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骸》 十方骸 第1节 本书名称:十方骸 本书作者:阡耘 本书简介: 【白切黑人间清醒绝美女主vs野心家机关算尽反派男主】 【本文又名:《我与娘子冥婚啦!》】 【本文又又名:《听说,你到处跟人说我死了?》】 严律,一个十足的野心家。 他权倾朝野,步步为营,待得羽翼丰满之时,引得满朝骂名。 只因他是坚定的保皇党,便深得皇上和太后的信任, 将皇宫里最得宠的宁瓷公主赐给了他。 洞房花烛夜,面对明艳绝美的宁瓷,严律碰也不曾碰她分毫, 而是丢了手中的合衾酒,告诉她,他心中早有所爱,这一生不会多看宁瓷半分。 他又递给宁瓷两样东西:一份放妻书,和三五个拇指大的金桃子。 让她任选其一。 宁瓷明白,这是让她要么滚蛋,要么死。 被皇家收养,并娇宠着长大的宁瓷,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大婚当夜,她就带着这两样东西回了宫, 谁知,她前脚刚回了宫,后脚严律就率领万千兵将,起兵叛乱,围剿皇宫。 严律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他说不再多看宁瓷一眼,便就真的没有再看她一眼。 他从头到尾只有一句话:“皇族中人,全都得死!以慰我恩师全家的难眠孤魂!” “宁瓷呢?她可是你今天刚娶进门的娘子呢!”有人这么问。 生性无情的严律,看也不看此时正站在殿内,手握放妻书和金桃子的宁瓷:“我的娘子,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死了。” * 重生回到指婚前,正是皇上深信且重用严律的时候, 宁瓷不仅提前拒绝了指婚,看到严律还绕道走! 为了挽回被严律谋反,引得皇族上下被灭的悲剧, 她只能暗暗地利用手中薄弱的力量打算逆风翻盘。 可手中的力量虽弱,却越用越发现不对劲。 好像……严律的谋反,不是那么一回事。 原来,皇族上下这么多年都对她十分恩宠,不过是为了掩盖一场有关她家族的惊天命案! 呵呵,原来这么多年,一直被骗的,竟是自己。 一直骗自己的,却是假心假意养她的皇家人。 人娇心狠的宁瓷需要更大的力量为自己报仇, 她将眼光投向朝堂,筛选一番后,发现唯有权势滔天的严律可用。 她不想跟这个无情的反贼成婚,她只想利用!只有利用!!! “严大人,我们做一场交易,可好?” “好的,娘子。” “?” 阅读指南: 1、男女主1v1,双c。 2、宁瓷,是女主的公主封号,不是她本名。之所以封号起这个,是因为她不是真公主,且反派一直想弄死她 3、本文架空,拒绝考究党。 4、女主前世不是被男主亲手杀死的。绝对不可能! 5、日更不断更,每晚0点后更新。作者坑品好,请放心入坑! 内容标签: 前世今生 相爱相杀 复仇虐渣 腹黑 追爱火葬场 主角视角:宁瓷 严律 一句话简介:我与娘子冥婚啦!冥婚也是婚! 立意:爱要大声说出来 第1章 “既然你无心与我成婚,那当初,你又为何费尽心思地恳求父皇赐婚呢?!”宁瓷愤怒地扯下头上的红盖头,一旁的成双红烛忽地摇晃了一下,倒映出墙面上一前一后,相隔甚远的两个身影。 那摆满瓜果糖糕的红绸桌案,和窗牖上张贴的红双喜字,此时,在宁瓷的眼底瞧来,竟是极其地讽刺。 严律那道颀长的身影,就站立在门槛边儿,恰似此时洞房外的千里飞雪,寒冰如霜。 他甚至连头都没有回,更没有去瞧明艳如娇花出水的新娘宁瓷一眼,而是冷漠地道了一句:“若是没有今日你我的这场大婚,我又如何能在今夜,进得了那紫禁城?” 宁瓷心头一沉:“你什么意思?” 严律没有正面回答她,他依旧背着身,并用嘲讽的冷笑,阴阳怪气地回应了她一句:“微臣谢过公主殿下,你的大恩大德严某无以为报,桌案上的物什,便是我的全部谢意。告辞!” 说罢,洞房喜门蓦地被他一把推开,一股子彻骨冰雪彷如猛烈灌入喉咙的痛酒,呛得宁瓷好一阵哆嗦咳嗽。 桌案上的红烛,更是在须臾之间,断熄了。 徒留严律甩袖而出的红袍身影,在这无情的夜,消失得无影无踪。 宁瓷直接奔向桌案,借着门外的雪映,看到那红绸桌案上摆放着的,除了瓜果糖糕以外,还有一封书信。 书信上大大的“放妻书”三个字,写得那是铿锵有力,透骨泣血。 恨意,化作轰隆作响的心跳,在宁瓷的心头、血脉,肆意炸裂了开来。 从小到大,不论是及笄前,自己作为府门贵女,还是及笄后,进入深宫,被册封为宁瓷公主的她,何曾受到过如此地羞辱?! 她倏地捏紧了拳头,手中的放妻书瞬间便成了皱巴巴的一团。 可余光忽地一扫,她更觉大骇! 因为,在那放妻书的一旁,摆放着三五颗如胡桃般大小的金桃子! 深宫里,惯常会用这样儿的金桃子来惩治下人。看上去,像是主子给犯了错的奴婢们一些安抚的赏赐,实则,却是用金桃子来暗示奴婢们—— 你已经没用了,该吞金了。 眼前这三五颗金桃子原是宫里那位老祖宗,太后娘娘,昨儿夜里塞给宁瓷的。 太后告诉她,若是大婚之后,在严律这里受了什么委屈,金桃子一摆,让他吞金也好,不吞也罢,从此以后一别两宽,老祖宗的慈宁宫,便是她永远的家。 现在可好,这些金桃子不知怎么的,竟是落入了严律的手中,倒是成了这贼人利用的工具! 呵呵,是了! 被严律反手利用的,不仅是这些金桃子,还有宁瓷她自己! 想到这儿,气得浑身颤栗的宁瓷,一手抓过金桃子,另一只手紧紧地攒着那封放妻书,迎着深夜天地间的风雪,夺门而出! 严律这厮竟然还写了一封放妻书给我?! 他有什么脸和资格?! 就算我不是正统的皇家血脉,但我也是皇上亲自册封,并接受过文武百官朝拜的公主! 他根本就没有休我的资格! …… 满腔的怒火汇聚成全身的力量,促使宁瓷脚步飞快地奔出了大红灯笼高挂的新婚小院儿。 可她刚跑出了院落的月洞门,许是天地之间的风雪越发凛冽,一下子让她的思绪清醒了很多。 心底里,莫名而生的一股子恐意,伪装成拨乱如狂的心跳,仿若森寒的钟鸣或擂鼓,一击击地,在她的心头,由浅及深地敲响了。 她逐渐放慢了脚步,又是一阵凛冽的风雪呼啸而过,冻得她一个激灵,继而又猛地一回头,刹那间,她心头的恐意,似乎渐次增加了好几成。 这座公主府,怎么……怎么今夜一个人都没有? 那些皇上和老祖宗亲自挑选的下人们呢? …… 在深宫里生活多年的她,顿时警觉了起来。 一种莫名的,不祥的预感,如这般阴沉的雪夜,将宁瓷的心倏地冰冻了起来。 本是放慢的脚步再度加快了起来,她直奔公主府后方的马厩,养马的小厮也不见了,十来匹皇上亲自挑选的骏马,眼前也只剩下最后一匹。 宁瓷根本顾不得这些,她直接翻身上马,快马加鞭地就往皇宫奔去! 今夜的严律,和平日里,皇上与太后口中赞许的忠臣形象,完全地大相径庭。直觉告诉宁瓷,他如此反常,利用了金桃子,更是利用了自己,必定在行动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公主府原是建在南城门附近,却与皇宫之间相去甚远。可宁瓷驾马还没疾驰几个街巷,便看见正前方极远处,皇宫所在的方向,突然火光冲天,由远及近的隐约喊打喊杀声,仿若从四面八方,顺着凌迟人身心的风雪,铺天盖地地呼啸而来。 宁瓷心头一沉,双眸大震地看着火光冲天的夜空,脑海里蓦地闪过刚才严律对她说的那句话—— 十方骸 第2节 “若是没有今日你我的这场大婚,我又如何能在今夜,进得了那紫禁城?” 她顿觉大骇,手中的缰绳勒得更紧了些,可同样攒在她手心里的金桃子,生生地扎疼了她。 却也让她心底本是朦胧的“严律谋逆”四个字,越发地清晰了起来。 突然! 宁瓷身后不远处的城门轰然大开! 成千上万的兵将从城门外,如奔涌的浪潮,疯狂地冲进了这座原本戒备森严的京师城。 就像是接应一般,旋即,其他几个城门的方向,也开始火光冲天了起来! 守城兵将们在奋力抵抗,刀剑铮铮,不绝于耳。 奈何,从城门外冲进来的,和城内守护的,都是穿着一样的兵将。他们寻常都是自家兄弟,这会儿真混战起来,根本分不清谁是敌,谁是己。 宁瓷迅速踢马潜入暗巷,眼前的一切早让她的心头缕清了前后因果。 毫无疑问,今夜的一切,一定是严律的手笔。 早就听说,他对皇上忠心耿耿,对太后言听计从。不管是朝堂上,群臣们对皇上和太后的立场有着怎样的非议,他严律一定是坚定地站在皇上和太后的身边。 也经常听其他人对太后提起,严律一次次地舌战群臣,击退所有在朝堂上想要改政的臣子们,这才保留了现在的朝堂局面。 若是没有严律在维持,这个天下,还不知道要被那帮臣子们改成个什么样子。 太后感激他,明着暗着让皇上将严律的位阶一年年地提升,不出三年,刚刚弱冠没多久的严律,便已从最低微的绿袍小官,成了如今的堂堂兵部尚书! 纵然其他朝臣们有非议,奈何大家都知道严律是太后的人,因着太后的立场,这个天下,没有任何人能动得了严律的根。 严律的权利逐渐变大,更是在大婚前一日,被授以总督京师军务。 手握兵权的严律,要说今夜眼前的这一派乱象与他无关,三岁小儿都不会相信! 呵呵,原来,他这些年表现出来对太后,对皇上的忠心,不过是为了自己获得更大的权利,而刻意伪装的戏码。 宁瓷为老祖宗叹息,养在身边多年的这条严律狗,竟然是个阴狠的毒狼! 正当她在暗巷里盘算该从哪条近路进宫去通报老祖宗时,突然,从皇宫的方向传来一长两短的呜号声! 宁瓷大震! 这……这是崩号! 是帝王驾崩时,通知天下人的丧音! 父皇驾崩了? 怎……怎么可能?! 大婚前,他还好好的,身强体健,龙体康泰,怎么才几个时辰过去,他就…… 莫非…… 莫非是严律…… 如此念头一晃而过,却惊骇地,让宁瓷的整个身心,都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宁瓷的大脑轰鸣了须臾,顷刻间,她想也不想地驾马从暗巷绕近路,冲向皇宫! 四年前,宁瓷的家门被灭,彼时,她已作为钦定太子妃的身份,随南巡的皇上和太后回了宫,因而逃过这一劫。却也因为这场生死大劫,恐有对太子不吉,在诸多大臣们的抗议声中,皇上不得不取消了她与太子之间的婚约。 但念在当时的宁瓷已然孤苦无依,着实可怜,皇上便认了她为义女,册封为宁瓷公主,从此养在太后的身边。 宁瓷打从心底里感激皇上和太后,是他们在她遭此横祸之时,又给了她第二个家。 四年前,宁瓷自家的府门被灭,她无法与家人共赴生死,成了她心头始终萦绕不去的遗憾。现如今,皇宫遭此大劫,她说什么都无法让自己独善其身。 皇上驾崩了,还有太后,至少,她要想办法去救这个老祖宗! 若是救出了便好。 若是救不出…… 宁瓷一袭明红嫁衣,飞舞在这寒冬之夜,越发凛冽的风雪,让她的心底越发清明笃定了几许。 若是救不出,我宁瓷也绝不独活! 手中的马鞭挥舞得更快了些,火光冲天的皇宫正逐渐逼近,却也让宁瓷从外围看清了前方的局势。 果然! 在那皇宫正前方指挥战局,部署兵将,安排火攻的,正是那同样穿着红花长袍官衣的严律! 宁瓷驾马从暗巷而过,绕开了兵将们厮杀的纷扰之地,她冷冷地瞥见在远处风雪中,严律那张得意的侧颜后,便迅速地向着皇宫后方的神武门冲去! 作者有话说: ---------------------- 新书终于终于开啦啦啦啦~~~~~ 请各位路过的小可爱们,帮忙收藏一下呀! 本书大纲完整,人设完整, 所有的故事脉络,感情线和事业线已经全面梳理清楚,我绝对不会弃坑跑了的~~ 求个收藏吧,呜呜,卑微作者下跪磕头了(抹泪)…… --- 下一本古言追爱hzc《君不见》! 2025年12月开~~~ 【太湖群盗的绝美女首领vs血海尸山里爬出来的少年帝王】 从绝杀到绝恋, 王不见王的一场揪心爱恋。 白月光, 谁又是谁的白月光? 第2章 皇宫此时早已大乱。 宫内,早没了大内侍卫们的严防死守,四下里,各个宫的侍婢们像是散了线的乱珠子,各处奔逃。 侍婢们往宫外冲,未下马的宁瓷却要往里闯。她胡乱在人群里逮着一个,忙问:“老祖宗呢?!” “不知道啊!宁瓷公主,你也快逃吧!”这人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跑了。 旁边有人听见宁瓷所问,便在混乱中告诉她:“公主殿下,老祖宗还在慈宁宫那儿,那边被乱军堵着了,出不来!” “父皇呢?!”宁瓷慌忙又追问了一句。 往外冲涌的人潮里,无人应答。 徒留耳边,悲鸣的一长两短的呜号声连绵不绝。 宁瓷顾不得许多,驾马从侧道向着慈宁宫的方向疾驰而去。 果然,乱军们只知慈宁宫的正门,另有一道暗门并不知晓。此暗门掩藏在毗邻的小花园花房里,数棵高大的古松将这里遮蔽,寻常不会被旁人发现。 此时的暗门前后,没有乱军的身影,更没有宫人们的守护。 宁瓷下马从暗门进入,这里直达的,便是老祖宗的寝宫内殿。 她一边向里奔去,一边思忖,这道暗门虽然旁人并不知晓,但是老祖宗的心腹大太监达春却是知道的,他怎么没带老祖宗逃出来呢? 突然,一声阴阳怪气的讥讽从太后的寝宫里传出,隔着这道暗门,宁瓷听了个清清楚楚。 是严律的声音。 “呵,若非太后这些年的提拔,我严律也不可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说到底,这一切,还都是太后您自行作践的结果呢!” “哀家自……不曾……也就……” 太后的声音虚弱且微喘,说得断断续续的,宁瓷趴在暗门上听,也没听清楚老祖宗到底说了些什么。 “那便成全太后!”严律的声音凛冽如风雪,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却仿若能一下子刺穿人心:“封门!!!” 旋即,脚步杂沓之声纷涌而出,紧接着,便听见门窗上传来“叮叮当当”的敲打声。 宁瓷推暗门而入,并刻意压低了声儿:“老祖宗!” 此时,太后正颓然地斜靠在拔步床边,苍老且颤抖的双手,正疲惫地,缓缓地抚着胸口,却在听见宁瓷的这一声呼唤,她用尽全力向暗门处望来,旋即,便是瞪大了诧异且惊恐的双眼。 同样诧异且惊恐的,是宁瓷。 她看见太后的脸色青紫,呼吸急促,仿若一具破败的枯槁,行将就木。 她顿时心痛地惊呼出了声儿,并急忙奔上前去:“老祖宗,您……您这是怎么了?哪儿不……” 话没说完,便戛然而止。 因为宁瓷看到,在一旁的桌案上,摆放着十来个胡桃般大小的金桃子! 宁瓷的眼泪顷刻间夺眶而出:“老祖宗,您吞金了?!” “你……”太后的眼神依旧惊恐且防备,气若游丝的她,胸口却是此起彼伏,连带着发紫的嘴唇都在不住地颤抖:“你又是要……做……做……” 宁瓷抹了一把眼泪,二话不说,将太后背了起来:“老祖宗,我带您出去!暗门这边儿还没人发现。” 此时的太后,已然没了挣扎的力气,直到宁瓷背着她逃出了暗门,她方才伏在宁瓷的后脊上,似有似无地说了一句:“谁、谁让你……来的……” 前方似是有救兵来了,四周喊打喊杀的声音不绝于耳,宁瓷全身心都在想着,该如何将太后托上马背,她并未听见太后说的这句话。 宁瓷终究也是贵女出生,并未练过什么拳脚,身着嫁衣的她,在逃命之中,背起一个身子微微有些圆润的太后已是到了极限,若想将太后托上马背,着实困难。 她着急地问:“老祖宗,您还能上马吗?我托您上去!” 太后闭着眼睛,五官挤成了一团,似是难受极了,她微微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刀剑厮杀的声音逐渐逼近,宁瓷着急四顾,却惊恐地发现,太后的慈宁宫不知何时着了火,火光冲天,似是很快就要顺着古松蔓延到小花园这边来。 宁瓷想也不想地,背着太后弃马而去! 十方骸 第3节 这处花园后头有一方不大的废弃小佛堂,若是能在那儿避上一避,得到神佛的庇佑,没准也能躲过一劫。 但是,宁瓷估算错了。 今儿神佛不渡人。 她刚关上佛堂的门,乱军的厮杀声便直逼了过来。 更是在这方混乱中,她听见一个很熟悉的声音在大声地斥问:“你到底在说什么?!”但此人是谁,宁瓷一时想不起来了。 “我……我看到太后她离开慈宁宫,往……往佛堂方向去了!”一名侍婢颤抖着说。 “胡说!慈宁宫前后都已封门,太后也早已吞金了,她怎么可能有力气逃得出?!”这是严律的声音。 “她……她是被宁瓷公主背着逃出来的!”这侍婢哭着和盘托出:“宁瓷公主是刚刚从神武门那儿骑马冲回宫的,驸马爷……奴……奴婢没有骗你。” 宁瓷大震,正准备想赶紧转换地点,可佛堂门刚一打开,便看见严律远远地,气势汹汹地,带着乱军迎面冲了过来! 她吓得立即紧闭堂门,转而想要从佛堂的后方出去,可后方有几处不分敌我的兵将们正在混战厮杀,根本无路可逃。 眼瞅着佛堂是最后的避难所了。 宁瓷赶紧将太后放到一旁的太师椅中,这会儿太后只有出气的份儿,早没了进气的力。 她心疼地抚着太后的胸口,难过地哭着道:“老祖宗,您再坚持一会儿,后头有救兵来了,很快就会把他们都赶走的……老祖宗,您再坚持一会儿,若是您不在了,您让宁瓷怎么活下去啊?” 太后用尽全身的力气,睁开双眼,口中嗫嚅着说了几个气音,但宁瓷已然分辨不出她说的是什么了。 慌乱中,宁瓷抬眼向着正前方的佛像望去,估摸着佛像后头也许能藏人。 正当她用力推开佛像时,顷刻间,四周火把逼近,将佛堂内外照了个灯火通明。 与此同时,佛堂前后四处的所有混战,全部停止。 四下里,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宁瓷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如惊雷般轰鸣。 她只怔愣了须臾,便赶紧悄声将太后奋力抱起,藏于佛像后头。 太后的四肢这会儿已然瘫软在地,身子沉重仿若万斤铅石,不似活人。宁瓷双眼中盛载着重重的泪,隐忍着,颤抖着,将细长白皙的玉指探向太后的鼻息。 一片虚无。 “太子殿下,你终于愿意投降了?”佛堂外,严律冷笑着说。 佛堂内,宁瓷猛地抬头向紧闭的堂门望去,两行热泪轰然而下。 “号称百战百胜的大虞黑太子,只要出征,便从未打过一场败仗……呵呵,怎么?今儿,你舍得投降了?”严律似笑非笑地说。 佛堂内,宁瓷在莫大的震动中,看着紧闭的佛堂门,她缓缓地站起了身。 “念在太子殿下你常年征战沙场,为咱们大虞的四方平定,立下了汗马功劳,这么的,我在你临死之前,满足你一个愿望,如何?”严律阴阳怪气地笑着道。 “你若食言呢?”是太子燕玄的声音。 “严某绝不食言!” 此言一出,佛堂内外再度陷入一片死寂。 过了许久,亦或只是片刻,便听见燕玄的声音再度响起—— “如果……宁瓷真在这佛堂里头,本王愿用自己的性命,换她平安出宫。” 宁瓷的眼泪似是止不住的落雨,倾盆而下。 “可以。”严律的声音听上去得意极了:“那么,太子殿下,请吧!” 轰隆作响的冬雷,忽而在佛堂的正上方炸响。没有灯烛的佛堂内,因四周的火把,和这猝不及防的冬雷,仿若白昼了须臾。 便是在这须臾间,在宁瓷朦胧的泪眼里,佛堂的门,开了。 身披黑战甲的燕玄,拖着染血的长剑,缓缓地走了进来。 宁瓷就站在佛堂的正中央,站在燕玄的面前,泣不成声。 燕玄走到她面前,刚准备抬起手来,想擦去宁瓷脸上的泪,却止住了。 “我手上都是血。”燕玄苦笑着,道:“别弄脏了你的脸。” 止不住的千斤重的眼泪奔腾而下,更多的,却是随着宁瓷心底的万般言语,重重地堵在喉咙里。 说不出半个字。 燕玄笑看着她,开心道:“我从很多年前,就一直在脑海里想象着,你在大婚时,穿着大红的嫁衣,该有多漂亮。今儿……可算让我见着了。” 早已哭花了妆容的宁瓷,只能在情绪崩溃中,摇了摇头。 “你出去吧!既然你与严律成了婚,他定不会奈你何。今儿是你大婚的日子,你该笑一笑啊!怎么哭成这个样子?” “……我不出去。”宁瓷坚定地哽咽道:“……我就在这佛堂里,我要跟你和老祖宗在一起!” 燕玄怔了怔,旋即,便是稍稍又走近了她两步,微微低头,温声道:“从前你倒是挺聪明的,怎么今儿瞧见,竟是这般不清明了?你若出去……” 突然,一支带火的厉箭从燕玄的身后射来,铮铮钉在了一旁的佛像上! 宁瓷和燕玄大骇,放眼望去,竟是佛堂外的严律,满弓射出了这支箭! 不待两人反应什么,千万支带着火的厉箭向着佛堂里射来! 燕玄飞快地挥舞手中的长剑,用自己的身子护住宁瓷,将这些厉箭一一挡开。 他大骂道:“严律狗,你背信弃义!!!” 严律冷笑道:“多谢太子殿下抬举!继续放箭!!” 万箭齐发中,有一人提醒严律:“严大人,佛堂里还有宁瓷公主没有出来。她可是你今儿刚娶进门的娘子呢!” 严律看也不看佛堂里身着大红嫁衣的宁瓷,他咬牙切齿地道:“我的娘子,在很多年前就已经离世了。皇族中人,今儿全都得死!以慰我恩师全家的难眠孤魂!” 越来越多的火箭向着佛堂里射来,佛堂四处顿时着了火,火苗沿着幔帐迅速将门封住,这会儿,就算是想要出,也出不去了。 “到佛像后面去!”燕玄一边挡箭,一边对宁瓷大喊道。 “老祖宗在佛像后头,那里只能容得下一个人!” 听到“老祖宗”三个字,燕玄愣了一愣,却也就是在这么一瞬的怔愣中,一支着了火的厉箭向着宁瓷的侧首射来! 燕玄惊慌失措中,转身面向宁瓷,慌忙用自己的身子护住了她! 正是这支厉箭刺穿了他的黑战甲,鲜红的血顿时喷涌而出,溅在宁瓷大红的嫁衣上。 “燕玄!”宁瓷哭喊道。 越来越多的厉箭刺穿了燕玄的后脊,着了火的厉箭点燃了燕玄身上的战甲,燃烧了他的头发。 “你……你快躲……” “我不!”宁瓷一边拍去他周身越来越盛的火,一边哭着说:“我今儿重新回宫,就没打算活着出去!燕玄,我死也要跟你们死在一起!” 数发火箭再度射来! 终于,身后尽数射满了厉箭的燕玄,再也支撑不住,向着宁瓷倒下。为了遮挡越来越多的火箭,燕玄用生命里最后仅存的力气,一把抱住了宁瓷,用自己的身子全部护住了她。 鲜血与烈火共燃之时,燕玄的脸上盛载着,却是满满的幸福,他抬眼看着自己怀中心爱的姑娘,笑着说:“雪烟,神佛在上,今儿也保佑了我们呢!” “我从年少之时就在期待与你大婚的那天。” “雪烟,当年,我发现将要与我成婚的……是你,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开心?” “你我今生虽无夫妻缘,却可以共赴生死了呢!雪烟,我好开心。” “雪烟,我一直都知道,你是我的雪烟。” 作者有话说: ---------------------- 严律狗,你现在有多得意,往后你就有多悲惨!我让你到时候哭成狗! 气死我了! 各位宝宝们,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求个收藏呀~~~ 作者坑品好,只要开坑,绝不弃坑~!!! 第3章 宁瓷似乎做了很长的一个梦。 梦里有爹娘,有妹妹,有简家上下的所有人。 一切好似生活如初。 在梦里,她似乎还在儿时的金陵城,那里的黛瓦白墙上有着斑驳的岁月痕迹,青石板路上总有潮湿的青苔在呢喃低语。 秦淮河上的画舫,乌衣巷里的烟火人家,还有…… 梦里的宁瓷一回眸,却是站在莫愁湖的湖心亭里,暖风袭来,抚平了她这么多年的孤单和恐慌。 也渐渐地看清了眼前模糊的人影。 是燕玄。 他抬手对着她的额头轻轻地赏了个毛栗子,并笑着在她耳边,对她温声道:“雪烟,既然你名为雪烟,早晚都是我燕家的人!” …… 明明燕玄对她的额头弹得不重,可不知怎么的,一股灼心的痛,在宁瓷的眉心间蓦地炸裂了开来,痛得她整个脑壳儿都在嗡嗡作响,迫使她忍不住地睁开了双眼。 梦醒了。 眼前的景象安静且祥和,没有暖风,没有燕玄。 她也不在莫愁湖。 只有一方桌案,几卷泛黄的经文,干净的笔砚墨香,和早已凉透了的清冽茶水。 桌案旁的香炉里,袅袅升起的香雾有着佛家圣地里,独有的静谧檀香。正前方洞开的门扉外,温暖的阳光和浓郁茂盛的枝叶与花草,在天地间飘舞、嬉戏。 这里更不是慈宁宫后方的佛堂。 没有大火燎烧。 十方骸 第4节 没有漫天射来的夺命火箭。 没有叛军围堵时的绝望。 更没有为了护住自己,后脊上被射满了长箭的燕玄。 这里是…… 咳咳咳! 胸口一阵猝不及防的憋闷和灼痛,迫得她忍不住地猛烈咳嗽了起来。 她清楚地记得,在燕玄为了护着自己被乱箭射杀之后,整个佛堂火焰四起,烟雾弥漫,再之后,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宁瓷有些茫然地抚着胸口,只觉得,泰山压顶般的憋闷感,压得她快要不能呼吸,这般。真实的感觉告诉她,先前在佛堂里发生的一切绝非梦境。 那么现在…… “回禀公主殿下,”不知何时,桌案前出现一名跪拜在地的小尼姑,她恭恭敬敬地道:“刚才拿过去的祈福花笺,已经全部挂在了长生树上。” 宁瓷怔愣了一瞬,过往的记忆开始慢慢地在脑海里绽开。 祈福花笺? 小尼姑…… 长生树! 这是…… 宁瓷张了张口,终于还是说出了一句,连自己都难以置信的话:“现在……可是元和七年?” 小尼姑愣了愣,直起了身子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回答道:“回公主殿下,正是。” 是了! 现在是元和七年的清明时节,太后和皇上带着众多皇族子弟去皇陵祭祖,因自己并非真正的皇家血脉,不便同去皇陵,因而太后就让她留在天宁寺为皇家和天下百姓们抄经祈福。 这个时间,距离严律谋逆叛变还有一年多,怎么自己回到这个时间点来了? 宁瓷在诧异中,抬眸望向身侧的佛像,佛像垂眸不语。 前世,自己背着老祖宗逃进佛堂,本想寻求神佛的庇佑,奈何当时神佛不渡人。 那么,今时今日呢? 前世? 意识到这一层的宁瓷,忽而心头慌乱地剧烈跳动了起来。 莫非,原先听神巫所言的“重生”,确有其事?! “公主殿下!”小尼姑直着身子探了探头,向着桌案上望去:“还有没有其他祈福花笺让我拿去挂了?” 宁瓷立即拉回了思绪,垂眸看着眼前的桌案,上面还有十来张已经写好的花笺,唯有堆叠在最上方的那个,上面写的是“年年花相似,岁岁不归人,唯愿简家上下所有魂灵,得以安宁”。 落笔,雪烟。 简雪烟,宁瓷她自己的闺名。 只不过,自册封为宁瓷公主后,这个名字似乎就从人世间消失了。 不! 应该说,从自己被妹妹哭着哀求,假替妹妹进宫的那一刻,简雪烟的名字,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从那天起,唯有在这般诵经祈福的日子里,宁瓷才有资格写下“简雪烟”这三个字。 世间无人知晓宁瓷公主就是简雪烟,就连太后,皇上,他们都不知道。 他们一直以为,跟着他们来京的,是她的妹妹,简家二小姐简雨烟。 太后和皇上当年钦定的太子妃是妹妹简雨烟,并非她。只因她和妹妹是双生,除了极为熟悉的自家人知晓两人的差异所在,旁人很难辨出姐妹二人。 姐妹两人虽为双生,可妹妹简雨烟早有情投意合的郎君,不愿嫁入皇家进入牢笼,成为被束缚一生的金丝雀。 于是,在得知钦定太子妃的人选落到了简雨烟的头上,她妹妹哭着,求着,甚至给简雪烟下了跪,只为姐姐雪烟能够替她进宫。 “更何况……”简雨烟当时哭着说:“太子殿下喜欢的人,一直都是姐姐你啊!外人分不出你我分毫,但燕玄却总能准确认出你我是谁。若我真跟燕玄成了婚,到时候,我不高兴,燕玄不高兴,我喜欢的人他也会不高兴的!而且……而且我和我的郎君,早已私定了终生,若是被皇上他们知道了,那我……” 简雪烟一直都知道燕玄喜欢自己,可自己对燕玄只有儿时玩伴的情意,并未深想过更多。奈何妹妹已经与旁人私定了终生,再加上娘亲的抹泪,爹爹的沉默,她也只能答应了下来。 不曾想,这么一答应,却让她和妹妹简雨烟之间,成了生死之别。 她就这么顶着妹妹“简雨烟”的名头,从金陵城来到了京师城。刚入京没几天,却接到了从金陵那边传来的噩耗—— 简家上下,全数被杀! 她一直觉得,自己现在还能活着,这条命是偷来的。 本该是妹妹活下去的,结果,却让她成了这世间唯一的简家人。 她就像是做了滔天祸事的贼人,无法面对简家被灭的消息,更无法面对“简雨烟”这个名字。 太后和皇上都对她极好,迅速地抓住了凶手,赐了个斩立决。 她几次想要将事情的全部缘由都跟太后和盘托出,可话到嘴边,却总是说不出口。 没过多久,朝臣们便以简家被灭,实属不吉利,不适合嫁入皇家为由,将她本是钦定太子妃的头衔也给剥夺了。皇上念在她实在太过可怜,便册封她为“宁瓷公主”。 从此以后,大家都唤她“宁瓷”,不再提及“简雨烟”,方才让她的心里堪堪好过一些。 …… 此时,宁瓷看着手中写着“简雪烟”三个字的花笺怔愣了好一会儿,方才将这些都交给眼前的小尼姑:“顺便给我准备一匹快马,我现在就要回宫!” 小尼姑一呆,懵懵地接过了花笺:“啊?可是……太后说,没有她的懿旨,公主殿下您就不能回去啊!” 宁瓷一愣:“什么意思?” 前世,因简家被灭,太后和皇上又对她极好,他们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悉心尽力地侍奉太后。她从来没有按照自己的意志去决定个什么事儿。所以,当年,太后让她什么时候回宫,她就什么时候回宫。 但是,今时今日不一样了! 她要赶紧回去。 她要告诉太后,严律就是个佞臣,是叛党。他这会儿巴巴地靠近太后和皇上,不过是为了获取更大的权利,好让他在一年多之后,谋权篡位,血洗紫禁城! 谁知,眼前的小尼姑竟然是个固执的,她张开双手拦住了宁瓷,着急道:“公主殿下,您可别为难我了!若是到时候太后怪罪下来,我们天宁寺的所有人,就算是都被砍了头,也担待不起啊!” 宁瓷绕开小尼姑,径自往外走,并安慰道:“老祖宗是个很好的人,她平时心慈手软,最不会怪罪旁人了。你放心吧!再说了,老祖宗交代的抄经和祈福,我都已经做完了,她也怪罪不了什么呀!” 对宁瓷来说,这种怪罪不怪罪的,跟一年后的生死大劫相比,真真是算不得什么。 可不曾想,当她快马加鞭地赶回宫里时,皇宫内外所有宫门,竟然全数封了锁! 出什么事儿了?! 作者有话说: ---------------------- 燕玄憋着笑用尽全力,对着紧闭双眼的宁瓷“啪”,下手却是极轻地赏了个毛栗子!(脑瓜崩) 燕玄:(≧v≦)(甜蜜ing~~~~) 严律:把你的脏爪子拿开! 第4章 只见各处宫门前后的禁军人数,直接增加了数倍,他们个个长剑出鞘,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见宁瓷下马靠近,一名小黄门上前,恭恭敬敬地道了声:“宁瓷公主,这会儿宫里头不大安全,劳烦您在这边儿等等则个。或者……要不去对面的茶楼歇一会儿,毕竟,里面还要等多久,我们在外头当差的,也不大清楚。” “宫里面不安全?出了什么事儿了?” “溜进来一名刺客,四爷正带着他们在排查呢!” 宁瓷想起来了,前世也出了这么个事儿,不大不小的。当时她人在天宁寺,并不知晓事情的全貌,等到回了宫里,这件事已经平息过了。 在后宫里,并未翻引出什么更大的波澜。 “无妨。”宁瓷径自往里头走:“老祖宗和父皇他们现在在哪儿?” 小黄门着了急,上前赶紧拦着她:“宁瓷公主,这会儿真不安全,万一出了什么岔子那就麻烦大了啊!” 宁瓷真觉得今儿奇了怪了,怎么自己不管想要做什么,总有人要拦着? 前世的她,就是太听话了,总觉得自个儿的命是偷来的,每次遇到旁人阻拦的,她都统统应了下来,哪怕是个小黄门也不例外。 重来这一生,又是面临谋权篡位这种人命关天的大事儿,她怎么的,都没前世那么好的耐心和脾气了。 宁瓷的脚步不停,口中冷声直接道:“我有紧要之事禀报父皇和老祖宗,若是怠慢了,你我就算是有三头六臂都偿还不起。快说,父皇他们现在在哪儿?” 小黄门一听,赶紧缩了缩脑袋:“皇上和老祖宗他们都在太和殿,今儿是清明大宴,其他大臣们都在。” 宁瓷回来走的是神武门,本想这里距离慈宁宫和乾清宫都比较近,奈何,太和殿还有很远的距离。 可能是大家都恐慌刺客一事,她这一路向前奔去,除了来往禁军们,竟然没见着其他什么人。 唯有途径临溪亭时,听见里头的树木葱郁之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不像是风吹过的声音。 宁瓷的心头一紧,向着声响处望去,却不见什么人影。可若要往临溪亭里去瞧一眼,她也没那个胆儿。 可是,这里归属于慈宁宫,若是真在这儿藏了个什么刺客,虽从前世的结果来看,并不会对老祖宗的起居安全有什么影响,但,这日夜人心惶惶的劲儿,可着实不好受。 正当宁瓷有些踟蹰之时,身后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回眸望去,却是四皇子燕湛阴沉着脸,带着众多锦衣卫和禁军们一路搜查而来。 宁瓷放下心来,纵然临溪亭里有个什么,就四皇子这种不依不饶的性子,纵然是蛇鼠狗窝,也能被他翻出个抄家的架势来。 只不过,四皇子燕湛这人,与宁瓷之间并无任何情感与利益瓜葛,但他每次见着宁瓷,不知怎么的,总像是见到仇人一般,明目张胆地对宁瓷表现出极大地不喜。 宁瓷心底里明白,自个儿不是皇家血脉,却占有了公主的头衔,有些个别的皇家子弟不喜自己,那也实属正常。 但这会儿,两人就这么直接撞见,她的心底虽然有点儿小发怵,明面上却是一派清风云淡的模样。 “宁瓷?”燕湛倒是先开了口,他上上下下地扫视了她好几番,方才道:“听老祖宗说,你不是在天宁寺的么?” “是。因为有要事禀报,所以就提前回来了。” “老祖宗知道你回来了吗?”燕湛的眼睛阴恻恻地紧盯着她,语气不善,就像是在严审犯人。 十方骸 第5节 “我正要去见她。”燕湛盯她的眼神,令宁瓷着实不舒服,她只想要快速结束话题:“告辞。” “慢着。”燕湛的声音在宁瓷的转身后,毛骨悚然地响起。 宁瓷就像是做错了事儿的童稚,这会儿忍不住地倒吸了一口清明时节空气里的傍晚凉意,她不明所以地转过身去,却看见燕湛负着手,缓慢地踱着脚步,绕到她的面前,冷冷地问:“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又是一阵凉风吹拂着临溪亭里的成荫绿竹,发出“沙沙沙”的声响,却让宁瓷瞬间明白了。 他在怀疑自己与刺客有关。 呵呵,真真是可笑至极! 她真诚地看着他,如实道:“我有急事回来禀报老祖宗和父皇,想着从神武门过来较近,能节省时间。不曾想,他们都在太和殿。这儿是必经之路,我若不从这里走,那要从哪里?” 燕湛依旧这么冷冷地盯着她,没吭声。 宁瓷扬了扬下巴,凛然道:“听说四爷你带人在这儿抓刺客?” 燕湛就像是没有动作的石雕,依旧这么死死地盯着她。 “难不成,你在怀疑我?”宁瓷大大方方地点出了燕湛心中所疑。 燕湛的表情没有丝毫地松懈,他依旧没有吭声。 宁瓷见状,勾了勾不屑的唇角,并将矛头直接抛给了他:“四爷,这般紧要时刻,你却在这儿跟我兜圈子,你说,我要不要怀疑,你是想要给刺客留有逃跑的时间?” 见燕湛的瞳仁里出现了一瞬的怒意,宁瓷捏着手心里的冷汗,笑着转身离开。 直到宁瓷的身影消失在长长的朱红宫道的尽头,燕湛方才将一双寒眸收回,转而看向手心里,刚刚搜出来的一枚有着金雕标志的飞镖,他冷声道了句:“来两个人,从今儿开始,给本王盯死了她!” * 宁瓷没想到的是,为了安全起见,所有的朝臣们全都聚集在太和殿内,殿门紧闭,不让任何人进出。唯有在正殿后方的窗牖那儿,稍稍开了条竹节宽细的缝隙,方才能看清殿内的情况。 只可惜,窗牖那儿早已挤满了侍婢们,根本就没有宁瓷落脚的地儿。 皇宫上下都知道,宁瓷是皇上的义女,并非正宗的皇亲国戚,再加上宁瓷寻常脾气不错,没什么公主的架子,大家也都不怕她。 这会儿侍婢们见着宁瓷来了,纷纷行了个宫礼后,便又各自讨论了起来—— “宫里的那几个年轻主子,那真的是个顶个儿的好皮囊,我本以为,太子爷已是人间绝物,谁曾想,他竟是个世间罕见的玉石郎君呀!” “要我看呐,他比咱们太子爷还要矜贵得多!” “此话怎讲?” “太子爷寻常都在外头带兵打仗,一年到头,都不一定能见着个影儿。就算是回来了,这一身的荣华富贵,丰功地位,那也是要听命于皇上和太后娘娘的,终究还是被牵制得多。但是……嘿嘿,他就不同啦!” “这倒也是。哎,我还听说,他家富可敌国,府中的真金白银都随意洒满了地,名下的田产房产数不胜数。之所以当朝为官,不过是来做着玩玩儿的!” “哎?原先不是说,是哪位大人推举他入朝为官的吗?好像……当时是举孝廉?” “呵呵,我看呐,那不过是说给外人听听罢了。他那万贯家财只需稍微捐个官儿,自然就能入朝了。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至今未娶呐!” “哇……” 宁瓷瞧着这些侍婢们一个个心花怒放,还时不时地透过窗牖,往太和殿内张望的模样,忍不住地问:“你们都在说谁呢?” “当然是严律,严大人啊!”侍婢们异口同声地道。 宁瓷:“……” “宁瓷公主,您鲜少来这儿自然不知道。我们几个都是在乾清宫当差的,寻常总能见着严律大人。这人长得不仅一表人才,而且,还是十分效忠皇上和太后的人呢!” 另有一人又道:“原先我们觉得,这人不是走科举上来的,定当是个窝囊废,谁曾想,他的学识和才干,竟比去年的状元郎都要高上三分!” 除了前世严律利用和自己大婚,制造出兵变这档子事儿,宁瓷确实对此人不了解。 甚至是,她在大婚之前都没见过他。 当然,就算是前世遭遇这么一场生死大劫,她也没与他正脸相见,只在夜色中瞧过他朦胧的侧颜,但并不真切。 听侍婢们对他的描述,再想想前世严律的行事,宁瓷不由得心头一阵冷笑。 衣冠禽兽! “哎,严大人在答皇上的话!”一名侍婢压低了声儿惊呼道:“宁瓷公主,您快过来瞧瞧啊!” 宁瓷不想瞧,她只想知道,这会儿该怎样进入太和殿,可以立即见到皇上和老祖宗。 她要告诉他们,严律早已潜藏的谋逆之心。 她想让所有人都知道,绝对不要听信严律的只言片语! 几个侍婢们见宁瓷没有什么想要靠近的动作,便一把将她拉到窗牖边儿,就像是邀功似的,纷纷激动道:“宁瓷公主,您快看呀!” 只见,殿内正中央,有一身着绯红官袍的男子,他身形清瘦却挺拔,面若清幽冠玉,眉似寒剑如霜,挺拔鼻翼如身形,整体瞧见,就像是前世,他亲手射出的那枚带火的尖锐厉箭。 意气风发,夺人命。 可他那唇瓣一张一合,说的都是一些个不真实的虚假所言。 因为宁瓷听见严律站在殿内,对皇上大声地说:“微臣每天入暮之时,都会在自家府中朝着宫里的方向跪拜叩首,不为别的,只求苍天,能让皇上龙体康泰,能让太后娘娘福享千年。今儿入暮,不得已在此殿内,就让微臣,对着皇上和太后娘娘,虔心叩首罢。” “哈哈哈……”皇上龙心大悦,大手一挥:“赏!!!” 宁瓷反感地翻了个白眼儿。 虚伪! 突然,殿门敞开个小小的缝儿,一名小太监侧身钻进来通传:“皇上,四殿下已搜查完毕。” “宣!” 直到这时,太和殿的殿门才放心地打开,四皇子燕湛,带着身后的禁军统领和锦衣卫指挥使一同进来。 可他们还没走到正殿中央,突然,变故发生! 三发厉箭从众人的头顶上呼啸刺来,直直逼向正端坐在太和殿正上方的皇上和老祖宗! 作者有话说: ---------------------- 各位宝宝们,走过路过求个收藏呀~~~ 本书大纲完整,人设完整,事业线和感情线都很完整! 快收藏我,来看咱们宁瓷宝宝是怎么复仇虐渣的吧~~~~~ 第5章 说时迟,那时快! 当整个太和殿陷入在一片惊呼和混乱中,唯独严律一人,他疾步冲刺上前,张开双臂,撞翻了桌案上的菜肴酒水,直接扑到老祖宗和皇上的正前方,他试图用自己的身子,挡在他们的前面! 但那三发厉箭终究是射偏了。 在一片烈红鲜血炸开的混乱中,窗牖外的宁瓷在急得团团转时,暗道了一声“可惜”。 因为,有两发厉箭射中了一旁的椅背,一发厉箭射穿了严律的左肩。鲜血迸出,瞬间浸湿了严律的绯红官袍。 就像是一大片墨染的护驾圣衣,保住了严律在皇上和太后心里的一世荣华。 此时的皇上心头大震,他疯狂地冲着混乱的殿内,大喊:“太医呢?!快宣太医!” 而太后和皇后一起,早已吓得钻到了龙案底下,口中还在不断地念叨着“菩萨保佑”。 倒是燕湛胆子肥一些,他早就带人冲出去抓刺客了,其他朝臣们,有的躲藏,有的想要往外逃窜。 纵有几个想要冲上前去护驾的,却都没有严律的反应速度快,这会儿,他们也都只能在一旁围成一道人墙,护住了皇上。 却在这一片混乱声中,严律咬牙忍着左肩上传来的锥心剧痛,猛地转身冲着殿内大吼道:“关殿门!一个都不许跑!刺客抓到之前,任何人都不得进出!” 这么一吼,气势威足。 刚准备抬脚迈出太和殿的其他朝臣们,纷纷吓得缩了回来。 严律咬紧牙关,在剧痛之中,却依然保持镇定自若地对皇上说:“皇上,此箭……尚没有射中微臣的命脉,微臣……还能支撑。但在这个时候,绝对……绝对不能宣太医!” 皇上的心中早已波涛万丈,眼眸中,更是隐忍着难以明说的千言万语,他难过道:“可你肩膀上的伤势过重,若是血流得太多……会死啊!” 此时,在殿内侍奉的小太监们,把太后和皇后从龙案底下扶了出来,见殿门早已紧闭,四周似乎暂时安全了,太后方才抚着胸口,后怕着道:“真是难为严律这孩子了,舍身相救皇帝,实乃大忠大德啊!” 皇上不顾眼前这些人墙的阻挡,亲自扶着严律,将他搀扶到龙案旁的圈椅中,并耐心细语,道:“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就尽管跟朕说,这会儿你身体里的箭尚不能拔除,一定要等太医来了之后,再做处理。” “谢皇上。”由于鲜血流得过多,严律的脸色和唇瓣都开始微微泛白。他刚准备想说,刺客未抓住之前,为了皇上和太后的安危,就算是太医来了,都不能打开殿门。 可他这话尚未说出口,殿门又开了。 皇上的愤怒尚未吼出,便看见来者是燕湛。 他行了一礼,并大声地道:“父皇请放心,已发现刺客行踪,这人从西华门逃出去了,半数御林军已出动,定能将刺客活捉回来!” “宫内其他地方呢?!你仔细检查过没有?!”皇上厉声问道。 “儿臣已带人前前后后全部检查过了,没有任何可疑迹象。只是……”燕湛紧握着手心里那一枚有着金雕标志的飞镖,滚涌到口边的言辞,却硬生生地换成了:“……只是,刺客的目的尚不明确,在将刺客活捉回来之前,儿臣恳请父皇和老祖宗,在宫内加派双倍人手,以防万一。” 皇上拧眉瞧着跪拜在正殿内的燕湛,过了好一会儿,方才缓缓地转身问:“母后觉得呢?” 太后喝了口暖茶,心头的恐慌方才堪堪好了许多。 她点头道:“就依湛儿所言吧!” 皇上点了点头,旋即,看向一旁面无血色的严律,又恭恭敬敬地对太后,道:“儿子恳请母后,宣个太医来为母后您瞧瞧心脉,顺便……帮严律取出厉箭。” 太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皇上,方才在大太监达春的搀扶下,缓缓地站了起来。 她虽是有些抱怨,却又极为满意地道:“皇帝虽登基也有些年数,可怎么的,总是忘记忠臣和百姓的安危,应该大于哀家呢?哀家只是被吓着罢了,这会儿并无大碍,快让太医来瞧瞧严律如何吧!” “是!” 在太后走下玉阶时,忽而想起了什么,又转身对皇上说:“哀家记得,皇帝上个月才说,玄儿在外领兵打仗,有时武器粮草总是紧缺?” “正是。鞑靼那边并不安分,武器粮草总是供不应求。不过母后请放心,辎重相关暂时还是够的,而且……三个月后,玄儿就要回来了。” 太后没接话,而是厉声道:“怎么咱们大虞,竟然落得供不应求的地步了?!”说罢,便在达春的搀扶下,扬长而去。 * 在外头候着的宁瓷,等的就是这个时刻! 她一见太后走了出来,立即迎了上去。 十方骸 第6节 虽然行的是往常一般的宫礼,说的是平静如常的话语,可她因为前后经历了生死大劫,这会儿再见着太后,不由得眼眶倏地泛红,声音也有些微微地颤抖:“老祖宗,刚才在里头,没吓着您吧?” 太后本是在跟达春说话,却是这么冷不丁地见着了宁瓷,惊得一时间瞪大了眼睛说不出半个字儿来,却是过了好一会儿,方才感叹着一把抓住宁瓷的手,开心地暖声道:“哎哟,宁瓷,哀家的心头肉,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刚才没撞见那刺客吧?” 宁瓷鼻头一酸,摇了摇头,她紧紧地握着太后的手,道:“没有,老祖宗我很好,只是别让您受惊了分毫。”说罢,她搀着太后坐上了万寿辇,方才又道:“咱们快快回慈宁宫,我好帮老祖宗行几针,去去惊。” 太后满意地看着身边的宁瓷,又对达春道:“你们都是哀家的身边人儿,可不知怎么的,唯有这会儿看到宁瓷在身边,哀家的这颗心呐,才能真正的踏实。” 达春是宫里的大太监,他跟在太后身边做事儿,已经快要四十年,是宫里最最忠心的人儿。太后信任他,却在依赖上,似乎宁瓷要更胜一筹。 许是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达春对这种言辞并不在意,他反而笑着对宁瓷,道:“宁瓷公主的行针天下无双,就算是太医院那帮老家伙,也比不上分毫。这会儿宁瓷公主回来了,奴才也就放心了。” 但宁瓷却无法放心。 她这会儿全身心都在思索,到底该怎么跟老祖宗说严律的事儿。 刚才太和殿里发生的那一幕,无疑会让老祖宗对严律更加信任,纵然自己在老祖宗的身边也算是个重要的人,可自己的言辞,真的能撼动得了严律的地位吗? 直到宁瓷将一套“北斗七星针”,一根根地为太后扎上,并细心地捻针,好缓解太后有些受了惊的心脉时,才堪堪拿定了主意。 却在迟疑着要不要开口时,听见太后不住地对她感叹道:“当初,哀家随皇帝去金陵南巡,做的最正确的事儿,便是在你和你姐姐雪烟这对双生姐妹花中,选择了你。” 一提及这事儿,恰好戳中了宁瓷心底掩藏的大秘密,一时间,她的心头有些慌乱,口中所踟蹰之事,从“严律打算谋权篡位”,变成了“我才是雪烟”。 可是,要不要开口说呢? 老祖宗这般信任自己,可自己却欺骗了她整整四年,这…… 耳边,却听见老祖宗又继续道:“哀家那会儿并不知道你会行针灸,只是想着,你活泼些,眼睛里总是透着清澈明媚,留在身边,兴趣是个能逗乐打趣的。” 宁瓷的心头倏地揪住了,天知道,她假替妹妹雨烟随老祖宗回紫禁城,这一路,她学妹妹的活泼劲儿,学得有多累。 只听老祖宗又道:“哎,四年前,自从咱们回宫后,你简家遭遇了这么个滔天祸事后,你便越发像你姐姐雪烟了。” 宁瓷心底里明白,是那会儿惨遭家门被灭,她不想再装下去了。 所以,事到如今,我要不要跟老祖宗说真相? “你姐姐是个聪明沉稳的,美目活络,知书达理。哀家若是知道后来有这么个祸事,便将她也一并接来宫里了。”说到这儿,太后的眼眶倏地红了。 宁瓷一瞬间捕捉到太后的情绪,她不待太后的鼻头酸涩,便将一方锦帕,递了过来,轻轻地擦去太后那刚刚有些湿润的眼角,并安慰道:“天灾人祸,这是谁都无法预测到的,老祖宗,您也别太难过了。我简家上下这么多人,若是泉下有知,定会对老祖宗的这番挂念,磕头谢恩的。” “哀家能不难过吗?”太后一把握住宁瓷的手,叹声道:“你本该是咱们大虞的太子妃,若非朝中那帮嘴碎的,你跟玄儿,也该大婚四年了。若是再深想一番,没准哀家早就抱上皇曾孙了!现在可好,自从你成了玄儿的皇妹,他气得扎根边塞,也快四年不归朝了。” 提及这档子事儿,宁瓷的脸蓦地一红,没有接话。 “哎,对了!”太后忽而话题一转,硬生生地抓紧了宁瓷的手,问:“哀家记得,并没有下达懿旨给天宁寺让你回来,你怎么这会子回宫了?” 作者有话说: ---------------------- 哎哟,我来了,我来了!!! 最近工作忙到炸,今天全部搞定了。 从今天开始,每天日更~~~ 各位走过路过的小可爱们,求个收藏呀! 来看咱们宁瓷宝宝是怎么复仇虐渣的啦! 反派其实全都出来了,大家能猜中是谁吗? 第6章 宁瓷怔怔地看着太后,迟疑也就一瞬间,便后退一步,对着她跪了下来。 “哎?宁瓷,你这是做什么?”太后微微起身,奈何身上尚有金针,一把没捞住。 宁瓷深深地磕了个头,方才道:“老祖宗,宁瓷每日都在佛前潜心抄经,不曾有半分懈怠。但这几日,接连出了个怪事,宁瓷担心若是不及时禀报老祖宗,恐会出现大乱……” 此言一出,太后不由得跟达春对望了一眼,方才缓缓道:“什么怪事?” 额头抵着幽冷且生硬的地砖,却让宁瓷的心越发冷静了几许。 她大声地道:“我接连三日,都梦见朝中有佞臣当道,此人勾结内外兵将,放火焚烧宫中内外,砍杀皇族中人,企图……企图谋权篡位!因梦境过于真实,且都是每日子时三刻出现,宁瓷着实惶恐,再也按捺不住,只得提前回宫,禀报老祖宗。” 宁瓷没有说全部,而是留了一半,她想看看太后的反应,再做后续应对。 毕竟,太后是个常年吃斋念佛的虔诚之人,寻常不论大事小事,都会先去佛堂烧香诵经一番。这会儿若是将神佛搬出来,再说得玄妙一些,没准,让太后相信的胜算也许会大一些。 至少,要比她说出自己是重生的,会更真实一些。 谁知,等待不过须臾之间,便听见榻上传来“哈哈哈”地大笑声。 宁瓷一愣,太后这个反应,却是她始料不及的。 她不解地微微直起身子,望向太后的床榻,却见太后笑得眼睛弯弯的,微微圆润的脸庞也红润了起来。 只听见太后笑问道:“莫非,你梦中出现的那个佞臣,便是今儿在太和殿相救皇帝的严律,严大人吧?!” 宁瓷心头一沉,哑口无言。 太后笑得抹着眼泪,对达春道:“哀家前段时间就说了,她跟严律有缘吧?” 达春向来谨慎的脸庞,此时也出现了放松的笑意,他对太后,道:“太后向来料事如神,奴才早就佩服极了。” 这番反应更是让宁瓷不解了,她眨巴着眼睛看向太后,听见太后耐心道:“清明祭祖出发前一日的早朝,严律在与其他臣子们争执时,就说起过这个。” 宁瓷倒吸一口入夜的凉意,凉意浸湿了她的血脉。 “当时,其他朝臣们都反对哀家和皇帝的决定,唯独严律一人站出来支持我们。有人就骂他是‘佞臣’,想毁了咱们大虞。严律这孩子当时就急了,他直接说,天地可鉴他的赤胆忠心,这世间,唯有神佛和哀家与皇帝,才能看清他的真心。他还说,若是神佛显灵,定会托梦于众人,告诉大家,他是怎样地砍杀奸佞,怎样地为天地立命,怎样地为天下盛世,砍杀出血路的。” 宁瓷:“……” “哎呀,他当时说得哀家,真真是激动极了。”太后抬眼看向一旁的达春,道:“你当时也瞧见严律那副心气儿模样了吧?” “是。”达春点头道:“严律位阶本不高,却在说这些话时,震住了在场所有的大人们。不过,最重要的是,正是严律的这番言辞,方才保住了太后的提议啊!” 太后满意地叹声,道:“宁瓷,燕家祖宗规矩本就有云,除非哀家垂帘听政,朝中不得有任何女子进入。否则啊,哀家真想让你瞧瞧,当时严律的那股子心气儿!” “可是,老祖宗……”宁瓷不死心地膝行了几步。 太后抬了抬手,打断了她:“哀家知道,这般梦境吓坏了你。但寻常不是都说,梦境与现实是相反的吗?” “可是,若这事儿是真的,没准,是神佛刻意预示咱们的呢?” “你想啊,怎么就这么巧,他前几日才说了这番话,你这几日就做了这般梦?”太后美滋滋地看向一旁的灯烛,说:“自你与玄儿的大婚取消后,哀家就一直想要为你寻找个可靠之人。当时严律说了这些话后,哀家就始终看他很满意,一直想找个机会跟皇帝说,不如就牵了他与你的姻缘。没曾想,他昨日之所言,你今日之所梦。哎呀,你二人竟是这样般配!” 宁瓷大震:“老祖宗!” 太后摆了摆手,温和道:“宁瓷啊,哀家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以为,老祖宗我当真是个糊涂的?哀家还没老到那个地步呢!” 宁瓷着急道:“这不是什么糊涂不糊涂。若是严律当真打算包藏祸心,刻意隐瞒和布局,那该如何是好?老祖宗,这是我在神佛身边儿做的梦,不可不重视啊!” 许是她说得有些急了,太后本是一派祥和的脸庞,此时,微微有些冷了下来,说话的语气也不由得生冷了几分:“朝中上下,每一位臣子,他们拥有怎样的背景,与谁在牵连和勾结,又与谁脱不了干系,这些,哀家早就摸得透透的。更何况,是区区严律?!” 言下之意,宁瓷管得太宽了。 宁瓷听出了太后的语气,只能敛眉闭嘴,默不作声。 看来,得想其他法子。 只是,在宁瓷退下后,太后望向窗牖外浓浓的夜,像是自语一般,道了句:“达春,你觉得宁瓷不等哀家的懿旨,就擅自提前回来,当真……是做了一个梦吗?” 达春为她宽衣,梳发,口中却淡淡地道:“至少,今儿太和殿大乱,吓着你了,她回来为你行针去去邪,也是好的。” 太后望向铜镜里,达春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依稀能看见达春少年时的模样。 却在怔愣中,听见殿外小太监通传:“老祖宗,四皇子求见。” 莲花漏早已移到了戌时半,这会儿燕湛前来,没准,是刺客的事儿有下落了。 太后点了点头,道:“让湛儿进来。” 燕湛向来是个行事干脆利落且果断的,这会儿,他行礼后,便直接道出了缘由:“刺客已经抓到,目前在刑部大牢里。老祖宗,您说,接下来该怎么处理?” “皇帝怎么说?”太后慢条斯理地撇了撇手中茶碗里的茶沫儿,淡淡道。 “我还没跟父皇说。刺客抓到后,我立即就来老祖宗您这儿了。” 太后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道:“那就查,挖出这刺客背后的主使。” “若是挖不出呢?”燕湛微微拧眉,道:“这人似乎是个口风紧的。” “湛儿能力,是所有皇孙中最卓越的。不可能有挖不出的道理。”太后笑了笑,道。 “最卓越”三个字,顿时让燕湛的心头大喜,他立即躬身道:“是!湛儿明白了。”不过,他没有离开的意思,而是说:“老祖宗,今天下午,湛儿带人在宫中四处,搜查刺客的行踪时,发现了这个……” 说罢,他将始终怀揣在身上的那枚金雕飞镖,递了上去。 慈宁宫的内殿灯烛昏黄,从窗缝儿里透进来的夜风一悠一悠地摇曳着烛光,却在这片静谧之中,太后的声音缓慢地响起:“那刺客,便是用这个行刺皇帝的?” “正是。”燕湛点头,道:“但此人出手飞快,也只有这一枚飞镖被我们拾了。金雕,本就是金人的图腾,湛儿猜测,此人行刺是假,实为故意挑衅。” 太后的声音微微有些哽咽,睫毛却在烛光的映照中,微微地颤动着:“挑衅什么?!挑衅哀家本是金人出身?!” 燕湛低下头去,没有回答。 “查!把这刺客往死里查!”太后因为太过气急,而有些语速加快,道:“哀家倒是要看看,是谁在背后挑衅我娘家族人与大虞之间的关系!” “湛儿还有一事觉得蹊跷。”燕湛的情绪倒是十分平稳,循序渐进地将所告之事,一一托出。 “说!” “我发现金雕飞镖后,带着众人往太和殿方向赶,却在那时,撞见了宁瓷。” 太后心头一惊,和达春对望了一眼。 “湛儿记得,老祖宗前两天才说,宁瓷不在宫里,应当在天宁寺抄经祈福,可她这个时间,出现在宫里,着实说不通。”燕湛的眼里露出精明的光,一字字地对太后道:“怎么就这么巧,刺客丢下这枚金雕飞镖就消失了?怎么就这么巧,宁瓷此时就又出现了?老祖宗,湛儿向来不相信什么巧合一说。” 此言一出,别说太后,就连一旁的达春都心头一沉。 只听见燕湛继续道:“湛儿不放心,当时就问了她几句。她回答的,看上去合情合理,但,谁知道是不是提前编排过的说辞?更何况,后面又出现了个更蹊跷的。” “什么?” “当时湛儿看见宁瓷的地点,便是前边儿的临溪亭。等她走后,我不放心,严加排查了临溪亭,然后,又发现了这个……”说罢,燕湛将手心里的另一样物什,递了过去。 是一个粗布包裹的物什,有些沉甸甸,滑不溜秋的。 达春接过来,打开一看,顿时,一股子血腥气儿在这内殿里漫溢了开来! 十方骸 第7节 是某种动物的五脏庙。 “这……”太后有些恐慌地看着他。 “临溪亭因挨着老祖宗您的慈宁宫,向来被前后侍婢们打扫得干干净净,怎么可能在竹林里出现这般血淋淋的诡异之物?怎么我刚搜查到这枚金雕飞镖,转眼就看到宁瓷从临溪亭经过?!” “你……湛儿你……什么意思?” “我觉得,宁瓷没准跟这个刺客脱不了干系!” 作者有话说: ---------------------- 哎,我终于爬上来了。 前几天去了趟宁瓷的老家,结果中了不知道是流感还是什么, 整整发烧三天,这会儿还没好。 看到很多人说,最近四月有新毒株,很厉害,真的很厉害。 各位宝宝们,注意身体,最近少出行啊! 出行一定要戴好口罩啊! 第7章 此时此刻,宁瓷正在自己的寝殿里。 她的寝殿,不过是慈宁宫里的一处偏殿,这里虽是略小,但胜在安静。所有衣食起居该有的物什,也都一应俱全。为了照顾太后的生活,当初,就算是皇上想要给她择宫而居,她都拒绝了。 毕竟,自己不是正统的皇室血脉,因故得了个公主的头衔,还是别摆真公主的架子了。 她心里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宫里大大小小的侍婢们,也都知晓她的身份地位。每次送来的生活物什,虽是品质不错,但跟真公主的规格比起来,还是略次了一等。 宁瓷毫不在意,前世的她什么都不在意。只要能细心伺候好太后,这比什么都重要。 可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能让太后相信,为了护驾而挡了一箭的严律,当真就是个乱臣贼子呢? 早就听说,父皇的所有立场都是建立在太后的手中,既然太后不信,父皇那边更是行不通。 这该如何是好? 宁瓷就这么左思右想了一整夜,根本不能安睡。 偶尔听见殿门外,有来往侍卫巡逻的脚步声,似乎比往常紧急了好几成,却让她本是不能安睡的心,更难安了。 竹叶漏推到寅时末,天也才蒙蒙亮,她便醒了。 她琢磨着,太后昨儿被刺客这么一吓,定是一夜不能安睡。待太后晨起之时,饮一盏清露菩提甘,应该可以安神解乏些许。 这个时辰,正是去御花园采摘晨露的好时间。 她以前也在这个时辰去御花园采摘过几次晨露,本是熟门熟路的路径,却不知怎的,重来这一世的今日,却让宁瓷觉得,这条通往御花园的路,竟是这般陌生。 本是偶有来往侍婢们准备各个宫的晨起事宜,还有行走在宫道上的大内侍卫们来往巡逻。尤其是在乾清宫附近,最是防守密布,怎么今日这一路走来,竟是一个人都没有的? 经历昨儿的刺客事件,理应今天人手更多一些呀! 昨夜,不是还听见很多侍卫们来往的脚步声吗? 正一路狐疑着,忽而余光一闪,却见一暗影从另一处宫道那儿一闪而过。 此人的背影清冷孤傲犹如暗箭,他的脚步不疾不徐,甚至是有些缓慢,不像是寻常侍婢或侍卫们的来往身影。更像是…… 更像是前世的大婚当夜,严律甩袖而出,踏入风雪之夜的身影! 想到这儿,宁瓷的心头蓦地一惊。 昨儿严律护驾受伤,被皇上挽留在宫中疗伤,这个正常。既如此,他这会儿休养便是,好端端地出来作甚? 更何况,这会儿也不是早朝的时辰。 再四下里瞧瞧,眼下竟然一个巡逻侍卫都没有。 通往御花园的道路也可以从乾清宫附近绕过,宁瓷便捏着微微发颤的手心,壮着胆子,向着那道暗影方向悄声走去。 那暗影似乎十分顾忌,走走停停,偶遇前方有几个侍婢们经过,他也稍顿脚步,掩藏在吉祥缸的后头。 此番举动,甚是诡异! 幸而宁瓷与他相隔两个宫道,否则,定会被他瞧见了。 可等这暗影再度向前走去,最终所进入的地方,却再次让宁瓷怔愣不已。 他进入的,正是乾清宫。 皇上似乎在等他。 从他踏入乾清宫内,猝不及防地一阵猛咳,并捂住左肩处的模样来看,正是严律本人! 真是稀奇。 既是要见父皇本人,他这小贼一般的模样是想做什么? * 早膳时,太后对宁瓷端上来的这碗清露菩提甘赞不绝口。 别看太后刚入知天命的年龄,身子有些微微圆润,可她的身子骨向来硬朗。虽是眼睛四周有了一些细纹,可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巧目流转,风韵犹存。饮食起居自是皇家最高格的,再加上多年来的养尊处优,她的举手投足自带一派贵气。 一碗菩提甘饮罢,太后笑着对宁瓷道:“宁瓷最懂哀家的心。昨儿夜里哀家头疼得紧,一夜不得安睡,正想着,今儿早朝还去不去得。这下可好,你做的这碗菩提甘喝下,哀家的心境顿时大好。” 宁瓷一边帮嬷嬷们收拾碗筷,一边道:“这可好,今儿早上,我在御花园里接了不少清露,尤其是那一片满树杏花,清露最盛。明儿早上,我再去接一些。” 正说着,大太监达春奉上准备好的衣物,太后方才想起:“瞧瞧哀家这老糊涂了,今儿不早朝。宁瓷,等会儿你陪哀家一起去一趟皇极殿,刺客抓到了,今儿在那严审。” 宁瓷微微一愣:“我……也去?” 太后神秘兮兮地笑了笑,说:“你昨儿不是说梦见严律是佞臣,企图谋权的吗?今儿,哀家带你去那儿亲眼瞧瞧严律,你看看他,像不像梦里那个谋权的。” 宁瓷大震:“老祖宗,我……” 太后站起身来,亲昵地拉过宁瓷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笑着说:“别怕。哀家寻常都是垂帘听政,今儿听审也是垂帘的。你陪哀家站在珠帘后头,哀家保证,你能瞧得见严律的模样,严律尚不能看清你分毫。如何?” 宁瓷无奈,只能答应下来。 当她陪着太后听审,站在皇极殿的珠帘后头,听到朝官们对着皇上和太后磕头礼拜之时,宁瓷的心头方才坦然下来。 也罢。 既然没有任何办法让太后明晓严律就是那乱臣贼子,不如,就看严律是如何取信太后的,自己在身边陪着,也方便能见招拆招,一一戳破他的诡计。 朝官们礼拜之后,站列两侧。太后压低了声儿,指了指正前方左侧末端的一人,说:“喏,那个面色白净的,便是严律了。” 相比前一日,在窗牖外看到的严律,这会儿宁瓷瞧得更清晰了许多。 许是昨夜中箭失血过多,这会儿见他的面色,竟是比昨日更惨白了些许。纵然他这会儿左肩负伤,面色黯淡,可站在那儿挺拔的身形,依旧像是前世,他亲手射出的那枚带火的厉箭。 盛气凌人。 宁瓷瞧着,眉心间着实有些疼痛。 刺客被带上来了。 眼瞧着,应是一夜酷刑,被打得血肉模糊,仅剩下一口指认主犯的气儿。 刑部尚书莫迁正在宣读昨日审出来的供词,可他刚一开口,顿时让宁瓷大震! 此人,正是前世跟着严律一起兵变,火烧紫禁城,斥问那告密的侍婢之人! 当时宁瓷就觉得他的声音熟悉,却在情急之时,怎么都想不起来。 这会儿再听着他的声音,她顿时想起来了! 刑部尚书莫迁,与她爹爹简明华关系交好,是曾经的同窗,后来的同僚。 多年前,大虞朝都尚在金陵,还没北迁之时,此人曾来过简府几次做客。那会儿宁瓷年幼,只记得有这么个莫世伯。后来大虞朝都北迁,皇上徒留她父亲简明华一人在金陵城完善后续收尾事宜,以慰金陵百姓不平之心,而这个莫迁跟其他朝臣们一起,举家北迁,从此不再相见。 宁瓷曾记得,她爹爹简明华说起过,这个莫迁,是朝中为数不多,真正为皇上着想的忠臣,他怎么后来,跟着严律一起成了叛党了? …… 眼下,却听见莫迁念完供词后,皇上一声雷霆,喝道:“个人恩怨,所以才来行刺朕?!说!到底是谁指使你来行刺的!?” 这刺客也不怕他,猛地一抬头,冲着龙椅上的皇帝目露凶光,继而双手乱挥,指着身边在场的所有朝臣们,大声地道:“他!他!他!还有他!都是!都是你们指使我的!我说我不愿,可你们拿我的爹娘妻儿来威胁!”继而又指着皇帝,大声骂道:“还有你!若非你指使,若非皇帝老儿愚昧,我不该早早受得这番酷刑!我……” 太后闭了闭眼,轻声摇头道:“疯了……疯了……” 珠帘前的皇上倒是冷静,冲着莫迁问:“昨儿用刑,打坏了他的脑子?” 莫迁看着那人头上模糊的血迹,尴尬道:“手下用刑,难免不知轻重了几分。” “微臣怎么觉得,这刺客所言,并非糊涂呢?”一句不咸不淡的言辞,突兀地在队列之中响起。 是严律。 他的位阶不过只有五品,堪堪能在朝堂上站得住脚,奏一奏本,但也绝无力压群雄之能。这会儿,他竟然有胆子与刑部尚书莫迁并列,并否认皇上所言的“打坏了脑子”,恐怕……宁瓷在心底里暗自冷笑,还是要仰仗他肩膀上的箭伤之功呢! “哦?严爱卿,你且说说看。”听到是严律的声音,皇上的语气不自主地温和了几许。 严律站出队列,刚准备行礼,皇上却又道:“你昨儿替朕受此大难,身子最是不适之时,有些礼数,就可免了罢。” “谢皇上。”严律的声音淡淡的,转而却看向一旁的刺客,接着说:“听供词上说,你本是津口人?” “哼。” “前两个月突遭雪灾,你家人是否安好?”许是左肩上的伤口过重,严律的声音虽是有些虚弱,但听起来平易了不少。 “哼!甭说前两个月雪灾,就说今儿春节暴雪……我家里……也是缺衣少食,孩儿尚小,爹娘年迈……” “回禀皇上,此人撒谎。”严律突然打断了这人的所言,并大声地道:“微臣断言,这刺客若不是某些大人故意安排来冒名顶替的,就是受人指使,假借行刺之意,实则另有图谋!” 此言一出,众人皆为心头一惊。 其中,最为震惊的,要数站在严律身侧的刑部尚书莫迁了:“你什么意思?!” 严律眼锋一扫,冷冷地睥睨着莫迁,道:“莫大人,你最应该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站在珠帘后面的宁瓷不由得心头纳罕:真是奇了怪了,依前世来看,莫世伯和严律,不是一伙儿的吗? 作者有话说: 十方骸 第8节 ---------------------- 严律:娘子小亲亲,我跟你是一伙儿哒! 第8章 莫迁那张刚毅冷静的四方脸,顿时怒色大起:“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今儿在皇上和太后的面前一并说说清楚!你是在怀疑我的办事能力,还是在怀疑什么?!” 严律本就比旁人高出些许,这会儿他扬着下巴,瞧也不瞧莫迁半分,而是高傲地望向龙椅中的皇上,大声地道:“今年年初北方只有部分地区有雪灾,并未波及津口一带。微臣虽不通星象,但往年冬天雪寒之时,咱们兵部安排给九州上下的辎重补给,都是北方较南方的三倍有余。可今年略有不同,雪灾只在承州,朝州,锦县一带存在,其他地方只是降了一些瑞雪,并没有涉及到灾情一事。所以,微臣不知道此人满口胡言这般,是为何意!” 此言一出,朝臣们皆是议论纷纷,却在这些议论中,听见严律不咸不淡地又补充了一句:“哦,若是再往北方去一些,金人那边确实也遭遇了雪灾。不过,那都是金人的地盘了。” “我没有撒谎!”那刺客跪在地上恶狠狠地道:“撒谎的是你们!我没有撒谎!你们都是一帮骗子!戏子!!!” “卫峥何在?!”皇上的怒意提升了几分。 兵部右侍郎卫峥战战兢兢地行走出列,毕竟,兵部里的辎重补给一事,向来都是他在安排。 此时,他吓得额头冷汗直冒,胆战心惊地躬身行礼道:“微臣,在。” “适才严律所言,是不是真的?今年的辎重补给,是不是只在这两州一县发放多余?” 卫峥有些迟疑,却只能硬着头皮,答道:“……是……是罢。” “朕问你,到底是不是!”皇上顿时大怒。 严律再度对皇上拱手答道:“皇上,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因为今年北方雪灾的多余补给,是经过微臣的手笔写下并章印,且发放的。如若不信,微臣马上派人去兵部取正本。或者,再问问钦天监的大人们,应该也能知晓一二。” “那就,依严律所言,去取兵部补给正本!宣钦天监监正!”珠帘后头的太后,忽而慢条斯理地正声道。 皇上冲着卫峥继续勃然大怒:“辎重发放,这乃是国之大事,卫峥,你平时到底是做什么吃的?!” 卫峥虽是恐慌,但还有理有据地道:“前几个月,兵部分配之事繁多,微臣不得已将辎重发放之事全权交给严律处理,微臣原想着,严律本就是个办事靠谱儿的,所以……” “严律办事儿固然靠谱,但他处理完这些之后,你都不曾看过一眼吗?!”皇上怒意横生,又继续道:“太子常年与鞑靼交战,粮草总是短缺,你一直都在说你忙不过来。现在,北方只有两州一县遭遇雪灾,你还是说你也忙不过来?!” 卫峥吓得脑门子上都沁出细密的汗来,他不住地磕头道:“当时,微臣在承办西域和南疆的各项事宜,所以……皇上恕罪,太后恕罪啊!” 皇上忽而站起身来,撩袍对着珠帘后的太后请示:“母后,九州上下目前本就动乱多年,儿子觉得,朝堂之上,绝不能留有吃闲饭之人!” 太后点了点头,自然明白皇上的言下之意,方才抬手道:“那就,依皇帝心中的意思罢。” 皇上并未立即就做什么决定,而是扫了一眼台下的莫迁和严律后,方才道:“严律,你接着说!” “陛下、太后娘娘,不知是否记得,在去年腊八之时,就施粥一事,当时,微臣和几位大人们,曾发生过几次争执?”严律似笑非笑地说。 “嗯,哀家是有这印象的。”太后点了点头,道。 不论皇上记不记得,既然太后都这般说了,他也只能说:“朕也是记得的。怎么了?” “当时,诸位大人们请命,腊八施粥最好比往年多出两倍数额,以安抚百姓。但皇上和太后的意思是,既然去年九州上下收成都不好,粮食紧缺,腊八施粥一事最好取消。”严律为大家回忆,道:“微臣当时,赞同皇上与太后所言。奈何,腊八施粥请命一事,各位大人们力量太大,最终也不得不依了大家所言。可后来呢?春节前后的那场暴雪,几乎要了那两州一县大多数百姓们的命。如果当时没有耗资这样多去施粥,没准,春节发放一些防备之物给百姓们,反而能安抚大家更多。” 此言一出,当时极力反对皇上和太后的大臣们,顿时噤了声。 却听见严律冷哼一声,又道:“所以微臣不知,今儿这个刺客来,他不是两州一县本地人,却刻意提及春节暴雪一事,所谓何意?” 当初请命施粥,与严律在朝堂上争了个脸红脖子粗的大臣们,顿时恐慌了起来。 就连珠帘后的宁瓷,也不由得暗暗心惊。 且不论这个刺客的来者到底是何用意,但严律这三言两语,就把所有的矛头全部转向当初反对他的大臣们身上,这个…… 他真的太可怕了! 见没有人反驳什么,严律继续道:“所以微臣怀疑,这刺客,刚才开口闭口就提及皇上昏庸,更是提及他是被很多在场的大人们指使,这……呵呵,微臣就不得不多想了几分。因而微臣觉得,这刺客,要么是某些大人们派来的。要么,便是真正的刺客未抓住,而寻了个冒名顶替的,乘此时机,来否决皇上和太后的提议罢了。” 此言一出,不论真假,曾与严律对立的朝臣们,顿时恨得牙痒痒。 其中,最为气极的,便是此时站在严律身边的莫尚书了。 他喘着愤怒的粗气,不悦道:“未抓住刺客,寻了个冒名顶替的?呵呵,严律,你才进入朝堂几年?就这么无法无天,当着皇上和太后的面,胡诌瞎掰了?!”说到这儿,莫迁气急败坏地冲着脚边匍匐在地的刺客,结结实实地踢了一脚:“你昨儿不是说,这都是你个人心怀不满,故意来挑衅行刺的吗?!你不是确认过供词,还摁了手印儿的吗?!这会儿怎么哑巴了?!” 刺客就像是瘫软在地砖上的烂泥,咬着一口昨夜打碎了的血牙,不论莫尚书怎么骂,他都不肯再多说半个字。 严律的嘴角冷冷地扯出一丝讥笑,却只是看着龙椅上的皇上,连眼神都没有给莫迁半分。 “刚才严爱卿所言,确实让朕心头恐慌,”见殿内陷入一片僵局,皇上再度转过身去,对着珠帘后头的太后,躬身请命道,“母后,为了避免万一,儿子请求派人,将所有人全部彻查。” “若是都有罪,难道,皇帝觉得,一个大臣们都不留吗?”太后慢声慢气地道:“不如,这事儿就算是给所有人一个警戒,就当所有人的脑袋,都记上一笔。至于这个刺客,这会儿审不出来,那就接着审,接着打!打到他招供为止好了。” 皇上微微一怔,却根本不敢反驳什么,他只能道了一个“好”字。 却在此时,太监通传:“四殿下到!” 今儿是审问刺客的大事,燕湛竟然这会儿才到,可真是奇了。 可燕湛进殿之后的开口所言,却又让众人觉得,他似是有备而来。 因为,他说:“父皇,老祖宗,儿臣昨儿搜查四处时,发现了这个。” 说罢,他让一旁的太监,将手中的物什呈了上去。 皇上先接过来瞧了,本是略有平静的心,顿时大怒了起来:“这是在哪儿找到的?!” “昨儿,这刺客正是用这个,行刺了父皇和老祖宗。”燕湛一字一句,如实道:“这飞镖射出去的方向极远,儿臣是在藏书阁前边儿的一处回廊顶上,发现的。” 见皇上是这么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在场的所有人都好奇了起来。奈何这飞镖太小,众人伸长了脖颈,都瞧不见个真切。 皇上早已恐慌至极,可这会儿,他竟是迟疑了许久,都没有将这飞镖递给珠帘后头的太后瞧。 一时间,太后略有些心急地道:“是什么飞镖让皇帝如此不悦?拿来给哀家瞧瞧。” 只见,皇上十分为难地站起身来,想要将飞镖递过珠帘后头,却始终迟疑。 “怎么了?”太后的声音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拿来!” 皇上依然没有什么动作,似乎,他十分为难。 就连珠帘后头的宁瓷,都瞧出了皇上的局促不安。 “宁瓷,你去拿。”太后冷声道。 宁瓷刚点头道了个“是”,却见皇上绕过珠帘,从一侧缓慢地,艰难地,走了过来。 他恭恭敬敬地将那枚飞镖双手呈上,递到太后的眼前。 是一枚六角星形状,中间雕刻着一只展翅翱飞的金色大雕! 由于昨儿夜里,燕湛已经提前将这枚金雕飞镖给太后看过了,因而这个时候,太后的心底,没有半分的波澜,甚至是,她的眸光中,也没有些许的异样。 倒是此时,站在太后身侧的宁瓷,她瞪大了恐慌的双眸,震惊地瞧着皇上手中的这枚金雕飞镖,骇得心头大震,天旋地转。 这…… 这个金雕飞镖……不就是爹爹口中所言的那个吗?! 作者有话说: ---------------------- 晚点还有一章 第9章 这枚金雕飞镖,宁瓷原是见过的。 那是在她及笄的前一年,正是她一生中,最无忧的时光。 她非常清楚地记得,那天午膳后没多久,爹爹面如土色地提前回了府。 宁瓷从小最会察言观色,当时便觉得应该是出了什么大乱子。 纵然简明华让她和妹妹去前院儿玩,她也并未真正地离开,而是躲在了书房的外头,竖着耳朵,去听她爹娘在商议着什么。 他两人的说话声儿其实并不高,却依稀能听见简明华口中所言的“金雕飞镖”。 这本是让宁瓷觉得很无趣的话题,却在她娘亲略微有些恐慌的声调中,她戳破了窗户纸,悄声向书房内望去。 却见午后投射进来的阳光,将一枚六角星形状的金色飞镖,在她爹爹简明华的手中,发出夺目的金光! 在宁瓷当时略微有些震撼的小心灵中,忽而听见简明华咬牙切齿地恨声道:“此金雕证物既然在,那咱们大虞在此人的手中,算是彻彻底底地毁了啊!!!” …… 回想起那段时日,似乎,就是从那一天起,她爹娘脸上的愁云便是与日俱增。 她曾多次想要去分担个什么,奈何,她爹娘对此事就是闭口不谈,纵然她正面侧面两相提及,却都问不出个分毫来。 而她爹娘,更是将这枚金雕飞镖,藏于府中的暗处,并用九曲连环锁将这枚飞镖,牢牢地封死在暗箱之中。 大有一副,让它永不见天日的架势。 可是,多年后的今日,当宁瓷再次见到这枚金雕飞镖,回想起她爹爹当时所言的那句“此金雕证物既然在,那咱们大虞在此人的手中,算是彻彻底底地毁了啊”,她不由得全身一阵控制不住地颤栗。 可纵然此时宁瓷的心头恐慌,颤抖不已,她也深知,这枚金雕飞镖的再次出现,结合这会儿皇上的迟疑动作,这定然是一件不祥的大事,自己就算是曾有耳闻,也绝不能做出什么表情来。 于是,她眼观鼻,鼻观心地,将所有的恐慌,全数收拢在她攒紧了冷汗的手心里。 耳边,却见太后猛地一拍扶手,勃然大怒道:“这是哪儿来的?!” 珠帘外,燕湛的声音适时地响起:“恐怕,这便是刺客行凶的凶器了。” 皇上似乎十分为难,他迟疑着道:“母后……” 太后气急败坏地站起身来,大声地道:“哀家倒是要瞧瞧,这凶犯到底是何人!为何要冒充哀家的娘家族人来做这般行凶之事!” 宁瓷微微一愣。 冒充? 老祖宗的娘家族人? 难不成,这枚金雕飞镖,跟金人有关? 若这飞镖跟金人有关,那当年爹爹所言的那句话…… 宁瓷的心头蓦地恐慌狂跳。 她不敢深想。 十方骸 第9节 眼下,却见皇上拦住了太后,并宽慰着道:“母后,此人动机不明,您且在珠帘后头听审,就不要再去前边儿了,万一有个什么岔子,就麻烦了。” 太后气得胸口起伏,憋闷不已。宁瓷赶紧一边抚着她的胸口,一边强忍冷静,细心观察。 若是寻常,她定会立即用指尖轻柔太后的几处穴位,好为太后疏通憋闷的气脉。 但是此时,她绝不能。 事情并不明朗,她不能让任何人觉察出她那双已然寒冰如霜的手指。 金雕飞镖传给刺客瞧了,刺客对此凶器供认不讳,却对自己跟金人之间是否有关联,闭口不谈。 顿时,整个大殿内再度陷入一片恐慌。 更是在严律的一句请命声中,恨得所有朝臣们牙痒痒。 因为,他说:“如果这刺客真是与金人勾结,那就蹊跷了。但若这刺客,是什么大人派来冒充勾结金人的,呵呵……微臣,斗胆请命太后和陛下,派人全面彻查微臣在内的所有大人们,一切身家,背景,关系,全部彻查!不为别的,只为这件事,关乎于太后的娘家族人的清白啊!” 皇上没有吭声,而是转身去瞧太后。 太后在珠帘后头惨白着脸,过了好一会儿,方才缓缓地道:“那……就依严律之所言罢。” 说完,宁瓷和达春,一左一右地扶着太后,从珠帘后头离开了。 大殿内,严律的眼眸紧紧地、冷冷地,死盯着珠帘后头的依稀身影,尤其是那一袭清瘦纤细的雪玉轻纱襦裙。 良久,他倏地捏紧了手中的握拳,根根指节渗出阴冷的青白。 *** 刚才皇极殿内发生的一切,让宁瓷的心头恐慌,思绪混乱。 此时,她需要一个安静的、独处的环境来醒醒神儿。 待得她护送太后回了慈宁宫之后,便借故去一趟御药房,以想要为太后寻几味安神定心的草药为由,离开了。 太后当然同意宁瓷这会儿暂且离开,毕竟,她还要背着宁瓷,去见一些人。 尤其是,一起护送回慈宁宫的四殿下,燕湛。 见宁瓷的那一抹雪玉轻纱襦裙,消失在慈宁宫的殿门之外,太后方才赞许地冲着燕湛,满意地笑了:“在诸多的皇子皇孙中,就数湛儿你,最为机灵了。今儿你来皇极殿的火候,掌握得真是刚刚好。” 太后这话说得,那是一个气顺心静,一点儿也没刚才皇极殿上,那一副勃然大怒的模样。 这会儿得了老祖宗的夸赞,燕湛打心底里开心不已。但,他的脸上却并未露出些许的得意,而是恭恭敬敬地大声道:“那都是老祖宗您,平常对湛儿教导得好。” 太后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她并未接燕湛的这句言辞,却是转而去问达春:“刚才,你瞧见宁瓷的模样了没?” “瞧见了。” “她可有什么异样吗?”太后追问道。 达春皱了皱眉,如实回答道:“奴才……并未瞧见她有什么异样神色。” 这话一说,顿时让太后和燕湛两人对视了一眼。 “你可瞧仔细了?”太后不死心地追问道:“她当真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吗?” 达春摇了摇头,说:“没有。奴才刚才真真是仔仔细细地盯紧了她,并未瞧见她有什么不一样的反应。甚至是,刚才从皇极殿回来的这一路,奴才也是在一旁细心观察着,当真没发现个什么。” “我不信!”燕湛冷哼了一声,说:“我向来不信什么太过巧合的事儿。宁瓷昨日出现的时间,出现的地点,都太过巧合!如果她刚才没有丝毫异样,那只能更加说明,她绝对认得这枚金雕飞镖!” 这话说得,其实有点儿牵强。 但太后并未反驳燕湛,而是深深地陷入了沉思中。 倒是达春,他这会儿着实有点儿担心:“不过太后,这枚金雕飞镖在所有人的面前这么一出现,万一……被其他有心之人怀疑了什么,那该怎生得了?” “无所谓。”太后不以为然地道:“正好,若是有人怀疑哀家,那就做了便是。” “是!”燕湛立即接应道:“这也正是咱们排除异党的好时机。” 话音刚落,殿外的一名小太监进来通报,道:“太后娘娘,刚才乾清宫来人,说是要告诉您一声——前兵部右侍郎卫峥因散漫懈怠,办事不力,降为武库司郎中,官位五品。严律负责尽职,取代卫峥,任兵部右侍郎之位,官为三品。” 太后点了点头:“知道了。” 燕湛见小太监离开后,方才问:“老祖宗,您觉得,这个严律,他……算是异党吗?” *** 升任为兵部右侍郎后,严律立即去跪谢了皇上,随后便又赶紧回了府。 他独自一人,在自家府中的仓库里,精挑细选了一幅《草原朝阳东升图》后,便亲自怀揣着这份画卷,于落日之前,又回了一趟宫里。 他要将这个百年前的前朝画师,画的这一幅象征着成吉思汗铁木真,金戈铁马,驰骋天下的绝世名画,献给太后。 至于这背后的寓意…… 严律相信,太后一定会非常满意的。 果不其然,当太后看到这一幅名画时,那双略微有些细纹的眉眼,顿时,笑成了月牙儿弯。 只是,稍稍有点儿可惜的是,他亲自前去慈宁宫送画,却没有见到那个让他心生恨意的人。 星垂夜幕。 当严律再度回到自家府邸中时,已是戌时中刻。 偌大的府邸,前后是个三进院儿,可这府邸中人,这段时日,除了严律这个当家主人以外,暂且只有一位管家。 其他侍婢,丫头什么的,一概没有。 但这座府邸,在这位管家的打理下,从院落里的花草,到各处院落房屋内的家居摆设,寻常洒扫,全都做得干净整洁,有条不紊。 这位管家名为洛江河,生长于金陵城,是个年岁与严律一般,不过是个弱冠出头的年轻人。 此时,当府门一开,严律沉步走进来时,洛江河赶紧放下手中的物什,迎面急奔了上去。 但是,他并没有做出任何的行礼,口中所说的言辞,也不像是其他下人们对自家主人的那般,此时,他着急地问:“老大,刚才怎么样?!” “一切顺利。”严律淡淡地道。 说话间,两人一起来到小厨房。 小厨房的正中央,只有一张简单的四方木桌,两张简单的木椅。 木桌上,摆放着今夜两人要共用的晚膳。 没有美酒。 没有大鱼大肉。 更没有令人垂涎欲滴的珍馐美味。 只有一盘不多的清炒白菜,一盘韭菜鸡蛋,外加几个黑面馒头。 待得关上小厨房的门后,两人便坐在小木桌旁,一起吃了起来。 “那人的爹娘妻儿,你安顿好了没?”严律直接问。 “你放心吧!我全都安顿好了。”洛江河如实地道:“我是亲自送他们上了秦河的船,金银盘缠什么的,都给得足足的。” “中间渡船的时候,会不会出现什么纰漏?”严律担忧地问。 “绝对不会。”洛江河保证道:“咱们弟兄十几个全都在船上,绝不会有任何的差池。” 顿了顿,洛江河方才又道:“毕竟,这是大事儿,若是不能成功,今生,便没有什么机会了。” “嗯。”严律咬了一大口黑面馒头后,方才又道:“刚才我回来的时候观察了一下,那人又被送往刑部大牢,今夜子时过半,可以动手了。” 这话一说,洛江河顿时兴奋道:“太好了!!!这人在刑部大牢里,突然就这么蹊跷地一死,所有矛头,全部都指向金人那边。到时候,朝堂之上,全都弄得人心惶惶。我看呐,太后必定会开始有所动作。” 严律冷哼一声:“我还就怕太后没有动作。” 两人就这么沉默地吃了好一会儿后,严律方才又担忧地道:“就是因此连累了莫迁大人……” “连累不到他。”洛江河不以为然地道:“老大,你可别忘记了,在咱们的身后,还有那一位大人物在帮衬。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会是安全的。” “倒是你……”两人口中的馒头快要吃完时,严律方才有些担忧地道:“你这两日换药小心点,别被什么人发现了。伤口深吗?” “还好,不深。”说起这个,洛江河着实心头一阵不悦:“燕湛那人,下手着实狠辣。他们所有人射出来的箭上,全都染着毒。还好咱们提前有防备,否则啊,哼,我昨儿在宫里头,小命都差点交代在那儿了!” “哼哼,今儿,他们在长箭上涂抹了毒物,明儿,咱们就在长箭上,捆绑上火种!”严律狠狠着咬牙切齿道:“到时候,待得咱们成功了,可以行大事儿的时候,就将这种带火的长箭,全都射到紫禁城里头。让那些该死的人,全都葬身火海!!!” “你呢?”洛江河望向严律的左边肩膀:“老大,我昨天朝着太和殿内,射出那三枚长箭的时候,着实担心你。” “担心我什么?”严律不以为然地道:“你洛江河,当年在咱们金陵城的箭法,那可是得到简明华恩公的赏识的。我就从没见过你的射箭,出现过一次的纰漏。” “但是……”洛江河担心地说:“因为,昨儿的事情太过紧急,咱们的计划又是这般有风险。我当时真的蛮担心会不会把你就这么给射杀了。” “呵呵……”这几日,严律这才露出了轻松的笑意:“若是昨儿就真这么交代在那里了,也就罢了。到时候,咱们为了简明华恩公报仇一事,就落在你的手里了。” “那可别!”洛江河赶紧摆手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咱们好不容易已经布局到了这会儿,可不能出现任何差错。更何况,我哪儿有你机灵呢?” “半斤八两。”严律笑了笑,说:“你还记得吗?当年,简明华恩公,最看好咱俩了。一个能武,一个能文。” “什么啊!”洛江河也笑了:“你是文武都是绝佳!” 说到这儿,两人都有些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待得小木桌上的烛光,都快要燃到过半了,严律才叹了一口气,道:“若是当年,一切都安好,就好了。” 这话一说,洛江河的眼底,猝不及防地,突然露出了凶狠的光:“为了当年,咱们这次,一定要死战到底!!!” “嗯,你手头的金雕飞镖,还有几个?”严律突然这么问起。 “我又做了十来个,放心吧!这玩意儿咱们应有尽有。不过,真正的金雕飞镖,却在太湖小蓬莱那边,这个,却是无人知晓的。” “只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 “我今儿见到宁瓷公主了……” “简雨烟?” “没错!”严律将手中最后一口黑面馒头吞下,恨恨地道。 作者有话说: ---------------------- 各位宝宝们,五一快乐呀~~~~~ 十方骸 第10节 第10章 太后的腰有常年的顽疾。 在宁瓷出现之前,不论太医们如何医治,都得不到缓解。她每日入睡之前,需要侍婢们揉捏许久,才能堪堪睡着。纵然入睡,也不便轻易翻身。 此顽疾,困扰太后许多年。 宁瓷来了之后,也不知她手中的金针是如何施的。总之,同样的一套针法,太医们诊治许久都不曾见效。宁瓷不过施了半个月的时光,太后的腰痛便舒缓了许多。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纵然太后向来都有着“宁可杀错,也绝不放过”的原则,却在宁瓷这里,搁浅了。 既然简家已经灭门,就不该心存慈悲之心,留下她独一人。 这样的道理,太后心底里自然明白。可这些年来,每当她被燕湛游说之时,她那僵硬的老腰,总是不自主地莫名灼烧疼痛。 但是,今时今日,太后心底的杀意再度萌发。 燕湛说得对。 宁瓷和刺客同时出现的时间和场合,都太过巧合。 不论她是不是真的清白无辜,太后都不愿把自己的性命安危,置于未知的危险之中。 此时,已是入了子时。 今儿太后的身子骨着实不适,不仅是腰痛,而且还有头痛,胸闷。 真要细细地论起来,那真真的是哪哪儿都不舒服。 这会儿,宁瓷正在为她施针,不得不说,前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太后胸口憋闷的感觉,确实舒缓了几分。 太后瞧着宁瓷那张明艳倾城的恬静模样,心头不由得又缓缓升起了一声“可惜”。 宁瓷将太后腰部的金针全数取下,并柔声道:“老祖宗,您今晚且先睡睡看,若是还有什么不适的,明儿我为您捻针的力度,稍微再加大个几分。” 太后抚着她的手,满眼都是笑意地说:“哀家瞧啊,整个太医院的那帮老庸医们,都不及你半分。” 宁瓷莞尔一笑,倩然道:“老祖宗您过奖了。宁瓷只会略施几针,更深入的,也不会了。有时候我也在想,当年,我若是不那么贪玩,跟着娘亲后头再多学几套针法,多研学一些个草药,就好了。今时今日,还能为老祖宗更解忧几成。” “哈哈哈……宁瓷你向来乖巧,哀家瞧着,真心喜欢。”太后一边说,一边抚着她那双细嫩白皙的手,忽而,太后心念一动,似是想起了什么:“对了,今儿在皇极殿,你已经瞧过严律了。你觉得,他怎么样?” 宁瓷听见这么一句,不由得一愣,怔愣在原处。一双美目本是于烛光下流转,却渐渐地黯淡下沉。 太后慈祥地笑了,仿若耳语一般地,轻声道:“他像不像你梦里出现的那个祸国殃民的佞臣啊?” 涌入口边的那句“他就是”,不知怎的,却在今夜,宁瓷就像是喉咙里卡了个吞金的金桃子,根本就说不出半个字来。 前世严律火烧紫禁城的种种回忆; 今生出现在她眼前的,象征着太后娘家族人的金雕飞镖; 还有儿时,她爹娘因金雕飞镖,而脸上的日渐愁云…… 宁瓷的心头着实矛盾,虽不知自己被命运牵引着重生了,到底是为何。但她重生后的两日,经历的这般种种,让她隐隐觉得,有一些人,有一些事儿,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严律是如此。 太后似乎……更是。 这会儿,她再也不敢冲动独断半分。 于是,她吞下了口边的那三个字,转而淡然一笑,道:“隔着珠帘,又是远远地瞧着,我也没瞧个仔细。但是,我听着他分析的那般种种,倒是觉得,此人应该是个极聪明的。似乎……他很会利用身边的人和事呢!” 太后笑了:“不错。不过你放心,这个严律看似是聪明,但这种会利用他人的人,其实,也很好拿捏。” 宁瓷那双询问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太后,却听见太后一字一句地道:“只要给他一点点甜头,他就会为哀家死心塌地地做事儿。他是想利用哀家的身份和权利往上爬,但是哀家,也何曾不是想要利用他呢?” 宁瓷眨了眨眼,不解地道:“老祖宗您什么都有了,无需利用其他什么人的。您瞧,宫里上下,朝堂内外,所有人都听您的……” 太后摆了摆手,叹息一声,像是对宁瓷所言,又像是自言自语地道:“你的手中没有权利,你不知道哀家的立场有多难。” 宁瓷想了想,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有一些话也不便深问多少。 于是,她转而道了句:“老祖宗,您说的这些,宁瓷也听不懂。但是,像严律这种极其会用心术之人,还是远离了比较好。” 此言一出,宁瓷的心底里忽而敞亮了几分。 虽然不知金雕飞镖在这前后的两世里,到底意味着什么。但她从入宫到现在这些年过去了,太后和皇上对她,那真真是极好的。在宫里,她的身份本就尴尬,却没有任何人给她脸色和难堪。纵然四皇子燕湛对她很是不喜,却也从未为难过她什么。 她一直都对皇家心存感激。 既然太后始终不信严律想要谋权篡位的野心,那她,便在太后身边,想办法提点一些,若是能从中阻止严律的叛乱谋反,也许,能改变未来,挽救所有人的性命,也说不定。 宁瓷相信,她于佛堂被杀,又于寺庙重生,定是上天神佛,让她看清什么,改变什么,挽救什么。 她正思忖着这番,耳边,却听见太后笑眯眯地道:“你是不是怕,他会伤害哀家?” “正是。”宁瓷想着前世严律那张得意的侧颜,她慎而又慎地提醒道:“毕竟,咱们并不知晓,此人的最终目的,是想要走到何处。” 这话一说,太后不由得眼睛一亮,她将宁瓷拉到床沿边儿坐下,并笑眯眯地问:“这个严律,他既然这会儿已经接住了兵部右侍郎之位,那你觉得,他接下来还会怎么做?” 宁瓷微怔,小心翼翼地提及:“老祖宗,这个……朝堂之事,我从未深想过分毫,也不曾了解个什么……这个,请老祖宗恕罪,宁瓷……实在不知。” 太后“哈哈”一笑,道:“无妨!你且胡乱说说都行。哀家只是想知道,从不同人的眼睛里,会看出他怎样不同的路数。” 既如此,宁瓷沉思了一会儿,方才道:“兵部右侍郎之位,自然不是严律的最终目标。他定会用尽了全力,来获得老祖宗您的信任。这两日的刺客之事,尚未完结。恐怕,他会在刺客一事上,做点儿什么。” “哦?”这倒让太后有点儿意外,宁瓷竟然主动提及了刺客:“那你觉得,严律接下来会怎么做?” “宁瓷斗胆猜测,这刺客一事,恐怕会成为严律手中的利刃,让所有有利的一面,全都倾向于他。纵然无法倾向,他也能转换个方式,让有利的风向,偏向他。” “什么意思?” “太后您瞧,今儿在皇极殿上,明明是在审问刺客一事,却让他三言两语,轻轻巧巧地就将事情转向卫峥大人的办事不力上。这本是不相干的,却能让他这般利用,所以宁瓷才大胆猜测,只要刺客不死,严律,定然还会在刺客身上做文章。” “……嗯。”太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宁瓷忽而想起了什么,改口道:“不!恐怕,就算是刺客死了,也会成为严律攀爬高位的利刃。” 太后早已收起了满面慈爱的笑容,这会儿,却是一瞬不瞬地盯紧了宁瓷,冷冷地道:“如果你是严律,宁瓷,你会怎么做?” 宁瓷也不是个愚钝的,太后的这番试探,她自然一瞬间明了。但她知晓,刺客一事尚未解决,太后和皇上总是疑神疑鬼,那也是正常。 于是,她忽而站起身来,“噗通”一声,对着太后的床榻,跪了下来:“老祖宗!” “宁瓷,你这是做什么?”虽是这般说的,可太后的眼底,却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更没有阻止宁瓷跪拜的动作。 宁瓷真诚地道:“宁瓷不是严律,没有什么野心,自然想不通他接下来会怎么做。但是,今儿在皇极殿上,老祖宗您答应了,接下来要全面彻查所有大人们。既如此,宁瓷求老祖宗,可不可以从严律这里开始查?” “你……还是担心你在天宁寺里做的那个梦?” “是!”宁瓷点头道:“也许老祖宗您早就调查过严律了,也许严律的背景您早就摸得透透的了,但是,突然发生刺客一事,严律又是暂时的获利者,宁瓷担心,他在这场刺杀中,应该没有那么简单。宁瓷忽而想,若是刺客还活着,没准还能查出个什么也说不定。但若是刺客死了……若是这刺客是因严律而死的,那……” 太后瞧着宁瓷的眼神,终究是和缓了下来。 因为,宁瓷的这番猜测严律的言辞,不论在不在理,但却完完全全可以说明一点—— 宁瓷和刺客同时出现在宫里这件事,应该是巧合。她跟刺客,应该没有什么牵扯。 燕湛,还是疑心过重,想太多了。 突然,门外传来达春的声音:“太后娘娘。” 这会儿,子时快要过半了,达春的声音这么突兀地出现,应该是发生了什么。 “进来。” 达春推门而入,却见宁瓷尚在殿内,一时间,有些迟疑。 “无妨,你说吧!”太后缓缓地道:“宁瓷是哀家的乖孙女,自己人。” “老祖宗,刚才刑部来人了,说是……那刺客伤势过重,受不住拷问,死了。” 作者有话说: ---------------------- 宁瓷与严律,王不见王之战,开始啦~~~~~ 各位读者宝宝们,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来点个收藏吧!! 作者坑品好,只要开坑,绝不弃坑! 第11章 此言一出,太后顿时心头一凛,一股子不祥的预感仿若浓重的墨云,悄悄地席卷在心头。 这样的结果,宁瓷倒不觉得意外。 因为,这正是她心底隐隐预料到的。甚至是,她总觉得,这会儿刺客的死,没准也是跟严律有关。 但她苦于没有证据,只是凭空猜测,因而不大好明说。 耳边,却听见达春接着道:“刑部的大人们,已经请了仵作过去,这会儿那边正在忙着验尸……这刺客的死,其实并不蹊跷……蹊跷的是……是……” 向来处事果断的达春,竟然这会儿开始踟蹰了起来,宁瓷直觉到,有一些事儿,恐怕不大妙。 “你怎地这般吞吞吐吐的了?!”太后有些不悦地揉了揉太阳心,口中的语气也不由得冰冷了几分:“这么晚了,哀家可没那个闲情逸致,听你在那磨磨蹭蹭!” 谁知,达春这个身形九尺,魁梧挺立的人儿,竟是“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他哀声着道:“蹊跷的是,仵作在验身的时候,发现这刺客的腿膝侧面,纹了一个‘’!” 太后一听,顿时大震:“什么?!” 宁瓷能听得出,达春说的这个,是金人的语言。她虽不知晓这字的含义,却也明白,不论是刺客所使用的金雕飞镖,还是他身上所纹的金人文字,这一切,都跟金人脱不了干系。 这番蹊跷,看上去,更像是与太后脱不了干系! 但这两日细心瞧着,似乎太后自遭遇刺客以来,对这件事儿的全貌并不知晓。 所以,这是旁人的栽赃,还是…… 耳边,却听见达春担忧着道:“太后娘娘威严,这事儿纵然不会引发什么,但那些多嘴多舌的大人们,定当会以此来大做文章,到时候,早朝时他们若是以此来弹劾太后娘娘,那当如何是好哇?又或者,咱们可以利用手中禁军的力量,将这事儿压下去。但……太后您在这件事儿上清清白白,却无辜沾染了这般说不清道不明的窝囊事儿……” 此时,太后早已坐立不安。 她站起身来,在床榻边来回踱着步,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最终,一脑门子慌乱的她决定:“哀家写一封家书给王兄,问问他!” 宁瓷一听,赶紧拦住了:“老祖宗,这家书,您绝对不能写!” 十方骸 第11节 “这又是为何?!” “这刺客的出现,本就是个扰乱皇宫内外的大事儿。若真是老祖宗的家人们要做些个什么,直接让人传信了便是,何必做这般人心惶惶之事?”宁瓷一本正经地道:“怕只怕,这人的出现,是某些人的栽赃,故意引得老祖宗您做点儿什么。恐怕,您下一步的动作,才是这人的真正意图!” 此言一出,太后的心头一窒。 她知晓,宁瓷说的是对的。 却也不完全对。 但在这件事上,按兵不动,或许是为上策。 宁瓷接着道:“就算这刺客已经死了,全面彻查所有朝官们的事儿,也绝对不能停。” “呃,宁瓷公主……”达春插嘴道:“今儿午后,彻查所有朝官们的动作,就已经在做了。” 鞜樰證裡 “兵部右侍郎严律,严大人,查他了吗?”宁瓷直接追问道。 “……还没。但,应该是快了。”达春如实道:“这是按品级来的,他目前位阶三品,估摸着,也就明天,或是后天,就到他了。” 宁瓷有些无言。 这都什么时候了,竟然还在按品级来。 可她人微言轻,不是正统皇家血脉,根本说不上什么话。这个时候,自己就算是想要以主子的身份去要求什么,也是不能够的。 更何况…… 那枚金雕飞镖突兀地出现在这个时间,宁瓷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纵然太后跟这件事无关,但金人这件事,却很难说。 毕竟,这是上升到国之大义的事儿,就算是这些年,太后对自己再怎么好,她宁瓷也是分得清立场的。 再说了,严律为皇上挡了这么一箭,现在的他护驾有功,若论信任,恐怕,他的立场会在自己之上。 …… 眼前,因所有的矛头全部指向了金人,太后这会儿很是不安。 她恐慌地道:“那哀家岂不是什么都不能做了?若是这件事幕后真的有什么推手,到时候继续栽赃哀家,那该如何是好?!” 宁瓷想了想,道:“既如此,不如我们利用这刺客的死,来做点儿什么好了。” * 与此同时,距离皇宫仅仅相隔三条大街的严府,也是并未沉睡。 府中有一大片密闭的竹林,前后都由花海环绕,再由环绕的流水相隔,却并未建个小桥。若是想要进入这竹林岛,需要运用轻功飞行。而这片竹林岛上,建了一处院落,里头便是严律的书房。 寻常,严律跟洛江河若是想要商量个什么事儿,都会在这里。 此时,深夜的竹林沙沙作响,不似风声。 严律的耳根一动,正待他披上外衫,不多时,书房的门开了。 身披夜露的洛江河走了进来。 严律放下心来:“怎样了?” “很顺利。”洛江河刚关上房门,第一眼便瞧见了严律的模样,他顿时大震,恐慌道:“怎么又出血了?” 严律正在徒手换药,左肩上的箭伤似是很深,白日里,已由太医们换过了一次,这会儿竟是又渗血湿透了大半。 洛江河十分自责:“当初我就不该答应你用这个计策。现在可好,你的身子骨本是硬朗,若是因这箭伤损耗了元气,那我可就罪过大了。” “若要擒贼,当然得洒点儿血,漏点儿骨了。”严律虽是不以为然,可他的额间早就痛得沁出了细密的汗,他装作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模样,问:“那个金人的字,印上去了没有?” “印上去了,印在他的腿膝外侧,就跟他们可汗的死卫专属烙印是一样一样的。” “嗯,那就好。”严律放下心来,满意道:“接下来,咱们只要等太后做出动作就行,这几日你盯紧达春。” “好。” “太后必定会因这刺客的身份恐慌,她本就是个耐心不足的,一定会书信一封,派达春发往会宁府。他们金人本就在暗地里图谋咱们大虞,太后的这封书信,一定会让他们金人暴露出什么。”说到这儿,严律的眼眸中,发出灼灼的光:“到时候,这便是太后的又一桩罪证!” 洛江河拿起摆放在旁边的干净布条,帮严律一点点地在左肩处缠上,说:“对了,刚才在刑部死牢里,还真是可笑,那人在临死前,竟然还在担心他的爹娘和妻儿。” 严律沉默着在布条的尾部打了个结,没有吭声。 洛江河却是冷哼一声:“他这个时候倒想起爹娘妻儿了?呵呵,当初,他奸杀小村姑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他的爹娘妻儿?!他本就是死罪一条,秋后问斩,咱们不过是提前送他上路罢了。” “只是,有点儿可惜了……” “可惜什么?!”洛江河这会儿正义极了:“他若真是个良民,寻常惦念着自己的爹娘妻儿,就不会出现在死牢里,供咱们选择了。若要算起来,他死前为咱们做了这事儿,倒是给他爹娘妻儿提供了更好的生活呢!” “他才不可惜呢!”严律冷哼一声:“我可惜的是,宫里头的那一位。” “太后?” “简雨烟!”每当严律提及这个名字,他眼底的光,都会倏地变冷、变阴沉:“奸杀无辜者,固然由咱们大虞律例来审判。可简雨烟的罪孽呢?!又有谁来审判?!她不仅活得好好儿的,还戴了顶尊贵的‘宁瓷公主’头衔!这些年来,她养尊处优地在宫里头吃着喝着笑着,她凭什么?!” 洛江河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他随手拿起桌案上的一方锦帕,就要往严律的伤口处包扎:“她的罪孽,自然就要由咱们来审判啦!咱们……” 严律大惊失色,他眼明手快地,一把将这方清玉色锦帕夺过,并气急道:“你拿它做什么?!” 洛江河一愣,旋即,才意识到刚才拿的是什么,不由得“嘿嘿”一笑,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歉意道:“你就这么随手放在桌案上,我就这么随手一拿了。又没弄脏,也没染到血,你急什么?!” 严律细心地将这方清玉色锦帕缠绕在自己的手腕上,冷冷地道:“这帕子是我的护身符。这些年来,咱们的报仇之路之所以能走得这样顺,一定是雪烟泉下有知,保佑咱们的。” 每当提及“雪烟”,洛江河总是喜欢逗逗严律。 这会儿,他一脸邪笑着拉过一旁的椅子,故意道:“哎,你说,简雪烟若是泉下有知,知道你这么喜欢她,她会不会肠子都悔青了?” 严律:“……” “若是能提前预知天命,知道后来遭此横祸,还不如早早地嫁给你。”洛江河叹了口气,道:“至少,简家还能留有个活口。”顿了顿,洛江河又补充道:“哦,宫里头的那一位,他娘的根本不算简家人!呵呵,我真是想不通,简雪烟和简雨烟是同胞姐妹,怎地差别这样大的?!” 严律没有吭声,他只是用指尖,轻轻地,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缠绕在手腕上的清玉色锦帕,眸光看着桌案上的幽黄烛光,深深地陷入到很多年前的回忆中…… 作者有话说: ---------------------- 文中出现的,是满文,意思是“忠”,发音为tondo。 因为是架空,写的太后是金人,金人就是女真族,是满族的前身。 其实,女真族有自己的文字,但是,已经失传了,所以,就用满文来浅浅替代一下。 各位宝宝们,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十方骸》呀~~~ 求个收藏啦! 第12章 严律是个孤儿。 他本是距离金陵城不过百里路的采石镇人。因采石镇自古以来就是兵家的必争之地,再加上大虞国运衰退,九州上下连年征战,采石镇上的百姓们,征兵的征兵,逃荒的逃荒,整个镇子宛若一座空城。 那时,年仅十一岁的严律原想着,采石镇距离金陵城最近,那是国都,一定能寻到个落脚的地儿。 谁曾想,当时的皇帝正准备国都北迁入幽州,整个金陵城全都在准备国都改迁事宜,城防戒备最是松散,国都上下一派涣散。 无家可归,食不果腹的严律,在入了金陵城之后,只能与恶狗争食,只能与蝼蚁相邻。最终,在一个入了雪的深夜,破衣烂衫的他寻到一方破庙。可这破庙,早有另一少年带着十来个半大的孩童占据。 人到最低微之时,就连狗都嫌,更何况是人。 这些孩童自然阻止严律入庙。 可那个时候严律已经很多天没有进食了,再加上精疲力尽,长时间得不到安稳的休息。好不容易寻了这方破地儿,却又遇到这般窝囊事儿。严律心头所有对命运的抱怨全数爆发,挥舞着没有多少力量的拳头,将那为首的少年和十来个孩童全数打趴下。 那少年也不是个盛气凌人的,见严律的拳头狠辣,专下死手,便打了蔫儿,好言好语地要认严律为大哥。 “我叫洛江河,本是他们老大。但从今儿起,你就是我们的老大了。”洛江河为了表示敬意,将白日里抢来的,仅存的最后两小口黑面馒头递给他,说:“喏,这个给你吃。” 饿得头昏眼花的严律也不顾眼前的是什么,夺来便吞了下去。 “你吃了咱们兄弟的馒头,以后你就是我们的老大了。老大,你叫什么名儿啊?”洛江河跟一帮孩童热热闹闹地围坐在严律的身边。 严律没吭声。 他实在太累了。 他身上全数的力气都用在揍洛江河的身上,这会儿,就算那两口黑面馒头,也抵不了半点儿的作用。 更何况…… 那个时候的严律,根本没有名字。 他是个孤儿,他没有家,他不知道自己的爹娘到底是谁。 他只知道,自己从有记忆开始,就在吃镇上人的百家饭了。 因严律的拳头狠辣,打出的力度都是下了死手的,纵然他这会儿不吭声,当时小小的洛江河也不介意什么。只是从第二天开始,他们一大帮子人出去觅食时,带上了严律。 与其说严律需要他们,不如说,他们需要严律。 因为这帮半大的孩子们,每当在街市上寻食时,不论是与府门里的家犬之间偷拿抢夺,还是在酒楼的厨余堆里头扒拉一些个残羹冷炙的,总有吃饱了的壮汉们拿着长棍长棒来攻击他们。 自从严律来了后,洛江河他们终于有了反抗的力量,从厨余堆里找出的食物,也比寻常日子多了起来。 可大雪临城,再加上国都即将北迁。很多高门府邸,官宦人家,都随着朝廷北上。就连那些酒楼商铺,也都北迁了大半。 严律他们可觅食的地儿,终究是越来越少。 这一日,听说是大年初一,严律他们已经三天找不到吃的了,一个个躲在没门没窗没草垛的破庙里,哆哆嗦嗦地报团取暖。 却在这时,几个看上去像是官家子弟的锦衣少年们,在破庙前面议论着什么。庙里的严律他们竖耳一听,好似在说,这几日要将这破庙拆了重建的意思。 这是严律他们最后仅存的生存地,若是连这儿都没了,那可怎生得了? 洛江河当下就带着其他孩童们奔出去了,三两句没说上话,两方就开打了起来。 严律站在庙墙的后头,冷冷地看着眼前的局面。看着洛江河他们被这帮锦衣少年们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却在这片混乱中,他看到有一个身着华贵月白直裰,腰间有鹅黄缎带束着,巴掌大的龙玉在昏沉的冬日阳光下,显得着实扎眼。 而这龙玉少年,面色白净,眸光沉稳,却就这么旁观在一侧,大有不去阻止这场混乱,反而去看着破庙的砖瓦斑驳的架势。 严律虽没上过学堂,却在街头巷尾之间长大,自是见过不少世面,更是从小就知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 很明显,这个龙玉少年,应该就是其他锦衣少年们的王了。 十方骸 第12节 于是,蓬头垢面,衣不蔽体的严律,捏紧了饿得半死的拳头,一个急奔出庙,冲着那龙玉少年的脸,便下了死手砸将下去! 他以为,这龙玉少年的脸,一定跟那些拿着棍棒的壮汉们一般,会头破血流。 谁知,却在其他锦衣少年们的一声惊呼“太子殿下”中,这龙玉少年只是轻轻巧巧地侧身一让,仅仅用出手成刀的单手,就将严律拳头上的所有力量,一下子瓦解了。 严律一个猛子扑了个空,直接跌入雪地里。 不待他翻身乍起去挥舞第二拳时,忽而听见从不远处,传来一句脆生生的:“玄哥哥!” 严律抬眸望去,却见两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头上扎着两只粉粉嫩嫩的小丸子,身披樱粉色兔毛滚边小斗篷,手牵着手,一步一踉跄地,向着这边跑来。 那个叫做玄的太子殿下,想必就是坊间赞不绝口,并将大虞的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的,燕玄了。 此时,燕玄抬脚绕过严律那身破烂的衣履,便向着那两只稳步走去,可他的口中却只喊了一人名字:“雪烟,你怎么来了?” 雪烟,应该就是拉着手走在前头的小姑娘,虽是与手中牵着的另一个小姑娘长得极其相似,但是严律第一眼瞧着,便觉得,这个叫做雪烟的,似乎要更可爱,更软糯粉嫩一些。 雪烟的声音脆生生的,在这雪地里显得竟像是啁啾的雏鸟儿一般,极其空灵:“皇上召见我爹娘,他们进宫去了。我跟雨烟闲着没事儿,本想去寻你玩儿,但是,燕湛说你来城郊了。” “哼,太子哥哥怎么只喊我姐姐,不喊我啊?”被雪烟拉着的小姑娘声音要稍稍锐利一些,她不满地噘着嘴,抱怨道。 想来,这个就是雨烟了。 燕玄不愠不恼,反手牵着雪烟的手,对她二人道:“你俩双生,向来形影不离,喊了你姐姐,不就等于喊你了?走,我带你们去瞧皮影戏去。” 妹妹雨烟顿时忘了不快,立即欢声雀跃地在说要看这个戏,那个戏的。 倒是姐姐雪烟,回首望了一眼雪地里被打趴下的严律,洛江河他们,眸光却并未停留在任何一人的身上。 她怯生生地,一边被燕玄拉着往前走,一边问:“玄哥哥,他们怎么了?” “没什么。”燕玄的脚步,有着不似少年人的沉稳。 其他几个锦衣少年们指着严律,又追问:“太子殿下,这人企图行刺你,要不要原地处死?” “不必了,这不重要。”燕玄拉着雪烟就走,连头都没有回。 虽然严律的性命不重要,可这间破庙要被重建一事,却很重要。 接下来的几日,这帮锦衣少年们每日都来这里,不为别的,只为赶走严律他们。无处可去的严律等人,自是日日与他们来一场血战。 这一日,当严律他们被这帮锦衣少年们,打得头破血流瘫软在地时,听见其中一锦衣少年在临走时,问了句:“我们到底要打他们,打到什么时候啊?” “既然太子殿下看中这破庙,他们又不愿意滚蛋,那就……打到他们自行断气好了。”另一人回答道。 “怎么办?”洛江河他们躺在雪地里,看着天空飘下的鹅毛大雪,呆呆地问:“要不……咱们走吧?” “去哪儿呢?”另一孩童带着哭腔道:“我们已经吃了好几天的雪泥了,我已经打不动,也走不动了。” 所有人相互搀扶着回了破庙,大伙儿对着漏风残破的庙顶正唉声叹气着,忽而在庙门前,停下一顶绫罗小轿,从里头钻出一个粉雕玉琢,有些怯生生,又十分水灵的小姑娘。 她的怀中抱着一个半大的食盒,探头探脑地朝庙里瞧了一眼,便对旁边的下人们道:“把这些给他们送去。” 严律第一眼便看见这个小姑娘不是别人,正是那一天,被太子燕玄牵着走的雪烟。果然,当食盒摆放在破庙的正中央,那下人离开破庙对那小姑娘回禀时,口中所称呼的,正是“雪烟小姐”。 雪烟又是期待,又是害怕地朝黑洞洞的破庙里瞧了一眼,便钻进轿子里,让下人们飞速地抬着她离开了。 洛江河他们商量着,这个雪烟,既然跟太子殿下是一伙儿的,没准,送来的食盒里有毒! 恐怕,这个食盒里的饭菜,就是所谓的断头饭了。 “饿”字当头,就算是断头饭,洛江河他们也是吃得不亦乐乎。 严律没吃。 谁知,洛江河他们不仅吃了没事儿,而且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雪烟都带着下人们来破庙门前送食物。 她也许是害怕,也许是害羞,总之,每次都是送完就跑。 有了这些吃的,严律他们跟那帮锦衣少年们打起架来,那叫一个心狠手辣,那叫一个你死我活。 却在正月里的最后一天,当严律他们再度跟锦衣少年们打架时,雪烟带着人来送饭菜了。 小小的雪烟看到眼前打得头破血流的众人们,她着实吓坏了。可她纵然害怕,还是一字一句地,听那些锦衣少年们说完了打架的缘由。 雪烟听罢,沉默了良久。 其中一名为首的锦衣少年说:“简雪烟,重建这破庙,那是太子殿下的意思,你别管!” “如……如果,我偏要管呢?”简雪烟的声音听起来颤抖极了,害怕极了。 “那我们就只能如实禀报太子殿下,说你企图阻挡干涉他的旨令了!就算太子殿下向来看重你,恐怕在这件事儿上,也是由不得你的。” “如果……如果……”简雪烟咽了咽恐惧的口水,胆战心惊地道:“如果这破庙……是被我盘下来了呢?” 锦衣少年们:“???” 此时,被打在角落里的严律,不由得心头冷笑。 高门大宅里养出的富家千金,口气真是不小。 呵呵,她以为盘下一座庙,或是一块地,就跟吃糖葫芦一般容易吗? 真真是荒唐! 可后来,却让严律发现,真正荒唐的,是自己。 因为这破庙,确实被简雪烟用自个儿的小金库给盘下来了。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任何人来这里找严律他们的麻烦。 可逼仄的破庙,终究还是又来了另一人。 简明华。 简雪烟的爹。 也是直到那时,严律才知道,原来,简明华是当朝内阁首辅。大虞朝都北迁入幽州,因皇帝担忧还有后续事宜没有完善,便让简明华留在金陵城。同时,为了安抚金陵百姓,并在这里兴办全新的学堂,招收各个阶层的孩童,好培养未来的文武人才。 而简明华今儿前来,不为别的,只为自己的女儿简雪烟所言—— “爹爹,那破庙里还有好些可怜人,他们无家可归。既然你开始兴办全新的学堂,不分百姓阶层,不如,把那些人也招进去吧?爹娘不是常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吗?” 简明华向来宠爱自己的女儿,便答应了。 彼时,他站在破庙里,看着严律他们,和蔼可亲地问:“你们叫什么名字啊?可以跟我说说吗?” 洛江河他们七嘴八舌地兴奋得说了起来。 却在这时,严律在迟疑中,讷讷地道:“……我……我没有名字。” “哈?!”洛江河他们齐声大震:“原来你不是小哑巴啊?!” 严律:“……” 简明华笑了笑,道:“那你有没有什么愿望呢?” 愿望? 这是个新鲜词儿。 严律从来没想过这个。 他摇了摇头,旋即,却又点了点头,道:“我只想……能寻个安身立命的地儿,可以讨个生活罢了。” 简明华点了点头,对他说:“既然你出身这般,连个名字都没有,若想今后能有安身立命的地儿,那便要付出很大的心血和努力,需要这一生恪守本心,严于律己。不如……你就叫严律吧!” 作者有话说: ---------------------- 太子燕玄和严律之间的纠葛告诉我们: 当年的一时心慈手软, 最终可能需要付出性命的代价来偿还。 各位宝宝们,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呀~~~ 本作者坑品好,只要开坑,绝不弃坑! 求个收藏啦~~ 第13章 从那天起,严律开始慢慢地觉得,好日子似乎已经来临了。 他有名字了,他叫严律,是严于律己的严律。 他甚至也有家了,他的家就是那座破庙。 不,不是破庙。 后来没过多久,破庙终究还是重建了,只不过,建成的是一座三层小民宿,专门提供给没有房屋住处的学子用。 半年后,他甚至在简明华的帮助下,进入全新的学堂,或习武,或读书。 他的脸上,渐渐开始有了笑容。 他甚至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名字写起来真好看。 当然,最好看的,还要数“简雪烟”这三个字。 不知道是不是简雪烟的关系,简明华对严律他们,全然没有半分看不起的意思。反而在寻常的日子里,会偶尔跟他们谈及为人处世的道理。 更不会让他们觉得,自个儿是吃闲饭,读闲书的。 因为简明华专门寻了一些差事给他们做,并以这些差事,让他们获取生活中所需的酬劳。 正如简明华一开始所言,他希望严律能够恪守本心,严于律己。这一切,严律都做到了,甚至比旁人做得,要更甚几分。 洛江河和其他孩童们都不是读书的料,在进入学堂半年后,便选择跟随学堂里专门的武师父学武艺。他们只有一个想法,学了一身武艺,以后好保护简家。 有明确的目标就是好的,简明华答应了他们。 但严律在习武的同时,还是想多读书,遑论功名与否,他只想要多一些知识,好多拉近一点与简雪烟之间的距离。 遗憾的是,自简明华在严律的生命中出现后,他就很难再接触到简雪烟了。 他想见简雪烟。 不为别的,只想对她说一句感谢。 十方骸 第13节 空余时间,他便去简府附近等,但简雪烟向来是个懒散的,寻常鲜少出府。 后来他得知,简雪烟在另外一间女子学堂读书,那女子学堂与自己所在的学堂只有三五条街巷相隔。 于是,他每天下学,便飞奔去见她。 可他奔跑和轻功的功夫与日俱增,见简雪烟的次数,却是寥寥无几。 纵然偶尔见到了,正待上前,却总是能见到一顶紫绸黄顶的奢华暖轿在学堂外候着。 轿子旁边,总是站着那个眸光沉稳,面色白净的龙玉少年。 太子燕玄。 严律就这么远远地看着简雪烟,看了五年。看着她从粉雕玉琢的软嫩小团子,长成了明丽绝美的窈窕少女。 他一次次地在梦中与简雪烟相遇,真诚地向她道谢。 可现实中,他一次次地站在女子学堂对面的街角,看着简雪烟笑颜如花地走向燕玄。 她一次都没有回眸望过他。 他也一次都没有迎上前过。 他不知道自己的心情是怎么了,每次看到燕玄出现在简雪烟的身边,他都有一股子无名之火在心头燃烧。 只怪自己,当初第一次与燕玄见面的时候,没把他一拳头给砸死! 洛江河他们总说严律想得太多,若要道谢,直接迎上去便是。太子在身边又能如何,总不能妨碍他道一声谢吧? “还是说……”某日,洛江河笑着揶揄他:“你喜欢上简雪烟了?” 一句言辞,怔得严律哑口无言。 他不知道自己的这份心情是不是叫做喜欢,但只要见着简雪烟,他一整天都会很快乐。 可只要见着简雪烟和燕玄走在一起,他再快乐的心情,都会跌入无尽的永夜。 “我给你指条明路吧!”洛江河认真地道:“我听说,半个月后,就是简雪烟和简雨烟的及笄之日,简明华恩公会在八珍楼大办酒宴,到时候,恩公肯定要咱们去帮忙打下手,你正好有机会见到简雪烟。” “太子会来吗?”严律担忧地问。 “那肯定会来啊!你没发现吗?不论简雪烟去哪儿,都能看到燕玄的身影。” “他怎么这么阴魂不散呐?”严律烦躁道:“皇上都去幽州好些年了,他一个当朝太子,为什么还要耗在咱们金陵城呢?” “听说是这边还有很多朝政要处理,燕玄本就是储君,他在这边处理政务,正好简明华恩公在旁协助。”洛江河神秘兮兮地笑道:“不过,我还听说,再过一段时日,皇上打算安排太子去边塞征战!若是燕玄真去了,一次征战,至少三五年回不来,老大,到时候你的机会就来啦!” “你是怎么知道的?” “拜托,我才不像你,除了每日晨间习武,其他时辰都天天闷在屋里死读书。现在,我可是咱们武师父百年难遇的爱徒,他当然什么事儿都告诉我啦!他还问我要不要跟太子一起去征战,没准到时候回来,还能混个武将做做。”洛江河笑着说:“我才不去那鸟不生蛋的地儿呢!我努力习武,只想保护简明华恩公一家。” 简雪烟和简雨烟的及笄之日,前来恭贺的朝官人家相当多。有的朝官早已北迁入幽州,这会儿都是提前回了金陵,只为恭贺。 大部分达官贵人都来了,他们来的目的不仅仅是恭贺,更多的,是想要对简雨烟来提亲。 没有一家胆敢对简雪烟提亲。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太子燕玄喜欢的是简雪烟,不出意外,简雪烟便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没人胆敢跟太子叫板来抢亲。 严律跟其他侍卫,小厮们一起,挤在人堆里,为这场及笄大宴忙里忙外。却也在期间听很多人聊起燕玄和简雪烟之间的事儿,他越听,越觉得自己和简雪烟之间隔着星河相望的距离。 纵然自己这般拼命读书,妄想考取功名又能如何? 他终究还不是成为燕玄登基大位之后,一枚朝堂博弈的棋子么? 虽是这般想的,可他还是一步步地,向着八珍楼的最高处走去。 这会儿已是入夜,听说等会儿太子会安排人放九龙烟火来庆祝,而简雪烟,此时正在八珍楼的最高处等待漫天烟火的绽放。 严律一步步地快速拾阶而上,他只有一个念头。 他只想道谢,只想对简雪烟说一声,迟到了这么多年的感谢。 恰逢他踏上最后一阶处,九龙烟火于夜幕之下肆意绽放,但他终究还是停下了脚步。 因为他亲眼看见,简雪烟雀跃地指向烟火的那一瞬间,拢在她身后的燕玄,轻轻地在她的发髻间,吻了下去。 …… 严律回想起第一次见到简明华时,简明华问他有没有什么愿望。那个时候,他只想要有个安身立命的地儿,好讨个生活。 但是现在,他的愿望低落到尘埃,变得与洛江河他们一样,只想保护简明华一家,就足够了。 他真不知道自己这五年来,到底在痴心妄想个什么。 从那天起,他不再每日死读书,而是比往常更多地为简明华做事,或跑腿,或誊抄,或护驾,或整理……总之,就是不再去人群中,找寻简雪烟的身影了。 但是,命运又是极其地可笑。 燕玄确实北上回幽州和将领们商议边塞战事去了,但没过几日,皇帝和太后南巡回了一趟金陵城,简家上下陪伴皇家的最终结果,是钦定了太子妃人选——简雨烟。 严律以为自己听错了,甚至是,整个金陵城的人都以为太子妃的人选搞错了。 不应该是简雪烟吗? 怎么成了简雨烟? 全天下人都知道太子燕玄喜欢的人是姐姐简雪烟,为何皇上和太后不知晓? 严律觉得自己活得像是在梦里,直到皇上和太后,带着简雨烟离开金陵城,北上回幽州,准备和太子燕玄大婚时,他才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 洛江河和其他弟兄们,全都怂恿他赶紧去跟简雪烟倾诉衷肠,这会儿应该是简雪烟最难过的时候,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获得她的芳心,一定能就此成为她的情郎! 更何况…… 洛江河给了他十足的信心:“你早就不是当初那个破庙里,吃不饱,穿不暖的小哑巴了。说白了,若是给你换上锦衣紫袍,再配上一块燕玄戴的那种龙玉,要说你是比燕玄更玉树临风,更气宇轩昂的王子公孙,大家都会信的!你没看到街市上好多姑娘见你走过,都要心花怒放地回眸相望吗?” 严律对此番言辞,哑然失笑。 因为,自从他亲眼看到燕玄亲吻简雪烟的发髻后,他就摆正了自己的位置。 他深知,纵然简雪烟成不了太子妃,还有千千万万个朝官大臣,达官贵人,富家子弟们排队等着去提亲。他自己再怎样地努力,也触及不到简雪烟衣袖的毫厘。 但他还是去了。 他换上了簇新的衣裳,干净的鞋履,又去金陵城最大的那家点心铺子,买了简雪烟最爱的糖糕后,就直接去简府了。 他的愿望又回到先前的那个,只想对简雪烟说一句感谢。 可他刚踏进简府大门,却见简明华神色匆匆,愁云惨雾地迎面走来。 “恩公。”严律行了个大礼。 简明华迟疑了一瞬,便哑声道:“你随我来一趟书房。” 简明华位高权重,为人处世向来运筹帷幄,严律从未见过简明华有如此不安的表情。 待得他跟随简明华进了书房后,简明华立即给了他一个小木箱,并叮嘱道:“你跟洛江河他们,一起把这个箱子,护送到太湖小蓬莱庄园里去。现在就去!要快!” 严律一愣,接过这沉甸甸的小木箱,不待他说什么,却见简明华又道:“你们几个到了那儿,把这箱子放到暗室里锁住。记住,这箱子,绝对不要给任何人瞧见了!你们在那儿先待个一晚,我随后会派人过去,跟你说下一步要做什么。” 简明华的这番话,说得那是又急又快,瞧着他的神色异常紧张,似是有什么恐慌之事将要发生。 严律应下后,问道:“恩公,看守这箱子一事,其他十几个弟兄们就足够了,你这儿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儿?要不要我和洛江河回来帮你?” 简明华想了想,道:“不用。现在府中上下已经都在整理衣物,你们且先在庄园里等着,到时候,府中上下所有的人都会去那边,你们在那儿,也好有个接应。” 严律怔了怔,很明显,这不是普通的乔迁,而像是有一种……逃难的感觉。 “恩公,出什么事儿了?”严律脱口而出。 本以为简明华不愿多说,谁知,他一声浊气长叹,颤抖着道:“哎,家门不幸呐!” 作者有话说: ---------------------- 所有人的命运转折,在此一刻。 第14章 “小女雨烟为了讨太后的欢心,将一枚金雕飞镖拿去给太后瞧了!”简明华痛心疾首地道:“我原先也纳闷着,明明太子殿下喜欢的是雪烟,为何太后和皇上会钦定了雨烟为太子妃……” “金雕飞镖?”严律纳闷道:“那是什么?” “事到如今,这件事也无需隐瞒了。”简明华闭了闭痛苦的眉眼,方才颤声地道:“那是……太后联合她娘家族人,企图叛国的罪证!” “什么?!”严律大震。 “若不是皇上让我留下来处理后续朝政,我也没有机会找到这个。金雕飞镖一共有二十来枚,每一枚里,都有夹层,里头全都是太后与金人之间交换咱们大虞朝政内情,企图叛国的罪证!那金雕,本就是他们金人的图腾,金雕飞镖,更是他们可汗手下死卫的惯用武器!这个罪证着实重大,太后的罪孽是跑不掉的……” “那恩公,为何这一切不立即禀报皇上呢?”严律着急地道。 简明华一瞬不瞬地望着严律,叹声道:“我拿到后,立即就跟皇上说了,但是……太后把持朝政,垂帘听政许多年,就算是皇上,也是无可奈何啊!” 严律:“……” “皇上让我暂且保管,待得时机成熟,方能惩治太后的罪孽。可这些金雕飞镖好似烫手的烙铁,在我这里已经存放了一年多,都不见成熟的时机在何处……我寻常将这些飞镖妥善保管,不曾将其拿出,我真的不知道雨烟是怎么知道这个的!她向来没她姐姐懂事,但金雕飞镖的事儿,我也是背着她们姐妹俩……我真的是不曾想过,雨烟她仅仅是为了想要讨好太后,让太后能高看她一点,竟不管不顾我们简家上下几十口老小,就把这种罪证献了出去!” 严律只觉得自己的大脑一阵轰鸣,他心惊胆战地怔了好一会儿,方才道:“雨烟小姐把这个给太后瞧了,那太后……” “太后暂时没有任何动作,但是,她既然今天已经北上回幽州了,恐怕,接下来必有一场大动作!”简明华恨得咬紧了牙根,痛心地道:“关键是,我也是刚刚才得知这件滔天祸事的!严律,你快去太湖小蓬莱庄园,把这木箱子藏于暗室里。这木箱子里,除了那二十来枚金雕飞镖,还有其他太后与金人之间往来的书信,你绝对绝对不能把它给弄丢了啊!” 严律怀抱着木箱子,跟洛江河和十来个弟兄们,一人一骑,快马加鞭,疯狂地向着太湖小蓬莱的方向冲去。 这一路,严律的脑子着实慌乱。 他不知道简雨烟的所作所为,会给简家带来怎样的滔天祸事。保护简家,是他和身后这十来个弟兄们,从小到大的信仰。 可这会儿,真正的灾难来临,他却不知自己该怎样做,才能最大力度地保护简家。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发现,拥有权利,至高无上的权利,才能真正保护到自己珍爱的人。 可他严律,什么都没有。 …… 金陵城到太湖小蓬莱,快马加鞭只需三个时辰。严律在心底里盘算着,简家上下从金陵城出发到这里,应该只是寻常马车赶路,三个时辰肯定到不了。 那么,一天的时间总归是能到了吧? 而且,简明华跟他说过,第二天会派人来告知他接下来该怎么做。 十方骸 第14节 可严律胆战心惊地在太湖小蓬莱庄园里等了一整天,也没有简家人出现的身影。 他恐慌不安,如坐针毡,再不能等,想要回金陵城去瞧瞧。 可所有的弟兄们都跟他说,再耐心等等,没准简家人已经在来的路上了。若是这会儿回去,定会走岔了。 两天过去了,严律寝食难安,心头恐慌,总觉得有什么事儿将要发生。 他甚至一闭上眼睛,仿佛就能看见简雪烟快要消失的身影。 第三天一大早,他独自一人快马加鞭地冲回了金陵城。可距离简府尚有两条大街,便能远远地看到,简府方向火光冲天,黑烟漫天缭绕。 他疯了一样地冲过去,却发现简府已经被烧成了断垣残壁,黑墙碎瓦。 “走水了!”他拨转马头,向着军巡铺的方向冲去,一边冲,一边口中疯狂地大喊:“简府走水了!快来人帮忙啊!!!” 过路的行人纷纷避让,皆是摇头叹息。唯有几个好心的,冲着他骑马奔忙的方向喊道:“别喊啦!不会有人来救火的!两天前就有人求救了,官府已经放话下来,不准任何人帮忙救火!如若被发现有人帮忙,格杀勿论。更何况,就算是救火,也没有用了,简家人在里头全都已经死透了。” 严律大震,冲着行人喝道:“什么意思?!” 行人们摇了摇头,离开了。 没有人告诉他,严律就独自一人去救火。没有人帮忙,他就用自己的快马往返于五条大街之外的井泉里取水灭火。 一桶桶井水灭火。 一次次往返。 这场大火,他独自一人整整灭了两天。 许是他救火心切,表情狰狞,恨意滋生,凶神恶煞。总之,纵然有“格杀勿论”的罪名当头,他救火的这些天,也没有任何官兵上前阻拦。 但是,简府已经烧完了。 简家上下几十口老小的尸体,已经全数被烧成了碳灰一般。 不辨男女,不分主仆。 严律站在这些尸体中间,找不出到底哪一个才是他一直深爱的简雪烟。 意识到这一点后,从小到大,纵然饿死,被人打伤,任人羞辱,都不曾掉过一滴眼泪的他,颓然地跌坐在这些尸体中间,嚎啕大哭了起来。 最终,严律跟十来个弟兄们,将烧得破败的简府重新清理,并在原地挖了几十个土坑,将这几十个尸体,就地全数安葬。 严律自十一岁以来,一直在帮简明华做事,却不曾踏进过简府的内院。因而他不知道简雪烟住的,到底是哪个院落。 待得所有尸体全部安葬完后,他于简府破败倒塌的院落里,缓步走去。 这里是简雪烟生活过的地方,是她曾经日日夜夜走过的路。 严律想走一走,她曾走过的路。 却最终,在一处倒塌的,未被全然烧毁的牌匾上,一个模糊的“雪”字映入他的眼帘。 看来,眼前的这一方院落,便是简雪烟的住处了。 严律拖着沉重的步履向着这片院落里走去,这里跟其他院落一样,早已成了炭黑的世界。也许倒塌的木梁里,还暗藏了未被全熄的火星子。 但是,严律不管不顾,只想在这里待一会儿,多待一会儿。 不知是上天眷顾他,还是来自悲悯的神佛同情,总之,当严律在这方院落里,失神地待了三整天后,在一处砖瓦下,有一块清玉色的一角闯入他的余光。 他赶紧扒拉出来一瞧,竟是一块完好的清玉色锦帕被砖瓦压着,未被大火烧毁。而那锦帕的一角,绣着一朵小小的冰晶六角雪花。 这定是简雪烟的帕子无疑! 这块锦帕的出现,无疑带给严律人生中仅存的希望。 他当下就做了一个决定—— 他要成亲! 他要跟简雪烟成亲! 而这方锦帕,便是可以替代简雪烟的物什,哪怕,这算是一场冥婚他也愿意。 此生此世,他无法跟活着的简雪烟诉说自己的情意,那便与她难眠的孤魂成亲,于今后日日夜夜的梦中,与她的魂灵,倾诉自己长达数年的爱意罢。 洛江河他们没有一个嘲笑严律是不是疯了。 总之,当破败的简府在严律的决定下,修建成简家祠堂后,严律用自己多年来攒下的积蓄,下了聘礼,穿了大红官衣,十几个弟兄们抬了漂亮精致的华丽喜轿,在这新建的简家祠堂里,点上喜庆的成双红烛,他就这么跟简雪烟的锦帕,成亲了。 成亲后的第二天,严律便带着简雪烟的牌位,在十几个弟兄们的陪伴下,一起回到了太湖小蓬莱庄园。 也许简明华早有预感,自金雕飞镖出现后,他便将家中的大部分财产全数转移到太湖小蓬莱庄园里。而庄园里的所有金银珠宝,田产地契,全部都在密闭的仓库里存放。 严律看着偌大的庄园,万贯的家财,以及,独独留在他自个儿怀里的,专属于简雪烟的牌位,他凝望着牌位上所写的“吾妻雪烟”四个字,过了好一会儿,方才缓缓地道:“接下来,就是我们报恩的时候了。” …… 回想起过往这些年的种种,烛光下的严律不仅心痛,更觉得左肩上的箭伤也在钻心灼痛。 这些所有的痛,都在诉说着他对简雪烟的全部思念。 忽而,他拿起手边的狼毫,全数恨意汇聚成手中的力量,“嘎哒”一声,狼毫在他的手中断裂成了两截。 “简雨烟!呵呵,宁瓷公主?”严律咬牙切齿地道:“待得太后的罪孽昭告天下之时,我定当不会放过你!!!” “没错!”一旁的洛江河似乎也回忆了这些年的过往,他也一并恨声道:“到时候,直接送简雨烟入了地府,让她去对简明华恩公忏悔去!” “洛江河。”严律眸光阴沉,又道:“从明儿起,盯紧达春。太后定当将刺客一事想办法告知他们金人,这便是她又一罪证!” 作者有话说: ---------------------- 严律看着怀中的牌位,开心道:娘子小亲亲,我与你冥婚啦~~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此时此刻,生活在慈宁宫里的简雪烟,忽而打了两个喷嚏,更觉得自己的眼皮子这几日莫名乱跳:喵的,谁在咒我?! 第15章 这一次,严律预估错了。 不仅达春没有任何的动作,就连慈宁宫都显得异常地安静。 唯有在两天后的早朝,当刑部尚书莫迁将那莫名惨死的刺客一事,连带仵作的验伤内容全数说出来时,太后才在珠帘后头,慢慢悠悠地给了一点儿反应:“这件事似乎明目张胆地指向了哀家的娘家族人,可整个事发经过看起来,这刺客又没伤到什么人,只是用了我们金人的飞镖,暴露了他是哀家王兄的死卫一事,这……哀家怎么瞧,都像是……有预谋的。” 此言一出,顿时引来朝臣们的议论纷纷,就连皇上都忍不住地站起身来,对着珠帘后头的太后躬身道:“母后的意思是……有人刻意将整个事件引导到金人的身上?” 太后慢条斯理地道:“不错。皇帝你想啊!哀家王兄身边的死卫,个个骁勇善战,没有一个是吃闲饭的。他们身上的功夫,都是经过层层筛选出来的。怎么可能进入宫里头来行刺,没伤及任何人的半根毫发,却留下了专属于我们金人的罪证呢?” 皇上一听,觉得很有道理,却听见太后又道:“恐怕啊,是哀家老咯,不中用了,被某些人瞧不上,他不仅想着法儿地,在轰哀家下台,更是想着法儿地,让哀家的王兄,与咱们大虞,发生战乱呢!” 这话一说,本来议论纷纷的朝臣们,刹那间,一个个都噤若寒蝉。 唯独皇上,他哈哈一笑,道:“母后且放宽心,若真有这么一回事,这刺客到底是谁派来的,儿子是一定会为您揪出来的!”说完,他突然转身看向眼前的朝臣们,威严地大声道:“彻查所有朝臣们的身家背景一事,进行到哪里了?” 锦衣卫指挥使从队列中走出,大声地道:“三品以上的官员全数彻查完毕,没有异样,现在正在查四品大人们的。” 现在已然是三品兵部右侍郎的严律,他蹙着眉,仔细思索了一番全部的可能性,又冷冷地观察了一番周围的局势,方才一步跨出,拱手道了一句:“皇上,恐怕这样一个个彻查下去,办事效率太低了些。” “哦?那严爱卿有没有什么好的主意?”皇上看到说话者是严律,语气不由得温和了几许。 “微臣觉得,刚才太后娘娘所言极是,”严律大声地道,“前些天,微臣就对皇上和太后娘娘说过,这刺客,就像是某些人有意安排来,以此来反对太后娘娘的提议。但是现在看来,这刺客死得蹊跷,身上又都有金人的印记,这么看来,安排这刺客来的人,胃口似乎比微臣原先想的,要更大!” “哦?”太后虽是狐疑了一声,可她的心底,却是对严律着实地满意。 “此人想要挑拨的,不仅是太后娘娘的立场和地位,也不仅仅是咱们大虞,和金人之间的结盟关系!此人唯恐天下不乱,恐怕,他是想利用金人一事,将矛头全面指向太后娘娘,让真正的彻查,变成对太后娘娘的身份背景是否干净,也许,他甚至还在怀疑,太后娘娘平日里是否与金人之间,在背后预谋着什么!” 这一点,却是太后没有料到的,她顿时大震,心头跌沉,话不能言。 谁知,严律说完这番,却将话锋一转,转向了—— “既如此,微臣觉得,主要彻查的力度,还是围绕在……呵呵,向来反对太后所言的诸位大人们,比较好。” 此言一出,那些平日里,高举改政的大旗,反对太后在朝堂上的立场,更是反对太后所有提议的大臣们,顿时大惊失色。他们一个个冲着严律目露凶光,咬牙切齿。 其中,要数刑部尚书莫迁,最是恨意,他大声地道:“严律,你到底什么意思?!” 严律笑了笑,他瞧也不瞧莫迁一眼,而是高傲地扬起头,看着殿上珠帘后头的身影,道:“平日里,反对太后娘娘听政的大人们这样多,我又没说你,不知莫大人到底在着急个什么。还是说,你想要隐瞒些什么?” “你!” 更有其他坚持改政的朝臣们,恨声道:“我们并非全然反对太后的提议,可太后对于天下的局势并不知晓,一味地用深宫里的眼光去看天下,终究是有偏颇。严律,你们这些维护太后立场的人,不是真为太后好,更不是真为天下人好,你们……” 严律不待他们说完,便拱手对着皇上和太后的方向,大声地道:“请太后娘娘明鉴!” “好了!”太后在达春的搀扶下,缓缓地站起身来,她大声地道:“你们这些人反对哀家的这番,真真是让哀家觉得,刺客就是你们安排来的!就依严律所言,着重彻查你们这些个平日里反对哀家的大人们吧!” 说罢,太后气呼呼地乘了万寿辇,回慈宁宫去了。 * 宁瓷在慈宁宫里等了好久,这会儿见到太后喜气洋洋地回来了,她赶紧迎上去,问:“老祖宗,怎样了?” “还是宁瓷最聪颖。”太后在宁瓷的搀扶下,迈着轻快的脚步,一边走,一边说:“你让哀家说的那番,哀家都说了。确实,某些人开始跳脚了。” 宁瓷眼睛一亮,惊喜道:“是不是严律?” 太后笑了:“自然不是他。是其他平日里反对哀家的大人们。” 宁瓷怔愣住了:“那严律难道没有什么反应?” “有啊!”太后笑眯眯地道:“他向来都站在哀家这一边儿,这会儿也是,不过……” 太后说到这儿,忽然想起,严律所言的那句——“他甚至在怀疑,太后娘娘平日里是否与金人之间,在背后预谋着什么”。 太后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这一句,她没有对宁瓷说。 但她心底里明白,严律的这句提醒,恐怕,正是那个幕后主使的真正意图。 此时,宁瓷也在腹诽着,她无比地深信,那刺客一定就是严律安排来的。所以,她想让太后,将他真正的意图说出来,并以此证明自己的清白,方能杀了个严律措手不及。 可为何严律他也会赞同呢? 难道说,严律真的跟这个刺客无关? 还是说,严律的计谋,要比自己所想的,更深许多? …… 宁瓷忍不住地打了个寒颤,转而又问达春:“彻查朝臣们一事,到严律了吗?” 十方骸 第15节 达春如实禀报:“已经重新彻查了严律的身份和背景,没有任何问题。” “当真?”宁瓷不信。 “千真万确。”达春说:“他原是金陵人,因对家人十分孝顺,被当地举了孝廉,由莫迁大人引荐。奈何,当时皇上觉得天下不稳,朝堂不稳,他不过一个举孝廉出身的,并不能帮到天下什么,原想拒绝。谁曾想,严律的家里非常有钱,他直接拿了很多银两捐了个官儿……呵呵,没办法,这些年天下之乱,军饷早就紧缺,皇上也是不得不让他进了朝堂。” “他也是金陵人?”宁瓷愣了愣。 “不错。”说到这个,达春胸有成竹地道:“当初,严律刚入朝堂,就站在太后娘娘这一边儿,太后担心此人另有图谋,就让我去金陵那边暗查了一番。” “既然是金陵人,又是十分孝顺,那为何我从小到大在金陵,就没听说过这号人?” 太后满意地看着宁瓷,道:“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但哀家这几日怎么瞧着,你和严律,倒是十分地般配呢?” 宁瓷:“……” 太后拉过宁瓷的手,笑眯眯地道:“你如实告诉哀家,那天在珠帘后头,你见着他以后,是不是看上他了?所以,才这般反复地针对他?你可别害臊,严律确实生得过分俊俏,就像是仙人下凡似的。你若是真动了心思,哀家一定为你做主!” 宁瓷大震,赶紧道:“宁瓷没有!我只是觉得此人蹊跷,又是在梦里出现的叛党……” “瞧瞧、瞧瞧!”太后笑着对达春道:“在见到严律之前,她还梦见过,这不是神佛的意思,还是什么?” 却在此时,小太监入殿来通报,说是严律在殿外求见。 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宁瓷心头蓦地一跳,赶紧红着脸低头请示,道:“老祖宗,宁瓷想先回避一下。” “回避什么?”太后一把拉着她的手,说:“你也不小了,这些年在哀家的身边,哀家也该为你寻个亲事。那天在皇极殿上,你是隔着珠帘见他,终有看不真切,不如,今儿就在这里,两个人先大大方方地认识一下,如何?” 宁瓷急得快要哭出来,她只能一个猛子下跪,红着脸,羞红了耳尖,崩溃道:“宁瓷不想嫁人,更不想嫁给严律!宁瓷对他尚有疑心,并非是看上了他什么。老祖宗,您就别开宁瓷的玩笑了!” 太后“哈哈”一笑,便放宁瓷回偏殿去了。 此时,站在殿外候着的严律,正准备进殿去面见太后,谁曾想,他的余光一闪,看见一袭雪玉轻纱襦裙,正快速地从侧门而出。 他只看到她纤细清瘦的背影,却不知为何,她羞红了侧颜,疾步走向了偏殿。 作者有话说: ---------------------- 第16章 宁瓷面红耳赤地回了自己的寝殿,直到她坐在圆桌边,猛灌了两三盏凉茶,方才将心头的燥热堪堪压了下去。 她不是害臊的,而是心底猛地窜起一股子不喜的愠怒,憋闷的。 什么嘛! 老祖宗跟多年前一样,还是那么爱乱点鸳鸯谱儿。 就跟当初,老祖宗不管不顾燕玄的心意,擅自做主,将太子妃位给了妹妹雨烟。这会儿,她竟然说我看上了那个乱臣贼子严律?! 怎么可能嘛?! 前世,正是因为嫁给严律,方才让他得逞了谋权篡位的机会,火烧了紫禁城。 今生今世,我是说什么都不会与他成亲的! …… 忽而,她的余光一闪,却见正殿的最前头,大踏步地走进来一人,神色匆匆的,正是四皇子燕湛。 瞧他那副模样,应该是有什么紧急之事,要告诉老祖宗。 看到燕湛,宁瓷不由得想起了这段时间,一直萦绕在自己脑海里的金雕飞镖。 以及,伴随着第一次见到金雕飞镖时,她爹娘的反应。 原先,她并不知晓金雕飞镖是跟金人有关,现在知道了这一层的意思,再加上太后本就是金人出身,宁瓷不得不防了几分。 比如,这段时间,太后每次问她事儿的所有立场上,她都开始警惕了。太后对她确实非常好,但在国与国的立场上,她还是分得清的。 就像今儿早朝时,她给太后出的主意,说是要主动提出,这刺客的出现,是变着法儿地让大虞和金人之间发生战乱。 当时她出这个主意,就是想试探一下太后来着,若是太后迟疑和不愿,恐怕有些事儿不那么简单。 当然,就算是太后真说了这番,也不能说明更深层次的。 更何况,她没有直接提出,这刺客的出现,会不会是什么人安排的,故意引出太后和金人之间,是不是有在密谋着什么。 她怕太后纵然没有做出这些,而自己直白地说出这个,也会引来杀身之祸。 身在宫中,待在老祖宗的身边,有些事儿,还是谨慎点的比较好。 更何况,从前世来看,金人除了偶尔对大虞有过几次挑衅外,并没有对大虞做出什么,反之,更应该防范的,是此时,正在慈宁宫正殿里的严律! 宁瓷一边思索着,一边出了殿门,打算去御药房取一些金银花来烹茶,今儿早朝前,她为太后更衣时,听见太后咳嗽了好一阵子。 途径正殿那边,宁瓷侧眸瞧了一眼里头,今儿已是明媚四月天,天地之间的阳光照不清殿内的模样,唯有站在殿门旁的严律,他一身绯红官袍笔直挺立,仔细瞧了瞧,着实显眼。 宁瓷加快了脚步向着殿外走去,心头却是一阵担忧:还是想办法让老祖宗看清严律是一条乱党狗比较好。 * 此时此刻,端坐在慈宁宫正殿里的太后,正视着殿外前方,看到宁瓷侧目回头望了一眼这里,继而又加速小跑着离开了。 瞧瞧宁瓷那个害羞的小媳妇儿的模样,太后不由得心头一阵喜欢。 再看着眼前严律,他正在说那些烦人的改革党们,听得太后着实头痛,见他终于停了下来,太后赶紧转换了话题—— “严大人……好像是弱冠了?” 严律微微一愣,旋即点了点头:“是,正月里刚弱冠的。” “哦……”太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旋而又试探着道:“家中小儿几岁啦?” 严律怔了怔,心头微微一流转,决定还是说了实话:“没有小儿。” 太后的笑意更深了几分:“你们年轻人,正是身强力壮的时候,可也别总是忙着朝政,忽略了家中的小媳妇儿。” 严律眼睫微微一颤,将眸光看向一侧的地砖,没有回答。 “还是说……”太后忽而不笑了,她神秘兮兮地道:“你尚未婚娶?” 严律如实回答道:“微臣在几年前就已经成亲过了。” 太后一怔,有点儿小失望:“哦,先前的宫中几次设宴,都不曾见你带着夫人前来,哀家还以为……” 提及这个,严律那双拢在广袖里的手,倏地捏骨成拳,恨意滋生。可他口中的言辞,还是那么平平淡淡。 他说:“微臣的娘子,在几年前就已经过世了。” “啊?”这个回答,着实让太后意外极了:“这……这么年轻?” “嗯,她……刚入及笄。” 严律的声音冷冷的,就像是一座隔绝的冰山,阻挡了殿外的四月天。 坐在一旁饮茶小憩的四皇子燕湛,也没有料到是这个答案,见太后僵住了,他缓和了口气,接着问道:“呃……这么说,严大人这么些年来,都不曾续弦了?” “是。”严律的声音和表情一样,都是淡淡的。 太后一听,轻松的心境再度回来了:“你还年轻,总不能美好年华都放在一个离世的人身上。要不,哀家做主,给你寻一门好亲事?” 严律的眸光落回太后的脸上,他的心情倏地复杂了起来。 他深知,若是要想得到太后的全部信任,应下这门亲事,方为上策。 可是…… 严律一瞬不瞬地看着太后,认真地道:“谢太后。微臣今儿能走到兵部右侍郎之位,实在是太后您的帮助。微臣,已经不敢再奢望更大的恩惠了。” “这哪儿算是什么恩惠呀!”太后的眼睛笑得弯弯的。 不待太后继续说,严律直接道:“微臣对娘子情意深重,心里实在装不下其他什么人,今生也绝没有再续弦的想法。微臣实在深爱吾妻,无法自拔。若是太后指了婚,恐怕,会辜负了这位姑娘。” “这……”太后的脸色有点儿尴尬:“就连哀家的亲孙女,养得标标志志的漂亮公主,你也不想要吗?” 严律的眉头一蹙,心头更是低沉到了谷底。 莫非…… 果然,就像是印证了严律的想法,太后直接厉声道:“宁瓷!她是哀家最心疼的乖孙女,这些年养在哀家的身边,哀家真的是越瞧越喜欢,总想着哪一天给她寻个知根知底的,又是哀家亲信的如意郎君。可你竟是不愿?!” “哀家亲信”这四个字,对严律来说,诱惑力极大,这是得到太后信任的最佳利器。 但他拱手一叹,直接将这顶亲信的头衔硬生生地戴在了自个儿的头上,他正色道:“微臣作为太后您的亲信,就更不能与宁瓷公主成婚了。” “这又是为何?!” “微臣若是再次成婚,就不能算是头婚了,会玷污了宁瓷公主的清誉,也会委屈了宁瓷公主。更何况,微臣也不能让宁瓷公主下嫁于微臣,却做了个小的啊!” 太后:“……” 待严律离开后,太后却一改刚才阴沉的表情,反而笑着对达春说:“严律真是不错。” “奴才瞧着也是。”达春恭敬地道:“像他这种,一旦对某人情根深种,却不轻易改变心意的,换做是朝堂,也不会轻易动摇他的立场。” 太后满意地对达春点头道:“正是如此。” * 洛江河早就驾着马车等在皇宫外了。 当他得知太后有想要撮合严律和宁瓷的意思,而严律却直接拒绝了,洛江河大呼了好几声的“可惜”。 严律冷冷地盯了他一瞬后,不再多言一词,便直接上了马车。 洛江河见四周无人靠近,便探头冲着车帘内,低语了一句:“这是接近太后的最好时机,也是能弄死简雨烟的最佳机会,你竟然错过了!!!” “跟简雨烟成亲?”严律口气森冷地道:“会脏了我枕边人的身份。” 洛江河直接想到,严律的枕头边,每晚都放着他那方清玉色锦帕,不由得摇头叹息了一番。 严律这会儿要去的地方,是幽州内最大的酒楼,揽月楼。昨儿他就让洛江河在这里准备个雅间,好宴请几位大人。 这会儿,他刚下了马车,看着客流量最多的揽月楼,对洛江河道:“你可以行动了。” “是,老大!!!” 严律没想到的是,他今儿似乎在走桃花运。 十方骸 第16节 他刚进入雅间,却见那几位大人们都来了。 不仅来了,而且…… 看着雅间内,一屋子已经坐满了或清丽,或活泼,或端庄的姑娘们。看着这些姑娘们的眼睛顿时对他放出了震颤的光,严律倒吸了一口凉意,他回头望了一眼引路的店小二,他怀疑是不是走错了路,进错了屋子。 雅间内的大人们看到严律推门而入,纷纷笑着站起身来:“哎呀,严老弟,你可算来了!咱们几个饮茶都饮了三轮了!” “见过严大人。”一屋子的漂亮姑娘异口同声地冲着他行礼道。 严律看着这些平日里一本正经的朝官大人们,思忖着,早就暗查过了,他们也不曾有喜欢风花雪月的癖好啊! 谁知,其中一位大人笑着对严律道:“这几个姑娘家,都是我们府中的女儿家。” 严律:“……” “一直没机会给你认识一下我女儿。”另一位大人拉过一个活泼阳光,看上去也就才刚及笄的小姑娘,说。 “这两个是我的女儿。” “这是我的外甥女,姿色才干那在我们家族里是一等一的。” “这是我侄女,从小最是贤惠,算命的早就算过了,她旺夫!” “……” 严律深吸一口气,叹息道:“对不起,各位大人,严某,已经成亲过了,也不打算再娶二房。今儿宴请各位大人们,是想谈谈朝堂之事。” 作者有话说: ---------------------- 第17章 顿时,整个雅间内,陷入一片沉寂。 但由于这里的诸位大人们,都是太后的亲信,也是目前严律想要站稳的群体,纵然他再怎样地反感,也不能就此甩袖走人。 因而只能重新另寻一雅间,好酒好菜地伺候着各位千金们,方才作罢。 奈何,严律的这张脸,这身形,算是最完美的金字招牌,纵然他直接拒绝了各位千金们,这帮名门贵女们在另外一处雅间里,却一个个地兴奋不已,没有一个人是扫兴的。 反观诸位大人们所在的雅间里,他们似乎扫兴极了。 严律看破不说破,对他们歉意道:“今儿在太后娘娘那里聊了很久,来晚了,望各位大人们不要介意,我先自罚三杯。” “严老弟最近是皇上和太后娘娘面前的大红人呐!”一个看起来非常敦实憨厚的大人,说话间带有点阴阳怪气。此人正是接替简明华之位,成为目前的内阁首辅,齐衡。 严律真诚一笑,如实道:“我才入朝堂没两年,再怎样也不如诸位大人们在皇上和太后娘娘心中的地位深厚。”说到这儿,他却话锋一转,神情略微沮丧了几分:“不过,刚才在太后娘娘那儿,我好像有点儿得罪了她,现在心里头担心得很呢!” “哦?怎么了?”一听“得罪”二字,诸位大人们顿时一扫刚才的不快,纷纷好奇了起来。 严律看着眼前的几位大人们,认真地说:“我拒绝了宁瓷公主。”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刹那间,让所有大人们都怔愣不已。却也让他们顿时明白,严律既然都拒绝了公主,那他们府中的千金,自然也是没戏了。 得知是这样的结果,诸位大人们都干干地笑了起来。 严律却状似无意一般,环顾了一圈雅间里的众人,惊讶地问:“哎?卫峥大人呢?他怎么没来?” 这会儿说话的,是锦衣卫指挥使廖承安,他冷笑着道:“严大人原是卫峥手下的,结果一个刺客事件,直接让你取代了他的位置,他还能来么?” 严律口中不断地说着“惭愧”,继而叹了口气,说:“哎,这件事我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原想着,今儿晚上他若是能来,我先是赔罪,再跟他说,等这件事平息一段时间,待太后娘娘和皇上的气儿都消了,我再让位给他。毕竟,这兵部右侍郎之位,本不属于我,我做得很是不安啊!” 始终在一旁沉默用膳的大理寺卿许龄,不由得愣了愣:“哦?严大人真有此意?” “当真。”严律认真地道:“我若没有这番诚意,为何将今儿与诸位大人们的晚膳安排在这揽月楼呢?毕竟,这揽月楼,是卫峥大人府中的产业啊!这么的,今儿晚膳,咱们多吃点,让小二再多上点儿这里最贵的酒菜,好让卫峥大人多赚点。” 禁军统领姚洲笑了笑,将一口鲜嫩多汁的红烧甲鱼肉塞到口中,道:“眼前这一桌,就要好些银子了吧?” 严律没有动筷子,他只是靠着椅背,挺拔地坐在那儿,看着诸位大人们吃喝的模样,淡淡一笑,道:“银两这种事儿,诸位大人们别放在心上。这两个雅间等会再多上点好酒好菜,这一顿,算我的。等会儿大人们回去时,我再让店小二重新打包一些个这里的糖糕点心什么的,你们带回去,给府上的其他人都尝尝。”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其他人也不得不客套一些。 尤其是内阁首辅齐衡,红光满面地笑着说:“那你也吃啊!怎么光吃白菜呢?” 严律笑了笑,淡然道:“自小胃口不大好,平日里用膳比较古怪,只爱简单的白菜,黑面馒头一类。” 众人:“???” 就算原先这几位大人们对严律颇有微词,但一顿酒足饭饱之后,一个个都与严律称兄道弟了起来。待所有人全都乘了自家马车离开后,严律方才将堆了一整晚的假笑,收拢了。 他全身心都在担忧着洛江河那边,生怕今夜出现一星半点儿的纰漏,那有些事儿,恐怕又要周折许久。 待他徒步走到自家府邸不远处,看到洛江河和好些人乌泱泱地都站在府邸门口,他那压抑的身心顿时轻松了起来。 “老大!”洛江河和那十来个弟兄们看到他回来了,一个个都笔直站立,纷纷行礼,齐声喊道。 事儿成了! * 宁瓷却觉得,有些事儿,总是难成。 就比如这会儿,太后已经去了早朝垂帘听政,她在慈宁宫里本该为太后准备调理身心的花草茶,亦或安神静心的熏香,可今儿从御药房里送来的药材,花草,个个都受了潮。若是想要做成熏香,花草茶什么的,恐怕,疗效要大打折扣。 一旁帮衬的侍婢们,就像是这些受了潮的药材似的,一个个都打了蔫儿,口中却在有气无力地安慰着宁瓷:“公主殿下,有时候疗效减半就减半吧!一天两天的,也碍不着什么。总比有些机会没了的好。” 宁瓷觑了她们一眼,好笑道:“你们这是怎么了?我怎么觉得,从昨儿开始,你们一个个的,都不对劲!” 其中一个小侍婢沮丧地一跺脚,嘟着嘴巴对宁瓷道:“公主殿下,我们这是在为你抱不平呢!” 宁瓷一愣:“我?我怎么了?” 另一侍婢嗔了那小侍婢一眼,不悦道:“就数你话最多!” 小侍婢顿时噤了声儿。 “怎么了?”宁瓷看着她们一个个沉默不语,却又没精打采的模样,不由得故意板着脸,摆起了公主的架子:“不说?哼,本公主可是最烦磨磨唧唧的人儿了。若是等会儿有旁人告诉了我缘由,本公主非要一个个掐红你们的小嘴儿不可!” 宁瓷本就没什么公主的架子,平日里也都是一派好性子,这话一说完,她顿时跟这帮侍婢们笑成了一团。 那个小侍婢最先收拢了笑意,一把搂着宁瓷的胳膊,难过道:“我的好公主,你没听说吗?昨儿太后娘娘想给你指婚来着。” 由于昨儿太后对她乱点鸳鸯谱儿,想要撮合她跟严律,这会儿听见小侍婢说了这个,宁瓷的心头不由得一沉。 “谁啊?”她还是问了一句。 “哎呀,就是那个特别特别玉树临风,俊采星驰,才俊飘逸的严律,严大人啊!!!”另一侍婢一阵哀嚎。 果然。 宁瓷并无丝毫的讶异,口中淡淡地道:“哦。” “我们难过的是,严大人把公主殿下你,给拒绝了啊!!!”小侍婢着急地脱口而出。 这倒是让宁瓷惊讶了。 这贼子竟然拒绝我了? 太好了!!! 难道,这一次,他不想谋权篡位了? 啧啧,真是稀奇。 …… 心思流转间,宁瓷瞧了瞧眼前这几个侍婢们,她笑着说:“他拒绝的人是我,你们在难过个什么?” 另一侍婢叹气道:“如果严大人愿意与宁瓷公主你成亲,那太后娘娘肯定要在我们几个里选人,跟你一起过去。到时候……” “哦吼!”宁瓷笑得轻松极了:“敢情你们是在为自个儿难过啊!” 侍婢们顿时又笑成一团。 其中一人道:“谁让严大人长得就跟个妖孽似的,看上去那般清朗持重呢!如果宁瓷公主你与他成亲了,我们在旁边瞧着,心里头也是开心的。” 又一人接着道:“可是,严大人说,他已经娶妻过了。” “而且他妻子前几年就死了!” 宁瓷愣了愣,这会儿是真的有点意外了。 “他还跟太后娘娘说,他深爱他那亡妻不能自拔,也不打算再续弦。还说,就算是跟宁瓷公主成婚,也要让你做小的!” 宁瓷:“……” “虽然这么说,对宁瓷公主很不敬,但是,他真的是太深情啦!!!” “对啊!对啊!亡妻去世很多年,他还念念不忘,更对驸马爷的高贵身份不屑一顾!他本就多金,又是官拜三品,天啊!他的亡妻若是泉下有知,还不赶紧兴奋地夜夜回魂呐!” 宁瓷:“……” “此生能得如此一人深情,真的是,死而无憾了。”这些侍婢们两眼放光,满面桃花地说。 宁瓷摇了摇头,无奈地走开了。眼下,还是为太后准备调理身心的花草茶是为上策。 既然这一生,严律不打算与自己成亲,那是最好,省得她天天惦念着这贼人日后谋权篡位,害得她劳心伤神。 可宁瓷刚踏出慈宁宫的正门,却见那长长的朱红宫道上,众人抬着太后回来了。 此时,太后正高高地端坐在万寿辇上,随行的,竟然有好些个朝官大人们。 其中,走在最前头,昂首挺立,意气风发的,当属严律了。 宁瓷想也不想的,一个折转身,又回去了。 纵然这贼子今生不打算利用和自己成婚的机会谋权篡位,就他这番鬼心思,也不是个善的。 宁瓷非常不愿跟他正面接触。 此生不愿。 来世也不愿! 慈宁宫门口,宁瓷的这一抹雪玉倩影一晃而过,却让一同前来的几位朝官大人们都瞧见了。 这些朝官大人们,正是昨儿晚上在揽月楼,被严律宴请的那几位。 此时,内阁首辅齐衡笑看着走在自己身侧的严律,道:“宁瓷公主怎么见到你就跑了?” “严大人,你可得小心点儿,别惹上桃花债了。”锦衣卫指挥使廖承安好心地提醒道。 十方骸 第17节 严律这一路都在凝思对策,并未瞧见宁瓷的身影,这会儿听见他们这样说,便随口冷声着道:“桃花债?不敢当!毕竟,有些债,呵,是需要拿命来偿还的。” 作者有话说: ---------------------- 严狗的死嘴,啧啧。 第18章 宁瓷转身回了小厨房,过了好一阵子,见各位大人们都纷纷离开了,她才端着润喉解乏的薄荷姜蜜茶去了正殿。 谁曾想,严律尚在里面。 幸而宁瓷走路不疾不徐,这会儿刚到正殿门口,便听见严律的声音,她及时止住了脚步。 正待她反身离开,却听见严律道了声:“我取代了卫峥大人,上任兵部右侍郎一职,实在惭愧。卫峥大人是太后娘娘您身边儿的左膀右臂,太后娘娘您向来心善,要不,过段时间,等您和皇上的气消了,还是把这右侍郎一职,还给他吧!更何况,我这左肩上的箭伤尚未痊愈……” 宁瓷忍不住地在心头翻了个白眼,然后便快速离开了。 真真是虚伪! 宁瓷不知道太后是如何回答严律的,但在午膳,她服侍太后用膳时,太后却状似无意一般,问了她一句:“严律得了三品右侍郎一职,却又担心得罪了卫峥,想要把这位置还回去,宁瓷,你觉得,严律既然有这般礼贤谦让之意,还像是你梦里出现的叛党吗?” 宁瓷明白,不管严律曾经做了什么,光是他为皇上挡箭这一番,就足以让所有人闭嘴了。 纵然她再怎么劝说太后,也是无济于事。 于是,她只好回应道:“朝堂之事,宁瓷向来不懂,只是女儿家心思,害怕梦里出现的画面。” “所以啊……”太后拍了拍宁瓷的手,道:“哀家才想让你与严律正式认识一下嘛!你会发现,严律不仅一表人才,才思敏捷,而且,向来只为朝廷做事,不曾有半分僭越之心。” 宁瓷忍不住地腹诽了一番,那严律狗若是真想把右侍郎一职还给卫峥,做什么要提及自己左肩受伤一事? 真当所有人都眼瞎吗? 耳边,却听见太后又道:“虽然你说你不懂朝堂之事,但哀家觉得,你对某些事情的看法,还是非常敏锐的。” 宁瓷浅浅一笑,为太后布了个菜,方才道:“我只是胡乱说说罢了,老祖宗您见笑了。” “哀家问你,”太后忽而屏退了周围其他侍婢,方才对她正色道,“先前你说,哀家绝不能书信一封给王兄告知宫中发生刺客一事,你担心,会有其他人在暗中监视?” “是。” “这么些天过去了,那刺客也惨死牢中,你觉得,哀家现在可以书信给王兄了吗?” “不可以。”宁瓷直言道:“不论有没有人在暗处盯着,这个节骨眼上,老祖宗您绝对不能与金人那边有任何往来通信。除非,大金可汗直接与您一封家书,而您大大方方地回信,从中提及刺客一事,这个尚可。否则,绝对不要有任何的动作。” “你在担心什么?”太后的声音莫名压低了几分,整个脸色都是一派肃然。 宁瓷倒吸一口冷意,涌现到口边的话,却还是硬生生地压了回去。 “无妨,你大可随便说说,哀家只是胡乱听听。”太后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可宁瓷在太后身边生活了这些年,太后脸上的表情出现些微的变化,代表的是怎样的含义,她早就摸得透透儿的。 这会子,她深知,太后绝对不是胡乱听听,自己的一番言辞,定然会左右自己的根基。 于是,她也轻松地笑了笑,道:“老祖宗,您知道我向来胆儿小,自从梦见严律之后,我总是担惊受怕的。我还是担心要么是严律,要么是其他什么人,会在暗中等着您出个什么差错。” 太后忍不住地“哈哈”一笑,道:“哎呀,宁瓷,哀家的乖孙女!这么些年了,你还是这样胆儿小。有时候朝堂之上,太过胆小,是坐镇不住的。” 宁瓷也笑了:“朝堂之事,只有老祖宗您这般福德深厚的人,才能镇得住,我向来福薄,胆儿小就小点吧!” “如果当初,不是那帮多嘴多舌的言官们倒腾,如今你也是跟玄儿成亲好些年的太子妃了。如果当初真真做了太子妃,这些朝堂之事,还是要了解一些的。纵然后宫不得干政,但未来为玄儿排忧解难,也是一件善事。” 宁瓷的眼睫微颤,看向一旁的碗碟,不再吭声。 “哀家再问你,”太后的话锋一转,又道,“既然严律提出,要把兵部右侍郎一职还给卫峥,你觉得,此事是还,还是不还呢?” 宁瓷忽而好生奇怪。 怎么老祖宗对自己,左试探,右试探的?前世不曾出现过这番,今儿到底自己是做错了什么,引得老祖宗这般疑心了? 仔细想想,重生回来,自己没有做错过任何,唯独与前世不同的,便是自己知道了刺客一事,见着了金雕飞镖。 难道说…… 一股子慌乱在宁瓷的心头狂跳。 她不敢深想。 当然,太后的眼眸就这么紧紧地,死死地盯着她,她也没那个时间去深想。 于是,她慎而又慎地道:“宁瓷只是女儿家,什么也不懂。若是老祖宗您一定要问我,我便只能胡乱写个纸团子,再抓个阄,抓到哪个,便是哪个了。” 太后又是一阵爽朗的哈哈大笑,口中忍不住地道:“当初哀家在你和你姐姐雪烟之中,选择了你,还真是选对了。你可真是哀家的开心果儿啊!” 宁瓷撒娇道:“老祖宗,您是在说宁瓷愚钝吗?宁瓷这会儿可算是听出来了。” “哈哈哈……”太后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这么一番聊天儿,太后也不想再用午膳了,在宁瓷的搀扶下,她坐在窗牖下的罗汉床上,午后的阳光暖暖地照在太后的脸上,却并未照暖太后的心情。 她叹了口气,道:“哀家也着实为难。按理说,卫峥不过一时疏忽,便降了他的职,确实有点儿小题大做。毕竟,他在哀家身边做事儿多年。从金陵城开始,再北上来了幽州,他向来尽心尽力,坚定地站在哀家身边儿。” 太后这么一说,宁瓷赶紧顺了车轱辘,道:“那老祖宗您就把那职位还给卫峥好了。反正这是严律自个儿提出来的,您就算真这么做了,严律也没理由不高兴。” “可严律确实是个能干的。”太后犹豫道:“要论做实事,严律的能力,在卫峥之上,他又是个刚入弱冠的年轻人。以后还有很长的路可以走。哀家若是想怎么塑造他,便能怎么塑造。可是……” 见太后欲言又止,宁瓷接了下去:“可是,严律是这几年刚刚出现的新人,纵然对他已经摸清了底细,可老祖宗您还是不大放心。” “正是如此。”太后点点头道:“这些事儿,理应是皇帝做主,可他也不是个精明能干的,有些事情还得哀家来操劳,方可放心。你说这……哎!” “宁瓷虽然不懂朝堂,但以前在金陵的时候,也看过不少史书。”宁瓷旁敲侧击地道:“那些史书上说,若是有一些朝官,升迁太快的话,并非是好事。哪怕看上去,觉得这人一派纯良,但若能升迁过快,必定不是个真愚钝的。宁瓷想,恐怕严律,也是如此。” “哦?”太后茫茫然地点了点头。 “我更担心的是……”宁瓷这才说出了心头所言:“若是史书上所言是真的,那么,严律的野心,恐怕并不在右侍郎之位,也许,尚书之位,或者拥有更大的权利,才是他想要的。” “所以……” “右侍郎之位,就还给卫峥大人吧!” 待得太后以午睡小憩为由,让宁瓷离开后,达春方才推门而入。 太后问他:“刚才宁瓷所言的那番,你可听见了?” “听见了。” “你觉得如何?” “宁瓷公主并非真愚钝,我倒觉得,她聪明极了。”达春坐在太后的手边,说:“她说的这些言辞,滴水不漏,而且,撇清了自己的立场,还解决了你的难题。” “所以,你也赞同宁瓷所言,该把右侍郎之位还给卫峥?”太后拧眉思索着:“其实,我本来想,严律也是个靠谱的,既然官位给了他,那就给了罢。若是这么再拿回来,似乎有失格局。更何况,齐首辅,姚统领他们都觉得,严律似乎更适合兵部右侍郎呢!” “话是没错。但是,宁瓷公主所言句句都在点儿上,有些事儿,咱们不得不防。更何况,卫峥跟随咱们十来年,而严律不过两三年,考察时间尚不足够。” 太后叹息着道:“哎,严律和宁瓷,这两人的心思,到底是黑,还是白,我怎么都琢磨不透。本想着,干脆将他俩撮合到一块儿,反而能互相掣肘。奈何,这两人都没那个心思。” “我的想法,正好与你相反。”达春神神秘秘地笑了。 * 自那十来个弟兄们回来后,整个严府开始热闹了起来。 这些人,寻常在府邸中就扮作小厮的模样。但每次见着严律回府后,他们总是跟年少时一般,都要称呼一声:“老大回来啦!” 其中,洛江河总是喊得最响亮。 一大帮子人就这么围坐在膳厅的超大圆桌旁,热热闹闹地吃着晚膳。只是,这么多年,因简家的血海深仇尚未报了,他们寻常很少会去吃什么大鱼大肉。整个饭桌上,也只有一些个清粥小菜,以及永不缺席的黑面馒头。 这帮弟兄们,此时正在跟严律汇报着,护送那刺客的妻儿爹娘去川蜀之地生活后的事儿,以及,他们沿途回来时,看到的所见所闻。 大多数见到的,都是遍野的饿殍,空荡荡的村落,以及战乱之后,地面上的白骨,与凌空飞翔的秃鹫。 “自太后把持朝政后,遍地皆是森森白骨。”弟兄们忿忿不平地道。 “不仅是四野州县,各处百姓……”严律寒声道:“甚至包括朝堂内外,皆是白骨。就好比简明华恩公一家,上下几十口人,皆是尸骨未寒。如若太后叛国,与金人串通,到时候,死伤更多!十方世界,森森白骨,这一切,呵呵,都是太后的功劳。” “老大,太后实在是个祸害,咱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做了她?”洛江河着急道:“对,还有简雨烟!!!” “当年武师父教得好,咱们弟兄十几个,武功都是个顶个儿的高强,要不,咱们夜袭慈宁宫,一把火把它烧了个片瓦不留!就像是当初,太后派人火烧简府那般。”又一弟兄提议道。 严律叹息一声:“我何尝不想这般?托这箭伤的福,这段时日,我才有机会进入慈宁宫。可我前后仔细瞧了,慈宁宫的四处禁军人手是最多。前后做了最严密的防护,若是咱们硬攻,是攻不下来的。” “那怎么办啊?”弟兄们纷纷哀嚎道。 “莫急。”严律放下碗筷,对他们说:“刺客已死,太后平静了这样久,她一定在估摸着,咱们应该已经放松了警惕,所以,这几日,她一定会派达春去给金人送信。而且,太后向来最喜欢深信谦虚礼让之人。今儿我在慈宁宫,说要将右侍郎一位退还卫峥,此事应该会深得太后的信任。” 可是这一次,严律又猜错了。 第二日早朝,太后便以“既往不咎”这四个字,原谅了卫峥,并在朝堂之上,对所有人道:“那就,还是将卫峥和严律两人的官位,调换回来吧!” 严律接连两次失策,刹那间,让他立即警觉到了什么。 太后纵然有保皇党这帮幕僚在侧,可这些人的思路,想法,严律早就摸了个透彻。更何况,严律为了渗透进这帮保皇党们,平日里,送出的珠宝古玩,那可是多了去了。 这帮保皇党们,早就站在严律的这一边。 唯独……慈宁宫偏殿里的那一位。 朱红宫道旁,盛春的阳光透过罗汉松垂落了下来,暖风信步而过,不由得让严律的眼眸投向了慈宁宫的偏殿方向。 呵呵,宁瓷。 作者有话说: ---------------------- 严律:我盯上你了。 第19章 三天后,幽州城内出现了一件蹊跷事儿。 不管是大狗或小犬,还是家养或野犬,总爱在夜半之时,不约而同地向着城北一宅邸冲去。 这宅邸是个四进院儿,一大家子不论主仆,每到夜深人静之时,定会被成群结队的狗吠惊扰得夜不能寐。 十方骸 第18节 这帮狗狗们一边冲着大宅内扯着嗓子叫唤着,一边围绕在墙根儿下嗅着,找着。可这宅邸的周围只是寻常的白墙砖瓦,也没有什么骨头包子之类,纵然这些狗狗们围绕着宅邸找,也找不出个什么。 这宅子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重新坐回兵部右侍郎之位的卫峥。 这一日早朝后,几个保皇党们跟着太后的万寿辇一起,回慈宁宫议事。刚入殿内落座,太后只是随意扫视了一下眼前的这帮亲信们,便忍不住地一声:“哟!卫大人,你这脸……是怎么啦?” 众人回眸望去,却见卫峥的脸色蜡黄,眼袋深邃,眼眶周围一团雾黑,脸颊也比寻常瘦削了不少。 卫峥摇头叹息着拱手道:“回太后娘娘,这几日臣不得安睡,精神似乎不大好。” “怎么了?” 于是,卫峥就将群犬夜夜围着自家宅邸狂吠一事,告知了太后。 这话一说完,大部分的保皇党们只觉得好笑,唯独严律,他一脸肃然地正色道:“这么看来,卫大人是要走高运了。” “哦?此话怎讲?”本是为此时困扰多日的卫峥,顿时打起了精神。 严律笑了笑,道:“这个说法,还是我年幼的时候,听旁人提起的。说是,如果有犬类莫名地跟随着自己,就要走好运。卫大人你说,是一大堆的狗围着你家宅邸叫唤,恐怕,你是要走高运了。” 卫峥哑然失笑,道:“高运还没来,我们一家老小,就要困死了。蹊跷的是,这些狗在我宅子周围像是在找什么吃的。我也派人给它们好些肉骨头,可它们吃了之后,还是围着墙根转悠,就是不走。” 太后一听,纳罕极了,也觉得新鲜极了,她稀奇道:“这些狗,就像是在找什么稀罕宝贝似的。再说了,哪儿能有什么稀罕宝贝呢?前些天,为了刺客一事,你们这些当官的身家背景,宅邸金屋什么的,早就被廖承安给搜遍了,纵然这些狗的鼻子再灵,也灵不过廖承安的眼睛。” 这话一说,本是在安抚她自个儿的亲信,谁曾想,锦衣卫指挥使廖承安心头一沉,坐不住了。 他站起身来,拱手道:“太后娘娘……呃,卫峥大人的身家背景和宅邸,尚未搜查。” 太后顿时不悦了:“你昨儿还在跟哀家说,彻查一事已经进行到五品大人们了,怎么今儿又说还没查?怎么?你这是在诓骗哀家吗?!” 廖承安吓得心头一凛,赶紧如实禀报,道:“回太后娘娘的话,这个全面彻查是从一品大人们开始,并依次下沉调查的。前些天,刚准备开始彻查四品大人们的时候,正巧,卫峥和严律两人的官位又做了个调换,因而正好漏掉了卫峥大人。请太后娘娘恕罪,臣马上就派人过去。” 太后今儿心情好,本是又一桩该发怒的事儿,眼下,她也只是懒懒地撇开了茶盖旁的茶沫儿,吹了一口茶水面儿,清香的明前龙井气息扑面而来。她润了润喉,方才道:“罢了。卫峥跟着哀家身后做了十来年了,是自己人。既然漏了,那便漏了罢。” 虽然太后这么发话了,但卫峥绝不能真让自己成为漏网之鱼。 于是,他正义清白地站在太后面前,大声地道:“微臣自跟随太后以来,行得端,做得正。既然所有大人们都要全面彻查,那也绝不能疏漏了微臣的。还请廖兄随我一同回去一趟吧!” 这本是一场例行公事,又是有太后当靠山,其实只要胡乱了解一下,再询问几番,走个过场就罢了。 谁曾想,却在卫府里的各处树荫下,搜出了二十来枚金雕飞镖! 一时间,此举震颤朝野。 更蹊跷的是,这些金雕飞镖被搜出来的当天,卫宅的周围就没有犬类在深夜狂吠了。 卫峥直接被关进死牢严刑拷打,卫家上下全数在府邸被就地看押,不得外出。 纵然卫峥高喊着自个儿冤枉,且毫不知情,但证物已搜出,与原先在死牢里莫名惨死的刺客所持的金雕飞镖,如出一致。 这一切,都不顶用了。 刺客的存在,原先就证明是有某些人在背后指使,这下好了,主谋已抓,只待认罪画押。 可卫峥是个铁骨男儿,纵然被死牢里的各种刑讯打得那是一个血肉模糊,意识涣散,可他愣是咬紧了牙,拒不承认,只道冤枉。 但最终有一件事,改变了卫峥的拒不承认。 在他被打入死牢后的第二天,卫宅在深夜子时,起了一场莫名的大火。 由于卫宅居于城北稀缺之地,实属大宅,周围的百姓人家,酒楼商铺并不多。待得路人发现卫宅起了大火,已是第二天的早上了。 更诡异的是,距离卫宅不远处的一口井,里头竟然堆满了陶瓷瓦罐。不将这些瓦罐打捞上来,根本没办法取那井水。可好不容易打捞完瓦罐,却发现井水里的水源并不多,连一桶都盛不满。 等到军巡铺的官兵从幽州城的其他地方取来水源,再去救火,卫宅已经被烧了个碎瓦黑墙。 宅子内一共百余口人,全数被烧得面目全非。 但廖承安将这件事回禀给皇上和太后的时候,他说得那是一个担惊受怕。 因为,卫家一共百余口人,而卫宅附近那个堆满陶瓷瓦罐的井里,打捞上来的大小瓦罐,也是一百多个。 太后向来都是信佛之人,此言一听,顿时吓得心头狂跳,寝食难安。 但是,更让太后无法安寝的,不是这诡异的瓦罐数目,而是卫峥。 她一遍又一遍地问着达春,宁瓷,甚至是燕湛。 她就不明白了,死心塌地跟着自己十多年的卫峥,为何要这般刀刃相向! 卫宅上下所有人都死绝了,死牢里的卫峥,心里头也已然明白了大半,虽不知是谁要搞他,但他知道,自个儿就是那个要被推出去,充当刺客主谋的,待宰的羔羊。 四月末。 当卫峥含着血泪认罪,并被皇上叛了个斩立决的当天晚上,太后直接去了慈宁宫后头的那间,前世被叛党围堵的小佛堂。 此时,太后跪拜在蒲团上,看着高高的佛像,心头不住地默念着佛经。可越是默念,她的心头,却越是恐慌。 宁瓷感慨万千地陪着太后待在这间佛堂里,可她仰望着高大的佛像,脑海里想的却是—— 为何前世濒临绝境的那一晚,神佛不渡人。 “宁瓷。”太后低哑着声儿,道:“你说,哀家待卫峥不薄,可他为何要这般恩将仇报呢?” 宁瓷回了回神儿,话中有话地安慰道:“人的经历不同,遇到的人和事也不同。老祖宗,神佛在上,轮回自有轮回的道理。” 太后忽而转身问她:“一个卫峥尚且如此,那齐首辅,姚统领他们呢?他们会不会也在背后密谋着什么?对,还有严律!” 宁瓷张了张口,猛然间,发现自己不知该如何安慰太后了。 别人真心与否她不知晓,但严律,绝对是个十足的叛党狗! 趁此机会,宁瓷一边扶着太后回了慈宁宫,一边说:“各位大人们真心与否,宁瓷不知。但是,如果有某些人是老祖宗您用的时间尚短,且总是担忧忠心与否的,姑且还是先警惕着为好。” 太后没吭声,沉默了。 宁瓷深知,对太后所言,有一些话点到为止,绝对不能多言半分。 可谁知,刚回到慈宁宫,达春便来通传。 “太后娘娘,严律,严大人求见。” 太后这会儿心头烦闷,很是头疼,只想让宁瓷为她施几针,好去去邪气。 更何况,这会儿已是入夜,宫门上按理说早就落钥了,严律本该离宫的。也许是皇上召见,也许是严律素日里的人缘,总之,他这个时候出现在慈宁宫来求见,也并不合适。 谁曾想,半个时辰之后,当宁瓷为太后施完针,并准备伺候太后就寝时,达春又来通传了。 “太后娘娘,那个……严律,严大人他……还没有走。” 太后只觉得,好不容易用施针压下去的烦闷,又堪堪回升了好几分。 罢了、罢了。 失了一个亲信,绝不能再丢失一个。 于是,太后还是摆了摆手,道:“算了,还是让他进来吧!” 宁瓷见状,便赶紧从后门悄声退了出去。 严律刚踏进慈宁宫的正殿,便是余光一闪,看见一抹雪玉襦裙的裙摆,消失在苏绣屏风的后头。 他的眸光深邃,心思幽沉,脑海里忽而萌发出三三两两的计策,也随着那雪玉裙摆飘然而去。 忽而,严律的嘴角隐现出一丝玩味的笑意。 呵,躲我? 宁瓷,改明儿,我让你求我! 作者有话说: ---------------------- 严律:呵,区区卫峥。 第20章 严律不是空手来的。 他带了一根两尺来长的卷轴,用沧浪色的丝绸包裹,就这么小心翼翼地怀揣着,生怕有失了分寸。纵然他对着太后下跪磕头时,也是细心地将这卷轴放在一旁。 太后正为损失了一个亲信而烦闷着,纵然对这卷轴心生好奇,也懒懒地没有过问。 倒是严律,直接开门见山地将这卷轴呈上,并大声地道:“太后娘娘,微臣给您带来了心药。” 太后没有兴趣,而是摆了摆手,让达春打开。 谁曾想,卷轴一展,里头竟是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心经》!每一个字都是苍劲有力,每一个笔锋似是带着不屈命运的韧劲儿。 太后终究是个信佛的,这么一瞧,忍不住地“哟”了一声。 严律直接道:“太后娘娘,微臣知道您心善,这段时日,您为了卫宅里百余口人命,更为了卫峥这十多年的亲信莫名叛变而寝食难安。” 太后忍不住地呼出一口浊气,叹息着道:“严律有心了,哀家确实心里头难受哇!” “自微臣知晓,卫家除了卫峥以外,前后一共一百一十三条人命,全都葬身火海之后,微臣便在这卷轴上,书写了一百一十三遍的心经。每一遍,都是为一条人命而默念。而这份百遍心经,是微臣擅自做主,以太后娘娘的名义写下,并回向给太后娘娘您的。微臣不求别的,只求无尚功德全部加持在太后娘娘您的身上,更为太后娘娘,祈求上苍神佛,给予一份心安。” 如果说,太后为这份百遍心经感动不已,那么,严律的这番言辞,更是让她的心头震颤极了。 当天晚上,太后便将这份卷轴放在自己的床榻里头,睡得特别安稳。 倒是严律,他回府后立即跟其他弟兄们开始商量,准备下一步计划,忙得一夜未歇。 寅时过半,所有的计策全部安排好后,弟兄们都回屋歇着去了。 严律拿起狼毫,将名册上的“卫峥”二字划去,眸光却移向了下一个名字—— 内阁首辅,齐衡。 “吱呀”一声,书房门被推开了。 洛江河从怀中摸出一袋热腾腾的烧饼,递给严律,道:“再过半个时辰你就要去早朝了,先吃点儿东西垫垫。” 严律没接,眼眸盯着“齐衡”二字,直接叹道:“没胃口。” 洛江河的身手不错,眼神自然也是绝佳,他扫了一眼名册上的那几个保皇党们,哼声道:“你在担心什么?