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房财大气粗,却被迫宅斗?》 第1章 结个善缘 烈日炎炎,蜿蜒的官道上,一辆青色的油篷马车晃晃悠悠地往上京的方向赶。 “外头何事吵嚷?”臥在车中的小娘子雪肤黑髮如乌云堆雪,正从午睡中將將醒来,腮晕酡红。 她身下是一张上好的白色貂皮,臥榻下的地板还铺了一张,好似供著一尊琉璃似的宝物。 上京贵妇们当做宝贝一般的雪貂皮子,在她这里和地毯无异。 伺候在侧的嬤嬤蓉娘和婢子杏儿,尚未听得半分异响。 听她如此说,便挥手命人上前去探,果真在半理之外探得一个胡商被富户们围著,正吵嚷著抢著要买他的宝贝。 “娘子这耳朵可真灵。”杏儿吐了吐舌头道。 蓉娘瞧了她一眼,提醒她注意仪態:“上京可不比江南,贵人遍地都是,再不许这般咋咋呼呼的,丟了娘子的脸。” 榻上如含苞待放的海棠一般娇嫩的女子,便是从江南赶来上京投亲的沈青棠。 她闻言笑了笑,双颊梨涡若隱若现:“这有什么的,杏儿活泛些咱们这儿才热闹。” 蓉娘又严肃地瞧了她一眼:“您此行是为了报崔家的恩情,替那崔大娘子生子固宠的。” “行事也要低调些,莫叫人瞧出您家財万贯来,省得被有心人惦记。” 蓉娘是看著沈青棠长大的,对她的经商奇才自是认可,只是到底盼望著能有人真心呵护她一世,而不是衝著她的钱財来。 沈青棠无奈:“您都念叨一路了……” “给那赵家大郎生完孩子,我还是要离开的,別人家哪有自己家住得舒坦?” 蓉娘一听这离经叛道的话,便板起脸来:“夫人若是听见您这话,少不得要给您紧紧皮子!” 一提起她娘,沈青棠便立即乖顺得像只猫儿似的,抱著遍绣金鱼藻的迎枕翻了个身,不再搭理二人。 待马车走进,前头那胡商仍被围著,官道就那般大,竟然生生將路堵住了。 一个披著玄色鹤氅的年轻郎君,带著侍卫朝那胡商走去,似乎也要抢那胡商手中的千年人参。 可惜被一个手快的富户买下了,任那年轻郎君开多少价都不卖。 跟在年轻郎君身边的侍卫皱了皱眉,低声进言道:“主子,咱们要不直接上手抢吧。” 反正这儿四下无人,抢了也无人查得到。 年轻郎君正是武安侯府的大郎君赵渊,闻言摇了摇头道:“再加一百金,若是他不肯相让,便算了。”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 “这玩意儿有什么好抢的?”杏儿撩开车帘,看了会儿热闹,有些不解道。 千年人参她们家可不缺。 蓉娘横了她一眼:“也就是在娘子跟前,你才有底气说这种大话。” “哪怕是上京的皇城里,这千年人参可也不多见。” 沈青棠被扰得头疼,吩咐道:“將咱们带的那两支老参给他们一支,叫他们將路让出来。” 蓉娘连忙阻止道:“这就和乞儿见了钱袋一样,待会儿一窝蜂扑上来,可有得您受的!” 杏儿却是撩了帘子出去,命车夫直接撞过去:“既然不能客客气气地送给他们,便先將人撞翻,再拿老参给他们赔礼好了!” 车夫的技术自是一等一的,闻言便甩了两下马鞭,道:“快让开快让开,马儿失控了!” 富户们最是惜命,看见马车疾驰而来,似鸟兽般四散而逃。 唯有那年轻郎君,听见马儿失控了,不仅不逃反而策马过来。 车夫瞪大双眼,急急地勒紧韁绳:“郎君小心!” 赵渊一纵身,足尖轻点马鞍,一个翻身便立在了“失控”的马儿身上,单手將马儿勒停了。 车中的沈青棠遭此变故,险些从榻上滚下来。 精致的玉足从被子里滚出来,一脚踩在地上的貂皮毯,又有蓉娘和杏儿二人左右护著,才將將稳住身形。 “王老二!你是怎么赶的车!” “把娘子摔到了,仔细姑奶奶剥了你的皮!” 杏儿扶著沈青棠,不由得怒喝道。 娘子的身子本就娇弱,若是受了惊嚇,再病一场,可就得不偿失了。 赶车的王老二连忙辩解道:“奴才也不知道那小郎君不怕死地衝过来……” 否则他完全可以不必急剎,將马车赶一段路再慢慢儿停下。 赵渊一听是女眷的车,不欲多作停留,身姿轻快地回到自己的马上。 近侍金影策马过来,忍不住替他不平:“车里那小娘子也是跋扈得很,马儿发狂了能怪赶车的么?” “您帮他们勒停了马车,反倒成了您的不是了。” 蓉娘听见外头的人这样抱怨,额头青筋直跳,杏儿这丫头也太胡闹了些,娘子还在车上呢,怎么能让马车去撞人! 本来赠药是件好事,没想到一番折腾下来,反倒在上京城外和人结了梁子。 “去將箱子里的老参取来,权当给郎君的谢礼了。”沈青棠扶了扶发晕的额头,柔声吩咐道。 她可是瞧见那人鹤氅里的緋色官服了,民不与官斗,能结交自然是结交为好,不能结交也不可轻易得罪。 赵渊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么软的嗓音,轻得跟羽毛似的,挠得人心痒,不由得往那车帘多瞧了两眼。 王老二连忙去翻车后的箱笼,取出一支成色极好的老参,並著匣子一併送到赵渊跟前。 “多谢郎君帮忙制住了马儿,这是我家娘子给您的谢礼。” 匣子打开著,里面的老参用一根精致的红丝带绑著,成色瞧著比那胡商所谓的千年老参还要好上许多。 正好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多谢小娘子,此为五百金,请小娘子收下。”勒停马车於他而言不过举手之劳罢了,当不得一根老参相谢。 更何况,他並不想占女人的便宜。 青油篷的马车骨碌碌地从他身旁驶过,並不要他的金子。 “权当结个善缘了。”车帘里一道轻飘飘的嗓音,那五百金在她眼中並不算什么。 金影摸了摸下巴:“主子,属下收回刚才的话。” “咱们这是遇到有钱又心善的小娘子了啊!” “就是不知长得美不美,芳龄几何,可曾婚配……” 第2章 入府 “过几日查查入城的记录,主要查皇亲贵胄,三品大员的家眷。”赵渊望著那车驾若有所思道。 能视五百金为粪土的外乡人可不多见。 吩咐完,他便迅速打马离开,对金影所好奇的问题,他一点也不关心。 两日后,青色的油篷马车才晃晃悠悠地停在了武安侯府的角门处。 杏儿率先从马车上下来,抻了抻胳膊腿儿,顿时浑身舒爽。 “还是咱们原来的马车坐著舒服,这马车……”杏儿嘖嘖摇头,“太窄小了些。” 蓉娘探出头来,低声道:“说话注意些,咱们家世不显,有马车坐已是不易。” 角门处守了一个小丫鬟,见马车停下,机灵地上前询问道:“娘子可是从江南崔二爷家中来的?” 车帘中露出一张巴掌大的芙蓉面,娇娇怯怯道:“正是,来寻你家大少夫人的。” 那小丫鬟福一福身,笑意盈盈道:“可算是等著娘子了,奴婢这就去稟大少夫人。” 沈青棠略一頷首,由著蓉娘將一件轻薄的披风罩在身上。 “外头暑热重,得穿上银海綾才行,否则要晒坏身子的。”蓉娘絮叨著,幸好银海綾瞧著素雅,等閒人也不识得其名贵。 “其余名贵的布料先送去铺子里存著,暂时不要拿出来用。”沈青棠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素日里穿的衣衫也要换成普通的綾罗的。” 毕竟在那位崔姐姐眼里,她一个孤女跟著母亲生活,手上能有多少银子? 蓉娘应了一声,道:“那些都送去琼衣坊了,等您在府中站稳了脚跟,奴婢再使银子將它们弄回来。” “杏儿手上那对满绿翡翠鐲子也褪了下来,换了对素银的,小丫头正不高兴著呢。” 莫说是杏儿百般不適应,衣食住行皆不比从前,她一个老婆子也不大適应。 她家娇生惯养的娘子只怕更需要些时日才能適应。 沈青棠抿唇一笑:“將那个椿色的比目鱼坠子拿给她,悄悄戴在衣裳里头,不会有人发现的。” 女儿家哪有不爱俏的?杏儿在车外听见了,高高兴兴地谢了赏。 “奴婢梅香,这车里头便是沈娘子吧?”大少夫人崔媛身边的大丫鬟梅香,亲自来角门处接人。 瞧见那辆不起眼的青色油篷小马车,暗暗地放下心来,看来大少夫人说得不错,这位沈娘子没什么银钱,往后定然好拿捏。 “正是,多谢梅香姐姐来接我。” 娇柔的嗓音响起,梅香只觉自己一个女子心都酥了半边。 蓉娘和杏儿一左一右,將一个罩著薄披风的女子牵了下来,露在日光下的纤纤玉手白得晃眼,樱红色的指甲圆润小巧,叫人一见便想要一亲芳泽。 梅香刚放下的心又猛然提起,从那披风的兜帽下,她已经瞧见了那半张小脸的倾城绝色。 “梅香姐姐,可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见梅香盯著她瞧了半晌,沈青棠微微疑惑,歪著头將整张脸都露了出来。 端的是云眸杏脸,螓首蛾眉,肌如聚雪,唇似朱丹,活脱脱一个画上走下来的洛神。 无妨,梅香定了定神,只要家世不显,再美貌也逃不出大少夫人的掌心。 更何况,上京最不缺的就是风姿绰约的美人。 “沈娘子貌美,奴婢一时看得失了神。”梅香得体地夸讚道,便回身在前头领路。 “大少夫人居静兰院,和大郎君的观云居隔门相望,离此处有些距离,辛苦沈娘子走一遭。” 沈青棠眉目微挑,二人的院子隔得这样近,为何崔姐姐还会无宠呢? 日日低头不见抬头见,便是骡子也该培养出感情来了。 想到自己將以后的夫婿比作了骡子,她小声地在心里告了声罪,不过心下却是对二人的感情存了些许疑惑。 武安侯不愧是跟著当今圣上打天下的公侯,极是得圣上看重,一路高堂广厦,碧瓦朱檐,分外壮观。 穿过垂门,又走了约摸两刻钟,才到了赵家大少夫人崔媛所居的静兰院。 大少夫人崔媛和如今的武安侯夫人崔清雪同出於清河崔氏。 只是崔清雪出於嫡系,而崔媛出於旁支,家中父亲便是移居江南的崔二爷。 十年前,沈青棠跟著她的娘四处流离,崔二爷家中的老嬤嬤瞧著她顏色好,便动了心思,將二人收容在府中,以备来日之需。 如今便是崔家养育沈青棠十年,索取回报之时。 崔媛嫁入武安侯府,成了庶长子赵渊的正头夫人,只是成婚五年迟迟未有子嗣,便写信给崔二爷,叫她將沈青棠送进来做妾。 打的自然是借腹生子的主意。 “妹妹可是累著了?” 崔媛生得端庄大气,许是操劳过多,眼角带了一两根细纹。 一见沈青棠的身影,便热络地从厅中迎了出来。 她被沈青棠的容貌惊了一惊,而后又十分满意地拍了拍沈青棠的小手:“多年不见,玉奴出落得愈发標致了。” 玉奴便是沈青棠的小字,她娘怕她不好养活,便取了贱名压一压。 沈青棠面上飞红,柔声道:“姐姐才是,愈发端庄贵气了。” 崔媛亲自替她解下披风,瞧见她玲瓏有致的身段,又是嫉妒又是满意。 跟在崔媛身侧的秋嬤嬤则笑得合不拢嘴,悄声道:“一看便是好生养的,夫人好福气。” 崔媛心想,好生养便再好不过了,等她將沈青棠的儿子养在膝下,婆母可就再不能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了。 “今儿先安置著,明儿我便带你去见老夫人和夫人,把这事儿过个明路。”崔媛命人斟了红枣茶来,拉著沈青棠在上首坐下。 “我知道做妾委屈了妹妹你,只是咱们大郎君生得一表人才,又是东宫太子爷跟前的红人。” “跟著大郎君,妹妹吃香的喝辣的不在话下。” 崔媛笑意盈盈地命人取来一根藕粉色的玛瑙簪子,亲手簪在沈青棠的乌髮上。 “这是婆母新赏的,配妹妹这样水灵的人儿正好。” 杏儿一瞧那簪子的成色,便黑了脸。 第3章 后头进人了? 武安侯府的大少夫人赏赐人,竟然拿这般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换做以往,这簪子丟在娘子脚下,娘子都懒得瞧一眼! 沈青棠察觉到身侧杏儿的呼吸起伏,不动声色地瞪了她一眼,杏儿才敛了眸子规规矩矩地站好。 “多谢姐姐,这簪子我很喜欢。”沈青棠適时露出欢喜的神色,抬手碰了碰簪头雕做桃的装饰。 “妹妹喜欢便好。”崔媛见她目露欣喜,忍不住在心中嗤了一声,果然是没爹养的,得了便宜货都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 心中的警觉消散了几分,这般小家子气的女人,她家爷是不可能放在心上的。 “在这府中不必太过拘束,只一样,侯夫人是我的姑母,但是她到底是二郎君的母亲。” “嫡庶有別,二郎君袭了世子之位,她多少有些看咱们不起。” “你在府中轻易莫要招惹她。” 沈青棠頷首,婆媳自古都是敌人,彼此看不惯也实属正常。 不过同出一脉的,斗成这般样子,却也不多见。 “还有那赵家三郎,是个日日天酒地的混帐,偏生他的生母有钱,侯爷又最疼么子……” “若被他瞧见你的顏色……”崔媛意味深长地住了口,后面的话她不说,沈青棠也猜得出。 若是因为爭风吃醋坏了兄弟感情,吃掛落的自然就是她这个身份低微的女子。 这一通了解下来,世子爷有著嫡出的身份,赵三郎有个得势的母家,只有大郎君爹不疼娘不爱的。 沈青棠眸中掠过深思,即便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能从眾郎君中脱颖而出,得了太子爷青眼,想来本事不俗。 二人姐妹情深地聊了小半个时辰,崔媛將府中的情况大致介绍了一下,才扬手唤人。 “带沈娘子去观云居后头的香雪阁,仔细伺候著。” 梅香亲自应了,恭敬地立在门边,等著给沈青棠引路。 “香雪阁离爷住的地方近,穿过月洞门便是了,你只管使出浑身解数来。”崔媛伸手將沈青棠鬢边的碎发挽到耳后,声音中带著几分蛊惑道。 沈青棠羞得眉眼都抬不起来,訥訥道:“玉奴什么都不懂,还得仰赖姐姐……” “你放心,如今是姐姐我指望著你呢。”崔媛瞧了瞧沈青棠平坦的小腹,温柔地笑著。 沈青棠含羞福身,腰肢款摆,由杏儿扶著离开。 “大少夫人,这位沈娘子姿色实在不俗,您就不担心……”婢女梅兰从偏殿走出来,有些担忧道。 