随着惨烈的一声,阿兮忍不住惊叫起来,她看到伏羲生生撕裂了自己的胸膛,在那迸溅的血肉里,祂的手向内部探去。 祂正从自己的身体里,硬生生地扯出什么东西。 祂是操弄因果的神,既然已经看到了,那就意味着祂能够将这个恶果取出来,捏碎它——即使那是混沌又如何! 很快,阿兮看到了,在那滚烫沸腾的神血中,一颗鲜红的、仿佛蛇果一样的美丽果实,慢慢凝聚在了伏羲的手心里。 原来这就是混沌,伪装成“果”的样子,寄生在伏羲的体内,它有那样美丽耀眼的颜色,就好像一个完美光明的未来,一种绝对无暇的理念。任谁都会忍不住亲吻它,啃咬它甜美的果肉……怪不得连战胜过一次混沌的伏羲,都禁不住受了它的引诱。 伏羲的面色因为无尽的愤怒甚至显出了狰狞,古神的力量凝聚在双手间,祂正一点一点、生生地将这颗恶果捏碎。 “咔嚓——” 恶果那光鲜的外表很快被祂捏破,恶臭的汁水喷溅出来,它的内部居然已经腐烂成絮状,无数的蛆虫在里面爬动。混沌终于在此刻显露了狰狞的面目,将要释放出它全部的恶意! 阿兮已经快无法喘气,心里只感到巨大的不安,“不、不要捏碎它——” 如果混沌真的释放出来,一定会发生更加可怕的事情! 根系告诉过她,这不是力量的问题,而是特性的问题,即使是强大的伏羲,也阻止不了、承受不了那个后果! 再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她咬紧牙关向前一步,仅仅是一步,那巨大的威压就几乎要将她碾碎,“老东西,我叫你住手你听到了没——!” 到底是她的契神,在捏碎恶果的前一刻,伏羲到底是为她分了神。祂的眉峰蹙起,手指微抬,阿兮就感觉自己被一股巨力拎起来,就要丢出窗外去。她半个身体都随着碎玻璃被轰出了窗外,唯独双手还死死地扒拉着窗框不放,手指都渗出鲜血来。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80节 “为什么?为什么!”那双明亮的眼眸渗出了泪水,声声凄切地质问祂,“你从来都不相信人类,从来都没相信过我!” 为什么她要一次次离家出走,为什么她要穿梭在副本中,因为她想要证明给伏羲看——人类拥有无限的潜能,即使没有神明的托举,他们也可以创造自己的未来。 她心中的所有信念、理想、渴望,那样强烈地传递给了她的契神。让伏羲在摧毁一切的怒火中有了片刻的清明,隔着破碎的一切与她对望。 轰—— 正在这时,大门从外部轰然洞开,一同袭来的还有爱神的领域,那拥有梦幻色彩和美妙香气的粉红云朵,就这样飘向了绽裂的果实,一下将它包裹起来! 谁也没曾想到,在伏羲的领域中,竟然有一股力量敢这样强横地介入,阿兮一下子喜形于色,扒在窗台上喊道:“你们还知道来啊!” 她已经竭尽所能地拖延时间,就差拿砖头给自己开个瓢,谢天谢地,她创造的空隙总算没有白费! 爱神是对的,是正确的,他的领域可以抵御混沌,这只恶果毫无疑问只能由他来处理! 伏羲不由皱眉,望向了来人,爱神就这样堂而皇之地与祂对望,略长的白头宛若霜雪,金瞳里燃烧着火焰。他身上散发着与根系相似的气息,然而更加年轻气盛,更加锐不可当。 黑发男人从爱神身后走出来,是白雪之后的夜空,火焰之下的灰烬。伏羲不曾和谢云逐有过交往,但他有许多见证者朋友——不,应该说是曾经有过——他们都拥有非常相似的眼睛,眼前的这双也是类似的,闪烁着理想者永不熄灭的光辉。 他开了口,用近乎命令的语气对祂说:“把混沌交给我们。” “谢云逐,”伏羲的声音并不平稳,祂握着恶果不肯放,因为那本就应该是祂和混沌的较量,“是‘根系’让你来的?” 如今想来,正是因为“根系”一直试图阻止祂,祂才和其他两位至高神一起联手,将祂封印起来。可是谁能想到,当初“根系”撒出去的一颗小小种子,已经成长到了能和祂对抗的爱神,而“根系”的契者,竟然真的一步步从玫瑰园走了出来,走过数不尽的迷途与坎坷,走到了自己面前。 “我们本就要来,”谢云逐望着祂的眼睛,“因为混沌的污染在这里,而我们是清理者。” “清理者……”伏羲下意识重复了这三个字。诚然,祂也见过太多太多的清理者,但是敢走到祂面前这样对祂说话的,这还是第一个。 “从我十岁结契开始,就成为了一名清理者,至今已经16年。”谢云逐向前一步,他递出了自己的手,“我和爱神一起,清理过无数的重污染区,到后来进了游戏,又清理过无数的副本。我们救过弱小的人类,也救过强大的神明,救过自己,也救过这个世界……” 他的话语不疾不徐,态度不卑不亢,因为想要触碰祂的心,所以一字一句都极尽诚恳,“你是一个普通人也好,一个至高神也罢,在我眼里没有任何不同。因为你被污染了,所以我们要来帮助你,这是清理者的使命。” 这就是谢云逐给祂的,一个无懈可击的“因”。 伏羲长久地凝视着他,终究是叹了口气,“我明白了……” 神明无法清理自己身上的污染,所以要人类来,不是吗?祂也不该是那个例外。 更何况……阿兮说得对,祂这个老家伙已经错得离谱,是时候对年轻人低头,把世界让给他们了。 祂松开了手。 恶果掉了下来。 第208章 断裂的因果链 在兰因, 谢云逐就曾做到过一次,在波比的帮助下,他将梦神身上的混沌包裹进爱神的领域里, 最后收缩为了一颗小玻璃珠。 现在由弥晏亲手做这件事,只会更加顺畅, 再加上伏羲已经替他们找到了混沌的本体,所以只要包裹起来就可以了。 尽管如此,他们依旧极度小心,一颗心都飞跳到了嗓子眼,咚咚咚地震着胸腔。 房间里的空气都仿佛凝滞住了,所有的眼睛都死死盯着那颗恶果, 内部的腐烂已经蔓延到光鲜的外表, 蛆虫已经爬满了果肉。弥晏将它悬浮着捧在手心,用力量一层一层将它包裹,就好像在打包一个易碎的玻璃制品。 因为爱神的领域可以隔绝混沌, 所以混沌不会再蔓延。 ——这本该是一个闭环的、合理的因果。 然而他们手上的这个混沌,它所污染的, 正是因果。 伏羲是最先发现不对的, 祂忽然不加节制地释放了力量, 将能够找到的所有“因”瞬间催熟, 然而“果”还是猝不及防地爆发,并且一下子恶化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只见那只本该被领域裹住的恶果,忽然凭空闪烁了几下, 紧接着就出现在领域之外! 因为被包裹住了, 所以它不会被包裹住。 因为爱神的领域可以封住它,所以它不会被封住。 ——因果裂开了! 而接下来所有的事,都发生在一瞬间—— 那凭空闪现在房间某一位置的腐烂果子, 忽然就开始尊重地心引力了,一下朝地上摔去,只待摔得稀巴烂,溅出腐烂的汁液,污染整个世界。 