若是哪个计划失策了,到时候哥们几个直接想办法暗杀了他们。” “你若是真有机会暗杀,咱们还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的吗?”严律将名册合上,放置一边,方才道:“我是担心昨儿夜里,呈给太后的那份卷轴。” “那就更无需担心啦!”洛江河一口咬了半个烧饼,在口中嚼着,含糊不清地道:“那上面写的都是心经,太后这么信佛信神的,还不赶紧天天怀里抱着,夜里搂着?日子一久,那毒性慢慢渗透到她的骨子里,就算是华佗在世,也是没用的。” “我担心的是,那墨迹里掺杂的狼毒草药汁儿会不会被宁瓷发现。” 十方骸 第19节 洛江河忍不住地怪笑了三声:“宁瓷?简雨烟?!哈,她才没那个能耐!” 严律觑了他一眼,道:“终究还是要小心为上。毕竟,她娘亲简夫人是草药大家出身,简雨烟虽然没有雪烟那般天赋,但终究耳濡目染,也该懂一些。” “我觉得,老大,你太高估咱们的对手了。”洛江河不以为然地道:“如果今儿,那慈宁宫里头住着的是雪烟小姐,那咱们绝不能用这一招,一定会被发现。但现在里头住着的宁瓷是简雨烟哎!她绝对不会发现的啦!你忘啦?简家出事前一年,燕玄带着她二人去踏青,带回好些野菜,婆婆丁什么的。其中有一部分是简雨烟挖的,简夫人打开一瞧,里头大部分都是杂草,有的吃了还能中毒!这件事儿咱们虽然没参与,但是听简家人当笑话说了好久。” 想起过往的岁月,严律那张担忧的脸上,终究是和缓了一些。 “老大,你想啊!这简雨烟连杂草还是野菜,这么简单的都分不清,她甚至都闻不出味儿来,怎么可能发现墨迹里掺杂的狼毒草药汁儿呢?更何况,咱们在那墨汁里掺的毒性,并不高。” 是啊! 严律在心头叹息着想,也许,真的是自己太过疑虑,怕失败了。 简雨烟终究没有她姐姐雪烟聪慧,寻常不论诗词作画,还是草药施针,雪烟总是信手拈来,而简雨烟总是囫囵吞枣。两个人虽是乍一瞧,模样相似,但终究却是大不相同。 当年,听简家下人们说,简雪烟三岁能吟诗,四岁能作画,五岁识得草药,六岁初施针法。待得及笄前夕,更是能用一套针法,结合手中的力度,或捻或提,将突犯恶疾的府中丫头,给救了回来。 当然,她也因为盘下破庙一事,救了严律,改变了他的一生。 这样的雪烟…… 雪烟啊! 严律的眸光紧紧地盯着手边的灯烛,盯得他的眼睛发烫,酸胀。盯得他的心,宛如被那场焚烧简家的大火,炙烤得疼痛难忍,震颤不已。 吾妻雪烟,今生,我定当为你,为简明华恩公,为简家的近百人,报仇! …… 严律官复原职,接替卫峥,重新坐回了三品兵部右侍郎之位。 从此以后,再不可能有任何人与他争夺这个三品之位。 不过…… 严律的眸光,却看向更上一层的兵部尚书之位。 前任兵部尚书已经告老还乡半年有余,皇上和太后以九州上下不太平,用人之处太多为由,将这一高位,空到了现在。 严律的心头阴冷且低沉,他暗忖,若是想要扳倒剩下几个保皇党们,区区三品兵部右侍郎,又能翻得了多大的浪? * 这一日早朝后,太后前脚刚回了慈宁宫,后脚四皇子燕湛就跟来了。 寻常日子里,燕湛看到太后,都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但是今儿,宁瓷眼瞅着,燕湛的周身,都快要冒火了! 太后喝着宁瓷为她准备的薄荷姜蜜茶,口中却慢条斯理地道:“湛儿,哀家记得,你明年方才弱冠,怎么这会儿,身上火力竟是这般重了?” 燕湛隐忍着心口的愤怒,却还是拱手下跪地对太后,道:“老祖宗,燕湛想求您一件事。” “不成。”太后冷冷地道。 燕湛一怔,却是猛地站起身来,大声道:“老祖宗!您的亲孙儿是燕湛!不是外头那个严律啊!” “这是自然。”太后的语气没有半点儿感情地说。 “那您为何要将揽月楼给了严律啊?!”燕湛崩溃道:“谁人不知,这揽月楼是整个幽州城,乃至九州上下客流量最大的酒楼!这明明是可以给咱们自家赚取银两的好机会,您为何要给那个外人啊?!刚才在早朝,我……我几乎是等于在求您和父皇了啊!” 太后的眼眸冷冷地盯着燕湛,说:“因为,你接不下这酒楼。” “我如何接不下?”燕湛反驳道:“这本是卫峥名下的产业,他一死,这就应该是咱们皇家的。要么放在老祖宗您的名下,要么父皇的名下,要么我的名下,大家都能接得住的啊!” “甭说那些酒楼里跑堂的月银就要比其他酒楼贵很多,就说那酒楼里的菜肴品质,都是九州上下一等一的好。这样的采买,你没有庞大的银两,是根本承担不起酒楼的一切开销!” 燕湛的嘴唇哆嗦着,不甘着,却没有反驳了。 “目前九州上下,各处战乱,民不聊生,这一切你不是看不到!国库本就紧缺,多余的银两早就用在武器辎重上。哀家有那闲碎银子,早就拿去安抚民心了,怎么能用在酒楼上?你父皇也是如此考虑。若是哀家和你父皇的金银,全都用在酒楼上,让黎民百姓知晓,那酒楼是归咱们所有,你觉得,全天下的人会怎么想?!更何况,卫峥已死,他家的产业,那就是一块烫手的芋头!谁敢接?!”太后厉声地指责他,道:“你明年就要弱冠了,可为何这样浅显的道理,你竟是不懂?!” “呵呵,那严律,他就能承担得起吗?” “他能。”太后点头道:“他不仅能,而且,身为兵部右侍郎的他,又为四处征战的兵将们,捐献了一大笔银两。如此忠臣,哀家和你父皇,如何不将利润极高的酒楼赠予他呢?” “可是……可是,你的孙儿我,本该也能的啊!!!”燕湛的眼睛通红,鼻翼微张,愤怒的气息就像是周身燃烧了火焰一般,愤恨至极:“老祖宗,您也知道,我明年就要弱冠了,可为何到现在,我还只是个四皇子?且不说您和父皇早早地立了燕玄为太子,就说大皇兄和三皇兄,他两人也是十四五岁便封王立府,可我呢?!” 太后的眼睫微颤,咬着牙根儿,恨声骂道:“封王立府?就算哀家没有给你封王立府,你还不照样在外头寻了处宅子,金屋藏娇的吗?!你当哀家半点儿都不知道?!” “老祖宗,”燕湛往前又靠近了几步,他难过地道,“我母妃薨逝得早,您本该更疼我的啊!我的身体里,也流着金人的血,咱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啊!可为何您留着这个假孙女在身边,又把最赚钱的给了那个捐官儿上来的外人,就独独不看看您的亲孙儿我呢?!” 由于燕湛指名道姓地提了宁瓷,她不由得摸了摸鼻子,端着太后喝剩下的茶水,悄声从屏风后头退开了。 可宁瓷在途径屏风后头的罗汉床时,总觉得有一股子……若有似无的,若隐若现的,让人胸口憋闷的药草味儿飘然而过。 却又转瞬即逝。 她的眸光向着罗汉床上望去,看见一根两尺来长的卷轴斜放在上头。正当她狐疑地想要去瞧瞧,却在此时,听见达春在殿内通传:“太后娘娘,严律严大人求见。” 宁瓷赶紧退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 第21章 此时此刻,最不想见到严律的,就是燕湛了。 但他终究是太后这边儿的血脉,骨子里又流淌着金人的鲜血,自是对各种不利境况能屈能伸。见严律踏着春风得意的脚步走进殿内,燕湛脸上的恨意尽数散去,转而却看似平静地冷哼一声:“严大人,真是恭喜你啊!” 严律自然知道燕湛的言下之意,他也不闪躲,更不谦虚,而是拱手笑着道:“谢四殿下。今儿我是来送请柬的。” 说罢,他将三封请柬呈上。 一封太后的,一封燕湛的。 还有一封,是宁瓷的。 严律对太后道:“多谢太后娘娘垂怜,将揽月楼给了微臣。三天后,酒楼重新开业,那一天,还请太后娘娘出来玩儿一趟,到时候,微臣定有全九州最好吃的菜肴奉上。” 太后这段时日被卫峥叛变一事弄得烦心不已,正想要有个什么机会可以缓缓心情,严律这么一说,她顿时动了想要出宫去透透气的小心思。 倒是燕湛,他冷冷地看着手中的请柬,阴阳怪气地道:“严大人这话说的……你说全九州最好吃的菜肴在你那揽月楼?这么说,咱们宫里头的御厨,都不如你刚接手的酒楼了?!你还真当我没去过揽月楼么?” 严律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道:“四殿下此言差矣。其实一道菜品好吃与否,先是口感,再讲究的是缘分,最后是情怀。如果口感不对味,哪怕山珍海味也觉得无趣。不过,微臣之所以斗胆跟太后娘娘说,会有全九州最好吃的菜肴奉上,那是因为……呵呵,微臣已经全部置换过菜谱了。” 这么一说,太后立即好奇了起来:“哦?你都换了哪些菜呀?且先跟哀家说说,若是没什么兴趣的,也就罢了。” “原来的揽月楼菜肴,主要是咱们幽州城这里的京味儿,味道虽是上等,但对于咱们来说,终究是少了一种感觉。”严律神神秘秘地道:“所以,微臣就将揽月楼的菜肴,换成了主推两大不同类型的菜系。” 太后口中喃喃道:“感觉?吃个饭罢了,做什么还要有感觉?” “太后娘娘,您想想看,咱们原来都是在金陵城生活多年的。口味自然是偏江南那边。国都北迁到幽州这些年来,金陵城那边的菜肴味道,都已经成了梦里才会有的思乡情。所以,微臣主推的第一类,便是金陵城那边的菜系。” 这话一说,不仅太后眼睛一亮,就连燕湛也怔住了。 毕竟,燕湛从出生到成长都是在金陵城,到了幽州之后,总是吃不惯这里的味道,纵然御厨能耐再大,会做金陵菜,也总觉得味道缺了点什么。若非他在外头金屋藏了个娇,可以为他偶尔做点儿地道的金陵菜,否则,他真的会过得很煎熬。 此时,却见严律淡定地对太后说:“微臣主推的第二类,便是会宁菜系。” 此言一出,太后惊喜万分:“会宁菜系?当真有人会做咱们金人的菜?” 严律笑了笑,道:“是。微臣找寻了好久,才找到了会做会宁菜的。此人虽不是金人,但听他说,自小是在会宁那边长大的。因而做出来的会宁菜非常地道。太后娘娘,三天后,您务必要去尝尝。” 纵然燕湛刚才有再多排斥严律的念头,这会儿,他也闭嘴了。 因为,他从小到大都想吃金人菜,不为别的,只为他母妃是金人出身,金人菜肴,有他幼年时期,母妃的味道。 宫中御厨纵然神通广大都会做,却碍着金人对大虞偶尔的觊觎关系,金人的食物是绝不可能出现的。 整个殿内一片祥和,太后也在欣喜地盘算着三天后的出宫事宜。 却在此时,严律又道了句:“哦,对了。因为这‘揽月楼’原先是卫峥大人的产业,可卫峥大人忠心了十多年,却最终叛变,落了个这般下场,微臣觉得……有点儿不大吉利。所以,微臣斗胆,将这酒楼的名字更换成了‘忆雪轩’,还望太后娘娘和四殿下,不要记错了。” “忆雪轩?”燕湛在嘴里反复念叨着:“严大人很喜欢冬天吗?” 严律大大方方地说:“喜欢。因为,微臣便是在冬天落雪的时候,遇见我家娘子的。而我家娘子的名字里,恰好也有一个‘雪’字。” “哦。”太后点了点头,道:“严大人果然是用情至深呢!哀家这段时日还一直惦念着,想让你跟宁瓷见一面,认识认识,没准会有不错的缘分……” 严律的思绪沉吟了一瞬,方才道:“也好。正巧,微臣也要将这份请柬交于宁瓷公主。” 燕湛忍不住地翻了个白眼:“切,我还以为,你对你那亡妻有多思念呢!敢情还不如一个外来的公主。” 说罢,在太后的瞪眼中,燕湛便离开了。 太后赶紧对达春说:“快去喊宁瓷过来呀!” “是!”达春赶紧一溜小跑去偏殿了。 严律在心里估算着偏殿到这里的步数,在心里约莫有个大概后,便对太后说:“太后娘娘,微臣其实还有一件事相求。” “你说。”太后满意地看着他,道。 “忆雪轩的客流量本就是幽州城,乃至九州上下最大的。寻常若是想要赚个碎银子什么的,应该比较容易。”严律直接道:“不过,因为微臣要将这忆雪轩的菜肴改成那两大菜系,所以,前期的银两投入,应该还是比较多的。” “是啊!”太后笑了笑,道:“不过,严大人家宅深厚,应该负担得起。” “微臣想向太后娘娘您相求的是,”严律一瞬不瞬地正视着她,道,“这忆雪轩大约一个月后,最快半个月后就能回本儿。到时候,忆雪轩盈利的三成,微臣全部都拿来孝敬太后娘娘您,如何?” 太后怔愣住了。 她原以为,严律提及前期银两投入,是想要跟国库借钱之类的,没曾想,他竟然想要让利给自己。 “这……”太后只觉得,脑子有点儿乱。 说到这儿,严律忽而就地下跪,对着太后大声地道:“若非太后娘娘您的提携,微臣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待着。今儿微臣有这样的位置,全是仰仗太后娘娘您的。您就只管让微臣孝敬您罢。” 太后稳了稳心神,拿起手边的茶盏,润了润喉,方才冷静了一番,说:“你已经算是哀家的亲信了,无需再做这么多的。” “太后您身边亲信众多,其他人都是跟了您十来年的,而微臣进入朝堂,不过两三年。就信任度上,恐怕微臣在太后您的心里,尚不及旁人。” 太后缓缓地盖上茶盖,放置一边。 她不置可否。 “但微臣想说的是,时间的长短,并不能代表忠诚的深浅。就好比卫峥大人……” “是啊!”太后点了点头,道:“卫峥从金陵城就站在哀家的身边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可最终,他做出这番傻事,落了个全家老小都被火烧灭门的结局。” 严律估摸着,说了这两句话,宁瓷该从偏殿过来了。 于是,他忽而对太后大声地道:“关于卫峥大人,微臣,最近听了不少传闻。其中有一条传闻最是蹊跷,就跟闹了鬼似的。” 十方骸 第20节 “哦?什么传闻?”一提及这种神神鬼鬼的话题,太后的好奇心又被吊起来了。 “坊间都在说,卫府莫名大火烧得蹊跷,而卫府上下百余口人,竟然没有一个人逃出来,也死得蹊跷。” “是啊!”太后点了点头,道:“且不论卫峥背叛哀家与否,他府上这么多人,却是无辜的。” 严律的目光灼灼,一瞬不瞬地盯紧了太后,他大声地道:“坊间大家都在说,这其实,都是卫峥的报应!” 太后的心头猛地一跳,恍惚间明白了些许,却又不敢去深想。 她压低了声儿,恐慌道:“什……什么意思?什么报应?” 严律才不想压低声儿,他故意放慢谈话的节拍,不疾不徐地说着。 直到此时,他的余光恰好扫到屏风后头有雪玉身影缓缓一晃,于是,他的唇边顿时冷笑出了一丝阴鸷,一字一句地大声道:“因为,很多人都在传言,三年前,卫峥大人并未立即随着皇上和太后娘娘北上入幽州,而是在金陵城处理一件,有关于一家近百口人命的滔天祸事儿……” 说到这儿,太后的心口一窒,更不能言语。 严律却瞧见屏风后头的身影,也顿住了。 于是,他寒声接着道:“当然,大家说卫峥那会儿其实也并未做出什么,而是在那一家近百口人命被杀之时,他作为知府,却授了皇命,要阻止旁人救援。更是在那宅子被一把大火点燃之时,他阻止旁人取水救火。甚至是,他卫峥还放出话来,谁若是救火……格、杀、勿、论!” “什……什么?!”太后只觉得天旋地转,脑袋发懵,恐慌如排山倒海,侵袭了她全部的身心。 “坊间还说,卫峥当时以皇命为由,阻止救援的那一家,姓简。”严律咬紧了牙根儿,死死地盯着太后那张煞白的表情,冷声道:“简明华。” 作者有话说: ---------------------- 没错,当初官府放话出来,阻止救火的那个人,就是卫峥。 第22章 最终,宁瓷没有绕过那扇苏绣屏风,她退了回去。 她的双手紧紧地捏着,捏得生疼,捏得仿若能掐出恨到骨子里的血来。 她的心跳慌乱,仿若轰鸣的惊雷,敲响命运的丧音。 但是,她的思绪还算是清醒,内心还算是冷静。纵然双腿已然瘫软无力,却在见到达春端着玲珑小点折返回来,问她为何还没有进殿时,她的表情和声音都还算是平静无常。 她微微一笑,淡淡地道:“老祖宗这会儿还在和严大人议事,我就不便过去了。这么的,既然是严大人送来的请柬,劳烦达春公公帮我收一下就好。” “哦,好的。”达春的眼神不离宁瓷的表情,遗憾道:“其实宁瓷公主,老祖宗让你去拿请柬是假,让你去见见严大人才是真。” “谢老祖宗的美意,但是,既然父皇给了我公主的身份,我还是不便去见朝官比较好。更何况,他们在议事,我也不便去听。” “也是。”达春笑道:“宁瓷公主果然是大家闺秀出身,规矩样貌都是一顶一的。奴才将您这番话转告给太后娘娘,她一定更稀罕您。” 宁瓷莞尔一笑,道:“劳烦了。” 说罢,她就在达春那双死死的,仿若能看透她灵魂的眼眸中,状似无恙地回了自己的寝殿。 可她刚一关上殿门,就好像隔绝了世间所有的明枪暗箭,将自己全然躲藏在这个,只属于自己世界的巴掌大的小寝殿里。 她泪流满面,却泣不成声。 她全身颤抖着,如坠冰窟。好似全身的血脉被真相的一角,冰冻在罪恶的深渊。 她的心头恐慌着,却不能让自己发出稍大点儿的动静。 她就只能这么默默地背倚着门,死死地捂着嘴巴,任凭眼泪无声地流。 她终究还算是冷静。 因为,自金雕飞镖出现以来,她已经无数次地怀疑过金人,乃至太后,怀疑他们在她全家被灭的事情中的立场。 再结合这段时日,太后总是若有似无地试探她,她不是没有警觉。 更何况,当年,她第一次在书房窗牖外,看到金雕飞镖时,听见她爹爹所言的那句——“此金雕证物既然在,那咱们大虞在此人的手中,算是彻彻底底地毁了啊”,再与今时今日发生的种种做对比,让她心中怀疑的种子渐渐开始萌芽。 她原先并不知道爹爹口中所言的“此人”到底是谁。 可当她在太后身边生活时,发现太后竟然垂帘听政许多年,掌控朝中大权,更是得知太后竟然是金人出身,甚至在金雕飞镖出现后,太后对她偶尔警惕的神情和言辞,都在说明,太后在自家被灭门的事情里,绝对不干净。 她甚至由此怀疑,当年皇上和太后所言,已经抓住的几个山贼,不过是为了抢家劫舍而虐杀了简家满门,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那几个山贼,到底是不是皇上和太后找来的替死鬼。 更何况,自家被灭门后,那个装有金雕飞镖的小木箱到底去了哪里? 是被大火烧得灰飞烟灭了? 还是被什么有心人给拿走了? 这始终都是她心头难以解答的谜题。 纵然这会儿,她的耳边似乎还回荡着,刚才太后反驳严律的那一句“一派胡言!哀家何曾做过这般丧尽天良之事”,可宁瓷知道,太后越是这般说,疑点却是越大。 但这一切,只是她心中猜测的,没有半点儿的证据。 更何况,今日抖露出的这些,却是严律的口中所言。他一个暗地里打算谋权篡位的叛党,口中所言的,到底又有几分真,几分假? 宁瓷全然不知。 她只知道,自己想要暗查。 可到底要从哪里查起,她毫无头绪。 如果燕玄在就好了。 可太后是燕玄的皇奶奶,燕玄若是知道真相,他会帮自己吗? 还有皇上。 纵然朝中上下都是太后在把控,那皇上对自己家被灭门一事,当真全然不知吗? 绝对不可能! 既然皇上什么都知道,那他们……为何还要将自己册封为公主? 为何不直接利刃穿心,将自己给杀了,以绝后患? 宁瓷想不通,她只觉得,自己全身颤抖,真的好冷,心头好乱。 但她还是狠狠地稳住自己的心神,擦干眼泪,让自己看上去与寻常无异一般地,继续伺候着太后。 因为真相并不明朗,她没有证据。 更没有力量去为她去复仇。 …… 没有证据,宁瓷就去找证据。 三天后,忆雪轩正式开业。 早朝后,太后便在皇上和燕湛的陪同下,喜气洋洋地微服出宫了。 宁瓷没有去。 她借故说自个儿的月事来了,没胃口,身子重,不想动,只想去藏书阁里寻几本闲书来打发打发时间。 太后出宫前,瞧着她脸色透白,没什么光,便心疼地抓着她的手,叹道:“你平日里,为哀家施针调药,这会儿自己不舒服了,哀家却什么都帮不了。这么的,让太医院那帮人来给你瞧瞧。” 宁瓷轻轻地握住太后的手,柔声地道:“老祖宗,您可别这么做。我这只是月事来了,这次来得有点儿多,若是只为这个让太医们来瞧,那可真是羞死我了!” 太后这么一听,哈哈一笑,放下心来。 皇上更是对藏书阁的管事太监万般叮嘱:“宁瓷自小就是个馋丫头,朕听她爹提及过,她若是寻常读书,总要摆一盘糖糕,瓜果,清甜的茶饮什么的在一旁伺候。你们也可得伺候好了。” 这一回,宁瓷才没那个读书就要吃糖糕的心情了。 她之所以选择藏书阁,是早有听说,历朝历代,所有的朝官任命全都登记在册。那上面会详细记载着什么人,在什么年月,任职的官位是如何。而这些并非是秘密,寻常就放在藏书阁里。 她要去找这份册子,她要去查查看,自家被灭门时,金陵城的知府到底是不是卫峥。 如果真是他,并且,是太后授意不准灭火救援的,那么,他一定会在自家被灭门后不久,被北迁调往幽州。 但她并不知道这份册子在哪里,她也不好对管事太监去说,她只能一面墙一面墙地去找。 今儿找不到,那就明天。 明儿若是找不到,那便后天。 * 宁瓷没有随太后和皇上他们一同前来,严律是十分失望的。 不仅严律失望,包括洛江河在内的十来个弟兄们,他们也都失望极了。 按照原计划,只要宁瓷来了,他们一定会利用今儿人潮拥挤的架势,想办法制造一场动乱,让宁瓷陷入险境,继而嫁祸他人暗杀。 至于皇上和太后,严律他们仔细瞧了,这个暗杀不了。 毕竟,前后的护卫众多,若是真想靠近下手,会太过冒险不说,也会砸了“忆雪轩”的招牌。 虽然宁瓷没来,但大部分的朝官们,却都来了。 他们不仅来了,还带着自家的妻妾女儿们。尤其是各个贵府千金,世家名门闺秀,她们一个个花枝招展地出现在忆雪轩里。 由于今儿开业太过盛大,百姓们听说,忆雪轩不仅主打地道的金陵菜,还有寻常吃不到的金人菜,更有皇亲国戚来捧场。 一时间,整个忆雪轩里宾客如云,座无虚席。 扮作跑堂的那些弟兄们由于个个都是武艺高强的高手,穿梭于宾客之间,倒还算是游刃有余。 太后和皇上他们去了最大的三楼雅间,严律更是将忆雪轩里最贵最好吃的菜肴全数奉上。 保皇党们在一间,改革党们又是另外两间。 严律本以为,当年举荐自己的刑部尚书莫迁不会前来。 谁曾想,他还是虎着脸来了。 所有人全都来捧场,独独没有那个宁瓷公主。 严律不由得在心头重新衡量起这个对手来。 洛江河抽了个空儿,悄声地问他:“老大,咱们都这么请简雨烟了,她怎么还不来啊?我记得,当年她可是最爱凑热闹的呀!” “无妨。”严律站在三楼长廊无人的一角,俯瞰着大堂内宾客如云的景象,他淡淡地道:“也许她没那个心思来,也说不定。” 十方骸 第21节 “她会没心思?我记得当年,她玩儿的心思最大啦!” “因为……”严律的唇边显出一丝讥笑:“前几天我去送请柬的时候,刻意在她能听见的范围内,离间了她和太后。她不是为了讨好太后,把府中所藏的金雕飞镖献出去了么?那她定然不知,在她随太后北上来幽州之后,太后便派人灭了她简家的门。我呢,只是换了个方式,侧面告诉她而已。” “那……老大,你觉得,那简雨烟今儿没来,会不会跟你说了这个有关?” 严律沉思了片刻,方才道:“无所谓。她来与不来,都一样。等会儿,你去后厨和雪宝儿那里挑选几块精致的糖糕,用食盒装了,咱们给简雨烟送去。” 洛江河一呆,愣了愣:“糖糕?老大,你干嘛要给简雨烟送她最爱吃的糖糕呀?” “你记错了,爱吃糖糕的是雪烟!”严律纠正道:“她二人虽是双生,但简雨烟从小内有暗疾,向来不大嗜甜,尤其是夹杂了桂花,杏子,蜜桃的糖糕,她只要是吃了,定会轻则疹子,重则胸闷气短。反之雪烟,倒是没什么异样,等会儿,咱们……” 话未说完,严律却怔住了。 因为他清清楚楚地看到,在一楼大堂内,有一个像极了雪烟的女子,她身形清瘦,脸颊微润,笑起来没心没肺的,像是一朵盛放的夏荷。 她在侍婢的陪伴下,与其他宾客们擦身而过。 简雨烟! 她来了!!! 作者有话说: ---------------------- 各位宝宝们,走过路过,求个收藏啦~~~ 另有专栏里同类型古言小说预收:《君不见》、《狐不归》求个收藏!!! 作者坑品非常好,看我专栏一排排小树! 只要开坑,绝不弃坑!求收藏! 卑微作者给你们跪下了,呜呜呜…… 第23章 不仅严律看到了,就连一旁的洛江河,他也瞧见了。 顷刻间,两人像是离弦的箭一般,飞速往一楼大堂狂奔。若非今儿开业客人众多,怕引发大家的恐慌,否则,严律恨不能直接从三楼轻功飞出去! 可终究他们还是迟了一步。 待得两人来到熙熙攘攘的大街上,频频四顾,哪儿有简雨烟的身影呢? 洛江河纳了闷地问:“老大,莫不是咱俩看错了吧?” “一个人看错尚有可能,但你我都看错,绝不可能。”严律不甘心地收回了目光,叹息道:“算了,先回去吧!” 可两人这番狂追出酒楼的动静,终究还是惊扰了太后和皇上。 当严律手提食盒,推开三楼最大雅间的门时,太后立即收起脸上的笑意,担忧地问:“刚才听姚统领说,大堂内动乱了一回?你还追出去了?出了什么事儿了?” 严律笑了笑,道:“没有。只是微臣看到宁瓷公主的身影了,看到她跟侍婢一起来这里买了些酒菜便回去了。微臣本想,追上她,然后请她到雅间来,与太后和皇上一起用膳。但是,追出酒楼后,却没看到人影儿。” 这么一说,太后和皇上都放下心来。 尤其是皇上,他冷声道:“你就这么跑一个来回,让姚统领带着他的禁军们将酒楼前后暗暗封锁了数倍。朕还以为,又来了什么金人刺客呢!” 太后装作没听见一般地,笑眯眯地对严律道:“你啊,也是个眼神不好使的。宁瓷今儿是真没来,她身子不舒服,乏得很,这会儿在藏书阁里看闲书呢!” 严律回想了一下刚才看见的那个身影,他总觉得自己应该没有看错。可太后都这么说了,难道说,宁瓷瞒着太后和皇上,偷溜出宫了? 正这么想着,却听见太后又缓缓地道:“哀家的宁瓷啊,真的是个小可怜儿。当初,她随哀家进宫时,身边也没带个侍婢陪伴。哀家原想着,宫里头奴才们众多,无需再从府上带来个什么。后来咱们前脚刚回宫,后脚便接到她家出了那滔天的祸事。哎……她那段时间以泪洗面,哀家赐她几个侍婢嬷嬷什么的在旁伺候着,她也都不要。她只说今后细心伺候哀家就足够了。她觉得自个儿既不是太子妃,又不是正统皇家血脉,自是不配拥有宫中侍婢来伺候的。” 严律一愣,隐隐明白了太后的言下之意。 太后看着他的表情,点了点头,说:“不错。宁瓷的身边,没有侍婢在旁伺候。所以你刚才,一定是认错了人。” 严律尴尬地一笑,便将手中的食盒呈上,递给达春,道:“既是认错了,那微臣自是要给宁瓷公主赔不是了。刚才,微臣挑了几盘味道上品的金陵菜,又遣人去雪宝儿拿了好些糖糕,这些就要劳烦太后娘娘和皇上,为宁瓷公主带回去。” “雪宝儿?”在一旁为皇上布菜的皇后,惊讶道:“就是这两年,坊间风评很高的那个糖糕铺子?” “正是。”严律笑了笑:“皇后娘娘也爱吃吗?爱吃的话,微臣也让人去拿一些。” 说罢,不待皇后回答,便转身对一旁的店小二,说:“去雪宝儿选最上等的那几款糖糕,给宫里的各位主子们,一人一份。尤其是太后娘娘,皇上,和皇后娘娘的,分量要最多。” 店小二得令去了。 这么一番言辞,不仅皇后看着严律笑,就连皇上和太后,都对他连连点头。 “今儿明明是你开业,你却这般破费了。”太后还是客套了一番:“这家雪宝儿糖糕铺子,哀家也听嬷嬷们提及过。听说里头的各种玲珑糖糕,要比宫里头做的,味道香甜数倍。但所需的钱银,也是不菲的。” “无妨。”严律云淡风轻地道了一句:“这家雪宝儿糖糕铺子,也是微臣的。” “哈?!”雅间内,众人大震。 严律神色黯淡地道:“微臣的娘子,生前最爱吃的,便是各种玲珑糖糕了。只可惜,那个时候阴差阳错,微臣给她买的糖糕,她没有吃上……直到她离世多年后,我才在这里开了这家糖糕铺子。可纵然我卖了再多她爱吃的糖糕,我那娘子,也是吃不到一口了。” 一番话,说得整个雅间的氛围顿时凝重了起来。 太后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严大人果然是个痴情的。哀家记得你说过,你的亡妻名字里,便是有一个‘雪’字的。” “正是。”严律坦然道:“雪宝儿,便是微臣对亡妻的爱称了。” 皇后抹着眼角的泪,对皇上叹道:“雪宝儿的糖糕好吃,这背后的故事,竟也这般动人。” 皇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忽而转移了话题,问:“那严爱卿,你除了这家酒楼和糖糕铺子,还有没有其他什么产业了?” 严律凝思了须臾,便道;“微臣……还有一家打铁铺子。” 这话一说,众人都莫名地笑了。 皇上笑着说:“你名下的产业,还真是跨度极大啊!” 严律微一颔首,转而却眸光对着太后,话中有话地道:“微臣虽有开铺子,开酒楼的爱好。但这些开出来,都是为了咱们大虞着想,若是改明儿,太后娘娘,或者皇上,想要用得上微臣的,这些酒楼也好,打铁铺子也罢,你们尽数可以拿去。” 皇上怔了怔,顺着严律的目光看向身旁的太后,他没有说话。 倒是太后,她听懂了严律的言下之意,这会子,她是真心对严律满意极了。 * 严律就是想不通,明明今儿在酒楼里,看到的那个身影就是简雨烟,可为何太后口中所言的真相,又证明那个身影不是她呢? 难道,当真是自己看错了吗? 此时此刻,他一个人躺在书房外的草地上,看着星垂的夜幕,听着流水潺潺中,春末夏初的虫鸣,他的思绪飘忽回了简雪烟及笄前…… 那个时候,简雪烟和简雨烟之间的差别就已经明显了很多。 虽然两人都是身形窈窕,但简雨烟许是从小到大都爱笑,性子极是不稳,脸庞自是要比沉稳许多的简雪烟要圆润一些。 简明华曾说了简雨烟多次,没有规矩。 但简雨烟毫不在意。 简雨烟最爱各种热闹,好玩之事,寻常得了闲,总是爱带了丫头小厮什么的,出府去玩儿,出去的次数多了,脸庞的色泽自是更阳光康健一些。 反倒是简雪烟,寻常只爱在府中研究针法,药谱儿,喜静不喜动。甭说她因经常施针,食指和拇指之间已经有了轻轻细细的茧子,就说她的脸庞色泽,也是白净清雅许多。 若说简雨烟是一朵烈日阳光下盛开的夏荷,那简雪烟,便是冬末早春时期降临在严律心头的的凌波仙子。 这两人,性子不同,模样也是越发地不同。 就算当年在金陵城,偶尔在街市上遇到简雨烟带着下人们闲逛,严律也是第一眼便能认出。 毕竟,他在金陵城为了追寻简雪烟的身影,练了这样久的眼力,只为对她道一声谢,是绝不可能认错人的。 他越是琢磨,越是觉得这事儿蹊跷。 若是自己和洛江河都没有看错,那定是太后故意隐瞒了什么。 严律蓦地坐起身来,精明的眼眸中闪着灼灼的光,却在转瞬间,又黯淡了下去。 隐瞒什么又何妨? 他的雪烟,一次次去破庙中送食盒的雪烟,挽救他严律的性命,改变他严律一生的雪烟,终究,还不是成了烈火中,求生不能的一缕孤魂么? 今儿手腕上的那一方清玉色锦帕捆绑得有些紧,仿若捆绑了严律的心,憋闷窒息,生生地疼。 仰望星子闪烁的夜空,严律扪心自问,若是这个人世间有轮回翻转,他宁愿当年被太子燕玄杀死在破庙里,用自己剩下的寿元,换成雪烟的命数,躲过生生世世的次次劫难。 只愿她平安。 而非如今,天人永隔,他连一句最想说的感谢和思念,都无从去说。 * “宁瓷啊!改明儿,你若是见到严律了,可真要好好儿地感谢他。”太后瞧着宁瓷打开食盒的模样,她的眼角笑眯眯地道:“他不过是认错了一个人,错以为是你去了酒楼,便拿了食盒来聊表歉意。其实啊,要哀家来说,他这是变着法儿地,想要认识你。” “老祖宗您可真是说笑了。不过是给了我几块糖糕,几盘金陵小菜,我就要感谢他了?”宁瓷将一块桂花糖糕塞入口中,顿时惊住了:“嗯!!!好好吃啊!老祖宗,您快尝尝!” “你吃就好了。”太后忽而收住了笑意,不悦地道:“前两天,严律来送请柬,哀家让你来拿一下,你怎地连脸都不愿意露了?” 宁瓷心头一沉,顿时警觉了起来,太后又在试探她了。 她今天没在藏书阁里找到任命官员的书册,有一些真相虽并未明朗,但太后的这番试探,却让她的心底更是清明了几许。 于是,她状似无意地朝口中又塞了一片金陵盐水鸭,方才道:“隔着老远儿的,就听见严大人和您在议事,我也不便过去呀!” “哦?”太后寒着声,却冷着笑,道:“你是怎么知道我们在议事的?说说看,你是不是……听见了什么?” 第24章 宁瓷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盯着太后,盯着太后的那张脸庞,就掩藏在昏黄的灯烛暗处,猜不透她的明暗,看不清她的伪装。 但宁瓷清楚自己的本心,滴滴透着血。 她隐忍着呼之欲出的眼泪,好似毫不在意地呼出了一口气,道:“其他什么都没听见,只听见严大人说了个什么闹鬼不闹鬼的。老祖宗,您知道我向来就胆儿小,一听闹鬼什么的,就赶紧溜了。” 谁曾想,太后依旧不依不饶地继续用一双细纹密布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她,过了好一会儿,却又压低了声儿,问道:“你刚才不是说,哀家在跟严大人议事吗?这闹鬼一说,怎么成了议事了?” 宁瓷的反应极快,但为了掩饰自己可能会有的神情不自然,她便又朝口中塞了一块牛乳糕,半真半假地边吃边道:“宁瓷及笄之前呢,有一回晚膳时,听爹爹对娘亲提起过,说是金陵城的某一处可能在闹鬼,爹爹说,这事儿要跟皇上去议一议,恐怕,若不是有人在捣乱鬼神之说,便是有什么邪祟可能。当时宁瓷还小,虽不明白爹爹的言下之意其实是要跟皇上去议事,但一听的闹鬼,就吓到心里去了。” “哈哈哈……”太后笑得前仰后合地,还不住地指了指宁瓷,道:“你个胆小怕事儿的。” 宁瓷舔了舔唇边,也笑了:“老祖宗,这糖糕固然好吃,但是这会儿太晚了,我可以拿一些回屋去吗?” 十方骸 第22节 “这些都是你的。哀家老了,都过了知命之年,早就对这个糖糕什么的,没什么兴趣。严律其实也给了哀家一份,但哀家给其他宫拿去分了。” “谢老祖宗赏赐!”宁瓷脆生生地行了个宫礼。 “你啊,该去谢的是严律!”太后点了点她。 宁瓷欢欢喜喜地提着食盒回偏殿去了。 她刚一关上太后寝殿的门,那张堆满了单纯假笑的脸,顿时阴沉了下来。 刚才与太后这一番周旋,她已在心底深深地明白,纵然任职官员的书册没有找到,尚没看到卫峥的官职年份,但太后在自家被灭门的事儿里,绝对是最大推手了。否则,她不可能这么警惕地问自己,听见她与严律谈了些什么。 呵,做贼心虚! 宁瓷疾步回了自己的寝殿,她没有任何力量或是什么人帮自己报仇,眼下,她唯一能用上的,只是她手中那只装有针灸金针的精致小木匣。 这会儿已近子时,虽然太晚,但宁瓷想要复仇的念头,等不到明儿白天。 她的心,痛极,也恨极。 她恨不能立即将太后手刃于顷刻之中,好为爹娘,为可怜的妹妹雨烟,为简家上下近百口人命报仇! 想到简家上下这样多的人,尤其是她的妹妹简雨烟,宁瓷只觉得自己的心,好似被万箭穿心一般地痛。 本该是我死的,可我却偷了妹妹的命,活了这些年。 原来…… 原来自己重新活了这一世,是为了看清太后的虚情假意,看透她伪善的假面。 也为了将自己偷了妹妹雨烟的命,还回去。 只需一针。 只需刺入脖颈后的鬼枕,太后定能断息于顷刻之间! 想到她的爹娘,想到自己本该死于烈火之中,却因与妹妹替换,而偷生的这些年,宁瓷控制不住地血液凝滞,全身颤抖,继而却加快了脚步,重新走向了慈宁宫的寝殿。 她不想让旁人瞧见。 所以,她走的是那条掩藏于小花园花房里的暗道。 真真是可笑! 上一回来这里,是前世她为了救老祖宗,怕被乱军们发现,才选择了这条路。那个时候,她心疼太后,想要救太后,满脑子只想着要与太后共存亡。 真真是愚蠢至极。 这一生,她重新归来这里,没曾想,竟然是自己想要杀了太后! 她刚顺着暗道走向慈宁宫寝宫的内殿时,便听见殿内,传来太后的一声斥责:“我一开始就让你杀了她,可你为何不动手?!” 宁瓷的心头一沉,又要杀谁? 旋即,便听见达春的声音,讨好又强硬地道:“纳苏,自你十四岁就进宫以来,为了这条登顶皇权之路,咱们已经杀了太多的人了,不能再杀下去了啊!” “哈!”太后的声音听起来阴阳怪气的:“请你说清楚点儿,那些人都是你杀的!不是我!” 宁瓷:“……” “纳苏,不管是谁,你我的命运早就捆绑在一条船上,若是再继续这么杀下去,终有一天是要出事儿的啊!”达春的声音听起来带着略微的颤抖:“更何况,你我的年岁都已过了天命,这些年,我也力不从心。早没了年少轻狂的心气儿,手中的力量,也大不如前。” “所以呢?你就留着她这么一个祸害,天天在我身边提心吊胆的,让我担惊受怕,你才开心么?” “纳苏,我在你身边陪着,你提心吊胆个什么呢?她是不会伤害到你的。更何况,她什么都不知。” “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太后的声音听起来恐慌极了,“尤其是,前几日听严律这般说的,我更是害怕。我怕什么时候,一个什么人,就将这件事儿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宁瓷心头一沉,难道,他们口中所说的“她”……是我? 太后……早就想杀我了?! “怎么可能呢?严律不是也说了,他会想办法将那些坊间谣言以最快的速度尽数消灭的么?” “呵呵,当真能堵住这些悠悠之口吗?”太后的声音听起来脆弱极了:“其实,堵不堵得住,我根本不在乎。只要她死了,我什么都不怕。达春,你不是最爱我的吗?你不是为了我,才进宫的吗?” 宁瓷怔愣了一瞬,旋即,却平静了下来。也许,达春和太后之间的关系,她早就隐隐觉察了端倪。只是这偌大的皇宫里,从没有人提及。 当然,也是没有人敢提及。 “达春,那你为什么不能为了我,把她也给杀了呢?还是说,她年轻貌美,有过于我当年数倍的姿色,而你,终究是舍不得?” “怎么可能呢?!”达春愤愤然,道:“我达春这辈子,只爱你一个人。我在会宁那边也早就没了家人。这天下,你是我最爱的人,也是我最亲近的人。但是,纳苏,如果我们把她也杀了,那些改革党们,一定会想着法儿地剥夺你的皇权,更会想着法儿的,弄死我。纳苏,你忘了?莫迁大人,他是简明华的挚友啊!他一定会尽全力,保她在这宫中的安全。纵然我心有杀意,可……也是不能够啊!” “我现在也老了。身子骨这里也疼,那里也痛的。”太后忽然哭了起来:“纵然湛儿多次提醒我,让我杀了她,可我总是在想,若她真的死了,又有谁,能缓解我这一身的病痛呢?我真的不知道这是为何,为何太医院的那帮老顽固们不顶用。但我也在想,若是你直接杀了她,就算我一身病痛,又有何妨?我也认了!可你终究是没那个胆儿,不愿!我真真是老了,没有一个人当我的话是一回事儿了。今儿在忆雪轩,就连皇帝都能当着我的面,直接道一声‘金人刺客’了!” …… 不知为何,宁瓷确定他们要杀的人是自己时,她忽而放下心来。 至少,因为达春的阻拦,自己暂时在这慈宁宫里是安全的。 宁瓷折转身,回去了。 她忽而改变了主意。 自己全家被虐杀于那场大火之中,定当痛苦万分。那她,怎么能用鬼枕之术,让太后快乐轻松地死于须臾之间呢? 她极想让太后死。 更想慢慢儿地,折磨至死! 呵呵,怪不得前世的佛堂里,神佛不渡人。 原来如此。 宁瓷回寝殿后,睡了一个很舒服的安稳觉,并做了一个极长的梦。 梦里她的爹爹,娘亲,还有近百口的简家人都还活着。 尤其是她的妹妹,简雨烟。 她在梦中,悲泣至极地对妹妹说:“雨烟,我一定会为你们报仇。我这条命,是偷了你的,才活到了现在。雨烟,待得大仇已报,我定当将这条命,还给你。” 妹妹简雨烟天生爱笑。 宁瓷只记得,在梦中,简雨烟什么都没有说,她只是开心地笑了很久很久。 * 丑时初。 当慈宁宫陷入一片沉睡之时,宫门悄悄地被打开了。 一道魁梧且矫健的身影悄没声儿地走了出去。 他的脚步遒劲且快速,只是大踏步地寻常走着,却是一般人连小跑都赶不上。 他的路径很明确。 乾清宫。 皇上刚起床没多久,这会儿正在准备早朝的事宜,却听见太监通传—— “达春公公来了。” “让他进来。”皇上呷了一口暖茶,润了润喉。 一通下跪行礼作罢,皇上便直接赐了座。 达春干干一笑,道:“奴才不过是一低微太监,皇上您的赐座,我是没那个资格的。” “谁说你没资格?!”皇上的声音威严且低沉:“你阿玛是金人大将哲昆,你额娘又是金人贵族出身,你在朕这里,本该拥有至高无上的尊贵地位。这么多年,是朕怠慢了你。朕早就说了,在朕这里,你永远都不要称自己为‘奴才’。” 达春哑然失笑,道:“谢皇上抬爱。那些尊贵的过往,既然没了,那就……当它不存在罢!” “这几日怎样?母后又动叛变的小心思了么?朕昨儿在忆雪轩,刻意提及‘金人刺客’,她似乎有点儿不大高兴呢!” “太后最近没有叛变的心思,倒是……”达春的眼皮子微微一抬,正视着皇上,道:“她还是有想要杀了宁瓷公主的意思。” “哼!” “不过,陛下您放心,我阻止了她。宁瓷公主在慈宁宫里,至少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是安全的。” “辛苦你了。简家人若是在天有灵,会感激你的。” “是我该感激简家人!”达春原是铮铮铁骨男儿,却在提及简家人时,他不由得情绪激动了起来:“若非简家人用珍贵草药相救,我早被他娘的王上虐杀于铁蹄之下!王上污蔑我阿玛,糟蹋我额娘,还打算将我赶尽杀绝!我知道,这一切都跟纳苏有关,若非当初纳苏想要嫁到大虞来,若非她想尽快摆脱我,她不会这么对我狠心下死手的!” “可是……”皇上转动着玉龙扳指,提醒他:“为了母后,你这辈子也杀了不少人呢!” “因为,我还爱着她!”达春的唇边露出一丝惨笑:“待得皇上什么时候灭了我的族人,将大虞的版图覆盖咱们金人的天下,到那时,我会杀了她。” ----------------------- 作者有话说:其实,金人的统治者也被称为皇上。 但为了跟大虞的皇上做区分,所以我写金人的统治者就用“王上”取代了。 * 太后:想杀我的人好多啊,我好怕怕哦!!! 第25章 从第二日开始,宁瓷每天更用心地为太后针灸了。 她的脸上总是带着甜甜的笑意,对太后唤一声:“老祖宗,该施针了。” 如此接连了数日,太后有点儿心生疑虑,不解地问:“宁瓷,你以前不是总说,施针不宜频繁,最好是隔个两三天一次的吗?” 宁瓷一边儿为她胸口处捻针,一边道:“我瞧着这几日老祖宗您的气色不是太好,便想着多为您调理调理脉络。” 太后微微一怔,气色不是太好? 是了。 自严律说了那些坊间谣言以来,她总是寝食难安。纵然每夜达春在枕侧陪伴,她也总是睡不安心。 可尽管如此,她还是提防了一些。 待得宁瓷又去藏书阁看书的间隙,太后宣来了太医。 她仔仔细细地问了太医自己的气色,脉象,甚至是,宁瓷为她施针的落针之处。 十方骸 第23节 还好,并没有什么可疑。 太后放下心来,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宁瓷倒不担心太后是否会在背后暗查这些。 因为,她既然已经做出了想要慢慢弄死太后的念头,就断然不会在刚开始下手的时候,便暴露自己的真正动机。 毕竟,太后为何要如此虐杀自家满门一事,她尚未知晓。 所以,最近这几日的施针,她都是以调理太后的经脉,疏通太后体内凝滞的气血为主。 并不会对身体有什么大碍。 待得太后这几日舒坦了,她定会略施几针错位的,到时候,稍稍扰乱经脉走向,也不会立即引发个什么。 但若是长期,那可就指不定了。 她这几日的心思,都在藏书阁的官员任命书册上。 还好,皇天不负苦心人,还真是硬让她给找到了。 而那任命书册上,清清楚楚地记载着,先帝末年到元和四年,卫峥在金陵城所任职的,正是知府。从元和四年的十月开始,卫峥便北上入幽州,做了兵部右侍郎。 这个转折点,正是简家被灭门的一个月后。 宁瓷合上书册。 扪心自问,这些时日以来,她已经知道了这些事情背后的沟沟壑壑,但她不明白的是,自己的爹爹在朝廷任职,矜矜业业,太后为何还要下此毒手呢? 难道说,自己爹爹不是保皇党的一员,就要遭此横祸的吗? 可朝中不是保皇党的人是大多数,他们倒是平安无事的啊! 难道,真的是跟那金雕飞镖有关的吗? 若是跟金雕飞镖有关,会不会……是太后知道了自家府中藏有金雕飞镖一事,进而引来了杀身之祸? …… 如此种种,不过是宁瓷脑海里的猜测罢了,更具体的,她尚不知晓。 她想要回金陵城去看看,去看看自家府邸如今的模样。 她想知道,被秘密封锁在自家府邸里的,装有金雕飞镖的小木箱到底去了哪里。 她还想要回一趟太湖小蓬莱,也不知那边的情况如何,是不是早已被洗劫一空了。 可她每年都求太后,说自己想要回金陵城祭祖,太后就是不松口。 但不知今儿是怎么了,宁瓷刚开口说想要回一趟金陵城,太后竟然点头答应了。 “不过,要等玄儿回来再说。”太后掰着指头,算道:“再有一个月,玄儿就要班师回朝了。待到七月流火,或是八月中秋过后,让他陪你回去看看。” 宁瓷大喜,连连磕头谢恩。 太后笑眯眯地将她拉了起来,暖声道:“从幽州到金陵,山高水长的,若是再见到你,都要快过年了。哀家的乖孙女,你可别回了金陵城,就忘了你的老祖宗啊!” 宁瓷反手握住太后那只养尊处优的手,宽慰道:“我怎么可能忘记老祖宗呢?我若是离了京,可得天天惦念着您吃饱了没,穿暖了没。” 还有您死了没。 一句话,哄得太后眉眼直笑。 宁瓷却又央求道:“老祖宗,再过两天就是端午节了。宁瓷听父皇说,宫中会宴请所有朝中大臣及其家眷。到时候,可不可以让我见见莫迁,莫大人呀?” “你去见他做什么?!”太后丢开宁瓷的手,故作不高兴地道。 “莫大人与我爹爹曾经交好,宁瓷儿时受过他不少的恩惠。自我入宫以来,就不曾再见到他了。前段时间,您让我陪着一起去皇极殿,我见到了莫大人,心头一阵感慨,只想趁着端午节去见见他,好重温一下爹娘尚在我身边的年月。” “你若真想见,哀家替你去见!你若是想重温,哀家替你重温了,回头再告诉你!”太后咬死了话头,愣是拒绝:“你不知晓,那莫迁其实是个烦人精,每日上朝都要指责哀家这里做的不对,那里决策失误的。哀家不喜欢他。告诉你,你从此以后打消见他的这个念头!” 宁瓷知道,若是想要从莫迁大人那边寻求家门被灭的真相,恐怕,是不能够了。 可不管莫迁大人知晓真相与否,她也总是想要去接触一下的。 这下可好,太后拒绝了,这条路,怕是行不通了。 但是无妨,宁瓷毫不沮丧。只要能回一趟金陵城,怎么都是好的。 * 可这段时日,非常沮丧,甚至开始困惑的,却是严律了。 前段时间忆雪轩开张,他给宁瓷挑选的那一食盒的雪宝儿糖糕,个个都是掺杂了可能会引发她身子不适的花生,桂花,杏子什么的。甭说吃了一个就会引发身子不适,这么一大食盒都吃完,恐怕早就一命呜呼了。 可宫里头,根本就没有任何主子身子抱恙的传闻。 于是,严律又前后送进慈宁宫四五回雪宝儿糖糕,可不仅没有人身体不适,太后反而眉开眼笑地对他说:“宁瓷最爱吃这些,你可算是送对味了!” 严律真真觉得蹊跷极了。 但洛江河却笑着说:“老大,你肯定记错了。我就记得,爱吃糖糕的是简雨烟那货。每次吃了轻则疹子,重则胸闷气短的,一定是雪烟小姐。” “雪烟的事儿,我不可能会记错。”严律斩钉截铁地道。 “老大,你想想啊!”洛江河给他摆道理:“正是因为雪烟小姐吃了糖糕身子不适,可她又很想吃糖糕,所以咯,她从小到大就认真研究针灸,想从施针或草药方面,来调理自己,为的就是能多吃一口。简雨烟根本没这烦恼,自然就不认真学咯!” 此时,严律阴沉着脸,站在书房外的竹林边,环岛流水潺潺,顺着夜风竹叶沙沙而过,却让他的思绪更冷静了几分。 他不可能记错! 他从十一岁开始就偷偷喜欢着简雪烟,怎么可能会记错她的一分一毫? 一定是哪里出了纰漏。 “怎么样?”洛江河递给他一个酒葫芦,道:“要不,你喝两口,醒醒神?” “简家的大仇未报,这种迷惑人心智的物什,我是不会碰的。”严律蹙眉深思,喃喃道:“莫非……宁瓷压根儿就没吃这些糖糕?” “怎……怎么可能呢?咳咳咳……”洛江河灌了一大口烈酒,喝得直呛喉,过了好一会儿,方才道:“咱们开的糖糕铺子是雪宝儿哎!这些年,幽州城,乃至周边其他城镇,都慕名而来。谁不赞咱们雪宝儿一句‘口味上乘’?咱就不吹不嘘!这些天,咱们雪宝儿在卖端午粽子,我听弟兄几个说,都卖疯啦!” 见严律没吭声,洛江河又讨好似的道了句:“当然,咱们粽子能卖疯,嘿嘿,还是老大你的脑子灵光,想到用牛乳来调味,其中有一个口味,是里面加了各种炖肉。啧啧……我今儿早上去雪宝儿,直接干掉五个炖肉粽子!” 严律依然想不明白:“这炖肉粽子里,我还让厨子加了大量的桂花,这几日送去慈宁宫,怎么宁瓷吃了也没事儿呢?” “早就跟你说了,是你记错啦!”洛江河舔了舔唇边儿,对严律道:“对了,明儿早上,我还要去吃炖肉粽子,你可别拦着我啊!” 严律盯了他一瞬,忽而问:“你很喜欢雪宝儿?” “能赚钱的商铺,谁不喜欢啊?” 严律认真地对他道:“待得简家大仇报了,忆雪轩,还有雪宝儿,黑金铺子,这几个弟兄们全部平分,你们是卖了也好,还是继续经营也罢,到时候主导权在你。” 洛江河顿时酒醒了大半:“啊?老大,这是你自己辛辛苦苦用自个儿的俸禄开的,你不要啦?” “不要了。”严律抬脚就往书房里走。 洛江河立即喜出望外,可一瞬之后,却又觉得不对劲:“不是……老大,你不是说,忆雪轩和雪宝儿,是你思念雪烟小姐的见证吗?你……你怎么说不要就不要了?而且……” 严律脚步一顿,停留在书房门前,里头幽黄的灯烛随着盛春初夏的夜风,摇曳得闲散且慵懒,却清晰地照亮了严律的身形,拉长了他的身影。 他转过身来,对洛江河,道:“到时候,咱们这座大宅,也归你们。” “哈?”洛江河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严律所言的味道,极其不大对:“老大,那你住哪儿啊?” “看情况吧!”严律踏着沉着的步伐,走回了书房:“要么带着雪烟一起回金陵,要么……我去找她。” ----------------------- 作者有话说:各位小可爱们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呀! 求个收藏啦~ 我坑品很好,绝不弃坑,而且,已经在攒存稿啦!!! (存稿丰厚哟,量大无忧哟~~) 第26章 不过现在,严律最想要找的人,是内阁首辅齐衡。 齐衡是个老狐狸,阿谀奉承,偷奸耍滑,这些寻常街溜子该有的本事,他一个内阁首辅,竟是尽数占了个齐全。 他曾是简明华的同窗,但这么些年来,却屈于简明华的手下,大有看不到升任高位的可能。 自简明华一家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他才开始觉得,自个儿的好日子终于来临了。 但严律觉得,这个老狐狸不仅眼光独到,嗅觉似乎也是十分灵敏。 打从卫峥死了之后,齐衡不知是哪根弦搭错了,竟然开始以身体抱恙为由,不去早朝,不去参与太后的慈宁宫议事,更不去任何地方露面。 事实上,若是没有严律那帮弟兄们的暗查,严律甚至都要怀疑,齐衡到底还在不在幽州城。 纵然太后抱怨齐衡最近都没个影儿,这只老狐狸也只是送了些珠宝首饰之类的托人带进宫里。 他压根儿就不露面。 除了前段时间忆雪轩开张。 但严律心里明白,忆雪轩开张能请得了齐衡,关键点还在于,齐衡的宝贝女儿,齐舒云。 那一天的开张盛宴,所有人都明白这些达官贵人们的真正心思,纵然他们都知道严律早已成过亲,且又亡了妻,他们都不介意让自己的女儿嫁入严家,来做个续弦。 就算大伙儿得知,严律连太后身边,那个美艳倾城的宁瓷公主都拒绝了,却也依然浇熄不了这帮人的满腔热情。 因为他们总觉得,两个人的缘分无关长相模样,只关乎于三个字—— 万一呢? …… 严律回到书房后,翻看着保皇党们的名册,看着那上面写着的,有关于齐衡的所有身家背景,性子喜好,乃至升迁路径,他忽而问洛江河:“齐衡最近是在他的老宅里,还是在城郊的山庄里?” “城郊山庄!”洛江河直接道:“你让咱们哥儿几个最近盯死了齐衡,咱们是一点儿都没放松。这老狐狸,就连去他自个儿的山庄,都寻了个夜深人静的子时。偷偷摸摸的,就跟个粮仓里的贼耗子似的。” “这么的,”严律点了点桌案,对他说,“明儿早上你去雪宝儿,把各种口味的粽子各带九个来,同时,目前最时兴的糖糕,果子什么的,各拿两份,放到食盒里。” “你要去老狐狸的山庄?” “我去他的老宅。” 洛江河一脑门子糊涂:“可老狐狸不是在山庄里吗?” 十方骸 第24节 “首先,对外无人知晓他人在山庄,我直接去山庄,岂不漏了陷?”严律耐心解释给他听:“其次……我、不是去见齐衡的。” “那你去见谁?” “齐舒云。” 洛江河只觉得更糊涂了:“老大,你去见齐舒云做什么啊?你刚才不是还说,简家大仇未报,那些迷惑人心智的物什你是不会碰的吗?” 严律:“……” “齐舒云虽不是物什,但她是个会迷惑你心智的千金大小姐啊!”洛江河一阵哀嚎:“那天在忆雪轩,所有人都瞧见了,发财鞭炮点燃的那一瞬间,齐舒云捂着耳朵就直往你身上凑!若非你是站在皇上身边的,齐舒云整个就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投怀送抱啦!” “不利用齐舒云,我是钓不出齐衡那只老狐狸的。老狐狸不出洞,咱们的计策就动不了。” “钓不出老狐狸又何妨?!老大,只要你一句话,咱们还像对付卫峥他全家一样,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如果还用这个方式,也许齐家上下会死绝,但,剩下的保皇党们,咱们一个都抓不住。”严律哼声道:“更不用说宫里头那位太后了。” “老大!”洛江河的声音真的很吵:“我的老大啊!你不会真的要去见齐舒云吧?!万一齐舒云以后都甩不掉了怎么办啊?你不会以后真的要娶齐舒云续弦了吧?万一齐衡那只老狐狸成了你老丈人,你舍不得弄死她,怎么办啊?!!” 有时候严律会想,当年在破庙门口揍洛江河的时候,就是没有太下死手,否则,他这张胡说的死嘴,早就被治好了。 “齐家在我眼里,不过是一堆森森骸骨。” 洛江河顿时噤了声。 “燕玄到底什么时候回朝?”严律冷冷地转移了话题。 “大概下个月中旬,反正,咱们已经发了密报,燕玄一定会加快回朝的步伐。再说了,燕玄现在被称为‘黑太子’,定是贼精贼精的,战场上的一切,他应该是最熟门熟路了。咱们这份密报虽假,但他肯定能觉察出太后在幕后捣鬼。” 严律点了点头,又问:“金人那边呢?” “估摸着应该已经启程来幽州了,总之,一切都按照老大你预计的时日在进行。”说到这儿,洛江河忽而兴奋了起来:“待得金人兵临城下,准备攻打咱们大虞之时,正好燕玄回朝,将他们围堵起来,打他们个噼里啪啦的!到时候,咱们就可以拿出太后叛国的证据,按照咱们大虞的律法,她该当斩首的!啧啧,如果当初我跟太子一起去西域征战就好了,没准到时候就能跟金人决一死战呢!” “你后悔当年的决定了?” “不后悔!”洛江河赶忙摇头,道:“保护简家才是首要,其他的,都不重要。” 这句话也是严律心中所想。保护简家才是首要,其他的都不重要。 “那你呢?”顿了顿,洛江河反问道:“老大,你后悔吗?” “什么?” “你后不后悔,当初没有早点儿告诉雪烟小姐,你喜欢她?” 一句提问,让严律顿时陷入了沉思。 当年,简家遭遇灭顶之灾的时候,他严律只不过是一个地位卑微之人,没有能力,更没有权利,去为简家遮风挡雨。 但是现在,他的权利慢慢地大了,手中专属于自己的银两,也在日益增多。 可简家人,却成了那烈火中的近百缕的冤魂。 他真的恨自己。 恨自己为何不早点儿成长,为何不更加努力用功地考取功名。 更重要的是……自己为何不早点儿跟简雪烟说,他一直都喜欢她。 自己当年陷入不自量力,甚至是“配不上她”的怪圈里,却最终,这句话,成了他这一生再也无法明说的遗憾。 严律自然是后悔的。 但如果,命运让他重新再来一次,让他重返简家被灭门之前,那个没有能力,没有权利,自己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他会主动大胆地去对简雪烟倾诉爱意吗? 严律的眼睫微颤,看向手中的保皇党名册,门窗外,夏虫的鸣叫声声入耳,每一声,都在鸣叫着他心头的后悔。 他知道,她是他午夜梦回时的一声声叹息;是他灵魂深处,永远都不可企及的璀璨星辰;更是他深入骨髓烈血中的信仰,就好似那昭昭日月,永远在他的生命中熠熠生辉。 但是,他扪心自问,若是命运重来一次,他依然不敢对她倾诉心头的绵绵爱意。 * 每逢佳节前夕,慈宁宫都会提前一天设宴,专门宴请朝官们的府中女眷。 这次端午前一日也不例外。 寻常,太后最爱听这些女子谈论宫外的生活,小到街边好玩有趣的商家铺子,大到其他城镇的山水楼宇,她都好奇。不论什么佳节,她都愿意听她们谈论这些,且百听不厌。 但是今儿,这帮夫人们,千金贵女们,没有再谈论这些了,而是围着太后身边,听一个面容姣好的姑娘,在说她最近的桃花缘。 “若非我父亲这段时日一直在病着,他也不会带着好些问安礼上门,若非我母亲恰好出门探亲去了,我也不会有那个机会亲自去招待他。”说这话的,正是内阁首辅齐衡的嫡长女,齐舒云。 另一千金忍不住地翻了个白眼儿:“怎么听你这意思,你还觉得你父亲病得正是时候了?” 又一贵女仔细想想,不解地问:“齐首辅最近病了,咱们都知道。可你母亲怎地就这样巧,恰好去探亲了?” 围绕在一旁的千金大小姐们,七嘴八舌地质问她,每一句里,都明显透着浓浓的不服气。 齐舒云向来嘴笨,她这会儿被大伙儿问了个哑口无言,却只能羞着一张红霞密布的脸,搅着手中的帕子,答不出半个字儿来。 倒是太后在上座听着了,笑眯眯地道:“有时候这缘分呐,很难说清楚的。舒云,你且说说看,严律去了你府上后,他前后待了多久?” 说到这儿,齐舒云满足地笑了:“前后足足两个时辰。” 慈宁宫正殿内,一片哗然,齐舒云顿时收获白眼无数。 就连太后,都忍不住地低声嗔了嗔身旁的宁瓷:“早让你去见严律了,你偏不听!” “两个时辰?!你们都在做什么呢?”一千金不服气地问:“什么事儿能做两个时辰啊?” 齐舒云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看着眼前的这帮输家,她得意地道:“自然是聊天咯!我们在我家宅子里闲逛,从东宅院,走到西宅院,从北长廊,走到南荷塘。我们前后聊了很多诗词,也说到很多其他城镇的风景,他甚至对各种珠宝古玩一类,都了如指掌!” 这话一说,就连太后也忍不住地有点儿酸了。她瞪了一眼身侧忙着吃蜜果的宁瓷,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哀家一直都知道,严律是个心气儿高的,他肯在你这里花了两个时辰的功夫,自然是对你上心了。” 齐舒云一听,顿时心花怒放了起来,她羞红了脸颊,好似快要嫁人的续弦,道了声:“太后娘娘说得极是!他快临走时,我们又聊到了这两天的端午,我……我把随身戴的香囊,赠与他了。” 顿时,整个慈宁宫再度一片哗然。 “就是你那个桃粉色蜀绣香囊?!” “是不是你那个,请大师开了光,为你增加桃花缘的那个蜀绣香囊?” “你好像以前说,那里头不仅加了好些代表桃花缘的桃花,桂花,蜜枣,石榴籽,还有不少红宝石和翡翠粒?” “哇,加了很多珠宝吗?那这个香囊贵贵的。” “严大人肯定知道你的心意了。” “……” 齐舒云的脸颊就像是熟透的蜜桃,红得快要沁出汁儿来。 可大伙儿说的这个蜀绣香囊,第二天宁瓷就见到了。 一大早,达春托着一个宝匣子,里头放着的,正是这个蜀绣香囊。 他笑眯眯地对宁瓷道:“这是严律,严大人让奴才转交给公主您的,说是,这是他送您的端午福礼。” 宁瓷:“……” ----------------------- 作者有话说:宁瓷:你果然有病! 第27章 为了证明这个蜀绣香囊,就是齐舒云的,宁瓷回去后,便仔细打开来瞧了。 果然! 桃粉色香囊用金丝暗线镶着,里头装着半袋子桂花干,桃花干,蜜枣干,石榴籽什么的,更有小半袋子的红宝石粒,绿翡翠粒,碧玺碎。在这些大半袋子干花珠宝当中,还埋着一张黄色的桃花符,上面明确用小楷写了,是法源寺的大师开光的。 呵呵。 宁瓷忍不住地在心头冷笑。 这香囊似乎被熏香细细地浸过,原是干花自带浅淡香味儿的香囊,却因为熏香的缘故,显得香气宜人,沁人心脾。 有一说一,若是这香囊佩戴在身上,确实精致尊贵无双。 宁瓷忍不住地在心头感叹一声,幸好这是我拿了,若是妹妹雨烟碰了,指不定又要全身起满了疹子,继而大病小半个月呢! 这念头,好似划破夜空的闪电,猝不及防地,在宁瓷的心中刺下一道震颤不已的烙印。 她仔仔细细地回想了起来,严律这段时日,送她雪宝儿糖糕,还送桂花蜜枣香粽,更是在今日,送了这个香囊来。 这些物什,件件都是会置妹妹雨烟于死命的。若是今儿在慈宁宫里生活的不是自己,而是雨烟,那她若是全数碰了,几乎是活不成了。 这到底……是阴谋,还是巧合? 若是阴谋,严律为何要杀妹妹雨烟? …… 宁瓷不过是恐慌了须臾,便心头一片了然。 是了。 严律是太后的人,太后向来想要杀了自己,他作为太后的亲信,自然是想要表功了。 可是,严律又是如何知晓雨烟碰不得这些的? 这是雨烟从小到大的暗疾,若非当年简家中人,外人几乎无人知晓。 纵然严律是个叛党,十足地心狠,可他纵然想要暗查妹妹,又是从何得知的呢?会有谁透露给他这些呢? 但不管是谁透露给严律这些,宁瓷打算搅乱严律所获取的,有关雨烟的全部情报。 你不是以为我接触了这些会死的么? 那我就接触给你看! …… 由于今儿是端午,皇极殿那边要举行端午大宴,太后和皇上要宴请文武百官,虽是盛大,但宁瓷作为公主,不便出席。 可她还是将这桃粉色香囊佩戴在腰间,在太后面前晃悠了几圈,让太后看见这香囊后,她满心欢喜地对太后说:“劳烦老祖宗,等会儿您若是见着严律大人,可得帮我好好谢谢他,就说这个香囊,宁瓷很喜欢。” 这场端午大宴尚未开始,保皇党的这几个,就在皇极殿门口恭候着太后了。 当严律得知,宁瓷非常喜欢这香囊,而且,她拿了之后就已经佩戴上了,他心头的疑云,更加浓重了几分。 十方骸 第25节 难道说,吃了会引起身体不适的东西,过几年就不会影响了? 没听说啊! 严律如坐针毡,恨不能立即冲进慈宁宫去看个究竟。就连大宴上,侍婢们端上来的各类美酒菜肴,他都无心品尝。 待得舞伶开始跳起冗长的曲子时,严律再也坐不住了,他以身子不适,想要如厕,还想去太医院问问太医们,自个儿到底是怎么了为由,便离席了。 但他不能就这么冒然进入后宫,若是被盘查问起,有些话也不好说。 于是,为了掩人耳目,严律就先去了一趟弘义阁,由于今儿端午大宴来的文武百官人数特别多,皇上特意在弘义阁那儿也设了宴,专门为太医们摆上了端午酒宴,让他们一边用膳,一边候着,以防有朝官们身子不适,好做应急。 严律之所以想了身子不适的缘由,也是因为,弘义阁距离慈宁宫较近。 年轻的御医们,和院使,院判他们分在不同的宴席。 严律本没什么要问的,便寻了个正准备离席的御医相问。 可他今儿的运气着实不大好,遇着的这个御医竟然是个絮絮叨叨的。不过是问了问五脏庙有些不适的事儿,这御医竟然从脉络到气血,再到吐纳之间,全数跟严律说了个遍。 末了,他还拉着严律去一旁的廊庑下,要为严律诊脉。 严律想拒绝也不能,生怕自己一个疏漏引起旁人的怀疑。 可他正在耐着性子等这御医把脉,忽而,在耳畔蹿进一句,让他全身震颤不已的话语—— “那就劳烦大人您了。” 严律大震! 他只觉得头皮发麻,仿若有一股从九天之外乍起的电光,从自己的天灵盖,蹿向了四肢百骸。 这! 这是雪烟的声音!!! 这是他在梦中听了多次,想了多次,念了多次的声音! 于是,他迅速抽回自己的胳膊,在那御医的惊呼下,他直接冲向声音所传出的方向。 可长长的廊庑外,什么人都没有。 唯有在不远处的分座宴席上,各位太医院的御医们,在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的声音。 可严律的心跳跳得好快,如擂鼓阵阵,如惊雷轰鸣,他确信自己没有听错。可来来往往的御医们,偶尔经过的小太监,小侍婢们,却没有一个,是他思念多年的简雪烟的身影。 严律确信自己没有听错,可理智却告诉自己,雪烟从未练过拳脚,脚速不快,她不可能在转瞬之间,便消失不见了。 更何况…… 严律的眉头紧蹙,他难过地看向前方正欢言不已的众御医们,更大的理智在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自己,应该是听错了,毕竟,雪烟已经离世三年了。 突然,身后传来一句:“严大人的脉象看起来,因是思虑过重,引发的脏腑不适。” 这突兀的声音,惊得严律一个激灵,幸而他表现得还算平静。 只是,那张惨白至极的脸庞上,分明有着难以言喻的隐痛。 御医终究是个见惯了大世面的,他跟严律刚才这么一接触,再这么望闻问切一番,自是更肯定了心中的答案。 “许是严大人为了皇上分忧,平日里劳心伤神太过,这脉象结合你这面色来瞧,严大人最好告假一个月,否则,你这会儿只是五脏不适,别到时候,会有更大的暗疾了。”顿了顿,御医又道:“更何况,严大人先前左肩上的伤尚未完全痊愈。” 严律凝了凝神,方才拱了拱手,道:“谢太医告诫,不过,我还想问问,我刚才忽然听见已经离世的亡妻声音……” 这么一说,御医更是清楚明了,他笑了笑,道:“我说吧!你这就是思虑过重的缘故,当真要告假一段时日了。否则时日久了,邪气过重,心病难医,那就麻烦大了。” “我还有一事,想要问问……”严律沉吟了片刻,方才半真半假地道:“我有一友人,在多年前每次用了桂花,蜜枣,花生之类的,必定会轻则疹子,重则呼吸不畅。为何这两年却没有这个迹象了?” 这御医“哦”了一身,笑道:“也是有这种可能的。你这友人前些年的时候,定然年岁不大。” 严律愣了愣,方才点头,道:“是,那会儿不过十四五的年岁。” “那就是了。有的人,在小的时候会有这种暗疾,但随着年岁增加,越来越大,身子骨也越来越强健,这种暗疾情况,确实会消失的。” “哦,原来如此。”严律失望地拱手道谢。 待他离开弘义阁,向着慈宁宫的方向望去时,却见那长长的宫道上,已然有太后的万寿辇,在向着回宫的路走着。这会儿,纵然自己想要去慈宁宫去亲眼见宁瓷,也是没有什么旁的理由了。 他今儿不想去慈宁宫,不想去接触那帮让他反胃的保皇党们。 他只想一个人回去静一静。 谁曾想,却在回皇极殿的路上,恰好遇到皇上正带着几个朝官们,向着这边走来。 “随朕来一趟御书房,朕有话要问你。”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再结合皇上身侧的刑部尚书莫迁,严律的心头猜中了个大概。 * 其实,严律没有听错。 刚才在弘义阁里的,正是宁瓷。 她趁着端午大宴的时候,刻意去找了太医院的高院使,他寻常会定期为太后诊脉,对太后的身子骨最是了如指掌。 而太后,也是最信任他。 宁瓷前去找他,会顺着太后这几日身子的情况,问几副可用于调理的草药。并带着高院使亲笔写下的方子,去太医院抓药。 当然,她这么周旋一大圈,为的是拿到高院使写下的亲笔方子,以及,自己曾在端午大宴的时候,出现在弘义阁,并去找过高院使这一证据。 剩下的,便是在那方子里做一些,可做的手脚了。 更何况,经过这些时日的铺垫,再用经脉错位术,调息了两日,太后最近的身子开始出现了些许的乏。 想到接下来的计划,宁瓷的脚步便觉得轻快了许多。 只是可惜了,刚才她回来的路上,看到皇上带着几个大臣们,从皇极殿回来,其中一个身影正是莫迁大人。 要是能靠近,能见一见莫世伯,就好了。 宁瓷刚回到慈宁宫,正盘算着等会儿是为太后施错位针呢?还是先用高院使的方子熬煎几副药呢? 却在此时,听见太后那中气十足的声音,怒吼道:“是哪个下作小蹄子说的?找出来!即刻杖毙!” ----------------------- 作者有话说:严律冲出去后,没有看见简雪烟的身影,他非常难过, 他的理智告诉自己,雪烟离世已经三年了。 突然,身后传来一句御医的声音, 严律惨白着失望的脸,转过身,看向御医,听御医说着对自己的诊断。 但其实, 在这一瞬间,宁瓷从他的身后疾步而过。 第28章 此言一出,原守在慈宁宫正殿外头的禁军们,顿时行动了起来。 他们气势汹汹,如临大敌,惊得宁瓷赶紧闪身到围墙的拐角处,躲了起来。 不多时,却见禁军统领姚洲,亲自提了个披头散发,手脚被囚的侍婢,拖行至慈宁宫的正殿外。 看那侍婢的周身,似乎被打得无一处完好,她就这么软软地被拖了过来,身后那一道长长的,蜿蜒的血痕,宁瓷瞧得那是心惊肉跳,触目惊心。 太后在一众保皇党的陪同下,气场十足地好似一只威严的狮子,从正殿里走了出来。就连以身体抱恙为由,消失了好些时日的内阁首辅齐衡,也在她的身侧陪伴。 此时,太后看到眼前的侍婢,厉声喝问,道:“说!是谁派你进宫来的?!” 这侍婢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似乎已然说不出什么话来。 宁瓷忽而想起来了,前世确实也发生了这件事,但当时,宁瓷本着在皇宫里生活,应该不多问,不多听,不多管闲事的原则,在看到这样的场景后,她便退回自个儿的偏殿里去了。 她当时只道,这是一个不守规矩,胡乱嚼舌根的侍婢,受到了惩戒。 但是今生,宁瓷觉得,与其围观一个他人的悲剧,不如赶紧着手进行自己的复仇计划,尤其是,这会儿,她的手中还提着从太医院取回来的药包。 更重要的是,在经历前世到今生这么一番生生死死,她已经见不得这些血腥之事了。 想到这儿,她转身便向着自己的偏殿走去。 徒留身后,太后的又一番厉声斥问。 可她还没走几步,突然,一声尖锐的怒吼,从那被打得血肉模糊的侍婢喉咙里,爆了出来—— “全金陵城的人都知道,何须旁人派我来?!” 宁瓷的脚步一顿,不由得愣了一愣。 金陵城? 这侍婢也是金陵人? 不待宁瓷再度迈开脚步,却听见这侍婢又吼了一声:“太后娘娘,你真是好歹毒的心呐!你自己灭了人家满门,转头就不许旁人说了?全金陵城的人都知道是你干的,就算是你把我杀了,你能杀得了整个金陵城的人吗?!你有本事去屠城啊!你看上天神佛唾弃不唾弃你!我呸!” 宁瓷大震! 她猛地回头望向前方不远处的众人,却只能在人群缝隙中,瞧见匍匐在地上,此时连头都抬不起来的小侍婢。 “给哀家打!”太后咬牙切齿地恨声道:“打到她供出背后主谋!” 太后惩治下人的那一套,她的亲信们早已知晓。这会儿,慈宁宫的掌事太监直接带着几个小太监们,手扛长棍,长凳,疾步跑了过来。 一棍棍挥下,打得这侍婢好半天都喘不过气儿来。 又是一顿乱棒砸将下来,却在这么一番混乱中,这侍婢隐忍着全身的剧痛,扬起头,冲着太后的方向,用最后的力气,恨声道了句:“我这条贱命……今儿就算是死在这里,也供不出……供不出主谋!这是当年,是你……是你亲自下的懿旨,还要说我背后有主谋?!呵呵,你都活了这把年纪,人老珠黄了,你臊不臊得慌啊?!” 太后眯起眼睛,忽而听出了一丝不寻常的味儿来。 “停。”太后抬了抬手,继而在达春的搀扶下,缓缓地走到这侍婢的面前。 她居高临下地,仿若看着一只可怜的丧家之犬,睥睨着道:“你说,是哀家下的懿旨?” “……哼。” “是谁告诉你,哀家当年下懿旨了?”太后一字一句,冷冷地道。 “我……我们金陵城的知府,卫……卫大人。” 十方骸 第26节 “胡说!!!”太后一声怒吼,吓得墙角那儿的宁瓷心头一阵狂跳。 “你若不信,你去问他呀!”那侍婢双拳紧握,用全身的恨意,喊道:“当时,好多路人都想去救火,是卫大人亲自派了官兵前后守着,不准旁人救火的!他还说,这是太后娘娘的懿旨,谁若是救火,格杀勿论!” 太后的眸光就像是一道冰封的河道,透着刺骨的寒。 过了一小会儿,又或者,像是隔了岁岁年年的漫长日月一般,太后方才缓缓地道:“卫大人阻止救火的那家,是叛国逆臣之宅院。这样的朝臣,是咱们大虞本当唾弃和诛杀的,可你却在这儿鸣什么冤,抱什么不平呢?纵然你叫得再大声,那逆臣的叛国之名,早已被史官记下笔墨,藏于高阁。今后,千千万万代的后人,都将铭记那罪该万死的逆臣,而非……哀家。” 宁瓷的心,冷不防地一抽,仿若被太后那双养尊处优的手,给死死地捏住了。 痛得她的眼眸中,霎起了一道憎恨的水雾。 呵,叛国逆臣? 早已被史官记下笔墨?! 此时,却见太后面无表情地,单手冲着身侧一摆,顷刻间,达春便从怀中摸出一把什么,递到她的手中。 “哗啦啦……” 太后冷着面孔,用尽全力,将手中的金桃子砸将在这侍婢的身上,并斥声道:“这些金桃子,是哀家赏赐给你的盘缠,上路罢!” 说罢,她优雅地搭着达春的手,转身便回了正殿。 却在行到殿门口的时候,她微微地侧身,对着身后那一众小太监,禁军们,厉声道:“扔到别处去,别让她在哀家这里上路。晦气!” 太后没有瞧见躲在墙角处的宁瓷。 可宁瓷却觉得,太后那冰冷的目光,和彻骨森寒的言辞,好像万丈冰窟,将自己的全身气血,尽数抽离了去。 她觉得自己浑身颤抖,几乎不能呼吸。 唯有这坚实的朱红宫墙,方能堪堪撑得住她分毫。 虽然刚才这一幕,太后和那侍婢都没有明确说出,被太后灭门且被卫峥阻止救火的,是哪家。 但宁瓷明白,这答案根本无需他人点拨,真相呼之欲出。 眼前的事实,一桩桩,一件件,都在对宁瓷上演着真相,也让她本是复仇的烈火雄心,燃烧得更猛烈了些许。 她冷静地转身就回偏殿去了。 刚才,她回慈宁宫的路上,自个儿琢磨的,到底是先给太后施错位针,还是先用高院使的方子煎药,这一困惑,终于有了解答。 * 当宁瓷回了偏殿,开始将药包里的可用药材取出一小部分来,并与这些时日早已准备好的朱砂,川乌之类的寻常药材开始搅和在一起,制成相克的毒汁儿时,太后命达春发出急招,令所有保皇党们即刻来一趟慈宁宫。 恰好严律刚从乾清宫里出来,并未见着慈宁宫里发生的这一幕。 当他踏着轻快的步履走进慈宁宫中,看到宫里的小太监们正在洗刷着地砖上的血痕时,他讶异地自言自语道了声:“哎呀,出什么事儿了?有人受伤了?” 燕湛也来了,途径他身侧,听见严律说了这么一句,便冷言冷语地道:“严大人,想必你应该知道,在宫里头,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的道理吧?” 严律干干地笑了笑,冲着燕湛的背影,用阴鸷的眼神,却又好似忠诚的语气,大声地道:“四殿下教训得是。” 此时,太后正端坐在正殿的万寿椅上,她面色惨白,如丧考妣。 待得最后一位保皇党严律落座后,她方才缓缓地道:“达春,把金牌子发给他们。” “是。” 却见达春从一精致的木匣子里,取出好几个金牌子,按照上面早已刻好的名字,一一发放给在座的所有保皇党们。 当严律拿到专属于自己的那一份时,却发现,这金牌子是个巴掌大的长方形木牌,周身有涂金镶边,中间是个活页,稍微一翻转,便能将其打开。 里头,是一句话。 或者说,这是太后对每个保皇党们的专属懿旨。 严律看着那上面简简单单地写着“与宁瓷大婚”五个字时,不由得心头沉了沉。 太后缓缓地道:“这九州上下,有关于哀家的谣言层出不穷,怎么杀,也是杀不尽的。这些哀家都不在乎,但唯有你们几个人的立场,哀家还是十分看重的。” 保皇党们,拿到这份专属于自己的金牌子后,一个个都仿若倒吸了一口凉意,没有一个是交头接耳,互相翻看的。 “这些金牌子上面写着的,都是哀家希望你们可以做到的事儿。这些事儿看似独立,实则,却是跟咱们大虞天下的安危有关。哀家希望你们可以尽快完成。” 严律只觉得,这金牌子着实烫手。 与宁瓷大婚? 呵呵,她也配?! 不过无妨。 严律淡定地将金牌子放入胸口,以示应承。 可他心里头想的,却是…… 与宁瓷大婚,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这将置我爱妻雪烟于何地? 更何况,宁瓷的存在,就是简家近百口人命的讽刺。 我怎么可能跟这样的女子成婚? 既然太后你这般强行指婚,那么,微臣就不得不采取极端计划了。 我会择一最快时机,亲手,杀了她! …… 虽是这般想的,可严律却站起身来,阴着唇边的笑意,对太后大声地道:“微臣……领命!” ----------------------- 作者有话说:前一章的作话里,多加了个小剧场 第29章 严律是第一个领命出宫的,对此,太后在心头表示非常满意。 但严律的动作这样快,并非是因为那金牌子上的五个字懿旨,而是…… 皇宫外,一驾马车在旁等候。 严律疾步走过,速度极快地上了马车,并对马夫洛江河道了句:“他来了,弟兄们可以准备行动了。” 洛江河的眼睛一亮,口中的语气却是有着压不住的兴奋:“是,老大!” 对比严律的乖巧听话,其他几个,太后就觉得反差大了去了。 且不说禁军统领姚洲,和锦衣卫指挥使廖承安,这两人拿着各自的金牌子,虽不敢跟太后抗议和周旋,但这两人面如土色,一副为难至极的模样。太后早已瞧了个清楚明白,便以再提升每月俸禄三成为由,方才换来这两人欢欢喜喜地去了。 就说最近这段时日,身体始终抱恙的内阁首辅齐衡,他对自个儿金牌子上的懿旨,也是极其不愿。 因他寻常送太后的金银珠宝太多,为太后在朝政上布下暗局的次数过密,因而这齐衡有理由,也能有胆子在慈宁宫里,对太后又是哀求,又是抹泪的。 好在,他最终换来太后的一句:“且先留着看看好了。” 只要有这么一句,齐衡便料定这金牌子上的懿旨必定有转机,于是,他也欢欢喜喜地离去了。 齐衡的马车就等在皇宫外不远处的大街一角。 此时,已是金轮西沉的酉时末,整个大街上行人熙熙攘攘,最是繁忙。沿街摊贩的叫卖声,勾栏瓦肆的铮铮弦乐,婉婉幽笛皆是不绝于耳。 齐衡的马车,便是在其中穿行而过。 彼时,他正斜靠在车窗旁,车马一摇一晃,让他陷入对怀中那枚金牌子上的懿旨的沉思中。 突然! 一声骏马长啸,整个大街霎时混乱了起来。 不知是哪里突然窜出来的马儿受了惊,在整个大街上疯狂乱窜,更有好些个手持长刀的壮汉,从街巷的一角,向着长街方向厮杀了起来。 这些壮汉的口中骂骂咧咧的,不知仇恨为何故。可他们长刀所使的方向,竟然向着齐衡的马车袭来! 齐衡只是个内阁首辅,并非武将出身。虽然,寻常身边会有太后给他安排的护卫做保护,但今儿只是去皇宫参加端午大宴,他的老宅距离皇宫又不远,因而,身边跟着的护卫并不多。 此时,这些壮汉就这么突然袭来,在他马车周围保护的护卫,竟然一个个地,都招架不住。 这齐衡虽是个老狐狸,可他胆子向来不大。这会儿早就吓得屁滚尿流。 若是真安安稳稳地待在马车里,兴许能够躲过一劫。可他偏偏吓得想要乘乱逃离,便在这片混乱中,下了马车。 谁曾想,这帮壮汉的长刀竟然刀刀向着他的周身刺来,他们口中还振振有词地喊着:“砍死你这狗官!” 虽是刀刀逼近,但这些刀子都没有伤及到齐衡的分毫。 只是他自己太过狼狈,跑掉了一只鞋,头上戴着的乌纱帽也在混乱中破损了大半,头发散乱,长衫扯下来半截。 待得他好不容易回了老宅,只觉得自己三魂丢了两魂半。 * 此时此刻,在严府中的厢房内,正用干净的帕子细心地擦拭“吾妻雪烟”牌位的严律,他忽而耳根一动,听见府门开了。 没一会儿,洛江河带着一帮弟兄们喜气洋洋地回来了。 严律将牌位放入自己床榻上暖枕的一旁,方才踱步而去。 他迎面就看见洛江河他们笑着冲他跑来,手中还挥舞着一块巴掌大的物什:“老大,我们拿到啦!” 此物什不是别的,正是今儿午后,齐衡从太后手中拿到的,专属于他的金牌子。 严律打开金牌子一瞧,那上面赫然写着“去会宁,见王兄”,六个大字。 严律冷笑一声,又问:“齐衡现在怎样了?” “老大放心吧!我们没伤着他,但他吓坏了,没准儿又要告假十天半个月的了。”洛江河他们七嘴八舌地邀功道。 严律将金牌子合上,森冷地讥讽了一句:“让他去死牢里告假去罢!” * 刚才大街上发生这么一起小小的混乱时,慈宁宫里,太后正跟四皇子燕湛,吵了天翻地覆。 因为燕湛拒绝金牌子上所写的那句懿旨—— “娶齐衡之嫡女,齐舒云” 十方骸 第27节 其他几个保皇党们,自然不敢明目张胆地拒绝,但他四皇子燕湛,其母妃是太后的亲侄女,他是太后的嫡亲血脉。他自然有那个胆儿跟太后抗议。 “老祖宗,湛儿知道您这懿旨是什么心思。”燕湛咬牙切齿地道:“你只有让我娶了那齐舒云,你才能让严律跟宁瓷成婚!现在外头谁人不知那齐舒云已经一心扑在了严律身上?!你让我这个节骨眼去娶那破鞋?!” “哀家早已前前后后了解了缘由,那齐舒云不过是单相思,跟严律之间并无更多纠缠。若要再进一步地说,也就是那姑娘送了严律一只香囊,仅此而已!人家是规规矩矩长大的贵府千金,不是什么破鞋!”太后恨声骂道:“是不是你母妃薨逝得早,就没人管你这张口无遮拦的嘴了?!” “她既然单相思,你就把她指婚给严律去啊!”燕湛急了:“齐衡是您的心腹,严律是您最近任用的新人。这两家一结合,不是可以互相牵制的吗?为何要让我来从中插一脚呢?老祖宗,您可别因为我母妃薨逝得早,您就这般欺负我!” “哀家……”太后扬了扬下巴,高高在上地道了一句:“对严律尚有顾虑。那齐舒云就是个没心眼儿的,她若是跟严律成了亲,指不定要被严律生吞活剥了去。这姑娘,哀家是瞧着她长大的,见不得她被严律剥得连骨头渣儿都不剩。” 这么一说,燕湛顿时明白了,他看了看偏殿方向,又将目光落回了太后的脸上。 太后对他点了点头。 谁知,燕湛突然爆发起更大的火气,单手冲着偏殿的方向指着,并恨声道:“那你为何不杀了她呢?!湛儿早就跟您说了,她留着,就是个祸害!指不定哪天知道了什么,会害了您!” “你当哀家不想吗?哀家早就想让她死了!可这孩子还算是机灵,模样瞧着也是不舍,哀家想着,寻常逗个趣,搭把手,也不是不可。更何况,她有她娘亲所亲授的精湛针术……” “她针术再精湛,能精湛得过咱们太医院里那帮太医吗?”燕湛气急地在太后面前来回踱着:“老祖宗!您这就是……就是……妇人之仁!” “她娘亲是江南名医之后,高院使也说了,她娘亲家对草药,针术之研究,走的是不同寻常的偏门。虽与太医院他们正统医术有些许差异,但在对身体的调养上,尚可相互辅佐。旁的不说,哀家头痛胸闷困扰许久,就连高院使都无法为哀家缓解,自打她来了以后,哀家的身子骨,比寻常要好很多了!” “老祖宗,您要是真想缓解您的病痛,咱们可以九州上下全数搜罗名医,搜不到的就杀了便是。为什么要留着这个祸害在身边?更何况……” “四殿下……”始终在一旁沉默不语的达春,这会儿直接插了一句,道:“其实,您误解太后娘娘了。” “误解什么?!”燕湛瞪着达春,忽而抬起一脚,踢了达春的膝弯儿最软处,但让他暗暗心惊的是,达春竟然没被他踢倒,可他口中还是恨声骂道:“哼,你当我不知道?都是你这狗奴才不听我老祖宗的懿旨,就是你不肯动手!” 达春干干地笑了笑,方才道:“奴才之所以无法动手,其实,为的都是太后娘娘。” “瞎掰!你就在那瞎掰!”燕湛骂道:“你若真是想为我老祖宗好,你就应该立即动手了!行,你们不动手是吧?我来!” 达春忽而正视着燕湛的眼眸,一字一句地道:“奴才恳请殿下,不要妄自动手,更不要为此冲动,否则,轻则损耗了你自身,重则……” “什么意思?”燕湛眉头紧皱,咬牙切齿地道:“好,我今儿就在这,听你这狗奴才瞎掰!说!” 看着太后也一脸不悦的模样,达春义正言辞地道:“不知太后娘娘是否还记得,当初宁瓷公主进宫后,是以准太子妃的身份来的?” “不错。”太后点了点头,道。 “当初,宁瓷公主是要与太子殿下成婚的,所以,皇上便请了法源寺的方丈前来,亲自为他俩合过婚。” “不错,哀家还是记得的。” “但是太后娘娘,您是否记得,当初法源寺的方丈提及过,这两人婚缘并不强,但宁瓷公主却是旺于皇家的。也正是因为这个理由,其他朝臣们以宁瓷公主家门被灭,实属不吉,拒绝宁瓷公主嫁入皇家,却同意她以公主的身份继续留在宫里。” 这么一提醒,太后的心头一紧:“对哦!哀家竟是忘了这一出。” 达春笑了笑,却在上述这些真实中,他趁机夹杂了一句虚妄的谎言:“那个时候,法源寺的方丈又说了一句,不知太后娘娘,您是否还记得?” -----------------------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要出来个重要人物, 但其实已经出来过了,只是还没有正面写此人。 不知道各位宝宝能不能猜得到。 第30章 “方丈还说了什么?”瞧太后那一脸茫然的模样,她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达春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撒谎道:“当年,法源寺的方丈说,宁瓷公主不仅旺皇家,更旺太后娘娘您。她若是在您的身边陪伴,定能为您挡去很多灾祸。所以,皇上才把宁瓷公主安排在您身边,伺候您的呀!” 太后微微一怔,很显然,这种没有的说辞,她不可能记得。 说到这儿,达春笑了笑,道:“因这都是有关于太后娘娘您的事儿,奴才,自然是铭记于心,从不敢忘记。所以,奴才生怕真杀了宁瓷公主,反倒折损了太后您的福气,那就……罪过大了。” 太后根本不可能记得有这句话,更不记得有这个缘故。 但当初宁瓷为何被安顿在自个儿的身边,她只记得她是简明华之女,若是安顿在其他人那边,或者另寻个宫住着,她生怕自己把握不住这颗,不知什么时候会燃的火星子。虽然,当初为了展现自己的大度,也为宁瓷寻了几个舒适的宫,奈何,她自己也不愿离开慈宁宫。 当然了,时间隔了这样久,有些中间的细枝末节,太后觉得自个儿有点忘记了,也是实属正常。 更何况,说这话的人,是达春,不是旁人,是深爱了她一辈子的达春。 他不可能欺骗她。 于是,太后点了点头,道:“罢了。这些年,哀家也是想明白了,只要宁瓷在哀家的身边好好地待着,若无人提及金陵城的那件事,一切,都还算是安全的。” 听了这番言辞的燕湛,没有再火冒三丈了,而是沉默了许久,方才失望地道:“总之,湛儿建议您的,您是不大会去听的。老祖宗,湛儿早就跟您说了,整个宫里头,唯有我,才是您真正的一家人。” 听见燕湛这番委屈的声音,太后叹了口气,她从万寿椅上走了过来,来到燕湛的身边,摸了摸他的后脑勺,宽慰道:“哀家自是明白,整个天底下,你才是最真心的。” 说到这儿,燕湛更委屈了:“其实,我早就安排人对宁瓷暗下杀手了。” 太后猛地心头一跳:“什么时候?” “她刚进宫的前两年,”燕湛心寒地道,“我不知道到底是为何,她总是死不掉。好像……好像有人在暗中保护她。” 这话一说,太后心头更是一阵慌乱:“有人暗中保护她?怎么说?此人就在哀家的慈宁宫周围吗?” “不,不是。”燕湛摇了摇头,失望地道:“她本就精通草药,下毒自是不大可能。可奇怪的是,我每次安排人去杀她,总有出现这个事儿,那个事儿,让她躲过一劫。前段时间清明的时候,您派她去天宁寺抄经祈福,我也派人去了。佛门圣地,不便动手,我就想,等您让她回宫的时候,路边埋下杀手,直接置她于死地。谁曾想,她又提前回来了。” 达春适时地感慨了一声:“看来,法源寺的方丈说得没错,宁瓷公主果然是神佛庇佑之人,旺于皇家啊!” 燕湛盯了达春一眼,忽而莫名道了一句:“我从不信大佛,更不信鬼神。我觉得她根本不是什么神佛庇佑,一定是有人,在从中捣鬼。待得什么时候,让我揪出此人,我定当让他碎!尸!万!段!” 达春干干一笑,道了声:“那是一定的。” 太后一听,燕湛这张口无遮拦的嘴巴一会儿说什么“大佛”,一会儿说什么“鬼神”,还来个“碎尸万段”,听得她心惊肉跳,着实头疼。 再加上,她最近身子骨总是乏得很,便失了耐心,回到自个儿的万寿椅那儿坐下,方才缓缓道:“其实,独独一个宁瓷,她是成不了气候的。若想成大业,就要把眼光放得长远一些。若是你我的宏图大业完成了,再来十个八个宁瓷,也不过是如来佛祖手中的泼猴儿,玩不出什么花儿来的。” “宏图大业?”太后的一句话,又戳到了燕湛的痛处,他难过地道:“我都要弱冠了,可我连个封王建府的资格都没有,老祖宗,您让我怎么宏图大业?我不知道父皇在想什么,可老祖宗,朝中一切都是你在把控着……” “住口!”太后气急败坏地呵斥道:“哀家何曾把控朝中一切了?若是哀家真把控,为何朝中上下这样多的大人,偏偏只有这几人是哀家的心腹?!” 燕湛吓得心头一惊,赶紧换了个语气,像是个讨好的金毛犬一般,扒拉在太后的身边,改口道:“老祖宗,湛儿就是一时心急,我从小到大也算是听话乖巧。不论读书还是武功,虽不是上乘,但至少也能被师父们夸一句‘还算用功’。可不能因为你们嫌我资质愚笨,就不给我封王建府吧?老祖宗,我这辈子就希望得到你和父皇的认可,可是……” “你也知道你资质愚笨?”太后白了他一眼,冷嘲热讽地道:“你父皇不封王给你,那是在提防着哀家,他以为,哀家不知道?呵呵……哀家也没有对你父皇提议给你封王,那是因为……” 燕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太后忽而压低了声儿,一字一句地在他耳边,低语道:“一个小小的王爷,也成不了什么气候。待得什么时候咱们金人南下入了幽州,你,还愿意当那个小小的王爷吗?” 燕湛眼睛一亮,似乎明白了什么。 “你一切都按照哀家给你的路子走,不会有错的。哀家还能害你不成?” “老祖宗,既然您什么都明白,那您也应该知道,我不想娶齐舒云。”燕湛着急地站起身来,半是哀求,半是威胁地道:“如果您想让严律和宁瓷两人彼此牵制,那好!我不反对。但齐舒云可以嫁给其他什么人啊!比如,选个其他大人,哪怕这人不是您身边的亲信,没准成了婚之后,就自动到了您身边也说不定呢?” 太后心头刚刚笼起的亲情慈爱之心,却在顷刻间,熄灭了。 她冷冷地冲着燕湛,斥声道:“你别以为哀家不知道,你真正在打的是什么鬼主意!” 燕湛心头一凝,紧紧地闭上了嘴。 “你真想娶的,是你在外头的那个金屋里,养的那个来历不明的野丫头!!!” “她不是野丫头!”燕湛脱口而出:“她有名有姓,她也是名门之后,她……” “名门之后?”太后愣了愣:“哪个府上的?跟哀家说说,哀家去查查看,看看她诓没诓骗你。” 燕湛双眼尽数忧伤,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痛苦。 他好似隐忍着心口莫大的暗潮,却最终深深地压了下去。 他什么话都没有说,便离开了。 许是燕湛走得急,许是这会儿已经入了夜,总之,无人发现,此时正站在殿门边,手中端着精致小木盒的宁瓷。 刚才里头的对话,她听了个大半,对于太后和燕湛的立场,她并不觉得意外。 意外的,是达春。 让她在心头,不由得细细打量起这个,在宫里头做了三十多年的大太监来。 据她所知,达春已经前后两次,在太后和燕湛有杀心的情况下,阻止了他们。 她感激达春,但达春是不是安全的,她未可知。 但她只知道,目前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她信步走进正殿内,微微一笑,对着太后说了句:“老祖宗,该施针了。” 太后正被刚才燕湛的离去,闹了个心头不大痛快,却见宁瓷来了,便觉得来了个救星。 “正被湛儿气得胸口憋闷,宁瓷,你来得正好。”太后一边说着,一边躺在了窗边的拔步床上。她闭目养神地叹道:“许是最近端午,每天闹得热得慌,还被这些个烦心事儿折腾得没个消停。” 宁瓷甜甜地一笑,宽慰道:“无妨,我为老祖宗换个施针的手法好了。” 太后也不是个任人摆布的,她一听说换个手法,便机警地睁开眼来,问道:“可以吗?要不要问问高院使……” 话音未落,达春赶紧进殿通传:“太后娘娘,高院使来了。” 太后一愣,却见宁瓷笑着道:“是我请他来的。白日里,老祖宗你们参加大宴的时候,我便去请教了高院使,还拿了个他开的药包回来,这会儿正在小厨房里文火慢慢煨着,等会儿,我去拿来,让他细细判断一下我拿得对不对,然后您再喝。” 她这么一说,太后放下心来,不知怎的,最近被燕湛怂恿杀宁瓷,怂恿得她心头总是疑虑过重。可这会儿瞧瞧宁瓷这么一副乖巧温顺的模样,压根儿就是燕湛想太多了。 高院使来了后,为太后诊了脉,又检查了宁瓷熬煎的汤药,还跟宁瓷就打算换的施针针法讨论了一下,方才对太后感慨道:“太后娘娘身边,真真是来了个可人儿啊!” 由高院使亲自判断的,自然是错不了。 太后微微一笑,点点头道:“整个宫里头哇,哀家最喜欢的就是宁瓷乖孙啦!” 待得高院使离开后,宁瓷方才伺候了太后开始施针。 针法自然是跟高院使讨论过的那些,但是,落针的深度,留针的长短,以及捻针时候的力度,那便可以大做文章了。 太后不知道的是,宁瓷的这套针法,在正规医家大夫那边瞧来,是完整的“养心十八针”。但因为宁瓷娘亲所亲授的偏门针法,却可将这一套“养心十八针”变为“夺命十八刺”。 更何况,从今儿起,宁瓷的这一套金针里,已经浸饱了她研磨的毒汁儿。 针针瞧着像养心。 刺刺落入是夺魂。 十八针,每刺入一针,宁瓷便在心头念叨着: 这一针,是为爹爹。 这一针,是为娘亲。 十方骸 第28节 这一针,是为舅父。 这一针,是为叔伯。 …… 每刺入一针,她心头的恨,似是能滴出血来。 却在刺入最后一针入经脉时,她眼中的水雾泛起,隐忍着心头的颤儿,和鼻尖的酸涩,在心底里难过道—— 这一针,是为了雨烟,本该死的是我,我却夺了她的命。 雨烟,姐姐定当为你报仇,然后把命,还给你! * 燕湛没有回自己的宫殿。 而是去了宫外。 宫外,他自己买的一处私宅。 这座私宅距离皇宫有点儿远,但这是他刻意安排的。 为了掩人耳目,这座宅子并不大,前后只有一名侍婢,一个老嬷嬷和一个护卫在宅子里保护着。 寻常日子里,燕湛若是觉得宫里头憋闷了,委屈了,自个儿的立场得不到被重视了,他定会来这私宅里透透气。 其他什么烟花柳巷他不爱,舞姬小曲儿他也不喜。 他唯独喜欢这宅子里的女子。 若是真要细细深究起来,其实,也是因为这女子也是从金陵城里来的。 他从很小的时候就认得她了,她虽是名门千金出身,却从小酷爱厨艺,能做得一手绝佳的美味。 尤其是地道的金陵菜,在燕湛从金陵来到幽州之后,唯有这女子做的金陵菜,方能成为他不甘岁月里,唯一的光。 当然,还有这女子曼妙柔软,腰肢儿轻摆的肉.体。 他爱吃她做的菜。 更爱吃她的肉。 今儿是端午,本就是佳节倍思亲的日子,燕湛思念母妃,他料想着,这女子也定是思念自己的亲人。 当然,他也思念她的菜。 以及,她的肉。 宅子门一推开,温暖的灯烛,廊下翘首以盼的美人,和宅子内外被打理得青葱欲滴的草木。 向来阴沉着脸的燕湛,也只有在这儿,方能笑出声儿来。 此时,他见廊下的美人正放下手中的团扇,开心地朗笑着向他雀跃奔来。 他张开手,一把将这团香糯软嫩的美人肉,揽入怀中,并在她的耳边,呢喃地道—— “雨烟,不过两日未见,我好想你。” ----------------------- 作者有话说:是的,简雨烟没有死。 第31章 “哼!既然你说想我,那你怎么今儿遣人送来的粽子是隆善斋的?你明明知道我喜欢雪宝儿的白米粽呀!”简雨烟眨巴着两只清澈透亮的眼睛,一边撒娇,一边挽着燕湛向着宅内走去。 燕湛捏了捏她那只秀巧的鼻尖,嗔道:“上一回给你买了雪宝儿的粽子,你才吃了两口,身上就起了那样多的红疹子,你忘啦?” “我虽然起了红疹子,但是……”简雨烟忽而凑到燕湛的耳边,甜腻腻地道了声:“我看到你那么在乎我,心疼我的样子,我好开心呀!” 说罢,她对着他的脸颊“啵”地亲了一口。 软糯温香的美人儿就这么腻歪在怀中,一扫刚才在慈宁宫里,燕湛那一脑门子的烦躁不安。 他直接捧住她那张俏丽鲜嫩的脸,便对着她那樱粉色的唇瓣用力地啄了一大口,方才在简雨烟“咯咯咯”的笑声中,一把将她打横了抱起,疾步奔向专属于两人旖旎世界的小卧房。 一场呼啸而至的巫山云雨,浇灌了枝蔓乱颤的春水海棠,只待得两人香汗淋漓,堪堪泛起丝丝困意之时,已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简雨烟就这么娇软地躺在燕湛的怀中,有一搭没一搭地用俏嫩的指尖,点着他那有些单薄的胸口,前后不过点了十来下,却被燕湛的手给握住了。 “雨烟,你今儿有心事。”燕湛直接道。 “没有呀!”虽是这般说的,但简雨烟的声音有着微微地颤抖。 “往常快结束时,你早就昏睡了过去,哪儿像今日,好似比什么时候都清醒。” 简雨烟怔愣了一瞬,见瞒不过他,便有点儿委委屈屈地道了句:“我就是想起前些日子,你看到我起了疹子,竟然着急地落泪了,我想着你那么在乎我的样子,我好心疼好开心好幸福,也好满足。这几日,每次想到这事儿,我都感动地直想哭。” 燕湛笑了笑,侧了个身,将她紧紧地搂在怀中,拍着她细嫩光滑的后脊,安慰道:“有什么好哭的?我今生今世都会这么在乎你的。” “因为……因为……”简雨烟忽而哭出了声儿:“我从小到大,但凡吃了有桂花,蜜枣之类的,就会起疹子,严重的时候,还会胸闷,气短,仿若要被湖水给溺死。可从来没有一个人心疼我,在乎我!” 燕湛一愣,拍着她后脊的手,顿住了。 “爹爹寻常总在忙朝政,顾不得我这些。娘亲只会给我灌苦涩的汤药,我若是不喝,她就用礼仪规矩之类的说教我。还有姐姐简雪烟!”说到这儿,简雨烟猛地止住了眼泪,她从全身颤抖,脆弱至极的哭泣,顿时变成了愤愤不平的怒意:“每次吃糖糕,果子之类的,明明是她吃得比我多!可为何起疹子的只有我?!我与她明明是双生,为何她能吃得开心,我就要承受这般痛苦?!凭什么?!” 燕湛没有吭声,本是温柔的表情,此时也森冷了几许。 简雨烟每次想到她姐姐雪烟,必定气得胸口拥堵,好似山石压境。 她蓦地坐起身来,光滑白溜的身子在燕湛的眼前一晃,她寒声道:“我小时候每次起了疹子,她就拿她那个学得半吊子的金针来扎我!还说,是要为我治病?呵呵,我可真是谢谢她。原先我也不懂,就让她扎,可后来有一次,被她施针之后,我的疹子起得更严重了!她虽是哭着道歉了,可是有用吗?那一回幸亏我娘救得及时,否则,我的小命就要交代在那儿了!她就是存心的,她就是故意的!她就是想让我死,好独占爹娘的一切!!!” “那个时候你们都很小,她就这么拿金针来扎你,你娘不管教她吗?”燕湛不解地问。 “你想啊!简雪烟从小身子骨就比我强健,她吃任何东西都不会有不适的反应,又乖巧听话,还拼了命地念书,更是随了娘亲,对施针,药草之类的,都非常有悟性。我呢?向来耐不下性子,坐不住,对施针和药草之类的,都不喜欢,尤其是看到简雪烟学得快,我就更讨厌药草和施针了。爹娘瞧见了,总是经常夸姐姐,却来教训我!我娘甚至说,施针这个,就是要从自己和身边人练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掩盖了姐姐把我扎错针的过错,凭什么?!” 燕湛沉思了一会儿,方才点点头,道:“不错。她的心机确实很重,我几次派人去暗杀她,都能被她莫名逃脱……原来,她的心机,从这么小就开始体现了。” “所以呢,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杀了她?”简雨烟着急地道:“她现在天天顶着‘宁瓷公主’的头衔,在宫里耀武扬威的,我每次想到这儿,我都要气死!!!” “老祖宗原先也是想杀她的,奈何那个达春,莫名其妙地总是拦着。现在可好,你姐姐作为‘宁瓷公主’的身份,在老祖宗身边待了这些年,我瞧着,老祖宗对她也是有了依赖,想杀她的心,也是快没了。” “那怎么办啊?”简雨烟气急道。 说到这儿,燕湛便决定将刚才慈宁宫里,太后对他暗示的那句,跟简雨烟说了:“刚才老祖宗跟我说,有些眼光最好放得长远一些。她还跟我说,有朝一日,若是咱们金人掌管了天下,到时候,幽州这里的皇位便是我的了。” 简雨烟微微地一怔,有些惊喜,又有些不可思议地道:“此话当真?” “老祖宗是我嫡亲的皇奶奶,她怎么可能会骗我?若是有那么一天……”燕湛一把将简雨烟拉回怀里,好好地哄着:“你就是朕的皇后,那简雪烟你想要怎么弄死她,到时候,都随你的心情。” 简雨烟一听,立即开心地笑了。 她兴奋地直接翻于燕湛的身上,用燕湛寻常最舒服,最享受的方式,好好地又伺候了他一番。 许是两人高兴太过,这么一场巫山云雨下来,都有些精疲力尽,困意袭来。 尤其是简雨烟,她用力过猛,腰肢酸痛,腿部也是胀痛不已,她精疲力竭地昏昏欲睡,却听见燕湛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地道:“你从小被你姐姐压着,我何曾不是被燕玄压着?我甚至到了今天,宫里头的那些人,也没有一个是能看得起我的。我甚至到现在,连个封王建府的机会都没有。雨烟,你说你不甘心,我也不甘心啊!雨烟,全天下,唯有你我二人最是相似可怜……” “……如果当初,我不跟简雪烟替换身份就好了。那她一定会在大火里被烧死。而我,也有机会正大光明地跟你在一起了。燕湛,我真的好后悔……”简雨烟的眼皮子极重,困意笼罩,却在说了这番话的时候,心头酸涩地,滴出了痛苦的泪水来。 * 当简雨烟和燕湛在床榻间互诉衷肠时,宁瓷已经换了一身早已准备好的侍婢衣衫,驾了一辆马车,悄悄地出了慈宁宫。 刚才给太后施针的时候,她特意在神门穴和安睡穴那施了针。最近,太后本就因经络有些错乱而显得身乏体虚,结果这两大穴位一施针,太后连连直犯困。施针尚未结束,便昏昏沉沉地睡去。 每天只要太后歇着了,慈宁宫除了当值的几个,其他侍婢,嬷嬷们,也都各自回屋歇着了。 此时,夜深人静,灯烛皆熄。 宁瓷身着侍婢衣衫,又用脂粉混了碳灰将自己的脸抹得黯沉了一层,看上去,就像是个在宫里头日益操劳的苦命侍婢,自然也不会被旁人发现几许。 她甚至都想好了,若是这一路,真被什么人给拦下了,她就说,宁瓷公主忽然想吃忆雪轩的盐水鸭,她得赶紧去买。 慈宁宫里的事儿,因有太后坐镇,自是人人不甘怠慢的,因而绝对不会有人胆敢拦着她。 谁曾想,这一路出宫极其顺利。 当然,宁瓷想要去的不是忆雪轩买盐水鸭,而是…… 乱葬岗。 白日里,在慈宁宫为她简家鸣不平,却被太后赏了金桃子又赐了杖毙的那个侍婢,此时应该已经被丢进乱葬岗里了。 宁瓷想去乱葬岗找她。 如果这人死了,宁瓷想为她寻一处地儿好好地安葬。 如果这人尚有一口气在,宁瓷想要救救看。 因为,这侍婢为她简家鸣不平了。 她感激她,她想救她。 她早早地打听了乱葬岗的去处,虽然她从小就害怕斗殴,害怕流血,害怕病痛,害怕鬼神,更害怕死人,但是这会子,她一门心思,只想要救此人。 这种想要救人的心,就像是…… 就像是,她想要救简雨烟,救她爹娘,救简家所有人的心,是一样的。 可乱葬岗这里接近城郊,这会儿夜深人静,地广无人,遍地白骨,尽数尸体,若是想要在这里找个刚刚被送来没多久的宫中侍婢,也是极其难的。 宁瓷将马车停靠在不远处,手中提了个尚未点燃的油灯,正准备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乱葬岗深处走去,却在此时,她的耳根一动,听见左侧方的小树林子里,有什么沙沙的声响! 宁瓷向来胆儿小,这会儿,哆哆嗦嗦地想要将油灯点燃,可这么一遭,吓得她双手颤抖,全身是汗,根本对不准那灯芯子。 几番哆嗦,她干脆放弃,可那沙沙声响连绵不绝,毫不停歇。 她紧紧地捏着自己的手心,甚至是恐慌发颤儿的心,壮着胆儿向着声响处望去,只见,一个身形极快的白影,像是鬼魅一般,一闪而过! 宁瓷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原地,手中的油灯也落到了一旁,她骇得连尖叫都忘记了,只听见自己胸腔里如雷鸣般的心跳,只看见那白影消失在了小树林的尽头…… ----------------------- 作者有话说:简雪烟:有鬼啊啊啊啊啊!!! 严府。 严律看着窗外的弦月,摸着怀中的简雪烟牌位,心头酸涩地道: “雪烟,你的幽魂现在飘荡在何处呢?” 十方骸 第29节 第32章 不知过了多久,宁瓷只觉得,自己身上的汗水早已将衣衫湿透,又被夜风凉透,方才堪堪回过了神儿。 那白影消失的地方,是小树林的尽头。可小树林的尽头不远处,是幽州城最大的夜市。 今儿是端午之夜,皇上开恩不宵禁,这会儿的夜市一定灯火辉煌,热闹非凡。若真是有鬼,那鬼怎么可能往人堆里头钻? 这么一丝念头一晃而过,宁瓷心头的恐惧顿时削弱了大半。 她借着月色,摸着黑,将油灯点燃。 可不知怎的,她越是恐慌害怕,越是想要往害怕的源头去看。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就像是…… 就像是…… 宁瓷想起来了! 就像是很多年前,她曾救助过的一帮少年。 那会儿她才刚满十岁,在一个冬日落雪的午后,她带着妹妹雨烟去城郊找太子燕玄,却在一处破庙那儿,看到燕玄手下的少年死卫们,正在跟一帮破衣烂衫的乞儿们厮打。 这是她人生第一次看到有人打架斗殴,而且厮打的两方,都是一帮年龄大不了她一两岁的少年们。 那触目惊心的血腥,映照在漫天纷飞的雪花里,吓得她半天都缓不过神儿。 她记得,后来燕玄带着她和妹妹去瞧皮影戏了,但皮影戏里到底在唱个什么,她全然听不进去,她的脑海里徒留漫天凄白飞雪中,那帮乞儿少年们的满身血印子。 她回府后,想就这件事儿跟爹娘说说,奈何那段时间,她爹忙着帮皇上处理国都北迁入幽州的事儿,当时纵然是春节前后,也是忙得好些天都回不了府。有时,好些官家夫人来府上拜年,她娘亲需要一一接待,每日忙得精疲力尽,口干舌燥,她纵然有想要跟她娘说说的念头,却也打消了。 无奈,当时不过十岁的她,自己做了人生中第一个重要的决定。 她想帮助破庙里的这帮少年! 很显然,那些人是根本吃不饱,穿不暖的。 她听燕玄说,这些人无处可去,只能在破庙里生活。燕玄想要重建破庙,就是逼迫这帮少年们自个儿出去找长短工。若是他们实在找不到,重建破庙的时候,燕玄打算雇佣他们,给他们一个可以赚取酬劳的机会。 奈何,燕玄的想法尚未说出,他们两方就打了个死去活来。 但宁瓷那会儿想的是,人家都已经吃不饱穿不暖了,那会儿又是春节,天寒地冻的,上哪儿去找长短工啊!若真是要找,怎么的也得开春之后吧?再说了,破庙重建之后呢?他们若是再找不到长短工,又要如何去生活? 宁瓷当时明眼瞧着,那帮少年们前后有十来个,大的也就比她年长个一两岁的样子,小的看起来甚至比她年岁都要小很多。这样的一群半大孩童,要去哪儿找长短工呢? 甭说其他小门小户,纵然她家门户算是大的,也并不缺人手啊! 但是,这样的想法她没有说,她觉得,也许自己是女儿家的心思,上不得台面。 于是,她就按照自己的方式,想要去帮这些乞儿们。 从那天开始,她便吩咐府里的厨娘们,每日需多做几份吃的,有包子馒头,有热乎乎的菜肴小肉,偶尔还会出现可口的玲珑小点。 小小的她每日怀抱着大大的食盒,让府中家丁侍婢们,抬着她的小暖轿去破庙里给这帮乞儿们送吃的。 她知道,黑洞洞的破庙里,那帮乞儿们都饿得站不直了,她没有让这些人谢恩的意思。她只是在怯生生的眼神中,既紧张,又害怕地,让侍婢们将食物放下后,抬着她迅速跑走。 她想救他们。 可她又害怕他们打她。 于是,她每日都去送食物,每日都像是做了小贼一般,放下食物就跑。 …… 回想起多年前的这段时光,纵然这会儿,宁瓷身处乱葬岗,脚下可能偶尔踩中的是森森白骨,她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只是不知道,当年的这帮少年们,他们现在过得如何了。 悠悠想了这些往事,脚下却已经走到了刚才那白影出现的地方,却让宁瓷惊讶地发现,在她的正前方,有一个身着宫里侍婢衣衫的尸体! 她早已顾不得害怕,急忙奔上前去,用油灯一照,正是白日里在慈宁宫,被太后赐死的那个! 宁瓷心头大喜,她甚至觉得,刚才出现的那道白色的鬼影,没准是神佛在给她指明路呢! 这会儿宁瓷精神大振,赶紧蹲下身来,探了探这人的鼻息,又摸了摸她的脉搏。 还活着! 但瞧着脉象,若是不在一个时辰内救治,恐怕也是回天乏术了。 于是,宁瓷赶紧放下手中的油灯,试图将这侍婢背起。奈何,纵然这姑娘瘦弱,个子不高,却因为天命将至,重量比常人重上数倍。 宁瓷着急四顾,见四下无人,便将这油灯留在此处,拔腿就往马车方向奔去。 马车上有她准备好的废弃丝绸布料,和一块三尺来长的木板。 宁瓷将马车停在那姑娘身旁,将丝绸布料平铺在木板上,又将那姑娘拖到丝绸上,利用丝绸滑溜的触感,将这姑娘用推,拖,抬,挪等等方式,移到了马车里。 宁瓷想哭,兴奋地想哭! 接下来,她便驾着马车离开了乱葬岗。 不过,她没有立即回宫。 而是向路人打听,去了一趟忆雪轩。 若是等会儿回宫,她被太后或是其他什么人发现了,她也有个理由,说自己半夜嘴馋,想吃忆雪轩的盐水鸭,便穿了侍婢的衣服出宫了。 若是这么个理由,纵然太后会气死,也顶多会关她个禁闭。 之所以选择忆雪轩,也是因为,这是严律的酒楼。 严律是这段时间太后身边新晋的亲信,若是太后不信自己出宫只为了满足嘴馋,那么,自己出现在严律的酒楼里,定会被严律知晓。到时候,从严律口中说出的真相,太后也是不得不信了。 只是,宁瓷没想到的是,今儿端午,纵然这会儿已是快要接近亥时的深夜,忆雪轩里也是人声鼎沸,高朋满座。 宁瓷将马车就停靠在门口,径自入了酒楼,她环顾了一周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的食客们,心头有些担忧。 这酒楼里有这样多的食客们,纵然自己出现在这里,也绝不可能被证明,自己曾来过。 该如何让严律注意到自己出现在这里了呢? 宁瓷刚刚思忖了一瞬,却见一名跑堂的笑脸相迎地问她:“姑娘,请问是独自打尖儿,还是与友人相约?要不要安排个雅间?” “不用了。”宁瓷脱口而出:“我想买一只盐水鸭,直接带走。” “好嘞!”跑堂的爽快道:“姑娘随我到这边。” 宁瓷跟着他到了前方柜台处,账房正在一笔笔算着账。 跑堂的对她道:“姑娘且先在这儿等等,我去后厨拿。” “谢谢。”宁瓷说罢,便回头望了一眼门外马车。她的马车跟其他马车混在一起,根本看不出什么特别来。 宁瓷这才放下心来,仰头去看账房身后墙面上的巨大菜单。 忆雪轩里所有的菜肴,价格,都一一题笔刻在了这面墙上。而在这份巨大菜单的一旁,用石雕雕出了一个桃粉裙衫的窈窕女子。 她是侧身挺立,裙衫飘飘,好似一朵盛春阳光下的粉桃花儿,巧笑倩兮地地看向前方的诸多菜肴。 宁瓷瞧得愣了神。 她忽而想起,自己在金陵城的时候,也是尤爱这种桃粉色裙衫。那会儿生活简单,日子明媚,每日干净透明得就像是山泉春水。 不似今日。 自家门被灭之后,她寻常只穿着雪玉轻纱襦裙,这种偏白色的衣物,才能衬着她的身份和心情。 桃粉色裙衫的时光……似乎已然成了她这辈子永远都不会再回来的记忆。 “姑娘,这是你的盐水鸭。”跑堂的将一份油纸包好的盐水鸭递给她:“还有这个,雪豆腐,请尝尝鲜。” 宁瓷一愣:“我没有要雪豆腐啊!” 跑堂的尚未回答,一旁的账房插嘴道:“哦,这雪豆腐,是咱家大人的意思,他说,但凡买盐水鸭的客官,统统可以带走一份雪豆腐。这是附带送给姑娘尝尝的。” “哦。”宁瓷接过一个简单的白瓷小茶碗,里头盛着满满的雪豆腐。 说是雪豆腐,其实就是白色的牛乳酪。 宁瓷在心头一阵感慨,严律要将这忆雪轩打造成金陵那边独有的风味,可真真是入骨三分了。 这雪豆腐是她在金陵城时,最爱的一道茶点。 原是她总遣人去街市上的茶点铺子买,后来,那茶点铺子里的雪豆腐总是加了桂花提味儿,她能吃,妹妹雨烟却吃不得。 于是,她自个儿在小厨房里捣鼓,为了给雨烟吃雪豆腐,她捣鼓成了一种独有的带有咸味儿的牛乳酪雪豆腐,里头不用桂花蜜枣之类的来提味儿,味道反而独特且鲜美。 这种味道的雪豆腐,坊间是买不到的。 可惜的是,妹妹那会儿性子变得古怪,大发脾气,乱摔东西,死活都不愿吃这种特意为她做的雪豆腐。 宁瓷当时难过极了,她跟侍婢一起研究了好些时日,做了那么一大锅。 于是,她只能将这么一大锅雪豆腐分发给全府所有人吃了,除了妹妹。当时她爹夸赞她厨艺不错,一款雪豆腐,竟然做出了草原大漠独有的味道。 剩余的还有十来碗,她便遣人送去破庙,给破庙里的那帮少年们吃了。 听下人们说,那些少年们吃了后,个个开心不已,说那是世间最绝顶的美味。 宁瓷心头酸涩,总觉得全天下的人都吃了她亲手倒腾出来的雪豆腐,却独独妹妹雨烟没有吃。 这件事儿,也成了她心头的终生遗憾。 …… 回想着当年的这些过往,宁瓷在心头叹了口气,对着小茶碗,就将雪豆腐一饮而尽。 她原以为,这雪豆腐也是桂花蜜枣制成的甜口牛乳酪,谁曾想,竟然也是咸口的! 她怔愣了好久,口中细细回味这味道,真的跟自己当年在小厨房里倒腾出来的味道,没有差别! “姑娘模样俊俏,”账房笑道,“你就这么侧身吃雪豆腐的模样,真有点儿神似我身后的这幅石雕。” 宁瓷再度抬眸去望这石雕女子,便笑了笑,从怀中摸出一些个碎银子放在柜台上,道:“过奖了。石雕女子像个仙儿,怎是我等凡人能比得上的?” “哦,这石雕女子不是仙,”跑堂的直接道,“她是咱们大人的亡妻,已经去世很多年了。咱家大人是专门找了全九州最厉害的石雕老师傅,一笔一笔地雕出来的。听说,但凡有点儿不神似的神态棱角,全都报废了,当时浪费了好些石雕呢!” 宁瓷微微一愣,第三次再去看这石雕女子,心头一阵五味杂陈。 这种乱臣贼子,未来会火烧皇宫的叛党严律,竟然是个这般痴情的。 十方骸 第30节 真真是难以相信。 于是,宁瓷点了点头,不多做评论,便带着包好的盐水鸭,驾了马车离开了。 账房目送着宁瓷马车离开的身影,不解地问刚才那跑堂的:“你说,这人世间模样相似的人有很多,这不奇怪。可怎么会有人,是照着石雕像长的呢?” “什么照着石雕像长的?”突兀的一句疑问,蓦地从一旁响起。 账房一愣,看到是严律过来了,他赶紧道了一声:“大人。” 那跑堂的快人快语地对严律,道:“哦,刚才来了个姑娘买盐水鸭,这姑娘长得好像石雕像上大人的亡妻哦!” 严律一愣。 宁瓷? 简雨烟终于出宫了? “她是几个人来的?”严律赶紧问。 “就她一人。” 严律大喜! 简雨烟落单了! 终于可以对她下死手了! 严律疾步追出酒楼,向着皇宫方向奔去,可茫茫喧闹的夜市大街上,哪儿还有宁瓷马车的影子呢? ----------------------- 作者有话说:两人又一次错过。 但是下一次,不会再错过了。 耶~~~终于快见面啦啦啦啦!!! 第33章 今夜宁瓷出宫了,又落了单,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严律不想错过。 于是,他冲到一旁的马厩,骑上一匹快马,就往皇宫方向追去。 严律自诩眼力不错,可这一路追去,整条大街上根本没有宁瓷的身影。 他来来回回找了好几圈,都不曾见到有一个姑娘像宁瓷。 正当他准备回忆雪轩时,忽而看见正前方,有一马车迎面而来。 那驾马的不是别人,正是洛江河。 但瞧着他的表情,恐怕事情不大顺利。 果然,洛江河见到严律,就像是见到这世间仅存的依靠似的,他哆哆嗦嗦地下了马,恐慌不已地看着严律,他的双唇颤抖,眼眶泛红,好半天都说不出半个字儿来。 “没找到?”严律开门见山地问。 洛江河只是“嗯”了一声,那眼眶里的泪水就再也控制不住了,他崩溃道:“老大,怎么办?我不该答应阿酒的,我找不到她,哪里都找不到她……” “马上打烊了,我带其他弟兄们跟你一起去找!” “没用的。”洛江河不住地自责道:“刚才都怪我,我明明已经找到她了,可她伤得这样重,我不敢抱她,我怕弄疼了她……我就去最近的马市雇了马车。可等我回去后却发现,她已经没有影儿了。” 严律眉头微蹙,来回想着各种可能:“你第二次回去时,会不会找错了路?” “不可能!乱葬岗就那么大的地方,不可能找错的。而且,我还特意在阿酒躺着的地方做了记号。记号尚在,阿酒没了……” “会不会是被什么人给带走了?” “阿酒独自一人从金陵到幽州,她就是来投奔我的。更何况,她要做的这件事儿,除了我,没有旁的人知晓。怎么可能会被人带走?”说到这儿,洛江河崩溃道:“我刚才去乱葬岗,听到那边有狼嚎的声音,老大,你说,阿酒会不会……” “不可能。”严律冷静地道:“若是被狼叼走吃了,定会留下血迹。” “老大,我终于知道,你没有对雪烟小姐说出那句喜欢,是有多痛苦了。我和阿酒一起跟着武师父学武的时候,我就知道她喜欢我,可我总爱开她玩笑。”说到这儿,洛江河忽而对着自己猛地“啪啪啪”的三声,抽了三个耳光,恨声道:“我不该拿入宫挑衅太后一事,去激阿酒,我不该对她说,唯有报了简恩公家的深仇我再考虑成亲,我……” 严律抬眸看向行人逐渐稀少的夜市大街,看着大街的尽头,那道通往皇宫之路,漆黑,幽深,漫长。就像是这条报仇之路,充斥着太多的黑暗,血腥,甚至是无辜之人的性命。 “以后,我们给简恩公家报仇之事,不要再对任何人提及了,莫要再伤及无辜。”严律淡淡地道:“你跟弟兄们先保全了自己,再考虑要不要蹚这浑水。跟其他弟兄们说,有喜欢的姑娘就去说,就去成亲,不要让自己的人生留有遗憾。这条报仇之路着实凶险,生死未知,让我一个人走就行。” 说罢,严律翻身上马,向着忆雪轩的方向走去。 这条大街上,没有宁瓷的身影,也没有阿酒的身影。 却徒留他一个人身披苍茫月色,孤影而行的背影。 * 严律当然找不到宁瓷了。 因为,宁瓷压根儿就没从回皇宫的那条大街走。而是绕了另外一条街巷,去了一家药铺。 她不知道这个时辰了,药铺是否还开着门。 还好,总算让她找到一家尚未打烊的。 好不容易出宫一趟,总要帮马车里那个将死的侍婢把所需的草药给买全了,否则,去太医院那边,总会被有心之人发现。 宁瓷发现,今儿出宫真真是非常顺利。 药铺里,不仅草药齐全,而且,回宫时,她不过是拿了腰牌给守门的禁军瞧了,也没有什么人多问一句。 但她没有立即回慈宁宫。 这个时候回去,动静太大,定会惊扰浅眠之人。 她直接去了慈宁宫的后方,那个前世被叛军围堵的小佛堂。 她在小佛堂内,点燃了一只小小的灯烛,并将这受伤的侍婢拖到佛像的后方。 她将这人全身检查了一遍,惊讶地发现,这人受伤虽是极重,却并未断了胫骨,心脉虽是虚弱,却并未全然受损。 若是其他寻常侍婢,一定早就一命呜呼了。 这么仔细瞧来,这个侍婢虽然瘦小,但身子骨强健得……好像练过武。 先不管那么多,只要是为她简家说话的,她都要去救。 随身的小木盒打开,一根根金针用上,先护住这人的心脉,再疏通她受损的四肢百骸。由于这是急救,从头到脚,前后九九八十一根救命针,针针打通她的经络,阻隔了夜半前来索命的黑白无常。再细细捻针,每一针的力度都恰到好处,将受损的血脉全数驱散开来。 这么一番急救,待得全数完成,也是天将泛白之时了。 至少,这人闯过了夜半的绝命时刻,接下来,只需静静调养,应无大碍了。 极远处,早朝的钟鼓声由远而近地传入。 宁瓷估算着,时辰刚刚好,这个时候慈宁宫的大小侍婢和太监们,都要护送太后去上朝。慈宁宫里,最是安静松散的时候。 宁瓷带着此人回了慈宁宫,进了自个儿的偏殿。 她打算就在自个儿的偏殿里救助她。 至于,是否会被旁人发现,那就交给天命吧! 至少,在她的寝殿里,尤其是她卧榻的后方,额外连通了一个小屋子。 这间小屋子太后和其他侍婢们都知道,寻常日子里,宁瓷是用来研究针术,研习草药所用。里头的物什摆放,都是经过宁瓷的手,其他侍婢嬷嬷们都知道不能随意整理或翻乱,因而她们都不会来此处。 她把这伤者安顿在这里,是最适合不过的。 趁着太后早朝,宁瓷赶紧换下了衣衫,又去小厨房熬煎了药草。等到她把这一切全数忙完,下朝的钟鼓声也敲响了。 不过,宁瓷过于紧张了。 因为,今儿凌晨发生了一件大事,大到太后根本无暇顾及宁瓷在慈宁宫里藏了个人。 凌晨时,去书院读早书的一帮学子们,在大街的一角发现了个金灿灿的牌子,他们原以为捡了个好宝贝,谁曾想,打开那金灿灿的牌子后,里头是一个活页,上面只写了一句话—— 【去会宁府,将战报交于王兄】 学子们都是一帮热血少年,一见“会宁府”三个字,顿时人人大震。那是金人的朝都,而在整个大虞内,能称呼金人为“王兄”的,还能手握军事战报的,只有…… 这帮学子们吓得心惊胆战,再顺着这一行字往下看,一个专属于太后的印章赫然在上。 他们将这金牌子前后仔细查看了一番,更在金牌子活页的内侧,看到了很小的三个字—— “予、齐衡” 学子们一看大事不好,赶紧击鼓上报顺天府。 顺天府尹一看这金牌子,这还了得?他便于早朝时,直接带了这金牌子上朝,并上奏给皇上。 上到皇上,下到所有朝臣们,更是垂帘听政的太后,一个个都炸开了锅。 太后斥责有奸贼诬陷,朝臣们一个个当面弹劾,更有甚者,叫嚣着要让太后受到大虞律例的惩戒。 太后身边的保皇党们,一个个惶惶不安,哑口无言。 倒是严律,在众多朝臣们的齐声弹劾中,道了一句:“先不论这金牌子是真还是假,齐首辅去哪儿了?” 众人这才发现,内阁首辅齐衡,根本没来! 皇上立即派兵去齐府将齐衡捉拿归案,并礼数周到地,请了太后先回慈宁宫静候。 可太后就是一副自个儿被冤枉的样子,非要在这儿等着齐衡,她想要亲口问问他,做什么要这般陷害自己。 无一人退朝,所有人都在等待齐衡被抓。 谁曾想,锦衣卫统领廖承安带着大批人马空手而归。 他们直接回禀:“齐府内,人去楼空。”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坐实了齐衡跟这金牌子有关,更坐实了这金牌子是出自太后手笔。 否则,保皇党之首齐衡,做什么要连夜逃走? 更何况,那金牌子上的太后印章是全天下独一无二的,纵然旁人想要仿造,也是仿造不来的。 于是,皇上立即派出大批兵马直接出城去抓,原以为,齐衡出了幽州城,天高水远的,这事儿会没个定数。谁曾想,兵马的速度太快,早朝后一个时辰之内,齐衡连带着一家老小,侍婢家丁什么的,上下一共近百人,全数捉拿归案。 平日里,威风凛凛的内阁首辅齐衡,这会儿头发散乱,一脸衰相。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皇上的脚边,大哭道:“皇上,微臣是被陷害的啊!!!” 十方骸 第31节 “你若是被陷害的,做什么要连夜逃走?!”无需皇上开口,一众大臣们纷纷斥问道。 “微臣昨儿确实得了个金牌子,可回府的路上出现了个岔子,有人在打架互殴,连带着整个大街一片混乱,我就打算乘乱离开那是非之地,谁曾想,我刚下轿子,便有人拿了砍刀要杀我。”齐衡鼻涕一把泪一把地道:“我身边护卫带的本就不多,可这些拿了砍刀的人分明都是武功好手,他们一个个冲着我喊打喊杀的,却并未伤我分毫,只将我的衣衫扯乱,鞋履遗失,等我回府之后方才发现,金牌子不见了!皇上啊,微臣……微臣是被做局了啊!” “所以……”皇上睥睨着齐衡那颗快要掉的脑袋,慢条斯理地道:“这金牌子,确实是你的了?” 齐衡吓得心口一窒,赶紧看向珠帘后头的太后。 太后端坐在上,不发一言。 齐衡知道,自己这辈子,算是完了。 ----------------------- 作者有话说:严律摆弄着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冷哼一声:呵,区区齐衡。 第34章 可齐衡是只老狐狸,他觉得,这金牌子惹出的杀身之祸不该是自己全数承担,纵然自己要面临被砍头的命运,也得拉个太后垫着自己。 于是,他对着皇上磕了个头,大声地道:“这金牌子确实是微臣的不假,但昨儿下午,太后娘娘给我们的时候,那上面写的懿旨,并非是这个啊!” 轻轻巧巧的一句话,将太后和所有保皇党们,全部拉下水。 皇上顿时警觉了起来:“哦?你们?还有谁?” 齐衡闭口不答了。 皇上转过身来,依旧恭恭敬敬地对着太后,道:“母后,此事事关重大,还请母后明示。” 此时,太后已然铁青了脸,她攥紧了拳头,心头的恨意仿若排山倒海般的山洪,只待一个缺口,便可肆意喷发。 可她最终咬紧了牙根儿,没有回答。 见太后没有吭声,齐衡着急了,他大声地道:“太后娘娘,昨儿的金牌子上写的明明是你让我去会宁,见你的王兄啊!微臣实在不知,怎么现在那金牌子上,写的竟然是什么让我把战报交于你的王兄,这……我根本不知晓这件事啊!!!” 此言一出,堪称狡辩。整个大殿上,所有人都一片哗然。 “所以,”皇上恨声道,“母后给你的金牌子上,确实写着让你去会宁,见他们大金的王了?!” 齐衡再度将头深埋在冰冷的地砖上,不去回答。 但他这副模样,已然让所有人都明白了。 “还有谁?!”皇上忽而一声厉问:“昨儿从母后手中拿金牌子的,到底还有谁?!朕给你们一个交代不死的机会!若是被朕查出来,你们一个个的,全部脑袋搬家!!!” 大殿之上,众人面面相觑,无人站出来。 严律眼睫微垂,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全然没有一点儿要站出来的意思。 “还有谁?!”皇上又是一句暴怒。 四皇子燕湛,思忖衡量再三,站了出来:“父皇,还有儿臣。” 皇上恨声骂道:“朕就知道少不了你!” 燕湛缩了缩脑袋,将怀中的金牌子摸了出来,呈了上去,道:“老祖宗只是让我娶齐衡的嫡女齐舒云,并没有什么旁的意思。” 皇上拿过燕湛的金牌子一瞧,正是他口中所言的那般,便点了点头。 不待皇上再度发怒,严律才缓缓地从队列中站了出来:“回皇上,还有微臣。” 说罢,他将藏于袖袋中的金牌子也呈了上去:“太后娘娘是希望微臣与宁瓷公主成婚,也没有什么旁的意思。” 皇上冷冷地看着专属于严律的金牌子,其实,因为严律曾为他挡了一箭,皇上对严律终究是亲和以待的。 因而过了好一会儿,皇上方才问:“燕湛的婚事得由朕来做主,但是,宁瓷的身份特殊,朕会尊重她的意思。既然母后给你的金牌子上算是指了婚,朕且问你,严律,你可愿与宁瓷成婚?” 严律拱手上表,当着所有朝臣的面,他大声地道:“微臣,死也不愿!!!” 严律的野心谁人不知? 其实,他若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应下这门婚事,没准,严律不仅能继续站稳在太后的身边,更能得到皇上的全部信任。 可他竟然拒绝了! 一时间,朝堂之上,各位大人们又开始议论纷纷了起来。 却在这议论纷纷中,禁军统领姚洲和锦衣卫指挥使廖承安,开始紧张了。 他二人对视了一眼,没有吭声。 在皇上准备派人搜查所有人的府邸时,锦衣卫指挥使廖承安,终于忍不住了。 他“噗通”一声直接下跪,冲着皇上连连磕头,道:“请皇上恕罪,还有微臣。” 廖承安的身份,本该是专属于皇上的,可他却成了太后手中的棋子,这本就是让皇上愤怒多年而无法爆发的事儿。 此时,廖承安这么磕头下跪,皇上的唇边,却露出一丝满足的笑意:“说,你的金牌子上写的是什么?!” “……在今年的武举选拔中,选出身手不错的,藏于西山,秘练。”廖承安艰难地将这句话说了出来,旋即,却又大声地表了忠:“可是皇上,就算是太后提出,要给我的俸禄增加三成,我都没有打算去做这件事儿。昨儿出了慈宁宫,我便把那金牌子扔于后海里去了。” 皇上气得牙痒痒,冲着殿外大喝一声:“来人!即刻押着廖承安去后海打捞金牌子!若是打捞上来,再做论断。若是打捞不上来,立即处死!” 殿外兵将们急冲而入,押了廖承安便去了。 还剩下一个姚洲。 严律偷瞄了一眼禁军统领姚洲,却见姚洲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不由得让严律刮目相看了起来。 其实,皇上知道太后手中的亲信们都有谁,于是,他直接点了姚洲,问:“你的金牌子呢?!” 姚洲拱手答道:“昨儿端午大宴,微臣带着手下禁军在皇宫内外巡逻保护,并没有接到太后要分发金牌子的消息。想来,最近微臣不大去慈宁宫探望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应是把我给除名了。” 此时,严律就站在姚洲的身侧,他的眸光微眯,终于开始上上下下地打量起这个对手来。 原以为廖承安是最棘手的,没想到,姚洲却是那个最硬的死骨头! 接下来,就是搜府,抄家,褫夺齐衡的官位。将齐家上下所有人等,全部关押,静候发落。 严律却觉得,这样的结果并没有让他感到满意。 齐衡在这件事里,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他顶多是一个接手了太后懿旨,却不得不从的朝廷命官罢了。 该如何是好呢? 严律陷入了沉思。 * 眼下,同样陷入沉思,且如坐针毡,并觉得自己正遭遇最大劫难的,是太后。 刚才在朝堂上,她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是很明显,整个局面已经不利于她了。 常言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她尚未回慈宁宫,宁瓷就已经从其他侍婢,嬷嬷们那里,听完了全部。 宁瓷想着,这会儿的太后,是最头痛伤身之时,也是她最容易卸下防备之时。 于是,这会儿当太后心慌意乱地回了慈宁宫正殿,正与达春焦灼地想着对策时,宁瓷端着熬煎好的汤药,和浸好毒汁儿的一小盒金针,进来了。 太后不知自己到底是怎么的,见到宁瓷缓步进殿,她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意。 宁瓷微微一笑,对太后道:“老祖宗,该施针了。” “你……”太后警惕地盯着宁瓷的笑颜,沉声道:“你听见什么了?” “什么?”宁瓷将汤碗放下,眨巴着两只清澈无辜的大眼睛,懵懵懂懂地看着太后:“刚才我一直在小厨房里煎药,没听见什么呀?怎么了?” 太后稍稍松了一口气,可警惕的心并未全然放下。 但就算警惕又能如何? 她这会儿满脑子慌乱,也没个主意。更不想在宁瓷面前表现出自己的不淡定。 于是,她强装镇定道:“今儿事务繁多,这会儿虽然头痛,但是今天,哀家不想施针。” “好。”宁瓷微微一笑,将毒针收了起来。 “汤药也不想喝。”太后现在草木皆兵,什么都不想做,也不想碰。 宁瓷装作可惜的模样,撒谎道:“刚才高院使来过了,这是他亲自指导我煎的药呢!” 宁瓷料定了,高院使刚才来与不来,太后都不会去深究。 因为,刚才朝堂上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太后心神不宁,根本无法在意这种小事儿。 果然。 一听是高院使亲自指导熬煎的汤药,太后便叹息了一声,将汤药一饮而尽。 宁瓷的唇角露出一丝笑意。 今儿的汤药,可是加了一点点廉价的脂粉呢! “老祖宗,今儿的汤药,苦吗?”宁瓷话中有话地问。 “嗯,高院使亲自指导的,果然不同。确实没那么苦了。”太后舔了舔唇边,温暖的汤药入喉,她的警惕心也堪堪削弱了几分:“哀家问你。” “是。”宁瓷乖巧地点头应道。 “你觉得,哀家身边的几个亲信里,谁最会背叛哀家?”太后忽而这么突兀地问道。 宁瓷已知太后问询的缘由,但她还是装作一副不解的模样:“老祖宗为什么要这么问?是有人背叛你了吗?” 太后沉吟了片刻,方才道:“哀家有几个任务交予这些人,可有人将这任务给弄丢了。等再次拾到,那上面所写的内容却被替换了。” “啊?”宁瓷好似一副吓坏了的模样:“是有人动了手脚吗?” “哀家想,若有人动手脚,那这速度也太快了。前后不过几个时辰,就能把那上面的字迹给做了替换。除了这几个亲信,哀家想不到还会有什么其他人知晓这个。所以……” “所以老祖宗觉得,是你的某个亲信把那上面的任务做了更改,甚至因此而嫁祸他人?”宁瓷心头一震,旋即,一个身影在她的脑海里缓缓浮现。 “不错。”太后脸上的焦灼再度浮现:“你觉得,会是谁呢?” “严律。”宁瓷斩钉截铁地道。 * 此时此刻,严律独自一人端坐在书房里,翻看着名册上的齐衡那一页,他单指敲击桌案,“哒哒哒”的声响却不能让他心定几分。 虽是这般翻看,可他的脑海里,想的却是简雪烟的笑容,想的是他在大雪纷飞的午后,第一次见到简雪烟的时刻。 十方骸 第32节 虽然是被太子燕玄推倒在雪地里,虽然有些狼狈,虽然…… 只可惜,再多的虽然,他也见不到他深爱的雪烟了。 若非当年齐衡老狐狸首先发现了金雕飞镖,却将这致命的物什推给了简明华,他们简家也不会遭此横祸。 这是什么? 这就是齐衡的栽赃嫁祸! 栽赃嫁祸?! 严律猛地想起了什么,赶紧喊来洛江河:“昨儿咱们磨平金牌子上字迹的磨砂纸呢?” “在我屋里,老大要用吗?” “拿来!”严律越想越兴奋,唇边忍不住地显出一丝得意的笑意:“今儿夜里,跟我一起,把这磨砂纸,还有我这些年仿写太后字迹的小册子,一并送入齐家老宅。” 洛江河眼睛一亮:“如此一来,那老狐狸死定了!” 疏通了所有的困惑,这会儿严律只觉得神清气爽。 “老大,那下一个咱们要对付的是谁啊?廖承安?还是姚洲啊?”洛江河拿过那个小册子翻看了起来。 “不是他俩。”严律站起身来,向着书房外走去。 “啊?”洛江河一愣:“还有谁?” “宁瓷。”严律站定在书房门边儿,看着门外的绿竹幽幽,流水潺潺,他冷冷地道:“简雨烟,她还活着,真碍事。” ----------------------- 作者有话说:各位宝宝,走过路过,求个收藏啊啊啊啊~~~ 本书大纲完整,感情线,事业线,人物线全部完整, 本作者坑品很好,绝对不会弃坑哒哒哒哒~~~~~ 第35章 “要我说啊!”洛江河走到了严律的身边,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抱怨道:“皇上和太后有意要把宁瓷指给你。若是你俩成亲了,想什么时候下手就什么时候下手。可这大好的机会你竟然浪费了两次!” “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用这个法子。”说到这儿,严律低眸看向手腕上的清玉色锦帕,锦帕于他手腕处缠绕,伴随着他这些年的日日夜夜,寸步不离。 “可咱们还有什么法子能弄死简雨烟呢?”洛江河皱着眉,纳闷道:“她寻常鲜少出宫,咱们根本就没有下手的机会。而且,她吃桂花蜜枣什么的,又没有性命之忧。也就是说,咱们从外攻,还是内毒,都无计可施。” “原先我甚至在想,把咱们弟兄安插进禁军里。”严律沉吟一会儿,道:“但是姚洲非常谨慎,不管我怎么送礼,还是旁敲侧击,他都不中招。今儿在早朝上,皇上都已经下了死令让我们拿了金牌子的人站出来,甚至都点明了他,他都全盘否定了。此人油盐不进,是个死骨头。由他亲自坐镇守护的慈宁宫,根本攻不破。” “要不……咱们弟兄十来个,直接夜半时分劫持他,直接杀了!” 严律深深地看了一眼洛江河,提醒他道:“姚洲是十年前的武状元出身,且他当年的武考战绩,无人可破。就算咱们弟兄再怎样厉害,如果无法对他一击致命,恐怕,会被反噬。没有万全的准备,咱们不能用这法子。” “啊?他是武状元啊?”洛江河缩了缩脖子,有点儿发怵,道:“罢了罢了。咱们武师父是二十年前的武考前三甲,我也堪堪能跟他打个平手。武状元,那还是算了。” “对了,燕玄到哪里了?” “刚路过五台山脚下,估摸着,就算快马加鞭,回京也要三五天。更何况,不知道太子他能不能领悟到咱们的假密报。他若是领悟不了,小半个月才能回京也是有可能的。” “大金的军马走到哪里了?”严律又问。 “这帮金人走得不快,他们刚过青龙河。” “时间足够了。”严律胸有成竹地走出书房,口中的言辞却是不带半丝温度地道:“这一次,我要让简雨烟死得透透的!” “老大!老大!”又一弟兄驾着轻功踏水而来,他还没落地,就说了句让洛江河看好戏的一句话:“死牢来报,齐舒云想见你一面。” “我为何要去见一个两天后的死人?” 严律的时间卡得很准。 他说齐舒云活不过两天,就真没超过两天。 第二天,搜查齐家大宅的官兵们就发现了那个磨砂纸,以及仿写太后笔墨的大量纸张。 这些罪证一个埋在花园里的松石下,还有一个用水囊包裹着藏于水缸中。若非官兵们带了训练过的猎犬,这两个罪证恐怕是真的要深埋于真相之下了。 当然,齐衡对自己篡改金牌子上的懿旨内容,以及平日里仿写太后笔墨这件事,拒不承认。他一个劲儿地哭喊着“冤枉”,甚至是,他早已明白,是有人要陷害他,刻意做了这么个局。 但是没有用。 皇上痛恨太后的亲信多年,这次可以将太后的亲信之首给拔除,他绝不可能给齐衡半点儿翻身之地。 第三天,皇上就判了个斩立决。 他本想把齐家老小发配边塞去充军,但想着,齐衡是个老狐狸,万一他家人个个都跟他一样是个心机重的,若干年后反咬他一口,他连个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但要说到心机重…… 皇上看向此时此刻,正站在自己身前的严律,他正在回禀着这段时日的进程。 皇上却无心去听这些进程,他忽而道:“严爱卿,这次扳倒齐衡,你的功劳当属最大。” “没有皇上的帮衬,微臣也闹不出什么花儿来。”严律恭恭敬敬地道。 “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皇上笑眯眯地看着他。 严律心思转了一圈儿,方才道:“微臣还是将赏赐深埋心底罢,否则说出来却被皇上您拒绝了,微臣的心里也不好受。” “无妨。”皇上忽而收拢了笑意,深深地盯着严律的表情,仿若要看进严律的心底:“这天底下,除了朕的皇位,其他你若是想要任何,朕都尽量满足。” “微臣……”严律沉吟了一会儿,方才道:“听说齐衡原先把控着九州上下所有的盐商命脉,他这么一死,盐商定是乱了套……” “有你在,九州上下的盐商不会乱套。”皇上的唇边露出一丝笑意。 严律一听,赶紧磕头谢恩:“谢皇上赏赐!” “严爱卿的左肩箭伤尚在,这种磕头谢恩的事儿,就不必了。当初,你为了深入母后的亲信之列,亲自布局涉险中箭,这件事,朕,这辈子都会感谢你。”皇上站起身来,亲自扶着严律起身,并对他道:“那次箭伤,朕尚未来得及给你赏赐,这一回,朕想一并给你个更大的呢!” “没有了。”严律笑了笑,认真地道:“皇上已经帮我把几个弟兄们安插进锦衣卫里,这对微臣来说,就是最大的恩赐了。盐商这个,是微臣脸皮太厚,讨要来的。” “你那几个弟兄进锦衣卫,不是对你的恩赐,而是你,在辅佐朕。”皇上纠正道。 “皇上既然这么说,那……微臣再向皇上讨要一个赏赐。”严律直言道。 “你说。” “既然廖承安已经辞了官。锦衣卫指挥使之位尚且空着……” “好,你说。”皇上十分爽快地道:“你那几个弟兄里,谁最适合锦衣卫指挥使?” “洛江河。”严律一瞬不瞬地正视着皇上,认真地道:“他的武功很不错,反应也很快。” “好,就他了!” 这一回,严律是真心实意地下跪感恩了。 “要不……”皇上笑眯眯地将严律再度拉了起来,并对他许诺道:“等朕的母后归天那日,你想要什么更大的赏赐,朕都给你。” 严律不是个傻子,他早就听出皇上对他的忌惮和试探。 于是,他认真地对皇上道:“等太后归天那日,微臣会辞去所有官位,不带一兵一马,离开幽州。” 皇上一愣,心底的防备这才有些放松了几许:“哦?严爱卿要去哪里?到时候天下太平,你会有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 “回金陵,或者,回太湖小蓬莱。那是简家的一切,是简明华恩公的毕生心血。”严律顿了顿,又道:“更何况,我的亡妻,她还在等我。” 皇上怔愣了一会儿,方才道:“既然你这一生都要以守护简家一切为主,那你为何不愿与宁瓷成亲呢?你明明知道,她是简雨烟,是简明华的小女儿。” “若非她将金雕飞镖献于太后,简家也不会遭此横祸。”严律如实答道:“微臣甚至……也没打算让简雨烟活着。还望皇上,袖手旁观。” 皇上被他噎了个哑口无言,过了好一会儿方才道:“可她终究是简家唯一血脉。更何况,这些年,宁瓷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生活,她还算乖巧懂事,已经没了当年的浮躁和无知了。朕有时候瞧着,她甚至有她姐姐雪烟的几分心性了。” 严律拱手垂眸,道:“那简雨烟的性命,就交于苍天罢!” * 午时三刻,齐家上下全数斩首。 听说,好些官家贵人们都去了。 宁瓷其实也很想去瞧瞧的,奈何整个慈宁宫已被全面封锁,没有皇上的圣旨,谁都不得外出。 毕竟,齐衡这件事儿事关太后,纵然那金牌子上的懿旨内容,最终被证明是齐衡自个儿用磨砂纸擦去,他自己又写了个可以嫁祸给太后的文字,但是,太后给亲信们分发金牌子的这件事儿,不假。 从这天开始,皇上有旨,太后不得早朝,更不得与大臣们私下议事。如若太后想要与金人王上写家书,必须经过皇上之手。 太后气结,但终究算是保全了自身。 此时,她斜靠在慈宁宫正殿的拔步床上,看着宁瓷一针一针地将金针取了出来,她不解地问:“最近这段时日,哀家被齐衡的事儿闹得,每日每夜胸口发闷,还频频噩梦。可奇怪的是,那噩梦里,竟然还连着噩梦。” “老祖宗向来劳心伤神,为皇上分忧,这段时日频频噩梦,也是正常。”宁瓷宽慰道:“要不,我去一趟太医院找高院使,问问他有没有什么好的疏通心脉梦魇的方子?” 太后微微一怔,没有回答。 “老祖宗您若是不放心,要不,我亲自把高院使请来,让他当着您的面儿说,然后让他再给你诊诊脉。” “哎,哀家哪儿有不放心的道理?”太后揉了揉太阳穴,头疼道:“只是,现如今你出一趟慈宁宫不大方便,皇上这会儿杯弓蛇影,草木皆兵的,若是你来回进出,他多盘问你……” “皇上多问也无妨!”宁瓷正义凌然地道:“您是他的母后,难不成,他还要拦着太医给你诊脉不成?皇上若真是这般做了,那孝道……” 太后直接捂住了宁瓷的嘴:“仔细你的嘴!好了,宁瓷,哀家知道你是个忠心的。你去问问高院使就好,他来与不来,都无妨。哀家心里清楚,齐衡这件事过去后,一切都好了。” “好。”宁瓷明面上担忧,暗自却欢喜地离开了。 她当然要出宫了。 她得为自个儿寝殿里那个受伤的侍婢抓药,这些时日,齐衡的事儿闹得人心惶惶,太后根本发现不了慈宁宫里藏了个人。 那侍婢也是福大命大,在宁瓷的施针和汤药下,她竟是慢慢地苏醒了过来。 奈何她见到自己还是在宫里头,更是在慈宁宫里头,这侍婢恨得咬牙切齿,愣是对宁瓷不说一个字。 宁瓷无所谓,她依然这么悉心地照顾着她。 这会儿,宁瓷想了这么法子出宫,不仅是为了这侍婢抓药,她还要去戏园子里买一些这几日必要的物什。 有点儿可惜的是,她前脚刚离开慈宁宫,后脚严律便来了。 第36章 十方骸 第33节 太后听见严律到来的通传声儿,她着实意外。 “皇帝已经明令禁止所有朝臣与哀家接触,”太后上上下下警惕地打量着严律,“你又是怎么进来的?” 严律笑了笑,将随身带来的一个超大的纸包递给达春,方才道:“微臣对皇上说,宁瓷公主喜欢吃忆雪轩里的盐水鸭,我得给她送点儿来,否则,她又要夜半时分,偷跑出宫,只为那一口吃的。” 太后听得云里雾里的:“什么夜半时分偷跑出宫?你在说谁?” 严律一脸讶异道:“太后娘娘您不知道?” 太后和达春对望了一眼,两人确实不知情。 严律一副自己多嘴多舌的尴尬表情,踟蹰在原处,不肯说了。 “你且说说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太后厉声道。 严律挣扎了好半天,方才艰难地道:“就是前些天端午之夜,微臣听忆雪轩的伙计们说,来了个姑娘买盐水鸭,那姑娘长得很像宁瓷公主。” 太后放下心来:“哦,只是长得像而已,这天底下相似的人多了去了。端午之夜那天,哀家是记得的,宁瓷直喊犯困,为哀家施针后她便回屋歇着去了。” 严律又是一副惊讶的模样:“那我后来追出去,看到的是谁?” 这么一说,太后立即警觉了起来:“你确定你看到宁瓷了?” 严律拱手一叹,道:“兴许是微臣看错人了。又或者,是微臣做了个有关于宁瓷公主的美梦罢了。” 这话一说,太后心头的疑虑更重了。 严律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道:“不管微臣看错的是谁,这盐水鸭应该是宁瓷公主喜欢的。今儿我带了三只来,若是吃得不尽兴,只管跟我说一声,我再带进来便是。更何况,有了这个理由,微臣出入慈宁宫,也是方便。” 太后没吭声,满脑子都在想着严律所言的这番。 一旁的达春见着了,接话道:“严大人有心了,许是这段时日,不论太后娘娘,还是皇上都想要指婚你与宁瓷公主,方才让你见着谁,都觉得长得像她吧?” 严律有些意外地,深深地看着达春,皮笑肉不笑地道:“达春公公真是高见。” “呵。”太后冷笑了一声:“可你前些天,还不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直言死都不愿与宁瓷成婚的么?” “当时情况紧急,皇上又是在盛怒之下,微臣也只有这么回答,方能保全了自己。”严律大言不惭地道:“只有保全自己,才能继续为太后娘娘您做事儿啊!您看,就连姚统领,不也是诓骗皇上,说他没有拿金牌子的吗?太后娘娘,我和姚统领对您的忠心是一样的。” “对了。”太后这会儿谁都不信,对于严律的这番讨好言辞,她更是不敢相信。这会儿,她状似无意一般地问:“原先,哀家把九州上下的盐商命脉都交给了齐衡。这会儿他死了,盐商那边怎么说?皇上有重新安排什么人吗?” 严律何其精明,都不用思索什么,便能听出太后的话外音。 此时,他在心头冷笑了一番,方才毕恭毕敬地道:“其实这件事儿,我原也想求太后娘娘您把盐商这赚钱的金饽饽赏给我,奈何今儿早朝之后,我听几位大人们闲聊,说是这盐商的赚钱出路,给了一个新人。” “哦?新人?是谁?” “听说,是接替廖承安之位的,他是现在的锦衣卫指挥使。”严律思索了一会儿,方才道:“嘶……这人是姓江,还是姓何来着?微臣一下子想不起来了,总之,就是其他大人们路过的时候,我听了一耳朵。” 太后叹了口气,没有深思严律言辞中的真真假假,而是有些失望地道:“廖承安一走,锦衣卫这一块,哀家是再也拿捏不住了。皇帝他……哎,终于是得偿所愿了呢!” “太后娘娘,有时候身边人,在精,不在多。”严律提醒道。 “哀家现在身边只有你和姚洲了,是没有几个人了。” “如果太后娘娘您愿意的话,微臣可以帮你再选几个靠谱的到您跟前来。但若您害怕别人心怀诡计,那就只用微臣和姚统领便好。微臣,一定会对太后娘娘您死心塌地,忠心不二的。” “可哀家让你与宁瓷成婚这么一件小小的事儿,你都办不到,哀家还能指望你个什么?” 严律微怔,他已然明白,若想取得太后的全部信任,唯有与宁瓷成婚,才能深入太后的命脉。 除非,宁瓷已死。 想到这儿,严律缓和了几分,问:“敢问太后娘娘,宁瓷公主是这般尊贵的人儿,您为何要把她指给我啊?毕竟,我是个亡过妻的人,您也知道,我心中对亡妻的爱,是不可能改变的。” 太后斜靠着凉枕,手中缓缓地拨弄着一束细长的流苏,她权衡了好一会儿,方才道:“你知不知道,宁瓷原是什么人?” 严律满眼惶惑,不解地道:“微臣……不知太后娘娘您说的是什么意思。” “想来你应该不知。”太后慢条斯理地道:“宁瓷进宫的时候,你还没入朝堂。她其实并非我们皇族中人。” “啊?”严律一脸震惊地看向太后和达春。 “她是罪臣之女,哀家当年念在她懂事乖巧,便留了她一命。” 严律广袖中的拳头紧握,恨不能掐出血来。 呵呵,罪臣? 何来罪臣?! 可他心头气愤,终究还是没忍住地问了出来:“宁瓷公主她是哪个罪臣之女?” “简明华。”太后淡淡地道:“此人通敌卖国,幸好宁瓷看不惯她爹这般,把通敌卖国的事儿告诉了哀家。” 严律紧咬着牙根儿,隐忍道:“通敌卖国?之前没听说啊!” “嗯,此人罪大恶极,但念在他在朝为官多年,就没有对外昭告天下了。也算是,给他的身后名留有一丝余地罢!”太后不以为然地道:“不过无所谓,后人知晓就行。” 严律一愣。 后人知晓。 后人…… 所以,太后已经命人把这颠倒是非黑白的脏水,用记载的形式,泼给简明华恩公的身上了? 严律忽而觉得全身血脉仿若被冰冻了一般,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耳边,却听见太后又道:“这宁瓷,便是这简明华的小女儿。虽然当初是她把她爹的证据交给了哀家,但她全族被灭一事,却是哀家指使的。哀家这些年,总是在提防着她。” “太后娘娘为何不直接杀了她,以绝后患呢?”严律阴沉沉地道。 “这宁瓷呢,还是有点儿用处的。”说到这儿,太后的语气也似乎和缓了几许:“她的娘亲是江南医家名门之后,她从小就跟着她娘亲习得施针和药草,在这方面颇有心得。” 严律一听,轰然大震,他的心头微沉,瞪大了不可思议的双眼,哑声问:“你说什么?” “而且,她从小习得的施针之法,是属于比较刁钻的偏门。听太医院的高院使说,虽然偏门,但对身子的调理,最是奇效。哀家已入天命之年,身子骨总有各种不适,留着她在身边,正好可以有个调理身心的用处。” 严律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速度加快,脑海里有太多的不确定混乱堆积,他听见血脉喷涌在耳边的声音,更听见自己哑了嗓子,颤抖着问:“敢问太后娘娘,宁瓷公主她原先的闺名,是什么?” “简雨烟。”太后直接道。 严律那颗悬着的,仿若烈火岩浆一般滚动跳跃着的心,一下子撞上真实的冰川,死了个彻彻底底。 “说起来,她还有一个双生姐姐,她姐姐施针的针术要比她高明一些。”太后缓缓地道:“不过,当年幸亏哀家把简雨烟接进宫来,按了个‘宁瓷公主’的头衔,而非她姐姐。” “为何?”严律只觉得眼眶酸涩,满腔的痛苦浪潮快要溺毙了自己。 “她姐姐名为雪烟,比她聪明机灵很多。当年哀家就是瞧着她姐姐太过聪慧,便是留不得。这样的人在身边,哀家会无法安睡。”说到这儿,太后叹了口气,道:“可就算是如此,哀家也是不得不提防着宁瓷。” “所以……”严律心领神会地道:“太后娘娘是想我跟宁瓷成婚之后,可以牵制着她?” “不错。”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么的……”严律在极度失落中,快速地想了个法子:“微臣跟宁瓷公主接触接触,一来,微臣有了可以频繁进入慈宁宫,为太后娘娘您继续做事儿的机会。二来,若是有那缘分,微臣愿意跟她试试看。” 他这么一说,太后顿觉大喜。 殊不知,当严律走出慈宁宫,踏着长长的宫道往回走时,他只觉得刚才这么一遭,仿若湿透了前世今生所有的精气神。 他曾在心底一千遍,一万遍地幻想着,简雪烟和简雨烟模样相似,万一当初进宫的是姐姐简雪烟,而非妹妹简雨烟呢? 当他得知宁瓷吃了桂花蜜枣相关的食物,却没有起疹子,更没有任何胸闷气短的症状时,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宁瓷的真实身份。 可当太医院的御医亲口告诉他,确实有人在年岁增长之后,这般症状会消失时,他是有多失望。 一次次地希望,一次次地失望。 就好像刚才听太后亲口说,宁瓷会施针,会草药时,他那一瞬间的希望之火,却在转瞬间浇熄于命运之中。 他有多希望简雪烟活着,就有多希望简雨烟去死。 严律徒步出了宫门,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充耳不闻满街市的喧闹,脑海里想的,是简雪烟的微笑,是她的恍惚愣神,是她的害羞撒娇,是她的孤单失落…… 虽然,她曾经的喜怒哀乐,都不是对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当严律回到自家府邸,看着身着簇新锦衣卫飞鱼服的弟兄们,看着身着锦衣卫指挥使官服的洛江河,在众人开心快乐地齐声大喊“老大”时,他冷静地道:“三天后,是宁瓷的死期。你们准备好了没?” “准备好啦!!!”众人士气大振地高呼道。 ----------------------- 作者有话说:严狗,到时候咱们看看,是谁的死期! * 各位宝宝们,端午安康~~~~ 祝大家生活顺利,一切平安,健康,幸福,暴富!!! 继续求收藏啦!~~ 第37章 宁瓷回宫后,她留了个心眼子,将戏园子里买来的油彩藏到了小佛堂的最里端,方才提了个太医院里抓来的药包,回了慈宁宫。 果然! 太后娘娘正以一副横眉冷对的面孔,在等着她。 宁瓷的心头慌乱了一瞬,却在脑海里快速地设想了千百种的可能,余光扫视身边一圈,并未发现她藏在自个儿寝殿里的受伤侍婢,方才堪堪放松了几许。 她装作没事儿人一般,笑着走上前,对着太后行了个宫礼,方才甜甜地笑道:“可真巧,刚才我正准备离开太医院,看到他们后院儿在卸货,来了好些西域南疆那边独有的药材。其中有一味天山雪莲最是珍贵,我……” “跪下!”太后面无表情地斥声道。 宁瓷吓得心口一窒,旋即,却冷静了下来。 她不慌不忙地倾身下跪,却仰着精致的脸庞,不解地问:“老祖宗,宁瓷做错什么了?” “做错什么了?!”太后冷哼了一声,道:“哀家倒是要问问你,你做错什么了!说!” 宁瓷当下心头一片了然。 太后没有一下子斥责她的错处,而是让她自己直言错处,这表明,太后根本没有抓到把柄。 于是,宁瓷怯生生地道:“宁瓷……在太医院瞧了会儿卸货,回来晚了。” “不对!”太后咬牙切齿地道。 “我……今儿出宫前,没有帮老祖宗施针?老祖宗身子骨不适,所以生气了?”纵然宁瓷胡乱猜测一通,但她心底隐隐地,生出了一个猜测。 十方骸 第34节 莫非…… “前几日端午,那天晚上你去哪儿了?!”太后厉声道。 果然! 宁瓷唯有这件事没跟太后说,原想着,既然回宫后,没有被任何人发现,那这事儿就不必说了。更何况,后来又发生了齐衡丢失金牌子事件。 谁曾想,太后竟然知道了! 宁瓷在脑海里快速地思索了一瞬,便猜到是严律干的好事儿。 真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本是想,若是太后发现自个儿出宫了,那就让严律当个证人。可太后压根儿就没发现,他这会儿跳出来是想做什么? 陷害自己么? 事到如今,宁瓷也不能撒谎了。若是等会儿太后深究起来,去查端午当天出入宫的册子,定然会发现自己出去了。 于是,她磕了个头,半真半假地道:“端午当夜,宁瓷原是犯困,睡到一半做了个噩梦,醒来后就怎么都睡不着了。本想去小厨房讨口凉茶来,途径老祖宗您的寝殿,听见里头传来您梦魇惊恐的声音。宁瓷猜想着,您定然是平日里操劳过重,劳心伤神太过导致的。正巧,那日是端午之夜,宁瓷听闻,白河那边儿有放天灯祈福的,便想着,这是难得的机会,宁瓷若是能为老祖宗您放天灯祈福,您的身子一定会好转得更快一些。本想跟老祖宗您说一下,但又不便惊扰您,就擅自出了宫。” 宁瓷的这番话,一下子戳中了太后的心头秘事。 端午那天,她没有梦魇,也没有被噩梦所惊扰。 那夜,宁瓷听到的,应该是她与达春在行欢愉之事…… 这本是慈宁宫,乃至整个皇宫上下都心照不宣的秘密,却因从没有旁人提及,平日里,也就这么得过且过了。 这会儿竟然被宁瓷提及,且直言她梦魇的惊恐之声,一时间,让太后本是盛气凌人的模样,顿时消散了大半,变得有些尴尬了几许。 宁瓷见太后没有吭声,便又继续胡诌道:“宁瓷回宫时,路过忆雪轩,忽而想起,金陵盐水鸭是有祛湿热,缓解疲劳的功效,便去那里买了。本想第二日给您吃的,结果,朝堂之上又出了那桩子糟心事儿,老祖宗您一整天都不吃不喝,更不想安睡,宁瓷固然心头着急,却也无可奈何。待得这两日您能吃得下东西了,我却发现,天燥闷热,那盐水鸭已经不能再吃了。” “罢了罢了,你且起来吧!”太后揉了揉太阳穴,烦闷道:“哀家不过是说了你一句,你瞧你这伶牙俐齿的,真像你姐姐简雪烟。” 刚才那么一出倒没吓到宁瓷,谁曾想,太后的这么一句无心之言,倒是吓得她冷汗直流。 可当宁瓷回到自个儿的寝殿时,更是吓得魂不守舍! 很明显,她的寝殿已经有人来翻找过了。 她一个猛子冲到寝殿床榻后头的小屋,却见那受伤的侍婢正脸色惨白地躺在里头。而这侍婢的周围,已然凌乱,不似她出门前的摆放。 慌乱只在宁瓷的灵魂深处沉浸了须臾,便消失了。 太后应该没有发现此人的存在,若是发现了,刚才她定不会这么简单放自己离开。 再仔细这么一观察屋内的情形,门后,床榻底下,甚至是案几四处,宁瓷便明白了大半。 她俯身搭上侍婢的脉象,再仔细观察侍婢的脸色,便深知,此人应该是醒着,虽然经历了一番差点被发现的险境,但终究是无碍的。 可这人,就是一副死活不想搭理自己的模样,宁瓷纵然是想问她,她也愣是死活不开口。 也罢。 宁瓷不着急,若是有朝一日,这人恢复康健,从此消失,她也不在意。 眼下,宁瓷有自己要做的紧要之事。 比如,藏于小佛堂里的油彩。 这几日,太后每晚被噩梦惊扰,不得安睡,并非完全是因为齐衡的事儿。 而是宁瓷于每夜子时末,都要在慈宁宫后头的小花园里做点儿什么。 比如今夜。 宁瓷身着一袭白衫,在脸上用戏园子里买来的油彩,化了个白底桃花面儿,解开头上的发髻,一袭长发及膝,站在小佛堂外的花园子里,对着慈宁宫高唱一首昆曲。 幽幽昆曲无需唱全乎,只要唱得精髓就好。 尤其是那一句—— “……烈火烧遍慈悲院,百口惊魂,焚香沉冤,凭栏哀唱那个刽子手,一朝一夕,一梦一年……” 唱罢,她便从慈宁宫里的专属暗道回去。 若是能偶遇一两个起夜,或难眠的小侍婢,小太监们,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其实,宁瓷并不太会唱昆曲。只是儿时,太子燕玄曾带她去戏园子里听过几回。 那咿咿呀呀的软语听了,确实骨头都要酥半边。 可这咿咿呀呀的软语,若是夜半时分听了,那便是魂儿也要失半天。 前几天,宁瓷每夜这么唱一唱,总觉得缺了点儿什么。 今夜化了这么个白底桃花面儿再去唱,偶尔能听见一两声不知从哪儿传来的惊声尖叫。 她很满意。 只不过,等她回了自个儿的寝殿,卸下这油彩化的桃花面儿,再去床榻后头的小屋瞧瞧那受伤的侍婢时,这侍婢睁开了双眼,开口说话了:“你每夜唱这么一回固然能吓到太后,但也太冒险了。” “你知道我是为了吓她?”宁瓷有点儿意外。 “那老妖婆暗杀了很多忠臣良将,每次杀人都是直接灭门,百口人命,总该是有的,这不难猜。” 宁瓷坐到她的榻沿,拿过她的手腕,搭了个脉象,脉象平和,有好转的迹象。 于是,宁瓷正视着她:“你是谁?” 许是这几日的相处,这侍婢也深知宁瓷对她的善意,这会儿,她也不扭捏,直接道:“阿酒。” “你认得我爹爹?”宁瓷又问。 “你爹爹?”阿酒纳闷道:“那个皇帝老儿么?” 宁瓷了然,这个阿酒什么都不知,更不知自己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那你认得简明华吗?”宁瓷又问。 “不认得。”阿酒坦然道。 这一回宁瓷着实惊讶了:“你不认得?那为何你为了简家被灭门一事,这般冲撞太后,还闹了个差点亡命的下场?” “哦,我是金陵人,咱们金陵城的人,谁不知道当年简家被杀,其实是太后下的懿旨呢?我虽不认得简明华大人,但我知道这件事啊!” 宁瓷的心头顿时涌现出满腔的震惊和感动:“你只是知道这件事,就跑到宫里头冲撞太后了?天啊,你好大义啊!就好像是……像是女侠一样。” 她这么一说,阿酒本是大大咧咧的,顿时有些羞赧了几分:“哦,其实也不是我大义。主要是,我有个喜欢的人,是他自己说的,我是为了他,才进宫来的。不过我这人,有勇无谋,就这么硬冲进来了,却没顾着后果。” 这番话听得宁瓷云里雾里的:“你喜欢的人?是谁啊?他认得我爹爹?” 这话一说,阿酒再度怔了怔:“你爹爹?上头那位昏庸的?” “不是皇上。简明华才是我爹爹。”宁瓷如实道:“我本是被钦定的太子妃,但家门被灭,大家怕我一身晦气影响了太子的皇命,便撤销了婚事,改为把我册封成了公主。” “啊,我知道了!”阿酒顿时激动道:“你是简雨烟!当时钦定的太子妃选的是你,不是你姐姐,咱们整个金陵城的人都震惊了好久!因为,大家都知道,其实太子喜欢的是你姐姐简雪烟,对吧?” 宁瓷:“……” “哦,我这人心直口快,你别介意。”阿酒憨憨一笑,原是有些惨白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红晕。 宁瓷迟疑了好一会儿,本想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阿酒,但思忖了一瞬,觉得,自己既然都隐瞒了这些年,没必要遇到一个为自家帮衬说话的人,就将自己的一切和盘托出。 毕竟,谨慎点儿的好。 “你喜欢的那个人是谁?”宁瓷换了个话头,问:“他对你说了什么,就让你进宫了?” “他说,只有简明华恩公一家的血海深仇报了,他才能考虑成亲。”阿酒如实道:“我喜欢他很多年了,听他这么一说,我就坐不住了。而且,他一直想要激一激太后,奈何根本靠近不了皇宫。所以呢,我就找了个浣衣局的活儿,混进来了。” “那你是怎么被发现的?” 阿酒笑了:“我要让所有宫里头的人都知道,那老妖婆曾经在金陵城对简家做了什么。所以,我在浣衣局里,把简家被灭门的事儿,跟其他人都说了。不是要激一激那老妖婆吗?我就想了这么个法子。” 宁瓷沉吟了一会儿,问:“你喜欢的人是谁?他为何要为我简家报仇呢?” “洛江河。”阿酒如实道:“我只听他说,他后来有这般好生活,能学武,有本事,其实都是简家所赐。所以,他要为简家报仇之后,再成亲。” “洛江河?”宁瓷喃喃地道。 “你认得吗?” “不认得。”宁瓷如实道:“好像……他不是在我府上的帮工,没听说过这名儿。” ----------------------- 作者有话说:严律:完蛋了!天塌啦!娘子小亲亲不会也不认得我吧?????? * 六一啦!!! 各位读者宝宝们,儿童节快乐呀~~~[撒花][撒花][撒花] 第38章 慈宁宫闹鬼一事,惊扰了整个皇宫上下。 太后更是吓得连续几日都无法安睡,好不容易睡着了,却又是噩梦连连。 整个皇宫,将这闹鬼一事传得那是惟妙惟肖,什么说辞的都有。 有冤死的宫女前来索命的。 有黑白无常来抓人的。 更离谱的,还有说,早些年太后养了一只小白猫,某天这小白猫不小心挠了她一爪子,就被太后当场掐死,小白猫幻化成人形,从金陵北上到幽州,准备挠死太后来了。 …… 这些说辞都站不住脚,唯独从浣衣局那边儿传来的说辞,最是靠谱—— 前些年在金陵城,太后下令火烧前内阁首辅简明华一家,简家上下百口人命惨遭虐杀。前些日子,有一浣衣局侍婢为此事抱不平,被太后在慈宁宫将其当场打死。那夜半时分唱曲儿的白衣女鬼,便是那侍婢了。 …… 此时,躺在慈宁宫偏殿小屋里的阿酒,对这个说辞非常满意。 她甚至激动地对宁瓷说:“要不,咱们把这事儿再神话个几分,公主殿下你唱的时候,再加上一句‘老祖宗把我简家害得好惨呐’!如何,如何?” “绝对不要!”宁瓷浇熄了她的念头,道:“若是真这么做了,太后第一个怀疑的,便是我。在明确太后会死之前,我还不能被她发现。不过,现在还好,太后以为我不知道我府上被灭门的幕后主使是她,能瞧得出,她在尽量遮掩此番传言。” 十方骸 第35节 “要不,嘶……”阿酒因为太过激动,本想起了身子,却动到了屁股上受伤的经脉,一时间痛得她龇牙咧嘴的。 “你可别乱动了。昨儿个太后派人来查这里,你自个儿藏于屋檐下,虽没被发现是好,但你这身子,又要多养一些个时日了。” “哇,名门千金大小姐就是聪颖过人!你是怎么知道我昨儿藏于屋檐下的?”阿酒佩服道:“不过没事儿……嘶……我不娇气,身子骨也没其他姑娘那般瘦弱……” “因为你练过武。”宁瓷直接点了出来。 “哇,你又是怎么知道的?”阿酒震撼道:“难不成,是我昏迷的时候说出来的?” “从你的脉象,身形,受伤的经脉,这些都能瞧出来。”说话间,宁瓷将凉好了的汤药递给她,说:“就连你喝汤药的模样,都能瞧得出你是练过武的。” “你真厉害。不过想来也是,若非你这般聪颖,这些年在太后身边,指不定要死个几回了。”说罢,阿酒将汤药一饮而尽,并舔了舔唇边,叹道:“你瞧我,刚到浣衣局,刚说了那些真相,就被那老妖婆打了个半死。” “等你好了后,你怎么办?是回到浣衣局?还是去找你喜欢的人?” “我还没想好。但是浣衣局肯定是回不去了,我也不去找洛江河了。病的这些日子我都想了,我为了他从金陵到幽州,只身出入皇宫又差点儿送了命,可他只在我快死的时候找过我一回,说了啥我不清楚,总之,他撂下我就跑了。真真让人心寒。” “那你知道他住哪儿吗?”宁瓷想了想,道:“也许是误会?” “误会个什么?我跟他一起都是在武师父那儿学武的,我当时都快死了,他不知道把我带走,竟然撂下我就跑?!幸亏后来你找到我,否则,我真的要死在那乱葬岗了!”阿酒气愤至极地道:“再说了,我也不知道他住在哪儿,当初,他写信给我,说他在黑金铺子。我就是在那儿找到他的。” “黑金铺子?那是什么?地下钱庄?” “呃,我也不大清楚。”阿酒笑了笑:“他没说太多他的事儿,可能是不想跟我成亲吧?他也没想到我能为了他从金陵北上到这里……算了,不提他了!这些时日,我越发觉得自个儿不值得。你呢?现在整个皇宫里都在说慈宁宫闹鬼了,今儿夜里,你还要继续去唱曲儿吗?” “今夜不去。”宁瓷想了想,道:“若是今夜再去,恐怕,被抓的可能性会很大。” “我有一个好主意!”阿酒忽而道:“有个传言不是说,我被老妖婆打死了吗?那今儿夜里,我就去正殿门口吓吓她!” “这怎么行?!”宁瓷就知道这个阿酒有勇无谋,不会有什么好主意的:“你身上的伤还很重,压根儿就不能乱动!” “我绝对不乱动!”阿酒激动地道:“我爬过去!” * 慈宁宫闹鬼一事传得沸沸扬扬,就连严律都听说了。 他向来不信鬼神之说,料定是有人在捣鬼。 至于此人到底是谁,他前前后后地想了一大圈儿,也没想个明白。 但这并不妨碍他提了一大堆滋补的药材,美味的酒菜,赏心悦目的古玩珍宝,前去慈宁宫探望太后。 太后已然面色无光,眼眶深陷,这会儿,她正让达春亲自去一趟天宁寺,还有法源寺,好请了姑子,和尚一起,来慈宁宫念经持咒,驱鬼降魔。 达春有些为难地道:“法源寺还行,天宁寺恐怕请不来。” “怎么了?哀家的身份还请不来这些个姑子了?” “那倒不是。”达春如实道:“最近这几日风大,雨水多,天宁寺的庙宇许是年久失修,一场雨水下来,漏风漏雨不说,听说还被贼人偷盗功德箱好几回。这些姑子大多数都去了其他寺庙,天宁寺里没几个姑子在了。” 这么一说,在一旁的严律听了,便直接请命道:“既这么,便让微臣出资,去修天宁寺好了。” 太后一愣,好意提醒道:“若是修缮寺庙,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 严律笑了笑,道:“无妨。微臣很喜欢修庙宇。” “哦?你还有这嗜好?”太后讶异道。 “我和我家娘子,就是因一座破庙而结缘,后来,她亲自出资修缮庙宇,帮助了好些无家可归之人。所以,微臣明着是出资修缮天宁寺,暗着,其实是思念我家娘子罢了。更何况,我若是以太后娘娘您的名义出资修缮庙宇,不仅能为太后娘娘您增加福德,若是让皇上知道了,还能与您和好如初,到时候,没准皇上一高兴,您又可以去垂帘听政了。” 太后一听,果然高兴地准了,旋即,她想了想,却又道:“你对你那亡妻这般痴心,若是能腾出一两成来,给哀家的乖孙女儿宁瓷,就好了。” 严律一听,赶紧将袖袋中的一只晶莹剔透的明红玛瑙发簪拿了出来,递给太后,道:“这是微臣这两日,在珠宝铺子里寻来的,听那老板说,这红玛瑙成色极好,最是稀有,非常适合年轻姑娘家佩戴。微臣想着,原先我就答应太后娘娘您,要与宁瓷公主多接触来着,这枚发簪,便是我讨好宁瓷公主的,还望太后娘娘,帮微臣转交给她。” 太后一听,顿觉大喜,赶紧对达春道:“快去把宁瓷喊来呀!” “呃,宁瓷公主又去藏书阁了。”达春尴尬道。 太后愣了愣:“她怎么这段时日,总是跑去藏书阁?等会儿她回来告诉她,若是有什么想看的书,直接取回来便是,无需这般跑来跑去的,让严律在这儿好等。” 达春如实道:“听公主殿下说,她最近迷上了史官写的文字。今朝的,前朝的,她都想拿来瞧瞧。说是想从这些过往岁月里,寻一些做人的道理。” 达春说完后,太后虽是一脸宽心,但反观严律,他心头却是立即狐疑了起来。 昨儿个在这里,他听太后的话外音,寻思着她已命史官把简明华一家被灭门一事颠倒是非黑白,还扣了顶通敌卖国的肮脏帽子。怎么今儿个,便听见宁瓷要去看史官写的文字了? 宁瓷……呵呵! 她简雨烟不是为了让太后高看她一眼,不顾全家近百人的性命,就把金雕飞镖献出去的么? 怎么这会儿,她竟是开始在意史官是如何笔墨她爹的身后名了? 呵呵,真真是虚伪! …… 严律一点儿都不想见到宁瓷,既然红玛瑙发簪送出去了,也算是让太后安心了几分,他也没必要在慈宁宫里等宁瓷回来。 既然得了太后的准许,这会儿,他立即要去做的,便是修缮天宁寺庙宇。 当然,他明面上说,是要以太后的名义。 实际上…… 呵呵! 当严律站在天宁寺的大殿里,仰望着金尊大佛时,身后传来天宁寺住持明净大师的声音:“严大人,久等了。” 严律转过身来,看到明净大师的身后,跟着二十来个尚在天宁寺的比丘尼,他恭恭敬敬地对她们行了个礼。 “多谢严大人,这么一大笔修缮庙宇的款子,着实让你破费了。贫尼会将严大人的功德,亲自撰写在祈福花笺中,我们天宁寺上下所有僧人,将长长久久地为你祈福。” 严律笑了笑,问道:“请问大师,这种祈福,可以祈冥福吗?” “自然是可以的。” “那就劳烦大师,为我家的娘子,祈冥福吧!” 明净大师愣了愣,方才道:“好的。敢问严大人,你夫人的名讳可否告知一下?” “简雪烟。” “好的。”明净大师又道:“那贫尼就在出资修庙宇的善人名册上,记下严大人你的名字好了,这也是功德无量的。” “不必了。”严律单手背在身后,看着天宁寺大殿正前方,那一株百年银杏,他缓缓地道:“出资修缮天宁寺的名义,也写我家娘子简雪烟罢。” ----------------------- 作者有话说:后天两人正式见面。 第39章 由于修缮一座庙宇所要做的准备有很多,严律在天宁寺里前后看了看,在明净大师的指点下,知晓需要修缮的殿宇和各处庙门后,他便匆匆离开了。 离开天宁寺前,严律问明净大师:“最近九州上下着实不平,若是周边战乱四起,百姓无家可归,天宁寺会帮忙吗?” “自是会的。”明净大师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方才接着道:“后院那一整排寮房,便是给香客们歇息用的。若是战乱时,那里便给那些个无家可归之人住的。” 这么一听,严律方才放下心来。 他直接回了一趟兵部。 这两日,为了下一步的布局,严律对兵部左侍郎提议,加大城防军营的兵力和器械,并扩大幽州城四处的军事守卫。 兵部目前暂没有尚书大人在位,而左侍郎说话的分量和处理的事务,寻常都是要高于严律这个右侍郎的。 奈何,整个朝堂上,谁人不知严律是太后的亲信?虽然目前太后暂且失势,可朝堂上的事儿风云万变,谁又能知晓明儿那皇位上是谁在掌权的呢? 于是,这个兵部左侍郎对严律的提议全数赞同,该如何布局,又该如何安排,左侍郎都全权交给严律来处理。 但这左侍郎留了个心眼儿,他将严律的提议一事,即刻回禀给了皇上。若是因为这么一桩提议,接下来出了个什么岔子,他左侍郎可不担责。 因而这段时日,严律既要布局,又要巴结讨好太后,更要将所有的事务一并呈给皇上,方可两边权衡。更有九州盐商事务,三家自个儿开的赚得盆满钵满的摇钱铺子等等诸多事宜加身,他忙得那叫一个不亦乐乎。 待得他这会儿回了自家府邸,已是金轮西沉,霞光漫天的酉末戌初了。 严律原是一身疲惫,准备回屋跟往常一样,在每日晚膳前,与简雪烟的牌位说说话,消消乏的,谁曾想,洛江河和个名身着锦衣卫飞鱼服的弟兄们,飞速冲回府邸,带回来一则喜讯! “金人的兵马来了!!!”洛江河兴奋地道:“他们王上没有来,但是太后的弟弟阿木尔来了。虽有两名猛将陪同,但他们的兵马也就只来了十万大军。这会儿他们已经过了潮白河,估摸着,今儿夜里就要兵临咱们幽州城下啦!” 严律大喜,忙问:“燕玄到哪儿了?” “快到凤凰岭了!他们若是快马加鞭,都能跟金人聚头!老大,你推算的时日掐得可真准呐!”弟兄们七嘴八舌地道。 越是接近此时,严律越是能沉得住气,他对弟兄们严肃道:“咱们为简明华恩公一家报仇之事,转折点就在今夜!今夜若是能成功,太后必定从此一蹶不振,再下手,就容易得多了。至于简雨烟……”说到这儿,严律顿觉心情愉快了几分:“她今夜必死!” 弟兄们一阵欢呼,他们个个都觉得,憋屈了这些年的隐忍,终于可以在今夜爆发了。 “我再说一遍,”严律谨慎地叮嘱道,“今夜金人兵临城下之后,太子燕玄手握三十万良将,必定重挫金人兵马,到时候,太子归朝,整个皇族中人必定要出宫迎接,如果宁瓷跟着太后一起出来了,你们看我的动作,我撩袍下跪的瞬间,你们便立即射箭。但要注意安全,别被太子发现了,他驰骋战场多年,警觉性比寻常人要高很多。” “是!”洛江河和弟兄们齐声道。 “如果宁瓷没有跟着太后一起出来,那她必定在慈宁宫里等待。今夜慈宁宫是最为松散的时候,咱们另派五个人,直接去慈宁宫暗杀了她。”严律说到这儿,看着眼前身着飞鱼服的弟兄们,直接选了五个武功尚且中等的,作为第二方案准备。 而武功绝佳,尤其是箭术一流的,都将在今夜对宁瓷射出那致命的一箭。 其中,当属洛江河为首。 此时,洛江河兴奋极了,他对严律道:“老大,上一回,你为了获得太后的信任,让我对你射出的那一箭,我当时吓得手心里冷汗直冒,箭有虚发。但是今夜我绝对不会冒冷汗啦!我们几个,一定会把简雨烟射成个百孔窟窿的大刺猬!” “别得意忘形。”严律提醒道:“今夜皇宫外,迎接太子归来的人众多,你们可别看岔了。” “绝对不会!”洛江河嚷嚷着:“我夜间眼力绝佳,就连那夜莺都比不上我半成,你且放心吧!” “对了,现在城郊百姓们疏散得如何了?”严律又问。 “只有一两家城内有亲戚的进来了,其他大部分农户都不愿意搬离。不过无妨!”洛江河笑道:“再过几个时辰,金人的兵马一来,他们自个儿都会冲进城内的。守城将军那几个我都打点好了,等农户们全都冲进来后,他们再关城门。” “老大,金人的兵马要来了,这事儿要提前跟皇上说吗?”一弟兄有点儿担忧。 “不用。”严律轻轻地抚摸着手腕上的清玉色锦帕,他胸有成竹地道:“哨骑兵再过一个多时辰自会发现金人的兵马。到时候,皇上再做应对,定然方寸大乱,他会在仓促之下,动用到大部分禁军。若是提前告诉他了,咱们就无法松动禁军在慈宁宫的防线了。放心吧!这场有预谋的战役,咱们大虞人,是不会伤及毫厘的。” * 今夜城门虽会关得晚一些,但今夜慈宁宫的宫门,却是早早地就落了钥。 因为慈宁宫闹鬼一事,太后早早地就回了寝殿去歇息,就连每隔几日,与达春所行的欢愉之事,这段时日也是没了兴致。 天宁寺和法源寺的僧人安排了要到明日才能进宫诵经驱鬼神,太后就算是心有着急,但眼下她的权势尚不及从前,固然也说不得什么。 此夜,慈宁宫内外静悄悄。 十方骸 第36节 子时半,最是深睡之时。就连慈宁宫里值夜的小太监和前后侍卫们,也都是昏昏欲睡。 却在此时,只听见慈宁宫正殿前方的一处小花坛那儿,传来“沙沙沙”的声响。 声响细微,潜入初夏夜风之中,消散得无声无息。 突然! 从小花坛的后头,爬出一个白影子! 那白影子披头散发,脸色如鬼魅般惨白,身形仿若游蛇一般,从小花坛的后头伏地蜿蜒了过来。 这白影子每往前蜿蜒几分,便会在口中泣声一句:“太后娘娘,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杖毙我啊!” 值夜的一名小太监在懵神中,首先睁开了眼,却猛然发现,这泣声的白色鬼影,竟然已经爬到了自己的眼前。他一个惊声尖叫,撕开了慈宁宫内外静谧的黑。 伴随着小太监瘆人的尖叫声,不知从何处,一首幽幽的昆曲软软地唱道—— “……烈火烧遍慈悲院,百口惊魂,焚香沉冤,凭栏哀唱那个刽子手,一朝一夕,一梦一年……” 小太监吓得立即昏死了过去。 其他值夜的侍婢们也已看到那白色的鬼影,听见那瘆人的小曲儿,一个个吓得惊声尖叫,早已四下奔逃,不知躲到了何处。 那白色的鬼影匍匐到了正殿的前方,“啪啪啪”地拍打着殿门,哭喊着:“太后娘娘,你快出来啊,陪我说说话啊!” 太后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哆哆嗦嗦地蜷缩在床榻内,幸好每晚有达春在伴,可纵然如此,她也是抖得仿若雨打的茄子,秋后的糠筛,哭喊着让达春赶紧出门去瞧瞧。 奈何殿内也没点个灯烛,达春纵然是个金人少将出身,但他这辈子为太后杀了太多的人,这会儿,他的心底也是有些发怵的。 待得达春出了寝殿,整个慈宁宫上下,又是恢复成死一样的沉寂。 偏殿内,宁瓷和阿酒两人却是笑成了一团。 笑罢,宁瓷赶紧把阿酒身上的白衣脱下,这本是寻常胖人穿的里衣,没想到,在深夜里瞧来,骇人的效果竟是这般绝佳。 “你身上的伤怎样?”笑归笑,宁瓷担心阿酒身上的胫骨伤口是否加深了几分,她一边说,一边拿过阿酒的手腕诊脉了起来。 “哎呀,虽然有点儿疼,但是太好玩儿了呀!”阿酒兴奋地道:“我还差一小寸就可以抓到那小太监的脚了,可惜他吓跑了!啧啧,我要是能抓到那老妖婆的脚就好玩儿了。” “若非你帮我简家说话,我才不会答应陪你胡闹呢!”宁瓷警告道:“刚才真真是太危险了,等会儿太后肯定要上下一番通查,我看你到时候如何是好!” “屋檐下,房顶上,我都能躲。”阿酒不以为然地道:“咱们过段时间再来一回,若是能……” 话未说完,便听见殿外传来嘈杂的声响。 “糟了!太后指不定要搜屋子!”宁瓷赶紧把阿酒的衣衫给她穿上,着急道:“我先出去瞧瞧情形,若是你听见我说‘不清楚,不知道’之类的,你就赶紧躲起来。” “好!” 但是,宁瓷猜错了。 太后确实被闹鬼一事气得不得安生,她正准备将慈宁宫上下所有人等全数叫起来搜查,却在此时,慈宁宫的宫门被敲响了。 皇上身边的大太监亲自跑了这一趟,他着急忙慌地对太后道:“太后娘娘,您快去前边儿瞧瞧吧!出大事儿啦!” “怎么了?”太后还在被闹鬼一事吓得心头有点儿虚,因而这会子的言辞说的,没什么气势。 “金人的兵马打过来啦!是太后娘娘您的弟弟阿木尔亲征,所带兵马众多,目测七八万以上,估计还不止。现在他们正越过城郊,踏过护城河,冲过来啦!” “什么?!”太后只觉得大脑“嗡”地一声。 “守城将军虽是足够,但是,咱们幽州城的兵马并不多,皇上现在正盛怒着,您快点儿过去瞧瞧吧!若是您这个时候再不过去,皇上会以为,是太后娘娘您里应外合,与金人……哎,太后娘娘!太后娘娘!” 太后昏死了过去。 ----------------------- 作者有话说:本来是这一章见面的,但是字数太太太多了,我我我……我还是分成了两章。 下一章两人正式见面。 真的真的,已经在存稿箱里了! 