崔媛方才还笑意溶溶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担心?她当然担心! 一番交谈下来,沈青棠这般小意温柔的做派,別说是男人,连她都觉得心动。 生得美,又娇气乖巧,只要赵渊是个正常男人,沈青棠得宠只是迟早的事。 “幸好她娘捏在我们崔家手里,不怕她不听话。” “只等她诞下男丁,本夫人有的是手段去母留子。” 原本她还想著给她个侍妾的名分,现如今瞧著,乾脆只给个通房丫头的名分好了。 主母开恩的话,侍妾是可以自己养孩子的,但通房丫头可是万万不行的。 梅兰对上崔媛狠厉的神色,心中一震,连忙道:“大少夫人英明。” 沈青棠由著梅香引路,出了门便瞧见对面造型简朴的观云居,暗暗猜测著这大郎君是何等人物。 绕过观云居,穿过树间的蜿蜒小径,便瞧见一处池塘,池塘里养著几尾锦鲤,池水碧绿清澈,倒是相映成趣。 香雪阁便在小池塘边上,二层是暖阁,檐角垂著一个青色的风鐸。 “奴婢便送到这里,”梅香笑著福身道,“院子里刚添了两个丫鬟,专门伺候您的,沈娘子若有什么需要,儘管遣人来寻奴婢。” 沈青棠頷了頷首,道了声“有劳”,身侧的杏儿便递出去一个荷包:“请梅香姐姐吃茶的。” 梅香悄悄一顛荷包的重量,眉开眼笑道:“多谢娘子赏,天气热,奴婢唤人给娘子做些绿豆汤来。” 崔媛母家並不富裕,是以跟在她身边的大丫鬟表面看著光鲜,实际也只有年节时候才得些赏钱。 “那便有劳梅香姐姐了。”沈青棠温柔应下,並不摆主子的谱,让梅香不由得对她多了几分好感。 香雪阁瞧著的確有叫人用心打扫过,地板和桌子皆纤尘不染,只是屋中的摆设並不多,除了两盆木,便只有一两个撑场面用的古朴瓷器。 “这武安侯府也忒穷酸了些。”杏儿皱眉扒拉了那两个瓷器一下,不是值钱货。 蓉娘皱著眉头道:“娘子,这丫头该好好管教一番了,仔细祸从口出。” 杏儿不服气地鼓起嘴,將目光投向自家娘子。 沈青棠柳眉微蹙:“初来乍到的,我也不好多罚你……” 杏儿的眉眼亮了亮。 “便写十篇大字吧。”她勾起笑意道。 杏儿哀嚎一声,她最討厌的就是写大字了,还不如让她抗沙袋去呢! 蓉娘絮絮地对沈青棠道:“武安侯府到底是高门大户,里头的规矩讲究可不少,若是叫人揪住了小辫子,借著机会惩治您,奴婢们可拦不住……” 一听自己出言不逊会害娘子受罚,杏儿这才心服口服地去了耳房写大字去。 蓉娘伺候著沈青棠在里间睡下,伸手摸一摸被褥,皆是上好的软缎。 “您且將就歇著,奴婢去瞧瞧膳房那边,亲手给您做几个菜。” 蓉娘將鱼戏莲叶的帐子放下,便躬身退了出去。 沈青棠赶了几日路,到底也是乏累,一沾枕便闔了眼。 “后头进了人?”赵渊风尘僕僕地回到武安侯府,已是掌灯时分,打眼一瞧便见月洞门那边的阁子亮了灯。 金影连忙稟报导:“是大少夫人娘家的妹妹,说是……” 他覷了一眼主子的脸色,支吾道:“说是要给您做通房的……” 赵渊的神情肉眼可见地冷了下来,伸手將玄色鹤氅往屏风上一摜:“这帮人最近閒得慌?倒是做起我的主来了。” 崔媛给他纳通房这事,肯定是提前和赵老夫人和赵夫人露过底的,否则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將人接进府里。 第4章 故意堵他? 金影摸了摸鼻子道:“这也不能全然怪夫人……您如今二十又二,没有子嗣毕竟是事实,换谁谁都著急……” 赵渊的眼刀子飞过来,金影连忙抱拳告退:“属下想起还有事情没做,今儿就先不睡觉了……” 得了冷冷的一声“去吧”,才一溜烟跑了。 不睡觉事小,惹恼了主子,挨鞭子事大。 堂堂大理寺少卿,对那些犯人狠,对自己人更狠。 赵渊盯著月洞门那边的阁子看了一会儿,里头住的女子既然愿意委身做通房,不知是为名还是为利? 听说是崔家收养的流民之女,身份微寒,那便是为了他的钱財吧? 哼,心术不正,他绝不会碰她的。 正如崔媛一般,用下三滥的手段嫁给他,他就让她尝尽独守空闺的滋味儿。 对於算计他的人,他从不会心慈手软。 “阿嚏……”沐浴过后,窝在贵妃榻上看书的沈青棠,冷不防打了个喷嚏。 蓉娘忙上前摸了摸她的秀髮,还有微微的湿润感,便取了帕子来擦拭。 “奴婢再给您擦擦,虽是夏日,夜晚还是容易著凉的,不能掉以轻心。” 暖黄的灯火给女子娇嫩的容顏镀上一层薄薄的金光,平添了些人间烟火的气息。 “那位大郎君……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沈青棠睡了一觉起来,神思清明了许多,暗暗揣测著那人是不是性格阴晴不定,这才和崔媛处不好。 世家女为了家族的尊荣,惯会隱忍,哪怕是夫君不喜,也能低眉顺眼哄著,维持面子上的和睦。 而崔媛和赵渊这两夫妻,听下人说赵渊是从不在崔媛院子里过夜的,几乎是把崔媛的面子丟在地上踩。 实在是蹊蹺。 蓉娘只当她是情竇初开,好奇自己的未来夫君也是理所应当的,便笑道:“不管是什么人物,总归是个男人,那必定会喜爱美貌的娘子的。” 不是她自大,自家娘子的长相和身段,只怕没有男子能忍住不动心。 沈青棠嗔她一眼,不满道:“你家主子我,犯得著出卖色、相嘛?用钱砸不好么?” 蓉娘爱怜地瞧著她,耐心地解释道:“用外物维繫的感情必定不能长久,唯有以心换心,才能琴瑟和鸣。” 沈青棠无聊地將手中的书卷扔下,自顾自用梳子通头髮。 “我不过是个通房丫头,要什么琴瑟和鸣?” “不过是把他拉上榻,睡一觉,生个孩子,就能脱身了。” 听到“拉上榻”、“睡一觉”这种虎狼之词,蓉娘都忍不住老脸一红,捂了沈青棠的嘴道:“我的小祖宗誒,这些话哪是女孩子家家能说的?” 至於崔媛打算將沈青棠安排成通房丫头一事,蓉娘和杏儿自然也是怨懟的,只是娘子叫她们莫轻举妄动,这才忍了下来。 赵大郎君房中一个侍妾都没有,沈青棠算是和崔媛一起长大的,按说情分不比寻常。 没想到她只想著打压沈青棠,而不想著拉拔一番,可见其心狭隘,绝不是个好相与的主母。 “你们放心,娘子我也不是好欺负的,来日定要叫那位崔姐姐尝一尝苦果的。”沈青棠宽慰二人道。 “奴婢们自是盼著您好的,眼下外头的生意也不必咱们操持,您正好趁这时候寻个良人,不说別的,往后有人给您暖榻也好呀。” 蓉娘顺著沈青棠的心意,拣她爱听的话说,循循善诱道。 “若那大郎君生得歪瓜裂枣,我可是不乐意叫他上榻的。”沈青棠微微嘟著嘴,眼波盈盈。 在一旁铺床的杏儿噗嗤一笑:“娘子爱美,连带著长相埋汰些的人和物件儿都入不得娘子的眼。” 沈青棠手中勾缠著青丝,理直气壮道:“日日对著一个丑的,岂不堵心?” 杏儿便道:“这您大可放心,听那些丫鬟们说,大郎君生得一表人才,便是放眼整个上京城,也是难得的俊朗模样。” “那便承你吉言了。”沈青棠不以为意,再俊俏,能俊俏出儿来? 主僕三人一夜无话,奔波多日后睡了最沉的一觉。 卯时初,蓉娘撩起帘帐,拔步床上的美娇娘鬢云乱洒,酥、胸半掩,睡得正酣。 “可是要起了?”沈青棠察觉到帘帐晃动,慵懒地睁开双眸,嗓音还带著几分沙哑。 “正是,昨儿大少夫人命人传了话,卯时末要去老夫人住的白鷺堂请安。”蓉娘小心地將她从拔步床上扶下来。 所幸沈青棠在侯府中的一应装扮都以简单素净为主,並不费时。 净面过后浅浅涂一层面脂,再拿昨日那支玛瑙簪子挽个髻,换上一袭烟紫色的襦裙,便可以出门了。 “娘子先用些糕点,”杏儿给沈青棠上了一碟子糕点,“咱们路远,等回来用早膳必定晚了。” 沈青棠拈起来咬了一口,糕点糙得难以下咽,噎得满面通红,泪眼汪汪。 “这是大厨房做的?”蓉娘连忙端来茶水给沈青棠漱口,狠狠横了杏儿一眼。 “那厨子说这是最软糯细腻的莲子糕……”杏儿委屈控诉道,“奴婢吃著也还好,虽然味道不怎么样……” 沈青棠在江南有自己的宅子和厨子,一应用度都按最精细的来,到了武安侯府竟没想到这儿的伙食还不如江南。 “您且忍耐著,奴婢晚些去膳房给您弄一顿可口的。”蓉娘暗道失算,要赶紧安排个厨子到上京来才行。 沈青棠嘆了一口气:“您瞧,娘还劝著我要嫁人,连上京的男人都养不起我,有何好嫁的?” “这都不是事儿,咱自己拿银子开小灶便是了,”蓉娘哄著,“选个良配可是要紧事,人品好才是最主要的,旁的都不打紧。” “您等等,奴婢把披风给您繫上,省得晒著热……” 於是主僕几人便在观云居外停住了脚步。 刚出院门的赵渊,瞧见不远处的纤细背影,微微挑眉。 这个孤女很有几分胆量么,竟然一早就来堵他。 头上只戴了一支簪子,瞧著成色便很差,髮髻也简单,耳坠也没戴,一副十分寒酸的模样。 等等……他的目光移到那件披风上。 那是千金难买一寸的银海綾? 一个孤女怎么会有这等贵重的布料? 莫不是,来路不正? 第5章 自恃美貌 赵渊迈开大长腿,大踏步往主僕几人站立的地方走去。 “坏了,咱们不知道怎么去白鷺堂……”杏儿一拍脑袋道,“大少夫人也不等等咱们。” 不等也就算了,还不派人给他们带路,不就是故意要沈青棠在武安侯府的诸位长辈面前失礼么? 沈青棠微微敛了眉目,柔声道:“莫急,先寻人问问吧。” 即便晚了也无事,不过丟个丑罢了,她只是个不起眼的通房,难道还会有人自降身份同她计较么? 话音刚落,她便听得身后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回头一瞧,却是个眉目如清风朗月般的男子。 来人一身緋色衣袍,头戴幞头,面色冷白,五官如刀削般稜角分明,剑眉下一双长眸如寒潭深邃,一见便知绝非池中物。 待他走近了,沈青棠才认出他身上那件是五品官服,腰间配十銙金带,垂掛金鱼袋。 目光正待下移,便听得轻轻一声冷哼,微不可闻。 沈青棠不悦地拧了拧眉,將眸光移回到那人脸上。 从观云居出来的,便是她的那位夫婿赵渊吧? 只是一大早的,这人的脸色怎的这样臭? 赵渊在沈青棠跟前停了一瞬,眼前的小娘子通身皆被那件用料昂贵款式却低调的披风罩著,露在披风外的脑袋不过將將到他胸口。 嘖,是个矮子,他在心里戏謔道。 不过小模样生得却实在不错,比他办差时抄检的那些青楼里的魁还美上两分…… 他对上那双杏眸,两弯羽睫又卷又翘,似两对小扇子一般。 於是默默把两分改成了五分。 怪不得能叫人选做他的通房,果然有几分美貌自恃,可作邀宠的资本。 身上那件银海綾披风,便是她在江南的裙下之臣送的吧? 江南富庶,有钱的公子哥儿不少,送她一件披风也不算什么。 於是他提步便走,打算揭过此事,不想把精力浪费在一个小女子身上。 赵渊冷淡的態度叫沈青棠暗暗侧目,她活了十六年,头一回开始怀疑,自己长得是不是很不招男人待见? 看他这脸色,只怕都不愿意和自己圆房呢,得想个法子才行…… 沈青棠蹙著两弯蛾眉,拧眉思索著,冷不防瞧见前头的赵渊健步如飞,连忙收敛心神跟了上去。 如今这个时辰,赵渊必定也是要去白鷺堂给老夫人请安的。 “大少夫人,咱们要不要去接一接那沈娘子?”梅香伺候著崔媛在白鷺堂中坐下,略显担忧地问道。 “不必了,能不能寻来,看她的本事。”崔媛不甚在意地抿了一口茶水。 “不然显得我多看重她似的,没得涨了她的气焰。” 主子不同意,梅香也只好作罢。 世子爷赵澈一身红衣走了进来,原本拧著的眉头在踏入白鷺堂时立刻舒展开,温和地问伺候茶水的婢子:“祖母可起了?” 婢子红了脸,恭敬回道:“已经起了,如意姑姑和朱槿姑姑在里头伺候著。” 正说著话,赵渊便到了。 崔媛瞧见那道緋色的身影,面上带起一抹娇羞,忙不迭迎了上去:“郎君竟回来了?” 赵渊目不斜视,冷淡地避开她,在赵澈对面落座。 沈青棠追了赵渊一路,小脸红扑扑地落后一段距离,站定在白鷺堂外,抬眼便瞧见堂中端坐著的两位郎君。 左侧的赵渊一身緋色官服,右侧的赵澈一身朱红圆领广袖长袍,皆是神仪明秀的模样。 许是为官者自带几分凌厉气势,左侧的赵渊往那一坐,眾人皆敛祍屏息。 沈青棠暗暗点头,靠自己的本事做官的,气势就是不一样。 崔媛这才瞧见后头的沈青棠,微微愣怔,旋即看到她面上的羞红,暗暗骂了一声狐媚子。 没想到竟被她碰到赵渊回府,又腆著脸一路跟过来请安。 算她运气好。 “哎呀妹妹,你怎么自己来了?我给你安排的领路的婢子呢?”崔媛一脸歉疚地走下来,亲自牵著沈青棠走进白鷺堂。 “都怪我管得太松泛了,那小贱蹄子定是躲懒去了,回头我就叫人打她板子。” 这一番义正辞严不过是做戏罢了,沈青棠一路走来並未见著有什么婢子来寻她。 “姐姐息怒,不过两步路罢了,也不远。”沈青棠娇柔地宽慰著。 又覷了一眼赵渊,含羞带怯地对崔媛说道:“姐夫生得俊朗,姐姐好福气。” 崔媛几乎咬碎一口银牙,千算万算,都算不到赵渊偏生昨夜回府了。 要知道,赵渊在她面前一贯是不假辞色的,何时怜香惜玉过?今儿竟破天荒地带著这丫头来请安了。 梅兰轻咳一声,提醒崔媛注意控制表情。 毕竟沈青棠入了赵渊的眼,崔媛才更有希望养儿子。 “以后也是妹妹的福气。”崔媛稳下心神,拍了拍沈青棠的手。 说罢便將她引入堂中,命人搬了个绣墩给她,由她乖巧地坐在自己身边。 对面的赵澈目光落在沈青棠面上,不由得被她吸引了目光,凝望了两息才堪堪挪开。 看来这就是赵渊新得的通房了,真是艷福不浅。 赵家三郎前些日子跑去邻城游玩了,至今未归,是以小辈里今日便只有两个郎君和崔媛。 “这么热的天儿,难为你们跑来跑去。” 一道慈和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穿著沉香色万字纹大袖衫的老夫人,被两个婢子扶了出来。 她额上戴著祖母绿抹额一瞧便知不俗,连沈青棠都忍不住侧目。 “老祖宗这话说得不对,”崔媛连忙上前,代替其中一个婢子扶住了老夫人,“如今早晚皆凉快,妾身来这儿可是纳凉来了,哪有什么辛苦可言?” 