而恰好离那只果子最近的人,是谢云逐。 他不假思索地伸手接住,然后将恶果紧紧地握在自己的掌心里。所有的目光一时都看向他,让他恍然感觉自己像是舞台聚光灯下,一个上演着悲怆独白的角色。 因为他一直被弥晏用领域保护着,所以他敢伸手去接,然而隔着一层爱神的力量,他依然感到了掌心里阴冷的温度。 下一秒,一双温热的手覆上来,是弥晏。他毫不犹豫地握住了自己的手,试图再次用领域控制住恶果——噢,另一个不幸的角色走到了聚光灯下,观众和演员都嗅到了那不详的预兆。 四只手紧紧地握住同一只恶果,这一次却与之前有所不同,他们都感受到了阴冷而浓烈的恶意——在下一个瞬间,他们的身体竟然同时闪烁了一下! 所谓“闪烁”,是从观察者的视角而言的。 阿兮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两个人明明前一秒还站在那里,下一秒却凭空从空间里消失了,然后又出现,又消失……这一切以极其不稳定的频率进行着,只是他们“消失”的频率越来越高,时间越来越长,渐渐超过了他们“存在”的时间! “怎么回事?!”她难以置信地从窗子里爬了回来,抓着伏羲摇晃道,“到底发生什么了?!” “是因果吞噬。”伏羲的脸色相当难看,“混沌正试图剪断他们过去的某个‘因’。而只要那个‘因’彻底消失,那之后的所有‘果’都不会上演。” “什么……”阿兮呆呆地张大嘴,她没怎么听懂,但已经感到毛骨悚然。 “因果是连续的链条,每个事件都是前一事件的结果,同时又是后一事件的原因,无数的因果交织成了命运的网络。”伏羲语速飞快,在解释给她听的同时也在思考对策,“在时间维度上,因果链是单向的,原因总是在结果之前……” “这些我都知道,说重点!” “重点就是,混沌的污染可以吞噬他们过去的某个‘因’,链条如果断了,那么之后的所有都会断裂。” 就好比某日忽然天降暴雨,一个人出门忘记带伞,于是躲进了一家便利店,在便利店邂逅了一个女孩,他们相爱了,后来结了婚,努力工作升职,搬去了另一个城市,有了孩子…… 但倘若当初从未下过这一场雨呢? 那么那天他就会直接回家,他之后的人生将被天翻地覆地改写。 混沌要抹去的,就是他们人生中那一场随机的“雨”。 阿兮终于想明白了,明白之后更是要哭了,抓着伏羲的胳膊,惊慌失措道:“你快救救他们!你不是可以凭空创造出因果吗?!” “不,我做不到。一个人所能拥有的因果是恒河沙数,任何对过去的微小干预都会造成难以预计的蝴蝶效应,更何况我甚至无法确定断裂的位置……” 祂只能试图寻找其他的“因”将两人的存在固定在这里,然而祂的努力逐渐变得徒劳,那闪烁越来越快了……伏羲的脸上失去了从容,滚滚汗水从颊上滑落,几千年未曾有过的苍老,明明白白地浮现在了祂的眼瞳中。 “除非他们自己能找到并修补那断裂的‘因’,否则我也无能为力。” / 作为正在被吞噬因果的当事人之一,谢云逐其实并没有感受到所谓的“闪烁”,他感受到的,是一种正在加速的“消失”。 很难形容他们现在的状态,明明还能隐隐听见伏羲和阿兮的说话声,但是他们已经看不见那个房间,非要说的话,眼前的场景和银铃摇响后的幻景倒有几分相似。 只不过,那个时候他们像是在看5d电影,记忆中的画面和声音都有如实体般在他们面前一一构建。 而这一次恰恰相反,他们正在亲自经历过去的消逝。 一切都是倒退着的,最先被抹除的,是他们试图握住恶果的经历,然后是走进了房间的过程,然后是驱车前往指挥大楼的路,然后是他们充满喜悦的重逢,然后是弥晏摧毁白骨屏障的那一箭…… 如果说他们之前的经历,是写在纸上的事无巨细的流水帐,那么着这只恶果就是一只橡皮擦,从最后一行不断地向前擦。 这是一个渐进倒退的过程,等擦除到真正断裂的那一行,混沌会把他们的过去与未来一口吞下。 而他们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命运被蠕虫一点一点吞噬。 唯一能握住的,只有彼此的手而已。 谢云逐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如果被斩断的“因”发生在他十岁那一年,假如他从未捡到过弥晏,那么他们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也不会并肩走过这所有。甚至再往前,如果连他的出生这个事实都被抹去了,那么他甚至就不会存在……而弥晏呢,他作为一个弱小的神明,只会像露水一样短暂地活过,很快就会因为无人在意而消逝…… 他想过最惨的结果是一起死,那他不会怕,可没曾想,还有比这残忍千万倍的结局——那就是从来不曾存在过。 谢云逐情不自禁地望过去,看到那双浸着泪水的金瞳。混沌会抹去一切,他这样可爱、这样漂亮的爱人也会消失,他们走过的来时路,他们改变的世界,还有他们的爱…… 不,这样的结局,他不甘心、不承认、不允许! “伏羲!”隔着越来越长的闪烁间隙,谢云逐一断一续地说完了那句话,“告诉我,怎样才能找到那个断裂的‘因’!” 伏羲很快地告诉他:“这个‘因’存在于你们的过去,所以从你的视角看来,断裂其实已经发生过了,假如你曾试图挽救,那么挽救的影响和结果也必然已经显现——所以你一定能察觉到它的突兀之处,那个‘因’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被斩断后又重新系上的绳结!” 一个断裂后又系上的绳结吗……谢云逐快速消化着复杂的信息,时间循环对他来说都是个难解的概念,但既然这一切已经发生过了,那么他一定能够发现线索! “混沌正在沿着你们的因果链向前追溯,直到那个‘因’所在的时间点,它会无数次尝试解开那个结,而你们必须再次将它拧紧!” “拧紧?我该怎么做?!” “首先必须找到那个因,只要能找到,我的力量就可以介入。”伏羲沉声道,“混沌能够撬动的因果是有限的,所以那个断裂处一定非常微小,小到你几乎无法察觉,但又会造成无穷的影响……” 混沌能够撬动的因果是有限的……谢云逐的大脑微微一转,便领会了伏羲的意思:能量是守恒的,混沌想要改写因果,必然也要消耗能量。 而艾深曾经主动化身为“根系”,拯救了庇护所中几千万的人,如果说混沌改写了前因,让艾深没有成为根系,那么几千万人的命运就会被扰动,这背后需要耗费的能量,会达到宇宙的量级。 