今天入v啦,宝宝们,有抽奖哟~~~ 第40章 金人的兵马快要接近城郊的时候,城郊的农户们吓得一个个拖家带口的,冲进了幽州城。 城内登时大乱。 农户们进城后,城门立即紧闭,城内四处火把燎然,火光冲天,来往兵将们的铁蹄踏遍寻常安逸的城巷大街。 本是熟睡的城内百姓们,早已吓得惊恐万分,小儿哭啼连连。 这些临时冲进城内的人们,若无安顿之处,必定会引起更大的混乱。 却在此时,严律带着一些个官兵出现在城门处,对这帮农户们道:“天宁寺安排了大家的住处,你们随我一同去天宁寺避难。” 这帮农户们一见,来者是一个身着绯红官服的朝廷官员,他们一个个不满的情绪顿时乍起。可他们吵吵嚷嚷之声尚未平息,城门外,擂鼓阵阵,刀剑厮杀之声突然在耳边炸开。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战役开始了。 严律放下心来。 那个当年,自己恨不能一拳头砸死的太子燕玄,他回来了。 愤怒的农户们,这会儿只能跟在严律的身后前往天宁寺避难。 天宁寺的寺门早已大开,明净大师随众多比丘尼一起,安抚了这些百姓,并领着他们去了后院的干净寮房。 严律见一切都安排妥当,他便准备去城门那儿再瞧瞧情况。 谁知,他还没离开,却听见明净大师道了一声:“严大人,请留步。” 严律双手合十,问:“大师还有什么所需的吗?等会儿忆雪轩会派人送饭菜过来。” 明净大师笑了笑,道:“先前你不是说,要为你家夫人祈冥福的吗?贫尼已经为严夫人写好了祈福花笺,并诵经完毕,这会儿已经悬挂在祈福院里的长生树上了,你要不要随贫尼去看看?” “好,那就劳烦大师了。” 祈福院就是金尊大殿一旁的小方院,里头种了一棵棵品种不一的花树,每一株花树下,都放着一圈长明灯作为照明。院落的四处也悬挂着长明灯笼。整个祈福院不论白天还是深夜,都是一片清明与祥和。 却在院落的一角,有一株百年银杏,与前院的百年银杏遥遥相望。 明净大师道:“这祈福院里的百年银杏已经超过三百年了,前院的那一棵才刚过百年,因而祈福院里的银杏树,我们又叫它长生树。寻常祈冥福的花笺,都挂在这长生树上。” 说罢,明净大师走到长生树边,拿起一枚祈福花笺递给严律瞧,那上面写的是严简氏,名雪烟,祈冥福者,是严律,所对应的逝者身份,是亡妻。 严律很满意。 却在此时,听见寺庙外的街市上,传来百姓们一阵阵的惊呼和抗议声。 原来,是城中百姓们得知,这次突然攻打幽州城的,正是辽北那边的金人。 前段时间,那帮捡了齐衡金牌子的学子们,当时就看到金牌子上写的懿旨,是太后让齐衡去会宁府,将大虞的战报交于他们王上。 这么些天过去了,金人果然派兵来攻打了。 所有百姓们将这前前后后的因果,全部深想了一遍,一个个顿觉愤怒不已。 他们离开家门,冲上街巷,成群结队地向着皇宫的方向游行抗议了起来。 严律抚着漂亮精致的祈福花笺,就像抚摸着简雪烟生前白皙精致的脸。他的耳边听着街市上的游行抗议声,他真心得意极了。 一切,都在他的计划掌握之中。 既然这会子闲来无事,整个大街上又都是游行的百姓们,眼下若是想要去城门那儿,估计是挤不过去的。 于是,当明净大师去后院寮房安排逃难百姓们的住处时,严律便独自在这祈福院里,闲散地翻看起其他祈福花笺起来。 直到这会儿他才明白,原来那些花树上的祈福花笺,都是给活人祈福的。 唯独这三百年的银杏长生树上悬挂着的,才是祈冥福的。 给活人祈福的花笺上,祈愿的内容多种不一。有升官发财的,有生意兴隆的,但大多数还是祈愿家庭和满,康顺平安。 反观银杏长生树上的祈福花笺,基本上写的,都是保佑,是思念,是祈愿来世缘。 突然! 严律的余光一闪,看到在斜侧方,有一个祈冥福的花笺上,好似写了个“简”字。 因是简雪烟的姓氏,严律不免生出一丝丝亲近,他抬脚便向着那个写着“简”字的花笺走去。 可当这花笺上的字迹映入眼帘时,严沓樰團隊律轰然大震,只觉得满世界的惊雷全数砸将在自己的周身。 因为,不仅那祈福花笺上的字迹是严律最最熟悉的,更让他震颤的,是花笺下面的署名落笔。 雪烟! 严律只觉得自己的大脑嗡嗡作响,心脏似乎被命运的力量倏然捏紧,几乎快要不能跳动。 他发疯了一样地去翻看这祈福花笺周围的那些,有祈愿简明华的,有祈愿简夫人的,有祈愿简家老太太,有祈愿简家上下所有奴仆的,甚至还有祈愿简雨烟的! 每一个祈福花笺下的落笔,都是雪烟。 雪烟。 雪烟…… 雪烟! 全都是雪烟! 天知道,他有多熟悉简雪烟的字迹! 在严律帮简明华做事的第二年,太子燕玄去周边城镇微服私访,有时接连数月不能回金陵城。那会子,燕玄总是给简雪烟写信。 太子的信笺是必须要回的,简雪烟所回的每一封,都是交由下人去转给驿站的信客帮忙送信。 但由于这是写给太子的,简明华总担心会不会出现一些纰漏。于是,他便将简雪烟写给燕玄的回信都交给严律,让严律亲自送往。 严律纵然极其不愿,但因这是简雪烟亲手写下的信笺,有简雪烟手中的温度,是简雪烟的笔墨,所以,他还是帮忙去送了。 他从未销毁过这些信笺,更没有打开看过这些信笺。 不论这里写的是思念,是撒娇,还是家常,他都不想去看。 他那会儿知道,自己对简雪烟的感情只能深埋心底,默默地在她的身后,为她做好一切打点,那便足够了。 毕竟,他只想对简雪烟说的,不过是一句感谢。 十方骸 第37节 那日复一日的相思和揪心不得的情爱,他深知,自己是没有那个资格去说的。 所以,那些个他必须送出的信笺上,有简雪烟的落笔,有她亲手写下的字迹。 他太熟悉简雪烟的字迹了,熟悉到,他甚至在背后偷偷地模仿“简雪烟”这三个字的笔墨。 简雪烟的笔墨清秀而雅致,就像是她这个人一般。 但独独有个特别的,便是她总喜欢在“火”字的撇上,落笔时过于卷翘,形成一个小小的圈儿。 原先,严律很不能理解,为何这一撇写得过于卷翘,他曾以为,是女子私塾都这般教的。但后来他观察过简雨烟写的,就没有这样的特色。 时间一久,他便越看越觉得这个“烟”字写得可爱。 …… 眼下,银杏长生树上,每一个祈冥福的花笺上,所有的“雪烟”二字,都是这样的笔墨。 这是简雪烟亲笔写下的! 雪烟还活着! 满腔的思念,太多的疑问,更有欢喜过盛的绵长暖意,充斥着严律的整个身心,让他整个人昏昏沉沉,仿若云端,又似是在梦中。 直到明净大师喊了他好几声,他才堪堪回过神来。 但他根本没有听见明净大师的所言,而是方寸大乱地问:“求问大师一件事,这些有关简明华一家的祈福花笺,是谁写的?” 明净大师好奇地看向严律手中的花笺,方才道:“哦,这个是宁瓷公主的笔墨。” 又一击惊雷仿若砸中了严律的四肢百骸:“宁……宁瓷公主?!这……怎么可能?” 明净大师回忆道:“哦,就是前段时日,清明那会儿,皇上和太后他们要去皇陵祭祖,可宁瓷公主她并非皇族中人,就被太后遣来咱们天宁寺抄经祈福。宁瓷公主便是在那段时日,写下这些祈福花笺的。” “敢问大师,”严律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且喑哑:“宁瓷公主她……她真正的闺名,是什么?” 明净大师笑了笑,道:“我等出家之人,怎可闲论公主殿下的闺名?恕贫尼……” 不待明净大师说完,严律冲了出去! 他要真真实实地去见宁瓷一面。 他要亲眼看看,这个宁瓷公主,是不是他深爱多年的简雪烟。 简雪烟和简雨烟姐妹俩是为双生,她俩模样虽是相似,但终究不同。 严律向来都能分得清。 只要让他见她一眼。 只需一眼! 可大街上抗议游行的百姓们着实太多,将所有的大街小巷全数挤满。 严律纵是心急如焚,可他根本无法加快脚步。他只能跟随着拥挤的人群,心慌意乱地,六神无主地,缓慢地向着前方迤逦而行。 今儿从天宁寺到皇宫的这条路,是他活了二十年,第一次走过的,最为漫长的路。 从暗黑的长夜,走到了金芒万丈的晨间。 漫漫长街之行,百姓们的愤怒终于平息,这场抗议游行终于止步。 因为,城门大开。 所有百姓退让到街巷的两旁,让出一条宽敞的大道来。 严律就这么混在人堆里,退让在街道边,他看着城门外,由身着黑色铠甲的太子燕玄,骑着黑色的战马开道,高昂的,威武的,带着身后的大虞兵将们,拖着一众金人战俘,向着皇宫方向踏步而去。 所有百姓们立即欢呼了起来—— “太子殿下归朝啦!” “太子殿下威武!” “太子殿下万岁!!!” “……” 严律便是在这个时候,跟随着太子的行军队伍,顺利地走向了皇宫。 他不知道宁瓷出来迎接了没有。 他只觉得,自己一刻都不能再等。 他想见到宁瓷,想亲眼确定宁瓷的身份。 他想亲眼瞧瞧,她是不是他思念多年的简雪烟。 可他抬眸望去,午门那儿,皇上为首站在正前方,身后一众皇族子弟在晨间朝阳的照耀下,明晃晃的,根本看不清在那扎堆的人群里,是否有宁瓷的身影。 * 宁瓷来了。 她当然来了。 这一晚上,她在慈宁宫里听了太多城门外的险情,也听了太多宫人回禀的,有关幽州城大街上百姓们抗议游行的声音。 但这其中,最能牵引她所有身心的,却是大家都在激动地说,阻挡金人攻城的,是太子殿下! 燕玄归朝了。 燕玄他回来了! 此时此刻,宁瓷就站在皇族子弟的最后方,她隔着拥挤的人堆,踮着脚尖,向着正前方望去。 却见身披黑色铠甲的燕玄,翻身下马,手握黑柄寒剑,撩袍对着皇上下跪。他带领身后众兵将们,齐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开心极了,他亲自将燕玄扶了起来,激动不已地看着这个外出打仗的皇儿,心里一块悬着多年的巨石,终于落了地。 燕玄将这一晚,城外金人突袭的战况简单地回禀了,并让身后众将士们,把金人战俘拖了出来。 为首的那个,正是太后的亲弟弟阿木尔,此时,他正一脸晦气地怒视着皇上,不发一言。 皇上更是得意极了,对燕玄道:“这么多年在外,你功劳太大,成长颇多,你想要什么,都跟父皇说,朕一定都满足你!” 燕玄怔了怔,眼眸望向他眼前一众的皇族子弟们,直言道:“父皇,儿臣想见一见宁瓷,不知她……可愿见儿臣一面。” 话音刚落,皇族子弟们让出一个小道,露出人群后头的宁瓷。 燕玄眼睛一亮,旋即,他的眼眶倏地泛红。 可不知怎么的,这么多年的思念,却在见到宁瓷的这一眼,燕玄的脚下忽而像是捆绑了囚禁战俘的脚链,挪不动半分的步子。 眼前这个身着雪玉轻纱襦裙的宁瓷,便是囚禁了燕玄身心多年的人。 她,终于愿意见他了。 宁瓷当然愿意见到燕玄了。 前世,太子燕玄归朝时,她没有去见他。 因为她觉得,原是一场夫妻缘,因家门被灭,自己被天下人嫌弃,背负着晦气,不利于太子皇命的枷锁,被迫成了燕玄的皇妹。 既然身份转换,那就不要再见,免得又要生出一些不必要的闲言碎语来。 但是今生,宁瓷想要见到他。 不为别的。 只为前世,在被严律率领的叛军围剿的佛堂里,那万千个着了火的长箭射向他们时,燕玄硬是用他自己的身子,牢牢地护住了她。 生死将熄的瞬间,他一声声地唤她“雪烟”。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是雪烟,而非妹妹雨烟。 他什么都知道,却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 他更没有对太后提起过。 原来,燕玄一直都在护着她。 从生,到死,都是如此。 眼前,在这金芒万丈的晨间,在所有人都让出的这条小道的正前方,便是那个护她前世今生的燕玄。 终于,宁瓷再也忍不住了。 她的眼眸被酸涩的水雾笼罩,满腔的痛楚,难过,甚至是喜悦,仿若澎湃的浪潮,一击击地推搡着她的身心,迫使着她从缓慢的步伐,一步步地,逐渐加快了脚步,奔向燕玄。 突然! 宁瓷的眼前一晃,却见数道细长的黑影在金芒万丈的阳光下,迅速向着自己飞来! 燕玄的反应速度极快,顷刻间,他回身抽剑,向着那些黑影挥去! 可有另外一道绯红色的人形身影,他的速度更快! 在所有人的惊恐呼喊和混乱之中,这道绯红色身影以极快的速度冲向宁瓷,一把推开了她,他用自己的身子直接挡住了这些数道细长黑影的侵袭,并用全数的力气,大喊了一声:“雪烟,小心!!!” 不过一个呼吸之间,这道绯红色人形身影重重地跌落在宁瓷的脚边。 而他的身后背脊上,被射中了五支长箭。 宁瓷瞪大了惊恐的眼眸,整个人的身子颤抖着,被燕玄紧紧地护在了胸前。 她恐慌地看着脚下这个被射中的人,震惊地说不出半个字来。 却在周围所有人混乱的“有刺客”、“快抓刺客”、“宣太医”声中,她听见燕玄柔声在耳边问她:“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宁瓷的眼眸紧紧地盯着脚边这个奄奄一息的人,她在莫大的困惑、惊恐,和震动中,茫然地摇了摇头。 燕玄又看了一眼脚边这个身受重伤的人,他蹙了蹙眉,叹道:“在我们大虞的朝官中,竟然有如此英勇无畏之人,该当重用。”说罢,他问向身旁他人:“他是谁?” 在一大帮太监,侍婢,太医们的惊呼声中,那一声声“严大人,严大人”仿若一击击命运的钟鼓,敲在宁瓷的心头。 “严律。”宁瓷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着说。 “哦?严律?”燕玄搂着宁瓷便要往皇宫方向走:“你认得他吗?” 六月初夏,蝉鸣阵阵。 午门内外的地砖上,已然被晌午的骄阳晒了个滚烫。 却在杂沓脚步扬起的混乱飞尘中,严律只觉得自己的全身鲜血尽数流淌,他剧痛不已,周身冰寒至极,在他昏死之前,他清清楚楚地听见宁瓷道了一声—— “不认得。” 十方骸 第38节 ----------------------- 作者有话说:要上夹子啦~~~ 求各位宝宝们,走过路过,点个收藏,来看看咱们的严狗,是如何追爱hzc吧~~~~ * 另有专栏古言预收,求收藏: 1、《君不见》:太湖群盗的绝美女首领vs血海尸山里爬出来的少年帝王 2、《狐不归》:千年狐妖为复仇借尸还魂vs三界最公正帅比判官为爱公报私仇 (本作者坑品好,只要开坑,绝不弃坑!说要开预收,就一定会开,绝不跑路~~~) 第41章 严律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又一个的梦。 又或者说,这些都不是梦,而是他濒临死亡之前,看到的走马灯。 从他儿时在采石镇吃百家饭开始,到金陵城的大街小巷里有他忍饥挨饿的可怜模样,再到破庙内外他与洛江河他们的第一次交锋…… 最终,却定格在雪满九州的午后,他没砸中太子燕玄的脸,却一个踉跄跌入雪地里,转眼便看见粉糯团子的简雪烟,她一步一个脚印向着他走来的画面。 从那天开始,想在简雪烟的身边悉心守护,并对她说一句感谢,便成了严律这辈子的执念。 可严律也不是小气之人,他总觉得,既然要说感谢,不能只动动嘴巴,有些行动还是要做点儿的。 比如说,他就一直很想给简雪烟买一支漂亮的发簪,当做答谢。 那会子,虽然他身无分文,可自从帮简明华做事之后,他攒下了不少铜钱,慢慢地,铜钱积攒成了碎银子,碎银子最终兑成了一个沉甸甸的银锭子。 可珠宝铺子里的漂亮发簪,最终让他望而却步。 好看的都太贵了,能买得起的却又入不了他的眼。 他总觉得,自己深爱的简雪烟,就应该要佩戴人世间,最漂亮,最别致的发簪。 可当他真正能买得起时,已是他为了简家复仇,入朝为官的一年之后了。 不过,他最终还是买了。 那是一支精致漂亮的红宝石发簪,纯金打造,金穗子制成的流苏,红宝石点缀。这么一支漂亮的,天下无双的发簪,他花重金买下后,便直接回了一趟金陵城。 他将这枚发簪埋入简家祠堂里,那个原来是简雪烟院落的地方。 …… 前段时日,为了取得太后的信任,他答应与宁瓷要多点儿接触,便去珠宝铺子买了那支红玛瑙发簪。 那会儿,他原以为宁瓷是简雨烟,买下红玛瑙发簪的时候,心头总是忍不住地道“可惜”。 现在他已经知道了,宁瓷公主就是简雪烟,就是他深爱了多年的女子。 她还活着。 简雪烟还活着! 她没有死。 如此甚好! 甚好。 …… 许是喜悦充斥了严律的全部身心,就连他此时已然濒临死亡,处于昏迷之中,口中还在喃喃地,无意识地道:“甚好……甚好……” “你说什么?”在一旁焦虑会诊的高院使凑上前,俯在严律的唇边,沉下心来听了好半天,才听清这两个字:“肾?放心吧!你的肾没被射中,它们没有问题。只要你能活下来,还是可以娶妻纳妾,生儿育女的。” 皇上在一旁担忧极了,他看着一屋子的太医们,在忙前忙后地准备着拔箭事宜,再瞧着严律后脊上那射中的五支长箭,他震撼极了:“高院使,严爱卿的情况如何?能救得活吗?” “皇上,微臣查看了一下他的伤势,其他四支箭倒没什么,但唯独这支左边背脊上的,位置靠近心脏,比较讨巧,若是等会儿拔得不好,恐怕……”见皇上一脸担忧,高院使又改口道:“当然,如果这箭的位置真不好,严大人也早就死了,不可能到这会儿尚在昏迷之中,还能担忧他的肾的。” “严律是咱们大虞的忠臣,能在那般危机情况下,舍身相救宁瓷,可谓英勇可嘉。劳烦高院使,你一定要救活他。”说这话的,是太子燕玄,他正从门外走了进来。 皇上一见太子,满脸的担忧顿时变得柔和了几分:“刺客抓到了没?” “没有。”燕玄不解地道:“射箭之处是市井大街,虽有几栋酒楼沿街,但酒楼之上皆为食客雅间,那个时辰正是一些人用早膳的时候,虽然当时确实有不少人在隔窗观看兵马归朝,但都是一些良民百姓。儿臣也派人去搜查了,那些酒楼雅间也没有可藏兵器之处。” 皇上沉默了许久,见这屋内的各太医们忙得着实混乱,便对燕玄道:“罢了,咱们先去死牢里瞧瞧阿木尔。” 随后,皇上又叮嘱了这帮太医们,让严律就在这间废弃值房里医治养伤,若能活下来,在他恢复康健之前,可不必出宫,方才满目疑云地离开了。 待得皇上和燕玄离开后,宁瓷才从值房外一株粗壮的栗树后头走了出来。她担忧地看向值房内的混乱情景,心里头着实复杂极了。 不论严律前世这个乱臣贼子的身份,且说今生,他以为自己是妹妹简雨烟,几次三番地送一些会让妹妹吃了轻则疹子,重则胸口憋闷无法吸气吐纳的食物。他更是下了死手,送了自己一个齐舒云赠他的香囊,里头放了太多桂花枣干,甚至还用上了香料仔细地熏过。 这一切,若是当真妹妹雨烟用了,早不知道会死几回了。 他更是太后的亲信,一个唯利是图,满身心只想往上爬的人。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今儿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舍命相救了自己。 他到底在图什么呢? 难道他不知,这般舍命相救,会死人的么? 还是说,他打算以性命相搏,是想谋取更大的利益? …… 宁瓷不知道。 她只觉得,这会儿心里头乱糟糟的。 若非严律这个乱臣贼子,今儿在那值房里命悬一线的,恐怕就是自己了。 现在可好,这个乱臣贼子成了自己的救命恩人,她打从心底里感激他,却又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可更让宁瓷困惑且恐慌的,却是在那乱箭射来,严律以性命相护的一瞬间,她分明听见有一个人,对她大喊了一声—— “雪烟,小心!” 由于她那会儿惊恐万分,一派混乱,她没留意到底是谁喊出的这一声。 按理说,在场知道自己是简雪烟的,只有燕玄一个人。 可她细细地回忆起来,总觉得那声音不像是燕玄所喊。 更何况,燕玄从前世到今生,都没有对任何皇族之人提及过,自己是雪烟而非妹妹雨烟。他也绝不可能在那般情景下,喊出自己的真正本名。 这么说,在场之人,还有一个是知道她真实身份的。 这般想来,宁瓷只觉得心头恐慌。 可她在冥冥之中更恐慌的,却是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唤她“雪烟”的,不是别人,正是里头那个命悬一线的严律。 …… 太多的疑问充斥在她的心头,让她忍不住地向着这间值房内,不安地张望。 可值房内外,来来往往的小太监们,太医们,将一盆盆的血水端出又倒掉,又将一根根带血的长箭拔出又丢掉……这一幕幕,看得宁瓷着实心惊肉跳。 更是看得她,从烈日高照的午间,等到了掌灯高挂的长夜。 严律的性命尚未脱离危险,以高院使为首的这帮太医们,没有一个人是离开的。 宁瓷很想上前问问其他小太监们里头的情况,可她彷徨不安的心绪却又让她踟蹰不前。 “宁瓷?”突然,一个温润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她回眸一瞧,彷徨的心头顿时平静了几分。 是燕玄。 “你怎么在这儿?”燕玄问:“是想进去看看严律的情况吗?” 面对燕玄,宁瓷从小到大都是坦然的。 对她来说,他是曾有婚约的郎君,也是从小便陪伴她成长的竹马。从很小的时候,他便懂她的心情,懂她的所想,懂她的一切喜怒哀乐。 所以这会儿,她相信燕玄也是能懂她心底的复杂。 她对燕玄重重地点了点头,坦白道:“嗯,他今儿舍命救了我,我却帮不上什么。也不知,他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燕玄回眸望了一眼值房内,方才道:“看这帮太医们的模样,估计情况还不大乐观。这会儿太晚了,你先回去歇着,若有什么情况,我派人去告诉你。走,我送你回慈宁宫。” 既然燕玄都这么说了,宁瓷便只能点了点头:“好。” 深夜,长长的朱红宫道因两旁的灯烛,显得安静又祥和。 也许对燕玄来说,两人不过是几年未见,但对宁瓷来说,却是前世到今生的距离。 她有很多话想问他,却又觉得,千言万语汇集在心头,说不出半个字来。 燕玄也是有这番感觉。 当初,他得知要与自己大婚的是简雨烟,气得对皇上请命了多次,不愿再拥有这太子之位。 这太子,谁爱做谁做! 那简雨烟,谁想娶就娶,总之,他不想见她一眼! 更不想让自己与她沾惹半分! 因朝堂被太后把控,皇上纵然想改变,却也是无可奈何。而任命燕玄为太子,却是皇上唯一可以做主的事。 因而皇上绝不可能废了燕玄的太子之位。 可燕玄又不愿与简雨烟成婚,无奈之下,他便请命前往边塞征战。 皇上原就有想派燕玄去平定边塞之意,一来历练,二来服众。燕玄的这番请命,皇上自然是答应。 燕玄在离开幽州,前往边塞之前,得知了一件大事。 简雨烟为了让太后高看她一眼,便将太后与金人之间往来的金雕飞镖给献了出去,也正是因此,太子妃的头衔才落到了简雨烟的头上。 也正是这件事,让太后出手,将简家毁于旦夕之间。 他更是从皇上的口中得知,他爱着的简雪烟,死了。 十方骸 第39节 燕玄恨极了简雨烟。 若非皇上拦着,他早就让自己手中的死卫暗杀了简雨烟。 皇上对他说:“若想成帝王之人,怎可因一时的情绪,暂时的低谷,而乱了方寸?那简雨烟是朕和你,可以牵制母后的人。待得有朝一日,母后大势已去,便是那简雨烟命绝之时。” 极大的悲恸中,燕玄不得不止住了想要暗杀简雨烟的念头。 但在他离开幽州,前往边塞征战之前,他让某些朝官们,以简雨烟是简家孤女,不利于太子皇命为由,褫夺她太子妃的身份,阻止这场大婚。 谁曾想,这件事竟然成功了。 可让燕玄更没想到的是,他去征战的那天,太后带着已经册封为公主的宁瓷出城相送。 也就是那一天,他才发现,简家孤女,活下来的,竟然是他从小到大都爱着的雪烟! 只是那个时候,简雪烟已成了他的皇妹宁瓷公主,她开始不愿再多与他说一句言辞,更不愿用那双漂亮晶莹的眉眼瞧他一分。 命运中的错位,让他后悔至极,可大军开拔在即,他只能凝望着宁瓷,将心头的情意深埋在心底。 …… 这么些年过去了,燕玄没想到的是,这一趟回来,宁瓷竟然愿意见自己了。 似乎,曾经两人的情意,也在慢慢回温。 只是,重新与宁瓷相伴而行,他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直到两人走到慈宁宫,燕玄似乎才找到了一句话头:“因阿木尔的关系,老祖宗尚在审问中,今儿晚上,也许回不来。” “嗯。”宁瓷点了点头,方才道:“你今儿才回来,赶紧回去歇着吧!这番路途山高水长的,定是累坏了。” 燕玄怔了怔,本想再说几句亲近的话,却只觉得刚刚回来,两人之间兴许有些尴尬,便在迟疑中,只能作罢。 “哦,对了。”燕玄离开没几步,又折转回来,从怀中摸出一个物什,递给她,道:“今儿在午门那,刺客行凶的时候,一时太过混乱,你的锦帕掉了。幸而给我的副将捡着了,否则,若是被旁人拾去,你就找不到了。” 宁瓷接过这锦帕,却震惊地发现,这清玉色锦帕,正是她及笄那年自己的贴身帕子! 这么多年未见,它……它怎么出现了? 第42章 宁瓷记得很清楚,当年,太子妃人选落到妹妹简雨烟的头上后,皇上和太后以赶紧回宫准备大婚事宜为由,第二天一大早辰时初就要启程。 而妹妹是卯时中对她下的跪,求她代替自己北上入幽州的。 当时情况太过紧急,慌乱之中,宁瓷是什么都没有准备,直到上了太后的马车快要走到城郊的时候,方才在晕晕沉沉中,发现自己的贴身锦帕没有带。 这方帕子是云锦帕,是她及笄之前的那几天,她的娘亲简夫人买来一块上好的清玉云锦缎,分别裁了两块给她和妹妹雨烟做了帕子,以此为简夫人送她二人的及笄礼。 雨烟当时就觉得这色泽太素了,但宁瓷却是欢喜至极。更何况,那上面有她娘亲亲手绣的一朵冰晶六角雪花,看起来晶莹剔透,着实可爱,像极了当年的自己。 因而,当她意识到自己的贴身锦帕没有带着一同北上入幽州时,着实懊恼了许久。 纵然太后宽慰她,说是宫里头什么都有,还说太子妃的穿戴用度规格会很高,纵然那素雅的锦帕携带,日后也不一定能用得上。 但是宁瓷觉得,那不一样。 因为这是她娘亲买来的云锦缎,也是她娘亲亲手绣上的冰晶六角雪花,意义终究是不同。 …… 现如今,这方清玉色锦帕又回到了自己的身边,宁瓷仔细地检查了一番,这确实是自己当年的贴身帕子无疑。 因为那锦帕的左上角,有一块缺了个小口子,是她及笄当天,燕玄带她放烟火棒的时候,有一粒火星子突然溅开,直接将锦帕的一角烫坏了一个小小的边儿。 宁瓷当时心疼了好久,虽然她自个儿女红也是上乘,但她娘亲知道后,又亲自为她锦帕上的缺口挑了个边儿,拉了个线儿,稍微填补了一下。 锦帕还是那方锦帕,但是,那上面有她娘亲留下的两处印记,终究是不同的。 可是,这帕子又是如何出现在这里的呢? 又是谁把它拾了,带在身边的呢? 宁瓷在心头细细地过了一遍,总觉得,拾了这锦帕的人,一定就是在那厉箭射向自己时,对自己大喊“雪烟,小心”的人。 会是谁呢? 是那废弃值房里,躺着的,舍命相救自己,而变得奄奄一息的严律吗? 怎么可能? 他一个唯利是图,只想着巴结权贵,攀高枝儿的人,怎么可能会留着这方有了缺口的锦帕在身侧呢? 更何况,如果他知道妹妹雨烟吃了桂花蜜枣之类的会起疹子,那他应该也知道这锦帕是自己的吧? 若他知道,那他为何留着自己的锦帕不还呢? 可若不是严律,又会是谁? 在这个时机将帕子遗落在午门那儿,到底是无心,还是有意? …… 宁瓷越想越是一阵寒颤,她总觉得今儿发生的一切都太过虚幻,就像是这次重生一般,非常地不真实。 她就这么攒着这方锦帕,在脑海里思索万千地回了自己的寝殿,却在见到阿酒的那一瞬间,她忙问:“阿酒,我且问你,你喜欢的那个人洛江河,他既然说要为我简家报仇之后再成亲,那他总不会是一个人前来的吧?若是一个人报仇太过危险,根本不可能有下手的机会。会不会,他还有其他什么帮手呢?” 阿酒尴尬一笑:“嘿嘿,这个,我还真不知道。” 宁瓷心头一沉,失望极了。 阿酒如实道:“洛江河一直都不愿多说他自己的事儿,我每回追问,他都支支吾吾的,似是不想明说。我也不是个刨根问底儿的人,既然他不愿意多说,那就罢了。反正,我喜欢的是他这个人,又不是他要做的事儿。若非我直接跟他说,我想与他成亲,他也不会对我说,要为你家报仇之后再成亲的决定。” “那他家人还住在金陵城吗?”宁瓷想了想,又问。 “这个……我也不知道。”阿酒一脸歉意地道:“洛江河也从没提过他的家人,但他有一帮兄弟哥们平时玩儿的挺好。” 宁瓷顿时看到了希望:“那他的这帮兄弟哥们,现在还在金陵城吗?你知道都有谁吗?” “……我还是不知道。”阿酒整个就是一问三不知,她双手合十,歉然地对宁瓷拜了拜,道:“对不起啊,公主殿下!因为洛江河这人,整个就是一神神秘秘的,他越是这般神秘,我还就越是喜欢他。如果他当初没那么神秘,什么都告诉我了,没准,我还对他没什么兴致了。不过,他的那帮兄弟哥们,其实也都是跟我们武师父一起学武的,前后二三十个人,他都玩儿得挺好。” 阿酒这么一说,宁瓷彻底失望了。 跟武师父一起学武,又有二三十个玩儿的挺好的兄弟哥们,这不就像是私塾里的同窗吗?同窗之谊固然深厚,但若是相隔多年,也是无法知道确切分毫的。 她又想起阿酒原先说起过的黑金铺子,便想着,若是去那儿,没准能找到洛江河。到时候自己直言身份,再细细问了缘由,应该可以知道个大半。 谁曾想,第二日一大早她递了牌子准备出宫去黑金铺子,却被拦下了。 小黄门一脸歉意地道:“宁瓷公主,不是我们不让您出去,而是皇上发话了,说刺客若是不抓到,宫外就不安全,您就不能出去。到时候若是出现什么差错,那就坏了事儿了。” “知道了。”宁瓷点了点头,道:“父皇若是不放心,我让他给我安排一些个侍卫跟着,那总行了吧?” 说罢,她就要往乾清宫的方向走。 谁知,那小黄门在她身后幽幽道了句:“恐怕也很难。昨儿个在午门那,太子殿下手中那么多骁勇善战,边塞厮杀敌军多年的将士们都没拦得住刺客,更没抓住刺客,咱们这些个侍卫,更不可能保护得了。奴才劝公主殿下,这段时间还是好生在宫里头待着。” “那若是刺客跑了,永远也抓不住了呢?”宁瓷有些气急地道:“我岂不是这辈子都出不了宫了?!” 小黄门没有接话,而是耷拉个脑袋,俯身下跪,不发一言。 宁瓷愤愤然地转身离开。 看来,只有去东宫找燕玄帮忙了。 想到燕玄,宁瓷心里头的焦急,终究是堪堪平缓了几分。 燕玄回来了,很多事儿都会有进展了。 燕玄始终都是站在自个儿身边的,他会帮自己的。 奈何今儿着实不顺,燕玄也不在东宫里。 东宫的掌事太监也是一脸歉意地道:“宁瓷公主,太子殿下今儿下了早朝后就没回宫,好像说是要出宫抓刺客去。还有金人的突袭一事,都要去做调查。最近这段时日,太子殿下恐怕是歇不下了。” 宁瓷深知,由于太后的势力去了大半,目前最得力的亲信又是命悬一线,快要一命呜呼,现在皇上若是想要调查太后和金人之间的往来,一定会从最深入的地方抓,皇上绝不会轻易错过这次削弱太后势力的机会。所以太后一时半会还回不了慈宁宫。 这本该是她出入自由,最能肆意调查的时光,奈何出了个刺客,却终究让自己动弹不得。 更何况…… 宁瓷深知,自己手头没有任何力量可用,唯有燕玄。 只有燕玄。 她只能在这深宫里,等待燕玄的回来。 * 宁瓷怏怏不乐地走回慈宁宫,却途径了那方严律所在的,废弃的值房。 她深知,严律现在已然荣升为自己的救命恩人,奈何他的身份,宁瓷着实不想靠近半分。 但若是不靠近,她自个儿的良心也过不去。 更何况,这会儿前后左右地瞧瞧,似乎这值房的周围,也没个人在专门看护,更没有小侍婢小太监的前后伺候。 宁瓷心头纳闷,难不成,严律身上的箭伤不碍事,这会儿已经出宫回府修养去了? 这么一想,她的心头顿觉轻松了几许,脚步轻抬,踏进了值房的门槛儿。 谁曾想,在那方简单窄小的床榻上,依旧趴着恍若死物的严律。 宁瓷吓得心头一凛,门外六月的燥热,顿觉在这阴冷的值房里,被冻结了个虚无,顷刻间,她的周身血脉似是被冰凝,开始微微恐慌,着实冷颤不已。 严律就是这么奄奄一息地趴在床榻上的,他的上身未着衣衫,又或者说,是根本不能有衣衫或被褥相遮。他的后脊上,有五个触目惊心的血窟窿。 经过一整晚太医们的疗伤,血窟窿不再往外渗血,但那骇人的伤口不知怎的,仿若五根刺入宁瓷心头的厉箭,痛得她谨慎防备的心堪堪软了小半截。 她缓缓地向着严律的床榻走去,因是跟着娘亲学过多年的针术和药草,也了解过一些个医术相关,这会儿她站定在他的床榻边,细细地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发现,应该是刚刚才被太医们清理了伤口,换过了药,这会儿在透气中,等会儿可能还要有人过来为他进行暂时的包扎,以防侵染。 因而这会儿值房内虽然离了人,但,应该不会太久。 再反观严律的侧颜,惨白,几近毫无血色。 这么近距离瞧来,宁瓷发现,这反贼确实如宫人们所言,长得一副人模狗样的。 他这会儿安静的,看上去清朗如明月,昭昭似暖阳。浓墨般的眉眼俊俏,眉形深长如寒剑,着实生得极好。他的眼睫微长,此时无风,他本也无情,更无半分地颤动。如松岭般的鼻翼和光洁的额头,许是因过于疼痛和闷热,上面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可宁瓷的心头刚刚绵软了半分,却忽而想起前世她与严律大婚的当夜,严律丢给她几颗金桃子和放妻书后,便率领叛军们攻入皇城,谋权篡位。 当时她为了赶紧回宫通风报信,曾从另一条街巷策马而过,当时也是这么侧眼瞧过严律的模样。 十方骸 第40节 那会儿的他,一副小人得势的样子,更有一股子谋权篡位,即将推翻王朝的得意成功之感,瞧上去,盛气凌人,着实气人。 与现在这般,躺在破旧床榻上,行将就木,命悬一线的严律,实在不同。 罢了罢了。 宁瓷在心头劝过自己,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不该这般腹诽来腹诽去的,搞得自己好似小人一般,小心肠。 于是,她俯身坐在他身侧的榻沿,想拿过他的手腕诊诊脉象,奈何他的双手被额头压着,若想要诊脉,必须要将他的头抬起。虽然脖颈间也可以诊脉,但是…… 宁瓷的脸颊顿时微红了一片。 她与燕玄都不曾这般亲近过,为何要对这反贼在脖颈上诊脉了? 于是,她回眸望了一眼门外,见四下依旧无人靠近,再探探严律的鼻息,气若游丝。 她这才放下心来,一手托住他的额头,一手探上他的手腕,脉象微弱虚浮,心脉受损,颓病如山倒,伤势过重,看来,并未脱离凶险。 脉象探过,宁瓷又内疚了起来。 他反贼虽反贼,但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啊! 他伤得这么重。 都是为了我。 忽而,宁瓷看见严律的唇瓣动了动,好似说了个什么。 宁瓷俯身侧在他的唇边细细地听着,可初夏燥热,严律气若游丝,她听了半天,也只听了自个儿那波乱如狂的心跳。 正当她着急万分,很怕太医忽而回来为他换药包扎发现了自己时,她余光一闪,看到一旁柜子上摆了个白瓷小碗,里头放着小半碗的清水。 再俯身细听严律所言,好似是…… 水? 大约是这个! 宁瓷猜了个大半,将小碗端起,用小汤勺舀了浅浅的水,凑到严律的唇边,却是半洒半推地,将水送入他的口中。 严律的唇瓣动了动,似是咽下了零星一点。 宁瓷忽而觉得有些小小的开心,她又舀了一些水来,半洒半推地给他喂了,就好像,每喂一点点,她想偿还他的救命之恩,就可以多一点点。 小半碗水饮了一半,似是再喂不下了。 可不知怎的,这反贼口中还在一遍遍地嗫嚅着“水”一样的音。 他到底是想说什么? 宁瓷正凝思着,忽而听见门外传来有宫人们前后走动的声响,于是,她再没了勇气,赶紧将白瓷小碗放到一旁,转身便慌乱地匆匆离开了。 直到宁瓷那身雪玉轻纱襦裙消失在门边,严律才挣扎着,拼劲全身的力气,方才睁开了沉重的眼睫。 他说的不是水,想要的不是水。 而是一遍遍地在唤她,雪烟。 雪烟。 雪烟。 雪烟。 你来了,我好开心。 雪烟,为了你,让我死都乐意。 雪烟,为了你,我周身被射满长箭,我都乐意。 雪烟,只要为了你。 ----------------------- 作者有话说:严律他真的好爱。 第43章 宁瓷刚才在值房里,听见有宫人前后走动的声音,吓得她直接逃了出去。 可她不知晓的是,这些杂乱不一的步履声来源,正是她此时此刻最想见到的人。 只见,前后有十来个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们,在皇上和燕玄的带领下,疾步向着这间废弃的值房走来。 而在燕玄身后焦急跟随的不是别人,正是洛江河。 这十来个锦衣卫们,是跟着严律从金陵到幽州来为简家复仇的弟兄们。 他们这些人,昨儿晚上在乾清宫外跪了一整夜,方才换来皇上答应他们见严律一面。 这帮弟兄们,本就是在破庙里一同长大的,他们一声声地喊严律“老大”喊了这么多年,早就把严律的存在,当做他们的依赖。 自严律出现后,他们可以在废弃的厨余堆里,与狗抢夺的食物更多。在面对壮汉们的欺负,他们可以有了反抗的力量……这些点点滴滴对旁人来说,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但对当年这帮食不果腹的半大孩童们来说,严律的出现,简直是上天的恩赐。 严律是这帮弟兄里唯一的读书人。 他识大体,懂知恩,更有着做老大的意识,知晓如何顾全大局。 旁的不说,让这帮弟兄们最为感激的是,自严律入朝为官之后,他敏锐的行商眼光,和快速在朝堂之中站稳脚跟的野心,让他在短短的两三年内,敛得大量的钱财。 而这些钱财,大部分都以均分的形式,分给了这帮弟兄们。除了忆雪轩以外,雪宝儿和黑金铺子这两家赚钱的生意,分别给了这帮弟兄们最大的利益。 前段时日,严律还打算在报仇之后,直接辞官回金陵,而幽州城内的这座严府,直接让弟兄们分了去。 大伙儿个个不愿,纷纷拒绝。 但不曾想到的是,太子归朝的前一日,严律他们商议了大计划之后,他本以为计划一定会成功,太后大势必去,简雨烟可死,报仇一事可以尘埃落定。 于是,当时自信满满的严律直接去了房牙子那儿,给每个弟兄们在幽州城内,各自买了一个商铺,和一间不大的宅院。 弟兄们对此事本是不知,却在昨儿的大计划失败之后,他们纷纷逃回严府,没多久便听见府门外,传来敲门之声。他们原以为是官兵搜查刺客追到了这里,谁曾想,来的却是房牙子。 房牙子将准备好的十来份商铺和十来份田宅房契,一并给了他们,又对他们道,严律早已付好了全部银两,只待他们去签字画押即可。 也就是在这个时间,弟兄们得知严律命悬一线,生命垂危的噩耗。 …… 此时,就在这间废弃的值房里,在严律那方窄小破旧的床榻旁,以洛江河为首的这十来个弟兄们,纷纷对着再度昏迷过去的严律下跪磕头,嚎啕大哭。 哭得那是一个震天撼地,哭得那是一个如丧考妣。 更哭得,让站在床榻边的皇上和燕玄二人满脸震惊,面面相觑。 不知他们到底磕了多少个头,总之,皇上终于是不耐烦了。 他清了清嗓子,故意咳嗽了一声,道:“行了!严爱卿这会儿尚未脱离生命危险,你们这般痛哭,他也是分毫不知的。都起来吧!” 皇上都发话了,他们不听不行。更何况,他们现在的身份是锦衣卫。 前锦衣卫指挥使廖承安这个太后的亲信请辞后,现在整个锦衣卫庞大的队伍里,个个都是以皇上马首是瞻的。 这会儿,让他们对着奄奄一息的严律痛哭,确实非常不合适。 皇上见他们一个个都抹着眼泪站起身来,他直接厉声问:“朕,今儿当着严律的面,问你们一句话。” “是。”他们齐声道。 “这一场刺杀,是不是你们几个做的?!” 此言一出,不仅洛江河他们大吃一惊,就连一旁的燕玄都惊诧极了。 皇上那一双鹰隼一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们,尤其是站在最前边儿的洛江河,他的声音威严且冷静地道:“时辰,地点,方位,甚至是动机,你们一个个都占齐全了。说,是不是你们几个做的?!” 所有人悲恸的眼泪顿时收住了。 洛江河的反应极快,他直接拱手对皇上道:“回禀皇上,这件事,确实不是我们做的。” “不可能!”皇上斥声道:“为了达到目的,安排一场刺杀,你们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上一回,为了得到母后的信任,严律以身涉险,做出那场苦肉计,也是射中了他的后脊。这又是同样的一场刺杀,难道不是你们做的?难道不是为了刺杀宁瓷,严律亲手布下的局?!” “请皇上明鉴!”众人纷纷道:“我们根本不知此事。” 更有洛江河直接道:“皇上您想,当时在场的人那样多,怎么可能刺杀到简雨烟?咱们不是找死吗?更何况,若我们真的要刺杀简雨烟,老大他又为何冲过去保护她?这根本说不通啊!” 皇上眯起了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洛江河,盯得整个值房内,陷入一片死寂。 盯得洛江河的心头固然发毛,可他的脸上,乃至身后这十来个弟兄们的脸上,都是一脸的正义凛然。 “朕,希望刺杀一事到此为止。若是再出现一次,能抓住刺客的,朕不去追究你们的动机。但若是抓不到刺客,全数算到你们头上!” “是!”洛江河他们立即俯身下跪,大声地道。 “好了。”皇上踏脚就往门外走:“你们人数太多,以后每日只准两个人进来探病,是哪两个,你们自行安排。今日,暂且破例。” 旋即,皇上大踏步地离开了值房,他的身后传来山呼海啸般兴奋的回应声。 却在此声中,燕玄赶紧追了上去,忙问:“父皇,你怀疑这场刺杀是他们自己做的?” “嗯,但是,朕没有证据。” 燕玄怔愣了一会儿,又问:“那他们做什么要刺杀宁瓷啊?” 这么一问,皇上那张严肃的脸庞,顿时松缓了几许:“说起来,他们也是为简家报仇才出现在这里的。” 这事儿燕玄全然不知,严律捐官入朝堂的时候,他已经带兵抵达边塞了。 于是,在回御书房的这条路,皇上简单地跟燕玄说了一下,严律和这十来个弟兄们出现在这里的缘由。 燕玄本就因严律救了宁瓷一事,对严律刮目相看,谁曾想,皇上对他又说了严律出现在这里的缘由,一时间,让燕玄震颤不已。 当然,也佩服不已。 末了,皇上还补充了一句:“若非当年宁瓷把一枚金雕飞镖献给母后,简家也不会落得这般下场。所以,严律他们恨极了宁瓷。朕怀疑这场刺杀是他们安排的,也是不无道理。” 说到这儿,燕玄沉默了。 他很想跟皇上说,宁瓷根本不是简雨烟,她是姐姐简雪烟。 但他转瞬又想,若是真这么说了,那雪烟不管身世多么可怜,她也算是犯了欺君之罪。惹得皇上震怒不说,恐怕,还会丢了可以暂且安身立命的生活地儿。 更何况,当年跟着太后和皇上北上来幽州的是姐姐简雪烟,那么,妹妹简雨烟去了哪儿呢? 她会不会死于当年的那场虐杀中呢? 十方骸 第41节 还是说……简雨烟也活着? …… 这其中缘由,燕玄想不明白,但若是没有给雪烟最可靠安稳的人生,有一些太过冒险的言辞,哪怕是面对他的父皇,他还是选择不说为妙。 可耳边却听见皇上又道:“严律的这十来个弟兄们,对朕如何,暂且不知,毕竟,他们进入锦衣卫也没多久。但这些人,对严律却是十足的忠心。” “是啊!”燕玄点了点头,道:“儿臣也是第一次见到,兄弟情义竟然能这般深厚的。” 皇上却笑了:“他这十来个弟兄,是不是比你那二十个死卫更忠心?” 说到这儿,燕玄还是护起了短,他正色道:“儿臣的死卫们也是相当忠心的。这次他们随儿臣出征边塞,个个都是护着儿臣于生死之中。这趟回来,儿臣本想向父皇您讨要一些个赏赐给他们的。” “赏赐自是会有的。”皇上若有所思地道:“不过,你说的忠心,是他们所有人吗?” 这话问得奇奇怪怪的,燕玄纳罕道:“那是自然。父皇,儿臣手下亲兵数万人,个个忠心不二。但若是论为儿臣出生入死,为儿臣死心塌地,肝脑涂地,也唯独这死卫二十人是最顶尖儿的。” 皇上沉默了一会儿,两人走过个小花园之后,他方才在迟疑中,点了点头,道:“朕记得,这二十个人,是从他们五六岁的时候就跟了你吧?” “是。”回忆起从前,燕玄的脸上也是轻松了起来:“当时,儿臣与他们一般大,是老祖宗以皇族子弟必须要有亲兵死卫用性命来守护为由,为儿臣和皇兄们选的。” “可你用到了现在。”皇上平静地道了句。 “因为他们忠心不二啊!”燕玄依旧沉浸在回忆中:“原先,他们也只是寻常听命于儿臣,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是在儿臣十二岁那年,发生了一件很小的事,便让儿臣下定决心,要用他们一辈子。” “哦?是什么事儿?好像不曾听你提起过。” “那年春节,父皇已经在筹备从金陵城北上入幽州的事儿,金陵城内外不免有些混乱,尤其是在城郊一带,有不少无家可归之人。这些人要么饿死在那儿,要么冻死在那儿。总有百姓上报城郊又多了几具饿死冻死的尸首。儿臣当时很想为父皇分忧,就在那段时日四处查看。” 皇上满意地点了点头:“嗯,你从小就有储君该有的觉悟。” 燕玄继续道:“我当时听说,城郊有一座破庙,里头有不少个无家可归的孩童少年。那破庙年久失修,根本无法驱寒。这帮孩童少年寻常也只是在大街上与狗争食,着实可怜。儿臣当时就想,不如就将这破庙修建了,修建的时候他们也可以帮忙,做点儿活计,赚点儿酬劳。” “不错,你这想法很好。后来他们感谢你了没?” 燕玄苦笑道:“那帮少年可能以为儿臣是想赶他们走,二话不说,就与儿臣的这帮死卫们殴打了起来。其中有一个人,他的拳头最是狠辣,从暗处偷袭,差点儿就把儿臣给打了。” 这话一说,皇上顿时惊了,却听见燕玄又道:“那一回着实危险,算是儿臣从小到大以来,距离被打伤最近的一次。当时,儿臣的死卫们想将他就地处死,但是,儿臣觉得,这种小事不足为惧,就放了他。” “哼,有的人,放一放,便是成了祸害。玄儿,你既为储君,今后在这般事儿上,决不能心慈手软。否则,便会落得像朕这般,被母后牵制的下场。” “儿臣记住了。”燕玄拱了拱手,应道。 “后来呢?” “后来,这帮无家可归之人,见了儿臣的死卫们,次次都要互殴一番。死卫们请命,直接将他们处死算了,反正也是一帮无用之人。但是儿臣觉得,既然原是想给他们一个可以有活计的赚钱去处,就不必处死。那便是儿臣第一次对死卫们下令,绝对不能杀死他们。就算他们心不甘情不愿的,每次都会挂彩回来,但他们终究是没有下死手。” “依朕来看,这不过是你们少年心性的儿戏罢了。” “但也是从这一回开始,儿臣才觉得,这帮死卫们是真正属于自己的,也是真正听命自己的。如果他们暗地里将这帮可怜人杀了,那儿臣觉得,死卫们也是不忠,无用了。” “可你有没有想过,”皇上忽而站定了脚步,看着前方几十步远的御书房,他叹道,“你的这帮死卫们,如果有一天没有听命于你,却背后杀了那帮可怜人呢?” “绝不可能。”燕玄笃定道:“一件小事便能看清全局。更何况,儿臣这些年征战边塞,他们死心塌地,忠心不二。当得起‘死卫’二字。” 顿了顿,燕玄方才后知后觉地道:“哦,父皇是担心,这帮人是老祖宗亲自挑选的,怕儿臣被老祖宗也牵制了吧?” 皇上的眼眸深邃,看向燕玄,认真地道:“不错。不过,她的大势已去,阿木尔这次带兵突袭,来得正是时候!这次若是处理得当,她今后是绝不可能再牵制你我了。行了,你先回去准备准备,今晚的接风晚宴,是你母后亲自安排的,会有不少朝官和兵将们一同前来。” “儿臣没什么可准备的,大约这场晚宴到最后,会成了咱们商议朝政的契机。” “不可能。”皇上微微一笑,大踏步地走向御书房:“这帮朝官们会带着家眷前来,你母后打算在这次晚宴上,为你重选太子妃。” 简单的一句话,顿时让燕玄怔在了原地。 片刻间,他意识到什么后,立即追了上去,站定在皇上面前,不待皇上开口,他竟直接撩袍下跪,拱手对皇上,大声地道:“儿臣,请命……” “请什么命?”皇上笑了笑,道:“若非当年的那一场虐杀,你早就大婚了,何故拖延到这个时候?你母后在朕的耳边念叨了许久,若非当年,朕的皇孙早就抱上了!” “儿臣请命,废除宁瓷公主头衔,还她简家孤女身份,并重新归还她太子妃头衔。儿臣,想与她立即完婚!” 皇上脸颊上的笑容尽数褪去,他冷冷地盯着燕玄请命的模样,他冷声道:“你当年不是只爱姐姐简雪烟,恨极了妹妹简雨烟的么?怎么这会儿又要与她成婚了?” 燕玄迟疑了一瞬,口边那呼之欲出的真相,想要说宁瓷是简雪烟,并非简雨烟的真相,却因为怕一个疏漏,会伤害了她,终究,他还是生生地咽了下去。 “她二人双生,虽模样不大相同,但终究相似。儿臣也是想……”说到这儿,燕玄顿了顿,紧闭了双眼,咬牙道:“……睹物思人。” 过了好一会儿,皇上绕了开去,丢下了两个字—— “再议!” ----------------------- 作者有话说:燕玄:只要再议,就是好兆头!雪烟,我们很快就会成亲啦,么么哒~~~~ 严律(气得青筋直跳):你是当我死了么?! 燕玄:请问,你现在跟死了有什么区别吗? 严律:(拳头很痒,想揍人) 第44章 皇上所言的“再议”这两个字,对燕玄来说,宛如天籁。 燕玄琢磨着,既然能再议,那就说明有希望。若是接下来的时日,他多磨一磨他的父皇,再加上母后对他的婚事催得紧,没准,与宁瓷完婚一事真的能成为可能。 距离接风晚宴还有几个时辰,燕玄打算去一趟慈宁宫,将这一喜讯告诉宁瓷。 谁曾想,宁瓷不在。 慈宁宫的侍婢们告诉他,宁瓷去了藏书阁。 燕玄抬脚便往藏书阁的方向走,可走开几步,却又觉得她就算去看书,也不会耽搁太久,不如就先去她的寝殿等她。 毕竟,他许久未归,想在宁瓷生活的地方多待一会儿,多看看她平日里用的物什,也是一件悦事。 宁瓷的寝殿干净且简单,没有奢华的物什装点,也没有前呼后拥的侍婢们张罗,只是干净简单的屋子,没有任何人作伴。 燕玄曾听说,宁瓷因自己是简家孤女,不是正统皇族血脉,拒绝了侍婢嬷嬷们的伺候,她只想每日悉心照顾好老祖宗就行。 想到这儿,想到太后在背后对简家做的那些罪孽血腥之事,燕玄的心,为宁瓷莫名地一阵抽痛。 好心疼。 他踱步进殿,只见,床榻边,唯有简单的一张案几,上面只有几本书册,两三支狼毫,和一盏油灯。 再看看寝殿内的其他摆设,都是最为简单无华的,就连姑娘家的梳妆台上,也没有多少胭脂水粉。 这样的规格,甭说正统皇家公主了,就连宁瓷在金陵城,作为简家长女简雪烟的规格,都是远远及不上的。 燕玄只觉得一阵心酸,自己作为太子,不仅连最心爱的姑娘的全家都保护不了,更是在自己缺席的三年里,让宁瓷过得这般苦哈哈的日子。 只要她嫁入东宫来,只要她成为自己的太子妃,他燕玄一定要给她全天下最好的用度! 不。 燕玄抬脚就往殿外走。 不是等她成为太子妃,而是现在就要给她全天下最好的用度。 燕玄要去准备,要为两人的未来,甚至两人的大婚一事,去做准备。 谁曾想,他刚一脚踏出殿门,忽而听见寝殿内,床榻后头传来一声闷响。 好似……那里头有什么动静。 许是多年沙场征战,让燕玄早已练就了对敌军行动的警觉,这会子,他只觉得,会不会有什么刺客埋伏在寝殿内。 毕竟,昨儿在午门那,企图射杀宁瓷的刺客到现在都不曾找到半分踪迹。 想到这儿,燕玄只觉得全身上下汗毛直立,疾步冲向床榻后头的那扇门扉。 “砰!” 燕玄一脚踢开门扉,目光霎时四下扫视。 没有人。 由于这事儿涉及到宁瓷的安危,燕玄前前后后都检查了一遍,没有人,确实没有人。 但是,这间屋子里,似乎有一股……若隐若现的药香味。 狐疑心刚刚上升了几分,燕玄的余光一扫,却见在一张很简单的长方形桌案上,摆放着几本药草相关的书册,旁边还放着一个个小药囊。打开药囊,里头似乎是一些晒干了的草药。 再看看桌案的一角,摆放着一些个小盒子,打开一瞧,里头都是金针。 哦,这里是宁瓷钻研针术和药草的地方。 “太子殿下!”殿外突然传来南洲子的声音。 南洲子,太子死卫之首。此人冷面森寒,武功出神入化,不论是在战场上,还是寻常生活里,都会以太子之命,作为人生的行之准则。 也是燕玄最信任之人。 这会儿,南洲子从殿外走进,对燕玄道:“皇极殿那边的接风晚宴还有半个时辰就要开始了,皇上让您这会儿赶紧过去。” “知道了。”燕玄回眸又看了一眼这间屋子,方才又道:“今后,宁瓷的安危等同于本王的安危,你们必须全面守护。就像是当年……本王让你们保护简雪烟一样。” “是!”南洲子没有半分迟疑地大声道。 他离开慈宁宫的时候,这里的侍婢们忙问:“太子殿下,等会儿宁瓷公主回来后,要不要让她去东宫找您?” “不用了。晚宴结束后,本王会再来一趟。” 可让燕玄没想到的是,等冗长的晚宴结束后,已是亥时初了,宁瓷竟然还没有回来! 燕玄有点儿担心,虽然藏书阁不会落钥,但夜深人静,宫道悠长,有的地方又着实偏僻,他担心宁瓷会不会独自一人遇到什么状况。 更何况,那个射杀她的刺客还没抓到。 他想去一趟藏书阁找她,但又怕她恼自己盯得太紧,毕竟,几年未见,两人的温度堪堪回温,这个节骨眼上,他不敢行差踏错。 可若是不去找,他又着实担心。 正当燕玄踟蹰不定时,宁瓷终于回来了。 宁瓷一眼就看到,此时正站在慈宁宫小花园里,纵然前后来回走动,却还是被飞蚊叮咬个全身是包的燕玄。 她忍不住地“噗嗤”一笑,道:“你怎么不去我偏殿里呀?殿门一关,终究没那么多飞蚊……” “因为我想第一时间就见到你。”燕玄直接道。 十方骸 第42节 宁瓷的心头蓦地一紧,一股子多年前,两人之间那种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之感,仿若踏着回忆的云端,缓缓涌入她的心头。 那会子,每次燕玄的亲昵靠近,她都不知该如何面对。 要问自己心悦他吗?宁瓷其实根本不知。 她没有哥哥,从小就当燕玄是兄长一般的存在。只要有燕玄在身边,她就安心。哪怕再恐慌和担忧的境况,都能堪堪平复心情。 燕玄懂她的一切,呵护她的一切。 她原以为,兄妹之间的情意不过如此。 谁曾想,越来越多的人都在对她说太子喜欢她。 这样的话题,不仅是姐妹之间的玩笑,更成了府中的闲聊,甚至就连她的爹娘都是这般认为。 那会子,她并没有深想更多,只觉得,一切不过是无稽之谈。 但在及笄那日,在那九龙烟火之下,她开心地对着燕玄指着空中的烟火时,一个回眸,额间堪堪擦过燕玄的唇瓣。 当时,吓得她心头一跳。 却在转瞬间,听见燕玄认真地对她说:“雪烟,今儿的九龙烟火,是我为你放的。我喜欢你很多年了,我已向父皇请命,求他指婚。雪烟,你可愿与我共度余生?” 九龙烟火之下,她只听见自己如雷般的心跳,和恐慌到有些错乱的回答:“……我……听我爹娘的。” 她不知这回答到底是对还是错,总之,当时燕玄很开心地笑了。 可半年后,当真正的皇命下达,太子妃身份落到妹妹雨烟的头上时,她只觉得有一股子不真实之感,又或者,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她当时不知这到底是难过,还是无所谓。 她也不知自己的心意到底是如何。 但当前世,那万千个着了火的长箭射向他们时,燕玄硬生生地用他自己的身子遮挡了所有长箭的瞬间,她看着燕玄那扎满长箭的后脊,她是彻彻底底地崩溃了。 …… 往事一幕幕在脑海里回绕,逼得宁瓷的眼眸顿时泛红了一圈。 耳边,燕玄在继续道:“我都回来两整天了,忙得还没好好瞧瞧你,听他们说,你去藏书阁了,我想去找你来着……” “幸亏你没去。”宁瓷吸了吸酸涩的鼻尖,一股子夏夜凉风的气息沁入心脾,抚平她记忆里的伤痛。这会儿,她跟着燕玄一起向着偏殿走去:“你们晚宴之前我就离开藏书阁了,后来又去了几间佛堂,转悠了一大圈。” 刚说到这儿,宁瓷猛然想起,自己的偏殿里还藏了个阿酒。 这会儿若是去偏殿,万一被燕玄发现了,该怎么办? 阿酒的存在,要告诉他吗? …… 正当宁瓷想要引着燕玄去太后的正殿,却听见燕玄道了句:“晚宴前,我来了一趟你这里,在你的偏殿待了一会儿。” 宁瓷吓了一跳,恐慌的心堪堪浮起,顷刻间又沉了下去。 若是阿酒被发现,燕玄肯定早就说了。 “既然你去过我的偏殿了……那……我们现在去老祖宗的正殿聊?”宁瓷暂时还不想让燕玄知道阿酒的存在。 “宁瓷。”燕玄忽而收住了脚步,说:“今儿晚宴,说是为我接风,但其实,是母后想要为我重新择一太子妃。” 宁瓷的心头一凛,那种不知所措的复杂感觉又重新回来了。 “哦。”她听见自己只回答了一个音。 “但是你放心!”燕玄突然站定在她面前,认真地道:“今儿午后,我已经跟父皇请命,请他废除你公主的封号,还你简家孤女的身份,以及,太子妃的身份。” 宁瓷一愣,着实震惊地看着他。 “你不知道,其实你这‘宁瓷’的封号,就像是一根刺似的,在我的心头扎了这些年。”燕玄坦白道:“这不是祈愿公主吉祥富贵的封号,这也不是祈愿你幸福绵延的封号。这是……” “我知道。”宁瓷忽而颤抖了声音,心酸道:“我知道这封号,是对我的讽刺。燕玄,我其实什么都知道。可既然这封号是老祖宗定下的,那就定下罢。唯有这‘宁瓷’封号,是现在我能接受的名儿。” “为何?”燕玄不解道:“你有你的闺名,你……” “简雨烟,是吗?”宁瓷苦笑道。 燕玄定定地看着她,过了好久好久,方才说:“不,你是雪烟,是我深爱多年的雪烟。” 第45章 虽然宁瓷在前世那个被万千火箭射穿的佛堂里知晓,燕玄知道她真正的身份,但在今生,听他这么清清楚楚地说了出来,她还是有一些小小的意外。 尤其是,燕玄所言的那句“是我深爱很多年的雪烟”。 清朗弦月下,盈盈凉风吹散的长发有些纷扰了宁瓷的心,她看着燕玄那双坚定的眼神,再度有些不知所措了起来。 但有一个疑问,是宁瓷一直想知道的。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是雪烟,不是妹妹雨烟的?” “大军开拔,你跟老祖宗一起去城郊送我时。”提及这段往事,燕玄后悔不已。 宁瓷想了想,顿时了然,可她还是不明白地说:“可是,那天我并没有对你所言什么。” “嗯,我记得。” “我怕那帮朝臣们又要说我是简家孤女,着实晦气,不利于你的皇命,那天,我就连瞧都没有瞧你。”宁瓷坦白道。 说起这个,却是最让燕玄后悔的核心。 可事到如今,他却怎么也无法开口对宁瓷说,当初,是他让朝臣们上奏父皇与老祖宗,为的是能利用朝堂上的舆论,来取消这场大婚。 毕竟,当时全天下的人都知晓,将与他成婚的是妹妹简雨烟。 可不知怎的,想开口对宁瓷坦白的话堵在喉咙里,却是说不出半个音来。 他只能硬生生地咽下这番真相,转而道了一声:“因为是你,我总能认出你。哪怕你不开口说话,哪怕你不看我一眼,哪怕只有一个背影,我都能认出你。” 宁瓷心头微怔,酸楚的情绪仿若幽幽淡淡的夏夜凉风,撩人心扉。 见宁瓷的眼眸中似是隐藏着万千言语,燕玄赶紧又解释道:“但是你放心,你的真实身份是雪烟一事,我没有对任何人提及过。就连父皇和母后,我都没有说。” “嗯,我知道。” 宁瓷当然知道。 若是燕玄说了,这三年来,她在深宫里的生活,绝对不会安宁。 “其实我认出你后,有太多的话想对你说,寻常也没个机会,就写了好些信给你。”说到这儿,燕玄苦笑一声:“我在边塞三年一千天,前后给你写了八百多封书信……” 宁瓷大为吃惊:“八百多封?” “但是你放心,我一封都没有让人带回来,都在我那儿存着呢!”燕玄微微地向着宁瓷迈开一小步,道:“因为书信里写的都是我对你的思念,我怕被有心之人瞧了去,若是被什么人发现你是雪烟,而非雨烟,会给你带来滔天之祸,那就麻烦了。” 宁瓷心头的感激仿若喷涌的山泉,她忍不住地在心底感慨着。 是了,这就是燕玄。 一个考虑细致,事事都会护她周全的燕玄。 只要有他在,不论是生,还是死,她都不会怕了。 前世是这般,今生亦如此。 …… 看着宁瓷眼眸中慢慢凝聚的水雾,在这清朗月色下,越发晶莹剔透,燕玄笑了笑,道:“不过呢,这八百多封书信,你这会儿可不能看!我想了,待得你我重新大婚之时,除了那十里红妆,万千首饰,九州山河做聘,还有那八百多封书信,是我想给你的聘礼。” 宁瓷眼底的泪沉重地滴落了下来。 “待得你我大婚之后,‘宁瓷’的封号将不复存在,你依旧是我的雪烟。我知道,这些年你在老祖宗的身边生活,你不敢提及自己是雪烟,只能委曲求全地顶着‘宁瓷’的封号。但是,只要我们完婚后,你的名字会重新回来,到时候……” “不可能的!”宁瓷的眼泪就像是落玉盘的珠子,倾洒而下。她难过地后退了一步,心酸道:“当年,指婚明明选的是雨烟,不是我。若是被皇上知道是我代替了妹妹雨烟,那便是会砍头的欺君之罪。就算是有你作保,我不会被杀,但皇上若是在盛怒之下,也绝不可能让你我成婚。” “好,那如果你担心的话。我们就不对别人说你是雪烟,我们对外就说你是雨烟,只有你我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我再唤你真名,如何?”燕玄着急道。 “我的命是偷来的。”宁瓷含泪哽咽道:“是我偷了妹妹的命,才苟活了这么些年。你让我,又如何能面对‘雨烟’二字?” 燕玄怔住了,他彻彻底底没有想过这一层。 “家门被灭的三年来,你可知我有多后悔?”宁瓷难过地擦去脸上的眼泪,痛苦道:“如果当年我没有代替雨烟来幽州,那她现在还能好好地活着。燕玄,你可知,我有多想把这命还给她?我的命,是偷了她的……是我偷的……” 燕玄再也忍不住了,他一把将宁瓷抱在怀中,紧紧地搂着,抚着,他心疼道:“简雨烟她……不值得你这般难过。你没有偷她的命,她如今的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更多的眼泪顺着宁瓷的眼眶奔腾而出,一滴滴地沁湿了燕玄的胸口。 因为燕玄向来都知道,宁瓷有多疼她这个妹妹。 当年,宁瓷其实也不喜欢针术,更不爱摆弄枯燥的药草,但她为了妹妹雨烟能吃更多可口的食物,她硬是逼迫自己跟着简夫人学了这些。 她甚至想,若是今后能在针术上多多钻研,药草上多多尝试一些全新的方子,没准能根治雨烟的顽疾。 燕玄向来都知道,宁瓷为了雨烟有多努力。 可他这会儿却在心底踟蹰着,若是告诉宁瓷,当年简家遭此横祸,一切都来自于简雨烟对老祖宗献上了金雕飞镖一事,宁瓷会相信吗? 简雨烟在宁瓷的心底始终是美好的,她有着宁瓷不曾拥有的阳光和勇气,也有着宁瓷不敢尝试的魄力和敢爱敢恨的性子。 儿时,宁瓷曾一次次地对燕玄夸赞过自己的妹妹。 可若是告诉宁瓷真相,简雨烟在她心底的美好,会不会就此破灭? 还是说,她根本不会相信? …… 燕玄就这么紧紧地抱着宁瓷,在心底下定了决心。 罢了。 还是不说了罢。 就维持简雨烟在她心中的美好罢。 “你刚才说……”宁瓷忽而仰起头来,用含泪的双眸望着他:“一切都是雨烟的咎由自取?是什么意思?” 燕玄心头一沉,只怪自己太多嘴。 他想了想,擦去宁瓷脸颊上的泪水,胡乱扯开话头,并柔声道:“谁让她当初那般与老祖宗套近乎?否则,当年太子妃的头衔也不会落到她的头上。你知道吗?当我知道指婚选的不是你时,我气得对父皇请求废除我的太子之位。” 宁瓷苦笑道:“其实,雨烟也不能算是跟老祖宗套近乎吧?当年,他们来我府上时,雨烟只是过于活泼了一些。她向来都比我水灵。” 十方骸 第43节 “但是,最终还是你来了。”燕玄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她,他捧着她精致白皙的脸颊,轻声道:“虽然你从未对我回应过心意,可是,大军开拔那天,我看到原来是你来了幽州,其实我好开心。你的出现让我明白,这么多年,我对你的感情,不是落空的。” 宁瓷低垂了眼睫,她忽而不知该不该跟燕玄说,之所以是自己来了,其实是雨烟哭着对自己下跪换的。 耳边却听见燕玄又道:“你所有的恐慌和担忧我都知道。雪烟,我早就说过,既然你名为雪烟,你早晚都是我燕家的人。现在我回来了,我会想方设法把你的公主封号给废除,我更会想办法归还你的本名。我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将来要与我大婚的,是你简雪烟,不是什么旁的人。” “可你知道有多难吗?”宁瓷忽而话中有话地道:“我的封号有多讽刺,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知道。”燕玄认真地道:“这是老祖宗亲自选的封号,自是老祖宗的问题。雪烟,你是不是已经知道真相了?” 宁瓷大震,她恐慌地后退了一步,离开了他的怀抱:“原来你都知道?!” “是,我都知道。不仅我知道,父皇也都知道。但是当年,老祖宗的权势太大,我和父皇力量薄弱,根本无法对抗。但是现如今不同了。”燕玄一把拉住她的手,道:“这次阿木尔偷袭,直接损伤老祖宗的势力大半。我听父皇说,老祖宗身边的亲信也已经被拔除了三个。现在,她所能用到的力量很少。雪烟,这场被灭门的血海深仇,我一定替你讨回来!” 宁瓷苦笑一声:“我现在确实很想让她死,可她是太后,是你的皇奶奶。” “她是金人,跟我没有丝毫血脉。”燕玄解释道:“虽然父皇小时候是在她膝下长大,但她也不是父皇的亲生母后。所以雪烟,你放心,只要她的势力不在,你我之间不会有任何的阻碍。” 一丝丝希望的光,彷如天边的那轮弦月,清朗月明,照亮了宁瓷心底被遮蔽多年的深渊。 “除了太后这里,还有一件事你得帮我。”宁瓷直接道。 “你说。”见宁瓷对两人的未来不再挣扎和逃避,燕玄开心地道。 “我曾听老祖宗跟她的亲信侧面提及过,她好像把一些不实的脏水泼在了我爹的头上,还让史官记下了。这段时日,我一直都在藏书阁里找,可是,我一直都找不到。”宁瓷担忧道:“我今儿还去了宫里的几处佛堂,也没找到。也不知是哪位史官大人写下的,这份史册现在藏在何处,我都想知道。我不能让老祖宗胡乱篡改我爹的身后名。” “知道了,这件事交给我。若是实在找不到,到时候,她的势力全部被拔除之日,若她死活不说,我对她用刑便是。” 燕玄这么一说,宁瓷终究是全然放心下来。 果然,在这个人世间,她唯一能依靠的,只有燕玄。 只是,当她与燕玄话别,回到自个儿寝殿时,阿酒幽幽地出现了。 宁瓷吓了一跳,她看了一眼窗外,确保燕玄已经离开了慈宁宫后,方才问:“今儿太子来这里了,没发现你吧?” “差点被发现。”阿酒虽是这般说的,可她的眼神紧紧地盯着宁瓷,丝毫不松半分:“他听到小屋内有响声后就冲进来了,不过,我那会儿翻窗出去了。啧啧,害得我的胫骨伤痛又加深了几分。” 宁瓷赶紧道:“快回去躺着,我去瞧瞧。” 谁知,阿酒却忽而对着她“噗通”一声,跪下了。 “你这是作甚?!”宁瓷大震:“赶快起来,你身上的伤还没好。” “公主殿下,我知道了,你根本不是简雨烟,你是简雪烟!”阿酒突然哭着大声道。 宁瓷大震:“你……” “世人都知太子殿下喜欢的是简家长女简雪烟,不是妹妹简雨烟。若非你不是简雪烟,太子殿下也不会几次三番地来慈宁宫里干等你,更不会今夜把你抱在怀里!” 宁瓷:“……” “雪烟小姐,阿酒给您磕头了。”阿酒说完,便“砰砰砰”地直接又快速地磕了三个大响头:“雪烟小姐,当初如果没有您,我阿酒早就死于蛇毒了!” 宁瓷微微一愣,旋即,有一个很久远的记忆慢慢复苏了。 阿酒为她回忆道:“当年国都北迁入幽州,我跟爹娘原也打算北上来这里。但走到半道儿上,进了荒山,不小心被蛇咬了。本以为是无毒小蛇,谁曾想,还没回城,我腿脚上的咬伤就开始红肿乌紫了。所有的医馆都不收我,就连简夫人家的药堂也说我没救了,若非你当初说想用自创的针术试试看,我也不可能活到现在。” 宁瓷笑了笑,赶紧把她扶起来,道:“那是你自己福大命大,我也正好碰了个巧儿。好了,你身上的伤口很重,这几日几次三番地躲来躲去,可真的要加重了。” “当初洛江河说,他要为你们简家报仇,我就这么直接闯进了皇宫,其实也不全是为了他。雪烟小姐,如果我身子好了,以后就在你身边守护你,帮你阻挡老妖婆的一切,好不好?”阿酒哀求道。 “这件事以后再说,现在,你赶紧回去躺着。”宁瓷终于冷起脸,故意严肃道。 以后的事会是如何,宁瓷不知,但从第二天开始,宁瓷发现,燕玄疯了。 他把街市上所有昂贵的胭脂水粉全都送到了宁瓷这里,又遣人送来目前最时新的各式襦裙,更让金匠重新打造数套漂亮的金簪首饰。 燕玄的这番大动作,惊得皇宫内外都知晓。 自然,也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 更传到了皇上身边,那帮锦衣卫的耳中。 当天午后,洛江河跟另外一个弟兄一起去废弃值房看望严律的时候,见严律刚刚醒来,洛江河便讥讽道:“那太子也是个移情别恋的薄情郎。” 严律依旧是趴在床榻上,他虚弱地闭着眉眼,轻轻地“嗯”了一声。 “原先不是说,他有多喜欢雪烟小姐的吗?呵呵,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洛江河将燕玄给宁瓷送了一大堆珠宝首饰,胭脂水粉的事儿,都对他说了,末了,还补充了一句:“雪烟小姐已逝,他就移情到妹妹简雨烟那货的身上了?呵呵!还是咱们老大最专一!” 严律缓缓地睁开了眉眼,这两日的用药恢复,让他说话声儿稍微清晰有力了几许。 他淡声一句:“宁瓷她……就是雪烟。” “什么?!”洛江河和另外个弟兄异口同声道。 “所以,你们射杀她的时候,我冲过去了。”严律的精气神尚未恢复,说两句就带喘儿,眉眼也没力气睁着,他又闭上了。 “老大,你确定你看清楚了吗?”洛江河忍不住地提高了音调。 “嗯。”严律回想起午门那儿,他第一眼瞧见宁瓷就是雪烟时,自己有多震撼的瞬间,不由得唇角露出一丝笑意:“我爱她这么久,少年时,我在远处看了她这么久,她的一颦一笑,早就融入我的骨子里,我自然能分得清,瞧清楚……我的雪烟,她还活着。” “不是啊,老大!”洛江河着急道:“我今儿在皇上身边的时候,看到太子殿下来请命,说是再次请求皇上废除宁瓷公主的封号,还她太子妃的头衔!” 严律只觉得大脑“嗡”地一声,眼眸瞬间睁开了:“你说什么?!” “好像太子归朝后,不是第一次跟皇上提了,皇上好像有点儿生气。虽然没同意,但也没有太拒绝。所以,后来就传出太子殿下给雪烟小姐送去了好多物什,我还听说,太子殿下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他俩大婚的事儿了!!!” ----------------------- 作者有话说:严律:完了,我真的天塌了! 第46章 如果说,简家出事之前,严律在面对燕玄和简雪烟两人的大婚一事,他纵然心情低落,沉默心痛,却也可以在明面上泰然处之。 那么,这些年,他为了帮简家复仇,入朝为官,极具野心地往上爬,爬到如此高位,爬到手握重权之时,让他再次面对燕玄和简雪烟两人即将大婚一事,他终于发现—— 他根本接受不了。 他只觉得后脊的五个伤口宛如烈火撕扯般地灼烧,全身上下滚烫至极,却又觉得周身冰寒刺骨。他的心跳剧烈加速,昏昏沉沉,眩晕不已。 他甚至在混乱中,纳闷地想,雪烟是吾妻,她怎么能与那欠揍的太子燕玄成婚呢? 雪烟是吾妻。 她是吾妻。 …… 终于,在他又一次陷入昏迷之前,他的脑海里出现的,是他骑着高头大马,穿戴红绸官衣,领着身后一众弟兄们,抬着大红喜轿,里头摆放着简雪烟的牌位和那方清玉色锦帕,他在简家祠堂里,与之成亲的画面。 与自己成亲的画面相互重叠的,是他在午门那儿,被乱箭射伤时,听见燕玄搂着简雪烟离开时,说的那句—— “哦?严律?你认得他吗?” “不认得。” * 宁瓷将燕玄送来的胭脂水粉,绫罗绸缎,金环玉钗什么的全数整理好后,她打算再去一趟藏书阁,去翻找史官书写她爹简明华身后名的史册。 但眼见着,这会儿天色不好,自午后开始,乌云压城,似有一场好雨很快要降。 宁瓷赶紧收拾妥当,就要往藏书阁去。 谁曾想,她刚一脚踏出慈宁宫的门槛儿,便见着小太监们抬着万寿辇,上头坐着太后,在大太监达春的陪同下,由禁军统领姚洲率两列禁军亲自开道,沿着那长长的朱红宫道,回来了。 宁瓷的心头一凛,脑海里立即设想出千百种的应对情况,却在太后的轿辇来到跟前时,她已然整理好全部的心绪,紧紧地压住心底的恨意,换上一副思念担忧至极的模样,对着太后下跪,道:“宁瓷恭迎老祖宗回宫,老祖宗,宁瓷想死您了!” “宁瓷,快起来吧!”太后的兴致不高,甚至连眼皮子都没搭一下,她淡淡地道。 宁瓷对太后的这番态度着实有些意外。 纵然太后背后对自己的家人做了那番罪孽之事,平素里,太后对她总是要装一装慈祥,装一装祖孙之间的和乐模样的。 今儿怎么…… 宁瓷琢磨着,许是这几日,太后被三司会审折磨得疲了乏了,也是有可能的。 果然。 当太后回了正殿,疲惫地端坐在罗汉榻上,饮尽宁瓷端来的一盏清香凉茶后,方才呼出一口浊气:“哀家这几日,真真是窝囊透了!” 姚洲拱手表忠心,道:“太后娘娘,不管现状如何,我姚洲始终都伴您左右。既然那贼人假传您的懿旨,他必定还会再有动作。接下来的这段时日,我会安排手下人加大对慈宁宫的保护,也会……” 说到这儿,姚洲停顿了一下。 宁瓷敏锐地觉察到,他的余光极迅速地扫视了自己一眼。 宁瓷当下心领神会。 明白了。 这几日,太后被审问,她已然杯弓蛇影,怀疑了所有人,也包括了自己。 …… 果然,姚洲这番没有说完的话,太后也没让他继续说下去,而是冷笑着道:“你之前,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都没有说出金牌子的事儿,从那会儿开始,哀家就知道,你是个忠心的。至于其他人,呵呵,哀家现在已然明白,不过是一场虚情假意的戏码罢了。” 宁瓷忽而不知,太后的这番话到底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什么。 但唯一能肯定的是,太后的戒备心从此会提升个好几成。也许,最近对太后下药和施毒针,也得稍稍延后了。 “哀家这两日忽而想起,当初齐衡在临死前说的那句话,真真是妙啊!”待得姚洲离开后,太后对达春忍不住地感慨道:“咱们,这是被某些人做局了!” 宁瓷立即觉察到,这个时候不表忠心,那要待到何时? 于是,她一把挽住太后的胳膊,认真地道:“这做局的贼人,一定是个心术不正的。老祖宗,从今往后,来往咱们慈宁宫的,咱们都得好好审查一番,从携带物,再到谈论话头的动机,咱们都不能掉以轻心了!” 直到宁瓷这般说了,太后的面色才稍稍舒缓几分,她叹了口气,对宁瓷道:“可有的人,若是真想扳倒哀家,哪怕他不靠近慈宁宫,都能做出这番。就比如说,这次阿木尔突然接到哀家的懿旨,说是可以趁着玄儿尚没有归朝,幽州城内外将士寡不敌众,且辎重较少,武器配备不精良很陈旧为由,可以大举兵临城下。那假传的懿旨上还说,只需围攻不出三日,城内必定因缺金少银,粮食供应不足而大破。” 不论宁瓷对太后的恨意如何,光是她听了这番言辞,也觉得这事儿前后很是蹊跷。 太后被人做局,那是肯定的了。 她认真分析道:“此人……能给阿木尔将军假传懿旨,还能将咱们幽州城内的现状摸得清清楚楚,恐怕……位高权重呢!” 不知怎的,宁瓷的脑海里莫名地浮现了严律的身影。 若是往常,宁瓷肯定会说出心中的疑虑。 但现如今,严律成了她的救命恩人,也正是因为这次阿木尔突袭,太子燕玄于外围包抄,城内兵将们直接来了个里应外合,火候掌握得刚刚好,才能这般速战速决地将金人大军一举拿下。由此,挫败了太后的大部分势力。 十方骸 第44节 宁瓷在心底琢磨着,当真会是严律做的吗? 纵观全局,在太后身边,能做出这些,且了解整个朝堂内外,兵将动态的,也唯有严律了。 可他不是太后的亲信吗? 他不是还打算利用太后的权势,让他自个儿升官加爵,一步步地往上爬吗? 他为什么要做这些? 如果不是严律,那又会是谁? …… 思及此,一阵闷雷于天空中轰然炸开,整个正殿内变得阴沉沉的,极其压抑。 太后的眼皮子一跳,看着殿外那快要透黑的天空,她揉了揉太阳穴,对宁瓷道:“罢了,暂时不去考虑这些。这两日哀家被审问得着实疲惫,你快给哀家施两针,去去乏。” “是。” 谁知,宁瓷还没抬脚走出正殿,殿外的小太监就来通传了:“太后娘娘,严律严大人求见。” 宁瓷震惊地看向殿外宫门边,只见,严律身着绯红色官袍,正远远地站立在那儿,天地之间的惊雷在他的头顶炸开,他似乎也浑然不觉。那一场燥热至极的夏雨,仿若被他这一身绯红官袍给遮蔽,憋闷得愣是没有从穹苍之上透下一丝丝雨滴。 若不是宁瓷搭过他的脉象,她甚至怀疑严律根本没有身中五支厉箭,更会怀疑严律是不是利用一场苦肉计,来博取更大的利益。 但是现在…… 她神情复杂地看着严律从宫门边缓慢地向着正殿方向走来。 或许,他确实想利用这副惨样儿来博取太后的同情,来谋得更大的利益罢。 纵然这会儿严律已荣升为宁瓷的救命恩人,可宁瓷,还是不想跟他正面面对。 她看着严律那渐行渐近的,奄奄垂绝的凄惨模样,她抬脚便离开了。 * 严律是来见宁瓷的。 他根本不知道太后已经回了慈宁宫,直到刚才在慈宁宫门边儿,看到前后戒备森严,比寻常更密集的禁军在来往巡逻,他方才意识到,太后回来了。 可既然已经出现在慈宁宫的宫道上,他这会儿若是想回去也是不能够的。 此时,他身后的五个血窟窿仿若五个滚烫的烙铁,烫得他剧痛无比。他刚刚从又一次的昏迷中醒来,前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不顾洛江河他们的百般劝阻,挣扎着穿戴整齐来了这里。 他不为别的,他只为看一眼宁瓷,他的雪烟。 纵然有太后在旁,也没关系,只要能看一看他的雪烟。 可当他跨入宫门,缓慢地,用极大的意志力支撑着自己向着正殿走去,却看到宁瓷在正殿门口望了自己一眼后,便立即转身离开的冷漠身影,他后脊上剧烈的痛,仿若透过涌动的汩汩血脉,刺入他的心底,好似憋闷在阴闷天空里的重雨,全数汇集在他的眼底和心里。 更是痛得他停住了脚步,远远地凝望着宁瓷渐行渐远离开的身形,他再挪不动半个步子。 又是一声惊雷,在他的头顶轰然炸开,仿若炸碎了他仅存的意志力,他一个踉跄,差点儿跌倒在地。 慈宁宫的小太监赶紧奔过来,并扶住了他,却又惊得小太监连连惊呼:“哎哟,严大人,您这身子滚烫,您还在高烧啊!” 严律收回了手,站直了身子,惨白了脸,淡淡一声:“不碍事。” 说罢,他凝聚了仅存的气力,缓慢地走进了正殿。 “微臣,拜见太后娘娘。”许是已然站不住,严律的这一句刚刚说出,他便顺势跪倒在地。 达春“哎哟”一声,赶紧将他扶了起来。 太后干声一笑,冷哼道:“你倒是巧了,哀家前脚刚回宫,你后脚就闻着味儿来了。严大人还真是好本事。” 严律心头一沉,顿时觉察到太后对自己的疑心。可这会儿若是说几句恭维太后的言辞,恐怕,可信度并不高。 正踟蹰着,却听见太后阴阳怪气地又道了一句:“又或者说,你这会儿确实不是来见哀家的?” ----------------------- 作者有话说:严律(崩溃跌倒在地,伸出一只手向着宁瓷远去的方向)哭喊道:娘子小亲亲,卡几嘛! 第47章 严律思索了一瞬,望着太后那双充满敌意和戒备的眼神,他忽而觉得,在这个节骨眼上,唯有真诚方可获得太后的信任。 于是,他苦笑一声,道:“实不相瞒,微臣在来这儿之前,确实不知晓太后娘娘您已经回来了。微臣……是来见宁瓷公主的。” “哼。”太后冷冷地撇了撇茶盏里的茶沫儿,讽刺道:“前两日,玄儿归朝时,你在午门那儿的壮举,哀家是听说了。只可惜,那会儿哀家身子不适,没见着你摔了个狗吃屎,又被射成了个刺猬的模样。真真是可惜。” 来来回回两句话,严律已然明白,太后对自己的防备和怀疑已经到了极限。 也许,她已经断定,这次假传懿旨送往会宁府,给金人大军设套的这件事儿,是他做的了。 但严律确定,太后只是怀疑,她没有证据。 当然,她不可能有证据。 于是,严律苦笑一声,真诚道:“情急之下,微臣想也不曾想过分毫,只记得太后娘娘您在金牌子上给微臣下的旨,微臣不敢怠慢疏忽,就……冲过去了。” “哀家何曾让你为宁瓷挡箭了?”太后的声音威严且有些不悦。 “太后娘娘是想让微臣与宁瓷公主成婚,这宁瓷公主,是太后您的珍宝,您将她赐婚于我,是对微臣极大的信任。微臣,又怎敢怠慢半分?” 他这么一说,太后果然沉默了。 严律接着道:“上一回在大殿上,为了当下的境况,微臣不得不对皇上说,死也不愿与她成婚。但那只不过,是为了周旋罢了。微臣对宁瓷公主真正的心意,对太后娘娘真正的用意……全都在身后的血窟窿上。毕竟,言辞无用,行动至上。” “呵,好一个‘言辞无用,行动至上’。罢了罢了。”太后摆了摆手,叹道:“达春,赐座,上茶。” 幸而有了圈椅可以撑着,否则,严律觉得若是再说几句,恐怕自己会再度疼晕过去。 但是,太后的戒备心并未全然消除,此时,她警惕地盯着严律,道:“既然你说行动至上,哀家听说,你在玄儿归朝前几日,刻意部署了一些兵将在城郊?” 严律心头了然,原来,太后对他的戒备来自于此。 于是,他笑了笑,道:“不错。但是,这都是皇上让微臣做的。” “皇帝?!”很显然,太后对这个答案着实意外。 “是。因为这是皇上的圣旨,微臣不得不做。”严律半是回忆,半是胡诌,道:“前段时间,皇上无意中提及,城郊百姓最是辛劳,恰逢初夏,这会儿的良田稻谷需要悉心守护,方可在秋收之时翻番产量。他还说,太子殿下在边塞征战,粮食短缺已是迫在眉睫的难题,若是能在今年秋日获得好的收成,边塞兵将们,也不会过得如此辛苦。” 太后的眉头皱了皱,这算哪门子皇上的圣旨? 严律的精气神这会儿已然消耗了大半,他微微地闭了闭眼睫,深吸了几口气后,方才又道:“微臣当时听了皇上所言,立即就去城郊看过,觉得城郊兵将最是松散,若是这个时候出现个什么岔子,今年的秋收若是因这岔子损失,那就完了。更何况……” 说到这儿,严律顿了顿,因病痛而有些微微泛红的双眸,缓缓地看向太后,他认真地道:“更何况,这会儿兵部尚书之位暂且空着,微臣,很想多表现表现自己,若是微臣能拿下这个位置,到时候,太后娘娘您在兵将调遣这一块,就有了最得力的帮手——我。” 终于,太后笑了。 她将手中的茶盏往旁边的案几上一放,叹了口气,道:“严律你是个有野心的,也能成事儿,这个哀家知道。可哀家怕,若是真把调兵遣将的权利给了你,到时候,哀家的娘家族人,怕是会毁于一旦了。旁的不说,这次哀家的弟弟阿木尔,可不就折了么?” “阿木尔将军折了?”严律有些讶异地道:“太后娘娘,您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 太后没有答他,而是用愤恨的目光,看向殿外那黑云压城的阴郁天空,她紧紧地咬着牙槽,捏紧了手中的拳头。 见太后没有说话,严律再一次表了忠心:“请太后娘娘放心,就算您把这权利给了我,我也绝不会做出这种小人之事。更何况,微臣又不会金人文字,纵然想要跟这次的贼人一样假传懿旨,也是不能够的。” 太后那双愤恨的目光瞬间回拢到严律的脸上,却转而变成了有些惊讶和不解的神情。 “你说,你不会金人文字?”太后冷声道。 “对,微臣不曾学过这个。”说到这儿,严律笑了笑,撒谎道:“其实,微臣在少年时也不是个读书的料,寻常只爱闲逛逗鸟,听曲儿游船,对那些个读书,考取功名一事,并没有丝毫的兴趣。所以,当初才不得不捐官儿入了朝啊!” 太后站起身来,将手搭在达春的小臂上,方才露出一丝丝和缓的眉目:“好了,哀家也不跟你问东问西的。瞧你这脸色惨白的,估摸着也是支撑不了多少时辰。既然你今儿来是为了见宁瓷,哀家去替你喊她。” 严律挣扎着要站起身来叩谢,却被太后用那只养尊处优的手,给摁住了,她一瞬不瞬地盯紧了严律,仿若要看透到严律的骨子里:“只要你乖乖地替哀家做事,更大的权利和好处,自然少不了你的。” “是。”严律恭恭敬敬地道。 直到太后搭着达春,离开正殿,沿着廊庑走向寝殿时,见四下无人,太后问达春:“你觉得,严律在撒谎吗?” “我瞧着不像。”达春谨慎道:“刚才我仔细盯紧了他,除非这严律是个惯会玩弄心术的高手,否则,他的神态表情,逃不出我的眼睛。更何况,他以为这次假传你懿旨的文字,是咱们金人的,光凭这一点,应该不是他做的。” 太后叹了口气,继续向着寝殿方向走去:“可是达春,我真的怕啊!既然不是严律做的,那又会是谁呢?这个人,就像是一条阴毒的蛇,躲在一个我根本看不见的地方,我真的很怕他再一次出击,到时候重伤的不仅仅是我,更是咱们金人,那就完了啊!” “纳苏别怕。”达春捏了捏她的手心,宽慰道:“姚洲已经秘密去查了,咱们给王上的紧急密信也用金雕飞镖投出去了。纵然这给咱们做局的贼人有着滔天的本事,他也觉不可能做到万无一失。阿木尔将军的仇,咱们一定要百倍千倍地在他身上讨回来!” 想到自己的弟弟阿木尔,太后那双本是担忧惧怕的眉眼,顿时变得愤怒,痛苦,和憎恨。 她含着泪,咬牙切齿地道:“若是被我抓到了他,我会让他死无全尸,割下万千血肉去喂疯狗!” * 待得太后和达春离开后,严律方才彻彻底底地放下心来。 刚才,他与太后之间的一番周旋,利用错误言论,将自己彻彻底底地撇清了。 他当然知道那假传给金人的懿旨上,是用汉人文字所书写,毕竟,那就是他自个儿写的。可他就是要利用这错误的言论,将自己非常自然地剥离开被怀疑的名册中。 纵然此时严律的脸色惨白,且毫无血色,但他那得意的神情,却是溢于言表。 也正是这番得意,让他顿时觉得,身后那五个血窟窿,似乎也没那么痛了。 他随手拿起一旁的茶盏,想要润一润喉,谁曾想,那茶盏刚端进手心里,身后却传来细微轻盈的步履声。 旋即,一句清越恬静的声音,仿若殿外那轰鸣的惊雷,炸响在他的心头—— “严大人?听说你找我?” 严律就像是被闪电击中一般,呼吸错乱,心跳停滞,他的双手一颤,差点儿没有端稳茶盏。 少年时,他曾在脑海里幻想过无数次,他与简雪烟见面的场景。 或玉树临风,或英姿飒爽,或风度翩翩,或神采飞扬。 却没有一个场景,是他身负重伤,苍白了脸颊,颓然了双目,落得这么一副惨相。 可纵然如此,他也想在她的心底留有好的印象。 于是,他稳了稳心神,将手中的茶盏缓缓地放在一旁的案几上。 而后,他用尽全身的力气,让自己看上去如寻常一般,缓缓地站了起来,继而转过身去,凝神看向此时正站在殿门边儿的宁瓷。 他的雪烟。 只见,宁瓷一身温婉端庄的雪玉轻纱襦裙,在殿外的猎猎疾风下,扬起飘逸飞扬的裙摆和长发,衬得她纤细轻薄的身姿妩媚不已。 这么正面瞧来,严律发现,宁瓷比及笄那会儿要高了些许,也更清瘦了些许。 十方骸 第45节 她那一双晶莹美目如溪水,盈盈透彻,冰晶入骨。精致小巧的鼻尖儿好似尚未雕琢的玉石,棱角分明,微微翘挺。粉嫩的唇瓣总是微微地抿着,像是春日桃花,更像是冰封九州时的暖阳,恰如许多年前雪地里初见时一般,点亮了严律心头尘封太久年月的幽暗。 严律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凝望着她。 他在心头感激着。 感激着苍天,感激着万千神佛,感激着这么多年,他都不曾放弃为简家复仇的岁月。 他的雪烟,还好好地活着。 想到这儿,一捧清泉仿若淋湿了严律的双眸,微酸了他的鼻尖。 真临到这个时候,严律多年前一直想说的那句感谢,以及,他与她的牌位和锦帕成婚时,想说的蜜语甜言,却在此时,全然不在。 他怕唐突了她。 他更怕的是,在这慈宁宫的正殿里,前后会有太后的眼线。 他想认。 但他不敢,也不能认。 于是,他抬起双手,微微拱手一礼,道了一声:“微臣,拜见公主殿下。” ----------------------- 作者有话说:嗷嗷嗷, 两人终于正式见面接触啦!!! 第48章 宁瓷神情复杂地看着眼前的人儿,由于对医术颇有研学,她只需这么简简单单地一个“望”字,便深知,严律此时病重至极,只能静卧,根本不能久坐,更何况,他这会儿是站着对自己拱手行礼。 宁瓷忽而想起很多年前,她娘亲在教她针术时曾说过,为医者,绝不可以因为伤者曾为恶,就选择放弃医治,医者仁心,当一视同仁。 看着眼前这个前世的反贼,想着这个反贼今生是为了救自己,才落得这般凄惨的模样,宁瓷便在心头忍不住地叹了口气,口中只能淡淡地道:“严大人请坐,你这会儿的伤势较重,不能这般站着。” 说罢,为了不让这反贼拘谨,宁瓷直接入殿,落座到他对面的圈椅中。 此时,殿外狂风大作,闷雷阵阵,整个天地之间被厚重的墨云压制的,透不过一丝儿的气。 严律在迟疑中,坐了回去。 由于他是背对着殿外,再加上殿外墨云笼罩,整个殿内看起来像是入了夜。 宁瓷抬眼瞧他,却看不清这反贼的神情。 她再一次地问:“严大人找我,所为何事?” 话音刚落,她猛然想起,严律是为了救自己,才身受重伤,莫非……他这个极具野心的人儿,是想在自己这里谋取交换什么更大的利益? 想到这儿,宁瓷笑了。 她是一个要身份没身份,要背景没背景的人,严律若是想要在她这儿捞油水,那还真是选错了人。 不是都说,严律极其精明,唯利是图的么? 看来,他要在自个儿这里栽跟头了。 宁瓷像是看好戏似的,接了一旁侍婢递过来的清茶,呷了一口,却笑了。 谁知,刚落座没一会儿的严律,这会儿又忽地站了起来。 他好似学堂里,一个挨了训的学子,看起来有点儿坐立不安。但当他真的站起来后,一股子立地于风雨之中,不可动摇的坚毅感,却莫名而升。 他对宁瓷再次拱手一礼,道:“微臣姓严,名律,江南金陵人氏,恩公曾取名,并未提小字……” 宁瓷眉心一紧,他到底想说什么玩意儿? “……三年前,微臣因故,不得不入朝为官,由于事情紧急,就选了捐官儿这条便捷之路。三年间,从末流小官儿,升任如今兵部三品右侍郎,如果我稍加努力,未来也许还有更远的路可走。” 宁瓷的心头一阵反感。 这反贼,他说这个做什么? 他的仕途之路,又与我何干? …… 谁知,她的思绪刚转悠到这儿,却听见这反贼话锋一转,轻声相问了一句:“不知公主殿下,这回……你可认得微臣了?” 宁瓷:“……” 原来这反贼,不仅野心勃勃,功利心极重,竟然还是个记仇的! 宁瓷在心头一阵冷笑,明面儿上却对严律温和地点了点头:“自是认得的。先前在午门那儿,我确实对你尚不大了解,但你的名头,却是如雷贯耳的。” 像是为了回应这番话一般,又一声闷雷轰然炸响。 宁瓷微微一笑,话中有话地故意道:“原先你送我的桂花枣糕,很是香甜,我吃了不曾起疹子,也不会有胸闷难受,因而很是喜欢。” 严律:“……” “后来你又送了我被熏香细细浸过的香囊,里头放了不少桂花,枣干之类的,一看就知道严大人对我真的很用心。”宁瓷的笑意温柔地就像是一把猝不及防的刀。 严律:“……” 见这反贼的脸色从惨白毫无血色,变得开始有了微微地潮红,宁瓷微微一笑,见好就收,她转而道:“自你替我挡箭之后,我七七八八地也了解了你不少。旁的不说,只是感慨严大人一身傲骨,却对亡妻,至死不渝,当真是天下无双,最是难得。” 严律的双眸一亮,本是有些颓然的精气神,忽而再度清明了起来:“你知道我有亡妻?” “嗯,我听说了。”宁瓷点了点头,忽而想起一个不快的回忆,她半是讽刺,半是提醒地道:“端午那夜,我曾去过一趟忆雪轩,你家小二跟我说了那石雕像,说是你按着你家亡妻的模样找匠人雕刻的。严大人应该不会忘记这事儿,因为你第二天便提了好几只桂花盐水鸭来,跟老祖宗好一顿说。” 就是你这个多嘴多舌的,害得我差点儿被太后责罚! 但严律全然没有注意到宁瓷这会儿的不悦情绪,他满脑子都在回味着她刚才所言的那句“亡妻”。 他不自主地向前步行了两步:“公主殿下,你可知,我那亡妻就是……” 一个小太监疾步奔了进来,大声通传,道:“宁瓷公主,太子殿下到!” 宁瓷原是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却听见燕玄来了,她蓦地站起身来,往前行了两步,并看向殿外,着急道:“快让他进来,马上就要落大雨了。” 话音刚落,宁瓷便看见在宫门那儿,燕玄独自一人向着正殿这里走来。 她的眸光灼灼,一扫刚才的不快,却在此时,猛然发现就站定在自己身侧的严律,正一瞬不瞬地凝望着自己。 他的双眸中似乎有着千言万语,又有一种很想说,却又不能说的隐忍。 宁瓷觉得,既然入朝为官,又是极具野心之人,那都是明晃晃摆在台面儿上的交易,没什么是不能说的。 于是,她直接道:“严大人这一次为我挡箭的恩情,宁瓷是记着了。今后若是……” “公主殿下,微臣今儿前来,还想给你看一样东西……”严律说罢,就挽起自己的官袍广袖,他想把自己随身携带多年的,那方专属于宁瓷的清玉色锦帕给她看。 这方锦帕,在自己中箭之前,寻常都与自己寸步不离,哪怕是深夜入眠,也都是放置枕边。 它的存在,就好似简雪烟在身边,陪伴他度过了一千多个孤单的日日夜夜。 可是现如今,他的手腕上,什么都没有。 严律大惊失色。 左右手腕上,什么都没有。 刚才他为了见宁瓷,出来心急,未曾注意过手腕上的清玉色锦帕是否还在。 “严大人,是什么?”宁瓷看着他一副从慌乱不安,到狼狈颓丧的神情,她纳闷地问。 “宁瓷!”燕玄从殿外奔了进来:“嗯?严律?你怎么在这儿?” 严律从未觉得自己如此狼狈过,这会儿窘迫地,就好似他穿着当年的破衣烂衫,蓬头垢面地站在燕玄和宁瓷面前一般。 他不想在宁瓷面前失态,更不想在太子燕玄面前失态。 更何况,这会儿的他已然觉得自己眩晕不已,周身滚烫至极。 于是,他火速地收起了满身心的狼狈,对着燕玄拱手一礼,道:“拜见太子殿下。” “哎,你救了宁瓷,对本王来说,你现在就是功臣,这般行礼就不必了。”燕玄忙问:“身子可曾好点儿?昨儿我还去值房瞧过你,那五个血窟窿着实触目惊心。” “谢太子殿下,好很多了。昨儿还在昏睡,今儿尚能走这么长的路,来这里。”说罢,他的眸光却落到宁瓷的脸上,温声道:“今儿叨扰公主殿下了,微臣暂且告退。” 宁瓷眨了眨眼睫,只觉得这反贼,怎么今儿奇奇怪怪的。 不待宁瓷回答什么,严律转身便踏着略显沉重的步履,缓缓地,一步步地,向着殿外的墨云走去。 又是一阵惊雷从九天之上炸开,顷刻间,憋闷了许久的一场暴雨,轰然而降。 严律却是浑然不顾,就这么一步步地,在风雨中,拖着沉重的步履向着宫门走去。 燕玄对慈宁宫的小太监道:“快去给严律送把伞,他这会儿病着,可不能再淋着了。” 小太监赶紧领命去了。 阴沉墨黑的正殿内外,宁瓷一瞬不瞬地望着严律的背影,那绯红色背影在暴雨中拒绝了小太监递来的油纸伞,他只是独自一人渐行渐远地走着,看起来,着实有些凄凉。 他刚才,好像是想要找什么东西给自己看? 宁瓷猛然想起了这个。 见严律的背影消失在疾风骤雨的宫门边儿,宁瓷方才收回了眸光。 罢了。 不论这反贼想给自己看什么,我都不想知道。 不在意。 许是严律那身绯红色背影太过扎眼,又或是他后脊上的五个血窟窿太过触目惊心,总之,严律的这身背影,仿若烙铁一般,深深地烙在了宁瓷的心头。 …… 宁瓷不知道的是,严律并没有立即回他那废弃的值房歇着。 而是直接迎着风雨,迈着沉重的步履,拖着病痛到灼伤的后脊,缓缓地,不知用了多少时间,甚至是,他拒绝了路过小太监们的纸伞,拒绝了小黄门的帮衬。 他只是独自一人,走到了午门那儿。 他要找他的锦帕。 他要找那方清玉色锦帕。 十方骸 第46节 那方专属于简雪烟的锦帕。 那是他与简雪烟之间,唯一的,可以有联系的物什。 他在风雨中一遍又一遍地指责自己,这么重要的锦帕,这个专属于她的锦帕,我怎么可以丢了? 我怎么能丢了?! ----------------------- 作者有话说:该! 第49章 其实,燕玄也看见了暴雨中的严律拒绝了小太监的油纸伞,他本是想,严律也许是客气,便打算让拿着伞回来的小太监,直接护送严律回值房。 谁曾想,他一回头,便看见宁瓷的双眸,也在一瞬不瞬地望着暴雨中的严律背影。 刹那间,一股子异样的,不曾有过的酸涩感,酥酥麻麻地,略略带着些微的隐痛,缓缓地席卷了他的身心。 他转过身去,拉着宁瓷走向里间,不再去理会拿着油纸伞回来的小太监。 见燕玄的脸色在这阴沉的殿内似乎潜藏着一丝不快,宁瓷忍不住地问:“怎么了?” 这会儿四下无人,外头又是疾风骤雨的,纵然这里是慈宁宫,太后的眼线也一定不会听见什么。 于是,燕玄直接喊了宁瓷的闺名,他道了一句:“雪烟,离开慈宁宫,随我一起入主东宫吧!” 宁瓷怔愣了一瞬,转而着急道:“可别在这儿喊我‘雪烟’,若是被旁人听见了,我这三年的隐忍就白费了!” “那你随我去东宫!”燕玄一把拉住她的手腕,认真道。 “不行!”宁瓷挣脱开他的手,拒绝道:“你我这会儿只是皇兄妹的关系,去你那东宫里住着,算是个什么?” “整个皇宫内外,谁不知道你真正的身份是我的太子妃啊?”燕玄着急道:“更何况,我正在努力让父皇废除你的封号,虽然他还没有松口,但是,如果用我这三年来的军功相求,他应该不会拒绝。” “你可别!”宁瓷着急地直跺脚:“就算皇上废除了我的公主封号,我也不可能去你东宫里的。事情没解决之前,我就在慈宁宫不走!” 燕玄回头又望了望殿门那儿,见并无旁人靠近,外头的雨声雷声风声又是呼啸至极,他这才正色道:“既然你已经知道老祖宗做了什么,你就应该清楚在慈宁宫里,你会有多危险。这三年,我在边塞回不来,保护不了你什么。但现在我回来了,我怎能把你放在虎穴里头生活?” “可你也知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道理。”宁瓷正视着他,认真道:“在老祖宗身边真正危险的,其实是前面的一两年。现在,她年岁较长,身子骨多有不适,寻常也很依赖我的针术,暂不会对我做出个什么。” “前两年她没有什么动作,是因为她没感觉到危机。”燕玄着急道:“这次她的亲弟弟阿木尔一死,你看她会不会有动作!” 宁瓷心头一惊:“阿木尔死了?” “哼,死得很蹊跷。就像是阿木尔这次带着大军突袭咱们都城一般,他来得也是很蹊跷。”燕玄回忆道:“这几日三司会审,阿木尔本是一口咬定这事儿他全然不知,更是将老祖宗的立场撇清在外。我们本是无处下手。谁曾想,今儿早上,阿木尔突然惨死在刑牢中,他的牢房墙壁上,有他用割破的手指写下的血书!” 宁瓷倒吸一口凉意:“血书上写的什么?” “认罪之类的,但他为了保住老祖宗,否定了她传书金人攻城一事。所以,老祖宗才回来了。”燕玄转而坐进一旁的太师椅中,他凝神道:“昨晚,那阿木尔还在态度强硬,今儿却又是这般,着实蹊跷。老祖宗折了自己的弟弟,她这会儿最是气急。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泄愤,我……我真的怕她加害于你。” “放心吧,我会小心的。”宁瓷这会儿也是有点六神无主,她只能干干地说了这么一句。 “只要你随我住进东宫,这种危险是可以避开的!” 宁瓷不想跟他说,她在给太后施毒针,也不想告诉他,她已经在太后的调养汤药里添加了含铅粉过重的低廉胭脂水粉。对于这些自己所行之事,若是都让燕玄知道了,且不论他会怎么看自己,到时候,他一定会以太过危险为由,阻止自己继续谋害太后的。 更何况,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慈宁宫,那她之前做的这一切,全都白费了。 于是,宁瓷坚决道:“我不走!如果我在这个时间点上离开慈宁宫,她绝对会把阿木尔的死,全都算在我头上的。这会儿,我绝不能轻举妄动。” 宁瓷几次三番的拒绝,不知怎的,顿时让燕玄纳罕了起来。 他记得,曾经两个人在金陵城时,他不论对她提及什么,她都不曾拒绝过。那会儿她乖巧可口,就像是自己的小妻子。 怎么时隔三年,前后不过相见了两三日,她竟是已经拒绝了自己很多次了? 忽而,燕玄的脑海里,莫名回想起,刚才宁瓷凝神目送严律离开的身影。 他再仔细一琢磨,想起这两日父皇告诉他,严律是为了帮简家复仇,才捐官入的朝,涉险用计接近的太后。 这样一个为了简家愿意付出毕生一切的人,他甚至敢冒着被乱箭射死的风险,去为宁瓷挡箭。当真,只是为了复仇这么简单的么? 而且,这个严律,他为什么要帮简家复仇呢? 既然他是为简家复仇才入的朝堂,那为何当初在午门那儿,宁瓷要对自己说,她不认得他呢? …… 前前后后所有蹊跷之事,顿时在燕玄的脑海里过了一遍。多年沙场征战的经验告诉他,严律,恐怕是个深入本营的敌军。 他的来头,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想到这儿,所有的情愫仿若阴沉沉的暗潮,在燕玄心头的礁石上,来回拍打。 他话锋忽地一转,问宁瓷:“刚才严律来这儿找你做什么?” “谁知道?”宁瓷转身落座在一旁,在指尖缠绕着长袖上的轻纱玩儿:“后来他想要给我看个什么东西,不知是没找到,还是怎么的,总之,又没看了。反正,他今儿奇奇怪怪的。” 燕玄在心头反复琢磨着宁瓷的这句话—— 他今儿奇奇怪怪的。 也就是说,原先宁瓷不觉得严律奇怪。 呵,她不是说,她不认得他吗?! 她怎么可能不认得? 严律步步为营,各种设计,终究成了老祖宗的亲信。听父皇说,老祖宗经常在慈宁宫里与亲信们议事。既然议事,严律一定在场。 既然他早就来过慈宁宫,宁瓷怎么可能不认得他? 想到这儿,燕玄忽而望向身旁的宁瓷,窗外的闪电忽地划破苍穹,雷声阵阵,暴雨倾盆。 他难受又酸涩地发现,这个曾经乖巧听话,原先会成为自己小妻子的人,竟然骗了他! 燕玄只觉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深吸一大口浊气,那心尖儿竟然是痛的。 他的双拳紧握,好想跟战场上一般,肆意拔剑,可眼前没有敌人,没有战俘,唯有他脑海里翻腾滚滚的暗潮思绪。 蓦地,他站起身来,阴沉着脸,没再搭理宁瓷一句,便离开了。 先前,那个本来要给严律递油纸伞的小太监,一见太子殿下出来了,他赶紧撑开伞来,想要护送太子殿下回去。 谁曾想,太子殿下竟然仿若瘟神一般,凶神恶煞地冲着他,大吼了一声:“滚!” 直到燕玄顶着瓢泼大雨出了慈宁宫,迎上在外头候着的自己的死卫们,他咬牙切齿的恨意,才堪堪平复了几分。 “兵部右侍郎严律,前几天为宁瓷挡箭的那个,去查查他的底儿。” “是!” * 宁瓷纳闷地看着燕玄忽而变了脸色,突然瞧也不瞧自己一眼,就迎着大雨离开的模样,她顿时也纳罕了起来。 “今儿到底是个什么日子?怎么就连燕玄,也变得奇奇怪怪的?”宁瓷喃喃自语地道。 但宁瓷的直觉告诉她,应该是自己不愿意入主东宫,惹得燕玄不高兴了。 可接下来的这几日,宁瓷觉得燕玄还是很不对劲。 就连慈宁宫的其他人也发现了燕玄的不对劲。 小到侍婢太监,大到老祖宗,都能发现燕玄的情绪不高。 但是,达春想了一瞬,他点醒了宁瓷:“太子殿下这些年在沙场征战,被敌军唤作‘黑太子’也是不无道理的。没准,他在准备着什么呢!” 宁瓷发现,燕玄虽没有再给自己送去胭脂水粉,各式襦裙对襟之类的,可他在她路过御花园,或是经过小佛堂,或是待在藏书阁里,总是忽而幽幽地出现在一旁。 好几次,都吓得宁瓷怔了半天回不过神来。 她气得恼他,他却总是笑笑地回了一句:“沙场征战中,这就叫做‘出其不意’,或是‘四面埋伏’。” “哦?这么说,你把我当成北边儿的鞑靼,西域的回回了?”宁瓷在藏书阁里,一边儿翻找着史册,一边嗔他。 燕玄其实也觉得,自己的心情好似有点儿奇怪。尤其是,当他发现宁瓷在严律一事上有所隐瞒之后,更觉得自己变得有点儿不可理喻。 但他又控制不了自己不去多想。 这会儿,他在藏书阁里,见四下无人,凑身在她耳边,低语道:“你别在这儿找史册了,我今儿去了一趟翰林院,让专门写今朝的几个史官,把最近这几年所记录的大事件,统统拿到我东宫去。” 宁瓷双眸一亮,激动了起来:“此话当真?那这些记录,现在都在东宫了?” “哦,他们正在准备,”燕玄抬眼看了看藏书阁外的午后天空,“估摸着,傍晚应该可以全数拿过去。怎么样?晚膳后,要不要去我东宫里看?” 宁瓷连连点头,开心道:“要要要!” 燕玄阴沉了几日的心情,瞬间明媚了,他也笑了。 她果然还是那个当年听话乖巧,又没什么心眼儿的雪烟,我的太子妃。 第50章 堆积成山的今朝大事件记录史册,一本本地全部堆叠在东宫的正殿桌案上。 宁瓷第一眼瞧见了,便发出一声感叹:“这么多?!” “嗯,一时半会儿不一定能看得完。”燕玄命小太监们拿来可口的甜糕小点,清爽的冰凉蜜茶,还有一大块在地窖里储藏了半年的半人高的冰块摆在冰盆里,放置在正殿中,一切准备妥当后,他与宁瓷相对而坐:“咱们开始找吧!” “我家是元和四年秋出的事儿,那我们从元和三年末开始找?”宁瓷随手拿起一本史册,开始翻看了起来。 “不可。”燕玄将目光从书页中扬起,看向眼前的宁瓷:“老祖宗既然能在宫中执掌大权多年,她绝非善类。她不可能那么傻,将你家的事儿按顺序排列。依我看,她一定用了障眼法,将简大人的仕途始末,安插在其他年份,所以,咱们要从我皇爷爷那一辈开始查起。” 宁瓷倒吸了一口凉意,忽而觉得燕玄说得是对的。 “其实,我甚至怀疑,老祖宗把你爹的官位,品阶什么的,也都故意更换了,怕的就是被咱们查出。”说到这儿,燕玄将目光又投入到史册中:“所以,我让翰林院那帮人,把一部分的史册搬来了,没有全数拿完。” “你怕咱们动静太大,被太后发现?” “没错。她现在是惊弓之鸟,眼线极多,翰林院里那几个,我还不知道是谁为她篡改了你爹的身后名。所以,咱们一定要小心。” 宁瓷看着燕玄,看着他目不转睛仔细翻找史册的模样,脑海里莫名想起前世,在那个被万千火箭射杀的小佛堂里,燕玄也是这般,用他的一切,在保护着自己。 果然,只要有燕玄在,一切都可安心。 前世是这般,今生亦如此。 十方骸 第47节 可宁瓷没想到的是,这些史册数量庞大,纵然她和燕玄两人一目十行地翻找着,每日找到深夜,却也是花了三天的功夫,才将一小堆史册翻完。 “明儿我让他们再拿全新的一堆来。”燕玄合上最后一本书册后,看了看殿外的夜色,稍稍活络了一下脖颈,方才又温声问道:“困了吗?” 宁瓷打了个呵欠,继而又竖起了一根细长且白皙的食指,她乏力地对他道:“尚能再支撑一个时辰。” 燕玄满心满眼地瞧着她那可口甜蜜的模样儿,竟是瞧得有些痴了,忽而一阵温柔的浪潮充盈了他的整个身心。 宁瓷刚揉了揉沉重的眼皮子,却见燕玄蓦地起身,越过桌案中间那一堆堆的史册,探身靠近,看上去动作极大,下手却是极轻地对着她光洁且白皙的脑门,赏了个温柔的毛栗子。 宁瓷微微一怔,旋即,却笑着正准备恼他,谁曾想,顷刻间,她的下巴忽而一紧,被燕玄轻轻地捏住了。 燕玄的眉眼距离宁瓷不过半个手掌的宽度,却随着他越来越清晰的温热鼻息,越来越拉进的距离,宁瓷的心跳猛烈地加快了些许。 她只觉得周身发麻,全身滚烫,似是快要溺毙在燕玄驱散的距离里。 她一直都深知,只要燕玄回来,只要燕玄的心意不变,她两人之间的很多情愫终究是要正面面对。 也终究是逃不过。 她凝神垂眸,低微了眼睫,余光中的莹莹灯烛,却随着燕玄的亲昵靠近,从充盈,到半寸,再到…… “哐……亥时尽,子时起,各宫各殿,灭灯熄烛,燥物易折,小心明火!哐!” 巡更太监在殿外的一声高呼,吓得宁瓷赶紧撇开了脸颊,也挣脱了燕玄的手心。 “我……我要回去了。”宁瓷满脸羞红,堪比灯烛。她慌乱地站起身来,脚步微微凌乱地绕过仅剩的小半截冰盆,便要向着殿门那儿走去。 可她刚拉开殿门的一小条缝隙,却被身后几步赶上的燕玄“啪”地一下关紧了。 宁瓷吓得心头慌乱,头皮发麻,这一晚上,被冰盆降下的凉爽身子,顿时浮起一层细细的薄汗。 她不敢回头。 也不能回头。 因为,燕玄的双手就这么死死地抵着殿门,将她圈在了其中。 她认命地闭紧了双眼,在心底儿发着颤,腿软道: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雪烟。”燕玄俯身靠近,微微地低下头,凑到她耳畔,脖颈边,呼吸凌乱又滚烫地轻声细语道:“今夜太晚了,就不要回去了。” “老……老祖宗还在等我。”宁瓷太过紧张慌乱,而显得声音都带着颤儿。 “达春正在伺候她,她根本不需要你。”燕玄的双手顺着殿门慢慢下滑,转而抚上她纤细的腰间,将她紧紧地搂在了胸前。 她依旧是背对着他,压根儿不敢回头用自己滚烫到潮红的脸颊去面对他。 可她颤抖的后脊却在此时,与他滚烫起伏的胸口紧紧相依。她忽而不知,在两人薄薄的衣衫之间,那怦然乱跳的,到底是自己的心跳,还是他的。 虽然从及笄前,宁瓷就知道,她与燕玄总有一天,是要如此这般的。 她曾在心里做过太长太久的宽慰,可不知怎的,真的临到这个时候,她还是害怕得想要逃。 甚至是,她的脑海里,冥冥之中在告诉自己,她没有准备好,她更没有想好。 …… “雪烟,是我更需要你。”燕玄忽而在她耳畔轻语道:“我们本该在三年前就大婚的,一切都耽搁了,不是么?” 宁瓷稳了稳心神,微微地点了点头,发出几不可闻的一声“嗯”。 “若非当年,你我的孩子都能咿呀学语了,不是么?” 宁瓷只觉得,此时燕玄在耳边的轻声细语,不及她耳畔内如雷的心跳轰鸣来得清晰。 可燕玄所言的,又都是事实,她也只能懵懵地点了点头,发出一声连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听见的“嗯”。 燕玄一听,她赞同自己所言,便直接扳正她的肩膀,让她面对着自己,捧着她滚烫到似是要滴出血来的脸颊,柔声道:“可是现在,一切尚不算晚。” 宁瓷凝神垂睫,轻声道:“你不是说,要跟父皇请命,废除我的公主封号吗?” “是!”燕玄连连点头,开心道:“父皇虽然还没同意,但是,母后已经答应我,帮我吹吹父皇的枕边风。前几日,母后还动了想要为我重新择选太子妃的意思,但是这两日,她知道我对你的心意,她愿意帮我们!” 宁瓷抿了抿唇边的笑意,却依然不敢抬头去瞧他,她只是微微地“嗯”了一声,方才又道:“只要我的公主封号被废除,我……” 话未说完,燕玄一把将她拥入怀中,紧紧地,紧紧地抱着她。 “你如何?”燕玄轻轻地吻了吻她的发髻。 “待得那时,我都听你的。”宁瓷说完,便认命地将双眸轻轻地闭上,紧紧地贴着燕玄的胸口前襟,鼻息间,全是燕玄身上惯有的玉龙茶香的轻盈香气。 燕玄开心地笑了,他抬起她的脸颊,又猛地在她白皙的额间,用力地吻了好几口,方才又开心地将她抱在怀中,轻轻地摇着,微微地晃着。 也是直到这会儿,燕玄才在心头感慨,他的雪烟终究还是喜欢他的,这几日莫名的飞醋吃的,真真是有够可笑的。 宁瓷瞧他这股子开心的劲儿,也忍不住地在他怀中笑了。 她想起今生两人也许会重续夫妻情,若是让前世,那个在大火中,用整个身子为她遮挡万千火箭的燕玄知道了,他会不会开心地含笑九泉? 这念头在她脑海里一晃而过,让她眼前再次出现那熊熊烈火燃烧的小佛堂。 却也更让她更是心疼燕玄的前世。 于是,她也环抱住他的腰,继而搂住了他宽厚的后脊,她轻轻地抚着,好似能让前世的燕玄,能在临终时,不那么疼。 可她只是刚刚抚了两下,却又惊地松开了。 因为她的脑海里,莫名出现严律在暴雨中凄凉离去的身影,以及,他的身后,那五个触目惊心的血窟窿。 * 既然两人已经说开了,燕玄尊重宁瓷的心意,护送她回了慈宁宫。 却在她进入慈宁宫,宫门关闭的瞬间,从宫道的暗处,走出一名腰佩厉剑的侍卫。 此人正是燕玄的死卫之首,南洲子。 燕玄大喜,跟南洲子一起往东宫方向走去:“查得怎么样?” “那个严律确实是金陵人,非常有钱,家中田宅,金银,数不胜数。听说,在太湖小蓬莱那儿,还有一个庄园。”南洲子如实道。 “哦?”燕玄纳闷道:“那本王当初在金陵城的时候,怎么没听说过有这么一号人?” “探子密报,说他原来是在太湖小蓬莱一带,鲜少来金陵城。后来,也是因简家出事儿,他才亲自来了一趟,将简家大宅燃尽后的废墟重建,建成了一座简家祠堂。” “他跟简家是什么关系?” “听说,简明华是他的恩公。” “这个本王已经知道了,父皇跟我说了个大半。简明华帮过他什么,你查到了吗?” “属下确实就这个疑问,问了好些人,但是,无人知晓。这个严律的过往,就好像是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了一样,查不出更多。” “那他严家,是做什么这般有钱的?”燕玄又问。 “属下去过太湖一带,但那边知道严律的人并不多,唯有几个壮汉说,他们见过太湖小蓬莱的主人在赌坊出现过,赢了不少钱财,大约,是靠这个发家的。” “大约……”燕玄在口中反复咀嚼这两个字,总觉得,这个说辞并不靠谱。 此时,他的手心里尚有刚才牵着宁瓷回宫时,宁瓷手心那软滑的细腻感,虽然今夜两人这般说开,但不知怎的,燕玄总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 就好像,这个严律的存在,像是一根若有似无的刺,总是挑在他的心头。 “接着查!”燕玄冷冷地道:“把严律所有的过往全部挖出来,他的金银田宅,绝不可能是赌坊来的!” “是!” ----------------------- 作者有话说:狗作者:严大人,你家娘子小亲亲要跑了哦!!! 第51章 昨儿夜里,虽然跟燕玄把两人的情缘说开了,但是,宁瓷这一夜辗转反侧,并没有完全睡得踏实。 这一夜,她做了很多梦。 梦回金陵,有儿时的青石板路,黛瓦白墙,还有她曾与妹妹雨烟赏玩过的莫愁湖,牵手走过的枫林路。 可这些梦境仿若一幅幅被火星子烧毁的画卷,每出现一个画面,没一会儿,便会焚烧成灰烬,飘洒于梦境里的方方寸寸。却在最终,凝聚成一团毁天灭世的大火,将宁瓷拉回到前世那个,万千火箭射穿的小佛堂里。 让她觉得诡异的是,在那小佛堂里,明明是燕玄为她挡去万千火箭,可燕玄的周身一转,她看到的,却是严律身后的那五个血窟窿。 …… 梦境太过真实,真实到,她甚至都能闻到梦境里出现的烧焦味儿,直到卯时末,她去伺候太后起床,整个人还都是昏昏沉沉的。 自从金牌子事件之后,太后被剥夺了垂帘听政的权利,每日她晨起之时,听着远处钟鼓敲响早朝之声,一股子压藏在心底的闷气儿,总像是点燃了火星子,肆意向着周遭的人胡乱泼洒。 宁瓷原先就不冷不热地被太后阴阳怪气过几句,但是今日,太后瞧着她一脸疲乏的模样,又想着昨儿夜里,掌事太监来报,宁瓷到了子时快要过半,方才回宫,一时间,太后心底的一股子浊气,就像是这会子的朝阳,刚刚在地平线上露出金芒没一会儿,便将火辣辣的热气喷洒在九州大地上。 此时,太后瞪了宁瓷一眼,中气十足地冷声道:“听说,你最近总是深夜回宫。” 宁瓷正将沾湿了的帕子递给太后,伺候她擦脸,听见她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口气又是极其地阴冷,便如实地解释道:“嗯,我在燕玄那儿看书来着。” 太后刚接过湿帕子,便直接用力地扔进金盆中,并斥声道:“你一个尚未出阁的公主,竟然半夜三更在东宫里待着?!你还要不要脸?!跪下!” 扔帕子的力度太大,半盆清水溅出一地太后心底愤怒的火花。 宁瓷虽不矫情,却也根本不愿下跪,更是不服气地扬声道:“敢问老祖宗,宁瓷何罪之有?” “说!你这几日,总是往他东宫里跑,是想做什么?!” “我去看史书来着。最近我悟了一些古人行医之道的心得,便去燕玄那儿看书。老祖宗若是不信,可以去东宫问问。更何况,燕玄是我的皇兄,我们……” “可你明明知道,你俩根本是毫无血缘的皇兄妹!”太后咬牙切齿地恨声道:“呵呵,悟出心得?怎么?你的心得里,是不是还打算爬了他的床榻,再为皇家生个龙嗣,好撤销掉你的公主封号?!” 宁瓷大震,不可思议地盯着太后,道:“您怎么可以这样说我?!” “玄儿回宫后,你瞧瞧他往咱们慈宁宫里跑了多少回?!哪一回是来真心实意地看哀家的?!整个皇宫内外,谁人不知道玄儿他跟皇帝提了太多次,他想要废除你的公主封号,还你太子妃的身份?!”太后许是太过气急,指着宁瓷破口大骂:“你个不知廉耻的东西!竟还想爬玄儿的床榻?!你……” 话未说完,太后忽而觉得一阵眩晕,随即,整个大脑莫名地嗡鸣声四起。她摇摇晃晃地,就要往后跌将下去。 在一旁静候的达春大震,不顾一切地冲将过来。 却在这顷刻间,宁瓷的脑海里闪现出很多个念头。 其中一个念头,仿若催促自己的符咒,逼迫自己趁此机会,对太后下死手。 为简家报仇的大好时机,就在此刻! 宁瓷猛地站起身来,摸出随身携带的,摆放金针的小木盒,却在顷刻间,脑海里出现了另外一个念头,将她拉了回来。 十方骸 第48节 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弄死太后,固然能成功,但是,篡改爹爹身后名的史册在哪里,她尚未找到。如果太后已经将这史册藏起来了,那她这会儿若是死了,这史册恐怕会成为宁瓷这一生难解的谜题。 百年之后,若是这份史册被后人翻找了出来,那她爹爹简明华被篡改的身后名,就算是坐实了。 瞧着此时太后痛苦到晕厥过去的模样,瞧着她被众人七手八脚地抬到床榻上的虚弱模样,宁瓷手持细长的金针,她满身心冰寒地走了过去。 风府穴,又名鬼枕,只需一针,便可刺骨入髓,定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让太后去见黑白无常。 可她想到她爹爹的身后名,想到那本消失不见,篡改过的史册,她那本是手持金针,准备对着太后脖颈处的风府穴猛扎下去的手,却在恨到颤抖中,堪堪偏离了位置。 达春早就喊起来了:“快传太医!要高院使亲自来!” 高院使来的时候,太后已经悠悠醒转,她气若游丝地听着高院使对宁瓷的夸赞:“若非宁瓷公主及时施针,封住几处脉络,恐怕,太后娘娘将会命遭大劫。只不过……嘶……” 瞧着高院使欲言又止的模样,达春担忧道:“只不过什么?” 高院使拧眉把脉,口中却不断地“咦”了好半天,又用诧异的眼神紧紧地盯着太后好一会儿,方才抚了抚花白的长须:“只不过,脉象虚浮,需要调理。无妨,等会儿我回去给太后亲自抓几个方子。太后娘娘,恕微臣怠慢,微臣想去外头,问问几个嬷嬷。” 太后紧闭着眼睛,微微地点了点头。 见高院使这么一副游移不定的模样,宁瓷的心底泛起了狐疑,她轻轻拿起太后的手腕,仔细这么一搭,一开始倒没觉得什么,可她凝神细品之时,突然,觉得有一股子不同寻常的脉象,顺着太后的心脉,汩汩涌动,震得宁瓷怔愣在原处。 “……宁瓷。”恰逢此时,她的耳边传来太后有气无力的声音。 “老祖宗。”宁瓷的脑海里,还在震惊这脉象,口中却恭恭敬敬地道。 “刚才,你也别怨哀家……”太后叹了口气,方才缓缓地睁开双眼,虚无地瞧了她一眼后,又闭上了:“哀家只是怕,你真正的身份是个孤女,会被旁人看笑话。” 宁瓷低下眼睫,没有回答。 因为,她压根儿就不信太后的这番话。 幸好此时,高院使又走了进来,对太后请命道:“微臣已经了解了,太后娘娘,微臣先回去抓药,您这身子并无大碍,只是最近太过疲乏,心力跟不上身子才有了这般。从今儿开始,让宁瓷公主为您每隔两日,施养心十一针,方可缓解。” 太后微微点了点头:“哀家知道了,你去吧!” 高院使微微瞧了一眼身侧的宁瓷,方才又道:“微臣想与宁瓷公主再商讨一些个施针的方法,顺便,让她去太医院,把您的药方子带回来。” 太后闭着眼睛摆了摆手,没有说话。 宁瓷深知高院使想与自己说的是什么,便随他去了。 果不其然。 当两人离开慈宁宫,途径幽静的小花园时,高院使方才担忧地问:“敢问宁瓷公主,你是不是也瞧出什么了?” 宁瓷点了点头,试探性地相问:“高院使刚才出去问嬷嬷们,是不是在问老祖宗最近这两三个月的膳食和月事?” 话音刚落,两人对视了一眼。 果然,两人心头的疑虑竟是一样的。 高院使担忧道:“太后娘娘向来保养得当,身子骨一直都很康健。但是多年前,先帝在世,她那会儿不论用尽了什么方法,都不曾拥有子嗣。可怎么现在……” 宁瓷倒是不担忧,甚至是,这一路她都在心底里盘算着,太后娘娘若是有了子嗣,没准,可以成为日后要挟的把柄。 甚至可以利用这个子嗣,让太后尝尝失去至亲,将会是个什么滋味。 想到这儿,宁瓷倒是心头舒坦极了,可高院使却是一筹莫展:“微臣又该如何去与皇上言说呢?” “高院使无需担忧,这种事儿,就让我来对父皇说罢。”宁瓷微微一笑,甜甜地道:“老祖宗那边,也由我来说罢。” “那就劳烦公主殿下了,”高院使松了一口气,并对着宁瓷深深地行了个大礼,“关于太后娘娘的保胎方子,和保胎针脉,今后,还要劳烦您了。” “无妨。” * 从太医院提着药包回来的时候,宁瓷直接去了一趟严律所在的废弃的值房。 不管怎样,这反贼是自己今生的救命恩人,就算是再怎么反感,有一些礼数上的,宁瓷还是要做一做的。 远远地瞧过去,那值房跟原先一样,前后都没个人在伺候的。宁瓷想着,估摸着跟前几日一样,换药之后需要透气一小会儿,方可暂时的包扎。 她就这么凝神想着,跨入了值房的门槛儿。 谁曾想,那简单的床榻上根本没有人! 整个值房里,也只有一个小太监正在前后收拾着什么。 “严大人呢?”宁瓷忙问。 小太监赶紧行了个礼,方才道:“哦,严尚书前几日就被抬去御药房了。” “前几日?”宁瓷一怔,脑海里莫名闪过暴雨中,严律孤身离去的身影。 小太监掰着手指头算着:“哦,是三天前。” 宁瓷心头一凛,估摸着,是那日暴雨所故,严律本就身子重伤,又淋了雨,恐怕,当时情况有些危急。 这几日,她一直在东宫忙着翻找有关她爹爹身后名的史册,并未去关心严律分毫。 不知怎的,宁瓷心头总有一股子若有似无的彷徨不安。 也许,是自己的良心罢。 她幽幽地想。 御药房本就在紫禁城内,宁瓷为太后熬煎了药后,便去御药房看看。谁曾想,严律也不在。 “严尚书已经回府了。”夕阳西下,在御药房里值班的一名小御医如实相告:“今儿早上刚回去的。” “他的伤势怎样了?”宁瓷忙问。 “虽然伤口还是瞧着可怕,但只需每日细细养护,及时换药,应无大碍。”小御医“哦”了一声,又道:“皇上还特意让咱们太医院安排了人,每日去严府上门为严尚书换药来着。” 宁瓷点了点头,刚准备想离开,忽而后知后觉地纳闷道:“你刚才称他什么?严尚书?” “是啊!”小御医笑着说:“前两日皇上刚提拔的,说是严尚书护驾有功,又提前为城郊设防,免去百姓伤亡,功劳着实太大,正巧兵部尚书始终空缺,就提拔了他。” 宁瓷怔在了原地。 前世,她与严律大婚的时候,他就是兵部尚书。他甚至在成为尚书之位后,接连上了几封奏疏,求请皇上开恩,要与自己成婚。 那个时候,也没听说严律是用了几番苦肉计来获得尚书之位的,只知道他曾与皇上重诺过,会善待自己,谁曾想,他是想利用与自己成婚为由,好在大婚当夜,起兵叛乱。 宁瓷今生原想着,只要对严律几番拆台,只要让太后不再信他,只要她拒绝与严律成婚,改变了前世的轨迹,没准就不会有前世的结局。 可现在…… 怎么办?! ----------------------- 作者有话说:关于宁瓷梦境里能闻到烧焦味儿,这个其实是我的一个亲身经历: 前几年工作压力大,晚上总做噩梦, 有一回,梦见我在一个房间里,外面在打仗,然后一帮士兵押着一个人从门前经过, 过一会,就听见开枪的“哒哒哒”的声音,那个声音就疯狂在梦境里响着,不知道开了多少枪。 然后我就闻到很浓烈的火药味,那个时候心里有个声音在感慨,啊,原来枪子儿的味道跟鞭炮味道是一样的。果然都是火药啊。 过了一会就看到门口,一帮士兵抬着一个身上被射满弹孔的死人走过去了。 (醒来后,家里以及周围没有任何燃起的火源或者烟味儿) 后来网上搜了才知道,极少数梦里是会出现味道的。 第52章 这会儿,严律刚清洗完身子,后脊上那五个血窟窿也换好了药,为了避免伤口闷热从而引发的流血化脓,他上身赤膊,却用干净透气的绸布包裹了身后的伤口。 伤口固然触目惊心,可他多年来与弟兄们一起习练棍棒射箭,而练得一身腱子肉,瞧起来竟是比那伤口更令人惊叹。 就连来帮严律伤口换药包扎的御医们,也因此时不在皇宫,是在严府,一个个地也都放了开来,他们笑着感慨:“严尚书寻常官袍一穿,瞧着清瘦,没曾想,身上的腱子肉竟也这般紧实。这几日你如此大病,也不曾见这一身松垮过。” 此时此刻,他周身紧致的线条,好似他脸上紧绷的神情。 他正坐在自己卧房的床榻边,看着眼前跪了十来个嚎啕大哭的弟兄们,他眉间微蹙,心头有着淡淡地不悦:“我还没死呢!你们一个个地,前后哭了多少回了?还有没有一点男儿气概?!” 洛江河堪堪止住了眼泪,抽噎道:“这两日,咱们兄弟轮休,去房牙子那儿看宅子去了。” “嗯?”严律依旧不解,示意他说下去。 “咱们兄弟,何德何能可以拥有这么好的宅子?个个都是三进院,个个都是距离皇宫最近的旺铺。”洛江河难过道:“老大,我们都知道,你一直都对咱们好,可你也要为自己和雪烟小姐考虑考虑啊!” “是啊!”洛江河的话顿时让弟兄们扬起头来,他们纷纷道:“既然雪烟小姐还活着,终有一天,她是要回到这座宅子的。你给我们买的宅子和旺铺要花费太多的银子,老大,你就收回去,好以后跟雪烟小姐过日子。” 弟兄们虽是这般说的,但严律心底清楚,简雪烟若是今后知道真相,定会在报仇雪恨之后,离开皇宫。可她到底会不会跟着自己,却很难说。 毕竟,自己是与她的牌位和锦帕成的亲,并非她本人。 虽然说,这算是一场冥婚,但是…… 严律缓缓站起身来,对他们道:“给你们买下的宅子和旺铺,是你们的,就是你们的,这个无需更改。你们赶紧去签字儿画押,将房宅都收一收。至于雪烟,以后我不论在朝为官,还是经营酒楼,都不可能让她苦着。” 终于,有一个弟兄道出了其中的疑问:“那雪烟小姐若是有一天回来了,咱们是该喊她‘雪烟小姐’呢?还是该喊她‘嫂子’啊?” 一语戳破严律心中的隐痛,却在洛江河白了这人一眼时,严律淡声一句:“自然是喊‘嫂子’!” 洛江河跟众弟兄们放下心来,大家原以为严律会忌讳这个话题,但既然现在他们的老大都这般发话了,那自然是“嫂子”无疑了。 “当年,我与雪烟的牌位和锦帕成婚,固然只是一场冥婚,那又如何?”严律缓缓走向床榻旁的桌案那儿,并丢下一句:“冥婚也是婚!” “就是!” “没错!” “……” “行了,”严律的精气神尚未完全恢复,此时他因是伤着后脊,行动只能缓慢,“既然雪烟还活着,我们要重新商讨一下复仇计划了。” “好!”弟兄们士气大振。 “禁军统领姚洲是个硬骨头,这个很难啃。大理寺卿许龄为太后前后作保,咱们暂时可以从这儿入手。但眼下,却有个非常棘手的问题……”严律顿了顿,看向弟兄们:“简雨烟,到底去哪儿了。” “该不会,当初太后去简府杀人,直接把她给干掉了吧?”一弟兄猜测道。 严律沉吟了一会儿,方才道:“这几日我也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而且,天宁寺有雪烟亲笔写下的祈福花笺,那上面就有一幅,是写给简雨烟祈冥福的。但我总觉得,既然简雨烟总能出其不意,做出一些令人咋舌的事儿来,会不会……她根本没有死?” “如果她当年没有死,那她是怎么逃过那场灾祸的呢?”又一弟兄不解道。 十方骸 第49节 “除非,”严律扫视了弟兄们一眼,“有一个知晓这场灾祸的人,提前带走了简雨烟。”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意。 “是太后?”洛江河恐慌地问:“又或者,是达春?” “不可能。”严律分析道:“太后应该以为现在的宁瓷公主,就是简雨烟。毕竟,她当年选定简雨烟为太子妃后,就一起北上入幽州了。而雪烟这些年在慈宁宫里待着,一定是隐瞒了她真实的身份。”想到这儿,严律忽而觉得有些心酸,又为简雪烟欣慰:“雪烟她,真是勇敢啊!这么多年在太后身边生活,一定吃了太多的苦了。” “不是太后,也不是达春,那会是谁?”洛江河追问道:“反正不可能是皇上的。皇上知晓咱们的所有事儿,也曾开口闭口提及过宁瓷公主是简雨烟。” “这几日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严律定定地看着他们,说:“我觉得,如果简雨烟活着,最大可能带走她的,应该是四皇子,燕湛。” 看着大家一脸震惊且彷徨的模样,严律终究是缓和了口气:“当然,这一切不过是我的猜测罢了。其实,简雨烟若是死了,固然是最好。省得咱们动手,百年之后,九泉之下相见,难以面对简明华恩公。” “那如果没有死呢?”大家追问道:“如果真的在四皇子燕湛那里呢?” “这几日我会布局,让皇上无差别迁怒我们所有人,包括四皇子燕湛。到时候……”严律温和地看着弟兄们:“皇上一定会派你们四下搜查,你们也去搜查燕湛的住处便是。” “可是,四皇子现在尚未封王建府啊!” “他在外面有个宅子。”严律越想越觉得蹊跷:“早就听说他金屋藏娇了,万一这个‘娇’是简雨烟……呵呵,那就有趣得很呢!” “如果简雨烟还活着,”洛江河设想道,“那我们要不要直接暗杀了她?” 其实,这对严律来说又是另外个难题。 原因无它,因为简雪烟还活着。 他很担心,在简雨烟一事上,一个处理不好,恐怕会很难抓住简雪烟的心。 虽然就目前来看,他纵然为她挡了这番乱箭,也并未抓住她的心。 “到时候再说。只是现在我还不知道,雪烟对简家被灭一事的真相知晓多少。她到底知不知道,真正的凶手,其实就是太后。而非当年胡乱抓的那几个匪徒。” 不知道没关系,严律忽而惊喜地发现,这反而成了他可以与她接近的理由。 到时候,只要跟她说开了,说自己和身边这帮兄弟们,这些年一直在幽州,是怎样努力地为简家复仇,到时候,没准简雪烟会一个感动,就爱上了自己。 毕竟,当年这帮兄弟们不是都说了么,自己已非少年时破庙里的小乞丐了。 甭说在金陵城的大街上走过,会引得姑娘们的频频回头,就说在这幽州城内,他的这副身形和模样,也是成了官家富商们想要巴结,并缔结姻缘的最佳良婿呢! 严律向来都知道,自己的外形是能让人松懈,和莫名想要接触的最佳利器。 虽然那个暴雨之日,他与简雪烟两人在慈宁宫里的交谈并不理想,但那个时候,他刚从鬼门关闯过来,一身伤痛,形容枯槁,看起来自然与风度翩翩相去甚远。 只要自己恢复康健,只要自己以最佳清朗如玉的状态站在她的面前,只要让她知道,如今的他手握大权,且行商所获利益颇丰,到时候…… 严律非常满意地在心底笑了。 自回府之后,他每日都在认真敷药,按时喝药,皇上赏赐的各种滋补的药材很多,全数都是能让他快速恢复康健的。 他想了,只要让他站在简雪烟的面前,只要让她知道,他为她做了这样多,她一定会爱死自己。 到时候,他一定会给她堪比皇家的一场盛大成婚之礼。 * 虽然,就目前来说,正在着手准备一场,与简雪烟之间的大婚事宜的,其实是太子燕玄。 自从那一晚,宁瓷对他含羞点头道了一声“待得那一日,我都听你的”后,燕玄便开始忙里忙外地准备起来了。 旁的不说,就东宫翻新一事,实在是个大工程。 还有十里红妆,还要重新打造太子妃的金钗玉镯,更要重新为宁瓷量身定做数套专属于太子妃的礼服,常服,各种服饰。 面对太子的这番动作,皇上早就看不顺眼了。 奈何皇后在他耳边始终都在吹着枕边风,更是吹得皇上心头烦闷至极。 这一日,皇上将燕玄喊到了御书房。 他开门见山地就问燕玄:“朕怎么听说,你已经在准备大婚事宜了?” “母后催得紧。”燕玄恭恭敬敬地道:“更何况,我与宁瓷二人从小就情投意合……” “放肆!”皇上大怒:“她是你的皇妹,你这么说像话吗?!” “父皇,她不是儿臣的皇妹。”燕玄自然知道皇上此时正在震怒的边缘,可他冥冥之中觉得,若是今日不彻底解决这事,恐怕,今后也不会再有这般机会了。 于是,燕玄为了此事,第三次对着皇上下跪,并大声地道:“儿臣,愿用这三年在边塞所获的一切军功,恳请父皇废除宁瓷公主封号,还她儿臣的太子妃头衔!” 说罢,燕玄对着他的父皇,正式地磕了个头。 “啪!” 顷刻间,一盏茶碗被用力地掷在地上,摔碎在燕玄正在磕头的身侧,幸而他战场厮杀多年,这番变故不曾惊扰他分毫。 可终究,皇上的那句话,还是让他彻彻底底地恐慌了起来。 因为皇上直接斥声告诉他:“你跟宁瓷之间,这辈子都别想成婚!废除她的封号?哼,你想都别想!” ----------------------- 作者有话说:严律:哇咔咔,狗太子你完了!我要抢亲了!!! 第53章 燕玄大震,父皇的回答,是他始料未及的结果。 他猛地抬起头来,凄哀地看着他的父皇,震动道:“这是为何?父皇,宁瓷这三年在皇宫里悉心伺候老祖宗,她不曾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儿啊!” 皇上看也不看燕玄一眼,他背着手,站在窗牖边儿,满脸的不悦,却在燕玄再一次磕头请命时,他忍不住地冷哼了一声。 皇上这个态度,却让燕玄更是不解了,他着急地膝行到皇上的身边,恳求道:“若是宁瓷她曾做过什么激怒父皇您的事儿,儿臣替她受过。父皇,原先她就是您钦定的太子妃,那个时候您是同意的啊!” “哼,朕那个时候,确实是同意的。”皇上终于说话了,可他依旧背转着神,一瞬不瞬地盯着窗牖外的一株海棠,讥讽道:“当年,朕不是不知道你喜欢的是简家长女简雪烟,可不知怎的,母后突然强烈要求朕把太子妃的头衔转到简雨烟的头上。朕当年,何其为难?奈何朕手头的力量单薄,始终被母后所牵制,就不得不把太子妃之位给了简雨烟。” 燕玄本是低头欲磕的姿势,却在此时,怔愣在了原处。 他在心底恐慌地思忖着—— 怎么办? 要不要把宁瓷就是简雪烟一事告诉父皇? …… 耳边,却听见皇上继续道:“待得我们回宫之后,从金陵传来噩耗,简家上下全数被灭门,毁于一场火海,简氏一族,无人生还。更有原先不在简宅的简家旁支,还有与简家沾亲带故的所有亲眷,也在同一时间,先后被暗杀。当时宁瓷听到噩耗之后,哭得痛不欲生,就连朕,都为之动容。” 燕玄将自己的额头深深地抵着冰凉的地砖,他痛苦地闭上了眉眼,在心底里后悔极了。 毕竟那个时候,他以为从金陵一同北上入宫的,是简雨烟,所以,就算是得知了此番噩耗,他也只是待在自己的东宫里,一遍又一遍地为他的雪烟悲恸、买醉,甚至是哭泣,却不曾去慈宁宫安慰宁瓷半分,也不曾去慈宁宫瞧她一眼。 因为,简雨烟不论是年幼之时,还是青春豆蔻,只要是简雪烟不在身边的时候,她总要对燕玄去数落自己姐姐的不是。 背后说人长短,最是不齿。 但简雨烟是雪烟的妹妹,也是他从小就认得的。燕玄对简雨烟的这番行为,只是以兄长的立场说过她几回,奈何,他越说简雨烟,她就越是起劲儿。 更是在她两人及笄之前,简雨烟假扮成雪烟的言行举止,曾刻意接近过燕玄。 而燕玄总是一眼便能认出她二人的不同,他本是不想拆穿简雨烟的把戏,谁曾想,当她雪白的香肩,水滑般蹭向他的臂膀时,燕玄终于没有忍住,狠狠地斥责了简雨烟。 这一切,都是他不曾对雪烟提及的。 他向来不喜简雨烟,后来更是不齿简雨烟,因而,当简家噩耗传来之时,纵然他想着宁瓷是简家孤女,本当亲自去安慰,却最终,也是止住了脚步。 直到他的大军开拔,即将前往边塞,他才发现,宁瓷,原来就是他的雪烟。 他后悔极了,他不知道在雪烟最痛苦的那段时日,她是怎么度过的。 他本应该在她身边陪伴,本应该给她最大的依靠,可是…… 皇上接着道:“……后来,很多朝臣开始陆续请命,要求撤销她的太子妃身份,正好,你也不愿与简雨烟成婚,朕便同意了。待得你前往边塞,简雨烟成了朕的公主宁瓷,灭门简家的凶手抓住后,朕直到那个时候才得知,原来,母后当初之所以选定简雨烟为太子妃,是因为她将藏于简家的金雕飞镖,直接献给了母后!她不为别的,只为能让母后能高看她一眼!” 说道这儿,皇上愤愤然转身,冲着跪拜在地上的燕玄恨声道:“这种心思的女子,这种弃家人的生死于不顾的女子,怎能配得上太子妃的位置?将来你继承朕的大位之后,她便是那母仪天下的皇后,她这种行为,呵呵,你说,她配么?!” 燕玄张了张嘴,他缓缓地抬起头来,呼之欲出的真相就在口中,却在他开口之前,听见他的父皇又道:“当年,母后与金人勾结,私自用金雕飞镖传出我大虞的军情,这种通敌卖国之行为,正是简明华发现的。他当时立即就将这金雕飞镖告知了朕,可那个时候,朕不过是一提线木偶,根本奈何不得母后分毫。而这金雕飞镖,是母后的罪证,不管搁置在哪里,都是极其危险。所以,朕才决定将国都迁移北上,将简明华留在金陵,为的,就是保住母后的罪证……不过,这些年,自从严律来了朕的身边后,皇权也逐渐回到了朕的手里,现在,朕已非当年的提线木偶,朕已有了可以决定他人生死的大权,除了母后。所以那简雨烟,朕总有一天会废除她的公主封号,但是废除的那一天,便是她的死期!若想诓骗朕,糊弄朕,用这种乞宠求荣的行为来接近咱们燕家天下的,通通都得死!” 皇上的愤怒之声越发凛冽,好似这炎炎夏日里,莫名触及的一座冰川,让燕玄不由得一阵透骨寒。 那呼之欲出的真相,最终,还是被燕玄给咽了回去。 回东宫的这一路,燕玄左思右想,觉得当下的局面,若是再想要与宁瓷成婚,恐怕绝无可能。 除非…… 燕玄的眸光看向不远处的湛蓝天空,偶有一只飞鸟凌空而过,发出一声清脆的啁啾,幽幽地将他心底的念头给唤了出来—— 除非,简雨烟还活着,并找到她! * 今儿可真是个好日子。 明明盛夏的阳光正烈,可简雨烟还是接连打了两个喷嚏。 燕湛无奈地拿起一方锦帕,给她细心地擦去唇边沾染的牛乳汁,宠溺道:“都怨我,知道你最近嗜甜,爱喝雪宝儿的牛乳凉茶,我竟然给你买了三盏。这下可好,喝得着凉了。” 简雨烟舔了舔唇边,对着燕湛的脸颊甜蜜蜜地亲了一口,笑着说:“两个喷嚏不是着凉,应该是有两个人想我了!” “没有两个人,只有我一个。”燕湛笑着将她搂在怀里,两人就这么在宅子里的凉亭下,腻歪歪地亲昵了好一会儿。 今儿天热无风,纵然再怎样地亲昵,也有点儿透不过气。简雨烟甚至觉得,自己还有点儿胸口憋闷。 “可别再喝了这牛乳凉茶,又要身子不适了。”燕湛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下她的身子,见她白皙的身子上,并无起红疹子,唯有胸前靠近那一团沉淀软腻的雪团子上,有一颗小小的红痣最是撩人。他忍不住地一口含住,惊得简雨烟颤笑了好久。 可燕湛还是不放心,吩咐府中照顾简雨烟的那两个小侍婢,赶紧去请大夫,好瞧瞧这颗小小的红痣,到底是不是红疹子。 简雨烟气得直拧他胸前的肉:“请了大夫来,是不是直接露出这里给他瞧?” “那可不行。若是真起了疹子,诊诊脉也是能瞧出端倪的。” 简雨烟知道燕湛对她好,此时,她幸福地将脸贴在他的胸口,喃喃道:“嗯,当初跟了你,真是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 提及这个,燕湛可不高兴了,他捏着她的下巴,故意咬牙切齿地恨声道:“若非我拦着,恐怕,你如今便是那燕玄的女人了。” 说到这个,简雨烟也不高兴了。 她“哼”了一声,坐直了身子,不悦道:“我不喜欢燕玄,从小就不喜欢。” “那你十三岁那年,为何还要接近他?” 十方骸 第50节 “因为我想当太子妃!”简雨烟直接告诉他:“我做梦都想。没别的,就是不想让姐姐得逞。否则,府中上下,什么好的都是她的,凭什么?!” “哼。”燕湛有点儿不开心:“所以,如果我当年不告诉你,老祖宗会在三年之内废太子,将他神不知鬼不觉地虐杀在边塞之地,恐怕,你是不会跟宁瓷两人交换身份的。” 觉察出燕湛的不高兴,简雨烟赶紧换了一副口吻,笑着说:“怎么可能呀!那个时候我的心和身子,都已经给了你。就算老祖宗不发话废了他,我也不会随他们一起走的。咱们当时不是说好了吗?” 燕湛依然有点儿气,没吭声。 “再说了,我原先想当太子妃,只是不想让姐姐得逞世间最好的那个位置。后来想当太子妃,还不都是为了你?” 燕湛翻了翻眼皮子:“什么为了我?” “及笄那日,算命先生给我和姐姐算过了,他说,我有母仪天下之命!”简雨烟笑着腻歪在他的怀里,说:“既然我有这个命,我自然是要把这旺夫的运,都给了你呀!正好,后来老祖宗也说了,想要废太子,立你为储君。这不正巧了么?” “你与宁瓷两人不是双生么?按说命运应该差不多的吧?”燕湛思索了一瞬,不解道。 简雨烟吓得心头一窒,这确实是她撒谎故意哄他来着。 当年,她之所以弃燕玄,而接近燕湛,正是因为她将金雕飞镖献给太后看了,太后顿时对她欢喜不已。待得她离开后,又折转了身儿,去太后的屋檐下偷听,想听听看太后对自己的看法,谁曾想,她冷不丁听见太后对达春提及,已经安排了人在燕玄身边,只要燕玄去边塞,必定会杀了他,好立燕湛为储君。 毕竟,太后是金人,燕湛也有金人的血脉。 这天下,谁人不知大虞是被太后把控在手里? 所以,当太子妃的头衔落到她头上时,她吓得夜不能寐。当天晚上,就翻墙出府,去找燕湛。两人交换了想法后,便决定,与她姐姐简雪烟替换身份。 她庆幸与姐姐替换身份了,也庆幸金雕飞镖献给太后之事被父亲知道后,因是怕责罚,她偷跑出府,躲藏于燕湛的宅子里,堪堪逃过了一场虐杀。 …… 想到曾经的过往,简雨烟还有一丝丝地心有余悸。 可面对眼前燕湛的询问,她便只能胡乱说了个:“哦,我虽然和姐姐是一前一后出生的,但是,中间还是相隔了一段时间,恰好,是一个时辰的末尾,一个时辰的开端。” “哦。”燕湛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哎,我且问你,”简雨烟怕燕湛继续深问下去,自己就圆不上谎了,她赶紧转了个话头,“老祖宗不是说要在边塞虐杀燕玄的吗?怎么燕玄没死掉呢?他现在顺顺利利地班师回朝了,还真是威风。可什么时候才能废了他,立你呢?” 第54章 这件事,是燕湛心头的隐痛。 他早就知道老祖宗有想要废燕玄而立他的打算了,所以他就一直在等。不吵不闹,不争夺一切,乖乖地在父皇和老祖宗身边安稳着。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本该将太子燕玄虐杀于边塞的,最终却成了他班师回朝,耀武扬威地与金人厮杀,赢得九州上下所有百姓们的拥戴和欢呼。 燕玄的太子之位那是稳稳地坐了许多年了,可他燕湛到现在,为了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实现的太子梦,到现在,竟是连个最最普通的封王建府的苗头都没有。 这一股子窝囊气,着实让他心头添堵了许多年。 此时,面对简雨烟的好奇,他不耐烦地闷声道:“快了快了。” 可简雨烟不是个傻的,她不高兴地推了他一把,慢悠悠地道:“你说快了,可我怎么听着,快要完蛋了?” “你什么意思?!”燕湛忽而一改刚才的柔情似水,转而目露凶光,恶狠狠地道。 简雨烟向来都不是个在怕的人,她“哼”了一声,软绵绵的轻声细语中,带着毫不退缩的硬气,一字一句地道:“这次金人突袭,为首的那个,正是老祖宗的亲弟弟阿木尔将军吧?听说阿木尔将军被燕玄擒了后,在死牢里不堪酷刑,自刎了。好像说,死前,他为了保住老祖宗,将责任都揽在了他自个儿的头上。若非如此,老祖宗恐怕也要面临垮台的危机。可纵然如此,老祖宗的势力也是损伤了大半,好像,就连垂帘听政这事儿,也被剥夺了。” 燕湛眉头一皱,他知道,简雨烟说的都是实情:“谁告诉你的?” “谁告诉我的?呵呵……”简雨烟白了他一眼:“现在满大街的人都知道啦!大家都说,距离老祖宗垮台已经不远了,一个个都在拍手叫好呢!你看着吧!只要燕玄不死,老祖宗一垮,下一个被整顿肃清的,就是你了!” “不可能!”燕湛着急道:“至少,我还是父皇的儿子,至少,我……” “可你的身体里有金人的血脉!”简雨烟直接打断了他:“你还没嗅出现在的苗头吗?但凡和金人有关的,都是死路一条啊!我可算是瞧明白了,老祖宗没提议给你封王建府,是因为她想立你为太子。皇上始终卡着你,不给你封王建府,是他忌惮你有金人的血脉!” 简雨烟的这句提醒,像是一鸣乍然敲响的丧钟,轰然震动了燕湛灵魂深处,原先隐隐怀疑的心。 “原先,你以为你是稳赢。不论老祖宗大权在握与否,还是皇上剥离开傀儡之名与否,你觉得,都妨碍不到你。但是现在,燕湛……”简雨烟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担忧道:“你本身就没多少的权势,如今瞧来,也快要消失殆尽的了。” 燕湛只觉得自个儿的大脑一片轰鸣,好似一座顶天立地的高塔,或是千山万壑的峰峦,在简雨烟的这番分析中,瞬间土崩瓦解。 “既然你什么都清楚明白,”燕湛听见自己的声音微哑着问,“那你为何还不离开我?” “因为,我跟了你这么多年,我喜欢的人,是你啊!” 燕湛一愣,从小到大,不曾有人这么对他好过,更不曾有人,在面临危机和选择两难的时候,坚定地站在他身侧。 自他的母妃薨逝后,都是他一个人独活着。 他努力读书,渴望父皇的认可,他专心练剑,渴望老祖宗的赞赏,他做得这样多,只是渴望能够所有人的赞同,只是希望,当面临各种危机和险情时,他不是那个孤身一人的小可怜。 眼下,简雨烟所言的这句,好似将原先崩塌的千山万壑,再度重建了起来。他猛地一把抱住了她,难过道:“谢谢你,雨烟。为了你,我不会让本该属于我俩的一切,都消失殆尽的!” 简雨烟笑着回抱住了他,并在他的怀中安慰道:“放心吧,我还是个旺夫命呢!” 其实,简雨烟承认自己在赌。 眼前的局势确实对他俩很不利,但她其实早就知道,大虞快完了,有能力推翻大虞,并且接手大虞的,一定会是金人。 她其实真正看重的,并非是燕湛这个无能的窝囊废。 她看重的,是燕湛有金人的血脉。 她从儿时就听父亲简明华说起过,金陵城尚且好些,只有零星几具城郊的冻死骨。但是出了金陵城城郊,若是朝着四面八方去,周围遍地是荒村,遍地都是饿死,冻死的大小白骨。 国库空虚,是从她年幼的时候就听到的,这么多年,朝廷四处在边塞征战,这都是要银两的。钱银早就没了,大虞朝廷还剩下多少? 就算是太子燕玄回来了,就算是他以后登上了那皇权大位,且没有老祖宗把持,那又能如何? 这大虞天下,就是一块烫手的芋头,终有一天,还是土崩瓦解? 从儿时她就跟姐姐一起看史书,虽然她读得不如姐姐雪烟的多,但是,她也听说过不少改朝换代之事。 后朝取代前朝时,前朝帝王家,又有几个能苟活?首先死得最快的,便是帝后二人。 所以,就算现在她姐姐简雪烟头顶着宁瓷公主的封号又如何?就算今后,她恢复了太子妃位又如何? 还不是在大虞被灭之时,成为那阶下囚的么? 纵然有一丝丝大虞置死地而后生的可能,可这过程固然辛苦,中间的煎熬,必定会成为今生的阴影。 这样的人生,她简雨烟才不愿。 更何况,待得大虞被灭的那一天,一定会是金人执掌天下的时日。 她向来都知晓,这太后是个爱面子之人,绝对不会让自己被扣上一顶“通敌卖国”的罪名。所以,为了不让世人,乃至后人诟病,太后到时候,一定会扶持燕湛为帝。 不为别的,就因为燕湛虽有金人的血脉,但他更有大虞的血脉。 …… 此时,简雨烟在燕湛的怀中,堪堪闭上了眉眼。 人生在世,何尝不是一场赌局? 恰逢此时,不远处,传来侍婢们的高呼声:“四殿下,简姑娘,大夫请来啦!” 这大夫是幽州城内有名气的老中医,可他用诊脉的方式,左思右想,凝眉深思,口中叨咕了好半天,却愣是跟便秘一样,哼不出一个字来。 简雨烟这会儿真有点恐慌了,她与燕湛对视了一眼,并用眼神传递给他—— 莫不是真要脱光了给这糟老头子瞧那雪尖尖儿上的一点吧?! …… 两人的秋波暗送并未传达几个来回,这老大夫便双手对着简雨烟和燕湛一拱,笑着道:“恭喜公子,贺喜公子,你家娘子有喜啦!” * 关于太后已然害喜一事,宁瓷等了好些天,直到手头取来的保胎汤药都给太后喝尽了,她都没有寻到一个开口的机会。 每次她要对太后去说的时候,总会有各种事儿打断她要说的真相。 真要寻个她与太后单独待着的时候,太后又心情烦躁,不愿听她多言,摆一摆手,便让她离开。 更多的时候,是太后一直在召集一些个亲信,以及巴结她,和曾经想巴结她的朝臣,在慈宁宫正殿里开紧急议会。 太后也不藏着掖着,明眼人更是看得清清楚楚,她想逆风翻盘。 可太后这会儿身子重,已然害喜之事也是当务之急。高院使也就这么提心吊胆地担忧了好些天,终于,他是个按捺不住的,重新又提了一大包的保胎汤药来,对宁瓷道:“微臣知道这件事确实很难启齿,公主殿下,既然这是末官的分内之事,还是让末官自个儿来说罢。” 宁瓷好心提醒他:“老祖宗最近为了朝堂之事非常烦忧,我都插不上个嘴,更别提你了。再等些时日罢。” “无妨。朝堂之事固然重要,但身子之事,却是重中之重。”高院使想了想,又道:“只是劳烦公主殿下,等会儿最好离正殿远远儿的,微臣也是个快六甲的老人了,有些辱骂之事,害怕公主殿下您笑话。” 宁瓷担忧地看着高院使走进正殿的模样,她赶紧又让伺候在一旁的太监侍婢们,全数让开。 毕竟,太后害喜,这并非什么欢庆的事儿,若是她一个恼羞成怒,迁怒下来,所有人都会遭殃。 为了以防万一,她慈宁宫的门边儿候着,周围有姚洲安排的禁军守护,若是等会儿里头有个什么动静,这边也可以有个照应。 更何况,这段时日,来往议事的朝臣又稍微多了起来,太后在其中筛选着,警惕着,这些重来的新人里,到底有谁是真亲信,谁又是假的,宁瓷根本辨别不出。 但眼见着,前头来找太后议事的那一位,应该是太后的真亲信。 眼前人似是箭伤未愈,行走起来,依然步履缓慢,可他见着宁瓷时,脸上的笑意,却又像是个没事儿人一般。 “微臣,拜见公主殿下。” “严大人,伤势未愈,不必多礼,请起。”宁瓷淡淡道:“身子可曾好些?” “托公主殿下的福,确实好多了。只是行走或站立的时候,依旧有些艰难。”严律双眸温和,满眼都是盛夏时节的热烈,瞧得宁瓷心头只觉得一阵荒唐。 这反贼,平时跟老祖宗商谈议事的时候,不是挺沉着冷静的一个人儿么? 怎么这会儿这样瞧我? 他是不是眼神不好? 没听说后脊受伤,会祸及双目的呀! “公主殿下,最近盛夏时节,最是容易暑热,微臣最近送进慈宁宫好些解暑的凉茶,都是我雪宝儿刚刚制作的全新口味的茶饮,最是清凉,不知……公主殿下可曾喜欢?”严律迫切地盯着她,凝望着她,只渴望她点头道一声“喜欢”。 “老祖宗最近嗜甜,都给她喝了,我不曾饮过一口。”宁瓷如实道:“多谢严大人。” 严律那双热热烈烈的眸光黯淡了几许,有点儿失望。 “对了,这几日,我托父皇给你送了些滋补身子的良药,你可曾吃了?”说起这个,宁瓷有些歉意:“因我不是真正的皇家血脉,寻常该领的月例并不多,只攒下了些许一些。那些药材虽是有些贵,但对身子调养最是疗效,我前几日在太医院亲自选了,应该……” 严律轰然大震,他竟然不知道! 前段时间,自从他被皇上提拔到兵部尚书一职,朝中上下送他的贺礼诸多,又因他是在病重,贺礼多数都是跟药材有关。 十方骸 第51节 更有皇上亲自挑选的药材,滋补的食材,这些他让弟兄们拿了,看得上眼的,大家都分了,看不上眼的,全数堆积在府中仓库里。 他记得有好几箱子赏赐,说是皇上给的,但他并未听闻是宁瓷公主赏赐的啊! 严律又是惊喜,又是着急地问道:“敢问公主殿下,你送我的药材有哪些?因为最近送进府中的贺礼较多……” 宁瓷笑了笑:“没关系。既然贺礼较多,我那药材也不甚起眼。无妨。想必,最近严大人官拜尚书,接近你的人多,送你的珍贵药材也很多,既然你不知道我送的是哪些,也无妨。” 若非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才舍不得花这些银子呢! 严律又慌忙解释了一番,却见宁瓷口中问不出个什么,他便赶紧对着宁瓷道了声谢后,转身就往宫外走。 他的脚步从缓慢,到疾步,更是在他走到宫道中间时,甚有跑起来的架势。 宁瓷心头一沉。 这反贼果然是个会诓骗人的。 他刚才不是还说行走和站立依旧艰难的么? 怎么这会儿跑得比我还快了? 骗子! 第55章 宁瓷正腹诽着,忽而听见身后传来远远的交谈声,她循声望去,却见高院使已经从正殿里走出来了,护送他出来的,正是达春。 此时,两人正欢快地交谈着,瞧达春的模样,似是兴奋极了。 宁瓷原是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她迎上前去,却见达春对她笑着道:“宁瓷公主,刚才可曾有其他朝臣来过?” “唯有严律,严尚书来过,但不知怎的,他又离开了。”宁瓷如实道。 “那敢情好。”达春笑眯眯地说:“太后娘娘这会儿身子骨乏得很,不想议事,若是等会儿严尚书又来了,劳烦公主殿下您劝他回去。” 这是一句奇奇怪怪的话,按理说,这种事儿应该是达春分内的,跟宁瓷无关。但宁瓷想着,刚才高院使进去对太后说了害喜一事,这会子,达春有点儿忘形,那也是正常。 而且,太后和达春两人已过天命之年,才有了属于两人的孩子,这种事儿,不论旁人怎么看,对达春来说,那简直是天大的喜事。 更何况,此时正站在一旁的高院使脸上似有难言之貌,于是,宁瓷心领神会地微微一笑,应道:“行,老祖宗那边儿,就劳烦达春公公了,我去送送高院使。” “好。” 直到出了慈宁宫很远了,高院使方才松了口气,对宁瓷道:“谢公主殿下相送,接下来一切没事了。” “老祖宗怎么说?” “她说这喜事来得太快,得先想一想,过两天让我去诊脉的时候,再跟我说肚子里的孩子是去,还是留。” 可是,宁瓷瞧着刚才达春那副红光满面的模样,这孩子应该会留着的吧? 毕竟太后一生无亲子,这是她难得的机会。纵然这孩子不用猜测都知道是达春的,但是,依着太后的权势,又有谁敢说他们的不是呢? 直到宁瓷快要护送高院使出宫,她猛然想起道:“敢问高院使,你有没有对老祖宗说,我也知道这事儿了?” “哦,并没有。”高院使从弱冠时期就在宫里当御医,几十年为宫里人行医问诊的经历,他早就养成了老谋深算的毒辣眼光,他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的道理。 “不过,太后娘娘确实有问我,这件事是否告知过他人。我说不曾。”高院使笑了笑,对宁瓷道:“所以,太后娘娘那儿,公主殿下可以见机行事了。” 有了高院使的这句话,宁瓷放心多了。 果然,她回到慈宁宫后,太后瞅着她,第一句问的便是:“哀家最近身子不适,你可知是什么缘由?” 自太后的亲弟弟阿木尔一死,她看谁都不顺眼,尤其是宁瓷。 这会儿,她对说话的语气,也是极其阴冷,不带丝毫感情。 “不知。”宁瓷撒谎道。 “你撒谎!”太后一拍桌案,愤愤然道:“那一日,哀家不适眩晕,你分明是帮哀家诊了脉的。” 宁瓷毫不惊慌地正视着她,道:“我跟着娘亲学医也没几年,学的多是针术,以及辨认一些个药草罢了。对诊脉一事,只能一知半解,瞧个大概。若是真要深入的,只能依靠高院使。老祖宗,您太高看我了。” 见宁瓷一副坦诚,毫无撒谎的模样,太后堪堪舒缓了神情,但这个节骨眼上,她也没那个心思去数落宁瓷什么。于是,便摆了摆手,让宁瓷离开了。 反观一旁的达春,依旧是红光满面的模样。 瞧着这两人的神色之差,宁瓷在心底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宁瓷想把这件足以撼动整个皇宫内外所有人的事儿告诉燕玄,奈何,燕玄这两日似乎很忙。 原先说好的,要将下一部分的史册全部拿到他东宫里,他俩好继续翻查简明华的身后名,结果,燕玄总说,再等两日。 两日后,剩余的史册并未送往东宫,但高院使却陷入了最大的困境之中。 因为,太后问他要断产汤。 这个结局,是宁瓷原先隐隐猜测到的。 太后要面子,若是真在这个时候生了个孩子,这孩子不算龙嗣,要说立场,要说封赏,都是个难题。更何况,她这样一个在乎身后名,甚至篡改简明华身后名的人,怎么可能让自己的人生出现这样的污点? 高院使万般无奈地回太医院去取断产方。 宁瓷为了明哲保身,对这件事毫不过问,权当不知情。 但是,高院使离开后,正殿里传来太后和达春两人的争吵声,却声声入了她的耳畔。 她怕此事会波及到其他侍婢嬷嬷们,便招呼着大家去旁边伺候了。 但这样的结果,其实最令她担心的,却是高院使。 于是,在高院使把断产方取来后,宁瓷仔细叮嘱了他:“既然老祖宗选择了这个结果,高院使,你一定要行路小心,注意安全。” 高院使不以为然地道:“谢公主殿下,其实这样的事儿,微臣在宫中做事几十年,都已经见惯了的。太后向来仁慈,不会对微臣怎样的。” 宁瓷担忧极了,可太后的骨子里是个怎样的人,她也不好对高院使明说。 但她隐隐觉得,既然太后做出这样的选择,高院使首当其冲,就是太后最想令其闭口的人。 宁瓷自己孤身一人帮不到什么,但是现在燕玄回来了,燕玄可以给她最大的依靠! 于是,宁瓷去东宫央求燕玄,分拨一部分暗卫,在最近这段时日多多保护高院使。 燕玄问她缘由,她便将太后已然害喜一事告诉了他。 “高院使已过花甲,年事已高,本是医术精湛之人,该当保护。只要过了这段时间,等老祖宗心头的顾虑消了,就没事了。”宁瓷担忧道:“我真的很怕老祖宗会对高院使做出个什么。” 燕玄笑了笑,抬手便摸了摸宁瓷的后脑勺,宠溺道:“我的爱妃果然是世间最纯良的姑娘,尚未与我大婚,便以太子妃之心体恤朝臣了。” “你可别揶揄我!”宁瓷不悦地瞪了他一眼:“老祖宗不是没做过灭门之事,我家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燕玄一把搂住她纤细的腰肢儿,一摇一晃地道:“那是前些年了。自阿木尔一死,她手头可用的权势已经少了很多,更没有什么兵将敢为她效力。所以,就算老祖宗想要对高院使行凶,好灭了他的口,她也没有可用之人为她做这种事儿啊!” “姚洲啊!”宁瓷着急道:“他是禁军统领,是老祖宗身边的亲信!这个我知道的!” “姚洲不是。”燕玄笃定道。 “他真是!”宁瓷急得挣脱他的怀里,不曾想,燕玄却是越抱越紧:“他一直都在参加老祖宗和亲信们的议会,前段时间,老祖宗不是被三司会审了吗?也是姚洲亲自护送回来的!他与老祖宗说话的时候,故意释放了一些话外音给我听,却又及时止住了,你说,这样的人,他怎么可能不是?” 此时,两人纵然是在东宫里,四下都是燕玄的人,可燕玄还是凑到宁瓷的耳边,低语了一声:“姚洲是故意的。他是父皇安插在老祖宗身边的探子。” 宁瓷微微一愣,不可思议地道:“真的?” “真的。”燕玄点了点头,继续凑在她耳边,佯装亲昵的模样,又说了句:“你瞧,他现在是不是着重安插很多禁军守护在慈宁宫的前后?哪怕进出,都有禁军在那排查?” 宁瓷见此事说来蹊跷,她便不敢多言,只能怔怔地颔首。 “姚洲明面上对老祖宗说,是为了不让坏人接近,现下要对她死命保护,以防那假传懿旨的贼人来行凶。实际上,是父皇让姚洲用这种方式囚禁老祖宗的。”燕玄说完,却撩了撩宁瓷的耳边发,对着她鲜嫩白皙的耳畔,轻轻地吻了一下。 宁瓷心头猛地一跳,脸颊瞬间羞赧成霞,赶紧低下眼睫,再不敢多言。 可是,宁瓷的担心,终究还是成真了。 第二日,当宁瓷将熬煎好的断产汤递给太后,见太后饮尽,她正准备端着汤碗离开,却听见太后在她身后幽幽地问起:“昨儿高院使曾说,这回的汤药会极其苦涩,怎么这番饮来,却是没有那么苦的?” 宁瓷敛眉低眸,对她道:“因老祖宗经常喝汤药调理身子,味觉早已习以为常,便不觉得有多苦了。” “哦。”太后点了点头,又道:“高院使昨儿拿来的药,说是一个时辰内要喝个两回,你可别忘了。” “是,宁瓷马上就去熬煎下一回的。” 说罢,她低眉顺眼地端着汤碗离开了。 她在心头冷笑,纵然太后一个时辰喝四回,八回,一百回,都不会有反应的。 断产汤? 呵呵,早被她剔除了里头最重要的断子药草,替换成了保子汤。 只是,她在这汤药里添加了一份白术和砂仁,这些都是蠕动肠胃的,顶多会让她肚子不适,想要通便,并不会伤及胎儿。 太后想要去子? 那怎么可以?! 若是没了太后的孩子,她宁瓷又怎能让太后今后的十月怀胎里,夜夜恐慌,日日担心,却到最终临产之时痛不欲生? …… 宁瓷踏着不疾不徐的脚步沿着长廊,走向小厨房。 她在心头冷笑:见机行事罢! 毕竟,有那些毒针在,老祖宗还能不能活到她临产,还是个未知数呢! 她刚下了长廊,就看见前边儿跑来一个侍卫,着急忙慌地,似是要通报个什么。 宁瓷驻足聆听,却听见了她最担忧的事儿! “启禀太后娘娘,皇上让奴才来跟您说一声,太医院的高院使今儿早上莫名失踪了,这几日,他就不便入宫为您诊脉了!” 第56章 高院使失踪一事,严律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因高院使是太医院里德高望重的长辈,医术精湛不说,脾气和耐心也是太医院里最好的。他年过甲子,为燕家王朝已经行医了三代,算是看着当今圣上长大的。 十方骸 第52节 当皇上听说高院使失踪了,第一时间便派出所有的锦衣卫,以及部分最精锐的禁军出动,全幽州城搜寻高院使的下落。若是搜寻不到,就去城郊,城郊若是再搜寻不到,就去周边州县。 严律那十几个弟兄们是半夜时分收到皇帝的传讯,他们领命之后,即刻搜寻。 望着满幽州城搜寻的火把,严律拧眉深思,总觉得高院使在这个时间点失踪,着实蹊跷。 这段时日,他因箭伤在皇宫里养着,也是高院使亲自来拔的箭,便与高院使接触的次数要多一些。更是在前些时日,那场暴雨之中,他重伤之下又着了凉,情况危机,也是高院使用独门药方,才将他又救了回来。 可高院使却在这个时候失踪了。 严律直觉到,如果高院使能找到,那便万事大吉。但若是从此再也找不到,或者,找到的只是一具尸首,恐怕,这件事儿绝对跟太后脱不了干系。 但是,太后为什么要对他下手呢? 在御药房里被养着的那几日,他曾听闻,太后最信任的,其实就是高院使,寻常什么滋补的,调养的方子,必须他过目,且亲手抓了药,太后方才放心。 这样一个人,若是当真太后动的手,那必定是他触碰了太后的某个利益,或者,知晓了太后的某个秘密。 作为最高御医,能知晓太后秘密,且让太后动了杀心的…… 此时,严律正躺在卧房靠窗凉床上,屋内有一块半大的地窖冰块,正幽幽地向着屋内散发着宜人的凉气。 许是凉意舒适,将本是烦闷燥热的暑气尽数消退,徒留他满目精明的清醒。 一个念头,仿若这幽幽凉气,瞬间飘进了他的脑海,让他一个震惊,猛地坐了起来。 动作幅度太大且太快,后脊上尚未痊愈的箭伤,痛得他一阵唏嘘,可脑海里的这个念头,却是越发清晰了几许。 再不能睡了。 他赶紧披衣及履,夜半出门,去了刑部。 按说,刑部这会儿应该已经将高院使失踪前的所有路线,全数了解清楚。他深夜为了高院使前来,纵然被有心之人盯上,也不能疑心个什么。 刑部尚书莫迁果然在衙门里未归,他正为了高院使一事,忙得焦头烂额,可一听说严律求见,他不由得心头一沉。 严律倒没什么担忧,他大大方方地对莫迁说明了深夜前来的缘由,莫迁只是冷冷地盯了他一瞬,便转而大声地,阴阳怪气地道了句:“严大人,竟瞧不出,你还是个知情报恩的人?高院使不过是行了他的职责罢了,你就这么担心?呵呵,想当初,若是没有我亲自引荐你,你又如何能入得了这朝堂?可你最终,不还是成了太后的走狗么?!” 严律干干一笑,不置可否,却在莫迁将一本卷轴递给他时,他方才堪堪与莫迁靠近了几分。 这卷轴里,写的是高院使失踪前的所有路线和接触的人,这是连夜调查出来的结果,算是最核心的讯息。 这会儿四下无人,两人又是在查看这份卷轴,方才让他俩有了这些年来,唯一的一次正面接触的机会。 “八成是太后干的,”莫迁低声道,“高院使这几日频繁出入慈宁宫,前几日,他回太医院的时候,亲手准备了保子方,没两日从慈宁宫回来后,便替换成了断子方。” 严律顿时心领神会,点了点头。 为了避嫌,他什么话都没有说,而是静静地借着灯烛,将高院使失踪的所有路线全部了解了清楚。 “凶多吉少。”莫迁判断着,并压低了声儿,提醒他道:“为了安全起见,这件事儿,你最好不要出手。” “莫大人,这件事我必须出手。”严律凝望着他,认真地道:“还望明儿早朝,你可以帮我一些。” “你……可你若是出手,让太后知道了,到时候她疑心了你,你这三年入朝堂所布下的全部局面,恐怕,将会毁之一旦呐!” “如果有一天,她真怀疑了我,而我们的计划也尚未完成,到时候……”严律一瞬不瞬地盯着莫迁,他认真地道:“我会亲自入局,用我全数身家,换她万劫不复,到时候,若是我不幸步入这刑牢,还要麻烦莫大人,手下留情。” 说罢,他认真地对着莫迁点了点头后,便拂袖离开了。 徒留身后,莫迁那双震颤不已,也心疼不已的目光。 * 严律不可能不出手,他向来都是有恩必报。 当时那五支长箭射入他体内,若非医术精湛,手法了得的高院使在场,恐怕,他这会儿早就一命呜呼了。这是严律不得不出手的首要缘由。 当然,还有个重要缘由,便是—— 自从他知道宁瓷公主就是简雪烟以来,他一直都在想,简雨烟有没有死于当年的那场灭门中?如果她没有死,那到底藏在了何处? 这段时日,他对弟兄们分析,他猜测,简雨烟若是还活着,最大的可能性,便是在燕湛那儿。但他没有权利对燕湛出手。 不过,眼下,高院使失踪一事,无疑,是一个最好的契机。 他回府后,再不能睡。赶紧针对高院使一事,所延伸出来的各种情况去做分析,并做出最直接的应对。 全数完成后,清晨的第一声雀鸟鸣叫,拉回了他一夜深思的思绪,也让他下了一个决定。 他要上早朝。 自午门前受伤后,这段时日他一直在休养,纵然被升任至兵部尚书一职,他也尚未早朝过。 但是今日不同。 果然。 朝堂之上,不仅周围的朝臣们,包括皇上见到他,都震颤不已。 皇上更是直接说:“严爱卿不必这么快就来上朝,原先高院使曾说过,你这受伤极重,没有两三个月,是很难恢复元气的。” 虽是一句宽慰的话,可“高院使”这三个字一说出,一时间,朝堂之上,所有人都唏嘘不已。 皇上更是在这个时候问了禁军统领姚洲,和锦衣卫之首洛江河,这一夜的搜寻可曾有结果。 奈何,这两人都说,暂时没有发现高院使的踪迹。 姚洲甚至说,他已经派了人将城郊一带的池塘,湖水,河边,也都去找了,但也都没有结果。 此言一出,朝臣们又是一阵摇头叹息。 看到周遭所有人的感叹,严律此时站了出来,他大大方方地将自己今儿早朝的缘由,说了出来:“启禀皇上,微臣之所以今儿提前来上朝,正是因为高院使一事。” “哦?”皇上想了一瞬,又点了点头,赞许道:“嗯,严爱卿向来都是个知恩图报的。” 严律并不想让其他人抢了这个话头,他希望高院使一事的话头主导在自己,这样,他自己就掌握了对这件事的主动权,到时候,就有机会将手伸向燕湛了。 于是,他拱手对着皇上,正色道:“这段时日正值盛夏,热死晒伤的百姓着实多。这几日,太医院的御医们来为微臣换药时曾提及过,皇上您体恤百姓,这几日,曾让太医院的御医们,在长街上设摊,为百姓们问诊,开药,并且特设了凉茶供应。” “不错。”皇上点头道:“不过这件事,是每年夏天都会做的。” 接下来,严律开始胡诌了:“微臣还听说,有不少在座的各位大人们,以及府中亲眷,也曾在这几日趁着机会,去长街上设摊的御医们瞧过脉象……” 此言一出,所有朝臣们顿时面色红白不一。 虽然,太医院的御医们是可以给朝臣们看病问诊的,但,这都需要经过皇上的同意。虽然这段时日,皇上让御医们在长街上设摊,为的是体恤民情,可若是这些朝臣们趁着机会去问诊,无疑,算是钻了个空子。 “有几日,微臣听说,更是在高院使坐诊的当日,求得一脉的官家贵人们,非常多。”严律说的这句,倒是实情。 但也正是这句实情,让朝臣们开始不安了起来。 “所以微臣在想,也许高院使并没有失踪,而是被某位大人‘请’回府中了呢?”严律一字一句地大声道。 不曾想,却引来朝堂上的一片哗然。 纵然大家极其不悦严律的这番言辞,但大家更想把自己脱离出被怀疑的陷阱里。 于是,不待严律继续说下去,便有刑部尚书莫迁,愤愤然地站列了出来,指着严律的鼻子大声道:“你什么意思?你现在是怀疑我们所有人私藏高院使了?!” 严律没有看他,而是冷冷一笑,不置可否。 莫迁盯着他那副清高的模样,恨声道:“我告诉你!你若是想怀疑,就怀疑太后身边儿的人去!谁知道你们这些太后的心腹们,背后都在做着怎样肮脏的事儿!” “莫大人,请慎言!”严律依旧冷冷地道。 大理寺卿许龄也站了出来,指责莫迁口出狂言。 却有更多原先反对太后一党的朝臣们,一个个地上表严律的狂妄自大,和太后一党的毒瘤恶臭。 这些反对之声原先倒没什么,可后来竟然一个个都吵到了金人的头上。 这会子,和太子燕玄站在一起,始终不发一言的燕湛,却是终于忍不住了:“辽金一带的所有敌军已被皇兄太子殿下全数清理,就连阿木尔将军也认罪自刎,现在整个幽州城内,要说算作金人的,也就只有我和老祖宗,达春,三个人。怎么的,你们还想把一个小小的高院使失踪一事,赖到我们头上?” “好了好了!”皇上终于不耐烦地寒声道:“严爱卿,你的意思是……” “既然大家争论不休,不如……”严律微微一笑,坦言道:“劳烦皇上分拨出一部分锦衣卫和禁军们,对我们所有朝官大人们,搜家罢!” 第57章 “后来呢?”宁瓷若有所思地问。 燕玄讥笑一声,道:“一个早朝,闹得这样大,父皇也只能依着严律,派官兵全面搜家了。” 此时,两人正在东宫里的小花园纳凉,燕玄还特意吩咐下人在凉亭里摆上了冰镇过的果子和凉茶,更摆上了宁瓷寻常最爱吃的甜糕。 可宁瓷面对着石桌上满满当当的可口小点,她却是一口都吃不下去。 燕玄见她拧眉深思,没有吭声,他忍不住地再次讥讽道:“我归朝后,曾听几位大人提及过,说那严律是太后的亲信,寻常总爱在朝堂上掀起轩然大波,更有甚者,说他极其精明狡猾近似妖。我本来还不相信,总想着,他在午门前为你挡箭的壮举……呵呵,没想到,他今儿是受伤后的第一次上朝,便立即掀得满朝风雨,可算是让我见识到了。” 宁瓷依旧没有吭声,她总觉得不对劲。 至于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她也说不清楚。 但眼下,她是真心不想搭理燕玄,看着他对自己一副讨好的模样,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燕玄摸不准女儿家的小心思,可他在一旁仔细瞧着,觉得宁瓷今日踏进东宫,那张小脸就没什么笑模样,更是在自己说到严律的种种时,宁瓷更不愿瞧自己一眼。 怎么的,还真为了一个太后的亲信要跟自己闹得不愉快了? 燕玄冷眼瞧着,心头隐隐地酸涩,莫名地刺痛。 虽然两个人已经把关系说开,但严律曾为宁瓷挡箭,宁瓷用复杂的眼神望着严律暴雨中的背影,还有她曾对自己说,她不认得他的谎言……这些都像是一个个细小的蝼蚁,无时无刻,点点滴滴地啃咬在他的心尖儿上,让他只要想起,就是不快。 这会子,他心头一沉,那一股子不悦的情愫,仿若深夜的海浪,阴沉沉地拍打在他尖锐棱角的心头。 可他终究是从小就被皇上培养,是掣肘太后的棋子,是大虞未来的帝王。 他早就练得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力,就连这会儿对严律延伸出了无限地酸意,他也不曾表露出半分,而是口中噙着笑意,不咸不淡地道:“没想到,咱们金陵竟然出了严律这样的人才。原先在金陵城生活的时候,也不曾听说有他这么一号人。你原先听说过他吗?” “不曾。”宁瓷淡淡地道。 “哦?”燕玄明晃晃地表现出自己一副不信的模样,他“啪”地一声,展开金玉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凉风,说:“可他不是老祖宗的亲信么?难道,你在慈宁宫里,也不曾见过他?” 宁瓷也不是个傻的,她自然能听出燕玄口中隐隐含着的试探之意。 于是,她转而看向他,如实道:“老祖宗与亲信们议事时,她不可能让我在旁边候着的。虽然我知道有严律这么一个人,但是,我从来都没有跟他正面接触过。许是碍着老祖宗的缘故,他曾让达春公公转送过我一些个甜糕,还有香囊,发簪什么的,但很明显,这只是他想巴结老祖宗的戏码罢了。” 燕玄那只握着扇柄的手顿时一停,旋即,他心下一片舒坦地冲着宁瓷笑了笑,并给她徐徐地扇着凉风,道:“哎,我不过是好奇,问问你罢了。” “你都问我好几回了,难道你也开始疑我了不成?!”宁瓷今儿就是恼燕玄,这会儿的语气也不由得生硬了几分,语调也微微地扬了几分。 燕玄赶紧坐到宁瓷的身边,一边为她扇着凉风,一边亲昵地好言道:“怎么可能呢?他是老祖宗的人,老祖宗是咱们的敌人。那严律就是咱们的敌人啊!我怎么可能疑你。至于他为你挡箭一事,也算是换得他官拜尚书一职,你也不必为此介怀。” 十方骸 第53节 “我不曾为他介怀个什么。我只是在想,你们都说他精明世故地近似妖,那他为何要在今儿早朝掀起满朝风波,让父皇搜查所有朝臣的家呢?若是搜家,其实对老祖宗一派,是最为不利的吧?毕竟,现在老祖宗正在想方设法地逆风翻盘,更是给好些朝臣投去了好处,最近有不少人接触慈宁宫呢!” 这么一说,燕玄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奇怪之处。 可宁瓷虽然是这般说的,可她的语气还是有些生硬,很明显,她这会儿气的根本不是这个。 她愤愤然地瞪了燕玄一眼,见这个木鱼脑袋没有半点儿回神,她那脱口而出的言辞刚到嘴边,便一扭身,叹了口气。 罢了。 她转而又道:“我求你个事儿。” 燕玄正在琢磨刚才宁瓷的话,这会儿又见宁瓷一副低眉顺眼的小娘子模样,便忍不住地心头一软,将她搂在怀中:“什么事儿?我定当为你倾尽所有,刀山火海,无所不能!” “带我出宫一趟。”宁瓷眨着清澈的双眼,一瞬不瞬地瞧着他。 “这个绝对不行。” 宁瓷终于彻彻底底地不高兴了,她挣脱开他的怀抱,猛地站起身来,大声地抗议道:“为什么你总是跟我说这个不行,那个不行的?!” “原先想要射杀你的那个刺客,到现在都没个影儿,父皇派出去多少拨官兵,就是查不出个一星半点儿。那个刺客,现在到底躲在哪里,一切都是未知。怎么能让你这么冒然出宫呢?” “是不是说,只要那个刺客一天不抓到,我就一天出不去了?!”宁瓷难过道。 “你相信我,我手下的死卫们也都分拨出一部分去查了。城内的官兵没有我手下的死卫们机灵,我们都是有边塞作战经验的,你相信我,很快就能抓到刺客,到时候我再带你出宫玩儿,好不好?” “既然你说你手下的死卫们机灵,那你完全可以把我伪装成你的贴身小太监,然后跟着你一起出宫,前后由你的死卫们守护的呀!只要想出去,总是有办法的啊!”宁瓷着急道。 “可是,百密终有一疏。雪烟,我不敢拿你的安危开玩笑。答应我,你再等一等,那个刺客很快就会有结果了,好吗?” 宁瓷这会儿是彻彻底底地失望了,她难过道:“行吧,一切都听从太子殿下您的安排罢。” 见她是这样的神情,燕玄着急地一把拉着宁瓷的手,轻声道:“雪烟,你就听我这一回好吗?除此以外,其他事儿我都依你。” 没曾想,燕玄的这句话,却是完完全全地点燃了宁瓷心底里的火星子,她愤怒地道:“什么叫就这一回?昨儿我那般跟你说,让你分拨出一部分暗卫去保护高院使,可你却信誓旦旦地告诉我,说他绝对不会有事。现在可好,距离我央求你的时辰还不到一整天,高院使就失踪了!太子殿下,这一场莫名的失踪,本该是可以避免的!” 燕玄一愣,他着实没想到,宁瓷别扭来别扭去,原来竟是为了这个! 他赶紧解释道:“昨儿跟你分开后,我虽没安排暗卫对他严密保护,但是,我确实派出一部分死卫去太医院周围候着了。前后真没出现任何疏漏……” “太子殿下!”宁瓷因太过生气而声音有着微微地颤抖:“你为何不让你的死卫们前后保护他?为何不去他府邸周围保护他?为何……” “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发生得这样快啊!” 宁瓷微怔,忽而觉得好笑,她忍不住地讥讽道:“你过往这三年在边塞作战,难不成,也是要等敌军跑到跟前围攻了,你才开始想着作战策略的吗?” 燕玄顿觉大辱,也是气急了:“边塞作战怎么能跟这件事相提并论?再说了,高院使这次失踪到底是为何,咱们根本不知道,你不能把所有的罪责全部都推到我身上啊!天底下每日失踪的人这样多,难不成,全都是我的错吗?!” “这两件事如何不能相提并论?”宁瓷失望至极地冷笑道:“朝堂之博弈,何曾不是一场战局?你在边塞作战用的是生冷见血的明枪,可朝堂之博弈,用的却是杀人于无形的暗箭。其实,不过是一样的道理。” 说罢,宁瓷瞧也不瞧燕玄一眼,便转身离开了东宫。 徒留燕玄怔在了原地,百感交集。 * 宁瓷与燕玄吵架一事,并非是什么秘密,是以,很快就传遍了整个皇宫。 太后对此事非常满意。 皇上对此事也深感欣慰。 就连严律听了,都忍不住地满意评价道:“皇兄妹之间,偶尔吵吵很正常。越是吵,兄妹情谊越深厚。” 洛江河与他在府中的环水竹林边对饮,听到这一句,洛江河忍不住地好奇道:“老大,我可是听说,太子殿下最近总是让翰林院的那帮史官们,把一些记录的史册拿去东宫,你说,他这个是要做什么?” 严律一怔,旋即想起先前,太后口中明着暗着提及到,曾把简明华的身后名给篡改了,莫非燕玄是为了此事? 严律在脑海里前前后后地思过一回,方才为自己又斟了一盏酒,道:“无妨,让他找去。若是他找到之后,能顺便把恩公的身后名给改过来,也省得我费尽心思了。” “可是,这功劳若是给太子殿下拿去了,你就不怕雪烟小姐……啊,不,我是说嫂子,你不怕她更倾心于太子了?” 严律将手中的酒盏一饮而尽,旋即,却又是“啪”地一声,重重地拍在了案几上,转身便拂袖离开了。 徒留夜风暑气中,飘过一丝略略带有寒意的声音:“一日兄妹,终生兄妹。有些缘分得顺应天意,是更改不得的。” 第58章 宁瓷回到自己的寝殿后,一股儿闷火依旧燎原在自己的心头,燥得她接连喝了整整一壶凉茶,都没压得下去。 她当然气急了燕玄,关于高院使,这本就是一场可以防患于未然的灾祸,结果,却是落了个失踪,下落不明的局面。 高院使失踪的时间越久,他越是凶多吉少。 宁瓷想帮他,想救他,却无计可施。 她曾以为,只要燕玄回来了,她便有了依靠,便可以去做任何她想做的。 结果呢? 想出宫却出不了。 想找有关于她爹爹简明华的史册也找不到。 就连这会儿她想要救一个人,却硬生生地让一个大活人失踪了! 宁瓷颓然至极,因为平心而论,她在慈宁宫里能站足了脚跟,能在太后这个刽子手底下苟且偷生这么多年,其实,高院使的功劳当属最大。 原先在金陵城,高院使那会儿就已经是太医院之首了,他也知道宁瓷的娘亲是行医世家,他甚至曾夸赞过简夫人娘家的医术虽行偏门,医术诡谲多端,却有高深之妙。 这样一个心怀宽广的人,更是在宁瓷进入慈宁宫之后,多次在太后面前称赞宁瓷针术高超,就连太医院的几个御医,都比之不及。 甚至在太后很多次怀疑宁瓷是否在行针上动手脚时,纵然高院使心知有异,却也为她遮挡了下来。 他还曾对太后提议,进入天命之年,需要多多调理身子和经脉,有些行针是需要刺入不便之处,可让宁瓷公主来代劳。寻常调理身子的花草茶,平衡体内阴阳之差的汤药,都可以让宁瓷来做决定。 若非他的提议,太后怎么可能让宁瓷近得了她的身? 宁瓷向来都知高院使的良苦用心,她对他向来都是心存感激,每次他来慈宁宫为太后诊脉,她都会亲自送他一程。 一老一少,或讨论针术之妙,或讨论药草之间的相生相克。 现在可好。 她原以为自己可以保护的人,却一个都保护不到。 她原以为可以惩治的凶手,却也因史册之故,到现在都手刃不了。 