赵老夫人被她哄得眉开眼笑,点了点她的额头道:“就你这丫头嘴甜。” 说罢將目光往堂下略略一扫,便瞧见了侍立在崔媛座位后面的沈青棠,眸光微微一亮。 这丫头,生得真是不俗。 又將目光往自己的大孙儿面上一瞧,冷冰冰的一张脸,但胜在玉质金相。 二人若是能生个小曾孙,必定粉雕玉琢,甚为可人。 沈青棠对上座上老祖宗的笑意,面上微微一热,老人家盼曾孙的眼神也太露骨了些…… 第6章 面见老祖宗 “这便是你那娘家的妹妹吧?” 赵老夫人心中百转千回,似是已瞧见曾孙绕膝的模样,满意地点点头,由著崔媛扶著坐下。 崔媛应了一声,连忙招手让沈青棠上前来:“玉奴,快来,给老祖宗请安。” 沈青棠低眉顺眼地走上前来,被崔媛拉了一双玉手:“这丫头自小养在深闺中,性子有些怯,望老祖宗莫怪。” 赵老夫人心中更是喜爱,笑道:“性子文静些好,渊儿也是个不爱说话的。” 这祸水一般的容顏,若有一颗活泛的心,不得搅得家宅不寧? 沈青棠被二人打趣得俏脸上两团粉红,含羞带怯的瞧了赵渊一眼。 后者还是一贯的冷脸,抬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仿佛堂上被人拉郎配的人不是他一样。 赵老夫人却由不得他这般懒怠,瞧了赵渊一眼,慈和地问道:“渊儿,这玉奴妹妹你瞧著如何?” 玉奴二字在赵渊的耳边转悠了一圈,他暗暗嘆了一声这名字倒是適合她,冰肌玉骨的美人。 他不好拂了老夫人的兴致,便道:“尚可。” 沈青棠適时露出几分失落的神色,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你別觉得委屈,他一贯是这样的,府里能得他夸一句的人可还没生出来呢。” 沈青棠一想也是,据说这位可是凭藉一身本事,在当今太子爷跟前得了脸的,连府里的侯爷都要看他三分脸色。 座下的赵澈见不得他这样自视甚高的模样,笑道:“玉奴妹妹好顏色,大哥若是不喜,不如让给弟弟我吧。” 若是赵渊应了,那他白得一个美人,也不亏。 若是赵渊不应,便是赵渊口是心非,分明瞧上了美人,却又充清高不肯在老祖宗面前说实话。 沈青棠只觉得自己像个物件儿一样,被两兄弟推来让去,偏生通房丫头地位低下,多的是身不由己的时候。 只得垂眸掩下神色间的不喜。 怪道蓉娘当初劝著阿娘,莫要叫她做妾呢。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com】 崔媛也是一脸紧张,没料到赵澈会冒出这样一句话来。 她谋划著名叫沈青棠给她生子固宠良久,自不愿意平白叫人截了胡去。 可赵澈是府里的郎君,又是嫡出的世子爷,他想要什么,难道她这个大嫂能拦? 赵老夫人瞪了赵澈一眼:“昨儿不是还求著你娘,叫她点头让那白二娘子过门给你当续弦么?今儿又瞧上老大房里的人了?” 话里已將沈青棠归在了赵渊名下,崔媛不由得暗暗鬆了一口气。 赵澈一愣,尚未回话,门外便裊裊婷婷走进一个美妇。 “老祖宗恕罪,妾身伺候侯爷更衣上朝,来得晚了。” 来者正是武安侯府的侯夫人,赵澈的生母崔清雪,她梳著乌黑的高髻,髻上插著两支红宝石金凤釵,面如银盘,柳眉又细又弯,见了老夫人便笑了起来。 赵老夫人頷了頷首:“伺候好侯爷要紧,我这没什么打紧的。” 崔清雪也率先將目光落在了沈青棠身上:“这便是媛丫头家里的妹妹?真是玉软柔的美人,妾身瞧著也不胜欢喜。” 赵老夫人哪里听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你们母子两个今儿都是来老婆子我这儿抢人的?” 崔清雪抿唇一笑:“能得郎君和郎君的母亲都喜欢的小媳妇儿可不多见。” “再说了,澈儿是咱们赵家嫡出的郎君,正妻又去了,身后没留下一儿半女不说,如今澈儿身边可是连一个知冷热的人都没有呢。” 昨儿沈青棠刚到赵府的时候她就得了消息,听门房的丫鬟说,生得容月貌不说,细腰肥臀的,一副十分好生养的身段。 忠义伯府的那个嫡次女,勾著她儿子整整六年都不肯过门,她心里本就不喜,是时候先纳个妾室给儿子,杀一杀那女子的威风了。 赵老夫人面露为难,崔清雪搬出嫡庶之分来说,她倒是不好一口回绝。 况且在香火延续这事儿上,的確是应该优先嫡出的郎君。 崔媛知道崔清雪是记恨她六年前弃赵澈而选赵渊的事情,故意在这给她添堵呢。 当下便道:“婆母若是喜欢,我们江南崔家多的是乖顺的小娘子,只不过这一个么,早早便恋慕著我家爷了,倒不好再给世子爷了。” 赵老夫人听说其中还有这样的隱情,沈青棠又一副羞答答的模样,自是大喜:“既如此,玉奴还不快躲大郎君身后去?” 沈青棠扭捏了半晌,便莲步轻移,挪到了赵渊身后。 那赵澈和白家二娘子之间的爱恨纠葛,可是闹得满上京都知道了的,她可不想一过门儿就被主母针对。 况且,那位娘子可是要家世有家世,姑母便是当今最受宠的白婕妤,又深得赵澈爱重,她可不想碰这种硬茬儿。 赵渊只觉鼻尖一阵香风,不似脂粉味儿那般刺鼻,闻之还带著两分清甜。 “何时开始恋慕爷的?”他鬼使神差地开口,他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去过江南崔二爷家,更別谈见过这个仙姿昳貌的妻妹。 沈青棠:……真是奇了,这人竟听不出来那是崔媛的场面话么? 心思转了转,她在叫“爷”、“郎君”和“姐夫”之间挑挑拣拣,使了几分坏心。 “姐夫容稟……”身后那道轻柔的嗓音开口道,“妾幼时曾到过上京……” 赵渊听得她一声甜软的“姐夫”,突然觉得自己方才的问题有几分齷齪。 还是未经人事的姑娘呢,恐怕都还不知道什么叫“恋慕”呢。 “闭嘴。”他微蹙著眉头,叫她住了嘴,一副懒得听她解释的模样。 沈青棠委委屈屈地住了口,座上的赵老夫人瞧出端倪,敲打赵渊道:“莫总是凶著一张脸,家里没人得罪你。” “孙儿知道了。”赵渊不情不愿地应下,修长的指尖把玩著腰间的金鱼袋。 沈青棠的目光落在那金鱼袋上,却瞧不清上面的官职,只见那两只如玉的指尖晃啊晃。 她爱美,也爱欣赏旁人的美,便津津有味地盯著瞧。 那修长的大掌似乎知道她在看,忽而把金鱼袋翻过来,又翻过去,依次在指尖轮转,如鲤鱼在浪头间跃动一般。 沈青棠瞧得嘖嘖称奇,真是甚为灵巧的一双手啊。 赵渊听得身后的轻轻的惊嘆,不动声色地停下手中的动作。 瞧,还是个孩子呢,瞧他玩金鱼袋都一副兴致盎然的模样。 第7章 母子吵架 “孙儿还要去东宫稟事,便不陪祖母了。”赵渊懒怠听家长里短,便起身告辞。 赵老夫人自然不会拦著,挥手道:“去吧,你们爷们儿都是大忙人。” 此话一出,倒是崔清雪脸上不甚好看。 赵澈如今还没有官职,只在四皇子那头混著脸熟,同赵渊一比自然落了下乘。 赵渊緋色的身影离开白鷺堂,沈青棠微微一抬眸,便瞧见对面的赵澈正盯著赵渊的背影,眉目间的阴鷙一闪而过。 心气不顺的崔清雪连带著看亲儿子也不顺眼了:“你当那白家的小娘子是什么心地纯善的人,你们好了这许多年,死活不肯过门。” “等圣上赐的世子妃一死,她便鬆口了,叫你巴巴地来求我和你爹。” “这不就是眼馋著世子正妃的位子么?” “眼下这位子空出来了,可不得赶紧来占著么!” 那白二娘子在她口中便是趋炎附势、城府极深之人,沈青棠暗暗记下。 崔清雪虽然可能对白二娘子有气,但当家主母做了这么些年,她的眼光应该是很准的。 白二娘子若是这么个性子,沈青棠慢悠悠地將目光落在崔媛身上,崔媛恐怕斗不过她。 赵澈听自家母亲这般说,脸色也不甚好看:“母亲就是对婉意有偏见,娶她做续弦本就是儿子委屈了她。” “儿子本来许的她一生一世一双人,是父亲和母亲逼著孩儿为了侯府前程娶的殷家女。” “婉意守身如玉,为了儿子生生耽搁了六年,是儿子愧对她。” 一个貌美如的女子,能有多少个六年可以耽误?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com】 这话却是在指责自家父母耽搁他和心上人,崔清雪自然是怒不可遏,当即放出话道:“想当续弦,她想得倒美!” “你是侯府的世子,断没有为了一个女人牺牲前程的道理!” “你的正妃是你爹娘选的,你的续弦也只能是你爹娘选的!” 这话一出,赵老夫人茶也不喝了,慌忙来劝:“好好的,说这些做什么?无论是正妃还是续弦,都不该叫你们伤了母子情分才是!” 崔清雪若为了个乳臭未乾的小娘子,伤了母子情分,才是大大的不妥。 赵老夫人身边的如意姑姑也上前搀著崔清雪道:“夫人何必动气,世子爷不懂事,您也不懂事么?倒惹得老夫人著急。” 赵老夫人一贯疼爱小辈,哪怕是赵澈这般执拗的性子,也愿意给她面子。 “祖母莫急,此事孙儿自有分寸。” “孙儿还有要事,先告退了。” 赵澈缓了语气道,冲老夫人拱了拱手,便甩袖离开,看也不看自家母亲一眼。 崔清雪只觉得心寒,颇有几分哀切道:“你爹娘难道还能害你不成?” 沈青棠看二人爭得乌鸡眼似的,心下有了几分计较。 怪不得赵家大郎凭著庶出的身份能挣个五品官呢,专心搞事业的,和整天哄媳妇斗老娘的,二者根本没有可比性。 崔媛上前给赵老夫人顺著气儿:“您老人家急什么?儿孙自有儿孙福,侯爷管束著,再闹能反了天去?” 赵老夫人嘆了一口气道:“侯爷和清雪就这么一个孩儿,老婆子不忍见他们闹成这般……” 崔清雪胸口起伏著,喝了一碗茶才將將压住火气,对老夫人道:“娶妻当娶贤,妾身就没见过哪家娘子过门儿前,把夫家闹得鸡犬不寧的。” “您老別掺和这事,妾身定要和侯爷说道说道,定不能叫那小蹄子牵著澈儿的鼻子走!” 说罢也急匆匆地走了。 一时间,白鷺堂中便只剩下崔媛和沈青棠陪著老夫人。 赵老夫人招手让沈青棠近前来,从婢女木槿捧著的匣子里取了一串石榴手串,套在她的皓腕上。 “好孩子,叫你看笑话了,这是老婆子给你的见面礼,只盼著你早日诞下曾孙,老婆子我便不管这些孽障的事儿了。” 话里话外,自然是对她的肚子抱著十二分期待的。 沈青棠柔柔一福:“老祖宗言重了,哪家母子不拌嘴的?正是爱之深,才责之切。” 赵老夫人宽了心,露出几分笑意道:“你莫管他们,只管紧著自己便是。” “这手串是我特意托人去法华寺开过光的,十分灵验,太子爷的嫡子便是戴了法华寺老和尚赠的珠串才得的,你莫声张,只管好生戴著。” 沈青棠暗暗诧异,没想到其中还有这样的故事。 当今圣上两个成年的皇子,太子爷得了一子稳坐储君之位,四皇子膝下空虚,听说纳了不少姬妾也不见动静。 朱红的石榴手串衬得她皓腕如雪,赵老夫人端详了一会儿,注意到沈青棠尾指上嵌著一颗洁白的小米珠,半透明的指甲粉润可爱。 “江南的娘子果然有几分巧思,赶明儿也给老婆子我弄一个。”赵老夫人笑著道。 沈青棠笑著应下,颊边两只稚气的梨涡。 崔媛眼见著老夫人对沈青棠倍加看重,心下酸楚不可言说,若是她能和赵渊有个一儿半女,眼下得老夫人青眼的白嫩该是她了。 虽然自己凭藉素日里的体贴討好,也能叫老夫人看重几分,到底不比有个孩子傍身。 “媛丫头。”赵老夫人唤了一声。 崔媛连忙回过神来:“老夫人能看上这丫头,是她的福气。” “她的福气,不也是你的福气?”赵老夫人意味深长道。 这话却是暗地里敲打崔媛,莫因为嫉妒磋磨妾室,一切以子嗣为重。 待二人离开白鷺堂,老夫人才揉著疲惫的眉心,慢慢靠在迎枕上。 如意替她按著太阳穴,不无担忧道:“奴婢没想到大少夫人的妹妹会这般貌美……” 何止是貌美,简直是难得一见的人间尤物。 “无妨,我瞧著那丫头眸光乾净,不像是心思不正之人。”赵老夫人倒是不担心。 “再说了,媛丫头和清雪一般出身清河崔氏,虽有旁支和嫡支的差异。” “清雪把持侯府这么些年,没有一个姨娘能翻出她的手心。” “媛丫头若是不及她……”大少夫人的位子恐怕要换人坐了。 旁人看不清,她却是知道的,赵渊的本事比赵澈强太多了。 武安侯府,来日要仰仗谁还未可知呢。 第8章 婢女 沈青棠在白鷺堂同眾人周旋了许久,早就站得脚脖子酸胀了。 回去的路上,得杏儿半扶著才能成行。 蓉娘见了,笑道:“娘子鲜少走路,需得多多磨链才是。” 毕竟为人妾室,多少都是要伺候主母的,这般娇气只有自己吃苦的份儿。 “嬤嬤还有閒心笑话,那赵家大郎可是连正眼都不瞧我一下。” 对方连她引以为傲的美色都不感兴趣,如何能同她圆房生子? 沈青棠终於走到香雪阁,脱了鞋袜上榻,由著杏儿使力替她揉搓脚腕。 蓉娘端了一盆热水来给她泡脚:“这事可急不得,那赵家大郎瞧著不是个隨便的人,需得多多接触,培养感情才行。” 沈青棠思及那人俊俏的脸蛋,和那双灵巧且甚得她心的玉掌,勉为其难地同意了蓉娘的看法。 “崔姐姐生得也不差,缘何二人看起来那般生分?” 她可是记得,在白鷺堂前,崔媛殷勤万分的迎出来,赵渊可是半分好脸也不给,全然不顾里头还有个老夫人和世子爷。 而且听崔媛的意思,赵渊半夜归府,可是並未知会崔媛的。 “这事奴婢已著人去打听了,不过想来涉及郎君们的私事,下人的口风都紧得很。”蓉娘细致地褪去她的鞋袜,將一双玉足小心地捧进铜盆里。 杏儿在旁跟著伺候,说起一事道:“奴婢听白鷺堂的小丫鬟说,大少夫人的中馈不过掌了一个月,便被侯夫人拿了不少错处了。” “不是少算了下人的例钱,便是缺了侯夫人那儿的吃食,似乎连侯爷书房的冰盆都缺过。” 沈青棠眸中掠过深思,崔媛再不济,也不像是不知道眉眼高低的人。 府中最需要討好的人当头便是武安侯赵霽云,又是崔媛的家公,短了谁的冰盆都不可能短侯爷的。 想来还是婆媳二人斗法,才闹出这些紕漏的。 “这事儿咱们不好议论,你只管听了回来报给我和蓉娘听便是。”沈青棠叮嘱杏儿道。 杏儿是个活泛性子,年纪同她差不多大,是以很容易便和丫鬟婆子们聊在一处。 