所以那个断裂的时间点,一定是在艾深成为根系之后! 这狡猾的混沌,一定会挑选一个最微不足道的“因”,以耗费最少的能量,施加最大的影响——那么问题来了,到底是哪一刻出现了因果的裂痕,能够将他们之后的所有命运都一一销毁? 谢云逐深吸了一口气,即使在这样绝望的时刻,他的大脑竟然还没有放弃思考,算力被压榨到极致,在数秒间他飞快地过了一遍自己的回忆。 时间不会等待,过去的消逝越来越快了。忽然,弥晏的呼吸一窒,一把抓紧了他的手腕,“阿逐,你看!” 谢云逐恍然抬眼,才发现混沌已经将他们的过去吞噬到了“永夜之墟”——他们第一次相遇的点滴也在被抹去。不再有一箭射杀天狼星的天神,不再有烈日下的缠斗与屠戮,不再有邪神和异教徒…… 也不再会有跌跌撞撞跟在自己身后的小毛球,他不会再迈着轻松的脚步向前走,银耳坠晃晃悠悠,兜帽里的小毛球和花也跟着摇晃…… “最重要的是,我会永远爱你。” 稚嫩的声音,庄严的承诺,不朽的爱意,从最后一个字向前吞没。 “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我会追随你、庇佑你、赞颂你的名。” 不再赞颂、不再庇佑、不再追随……不再有任何事存在。 “只要你好好喂养我,我就会快快长大。” 话语沉入了时间的深水中,献给所爱之人的玫瑰,从小毛球的手中收了回来…… 合上了明亮的双眼,紧闭上渴望的双唇,倒回了睡梦里,退出了副本外……过去继续崩塌,他们的命运已经错开为两条线。再往前,他们还没有相遇,谢云逐正在独自通关副本,毛球也在各个副本间流浪。 “不要……”弥晏忽然极为不忍哽咽了一声,试图抓住什么可什么也做不到,“我不想从没见过你……” “弥晏!”谢云逐一把抓紧他,摇晃着他,混沌还在往前吞噬,说明还没有回溯到那个断裂的节点,他们还有时间——最后一点时间! “你听我说,那个‘因’的断裂发生在你成为‘根系’之后,我们重逢之前。就在那个时间点,我们各自的人生都发生了某个微小的转折——不要哭,你必须去想,或许只有你才能想到那个答案!”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81节 “嗯……”弥晏也咬着牙努力去想,头脑中沸腾着无数的情感和记忆,最后变成了火焰一般鲜红的颜色——到最后,他的脑海里竟然只剩下了那朵玫瑰。 就是当初见到谢云逐时,他从嘴巴里掏出来,还沾着“口水”的那一朵。 他是怎样得到那朵玫瑰的呢?明明在与谢云逐相遇之前,他都浑浑噩噩,流浪在荒凉的大地上,看起来并不会亲自走入花丛里,摘下一朵带着露水的玫瑰。 除非在那时,他就已经预感所爱之人的到来,所以必须早早地准备好求爱的花束。 记忆中隐约闪现了一些模糊的影子,还有一些哀切的、朦胧的话语。那应当是在他极端虚弱、几乎连外形都无法维持的时候发生的事,那个时候他可能连意识都没有,更勿论记忆…… 那么他是什么时候才有了最初的记忆呢? 应当是他找到了那个毛茸玩偶的皮套,虚弱地躲了进去,有了挡风避雨的家之后,才勉强维持住灵体没有消失…… 自从他有了人形之后,就再也用不着那个毛茸茸的皮套了,可是弥晏仍然很珍惜那它,一直有小心地存放在自己的领域里。 毛茸茸的玩偶、玫瑰、那个模糊的影子…… 弥晏的喉结忽然滚动了一下,脑海中一闪而逝的火花叫他浑身战栗。他颤抖着开了口:“阿逐,我好像想起来了,那时候我遇到了……” 忽然,他望见了谢云逐瞳孔紧缩的眼睛,这个意志力远比自己强大的男人,极端冷静、一字一顿地报出了一个日期: “32年1月4号……” “什么?” “……中午11点38分。” 他甚至精准到了分针。 弥晏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这个时间是……” 谢云逐摸了摸自己的耳垂,那里空空如也,但因为长期戴着耳坠所以还留有两个浅色的洞。他深蓝的眼瞳里浮现了洞悉一切的光亮,“我得到耳坠的那一天。” ----------------------- 作者有话说:倒数第三章 [奶茶] 第209章 命运的绳结 这双耳坠, 是谢云逐早就耿耿于怀,心存疑虑的点。 要知道,这可不仅仅是一双耳坠, 当它们拼合在一起,就会组成一把钥匙, 能打开他家三楼储藏室房门的钥匙。 在兰因副本打败梦神后,他和弥晏正是通过这把钥匙,打开了那扇无解的门,一路找到了根系的玫瑰园。 这才有了之后他们为根系解开三道封印,探寻过去的真相,他们也才会站在这里, 帮助伏羲清理污染的因果。 那么最开始, 他是如何得到这对耳坠的呢? 谢云逐冷静地回想,这件事其实发生在四年前,在他被梦神带回兰因后, 被洗脑成了无所事事的富二代。大概是在某天中午,他发现自己耳朵上多了这对耳坠, 但是并没有太过在意。 理论上来说, 这很有可能是根系为他准备的, 为了有朝一日他能打开那扇门。然而根据根系与梦神的契约, 他们必须保证自己的“自由”,都无法诱导强迫自己做任何事,根系即使想, 恐怕也无法就这样把钥匙交给自己。 一个强有力的证据能说明这一点:梦神不可能没有发现耳坠, 然而祂竟然也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 这是一个明晃晃的断裂的因,一截断裂的绳子——他本不可能得到这双耳坠。 那么问题来了, 这截断绳又是怎样被系上的呢?在重重“不可能”之下,为什么耳坠又出现了? 这个疑点从一开始就盘桓在谢云逐心中,然而之所以他没有直接下定论,是因为他人生中像这样的“疑点”实在是太多了。因为他在污染区中穿梭,与诸神游戏,又几度历经记忆的错失和混乱,所以类似耳坠这样的诡异之处其实不少。他没法草率地做决定,因为赌的是他和弥晏的所有过去。 最终让谢云逐确定下来的,是弥晏的反应。 因为混沌切断的是一个“时间点”,在那个时刻,他的“因”和弥晏的“因”必然是同时断裂的,所以必定只存在那样一个瞬间。而看到了弥晏回忆时的反应后,谢云逐终于能够确定下来,不会有错,就是他得到耳坠的那个时刻! 没有时间了,弥晏也根本不需要去确认,他全心全意地相信谢云逐口中说出的每一句话。既然谶言已经落下,那么自己要做的就是去捍卫他的真理。 “伏羲!我们找到那个‘因’了!”弥晏的身形在闪烁间甚至稳定了两秒,让他足以将下面这句话说得明白无误: “在玫瑰园中,我拥有诸神之爱化作的玫瑰,但唯独没有你的。” 