此时,宁瓷越想越气,就连她身后小屋的门开了,阿酒从里间走了出来,她都没注意到。 “公主殿下?”阿酒轻声道。 宁瓷着实吓了一大跳,却见阿酒就这么走出来了,她慌忙道:“哎,你这会儿虽然能走,但可别走这么快。” “没事儿!”阿酒笑道:“咱们行武之人,皮糙肉厚的,尚有些疼痛,也碍不着什么。” 宁瓷恐慌地看了一眼窗外,见四下无人,大部分侍婢嬷嬷太监们,都在正殿那边伺候着。 因为老祖宗又在跟她的亲信们议事。 这个时辰又是金轮西沉,最是松散。 “怎么了?”宁瓷又问:“是不是想出宫了?” “不不不!”阿酒赶紧摆了摆手:“公主殿下,我这会儿就想跟你说这事儿来着。” “嗯?” “我想留在慈宁宫里照顾你!” 宁瓷吓得心头一跳:“你怎么留?浣衣局那边的人都认得你,若是被发现……” “不会的。”阿酒央求道:“我在浣衣局那边不叫这个名儿,是胡乱编了个。而且,我在那边本就是为了散播老妖婆的事儿,所以寻常的面容都涂黑了一层。我若是跟在你身后伺候着,换了个行头,换了个装束,又回归了本名儿,不会有人认得我的。” 宁瓷想了想,又仔细瞅了瞅阿酒现在的模样,又道:“你当真不想出去找洛江河了?” “不去了。公主殿下,我真的想明白了,我为了一个不在乎我的死男人,差点儿都去喝孟婆汤了,他都不曾来瞧我一眼,更不曾去乱葬岗相救我,我还在那盼望个什么劲儿呢?再说了,万一洛江河说,想要为你家报仇之后再成亲,不过是一句搪塞我的幌子呢?万一我重新找到他,他都娶妻生子了呢?罢了罢了,我处不来这种糟心的事儿。公主殿下,你在老妖婆身边寻常最是危险,我武功不能说最强,至少寻常保护你,挡个箭,抗个棍棒什么的,都是可以的。” 不知怎的,一提及挡箭,宁瓷莫名地又想起了严律。 想起他身后那触目惊心的五个血窟窿。 她赶紧拉着阿酒的手,道:“那我想办法先把你正大光明地留下来。可如果有机会能让你出去,你还是出去罢。宫里终究不太安全。其实,这段时日,我一直都在琢磨出宫的法子。” “你要出宫?做什么去?” “我想去一趟黑金铺子。” * 这会儿,严律刚从黑金铺子那儿回府。 黑金铺子虽是他自己的产业,可因皇上在背后照拂的缘故,这个黑金铺子最近已经开始着手制造大批兵将所需的武器火炮之类。 虽然朝廷的军械制造,本就是工部所管辖,但皇上给严律的黑金铺子授予一小部分权利,其实,是为了他日,将与太后一战,甚至将与金人一战,作为备用。 说到底,这个黑金铺子,是皇上想要彻底推翻太后政权的致命一击。 是以,黑金铺子里,白天对外兜售寻常铁器,夜间,却在制造大量的军用兵器。 国库日渐空虚,皇帝私帑日益寡薄,剩余的物资所需从何而来? 唯有严律。 他的忆雪轩,雪宝儿,甚至是九州上下盐商的抽成提取,为他赚取大量钱银,这些里,他仅动用了一成的资产用在了黑金铺子里。 当然,他不可能傻得付出太多。 因为树大招风,会被皇上怀疑。 这会子,他乘着自己的小轿,刚刚回了府,落了轿,被洛江河搀扶着走了下来时,他的脑海里还在盘算着黑金铺子最近这段时日的盈利和投入,是否平衡的问题。 洛江河赶紧道:“哎,老大,你小心点儿,你这后脊的伤还没好多少,可别走急了。” “打听出来了没有?”严律一步跨进了府门,一边摇着扇子,一边问。 洛江河“嘿嘿”一笑,道:“那是自然,我还不机灵么?!宫里头说他俩吵架的缘由什么都有,但是最靠谱的,是嫂子想出宫,太子殿下不同意!” 严律琢磨了一瞬,口中却喃喃地道:“雪烟想出宫?有没有打听到,她出宫想做什么?” “这个我问了,没人知道。” 严律在脑海里缓缓地思忖了一圈儿,方才忍不住地笑了,可他话头一转,却又问:“你们锦衣卫办事效率怎么这么低?高院使还没找到?” 十方骸 第54节 “没呢!大家都已经扩大到城郊去找了,现在还没个影儿。失踪这么久,恐怕真像老大你说的,找回来的,怕是一具尸首了。” “高宅里的上下老小安顿好了没?”严律径自走向自己的院落,这个时辰太医院里的御医们快要来为他换药了。 “老大,你就放心吧!”洛江河拍着胸脯道:“正好我今儿不当值,亲自护送高家上下离开幽州城了。这会子,就算太后的人想要追杀,都奈何不得了。” 严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想想昨儿晚上我就后怕。”洛江河感叹道:“幸好我跟弟兄们在全城寻找高院使,路上碰到了老大你,否则,我们这么满大街地找人,若是跟你走岔了,你就没办法告诉我们去保护高家人了。” “我也是从刑部回来后,临时想到,万一太后不放过高院使的家人,动用灭门的法子,就完了。”说到这儿,严律冷哼了一声:“这是她的老把戏了。” “老大,你说,若是高院使的尸首找到了,能用他这么悲惨的结局来扳倒太后吗?” “不可能。”严律想了想,又道:“但是,我可以帮太后无中生有一把。” “啊?什么意思?” 严律的嘴角微微一扬,心情十分舒畅:“因为,我的娘子最近想要出宫呀!” “哈?”洛江河一头雾水地望着严律回屋的模样:“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吗?” 严律觉得,他这么多年努力的意义,不仅是为了简家人,更是为了心头一直在呵护的珍宝。 这会子,他既然得知了自己的珍宝想要出宫,那便成了他当下最首要的任务。 于是,第二日早朝后,他特意回府换了身俊逸得体的玄黑色流光暗纹长袍,打算去慈宁宫见宁瓷。 虽然,月白色的那件,穿上去让他看起来更温和清风一些,但严律担心,暑日燥热,他后脊的伤口并未完全愈合,若是站立得久了,渗出血来,月白色的长袍能看得见血渍,会吓坏了他的雪烟。 他的腰封上悬挂了一个这几日才佩戴上的小香囊。 说是香囊,其实这算作小药囊。 因为里头装的是参片,藏红花,天山雪莲,乌木,沉香之类。 倒不是严律嗜好特殊,实在是…… 这些都是他心爱的娘子雪烟送的。 那一日,他在慈宁宫的门口,听她说,曾送了一些上等的滋补药材给他,可他竟全然不知。 等他疾奔回府后,在自家库房找了好久,方才从一堆专门摆放皇上所赏赐的物品中,找到了专属于慈宁宫的。 太后是绝不可能送他物什,那定是宁瓷送的。 这些药材他可舍不得吃了喝了,那多浪费? 他将这些细细地切成了小薄片,又专门去绣庄买了上好的云锦绸,尤其是清玉色的那种,让人做成了一个漂亮的清玉色小香囊。 里头装的,便是这些宁瓷送他的药材。 这会子,他佩戴着这个小药囊去慈宁宫的路上,心头一阵舒坦。 不过,终究还是有点儿遗憾的。 专属于雪烟的清玉色帕子,那个陪伴了自己日日夜夜整三年的,她的清玉色锦帕,到底去了哪儿呢? ----------------------- 作者有话说:严律:娘子小亲亲,你不是想要出宫吗?我来带你出去玩儿啦!~~~~ 第59章 严律这一路琢磨着,因宁瓷现在的立场,若是想要约她出宫,还得经过皇上和太后的准许。 皇上那边倒是很好相商,至于太后这里…… 其实也很容易。 毕竟,太后原先不就想让自己跟宁瓷成婚的么? 只要这两人不拦着,剩下的,那就好办多了。 他就这么一路思忖着,一步跨进了慈宁宫。 谁曾想,还没见到自己想见的人,却碰见了自己最不想见的人—— 太子燕玄。 严律表面无恙,俯身就对太后和燕玄行了个礼。 若是换做寻常,他这一身箭伤未愈,理应这般礼数可免。 但是今儿,对自己疑心未去的太后没搭腔,就连寻常待人宽容温厚的太子燕玄,也没搭腔。 严律在心头幽幽一转,立即觉察了个大半,当下心头更是愉悦了好几成。 赐座后,太后方才抬起了眼皮子,懒懒地道:“哀家听说,你最近这些时日,来慈宁宫好几回,可哀家琢磨着,也没见到你几次。怎么着,你也不是来瞧哀家的?” 一个“也”字,顿时让严律明白了燕玄来此地的缘由。 但瞧着燕玄这会儿怡然自得摇着金玉折扇的模样,便能猜到,他在等人。 毋庸置疑,他等的,自然是宁瓷了。 想到这一层,严律刚刚愉悦的心情,顿时又跌沉了好几分。 严律对着太后拱手一叹,道:“微臣今儿前来,是来道谢的。首先要道谢的,便是太后娘娘您,若非您的提拔,微臣也不可能拥有尚书一职。” 太后本是在细细品着凉茶,听见这么一句,她那只捏着茶盖儿的手,不由得一顿。 没有回答。 朝堂内外,谁人都知,严律这兵部尚书一职,是他自个儿拿命换来的,跟太后之间连半个铜板儿的关系都没有。 可严律却硬生生地将这美名套在了太后的身上,一时之间,不仅让太后诧异,更是让一旁的太子燕玄,也不由得纳罕了几分。 毕竟,燕玄是知道严律真正的身份和动机的,是以,他只是冷眼观察这个近似妖的臣子,是如何魅惑太后的。 不过,他还是忍不住地问了声:“严大人既然说了个‘首先’,那看来还有‘其次’了?” 严律笑了笑,道:“太子殿下果然明察秋毫。这其次的道谢,自然是要感谢宁瓷公主的。微臣前些日子病着的时候,她曾赏赐了我一些珍贵的药草什么的。” 燕玄忍不住地笑了:“本王还以为,你这‘其次’会说谢本王呢!毕竟,早有听闻,大家都说你圆滑世故,真假难辨,最会做人。” 明明是最直接的讽刺,严律却不以为然地接受了,他坦诚地道:“微臣既然来的是慈宁宫,又是偶尔撞见太子殿下您的,自不可能是来慈宁宫感谢您的。太子殿下,微臣最真诚了。” 燕玄忽而觉得,这不是真诚。 这是前前后后都思虑周全,工于心计,城府极深。 明明是刚刚给他下了套,他竟然能在这样快的转瞬间,见招拆招。 终于,燕玄开始上上下下打量起严律来。 怪不得他能走近太后一党,成为核心,原以为,只是苦肉计罢了。 现在看来……这个严律没那么简单。 他是为了简家报仇才接近太后,成为太后亲信的。 那他……为何要为简家报仇呢? 燕玄摇了摇金玉折扇,徐徐的凉风并不能驱散心头的燥热,心情又阴郁了好几分。 可更让燕玄心情郁结的,却是此时殿外达春来报:“回太子殿下,刚刚奴才去御花园里寻过宁瓷公主了,她说她心情不错,等会儿还要去佛堂抄经,没准抄着抄着,腹中饥饿,她还打算自个儿去一趟御膳房,实在忙得很。她说,她就不陪殿下您闲聊了。” 燕玄手中的金玉折扇一滞,缓缓收拢了起来,面上却不露半分异样,依旧是如先前那般,看上去温和礼让,不带半分情绪变化,就好像他腰间佩戴那么多年的那块巴掌大的龙玉一般。 在严律的眼中,燕玄越是表现得平静,他越觉得燕玄很扎眼。 但是无妨。 达春所言的那一番,又是御花园,又是小佛堂,还说御膳房的,再愚钝的人都能瞧得出,是宁瓷不想见燕玄,所说的一些推脱之言。 念及此,看着燕玄对太后躬身行礼,转而出门的模样,严律的心头更是明媚了几分。 “说罢。”待得燕玄的身影消失在宫门边儿,太后方才抬起了眼皮子瞧严律:“你今儿来哀家这里,绝非道谢这么简单。” “太后娘娘果然上通神佛,下通魂灵,实在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微臣,真的是什么都瞒不住您。”燕玄不在一旁,严律自然就放得开了,口中的赞美之词,也夸张了几许。 “哼。”太后很受用地白了他一眼。 “其实,微臣今儿来,确实是有两件事。”严律一瞬不瞬地盯着太后,说:“第一件,其实也算是道谢。感谢太后娘娘给微臣这么好的高位和权利。所以,微臣寻了个好物,想要献给太后娘娘。” “哦?是什么好物?” “微臣听闻,太后娘娘这段时日操劳过多,思虑过重,难免身子偶有不适……” 太后的眉头皱了皱,有点儿不悦地打断了他:“谁告诉你哀家身子不适的?是宁瓷?” 严律笑了笑:“那倒不是。微臣这会子并未见到宁瓷公主呢!” “那你是听谁说哀家身子不适的?”太后那张紧绷的脸庞,顿时冷白了几分。 严律无中生有地道:“微臣去太医院那边拿药的时候,听大家说起的。” 太后的脸色更惨白了几分。 “虽然大家都为太后娘娘您的身子担忧,但是微臣听说,只要您按着高院使开的方子,应该会无事。只是,微臣想着,就算是无事,是药三分毒,终究也会伤到了骨子里。” 太后听到这儿,轰鸣的大脑堪堪缓和了几分。 “是以,微臣这几日寻到的好物,想要献给太后娘娘,因为,这是可以调理身子的妙方子。而且,还是从南疆那边传来的。” “哦?南疆那边过来的?”果然,一提及这个,太后那颗恐慌的心,好似寻到了灵丹妙药一般,又宽心了几许。 “是。微臣听说,这是那边贵族们爱用的,寻常若是心情烦忧,提不起力道,身子骨乏困,都可以用它。而且,只要用了这个妙方子,原先身子上有再多的病痛,都会消失无踪。” “这么神奇?”太后想着,自己这些年来身子骨总是这里疼痛,那里酸胀的,许是老了,但若是有这种妙方子用了,也许,就不用宁瓷为自己隔三差五地行针术,喝汤药了。 “是的。如果太后娘娘您需要,我就派人去南疆那边买一些来。微臣手头只有一小株,太少了,但是可以先让御医们瞧瞧,是否适合对您身子好。” 一提及御医,太医院之类的,太后的脸上表情总是有些不太自然。 她迟疑着道:“倒是无需让御医们瞧,哀家只信得过高院使,可他也消失了这些日子。你若是那里有一株,就给宁瓷瞧瞧,她的娘亲曾教过她草药相关,她应该知道药性相生相克之理。” 严律就是要将这事儿绕到宁瓷身上,见是太后自己主动提的,他更觉得畅快不已。 于是,他恭恭敬敬地对太后道:“微臣今儿来的第二件事,其实……是想见见宁瓷公主。” 太后凝神瞧他,再琢磨刚才燕玄在这儿时,严律所言的那番,终究,她是琢磨出味儿来了。 十方骸 第55节 太后笑了笑,明知故问地道:“你见哀家的乖孙儿做什么?” 严律一副讶异的模样,道:“微臣一直以太后娘娘您给的金牌子上的懿旨作为人生准则,既然您想让我与宁瓷公主成婚,微臣,自然是要朝着这个方向在努力啊!” “哼。” “微臣今儿,是想约宁瓷公主出宫去玩玩儿,还请太后娘娘准许。” “哀家自然是同意的,你若是真能把宁瓷给收了,哀家真是了却了一块心病。她虽是公主的身份,其实却是一个孤女,没爹疼,没娘爱的。哀家就是想给她择个良婿。” “皇上那边怎么办?”严律小心翼翼地问。 “出宫玩儿一趟罢了,又能如何?你尽管带她出去,皇帝那边若有什么意见,哀家帮你顶着!” 严律欢喜极了,又对太后说了几句恭维的话后,便打算去御花园,或者小佛堂,御膳房之类的,去找宁瓷。 没曾想,他刚出了慈宁宫,便看见宁瓷独自一人回来了! 可他更没想到的是,他在慈宁宫里满怀的希望,却在宁瓷跟前,好似兜头被浇了个冰水。 “我不去!”宁瓷绕开严律,就要往慈宁宫宫门里头走。 严律这下可着急了,他赶紧转身拦住,再次俯身一礼,道:“公主殿下是担忧皇上不同意,太后娘娘不高兴的吗?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这会儿你出宫,绝不会有任何人胆敢拦着。” 宁瓷不高兴地瞪着他:“我在宫里头待得好好的,干嘛要出宫呀!” 我干嘛要跟你这个反贼出宫啊? 而且你这个反贼还是太后的亲信! 由于这是在慈宁宫宫门口,周围又有姚洲安排的禁军前后守护,严律自是不好多说其他。 于是,他只能大声地道:“微臣有一从南疆过来的药草,想要献给太后娘娘,微臣听闻,那药草是南疆贵族所用,对身子骨的调理最是疗效。刚才微臣跟太后娘娘提起,她希望你能帮忙品鉴一番。因药草珍贵,在我那忆雪轩的地窖里存放,还请公主殿下,随微臣一起,去一趟忆雪轩。若是公主殿下您介意去我那儿,不如,你指定个任何地点,微臣都可以奉陪。” 宁瓷眨了眨眼,有点儿抗拒。 可是,有严律在,这确实是一次出宫的良机。 但自己出宫,是想要去黑金铺子,若是让这反贼知道了,他转头就告诉老祖宗,那不完了? 可是…… 正当宁瓷在心头反复游移不定时,忽而抬眼看见燕玄正从宫道对面,远远地走来…… ----------------------- 作者有话说:严律:完了,大事不妙,那个显眼包又来了! 燕玄:…… 第60章 宁瓷这会儿还不想搭理燕玄,更不觉得自己与严律之间有个什么,因而只是眼神凉凉地掠过燕玄后,对严律刚才的那一番药草之说做了简单的回答:“既然是调理老祖宗身子骨的药草,那我回去跟她商议一下,再给你答复罢。” 顿了顿,却见严律竟是一脸怔愣的模样,宁瓷又道:“既然严大人说,可以让我指定任何地点,那到时候,就劳烦你把药草拿到慈宁宫里来,我再品鉴罢。” 严律迫不及待地解释道:“那药草极其珍贵,恐无法离开地窖太久,若是带到慈宁宫里来,我怕会失了药性。” “那就劳烦严大人,把药草拿到宫门边儿,待我品鉴之后,你好速速送了药草回去。” 宁瓷恍而发现,寻常跟老祖宗之间巧舌如簧,更与其他太后亲信之间能言善辩的严律,竟然也有这般哑口无言,好似垂死挣扎的境况。 一时之间,宁瓷忽而觉得,自己竟然用三言两语就辩倒了这个反贼,心头不由得燃起一股如星火般小小的窃喜。 很有趣。 相比于暴雨那日,严律那双如烈火,如朝阳,如星辰般闪烁在自己周身的眸光相比,这会儿,她自然是瞧见他眼底的失望。 但宁瓷只是浅浅地一笑,对严律道了声:“严大人请回罢。” 说罢,不待严律回答,宁瓷转身就走。 恰有一缕细微的凉风吹过,微微地掀起宁瓷的雪玉轻纱裙摆和衣袖,也将严律腰间悬挂的小药囊里的药香味儿,给飘散了出来。 宁瓷轻轻一怔,终究是想起了这个反贼,不仅是太后的亲信,更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于是,她顿住了脚步,回身又问:“对了,严大人的身子可曾好些?” “回公主殿下,好多了。”严律瞬间捕捉到宁瓷扫了一眼自己腰间小药囊的眸光,却见已然走近的燕玄,他便好似邀功一般地,淡笑一声,道:“多亏了公主殿下赐给我的那些珍贵药材,微臣的身子比原先复原得要快一些。” 宁瓷在心底冷哼一声,暗道:这个反贼,又开始巧舌如簧了。 明面上,宁瓷只是平静地道:“严大人说笑了,不过是寻常药材罢了。” “不瞒公主殿下,这些药材,其实微臣并没有服用。” 宁瓷的眉心微微一蹙,不待她出声相问,却见严律的笑意微微深了一些,并稍稍提高了几分音调,好似一只色彩斑斓的雀鸟,他继续邀功道:“我把这些药材拿了一些晒了干,切成了小薄片……喏,都装在我这小香囊里。” 宁瓷:“……” “公主殿下赠我的,我怎么舍得服用?随身香囊佩戴,缭缭药香,最是安心。心安宁了,身子骨,自然是比寻常好得更快些。” 宁瓷原是在心头腹诽这反贼,却听见严律说的这句话,她顿时轻微一怔,这才诧异地正眼瞧仔细了他。 因为,这样类似的话,她的娘亲简夫人也曾说起过。 宁瓷幼时其实也不爱药草,针术什么的。原先跟着她的娘亲学,不过是为了给妹妹诊治,好让妹妹雨烟今后能多吃一口糖糕罢了。 但学药草,针术的过程极其枯燥,年幼的她本就定性不足,失了好几次的耐心,很想放弃。 当时,简夫人就曾对她说过相同的话:“别看这些药草学起来极其枯燥乏味,但寻常闻着,淡淡的药香,很让人安心。” 平心而论,宁瓷确实喜欢这些药草的香气。幼时闻着,会觉得有田间山野的味道,让人心旷神怡。 时至今日闻着,这不仅是药香味儿,更是有着她娘亲教习她药草时,有过的点点滴滴的回忆。 简夫人更是曾对她提起过:“这世间病因多种,唯有心安宁了,方可治愈万千疾病。” 正是这样的言辞,陪伴她在慈宁宫里度过一千个日日夜夜。 尤其是,她这次重生,且知道真相后的日日夜夜。 她必须要让自己的心安宁,必须要让自己活下来,决不能因心病,因痛苦,因太多的仇恨笼罩了自己,将自己推向绝望的深渊。 她要活着。 她绝不能倒下! 因为,她要报仇! 谁曾想,这种言辞,竟然是从严律的口中说了出来。 当真让宁瓷开始对他刮目相看了几分:“严大人可曾……” “呵,在聊什么呢?”燕玄的声音突兀地闯了进来,打断了宁瓷的言辞。 宁瓷顿时截住了话头,不去瞧燕玄,当然也没有吭声。 倒是严律,他微微扬了扬下巴,正视着燕玄,直接回答了燕玄的问题:“我与宁瓷就药草的产地,种植,存放,甚至是服用和佩戴相关,相互了解了一下。” 燕玄:“……” 宁瓷着实一怔,再度诧异地望向严律。 这反贼到底在说个什么? 可转念一想,好像这反贼说得……也不错? 这是怎么回事? 等等! 严律是臣子,燕玄的太子,怎么严律不对燕玄行礼的? 语气似乎还有点儿差。 这两人身形差不多,严律似乎要稍稍高出几分,他就这么正视着眼前的太子,眼底的情绪流光极其复杂且危险,顿时让燕玄有些不快了起来。 燕玄冷笑一声:“哦?看来,严大人的身子无碍了。” 严律的笑意更深了几分,他一瞬不瞬地盯紧了燕玄的双眸,一字一句地道:“那是自然。有宁瓷送我的药材傍身,我自然好得快很多。” 宁瓷对这样的言辞震惊得目瞪口呆。 他这话虽没错,可怎么从严律口中说出来的,那味道就是……不太对劲呢? 他刚才不是被自己辩得哑口无言的吗? 怎么这会儿…… “哦?”燕玄也笑了,口中却在不甘示弱地讥讽道:“可本王怎么闻着,这四周满是药味儿?你可别熏着本王的宁瓷了。” “本王的宁瓷”五个字,被燕玄咬在口中,重重地,刻意提醒道。 宁瓷很想拦着燕玄,说自己很喜欢药香味儿,因为可以有美好的过往回忆。 可怎么琢磨着,燕玄的语气也是极其难听,尤其是他说重音的这五个字。 但严律不介意。 他点了点头,好心提醒燕玄:“太子殿下,宁瓷的娘亲是行医世家,药草一门更是有着登峰造极之术,宁瓷怎么可能会被这味儿熏着呢?” 宁瓷微微地点了点头,却让严律和燕玄两人都瞬间捕捉到了。 可这两人的心境,却是一个扬起明媚的光,一个跌到幽暗的谷底。 但燕玄并未表现出自己的情绪低落,而是双手背在身后,大有一副不甘示弱的模样。 他微微地眯了眯眼,打量着这个近似妖的臣子,冷哼一声:“严大人可真是老祖宗的好猎犬啊!能把所有人的身份背景嗅得这样清晰,本王,还真是佩服。” 严律毫不在意,笑着点了点头:“多谢太子殿下夸奖,我对其他人的身份背景没什么兴趣,我只在乎宁瓷一个人而已。” 宁瓷再度大震。 她人生第一次清清楚楚地听到有人竟然这样将心意公开了说。 说的还是自己! 她本是惨白着脸瞧着眼前剑拔弩张的两人,却在转瞬间,羞得面色滚烫,不知所措了起来。 许是就连燕玄都没有料到,严律竟然说了这样一番言辞,他也被噎在了原地。 严律见自己的心意表达,瞧着眼前面色窘迫的两人,他见好就收,绝不恋战。 十方骸 第56节 于是,他对着眼前低了眼睫,粉红了面颊及耳尖的宁瓷拱手一礼,柔声道:“微臣暂且告退,等公主殿下确定好心意了,微臣再带你出去。” 宁瓷猛地抬眼瞧他,心头却是如山崩地裂般地震颤极了。 什么叫确定好心意? 我只是回去问问老祖宗药草一事! 我也没确定就答应你出宫啊! 虽然话是跟原来说好的没差,可你这说出来的意思,怎么就那么奇怪的?! …… 宁瓷口中想要斥问他的言语,却因耳畔还在回荡着刚才严律所言的那句“我只在乎宁瓷一个人而已”,以及此时眼前,严律那张俊逸轩昂的温柔笑脸,她愣是与他四目相望,震得说不出半个字儿来。 眼下,早已气愤到极点的,却是燕玄。 寻常那个面色温玉,沉稳内敛的太子殿下,终究开始有了几分愤怒的情绪。 他语气生硬地问宁瓷:“出去?你要跟他去哪里?!” 宁瓷这几日正为燕玄不带她出宫一事,两人在闹情绪,这么一来,燕玄的这句话,更是戳中两人最介意的部分。 她稳了稳心神,平静地道:“也并非说好了一定要出宫,只是有一种药草对老祖宗的身子骨较好,严大人希望我去品鉴一下。” 燕玄咬牙切齿地恨声冲着严律道:“你知不知道宁瓷现在根本不能出宫?!” 严律微微扬了扬眉毛,口气却是极其轻挑,他满眼都是挑战的笑意,就这么看着燕玄:“哦?” “午门前,射杀宁瓷的那个刺客到现在都没有抓到!这个节骨眼若是带宁瓷出去,当真极其危险。呵,严大人,寻常都说你思虑周全,你不也说,只在乎宁瓷一人而已的么?怎么,你连这件事,都顾全不到的吗?!” 严律笑了笑,口中玩味地道:“太子殿下怎么知道,我没有顾全到呢?只要带宁瓷出宫,我定是做了最全面的防范,怎么可能弃她的安危于不顾呢?只要是宁瓷想做的,我严律,定当赴汤蹈火,出生入死,也要为她做到。” 宁瓷的心跳狂乱,眼睫再度慌乱低垂,一张精致的小脸羞红得似是快要沁出血来。 “恐怕,严大人的真正意图不是如此吧?”燕玄咬紧了牙槽,一字一句地将心头怀疑了多日的那句话,给说了出来:“刺客一日未抓,宁瓷的危险就一日不曾解决。既然严大人这般说,那本王是否可以直接断定,那刺客,就是你安排的呢?!” “我安排了刺客,然后我再冒着生命危险去救她?”严律冷笑一声:“呵,我是那么蠢笨的人么?” “本王看你……” “够了!!!”终于,宁瓷愤怒地大喊一声:“你俩不要再说了!” 心头又燥又烦的宁瓷,这会儿只想为自己正身。 她盯着严律,继而又闪烁了眸光,红着脸,道:“我只是答应你看看药草的药性罢了,没有确定说要出宫!” “还有你,皇兄,我要不要出宫,能不能出宫,我有我自己的判断,有些事儿,既然你不愿,我终究也是要寻其他法子的。”宁瓷对燕玄说完后,便直接道了声:“时候不早了,二位请回罢!” 说完,不待这两人回应什么,她转身疾步走进慈宁宫。 严律的心头再度一阵愉悦。 呵呵,皇兄。 望着宁瓷那身雪玉轻纱襦裙消失在慈宁宫宫门边儿的身影,燕玄再也忍不住了。 他死死地瞪着严律,恨声道:“你不要以为,本王不知道你的底细。” 一阵热风吹来,扬起了些微尘埃,滚烫地落于天地,也落在燕玄的心底。 严律向着燕玄微微地踏近一步,轻轻地拍去燕玄肩头的那一粒根本瞧不见的尘埃,他冷笑了一声:“太子殿下既然知道,那就更应该知道闭嘴的道理。” “说!”燕玄的拳头早就硬了,他咬牙切齿地低语恨声道:“你做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严律的唇边漾出一抹笑意,打从心底里冷笑着。 他真的很怕自己当年,没有揍准燕玄的那个拳头,会在此时再度招呼到燕玄的脸上。 但他终究还是忍了。 他就这么盯着燕玄那张愤怒至极的脸,盯了许久,方才一字一句地告诉她:“因为,我爱惨了她。” 第61章 宁瓷恼羞成怒地奔回自己的寝殿,直到她灌下整整一壶凉茶,那股子惶惶不安,癫狂如逐鹿般的心跳,方才堪堪好了几分。 可她的耳边,还在回响着刚才严律所言的那两句—— “我只在乎宁瓷一人而已。” “只要是宁瓷想做的,我严律,定当赴汤蹈火,出生入死,也要为她做到。” 他的声音仿若惊雷,一击击地敲响在她本是平静的心底。眼前,好似又能浮现严律刚才那张对燕玄得意的,对自己温柔的,对太后精明狡猾的模样。 所有的模样全部汇集在一起,就好像是一团迷雾,让宁瓷根本看不真切,严律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而这团迷雾,却最终,在宁瓷惊慌的心跳中,渐渐散开,幻化成午门那天,他为自己挡箭,差点命不能成活的模样。也幻化成那日,他迎着暴雨,负着一身伤痛,离开慈宁宫的凄凉背影。 宁瓷就这么怔怔地坐在案几边坐了好久,直到阿酒的声音在耳边传来,她才稍稍回过了神儿。 “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宁瓷赶紧站起身来,拉着阿酒就要坐下:“你身上的棍伤虽已愈合,但尚不能久坐久站,还是要多多地歇着。” 阿酒虽然粗枝大叶,但对自己在乎的人特别心细,她这会儿仔仔细细地瞧着宁瓷的脸色,便好奇道:“公主殿下,你是遇到什么事儿了吗?脸色……不大好。” 宁瓷笑了笑,拉着她坐在一旁的圈椅中:“没什么,只是遇到了一个……” 宁瓷忽而卡了壳。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严律。 要说他胡搅蛮缠,其实也没有。 要说他死皮赖脸,似乎也不是。 可他…… 她挣扎了好一会儿,也无法对严律形容个确切的词儿来,便只能胡乱揭过了:“遇到了一个人,了解了一些事儿罢了。你怎么了?” “我还是想跟你聊聊今后的出路。”阿酒故作一副委屈巴巴的表情。 “想去找洛江河?”宁瓷猜测道。 “我不要!”阿酒一扭身,愤愤道:“那种弃我生命安危于不顾的男人,我留恋他做什么?今后我阿酒,要么不嫁,终生为公主殿下您做事儿。要嫁,就要嫁个能呵护我一生,为我赴汤蹈火,为我无所不能的男人!” 宁瓷微微一怔,脑海里不受控地想起刚才在慈宁宫门边儿,严律那副信誓旦旦地表示,要为自己赴汤蹈火,出生入死的模样。 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跳,又堪堪慌乱了几分。 耳边,阿酒又是一扭身,拉着宁瓷的手,央求道:“公主殿下,阿酒求您,想办法把我安排在您身边做事儿好吗?我就这么天天在这个屋子里待着,吃您的,喝您的,总是过意不去。阿酒想为您做事儿,什么都好,怎么都行。” 宁瓷深思了一瞬,看着她,道:“其实,这几日我也在想,该怎么留下你。” 阿酒那双晶亮亮的墨瞳一闪,兴奋道:“公主殿下您同意啦!?” “可是,我该怎么留下你呢?哪个宫里都有谁,都是有宫籍在册的。原先你在浣衣局,也是因为那边在招人,可以混个临时的进去。但是这几日我打听了,宫中各个局啊坊的,人手都是足够,无法安插。” “方法我也想了!”阿酒着急道:“我就是来告诉您,我想了个好主意的。我觉得,要么等御膳房的人送膳食过来时,我就趁机混进去,然后您就说,看我面善,想留下我……” “这个方法我也想过。”宁瓷认真地道:“若是把你留下来,你能待在慈宁宫里,老祖宗一定会把你的来路背景都调查个清清楚楚。若是发现,你在宫里头,竟然连个宫籍都没有,那后果不堪设想。” “啊,那个老妖婆!” “但是,阿酒。”宁瓷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认真地道:“你是真想为我做事吗?” 阿酒用力地点了点头:“真的,公主殿下,我真的想为您做点儿什么。多年前的那次蛇毒您救了我一命,现如今我被老妖婆杖刑,您又冒险去乱葬岗救我一命。救命之恩,当永生相报。公主殿下,请您尽管使唤我!” “好,阿酒,既然你这么说,我还真有一件事要你去办。” 阿酒开心地站起身来,正要跪地磕头相谢,却被宁瓷拦住了:“阿酒,是你说的,只要是我让你做的,怎么都好,什么都行,对吗?” 阿酒用力地点了点头,开心道:“是的!是的!” 说到这儿,宁瓷转身去了一旁的小矮柜,从中间一个抽屉里,取出一个精致的三层小木匣。 她把匣子尽数打开,倒出里头所有的金银细软,对阿酒道:“这是我在宫里的三年,攒下的所有积蓄。” 阿酒倒吸了一口气,隐隐觉得,自己答应的话,好似说得太早了些。 但她还是忍不住地评价道:“皇上和老妖婆,待公主殿下您也太不好了……怎么就这么一点点?” 宁瓷苦笑道:“毕竟,我不是真正的皇亲国戚啊!”她边说,边把这些金银细软打成了个小包袱,对阿酒道:“这些,你拿去。” “我不能要!”阿酒大叫。 宁瓷一怔,赶紧看了一眼四周,冷声道:“你小点儿声!我想让你帮我办点儿事。你拿着这些,直接回一趟金陵城。” “啊?” “我家门被灭的三年里,原来的府邸现在如何了,是一片废墟,还是早已被旁人接手,这些我全然不知。”宁瓷将包袱往阿酒的怀里送了送,道:“你回一趟金陵城,找到我家原来的简府,如果那里是一片废墟,这些钱你去雇几个人手,帮我清理干净,打扫一下。如果还有家人的尸首骸骨在那,也要麻烦你……” 宁瓷说不下去了,她潸然泪下,泣不成声。 阿酒也难过道:“公主殿下,这事儿无需你出真金白银的,我阿酒自是愿意为你去做!” 宁瓷泪光闪闪地道:“我家府邸蛮大的,这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做得完。若是一片废墟,还要麻烦你帮忙清理。也许重建是不可能的,这些钱银不够。三年来,家人的尸骨应该早已被尘埃掩埋,还要麻烦你帮忙重新择一宽大坟茔,待得他日,我若是有机会重返金陵城……” 终于,宁瓷跌坐在一旁的圈椅中,想到可怜的家人,想到家中上百口人命,她拿出那方清玉色锦帕,忍不住地大哭了起来。 阿酒接过包袱,竟直接“噗通”一声,跪倒在宁瓷的跟前,她承诺道:“我阿酒最讲义气了。公主殿下,您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为您办妥了!” 宁瓷缓了缓心神,擦去脸庞泪痕,方才又道:“家门被灭的三年来,我多次向皇上和太后请命,想要回金陵城去瞧瞧,他们都不同意。唯有前段时间,太后许诺,可以让太子殿下带我回去一趟。可现如今,那个行刺我的刺客到现在都没有抓到,回金陵城的这条路,似乎是漫长且无望。” “公主殿下,您且放心,这件事您交给我去做。如果您有机会回金陵城,我保证您能看到一切都收拾妥当,哪怕只是废墟,我也帮你拾掇得干干净净的。我更会亲自为简家近百口骸骨去择一坟地,到时候,等您回金陵城了,我带您去祭拜他们。” “三年过去,物是人非。但若是我家大宅被旁人占去了,若是连家人的百口骸骨都找不到……”说到这儿,宁瓷的眼泪再度汩汩而下:“……那就麻烦你,用这些金银细软作为香火钱,为我去鸡鸣寺求得大师,为我简家安置一处可放百人的牌位。” 阿酒一边跪地解开包袱,一边道:“鸡鸣寺的大师非常好,他们不要那么多香火钱的,他们……” 宁瓷赶紧摁住了她的手,含泪认真道:“剩下多余的部分,就作为你这一路的盘缠。阿酒,我不是宁瓷公主,我是简雪烟。我现在是以简雪烟的身份,求你。” “那我事情全部办妥之后,我再回来找你!”阿酒真诚道。 宁瓷苦笑一声。 这么多事儿,若是全数办完,没个一两年是说不定的。 “就算是办完了,你也别来幽州了,除非,你想找洛江河。”宁瓷笑了笑,道:“阿酒,你在金陵城等我回去,我这边若是完成所有事情,我一定会回去!” 当天晚上,阿酒就出宫了。 宁瓷又回到原先那个,独一人在寝殿里的生活。 十方骸 第57节 她没有过多地要求阿酒再去一趟太湖小蓬莱,去看看那里的庄园现在如何了。是不是早已被鸟兽占尽,是不是庄园内早已被虫蚁啃咬。 毕竟,太湖小蓬莱庄园,就连她自己,也没去过几回。若是想要回到那里,想要为庄园重新打点,恐怕,还是要等她回到金陵城之后再说了。 这天夜里,宁瓷独自一个人坐在案几边,殿门关着,没有蚊虫,盈盈的凉气从屋内的沁凉冰块里缓缓渗出,却也幽幽地将她的思绪从阿酒的身上,拉回到严律的背影。 她不知道自己在严律的立场上到底是怎么了。 对于阿酒,一个敢为她简家出头说话的人,她都愿意伸出援手,冒着出宫的风险去相助。为何对于严律,这个宁愿冒着生死危险,为自己挡箭的人,她却这般排斥呢? 说到底,还是因为,他是太后的亲信吧? 而且前世,她亲眼所见严律起兵叛乱,用一场虐杀皇族的大火,将整个紫禁城烧了个片瓦不留。 他是反贼的身份,在她的心底是真真实实地烙印上了。 也许是这个缘由,她今生对他才这般排斥的吧? 宁瓷扪心自问,原先,她一直以为,严律送她这个,送她那个,不过都是碍着老祖宗的缘故。毕竟,一个揣着野心想要往上爬的人,没有金子银子去打点,是万万不能够的。 宁瓷向来都能理解。 但她从未想过,严律对她,竟是藏着那样一般心思。 想到这儿,就连屋内幽幽散发冷气的冰块,都拦不住她脸颊的绯红。 这会子,她重新思考严律的身份,抛开老祖宗存在的立场,她忽而觉得,有些事情,并非老祖宗在其中的缘故。 就好比午门被挡箭的那一回,老祖宗当时并不在场。 那严律是要做给谁看? 皇上吗? 世人都知,皇上并非她真正的父亲。 又好比暴雨那天,老祖宗并不在身边,周围虽有侍婢在旁,但他无需做给任何人看。可那个时候,宁瓷清清楚楚地能看到,他眼中满载着浓烈的炽热,和今时今日,她拒绝他几次之后,他眼底的失望。 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可就算是把老祖宗考虑在内,他既是老祖宗的亲信,为何前世,还要让老祖宗吞金,并将她焚烧在大火之中呢? 太后明明给了他想要的一切。 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难道说,他真正的目的不是尚书一职,而是那最高皇权? …… 罢了。 宁瓷赶紧驱散了脑海里的纷扰念头,这个近似妖的臣子本就是一团迷雾,让人瞧得并不真切。 也许,他今时今日这般说的,不过是随口一说的谎言罢了。 毕竟,世人都知,他深爱他亡妻不能自拔,这会子又对我说这些个,算是个什么? 宁瓷忽而觉得自己着实可笑,不过是被那反贼当面直白地倾诉了心意,自己竟然翻来覆去引出这些多的小心思。 罢了。 她起身就要去小厨房,每夜都要给太后熬煎汤药,哄骗太后那是高院使留下来的方子,实则,那是太后的保子汤。 将太后慢慢虐杀于一场无法自救的毒杀,在太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之时,让她拿出爹爹身后名的史册,最为重要。 其他的,都不重要。 …… 谁曾想,她刚踏进小厨房,便听见前头慈宁宫的宫门,传来急切的敲门声。 是禁军统领姚洲。 他给太后带来一则消息—— “高院使找到了!” “在哪里?!”太后本是昏昏欲睡的精气神,顿时清醒了。 “在湖底。” 第62章 太后的眼底闪过稍纵即逝的恐慌,旋即,却又平静了下来,口中只是喃喃地道了一声:“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高院使一生为善,医术高明,想来,他这会儿若是去了神佛身边,也该是功德无量的。” “不是啊,太后娘娘!”姚洲左右看了一下慈宁宫正殿里的人,似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挣扎模样。 太后顿时心领神会,她摆了摆手,让达春屏退了宫人们,徒留殿内的三人,方才让姚洲说了下去。 “臣听闻,高院使被打捞上来时,身上有箭伤。这会子,仵作他们正在验尸,臣去旁观了一会儿,并未发现什么蹊跷。可臣留在刑部的探子来报,说是……那箭伤……好像是……” 其实,高院使被找到一事,已经让太后恐慌不已了,这会儿却见姚洲又是这么一副吞吞吐吐的模样,她更是慌张至极:“到底是什么,你快说啊!” “说那箭伤,好像跟阿木尔将军他们金人所用的长箭很像。” 太后的大脑嗡鸣了一声,摇摇晃晃地,似是快要跌将下去。 达春和姚洲赶紧扶住了她,让她坐在榻沿缓了好一会儿神,姚洲才又道:“但这只是在怀疑,现在已经派人去找大金长箭来做比对了。” “怎……怎么可能!”太后颤抖着道:“怎么可能会有我们金人的长箭,这定是……定是有人在陷害哀家啊!” “皇上那边呢?消息封锁了没?”达春忙问。 “不知道是哪个嘴快的,第一时间就把这消息传给皇上了。臣冲到慈宁宫来的时候,半路遇到了皇上,本想拦着他,但是,臣实在是拦不住。” 太后恐慌地接连喝了好几口凉茶,方才堪堪平复了几分,可她仔仔细细地想了一圈儿,又觉得这事儿绝对是陷害,绝对不可能是他们金人所为。 眼前,最会辨别神色的姚洲看出太后的异样,他赶紧道:“太后娘娘,您跟臣道一句实话,这事儿,是不是您的旨意?如果是您的旨意,臣好接下来着手去安排!” 太后恐慌地摇了摇头,道:“不,这绝对不是我们金人做的,一定是有人在栽赃陷害!他向来从不失手,绝不可能留有这样大的把柄让旁人瞧见。更何况……” 太后忽而止住了话语。 此人,当真是从不失手吗? 他不是还放着那么大的一个漏网之鱼回来了吗? 姚洲眼力见儿极佳,瞧着太后的言辞和神色,他终究是明白了几许。 “既然是从湖里打捞上来的,那为何打捞的时候你不检查一下,不直接把那长箭给拔除?!”太后慌乱地道。 “皇上是派我率领的禁军,和洛江河带领的锦衣卫同时搜寻的。”姚洲艰难道:“臣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皇上知晓我是太后娘娘您的暗线缘故,所以,他特意安排了锦衣卫。高院使,正是锦衣卫他们搜到的。” 高院使确实是锦衣卫他们找到的,而且,还是洛江河亲自带人找到的。 此时,在刑部衙门那儿,仵作正在验尸,周围早已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一个个都在啧啧观看。但高院使在湖里已经泡了两整天,那模样已经骇人至极。 皇上看着那可怖的模样,也是快速而来,快速而去。 直到第二日早朝时,皇上才听仵作说完了验尸内容。 自阿木尔突袭以来,但凡和金人有关的事儿,都成了人人义愤填膺,满堂斥责的事儿。这下可好,德高望重的高院使,竟然身上有金人的箭伤,那还了得? 本就议论纷纷的朝堂,这个时候,却听见仵作又补充了一句:“启禀皇上,微臣还有一事相求。” “你说。” “高院使身体里取出的箭尖儿已经在您手中了。” “不错。” “微臣想问,当初刺杀宁瓷公主,却被严律严大人舍命相救时,那五根长箭,还在否?”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在场唯一一个金人血脉的四皇子燕湛,愤怒道:“你是什么意思?!” “呃,四殿下请息怒。”仵作不紧不慢地道:“实在是,金人的长箭与咱们汉人的有所不同。他们喜欢在长箭上带着刺钩儿,没入体内,最是致命。这个微臣原先并不知晓,当时,也是听旁人提及,严大人身上的那些长箭的箭伤却有如此,就特意留神了。” 此时,就连严律也震动不已:“所以,你的意思是,我身上那五支长箭,也是金人所射?!” “有可能。”天气本就闷热,更何况,此时又是在朝堂上,又被一大堆人追问和围堵,寻常不会上早朝的仵作,这会儿已经是全身颤抖,汗流浃背了。 严律满脸惊骇不已地向皇上请命道:“请皇上全面彻查所有和金人有关的人,微臣很怕,金人之事,事关咱们大虞之根本,若是……” “严律,你什么意思?!你休要把这种脏水泼在咱们金人身上!小心老祖宗捏死你!”燕湛咬牙切齿地道。 有一朝臣立即讥讽道:“哟,严尚书也担心金人伤害咱们大虞呀?可你不是照样跟个金巴儿似的,天天贴着太后娘娘的么?” 严律看也没看眼前的这些人,而是继续对皇上请命道:“微臣很怕,有人打着金人的旗号,把陷害的罪名,扣在咱们太后娘娘的头上,那就罪过大了啊!” 所有朝臣:“……” 原以为早早被丢掉的,刺入严律体内的五支长箭,却被宫人们找了出来,一根根地摆放在仵作的面前。皇上更是将手中那枚刺入高院使体内的箭尖儿也摆放在其中,这么一比对…… 一模一样! 众人大骇。 皇上气愤至极:“金人之患,已迫在眉睫,来人啊!” “父皇!”燕湛着急道:“不能因为这箭尖儿模样像金人所用,就断定是金人所害啊!万一就像是严大人所言那般,是被人陷害的,那又如何是好?更何况,整个幽州城内,已经没有金人存在的痕迹了啊!”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在燕湛的身上。 却在皇上气愤至极之时,早已吓得半死的仵作,颤颤巍巍地又道了一句:“启禀皇上,高院使之死,还有一个蹊跷之处……” “你说!” “高院使的指甲缝儿里,有很明显的模糊血肉。臣剔除之后,发现,那并非高院使的,应该,是他被杀之前,在嫌犯身上抓下来的。” 这又是一个很好的罪证,皇上赶紧问:“此言属实?你可有证据?” “臣并未将高院使指甲缝儿里的血肉全部剔除,还留有了一部分,皇上若是担忧,可以随臣一起去查看!” 为了得到所有人的证实,早朝后,大部分朝臣们都跟着仵作去刑部看高院使的指甲缝儿去了。但皇上想起昨儿夜里,看到的高院使的尸体那种可怖的模样,他就没有前去。 但是追捕令,却是已经下达了—— “身上带有抓痕,善长箭者,全部都要进行排查。如果是跟金人有关的,更是排查的重点!” “这段时间,正在对所有朝臣搜家,现在可以着重将搜家范围缩小到和金人有关的,必须进行严密排查!” 十方骸 第58节 纵然燕湛再有不情不愿,各种愤怒,却是只能在这其中选择了闭嘴。 在离开太和殿时,严律刻意和洛江河擦肩而过,他低语了一声:“现在,可以开始跟着燕湛了。” “是,老大。” 在大部分朝臣们的窃窃私语,和对严律,燕湛这些人的非议中,唯有一双眼睛,冷眼盯死了严律。 他缓慢地走着,避开了众大臣,绕开了太后的亲信们。 是太子燕玄。 他冷冷地盯着严律离开的背影,忽而觉得,这人着实可怕。 纵然燕玄已经深知,严律现在在朝堂上所做的一切,煽动的所有苗头和风向,看似是在维护太后,实则,却是将所有的火苗全部扑向太后的周身。 这人,竟然无视所有人的谩骂,只想坚定地做着一切,以扳倒太后一脉,拔除太后的所有势力。 他……说他是因为爱惨了雪烟。 呵呵。 燕玄忍不住地冷笑。 天底下,唯有本王,才能给雪烟最大的幸福。 你爱惨了,又有什么用?! 待得你为本王和父皇拔除老祖宗的所有势力之后,呵,本王,会让你带着你所有的狗,全部滚蛋! …… 想到这儿,燕玄抬脚就往东宫方向走,始终在一旁候着的死卫之首南洲子从一旁而过,旋即跟上。 “金陵那边探子来报,没有查出严律的亡妻到底是谁。”南洲子如实禀报道。 燕玄眼皮子蓦地一跳:“你那探子可以换人了,怎么什么都查不出?” 南洲子微微一点头,道了个“是”后,又接着说:“属下分两拨去查了,一波在金陵城,一波在幽州城。所有人都是只知严律已成亲,但妻家是谁,妻家的背景,来路,全部都不知晓。唯一知晓的,是严律开的那家忆雪轩正对着大门的那个石雕,是按着他亡妻的模样所雕的。” “这严律,果然藏得深。”燕玄想了想,又道:“罢了,既然什么都查不出,那就算了。反正……嗯?今儿这般热,你怎么穿得这样严实?” 只见,南洲子穿的虽是寻常飞鱼服,可他脖子那一块,却是用高高的领子遮挡着。 这是盛夏,最是暑热,可他好似很冷一般。 南洲子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苦笑,道:“这两日夜里逗猫遛狗,不小心被畜生给挠了。” 第63章 依着垂帘听政十来年的经历,太后这会儿用脚指头扒拉着,都能猜到今儿朝堂上要讨论的是什么。 但她根本不在乎高院使的尸检已经进行到哪里,甚至这会儿,她也全然不顾朝堂之上,有可能将争吵的苗头都指向了金人。 此时此刻,她只在乎一件事。 “宁瓷,哀家问你,”太后满腹狐疑地说,“高院使的方子,刚才哀家已经喝下了最后一碗,怎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什么反应?”宁瓷佯装不懂。 一时间,太后卡了壳,话都说出来了,方才想起宁瓷尚不知自己怀有身孕一事。 她在心底恨自己太着急,一听说有了孩子,就方寸大乱,只想让知情的人永远闭上嘴。 现在可好,肚子里的孩子掉没掉尚且不知,高院使倒是先被自己给做掉了。 这么多年,她之所以在朝政之间游刃有余,是依着达春在自己身边吹的枕边风,方才将一切大权慢慢掌握在自己手中。 可腹中孩子一事,她与达春争吵了好几回,也愣是不愿意听他的。 …… 于是,太后在心头挣扎了好一会儿,只好半遮掩半真诚地道:“高院使刚拿这方子来的那天,哀家喝完后,肚子总有一番绞痛,怎么这会儿喝了,却没什么感觉了?” “哦,那是因为身体适应了这药性。药效到了,自然不会有什么反应啦!”宁瓷微微一笑,早已明白了太后心底的恐慌,她安慰道:“既然高院使给了咱们这几日的方子,自是他早已算好了的。” 这么一说,太后堪堪放下了心。 宁瓷为了让太后彻底消除怀疑,她又问:“老祖宗,您刚开始喝的时候,除了肚子绞痛,还有什么反应没有?” 太后迟疑着道:“倒是窜了三回稀。” 宁瓷却笑得更甜了,继续胡诌道:“那就是了。有时候咱们身子里不舒服的东西,或者多余的,影响咱们身子康健的病症,会随着窜稀之类的排除体外,这个很正常。恭喜老祖宗,贺喜老祖宗,您的身子,最近应该是无碍了。” 太后一听,终于放下心来,却听见宁瓷又道:“您若是不放心,我为老祖宗再把脉瞧瞧。” 太后把手伸了过去,口中不住地满意笑道:“没什么不放心的。原来高院使还在的时候,哀家就依着你俩。现在他没了,哎……哀家也只能听你的了。” 宁瓷屏息凝神地仔细诊脉,却在太后强而有力的脉搏之下,很细微地感受到另一层微微的脉象。 很好,孩子还没掉,但这脉象瞧来,似乎依然不大稳。 看来,最近还要给太后多服用一些保胎的膳食。 “嗯,脉象瞧着,老祖宗身子虽有些疲乏,偶有一些个酸胀之类的炎症,但是无妨,这些我都可以为您用施针来调理。”宁瓷满意地捏了捏太后的手腕,顺势也捏了捏太后的肩膀,为她捶了起来:“您放心吧,我一定会细心伺候好您的。老祖宗,如果您还是不放心我,您可以在太医院再寻个院判来,让他……” “找什么院判?有你在就成。” 宁瓷笑了,她这么说,其实是故意的。 现在的太后,还怎么敢再去找其他院判? 太后果然是过了天命之年,就人老糊涂了,竟然能为了堵住他人之口,就痛下杀手。却也因此,堵住了她自己的性命之路呢! 两人正说着,达春通传,四皇子来了。 话音刚落,不待太后回应,燕湛就像是一团怒放的火球,直接冲进了正殿。 “老祖宗!”他哀声叫道:“外头那帮臣子,快要欺负到咱们头上了!” “怎么了?怎么了?你慢点儿!”太后瞧着燕湛这么一副不冷静的模样,忍不住地斥了他几句:“若是想要成大事,就要有处变不惊之能。你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宁瓷见状,知道他俩要议事,转身便离开。 谁曾想,她刚走出了殿门,踏上长廊,达春便跟了过来:“宁瓷公主。” 宁瓷的心思微微流转,便猜到达春要问的是什么。 事实上,刚知道太后怀有身孕时,瞧着达春脸上那幸福快乐的红光,再看看这两日,太后对高院使痛下的杀手后,达春那副沉默不语的模样,宁瓷早就知道他俩之间嫌隙已生。 甚至是,宁瓷这两日一直在等,等达春找自己。 眼前,见达春走近,她停下了脚步:“达春公公,怎么了?” 达春的脚步没停,却是放缓了几分,他引着宁瓷走向小厨房,却见四下无人,他低声问:“刚才,你为太后娘娘诊脉,她身子如何?” “老祖宗身子康健,体态无恙。”宁瓷微微一笑,简单地道。 她甚至很清晰地就能看出达春此时内心不安的模样。 两人又向着小厨房的方向行了十来步后,达春才迟疑着道:“公主殿下,前几日的诊脉和行针,可曾瞧出什么异样了?” 宁瓷深知,达春虽以大太监的身份在太后身边服侍,但他其实算是太后的男宠。她更是早有听闻,知道达春其实是太后未入宫之前的情郎。 既然他俩情意这般深厚,宁瓷更不能胡乱多说个什么了。 于是,她摇了摇头,对达春道:“不曾。达春公公,怎么了?” 达春似乎不相信:“当真?” 宁瓷点了点头,一派娴静地道:“当真。不过达春公公,就算我会行针,也略懂一些个医术,却也不能十分精通。毕竟,我从四岁起,跟着娘亲身边胡乱学着行针和药草,待得及笄之时,前后学了也没几年,她就……” “十年习医,公主殿下练的又算是童子功,功夫自然要比某些太医院的人要高明一些。” “达春公公可别取笑我了。我寻常看个小毛小病,还是足足有余的。但要说是更精通,真真是比不上太医院的各位大人们。”说到这儿,宁瓷止住了脚步,站定在达春的面前,似笑非笑地道:“你现在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儿想说?莫非……老祖宗身子有什么不舒服,是我没瞧出来的?” 终于,达春又挣扎了好一会儿,方才呼出一股子浊气,仿若下定了决心一般的,说:“哎,说来惭愧,前段时日……” “啪!” 清脆的碗碟碎裂声,打断了达春的所言。 他俩接是一愣,旋即,便听见太后在正殿里,一声愤怒地斥责:“你想要害死哀家,是不是?!” “哟,宁瓷公主,奴才可得进去瞧瞧。”达春着急道。 “好的,公公请便。” 宁瓷说完后,达春便赶紧跑向正殿,就连慈宁宫里其他候着的宫人们,虽没敢东张西望,但一个个的心神都堆积在正殿中。 宁瓷冷眼瞧见四周,见没有其他人盯梢,便直接绕到了正殿后头。 许是燕湛太过着急,声音着实大了几分,就连距离正殿后头尚有几步远的宁瓷,都能听了个清清楚楚。 “阿木尔将军以死证明您是清白的,现在大家都知道了啊!”燕湛急切地道:“那所有人都会对您放松警惕,这个时候,您让王上直接派兵南下入幽州,直接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又有何妨?不会有人怀疑到您的头上啊!” “你当皇帝是吃闲饭的?哀家这个时候不管做出怎样的动作,第一时间就会被他给截住!更何况,哀家一次是被贼人栽赃,两次还是吗?会有人相信吗?湛儿,狼来了的故事,你小时候不是没听过!” “怎么可能会怀疑到您的头上呢?”燕湛终于把声音降低了几分:“阿木尔将军一死,王上自然会气愤至极,派兵南下攻打大虞,这不是很顺理成章的事儿吗?” “哀家告诉过你,时机不到,时机不到,你为什么总是听不进去呢?”太后恨声道:“玄儿没病没灾的回来了,他在边塞三年的作战经验不是白搭的……” “老祖宗,您也要相信王上他们的兵将,咱们金人马背上打天下的作战经验也不是白搭的啊!”燕湛的声音从急切,便成了哀求:“老祖宗,现如今真的是个很好的机会。昨儿我才听说,王上派了使者来幽州了!” “哦?”这事儿倒是没人告诉太后:“王兄说什么了?” “听父皇说,王上知道阿木尔将军突袭幽州一事,勃然大怒,为表示这是一场误会,他愿意将格敏公主送来和亲。” “什么?!”太后大震:“格敏才十二,尚未及笄,怎么和亲?!王兄真真是荒唐!” “所以啊!我们可以利用这次和亲,表面上是送格敏公主来,实际上,咱们直接出兵……”说到这儿,燕湛对着太后的耳边低语了几句,宁瓷听不清了。 见太后听了自己的提议没什么反应,燕湛又道了一句:“老祖宗,您快拿个主意吧!若是再这么迟疑下去,甭说咱俩的立场会完蛋了,王上他们若是再想南下吞并大虞,就会变得没可能了!” 太后始终没有什么反应,倒是达春这会儿说了一句:“四殿下,起兵一事不是儿戏,非同小可,这事儿,还要让太后娘娘深思一下。” “还要再深思个什么啊?!”燕湛脱口而出:“前段时间,老祖宗给咱们几个人金牌子的时候,不是已经布局起兵一事了吗?老祖宗当时不是让廖承安在西山秘密操练兵将,准备和王上来个里应外合的吗?” “这事儿搁浅了。”太后头疼道:“廖承安就是个胆小怕事儿的,一个齐衡之事,他就吓得请辞跑了,这种人……” “老祖宗,他压根儿就没跑啊!”燕湛再度压低了声儿,可因这事儿他太过激动且兴奋,就算是压低,也能让宁瓷听了个真真切切:“廖承安一心感念老祖宗您的提拔和栽培,怎么可能轻易跑路呢?他现在就在西山的庄子里呢!世人都知廖承安请辞跑路,这就是对他最大最安全的隐藏啊!” “此话当真?!”太后的声音很明显有了几分兴奋。 十方骸 第59节 “我还能骗您不成?”燕湛又道:“更何况,姚洲当时的金牌子上,您是让他在王上攻破城门的时候,直接率领部分禁军反水父皇,逼他退位的,对吧?这事儿真的可以继续啊!您别看目前朝中上下对咱们不看好,但真正能控制兵权的,全部都在咱们手中啊!父皇他不愿退位又当如何?大不了,这弑君弑父的罪名,我来承担!” 后窗外,宁瓷大震。 ----------------------- 作者有话说:怕有读者宝宝忘记了, 廖承安就是前锦衣卫之首,因严律做局弄死内阁首辅齐衡的时候,他吓得请辞了,这才将锦衣卫之首空了出来,在严律的推举下,让洛江河做了。 第64章 宁瓷的大脑一片轰鸣,她的心跳在胸口猛烈撞击,就像是猝不及防炸开的惊雷,更像是敲响哀乐的可怖丧钟。 她的脑海里在不受控地回想起前世,想起那会儿,她一身明红嫁衣驾马冲向皇宫,准备跟皇上和太后通风报信,说严律起兵叛乱一事时,却在途中,听见代表皇帝驾崩的一长两短的呜号声。 那一长两短的呜号声,仿若她此时恐慌的心跳,敲得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一直以为,前世的皇上是被严律所率领的叛军所杀,可这会儿仔细深想起来,那个时候严律的兵马尚未冲进紫禁城,而吹向皇帝驾崩的丧音,就已经鸣于天地了。 莫非…… “太后娘娘,严律严大人求见。”正殿内,一名小太监通传的声音瞬间拉回了宁瓷的思绪。 “嗯,让他进来罢。”相比于刚才与燕湛说话时的担忧和迟疑,这会子,太后一听见严律的名字,便立即舒缓了几分。 更是在严律走进正殿时,太后对他点头赞许:“刚才在朝堂上的事儿,湛儿都告诉哀家了。哀家没想到,在那么多反对声中,你竟然能以一己之力,敌得众朝臣,为哀家正身。” 殿外的宁瓷听见了这句,刚刚在心头萌发的,严律有可能是好人的念头,顿时给打散了。 呵,以一己之力,敌得众朝臣,为太后正身? 反贼,终究还是反贼! 正殿内,严律行礼之后,待得落了座儿,方才不紧不慢地恭维道:“微臣是太后娘娘的人,自是时时刻刻都要为太后娘娘着想。其他人并不了解您的良苦用心,但是微臣,终究还是很了解的。” “哼,可让父皇派人搜家一事,也是你带头提议的。”在一旁的燕湛冷不丁地说了一句。 其实,这会儿严律本没打算来慈宁宫的。 刚下了早朝,一身绯红官服在身,他总觉得自己穿得不够俊逸潇洒,本想回府换得一身更显得自己清朗玉树的衣衫,再来慈宁宫见宁瓷。 奈何,他本是让洛江河开始跟踪燕湛,好挖出这个四皇子在幽州城里的那座外宅到底在何处。谁曾想,这个四皇子,他刚走出宫门没多久,便又折转了回来,直奔慈宁宫。 严律倒想看看,这个一直都在包藏祸心的四皇子燕湛,他打算想要玩儿个什么把戏。 眼下,听见燕湛不咸不淡地丢下了这么一句,严律不由得在心头冷笑。 搜家? 呵,我想要搜的,就是你那个外宅! 旁人,不过都是你的陪衬罢了。 …… 虽是这般想的,可严律只是幽幽地品了一口侍婢奉上的凉茶,润了润喉,方才缓缓地道了一声:“先前在那个情况下,我若是不这么说,何以平复那么多大人的非议?” “强词夺理。”燕湛瞧也不瞧严律,而是对着一旁的屏风,不屑地他白了一眼。 严律轻笑一声,转向燕湛,忽而略带嘲讽地道:“微臣本以为,四殿下这么多年一直不曾封王建府,早已修得隐忍的气度。没曾想,这周旋的道理,呵,你竟然还是不懂。” “既要隐忍,那要看在这么情况下隐忍。在那种情况下,我为何要伤敌一千,却自损八百地去隐忍呢?!”燕湛咬牙切齿地道。 “唯有将所有人都带出来,方能洗清身上的嫌疑。”严律冷冷地盯着他,道:“更何况,四殿下,不过是搜个家罢了,你在担心个什么?你的家,不是还在宫里头的么?” 一句话瞬间戳中燕湛的痛处,更揭开他心底想隐藏的恐慌部分,顿时,让燕湛哑口无言,却又对他愤恨至极:“你!” “好了!”太后懒懒地打断了他俩的你来我往,乏着身子,道:“严律说得对,唯有将所有人都带出来,才能洗清嫌疑。既然皇上要着重搜查和咱们金人有关的臣子们,那就让他搜好了。反正,哀家与湛儿身正不怕影子斜,无所谓搜不搜的。” “就是!”燕湛也附和了一句。 严律倒是在心头纳罕了起来。 高院使被杀一事,绝对就是太后做的,可太后竟然不怕搜和金人有关的臣子,那就说明,为她背后做事儿的人,根本不是金人。 也不是臣子。 会是谁呢? 严律精明的思绪在脑海里转了一圈儿,就把禁军统领姚洲给排除了。 当时,姚洲接到高院使的尸首找到的消息,曾立即去了一趟刑部衙署,严律有暗暗观察过他的神情,不像是一个行凶之人会做到的表情。 除非,他是高手。 可整个皇宫上下,除了姚洲身手了得,还有谁能为太后做事儿的呢? …… 严律的思绪虽已百转千回地过了一遍,可明面上也不过是一个须臾之间,便听见太后忍不住地叹息着道:“如今的世道,终究是不同了。自阿木尔做了那种蠢事之后,哀家权势尽失,前段时日,纵然哀家给了一些臣子们好处,可也没有什么人,是真的愿意站在哀家这里的。” 严律随口应了一句:“无妨。太后娘娘您的亲信在精,不在多。有我们几个在您的身边,足以。” “可是严律啊,你没发现吗?皇帝这几次,都是明着暗着将所有事态的苗头,全部转向哀家这个金人的头上,他真以为,哀家不知道他在打个什么主意吗?” 严律没吭声,燕湛也没吭声。 因为,所有人都瞧得出来,皇帝想反抗,想要彻底地将太后的势力全部拔除。 也许一开始皇上也只是暗暗地让严律等人在背地里行事,但这几回,他明晃晃地将他的目的摆在所有人的眼前。 很明显,那是因为皇帝手中可掌握的权利,和往日早已今非昔比。 皇帝的势力越大,太后的恐慌也就越盛。 这会子,太后却将话锋一转,盯住了严律:“你且说说看,针对皇帝这样的做法,哀家这个做母后的,该当如何破局?” 燕湛忍不住地冷笑了一声,暗道了一声“好”。 “微臣以为,这个时候太后娘娘您做任何动作,都是错的。”严律巧妙地用了个迂回之术:“这个时候,皇上既然已经盯上了咱们,咱们就只能按兵不动。只要不动,他就不知道我们该出招儿的路数在何处。待得皇上放松警惕之时,咱们再做商议,方可杀他个措手不及。” “可这种按兵不动,咱们要等到什么时候呢?”太后这会儿是真真实实地恐慌:“旁的不说,哀家被禁止垂帘听政,已经都一个多月了。哀家真是担心,若是时间再久一点儿,恐怕,哀家就回不去朝堂了!” “太后娘娘您且放心,人的耐心终究是有限的,相信皇上也不会跟您周旋多久。但是最近,确实不可轻举妄动。”顿了顿,严律不动声色地,将话锋转向了另一端:“因为不知道是什么人谋划着,在用谣言之术,将脏水泼向太后娘娘您。” 见太后的神色变了变,却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严律稍稍添了点儿火候,慢悠悠地道:“就比方说,那帮人就把高院使失踪一事,还有身上带有金人箭尖儿一事,明着暗着,指向了您。” 太后扯了扯嘴角:“一帮无耻之徒!” “更有过分的,还在外头散播谣言,说您……”严律说到这儿,却是顿了顿,将一双精明的眼眸,看向了太后,不放过她此时一瞬的细微表情:“他们还说您,诊出喜脉了。” 此言一出,倒是燕湛大震了起来:“什么玩意儿?!老祖宗有喜脉?哇哈哈……谁传的呀?那人有病吧?!” 可太后的脸上,却是青一块白一块地,严律瞧着她这副模样,再想着这几日的推测,和高院使最后消失时的路径,他心底已经全部清楚了。 许是燕湛的笑声太大,太猖狂,太后终于反应了过来。也不知她到底是恐慌而导致的颤抖,还是怎么的。 总之,她颤着声儿,呵斥道:“真真是一派胡言!哀家若是有喜脉,旁的不说,皇帝自会第一个知晓!更何况……” 她忽而止住了。 这事儿谁人都不能知晓的啊! 外头到底是谁在传? 到底是谁散播出去的? 高院使吗? 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 眼前,严律皮笑肉不笑地道了声:“像是这般谣言,根本无需理会。太后娘娘,您身正不怕影子斜。若是到时候谣言再大一些,大不了,让御医们帮您瞧瞧,当下论断,让真正懂医术的人,去闭了那些谣言的嘴!” “到底是谁在传的?!”太后越想越气,她如坐针毡,根本不能忍! 她最恨自己的一世英名,毁于这些莫名的事儿上。 虽然她怀有身孕并非是不光彩的,相反,这也无需去避嫌,自己在宫中养个把男宠,都是很正常的。 可是…… 可是! 可是,达春对外的身份是个太监啊! …… 这会儿,燕湛笑着说:“哎,老祖宗,我是觉得吧!如果是别的事儿咱们不去理会也就罢了,可说您有喜脉……哈哈哈……不如,咱们现在就让人来瞧瞧,好直接把这谣言扼杀在雏儿里。” 严律那一丝隐秘的笑,此刻,就潜藏在他正在喝茶的茶盏边儿。 他忽而觉得,太后的身边有个燕湛这般蠢的,也是一件好事。 果然,燕湛这此言一出,太后的脸色,更是惨白几分。 但她转念一想,这几日喝了高院使开的断产方,肚子也确实痛过几回,窜过几回稀,按说,应该是无碍了。 刚才宁瓷不也还瞧过她的脉象,说她并无大碍的吗? 对了,宁瓷! 想到宁瓷,太后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她忽而面露喜色,对达春道:“你赶紧去把宁瓷叫来,让她来为哀家诊脉。当着你们这么多人的面儿,哀家也好正正身!” 严律微怔,刚刚还得意的心情,此时,心头终究是沉了几沉。 这件事,他还真不希望把宁瓷给拉扯进来。 此时,在正殿后窗那儿早已听闻的宁瓷,赶紧从后头绕道走了出来。她佯装去后花园途径的模样,正好迎面撞见达春。 达春并未多想,直接带宁瓷入了正殿。 若非此时事态紧急,要为太后正身,宁瓷是压根儿不想出现在正殿里的。 因为,她还不想正面见到严律。 毕竟,前两天,严律当着燕玄的面儿,就这么直白地对她表述了他对她的在乎,这两日,她还没有平复好自己的心情。这会子就要正面见到严律,宁瓷的心头,终究还是有些莫名地不安。 可越是怕什么,命运就越是喜欢安排个什么。 宁瓷这一脚踏进正殿,她抬起头来见到的第一眼,便是严律那双如烈火,如朝阳一般,饱含着千言万语的眸子。 十方骸 第60节 他就这么凝望着她,四目相撞,他缓缓地站起身来。 宁瓷的心头蓦地一慌,脸颊竟是忽地灼热了几分。 她不知道自己是心虚了,还是怎么的,只觉得自己的脖子不受控地,微微地缩了缩,后脊一滴莫名其妙的汗,就这么顺着衣衫,滴溜溜地流了下来。 这反贼,果然是个会蛊惑人心的鬼! 第65章 太后这会儿见到宁瓷,已然平复了刚刚恐慌的心情。 当下,她半是嘲讽,半是愤怒地将外头有人谣传她怀有喜脉一事,对宁瓷说了。 末了,她直接伸出手腕,对宁瓷道:“你快来给哀家瞧瞧脉象,咱们今天就当着湛儿,还有严尚书的面儿,好评评理!你也好为哀家正正身!好堵一堵外头那帮泼皮无赖的贱嘴!” 其实宁瓷深知,这件事极其危险。 太后腹中胎儿未掉,这个时候不论说出怎样的结果,恐怕,最终不利的,都会是自己。 可眼下,太后的手腕儿都已经伸到了自己的面前,自己就算是再不情愿,也终究是不能了。 宁瓷只好道了个“是”字,她缓步上前,接住太后的手腕,认真地把脉了起来。 磅礴有力的脉象之下,有一股子非常细微的,轻柔的脉象交错在其内。 两相交错,相依而生。 这分明就是喜脉。 宁瓷尚不会推算喜脉的月数,但凝神感受着,这胎儿若是再长个十天半个月的,应该会稳上许多。 此时,宁瓷的眼睫微垂,心头着急。 怎么办? 我现在到底该怎么说? 私下里跟太后之间,她倒没什么顾忌。 就算撒谎说没有身孕,也是无妨。毕竟,太后终究是一死,大不了,在太后知道真相之前,就先弄死她。 可这会儿就不同了。 因为,不仅当着四皇子燕湛的面儿,更是当着严律的面。 若是直接撒谎说没有,日后,太后的肚子一天天地大了起来,作为太后身边最野心勃勃,且精明世故的亲信,严律一定不会放过自己。 恐怕,他先前才说的那番有多在乎自己的言辞,今后,他就会有多想弄死自己。 怎么办? 我到底该怎么办?! …… 宁瓷诊脉了好半天也没吭个声儿,燕湛倒是不觉得有异样,但寻常被宁瓷瞧惯了脉象的太后,见宁瓷始终不开口,她忽而有些紧张了起来。 “怎么样?”太后问。 宁瓷在心头深深地叹了口气,只好硬着头皮,将谎言说到底:“回老祖宗,宁瓷不曾发现您有喜脉。” “哼,哀家就说罢!”太后顿时浑身上下一派轻松,她得意极了。 却在此时,严律的声音不咸不淡地在一旁响起:“微臣,虽不懂得医术和脉象,但原先也曾听闻过,说是……这喜脉非常难诊断,若是没有个几十年的行医经验,恐怕,是难直接论断的。” 宁瓷的心头顿觉一亮,她有些诧异地看向严律。 这反贼……他说这话,是要做什么? 却见严律,也正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她,唇边却并无半分笑意,而是很真诚地道了一句:“公主殿下,微臣只是曾经听闻过这么一耳朵,并非是在质疑您。” 宁瓷没有觉得这是质疑,相反,她甚至觉得,严律说这种话,竟然让自己有台阶下了! 于是,她顿觉松了口气,便对他点了点头,道了声“无妨”后,便对太后道:“老祖宗,严尚书所言确实很有道理。关于喜脉一事,宁瓷虽听娘亲理论过几番,但行医经验,终究不如老大夫。” “微臣也是觉得,喜脉一事,事关重大,宁瓷公主纵然医术天分极高,也是高不过行医多年之人。”严律顺着宁瓷的话,给应了下去。却在宁瓷耳边听来,算是给了自己另一层的保护。 她刚对严律投向感激的一瞥,却在此时,“啪”地一声,瓷碗儿重重放在案几上的声音,打破了宁瓷与严律两人之间的一唱一和。 是燕湛。 他讥笑了一声,对严律道:“严大人,此言差矣。” “哦?”严律的声音极其轻挑,冷呵着望向燕湛,口中却是阴阳怪气地淡淡道:“四殿下是有什么高见了?” “老祖宗的身子,向来都是高院使和宁瓷二人在诊脉。这两个人,对老祖宗的身子情况是最了然于心的。旁的不说,我就曾见过,他俩就老祖宗的身体脉象,行针之术,甚至是,如何疏通经络的关键,交谈得非常精彩,彼此不让高低。”说到这儿,燕湛那双带刺的眼光,直直地穿向宁瓷的脸上,他冷声道:“高院使的医术自不用说,却能让高院使刮目相看,放心将老祖宗每隔几日的施针让给宁瓷去做,恐怕,宁瓷的医术,也很不简单。既如此,宁瓷,你又为何在这会儿,谦让了起来呢?” 宁瓷倒吸一口凉意,她知道,这个四皇子,向来都喜欢针对自己。 虽不明原因,但在这个节骨眼上,恐怕,燕湛要做的,就不仅仅是针对了。 他是想把自己往死里整。 想到这儿,宁瓷直接对燕湛道:“医术之道,有很多不同类别的分科。我随娘亲所学的,不过是一些行针,以及药草罢了。前几回,我与高院使所商讨的,也不过是行针之术,这方面我确实略有心得。但在其他医术领域,我断然没有四殿下所言的那般高明。” “宁瓷,你这会儿在故意退让,是想掩盖什么?”燕湛的双眸死死地盯着她:“还是说,你早已瞧出异样,却根本不敢说?!” 宁瓷的心头一慌,面色虽是沉静,脑海却在飞速地想着应对之策。 谁曾想,一旁的严律再度慢悠悠地说了一句:“微臣倒是觉得,宁瓷公主没什么可掩盖的,毕竟,医术尚不到位,纵然想要掩盖,也掩盖不得什么。” “严律!”燕湛恨得冲他高声一斥,并瞪了他一眼。 “这么的……”严律放下手中的茶盏,他看也不看燕湛,而是就这么双眸温柔地望着宁瓷,他站起身来,说:“微臣先跟公主殿下道个不是,接下来一事,还望公主殿下您恕罪。” 这会儿,宁瓷已然明白,这反贼看似说着不信任自己医术的话,实则,都是在帮衬自己。 于是,她点了点头,对严律道:“没关系的,你但说无妨。” “微臣是个从小在担惊受怕的环境下长大的人,向来不大相信旁人所言的一面之词。既然四殿下说你医术高明,微臣也恰好有一暗疾,不曾对旁人提起。这么的,可否请公主殿下为微臣诊脉一回,来瞧瞧微臣的暗疾到底是个什么。”严律说到这儿,他微微一笑,补充道:“若是公主殿下您说对了,微臣就相信,您为太后娘娘所诊的,确实无喜脉。但若是公主殿下您说得不对,恐怕,微臣为了帮太后娘娘正身,还是得要另寻他人。” 宁瓷瞬间领会。 看来,无论自己说的对与不对,这反贼,都打算另寻他人给太后诊脉了。 只要能另寻他人,将自己剥离开太后有喜脉一事,自己不论今后如何,都会是安全的。 只是…… 宁瓷深深地看进严律的双眸中。 她不明白,这反贼,明明是太后的亲信,按说应该明着暗着帮的都是太后的立场,怎么现在,他竟是当着太后的面儿,来帮着自己的? 这狐疑刚在她的心头升起,脑海里,前两日严律对她直白地说出他很在乎她的模样,瞬间,与此时站在她眼前,真真实实的严律交替重叠。 ——“我只在乎宁瓷一人而已。” ——“只要是宁瓷想做的,我严律,定当赴汤蹈火,出生入死,也要为她做到。” …… 宁瓷的脸颊再度微红了几分,她赶紧闪躲开眸光,道了声:“好。” 可转瞬间,宁瓷忽而发现,自己好似跳入了严律专门为她设计好的温柔陷阱里。 因为,严律直接挽起了袖口,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他的手腕伸了过来。 宁瓷盯着那只遒劲有力的手,她忽而觉得,自己的脸颊发烫,发烧。 有点儿想逃。 可眼下,所有人都在等着她诊脉出严律身上的暗疾,这会子,她纵然是不想,也是不可能够的。 于是,她低垂了眼睫,再不敢抬头去瞧他,只能将自己那只白皙修长的手,探向严律的手腕。 肌肤相触,严律的手腕有着坚韧的力度,胫骨刚毅,脉络清晰。 可那拨乱如狂的心跳,宁瓷一时分不清到底是他的,还是自己。 她屏息凝神了好一会儿,方才在静心静气中发现,那狂跳有力,心跳过速,带来各种紧张,甚至是不安脉象的,竟然是他! 宁瓷诧异地抬头去瞧他,却正正迎上他那双炽热的,仿若要与她紧裹黏腻,痴缠相依的眸光。 以及余光里,他那双赤红到耳根的模样。 她赶紧收回了目光,再度低垂了眼睫,平心静气地舒缓自己的心跳,让自己堪堪冷静几分。 终于,她在自己握着他手腕的当下,稍微拉回了一丝思绪,再仔细去观脉,却发现他脉象虽是有力,其中,却有着尚未复原的损耗。 宁瓷心头微怔,顿时明白,那是严律为自己挡箭所带来的五个血窟窿,尚未完全康复。 除开这个,再去观察脉象的其他症状,似乎……并无什么大碍。 可严律说他有暗疾…… 难不成,他此时那般紧张到慌乱的心跳,就是暗疾? 宁瓷在心底自嘲了一番,又过了几个呼吸间,方才放下他的手腕,她抬眸对他道:“严大人上次为我挡箭的伤势尚未复原,恐怕,你所言的暗疾,应该是这个?” “不是。” 果然,严律用温柔的笑意,否定了她。 虽然宁瓷明白,严律这会儿是为了在帮自己才说的否定,可因着自己对脉象一学的研究,她还是忍不住地好奇道:“敢问严大人,你这暗疾是哪里不舒服?” 严律的双眸就这么紧紧地凝望着她,他一瞬不瞬地,认真对她道:“微臣,从小到大,深爱亡妻,无法自拔。” 宁瓷心头一沉,忽而不明白,刚才自己的脸颊到底在滚烫个什么劲儿。 “当年,微臣知晓亡妻已去,内心悲恸至极,若非手头有要事去办,只怕,当时真的很想与她一同去了。”严律双眸微微泛起一圈浅红,他的眸光真诚,语气轻柔。他继续对她道:“这么多年,她在微臣的心中不曾离去过半分,甚至是在入夜之时,微臣的枕边,也是与她的牌位,和她当年曾用过的锦帕相依相伴。” 宁瓷一怔,不知怎的,忽而有点儿羡慕他的亡妻来。 于是,她真心实意地说了句:“你的亡妻若是泉下有知,一定会非常感动的。” 严律没有答她,而是朝着她微微迈近一小步,继续道:“我每次想起她,心头总是像有一把匕首,深深地扎着,痛着。宁瓷,这就是我这么多年的暗疾。” 宁瓷恍然大悟,此时,听着他所言他的亡妻,她的心情早已平复了几许。 她如实道:“心病还需心药医。既然你这暗疾是……” “宁瓷,若是我的亡妻再度站在我的面前,你觉得,我会怎么办?” 十方骸 第61节 “宁瓷,我这辈子,这么心悦她独一人,你觉得,她若是死而复生,她会看我一眼吗?” “宁瓷,如果她再次回到我身边,你觉得,她会不会……会不会喜欢我,能不能有一个机会,让她爱上我?” 第66章 宁瓷这会儿算是全明白了。 刚才,她一直以为,严律是想拿一个并不存在的暗疾作为幌子,好帮自己剥离出这场喜脉之争来。 但是这会儿,她听着他所言的这番,方才明白,原来,严律当真是有暗疾。 脑疾! 若是再仔细顺着他所言的这番话去推敲,宁瓷觉得,严律的暗疾,当属脑疾里的癫症,或者说是,癔症。 此时,望着严律那双炽热如火的双眸,凝神想着他那拨乱如狂的心跳,再回忆着旁人所言,他曾在朝堂之上掀起各种血雨腥风,搅得朝堂各种不安,就连皇上,都要对他忌惮且礼让三分。 原来,这一切的缘由,竟然是……他有脑疾! 怪不得啊,怪不得! 不过,宁瓷原先也只在医书里浅薄地了解过一些相关知识,并未深入去研习过,所以,此时的她确实给不了他更好的答案。 但是,要安抚一个有脑疾的病患,当属最重要。否则,若是这会儿他莫名地发起癫来,或者莫名臆想出什么离奇的事儿来,那后果不堪设想。 于是,宁瓷就像是宽慰一个脑疾病患一般,对他道:“严大人无需考虑那么多,有些事儿还是得慢慢来。你想啊,不管她是死而复生,还是在天有灵,你总不希望她看到你一身病痛的模样,对不对?” 果然,严律的眼眸一亮,宁瓷却不待他开口,赶紧转身走向太后,一把扶着太后的胳膊,故意转移话头,撒娇道:“老祖宗,宁瓷当真没用,确实没瞧出严大人的暗疾。” 没想到,太后这会儿倒是一点都不担忧。 她觉得燕湛说得对,宁瓷的行针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她对医术相关的了解,也确实深得高院使的赞许。这三年来,宁瓷在她身上怎样行针,怎样为她用药草来调理身子,她都是一一细问过高院使的。 宁瓷,从未有一次出差错。 想来,这喜脉一事,也断然不会有什么问题。 可眼前的严律,却有点儿不依不饶了:“既然公主殿下连微臣的暗疾都没有诊脉出来,想必,在太后娘娘有喜脉一事上,也一定会有偏差。太后娘娘,这事儿事关您的名声啊!” 名声一事,确实是太后最最看重的。 可她也相信宁瓷。 “那你说怎么办吧!”太后左右拿不定主意,便直接问他。 严律故作深思了一番,方才道:“这么的,咱们在幽州城内找个会看喜脉的老大夫,全程不告诉他是为太后娘娘您诊脉,而是直接把他的眼睛蒙起来,秘密带入宫里,旁人不准声张,也不许透露他身处内廷,咱们听听看,他是怎么说的,如何?” 这倒是个好主意。 太后直接应允,就连燕湛,都对这个建议没什么反对的。 更何况,严律是个行事谨慎的,事事都为太后考虑,所以,找一个老大夫一事,太后就让他去办了。 没想到,严律办事竟然是个效率极高的。 燕湛尚在慈宁宫里闲聊,前后连一个时辰都没到,严律就带着一个蒙了双眼的老大夫来了。 而且,还是在禁军统领姚洲的陪同下。 燕湛一眼就认出,这老大夫,正是前几日,为简雨烟诊出喜脉的那一位。 当下,燕湛便对这老大夫也有了更多的信任。 没想到,这老大夫给出的结果,和宁瓷所言的一般:“除了身子有几处内火需要清淡饮食去调理,以及最近忧思过重,旁的,并无什么大碍。确实,也没有喜脉。” 太后终于彻彻底底地放下心来。 老大夫在禁军的带领下,直接离开了。 宁瓷心头纳罕,太后明明是有喜脉的,为何这老大夫说是没有呢? 此人是严律带来的,严律是太后的亲信,总不能故意陷害太后吧? 当真是我瞧错了? 不可能啊! …… 宁瓷本以为,这场喜脉之争应当是结束了,谁曾想,严律果然是个事事都为太后着想的人。 他不依不饶,还不愿结束。 因为他直接道:“微臣当时听闻太后娘娘您有喜脉一事,其实,是从其他臣子那边传来的。当然,有些大人本就不安分,这个我们都知道。但是,这样的谣传,甚至都传到了太医院那边。” 一听此言,太后的心顿时一沉。 她立即想到了高院使。 严律笑了笑,道:“既然太后娘娘您确实并无喜脉,而太医院的那帮御医们所言,其实是最为准确的。要不,咱们再让那帮御医们来瞧瞧?” “严律,你够了!”不待太后开口,燕湛这会儿忍不住地斥声道。 没曾想,严律立即反唇相讥:“四殿下,你这般阻挠这场谣言,是为何意?!” 燕湛气得直接站起来,指着他的鼻子呵斥道:“你少在这儿搬弄是非,颠倒黑白!我何曾要阻挠这场谣言了?!我还想说,你几次三番拿喜脉做文章,你到底又是什么意思?!” “请一个老大夫为太后娘娘诊脉,为的是确定太后娘娘并无喜脉。”严律不慌不忙地冷声道:“在确定之后,我们再请太医院的人过来瞧,让他们再一次诊断太后娘娘无喜脉,这样,方能传到各个大人的耳朵里。为的,是止住谣言。” 燕湛脸色一僵,顿时哑口无言了起来。 宁瓷算是第一次正面瞧见严律与他人对峙,而且还是敢与皇子对峙,当下,她倒是在心头有点儿小窃喜。 “我们现在,是揣着真相装糊涂。如果刚才老大夫诊出喜脉了,我严律断然不可能让太医院的御医们来。谣言是止于智者,可谣言,更是止于术业专攻者!” 宁瓷再一次在心头感慨,这反贼,前后几番处事,不仅安抚了太后,更是保全了自己。 燕玄所言的没错,严律果然是个近似妖的臣子啊! 怪不得太后能这般信任他呢! 可是……我的诊断,当真就错了吗? 没一会儿,严律带着大批太医院里的御医们来了。 按他所言,就是要让更多的御医们亲眼瞧了,方才能平息这场谣言。 现在,太医院之首的高院使不在了,剩下两个院判倒是每天都在提心吊胆地过。 太医院里其实早有传闻,高院使之死,是诊断出太后娘娘有喜脉一事。 因而,当这帮御医们跟着严律来了慈宁宫,从两个院判开始,一个个为太后诊脉,其实每一个,都在冷汗中瞧出了那细微的脉象,却没有一个人敢说,太后娘娘有喜脉。 但是,出了慈宁宫后…… 严律瞧着这些神色迥异的御医们,瞧着他们额间冒汗,指尖微颤的恐慌模样,他在心头又一次地得意极了。 宁瓷,我的雪烟,你看见了吗? 我正在为你出气呢! …… 果然,面对每一个说她“无喜脉”的御医们,太后开心极了,她连连赏赐了这帮恐慌至极的人。 兴奋之下,太后更是将这场谣言的制止者严律,不住地赞赏了一番,还赏赐了他不少好宝贝。 严律拱手一谢,道了一句:“微臣其实无需什么更多的赏赐,微臣只想求太后娘娘一件事。” “你说!” “微臣想,今儿就让宁瓷公主送微臣出宫。与宁瓷公主同走一段宫道,对微臣来说,便是最大的赏赐。” “准了!” 宁瓷:“……” 这会儿是酉时初,六月半的傍晚赤轮西垂,大地一片金芒,就连那长长的宫道儿上,都洒上了一片金灿灿的光。 来往的禁军前后巡逻,便是在这其中,严律背着双手和宁瓷一同,行走在宫道边儿的阴影处。 宁瓷其实没什么更多想要与他说的,毕竟,她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说了一番刺激到他脑疾的话,到时候,有个什么无法收场的局面,那就麻烦大了。 但是,有一些话,还是要说的。 待得两人沉默了一路,走出慈宁宫很远了,宁瓷方才道了一句:“刚才在老祖宗面前,真是谢谢你了。” 严律笑了笑:“公主殿下向来冰雪聪明,蕙质兰心,微臣刚才不曾做了什么。” 一句话,将宁瓷所有的谢意全数还了回去。 一时间,让宁瓷有些踟蹰了起来。 她其实很想问太医院的那帮御医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更想问的是,他从宫外找来的老大夫,竟然说太后没有喜脉,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她不相信是自己看错了,可这些人,都是严律亲自找来的,这到底…… 这么多疑问全数堆积在宁瓷的心头,她不敢问,也不能问。 毕竟,严律是太后的亲信。 是一个野心勃勃,只想往上爬的人。 却在两人途径御花园旁,忽而一阵傍晚的微风拂过,虽是依旧夹杂着热气,可这热气中,却有着专属于严律身上专属的药香味儿,顿时,让宁瓷困惑的心,安定了几分。 她的余光扫了一眼他腰间那个清玉色小香囊,方才道了声:“不过,刚才我瞧着你的脉象,你身上的箭伤尚未复原,这段时日,还是要细细调理的。”说到这儿,宁瓷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哦,你放心,在你伤势的脉象上,我应该没有看错。” 严律的唇边漾出一抹笑意,他双目满载着温柔看向她,道:“公主殿下,请相信你自己的医术。” 宁瓷微微一愣,旋即,却是苦笑一声:“今儿你一下子喊来这么多医者来观脉,最终不是证明,我不是连喜脉都没瞧出来的么?” 说到这儿,严律忽而站定了脚步,走到她面前,正视着她的双眸,认真道:“宁瓷。” “嗯?” “你当相信你手中的判断。就像,我相信你一样,从不会有丝毫地怀疑。” 宁瓷一愣,很是诧异地望着他:“那你刚才在老祖宗那边……” 一队禁军巡逻而过,宁瓷没有继续说下去。 十方骸 第62节 反观严律,他倒是话锋一转,莫名问道:“敢问公主殿下,你何时才能随我去一趟忆雪轩?” 话题转换之快,令宁瓷咋舌。但她想着,这反贼有脑疾,不便与他计较,便如实回答道:“我还没有跟老祖宗说。” 严律目光灼灼地真诚道:“还请公主殿下尽早说,微臣……有重要事情想要禀报。” 这话一说,宁瓷好奇了起来:“什么事?你但说无妨。” 严律瞥了一眼不远处的禁军们,他却神神秘秘地笑了起来:“一件有关于太后娘娘之安危一事,还有南疆药草,总之,还请公主殿下早日莅临。” 宁瓷怔愣地看着眼前人,忽而觉得,这反贼几次接触下来,怎么这般奇奇怪怪,神神秘秘的? 话不说透,笑里藏刀,最是磨人! 见宁瓷没有吭声,严律又道:“公主殿下心头定有很多好奇和疑问,到时候,微臣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宁瓷:“……” 这反贼,不仅奇怪神秘,竟然还能猜透人心! 果然,能做乱臣贼子的,当真有近似妖的功力啊! 望着此时目光灼灼的严律,宁瓷点头应了一个“好”字。 此时此刻,在不远处,有一双眉眼却是冷飕飕,凉阴阴一般地,正看向他两人。 只不过,在这双目光里,却是潜藏着无尽的恐慌,和酸涩的恨意。 是太子燕玄。 第67章 燕玄的眸光紧紧地盯着御花园旁的两人,他的双拳紧握,脑海里回荡的,却是前两天,严律在宁瓷回了慈宁宫后,亲口对他所言的那句“我爱惨了她”。 他是见惯了朝堂上,严律在与众多朝臣们,口若悬河,产生各种争论,掀起朝堂血雨腥风的,不可一世的表情。更是瞧见过严律上怼皇上,下辩朝臣的清高傲慢模样。 而这样的人,竟然是为了简家复仇,才甘愿入朝堂。 而这样的人,竟然用一副温柔得,好似快要幻化成山泉清水的表情,对着宁瓷! 燕玄咬牙切齿地盯着他俩,纵然有太多必须要隐忍的念头汇集在他的心底,他也告诉自己,不能忍! 可他刚抬脚就往严律和宁瓷的方向走,却被一双手紧紧地拽住了胳膊。 是他父皇身边的管事太监。 此时,这太监一脸为难的模样,口中尽数哀求道:“哎哟,我的太子爷,这个节骨眼上,皇上正等着见你,咱们这会子,可是一丝一毫,都耽误不得的呀!” 燕玄冷冷地瞥了一眼御花园边,严律那一副讨好的模样,他只能作罢。 他一边疾步向着御书房的方向走去,一边问:“父皇这会儿心情怎样?” 皇帝身边的管事太监,是绝对不会把皇帝要做什么,说什么这种事儿告诉旁人,哪怕是太子殿下,也不例外。 燕玄早就习惯了这些,便从他父皇的心情,表情等,去揣测等下他父皇要跟他说的事儿。 他好提前做了应对。 可这管事太监回答的却是:“今儿皇上的心情,奴才我还真瞧不出。反正,他这会儿是急着见你,一刻都等不得的。” 果然,在御书房里,皇上一见太子来了,直接摆了摆手,道了句:“你就免礼罢,太子你快过来。” 燕玄闻声而去,却见他父皇面前的龙案上,摆放着两章舆图。 一张是整个九州上下的所有版图,另外一张,却是周边冀州一带的地形图。 燕玄一瞧,不用他父皇开口,立即明白了几许。 他父皇要与他谈的,正是这两天,他在早朝时,启奏的旱灾一事。 果不其然,皇上直接开口道:“这两日,冀州一带的奏疏,全部都是跟旱灾有关的。今年打从开春儿的时候,各地庄稼的苗情就不大好,这下可好,九州上下的旱灾情况相当严重,尤其是这冀州一带,已经到了路有饿死,热死,旱死骨的地步了。太子这两日早朝,与朕所提的这些,当真是现下最为重要一事。” 燕玄立即心领神会:“要不,咱们开放国库,把一些个多余的粮食,储水之类的,运往冀州一带。” “其实,国库储存的粮食和水源,也不多了。”皇上叹息道:“连续几年收成都不好,咱们只能解决旱情最为严重的冀州一带,可其他地方呢?” “父皇先不要去想那么多,咱们一点点地解决。先把冀州一带的解决了,再去考虑其他地方。” “哎,朕不过是一时感叹罢了。刚才,朕已经吩咐他们大开国库,准备粮食和储水,准备运往冀州一带。”皇上今儿心情着实沉重,口中也是止不住地担忧道:“虽然咱们幽州距离冀州一带并不远,但是,粮食和水源本就不多,若是这一路……” 燕玄为了表示真诚,直接道:“父皇,你若是担心,要不,就由儿臣亲自将这些运往冀州罢!” 果然,皇上顿时面露喜色:“你当真愿意去?” “那是自然。”燕玄笃定道:“父皇一直都跟儿臣说,咱们大虞的天下,其实都是民之天下,如果百姓不稳了,江山又能如何安稳?这些,儿臣都铭记于心。所以,这趟运送物资,就由儿臣亲自护送,为父皇解决分忧之事罢。” “好好好。”皇上忍不住地点头称赞道:“几个孩子当中,就数你最懂事。朕当年没有看错人,就算是你老祖宗当初怎样反对册立你为太子,朕都把这压力给顶下来了。这么多年下来,朕观察过,你就是最适合的人选,朕,从来都没有看走眼过。” 燕玄其实对自己是否会成太子一事,从小到大并不十分在意。 但是,过往的三年里,他从幽州到边塞,这一路看到太多因战乱,因粮食,甚至因赋税一事,饿死在路边的人们,着实太多太多了。 原先,他只想着,自己成了太子后,能为父皇分忧就行。 可这过往的三年里,他这一路看了太多太多的森森骸骨,便从心底里发誓,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他一定要以百姓之安危为己任,决不能有丝毫地松懈。 眼下,既然太子愿意亲自送往,皇上这几日烦忧的事儿,也堪堪舒缓了几分。 此时,他回到自己的龙椅那儿坐下后,方才满意地对燕玄道:“今儿喊你来,还有一个重要的难事儿。” “父皇请说,儿臣一定竭尽全力,为父皇分忧。” 皇上满意地看着自己最喜欢的儿子,点了点头,道:“其实,咱们大虞国库空虚,已经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儿了。过往三年,你带着大军在边塞,好几次的辎重都差点运送不过去,害得你们吃了好些日子的草根树皮,这些事儿,朕每次想到,都像是一根刺儿似的,着实不好受。” “没关系,都过去了。”燕玄认真地道:“比起我们吃了一些时日的草根和树皮,其实,这一路看到太多饿死的百姓们,他们有时候连这些都吃不上。” “是啊!”皇上感叹道:“所以,辽金那边知道了这些事儿,为了表示前段时间阿木尔突袭一事是个误会,他们愿意捐赠咱们大虞万石米面,千桶冰山水源。” 燕玄一愣,脑子不用转,就立即明白了:“只是为了表示误会,就愿意捐赠?父皇,恐怕他们的野心,不止这些吧?” 说到这儿,皇上的眼眸,深深地看进燕玄的眼底。 他一字一句地沉声道:“不错。太子果然已经对朝堂一事,熟谙于心。他们金人,向来都不会去做赔本的买卖。不论母后当年为了和亲嫁于父皇,还是这次他们主动捐赠一事,他们绝对不会只做单线条的生意。” “他们想要什么?”燕玄直接问。 “和亲。”皇上依旧这般,一瞬不瞬地盯着燕玄,道:“他们还是打算和亲。” 此时,瞧着父皇的模样,想着从刚才,自己踏入御书房起,他父皇的语气,态度,神情,燕玄的心,不由得一沉。 他明白了大半。 可他还是不死心地,问:“这帮金人,打算让谁来和亲?又是看中谁了?” “和亲的,是格敏公主,是他们王上唯一的女儿。从小到大,这个格敏公主拥有非常优越的生活,以及所有金人贵族的无限宠爱。”皇上说到这儿,顿了顿,方才又道:“他们,想把这个格敏公主,嫁于你,做你的太子妃。” 虽然已经料到是这种不齿的事儿,但燕玄还是冷笑着道:“他们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儿臣的太子妃,不管让谁做,都绝不可能让一个金人的公主来做!” 皇上就这么紧紧地盯着他,没有回答。 燕玄的心头一沉,口中还是佯装没事儿人一般地,继续道:“更何况,这帮金人打的是什么如意算盘啊?想要让格敏公主做儿臣的太子妃,他们不就是惦念着咱们大虞的天下吗?” “太子所言不错。”皇上点了点头,赞许道。 “更何况,儿臣的太子妃一位,早就定好是宁瓷了,除了她,儿臣绝不可能考虑其他人!”燕玄赶紧将宁瓷搬出来,好堵住他父皇的嘴。 可皇上听到宁瓷的名字后,顿时脸色一沉,冷声道:“朕跟你说过很多次,你的太子妃位置,绝对不可能是宁瓷!这种心思险恶,一心只想着巴结母后,让母后高看她一眼,就把家人的性命弃之于不顾的,根本没有资格做朕的儿媳!” “父皇,这其中是有隐情,有些事儿,儿臣尚不知该如何去说。但是父皇,儿臣这辈子是娶定宁瓷了!儿臣的太子妃位,也只有宁瓷才能做,其他人,根本不可能!”顿了顿,燕玄又直接道:“儿臣,甚至不打算让东宫进入其他女子,什么侧妃,良娣,良媛,才人一类,儿臣统统都不会要的!” “呵,可你刚才还信誓旦旦地告诉朕,你要为朕分忧。你还告诉朕,咱们大虞的天下,就是民之天下,朕告诉你的这些,你都铭记于心。可现在呢?你又在说什么?做什么?!”见太子是这么一副不情愿的模样,皇上一脸威严地瞪视着他,大声斥责道:“你说一套,做一套,你这般言行不一,朕还怎么敢把大虞交给你?!” 燕玄也急了:“可这民之天下,和刚才咱们所谈的太子妃一位,没有关联啊!” “怎么没有关联?”皇上大声道:“如果你不愿意跟格敏大婚,他们金人就不会把这些粮食捐赠给咱们。万石粮食,千桶冰山水源,这些如果拿来了,我们可以救助多少黎民百姓?!” “可是……”燕玄着急道:“可是,他们要捐赠给咱们的意图,不是因为阿木尔突袭一事,表示这是误会,才捐赠的吗?” “他们金人的话能信?!” “可是,燕湛不是也没成亲吗?”燕玄不死心地道。 “他们指名道姓,要与格敏大婚的是你,不是燕湛!” “父皇!”燕玄快要崩溃了:“其实说白了,他们金人也不是想要让格敏与我成婚。他们想要的,不过是太子妃的位置,甚至是,未来继承大位之后的皇后之位!这才是他们真正的意图。他们想要的,是咱们大虞的半壁江山!” “……朕,知道。可这种事儿,以后可以慢慢解决,眼下,连续多年的灾情,百姓已经吃不上饭了,现在又弄了个旱灾!朕,也是不愿啊!” “既如此,那儿臣的太子之位也不要了,请父皇废除我,将太子一位册立给燕湛吧!就让格敏公主,与燕湛大婚去吧!” “放肆!”皇上气得指着燕玄的鼻子,破口大骂道:“你不就是为了一个宁瓷才这般不情不愿的吗?为了宁瓷,你竟然连太子之位都不要了?!朕告诉你,没有格敏,你跟宁瓷也不可能成婚!但若是你愿意跟格敏大婚,朕,会考虑让宁瓷成你的侧妃。” “父皇!!!”燕湛崩溃地直接对皇上跪倒在地,一个劲儿地磕头求着:“儿臣求求父皇了,这事儿断然不能答应,若是这般妥协,日后定会有其他要妥协之事。” “你快去准备准备,护送一部分粮食水源去冀州吧!”皇上摆了摆手,背过身去,不再看他:“格敏公主已经启程在来幽州的路上了。大概等你从冀州回来后,就能见到她,与她成婚了。” 第68章 燕玄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御书房里走出来的。 他只觉得,自己失魂落魄,大脑无法思考,整个身心就好似浸泡在无尽永夜的海水里,渐渐溺沉,直至窒息。 如果这场和亲,还有一年时间,哪怕还有半年时间,他都能想方设法提前让太后垮台,杜绝这场与金人之交在萌芽里。 可是,给冀州运送赈灾粮来回不过一个月的时间,若是走得快,大半个月的时间也就回来了。 也就是说,这场大婚,在一个月之后就要进行。 燕玄忽而很想笑。 悲哀地嘲笑自己的命运。 嘲笑这场不公正的交易。 他甚至很想嘲笑自己,从小到大,他一直都以为自己为民着想的心,能得到他父皇的赞赏和肯定,那是因为自己努力的结果。 但现在看来。 呵呵,自己不过是父皇拿来利用,好维持他皇权的工具! 十方骸 第63节 可他再怎么感叹不公又能如何呢? 辽金那边,是愿意以这场和亲,送来万石粮食和千桶水源的啊! …… 燕玄就这么,一边在心底抱怨着他的父皇,一边在心底又能理解他的父皇,一路就这么向前颓然地走着。 宛如行尸走肉一般。 等他停下脚步,回过神来,却是已经站在了慈宁宫的正门口。 此时此刻,宁瓷正在阿酒待过的小屋子里研磨药草。 这些其实都是寻常药草,有当归,党参,黄连等等,她就这么公然在慈宁宫里研磨,也不会有旁人多说什么。 她直接明面儿上对太后说,这些都是寻常为太后调理身子的补药,研磨出来好方便服用。太后一直还夸赞她来着。 殊不知,这些药材之间的相生相克,若是用得好了,确实是补药。但若是不明这些药理,恐怕,补药也能变毒药。 就比如说,此时此刻,她手中正在研磨的九重楼。 这药材可是好东西,调理月事,缓解咽喉肿痛,甚至是祛除体内湿气,都是大有益处。 但若是给怀有身孕之人用了,恐怕,会对腹中宝宝不利。 宁瓷这会儿要提前准备着,待得时机成熟,待得大仇将报,她会在太后孩子尚未成形之前,让太后饮下浓稠的九重楼。 让太后尝尝,什么是母子缘浅,什么是生离死别,什么是与至亲骨肉天人永隔的锥心之痛。 毕竟,这孩子不论无辜与否,都不能生下来。 此时,宁瓷将满满一药罐子的九重楼研磨好后,方才将它放置小屋内的药架子上。转身她便回到寝殿内,在一盆打好的清水中,将双手净洗一番。 她的双手刚浸泡在清水中,却猛然想起,一个时辰前,在慈宁宫里,她当着众人的面,为严律把脉来着。 她在心头感慨,这反贼,不论他立场如何,看似有勇有谋,实则竟然是个有脑疾,癫症之人。 否则,他怎么反反复复对自己提及他的亡妻呢? 提就提罢,宁瓷也不介意多听一耳朵,可这反贼,竟然臆想他亡妻死而复生? 呵呵,真是痴心妄想。 …… 刚想到这儿,宁瓷猛然想起,自己从前世到今生,其实算作是一场重生,那么,自己的这番离奇经历,到底算是死而复生吗? 却在她这么怔怔地想着前世的种种,想着她与严律大婚当夜,这反贼竟然起兵叛乱,竟然直接冲向慈宁宫,逼迫提拔他多年的太后吞金,更是火烧慈宁宫。 虽然想要弄死太后也是她的心头愿望,可太后是提拔严律的人,严律竟然能对他的恩人这般恩将仇报。 这人…… 罢了,现在知道了,他原来是有癫症。 果然还是远离他一些比较好。 否则,每次靠近他,她总是能想起,他为自己挡箭的大义之举,更是能想起,他对自己直白所言的那两句让人脸红心跳的心意。 害得她都不敢瞧他的眼睛,更是在每次靠近他的时候,她都会有莫名地慌乱。 宁瓷在心头不住地叮嘱自己,严律是反贼,又有癫症,这种人,断然不能…… 突然,她的后脊一紧,旋即,自己整个后背,却被一双遒劲有力的臂膀给拥入滚烫的怀中。 这般有力的臂膀,这般滚烫的胸口,莫不是那泼皮反贼又折回来了?! 宁瓷恼羞成怒,更是吓得心头大震,不过一个呼吸间,她想也不曾深想半分,直接将净洗双手的铜盆端起,一个折转身,用力地将这一整盆水泼在了身后那个拥抱她的人身上! “哗!” 燕玄一声惊呼,速度极快地闪向一边。 可这盆水泼的速度极快,又是这般猝不及防,燕玄的身上终究还是被泼洒到了一些。 于是,宁瓷便看见被泼湿了小半边身子的燕玄。 宁瓷大震,赶紧丢下铜盆,拿出锦帕帮他擦拭,口中还在不住地抱歉道:“天啊,对不起,对不起,燕玄,我不知道是你,我以为是……” 燕玄本就心情极其糟糕,这会子被泼了一整盆凉水,倒是能缓缓他烦闷不安的心神,再一瞧见此时宁瓷这般慌乱的,好似小猫一样恐慌至极的模样,他本是心头一暖,爱意更甚。 谁曾想,宁瓷竟然说了这么一句。 这句话,仿若一整盆冰山雪水,硬生生地将他那颗滚烫鲜活的心,给冰冻到生疼。 “你以为是谁?”燕玄冷冷地明知故问道。 宁瓷一边帮他擦拭水滴,一边着急道:“还能是谁?我还以为是严律那个泼皮又回来了!” 燕玄的脸色,跟他此时的心一样,森冷,生疼。 他硬生生地将心头的冰冷和潮湿,全数压藏了下去,却依然继续明知故问地道:“哦?严律?呵呵,怎么,刚才你跟他见面了?” 宁瓷从小到大对燕玄都不曾隐瞒,这会子也是。 于是,她坦诚地道:“刚才在老祖宗那儿,他和燕湛都在,老祖宗让我帮忙去把脉来着。” “把脉?”燕玄的语气开始不善了起来:“帮谁把脉?” “当然是老祖宗啊!”宁瓷依旧是一边帮他擦拭,一边如实地将外头谣传太后怀有喜脉,老祖宗为了正身,喊了她去澄清一事,都对燕玄说了。末了,她又补充了一句:“其实帮老祖宗把脉着实危险,我原本也不想参与其中,但又推脱不掉。不过好在,后来严律出手帮了我,用一些真假难辨的言辞,把我剥离出喜脉之争里,也幸好……” “因为他前后帮了你几回,所以,你就让他抱你了?” 终于,宁瓷后知后觉地听出燕玄那不善的语气了。 她停下了手中的擦拭,抬眼去瞧他,不悦道:“燕玄,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燕玄每次一瞧宁瓷那双漂亮的美目,他那痛得再怎样森冷到滴血的心,也终究是柔软了许多。 听着宁瓷的语气有着彻彻底底的不高兴,却又想着刚才御书房里发生的那一切,燕玄觉得自己都快要被逼疯了。 终于,他忍不住地痛苦道:“既然他没有抱你,为何我抱你的时候,你会把我错认成他?” 宁瓷一愣,自己确实刚才在想严律的事儿,才这般错认了。 但瞧着此时燕玄那副隐忍的模样,她知道,有些话还是不要正面起冲突比较好。 毕竟,整个皇宫里,甚至是整个人世间,她唯一能依靠的,也就只有燕玄了。 于是,她缓了缓语气,如实道:“因为严律当着老祖宗的面儿,说他有暗疾,我听着他的描述,发现,他所言不虚,确实是有暗疾,大概应该是脑疾里的癫症之类的。刚才,我确实是在想着他的脑疾一事,只是不明白的是,他一个位高权重的人,竟然是个有癫症的。结果,你突然来了,又没个人通报一声,你这么一抱,我就……” 宁瓷话没说完,却被燕玄再度搂入怀中。 湿漉漉的衣衫,夹杂在两个人之间,仿若年轻火热的彼此之中,夹杂了已然潮湿的命运。 “对不起,雪烟。”燕玄紧紧地抱着她,道歉说:“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 许是两人从小到大都认得,一直都有青梅竹马之谊,彼此之间太过熟悉,熟悉到,纵然燕玄这么紧紧地抱着,甚至在她的发髻上不住地吻着,宁瓷也只觉得安心,并无半分慌乱和脸红。 她在他的怀中依偎着,也同样环抱住了他,并拍了拍他的后脊,道:“好啦,你被我也泼湿了身子,就算是你我之间,两不相欠啦!” 燕玄一愣,总觉得宁瓷所言的这句话怪怪的,好似一团浓厚的墨云,从天边,一直飘到他的心里,笼罩了他的一生。 他觉得自己想太多了,赶紧驱散了脑海里的杂念,并对宁瓷道:“雪烟,我可能要出去一段时日。” “啊?你要去哪儿?” “冀州。”燕玄如实道:“今年大旱,九州上下旱灾严重,尤其是冀州一带,因这场旱灾已经让很多百姓饿死,热死了。刚才我已经答应父皇,将运送大批物资去冀州。” “哦。”宁瓷点了点头,道:“这是大事儿。你本身又贵为太子,这件事若是你出面去做了,定能赢得百姓之间的赞誉。” “嗯,我会尽快回来的。寻常从幽州到冀州一趟往返,可能要一个月。”燕玄对宁瓷承诺道:“但是,这一次,我尽量把时日压缩在半个月内。” “百姓要紧,你不要着急回来,反正……” “我算过时日了,半个月后就是乞巧节。”燕玄微微松开了宁瓷,捧着她的脸,认真地道:“你及笄那年,我就想跟你一起过一次乞巧节,结果没几天,边塞之乱,我不得不北上与大军商讨行军策略,没能如愿。雪烟,这一次,我想回来跟你一起过。雪烟,你可一定要在宫里,乖乖地等着我!” ----------------------- 作者有话说:九重楼药草,其实就是现在说的益母草。 第69章 宁瓷一愣,旋即,却是抿嘴一笑,道:“乞巧节是我们女儿家的节日,你这般巴巴儿地跑回来做什么?” 脱口而出的真相,就在燕玄的嘴边,他张了张嘴:“因为我……” 因为我要赶紧回来想办法,好阻止这场与金人之间的和亲,否则,我就要与格敏公主成婚了。 燕玄如鲠在喉,终究还是把这句话给咽了回去。 他苦笑一声,对她道:“在你十岁那年的中秋,宫中设宴,父皇和母后邀请了所有官家贵人们,带着他们的儿女,一起来赴宴,你还记得这事儿吗?” 宁瓷眉心微蹙,努力地想了一番,方才摇了摇头:“好像每年中秋,宫里都是设宴的。” “独独那一次的不同。”燕玄瞧着她的眉眼,认真地道:“那一回,有人在宴席上无意中提及,大半个月之前的乞巧节,自家女儿用精美漂亮的女红,去祈求上天赐予她一段良缘。当时你就坐在我身边,问我,为何要在乞巧节祈求良缘。我对你说,这只是一个心愿罢了,无关节日。你却直接对我说,下一回的乞巧节,你也要去祈求良缘。” 宁瓷听了这一段往事,只觉得非常地尴尬。 还好,燕玄是自己人,两人非常熟悉,在他面前尴尬也不算丢人。 此时,她扯了扯嘴角,自嘲地道:“你不说这事儿,我都忘了,原来我还说过这么没脸没皮的话。” “怎么就没脸没皮了?”燕玄盯紧了她的双眸,一瞬不瞬地道:“我便是在那个时候下定决心,今后要娶你的。” 宁瓷着实一愣,却被他这句猝不及防的心意给怔住了。 “只是那个时候我也不大,才十二,脸皮子太薄。当时我就捏着你的手心,想跟你说,无需祈求良缘,我便是你的良缘。” 宁瓷笑了笑:“怎么着?现在你脸皮厚了?这会儿倒是说得挺自然的嘛!” 燕玄怔了怔,两眼饱含着无尽的心酸,就这么凝望着宁瓷,却已经说不出一个字来。 当年太小,想说不敢说。 如今长大了,这样的言辞很想说,却已不知能不能说了。 “雪烟,等我。等我回来,我们就成亲!”燕玄下定决心地说。 宁瓷愣了愣:“皇上他……同意了?” “不要在意父皇,总之,他会同意的。”燕玄没有正面回答:“总之,从明天开始,东宫会着手准备大婚事宜。雪烟,我等不了,也忍不住了,一个月之后,我先回来陪你过乞巧节,乞巧之后的第二天,七月初八是个好日子,那天,咱们成亲!” 十方骸 第64节 “不是啊,燕玄,皇上是不是还没同意废除我的公主封号?”宁瓷总觉得燕玄这会儿怪怪的:“如果他没有废除封号,你我又该怎样成亲呢?” “你只管在这里等着做我的新娘,其他的,雪烟,你什么都不要想。”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燕玄方才觉得,这个时候的自己才是真正的舒坦了,他又叮嘱道:“我不在宫里的这段时日,我会把我的贴身死卫们全数留下,让他们在慈宁宫周围,尤其是你的寝殿周围,好好地保护你。” 宁瓷还没从刚才他所言的七月初八成亲一事中缓过神儿来,这会子,又听见他说他的死卫们,她只觉得,自己的脑筋卡壳,有点儿跟不上他的速度。 她怔愣了好一会儿,方才推了推他的胸口,离开他几分:“你把他们留给我做什么?你马上就要去冀州了,虽然相隔不远,但也是有着山水之遥,万一路上有个什么岔子,又或者……” “我还有数万亲兵前后开道,不会有事儿的。”燕玄捏了捏她的脸颊,温声道:“我只是不希望,这一次,在咱俩大婚之前,又要出个什么岔子。所以,我一定要好好地把你保护起来。雪烟,你就在这里乖乖地等我,什么都不要去想,好吗?” 宁瓷只觉得自己的心情复杂,许是要成亲一事来得太快,自己从来都没有做好准备,又许是自己这个时候是身处复仇的关键时期,根本没有想过与燕玄之间的儿女情长。 不论是儿时大家传言自己会是钦定的太子妃,还是后来自己为了妹妹替嫁北上来幽州,她其实一直以来,都认定,自己最终是要与燕玄成亲的。 中间纵然隔着生离死别,隔着千山万水,她知道,自己终究是要嫁给他的。 哪怕两人之间这几日曾有过的拌嘴。 否则,天下之大,她已经没有任何可以称之为“家”,或者“家人”的地方了。 而燕玄,是她唯一可以信任的家人。 不论今生过往的种种,还是前世在小佛堂里,燕玄为她挡箭的最后画面,宁瓷一直都知道,自己前世欠了他的,今生便是可以用成婚来偿还。 只是,心头总有一股莫名的,怅然若失的情愫堆积,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宁瓷说不清。 总之,当燕玄又对她仔细叮嘱一番,方才离开后,宁瓷就这么一个人端坐在寝殿里,从夕阳晚照的余晖,一动也不动地坐到了月明星稀的深夜。 她甚至都不知道刚才自己回答了燕玄什么。 直到太子死卫之首南洲子,带着好几个手下,抱着一大堆书册,在殿门前高声求见时,宁瓷才将恍惚了几个时辰的混乱,给稍稍驱散了几分。 哦,她想起来了。 燕玄临行前曾对她说过,前段时间,两人在东宫里翻找史册,想要查看太后让人把她爹爹简明华的身后名给篡改成什么样儿了,只可惜,他们当时花了几日,找了半数史官写下的笔墨,也不曾找到那份重要史册。 剩下的还有一半,便是眼前南洲子和几个死卫们带来的这些,一并放在了她寝宫里的案几上。 南洲子是个不多话的人,他们把这些史册全部放下后,只交代了一句:“刚才太后娘娘问起这些是什么,太子让我们说这些是你想要看的药草相关的书。最上面盖着的好几册,便是药草和行针相关,是为遮掩。” “劳烦了。”宁瓷点了点头。 不待她再说一些个什么,南洲子和其他几人,便掩于夜色之中。 平心而论,宁瓷每次看到南洲子心里都有点儿发怵。 不为别的,只为南洲子的那双如鹰隼一般冷漠且犀利的眼眸,就让她浑身上下十分不自在。 其实要说认识南洲子,是宁瓷打从有对太子的记忆开始,就知道在燕玄身边,有南洲子这么一帮人。 小时候只觉得这帮人乌泱泱地前后跟着燕玄,很是气派。 长大后再瞧着,觉得他们都是在护主的能手,瞧着也很是安心。 但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让宁瓷改变了她对南洲子的看法。 宁瓷记得,那是很多年前的春节,在金陵城城郊的一处破庙前,那个时候也不过十来岁的南洲子跟其他死卫们一起,将一帮手无寸铁的可怜乞儿们,揍得那是鼻青脸肿,专下死手。 不过都是一帮吃不饱饭的可怜人,南洲子这帮吃饱喝足的死卫们竟然想要把那帮乞儿们给打死。 就算当时自己出面,南洲子也是在揍得最畅快的时候,直接冷声对她说:“简雪烟,重建这破庙,那是太子殿下的意思,你别管!” 前后南洲子又说了什么,宁瓷记不得了,但唯独这一句,她是记得真真儿的。 因为当时南洲子的眼神,十分可怖。 好似阴狠当中,夹杂着透红的血腥。 那是幼小的宁瓷,第一次知道,什么是眼睛里含有杀意。 纵然后来,金陵城城郊破庙一事解决了,她再度看到南洲子时,此人眼底已经没了当时的杀意凶光,可那双带着寒冰一样的眼神,却是彻彻底底地吓在了宁瓷的心坎儿里。 …… 此时,宁瓷怔怔地坐在案几前,想着前尘往事,想着金陵城自己曾做过的一件小小的善事,心头不由得暖了几分。 只是不知道,当年破庙里的那些小可怜们,他们现在过得如何了。 宁瓷翻开其中一本史册,脑海里却猛然想到,跟南洲子的眼神有点儿类似的,却在严律的眼中曾瞧见过。 仔细想来,应该是几个时辰前,所有人都在慈宁宫的正殿里,准备一场喜脉之争时,严律曾用这种带有杀意的目光,看向老祖宗和燕湛。 宁瓷这会子仔细想来,当时因为是感激严律在帮自己,并无旁的想法。 但是现在细细想来,只是觉得蹊跷。 怎么这人这般奇怪的? 寻常看自己的眼神倒是温和,就算是看燕玄的眼神,也并没有什么异样,只道是寻常。 但是,今儿她大大方方地瞧过了,严律看燕湛,甚至看老祖宗的眼神,是真真儿的不一样。 他……不是老祖宗的亲信吗? 此时此刻,在皇宫外的十里长街一角,那座气派的忆雪轩二楼小轩窗那儿,严律正饮下第三壶凉茶。 可他的眼神,还在一瞬不瞬地紧盯着皇宫方向的长街尽头。 因为,他在等人。 从他出了慈宁宫后,就一直做在这里等人了。 他在等燕湛。 他料定燕湛今夜一定会出宫,也料定他今夜一定会去外头那个私宅。 他甚至在这段时日越发笃定,燕湛的那个私宅里,一定藏着简雨烟! 只是,等到现在几个时辰了,却始终不见他的踪影。 一旁的几个弟兄们也等得不耐烦了。 正当有几个人在抱怨什么,突然,严律的眸光一亮,低声喝道:“他来了!” 第70章 说时迟,那时快! 伺机而动的弟兄们早已准备好,只听见严律的这一声,就好似他们心中的皇命一般,迅速离开小雅间,隐秘地蹿向人来人往的长街上。 严律没有动。 他就这么死死地盯着燕湛的身影,看着他怡然自得地带着闲散的心情边走边晃,顺带着,还去了一家胭脂水粉铺子,在里头待了好一会儿,方才提了个小香盒出来。 对严律来说,燕湛就是个蠢的。 他一边急功近利地想要对皇上表现自己,一边又不愿舍弃金人的身份。时至今日,都已是弱冠之年,却连个最普通的王爷封号和封地都没有。 但这人做事尚且谨慎,旁的不说,就他那个外宅子,严律让弟兄们跟踪了他数回,却也跟丢了数回。 可燕湛越是跟个蚯蚓一样,油光水滑地在大街小巷钻来窜去,严律越是觉得,在他那外宅子里藏着的,就是简雨烟。 否则,他一个四皇子,做什么事儿要这般遮遮掩掩的? 此时此刻,严律在二楼小轩窗旁冷眼瞧着,直到他安排的三路弟兄们全数跟上燕湛后,他才离去。 跟踪燕湛为首的,便是洛江河。 他与弟兄们都是身着锦衣卫飞鱼服,往来方便不说,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也好说端的是皇上的金饭碗,无人敢阻拦。 但跟踪燕湛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好在,他们弟兄十来人从小到大都是在街头巷尾找食吃生存下来的,纵然跟踪失败了数回也无妨,因为他们已经摸清了燕湛为了防止人跟踪,而行走的路数。 左不过是路线七八种,燕湛会在哪个巷子里钻入,又从什么排屋前后侧身而出,洛江河他们早就了然于心,一个个地,都在下一个路口的隐蔽处等着。 果然,待得燕湛从一间药铺里进去,过了半炷香的时间从药铺的后方再出来时,洛江河他们终于盯准了。 燕湛出了城门,去了城郊。 洛江河恍然大悟,怪不得每次都能跟丢。原来通道之处,是这间药铺。所行之路,竟然是在城门外! 城郊在临河之处,确实有几间不大的小院儿,洛江河他们一直以为,燕湛的外宅,一定是个气派的大宅院,没想到啊,真是没想到! 瞧了瞧天色,还有半个时辰城门才关闭,这么看来,燕湛今儿是不打算回宫过夜了。 洛江河他们从四面远距离包抄,最终在天色暗沉,临近入夜之时,看到燕湛在左顾右盼之中,走进了一间小方院。 洛江河他们不着急,燕湛这会儿刚回去,警惕性必定尚在,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轻举妄动。 反正,他们弟兄十来人,已经将这间小方院全数包围,纵然这里头有个什么妖魔鬼怪,三头六臂的,也是插翅难逃了。 他们又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瞧着里头的灯烛点燃,再慢慢凑近听见里头传来隐约说话声儿,洛江河便招了招手,让几个弟兄们跟在自己的后头。 接下来—— “咚!” 洛江河的皂靴一脚踢开了院门! 他不需要敲门,静候,寒暄等一系列礼仪之道,那样的话,会方便某些人躲藏。 可是,闯入他眼眸里的,没有惊慌失措的娇羞美人,更没有方寸大乱的四皇子。 只有此时,正端坐在前院儿正中央的太师椅上,一手拿着摇扇,一手品着香茗的燕湛。 见到洛江河的第一眼,燕湛却冷笑了一声:“哟,我当是谁这么不长眼的,原来是父皇的狗。” 洛江河心头一沉,他再也没想到,竟然是这般最坏的情况。 但他面色上也没半分慌张,街头巷尾长大的孩子,纵然有人在面前撕破了脸,也不会有丝毫的慌乱。 不过,洛江河还是在心头汗颜了一番。 若今儿个是他的老大严律坐了锦衣卫首领之位,恐怕,面对燕湛此时怡然自得的模样,严律的眼底根本不像自己这般,有一丝一毫的诧异。 洛江河阴沉着脸,拱手道了句:“四殿下,得罪了。搜!” 旋即,他身后十来个弟兄们直接冲进了这方小院儿,开始搜查了起来。 可是,洛江河觉得不对劲。 因为燕湛没有丝毫的慌张。 十方骸 第65节 燕湛站起身来,一双眉眼死死地盯着洛江河,冷笑着走到他身边,并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是想找人,还是想栽赃?” 洛江河一听,顿时大脑混乱至极,心头紧张万分,若是此时严律在旁边,他真的要哭天喊地求得一个法子了。 不过他也适时地想起,曾经严律叮嘱过他,若是在面临突发棘手状况,自己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事儿,那就,紧绷着脸,不去正面回答好了。 于是,洛江河就这么紧绷着脸,学着严律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样,他微微地扬起下巴,瞧也不瞧燕湛一眼,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阴阳怪气地道:“四殿下,我奉的是皇上的旨意。” “呵呵……”燕湛的冷笑瞬间收拢,旋即,却是恶狠狠地道:“父皇会对自己的亲儿子搜家?呵,你糊弄谁呢!” 洛江河将自己的目光落到燕湛那张阴沉的脸上,他一字一句地道:“皇上要搜所有跟金人有关的宅院,为的,不过是还高院使死因的真相罢了。这本就行的是正义之事,怎么在四殿下的口中听起来,好似一番蝇营狗苟的呢?还是说,四殿下这般质疑,为的,是掩藏那番上不得台面的秘密呢?” “你!” 弟兄们将整个小方院儿里的人全数带了过来,两个侍婢,一个老嬷嬷,两个侍卫,除此以外,再无他人。 “例行公事而已。”洛江河学着燕湛的模样,拍了拍他的肩膀,阴阳怪气地说:“所有跟金人有关的,都会搜查。四殿下,你看,这不就结束了么?你到底在害怕什么呢?” 说完,他瞥了一眼燕湛那张咬牙切齿的脸,转身抬脚便走。 却有一名弟兄直接喊住了他:“头儿,那是什么?” 众人随着此人的手指望去,却见,在前院一棵不起眼的大树下,围着大树,摆放了一圈尖尖的东西。 洛江河一怔,对弟兄们使了个眼色,便有两个人瞬间控制住了燕湛,其余之人,全部都跟着洛江河走到那棵大树下。 东西挖了出来。 别说洛江河震住了,就连燕湛自个儿都震住了。 * 锦衣卫大批人马押着燕湛回宫的时候,严律在自家府中刚换好了后脊上的药。 刚才来换药的两个御医们说,再过几日就可不用换药了,伤口已然结痂,还说严律恢复的速度要比常人快上几许。 “只要严大人每日下了朝,去一趟御药房就行,我们在那边给你准备涂抹一种清凉的膏药。” “我今儿才去了一趟御药房。”严律好心提醒他们:“关于太后娘娘怀有身孕一事,你们在宫外说说就行了,在皇宫内还是要当心着点儿,别被太后娘娘听见了。” 这两个御医顿时噤了声儿。 谁人不知严律是太后的亲信? 他俩吓得脸色惨白,收拾起药箱告了辞,转身便走。 严律就这么看着他俩落荒而逃的模样,心头有着忍不住地快意。 他已经透露给他们了。 太后娘娘怀有身孕一事,在皇宫内说的差不多了,接下来,还要到宫外去说。 却在此时,他远远地就看到洛江河独自一人奔了回来。 “怎么样?”严律紧闭了府门,着急地问。 “他那小院儿里没有简雨烟。但是,金人长箭的箭尖儿,我们已经安排好了。” “现在燕湛人呢?” “弟兄们把他直接押回皇上那儿了,老大,我特意回来跟你说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 严律想了想,道:“你们按章程办事就行,剩下的不要管了。我来安排。” “那简雨烟呢?”洛江河担忧道:“会不会她当年也在那场大火中被烧死了?” “不可能。”严律笃定地道:“你还记不记得忆雪轩开张那天,咱俩同时看到的那个背影?” “可后来咱们不是发现雪烟小姐,哦,不,是嫂子,她还活着吗?也许那天咱俩看的那个背影,其实是嫂子来过了?” “绝对不可能。”严律的双眸盯着前方的某处,眼底所见的,却是他在金陵城的那些年,总是想要追寻简雪烟身影的时光。 任何人看错了她的背影都有可能,但他严律,绝不可能看错! * 此时此刻,宁瓷正在慈宁宫的寝殿里一页页地翻找史册,无法安睡。 查找她爹爹身后名的,本就是一桩大事儿,现如今,又多出了一个月后要与太子燕玄成婚的仓促决定。 这两桩事儿加起来让她身心无法负荷,偏偏这会儿燕玄已经带着数万粮草兵马前往冀州。 一灯如豆,堪堪将她的思绪拉去了好远。 好不容易拉回思绪,却又盯着史册,无法凝神。 罢了。 她离开案几,推开殿门,享一晚月色清幽如水,也是一桩美事。 此时,慈宁宫里静悄悄的。已过亥时,今儿折腾了一天,太后早已熄灯入睡。 慈宁宫早已落了钥,其他侍婢太监们也都各回其屋,徒留几个值夜的尚在,但一个个的,被夏夜的闷热和蝉声鸣叫得昏昏入睡。 突然,慈宁宫正门那儿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似是有紧急之事将要禀报。 宁瓷赶紧走上前去,带值夜的打开宫门,宁瓷看到的第一眼,竟然是严律! 四目相望,严律原本阴冷深沉的眼眸,顿时化成了一汪清泉。 他温柔地笑道:“你怎么还没睡?” 宁瓷被怔得目瞪口呆。 因为她分明瞧见,严律在见到自己一瞬间之前的眸光里,潜藏着阴冷,狠毒,甚至是跟南洲子当年殴打那帮可怜的乞儿们一样,眼睛里,分明有着彻彻底底的杀意。 他…… 他不是太后的亲信吗? ----------------------- 作者有话说:宁瓷:原来,癫症也能让眼神瞬间变换的吗? 严律:娘子小亲亲,是我啊,我是你的小癫夫啊! 第71章 “若非微臣在忆雪轩耽搁地晚了些,微臣也不会瞧见那帮子锦衣卫们,直接押着四殿下回宫的架势啊!”严律的声音带着恐慌,带着着急,语气恳切,着实担忧。 但此时,正站在太后身边的宁瓷,却在他的眼底没有瞧见一丝一毫的担忧。 反倒是一股子莫名的森冷,仿若冰川九州的大雪寒霜,映衬了他的眼底。 可这会子,着实恐慌的,却是太后了。 她本来都已经歇下了,却硬生生地被严律的砸门声儿给惊醒。 这段时日,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瞧着面色红润,脉象有力,可这身子骨却像是被暴风雨击打的芭蕉,看似硬朗支撑,实则内里却是虚透极了。 更何况,今儿白日里,民间的大夫瞧过了,太医院的御医们也轮番看过了,她不仅没有喜脉,而且脉象稳健。但她自己心里十分清楚,最近这两个月,自己的身子,是每况愈下,精气神大不如前。 更何况,今儿慈宁宫来了这样多的御医们为她诊脉,一个个的,瞧着眼花缭乱,说的内容倒是相当舒心。可这沓樰團隊帮人真走了之后,她只觉得头晕眼花,乏力至极。 好不容易入了夜,早早儿地去床榻上歇着,却被严律的紧急禀报之事,再度惊扰了个心惊肉跳,恐慌至极。 “皇帝他是要做什么?!”太后因是着急,声调微微提升了几分:“他已经不念哀家与他之间的母子情谊,现在,竟然连父子关系,也要这般硬生生地决裂吗?!” “微臣来的时候,稍稍打听了一耳朵。”严律慢慢给太后捋着前因后果:“前段时日,不是高院使失踪被害一事,一直都在搜查凶手的吗?” 太后本就气愤至极,却一听见这“高院使”三个字,那张愤怒的脸庞顿时僵住了。 “后来找到高院使的时候,发现他的尸体上有着锋利箭尖儿,仵作查了一番,说是跟金人有关。所以,皇上这段时日,一直都针对金人有关的大人们,在搜家。”说到这儿,严律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哦,微臣的府上,也是被搜过一番了。” “这事儿哀家知道,可高院使被害一事绝对不可能是湛儿做的!”太后笃定道:“湛儿这孩子老实敦厚,哀家最是清楚。这么些年来,皇帝不给他封王建府,他也不吵不闹,着实难得。他怎么可能跟高院使被害一事有关呢?!” “话虽是这么说,”严律顺着太后的意思,并没有反驳,“但是,刚才微臣托人打听了一下,好似是说,锦衣卫他们在四殿下的宅子里,发现了个致命的物什。现在皇上正盛怒着,就是因为这个,已经把四殿下关押进宗人府里去了。” “什么?!”太后大震:“到底是什么致命的物什,你打听出来了没有?!” 严律着实艰难地道:“……微臣,打听出来了。” “那你快说啊!!!” “是……是跟金人有关的长箭。”严律小心地觑了太后一眼,方才又道:“刑部那边已经比对过了,跟高院使尸体上的,和……想要射杀宁瓷公主的长箭,一模一样。” 原是静谧的长夜,却在这慈宁宫里窒息了在场的所有人。 就连宁瓷都倒吸一口凉意,现在她不难理解,为何刚才瞧见严律的眼神,竟是如此变幻莫测的了。 “现在皇上他们刚刚审完四殿下,虽是没审出什么结果来,但皇上应是正在气头上。现在物证已在,虽无人证,但,所有的迹象都对四殿下不利。如果真不是四殿下做的,除非找出真正的凶手,否则……”严律深深地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下去。 太后那张本就疲惫的脸庞,顿时像是枯败了的荒草,再没了半分的生机和威严。 “哀家该怎么办?”太后那双失了神儿的双目有着沉甸甸地痛楚:“哀家还能怎么办?!在这深宫中,湛儿跟哀家一般,都是有着金人的血脉,他是哀家在这里唯一的血脉。若是他出了什么事儿,哀家……” “太后娘娘您先别着急。”严律安慰道:“现在真实情况到底是个什么,就连皇上都审问不出来。但是,就像是太后娘娘您这会儿所言的这般,整个宫里头,唯有您和四殿下有着同样的血脉。四殿下素日里也都是以您为重,他最信任的,也是太后娘娘您。” “可哀家今时今日手中的权势所剩无几,哀家还能帮他个什么?”太后不住地抚着自己的胸口,叹息着道。 宁瓷赶紧给她端来茶水润润喉,又忙不迭地为她抚胸顺气儿,却在此时,听见严律在一旁幽幽地道:“微臣,刚才已经买通了几个宗人府的侍卫,如果太后娘娘您愿意的话,不如现在就去一趟宗人府,跟四殿下通通气,看看有没有什么解决的法子。” 此言一出,太后本是拥堵的身心顿时舒畅了大半,她的双眸也似乎晶亮了几分。 严律继续道:“毕竟,四殿下的宅子内搜出了太多金人的长箭,现在,皇上疑心大起,不仅怀疑四殿下与前段时间阿木尔将军偷袭有关,更是怀疑高院使被害,射杀宁瓷公主一事也都跟四殿下有关。这本就是置人于死地的可怖罪名,偏偏……” “偏偏什么?”太后好不容易舒畅了大半的身心,再度被严律给吊了起来。 “偏偏那宅子里搜出的长箭太多了,现在皇上甚至怀疑,四殿下是不是在什么地方,密谋着什么。” 说到这儿,宁瓷全然明白了。 可太后仿若还不明白一般地,继续追问道:“密谋什么?你倒是说清楚啊!” “皇上怀疑,四殿下在某处密谋集结叛军,只待他日,起兵攻城,逼君退位。” 这最后几个字,是严律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槽里蹦出来的,他原以为太后定然会崩溃到晕厥过去,谁曾想,太后竟然冷静了下来。 “你说得对。”太后点了点头,道:“哀家是应该去一趟宗人府。哀家要去问问他,这些长箭到底是不是跟他有关。” 说到这儿,太后缓缓地站了起来。 严律点头道:“如果这些事儿跟四殿下无关,太后娘娘,到时候您若是信得过我,您就跟我说,我来想办法。但若是真跟四殿下有关……” 十方骸 第66节 太后的目光缓缓落到严律那张冷静的脸上:“怎样?” “微臣亲自带人去劫狱!” 一旁的宁瓷在心头冷笑。 为了自己的野心和前途,这反贼真真是连自己的良知都不要了。 果然呢,富贵险中求。 这反贼竟然还整上劫狱一说了。 宁瓷原先从来没有当面瞧见过严律为太后出谋划策的精明模样,但今日她前后瞧见了两回。 白日里的那一回,他帮了自己。 如今深夜的这一回,严律这般为太后豁出性命去做事儿,恐怕,才是他真正的模样。 宁瓷在心头嘲笑自己,也不如这几日,因严律所言的那两句直白的心意,自己到底在心慌意乱个什么劲儿。 终究还是被他为自己挡箭所带来的一身伤给卸下了大部分的心防,让她着实忘记了,前世,那个起兵叛乱,集结大批军马谋权篡位的,其实是严律他自己。 宁瓷将太后和达春他们送出慈宁宫后,转身就回自己的偏殿去了。 已近子时的深夜,她终究是觉得有些乏了。 谁曾想,她刚踏上自个儿寝殿的门槛儿,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句:“宁瓷公主,请留步。” 宁瓷着实一愣,回头望去,却见严律负手而立,就站在自己身后的三五步远,他那颀长的身形就站在清凉的月色下。 月色与夜色皆是微凉,可此时严律的双眸,却有着如火炽烈般的光。 宁瓷眉心微蹙,暗道一声:这反贼,神色变换真真是快。 明面上,宁瓷却正色道:“严大人,怎么了?” 严律微微一笑,向她迈近了两步:“今儿月色极美,凉风有余,佳人在旁,最是难得。慈宁宫又难得没有太后和达春在,不知,可否让微臣去你殿里小叙一会?” 宁瓷的心头一沉,暗骂了一声“破皮无赖”后,口中却是浅笑三分:“严大人事务繁忙,许是没留神儿,刚才已敲过三更天的梆子了,时候不早,严大人请回罢。” 说完,宁瓷转身就走进寝殿里,却在严律正准备三两步跨进来的瞬间,她不待严律回应什么,便“砰”地一声,用力将殿门给关紧了! 半夜三更的,这登徒子真真是不怀好意! 可不知为何,后脊紧靠着殿门的宁瓷,这会儿只觉得心跳加快。有一种,和燕玄在一起不曾有过的慌乱。 反观门外的严律,却是唇边有着很明显的笑意。 纵然他被宁瓷这极速的关门声,着实被碰了一鼻子的灰,但此时,他的心头倒是快乐极了。 嗯,这门关得好! 我家雪烟警惕性真高,怪不得在太后身边能安稳度过这三年,原来,她竟是这般冰雪聪明的。 而且,这关门的力度真是响亮,说明我的宁瓷,亲亲雪烟身强体健,精气神十足,不曾在这慈宁宫里被太后欺辱。 当然,那老东西绝不可能欺辱到我的雪烟。毕竟,我在旁边护着呢! …… 严律就这么对着生冷的殿门一个人乐呵了好一会儿,方才转身抬脚离开。 可他的余光一闪,却恍而发现,在偏殿侧方的一棵古柏那儿,好似有什么影子在微微一动! 严律心头大震,刚才被宁瓷关门碰了一鼻子灰的甜蜜感顿时消失全无,一股子莫名地恐慌,真真实实地笼罩在他的心头。 有人在监视我的雪烟! 到底是未知的刺客? 还是太后那老东西安排的,准备伺机而动的杀手? 向来运筹帷幄,处事临危不乱的严律,这会儿站在宁瓷的殿门外,却是方寸大乱了起来。 ----------------------- 作者有话说:严律:谁敢碰我的雪烟,我让谁死! 第72章 宁瓷背靠着殿门,侧耳倾听门外的动静,却是听了许久,也没听见严律离开的脚步声儿。 她再也不敢睡了,心头更是乱乱地砰砰作响。 屋内的灯烛将尽,只剩最后一星半点儿的零散光苗微微摇晃,好给宁瓷小半分的胆量支撑。 她很想去窗牖边儿瞧瞧,可又怕看到严律那张对她温柔的模样,和如火般炽热的眼神。 可诡异的是,她却又很期待看到。 宁瓷觉得自己真真是疯了,燕玄说得没错,这严律果然是个近似妖的臣子。 正当她在寝殿内急得团团转时,突然,殿门传来“砰砰砰”的敲门声。 宁瓷吓得头皮发麻,双腿发软,瘫软在床榻上,冷汗直冒。 怎么办?! “宁瓷,快开门。” 是严律的声音。 宁瓷很想装作自己睡了,没听见,什么都不知道。 可严律敲门的声音越发急切,甚至在她耳边听来,好似他正拿着前世那把带火的厉箭,深深射穿在不大结实的殿门上。 她恐慌地咽了咽口水,颤声儿道:“什么事?” “宁瓷,快点开门。”严律只说开门,其他什么话都不说。 宁瓷急得用床榻上的被褥裹住了自己的周身,好似只要裹住了自己,就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见。 可耳边,严律的敲门声越发急切,她终于忍不住地厉声道:“严大人到底有什么事儿但说无妨,夜太深了,我不便开门。” 敲门声顿了顿,果然停了下来。 宁瓷刚舒了一口气,谁知,严律的声音再度从门外传来:“如果你不开门,我只好今夜守在门口。如果这事儿今夜不解决,我从今儿往后,拿了被褥玉枕,夜夜住在你的寝殿门口!我严律这人倔得很,只要说到,必定做到!” 宁瓷从被褥里钻了出来。 疯了!疯了! 这反贼要发癫了! 宁瓷本着医者仁心的心情,想着,绝对不能刺激到一个有脑疾的病患,否则他若真发癫,没准前世的起兵叛乱,谋权篡位一事将会提前。 别到时候他要放火烧的,就是自己的偏殿了! 反正都是慈宁宫,烧哪儿不是烧? 宁瓷崩溃地在心底里哀嚎着,挣扎着起身就要去开门,可她刚走到门边儿,猛然想起了什么,却又跑回阿酒待过的里屋,她找来素日里研磨草药的小木槌,这是她在慈宁宫里生活,唯一的武器了。 手握小木槌的她在心底里给自己鼓劲儿:严律不过是捐官儿上来的臣子,他应该是既不能文,也不能武。我若是拿这个小木槌敲烂他的头,纵然他有想要行不义之事的念头,恐怕也是不能够的。 可宁瓷终究还是天真了。 当殿门一打开,她双手高举小木槌,猛地向严律的头上猛砸下去时! 顷刻间,严律的反应速度竟是极快! 他的单手一抬,直接将她的两手紧握在他的手心里,另一手却将她推向了殿门边儿。 宁瓷的后脊猛地撞向殿门,虽没什么痛感,但更大的震撼却是撞击在她的心头。 两人鼻尖的距离堪堪不过两个拳头的宽度。可近在咫尺的温度,严律的鼻息,他与自己彼此慌乱的心跳,还有那越发炽热的,两人之间的脸庞温度,随着那清幽的月色,竟是都慢慢滚烫了起来。 清幽月色发出暧昧不明的光,照耀在严律那张既紧张,又渴望的脸庞上。 宁瓷忽而发现,这反贼,真真是使了什么妖法。 否则,她怎么这样正面瞧他,这般真实地瞧他,却不曾发现他的脸上,眸底有半分的精明世故。 相反,她只看到他对自己的温柔,小心,和赤诚的,好似被称作叫做“心跳”的真意。 “严大人,请自重。”宁瓷深深地望进严律的心底,她在既混乱又空白的思绪里,硬生生地扯出一句话:“你的亡妻,她正于天庭之上,幽冥之间,在看着你。” 此言一出,她本以为严律能稍微自重一些,谁曾想,这反贼果然不正常!他却是将两人的鼻尖距离,从两个拳头,拉近成了半个拳头。 宁瓷吓得心头如擂鼓轰鸣,却在他慌乱的呼吸和滚烫的唇瓣快要覆上来的一瞬间,她猛地偏过了侧颜。 谁曾想,这反贼只是俯在她耳畔,低语了一声:“刚才我发现,侧方那棵古柏上有人,我只想跟你说一声,你可能被人监视了。所以,我不敢高声在门边儿说。” 宁瓷微怔,却再度偏过脸来瞧他。 这会子,两人的距离,却是连半个拳头都没有了。 可宁瓷只觉得自己的脸颊越发滚烫得可以煮粥了。 比起严律所言的这句令人恐慌的话,宁瓷更觉得自己丢人至极。 原来,这反贼不是要吻我啊! 见宁瓷就这么愣愣地盯着自己,没有吭声,严律进一步地低语道:“会不会是太后派来的人?宁瓷,慈宁宫如魔窟,不安全。” 直到他说了这句话,宁瓷的思绪才堪堪回拢了几分。 她赶忙微垂了眼眸,稍作挣扎一番,严律便松开了她的手。 她低语一声,道:“严大人说笑了,你是老祖宗的人,怎能说这里如魔窟?是,你说旁边有人在监视我,我是很怕。可若真是老祖宗派来的,那便是我的命。” “宁瓷,在这人世间我从不曾在乎过什么,但是唯独你,我在乎你的一切。我不是太后的人,宁瓷,我是你的人。”严律的声音听起来恳切又真诚。 宁瓷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情,顿时又慌乱了起来。 她现在只觉得,自己不止是脸颊滚烫,耳根发热。 她是全身都滚烫,就连心跳,都好似在火炉子上舞动的火舌。 可她终究是不敢抬眼去瞧严律那双炽热的眸子,她真的很怕再度与他这般毫厘距离,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他轻薄了去。 “宁瓷,我知道你在这慈宁宫里生活艰难,前后都有太后的眼线。”严律纵是已然松了手,却依然将她死死地抵在了门边儿:“眼线太多,有些话我真的不便明说。但是宁瓷,请给我一个机会,去一趟忆雪轩,我有很多很多的事情想要对你说。” 宁瓷终于找到了一丝思绪,但她依旧还是不敢抬头:“哦,南疆来的那株药草吗?我知道了,你请回罢,改日我定会登门拜访。” 十方骸 第67节 终于,严律没有说话了。 可他就这么抵着她在门边,也没有动。 宁瓷紧握着手中的小木槌,却像是紧握着命运的浮萍,飘荡在恐慌的命运里。 严律就这么抵着她在门边许久也不曾动得半分,夜风拂过,吹得那棵古柏沙沙作响。 却也是这响声中,宁瓷猛然想起了什么。 她突然抬起头来望向严律,却一眼撞进严律的眸底,可她再也顾不得什么害羞或紧张,而是直接道:“我好像知道那古柏上待的是谁了!” 严律一怔:“什么意思?” 思绪一旦打开,宁瓷再也没有慌乱了,她微微推开他继续,一步夸出殿门,冲着那古柏高声道了个名字:“南洲子,是你在那儿吗?” 像是应对宁瓷的回应一般,那古柏再度沙沙作响了起来,那声响,不似风声经过,确实是刻意而为。 转瞬间,一个黑色的身影从那古柏后头闪出,一个呼吸间,便已移到了宁瓷与严律的跟前。 “属下在。”南洲子答道。 严律:“……” 宁瓷这会儿也松了口气:“你半夜三更地待在树上做什么?若非严大人眼光犀利,我还不知道自己被你监视了!” 南洲子拱手答道:“太子殿下临行前叮嘱我,一定要护太子妃娘娘周全,不得有半分闪失,所以我们太子死卫二十人,全数分散在你的寝宫四处,只为保护,请太子妃娘娘放心,这不是监视。” 南洲子这番话,说得让严律觉得刺耳极了,他不高兴地道:“太子妃娘娘?你在说谁啊?” 南洲子如实道:“回严大人,宁瓷公主便是太子妃娘娘。” “呵呵。”严律忍不住地冷笑道:“太子殿下还真是感情用事啊!就连自个儿的皇妹也这般乱称呼?” 宁瓷觉得,自己有必要跟严律解释一下,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一个反贼解释:“严大人,可能你初入朝堂没多久,不曾知道我真正的身份。” “我当然都知道。”严律气急地直接反驳道。 宁瓷不管他,继续说:“我不是燕玄的皇妹,我不过是因为一些个理由,才被冠以‘公主’之名。” “那也是太子的皇妹!”严律继续纠正道。 许是就连南洲子都听出了严律语气的不善,更何况,燕玄临行前,也刻意叮嘱过他,尤其要留意那个叫做严律的兵部尚书,此人深爱宁瓷,最是可憎。 于是,南洲子对严律道:“严大人有所不知,纵然宁瓷公主这会儿尚是‘公主’之名,但在大半个月后,她便是我们太子殿下真正的太子妃了。” 严律本是燥热至极的身心,却在听见这句话时,仿若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他直接问宁瓷:“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宁瓷忽而觉得,这件事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毕竟,就连她自己都认为,与燕玄成婚一事太过仓促和虚幻,好似根本不真实。 扪心自问,她甚至都觉得,半个月后的成婚一事,都不一定能发生。 可此时,她抬眼看着严律,看着他眼底这会儿是彻彻底底地恐慌和难过,她只觉得有些话还是不要明说,否则会刺激到他的癫症。 谁知,她是这般想的,一旁的南洲子却不是这般。 正当她与严律四目相望,各自心头情愫难言之时,南洲子的声音冷冷地响起:“大半个月后的七月初八,是我们太子殿下拟定的大婚之日,届时,他会与宁瓷公主完婚。” 严律眸光瞬间黯淡,就连那清幽的月色,都照不亮他此时心底的幽暗。 更是在此时,宁瓷对他点了点头,说:“嗯,是的。严大人,我大约……是要与燕玄成婚了。” ----------------------- 作者有话说:严律碎了。 第73章 洛江河和一众弟兄们处理完燕湛所有的事宜后,便立即回严府禀报,谁曾想,严律竟然不在府中。 直到丑时末寅时初,洛江河才在黑金铺子的地下一层找到了他。 黑金铺子本就是铁匠铺,但严律将这铺子扩容得大了些。整个铺子分成地上两层,和地下两层。 地上一层的,自然是兜售各种铁器,包括寻常百姓所用的剪子,菜刀,锄头之类。价格最是普通且低廉。 地上二层的,却是兜售各种漂亮的匕首,宝剑,甚至是有异域风情的短刀,长剑之类。价格自是会稍稍贵一些。尤其是各式各样的铁器涵盖东洋,南洋,西域等等胡人式样的,价格更是令人咋舌。也唯独达官贵人们,或者一些喜好收藏的,方才在这里购买。 而地下的两层,全都是制作铁器的地方。 地下一层制作的,便是楼上那两层兜售的所有铁器。严律请了很多能工巧匠,不仅有大虞本国的,甚至还请了番邦胡人匠师,他们都在这里制作。 但是地下二层,却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入的。 因为,这里制作的,是皇上所需的兵器。 换言之,严律的黑金铺子能做得这样大,其实也是皇上在背后支撑的缘故。 按理说,制作兵器原本跟严律这个兵部尚书无关,奈何,皇上为了推翻太后的所有权势,他只有在背后暗暗地让严律制作兵器,好整装待发,伺机而动。 而这些兵器,不仅是寻常冷兵器,更有从番邦请来的匠人,从中指点,好制作一些个技术更为先进的火铳之类。 因而这地下二层,没有严律亲自引着,是无人能进的。 不过,洛江河找到严律的时候,他正在地下一层的锻铁炉旁。 这会子是盛夏,纵然是黎明时分,就这么站在锻铁炉旁,也是极热的。 严律就这么负手而立,一动不动地盯着锻铁炉里的火苗,这会子地下一层无人,可火苗正旺,灼烧着严律的双眼,映照着他的双目赤红,他却浑然不知。 洛江河正兴奋地回禀着他们把燕湛押往宗人府的过程,还说了太后和达春去了宗人府后,大门紧闭,徒留太后和达春两人进入。 当然,这两人跟燕湛之间商量着什么,无人可知。 说到这儿,洛江河略带遗憾地对严律道:“老大,你咋不安排咱们弟兄几个一起跟着太后进宗人府啊?这样咱们就可以去听听,那老妖婆到底要跟燕湛透露个什么啦!” 严律始终都没有回头,他似是沉默了许久,方才道了一句:“无需跟着一起进。他们所说的,无非是燕湛喊冤,太后安抚之类的。” “可他们肯定会商量个什么啊!燕湛被关,老妖婆总要想办法捞他出来吧?” “太后不会捞他。”严律淡淡地道:“因为,太后也需要推出去一个人,为她承担杀害高院使一事。而燕湛的出现,一切都刚刚好。” 洛江河怔了怔,他显然没有理解这其中的弯弯绕。 但既然是老大布局的,自有老大的道理。 所以,洛江河也不多问,而是直接转了个话题,道:“老大,你是不知道啊!我带弟兄们去燕湛那个外宅的时候,我吓得腿都软了!” 直到说了这个,严律那寒冰如霜的语气方才稍稍地缓和了几分,但他依然没有回身,而是继续盯着火苗,问:“你做锦衣卫首领也有段时日了,怎么?还不适应?” “哦,那倒不是!”洛江河讪讪地道:“主要是老大你给的任务太惊险了!我在对燕湛阴阳怪气地说话时,其他弟兄们都在手忙脚乱地往那棵大树下插放金人的箭尖儿,我生怕燕湛发现了我在紧张。而且,燕湛当时直接问我,是找人,还是栽赃,天啦!我当时都吓惨了。” “但是,这事儿你和弟兄们做得相当完美啊!”严律说到这儿,方才转过身来,一双熬红了的双眼纵是对洛江河有着几分笑意,洛江河也是瞧见他的眼底有着明显的疲惫和难过。 也是直到这时,洛江河方才后知后觉地道:“老大,你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严律缓缓走到一旁的操作台上,那里摆放着一把精致的镶嵌了晶莹剔透珠宝的漂亮匕首,他将拿匕套打开,锃亮的刀锋在锻造炉里的火苗映照下,好似璀璨星辰。 “你最近在皇上身边,有没有听他提起,宫里头要办喜事了?”严律换了方式问。 “没有啊!”洛江河摇了摇头,说:“最近都在忙高院使被杀一事,弟兄几个都压抑得不得了,若是皇上真说有什么喜事,那成好,还能……” “雪烟要跟燕玄大婚了。”严律淡淡地道。 洛江河一愣,旋即,却大声嚷嚷道:“不可能吧!嫂子尚是公主,怎么可能跟太子大婚?” “那就好。”严律将那把精致的匕首放入袖袋中:“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说罢,他转身便离开了。 可洛江河瞧着严律的背影,却觉得,他所说的话和他看起来落寞的身形,根本就是格格不入。 严律去上朝了。 今儿朝堂之争,便是跟燕湛和高院使被杀一事有关。 但严律用三两句煽风点火的言辞,就将这件事上升到燕湛跟金人勾结,阿木尔突袭一事便是燕湛安排,更是将这事儿升华到—— 也许,燕湛为了自己的王位,甚至是未来的皇位,可能在背后密谋着什么。 当然,他不是明面上说的,而是利用各位臣子们的疑虑,再佐以春秋笔法的言辞,将各位大人们的恐慌点燃到最盛。 于是,一个个上书燕湛与金人勾结的罪名出来了。更是在刑部尚书莫迁的引导下,争论的火苗又转向了慈宁宫里的那位太后。 严律见好就收,他为太后辩解了几句后,便不再多言。 总之,火苗点燃就行,剩下的,他自会布局。 但眼下,他对燕湛一事没有什么兴趣。 下了早朝后,他直接去了一趟钦天监,他有事儿要问钦天监正。 “敢问监正大人,”严律客客气气地撒谎道,“最近可有什么良辰吉日,是利于婚配的?哦,我有一远房亲戚,最近打算行婚嫁之事,想找个还不错的良辰吉日。” 钦天监正比严律这个兵部尚书的官阶低了很多,更何况,严律还是太后的亲信,却对他这般客客气气地说话,一时间,让钦天监正吓得有些双腿发软。 他赶忙将严律引到官署最上方的高椅上,并诚惶诚恐地道:“严尚书,最近天象不佳,不利于婚嫁一事啊!” 严律眉心一跳:“哦?六月,七月,八月这几个月都没有吗?” “没有!”监正叹了口气,道:“最近荧惑与镇星对冲,恰逢太白金星过境,又由太阳太阴两大主星引燃,这段时间,当属全年天象最凶之时。甭说婚嫁一事了,就是寻常与人闲聊书信,出行安全,乃至身体康健之类的,都要小心再小心。” “这么凶啊!”严律的语气轻松了几分,说出的这四个字也有些玩味了起来。 “正是。”监正给他举例子:“一般来说,天象的吉凶不仅能断婚嫁之日,出行之时,而且,还能影响天下之民心,国土之灾情。就好比这段时日,九州上下旱灾严重,也是跟这触霉头的天象有关啊!” “那这可怖的天象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过去呢?” “八月十五中秋前后就是在慢慢离开中,若要彻底离开这大凶天象,怎么的也要十月左右。” “那十月左右适合婚嫁吗?”严律又问。 “虽是适合,但并不太稳。既然严大人的亲戚想要考虑婚嫁吉日,可以考虑十月中下旬到十一月上旬。”监正说到这儿,又拨弄了一下罗盘,沉思了好一会儿,才说:“如果不着急成婚,最好是明年二月十六,方为最佳。” * 离开钦天监后,严律又回了一趟宫里。 他要去御书房,有事儿要与皇上相商。 谁曾想,皇上正在被手头事宜震撼中,见了严律,他就像是见了救命稻草一般,开门见山地道:“严爱卿,你真的是朕的左膀右臂啊!快,上茶,赐座!” 十方骸 第68节 严律谦虚道:“能为皇上您分忧,是微臣的福气。” “这段时间,朕一直被冀州一带的旱情一事弄得心烦意乱,这不,太子昨儿夜里就带上大批兵马和粮草,去冀州那边儿发放物资去了。估摸着,这会儿还没到冀州边界。”说到这儿,皇上满意地冲着严律点头道:“但是刚才,朕收到冀州官府送来的奏疏,他们说,已经收到了捐赠的粮食和水源。捐赠人是,你和你的妻子。” 严律微微一笑,拱手道:“正是。” “哎呀!严爱卿,你这真的是在做善事啊!” “微臣儿时也是苦日子过来的,自是明白没有食物,没有水源的痛苦。”严律淡淡地道:“更何况,能为皇上分忧,才是我作为臣子该行之事。” “冀州那边的百姓都感谢你来着。”说到这儿,皇上试探性地问:“你这次破费不少吧?放心,有朕在,今后各种好处少不了你的。但是目前,国库空虚,有太多的物资无法周转。” “微臣做这些,不是为了好处或者利益。”严律真诚地道:“更何况,皇上已经让我主掌九州盐商命脉,这几日又让我处理滨海一带的外商事务,这都是实打实地给微臣捞油水。微臣心里都明白,所以,将这些过多的钱财,全都捐赠了。” “说罢!”皇上爽快地道:“除了盐商,滨海外商,你还想要哪方面的事务,朕看看,能不能帮你安排一些个。” 说到这儿,严律站起身来,撩袍下跪,却对皇上道:“启禀皇上,微臣今儿前来,确实有一事相求,但无关金银珠宝,无关好处利益。” “你说!” “请皇上赐婚,我想与宁瓷公主成婚!” ----------------------- 作者有话说:开始抢了。 第74章 此言一出,皇上顿时怔愣在了原处,刚才,他对严律一脸欣赏的笑意,此时此刻,竟是完全僵在了脸上。 过了好一会儿,皇上方才收拢了笑意,沉声道了句:“你应该知道,宁瓷就是简雨烟。” 严律的唇瓣动了动,呼之欲出的真相就在唇边,但为了宁瓷的安危,他不能说。 于是,他应下了这句,并点了点头,道:“微臣知晓。” “你原先不是说,待得简家大仇已报的时候,定是宁瓷的死期么?”皇上不解地道:“怎么现在又想与她成婚了?先前你为宁瓷挡箭的时候,朕就觉得奇怪了。” 严律想了想,半真半假地道:“微臣之所以想与宁瓷公主成婚,缘由为二。” “你说。”皇上转身坐回了龙椅中。 “其一,微臣这段时日想了,简家除了宁瓷公主以外,再没有旁的人了。宁瓷公主是简明华恩公的女儿,他若是在天有灵,一定不希望她这个简家唯一存活的人,最后也不得善终。” 皇上点了点头,赞同道:“朕之所以留着宁瓷,不仅是为了掣肘母后,其中,也是有这个缘由。你的其二呢?” 严律就这么定定地看着皇上,大声地道:“若是微臣与宁瓷公主成婚了,微臣便是这世间闲散的驸马爷。咱们大虞律例有云,驸马不得入朝为官,待得那时,微臣就有很多时间去忙活那些个酒楼商铺,好安安心心地做一个皇商。到时候赚得一些银两,按比例来孝敬皇上,您是作为内帑所用,还是充做国库,全凭皇上您自己的心意。” 这话一说,皇上一直以来对严律有所戒备的心,顿时放松了几许。 刚才他紧绷着脸庞的模样,再度和缓了起来。他甚至有些诧异地慢慢站起身来,着实震撼地道:“严爱卿,你真是这般想的?” “当然。”严律认真地点头道。 皇上赶紧离开龙椅,将严律扶了起来,宽慰道:“纵是盛夏,地砖寒凉。” 严律的唇边有着很浅的笑。 他当然知道皇上一直以来都在提防着他,一边想要利用自己来扳倒太后,一边又怕自己位高权重,渗透皇权。 这下可好,若是他与宁瓷来一场大婚,限制住他的权势不说,还能将简雪烟戴着的这顶“宁瓷公主”的封号牢牢地扣在她头上一辈子,以此,便是与太子燕玄做一辈子的皇兄妹。 这真真是一箭三雕的美事。 但是此时,皇上叹了口气,道出了心底的担忧:“可是,母后的权势尚有半数未除,你这个时候若是成了驸马爷……” 严律笑了笑:“自是要等简家大仇报了,再大婚啊!” “哦!”皇上也笑了,满意的点了点头。 “但是在此之前,还请皇上赐婚,”严律顿了顿,略带着急地道,“微臣现在,只想要一个宁瓷公主夫君的名分。” 皇上脸上的笑意再度收拢了。 他缓缓地踱步走回龙椅,又若有所思地坐了回去,没有吭声。 因为皇上想起了这两天,他为了安抚太子的心,曾答应太子,若是太子与辽金来的格敏公主成婚,他便同意废除宁瓷的公主封号,让宁瓷成为太子的侧妃。 眼下,严律和太子这两人竟然都想要与宁瓷成婚,可两边所带来的利益,又都是巨大的。 皇上忽而觉得,有些难办了起来。 “朕知道了。”皇上点了点头,口中却开始敷衍且周旋了起来:“既然是要赐婚,需要礼部那边做好应对。朕这段时日忙完旱灾一事,便拟旨。” 严律何其精明,自然是听出了皇上的言下之意。 他甚至在心底一琢磨,便能明白,皇上这般敷衍态度的背后,恐怕,还是会跟燕玄有关。 但是无妨。 至少严律已经彻底明白,大半个月后的七月初八,宁瓷与燕玄是不可能大婚的。 但是,宁瓷又不可能是个撒谎之人,更有太子的死卫之首南洲子说出,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严律就这么一路想着,向着慈宁宫的方向走去,他顺道绕了个远路,途径了一趟东宫。遥遥地就能望见,东宫内外确实有不少工部的人正在修复准备着什么。 严律走去,直接问了其中一个工部的匠人:“东宫是哪里缺瓦少砖了吗?” 这匠人微微一笑,道:“哪儿能呢?!皇上有旨,说是要在半个月之内将东宫翻新一下,好准备太子殿下的大婚一事。” 严律蹙了蹙眉。 蹊跷。 真真是蹊跷! 难不成,要与燕玄成婚之人,是另有其人? 而燕玄打算抗旨不婚,与宁瓷来个双宿双飞? 想到这儿,严律的心头着实一痛,好似失而复得的无价之宝,快要被贼人偷去的恐慌。 * 严律在御书房跟皇上周旋的时候,宁瓷刚为太后施完针。 最近的施针,宁瓷已经更换了手法和行针经络,从脉象来看,太后身上的手少阴心经已经被封住了小半数,所对应着太后最近心烦意乱,心悸难眠,梦魇不断。 这样的反应,让宁瓷着实满意。 正好,燕湛一事,闹得太后一整晚都没有安睡,太后只当是被这些个烦心事折腾得身子不适。 这会子,宁瓷给太后喂了一些含有中量粉妆的保子汤,又给太后施了几个安睡的金针,待得太后沉沉地睡去,好让她踏踏实实地去迎接噩梦,宁瓷方才回到了自己的寝殿。 宁瓷打算继续翻找那些个堆放在案几上的史册,昨儿夜里,被严律闹了这么一下,打扰了她的心神,手头翻找的史册才看了三份。 她在心头暗道自己太过分神,谁曾想,刚看了没两页,寝殿门口传来达春的声音:“宁瓷公主,奴才有要事求见。” 达春毕竟在宫里待的年份较久,又是太后的枕边人。宁瓷在慈宁宫生活的三年里,每当太后想要找她麻烦之时,达春总能在一旁帮衬。 宁瓷在心底里感激他,寻常与达春说话,也都是和和气气的。 这会子,达春这么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宁瓷便知晓,他应该是有什么事儿想要问自己。 脑海里一个念头闪过。 莫非是跟太后腹中胎儿有关? 果然。 达春跨进了殿门,一番行礼之后,方才踟蹰着道出了宁瓷心底的猜测:“奴才想问公主殿下,太后娘娘腹中的孩子,当真是没了吗?” 宁瓷心头一凛,知晓这应该是达春自己想问,而非太后的意思。 可达春是太后的人,若是说了真相,恐怕,于自己不利。 更何况,这两日,那么多人为太后把脉,大家都说没有喜脉,这会子自己再推翻了先前的诊断,那可不就是打自己的脸么? 于是,宁瓷咬死了论断,直接对达春道:“我是瞧着没有喜脉。怎么了?” 达春今儿来,就没打算对宁瓷隐瞒。他如实地道:“不瞒公主殿下,前些时日,奴才和太后之间有个孩子。” 宁瓷故作震惊道:“真的?” “确有此事。”达春叹息着点了点头,道:“这事儿,还是高院使诊断出来的,当时说,那孩子约莫有两个月有余,虽脉象不太稳,但若是调养个时日,应无大碍。” “这事儿我没听老祖宗提过啊!”宁瓷故作讶异道。 达春苦笑着说:“因为,太后娘娘不愿此事声张。更何况,奴才我本就是个太监身份。若是声张出去,恐怕,我这个假太监,会落人口实。” 宁瓷的眸光闪了闪,没有吭声。 她原先倒是在医术上了解过,有些太监若是进宫的时候没有清理干净,确实还有生育的可能。当时,她发现太后有喜脉的时候,只当达春公公的身子应该是没有清理干净。 谁曾想,他竟然是个……假太监?! 达春继续道:“因为太后娘娘不想拥有这个孩子,她不想让自己孩子的爹是一个太监的身份。所以,前些时日,她让高院使开了个断产方,把孩子给送走了。” 说到这儿,达春的声音有着微微的颤抖。 宁瓷忽而同情起这个眼前人来:“达春公公,你……” “我确实非常难过。”达春酸涩的双眸望着宁瓷,他不甘地道:“我和太后两人都已经五十有余,这辈子,终于有了这么一个孩子,我真的很珍惜。我求了她许久,不要拿掉这个孩子,但她与我争吵了数回。她年轻的时候,为先帝侍寝过多次,却不曾怀有龙嗣。那会子,她心心念念想要个孩子,我以为她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会好好珍惜,可是……” 宁瓷心头揣着真相,却根本不能明说,着实有些挣扎。 “若是达春公公想要,今后来日方长,也许等老祖宗想明白了,她还会想要一个的。”宁瓷说着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 “公主殿下,今儿我来就是想问问你,她腹中孩子若真是没了,今后,还有怀上喜脉的可能吗?”达春的双眼里尽数都是渴望。 宁瓷觉得,这话真的非常难回答。 若是说有,带给达春无限的希望,也许深夜之时,达春会继续与太后翻云覆雨。可太后这会子的腹中胎儿并不稳定,根本不能行房事。 但若是说没有可能,到时候,太后腹中的孩子越发长大,太后疑心也就罢了,弄死她就好。可达春公公该怎么办呢? “我都想好了,若是再有怀上的可能,我豁出老命都要把这孩子留下。”达春笃定地道:“但若是没有这个可能,呵呵,那便是命了。” 宁瓷张了张嘴,迟疑着:“要不,我……” “太后娘娘已经没有怀上喜脉的可能了,达春公公,你放弃罢。” 一句铁口直断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宁瓷心头一沉,听清了来者是何人。 十方骸 第69节 果然,她的眸光探向殿外,严律正好一步跨入殿内,他的唇边似是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微臣,拜见公主殿下。” 宁瓷心头一沉。 这反贼,一脸不怀好意的笑,还这般假模假样地行礼,是要作甚?! 见宁瓷沉着脸没吭声,严律笑了笑,又道了句:“微臣,有私密要事与宁瓷公主相商,公主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 作者有话说:明天宣誓主权。 第75章 严律这话,摆明了是让达春赶紧滚蛋的意思。 达春在太后身边伺候了几十年,这点儿眼力见还是有的。 这会子,他觑了一眼此时两人的神色,见一个是公主正在冷着脸,眼神偏向一边,一个却是权臣正在暖着笑,满心满眼的都是不曾见过的柔情蜜意。刹那间,他便什么都明白了。 于是,达春赶紧麻溜地走了,出了宁瓷的殿门,他还不忘跟周围的其他侍婢嬷嬷们打了个招呼,让闲杂人等不要靠近。 彼时,宁瓷纵然是在冷着脸对严律,可她心里头却是恐慌至极,满脑子都是昨儿深夜,她与严律之间的距离太近的暧昧画面,那距离近到月光洒在他的眼睫上,投影出的一片阴翳却是落进了宁瓷的心底。 不知不觉间,她觉得自己的耳畔发热,面色滚烫,由于怕被严律觉察出她的异样,她赶紧一扭身,背对着他,走向一旁背阴处的案几侧首坐下,口中却是不咸不淡地道:“严大人,有话请说罢。” 这话一说出,宁瓷立即恐慌地发现,自己的紧张已经透过声调传了出来,还带着微微地颤儿。 她不动声色地拿起一旁的茶盏,里头却是半滴茶水也无,可她就这么佯装很渴地做了个喝茶的动作。 这会子,她虽不去正眼瞧他,余光却是暗暗地在打量着他。 却见严律从袖袋里摸出一个物什来,他双手呈上,递给宁瓷,道:“这是连夜赶制出来的一把匕首,我想着应该很适合你,宁瓷你看看,喜不喜欢。” 宁瓷心头一凛,更觉得不悦了起来,可严律都已经双手奉上地递到自己面前来了,她从小到大的礼仪教导告诉自己,这个物什她必须接。 可这是一把匕首啊! 哪儿有人送礼是送匕首的?! 果然啊! 能做权倾朝野的反贼,这脑子里想的,总是与常人不一样。 此时,宁瓷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站起身,并接了过来,却不想,指尖碰撞,刚一触上了他的,瞬间一股子酥麻感蹿起,顺着她修长白皙的指尖,涌上了她的心头。 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红霞面色,终究又像是熟透了的秋果儿。 可这匕首真拿在手中瞧着,确实非常好看。 护套是黑色内层小牛皮所制,上面用极细的刀工雕刻出山水模样,再用金线细细地勾勒,可宁瓷再仔细这么一瞧,却发现这竟然是金陵城的三山两水之美景。 三山两水,说的正是李白诗云:“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 此番美景,却是在金陵城的简府西去不远处的凤凰台。 那里,曾是宁瓷无忧少女时代最喜欢游玩儿的好去处。 宁瓷心头小小地震撼了一下,这会儿抬眼去瞧严律,他正用一双温柔如水的眸光凝望着自己,可他的眼底,除了盛载着满满的,让宁瓷慌乱的爱意,甚至还有一份期待她发现他用心良苦的小心机。 她赶紧慌乱低眸瞧那匕首,却见,刀柄处是日月辉映暗纹所制,刀锋锃亮犀利,好似一面棱镜,稍一翻转,刀锋与殿外阳光衬了一下,顿时闪出夺目的光。 刀尖儿处许是相当犀利,宁瓷好奇地用食指想要戳一戳,奈何这反贼直接拦住她,道:“哎,别碰刀尖儿,这匕首锋利,可别伤了你。” 这会子,宁瓷早已平复了心情,她将匕首合上,却在刀柄的顶端发现,有一颗如小胡桃般大小的祖母绿镶嵌在其中,鲜绿如盛夏繁茂树叶欲滴,晶莹剔透,煞是好看。 宁瓷心头微微一震,赶紧递还给他:“这匕首确实好看,但是,还给你,我不能要。” “为何?!”严律着急了,他根本没接。 “且不说这精细的匠工所制,就说这一颗祖母绿,便是价格不菲。无功不受禄,我不要!” 这话一说,宁瓷便瞧见严律的眼底有着一瞬即逝的失望,旋即,却是消失无踪。 转而却听见他道:“这跟无功不受禄无关。夫子曾道,礼尚往来。上一回,我收了你送我的上等药材,心里欢喜得很,便想着,我也要送你一些个相配的物什。” 宁瓷口中略略有些不饶人地嗔道:“哦,这么说来,我送你滋补的药材,你便送我杀人的匕首?” “哈哈,这倒不是。”严律爽朗地笑了。 宁瓷忽而发现,她这是第一次见严律真心实意地笑。先前她也见他对太后笑过,但她总觉得,那笑意之下,潜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像阴鸷的毒舌,像潮湿的蝎尾。 更像她隔三差五喂太后那碗沁了廉价脂粉的汤药。 但这会子瞧着,原来严律也是能真心实意地开怀笑意的。 不得不说,严律本就生得一副好皮囊,这么笑一下看来…… 宁瓷的心跳又开始慌乱地蹦跶了起来。 她不敢再去瞧他,而是手中把玩着这枚匕首,故作镇静地清了清嗓子,说:“其实,你不必还礼的。先前我送你药材,也是感激你为我挡箭一事。你受伤极重,那些个药材根本无法与之比拟。现在你又要赠我匕首,于情于理,当属不该。” “怎地不该?”严律上前几步,两人之间就隔着这张窄窄的案几,他着急地道:“我昨儿夜里,瞧见你拿着小木槌来打我,便知晓,原来你身边,竟是连个防身的物件都没有……” 宁瓷心头大震。 这反贼,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的?! 他他他…… 他竟然提昨儿晚上了!!! “……你一个姑娘家在慈宁宫里生活,身边又没个贴身的侍婢在侧,怎么的,都需要一个称手的物件防身。昨儿是我来了,暂且相安无事。但若是其他什么歹人来了,你那小木槌是根本不顶用的。” 宁瓷抿了抿唇,有些纳闷地瞧着他。 你还说歹人? 我在这里生活了三年多,不曾遇见一些个歹人,若真要说歹人,恐怕你这反贼才是罢! 但不得不说,严律这番话倒是真真有些说动了她。 他见宁瓷没有吭声,便更进一步地道:“你别看这匕首不大,倒是很实用。来,我教你怎么用。” 宁瓷没有动,她觑着他,道:“匕首还能怎么用?不就是对着人扎下去吗?” 严律微微笑道:“可你的对手不会乖乖站在那儿等着你扎啊!” 宁瓷一愣,忽而发现这反贼说得对。 “就好比昨儿夜里,你拿着小木槌来打我,我不过一个反手就将你的两只手给控制住了,这种情况,你要怎么办?”严律的眼底尽是温柔笑意。 宁瓷的脸颊一僵,一抹潮红从脖子根,蹿向耳畔,蹿向脸颊,蹭蹭蹭地红透到发梢。 死反贼,臭反贼! 你干嘛又又又提昨儿夜里啊! “快来,我教你面对这种情况,该怎么应对。”严律好笑地看着她这会子彻彻底底红透了脸庞的模样,就连阴影处的光线都遮挡不住她周身想要逃离的窘状:“你再不过来,我就去牵你喽!” 宁瓷很知趣地过去了。 两人来到殿门边儿,严律给她做示范:“若是昨晚这个情况,你看到坏人要对你反手一抓,这样,你就直接将匕首斜刺向他的腹部。因为他抓你的时候,腹部这一块是暴露出来的。” 宁瓷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心头却暗道:你个反贼,我看你就是那个坏人! 心头这般骂了他一顿,她的唇边竟是有了一丝笑意。 嗯,很满意! 严律第一眼便捕捉到她唇边的笑意,像是给了自己鼓励一般,他顿时心情飞扬了起来。 他又给她假设了两三个例子,也都一一做了应对示范。 宁瓷这会子方才好奇道:“我瞧你做了个文官,没想到,你也会一些个拳脚功夫的呀!” “嗯,少时跟武师父学过一段时日,寻常对付一些个歹人作为防身,还是足足有余的。”严律转而却问:“那刚才这几个动作,如何解对方的招数,你确定都会了?” 宁瓷点头如捣蒜:“会了,会了。今儿天热,严大人若是无事,可以回去了。” 可严律却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笑道:“既然你会了,这么的,咱们来实战一次。” 宁瓷:“……” “我不热。而且你殿内的冰盆有凉意,这会子太阳又不高,最是舒服。”严律一副根本不想走的模样:“试试看嘛!万一你有些动作尚不熟练,我可以纠正你一下。更何况,说出来理解了是一个道理,可真实际行动起来,却又是另外一个道理,两者是不一样的。” 宁瓷哭丧着脸,在心底叹了口气,知道今儿自己时运不济,反贼这里是躲不过去了。 于是,她只能道:“我的领悟力还是可以的,不信你瞧!” 说时迟,那时快! 不待严律反应什么,宁瓷直接拿着未出鞘的匕首,冲着严律的颈项如疾风劲雨一般,呼啸而至! 严律的眼眸中,毫无半分惧意,反而是满满的笑意,他一个侧身偏过,却在宁瓷的双手还没来得及收拢的瞬间,他再度像是昨儿深夜那般,将她的两只手一边一个控制住,再是一个娇身微推,宁瓷又如昨夜那般,被他控制在了殿门上。 宁瓷这会儿还在要试练的状态里,一看自己失败了,她着急反口道:“刚才不算,我还没准备好,我们再……” 可她的话尚未说完,却见严律以极快的速度俯身靠近,不过一个呼吸之间,他那张寻常冷冽薄情的唇,便直接覆在了她的樱粉唇瓣上…… 第76章 宁瓷大震! 她的大脑轰然一片空白,好似爆鸣的惊雷乍然在她的身心撞击,震碎了殿外的日月星辰,也震散了她脑海里的所有念头。 徒留定格在此时,天地间似是不再有任何旁人的当下。 她就这么震动在原地,惊在严律如饥似渴的炽吻里。 严律的亲吻仿若夏日的疾雨,来得竟是这般猛烈且急促。 他贪婪地裹住她的双唇,唇齿相依,仿若在品尝着什么许久未尝的,心心念念的甜糕,一丝一毫地上下痴缠激吻,不带半分喘息地好似要将宁瓷溺毙在他的浓情蜜意之中。 这种从全身酥麻,到所有滚烫的血脉全数堆积在两个人唇瓣之间的体验,宁瓷从未有过。 她恐慌至极,也是混乱至极。 十方骸 第70节 她震惊地瞪大了双眼,震撼地看着与自己紧密纠缠的严律正闭着眼睫,疯狂地在自己的唇齿之间纠缠索取,看着他那红透了脸颊和耳畔并不比自己好多少。 她略一挣扎,严律却是用他的双手更紧地箍住了她,他更是用自己的身子将宁瓷死死地压在殿门上。 彼此之间贴合的滚烫的面颊,痴缠的双唇,越发炽热的两人身子,还有宁瓷腰腹间莫名感受到的他的坚韧之物,全部都在诉说着她此时脑海里不断闪现的,严律曾说过的那些话。 ——“我只在乎宁瓷一个人而已。” ——“只要是宁瓷想做的,我严律,定当赴汤蹈火,出生入死,也要为她做到。” ——“宁瓷,在这人世间我从不曾在乎过什么,但是唯独你,我在乎你的一切。我不是太后的人,宁瓷,我是你的人。” …… 严律说过的这些话不断闪现,又配合着他此间的疯狂炽吻,逼得宁瓷毫无反抗之力,她只觉得,全身动弹不得,好似绵软的春水,根本没有丝毫的招架之力。 她慌乱地只剩下瘫软的身子,依附在他的胸口,禁锢在他的怀中,任凭他从疾风骤雨般的亲吻,缓缓变成细雨绵绵似的轻啄。 她不曾配合他的吻,却从一开始的抗拒死守,终究还是疲软了下来,徒留偶有挣扎的混乱。 慢慢地放弃死守,她的脑海里却忽而浮现出一个又一个的念头—— 这反贼,原来是喜欢我的。 原来他说的那些露骨的言语,都不是假的。 怎地会是假的呢? 他冒着被乱箭射死的危险,冲过来救我的时候,我就应该知道,他是喜欢我的。 他怎地会是假的呢? 他昏迷了几日,高烧未退,伤势那般重的时候,还冒着大雨跑来见我。 他做的这一切,怎么可能是假的呢? 为他把脉诊暗疾的时候,他那拨乱如狂的心跳,是怎么都不可能诓骗人的。 若他所说的一切是假的,那他就不会公然在太后面前,这般维护着自己,为自己周旋,为自己开脱,为自己剥离开危险的境地。 也许一个人的言语会假,笔墨会假,态度和动作都有可能会假。但是那汩汩而动的脉象,是根本不可能有假的。 …… 念头兜兜转转了这些,终于,宁瓷心头慌乱不安了多日的情愫,好似终究有了答案。 此时,她微微地也闭上了眼睫,却在严律温柔的痴缠中,她开始不再挣扎抗拒。 许是她的不抗拒让他兴奋了几许,他松开了她的双手,一手抱紧了她的纤柔细腰,一手捧住她滚烫的脸颊,忽而一个灵巧的舌尖探向她的唇内,撬开了她紧闭着的贝齿。 两人的舌尖触碰,恰如两人的心脉滚烫贴合,一股子热流正如涌动的暗泉,瞬间侵袭了宁瓷的整个血脉,霸占了她封闭多年的心头,让她自己的心神一点点地沦陷。 她再度微微睁开被他吻到迷离的双眼,感受着他在自己的舌尖轻柔挑拨,亲密纠缠。 严律身上佩戴的小药囊,散发着幽幽药香,却在这番双舌交汇之时,让宁瓷觉得,原来与严律亲密接吻,那滋味竟是甜的。 甜在她的唇舌里,融化在她慢慢卸下防备的心坎儿中。 她开始感受着他滚烫的,赤诚的吻,这般滚烫,这般炽热,就好似…… 就好似…… 宁瓷猛地睁开双眼! 就好似前世,严律亲手射向小佛堂的那些着了火的长箭! 他是谋权篡位的反贼! 他是她最恨的仇人的亲信! 他权倾朝野,位高权重,不过是巴结了她此生最恨的仇人,一步步地寻着势力的野心,用金钱,用利益,用他可用的一切,往上爬。 他是反贼,是不容质疑的事实。 我怎么能……我怎么能与他这般? 我真是不害臊! 我怎么能与他这般,被他这般轻薄了去! …… 宁瓷忽而周身燃起莫名的力气,她再度挣扎抗拒了起来。 可严律就是死活不放,他还在她的舌尖疯狂亲吻,肆意索取。 宁瓷的口中开始“呜呜”地想要说着不成型的言语,可严律似乎浑然不闻。 她开始更用力地挣扎,既然身子已经被他牢牢地控制住,可腿脚却是自由的。 于是,她顾不得什么,直接提起自己的玉足,在他的腿脚上用力地踢去,再奋力地跺下。 可是没有用。 严律就这么站定在那儿,好似巍峨的山脉,有着不曾动摇半分的意思。 宁瓷开始改了法子。 她用手推他的胸口,再挣扎着去推他的头,可两人已经亲吻到现在,她徒留残存的力气去挣扎,在他的眼里瞧来,不过是想要更多的,欲擒故纵的小把戏罢了。 果然。 严律本是轻柔的吻,却再度变得猛烈如山火一般燃烧了起来。却因为他已然撬开了宁瓷的贝齿,这番纠缠更是吸吮着她四下逃离的粉舌。 宁瓷知道自己这会儿已经是退无可退,避无可避,逃无可逃了。 好,你不是纠缠我的唇舌么? 我成全你便是! 宁瓷屏息凝神,找准了机会,待得严律再度与自己的粉舌缠绕的瞬间,她张口就对着他的舌头用力地咬了下去! 严律瞬间停下来了。 他微微地睁开了双眸,墨玉一般的一双瞳子就这么盯着宁瓷,盯得她心头吓了一跳。 却让她更骇然不已的,却是她的唇舌间,感觉到一股子莫名涌出的热流。 旋即,一口腥甜在两人口中肆意蔓延。 咬出血了! 宁瓷更慌了! 她本想说“我不是故意这么用力的,谁让你这般纠缠不放的”,可严律就这么盯着她好一会儿没有动,更没有收回唇舌的意思。 她本以为他的舌头是被自己咬麻木了,本以为是痛得收不回去了。 谁曾想,略微有些愧疚的念头刚刚在她的脑海里浮现,转瞬间,严律却是再度闭上眼睫,不顾被她咬破的舌头,比先前更用力地吻着她。 他丝毫没有,也不愿停下来的意思。 他甚至更紧地将她牢牢地抱在怀中,好似要与她彼此黏合,彼此融入彼此的骨血中。 宁瓷心头大骇。 这反贼,果然思路不是常人所想。 怎么办? 怎么办?! 突然,宁瓷后知后觉地发现,严律送她的那把精致的祖母绿匕首还在她的手中抓着。 对不起了。 这是你逼我的。 宁瓷双手环绕他的肩头,好似回应他的拥抱一般,旋即,她褪去匕首护套,将那锋利的刀尖转向,正对着他脖颈下的锁骨间,用力地扎了下去! 严律这会子甚至连眼睫都没睁开,他不过是微微颤动半分,却在宁瓷拔出匕首后,他又发出了一声闷哼,前后不过在她的唇瓣间只是稍停了一个呼吸,便继续不放手地吻着。 宁瓷的心头是彻底震颤了。 她知道,她这辈子算是完了。 她对他的心神,定力,因着这一刺,算是彻彻底底地完了。 “哐当”一声,匕首掉到了地上。 他胸前涌出的鲜血,开始浸透了她的雪玉轻纱襦裙。 她许是害怕极了,刚才被他吻得滚烫的身子,瞬间冰冷,好似此时在往外流着的,是她的血。 她就这么在他缠绵的亲吻中,看着那鲜血一点点地将两人的胸口染成了鲜红的一大片。 两行眼泪莫名而下。 咸咸的眼泪混入两人的口中,终于,严律停了下来。 他堪堪松开了几分,可两人大口大口喘气的气息,却是滚烫地喷洒在彼此的唇瓣边。 宁瓷好不容易得了间隙,她一个猛推,冲着他愤愤然地道:“你为什么不躲啊?!你流血了,会死的!” 严律张了张口,舌尖的痛感还在,锁骨间的痛意好似直冲着他的脑海,可他浑然不知疼痛为几何,而是笑着再度将她搂在怀中:“躲什么?宁瓷,只要是你给的,我全都要。昂贵的药材也好,抗拒我的感情也好,还是这刺向我的匕首也好,只要是你给的,我都想要。” “你个疯子!”宁瓷的眼泪止不住地流,口中却不饶地骂道。 严律继续紧紧地抱着她,在她的耳畔间,脸颊上,眉心中,眼角处,继续轻柔地吻着:“嗯,我是疯子。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这辈子是要疯了的。” 宁瓷的眼泪混着他的鲜血,将他的绯红官袍浸湿了好大一片。 “尤其是今儿凌晨,我听到你说要与燕玄成婚,我就知道,我要疯了。宁瓷,我曾经失去过你一次,现在,是上天重新给我的又一次机会。宁瓷,我这一次绝对不会把你让给任何人!” 提起燕玄,宁瓷愣了愣,旋即,她止住了眼泪,缓了好一会儿,待严律在自己脸颊上落了无数个亲吻后,她微微推开了他:“嗯,我要与燕玄成婚了,今儿你我这般,权当是一个不存在的梦。忘了罢。” “你不可能跟他成婚的。”严律笃定道。 “七月初八。”宁瓷说了成婚时日:“而且,东宫已经在重建了。晌午我听其他宫人们提起,说是为了大婚在筹备的。” “重建又当如何?”严律冷笑道:“遑论你公主的封号,实际上,你根本就没有爱过他!” 宁瓷微微一愣,心头尘封多年的感觉,却被严律这么直白地说出,她有些讶异地望向他。 “多年前,旁人说你会是未来太子妃,那都是旁人所言,并非是你的心之所向。纵然你及笄那日,燕玄曾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那也不过是他的一念之词,并非是你的。” “宁瓷,你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他,更没有爱过他。你从小到大,对他都不曾有任何的脸红心跳,你根本没有因为他在与不在身边就坐立不安。” 十方骸 第71节 “你与他相处着实自在,无需礼仪约束,很多想法可以轻易说出。他不会对你端着太子的架子,你更不会对他有反驳的言辞。世人都知你是他的太子妃,但是,你们的相处更多的,像是友人,更似亲人。” “尤其是你家门被灭之后,你只觉得全天下没有任何可依靠之人,所以那个时候,燕玄是你觉得唯一可以等待归朝的依靠。宁瓷,这不是爱,这是亲人。是你当着我的面,对他喊出的那一声‘皇兄’!” “宁瓷,你从来都没有爱过他。” “这人世间你可以依靠的,不是只有他。一直以来,可以给你真正依靠的,唯有我。” 如果说,刚才那般缠绵的亲吻已然让宁瓷震撼不已。那么,此时此刻严律所言的这番,却是让她彻彻底底地恐慌了起来。 她惊骇地看着他说了这些话的模样,过了许久,她方才哑声着道:“你……你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 严律的眼底有着无尽的,让宁瓷无法看透猜透的深渊,所有的千言万语全部汇集在他的唇边。 “严律……你……你到底是谁?!” ----------------------- 作者有话说:严律:我是你的夫君小亲亲呀! 第77章 殿外蝉鸣阵阵,啁啾的雀鸟不知从何处而来,又展翅何去。从南边儿刮来一阵盛夏的微风,吹起殿外那棵古柏发出的沙沙响声甚是轻柔,却最是撩人。 严律张了张口,沙沙的古柏摇曳,提醒了他古柏上还蹲守着太子死卫之首,南洲子。 他苦笑一声,这慈宁宫内外,眼线真多。 他刚准备想牵起宁瓷的手,说一些个跟自己身份相似,却又不着边际的话,谁曾想,宁瓷叹了口气,仔细盯着他锁骨间的伤口,道:“罢了,不重要。现在重要的是,你赶紧去一趟太医院,你这伤口也不知如何,瞅着这血流得这样多,怕不是伤到了经脉。” 说到这个,严律来劲儿了:“我去太医院作甚?” “包扎啊!”宁瓷很是愧疚地道:“我只是想拿匕首吓唬一下你,让你别这么……”说到这儿,她脸又潮红了起来。 严律只觉得她一脸娇羞潮红的模样,煞是好看,他拉着她贴着自己,低下眼睫,摸着她滚烫的脸颊,他柔声道:“意乱情迷之下,还顾得上什么?那个时候,你便是拿了锤子,刀子,剪子在我身上扎,我都不会放手的。” 宁瓷的脸红得似是要滴出了血来,可她还是不服气地道:“不是你刚才说的吗?对手不会乖乖地站在那儿等我扎。” “我不是你的对手。”严律捏着她光洁细腻的下巴,扬起她潮红未退的脸颊,瞧着她娇羞不已的可爱模样,他心动地好似全身血脉澎湃了起来。他轻声道:“我是这辈子都想在你身边,爱你,护着你的人。” 宁瓷的唇角抿了抿,一抹笑意一闪而过,她只觉得慌乱的心被他这番话说的,又在鲜活地轰鸣着。却见严律再度低下头来,他捏着自己下巴的手就这么扬着她,好似又想要一番痴迷吻纠缠。 她赶紧推了推他,道:“你别在这儿磨蹭了,快点儿去太医院罢。” “我不去。”严律可不管她这番顾左右而言他的模样,他直接对着她被自己吻咬得鲜红的唇瓣,轻轻一啄,道了句:“要么让我流血过多死在这儿,要么……你为我包扎。” “你!”宁瓷气急。 这反贼,果然是反贼! 严律一把将她搂在怀里,给她分析道:“你说我怎么能去太医院?我若是去了,那帮御医们肯定要问东问西的,你说,我该怎么回答?” 宁瓷一愣,她倒是没想那么多。 她只有一个念头,想让他赶紧走。 “我若是说了真话,告诉他们是宁瓷公主刺的,他们纵然不敢多议论什么,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不出两日,必定传到皇上耳朵里,到时候皇上若是问起来,你说,我又该如何回答?” 