杏儿才被罚写了十篇大字,自然晓得其中轻重,便应下道:“只可惜大郎君院子里没有婢女,不然奴婢也能打听出几分消息来。” 蓉娘听完心下暗暗点头,这般年纪还没有通房侍妾在屋里的,可见是个定性极好的郎君。 沈青棠却是十分惊讶,微微蹙眉道:“难不成……他好南风?”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蓉娘一愣,忍不住轻咳起来。 自家娘子的思路也太跳脱了些…… 杏儿却也在一旁附和道:“这倒是有可能的,娘子你们在白鷺堂里头和老夫人说话,奴婢可是瞧见大郎君身边那个侍卫了,生得十分俊俏呢。” 而且她同那侍卫搭话,那侍卫还退避三舍,好似她要玷污他一样。 不就是搭了一下他的肩膀么?至於反应那么大? 跟著赵渊来到东宫办差的侍卫金影,冷不丁打了个喷嚏,想起今儿一早碰到的那个鹅黄色衣衫的婢女。 不是说江南的美人如水一般温柔羞怯么?那个婢女怎么比爷们儿还不讲究?竟然大庭广眾之下和他拉拉扯扯。 自家主子本就不待见新纳的通房丫头,他可不敢招惹她的婢女,否则主子生气了,吃掛落的可是他。 香雪阁中的几人絮絮议论一阵,便有两个婢女在门外求见。 蓉娘同沈青棠道:“是大少夫人那边赏的丫头,说是瞧您人手少,特意派过来支应的。” 沈青棠饮了一口红枣蜂蜜水道:“身契还在静兰院?” “正是。” “那便派她们做院子里的活计便是。”身契不在她手上的婢女,她可不敢用。 不过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便叫蓉娘替她擦了脚,穿上罗袜,叫二人进来。 “奴婢们拜见沈娘子。” 两个婢女皆穿著青色的婢女衣裙,仪容举止得宜,瞧著倒很有几分世家大族家人子的气质。 沈青棠漫不经心地瞧了二人一眼,皆是姿容上佳者。 看来崔媛是打算等她大了肚子,便將二人其中之一送上赵渊的床榻吧。 庶子么,不嫌多,多了才能挑拣其中的优秀者,记为嫡子。 “两位姐姐不必多礼。”沈青棠语气柔和,命二人起身,“我是初来乍到,往后还得仰仗二位姐姐。” 两个奴婢对视一眼,忙道不敢:“奴婢们伺候娘子乃是分內之事,当不得娘子一句倚重。” 沈青棠頷首:“我这里同別处的讲究是一样的,最不能容忍的便是二心的奴婢。” “若是谁乱嚼舌根,损了我和崔姐姐、姐夫的情谊,我便稟了崔姐姐,直接打杀了。” 这话说得风轻云淡,但两位奴婢却不敢不当真,沈青棠再柔弱,背后站著的也是大少夫人。 那位,可不是好惹的主儿。 “奴婢谨遵沈娘子教训,请沈娘子赐名。”两个奴婢皆行大礼跪拜道。 沈青棠心里一哂,连身契都不给她,,竟然还弄赐名认主这一套。 “便唤作织云、织月吧。”沈青棠白嫩的玉指从左点到右,“我自小认生,屋子里不爱旁人伺候,只叫蓉娘和杏儿支应著。” 伺候在主子身边,能进內室才算得宠,二人自然是有遗憾的,不过並不表露,一副听凭吩咐的模样。 “奴婢会些针线的手艺,若是娘子有需要,奴婢愿为娘子效劳。”织云生得温婉,笑容款款道。 织月也连忙道:“奴婢也会些,娘子只管吩咐便是。” 沈青棠頷了頷首,示意杏儿拿出银子赏二人。 出了內室,到了院子里,织月才顛了顛手里的荷包:“我还以为她至少要留咱们其中一个在屋子里伺候呢,也好全了大少夫人的脸面。” “没想到竟然一个也不要,只是这赏银的分量还算厚道。” 说完又想起大少夫人身边的梅兰姐姐说,沈青棠出身微寒,忍不住讥笑道:“想来为了拉拢你我,连压箱底的身家都拿出来了吧?” 织云无奈,劝道:“你少说两句,咱们被派到香雪阁,自有更重要的任务,別惹恼了她。” 到时候大少夫人换了旁人来,她们可就没机会伺候大郎君了。 第9章 膳食不合 內室里的沈青棠散了髮髻,换了宽鬆自在些的衣裳,正预备著睡个回笼觉。 “那两个小丫头,得了娘子的赏钱,竟还编排娘子。” 杏儿是习武之人,耳目皆比旁人敏锐,沈青棠自有耳力过人,自然也听到了。 “二两银子买的忠心,你觉得有几分牢靠呢?”沈青棠笑笑,並不在意。 她作为大郎君的通房,听说月例也只有一两银子,这还是崔媛说念在情分上给她加了钱的。 只不过杏儿和蓉娘在她这的月例可是每月十金呢,比圣上给武安侯的俸禄还高。 杏儿一思索,便也想开了:“也是,一分钱一分货嘛!” 不过下次她可是连一两银子都不想给她们了,没得浪费。 沈青棠以手掩唇,打了个软软的哈欠,预备著往软枕上倒,便被蓉娘制止了。 “娘子且先別睡,奴婢先去取些膳食来,您吃过再睡。” 沈青棠睡觉一贯无节制,这一闭眼恐怕要等晌午才能醒。 蓉娘恐她饿坏了肠胃,连忙劝阻。 “知道啦,嬤嬤快去。”沈青棠撑著眼皮,抬手拾起昨夜未看完的话本。 蓉娘便带著刚刚赐名的织云去了大厨房,只是这一去,却是去了两个时辰都未回来。 沈青棠趴在话本上睡了一会儿,醒来不见人,便命杏儿替自己更衣,亲自去寻。 “许是路远,娘子且坐著,奴婢去寻便是。”杏儿心下也担忧,连忙道,她是习武之人,脚程快些。 沈青棠却是微微摇头,路远也不该这么久未回才是,许是被不长眼的为难了。 大厨房在西南角,沈青棠的香雪阁在西北角,她一个娇娇娘子,走路小半个时辰也能到了。 到了大厨房,便见蓉娘正往回走,满面不忿的模样,织云手里提著一个食盒,正为难地劝著。 “膳食可取回来了?”沈青棠见人没事,鬆了一口气,柔声问道。 蓉娘见了她,自是满目心疼:“倒带累娘子出来寻奴婢了。” “奴婢瞧著大厨房的饭菜应是不合娘子胃口,便想著借个灶台,给娘子煮几样適口的小菜。” “只不过厨子说厨房是重地,閒杂人等不能入內。” 她们使了银钱也不肯鬆口。 沈青棠瞭然,武安侯府高门大户,此举想来是防著別人投毒。 杏儿揭开那食盒,只觉得蓉娘说的这话十分委婉,那食盒里不过两菜一汤。 两菜是炒白菜和木耳肉丝,炒白菜只有菜帮子,木耳肉丝只有成色品质皆次的木耳和几块肥肉。 这样的菜连她一个婢女都懒怠下筷子,更別说金尊玉贵的娘子了。 一旁的织月虽也觉得这些吃食並不精美,但对於他们武安侯府的婢女来说,已经是不错的了,到底那青菜还是绿色现炒的呢。 “娘子且將就些,厨子们都是拜高踩低的,等您得了大郎君的宠爱,他们自然便按著您的心意做了。”织月劝道。 在她眼里,沈青棠再貌美,也不过是个通房,而大厨房如今是大少夫人掌著,沈青棠还是不要造次为妙。 “织月姐姐说的是。”沈青棠点头,带著几人往回走,心里想的却是,恐怕连大郎君的床榻还没挨上,她就要先饿死了。 “咱们可带了小泥炉和锅子来?”沈青棠问蓉娘道。 蓉娘也是一脸失策的模样,道:“奴婢原想著,侯府钟鸣鼎食之家……”不至於连她们家娘子的口粮都成问题。 便没有带温酒煮茶的小泥炉和自家的小锅子。 “不过咱们耳房里有煮茶的炉子,奴婢替您熬些粥来。”蓉娘道。 “且先將就一顿罢。”沈青棠无奈。 食盒里的白米饭一瞧便不是她能下口的东西,兴许熬成粥会好些。 待回了香雪阁,蓉娘將那碗白米饭取出,用热汤兑了,又打了个杏儿不知从哪里摸来的鸡蛋,细细熬了鸡蛋粥给沈青棠吃。 大厨房的动静自然瞒不过崔媛,梅兰伺候著她用午膳。 饭桌上摆著的是四菜一汤,东坡肉燉得软烂,煎豆腐外焦里嫩,清蒸鱼火候恰好,时蔬上头还摆了几只红彤彤的虾子。 “还真是金贵,府里的侍妾不都是这么吃的么?” “旁人吃得,偏生她吃不得?” 梅兰听完小丫鬟的稟报,不屑地皱了皱鼻子。 崔媛好心情地夹了一筷东坡肉,放进嘴里细细品味。 “我这妹妹从江南来的,许是一开始吃不惯罢。” “不过入乡隨俗,她的口味也得改改才是,总不能叫郎君跟著她吃江南菜吧?”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饶是老夫人在这也挑不出她的错来。 “大少夫人说的是,大郎君口味本就重一些,总不能叫大郎君去迁就她吃那些没滋味的江南菜吧?”梅兰諂媚道。 崔媛自是頷首:“今儿这东坡肉做的不错,给厨子赏。” “是!” 沈青棠在香雪阁中吃著有生以来最寒酸的一顿午饭,便听得静兰院那边赏了大厨房。 “娘子,这大少夫人是故意的吧?”杏儿不忿的皱起眉头。 她家娘子刚在大厨房那儿碰了一鼻子灰,崔媛后脚便赏了大厨房,这不是赤裸裸地打她家娘子的脸么? 沈青棠细细咀嚼著粗糙的白米,亏得蓉娘將粥熬得久,否则她非得被噎死不可。 “不必生气,应当很快就会有人给咱们送东西来了。”沈青棠气定神閒道。 崔清雪和崔媛不对付,想来很快就要来展示怀柔的一面了。 “咱们这靠近院墙,明儿一早,你便出门弄些食材回来……”沈青棠暗暗吩咐著杏儿道。 以杏儿的身手,虽然不能带做饭的傢伙事进来,但带一两把青菜、一两块肉进来不是难事。 她可不想每天只吃鸡蛋粥,连盐都没有的那种…… 蓉娘坐在耳房里,擦洗著方才煮粥用的物什,暗暗嘆气。 若是夫人知道娘子在侯府过的是什么日子,可还会坚持叫她嫁人? 娘子在江南的时候何曾为吃食发过愁? 赵渊一下朝回来,便听得嘴碎的金影在一旁絮絮叨叨:“属下方才听说,后头的那位今儿吃的是白水泡饭……” 第10章 怀柔 赵渊狭长的眸子一眯:“你什么时候成了她的传话筒了?” 金影连忙噤声,这不是瞧著您在白鷺堂里头,玩儿金鱼袋逗小娘子么,还以为您会喜欢听听八卦呢。 不过那小娘子也真是娇气,听说大厨房送去的饭菜她是一个也吃不下,还是那两个婢子分食了。 他还想著,既然老夫人有心撮合,主子是不是该怜香惜玉一下?也好叫美人倾心。 没想到好心好意稟报,还遭了个冷眼。 赵渊將官服脱下,伸手丟在屏风上,思及那女子懵懂的容顏,隨口问道:“府里给妾室的膳食是如何安排的?” 金影一听便来劲了:“一般是两菜一汤,不过像侯爷的姨娘们,一般都会拿自己的嫁妆银子寻大厨房加餐……” “世子爷的生母郑姨娘得宠,院子里还有个小厨房,等閒也不会吃大厨房的饭。” 沈青棠是寄住崔家的孤女,想来也没有多少银子可以加餐。 “爷的见面礼是不是还没给?” “给她送五十两银子去。” 赵渊並不觉得自己对沈青棠有什么別的想法,不过看著是个孩子罢了,总不能叫她饭都吃不饱。 金影愣了一下,咽了咽口水,合著您是打算给人家见面礼的?今儿一早怎么没拿出来? “爷,这还不光是银子的问题……” “是咱们大厨房做的吃食,沈娘子根本咽不下去……” “说是米糙菜硬,硌著沈娘子了……” 赵渊解衣裳的手一顿,他们武安侯府的饭菜这么难吃? “香雪阁里头的那位嬤嬤,拿煮茶的炉子,將那粥煨得烂烂的,沈娘子才勉为其难用了小半碗。” “那沈娘子瞧著就弱不禁风的样子,许是真用不得那些糙食?” 那还真是娇弱,赵渊腹誹了一句。 “先將银子给她送去便是。” 至於能不能吃饱饭,怎么吃饱饭,他可管不得那许多。 金影连声应下,当下便去库房里支了银子,还特意拿的碎银子,放在一个匣子里,穿过月洞门给沈青棠主僕送去。 “这是……大郎君赏的?”沈青棠打开匣子,瞧见匣子里一堆的碎银子,有些无语。 给她送银子也就是了,偏生挑这些碎的,打发叫子呢? 金影连忙道:“正是,爷专门送给您打点下人用的。” 沈青棠这才頷首命杏儿收下,这人还算有几分良心,知道体谅她这个出身微寒的弱女子。 她从匣子里头挑了块最大的,塞给金影,羞怯道:“若是大郎君那儿缺人端茶递水,劳烦金影大哥隨时传唤奴婢便是。” 金影忙不迭应下,这位沈娘子虽然没钱但还真是大方,五十两银子里头就给了他差不多十两。 不过主子从来不叫人在屋里头伺候,连茶水都爱自己倒。 不过他倒是可以走一趟,叫大厨房那边莫怠慢了这位。 金影走后,沈青棠便叫杏儿將银子收起来:“你们拿著,打点府里的下人吧。” 杏儿將碎银子倒进几个荷包里,笑嘻嘻道:“奴婢还想著翻墙出去破开银票呢,这下不必瞎跑了。” 蓉娘也笑著:“总归大郎君能注意到咱们娘子是好事,娘子可得循著这儿的规矩,去谢个恩才是。” 谢恩事小,主要是为了有个藉口给赵渊献殷勤。 沈青棠自是頷首:“这事倒是不忙,赶明儿拿一个香囊送他便是。” 说罢赤著玉足从榻上下来,叫蓉娘替自己梳发。 “香囊可不能拿现成的,您得自己绣一个,才算有诚意。”蓉娘从匣子里拿出象牙梳道。 “您是知道我的手艺的,鸳鸯都能绣成鸭子,没得丟人现眼。” 沈青棠把玩著一缕青丝道,她素来不耐烦做这些吃力不討好的活计。 香囊这种东西,缝製起来十分费心思,但是真正用不了几天,便会束之高阁。 “多做几次便好了,您已不是闺阁女子了,这些討好郎君的手艺总要会的。”蓉娘罕见的態度强硬道,“郎君身上时时带著您做的东西,才会时时记著您。” 沈青棠暗暗叫苦,挣扎道:“不如我送他两张地契?这样他每每收铺租都能想起我来。” 蓉娘:…… “这主意好,奴婢喜欢。”杏儿看热闹不嫌事大道。 “你闭嘴,不止娘子要学,你也要学的。”蓉娘拧了一把杏儿的耳朵,恨铁不成钢道。 “嬤嬤偏心,怎不去拧娘子的耳朵?” 主僕几人正笑闹著,便听得织月稟报:“娘子,侯夫人身边的素仪姑娘来了。” 沈青棠这才抿起嘴巴,矜持地从绣凳站起来,嘴角含笑迎了出去:“原是素仪姐姐,倒是奴婢有失远迎了。” 素仪並不曾见过沈青棠,如今打眼一瞧,便被她的容色惊了一惊。 “怪道能叫夫人时时念叨著,原来是个仙女儿一样的人物。”素仪很快便收起讶异,笑著命身后的丫鬟婆子將东西搬进来。 “夫人听说沈娘子吃不惯大厨房的吃食,特意命人送了小泥炉和砂锅来,好叫您能时时熬些江南那边的粥食。” 杏儿意外地瞧了沈青棠一眼,娘子真是料事如神。 蓉娘早已笑容愉悦地叫人將东西搬到了耳房中:“叫夫人见笑了,娘子初到上京,难免有些不適应的。” 心中暗暗讚嘆,不愧是侯夫人,这肚量,比静兰院那位不知道要宽多少。 素仪又命人送上几匹布道:“这些是给沈娘子裁衣裳用的。” “大少夫人新掌家,少不得有些疏漏的地方,夫人这个做婆母的,自然要时时帮扶著。” 