伏羲一怔,祂未曾想会从年轻的爱神口中,听到命令一般的话语,仿佛祂眼前站着的,是那位承载着大地与文明,永恒不朽的“根系”。 “伏羲”,明明什么也看不到,可弥晏依旧转过身,那双灿烂的金瞳透过时间的罅隙望向祂,“我需要能够修复因果的‘可能性’,现在,将你的爱献给我。” 阿兮抿紧嘴唇,看向身旁这个山一样巍峨不动的男人,心情忐忑到了极点。然而下一秒,她便看到伏羲低下了高昂的头颅,伸手探向自己的胸口。 在那个肋骨森森、还未痊愈的伤口里,鲜血在凝聚,凝成了一朵猩红滚烫的玫瑰。这是一位古神的爱,一个从未有过谦卑的神,向他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擦除的过去已经到了至关重要的位置,混沌狰狞地朝着那个时间点扑去。弥晏握紧了那朵玫瑰,灌注了全部的力量。 玫瑰灼灼地开到了极致,瑰色的柔光里,一个奇迹般的、修复因果的可能性正在盛放! 在被混沌消解殆尽之前,他们必须重新系紧那个绳结! 在这个时间节点上,他们的过去是分开的。所以谢云逐的第一感觉是手上紧握的人消失了,他下意识地抓握了两下,然后紧紧地握住了拳头。 你必须千万次地救自己于水火。凭自己的脚跟屹立于大地上,然后去救你爱的人,救千千万万的人。 眼前出现了自己过去生活的地方,水墨华庭的大别墅,谢云逐短暂地介入了这段过去,仿佛玫瑰派遣的幽灵。 想来那时候的自己,刚被梦神消除了记忆,无所事事地生活在大别墅里,过着没有任何烦恼,也没有一点意思的生活。 很快,谢云逐看到自己出现了——黑发凌乱、穿着睡衣的年轻男人,因为熬了个大夜,11点多才起床,困得要死,趿拉着拖鞋走进了浴室里。他弯下腰,掬起一捧水洗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可是洗完后依旧是困,半眯着眼睛,睫毛和脸颊上都挂着水珠,又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睡不饱的猫一样。 谢云逐很快意识到,他正存在于镜中,以一个特殊的角度观察着自己。 他看到过去的自己,双耳空空如也,并没有戴着耳坠。 如果没有这对耳坠,他就不会拥有钥匙。那么等到他和弥晏回到兰因,就无法打开那扇门。他们会永远被困在兰因出不去,成为梦神的傀儡,他也就无法见到“根系”,来到乐土…… 这个足以摧毁一切的“因”,果然就在这里! 它存在于过去、现在、未来,果然从一开始就存在。 然而玫瑰赐予他的“可能性”,叫他能够回到这一瞬,从未来干预过去,完成因果的闭环—— 谢云逐从镜中走出,颤抖着伸出手,一下拥抱住了自己。 过去的自己显然吓了一跳,但又很快冷静下来,给这不合常理的一幕找到了解释。他挠了挠自己的脸颊,“哎……我还在做梦吗?” 困倦而慵懒的鼻息,都喷在了自己的颈侧,谢云逐用力地抱住他,他们的身形如此相似,好像嵌合的拼图。他爱这个过去的自己,年轻、天真、完好无暇,他也要祝福他的前程: “对,你在做一个很长的梦……你遇到了未来的自己,而他正准备送你一个礼物。” “什么礼物?”过去的自己本来还要挣扎,但一听到有礼物,就眨巴眨巴眼,乖巧地等待着。这个镜像般的自己危险又迷人,好像月球阴暗的另一面。 然后他感到男人的手捏住了自己的耳垂,轻轻揉捏着——天啊,他的手指怎么会那么烫?好像烧起来了一样。 紧接着是冰凉的触感,落在了他的耳垂间,极细的针穿过他的耳洞,好痛! 紧接着有些微的坠重感,金属在耳垂上施加了些微的分量,一颗细小的血珠淌了下来。 “这是一把钥匙。”为他戴上耳坠的男人,帮他拂掉了血珠。 “屁咧……”他朝镜中望了望,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小玩意儿,缀在黑发间银亮地摇晃着,很漂亮,“这分明是耳坠嘛……” “在很久很久之后的未来,你会用它打开一扇门,去见一个很爱很爱你的人,祂为了这个世界而牺牲。”谢云逐望着一无所知的自己,禁不住亲吻他的眉心,就像亲吻一个新生的孩子——他很快就要去面对那漫无边际、满是坎坷的世界了。 “唔嗯……”这个仍以为自己在做梦的家伙,就乖乖地任他亲吻。 另一枚耳坠也很快被戴上,他吃痛地嘶了一声,打量这个“未来的自己”——的确是成熟了一点吧,但仔细看,面貌的变化也不大,他们最不同的是那双眼睛,那抹夜空的深蓝里,不仅藏着漫长时光的风尘,还有他看不懂的坚韧、勇气和决心。 “未来的我……”明知道是做梦,他还是情不自禁地问了一个问题,“会变成什么样啊?” 未来的他微微笑起来,这样告诉自己: “不要畏惧前路,你会同所爱的人在一起,一往无前,战无不胜。” / 弥晏选择的时间点足够凑巧,他闯入了那段过去,脚刚刚踏上荒凉的雪原,就一下把那朵乌云接了个满怀。 这个时间点,正是谢云逐带着只剩灵体的他逃出玫瑰园后不久。谢云逐被梦神带走了,而他则被抛弃在了原地。 若不是梦神怜悯他,送了他一片可以遮风挡雨的乌云,他那幼小的灵体恐怕早就消散在这数九寒冬里了。 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乌云也变得很淡了。弥晏踩在深深的雪地里,将那朵浅淡的乌云撕开,便瞧见了蜷缩在里面、正酣然入睡的爱神灵体。 他太虚弱了,连自己快要死掉都不知道,冷风灌进来,灵体立刻哆嗦起来,好像一团风中颤抖的果冻。他用力吸了好几口气,嘴张得大大圆圆的,才终于细声细气地打出了一个喷嚏,“啊、啊啾——” 弥晏忍不住微笑起来,将灵体捧在自己温热的手心里。小家伙比一朵云还要软,比一片花瓣还要轻,稍微用力就好像会像雪片一样化掉。 小家伙依恋他的温度,便软绵绵地趴成了一滩,浑身酥软如水,快要顺着他的指缝淌下去。 “你怎么那么小啊……”弥晏轻叹一声,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从他的指尖探出一条细细的触须,融入了那软绵绵的身体里。他都不敢用力,只敢喂给他很少很少的力量,稍微快一点都怕把他的灵体涨破。 仿佛充了气的气球,软趴趴的灵体渐渐变得强壮,鼓成了一个圆圆的球。然后他努力蠕动,茁壮成长,咻地睁开了一对金色的大眼睛。 灵体第一眼看到的世界,就是一片茫茫无边的雪原,和那双耀眼的、如同太阳一般夺目的金瞳。 “爱……”这是他口中发出的第一个完整的字,不知道是一声无意义的呓语,还是在呼唤谁的尊名。 