宁瓷逼迫自己要冷静下来,绝对不能被严律的三言两语牵着走。毕竟,他一个野心勃勃,近似妖的臣子,若想动摇自己,说服自己,那还是很容易的。 可她在脑海里翻来覆去想了多种可能,却最终觉得严律所言不虚。 “我若是说假话,那皇上又要问了,这是谁刺的?我该如何回答?到时候,若是发现我所言不真,那便是欺君之罪。可若是我找个替罪羊来,说是那人刺的,却是无人相信。” “怎地无人相信?”宁瓷抬起眉眼不解地望着他。 “因为这天底下,能伤得了我的……”说到这儿,严律停了下来,他的双眸深邃如幽潭,里头荡漾着如星子般的波光,他又对着她红嫩的唇瓣轻轻地吻了吻,说:“只有你。” 宁瓷只觉得,自己的胸口好似泛起了春潮,又仿佛儿时爱玩的烟火,在自己尘封了多年的心中,肆意绽放。 可她却依然紧绷着小脸儿,让自己心中早已崩塌的防线看起来还是那般牢不可催。她故作严肃地道:“那你把领口解开,我检查一下看看。嗯,你去边儿上坐着,我去拿药箱过来。” 说罢,她像是逃命一般,快速地奔向里头那个研磨草药的小屋子里。 也是这个时候,她才深刻理解,什么叫做“落荒而逃”的真实含义。 可这间小屋子,就像是她此时此刻的避难所一般,真一头钻进去了,却又不肯出去了。 她不知道自己这会子到底在害怕个什么,想要逃避个什么。药箱子就在手边的桌案上,拿了就可以出去,但是…… 她怕。 她怕按照这个速度下去,严律跟太子抢婚变会成了真,到时候她又会如前世那般嫁给他。待得大婚当夜,他又会利用完自己,转而扔给自己一份放妻书,和三五颗金桃子。 他的薄情寡义,是她前世就曾知晓的。 可前世的她与他二人,在成婚之前并不曾见过,一场盲婚哑嫁,却付出了这般多。 今生倒是熟悉了这般,却好似被命运牵着走似的,一步步地将她推进了他的世界。 更是在她拿着匕首刺向他的瞬间,击溃了她对他的所有内心防线。 她知道,自己的心此时已经不可救药,可她不愿重蹈前世的覆辙,所以这段关系,点到为止,到此为止,绝不要再前进了。 …… 这念头刚刚想明白了几许,谁曾想,一双有力的臂膀将她再度拥入怀中。 严律在她身后抱紧了她,吓得她心头再度狂跳了起来:“不是让你在那边儿等着吗?” “等了你这般久,也不见你出来。”严律轻轻一笑,在她耳畔道:“你若是不来,我便来找你。以前是,现在是,今后是,这辈子都是。” 宁瓷的大脑一懵,好不容易理清的思绪再度混乱了起来。 她转过身来,推了推他:“好了,不想血流光,赶紧出去。” “就在这里看伤口罢。”严律开始讨价还价了起来。 “这里光线太暗!”宁瓷推着他:“咱们去前边儿。” “还是就在这里罢,点个灯烛。”严律看了看四处,见墙面上一排排架子上摆着好多小药罐,他好奇地道:“哦,这里是你研习药草和针术的地方吧?” “咱们去前边儿啦!”宁瓷可不想跟他在这间逼仄的屋子里待着,若是这反贼耍赖起来,那她真真是没有力气再对抗他了。 “南洲子还在外面的树上待着呢!”严律道出了缘由:“刚才我在殿门那儿瞧了一眼,这家伙瞧着,不似保护你,倒像是燕玄安排他来监视你似的。” 宁瓷的心头微怔。 监视? 燕玄要监视我? 这一层她确实没有想过。毕竟刚才严律所言的是对的,她确实一直以来当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是亲人,怎么会监视呢? 不是说在旁边保护的吗? “而且啊,我发现你这个慈宁宫偏殿前后都是眼线。”严律如实地道:“我不过是在门边儿稍微看了一圈儿,就看到两个嬷嬷,三五个侍婢,正在探头探脑往这里瞧呢!” 宁瓷无奈地点了灯烛,口中方才道:“其他人应该不会是眼线,她们对你好奇来着。” “好奇我什么?” 宁瓷想了想,没有说宫人们讨论他的那些,而是道:“毕竟你是老祖宗的亲信,怎地在我房里待了这样久,若是谁,都会好奇的。” “哦,那等会儿我出去跟她们说。” “说什么?”宁瓷愣了愣。 这反贼的脑回路果然不似常人。 “我要告诉她们,我在我娘子的屋子里待着,有什么可好奇的!” 这本是严律故意逗她的打趣话,却登时让宁瓷闹了个小脸儿透红。 她气急地一跺脚,再一扭身,愤愤然地背着他,道:“你去太医院找御医们包扎罢,随便你怎么说,就说是我刺伤你的好了。” 严律微微一笑,瞧着她这么一副恼羞成怒的小媳妇儿模样,心头更是飞扬成天边的雀鸟儿,他赶紧拉回她,轻声细语地哄着:“好了好了,我不去乱说了还不成么?你快帮我瞧瞧伤口深不深。” 这么一说,宁瓷赶紧去看他的锁骨间,却见他根本没有解开领口,就这么直接等着自己,她再度气结:“你总得把领口盘扣解开才行啊!” “嘶,我被你刺得这么重,血流了这样多,痛都痛死了,单手还怎么解开盘扣?”严律开始龇牙咧嘴地委屈了起来,他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还刻意想要举起双手去解开盘扣,却再度痛得眉头紧锁。 “那怎么办?”宁瓷这会儿是真没辙了,她出了个馊主意,道:“要不,反正你锁骨间的衣衫也被我刺破了,不如我去老祖宗那边儿找把剪子来,把你这一块衣衫给剪了?” “那怎么行?”严律故意严肃地道:“我这身官袍是圣上给的,自是我为朝廷报效的见证。前段时日午门那一回,为了帮你挡箭,我那官袍已经破烂得不成样儿了,现在这一身是皇上让人重新赶制的,我可不能把它再弄坏了。” 一提及午门他为自己挡箭的事儿,宁瓷心头不由得又软了几分。 当然,她也不是个蠢笨的,自是明白他这般阻挠的言下之意。 可她还是装傻地道:“哦,那你说怎么办罢。” “你帮我宽衣好了。”严律脱口而出,他唇边的笑意明显,似是早有预谋。 宁瓷哭丧着脸在心头感叹,果然如此。 反贼就是反贼,挖好了陷阱儿就等着让她自己跳。 她欲哭无泪,关键是,这陷阱还是她自己挖的。 可她还能怎么办? 孽是自己造的,坑也要自己填啊! “那你……闭着眼睛,别看我。”这是宁瓷唯一的诉求了。 严律好笑地看着她那张红透得快要沁出水来的粉嫩脸庞,他心头的爱意就像是此时盛夏的烈阳,炽热极了。 见严律很听话地把眼睛闭上了,宁瓷方才敢正眼瞧他那张清朗玉树的脸。这反贼,真真是生了一副好皮囊,仿若雕刻般的脸庞有着刚毅的线条,岩石一般的高耸鼻梁在一旁灯烛的照耀下,将一旁的侧颜洒出一片阴翳。 宁瓷更不敢相信的是,那张在太后面前巧舌如簧,能言善辩,更是把宁瓷快要涉险的境况,生生地用三言两语给拉回来的唇瓣,刚才竟然……吻了自己。 却在她看得正仔细时,突然,严律清了清嗓子,吓得宁瓷心头一跳,赶紧去为他领口解开盘扣。 可这盘扣真真解了,却猛然发现,顺序错了。 腰带没解开,光解开个盘扣,依然没办法把衣衫拉到锁骨的位置上。 “你腰带总能自己解了吧?”宁瓷气得直跺脚。 她就是气自己! 十方骸 第72节 真要拿匕首扎他,怎么的也要扎对方位啊! 现在可好,闹得自己左右不是。 “嘶,好痛,可能是伤到经脉了,我这手,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严律睁开眼睛,为她示范了一下,痛得好似在那直哆嗦。 可宁瓷怎么瞧着,他都像是在装的?! “劳烦公主殿下,为我解开腰带罢。”严律看似无奈,实则那语气里掩盖不住的笑意,却是快乐极了。 男子的腰带宁瓷不曾解过,暗扣在哪里,缠绕在哪里,她也不熟悉。这么一番在他的腰间捯饬,又为他脱去官袍,一时间,真让她恍惚觉得,自己好似他的娘子似的。 心头这么一转,却猛然想到,刚才这反贼也是这般喊自己的。 一股子不知是窃喜,还是悲哀的情绪再度泛起。 由于盛夏,天气炎热。官袍之下,便是他强健有力的胸肌。白皙有肉的身子,线条紧绷的腰身,那一瞧手感会是极佳的胸口……却仿若又一波天雷勾地火般的轰鸣,再度在宁瓷的心头炸开。 她也曾在儿时跟着母亲一起救治过受伤的兵将们,那会儿她虽然小,前后不过十岁出头,却是记忆地早。那个时候,她秉持着医者仁心的念头,也曾帮忙为胸口受伤的兵将们打过下手。 可那会子,也没瞧见谁的身子,是长得这般触目惊心的啊! “伤口如何?”这会子严律已经不闭着眼睛了,而是就这么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她。 凝望着她那自从被自己吻得潮红后,就再也没有消退过的脸颊。 简单的四个字一下子提醒了宁瓷,她这才抬起视线看向他的锁骨间。 这么一望,吓了她一大跳。 鲜血流了大片,早已将他那看似很好摸的胸口给浸湿。虽然这会子,伤口已经自行止住了血,可仔细瞧着,清晰的刀痕划烂了血肉,看着确实…… 宁瓷悲哀地发现,她竟然开始为这个反贼的伤口心疼了。 “你快坐下来,我去打盆水来,你这伤口要清理。”她凝了凝神,不待他回答什么,又逃命一般地奔了出去。 由于瞧见过伤口,这次她就没那么磨蹭了。 打水,擦拭,清洗伤口,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虽然偶尔触到他的胸口,那弹性十足的触感震得她全身发麻,但好在,伤口不是很深,仔细搭脉,和触着伤口周围,应该是没有伤及胫骨。 她又为他稍稍上了一些药,方才松了口气。 “你顺便看看我的舌头。”严律再度提出了要求:“刚才被你咬的,你瞧瞧,是不是快断了。” 宁瓷瞪了他一眼:“真要断了,你就不会这般花言巧语的了。” “我怎地花言巧语了?”严律一把将她拉到跟前,好言解释着:“我对你所说的一切都是真心。喏,就连我这会子舌头很痛,也是真的。刚才还感觉有一股热流涌出,莫不是又淌血了吧?” 宁瓷一听,这还得了? 咬是自己咬的,这种孽既然造了,那还是要自行解决啊! 她只能让他在案几后头的圈椅中坐下,移过灯烛到跟前,她贴身站在他身旁,对着灯烛,捧着他的脸颊,想要去看他的舌头伤势如何。 谁曾想,这么一番动作下来,她只能看见他的眉眼,只能听见自己轰鸣的心跳。 四目相望,彼此滚烫的唇瓣,还有着刚刚才吻过的柔软触感在心头。 宁瓷的大脑再度一片空白,什么瞧舌头破没破,血流没流,她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只觉得,这反贼的眼神好似会下蛊,只要与他这么对视,就必定再也移不开来。 也不知这反贼是怎么想的,总之,当宁瓷强迫自己的眼眸望向他的双唇,正准备让他张开嘴巴,伸出舌头,谁曾想,严律一把将她拉到自己的腿上,用滚烫的尚未穿官袍的身子搂着她,再也不管不顾舌头痛不痛的问题,便是对着她粉嫩的唇瓣再度炽吻了起来。 如果先前那一回漫长的唇舌纠缠让宁瓷挣扎了,抗拒了,严防死守了。那么这一回,宁瓷不曾做丝毫的反抗。 她开始学着严律的动作,缓慢地做出了回应,轻轻地,小口地,吸吮着他的唇瓣,舔舐着他可能已经破了的舌尖。 甚至在他紧紧的抱着她,要将她黏在自己的怀里的时候,她也慢慢地勾住了他的脖子,彼此纠缠,彼此相拥,彼此在吻也吻不够的缠绵中,聆听着再也无法平静的心跳。 直到极远处传来酉时的梆子声,两人才稍稍松开了几许。 “快要传晚膳了。”宁瓷在他的脖颈间依偎着:“我得去老祖宗那边候着了。” 严律极为不舍地继续吻着她的脸:“我今晚不走了,好不好?” 这话好似惊雷,瞬间让宁瓷清醒了过来。 她在他胸前坐直了身子:“不行,若是被旁人瞧见了……” “瞧见就瞧见,你当他们都不知道的么?我在你屋子里待了这样久,各个眼线早就汇报他们的主子去了。” 话虽这么说,但宁瓷总觉得,自己怎么在严律的世界里,越发沦陷,好似完全不能按着自己的心意在抗拒了。 “时候不早了,你还是回去罢。”宁瓷慌乱地站起身来。 这会儿严律也没拦着,却讨好似的从她后头抱住了她的纤腰:“那我总不能这般出去吧?你得为我把官袍和腰带都穿上。” 宁瓷背对着他,没让他瞧见自己的唇角忍不住地笑了一下。 有了为严律脱衣的经验,再为他穿衣似乎就没那么难了。 但她将官袍为他套上的瞬间,她一眼便看到他后脊上,那触目惊心的五个血窟窿留下的伤口。 这段时日过去,虽是都已结痂,但这些伤口瞧着,应该是极痛的。 宁瓷忍不住地在那结痂的周围摸了摸,先前她在值房看他的时候,只是怕他,惧他,虽也为他身上的伤口而难过,但是,也不曾心痛过。 可这会子,宁瓷是真真实实地觉得心口好似被匕首扎破了一般。 “还会痛吗?”她忍不住地问。 “不痛了。但是,也不能太剧烈地动。”官袍套上后,严律对着她的额头又吻了吻。 “你当时……”宁瓷犹豫了一会儿,方才问出心底的疑问:“怎么有勇气为我挡箭的?” “因为,宁瓷,我真的爱了你很久了。”严律看着她,认真地道。 所有堆积出的情感,却在这句话说出的瞬间,顿时在宁瓷的心头消散了。 这反贼,又开始说一些不真实的甜言蜜语了。 两人由于刚才又是一番亲吻痴缠,却不似先前让宁瓷慌乱了。 这会子,她开始冷静了下来。 在她送严律从小屋子走向殿门的这几十步路的时候,她的思绪全都回来了。 她冷静的念头,也都回来了。 严律是反贼,是她仇人的最大亲信。 她决不能再任由自己的心意,与他沉沦下去。 否则,今后还要走前世的路,那就完了。 宁瓷冷静地想,有些感情不适合长久,只适合点到为止。 看着严律一步跨出殿外,看着他转过身来,想要对自己再度说几句蜜语甜言的模样,宁瓷赶紧直接先开了口—— “严大人,”她冷声道,“今儿在我屋子里发生的一切,就当是一场不存在的幻象,或是一场梦。你我二人,都忘了罢。” 说罢,她转身入殿,不待严律回应什么,直接将殿门用力地关上了。 第78章 宁瓷背倚着殿门,心脏轰隆乱跳了好久,直到窗牖外的天色黯了下来,方才平息了几许。 她不敢出门去瞧严律离开了没,她甚至都没有点燃灯烛的勇气。 她欺骗了严律。 太后被燕湛的事儿弄得一晚上没睡,午膳时,她草草地吃了些什么,也没什么胃口,让侍婢们晚上不必传膳了。刚才宁瓷打着要去老祖宗身边候着的旗号,只是想让严律快点离开。 她真的很怕。 怕严律在自己的屋子里待得时间再久一点,她可能什么防线都不会有了。 心莫名地给了也就罢了,身子可不能再给他了。 他是反贼。 他是太后的亲信。 他不是好人! …… 宁瓷就这么在脑海里,反反复复地念叨这三句话,好似简短的咒文,企图获得内心防线的再次建立和平静。 可当她在黑暗的寝殿里,恍恍惚惚地向着床榻方向走去,回想着刚才这短短的几个时辰内所发生的一切,就算是这三句简单的咒文,都平静不了她的身心。 突然,脚似是踩到了什么硬物。她抹黑去捡起,却发现是严律送她的那把祖母绿匕首。霎时,她的脑海里莫名想起严律所言的那句—— “……原来你身边,竟是连个防身的物件都没有。” 宁瓷借着窗外的月色乏力地坐在床榻边,出神了想了好久,方才唇边漾出一丝甜蜜的笑意。 怪不得这反贼升官儿速度这样快,原来,他不光只有野心,还很有眼里见儿呢! 都说他精明世故,近似妖,可这么一番相处下来,宁瓷却发现,他是个很细心的人。 他似乎能在细微之处,观察出一些…… 刚想到这儿,宁瓷突然一声哀嚎着倒在床榻上,口中还在不住地数落着自己:“雪烟啊雪烟,这才短短几个时辰,你就已经开始说那反贼的好话了。你的立场呢?你的防备呢?不管他今生对你多么好,你也不能忘记,前世的他,就是一个起兵叛乱,谋权篡位的大反贼啊!!!” 话虽这么说,可她脑海里一会儿浮现出前世的严律指挥大军,攻入紫禁城的模样。一会儿又浮现出今生在午门前,严律为自己挡箭的模样。 这样多的画面轮番在她的脑海里交织,让她彻彻底底地看不透,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宁瓷抚着手中的祖母绿匕首,那匕首上的纹理摸索着她的指尖,让她终于对他有了一个还算清晰的判断—— 他是一个危险的人。 许是与严律接吻的时辰太久,耗费了她大半的体力,这一晚,宁瓷睡得格外沉。可梦中翻来覆去的画面,都是她与他亲吻痴缠的模样。 在梦里,这反贼在自己的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娘子……娘子……娘子……” 宁瓷在梦里用意念一遍又一遍地念叨着:“他是反贼……他是太后的亲信……他不是好人……” 就这么沉睡了一整晚,直到第二日卯时醒来,她的头剧烈地痛,去铜镜那儿洗漱梳妆时发现,自己的唇瓣竟是肿的。 又是一抹潮红蹭地一下映着了她的脸颊。 十方骸 第73节 宁瓷以为,严律这反贼既然极有野心,那必定是个有了目标就绝不可能轻言放弃的人。 她估摸着,若是想要彻底跟严律划清界限,恐怕两人之间还要再折腾个数回,他才能作罢。 于是,她开始避开他存在的地方。 跟原先一样,只要听见严律求见太后,她必定从后门绕道离开。 只要远远地见到严律与其他臣子从宫道那儿走过,她必定折转身子,去往另一条宫道。 偏偏这几日,严律总是频繁地来慈宁宫。 宁瓷在心头偷偷地想:这反贼现在每日来三回,也忒频繁了些,莫不是又想折腾我个什么罢? 我可得躲远点儿。 至于他锁骨处,被自己刺伤的地方…… 宁瓷捏紧了自己的小拳头,狠心地想:那是他的伤口,纵是我刺的,又与我何干?! 可这般来回了好两三日,她的良心终究还是占了上风。 这一日午膳后,宁瓷正在为太后捻针,她这两日已将金针里淬的毒加大了好几分,再从太后的脉象探来,中毒已有四五成。 看着太后日益蜡黄和消瘦的脸颊,看着她每日越来越吃不下饭菜的模样,宁瓷好言安慰着:“老祖宗您是忧思过度所制。” “哀家能不忧思过度么?”太后难受地道:“这么些天了,湛儿还在宗人府里关着。哀家劝说皇帝好几回,都没有用。” 因燕湛的事儿,涉及到阿木尔将军被俘那日,午门射杀宁瓷一事,所以宁瓷好奇地问了一嘴:“是射杀我的凶手还没抓到,没办法洗脱燕湛的罪名吗?” 太后的面色一僵,没有回答,口中而是转了个圈儿说了句:“是也不是,总之啊,哀家是老了,不中用了,就连皇帝都可以不把哀家放在眼里啦!” 宁瓷立即心领神会。 看来,有些事儿不是表面看起来那般简单,太后这人心狠手辣,怕只怕,为了燕湛,她要背后密谋个什么。 但若是要密谋,恐怕,严律会是这事儿的主谋。 怪不得这几日,他频繁来慈宁宫与太后议事。 原来如此。 宁瓷忽而心情低沉了几分。 哼,原以为,他这几日频繁来慈宁宫,是想与自己纠缠呢! 竟是为了这个。 她的心情低落,捻针的手也不自主地用力了几分,太后只觉得穴位处一阵酸胀痛麻,周身绵软至极,忍不住地哼哼了好几声。 好在,这两日天气阴沉,抬头看看殿外的天色,似是又有一场大雨要落。燥热了数日的热度,终究是稍稍凉爽了几分。否则,若是在闷热天气里对太后这般没轻没重的,她指不定对宁瓷好一通斥责。 却在此时,达春领着一人从殿外奔来。 宁瓷正在一个个地收针,抬头一望,便看见严律的身影正向着殿内方向走来。 宁瓷的心再度狂跳了起来,脸颊也是不自主地开始泛红,手心冒汗。 最后一根金针在收的时候,却忍不住指尖香汗滑腻,没拿好,稍稍在拔针的时候,在太后的皮肉内微挑了一下,太后顿时痛得呵斥了一声:“连个针都拔不好,你想害死哀家的么?!” 宁瓷心头一凛,低眉顺眼地胡乱道:“是这处穴位有血瘀,方才让老祖宗这般难受的。” 太后瞪着她,似乎有些不大相信:“真的?若是让哀家知道你在耍什么把戏,你看哀家怎么惩治你!” 宁瓷尚未回答,达春就已经领着严律站在了殿外。 达春一步跨进,禀报道:“太后娘娘,严尚书来了。” “进来罢。”太后一脑门子烦闷,正是气不顺的时候,语气也不由得森冷了几分。 宁瓷将所有金针全数放回小木盒里,手中速度刻意放慢,她想瞧瞧严律锁骨处的伤口愈合了没。 虽然那一处伤口被衣领所遮蔽,但是,她就是想要瞧瞧。 谁让那伤口是自己刺的呢? 宁瓷偷偷地想。 耳边,严律已经在躬身行礼问安了,可宁瓷就算速度再怎样慢,也还是将小木盒收拾好了。 宁瓷抬眼望去,本以为会再度撞见严律那双炽热滚烫的眼神,谁曾想…… 这反贼竟然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自己! 他只是直直地望向罗汉床上的太后,目不转睛,不曾偏移半分。 宁瓷为之一怔,旋即,便赶紧知趣地收回目光,与太后行礼作罢,直接从严律的身侧走过。 却在与他擦肩的刹那,一缕专属于严律身上的好闻的药香拂鼻,恰在此时,太后的声音忽而在她的身后响起:“宁瓷。” “老祖宗。”宁瓷僵僵地回了身,站定在严律的身侧。 “哀家这几日忙着湛儿的事儿,也忘记问你俩了。”太后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两人,一扫刚才的不快,道:“哀家听说,前几日,严律在你房里待了好几个时辰,可有此事?” 宁瓷心头一沉,尴尬地脸颊微微红润了几分。 这若是不当着严律的面儿问,她还好回答一些。 又或者,刚才严律给她个炽热的眼神,她也不觉得尴尬几分。 可偏偏…… 正当她心头挣扎着,却听见身侧的严律对着太后拱手道了句:“回太后娘娘,确有此事。” 太后笑了:“哦?你俩是在房里做什么呢?竟是做了好几个时辰?” 宁瓷后脊的汗滴溜溜地滑落,她的脑海里浮现的是两人在小屋里,忘情亲吻的画面,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稍稍红润的脸颊,变得透红了起来。 到底该怎么说? 宁瓷心头正崩溃着,却听见身侧的严律很自然地道:“宁瓷公主最近对史学很感兴趣,正好,微臣从小到大也读过一些个史书,便跟公主殿下交流了一会。不曾想,竟是忘了时间,真是惭愧。” 宁瓷一愣。 对哦! 当时严律送她祖母绿匕首的时候,她就坐在案几旁,那时,案几上摆放的,就是一大堆燕玄给她找了的剩下的半数史书。 她看这个,不过是为了找她爹爹的身后名,这反贼竟然拿这个做起了文章。 太后一愣,没听见好戏之事,脸上不由得讪讪了几分:“哦?只是谈论一些个史书?” “是。”严律依然没有看宁瓷,他继续对太后道:“正好微臣在朝堂也经历了三年多,对前朝今朝之事,都了解不少。便跟宁瓷公主多说了一些。” “是这样的吗?”太后的目光落到了宁瓷的脸上。 “……是的。”宁瓷低声回答。 谁曾想,太后的话锋一转,却道:“呵,你了解今朝之事,是想做什么?” 宁瓷心头一跳,大脑发麻,全身僵住。 这……这是那反贼自己说的,我该怎么圆啊!!! “回太后娘娘,”严律微微低头拱手行礼道,“宁瓷公主对今朝之事没什么兴趣,不过是微臣为了卖弄才学,跟她多说了这些。后来微臣回府后想想,大约公主殿下是不喜这样的话题的。” “哦。”太后的目光依旧盯着宁瓷,却见宁瓷点了点头,没什么过多的反应,她才对严律道:“你那不是卖弄才学。你确实是真有能力。哀家,这一回没有看走眼。” 严律“呵呵”地笑了笑,不置可否,只是摇了摇头,叹息着道:“微臣对今朝之事虽然了解诸多,但,还是有不少事情并不知晓。还是要多多学习一些个的。” “严尚书太自谦了。”太后笑道:“这朝堂内外,各位臣子之间是什么关系,又有怎样错综复杂的背景,你啊,摸得比哀家都要门儿清。” “还是有一些个不晓得的。”严律正视着太后,似笑非笑地道:“就比如,一些个已经辞官了的,去世了的朝臣们,微臣还是并不熟悉。总想着,若是这些都了解了,没准,可利用的棋子,会更多一些。” 太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嗯,你倒是提醒哀家了。” “就比如,先前的兵部尚书王大人,前任大理寺卿李大人,还有……”说到这儿,严律顿了顿,道:“还有内阁首辅齐衡之前的那一位……” 宁瓷一愣,猛地抬头去看他。 可严律依然没有看她一眼。 太后笑了:“哦,你是说简明华啊!巧了,宁瓷正是简明华的女儿。” “哦?”严律这才将目光落到宁瓷的身上:“原来,你是简明华的女儿?” 不待宁瓷回答,严律却又对太后道:“只可惜,各大卷宗里,有关简明华的事儿记录不多呢!微臣竟是不知道宁瓷公主和简明华有这一层的关系。” “跟简明华有关的升迁,履历,甚至是身后名之类的,都在皇帝那儿。”太后叹息着道:“哎,若不是皇帝现在不待见哀家,哀家可以帮你讨要来。” ----------------------- 作者有话说:宁瓷:!!!他他他……他三言两语竟然问出来了?!!! 第79章 严律淡淡一笑,并没有顺着简明华的话题说下去,而是宽慰了太后,道:“请太后娘娘放心,四殿下一事若是成了,不论皇上他现在对您怎样,终究他也是会学乖了。更何况,母子之间何来的隔夜仇呢?” “哎,哀家目前手头可用的人已经不多了,唯有你还站在这儿,当真是难得。”太后很受用地抬了抬手,道了声:“落座罢。瞧这阴雨天,这雨似是要下不下的,最是憋闷,光站着也很热的。达春,明前龙井烹制的凉茶快给严律沏上。” 严律拱手一谢,转身便很自然地落座了。 宁瓷刚刚被严律问出她爹身后名的卷宗去向一事兴奋不已,她本是在心底里琢磨着,莫非这严律是觉察出自己想要找的是什么,是以,刚刚才刻意问的? 可再听着他此时所言的这番,根本就没再继续提她爹爹了,她顿时心头一沉。 呵,终究还是我想太多了。 既然这主仆二人要开始议事,恐怕,议的还是一些个上不得台面的谋逆之事,宁瓷自是不愿在这里多待着的。 可当她再度行礼准备出去时,太后似是有意无意地道了声:“哀家原想着,一个小小的史学都能让你二人聊上几个时辰,想来,你俩应该是属于想法差不多的。年轻人,自是要多聊聊,有些情缘才能起得来。” 严律点头应了个“是”,状似无意般地对太后提了一提:“前段时间,微臣就南洋药草一事跟宁瓷公主说了,想带公主殿下出宫去瞧瞧这药草,是否适合太后娘娘您用。不知……公主殿下可与太后娘娘说了?” 宁瓷死死地捏着手中那个装金针的小木盒,一团幽幽的愤怒火苗在心头燃起,她牙槽紧咬,暗自冷呵:这反贼,今儿就是存心找茬儿来的! 他竟然怎么跟自己唱反调,就怎么来! 自己竟然还关心他的伤势,我还真是瞎了眼了! …… 十方骸 第74节 “这事儿哀家记得,严律原先就曾提起过。”太后点了点头,遂而对宁瓷道:“你尽管随他出宫就是,无需跟哀家报备个什么。你一个堂堂公主,谁还能拦得了你不成?” 宁瓷咬紧了贝齿,不动声色地白了严律的侧颜一眼,却见他竟是如冰山雪巅一般,有着不可动摇的冷漠,她更气了! 明面上,宁瓷也只是如实地解释,道:“原先我是想出宫来着,却因射杀我的凶手没有抓住,父皇不准我出去。前头的小黄门儿拦了我好几回。” “有严律在,去哪儿都可放心的。他是个兵部尚书,稍微调动一些个兵将前后护着你,还能有什么差池不成?午门那一回,实属意外。”说到这儿,太后又对严律道:“你去跟皇上说说,若要宁瓷出宫,你调动一些个人护着,皇上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是,微臣知道了。” 宁瓷摆弄着手中的小木盒,好掩饰心头蔓延的火苗,她信步走向太后,道:“其实南洋药草这事儿呢,我是打算过段时间再对老祖宗您说的。因为一个外来的药草,是否对您现在喝的调理汤药有相生相克,一切都是未知。所以最近,宁瓷稍稍给您的汤药里减了几味成分繁杂的,就是想让您的身子骨清理之后,我再去严大人那儿瞧瞧。否则,就这么冒然去取了,拿了,再给您用了,若是对您身子不好,那就麻烦大了。” 太后愣了愣,仔细想想,确实是这个道理。 草药相关她虽是不懂其中的门道,但这里头的相生相克之理,以及喝了之后,身体会在一段时日内存有药性,需要稍加时日清理之后方可进行下一步的调理,这些,她原先也都是听高院使说过的。 “过段时间罢。”宁瓷非常自在轻松地看向严律:“到时候,我若是觉得老祖宗的身子调理得差不多了,我就直接跟你说。” 严律正好刚刚拿起茶盏,谁曾想,宁瓷忽而对他这么正面一望,手中的茶水险些漾出一些。他微微一笑,淡淡地回应:“好的,微臣随时恭候。” 宁瓷没想到他竟然正眼望了自己,这是这反贼刚才进入慈宁宫之后,第二次看自己。一时间,她的心头慌乱,原先心里那愤怒的火苗早不知燃到何处去了。只觉得控制不住的一股子热浪顺着心尖儿蹿向自己的脸颊。 她在与他目光相触的一刹那,慌乱地瞥过了眼睫。 太后虽是不知这两人的一对一望,但严律却看了个清清楚楚。他不动声色地轻啄了一口凉茶,甘甜入口,像极了前几日他吻过的宁瓷的小嘴儿。 茶盏遮盖,无人看得见他唇边的一抹笑意。 不过,他比谁都清楚,宁瓷刚才所言的相生相克,其实是想要推脱的借口罢了。 他面色无恙,可心里却是在盘算起来。 同样在心里盘算的,是宁瓷。 她估摸着这个人精反贼是能听出自己推脱的意思,这一回用了相生相克之说,下一回又当如何是好? 反正,这反贼这会儿当着自己的面儿,又是告密,又是揭短,又是这般爱答不理的,真真是气死个人! 下一回,纵是没有理由,也不随他出宫去! 这两人各怀心思地都在瞎琢磨着,忽而太后又道了句:“这么的,宁瓷,今儿晚膳你就在你房里吃罢,顺便款待一下严大人。且不说那南洋药草,光是严大人的这份心,也最是难得。严爱卿,你看如何?” 一句话问的是眼前的两个人,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宁瓷正在心头哀叹,完了完了,在自个儿房内用晚膳,那今夜严律这个泼皮无赖若是再度蛮横起来,他赖着不走了,该当如何是好? 若是他今夜死活不走,一夜春宵过去,那我不是又要回到前世与他大婚的原点了?! 这老祖宗,明显地就是想把我往这反贼身上推嘛! …… 宁瓷小脸儿透红地站在原处,心慌意乱地犹豫着,却听见严律对着太后道了一句:“上一回,微臣在宁瓷公主的房内聊了这般久,对微臣来说,已是一场美妙至极的梦。” 宁瓷慌乱的心头顿时一凉,讶异地望向严律。 这原是她那日拒绝他的言辞,怎地被他这般说了出来? “……现在梦醒了,想必宁瓷公主也已经将微臣给忘记了,既如此,还是罢了。”严律淡淡地说着,语气不带半分情绪腔调。 可他就这么平平地说着,语速比素日里总爱反唇相讥的他,要缓慢许多,却让宁瓷忽而觉得,这阴沉的天总是不落一场大雨,憋闷得自己的心却是这般地难受。 太后怔愣了一瞬,再去瞧宁瓷,宁瓷将自己的全部心情都掩藏了起来,她也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既如此,老祖宗,我就先回屋里歇着了。今儿太乏,我也没什么胃口,今夜原也是不想吃的。” 说罢,她转身离开,同样的,也没有给严律留下半分眼神。 倒是严律,在听到她所言的这番后,出于礼仪,他刚站起身来,想对公主殿下说一声“恭送”,谁曾想,竟是连她一片雪玉衣袖都没捞着,便见她消失在了视线里。 太后终究也是从年轻过来的,她见严律好似一座望妻崖,正一瞬不瞬地,愣愣地望着宁瓷离去的殿外,她不由得笑了:“哈哈……若说你俩那几个时辰只聊史学,哀家还当真不信。怎么着?严尚书精明世故,眼光最是独到,却拿哀家的乖孙儿没辙吧?” 严律讪讪一笑,道:“史学只是微臣想要与公主殿下靠近的契机,但宁瓷公主冰清玉洁,端庄贤淑,确实不是微臣所能轻易接近的。” “你啊!”太后试图点醒他:“聪明才智都用在了朝堂之上,这女人心的学问,可不比朝堂之事浅薄。哀家算是看着你俩从相见到相识走过来的,要哀家说,你当初就是说错了一句话,才闹得宁瓷到现在都对你冷着脸。” 严律一愣,这会儿他倒是真正地虚心求教了:“请太后娘娘点拨。” “谁让你总是开口闭口提你那亡妻的?”太后白了他一眼:“现在可好,这天底下谁人不知当朝兵部尚书是个只钟情亡妻的人,就算是有其他官家小姐愿意接近你做一个小的,哀家的乖孙儿却是个实打实的公主,怎么可能给你个好脸色?” 严律眉心微微一蹙,翻涌的浪潮在心头五味杂陈地滚着,却没有回答一个字。 同样五味杂陈的,当然是已经奔回寝殿的宁瓷。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从小到大,规矩礼仪学了个通透,向来情绪平稳,不曾被任何人迁怒本心的她,自从跟严律接触过后,心情总是一天一个变化。 想当年,纵然太子妃头衔落到了妹妹的头上,她也没有半分情绪,虽然有讶异,但当时,她是对妹妹雨烟笑着真心说恭喜的。 现在可好,严律这反贼三言两语为自己开脱,她就心头欢喜。 他再三言两语表白自己,不论诓骗与否,她就心头火烧火燎的,好似吃了糖糕,又好似饮了凉茶,莫名至极。 这会子,他甚至都不用对自己说上个三言两语,她就能全身冷得如坠冰窟。这酷暑夏日,纵然阴沉沉的似是有一场好雨,也无法让她的心情透彻个半分。 宁瓷愤愤地搅着锦帕,背倚着紧闭的殿门好久,方才得出了结论: 他不是近似妖,他就是妖! 这念头刚刚晃过,宁瓷的心情却忽而平静了几许。 罢了。 他这几日的态度,不都是那天自己冷着脸要求的么? 他一个臣子,不过是履行了她作为公主所下的旨令罢了。 是她要与他隔绝的。 是她要与他保持距离的。 现在可好,他都做到了,自己又在较劲个什么呢? …… 与此同时,数百里之外的燕玄正惨白着脸,死死地揉碎了手中的一张短短的信笺,他只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痛苦,最崩溃,最无力的人了。 太子又何妨? 这般高位,看似拥有权利的中心,实则,他从小到大都在做着自己不愿做的,却不得不做的事儿。 就好比现在。 他已经心痛到仿若万箭穿心,却还要对着面前那些个毕恭毕敬的官员们一副泰然自若,一副皇恩浩荡,恩惠无疆的模样。 因为他手中的那张信笺,是南洲子飞鸽传书发来的。 上面只有短短的一句话—— “严律与宁瓷大约已行过云雨之事。” ----------------------- 作者有话说:各位宝子们,求个新书收藏啊啊啊~~~ 下一本书《君不见》和《狐不归》,我已经想好了,我要写追爱hzc+强取豪夺+恨海情天。 求各位走过路过,点一下收藏叭! 我的坑品真的很好哒! 第80章 宋知州诚惶诚恐地带领着衙署里所有的低阶小官儿,全数站在冀州城郊那儿,迎接着太子的到来。 这会子刚入夜,望着太子那一脸阴沉,眉头紧锁,周身紧绷得彷如一触即发的模样,宋知州不自主地双腿发软,打着哆嗦,就带着身后一众小官儿们,登时下跪。 此时的燕玄,就像是此时那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肃杀感。好似转瞬间,这个驰骋沙场多年,被敌军称为“黑太子”的燕玄,会大开杀戒,将在场的所有人全部厮杀在城郊边儿。 但是燕玄没有。 他只是死死地揉碎了拳头中的信笺,指节紧绷到青白,牙关紧咬到面色紧绷,可他说出来的言辞,道是温和的:“宋知州请起,这会儿虽是盛夏,但这里是风口子,别着凉了。” 宋知州不敢松懈半分,跟众人一起领着燕玄就往城内方向走,他看了一眼太子所率领的数万大军,护送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粮食和水源,他的心头真的是一阵感慨:“哎呀,真的是皇恩浩荡哇!咱们大虞有皇上,太子殿下,还有严尚书这样心存良善,为百姓着想之人,终有一天,会重回盛唐之繁茂哇!” 燕玄额上的青筋突地一跳,心头好似被一击闷锤狠砸了一下,开口所言的话,也有些玩味儿了起来:“你说谁?严尚书?严律?” “是啊!”宋知州尚不知自己说错了话,依然赞不绝口地道:“前些年,下官也曾听闻严尚书是捐官儿上来的,原想着,又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富家子想要挂个闲名儿,不曾想,这回咱们冀州惨遭旱灾,严尚书却是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派了官兵把他个人捐赠的粮食和水源全数送来的。哦,这件事,下官已经奏疏上表,发往皇城,不知太子殿下您知晓吗?” 燕玄阴沉着脸,脚步放慢了几分,没有吭声。 宋知州见太子没有回应,心头想着,大约这个未来的帝王已经有了上位者的气度,不轻易表述自己的看法和结果,生怕旁人推敲了去。 于是,这宋知州也不介意,口中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旱灾来临之后,冀州城内百姓的可怜惨状。 直到他们走到冀州城门边儿,燕玄才不咸不淡地问了声:“严律捐赠的粮食有多少?” “粟米,高粱等杂粮共三百桶,饮水两百桶,另有果蔬肉类五十箱。” 燕玄心头一沉:“……当真有那么多?你们盘点过了么?” “自是盘点的。”宋知州兴奋地道:“三天前才到的。真真是在咱们冀州最为难的时候,帮了个大忙哇!” “这些粮食呢?”燕玄追问。 “盘点之后,第二日便发放了。还留有饮水二十几桶在我们衙署的库房里备用,毕竟,接下来若是气候不好,再来一场旱灾,这二十几桶也能救人于须臾之间哇!” 燕玄的脚步停下来了。 他看了一眼身后的大军,让自己的亲兵就地看守,不得进城。旋即,便让宋知州带路,到衙署库房看那些水桶去。 果然! 库房里挨个摆放的水桶个个都是半人高,壮汉男子怀抱的大小。燕玄掀开桶盖,里头的清水荡漾,映照出他此时隐忍,悲愤,恨不能将严律捅个洞穿的憎恨模样。 谁曾想,桶盖刚合上,他余光一扫,却见那些水桶上一个个地都刻了字! 再仔细一瞧,每一个水桶上都写着:“严律携妻雪烟赠。” 燕玄的大脑轰地一声震鸣,仿若千万道闪电和惊雷全数砸在他的周身,他震在原地,根本听不见宋知州在絮絮叨叨个什么,也看不见库房里的其他物什。 他的眼里,只能看见水桶上雕刻的那几个字。 严律携妻雪烟赠。 哈哈哈…… 十方骸 第75节 携妻? 你他娘的算哪门子的携妻? 你不是到处跟人说你对你那亡妻钟情一生,深爱至极,欲罢不能的么? 你这会儿在这里写什么携妻? 还跟雪烟她……她……跟她行了云雨之事?! 哈哈哈……滑天下之大稽! 你…… 突然,电光火石之间,燕玄猛地想起了什么。 他的父皇曾提起过,严律进入朝堂不为做官,只为帮简明华一家报仇。他接近太后,也是刻意而为之。正是因为严律成为太后的亲信,搅得朝堂不宁,背负众朝臣的骂名,方才换来皇上手中的权利越发收拢之势。因而,他的父皇提醒过他,只要是严律想做的,不要阻拦,待得太后手中的全部势力土崩瓦解,他为简家大仇已报的那一日,严律自会退出朝堂,辞官而去。 他的父皇千叮咛万嘱咐地,让燕玄对此事千万不要声张,否则,皇上多年的隐忍,严律多年的布局,将会功亏一篑。 燕玄也正是因为这个缘由,他看着严律接近简雪烟,满心满眼的都是简雪烟,甚至看着严律对他放狠话,说爱她,这一切,他都忍了。 当然,他怎么地都不可能告诉雪烟,严律真实的身份和目的。 可现在看来,雪烟不知严律本为何人,但严律却深知慈宁宫里的那一位宁瓷公主,正是简雪烟! 当初,世人都知,是简家二女儿简雨烟入了宫,天底下,无人知晓那被封为宁瓷公主的是长姐简雪烟。就连他的父皇都不知道简家姐妹二人已经瞒天过海,李代桃僵。 这么看来,严律知道。 他到底是什么人? 他为什么对简家知晓得这样清楚透彻? 他携妻雪烟,难不成…… 难不成,严律当初也以为宁瓷公主是简雨烟,深以为雪烟死于虐杀,因而对外都说是亡妻。现在他看到雪烟还好好地活着,所以他…… 想明白了这一层,燕玄顿觉心头恐慌。 严律出现的桩桩件件,甚至严律为了雪烟在慈宁宫里如何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全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南洲子查都查不出来的严律过往,一定都跟简家有关,一定都跟金陵城那边有关! …… 燕玄冷冷地又盯了一眼这些水桶上的刻字后,便转身离开了。 既然冀州已经缓解了旱灾一事,为了防止官员贪粮,燕玄让城郊外的大军们,给冀州又发放了小部分赈灾粮作为储备后,便连夜带着剩余的大半,开拔去往周边州县发放。 谁知,接下来的几日,燕玄发现周边州县也都零零散散地收到了严律的捐赠,虽然,没有冀州旱情最厉害的地方那么多,但也有不少物资。 燕玄来来回回地奔波了这些个时日,从一开始的愤怒,到中间的痛苦,再到所有粮食水源全数发放完毕时,他渐渐清醒后落寞,终究,让他想要心急如焚地奔回幽州城,与严律厮杀个你死我活的冲动,渐渐平息了下来。 这个严律,他到底哪儿来的这样多的银子? 开酒楼,控盐商,拿捏外商,当真能赚这么多? 既然能赚这样多,为何国库还在空虚?毕竟,他在这些事务中所赚取的,不过都是从供奉给皇家的抽成里。 莫不是,严律他……贪了罢? 他为了简家复仇,其心感人,这无可厚非。 但若是他真动用了不义之财,恐怕,大仇得报之日,也当是新仇旧账一起清算之时了。 想到这振奋人心的一层,燕玄率领大军快马加鞭地赶回幽州。 南洲子接到消息,早早地在皇宫外候着了。 燕玄连日以来的疲惫和心累,再加上一路尘土,这会子,他只想回东宫清理一下自己,再去慈宁宫见宁瓷。 这会子,他一边疾步走回东宫,一边仔细地听着南洲子回报的,严律在宁瓷房内待了数个时辰也不曾有动静的事儿。 “他俩当真行过云雨之事了?”燕玄压制住心痛,沉声问。 “应该是。”南洲子说:“属下亲眼所见严律吻了宁瓷公主,公主挣扎了许久,终究就范……” “强行之下,她一个弱女子自是没有多余的力气反抗,就范也是情理之中。然后呢?”燕玄冷静点评道。 南洲子刻意隐去了宁瓷刺伤严律一事,只是说:“他俩边亲边往里头走,我的视线有遮挡,不便上前判断。但后来,属下见里头始终没有动静,便悄悄靠近,却见寝殿正屋没有人,内屋也没有人。倒是公主研习药草的最里头的那个小屋里有动静。属下伏在门上听,他二人在里面不似说话言语,倒像是……” 燕玄的拳头似是要在掌心里掐出血来,想要为宁瓷开拓的话也终究是说不出了:“他俩前后一共待了多久?你计算过么?” “两个半时辰。从午膳后,到晚膳鸣钟时。” 愤怒的恨好似一团天火,将燕玄心头所有的杀意全部点燃。 他忽而站定在东宫的正门前,望着朱红的正门,望着这段时日已经全数重建完毕的东宫。他从小到大,从没有哪一刻像是现在这般,非常渴望那最高的皇位,渴望拥有全天下最大的权利。 尤其是,那说一不二,无人胆敢反抗忤逆的生杀大权。 反正,那最高皇位终究是自己的,现在只要自己稳住一切,登上皇位,不过是时日问题。 父皇说得对,若是想要拥有什么,没有强大的隐忍,是无法成就大事的。 待得本王登上大位那天……不不不,无需登上大位,只要太后倒台,只要简家大仇已报,只要那一天到来,严律,不管你那个时候人在哪里,不管你辞官与否,不管你有泼天的富贵,本王都要你死!!! 第81章 燕玄回东宫洗漱更衣的时候,南洲子终于离开了蹲守了数日的皇宫。 由于太子的旨令,他一刻都不曾离开慈宁宫偏殿,更不曾将自己的视线疏漏宁瓷半分。虽是从小到大训练有素,但连日以来的疲惫堆积,再加上身上的伤口在酷暑燥热之下未曾通风透气和换药,这几日,明显觉得越发溃烂了起来。 他家就在北长街的一条小巷子里,从神武门出,向西去步行两三百步的便是。 谁曾想,刚拐进巷子口,迎面却遇见一人儿。 此人黑色飞鱼服着烈焰暗纹,波涛纹理腰带束身,腰间一块悬挂的,专属于锦衣卫之首的腰牌上,有着专属于皇上亲赐的包金四角,那腰牌上一个大大的“洛”字,着实扎眼。 更扎眼的,却是此人的眼神,阴沉,犀利,盯着某人仿若像是透过瞳仁看向内里的灵魂。 尤其是他盯着自己的猎物时,不论他自己的脚步移动到何处,眼神却不曾偏移过半分。 瞧着着实有些瘆人。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锦衣卫之首,洛江河。 他一眼就认出迎面走来的,是太子死卫之首南洲子,他就这么死死地盯着南洲子的眼眸,一瞬不瞬地,与南洲子擦肩而过。 南洲子也早就认出了他。 前锦衣卫之首廖承安请辞之后,这个洛江河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从天而降,渗透进锦衣卫的队伍里,又在一夜之间,提拔成了锦衣卫之首。 若说此人没个门路,鬼都不信。 尤其是,此时洛江河盯着他的眼神极其不善,瞧着非常不舒服。 南洲子向来也不是个在怕的人,他刚站定脚步,准备喝住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地老鼠,突然,洛江河却抢先一步,喊住了他。 “喂!”洛江河的语气有着玩世不恭的挑衅味道。 南洲子虽也是个面冷心冷之人,但他终究是世家出身,从小又是得以太后和皇上的栽培,不论在武功,还是礼仪之上,都是要比街巷出身的洛江河要高上几许。 他转过身来,冷飕飕地盯着洛江河,正准备开口,旋即,那如疾风骤雨一般的,专属于洛江河的拳头,便冲着南洲子的面门砸来! 南洲子大震,立即跳脱开来,让洛江河扑了个空。不待他厉声喝问,无数个拳头却再次冲着他的脸砸将过来。 两人的武功剑术与旁人相比都显上乘,却在此时,他俩根本不用任何剑法功夫,而是用最最原始的,最具街头巷尾常见的斗殴方式,厮打了起来。 寻常,南洲子与敌人拔刀相向的时候,他不喜有过多的言语和情绪表达。因儿时曾被太后请来教习武艺的蒙人谙达教导过,混战之中,当自己和敌方不相上下时,任何言语,态度,表情,甚至是一丝丝的分神,都有可能成为自己身上暴露出来的弱点。 但是眼前,这个洛江河却与南洲子完全相反。 洛江河的嘴巴不干不净,边打边骂:“泼皮直娘贼,揍你老母个鼠辈!” “竖子小儿,豚犬不如!” “娘西皮个败类,他娘的不见棺材不掉泪!” …… 南洲子忍无可忍,反手想要互拆他的拳头,谁曾想,洛江河的武功也是极其地巧妙,他见招拆招,又是一波波的拳头砸将了下来。 南洲子的脸上被挨了好几拳,但他也没吃亏,洛江河的鼻子嘴巴早已见了血。 两人从巷头打到巷尾,却终于让南洲子知道了,这洛江河到底是什么人! 直到周围邻里听到打斗的动静,喊来巡街官兵时,这两人早已双双挂了彩。 也双双被带到了皇上的面前。 彼时,皇上正在御书房里听燕玄说这一路发放赈灾粮的情形,也与之交谈了各地奏疏上表,都在说严律以个人名义携妻捐赠物资事宜。 却在此时,这两人鼻青脸肿地被带到了皇上的面前。 旱灾一事终有缓和,皇上的心情本是不错。但看着眼前这两个人,他的气顿时不打一处来。正巧太子燕玄在这里,便赶紧遣人去宣严律觐见。 详细问了情况,洛江河也不是个耍赖的,直接说:“我先动手的。皇上若要责罚,罚了便是。” 皇上有意偏袒洛江河,他试探性地问:“你俩起矛盾了?” “此人眼神不善,又是在皇宫边儿上,我怕他起什么猫腻之心,哪怕他没本事对着宫里头的皇上,娘娘们,也有可能仗势欺人,恃强凌弱来对着街边小儿妇孺。” 莫名被倒打一耙,南洲子着实愤恨,他向来不喜与人争辩,却在此时忍无可忍地斥了声:“你用贼人一般的眼神盯着我,我还没找你麻烦呢,你倒是恶人先告状了?!” 洛江河根本不怕他,挑衅的眼神睥睨着南洲子,语气着实凛冽了起来:“什么叫恶人先告状?老子见你一次打你一次,否则老子牙根儿直痒痒!” “你!” “你什么你?!你敢说你不曾恃强凌弱,不曾仗势欺人过?!娘西皮的,老子告诉你,你今儿的一切都是你的报应!” “好了!”皇上龙颜震怒,冲着洛江河,道:“这里是朕的御书房,你那满口子肮脏无礼之言,若是让朕再听见一次,朕不论你有理与否,都革了你的职!” 洛江河有恃无恐地嘴角微微一扯,直接冲着南洲子,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眸,冷哼了一声:“别让老子再看见你。”旋即,他又冲着皇上双手一抱拳,好一副绿林好汉的模样,说:“皇上尽情责罚,革职也好,杖刑也罢,我洛江河若是敢哼一个‘不’子,身上血肉您尽数拿去喂旱灾州县的百姓吃用去!” 皇上眉头紧锁,他知道洛江河这般盛气凌人,不过是仗着背后严律在撑腰。 恰逢此时,正是扳倒太后的关键点,他皇上再怎么尽数收拢皇权,不到最后关头,他绝不可能功亏一篑。 于是,他威严地沉声道:“回去闭门思过,扣罚俸禄……一个月。” 不仅南洲子无语了,就连一旁的燕玄都听出了皇上惩治结果的不对劲。 十方骸 第76节 待得洛江河退出御书房后,燕玄看着南洲子那张鼻青脸肿的脸,他终究是个护短的人,气不过地对他父皇道:“父皇,您对洛江河的惩罚也太轻了些。你看南洲子被他打成什么样儿了?” “洛江河的脸上也不必他好几分。”皇上揉了揉太阳穴,心烦地道。 “这洛江河到底是什么人?”燕玄不解地问:“儿臣只听说,他未曾经过锦衣卫选拔,是直接插进来的。” 皇上叹了口气,道:“他是严律的人。” 燕玄和南洲子对望了一眼。 可这两人的心思,却各自不同。 南洲子迟疑着,将刚才他与洛江河斗殴时,想明白的一件事给说了出来:“启禀陛下,太子殿下,我好像应该知道这个洛江河,是什么来头了。” “什么来头?”燕玄忙问。 “太子殿下您原先让我背地里去查严律的身份背景,属下始终都查不出。刚才陛下所言,洛江河竟然是严律的人,属下便明白了一切。”说到这儿,南洲子忍不住地讥讽一声:“原来,严律也不过是街巷地痞出身。” “你说什么?!”皇上和燕玄异口同声地道。 皇上更是直接反应:“不可能。当初朕问过他的过往,他只说……” 说到这儿,皇上把呼之欲出的后半句话给咽了回去。 严律的背景是怎样的,他现在在做的事儿又是如何,只能他知,燕玄知。哪怕这南洲子是燕玄的死卫之首,也是他这个做皇帝的看着南洲子长大的,他也不可能松懈半分。 南洲子见皇上没有说下去,只当是质疑自己,他赶紧说:“属下记得真真儿的。多年前,咱们还在金陵城的时候,城郊有一处破庙,庙里有十来个无家可归的半大孩子,那会子,早有百姓报官,说是这帮乞儿们寻常在街巷与狗争食,在官家厨余堆儿里找食物。太子殿下心善,便想着修缮破庙,好给这帮人一个做工的去处。谁曾想,这帮人恩将仇报,二话不说,就要对太子殿下动手。严律和洛江河,就是这帮人里的。” 皇上怔了怔,忙问燕玄:“此话当真?” “确有此事。”燕玄拧眉沉思了一会儿,又问南洲子:“可是,这件事隔得这样远了,都好些年了,你怎么能断定严律和洛江河就是当初破庙里的那些乞儿呢?” “因为当初,他们誓死不从,属下曾与他们打斗过几次。那洛江河当时年龄也不大,下手却狠,打架时,嘴巴不干不净,总爱说一些脏话。刚才,属下与他再度互殴的时候,他口中骂的脏话与当年一致,不曾有什么变化。属下就这般想起来了。只是没想到,当年那帮破衣烂衫的人,给了他们锦衣玉食穿着用着,竟是也瞧不出下贱的过往了。” * 此时,严律正在自家府邸,盯着舆图正思索着接下来的布局一事,却在此时,他接到通传,说是洛江河出了事儿,让他即刻前往御书房。 谁曾想,他刚准备推门出府,却见洛江河鼻青脸肿,却神采奕奕地回来了。 “你的脸是怎么了?”严律大震。 “我跟南洲子那脏货打了一架!”洛江河笑嘻嘻地道:“他娘的,这么多年了,我不揍他一顿,我心里不痛快!” 提起南洲子,严律自然知道他是太子的死卫之首,当然,他也知道,这人最近这段时日监视着宁瓷的日日夜夜。 真这么揍他一顿,也是无妨。 真要有什么不好的后果,他严律有能力为洛江河兜着。 洛江河见严律没吭声,他怕老大生气,便赶紧解释道:“老大,你还记得吗?当年咱们在破庙那儿,可是被南洲子带着一大堆人,揍过很多次的。咱们被他们揍得走投无路,我不过今儿有能力还了手,不亏的。” “嗯,做得好。”严律反而夸赞了他:“不过,现在皇上召我进宫,恐怕要为你这事儿多盘问一些个。” “没事儿,老大您尽管说。反正皇上已经罚了我的俸禄,让我在家闭门思过。还算是偏袒我的。”说到这儿,洛江河忽而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儿:“不过老大,我发现了南洲子一个大秘密。” “什么?” “咱们最近,不是一直都在暗查高院使临死之前,指甲里抠出的一大块血肉,是来自于何人的么?查了这么些时日,根本没有进展。” 严律心头一怔,隐隐地明白了几分。 “南洲子的后脖那儿,有一处很深的抓痕,都流血流脓了,一看就不是新鲜的,似是有一些时日了。这人用高高的领子遮挡着,若不是我跟他打这么一架,胡乱撕扯他的领口,我还真发现不了这个。” 严律震在了原处。 南洲子,他怎么是太后的人??? 第82章 严律仔仔细细,前前后后地拧眉深想了一番,便明白了这其中的弯弯绕。 但既然要扳倒太后,这些个隐藏在暗处的小喽啰,自是不能疏忽了。 于是,严律又让洛江河事无巨细地,将他从遇到南洲子开始打架,到被皇上责罚后出宫回府的这段过程,全数又说了一遍。 末了,严律对洛江河,道:“走,随我一起进宫去面圣。” “啊?”洛江河目瞪口呆:“我不是才被皇上赶回家的吗?” 严律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心情,无奈地跟洛江河讲明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以及,等会儿面圣的时候,两人又当如何去对皇上说,诸如此类,跟洛江河全数说了个全乎后,洛江河方才恍然大悟,竖着大拇指,冲着严律兴奋地道了一声:“老大,你实在是高!” * 正当严律和洛江河在府中密谋,准备去御书房面圣的时候,燕玄正从御书房里出来。 他不想正面见到严律,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想现在就弄死他。 此人就是妖,利用朝堂上下那些盘根错节的利害关系,把朝堂搅得一团浑水不说,竟然还安插了他们当年那帮子破庙里的乞儿全数进了锦衣卫? 呵呵,朝官儿还没做几年,这渗透自个儿势力的劲儿,倒是比其他人都用得溜。 原先,他燕玄纵然气愤严律胆敢明着跟自己叫板,毫不畏惧地对自己说,他爱惨了雪烟,但那个时候,燕玄佩服严律精明世故,洞若观火,能将复杂的朝堂关系玩弄在须臾之间。 但现在,燕玄没这个想法了。 因为他终于明白,为何严律能这般熟练地搅浑朝堂关系了。 原来,这个近似妖的臣子,竟是个街头巷尾的小混混出身。 呵呵,真真是可笑。 …… 燕玄一路在心底里嘲讽着严律,脚步却不停地迈向了慈宁宫。 回宫后,他又是沐浴更衣,又是将赈灾粮一事都跟父皇汇报,前后忙碌到现在,还没见到宁瓷。 想到宁瓷那张可爱又漂亮的脸,想到她笑着与自己说话言谈的模样,燕玄本是疾步走着的,却最终,快乐且幸福地小跑了起来。 但他得先去问安太后,才能见到宁瓷。 想到太后那张瞧着面善,背地里阴狠手辣的模样,燕玄那颗恨透了严律的心,也渐渐地平复了几许。 他不愿见太后,在心底里默祷着,希望太后不要问话太久,毕竟,他的心思已经飞到宁瓷的偏殿里去了。 谁曾想,达春礼貌地告诉他:“太后娘娘歇下了。” 燕玄愣了愣,又瞧了瞧此时日光大亮的天空,忙问:“老祖宗是身子不大舒服吗?” “最近这段时日,太后娘娘总是嗜睡,御医们都来瞧了,宁瓷公主也在身边伺候着,大家都没瞧出端倪来。想来,应该是连日来的疲惫,还有为了四殿下一事操劳过重导致的。” “哦。”燕玄口中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旋即又问:“那老祖宗的饭量如何?” “胃口自是不佳,但瞧着面色,似乎也不曾消瘦,反而还圆润了不少。不过,太后她白日里纵然是睡着,夜间也犯困,虽然睡不沉。” 燕玄点了点头,他其实并不想过多深问,毕竟,他从小到大对这个皇奶奶并没有什么好感。 尤其是,当他得知,简家被灭门一事,是太后在幕后操纵的,他更对这个皇奶奶憎恨至极。 这般前后问了几句,不过是让达春好方便递话罢了。 燕玄又关心了几句后,便直接去了偏殿,去看他心心念念的宁瓷去了。 谁曾想,宁瓷正在指挥着慈宁宫里的侍婢们,把案几上那一堆堆燕玄让南洲子他们送来的史册,全数归还给翰林院。 见燕玄一步跨进殿内,宁瓷两眼一亮,激动道:“燕玄,你回来啦!” 侍婢们赶紧俯身下跪。 燕玄纳闷地看着这一屋子的人,问宁瓷:“这么多史册,你全都看完了?” “看完了半数。”宁瓷如实道,直到屋内的侍婢们,将这些史册全部拿走后,前后再没有旁的人了,宁瓷方才压低了声儿,对燕玄道:“关于我爹爹的卷宗,我已经知道在哪里了。” 燕玄大喜:“在哪里?” “在皇上那儿。”宁瓷有些遗憾地说:“虽然已经知道了方位,但是这几日,我还没想好怎么去问他。每日请安问候,我都不知该如何开得了这个口。” “那你又是如何知道在父皇那儿的?” “严律问老祖宗的。”宁瓷如实地道:“他竟然在三言两语之间,就把这事儿给问出来了。而且老祖宗竟然还没怀疑!” 燕玄心头一沉,看着宁瓷提及严律时,她的眼底有着透彻且清亮眸光,这样的光,是他从小到大,都不曾见宁瓷有过的神情。 纵然宁瓷的语气说得平淡如常,但那掩饰不住的激动,却仿若有一把钝刀子,一下又一下地磨着他的心头。 蔓延且绵长的痛。 他虽不愿表露出心头的酸痛,但口中的言辞,还是有着藏不住的难受:“呵,你应该知道严律是太后的亲信,可你为何要把查找你爹爹卷宗一事告诉他?你可知,你这样……” “我没有对他说!”宁瓷打断了燕玄口中越发凛冽的言辞,解释道:“是他在跟老祖宗说,朝臣之间的一些个关系,他也并非全然都知,比如已经请辞了的,去世了的臣子们,这些他就不知。然后举了几个例子,其中说到了我爹爹。老祖宗就顺势一说,说我是爹爹的女儿。严律当时非常震惊,他就这么问了出来。” 燕玄的脸变得阴沉至极。 毫无疑问,他是佩服严律这番周旋却达成目的的一番言辞。 他当然知道,严律这般看似随口一说,其实,是刻意而为之。 但他微微闭了闭眼睫,将所有的愤怒,不快,甚至是嫉妒,全数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过了好一会儿,他方才睁开双眼,阴阳怪气地说了句:“那还真是巧了。” 宁瓷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道:“你放心罢。我时刻都记着他是老祖宗的亲信,又是个极具野心之人,当真危险。所以,我不会跟他胡乱多说个什么的。” 燕玄心头再度一痛,终于,他忍不住地脱口而出:“你是不会跟他多说个什么,因为有那可以说的时间,你俩尽做一些个难言之事去了。” 宁瓷的大脑“嗡”地一声,有一种被揭开遮羞布的恐慌和震惊,仿若千万只蚂蚁,啃咬着她的大脑和身心。 让她霎时全身透麻不已。 “你说什么?!”她颤抖着问。 既然已经把这事儿摊开在台面上说了,燕玄也不打算藏着掖着,自他知晓真相后,这么多时日以来,又有谁能知道他是如何煎熬地度过的? 于是,他直接道:“呵,你俩趁着我不在的日子里,到底做过多少回?!你数过没有?!我从小到大对你倾诉过千万次心意,你不曾过多回应。怎么?你才跟他接触个几天,就让他这般碰你的身子?!难不成,你……” 宁瓷恼羞成怒,纵然眼前斥责她的是太子,她也无法忍受他这般用污蔑之词来羞辱自己。 不待燕玄泄愤完,她直接单手成掌,迅速举起,冲着燕玄的脸就扇了过去! 可燕玄是个常年征战沙场之人,又被敌军冠以“黑太子”之名,所有的反应和决断,早不是常人所能比拟。 宁瓷的这巴掌还没挥到他脸上,燕玄直接死死地捏住了她纤细的手腕,气急地冲着她吼道:“你生气了?你难受了?你有没有想过我,我知道这事儿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十方骸 第77节 “我没有像你说的这般不堪,我根本没有跟他做过什么。太子殿下,别以为你高高在上,就可以胡乱污蔑我个什么。我的身子干干净净,清清白白,我……” “你敢说他没有碰过你?你敢说他不曾亲过你?!”燕玄恨得全身发颤地道:“你敢说那前前后后两个半时辰里,你都在抗拒?!” 宁瓷的眼泪轰然而下,她不可思议地道:“哈!严律果然说得没错,你在监视我!” “严律,严律,严律,你开口闭口都是他!”燕玄一手死死地捏着她的手腕,一手掐住她细嫩的脸颊,他痛苦地将自己连日以来的所有怀疑,说了出来:“你是不是已经喜欢他了?你是不是已经爱上他了?你说啊!” 宁瓷痛苦地偏过眼神,不去瞧他。 “你是我的太子妃,你是要与我大婚的太子妃啊!你为何要背着我,跟他去做这般不知羞耻的事儿?!他又是施了什么妖法,让你这么迷恋他?他是怎么亲你的?你说啊!” 见宁瓷一副全身冰冷的模样,燕玄一把捏住她光滑细嫩的下巴,迫使她下巴扬起,好让她看着自己:“你心里眼里都是他,是不是?你是不是现在已经为了他,都不愿再看我了,是不是?!” “我跟你说过,他是太后的亲信,我不可能与他如何。” “那你告诉我,他是怎么亲你的?他又是怎么在你身子上糟蹋的?!”燕玄愤怒地说完这话,便直接冲着宁瓷的唇瓣狠咬了下去。 宁瓷的头用力地一偏,让了开来。 燕玄那痛苦的吻,就这么狠狠地砸在了她的脸颊上。 宁瓷的一双眼泪缓缓而下,口中却万分平静地道:“我跟你说了,我的身子干干净净,清清白白。你若是不信,我也觉得无所谓。” “什么?”燕玄抬起眉眼去看她,企图在她的眼眸里找寻自己的身影,可他这么看着,望着,却发现宁瓷的眼眸里,全是严律那傲慢的,不可一世的身形。 宁瓷回望着他,看着他已然泛红的眼眸,她一字一句地道:“因为我确实把心给他了。” 第83章 燕玄的眼底瞬间被水雾笼罩,模糊了视线,他隐忍着,痛苦着,不甘地问:“可你是要与我成婚的啊!我的太子妃只能是你,不可能有其他人的啊!雪烟,你不是说,你不是说以后一切都听我的吗?” 宁瓷低垂了眼睫,与燕玄说了这些,她的心底也着实轻松了许多:“也许当年,你我之间无缘成婚,便是没有缘分罢。现在我成了你的皇妹,也许也是天意罢。” “可我们七月初八就要完婚了啊!” 宁瓷再度将眼眸落到燕玄的脸上,她难过地道:“你我之间,真的能完婚吗?燕玄,你确定要成婚的那个人,就是我吗?” 燕玄一怔,再也忍不住的眼泪轰然而下。 “这段时日,宫里的人都在说,东宫正在翻新为的是太子将要大婚一事。但我的公主封号并未被废除,每日与皇上请安,他也不曾提及这个。所以,要与你大婚的那个人,当真就是我吗?”宁瓷苦笑着道:“也许是其他名门贵女罢。燕玄,我们都不要再欺骗自己了,好吗?” 燕玄哑口无言,他将痛苦的脸深埋在宁瓷的发髻间,死死地将她抱在怀里,好似稍微松开一点点,宁瓷就会消失不见。 “从小到大,我都被身边人灌输一个念头,那便是,我长大之后是要与你成婚的。”宁瓷平静地在他的怀里,感受着他伤心到全身发颤地,说:“所以我自在地与你相处,轻松地与你同游。我一直以为,和你在一起相处非常自然的感觉,有你在身边很安心的感觉,那便是夫妻才会有的感觉。我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直到……他来了。” “只因为他为你挡箭么?”燕玄的声音有着浓浓的鼻音。 宁瓷摇了摇头:“不是。他一个太后的亲信,纵然为我挡箭,我也不曾动摇过半分心意。我甚至曾经动了坏心思,他伤得这般重,若是救不回来,那便好了……我对他的改观是后来……后来,他当着太后的面为我开脱。后来,他不顾自己是太后亲信的立场,前后护着我。是后来,他直白地对我表述过心意,说他只在乎我。” “只是这些么?”燕玄不甘心地将头微微抬起,看着她精致漂亮的侧颜,难过地道:“我也曾对你表述过心意啊!虽然我在面对老祖宗的时候,不能全然护着你。但……但那是因为她是我的皇奶奶,我不得僭越半分礼仪之道,我……” 宁瓷苦笑着道:“其实,纵然他这般对我,我也没有把心给他。我知道,他是个危险的人,他是老祖宗的亲信。老祖宗是我的仇人,他便也是我的仇人。我对他始终抗拒。” “既如此,那你为何后来又把心给他了呢?”燕玄难过地正眼望着她:“你告诉我他做了什么,我也做,好不好?” 宁瓷好不容易收住的眼泪,再度缓缓而下,她看着燕玄,哽咽着道:“是,他是吻我了。可他纵是那般吻的,我也抗拒来着。我也不曾动摇半分。直到……直到我用匕首把他的锁骨处给扎伤了,却流了好多血,他都不曾有半分怨言,还依然爱着我的时候,燕玄,我那个时候就知道,我的心,算是彻底地完了。我也不想给他的,我……” “雪烟,你这不是喜欢他,你这不是把心给他。”燕玄忽而笑了起来:“你这是在同情他,是在可怜他。你看他受伤了,流了好多血,所以你心疼了。毕竟,那把匕首是你亲手扎下去的。所以你愧疚了,那不是……” “燕玄,我们真的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宁瓷抹开了眼泪,稍稍后退了几分,认真地道:“我非常清楚我的心是怎么回事。就好比,我见到你是开心的,也是觉得和你相处是踏实的。但是我见到他,我就紧张,我会害怕,我会一边怕他,一边又想见他。我一直以为,夫妻之间就应该是和你这般轻松自在的。我甚至以前认为,男女之间的情爱,也不过如此。直到我看到他,我会心跳,我会脸红,我会……” “可他真实身份就是个街头巷尾的小混混啊!!!”燕玄突然提高了声音,冲着宁瓷道出了真相。 “什么?”宁瓷没听懂。 燕玄自是不可能跟宁瓷说过多的缘由,他直接道出了结果:“他真实的身份,是金陵城里街头巷尾的小混混,他根本没有什么家世地位,他也没有什么万贯家财。这些是有人查出来的,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何忽然变得这般有钱。但他背后绝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雪烟,他这般下贱之人,根本配不上你的啊!” 宁瓷怔愣了好一会儿,旋即,却淡然一笑:“他曾经是小混混也好,现在是权臣也好,他的金子银子是偷来的也好,骗来的也罢,这些都与我何干?我只不过是把心给了他而已,我又不会与他有更进一步的关系。” 这下换燕玄没有听懂了:“你说什么?” “那日结束后,我便与他说了,希望他把发生的一切当做是一场梦。”说到这儿,宁瓷苦涩地笑了笑:“我一直以为,他一个野心勃勃之人,定会对我几番纠缠。不曾想,我说要与他保持距离,他便真与我保持距离。我对他冷漠相向,他便对我不瞧一眼。他……呵呵,他当真是个很听话的臣子呢!” 燕玄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拂袖擦去脸上的泪痕,激动道:“所以,你们之间也只有那一回的两个半时辰,不曾再有第二次了?” “我与他相见时,互相都装作不认识,哪儿来的第二次?事实上,我也从未想过要与他在一起。他是太后的人,是为太后出谋划策,密谋一切的人。这人当真危险,我若是真一头钻进去了,今后我还要不要报仇了?燕玄,这一点我还是拎得清的。” “雪烟,那如果我说,我什么都不介意呢?”燕玄忽而兴奋地道。 宁瓷微微一怔,虽然明白了什么,却觉得这般荒唐之词,不该是太子所言:“你说什么?” “你的心若是给他了,那就给他罢。但你的身子给我,你今后的人生全都给我,好不好?”燕玄一把抓住宁瓷的手,认真地道:“我们照常完婚,你依然是我的太子妃,依然是我东宫里的主人。” 宁瓷觉得他疯了:“太子殿下,我都这般对你坦诚说了,可你为何还要在这里自欺欺人呢?虽然我不知道要与你大婚的女子是谁,但那人绝对不会是我啊!” 燕玄不管不顾,一个猛子将她拉到自己的怀里,他紧紧地抱着她,抚着她的后脊,认真地道:“我虽没严律那般精明世故,也没他那般会周旋。但是雪烟,你相信我,你就相信我这一回,七月初八我们一定能成婚。” 宁瓷真真觉得他可笑至极:“燕玄,你知道今儿是什么时日了吗?七月初二了。距离你说的这个日子,没有几天了。若是我真能与你大婚,为何到现在慈宁宫都没个消息的?若是真要大婚,那总要定做婚服吧?总要有专属于太子妃的金钗玉簪吧?这些什么都没有,我们又如何能成婚呢?燕玄,你应该早就知道,要与你大婚的那个女子,是谁了吧?” 燕玄微微一怔,却是更紧地抱住了他。 “太子殿下!”门外传来小太监的通报声:“御书房那边儿来人了,说是让您赶紧过去一趟。皇上说是,有要事与你商议。” 燕玄依然抱着宁瓷,他没有动。 他想起他的父皇为了旱灾一事,为了能够拿到辽金那边的赈灾粮和水源,竟然把自己的婚事就这么交易了出去! 是。 他是佩服他父皇为了拿回皇权,多少年如一日地在老祖宗身边蛰伏本心。可他不该为了稳住他的天下,就这般供出他皇儿的一生。 父皇向来忌惮金人,可若是自己又与金人之女成婚,那大虞和辽金之间的死结,还是会百年千年万年地纠缠下去。 可现在该怎么办? 他燕玄还能怎么办? 他活了刚刚二十年,却也是第一次想对他的父皇抗拒。 他微微抬起头来,依然这么抱着宁瓷,对小太监说:“你对父皇说,我好久没见宁瓷公主,甚是想她,这会儿只想在她房内待着,今儿若是不待满两个半时辰,我是不会离开慈宁宫半步的。” 宁瓷:“……” 小太监领命去了。 彼时,御书房内已经有了三人。 皇上。 洛江河。 还有严律。 小太监对着皇上如实禀报,将燕玄的话一字不漏地说了出来。末了,这小太监又补充了一句:“看太子殿下的情形,恐怕今晚都不一定能离开慈宁宫了。” 严律眉头微蹙,凛冽的眸光仿若带着冰寒的杀气,射向一旁回禀的小太监。 皇上自是知晓太子那般黏宁瓷的性子,但瞧着这小太监的话,似乎另有端倪:“怎么说?你看到什么了?” “太子殿下……他紧紧地抱着宁瓷公主,不论公主殿下怎样挣扎,他都不曾松手半分。他在公主殿下的房内,已经抱了有好些时候了。奴才原想着,等太子殿下什么时候松手的时候,我再通报,谁曾想,等了好半天也不曾见他松开过。奴才,便是在他俩抱着的时候,通传的。” 严律的拳头紧握,指节青白,许是用力过猛,关节处发出一声“嘎”的脆响。 ----------------------- 作者有话说:严律:呵呵,对我的女人动手动脚的,你这太子,还想不想做了?! 第84章 皇上纵然心头震怒,但他因太后而隐忍了这么多年的性子,终究让他的脸色与刚才无异。 知子莫若父。 皇上在心底转悠一瞬,便明白从小到大都很听话乖顺的燕玄,为何第一次胆敢反抗自己。 归根结底,这缘由还是在宁瓷。 想着格敏公主不日就要来京,在这个节骨眼上,若是出了什么岔子,那些金人甘愿捐赠的赈灾粮,恐怕也会成为泡影。 想到这儿,皇上不耐烦地冲着小太监挥了挥手,道:“罢了,下去罢。” 可严律却已然坐不住了。 宁瓷这会儿竟然被燕玄给抱着了,那还得了? 若是很多年前,他为简明华做事儿那段时日,不论他怎么听旁人说燕玄与简雪烟之间的相处,他就算是心里再难受,也只是隐藏在心头。 他会默默地发呆,亦或只是独望秦淮河河水奔流。 但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他观察了宁瓷好些时日,一次又一次地确定她是喜欢自己的。 更何况,他两人前些日子曾那般亲昵过,他在她粉嫩甜腻的舌尖里感受到的,是她对自己真真切切的爱意,这些都并非虚假。 这会子,燕玄这般抱着她,她必定难受痛苦至极。 想到这儿,严律的心也好似与宁瓷一起同心同受了起来,他挣扎不已,再不能等。 于是,他起身对着皇上拱手一拜,道:“麻烦皇上,还是要再请一次太子殿下。主要是,今儿微臣与洛江河一起,想要禀报皇上的事儿,实在是跟太子殿下有关。他若是不在场,好似说不过去。” “哦?”皇上着实惊讶:“怎么还扯上太子了?”见严律拱手一拜之后,再没有起身,皇上也只好对一旁候着的小太监,说:“速速去请太子,他若是再抗旨不来,朕就让他大婚之后,直接滚去边塞待着,让他与宁瓷之间,再来个三年不见!” 小太监麻溜地去了。 严律也直起了身子,可刚才皇上所言的这番话,却在他心底滚动了一番。 太子真要大婚了? 跟谁? 难不成,真的是宁瓷? 不可能啊! 朝中上下都没有半丝风声,怎么会…… “严爱卿,你且先跟朕说说,太子到底犯了什么事儿?”皇上的话打断了严律的深思:“还有洛江河,朕不是让你回去闭门思过的么?你怎么又来了?别以为严律能在背后罩着你,朕就治不了你!” 十方骸 第78节 洛江河“嘿嘿”一笑,看了一眼严律,没有回答。 严律对皇上道:“其实,刚才发生的那个小意外,并非是洛江河寻衅挑事儿,而是他刻意而为之。” 皇上眉心一跳:“什么意思?” 严律看了一眼洛江河,示意他说下去后,洛江河方才开口:“启禀皇上,属下刚才在小巷子里殴打南洲子,其实是发现南洲子应该是我们这段时间要找的凶手。” 皇上大震:“南洲子?他怎么是凶手?他做了什么事儿成凶手了?” 洛江河将严律在府中教他说的话,一点点地说了出来:“属下本没觉得南洲子有异,奈何这么个大热天的,九州上下,谁都为了个凉快一事,想尽了法子。可这南洲子,他怎么在最热的时候,还这般怕冷呢?” 皇上拧眉深想,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洛江河继续道:“我们所有人的夏服领口都是浅的,就他南洲子,好像快要冻死似的,穿着深秋短打,领口高高耸起,直至发根。属下就想着,行事怪异,必定有猫腻,便在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随意瞧了他这么一眼,却发现,在他的脖颈后头,有一处泛红。” “脖颈后头?” 洛江河给皇上做示范,指着自己的后脖,道:“喏,就是这一块。” “只是泛红吗?”皇上追问道。 “其实我也不确定,但南洲子这人,向来森冷,我若是说想看看他脖子,不论他是不是凶手,这话似乎也不合时宜。所以,属下就故意找他打了一架。”洛江河继续道:“也就是在打架的时候,属下的手法还算是迅捷,趁他不注意时,撕开他领口,窥了一眼他后脖处,只是一眼,属下就断定是他了。” “为何?!”皇上的声音听起来脆弱且恐慌。 “若真是肌肤有疾导致的泛红也没什么,属下小时候也得过这样的顽疾。但他那领口下方,是一大块的烂肉。似是因天气燥热,又没有得以通风换药,是以,有点儿流血化脓。而那大片伤痕能瞧见,是有抓痕的印记。” “那刚才当着南洲子的面,你怎地不说?为何等你回府之后,遇到严律了,才跟朕说?”皇上疑心道。 严律在旁边观察了皇上好一会儿了,这时,他赶紧接口道:“哦,微臣是到宫门边儿的时候才遇到洛江河的。若非皇上您召见微臣,微臣今儿怕是不一定能遇到洛江河呢!” “你们弟兄十几个不是都住在一个宅子里的吗?”皇上纳闷地道。 “弟兄们得以皇上您的帮助,全都进了锦衣卫,为了防止旁人猜忌我和他们的关系,他们都已经在外面有了属于自己的小屋子,全搬出去了。现在我那府里,只有微臣一个人住着。” 皇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却没有吭声。 严律瞧着皇上的神色,深望了一眼洛江河,洛江河立即心领神会,将严律教他的后半截话给说了出来:“皇上您让我回家闭门思过后,我就离开御书房了。但是,这事儿太大了,我想跟您说,又不想当着南洲子的面。所以就在外头一直等着,等到南洲子离开皇宫后,我才重新求见,正好,老大……哦,是严大人他也正好来了,那会儿皇上您在忙,我便在御书房外跟严大人说了一下此事。” “皇上,这事儿着实蹊跷,还望您彻查。若真是南洲子害死了高院使,恐怕,便坐实了他是太后的人。” “朕能猜到,他是太后的人。” 此言一出,倒是严律怔愣住了。 “朕还没登基之前,母后就曾暗示过,若是朕一切都听她安排,她可保朕登上大位。”皇上叹了口气,道:“那个时候,朕与众兄长争夺帝位,并无胜算,便只能听从母后的安排。她倒是为朕考虑周全,就连朕的孩子们用怎样的侍卫来守护,也都是她一一过问的。” 说到这儿,严律顿时明白了。 “那个时候,母后召集天下有武学天分的孩童,并从中一一筛选,选择那些个家世背景都是最顶尖儿的,安排给朕的孩子们。南洲子,便是其中之一。只不过,南洲子自从被安排在玄儿身边后,他便和太后之间不曾联系……呵,也许就算是联系,朕也不知道罢了。”说到这儿,皇上叹了口气,道:“若高院使一死,真是他做的,恐怕,这将会成为冤案了。” 严律没吭声,他的眼眸盯着虚无的一点,脑海里却在思索着这其中千丝万缕的联系。 整个御书房里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方才道:“皇上请放心,这事儿交给我就好。高院使为人正直,医德医术皆为高明,若是无法将凶手公之于天下,恐怕,就连微臣都寝食难安。” 更何况,严律深知,宁瓷能在慈宁宫里住那么久,太后也不曾找过她多少麻烦,反而将行针和汤药一事交给她去做,高院使必定在其中出过很大的力。 这是帮助过宁瓷的人,他自当会竭尽全力去报恩。 “可这件事,该当如何去做呢?”皇上很担忧:“太子非常信任南洲子,南洲子也确实对太子忠心不二。” 严律拱手相求,道:“等会儿太子殿下要来,微臣就不在这里待着了。但是,南洲子一事,皇上若是想彻底解决,恐怕,突破口不在太子身上,也不在高院使身上。” “哦?”皇上觉得奇了:“在哪里?” “宁瓷公主。”严律直接道。 皇上一怔,瞬间明白了严律的言下之意。 严律却继续说了下去:“现阶段,太子殿下最在意的人,便是宁瓷公主了。遑论他对公主殿下是兄妹情意也好,还是其他心思也好。但凡是跟宁瓷公主有关的,都会成为太子殿下的首要。但若是前后这事儿,把它用宁瓷公主作为引子,让太子殿下自行思考,没准,这难解之谜题,会不攻自破了。” 洛江河一听,着实激动,口中也有点儿无遮拦了起来:“皇上,我老大说得准没错!” “话是没错,”皇上喃喃道,“可这两者并无关联,又怎么引呢?” 严律将刚才听皇上所说的“大婚”二字的疑问,直接说了出来:“您刚才说,太子大婚之后?请问,太子殿下最近是打算迎娶哪家姑娘为太子妃了吗?” 对严律,皇上向来不大隐瞒,更何况,金人要来和亲一事,本就不是个秘密。 于是,他直接道:“不错。最近这段时日国库亏空,一场旱灾下来,各地的赈灾粮根本不够。辽金那边知道了,说是愿意捐赠大批粮食和水源,但前提是,他们会送一公主来和亲,指名要嫁于太子,成为太子妃。” 严律心头一沉,神色凝重了起来。 他脸色阴沉的,就好似听闻燕玄要迎娶的是宁瓷一般。 但时间不等人,估摸着燕玄马上就要来了。 于是,严律将和亲一事从脑海里压了下去,转而对皇上道:“微臣有个计策,等会儿还请皇上用在太子殿下身上。” “严爱卿请讲,快快解决朕的燃眉之急。” 于是,严律快速将一个良策献上,并再三对皇上道:“这事儿若是成了,还请今晚,让洛江河在东宫待一晚。他无需去其他地方,只要待在可以听见太子殿下和南洲子两人说话的背阴处,即可。待得今夜,南洲子是仙还是魔,便可全然知晓。” 话音刚落,不待皇上回答,外边儿小太监通传的声音高喊了起来:“太子殿下到!” 严律和洛江河两人躬身退了出去。 ----------------------- 作者有话说:扒拉了一下大纲,8月肯定能完结了。 再一次求预收,求《君不见》《狐不归》,追爱hzc&恨海情天&强取豪夺,求收藏~~~ (文案可能会待改) 第85章 皇上正为严律所言的良策头疼着,燕玄便已踏步走进。 “哼,你舍得来了?”皇上冷嘲热讽地哼了声。 燕玄躬身行礼,将这一路想好的措辞给说了出来:“回禀父皇,儿臣与宁瓷多日不见,有些儿女情长之言语,确实说了一些。但最让儿臣觉得宁瓷珍惜可贵的是,她将这三年来,作为公主身份所领取的月钱全数给了儿臣,让儿臣全数用在对旱灾百姓的援助上。” “哦?”这倒让皇上很意外。 这三年来,皇上因简雨烟曾将金雕飞镖献给太后一事,对她终有不喜。她日日来问安,皇上日日都在敷衍。 这会子,皇上不由得在内心感慨:没想到,她竟然能拿出这些,当真是难能可贵。 她在宫中生活的这些年,变得与进宫前的性子反差极大,倒是很有她姐姐简雪烟的行事作风。 怪不得玄儿移情到宁瓷的身上。 …… 于是,皇上不咸不淡地评价了一句:“这些都是她全部的积蓄,她能拿得出来,当真是不错。等会儿朕赏赐给她几件珠宝玉石。想来,这些年她在宫中生活,朕还从未赏赐过她分文。” 燕玄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刚才这番话,是他撒谎来着。从小到大,他不曾对他的父皇有过半分谎言,毕竟,欺君之罪,最是重大。 这会儿,他若是不用这种方式掩饰,刚才自己任性不来御书房,父皇到时候将所有的罪责全数迁怒在宁瓷的身上,那便罪责大了。 燕玄松了口气,拱手对着皇上行了个谢礼,道了声:“儿臣就先替宁瓷,谢过父皇了。” 谁知,这话刚一说出口,皇上的眼峰一扫,射向燕玄,冷声道:“宁瓷是宁瓷,你是你,你替她谢什么谢!” 燕玄一愣,他父皇的语气,他是从小就揣摩了个清清楚楚的,自是知晓父皇这会儿已经开始隐忍着怒意了。 他不敢吭声,又或者说,在宁瓷的立场上,他暂时不能吭声。 毕竟,他还准备七月初八与宁瓷完婚。 这日子是他自己定的,尚未对他父皇说。为的,便是要先斩后奏,让他父皇不得不承认宁瓷的身份。 想到宁瓷,想到他父皇为了掌权隐忍许多年,燕玄也将所有想要争辩的言辞,全部吞了下去。 “是,儿臣知道了。”燕玄恭恭敬敬地道。 谁知,皇上却指着燕玄,再度讽刺道:“你知道个什么?!你识人不清。简雨烟和简雪烟两人到底谁是谁,你分不清楚。前些年,你爱简雪烟爱得人尽皆知,朕也喜欢那孩子。现在可好,雪烟那姑娘自从死了以后,你现在竟然对她妹妹简雨烟用情至深了起来。怎么?她二人长得相似的皮囊,你就不在乎谁是谁了?!” 燕玄怔在了原处,他没想到父皇竟然为了这个斥责他,可简雪烟没有死,宁瓷就是简雪烟一事,他又不能说。 这可怎生得了? “纵然宁瓷这些年在宫里生活,变得越发像她姐姐雪烟,但这也不是你移情的缘由。若是要做上位者,没有一个坚定的立场,以及毒辣的眼光,是万万不能够的。你现在就开始识人不清,到时候,你的臣子会盯着你,你的后宫会盯着你,你的宗亲盯着你,乃至整个全天下的百姓们,都在盯着你。可你……” “父皇!”燕玄着急解释道:“儿臣没有识人不清,儿臣从小到大,一直以来都很清楚自己的心底所爱是谁,我……” 谁知,皇上不耐烦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他摆了摆手,像是驱散旁边香炉里的缭绕香雾一般,打断了燕玄的话。 这会子,他口中的讽刺,越发凛冽了些:“你没有识人不清?呵呵。一个人的眼光如何,不管在哪里都是一样!你辨别不了雪烟雨烟两姐妹,你更辨别不了你身边侍卫里的好坏。这样的你,朕还怎么放心把整个天下交给你?!” 被斥的罪责越发大了。 燕玄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惶恐地道:“父皇,儿臣真的没有辨别不了,儿臣……” 皇上直接打断了他想要辩解的言辞,森然地道:“你没有辨别不了?!呵呵,你可知,洛江河为何要殴打南洲子?!你当真以为,朕的锦衣卫真的是如南洲子所言,是街头巷尾的小混混,天天在朕的身边吃闲饭的?!” 燕玄一愣,其实,这个他刚才也怀疑过洛江河莫名挑衅的动机,但想着,洛江河既然是金陵城郊那个破庙出身,莫名挑衅也是极有可能,便没有多想。 皇上忽而厉声呵斥道:“这段时日,朕派多少人出去,只为抓捕害死高院使的凶手,那么多人都快把整个幽州城翻了个遍儿,那凶手就像凭空消失了似的,愣是没有半点儿的讯息!因那枚高院使身上的箭尖儿,所有的人全都聚焦在金人,或者跟金人有关的旁系身上,独独忽略了那个,曾经受金人恩惠的南洲子!” 燕玄只觉得大脑仿若被寺庙里的金钟撞击了,发出轰鸣的嗡嗡声响。 他那颗不安的心,从为宁瓷担忧中,忽而转向了南洲子的身上。 “不会的……不可能的……父皇你骗我……”燕玄的眼眸已然失焦,口中却不住地喃喃道。 “呵呵,不可能?朕骗你?!”皇上讥笑了一声,道:“大夏天的,南洲子做什么要把领口捂着那么高?!” 燕玄脱口而出:“这事儿,儿臣也曾问过,他说,他溜猫逗狗,不小心被畜生……” 他没说下去。 也是直到这时,他方才隐隐觉得,南洲子的这句话,非常不对劲。 “呵呵,溜猫逗狗?”皇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指着燕玄的鼻子破口大骂:“你是储君,竟然分辨不出你身边人所言的真假?!你从小到大这么多年,朕就算是培养个傻子,也该懂得如何分辨了!谁溜猫逗狗的时候,能挠到他后脖儿处啊?!” 燕玄大震,轰鸣的声响连绵不断地撞击着他的脑海:“后脖儿处?” “不错!”想到洛江河,皇上一阵感慨:“你别看洛江河出身不好,但人却是极机灵的。他不过扫了一眼南洲子的后脖儿,就发现了不对劲。为了证实这个不对劲,他不能直接去问,生怕打草惊蛇,便用了寻衅斗殴的方式。看似不过一场被恶犬啃咬,实则,却是为朕在办大事!” 十方骸 第79节 燕玄终究是战场上厮杀多年的,纵然再慌乱的身心,也还是能强忍着压制了下来。 此时,他已经冷静了几许,口中却在忍不住地护短:“洛江河当真看到了?不过是一处抓痕,他就当真断定,那是高院使临死前所伤的?!若是把整个金陵城的人都抓起来,一个个检查身上的伤痕,指不定就能抓出几十上百个身上有抓痕的,难道说,这些都是杀害高院使的凶手吗?!” 皇上忽而冷冷地看着他,心头一沉,恨声道:“你是在为南洲子开脱?你可知,这种不分青红皂白,就直接护短的行为,实乃储君大忌!今后你若登得大位,到时候阿谀奉承你的,巴结你的,讨好你的人,多了去了。这些人统统都是你的人,他们若是真犯了事儿,你难道全数都要为他们护短的吗?!” “不是,父皇,儿臣不是这个意思。儿臣只是觉得,这么个判断太过草率。”燕玄着急地道:“更何况,南洲子这人我还是很清楚的,他为人正义,最是忠心。而且,他也没接触过高院使啊!无缘无故的,他更没有要动杀机的理由啊!” “是啊!你有一句话倒是说得对极了。”皇上突然感叹了一声:“南洲子此人,最是忠心。但你可知,他忠的,是谁的心?” 燕玄一愣,不待开口,却听见他父皇又道了一句:“难道,他真想忠的,是你吗?” “我……” “难道你真的忘记,南洲子他是因为什么,才来到你身边的吗?!” 这么一句提醒,很久远之前的记忆,慢慢地浮现在燕玄的脑海里。 但皇上不需要他回忆,皇上直接告诉了他:“南洲子是在你三岁那一年,母后以皇家子弟,必须要有专属的贴身护卫,尤其是未来的储君,更是要有最机灵,身手最好的人在身边护着。所以,她在全天下召集世家子弟,挑选那些个身手好的,与你同岁上下的,身骨习得武艺最有天分的,作为你的贴身死卫!你忘记了?!这一切的缘由,全是母后!” “可老祖宗虽然召集了他们,但最终却是当年的蒙人谙达所筛选,这都跟老祖宗无关啊!” 皇上嘴角抽了抽,嘲讽地提点了他一句:“蒙人谙达,也是你老祖宗安排的。” “可是……” “你想说,这么多年,南洲子不曾与老祖宗接触过?你想说,南洲子不是金人,他家也跟金人没有瓜葛?你还是想说,南洲子天天在你眼皮子底下做事儿,他不管做什么,你都知晓?!” “我……”燕玄哑口无言。 确实,南洲子作为他的死卫之首,最是忠心,不论在宫里头,他是如何行走在自己左右。还是在边塞沙场上,他是如何为自己出生入死。 但南洲子不是十二时辰都常伴身旁,他有他当值的时间,也有他休沐的时刻。 见燕玄整个怔愣在原处,一副被雷公电母轰击过的震撼模样,皇上决定,按着严律给的良策后半段,继续给燕玄的内心深处撒把盐:“既然你不相信南洲子是老祖宗的人,那朕,再告诉你一件事实。” “什么?” “南洲子为老祖宗做事儿,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事实上,如果高院使一事真是他做的,那这件事,是朕知道的第二件。”说到这儿,皇上顿了顿,旋即,方才说:“南洲子为老祖宗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虐杀简家人。” 仿若一只命运的大手,瞬间掐住了燕玄的咽喉,憋得他瞬间不能呼吸了起来:“简……简家人?哪个简家人?” “简明华一家。” 燕玄站不住了,他一把扶住旁边的龙案一角,试图能带给他些许的依靠。可他只觉得整个身子绵软,好像筋骨全数被这句话给抽离了开来。 “不可能……不可能……”燕玄不住地嗫嚅道。 皇上看着燕玄那张惨白至极的脸,他忽而愤怒地道:“你说不可能,就一定不可能了?!你想没想过,简明华一生谨慎,为何在金雕飞镖事件出现之后,还不做任何防范?你想没想过,会不会是他已经做了防范,却依然抵不过凶手?!” “因为是简明华最为熟悉的人敲的门,是他最为熟悉的人要进的府,是他最为熟悉的人可能会说着宽慰他,保护他一家的话,才让他们简家人放松了几许!” “你当简明华是傻子吗?灾难来了,不躲不逃,直接敞开了大门任人宰割的吗?!那是因为,带着人去虐杀简家人的,是你的死卫之首南洲子!” “那是因为,他以太子的名义,说要带简家上下去安全的地儿避难,所以才引来当场的杀身之祸!” “南洲子是你的死卫,你跟简雪烟从小玩儿到大,她家什么人住什么地儿,她家医馆开在何处,她家有什么人,长辈如何,下人如何,你都非常清楚!因为你从小就喜欢她!你清楚,难道你身边的南洲子他是聋的?!” “你是明晃晃地昭告天下你爱简雪烟,可你直接表露你的心意,向全天下昭告你的喜好,换来的,便是简家上下的灭门之祸!而有心人,就这么栽赃在你的头上,你觉得,你跟宁瓷,还能成婚吗?你觉得,如果有朝一日,宁瓷知道她家灭门的刽子手,正是你那死卫之首南洲子带的人,她会怎么想?她会不会恨你?她会不会想尽办法杀了你?!” “不……不可能……父皇你骗我……”燕玄再也站不住了,他轰然坐在一旁的圈椅中。 皇上不去瞧儿子那副窝囊的样子,他直接转身去了一旁的博古架,从架子最顶端的一堆卷册中,抽出一册,砸到燕玄的脚边。 “看看吧!”皇上恨声道:“这一份里,是简明华官位的升迁始末,里面由史官详细记下了简家一家最后的下场。” 燕玄颤抖地打开了卷册,却在看到最后一页,那上面清楚地写着—— 【得太子令,将罪臣简明华一家于府内就地处死】 第86章 “得太子令”这四个字,仿若一道简短的符咒,来回在燕玄的脑海里循环念叨。每在他脑海里念叨一句,他便口中回应似的,说一句:“我没有下令……我没有下令……不是我……不可能是我……” “当然不是你。”提及简明华一家,皇上也有无尽的感慨。他叹了口气,继续道:“这事儿朕知晓,母后也曾跟朕商议过,要半数禁军出动。朕当年手中没有实权,纵然想阻止,也是不能够的。” 皇上的这句话,仿若一下子惊醒了燕玄,他猛地追问道:“父皇既然无法阻止,但您可以提前派人告诉简明华啊!至少,您可以把这场悲剧压制到最低的啊!老祖宗是金人,简明华却是能臣,父皇,您该拼劲全力保护他啊!又或者,当初您跟我说,我来保护简家啊!” “保得了一时又能如何?金雕飞镖既然都在简明华的手里,母后的杀机,便是不可能消停的。更何况,母后也需要有一个人,为她来遮挡金雕飞镖是叛国的罪证。简明华出现的,一切都刚刚好。” 燕玄清醒了几分,他顺着父皇的话,再度打开卷册前后看了起来。确实,在简明华最终结局的篇幅里,史官明确记载了,他用金雕飞镖与金人勾结,企图叛国的罪证。 燕玄着急道:“可是父皇,这史官写的也不对啊!不是我下的令,也不是简明华与金人勾结,这一切都是老祖宗犯下的罪孽啊!” 皇上再度讥讽了他:“你当古往今来,历朝历代,那些个史册记载的,都是真的么?那些个罪臣,真的都是罪臣吗?那些个功臣,当真不曾有过阴险毒辣的手段吗?” 燕玄失神地合上了卷册,难过地道:“宁瓷一直都想找她爹爹身后名的史册,儿臣曾让翰林院的把所有朝臣的记录全数拿来,让她翻找……” “简明华的过往一直都在朕这儿。”皇上缓缓地走回龙椅那儿,疲惫地坐了下来:“朕想着,等什么时候母后彻底倒台了,朕才能把这些个不实的记载,让史官全数改过来。” “可现在父皇也能让史官更改的啊!”燕玄哀求道:“父皇您手中已经握住了半数皇权,老祖宗最近一直都在失势,她根本奈何不了您什么了啊!” “因为这是副本。” “什么?!” “真正的正本在哪里,朕尚不知晓。就算这副本更改了,正本没有动,也是一样。母后之所以将之藏了起来,恐怕,也是怕宁瓷有朝一日找她报仇,她好有与之权衡的筹码。” 燕玄再度陷入彷徨无助的模样。 皇上瞧着他,道出了事实:“就算是更改了简明华的罪臣之名,你与宁瓷之间,也是绝无可能了。毕竟,是南洲子带着大批禁军去简家动的手,这是不争的事实。” “可是……” “就算你极力辩解,那不是你下的令,又当如何?”皇上无奈地道:“朕是知晓缘由的。可这白纸黑字在这里,事实的真相摆在这里,你当宁瓷会真的相信么?” “可既然真相是这般,当初父皇您不是也同意我跟她成婚的吗?她之所以北上来了幽州,不就是要跟我大婚的吗?后来只是我不愿罢了,才走了这三年的弯路。” “你以为,当年你俩真能完婚吗?”皇上讥讽道:“把宁瓷带到宫里来,是为了防止灭门不成,她正好是个人质。灭门既然成了,也就没有留着她的必要了。若非她会针术,会药草,若非当年高院使几次三番地对母后夸赞她的行针之妙,并嘱咐宁瓷多为母后调养身子,方才换来她保命到如今啊!或许,她现在拥有公主封号,每月可有月钱拿,在宫中生活也暂且安稳,便是她最好的归宿了。至于她跟你之间,也许兄妹一场会是对她最大的保护。” 燕玄手中紧紧地握着那份卷册,全数的恨意让他整个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不管你是想让她成为你的太子妃,还是成为你的侧妃,母后只要活着,又或者,母后的势力若是没有全数拔除。宁瓷的性命安危,就无法得以保障。”皇上苦口婆心地道:“你想想看,哪怕她成了你侧妃,只要你日后登得大位,那皇后之名,你必然会给她。到时候,她是六宫之主,又有简明华的旧交在朝,她的势力将不可小觑。老祖宗很怕自己在百年之后,宁瓷成了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到时候,她拥有实权,待得查明简家被灭门的真相,怕是老祖宗的骸骨,都会被宁瓷挖出来扬了。” “只要老祖宗死,只要老祖宗手中所有的势力全数拔除,那就安全了,是吗?”燕玄纵然是在隐忍,可说出来的话是颤抖的。 皇上看着皇儿那双因痛苦而憋得透红的双眼,他直接道:“可就算如此,她也无法跟你在一起。因为她爹在朝中的至交诸多,到时候,这帮人全都是她的势力,假以时日,恐怕,又是一场垂帘听政,更是一场你的皇权握在她手里的戏码。玄儿,那宁瓷是个为了自己被高看一眼,就把自家的性命不管不顾之人,这样的人,她若是成了你的女人,今后,会把整个天下祸害成个什么样儿,都难说。玄儿,咱们大虞天下从朕登基前就已经腐朽不堪,这些年更是难以转圜。朕还把所有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你的身上。而非,在你的手中,亡了国啊!” 燕玄苦笑道:“父皇,既然您怕外戚干政,可您为何还要逼着儿臣跟那个什么格敏公主成婚呢?” “因为你不爱她。不论老祖宗的势力拔除与否,你都不可能让格敏在你身边成为半个角色。又或者可以说,与格敏成婚后,你甚至都可以找个缘由,让她死于一场意外。她的存在,动摇不了你的分毫。”说到这儿,皇上叹息一声:“行了,你回去好好准备一下和格敏公主的大婚事宜罢。传令官来报,再过两天,他们金人的护送队伍就要到了。” 燕玄难受地怔在原处,他想为自己的命运抗争,想阻止可阻止的一切,却最终发现,他什么都做不了。 却在他转身离去的瞬间,皇上冲着他的背影又道了句:“还有,南洲子的口风是极紧的,严刑拷打,各种审问,是不一定能问出分毫。所以,他后脖儿抓痕一事,只有你去办了。当然,真相若是出来,不论他身子干净与否,你是否要为他继续护短,你自己决定。” * 当燕玄在御书房里被命运的真相撞击得悲痛万分之时,慈宁宫那边儿,太后正在昏昏沉沉中醒了过来。 这是她今天不知道睡的第几觉了,醒来后,也是一阵头昏脑涨,双目模糊,更有恶心想要干呕的冲动。 此时,宁瓷一边为她把脉,一边安慰她,道:“一般来说,睡的太多了,也会有身子不适的反应。更何况,最近这些时日,老祖宗您为了燕湛的事儿,都不愿多吃一些个饭菜,身子骨自然是跟不上劲儿的。” 话是这般说的。 可宁瓷通过脉象来看,太后如今的这般反应,不仅是喜脉所制,更是这段时日,宁瓷不断地给她服用有毒的汤药,行针会用沁了毒的金针,方才让太后如今的身子,已有中毒六七成的模样了。 这样便好了吗? 该反击了吗? 宁瓷这两日都在犹豫这事儿,眼见着距离太后毒发,不过十来日。这个时候到底是要缓和,还是继续加重毒针,她开始有点儿犹豫不决了起来。 加重毒针,是为了能够快速为简家老小报仇。 可爹爹的身后名卷册在皇上那儿,她今儿请安侧面问了问,皇上竟然佯装不知。刚才她又将希望放在燕玄身上,只盼着,燕玄可以从皇上那边儿问出个什么来。 只要卷册拿到手,只要将她爹爹的身后名全部更改过来,那便是一针刺死太后的好日子。 眼下,太后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说她连日来总是在做噩梦,说她没有胃口,精气神不振,更说她总觉得这般大夏天,却老有一股阴冷的寒风往骨头缝儿里钻。 宁瓷很想跟原先一样,接着高院使被害的缘由,她夜半小曲儿,吓吓太后。 但高院使是曾帮助过她的人,她无法借由他的名声,来做出这般。 她只能对太后安慰道:“您这段时日精神操劳过重,阴寒湿气过旺,恐怕,也得要点儿阳气来过过身。” 太后也不瞒着她:“哀家最近嗜睡,达春纵然想要行房事,哀家也没那个兴致。更何况……” 太后说到这儿,没有再说下去了。 她想说,更何况她才中断腹中胎儿的性命,这段时日,她与达春之间为了这事儿闹了很久的别扭。 达春想要孩子,但是她不想。 她觉得有孩子是羞耻,是累赘。她不喜任何孩子,哪怕,是自己的。 所以,流掉那个胎儿,太后扪心自问,她一点儿都不心疼。 她虽没有说,但是,宁瓷倒是一眼看了个全乎。 正当宁瓷想好言相劝太后几句,正巧,达春的声音在殿外响起:“太后娘娘,严尚书求见。” 宁瓷心头一紧,脸颊忽地泛红,原先想要安慰太后的好言,也登时消失了个全无。 还不待她决定自己到底是该走,还是该留,余光一闪,一袭绯红官袍身影一晃,严律一步跨入正殿中。 第87章 严律自然是为了见宁瓷而来。 他刚才在御书房里,听闻燕玄抱着宁瓷不放的时候,他的心,仿若有一股子被焚烧剔骨的痛。 他笃定宁瓷是喜欢自己的,也瞧明白了宁瓷对燕玄仅仅是兄妹情谊。既是兄妹情谊,被皇兄这般抱着,那不是轻薄是什么? 他得赶紧去慈宁宫安慰宁瓷,有必要的话哄哄她,亲亲她,或者她想拿走自己的一切,都可以。 当然,只要她愿意。 十方骸 第80节 可真当他一步跨进慈宁宫的正殿,第一眼与宁瓷四目相望的瞬间,他的脑海里蓦地闪过宁瓷那一天与他亲吻过后,冷言冷语说的那一句—— “严大人,今儿在我屋子里发生的一切,就当是一场不存在的幻想,或是一场梦。你我二人,都忘了罢。” 纵然在朝堂之上,他再怎样游刃有余,面对宁瓷时的挫败感,却是真真切切地笼罩其身心。 不过,这种挫败感虽在,这会子心头是欢喜的。 因为,他的眸光在见到宁瓷的一瞬间,就黏腻在她的身上,如盛夏烈阳,如疾风骤雨一般,在她的脸上和周身全数扫荡了一圈。见她的身上不存在一星半点儿燕玄的痕迹,他才放下心来。 心思斗转,前后不过几个呼吸间,严律便已经对太后和宁瓷躬身行礼了。 他的声音平淡如常,不带有半分感情起伏。可在宁瓷的眼底瞧来,他从踏入殿门的那一瞬间,她就觉得整个殿内的气息全部都被他驱散了。 她心跳慌乱,呼吸不畅,手心冒汗,身子绵软,不用铜镜照看,也能知晓自个儿此时的脸是透红的。 她想掩饰来着,可她知道,自己根本掩饰不了什么。动一动嘴想对太后说,自个儿回屋了,可那唇瓣刚刚张开,那一日,她与严律唇舌痴缠的触感,仿若再度回来了似得。 她知道他在看自己,又或者,他在看她身边的老祖宗,总之,他的视线方向是朝着这边儿的。她不敢看他,好似自己是个偷情的小贼,丢了心,用了情,也失了魂儿。 掌控朝堂十多年的太后,这会儿早没了先前的权势气质。她仿若一只剥皮抽筋的鹌鹑,蔫儿巴巴的,没有精神,更没有去看身侧这两个心怀鬼胎的年轻人。 但最终还是太后率先开了口:“哀家这段时日,精气神一日不如一日。严律啊,你若是想要做什么,不必跟哀家商议,只需去做便是。宁瓷,快给哀家施两针醒神的针,哀家怎么觉得,又困了呢?” 宁瓷低低地应了一声,从一旁的小木盒里拿金针,表层是普通金针,内层夹缝里的,是淬了毒的。宁瓷犹豫了一瞬,终究没有被心头的慌乱给笼罩,选择了表层的普通金针。 她知晓,自己的心再怎么丢给严律了,也万万不能在严律的立场上松动了本心。 他不是好人。 他是反贼。 他是太后的亲信。 …… 宁瓷在心头反复念叨着这几句,方才将金针仔细地为太后施上。耳边,却听见严律惊讶道:“哟,太后娘娘的脸色确实不大好。” 太后有气无力地“唔”了一声,闭了闭眉眼,乏力地道:“你说,哀家这是怎么了呢?怎么最近这些日子,身子这般难受呢?不似寻常犯懒,就是……” 太后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气息平稳,没有再说。 宁瓷轻轻地为她捻着针,也许力度刚刚好,也许是穴位之处有着酸胀的痛感,让太后觉得过瘾又舒服,总之,她好似又陷入了昏沉之中。 但严律不知,他安慰了太后几句,见太后没有吭声,又自顾自地将话题转移到了南洋药草上。 一提及南洋药草,宁瓷就知道,他这番话,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前后就是要撺掇着自己随他出了宫。 天知道,在自己的寝殿里,她都抗拒不了他分毫,这真要是随他出宫了,他会不会…… 宁瓷越想越害怕,赶紧冷冷地直言了一句:“南洋药草一事,严大人还是搁浅一段时日罢。” “为何?”严律忙问。 宁瓷依然不敢看他,她侧颜对着他,手中还在为太后捻着针,她的口中言辞略带冰冷地道:“射杀我的凶手到现在还没个着落,就算父皇和老祖宗准许我随你一起出宫,我也害怕。再说了,老祖宗最近这般不适,是思绪繁重所制,她必须放松一些个时日,而非什么药草之类的便能缓和。” “宁瓷,今儿我来,就是想将此事做个了结的。”严律的声音温柔地道。 这声音在宁瓷耳畔听来,就像是呢喃软语,根本不似与太后商议要事的强调。 她吓得心口一窒,手头的力度不自主地稍稍重了些。 也正是如此,可能穴位处的酸痛也略沉了些,太后缓缓地睁开了眼:“嗯?你刚才说什么?” 严律“哦”了一声,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并补充道:“四殿下在宗人府待了有好些日子了,想必,他应该想明白了一些个什么。” 太后的眼眸终究回归了一丝光亮,她对宁瓷道:“扶哀家坐起来,严律所言,是不能怠慢的。” 宁瓷赶紧从旁边拿来靠枕,软被什么的,全数堆在太后的身侧,将她全部笼了起来,可太后中毒已经明显,现在竟然是连坐都坐不太稳,刚刚扶了会儿,还不待宁瓷松开手,她又昏昏沉沉地快要倒下。 达春在殿外候着,最近这段时日他与太后因孩子一事,别扭闹得极大,这会儿也不进殿来伺候。 倒是严律,看到太后猛地要倒的瞬间,他一个猛子冲了过来。 他扶住的,却是宁瓷的手。 宁瓷原是轰隆乱跳的小心脏,被他这么一摸,好似瞬间不跳了。 她震惊地看着严律,看着他眼底盛满着浓烈的,渴望的,痴缠的光。 看着他那能言善辩的凉薄唇瓣,有着与自己相似的,只盼着彼此厮磨纠缠的渴望。 更是感受着距离自己只有咫尺的他,也是与自己一般,呼吸凌乱,全身炽热,几近一触即破的爱欲,将要爆发。 她没有挣开他的手,甚至忘了挣脱他的手。 又或者,是不愿。 两人的眼底浓烈痴缠地,只剩下了彼此,全然忽略了一旁摇摇晃晃,向后倒下去的太后。 “砰!” 太后的头撞到了一旁的床柱子上。 宁瓷吓得赶紧收回手来,愧疚地揉着太后的头,但也正是这么一撞,太后终于清醒了过来。 “刚才说到哪儿了?”太后木然地问。 严律赶紧稳了稳心神,如实道:“说到四殿下在宗人府待了些时日。” “是了。也不知他想明白了没。”太后那股子威严的气度又回来了几许:“哼,哀家都已经给他开出条件了,现在,只待他的回答了。只是哀家没想到,他素日里窝窝囊囊的,在这般关头,竟然是个硬骨头。嗯?宁瓷,你揉哀家的头做什么?” 宁瓷讶异道:“刚才您的头撞到床柱子了,老祖宗,您不痛吗?” 太后愣了愣,看着严律连连点头的模样,她深想了一番:“哦,没感觉痛,倒是有点儿麻麻的,痒痒的。” 宁瓷一听,心头顿时一喜。 这么看来,太后虽然中毒六七成,但是,她用错位行针,搅乱脉络走向之术,已经让太后的脑髓一脉开始涣散。 换言之,太后的命脉已经全部掌握在她宁瓷的手中。 她的死与不死,也便是在宁瓷手中金针的瞬息之间。 宁瓷的心情愉悦,唇边有着掩饰不住的笑意,她恭敬地对太后道:“老祖宗,您跟严大人先聊着,我过会儿再来瞧瞧您脉象。” “哎,不用。”太后一把拉住了她:“严律和你都是自己人,哀家也没什么要防着你的。你就在这儿待着罢。” 严律也接口道:“是,万一等会儿太后娘娘身子不适,你在旁边也好有个照应。” 两人都这般说了,宁瓷便安安心心地坐在老祖宗身边,听他俩议事。 她也是第一次听严律跟太后议事,也是第一次听严律就朝堂一事表述自己的言论。 她看着他从简单的从容应答,转而到侃侃而谈自己的想法和见解,再到思维缜密地布局计谋脉络。 看着他在表述言论时,从一点点的星光熹微,继而到月色莹莹,再到灼灼朝阳光辉倾洒人间,光芒万丈,宁瓷满心满眼的都是他,一瞬不瞬地凝望着他,再不能偏移半分。 燕玄不是说,他是街头小混混出身吗? 怎么可能呢? 一个街头巷尾出身的人,能有这般满腹经纶的高论吗? 燕玄真会诓骗自己啊! …… 宁瓷忽而一个激灵,拉回了自己。 自己在想什么呢? 他是太后的亲信,这种表象纵然能俘获自己的身心,也决不能断了自己的意志。 更何况…… 她这会儿仔细听听他所言的那番。 这都是些什么跟什么啊?! 他他他……他现在已经开始密谋造反了?! 他的密谋造反,竟然是得到老祖宗的许可的?! 只见严律义正词严地道:“四殿下在宗人府的这段时日,是磋磨他心智的时日,他必定已经松懈了立场,只盼着【踏雪独家】能出去。所以,太后娘娘您这个时候不管开出怎样的条件,他都会答应。” “哀家上次开过条件了,他不答应。” “那是之前,当时他并没有经历宗人府的非人生活。现在就不一样了。更何况,不论太后娘娘您当初开的是什么条件,咱们最终的目的,是在他被推出去问斩的时候,直接调动兵马,将他劫囚救出。” 宁瓷心头大震,这反贼,果然是反贼啊! “可这风险却是极大。”太后点评道。 “那有何妨?微臣既是兵部尚书,自有能调兵遣将的能力。”说到这儿,严律顿了顿,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当然,就算微臣做不到,微臣的背后还有太后娘娘您这尊大佛在帮衬着。” “哀家能帮衬个什么?”太后这会儿倒是脑筋清晰,不糊涂了,她与他周旋着道:“哀家现在手头势力不似从前,锦衣卫那帮也不属于哀家了。” “可还有禁军统领姚洲,他尚是太后娘娘的人。”严律小心提醒着道。 “如果真要动用到禁军,后果不堪设想。”太后想了想,说:“其实,哀家并不想把这件事弄得太大,到时候,若是收不回来,哀家就没有丝毫的退路了。” “微臣便是太后娘娘您的退路。” 宁瓷忍不住地在心里白了他一眼。 “你确实是哀家的退路,既然是退路,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用你手中的兵马。”太后想了想,道:“这件事,哀家自会安排。你先不要调兵遣将,你这条线暂且不能乱动。但是,劫囚那天,安排谁来押送湛儿,你得安排。” 严律着急道:“可是,微臣真的很想为太后娘娘您彻彻底底地做一次大事儿啊!” “你是哀家最后的棋子。”太后一字一句地道:“哀家总琢磨着,皇帝不可能这么安静,他一定想要做个什么。如果现在哀家就用了你,待得皇帝有了大动作,哀家就什么都不剩了。” “是,微臣明白了。届时,我会安排太后娘娘您的人亲自押送四殿下,到时候,自会防范很松。” “怕只怕,湛儿到死都不愿承认这罪名。”太后迟疑着道:“就怕哀家开出的条件他不同意。” “若是四殿下不愿承认,更不愿与我们合作。那么……”说到这儿,严律的眼底有着隐藏不住的阴鸷狠辣的光:“太后娘娘,您舍去个没有用的棋子,也是无妨。” 沉默,笼罩在正殿内,太后迟疑着,不舍着,又或者,她在心底盘算着其他念头。 总之,她没有回答。 “启禀太后娘娘,御膳房来人了,他们问今儿晚上要传膳吗?”达春在殿外忽而高声道。 “传罢。”太后对达春道:“今儿哀家难得的好兴致,也有了些许的胃口。既这么,今儿晚膳,严律你也留下,有些事宜还要继续商议,咱们边吃边聊。宁瓷,你可不许再找个什么借口,今儿你得老老实实地一起陪严大人用一顿晚膳!” 严律的眸光探向宁瓷,不知她答应与否。 十方骸 第81节 但宁瓷心头已经没有了先前的慌乱,也没有因严律存在而有的紧张和羞赧。 而是害怕。 是忐忑,是不安,是如排山倒海一般汹涌的恐慌。 因为,她终于明白太后将她留下来,听严律议事的缘由了。 ----------------------- 作者有话说:宁瓷:怎么办,我好怕…… 严律:( ̄3 ̄)娘子小亲亲,你什么都不明白。 第88章 宁瓷明白,太后的最终目的,是想拉自己下水。 自己在太后身边这许多年,不仅仅代表的是简家孤女,皇室公主,还代表的是,她爹爹简明华的旧交所拥有的一股子势力。 如果这件事自己被牵扯其中,到时候东窗事发,自己被推上断头台,恐怕,爹爹旧交那些人也会出面。他们一旦出面,保的不仅是自己,还有太后。 太后的如意算盘,打得是真真儿响呀! 但是反观严律。 刚才他也希望自己留下。 他也希望自己卷入这场叛变之中,是为何意? 难不成,他以为自己与他亲密过一回,就断定自己是他的女人,不论他做出怎样伤天害理,谋权篡位之事,自己就当真会支持的么? 怎么可能呢? 我简雪烟根本不是个头脑不清醒,只要有爱就丢了原则之人。 这会子,宁瓷在心底冷笑。 严律精明世故,步步为营,却在这件事上,他下错了棋。 他请自己留下,听了他的反贼宣言,只会让自己打从心底里瞧不起他。 更是对他的感情瞬间冷却了下来。 眼下,太后和严律都没有等到宁瓷的回答,就权当她默认同意了。 他俩继续商讨着如何劫囚之事,更是商讨着,劫囚一旦失败,该如何补救,又或者一旦被发现,该当如何。 当然,他们并没有商议个什么结果来,传晚膳的倒是先来了。 因老祖宗最近食欲不佳,御膳房那边传来的,都是一些可口清淡的江浙一带菜肴。 侍婢们将饭菜一一摆放到一旁的桌案上,宁瓷和严律二人一边一个,扶着太后落了座。 宁瓷正准备开口想说肚子痛,食欲不佳,想离开,谁曾想,这太后许是刚才与严律议事,耗费了太多的精气神,这会子,她眼睛微闭,一副困乏至极的模样,口中缓缓地道:“怎么哀家这会子……倒是没了用膳的胃口。” 宁瓷心头一喜,暗道:这敢情好。大家都没胃口,干脆这饭菜撤回去赏了下人吃去,她也不想吃了。 严律倒是在一旁讨好太后,说:“多少还是要吃一点的,您的身子骨强健了,日后登得大位,还要绵延千万年呢!” 宁瓷不耐烦地暗暗白了他一眼,咬紧了一口贝齿,忍着没让自己的不屑斥声出来。 一片倾心,落错了人。 “宁瓷。”太后把眼睛微微睁开,竟是瞧着严律的方向,说了句:“你先陪严律用膳,帮哀家听听,他有什么良策作为应对。哀家先躺……” 话没说完,太后摇摇晃晃地就要向后倒去! 不仅宁瓷和严律反应极快,就是一旁候着的达春和其他侍婢们也都看到了。 所有人惊呼着一拥而上,将太后稳稳地托住。 一顿饭菜,终究是吃不得。 在达春的指挥下,侍婢们将太后抬回了她的寝殿去了。 达春离开前,回身对严律惭愧行礼道:“真是对不住了,严尚书,太后娘娘最近精气神不大好。就劳烦您独一人儿陪宁瓷公主用膳了。” 若是先前,宁瓷就算心慌意乱,也会期待这一次与严律独处用膳的机会。 但是现在不了。 她的心头万分抗拒,生怕他们造反谋逆之事沾惹了自己。 此时,她怔在原地,没有靠近那桌饭菜的意思,好似那饭菜里有毒似的,自己沾染不得。 殿内除了门外候着的太监们,独留严律和宁瓷二人。 见这反贼目送太后离去,便折转身来,准备用膳的模样,宁瓷赶紧道了声:“我今儿也没什么胃口,你不用陪我用膳。时候不早了,你且先回府罢。” 说罢,她瞧也不瞧他一眼,就径自往前走。 却在路过他的瞬间,她的手忽地一暖,被他牵住了。 一股暖流顺着宁瓷的手,缓缓地涌到她的心头,绵软了她全部的抗拒。 “太后娘娘刚刚才吩咐的,让你帮她听听我有何良策呢!你这会子若是走了,到时候她知晓了,问罪于你,你该当如何?” 严律说这话时没有松手。 宁瓷也没有挣脱,更没有回头。 “不过一顿饭而已,公主殿下不会这么不赏脸吧?” 严律的声音温柔且撩人,不似刚才与太后议事时的那股子力度。 更是在宁瓷打算罢了,就听听他反贼的谋逆宣言,谁曾想,她的胳膊被稍稍一拉,严律直接拉着她坐回了桌案旁。 宁瓷还是没有看他,只是盯紧了眼前这一桌子可口饭菜。 她紧绷着小脸儿,严肃道:“行,你说罢。” 严律笑了笑,从一旁拿了两盏茶碗,用茶壶各自倒了凉茶放在一旁,并拿起其中一盏,递给宁瓷,道:“咱们先用膳。来,用膳前,宁瓷,你先过过嘴。” 宁瓷还在心底气着这反贼谋逆一事,想也不想地,就从他手中拿了茶盏直接润了润口,可这动作刚一做完,她怔愣地看向严律:“你……” “嗯?怎么了?”严律望着她温柔地道。 宁瓷就这么怔怔地望着他,忽而不知该如何说。 这反贼,怎么知道自己用膳前,总爱用茶水过过嘴的? 可这疑问刚涌到嘴边,却又觉得,他能知晓并不奇怪。 毕竟,这反贼野心极大,若是想要利用什么人,什么事儿,定当能把这些人周围的关系全部都摸了个透彻。 自己在慈宁宫生活多年,他既然想要成为老祖宗的亲信,定是早早地将自己的底儿都摸了个清晰了。 …… 宁瓷想明白了这一层,便淡淡地道:“罢了,既然严大人饿了,那就先用膳罢。” 严律没在意她此时心底翻涌的小情绪,他正在为她布菜,他将她手中的茶盏拿到自己面前,用剩余的茶水,帮她过一过葱油鸡里的油渍,继而又放入她的碗碟中:“嗯,关于刚才跟太后商议的事儿,你只需稍稍听一下就好……” 宁瓷再度恐慌大震。 不对! 他又是怎么知道,自己不喜过于油腻的菜肴,每次用膳时,都要用茶水过过菜里的油渍的? 而且,这不是她现在的习惯。 这是她在金陵城,作为简家长女时,才有过的规矩。 自打她入了宫在太后身边生活,自知就算是有了公主封号,地位自是不同往日,寻常那些个自己作为千金大小姐的规矩,都是能免则免了。 尤其是这些用膳时的规矩,她更是已经三年多不曾再用过了。 宁瓷不想再猜测下去了,她打断了他正在说的,直接道:“你等会儿!” “嗯?”严律正准备为她夹一块红烧排骨的手,停在了半空。 “你怎么知道,我用膳前都要用茶水过过嘴的?你又是怎么知道,有的菜里过于油腻,是我不喜,必须要用茶水沥一下的?” 严律放下瓷箸,一瞬不瞬地望着她,认真地道:“宁瓷,我跟你说过,我已经爱了你很多年了。” 突如其来的表白,逼得宁瓷小脸儿再度一红,好不容易清晰的思绪,再度有些混乱了起来。 可这人,反贼当先,爱自己却是其后。 又有何真情可言? 想明白了这一层,宁瓷没有抗拒他炽热的眼神,更没有躲避他直白的心意,她依然透红着小脸儿,盯着他道:“所以,我的喜好和习惯,你早就打探过了?” “无需打探。”严律真诚地道:“你过往的一切,都是我生命该当追随的痕迹。” 宁瓷的脸,更红了。 她暗道:罢了,罢了! 不要再去纠缠这个话题了。 早就料到了,他既然想要成为太后的亲信,定然是对自己打探过了的。 这会子,他所言的,不过是一番能言善辩的甜言蜜语罢了。 不可信。 雪烟,你绝对,千万,一定不要信啊! …… 宁瓷稳了稳心神,偏过眸光,落到自己面前碗碟里的葱油鸡上,她刚拿起手边的瓷箸,谁曾想,这反贼竟然又开口说话了! “南洋药草一事,实在是我所能想到的最后法子了。还望公主殿下,给我一次机会。” 宁瓷在心头冷哼。 什么爱了自己很多年? 到头来,还不都是为了太后的么?! 为太后的事儿,还不都是为了他步步为营,想要往上攀爬的野心么?! 十方骸 第82节 一边说爱了自己许多年,一边又控制不住他的野心。想想看,自己不过是他利用的棋子罢了。 他是老祖宗的棋子。 可如今看来,自己却是他的棋子! 我凭什么要做你的棋子!? …… 想到这一层,宁瓷刚刚为他有些绵软的心,再度阴冷了几许。 就如同她这会儿的回答一般,很是森冷:“知道了。时机成熟,我自会随你出宫去看南洋药草的。老祖宗身子骨康健,这会儿犯困不过是最近心力用得过甚罢了。你先别着急了。” 严律轻轻一笑:“我急她做什么?” 话音刚落,他将一瓣去了刺儿的鱼肉,放入茶盏里用茶水沥了沥后,撇去鱼肉上残存的葱末儿,遂又放入宁瓷的碗中,并耐心地道:“北方的鳊鱼味道虽也鲜美,但不及秦淮河里的更为细嫩。葱末儿是你最不喜的,鳊鱼里的姜味儿我也帮你去了,应是……” 宁瓷大震! 她再也坐不住了,猛地站起身来,全身心的恐慌在这一刻,全数爆发。 “你在说什么?!”宁瓷瞪视着他,浑身颤抖着道:“你到底是从哪里打探出我的这些喜好的?” 严律放下瓷箸,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她,眼底似是有着千言万语。 他没有回答。 “这个人世间,活着的人里,绝不可能有第二个人知晓我的这些!”宁瓷全身发颤地,恐慌地盯着他,因是太过恐惧,她的眼底有着迅速泛红的酸涩:“因为,知晓这些的,只有我的爹娘。就连我的妹妹,甚至是东宫里的太子殿下都绝不可能知晓。” 严律缓缓地站起身来,他的眉头微蹙,唇瓣紧抿,仿若将全数的真相堆积在唇边,只待一句真言。 “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宁瓷恐惧地捏紧了两只拳头,并后退了两步:“严律,你到底是谁!?” 第89章 严律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宁瓷,不同于宁瓷此时的恐惧和愤怒,他只有满腔的情意和真相想要倾泻。 可这里是慈宁宫,是严律花费了三年的心血和钱银,才能在这里站得一席之地的慈宁宫正殿。 殿内外有伺候的侍婢们,他们个个都是眼线,一个奇怪的言辞,亦或不寻常的暗语,转眼便会通报给太后。 那么多的真相,那么多想要倾诉的心意,那么多他忍辱负重的过往,仿若泼天的海浪,拍打在他的心头,翻涌出热血澎湃的真情,深深逼红了他的双眼。 “宁瓷。”严律哑声道:“我不过是一个为爱痴狂的疯子。一个天天盼着你,随我出宫去看南洋药草的疯子。” “呵!”宁瓷忍不住地讥讽一声。 严律一步向着宁瓷方向跨出:“如果我说,我从未打探过你分毫,你信么?” 宁瓷正视着他,字迹清晰地道:“不信。你同我说过的很多话,我都不信。但我知道,你对老祖宗所言的那些,都是真心。” 尤其是你的那些谋逆宣言,那些个打算劫囚叛乱的计谋,那些个玩弄人心的伎俩,全都是真心! 严律双眸本是因满腔情意而泛红,却在顷刻间,泛起了层层水雾。他难过地道:“可我的真心,只独独对你一个人。” “那是因为,你尚没有从我这里获利,才这般说的,是么?”宁瓷讥笑一声。 “宁瓷。”严律走近她身边,已经没有丝毫办法的他,轻轻牵住她细嫩的手,颤声道:“我对你唯有相思之情,并无半分想要获利贪图之心……” 宁瓷直接甩开他的手,绕过身去,冷声道:“别碰我!” “好,既这么……”严律咬牙豁出去了,他隐忍着莫大的伤痛,后退一步,对着宁瓷一个躬身行礼:“微臣有万千情意想要与公主殿下您诉说,可否去您的寝殿一叙。” 宁瓷再度冷笑。 上一次就让这反贼在自己的寝殿里得了逞,把自己的心给丢了去。 这会儿他又要去自己的寝殿,怎么的?他是打算这一回把自己生吞活剥了不成? 想到这儿,宁瓷冷冷地盯着他躬身行礼,却并未起身的模样,她直接地道:“你有万千情意想要与本公主说?呵呵,很抱歉,我对你半分情意都没有,我也不想听。” 说罢,她抬脚就要往殿外走。 她怕。 她怕与这个近似妖的臣子再待一会儿,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那面不堪一击的心墙,会再度崩塌。 可她的步履尚未走出三五步,却是雪玉软袖一拽,止住了她。 “你对我,当真不曾有半分情意么?”严律哀声求问。 宁瓷没有回头,此时此刻,她已经不敢再回头。 她怕她一旦回头,刚才所有的理直气壮,所有的冷言冷语,所有的厉声抗拒,会化成情意更浓的眼泪。 因为,她就算是个傻子都能听出来,这个将朝堂玩弄在股掌之中的权臣,他的声音已被咸潮的泪,给打湿了。 又或者说,严律的这一句哀声求问,已经将她心底好不容易堆砌起来的心墙,再度摧毁。 她捏着自己无力的拳头,背对着他,狠心道:“都说严大人精明世故,洞若观火,没想到,却连我对你无心无情这么简单的态度,你都瞧不出。” 说罢,她用力扯过自己的衣袖,逃也似的快步奔向自己的寝殿去了。 直到寝殿的殿门紧闭,她背靠着殿门颓然蹲下,抱着双膝全身颤抖地不知过了多久,方才将混乱如麻的思绪堪堪理出些许。 她在心头,一遍又一遍地夸赞自己,道:雪烟,你做得好,做得对。 严律他就是个反贼。 他是老祖宗的亲信,是个野心极大的人。 他竟然能为了他的野心和前途,打算调兵遣将,只为劫囚?! 这种在悬崖边儿谋生存的人,我狠心远离他,是对的。 他是反贼,是危险的人。是总有一天,会被天下人诟病和辱骂的罪孽深重之人! 雪烟,你离开他是对的。 我现在这般难受,也不过都是我自己的因果报应罢了。 前世,我与他的大婚当夜,他都不愿掀开我的红盖头,便直接丢给我放妻书。纵然那一世我与他是一场盲婚哑嫁,从未见过面,但他对我的无情,却是真真儿的。 这样的人,我却在今生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这不是我的因果报应,是什么? …… 想明白了这些,宁瓷方才缓缓地站起身来,可她不知背倚着殿门多久,只觉得自己的双腿发麻,快不能站立。外头早已入夜幽沉,殿内一片漆黑。 她摸着门边儿,向着一旁的圈椅走去,途径素日里梳妆打扮的妆台,窗外的月色将妆台上的铜镜映照了个透亮,清清楚楚地照出宁瓷脸上那熹微的星光。 宁瓷对着铜镜微微一愣,双手不自主地抹去,却发现是两行不知流了多久的眼泪。 她颓然地坐到案几旁的圈椅中,却猛然想起,那一日,自己正是想要与严律保持距离,方才坐进这圈椅中。不曾想,却也是从此开始,与他有了更紧密的亲吻。 她曾让他忘记这一切,说这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可她扪心自问,这当真能忘得掉吗? 一场梦境之说,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借口罢了。 宁瓷没有点灯烛,更没有力气回床榻歇着。她就这么坐在案几边,借着窗牖外的月色,一遍又一遍地审视着自己的心。 又过了好久,待得她强迫严律的身影在自己的脑海里散去时,她开始刻意去想其他事儿,好遮挡住严律的模样。可不论她怎么去想,好些事儿都似乎绕不开严律。 就好比她最近一直焦虑她爹爹简明华身后名的卷册一事,严律既然已经问出这卷册是在皇上的手里。可皇上却为何对自己一副装傻充愣的模样呢? 对了,还有燕玄。 白日里,燕玄准备去御书房时,她曾对他提起过,拜托他跟皇上拿一下她爹爹的卷册。燕玄向来对自己都是事事有回应的。不论他做到与否,他都会跟自己说个结果。 可怎么这会子,都这样晚了,燕玄都没有来呢? 想到这儿,宁瓷赶紧借着月色看了一眼屋内的竹叶漏,已是戌时初刻,距离燕玄去御书房已经过了好些个时辰。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他与皇上还没议完事吗? 思及此,宁瓷终于坐不住了,她打算去一趟东宫。如果燕玄还在御书房议事,她决定就在东宫等他。 总之,爹爹卷册一事,今夜她一定要问出个结果来。 谁曾想,东宫前后静悄悄。 殿门尚开,值勤的侍卫们见到她后,也并未拦着,直接告诉她,太子殿下在书房内议事。 “要通传吗?”侍卫们问。 “不必。”宁瓷想了想,道:“我去前殿等他,你们就不要通传了,打扰他议事,不大好。” 但宁瓷总觉得,今夜的东宫似乎与寻常不同。 也许这里是翻新过了,又也许是今夜来回巡逻的侍卫不太多。总之,整个东宫前后,竟是连一个人影儿都没瞧见。 徒留各处殿内灯火通明,却不见殿内人影。 宁瓷想着,不该啊!前段时日,她在东宫里翻找她爹爹的卷册到深夜,不论何时抬头去看四处,总能看到来回巡逻的太子亲兵身影。 怎么今儿,一个人都没有的? 正当宁瓷抬脚踏向前殿的丹墀,忽而一声呵斥,从一旁的暖阁里传出。 是燕玄的声音。 宁瓷微微一怔,刚才守门的侍卫不是说,燕玄在书房里议事的么? 他已经议事完了? 宁瓷闻声向着暖阁走去,却看见暖阁内,只有很微弱的灯烛在映照,燕玄的身形被烛光照得高大且凛然,倒是在他面前伏地跪着的,好似一团墨黑的漆影。 宁瓷想着:哦,大约燕玄是在斥责下人罢。 那就先不要去打扰了,毕竟,东宫里的事儿,那都是太子的家务事,自己这辈子与东宫终究无缘,犯不着在这里找存在感。 想到这儿,她转身便要离开。 谁曾想,燕玄下一句斥责的,却让她震惊在了原地—— “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成为老祖宗的杀手的?!” 宁瓷猛地回头,再去看暖阁里,伏地跪拜的一团漆影,却见那影子微微抬起头来,露出隐约的轮廓。 那不是这段时日,一直在自己寝殿四周守护着的南洲子吗?! 他……他是老祖宗的杀手? 十方骸 第83节 怎么可能呢? 难不成,是这几日,他在慈宁宫里待着,所以才被老祖宗顺带着用了? …… 盛夏的夜,周围的夏虫因燥热难耐而鸣叫不停,宁瓷却在此间,倒吸一口凉意。 她再一次觉得,不仅慈宁宫,更是连整个皇宫,都是是非之地。 她只想快快拿到她爹爹的卷册,更改掉有可能被篡改的身后名,而后便是报仇雪恨之时,远离皇宫,远离这里的一切,远离严律之日。 她悄声离开,不想打扰燕玄斥责家贼之事。 可她刚离开没两步,却听见一声仿若什么东西闷声撞击的巨大声响,旋即,便是燕玄的又一声呵斥:“你到底为老祖宗杀了多少人?!旁的本王不管,本王只问你一句,简明华一家,是不是你做的?!” 宁瓷如遭雷击,轰然大震。 却让她更为震惊的,却是南洲子所言的回答—— “自是我做的,但简明华一家,不是当年太子殿下您下的令吗?!属下所做之事,不过是太子殿下的口中亲令罢了。太子殿下,难道您忘记了吗?” 第90章 命运仿若万丈高的山峦,顷刻间,向着宁瓷的身心无情地碾压。 她的眼泪夺眶而出,惊恐地看着暖阁内,那个被烛光拉得身形高大,素日里顾她护她的太子殿下。 甚至是,前世在那个着了火的小佛堂里,燕玄在生命的尽头,用他的后脊,硬生生地为自己挡住了那么多的长箭。而这个人,竟然是下令灭门自家的罪魁祸首?! 不论是理智,还是熟识多年的情谊,宁瓷都很难相信这听到的事实。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混乱的思绪正在发出痛苦的悲鸣,她全身颤抖着,只能死死地用双手互相掐着,好让疼痛逼迫自己能够冷静半分。 耳边,却听见燕玄愤怒道:“本王何时下此杀令了?!全天下人都知本王深爱雪烟,本王怎么可能对她简家痛下杀手?!你莫要栽赃,别以为你身后是老祖宗在罩着你,你就可以对本王这般恶意诽谤!” 南洲子也急了,刚刚他被燕玄用蛮力摔到地上,这会子,他一骨碌爬了起来,依旧伏地跪拜在地上,却是仰着头,不解地道:“太子殿下,当年属下接到这个杀令的时候,也是困惑至极,奈何当时时间紧迫,情况紧急,属下根本来不及跟您重新对接,便领了您的密令就去了。” “本王的密令?!” “对啊!”南洲子忙不迭地点头道:“没有您的密令,属下怎么可能冒然行动啊?” “你可瞧仔细了?那密令当真是本王的吗?!”燕玄恨声道:“本王根本没有下过这番杀令,本王甚至都不知此事,直到简家的噩耗传来,本王方才惊闻。刚才父皇说,这都是老祖宗当年下的懿旨,你仔细想想看,是不是老祖宗给您的密令?” 南洲子陷入了沉思中。 燥热的夏夜,四周的虫鸣阵阵,不绝于耳,一丝夜风也无的空气中,只剩下令人窒息的伤痛。 却也是在这番沉默中,宁瓷冷静了下来。 南洲子想起来了:“当年不是太后娘娘给属下的密令,是……是姚洲。” 燕玄大震:“姚洲?他……他怎么会……” 暖阁外的宁瓷,却是不意外了,她甚至冷静地思索,也许这中间有古怪,南洲子所言应该不虚。 旁人固然不知,但她生活在慈宁宫多年,自然是知晓,那禁军统领姚洲是老祖宗的亲信之一。 “确实是姚洲。”南洲子笃定道:“殿下是否想起,当年您回了幽州后,跟几位大将军们一直在商议边塞作战之事?那段时日,皇上,皇后,还有太后娘娘他们都在金陵城尚未归来,您当时代为主持朝政了一个多月。因是您第一次主掌皇权,那段时间您格外谨慎,让我们死卫二十人和您的亲兵万人轮番守候。” “本王自是记得!用不着你刻意提醒。”燕玄斥声道。 “但是,太子殿下您可记得,有一日,金陵城来报,说是太子妃娘娘已经定下了,是简家二小姐,当时不论您的心情如何,宫里头为了庆贺,当时设宴来着。那一次设宴中,虽然您没有出席,但是您派了我和弟兄几个代替您去了这次大宴。属下因谨慎行事,前后只喝了一盏酒,两三口瓜果,前后半个时辰不到,就回来了。当晚,却闹了肚子,御医们说是脏腑寒凉所制,可到第二日,属下依然不适,甚至痛得都直不起腰了,便只能跟您告了假。太子殿下,属下这些话都是真真儿的,您若是不信,三年前的当值记录里,应该记下了这一条。” 南洲子的这番话,让燕玄回忆起来了。 他确实想起当年南洲子是有过身子不适的,因他对死卫们都跟弟兄一般,素来对他们宽容有佳,当时便让南洲子回去休息一个月。 “所以,是在你告假的这段时日里,发生的?”燕玄寒声问。 “是!”南洲子认真地道:“当时我在家中休息才三日,五脏庙暂且好了些许,当天晚上,姚洲就带着您的密令来了。他说情况紧急,需要立马行动。为了表示这事儿是真的,他直接拿出了您的专属密令。属下一直都很谨慎,前后检查了密令好一会儿,确认不是虚假,便跟姚洲一起南下去金陵了。属下杀完简家近百口人后,回来还跟您说了声‘密令已完成’,殿下,您当时还说了一个‘好’字的啊!” 站在暖阁不远处的宁瓷,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愤怒,这会子又堪堪燃起了些许。 她看着燕玄,看着他陷入沉思的模样,固然她已听明白了这事儿可能与燕玄无关,但这件事不仅跟太后有关,更是跟皇上有关。 因为那个密令。 若是南洲子所言是真,那么,专属于太子殿下的密令,也只有皇上才能颁发。就连太后,都没有那个权利。 所以,就连皇上都参与了这场谋杀么? …… 正当宁瓷在心头为自己悲哀时,她忽而听见燕玄道:“本王想起来了,你回来的那段时日,恰好是本王让其他死卫们去执行护送前往边塞的第一批将军出城的日子。你当时回来后,本王没太留意,以为是护送将军回来了。” 宁瓷苦笑着听完燕玄所言,她转身便离开了。 燕玄是否参与,她已经不在意了。 纵然他双手是干净的,又有什么用? 是他的皇奶奶密的谋,他的父皇颁发的太子专属密令,他的专属死卫之首去灭的门。 甚至是这件事,没准就连皇后和其他皇子们都知道。 只有自己,这个被戴了一顶公主头衔的封号后,就开始对他们皇家感恩戴德,打算终生侍奉皇家人的简家孤女不知道。 她苦笑着失魂落魄地一路走回慈宁宫,直到她坐回自己的床榻,在漆黑的深夜中,听到远处传来一更,二更,甚至是三更天的梆子声,方才想起来,该去擦擦脸颊上的泪。 这个皇宫里,处处都是肮脏的人心,处处都有暗黑的阴谋。 宁瓷难过地想,她原以为,唯有燕玄是自己最大的依靠,自己的复仇之路,也许燕玄可以帮忙些许。 但是这般看来,呵呵,天下之大,唯有自己孤身一人。 她甚至觉得自己真真是滑稽。 前段时间,她还请求了老祖宗,说是自己想回金陵城看看,老祖宗还告诉她,让燕玄带她回去,选在中秋之后。 那段时日,她着实欢喜来着。 可现在瞧来,燕玄纵然双手没有沾染血渍,她也终究是不想与他靠近半分的了。 忽而想到前世。 宁瓷有那么一瞬间在感叹着,前世的严律,杀尽皇家人,还真是杀得好哇! 若非前世自己蠢笨,非要与皇家人共存亡,恐怕,自己也不会重生来这一世的罢。 明明严律都留下金桃子,放妻书,和一匹马给她了。 他明明是放她一条生路了。 可她就是要当这帮皇家人是亲人,非要去救那个已经被迫吞了金的老祖宗。 自己还真真是可笑至极啊! …… 宁瓷回到慈宁宫后,燕玄还在斥声审问南洲子。 “本王不信当年你对简家灭门一案背后的主使一概不知。”燕玄满眼都是仇恨地盯着南洲子,道:“简家事情闹得这样大,本王因痛失雪烟哭过数回,你不可能不知!” “属下当时想着,您可能以为北上来宫里的是简雪烟,便让属下顺带着把简雨烟也杀了。没成想,太子妃选错了人,属下也杀错了人。”南洲子说到这儿,一个猛地磕头认罪,道:“太子殿下,这事儿真真是个误会。” “呵呵,近百口人命在你身上,你也敢说那是误会?!”燕玄冷声道。 “请太子殿下责罚!” “本王再问你。”燕玄的眼底满是战场上的无情,已经只想论述真相,不谈多年的主仆情谊了:“高院使,是不是也是你杀的?!” 他分明看到南洲子的后脊一僵,而后,却将头更深地抵着被白日里的暑热烘烤过的地砖,地砖尚有热度,却让南洲子的身体,微微地颤了一颤。 燕玄抬脚便对着他的头猛地踹了过去:“回答本王!” “……是。”南洲子被踹倒后,立即翻身爬起,继续跪拜在原地,却只能说完这个简单的字后,沉默了。 “是老祖宗下的杀令,是不是?”燕玄紧紧地捏着拳头,恨声问。 “是。” “所以,刚才说简家灭门一案时,你刻意让本王回想当年你腹痛告假,刻意提起那场本王没有参加的大宴,所谓何意?你是想隐瞒老祖宗和父皇在简家一事里的立场,是不是?!” “但那确实是事实。”南洲子咬牙道。 “所以,简家一事之后,你便成了老祖宗的人?” “没有。”南洲子如实道:“属下当年真的不知那场杀令是太后娘娘指使的。” “既然不知,那你为何这次要为老祖宗做事!?” “因为……因为……”南洲子踟蹰了起来。 燕玄没有耐心了,他瞬间从腰间拔出长剑,直指南洲子的脖颈:“你说不说。” 南洲子只能脱口而出:“因为当年,属下跟着太子殿下您一起前往边塞征战前,太后娘娘确实找过我。但是当时,她没有提及其他,只说,让我在边塞作战的时候,想办法利用敌军……让你死于一场战役中。” “什么?!”燕玄大震。 “但是属下没有做!”南洲子着急道:“属下的主子只有太子殿下您一人,属下在边塞前后护着您,不曾出现分毫差错。殿下,这您都是知道的啊!” “呵呵……”燕玄那握着长剑的手,因愤怒而止不住地抖:“所以,本王归朝了,老祖宗她应该非常愤怒吧?” “嗯……所以,太后娘娘又给了我个任务,让我去杀高院使。” “你既不是她的人,她又能奈你何?!这般三番五次的指使,你大可完全不去回应!” “可她说,若是我不去做,她会派人去岭南杀我爹娘,她会用当年灭简家的手段去灭了我全族的人。她说,当年若非她的提拔,我不可能有机会待在您的身边,过了这些年的好日子,她说……” 南洲子没有再说了。 暖阁的墙壁上,忽而溅出满墙的血渍,血渍一波又一波地从南洲子的脖颈处喷洒了出来。 “她说?呵呵……你先去地府,过段时日,待得老祖宗也下去了,你再慢慢听她说罢。”燕玄将剑身上的血渍在南洲子的尸身上擦拭干净后,转身离去。 第91章 洛江河将东宫里所发生的一切,都一一跟皇上回禀了后,便立即出宫奔向严府。 十方骸 第84节 他要把南洲子被太子殿下杀了的好消息告诉严律。 深夜无人的大街,偶有深巷零星灯烛一点,伴随着天边朦胧的月色,将燥热无风的夏夜笼在一片漫长里。 却在此时,洛江河发现前方有一人影,正沿着街角向着自己方向走来。 他心头一沉,今儿不是佳节,城内应是宵禁了的,哪个胆儿肥的竟然胆敢深夜出行?若是被巡防营的人见着了,指不定就是…… 哎,等等! 那不是他家老大吗?! 洛江河揉了揉眼睛,再仔细一瞧,正是严律! 他欢呼雀跃地奔将过去,一股子想要邀功的好心情,却在见到严律神情的刹那,顿时震住了:“老大,你怎么了?这么晚了,你这是要去哪儿?” “去宫里,准备早朝。”严律脚步不停地向着皇宫方向走去,但听他声音,却是哑声的。 洛江河抬头看了看天色,不解地道:“老大,我刚从御书房里出来的时候瞧了一眼,这会儿才丑时初呢!你这么早就去上朝?走走走,回府歇着去!瞧你这神色,定是没有休息过。” 严律没搭理他,脚步继续向着皇宫方向走去,口中却问:“你在东宫那边听出结果了?” 洛江河本就是个直肠子,一听老大问起此事,直接跟着他一路向着皇宫方向,压低了声儿,把燕玄杀了南洲子一事,都说了。 末了,他还激动地道:“真真是大快人心呐!想想小时候,南洲子这厮揍了咱们多少次啊!喏,我的后牙根儿被他揍掉的那颗大牙,到现在都没长出新牙来。每次啃大酱骨的时候,我都觉得咬起来不带劲儿,一不带劲儿,我就恨死南洲子了。” 严律的唇角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洛江河却是开心了:“哎,老大笑啦!老大,你怎么心情不大好哇?是……”说到这儿,他前后看了看无人的大街,又将声音再度压低了几分:“……是四殿下那事儿,不好布局的么?”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长街的尽头,正前方便是金水桥,遥望正前方,皇宫那一团暗影的模样,已经能隐约瞧见了。 严律就这么站定在那儿,看着浓墨夜色中的皇宫暗影,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道:“很多年前,你和弟兄们不是说,我已不是当年破庙里的小哑巴模样了么?” 洛江河一愣,顺着回忆,他茫然地点了点头:“对啊,老大你提这事儿做什么啊?” “那现在的我,是个什么样子呢?” 没头没脑的一句,让洛江河莫名不已,他用识字认词不多的脑子,苦苦想了一大圈儿后,方才道:“嗯,我也不会用词儿,更不会念诗来形容,总之,如果把你这一身官服扒光了,再换上一身破衣烂衫扔到街边,定有很多官家小姐就冲着你这张脸,冲着你的身形,也要抢着闹着要把你领回去洞房拜堂!” “既这么,那为何……她不要我呢?” 洛江河的脑子因刚才思索该怎么说,一下子用脑过度,有点儿卡顿,他听到这句话后,愣在原地半天没反应过来,等他反应过来时,严律的身影已然掩在幽沉的夜色中了。 * 今夜无法入眠的,除了严律,当然还有燕玄。 他把南洲子杀了后,直接去了一趟他的专属地窖,取出一小坛好酒,便又折回了南洲子尸身所在的暖阁里。 灯烛快要燃尽,只剩下最后烛座儿零星一小摊,照着燕玄此时越发幽沉黑暗的心。 他在南洲子的尸身旁席地而坐,就像是先前在边塞时,那些个等待战事爆发的漫漫长夜,他总是喜欢跟军营里的兵将们一起,围坐在篝火边,营帐旁,孤烟处,那个时候,没有君臣,没有主仆,只有一起谈天说地的兄弟。 就像是那时一般,燕玄开始对南洲子的尸身说话了。 他从两人第一次接触的时候开始说起,他说起南洲子刚见到他的时候是怎样地忐忑;说起当年小小的南洲子身手是如何地惊艳;说起当年他父皇为了登基,引来其他皇叔们的杀意,南洲子带着其他死卫们一起,是如何在一片血腥中,护他周全…… 燕玄说了好多,他一边回忆,一边喝酒,每说完一个有关于南洲子的事儿,他就拎着坛口,将这好酒洒在南洲子的尸身和周围地面上。 他就这么一直说到如今,说到外面的天色渐渐有了微光,方才苦笑着,道:“本王从小到大,当你是手足,一直以为你也是这般想的。可老祖宗既然找到你,你应该第一时间就告知本王,但你没有。你接到姚洲给你的,专属于本王的密令,哪怕时间再紧迫,你也当回宫问问本王,但你也没有。你应该比谁都知道,本王有多爱雪烟,有多珍惜简家人,这跟密令本就矛盾,你该当问的,可你也没有。南洲子,你错了这么多,休怪本王无情。原先,你说洛江河他们是街边乞儿出身,你甚是瞧不起。不错,你和所有死卫们都是世家子出身,个个都是地位尊贵,可是南洲子,在本王的眼里,你错了这样多,却不抵洛江河他们分文。” 说罢,燕玄又饮尽最后一大口酒,便将剩余的,全数泼洒在暖阁里:“这坛好酒,是三年前,咱们刚到边塞的时候,学着边塞人家的样子,酿的青稞酒。因是本王与你们二十人一起酿的,在本王眼里,这不是青稞酒,而是兄弟酒。今儿,这酒全数给了你,希望你下辈子好好投胎,好好做人,再不要对你当忠义之人,行不义之事了。” 说罢,燕玄将空空的酒坛子用力砸在南洲子身旁的地砖上,酒坛子四下碎裂,像极了燕玄此时的心情。 而后,他从怀中摸出火折子,在他离开暖阁之前,丢在了南洲子的尸身上。 * 今儿早朝尚未进行,便停止了。 因为侍卫来报,东宫着火了! 皇上大震。 因早朝前,燕玄去了一趟御书房,将南洲子认罪杀害高院使一事全数说了,而后,燕玄对他告了个假,说是今儿身子不适,早朝不想去了。 这要换做寻常,皇上早就呵斥他一通,但燕玄面无表情地亲口所说,他将南洲子就地处决,并打算严查剩余死卫们是否有不忠之人。于是,皇上就让他回去歇着了。 这会子来报东宫着火了,吓得皇上赶紧问,太子伤着了没。 他的太子可不能有半分差池啊! 再过两天,辽金公主格敏就要率大军来朝,准备和亲。这个时候太子若是出现任何差池,到时候,金人不愿给赈灾粮和水源,那就麻烦大了。 好在,侍卫来报,东宫着火只是暖阁一处着火,并未靠近太子殿下寻常生活的正殿那边。 而且,此时此刻,太子根本不在东宫里。 皇上放心了,太子不在东宫里没事儿,只要他活着,他会回来的。 只是可惜了。 趁着太子去冀州的这段时日,皇上下令翻新东宫准备太子大婚,这下好了,国库本就空虚,现在又要花费不少银子,去重新修建暖阁,否则,若是大婚之后,格敏瞧见他们大虞王朝的太子东宫,竟然还有一处烧焦未建设的地方,那可真是被人家笑话到金人的耳朵里去了。 可皇上刚刚放下心来,没多久,东宫再次来报—— “暖阁里有一烧焦的尸体!” 皇上再度吓得魂不守舍:“那尸体是谁?还有太子呢?太子去哪儿了?!” 尸体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待得大火扑灭,尸体拖出来后,却已经辨认不出那是谁了。 “太子人呢?玄儿人呢?!那帮死卫们呢?!” 剩余死卫十九人被全数带到皇上面前,却没有一个人知晓太子去了哪儿。 皇上恨得咬牙切齿:“太子没事儿那便罢了,若是让朕发现,这尸体是朕的玄儿……你们十九个人,全数陪葬!!!” 旋即,他又发动所有人出去找燕玄。 “城内,城外,挖地三尺,也要把朕的玄儿找回来!!!” 早朝终究是进行不得了。 朝官们万分惶恐,议论纷纷地四散开去,严律却是按着以往的习惯,下了早朝后就直接去慈宁宫。 可他站在慈宁宫的宫门口,看着进进出出的侍婢们在忙着早膳,洒扫一类的事务,他忽而止住了脚步。 他的眸光转向偏殿所在,看着那紧闭的殿门,看着那森冷的偏殿,好似宁瓷昨儿拒绝他时的冷言冷语,严律的心,更像是被滚滚车马碾压过了一般,生疼不已。 他不知自己站在那儿遥望偏殿望了多久,直到夏日的朝阳从温热的暖光,转向烈焰的炽热,他方才缓缓地,疲惫地,退了出去。 他没有回府,他不困,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心,痛得已经无需睡眠。 他直接去了忆雪轩。 谁知,刚踏进门槛儿,店小二仿若见着了大救星一般,赶紧迎了上来,他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低声道:“老大,三楼贵客雅间有人在等你。” 严律纵是心情低沉,不用思索,也估摸出了个大概。 果然,当他推开雅间门时,里头那人正是严律心中猜测的。 此时,这人正好放下茶盏,他冷冷地盯了严律好一会儿,方才道:“今儿的早朝这么快就结束了?” 严律关上门后,方才对着他俯身行礼:“微臣,拜见太子殿下。” ----------------------- 作者有话说:洛江河:老大,你为何心情不大好啊? 严律:因为我才发现,我竟然长了个恋爱脑。 第92章 燕玄冷笑一声,淡淡地道:“你我之间不必这般客套,过来坐。” 话是这般说的,严律还是恭恭敬敬地回了个“是”字。 他满腹狐疑地向着燕玄的对面落了座儿,前后不过三五步,待他坐定了身子,将燕玄茶盏里的茶水满上后,他便将燕玄来这儿的缘由猜了个七七八八。 “瞧你这官袍穿的,不像是没上早朝的样子。”燕玄倒是先开了口:“怎么今儿早朝下得这样快?瞧着外面的天色,卯时中刻都不到。” “东宫起火,又从大火里发现个烧焦的尸体,全身黑炭,不辨身份。这时,又发现殿下你不见了。”说到这儿,严律的唇边有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满朝文武皆为震惊,圣上更是大乱,当下就派出全体官兵去找你。” 燕玄讥笑一声,暗讽道:“满朝文武皆为震惊?呵呵,可本王怎么瞧着,你没有一点儿震惊的模样?” “微臣自是知晓,那烧焦的尸体应该是南洲子。你当夜处理家贼,此人身上背着太多人的性命,但你念在他尽忠职守在你身边这么多年,便成全了他一个畏罪自杀的结局,也算是给他保留了个全尸了。”严律一边说,一边给自己也倒了盏茶:“更何况,殿下你既然被敌军称为‘黑太子’,断然不可能是个遇到点事儿,就把自己往火里跳的性子。” “本王归朝后,听到你的风评特别多。好的有,坏的也有。但大多数人都说你,是个近似妖的臣子。现在这般看来,你不过是太精明,看得太透彻了而已。” “我就当太子殿下你在夸我了。”严律笑了笑,不以为然地道。 “但你也没全说对。”燕玄正视着他,一字一句地道:“本王若是不用这招声东击西之术,又怎能有机会到你这忆雪轩来?” 严律微微地扬了扬眉毛,并佯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嗯,殿下若是想到我这忆雪轩来用膳,随时都可以来,不必这般避讳。但你偏要用这样的战术,恐怕,殿下是有要事想要对我说。”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来,以茶代酒,本王敬你。” 哪儿能有太子对朝臣敬酒的道理? 可燕玄越是这般,越是笃定了严律心中的猜测。 但燕玄不说,严律自也不去问。 眼下,燕玄却将话题落到严律的身上:“你出身本是低微,从小过了那般苦日子,诗书自是念的不多,可这做人的道理,官场上的周旋,你却是比谁都门儿精。本王对你倒是真心实意地佩服。” 严律眉头微微一蹙,听着燕玄这般阴阳怪气地点评自己的过往,他有些不快。 他纠正道:“诗书也是念了好些年的,当年也曾想着考取功名来着。” “就因简家出事儿,所以你才走了捐官儿的捷径?”燕玄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住了他,见严律也是这么一瞬不瞬地回视着自己,且没有回答,燕玄又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道:“哦,你放心。你的过往,你是为了简家复仇方才入朝为官,更是为了简家复仇才接近老祖宗的这件事,本王不可能对任何人说。” 严律依然没有说话,而是开始在心底盘算了起来。 燕玄继续道:“本王知晓,你所做之事非常大义,为简家复了仇,还能帮父皇夺得皇权。这是为咱们大虞的未来在铺路的好事儿,本王不管对你情绪如何,自是站在你这一边儿的。” 严律眼睫微颤,端起手边茶盏,心里反复琢磨着他说的这句“本王不管对你情绪如何”。 严律在心底冷笑。 “谢殿下。”严律不咸不淡,也不真诚地道了个谢。 十方骸 第85节 “当然,”燕玄口中玩味儿地补充道,“你为简家复仇一事,本王,也绝不可能对宁瓷说。” 严律的眸光缓缓地回到燕玄的脸上,他这会儿倒是非常真诚地道:“我也没指望你会说。” 燕玄微微一笑,继续道:“本王归朝后,听到一件有关于你的事儿,非常感人。” “哦?什么事儿?” “你有一亡妻。”燕玄的眼底没有丝毫的笑意:“很多官家大人们都想把自己的女儿介绍给你,可你都以深爱亡妻为由,全数挡了回去。原先,本王也以为,这不过是你的借口。后来却听说,你真的成过亲。” 严律再一次地纠正他:“太子殿下应该不是听人说,而是派人背后打探我。” 燕玄不置可否,继续道:“朝中上下,人人都知你深爱亡妻,无法自拔,且没有再续弦的打算。可本王瞧着,你入朝为官后,在幽州城内连开两家店,一家便是这酒楼‘忆雪轩’,还有一家糖糕铺子,名为‘雪宝儿’……呵呵,真的好巧哇,怎么这两家店名儿里,都有一个‘雪’字呢?” 严律明白燕玄此时的用意,他没有回答,而是继续盯着他。 “你曾当着我和宁瓷的面,对宁瓷说,你只在乎她。你后来还对我说,你爱惨了她。”燕玄微微向前倾过身子,嘴角微微一抽,冷笑道:“你一边爱你的亡妻,一边又爱惨了宁瓷,这看似矛盾,实则非也。” “太子殿下这番言辞,让我知晓自己的处境,真真是用心良苦。”严律阴阳怪气地道。 燕玄没有跟着严律的节奏走,因他的父皇参与,以及南洲子曾带人虐杀简家上下,迫使宁瓷成了他心底这辈子不甘的痛。 此时,他情绪上头,非常难受,口中的言辞也不自主地凛冽了几分:“当年,世人都知,从金陵城来幽州城准备与本王大婚的,是简家二小姐,简雨烟。但是你,应该看出,在慈宁宫里生活的,根本不是简雨烟,而是……” “想必,宁瓷公主的真正身份,太子殿下你也知晓。”严律平静地道。 “自打本王和雪烟有记忆以来,我们就相识了。她的一颦一笑,她的言辞态度,本王比谁都清楚!本王当然知道宁瓷便是雪烟。” “但是,太子殿下你口风极紧,没有将此事告知圣上……”说到这儿,严律举起茶盏,认真地道:“微臣感谢你。” 燕玄没有回敬,他冷笑着道:“何须你来感谢?保护雪烟周全,是本王的指责,与你何干?” 严律没有回答,倒是非常自然地自己喝尽了茶。 可燕玄口中的话锋却是忽地一转:“哦,是了。你当然想要感谢了,因为你到处跟人说的亡妻,其实就是宁瓷——简雪烟!” 严律放下茶盏,不以为然地一笑,道:“这件事,你也不可能跟宁瓷说的。” “你原先跟天下人一般,也以为雪烟死于当年的灭门一案。当年,你悲痛欲绝,不知用了什么方式,大概应是冥婚一类,与雪烟成了亲。所以,你入朝为官的三年里,到处跟人说,你有一亡妻,深爱她不能自拔。但是后来,你发现雪烟根本没有死,那慈宁宫里生活的宁瓷公主,便是简雪烟!而你发现雪烟还活着的时机,应该就是午门被乱箭射伤的那一次!” 严律笑了笑:“怪不得太子殿下在边塞的三年里,屡获战功,让匈奴,鞑靼他们闻风丧胆,没想到,太子殿下也是洞察过人。” 燕玄没有笑意,他单指叩案几,直接下了个论断:“本王甚至可以直接断定,午门那一次刺客行凶一事,应该就是你安排的!而你准备射杀的,是简雨烟。因为,你本来跟天下人一样,以为慈宁宫里生活的,是简家二小姐简雨烟,直到那一日,你才发现雪烟还活着,当年正是她俩替换了身份,方才让雪烟逃过一劫!你恨极了简雨烟,因为你知道,正是当年简雨烟把金雕飞镖献给老祖宗,才惹来的这场灾祸!所以你一直想要杀了妹妹简雨烟,可当那些乱箭射来时,你比谁都清楚,那些长箭射杀的会是谁!所以,你不管不顾地冲过去,为雪烟挡住了那么多的箭!” 严律眼皮子一耷,淡淡道:“刚才是我思虑不周,没听完全就说你洞察过人,实乃我的疏忽。” “呵,你不想承认也无妨。”燕玄冷笑着,道:“因为南洲子一死,已经坐实了射杀宁瓷的,正是南洲子。正好,他本就是虐杀高院使的凶手,也是灭门简家之首,他的身上,多一项罪名还是少一项罪名,都已无关紧要。你本身就需要有一个人,来为你承下这场刺杀。” “我入朝为官三年多,应该越发周全,怎么可能会安排这种漏洞百出的拙劣刺杀?”严律轻笑一声,端起茶盏,又润了润喉。 “无所谓,你不承认也无妨。本王既然今儿跟你说了这些,便是让你知晓,本王对你那些底儿的了解,比你想要透露出来的,要多很多。” “说罢。”严律早已没了耐心:“太子殿下今儿找我,应该不是单纯为了叙旧。也不是为了用我的这些或真或假的过往,来敲打我。” 燕玄紧紧地盯着严律的双眸,好半天都没有说话,直到轩窗外的大街上,传出越来越多的百姓喧闹声,燕玄才再度开了口。 只是,再次说话时,燕玄的身上已然没有刚才斥责严律时的那一股,专属于太子的凛然气度了。 “你虽为简家复仇,实则顺带阻止了金人在咱们大虞的掌权,这是大义之事。”燕玄缓缓地道:“但现在,金人的算盘再度打到咱们大虞的头上,本王需要你的帮助,你帮,还是不帮?” 严律笑了:“若是不帮,你定会把我的这些或真或假的过往,全部抖露出来,来一个鱼死网破,对吗?” “待得那时,咱们大虞的国土都被金人给占据了,你还有什么复仇可言?” “所以,殿下担心的,到底是何事?” “金人得知咱们大虞今年旱灾严重,愿意捐出大量粮食和水源。但前提是,要让本王与他们的格敏公主成婚。” 严律心头一沉,果然是这事儿。 他只是“哦”了一声,点头道:“皇上先前跟我提过一次。” “因老祖宗的缘故,金人对咱们大虞的情况了解颇多,自是知晓咱们大虞已经国库空虚,入不抵出。这次本王带了一些赈灾粮去了冀州一带,虽可解燃眉之急,但钦天监所言,半个月之内,依然没有雨水可降。若是这般下去,九州上下,陷入旱灾之事的州县,恐怕会更多。” “如果我们接了金人的赈灾粮,交换条件是,你必须与格敏公主成婚。而格敏公主,便是咱们大虞的太子妃。更是……” “未来的皇后。”燕玄压低了声儿,道:“金人的野心已经摆在明面儿上了,他们想以这次捐赠为契机,先是吞并咱们大虞的半壁江山,待得他日……” “待得他日,金人掌控朝堂内外,格敏公主再来一场垂帘听政,恐怕,咱们大虞,会直接成为金人的了。”严律接下去分析道。 “不错。”燕玄紧盯着他:“本王知晓,你是正义之人,必定行得正义之事。刚才所言的那番,并非揭你底细,也非数落你的错处,而是感叹你原是身无分文之人,却能走得这样高,这样远,若非过于精明的能力,很难做出这样的结果。所以本王想,也许这事儿,你可以解决。” 严律陷入了沉思。 自从皇上对他提及这事儿后,他就一直在担心,毕竟这事儿,确实是很难破解的难题。 见严律没有回答,燕玄着急道:“你一定能想出个法子来。这次本王去冀州,就看到你也曾捐了不少赈灾粮,那些装着清水的水桶上,还刻着你和雪烟的名字。” “雪烟曾在我饥寒交迫之时,施以我粥米,我定当为雪烟报家仇。也许自那一场灭门之后,我与她的命运,便是连接在一起了。所以我想着,她那般善良,曾救助于我,也定当会在旱灾之时,救助旁人。” “本王知道,你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家仇要报,可金人这事儿是国仇,严律,难道你要袖手旁观吗?!” 严律拧眉深思,没有回答。 “只要这事儿成了,本王许你任何你想要的。”燕玄着急道:“除了皇位,除了拱手让出大虞江山,其他什么,本王都可以给你!” “所以……”严律正视着他:“这是一场交易?” “不错!”燕玄道:“我不会让你白白忙活一场。又或者……”说到这儿,他顿了顿,似是隐忍着莫大的不甘,道:“又或者,你想让我退出雪烟的世界……也可以。” 严律轻笑一声:“我与她彼此相爱,情比金坚,你从来都没有进入过她的世界,何来退出?” 燕玄被噎了一下,心头堵得慌。 “这事儿我会想想看破题的法子。”严律缓缓道:“至于从你这里获得什么……这个再说罢,就当,你欠了我一个人情债罢。” 第93章 这一夜,宁瓷根本没有入睡。 她就这么端坐在榻沿,回想着这三年来点点滴滴的过往,回想着从自家被灭到现在,皇上,皇后,以及燕玄的反应和态度,心头的寒凉如冰碴子,一根胜似一根地扎在她的心口,让她的心口疼痛不已,又森寒到颤抖。 屋内的冰盆早就化成了水,她也浑然不觉一丝暑热,约莫着窗外天色渐亮,她才将悲伤的思绪拉回零星一点。 燕玄自是指望不上了,纵观整个皇宫内外,也没有一个可靠的人能在这条复仇的路上帮衬她一些。朝臣们更是接触不到,她想去见爹爹的旧识刑部尚书莫迁大人,奈何,她根本没有那个机会。 她唯一能接触朝臣的机会,便是来慈宁宫议事的人。 最近看来,太后的亲信也少了许多,唯有严律,他倒是来得勤。 要找严律帮忙吗? 可自己要对付的是太后,他又是太后的亲信。 虽然与他几次接触,他在太后的面前,也并不曾伤害自己。但需要他帮忙的事儿,会危及太后的立场,他愿意做吗? 更何况…… 想到严律,宁瓷不由得在心头叹了口气。 她知道严律对自己应是动了真情,尤其是昨日,她冷言冷语地拒绝他,换来的,却是他略带颤抖的回应。 她能听出他在隐忍着莫大的心痛,可她何曾不是如此呢? 她原以为,男女之间情爱之事应是进展很慢的,可真正与他相处,不曾想,自己竟然沦陷得这样快。 自己明明知道他是反贼,也知道自己的一片真心错付了人,可心丢给他,却怎么都找不回来了。 也不知他对自己沦陷了几分。 而且自己想要复仇的事儿,和严律的野心、前途,完全相悖,他纵然再怎样喜欢自己,也不可能为了自己,断送了大好前程。 宁瓷左思右想着,决定先找严律帮忙问问看她爹爹卷册之事,他这样精明,应该有能力拿到爹爹的卷册。自己不对他说缘由就好,他也猜不到几何。 只是,昨儿刚那般冷言冷语对他,他若是伤透了心,从此不愿搭理自己,那就麻烦了。 又或者,他这般野心勃勃的人,若是想要从自己这里获得什么才去做,那也很麻烦,毕竟自己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 罢了罢了! 既然没有旁人可以帮忙,唯独严律尚有一线可能,那就找他罢。 至于接下来会如何,一切全凭天命好了。 想到这儿,宁瓷直接起身去洗漱,晨间微凉的清水打湿了她的脸颊,方才让她混乱了一夜的思绪,沉浸了下来。 倒是慈宁宫里的侍婢们,他们扎堆在一起七嘴八舌地嚼舌根的混乱模样,比宁瓷脑海里的思绪还要杂乱好些。 “怎么了?”看着他们一个个神情严肃的模样,宁瓷忍不住地问。 由于宁瓷不是正规皇室血统,平日里待他们又没个公主架子,这帮人见着她也不避讳,直接说了出来—— “东宫走水啦!这会儿还没完全扑灭呢!倒是在里面发现了个尸体。” “到底是不是太子殿下的尸体啊?真着急。” “御膳房的人说肯定不是,昨儿太子殿下还跟他们说,今儿午膳想吃简单的清粥小菜。” “有时候意外来了谁能说得准啊?花房里的人说,那个大概就是太子殿下的尸体。花房距离东宫很近,他们没有一个人看到太子殿下出来过。” …… 宁瓷心头一沉,可转念一想,那个尸体大约是南洲子的。 昨儿夜里,燕玄在暖阁里审问南洲子,那般真相说出,纵然燕玄跟自家灭门一案没有瓜葛,但为了这不忠的死卫,他痛下杀手,也是极有可能。 思绪还没转悠几圈,前边儿又跑来个小太监,他兴奋地冲着大家道:“出来啦!出来啦!真相出来啦!” “是谁啊?”大伙儿问。 “是太子死卫之首,南洲子!”小太监激动地道:“仵作在尸体上发现了个腰牌,被火烧得已经跟尸体粘合一起了,差点没扒拉下来。” “天啊!那太子殿下损失可大了,听说这个南洲子是死卫里武功最好的,也是最忠心的。太子殿下失踪了,是不是他太伤心了?”有个小侍婢难过地问。 “嘿,这你可猜错了。”小太监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儿,说:“南洲子大约是被太子殿下杀了的。” “啊?!”众人一片哗然。 真相出来,应对了宁瓷的心底所想,她没有任何情绪地转身离开。 当年是南洲子带人去金陵城灭了自家的门,她确实是恨他,但她也知晓,他不过是一个不得不听命主子的听话奴才罢了。 十方骸 第86节 可她还没离开几步,却听见那小太监再度道:“刚才皇上得知那尸体是南洲子后,说了几个南洲子的罪名,让人昭告天下去了,听那罪名着实不小,想来,是太子殿下清理门户罢了。” “什么罪名啊?”众人问。 宁瓷止住了脚步,背对着身,侧耳倾听。 “罪名有三。其一,太医院的高院使,是他杀的。” “啊?!” “其二,前段时间午门那次刺杀宁瓷公主的,也是他安排的。” “天啊!” 宁瓷有些讶异地回过身去,却见那小太监兴奋地冲着自己道:“公主殿下,凶手已经死了,你应该可以出宫玩儿了。” “第三个是什么啊?”大家问。 “他跟着太子殿下在边塞与敌军作战的时候,有好几次企图以敌军的名义暗杀太子殿下。” “啊?!不会吧?!” “反正,皇上就是这么说的,他已经让张大人去起草,今儿最迟午时就要昭告天下南洲子的罪行了。而且我多听了一耳朵,这些罪名这般详细,其实,都是太子殿下今儿凌晨的时候,亲自跟皇上说的。” 宁瓷转头就走。 燕玄,他终究还是隐下了南洲子带人虐杀自家家门一事。 昨儿夜里,燕玄这般盘问南洲子,她还以为燕玄为了证明他自己没有下杀令,会为当年自家被灭门一案来翻案。呵呵,终究,还是自己想太多了。 宁瓷冷着脸直接去了太后的寝殿。 她很少来这里,因为她不是太后的侍婢,寻常太后的衣食起居无需她照料。纵然她为太后施针,也只是在正殿进行。因为正殿人来人往,太后觉得她做不得假,而宁瓷,也需要当着众多人的面为太后施针,好证明自己没有作假。 但是今儿不同。 昨天,太后摇摇晃晃几次晕厥,她怎么地,也得表现出一丝丝关心来。 更何况,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瞧瞧,太后今儿的脉象有没有死脉的迹象,一夜过去,中毒又多加深了几成。 但她终究是失望了。 太后的身子跟昨儿差不多,精气神倒是好了些许,这会儿,她很是清醒地搭着达春的手,正有说有笑地向着正殿的方向走去。 她一见着宁瓷,便喜气洋洋地抓住了宁瓷的手,道:“前两天你说的那句话,真真是妙哇!” 宁瓷瞧着太后红光满面的模样,想笑着回应,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太后直接道:“你说,要用阳气给哀家过过身。昨儿夜里,达春倒是卖力,你瞧,今儿哀家精气神就很不错。” 宁瓷一听,这还得了?! 喜脉尚且不稳,这个节骨眼上行房事,若是不小心掉了那就麻烦大了。 宁瓷赶紧搭上太后的手腕,凝神观脉了一下,终于放下心来。 还好,孩子没掉。 于是,她对太后道:“这种阳气过身的法子固然见效,但不可常用,否则,也是不好。” “那怎么办?”太后跟她一边向着正殿方向走去,一边担忧地道:“哀家刚才还跟达春说,以后每夜不可少于三回呢!” 宁瓷想了想,道:“这两日,我听说九州上下旱灾严重,皇上打算去龙坛祈雨。祈雨回来,宫里指不定又是一番热闹。老祖宗,我就想着,要么就把这热闹放大了去。咱们请个戏班子来,闹腾一会,笑骂一回,阳气会更浓烈几分。” 这么一说,太后顿时眼睛一亮:“哀家真的很久没有听戏了。” 宁瓷大喜,太后果然入了她的圈套。 她的脸上终究柔和了几分:“我听说,最近坊间都爱看一出新戏,好像是类似狸猫换太子,还有真假少爷,真假千金有关的。老祖宗,宁瓷可想看了!” “那就你来安排。”太后笑眯眯地道。 她们正说着,忽而前方绯红官袍身影一闪,大老远的,宁瓷便看见严律来了。 她小脸儿一红,有些尴尬,赶紧低垂了眼眸不去瞧他。 昨儿他俩闹得这样僵,今儿这么面对面地接触,宁瓷心底有点儿想逃。 可念在她又想要有求于他,那个打算找借口的嘴,终究还是闭上了。 她不去瞧严律,余光可是将他打量了个全乎,不曾想,这反贼竟然也是没有看自己一眼。 宁瓷在心底宽慰自己,这样最好,从此以后,两人没有过多情缘牵扯,不论做什么,要求什么,都会自在。 可念头是这般想的,心情却是低沉得死死的。 严律跟着她们一路走到正殿,口中在汇报着今儿早朝时,发生的东宫起火,太子失踪一事。 等到太后在正殿里落了座儿,严律才把那烧焦的尸体是南洲子一事,给说了出来。 “玄儿这是在做什么呢?!那南洲子哀家原是知道的,最是忠心呐!”太后颤着声儿感叹道。 宁瓷在一旁听着,心头忍不住地冷笑:打南边儿来了个商队,一列车马百八十个箱子,都没你能装。 严律将南洲子的三个罪行说了出来,末了,还补充了一句:“只是不知,南洲子听了谁的指使,竟然在边塞与敌军作战之时,要害死太子殿下,真真是其心可畏。太子殿下只是用一把火,给了他一个全尸,他也不算亏了。” 太后讪笑一声,感叹道:“人心最不可估量了。” 严律倒是“咦”了一声,感叹道:“太后娘娘今儿身子瞧着硬朗,不似昨日那般困乏。” 太后笑了:“这都多亏了宁瓷乖孙儿的功劳,她一句良方,哀家今儿就身子舒坦一些。” 严律没有看宁瓷,而是对太后道:“有的良方只保当下,无法长久。微臣还是希望,太后娘娘的身子,能康健万年。这么的,遣人去喊一些个太医来,再给您瞧瞧,看看还有什么其他法子。说实在的,昨儿微臣就想喊太医了……” 宁瓷一听,心头有了几分不悦。 她也不瞧严律,只是看着一边儿,接口道:“严大人这话说得真有意思,你不就是不相信我给老祖宗的方子么?” 严律看着太后,笑了笑,说:“太后娘娘,宁瓷公主的良方固然暂且见效,但有一些事儿,还是要再问问太医。原先,您不也经常喊了高院使来和宁瓷公主共同商议的吗?” 宁瓷一听,更气了。 她直接冲着严律斥声道:“那是我刚进宫没多久,对老祖宗的身子了解并不透彻。后来高院使还不是放心把老祖宗交给我了吗?你这人真有意思,话说得周全,左右就是不信我的针术罢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严律终于将眼皮子抬向宁瓷。 他微微一笑,口中却寒着声儿:“宁瓷公主,你说对了,我确实不信你的针术。” “你!”宁瓷气得小脸儿透红,满口想要斥责的“你个破反贼”这几个字终究是咽了回去。她一跺脚,直接扭身离开了。 徒留太后在正殿里惊得目瞪口呆,过了好半天,才看着一脸平静的严律,她不解地道:“宁瓷这孩子……原先脾气没这么大的呀!” 第94章 严律忽而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件事儿。 那是在他遇见简雪烟的一年后,又是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他如往常一般,下了学后,就去武师父那儿学功夫,却在途径一片小树林时,忽而在寂静的雪堆里,听见一声声若有似无的猫叫声。 他闻声望去,终于,在一堆燃尽篝火的烧焦木柴上,看到一只瑟瑟发抖,被寒风和落雪冻得奄奄一息的小白猫。看这小白猫的模样,好似刚生下来没几天,若是再不给它救助,眼见着就要不能存活。 严律赶紧将这小猫抱了回去,只要他自己有一口吃的,必定要给小白猫留一口。慢慢地,小白猫一天天地恢复了康健,可严律每日上学,下学,跟着武师父学功夫,还要帮简明华做事儿,寻常不在自个儿的屋子里待着,这小白猫也是饥一顿饱一顿的,每日吃食总没个着落。 如此过了小半个月,严律没辙了,便想到了简雪烟。 想到她如此善良,必定能收留这小白猫。 可他这会子已经瞧明白了自己对简雪烟的心情,不仅心存感激,更有着一份越发浓烈的爱意。 他开始变得不敢靠近。 毕竟,简雪烟对他来说,就是天上星,水中月,可望而不可及。 他想见她,又不敢靠近她。 可这小白猫该如何是好呢? 他想了个主意,在她每日晨间去学堂之前,她的专属暖轿总是停在府门前,他就是在这个时候,将小白猫放入她的暖轿中。 隔着老远,他都能听见简雪烟开心到欢呼雀跃的笑声。 她笑了,他也开心地笑了。 小白猫从那天开始,每天过上了好日子,简雪烟锦衣玉食地哄着它。用膳时,听戏时,习练针术时,研磨药草时……小白猫跟简雪烟寸步不离。 她给小白猫起了个名儿,唤它“雪宝儿”。 府中上下都在感叹,原以为,简家大小姐简雪烟是个恬静淡然的性子,没想到,也是有喜怒哀乐,也是有情绪的。 素日里安静沉稳的她,却在拥有雪宝儿后,笑声总是挂在嘴边,就连简单地与人说话交流,都能听出岁月日子里的幸福和欢喜。 但是,简雪烟也为雪宝儿经常烦心。 因为,简雨烟极端讨厌猫。 她嫌雪宝儿臭,嫌雪宝儿总是在掉毛,嫌雪宝儿那四只小利爪总是在啪啦啪啦地想要攻击她。 简雨烟甚至扬言要把雪宝儿丢掉,让姐姐再也见不到它。 姐妹俩为了雪宝儿吵过很多次架。 府中上下都在感叹,原来恬静沉稳的大小姐,也是个伶牙俐齿的主儿。 可最终,这只雪宝儿在简雪烟的身边,也只生活了小半年,便消失了。 简雪烟哪儿都找不到它,府中没有,学堂里没有,甚至她家的医馆里也没有。 简雪烟为了雪宝儿大哭了一场,她断定这只可怜的小白猫离开简家绝不能存活,特别难过地在自己小院儿里,为雪宝儿立了个小土坟,还找专人为雪宝儿做了个小牌位。 简雪烟为了雪宝儿前后痛哭了三天,三天后,她又变回了原来那个恬静的,沉稳的,遇事冷静的简家大小姐。 但是严律知道,简雪烟依然为雪宝儿难过。旁人也许不知,但他在远处瞧着,看着她一日日地消沉了下去,原来脸上有着粉嫩的圆润,却也变成了少女的清瘦。 直到他后来入朝为官,有一日宫中设宴,他听其他大人们闲聊时,无意中了解到,原来,人人都有情绪,也只有在面对自己所爱之人或物时,才会展露最真的情绪。 …… 想到这些过往,看着眼前太后那一脸不解的模样,严律淡淡一笑,道了声:“宁瓷作为公主,寻常要端庄,要得体,要贤淑,也只有在面对所爱时,才会表露最深的情绪。” 太后愣了愣:“所爱?对,有道理。” 严律唇边漾出一抹笑意,他此时的心底,仿若有一面透彻的明镜,里面映照出的,是他自己。 “你刚才说不信她的针术,她当然跟你急了。针术啊,药草啊什么的,这些不仅是宁瓷的所爱了,这可都是她的命根子呢!” 十方骸 第87节 太后当然是猜错了。 可严律其实也说错了。 此时此刻,宁瓷气急的,是严律竟然要喊太医们来为老祖宗把脉! 严律所言的信任还是不信任,在此时根本挑不起宁瓷的半分情绪,她气急的是,现在太后身上已经中毒六七成,眼见着要往七八成的方向蔓延。这个时候,若是让太医们瞧出端倪了,那她不完了?! 寻常都是她在为太后调理汤药,为太后施针把脉。曾经有高院使在她身旁做后盾,那个时候她也尚没下毒,自是不怕什么。 可现在高院使死了,整个太医院里没有一个人是能为她帮衬的。 上一回,全体太医们没有瞧出太后有喜脉,那是因为高院使死亡在先,没人胆敢说这事儿,怕引来杀身之祸。 但是,太后身子里有毒素,需要做调理这种,就不一样了。 与其说宁瓷是生气,不如说,宁瓷这会子是害怕,是恐慌。 她觉得自己完蛋了。 严律果然是自己的劫,三两句话,就要陷她于危难之中。 他这人真的好奇怪,前段时间因太后喜脉一事,他就已经明着质疑过自己一回,但那个时候她清楚明白,他是为了在帮自己。 可现在呢? 宁瓷甚至在腹诽着,她深度怀疑严律就是故意的,是为了报复她昨日里那般冷言冷语,才故意设下的圈套。 至于他为何能这般精准地给她下套……宁瓷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缘由来。 总之,他就是想报复昨日的自己,就对了! 逃回自己寝殿里的宁瓷,吓得整个心脏轰隆乱跳。 她开始琢磨着,趁着太医们还没来的时候,不如现在就跑路。 只要出了皇宫,纵然等会儿太后为了中毒一事要追杀她,也是大海捞针,很难找的。 至于怎么生存……算了,不管了,先活命再说! 想到这儿,宁瓷悄悄打开了殿门,左右四顾,见并没有人靠近这里,侍婢们全都在正殿那边候着,她便赶紧轻步踏出了殿门,再沿着长廊角落,像是个小贼一般,向着宫门方向跑去。 可她刚踏出宫门,眼见着,好些个太医已经在达春的带领下走过来了。她赶紧躲于一旁的树荫后头,待得达春领着太医们去了正殿,她方才溜了出去。 谁曾想,她刚离开慈宁宫宫门没两步,身后却传来让她愤怒至极的声音。 “宁瓷公主,你要去哪儿?”是严律的声音:“太医们已经来了,你最好到正殿里去,方便他们问话。” 宁瓷又气又恨,捏紧了拳头,恨不能一拳把这反贼给揍了。 奈何她没学过拳脚,若真要这会子逃跑起来,还真跑不过这位能当反贼的男人。 她沉着脸,转过身去,却看到同样沉着脸,对自己没有半分情绪和表情的严律。 她愤愤地咬紧了牙槽,大踏步地走回慈宁宫。 途径他身边时,她愤怒地用力一跺脚,明晃晃地白了他一眼,并清晰地“哼”了一声。 反贼就是反贼,亏我这段时日还这么喜欢他,我真是瞎了眼了我! 一片真心,真的真的错付了人! …… 可宁瓷不知的是,她的这番小情绪,小动作,纵是没有对严律说一个字,却让严律在跟着她身后走回正殿时,让他紧绷的神情上,转瞬间,却笑成了阳春三月的花蕊心。 * 宁瓷着实吓坏了,她惨白着小脸儿,就站在正殿外,听到里头太医们在询问太后一些事宜,偶尔需要她作答时,她便在殿外应一声,纵是严律在一旁盯着她,她也硬了脾气,就是死活不肯进去。 但是……渐渐地,宁瓷发现好像也并没有那么可怕。 怎么太医院里的这帮御医们,诊脉之术都是这般浅学的? 太后的脉象里,非常明显的中毒迹象,他们竟然一个都瞧不出? 不是说要进入太医院,得要经过层层考核的吗? 见着这些太医们,一个个对太后说着“无碍”,“康健”这样的字眼儿,宁瓷心头不由得纳罕了起来,她缓缓地踏进正殿内,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们开心地交谈。 更是听到太医们说,宁瓷公主用针精妙,调理汤药最是上乘之时,她震惊得目瞪口呆。 也是直到这时,严律方才对宁瓷拱了拱手,歉意道:“刚才微臣质疑公主殿下的行针,当真是微臣的错,还请公主殿下不要介意。” 宁瓷心头五味杂陈,没对严律说个什么,直到严律送了太医们离去,她才缓过神儿来。 虚惊一场。 真真是苍天佑我! 可严律这般给自己下套,虽是堪堪脱险,那自己到底还要不要找他帮忙拿爹爹的卷册呢? 宁瓷犹豫了起来。 却在此时,太后对她道:“刚才这些个太医们左右瞧着,又是这般问话,哀家被弄得疲惫至极,只想睡一会儿。宁瓷,你记得半个时辰后喊醒哀家哦!刚才他们都说了,不能再这般久睡,会越睡越长的。” “好。”宁瓷应了一声,便跟达春一起退了出去。 她看着敞开的慈宁宫宫门,看着宫门那儿除了侍卫们,早已没了严律的身影,她这会子又纠结不已。 所有朝臣之中,也只有这个反贼能帮自己。但若是自己向他投出求助的讯号,他会不会以此来要挟自己? 念头是这般想的,心底也是游移不定的。 可宁瓷脚下的步履,却是再也控制不住地向着门外跑去。 这反贼纵是让自己又爱又恨,但他过于精明,行事总有两把刷子,没准真能帮到自己也说不定。 可宁瓷看看前后的朱红宫道儿,早没了他的身影。她不知他会从哪个宫道上离开,但她总有一种预感,今儿若是不找他帮忙,没准明儿就没机会了。 她跟着直觉向着临溪亭的方向跑去,却在途径那不大的小花园时,一棵古松下绯红官袍身影忽地一晃,在宁瓷跑过的身后,幽幽道了一声:“公主殿下,你找我?” 宁瓷心头一凛,转身望去,却见严律正从古松后头走来,盛夏七月的晌午阳光正烈,却从古松的松针间投下万丈金光,照在严律的周身,照得宁瓷的眼眶灼热,有些酸涩。 热风拂过,夹杂着若有似无的水气,天地之间的暑气,却在此间变得轻盈剔透了几许。 “嗯,我想见你。”宁瓷听见自己的声音道。 严律原是负手而立,听闻这一句,他着实意外地微微一愣,旋即,他却是大踏步地走向她。 他柔声道:“我知道,所以,我在等你。” 第95章 瞧这反贼的模样表情,瞧着他满脸的柔情似水,一双眉眼中饱含着浓烈的,呼之欲出的爱意,他就这么大踏步地向着宁瓷走来。宁瓷当下便是脸颊一红,只觉得唇瓣间,两人曾经纠缠过的亲昵触感,莫名再度忆了起来。 可刚刚被严律下套的恼怒感还在,昨儿她拒绝他时的冷言冷语也是尚在,这会子,纵然她对他再有怎样灼热的渴望,她也终究是后退了一步,冷声道了句:“严大人总是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好似什么事儿都能在你的预料之中似的。” “并非如此,只是,跟你有关的事儿,我总是要想得深一些。”见宁瓷后退了一步,严律终究没有再靠近了。 又是一句极具暧昧的言辞,再度让宁瓷觉得周身燥热无比。 她走到树荫下,大有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她寻常不对任何人摆公主架子,纵然宫里的大小侍婢,她也从不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但是现在,她端起了公主的高贵架子,并为刚才自己莫名失言改口道:“本公主说想见你,是有话要问你!” “微臣洗耳恭听。”严律配合着她的公主架子,也摆出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 “你可知你刚才找太医们来为老祖宗诊脉一事,这事儿有多大?!”宁瓷恨声道:“我知道你在乎老祖宗,一切都为她考虑,但是……” “宁瓷,我说过,我只在乎你。” “你这话我可就不信了。”宁瓷这会子没被他的真诚给动摇,反而越发盛气凌人地恨声道:“我确实跟我娘亲学习过很多年的医术,但我的医术只在平时调理身子,舒缓经脉一事上尚有心得,并非完全对医术了然于心。你刚才这么一番行为,若是被太医们瞧出,我哪儿没为老祖宗诊断出来,到时候,多方盘问,老祖宗一个怪罪下来……你……你是存心想让我死是不是?!” 严律微微一笑,缓缓地道:“微臣既然提了喊太医,自是提前做过准备了,公主殿下,有微臣在,你不必害怕任何。” 