话里话外,说的都是崔媛掌家能力不足的意思。 沈青棠笑而不语,只谢过素仪辛苦来送东西,叫人拿了一对耳坠子赏了。 素仪见那耳坠子成色不错,便含笑收下了:“夫人说都是一家人,沈娘子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来我们春柳院,夫人自会做主。” 沈青棠柔柔一福身:“奴婢谢过夫人掛怀。” 好生將素仪送走后,杏儿才道:“看来大少夫人和侯夫人,处的实在不怎么样呢。” 不然崔清雪也不会巴巴地派人来这给沈青棠上眼药。 第11章 爱美之心 还说什么若有所需,便去春柳院找侯夫人做主。 这不是明摆著说,叫沈青棠和崔媛斗起来,斗不过了,崔清雪会给沈青棠帮忙么。 “咱们心里清楚便是了。”沈青棠摸了摸那些绸缎,看纹理是雪缎,虽然品相次些,但还算柔软。 若是崔媛,想来不会捨得將这样的雪缎赏给她。 “娘子,有了那砂锅,奴婢便可以时时给您做些吃食,倒是十分方便。” 蓉娘中午瞧沈青棠吃那粗糙的鸡蛋粥,瞧得心疼,见了崔清雪送来的东西,笑得合不拢嘴。 若是有个小厨房就更好了,但是一个通房丫头,等閒是不会有的。 除非等到沈青棠受宠,或者顺利怀上孩子,倒是可以试著討要。 昨儿来得晚,没来得及在园子里转悠,趁著日落时分,沈青棠便带著杏儿绕香雪阁走了一圈儿。 这园子虽小,但围墙边都栽种了海棠树,想来春日的景色会十分宜人。 香雪阁前是一方池塘,池塘里还有些开败了的荷,时不时能瞧见几尾鱼儿从荷叶下游过。 崔媛给她安排这个园子最用心的地方,恐怕就是一个月洞门出去不远便是观云居的后门。 赵渊不爱锁门,等閒也不会有人敢往里闯。 是以沈青棠走了没多远,便瞧见赵渊正在窗下不知是看书还是习字。 夕阳的余暉给他的侧顏镀上浅浅一层暖光,瞧著愈发如圭如璋。 许是察觉到有人在看他,那双狭长的眸子动了动,便微微偏头往这边看过来。 沈青棠一身素白的襦裙,打扮轻简,但胜在乌髮如缎,眉间被蓉娘点了个嫣红的鈿,瞧著倒似天上的小女君贪玩,趁著暮色四合时偷偷下凡来玩耍。 这位妻妹,怎么还有偷窥人的癖好?赵渊微微拧眉。 不过一瞧她身量矮矮,还不如月洞门旁的盆景高,便又释然了。 不过是个贪玩的孩子罢了。 他鬆开眉心,继续翻看手中的卷宗。 沈青棠盯著赵渊瞧了一会儿,回屋便提笔將他的侧顏画了下来,张贴在案几后头。 阿娘给她挑的这个夫婿,不说旁的,这副皮囊倒是甚得她心。 蓉娘哭笑不得:“您怎么能悬掛男子的画像呢?虽然是夫婿,別人瞧见了也会笑话您的!” 拿著小锤子在墙上钉钉钉乱敲一气的沈青棠,终於將画像歪歪扭扭地掛好,满意地欣赏了一小会儿。 “这有何妨,旁人见了也只会觉得我是心喜他,哪里会多说什么?” 只要不叫正主瞧见便是了。 依赵渊那个性子,若是瞧见了,只怕要板著脸叫她撕下来。 杏儿扶著沈青棠从垫脚的凳子上下来,问道:“您明儿想吃什么?奴婢记一下菜单,明儿一早好去买。” “先弄条鱼回来,许久没吃清蒸鱼了……”沈青棠支著下巴道。 101看书.com全手打无错站 “米一定要买珍珠米,別的米娘子吃不惯。”蓉娘掏出一张早就写好的单子,交给杏儿。 “再弄点莲子和绿豆进来,要上好的,给娘子熬粥喝。” “青菜一定要细细瞧过,当季的嫩的才能要……” …… 躺在树杈上给自家主子守夜的金影,正叼著草茎看天边露出鱼肚白,冷不防瞧见一个黑影从香雪阁蹦了出去。 “!” 乖乖,这年头,竟然有人敢混进武安侯府偷东西? 来不及稟报主子,他连忙追了上去,翻过围墙,便瞧见一片鹅黄色的衣角。 嘖,怎么瞧著像沈娘子身边的那个丫头杏儿? 他小心翼翼地跟紧两步,前头的鹅黄衫子一闪,便消失不见。 “跟丟了?”他挑了挑眉,立刻追了上去,没想到在拐角处被杏儿一脚绊倒。 “怎么是你?”杏儿正要动手暴揍,好险低头瞧了一眼,是跟在大郎君身边那个俊俏的侍卫大哥。 “侯府不许人隨意出入,你不知道?”金影见她捏著一张单子,打眼一瞧,像是食材的单子。 再一联想昨儿沈娘子没吃饱饭的事儿,当下便瞭然,原来是叫这婢女出来买食材,回去自己做饭吃啊。 一提到这个,杏儿便来气,她本是娘子身边的武婢,平日里只消帮娘子送送帐本,外加陪娘子吃喝玩乐就行了。 没想到入了侯府之后竟然做起了採买的活计。 她这一身的本事,竟然要去和大妈大爷们一样,去做採买! “你家爷的银子是不是都在你身上了?连我们家娘子的膳食都顾不及。”杏儿狐疑地上下打量他。 长得这般俊俏,一定很受宠吧? 金影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莫名有几分气短。 天地良心……除了月例之外,他就没得过主子的一分钱…… 但是总不能叫主子好不容易纳的小通房饿肚子吧?主子的子嗣可都系在这小通房身上呢。 於是他肉痛地拿出自己的荷包:“这是爷的银子,拿去买吃的吧,別叫人知道。” 杏儿接过那荷包一顛,嚯,真是不少。 果然是受宠的小倌儿,不然大郎君何至於赏他这么多银子? 但是这样一来,她家娘子可就不好办了。 要勾引一个好南风的郎君,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 金影对上她的目光,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自己好像解释不清了…… 既然荷包里的是大郎君的钱,那杏儿起来自然毫不吝嗇,待她在市集上转一圈儿回来,鼓囊囊的荷包便只剩下了个皮子。 “多谢你,你人还怪好的咧。” 金影:……小声哭。 杏儿提著大包小包的东西,趁太阳刚冒头,从香雪阁的围墙外翻了回去。 “娘子,您猜奴婢遇到谁了?” “那个侍卫金影,果然和大郎君有一腿!”杏儿灌了两杯茶水,赶紧和沈青棠分享这个大消息。 沈青棠担心的却是那侍卫会不会將杏儿私自出府的事情告诉大郎君,到时候杏儿可是要吃掛落的。 “您放心,他心虚著呢,不敢叫府里的人知道他和大郎君那档子事。”杏儿拍著胸脯道。 “眼下怎么看,都是奴婢捏住了他的把柄,该害怕的是他才对。” 沈青棠:……emm我倒是很担心你被灭口呢…… 第12章 立规矩 顾不得同杏儿插科打諢,沈青棠支著胳膊坐起来,满头青丝倾泻在素白绣兰暗纹的床榻上。 “奴婢伺候您净面吧,恐静兰院的人来催促。” 蓉娘一贯是沉稳老练的模样,也不知她是何时起的,竟还从耳房端了一小碗红枣粥来。 “您先用几口垫垫肚子。” 沈青棠闻到香味便笑了:“亏得阿娘叫嬤嬤来陪我,不然非得挨饿不可。” 蓉娘对她的撒娇卖乖很是受用,有些骄傲道:“奴婢可是看著娘子长大的,便是夫人不说,奴婢也是要跟来的。” 沈青棠被伺候著用温水净面,用柔软的帕拭乾之后,便均匀地涂上一层薄薄的面脂。 “可要用些胭脂?显得有气色些。”蓉娘有些心疼地瞧著沈青棠不如平常红润的樱唇,到底是因为缺觉和饮食不合而亏了几分身子。 “不必了,正是苍白些才好。”沈青棠对著铜镜打量了自己一番,一双杏眸还带著几许晨醒时的迷惘,甚是无辜的模样。 昨儿崔媛身边的大丫鬟梅兰特意来通知,叫沈青棠今儿一早去静兰院伺候主母。 素闻上京的主母们,在夫君纳妾后,都是要给妾室立规矩的。 想来今儿不会太好过。 沈青棠想了想,换了件轻薄的西子色纱质襦裙,通身无甚装饰,只在衣襟处绣了几朵葳蕤的海棠。 “娘子这般打扮,瞧著倒很像楚楚可怜的病西施。”杏儿伸手在妆奩里挑选著簪子,笑嘻嘻道。 沈青棠莞尔,要的便是病歪歪的模样。 “簪子依旧用那支玛瑙簪吧。” 杏儿瘪瘪嘴:“不如用咱们的乌木簪?那玛瑙簪的成色实在差劲……” 沈青棠只求打扮得素雅些,倒也不甚坚持,便頷首,由著杏儿將他们自己带来的乌木簪插在单螺髻上。 穿戴完毕,便独身往静兰院去。 她不欲带著蓉娘和杏儿,怕她们看著自己低眉顺眼伺候別人,会觉得刺心。 方走进静兰院的大门,便见里面已经灯火通明了,不由得暗暗道一声糟糕。 果不其然,婢子梅兰已经端了脸盆出来,崔媛已经净面完毕了。 “沈娘子好大的架子,倒叫大少夫人好等。”梅兰一见灯下美人,便狠狠皱了皱眉,阴阳怪气道。 若不是因为这张脸,这个狐媚子能当上大郎君的通房? 梅兰的眸光似刀子一般,在沈青棠脸上剜了两下,才恨恨地转开。 都说主子身边的奴婢,便是主子心里话的传声筒。 梅兰这般尖酸刻薄地申飭沈青棠,那么崔媛心里必定是气不顺的。 “可是玉奴来了?进来吧。”屋子里的崔媛扬声道。 “还请崔姐姐恕罪,玉奴许是初到上京,身子有些不爽利,这才起得晚了些……”沈青棠歉意地福身,乖顺地走到崔媛身后,替梅香捧著装釵环的托盘。 崔媛倒是不甚在意的模样,正拈著一支赤金如意云纹步摇,在凌虚髻上比划著名。 “若是不舒坦,便回去喝些热水躺一躺,水土不服罢了,不必请医。”崔媛將步摇插进髮髻中,叮嘱道。 她可不想沈青棠刚过门便请医,否则传出去人家非要以为是她崔媛做了什么折磨人的事儿呢。 “玉奴明白,请崔姐姐放心。”沈青棠嗓音轻柔地应下,叫崔媛心下多了几分满意。 “如今是我掌著中馈,若有什么缺的短的,便来寻我。”崔媛意有所指道,“你是我特意拉拔的人,总不能叫別人替我照顾你,你说是吧,玉奴妹妹?” 沈青棠便知是崔清雪给她送东西的事情被崔媛知道了,这是在敲打她呢。 她佯装懵懂,一派天真道:“崔姐姐对玉奴这样好,您便是玉奴在府中的倚仗。” “您放心,玉奴也不是傻子,甜言蜜语都是骗人的。” “玉奴只看谁对玉奴好,玉奴便听谁的话。” 这话无异於一个火辣辣的巴掌扇在崔媛脸上。 自沈青棠入府,她不过赏了个簪子了事,连派人去她院子里嘘寒问暖都无。 反倒是作为侯夫人的崔清雪,亲自派得脸的丫鬟去送了布匹和泥炉,整个侯府都瞧著,赞侯夫人体恤沈青棠一个背井离乡的小娘子。 “崔姐姐,您这髮髻好似有些歪了……”沈青棠將托盘放倒妆檯上,矮下身子,替崔媛整了整髮髻上的碎发。 崔媛回过神来,便瞧见了沈青棠在铜镜中的那张脸。 十六岁的芳华少女,皮肤细腻平滑如嫩豆腐一般,瞧不出一丝瑕疵。 而她已经成婚六载,岁月催人老,再加上丈夫不疼,又日日和婆母斗气,皱纹已经悄然爬上了眼角。 一张娇弱如梨的少女容顏,摆在她的脸旁边,竟將她衬托得如同老嫗一般。 “哗啦”一声,沈青棠摆在妆檯上的托盘被崔媛一把拂落。 身后的沈青棠似受了惊一般,睁著大大的眼眸,无措地直起身子。 “可是玉奴说了什么不该说的……”美人眼中含泪,端得是无限可怜可爱。 崔媛从铜镜中狠狠地盯著她,好似要將她盯出一个窟窿来。 “沈娘子你也太不小心了,竟然將侯夫人赏赐给大少夫人的珠釵摔断了。”梅兰惊呼一声,从地上捡起一支短成两节的珠釵。 沈青棠低眸瞧了一眼那珠釵的成色,上面的珍珠喑哑无光,一看便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崔清雪毕竟出身清河崔氏,若是拿这样的东西来赏人,丟的可是她崔氏全族的脸。 沈青棠看破不说破,伸手將那珠釵接过,惶惶然道:“还请崔姐姐莫生气,玉奴再赔您一个珠釵便是……” 梅兰盛气凌人道:“赔?请问沈娘子拿什么赔?这可是十金一支的釵子!” 十金?恐怕十两银子都不用吧? 打量她是孤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识得物价吧? “再说了,物件儿是小,不敬侯夫人事大……”梅兰趾高气昂地撒了一通火气,向崔媛进言道,“大少夫人,此事若不施以惩戒,恐怕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下人们会有样学样……” 崔媛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道:“此事你看著办吧……玉奴是我妹妹,莫要叫她下不来台。” 第13章 罚跪 “便请沈娘子去廊下跪一个时辰,静思己过吧。”梅兰强硬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沈青棠脸色惨白,轻轻牵了牵崔媛的衣角:“崔姐姐,你知道的,玉奴身子弱……” 这话听在崔媛耳朵里却是沈青棠蓄意威胁她,若她沈青棠出了什么事,那崔媛头一个吃不了兜著走。 “玉奴啊玉奴,侯府不比江南,在这里弄坏了东西要赔,惹怒了主子便是要吃掛落的。”她缓缓掰开沈青棠纤细柔弱的五指。 “姐姐我也是为了你好,磨一磨你的性子,才好叫你去伺候大郎君不是?” “否则惹恼了大郎君,可就不是罚跪这般简单的事情了。” 一副冠冕堂皇的话下来,饶是沈青棠再不愿,也得受了这一遭。 梅兰特意挑了一处散落著碎砂和石子的地方,叫沈青棠跪下。 “奴婢替沈娘子算著时辰,时辰未到,您可千万不要起来,否则便是要加罚的。”梅兰以帕掩唇,笑著叮嘱道。 “玉奴知道了……”沈青棠將那支髮釵悄悄藏进袖中,委委屈屈地跪在廊下。 甫一接触地面,便传来石子划破肌肤的痛意,她本就白皙的脸愈发苍白。 见梅兰出去了,梅香收拾了地上的釵环,低声询问道:“大少夫人,大郎君还未出门上朝,是不是……晚些再罚?” 崔媛將手上的梳子一丟,横了她一眼:“怎么,难道你在担心爷会因为一个通房,叫我这个正头夫人难做么?” “这事儿便是传到老夫人耳朵里,也不敢说我做的不对。” 高门大户最重体统,宠妾灭妻的事情,赵渊他做不出来,老夫人也侯夫人也不会允许他这么做。 梅香欲言又止,昨儿她可是瞧得分明,老夫人很是看重这位沈娘子,指望著她生曾孙呢…… 大少夫人此举,也不怕坏了自己在大郎君和老夫人心中的印象。 不过大少夫人素来不爱听她的主意,是以这话她说过一遍,便不再苦劝,端著东西退了下去。 