亦或者,这不过是穿过了寥寥时光的风尘,他的目光与未来的自己交汇,所震荡出的一声共鸣。 “穿上这个吧,”弥晏从领域里取出了那个毛茸茸的玩偶,自然而然地递给他,“冬天还很漫长,你也还有好长的路要走呢。” 毛茸皮套洗得香香的、白白的、软软的,灵体立刻喜欢上了,一下子钻进去,鼓鼓囊囊地把皮套撑起来。 哦,里面暖和又舒服,他变成了一个可爱的小毛球! 毛球喜不自胜,在男人的手掌心里扭来扭去,蹦跶起来又落回去。然后他找准了眼洞的位置,一下睁开了那双黄澄澄的、水晶一样的大眼睛,好奇地张望着这个世界。 像个刚出生的婴儿一样,大脑里只能处理最简单的信息,记忆也不过是飘忽不定的幻影。可是毛球总觉得自己有一件必须去做的事——他要去找到某个人,他要用生命爱着他,矢志不渝。 他要努力长出腿,那是为了追随在那个人的身后;他要长出健壮的双臂,那是为了将那个人庇佑在怀中;他还要学会说话、唱歌、念诵情诗,那一定是为了赞颂那个人的名。 从来如此,从来如此,比喜悦更加丰盈的爱意,满到快要溢出来。他张开稚嫩的嘴,努力发出了两个音节,“阿逐……” 多么叫他快乐、多么叫他喜欢的两个音节啊,毛球忍不住一遍遍重复,像牙牙学语的孩子一样。忽然,他又看见了男人手中握着的东西,那饱满的、鲜红的一朵玫瑰。 噢,那是一朵花!毛球的脑海里闪现出模模糊糊的念头,一朵美丽的花,如果送给他喜欢的那个人,那么他一定也会喜欢上自己的! “花……”他努力地,发出一个个模糊的音节,直到它们能连缀成句,“花、花……送……阿逐……” 只有最后两个字是清晰的,因为他已经练习过,或许不止一遍。 可那个远比自己高大的白发男人,听到这些话,金黄的眼瞳却湿润起来——他听懂了吗?他愿意把花送给自己吗?他为什么要流眼泪呢? “你要这玫瑰做什么呢?”弥晏用手指戳着他,轻声问道。他送给了毛球一件外套,这让他能够活过这漫漫寒冬,因果的裂痕便从此弥合;可是这朵玫瑰又有何意义?为了让他在重逢之刻,能送出一个过得去的见面礼吗?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82节 因为未来的小毛球在废墟上送出了这朵玫瑰,所以阿逐有多爱自己一点点吗? 是不是因为这一点点的爱,以及后来许许多多的爱,让命运一点点向他们倾斜,最终有所不同? “你一定要找到他,无论要走多么远的路,一定要找到他。他在遥远的未来,一定也在等着你,等待与你重逢。” 你们会在漫无尽头的时光中流浪,穿越混沌肆虐的荒原,不断寻觅、挣扎、跌倒、重新爬起——直到某一刻,在命运的残垣之上,得见那刺破黑暗的一线曦光。 “你要记得送给他玫瑰,然后告诉他,你爱他。说上一千遍、一万遍,然后亲吻他的唇,抱紧他,再也不要放手……” 小毛球睁着澄明的大眼睛,认真地听着,不住地点头,努力伸出两只透明的触手,虔诚地等待自己的玫瑰。 弥晏把手中的玫瑰交给了他,那一刻,泪水从他的脸颊滑落,恰落在了玫瑰花瓣上。 ——就好像一颗晶莹的露珠。 第210章 正文完 闪烁停止了, 就在他们快要彻底消失的前一刻。这也意味着混沌的力量被耗尽,在可能性的强加干涉下,它终究没能解开那个结, 于是因果重新闭合,过去盖棺定论。 “因果的断裂被修复了, 又闭合成了一个环!”伏羲难以置信道,要知道在祂的视角看来,这一切其实都发生在五分钟之内! 尽管对祂来说,这是极其艰难的五分钟,竭尽所能却又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闪烁进行, 过去在被吞噬, 他们消失的时间越长,出现的时间越来越短暂。 重又回到现实的两人,神色都有些茫然, 他们的手依旧交握着。只是现在握着的不是那颗腐烂的恶果,而是一颗中心透明、散发着淡淡粉色辉光的玻璃珠。 这是第二次, 他们封印了一位至高神身上的混沌。 “是我把钥匙交给了他……交给了过去的自己……”谢云逐喃喃道, 所以没有任何差错, 所有的一切的确早就发生过了, 因与果环环相扣,交织成了他们的命运。 “原来是我把毛球送给了自己,我保护了年幼时的他……”弥晏的脸颊还是湿漉漉的, 可是却又露出了微笑, “我告诉他不要放弃,一定一定要找到你。” 谢云逐怔怔地望着他空空的手心,“玫瑰呢?” “我交给了他, 他后来又送给了你。”弥晏眼神亮亮地注视着他,“所以——你有一直留着那朵玫瑰吧?” “当然。”谢云逐哑然失笑,从领域里掏出了那朵自己一直小心保管着的玫瑰花,“上面还沾着你的口水呢,我怎么会舍得丢?” 原来这朵玫瑰所代表的“可能性”,正是“因果”。这缠绵不绝的红线缠绕着一切过去、现在与未来,织就了他们传奇的命运。 “不是口水,”弥晏抓着他的手到脸颊边,用湿漉漉的脸颊蹭着他的手心,“是眼泪。” “爱哭鬼,”谢云逐禁不住笑起来,滚烫的爱意叫他的心热得快要融化,他揽着弥晏叫他低下头,与他交换了一个劫后余生的吻,“我的好毛毛,你怎么这么爱哭呀……” 两个人吻得动情,简直是蜜里调油密不可分,阿兮虚弱的声音从角落里冒了出来,“所以……事儿都解决了吗?” 忽然,伏羲粗糙的大手落在她的脑袋上,使劲揉了两下,“解决了——你做得不错。” 的确,伏羲身上的混沌污染都已经被取出来了,那么祂就可以拥有正确的因果……谢云逐和弥晏同时看向了这位大神,毕竟乐土将来要怎么走,还得看祂的意思。 “……”伏羲沉默了片刻,这山一样不可动摇的古神,忽然弯下了腰,深深地向他们鞠了一躬。 祂所有的歉意,所有的谢意,都在其中了。 哎哟,这就有点折寿了……谢云逐心里虽然诧异,但没有躲,他当然受得起这一躬。 弥晏则是一码归一码地向祂道谢:“谢谢你送的玫瑰,你也救了我们。” 阿兮却被吓了一跳,因为她知道自己这位契神有多么固执和自我,千百年来祂从不曾对谁低过头,更勿论弯腰。可是在短暂的惊吓后,她立刻叫嚷开来:“老东西,你也要对我道歉啊……你难道不该对我道歉吗?多少次我都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你就是错了!可是你从来不相信我!” 伏羲直起腰,瞥了她一眼,忽然伸出胳膊揽住她的肩膀,“这个回家再说。” 契神与契者之间,毕竟都是家务事。关起门来,保准道歉到她满意为止的。 然后祂转向谢云逐和弥晏:“我的确受到了混沌的污染,执迷不悟于一个错误的‘果’。如今混沌已经驱逐,新的因果也已出现,我会竭尽所能地修正我的错误。” 