宁瓷怔了怔:“提前做过准备了?什么准备?” 严律的眼神飘向四周,见一旁宫道上偶有往来做事的小太监们,还有四处巡逻的禁军们,他只能清了清嗓子,温声道:“微臣既然是兵部的人,寻常也最爱的也是布局一事。公主殿下若是肯信任微臣,改明儿咱们为太后娘娘去看南洋药草的时候,微臣再细细与你详说。” 宁瓷心底白眼翻上了天。 又是南洋药草! 他真的是开口闭口都是老祖宗啊! 这男人,心里头满满的全是野心,都是功名利禄。 也好,既然他这么喜欢攀高枝儿,那就以此给他个机会好了。 总之,今生今世,不论最后结局如何,她简雪烟绝对不可能再跟前世一般蠢笨地与他成婚的! 于是,宁瓷也不接他刚才的这番所言,而是直接道:“严大人,我们做一场交易,可好?” “好的,娘子。”严律不假思索地道。 宁瓷一愣,好不容易冷却的心,再度慌乱了起来:“你……你……你说什么呢?!” 严律一副讶异的模样:“嗯?微臣说‘好的,这样子’,怎么了?公主殿下你听成什么了?” 一句反问,直接将脸红心跳再度踢还给宁瓷,震得她纵然在树荫下站着,小脸儿也仿若被烈阳晒得一般透红。 她气急也恨极。 跟这伶牙俐齿的反贼周旋,自己真真是只有输的份儿! 奈何,她爹爹的事儿当属首要,这件事若是完成了,老祖宗那边就可直接动手了。 “没什么,都怪蝉鸣太吵了,本公主没听清罢了。”宁瓷硬生生地将话题扯开了去:“是这样的,本公主平日里闲得无聊,没事儿可做,正巧,前段时间,你不是随口问了一声老祖宗,关于我爹爹身后名的卷册一事吗?” 严律着实一愣,本是调情自家娘子的愉快心情瞬间一扫而空。 他没有回答。 宁瓷一边说,一边观察这反贼的表情,她继续道:“本公主也没旁的意思,就是好奇来着,想看看我爹爹的卷册。当时老祖宗说,那卷册在皇上那儿,可我去问了几回,皇上都跟我打囫囵眼儿。我想着,既然你这般会做人,很多事儿三三两两言辞就能达成,要不,你帮我问皇上要来?” 严律的眉心微微蹙了起来。 宁瓷细心观察着,却一见他这副模样,她着急道:“既然这是一场交易,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公主殿下要给微臣什么好处呢?”严律终于又开口了,但他的神情没有松缓半分。 “我……我一个公主,还能缺金少银了不成?总之,事成之后,你若是有什么想要的,本公主会斟酌斟酌,然后给你。” 十方骸 第88节 完了,我在说什么? 我现在就是缺金少银啊! 这三年来积攒的所有钱银,前段时间,她为了让阿酒帮忙清理自家大火之后的废墟,全让阿酒带走了。 现在的她,真真是分文没有啊! “呵……”严律忽而苦笑道:“最近找我做交易的人,怎么这样多。” “那是因为严大人你聪明过人,智慧上乘,大家都有求于你,这很正常。”宁瓷开始给他的脸上贴金。 “可是这事儿,确实很难办。”严律迟疑着道。 宁瓷只当他说这句,是野心太大,贪婪过甚,想要狮子大开口。她在心底琢磨了半天,担心这场交易,自己根本付不起最终的酬劳。于是,她也试着退而求其次地道:“若是你也觉得难办的话,要不……你去帮我跟皇上打听一下,我爹爹卷册所放的位置,而后我自己去找,不麻烦你。如何?” 严律自是听明白了她心底的小九九,他虽觉得她可爱至极,可面色上还是一脸严肃地道:“公主殿下可知我严律还有另外个身份?” 宁瓷一愣,茫然地摇了摇头:“不知。” “皇商。”严律告诉她,道:“我不仅是皇上的臣子,也是在咱们大虞行商的商人。虽然有部分手下的产业,最终流入的是皇上的手中,但不可否认的是,我的本质,是一个商人。” 宁瓷心头一沉,只觉得,自己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 “我既然是个商人,我讲究的就是明码标价。”严律一副抿唇神思的模样,负着手,慢慢踱步到宁瓷的身边,他一字一句地道:“如果这件事是一场交易,咱们得事先把价标好,否则,到时候赖账,那就损失大了。” 宁瓷在心底咬牙切齿。 反贼就是反贼! 怪不得他能这样快爬上兵部尚书的位置,原来他是用市井行商的那一套,用在朝堂上了! 他……他竟然还把这一套用在我身上! 虽然交易是我说的,但说在乎我的,也是他啊! “行罢。”宁瓷有点蔫儿:“你说罢,如果我只是希望你帮我打听一下卷册在哪里,仅仅是这个,你要多少银子?” “微臣最不差的就是银子。”严律冲着她温和地笑,松针间的一缕阳光洒在他的头顶,一片阴翳遮挡下来,却让宁瓷不由得心头怦然一跳。 “那你说明码标价……”宁瓷觉得,这反贼真的是妖,越与他接触时间久了,越是自己没了气势。 “如果只是问一下卷册所在,作为交易,你必须跟我一起出宫去看太后娘娘的南洋药草。如何?”严律直接道:“出宫的时间我来定,出宫后该如何走,去哪里,也是我来定。怎么样?公主殿下,这场交易,你还要不要做?” 可这句话一说出,宁瓷心头为他燃起的火焰,堪堪被浇熄成了一团灰烬。 呵呵,又是老祖宗! 又是南洋药草! 说什么在乎我,还不都是为了周旋,为了他的太后娘娘,好以后登得高位吗? “当然要做。”宁瓷再度回到先前的冷声:“交易既然是我提起的,哪儿能有不做的道理?” “好!”严律站定在她面前,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道:“你爹爹简明华身后名的卷册,现在就在太子殿下燕玄的手里。” 宁瓷大震:“你……原来你早就知道!” “是昨儿皇上在御书房与太子殿下议事的时候,给他的。”严律直接道:“当然,太子殿下愿不愿意把这份卷册给你看,那就另说了。好了,公主殿下,我这边已经交货了,你那边这两日准备一下,随微臣出宫罢。” “你!”宁瓷绝望道:“既然你什么都知道,那你为何不早点儿告诉我?!” “我若是早点儿告诉你,你会跟我做这场交易吗?”严律好笑道:“我刚才盘算了一下,明儿皇上去龙坛祈雨,后天便是女儿家的乞巧节。这两日,宫里头最是闲散,不如,便是乞巧那天,你随我出宫罢。” 虽然宁瓷觉得自己被他耍了,但她爹爹的卷册一事最为重要,自己是否被耍,也已无关紧要。 毕竟,这报仇的事儿全部结束以后,这些个或尴尬,或难堪,或心动,或纠缠的过往,她也不会再去留恋的了。 因为,待得大仇已报的那一日,便是她把性命偿还给妹妹雨烟的时日。 想到这儿,宁瓷心底的气,终于平息了下来。 她正视着严律的眉眼,说:“好,不过是出宫为老祖宗看药草一事,又不是什么大事儿。本公主随你出宫便是。” 严律的眼睛一亮,刚才一番忧虑的脸上顿时轻松了起来。 “但是严大人,你所谓的明码标价,其实也是这般不疼不痒的。不如……”宁瓷一字一句地道:“我们来玩儿个大的。” 严律愣了愣:“什么大的?” “我现在不想搭理燕玄,更懒得与他搭话,不如,我爹爹卷册一事,你帮我拿来。事成之后,你不论开出怎样的漫天要价,还是各种难缠的要求,我都一定做到。” 严律尚且有的那一瞬的轻松,再度消散殆尽。 “当真?”他问。 “本公主说话一言九鼎,绝不反悔!”宁瓷豁出去了:“只要卷册你拿来,交到我手上,就算你接下来说,你的明码标价是要我的命,让我血溅当场,我宁瓷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严律的双眸里,有着难言的千言万语,他没有回应。 宁瓷忽而想起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句,道:“哦,对了,除了有一件事我绝不答应,其他的,哪怕要我的命都可以。” “哪件事?” “嫁给你。” ----------------------- 作者有话说:严律:天塌了!真的是,塌了一遍又一遍。[爆哭] 第96章 宁瓷没有给严律丝毫的反应时间,她便离开了。 虽然在离开前,她清清楚楚地看到,这反贼的脸上有着完完全全的挫败感。 但是,那有何妨? 宁瓷一边走回慈宁宫,一边在心底告诉自己:我和他行走的,本就是不一样的人生轨迹,追求的目标也各自不同。一直以来,他怀揣着野心,渴望着功名利禄,为了获得自己想要的高位,哪怕是为金人做事,他似乎也甘之如饴。 而我只为报仇,只要报得家仇,只要把爹爹的身后名给更改过来,人世间再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对他不留恋么? 自是留恋的。 心都给他了,魂也给他了,可原则和底线绝不能动摇。 与金人为伍,为金人做事,这是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去做的事儿。 …… 严律确实挫败感十足。 他就这么凝望着宁瓷远去的身影,望着她的身影逐渐远去,成为一个小点儿,继而消失不见。望得他眼眶酸涩,浑然不觉午间的烈日是多么滚烫,他只觉得自己周身冰寒,全身颤抖。 他更是只觉得她刚才所言的这些,就像是冬日屋檐下的细长带尖儿的冰凌,一根根地扎进他这么多年始终都为她鲜活跳动的心。 他不是不知道宁瓷对他的冷淡态度,尤其是,自那日两人亲吻后,宁瓷对他的所有反应仿若如坠冰窟,他明明能感受到她是爱自己的,可就是不明白,她为何会这般绝情。 昨儿她冷言冷语地拒绝他,明确地告诉他,她对他无心也无情。 今儿她更是告诉他,她宁愿去死,也不愿嫁给他。 纵然严律在官场上游刃有余,在朝堂之间精明世故,却在宁瓷这里,他输得彻彻底底。 “老大!”严律身后传来洛江河和几个人的声音。 严律木然地回身望去,却见穿着锦衣卫飞鱼服的弟兄几个,正兴奋地朝他跑来。 “这是在宫里头,就别这么喊了,小心隔墙有耳。”严律淡淡地道。 可他却发现,自己这会子每说出一个字,心口竟然都是痛的。 “嘿,皇上他们都在前头议事呢!太子殿下回来了,大部分人都在那儿待着。”洛江河他们一边说,一边跟着严律转身离去。 洛江河是个耐不住性子的人,他回身望了一眼长长的宫道,好奇道:“老大,刚才你在看什么呢?看得那么专注。咱们哥儿几个喊了你好几声你才回头。” 严律没有回答。 或者说,这个时候的他没有力气回答。 其中一个弟兄倒是十分机灵:“前头的路通往慈宁宫,老大,你刚才是不是在看嫂子?” “……嗯。” 弟兄们顿时兴奋了起来:“你和嫂子现在进展到哪里了?老大,是不是很快你和嫂子就能真正地成亲了?” 这话说得极其讽刺,完完全全地戳中了严律心头的痛。 倒是洛江河忽然想起今儿凌晨,严律失魂落魄地对他说“那为何她不要我呢”,再看着这会子老大一脸看似平静,实则早就丢了魂儿的模样,他就知道,老大一定是被嫂子伤到了。 于是,他特别有眼力见儿地冲着弟兄们道:“说什么呢?!什么叫真正地成亲?三年前,咱们老大可是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地把嫂子抬回祠堂成亲的,你们几个当时不都是抬轿人的么?” “不是,我的意思是,三年前老大和嫂子确实是成亲了,可那会咱们都以为嫂子死了。现在咱们知道嫂子还活着,那可不得补办一场大婚的么?”一弟兄着急解释道。 又一弟兄补充道:“当年老大手头的银两没那么多,虽是成亲,但也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场婚礼。现在老大可有钱了,咱们又得知嫂子还活着,那可不得风风光光地重新大办一场吗?” 洛江河一听,确实很有道理,但眼见着严律这时仿若一具行尸走肉,更是对他们几个的言辞不做任何表态时,洛江河不停地冲着身后这几个弟兄们眨巴眼儿,好暗示他们别再说了。 奈何这几个弟兄们都是个性子耿直的人,他们竟异口同声地问:“哎,洛哥,你的眼睛怎么了?怎么老是在眨啊?” 洛江河真的很想骂街。 被这帮弟兄们一闹腾,严律那颗被宁瓷扎成千疮百孔的心,堪堪好了几许。 他站定了脚步,对他们平静地道:“后天乞巧节,晚上不宵禁,我会带她回府,你们必须全都来。” “哇!” “真的?!嫂子终于要回家啦!” “天啊,我们要准备什么?!” “老大,要不干脆后天乞巧节,直接补办婚礼罢!” “……” 严律没回答他们,而是问:“你们现在是要去做什么?” “咱们刚从宗人府回来,马上要跟皇上汇报四殿下的事儿。” “他现在还是那个死样子么?” 十方骸 第89节 “对啊!不仅死活不承认,而且还反咬咱们诬陷他。”说到这儿,洛江河偷笑一声,压低了声儿,道了一句:“咱们诬陷的,就是他!” “哈哈哈……” 严律没理会他们,他直接改了道儿,也去宗人府了。 这段时日,他左思右想,总觉得燕湛这事儿,若是处理好了,没准能一箭双雕,将所有的事儿全部了结。 但若是有个行差踏错,恐怕,他严律都得元气大伤。 他已经跟太后提及了劫囚一事,太后也愿意用此法子。但严律心底清楚,劫囚不过是个幌子,若是能在劫囚上做个文章,直接将利刃全部冲向太后,那所有的事儿,也便成了。 但严律琢磨着,太后绝不可能将所有的底牌全给了自己,她一定还有其他底牌在兜着。 就比如禁军统领姚洲。 自廖承安请辞之后,姚洲有点儿安静地过分了。他越是安静,严律就越是难抓到姚洲的把柄。 更安静的,却是廖承安。 严律总觉得,廖承安不会那么老老实实地愿意卸甲归田。 …… 严律就这么一边思索着这些人的关系网,以及各种可能性,一边走进了宗人府。 四皇子燕湛被圈禁在这儿有些时日了,大内侍卫们像是看押囚犯一般地严加看守,他没有丝毫走出去的可能。 他每日只能生活在一方不大的厢房中,吃饭有人送,但是没有可口的饭菜,只有残羹冷炙。 饮水每日固定只有几盅,夏日炎炎,最是容易口渴难耐,他哪怕嗓子喊哑了,也不会有更多的饮水送来。 他那厢房非常小,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转个身儿都能碰到它们。再加上厢房是密不透风的,关押他的这一间,竟是连个窗户都没有。夏日暑热至极,更没有冰盆降温。 这样被圈禁的日子,跟囚犯没有丝毫区别。 燕湛想着这段时日发生的这些,他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尤其是见到洛江河他们,他总是要疯狂辱骂他们。 他觉得自己就是被陷害的,就是被洛江河他们陷害的! 但他没有证据,他想不出该怎样才能有证据。 他每日都在这厢房里坐着气,站着气,偶尔可以走出厢房透透气,他也还是在那气。 他更气的是,他的所爱简雨烟,现在不知怎样了。 还有简雨烟肚子里的孩子,那可是他的骨肉啊! 自他母妃薨逝后,他只觉得这个人世间没有一个是他真正的家人,直到简雨烟的出现。 现在可好,简雨烟又有了他的孩子,那更是他的骨肉,他的亲人。 老祖宗呢? 燕湛想到太后,他不止一次地冷笑,老祖宗从来都没有把他当一家人看过! 纵然他寻常紧贴着老祖宗,但那是因为,整个皇宫里,除了她,再没有可依靠的人了。 现在呢? 就连老祖宗都在背刺他,甚至想要把他往阴曹地府里踹,尤其是老祖宗身边那个大奸臣,严律! 想到严律,燕湛恨得牙痒痒,他一会儿躺在床榻上,一会儿又站起来在小厢房里走两步,那一股子恶气始终吐不出去。 他刚准备出厢房去骂骂看守的侍卫们好发泄一下,谁曾想,刚一脚踏出去,迎面便看见严律来了。 所有的愤怒之火,好似遇上了一座巨大的冰山,当下就将他所有的气焰儿,全数浇熄了。 “微臣拜见四殿下。”严律还是如往常一般,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哼。”燕湛拂袖回屋,并“砰”地一声,用力地将房门给关上了。 这是严律来宗人府看他的第三回,燕湛回回都是这么一副态度。 当然,严律回回都是站在门边儿,将一些话说给燕湛听。 严律已经习以为常了,他依旧是站在门边儿,开口道:“四殿下,上一回,微臣跟你说的那个法子,你可同意了?” 屋子里没有动静,燕湛也没有说话。 严律继续道:“只要你点头,微臣这边马上就能操办。可你若是还在这般僵持,四殿下,恕我直言,这宗人府的日子……” “砰”地一声,房门被燕湛用力地扯开了。 他冲着严律骂道:“我同意你娘西皮个同意!你出的是什么馊主意?让我直接应下那方罪名?我呸!” 严律淡淡地将责任推开,道:“这不是我出的主意,这都是太后娘娘的意思。” “老祖宗那个窝囊劲儿,她能有什么主意?寻常还不都是达春使坏?现在可好,想要害死我的法子一出出的,你说这是老祖宗的意思?我瞧着,不是你的主意,就是达春的!奶奶的,你们诬陷我,就是想让我死!” 对严律来说,燕湛当着他的面儿把房门打开了,那便是好事。 于是,他一步跨进厢房内,对燕湛道:“四殿下,这中间有太多的事儿要商议,太后娘娘绝不会弃你于不顾。这中间的布局,我们已经安排好了,你且……” “我不听!我不听!”燕湛一把将严律往外推搡,道:“这事儿的结果,不是你获利,就是为老祖宗挡灾,总之,左右都是我倒霉!滚!” 严律身形稳如泰山,燕湛根本奈何他不得。 只听见严律道了一句:“四殿下如此浮躁,怎能在这件事里逆风翻盘?现在就是你该沉住气的时候,你且好好听听我布局的法子,再做决断。” “我又如何逆风翻盘?明明就是父皇的狗陷害的我,明明就是父皇想要弄死我!我还怎么逆风翻盘?!就连老祖宗也打算放弃我,让我应下这不实的罪名,凭什么?!我燕湛生来就是要被你们当垫脚石的么?!” 严律冷冷地看着他,忽而平静地道:“四殿下,你就算是不为你自己考虑,也要为你女人腹中的孩子考虑。你总不希望,这孩子生下来就没爹吧?” 燕湛顿时惊得目瞪口呆:“你……你什么意思?!” 严律自顾自地走进房内,坐在那拥挤的圈椅中,对着床榻指了指,冷声道:“四殿下,请坐。” 第97章 简雨烟的存在,是燕湛心底最大的秘密。而简雨烟现在还有了他的孩子,那更是不得不隐瞒的事实。 可眼下,严律竟然就这么直接说了出来,一时间,让燕湛心底顿时没了底儿。纵然他有万般高涨的怒火,以及对严律这个老祖宗的狗有太多的不屑,他也终究是隐忍了下来。 他就这么死死地盯着严律,见严律不为所动,甚至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瞧他,他便直接将厢房门用力地关上了。 事关简雨烟,他不想让外头那帮看押他的侍卫们听见。 “你是怎么知道我女人有孩子的?”燕湛开门见山地恶狠狠道:“难不成,是那个老大夫告诉你的?” 一关门,这密不透风的厢房内很是闷热,严律侧身四顾,却见这里竟然连个窗子都没有,他不由得感叹道:“四殿下也真是个能人,在这样的环境里,竟然生活了这么多天。” “回答我!”燕湛微微提高了嗓门,恨声道。 严律冷呵一声,方才将视线落回燕湛那张很是不安的脸庞上,他不以为然地道:“这么简单的事儿,只要有点儿脑子的,稍作推测就出来了,何必要问旁人呢?” “你说什么?!”燕湛的心底掠过一丝恐慌。 严律给他分析道:“据锦衣卫来报,当时进入你那外宅的时候,两个嬷嬷正在煲汤,听说煲的是鲫鱼豆腐汤。皇上当时听了,只是提了一嘴,说你最讨厌喝鱼汤了,怎么跟外头那个女人在一起,竟然改了口味。当时,我在旁边听着,便料到,大约那汤不是给你煲的,是给你在那宅子里养的女人煲的。这女子若是没病没灾也没受伤的,要喝这汤,也许是腹中有喜了。” 燕湛冷笑着:“鲫鱼豆腐汤而已,只要我想喝,我天天都能喝!难不成,我也有喜了?!” 严律摇着头轻笑一声:“四殿下,你忘了?既然那帮锦衣卫能找到你的宅子,必定是跟踪了你许久。他们对皇上说,你在回那宅子之前,去过某医馆,在里头待了一会儿方才出来。两者结合,我就猜了个大概。刚才对你说之前,我心里也没多少底儿,但瞧着你这反应,我大约是说对了的。” “你诈我!”燕湛终于反应了过来。 严律摆了摆手,慢条斯理地道:“兵不厌诈,四殿下,我恰好是在兵部做事,习惯了而已。但是,还有一件事,我可就不是诈你的了,确实是我推测出来的。” 燕湛死死地盯着严律,他没有说话,他生怕自己一旦说了个什么,又被这老祖宗的狗给抓了个把柄。 严律不需要燕湛的回应,他一瞬不瞬地盯着燕湛,直接道:“你养的那个女子,她的名字,应该叫做——简、雨、烟。” 燕湛大震,纵然他想伪装心头的恐慌,可终究也是伪装不了多少,他甚至口中所说的言辞,也开始有点儿结结巴巴了起来:“你……你是……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严律微微扬了扬眉毛,摆弄着两只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意味深长地道:“这天底下,只有我不想知道的,没有我不能知道的。” “老祖宗也知道了?”燕湛的声音因恐惧而有点儿变了调,可他转念一想:“不对!如果老祖宗知道了,宁瓷是简雪烟一事,一定会闹得天翻地覆,绝不可能这般安静!” 严律淡淡地道:“四殿下,你觉得我都知道了,太后娘娘那儿……”说到这儿,严律拉长了尾音,止住了后半截,他没有说下去。 却也因此,让燕湛吓得心口直跳:“老祖宗是不是派人去找雨烟了?!她会不会对雨烟下死手?雨烟这会儿才有身孕不久,肚子里的孩子尚不稳妥,若是她被老祖宗吓坏了,那我……那我……” 严律叹了口气,对他说:“好了,四殿下,我也不吓唬你了。我还没告诉太后娘娘呢!” “你又在诈我!你是老祖宗的狗,有什么你自当即刻汇报,怎么可能不告诉她?”燕湛继续恶狠狠地道。 严律微微一笑,他半真半假地道:“你也知道我是太后娘娘的狗,所以太后娘娘交代我的事儿,我总要完成啊!如果完不成,稍稍用点儿小伎俩,也是可以的。” “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燕湛已然恐慌至极。 严律耐心地对他解释道:“太后娘娘让我来见你,只有一个目的,是让你应下这些个罪名。如果应不下,她不仅会恨你,而且,我今后的仕途之路,也会走得很艰难。说到底,我是为了我自己。” “哦,所以你就拿雨烟来要挟我!” “不错。” “如果我不应下这些个罪名,到时候,你把雨烟的事儿一说,接下来,她是福是祸,是生是死,也就全凭你们做主了!?” “完全正确。” “哈哈哈……”燕湛忽而发出一声怪笑:“我若是应下这些个罪名,你就能保证雨烟没事儿吗?” “我可以保证,绝不对太后说她的存在。” “我呸!你当我会信你?你个为了爬高位的人,你什么做不出来?!” 严律毫不介意燕湛的态度,他直接道:“既然要想爬高位,那就要确保我脚下的路,曾巴结过的人,都是干净的,否则,我怎么才能站得稳?我这人,特别讲诚信,只要我答应了的,我绝不会反悔。太后娘娘为何这般器重我?自也是有这样的道理。” “可我就想不通,老祖宗为什么非要我应下这些罪名呢?这些明明不是我做的,明明跟我无关。老祖宗原先说,若是他们大金的军马来临,到时候,我纵然没有被封王建府,我也定当是可以执掌大虞江山的人。她明明是这么说的,她……” 严律冷笑一声:“朝堂之间的周旋,太后娘娘是最熟门熟路的了。有一些事儿,若是没有直接发生,又怎能当得了真?” “那她到底为何要让我应下这些莫须有的罪名呢?!我明明是清白无辜的啊!” 严律紧紧地盯着他,冷声道:“这都是摆在台面上的事儿,你在这宗人府都被圈禁了这些时日了,你还想不明白么?” 紧闭门扉的小厢房内闷热至极,可燕湛却硬生生地倒吸了一口冷气:“你的意思是,射杀宁瓷和暗杀高院使,全都是老祖宗干的?” 严律微微扬了扬眉毛,不置可否。 “把这些事儿栽赃在我身上,难道也是老祖宗的意思?”燕湛震动至极地瞪着他道。 “看来四殿下对朝堂布局一事,尚没有领悟。这么的,我就跟你把这事儿往通透了说。”严律一副非常真诚的模样,道。 十方骸 第90节 燕湛就像是个被猛兽盯上的猎物,警惕地盯着严律,他没有回答。因为恐惧,胆怯,和想要逃离,终究让他动弹不得。 严律缓缓道:“想必你应该早就知道,太后娘娘一心想让大虞成为金人的天下罢?” 燕湛不作回应,却直接用阴冷的声调说了个:“然后呢?” “太后娘娘一直都在布局何时起兵,何时围剿,这个你应该也知道的。”严律紧紧地盯着燕湛的表情。 “你继续说就是。” “待得所有事儿全部准备完毕,太后娘娘就需要一个契机。唯有当这契机存在,方可爆发一场看似解决问题,实则制造问题的动乱,正好,可以攻城略地。” “所以,我就是那个契机?” “不错。”严律点了点头,道:“唯有你应下这两个罪名,到时候一定会引得皇上大怒,再加上朝臣们的弹劾,以及大理寺那边的一场判决,到时候,你应该是要被判个斩立决的。” 燕湛虽然没有吭声,但是他开始全身颤抖了起来。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会按照太后娘娘的吩咐,调动大批军马,来劫囚。”说到这儿,严律叹了口气,故意试探着道:“但是太后娘娘不让我动用手下的兵马,她说,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也许,太后娘娘在什么地儿,自有自己的兵马罢?” 燕湛心头一惊,双眼对视上严律那双深邃如渊的眸子:“劫囚?” “不错。也就是劫囚之时,配合了城外金人的攻势,正好可以攻入皇城。如果没有这个契机,整个皇城严防死守,固若金汤,不可能有任何法子将咱们大虞拿下的。” 到了这个时候,燕湛的头脑终究清晰了几许:“我凭什么相信你?!万一你又是诈我的怎么办?到时候斩立决判了,鬼头刀在侧,咱们大金的兵马也没有到来,那我不是死透了么?!” “四殿下,既然我们已经布局到这儿了,断然不会让你死的。”说到这儿,严律刻意提醒,道:“你刚才不是也说了么?太后娘娘跟你说,你就算现在没有封王建府,但到时候你就是可以执掌大虞江山的人啦!” “你要让我怎么相信你?”燕湛警惕地道。 “这个……我也不知道。要不你想想如何相信我的法子?反正,你想的时候,还是在这里住着,虽然不会缺衣少食,但是……”说到这儿,严律缓缓站起身来:“我得走了,这里太闷热了,跟你说了这些,说得我一身汗。” 却在严律刚刚摸上门扉时,燕湛忽而站起身来,道:“我要见两个人,如果你能办到,我就相信你!” 严律的唇角微微扯出一丝笑意,他转过身去,脸上的笑意又尽数敛了去:“四殿下请讲。” “我要见第一个人,就是老祖宗。我要跟她确认你所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可以。”严律点了点头,立即承诺道:“我马上就去慈宁宫,最近太后娘娘身子不适,刚才应是睡下了。但是,我答应你,不出三日……不,我尽量在这一两日内,就带太后娘娘来见你!” 燕湛终究放了点儿心,可他还是警惕地盯着严律,道:“我想见的第二个人……是简雨烟。” 严律心头一沉,其实他在心底猜中了。 “你把雨烟带到宗人府里来,偷摸带过来。我要问她,我要确保她的安全。如果见不到雨烟,纵然老祖宗来了,我也绝不答应着劫囚一事!” “可是,我不知道简雨烟现在人在哪里。”严律冷冷地盯着他,说:“你告诉我方位,我定会把她带来。如果我有耍你半分,简雨烟应该会想方设法地告诉你。” “她在西山的庄子里。” 严律微微一愣:“西山的庄子?” “不错。”燕湛决定豁出去了:“你刚才不是说,老祖宗不让你动用你手中的兵马吗?那是因为,她在西山早就集结了一大帮人在秘练。那里全是我们金人的地盘,雨烟现在就生活在那里。你去西山把她带来。当然,你若是想要耍我,西山里的兵将们,也绝不会放过你!” ----------------------- 作者有话说:布局者,终将也要入局。 第98章 严律刚一脚踏出宗人府的大门,便看见燕玄向着这边走来。 燕玄诧异道:“严大人?你也来看燕湛?” “是。”严律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后,方才又道:“也没聊一会儿,微臣只是来传达太后娘娘的吩咐而已。” “正巧,本王也有事儿找你。” “那微臣在这里等你。” 燕玄原想着,让严律跟自己一起进宗人府,但琢磨了一瞬,觉得不妥,便道了个“好”字,就进去了。 可严律站在宗人府的大门口,看着燕玄的背影消失在府门一侧,他的脑海里想着燕湛刚才所言的那些,想着简雨烟现在的下落,想着西山那边可能集结着大批的叛军乱党……他的心,是怎么都舒缓不了几分的。 他甚至有一种预感,这事儿若是慢慢深入,待得简家大仇报得的那一日,恐怕……他并不能全身而退。 只盼着太子别在这事儿里插一脚就好。 可燕玄今儿早上在忆雪轩里对自己说的那番交易,该如何应对,这是又一个难题。 恐怕,这会子燕玄找自己,所为的,还是早上所言的那个,要与金人公主和亲一事。 果然,待得燕玄出来后,他对严律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和亲之事。 严律如实回答,这事儿太过棘手,事关国之利益,现在他并没有什么主意。 燕玄又是一番着急,他坦言说,凌晨在东宫暖阁里放的那把大火,倒是可以让大婚的婚期推迟一段时日,但金人来朝的兵马可不会推迟。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走回皇宫,谁曾想,两人迎面就看到皇宫正门那儿,一道雪玉身影正与小黄门周旋着。 没错,此人正是宁瓷。 宁瓷就想不明白了,这小黄门怎么就这么轴的! 此时,这小黄门一脸哭丧着,对她道:“真不是小的故意刁难公主殿下,实在是,咱们都没有接到皇上的圣旨,若是放你出宫,到时候出了什么岔子,那咱们几个脑袋,几个九族,都是赔不起的啊!” “原先父皇不准我出宫是因为射杀我的凶手还没抓到,现在已经抓到啦,而且凶手已经死了啊!”宁瓷着急道:“今儿晌午的时候,不是还昭告天下了吗?” “怎么了?”燕玄和严律一起走上前来。 宁瓷微微一怔,转身望去,却是第一眼便与严律四目相对,两人双目凝望,瞬间吸引,都没有偏移半分。 倒是一旁的小黄门赶紧行了个礼,为难道:“回太子殿下,宁瓷公主要出宫,可咱们也没接到圣上的旨意,实在是没有办法。” 其实,燕玄见到宁瓷,也是略显尴尬,毕竟,他昨儿夜里才得知南洲子所做的那番罪孽,今儿凌晨在逼迫着自己狠心放弃她,这会子,再见到宁瓷,他的心头千言万语,却不知该如何明说。 他只能轻咳一声,对宁瓷道:“这么的,我去找父皇问问看,毕竟凶手刚刚公布,父皇也许还没想到让你出宫的事儿。” 由于南洲子生前死后的所有立场,再加上皇室这些人曾参与过自家灭门一案,纵然燕玄无辜,可宁瓷也不想多搭理他半分,她只想跟这帮皇家人保持距离。 然而,这会子纵然她再不想搭理他,可当着众人的面儿,有些场面话还是要说的:“不用了皇兄,刚才我已经去过御书房,父皇在与大人们议事,这会子,还是不便打扰的。” 一声“皇兄”,顿时喊得燕玄一股子酸涩涌上心头。 “那我带你出去,若是真有什么事儿,我来担着。”燕玄难过地一步向着宁瓷迈出。 宁瓷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不用了皇兄,我再想想其他办法。” 燕玄还想再说什么,一旁的严律幽幽地开了口:“公主殿下这会儿是有急事出去么?” “是。”宁瓷心情复杂地看着眼前的严律,想着他满心满眼的都是太后,她便直接道:“老祖宗许久没听戏了,早上我跟她提了一嘴,她也有这兴致,我便想着,明儿父皇他们祈雨回来后,宫中必定会有一场设宴,不如就趁着这个时候,喊了戏班子来。老祖宗早上同意了,刚才又催了我一回。” 燕玄倒是接过来说了一句:“戏班子?老祖宗最近不是精神萎靡的么?她有那个精力听戏吗?” “有的。今儿她就好很多,从早上到现在,也只睡过一回。” 倒是严律听出了宁瓷所言的话外音,他直接道:“其实你这个时候出宫找戏班子,已经来不及了。” 宁瓷着实一愣,有些失望地道:“为何?” “后天是乞巧节,皇上下令当天不宵禁,所以这几日,整个城内都在忙着乞巧夜游一事,不少达官贵人家里,都约了戏班子去府中,这会子若是去找,不一定能约得上了。” 宁瓷一张小脸儿难掩失望神情。 燕玄赶紧安慰道:“没关系的,过几日再听戏也是一样。” 宁瓷看向燕玄,她想说,听戏一事虽是她对太后提的,可她是眼见着太后的体内毒性上升,脑髓逐渐涣散,明儿听戏,是最佳时机。若是再过个几日,怕是效果没有那么好了。 可严律这个野心勃勃的太后亲信就在身边,她不便对燕玄明说个什么。 谁曾想,她虽没有回答,一旁的严律又道了一句:“若是公主殿下一定想约戏班子,不如这事儿就交给微臣罢。” 宁瓷一听,眼眸顿时清亮了几分:“可你不是说已经来不及了吗?” 话音刚落,宁瓷看着严律眼底那炽热如火的光,她瞬间明白了。 晌午时分,他俩在临溪亭旁所谈的是交易,所以,严律这会子两眼放光,是在想着交易一事罢。 只听见严律说:“确实来不及了,但微臣想着,自古以来,有钱能使鬼推磨,既是要给太后娘娘听戏的,那多花一些个银子也是值得的。” 宁瓷真真儿是觉得自己愚昧可笑,她竟然喜欢这种满脑子都为了巴结太后,一心只想往上爬的野心家。 她打从心底里看不起他。 更看不起为他丢了魂儿的自己。 “行罢。”宁瓷冷冷地道:“既然你银子多,那你就去找罢。” 说完,她转身就要回慈宁宫。 “还要劳烦公主殿下跟微臣说说,想听的戏曲有哪些,微臣也好提前安排。”严律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他直接跟了上来。 “老祖宗喜欢的你应该都清楚。”燕玄也接着跟了过来,一起向着慈宁宫的方向走去,他对严律道:“就按老祖宗的寻常喜好来罢。” 宁瓷却在迟疑中,侧身对燕玄道:“我觉得,寻常那些戏曲没准老祖宗都听腻了。” “极有可能。”却是严律回应道。 宁瓷便直接对严律说:“前段时日,我听侍婢们说,现在坊间大家最爱听的,是一些个跟狸猫换太子,真假少爷有关的戏曲,不如,就按这个点罢。” 燕玄一听,他指着自己:“哈?狸猫换太子?” “只是戏曲,又不是真的。”宁瓷瞪了他一眼。 严律在口中反复咀嚼这这几个字:“狸猫换太子……真假少爷……” “嗯,你去戏班子那一问便知。具体那曲目叫个什么名儿,这个我不知道。” “好,微臣知道了,这事儿就交给微臣去办。公主殿下希望安排在什么时候?” “明儿晌午过后。”说到这儿,宁瓷方才觉得,确实时间有点儿紧急:“如果实在安排不了,就后天乞巧节也行。” “不行。”严律直接拒绝道:“乞巧那天,我们还要去看南洋药草。” 宁瓷忍不住地怼了他一声:“不论是听戏,还是南洋药草,这些都是在为老祖宗做的,前后顺序颠倒一些个,又没什么紧要的了,你犯得着这般着急的么?!” 说罢,宁瓷转身就走,不想再看这反贼一眼。 燕玄倒是讶异了几分,他看着宁瓷远去的身影,心头有些苦涩地道:“她……从未对本王发过脾气。” 严律定定地看了燕玄好一会儿,方才道:“雪烟的小性子,也就只对我一人使了。” 燕玄的目光落回严律脸上,他酸酸地一边向着东宫走去,一边道:“原先,本王是打算乞巧那天和她一起出去玩儿的。但是现在,不仅是她不愿,本王……也是没那个立场了。” 十方骸 第91节 严律寸步不让:“没听她说过。” 燕玄处在回忆里,没有在意严律的所言:“本王与她说好的,乞巧那天一起过,然后……七月初八,我们大婚。” 严律冷呵一声:“七月初八这日子,恐怕是太子殿下你自个儿拟定的罢?” “嗯。”燕玄的步履缓慢,仿若胸口那快要跳不动的心似的,沉闷且疲惫至极:“本王想来个先斩后奏,这样,父皇就会同意了。” “你若是真这么做了,反而会弃她的立场于不顾。”说到这儿,严律望了一眼燕玄那张失落至极的脸:“更何况,这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罢了。她只当你皇兄,并无他意。想必,乞巧一起过这件事,也是你的要求,与她七月初八成婚一事,也是你的旨令,她并未应允过分毫。” “你很得意?”燕玄终于回过了神儿,他蔑视着严律,心底那股子失落,转瞬间变成了对他的恨意。 “没有。”严律适时地缓和了几分:“微臣不过是在分析事实而已,殿下你不要介意。” “本王当然不介意。”燕玄紧咬着牙槽,眼底忽而浮现出一股子阴狠,他的口中却是十分玩味儿地道:“只要你为本王解决了和亲一事,本王什么都不会介意。” ----------------------- 作者有话说:燕玄:呵呵,小乞丐,总有一天老子要neng死你! 第99章 为了第二日的祈雨大典,宁瓷特意给太后施了针,几方经络疏通过后,太后一整个上午都是神采奕奕,没有半分昏沉,更是毫无困意。一时间,让太后对宁瓷再度刮目相看了起来。 由于每次祈雨大典过后,宫中都会举办晚宴,白日里的这段时光,各个皇亲国戚们,达官贵人的家眷们,都会进宫来拜见皇上皇后,当然,还有最重要的太后。 太后带着宁瓷,与各位夫人小姐们欢快言谈,也不曾有半分眩晕的状况,她不止一次地背后问宁瓷:“你今儿早上给哀家施的那是什么针?哀家今儿竟然一点儿都不困。要不从明儿起,你就帮哀家继续施罢。” 宁瓷笑了笑,半真半假地道:“老祖宗,宁瓷的施针,不过是辅助作用,真正让您身子舒坦的,是我前段时日跟您说的,要用阳气来过过身。您瞧,今儿宫里头来了这样多的人,这些都是阳气,您的身子骨,当然是康健了几许。” 太后一听,看着眼前在自个儿正殿里闲聊说笑的各位夫人,姑娘们,再感受着自己越发康健的身子骨,她真真是不得不信了宁瓷。 “那以后,就让她们多往宫里走动走动?”太后低声问宁瓷。 “也无需这般麻烦。”宁瓷神秘地微笑道:“等会儿,咱们再看看情况。” 还要再看什么情况,太后全然不知,但她知道,自己这些年从对宁瓷的敌意,想对她下杀手,再到警惕,防备,继而到现在这般,日常生活里都不能失了她,真是过了好些个年月了。 宁瓷这会子的心思不在太后身上,也不在眼前这帮官家夫人小姐们的身上,她频频抬头向外望,也不知严律那反贼找戏班子找得如何了。 若是今儿戏班子来不了,明儿随他一起出宫为太后去看南洋药草,倒是可以顺带着去请戏班子。可若是今儿戏班子来,那效果方才是上乘。 就是不知,那反贼靠谱与否了。 正当她绞着帕子担忧着,前方宫门那儿一道绯红官袍人影一闪,旋即,便看到严律一边与慈宁宫的小太监说着什么,一边大踏步地向着这边走来。 可再放眼望去,好似只有严律独一人前来。 宁瓷期盼了好些个时辰的心,顿时跌落到谷底。 戏班子带不来,他来作甚?! 宁瓷一扭身,沉着脸,不想去看殿门那儿越来越近的严律身影。 可她的耳力,倒是越过身边这帮闲聊的官家夫人小姐们,探向了殿门那儿,听来听去,只听见胸口轰隆轰隆的心跳声儿,正当她讶异这反贼怎么还没过来时,忽地,达春在殿外通报的声音响了起来:“太后娘娘,严律严大人求见。” 宁瓷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儿,她跟身旁围坐的那帮官家夫人小姐们一起,抬头向着殿外望去,却在一刹那,与严律眸光痴缠,四目相对。 轰隆轰隆的心跳,好似顿时不跳了,憋得她一张小脸儿透红了起来。 她再度扭身过去,不去瞧他。 “太后娘娘,”严律一步跨进殿内,“戏班子就在宫外,请问何时可以喊他们进来?” 宁瓷顿时心头一喜,眼前一亮,她惊讶地回身望去,却一眼便看到同样正在望着他的严律,眼底尽含着笑意。 一见着还能听戏,顿时,整个正殿里的夫人小姐们都欢声起来。 由于早上皇帝去龙坛祈雨,今儿的天色眼瞅着并不好,太阳早就被乌云遮蔽,天地间阴沉沉的,倒是消解了天地间的暑气。 此时,凉风阵阵,最是宜人。 戏台立即就搭起来了,位置就在慈宁宫后头的小花园里。 太后也是开心不已,她一边向着小花园走去,一边笑眯眯地对各位夫人小姐们夸赞,道:“昨儿宁瓷还在说着听戏,今儿严律就把戏班子喊来了。这两个人,真真是哀家的左膀右臂呀!” 严律在一旁听着了,直接道了声:“这是昨儿宁瓷公主亲自交代的,微臣只是听话办事罢了。” “哟,这还没娶进门呢,就这般忙不迭地替宁瓷邀功啦?”太后打趣道。 一时间,周围一片娇笑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向着宁瓷和严律的方向投来,严律笑了笑,没有回应,权当默认。这番态度,却让宁瓷心头一沉,再度不安了起来。 她在心底深深地自责,若是自个儿的心,再这般为他沉沦下去,重蹈前世的覆辙,会再度上演了。 雪烟,你要清醒啊! 耳边,却听见某位官家夫人笑着对严律道:“前段时日,我家夫君回来说,你心思都在亡妻身上,不想续弦,原来,早就心有公主殿下了。” 严律愣了愣,他对其他女子,不论年龄几何,大多脸盲,一时间,也想不起来这夫人的夫君到底是哪位大人,便只好干干一笑,不做回应。 另有一相府千金娇声道:“上个月,我天天去你那忆雪轩用膳,只为瞧你一眼,结果你愣是没瞧我半分,原来你的心思在慈宁宫这里呀!” 严律尴尬道:“上个月,我忙着外务和盐商之事,着实分不开身,忆雪轩也去得少。” “我姐姐可是在你下早朝的路上堵了你八回,你回回都装聋作哑的,这总不是去见得少罢。”一个年岁看起来刚刚及笄的小姑娘不服气地道。 “我……” 正当严律想解释点儿什么,太后却故作严肃地板着脸,冲她们道:“怎么的?有哀家的宁瓷在这儿,你们这些个,都打消念头罢。实不相瞒,哀家早就对严律说赐婚一事了,若非皇帝最近事务繁忙,抽不开身,怕是公主府都建起来,准备大婚啦!” 宁瓷大震,脸色忽而惨白,她猛地看向严律,却见严律正巧也偏过眼神来望她,两人四目相对了好一会儿,严律方才道:“等忙过了这段时日,再说罢。” 宁瓷忽而觉得自己真的是可笑。 她不止一次地觉得自己的真心是错付了,原来这样的直觉,竟然是真的! 搞了半天,这反贼这般喜欢自己,那满心满眼地望着自己的,其实不过是想要服从老祖宗的懿旨罢了。 那一日,他这般用力地吻着自己,那般深情,纵然我拿匕首去扎他,他都不愿松开半分,原来竟是老祖宗在背后指使的。 哈! 我的真心,当真的是被这反贼狗给吃了! …… 心思是这般想的,可宁瓷心底的痛感,却是仿若当初那把扎向他锁骨间的匕首,刺中了自己。 于是,她冷冷地道:“大家也别胡乱猜测了,不过都是一些个玩笑话罢了。本公主与严大人之间并无什么,今儿的戏班子确实是我让他找的,他也不过是在服从本公主下达的命令罢了。好了,前头戏台已经搭好了,请各位入座罢。” 又是一阵唏嘘不已,大家见寻常好说话的宁瓷公主,这会子竟然一股子凛然的态度,一个个都噤若寒蝉,闷不敢言。 就连太后这会子也是好一阵恍惚,直到她与宁瓷都落了座儿后,方才忍不住地低声又问了句:“你当真与严律之间没有个什么?” “当真。”宁瓷的脸上没有笑意,她直接道:“老祖宗,您可别乱点鸳鸯谱儿了,我对严大人只有退避绕道走的份儿,全无半分相思之情,我……” 刚说到这儿,宁瓷忽而觉得身侧座椅重重地一压,有人在她身旁落座了。 是严律。 她坐直了身子,并把后半截子话给咽了回去。 戏台上,一番唱念做打正在开始,报得曲目名儿叫做《汴京十二郎》。 宁瓷心底莫名有气,直到这戏都开演好一会儿了,她才堪堪回过神来。 也不知今儿这戏,是否合适。本想问身边这反贼的,但是现在,她不想。 死活不想。 心头正挣扎着,却见戏台子上,一场分娩大戏正在上演,襁褓替换,真假少爷,还有那嗷嗷啼哭的婴孩儿叫声,声声喊得台下众多夫人小姐们,泪水涟涟。 更是在那真假少爷长得五六岁模样时,一声声“娘亲、娘亲”,唤得身旁的太后也忍不住地动容了。 她拿起锦帕,擦了擦眼泪,感慨道:“这出戏,真好看。” 就连宁瓷,都在忍不住地感慨,昨儿不过是跟严律说了一下戏曲的类型,没成想,他找来的,竟然是这般适合。 宁瓷不为别的,只为让太后看到那些可爱的孩子,唤起她心底的母性慈悲胸怀,这样,宁瓷好在接下来一步步下手。 虽然不知成功有多少,但这样的开头,固然是好的。 一时间,宁瓷刚才心底对严律的气,也不由得消了大半。 她那张冷漠冰寒的脸,也松缓了些许,却在此时,严律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在身侧响了起来,声音低沉,温柔,似是只说给她一人听:“公主殿下,我找的这个戏班子,如何?” “严大人果然洞若观火,明察秋毫,现在我才明白,为何你能这般短时间,登得这样的高位。”宁瓷的声音也不高,独独说给他一人听。 “公主殿下是在夸我聪明?我可有点儿没听出来。” 宁瓷在心底翻了个白眼儿,她依旧在看着戏台子,口中却是忍不住地讥讽道:“没想到,你的行情也是这般好。” “公主殿下是在夸我玉树临风,长得不错?”严律侧颜偏过来,微微一笑,道:“我也差点儿没听出来。” “这些千金小姐个个都是贤良淑德的,你可从中挑一个。” “我心中独有你一人,如何再塞得下旁人?” “呵,你所谓的独有我一人,不过是在履行老祖宗的懿旨罢了。我耳朵不聋,刚才听得真真儿的。” “所以,你生气了?” “没有。”宁瓷回身正视着他,也是同样报以微微一笑,道:“我对你无情也无心,何故生气?” 严律的脸上笑意尽数退去,他认真地道:“不可能。” “你别往自个儿脸上贴金了。”宁瓷偏过眼神,继续看着戏台子,冷笑一声:“我劝你趁早在这些个千金小姐里,找得一心仪姑娘,凑成俊郎佳人,这样,身边人也不会拿你我二人开玩笑打趣儿了。” 严律拧眉紧盯着她,口中还是那句:“不可能!” 宁瓷瞥了他一眼,轻视地道:“严大人,你还真是自负。你的这一套,拿去哄其他姑娘家罢,本公主,压根儿就不吃这一套。很遗憾,老祖宗给你下达的懿旨,你完不成了。因为,我绝不可能嫁给你。” 第100章 终于,严律那张寻常沉着冷静,处变不惊的脸庞,出现了彻彻底底的裂缝。就连一旁的宁瓷,都能清晰地听见,他那略带颤抖的气息。 他不甘心地道:“你说不嫁,是因为有要事处理,打算这事儿解决之后,再考虑感情的吗?” 十方骸 第92节 宁瓷心头一颤,眼睫微微颤动了几分,她没有回头去看他,亦或是不敢,她怕自己一回头,心头绵软,会改了口。 所以,她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紧盯着戏台子,看着那些伶人在演绎着悲欢离合,她却一个字儿都没有听进去。 因为,台下的她和严律二人,也在演绎着属于他们自己的悲欢离合。 宁瓷苦笑道:“本公主有什么事儿要处理?平日里,伺候好老祖宗,便是最重要的事儿了。至于感情一事,本公主尚没有考虑。”顿了顿,她咽下心头的苦水,又补充了一句:“自然,我也没考虑过你。” 严律不再说话了。 这反贼心里想着什么,宁瓷不知。同样的,那戏台子上接下来演的是什么,她也不知。 直到第一幕戏落下,准备第二幕戏的间隙,严律方才起身对太后道:“估摸着时候不早了,微臣得先去皇上那边露个脸。” 宁瓷就坐在太后的身边,严律这么俯身请示,宁瓷赶紧把头偏过,不去看他。 可她的眸光,却落在严律腰间身侧的那个小药囊上。 清玉色的小药囊,里头装的是她曾送给他的药材,这么些时日过去,药香气早已浅淡了几许。但没曾想,她与他之间的纠缠,倒是加深了几成。 “好的,你去罢。”太后抹着眼泪,还在回味着刚才戏台子上那感人的一幕。 “晚宴开始前,微臣再来护驾接您。” “不用了。”太后叹了口气,道:“今儿人多,晚宴前,大家会一起热热闹闹地去皇极殿,用不着你来护驾了。” “可是,四殿下那边……”严律担忧道:“本来还打算,晚宴前,带您去见一下四殿下。” “明儿再说罢,湛儿在那又不会跑了,多一天,少一天,也是无妨。” 严律退下了。 按着礼数,他怎么的都要跟宁瓷道一声的。 但是,今儿他没有。 怅然若失的感觉在宁瓷的心底渐次散开,就像是这会子天地间的水气,总是能嗅出那若隐若现的,专属于雨的味道。 好似有,又似无。 第二幕戏没多久就在上演,可宁瓷眼睛里看到的,却是午门当天,严律冲过来为她挡箭的一幕。 第三幕戏算是个小高潮,台上一声声质问,一幕幕反转,台下宁瓷的眼底,看到的却是那天暴雨,严律在雨中离去的孤单身影。 第四幕戏开始直面真相,真假少爷身份揭开,在那台上演绎着亲情呼唤的同时,宁瓷的脑海里和唇舌边回味的,却是那一日在自己寝殿里,她与严律亲吻纠缠的痴狂。 直到最后一幕戏,所有角色各归其位,仇恶终将审判,良善获得团圆之时,宁瓷的脑海里,浮现的是前世大婚当夜,严律曾绝情地给她金桃子和放妻书的画面。 宁瓷在心头宽慰自己,那一世,纵是一场盲婚哑嫁,两人不曾见过,更不曾接触过,但那会子,是他选择了不去揭开她的红盖头,也选择了不要她。这一世,就算是他动了真情,那也不过是一场宿命轮回罢了。 她反反复复地在心头对自己念叨:雪烟,你做得好,做得对。 严律是太后的亲信,他终将是反贼,他若甘愿为灰烬,你没有必要飞蛾扑火,囚禁一生。 …… 整幕戏全部唱完,所有角色都在台上对太后叩安。 太后一边拿着锦帕擦眼泪,一边不住地点头道:“你们演得真好,达春呐,给他们赏赐,个个都有赏!” 所有伶人全都惊喜下跪,却在起身下台时,扮作童稚时期的真假少爷,他二人商量了一番,迟迟在戏台子上没有下去。 旁人问起,其中一孩子稚嫩的声音道,想给太后娘娘再表演一段孙悟空大闹天宫的棍棒杂耍。 这原是非常孩子气的一句话,没想到,太后竟然惊喜地同意了。 “哀家瞧着这两个孩子刚才扮得十分水灵,就让他俩再表演一段罢。”太后一脸慈祥的模样,看着戏台子,说。 宁瓷却也趁机道:“先前老祖宗问我的,要用阳气过过身一事,除了让那些个夫人啊,小姐们来宫里头多走动走动,其实,最好的阳气过身,是看这些不大的孩子在身边闹腾,最能驱散一些邪气了。” 太后微微一愣,看向宁瓷:“有这说法?” “当然了。”宁瓷谨慎地道:“孩子身上的阳气,是最重的。若是寻常在宫里头有个跑动,吵闹什么的,总能驱散一些个邪祟什么的。” “那就让其他宗亲的孩子,经常进宫来玩玩好了。”太后沉思道。 “不可,那驱散的,自然是旁人的邪气。”宁瓷慎而又慎地盯紧了太后的双眼,认真地道:“唯有自己的孩子,最是阳气旺盛,驱散邪祟,强身健体了。” 太后微微一愣,不待她反应什么,戏台子上,那两个孩子开始拿着细长的木棍,扮作孙悟空,分站在左右两边,开始弄枪舞棒,唱念做打了起来。 台下叫好声不断,更是让太后的眼眸满载着浓浓的喜欢。 棍棒被这两个孩子舞成了个圈儿,脚下却是步履稳健,轮番跳跃,想必,是下了不少苦功的。 就在众人鼓掌声连连之时,一只雀鸟啼鸣而过,带来一阵沉沉阴风,似是夹杂着若有似无的绵绵细雨,却在此时,其中一个孩子的手中棍棒一抖,没接住,那棍棒直接越过众人的头顶,在所有人的惊呼下,棍棒砸向前方一人高的大树上。 树杈被猛地一个撞击,树枝尽数折断,哗啦啦地,抖落下如细雨般的粉色花瓣和枝叶来。 那是太后最钟爱的紫薇花树。 这棵紫薇花树,原是太后小时候,她自个儿院落里的那一株,从她出生当天,她的阿玛便种下了,当她远嫁大虞皇室时,大虞还专门派了花匠去,把这棵紫薇花树亲自移栽到金陵城。 四年前,当皇帝决定将国都北迁入幽州时,这棵紫薇花树,又被专门的匠人护送来了幽州。 几番动荡,让这棵紫薇花树本就元气有损,最近这两年由花匠调理养护着,它在慈宁宫里,堪堪恢复了不少枝叶。尤其是今年,紫薇花树上盛开的紫薇花,比往年要多上数倍。太后原先瞧着,喜欢得不行。 更何况,紫薇花,本就象征着紫微星,太后一直以来都认为,是她自己福祉的来源地。 这下可好,一根棍棒,砸将下来这许多枝叶,一时间,让太后的身心轰然一声,她立即想到自己这段时日逐渐委顿的身体,顿时,心头原先满载的浓浓慈爱和母性,转瞬间就幻化成了满腔的仇恨和愤怒。 “放肆!”太后中气十足,阴沉着脸,斥声道。 那两个孩子早就吓得僵直在原地,随着一声“放肆”,更是吓得他俩当下跪倒在台上,连连磕头,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宁瓷心头一沉,只道完了,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和谐氛围,这下子可能要功亏一篑了。 这个戏班子里的班主是个三十岁上下的壮汉,他就像是拎小鸡似的,一手一个,把这两个孩子从戏台子上拎了下来,直接重重地丢在太后的脚边,他气得骂道:“要下跪,到太后娘娘这里下跪!” 这两个孩子吓得全身颤抖,尤其是那个手滑丢出去棍棒的那个,他一边磕头,一边口中止不住地哭喊着:“对不起,求太后娘娘责罚!对不起,求太后娘娘责罚!” “这棵紫薇花树,是哀家的生命树,是象征着哀家和母族荣耀的花树!”太后气得骂道:“你到底是有何居心,为何要砸坏哀家的树!” 那孩子看上去也不过五六岁,此时已经哭得泣不成声,他口中呜咽道:“我不是故意的,太后娘娘,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想着要给您表演一段,刚才手滑了……我不是故意的……” “你不是故意的?”太后居高临下地走到着孩子的面前,上去一脚将这孩子猛地踢翻了,她骂道:“前边儿的戏都已经唱完了,你画什么蛇,添什么足,非要在哀家这里当个泼猴一样耍弄这些个棍棒?!哀家瞧着,你根本不是故意的,你就是存心的!” 若有似无的绵绵细雨,慢慢开始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这孩子顾不得疼痛,吓得从地上一骨碌坐起来,爬到太后的脚边,再度磕头,求饶,道:“我不是……我不是……呜呜……” “你不是?”太后冷笑了一声:“是啊!你还那么小,怎么可能是存心故意的呢?” 这孩子似乎是见到了希望,抬起头来,连连称是。 “站起来,让哀家瞧瞧你的脸。”孩子站起身来,半是抽泣,半是期待地抬起了头。 “啪!”一击耳光重重地冲着这孩子稚嫩的脸颊扇了过去! 太后手指上的锋利长护甲,将这孩子细嫩的脸直接刺出了几道血痕。 孩子大叫一声,被这番重力击倒在地。 “说!到底是谁指使你的!”太后恨声道:“既然你不是故意的,那就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指使你的!这个人是谁?把他指认出来,哀家饶你不死!” 此言一出,戏班子里所有的人都吓得集体下跪,所有人都在磕头求饶,所有人都在口中说着与自己无关的言辞。一时间,整个小花园人声鼎沸,混乱了起来。 也不知是谁,此时竟然叫来了禁军们,乌泱泱的一大帮人在姚洲的带领下,直接冲了过来,将整个小花园前后围了个密不透风。只待主使人被指认,他们立即就要押送走。 这五六岁的孩子早就吓得语无伦次,他捂着脸哭着求饶着,却是不知所云为几何。 太后不耐烦了,她微微地闭了闭眼睛,在这微微细雨越发渐急的趋势下,她单手一摆,冲着达春道:“给哀家。” 宁瓷心头一沉,却在莫大的震动中,看到达春迟疑着,却从怀中摸出一把金桃子来。 太后劈手夺过,直接劈头盖脸地砸向那孩子的周身,并冲着那孩子斥声道:“既然你供不出是谁让你做的,那这把金桃子,便是哀家赏你的。你且上路罢!” 在场所有人都诧异地看着太后,但戏班子的人根本不理解这些个金桃子在太后这里的意义,那孩子甚至是以为太后已经原谅了他,更是赏赐了他金桃子给他,他喜笑颜开,脸上的几道血痕子,似是也不知痛了。 一时间,整个戏班子里,有磕头谢恩的,还有继续磕头道歉的。 但更多的,却是看到此时太后那张威严森然的脸,选择默不作声的。 太后见状,直接看了一眼带着禁军围拢过来的姚洲,姚洲当下心领神会,拔出腰间佩剑,大踏步地走向那个,在太后脚边,还在欣喜捡着一地金桃子的孩子。 “慢着!”宁瓷一步跨出,挡在这孩子的面前。 第101章 所有人的目光全部投向宁瓷的脸上,只见她站定在那孩子面前,一袭雪玉轻纱襦裙为孩子遮挡住越发淅沥的绵绵细雨。 她紧盯着太后,凛然道:“老祖宗,我记得您这棵紫薇花树,寻常是需要派花匠来修剪枝叶来着。曾有花匠将一些个多余的枝叶用剪刀直接剪去,您当时瞧着着实心疼,问那花匠,他说,只有剪去多余的枝叶,才能让这棵花树更好地开枝散叶。” “那也不是他砸坏哀家这棵紫薇花树的理由!”太后因为气急胸口不住地微微起伏,道:“宁瓷,你让开!今儿哀家非要惩治这个小泼猴!” 直到这时,尚在地上捡着金桃子的孩子,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太后还要惩罚自己。他恐慌地四下望去,却见一柄寒光长剑就在自己身侧不远处,登时吓得再度啼哭了起来。 “花树有没有被砸坏,咱们让花房的匠师们来瞧瞧便是。”宁瓷没有退让半分,唇边却是微微有着一丝笑意地说:“若是没有砸坏,今儿不过是个小插曲,咱别伤了和气。但若是真砸坏了,这棵紫薇花树价值连城,便让这孩子这辈子当牛做马,赔偿了便是。老祖宗,犯不着为了这点儿小事就要了一个孩子的性命。” “这点儿小事?”太后怒目圆睁地冲着宁瓷大声呵斥道:“呵呵,宁瓷,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对哀家指手画脚的了?!这慈宁宫里的主子,是你还是哀家?!你若是再这般阻拦,哀家连你一起惩治了去!来人啊!” 宁瓷一步跨出,挡在孩子和姚洲手提的那柄长剑中间,淅沥的小雨打湿了她的眉眼,她一瞬不瞬地对太后道:“老祖宗,请慎言,天地之间的神灵正在看着呢!您不会忘了今儿早上,才在龙坛祈过雨这件事吧?” 这么一说,所有人都骚动了起来,绵绵细雨润泽大地,这是久旱甘霖,自是该当珍惜的。 太后微怔了一瞬,却见宁瓷继续道:“早上才祈过雨,这会儿上苍便得了感应,直接降了雨,这分明就是老天爷在天上看着咱们。在这个节骨眼上,您若是动了杀心,遑论这孩子的性命,却是对您的福祉会有莫大的影响。紫薇花树是老祖宗您的福祉起源地,可老天爷这会子正在盯着咱们,却是最能动摇您福祉的根本啊!” 达春跟其他侍婢们拿来好些个纸伞,给太后和各位夫人,小姐们一一撑伞,却没有一个人,胆敢给宁瓷撑一把。 宁瓷也不需要,她扶起那孩子,见到太后的脸庞有着一丝松动,她继续道:“更何况,今儿请了戏班子来,其实是想为老祖宗您的身子多一些恢复,多一些阳气过过身的。若是真动了杀气,这般血光着实为阴,这孩子若是真的死在这里,那便是阴气极重之地,到时候,是多少阳气都无法换回来的啊!” 这么一说,太后终于恐慌了。 旁人的性命不重要,她自个儿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更何况,若是没有宁瓷,她今儿是不可能有站在这儿,可以有听了那么多戏的精气神。 而且用阳气过过身的说法,她也在昨儿严律喊来那么多御医时,也曾问过他们。御医们也都表示,确实是有此方子,但是,这方子略微偏向民间。而宁瓷的医术,本就是袭得她娘亲,虽不算正统,但略带偏门的医术,总能跟正统医术两相结合,将她的身子骨调理得更加康健。 所以当下,太后彻彻底底地动摇了,她迟疑着道:“可是这金桃子……” 宁瓷笑了笑,俯身捡起脚边剩余的几颗金桃子,递给这孩子,说:“金桃子不是老祖宗您赏赐给他的吗?一颗金桃子可以供一户人家小半年的生存,您一下子赏赐给他这么些,这孩子没准儿从此以后可以念书写字,过上不错的好日子呢!” 太后心头五味杂陈,对她来说,金桃子不是这般用的。 十方骸 第93节 宁瓷见太后没有反对,她继续道:“您看,您一下子给了这孩子这样多的赏赐,没准这会子天降甘霖,是老天爷看着您的面儿上给下的呢!这可是多大的福祉啊!这是多少紫薇花树都换不来的呢!” “哎,罢了罢了。”太后摆了摆手,转身就要离开:“哀家现在也做不了主了。” 却在此时,一个小太监领着花房的匠师赶来了,虽不知是谁喊来的,但宁瓷打心底里感激他。 太后顿住了脚步,随着匠师一起,去看她的紫薇花树。 还好,匠师检查了一番,告诉她说,这紫薇花树没有大碍,虽是伤了一些枝叶,但并不碍事。就好像是有人拿棍棒砸了一下胳膊,虽然有点儿痛,但不会伤筋动骨。 直到这时,太后才终于放下心来。 “行罢。时候不早了,雨也下大了,咱们得去皇极殿了。”太后这才皮笑肉不笑地瞪了宁瓷一眼:“你的胆子,真的是越发大了。” 宁瓷同样报以皮笑肉不笑的回应,不过,她不置可否,而是安安静静地看着太后,没有回答。 * 这虽是虚惊一场的插曲,却在一旁那些个官家夫人小姐们的眼中,味道却大不一样了。 这些人面面相觑,心思不一,但大多数人却在随着太后的万寿辇向着皇极殿走去时,都在背后窃窃私语。 她们一致觉得,这慈宁宫里现在的主事人,恐怕便是这位宁瓷公主了。 她们甚至诧异地觉得,以前的宁瓷公主明明是个唯唯诺诺,从不敢违抗太后只言片语的人,纵是今年年初春节宫中设宴,那会子的宁瓷公主也不曾对太后有半分对抗,怎么才过了半年,竟是变了个人儿似的。 这件插曲随着越发渐急的夏雨,直接飞向了皇极殿。太后她们尚没到达皇极殿,皇上和诸位大臣们,都已经听闻此事了。 等到宁瓷跟着太后一起入了大殿,皇上直接当着太后的面儿,夸奖了宁瓷:“今儿朕在龙坛刚刚祈过雨,你便拦住了一场血腥,宁瓷,你做得很好。” “哼。”太后幽幽地落座了,忍不住地斥了一声:“哀家离开朝堂才几大天?皇帝就这么不把哀家放眼里了。” 皇上这才对着太后躬身请安:“儿子也是就事论事,请母后不要介意。这事儿宁瓷做得不错,拦住了血腥,也给母后增加了福德。这份福德,让上苍感念,天降甘霖,更是福泽了九州大地。母后,这福德真真是深厚至极。” “嗯,既如此,在晚宴开始前,皇帝就给宁瓷个赏赐罢。”太后对着身侧的宁瓷微微一笑,亲切地道:“快,到殿中央领赏去。” 宁瓷抬眼望去,整个大殿两侧分坐着各路文武,这样的大宴她跟着太后身侧也参加了数回,但回回都是站在太后身边,不可能成为众人的焦点。 这下可好,满朝文武只盯着她一人儿,不由得让她心头捏了一把汗。 她就这么顶着一张微微羞红的小脸儿,走到大殿正中央,盈盈一拜。 可不待她和皇上开口,太后的声音却是从正上方威严地道了出来:“皇帝自从不让哀家垂帘听政后,哀家也有好些时日无法见到皇帝了。” 皇上干干一笑,只道了个事务繁忙。 太后也不介意他这句或真或假的言辞,她继续气势威严地道:“哀家一直想跟你说,给宁瓷赐婚。不如,这赏赐,便是直接赐婚罢。” 宁瓷心头一紧,猛地抬头向着上方望去,却见太后瞧也不瞧她一眼,而是高傲地看着正前方,道:“哀家最信任的臣子便是兵部尚书严律,严律只有一亡妻,目前尚未续弦婚娶,不如,便赐婚这两人罢。” 满朝文武骚动了起来,窃窃私语声不断,却在宁瓷周身不断缭绕,让她着实不安。 她猛地抬起头来,却在皇上尚未回答之前,她直接道了一声:“宁瓷不想嫁给严大人。” 周围窃窃私语之声更甚了几成。 宁瓷知道,在这些人中间,一定坐着严律,他一定在此时恨极了自己。 是,她是喜欢他,是爱极了他。 但她绝对不能在今生再一次嫁给他。 太后是真没想到,今儿的宁瓷不仅敢在慈宁宫反抗她,更是胆敢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拒绝她的提议。 一时间,太后的面子有些挂不住。 皇上倒是在心头暗暗道了个“好”字,他和颜悦色地问:“宁瓷,是不是你已经有了如意郎君?若是有了,跟父皇说,朕今儿便指了你俩。”话音刚落,皇上却见坐落在身侧的太子有些想要起身请命的模样,他赶紧提前止住了,正声道:“原先你从金陵城来幽州入宫,便是要与太子成婚的,但当年既然你俩无缘,朕既然是天子,也不可能违抗了天意。你说说看,有没有其他喜欢的郎君?” 宁瓷跪拜在大殿正中央,她真诚地道:“宁瓷不曾接触过其他公子,也没有什么想要与之成婚的郎君。宁瓷原打算着,在老祖宗身边伺候个几年,到时候,便去天宁寺生活,好为皇上祈福,好为老祖宗祈福,更为天下百姓祈福。” “啊,宁瓷有如此胸怀,当真可贵。”皇上琢磨道:“是啊,你寻常都在慈宁宫生活,也不曾有个什么机会接触其他公子。既这么,宁瓷啊,你可否想要多认识一些个世家公子啊?若是想要,朕亲自为你安排,为你挑选一些个让你去接触,如何?” 宁瓷微微一怔,心思流转一瞬,便是口中带着欢快的笑意,道:“谢父皇,宁瓷愿意的。” 皇上满意地对她点了点头,说:“刚才你护着那孩子,也没个伞为你撑着,你看你这一身都淋湿了好些。这会子大宴尚未开始,你快回去换一身衣物,清洗一番罢。” 宁瓷退下了。 没曾想,她在转身的途中,余光一瞥,却见严律所坐之位,就在自己刚才跪拜地的一侧。 此时,她从他面前直接走过,她没有给他一丝一毫的眼神。 严律也是,自始至终没有抬头看她一眼。 宁瓷回去的路上没有撑伞,只是独自一人任由这一场大雨清洗着自己的身心。 她在心底夸赞着自己做得对,可心头却仿若滴血似的,脑海里想的全是刚才严律的冷漠神情。 或许,这便是命。 你偏要站在太后那里,那便是注定与我今生无缘。 殊途向来不曾同归,情缘也是。 你我之间也是。 宁瓷回到自个儿寝宫后,已经是淋了个湿透,她直接去打水洗了个澡,又将衣物全部换了个干净后,方才将心底的难过平复了几许。 大殿那边晚宴兴许已经开始了,她不想去。 今儿她没有胃口。 她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见到严律。 正这么想着,突然,寝殿门被敲响了。 “叩!叩!叩!” 宁瓷原是坐在案几旁,准备翻几页诗词看来着,却在听见这急促的叩门声后,她讶异地问道:“是谁?” 没有人回答。 徒留殿外越下越大的落雨。 宁瓷好奇地起身去开门,谁曾想,却见殿外站着浑身被大雨湿透的严律! 第102章 宁瓷看着宛若落汤鸡一般,全身被大雨浇了个彻底的严律,她震撼道:“严大人?你怎么……” 话没说完,严律却是一步夺进殿门,满目皆是凶神恶煞地将殿门“轰”地一声砸上,吓得宁瓷接连后退了两步。 可她终究没有后退更多步,因为严律的动作极快,他不待她有丝毫反应的时间,便一个猛子冲上前来,捧起她的脸颊,用力地吻了上去! 宁瓷大震!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轰隆乱跳的心脏仿若殿外的惊雷,炸开了她心底这些时日好不容易重新堆砌而成的,不堪一击的心墙。 严律疯狂地亲吻着,亦或是带有一些愤怒式地啃咬着,他的全身湿透,周身有着诡异的温度。 让宁瓷觉得,他那双捧着自己脸颊的手,明明被大雨浇了个冰凉,可他的脸颊,他的唇瓣,却是那么地滚烫。 待得一丝意识回归,宁瓷开始用力地推搡着,却仿若推搡一座不可撼动的大山,她愤怒地用手去掰他的手,可她被他吻得全身越发绵软,越发失了力气,只觉得他的双手好似铁制的钳子,牢牢地捆绑了自己全部身心。 许是严律太过气急,吻得太过用力,两人之间的气息越发稀薄,待得两人都憋闷至极地快要透不过气时,他刚一微微有了些许的松缓,宁瓷却是一个猛子,将他推了开去。 “你疯了?!”宁瓷愤怒地大声道。 “对,我是疯了!我不仅是疯了,我还快要死了!”严律痛苦至极地颤抖着说:“我受不了你无视我!我受不了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拒绝太后的赐婚!我更受不了你竟然对皇上说,你想要去接触其他的男人!” 宁瓷怔了怔,刚才在大殿上,她自己说这话时,由于违心,自己也是同样地心痛。可当她转身离去,途径严律座位时,却见他没有抬头看自己一眼的冷漠模样,她更是痛得无法呼吸。 纵然大雨倾盆,浇熄了她心头全部的痛意,可那股子难过,遗憾,却是终生都消不散的。 唯有这会子严律所言的这些他的受不了,方才将宁瓷心底的痛意,堪堪抚平了好些。 她就这么怔愣着,难过着无法应对,却在严律再一次扑上来用力地亲吻她时,她没有再继续推搡,没有再去拒绝。 纵然她刚刚才换了一身干净的衣物,这会子,她也是不管不顾地在严律的拥吻里抱紧了他湿透了的身子。 宁瓷的拥抱却让严律微微一愣,啃咬式的亲吻转瞬间却化成了柔情蜜意的小啄。 宁瓷回应着他,同样在亲吻着他,她喜欢与他唇瓣厮磨时的滚烫触感,唇舌交汇,仿若灵魂碰撞。 相隔了这么多天的亲吻,在此间越发痴缠,越发饥渴,好似这些时日不降甘霖的苍穹,一旦得了天地的施舍,便是越发急切,不可收拾。 严律一边用力地亲吻着她,一边扔掉了头上戴的官帽,他痴缠地在她的唇瓣间索取,宁瓷被他的索取步步紧逼。 可她也在心甘情愿地步步后退。 随着两人从殿门旁,一直拥吻地后退到寝殿里间时,严律已然解开了腰带,扔到了一旁。 绯红官袍全部湿透了,他撕扯着扔掉。 里衣也都湿透了,他毫不犹豫地直接脱掉。 宁瓷本是在他亲吻的缠绵和索取中越发沦陷,待得她意识到,自己所拥吻的这个反贼男人,已然褪去了上身的全数衣物,而她竟然只抱着他光洁的,专属于男人的肌肤在亲吻时,她那本是透红的小脸儿,顿时血红了起来。 不待她再有更多的反应,严律却是微微地将她往下一压,宁瓷便在他的怀中,直接倒在了自己松软的床榻上。 她的心脏狂跳,却任凭严律从她的唇边开始亲吻到脸颊,再是痴缠到耳畔,继而轻咬着她柔嫩有肉的耳垂。 她就这么紧紧地抱着他,抱着他的后脊,抱着他渴望的身子,感受着他男人有力的亲吻和爱意。 她没有松开半分,似是也不愿松开半分。 严律的身子有着诡异的温度,被大雨浇透了的身子被她抱着时,能感觉到表层的冰冷,可内里,却是有着滚烫的炽热。 待得严律的亲吻和痴缠,从她的耳垂又缠绵到她滚烫的唇瓣时,宁瓷在他的唇舌间一边亲吻,一边却是在心底幸福地笑了。 是了。 严律此时身子的温度,就像是她的心。 看似好像被现实的大雨浇了个冰冷,实则那番滚烫的爱意,却是怎么都止不住的。 与上一回不同,这次她的贝齿无需挣扎,只待他的舌尖轻触,她便把轻柔的唇舌敞开了去。 两人的唇舌纠缠,彼此在对方的亲吻里各自索取自己想要的那份爱。 宁瓷想到上一次亲吻,她咬伤了他的舌尖,这一回,她温柔地舔舐着,亲吻着,生怕再度弄疼了他。 许是严律也感受到她的小心思,他也同样回以甜腻的舔舐,绵绵痒痒的触感,在宁瓷的唇舌间散开,她无需开口,那一股子笑意便是透过亲吻,传达到严律的心底。 十方骸 第94节 她不住地抚摸着他宽厚的后脊,抚摸着他曾为她受过伤的伤疤,她轻柔的小手,缓慢地顺着他笔直的脊梁骨绵绵地抚摸着,绵绵麻麻的,酥酥痒痒的,却是让严律的心头倏地一热,好不容易缓和几分的亲吻,却是越发凛冽了起来。 待得宁瓷意识到什么的时候,却发现,她自个儿腰间的轻纱束腰却被他解开了去。他搂着她,微微地将她身子一抬,那一袭雪玉轻纱襦裙,也尽数褪了去。 好不容易平复的慌乱再度上升,她只剩下薄薄的肚兜可以遮挡,可她不害臊地发现,直到这个地步,她自己竟然没有丝毫想要拒绝他的意思。 严律堪堪停住了想要继续的双手,他松开了她的唇舌,两人像是溺毙在只有他二人的爱的汪洋里,需要大口地呼吸,才能救赎彼此的性命。 宁瓷的呼吸急切,却能真真切切感受到,自己渴望的气息,却是来自于严律滚烫的气息。她睁开被吻到迷离的双眼,却见着同样潮红面颊的严律,却是在两人行到这一步时,迟疑了起来。 这反贼在迟疑什么? 都到了这一步,他还要迟疑个什么? …… 宁瓷环抱着他的那双白皙纤细的手,再度顺着他的后脊,缓缓地搂向了他的脖颈,顺着她曾扎伤了他锁骨间的血色伤痕,她抱住了他的头,却是第一次主动地吻向了他。 滚烫且潮湿的亲吻,轻柔且缠绵的唇瓣,一口一口地,一下一下地,将严律那颗彷徨不安的心,全数平复了去。 他像是得到了甜糕的孩子,快乐且幸福地在她的唇舌间,脸颊上,耳畔旁,甚至慢慢向着她细腻白皙的脖颈,一点点地痴缠了下去。 他在她的脖颈间亲吻时,宁瓷微微睁开迷离的双眼,她看着自个儿的床幔,看着床幔随着两人的痴缠不住地微微晃动,那一刻,她只有一个念头—— 若要沦陷,那便沦陷了罢。 突然! 殿门再度响起了敲门声。 “叩!叩!叩!” 两人吓得皆为一怔。 意识堪堪恢复的一瞬间,宁瓷在慌乱中,扬声问了句:“是谁?” 殿外雨声太大,她的声音淹没在大雨中。 又或许是她已然被严律吻得没了力气,说出来的声音传递不到殿门边儿上去。 敲门声还在继续。 “叩!叩!叩!” 两人不过是迟疑了一瞬,旋即,却是做出了同样的反应—— 他俩一起钻进了床榻,拉下了床幔。 可床幔还没全然放下,严律却又翻身爬起,却在宁瓷的讶异中,他将刚才扔下的所有衣物和鞋履,全数藏于床下,方才再度爬上她的床榻。 宁瓷瞪着血红的脸颊,这才发现,这反贼,什么时候把他唯一的亵裤也丢掉了? 他……他……他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不着一物了? 他……他那个小尚书为何……为何已经…… 已经…… 哎呀,羞死人了! 不待她再深想什么,严律将她的被褥一拉,两人裹进了唯有他二人的亲昵世界中。 宁瓷哭笑不得地轻推他:“你个泼皮,你怎么衣物丢得这样快的,你……” 严律轻柔地笑了笑,对着她血红且滚烫的脸颊用力地吻了一口,道:“衣服都湿透了……”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又用力地吻了吻她滚烫的唇瓣,方才继续道:“我可不能这么湿漉漉地亲你,唯有脱了。” 宁瓷白了他一眼,唇边却是抿着笑意:“强词夺理。” “你说什么?”严律继续吻了她滚烫的唇瓣。 “我说……” “嗯?”严律温柔地拂去她耳畔的青丝。 这下换做是宁瓷捧住了他的脸颊,她主动地用细长白皙的指尖摸索着他滚烫的唇瓣,继而,她又吻了吻他:“我是说……快继续亲亲我。” 严律笑着将她的唇舌再度裹住,两人的肌肤细腻轻摩,唯有那不合时宜的肚兜,遮挡了彼此。 宁瓷缠绵在严律给的全数爱意里,两人如痴如狂地亲吻着,彼此在对方的世界里索取着,付出着。 两人全然忘记了刚才殿门那儿,其实是有人在敲门的。 却在此时,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两人吓得皆为一愣,仿若轰然的万道惊雷和闪电,一击击地砸向了这方落了幔帐的床榻。 还不待宁瓷反应个什么,殿内突然传来燕玄的声音:“宁瓷?你在这里吗?我进来了。” ----------------------- 作者有话说:明天继续羞羞羞,大家早点看。 第103章 宁瓷吓得混乱至极,拉上被褥,将两人全数裹住,可这又能遮挡个什么? 严律伏在她耳边轻声呢喃道:“别慌,你这床幔不透光,看不出什么的。”说完,他又在她的脖颈间细腻地吻了吻。 可宁瓷又如何不慌? 她的胸口起伏,心跳过速,脑海里翻转了千万种接下来的可能,却在听见燕玄又喊了她一声时,她稳了稳心神,应道:“我身子有些不适,刚刚躺下了。” 燕玄本是在四处看着,却在听见这一句时,他将眼眸投向了床榻。 “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叫太医来?”燕玄一边说着,一边步履声渐近。 宁瓷吓得咽了咽恐慌的口水,赶紧制止道:“哎,你别过来。我刚刚被大雨淋透了,才洗了澡,这会子没有多穿个什么,只想躺一会来来着。” “哦。”燕玄的步履声果然停了下来,听那声音,似乎就在三五步远之处。 宁瓷又嗔了他一声,道:“再说了,姑娘家的寝殿里屋,床榻之处,要论述礼仪之道,你过来也不合适啊!” 话音刚落,将她的身子全数抱紧在自己滚烫身体里的严律,却是忍不住地笑了。笑罢,他又轻轻地咬了咬她肉乎乎的耳垂。 燕玄的声音听起来很委屈:“我不过是想关心你一下嘛!你是不是被大雨淋得着了凉?要不要我帮你热一壶好茶?或者……” “不用了。”宁瓷尴尬道:“可能寻常宫里头冷冷清清待惯了,今儿一下子看到这样多的人,这会子有些乏了困了,晕乎乎的。燕玄,我只想睡一会。” 燕玄放下心来,他叮嘱道:“再过一会儿晚宴就要开始了,父皇说,晚宴结束后,会给一些有功之臣封赏,我打听了一下,你也在其中,所以你必须要去,知道吗?” “好,我养一会神儿便去。”宁瓷说到这儿,又催促道:“既然晚宴快开始了,你这会子过来也不合适,到时候皇上怪罪下来,没准儿我的封赏又会没了。” 燕玄忍不住地笑了,宽慰道:“有我在,少不了你的。好了,你先睡一会罢。” “嗯。”宁瓷终于放下心来。 却是随着这一声话落,严律直接将等了好一会儿的唇瓣再度覆上了她的,痴缠唇舌,比原先更猛烈地相互交汇,好似燕玄打断的这几句只言片语的时间,干扰了两人最热烈的浓情蜜意。 严律遒劲有力的胳膊直接一提,将宁瓷软嫩的细腰搂着贴紧了自己,宁瓷白皙纤细的双臂直接缠绕在他的后颈,好似再不能有任何人将两人分开。 与此同时,燕玄看着那密不透风的灼灼桃夭色床幔眼底尽是温柔,他后退了两步转身离去。 却在离开的那一瞬间,余光一扫,发现地面上有一些凌乱的,潮湿的脚印。 多年边塞作战经验让他立即警觉了起来,他拧眉仔细瞧着这些潮湿的脚印,虽是不大清晰,但能明显看到,是从殿门那儿过来的。 这脚印一看,就不似一个人。 而脚印消失之处…… 燕玄猛地再去看那灼灼桃夭色床幔,看着那密不透风的床幔安安静静的,不似有任何动静的模样。 亦或是,哪怕有些微的动静和声响,殿外雨声太大,也潜藏了一切。 而他的耳边,却蓦地响起南洲子的声音—— “严律与宁瓷,大约已行过云雨之事” 这些脚印,仿若万千个双脚,一击击地跺在了他的心头,让他的整个胸口憋闷,沉痛,快要不能呼吸。 他倏地捏紧了拳头,可他知道,自己没有立场去发作个什么,更没有权利去掀开那安静的床幔。 他只有默默地,痛苦地,颤抖地,缓缓离开,却在殿门快要关上时,他再一次地去看那床幔。 安静,仿若无人。 在燕玄准备离开慈宁宫的时候,守着宫门的小太监将他恭送了出去。 他顿住了脚步,不甘心地问了句:“刚才宁瓷公主回来了?” “对,宁瓷公主没有打伞,全身都湿透了。”小太监如实道。 “后来……”燕玄迟疑着,还是不甘心地问了一句:“严律是不是也来了?” “是,严大人说,有急事要禀报公主殿下。” 燕玄的拳头紧握,恨不能在掌心里掐出血来。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地道:“严律他……是不是还没出来?” “是啊!”小太监诧异了一瞬:“太子殿下刚才没见到严大人吗?要不要奴才进去通报一声。” 燕玄没有回答,他直接离开了。 * 在宁瓷的寝殿门被关上的那一瞬间,她微微掀开幔帐的一角,向着寝殿中间看去,看到殿内四下无人,燕玄确实离开了,她才终于放下心来。 想着燕玄的立场,想着燕玄的死卫之首南洲子对自家做的那些个事儿,想着自家被灭门不仅有太后的主使,还有皇上的授权,宁瓷便不由得在心头冷笑。 燕玄,他曾经说他对自己有多好,可真相得知之后,他不仅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把爹爹的卷册给自己,更是在南洲子的罪名昭告天下时,掩盖了南洲子对自家灭门一事的罪孽。 所以前世的他,在生命的最后,用他的身体为自己遮挡了那样多的长箭,当真都是因为感情么? 怕的是,还有更多的愧疚罢。 …… 宁瓷的眼中倏地水雾弥漫,可她还来不及再做更多的思考,却只觉得自己的一边肩头一松,肚兜香带却被严律用牙给抽开了。 她猛地回过神来,却见这反贼没羞没臊地顺着她白嫩的香肩亲吻着,一路向下,缠绵到她呼吸起伏的胸口,最终,也就那肚兜碍事,挡住了他亲吻的路径。 宁瓷松开了搂着他脖颈的胳膊,正要去推开他,谁知,严律忽而将头一抬,意乱情迷的双眸凝望着她,他将她搂着,抱着,在她的唇边痴缠着,低语道:“我是你的……娘子,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十方骸 第95节 这一声低语,好似缠绵在宁瓷的心坎儿里,尤其是那“娘子”二字,好似梦中的呢喃,更是在当下,他真真切切,一遍遍地轻唤。 她的心墙早就成了一滩烂泥,此时,她一边回应着他的亲吻,一边将另外一个肩头的香带,也解开了去。 严律在她的唇边微微笑了一下,好似得了个许可,便直接将那仅存的肚兜扔到了一边。 雪白光洁的身子,好似天上星,好似水中月,却在此时此刻,在严律的手中,亲吻里,真真切切地拥有了。 尤其是那一双软糯可口的雪团子,却是让严律瞬间脸庞潮红,透向了耳尖,漫向了胸口。 宁瓷瞧着他的反应,也是红透了脸颊,她没有说话,甚至已然说不出个话音。 却在看到严律就这么盯着自己盯了好一会儿后,她正准备琢磨是不是要把被褥拉过,不再让他瞧了,谁曾想,严律却直接捧着那一双雪团子,轻柔地,缠绵地亲吻了起来。 那绵绵痒痒的触感,那唇舌舔舐过的胸口,却在宁瓷心底,却是一点点地把自己交给了他去。 严律一边轻揉,一边舔吻,他好似贪婪的童稚,得了心爱的物什,就再也松不开手。宁瓷却觉得,这般吻了,亲了,却是甚感满足。 不知他到底吻了多久,总之,当被严律吻得七荤八素,意乱情迷的宁瓷发现,这反贼竟然改了路数,他的亲吻开始一路向下,顺着起伏的胸口,曼妙的腰线,再绕到她的后脊,将她的后背,椎骨,惹火的腰窝,也全数给亲了。 更是当他开始缠绵在她的腹沟,吻向她的双腿,粉嫩的脚尖时,宁瓷方才后知后觉,自己的身子,除了那禁忌之处,已然全数…… 不,不是! 这反贼竟然…… 那一片禁林中,宁瓷粉嫩的小唇舌被严律一口含住,他的唇瓣绵软地与她的小唇舌缠绵,稍稍用皓齿轻触,宁瓷忍不住地娇声轻唤:“你……啊……不要……” 虽是这般拒绝的,可严律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待得春水湿润了他的唇瓣,他才再度一点点地,顺着她的腰线一路向上,吻回了宁瓷的脸庞。 宁瓷又羞又恼,可一看着他的眼眸,她所有的不快也都尽数散了去,两人又亲昵痴吻了好一会儿,突然,她恐慌地发现,自己的小唇舌处,有一股子坚韧而有利的滚烫力度,正一点点地摩挲着,试探着,寻觅着。 严律纵然在朝堂上游刃有余,却在此事上还是尚显青涩。 两人心思不一。 一人着急寻觅,一人恐慌迟疑。 却在此时,晚宴正式开始的钟鼓声敲响了。 钟鼓声悠长且深沉,却在这大雨间,声音穿透了倾盆落雨,穿透了一处处朱红的宫墙,也穿进了宁瓷的耳畔。 这声音……好像是……好像是…… 宁瓷在严律的缠绵亲吻中,猛地睁开了双眸。 她想起来了! 这钟鼓声,就像是前世,她骑着马冲回皇宫,打算跟皇上和老祖宗说严律已经起兵谋反时,听到的代表皇帝驾崩的呜号声。 前世,她亲眼所见严律起兵谋反,亲眼所见他带着大批兵马冲向皇宫,亲耳听见他叛乱之时,皇帝驾崩。 虽然皇上若是因他而死,今生看来是皇上罪有应得,但是…… 但是,严律他确确实实是个野心勃勃的大反贼啊! 他甚至把一路提携他的太后也逼得吞了金。 且不论她恨极了太后,甚至要说严律逼死她也是个好事,可这件事若是细细想来,不就是代表,严律这人,有着忘恩负义,背信弃义之嫌吗? 雪烟啊雪烟,严律他除了以后会当反贼,当下,他却是太后的最大亲信啊! 他是太后的人,他是为太后做事儿,还要打算劫囚的人。 这样危险的人,你怎么能什么都不顾地沦陷于此了呢? …… 想到这一层,忽而觉得小唇舌处微微一胀,两人最亲密的摩挲,最酥麻的缠绵,却在此时,让宁瓷恐慌了起来。 她直接伸手止住了他的探入。 “……不要。”她哑声道。 “什么?”严律正吻得上头,没听清宁瓷所言。 宁瓷太过恐慌,太过惧怕,她夹紧了身子,用手直接阻止了他的小尚书,她着急道:“我说不要,不要!” 严律轻柔一笑,在她唇边亲了亲:“娘子,我的小心尖儿,我会慢点的。” 宁瓷知晓,自己若是不狠心,怕是今儿什么都止不住了。 她牙一咬,心一横,狠心道:“严大人,够了。” 声音冰冷且僵硬。 纵是严律再怎样处在浓情蜜意之中,这会子,也是被这兜头浇下的冰水,击得彻底清醒了起来。 “你说什么?什么够了?”严律怔了怔,不甘心地问。 “呵,你果然是老祖宗的好臣子。”宁瓷将目光聚拢在他的眼眸,她冷笑着道:“老祖宗先前对你降下懿旨,让你与我成婚,你便这么上杆子扒着我。” 严律震了好一会儿,方才道:“我爱你很多年,跟太后无关啊!” “呵呵,严大人所言,我还真的不敢相信。”宁瓷用力地推了推他,冷声道:“感情应该是两个人的事儿,纵然你没完成她交给你的任务,但是既然你我已经行到这一步,便是够了。你可以去交差了。” 严律双手一把捧着她的脸颊,让她直视着自己,他认真道:“我对太后的心思,跟你是一样的。我早就说过,我是你的人,我不是太后的人!我心悦你无关任何人,若非你,我不可能从金陵城走到现在!” “哈!”宁瓷玩味地看着他:“听起来很感动。但是,严大人,你现在要说这些,要做这些,为的是什么呢?既然无关太后,难道,是我这两日跟你说的那一场交易的么?” 严律大震:“你怎么……” “我不怎么。”宁瓷打断了他:“难不成,是我爹爹的卷册已经被你拿到手了,所以,你才要在我这里索取报酬的么?严大人,你还真是个商人啊!既这么,你我之间说好了,你把卷册给我,我当下就把身子给你,如何?” 她就是要专门往狠心里去说他,她知晓,没准他这般喜欢自己,也是太后在背后授意的。 可她真说出这番狠心的话来,却见严律的眼眶倏地泛红,就连呼吸都带着控制不住地颤抖。 小尚书依然在小唇舌边亲昵地贴着,那股子不屈的坚韧感,终究是没有更探入分毫。 宁瓷决定,在他的心口上再撒把盐:“严大人看上去很难过的样子,呵,是因为交不了差的缘故么?” “我心悦你很久,无关任何交易,无关任何不相干的人。” 严律干巴巴地说着,声音颤抖且带着咸咸的味道。 “嗯,比今儿戏台子上唱的都好听。”宁瓷偏过眼眸,不敢再去看他。 “你看看我。”严律转过她的脸庞,祈求道:“你看看我。” 宁瓷纵是正脸对他,眸光也是偏向一边。 你是反贼,是太后的人,我怎能跟你继续? 我不能沦陷。 我不能再看你一眼。 烂泥一样的心墙,终究是要扶一扶的。 …… 耳边,严律却还在祈求,那声音里的咸味儿更浓。 他甚至一把抓着她的手,让她的手摸着他的脸颊,他哀求着说:“我是你的,你看,这里是你的。” 继而他又抓住她的手,摸着他的胸口:“这里也是你的。” 再抓着她的手,探向他的腰腹:“这里也是你的。” 最终握住他最后的筹码,小尚书。 “它也是你的。” 宁瓷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这般握着,那柔韧的力度就在自己的手心里,可她的脸儿,却是连红都没有红了。 “我的一切都是你的,我的全部都是你的。我对你的感情,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你……你不是也喜欢我的吗?”严律最后祈求道。 宁瓷咬牙狠心地说:“我对你说过,我对你无情也无心。” “你骗我。” 宁瓷将眼眸正视着他,再一次说:“我真的不喜欢你。” “你若不喜欢我,你不可能对我有反应。” 宁瓷被噎了一下,她着急狡辩道:“有反应便是喜欢吗?严大人,你果然太自负了!” “你若不喜欢我,我吻你时,你不可能这般回应我。”严律试图寻找着一丝一毫她爱他的证据。 可最终,却被宁瓷彻彻底底地推翻了。 因为她道:“因为吻我的人,是严大人你,我自当回应了。” “什么?”细细的裂缝在严律的脸庞及周身开始形成。 宁瓷将眸光偏向里侧,那里光线幽暗,看不清她此时眼底的水雾。 她狠心道:“先前那些个千金贵女们不是说了么,人家想见你一面都难,有人见了你八回,你都不曾回应一次。而你,却爬了我的床榻,送上门来的鲜肉,我何故不接受?” “什么?!”严律大震:“不可能。” “更何况,你本就模样不错,瞧上去清甜可口,深得人心。大家都说你是近似妖的臣子,那我便想要尝尝,你这个妖,到底是个怎样的妖。更何况,今儿你我这般,也算是本公主临幸了你,满足一回我,又能如何?” “不可能!你不是这样的人。” 宁瓷将眼眸再度回向他:“我是怎样的人?你对我的了解,又有几分?” 严律似是有万千言语涌现唇边,他没有说话。 “你以为,今儿你我真真把这云雨之事行了,我便心甘情愿地嫁给你么?” 严律依然没有说话,可他眼底的红,却是越发浓烈了。 “严大人,你若是真想今儿把这云雨之事坐实了,行,那今儿事成之后,过段时日,就劳烦严大人你为我收尸好了。” 严律颤抖地盯着她,就连宁瓷都能感受到,他在颤抖。 他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你……宁愿去死,也不想要我吗?”这是在床榻上,说出的最后一句哀求。 宁瓷豁出去了,她抬起双腿,勾住了他:“你来吧!左右我都想好了,我的尸骨帮我葬在金陵城,那里才是我的家。” 严律的身子还是在颤抖。 “严大人,进来啊!你该不会是不行吧?!”宁瓷讽刺道。 十方骸 第96节 严律像是一方坍塌的城墙,颤抖地倒在她的胸口,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微微地抬起头来。 继而起了身。 他放平了她的双腿。 再是拉过被褥,将宁瓷雪白的身子盖住。 最后,他坐在床榻,穿起了潮湿的官袍。 两行热泪顺着眼角滑向宁瓷的耳畔,她就这么瞪着眼睛,看着自己的幔帐顶端。 过了非常漫长的时间,严律方才穿好一切。 他起身站在床榻边,对着床榻上一动不动的宁瓷,他俯身一拜,道了句:“微臣告退,今儿一切,微臣会全部忘记。明儿是乞巧节,傍晚,微臣会来慈宁宫带你出宫去见南洋药草。到时候,劳烦公主殿下随我一行。” 宁瓷闭上了眼睛,越来越多的眼泪流下。 她没有回答。 她一遍遍地在心底说:他是反贼,他是太后的人,他是太后的亲信,他是危险的人,他不可信…… 她就这么不停地在脑海里说着,念着。 直到严律转身离开。 直到殿门打开又关闭,她也没有动弹半分。 却在她正准备起身,想要换个衣物去皇极殿参加晚宴时,猛地发现,自己的胸口有好多好多的水一样的液体。 那时她大震。 这……这是严律的眼泪。 终于,宁瓷独自一人在床榻上,放声大哭了起来。 ----------------------- 作者有话说:这一章不知道要锁我几次…… 第104章 直到整个寝殿内陷入透黑的夜色,宁瓷方才哭了个够。 自重生以来,这些时日她全数的担惊受怕,一次次的真相和现实的反转,以及太多的期待都陷入无尽的落空……这些全都因严律在她胸口流下的眼泪,触发了她心头潜藏了很久的悲痛。 难过吗?这是必然的。 但宁瓷扪心自问,若是刚才她与严律缠绵的那一幕重新来过,恐怕,她还是会做出同样的抉择。 她走下床榻,未及鞋履,甚至连一件小衣也并未披上,便去案几那点燃了一盏灯烛。 她就这么失魂落魄地,伤心欲绝地来到铜镜那儿,看着铜镜里自己雪白光洁的身子,看着那近乎完美曼妙的身子上,有很多严律刚才留下的粉嫩吻痕。 可她最终的视线却定格在自己左边胸口处,严律流下泪水的地方。泪水早已干涸,又好似沁入她雪色的肌肤,渗透到内里的心口深处。 她忽而想起,先前严律第一次亲吻她时,她曾用匕首扎伤了他,那一处血色伤痕今儿瞧着,似乎也并未全然愈合。就好像是命运轮回似的,那一处伤痕所在之处,正好是严律在她身子上落下泪水之处。 宁瓷再度难过了起来,心头的酸楚仿若一浪高过一浪的海潮,将她好不容易平复的心,又蹂躏得痛不欲生。 严律不是好人。 宁瓷在心底再一次地告诉自己: 严律不是好人。 我做得对,我就应该这么离开他。 他不是好人,他是太后的亲信。 太后是自己的仇人,那么他也算是。 他这人,唯一的优点,便是刚才自己以性命做赌注,他选择了让她活着,没有更进一步地索取更多。 除了这一点,他一无是处。 …… 待得宁瓷将自己重新收拾完毕,再一次回到皇极殿时,晚宴都已经接近了尾声。 这会子,大雨早就停了,空气里都是湿漉漉的。原以为会降温不少,谁曾想,从地面透上来的热浪,却是比原先更甚了好几成。 太后一见着她,便好似见到了救星:“你可算回来了。哀家这会子困乏至极,只想睡一会。哀家得回宫了。” 宁瓷扶着她出了皇极殿,上了万寿辇:“老祖宗您身子不舒服,尽管回宫了便是,不会有旁人乱嚼舌根子的。” “那也不合礼数。”许是这场晚宴让太后舒心了不少,她这会子的言辞里,都是透着温和:“往常祈雨过后的晚宴,各个宫里都要有个主子在场的,以示对上苍的尊重。今儿哀家身子实在乏得很,你回来得正好,你留在这儿,哀家回宫了。”待得万寿辇走出了好几步,太后又转过身子对她道:“你可别偷溜回去了,皇帝等会儿封赏,有你的份儿。” 宁瓷应了一声,便没再跟着了。 她回头望望皇极殿里,诸位大臣们推杯换盏的愉快场面,她那沉重的步子,却不知该如何迈进。 也不知严律这会子心情如何,希望晚宴上的好酒好菜能平复他心情些许。 希望他忘了我刚才的绝情。 也忘了我。 …… 她正迟疑着,不远处却传来讶异的声音:“宁瓷?你怎么站在这儿不进去?” 宁瓷闻声望去,却见燕玄正大踏步地背光走来。 “哦,刚才送老祖宗回去了。”宁瓷胡乱答了句。 由于刚才寝殿里,她和严律在痴缠时,燕玄曾进了殿内,这会子,再看到燕玄,宁瓷只觉得有一丝丝的尴尬,但不多。 毕竟,心头始终散不去的难过,掩盖了太多其他繁杂的情绪。 但宁瓷不知,到底是自己的错觉还是怎么的,总觉得,今夜的燕玄,不论是跟自己说话的语气,还是表情,都带着莫名的僵硬。 尤其是,他这会子的眼眸,仿若两束窥探的幽光,总是若有似无地在自己的脸上探究着什么。 “嗯,进去罢。你还没吃东西,你那份儿给你留着呢!”燕玄一边说,一边领着宁瓷入了皇极殿。 可他的眼眸,却依旧在扫视着宁瓷。 他不是在她脸上探究,而是在她的身上。 尤其是…… 突然,燕玄的心头痛得死死的。 因为他看到在宁瓷脖颈的后侧,她的青丝遮蔽之处,有两处粉色的,不大不小的痕迹。 还有她的肩头,她的锁骨间,还有她的胳膊里侧,她的…… 燕玄偏过头去,将视线投向大殿内的臣子们。 他不想再去看这些让他痛不欲生的证据。 宁瓷本就肌肤白皙胜雪,这些粉嫩的痕迹,却显得清晰无比。 燕玄甚至猛然想起,这般露在外面的,都能看到这些痕迹,那裙衫遮盖之处…… 他越想越恨,拳头也是越捏越紧。 他甚至没有再搭理宁瓷一句,而是直接生冷且僵硬地走回自己的座位。 由于他的座位是在皇上身侧,此时,皇上正在与其他臣子把酒言谈,身后站着的几个侍卫们,正在用犀利的眼光警惕着周围。 却在这些侍卫里,燕玄看到了几个锦衣卫。 尤其是现在的锦衣卫之首,洛江河。 燕玄状似无意一般,途径洛江河,看也不看他一眼地道了声:“你家老大呢?” 洛江河一愣,转而将目光扫视了一圈整个皇极殿。 “哎?老大他人呢?” 燕玄忽而眼眸中迸发出浓烈的恨意,冲着洛江河道:“本王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去找,一个时辰内,本王要在东宫里见到他!” * 此时,宁瓷在自己的小座儿里,眼观鼻,鼻观心地怔愣着。面前案几上放着好些可口的酒菜和瓜果,她似乎也提不起丝毫的兴趣。 她甚至不敢抬眼去看殿内其他大臣们,她生怕一个抬眸,便撞见严律的眼神。 可今儿是唯一可以接触到爹爹旧交——刑部尚书莫迁,莫世伯的机会,若是今儿再错过,指不定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想到这儿,她在迟疑中抬起了眼眸向着大殿四处望去,可最终,她没见着严律,也没看见莫世伯。 耳边忽而传来皇上威严的声音:“好了,接下来,朕要给一些个有功之臣,赐一些赏赐了。” 所有人全部举起酒盏,高呼:“吾皇英明,终得圣贤。” 宁瓷在自己的角落里安静地看着这帮朝臣们,偶尔吃一两个小果子润润喉,前后封赏不过两三人,便听见皇上在御座上问:“严爱卿何在?” 宁瓷心口一窒,只觉得四周的气息好似被全数抽离了去。 她赶紧低下头,盯着案几上的几碟小菜,本不打算吃的,却在这番慌乱中,她装作很忙地胡乱吃了几口。 食不知味。 谁曾想,没有人应答。 皇上又问了第二遍:“严爱卿?” 终于,有人站起身来,对皇上道:“刚才严尚书始终都坐我边儿上的,一个多时辰前他便离开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宁瓷讶异地抬起头来,顺着那人的声音望去,果然,他一旁的小座儿里是空的。 宁瓷的心底忽而酸涩再度涌现。 他没有回来。 他去了哪儿? …… 一见严律不在,顿时,整个大殿上下都骚动了起来。 十方骸 第97节 有一胆子大的臣子站起身来,直接道了声:“既然严律不在,太后娘娘也不在,微臣有一句话要对皇上说!” “洪参政,你但说无妨。”皇上的声音听不出丝毫的情绪。 “太后娘娘已经无权干政了,可他还在早朝时经常提及太后,这到底是为何意?难不成,他想把太后娘娘重新安排垂帘听政的么?” “洪参政所言极是。”又一臣子站起身来,对皇上拱手道:“明明一件无伤大雅的小事儿,每次严律都要把这小事儿放大了说,还非要扯上太后娘娘。咱们都知道,他就是太后的人,但也不必这般明显罢。” 宁瓷一听,口中原是不知滋味的饭菜,这会子竟是尝出了一丝苦味。 原来,其他朝臣们竟是这样看这个反贼的。 呵,也好。这都是他咎由自取。 …… “你们没发现吗?严律不仅喜欢扯上太后娘娘,还总爱把矛头指向咱们和金人的关系。最后惹得所有人都不欢而散了,他好像非常开心。” “皇上,听说你把沿海外务之事也交给他去做了,这可是个大肥差啊!为何要让他捞金捞银的?他明明就是太后的人。没准这些银子他赚了,全数拿去孝敬太后,更拿去巴结金人了。” “……” 臣子们七嘴八舌地控诉着严律的种种不是,皇上始终没有吭声,直到有一个声音说了句:“既然他是捐官儿上来的,后来却又成了太后娘娘的人,要不,咱们每人捐一些钱出来给皇上充盈国库,这些银两用来买一个让严律滚蛋,如何?” 没想到,这话一说出,一呼百应。 皇上终于沉声道了句:“现在还不是时候。” “皇上您要等到什么时候啊?万一严律跟太后娘娘密谋个什么,怎么办?这人狼子野心,谁知道他背后的动机是什么?现在可好,他权势也有了,银两也越发增多了,指不定哪一天就倒戈金人,那咱们大虞,该当如何?” 撇开心底的情意,宁瓷觉得他们的顾虑是对的。 可回想前世的种种,恐怕,皇上并没与采纳这些臣子们的意见。 “说到金人,朕想跟诸位大臣说一件事。”皇上扫视了一眼整个大殿,方才将目光落到身侧的太子燕玄身上:“金人大军,这两日就要来幽州了。” 众人一片哗然。 “他们带来了赈灾粮,这对咱们大虞来说,确实是解了燃眉之急。”皇上叹了口气,道:“但是,他们有一个要求,希望他们的格敏公主与太子大婚。” 众人再度一片哗然。 宁瓷更是震惊地看向燕玄。 她一直都知道,燕玄将要大婚的人绝不是自己。 可她真的没想到,竟然会是金人! 前世的燕玄一直避着她,两人能说话的次数并不多。但那个时候,燕玄总是经常出去平定一些个叛乱,没有跟任何人成婚的啊! 此时,燕玄阴沉着脸,仿若灵魂出窍似的,两眼望着虚无的一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 “皇上您不能答应啊!”好些臣子们脱口而出。 “可九州上下旱灾严重,本就国库空虚,这一场旱灾下来,饿死的百姓不计其数。原先只有冀州一带最为严重,可这两日,其他州县来报,丰州一带,沁阳一片,齐都周边,甚至连靠山吃山的灼山一带,都有大片的旱灾险情。若是没有他国来助,恐怕……” 皇上没有说下去了。 就连臣子们都陷入一片死寂。 “前段时日,咱们捐过一回粮草,”一名臣子站起身来,“要不,咱们再捐一次罢。” 皇上仿若看到希望似的看向臣子们,却没有人回应。 “反正严律银子多,不如让严律多出一些!”有一人高呼道。 没想到,这一句,倒是换来很多臣子们的附和。 却在此时,燕玄开口了。 “严律,他捐过粮米和饮水了。”燕玄心不甘情不愿地道:“先前本王去冀州赈灾,看到他捐的粮米,比本王早些时日到达那里。这件事,他并未告知朝廷。” “不错。”皇上点头道:“倒是冀州的宋知州将此事奏疏于朕了。” “他一个太后的亲信,能有这般好心?”有一臣子不信地道。 燕玄说:“本王确实是亲眼所见,那赈灾粮上,每一个都写了他与他亡妻的名字。” 此言一出,众人再度哗然。 宁瓷心头微微一刺,盯向手中的小果儿。 是啊,他有亡妻。 他刚才在床榻上说得那般深情,还说他爱了我很多年。 可是,他明明是有亡妻的。 “如果旱灾解决不了,是不是说咱们和金人真的要和亲了?”有一臣子道。 “事实上,格敏公主随着他们金人的大军已经往幽州这里来了。这几日来了后,便会与太子商议大婚之事。也许是这个月,最迟不会超过中秋,太子必须要与格敏公主完婚。”皇上直接下了结论。 众人都以为太子会反抗,甚至连宁瓷都替燕玄着急了起来。 大虞与金人联姻,要的还是太子妃的位置,这就等同于,他们金人的胃口是要在将来吞下大虞江山的。 这样的道理,就连宁瓷都懂。 燕玄真的要答应吗? 可他若是不答应,又该如何是好? 旱灾之事,天下米粮之事,又当如何是好? …… 可没想到,在众人的目光中,却见燕玄站起身来,对着皇上拱手一拜,道了句:“儿臣,领命。” 第105章 洛江河找到严律已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若非洛江河的夜视绝佳,他真的很难在黑金铺子的地下二层试炼场里,发现自家老大身着一袭玄黑直裰,正在无止尽地射箭的身影。 关键是,试炼场上没有灯烛点燃,没有灯笼高挂,唯有地下二层正在忙不迭地锻造武器的火光,堪堪能映照出他的依稀身影。 “老大!”洛江河急忙奔了过去:“你怎么在这里啊!” 一支厉箭破空而出,精准地射中远处的靶心。 严律没有回头:“一批新的长箭做好了,我来试试效果。” “太子殿下在找你,他说一个时辰内必须要看到你在东宫里。老大,这都已经一个多时辰了,你快去见他罢。哎哟,我都急死了。” 严律从箭筒里又抽出一支长箭,直直地拉弓瞄准,口中淡淡地道:“现在该着急的是他,不是我,更不可能是你。” 又一支厉箭破空射出,精准地射中箭靶的红心。 洛江河连连叫好,可严律都没什么反应。如此一来,让洛江河不由得愣了一愣,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今夜的严律有些反常。 若是以前,听到太子,或者皇上要找他,哪怕他手头做着再紧急之事,都会暂且放下。 但是今儿…… 洛江河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严律的这一身,口中止不住地诧异道:“老大,真怨不得我找不到你。你就在这黑灯瞎火的试炼场上,还穿了一身黑……哎?老大,你寻常不是只穿那件官袍的吗?” “刚才落雨,淋湿了。”严律淡淡地道。 又一长箭不带半分犹豫,迅速精准地射中。 “嘿,要我说,以后你见嫂子去,就穿这件得了。保管嫂子见到你,两眼直冒小星星。” 严律手一抖,一支长箭射到一旁的木架子上。 “对了,刚才我找不到你,四处问了问人,有侍卫说,你去过慈宁宫。老大,你刚才是去见嫂子的吗?是跟她说明儿晚上领她回家的事儿吗?” 这一次,又一支长箭射得不知去向。 严律放下弯弓,懒懒地瞥了洛江河一眼,方才道了声:“刚才你在晚宴上吃了什么?” “什么都没吃啊!” “那你今儿怎么话这样多。” 严律说完,便直接走回锻造坊,并对冶炼武器的一位匠师,道:“三十七号,六十八号和一百零二号长箭有些钝感,若是射到敌人身上,痛感只会削弱,致死率不高。” 匠师赶紧低下头,道了句:“是,我们马上重新锻造。” “九十七号长箭是这里面最好的一个,锋利,尖锐,无声,后面所有的箭全部都按着这个标准。” “是。” 严律一边说,一边向着楼梯走去,步履沉稳,却略显疲惫。 洛江河太熟悉他了,熟悉到,严律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儿,有着怎样的动作,他都了解。 所以这会子,洛江河一眼就看出,自家老大整个身心都透着不高兴,否则不会拿那一百多支长箭来泄愤的。 至于不高兴的缘由嘛! 洛江河乐呵呵地跟了过去。 直到两人回到地上,沿着无人的长街往皇宫方向走去时,洛江河方才清了清嗓子,自顾自地道了句:“有点儿可惜哦,这会子都快亥时了,若是再早一些,没准你能去一趟慈宁宫哄一哄嫂子的。毕竟,刚才大宴上,我都瞧见了,嫂子一直在闷头吃东西,唯有大家提及你的时候,她才抬起头来细细地听着。” 严律的脚步放缓了几许,但他没有说话。 洛江河终究是做了一段时日的锦衣卫之首,眼力总是要比常人锐利个几分。 他一见严律的步履放慢了,便赶紧几步奔上前去,继续道:“而且大宴结束后,本来不是都散场了吗?有一些老糊涂大臣还在讨论你,你猜嫂子怎么着?” 洛江河故意卖了个关子。 严律终于停下了脚步,但他依旧没有说话。 洛江河转到他面前,正视着他,道:“嫂子明明都走出去好远了,听见别人在说你,愣是留在原处没有动,只为了听有关于你的事儿。老大,你想想看,嫂子其实已经很喜欢你了!若是不喜欢你,她不可能这般在意旁人是怎样说你的。你还没跟她说咱们的事儿,她都已经这样喜欢你了,等她明儿知晓了咱们的一切,岂不是爱惨了你?” 严律垂下眼睫,没有吭声,前后不过三五个呼吸间,他便再次抬起眉眼,却是绕过洛江河,带着更沉重且疲惫的步履,向前走去。 他只是对洛江河丢下一句略带哑声的痛音:“爱惨的只有我,从来都没有她。” * 严律迈着不疾不徐的脚步走到东宫时,已经是亥时过半了。 十方骸 第98节 果然,燕玄正着急忙慌地在书房里来回踱着步,手中仅存的十九个死卫他审问了一个又一个,生怕再出现南洲子之流,可他都审问完两轮了,却依然不见严律的身影。 待得他耐心早已不在,准备发作,让死卫们满城搜捕严律时,有太监来报,严尚书来了。 燕玄那焦灼的身心,顿时变成了仇恨。紫袍一撩,他坐进自己的圈椅中,佯装气定神闲地喝了一盏茶,方才见到严律进门。 他摆了摆手,打断了严律那番客套的礼仪之词,直接道:“本王今夜找你前来,还是想问问你格敏公主一事,你可有什么眉目了?” “没有。”严律回答地非常直接。 “今儿晚宴时,父皇已经对所有大臣说了这件事,这就代表和亲一事,已经成了板上钉钉的确凿事实。再过两三日,他们金人的大军就要护送格敏和赈灾粮来了,这可怎生得了?”说到这儿,燕玄又道:“严律,你该不会真的眼见着咱们大虞要被他们金人吞噬了罢?” “太子殿下智慧过人,与人周旋非常会敲打之术,早有帝王之能。一个小小的和亲,不可能影响到你分毫的。” “你少跟本王说这番客套话!”燕玄根本没有耐心了,想到在宁瓷寝殿里的一切,他心头的恨意更深。于是,他直接道:“和亲一事,老祖宗知道吗?” “应该是知晓的。” “她跟你商议过这事儿吗?” “没有。” 见严律始终都是一副冷漠且拒绝的模样,想到宁瓷身上那一个个被他吻得那般纠缠的模样,燕玄微微闭了闭眼睛,深吸了一口苦味至极的气息,他直接道:“四弟燕湛那边呢?” 严律怔愣了一瞬,隐隐有着一丝不祥的预感,但他还是如实道:“四殿下也是知晓这件事的。” “这事儿传出消息时,他就已经在宗人府里了。他怎么知道的?是你说的?”燕玄追问道。 抛开严律对燕玄的复杂情绪,他对皇上和燕玄向来都是以“忠”为主。这会子面对燕玄的问题,他也只有如实回答道:“是我说的。” 燕玄大喜,他就是刻意要把这话题引向燕湛:“你是怎么跟他说的?” 严律只好把前因后果都跟燕玄说了一遍。 燕玄越听,越觉得舒心:“你去把门关了,本王有要事与你商谈。” 严律自然是知晓燕玄的盘算,他甚至早就担心燕玄可能会有这番盘算。 可真当这一刻来临,严律的耳边却莫名想起宁瓷今儿对他说的那番绝情的话,他忽而觉得,如此一来,真是甚好。 待得书房门一关,燕玄直接开口道:“本王听说,你最近去了好几次宗人府,并且在宗人府那儿备了份,说是最近这两日,你还要去,并且,还要带上老祖宗一起去。” “不错。”没有燕玄赐座,严律也毫不客气地在一旁的圈椅中坐下了:“事实上,是四殿下自己想要见老祖宗的。” “四弟一直被困在宗人府里,难道,你和太后就没有商议个救他出来的法子吗?”燕玄皮笑肉不笑地道:“本王猜了猜,没准,你们这几次去宗人府,为的,正是如何营救四弟在想办法。对不对?” “是。”严律很想说西山那边集结了大批叛党,很想说劫囚一事,可不知怎的,他本该对太子“忠”的,这会子,竟是不知如何开口。 “你们想的法子是什么?跟本王说说。” 燕玄直接问了,纵然严律不想说,也是不可能的。 “劫囚。”他直接道:“不过,四殿下似乎对这事儿有顾虑。” “为何?”燕玄追问道。 “因为需要我在他被砍头之前劫下,若是没有极大的信任,他断然不会同意。这段时间,他就是在斟酌这件事。” 燕玄笑了:“虽然你极其不情愿,但是,劫囚一事,你不得不做。对吗?” 严律看透了燕玄此时心底的小算盘,他笑不出来,甚至连心情也越发低沉了:“是,我确实会做。” “但你为四弟劫囚,不是为了救他性命,而是为了真正成为老祖宗的心腹。所以,你打算豁出去一把,对吗?”燕玄的笑容很是得意:“而这件事,想必父皇也已知晓,他也打算为了你的劫囚一事,全面配合,对吗?” 严律耷下眼皮子,书房里的冰盆散发着幽幽的凉气,却不及他此时心底的冷意:“太子殿下果然料事如神。” “你这般豁出去,不过是想得到老祖宗最大的信任,以此,好拿到简明华卷宗的正本。说到底,你还是为了雪烟,对不对?” “这是其一。”严律对他道:“其二,我若是成了太后的最大心腹,到时候,太后手中所有的力量,全部都可以被我所用。待得那时,便是我为简家复仇之时。当然,也是所有皇权全部回归陛下手中之日。” “这很冒险。” “当然。” “一旦行差踏错,你严律就是罪人。” “只要不是满盘皆输,我自当有破局的法子。更何况,我的背后是皇上,他自当与我里应外合。” “既这么……”燕玄也不跟他兜圈子了:“本王想着,你既然要救四弟,不如,就以金人的名义来劫囚,如何?” 严律冷笑一声:“这才是太子殿下你今夜找我来的真正原因。” 燕玄毫不在意严律的这一句,他继续道:“本王会安排,就在这几日判下四弟的罪名,直接定了个斩立决,到时候,你带人去劫囚,恰逢金人大军护送格敏来朝。如此这般,坐实了是金人以护送赈灾粮以及和亲一事,故意起兵劫囚四弟,待得那时……”说到这儿,燕玄笑了:“和亲一事,自是不可能成的。而且赈灾粮,咱们也有机会从后方劫夺。” “太子殿下若是这般,便是坐实了我叛国谋逆的罪名。”严律冷冷地道。 “可你会拥有老祖宗的全部信任,会拥有简明华的正本卷册,更会拥有老祖宗手中的剩余权利。待得那时,无人敢说你叛国谋逆。”说到这儿,燕玄压低了声儿,正视着他,道:“而你,也终将大仇得报。严律,你的最终目的,不就是为了帮简家复仇吗?既然结果是成功了,谁又在意这过程是怎样的呢?” “所以,待得太后归天,待得皇权全部归还陛下手中。我也被钉上了谋逆叛国,亲近金人的罪名,天下骂名尽数于我,最终,我也无法全身而退,对吗?” “严律,你可别忘记了,上次说交易时,本王曾答应欠你一份人情。” “这份人情你会怎样偿还?” “待得终日审判,本王……会亲自为你正身。”燕玄说这句时,他的眼眸里尽数是对严律赤血一般的恨。 ----------------------- 作者有话说:燕玄:你猜,我会不会真为你正身? 严律:你猜,我会不会相信你? 第106章 第二日便是乞巧节,严律早朝后便直接去了一趟慈宁宫,只为接太后去宗人府。 太后絮絮叨叨地说着今儿身子不似昨日,乏困得紧,更是放下话来,让严律自个儿看着办。严律全然没搭话,直接请她上了万寿辇后,便一同离开了。 太后见自个儿的心腹竟然一脸阴沉,想着宗人府燕湛的事儿必定十分棘手,便懒得跟严律计较去了。 其实,严律满脑子想的都是昨儿深夜,他与太子燕玄的那番对话。 尤其是他在离开东宫前,燕玄为了让他应下此事,更是直接放了更大的筹码给他—— “只要你为本王做得此事,待得审判之日,为你正身这不用说,本王更会亲自向父皇请命,给你良田万顷,封王加爵,以及,将当年简家被灭门的真相,凶手是谁,动机如何,不仅在简明华的正本卷册中更改,本王更会将事情的真相,全部公之于天下。至于你一个没有背景,没有身份,身无分文的人,当年是怎么捐官儿上来的,又用了怎样的手段,本王会亲自帮你掩盖。如何?” 这番话简直成了严律的魔咒,反反复复地在他的脑海里萦绕,让他一夜难眠。 燕玄所言的那些个良田万顷,封王加爵这种,他根本不在意。甚至是,当年他是怎样捐官儿上来的,他也根本无所谓是否会被他人知晓,他在意的是,简家被灭门的真相,应该公之于天下。 毕竟,这些年来,简家被灭门,始终都对外告知,是被山贼所害,更是找了几个替死鬼推出去斩首,以示天下。太后当年更是告知天下,是简明华通敌叛国,与金人勾结,本是被世人同情的简氏一家,转眼间,却成了拍手叫好,大快人心的局面。 但是这些,都不是真相。 真相是南洲子,是太后,是当年那些个太后与金人通敌卖国的金雕飞镖。 他深知,宁瓷想拿到简明华的卷册,是更改简明华的身后名,这固然重要。但是,简家被灭门的真相公之于天下,也是同样的重要。 但他心底很清楚的是,燕玄放出这样大的筹码给他,不过是想将他踩入深渊,给他钉上一个通敌叛国,起兵谋反的罪名,以此,让他这辈子背负骂名,翻不了身。 他更清楚的是,一旦罪名被钉上,燕玄是绝对不可能为自己正身的。到时候,他恐怕会落得一个满盘皆输的局面。 可是,将简家被灭门的真相公之于天下这件事,诱惑力太大。 想必……宁瓷也应该很想要这般的结果罢。 想到宁瓷,严律的心头一沉,眸光所及之处,看到的,听到的,却是昨儿在她的寝殿里,两人于床榻上,宁瓷所言的那些个绝情话。 直到宗人府到了,太后的万寿辇落了地,严律才堪堪拉回一些个思绪。 待得他陪同太后一起走进宗人府,见到燕湛时,他所有的思绪,谋略,全都回归了往常那般洞悉。 燕湛看到太后的那一瞬间,顿时哭得泣不成声:“老祖宗,您快点儿救我出去罢,这里的日子,我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那为何哀家的提议,你到现在都不曾答应呢?”太后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本是想要走进他那逼仄狭小的屋子里,可刚一进去,便觉得闷热至极。于是,太后缩回了脚步,就站在门槛边儿,说:“哀家这段时日身子不适,同你说几句,就得回去。” “老祖宗,您让我应下那些个莫须有的罪名,我是真的办不到啊!” “废物!”太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斥声道:“若是要成大事儿,没有一点儿胆量怎么行?你若是不应下这事儿,咱们又有什么理由起兵围剿幽州城?!整个大虞功不可破,若是没有一点点动乱之事,又如何能破得了这山河?!” 严律此时就站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听着他俩对话,却是在听到这一句时,脑子里莫名想起燕湛所言的西山庄子。 那里是金人的地盘,整个西山里都是太后秘密安排的叛军,他自那日听闻这一事儿后,立即派了人前去查看,但是整个西山一片祥和,不似有叛乱的模样。他更是深夜亲自去看了,也没有看出丝毫的问题。 看来,太后,燕湛,他们终究还是对他留了一手的。 耳边,却听见燕湛继续道:“可若是父皇判下的鬼头刀比咱们的兵马来得快,怎么办啊?” “严律会全面部署,你当他这个兵部尚书是吃闲饭的?!” 听到提及自己,严律微微笑了笑,对燕湛颔首道:“不错,四殿下,微臣会全面布局,你放心好了。” “老祖宗,您该不会只用西山里的那些人起兵吧?”燕湛忽而脱口而出:“那些个人前后不过三万八,就算全部攻打幽州,也不可能破得了城的啊!” 严律的眼睫微颤,心思顿时一动。 西山叛军有三万八。 “哀家的亲侄女格敏要来了。”老祖宗慢悠悠地道:“严律对你说此事儿了吗?” “提及了一些。”燕湛委屈道。 “实话跟你说罢。哀家这几日接到金雕,格敏三天后就要抵达幽州,她这次前来,是为和亲。哀家的王兄终究是做好应对的,若是皇帝拒绝和亲,亦或是玄儿不同意大婚,当下便有五十万咱们金人的兵马直接攻城。” 燕湛眼睛一亮:“五十万?!” 严律心头一紧,原先有探子对皇上来报,说是格敏公主所带大军是三十万,原来……竟然是五十万。 所以,若是这场大婚不进行,恐怕金人的兵马会当下踏破整个幽州城。 这可怎生得了? 严律比谁都清楚,目前幽州城内的兵马并没有那么多,很大一部分派出去平定四方叛乱。这些年,九州上下不太平,边塞各处也不太平。城内兵马没有那么多,每年征兵也征不上来多少个。 更何况,若是真的攻打起来,为了抵御金人,将整个幽州城全数关闭,那城内的粮草,并不能供应百姓多少个时日。 毕竟,国库空虚已是多时。一场旱灾下来,大多数米粮也都供应给了其他州县。 而格敏公主他们,是带着赈灾粮来的。 恐怕…… 严律当下轰然想到,恐怕,这帮金人所带的不是赈灾粮,而是起兵攻打大虞,所需的军粮! 十方骸 第99节 想到这一层,严律心头狂跳,整个身心仿若被雷霆所击,他看着眼前的太后和燕湛,莫名想到昨儿燕玄对他所言的那番交易,只觉得一场暗黑的罪孽,正一点点地吞噬了他的命运。 三天后! 三天后,五十万大军将要兵临城下!!! 国难当头,他身处太后阵营,根本无处脱身。 “有这五十万大军,就不怕攻不破幽州了。”燕湛兴奋地道。 “对啊!到时候,不论玄儿同意不同意大婚,那五十万兵马就在城外候着,你还怕那鬼头刀落到你的脖颈上么?”太后打了个呵欠,乏力地道:“所以哀家一直在跟你说,若要成大事,必须要有豁出去的胆量。可你到现在都不同意!你若是再执意这么胆小怕事,到时候格敏他们来了,推翻大虞的功劳就不在你身上了,到时候,该给谁黄袍加身,哀家,还要重新筛选则个。” “我同意!”燕湛赶紧接口道:“原先严律跟我说的时候,我担心咱们的兵马不多,没有人手接应,就怕做了刀下鬼,也没等到人来救我。但是既然有五十万大军做后盾,老祖宗,我是愿意冒这个险的!” 太后已然没了精气神,对严律颔首道:“剩下的,你跟湛儿说罢。哀家实在难受得紧。” “好,恭送太后娘娘。”严律低下头,掩住满目的恐慌和担忧。 待得太后的万寿辇消失在宗人府时,燕湛却对严律笑了:“你果然是个有诚信的,让你带老祖宗来,你还真带来了。” “你上次还说,让我带简雨烟进来,可我实在找不到进西山庄子的路线。”严律负手而立,就站在屋檐下的阴影处,话中有话地道:“你是不是故意防着我的?” “确实。毕竟我不知道你的底细如何,你若是不把老祖宗带来,我若是不亲耳听见老祖宗所言的这番劫囚计划,我是断然不可能相信你的。”说到这儿,燕湛冷笑一声:“刚才,我故意对老祖宗提及西山里的人,老祖宗也没有什么反应,想来,她已经对你说起这事儿了。既然她都说了,我也就没什么顾虑了。” 其实,太后根本没有对严律提及过西山庄子,燕湛的这番故意试探,并没有真的诈出一些个什么。 但严律就是需要燕湛这般相信:“那就劳烦四殿下,把进入西山庄子的路线告诉我罢。” “每月初一,初十,十五,二十,二十八,这五个日子,西山里的人会从半山腰的那座凉亭里出来。” 严律眉头一蹙:“什么意思?” “凉亭里的石桌和石凳,是打开庄子的机关。庄子,就在石桌下。” 严律诧异道:“所以,太后娘娘的人,全部都在整个西山的内里?” “对。其实在西山里挖山潜藏咱们兵马一事,老祖宗在我小的时候就派人动土了。那会子,咱们都还在金陵城。” “所以,当年提议迁都北上入幽州这事儿……” “自然是老祖宗提议的,其实,也是因为她看着西山庄子已建成,只待一个契机便可起兵攻打,方才对父皇提议,迁都到这里的。” 严律的大脑嗡嗡作响,原来,这是一场很久以前就布局好的叛国谋逆之罪。 “今儿好似是初七,正好大后天初十,当天卯时,咱们的人会从那凉亭里出来采买,待得那时,你对出来的人说一句‘阿普开、呵瑟、额木可、阿姆巴、爱新古润’。” “什么意思?” “天佑大金。” 严律在口中反复咀嚼着这一句仿若是咒语一般的金人语,耳边却听见燕湛叮嘱了一句:“没有这一句,任何人都不会对你敞开庄子大门的。” “我若是把简雨烟带来之后呢?你当如何?”严律盯着他问。 “我当下便会对父皇请命,承认那两个罪名。只待格敏他们的兵马一到,你便安排劫囚一事。待得那时,便是咱们金人踏破大虞国都之日!自那以后,父皇便再也不可能忽略我了。” 严律冷冷地看着燕湛在畅想着未来,可他自己的眼底,心底,却是无尽的绝望。 当真,要踏入这无尽永夜一般的死亡漩涡中吗? 这将是通敌叛国的罪名,我若是真做了,纵然皇上和燕玄知道缘由,他们……真的能为我正身吗? 可若是不做,西山的叛军,太后的权势,公布天下的真相,又如何能够获得? 五十万铁骑将要兵临城下的国难,又该如何破局? 娘子,我该如何是好。 第107章 宁瓷一晚上都没有办法安睡。 她觉得自己真真是魔怔了,只要看到自个儿的床榻,只要看到那桃夭色床幔,只要坐在床榻边,感受着几个时辰前,严律与她在这里痴缠如火的画面,她便五味杂陈,坐立不安。 一会儿幸福地满脸都是笑意,一会儿难过地快要落泪。 她一直以为,坠入爱河的两个人应该像是话本子上说的,是幸福甜蜜的,谁曾想,她与他却都是这般煎熬。 谁让你是反贼来着。 谁让你是太后的亲信来着。 你竟然还不怕死地要去劫囚,甚至还规划了起兵路线。 你一个大反贼,为了野心和权势,连底线都不要了,这样的你,纵然眼泪滚烫灼烧了我的胸口,但你可曾想过我的感受和立场呢? …… 宁瓷就这么一边欢喜,一边煎熬地失眠了一整个晚上。 直到第二天蒙蒙亮,她才疲惫地眯了一小会儿,却是再度被严律在床榻上所言的那一声声“娘子……小心尖儿……”的声音,给猛地惊醒了。 原来是个只有他声音,却没有他画面的梦。 今儿是乞巧节,这两日约好的,傍晚会随着他一同出宫去看南洋药草。这会子不过辰时初,宁瓷便在梳妆台前开始拾掇了起来。 可她不知今儿是怎么了,发髻怎么绾都觉得不好看,胭脂怎样点,都总觉得差了点味道。 还有襦裙。 她因家门被灭,这些年来,常年穿着雪玉轻纱襦裙,同一款式,一共两三件换洗着穿。却在今儿发觉,自己的襦裙样式实在太少了。 她忽而想起前段时间,燕玄从边塞回来后,原以为能重新与自己大婚,给自己定制了好些最时新的裙衫,这会子她去衣柜里翻来找去,却发现没有一件是合她的心意。 最终,她还是穿着原来的这一身,梳着原来一样的发髻,却点了个更显娇嫩的樱粉色口脂。 这么一通忙活,刚准备去正殿看看太后今儿身子如何,没想到,太后竟然乘着万寿辇从外头回来了。 宁瓷讶异地迎上前去:“老祖宗,您一大早就出去了?” 太后早已困乏至极:“你快点儿给哀家施两针,哀家身子难受到不行,一会儿眩晕,一会儿想吐的。都怪严律,非要带着哀家去一趟宗人府,不去不行。” 宁瓷蓦地小脸儿一红,扶着太后下了万寿辇。 她的心头早已拨乱如狂了起来。 原来,他今儿早上都来过慈宁宫了。 由于昨儿祈雨,宁瓷稍微帮太后疏通了经脉,让太后一整天都精气神十足,奈何,这其实对太后的身子是有极大的损伤。昨儿耗费的元气,今儿就算是再怎样酣睡,都弥补不回来。 但这样的局面,却是宁瓷满意的。 她一边施针,一边悉心地给太后探了探脉象。不错,太后虽然中毒已是七成有余,经昨儿一天耗尽元气,今儿她身子里的血脉呈现虚弱低迷之态,毒性在这段时间,大有往八成的方向蔓延。 更重要的是,毒性在太后的身子里蔓延,却并不曾影响了她腹中的胎儿。喜脉虽是虚弱,但尚且有力道。 看来,时机已经成熟。 宁瓷一边捻针,一边对太后幽幽地道:“昨儿老祖宗您精气神不错,是因阳气过旺的缘故。” “嗯,若非哀家的紫薇花树被打落了枝叶,哀家今儿不会这般难受的。”太后口中毫不退让地说。 宁瓷笑了笑,道:“不论这花树如何,昨儿老祖宗您是不是身子舒坦极了?” “那是的。”太后闭着眼睛,微微地点了点头,道:“你这阳气过过身的说法,确实有点儿门道。” “但若这是老祖宗您自个儿的孩子,恐怕,会更能调理您的气血,疏通您的经络,让您的身子恢复如前呢!”宁瓷一边说,一边在穴位上捻着针,疏散了太后这会子的肝火,稳稳地控制了太后的情绪。 果然,太后的眼睛缓缓地睁开了,她琢磨了一会儿,问:“此话当真?” “宁瓷何时骗过老祖宗?” “可是……”太后欲言又止。 她想说前段时间正是为了喜脉一事,她让南洲子暗杀了高院使。结果兜兜转转一大圈,还是有喜脉对身子好,这不是个笑话么? 更何况,为了喜脉一事,她跟达春这段时日总是气儿不顺,若是重新再想要个孩子,哪儿有这么容易? 宁瓷见太后如此挣扎的模样,便笑着问:“老祖宗,您是不是担心身子不适,没那么容易有孩子?” “那肯定啊!哀家怎么的,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 “满打满算,是刚刚才五十。”宁瓷耐心地哄着她,道:“若是老祖宗您真想要个孩子,宁瓷还真有个法子。”见太后拧眉深思,没有吭声,她有补充了一句:“当然了,我要是帮您调理出个孩子来,不为了别的,只为了老祖宗您身子骨能够越发康健,到时候孩子承欢膝下,最是喜人。” “可哀家听说,生孩子等于在鬼门关绕了一大圈儿。” “那是旁人不会调理,可我会呀!再说了,喜脉在身,阳气过旺,老祖宗,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就算是给您一匹战马,您都能一口气跑回老家会宁去。” 这不过是宁瓷的随口一说,谁曾想,竟然一下子说进了太后的心坎儿里。 太后想着刚才在宗人府里,她跟燕湛说的那番劫囚计划,以及她的侄女格敏已经带着五十万兵马前来。只要皇帝或玄儿不同意大婚,大虞的国运气数,也是走到了尽头。 肉眼可见,他们大金将要吞并整个九州。这样的好日子就在眼前,她怎能陷入这般沉沉昏睡的时日中呢? 想到这儿,她方才抬眼问宁瓷:“该怎么调理?若是真有机会,哀家是愿意再有个孩子的。” 一个“再”字,十分玩味儿,但是宁瓷却是心领神会。 她笑了笑,道:“巧得很,今儿我要随严律出宫一趟,去看看他所言的南洋药草,正好回来的时候,我再去一趟太医院,在那抓一些个药草,你今儿夜里就直接喝了,保证不出半个月,便有喜事。只要半个月,老祖宗,到时候您的身子骨里有喜脉,阳气自然旺盛,最多一个月,便是您重回朝堂,指点江山的时日了。” 最多一个月,便是您的死期了。宁瓷在心底幽幽地想。 一番话,说得太后心潮澎湃了起来:“嗯,哀家原先是听严律说过,今儿要带你出宫去见药草的。哎,哀家原是想着,你难得出去一次,今儿晚上不回来也是成的。但听你一说可以调理喜脉,哀家还是盼着你早点儿回来。” 宁瓷顿时明白太后这番话中有话的深意,但她又想着,严律这般对自己,又是亲,又是抱,前后竟然是太后的懿旨。想到这儿,她的小脸儿红都不红,心头竟是不痛快了起来。 “他有没有说,是几时接你出宫?” “不曾。”宁瓷在心头忐忑了几分。虽然明白,今儿出宫,严律会一手安排,但他左右都是为了老祖宗的身子骨,满心满眼都是为老祖宗在做事儿。纵然昨儿两人这般不快,他也一定会来的。 但不知怎的,她的心头就是各种惶惶不安,总觉得有一些个什么大事儿将要发生,自己的双腿都不住地有点儿发软发颤,就连午膳都只是吃了没两口,便放下了。 * 此时此刻,同样惶惶不安的,却是严律。 他从宗人府出来后,以极快的速度飞奔回皇宫。 他没有乘坐轿辇,也没有时间回府寻马,他就用跑的,疯了一样地冲回皇宫。 皇上正在御书房里跟其他大臣在议事,太监主管赶紧拦住了他:“哎哟哟,严尚书,您看您跑得猴急的。” “我要见皇上,快!你快去通报!” 十方骸 第100节 “皇上这会儿在跟两位大人议事,不大方便。” “是哪两位大人?” “这……”太监主管面露难色。 “是太后娘娘的人吗?” “哦,那倒不是。” 严律放下心来:“无碍,你尽管通报,我要通报的这事儿太过重大,有其他大人在,也是无妨。” 太监主管迟疑着,但想着严律如今的地位和权势,便试着进去通报了,没曾想,皇上愿意见他。 严律直接冲进御书房,见里头待着的两人,其中一个是刑部尚书莫迁,另一人是镇国大将军封业,这两人都是忠心报国之人,他更是放心下来。 “严爱卿?出什么事儿了?”皇上沉声一句:“哼,是不是朕平日里都过于关照你,所以,你就这般不懂得礼数了?没听见朕在议事的吗?!” “皇上,不好了!微臣刚才在太后那边了解到,西山那里有三万八的叛军,更有格敏公主带着大军护送赈灾粮前来,说是只有三十万,但实际上却是五十万大军啊!” “什么?!”众人大震。 “你是如何得知的?母后她是怎么说的?”皇上轰然站起身来,着急道。 严律就把刚才宗人府里发生的一切说了个全乎。 听罢,所有人皆为恐慌。 “只有三天,五十万大军兵临城下。纵然太子殿下同意大婚,微臣都担心,这五十万人不是来庆贺婚事,而是等着起兵攻打的啊!” “城内兵将共有多少?”皇上亲自将严律扶了起来。 “只有八千人。” “什么?!”众人再度大震。 所有人都明白,这会子要是再想调兵遣将,根本来不及了。 “前段时日,渤海海域渔民暴乱,加上外域势力作祟,当时皇上您批了十万大军去平定。”严律说:“这帮人是距离咱们幽州城最近的,但若要紧急召回,就算最快,也要半个月后。” “其他地方的兵马呢?来得及吗?”莫迁忍不住地问道。 “冀州一带这段时日因为旱灾,百姓动乱,山匪造反,前段时日,派了五万大军去围剿。这帮人若是紧急召回,也要半个月。主要是边塞沿线太长,动乱太甚,用了太多兵马,这帮兵将前后百万余人,但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严律如实道。 “母后希望你在这件事里是什么角色?”皇上沉默了好一会儿,忽而问。 严律艰难道:“她希望我带兵劫囚,与西山的兵马里应外合。但微臣瞧着她的意思,似乎是想让我跟那五十万大军一起,起兵作乱。” “母后她!”皇上恨得咬牙切齿地道:“若非还有大部分禁军兵权在她手中,朕直接赐死她都不为过!” 镇国大将军封业担忧道:“城内兵将八千,我手头有三千余人,这些人,末将倒是可以撑上一时片刻,但抵挡不了更多。” “西山庄子里有三万八……初十他们出来……格敏三天后,也是初十……”皇上在口中反复琢磨道:“所以,不论朕判不判老四的罪名,他们都打算劫囚了。” “正是。”严律道。 “你有什么想法?”皇上问。 严律脱口而出:“微臣不想牵扯其中,这事儿若是真跟他们做了,到时候微臣会落得一生骂名,这是通敌叛国的罪孽,微臣不能……” “不,你必须做。”皇上忽而打断了严律的所言。 “什么?”严律最后仅存的一丝希望破灭了。 他跑来的这一路原想着,只要皇上有其他法子,只要皇上让他不要牵扯其中,他哪怕撕破脸,也要跟太后周旋。 但是现在…… 严律恐慌地,颤抖地看着皇上。 皇上道:“母后手中的最后兵权就剩下禁军这一块了,你必须拥有母后的全部信任,才能把禁军这一块的兵权拿回来。还有他们的西山庄子,如何进那庄子,也只有你一人知晓。你必须深入敌营,必须将这三万八的叛军全数带出来,如果没有你,这三万多人,将是随时爆发的山火,会殃及幽州百姓。” “不错。”镇国大将军封业点头道:“这在战场上也是一种谋略,严大人,末将寻常错看你了。” “还有前来和亲的五十万大军。”皇上担忧道:“他们自己说是三十万,咱们的哨兵去探过,也是大约三十万。既然说是五十万,恐怕,还有二十万指不定在什么地方埋伏着。” “末将担心,这二十万已经抵达幽州周边,开始埋伏了。”封业是个直爽的汉子,他道:“前两年,苗疆那边一场血战就是如此,说是敌军多少,实际是更多。恐怕,他们的这场和亲,都是来者不善的。” “严律。”皇上沉思了好一会儿,道:“这件事,朕要跟各位将军紧急商议一番。在此之前,你先把城内各处兵防给布局完善了,剩余的,暂且按兵不动。等待三天之后,初十凌晨,去探一探西山里叛军的情况。” “是。” “我们这边先紧急召回在外的兵将,虽然人数没有那么多,但是从四面包抄围剿,也许有两三成的胜算。”皇上想了想,对严律道:“但是,那五十万大军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咱们暂且不知,不过,母后既然想用这五十万大军来大做文章,恐怕,她会亲自去查看。严律,只有你陪同母后一起前去,朕才能放心。” “可是……”严律担忧道:“若是跟他们金人兵将接触,以后我落得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该当如何?” “我会为你正身。”莫迁说。 “我也会替你说话。”封业道:“我手中的兵将者众多,我看谁到时候胆敢多说你一句!” 皇上想了想,说:“这么的,朕现在立即写一封手谕,表明你的真实立场,若是他日,不管多久之后,有什么人胆敢降罪于你,你就把朕的这封手谕拿出来。这个,算是你的免死金牌。” 严律没有回答,他甚至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见严律双目盛载着太多的不甘和痛苦,皇上语重心长地又道了句:“严律沓樰團隊,这事儿事关重大,关乎幽州百姓,关乎九州上下,更关乎咱们整个大虞王朝。你既然现在是母后的亲信,既然深得母后的信任,那这件事,你不得不做。” 严律不想要这个免死金牌。 他压根儿就不想深入那五十万大军敌营。 他只想简单地为简家报仇之后,全身而退。 但是现在…… 他该怎么退? 他当怎么退? 看着皇上大笔一挥,快速地将这封黄绸手谕给写好了,严律心情沉重地看着这明黄的手谕,就好似看着他与宁瓷之间,越来越大,越来越遥远,也越来越不可能相爱的万丈深渊。 最终,他满目不甘地,痛苦地,接过了。 ----------------------- 作者有话说:严律:娘子小亲亲,对不起。 第108章 午膳后,宁瓷给太后施了几针,让太后继续沉沉睡去,她才折转回自个儿的寝殿里,心慌意乱地等待着严律的到来。 她一会儿瞧瞧铜镜里,检查自己的妆容是否花了,一会儿再看看自己的襦裙是否合身。如此这般地折腾了好一会儿,再去瞧那竹叶漏,堪堪过了小半个时辰。 她宁心静气地去小屋内研磨药草,可越是研磨,越是走神儿,让她猛地想起,昨儿那反贼与自己在床榻上都已经那般了,若是他这一晚上回去,想明白了,决定今儿还是要了自己,那该如何是好? 想到这一层,宁瓷顿时脑海里浮现出昨儿两人赤诚相待的画面,此时此刻,她手中抓着的捣药小木槌,就仿若昨儿严律哀求时,抓着她的手,探向他的小尚书是一样的。 宁瓷心头一慌,转身去了净浴堂,重新沐浴一番。 她甚至豁出去地想,一个月内,等她报得大仇,让太后见黑白无常后,她左右都是要踏上绝路的。毕竟,她还要把自个儿的性命,偿还给她那个黄泉下可怜的妹妹。 所以,严律若是今儿想要强求了自己,那便……给他罢。 总之说好了,让他为自个儿收尸便是了。 他今儿……会要了自己么?昨儿他那般痛苦了,今儿指不定又想要拿自个儿的身子来泄愤了罢。 宁瓷一边清洗,一边看着身上被他吻得粉嫩痕迹,心头莫名一慌,小脸儿再度红透了起来。 原先看话本子上说,身子若是给了谁,心便给了谁。可明明她的心早就给了他,身子就算是差了最后一道,也和给他无异了罢。 宁瓷觉得自个儿现在的心情十分复杂。一方面抗拒他是个反贼,一方面又期待与他相见。纵然知道这段危险的关系对自己来说,是害大于利,但她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心。 她就这么在脑海里挣扎着,直到她沐浴完毕,直到她更完衣,直到她重新上了精致的妆容,点上樱粉色口脂,眼见着太阳都偏西了,严律竟然还没有来! 她的心情越发低沉,不痛快地扭坐在铜镜边儿,看着铜镜里惊艳绝美的自己,心头的失落感,像是这会儿越发暗沉的天空,压抑得似是快要落下雨来。 正当她百无聊赖地扒拉着自己的妆奁,看着里头有一个严律曾托人赠她的发簪,她正犹豫要不要戴上时,突然,身后传来一声—— “微臣拜见公主殿下。” 宁瓷吓得顿时跳起身来。 她透过铜镜望去,却见严律身着一袭玄黑色直裰,腰间束着鎏金祥云腰带,清玉色发冠作配,将他整个身形衬得玉树清风,清朗持重。 宁瓷只觉得自个儿的心脏不跳了,她从未见过他穿绯红官袍之外的衣衫,除了前世他那一身如火的新郎官衣,今儿所见他的这一身,哪怕他不开口站在原处,都让她的脸颊从白皙,转瞬间变得血红。 门外的天色黯淡了下来,夜色深幽,像极了严律这一身装束。 只见他对她淡淡地道:“走罢。” 没有更多多余的话。 瞧他脸色,似是也没有更多多余的表情。 宁瓷心头微微一沉,心道:想来,他还在气昨儿床榻上自己说的那些。 宁瓷跟着他一起出了殿门,途径正殿时,她紧张地开了口:“我……去跟老祖宗打声招呼。” “她还没醒,不用管她。”严律的声音依旧没有丝毫的情绪起伏,他就这么直直地看着前方走着,更是没有再多瞧宁瓷一眼。 宁瓷觉得自己奇怪极了,明明昨儿在床榻上,她说绝情话的时候那般冷冽,那般坚毅。可这会子,再见到严律,她心头的胆怯和小心,竟是如浓墨一般,笼罩了自己。 此时,她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偶尔觑他一眼,却见他冷峻的侧颜,在这天色渐沉的光线下,显得更是俊朗无比。 却在两人刚出了慈宁宫宫门时,始终在这里守护着的姚洲,皮笑肉不笑地道了声:“呵,严大人,真没想到,你在慈宁宫里跟个雕塑似的站了几个时辰,竟然只是带了宁瓷公主出门。” 宁瓷微微一愣,旋即看向身侧的严律。 严律止住了脚步,本是怎么都笑不出来的脸庞,却还是僵硬地扯出一丝笑意:“我只是站了几个时辰而已,不像姚统领你,为了保护太后,这一天天的,把全数精英禁军全部安排在这里,严防死守,前后监视,恨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住在这里。” 姚洲眉头一挑:“你什么意思?!” 严律淡淡一笑,道:“我们都是太后的狗,不要互咬。” 说罢,他便扬长而去。 宁瓷在心头震撼了好久。 震撼姚洲所言的严律竟然早就来了。 又震撼严律怎么跟姚洲是这副态度,他们不是同盟吗? 还震撼严律口中所言的太后,以及他和姚洲之间的语气,怎么今儿听起来,就这么地不对劲的呢? 十方骸 第101节 宁瓷小跑着跟上,但不知怎的,经过昨儿床榻上那如火又如冰的一遭,这会子,她总觉得自己想对他说点儿什么,或者问点儿什么,总是不自然。 开不了口。 直到两人顺利地出了宫门,来到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严律方才转身对宁瓷道:“我们先去用晚膳,就在我的忆雪轩,不远,所以,我没有准备马车或轿辇。” 宁瓷故作严肃地紧绷着小脸儿,已然幽沉的夜空照不清她微微红润的脸颊,她只是严肃地“嗯”了一声,算做应允。 两人就这么沉默地穿过一条长街,宁瓷一边走,一边看着长街上熙熙攘攘,来来往往的人群。 今儿是乞巧节,不宵禁。街面上,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他们去自己喜欢的店铺吃着东西,试着衣衫,长街上的小摊贩沿街叫卖着,热闹非凡。 宁瓷好奇地看看这个摊子,那个店铺,却最终在严律的带领下,站在一栋气派辉煌的三层八角酒楼前,停下了脚步。 不过,她看着忆雪轩酒楼里的情景,怔愣住了。 旋即,她忍不住地揶揄了严律一句:“看来,你经营不善呐!今儿乞巧节,晚上车水马龙,人潮攒动的,你这酒楼,竟然没有一个人前来用膳。” 说罢,她抬脚就要走进酒楼里。 谁知,却在路过严律身边时,听见他说了一句:“因为今儿晚上你要来,我清场了。” 宁瓷猛地回头去看他,却在酒楼里的灯火辉煌映照下,看到他俊逸的脸庞上,一双如星子的眸光下,有着难言的痛。 宁瓷的眼睫微垂,心头一阵失落。 原来,他为之付出一切的前程,为了巴结老祖宗而顾不得底线的野心,竟然这么重要。 重要到,自个儿今夜来忆雪轩看南洋药草,他竟清场了。 可这样的念头在宁瓷的脑海里尚没有思索多久,却被酒楼里的所有伙计的声音,给震住了。 大家齐声呐喊:“嫂子来啦!” 宁瓷吓得心口一窒,左右回头看看身后还有没有其他旁人。却见这些人的眼光全都是看向自己时,她震动得说不出半个字儿来。 倒是严律很煞风景地道了一声:“这位是宁瓷公主。” 却没有任何人应答。 严律清了清嗓子,又补充了一句:“还不赶快拜见公主殿下?你们……” 话没说完,这些伙计们全部涌上前来,直接把严律推到一旁,他们七嘴八舌地笑呵呵道—— “嫂子,三楼雅间咱们早就打扫过了,还特意点上了熏香,位置最好,能看到今夜长街上的夜景。” “嫂子你热不热?今儿天气不错,没那么闷热,有点小凉快。但是无妨,老大早就准备好了冰盆,我们刚刚才端到雅间里去。” “嫂子,你一定饿坏了吧?无妨!老大早就吩咐过了,今儿晚膳,能让你吃到撑!” “嫂子……” “嫂子……” “……” 宁瓷震撼得目瞪口呆,她越过这些伙计们,向着人群外的严律望去,却见严律一脸无奈地叹了口气,旋即,便呵斥这帮人:“到后厨准备端菜去!” 这帮伙计们一个个笑哈哈地四散开去。 当下,便让宁瓷忐忑了一整天的心,轻松了起来。 直到她跟着严律上了三楼,进了伙计们说的那个点了熏香,放了冰盆的雅间后,宁瓷方才唇边漾出一丝笑意:“你酒楼里的伙计好热情哦!” “他们不是酒楼里的伙计。”严律引着她坐到窗牖边的案几那儿,两人相对而坐,他给她倒了盏茶:“他们是我的兄弟。” 宁瓷愣了愣:“你家兄弟这么多啊!” “你尝尝看,这是你最喜欢的七仙银芽,我特意找人从金陵那边带过来的。” 宁瓷闻了闻茶香,方才微微品了一口,确实是她最爱的七仙银芽。 只不过,她自离开金陵城后,就不曾再饮过了。 “你真有本事,我的喜好你都能调查得出。”宁瓷不由得感慨一句。 她其实是想夸他来着,谁曾想,这反贼脸色一沉,正视着她,道:“我没有调查过你任何。” 宁瓷不知怎的,今儿不想与他争辩,她也不想在七仙银芽上恋战,而是直接问:“南洋药草呢?你什么时候带我去看?我记得你原先说,是放在你忆雪轩酒楼的地窖里的?” “在我府中,等会儿咱们用完晚膳,直接去我府里。”严律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道。 宁瓷脸色一僵,旋即,觉得这反贼真真是好笑。 前段时间一直说这南洋药草在酒楼地窖里,等她真跟着他来这里了,他又说在他府上? 是不是等下去了他府里,他又要说那南洋药草在他床上? …… 想到这一层,宁瓷的小脸儿也不红了,直接嗔他道:“你为了骗我去你府里,用的借口可真烂。” 谁曾想,这反贼却是笑了:“嗯,是很烂。每次面对你,我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便想了南洋药草一说。” 宁瓷呆了呆,所以,他这算是承认了? 承认等会儿是骗自己去他府上,然后还要骗自己去他床上? 幸亏下午重新沐浴了。 “如果不去我府上,直接在这里,你会不会相信我?”严律忽而反问道。 “在这里?”宁瓷脑子一懵,看向这个雅间,这里没有床榻,倒是有一方贵妃椅。 这……这反贼的喜好,竟是这般野的? “罢了。”严律自嘲地笑了笑:“我这身份,我如今这地位,这立场,不论我对你说个什么,你都不会相信的。你还是等会儿随我回府一趟好了。” 宁瓷后知后觉地发现,好像这反贼说的话,和她脑子里此时此刻想的那番香艳的画面,不大一样。 却在此时,厢房门开了,欢呼雀跃的伙计们,一个个地鱼贯而入。他们手中端着托盘,上面摆放着一个个精致可口的菜肴,口中还忙不迭地道:“嫂子,你尝尝这个!嫂子,你尝尝那个!” 严律不耐烦地道:“你们进来不懂得敲门的?!” “太高兴了嘛!”为首的那个最是欢脱,他把手中端着的一盘金陵盐水鸭放在宁瓷的面前,激动道:“嫂子你快尝尝,这可是咱们老大从金陵城专门请了大师傅来做的,是你最爱的口味!” 另有一人抢着道:“还有这道鸭血粉丝汤,嫂子,你快尝尝!是我们老大尝试了很久,才终于尝出你最爱的口味。” 随即跟上一弟兄又道:“还有这个,还有这个,桂花糖藕,嫂子你的最爱啊!” 严律站起身来,推着他们:“一个个来,你们在外面数个五百下,再进来换下一波菜,别上那么快。” 却在这间隙,一个身形最为灵活的弟兄,直接将一个小盅放入案几的中间,开心道:“还有这个红烧狮子头,里面放了好些个嫂子你最爱的莲藕。” 说罢,这帮弟兄们一溜烟地全部跑了。 严律关上房门后,略微有些尴尬道:“他们看到你来,太兴奋了,希望公主殿下不要介意。” 看着小盅里的狮子头,幽幽地散发出可口的香气,宁瓷心头幽幽地想,我当然不介意他们了。 我介意的是你,今儿对我竟是这般生分。 可接下来严律的话,似是又拉进了一些些距离。 他一边为她布菜,一边温柔地道:“今儿晚上,我这忆雪轩里的所有菜肴,你都要尝一遍。” 宁瓷倒吸了一口气:“所有的?我吃不下的。” “嗯,有些尝个一两口就好。我想知道,你觉得这些菜味道如何。”说到这儿,严律将盛放好的桂花藕和几片咸香的盐水鸭推到宁瓷跟前,满眼盛着浓浓的爱意:“因为,忆雪轩里所有的菜,全都是按着你的喜好做的。” 第109章 宁瓷忽而觉得这反贼有些可笑了起来:“这些菜,全部按照我的喜好?” “不错。”严律按照惯例,倒了两杯清茶在小盏里,递上其中一盏,递给她,道:“你先过过嘴。” “严大人果真是好本事。不仅熟知我的喜好,还为了今儿这日子,重新制定了我喜欢的菜肴。”宁瓷不咸不淡地说着,并顺势接过严律手中的茶盏,过了过嘴。 “不是为了今儿的日子才重新制定的,而是我这忆雪轩在开业之前,便从金陵城请了大师傅过来。”严律一边说,一边推了推宁瓷面前的碗碟:“你快尝尝这盐水鸭,味道不会太咸,无需茶水过滤,应是最合你的口味。” 宁瓷狐疑着浅尝了一小口,淡淡的咸香在口中化开,还夹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甜。 她不由得瞪圆了眼眸,甚是美味! 更有一股…… 宁瓷眨了眨眼,这不就是……就是……儿时府门外的长街上,她最爱吃的那家盐水鸭的味道吗? 简直是一模一样的啊! “你……”宁瓷震惊地看着他,忽而说不出半个字来。 严律一见宁瓷的表情,心头便放心了几许。 他又从小瓷锅里舀了几勺鸭血粉丝汤,对她道:“还有这个,味道最是鲜美,应是你最喜欢的那个口味,在咸香里,稍稍加了很细微的辣。你快尝尝,很是爽口。辣度不是很明显,就算是夏天吃,也不会上火。” 无需品尝,光是闻着那味儿,便将宁瓷儿时的记忆瞬间拉拢了回来。 她只是微微尝了一小勺,便确定,这就是她最爱的口味无疑! 金陵人最爱鸭血粉丝汤了。 这也是曾经简府饭桌上经常会有的一道菜肴,可原先,宁瓷总是在这汤里尝出一些个腥味儿,最是不喜。 后来有一次,府中小厮无意间去一家铺子买来全新口味的鸭血粉丝汤,那味道鲜美无腥味,顿时成了宁瓷那段时日的最爱。 不曾想,竟然在这反贼的忆雪轩里再次尝到了。 她心头的震撼无以复加,可那一股子难言的酸涩,却是在心头笼罩。 他在这酒楼开业之前就请了金陵城的大师傅过来了,这么说,他为了给太后的南洋药草,早就在着手准备了? 原先她看过太多的史书,里头都会描述那些个权臣为了攀爬想要的权势和高位,总会提前布局。 想来,精准拿捏住自己的口味和喜好,也是这反贼提前布局的了。 左右不过都是为了太后的么。 连续两道菜肴的口味都是她最爱的,可看着这碗碟里满满的盐水鸭和桂花藕,她却一点儿胃口都没有。 “怎么了?是不合口味吗?”严律紧盯着她的表情。 宁瓷紧绷着小脸儿,情绪着道:“口味是合的,就是不想吃罢了。” 十方骸 第102节 严律愣了愣,旋即,便让弟兄们上了下一波菜肴。 素什锦倒是非常清新爽口。 松鼠桂鱼味道极其鲜美,宁瓷不喜过甜的,谁曾想,这道松鼠桂鱼的甜度刚刚好,不黏腻,甜香酥脆,很是美味。 还有她寻常爱吃的红心桂花糖芋苗,浓浓稠稠一大碗,里头的芋苗软糯可口,但是吃多了,稍显饱腹。 最最让宁瓷惊艳的,却是那一笼蟹黄汤包,满满的蟹肉,嫩黄的汤汁儿,混杂着皮薄馅儿多的口感,一下子将宁瓷沉闷的心头,给打开了。 也是唯独这道蟹黄汤包,她接连吃了两三个。 还有焦黄酥脆的烤鸭,清香可口的芹菜香干,软弹有韧度的凤尾虾…… 一道道菜肴轮番上着,一口口美味不断地尝着,每一道全都是宁瓷最偏爱的口味。 没有一道是出错的。 就连那一盘焦黄酥脆煎饺,也都是她最喜欢的芹菜混肉馅儿的。 看着整个案几上堆满了各式菜肴,宁瓷尴尬道:“吃不下了,别再上了。” “你每道菜只吃了一小口,看似数量很多,其实你真吃进去的没有多少。”严律擦了擦手,继而又补充了一句:“你太瘦了,要多吃一点。” 宁瓷看着自个儿的瓷碗里还有半碗的鸭血粉丝汤,正担忧着吃不下该如何是好,便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怎么?昨儿硌到你了?” 刚说完,她顿时意识到了什么,手心瞬间冒汗,那瓷箸都快要拿不住了,一张小脸儿顿时血红了起来。 她缩了缩脑袋,微微低下眼睫,吓得不敢再去瞧他,只是用余光瞄过,却发现严律也是怔了一瞬,本是拿着瓷箸想要为她再夹菜的手,也是堪堪停了下来。 她的心脏狂跳,就连这雅间里的冰盆,都压不住她此时如烈火燎烧般的灼热。 窒息般的沉默在两人之间骤然笼罩,也不知过了多久,许是几个呼吸间,又许是千百年的岁月漫长。总之,当严律开口回应她的时候,她的心,瞬间坠入永夜里的冰窟。 因为他说:“微臣最近记性不大好,只记得昨儿皇上祈雨设宴,至于旁的……是什么都记不住了。” 宁瓷那张血红的小脸儿顿时惨白。 她不可思议地抬起头去瞧他,却见这反贼一脸镇定自若的模样,正吃着他自个儿碗里的蟹黄小笼包。 许是宁瓷盯了他许久也没有说话,又许是宁瓷的眼神太过震惊,太过痛意,严律垂着眼眸,全然没有回应她分毫。 直到宁瓷觉得自个儿燥热的身子瞬间冰冷透骨,甚至有着微微的颤抖时,严律忽而又道了一声:“公主殿下当真不吃了?” 宁瓷只觉得身子是冰冷的,眼眶却是灼热的。 她想说不吃了,想斥责这没心的反贼,想骂一骂他竟然这般报复自己。 可最终却想到,对他说无心无情的是自己。 说希望他忘记的是自己。 昨儿说了那番绝情的话,让这个反贼在自个儿胸前落泪的,也是自己。 他不过是做了她希望他做的,可这会子,她却又是这般痛了起来。 见宁瓷没有回答,严律便直接拿过她面前的瓷碗,将她吃剩下的直接吃完了。 宁瓷被他的举动再度惊了起来,看着他快速地将自己碗碟里剩余的一点点吃尽,就连她咬了半口的煎饺,他也毫不嫌弃地直接吃了。 宁瓷惊了好一会儿,想着刚才他说的那些个好似报复自己的绝情话,她心中气结,口中也是忍不住地嗔道:“严大人还真是好胃口,经常吃自个儿酒楼里的菜肴也没吃腻呢!” “这里的菜,我只在调试之前吃过,真确定口味之后,就没有再吃了。”严律的语气平静无波,没有半分情绪。 “想必,是严大人府中的菜肴更美味罢。” “我府中只有黑面馒头和清粥小菜。唯有春节时,才跟弟兄们吃点儿好的。” 宁瓷愣了愣,旋即,却又揶揄着道:“严大人的口味,还真是独特。” “以前苦日子过惯了的,纵然现在有了一些个银子,也不能忘本。”严律淡淡地道。 “听上去,严大人像是个好人。” 终于,刚才坠入冰窟的气氛,因这句话缓解了几分。 严律抬眸望了望宁瓷,两人重新四目相对,宁瓷平静了几许。 “公主殿下寻常不觉得我是好人?”严律虽然是反问的,可唇边却有了一丝笑意。 “嗯。”宁瓷故作严肃地再度板起了小脸儿,真心实意地点评道:“坏透了。” 更深的笑意在严律的唇边浮现。 宁瓷忽而想起曾搭过他的脉象,当时就觉得这反贼是有脑疾的。 今儿这般看来,自己都说了这些,他竟然还能笑出来,真真是有脑疾无疑了。 两人之间的氛围再度和缓了几分。 宁瓷拿起手边的茶盏润了润喉:“你快点儿吃,我想在去你府上之前,先去另外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黑金铺子。”说到这儿,宁瓷方才正视着他:“你知道它在哪里吗?这黑金铺子……距离这儿远吗?” “什么?!”严律震惊道:“你要去黑金铺子?!” “对啊!”宁瓷怔怔地点了点头:“怎么了?” “你是怎么知道黑金铺子的?!”严律震惊地停下了碗箸。 “哦,自然是有人跟我说的。”宁瓷不想跟他说阿酒的事。 毕竟,阿酒是曾被太后杖毙之人,这反贼又是太后的亲信,若是跟他说了阿酒,指不定又会给远在金陵的阿酒惹来杀身之祸。 “那……”严律在震撼中,忍不住地问:“你要去黑金铺子做什么?” “我想去找个人。”宁瓷犹豫着道,她不知自己到底要不要跟严律说到这一层。 “找谁?”严律追问。 宁瓷眨了眨眼,看着震惊中的严律,她不想说。 她真的很怕说出来后,会不会给阿酒惹来麻烦。 严律见宁瓷没有回答,他再度追问道:“黑金铺子我很熟悉,你且跟我说你想找谁,兴许我知道这个人。” “洛江河,你认得吗?”宁瓷小心翼翼地道。 “谁?!”严律再度震惊地说不出半个字来。 宁瓷放下心来,看来,他不认得。 “洛江河。”宁瓷重复了一遍:“他好像是黑金铺子里的小伙计,还是什么帮工之类的,总之,我想去找他。” 严律万分崩溃道:“你……” 宁瓷看着他这副奇怪的神情,纳闷道:“怎么了?” “你竟然知道洛江河?!”严律难过至极地崩溃道:“不是,你为何知道洛江河,却不知道我?” 宁瓷觉得这反贼今儿真真是奇怪极了。 果然啊,有脑疾的人,想法,作风,总是与旁人不同的。 “我当然知道你啊!”宁瓷奇奇怪怪地看着他,道:“你是严律,严大人,威风凛凛的兵部尚书,是老祖宗目前最信任的人呢!” ----------------------- 作者有话说:ok,接下来这两章,想必大家都猜到了! 终于啊,终于! 另:这一章写得我好馋,好饿!明天赶紧买桂花盐水鸭来吃! 第110章 严律就这么怔怔地瞧了宁瓷好一会儿,方才忍不住地又笑了。 灯烛昏黄,冰盆幽幽,一桌子吃完了的金陵美食,衬着这反贼的笑,好似无声的琴弦,“铮”地一声,撩拨在宁瓷的心底。 “那你信任我吗?”严律又反问道。 宁瓷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方才回答他:“若是你为老祖宗做的事儿,我自然相信你,比如那个南洋药草。但若是旁的……我一个字儿都不信。” “那洛江河呢?”严律不甘心地再度追问:“你相信他吗?” 宁瓷坐直了身子,忙不迭地点头道:“我自然是相信他的。” 这反贼又笑了。 笑得郎朗星辰,笑得昭昭日月。 就这么再度笑进了宁瓷的心底。 从昨儿床榻上,她说完绝情的话后,宁瓷总觉得,这反贼对自己的全部态度始终都是冰冰冷冷的,唯独谈及洛江河,他接连笑了两次。 “好,我今儿带你去见他。”严律站起身来,温和道:“走罢。” 宁瓷眼睛一亮,她也开心了起来。 可真跟他走出酒楼,她又一阵失望了。 因为这反贼说:“今夜乞巧,长街上行人太多,我也不便安排马车轿辇,就劳烦公主殿下随微臣一起,步行前去罢。” 宁瓷觉得他就是故意的。 他明知道她常年待在深宫里,鲜少步行,今夜非要让自己步行前去,还不知道到底远不远,指不定要把自己给累死! 一点儿都不体贴。 还说喜欢自己很多年,果然是个不可信的破反贼! 宁瓷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就板着个小脸儿融入人群,愤愤然地往前走了。 不过,她走了没一会儿,却发现幸亏没有马车和轿辇。 长街两边是沿街的小摊贩,各自兜售着各种琳琅满目的有趣物什。有摇鼓,有小食,有小动物,还有杂耍艺人。 宁瓷眼花缭乱地看着这些小摊贩,兴奋地一会儿摸摸西域来的小铃铛,一会儿看看东洋过来的草编花。最终,她停在一个做小糖人的小摊贩面前,跟一众半大的孩子一起,兴奋地看着摊主用娴熟的手艺做出一个漂亮的嫦娥奔月的小糖人。 孩子们惊呼不断,宁瓷虽没跟着欢呼,但她眼底开心的光,却是怎么都掩饰不住的。 十方骸 第103节 她记得,她和雨烟两人儿时最喜欢看这种小糖人摊主的手艺了。那会子,她和妹妹雨烟总爱买一样的小糖人。 有一年是乙亥年,金陵城的那个厉害的摊主能做出各种漂亮的糖小猪,当时宁瓷看中了一个,让摊主做了。结果给妹妹瞧见了,妹妹也要做一个。 但这手艺之事,做一次和做两次总会有细微的差别。雨烟一见自己的糖小猪没有她的可爱,当下就想要她的。 姐妹两人为了这事儿争了好一阵子,最终,宁瓷还是把自个儿的糖小猪给了妹妹。 虽然妹妹当时气急败坏,拿了自己的糖小猪就扔在了地上,心疼了她好长时日。 但是如今想来…… 宁瓷眼底开心的笑意,转瞬间被水雾给笼罩。她只觉得,哪怕当时的生气,和妹妹之间的小摩擦,在如今回忆起来,也是那么地甜蜜和温馨。 “想买一个吗?”严律见宁瓷站在小糖人面前始终没有走,他忍不住地侧耳低声问她。 宁瓷摇了摇头,吸了一口夏夜的气息,将眼底的水雾硬生生地逼了回去:“小孩子的玩意儿,我早就不喜欢了。” 沿街小摊贩太多,转瞬间,宁瓷又被一个卖小龟的给吸引了去。她刚看着那掌心大的可爱的小龟扒拉着四个小爪子,身边,忽而递过来一个糖仙桃。 宁瓷微微一愣,回眸望去,却见严律拿着这个糖仙桃塞入她的手里,说:“知道你喜欢,我让那个小糖人摊主做了一个,快吃罢。” “我……”宁瓷看着手里的糖仙桃,唇边却抿着忍不住的笑意,她微微地舔了舔,嗯,就是记忆里儿时的味道:“谢谢你。”她快乐地舔着糖仙桃说。 严律却也故作严肃地带着她一边向前走,一边低声道:“公主殿下向来嘴硬心软,微臣瞧得真真儿的。” 宁瓷咬着糖仙桃,口中却不饶他半分:“我什么时候嘴硬心软了?!” “刚才。”严律偏过头来瞧她,一瞬不瞬地盯了她好一会儿,两旁店铺的灯笼映照下,一阵晚风幽幽散过,长街上熙熙攘攘的人声,却压不住严律此时此刻的细语轻声,他补充道:“还有昨天。” 宁瓷的小脸儿腾地一下,再度红了。 所以……所以…… 所以,这个反贼知道我昨儿在床榻上说的绝情话是故意的了?! 许是今夜长街上人太多了,又许是夏夜太过闷热,总之!宁瓷这会子身上滋溜溜地冒了汗,她绝不会承认是她害羞的,更不会承认是紧张的! 宁瓷一边稳着心神,一边跟着严律向前走去,两人步履缓慢,不似着急去赶着做某事儿,反倒像是闲庭信步的怡然心情。 直到她手中的糖仙桃吃完,宁瓷方才将慌乱了好一会儿的心神给压制住了。 抬眼一瞧,却看到在街角处,有一个安静的小摊位,一道幡子插在摊位的一旁,上面写的是—— “马岭张半仙,不准不收钱” 小摊位上,坐着一个瘸了腿的老先生。 宁瓷在心头琢磨了一瞬,便坐到了摊位前摆放的长椅上。 “老先生,我想问个事儿。”宁瓷心头没有旁的疑问,只有报家仇一事,她想侧面问问。 这话刚一说,长椅一侧忽而轻轻一压,严律坐进了她的身旁。 谁曾想,这张半仙轻飘飘地瞥了宁瓷一眼,便笑道:“姑娘这一生荣华富贵,幸福平安,子孙满堂,所爱之人就在身边,相守一生,最是美满,还有什么是想问的呢?” 宁瓷愣了愣,忽而道了声:“不对,我……我还没成亲呢!何来子孙满堂,相守一生的。而且,我也不曾平安啊!” 张半仙笑了:“这位公子,不就是姑娘的心头所爱么?” 宁瓷的大脑“嗡”了一声,不待她反驳什么,却见这张半仙又道:“这位公子这一生一世所爱之人,也是姑娘你,两人会相守一生,最是美满,不出一年……嗯,大约半年,老朽就要吃到你俩的喜酒,一年之后,便是你俩孩子的满月酒……” 宁瓷含羞带臊地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直接起身便走了,可她走出没两步,又折转身来,从袖袋里摸出几个铜子儿,放在张半仙的摊位上,并愤愤评价道:“不准!” 张半仙的笑声爽朗,收下钱来。 直到宁瓷走出很远了,严律方才从袖袋里摸出一锭银子,摆在张半仙的面前:“承蒙老先生吉言,谢谢。” 说罢,他正要离开,却听见这张半仙又道了句:“其实这姑娘想问的,是最近这一两个月的烦忧之事。” 严律转过身来,点了点头,说:“不错,最近确实有一个很重要的大事儿。” “这事儿攸关你俩二人的性命,若是一个行差踏错,你俩皆要成那刀下魂。” 严律心口一窒,脑海里,耳畔旁,涌现的全部都是今儿晌午在御书房,皇上交给他的那个黄绸手谕,还有命令他深入金人敌营的重大任务。 再结合此时张半仙的这句话,他只觉得兜头一盆冰水浇下。 “若是一个行差踏错,成为刀下魂的,只有我一个。”严律哑声道。 “这姑娘非常喜欢你,你觉得,她会弃你一人而独活吗?” 严律的眼眶倏然灼热而泛红,周遭太多嘈杂的声音,都入不了他的耳,唯有张半仙所言的这一句,仿若命运的惊雷,一字一击地,砸将在他的心头上。 “这一劫,我们应该能度过的吧?”严律追问道:“否则何来半年后成亲,一年后的满月酒一说呢?” “天机不可泄露。”老先生捋了捋长须,收下那一锭银子,并长叹了一声:“阳间成亲那是亲,冥间成亲也是亲呐!” 宁瓷一个人闷闷地走出好远,心头的慌乱才平复了几许。 她在心底不住地想,这个张半仙所言真真是不准。 什么半年喜酒,一年满月酒的,净瞎说! 若是前世,半年喜酒那确实有可能。算算时日,前世她与严律成婚,便是在今年年底。 但是今生她不可能再跟他成亲了啊! 她才没那么傻,接连两次都在他这个坑里栽一跤呢! 而且这张半仙也太大嘴巴了罢! 他竟然当着严律的面,说我喜欢他! 这…… 宁瓷越想脸越红,越想心头越是慌乱,连前头列队而行的杂耍班子行车队,她都没有看到。 却在一声“小心”中,一股子极大的力道将她往旁边一拉,再是将她拥入怀中,顷刻间,行车队嘻嘻哈哈,一边表演杂耍,一边由行车拉着,从两人身侧堪堪而过。 宁瓷吓得心头慌乱,再抬眼一瞧,却撞进严律的双眸里。 两人紧贴在一起的胸口轰然作响,两颗拨乱如狂的心跳笑闹异常。 严律没有松开她,宁瓷在他的胸前与他四目相对了好一会儿,终于,她鼓足了勇气,环抱住他的腰,将那张血红的滚烫小脸儿深埋在他的脖颈间。 昨儿两人才肌肤相亲过的细腻触感,再度在宁瓷的脸上重温了起来。一股子她熟悉的,严律身上好闻的药香味儿平缓了她慌乱了这一整日的心。 杂耍行车队早已远去,但这两人,并未松开几许。 直到两人身旁的行人换了一波又一波,严律方才一点点地,掰开了自个儿腰间宁瓷的手。 宁瓷心头一沉。 他这是什么意思? “公主殿下,时候不早了,咱们快走罢。”严律的声音平静无波澜,没有丝毫情绪起伏。 他这动作,他口中所言的“公主殿下”四个字,却是硬生生地,将宁瓷好不容易平和感受到幸福的心,再度憋闷了起来。 两人各怀心思地走了好一会儿,宁瓷一抬头,却见前方有一个三开间,两层楼的糖糕铺子。那糖糕铺子里灯火通明,人头攒动,甚是热闹,再看那铺子上的匾额题名——雪宝儿。 纵是心头不悦,可宁瓷还是惊喜了几分:“哎?这个糖糕铺子叫做雪宝儿哎!” 严律抬眼望着雪宝儿,遂又回眸看她:“想进去买一些个来尝尝吗?” “不了。”宁瓷摇了摇头,说:“今晚在你那忆雪轩吃得太饱,刚才又吃了个糖仙桃,可真真塞不下了。” “那我明儿直接拿一些个送到慈宁宫去。”顿了顿,他又说了句:“其实,前段时日我没认出你之前,是往慈宁宫送过不少雪宝儿的,听说,你很喜欢吃。” 宁瓷没有意识到他所言的“没认出你之前”是为何意,她只是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 她一边往前走,一边回忆道:“我来幽州之前,原是非常喜欢吃糖糕的。不过,这也没什么稀奇。就是这个铺子的名儿倒是让我有点惊讶罢了。” “嗯,雪宝儿。”严律负手而行,回应道。 “我小的时候啊,养过一只小白猫,它非常可爱!”宁瓷想着自己的雪宝儿,脸上的幸福再度浮现:“我遇到它时,它就在我的轿子里,咪咪叫着,非常小,非常可怜。它不大,就只有小小的一团。妹妹不喜,爹娘倒是无所谓多一个小猫,所以,我给它起了个名儿,就叫‘雪宝儿’。就跟这糖糕铺子的名字是一样一样的。” 严律沉默地走着,没有回应。 “不过后来,它不见了……我很难过。”宁瓷的声音低沉了下去。 “等以后,我们再养一只雪宝儿。” 严律用了“我们”二字,却并未被宁瓷察觉。 她摇了摇头,苦笑着道:“不了,我再也不会养任何了。” 两人再度沉默地走了好一会儿,前方是城南凉水河,河滩边是一片开阔的草地,寻常是官家贵人们的蹴鞠之处。宁瓷知道这里,皇上举办宫中蹴鞠比试时,她曾听闻过,但没有来过。 可是这会子两人竟然走到这里了! 宁瓷猛地问他:“哎,黑金铺子到底在哪里?我们是不是走岔了路啊?” 严律没看她,却是抬眼遥望了那片草地的尽头,对她道:“你快看看那边是什么。” 宁瓷闻声望去,却见一头大象正在那草地的另一边甩着长鼻。 宁瓷震惊道:“那……那是大象?!” “咱们看看去。”严律直接牵住她的手,向着大象所在之处跑去。 宁瓷在微怔中,被严律牵着已经跑出了好远。他的手心温热,轻柔,他就这么紧紧地牵着她,从一开始的紧握,牵到中途,改成了十指紧扣。 原来,这大象是南洋行走商人带来的,他对严律和宁瓷用生硬的中原话回应道:“我这头白象,跟着我走南闯北,昨儿下午才到你们幽州城。今天乞巧一过,明儿我就要带它南下回家。” “它能乘坐吗?”严律问。 “当然可以。我不就是做这个生意的嘛!” 严律看向宁瓷,眼底尽数温柔:“坐不坐?” 宁瓷震撼地看着这头比严律还要高出小半个身子的白象,她有些忐忑道:“想是想的……但是,我……有点儿怕。” “怕什么?”行走商人笑着道:“我家白象可是最温顺的,来,姑娘,这里有梯子,踩着它上去。” 宁瓷胆战心惊,哭笑不得地看着严律。 严律抿唇而笑:“骑马大家都骑过,但大象不常有。不想试试看吗?” 宁瓷觉得他说得对,转念一想,大仇报了之后,她就要把自己的命还给妹妹了,今生今世,也是止于此了。在临死的前一段时间,坐一回大象,倒是满足了一回猎奇心。 于是,她硬着头皮,踩着扶梯,在严律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爬到了大象的背上! 坐在那上面,感觉软软的,又好似很生硬。大象背部十分宽厚,她不能双腿垂下,只能就这么平放着。 感觉……十分新鲜。 十方骸 第104节 很害怕,也很好玩儿。 她刚准备想要说点儿什么,谁曾想,这头白象四只粗蹄子一抬,便要甩着鼻子往前走。宁瓷吓得惊呼连连,又笑又叫的。 无奈,严律双脚一点,飞了上来,直接坐在她的身后,稳稳地将她拥在怀中。 宁瓷这才踏实了,她许是太过兴奋,没有注意到此时严律的下巴正抵着她的脸颊,并将她紧紧地抱着。 她笑着说:“早就知道白象是祥瑞,中原本来是有的,后来却又鲜少了。” “嗯,难得一次。”严律在她耳边轻声道。 大象缓缓地向着河滩边走去。 宁瓷开心地道:“今生乘坐一次,死而无憾。如果有来生,一定要去南洋那边玩一玩。” 她的一句无心之言,却让腰腹间,严律的双臂抱得更紧了。 不远处,法恩寺的钟声幽幽敲响了,相应的,不远处的夜空里,大团大团的烟火凌空而绽放。 宁瓷的眼眸倏地欣喜万分,她看着璀璨星辰之下的烟火,想着上一回看烟火是在她及笄之日的当晚,燕玄为她放的九龙烟火。 三年多过去,九龙烟火不在,燕玄成了她最不想靠近的陌生人。 而陪她看这场盛大烟火的,却成了自个儿仇人的亲信,大反贼严律。 宁瓷盈盈望着,百感交集,耳边却听见严律在低声轻语:“……” “嗯?你说什么?”宁瓷转头望去。 刚与严律四目相对,突然,从天而降的一大泼水,轰然对着他二人兜头浇下! “啊!”两人惊呼。 大白象甩着鼻子站在河滩边,吸上了又一大波水,直接冲着背脊上的二人,再度轰然浇下! 两人彻彻底底被浇了个落汤鸡。 而且…… 宁瓷崩溃地闻了闻自己的身子,还有一股子莫名的腥味儿! 可他二人坐在大象的后脊上,此时却是想要下,也下不来。 待得那个南洋行走商人好不容易把他两人搀扶下来时,宁瓷只觉得崩溃至极,哭笑不得,今儿在宫里打扮的这一身,算是彻彻底底地毁了。 她知道自己这会子一定非常难看,全身是水,再一瞧旁边那头大白象,还在得意地冲着她呜鸣而叫。 当宁瓷崩溃地在不远处拧干自己身上的水时,南洋行走商人在另一边不住地对严律道着歉:“对不起,对不起,严大人,我不知道我家这蠢象今儿这般,弄脏了你和夫人的这一身,真是对不起。你先前付给我的定金,我这就退还给你罢。我我我……我真的不能要了。” 严律抖落着自己身上的水,笑了笑,道:“无妨,尾金我会付的。这水喷得真好!” 第111章 最终,这南洋行走商人看着眼前浑身湿透的两人,决定把不远处让奴仆帮忙看管的坐骑牵一只来送给他俩。他精挑细选地,最终选了一只小毛驴牵给了严律。 宁瓷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只小毛驴,崩溃的心再度上升了好几成。 只听见这商人道:“别看这毛驴小,体力是真的好。姑娘浑身湿透也不便去旁的地方,干脆坐上这毛驴,劳烦严大人直接牵回去。” 宁瓷崩溃地觉得,自己活了十八年所拥有的矜持和端庄,在今夜一次性给霍霍光了! 严律好笑地看着她:“要不要骑?” “我不要!”宁瓷斩钉截铁地道:“我看到前边儿有一家成衣店,我进去随便买一件,我要回去了!药草的事儿,改日罢!” “可你这番浑身湿透,应该没有哪个店家想把衣衫裙子卖给你吧?”严律一语点破。 “那我就找一家浴堂,先洗净再说!”宁瓷看着丑丑的小毛驴的大鼻孔,崩溃地说。 严律频频四顾:“哦,也不知道附近的浴堂在哪里,还不知道要找多久。” 最终,严律牵着小毛驴,毛驴驮着宁瓷,一驴两人地离开了。 宁瓷指挥他:“你别走长街,找个小巷子走,我可丢不起这人!” “是,公主殿下。”远离人群,严律便直接这般称呼道。 “我是最倒霉的公主殿下了!”宁瓷侧身坐在毛驴背上,晃荡着两只小腿儿,愤愤然地道:“甭说侍婢了,我这公主出行竟然连个护卫都没有!” “微臣不就是你的护卫?”严律浅笑着侧身看了她一眼:“再说了,微臣私自携带公主出来夜游,总不能前后官兵开道,会扫了大家的兴致,你也玩儿得不开心呀!” 宁瓷微微一愣,仰头去看严律。此时,严律带着她走进一条暗巷,安静的月光将整个巷子路面倾洒得清辉幽静,不远处,长街上百姓们嬉笑玩耍的热闹声,却将这条暗巷衬得更清幽。 却也让宁瓷听到自己再度轰隆乱跳的心跳声。 “所以……”宁瓷低下头,晃荡着自己的小腿儿,唇边隐着若有似无的笑:“你刚才说没有安排马车和轿辇,实际上,你是想带我出来玩儿的?” “嗯。”严律承认了,他淡淡地道:“公主殿下自入宫之后,三年多,从不曾在任何佳节之日出宫游玩儿,也不知幽州城里的夜游会有怎样的景致,微臣便有了私心……” 宁瓷的手指绕着湿漉漉的袖摆,没有回答。 直到两人走了很远,严律牵着小毛驴停了下来,宁瓷方才红着脸,低声回应了一句:“虽然身上弄得湿漉漉,脏兮兮的,但是……今天真的很开心。” “微臣也是。”严律一边说,一边扶着她下了小毛驴。 “刚才我听出来了……”宁瓷迟疑了一会儿,方才又道:“那个南洋行走商人,是你请来的罢?” 严律一愣,见瞒不住了,便笑着承认了。 宁瓷也笑了:“严大人费心了。” 此时,两人已经站定在严府大门外,严律从袖袋里摸出一串钥匙,去将门上的双虎锁给打开来。 宁瓷一愣:“哎?你府上没人应门的?” “就我一个人住在这里。”严律牵着小毛驴,带着宁瓷跨进了朱红的府门。 “你府上没有下人的?”宁瓷刚跨进府门,便被里头黑洞洞,乌漆漆的景致给惊到了。纵然她也曾行走过深夜的皇宫,但皇宫四处是有大内侍卫巡逻,更有高挂的灯烛映照。 不像严律的府上,一脚往前踏去,也不知道踩中了哪里。 严律扶着她,关上府门,说:“小心点儿。嗯,就我一个人生活,没有请下人了,很麻烦。原先兄弟们是跟我住一起的,前段时间给他们买了小宅院,都搬出去了。不过,偶尔他们也会回来过夜。” 宁瓷的夜视不算很好,只能依稀间看个前方大概轮廓。纵是有月光清辉,可严府似是树木较多,遮蔽了大多的光线。 当严律牵着她踏上九曲回廊时,宁瓷忽而站定脚步,道:“不如,我就在这儿等你,你把南洋药草拿来,我瞧一眼就回宫了。” “你这一身回去,指不定会被太后责罚。”严律一直牵着她往前走:“你先去我清浴池里清洗一下再说。” 宁瓷一慌,终于后知后觉发现这反贼的布局了。 “清洗一下?”她听见自己恐慌着道:“我一个待字闺中的公主殿下,怎能在你府上沐浴呢?这……成何体统!再说了,我在你这里洗干净了,也没个干净的衣衫可穿啊!到时候再穿这脏兮兮的一身,可不是白洗了吗?” “我府中有适合你的衣物。”严律牵着她,步履不停。 宁瓷愣了愣,想到等会儿要在他府上沐浴,想到沐浴完了,这反贼指不定要对自己动手动脚,再想到今儿太后曾对她说,原先是希望她今夜不用回宫的。 所以,这主仆二人早就算计好了?! 宁瓷越想越气,口中不饶地道:“左右都是你安排好了的,我不过是你的瓮中之鳖罢了。你算计来,算计去,不过就是……就是……就是想完成昨儿未完成的罢了。” 严律微微一怔,终于停下脚步,他于月光之下,正视着她,认真地道:“你若不愿,我绝不可能强求半分。昨儿是,今后也是。” “一会儿昨儿,一会儿今后,那今儿呢?” 严律定定地看着她,没有回答,一双星子般的眼眸里,似是有着太多想说的言语。 “进来罢。”严律推开清浴池的门,直接道。 宁瓷没有进去,而是别别扭扭地站在门边儿,心头闹腾得慌。 她崩溃地想,纵然昨儿她与他那般了,可今儿就在他府上沐浴,这像是个什么样儿? 全然没有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 而且他是反贼,是太后的亲信,我在他的府上,还不知今夜会被他怎样生吞活剥了去。 抬眼瞧瞧,整个府里除了他,没有旁的人在。到时候,今夜他不论怎么想要了自己,自己怎样惊呼求救,恐怕,都不会有人来回应。 想到这儿,她忽而想起昨天两人在床榻上缠绵的模样,那肌肤之亲时的幸福和甜蜜,却是她不想抗拒的。 更何况,今儿出宫之前,也是算准了他会在他府上要了自己,现如今,不过是多了个又在他府上沐浴而已。 …… 却在她这般小心眼儿地挣扎着,身后的清浴池被严律点燃了灯烛。 “我已经在这里放水了,浴池里是连接府中的井水,应该很快。”严律忙里忙外地道:“你先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给你拿件衣服来。” 宁瓷别别扭扭地看着他跑入黑漆漆的夜色中,转身再看这清浴池,顿时怔住了! 这里! 这里怎么跟她曾经府上的浴池是一模一样的? 宁瓷慌忙走进去,看着中间那宽敞的池子,汩汩而入的清水,还有旁边的一方软榻,软榻旁边摆放着一面带着铜镜的妆台。再去看那妆台上,摆放着好些个姑娘家用的胭脂水粉。可再仔细瞧瞧,那些胭脂水粉似是买来后并未打开,更不曾用过。 宁瓷看着铜镜里有些慌乱的自己,旋即,却又平静了下来。 她对自己道,大抵世上官府人家里的浴池,都是一样的摆设,这没什么稀奇。 也许,这些胭脂水粉什么的,是严律的亡妻用的,也许,那女子还没来得及用,看上去像是崭新的,便去世了。 想到这儿,她垂下眼睫,失望地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这会子,她身上的襦裙已经是半干,头发也没那么湿漉漉的了。若是现在回宫,也不显狼狈。 正当她踟蹰着,严律回来了。 他将整整齐齐的一套湖蓝色裙衫递给她,道:“这件很适合你,等会儿你洗完了,就穿这个。”遂又递给她一双青花瓷般精致绣品的绣花鞋,递给她:“你的鞋履应该也湿了,换这个。” 宁瓷却在怔愣中,接过这套裙衫和鞋履。 她原来也是有一套湖蓝色襦裙的,那是她十二岁生辰那年,她娘亲为她亲手缝制的漂亮襦裙,她寻常最爱穿这件,搭配着一双宛若青花瓷一般的绣花鞋,寻常不论是逛街,还是去学堂,总能引得旁人的暗暗惊叹。 没曾想,严律这里也有类似的。 “我身上也是脏兮兮的,我去旁边的小室也清洗一下,放心,我不会进来。”严律保证道。 “哎!”宁瓷还在这套裙衫的怔愣中,她强行拉了些许回忆:“裙衫也许适合,但是鞋履不一定,这个你拿回去罢。” 严律没有接,他浅笑一分:“放心,会很合适。” 说罢,他便关上清浴池的门,离开了。 十方骸 第105节 偌大的清浴池,也只有宁瓷独一人在此,她这会子抖开这套湖蓝色裙衫,发现竟然也是一套襦裙,而且这套襦裙的款式,跟当年她娘亲为她缝制的那件,区别不大。 莫大的震撼在宁瓷的心头萦绕,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给自己找了个借口。 大约……现在街市上的成衣店里,售卖的都是这种类型的罢。 但更让她惊讶的是这双鞋履。 等她清洗完身子,干干净净地穿上这件湖蓝色襦裙,并及上这双青花瓷绣花鞋时,却震惊地发现,尺寸刚刚好,穿起来一点儿都不硌脚。 宁瓷讶异了好一会儿,难不成,严律的亡妻跟自己的身形差不多,就连脚掌大小也是差不多? 怪不得他说他爱了自己许多年,原来,是自己长得跟他亡妻相似,身形相似,就连脚上穿的鞋履尺寸都相似,所以,才对自己这般倾心的罢。 看着铜镜里穿着湖蓝色襦裙的自己,却怎么都找不到很多年前,那个青涩稚嫩略显孩儿气的脸庞了。 宁瓷就在这清浴池里,挣扎了很久,犹豫了很久。她知道,自己一旦推开这浴池的门,接下来便意味着什么。 不愿与他肌肤纠缠吗? 仔细想一想,其实是愿意的。 可她就是不喜他的身份,不喜他巴结太后之后所拥有的任何。 今夜若是把自己全部交给了他,改明儿,她有那个权利让他不再有野心,不再继续攀爬高位,不再巴结太后吗? 自然是没有的。 宁瓷在池水边犹豫很久,不安很久,直到远处法恩寺的钟声敲响两日之间的交替时,她才挪到门边儿,缓缓打开了浴门。 谁曾想,此时同样清洗干净的严律,早已在府中上下点燃了灯烛。那九曲回廊上,一路灯笼高挂,延伸向这座大宅的前方,却在此间,让宁瓷心头一慌,顿觉大震! 这…… 严律的这宅子怎么……怎么…… 换了一身干净松针色直裰的严律,缓步走到她的身边,并温声道:“劳烦公主殿下,随微臣移步。” 宁瓷直接道了一声:“你这宅子,怎么跟我在金陵城住的宅子……很相似。” 严律没有回答,更没有牵她的手,而是直接引着她一步步地向前走去。 烛火辉映,灯笼悬挂,一步一景,却让宁瓷震惊地发现—— 不对! 