赵渊的观云居和崔媛的静兰院隔著一条小径,往日里他从不往静兰院中张望。 今日出门时,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廊下一道倩影。 他抬了抬眸,沈青棠乖乖巧巧地跪在廊下,垂著小脑袋,一副做错了事的模样,两道弯弯的羽睫在白皙的脸蛋上投下两小片阴影,眼尾还有几分红,似是哭过一般。 看来是做错了事挨了罚。 嘖,可怜的小矮子。 他提步便走,身后的金影连忙跟上:“主子,您不去英雄救美?” 赵渊瞥了他一眼:“少看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子。” 金影:…… 不是您说那沈娘子还是个孩子么,属下还以为您想多照拂几分呢…… 正腹誹著,便听得赵渊道:“留意一下,静兰院是不是时常责罚奴婢。” 若崔媛是个爱磋磨人的性子,那么沈青棠绝对不会是她发落的第一个,也不会这么巧,头一回便被他撞见。 金影应下:“属下这就吩咐下去,不过谁家主母都有点见不得人的手段……” 赵渊顿住脚步,看了他一眼:“你是觉得这些奴婢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主子息怒,属下没有这个意思……”金影连忙请罪。 不是,以前您也没关心过这个啊…… “总之我的眼皮子底下不能有这种事。” 金影瞭然,原来是沈娘子入府后,您便要开始整顿了啊…… 沈青棠听见赵渊出院门的脚步声,便特意抿红了眼角,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没想到这人竟然就那般大喇喇地走了,连脚步都不曾停一下。 真是心狠吶…… “沈娘子这是装可怜给谁看呢?” 梅兰取了早膳回来,便瞧见沈青棠红著眼角跪在廊下,晨起的一点点日光恰恰打在她身上,愈发衬得美人似一尊半透明的易碎瓷娃娃一般。 “崔姐姐惩罚我是应当的,可你这奴婢却不该嬉笑於我。” 沈青棠漂亮的杏眸盯著梅兰,隱隱露出一股上位者的气势来。 梅兰的脊背不禁一寒,回过神来自己被一个怯懦的通房呵斥了,不禁怒从心头起。 將膳食往廊下一放,便取了竹条来,狞笑道:“我虽是奴婢,那也是大少夫人跟前的奴婢,沈娘子既然正受罚,便將腰背挺直些,跪好了!” 竹条在空气中划出破空一声,沈青棠微微咬了咬牙,那竹条果然落在了她的臀腿处。 高门大户责罚人,都是挑的不能见人的地方打。 她吃痛一声,便软著身子倒了下去,哀哀地唤著:“崔姐姐救命……” 在屋子里的崔媛一惊,今儿不必去老夫人处请安,她本想算一算帐目便用早膳。 她从屋子里出来时,梅兰的第二下已经落在了沈青棠的脊背处。 “大少夫人,”梅兰见了崔媛,便收起笑,恭敬道,“沈娘子罚跪时竟然哭哭啼啼的,倒像是您不该罚她似的。” “奴婢见不得有人这般不敬您,只好出手训诫。” 崔媛瞪了她一眼,暗暗道:“爷还没幸过她,你打她做什么?” 梅兰睨了沈青棠一眼,悄声道:“爷瞧著对她也不上心,恐怕一时半会儿不会幸她呢,发现不了的。” 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赵渊可是连正眼都没看过沈青棠一眼呢,只怕等这伤好了,她加以引荐,才能成事。 崔媛提著的心放下几分,亲自去扶了沈青棠。 “我这奴婢被惯坏了,下手没个轻重。” “你且回去歇著把,我叫人给你送药去。” 沈青棠美眸里掛著两包泪,盈盈地盯著崔媛:“玉奴不怪崔姐姐,些许小伤,也不敢要崔姐姐的药……” 崔媛板起脸:“玉奴,你可是要因为这件小事便同姐姐生分了?” 沈青棠垂下眸子,似是恍然想起自己在这府中还要仰仗崔媛的提携一般,咬了咬唇,道了声“玉奴不敢”。 崔媛的神色缓和了些,命人將散於的伤药取来,交到沈青棠手里。 “回去歇著吧,等你养好了,我便叫爷往你那处去。” 第14章 请医 沈青棠心中微微冷笑,这算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么? “多谢崔姐姐……”她將伤药接过,一瘸一拐地离开了静兰院。 腰肢款摆的身影叫身后二人皆眸光嫉恨,都是父母给的髮肤,怎的偏生这小蹄子长得容色惊人。 “大少夫人,经过这一番敲打,保管她往后乖乖听您的话。”梅兰胸有成竹道。 替大少夫人调教人,这事她也不是头回干了。 崔媛瞧了她一眼:“往日可不见你对哪个婢子这般在意。” “到底是大郎君的头一个通房,奴婢是替大少夫人您不平呢……” “奴婢瞧著您也还年轻,哪里就轮得到这个小贱人替大郎君生儿育女呢?” 梅兰哄著崔媛,將她扶进屋用早膳。 立在廊下的梅香若有所思地盯著梅兰的身影,难不成梅兰对大郎君…… 与其说是替大少夫人不平,不如说是梅兰在怨愤她自己不能成为大郎君的通房吧…… “梅香,將廊廡下的早膳拿进来。”屋子里的梅兰吩咐道。 “知道了。”梅香应了一声,弯腰將食盒提起,往正屋走去。 出了静兰院,沈青棠便轻嗤一声,將那伤药丟进了圃中。 “怎会伤成这般?”蓉娘正收拾著午膳的食材,从窗户里瞧见沈青棠一瘸一拐地回来,唬了好大一跳。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杏儿飞奔出去將沈青棠扶进来,满面怒火:“可是那姓崔的磋磨您了?” 沈青棠宽慰著二人:“不妨事,不过是些皮肉之苦。” “你们悄悄地绕道从白鷺堂跟前过,替我请个医女来……” “若有人问,便说是身子不爽利,许是水土不服……” …… 细细嘱託一番,杏儿便急匆匆地避著耳目,出了香雪阁。 沈青棠眸光微沉,叫人磋磨了第一次,她可不会再叫人磋磨第二次。 “这崔家女,也忒狠心了些……” 蓉娘扶著沈青棠在贵妃榻上坐下,撩起纱裙,便瞧见两节玲瓏膝盖肿得老高,不少地方被划破了,渗出殷红的血跡。 沈青棠是她看著长大的,蹭破油皮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哪成想刚进侯府便吃了这样的苦头。 “嬤嬤无需忧心,她有意敲打,我也有意叫府中眾人知晓她的真面目……” “吃这一时的苦不算什么,只需叫她往后不敢轻易对我动手,才是上上之策。” 沈青棠吃痛著將外裳褪下,露出两条藕臂。 蓉娘这才看清那藕臂上竟还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那是梅兰第二鞭下来时,沈青棠抬手挡的。 “背上和臀腿上也有。”沈青棠瞧见蓉娘红著眼眶,嘆了口气道。 “这哪是要您报恩啊,分明是要您的命啊……”蓉娘颤颤地將她的衣衫解下,果然瞧见了肿得老高的笞打痕跡。 “此事奴婢必定要稟明了夫人,您不可拦著。” 蓉娘打定主意,不管沈夫人出於什么目的叫沈青棠入府为妾,女儿在府中的遭遇她也必须要知道才行。 此举自是带了几分怨气的,蓉娘见不得自小捧在手心里的小娘子受苦。 小娘子疼在身上,那她的长者们更应该痛在心上。 总不能叫小娘子一个人咽下这苦楚。 沈青棠拦她不住,只好叮嘱道:“记得语气委婉些,便说我已有应对之策。” 杏儿掛怀著沈青棠,急匆匆地去请府医。 路过白鷺堂时,恰见赵老夫人身边的如意姑姑,捧著一卷经书在堂前晾晒。 “这不是沈娘子的奴婢?急匆匆的往哪儿去?”如意因为自家老夫人对沈青棠看重,便多嘴问了一句。 “稟如意姑姑,我家娘子身子有些不爽利,奴婢去请个医女来瞧瞧……”杏儿连忙福了一礼道。 “可严重?”如意见她急得眼眶红红,心里赞了一声这是个忠僕,柔声问道。 “我家娘子素来身子娇弱,又……”杏儿忍了又忍,才没將沈青棠受罚地方事情说出来,只道,“有些水土不服……” “这样,你拿我的腰牌去请吧,你这般空手而去,是请不到人的。”如意將腰间的腰牌摘下,递给杏儿。 侯府里的府医都是给主子们瞧病的,通房丫头也只是个奴婢罢了,若没有主子的令,是请不动府医的。 “如此,多谢如意姑姑!”杏儿接过腰牌,竟行了个大礼,礼毕才匆匆赶去。 倒是个知礼的丫头,如意心下生了几分好感,笑盈盈地回了白鷺堂。 老夫人正提笔抄写一卷经书,见她进来,掀了掀眼皮问道:“外头有人路过?” “正是,大郎君的通房丫头沈娘子,似是有些不爽利,差人请医女去了。”如意稟道,撩起袖子替老夫人磨墨。 “身子不爽利?”老夫人细细回忆一番,昨儿见那丫头可不像是不舒服的样子。 “说是有些水土不服。”如意笑意悠长。 方才侯夫人崔清雪才来了一趟,跟老太太抱怨崔媛不容人,一大早地便將那通房罚跪著。 可杏儿请医的时候,一个字也不曾提及此事。 “倒是个知分寸的。”赵老夫人说的是沈青棠。 受了主母的气,还知道维护主母的脸面,不轻易往外说。 主母给妾室立规矩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要不太过火便是。 “老祖宗您不是盼著那丫头怀个曾孙么?待会儿奴婢便叫医女来问问脉案。”如意笑道。 “如此甚好。”赵老夫人將一捲地藏本愿经抄完,才扶著腰站了起来。 “渊儿还没幸那丫头吧?” 如意扶著老夫人起身,摇头道:“大郎君的性子您是知道的,这事恐怕没那么快。” 老夫人面上生了几分不快:“他也老大不小了,竟然还不知道著急。” “叫他纳妾,倒像是人家要强夺他的清白似的。” 如意连忙倒了碗菊茶,劝道:“沈娘子容色姝妍,性子又娇柔,想来大郎君也会多看几眼的。” 老夫人喝了一口菊茶,嫌弃道:“这茶不甜,换那红枣蜜茶来。” “这可不成,府医说了您不能多用甜食。”如意扳起脸,“您才是,老大不小了,可別叫奴婢们担心。” “你这小妮子,也管起老婆子我来了。”老夫人说著,却是没再念叨著要喝甜的。 第15章 修补髮釵 医女到香雪阁时,沈青棠正衣衫半褪,斜倚在迎枕上等她。 玉体横陈,云鬢香腮,媚眼如丝,饶是医女一个女子也瞧得口乾舌燥。 “容妾为娘子请脉。”医女將药箱放下,恭敬地请沈青棠伸出手来。 “有劳大夫了。” 沈青棠娇弱不胜衣,嗓音轻软,將藕臂伸出来时,水红色肚兜里的波涛汹涌,叫医女闹了个红脸。 这小娘子瞧著骨架纤细,长势竟然这般……喜人…… 医女把完脉,又细细地瞧了沈青棠膝盖和背后的伤。 那伤痕本就重,落在沈青棠这样肤色细嫩白皙的美人身上,便显得愈发触目惊心。 “背上和臀腿上的伤痕倒是不打紧,只是这膝盖上的沾了砂砾,得拿药酒衝出来。” 一听这话,沈青棠便嚇得往后缩了缩,她自小便怕疼,用药酒清洗伤口这事,一听便十分疼。 “嬤嬤……可不可以不洗?”她將求救的目光投向蓉娘。 蓉娘好容易在她无辜的眼眸里狠下心肠:“这可不成,若是不洗乾净,长日不得好,可是要留疤的。” 沈青棠最是爱美不过,闻言便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医女准备好药酒和乾净的面纱,语气温和地宽慰道:“娘子莫怕,这药酒妾改良过,没有平常的药酒那般辣,专门治皮外伤的。” “真的?”沈青棠蹙起好看的眉头,显然不信她。 医女再三保证,她才迟疑地頷首,叫医女动手。 饶是如此,蓉娘还是坐在沈青棠身侧,伸手將人拢紧,生怕她等下吃痛躲避,反倒磕伤自己。 “嘶……”药酒一沾伤口,沈青棠便痛呼出声,泪眼汪汪地攥著蓉娘的手臂。 医女低眉细致地清洗著,心里却想著,听说这是大郎君新纳的通房,若是大郎君在此处,瞧见沈娘子这般娇气的模样,恐怕再硬气的英雄汉,也要化作绕指柔吧…… 不过须臾,她便將伤口清理完毕,取了伤药敷上。 “近日不可沾水,一日换三次药,不过五日便能好了。” 沈青棠微微动了动小腿,盯著黑乎乎的药膏看了一眼,从鼻子里闷闷地应了一声,吩咐杏儿道:“赏。” 那药酒的確不算很痛,想来这医女很有些本事。 蓉娘细细瞧了那伤药,虽用料简单,却也是很不错的,满意地頷了頷首。 “不知大夫如何称呼?”她问道,想著往后娘子有个头疼脑热,也好再请这位医女来。 “妾唤青娘,素日里是在白鷺堂给老夫人和如意姑姑们看诊的。” “青娘大夫年纪轻轻,便得老夫人看重,往后前途不可限量。”蓉娘难得恭维人,亲自將人送出了门口。 青娘回到医署,才知道沈青棠赏的竟然是两片金叶子,连忙藏起来,不敢叫人知道。 这位沈娘子据说出身微寒,竟然能拿出金子赏人,往后可不敢怠慢了…… 由於伤了腿,沈青棠哪也去不得,只好取了话本子倚在贵妃榻上看。 歇了午晌过后,又翻了会儿书卷,便见日影西斜了。 “待观云居的那位金影大哥回来,你去將他请来,便说我有事相求。”沈青棠以手支颐,吩咐杏儿道。 杏儿自是应下,用过晚膳便搬了个小杌子去外头守著。 赵渊和金影回府时,刚从大理寺的牢里头回来,身上还带著一身的血腥气。 赵渊素来喜穿玄衣,想来便是常去牢里,沾了血跡也不甚明显。 “奴婢见过大郎君、金影大哥。”杏儿一见人回来了,连忙上前请安,得体地忽略了二人衣角的斑斑血痕。 赵渊眉目微挑,怎么,那小丫头刚受了罚,便忙不迭来他这告状来了? 怪道常人都说女人是祸水,家里有两个女人,可不得闹起来? 杏儿瞧了他一眼,却是按著沈青棠的吩咐,请了金影过去:“娘子说有事拜託金影大哥,还请金影大哥移步……” 金影有点无语,这位杏儿姑娘,大郎君人就在这儿,沈娘子的事儿你不拜託他,反倒拜託我,这不是叫我难做嘛? “爷您看……”金影只好请示赵渊。 赵渊倒也不曾说什么,只道:“早去早回。” 杏儿连忙道:“奴婢不会占用金影大哥太多时间的,办完事他立刻就能回来伺候您的!” 赵渊只觉这话听著有些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不过金影是他的属下,替他办事的確也能说是“伺候”。 