说得好听,谢云逐怀疑地盯着祂,“你打算怎么做?” “我将永久放弃‘混沌天途计划’,地球是我们的战场,没有人会再临阵脱逃;乐土将对所有人敞开,永远不再设下界限,无论是庇护所也好,乐土也好,我们应该站在同一阵线里。”伏羲道,“若将来人类再次对混沌发起战争,我将披挂上阵,义不容辞……” 祂的话音微微一顿,到底是看向了阿兮,语气里多了几分温柔:“以及,你说得对,在‘存续’之外,的确有更多值得重视的东西。我要向人类学习的还有很多。” “好。”阿兮扬眉吐气地一笑,“有你这句话,我就不后悔把你从神陵里挖出来。” “还有一件事,”弥晏道,“你施加在根系身上的封印呢?” 伏羲的封印,正是最后一道,他们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揭印而来。只有摆脱了封印,根系才能取回全部力量,获得真正的自由。 “从我摆脱混沌的那一刻起,封印就已经解开了——毕竟封印根系这件事本身,我们就是受到了混沌污染的影响。因为混沌无法直接针对根系,所以才利用我、梦神和‘秩序’作为它的棋子。”伏羲道,“根系应该已经恢复了全部力量,如果祂想要惩罚我,我无话可说,甘愿受罚。” “根系”的封印已经解开了?谢云逐的心重重一跳,浮现了许许多多的希冀。 如今已经没有《混沌天途》游戏了,也没有需要照顾的几千万沉睡的人,也没有乐土需要祂去供养。梦神自由了,根系也自由了,祂们不必再被巨大的责任束缚,从此也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 至于人类的未来,或许依旧是一场漫长的、艰辛的抗争史,混沌一日没有消失,战斗就一日不会停下。但是,至少在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后,人类已经知道,逃避绝不可能成为出路,也不存在绝对纯洁的净土,唯有坚持不懈的抗争,才能杀出一条前路。 尽管经历了这许多,可谢云逐打算继续做清理者,发挥他的光与热。那样有一天,或许他能够找到办法,将属于艾深的那一部分,从汇聚了诸神之爱的根系之中剥离出来。他没有贪婪到占有祂的所有,他只想取回属于自己的一点点。 “我们现在就去见祂。”弥晏和他有着同样的渴望,“我……我想要变得完整,过去的和现在的,我想成为你爱着的全部。” “根系也正等待着你们。”伏羲随手破开了一道空间裂缝,半空中便无端浮现了一扇雕花黄梨木门,“我送你们一程。” 谢云逐迫不及待地推开门,便又看到了富丽大酒店的走廊,原来伏羲也拥有这样一道通向玫瑰园的门。 两人不再犹豫,急切地穿过通道,回到了玫瑰园中。 然而园中的景象,与他们离开时,已经截然不同。 “天啊,这是……” 只一眼,谢云逐就不由发出了惊呼,地上的玫瑰不知何时都飘在了空中,化作一朵朵飘飞的花瓣。它们在风中翩然舒展,洒就千万点绯红,仿佛一场不肯凋谢的红雨,一场迷离缥缈的梦。 踩着脚底的三寸软红,他们在鲜红芬芳的浓雾中穿行,分开飘摇的花朵,好像拂开一层层低垂的帘幕,才终于见到那藏在万花深处的根系。 祂身上的最后一道印已经剥落,恢复了所有的力量,可是这位诸神之爱的化身,仍旧叫人感到温和与安宁。 “谢谢,我一直都相信你们可以做到,也唯有你们能做到。”根系向他们道谢,“如今我身上的封印已经解开,终于能去做我一直以来想做的事了。” “什么事?”谢云逐不解地问道。他记起来,从最开始根系拜托自己和弥晏去解印时,祂似乎就是有一件想要做的事。 根系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伸出一根闪光的枝条,轻轻搭在了弥晏的头顶,“在此之前,请让我表示谢意吧。我知道你们之所以想要拯救我,是因为我拥有艾深的一部分。既然现在事情都已经解决,那么我也该把‘那个东西’还给你们了。” 弥晏不解地睁大了眼睛,那根落在头上的枝条散发着暖意,让他情不自禁地感到放松。好像有温热的泉流注入了他的身体,流淌进他心灵的,是属于艾深的记忆……不,不仅有记忆,还有随之而来的所有情感和体验。 就好像在极短的时间里,他又飞快地体验了一遍作为艾深的一生。短时间接受了太多信息,弥晏发出了痛苦的呜咽——实在太多了,心都涨满了、溢出来,好像一池荡漾的春水。别说是情感和记忆,就连骨头都像是被打断了一遍,然后又长出了更结实的骨骼,更加丰盈的血肉来。 他甚至能感受到自己被诸神之爱吞没时,那种无法言喻的绝望,又是抱着怎样的决心,将自己从中剥离出来,藏在了一朵玫瑰中,等待阿逐发现他——就像他们初次相遇时那样,祈求他拥抱自己,带自己逃离。 可在痛苦之上,还有爱,许许多多的爱。这是他的另一段人生,谢云逐的另一段人生,他们那样浓烈地爱着彼此,这样的爱从没有被忘记。 “很抱歉,我一直都在利用你们。”根系坦然地道歉,“在我恢复了神识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在努力将属于‘艾深’的部分整理出来,为的是有一日能还给你们。但是当你们真正出现后,我意识到这是摆脱封印的唯一机会,所以我自私地将它留存到了现在。” 这是自私吗?谢云逐想,不,他宁可觉得这是嘉奖,他们凭着努力厮杀到了这里,所赢得的一切都是勇敢者的奖励。 他们可以选择牺牲,也可以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根系收回了枝条,仿佛完成了最后的使命,祂感到了无与伦比的宁静,连声音都变得悠远而平和:“我来自诸神的爱,我的使命就在于保护人类,使他们免于恐惧、痛苦和死亡。 “我始终在为这个目标努力,我总是试图拯救所有人,可是仍然不够,永远不够。即使有爱神的领域,可是在领域之外呢?混沌永远都在,日益猖獗,步步紧逼。 “现在我终于明白,伏羲所做的事,也是我一直以来在做的事。我们的保护其实是囚笼,试图把人类护在其中,其实是让狮子磨去了利爪,变得懦弱与胆怯。 “所以比起保护,我更想给人类以自由。” 伴随着祂的字字句句,空气中的玫瑰在飞旋与舞动,祂的树枝竟如燃烧一般,散发出越来越耀眼的火光。光芒顺着枝杈奔流、攀升,所经之处,树纹如烙赤痕,将一种近乎神圣的灼热泼洒向四周,照亮了漫天翩舞的玫瑰,也映亮了两人震动的瞳孔。 “根系?!”谢云逐的心狂跳起来,他察觉到了一些东西正在发生,却又不敢相信,“你要做什么?!” 