严律这座宅子跟自己在金陵城的家不是相似,而是一模一样! 九曲回廊旁,是一片沿围墙而种的小竹林,竹林下种着的星星点点的小花儿,是她童年时和妹妹雨烟最爱摆弄的物什。 还有九曲回廊的尽头,便是府中花厅,再往前去,就是正厅。花厅前后方各有一处小花园,小花园引向后头的内院。正厅的另一头是西厢房,西厢房的一侧一定是书房。若是辗转过去,后头便是古玩室,书画坊。往后走,便是小厨房…… 内院她并未前去,但驻足观看,这里一切的一切,所有的所有,全都跟她在金陵的家,一模一样! “严律。”宁瓷觉得自己恐慌地走不动了,她的双眸饱含泪水,似是快要承载不住。 严律没有回头,他只是站定了脚步,也没有说话。 宁瓷看着身侧的他,颤抖着哑声道:“你……你这宅子为何……” “请公主殿下随微臣移步。”严律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回应道。 宁瓷越往前走,越发恐慌。 她开始后悔了。 她不该跟他来府上的。 她忽而看不清,猜不透严律到底是什么人。 为何他自家宅子建得跟自己在金陵城的家是一模一样的? 他是太后的最大亲信,可他却这般对自己,到底是有何居心? 他也深知,她对他所言的话不可能相信分毫,他一直都只想带她来这座宅子。 他说,他想带她来看南洋药草。 可真来了这里,宁瓷才发觉,这座宅子,才是他的目的所在! 严律他……这个彻彻底底的大反贼,太后的大亲信,他既然建了这座宅子,而这宅子不似刚刚建立,那说明,他早已布局。 所以,他布局的人,想要针对的人……竟然是自己?! 宁瓷忽而很想逃。 但她的双腿和周身仿若铁链捆绑,又好似被严律下了蛊,只是一个劲儿地,挪不动步子一般地,跟着他来到了正厅。 就包括正厅里的太师椅,红木桌案,正厅那面墙上钉着的巨幅仙鹤木雕,都与她在金陵城的家,是一模一样的。 宁瓷一直都知道,他不是好人,他是反贼,可自己一次次地沦陷,一次次地对他付出了真心。 奈何,真心喂给了早有预谋的鬼。 今夜若是在这里发生任何不测,怨不得别人。 只恨自己。 她就站立在正厅的四方桌案前,仰望着她从小到大再熟悉不过的巨幅仙鹤木雕,她颤抖着,恐慌着,认命一般地紧握双拳,痛苦道:“严律,你到底是谁?” 没有人回答。 只有身后越来越多的整齐的脚步声,取代了此间大宅内,所有的静谧。 宁瓷的心跳恐慌到最大化,她回身望去,却见一个个身着玄黑飞鱼服,腰配绣春刀的锦衣卫们,大踏步地在严律的带领下,乌泱泱地向着她走来! 宁瓷吓得心上一阵窒息,可再这么定睛一瞧,这些人…… 不对,这些人不是今儿晚上,在酒楼里的那帮伙计吗? 严律说,那些人是他的弟兄们,怎么……怎么这帮人,又成了锦衣卫的?! 不待宁瓷思索更多,却见这帮锦衣卫们,在为首严律的带领下,走到正厅正中央,他们脸上没有先前在忆雪轩酒楼里的那般嘻嘻哈哈的笑意,取而代之的,却是一脸的庄重,一身的肃穆。 宁瓷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看着站在最前方的严律,却在她惊骇地接连后退两步,一屁股抵着身后的红木桌案时,这帮人在严律引领下,齐刷刷地俯身下跪,对着她大声喊道—— “古庙十六卫,拜见雪烟小姐!” 宁瓷轰然大震! 第112章 古庙十六卫?! 宁瓷震惊地看着眼前这帮对自己俯身下跪的人,最终,她将所有的目光全部落到严律头顶的那枚清玉色发冠上。 看着他也是对着自己这般俯身下跪,宁瓷心头的恐慌,却是达到了最盛之处。 因为这帮人口中喊的,是“雪烟”! 她不想承认自己就是雪烟。 她也不敢承认自己就是雪烟。 因为严律。 他是太后的亲信,若是承认了,他会不会转头就跟太后告密去了? …… 想到这儿,宁瓷稳了稳心神,前后不过三五个呼吸间,她便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问:“什么……什么古庙十六卫?我……我……我根本不认得你们。” 谁曾想,此言一出,这帮人纷纷抬起难过且哀求的眼光,众人口中七嘴八舌地道—— “雪烟小姐,您的大恩大德,我们终生难忘。” “雪烟小姐,若非您,我们早就死了。” “雪烟小姐,您不仅是我们的嫂子,更是我们的再生爹娘!” “……” 这样的言辞越说越乱了,嫂子也就罢了,怎么还成他们的爹娘了?! 但宁瓷瞧着这帮人所言的这些,心头堪堪放下几分警惕。 不管怎样,他们应该不是来找茬儿的。 “你们到底是谁?!”宁瓷虽是这般问的,可她的眸光却是看向了严律。 只见严律依然跪在原处,他仰起头,眸光诚恳,言辞真切,并大声地道:“不知雪烟小姐可曾记得八年前,你在金陵城郊的一座破庙里救了一帮小乞丐之事?” 宁瓷微微一怔。 她当然记得。 她不仅记得,前段时间她还想起这帮人来着。 见宁瓷没有回答,严律以为她记不得了,便继续跪着为她回忆,道:“那一天,是八年前的大年初一,由于大雪封城,我们十六个人已经好些天找不到东西,填不饱肚子了。古庙破旧,没有门窗,却是我们这些人唯一的家。我们当时只能在残破的佛像后头报团取暖,却在此时,太子殿下燕玄,带着他的死卫们来了破庙,他们计划着准备重建破庙,我们弟兄几个听了,自是不愿,两方之间厮打了起来。却在此时,你跟你妹妹来了。” 宁瓷记得当时的情景,燕玄的人将一帮手无寸铁的可怜小乞丐们,揍得那是头破血流,鼻青脸肿。她也是在那一天,第一次对燕玄产生了抵触不耐的情绪。 “从那以后,你每天都会派人来给我们送食物,一日三餐,无一疏漏。你还让你爹爹简明华恩公来了,从那以后,我们十六个人全都进了学堂,懂了知识,会读书,会识字,弟兄们更是跟着学堂里的武师父,学了拳脚功夫。”说到这儿,严律顿了顿,他的眸光里似是有着星子闪烁,他一字一句地道:“尤其是我,从见到你爹爹简明华的那一天起,终于有了名字。我叫严律,是你爹爹简明华希望我从此以后这一生恪守本心,严于律己的严律。” 宁瓷再度大震。 她忽而想起,严律为她挡箭后,有一天在快要落大雨的时候跑来见她。那天,他曾对她做了自我介绍,其中说了一句,便是“恩公曾取名,并未提小字”。 当时她因为忌惮他是太后的亲信,并未对这句话有过多的深想。 如今看来,他所言的“恩公”,竟然就是她爹爹简明华! 刚说到这里,严律身后那十来个弟兄们,也都纷纷点头附和着道:“若非当年我们在学堂里跟武师父学拳脚,今儿我们就不会有成为锦衣卫的可能。雪烟小姐,这些,都是您带给我们的恩赐啊!” 宁瓷想着八年前的这段过往,她扶着红木桌案,缓缓地坐进一旁的太师椅中。 但她依旧没有回应他们。 严律继续道:“因为你,我们有了食物,可以进入学堂。而雪烟小姐你,更是为了阻止燕玄,你用自己的小金库,亲自盘下那座破庙,并在那年春天,将破庙建成了可以供我们这些无家可归的学子们的住处。从那以后,我们十六个人,有家了。” 宁瓷当然记得这些,那会子她为了盘下那古庙,自个儿的小金库不够,还跟她爹爹赊了账。而这个账,却是十岁的她舍弃了好些个喜欢的糖糕,裙衫,首饰,才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攒下的。 “后来,简明华恩公以赚取酬劳的形式,交给我们一些事儿做。也是从那一年的春天开始,我们十六个人,成了简明华恩公的帮手。寻常一些个跑腿的,护卫的,帮忙打杂的,我们都会做。” 十方骸 第106节 宁瓷听到这儿,忽而想到严律对自己的一切,完全是了如指掌,原来,竟是因为这个。 “也正是因为帮恩公做事儿,我们几个,开始有了积蓄。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们才知道,自己在这个人世间存活的意义。”严律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对着宁瓷俯身磕了一个头:“当年,我一直想对你说一声感谢,却始终没有说,今儿,请让我真心实意地叩谢。” 随着严律的这一磕头,身后那十来个弟兄们也都纷纷磕起头来。 宁瓷这才着急站起身,冲着他说:“我记得你们当时有人跑来跟我说过感谢的。” 这话一说,那些弟兄们纷纷道:“我们是跟你说过,但是,老大他始终没有。我们虽然说了,可你应该记不得我们的。” 宁瓷心头五味杂陈,却见严律一副长跪不起的模样,她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 却在此时,严律话锋一转,仰头对她又道:“我们十六个人,那些年一直都在为简明华恩公做事儿。直到那一日,皇上和太后,带着钦定的太子妃简雨烟离开金陵,北上入幽州,他们是一大早离开的,傍晚之时,恩公交给我一个小木箱子,让我和弟兄们护送到太湖小蓬莱庄园里去。我当时见恩公满脸恐慌,便想要为他解忧。谁曾想,他告诉了我太后的金雕飞镖一事,更告诉了我,也许这些个金雕飞镖,可能会引来一场浩劫。而那个小木箱子里装着的,便是剩余的金雕飞镖,也就是太后跟金人通敌卖国的罪证!” 这段过往,却是宁瓷不知道的,她只觉得,自己全身血脉尽失,忍不住地在颤抖:“金雕飞镖……我记得府中确实是有的……但爹爹从不让旁人瞧见。” 严律继续道:“恩公告诉我,让我们十六个人到太湖小蓬莱去守着,他会带着简家上下所有人收拾完东西立即启程,让我们在太湖小蓬莱庄园接应。可我们等了一晚上,没有人来。又等了第二晚,还是没有简家人前来。” 宁瓷的眼泪轰然而下,她再次跌落进圈椅中,发颤的双腿,却是再也支撑不住。 “第三天早上,我终于忍不住,前去简府看看情况,谁曾想,我看到了熊熊火光,看到了简府上下成了断瓦残墙。” 这些事儿宁瓷全然不知,她只听皇上和太后说起,是什么山贼入室行凶,还抓了罪犯直接问斩。虽然后来她发现事情并非如此,一切都是太后在背后指使,但是,简府上下的最终模样是如何,她根本不知。 她哭得泣不成声,就连跪拜在原地的那些个弟兄们,有的人动容地抹着眼泪。 严律说:“从那以后,我们十六个人想尽办法查证据,找真相。更是在皇上和太后他们抓了替死鬼去问斩之前,我们冒死进过一次金陵死牢。也是从那几个替死鬼的口中才得知,一切都是太后指使。他们都是可怜的穷人,家中没有粮食,没有瓦房,唯有替死了这件事,太后才能安顿好他们的家人。” 说到这儿,身后一弟兄却直接打断了道:“雪烟小姐,当年冒死闯入金陵死牢的,是老大独一人。我们不可能十六个人都进去的。” 宁瓷难过地擦着眼泪,点了点头算作回应。此时她喉咙哽咽,根本说不出半个字音来。 “我们十六个人,从小都是走街窜巷之人,街坊之间的消息最是灵通。我们打探到,是当年的官府大人阻止旁人救火,而这个大人,便是后来的卫峥。” 宁瓷微怔,震惊地看向严律,她的心底,隐隐明白了什么。 因为她曾听闻,卫峥几个月前,死了。 他临死之前,卫家上下,陷入一片火海。 “我们更是打探到,当年那些个金雕飞镖,之所以恩公会拥有,其实,是位阶尚且低微的齐衡对你爹说的。而齐衡跟你爹是同窗,仕途之路始终都被恩公压一头,他不甘心,就将这事儿告诉了恩公。因而,惹来了简家上下的杀身之祸。” 宁瓷的眼泪止住了,她目瞪口呆地盯着严律,心头隐隐的那一分,渐次清晰明朗。 因为她也知道,齐衡在卫峥之后,也死了。 严律继续述说着:“还有带着禁卫军一同前来的禁军统领姚洲,还有锦衣卫前指挥使廖承安,这些人,都是被太后授意,一起来虐杀简家上下之人。而带队他们的,是太子燕玄的死卫之首,南洲子。” “你……你都查清了……”宁瓷颤抖着道。 “他们太过心狠,赶尽杀绝。我们曾以为,只是把当时在简府里的人都虐杀了,后来才发现,还有你家医馆里的简家人,还有简家所有亲属……堪称九族。” 宁瓷只觉得头晕目眩,快要晕厥。 “他们之所以这么清楚,正是因为南洲子。”严律咬牙恨声道:“是,我们都查清了。因为,为简家报仇,是我们十六个人唯一可以报恩的机会!” “所以你……”宁瓷的眼泪再度轰然而下。 “是。所以,我捐官儿走向了仕途之路。我要接近太后,我要成为太后的心腹,我要让太后完全相信我之后,再杀了她!” 宁瓷脸上的眼泪不止,却在此间,她缓缓地站起身来,难过地,感动地,一瞬不瞬地看着严律。 可严律依旧跪在原地,他毫不隐瞒地道:“但是,我们十六个人都拿不出巨额捐官儿银两,当时听闻,一个小小的九品官员便要一千两白银。我们根本没有那么多钱。幸好,我们在查明真相的时候,遇到了恩公的旧交,刑部尚书莫迁大人。那段时间,我们一直在往来,我们对他说了想要捐官儿,要为简家报仇之事,莫迁大人便自掏腰包,拿了五百两白银。” 宁瓷忽而想起前世,严律率领官兵们冲入皇宫,起兵作乱时,他身边一起跟着的,便是莫迁,莫世伯。她今生是怎么都想不明白,严律一个太后的亲信,是怎么跟莫世伯搭上线的。 原来,却是如此。 说到这儿,严律从自己的袖袋里取出一本厚厚的蓝封册子,册子早已陈旧,似是被翻开了许多回,边角处都已泛黄了几许。 严律将这册子递给宁瓷,道:“剩下的五百两白银,我实在不得已,便在你家太湖小蓬莱的仓库里取了。这册子的第一页,便是我写下的字句,画押,和手印。” 宁瓷接过册子,看到第一页上,有着严律的字迹,他的手印。而在手印之下,却有一官府印章,上面烙印着:已还清。 “我跟弟兄们一起,从金陵前往幽州。我们十六个人里,唯独我念了不少书,所以,便是由我的名义捐了官儿。我从九品低阶官员做起,再由莫迁大人引荐,恰逢皇上被太后垂帘听政被夺权多年,所以,我没多久,就升了官儿。” “所以,就连皇上都知道你真正的动机?”宁瓷诧异道。 “不错。”严律点头道:“我对他说了全部,因为,我需要有一个更大的靠山为我做后盾。皇上起先并不相信我有能力,但有两三回,我都用了一些巧妙的法子让太后的事儿栽了跟头,由此,皇上才开始慢慢重用我。给了一些个赏赐,又赏了个宅子,便是这里。” 宁瓷抬眼望去,这座宅子的所有装饰,全都跟她简家大宅一模一样,刚开始她还恐慌,却是得知了这一切,她终于彻彻底底地心安了。 许是严律也知道宁瓷心底的困惑,他说:“因为我们感恩你和恩公带来的帮助,更多的,是思念。所以,我就找了工部大人,要来了当年你家修建大宅的工图,按着你家大宅的模样,重建了这座严府。后来,皇上发现我确实有用,赏赐渐渐多了起来,我甚至还清了莫迁大人提供的五百两,又开了两家铺子。一家,便是你今儿晚上看到的雪宝儿。” 宁瓷再度震惊:“所以……你起的店铺名儿雪宝儿是……” “我当然知道那是你最喜欢的小白猫的名字。”严律苦笑一声。 “因为那只小白猫,是当年老大捡到的,但老大因为要帮简明华恩公做事儿太忙,寻常照顾不到,便偷偷放入你的暖轿里了!”严律身后的一个弟兄补充了一句。 “我知道你最爱吃糖糕,所以,雪宝儿便是卖糖糕的。”说到这儿,严律顿了顿,又道:“我还开了一家铺子,便是你今儿想去的黑金铺子。” “你……”宁瓷满眼酸涩地看着他。 “忆雪轩酒楼你应该知道的,是齐衡倒台后我接的手。不过,这三家店铺所赚取的银两非常多,再加上皇上这三年多的赏赐,所以,我当年在你家太湖小蓬莱庄园里借了的五百两白银,已经全部归还。而且,每个月这些店铺赚取的一部分银两,全数运往小蓬莱庄园,那些,都是我对你,对恩公的感谢。每月送往庄园的额外银两数额,便是在这册子的第二页开始记录,雪烟小姐,可逐一查看。” 另有一名弟兄说:“雪烟小姐,我们虽然是你的十六卫,但是,眼前我们只有十二人。因为老大说了,我们要在太湖小蓬莱庄园安排人看守,否则,你家的所有财产,还有老大每个月运送进去的真金白银,会被贼惦记的。所以,我们每四个人在那里待三个月,再换人。” 宁瓷再也忍不住了,她对着他们直接便是双膝一弯,准备下跪,却被严律一把托住。 宁瓷难过道:“该下跪感谢的,是我,不是你们!我简雪烟一直以来有眼无珠,并不知晓你背后做的这些个事儿,我更不知晓,原来你们一直都在为我简家做了这样多的事儿。” “若非你,我们早就死了,就算想要报恩,也是不可能的。”严律温柔地道。 “可是,当年该北上的是妹妹雨烟,你们又是怎么知道,我就是雪烟的?”宁瓷忍不住地问他。 ----------------------- 作者有话说:本来以为这一章能全部搞定,但是后面还有好多,分两章吧! 第113章 宁瓷一边说,一边拉着严律起身。 严律站起身来,他身后的十几个弟兄们也都纷纷站了起来。 其中一个弟兄乐呵呵地道:“咱们老大当然一眼就看出你是雪烟小姐啦!他爱了你这么多年,还分辨不出吗?” 宁瓷双眸只看着严律,她只想听严律的回答。 谁曾想,严律却是一揖到地,直接俯身行了个大礼,并请罪道:“我……还有一事想要跟雪烟小姐道歉。” “你什么都无需道歉。”宁瓷尚沉浸在感动的情绪中,她难过地道。 她甚至在心底偷偷地想,该道歉的,其实是她。 她错把他的真心当反贼。 错把他的一次次靠近当做威胁,想要抗拒。 她早已错得离谱,怎能是他道歉了? 谁知,严律直接道:“我原先没有亲眼见到你,确实不知慈宁宫里生活的宁瓷公主,其实就是你。我一直以为,宁瓷公主,其实是你的妹妹雨烟。直到那日午门,我安排了弟兄们想要射杀你,却在看到你走向燕玄的时候,看清了你的模样,那一刻……” “什么?!”宁瓷顿时大震:“那场射杀原来是你安排的?!你为什么要射杀我?!” “我当时以为你是简雨烟。简家上下遭此横祸,都是简雨烟害的。我一路复仇到此,自是要将所有的罪人全部赶尽杀绝。”说到这儿,严律双眸饱含着万般的无奈,难过地,不愿地说:“当然,也包括她。” “你在说什么?!”宁瓷难以置信地恐慌道:“什么叫做都是雨烟害的?” 严律一愣,这才发现原来宁瓷什么都不知道。 于是,他和这帮弟兄们七嘴八舌地将简雨烟为了让太后高看她一眼,就把金雕飞镖献出去的这件事告诉她了,也跟她说明白,正是因为这件事,简家方才引来了杀身之祸。 末了,严律又补充了一句:“而且,你的妹妹简雨烟,她还没有死,她还活着。” 宁瓷轰然大震,退出好几步,震动地看着他:“不可能……你在骗我!绝对不可能!” “她确实还活着,而且,这些年来,她一直都跟四殿下燕湛在一起。并且,她最近怀孕了。”严律直接道。 “你在骗我!这件事绝对不可能!”宁瓷稍稍细想了一瞬,又笃定道:“不可能!这么说,你的意思是,燕湛也知道我是雪烟,并非妹妹雨烟了?” “不错。”众人齐声回答。 宁瓷只觉得这事儿荒唐可笑:“自我入宫以来,燕湛对我向来反感,若是他知道我不是雨烟,而是为妹妹替嫁来的,他应该早就对皇上告密去了!” “你想想,既然燕湛和简雨烟已经有了夫妻之实,这说明,他俩之间是有感情,且相爱的。当年简雨烟为何不愿入宫为太子妃,大概率便是因为燕湛了。这两人既然相爱,燕湛纵是对你不喜,应该也不会告密的。”严律知道宁瓷很难接受这样的结果,他还是不想对她隐瞒半分:“既然你无法相信,过几天,如果有机会,我想办法安排一下,让你俩见个面,如何?” 宁瓷倒吸了一口冷意,她颤抖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严律见宁瓷没有吭声,他想了想,一把将洛江河推到宁瓷的面前,道:“你今晚不是说,你只相信洛江河,并且一直想要找他吗?他便是。” 宁瓷微微一怔,抬头去看洛江河,只见洛江河一脸讶异地道:“嫂子,你一直在找我?嫂子你知道我?”说到这儿,他自个儿都笑了出来。 宁瓷愣了愣,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番:“你就是洛江河?” “是!”洛江河忽而抱拳对宁瓷行了个大礼,道:“属下洛江河,是老大的忠实小跟班儿,目前被皇上编入锦衣卫中,是接替廖承安,为目前的锦衣卫指挥使。” “你……你可知阿酒?” 这下子,却是洛江河震惊了:“嫂子,你知道阿酒?你怎地知道她的?” 宁瓷将她救了阿酒的前因后果,以及阿酒已经带着她的所有积蓄前往金陵城一事,都对他们说了。 此时,不仅洛江河激动了,就连严律都惊喜道:“原来阿酒还活着!” 洛江河却是个大喜大悲之人,当下就对着宁瓷再度“噗通”一声,跪拜了下来,他一个劲儿地磕着头,口中却哽咽着哭喊道:“谢谢嫂子,谢谢雪烟小姐,谢谢公主殿下,我洛江河这辈子当牛做马,出生入死,也要报答您!” 宁瓷将他拉了起来:“你先别说报答不报答的话了,阿酒以为你不喜欢她,打算放弃你了。” “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他?我只是想跟老大一样,不把你家的血海深仇报了,就不打算考虑个人私事罢了。我一直以为阿酒死了,还跟老大有一样学一样的,学他冥婚去了。我那小宅子里,还供奉着阿酒的牌位呢!” 宁瓷没听懂:“什么冥婚?” 严律却轻咳了一声,遮掩了过去:“不过是一场误会而已。雪烟,有洛江河在这儿,你应该可以相信我所言的这些了吧?” “你说了这般过往,又拿出这些个证据,我自是相信你的。只是妹妹雨烟她……” “她现在活得好好儿的,恐怕,却是连一丝一毫的负罪感,都没有。”严律直接冷声道。 想到雨烟还活着,想到雨烟竟然做了这番罪孽之事,宁瓷只觉得自己周身颤抖,内里恐慌。 她无法接受自家被灭门的真正原因,是妹妹雨烟对太后献上了金雕飞镖。 十方骸 第107节 她根本想不明白,为何妹妹要这般做。 更何况,这三年多,她一直以为妹妹早已死了,自己苟活了这些年,都是剥夺了妹妹生存的权利。她一直想要在复仇之后,把自己的性命还给妹妹。 现在可好,却说妹妹还活着?! …… 纵然宁瓷全身颤抖,难以相信,但她缓缓地坐回太师椅中,脑海中翻腾着各种可能,却在最终,她冷静了下来。 “你知道雨烟现在在哪里?”宁瓷虽然开了口,可她听着自己的声音却是依旧颤着声儿的。 “嗯,我这几天从燕湛那边套出话来了。”严律听出宁瓷心底的痛苦,他给她倒了盏茶,放在她的手边:“简雨烟现在在西山的庄子里。” “西山的庄子?那是哪里?是幽州城内吗?”宁瓷眉心微微一蹙,她没听说过这个地方。 “在幽州城的西部郊外。西山重峦叠嶂,地势险要,寻常不过是官家贵人们的狩猎好去处,从外部来看,是瞧不出什么的。”严律边说,边转身踱到宁瓷身侧的圈椅中坐下,并对她道:“这几日,我已亲自去瞧过了,西山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但燕湛跟我说,真正的玄机之处,是在几个特定的日子里,由一个机关所在,才能进入到西山内里。” “西山内里?”宁瓷忽而没听懂:“那是什么意思?” 严律当下就把太后当年挖山藏匿叛军一事,跟他们都说了。却在众人的震惊中,严律还是小心翼翼地看了宁瓷一眼:“我既然要深入西山,去把这帮叛军乱党都带出来,必定要深入他们中间。初十那天早上,我会先去一趟看看,并把简雨烟带出来,毕竟,这是燕湛的要求。若是有机会,我安排一下你们见面。” 宁瓷忽而想起,当初严律当着她的面儿,跟太后商议劫囚一事,于是她问:“所以你那天跟太后说的劫囚一事……” “对,我是故意说给你听的。”严律直接道:“为了深得太后的信任,这场劫囚,我不得不做。” “可你独自一人深入西山内里,融入他们乱党当中,会不会到时候被皇上知晓,万一……”宁瓷觉得这事儿也太过危险了。 “皇上都知道。”严律苦笑着道:“事实上,这件事并不算危险,真正危险的,还有一桩事。” 说到这儿,严律踟蹰了起来。他不想对宁瓷隐瞒,可这件事若是不说,恐怕宁瓷对他,还是会有误会。 谁曾想,宁瓷却脱口而出:“莫非……是燕玄将要迎娶金人公主格敏一事?” 严律怔愣了一瞬,旋即,却是淡然一笑,道:“雪烟小姐果然冰雪聪明,正是此事。” “燕玄逼迫你了?”宁瓷追问道。 “也不算是逼迫。只是,这趟格敏前来,所带大军并非所有人知晓的三十万,而是……五十万。” 包括宁瓷在内的所有人,当下倒吸了一口凉意。 宁瓷忽而脱口而出:“他们五十万大军前来,又带着赈灾粮……恐怕,这不仅仅是赈灾粮罢?” “不错,我们正是这般怀疑的。”严律点头道:“目前,幽州城内外并没有太多兵将,前后不过万人,若是要抵抗他们五十万大军,恐怕很难。这消息是我今儿早上才知晓的。” “皇上怎么说?”宁瓷追问道。 “他让我潜入金人当中,与之周旋。” “老大,你不能去啊!”弟兄们纷纷恐慌道:“这若是去了,以后你的立场说不清道不明的,皇上君心难测,太子本就对你忌惮,到时候……” 严律艰难地道:“这件事,对我来说,无关太子大婚一事,而是跟咱们大虞之安危有关。目前太后身边能信得过的,唯有我和姚洲。但若真要深入金人,恐怕,也只有我独一人。” “我跟你一起去!”宁瓷斩钉截铁地道:“我也想了,你这事儿既然无法全身而退,那我便跟你一同前去。待得他日,遑论什么立场不立场的,若要治罪,我同你一起!” 严律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今夜在长街的一角,听那算命的张半仙所言的—— “这事儿攸关你俩二人的性命,若是一个行差踏错,你俩皆要成那刀下魂。” “不行!”严律脱口而出。 “为何不行?”宁瓷着急道:“你和弟兄们为了我家复仇之事,忍辱负重,甘愿背负骂名这样多年,我不过是跟你一起出生入死,又有不可?” “你放心,没有那般危险。”严律耐心对她道:“皇上今儿得知消息后,立即亲笔写下黄绸手谕,说是今后若有任何麻烦和危险,那黄绸手谕,便是我的免死金牌。所以雪烟,我独自一人前去,是没有大碍的。” “可是太后那边呢?你又该如何周旋?”宁瓷着急道:“你做的这些事儿太危险了,若是太后疑了你……” “她现在身边除了姚洲以外,没有旁的人了。她不可能疑我。”说到这儿,严律笑了笑:“更何况,太后身边,还有个你。你一直以来,不都是跟我里应外合的么?” 宁瓷微微一愣,想到这些时日,发生的一切,她茫然问了声:“所以,昨儿那个戏班子……” “我自是听出你想要让太后听听,有关母慈子孝相关的戏曲。”说到这儿,严律顿了顿,直接道:“因为,你想让她接受她肚子里的孩子。” 宁瓷震动万分:“你……你……原来你什么都知道!” “所以我跟你说过,我既然安排太医去为她诊脉,自是早就做过准备的。我也跟你说过,我不是太后的人,我是你的人。”说到这儿,严律却转而赞赏道:“你让她肚子里的孩子留下来,这确实是一步好棋。正好,结合我这里的南洋药草,那有致幻作用,到时候,让太后产生幻觉,对肚子里的孩子过分依赖,待得那时,雪烟,报仇之利刃,便是要交到你手里了。” “所以……你一直都在说的南洋药草,原来是这个意思。”宁瓷眼眶里再度浮现出了水雾。 “嗯。我想用南洋药草一说,让你出宫,这件事合情合理,无人胆敢阻拦。” 心头莫大的感动再度浮现上来,宁瓷直接站起身来,下定决心道:“既这么,你要独自一人去西山,我也不拦你。但从今往后,你和弟兄们要做任何,都要算我一个!从今儿开始,你这府上便是我的家,慈宁宫本就危险重重,我不回去了!南洋药草什么的,给太后施针诊脉什么的,我隔三差五入宫给她去做了便是。若是太后和皇上怪罪下来,我便说……便说……我接受赐婚!” 此言一出,弟兄们皆为欣喜。 可严律,却是一脸凝重地站起身来,他站定到宁瓷的面前,对她道:“你必须回宫。慈宁宫上下目前不会有任何人敢对你轻举妄动。你这三年多所有的努力,已经让太后全然信任了你。太后不可能动你,姚洲虽然带着禁军严密防守慈宁宫,但他们,也不可能动你。更何况,你还有我。” “我就是因为有你,我才不要回去!”宁瓷愤愤然地扭身道。 身边一众弟兄们也在劝严律:“嫂子回宫与否,其实对咱们的计划并无大碍啊!” “请雪烟小姐回宫。”严律行了个大礼。 宁瓷心头难过至极,她一跺脚,狠心道:“我不回去!若要我回去,除非……除非你换个称呼!否则,我凭什么听你的?!” 严律怔了怔,继续一揖行礼:“请公主殿下回宫!” “你!”宁瓷恨声道:“一会儿雪烟小姐,一会儿公主殿下……这两个头衔在此,我大可以压你一头,我凭什么听你的!?除非……你换个称呼!” ----------------------- 作者有话说:傻子,快喊娘子啊! 第114章 宁瓷持着一颗豁出去的心,今儿就打算跟严律拗到底了!她扭过身子,不去瞧他,任凭那双炽烈的眸光在自己的身后逡巡,她也不愿妥协半分。 倒是身边这帮弟兄们,一个个探究的目光全部投向严律。 灯火如昼,月色渐凉。夜风吹不破此时的正厅里,因越发滚烫的心跳慢慢烧结而成的,燥闷窒息的茧壳。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在等着严律改口。 就在宁瓷以为,这人到底是呆了,傻了,还是痴了时,忽而听见严律开口,道了一句:“请大小姐立即回宫,经此一夜,我们的身份和立场,应该跟寻常无异,否则,会被旁人发现了端倪。太后也许并不会觉察什么,但是,慈宁宫门口日夜守候的姚洲,姚统领,恐怕不是个善茬儿。” 宁瓷心头一阵火起,转身瞪视着他,口中却委屈道:“你寻常惯会布局,又会前后周旋,一个小小的姚统领,根本奈何不了你什么。你现在左右推辞,到底是不想,还是不愿?!” 严律没有回答她,而是再次一揖到地,长拜不起。 宁瓷死死地盯着他长拜自己的模样,一直盯了他很久很久,终于,她捏着无力的双拳,一个扭身,便大踏步地离开了。 就连她愤愤然地走向府门,途径那只丑丑的小毛驴时,那一声“啊……呃……啊……呃”的叫声,都缓解不了她心底的心火分毫。 弟兄们一个个都着急万分,全都催促着严律快点儿去把嫂子找回来。可严律直起身子后,看着宁瓷远去的背影,他双眸苦涩,一言不发。 洛江河更是急得上蹿下跳:“老大!哎哟,我的老大哎!你前段时间为了嫂子特别难过,今儿难过说嫂子不要你,明儿就特沮丧地说爱惨了只有你一人。可我们哥儿几个瞧着,嫂子也是很爱你的啊!” 所有人都点头附和,道:“对啊!老大,你快点儿去把嫂子追回来啊!接下来的计划就算嫂子不在宫里头,也是无碍的啊!” “老大啊,我们几个在学堂里念书的时日是没你长,”洛江河继续着急道,“可就连我这个没念过几天诗词歌赋的,我都听出来嫂子是在等你喊她‘娘子’呢!老大,你不可能听不出来吧?!” “我们一起齐心协力,太后归天之日应该快要接近。越是到这个时候,越是不能松懈半分。更何况,太后虽然必死无疑,可最终手刃太后的机会,我想留给她。”顿了顿,严律又道:“若是雪烟不在宫里头,太后最终就算会死,也是要假借他人之手。” “可是老大,你可以提前安排的呀!”所有人异口同声地道。 严律看着他们,一字一句地说:“接下来,我要深入金人大军,纵然有皇上给我的黄绸手谕,但是,此番行动十分凶险,若是稍有差池,恐怕……我会不得善终。” 弟兄们皆为大震。 “若是成功,那便皆大欢喜。”严律心口一窒,苦涩地道:“但若是失败,又或者,有人想利用此番置我于死地,那么,我跟雪烟之间,没有正式成婚,也没有更多的接触,反而对她今后的人生大有裨益。” “老大,你还不了解嫂子吗?她若是真喜欢了谁,就算是豁出性命,她都不可能放弃半分,当年的雪宝儿不就是如此的吗?若真是有人想要置你于死地,嫂子恐怕也不会苟活一天的!”洛江河的这句话,顿时引来所有弟兄们的赞同。 “这件事,以后再说罢。总之,你们记住,金人之事做成之前,你们没有嫂子。” 弟兄们纷纷愕然。 “好了。去把马车牵来,我们护送公主殿下回宫。” 宁瓷才不需要任何人护送自己回宫。 她记性绝佳,走过一次的来时路,便知道如何回程。 这会子,她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走一走,纵然已是子时,长街上夜游的百姓也不曾削减半分。 不知是哪位达官贵人,在夜空中放着一个又一个的烟火,另一方向不远处好似又一富家门外却是鞭炮齐鸣。 这些声响在宁瓷这里充耳不闻,她的脑海里,不断地回想着刚才严律他们对她说的一切真相。 真相露骨,滚烫。 有的像是可口的珍馐美味,抚慰她恐慌了那么久的身心,让她终于明白,在这个人世间,她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 可有的真相,像是利刃,一片片地剜心剔骨,让她整个人震颤不已,悲恸至极。 她不知自己走了多久,直到她走回皇宫,思绪才堪堪理顺了几分。却也着实想通了,严律让她回宫的这步棋,其实是对的。 如果她就留在严府,不论是对自己,还是对严律的身份和立场,都是大为不妥。 更何况,太后已经命不久矣,这是关键时刻,自然不能轻易松懈。 当她在宫门前对小黄门递腰牌时,却猛然发现,严律和他的弟兄们都跟在自己的身后。 宁瓷心头五味杂陈,双眉微蹙,她一瞬不瞬地看着严律和那十来个弟兄们走近。除了严律,由于那十来个弟兄们都是身着锦衣卫飞鱼服,自是不会有小黄门上前来盘问。 但是,这帮人一旦出了严府大门,他们都是心里有数的,没有一个人再称呼她“嫂子”,亦或“雪烟小姐”。 这帮人只是俯身下跪,对着宁瓷高呼一声:“恭送公主殿下回宫。” 宁瓷依旧死死地盯着严律,看着他与其他弟兄们一起,还是对着自己俯身下跪,她便心底再清楚不过他现在把自己摆放的位置是如何。 她就这么盯了他好一会儿,便一言不发地走进宫门。 却在宫门即将关闭之时,严律喊住了她:“公主殿下。” 她扭身看他,还是不想搭理他。 严律递给她一个食盒,说:“刚才回来的路上,经过雪宝儿,我们去店了拿了些你喜欢的糖糕,果子之类的,你带回宫去吃。” 宁瓷虽然已经想明白了严律让自己回宫是对的,但是这会子,她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小情绪就是泛滥,就是不知该怎么开口对他说一个字。 好似只要是开了口了,她便会哭出声儿。 十方骸 第108节 是因为他难过的。 也是因为他和弟兄们做的这些事儿感动的。 总之,看着严律递过来的半大食盒,她没有接。 严律走到宁瓷的身边,声音温柔且低语,就算是小黄门在一旁,他的声音也是只说给她独一人听:“我瞧着你今儿晚上很喜欢吃蟹黄小笼包,刚才路过忆雪轩的时候,我也让人去拿了一些。你今晚吃得不多,想是这个时候也有些饿了。” 许是提及了蟹黄小笼包,又说到饿了一事,宁瓷的肚子忽而不争气地“咕噜”了一声。 她好气又好笑地微微一跺脚,闷声道:“都是你说的!” 严律笑了笑,说:“还有太后的南洋药草,我也一并放在这食盒的最底层了。” 宁瓷一愣,遂才道了一声:“这么大的食盒,我根本拿不动!” 她这声音不大不小的,却让一旁的小黄门听见了,这人非常没有眼力见地说了句:“宁瓷公主若是拿不动食盒,我帮你送进慈宁宫里去。” 宁瓷不悦地乜了他一眼,直接道:“不用了。严律,你帮我拿进来。” 看守宫门的几个小黄门,顿时急了:“哎,公主殿下,这会子太晚了,严尚书如果没有什么紧急之事,就算是有腰牌,也不便进宫,毕竟,严大人他不是皇亲国戚。宫规森严,若非皇上今儿打过招呼,让我们给您留个门,否则,就算您有腰牌,也是进不来的呀!” 宁瓷冷哼一声:“唯有皇亲国戚才能自由出入了?” 这几个小黄门干干一笑,道了个:“正是。” “严尚书是未来的驸马爷,昨儿晚宴父皇赐婚了,你们不知道吗?”宁瓷正色道:“行了,别在这儿杵着了,本公主累了,要回宫歇着了。” 说罢,宁瓷直接一步跨入宫门,走进去没两步,转身看怔愣在原处的严律,她直接道了声:“你还不进来?!” 严律哭笑不得地看着她,便在小黄门的左右为难中,他也走进了宫门。 回慈宁宫的这段路,宁瓷走得不疾不徐,她没有回身,只需借着月光拉长的身影,便能知晓,严律就在自己身后三五步的距离跟着。 两人都没有说话。 严律在想什么,宁瓷不知。 宁瓷只知道,自己这会子的身心都是踏实的。 好似这人世间再有风雨,她也不再惧怕了。 因为她的身后,有严律在内的古庙十六卫。 不过,她也有话想对严律说。 这些话,不便当着那帮弟兄们,也不便在明亮的日光或昏黄的灯烛下。 最好是在夜色里,在阴影里,在两人看不清彼此的神色中去说。 宁瓷就是这么一路盘算着,却在回到慈宁宫门前时,看到好似铁柱子一般,依然站立在这里纹丝不动的姚洲时,她忽而生出一股子憎恨的情绪。 她一直都知道这人就是太后的狗,可她真没想到,当年自家被灭门一案,这只狗也是带人参与了。 虽然在她入宫的三年多,这只姚洲并未为难过她分毫,但并不妨碍她此时滴血的心生出滋滋藤蔓一般的恨意。 由于太后打过招呼,慈宁宫也没有落钥,为她敞开着,可宁瓷走进去没一会儿,便听见姚洲的声音阴阳怪气地道:“严尚书最近真是春风得意,不论哪里的宫门,都是这般来去自如。” 严律并不想跟他在这个节骨眼上有过节,他只是平静地抬了抬手中的食盒:“我给公主殿下送进去就出来。” 谁知,姚洲直接将皂靴一迈,挡在严律的面前:“谁知道你今儿深夜入慈宁宫,动机何在。食盒里是什么?是毒害太后,公主的食物,还是谋杀利器的工具?” 不待严律回答,宁瓷直接疾步走来,上去对着姚洲小腿用力地一踢,并大声斥责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胆敢在这里跟驸马爷叫嚣?” 姚洲毕竟是个铁血武将,宁瓷的这番踢脚,并不会让他疼痛多少,但他却震惊于宁瓷口中所言的这句“驸马爷”。 宁瓷果断地对严律道:“你还不快进来?你想要饿死我?!” 严律对震动中的姚洲微微一颔首,便跟着宁瓷走进了慈宁宫。 宁瓷走回自个儿寝殿的这段路,忽而发现,自今夜得知,她家上下不仅是府门中人,更是简家所有沾亲带故,堪称九族的,全被这些野狗给杀了,她心头的恨意,仿若山火蔓延,若非理智牵引,她真想冲到太后的寝殿,直接将她掐死在睡梦中! 但是,她知道,现在什么都不能做。 她还要拿到爹爹的卷册,修改爹爹的身后名,现在,绝非她任性而为的时刻。 不过,有一件事,她是必定要做的。 见严律将食盒刚放在她寝殿里的案几上,宁瓷便直接将自个儿的寝殿门“哐”地一声,关上了。 严律正为她案几上的灯烛点上火星子,却在此间,他的手微微一抖,烛光陡然一晃,将宁瓷奔向严律,并一把抱住他腰间的两人身影,一明一灭地映照在窗牖上。 ----------------------- 作者有话说:[捂脸偷看] 第115章 “你今晚……不要走了,好不好?”宁瓷抱着严律,伏在他的后脊,委屈又哀求着道。 严律转过身来,正视着她,将她的小手全部拢在他的手心里,他认真地说:“雪烟,现在还不是时候。” 宁瓷轻轻地掐了他手心一把,不悦地道:“你这会儿开始说不是时候了?你昨儿怎地觉得那是时候的?上一回,你第一次亲我的时候,你不是也想赖着不走的么?!” 若是以前,让她对他说出这番话,她指不定又是一阵脸红羞涩,但不知怎的,今儿她得知了这一切,面对严律,她只有坦然,只有踏实,只有从心底里渴望他时时刻刻都留在自己身边的期待。 严律笑了笑,将她一把拥入怀中,说:“若非今儿早上,我得知了西山叛军和五十万金人大军一事,现在的我依然会觉得今晚很是时候。” “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顾虑这个,又顾虑那个的?”宁瓷闭着眼睛在他的脖颈间蹭了蹭,好闻的药香味儿混杂着她熟悉的,专属于他肌肤上的暖香,让她心头的小情绪也平复了几许。 “一直都是顾虑的。若想在太后身边站稳脚跟儿,有些话,很多事儿,我都要反复在心底推演很多遍,设想出千万种可能的后果。没有万全的打算,我不敢轻易迈开一步。”严律的眼睫之下是一片苦涩的过往:“我没有身份,没有背景,莫迁大人虽会在暗处帮我,但最终的路,以及一些判断,还是需要我独自一人去行。为了简家上下近百口人命,我不能有丝毫的差池。” “辛苦你了。”宁瓷搂紧了他,却忽而仰起小脸儿,嗔怪他一句:“你和弟兄们做了这般大的事儿,你为何不早点儿告诉我?你知不知道,你害得我一直都在瞎想,乱想的!” “你这里的眼线太多了,我实在不敢冒这个风险。” “那昨儿呢?!”宁瓷推了推他,离开了他的怀中:“昨儿你我在床榻上……外头又下得那般大的雨,纵然有人盯梢,眼线过多,也是听不见半个字儿的,你又为何不说?!你可知……你若是说了,昨儿我们就……” “雪烟,”严律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在你今天去我府上之前,你信任我吗?” 宁瓷愣了愣,恍惚间明白了几分。 “原先我跟你不论说什么,你都不相信我。哪怕是我的心意,你也不曾相信半分,还总是冷言冷语地想要远离我。更何况,是这般大的事儿。”严律苦笑着道:“若非我拿出切实的证据,以及弟兄们的见证,还有洛江河在一旁,恐怕,你也不会相信我的。所以,我一直都想带你出宫,总是假借南洋药草的借口,实际上,是早就想对你说全部了。” “谁让你是太后的亲信的?”宁瓷解释道:“我一直害怕,若是跟你亲近几分,你会不会转头就把我的底儿给卖了。” 严律却笑了,凑到她的身侧,压低了声儿,道:“这就说明,我伪装得很好,就连你都骗过了。” 宁瓷却没有笑,她真心实意地说:“今晚当着弟兄们的面儿,有些话我也不好意思说。现在只有你我二人,也没什么可害臊的了。我其实,也是很想跟你道歉来着。” “在我这里,你无需道歉任何。”严律心疼地道:“从我见到你的第一天起,你在我心里便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人儿。你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在我这里都是最最珍贵的。别看我这几年爬到这样的位置,可每次在面对你的时候,我都像是当年破庙里的小乞丐一样,低在尘埃里,落在春泥中,只想一直陪着你,保护你,呵护你。所以雪烟,你无需道歉,你何错之有。” 宁瓷凝望着他如水星子般的双眸,忽而浅浅一笑,道:“前段时间,燕玄曾告诉我,你是街头小混混出身。当时我就在想,你精明世故,极具洞察,怎么可能会是街头小混混的?而且你身姿轻鹤,清朗玉树,明明就是个富家公子哥儿,怎么可能是街头小混混呢?所以严律,你无需说自己如何尘埃,又是怎样的春泥,原先你在我心底便是高贵的,现在你在我心底,更是这世间独一无二最好的。” “燕玄他……竟然跟你说过这个!”严律愣了愣,却转而苦笑道:“他因为知道我对你的心意,应该不会跟你说我背后为简家做的这些事儿。” “他确实没有说,但是,他不重要。”宁瓷想了想,说:“我还是要跟你道歉的。因为,就算我曾经觉得你很高贵,但是,我一直以为你是太后的亲信,便不是好人。先前每次跟你接触,我心里的罪恶感就会泛滥,一边儿渴望你亲近我,一边儿又忍不住地想要刻薄你。我对你说过太多没良心的话,什么无情无心,什么我不想要你,什么临幸而已……我……” 严律微微笑着用自己的指腹遮住了她的唇瓣,他轻柔地摩挲着,徘徊着,他温声告诉她:“我自是知道你心底的胆怯和抗拒,所以雪烟,你不用跟我说任何道歉的话,我都知道。” “可你昨儿那般难过,现在想来,我真的太伤人了!” “皇上的黄绸手谕一拿,我忽而觉得,你昨儿做得,其实对极了。”严律的眼眸冷下几分:“你我之间没有更多的,如此甚好。” 话音刚落,宁瓷直接一把搂住他的脖颈,用她自己滚烫的唇瓣,覆住了他的双唇。她不顾一切地吻着,学着他昨儿的样子,小心地品着,尝着,并用舌尖轻轻撬开他的唇瓣,探向他的皓齿之间,撩着他的舌尖。 严律却是怔住了。 宁瓷不知道他在迟疑什么,顾虑什么,她只想用自己的吻来代替自己心头的爱意。 却是在她吻到快要乏了,疲了,累了时,严律终于反客为主,如山洪,如海啸一般,将她的唇舌风卷残云了起来。 子夜的静谧掩盖不了两人如火的心跳,但是两人都没有更进一步,而是双双停在了熊熊浴火燃烧之前。 宁瓷松开了他,满足地道:“我知道你所有的顾虑,也知道你接下来要深入金人敌营会有多么难,也知道初十那天凌晨,你要独自一人去西山,要面临各种未知的险状……我知道你生怕与我在这段时日多动情一分,便会在日后的一些局面无法收场半分。严律,你的所有心意,我现在都懂了。所以接下来,你我之间还是如素日那般,隔着距离,不靠近,也不疏远,对吗?” “对!这样,有些立场可以轻易剥离,我也好布局。不过雪烟,我答应你,我会小心谨慎,一边做好你在太后身边的外应,一边稳住金人大军。”说到这儿,严律的眼眸黯淡了下来:“金人大军那边,能稳住是最好,若是不能稳住……幽州将破,恐怕,不论你我之间,就连这大虞天下,也是守不住的。” “嗯!”宁瓷用力地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你现在所有的决定,其实都是为了我。太后那边也好,金人大军也好。但是你答应我,不管是太后这里,还是金人那边,如果你需要我的帮助,你一定要说。” “好。”严律承诺道:“太后这里,我先看看金人那边的情况,争取一两个月达成所愿。至于金人那边,情况如何暂且不知,皇上打算如何安排也是尚没有结论。但是雪烟,我会以你的安危为主,所以答应我,太后归天之后,不论金人之事解决与否,你都要好好的。” “好,我答应你!”宁瓷点头道:“那你呢?要不要答应我一些个什么?” 严律自然是懂她的言下之意:“若是金人之事失败了,幽州将破,大虞国门将破,待得那时,城内必定一片混乱。雪烟,我已经在弟兄们之间安排了一些人,会直接带你出宫,护送你离开。如果真有这么一天,国之将破,金陵城也必定不会安生。到时候,弟兄们会直接护送你前往太湖小蓬莱庄园。你家原先的资产本就丰裕,这几年我每月往里头运送不少银两,这些钱财早已是当年你家资产的数倍有余,足以让你下半辈子活得非常滋润。而且太湖小蓬莱庄园,本就远离城郊,是为湖中心一点,弟兄们会保你平安一生。若是……若是你今后与旁人成亲,嫁为人妇,子孙满堂,这些银两也足以够你们……” “那你呢?”宁瓷忽而颤着声儿,问:“你去哪儿了?” “金人之事若是失败,我定无法全身而退。” “那我又如何与旁人成亲,嫁为人妇?你让我拿着你赚取的银两,用着你安排的弟兄,然后去子孙满堂?”宁瓷忽而觉得严律真真是可笑:“你以为你这是大义么?” “这只是我设想的最坏的一种可能。”严律顿了顿,道:“我会小心为上,争取不让局面变得这般陷况,若是成功……” “怎样?”宁瓷酸涩的眸光看向他,她只觉得,一旁的灯烛忽而像被潮水融了一般,模糊了她的视线,看不清严律的表情。 严律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她:“太后归天,金人退军,待得那天……雪烟,我们成亲,可好?” 沉重的眼泪轰然而下,宁瓷扑在他的怀里,用力地点着头,道:“好。” 随着他二人相拥相依的身影,再度倒映在窗牖上,一只鬼魅般的身影好似夜空中的飞鸟,倏然而过,悄然隐于夜色之中。 ----------------------- 作者有话说:大约九月初,最迟九月半完结。 第116章 此时此刻,燕玄刚刚从御书房回来。 他正在东宫的小花园里着急地来回踱着步,纵然有一些个蚊虫叮咬,他也浑然不觉,只觉得,东宫里的任何一个殿宇,他都待不下去。 因为恐慌。 因为焦虑。 前有格敏公主前来和亲,后有五十万大军携带粮草压境。幽州城内守备军不过万人,而他个人的太子护卫数万人早已分拨出一大半去平定渤海闹事去了,纵是快马加鞭,也是赶不及的。 还有那个严律,他都已经把利益摆在严律的面前了,可这人就跟个死了一样的。 十方骸 第109节 正当燕玄越踱步越烦躁之时,一道鬼魅般的身影飘然而过,无声也无音地,轻轻巧巧地,落在他身后的鱼池边。 “太子殿下。” “如何?” “宁瓷公主今儿被严律带出去夜游了一整晚,先是去忆雪轩用膳,再是在长街上闲逛,后又去凉水河边儿骑大象。最终,被那大象喷得全身是水后,两人回了严府。” 燕玄眉心一拧,一道寒光扫射向脚边跪拜着的死卫,木峰子。 此人是燕玄的死卫二十人里身手最好的,他下手狠辣,最是阴毒,遇到仇敌或者需要保护燕玄之时,他真的能跟个疯子一样,对人下最惨虐的死手。 先前在边塞的三年里,这个木峰子出生入死,为燕玄奋勇杀敌。当初南洲子得了太后的杀令,之所以没有对燕玄下手,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这木峰子在一旁严防死守。 燕玄很清楚,他的死卫二十人里,若是有其他人跟南洲子一样背主,这个木峰子却是绝对不会。 自南洲子死了后,燕玄便直接给木峰子下了个任务——盯死了严律,有任何不对劲之处,立即汇报。 此时,燕玄就这么眸光带剑地刺向木峰子的脑袋:“宁瓷跟他去严府了?!你没跟去?” “属下去了,但是,严府周围有机关暗器守护,属下根本靠不近院内分毫。” “宁瓷她人呢?现在还在严律府上?”燕玄着急地问。 “她和严律一起回慈宁宫了。”木峰子将刚才慈宁宫那儿他偷听到的一切,都告诉了燕玄。 燕玄的拳头猝然紧握,青筋暴起,指节有着愤怒的声响。 木峰子甚至将窗牖上他二人亲昵的身影也是直接说了,末了,他还补充了一句:“是宁瓷公主主动的。” “咔!” 鱼池边,一株开得极好的茉莉花树,被燕玄直接硬生生地给折断了。 “所以……”燕玄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着道:“严律在宁瓷的屋子里睡下了?” “哦,那倒没有。这两人彼此承诺之后,严律就离开了,估摸着,这会子应该刚刚经过临溪亭。” “彼此承诺?承诺什么?” 木峰子将严律所言的那句一字不差地说了出来:“太后归天,金人退军,待得那天……雪烟,我们成亲,可好?” “啪!”燕玄将手中折断的那一节茉莉花枝,直接砸向了鱼池。 * 纵然跟宁瓷把所有误会全部解开,但眼下金人大军之事,还有西山庄子一事,成为严律心头的最大恐慌之事。 他就这么一路走着,思索着对策,直到快临近自家府邸,方才注意到,在自己的身侧,早已跟着一大帮子人。 他那十来个弟兄们。 严律愣了愣:“你们怎么没回去?” 这帮人热热闹闹地簇拥着严律进了府,口中都在嚷嚷着想问他今夜跟嫂子一起成双成对地入了宫,有没有发生点儿后续之事。 严律蹙眉一瞬,脚步也是停了下来。 他的弟兄们寻常不是如此多嘴市井之人,怎么今儿…… 待得府门关上后,他冷声问:“到底怎么了?” 其中一个小弟兄道:“老大,我在你府上四处暗插的暗器机关,今儿晚上启动了。” 严律大震:“什么时候?!” “嫂子进府之后!”这小弟兄着急道:“嫂子沐浴时,你让我们把宅子四处点燃灯烛的时候,我还检查过,那会子根本没有启动。我是护送嫂子回来后,发现机关不对劲的。” “是哪一处机关?”严律恐慌道。 “所有的。” 洛江河在一旁补充道:“刚才我们哥儿几个估摸着,要么是太后的人,要么就是太子的人。总之,这两人绝对脱不了干系!” 严律拧眉深思了一会儿,方才道:“大约是跟燕玄有关的。” “怎么办?会不会对嫂子不利?”众人问。 “燕玄是绝对不会伤害雪烟的。”严律想了想,又道:“这人,大约是冲着我来的。” “要不,从今儿开始,咱们哥儿几个还是回来住罢!”有一弟兄提议道。 “在格敏与燕玄和亲之前,燕玄应该不会对我轻举妄动。”严律想了想:“但是,若和亲之事挡不住,恐怕燕玄会对我动手。只是,我们尚不知这帮金人的底细到底是如何。所以不论是我,还是雪烟,暂时都是安全的。” 洛江河却着急道:“就算暂时是安全的,很难保今后会是如何。若是太子某天突然情绪不对,直接发作,恐怕老大你的安危会很不利啊!” “这样罢。”严律想了想,道:“你们最近先回这里住,但是白日里,当值的也就罢了。只要不当值的,都去宫门口守着,保护雪烟。” “是!” “雪烟只要不出慈宁宫,姚洲那厮在宫门口守着,旁人不知姚洲的立场,终究不敢对雪烟动手。但是,她若出了慈宁宫,一切便难说了。”严律顿了顿,道:“好在,刚才我离开前,有叮嘱她最近少出慈宁宫。” “若是把嫂子再带到这里来呢?”那个会摆弄机关的小弟兄问。 “府中太大,白日里,咱们不当值时,就算在她身边守护,恐怕也是挡不住此人。纵然有机关守护,挡住一个两个,十个八个,倒是无妨。可太子是派了大批军马来劫人,恐怕,咱们这些个机关是根本防不住的。目前而言,慈宁宫,对嫂子来说,应是最安全之处了。”洛江河替严律直接回答了。 “可是太子那么喜欢嫂子,就算是动手,也不会伤害她吧?”另一弟兄问道。 严律抬起眸光,看向远处夜空中,被乌云遮盖得越发朦胧的月色,他担忧着道:“就怕他囚禁她。” * 严律离开慈宁宫之前,跟宁瓷叮嘱了好些。 除了那句“最近不要离开慈宁宫”,还有一句“太后手边,应该有一卷轴,是我曾抄写的百余遍心经,那笔墨中掺杂了狼头乌,毒性之大,应有疗效,你用南洋药草的时候,可以搭配着用”,更让宁瓷着实震惊不已。 她确实曾在正殿里看到过一个卷轴,能隐隐觉察出那卷轴似是有奇怪的气味,当时不知为何,是被什么人喊去了,还是被人打岔了,总之,当她再次想去看那卷轴时,却是没有找到。 她寻常很少去太后的寝殿,想来,应该是达春拿回寝殿里了。 这会子,已是丑时,宁瓷全然没有半分睡意。她先是吃了严律给她带回来的蟹黄小笼包,虽是凉了,可知道真相后再去品尝,却觉得这小笼包真真是这世间最绝的美味。 还有以她心爱的小白猫雪宝儿命名的糖糕铺子,原先严律也曾托人给她带来过几次,但那会子他俩没有正面接触过,她纵然知道雪宝儿糖糕是好吃的,也不及现在品来,是人世间独一无二的。 但最重要的,还是食盒的最底层摆放的一个小铁匣子。打开铁匣子,里头是一个皮革包,再拆开皮革包,才在里头看到三株南洋药草。 看上去平平无奇的药草,仔细嗅来,似乎也没什么奇特之处,但严律叮嘱她,是要研磨成粉状,再用水溶了,才能发挥出药效。 宁瓷左右是睡不着的,她这会子开始为这南洋药草忙活开了。 直到天光熹微,直到晨间雀鸟啼鸣,她才用小屋里的工具,一点点地将溶入水,形成糊状的南洋药草,制成一个个小指尖大小的小药丸。 为了防止这幻药的毒性伤了自己,宁瓷是戴着厚重的皮革罩子和手笼做防护的。纵然如此,这药草散发出来的幽幽药香,还是在这间狭小逼仄的屋子里,让宁瓷的脑海时而一阵混沌,时而一阵清明。 待得她全部研磨完毕,去小厨房给太后熬煎汤药时,前边儿伺候太后起床更衣的宫人,已经在太后的寝殿门口候着了。 想到那个严律用狼头乌写满心经的卷轴,向来不曾伺候太后起床更衣的宁瓷,走向了太后的寝殿。 此时,太后尚在睡梦中。 确切地说,是尚在噩梦中。 她梦见自己正在一处山林中疯狂地奔跑着,身后有一只猛虎,两只棕熊正在一人的指挥下,向着自己的方向急速奔来! 她在梦中惊叫连连,疯狂呼救,但没有一个人在她身侧拉她一把。 她哭喊着达春,哀求着宁瓷,盼望着王兄,更等待着格敏……却没有一个人前来。 整个梦境里,若是可以称之为人的,一个是她,一个便是指挥这些猛兽的驯兽师。 可她依稀觉得,这驯兽师她应是认得的。 可她就这么疯狂奔跑中,根本看不清身后那人的模样。 她的心跳加速,双腿沉重,忽而一个猛子,一脚踩入看似平地的沼泽之中。再向前看去,三五步远之处,便是万丈幽深的深渊。 她哭喊着求救,可一转头,那猛虎和棕熊早已逼近跟前! 却听那驯兽师冷声道:“太后娘娘,你受死罢!” 猛虎和棕熊的涎口大张,獠牙如刀。 太后疯狂尖叫。 却在此间,她只觉得有人在推她,拉她,摇晃着她。 她猛地把眼睛一睁! 宁瓷那张似笑非笑的绝美脸庞,从模糊到清晰地,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太后娘娘,该喝汤药了。”宁瓷甜美地道。 第117章 宁瓷在太后的寝殿里找到了那份严律曾献上的卷轴,她以好奇心为由,打开这卷轴看了看,并用指甲在某几个字上抠了一层,待她回到自个儿寝殿里细心观察了一番,确实是剧毒狼头乌。 从这一日开始,宁瓷在给太后端来的汤药里,不仅添加了南洋药草来致幻,更添加了些微狼头乌粉末来加大毒性。眼见着,太后的噩梦是越发多了,她脸颊凹陷,神色无光,有时候说话都是颠三倒四的。 不过初八和初九这两日的时光,她就连走路,都要开始被人架着了。 由于南洋药草的致幻作用,每次太后问她自个儿是怎么了,宁瓷总是将缘由往孩子的事儿上引。太后自然信以为真,白日里本就精气神不佳,夜晚还必须让达春为她苦心造娃。 眼见着明儿就要到初十之日,金人大军就要来临,太后的精气神却是日渐委顿,虽然腹中早有胎儿,可她的身子,却是越发消瘦了。 太后不得不将所有要处理的外务之事,全权交给严律。更是无心提防宁瓷给她的汤药里味道是否有了变化。她只盼着金人的铁蹄踏破大虞江山之时,她可以重新拥有子嗣,待得那时…… 宁瓷在她的耳边甜甜地灌输了个念头:“待得那时,太后娘娘你自个儿登基,无需将皇位让给旁人,你有了皇位,还有了子嗣,你的皇儿便是那新朝的太子,多美好哇!” 太后这两日的意识越发混沌,可宁瓷的这番话,却着实给她勾勒出一幅非常美好的画卷。 也是为她勾勒出一幅,曾经想过,却无法对旁人明说的画卷——她自己想登基。 待得一丝意识回归之时,她猛然想起:“那湛儿呢?” “四殿下不过是个引子,若是没有他问斩一事,咱们的大军,又当如何起兵呢?”这句,却是严律回答的。 “湛儿终究是哀家的族人,若是能救,还是自当要救。” “太后娘娘,妇人之仁,是坐不稳皇位的。”严律提醒道。 “罢了罢了。哀家不想去管了,一切都随你。现在几时了?” 此时此刻,在慈宁宫正殿里商议要事的,唯有严律,宁瓷,还有达春。 十方骸 第110节 宁瓷剪了剪灯烛,抬眼看了看门外的天色,道了句:“子时过半了,太后娘娘,你今儿支撑到现在还没有去睡,等明儿见了格敏公主他们,你若是没有精神,那该如何是好?” “哀家不知今儿怎的,眼皮子虽重,但就是不想去睡。”太后抬眼问严律:“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西山?” “等会儿丑时初就要动身了。” “西山庄子里的统领你应是认得的,到时候你把咱们的计划都与他说了,剩下的,便是等。等皇帝什么时候判了湛儿,便要起兵。”太后努力思索着这件事的脉络,又补充了一句:“反正今夜格敏他们就要到了,你就跟西山的统领说,湛儿问斩之日,便是起兵之时。” “恐怕,在这个之前,太后娘娘您还要跟格敏公主他们商议一下。” “嗯,自然是要商议的。不过,到时候哀家思路不清晰,就由你在旁边为哀家说罢。” “是。” “好了。”太后就连坐着都开始晃晃悠悠了起来:“宁瓷,达春,扶哀家回寝殿歇着。” 宁瓷应了一声,便上前扶住太后的胳膊,谁知,太后这会子倒是想起来了:“宁瓷,你这几日好生蹊跷。” 宁瓷心头一凛:“太后娘娘,你在取笑我吗?” “哼!你别以为哀家这段时日身子不佳,就听不出你那小心思!”太后直接握住她的手心,问道:“你是不是对哀家有意见了?” “没有啊!”宁瓷吓得小脸儿一慌,就连一旁的严律都怔愣了半分。 “那你为何只喊我‘太后娘娘’,不再喊我‘老祖宗’了?!”太后质问道。 宁瓷一听,旋即便笑了:“格敏公主他们马上就要来幽州了,若是在旁边一听,发现我喊你‘老祖宗’,而非‘太后娘娘’,到时候,她问我个不尊重你的罪名,该当如何?再说了,我这几日也想了,太后娘娘你又不老,咱们干嘛要喊你‘老祖宗’呢?” 几句话,再度哄得太后开心不已:“就你小嘴巴会说!待得什么时候让严律收了你,好好让他管管你的嘴!” 宁瓷和严律对望了一眼,却是异口同声地道了句:“是!” 太后一边被他们搀扶着,一边向着殿外走去:“哟,怎么两人出去了一回,态度都不一样了?” 宁瓷笑了笑,没有回应。 “看来,这桩喜事算是成了。”太后满意地道:“哀家可是你俩的大媒人呢!你俩莫急,等格敏他们来了后,咱们江山一切平定了,哀家亲自为你俩赐婚。毕竟,你俩是哀家的左右手,咱们大金的未来,你俩一个对内,一个对外,也是功不可没的。” “严大人倒是对太后娘娘你忠心不二,马首是瞻。我并没有做什么……” “哟,这还没过门呢!就开始为你家驸马爷说好话啦?”太后的眼睛笑眯眯的,她一边吸着夜空中的清凉气息,一边叹道:“你寻常为哀家调理身子,为哀家的身子想各种法子,哀家都是看在眼里的。宁瓷,你虽跟哀家不曾有半分血缘,可这三年多的相处,哀家却是真真切切地把你当乖孙儿对待呢!” “我也是啊!”宁瓷咬牙违心说了句:“我在这世上没亲人了,你就是我的亲奶奶呢!” 太后满意地笑了:“所以,你对哀家不要有任何小心思,小情绪,知道吗?” 宁瓷用力地点了点头:“宁瓷不曾有,也不敢有。” “但凡有任何想不明白也不痛快的,都要跟哀家说,知道吗?”太后又叮嘱了一句。 却在此间,宁瓷话锋一转,幽幽地道了句:“你说有想不明白也不痛快的,宁瓷还真有一桩。” “什么?”太后站定了脚步,一瞬不瞬地,慈祥又和蔼地看着她。 “前段时日,你跟严大人闲聊的时候,我听你俩说起过,关于我爹爹身后名卷轴一事,你当时说,是在父皇那儿的。” “不错。” “可父皇却说,是在你这里。”宁瓷的双眸冷冷地盯着太后,平静地道:“宁瓷在宫中闲来无事,就想看看跟爹爹有关的物什。” “正本确实是在哀家这里,但是皇帝那边儿是有副本的。”太后抬起脚步,继续向着寝殿走去:“你可以跟皇帝借副本来瞧瞧啊!” “最近父皇事务繁忙,我也不便打扰他。太后娘娘,你把正本拿来给我看看呗!” “可以是可以。”太后深思了一会儿,闭了闭眉眼,方才乏力至极地又道:“前两年,西山已经开始秘练,哀家将所有重要物什全部都让湛儿存放到西山庄子里去了。你爹的卷轴正本,便是也跟着放过去了。” 宁瓷心头一冷,虽是恨极,可口中却还是软了软,纤脚一跺,故作娇嗔地道:“太后娘娘,你跟父皇一样,都在左右看我出丑呢!一个人跟我说在这里,另一个人跟我说在那里,就看我为了那股子好奇心,就跟个陀螺似的,到处打转,也转不出个明白来。” 太后却是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道:“等会儿严律不是要去西山吗?让他顺便拿回来便是。达春,你给严律拿个飞镖来作为证物,否则他们不会给。” 达春应了一声,便在袖袋里摸出一枚金雕飞镖,和三五枚金桃子,递给严律,并叮嘱道:“这些都是跟太后娘娘有关的证物,缺一不可。包括这几枚金桃子,金桃子在哪里,便是太后娘娘的懿旨在哪里。” 宁瓷轰然大震。 她猛然想起前世她与严律大婚的当夜,她始终想不明白那喜桌上的三五枚金桃子到底是哪儿来的。她原先一直以为,是自己在大婚前夜,从太后手中拿来的金桃子被严律偷了去。 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想来! 那是前世的太后直接给严律的! 那是太后想借严律的手,直接暗杀了自己! …… 宁瓷的心头惊疑不已,却在严律接了证物,跟太后说先行告退之时,她才堪堪回过神来。 “宁瓷,不去送送你家的严大人?”太后揶揄着她。 却在此间,姚洲从宫门外走了进来,迎着他们踏步而行。 严律余光一扫,却对太后笑了笑,道:“时候不早了,太后娘娘和公主殿下都该歇着了,微臣等会儿出宫就要直接前往西山,就不用公主殿下相送了。” 说到这儿,他却是定定地看了宁瓷一眼。 宁瓷立即心领神会,此时她也看到了渐行渐近的姚洲。她深知,这只太后手中真正的野狗这会儿前来,恐怕,是没安什么好心。 于是,她附和着道:“我确实困了,太后娘娘,宁瓷这会儿只想回去歇着。若非宫规礼仪守着,这会子,宁瓷真想打呵欠呢!” 太后笑眯眯地看了这两人一眼,道:“罢了罢了,你二人都去罢。姚洲,这都快丑时了,你这会儿过来做什么?” 姚洲看也不看宁瓷和严律一眼,直接道了句:“太后娘娘,借一步说话。” “哀家也乏了。”太后转身便往寝殿走。 “那属下就护送太后娘娘回寝殿。”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纵然太后思绪混乱,也是明白了几许。 更何况,是宁瓷和严律。 他二人只是对视了一眼,便直接离开了。 姚洲是个惯常谨慎的,他跟达春一边一个,一路搀扶着太后回寝殿,却是不发一言。 直到进了寝殿后,大门一关,姚洲直接俯身下跪,道了句:“属下总觉得,前两日,自宁瓷公主和严律一起出宫后,回来就不大对劲了。严大人到底如何,属下还要观察。倒是宁瓷公主……希望太后娘娘最近不要喝她给你的汤药!” “宁瓷应该没那个胆儿。”太后揉了揉太阳穴,乏力地道。 “属下总觉得不对劲。自打今儿清明之后,她端给你的汤药倒是喝了不少,怎么眼见着,你的身子骨却是越发疲乏?” “实不相瞒,”太后闭了闭眉眼,道了句,“哀家前段时日小产过一回,身子没那么利索,也是自然的。” 这个姚洲倒是真不知。 他跪拜在原地,怔愣了好一会儿,方才道:“但愿是属下想多了。不过,格敏公主他们前来,应该会带上咱们大金的巫医,届时,让巫医瞧瞧宁瓷给你的汤药是否有动过手脚,如何?” “那是自然。”太后点了点头,又道:“哀家还想让咱们的巫医给哀家把把脉,左右就是明天的事儿了。所以你不必担忧。若是到时候,真发现是宁瓷在哀家的汤药里动了手脚,你直接原地处死了便是。” “是。” “格敏他们今儿晚上就要来了,届时,你直接潜入他们军营,跟他们商议起兵一事。待得严律把西山那边的兵马全部调动完毕后,只待湛儿问斩那日,便可起兵了。这段时间一直让你准备来着,你准备好了没?” “属下早已准备完毕。”姚洲如实道:“禁军里的所有人早已归属太后娘娘,可在当天控制死皇宫上下的所有成员,尤其是……皇帝。不过,严律他真的可靠吗?” “是否可靠,丑时他前往西山一探,咱们便可知虚实。”太后歪向床榻,让达春为她捏腰疏骨:“哀家到现在这会子,并未完全信任严律。只要西山一事,他可调动兵马,他可来去出入自如,哀家,便会真正不再疑他。西山一试,便可知他到底是不是咱们的人了。” “可是,太后娘娘你已经把咱们的底儿都交给严律了,若他尚不是咱们的人……” “哀家何曾把底儿都透给他了?”太后眉眼一翻,哼了声:“他只知咱们金人兵马五十万,但他根本不知,这五十万大军,是分两批而来,一为东北方向护送赈灾粮,二为西南方向作为精兵偷袭。哼,这次幽州一战,咱们金人,是赢定了。” 第118章 这会子刚过卯时,严律骑着一匹快马,孤身前往城郊西山。 今儿这一趟初探西山庄子,断然不能轻举妄动。他自然知晓在他的身后,恐怕会有很多双眼睛,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 有太后的其他亲信,有姚洲手下的禁军,自然还有太子燕玄的那帮死卫们。 这几日,为了前往西山庄子一事,皇上召集口风紧的一些个大臣,以及守城的将领们紧急商讨接下来该如何处理。大多数人赞同以守为攻,唯有一两个臣子建议太子先迎娶格敏公主为先,来安抚金人大军。 由于严律是这件大事的核心关键,这样的议事他自然都在。每当有臣子提议太子与格敏公主大婚一事,燕玄总是静默不语,而是用一双冷冽如冰霜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严律。 严律知晓,这件事若是无法妥善解决,恐怕,燕玄不仅不会放过自己,目前身处慈宁宫的宁瓷,也绝不会安生。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今儿自己在西山行差踏错死在里头,恐怕,第一个拍手称快的,便是燕玄了。 哪怕,自己若是死了,燕玄接下来面临国破的危机,他也会称上一句“快哉”的。 不过,各位大臣和将军们,曾对皇上提议,这次严律独自上西山,最好要有其他兵将们在四处守着,若是那西山庄子入口一开,不如就来个直接猛攻,打那三万八千个叛军于西山内里,一个瓮中捉鳖,一个猝不及防。 这样的提议,被严律直接否决了。 首先,西山内里是个什么情况,暂且不知,这个时候若是轻举妄动,没有丝毫战策应对,直接盲打,恐怕,损失惨重的会是大虞兵将。 城内大虞兵将不足万人,外部救援部队到现在还没有办法回城,这个时候,绝不能轻举妄动。 其次,这是严律深入金人,建立他对太后最大信任的好时机。这个节骨眼上若是出了岔子,恐怕最先发作的,会是皇宫内外的那帮禁军们。 毕竟,禁军的兵权,尚在太后那边,没有回归皇帝手中。 所以,在严律的身后,由其他官兵守护一事,就连皇上,都否决了。 …… 此时此刻,严律孤身一人前往西山,他一边在脑海里推演着进入西山后的各种情况,一边快马已经冲出城门,踏上西山小径。 由于这会子是夏末,晨间天空也是亮得早,这会子是寅时和卯时的交界处,山路清晰,晨露沾衣。严律便是在此间,沿着寻常富家子弟们上山狩猎的路径,一路驰骋,到达山顶。 山顶的那一座凉亭此时并未有丝毫的动静。严律将马拴在凉亭旁的石柱子上,正在四周来回勘察地形,却在此时,凉亭里的石桌子发出一声“咔咔咔”的声响。 过不多时,石桌子那儿出现一个三尺来长的方形入口,尚未见有人,便听见那入口下,传来隐隐约约,好似极远,又仿若在脚下的人声喧哗。 首先出来的,是五个壮汉模样的男子,严律本是在一旁冷冷地看着,却在此间,他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地对着这些人,用大金的语言,直接说了句:“阿普开、呵瑟、额木可、阿姆巴、爱新古润(天佑大金)。” 这五个壮汉顿时警觉了起来,他们穿的是汉人装扮,模样也不似金人长相,开口说的话,个个都是大虞官话:“你是什么人?!” “我是太后娘娘的人,有紧急要事想见你们统领。”说罢,严律正从袖袋里摸出证物,谁曾想,这些人警惕地上下扫视着严律,为首的那个和另外四个互相看了一眼后,不过一息之间,他们几人瞬间虎扑上前,将严律一个摁押反剪,捆绑了起来。 “竟然敢说自己是太后娘娘的人?!我看你是活腻歪了!”为首的那个喝道。 “原地处死,还是交给统领?”其中一人问道。 十方骸 第111节 为首的那个直接说:“原地处死!” “哎!我有证物!”严律是故意让他们反剪自己的,一来表示自己的忠诚,二来也可以试试他们的武功底子。此番试探之后,虽然只需一个扭转,便可解了这帮人的反剪,但严律完全没有动,任由这些人捆绑着自己。 这会子,他不急不慢地对这些人道:“刚才我从慈宁宫出来时,太后娘娘让达春公公给了我一些个证物,来证明我所言不虚的,各位大哥,你们总要让我拿出来,再决定是否处死我啊!” 这些人一听严律所言的,不仅有太后,还有达春的名儿,顿时一个个都噤了声。 为首的那个直接呵斥道:“证物在哪里?交给我!” “这怎么行?万一你们不是太后娘娘的人,是其他到庄子里密探的,那我岂不是白白让出了好物?”严律冷笑一声:“让你们统领出来,我亲自把证物交给他。” 为首的那个使了个眼神,其中一人便赶紧回去通报了。不多时,石桌底下再次传来动静,几个身影一闪,从石洞中钻了出来。 严律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廖承安! 他心头大震,面色倒是沉着冷静,毫不慌张,口中却的带着笑意,道:“廖兄!” 廖承安一愣,旋即却大笑了起来:“严老弟!哎呀,你们快松绑!” 严律惊喜地看着他:“原先听皇上说,你卸甲归田,回家种地去了。” 廖承安看了一眼四周,方才压低了声儿,道:“走,随我进庄子说话。” 严律从袖袋里拿出金雕飞镖和三五颗金桃子给他看:“喏,这是证物,证明我就是太后娘娘的人。” 廖承安“哈哈”笑道:“旁人不信你就罢了,我还不信吗?这些是出入庄子的证物,你且收好,可别丢了。” “好。”严律应道,跟着廖承安一起,从石洞里的一节陡峭且狭窄的楼梯那儿下去,进入了庄子。 不过,严律踩着楼梯往下走的时候,余光分明看到廖承安对着刚才那五个人使了个眼色。 他明白,廖承安大约是让这些人去调查他的身后,是否有其他官兵盯梢。 看来,这人跟先前做锦衣卫指挥使时是一样的,表面说一套,背后做一套。 所谓的西山庄子,其实就是把西山内里挖出一座城池。从西山外观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但是这石桌之下,却是如幽州城内一般,宽敞的长街,沿街的商铺,一排排的居民屋子,甚至还有水渠良田。 严律站在楼梯那儿,震撼地看着这里,直到他下了楼梯,双脚踏踏实实地踩在地面上,方才对廖承安不可思议地道:“原先,我听太后娘娘提起这里,还以为只是一个小庄子,没曾想,竟然这般大。” “哦,这只是第一层,上下一共三层呢!否则,怎么供数万人练兵和生活?”廖承安一边说,一边引路,道:“来,走这边,去我屋里歇会。对了,你用过早膳了吗?” 严律苦笑一声:“太后娘娘的懿旨甚是着急,我没有心思用早膳。对了,她让我把紧要之事跟西山的统领说,劳烦廖兄,带我去见你们统领罢。” 廖承安“哈哈”一笑,道:“我不就是么!” 严律一愣,却听见廖承安道:“当初,太后娘娘给咱们几个人金牌子时,那上头写的,便是让我选取优良兵将去密练。我当时一看,知道这懿旨内容了,金牌子自然不需要了,便直接丢入河里。后来,我确实请辞锦衣卫指挥使一职了,还对外告知,我要卸甲归田。实际上,绕了一大圈,还是回到了这里。” 廖承安一边走,一边回头对他说:“毕竟,咱们这辈子,都是要为太后娘娘做事儿的。可不能半途而废啊!” 严律也回应他一个淡淡的笑容:“刚才出宫前,太后娘娘还对我提起,说是我应该认得,当时我还纳闷不解。现在却是全明白了。” 廖承安的住处不远,是下了楼梯后不过百步外的一处小排屋里。 他一边开门,一边道:“这里的住处,自然不如幽州城内的府邸宽敞。毕竟数万人呢,每人都是住在这么一小间,苦日子虽是过了一段时日,但是,往后就好了!” 确实如廖承安所言,他的屋子不大,一张床,两张几,四五个小方凳,看上去,只比燕湛在宗人府里的住处要大上一小圈儿,但不多。 “那你们平时在哪里用膳呢?”严律四处看看,没见着小厨房,以及锅碗瓢盆一类的物什。 “每层都有个大膳堂,里面有专门的厨子给我们做三餐。嘿,你别说,有些个兵将他们寻常都吃不饱肚子,一天只能吃个一顿两顿的。但是到了这里,个个都是一日三餐的。”说到这儿,廖承安感慨道:“真是托太后娘娘的福哇!你知道吗?太后娘娘把她毕生的所有积蓄,全部都用来建造西山庄子,和庄子里的伙食上了。大家现在吃得饱,穿得暖,每日还能操练武艺,这些,都是太后娘娘的大恩大德啊!” 严律在廖承安的指挥下,随便找了个小方凳坐下了,他刚开口想说明来意,谁曾想,廖承安笑了笑:“你刚来,先喘口气再说,不急。” 严律立即心领神会,大约是他遣人调查自己是否有官兵跟着一事,还没有人来回报的缘故。 不知是不是离开皇宫的关系,廖承安在这里明显笑容比往常多了几许,就连跟严律之间说话,也是欢快了很多。 他拉家常,扯过往,谈旧情,就是不让严律说此番来意。 廖承安的屋子里有一个小铜漏,严律看着那上面滴尽的时光,应该是一个多时辰。 直到一个多时辰后,两人或真或假地聊得快要拜把子的时候,先前捆绑严律的那几个人回来了,他们在廖承安的耳旁叽里咕噜了一阵子,又看了严律一眼,便退下了。 廖承安关上了自个儿屋子的小木门,这才皮笑肉不笑地对严律道:“好了,严老弟,你现在可以说说,太后娘娘是有什么紧要之事罢。” 严律从头到尾表现得都是一派坦诚和直接,他当下便把金人大军,格敏公主,赈灾粮,五十万大军一事,全部都跟廖承安说了。并且,还将燕湛此时被关押在宗人府里,只带着皇上判个问斩,便可将西山所有兵将,伙同即将来朝的五十万金人大军一起,起兵劫囚一事,全数说完。 廖承安却不似刚才闲聊时的那般欢快,更没了往常的那股子果断。 此时,他陷入深思,过了好一会儿才又问了句:“时间这般紧迫,我们跟格敏公主那边最好要通通气,否则,一个阴差阳错,劫错了囚,救岔了人,那就麻烦了。” “这是自然。”严律点头道:“今夜格敏公主他们来了后,最迟明天或后天,我就要安排大家私下里见一面了。不过,这件事,四殿下燕湛是最为关键的。” “不错。” “他现在想见一个人。”严律冷冷地盯着廖承安:“不知,你是否知晓他有一尚未过门的妻子。” “哦,是小雨儿,她在我们这里。”廖承安站起身来:“走,我带你去找她。” “小雨儿?”严律愣了愣,方才明白,简雨烟的名字,大约是不能对外明说的。 “听说那姑娘是被四殿下捡来的,赐名小雨儿。”廖承安一边说,一边往前走:“四殿下就把她安排在前头,住处倒是比我们这些兵汉子的大上几间,还安排了两个婆子,两个侍婢在守护。那姑娘最近有身孕了,你知道吗?” “知道的。燕湛现在想见她一面,只要她愿意跟我去一趟宗人府,我就……” 话没说完,前方一条小巷子里,有一个穿着浅粉布衣的女子,一边缓步向前走着,一边在对身旁的一个婆子说着什么。 看那女子的脸上,是带着明朗的笑意,声音稍稍尖锐几分,倒显得十分悦耳。明明身孕没有几个月,可这身子却看上去圆润了不少。但是,那张与宁瓷神似的脸,却是让严律当下就认出她来。 她是简雨烟! ----------------------- 作者有话说:这货终于出来了! 第119章 这个念头在严律的脑海里闪过的一瞬间,却直接被他否定了。 怎么就这么巧?! 自己刚跟廖承安说,想要见四殿下那个未过门的妻子,这边在路上就遇见了? 整个西山庄子里数万人,怎么就这般轻易遇见了? 恐怕,是这个廖承安到现在还没完全信任我,还在跟我玩儿试探的戏码罢。 如此这般想的,严律冷静的思绪只是转悠了一瞬,眼神便轻轻地一扫,错开了迎面走来的这个女子。 果然,就连廖承安都没有跟擦肩而过的这个女子搭话,更是让严律心底清明了几许。 两人沿着排屋的一侧向前走去,廖承安一边介绍周边的屋子,一边指着前方各处在感叹,却忽而话锋一转,看向严律:“你认得小雨儿吗?” 严律佯装愣了愣:“谁?” “四殿下的女人。” “哦,我不认得。只是听四殿下提起,让我带她去见他,除此以外,便无旁的消息。” “你当真一次都没见过?”廖承安一脸不信的模样。 严律笑了笑,十分坦诚地道:“当真没有见过。廖兄,你应该知道,四殿下向来看不上我,从来不与我交心闲聊,我也不曾私下与他交往过密。毕竟,我是捐官儿上来的。若非这次太后娘娘交代的事儿紧急,她身边也没其他人帮衬,四殿下也不会把那女子的事儿告诉我。” 廖承安干干地笑道:“确实如此。不过,原先太后娘娘给咱们几个人金牌子那个,我曾打听过,好似……你那金牌子上,是让你跟宁瓷公主成婚一事罢?” 这话一说,严律立即明白了他的动机,想到廖承安虽然不在宫中很长时间,但是,他曾跟姚洲关系接触过密,而姚洲前些天,是看到自己带着宁瓷出宫,也被宁瓷踢了一脚,当面称呼自己“驸马爷”的。 想到这儿,严律如实地点了点头,道:“太后娘娘的懿旨,我不敢不从的。” “既然你跟宁瓷公主都有谈婚论嫁之情意,难道,还不知道小雨儿?”廖承安一边说,一边带着严律走向另外一条小路:“走这边,去地下二层,我带你看个地方。” 廖承安的这句话,让严律当下了然,他摆明了还是在试探自己。 于是,严律一边跟着他走下狭窄的土石阶梯,一边纳闷道:“宁瓷公主和小雨儿有什么关联吗?这个我还真没听说。” “就在前边儿。”廖承安指了指前方。 严律看向前方,这地下二层仿若是兵将习练的场所,能隐隐听见操练的兵器声响。当然,这声响中,还夹杂着另外一种声音。 一种,他再熟悉不过的,跟黑金铺子里冶铁之声一模一样的声音。 却在此时,廖承安继续道:“这个小雨儿跟宁瓷公主长得很像,或者说,是神似。我本以为你应该是见过的。” “这世间神似的人太多,前段时日,在我那酒楼里来了个客官,长得像极了我,被账房错认成了一回,闹了好大一通笑话。”严律随口乱扯道:“若非酒楼伙计去兵部把我喊去一瞧,那客官差点儿就赖账走人了。” 廖承安“哈哈”一笑:“严老弟风度翩翩,着实潇洒,早就听闻仰慕你的女子有很多。想必,那个跟你很像的客官,也是个世间绝佳公子爷呢!” 严律只是摇头笑了笑,道:“不敢当,不敢当。”这番话题,就被他这么轻轻巧巧地揭过了。 两人一路向前走着,果然,前方一处非常开阔的场地,乌泱泱的一大众兵将们在习练武艺中。但廖承安带他去的,不是这里。 “那个叫做小雨儿的,住这里?”严律一边跟着他往前走着,一边问道。 “哦,不是。她住地下三层,正好嘛,我带你沿路看看这里。你知道这里的情况,也好跟太后娘娘交差,让她放心。” 严律心头一阵狐疑,总觉得这个廖承安并非明面上说得那般简单。 他一边跟着向前走去,一边在脑海里思索着万千种可能和对策,却在两人转弯来到一处好似烈火燎烤般炽热之地时,廖承安的脚步停下来了。 眼前,是一座黑色铁制大门,门上的双狮铜锁有着骇人的獠牙,却让严律觉得,这里像监牢,更像炼狱。 他站定了脚步,死死地盯着廖承安的侧脸:“廖兄,这是哪里?” 廖承安拿出长长的铁钥,打开双狮铜锁,并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庄子里最为隐秘之处,严老弟,莫非,你不敢来了?” 严律眯了眯眼,看着那黑色沉重的铁门大开,里头有好些个赤膊壮汉拿着铁钳,榔头之类地来回忙着,便在迟疑中,跟廖承安走了进去。 “太后娘娘身子最近不适,没有跟我详细说庄子里有什么,这里我确实不知。”严律一步踏进后,身后的铁门关上了。 他的心头一沉,脑海里顿时浮现宁瓷冲他微笑的模样。 他开始有点儿担心了起来。 廖承安没有回答他,而是冲着旁边的壮汉点了点头,直接道了个:“搜身!” 严律心头非常抗拒,但他的本能告诉自己,现在是他真真切切融入这些人的时候,绝不能出现半分抵抗的模样,否则,会让廖承安疑心大起。 他低垂了眼睫,没有任何反抗,而是举起双手,任由这些壮汉在自己的身上搜去。 只搜出那个金雕飞镖,和三五颗金桃子。除此以外,再也没有旁的什么了。 却也是直到这个时候,廖承安再度“哈哈”一笑,道:“严老弟,莫怪我这般小心。实在是,宫里头从来没有来过旁人,也没有太后娘娘的懿旨到达,所以,我总要万般小心点儿才是。” 十方骸 第112节 严律装作一副完全不介意的模样,一边穿好衣衫和鞋履,一边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道:“廖兄若是真担心,不如咱俩赶紧回到外头,你随我一同入宫去面见太后娘娘,当面听她说了,如何?” “严老弟向来精明,怎么能出这般馊主意?”廖承安冷笑着道:“我若是跟你回一趟皇宫,而宫里又有埋伏的人,我岂不是自投罗网了?” 严律却笑着回敬他:“廖兄觉得,我现在是在自投罗网吗?” “你是在替太后娘娘做事儿。”廖承安不笑了,一字一句地盯着他道。 “这是哪里?”严律依然面色沉静地道。 “冶炼武器的地方。”廖承安跟他交了个底儿:“不过,若是我们发现有任何奸细,或者图谋不轨之人,也会关押在这里。严老弟,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严律心头一沉,一股子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尽力稳住自己的身心,平静地道:“好。” 廖承安引着他走向一段狭窄的路径,两旁都是堆放着崭新的长箭,盾牌之类的战场武器,再往前去,便是一个独立的小铁屋。 这里由于是冶炼武器的地方,小铁屋之处自是温度极高,炽热难耐。 小铁屋两旁没有任何旁人,屋子也没有落钥,廖承安只是直接轻轻推开铁屋的门,便露出里间,正对着严律的一个大型的铁制十字架。 那上面,捆绑着一个人。 洛江河。 严律大震! “你认得他吗?”廖承安死死地盯着严律的表情,道。 严律心头仿若被万箭穿心一般,震动得说不出半个字来。 他看着眼前的洛江河,身着玄黑锦衣卫飞鱼服,可那飞鱼服早已破烂不堪,他全身遍体鳞伤,身上鲜血淋漓,无一处皮肉完好。 此时,洛江河耷拉着脑袋,许是听见了动静,微微抬起头来。 却只是一眼。 严律与他对望了只有一眼,便倏地一股灼热滚烫了严律的双眸。 洛江河用自己仅存的最后一丝力气,冲着廖承安“啐”了一口,骂道:“太后娘娘的狗,严律严大人,谁人不知?!” 严律死死地捏着拳头,浑身颤抖着,愤怒地道了句:“现任锦衣卫指挥使洛江河,你请辞后,接替你官位的那个。我曾在皇上身边见到过几次,自是认得的。” 廖承安开心地笑道:“哦,我还以为,这一位是严老弟的旧交呢!” “他……是皇上身边的人,你怎么把他掠来了?”严律死死地咬紧了牙槽,尽量稳住自己的身心,可那控制不住的恐慌,和早已在眼眸中泛滥的水雾,将他满腔的愤怒的浪潮,涌向了全身血脉,他依旧只是平静地道。 “前两日有线人来报,说是皇上准备针对咱们西山开始密谋什么,还说,这两日便有奸细要来咱们西山庄子,没曾想,却等来了这一位洛指挥使。” “哦?”严律佯装不知:“皇上要密谋?这个我还真没听说。” “你我都是太后娘娘的人,皇上自然会防着你的。” “可你把他捆绑了来,若是皇上发现了,该当如何是好?”严律依旧难过地盯着洛江河那张被打得血肉模糊的脸。 “还真不是我们把他捆绑来的,也并非是他自投罗网。而是天神庇佑大金,昨儿夜里,石桌洞口有巨大声响,我们出去瞧了瞧,才发现这个洛指挥使已被打晕了丢在洞口。我们去调查了一下,发现这人是皇上身边的人,大约,就是线人所言的那个奸细了。” “那他……你打算怎么处理?” 廖承安的下巴冲着严律的一侧扬了扬:“喏,就这么处理,如何?又或者……严老弟啊,你觉得我该放了他吗?” 严律顺着他的视线向着左侧望去,却见一堆白骨堆砌在墙角。 此言一出,像是洛江河想要暗示严律一般,他用颤抖的气音,抽动着道:“严狗,我洛江河这一生忠于皇上,忠于我大哥,绝不可能与你这太后走狗同党!我今生若是被你求情释放,还不如一头撞死在这儿!” 严律当然想求情,他想为洛江河开脱,他想说一切可以周旋的话。 但是,这里是西山庄子,是叛军乱党的地盘,他知道他什么都不能说。 严律双眸沁满仇恨和不舍的泪水,忍住心头莫大的痛意,对廖承安道:“走罢。” 小铁屋的门缓缓关上。 徒留洛江河在这里发出最后的大笑:“疯子,疯子!公疯子,母疯子,都是木峰子啊!哈哈哈……” 小铁屋外温度着实太高,将严律控制不住的,湿润的眼睫瞬间烘干。 他在心底对洛江河崩溃许诺道—— 木峰子。我知道了,洛江河,你放心,我定当为你报仇! 第120章 严律只觉得自己的周身瘫软,快要站立不住。 从小到大,洛江河始终都在他身边“老大”长“老大”短地喊着,他不论做出怎样的决定,洛江河都会全力支持,并以严律的言辞作为人生的第一准则。 洛江河不仅是严律的兄弟,更是严律的家人。 他从小就没有家,对于这些个在身边长久陪伴的弟兄们,他早就当他们是比血脉更浓的一家人。 而自己的家人,却在他的身后面临死亡,他却无能为力,他只能袖手旁观,他还要佯装毫不相干。 他浑身颤抖,双拳紧握,青筋透白,一双眼眸出神地望着虚无的前方,目眦欲裂,恨不能将这里所有的叛军全部虐杀于须臾之间。 他从来都没有这般痛的挫败感。 木峰子,燕玄的死卫之一,这仇,我会让你们百倍千倍地偿还! “严老弟,你觉得呢?”廖承安突然回头问他。 “什么?”严律身心疲惫地回过神来。 廖承安再度警觉了起来:“怎么了?见过洛江河,你好像很不在状态。” 严律扯了扯嘴角,扯出一丝苦笑:“廖兄,现在是盛夏哎!我寻常不论是在兵部,还是在自家府邸,都是有冰盆在身侧候着,到了你这儿,非但没有冰盆解暑,这里还这般酷热,任谁来了,都受不了的。” 廖承安“哈哈”一笑,道:“我还真忘了,严老弟家宅丰厚,自小就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这般焦灼之地,确实不大适合你来。” “为太后娘娘办事,不论苦寒之地还是酷热一带,我严律都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严律时时刻刻地为自己的忠心表态道。 “我不也是一样的么?这么长时间太后娘娘那边都没个消息,我们这三万多人,还不是天天在这里等着,候着的么?” “现在太后娘娘的消息来了,可你却反反复复地在试探我。”严律忽而冷声着,将矛头转向廖承安,开始对他不再跟先前那般客客气气了:“也不知道你到底是在试探我,还是……你想要违抗太后娘娘。” 廖承安心头一紧,赶紧赔着笑,道:“不敢!不敢!实在是,庄子里的一切都要小心谨慎,我实在不敢有半点儿地疏忽。刚才这么一遭确实是我的不是,行了,我现在就带你去一个地方。” 两人这般说着,却是已经跨出了那扇黑色铁制大门。此时,严律听他这么一说,立即顿住了脚步:“廖兄,我当你是自己人,你到现在还在耍我?” “怎么会呢?我对太后娘娘的忠心,也是跟你一样一样的啊!”廖承安急了:“严老弟,你听我说……” 严律因洛江河的事儿心痛难耐,这会子脸上自然也没什么好的颜色。 他冷哼了一声,道:“刚才我已经把太后娘娘的所有计划全部都告诉你了,你应该知道现在时间非常紧急,今晚不知什么时候,格敏公主就要带着大军前来,而你却在这里跟我绕弯子,玩心眼儿?!” “严老弟,真的是最后一个地方了,就在旁边儿。我是希望你能把这事儿跟太后娘娘说一说的。这里你看过之后,我马上就带你去见小雨儿,如何?” “一个时辰内,我要带小雨儿去见四殿下。”严律寒声道:“否则,当真来不及了。” “包在我身上!”廖承安拍着胸脯道。 廖承安带着严律去的地方,就在这扇黑色铁制大门的对面街角处的一座宅子里。 “这一带都是冶炼武器的地方,但是,我们庄子最近研发出了一样东西,我必须要让你看看。”廖承安一边说,一边引着严律走进这座宅子。 这里只有几个壮汉在拿着兵器守护着,没有其他人来回行走。说是一座宅子,可这宅子里,却是排满了一间间的小屋子。 廖承安打开其中一间屋子,严律尚没有进入,便猛然闻到一股子刺鼻的,难闻的气味。 这味道是…… “硫磺。”廖承安直接公布了答案,他一边说,一边走向下一间屋子,并打开了:“这里是硝石。” 严律再度大震:“你们……” 廖承安得意洋洋地笑了:“不错。我们在这西山里发现了大量的硝石,这事儿太后娘娘始终都知道。但是,她一直不知道的是……你看看这一间。” 廖承安边说,边打开了又一间屋子:“这里是做出成品的火药,隔壁那间是制作完善的火铳,再往下一间,是三眼铳。后头还有一整排的,全部都是制成的大量火药!太后娘娘知道这里硝石多,也曾跟我们说,最好能往火药上靠拢,咱们庄子里的能人众多,又去遣人到两广一带找了几个会制作火药的匠师。现在大家齐心协力地在做这事儿,原打算,是在今年初冬,太后娘娘的生辰之日献给她的。但现在,既然情况紧急,就劳烦严老弟跟太后娘娘透个底儿罢。” “你们做出这么多的火药和武器,你们难道……”严律心头一直有定胜的把握,却在此时,开始在心底土崩瓦解,他说到这儿,生怕自己的情绪被廖承安再度发现了几许,便改了改口风,道:“你们难道不怕在山里制作,一不留神,会出事儿的吗?” “要不怎么说,咱们去两广那边找来的是大师呢!”廖承安得意地带着严律走出这座宅子:“这几个大师非常厉害,早就把可能会有的危险情况都预估好了。现在整个西山非常安全,你就让太后娘娘放心罢。” 是。 太后是会放心了。 可严律现在却着实恐慌了起来。 他是兵部尚书,他比任何人都深知朝廷国库里储备的武器到底有多少,更是清楚这些武器分发到兵将们的手中,还剩下多少。 尤其是火药。 国库里的火药储备,跟这里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根本对抗不了。 城外的兵将们赶回来又能如何?人数再多,西山庄子里这三万八千人,直接拿个火铳冲击,再多的援军都抵抗不了。 更何况,能赶回来的兵将们并不多。 怎么办? 当真要国破家亡了吗? …… 严律就这么一路思索着,跟廖承安一起下了土石阶梯,到了地下三层。 廖承安这会子是真心实意地给严律介绍道:“别看这里制作火药,又是天然硝洞,但我们这地下生活,并非憋闷难耐。你看上头,喏,还有对面那些个洞口。” 严律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却见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洞口,透过外面的天光照射进来。 “这地下三层正好位于西山的缓坡半山腰,你看到前面的洞口了没有?那个洞口原来就有,后来咱们在这里挖山的时候,就把那边扩大了一些。四殿下的小娘子现在就住在那里。”说到这儿,廖承安赶紧请求道:“等会儿你回去见了四殿下,一定要帮我美言几句,就说我们在这里,不曾亏待了小雨儿。” “知道了。”严律冷冷地道。 * 可让严律再度意外的,却是简雨烟的回应。 “我不去!” 站在简雨烟的住处小屋里,看着这张与宁瓷神似,却又有些不大一样的脸庞,严律回忆着多年前记忆里的简雨烟,总觉得,眼前的简雨烟,跟当年又有些不大一样了。 十方骸 第113节 她比及笄那会儿脸庞更圆润,似乎肤色也是暗沉了几许。 这三年多,她明明是被燕湛在外宅里养着,可这般瞧来,却总觉得她的脸色比宁瓷要沧桑了好些。 严律强行拉回记忆,对简雨烟道:“你当真就是四殿下养在外宅的那个小妻子?” “除了我还能有谁?!”这声音和语气听起来,倒是与多年前的简雨烟无异。 严律歉意地笑了笑,拱手行了个礼,道:“我也就是个带话的,原先并没有见过你,所以我也不敢冒然相认。还望姑娘不要介意。” “哎,严老弟,这姑娘确实是四殿下的女人,不会有错。”廖承安赶紧在一旁道。 简雨烟冷哼一声,白眼一翻,坐在榻沿。旁边一个婆子赶紧为她倒了一盏温茶,递到她的手中。 却在此间,严律又道:“因眼下一事着实紧急,又非常隐秘。所以,我不敢轻举妄动。正如刚才廖兄试探我一般,我也有几个问题,想要问问姑娘。” “问就是了。”简雨烟将茶盏重重地拍在一旁的小几上,发出一声“哐”的脆响:“不论你怎么问,我都不会去的!” “我们曾打听到,姑娘在幼时曾养过一只小白猫,这猫叫什么名字来着?” “雪宝儿!跟城里那个糖糕铺子的名字是一样的。”简雨烟脱口而出,随后又补充道:“但那只死猫不是我养的,是我……我家里人养的……这事儿就连燕湛都不知道,你又是从哪里打听出来的?” 严律干干一笑,没有回应,而是继续问:“因为我们都是太后娘娘身边的人,想问姑娘你,你是什么时候跟太后娘娘结缘的?” “我打从有记忆的时候起,就认得太后娘娘了。比你更早些,怎么了?”简雨烟傲慢地道。 “我是说,你是什么时候确切站在太后娘娘身边儿的。”严律冷冷地盯着她问。 “太子选妃那会儿罢。”简雨烟含糊地回应了一句:“行了,廖叔,送客!” 廖承安自然不敢真的送客,却见严律也是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只见严律拱手一道:“看来,姑娘确实是四殿下口中的美妻无疑,严某刚才得罪了。” 他故意将“美妻”二字咬得重重的,果然,引来简雨烟上钩了。 “美妻?”简雨烟愣了愣:“燕湛真这么说?” “那是自然。”严律看了一眼廖承安,方才又对简雨烟道:“我与四殿下平时并无往来,廖兄最是清楚。因我只是给太后娘娘做事儿,对四殿下也只是有着恭敬行礼之谊。” “是是是。”廖承安在一旁附和着道。 “所以,四殿下对我是这般称呼你的,定不会有故意的成分,还望姑娘无需疑心。” “我自然不会疑心。”简雨烟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严律:“只是我不懂,我为什么要去宗人府见他?就因为你们那个破计划?” “不错。更何况,四殿下进入宗人府这些时日,你俩也很久没见,定是思念,既如此……” “我才不想他呢!”简雨烟冷冷地摆弄着自己微微圆润的手指间,直接反驳道:“我确实是他的女人,我现在肚子里还有他的孩子。但是,这并不代表,我就多想他了。” 严律愣了愣,有些诧异。 “由皇上判他一个斩立决,然后咱们这边开始劫囚起兵?”简雨烟讥讽道:“不论那些个罪名或真或假,难道,只要我一天不去,皇上就一天不去判他了?不可能罢?!” “确实不可能,但这事儿讲究的,便是个契机。而且,你若是去了,四殿下会立即认罪,那我们起兵,也可以快一些。”严律缓了缓口气,道:“更何况,格敏公主他们今夜就要来了。” “来就来呗!干脆他们来的时候,直接跟咱们西山里的兵将们直接发动一场战乱,不是更好吗?到时候,根本无需问斩燕湛,便可直接拿下幽州城。犯得着那么多此一举的吗?” “姑娘有所不知,金人他们都是以礼为道,以善为先的。这一次,他们说是带着赈灾粮前来,若是到时候赈灾粮没有拿出,却直接兵戈相向,这对世人也是说不过去的。”严律胡诌道:“更何况,他们本是想让格敏公主与太子殿下成婚,这本就是喜事一桩,皇上那边似乎也都在准备大婚事宜,就算姑娘想要直接发动战乱,恐怕,格敏公主他们不仅不会同意,就连太后娘娘,应该也是不愿的。” “你少在这儿说官话!”简雨烟不耐烦地道:“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太后娘娘对燕湛是什么态度的么?燕湛还真以为自己以后能黄袍加身,待得金人来临,他就能今后执掌天下了?做梦呢!” 严律怔愣住了。 简雨烟继续道:“燕湛那个窝囊劲儿,干啥啥不行的人,太后娘娘能瞧得上他?呵呵,就连皇上都瞧不上他的!我跟了他这么多年,我还不了解他吗?” “可是姑娘你……是他的妻子……”严律不解地道。 “我们又没有成婚,怎么称呼我都无所谓。”简雨烟直接道了声:“实话告诉你,我为什么要跟他在一起,就是因为他身上有金人的血脉。我需要我的孩子也有金人的血脉。除了血脉,燕湛对我而言,一点儿用都没有!” 第121章 严律心头大震,却与廖承安一起纳罕了起来。 “我原先就生活在金陵城,听严大人的口音也是带着金陵那边的官话音,想必,你也是从那边儿一起北上过来的。”简雨烟一边说,一边摇着扇子,道:“你应该知道金陵城,乃至周边城镇都已经成了什么样儿了!白骨遍地,饿殍荒野。冻死骨,人吃人,荒郊野外,更是山匪横行,盗贼泛滥。这一切,都是那个狗皇帝昏庸不作为所致!” 严律如鲠在喉。 他想说,那些年,太后垂帘听政,皇上根本没有丝毫实权,九州上下先前那般,太后她根本脱不了干系。这段时日,皇权重回皇上手中,九州上下已经在慢慢平定,也许彻底恢复国泰民安的时日还很长,但,这已经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他想说,但他根本不能说。 简雨烟继续道:“大虞早就要完了,内里早就溃烂腐朽不堪。金人的天下才是真正的未来!我早早地对金人投了诚,孩子更是有着金人的血脉,待得那时,我不仅生活安稳,无忧无灾,而且,我的孩子,是燕湛的孩子。不论燕湛是死还是活,我的孩子一定是有金人最尊贵地位的血脉。你觉得,我今后的地位会低么?既如此,我管他燕湛是真被问斩了,还是能被你们劫囚了呢?” 纵然严律能在朝堂上舌战朝臣,但面对简雨烟说的这些个歪斜之辞,他忽而哑口无言。 就连一旁的廖承安也尴尬道:“可是小雨儿啊,四殿下素日待你也不薄啊!” “当真待我不薄吗?我被他养着的时候,好吃的没有,好喝的也没有。有的人,跟我长得相似,却能在慈宁宫里吃香的喝辣的。可我呢?若是太子殿下身上有金人血脉,当年我也不可能跟某些人替换了身份,落到这般憋屈的屋子里。” 廖承安自是听不懂简雨烟的这番话,但是严律,倒是彻彻底底地听明白了。 “因为四殿下没有被封王建府,所以,他手中可获得的俸禄并不多。”严律开始为燕湛说好话,周旋着道:“姑娘若是不嫌弃,等会儿见到四殿下之后,我再带你去我那酒楼吃顿好的,如何?你若是愿意,从今儿开始,我每天都派人往西山庄子里给你送好吃的好喝的,保准比慈宁宫里的膳食更鲜美,如何?” “呵,你少在这里说漂亮话了!”简雨烟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道:“总之,我是不会去见他的。再说了,自从来了这里,我与这里的姑娘家早已商议好了,我们有我们自己的大事儿,燕湛那边,有他没他,对我来说都一样!” 严律愣了愣,却听见廖承安在一旁补充着道:“呃,严老弟,是这样的。山里其实还有三千多个女子,是其他兵将们带来的妻女舍妹之类。这些女子,平日里在咱们庄子里帮忙打杂,烧饭烧水,洗衣服。小雨儿呢,本就是个烈女子,前两年她就来过这里,跟这帮女子关系不错,就召集这些人成了一个女子战队,打算跟咱们那三万八千人的部队一起起义。她们好像是准备……” 说到这儿,廖承安看向简雨烟,却听见她补充道:“准备从侧路奇袭。” 严律不住地夸奖道:“小雨儿果然有花木兰之英姿,竟然知晓奇袭之战策。” “哦,那是因为在我儿时,曾听太后娘娘讲他们金人的故事里听来的。他们金人打天下,最喜欢奇袭之策了。”说到太后,简雨烟满眼都是崇拜,原先的冷言冷语和阴阳怪气也都消失不见了:“太后娘娘她自个儿就是喜欢把战策玩成花儿的人。当初她一个金人在后宫里,没有认识一个人,还被其他妃嫔奚落,便是凭借她用了这些个战策,方才走到今时今日的地位。” “是啊!”廖承安也感叹着道:“你看我们西山大部队三万八千人,其实,都是原先吃不饱饭的农家汉子。这里每一个人当初都想进入兵营,为皇上效力。奈何要想进入兵营,没有坚实的后台关系,没有前后上下银子打点,一切都是不能够的。也幸亏太后娘娘她不嫌弃,给这些人一个饭碗,给了他们一个可以安稳居家的生活地儿。” “可是……”严律不解道:“九州上下的兵将一直都很稀缺,我们兵部每年都在招兵买马,人数根本不够啊!” 廖承安冷笑一声:“严大人这些年都在朝堂之上,根本不曾去过乡野田间,你是有所不知,每个月朝廷都在抓壮丁,确实,那是为了补充兵营。可这些人进了兵营里是干嘛的?是直接在战场上冲锋上前,当肉盾的!说白了。大家都知道,只要是被朝廷抓走的,基本是死路一条,有去无回。” “也是有回来的。”严律解释道:“我那里有很多完整的兵将往来记录……” “那也是极少数的。大多数还不都是去送死的吗?说是只要死了,就会给家里一笔恩恤银,事实上,真能拿到真金白银的,又有几家?”廖承安摇了摇头,冷笑着道:“这些事儿,皇上根本不知情,因为底层百姓的事儿,压根儿就奏不到上头去!” “最近皇上把沿海外务事宜全权交给了我,我曾抽空去过一趟沿海一带,那边还算不错。”严律心头五味杂陈地道:“中原一带确实了解不多,前段时间冀州旱灾,我去过一趟,确实宛如人间炼狱。” “可我怎么听说,朝廷前段时间派兵去沿海了?”廖承安讥讽了一声:“你一个兵部尚书,不可能连这个都不知道罢?!” “外族势力最近渗透沿海一带,搅乱民心,这事儿是从我手上过的,我自是知晓。”说到这儿,严律生怕他们觉察出幽州城内没有多少兵将一事,便又胡乱补充了一句:“不过,那都是前段时日的事儿了,这两天,去平定沿海的那几个兵营都回来了。” “如果大虞是金人的天下,那些个外族势力根本不敢来犯!金人是马背上的民族,谁敢来犯,直接铁蹄踏破!”简雨烟自豪地道:“不过很快,大虞就会变成金人天下了!我和三千多个姐妹们,会侧面辅助太后娘娘他们的!” 严律在这两人说话的间隙,心底始终在盘算着,该如何说动简雨烟,却在此时,他似乎找准了个缝隙。 于是,他道:“不瞒小雨儿姑娘,我严某恰好是兵部尚书,既然你们三千多人打算奇袭,可否把这良策说于我听听?”见简雨烟和廖承安一副为难的模样,严律又笑着补充道:“你放心,这奇袭良策我自会跟太后娘娘回禀,绝不会抢了姑娘你的功劳。” 廖承安对严律还是心存一丝疑心:“你怎么跟太后娘娘说都无妨,但你可别转头就跟皇上说去了啊!” 严律笑了笑,道:“我是太后娘娘的狗,这事儿就连姚洲姚统领都是知晓的。廖兄若是对我还是放心不下,便可直接寄书一封给姚统领,问问他我是否忠心便是。更何况,我若真是那种转头就告诉皇上的人,太后娘娘这般大的计划,皇上还能到现在都忍气吞声,按兵不动的吗?恐怕,早就让这计划死在破土之下了。” “行了,我相信你便是。”简雨烟站起身来,从一旁的矮柜抽屉里,取出一根不大的卷轴,来到一旁的案几那儿,直接摊开。 原来是一卷幽州城内的舆图。 简雨烟道:“我跟姐妹们商议过了,我们出了西山,绕道南下去无定河那边集结,以大部队的狼烟为讯号,只要看到狼烟,立即从城南进攻。只要咱们冲进城内,直接从东西两条侧巷绕过,一路走天宁寺后方,一路走揽月楼侧首……” “等等等等!”严律用指尖点了点舆图:“小雨儿姑娘,你这舆图,恐怕是很久之前的了,根本不是最新的幽州城舆图了。” 简雨烟一愣:“此话怎讲?” “揽月楼已经不复存在了,这里,现在叫做忆雪轩。”顿了顿,严律正视着她:“雪,为我妻之名,正是本人开的酒楼。” “啊?”简雨烟怔怔地看着舆图。 严律乘机又道:“更何况,这些路径有好些地方堵了,有些地方开了茬儿了。还有你说的一开始进城的侧巷,你以为从这里过就可以了?现在是巡防营兵将们的住所。” “这……”简雨烟顿觉崩溃:“可是这计划,这路线,是我跟姐妹们商议了很久的啊!” 严律笑了笑,拱手一礼,道了句:“小雨儿姑娘,这是在纸上谈兵,没有用的。对于兵家来说,唯有实地走一趟,真真切切地走过这些路径,方才能抓住最新局面。更何况,幽州城内,无人知晓小雨儿姑娘是谁,你又怕什么呢?” “你好像想着法儿地让我去一趟幽州城,目的不就是让我去宗人府看燕湛的吗?!”简雨烟脾气上来,将那陈旧的舆图胡乱丢到一旁,不悦道。 “你这趟进城,不仅是为了四殿下,还要走一趟幽州城的大街小巷,将舆图上的错误讯息给更正过来。否则,你们三千女子奇袭部队,会在城内大乱,容易拖了太后娘娘的计划。” “你既然是兵部尚书,直接拿一卷新的舆图来给我不就行了?犯得着让我真的走一趟的吗?!” “最近格敏公主他们率大军前来,城内早已戒备森严,只为迎接这支庞大的和亲队伍,所以在这个节骨眼上,什么东西都无法拿出城。纵然我是兵部尚书,也是要走一趟礼数,出入城门,都是要搜身的。”严律顿了顿,见简雨烟一副为难的模样,他故作关心地道:“还是说,小雨儿姑娘对幽州城内有什么顾虑?我记得,你前些时日就是住在城内的呀!” “我没有什么顾虑。现在就是腹中有了孩子,身子重罢了。” 见简雨烟有些松动,严律笑着道:“我来这里时,是骑着快马来的,小雨儿姑娘若是不嫌弃,快马给你骑着,我带你走。你若是担心我有诈,可以让廖兄派一些个人跟着。但凡我也丝毫不对劲之处,直接将我原地处死就好。怎样?” 严律的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简雨烟的心头也终究是缓和了几分。 不就是见一下燕湛么? 担心个什么劲儿呢? 原先她又不是没出过门。先前一个酒楼开业的时候,好多达官贵人都去了,她也曾去凑了个热闹,不也是全身而退,没被某人撞见的么? 可这会子,她抬头看着严律的那双眼神,总觉得,这人…… “严律?”简雨烟第一次喊他的名字:“我总觉得你很面熟。” “大约是我长了个大众脸罢。”严律笑了笑道。 此言一出,就连廖承安也笑了:“严老弟可真是会说笑。你这张脸那若是大众脸,幽州城内那些个名门贵女,也不知道天天在盼个什么了。” 简雨烟倒是没有丝毫的笑意:“我们……之前没有见过?” “见过的。”严律淡淡一笑道。 简雨烟心头一沉,却听见严律继续道:“刚才廖兄带我在地下一层的居民屋前走过时,我曾看到你带着两个婆子路过。” 简雨烟冷了冷声:“严尚书真是好记性。” “怎么样?小雨儿姑娘,严某的那匹快马就在上头候着。”说到这儿,严律顿了顿,故作一副茫然的表情,问廖承安:“哎呀,刚才进庄子的时候,被那些人当做奸细摁押着,我忘记我那马儿是否拴着了。” 廖承安尴尬一笑,道:“严老弟放心,你那马儿我们有人看管着,不会有问题。但是,你带小雨儿姑娘回城,你就步行怎么可以?这么的,我派个马车同行,如何?” 严律暗道一声“老狐狸”后,便笑着回应:“自然是可以,廖兄若是一起跟着,那是最佳。” “我就不了。哈哈哈……” 十方骸 第114节 “对了,廖兄,太后娘娘给我这些个金桃子和金雕飞镖,还让我办一件事。”严律忽而话锋一转地道。 “严老弟不必跟我这般客气。” “太后娘娘说,有一臣子的卷册在几次搬迁的过程里,无意带到西山庄子了,她让我拿过去,最近有事儿要安排。”严律或真或假地道。 “臣子?谁啊?”廖承安纳闷道。 “简明华。”严律似笑非笑地道,余光却是瞄向了简雨烟。 谁曾想,廖承安虽是愣了一愣,搭话的,却是简雨烟。 “哦,此人的卷轴在我这里。” 这是严律万万没想到的。 简雨烟的表情有些不大自然,她扯了扯嘴角,笑道:“是燕湛给我的。” “那就劳烦小雨儿姑娘把这卷册给我,我拿去一用便还回来。” “等我从宗人府回来后再给你。”简雨烟坚持道:“我也要好好想一想,这卷册到底放在哪里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简雨烟既然也已经答应了,严律便不再坚持什么。 虽然简雨烟根本不想去宗人府,毕竟,西山庄子是太后娘娘的地盘,现在掌管之人便是这廖承安。纵然她心头有一万八千个不情愿,她还是跟着严律一起出了庄子,上了马车,一颠一簸地在崎岖山路中缓行着下了西山。 严律骑马并辔而行,由于不能太招摇过市,廖承安只派了两个身手不错的壮汉当做马夫,他们就这么回到了幽州城内。 这会子刚过晌午,街市上百姓熙熙攘攘,络绎不绝。 严律驾马在马车一旁,按照原先说定的,在旁边就着车窗,跟简雨烟介绍着这条街巷,那条小路的。简雨烟原先也是一直担心,但她见着自己就这么顺利地通过了城门,也无任何人阻拦,而严律也是跟在西山庄子里所言的那般,给她介绍街市上的路线和小道。 也是直到这会子,简雨烟才彻彻底底地放下心来。 只是…… 她看着路旁列队而行的官兵们,忍不住地纳闷道:“怎么今儿大街上这样多官兵的?” “今夜格敏公主他们就要来了,这会子是城内戒备最为森严的时候。为了迎接他们,皇上采用了最高规格的礼数,自是不能怠慢了。”严律胡扯道。 “哦。”简雨烟点了点头,便不疑有他。 一切都非常顺利。 顺利地进了宗人府,顺利地见了燕湛。 不过,纵然简雨烟在西山庄子里怎样说着狠话,见到燕湛时,她还是佯装用情至深地落下泪来。 燕湛更是思念至极,两人关上房门,便是亲热了好一会儿。 严律让那两个壮汉在宗人府门外候着,又拿来两壶好酒给他们尝尝。 本就驾马劳累,又许久不曾进入城内,一路眼花缭乱地看着,这两个壮汉早就乏了。谁曾想,这好酒一喝,更是酣睡上头。不大一会儿,两人便醉倒在宗人府门前。 严律用脚踢了踢这两个壮汉的身子,见这两人跟个死人似的没有反应,便向看管宗人府的官兵使了个眼色,这些人早被安排好了,当下心领神会,将这两个人的衣裤全数扒了后,拖去刑部了。 严律又安排了两个忠于皇上的亲兵,换上那两个壮汉的衣衫,重新站在宗人府门外。 待得燕湛和简雨烟在宗人府里行过云雨之事,简雨烟又小睡了一会儿后,已是两个时辰过去了。 太阳日渐偏西,人困脸乏。简雨烟又是有着身孕,便在燕湛的依依不舍下,离开了宗人府,上了马车。 严律十分好客地道:“这个时辰回西山,小雨儿姑娘指不定会饿着肚子。先去我那忆雪轩用了膳,然后再带上一些个好吃的酒菜,和可口的糖糕果子之类的,拿回去分给西山庄子里的大伙儿尝尝。如何?” 直到这个时候,简雨烟跟燕湛两人在床上通了气,她才彻彻底底地对严律放下心来。 更何况,她乏力得很,那两个马车夫早已换了人,她也没有看清,便放心地对严律点头道:“行,就按你说的。不过,有蜜枣,桂花之类的菜肴别给我上,吃了对我身子不好。” 严律满意地笑着道:“一切都听你的。” 今天太过顺利,顺利到,简雨烟觉得,这座幽州城其实也没什么可怕的。 城里人众多,来来往往的,熙熙攘攘的,怎么可能就这么巧便能见着那个人呢? 一切,都是自己太过心虚罢了。 想到这儿,她在马车上闭目养神了一会儿。到了忆雪轩里,严律又非常殷勤地带她去了后院儿一个非常隐蔽的小雅间。 壮汉跟随,四下无人。 简雨烟只觉得,自己确实饿了,乏了。 她只想赶紧吃了后,立即回西山歇着。 谁曾想,那雅间的门一打开。 却看到了她这辈子再也不想见,也不敢见的人。 她的姐姐,简雪烟。 宁瓷公主。 ----------------------- 作者有话说:姐妹终于相见 第122章 其实初十这一整天,宁瓷在慈宁宫里等得着实煎熬,心急如焚。 她不知道严律这会子怎样了,进入西山庄子顺利与否。他是作为细作深入庄子里的,危险至极。他带妹妹雨烟出来见燕湛是真,可他深入庄子去刺探敌情也是真。 她生怕严律出了一个未知的错处,便被这帮亡命之徒给索了命。可转念又一想,严律这般聪明,从金陵城到国都幽州,他从底层小乞丐,一路打拼攀到权臣之位,他这一路艰险,早不似当年那个手无寸铁,身无分文之人了。 他会小心谨慎的。 他一定会平安的。 他绝对不会有事的。 …… 宁瓷就这么在心底百般念叨着。 可念头却又中途开了个茬儿,忽而想到,现如今,也不知道妹妹雨烟是怎样了。 妹妹九死一生已经够可怜的了,却还要被严律那般说着,他还说家里被灭门的起因,是因为雨烟曾给太后献上金雕飞镖一事。 这事儿当年自个儿怎么不知道的? 也许,这其中有一些个误会,也是说不定的。 也许,当年被灭门的起因真相,不是严律知道的那般。 也许,背后另有隐情。 也许…… 总之,不管怎样,宁瓷想着,妹妹现在还活着,她还有机会见到妹妹,自己真真是欢喜的。 这三年多,她一直都在心底里想着,大仇得报的那天,她一定要把自己的性命偿还给妹妹,她始终都觉得,自个儿的命,是偷了妹妹的。 现在知道妹妹还活着,她心头的快乐充盈了四肢百骸,纵然这会子对严律有再多的担忧,但更多的,却是期待。 期待见到妹妹。 她就这么望眼欲穿地盯着慈宁宫的宫门。 一会儿来了个小太监,一会儿路过一个小宫女,再一会儿是禁军来回巡逻的过往身影。 她早早地给太后施了针,饮了幻药睡下了,今儿她不想让任何人打扰自己的等待。 她就这么站在自个儿寝殿的门边向外望,不吃不喝也不累地,一直从清晨,望到了日落西山。 她也一直从满怀期待,慢慢变成了失望,继而变成了对严律的担忧。 莫不是……严律在西山庄子里出了岔子,被他们发现了? 如此这般,宁瓷越想越恐慌。 但严律这几日曾叮嘱她,这段时日,若是没有他的陪伴,任何人带她出慈宁宫都不行。 独自更不行。 宁瓷如坐针毡,恨不能直接跨过金水桥,奔往忆雪轩或者是严府,到那里等着他去。 正当天色渐渐暗沉,薄黑的夜缓缓笼罩大地之时,忽而慈宁宫宫门那儿绯红官袍身影一闪。 严律来了。 宁瓷几乎快要惊呼出了声儿,她直接跳将起来,一路飞奔过去。 严律一见到宁瓷,在西山里恐慌崩溃的全部身心,也终究是踏实了几分,他也向着她的方向跑去。 “怎么样了?”宁瓷一把抓着他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他们没伤着你吧?没为难你吧?他们没对你用刑吧?” “没有。”严律心头酸涩地笑了笑,继而张了张嘴,想对她说一说洛江河的事儿,但终究觉得,这会子尚不是时机,因而还是咽了下去:“我安排你和简雨烟在忆雪轩见面,走,我先带你过去。” 宁瓷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她跟着他走出慈宁宫宫门,待得远离姚洲那帮禁军们的视线时,她方才追问道:“雨烟现在过得好吗?她是胖了还是瘦了?你跟她说起我了吗?她是不是很想我?等会儿我若是见到她,我一定会激动得要哭的。哎,我锦帕忘记带了!我得回去拿锦帕……” 严律紧紧地抓着宁瓷的手,疾步走过长长的宫道,待得无人的时候,方才道:“不要去管锦帕了。她在西山庄子里生活得还行,因为燕湛的缘故,庄子里的人都待她很好,身边也有一些个婆子伺候着。因为不能对外说她是真正的简雨烟,所以,西山庄子里的人,都只知她叫‘小雨儿’。” 这么一说,宁瓷终究放下心来,她的唇边有着开心的笑意:“小雨儿……小雨儿……太好了!雨烟从小就比我机灵,想来,在任何危险的环境里,她都能找到喜欢她的人。” “哦,对了。你爹卷册的那个事儿我问了,现在就在你妹妹手里。” 宁瓷这么一听,更是喜出望外:“原来兜兜转转了一大圈,竟然在她的手里。那她看到卷册上所写的笔墨了?她是不是恨死太后娘娘了?这下真是太好了!你我齐心,再加上雨烟在西山庄子里的助力,这一回……” “有些事儿……”严律不得不打断宁瓷的幻想:“等你见了她之后,咱们再做商议罢。” 宁瓷连连点头赞同,许是被欢喜冲昏了脑袋,直到两人出了皇宫宫门,宁瓷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严律从西山回来后,好似神情不大对。 许是今夜格敏公主他们就要来了,宫里头上上下下都在准备着,皇上这会子,更是带着诸多大臣们在皇极殿那儿等着,各处兵将把四处宫门全部严防死守。 只是不知,金人大军到底还要几时才能到达。 宁瓷心底明白,严律之所以这会子能带自己出宫,正是因为他是皇上身边的人,是为西山,乃至金人大军左右周旋的重心。 再看看严律那张异常冷峻且紧绷的神情,宁瓷心知,他一个步步惊心走到这个地位的权臣,诸事万般谨慎和小心,是必须的。 于是,她也不去多问旁的什么,而是紧紧地被他牵在手心里,一路安心地跟着他来到了忆雪轩。 忆雪轩她也算是来过两回了,可没想到,这里竟然还有个后院儿。 十方骸 第115节 后院儿早已被清了人,只有一个个打手一般的护院在这里前后守着。他们一个个神情紧绷,如临大敌,只是在见到宁瓷的时候,还算是和缓了几分,恭恭敬敬地对她称了一声:“恭迎公主殿下。” 宁瓷心头隐隐一沉。 这帮人,怎么不喊自己嫂子了? 但转念一想,这些人看上去面生,好似不是严律的那帮弟兄们,因而有些称呼,也是不便乱喊的罢? 虽是这般想的,但宁瓷的心头,还是掠过一丝若有似无的不高兴。 严律牵着她来到一座幽静的雅间,给她沏了一壶好茶后,方才道:“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把她带来。” “她现在在哪里?”宁瓷不安地问。 “还在宗人府。” 宁瓷慌乱地想着:哦,是在宗人府。她既然喜欢燕湛,两人这些时日没有见面,指不定又是一番互诉衷肠。 更何况,两人又有了夫妻之实,腹中孩子如何,几个月了,有没有身子反应,肯定也是要跟燕湛说一说的。 宁瓷忽而又想到,当年妹妹雨烟求自己替嫁北上入幽州的时候,就是说起过,她是有了喜欢的情郎,不愿再做太子燕玄的笼中雀,方才给自己下跪,求自己替嫁来着。 原来,那个时候她就跟燕湛好上了。 …… 宁瓷将过往曾经的这些反反复复地回想着,心头一会儿惊喜,一会儿哀伤,一会儿感慨,又一会儿担忧的。 直到严律沏的那一壶好茶都凉了,方才听见雅间外头,传来有人走路的声音。 宁瓷心头一慌,继而一喜,刚刚放下手中的茶盏,那雅间的门,便被打开了。 简雨烟那张震惊到慌乱的脸,就这么出现在宁瓷的眼前。 宁瓷的双眸忽地被水雾笼罩,鼻尖酸涩,满腔的思念和难过,仿若一击击拍打在心头的浪潮,将她全部的情绪拢上了最高。 她缓缓地站起身来,看着简雨烟的那张脸,她一步步地,缓缓地,走上前去。 雨烟稍稍圆润了一些……嗯,她有身孕,圆润一点儿好。 雨烟的肤色好似比几年前要黯淡一些……嗯,她寻常在外生活,不似当年的大家闺秀,千金小姐,身边帮忙伺候的人虽有,终究是没有在简府生活的那般周道,有些事儿,也许她不得不自己操劳。 雨烟好似过得比自己沧桑了几许……嗯,这些年的颠沛流离,不似自己在慈宁宫里这般安稳,再加上她喜欢的情郎燕湛又入了宗人府,她又被送往西山庄子,这么一来一回地前后折腾,指不定会疲惫许多。有些沧桑浮现在她的脸上是正常,只需今后她与自己姐妹团聚,自己可以给她多多调理一些个时日,便能养回原来的鲜嫩俏丽模样。 可是…… 可是,我的好妹妹雨烟,你怎么……你怎么看到我,却后退了几步呢? 幸而严律直接退出,关上了房门,简雨烟再怎么胆怯后退,也只能后背抵着房门,再也退无可退了。 宁瓷一个心头酸涩,几个快步上前,一把抱住简雨烟,她难过地落泪道:“雨烟,我的好妹妹,我终于见到你了!” “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我一直以为你在家门被灭的那场虐杀中也死了,我一直都好难过,一直都好愧疚。” “天下之大,我一直以为,我的至亲已经全部成了九泉之下的冤魂,我日日夜夜都盼着哪天大仇已报,好追随了你们而去。” “雨烟,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我真的真的……好想你。” ----------------------- 作者有话说:狗作者:我这双死手,能不能快点儿写啊!!!搞快点啦!!! 第123章 简雨烟却是在恐慌中,怔住了。可见着宁瓷竟然直接抱住了自己,还说了这番言辞,她心头的恐惧,堪堪松缓了几分。 可她口中的言辞,却不似宁瓷那般温和了。 她讥讽道:“呵,简雪烟,你还真是跟当年一样,一遇到什么事儿,就喜欢抱着我。” 宁瓷愣了愣,旋即,却是擦着眼泪笑了:“果然是我的好妹妹雨烟,你这伶牙俐齿的嘴巴,还是跟当年那般不饶人。” 简雨烟眉眼一翻,挣脱了宁瓷,她直接走到一旁的案几那儿,给自己斟了一盏茶,一口饮尽后,方才道:“我是听那个严律说,到这里来可以吃到免费的好酒好菜。没想到,却见到你了。这人也忒不地道了,白瞎了一张人模狗样的脸。” 宁瓷坐到她对面,笑了笑,道:“也许他是想给你个惊喜呢!雨烟,不可以这么说他哦!严律他……你可以喊他一声‘姐夫’呢!” 简雨烟那只端着茶盏的手兀自一顿,旋即,却是阴阳怪气地冷笑了一声:“那你俩可真是般配。” 宁瓷的心头莫名一怔,总觉得她这话说的……有些怪怪的。 但这会子,重逢的喜悦冲昏了宁瓷的头脑,她没有让自己深想多少,而是开心地道:“从西山到宗人府,这么长时间你饿了吧?你想吃什么?跟我说,我让他去准备。他这里的酒菜都是按着咱们金陵那边的口味来的,我尝过……” 简雨烟将茶盏往桌案上重重地一放,发出一声脆响:“简雪烟,你这是在炫耀?” 宁瓷微怔了一瞬,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简雨烟的神情着实不耐,但她想着,从前两人的言辞语气跟现在没有什么差别,便又笑了笑,道:“怎么能是炫耀呢?三年多未见,你我之间隔着生与死的距离……哎,燕湛为何原先都不跟我说你还活着的事儿呢?让我难过了这么些年。” “呵。” “雨烟,你跟我说说,当年你是怎么逃出那场虐杀的?”宁瓷关心地问:“我听严律说,咱们简家上下无一逃过那场惨案。有的不在府中的,也被那些个贼人……” “哦,我提前出府了。”简雨烟打断了宁瓷所言。 自从乞巧节那天晚上,严律跟宁瓷说了所有的情况后,宁瓷总觉得,有些事儿说不通,不对劲。就比如简雨烟所言的这句“提前出府”。 于是,宁瓷不解地问:“可是我听说,咱们简家亲戚,当时不在府中的,在其他地方住的那些族人,也被那些贼人给寻了杀掉,无一逃脱。你当时躲哪儿了?咱们可真的要好好感谢这个收留你的人。” “我当时在燕湛的宅子里。”简雨烟淡淡地道:“爹爹骂我,娘亲还要打我,我无处可去,无人可疼,就直接去找燕湛了。” 宁瓷愣了愣:“他们做什么要骂你打你?” 话是这般说的,可宁瓷的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严律对她所言的那些灭门起因是简雨烟一事。也是直到这时,宁瓷的心和思绪,已经全然冷静且清晰了下来。 谁曾想,简雨烟根本没有按着宁瓷的思路在走,这会子,她直接冷哼了一声,讥讽着道:“我从小到大,爹娘想打我就打我,想骂我就骂我,还需要理由的么?在外头,我是堂堂简家千金,在府中,我过得那是个千金小姐的日子?呵。” 宁瓷回忆起往事,并不记得爹娘曾打骂过她。只在她淘气且做了一些出格之事时,训斥过她几回。但人人都是从小儿成长到年少的,谁不曾被爹娘训斥过呢? 宁瓷宽慰着道:“雨烟,也许你误会爹娘了。可能只是一些个训斥而已,我也被爹娘说过好几回呀!” “你在说什么啊?!”简雨烟不悦着道:“罢了罢了。从小到大,你一直都是爹娘的心头宝,他们眼里,只有你一个女儿,不曾有过我分毫,你自然是不知道我被怎样区别对待的。” “是……有发生过什么吗?”宁瓷努力回想,也没有想到一星半点儿。 “比如你养的那个雪宝儿,我讨厌极了那只死猫,可就是因为你喜欢,我怎么抗议爹娘都站在你这边儿。我直接告诉他们,若是让我发现雪宝儿跑到我屋子里来,我直接掐死它!结果,爹娘立即就开始数落我。凭什么?!” 宁瓷苦笑着道:“我知道你不喜雪宝儿,所以平时都小心看护,它也不曾去过你的屋子啊!” “还有你买的那个糖小猪,我的糖小猪没你的好看,我想要你的,你不给。咱俩争执了好一会儿,你给我了,你记得这事儿吗?” “记得的。”宁瓷扯了扯嘴角,露出艰难的笑意:“我把糖小猪给你后,你直接丢在地上了。” “不过就是丢在地上罢了,也不知道是哪个贱蹄子跑去告诉爹爹了,爹爹回府后就把我说了一通。凭什么?!” 宁瓷耐心解释道:“你记得吗?那段时间爹娘总是说,外面闹饥荒,好多百姓吃不饱饭。你在那个节骨眼上浪费了一根糖小猪,爹爹自然是生气了。” “是!是!是!”简雨烟冷笑着又喝了一盏茶,方才讥讽道:“你向来都能理解爹娘,都为爹娘说话,爹娘自然是喜欢你了。反正呢,寻常有好的,他们都想着你。寻常出了什么不好的,他们马上就开始数落我。” “雨烟,过去的这些,就忘记罢。”宁瓷隔着茶壶,轻轻地握住简雨烟的手,真心地道:“爹娘已经不在人世了,有些过往就不要去执念了,好吗?再说了,寻常有个什么好的,不都是你我各一份儿的吗?” 简雨烟直接抽回自己的手,冷冷地道:“对啊,确实有什么都是你我各一份儿,可你仔细想想,府中上下有几个人是能瞧得上我的?大家都说我没你长得好看,没你个子高,没你温柔体贴,没你端庄贤淑,没你沉稳好学,更没你听话乖巧去学针术和药草!所有的人,上到咱们的长辈,下到府中的侍婢小厮,他们统统都在拿你我做比较!好似我活的,就是你的影子,我样样不如你,样样都要被你压一头,凭什么?!” “那是他们的言辞,跟你我之间并无干系的啊!”宁瓷着急地道:“可是,旁人也曾说过,我不如你能言善辩,我不如你可爱活泼,你什么都懂,什么都会。好玩儿的,有趣的,你什么都知道。若非你,我根本不知道外面有怎样有趣的天地。雨烟,这不是我压你一头,而是你我之间,各有长处而已。” “呵,你说得好听罢了。”简雨烟恨声道:“每次宫中设宴,上到皇上皇后太后,下到各位臣子,大家都喜欢听你弹古琴,跳独舞,没有一个人是能把眼光看向我的,除了燕湛,没有一个人!” 宁瓷愣了愣,赶紧解释道:“雨烟,你忘记啦?原先大家也想看你的才艺,可你死活不去,每次都把我推上前。轮到你了,不论乐师怎样弹奏,你都不肯跳舞,就站在原地动也不动,时间久了,大家才不让你跳的啊!” “你让我怎么跳?!”简雨烟忽而尖声吼道:“你都跳得那般完美了,所有人都对你赞不绝口,我还能怎么跳?!皇上更是曾说,你的古琴堪比御乐坊的乐师,在那种情况下,你让我怎么弹?!” “宫中设宴,不过是图一个乐子,其他名门千金们,不也是各展才华的吗?有的琴艺根本不如你,还不是上去弹一下,也能获得一些个赞美的啊!设宴而已,又不是真的在比拼什么……” “因为其他千金们,家里没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姐姐!”简雨烟轰然站起身来,冲着宁瓷尖叫道:“有的人,就算是有长姐,那也根本不是双生!凭什么?凭什么我跟你是双生,却模样不如你?凭什么我跟你是双生,大家都夸你好看?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宁瓷也站起身来,想要安抚简雨烟的情绪,怕伤着她腹中的胎儿,奈何简雨烟这会子情绪正上头,不带宁瓷开口说点儿什么,简雨烟恨得全身颤抖道:“从小到大,每次咱俩出现在太子身边,他眼里看到的,只有你。每次咱们去面见皇上皇后和太后,他们开口询问的第一句,定然是你。就连学堂里的先生们,每次抽背古诗词,他们也定是先喊你,再叫我。每一次!每一次!没有一次是我在你先的!” “好了好了,雨烟,这些过往就当过去了好吗?”宁瓷走到她身边,试图去拉她的手,却被简雨烟直接甩开了,宁瓷只好宽声道:“你我好不容易重逢,这些个不愉快的过往就不提了,好吗?” 谁曾想,这句话一说,简雨烟却直接落下泪来,她瞪着一双透红的,愤怒的双眼,对宁瓷道:“你知不知道,从小到大,我真的好恨你?” 宁瓷一愣,她还真不知道。 “我恨你跟我相似却又不相似的长相,我恨你总能沉下心来研习针术和药草,我恨你就像现在一样,一次次地在我和旁人有冲突的时候,在一旁做和事佬!我恨你事事都要压我一头,还装作一脸无辜地冲我笑!”说到这儿,简雨烟胡乱擦去脸上的泪水,却转而道:“其实简雪烟,你也恨极了我罢?” “我何曾恨过你?”宁瓷真觉得自己百口莫辩,无处说起:“你是我的妹妹,是我的家人,我做什么要去恨你?” “呵,你少装一副无辜的样子了!”简雨烟冷笑着道:“你真是跟几年前一样,一点儿都没变,还是那般虚伪!” “雨烟,你一定要在我们重逢的第一天就说这些莫须有的吗?!”宁瓷终于厉声道了句。 “呵,你若是不恨我,你做什么学了针术后,就天天拿那些个讨厌的金针来扎我?!你真当我忘记了?你真当我是个傻子?!” “娘亲说过,研习针术就要多加练习。我是在自己身上练习之后,才去对你施针的!而且我不是故意扎你的,我是想着,我每次都能吃糖糕和果子,你总是吃不上,好可怜,我就在自己身上练了之后,想要为你治一下这个病根的!” “哟,我的好姐姐还真是冰雪聪明,当年真是神童盖世哇!我那顽疾就连娘亲都只能缓和,不能根治,你才研学个几大天啊?就在我身上乱扎,想要给我根治了?!” “那个时候我还很小啊!根本不懂得这些,我当时只知道,自己在身上练习了,有把握了,才去给你扎的啊!” “所以,我被你扎得这里疼,那里疼的,爹娘却一个劲儿地夸奖你。我被你扎得疼到不行,哭得不行,他们却在数落我,嘲笑我!凭什么?!你还真以为你是好心吗?” “好,雨烟,对不起。今后我不论做什么,都征求你意见,你若说不愿,我就不会再做,好吗?” “今后?!”简雨烟“哈”地嘲讽了一声,旋即,却冷着脸,寒着声儿,道:“谁跟你谈今后啊?!简雪烟,我告诉你,我早就恨透你了!我根本不知道那个严律竟然带我来这里是为了见你!他果然跟你很般配,多管闲事招人嫌!我若是知道,我直接一头撞死在宗人府里,我也不愿看你一眼!” 宁瓷大震:“雨烟,我们三年多没见,中间又隔着家门被灭,你一定要这样说话吗?爹娘在九泉之下若是听到了,他们该有多寒心啊!” “呵,他们生前你在那顾全大局说好听的,他们死后,你还在这般假惺惺的说话啊?” 宁瓷心头的一股子怒火缓缓点燃,她不想姐妹重逢变得这般难堪,可简雨烟的这番话,真真是让她气得说不出半个字儿来。 “告诉你罢,简雪烟,”简雨烟的嘴角扯出一丝笑意,“我不仅恨透了你,我就连爹娘都恨死了!我恨透了他们把你我生下来,我恨透了跟你双生,我恨透了曾经跟你竟然一起在娘亲的肚子里!对于那两个人,死了便是死了,反正人终有一死,不过是或早或晚罢了。” 宁瓷只觉得全身的血脉被简雨烟的这些话给冰透,整个身子着实颤抖。她寒声道:“雨烟,我劝你留点儿口德。爹娘生养我们,恩情如山海,咱们今生没有机会报恩……” “要报恩的是你,要讲孝道的是你!跟我无关!”简雨烟冷笑着道:“全族上下所有人,真的是所有人,都在拿你我做比较。他们都在说你的好,都在数落着我的不是,这些源头是从哪里起的?还不是爹娘说出去的?!从小到大我事事被你压着,没有一次是能被他人看得起的,你自然不懂我心里是什么感受了!” “我也不是什么都压你一头啊!”宁瓷的心已经凉透了,可她还是辩解着道:“当初,皇上太后他们钦定太子妃,选的是你,不是我。你想啊,如果你在旁人眼里真的那么不好,他们为什么还要选你呢?太子妃的身份,自当是要在世间女子里,选择最好的那一个。” “瞧瞧,瞧瞧!我的好姐姐当年真的是端庄贤淑啊!明明燕玄从小到大喜欢的人是你,你也知道你自己一定是未来的太子妃。可那太子妃头衔落到我身上时,你竟然不难过,不心痛,竟然当初还在为我高兴!简雪烟,你还真是高尚啊!” “小时我不懂得男女情爱,虽然知道太子妃人选可能是我,但,如果不是我,我也没有什么难过和失望。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我一直当燕玄是兄长,并非儿女情长,所以并非是我高尚。雨烟,你真的要误会我到这个地步吗?” “呵,简雪烟,实话告诉你罢,你知道当初为什么那个太子妃头衔落我身上了吗?” “因为皇上太后他们南下住咱们府上的那段时日,你可爱,乖巧,讨人喜欢,逗他们笑,他们自然是选定你了啊!” 十方骸 第116节 “因为,我巴结了太后娘娘。”简雨烟轻笑一声,道:“因为我恨透了家里上下所有人,我就把爹爹藏在书房里的一样物什,交给了太后娘娘。只要给了她这个,所有人,都不可能再看不起我了!至于后果如何,又与我何干?我没有什么别的愿望,我只希望那些个看不起我的,那些个平日里奚落我的人,统统给我消失!” 宁瓷的大脑一声轰鸣,严律对她所言的那些个真相,再度在她脑海里浮现。 可她还是死死地盯着简雨烟,不甘心地,全身颤抖地问了声:“是什么物什?” “你还记得金雕飞镖吗?”简雨烟笑着道:“爹娘曾背后说,这个东西绝不能让外人知晓,更不能让太后娘娘知道。既然他们想藏,我就偏不让!” “你知不知道金雕飞镖是什么?!”宁瓷气愤至极地道。 “是太后娘娘的私有之物,可能跟金人有关,但又如何?大虞已经完蛋了,未来的天下是金人的,我把这个东西献给她,她定然能保我一世荣华!爹娘藏着这个是要做什么?他们简直是对太后娘娘不忠,对大金不义,巴着一个腐朽至极,内里肮脏混乱的大虞不放的窝囊废!” “啪!”愤怒至极的宁瓷,她直接扬起手来,冲着简雨烟的脸颊,狠狠地用力地扇了过去。 第124章 简雨烟捂着瞬间红肿的脸,怔愣了三五个呼吸间,方才像是发疯了一样地尖叫:“你竟然敢打我!” 手心里的镇痛感,带着火辣辣的麻,仿若这一巴掌打的不是简雨烟的脸,而是宁瓷自个儿的心。 此时,她咬牙切齿地恨声道:“若非你给太后娘娘献上金雕飞镖,咱们简家上下近百口人命也不会惨遭如此浩劫!你竟然还没有一丝半点儿的悔意?!简雨烟我告诉你,你恨我也就罢了!可你现在身上背负着的,是近百人的人命债!我今儿打的就是你!” “我跟你拼了!”简雨烟崩溃大叫着扑向宁瓷,口中还骂骂咧咧地道:“你有什么资格打我?!你以为你现在是个公主,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么?你在皇室宗亲里头,算哪根葱哇?!人家皇上祭祖都不带你,你还真以为有个公主头衔,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啊?!我告诉你简雪烟,我最恨你这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来数落我!我何错只有?!金雕飞镖献上去了又当如何?灭门咱家的是那三个山匪,根本不是我!” 宁瓷念在简雨烟的腹中还有胎儿,不便如此剧烈拉扯,她只是轻轻巧巧地让开了去,简雨烟顿时扑了个空。 可新仇旧恨全部堆积在简雨烟的心口,她那双通红的,充满恨意的双眼仿若死死盯着仇人一般,再度尖叫着冲向宁瓷。 许是她怀有身孕,动作终究不如宁瓷轻巧,宁瓷瞅准间隙,对着她的另外一边脸颊,再度用力地扇了过去! 瞬间,又是一大片红肿在简雨烟的脸上浮现。 “第一个巴掌,打的是你对爹娘大不敬。第二个巴掌,打的是你的愚昧无知害死了近百口人命!简雨烟我告诉你,你生生世世,死多少回,都偿还不了你的罪孽!” “我杀了你!!!”没曾想,简雨烟竟然是有备而来,带了一把短刀在身上防身,随着这一声尖叫,她抽出短刀,直接冲着宁瓷的面门刺来! 宁瓷大惊失色,她再也没想到,多年前,两人就算是闹了矛盾顶多是个拌嘴而已,绝不可能动刀子。多年后的如今,简雨烟竟然能对自己拔刀相向! 她震在原处,简雨烟的速度极快,可严律的速度更快! 雅间的门轰然撞开,严律带着三五个壮汉冲了进来!他以极快的速度反剪了简雨烟那只拿着短刀的手腕,短刀自然滑落,那三五个壮汉再是微微踢了一脚她的双膝,简雨烟登时被这些人摁押着,冲着宁瓷下了跪。 她崩溃地哭喊着:“从小在府中,你跟爹娘就不待见我!现在没了爹娘,你竟然还这般欺负我,造谣我!简雪烟,我恨你!我恨死了你!我恨不能拉着你一起下地狱!” “我跟爹娘何曾不待见你了?”宁瓷的手脚冰冷,仿若血脉尽失一般,全身止不住地颤抖,就连此时,严律来到她身边,将她拉到怀里紧紧地抱着她,以防简雨烟再度发作伤害她,可宁瓷还是感觉不到丝毫的暖意。她痛苦地道:“我根本不喜欢针术和药草,可我只是想让你能多吃一口糖糕不那么痛苦,才跟着娘亲后面学了那么多年。你说我扎你了,可我每次拿金针给你施针之前,我已经在自己身上尝试了千百回!” 简雨烟被壮汉们摁押着,可她还是不住地挣扎道:“你少在那假惺惺的了!” “你说爹娘不疼你,可每回爹娘要给咱们买个什么,都是先问你喜欢什么款式,想要什么色泽。都是你先选了,挑了,才会轮到我!我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因为是我姐姐,你是妹妹,我理应让着你!” “因为我喜欢的款式你不爱,怎么到你口中,好似说得自己多委屈一样!” “你我从小到大,从衣着,到首饰,从脂粉,到出行。哪一样不是爹娘先问问你,再考虑我?爹娘一直都很疼你,可你每次都要做一些个出格之事,难不成,还不能说你两句?在我记忆中,爹娘从未对你动过一次手,根本不曾因为你做了错事,就对你动过一根手指头!” “他们打我了!只是你不知道罢了!你跟着太后他们来幽州了,你自然不知我被打得有多惨!没有人在乎我的感受,没有人听我的想法,若非燕湛,我早就被那三个莫名其妙的山匪给杀了!咱家上下那样多的人都被杀了,那只是天意!谁让爹娘他们不顺着天意,归顺太后,归顺大金的?!人不灭他们,自有上天来灭!” “如果爹娘打你,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你给太后献上了金雕飞镖!你弃全家人的性命于不顾,你只是为了巴结太后,想要一世的安稳荣华,可你想没想过咱家上下那样多的人的性命!你想没想过,其实根本不是什么山匪灭门,而是太后痛下杀手!” 简雨烟怔愣了一瞬,却听见宁瓷又斥声道:“我们全家这场灭顶之灾,不过是来自于你所谓的不甘心,不过是来自于你心头对家人的恨!可这些恨,只不过是你自己凭空捏造,胡乱臆想的结果!简雨烟,我曾在心底一直感恩上苍,我来到人世间的时候,有你在身旁作伴,你我和旁人不同,终究是有着相依相伴的共同血脉。可是今儿看到你这副肮脏下作,不知爹娘恩情,不知族人安危,不知国之大义,不知天地正道为何物的嘴脸,我现在的心情……就跟你刚才所言的那番心头恨……一样。我想到我身上流的血脉,竟然跟你是同生同出,我都感到恶心!” “哈哈哈……简雪烟,既如此,你我从今往后,恩断义绝!今生今世,来生来世,永生永世,绝不再见!”简雨烟愤愤然地说着,可止不住的眼泪,却是轰然而下。 宁瓷将眸光偏向门外,不愿再去看简雨烟一眼,可她周身的颤抖却是更甚了几分。 不待宁瓷回答,严律直接冷冷地道:“你所谓的生生世世,跟阎罗王说去罢!把她押入刑部大牢!” “是!”壮汉们像是拎着一只脆弱的鹌鹑一般,将简雨烟拖走了。 也是直到这时,简雨烟才反应了过来:“好哇,严律!你是个叛徒!你根本就不是太后娘娘的人!你他娘的就是个骗子!你跟简雪烟二人蛇鼠一窝,都不是好货!太后娘娘,您被骗了!您被骗了啊啊啊……” 她愤怒的谩骂渐渐地消失在门外浓墨的夜。 直到简雨烟的声音消失后,宁瓷整个僵住了的身心,才稍稍松缓半分。可这么一松缓,崩溃了这么长时间的情绪,一下子仿若奔涌的山洪,顿时倾泻天地。 她伏在严律的怀中,大声痛哭了起来。 严律心疼地将她紧紧地抱在怀中,轻轻地抚着她的后脊,拍着她,直到她哭够了,哭累了,方才在她耳畔轻声安慰道:“哭出了好点儿了吗?” 宁瓷难过地摇了摇头,止不住的眼泪还是在往外奔流:“你是不是……是不是早就知道是今儿这般结果了?” 严律拉着她到一旁的圈椅中坐下,他依旧抱着她,让她坐在自个儿的腿上,用自己的衣袖为她擦着流不尽的眼泪,心疼地吻了吻她那双哭得红肿的双眼:“是有预感,但是,也没想到她对你的恨意这样深。” “你是什么时候有这个预感的?”宁瓷身心俱疲地在他的脖颈间依偎着,好似只有这样,才能带给她些许的力量:“从你知道家门被灭的真相开始吗?” “不是。”严律吻了吻她的额头:“是今儿在西山庄子里。” 宁瓷愣了愣,仰起头来瞧他:“她在庄子里怎么说我的?” “我跟她没有提到你,但是,她曾说了一句话,让我觉得事情不大妙。” “什么话?”宁瓷着急追问道。 “她说,‘有的人,跟我长得相似,却能在慈宁宫里吃香的喝辣的’。当时我就觉得有点儿不大对劲了。” 宁瓷的眼睫垂了下去,在他的脖颈间拱了拱,难过着道:“原先我不知道你和弟兄们的时候,一直都在想,只要我报了大仇,我就自刎,好把这条偷来的命还给她。” “她不值得。” “嗯。”宁瓷用力地点了点头,抬起眉眼,一瞬不瞬地凝望着他,道:“现在我有你了,其他任何人,都不值得。” 严律心头一暖,对着她哭得红润的唇瓣轻轻地吻了吻:“饿不饿?想不想吃点儿东西?” “我不想。”宁瓷缓了缓情绪,道:“时候不早了,我赶紧回宫罢?不知道金人大军他们什么时候来,我得回去先准备着。刚才出宫之前,我给太后喂下了幻药,等会儿回去还要叫醒她。” “前边儿皇上得到消息,金人大军已经到了沽水对岸。他们的传令兵来报,说是夜深露重,水流湍急,怕有什么不利险况发生,打算就地驻扎,明儿一早再来。”顿了顿,严律又道:“但这只是他们的说辞,我们很担心这帮金人会不会来个夜袭,现在已经全城上下准备备战中了。” “那你呢?你要不要去准备什么?我是不是耽搁你正事儿了?”宁瓷担心地坐直了身子。 严律笑着道:“我的人生里,只有你是正事儿,其他都不是。皇上那边我已经说过了,他知道我这边在忙四殿下之事,不会多言什么的。” “那你跟我说说,你今儿去西山庄子里发生了什么好吗?”宁瓷抚着他的侧脸,担忧着道:“我总觉得,你今儿从那边回来后,神情不大对,他们是不是为难你了?” “……不是。”严律的双眸看向宁瓷。 却让宁瓷意外的是,自己的情绪好不容易平复了,怎地在严律的双眸里,竟然看到那倏然而起的潮红和水雾? “那发生什么事儿了?”宁瓷看着严律的神情,她的心好似被碾压了一般,跟着抽痛了起来。 “洛江河……没了。” 宁瓷只觉得大脑轰然一震,没听懂:“什么意思?!” ----------------------- 作者有话说:各位宝宝们,祝大家九月快乐,一切平安,健康,天天爆金币~~~~ 第125章 严律痛苦地将洛江河的事儿告诉了她。 洛江河被人劫了捆绑丢在西山庄子门口。 洛江河全身被打得遍体鳞伤。 洛江河见到严律,为了不出卖他,开口闭口骂严律是太后的狗。 洛江河成了严律的替身,一个名为“奸细”,替严律遮挡了所有质疑的替身。 这些事儿,听得宁瓷从震惊,到崩溃,再到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再度奔腾而下。 她跟洛江河接触不多,只知道这人一直都非常起劲儿地喊自己“嫂子”,但她痛苦的是,洛江河这个人的存在,是她从阿酒口中得知的。 现在洛江河身陷西山庄子,必死无疑。阿酒那边该怎么交代? 更何况,洛江河是跟着严律从金陵来的幽州,为的也是帮自己报家仇。她听阿酒说,洛江河曾发愿,不把简家大仇报了,他就绝不成婚,因而才耽搁了阿酒。 若非这么一遭,他在金陵城应该早已结婚生子,生活得好好的,绝不可能有性命之忧。 所以…… 宁瓷非常痛苦地落下泪来:“若非你们帮我简家报仇,他也不会落得这般地步……洛江河,是我对不起他。” “在我离开那个铁屋子的时候,洛江河口中虽然是在谩骂,但他言下之意,是透露给我一个讯息。” “什么讯息?” “他用暗语提到了一个人的名字。”严律顿了顿,方才道:“木峰子。” 宁瓷蹙眉深思,口中喃喃地道:“木峰子……这名儿,好熟悉。” “太子殿下的死卫之一。”严律提醒道。 宁瓷顿觉大震,她不可思议地,震动地望着严律:“燕玄?真的是燕玄做的?!” “不错。”关于对燕玄的立场,严律对宁瓷丝毫不曾隐瞒:“燕玄早就想对我动手了,只可惜,目前金人之事,他不好动我分毫,便从洛江河开始下刀。” “可是燕玄他……”宁瓷只觉得大脑嗡嗡作响,她心底里非常清楚,严律说的应该是对的。但是,从小到大她一直认识的那个温润如玉的太子殿下,不管她怎么联想,都很难跟这个幕后下死手的人联系起来。 “因为洛江河的关系,他曾折了他的死卫之首南洲子。” “可南洲子是自己作的孽啊!” “洛江河之于我,就像是南洲子之于燕玄。纵然南洲子曾犯下这些罪孽,理智让燕玄将他处死了,可从情感上来说,燕玄一定是要为南洲子报仇的。”说到这儿,严律将墨漆一般的眸子望向宁瓷:“接下来的一切,我都要万般小心谨慎,否则,他下一步,还要动我的弟兄们。” “让大家避一避罢!”宁瓷着急地坐直了身子:“他们现在是皇上的锦衣卫,那就直接告个假,又或者……” “现在幽州城内兵力不够,皇上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放人。”严律手捧着宁瓷的脸颊,认真地对她道:“洛江河出了事儿,弟兄们一定会非常小心谨慎。但是雪烟,我现在担心的是你。” “你担心我作甚?!”宁瓷着急道:“燕玄对洛江河痛下杀手,确实是给你一个警告。但是,他就算是动其他弟兄们,最终目的,是你啊!” “金人大军撤兵之前,燕玄不会对我动分毫。我不会有事。雪烟,我真正担心的,是你。这两人金人跟太后之间接触过,就可以对太后动手了。只要太后一死,雪烟,我让弟兄们立即把你送往太湖小蓬莱。你们直接去那边避一避。到时候,我对皇上说,你三年多未归家,想回金陵城去看一看,让弟兄们护送前往,皇上应该不会拒绝。” “可是你呢?”宁瓷颤抖着道。 “我还不能走。” “可是……” “我答应你,只要金人有撤兵的苗头,我立即就夜逃出城,好不好?”严律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并对宁瓷撒了个谎。 十方骸 第117节 “不行!我总觉得你是在骗我!”宁瓷站起身来,离开他的怀抱:“我怎么觉得,你所言的这些都像是故意哄我的?” “我何曾骗过你?”严律苦笑道。 “还有我爹爹的卷册怎么办?既然在雨烟那边,现在你把她关到刑部大牢去了,那爹爹的卷册该怎么拿到?”宁瓷只觉得自己一团混乱:“总之,我还不能走!” “既然我要深入西山庄子,肯定还要来回去几趟的,到时候我去简雨烟的屋子里找就是了。”严律如实道:“我甚至想了,若是找不到也没事儿,皇上已经说过了,西山庄子终究是要毁掉的。如果那一块非常难办,皇上打算直接放火烧山。” 宁瓷倒吸一口凉意。 “因为西山那边有大量硝石,西山庄子里也有大量的硫磺。到时候一旦放火烧山……” “西山会炸毁……可是,西山距离幽州城这样近,到时候会不会伤及城里百姓?” “皇上的意思是,如果走到这一步,应该是我们已经挡不住金人大军了,这是最后的法子。不过在这个之前,他会提前疏散城内百姓。”严律担忧着道:“其实,听到风声的一些个官宦人家,已经有不少逃出城了。” “那你呢?”宁瓷颤抖着道:“你明着身份是太后的人,暗着身份是皇上的人。西山那一块需要你来周旋,到时候会不会……” “不会。”严律虽然也想过这般最坏境况,但面对宁瓷,他还是耐心宽慰道:“这些天,皇上都在计划这件事,我们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了,不会出事的。” “可是……” 怕宁瓷再继续深入问下去,严律自个儿都无法回答,他赶紧扯开了话题:“雪烟,我想提前跟你说一下,待得大仇将报,金人退军,我虽然会想办法全身而退,但是燕玄那边……我想为洛江河报仇。” “你怎么报?!”宁瓷总觉得严律这人胆子太肥了,不论是西山那边,还是燕玄那边,还是金人那边。 她承认,若非严律有勇有谋,他也不可能走到如今的地步。 但现在她在他身边看着,望着,却因为她太过在意,所以她太过恐慌。 “燕玄既然有想成之事,我就让他不要成。又或者,他不想做的事,我会让他达成。”严律正视着她,将心底的计划全部隐瞒了:“至于该如何报仇,我还没想好。等金人之事结束了,再说罢。总之,燕玄我不会放过他。” 宁瓷怔怔地看着他,她哑口无言。 “还有简雨烟。”严律坦诚地对她道:“虽然她是你的妹妹,虽然她是简家人,但是……我从头到尾,都没打算留她的性命。” 宁瓷忽而想起前世,在那个着了火的小佛堂里,怪不得严律会那般憎恨燕玄,也那般憎恨戴着“简雨烟”头衔的自己。 她甚至明白,严律所言的那番报仇,也许跟夜袭有关,也许……他最终还是要走上起兵之路。 宁瓷心头五味杂陈,混乱至极,她咽了咽心头的苦水,方才对他道:“燕玄之事,你自己做决定就好。但是,可不可以留雨烟一条性命?” 严律怔了怔,不解地道:“简雨烟的愚昧无知害死近百条人命,她本就不当活在这个世界上,更何况,她刚才口口声声都在说的是恨你啊!” “我知道。”宁瓷哀求道:“但是,我们简家上下已经没有旁的人了。她终究身上流的是简家血脉啊!” 严律冷冷地笑道:“她根本不配为简家人!” 宁瓷拉了拉他的衣袖,缓声道:“这我都知道。但是,你不觉得直接杀了她,太过便宜她了吗?就让她带着罪孽的心,这辈子忏悔恕罪,不是更好吗?” “你看她有没有一点儿忏悔恕罪的样子?”严律反驳道。 “慢慢来啊!你刚才没听见她说吗?她一直以为是那三个山匪灭的门,看来她根本不知道是太后娘娘做的事儿啊!虽然我刚才跟她说了,但是,她这会子根本听不进去。等她心头平息一段时间,我再跟她说真相,也许她就能接受了啊!” “她都说了,生生世世都不想再见到你,你还怎么跟她说真相?雪烟,有的人犯了罪,适合用今生恕罪忏悔,或者戴罪立功的法子来应对。但是有的人,比如简雨烟,她就算是死,都恕不了她的罪孽!” 终于,宁瓷着急了:“我知道她恨极了我,可她太多的恨,是她的不理解和误会造成的啊!现在她已经把她的恨意都说出来了,那今后,我可以慢慢跟她解释啊!” “她的误会和不了解都已经那么多年了,你真的以为能解释得通吗?”严律耐心地道:“也许换做其他人还有一线可能,但是她简雨烟,绝不可能!而且,简雨烟犯下这般罪孽,她总不能什么都不去偿还罢?!” “可以让她出家做姑子,让她这辈子一心向佛来恕罪。”宁瓷再次哀求道:“又或者,咱们再狠心点儿,她孩子生下来后,我们抚养,或是送人,让她这辈子见不到自己的骨肉,这多可怕啊!是不是?咱们也让她尝尝,什么是失去至亲的滋味,好不好?” “雪烟,老实说,简雨烟这种人,就算是把她孩子送人,让她这辈子见不到,她都不会有丝毫感觉的。”严律直白地道:“她根本不在乎她的爹娘,不在乎近百口人命的族人,不在乎同血脉的你,她甚至都不在乎跟她相恋多年的燕湛。她压根儿就是个没有心的人,怎么可能还会在乎她的孩子呢?” “你为什么这么武断呢?!”宁瓷不悦地道:“或许你根本没有我这样的体会。我跟她来到人世间,是共同连着娘亲的血脉,是共同跳动着彼此的鲜血。虽然刚才我对她说了那番话,但是这种共同命运的感情,你是不会懂的!” “雪烟,或许我是不懂双生的情感,但是我知道,什么叫做杀人偿命,什么叫做罪孽深重。雪烟,对于她这种人,我们怎能用慈悲之心,去感化她呢?若要感化她,只有刀斧,只有白绫,只有毒酒,只有火海和乱箭。” 宁瓷不可思议地看着严律,看着他平静地对自己说着刀斧,白绫,毒酒,火海和乱箭,她的脑海里,想到的全是前世那个着了火的小佛堂。 “所以,我这般哀求你,你还是想要置她于死地,是不是!”宁瓷失望地,痛苦地,继而愤怒地道。 “是。”严律不愿对她隐瞒:“简雨烟不死,百年之后,我无颜去见恩公!” 宁瓷彻彻底底地对他失望了,她忽而可笑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道:“严律,如果你真的要杀了她……那我们之间……就此止步罢。” 说罢,宁瓷心痛地看着不动如山的严律脸上,出现彻彻底底的崩塌神情后,她转身便离开了。 第126章 金人大军抵达幽州城下,是第二日清晨卯时。 彼时,皇上已经带着所有朝臣良将,在城南郊外相迎。这一夜,包括皇上在内的所有兵将们都没有办法安睡,他们生怕这帮金人来个奇袭,那这大虞就是不攻自破了。 好在,一夜安稳。 可众人没想到的是,率领金人大军前来的,除了两个副将以外,威风凛凛地骑马站在大军最前列的,却是格敏公主。 说是前来和亲,可这位格敏公主身披朱红战甲,着黑风战袍,胯下一匹赤兔战马在勒停之时,发出一声仰天嘶鸣,顿时让南城郊外的所有皇室宗亲,功臣良将们,纷纷纳罕了起来。 就连站在太后身侧的宁瓷,都在心底忍不住地惊叹。 她原以为,金人公主前来和亲,定是坐着大红花轿,亦或奢华马车,由万人保驾护航。可没想到,这帮金人大军前来时,要数这位格敏公主的战马骑得最快,冲在最前方。 在众人的议论纷纷,窃窃私语中,太后非常满意地看着格敏笑了。 格敏翻身下马,带着众多兵将,与大虞皇帝抱拳为礼,道了一声:“大虞皇帝御驾相迎,实乃我大金的荣幸。” 两方以国之重礼相互寒暄过后,格敏在人群里一扫,便对着太后颔首,继而微微一笑,道:“皇姑母!” 太后笑眯眯地走上前来,忍不住地感慨道:“格敏竟然长这么大了!上一回见你,还是……” “那会儿我三岁,随皇兄们一起偷跑到金陵来找你,事后回去,被父皇好一通责罚。”格敏虽是笑着说,可她脸上的笑意却好似阳光下的山石,虽是暖的,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让他人亲近的冷毅。 一股子像是金戈铁马般,铮铮铁汉一般的冷毅。 宁瓷在一旁细心观察着,心头有着微微地震撼。反观大虞这边皇室里的女子,没有一个,是如她这般上得了战马,领得了大军的。 宁瓷扪心自问,就连自个儿,都不曾有这般的魄力。 早就听说大金对大虞虎视眈眈,一直都想吞下大虞广袤的疆土,看来……传言不虚。 皇上引着格敏向着城内走去,口中还不断地感慨:“格敏公主真是好记性,三岁之事都能记得清清楚楚。朕的诸多皇儿们,也只有太子才有这般好记忆。” 格敏微微扬了扬一双秀眉,双目坚定地看向皇上:“太子?就是我那未来的夫君?” “不错。”皇上点头道。 “他在哪儿呢?”格敏毫不扭捏地回身向众人望去。 燕玄刻意将自己隐藏在人群中,冷冷地观察着这些金人们,却在听到他们在讨论自己时,立即换上一副温和俊朗的笑意,对格敏点头,道了声:“本王便是。” 格敏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番,继而也对燕玄点头为礼,道:“还不错,那就你了。” 旋即,却是太后忍不住地“哈哈”笑道:“格敏啊格敏!这么多年不见,哀家一眼就能瞧出,你是被你那几个皇兄带的,这性子就跟男儿似的。” 格敏也笑了,但笑容并不张扬,也不爽朗,她只是定定地回应道:“因为我的血脉里,随了皇姑母你呀!” 此言一出,不论皇上和诸多朝臣兵将们是否处于真心,总之,大伙儿都笑了。 格敏一边向前走去,一边瞄了一眼太后的身侧,直接问:“想必,这位姑娘,便是宁瓷公主了罢。” 宁瓷点了点头,回应她一个微微一笑,道:“正是。” 格敏忽而站定了脚步,正视着宁瓷,她的脸上有着不怒自威,似笑非笑的果敢之态:“早就听我父皇说,皇姑母的身边有一个很懂药草,针术的江南奇女子,虽是民间女子,却还是被册封了公主头衔。我还听说,寻常皇姑母的身子,便是由你来调理的。” “不错。”宁瓷的心头有着一丝不祥的浓云,缓缓笼罩。 “看着你的年岁似乎也不大,与我大概不相上下,你怎地药草,针术这般厉害的?”格敏的双眸死死地盯着宁瓷。 “我自幼跟随娘亲研习,起步得比寻常大夫早一些,练的正是童子功。不过,医理相关内容博大精深,纵是我研习多年,也不过窥得一二,寻常只是给太后娘娘调理身子,舒缓情绪,活络胫骨而已。”宁瓷的眼眸也定定地回敬着她。 “皇姑母不过刚刚到了知天命之年,也并非年岁有多大,做什么需要这番调理身子了?”格敏冷笑了一声:“还是说,皇姑母的身子,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宁瓷心头一凛,稳了稳心神,回应道:“调理身子不一定非要有什么难言之隐,有时候,是在‘养’,不在‘治’。” 格敏冷笑着“哦”了一声,就这么站定在城门边儿,不肯进城了。她摁住腰间佩剑,对宁瓷笑着说:“既然是‘养’,敢问宁瓷公主,皇姑母是打算‘养’什么呢?” 太后的脸色变了变,沉声道:“格敏,有些话,到哀家的慈宁宫再说。” “皇姑母,格敏性子不好,遇到事儿就想当下解决,绝不拖拉。再说了,身子调理之事,有什么不能当面说的?”格敏寸步不让地看着宁瓷:“还是说,你想在皇姑母的身上动手脚,怕我们知道?” 宁瓷低垂了眼睫,没有回答,却是太后的脸上早已挂不住了:“格敏!” 宁瓷其实根本不担心,因为这几日,为了金人大军前来一事,她暂停了给太后汤药里下毒一事,只用严律给的南洋药草作为致幻作用给太后服了。 而致幻作用,遮蔽的是人的脑髓,控制的是人的心念,在脉象中是根本觉察不出来的。 唯一能通过脉象觉察的,是太后的身子目前已经有了将近八成的毒性。但宁瓷这几日,已经用针术将毒性封存在脉象之下,若非精湛的诊脉之术,是觉察不出什么的。 更何况,她从小就听她娘亲所言,诊脉之事,是大虞特有的行医之道,其他外族对这方面根本不懂。 宁瓷甚至想过,就算金人也懂诊脉之术,但若要发现毒性之事,也非易事。 更何况,太后的身子里,还有喜脉来遮蔽。 此时此刻,格敏这么一副毫不相信,不依不饶的架势,恐怕最担忧的,应该要数太后她自个儿了。 格敏只是死死地盯着宁瓷,根本都没有搭太后的腔,她忽而扬起手来,冲着宁瓷喊了一声:“达伽!” 旋即,便有一个身着褚色长袍,头戴布巾的中年男子走上前来,对着格敏抚胸一拜:“格敏公主,属下在。” “去为我的皇姑母瞧瞧,她身上,是不是被什么人沾染了邪祟。”格敏的眼眸依旧死死盯着宁瓷道。 宁瓷报之以回敬的眸光:“格敏公主当真要在这里给太后娘娘难堪吗?” “还不知道是给谁难堪呢!”格敏嘴角微微向一侧勾起,引出一个阴恻恻的笑意:“我的巫医达伽神通广大,不论是阴间邪祟,还是阳间小鬼,都能瞧出一二来。若是身子里有什么病痛,或是被下毒,或是被陷害一事,达伽也能精准拿捏。怎么,这位公主殿下,你到底是在怕什么?” 皇上和太子他们想要拖延时间,或者把这件事大而化之,便赔着笑,想要带格敏他们入了宫后,再商讨。谁曾想,格敏就是一个不依不饶的性子,她的双脚站定在城门边儿,这么一副架势瞧来,却是让大虞这边的所有人,纷纷恐慌不已。 若是太后身上有个什么小病小灾的,万一这位金人公主以此作为契机,发作起来,她所站的这个位置,正好可以让金人大军冲进城门。再仰头看看格敏身后的金人大军,他们没有一个是肆意闲聊的,而是个个将手摁在刀剑上,仿若随时准备一场血战。 而城内大虞兵将并没有那么多人,若是以此两相厮杀起来,恐怕不利的还是大虞一方。 此时此刻,站在人群里的严律,更是着急不已。他虽是权臣,明面上也是太后的亲信,但皇上为了不让他在第一时间展露出来,便让他扎在人堆里,暂且不要靠近。 这个节骨眼上,他靠近不了,也帮衬不到。但他作为兵部尚书,早已安排了弟兄们,以及其他兵将们,在城门楼上整装待发,若是格敏他们一旦发作,有起兵之嫌,第一时间就直接射死格敏。 两方阵营看似谈笑风生,实则两边都已做好最坚实的准备。 只待一个契机。 只待一触即发。 十方骸 第118节 宁瓷何曾不知晓眼下的境况。 她更是早已眸光四顾,看清楚格敏身后的那些个乌压压的金人大军。 她知道,当下的核心看似是自己,实则,非也。 于是,她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对格敏道:“我为太后娘娘调理身子,从不惧怕任何。我怕的是,太后娘娘的颜面,怕的是当着诸多人的面,你作为她的亲侄女,却要面临让她颜面扫地之事。” “真真是笑话!”格敏扬声道:“达伽!你还不快点儿给皇姑母瞧瞧!” “格敏,不得放肆!”太后终于不悦地斥声道:“你作为哀家的娘家族人,来了大虞,应当恪守礼仪之道,而非咄咄逼人地站在城门边儿给这人难堪,给那人难堪的!你若是真有什么疑心,去哀家的慈宁宫里再说!” 谁曾想,格敏根本不听太后所言,她甚至连看都没有看太后一眼,而是继续死死地盯着宁瓷:“我是为皇姑母着想,皇姑母,似乎已经不辨是非了?” “你!”太后气得脸色煞白。 “既如此,”宁瓷退让了一步,对太后道,“只能遂了格敏公主的愿了。” 太后恐慌。 因为南洋幻药之缘故,再加上宁瓷曾对她说,只要自己有了孩子,那便是最大的阳气傍身,是可以让自己的身子恢复康健。这些时日,她为了怀上孩子,纵然身子疲乏,昏昏欲睡,却日日夜夜让达春在她这块略显贫瘠的土地上,辛勤耕篱。 太后现在为了孩子,茶不思饭不想,虽然她知道,自己小产没多久,这会子若是再想怀孩子,根本没那么容易。 但是,这个节骨眼上,她就是心虚! 她知道大金的巫医是有多么神通广大,她生怕这个巫医瞧出来,她一个年过五十之人,竟然还妄想要个子嗣。 她想阻拦,她气得脸色惨白,不过是想遮掩心头所虚罢了。 奈何自己的亲侄女在这里不依不饶,而宁瓷也终于松了口。 怎么办? 太后唯有抱着一线希望,希望这个巫医别看出她想要子嗣的念头,就够了。 谁曾想,这巫医达伽一开口,所言的话,却让太后登时大震,心头恐慌,在大虞建立的几十年的颜面,终究是瞬间扫地,一败涂地。 城门内外,不论是大虞人,还是金人,所有人个个目瞪口呆,惊诧不已。 因为这位巫医所言的是—— “咦?好似这位太后娘娘,腹中有喜了!” 太后晕了过去。 第127章 城门内外,登时大乱! 太后应声向后晕了过去,宁瓷和身边一众人等纷纷搀扶,格敏和两名大金副将因太过震惊,都呆愣在了原地。 场面一时混乱不堪,严律却在此时终于能挤上前去,他冲着城门内外大喝一声:“保驾太后娘娘回宫!其余人等,不得擅自离开!此番消息做不得真,勿信谣言!” 严律以极快的速度封锁城门内外所有消息,并调理清晰地安排好兵将们全面守护,再护送了太后回宫一事,待得所有事情全部处理完毕,方才对格敏拱手一礼,道了句:“宫里有美味佳肴在等着为公主接驾,还望格敏公主随我们移步入宫。” 皇上因太后有了身孕一事,一时间脑海里混乱不安,直到这时,他才略显尴尬地对格敏道了一声:“请。” 这么一番混乱下来,纵然金人他们有意想要挑起事端来起兵,也是不能够了。 但格敏此人遇事沉着冷静,毫无慌张,虽然被自己皇姑母怀有身孕一事给怔在了原处,但她绝不会因为是自己挑起事端就有几分汗颜。 此时,她没有理会皇上,而是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严律,方才问:“你是谁?” “一名不足挂齿的小臣子而已。” 格敏笑了笑,眼光在严律的脸上来回逡巡:“小臣子,你叫什么名字?” 严律淡声道:“严律。” “哦!”格敏的声调抑扬顿挫了起来。 严律适时地道了一句:“还请格敏公主移步宫中,微臣还需继续下令封锁此番消息,以保太后娘娘的清白名声。更要安排一些个侍卫,把格敏公主慷慨带来的赈灾粮全数搬运。” “赈灾粮”这三个字,被严律重重地咬着,清晰地说着。 格敏心领神会地笑了。 严律见状,并再度拱手一礼:“请格敏公主移步。” 格敏的脸上终于有了一分暖色,她点了点头,跟着皇上一起离开了,途径严律身边,她的口中,还在十分玩味地道了一声:“小臣子。” 严律作为兵部尚书,自然不能立即离开,他和几个守城将军们一起商议接下来的境况,末了,他对手下几个自家弟兄,低语道了一句:“你们几个,换上百姓常服,这两日在长街上或溜达,或采买,总之,把太后娘娘有身孕一事,散播出去。就说,是太后的娘家族人,金人巫医亲自诊出来的。若是有人再多问一些个内幕,你们就说,金人巫医说了,太后腹中的孩子,是大太监达春所出。” “是!” 太后的腹中有喜一事,事关重大,回到宫里后,整个太医院的御医们都出动了,纷纷为太后把脉,这些人,原先早就把出过太后的喜脉,却因为高院使被杀一事,他们一个个愣是憋着都不能说。 这下可好,幽州城上下全部都在讨论这件大事儿,并以极快的速度,向着周边城镇,乃至整个九州上下蔓延了开来。 太后苏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破口大骂! 她气愤至极,怒不可遏。 她再也没想到,自己的一世英名竟然被自己娘家族人给毁于一旦! “格敏呢?!她人呢?!”太后气得双手发抖,嘴唇乌紫,全身发颤:“哀家的好王兄,竟然养出这么个不顾大局,不知体面的女儿来!” 宁瓷一边给太后沏茶,一边安慰着她:“皇上他们在前边儿设宴为格敏公主接风洗尘呢!太后娘娘,您且消消气,别伤了腹中的孩子。这孩子来之不易,又是能让您阳气傍身的,绝不能有丝毫的闪失了呀!” 此时,最为兴奋的,其实要数达春了。 在太后尚未苏醒时,他已经开心地给宁瓷鞠了好些个躬,感谢她这段时日的调理。这会子,就算太后已经醒来,达春也是毫不掩饰心头的喜悦,他对太后道:“宁瓷说得对,咱俩这孩子来之不易。纳苏,你就消消气,好生让宁瓷给你调养着。” “那个乱嚼舌根子的巫医是什么来头?”太后问宁瓷。 宁瓷摇了摇头,道了个“不知”。 太后对达春道:“你去查查看。反正这段时日那个巫医也会待在幽州城,你找个机会把他给杀了!” 达春愣了愣:“纳苏,咱俩都有孩子了,就不要再行这般血光之事了,好吗?” “哀家咽不下这口气!孩子总算是有了,可你要看到哀家日日夜夜因为这件事气死吗?”太后缓了缓心神,方才温声道:“哀家答应你,这是让你杀的最后一个人了。” 达春左右不愿:“要不让姚洲……” 太后有意无意地瞄了一眼宁瓷,方才道:“姚洲还有其他事儿要办。” 达春一脸难色,却在此时,慈宁宫宫门口两三个身影一闪,走了过来。 宁瓷抬头一鞜樰證裡瞧,却是由守门小太监领着,严律作陪,带着格敏一起走了过来。 “呵,皇姑母你醒啦!”格敏见到太后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刚才他们皇帝还说,你若是再不醒,就让达伽来瞧瞧是怎么一回事呢!” “是!”太后阴阳怪气地道了一句:“哀家再不醒,还不知道你会怎么败坏哀家的名声呢!” 格敏不以为然地往一旁圈椅中一坐,道:“皇姑母你介意这事儿做什么?腹中有喜是好事儿啊!怎么能说是败坏名声呢?” “哼!” “哎,皇姑母,真没想到,这位兵部尚书严律,竟然是你的人!”格敏非常欣赏地看着严律道:“我原先还一直担心你身边就只有一个达春作伴,身边也没几个机灵的人该当如何是好,现在,看到这位严大人,我可真真是放心了。” 严律笑了笑:“格敏公主谬赞了。” “对了严大人,我与太子大婚之后,你可愿意当我男宠?我会保你一世荣华富贵,如何?”格敏毫不忌讳地道。 宁瓷脸色登时惨白,冷了下来。严律不自然地看了她一眼后,方才对格敏道:“谢公主抬爱,男宠之事,实属不愿,而且,我已经成婚过了。” “成婚又如何,杀了便是。”格敏笑笑着看向宁瓷:“你是这位宁瓷公主的驸马吗?你好像喜欢她。” 太后在一旁听着,早已不耐,不待宁瓷和严律二人反应什么,她直接道:“格敏!这种难言之事,是能上台面说的吗?!王兄难道不曾教导你这些个吗?!” 格敏大喇喇地端起一旁的茶盏一口饮尽,道:“罢了,此事以后再说。皇姑母,我有闺房秘事要问问你。” “你们三个就先退下罢。”太后开口道。 “严律不是你的心腹吗?他可以留下罢!”格敏看向严律。 严律只是对着太后行礼作罢,没有回应格敏一句,便转身跟着宁瓷和达春后头离开了。 出了正殿门,达春一边跟着宁瓷往偏殿方向走,一边对宁瓷还在感激着:“其实奴才跟你爹娘曾有过缘分,他们曾帮助过我,没想到,多年后,你又再度帮了我一把。” 宁瓷心头正不快着,突然听到达春提及自己爹娘,便好奇了起来:“你认得我爹娘?” 达春笑着道:“奴才年轻时,曾遭遇一场浩劫,身子骨被奸人所害,后来逃到金陵城想去投奔纳苏,奈何遍体鳞伤,濒临死亡。也正是你爹娘所救,我才有了今时今日的生活,更是因为你的相助,奴才我还能有孩子的机会。” 这么一说,宁瓷脸色一松,方才温声道:“怪不得我进宫的前些年,偶尔被太后娘娘苛责,你在一旁为我打圆场。” “奴才也只是想行报恩之事。” “慈宁宫的生活也没那么平安,想来,是达春公公在我身边遮挡了许多。” “可宁瓷公主却用妙手回春之术,让我在这把年纪,还有了孩子的可能。”达春再度一揖到地,行了个大礼:“奴才我,今生今世,也没什么遗憾的了。”说罢,他又看了一眼早已跟在身侧的严律,方才道:“奴才去为太后娘娘做事儿了,就不叨扰你俩了。” 宁瓷瞪了严律一眼,扭身就回偏殿去了。 但她没有关殿门,严律疾步闪身而进,生怕宁瓷脾气上来,碰他一鼻子灰。 待得他一步跨进寝殿,将殿门猛地关上后,方才抱住宁瓷,轻声细语地道:“雪烟,还在生我的气?” 谁曾想,宁瓷却一改刚才那副横眉冷对的模样,叹了口气,贴在他的脖颈间,环抱住他的腰,道:“我是那种不可理喻的人吗?格敏是金人,在你我之间成不了气候的。” 严律一愣,方才开心地吻了吻她光洁的额头:“那昨儿之事,你也不要再生气了,好吗?” 他指的是,要杀了简雨烟一事。 宁瓷微微一怔,虽然经过一晚上,有一些事儿她也想明白了几许。但眼下重提此事,她依旧心里头不大痛快。 于是,她推了推他,离开他的怀抱,扭身坐进一旁的圈椅中,口中冷言冷语地道:“这是两码事!” 严律看了一眼轩窗外的正殿方向,方才在宁瓷身边,蹲下身来,他轻轻将宁瓷的双手拢在自己的手心里,用一双渴望的眼睛看着她,说:“雪烟,接下来之事非常重要,也非常紧急,可能我在你这里说不了多久,就必须离开。有些事儿,必须要安排起来了。” 宁瓷一张小脸儿顿时冷静了下来,她将严律拉起,并郑重地点了点头,回握住他的手,沉声道:“嗯,你说。我自当全都听你的!” 第128章 “金人大军目前在城南郊外确实只有三十万兵将,还有二十万大军在哪里我们根本不知。而且,金人带来的赈灾粮的数量根本没有多少,格敏他们说,还有一部分在来的路上,我们跟皇上在背后分析,也许赈灾粮是个幌子,目前在来的路上的,应该是剩余那二十万攻打咱们幽州城的金人大军。” 宁瓷大震。 十方骸 第119节 “所以接下来,幽州城内外十分危险。那三十万大军在城南郊外安营扎寨,还有二十万大军估摸着,会从其他方向袭来。我们现在就怕他们四面包抄,将咱们幽州城全数围攻,那就完了。” “咱们的援军什么时候才能到?”宁瓷追问道。 “在没有任何突发状况的预估下,最快五天。刚才大宴之上,皇上正以太子大婚一事,需要仔细筛选良辰吉日,递交庚帖等诸多事宜来拖延。而且,前段时间东宫暖阁那场大火,燕玄也以此为契机,说暖阁必须重建完毕,才能成婚。刚才来慈宁宫的路上,我带格敏公主也去东宫瞧过了,明面上看,她是答应了的。” “这么看来,时间足够。”宁瓷堪堪放下心来。 “很难说。我们这边来的第一批援军是从渤海那边过来的,人数也只有十万人,根本抵抗不了多少时日。”严律一边说,一边不时地扫视着窗牖外正殿方向的动静,他道:“格敏现在跟太后有要事在商谈,恐怕,根本不是什么闺房之事,而是跟起兵有关的。” “你现在有什么计划?皇上有没有怎么说?” “皇上现在只能按兵不动,拖延时间,他让我密切关注太后这边,城南郊外那三十万大军,我们已经时刻盯着了。”严律说到这儿,方才郑重地对她道:“这是外部情况,雪烟,关于我们报仇之事,我另有想法。” 宁瓷只觉得心口一窒,胸前的轰鸣却是越发震颤了起来。 只听见严律说:“既然援军最快是五天抵达,恐怕,这是我们跟金人发起兵变的第一时间。在这个时间内,我们得全方位布局,防守,他们那边应该是在等着剩余的二十万在其他方向围攻。所以雪烟,在我们和金人兵变之前,我打算让弟兄们送你直接回金陵。” 宁瓷大震:“我做什么要回金陵?!我不回去!” “你且听我说。”严律还是一边瞄着轩窗外正殿方向的动静,一边快速地道:“这五天内,格敏他们一定会想办法在幽州城内外全数布局,将所有金人兵将渗透进城内的大街小巷,到时候,一场战乱无法避免。别看着我们现在表面祥和,实际上,内里都是在暗自争取时间。他们现在需要一个起兵的契机,我们也需要。” “起兵的契机不就是问斩燕湛之事吗?” “不错!”严律一瞬不瞬地望着她,说:“但是我现在想了,燕湛的力量也许不足够。他甚至连金人国都会宁都不曾去过,这个人的存在,对金人来说,其实是可有可无的。但是,燕湛的存在,其实可以左右很大一部分兵力。” 宁瓷瞬间明白了:“西山里的三万八兵将!” “对!”严律点点头,道:“那里不仅有三万八的兵将,而且还有数千人的妇孺大军。这不是个小数目。我打算跟皇上提议,将西山里的所有人全部招安,为我们所用。” “既然要为我们所用,那就要扭转乾坤,所以……”宁瓷联想道:“你打算制造舆论,在西山那边颠倒是非黑白,是吗?” “是。” “那我跟你一起去!” “雪烟,西山那边很危险,你不要去。因为颠倒是非黑白一事,若是一个弄巧成拙,恐怕会满盘皆输。”严律双手捧着宁瓷的脸颊,一瞬不瞬地道:“我们需要一个两方都能起兵的契机,那便是……” “宁瓷公主!”轩窗外,有达春公公的声音。 宁瓷吓得几乎快要跳将起来,她和严律都止住了话头,佯装无事一般,打开了殿门。 “达春公公,怎么了?”宁瓷笑了笑道。 宁瓷的笑容其实不大自然,但达春一看,两人在宁瓷的寝殿里待了这样久,定是有情人之间依偎呢喃,互诉衷肠。 于是,达春笑了笑,道:“太后娘娘在正殿里跟格敏公主商议要事,前边儿来了好些侍婢,抬了好多箱子的献礼,都是格敏公主他们从会宁那边带来给太后娘娘的,劳烦你去前头看一下,清点一下。” * 正当宁瓷和严律跟着达春一起向着慈宁宫的宫门处走去时,尚在正殿内议事的姑侄二人都顺着他们的身影向外望了望。 “皇姑母,你觉得如何?你倒是表个态啊!”格敏有些不耐烦地道:“这些计划,可都是父王他们商议了很久的,绝对万无一失!” “你的意思是,三天内就要对幽州城起兵?”太后担忧着道:“就三天啊……时间会不会太赶了?” “呵,我还觉得三天太宽裕了呢!”格敏不以为然地道:“事实上,今儿夜里,咱们剩下的二十万大军会从城北,城东两个方向包围。你原先在金雕飞镖里的消息我们都看到了,西山那边也都是你的人,既如此,咱们等于是把整个幽州城全部包围了。皇帝老儿他插翅难逃!” 太后拧眉深思,没有搭话。 格敏着急地道:“皇姑母啊!你原先不是发来密信说,狗皇帝一定会问斩燕湛的吗?到时候,咱们就以这个为契机啊!明天……不,最好是今天,就让燕湛拦下那番死罪,然后你跟他们皇帝吹吹风,让他直接问斩了去。你就说,我和太子马上就要大婚,不适合在大婚之内动用斩刑,最好直接判个斩立决是最佳。” “话虽如此……”太后担忧道:“这三天,西山庄子里的所有兵将不一定能赶得及罢?” “怎么赶不及?前边儿我问严律了,严律说,这两日他还要往返几趟西山,就让他在庄子里把里头的兵将全部集结了便是。哎呀,皇姑母,你到底在犹豫个什么劲儿呢?父王说,你以前是个非常干脆利落,行事果断的人呢!” “行罢。”太后点了点头,道:“可哀家现在有了身子,最近又乏力得很,若是到时候咱们两边厮杀了起来,哀家就怕,皇帝他们会拿哀家当人质。” “你放心……”格敏想了想:“今晚……不不不,最好是明天晚上,我会来一趟这里,到时候我偷偷带你出宫,我先把你安顿到城南咱们的阵营里,只要你一出宫,剩下的,便是起兵之时!” “好,那就……依你说的办罢。”太后终于点头答应了。 格敏更是再三保证:“皇姑母你放心,他们大虞的兵将并不多,咱们的人,早就查探过了。而且,为了分拨出他们的兵将人数和增援力量,前段时间,父王跟几个交好的西域胡商商议了一下,那些个胡商在渤海一带,集结一些个外族人在闹事儿。好像大虞皇帝派了不少人去平定,这会子,根本回不来。” “哼,你当他们大虞皇帝是个傻的?”太后白眼一翻:“他在哀家手中挣扎那么多年,终于把皇权拿走大半,他可不是个孬种。哀家在想,也许他已经让那些个去平定渤海的兵将们回来了呢!” 谁曾想,这话一说,格敏却是“哈哈”一笑,道:“皇姑母,你当我们没设想过这个可能吗?” “此话怎讲?”太后心头一喜,忙问。 “我王兄他们带着好些个散兵,给了一些山匪们好处,早就埋伏在他们大虞兵将回来的沿途中了。”格敏开心地笑道:“渤海那边的援军,是根本回不来的。” 如此这般,太后终于放下心来。 “哦,对了,皇姑母……”格敏呷了一口凉茶,方才用眼神示意太后殿外,道:“你快看,宁瓷和达春他们正在往你这里搬箱子呢!他们搬的,都是我带来孝敬你的献礼。” “哼,你总算是有点儿心。”太后想着三天后的两国交战,想着自己的腹中胎儿,想着三天后,大虞国都幽州城将要大破,他们金人终于可以将整个九州吞并手中。 一时间,太后心头畅快不已,连带着原先对格敏生的那股子怨气,也消失殆尽了。 “父王让我带了好些个长白山的补药,还有不少在黑河对岸的冻土那边挖来的仙草。正好,你不是身子有喜了么?这些补药可以给你调理调理。”说到这儿,格敏又“哦”了一声,道了句:“其中有一个小箱子里的补药是给宁瓷的。那个箱子你且别碰,父王专门找苗疆巫人在里头加了好些个蛊毒。就算宁瓷这几年对你身子调理有好处,我们也不放心她。” “也罢,这些都随你们去。