於是他便不甚在意地自己进了屋子里。 杏儿看著金影苦哈哈的表情,不由得有几分歉意:“可是耽误你们二人……” 金影连忙止住她的话头,率先拔腿往香雪阁走:“沈娘子是有何事吩咐属下?” 这姑奶奶怎么越说越离谱?搞得好像他和主子是什么不正经的关係似的。 杏儿心里暗暗赞了他一句,这人还怪热心的咧。 沈青棠已穿戴齐整,坐在桌子前用著一小碗蛋羹,见到金影到门前,便扶著蓉娘的手,亲自將髮釵交到他手里。 “此番请金影大哥来,是想请您帮寻一个匠人,看看多少钱能將这髮釵修好……” 金影翻开手中的帕子,断掉的珠釵便呈现在眼前。 不过他拿不准,为什么沈娘子要修补这样一件看起来就成色忒差的珠釵。 “这是崔姐姐的髮釵,奴婢不识宝物,今儿伺候的时候不小心弄断了……” “崔姐姐说是侯夫人赏的,意义非凡……而且据说值十金呢……” 沈青棠说著说著,便红了眼,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奴婢赔不起这釵子,只能想著寻个手艺好些的匠人修补……” 金影有些无语,怪道连他家冷心冷情的主子都说,沈娘子年纪小需得多照看几分呢。 这不,才伺候大少夫人一日,便被人誆了。 十两银子都不用的珠釵,硬生生被说成十金,哪怕是將沈娘子卖了,都换不回这个价呀。 这事儿,还是寻主子討个主意吧。 毕竟他一个侍卫,也不能在沈青棠跟前揭当家主母的老底,说这珠釵不值钱吧…… 第16章 过问 金影自是应下了修补髮釵的事儿:“属下去街上寻一寻,看下有没有手艺精巧的匠人。” “那便多谢金影大哥了……”沈青棠盈盈下拜,满心期待。 金影摸了摸鼻子,侧身避开她的礼。 “对了,这事莫要叫郎君知道……”沈青棠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眼角,“娘子们的小打小闹,莫叫郎君知道了心烦……” 金影瞭然,我懂,寄人篱下的小通房,的確不好叫主人家太过为难。 只不过,他家主子应该不介意知道这事儿吧? 送走了金影,沈青棠才將泪收了,吸了吸鼻子,回到桌前继续吃蛋羹。 蓉娘好笑地在一旁看著:“娘子如今掉眼泪的功夫是愈来愈纯熟了,说掉就掉。” 沈青棠轻轻哼一声:“以前哪里需要这般低三下四求人。” 她想要什么,只消吩咐一声,自有人替她办妥。 哪里像现在这样,碰见谁都得温言软语,哀哀相求? 蓉娘知她小性子又上来了,忙哄道:“以前自不需要討好男人,如今可不是遇著了大郎君么?” “到底是个光风霽月的人物,若能叫他心甘情愿地拜倒在您的石榴裙下,方显得您本事嘛!” 沈青棠抿了一口蛋羹,思量著,此人瞧著倒有些心硬,不为女色所动。 想来是歷尽千帆,不会轻易动心,更不会喜欢城府深沉的女子。 崔媛必定做了什么他不喜的事情,才遭了他厌弃。 她可不能重蹈覆辙…… “咱们带来的那些话本子还有多少?” 沈青棠身边的皆是老僕和年岁相仿的奴婢,男女之间的相处,竟只能通过市集上的话本子来参悟几分。 別的富商迁居,带的都是金银珠宝,香车美婢,而沈青棠带的几个箱笼里,市集上搜集来的精品话本子便单独装了一箱。 “今儿可不能再看了,天晚了,仔细伤眼睛。”蓉娘將窗子上的纱帘压好,以防入夜了蚊子钻进来。 她对沈青棠和赵渊之间的事儿持乐观態度,毕竟沈青棠的姿容摆在那儿,性子虽娇气些,到底也是个甜软可人的小娘子。 而赵渊虽然瞧著冷情,可对老夫人敬爱有加,想来也不是什么极心硬之人。 只消假以时日,二人便可水到渠成走到一起。 而沈青棠却不这么认为,崔媛入府六年,操持诸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尚且不能得一个正眼相待,那个男人远比她们想像的要记仇和冷漠。 窗外艾草的气味浅浅淡淡地飘进屋子里,沈青棠支著胳膊,盯著墙上赵渊的画像出神。 该寻个什么法子,探一探他的底细才好呢? 金影在观云居稟报珠釵一事,案几前眉目沉静的男子听完,却是道:“这小丫头倒还有几分聪明。” 知道借他的势,想叫崔媛的面目暴露於人前。 只可惜,他对內宅妇人的爭斗无甚兴趣。 “你可知道香雪阁的丫头採买的是些什么东西?”赵渊提笔蘸墨,转而问起另一事道。 金影微愣,近日忙著陪主子查案,倒把这茬忘了。 “主子恕罪,属下这便去查探。”侯府中遍地都是他们的暗探,倒也不怕查不出来。 赵渊却是抬了抬手,唤来另一个暗卫:“墨锋。” 一道带著浓重煞气的黑影倏然出现,幽幽地立在金影身侧,泛著银光的宝剑抱在胸前,剑上嵌著一枚色泽如血的宝石。 金影默默地往旁边挪了一步,那人身上的煞气似带著寒意一般,甫一靠近便让他脊背发寒。 “胭脂米二斤,珍珠米五斤……” “岭南麝香猪一斤……” “鲤鱼一条……” “豆青色汝窑茶盏一套……” “……” 粗哑的声音有条不紊地报著杏儿那日从府外採买回来的食材和器皿,连买了几根儿小葱都查得清清楚楚。 金影听完不由得暗暗咋舌,这些东西可都不便宜呢! 如果他没记错,大少夫人给沈娘子的月例才一两银子,光是胭脂米便要二十两银子一斤,等閒的王公侯爵家里都吃不上。 难不成,这沈娘子是带著丰厚的嫁妆来的? 既如此,吃得起胭脂米的娘子,又岂会不识这珠釵是廉价之物? 金影一抬眼,对上主子的目光,忍不住头皮发麻。 方才他还可怜那小娘子不识鱼目,被人誆骗,此刻才知道原来傻子是自己…… “蠢。”赵渊薄唇轻启,给出了他的评价。 “属下这就去领罚。”金影连忙拱手道。 赵渊頷首,连內宅都混不明白,还叫一个小娘子耍弄得团团转,的確该罚。 “那这珠釵……属下是给沈娘子还回去?” 赵渊掀了掀眼皮:“她叫你寻人修,你寻人修便是了。” 太早打草惊蛇,可就不好玩了。 “是。”金影领命而去,心里悄悄地將香雪阁的那位划成了不可轻易招惹的人。 旁人瞧不出来,可他却是隱晦地察觉,主子似乎对这位有些不大寻常的上心。 还是离远点为好,省得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青娘从香雪阁出来,回到医署不多久,便被如意请去白鷺堂。 老夫人亦在一旁,正潜心修剪著一株松柏。 “近来总觉得睡不踏实,还得劳烦青娘替我號一號脉。”如意笑吟吟地挽起袖子,手腕虽有了几分纹路,却依旧白皙,上面套著两只老夫人赏的赤金细鐲。 “如意姑姑言重了,这是妾分內之事。” 青娘並非头一次替她號脉,这一次却是隱隱觉得如意瞧她的眼光带著几分审视。 像是有话要说似的。 “姑姑身子康健,只是要注意多休息,不好太过劳累。”青娘號完脉,便將腕枕收了起来。 如意頷首谢过,又问道:“青娘可是去了一趟香雪阁?老夫人甚是关心那沈娘子的身子,不知她……可好生养?” “沈娘子身子娇弱,气血有几分亏损,需得调养些时日才好受、孕。” 如意眸中掠过深思:“如此,还请青娘为她开两副药来养一养。” 青娘自是頷首,稍待一会儿,如意果然问起沈青棠的伤。 “听闻伤了膝盖?” 第17章 礼佛 青娘並不讶异於如意手眼通天,不过半日便连一个通房伤了腿都知道了。 恭敬稟报导:“不止膝盖,还有臀、背二处有竹条笞打的痕跡……” “虽是皮外伤不打紧,可到底是娇养的娘子,长此以往还是不妥的……” “外伤可用药医,精神紧张却不易有孕……” 话里的意思十分明白,沈青棠受了罚,有些受了惊。 赵老夫人手中的剪子一顿,蹙起眉头:“竹条笞打?她怎么敢?” 素日瞧著崔媛也算行事稳重,沈青棠和赵渊连肌肤之亲都不曾有,便挨了她一顿虐、打? 青娘被老夫人的怒火惊了一瞬,连忙低下头。 “你且退下吧。”如意摆了摆手,命青娘退下。 “老祖宗莫急,依著青娘的意思,这伤应当不重,只是有些折辱人。”如意劝道。 沈青棠再不济,也是良家子,被人当堂笞打,自是会觉得备受屈辱。 当家主母为了在妾室跟前立威,罚跪鞭打倒不算多稀奇的事儿。 只是沈青棠瞧著性子软和怯懦,再如何,也不必动笞刑才是。 “若是把人弄出个三长两短,渊儿这个大理寺少卿的脸面都要丟尽了。”老夫人哼了一声,將手中的剪子放下。 “叫她明儿一早来老婆子这,诵一诵经,学学什么叫慈悲心肠。” 这个“她”指的自然是崔媛。 如意轻嘆一口气,頷首应下,亲自去传话。 崔媛入府六载,倒还是头一回惹得老夫人这般动怒。 翌日,沈青棠入府以来难得睡了个整觉,太阳晒到窗棱上才懒洋洋地爬起来,一张粉面睡得酡红。 “今儿一早静兰院那位便出去了?”她將青丝用一根髮带拢在脑后,隨口问道。 “正是,娘子好灵的耳朵。”杏儿笑著感慨道,“说是一早便去了白鷺堂,陪老夫人礼佛呢。” “昨儿白鷺堂有人去请?” “正是,如意姑姑亲自去的。” 沈青棠心下瞭然,想来是老夫人那边得了消息,把人叫过去敲打一番,毕竟她请医动静虽小,还是叫人注意到了。 “娘子操心她做什么?不若多吃几口,將昨儿饿的肚子补回来。”蓉娘笑著將耳房煮好的粥端过来,还有一小碗羊骨熬的热汤。 沈青棠被崔媛笞打,蓉娘对静兰院一干人等的印象彻底坏了。 “嬤嬤说的是。”沈青棠动了动鼻子,那香味勾得腹中咕嚕一声,忍不住眉开眼笑。 她在香雪阁內安心享用胭脂米熬的粥,津津有味地翻看手里的话本子。 膝盖往下的玉足裸著,吊在贵妃榻边缘,似两节刚从莲池里折回来的莲藕一般。 白鷺堂的气氛却並不算和煦。 崔媛带著婢子立在一旁伺候著老夫人用早膳,立得脚跟都麻了,老夫人还不曾叫她坐下。 老夫人素来对小辈亲和,她又素来会討巧,老夫人便待她比旁人亲厚些。 “坐下歇歇吧,倒是我老婆子吃得入了神,忘了你还站著。”老夫人接过如意手中的湿帕子擦了擦手,淡声吩咐道。 “老祖宗说哪里话,妾身嫁过来这么多年,这般伺候您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岂有叫苦之理?” 崔媛扶著梅香的手在饭桌旁坐下,勾起笑道:“倒是盼著老祖宗能允妾身时时孝敬您才好。” 论拍马的本事,连崔清雪也不及她。 老夫人一如往常,露出亲和的笑:“陪我去佛堂礼佛吧。” “妾身遵命。”崔媛带著笑起身,心里忍不住暗暗叫苦,她可连早膳都还没用呢。 往常老夫人只在年节时候叫她陪著年节,今儿是怎么回事? 原还打算请完安便回去用早膳,如今瞧著是要耽搁了。 “近日心绪不寧,你替我诵一卷经书吧。”老夫人在蒲团上跪下,微微合目,手中的檀木佛珠幽幽转动。 “劳烦大少夫人了。”如意从案几上將经书取下,便躬身退了出去。 崔媛接过来一瞧,是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不由暗暗鬆了一口气,这本佛经短小,想来很快便能诵完。 她儘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悠远,以显庄重。 诵完一遍,老夫人便启唇道:“继续,直到我说停为止。” 崔媛无法,只好一遍遍诵读,直至午膳时分,才得脱身。 老夫人跪坐两个时辰,起来时腿脚都有些不利索了。 如意搀著她,嗔怪道:“您这是何苦?大少夫人年轻,您一把年纪了,何必作陪?” “哪有罚人连带自己都受累的?” “害得奴婢在外头替您忧心。” 老夫人却是不甚在意:“哪来这许多话,待会儿你替我按一按腿便是。” “渊儿命比澈儿苦些,老婆子我盼著他能遇到一个可心的,夫唱妇隨,儿女绕膝。” “是以在佛前多求了一求。” 如意不知想起了什么,轻嘆一声:“那姨娘也是造孽……大郎君这样好的一个孩儿……” “无妨,他如今爭气得很,咱们该替他高兴才是。”老夫人心性豁达,叫如意收起丧气脸。 “经您这么一说,奴婢也迫不及待想知道,大郎君若有孩儿,会不会也是个嫻静性子呢?”如意掩唇一笑。 “小孩儿么,还是调皮些好,太嫻静了遭人欺负……” “谁敢欺负您的曾孙儿吶?” 二人说说笑笑,相携著入了內室。 赵渊从府外回来,到观云居前时,脚步一转,便拐去了后门。 饶是他想忽视也难,穿著白色衫子、草绿色下裙的沈青棠,便扶著盆景的架子,立在月洞门前候著他。 听见此厢动静,苞头上的素色丝带微微一动,芙蓉面上绽出笑意。 只不过,这笑意似乎不是对他的。 “金影大哥……誒姐夫回来啦?”沈青棠腿脚不便,立在原地歉意地压了压手,行了个半礼。 “在此处做甚?”赵渊难得有兴致,搭她一句话。 沈青棠受宠若惊地捏了捏衣袖:“金影大哥替玉奴修好了珠釵,玉奴特意带了些吃食来谢谢他……” 说罢从身后拎起一个小巧的食盒,杏眸中笑意温软。 第18章 花费 “喔?”赵渊微微勾唇,“修那珠釵了多少银子?” 沈青棠心下奇怪,他好奇这个做什么? “约摸是二两银子……”沈青棠覷著他的脸色,报了一个数。 金影一扶额,他本想著卖沈娘子一个面子,不收她的钱,便也没报外头工匠的费。 不成想,事儿就坏在这儿。 修那么个簪子,不过了二百文钱,隨便寻了个工匠便弄得差不离了。 “喔?如今的匠人这般黑心?”赵渊负著手,神色莫测。 沈青棠微微提起一颗心,若问她布匹和成衣的价格,她还能说上一二。 这修补物什的手工费么,她倒鲜少有涉猎。 毕竟她的东西若磕了碰了,从来都是直接换新的。 “到底是值十金的釵子呢……”沈青棠訕訕道,左右金影並未跟她要钱,了多少还不是任凭她一张嘴说? “钱可够用?”赵渊似笑非笑道。 通房丫鬟月例才一两银子,自然是不够的。 沈青棠露出勉强的笑意:“尚可,玉奴来上京时,娘亲给的盘缠还余下些许……” “玉奴还未谢过姐夫前些日子赏的银子。” “改日等姐夫得了空,必定好好谢谢姐夫。” 说罢规规矩矩地行了礼,抬起的美眸里满是感激。 金影暗暗咋舌,若不是主子告诉他,眼前之人可是吃得起胭脂米的小娘子,只怕他也要被这副情真意切的模样欺骗了去。 