轰然一声,那光芒亮到了炽盛,生命树烧起了冲天的火焰,每一根树枝,每一片树叶,竟都化作了玫瑰花瓣,又被暖风吹散,飘扬于广袤的天地间。 “我本就来自诸神的爱,”根系最后的话语如同一声叹息,一同消逝在春风里,“是时候把这些爱,还给所有人……” 游戏的场景逐渐溃散,地下室的本来面目呈现在了谢云逐眼前。不再有什么晴空万里的玫瑰园,也不再有世界树,只有幽蓝色的应急灯和冰冷的地板,纵横管道连接着巨大水箱,里面空无一物。 唯独那飘飞的玫瑰花瓣还在,它们无穷无尽、密密如织,穿过逼仄的天花板,飞向了三尺之上的人世间。 顾不上消化心中巨大的震撼,谢云逐的脚自发动起来,拉着弥晏向上跑。追逐着那些花瓣,他们熟门熟路地跑回了地上一层,穿过一排排空荡荡的蜂巢格子,一直跑出了休眠仓的大门。 而此刻,整个人间已经成了花的国度。 他看到了漫天的花瓣在空中飞舞,每一片都落在了一个人的头顶,好像一个神圣的祝福。那花瓣中蕴藏的力量,融入了每个人的身体,又紧接着在人们手中幻化,成为了刀枪剑戟,成为了一柄柄充盈着力量的武器。 不再是屏障,而是武器。 不再是逃避,而是战斗,为自己而战,开疆拓土,向着混沌杀去,夺回属于人类的土地与文明。 这是当初谢云逐在饭桌上慷慨激昂地描述过、却没有能力去实现的,另一条路。 原来根系一直记得,艾深一直都记得…… 而如今,祂帮他实现了这条路。 谢云逐怔怔地仰头看着天空,眼角酸涩,几乎要落下泪来。这时,一朵花瓣正落在了他的眉心,好像一片温暖的雪——根系亲吻了他的额头,他也得到了和众生一样的祝福。 连绵无尽的花雨,落在了每一个人的心头,那被爱神祝福着的宠儿们,都仰头望向天空,那永恒不朽的苍穹上,在那亘古无常的命运间,飘飞着更加恒久的爱。 从此往后,每个人都将成为清理者—— 只要不逃避畏缩,不自欺欺人,清醒地看见残酷,然后勇敢地执火前行,走向这混沌的漫漫天途。 他们可以凭自己的双脚站在大地上,握紧手中的武器,从此不再低头。 毕竟在这世界的废墟上,他们已经得到了爱神赠与的玫瑰。 爱神的宠儿·正文完 ----------------------- 作者有话说:终于完结了嘿嘿嘿,接下来我会歇个几天,然后更新甜甜的番外~[害羞] 回看这篇文,接近百万字的篇幅,写了一年的时间,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是隔日更,但其实已经100%燃尽了[爆哭]几乎抓紧了下班后的每一个间隙以及所有周末年假的时间,都在嗷嗷狂写。无限流特别烧脑,工作量比日常文大得多,感觉写完这篇后,再也不会卡文了[墨镜] 可是这篇文又写得很快乐,自得其乐的乐。没办法,就是喜欢写中二冒险故事,写人类的勇气,写磨难中的不屈,写绝望中的希望,写忠贞不渝的爱……写完这篇,最大的感想就是:一个人真的得做自己喜欢的事,才能满心热忱、坚定不移。 最后,感谢一直陪伴到这里的读者朋友们,我们真的一起走过了好长好长的旅程呀。你们的评论带给了我莫大的力量,这几天会在评论区散红包,给你们一万个抱抱![红心] 下篇文想写轻松爽快一点的,大概就是什么豪门狂攻先婚后爱死遁火葬场皮肤渴求症……咳咳,总之请相信我炖狗血的功力,喜欢的友友们可以预收一下! 最后的最后,不要忘记给我一个五星好评哦[害羞][害羞][害羞] 爱神的宠儿[无限] 第183节 第211章 番外一·结契01 “啊啊啊啊我爱你啊!为什么你不回应我?为什么你不看着我!!!” 在地上飞速爬行的诡异生物, 口中发出了高分贝的尖啸。追着前面的男人,伸出了节肢动物一样细长的胳膊。 这是一种名为“求爱者”的污染生物,极其难杀, 而且一旦盯上目标,它们就会紧缠不放, 随机从各个阴暗角落里冒出来——尤其喜爱走夜路时跟踪,躲在浴室窗帘后偷窥,有时甚至会从马桶里探出头张开嘴,杀伤力先不谈,光是精神污染就够倒胃口的。 现在,被它盯上的那个男人, 循声回过了头, 施舍给它冷淡的一瞥。求爱者的眼睛噌地一黄,冒出渗人的光,口中嘶嘶地倒抽凉气——中大奖了, 居然被它追到了一个人间极品! “人间极品”身材挺拔高挑,穿着一件宽绰的海滨衬衫, 脚踩人字拖, 一副度假的打扮。他把茶色墨镜推到了头上, 便露出一双幽静的蓝眼睛, 耳侧的银色耳坠在黑发间晃荡,闪烁星点银光。 他看起来有些困倦,黑睫微微挑起, 看向自己的目光带着些许不耐烦……以及叫人费解的怜悯。 “啊啊亲爱的!你看看我、你吻吻我——”求爱者捧心大叫, 已经顾不上太多,黏腻的躯体涌上前,它已经彻底爱上了这个男人, 它要毫不留情地侵犯他、占有他、吞噬他! “我爱爱爱爱你你啊啊啊——!!!” 本就刺耳的喊叫,伴随着“嗤”的一声轻响,变成了凄厉的惨叫——那是从“人间极品”的身后飞出的一根箭矢,以裂石穿空之势,直直地插进了它的嘴里! “呃呃呃啊啊啊——!”那支金色的箭也不知有何威力,竟然无法被它的口水腐蚀,插入身体里仿佛在灼烧一般。求爱者在地上翻滚挣扎,不知为何一颗心越来越烫,好像一团火在胸腔里烧,它的爪子深深地刺入自己的胸腔,恨不得把心给摘出来扔掉! “你也配爱他。” 忽然,头顶传来一道冷漠的声线。求爱者狼狈地抬起头,便看到不知何时,一个白发男人走到了自己身前。 他有一头银霜落雪般的美丽长发,最长的一缕一直垂落到腰侧,衬出了那丰神俊朗的天人之姿。然而那双金瞳极为冷厉,是霜雪中一棱冰,直直地刺痛了它的心。 求爱者呆呆地望了他两秒,此刻充斥在他心间的已经不是痛苦,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爱意,如此丰盈如此浩瀚,一颗凡心绝不能承受。 “呕——呜哇——” 它忽然低头开始呕吐,伴随着大量恶臭的黑血,一颗砰砰乱跳的黑色心脏忽然呕了出来,在地上弹跳几下,一直滚到了爱神的脚下。 弥晏退后一步,手厌恶地一拂,那颗求爱者的心脏,瞬间就炸得粉碎。 “好脏。”他皱着眉头嘀咕了一声,“这里的脏东西太多了。” 恰好谢云逐走到近前来,好奇地打量怪物的尸体。弥晏顺手抱住他的腰,低头埋在他的胸前猛嗅一口,好像只有这样才能中和空气中的恶臭。 谢云逐笑了一声,伴随着笑声胸腔也在微微震动:“你自己要来这里的。” 这片污染区的主神乃是一位月老,也是一位被深度污染的司掌“爱”的神明,所以这里到处徘徊着像刚才那样的怪物。 怪物并不强,而且弥晏简直天克它们,然而这弥漫着恶臭爱意的空气,还是让这位爱神从踏进来的那一刻就开始犯恶心。 “当然要来,”弥晏拧着眉头,认真地看向他,“你答应我的。” 谢云逐有些心虚地别开目光,点头如小鸡啄米,“嗯嗯当然了,我向来说到做到……” “……你倒是看着我说话!” 谢云逐于是转回眼,目光里有些无奈又有些宠溺,举起三根手指发誓: “毛毛呀,你放心,既然是我犯下的错误,就一定会弥补。” 要说这是怎么个事,那还得追溯到前天,他们做清理任务,来到了附近的月光沙滩。 自从根系牺牲之后,祂的力量化作漫天花雨,给予了每个人祝福。对于绝大部分不具备灵根的普通人来说,这不亚于一次“开悟”,让他们能够看到神明,并与之完成灵力融合——也就是所谓的“结契”。 这世上每天诞生的自然神本就很多,只不过大多数都自然消亡了。然而这几千万开悟的人类出现后,便开始频繁地与神结契,一个还没蘑菇大的自然神都不放过。他们或许并不强大,然而人乌央乌央地多。这乌央乌央的清理者大军又涌入了污染区,以百对一,优势在我。 谢云逐和弥晏本来只在重污染区晃荡,没想到人类大军的铁骑已经横扫轻污染区,开始朝着污染腹地进发。尤其是这片月光沙滩,在大灾变前就是蜜月胜地,受污染后更是多了许多旅游资源:比如涨潮时的荧光水鬼会一浪浪打上来,比如夜半可以听到狰狞的塞壬爬到礁石上歌唱,再比如在这里告白,沙滩里就会冒出博动的红色血管网络…… 如此种种,被吸引来作死的小情侣不计其数。以至于当他俩带着度假装备,准备来这里享受私人蜜月时,发现在疯狂拍照的狗男女已经占领了沙滩…… 弥晏当即就宕机了,手里的冲浪板咵叽掉到了地上。 怎么会,他精心挑选的约会地点,幻想中的二人世界,沙滩月色下的浪漫告白…… 人多也就算了,当弥晏定睛一看,发现他们到底在拍什么之后,更是道心破碎。而谢云逐呢,就像一个犯了错的丈夫一样,就是一个灰溜溜的状态。 原来这群家伙,都在拍自己身上的契神印记。 他们中的很大一部分人,不是和恋人来的,而是和自己的契神来的。要不怎么说大灾变前地球人口能繁衍到70亿呢,性缘脑真不是盖的,哪怕他们很多人的契神压根就不具备人形,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心中泛起别样的情感。 于是乎,一股潮流风尚就流行起来,这群人流窜于各大景点,和契神一起拍人生照片,每一张都必须露出印记。哪怕印记在屁股蛋上,也都腆着脸扒下半边裤子,对着镜头秀出翘屁嫩臀。 于是弥晏破大防了,弥晏眼红炸了——别人都有印记,就他的契者身上没有! 至于为什么没有,那还得追溯到谢云逐用“秩序”的剪刀剪断他们契约的那一天…… 那之后他们历经了无数挫折考验,也早已心意相通,结成了世上最紧密的联结。然而奇怪的是,无论如何灵力交融,他们都没能再建立起契约,谢云逐的身上,也再没有出现过印记。 他们试过许多方法,都无疾而终。而且这些方法很多都让谢云逐的屁股遭了大殃,让谢云逐开始质疑弥晏的动机。 对于结契这事儿吧,他是真无所谓,顶多有点淡淡的心虚。然而他家毛毛在乎,他也乐意宠着,便跟着踏上了寻求结契的旅途。 就在月光沙滩所在的地区,恰好有这么一位被污染的月老主神,千年来一直掌管着本地的姻缘,听说十分灵验。俩人便决定过来看看。 离开月光沙滩,他们连装备都懒得换,便带着冲浪板和救生圈,穿着花衬衫人字拖,杀入副本核心区域。在天黑后,找到了一间黑灯瞎火的破庙。 破旧发灰的红绸缎、破破烂烂地垂在两侧,歪斜的匾额上,写着“月老庙”三个字,阴风穿透窗户纸上的破洞吹出来,满是香烛纸灰的气味。 唰—— 谢云逐刚向前走了一步,忽然之间,庙里红烛高照,亮起盛大的红光。同时铜锣敲响,奏起了喜庆的乐曲,竟如同新婚洞房一般。 弥晏看起来不知为何有些紧张,但还是拉起他的手,“别怕,我们进去看看。” 不是,谁怕了?谢云逐觉出他的手心莫名有些发烫,挑起一边眉毛,但到底没说什么,跟着他跨过了高高的门槛,走进了邪气四溢的月老庙里。 庙里张灯结彩,到处挂满红绸、贴满喜字,红烛高高低低,都烧得红火敞亮,照亮了破败的门窗、结网的墙角和满地的尘灰。就像是穷人家结婚,把仅有的一点好东西都张罗出来,死人脸上化浓妆,越发衬出一副惨淡经营的颓相。 弥晏的脸阴了一瞬,微微侧目看向谢云逐。好在谢云逐压根不关心那些装饰,只是仰头看着中央那座高耸的月老塑像。 那是一座泥塑,本来刷了艳丽的油彩,现在都已经剥落开裂,因此一副慈眉善目都显得坑坑洼洼,另有隐情。月老背后则是一块横匾,上书: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两天他们把附近的怪物清得差不多了,月老身上的混沌值也有所下降。他的权柄和弥晏一样,也是“爱”,然而实力却是相隔甚远。 但是月老的资历毕竟老得多,他或许能够解答关于结契的疑问。 “结契?”果然,那老家伙端坐在高台上,面对两个小年轻的问题,缓缓捋了把胡须。伴随着僵硬的动作,他身上的油彩就开始稀里哗啦地往下掉,“结契有何难?契者与契神之间,只有心意相通,各自探出一缕灵识交缠在一处,‘契’便可完成……” “试过了,不行。”谢云逐直截了当地说,别说探出一缕灵识了,他们之间灵力交融的状态,应该超过这世上99%的契神契者。 “那肯定是你们之中有一位心不诚。”月老笃定道。 话音未落,弥晏就朝他望了一眼,谢云逐坦然地回望过去,两人同时开口道:“不可能。” “咦?这种情况我还真没见过……”月老挠了挠胡子,俯下身眯起眼睛,仔细打量二位身上的红线,“莫非是缘分不够?” 这不看还好,一看简直把他吓了一跳——这黑发男人身上缠着的红线,已经把他捆成了个粽子!而红线千头万绪,都来自于他的契神,这等同于放出红线的爱神,也是作茧自缚,宁愿和契者生生世世、纠缠不休。 “缘分够吗?”弥晏诚恳地问,“不够的话我还可以……” “咳咳,不必、不必了……”月老连连摆手,心想这红线缠得太紧,凡人命薄,必然处处牵绊不得解脱。那黑发男人怎能一脸无所谓,是不知道,还是不在乎?亦或者,他也被缠得很开心? 又想了几个法子,月老也是捉襟见肘,搞不懂这其中的古怪。眼看两人都有些失望,动了离开的心思,月老立刻重重拍了下身下的案台,高声道:“要我说,二位已经达到情人的极致,情不可再深,缘不可再浓——唯独差一事,还未得圆满。” 弥晏的神色闪烁了一下,手一下紧张地握紧了。 谢云逐仰头看向神明,淡然问道:“什么事?” 月老拈须一笑:“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