哀家是不想管了。”太后想了想,又道:“那严律呢?” “这人看着倒是忠心,你晕倒后,他第一时间封锁城门内外的消息,就怕毁你清誉。” 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看出来了,严律这人喜欢宁瓷,但是无所谓,宁瓷死了之后,他就是我男宠。皇姑母,你到时候绝对不可以阻止!” “哀家阻止做什么?”太后满心满眼地都在想着金人踏破大虞江河之后的生活:“原先,哀家希望宁瓷和严律成婚,不过是觉得,这两人哀家都不放心。但若是宁瓷死了,你收了严律,哀家就没什么可担忧的了。” “父王也是这么说的。”格敏笑着道:“父王他们已经在会宁准备着了,只要咱们的铁骑踏破幽州城,他会随后跟上。到时候,整个九州江山,都是父王的了!” 太后愣了愣,心头一股子不悦,缓缓笼上心头:“王兄在会宁那边安安稳稳的不是挺好吗?大虞这边的很多事宜他都不了解,哀家是了解的,到时候哀家来掌握这边,王兄掌握那边,不是正好吗?” 格敏着实精明,一眼就听出了太后的野心。 她似笑非笑地,用一股子让太后有些胆寒的,阴恻恻的笑意,冷声道:“怎么的?皇姑母,你是想称帝吗?” 第129章 宁瓷满脑子都在想着刚才严律对她所言的那番,以至于,这会子在慈宁宫门口清点金人送来的献礼时,一时间,不免有些恍惚。 她总觉得,刚才一阵微风拂过,虽是夹杂着即将入夜的凉,可又好似有一股子若有似无的……什么东西在腐烂的味道。 可再这么仔细一嗅,凉风送爽,却没有丝毫的异味了。 耳边,却听见达春正在跟搬运献礼的小太监在核对:“哦,这一箱子是甘草,那一箱子是长白山人参……这三大坛我都不用猜,闭着眼睛都知道,那应该是太后娘娘的王兄特意给她捎来的酸菜。” “达春公公真是料事如神!他们金人刚才叮嘱我了,说是这会儿虽是夏末,但今年似有秋老虎的架势,这三大坛子酸菜也要小心存放,否则会变了味儿了。你看,他们都是用玄冰在护着的。啧啧,真是没想到,他们金人还真他娘的有钱。” 这位负责搬运献礼的小太监刚脱口而出,却只觉得周围陷入一阵冰火交融的死寂,却在后知后觉中,他猛然想起,眼前的达春公公也是金人。 一时间,他吓得心口一窒,赶紧赔着笑意,歉然道:“哎,达春公公,我的意思是,金人他们也是实力雄厚,他们也是……” “无妨。”达春并不在意这些,而是招呼慈宁宫里的侍婢们赶紧往小库房里搬运。 宁瓷在一旁细细地瞧着,见场面一时有些尴尬,便岔开话头,问那搬运的小太监:“最底下的两个箱子是什么?” 这小太监就像是见着救星一般,如释重负地笑着道:“回宁瓷公主的话,那个上了铜锁的小箱子,是金人他们送给你的献礼,里头是一些个滋补身子的药草。旁边那个小木箱是赠给整个慈宁宫的一些个小摆件,听他们说,是他们王上在征战罗刹国的时候,寻来的一些有意思的物什,想着要特意献给太后娘娘,让太后娘娘摆放在慈宁宫的各处,也算是个稀罕物。” 所有的献礼全部被侍婢们一箱箱地抬了进去,却在他们抬最底下的那两个箱子时,又是一股子若有似无的,好似什么东西腐烂的气味再次幽幽袭来。 宁瓷心生狐疑,但这是金人所献,就算是这箱子里有什么古怪,问眼前这些人也是问不出个什么。 自然,若是将这古怪拿去问格敏公主他们,恐怕,也是问不出个什么的。 “宁瓷公主。”达春在一旁道:“刚才被这些献礼耽搁了一阵子,这会子时候不早了,奴才先行告退,要去为太后娘娘做事儿了。” 此时,他们已经回到了慈宁宫的库房里,宁瓷正指挥着侍婢们打开最后那两个箱子,却在听到这句话时,她猛然想起,刚才太后当着她的面儿让达春去杀了那个金人巫医。 是以,这会子达春前后两次所言的要为太后娘娘做事儿,恐怕,便是要去行那血腥之事了。 宁瓷心头五味杂陈,不论是达春,太后,还是那个巫医,他们都是金人,宁瓷本不该心头有怜悯的情绪,但这会子,看到达春渐行渐远的背影,她忽而觉得,太后真真是残忍。 残忍到,就连自己的族人都要杀。 残忍到,哪怕是她自己同塌而眠很多年的枕边人的安危,她都不管不顾。 宁瓷的思绪又转悠到严律对她所言的那个“五天论”里。 从渤海那边赶来的援军最快是五天才能抵达幽州,五天……五天……在这五天的时日里,会发生什么惊天巨变都未可知。 如果金人他们真的想要拿下幽州,吞下整个大虞江山,恐怕,他们绝对不会在这五天里坐以待毙,袖手旁观。 也许,就像是刚才在城门口那般,他们早已密谋着什么。 密谋着,一场随时都可以发动的战役。 宁瓷猛然想到,也许这场战役他们金人已经时刻准备着了,刚才如果在城门口有个差池,恐怕,金人的铁骑当下就要踏破幽州城门! 所以,他们金人不是密谋什么,而是在时时刻刻准备着。 只待一个时机。 是以,咱们大虞援军五天才能到,恐怕……会晚了。 宁瓷越想越着急,刚才跟严律还没有多商议个什么,就被达春打断了,这会子,严律因时间紧急,先去皇上那边儿了。 是啊! 时间紧急。 看似五天,也许只有四天,亦或只有三天。 这样的道理,自己都能想明白,想来,严律应该也是知晓的罢! …… “宁瓷公主,您瞧瞧,他们金人也太抠了!献给您的药草竟然只有小半箱!”库房里,侍婢们在宁瓷的要求下,正打开专属于她自己的箱子在查验。 宁瓷拉回思绪,将眸光探向那只小箱子,那箱子里的药草确实太少,仔细闻起来……幽幽药香中,夹杂着一股子烧焦刺鼻的味道。这股子味道若是没有从小辨别过,应该很难觉察到。 宁瓷回忆着儿时读过的药草相关的著作,依稀记得,这种烧焦刺鼻气味的,中间还夹杂着古木香气的,大多是来自于苗疆那边。 可仔细看看箱子里的药草,不过是一些寻常晒干了的金银花,小人参,柴胡什么的,并无什么特别之处。按说,不该会有这股子专属于苗疆那边的气味。 一个莫名的念头在宁瓷的脑海中闪过。 难不成,这些个看似寻常的药草里,夹杂了苗疆特有的蛊毒?! …… 十方骸 第120节 念头刚一划过,宁瓷赶紧对这些侍婢们道:“这个箱子里的东西你们千万别碰。” 侍婢们的手顿时一颤,赶紧吓得远离了那箱子几分:“公主殿下,这里头是有什么古怪吗?” 慈宁宫是太后的地盘,变相着来看,也算是金人在这皇宫里独有的一块领地。若是明明白白地跟这些侍婢们说,保不齐她们转头就会透露给太后。到时候,格敏若是知晓自己疑心他们的献礼,恐怕,又是会以此为契机,来挑起事端。 这个节骨眼上,绝不能出岔子。 于是,宁瓷笑了笑,对她们掩饰道:“药草之类的,一般都有相生相克之理,在没有妥善处理之前,是需要拿护具什么的,进行切割,研磨之类的。” 这些侍婢们想起宁瓷寝殿里的那个专门研磨药草的小屋子,便个个明白了。 但是……这个小箱子里没有刚才闻到的那股子腐烂之味。 难道是错觉吗? 宁瓷不甘心,让侍婢们把其他箱子也都一一打开。 长白山人参没有问题,甘草没有问题,这些个装有药草的箱子,都是只给了一小半,根本没有多少。看似大箱子沉甸甸,其实里头只有在箱底儿平铺了薄薄的一层。 宁瓷将眸光落到那个装有从罗刹国寻来的物什箱子上。 “这个也打开罢。”虽然宁瓷总觉得,若是真有什么古怪的腐烂味道,绝不可能在这些小摆件里。 谁曾想,这箱子一打开,若有似无的腐烂之味儿,冲着宁瓷扑鼻而来,瞬间充盈了整个库房! 好似腐朽的烂叶味,又好似中间夹杂了铁器成锈的味道。 这么真真切切地嗅来,却让宁瓷越发笃定,这就是苗疆那边特有的蛊毒之味儿! 若非她的娘亲家族一脉在医理上,是走偏门,儿时也曾看过和了解过这些奇花异草,否则,她也不会知晓这个。 这种蛊毒之味,乍一下嗅来,倒是没什么影响。但若是日日夜夜在身边摆放,恐怕……会中了怎样的蛊术,都未可知! 宁瓷回想着,刚才那个小太监所言的金人的嘱咐,说是他们金人的王上特意寻来,让摆放在慈宁宫的各处! 所以…… 宁瓷在心头轰然发觉,莫非…… 莫非! 莫非他们金人也没打算让太后活着? 身边的侍婢们倒是浑然不觉,只有一个小侍婢嘀咕了一声:“这些物什放在这箱子里这样久了,怎么还放出一股子味道来了。” 宁瓷赶紧招呼她们:“好了,好了,这些物什先放在里头,等改天太后娘娘精气神舒坦了,咱们再拿给她看。这几日,他们金人来朝,先不必拿这些去叨扰太后娘娘了。” 太后这会子确实没有什么精气神,已经在其他侍婢们的搀扶下,回寝殿歇着了。 格敏也已离开,说是要去一趟西山庄子,由严律带路。 这话是慈宁宫门口那个叫做“姚洲”的门神说的。 宁瓷冷冷地看着姚洲,不明白他对自己说这番的用意是如何,更不明白姚洲特意跑来,非要强调是由严律为格敏带路的用意是如何。 难道就连姚洲都会以为,严律会成为格敏的囊中之物么? 真是可笑! 不过宁瓷转念一想,姚洲这般谨慎的人,却能有这般的提醒,可见,严律是真正融入到金人的世界中了。 只盼着他在西山庄子里平安就好。 但不知为何,宁瓷始终都是坐立不安的。 她的脑海里一会儿想着严律所言的“五天论”,并在心底一直在琢磨着,根本没有五天。 一会儿又想着严律此时二次入西山,也不知他安危如何。 左右想来,他身边有格敏公主陪同,应该不会有什么岔子。可雨烟已经被他关押到刑部大牢里,他这会子没有带雨烟回去,会不会被西山庄子里的人质问个什么? 会不会露馅? 会不会出现分歧? 会不会跟洛江河一般,被庄子里的那帮叛党们给虐杀了去? …… 宁瓷越想越恐慌,可她知道自己这会子什么都不能做。 还有尚在西山庄子里的,专属于她爹爹简明华的卷册,竟然是在雨烟那里存放着。也不知严律这会子去一趟,能不能拿出来。 又或者,严律还有没有机会再回来。 宁瓷觉得自己根本无法安睡,纵然恐慌无用,可她不知怎的,心头老是在慌乱地跳着。总觉得,有什么未知的事儿将要发生。 脑海里,却不自主地幽幽想起姚洲所言的那句“格敏公主去西山庄子了,由严律带路的”。 更是莫名地想起白日里,格敏当着她的面儿,对严律所言的那句“你可愿意当我男宠”。 介意吗? 当真介意。 可她信任严律吗? 她是信任的。 她相信严律绝不会为了身份一事,或者大虞跟金人的立场一事,就对格敏怎样委身。 他那般聪明,从底层爬到了如今的高位,绝非三言两语,又或者与什么人媾合交换而成。 他很会周旋,很会洞察,很是精明。他那般痛恨金人,怎么可能跟格敏之间有什么? 真是可笑! 再说了,金人在这个节骨眼上,既然打算伺机而动,准备一举拿下大虞,格敏怎么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与严律单独去西山庄子呢? 肯定是一大帮人一起去的嘛! 理智是这般想的,可越发恐慌的念头充斥着宁瓷的周身,让她独自一人在自己的寝殿里,盯着自己的竹叶漏,不知疲倦地看着时辰一点一滴地从戌时,走到亥时,到了子时,来到丑时。 丑时三刻刚过,寝殿门上传来细微的敲门声。 宁瓷心头一紧,猛地转头望去。 寝殿内,只有一盏快要燃尽的灯烛在手边,幽幽的,照不亮殿门内外的光景。 “是我。” 严律的声音。 宁瓷激动至极,好似压顶的一块巨石终于安全地放下了。 她奔了过去,打开寝殿门,便看见严律一脸疲惫地,一身夜露地站在门外。 她扑上前去,一身暖热温香地钻进严律的胸口。夏末秋初,夜深露重,严律又是从西山里刚回来,身上透着寒气,却被宁瓷缓和了去。 “我去西山庄子了。”严律抚了抚宁瓷的后脊,两人相拥着进了寝殿,关上殿门后,他又道:“带着格敏和一众金人兵将一起去的。去的时候时间太短,没有机会跟你说。” 终于,宁瓷放下心来,口中委屈着道:“我听姚洲说了,瞧他的意思,好似只有你俩单独去。” 严律忍不住地吻了吻她的发髻,说:“怎么可能呢?!格敏和她那两个副将去查看了西山庄子里的所有情况,我在旁边也瞧了,那三万八的兵将这么些年操练得不错,若是能利用过来,会是很大的助益。” “你带着格敏他们去了,那西山庄子里的那些人,应该很信任你了罢?” “很难说,他们有些话在我旁边说的也是遮遮掩掩的。”严律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赶紧道:“雪烟,现在时间非常紧急,我也是跟门口那帮禁军们说,有要事必须回禀太后娘娘他们才让我进来的。有两件事,你现在必须去做。” “你说!” “我去了简雨烟的屋子,没有找到你爹的卷册。这个你最好问问她。今儿早朝后,我会想办法安排带你去一趟刑部大牢。” “好!第二件是什么?” 第130章 严律并没有在宁瓷这里待多久,两人正在商议着,忽而前方慈宁宫宫门大开,有什么人从外头急奔了进来。 都快寅时了,这个时候前来通传的,必定是什么大事儿! 宁瓷和严律对望了一眼,赶紧奔将出去。 来者是皇上身边的小太监,只说了一件事:“四殿下刚刚认罪了。” 这个节骨眼上,达春没有回来,太后还在沉睡着,皇宫上下早已听说,慈宁宫已经是宁瓷公主在主事儿。更何况,严律与宁瓷之间的赐婚与否,都已在皇宫上下盛传开来,这个不恰当的时间点,严律出现在慈宁宫里,谁都不会意外。 于是,这小太监将事情的全部都跟宁瓷和严律说了个遍,末了,他还补充了一句:“皇上说了,务必要让太后娘娘知晓此事,若是太后娘娘这会子能去一趟宗人府,那是再好不过的了。毕竟,四殿下,也算是金人呢!” 许是幻药缘故,又或者是喜脉已久,太后这会子只觉得自己困乏至极,她只懒懒地回了两个字:“不去。” 其实严律这会子也不希望太后去,但明面上,他还是假模假样地站在太后的寝殿外,高声劝了一番。 太后疲惫极了,眼皮子沉重,似有泰山压顶之重,她翻了个身,敷衍着道:“一切都按计划行事,接下来该怎么做,如何应对,咱们不是早就商议过了么?再说了,你严律是哀家的人,你替哀家出面,也是一样。” 严律放下心来。 可宁瓷终究是无法放下心了。 她现在已经知晓太后和燕湛他们的计划,一切都等着皇上判个斩立决,好让严律调动兵马,与城外金人里应外合,来个劫囚,并以此为契机,踏破幽州内外。 他们金人想要的契机,恐怕便是这个。 至于燕湛最终是死是活,金人他们并不在意。当然,太后也根本不在意。 但是细细想来,金人的王上,竟然连太后的性命也不打算要。可见,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屠杀。 宁瓷根本睡不着。 一场事先预谋的浩劫就在眼前,可能是今日,又可能是明日便要爆发。 她怎能睡得着? 宁瓷坐立不安,犹豫不决。 更有严律所言的那两个紧要之事在身,她深知自己已被命运推着走, 待得严律离开了,待得天光大亮了,待得严律都下了早朝且安排了刑部大牢事宜,并带着宁瓷一同前往去见简雨烟,宁瓷都没有半分困意。 她的心头恐慌,轰隆乱跳。 她知晓卷册一旦拿到,复仇之日就要到来。她更知晓的是,也许这场复仇,恐怕会连带着大虞江山的撼动。 十方骸 第121节 牵一发而动全身。 这个节骨眼上绝不能有丝毫的差错。 虽然不知金人那边的动作接下来会是如何,但只要能拿捏住燕湛一事,只要能稳住太后这里,没准,这场战局的主导便是在大虞这里。 就连太子燕玄,这几日都在为了稳住两国的战局,不得不与格敏,以及金人们在接触着。 进入刑部之前,宁瓷为了缓和心头燃起的莫名不安,她问严律:“燕湛认罪后,现在怎样了?” “现在正在三司会审中,皇上亲自坐镇,看着日头,应当是快了。” “皇上今天就会判他斩立决吗?” “没那么快。毕竟,一切都要按流程在走,虽然结局已定,但若是太快,难免会让旁人起疑。事实上……”说到这儿,严律停下了脚步,两人此时正站在刑部大牢的门口,他定定地看着宁瓷,道:“事实上,早朝后,我对皇上提了个全新的解法,就是不知,皇上是否愿意采纳了。” “什么解法?”话音刚落,宁瓷一眼瞥见监牢门口的狱卒们,她赶忙改口道:“罢了,罢了。不论是什么解法,我都不关心,到时候你跟我说一下结局就是。” 严律笑了笑,对那狱卒递上自己的腰牌后,遂带着宁瓷走进监牢:“卷册拿来后,暂且放你那儿保管。我估摸着,上面那些对恩公的不适罪名若要更改,还是要找翰林院的那帮史官们。这些人又有多少是金人渗透的,都未可知。” “那怎么办?” “没关系,只要拿到手,今后有的是机会。”严律牵着她的手向着监牢的深处走去,并对她微微一笑:“有我在,别担心。” 确实。 严律在身边,对宁瓷来说,确实有一种魔力。 是一种,哪怕有再大危机,天塌了的灾难阻拦在面前,她都不再惧怕的魔力。 她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心,好似恐慌了一整夜的思绪,也堪堪平稳了几许。 但是,有一些事儿,并非在他们的计划之内。 就比如简雨烟。 由于宁瓷拿自己和严律之间的关系来压着,严律就不好直接弄死简雨烟。这会子,简雨烟虽然身处刑部死牢,四面八方也没个其他囚犯在侧,看上去在这逼仄的牢房内凄凄惨惨,实则,简雨烟根本不在意这些。 更是在这里见到宁瓷的第一眼,她便从鼻腔里,忍不住地哼斥了一声:“这两日真是晦气。” 姐妹两人谈话,严律不便在一旁待着,待得两人见着面后,他便直接离开了。 简雨烟身处的是刑部死牢,位于监牢的地下三层,这里幽深潮湿且阴森,但整个地下三层里,只有她一个人在押。 宁瓷知晓这里再无旁人,有些话,她也可以敞开了说。 不过,看到简雨烟身处这样的环境,纵然这两日她们第一次见面时,曾爆发了极大的冲突,但是在宁瓷的心底,终究还是留有一分自家姐妹的情意在。 是以,她站在牢房外,透过腐烂且泛着臭味的牢门,看向妹妹,暖声问道:“你在这里……还好吗?他们没有对你用刑罢?” 简雨烟“嗤”了一声,白眼并低语了一句算作回应:“虚伪。” 但这里是地下三层,又没有旁的人在,前后没有门窗,没有任何透风透光的地方,所以她的这句话,在空荡荡的死牢里,纵然是低语,也是异常清晰。 宁瓷怔了怔,原是料到妹妹会是这般反应,可她心底还是哀痛了一击。 简雨烟也是略显有些尴尬,随机便是又补充了一句:“没有。” 宁瓷放下心来:“那……吃的喝的用的呢?” “呵,我的好姐姐,你跟那个细作严律亲手把我送进这监牢里,还要这般假模假样地问东问西,有那个必要吗?!咱们不是说好了吗?你见着我恶心,我见着你讨厌,咱俩永生永世都不要再见了。你这会子还来做什么?表现出你的伪善吗?!” 被真真实实地噎了一嘴,宁瓷忽而觉得,自己在心底原本隐隐有一线希望,希望妹妹能够在见到自己后,身处监牢,可以反省自新。 谁曾想…… 看来,始终都念着旧情,念着亲情,念着是自家人的心思,也只有自己而已。 宁瓷在心底嘲笑了自己一番,方才收回想要关心的语气,直接步入正题:“我听说,爹爹的身后名卷册在你这里,你放哪儿了?严律在你屋子里没有找到。” “哈哈哈……”简雨烟忽而爆出一声大笑。 这笑声在这地下三层里,有着连绵不断的回音,显得极其空荡,极其阴森,极其诡异。 “你笑什么?!”宁瓷蹙了蹙眉,不悦着道:“听太后口中所言,那上头写着咱们爹爹的身后名是乱写的,是故意泼了脏水给他。你且告诉我放哪儿了,我好找人更改了去。” “我做什么要告诉你?”简雨烟好笑地看着她。 宁瓷诧异极了:“那是爹爹的身后名卷册啊!你有没有看过那上面是怎么写咱们爹爹的?” “当然看过了啊!” “写的是什么你还记得吗?” “说咱们爹爹简明华,通敌卖国,私自贩卖大虞所有朝政文书给金人啊!怎么啦?” 宁瓷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说:“这些都不是真的啊!这都是太后让史官胡乱写的。莫须有的事情若是不及时更改,百年后,世人怎么想?怎么看待咱们简家?太后对咱们留了一手,宫里头有一本爹爹的身后名卷册是副本,你那里的,才是正本。” “那些又与我何干?”简雨烟冷冷地看着她。 宁瓷震动极了,她失望地提高了声音:“简雨烟!那是咱们的爹爹啊!” “告诉你吧,公主殿下!”简雨烟阴阳怪气地坐在牢房的干草铺子上,她冷冷地看着宁瓷,道:“自从他打我的那一巴掌起,在我心里,他就已经不是我爹了。” 宁瓷怔愣了一瞬,旋即便反应了过来:“他打你一定是得知了你给太后献上金雕飞镖一事!” “对!”简雨烟仰起头来,正视着宁瓷,大声地道:“是他不识时务,是他不知局势,是他不知道在这个天底下,应该称王称帝的,其实是金人,根本不是咱们大虞!他自己眼瞎,还要说我巴结太后,跪舔金人?!从小到大,这样的爹娘眼里只有你,没有我!他们更是在打了我,骂了我之后,让我更加看清楚他们那张恶心的嘴脸!” 来时,宁瓷好不容易被严律抚平了恐慌的身心,顿时仿若一粒火星子炸开被命运碾压的尘埃,瞬间在心头燃起熊熊烈焰。 只听见简雨烟还在继续说着:“我看到简明华的身后名卷册后,我心底那个畅快哇!我恨不得跑到慈宁宫里去亲亲太后娘娘呢!没办法,若是我出现了,你会被判以欺君的砍头罪名,我也脱不了干系。所以啦,我就忍了,没去慈宁宫,留着你的狗命到现在。” “你……”宁瓷只觉得自己因气愤,而显得全身都在颤抖,就连声音,都是止不住的颤和寒:“你连‘爹爹’二字,都不愿意再喊了吗?” “他打我的那一瞬间,我就不再当他俩为爹娘了。”简雨烟眼睫忽闪,冷笑着道:“反正,他们眼里也只有一个你,你不论今生还是来世,继续做他们的乖女儿就是了。啊!想必,你们一家人,很快就要团聚了!” “什么意思?”因死牢里不透光,唯有牢房四面墙上的灯烛映照,方能看清彼此的模样,可纵是如此,光线昏暗,也照不清此时宁瓷脸上的两行泪痕。 简雨烟忽而站起身来,走到牢门那儿,猛地一把抓住牢门木栅,冲着宁瓷恨声道:“你当西山庄子里的人都是傻的吗?告诉你罢!只要我一天不回去,他们立即会执行最快计划,警惕任何带我离开的人。没错,就是严律!你以为,严律深入西山庄子,贴近太后身边多年,他就万无一失了?呵呵,我告诉你,只要我没有平安回去,你那个好情郎,他!必!死!无!疑!” 宁瓷虽是彻彻底底地恐慌了,可她明面上还是保持着冷静:“你不要唬人。实话告诉你罢,昨儿晚上,严律第二次去了西山庄子,也是平安归来了。若是真如你所言的这般,他这会子怎么可能平安无事?” 简雨烟的唇边,却露出诡异的笑:“是吗?我的好姐姐向来冰雪聪明,怎么不曾想过,庄子里的人之所以放他回来,实际上,是为了钓一条更大的鱼呢?” 一股子不祥的预感轰然笼上宁瓷的心头。 “我的好姐姐,你猜猜看,庄子里的人想钓的那条大鱼,会不会是一条跟我长得相似的你?”顿了顿,简雨烟又道:“我那般恨你,庄子里的将领廖承安廖叔,他见过你,也见过我,难道他不知道你跟我之间的关系?他之所以对严律不动声色,任其来去自由,没准,廖叔是在伺机而动,在等着为我报仇呢!” 宁瓷没有回答她,而是绝望地闭了闭眼睛,截断了流淌了许久的眼泪。 她转身离开。 “我给你提个醒!”简雨烟却在她的身后大声地吼叫道:“你们若是想动我一根手指头,你,严律,你们必死无疑!当然,只要我离开西山庄子没有回去,你,简雪烟,你也是必死无疑!你真应该感谢我,感谢我这样快地送你下那阴曹地府,下十八层地狱,去见你那亲亲的爹爹和娘亲!” 宁瓷终于明白,这个妹妹,这个跟自己同胞而出,来到这个人世间,拥有着相同的生命起点,相同的血脉的妹妹,算是彻彻底底地死了。 她没有再去打她,更没有想要对简雨烟的那张愤怒的脸动一动自己手指头的欲望。 因为不值得。 因为她不想让自己的手,再因简雨烟那张是非不分的脸而震痛半分。 她想快点儿见到严律。 她要告诉严律警惕西山庄子里的所有人。 她想告诉严律也许他是太后亲信的这一身份已经暴露。 她更想告诉严律,你先前决定拿走简雨烟的命,我还那般阻拦,原来,都是我错了。 你要拿,便拿了罢。 此生此世,我不曾再有这个妹妹了。 地下三层监牢的门打开,外头的光亮透了过来,一时间,让宁瓷的视线有些恍惚。 可再怎么恍惚,她也没有看到严律的身影。 地下二层也没有。 地下一层也没有。 她越发恐慌,越发着急,满脑子都是刚才简雨烟所言的那番。 她冲出刑部大牢,问那监牢门口的狱卒们,狱卒们却告诉她:“刚才宫里头来人了,有紧急的事儿催严尚书回去,他安排了人在门口接应你,就直接离开了。” 严律安排的不是别人,正是宁瓷原先日思夜想的爹爹的旧交,刑部尚书莫迁,莫世伯。 宁瓷想见的所有人都见到了,严律全都为她安排了。 可是严律现在人呢? 越发恐慌,越发不安的感觉,仿若此时天边的墨云,缓缓地将丧钟的悲音,在两人的命运之间震鸣。 ----------------------- 作者有话说:在写结尾了…… 呼~~~~ 第131章 是莫迁大人亲自护送宁瓷回宫的。 纵然莫迁告诉她,严律非常懂得审时度势,很会在敌人中间周旋,这会子他被皇帝急召入宫,定是有什么紧要之事。更何况,四殿下燕湛刚刚认罪,他们三司会审虽然已经结束,但最终如何判决,还是在皇帝的手中。又或者,皇帝此时拿不定主意,正找严律商量也说不定,云云。 可宁瓷总觉得心头的慌乱,好似此时夏末秋初的惊雷,猝不及防的轰鸣幻化成恐慌不安的心跳,一击击来自命运的震动,将她周身的力气,好不容易凝结而成的勇气,击打得溃不成军。 她甚至在与莫迁分开后,特意绕了个道儿,去了一趟御书房附近,可她在那儿等了好一阵子,也没见到严律的身影。 倒是看到燕玄带着他的死卫们,步履匆匆地向着御书房的方向而行。那个名为木峰子的死卫,现如今好似成了死卫之首,堂而皇之地走在燕玄的身侧,但他的眼眸犀利,向着四处扫射,刚一偏向宁瓷所在的方向,她赶紧掩藏在一株古松的背后。 只盼着他没看见自己。 待得燕玄他们走得远了,宁瓷方才从古松后头出来,可遥望着燕玄他们的身影,好似……那个名为木峰子的,不在燕玄身侧了。 徒留天地间,四处侵袭而来的阵阵凉风,似是有着初秋的气息,却也透着宁瓷心底的丝丝凉意。 想着木峰子,想着被木峰子害死的洛江河,想着目前远在金陵城的阿酒,宁瓷的心底却再度不安了起来。 所有事情似乎都在一步步推进,却在她的心底,仿若依然混乱得没个头绪。 她刚回到慈宁宫,便远远地听见从正殿传来的争吵声。 十方骸 第122节 格敏公主那略显浑厚斥责声声灌入宁瓷的耳畔。 好似出事了。 格敏一大早就来了,若非要处理她满手的血腥,她恨不得半夜三更就冲进皇宫,或者,直接血洗紫禁城。 念在皇姑母的情面份儿上,她忍了。 她终究还是等到这件令人气愤至极的事儿上报给大虞的皇上后,方才带着一众金人,气势汹汹地冲进慈宁宫,对着她的皇姑母怒吼了起来:“达春人呢?!” 太后心头一紧,顾左右而言他:“格敏这么一大早就来了,你用过早膳没有?” 格敏抽出腰间佩戴的短匕,直接“哐哐哐”地敲击在一旁的圈椅椅背上,她没有那个好耐心,直接吼道:“我就问你,达春他人呢!?” 太后不自然地用锦帕遮了遮口鼻,眼神飘忽到一旁,胡乱地说:“哦,可能是帮哀家准备早膳去了,最近这两日,哀家胃口不是很……” “你放屁!”格敏将短匕直接冲着太后一指,大声地道:“我刚才进宫时,特意问了你们宫门口的看门狗,他们说,达春昨儿傍晚就出宫了,说是要为你去办事儿,一夜未归!皇姑母,这件事你不可能不知道的吧?!” 此言一出,太后心头的慌乱更甚,她端起手边那盏没有一星半点儿的茶盏,佯装很渴地呷了一口,囫囵道:“哦,是了。你瞧哀家这记性,一日是不如一日的,怎地就忘了这件事了。” 格敏冷笑着道:“皇姑母难道也要说,你甚至都忘记了吩咐达春出去做什么事儿了吗?” 太后心头一凛,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格敏今儿来者不善。 她觑了她一眼,警惕心上升了好几成,也冷下了声儿,问道:“你这一大早地,就跑来找达春,是有什么事儿吗?” “看来……”格敏将短匕“啪啪啪”地在自己的手掌心敲打着,口中似是极度玩味地道了一声:“皇姑母是想起来达春要去做什么事儿了。” “嗯,哀家想吃忆雪轩的蟹黄小笼包,昨儿让他去买来的,你若是不提醒这事儿,哀家还当真忘了这一出。”太后心慌意乱地随便扯了个缘由说。 “皇姑母,这么多年不见,没想到,你竟然学会撒谎,学会糊弄咱们大金了!”格敏尖叫着道。 “你莫要栽赃!” “想必,你还不知道你那个老相好达春去了哪儿吧?”格敏的双眸尽显凶光:“算了,我也懒得跟你兜圈子了。你的老相好达春他啊,现在就在你们的北城门上!” 太后的心头莫名一沉:“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去北城门做什么?” “我要让他面对着咱们大金的方向,要让他生前死后都明白,他愧对的是咱们大金的天下!他既然想要做大虞的狗,我就要让他明白,做狗的下场是什么!他娘的竟然敢跟咱们大金的人玩心眼儿,挂在北城门就是他的下场!”格敏怒吼着道。 太后轰然大震,只觉得好似永无止尽的暗夜,恰如磅礴的群山,向着自己的头顶无情地碾压了过来:“你在说什么?!什么意思?!” “达春!他昨儿夜里私闯咱们大金的军营,企图暗杀咱们大金的巫医,呵呵,今儿凌晨,在他交代了全部之后,我,亲手处决了他。”格敏将手中的那枚短匕冲着太后扬了扬:“喏,皇姑母,我就是用这把短匕,亲手,一点一点地,非常困难地,割下了他的头。” “啪!” 太后手中的那个茶盏倏地跌入地砖,裂成了个碎尸万段。 “所以,皇姑母啊!你还在掩饰个什么呢?”格敏一步步地走近太后,忽而一个猛子俯身凑到她的身侧,低语在她的耳畔,阴阳怪气地道:“他在临死前,无法忍受咱们金人的极刑,已经全数交代了。皇姑母,你要不要也交代个什么呀?” 太后只觉得自己头晕目眩,着实恐慌,全身颤抖,话不能语。她咽了咽口中不似存在的口水,恐慌着道:“不论他死前说了什么,哀家都全然不知。哀家只是想让他买一份蟹黄小笼包,仅此而已,他竟然夜闯大营,那是他自己的命数。” 格敏冷嗤了一声,翻了个白眼,道:“皇姑母,你还真是有胆儿做,没胆儿承认呢!怎么地跟他们大虞人生活了这么多年,你的那个骨气呢?被狗吃了么?!” 纵然太后此时心虚,可她还是佯装镇定地稳了稳心神,道:“哀家不曾做过什么,也不曾给达春吩咐过什么。哀家不知道你这会子在这儿叫嚣个什么劲儿!真真是一点儿姑娘家的样子都没有。” “哈!” “咱们昨儿都说好的,今夜你会待哀家离开这里,只要离开,紫禁城内外要打要杀,如何血洗,那都是你们的事儿。哀家犯不着在这个节骨眼上轻举妄动个什么。” “皇姑母,你还真是越老越没脸没皮了啊!” “格敏,你别以为你是哀家的亲侄女,哀家就可以这么放任你在这里胡乱栽赃,任意放肆!”太后之所以这会子的底气回来了,是她余光瞥见正殿附近,宁瓷的身影已经在一侧待着了。她好似找到了自己的精神支柱,对着格敏大声斥责道:“怎么?你现在这般恶意栽赃哀家,是想做什么?!是不打算为你父王开疆扩土,实现大金梦想了吗?!你若是不打算做了,太子妃这事儿你也别提了,直接跟其他人一起给哀家滚蛋!” 格敏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直接回应了一句:“老东西,咱们走着瞧!” 说罢,她转身仿若旋风一般,呼啸而出。 直到她走出慈宁宫的宫门,宁瓷方才试探性地一步跨进了正殿门槛儿。 也是直到这会子,太后那颗恐慌不安的心,方才显现了出来。她一把抓住宁瓷的手,担忧着道:“怎么办?达春死了。怎么办?今儿晚上怎么办?哀家现在该怎么办?” 宁瓷其实刚刚在殿外已经听见了,这会子,她还是佯装惊讶了一瞬:“达春公公怎么死了?” “哀家昨儿不是当你的面,让他去暗地刺杀那个金人巫医的吗?谁让那金人巫医在城门口败坏哀家的名声来着。”太后恐慌地收回手来,搅着手中的帕子,恐慌地在口中不住地喃喃道:“大约是他刺杀的时候,被格敏的人发现了。怎么办……怎么办……哀家的腹中还有他的孩子,他怎么就死了?昨儿他还高兴地跟哀家说,他终于有了孩子,他好高兴的。他怎么就死了……” 其实,对于达春的死,宁瓷心底是有着一丝丝难过的。毕竟在慈宁宫生活多年,达春明着暗着帮了她多回。虽然他是金人,但宁瓷对他,没有什么抵触情绪。 这会子,宁瓷口中的安慰,也是真心实意的:“太后娘娘你想啊,达春在死前得知自己有了孩子,又是在执行你的懿旨才出的事儿,这一生,应当是没有什么遗憾的了。” “可是,哀家会怕啊!”太后再度一把抓住宁瓷的小臂,恐慌道:“对了,你原先说,哀家若是想要身子好起来,必须要有阳气过过身,必须要有一个孩子在一旁傍身的。” “是的。” “现在孩子有了,达春却没了,会不会那个阳气就不顶用了?会不会以后哀家的身子就没那么好了?你说,哀家这腹中的孩子这会子还没出生,算是尚未投胎,它若是知道它阿玛这会子死了,会不会不愿意用它的阳气来保护哀家了?” 宁瓷心头一沉,原来太后担忧的是这个。 果真是个自私自利的人。 宁瓷纵然不耐,口中还是好言安慰着:“放心罢,只要孩子尚在腹中,阳气就会在你身侧存在,你的身子也会慢慢好起来的。” “哦,那就好,那就好。”许是放下心来,太后只觉得,从格敏今儿早上踏入慈宁宫到现在,她已经透支了太多的气力,这会子头晕目眩,眼皮子沉重。 宁瓷其实对太后已然没了耐心,若非她爹爹简明华的卷册到现在拿不到,找不来,她才不愿意跟她周旋呢! 她一直都在心底琢磨着法子,想着主意,遇到不明白的,她现在也不想隐忍着。 于是,她直接好奇地问:“太后娘娘,你刚才说今儿晚上?今儿晚上怎么了?” 太后这会子内里中毒已有八成,身子早已摇摇晃晃了起来,听见宁瓷这般问的,她也没有什么顾虑,想也不想地,就直接道:“哦,格敏他们准备在湛儿一事落定之后,直接起兵。现在就等湛儿认罪之后,皇帝判他个斩立决了。” 宁瓷心头一沉,恐慌着:“若是今儿判,就是今儿起兵?” “对啊!” 宁瓷全身瘫软,快要不能呼吸。 原先一直以为还有三五天的,没想到,竟然就是当下! “就是不知道皇帝打算判他的斩立决是在什么日子了。哀家原先是想着,若是隔个几日,哀家就去劝劝皇帝去。只要劝得了皇帝判湛儿个死罪,哀家就可以离开皇宫,暂且到咱们大金的军营里避一避风头。哦,对了,哀家会带你一起离开的。”太后一边说,一边微微闭着眼睛,忽而想到了什么,却又睁开道:“不行了,哀家这会子困乏得很,许是刚才被格敏闹腾的。宁瓷,你且扶哀家回寝殿歇着去。” 宁瓷恐慌极了,她想快速把这一消息告诉严律,可严律这会子去了哪里,她根本不知。 怎么办? 该怎么拖住太后? 该怎么告诉皇上千万不要判在这几日? 若是等会儿自己去御书房找皇上,他会不会听自己的? …… 正当宁瓷的心头慌乱至极,并且扶着太后走出正殿时,前方宫门口,突然急奔而来一个小太监。 看那人的模样,好似是皇帝身边的。 太后已然没了多少气力,她瞥了一眼小太监,步履不停地向着寝宫方向走去:“直接说。” 那小太监这会子前来,竟然没有下跪,也不曾行礼,而是直接对太后道了句:“皇上让我来跟太后娘娘您说一声,四殿下燕湛的罪名判下来了。” 太后顿觉精神大振,她惊喜地道:“判在哪天斩立决?” 第132章 那小太监愣了愣,方才恭恭敬敬地回了一声:“奴才是跟太后娘娘道喜来了,四殿下真真是命好。皇上非但没有责怪他,反而还给四殿下封王建府了。” “什么?!”太后大震。她的脑子顿觉一片混沌,原先反反复复计划的那番,好似飘落于深渊的枯叶,晃晃悠悠,似有,也似无了。 倒是宁瓷,她忽而想起刚才在刑部监牢的大门外,严律曾跟她提及,他有个另外的解法。 原来,竟是这个! 宁瓷的唇边有着忍不住的笑意。 两国这会子已经一触即发,燕湛这事儿,真真是破了战局的好解法。 “但罪名还是判了的。”小太监接着说:“因四殿下是高院使被杀和指使南洲子的幕后推手,皇上也是发了好大的脾气,判了四殿下一个有眼无珠,不懂得用闲,分辨不清黑白的罪名。” “这……这算个什么罪名?!”太后不悦道。 小太监笑了,他如实道:“在场听判决的所有人都知晓,皇上这是有意在偏袒四殿下呢!哦,对了,四殿下既然已经封王建府,奴才这会子也不能再喊他四殿下了,从此以后,四殿下便是齐王。皇上赐了个封地,是在凉州一带。齐王殿下不日就要启程去凉州了。” “凉州!这么远!”太后愤愤然地道:“皇帝还是想把湛儿给支开的!” “但齐王殿下终究还是留了一条性命在呢!齐王殿下这会子激动不已,对皇上又是哭又是笑的,真真是磕头带谢恩的。封王的诏书正在草拟,明儿就要对外公布天下了。齐王殿下,真是因祸得福了。” 太后冷笑道:“是了。他是因祸得福了,他也忘记他的老祖宗了!” 说罢,她搭着宁瓷的手就往寝宫的方向走。 走出没几步,她又想起了什么,转而问那小太监:“湛儿他现在人呢?” “回太后娘娘的话,因是要建齐王府,几位大人带他出宫选址去了。” “呵呵。”太后终究是失望极了,搭着宁瓷的手离开了。 回太后寝宫的这条路,太后没有再说话,她的脑海里在盘算着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原先他们大金发起破国战争,就等着燕湛的斩立决了,现在可好,没有这等契机,后面该怎么办? 很想召格敏进慈宁宫来商议,但是刚才,格敏在这里跟自己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兴许,今晚她都不会来接自己出宫了。 没有起兵的契机,就算是出宫,也是徒劳。 该当如何是好? …… 这会子,宁瓷在心底也是各种盘算着。 爹爹的卷册拿不到了,总不能太后的性命就在自己的手里,就这么陪着她天荒地老罢? 可是,燕湛没有被问斩,金人就没有一个起兵的契机。如果我在这个节骨眼上杀了太后,金人会不会以此为契机,直接兵戎相向? 虽然刚才格敏在这里跟太后之间发生很大的冲突,虽然金人的王上也不打算让太后活着,但是,如果太后这会子死了,对他们来说,便是一个非常绝佳的契机。 还是要再等等吗? 可是,燕湛既然已经被封了齐王,按理说,他应该对大虞尚有一念之情。也许这个节骨眼上,是燕湛最摇摆不定的时刻。 只要燕湛彻底被拉拢过来,西山庄子里那三万八的叛军也一定会成为大虞的助力。 十方骸 第123节 如此这般,我们的胜算,是不是就高了几许? 该怎样才能让燕湛彻底脱离大金呢?只要他彻底脱离大金,西山庄子里的三万八叛军应该是稳了。 …… 思及此,宁瓷扶着太后刚一步跨进寝宫内,谁曾想,太后的脚步一个虚浮,身子一晃,向着后头倒了下去。 宁瓷一把拉住了她,并惊呼出了声儿。不远处,其他侍婢们赶紧奔将而来,众人七手八脚地把太后搀扶到了床榻上。 太后气喘吁吁,惊魂未定地叹息着道:“虽说有了孩子就有阳气傍身,但哀家怎么觉得,最近身子骨,是越发不如往日了。” “腹中有孩子,自然会消耗部分元气,这是正常。”宁瓷拉过太后的手腕,诊脉了一番,惊讶地发现,太后体内的毒性,已经是九成有余了。 太后微微闭了闭眼睛,方才对一旁的侍婢们道:“遣个人,去把格敏找来,哀家有话要对她说。” 侍婢们领命去了。 由于怕格敏来了后,发现太后异样,宁瓷赶紧回了自己屋子取来金针,为太后细细地施针调养着。 谁曾想,遣去找格敏的人,已经去了三波了,格敏都是直接放话过来:“皇姑母既然对我们有二心,那便从此以后,老死不相往来罢。” 回话的侍婢们,一个个都吓得心惊胆战,奈何,太后的身子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状况,她纵然是想要发火,也发不出个什么来了。 她只有不住地叹气道:“哀家终究是老了,入不得娘家人的眼了。” 宁瓷一边为她捻针,一边宽慰着她:“你先别着急,没准过两天,格敏公主气消了,又会缠着你喊‘皇姑母’了。” 太后这么一听,更担忧了。 过两天,过两天…… 她知道,眼下大金兵营就在城外,根本没有办法过两天。原先就是说好的,今儿夜里格敏就要带她出宫了。 太后仅存的最后一丝思绪告诉自己,现在达春没了,格敏又是这般态度,那么大金的兵将,自是不肯偏袒自己。 唯有自己给自己某后路了。 于是,她对宁瓷道:“去把姚洲喊来,顺便遣人去召严律进宫。哀家有话要对你们说。” 宁瓷也很想见到严律,想商议一下接下来该如何计划。谁曾想,遣去的人回来通报说,严律陪同齐王殿下在城内选建王府的地址去了。 太后想了想,残存的一丝清明意识告诉自己——纵然皇帝想拉拢燕湛,但严律是个靠谱的,他还在为燕湛贴近大金这边在四处奔走呢! 想到这儿,太后那颗不安的心,稍稍松缓了几许。 她就这么端坐在自个儿寝宫的床榻边,看着眼前伏地跪拜在脚边的姚洲,她叹息着道:“你先起来,哀家有事儿要吩咐你。” 姚洲迟疑着站起了身,宁瓷见状,便打算退出门外。谁曾想,太后直接拉住了宁瓷,道了一句:“你且留下,这事儿,你也有一份。” 宁瓷心头一凛,担忧着,可能不是什么好事儿。 没准太后想在临死前,拉自己下十八层地狱也未可知。 正当宁瓷在心底盘算着,该如何与之周旋时,忽而听太后对姚洲道了一句:“哀家这段时日精力大不如前,许是身子有喜的缘故。” “太后娘娘万寿无疆。身子有喜时,确实会精力不如从前,我家弟妹身子有喜时,也是这般。请太后娘娘不必担忧。” 太后点了点头,心中也是宽慰了几许,可口边的话,还是依旧愁云惨雾一般:“但是,今儿格敏来哀家这里大闹了一场,怕是今后也不得相见。纵是相见,也很难和气了。” 姚洲依然是在说着宽慰的话:“格敏公主向来随性洒脱,自是不会跟太后娘娘你有多少深仇大恨的。末将还记得,七八年前,你让末将去一趟会宁,那会子,正好格敏公主身边的一个小奴才犯了事儿,格敏公主将其抽打到血肉模糊,却在第二天,依旧给那小奴才送去了伤药。前两年,末将去会宁省亲,还曾遇见那个小奴才的,那人对格敏公主死心塌地,也不见有什么仇恨。” “可哀家的心里,总觉得有个什么事儿,非常不安。” “许是达春公公出事儿,太后娘娘您心里头难过至极,因哀思没有发泄出来,所以在心头不安了。” 宁瓷在一旁听着,猛然发现,这个粗犷东北汉子竟然也是个金人,而且,宽慰起太后来,竟然还挺贴心的。 太后听着姚洲所言,心头自然是舒坦不少。但她还是要为自己今后的路做谋划的。 于是,她点了点头,对姚洲道:“哀家就是这般想的,既然有了身子,腹中孩子也是一天天地大了,也许今后耗费的精气神会更多也说不定。” 宁瓷在一旁也开了口,故意道:“我会帮太后娘娘你调理着的。” 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方才道:“哀家也不想今后耗费太多的心力在忙这些个勾心斗角上,许是有了孩子后,总想对身边人宽容一些。眼下,格敏他们的兵将就在城门外,这几日,格敏还不知道会整出什么幺蛾子来。所以啊……” 说到这儿,太后从怀中一个秘袋里,摸出一个巴掌大的物什,宁瓷在一旁盯紧一瞧,顿觉大震! 是掌管皇宫内外所有禁军大权的鱼符! 太后将这枚鱼符递给宁瓷,和颜悦色地道:“这枚鱼符就交到你和严律的手中,你是贴心的,哀家知道。严律是忠心的,哀家也知道。这几日,也许格敏他们会有所行动。哀家很怕,他们的行动,第一时间要对付的,便是哀家了。” 宁瓷接过这枚沉甸甸的鱼符,只觉得一阵泼天的惊喜轰然而至。 倒是姚洲,犀利的眉眼瞪向宁瓷,道了一声:“鱼符这个,还是留在太后娘娘您的手中为佳。” “哀家这两日只想休息一会儿,脑子总觉得有点儿僵住了,动不了什么。鱼符交到谁的手中,你便听命于谁罢。”太后看向宁瓷:“这鱼符在你这里,你是自己留着好,还是让严律主掌大权也好,随你们。但是哀家只求一点……” 宁瓷心头的窃喜过甚,但明面上还是故作紧绷着一张小脸儿,她在一旁佯装虔诚地跪倒在地,并大声地道:“请太后娘娘尽管吩咐。” “护哀家周全。”太后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其实已经透支了太多的心力,她微微喘息着道:“尤其是这几日,尤其是……格敏。” “是!”宁瓷和姚洲异口同声地道。 护你周全? 呵呵。 就让十八层地狱里的阎罗王来护你周全罢! 宁瓷这般想着,对着太后深深地磕了个头。 第133章 紧接着,宁瓷当着太后的面,手握鱼符,对姚洲下达了第一个任务——安排禁军里最为精锐的分队,将整个慈宁宫四周全面保护!没有太后的懿旨,任何人不得擅自闯入,更不得擅自进入太后的寝宫! 不是单单只在慈宁宫的宫门口,而是慈宁宫的四面八方,全面保护。 太后对此旨令很满意。 但宁瓷心底想的是,她口中所言的“保护”二字,其实,真正的含义是“封锁”。 唯有全面封锁,有一些欠债,有一些罪孽,才能方便太后偿还。 她深深地感觉到,这个时间点便是时机,若是再浪费片刻,恐怕,今生今世会错过良机。 至于太后的罪孽偿还之后该如何处理,宁瓷还没想好,但此时此刻,她深深地感觉到,命运推着她已经到了不得不做的地步了。 自然,不管姚洲乐意与否,他还是领命去了。 太后满心欢喜地看着宁瓷,笑眯眯地道:“嗯,哀家的宁瓷终究是长大了,有很多事儿,你也可以独挡一面了鞜樰證裡。哀家把鱼符交给你,也算是放心了。” 宁瓷却在此时转过身来,她冷冷地盯着太后,颤抖着回了一句:“你是可以放心了,可我九泉之下的爹娘,我简家近百口人命,他们又如何能放心?!” 太后愣了一愣,也不知是她神志不清醒,还是怎么的,竟然道了一句:“哦,你说的,是你爹爹简明华的那份卷册吗?” 宁瓷冷笑一声,没有回答。 太后又问:“是严律去西山庄子里没有找到吗?无妨。皇帝那儿还有个副本,若是你想看,可以寻来。改明儿,哀家帮你问皇帝要去。”顿了顿,太后又补充道:“现如今,皇帝也是不愿再见哀家的了,若是哀家要不来,也无妨。待得咱们金人征得这天下,遑论你爹爹的卷册,就算是金山银山,只要你想要,哀家都为你寻来。” “呵,太后娘娘,我在你身边不过三年多,你竟也是对我掏心掏肺的了?”宁瓷缓缓走近了她:“达春公公这辈子都在你身边,你还不是弃他性命于不顾的么?!” 太后虽隐隐觉察出宁瓷的口气不对,但她也没有深想,又或者说,现在的她,身子已然中毒九成,脑髓一脉早已不受自主意识控制,也没有那个更多的思绪去想这其中的弯弯绕。 她只是叹了口气,道:“达春这一趟出去,竟是丢了性命,也不是哀家的本意。哀家哪儿能猜测到他竟然是这般的不小心。他从小到大在哀家的身边,不管是做什么,杀了多少人,都不曾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这一趟,也许是他老了,又也许……是他的劫数到了。” “那你的劫数呢?它来了吗?”宁瓷皮笑肉不笑地站在了太后的身侧,她纤细的身子遮挡住窗牖外的天光,在太后的身上,落下一大片因果轮回的暗云。 太后也微微一笑,道:“哀家的劫数,自然没有来,也不会来。因为哀家的身边,有宁瓷你呀!” “呵。” “你看,哀家前段时间这般不适,你一边帮哀家用施针调理着,一边给哀家出了个好主意,用孩子这样的阳气来傍身。达春也算是争气,在临死前,给哀家施了个种,没想到,竟然是成了!”太后的眼睛笑眯眯地,就算是在深宫里养尊处优地被下人伺候着,可她的脸上,也是有了细密的暗纹。而这些暗纹,在此时她的笑容里瞧来,竟是那般地慈祥,好似一位和蔼可亲的,与人为善的邻家街坊,却不知,她的这份养尊处优,这份笑容之下,是多少人的性命和血腥,换来的。 宁瓷抬手就摸向太后的脖颈,太后的脸色一僵,一股子恐惧的慌乱瞬间取代了太后的全部笑意。 宁瓷冷笑着道:“太后娘娘,你在怕什么?” 太后尴尬地再度微微笑道:“你突然来这么一下,任谁都会害怕的。” 也是直到此时,宁瓷才发现,原来太后刚才一个劲儿地对自己说好话,是故意的呢! “哦,刚才我为你施针来着,我是想看看你脖颈上的那枚金针还在不在。”宁瓷非常满意地微笑道:“它还在呢!” “你没取下来?”太后一愣,一股子不祥的预感笼上了心头。 “针术里,有一个法子叫做留针。”宁瓷告诉她,道:“其他金针在你的穴位上不重要,你脖颈后头的那一根,若是能留,才是最佳。” “哦,哀家就说呢!你在针术上的研学是最佳,比太医院里那些个庸医们高明出了很多。”太后继续说着好听的话,她见宁瓷的脸色一派平静,便又放心下来,刚才那一股子恐惧的错觉,也就任由它去了。 “很可惜,”宁瓷跟她说了个心底话,“若是我娘亲还活着,我在针术上的造诣,会更高的。” “是啊!”太后点了点头,道:“你娘亲的针术堪称一绝,想当年,先帝病危,整个太医院束手无策,原是说只有三五天的光景可活,却在你娘亲的施针下,他硬是又延命了一个月。你娘亲的施针手法精妙,虽是走的偏门,但……” “你现在知晓我娘亲的好了?”宁瓷打断了太后所言,她森然地道:“可我怎么记得,我娘亲让先帝多延命一个月的时候,你对我娘亲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还扬言要断了我外祖家的医术之路?当初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我娘亲延了先帝的命,那便是折了你的命!太后娘娘,你难道忘记了么?!” 太后愣了愣,不管她记得与否,此时,她只能回答:“哀家……不曾记得有此事。到底是谁这般造谣哀家的?!” “既然太后娘娘不记得,”宁瓷绕到她的另一侧,继续道,“我再帮太后娘娘回忆一下,当初,你是怎么对我简家痛下杀手的!” 太后只觉得自己的思绪有些混乱,整个头脑不太清晰,有点儿晕:“你……你在说什么?哀家……哀家不知道你在说个什么。你简家遇到那桩子祸事,实属倒霉,跟……跟哀家有何干系?” 宁瓷突然俯下身,幽幽地凑近太后的脸畔,森然道:“看来太后娘娘已经是老糊涂了,当真不记得了。” “你!”太后稳了稳心神,终于斥声道:“你这般一惊一乍地做什么?!怎么?鱼符在你手里傍身,你连尊卑都瞧不清了么?!” “哈!” “当初,哀家钦定你为太子妃,正是因为你那会子识时务,明事理,懂尊卑!怎么?这会子鱼符拿到手了,你连尊卑都不要了?!你终于不打算演了?!” “太后娘娘说的明事理,识时务,是不是指的是当初我妹妹简雨烟把金雕飞镖献给你那件事?” 太后猛地一怔,她混沌的脑子一时间没绕明白:“什么?你说什么?!” “当初我也不明白,全天下的人都以为钦定的太子妃头衔一定会落到我头上,怎么你们偏偏选了我妹妹雨烟!呵,若非我今生暗中调查,我还真不知道,原来是她把你通敌卖国的罪证,当做宝物一般地献给了你!” 终于,太后大震:“你不是简雨烟?!” “不错!”宁瓷冷笑着道:“在你身边这三年多,每日都陪伴你身侧的,是我,简雪烟!不是我妹妹简雨烟!”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太后娘娘,你又能分得清我和雨烟谁是谁吗?”宁瓷讥讽地道:“你也不动动脑子想一想,我妹妹雨烟根本不会针术,她怎么为你施针?她怎么为你调理身子?” 十方骸 第124节 “那你们……” “太后娘娘,你真是好狠的心呐!你对我简家痛下杀手,只想掩盖你通敌卖国的罪证!那些个金雕飞镖里,一个个,一字字,全部都是你把咱们大虞的军情泄露给金人的证据!而这些,全部都被我爹爹发现了,因此,你才对他,对咱们整个简家上下近百口人命,痛下杀手!” “什么通敌卖国?!哀家是金人。金雕飞镖里的内容就算是给金人得知了,又能如何?那是哀家的娘家族人,那是……” “所以你承认了。”宁瓷阴沉着脸,恨声道。 “你别在这儿跟哀家绕脑子!哀家这会子身子不适,绕不过你。”太后偏过眼神,有些心虚地道:“再说了,你家被灭门跟哀家无关,是那三个山匪,是那三个小毛贼闹的,当初不是已经被皇帝判了个斩立决的吗?当初不是你自己也去亲眼看了他们被斩首了吗?你莫要把这脏水往哀家身上泼!” “你买通了那三个可怜的穷人,让他们扮作山匪,认下了这桩罪孽,你好给他们三家一大笔钱财,让他们的家人从此过上安稳的日子!” “哀家没有!” “是你!给姚洲和南洲子下了死命令,让他们从幽州带着大批禁军南下到金陵,只为灭我简家满门!” “哀家没有!!” “是你威胁南洲子,若是他不带队灭口,你便要杀他族人!你不仅灭了我简家大宅里的所有人,你还让南洲子带队,将我简家旁支亲人,也全数赶尽杀绝!” “哀家没有!!!” “太后娘娘,你还真是好狠的心,好硬的嘴啊!”宁瓷两眼沁着极恨的泪,大声地道:“你以为,跟着你北上进宫的是我的妹妹雨烟,你以为你可以轻易拿捏雨烟,就把这般不祥的公主封号‘宁瓷’给扣上!你当真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吗?!” “哀家没有,都是皇帝,全是皇帝……都是他干的,都是他!” “你把控朝政这么多年,纵然皇帝也参与其中,那也都是你在背后施加压力。你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宁瓷这边话一说出,那边就把双手抬起,探向太后的脖颈。 太后吓得魂飞魄散,以为宁瓷要掐她脖子,慌乱地想要站起身来,往门外跑去。奈何,她身子已然中毒太深,脑髓根本支配不了她的步履分毫,再加上恐惧在身,她刚一站起来,便身子一软,尖叫着瘫倒在地。 “你也不过如此嘛!做了那么多罪孽的,伤天害理的事儿,竟然连承认的胆量都没有。”宁瓷蹲下身子,不费吹灰之力地一把捏住太后的脖颈,笑着说:“你甚至还在我爹爹的身后名卷册上,将所有的脏水,叛国的罪名,全部都泼给他,好彻彻底底坐实了我简家不忠的罪名!太后娘娘,你的良心在哪里?你手中有这么多的血腥和罪孽,你每日每夜做噩梦的时候,难道不曾有半分醒悟的吗?!” “哀家不曾通敌叛国,哀家把那些给了娘家族人,那不算通敌叛国啊!你爹藏着哀家的金雕飞镖是想做什么?!他就是想等待时机,一举扳倒哀家,彻底消除哀家金人在大虞的全部势力!你爹那般精明世故,他根本不是善茬!” “你终于承认了!” “既然你爹要对哀家下手,哀家必定不会让他得逞!是你爹想要对哀家不利,哀家才这般的!这些你怨不得哀家!这个世道上,弱肉强食,谁占尽天机,谁便是胜者。是你爹根本不识时务,是你爹脑子不清楚,非要藏匿哀家的物什!哀家不曾做错过什么,都是你爹!” 宁瓷咬牙切齿地一把捏住她的脖颈,恨极地道:“谁是胜者,谁是天机,你去十八层地狱跟阎罗王说去罢!” 说罢,在太后的失声尖叫中,宁瓷并没有掐住她脖子,而是将手探向她脖颈后头的那枚留下来的金针。 金针稍稍用力三分,经骨入髓,刺中死穴,风府。 第134章 刺入风府穴的那枚金针深深潜入太后脖颈处的两根椎骨中间,再是手腕儿稍稍用了个巧劲儿,斜刺里向上一翻转,金针瞬间割断了脑髓。 太后的失声尖叫只是持续了一瞬,便身子一软,脖颈一歪,见黑白无常去了。 宁瓷赶紧探向太后的鼻息和脉象,确定太后已然死了个透透的,方才放下心来。但她的理智和冷静告诉自己,这会子,绝非松懈的时候。 她刚才既然已经让姚洲他们带领禁军将慈宁宫的四面八方全部封锁,这会子,旁人进不来,太后又已然薨逝,首当其冲要拿去问罪的,便是她自己。 但是宁瓷并不担心什么,太后身子不适已是很长一段时日了,皇宫内外的人都知晓。更何况,宁瓷思索了千百回,弄死太后的最佳方式,便是刺穿了她的死穴。这种方式,绝不会让任何人发现太后是如何薨逝的。 纵然发现太后脖颈上的那个金针刺过的小孔又如何?她为太后施针这么多年,皇宫上下所有人都知晓。 想到这儿,宁瓷看向太后的这间寝宫,里间很小,除了字画和装饰比其他寝宫多了些,旁的并没有什么特别。倒是屏风之外的厅堂稍稍大了几许,若是太后薨逝被人发现,那里应该可以站满太医院的御医们。 宁瓷一边琢磨着,一边将太后的尸体向着床榻上拖去。太后刚死,身子还是软乎温热,这会子搬到床上,倒不显得费力。 宁瓷贴心地为她脱下了外衫,卸了几根金簪,佯装太后沉睡的模样。她一边做这些,一边不住地回身向着门外望去。 殿门紧闭,无任何身影经过。 虽然她知晓,没有太后的吩咐,任何人都不得进来,就算真有人想要请命个什么,也一定是在门口询问。但宁瓷是人生第一次杀人,虽是心底冷静,手头的动作也很迅捷,可她总觉得好似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倒是没有太后那种被罪孽啃噬了良心的劲头,纵然杀了那样多的人,也能日日夜夜睡得安稳。 待得宁瓷将所有全部准备好,将太后摆放成正在小睡的模样时,她那一颗紧绷着的心终于松缓了几分。 却也是在此时发现,她早已泪流满面,全身颤抖。 她在这间寝殿里端坐了好一会儿,原先是想着该如何进行下一步的计划,该如何通知严律,又该如何对皇上禀报,不曾想,她就这么怔怔地坐着。 大仇已报之后,是大脑的一片空白。 直到金轮光线逐渐偏西,寝殿里的光影慢慢转移,宁瓷才堪堪拉回一丝思绪。 不能在这儿久待,太后每日小睡时,旁边都不曾有人惊扰。 宁瓷想到这儿,稳了稳心神便要离开这里,刚抬脚没两步,猛然想起太后脖颈后头的那根致命金针,她又折转身来,将那金针取出,遂离开了这里。 可她刚出了太后的寝殿门,便看见正前方,刚刚被赐了封号的齐王燕湛,正火急火燎地在慈宁宫宫门口跟姚洲他们争论着,辱骂着什么。 在燕湛的身后,宁瓷一眼便认出,陪同前来的不是旁人,正是严律! 再仔细一瞧燕湛,他似乎不仅是火急火燎了,更是气急败坏,甚是怒发冲冠,恨不能拔刀相向!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宁瓷的脑海里蓬勃而发。 * 燕湛这会子当然气死了,缘由还是要从半个时辰前说起。 皇帝给燕湛的齐王府亲自选了三个地址,位置都是绝佳,燕湛便带上几个亲随,并工部的几位大人,在严律的陪同下,一起看那三个地址去了。 这三个建府的位置都非常绝妙,每一个都是取闹中有静之意,燕湛花了好几个时辰在这三个位置之间来回周旋,最终选在了城东江米巷一带。 所有人都对燕湛恭贺着,燕湛也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宫去跟他的父皇回禀选址的结果,既如此,严律提议,择近路而行,赶紧回宫去回禀。 燕湛同意了,他满脑子都是自个儿的齐王府建成后的模样,便在严律的张罗下,上了来时的马车。 其他几个工部大人们,因为要去赶紧处理建府一事,就没有陪同燕湛回宫。回去的路上,一摇一晃的马车里,唯有严律和燕湛二人同行。 燕湛兴奋地在说着府中的规划,哪里是厢房,何处是花园,要不要引个沟渠灌入一条小清流或小池塘。 他甚至拍着手中的折扇兴奋地说着,自己跟齐王妃雨烟所住的厢房要比旁的大一些,对面便是他们孩儿的小厢房。厢房一侧,一定要布置个玩物间,专门放置他和雨烟的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儿。 因为世间的玩物有很多,他听过的,见过的,没听过的,没见过的,他统统都想给自己的孩子寻来。 所以,这个玩物间,一定要大,要敞亮! 却在此时,严律忽而止住了声儿,微微掀开了一侧的车帘,不住地向外张望个什么。 燕湛起先没发现个什么,却在严律没有回应他的畅想时,燕湛忍不住地问了声:“你到底在看个什么?” 因燕湛在宗人府的这段时日,又是认罪,又是等待被问斩的,这会子不仅因祸得福,拥有了齐王的封号,而且还有了专属于自己的府邸,一时间,就算是眼前的严律似乎不大听他口中所言,他因太过兴奋,也没有怪罪严律几何。 严律双眉紧锁地看向他:“我总是听见马车外的行人在讨论个什么,好似在说,前头有人得罪了宫里的什么人,马上要问斩了。” “嗨!这种事儿,海了去了。”燕湛摆了摆手,不以为然地说:“宫里头,总有一些个丫头太监什么的,每天不是做错了这个,就是做错了那个,得罪这个,又得罪那个。被问斩这种,是常有的事儿。” “可是……”严律不解地看向他:“我觉得奇怪的是,若是真有得罪宫里头什么人,就算要处死,也是在宫里头,微臣不曾听闻,还这般劳师动众地推到宫外来问斩的。” 燕湛一听,也觉得蹊跷,但这会子他心思不在这里,便白眼一翻,道了声:“管那么多做什么?既是能被推出来问斩的,定是……” 燕湛说到这里,严律再度掀开车帘向外望去,恰逢此时,行人讨论的几句若有若无的声音,飘进了马车内—— “得罪了这两天才来的格敏公主,自然是个‘死’字。格敏公主是什么人?她是金人!” “我听说,马上咱们大虞要变天了,好像要成金人的天下了。” “那可不?原先太后娘娘把持朝政这样多年,为的不就是这么一天吗?现在整个皇宫内外,不就是太后娘娘最为大吗?好像,这次问斩,便是太后娘娘下的懿旨,为的是给格敏公主出出气呢!” “哎,你小声点儿。” “……” 燕湛从认罪,到三司会审,再到被皇帝一边谩骂,一边给了他封号,整个过程,从今儿凌晨到现在,都没消停过。 也正因如此,燕湛从今儿凌晨认罪以来,还没来得及想到太后那边。 这会子,路边行人的几句说辞,顿时让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毕竟,他的身体里有金人的血脉。 太后曾答应过他,金人的铁蹄踏破幽州城内外的时候,未来,便是他燕湛执掌天下的时候。 眼下,他的父皇不过是给他了个小小的齐王封号,就让他高兴得找不着北。真真是,格局太小了些。 想到这儿,燕湛跟严律对望了一眼,便直接掀开前帘,对那马夫说:“去看看问斩的是谁,得罪了格敏和太后什么事儿。” “是。” 与此同时,燕湛也掀开了自己身侧的车帘,向外望去。 这一望,他吓得魂飞魄散,惊魂未定! 因为,透过人群的间隙向着问斩的斩台上望去,那上头被捆绑摁押着的,不是别人,正是他朝思暮想的女人,简雨烟! 燕湛想要大闹刑场,奈何他身边跟着的几个亲随虽然会一些拳脚,但是,这几个人根本抵不过刑部摁押问斩的那帮牢头们。 他发了疯一样地冲下马车,向着问斩台挤去,他甚至想要冲上前去劫囚,奈何看砍头的百姓们着实太多,燕湛压根儿就挤不上前。 他崩溃地呐喊着简雨烟的名儿,嘶吼并辱骂着问斩台上的监斩官,他甚至听不见监斩官在公读着简雨烟的罪名到底是什么,他只能听见自己胸口那越发崩溃的心跳,和好不容易在脑海里建立的,快要幸福美满的信念,却在此时,瞬间山崩地裂的碎声。 不该是这样儿的。 不能是这样儿的。 原先不是说好的吗? 是我被问斩,然后雨烟来救我的。 怎么现在成这般? 雨烟是怎么得罪到格敏的?又是怎么被太后发现的? 这其中到底出了什么状况,出了什么岔子,他为何全然不知? 雨烟昨儿见了自己之后,不是应该回到西山庄子里的吗?为何跑去得罪格敏,得罪太后去了? 不该是这样的啊! 而且雨烟的腹中,还有自己的骨肉。自己从小到大没有父王疼,母妃也早早地离世,他好不容易有了属于自己喜欢的人,也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骨肉,这一切,真的不该是这样的啊! …… 燕湛的嘶吼声越来越撕心裂肺,以至于,观看问斩的百姓们逐渐让开了一条小道儿,却在燕湛又一声崩溃呐喊“雨烟”时,简雨烟微微一怔,旋即,她抬头望向燕湛的方位。 刽子手的鬼头刀应声而落。 十方骸 第125节 一尸两命,天人永隔。 ----------------------- 作者有话说:哎,只能说,燕湛这辈子爱错了人,站错了队,或者,投错了胎。 第135章 鲜血四溅,仿若诡异的冥界血色妖花,乍然开在燕湛越发幽沉黑暗的心底。 他听不见耳边喧闹的人群在议论纷纷个什么,他只能听见耳畔有着轰鸣的心跳。 他看不见亲自担任监斩官的刑部尚书莫迁大人,更看不见莫迁正吩咐一大帮刑部官兵向着他急奔而来。 仿若整个人世间都被这手起刀落的血红,抽离了全数的气息。 更似他燕湛的命运,被永永远远地定格在了此间。 官兵们走过来,礼貌地对燕湛说,希望齐王殿下离开此地。但燕湛根本听不见这些,他只觉得,这些莫名其妙的人,正在野蛮地拆散他和雨烟的相聚。 他失神地,发了疯一样地向着斩台方向冲去,口中依旧疯狂地大声喊着简雨烟的名字,他的眼泪夺眶而出,好似在那泪眼朦胧间,看见简雨烟和他们两人的孩子,正向着他的方向快乐地奔跑而来。 越来越多的官兵拉扯着他,甚至到后来,开始拖着他离开法场。 燕湛根本平静不了,他的眼底因为哭泣和愤怒而有着彻底的血红,他甚至在得了间隙时,抽出腰间佩剑,挥舞着要向阻拦他和简雨烟接触的官兵们疯狂挥去! 最终,却是站在一旁,始终不发一言的严律,平静地对燕湛道了一声:“下死令斩首她的,是太后娘娘,是格敏公主。齐王殿下,你得找她们去。” 一语惊醒梦中人。 燕湛再也顾不得旁的,拔腿就往皇宫的方向跑去。 纵然他所乘坐的马车就在旁边,马夫和他的亲随们在一旁拼命地喊他,可他终究是充耳不闻,只以极快的速度飞奔而去。 严律看着燕湛离去的身影,心头却在盘算着等会儿去了慈宁宫,自己该怎样去周旋,又该怎样跟太后在一旁提个醒儿。他不希望宁瓷在这件事上有牵连,毕竟,问斩简雨烟,并且让燕湛亲眼所见,是他早已跟莫迁谋划好的,为的,便是让燕湛彻底恨上金人,好把西山庄子里那三万八的叛军给拉拢过来。 而这,也是皇上默许的。 但此时铤而走险,若是稍微一个行差踏错,恐怕,便会万劫不复。 他现在没有任何念头,只希望宁瓷找个时机报得家仇之后,赶紧把她送走。 不过,严律回宫的这一路,所想的一切周旋的说辞,都没有派上用场。 宁瓷便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看到燕湛在慈宁宫门口疯狂叫骂的。 她一边担忧,一边快步向着宫门方向走去,姚洲和一众禁军们,将越发愤怒的燕湛牢牢地控制住,却在燕湛异常混乱的辱骂声中,严律在一旁,将刚才发生的那一幕告诉了宁瓷。 宁瓷轰然大震。 她纵然知晓,自己这个妹妹已经没有救了,就算严律想要拿她的性命,她也不会再去阻拦和反对。 但是,她从没有想过,这一天,竟然来得这样快! 她早上还在刑部大牢里,对雨烟彻彻底底地放弃了,这会子,才几个时辰过去,便已经是天人两隔。 终究是血脉相连,宁瓷眼底的水雾迅速笼罩,身子一阵摇晃,似是快要无法站立。 她更是知晓,严律口中所言“是简雨烟得罪了格敏,惹得太后震怒,方才下了斩首的死命令”这样的说辞,是假的。是刻意栽赃给太后,好离间出燕湛和金人的关系,以赢得西山庄子里那三万八的叛军。 她什么都知道,她也知道妹妹雨烟自献上金雕飞镖之后,有这样的结局,也是妹妹的咎由自取。她也知道,妹妹雨烟一直都在恨着自己,恨着爹娘,可是…… 可是她纵然知晓一切,她的心,为何就像被那鬼头刀剁碎了一般,那么痛呢! “老祖宗在哪里?!那个老不死的在哪里?!”耳边,燕湛在疯狂地谩骂着。 宁瓷全身血液似是被抽离了一般,异常冰冷,着实颤抖,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发着颤儿地告诉他:“太后娘娘在小睡,这会子不便惊扰。” 燕湛静止了须臾,旋即,却是用更大的力气挣脱这帮禁军们的禁锢,向着太后的寝宫飞奔而去。 姚洲大惊失色,不是他们控制不住燕湛,而是燕湛这会子不仅是四殿下,更是刚刚被册封的齐王,他们哪敢真的阻拦? 这会子,一大帮禁军们追着燕湛,疯狂地向着太后的寝宫跑去。 纵然有姚洲在,这会子绝对不会让燕湛靠近太后的寝宫半分,但宁瓷终究是第一次杀人,心头的恐慌和怕被人察觉的不安堆积,迫使她跟着他们一起跑去。 严律一把拦住了她:“无妨,让他们先吵一阵子,咱们见机行事。” “我已经报仇了!”宁瓷情绪万分复杂,说出来的声音依旧是颤抖着的。 严律大惊失色,旋即,却是满载的欣喜在他的眼底跃然而出:“什么时候的事儿?” 两人边说,边向着太后的寝宫方向跑去,宁瓷低语道:“一个时辰前,许是天气尚热,这会子还软乎着,只有一点点硬。她今儿晨起时用过脂粉,脸色暂且瞧不出异样。” “可没多久他们就会发现!”严律快速地在脑海里想着应对的法子,直接又道:“这么的,你赶紧先在这里牵住他们,一盏茶的时间后,我会带着皇上过来,待得那时,将太后这事儿嫁祸给燕湛,而后,燕湛跟金人,便会彻彻底底地脱离。” “好!” 两人当下便分头而去。 直到这时,宁瓷发现自己的思绪越发清晰。她跑到太后的寝宫附近,知晓燕湛还要在那儿挣扎许久,便直接折转了方向,立即向着不远处的库房跑去。 在库房里,她紧张到颤抖的双手迅速地打开了那个金人送来的箱子,是那个装有从罗刹国那儿寻来的小玩意儿的箱子。 一股子异样扑鼻的辛刺味儿迎面而来,宁瓷胡乱找了三个巴掌大的小摆件,便向着太后的寝宫方向奔去。 果然,姚洲带着一众禁军将燕湛死死地在太后的寝宫门口控制住了,燕湛口中的辱骂尚在,但是寝宫里,没有丝毫回应。 当然不会有回应。 宁瓷稳了稳心神,佯装镇定地道:“太后在小睡,她最近身子不是很好,这会子惊扰了那就罪过大了。你先在这儿等会儿,我进去跟她说。” 此言一出,燕湛堪堪平息了几许。 宁瓷一步跨进寝宫门,旋即,便将门关上了。 她知晓,姚洲对太后那般忠心,这会子绝对不会放燕湛进来的。 于是,宁瓷赶紧奔往里间,将袖袋里藏着的那三个罗刹国的小摆件,两个放在太后的床头柜上,一个放在太后的枕边。又查看了一下太后的尸身,虽然又僵硬了几许,但若是不仔细观察,定然发现不出什么。 若是皇上来了,又派来了仵作,到时候若真发现什么也无妨,最近太后身子不适,这是人人都知晓的事儿。 宁瓷这边宽慰着自己,那边稳了稳心神,再度出了寝宫门。 “太后这会子头疼得紧,刚刚睡下,很多事儿她思绪繁杂,还理不出个头绪。”宁瓷说着完全不成形的借口。 “哈!她这个老不死的是刚睡下,可我的娘子是被你害死了啊!是被她下了懿旨,害死了啊!她跟格敏,全都是罪魁祸首!”说到这儿,燕湛继续冲着寝宫内叫骂:“我燕湛从小到大都尊敬你,可你素日里瞧过我一眼没有?重要的大事儿没有我,好处没有我,什么都没有我!你只是用个不知道真假的诳语告诉我,未来这天下是我的,你真以为我会全信吗?你真以为我傻到相信你说的一切了吗?!我娘子得罪你什么了?我看,你就是想弄死我,故意找了个茬儿!” 燕湛一边说,一边挣扎着想要冲向寝宫。他的这番泣诉虽是不敬,但明着暗着,说的都是简雨烟,宁瓷当然心底知晓。 她扯了个谎子,说是进去要跟太后说,可真关上寝宫门,两行滚烫的眼泪再度奔腾而下。 现在,简家上下,才是真正的,只有她独一人了。 门外,燕湛的叫骂声不知何时已然平息,宁瓷擦了擦脸颊的眼泪,打开门来,却见燕湛精疲力竭地跌坐在一旁,妥协着道:“我知道,老祖宗碍着格敏公主的面子,有一些懿旨也是不得不下的,这么的,让我进去,我跟老祖宗说两句话……就说两句,我就出来。” 宁瓷和姚洲对望了一眼,姚洲立即将眼眸低垂。 很明显,鱼符在谁的手里,姚洲便是听谁的。 于是,宁瓷犹疑了一小会儿,估算了一下时间,方才对燕湛道:“太后娘娘身子不好已经有很长一段时日了,想必你也知晓。” 燕湛点了点头。 宁瓷的余光始终都瞄向慈宁宫的宫门口,心头焦急浓烈了好几成,她不确定这个时候放燕湛进去是不是最佳时机,但是,若是再等一会儿,太后的身子,就真的要僵硬了。 于是,她佯装慢条斯理,实则拖延时间地说:“你进去后,可莫要冲动了,毕竟……你的‘齐王’封号刚赐没一会儿,这会子,可不能行差踏错了。” 许是宁瓷的这番话提醒了燕湛,他蓦地一怔,过了许久,方才缓缓地点了点头,并哑声道了个“好”字。 宁瓷对姚洲微微颔首。 禁军们扶起燕湛,他踉跄着,疲惫地,乏力地,跨过门槛儿,关上门,走了进去。 宁瓷的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 她的心脏狂跳,仿若崩塌的山石,飞速地向着自己的身心砸将下来。 却也是在这个时候,她一抬眸,看到慈宁宫的门口,一抹明黄身影,在严律的陪同下,带着好些人,向着这边乌泱泱地走来。 宁瓷终于放下心来。 可不知怎的,这会子,门内却并没有丝毫的动静,也听不见燕湛说话声。 宁瓷扬声对着门内喊了一句:“燕湛,你好了吗?” 没有人回应。 宁瓷和姚洲对望了一眼,姚洲拧眉不语。 “燕湛,皇上来了。”宁瓷又道了一句。 还是没有人回应。 姚洲终究是个忠心的,他等不及了,直接踢门而入! 燕湛正在太后的床榻边,死死地掐着太后的脖颈,他一边掐,一边恐惧着道:“哎,好奇怪的!这老不死的,难道真的有神佛在庇佑?怎么掐得她一点儿动静都没有的?” 姚洲大惊失色,冲进来的禁军们将燕湛直接控制死,与此同时,皇上一步跨进门槛儿。 太后那只略显僵硬的手,垂落在一旁。 “你们在干什么?!”皇上厉声道。 站在门边儿的宁瓷,捏紧了无力的双拳,她微微地闭了闭眉眼,心口的恐慌,周身的颤抖,不安的情绪……纷杳而来。 命运交换的时刻,来到了! ----------------------- 作者有话说:下周应该完结了。 第136章 在场的所有人顷刻间俯身下跪,燕湛一边跪着,一边膝行到皇上的脚边,哭着喊着,将自己在外养的娘子被太后找了个借口杀了一事,说了出来。 皇上的两只眼睛惊诧地盯着床榻上的太后,他的心头掠过一丝莫名的窃喜,脸上却依旧威严且愤怒地道:“所以,这就是你到慈宁宫来找茬儿的缘由吗?!”此言既出,皇上一步跨进寝宫里间,对着太后的尸身,拱手道了一句:“母后,儿子来迟了,老四目无尊长,不懂礼数,肆意撒泼,实属朕教导无妨,朕这就严惩他,还望母后消消气。” 没有人回应,当然不会有人回应。 十方骸 第126节 宁瓷紧张得快要不能呼吸,她微微地挪到严律的身边,严律的手一把握住了她的,一股子暖意瞬间苏化了她冰冷到颤抖的身心。 却在此时,听见皇上冲着燕湛怒目圆睁,呵斥了一句:“朕看你是在宗人府住得太舒服了!来人啊,把老四押往宗人府,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求情!” 姚洲一怔,他望着床榻上面如死色的太后,忽而觉得,皇上的这句话,有点偏袒之意。在禁军们压着燕湛正准备离开时,姚洲大手一挥,道了句:“且慢。” 皇上打量了他一番:“姚统领是有什么异议吗?” 姚洲道了个“不敢”后,便将皇上踏入寝宫门之前,他已经跟禁军们将燕湛控制死的缘由说了个清楚。 “刚才,我们冲进来的时候,齐王殿下正掐着太后娘娘的脖子,还望皇上赶紧派御医来查看一下,太后娘娘是否有伤到哪里。否则,咱们在这儿闹腾了这样久,怎么也不见太后娘娘醒来的?”说到这儿,姚洲瞥了一眼宁瓷,又补充了一句:“宁瓷公主虽然针术了得,但在诊脉一事上,属下并不怎么信任她。” 这本是一句让宁瓷难堪的话,却在此时此刻,宁瓷打从心底里感激他。 皇上深深地盯了一眼姚洲,方才对严律道:“你去太医院,把所有当值的御医全部喊来。” 严律领命去了。 宁瓷稳了稳心神,走到床榻边,装模作样地推了推太后:“太后娘娘,快醒醒,皇上来了。” 说是推她,实则宁瓷是想看看太后这会子僵硬到什么程度了。可这么一触碰,宁瓷的心底骤然一凉,只觉得大事儿不好。 怎么办?! 一旁,皇上还在对太后说着歉意的话,表示这段时日朝政繁忙,一直没有时间来慈宁宫给太后请安之类的,云云。 太后没有丝毫动静,皇上似乎浑然不在意,只顾着将最近这段时日一些棘手的朝政之事说给太后听,又说了好些讨好格敏公主和其他金人兵将们的话语。 至于太后醒或者不醒,似乎皇上根本不在乎。 宁瓷忽而有一个错觉,莫非,皇上已经知晓太后不在人世了? 她又想到,由于太后垂帘听政多年,皇上被太后掣肘了多年,他对太后心底的不满太过,政治敏锐的人都能觉察出皇上并不想让太后久活。 更何况,太后是金人。 所以这会子,太后已然薨逝,其实皇上本应该是窃喜的。 宁瓷一边观察着皇上的神情和语气,一边不时地望着门外。不多时,严律便带着众多御医们奔跑而来。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但让宁瓷震惊的是,这帮御医们给出的结果是,太后应该殡天没一会儿。 结合刚才燕湛掐着太后脖颈这一动作,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被摁押在一旁的燕湛身上。 燕湛却是放声大笑,连连叫好,更是一句又一句地高呼:“我的心尖儿宝,夫君为你报仇了!” 闻声赶来的,还有太子燕玄。 所有人齐刷刷地跪拜在太后的床榻边,放声大哭,泣诉连连。 但宁瓷知晓,这其中,真心实意难过的,恐怕,也只有姚洲一人了。 皇上抹了眼泪,当下对在场的所有人,道:“这个节骨眼上,金人的大军就在城外,他们还有多少后备军正在赶来都未可知,现在,任何人都不得对外说太后已然薨逝这件事!咱们必须秘不发丧!若是让朕发现,有谁将此事泄露出去,无需回禀,原地处死!姚洲,这件事由你来监督!” “是!” 皇上说罢,转身便要离去,却在途径燕湛身旁时,他假模假样地冲着燕湛的胸口跺了一脚,但宁瓷冷眼瞧着,这一脚,似乎并不重。 “如果金人发现母后薨逝一事,如果他们起兵攻打咱们大虞,老四,朕第一个把你推出去!”说罢,皇上便要扬长而去。 一瞬间,燕湛挣脱禁军们的摁押,一个猛子扑上前去,抓住皇上的龙靴,他大声地道:“若是真到了这个地步,父皇,儿臣愿意戴罪立功!” “你要怎么戴罪立功?!”皇上猛地回头,睥睨着脚边这个不成器的四皇子,恨声道:“你文武皆为半吊子,你要怎么戴罪立功?!” 于是,燕湛便将西山庄子里,太后养了三万八的叛军一事,当下就对皇上说了。 所有人,皆为大震。 末了,燕湛还补充了一句:“这三万八的兵将们,目前是由前锦衣卫指挥使廖承安所带领,他们听命于太后,但是,太后已经将这里的所有兵权都交给了我,他们自然也是听我的。若是金人兵戎相向,儿臣愿意带领这三万八的兵将们出城应战!” 宁瓷细心地发现,皇上的面色一松,似是有着如释重负之态。 “随朕去御书房商议。”皇上冷冷地丢下了一句。 燕湛大喜。 严律却是一步跟上,拱手请命道:“启禀皇上,太后既然已经殡天,此事非同小可,最近这几日,慈宁宫必须严防死守。这段时日,若是有任何人在这里,恐怕将来都会说不清道不明,到时候,若是让格敏公主他们抓了把柄,会更难办。” “不错。”皇上点了点头,对着姚洲说:“慈宁宫从现在开始,任何人的进出,全数登记!” “是!” “微臣还想请命……”严律却是直接撩袍对着皇上跪下,道:“皇上,您先前将宁瓷公主赐婚于微臣,微臣对她倾心不已,着实喜欢。太后殡天之事非同小可,微臣很怕,把宁瓷公主留在这里,日后若是被金人他们咬住不放,那就麻烦大了。既然您已经赐婚我俩,微臣想,带宁瓷公主先回微臣的府中避一避。” 宁瓷微微一怔,心头莫大的感动仿若浪潮一般,湿润了她的双眸。 谁知,燕玄也直接撩袍跪下,对着皇上道:“那天在晚宴上,宁瓷明明是拒绝了严大人的。儿臣想,严大人所言也是有些道理,不如,就让宁瓷这段时日,去儿臣的东宫小住,请父皇成全!” “太子殿下目前是与格敏公主有婚约,这个时候突然在你东宫里住了个皇妹,甭说让格敏公主猜疑,恐怕,他日你俩大婚之后,也会伤了你和格敏公主二人的夫妻和气。”严律淡淡地道了一句。 “你!”燕玄恶狠狠地瞪着严律。 皇上点了点头,看向宁瓷:“宁瓷,父皇素日里不曾照顾你个什么,你也都是在太后这里生活的。这么的,这个决定权交给你。你是想跟严律出宫,还是去东宫小住,还是……重新在宫里择个其他住处,都可以,朕都会同意。” 宁瓷低垂了眼睫,缓缓跪在严律的身边:“那日,我拒绝父皇您的赐婚,实属我不懂事。这段时日我想了很多,我愿意跟着严大人一起……随他出宫。” “宁瓷!”燕玄脱口而出。 “好,朕成全你俩。”皇上点了点头,对燕玄道:“就算宁瓷不愿跟着严律出宫,朕也不可能把她安排在你的东宫里。严律所言不错,若是被格敏他们瞧见了,像个什么样子!” “父皇!”燕玄崩溃地说不出半个可以争辩的缘由来。 严律就这么正大光明地带着宁瓷离开了。 宁瓷原以为,她会在严府里待上数日,只要在严律身边,不管接下来幽州城内会有着怎样的动乱,她都不会再怕的了。 谁曾想,等待的马车就在皇宫外,严律带她来到马车旁,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雪烟,听我说,我已经全部准备好了,你的衣物,盘缠,还有所需的一切物什,现在都在北运河边的船上,等会儿他们会带着你直接去大通桥那边儿。” 宁瓷大震:“我不去你府上?” “来不及了。渤海那边的援军发来传书,他们为避免危险,走河道而行,也许会提前抵京。若是这般,这场战役恐怕会提前进行。” “那我也要在这里陪着你!” “雪烟,”严律握着她的手,“接下来事情会怎样进行一切都未可知,你唯有先离开,我这里才没有后顾之忧。刚才在宫里头,燕玄明明是想把你留下来,我怕的是……若是你真留在这里,他会对你不利。” “燕玄绝对不会对我怎样,你也知道,他一直都喜欢我,他不会伤害我的。” “但是雪烟,你是我唯一的软肋。”严律目光灼灼地道。 宁瓷心头一暖,明白了:“我离开了,那你呢?” “等这边事情结束,我会立即去找你。” 宁瓷没想到,离别竟然是这般快地发生了,她难过地道:“我们说好了,你一定要平安,你一定要去找我。如果你不来,如果你有任何事儿,严律,我会来找你……不管你在哪里。” 严律那滚烫且温柔的唇直接覆盖在宁瓷的唇瓣上。 但是时间不等人,严律并没有缠绵多久,便松开了她,并叮嘱道:“等下走水路,从运河那边离开,我马上通知所有弟兄,让他们护送你随行。” “不用那么多人,你在这里很危险,让他们陪着你。” 严律笑了笑,没有回答,而是说:“可能要在水路上走很多时日,最终抵达你家的太湖小蓬莱庄园。若是金人真跟我们打起来,你就在庄园里待着,那里我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待得外面安全了,你再出来,别忘记了,好吗?” 宁瓷用力地点了点头,忽而想起什么,赶紧从袖袋里摸出个巴掌大的物什来,递给他。 严律一瞧,竟然是掌管禁军兵权的鱼符! “太后临死前给我的,你放心,她是当着姚洲的面交代给我的。姚洲知晓这物什在我身上,他也知晓我会给你,所以……” 话没说完,严律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他心疼,不舍,又难过地道:“雪烟,谢谢你。” 宁瓷在他的怀抱中仰头看向灰蒙蒙的阴沉天空,一只飞鸟啁啾而过,她不舍的眼泪顺着眼角顺势滑落。 她没有再说任何。 或者说,她的喉咙哽咽,已经说不出任何。 她明白,真正要说感谢的,不是严律,而是自己。 一路走来,若非严律和其他弟兄们这么多年的努力,今时今日,她也很难有报得家仇的机会。 此时此刻,她只在心底,对自己说—— 严律如果能平安回到太湖小蓬莱,一切便是安好。 但他若是不平安,我会来找他。 他活着,我会千里寻夫。 他若是死了……我简雪烟也定当生死相随,不离不弃! 第137章 疾驰的马车向着城门方向飞奔而去,这趟旅程的最终目的地,是简雪烟日思夜想了三年多的金陵城。 明明是家仇也报了,明明是要回家了,可这会子,简雪烟心底的恐慌更甚,她甚至心生不想离开的念头。 只因严律。 刚才在宫门边分别时,严律看上去纵然不舍,但他表现出一派镇静自若,好似一切都游刃有余。 简雪烟知晓,他是装的。 金人大军就在城外,随时可能一触即发,整个幽州城内所有百姓都在人心惶惶,他是堂堂兵部尚书,绝不可能真的能泰然处之。 还有格敏要与燕玄大婚一事。 还有洛江河因燕玄被杀一事。 还有西山庄子那么多的叛军。 甚至还有她爹爹简明华的卷册消失一事……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悬而未决,严律不可能置身事外。 罢了罢了。 简雪烟闭上眼睫,在心底叹着气,宽慰着自己。 严律说得对,这个节骨眼上自己必须离开,若是留在这儿,他若是想大杀四方,恐怕也是会束手束脚的。 十方骸 第127节 …… 正这么想着,忽而马车停了下来。 扮作马夫的两个严律的弟兄掀开车帘,对简雪烟道:“嫂子,城门这边现在戒备森严,来往车马都要进行严格排查,咱们要稍等一会儿。” “好。”简雪烟点点头,继而掀开身旁的侧帘向外往去,却见城门口这里,堆积如潮的人们,大多数都是提着包袱,准备出城的模样。 守城兵将们将出城的人们分成两列,一个个盘查,查一个,放一个。瞧这些准备出城的人们的脸上,大伙儿都没有一丝留恋。 队列以非常缓慢的速度在往前走,忽而后头来了一帮官兵,推了个木板车,车上应是个死人,用草席盖着,从那身形来看,应该是个女人。 更确切地说,是个有身孕的女子。 由于是一帮官兵推着来的,守城兵将们只是随意问了几句—— “死的是什么人?” “刚刚在前头被处以斩首的一个女的。” 简雪烟心头一惊,探头向着那草席盖着的女子望去,她的心蓦地揪紧,好似鲜活的一颗心脏却被命运的闸门给碾压。 “哦,知道了,就是刑部大人和兵部大人交代的那个。”守城官兵一边说着,一边掀开草席。 简雪烟虽然坐在马车里向着草席方向望去,奈何这会子,她这边的队列又往前走了些,该轮到他们被盘查了。那两个扮作马夫的弟兄们在一一回答官兵的问题,偶有几个问及简雪烟,她也是心不在焉地回答着。 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一旁的草席掩盖的尸体上,耳力所闻的,也是对面的官兵在交谈的一些个什么。但,听不真切。 唯有飘过来的一句,让简雪烟捕捉到了—— “不是都斩首了吗?怎么这头还是连着的?这年头,刽子手的行刑能力也不行了嘛!” “嗨,哪儿能呢?!据说是这女的跟某位大人家的什么人有关联,那大人特意交代的,斩首后,在白事师傅那边找个手艺好的,把这女的头跟脖子缝合上,只要大差不差,看着像个完整的人就行。那白事师傅缝合了好长时间,否则也不可能这会子才把她丢到城外罪葬岗的。” “呵,连城内的乱葬岗都不让待,看来这女的罪大恶极了。” “那可不!” “走罢!走罢!”那官兵招了招手,便放这些人离开了。 简雪烟缓缓放下车帘,已是泪流满面。直到他们的马车驶到大通桥边儿,看到已经在这里等候的一众弟兄们,在他们的簇拥下,他们登上严律早已准备多日的船舶时,简雪烟难过的身心,方才舒缓了几分。 原来严律早就准备好了一切。 前后保护简雪烟一起回金陵城的,一共十个人。她在心底一盘算,除开这会子守在太湖小蓬莱里那四个人,也就是说,严律身边只留了一个人?! 她越想越担心,可船舶已然顺着夕阳的波光驶出很远,这会子,若是再想回头,也是不能够的。 但这十个弟兄们宽慰她,说是皇上对严律十分器重,严律的身份特殊,这会子绝对不会有事。 他们还说,严律很聪明,很会周旋,刚来幽州城的时候,什么依靠都没有,还不是一路走到了这里吗?现在纵然再难,也难不过那段时光了。 简雪烟想想也对,可心头的不安还是存在,总觉得好似要发生个什么。 原计划这趟水路走到太湖小蓬莱,前后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奈何过了两三天后,弟兄们惊恐地告诉简雪烟一件大事:“嫂子,有人在跟踪咱们!” 简雪烟吓得大惊失色,这趟水路回家,她本就忐忑不安,却又听闻有人跟踪,更是吓得六神无主。 弟兄们将她拉到船舱内侧,透过船窗向着岸边望去,却见,岸边有十来个人,他们个个骑着高头大马,一边疾驰,一边频频侧首,盯着他们的船舶。 简雪烟一眼认出,这帮人不是别人,正是太子燕玄的那帮死卫们! 而为首的那个,正是害死洛江河的木峰子! 真看清了这帮人的身份后,简雪烟反而不慌了。 她冷静地思忖了片刻,方才问:“咱们这艘船里,有没有备用小舟?” “有!” “嫂子,你打算乘小舟回太湖?” “可是嫂子,现在距离太湖还太远,只用小舟的话,路上万一遇着风浪,会十分危险的啊!” 弟兄们七嘴八舌地说着,简雪烟却道:“不,咱们只用小舟做幌子,让他们扑个空就行。现在到何处地界了?” “刚过渚州。” 简雪烟在心底盘算了一番,道:“这么的,今夜子时,咱们乘坐小舟离开,不往前走,而是退回渚州。到达那里,直接转为陆行,到时候买上一些个马匹,咱们直接骑马回去,不仅能快一些,一路还能知道严律他们在幽州城内的消息。” “那这艘船呢?” “既然被他们发现了,就让他们继续跟着这艘船好了。”简雪烟道:“这船还是按计划行事,依然往太湖方向走。” 当晚,他们按计划行事,第二天白日跃出水面时,他们已经成功甩开燕玄死卫们很远了。 简雪烟的骑术不错,可他们为了甩开这帮人,经常换路线,错开方向,各种周旋。若是骑行,也许只要十天的时间就可以到达宜州附近,再乘船入太湖小蓬莱。但这么一周旋,他们硬生生地走了半个月。 这半个月的时间里,简雪烟他们打听到,幽州城内已然兵戎相向,战事爆发。 援军虽然成功抵达幽州城,传说又有突然天降的几万兵马,但,金人骁勇善战,向来都是马背上打天下的民族,大虞这边纵然堪堪对抗,但有颓然的趋势。 好在,战事持续了这样久,其他地方的援军也纷纷到了。 湘州这边的,庐州这边的,甚至还有远在边塞的。 简雪烟越听,越是激动,看来,这场和金人的战役,咱们会赢了。 但她心底的担忧还是尚在。 因为,有弟兄们发现,太子的那帮死卫们并没有放弃,还在四处搜查他们的下落。 在弟兄们的谩骂声中,他们再次回到了原先的船舶,弃马转为水路。也是直到他们回到船上,方才听留在船上的两个弟兄们说,那帮太子死卫们曾夜袭这艘船,企图带走简雪烟! 这帮人越是如此,简雪烟越是担心尚在幽州城里的严律。 燕玄不打算放过自己,那严律呢? 他更不可能放过他。 她甚至隐隐觉得,也许等金人败退后,便是燕玄要与严律清算的时间了。 她只有一次又一次地在心底祷祝着,希望严律能在燕玄反应过来之前,赶紧离开那是非之地。 又过了小半个月,他们终于在又一次改为骑行之后,抵达了宜州,乘船来到了太湖小蓬莱。 到了这里,一切都将是安全的。 因为在这帮弟兄里,那个擅长做机关的,为了不让盗贼来偷取小蓬莱庄园里的大量财物,早已在这里设下了大量的机关和埋伏,只有懂得如何在此间行走之人,才能平安入庄园。 可不曾想,刚到这里,简雪烟他们便听说了幽州城内,或者说,是整个大虞发生了一件重大的事儿。 皇帝驾崩了。 太子燕玄次日登基,改年号为永安。 燕玄甚至在登基后,将太后已然薨逝一事,也告知了天下。只不过,他告知天下时,又补充了一句—— 太后是被先帝以金人名义,赐死的。 九州上下唏嘘不已。 却让简雪烟他们纳闷的是,先帝都驾崩了,太后薨逝也宣告天下了,燕玄也继位了,年号都更改了,怎么燕玄的那帮子死卫们,还在太湖周边转悠,根本没有打算回去的意思呢?! 难道说…… 简雪烟忽而觉得事情不妙,会不会是严律那边出什么事儿了? 燕玄身边少了那么一大帮子死卫,严律他不可能没有察觉的。如果他能察觉到,也不可能不做一些个应对的。 也许当下是因金人所在的缘故,他分身乏术,或者,被燕玄用了障眼法,以为他的死卫们都与金人对抗去了。又或许……是燕玄对严律用了什么不利的事儿,让他…… 简雪烟越想越恐慌,她想回到幽州城,她想去打听看看严律怎样了,她想去做一切她应该要去做的事儿,奈何,这十来个弟兄们纷纷阻止,更是搬出严律所言:“没有老大的飞鸽传书,告诉我们你可以出太湖,我们真的不能让你离开,嫂子,外边儿真的不安全啊!甭说现在的皇帝永安帝会做出个什么,就说那帮子金人,他们不是还没离开吗?” 对,金人还没离开,有些事儿尚不能妄自论断! 简雪烟越是这么宽慰自己,可心底的恐慌逐日递增,甚至已经到了寝食难安的地步。 “这么的,我很久没有回金陵城了,我回去一趟,看看我家简府现在的模样。”简雪烟这般说完,马上却又板着脸,故作生气地道:“你们既然唤我一声‘嫂子’,我又是你们的‘雪烟小姐’,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呢?!看似好像你们是在保护我,我怎么觉得,你们把我软禁起来了呢?” 弟兄们一听,赶紧磕头下跪,一个个不停地解释。末了,这帮人也是六神无主的,想着简雪烟是他们的救命恩人,又是他们的嫂子,便连夜做了详细的计划和部署,方才打算第二天就带简雪烟回了一趟金陵城。 谁曾想,他们刚踏上金陵城的土地,便立即听到北方传来的捷报—— 金人被打退了! 一时间,全城弹冠相庆,热闹非凡,人人涌上街头,喜极而泣。 简雪烟跟弟兄们开心不已,他们正向着原来的简府方向走去,却听见周围百姓们兴奋地在讨论着,甚至有不少人在问那带来捷报的传令官儿:“官儿爷,咱们新帝也登基了,金人也被打跑了,是不是接下来从此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嘿,这事儿还得再等等。”传令官叹了口气,道。 “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有番邦要欺负咱们?” “那倒不是,”传令官神神秘秘地对众人道,“朝堂之上还有火药味儿,没准哪一天,又会打起来了。” “不可能罢!朝堂上的那些大人们,就算再怎么斗,也都是在皇帝的手心里头压着的呀!”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罢!”传令官得意地道:“幽州那边,以及周围其他州县大伙儿都知道。咱们的新帝,位置做得非常不稳,现在为了铲除异己,打算清理掉一大批朝官儿们。为首第一个就要‘咔嚓’的,便是咱们的兵部尚书,严律,严大人了。” 简雪烟和弟兄们大震。 “严大人是什么人啊?!他是兵部尚书!听说先帝曾在驾崩之前,把一部分兵权也交给了他,现在皇帝为了这事儿特闹心,各种找茬儿想要弄死严大人。现在朝堂之上,为了这事儿,水火不容,谁知道明儿是谁得胜,谁败北呢?” 第138章 传令官的这一席话,仿若五雷轰顶,瞬间炸响在简雪烟和弟兄们的心头。 但简雪烟发现,自己越是到这个时候,身心灵越发恐慌,思绪倒是越发清晰了几许。 她走上前去,问那传令官:“敢问官儿爷,这位严大人既然是兵部尚书,那他在金人大军兵临城下之时,一定立下过战功,方才能配合各大将军们将金人给赶跑罢?” “那可不!幽州那边的百姓们,但凡知道他的,都对他倾心不已。” 简雪烟又问:“既如此,幽州那边的人知道皇帝与严大人之间水火不容吗?” “自是知晓的。”传令官对大伙儿道:“现如今,幽州那边的百姓们早就闹起来了,不知是谁传出去的,说是皇帝要弄死严大人,现在大街小巷游行示威的百姓们特别多!” 这下是其他围观的百姓们问了:“那咱们这个新登基的皇帝还敢弄死严大人吗?” “嘿,要不怎么说你们一个个的都当不了皇帝呢?”传令官讥笑着道:“皇帝那可是天子哎!天子一旦做了什么决定,百姓们的游行示威算是个屁呀!更何况,皇帝现在刚刚登基没多久,根基不稳,急需抓个人出来杀鸡儆猴,而这位兵部尚书严大人,便是最适合的人选啦!” 此言一说,周围人顿时唏嘘不已。 十方骸 第128节 简雪烟再次问那传令官:“所以,严大人现在已经被关押起来了?” “哦,那倒没有。他还是跟往常一样每日上朝,下朝,但是所有人都知道,皇帝正在等一个时机。”说到这儿,传令官又“哦”地补充了一句:“至少,在我从幽州南下来这里传令之前,他还没被关押,但今时今日严大人的现状是如何,我就不知道了。” “既然皇帝要杀他,为何严大人不赶紧跑路啊?”人群里有人不解地问。 “嘿,告诉你罢!皇帝也是怕他跑路,现在正以‘金人撤退不久,恐城内还有其他金人余孽,暂时封城’为由,将整个幽州城的各处城门全数关闭了!皇帝还每天卯时发放五十个可以出入城门的名额,但必须一天之内持牌子回来,否则,那就别想回城了。除此以外,谁要是想擅自闯入幽州城,直接原地乱箭处死!” 众人一片哗然。 简雪烟和身旁的弟兄们当下便明白,燕玄这摆明了是不打算让严律活命了。 怎么办?! 城门紧闭,还要每日发放名额,他们根本进不去。 既然燕玄想要拿严律来杀鸡儆猴,恐怕,在严律的身边,燕玄早就安排了什么人在监视了。 就像是现在,燕玄让他的死卫们来跟踪自己一样。 简雪烟一边思忖着该如何是好,一边向着自家府邸的方向走去。这一路,众多弟兄们也都是沉默不语,大家都在想着严律的事儿。 简雪烟正在心底想着,到底要不要冒着生命危险去闯一闯幽州一事。 忽而听见前方,有一人对着她惊呼了一声:“雪烟小姐!” 简雪烟闻声望去,却发现自己已然走到了自家府邸所在的那条街巷,此时此刻,站在不远处高呼自己的,正是阿酒! 简雪烟激动地奔将上前,阿酒也开心地与之迎了上来,不待简雪烟开口,阿酒直接一个“噗通”原地跪了下来。 金陵城似是刚刚下过一场秋雨,这会子空气里都是潮湿,地面也有着尚未散去的水渍。简雪烟一见阿酒就这么跪拜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她赶紧就要拉她起身。 怎奈,阿酒却哭丧着脸,道:“雪烟小姐,你上次给我的所有银两,我一个都没用上。你们简家,已经被修缮成了简家祠堂,这里有两个人天天守护,我跟他们虽然原先是认得的,但他俩天天驱逐我,不让我靠近,我只有每天待在祠堂周围,为祠堂洒扫来弥补。对不起雪烟小姐,我没有完成你交给我的任务,我又不敢直接北上去幽州找你,就只能天天守在这儿。” 简雪烟一怔,简家祠堂? 这是怎么回事? 她在怔愣中,向着简家祠堂的方向走去,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弟兄们正商议着什么。 直到她推开简家祠堂的大门,直到里头跑出两个年轻壮汉阻拦,直到这两个年轻壮汉认出了简雪烟,并和身后那帮弟兄们在简雪烟的面前齐刷刷地俯身下跪时,简雪烟才隐隐明白了几许。 为首的一个弟兄对她道:“当年简家被灭门后,一把大火将这里烧了个虚无。是我们老大严律,他独自一人在这里先扑的火。火熄之后,只剩下一片乱瓦,也是老大,他带着我们一起将这里全数清理,他又拿出当年他仅有的全部积蓄,说是要给简家建祠堂。老大的积蓄没有那么多,我们其余十五个人,也全部拿出全部积蓄,将这里重建了起来。” 简雪烟大震:“他……他为什么都没有告诉过我?” 其中一个弟兄抹着眼泪,仰起头来,对着简雪烟道:“嫂子,那天在严府,老大还有很多事儿没有告诉你。因为他怕今后的复仇之路凶险,会连累到你。” 另一弟兄连连点头附和道:“老大甚至很怕你因为感动才喜欢他,他更不想因为你俩早已成亲,就框架了你。他希望今后你俩的感情去留,一切都由你做决定。” “是啊,嫂子!这次他让我们护送你回庄园之前,他再三叮嘱过我们,如果他遭遇不测,他希望我们终生陪伴在你左右,当你护卫。护卫你另嫁他人,护卫你成为他人的妻。老大他什么后路都想好了,却独独没有想过他会有生路。他是料定了自己是一定会死在幽州,死在燕玄的手下的!所以,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拿你俩成过亲一事,来捆绑你。” 简雪烟本就震惊道混乱的身心,一下子仿若心底某根虚无的弦,轰然断了:“你……你说什么?什么……什么叫做……我俩早已成过亲?” 弟兄们纷纷道—— “就是在这简家废墟里,我们老大在一块烧焦的牌匾下,找到你的一方锦帕,是清玉色的。” “老大当时以为你死了,身心崩溃,他当时就说,他要跟你成亲。然后,他立即请了媒婆,置办了红妆,还请了八抬大轿,将你的那方锦帕和你的牌位放在轿子里,在这建成的简家祠堂里,明媒正娶地跟你的锦帕和牌位拜堂的。” “当时,就是我们弟兄抬的轿子!” “从那以后,你的那个锦帕他随身携带,每夜放在枕边,当做陪伴。” “可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那个锦帕他怎么都找不到了。” “老大到处跟人说,他已经成亲过了,其实,那个时候他成的亲,算作是一场冥婚。除了嫂子你,他没有想过别人。” “当时金陵城的很多人都知道这场冥婚。” “对对对,我记得还有好多人来围观看热闹来着。” “忆雪轩里的那个石雕女子,就是嫂子你的模样雕刻的啊!” “‘忆雪轩’这个名儿,正是那个时候老大以为你已经死了,特意起的啊!” “否则,我们做什么一直都喊你‘嫂子’呢?你对我们有恩,喊你‘雪烟小姐’亦或‘大小姐’,才更为妥帖的啊!” “……” 简雪烟早已泪流满面,她在崩溃中,无力中,颤抖着,一一将这帮弟兄们拉起来,继而又从自己的袖袋里摸出那方清玉色锦帕,道:“是不是这个?” 众弟兄们惊呼:“哎?!怎么在嫂子这里?” “那日午门射杀,他落在那儿了。后来,是燕玄捡到了,给的我。” 在众弟兄们惊喜声中,简雪烟擦去脸上的眼泪,镇定地对他们道:“既然……严律他早已是我夫君,我不可能弃他在幽州城不顾。既然你们喊我一声‘嫂子’,既然我曾有恩于你们,现在,我说的话,下的令,你们听不听?!” “听!”众弟兄们齐声道。 “我要去幽州救我夫君,可能会十分凶险,可能正如刚才的官儿爷所说,擅自闯入者原地处死,可能我还没见着夫君的面,我便会血溅当场。但是,我要去!你们……想去的,陪我一起。不想去的,留在太湖小蓬莱庄园。如果我跟夫君一起死在幽州,庄园里的所有财物,你们可以尽数分了去,待得……” 简雪烟的话没有说完,弟兄们再度纷纷跪下,他们齐声道:“我们愿意追随嫂子去幽州!” “我也愿意追随雪烟小姐去幽州!”一旁的阿酒也对着简雪烟跪了下来。 简雪烟心头一揪,难过地将她扶了起来:“阿酒,你就不要去了,幽州之行会十分凶险,更何况……我对不起你,洛江河他……” “我知道!”阿酒虽然喉头哽咽,眼眶透红,可她还是笑着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简雪烟惊讶道。 原先守护在祠堂里的两个年轻壮汉,其实也是古庙十六卫之一,他们说:“洛江河出事后,老大曾传书给我们。阿酒喜欢洛江河这事儿,我们当年跟武师父学功夫的时候都知晓,所以告诉她了。” “所以雪烟小姐,带我一起去罢!”阿酒央求道:“你北上入幽州是救你的夫君,我北上入幽州,是要为我的夫君报仇啊!” “好!”简雪烟点了点头,继而对众人道:“咱们先四下准备,我得立即回一趟小蓬莱庄园拿一样重要物什,咱们今夜子时启程!” 第139章 九月初五,子时。 十几匹快马从太湖湖畔如厉箭一般,向着幽州城的方向,北上射发。 简雪烟预估,他们快马加鞭,就算遇上极端天气和棘手地形,十天内也可抵达幽州。 相比前段时日回金陵,这一趟他们的速度要快上许多。 毕竟,他们无需躲避燕玄死卫们的追捕。 当然,就算是追捕上了又当如何? 简雪烟他们这一趟是直接回幽州,不是正遂了他们的意? 这一路,他们一边极速而行,一边打听着幽州城内的动向。 九月初六,抵达彭县。 听闻皇帝颁布新政,新增米粮税收,以补国库空虚,如若税收交不上,可以征兵替代。凡入军队者,可领十两白银。 客栈、驿站、各处茶酒小馆儿里,大家议论纷纷。不少人觉得,交不上税收就入伍,还有白银可拿,是个划算的买卖。 “这个你们就不懂了罢!”有消息灵通者,对大伙儿道:“新帝为何急着征兵啊?!因为金人才被赶跑,他这会子,就怕金人的势力渗透到军队里,所以他要大换血!” 九月初八,抵达冀州。 此时大雨倾盆,似有越下越勇之意。想来,今年盛夏,这里却是旱灾最严重之地,但简雪烟他们进入冀州城内躲雨,看到的却是百姓安居乐业,一派祥和。 在一家小酒馆打尖儿时,简雪烟问起跑堂的今年旱灾一事,那跑堂的竟是激动地道:“咱们冀州来了个活佛,若不是他,就这么硬等朝廷给咱们分发米粮,咱们早就投胎好几遍啦!” “活佛?”简雪烟和阿酒相视一眼,旋即,却看到身侧的弟兄们一个个窃笑不已。 那跑堂的继续说:“这活佛,就是现在当朝兵部尚书严律,严大人啊!他用私人银两捐赠咱们冀州好多好多粮食和水源,若不是他和他夫人及时相救,甭说咱们这小店了,咱们这里的知县知府知州大人们,都要饿得哭爹喊娘!” 另一跑堂的路过他们,又补充了一句:“当时严大人和他夫人所增的物什我们可珍惜了,就连装水装米粮的木桶,咱们老板都留着呢!” “那可不?上面刻着严大人和他夫人的名儿,那可是无价之宝呢!”邻桌一个客官补充道。 简雪烟看向同桌的弟兄们,其中一人笑着低语道:“嘿嘿,嫂子,是咱们老大想着,若是你,一定会帮的。正好老大这些年积蓄不少,就能帮则帮了。他很担心这些赈灾粮会不会被旁人给讹了去,就在那木桶上刻了你和他的名儿——严律携妻雪烟赠。当时,我们跟他一起护送来的。” 简雪烟怔了怔,心头的感动还没上升几许,却听见对面一桌的客官叹息着道:“严大人就算是好人,是咱们冀州人的活佛又有什么用?刚登基的那个小皇帝不是根本不待见他么?” 又一客官附和着道:“哎,你们听说了吗?严大人今儿凌晨被逮捕了!” 简雪烟和弟兄们皆为大震,他们异口同声地道:“怎么回事?!” 这客官一见周围好些桌上的食客们都是一副惊讶的模样,他便兴奋地说了起来:“幽州城不是被封锁了好些时日了吗?每天必须发放牌子才能进出。大伙儿不是一直都在怀疑,这个小皇帝防的不是别人,就是严大人吗?” 阿酒不耐烦地道:“后来呢?你快说啊!” 这客官不紧不慢,好似说书先生一般地娓娓道来:“也不知怎的,严大人今儿凌晨在幽州城城郊,跟个什么人见面,结果他俩一起被抓了。现在我就觉得好奇怪啊,严大人他是怎么出城的?” “他是兵部尚书,自然有出城的道理。”原先那个跑堂的问:“严大人大半夜的在城郊见什么人啊?” “这个不知道。但是听说事态严重,皇帝已经把他打入死牢,说是择日就要露天问审,如果罪证确凿,恐怕,要当下问斩了!” “此话当真?!”简雪烟猛地站起身来,崩溃地问。 那客官吓得愣了愣,方才道:“呃……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知道,反正,我是听幽州那边儿的友人说的。现在整个幽州城都在传,说是严大人可能凶多吉少了。” “我估计,严大人确实要走到死劫了。”跑堂的道:“原先不是都说吗?这个小皇帝刚刚登基,朝堂上各位大臣们都不服他,他现在急需拎出来一个人斩首,好杀鸡儆猴。原先……” 简雪烟听不下去了,她直接转身就要冒雨赶路。 却在她奔出大堂时,被弟兄们纷纷拦住在屋檐下:“嫂子,现在外面雨下得这样大,剩下的都是山路,这会子要是行路,会非常危险的。” 简雪烟急得眼泪夺眶而出:“怎么办?他已经被燕玄打入死牢了。我太了解燕玄了,严律落到他的手里,他……” “嫂子,你先别着急。这是那人听来的传言,保不保真都要另说。更何况,咱们老大那么聪明,怎么可能这么不小心就落到燕玄手里了呢?” 简雪烟冷静下来想想,确实。 严律向来思维缜密,行事谨慎,他怎么会露出这么大的马脚让燕玄抓呢? 会不会是传言不真? 看着这会子的天色,大雨似乎没有减缓的意思,简雪烟他们就去寻了一家客栈住下,顺带打听幽州那边的情况。 谁曾想,那家客栈都把严律被逮捕的事儿传疯了! 更有人说:“皇帝已经准备好了,不论露天问审结果如何,他都是要砍严大人的头的!” “严大人是咱们冀州人的恩人,这狗皇帝刚登基,为什么就要做这么没水准的事儿?” 十方骸 第129节 “因为皇帝要立威啊!你们没听说吗?朝堂上的各位大人们最近有好些人都不去上朝了。我听幽州那边的亲戚说,这些大人们都在等着被皇帝给革职了,具体是什么原因暂不知。总之,皇帝现在急着立威,肯定是要砍一个人的头的。” “严大人他是兵部尚书,按说一些个兵将都是在他手里掌控的,难道这些兵将不来帮吗?” “你有点儿脑子好不好?严大人是个文官儿,他只是一介兵部尚书,又不是有兵权。” “可我怎么听说,先帝驾崩之前,好像给了他兵权。” “这种事儿,真真假假的不可信。但严大人这会子要被皇帝砍头了这事儿,是真的,绝对可信!” “……” 简雪烟听到这儿,她坐不住了,她直接走到这帮人的面前,问:“严大人对咱们冀州人有恩,这会子他落了难,你们要不要帮?” “帮是要帮的,可是,咱们该怎么帮呢?” 简雪烟身边的弟兄们赶紧走上前去,一个个地开始煽动了起来。 一个时辰后,大雨见缓,可客栈里的人们却一个个士气大涨了起来。 简雪烟想了,燕玄这人本质不坏,原先做太子的时候,也是个为百姓着想的人。如果她带动一大帮来自冀州的百姓们,去围观这场问审,没准,能让百姓的舆论和民心,迫使燕玄放下杀意。 于是,这一晚简雪烟和弟兄们游走在冀州城内的大街小巷,待得大雨停歇,一支来自于民间自发的庞大队伍,就这么成了。 这事儿声势浩大,也早已传到冀州知州大人的耳朵里,但这位刘知州经历过今年盛夏时的旱灾,知晓严律带着私人捐赠的粮草前来,是多么地可贵。于是,他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完全不打算上表。 简雪烟听说,当时严律捐赠的粮食和水源还有其他几个城镇,但时间不等人,她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去其他城镇招揽民心了。于是,便决定第二日一大早卯时城门大开之时,他们直接北上入幽州。 但是简雪烟的心底,隐隐觉得招揽民心一事,只能作为辅助,并不能作为真正的核心。 恐怕,真正能让燕玄放下杀意的核心不是旁人,正是自己。 此时,已是深夜亥时末,再过几个时辰,他们就要带着数量旁大的冀州百姓上幽州了。但是此时,简雪烟完全没有丝毫的困意,她只有忐忑,不安,她想不明白很多事儿,唯一能想明白的,便是这次出行前,她在太湖小蓬莱庄园里找到的那个小木箱。 不知道这个有没有用,但愿可以派上用场。 突然,简雪烟又想了个事儿,起身推门去隔壁屋子找阿酒。此时,阿酒也因马上要重回幽州,兴奋地睡不着,屋子里灯烛大亮,她在查看舆图。 “阿酒。”简雪烟郑重其事地对她道:“如果我们能进幽州城,你进去后,不必跟队伍走。” “啊?”阿酒不乐意地道:“为什么啊?雪烟小姐你是怕我遇到危险吗?我不怕啊!我浑身上下都是劲儿,为了洛江河,我现在就想跟那个狗皇帝打一架!” 简雪烟笑了笑,将一个钱袋子递给她,道:“不是的!你先去找个绣庄,帮我买一套嫁衣来。买来嫁衣,再找队伍跟我们走。” 阿酒愣了愣。 简雪烟对她说了实话:“其实,这一趟咱们能不能救下我夫君,我并没有什么把握。如果能救下,自然是好。如果救不下的话,我一定会随他去。前几年,是他跟我的锦帕结了一场冥婚。现如今,如果真的救不下,那我和他,就真正地进行一场冥婚罢!” 阿酒眼眶倏地湿润,手握钱袋子,可她口中所言的,却是:“好,阿酒支持雪烟小姐!阿酒,定当完成使命!” 简雪烟松了一口气,好似做了这个决定,心底那份不安和忐忑,才真正地消散了。 当她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刚关上房门,突然,好几个身影缓缓地映照在她紧闭的门扉上! 简雪烟吓得心口一窒,猛地回身望去! 却见木峰子为首的一众燕玄死卫们,正站在她的面前。 “你……你们……”简雪烟吓得快要不能呼吸。 站在最前列的木峰子,他的嘴角扯了扯,露出了个极其阴森可怖的笑。 ----------------------- 作者有话说:哇靠,我还真能扯…… 本来以为今晚大结局呢! 这么看来,还要两天。 第140章 一股子寒意席卷入心,简雪烟一个哆嗦,方才悠悠醒来。 她微微睁开略显沉重的眼睛,映入眼底的,是一个藏蓝色的枕头……嗯?不是枕头,是蒲团。 简雪烟愣了愣,方才意识到自己是被丢在阴冷的地砖上的,挣扎着起身,恍然发现,这里竟是个佛堂。 啊!是慈宁宫后方的那个小佛堂。 是那个前世她在这里,被万千火箭困住的那个小佛堂! 仰望佛堂正前方的那尊大佛,神佛静默不语,仿若看遍了简雪烟的前世到今生。 “雪烟,你醒了。”突然一个声音蹿到简雪烟的耳畔,惊得她心头一慌,闻声望去,却见一身明黄龙袍的燕玄,正端坐在窗牖旁的圈椅中。 “你……”再见到燕玄,简雪烟的心情着实复杂。她离开皇宫之后,两人在各自的道路上经历过万千,唯一联系着彼此的,便是燕玄手下的那帮死卫,一直都在跟踪着她。 稳了稳心神,回想起过去的这段时日,她和众弟兄们为了躲避燕玄的死卫们,各种东躲西藏的经历,简雪烟不由得一阵可笑。 “你终于还是把我抓回来了。”简雪烟冷冷地道。 燕玄放下手中的茶盏,站起身来,缓缓走向简雪烟:“如果我不用这种方式,雪烟,你还会再见我吗?” 简雪烟不想多回应什么,她和燕玄之间本没有什么矛盾,唯独南洲子一事横亘在两人中间。她怨燕玄,为何不将南洲子曾经带队虐杀自家人一事公布天下,她怨燕玄,为何在此事上要包庇他。 如果说,当时燕玄是身为太子,有很多事儿无法左右。那么现在呢? 他已经登基了,他是现在的皇帝,永安帝。 他推行了新政,昭告天下这个,昭告天下那个,甚至昭告天下曾经的太后早已薨逝,薨逝的缘由给出了个先帝忌恨金人,方才赐死之说。 燕玄昭告了一切,却唯独没有将自家被灭门的真相昭告天下。 他已经有了翻案的能力,却完全不想做翻案这件事。 为何呢? 还有自己的爹爹,已然背上了通敌卖国的罪名,这一切本是可以全部推翻的,为何燕玄什么都没有做呢? 简雪烟心底明白,因为南洲子。 更因为当年,曾参与这场虐杀,授意这场虐杀的,还有他的父皇。 是。 燕玄是没有做错过什么,他甚至没有能力在当时去更改一些个什么。 但是现在呢? 想到这一切,想到过往的种种,简雪烟面对燕玄的这么个问题,她无法回答。 她只能苦笑一声:“不管方式如何,我们还是见面了。” 燕玄站定在她的面前,温声道:“雪烟,我没有跟格敏成婚。” “嗯,我知道。”简雪烟偏过眼神,不去瞧他:“金人已经败退,这个天下,还是大虞的天下。” “那你呢?”燕玄更进一步地问:“你还是我的雪烟吗?” “燕玄。”简雪烟将视线落回到他那张不甘的脸上,冷静地道:“自从我被册封为‘宁瓷’公主,我们之间就没有缘分了……又或者说,当年先帝他们钦定的太子妃是简雨烟,而非我,那个时候,我们之间就已经没有多少缘分了。” “缘分没有了,还可以重新修的啊!”燕玄一把抓住简雪烟的胳膊,哀求着道:“最近我看了好多佛经,那上面都在说,缘分并非固定,有些缘是可以修来的。雪烟,我现在是皇帝,是天子,这个人世间,没有什么缘分是不可以拥有的。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要和你重新修,好不好?” 简雪烟微微挣脱了他那只略显颤抖和冰冷的手,她正视着他,认真地道:“燕玄,我先前跟你说过,以前是我不懂什么是男女情爱,也从来不懂何为心动。及笄之前,对于未来婚事如何,我只听爹娘的。及笄之后……” “所以,你见到严律之后,你就懂得什么是心动,什么是男女情爱了?!”燕玄忽而大声地道。 简雪烟心头一凛,明白这个时候绝不能刺激到燕玄。毕竟,严律还在他的手里。 于是,她转而道:“燕玄,这一切跟任何人都无关。我跟你说过,我一直当你是兄长,是哥哥。” “好,既然你说跟任何人无关。那我们重新修缘好不好?”燕玄一步跨出,走近了简雪烟几分,他几乎是想要贴着她,却让她一步步后退,退到身后的佛台,退到退无可退。他接着道:“就算你曾经当我是兄长,是哥哥,但是我们今后还有一生的时间去改变,雪烟,我现在已经是天子了,我已经是皇帝了,只要我想,什么关系都可以重新来过的。也许我们曾经没有过更亲密的接触,你便只当我是兄长而已,那从今以后,我们……” 说到这儿,燕玄便要低下头去吻她,简雪烟一个侧身让过,低下眼睫:“对不起。” “你先前还让我抱来着!”燕玄突然提高了音调,愤愤然道:“怎么?你现在把身子给严律了,你就不准我抱了?!” 简雪烟一愣,扬起眸光迎向他:“请皇上不要随意猜测污蔑民女,我跟严律之间清清白白,我从来都没有把身子给过他。是,我们是有过亲近,但我的身子,是干干净净的,不是你想的那般!” 燕玄一听,着实大喜,他刚再度一步靠近她,谁知,简雪烟身子一绕,又向一侧退出几分:“先前你抱我的那回,尚有兄长之念,并没有今日之嫌。所以当时,我并没有设防!” “兄长之念是你自己认为的!我从来都没有把你当做皇妹妹!”燕玄着急道:“雪烟,不是我变了。我的心意始终如一,我从你及笄那天起,就对你表达过心意!这么多年来,我不曾有一丝一毫的改变。变的是你,自从严律出现,自从他……” “是,我承认。”简雪烟点头道:“我确实喜欢他了。” “哈!”燕玄的笑意中夹杂着彻彻底底的崩溃。 “那是因为,我在你身上再也看不到希望了。” “希望是可以重新拾起来的!”燕玄辩解道:“你为什么一直都在给他希望,却不曾给我呢?你为什么从头到尾都在为了他,就不曾为了我呢?!” 事到如今,简雪烟也不打算再隐瞒自己的心情了。 于是,她一瞬不瞬地望着他,道:“不是我给他希望,而是他一直都在给我希望。他给的希望不是虚无缥缈的,也不是随口说说的,而是真正做了的。燕玄,曾经我将全部的希望都放在你身上,但是,你没有给过我一丝一毫。” 燕玄的表情有些微怔,一抹不易察觉的愧疚浮现却又落下:“我……我怎么没有给过你?” “你我都知道,‘宁瓷’公主这个头衔,其实是对我极大的侮辱。你跟我说,会想办法让先帝撤销。” “我求了父皇很多次,但他根本不理会我。”燕玄忽而讨好地道:“现在我已经是皇帝了,只要你我大婚,你成了我的皇后,你的‘宁瓷’公主封号,不就自动没了吗?” 简雪烟忽而觉得有些可笑:“所以,你都已经是皇帝了,你也不愿意亲自废除‘宁瓷’公主的封号吗?” “不是我不愿意废除,而是……”燕玄忽而结巴了起来:“而是……这是父皇册封的,若是没有他的手谕,我就算是如今登基了,也没那个权利。就算我用皇权压着,让他们去更改,但也会显得名不正言不顺的,若是史官再记上一笔,说是我强行废除的,那世人怎么想?雪烟,我这会子刚登基,皇位尚不稳妥,并没有多少服众。等再过个几年好吗?再过个几年,你我大婚过了,你也是我的皇后了,到时候,我再让人把你曾经的封号给废除了,好吗?” 燕玄语无伦次地说着,他甚至心底清楚,自己说的这些个借口,是个根本站不住脚的。 他不是不愿意废除简雪烟的公主封号,而是不能。 因为,当年简雪烟的“宁瓷”公主头衔,是他撺掇了大臣,撺掇了他的太子党们,一次次地上表,一次次地在朝堂之上请命他父皇的结果。毕竟那个时候,他并不知晓来与他成婚的,是他深爱多年的简雪烟,他一直以为是妹妹简雨烟。 这事儿他一直后悔,所以才在他身为太子的时候一次次请求先帝废除“宁瓷”公主封号。虽然,没有成功。 现如今,他已然登基为皇帝,要想废除,就没那么容易了。 因为,君无戏言。 是他请求册封的,现在又是他要求废除。那么,君无戏言,便成了纸上谈兵,便成了笑话。 他刚刚登基没多久,绝不能在这种事儿上成为朝臣们质疑自己的把柄。 简雪烟自然不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但看着燕玄如今的神色,听着他这番不成章的借口,她不由得在心底冷笑。 十方骸 第130节 “还有我爹爹的身后名卷册。”简雪烟忽而好奇,不知道燕玄这会子又要找个什么借口。 “我承认在我那儿确实有一本你爹爹的卷册,但那是副本。”燕玄解释道:“正本在太后那儿,具体后来又落了哪儿,我并不知晓。” “那副本呢?”简雪烟笑看着他:“其实我知道,你早就拿到副本了,但是你迟迟都不肯给我。” 燕玄张了张嘴。 他怎么给她? 那上面写的简家灭门,是因为“得太子令”这四个大字,他怎么给?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愿意拿给我,”简雪烟看着他那张欲言又止的脸,“但不管是什么缘由,你现在已经登基了,你刚才反反复复地提醒我,你已经是皇帝了。就算正本寻不到了,副本又有着一些莫须有的罪名,你明明可以让人修改的,你明明可以昭告天下,跟世人说我爹爹没有通敌叛国,你甚至可以为当年我家被灭门一案重新翻盘。”顿了顿,简雪烟的眼睛倏地泛红:“但是,你什么都没有做。你只是派了你的死卫们把我掠来,你只是一直在跟我说,想与我成婚,你一直都在说着你的深情,可是燕玄,你从头到尾,什么都没有做。” “这便是你不要我的缘由吗?”燕玄颤抖着道:“如果你怨我这些,雪烟,我现在就去找人重新翻案,我现在就去找史官重新撰写你爹爹的卷册,我马上就昭告天下,我亲笔手谕,说你爹爹是清白的,好不好?” “可为何你原先什么都不做?”简雪烟可笑地看着他:“只有我提了,你才想起来。如果我这辈子不提,你是不是这辈子都想不起来这些?” “如果我做了呢?你还会不会回到我身边?”燕玄哀求着道。 “不会。”简雪烟冷冷地道。 一丝绝望在燕玄的脸上彻彻底底地浮现,但是转瞬,却变成了愤怒,变成了阴狠。 “你什么意思?”燕玄森然地问。 “你不会不知道,当年我家被灭门,是你先帝曾经授意的吧!?” 燕玄眉心微蹙,没有回答。 “你不会不知道,当年南洲子之所以带队南下来灭我家门,是因为先帝亲授令牌,让他去做的罢!?” 燕玄的眉心紧皱,牙槽紧咬,依然没有回答。 “你既然在南洲子临死前知晓了一切,却依然为南洲子的罪证隐瞒下了灭我家门一事……燕玄,我真的很想问问你,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燕玄深吸一口气,闭上眉眼,过了好一会儿,方才睁开。 无人知晓他心底所想,就连两人身后的神佛,也看不透他此时心底的幽沉。 他转过身去,不再看她,却听见简雪烟又冲着他的背影又道了一句:“你总以为,你我之间的缘分是因旁人所故,但是燕玄,你有没有想过,一切皆是因你而起的呢?我一直都当你是兄长,也曾因为你的一次次靠近,我想改变对你的兄长之情,我也想过,也努力与你结成男女之缘,但是燕玄,你做出来的这些结果,只能让我觉得,‘兄长’二字,其实是这么多年,我对你最大的,也是唯一的敬意。” 燕玄没有回答,他抬脚就是离开。 推开小佛堂的门,门外晨间的秋风夹杂着萧瑟的凉意,顷刻间,吹散了燕玄脸上那两行不易察觉的泪痕。 门外,皆是持剑侍卫。 只听见燕玄对着这些人道了一声:“把皇后娘娘看紧了,没有朕的允许,今生今世,任何人不得放她出去!” 第141章 简雪烟觉得真真是荒唐! 多年前,莫名其妙被冠上了公主头衔,时至今日,又莫名其妙地被冠上了皇后头衔。 但现在不是她觉得荒唐的时候,这会子,她身处小佛堂,仔细查看,四周的门窗全部被钉死,她根本没有从窗口爬出去的可能。 怎么办? 她忽而想起,前世的小佛堂里,她为了让太后躲避被追杀,把太后的尸身藏于佛像后头的空隙间。也许,现在她自己藏进去,等有人进来时,她再趁机溜出去,也许会有一线机会? 然而,她也想多了。 燕玄什么都准备好了。就连佛像后头的空隙,也早已被砖石瓦砾用石灰给堵死了。 想要藏于这里,绝无可能。 怎么办?! 严律这会子人在哪里? 他将何时被审判? 阿酒和其他弟兄们现在如何? 从冀州带来的那么一大帮子百姓们,他们又是什么情况…… 这一切的一切,对简雪烟来说,全都是未知。 她着实恐慌,坐立不安。幽沉阴暗的小佛堂里,只有那尊与屋顶同高的金尊大佛,陪伴着她静默不语。 不知是过了多久,忽而看见门外身影一闪,旋即,便是一声“打开”的熟悉的男人声调。 简雪烟着实一愣,向着门扉方向踏行几步,却见木门大开,一张顶着严肃神情的面孔,便出现在她的眼前。 是姚洲! 他的双手端着个托盘,上面摆放着可口的饭菜,润喉的茶饮,还有简雪烟素日里最爱的锦绣小点。 简雪烟只觉得想要作呕。 她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却听见姚洲恭恭敬敬地大声道:“请皇后娘娘用午膳。” 简雪烟将脸偏向一旁,毫不掩饰的蔑视出现在她那张惨白的脸庞上。 姚洲也不在意,只将木门用脚“哐”地一声踢合上,并将托盘“砰”地一声,放在一旁的小几上,他大声地道:“皇后娘娘,属下劝你识相点,你若是不用了这些,到时候皇上见了,是强迫你吞下去,还是灌下去,都未可知。” 简雪烟再度后退了几步,鼻腔里忍不住地“哼”了一声。 谁曾想,姚洲转而踱到她身侧,压低了声儿,快速地道:“左边第三扇窗棱上的木封条是松动的,没封死,一盏茶的时间后,我在那扇窗的后头等你。” 说罢,姚洲扬长而去。 简雪烟怔愣住了,她看着紧闭的门扉,恍惚间,只觉得刚才姚洲所言的那番,都像是在做梦。 几乎是一瞬间,她赶紧奔向左边第三扇窗牖,微微一推,窗牖纹丝不动。简雪烟在心底里琢磨,这扇窗牖她先前检查过了,不见有什么松动的呀! 可她不死心,顺着窗牖上的木封条用力掰去,谁曾想,那木封条果然是松动的。只是,木封条交叉在一起,形成个“米”字形,摸上去相对稳定,但用力去掰,还是可以掰开的。 简雪烟心头大喜,待她将木封条全部掰下来,撑开窗牖,恰好一盏茶的时间,姚洲从对面小花园里疾步而来。 简雪烟挣扎着爬上窗,翻了过去,姚洲帮了她一把,稍稍拉了一下,便将窗牖重新合上了。 他带着简雪烟从无人经过的慈宁宫后方疾步而行。 姚洲快速地道:“午时三刻,将在午门公开庭审严大人。今儿庭审,是对天下人敞开的,会有好些百姓来围观。届时,一定会四下混乱。” 姚洲的话里有漏处,但简雪烟也没有更多的时间去深想,便听见姚洲又道:“距离庭审时间,还有小半个时辰,你……来得及。” “你为什么要救我?”这是简雪烟最想问的。 姚洲没有回答。 直到两人快要走到宫门边儿时,他像是喃喃自语一般,声音极其低沉,但恰好又是能让简雪烟听见的音调大小,说:“我说过,鱼符在谁的手里,我的主子便是谁。严律,便是我现在的主子。” * 今儿天色阴沉。 刚入深秋的时节,整个世界都是灰蒙蒙的,太阳早已藏匿了金光,伙同天边的浓云一起躲在天高之外,观看这一场热闹非凡的午门庭审。 由于这场午门庭审是对天下人开放的,因而午门四处,早已堆满了来看热闹的百姓们。 燕玄因为是刚登基,急需得到天下人的认可,因而就连紧闭了多日的城门也大开了,更是邀请了周边其他州县的百姓们一起前来观看。 一起来看看,那个自以为是,横刀夺爱,野心勃勃,精明世故,阴谋心机的兵部尚书严律,到底是怎样从泥淖到云端,再从云端到地狱的。 此时,燕玄端坐在午门正前方的龙椅上,他的前面,是三司会审的核心人物。刑部尚书,大理寺卿,都察院左右御史全部在燕玄的龙椅前一字排开。 所有当朝大臣们,在幽州城内外驻守的兵将们,全部列队站在午门两旁,恭敬陪审。 而在午门的正中央,被官兵摁押着的,是两个白衣死囚。 一个是严律。 一个,是燕湛。 两人似是皆被死牢中的重刑所伤,身上伤痕累累,血肉模糊,没有一处是完好的。就连那触目惊心的“死”字白色囚衣上,都是血迹斑斑,早已被打得皮开肉绽,囚衣撕裂。 燕湛因金人的缘故,又因简雨烟和腹中孩子被杀缘故,他已经对这个人世间失去了太多的希望,这会子,他颓然丧气,早没了主心骨,更没了求生的信念,唯有求死的意识。无需官兵呵斥他几分,他早已身子骨一软,瘫倒在冰冷的地砖上。 反观严律,他仿若浑然不知危险为何物,昂首挺立地站在萧瑟的秋风里,一身傲骨凛然,双眸炯炯有神,四顾在周围喧闹且拥挤的人群里。他无需下跪,也不准备下跪,他心无杂念地等待着一场好戏上演。 好似他不是命悬一线的死囚,而是怡然自得的看客。 距离严律和燕湛十几步开外之处,便是拥挤的人潮。大伙儿都由官兵持剑拦截,却根本拦截不了所有人激昂热切的心情。 那此起彼伏的“请求皇上开恩放了严大人”、“求皇上法外开恩赦免严大人”等言辞,不绝于耳。 “啪!” 惊堂木一拍,仿若震颤了天地与日月,喧闹的午门内外,霎时安静了下来。 率先开口的,是刑部尚书莫迁。 他手握画押状词,喝问眼前一站一趴的两名死囚:“九月初八凌晨丑时三刻,严律和燕湛,你二人是否在幽州城南郊外的凉亭处见面?” “是。”严律毫不回避地大声道。 燕湛“哐哐哐”地对地点着头,亦或是磕着头,权当回应。 “你们难道不知道,现在城门紧闭,没有令牌是不能随意出城的吗?你俩这个时候出城是要做什么?!你俩又是如何出得了城的?是哪个守城兵将放你们出去的?”此番如火星子四射一般地连番斥问,是来自于大理寺卿许龄。 许龄原是太后的亲信,却在金人兵临城下之时,审时度势,立即站队到当时身为太子的燕玄身边。燕玄本就恨透了太后一党,奈何,这会子他刚刚登基,朝堂内外不满燕玄登基皇位的是为大半,而这位许龄因是坚定地站在燕玄这里,因而堪堪逃过了一劫。 面对这么一连串的斥问,燕湛早已吓得全身颤抖,但他已经没了求生的信念,便任其目前的上位者胡乱猜测,随意造谣,他也浑然不顾。 燕湛他只想求死。 因而,回答落到了严律这里。 “我早一日拿了令牌,有了出城的权利。只要不回城,我在城外想待多久就待多久,无需任何守城兵将擅自开门放人。燕湛自有出城令牌之前,就已经不在幽州城了,他在外当然是个自由身。” “你们深更半夜的,在那个凉亭里做什么?”莫迁沉着一股子怒气,喝问道。 “拿金人的金雕飞镖。”严律凛然道。 此言一出,整个午门内外一片哗然。 “你知不知道金雕飞镖在金人那里意味着什么?!”莫迁气得站起身来,单手一指,冲着严律斥责道:“一个金雕飞镖,会泄露多少大虞军情,会断送多少大虞兵将之血脉,你身为兵部尚书,你难道不知道?!” 幽州城内的百姓们,原先有多支持严律,这会子就有多震撼。更有反应极快者,从一开始的“请求皇上开恩放过严大人”一词,转瞬间,改成了“赐死严律个反贼”。 十方骸 第131节 坐在最上首龙椅中的燕玄,冷笑一声,非常满意地看着前方严律的表情。 严律泰然自若,没有燕玄期待许久的一丝慌张,他大声地道:“我所取来的,是会宁那边的金雕飞镖。而这些,全部都是当年太皇太后发往会宁府,交给金人王上的大半罪证。这些,都是由燕湛深入敌军,冒险盗取。并非是我显露大虞军情给金人。还请各位大人审查清楚,再做判断。” “放肆!”燕玄恨极了严律那一副泰然自若的清高模样,他猛地站起身来,冲着严律大声地道:“金雕飞镖上所写的,朕已经全数看了,都是咱们大虞的军情,你竟然还狡辩将这罪证放在一个已然薨逝的人身上?!怎么,你是不是想来个死无对证了?” “既然你已经看过金雕飞镖上的内容,你应该非常清楚,那上面所写的一切军情,都是数年前的,而非现在的。”严律冷笑地盯着燕玄,他不唤燕玄“皇上”,更对燕玄没有半分尊卑之礼,他只是轻蔑地讥讽着燕玄:“你既然已经看过那金雕飞镖了,你应该非常清楚,那上面所盖的印章,是多年前太后的玺印!” 原先改口辱骂严律“赐死个反贼”的百姓们,顿时噤了声。 谁知,燕玄毫不介意严律的反驳,而是大声地道:“想必,大家都知道,咱们的兵部尚书严律严大人,曾经是太皇太后的最大亲信。咱们这位兵部尚书,为了巴结太皇太后,小到古玩字画,大到珠宝金银,朝堂内外的全部大人们的私家背景,他全都一一为太皇太后详细查明。太皇太后曾经党羽众多,但他,咱们的兵部尚书,为了能获得太皇太后的唯一信任,他一一拔除其他党羽,让他自己,成为太皇太后最为信任的重臣!” 严律微微蹙眉,他其实早已料到,燕玄有可能会做出这番颠倒是非黑白之事,但他没想到,燕玄是打算利用百姓的民心,来作为燕玄自个儿胜出的筹码。 燕玄高声对着午门内外在场的所有人,大声地道:“他,严律,一个野心勃勃之人,将近四年间,从最低阶的九品小官,爬到现如今的兵部尚书,他背后动用了多少肮脏的手段,我们无法全数尽知。但我们唯一能确定的,便是他,严律,他巴结金人,愿意做金人的狗,方才能走到今时今日!” 此言一出,所有不明真相的百姓们顿时沸腾了起来。他们口中谩骂着,愤怒着,为先前想要帮严律开脱的言辞在痛恨着。 却在此间,燕玄将百姓们的愤怒,推向了最高潮:“我们前一个月,好不容易把金人给打跑了。这并非严律的功劳,而是严律的罪孽!若非他巴结金人,金人大军又怎么会来?若非他巴结金人,太皇太后当时又如何能跟金人这么频繁地私通军情?若非他巴结金人,这一场咱们大虞和金人之间的战役,又如何会打得这般惨烈?!国之上下先前为了征兵,只为对抗金人。可征的这些兵,都是天下百姓们的弟兄,父辈,亲人,他们可怜地死在金人的铁蹄之下,而他!严律!便是这其中的罪魁祸首!而朕的四弟齐王燕湛,更是身上流淌着金人的血脉!严律否认与金人的一切,那又为何与金人燕湛私下暗通罪孽深重的金雕飞镖?!” 怒火,仿若滴入火星子里的一滴浓油,瞬间在百姓之间炸开了。 所有人推搡着,愤怒地,向着严律和燕湛的方向挤来,若非官兵们持剑阻挡,这帮百姓们恨不能直接将严律和燕湛踩死在乱足之下。 “啪!”惊堂木倏地一拍,再度震住了所有人。 刑部尚书莫迁指着严律,恨声道:“死囚严律,你到底是不是私通金人,是不是通敌卖国,是不是巴结太皇太后,以获得仕途高位?!” 严律大声地道:“我当初确实赠送一些金银珠宝,古玩字画什么的给太皇太后,我也确实站队在太皇太后身边,只想成为她最大的亲信。将近四年来,我之所以仕途能走得这样顺,太皇太后确实在背后稍微帮衬了些许。但是,最大帮衬的不是别人,而是先帝!” 不管严律说了什么,在场但凡能听见他所言的百姓们,再度骂声一片。 惊堂木再度一拍,莫迁大声道:“安静!” “你少拿父皇之名来作为你的挡箭牌。”燕玄冷笑着讥讽道:“朕原先真不知晓,咱们的严律严大人,竟然这么喜欢拿死人给自己开脱。” “我之所以要成为太皇太后的亲信,并非巴结金人,并非要与金人之间私通军情。而是利用太皇太后的信任,好把她手头的亲信一一拔除,把她垂帘听政时期所霸占的所有皇权,全数交换给先帝。”严律大声地道:“如果我不能站在太皇太后的身边,如果我没有一一拔除她手中的党羽和亲信,时至今日,大部分皇权依然在金人的手中。而太皇太后之所以这般,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将金人的势力全数渗透到咱们大虞的国土。这条路,非常难,但我不是孤身一人,因为我有先帝在我身后做后盾。” “一派胡言!”燕玄骂道。 “先帝曾手写一份明黄手谕给我,这份手谕,便是证据!”严律冷冷地盯着燕玄,毫不客气地回敬道。 此言一出,在场的百姓们纷纷安静了下来。 因为,坐在燕玄龙椅前方的莫迁,不知从何处拿来了一个小布袋,那布袋子一抖,露出了那份明黄手谕。 场上再度一片哗然。 燕玄眉头一皱,死死地盯着莫迁:“这又是从哪儿弄来的?怎么会在你这里?” 莫迁低下目光,恭恭敬敬地道:“回皇上,这两日将严律捉拿归案后,在他府邸搜出来的。” 明黄手谕展开,在场所有人都看到了,那是先帝的字迹,先帝的玉玺所印,先帝的一切。 明黄手谕上,明确写明了,严律为了深入金人内部,不得不站在太后身边,不得不深入金人敌营,不得不做着一切看似叛党,实则忠臣的事。 浓墨云层中,一缕阳光幽幽地投射在午门正中央,映照在依旧挺立站在那儿的严律脸上。 严律死死地盯着燕玄的表情,他知道,燕玄也早已知晓这份明黄手谕,但燕玄只想扳倒自己,一切的证据,在燕玄那里,都不是证据。 果然如严律所料。 燕玄将明黄手谕“啪”地一合,冷声道:“恐怕,父皇也被你给愚弄了。” 严律眯了眯眼,看着燕玄在这儿颠倒黑白地道:“父皇原以为你是为了帮他拿回皇权,才故意站在太皇太后这边儿,他原以为你是为了大虞江山,才一一铲除太皇太后的亲信党羽,殊不知,这些,都成了你攀爬到高位的筹码!如若不然,你又为何在九月初八凌晨时分,跟身为金人的燕湛在城郊传递金人飞镖?!你说那金人飞镖是当年太皇太后跟金人私通的罪证,是太皇太后传给金人王上的罪证,这些,又如何能证明?!你说那上面有太皇太后的玺印,可朕知晓,你早就开了个黑金铺子,专门售卖铁器之类,制作一个小小的玺印,恐怕,根本难不倒你!” 黑金铺子一事,是在朝所有官员们都知晓的,此言一出,顿时将风向再度转变。 更有目前坚定地站在燕湛身侧的大理寺卿许龄,冷声地提醒了大家:“恐怕,这位严大人当年入朝为官,也不是那么光明正大的罢!” 都察院左右御史互看了一眼,将调查出来的严律过往抖开,其中,由左御史站起身来,大声地道:“我们已经背后调查,当年,你不过是金陵城的乞儿出身,根本没有分毫银两,而要入朝为官,则需要大量真金白银,这些钱银,你又是从何而来?!” * 庭审到了这里,简雪烟已经坐不住了。 此时此刻,她人在忆雪轩的二楼。 出了皇宫之后,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寻找阿酒和众弟兄们所在之处,但是她知道忆雪轩的方位,知道严府所在。 她便去忆雪轩碰碰运气,没想到,阿酒和弟兄们都在。 忆雪轩所在之处,正对着午门。简雪烟在二楼看到这里,跟弟兄们气得愤恨不已。 她从不知晓,原来在背地里,燕玄竟然是这种颠倒是非黑白之人。 燕玄明明都知道严律这一路走来的艰辛,他明明都知道严律深入金人所为何事,他什么都知道! 但他就是故意掩盖真相,故意颠倒黑白,故意想要置严律于死地! 此时,已然换上一身簇新大红嫁衣的她,对阿酒和弟兄们道:“燕玄现在只想让严律死,这势头不妙,我去救他。剩下的,你们和冀州百姓们一切都按计划行事。但是……如果真真救不了,那我和夫君的身后事,就要麻烦各位了。” 说罢,简雪烟对着他们盈盈就是一拜。 如果是素日,大伙儿一定会拦着。 但是,今时今日,阿酒和弟兄们皆为含泪抱拳,对着简雪烟道:“嫂子,我们定不负所托!” 简雪烟站在二楼窗牖边,她再度向着窗外望去,乌泱泱的,午门内外全都是人。 这个时候,如果她只身前往,定会被阻拦。 那便只有一个法子。 策马而冲! * 午门庭审还在进行。 面对都察院左御史的这一声斥问,严律凛然地回答道:“我确实本为金陵人,也确实是金陵城郊外的乞儿出身。” 此言一出,午门内外的百姓们皆为震惊一片。 “我之所以要从九品小官儿这样快速到这等高位,为的,便是为我恩公简明华一家,报家仇!”严律死死地盯着燕玄,大声地道:“我本出身贫寒,没有家人,没有背景,什么都没有。是简明华恩公一家,给了我生而为人的机会。简明华恩公赐我姓名,教我读书识字,更教我腿脚功夫防身。自简明华恩公出现的那一天,我便为他做事,为简家做事。简明华恩公向来对先帝忠心耿耿,对大虞鞠躬尽瘁。当年他发现太皇太后利用金雕飞镖与金人互通咱们大虞军情,便立即上表给先帝。奈何,当时的先帝手中并无实权,太皇太后垂帘听政多年,先帝便以暗藏太皇太后的罪证为由,让恩公将那些个金雕飞镖保存下来。不曾想,这件事,成了当年简家被灭门的原因。” 这件事发生时,大理寺卿许龄那会儿还是太皇太后的亲信,当年,他也曾参与了那场判决,面对真相即将被揭露,许龄大声道:“皇上圣明,你说死囚严律喜欢拿死人来做挡箭牌,果然是真的。这种死无对证之事,严律不论怎么说,都无法查明了。” 百姓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呼了一声:“简明华?就是原来的那个内阁首辅简明华?后来不是说他通敌叛国的吗?” 严律冲着那人点头道:“不错。只因太皇太后发现简明华恩公藏了她通敌叛国的罪证,太皇太后便痛下杀手。将简家满门屠杀于一夜,并以一场大火烧了个虚无。后来,又找了三个可怜的贫寒之人,给了他们家人一大笔银两,让他们三人扮作山匪,故作幌子,说那场简家被灭满门是山匪所致。我和一众弟兄们,曾因得了简家恩惠,从那一日起,我们便有了报仇的信念。而我,之所以要这么快地从九品小官,爬到高位,为的,便是站在太皇太后的身边,夺走她霸占多年的皇权,而后,为简家报仇!” 百姓人群中,已经有一些感伤的心软之人开始啜泣了。 “是,我确实原本身无分文。我确实没有银两。当年,我之所以能入九品小官,实为捐官而来。而捐官的银两,便是简明华恩公藏于庄园里的钱财。不过这些,这么多年我已经全数偿还。” 燕玄冷笑一声:“挪用他人钱财,来谋取自己高位,还把这些过往说得这般大义凛然,这般感人肺腑。严大人,朕今儿看来,你不适合做兵部尚书,你倒是非常适合去做一个说书人。呵呵,你以为,虐杀一个家族的满门就那么轻而易举的么?你以为,通敌叛国之罪证,就是这么好判的吗?你以为……” “我什么都不以为。”严律大声地道:“我只知道,你之所以想要掩盖这个事实,是因为当年带队去虐杀简家满门的,正是你的死卫之首,南洲子!而南洲子前段时间死于一场东宫大火,正是因为你知晓了真相。可你知晓真相也不愿意将这件事公之于众,是因为你当南洲子是自家兄弟,想为他最后的名声做一些个掩护。可是简家呢?简家近百口人命呢?简明华恩公背负多年的骂名,那被胡乱撰写在身后名卷册上的通敌卖国罪名呢?又当如何更改?!” “严律,你别以为……” 正当燕玄想要痛骂严律之时,突然,人群中一阵骚动,旋即,四下混乱。就连那些个持剑官兵们,都无法阻拦这一场混乱背后的明红倩影。 那一袭明红嫁衣,骑在高头大马上,向着午门方向奔马而来的明红身影! 简雪烟真真是没有想到。 前世,她身着明红嫁衣,向着皇宫方向奔马而去,为的是救那个不值得救的人。 今生,她再度身着明红嫁衣,向着皇宫方向极速奔马而来,为的,却是她前后两世的夫君。 她更没想到的是,在自己的身后,自己已经集结了那样多的冀州百姓们,为的只是一场叛乱,为的是能够在最后无法转圜命运之时,给两人的命运最后一搏。 她从来都没想过。 前世的严律,起兵围剿,冲入皇宫,一把大火烧尽了皇宫内外,只为自个儿简家报仇。 她更没有想过,今生今世,竟是自己带着一众弟兄和百姓们,想要围剿,想要冲入皇宫,想要为了严律而正身。 前世的她,是孤身一人。 但是今生的她,不仅会有即将一起赴死的夫君严律,更有身后的阿酒,身后那么多的弟兄们。 以及,她怀中所带的证物。 她翻身下马,眼中再也看不见旁人。 唯有严律。 距离上次离开皇宫,两人已经快一个月没有见到了。此番相思,最是难熬。却在此间,幻化成汩汩清泉,充盈在简雪烟的眼底。 她在严律的震惊中,缓缓地走向了他,并站定在严律的身边。 比严律更为震惊的,却是燕玄。 明明刚才还在慈宁宫后头的小佛堂里圈禁了她,怎地这才几个时辰过去,简雪烟竟然换上一身嫁衣,策马从宫外奔来。 一时间,燕玄的脸色精彩纷呈,神色莫辨。 他死死地盯着简雪烟和严律二人的脉脉向往,旋即,便冲着身后的侍卫们呵斥道:“把皇后娘娘请回宫里去!” 却让燕玄更为惊诧的是,他身后的这帮侍卫们,一个个低下头去,没有一个人是敢动的。 “还愣着干嘛!”燕玄大喝一声。 却在此间,简雪烟从宽大的嫁衣袖袋中,摸出一份泛黄的纸张。她没有将其递给燕玄,而是为了安全起见,交给了莫迁。 但她转而却对燕玄道了一声:“此为我和严律的婚书,请皇上明鉴。” 燕玄大震! 婚书?! 何来婚书?! 严律也是怔愣了一瞬,旋即,却笑了。他柔声对简雪烟说:“你在庄园里找到的?” “嗯。”简雪烟点了点头,虽是低语一声,却瞪着他娇嗔道:“若非弟兄们告知我这些,我还真不知你曾三书六礼,明媒正娶地娶过我。你倒好,天天难过地以为自己与我冥婚了,等我好端端地站在你面前,你也不曾跟我说一句实情,还到处逢人就说,你有亡妻。” “原先怕你不信。后来,我希望如果没有我,你可以不用有婚书这道枷锁。” “现在呢?”简雪烟大大方方地站在他面前,看着他这一身破烂的死囚衣衫,看着他浑身上下遍体鳞伤的模样。她又是心疼,又是欣赏地道:“我现在知晓一切了,你还要推开我吗?” 严律满心满眼的都是她,可纵到此时,他对接下来的一切,也没有把握。 他没有回答。 十方骸 第132节 但是简雪烟不介意,她一把搂住他的胳膊,娇声道:“你是我的夫君,我是你的娘子,你到哪里,我便在哪里。你在午门被庭审,我就在这里同你一起庭审。若是等会儿咱们时运不济,你去了奈何桥边,我也随你一起去奈何桥看风景。” 严律那双被捆绑了铁链的手抚上简雪烟的脸庞,他唇瓣微动,似是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半个字来。 但是,简雪烟发现了不同寻常。 怎么…… 怎么严律双手套着的铁链……是松开的?! 此时此刻,燕玄的脸色惨白,因为除了眼前这帮三司会审的大臣们,一旁的户部尚书也赶来查看,跟燕玄道:“婚书是真的,若去金陵那边查,估计也是能查出户籍之类的。” “有婚书又如何?!这也说明不了什么!更说明不了严律擅自盗取他人钱财,利用他人银两,巴结金人,通敌卖国之罪名!”燕玄咬牙切齿地恨声道。 简雪烟一听,眼锋一扫,对燕玄道:“回禀皇上,婚书上所写时日为元和四年五月,严律捐官入朝,是元和四年七月。那个时候,我已与他成亲了。他所动用的所有银两,只拿取我简家部分银两,那些,都是我娘家给我的嫁妆。我的夫君所用,并无不可。” “你!”燕玄大震。 简雪烟又从袖袋里取出一本蓝封小书册,递给莫迁,道:“这上面所登记的,全部都是严律在朝为官时,拥有的所有俸禄,利用酒楼,商铺等赚取的银两,全数返还给我简家的银两,不仅全数补全了我当年的嫁妆,更比当年所拿取的,翻了数倍。这些,全都是我和严律夫妻二人的共同资产。” 如果说,简雪烟做出这一切让燕玄全身冰寒,颤抖不已,那么,她口中所言的那一句“我和严律夫妻二人”更是让燕玄的心,痛不欲生。 “你说什么?”燕玄的眼眶早已泛红,他颤声着道。 “还有皇上,你不是说我夫君私通金人,跟金人之间用金雕飞镖换取咱们大虞军情的么?”简雪烟冷笑着,从宽大的嫁衣袖袋里,又摸出一个大包袱,将其递给莫迁大人,道:“这里,全部都是当年太皇太后与金人互通咱们大虞军情的所有证据,这些证据,是金人王上发给太皇太后的内容。而我夫君这几日跟燕湛交换的,是太皇太后当年发给金人王上的军情。两者全数都在这儿,请皇上明察!” 原先,群情激愤的民众们,再度呐喊了起来,只不过,现如今所有百姓们却是纷纷磕头下跪,对着燕玄行大礼道:“请皇上明察!” 简雪烟没有下跪。 因为她发现,严律不曾下跪,那她也一样。 “一派胡言!”燕玄恨得话不成语,他斥声道:“这些东西,什么婚书,什么金雕飞镖,什么记录的册子,全部都是你们临时伪造的!不是真的,都不是真的!” 所有大臣们纷纷围观上前,查看这些简雪烟带来的物什,大伙儿没有一个是妄自论断的。 却在此时,严律忽而冷笑着对燕玄道:“要说伪造,恐怕,我还要向你讨教讨教呢!” “你什么意思!”燕玄怒目圆睁,喝问道。 也是随着燕玄的这一声喝问,他身后的那一大帮子死卫们持剑上前,谨慎地将燕玄保护在其间。 严律一边说,一边轻松地解开手上的铁链:“先帝明明龙体康健,在先前指挥抗金战役中,思路清晰,运筹帷幄。怎地在一夜之间,突然临时手谕,写下不辨字迹的内容传位于你后,便驾崩了?燕玄,怎么就这么巧呢?” 燕玄看着周围的官兵没有一个人敢上前阻拦严律,更是发现严律身上的铁链根本就是松开的,他顿时大脑一懵,有一种大势已去之感。 “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为何你登基之后,朝堂上下民心不稳的缘故么?你难道真的以为,天下人都不知晓,你弑君弑父的罪名吗?!” 此言一出,午门内外顿时混乱。就连一旁的简雪烟,都震惊地看着严律,再震惊地看向燕玄。 “你临时伪造的那一份传位诏书,根本不辨先帝的字迹,你真的以为,朝堂上下所有人,都信服于你吗?”严律转而对莫迁道:“劳烦莫迁大人,把真正的先帝传位诏书拿出来。” 甭说燕玄,就连一旁的部分朝臣们都震动不已。 但简雪烟在一旁瞧着,看那架势,好似有不少大臣们早已知晓这事儿的结果了。 却见莫迁从怀中摸出真正的明黄传位诏书,对外宣读了起来—— “……朕恐太子无德,不能胜任帝位,今传位于四皇子燕湛……” 匍匐在地上,早已对生不抱希望的燕湛愣了愣,旋即,却仰起头来。 严律大声地道:“抗金一战,你几次三番想在混乱之中对先帝动手,你的太子党们,几次三番将先帝置于危险境地于不顾。先帝也是在那时,才看透了你的真正动机。你更是以不想跟金人公主格敏成婚一事,多次威胁先帝。先帝对你一次次包容,一次次隐忍。却也是在你最后一次威胁他时,他看透了你真正的心思。燕玄,边塞敌军都唤你‘黑太子’,原先我们都以为是你作战狠辣,出其不意。现在看来,实则是你心太黑!来人啊,把这个弑君弑父的刽子手拿下!” 变数就在转瞬间! 燕玄的死卫们冲将上前,更有他曾经的太子党大军们要将午门内外重重包围,将严律拿下。谁曾想,更多的兵将们阻止了燕玄的护卫大军,一时间,两方混战了起来。 其余朝臣和百姓们便在此间,吓得四下奔逃。 简雪烟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数,她震动极了:“这……这是怎么回事?” 严律笑了笑,在周围的厮杀和一片混乱中,捧着她的脸,用力地对着她的唇瓣吻了上去:“为了能在天下人面前揭穿他弑君弑父的真相,你夫君我,以身入局,可辛苦了。” 第142章 午门内外,厮杀呐喊声震天,一片混乱。 闻讯赶来的阿酒和众弟兄们,在严律的命令下,将简雪烟护送回严府大宅。 此时此刻,端坐在严府正厅里的简雪烟,整个人还是懵的。 怎么就忽然风向转变了呢? 怎么就忽然打起来了呢? 燕玄不是皇帝吗?怎么那样多的人,竟然都是听严律的? 难道说,大家传言,兵权已经在严律手中,这是真的? 其他弟兄们护送她回来后,又都兴奋地跑出去帮忙了。 唯独阿酒陪伴在侧,她激动地跟简雪烟说昨儿夜里分别后,现在这一切的前因后果。 末了,阿酒还补充一句:“本来我和其他弟兄们一样,都不知道。直到你骑着马儿冲向午门的时候,我们几个就想着,既然严律和你以后都不在了,那咱们不如豁出去把那狗皇帝的兵将们尽数挑衅了,大不了,大家一起死了算了。没想到,那些守城兵将们竟然全都是严老大的人了!他们都认得其他弟兄们,说是原来他们都是锦衣卫来着。嫂子,若非他们跟咱们说了实情,我们真的会打断严老大的计划的。” 可是,还有很多疑问堆积在心底,简雪烟始终想不明白,阿酒也不能完全回答。 只有等严律回来,只有亲自问了他,她才能放心。 严府所在方位,是幽州城内的僻静之处,只能偶尔隐约听见很远处传来喊打喊杀之声。阿酒本就是个习武之人,再也坐不住了,扬言着,要替洛江河那一份儿的仇恨,也一并讨回来,便也出门加入混战去了。 唯独严府内,那个曾经驮着简雪烟第一次入府的那只小毛驴依然尚在,它跟简雪烟一人一驴,大眼瞪大眼地,面面相觑。 简雪烟就端坐在正厅那儿的台阶处,旁边是入门小花园,这里本就是按照金陵城简家而建,就算是此时此刻,只有简雪烟一人在这里,她也没有半分担忧和局促。 反而有一种回了家的感觉。 不管这里未来是富足也好,贫穷也罢,总之,这里便是她的家。 她看到小花园里,堆放着一些个谷草,看那架势,是严律素日里备下给小毛驴吃的。于是,她便一边喂小毛驴吃谷草,一边对它喃喃地说着一些个心里话。 有对严律的思念,有对目前幽州城内动向的疑惑,但更多的,却是对燕玄在午门的态度而让她寒心。 不过,她说着说着,忽而想起,这只小毛驴也不知叫个什么名儿。既然它跟了严律,成了他养的宠物,那自当是很有缘分的。 尤其是那名字。 严律,小毛驴? 想着想着,简雪烟不由得笑了起来。 “小律子,你要乖啊!”简雪烟摸了摸小毛驴的灰蒙蒙小脑袋,尖尖灵动的小耳朵一摇一晃的,也很可爱:“改明儿这里的事情全部结束了,我带你回太湖住,去金陵玩儿,好不好?” 小律子似是听懂了简雪烟所言,仰起脖子,张开鼻孔和大嘴,冲着她就是一声:“啊……呃……啊……呃……” 一时间,让简雪烟欢笑不已。 嗯,好像很久都没这样笑了。 好似心中积压多年的那块巨石,终于碎成了齑粉,飘散在命运的尘世中了。 已是深秋,天色沉得要早些。 严府一切都是按着金陵简家而建,简雪烟自当熟门熟路地向着熟悉的路径,去找当年属于自己的院落。 果不其然。 跟她心底猜想的那般,她自己的院落,专属于自己从小到大的那间厢房,现在便是严律的卧房。 夜已深,不知严律何时才能回府。简雪烟便点起一盏灯烛,端坐在他的卧房内,好奇地翻看他摆放在桌案上的书册。 大多是一些兵法,还有一些个史书。在这些书的最下层有一个很薄的小册子,看着卷边,似乎被翻了很多遍。简雪烟好奇地打开来看,却发现,那上面全都是在自家被灭门一案中,存在重要角色的人。 前兵部左侍郎,卫峥。 前内阁首辅,齐衡。 前锦衣卫指挥使,廖承安。 太后。 元和帝。 南洲子。 这些人的名字旁边,都打了个小小的叉,意味着已经死了。 唯独禁军统领姚洲,和燕玄,旁边画了个圆圈。 简雪烟心头一凛,自是明白这其中的含义。 看着这些人的名字,看着严律在旁边写下的一个个应对法子和批注,简雪烟心头明白,严律走到今天这一步,他真的用心良苦。 他为了自己简家,为了自己的爹娘,为了简家近百口人命,他付出了太多。 至于今后圆圈标注的燕玄命运如何…… 简雪烟合上小册子,她不想过问,也不想去管。毕竟洛江河殒命在燕玄手中,他最后的结局是如前世那般,在小佛堂里被万千火箭给射死,还是怎样,一切,都是他自己的命数了。 灯烛摇晃,简雪烟回想了这些过往太多,不由得困意袭来。 极远处更夫的梆子声都敲过了亥时,这会子,也不见严律回来的身影。 她托着腮,本想闭目养神一小会儿,好让眼皮子不那么重,谁曾想,这么一闭,竟是沉沉地睡去。 直到唇间似是有什么东西在轻柔蠕动,她方才猛地一惊,睁开眼来。 睡眼惺忪的视线逐渐清晰,却看见严律温柔地吻了她好一会儿,方才堪堪停了下来,笑看着她:“从金陵快马加鞭回这里,累坏了罢?” 简雪烟一个猛子坐起身来,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早已被严律抱到了一旁的床榻上。她紧张兮兮地看着严律,上下打量着:“你还好吗?现在怎样了?你身上的伤还痛吗?” 严律清了清嗓子,站定在她面前,大大方方地道:“那就,让娘子检查一下好了。” 对! 检查! 要查看一下他的伤口如何了。 简雪烟蹦下床,从他的脸庞,脖颈,再到他的胳膊……嗯?不是伤痕累累的吗?今儿白日里在午门那看到他,他似是鼻青脸肿的,怎么现在……身上非但没有伤,而且,还有一股刚清洗身子后的淡淡的清香? “娘子可要好好检查一下。”严律一边说,一边拉着她的手,就要给自己解开盘扣:“我原先跟你说过……”说到这儿,他低头将她的手抚上他的脸颊:“我的这里是你的。” 十方骸 第133节 继而又自己解开盘扣,他抓着她的手,摸向他柔韧有肉的胸口:“这里也是你的。” 他甚至直接抓着她的手,探向了他早已按捺不住的屏蔽词,火热的鼻息喷在简雪烟的耳畔:“这里……也是你的。” 简雪烟被他撩得面红耳赤,燥热不已。 她羞赧至极,赶紧转过身去,再不去瞧他,口中却低语娇声道:“你没脸没皮,不检查了。” 严律笑着从她身后抱住她,将下巴搭在她的肩头,于她耳畔轻声道:“今儿你看到的那些,都是找戏班子里的大师傅画的。” “啊?”简雪烟震惊地转过身来,这会子她也不羞赧了,直接掀开他的领口去看,果然,什么伤口都没有。 严律干脆直接脱下月白里衣,给她瞧:“当时在刑部死牢里,专门让大师傅画的,画了很久。不过你放心,找的是个男的老师傅画的,不是女的。刚才回来后,我直接清洗干净了。” 简雪烟抿嘴而笑:“那燕湛身上的,也是画的?” “哦,他的都是真的。” 简雪烟一愣,不容她深入想更多,严律再度黏了上来,两人这样久的时日没有见到,他早就思念至极。这会子,他再也顾不得什么,捧着她的脸,便用力地在她的唇瓣上索取了起来。 简雪烟被他急切的吻纠缠得快要不能呼吸,只能一步步后退,他却一步步紧逼。两人本就在床榻边,现在可好,严律微微将她一压,她直接倒在了床榻上。 嗯? 这动作,这场景,似曾相识。 简雪烟微微一愣,本是一口一口也在回应他亲吻的唇瓣,堪堪停了几分。严律刚一觉察出,便一边解开她领口的盘扣,一边轻声细语地相问:“娘子今儿穿着大红嫁衣,策马扬鞭,为我而来,那么今夜,便是你我的洞房花烛了,可好?” 简雪烟想起先前在慈宁宫的偏殿里,那一回她与严律热烈痴缠,却因为忌惮他是个反贼,堪堪临到最后一步,也没让他得逞。 今儿…… 简雪烟看向近在咫尺他的双眸,里头似是盛载着万千星子,盛载着她这段时日以来,全数的思念。 她没有回答。 或者说,她用行动已然作答。 她学着他刚才的模样,捧起他的脸颊,轻柔地,一口一口地,在他的唇瓣上痴缠,旖旎,吸吮,索取,继而轻巧舌尖微微撬开他的贝齿,探入他的舌尖。 灵巧的双舌微一触碰,好似触碰了两人最火热的心跳,年轻且渴望的两个身子,再也分不开彼此。 简雪烟只觉得,自己不知与他痴吻了多久,只知道这会子的亲吻,似是比上一回更炽热,比上一回更渴望。 渴望到,她都不知是什么时候,自己身上的嫁衣,里间的小衣等,一并了他的,都成了隔阂两人相爱的障碍。 他思念她那一双小雪烟许久,刚从她的唇瓣上顺着光洁的下巴,细长的脖颈痴缠,便迫不及待地含住了,与此同时,他的双手便抚上了她最细嫩的雪粉。 亲吻得唇瓣滚烫,无声地诉说着同样的渴望,严律不过是在她的双唇上亲吻轻咬,那滚烫的触摸,顷刻间漾漾潺潺,如清泉,如微雨,滋润万物。 缠绵阵阵,幔纱轻晃。 严律的唇瓣吻住她滚烫小舌,吸吮那越发缠绵的屏蔽词,再用他的贝齿轻咬那小舌,简雪烟再也控制不住地惊呼了起来。 严律再也支撑不住,他直起身子,拥抱着她透白嫩滑的肌肤,他亲吻她的双唇时,她感受着他的不耐,亲昵得将他紧紧地拥着,并与他痴缠了起来。(只是拥抱而已,没有别的,为什么要频繁锁呢?) 相比于上一回,两人都略显青涩而未果的那次,这一回,许是等待了那么多个时日,也隔绝了这么长个没有见面的时日。两人同样是急不可耐地想要融合了彼此。 简雪烟甚至想了,如果还跟上一回一样,他那般不知如何,这一回,她便主动些好了。 好在,严律有了上一回的失策,这一回,他稍稍聪明了几分,还待简雪烟准备想要笑话他时,他忽而吻住她的唇瓣,顺着刚才轻咬过的舌尖,继而轻柔地,缠绵地,与她完成了那场迟来的洞房花烛。 两人,终于彻彻底底地拥抱了彼此。 简雪烟只觉得,自己的魂儿,好似飞出了九天之外,又落到了严律的心间儿。奇妙的触感,微微的紧张和慌乱伴随着一切扩张的五感,却因他的温柔,而显得更加渴望不已。 两人是初次尝到爱情甜蜜的滋味,一时间欲罢不能,简雪烟在他的呵护中,前后昏睡了好几次,直到天光微亮,严律方才不舍地停了下来。 但是,他好像浑然不知疲惫。 他依旧这么与她紧密地彼此拥抱着,感受着两人爱意滚烫的温度,滚烫的,心与心黏合在一起的温度。 简雪烟在他的胸口,闭着眼睛,虽是疲惫至极,却也幸福快乐至极。 她也回抱着他,说:“我好像想明白了。” “嗯?”严律吻了她一整个晚上也没吻够,他在她耳畔边亲着。 “你和燕湛在城南郊被燕玄抓住的那一晚,你是故意让他抓的罢?” “对啊!”严律承认道:“我看他坐在皇位上,一直在找契机想要搞我,但一直都没有。那便罢了,我给他个契机好了。” “燕湛竟然同意跟你配合?”简雪烟抬眼看了看他。 他吻向她那双略显沉重且疲惫的眼皮子:“与金人之战的时候,燕湛就已经彻底成为咱们的人了。所以,先帝才愿意传位于他的。也正是咱们与金人混战时,燕玄露出了他的野心,让先帝寒了心。” “所以……”简雪烟用细长的手指,点了点他的胸口,有肉,有弹性,很好捏:“你让他回会宁,以金人身份,拿回太后发给金人的飞镖?” “嗯。燕湛他到后头恨死了太后他们。只要能让太后一党全部倒台,只要能让太后身败名裂,只要能让金人死绝,他什么都愿意做。后来,西山庄子里那三万八的叛军,全数成了咱们的人。”说到这儿,严律将她紧紧地搂着,轻声道:“在那场对抗金人的混战中,我趁乱杀了廖承安。” 简雪烟一愣,旋即,却也更紧地回抱了他:“嗯。” “燕玄急于坐稳皇位,想要杀鸡儆猴,便在午门庭审我,其实,是他给自己设下了死局。” “他真的杀了先帝?”简雪烟想到这儿,猛然问道。 “嗯。而且他弑君一事,很多朝臣们都知道,所以大家都不服他。我更是放出风声,说当时先帝传位的是齐王燕湛,而太子燕玄是篡位的。其他大臣们更是不服燕玄了。其实,先帝在临死前已经有所察觉,但当时先帝身边已经全部被燕玄安排了人。他在非常危难时,给了我兵权。”严律想了想,对简雪烟说了真相:“其实,出于我当时的位置,又手握兵权,我足以有能力救先帝的。” 简雪烟原先闭着的眼睫,倏地睁开了。 她隐隐地明白了什么。 “燕玄有今儿的结果,都是他咎由自取。他哪怕不趁着金人之战弑君弑父,这大虞的万里江山,终有一天也会是他的。” “那他……”简雪烟想问燕玄,但是,又觉得燕玄做了这些,很多事儿,也都是预料之内的。 “关于燕玄,就看我的心情了。不过,先帝原先是有一线存活的希望……但,我不想救他。”严律简单地道:“因为……是先帝,授意那场灭门的。” “你辛苦了。”简雪烟在他的脖颈里拱了拱。 “‘你辛苦了’?”严律故作不高兴:“我怎么记得,你在午门那儿,唤我另外个称呼,唤得非常顺口呢?” 简雪烟闭着眼睛,抿唇而笑,不想回答。 严律抱着她,摇了摇,更让自己贴着她,温柔地摇了摇:“你快点儿再喊一遍,嗯?” “……夫君。”简雪烟以非常细微的声音,哼了一声。 “什么?没听见!”严律不依不饶地在她耳边笑道:“再喊一遍!” 简雪烟笑着正视着他的双眸:“夫君。” 严律满足了,好似刚刚歇息一会儿的精气神,再度高涨了起来。 他抱着她换了个姿势,本就没有且不愿出来的他,这会儿更是直接在她的世界里兴奋地欢呼着,跃跃欲试地不知疲倦,意犹未尽。 简雪烟根本抗拒不得,亦或是,她也不想抗拒。 两人便就着晨间窗外的雀鸟啁啾声,在屋内用炽热的缠绵与爱意,和雀鸟和鸣。 天光大亮。 就像是此时此刻,简雪烟心头越发明媚的未来。 “夫君……”在被严律索取得快要耗尽全数气力时,简雪烟迷蒙着眼眸,看着他。 “嗯?娘子怎么了?”严律在她唇瓣上用力地啄了一口。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啊?” “嗯?这里就是咱们的家啊!” “我是说……回太湖小蓬莱庄园。” “以后每年择个时日回去看看。”严律依旧卖力着。 床幔摇晃,檀木床榻经过一晚上的蹂躏,终于也开始有了疲惫的声响。 两人又痴缠了好久,严律方才又缓缓地道:“不过,咱们这严府,今后也是不住了。” 简雪烟一愣:“什么意思?” “娘子,我们往后,还是要换地方住了。” “你又买宅子了?”简雪烟懵懵地道。 严律轻声一笑,觉得自己娘子真真是可爱极了。他在她的脸颊上用力地亲了一口:“我们……要搬到宫里去住了。” 简雪烟怔了好一会儿,却在严律那得意的笑颜中,她隐隐明白了什么:“那……那燕湛人呢?” “他?”严律微微扬了扬眉,话中有话地,十分玩味地对她道:“他有金人的血统,咱们百姓乃至官兵,怎么能容忍金人在自己的土地上呢?” 简雪烟的脑海里,不知怎地,倏地浮现出妹妹简雨烟的模样。 却听见严律接着道:“昨儿午门的那一场混乱中,齐王燕湛,被百姓和官兵的乱脚,不小心……踩死了。” “燕家天下,再无一人。” 沉默,只在两人之间出现了须臾。 旋即,那一缕晨间的金光穿透窗牖,洒满整个屋子时,简雪烟在严律的又一次索取中,感受着阳光的温度,感受着夫君的爱意。 终于,她意识到,也接受了一个新生的朝代,将要从此展开。 就像是她的腹中,全新的,专属于她与他二人结合后的生命,也在缓缓到来。 【正文完】 ----------------------- 作者有话说:各位审核大人,这一章真的什么都没有啊,我不知道你们标注的这些,都能看到什么?都是拥抱,嘴巴接吻而已,没有其他啊!!!这已经修改了快20遍了吧?你们累,我也累啊! 你们前后反复标注的那一段,什么都没有啊,我真的不懂了! 第143章 一年后。 这一年,简雪烟过得云里雾里的,几乎每天都是在不可思议中度过。 那一日午门庭审过后,两派本是同根生的兵将们开始发生混战,小部分保皇党们(原燕玄的太子党)不敌严律手握大部分兵权的兵将们,不出几日,全部缴械投降。 燕家天下,本就在百年基业过后,走到了陌路之时,除了燕玄沦为阶下囚外,再无旁人。 十方骸 第134节 而后,简雪烟仿若被命运推动一般,经历了严律的登基大典,拥有了自己的封后大典,却在帝后大婚的当天,偶感身子不适,自己的把脉和推测,再加上太医院里御医们的报喜,专属于她和严律二人的麟儿,就这么如期而至。 大婚过后,帝后二人感情和睦,与日升温。坤宁宫只是个摆设,寻常日子里,简雪烟还是跟严律一起居住在乾清宫。 原先做过锦衣卫的那帮弟兄们,现如今依旧是严律的锦衣卫。只不过,今时今日再做锦衣卫,弟兄们的心境已于先前大不相同。 而阿酒,学着严律原先的模样,跟洛江河来了一场冥婚,从此以后,常伴简雪烟的身旁,成为她最贴心的女护卫。 简雪烟的肚子一天天地大了起来,身子越发沉重,而乾清宫里也越发热闹了起来。 除了那只只会“啊……呃……啊……呃”的小律子,严律和简雪烟又养了一只巴掌大的小乌龟。这小乌龟胆儿特别小,每当小律子“啊……呃……啊……呃”地叫唤,小乌龟都要吓得脑袋和四只小爪子全数缩进龟壳儿里。 逗得简雪烟指着小律子,托着小乌龟,对着严律哈哈大笑:“小律子,你快看小律子!” 严律只觉得一阵错乱,真不知自家娘子到底是在喊那小毛驴,还是在喊他。 朝臣们一个个殚精竭虑,纷纷奏疏上表,说是帝后二人还是分宫而住,否则,不成体统。 端坐在金銮殿龙椅上的严律一阵冷呵,原是专属于三司中的惊堂木,自登基以来,被他玩儿得非常娴熟,“啪”地一声震响,仿若拍在了群臣们的脑袋上。 他讥讽一声:“‘体统’是何物?!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朕就是体统!体统就是朕!朕与皇后夫妻同心,十分恩爱,做什么要分宫而住?!你们谁见过寻常百姓家的恩爱夫妻是分房而住的?!” 一句话,堵得那些在自个儿府中养了三妻四妾的朝臣们,一个个缩了脑袋,宛如简雪烟养的那只小乌龟一样,缩在了龟壳儿里,默不作声。 但还有几个胆儿太肥的朝臣们,还是暗戳戳地等待严律心情好的时候,侧面提醒:“陛下,至少,在称呼上也要合乎礼数啊!” 严律依旧我行我素。 他与简雪烟二人,除了重要场合以外,私下里还是以“夫君”、“娘子”所称。 如果简雪烟某日唤他“陛下”或是“皇上”,严律马上就明白,自家娘子生气了,赶紧好吃好喝的哄着,伺候着,才能换来一声让他浑身上下都舒坦的“夫君”二字。 但若是简雪烟某日唤他“小律子”,毫无疑问,严律一定会生气了。当天晚上,他一定会卖力地在龙榻上,将她折腾得翻云覆雨很多次,接下来,让简雪烟接连数日都下不了床,方才罢休。 正所谓,以正夫纲。 由此,简雪烟必定会老实一段时日。 可过一段时日,若是简雪烟还不喊他“小律子”,严律就有些着急。他会挖苦心思地把小毛驴牵到她手里,巴巴儿地问她:“我是谁?” 简雪烟就知道他那点小心思,大大方方地白了他一眼:“……你是小律子。” 于是,严律欢天喜地地又“生气”了,接下来的数日,简雪烟又又又被他折腾地下不了床。 当然,此二种生气,其实都是夫妻之间的小情趣。 两人从没真的红过一次脸,也从没闹过一次真脾气。 直到那一日,简雪烟是真的有些小小的生气了。 那是她与他二人的一双麟儿出生后的第三天。 这一日,严律下了早朝后,就往寝殿奔,开开心心地抱着襁褓里的一双儿女,兴奋地道:“早就听闻,父母一方若是双生,子女双生的概率会很高,没想到是真的。” 简雪烟笑看他:“你这三天,都说了不下于八百回了。” “我高兴嘛!”严律愣了愣,旋即又对她道:“哎,你说,我这个样子,是不是也算是左拥右抱的了?” 简雪烟看着他左手托着女儿,右手托着儿子,本就因生子过后,全身疲乏,一时间又被他逗得乐不可支。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确定他俩的名儿啊?”简雪烟靠在严律的身上,贴了贴女儿粉嫩的脸颊,问他:“你给我看的那一份礼部大人们起的名儿,个个都很好听,我都挑花了眼儿,你咋就一个都看不上呢?” 严律只是用手指轻轻地戳了戳皇儿的小脸蛋,没有回答。 简雪烟推了推他:“你到底是怎么了?每次跟你说这事儿,你都不回应。” “娘子,我想跟你说个事儿。” 严律忽而郑重其事的模样,顿时让简雪烟心头沉了沉:“怎么了?” “我想让他俩姓简,不用跟我姓严。礼部大人们起的名儿都是以我的‘严’为姓,我不喜欢。” 简雪烟顿时纳罕了起来,顷刻间,似是又想起了什么,便有些生气了:“你这是作甚?!莫不是,你瞅着我简家没了人,只剩我一个,才故意想给我简家壮大人丁的罢?” 严律笑了笑,旋即,却又正视着她,说:“是也不是。娘子,你知道我的名字是怎么来的,是岳丈大人给我起的。我本来到底姓甚名谁,我是哪个姓氏的族人,我都不知。姓严,不过是岳丈大人希望我严于律己罢了。究其根源,其实,我不能算作严家人的。” 简雪烟心头莫名一揪,有些难过。 严律接着道:“我从小到大就没有爹娘,我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我儿时生活过的采石镇,也并非是某一姓氏的族人聚集在一起。那段时日,天下并不太平,总是战乱,镇子上的人来来去去,是百家姓汇集的住处,对于我的本根到底是为何,其实根本不清楚。咱们的孩子跟我姓,根本没有那个必要。跟你姓,不仅重振了简家,也算是我对简家的报恩了。” “夫君,其实你不必这般。若是咱们的儿女真跟我姓了,于情于理不合,让外头那帮朝臣们知晓了,还不把我给骂死?若是让天下人知道了,又当如何耻笑你我?” “耻笑你我什么?”严律很不理解:“只要你我之间恩爱,孩儿跟谁姓又当何妨?” “可你如今是皇帝,今时不同往日。更何况……”简雪烟抿唇而笑:“若是孩子真跟我姓了,到时候人家会笑话你是个入了赘的皇帝。” “入赘便入赘,那又如何?”严律大有一副无所谓的架势:“若是从此以后让我的名字改成‘简律’,我也是愿意的。再说了,天下人耻笑又当如何?天下既然已经掌握在你我手中,只要对百姓好,只要想办法让百姓拥有恩惠,少征战,少挨饿,大家感激咱们还来不及的,何来耻笑一说?” 简雪烟看着这般认真的他,她双手捧着他的脸,一字一句地道:“夫君,你听我说。既然我爹爹给你起了这个名儿,就代表,你跟严这一姓氏是有缘的。你说你不是严家人,确实,你没有祖上,你祖上是谁都不知晓。但是,你的族谱,可以从你这里开始写啊!” 严律微微一愣。 “千百年之后,咱们的子孙若是翻看由你开头的严家族谱,一定会感叹,原来自己的老祖宗,竟然是个皇帝。这多威风呀,是不是?由你的名字作为起点的严家族谱,我便跟随在你身旁,伴你左右,今生今世,千百万年,不离不弃。” 最终,帝后二人的一双麟儿名字确定了。 皇长子,严临渊,字,渔之。即日册立为太子。 公主,严灵滋,小字,灵儿。即日册封为帝姬,封号华清公主。 …… 但总有一些个念着前朝之事的大臣们,明着暗着想要讽刺这个出生卑微的皇帝。 某一日,几位大臣奏疏:“皇帝生辰是为大事,自陛下登基两年有余,还不曾有过生辰大宴,只给皇后,太子和公主过了生辰,这不合体统。” 严律不耐烦地嘲讽着他们:“体统,体统,又是体统!不就是生辰么?谁还没个生辰了?!朕的生辰是每年的大年初一,很好记!之所以不过生辰,是不想浪费国库,不想以此让百姓劳民伤财!” 话虽如此,却堵住了这帮大臣们的悠悠之口。 从此以后,每年的大年初一,便是九州上下,为皇帝庆生的佳节。 第一次专属于严律的生辰大宴过得极其隆重,但严律的心思不在此,他只盼着每日回寝殿后,与简雪烟之间的床笫之欢。 大婚了这样久,除了简雪烟怀有身孕的那段时日,让严律十分煎熬,其他日子,两人都保持着每日床榻运动,当做严律忙碌一天朝政之后的放松活动。当然,也保持着,自两人第一次鱼水之欢时就开始的习惯——完事后,总要彼此贴合着不分离,就这么抱着聊会儿天。 既是严律的第一次生辰大宴,两人之间的欢愉,总是比往日更热烈了好几成。就连完事后的滚烫贴合,都比寻常亲密了几许。 简雪烟疲惫地在他怀中,懒洋洋地道:“你竟然还记得你的生辰之日,是小时候的街坊邻里告诉你的吗?” 严律吻了吻她的额角:“当然不是。” 简雪烟一愣,睁开慵懒的眉眼去瞧他:“是你胡乱说了个日子,好堵住那帮大人们的嘴?” “也不是。”严律笑得神神秘秘的。 在简雪烟好奇的眸光里,他温柔地说:“因为,在那一年的大年初一,金陵城郊的破庙里,我遇见了你。” 莫大的感动像奔涌的浪潮,在简雪烟的心头澎湃,涌上了她的双眸,湿润了她的眼角。 严律笑着吻了吻她眼角的泪,轻声道:“你我相遇那天,便是我□□透进来的那天。怎么不算生辰呢?” 简雪烟仰起头,迎上他的唇瓣,吻了过去。 “我好后悔啊!”简雪烟一边吻着他,一边喃喃地道。 “后悔什么?” “如果我早知道跟你在一起是这般幸福,当初,我就不该那么躲着你了。” “是啊!是啊!”严律一脸坏笑地掐着她湿润的唇瓣,笑意十分危险地道:“后来,那天大雨,我都把自己送到你的嘴边,爬上你的床榻,你竟然还不要我。” 简雪烟在他怀中拱了拱,撒娇道:“那段时日,我的心情可复杂了。” “复杂什么?” “那段时日,我不是误会你是太后的人嘛!我就一边害怕你,一边又不可救药地爱上你,那日子过得可煎熬了。”简雪烟委屈地道。 “害怕我什么?”严律一口咬住她肉乎乎的耳垂,讨伐道:“害怕我吃干抹尽后,就走人?” 简雪烟摸摸他的脸颊,顺了顺他的眉心,继而却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你当时到底在害怕什么?”严律不饶她:“说不说?嗯?不说的话,为夫就要家法伺候了!信不信我接下来能让你十天半个月下不了床?” 简雪烟在他怀中欢声笑着,两人又腻歪了好一会儿,她才稳了稳心神,紧紧地抱着他,说:“嗯……夫君,你相信人有前世吗?” “原来是不信的。但是自从遇见你,我便信了。”严律说完,又在她的唇瓣缠绵了一会儿:“我甚至还会相信来世,那个时候,你依然会是我的娘子小亲亲。” 简雪烟幸福地闭上了眼睫,回忆着前尘过往,纵然严律所言他是信的,她也不打算把自己拥有两世记忆这件事告诉他。 她只是说:“因为,我在正式见到你之前,做了个梦。” “什么梦?” “我梦见我们的前世了。”简雪烟说着,脑海里再度回想起前世那个被万千火箭射穿了的小佛堂。 “是不是跟今生一样很甜蜜?”严律笑着道。 简雪烟睁开眼睫,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说:“相反。前世,你依然是严律,我依然是简雪烟。我那会儿依然是兵部尚书,我也依旧顶着那个不祥的‘宁瓷公主’头衔的简家大小姐。” 严律愣了愣,却见她说起此番时,一脸镇静且严肃的模样,便也认真地看着她。 “我们依然是被指了婚的,不同今生,那会子,我们没有见过面,是一场盲婚哑嫁。我嫁了,你娶了。但是,你娶我,是为了在大婚当夜,好起兵围剿紫禁城,逼迫太后吞金,杀了皇家上下。你需要一个深夜冲进皇宫的契机,而大婚当夜,便是那个契机。”说到这儿,简雪烟叹了口气,道:“我就这么遮着红盖头等你来揭,可你没有。你只是告诉我,感谢我给了你这个契机,并给了我一封放妻书,和三五颗金桃子。” 严律沉思了一会儿,道:“如果今生你我没有正式见面,我大概也会想以跟你大婚之日为由,起兵围剿。” “那个时候,我并不知晓太后就是我的仇人,我很难过,拿了放妻书和金桃子后,就要回宫,没想到,遇到你率领大军,起兵冲入皇宫的画面。也看到你逼迫太后吞金,又一把火烧了慈宁宫的画面。”说到这儿,简雪烟哽咽着道:“当时我真傻,以为太后是对我好的人。她吞金后,一时半会还没死,我试图带她逃离大火点燃的慈宁宫。” “你没有机会深入了解朝堂之事,自然不清楚仇人到底是谁了。更何况,太后的亲信那么多。” “后来,我背着她,跑到慈宁宫后头的那个小佛堂里。她在那小佛堂里咽了气,我很难过。而你,听闻告密者说,说我背着她去了小佛堂,你便把小佛堂也给围攻了。整个皇宫上下,唯有燕玄带兵抵抗……但是,一切都是徒劳。后来燕玄在小佛堂门口对你说,愿意以命换命,换我为生,他愿去死。”简雪烟的两行眼泪滑入严律的胸口,湿润了他的肌肤:“但是,他进来后,没一会儿,你便放箭了。是带火的长箭,将小佛堂点燃了。射穿了他,他为了保护我,挡在我的面前,挡住了万千长箭。” “娘子……”严律忽而正视着她,抹去她眼角的泪水,道:“不论这梦境为何,我只想说,如果那个时候我做出这般,一定是把你当做简雨烟了。” “嗯。”简雪烟点了点头,吸了吸鼻子,道:“原先我想不通,但是后来发现,你应该是把我当做了简雨烟,便想明白了这些。” “后来呢?”严律温柔地道:“在那个梦境里,你后来如何了?” 简雪烟摇了摇头,说:“后来,我就醒了。” 严律紧紧地抱着她,好似在哄着渔之和灵儿一般,轻轻地拍着她白皙嫩滑的后脊,道:“嗯,幸好是梦。” 简雪烟闭上眼睫,在他的怀中幸福地隐瞒了所有:“是啊!幸好是梦。” “娘子,不论来世,还是前尘,如果再有这般经历,我会先看看你的模样,再做决定。” “嗯。” 十方骸 第135节 没多久,在严律轻柔地哄睡中,简雪烟便渐渐地进入了梦乡。 这会儿,她真做了一个梦。 又或者说,那不是梦。 她只觉得自己的身子轻飘飘的,软绵绵的,正在一处黑暗的,好似没有尽头的甬道里走着。唯有前方一星光亮,似是能映照她脚下的路,不至于让她迷失方向。 可她发现,自己没走多久,便能闻到一股子呛鼻的浓烟味儿,味道好似从前方那一星光亮处传来。随着她越往前走,浓烟味儿便是越浓。 她想要往回走,奈何身后却是有一股子莫大的力道在将她往前推,纵是想要推后,却不能够。她一个猛子挣扎,谁曾想,再一睁眼,却是发现自己周身火光漫天,长箭飞射! 简雪烟惊恐地发现,自己正身处那个前世被严律派人射进万千火箭的小佛堂! 此时此刻,燕玄的后脊上已经插满了长箭,倒在她的面前。触目惊心的血腥,仿若点燃了漫天的火光,将这小佛堂烧了个通透。 简雪烟一边咳嗽,一边想要走出那扇紧闭的门扉,奈何,小佛堂上的房梁依然倒塌,横亘在她面前的,是越来越多的大火,长木,幔帐…… 正当她绝望着,忽而小佛堂的门被撞开,一桶桶水向着这里泼洒而来。似是有一条被泼开的小路,简雪烟眼明脚快地踏着那条被水泼开的小路,就要往前冲。 但是有一个人,却直接冲了进来! 是严律。 火光漫天中,他冷冷地对她道:“既然我刚才答应燕玄换你出来,那便……” 话音刚落,他怔住了。 因为他真真实实地看清了她的模样。 简雪烟热泪盈眶,猛扑上前,一把抱住了他:“夫君,是我啊!我是雪烟,你的雪烟。” 莫大的震颤中,泼天的惊喜中,严律用颤抖的双手,慢慢地抚上了她的脸颊。 这一世,他终于看清了她的模样。 是他的雪烟。 是他曾经人生黑暗绝境里,透过命运的裂缝,将金芒万丈于他生命中照耀的雪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