就是不知道主子心里是怎么想的。 他悄悄覷了一眼自家主子的神色,果然,虽然带著笑,其实十分冷冽。 沈青棠自然也察觉到了眼前之人微妙的情绪变化,只恍若未觉,笑吟吟道:“姐夫可是要休息了?” “玉奴便先告退了。” 走之前那对弯弯的羽睫抬起,含羞带怯地瞧了赵渊一眼,两颊漫起嫩嫩的粉色。 赵渊不置可否,仍旧负著手,定定地看她离开。 “你说,她这般卖力表演,所图为甚?” 金影看了一眼自家主子丰神俊逸的脸:“兴许……图的便是您呢?” “……” 月洞门前,大郎君恋恋不捨目送沈娘子回屋的场景,很快便被人大肆渲染,报到了静兰院。 “这不可能。”崔媛听到时,第一反应便是下人们在胡诌。 赵渊是什么性子她还能不清楚?这位要是个长情的,她早就一胎三宝了,至於拉拔一个通房进来借腹生子? 一旁的梅香有心相劝,老夫人急著抱曾孙,大郎君又最是孝顺不过,便是二人真的情深意篤,她们还能拦著不成? 再说了,昨儿沈娘子从她们院里一瘸一拐地出去,今儿大少夫人便被老夫人拘在佛堂大半日,难道她看不出来老夫人是在敲打她们静兰院么? 只是不待她说话,一旁的梅兰便已开口:“必定是谣传,大郎君那样的人物,如何会看得上流民之女?” 她脸上露出几分怨毒的神色,不屑道:“还什么含情脉脉相送?” “依奴婢看,就该揪出这些乱嚼舌根的,不教训一顿,他们不晓得咱们的厉害。” 梅香连忙劝道:“不可,大少夫人昨儿才罚了沈娘子跪,今儿可不能再动手了。” “否则老夫人和侯夫人那儿会有意见的……” 话还未说完,梅兰便蹙著眉头,盯著梅香:“怎么,你也同那起子不长眼的,打算去那贱婢跟前拜山头?” 梅香对上崔媛不悦的目光,心里狠狠一惊,连忙下跪道:“奴婢绝无此意……” 她说著,不免觉得寒心,她的主子竟然因为这样拙劣的挑拨而疑心她。 她是从府里便跟著崔媛的,虽然不如梅兰机灵,但绝对是忠心耿耿的。 “行了,起来吧,去库房取些上好的宣纸来,我要抄经。” 崔媛见梅香嚇得话都说不利索,心下有些嫌弃,打发了她出去。 梅香躬身退出去,梅兰才道:“老夫人好好的,叫您抄经做什么?” “您如今掌著中馈,日理万机的,哪有这个閒工夫?” 梅兰所说的正是崔媛不解的地方,老夫人素来宽和,怎么如今竟像是在为难她一般? “左右那经书交上去,老夫人也不会看的,不若叫香雪阁的那个小蹄子替您抄?” “那小蹄子如今伤了腿,哪里也去不了,不正好替您抄经分忧?” 梅兰看出了崔媛的意动,趁机给她递了惩治沈青棠的梯子。 “既如此,便照你说的办。”崔媛的气顺了不少,慢悠悠地挑著样子,预备著再裁两件夏裙穿。 毕竟再过月余,便是秋日了呢,届时秋衫会逐渐变得厚重,她不喜欢。 梅香取来纸笔,梅兰恰从正屋中走出来:“大少夫人说这些给香雪阁送去,叫沈娘子抄心经三百遍。” 梅香端著托盘,脸色有些犹疑:“那沈娘子才伤了腿……” “行了,”梅兰不耐烦地打断她,“此事我已请示过大少夫人了,你我皆是奴婢,按主子的意思行事便是。” 梅香虽不认同她的说法,却不得不遵照主子的指示办事,忧心忡忡地往香雪阁去了。 梅兰对著她的背影啐了一口:“呸,还想同我在大少夫人跟前爭高低。” 她自认善於揣摩主子的心思,梅香这个老古董完全比不上她,不过是仗著跟著主子的时日久,才同她平起平坐罢了。 沈青棠正在屋子里,馋著蓉娘给她做水吃。 “好嬤嬤,您就可怜可怜玉奴吧……” 嫩白的小手捏著蓉娘的衣衫摇啊摇,杏眸水汪汪的,瞧著好不可怜。 蓉娘被她痴缠得没法,皱起的眉头无奈鬆开:“小祖宗,只一碗,不能再多了,啊?” “嬤嬤最好啦!” 捧著话本子从二房过来的杏儿,皱皱鼻子扮了个鬼脸:“娘子就会欺负嬤嬤,怎不见您同大郎君歪缠去?” “嬤嬤您瞧她!”沈青棠面色緋红,指著杏儿忿忿不平。 “可杏儿说得有理,嬤嬤吃这套,男人吶,更吃这套。”蓉娘学著杏儿拱火的作派,不顾沈青棠羞怯,也一起揶揄道。 恰此时,外头传来一声笑:“沈娘子这儿好生热闹!” 织云打起帘子,春柳院的素仪便挎著一个小食篮走了进来。 第19章 花样子 杏儿回过头:“素仪姐姐,今儿是什么糕点?” 沈青棠笑骂一声:“素仪姐姐別给她,真是个馋鬼!” 素仪一身青衣,手里还拿著几张样子,笑著將食篮递给杏儿。 “这有什么的,杏儿想吃,我们夫人那儿小厨房多的是。” 沈青棠抿了抿唇,颊上两只梨涡:“可別惯坏了她,白糟践夫人的好物。” 素仪笑了笑,將手中的样子摊开:“夫人那日瞧著沈娘子裙上的样精巧,直夸您是个伶俐人儿,今儿便催著奴婢来寻您討教来了。” 討样子事小,有心做给老夫人看是真。 崔清雪作为嫡母,对庶子的通房都关怀备至,传到白鷺堂,老夫人只会夸她贤惠体贴。 而崔媛这个掌家的大少夫人,笞打通房在先,不闻不问在后。 但凡不是个瞎的,都会瞧得出二人之间的高下。 而沈青棠作为赵渊的通房,论亲疏,同崔媛才是一家的,是以她並不爱应承春柳院的人。 否则落在赵渊眼里,可就是胳膊肘朝外拐了。 只是今日素仪都打进屋里来了,她却也不好不敷衍几句。 “不知夫人说的是哪件衣裙的样子?” “若还能描述一二,奴婢叫人寻出来给素仪姐姐参详一二。” 沈青棠叫人给素仪上了待客用的绿茶,自己则小口地抿著自己爱喝的红枣蜜水。 “具体的样式倒是不记得,隱约记得好像是细长的瓣……” 素仪哪里不知道沈青棠的心思,只不过她奉主子的命来,便是做个亲和的样子给白鷺堂和静兰院看的。 只要她人来了,从香雪阁带了东西走,便算是达到目的了。 二人正客客气气地说著话,便听织云稟报导:“娘子,静兰院的梅香姐姐来了。” 素仪低头呷一口茶,笑道:“沈娘子这儿可真招人稀罕。” “哪里,左不过是大少夫人有吩咐罢了。”沈青棠容色淡淡,吩咐人將梅香请进来。 一瞧见梅香手里的一沓宣纸,素仪便明白了,原来是找代笔来了。 谁不知道静兰院那位一早被老夫人拘著礼佛,又得了吩咐回去抄经。 抄经么,不就是敲打她要静心么?竟也敢把这事交託给旁人来做。 也不知是崔媛没想通,还是自大惯了不把老夫人的吩咐放在眼里。 梅香瞧见素仪也在里头,微微愣了一愣,似乎不大好意思將崔媛的吩咐说出口。 “既然沈娘子这儿还有要事,奴婢便不多留了,改日再来拜访。”素仪十分识趣得体地站了起来,含笑告退。 沈青棠叫人拿了几副样子给她:“这些都是奴婢这儿惯用的,素仪姐姐可拿著参详一二。” “如此,便多谢沈娘子了。” 待素仪走后,梅香才將崔媛的吩咐和盘托出。 沈青棠听完,用帕子拭了拭眼角,轻嘆一声做垂泪状:“想来是玉奴不懂事,惹恼了崔姐姐,崔姐姐才罚玉奴抄经思过……” 梅香连忙替崔媛描补道:“沈娘子哪里的话,是大少夫人那儿忙不过来了,才叫沈娘子帮这个忙,您可莫要多想才是……” 沈青棠这才缓了脸色,叫人將东西接下。 “对了,那日的珠釵,奴婢已经命人修补好了……” “还请梅香姐姐替奴婢送回崔姐姐处……” 梅香自然知道那珠釵本就不是大少夫人喜爱的,只不过因著是侯夫人所赏,才和別的首饰摆在一起。 “既然大少夫人允您带回来,便是赏给您了,一个釵子罢了,不必送回了。” 左右送回去,大少夫人也是会把它丟掉了。 “这可不成,崔姐姐说这是侯夫人赏赐之物,想来珍贵非常……”沈青棠执意將釵子塞到梅香怀里。 杏儿也在一旁帮腔道:“梅香姐姐还是送一趟吧,我们家娘子因弄坏了这釵子,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 “好不容易才了二两银子,叫匠人给修补好的呢……” 二两银子?梅香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这釵子全新的也不过八两银子…… 沈青棠愿意拿两个月的月例银子修补好这个髮釵,便说明她心里是真的在意大少奶奶的——梅香如是想道。 於是她將釵子接下:“奴婢会將沈娘子的心意带到的。” 沈青棠露出感动而又歉疚的神色:“那就多谢梅香姐姐了,也怪奴婢,笨手笨脚的,才害得崔姐姐生气……” …… 梅香心绪复杂地走出了香雪阁,手里捏著那支几乎如新的珠釵。 而观云居中的赵渊同样有些看不明白。 难道那小丫头只是不识物价,但城府並不深? 她只是想尽一切办法將釵子修復如初,好叫崔媛消气? 沈青棠若是知道二人作此想,只怕要捧腹笑上一整晚。 “那日確定没有被那侍卫跟踪?”沈青棠想起赵渊问她修復珠釵所几何,总是忍不住眼皮微跳。 “自然,那侍卫不过撞见奴婢出去,並未尾隨而来,想来是怕大郎君召他。”杏儿略做思索,篤定道。 沈青棠这才放下心来,又问蓉娘:“那珠釵修补起来需费多少?” 蓉娘极珊算帐和比价,当即道:“这般成色的珠釵,小修五十文、大修不过三百文便可。” 沈青棠的眼皮狠狠一跳,思及那人略带戏謔的眼神,心里隱隱有几分慌乱。 难道他知道了什么? 不然何至於那般试探她…… 而蓉娘此时说出了一个更令她震惊的事实:“大郎君乃是当朝最年轻的大理寺少卿……” “想来见微知著,对这些市井物价十分了解……” “不过他並未拆穿娘子,想来也並不曾將此事放在心上……” 沈青棠扶著桌子颤巍巍地站起来:“你说什么……” 蓉娘覷著她的神色,又说了一遍:“大郎君乃是大理寺少卿……” 沈青棠素白的指尖渗出薄薄的一层冷汗,洇在黄梨的桌面上,留下一小圈儿深色的痕跡。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夫婿竟会是坊间传闻的那个……东宫刽子手…… 脑海中浮现出那人冷白的面容,和那双似看透一切的狭长鹰眸。 完了,她心里有一个声音说道。 第20章 恍惚 大理寺少卿赵渊,少时便跟在太子爷身边,乃是太子爷手里的利刃。 但凡结党营私者,只消太子爷一声令下,他便能將其祖上三代的罪证双手奉上。 大到勾结外敌,小到偷鸡摸狗,但凡被他盯上的,便如白綾入了染缸,绝不可能清清白白地出来。 查案,缉拿,抄家,便没有他不精通的。 时人不敢轻易得罪太子一党,便是因东宫身边有这样一柄如臂指使的利刃。 恨毒了他的人,皆言那緋色官服乃是由数以千计案犯的鲜血染就。 沈青棠愣怔地立了一会儿,尚不能將那面如冠玉的谦谦君子、对老夫人恭敬有加的大郎君,和传言中手段狠厉的刽子手对上號。 阿娘怎会替她选这样的一个人做郎君呢…… 惊惧褪去,她心下愈发狐疑。 她的这点遮遮掩掩的小伎俩,恐怕在他眼中不值一提。 蓉娘自是也听过外头的传言,只不过经歷得多了,便只相信眼见为实。 她瞧著沈青棠面色微白,不由得安慰道:“大郎君的本事都用在朝野上,定不会同您一个小小女子过不去。” “再说了,嫁妆丰厚者不在少数,单凭您说错了工费,也不能断定您身上另有隱情。” “更何况,若他知晓一切,仍选择袒护您,不正说明他是可託付之人么?”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1???.???】 沈青棠心知蓉娘说的都对,只是这些话她无论如何都套不到赵渊身上。 她身负万贯家財,而赵渊的主子乃是储君,打点官员,兴修土木,银钱自然是越多越好。 在一国储君面前,她何德何能叫赵渊保一个小小通房? 这个男人,太危险。 但她已经一脚踩进了他的领地,已是轻易逃脱不得。 沈青棠心乱如麻,怔怔坐在榻上良久。 蓉娘和杏儿知她陷入了沉思中,皆屏息不敢劝諫,面面相覷地立在屋中等候。 待日影西沉,榻上的小娘子方驀然一笑。 “嬤嬤说的对,便是他看穿了又何妨?” “能不能叫他看穿了仍选择保我,便看我的本事了。” 那双瀲灩的杏眸中迸发出战意灼灼的光彩,通身的冰肌玉骨成了她的战袍,隨时预备著攻陷那个长身玉立的冷麵少卿。 这戏,还是得演下去,直到他倾心相付为止。 “將那经书拿来。”沈青棠深吸一口气,叫杏儿將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取来。 玉手执笔,娟秀的小字次第落在宣纸上。 赵渊出去查案,五日后方回,问起府中境况,只道是风平浪静。 “后头的人又出去了不曾?”赵渊立在屏风前,將身上的玄色便服脱下,俊朗的眉目间掛起倦意。 “出去过,前两日那个唤作杏儿的丫头又出府採买了一次。”墨锋依旧抱著剑,立在窗前稟报导。 “买的还是那些东西?” “正是。” 赵渊瞭然,看来的確是用度奢靡,不似寻常贵女。 做他的通房,著每个月一两的月例,还真是委屈她了。 他恍然想起在上京城外瞧见的那辆青色油篷马车。 “那日入城时,赠千年老参的女子可查出来了?” 金影稟道:“不曾,朝中要员的家眷在那几日虽有出行的,但皆与您不同路。” “放宽范围,继续查。” “是!”金影领命,又稟道,“江南似乎有富户流出,珍贵补品和衣料的消费降低了。” “喔?”赵渊微微挑眉,那个小矮子可不就是从江南来的么? 不过,孤儿寡母的怎会是富户呢?她们哪里来的能耐挣这许多钱財? 赵渊將心里的怀疑撇开,若说是母家有几分积蓄,富养沈青棠这个独女,倒是有几分可能。 “叫人继续盯著,这些可都是太子爷的钱袋子。” 他勾唇,无论是谁,想携款潜逃,也得问问他同不同意。 太子爷新近要去督造水利,正是缺钱的时候,端看哪个无头苍蝇会栽他手里了。 “大郎君回来了?”沈青棠坐在二层的阁楼上,身前还是宣纸和经书。 抬眸便瞧见观云居的寢屋亮了灯,有人影在其中走动。 “方才进门的,娘子难不成要去拜见?”杏儿將头探出窗子,瞧了一眼,打趣道。 “你家娘子我倒是想去拜见,奈何貌若无盐,人家瞧不上。” 沈青棠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將抄好的一张佛经移到一旁,又拿起一张新纸。 “娘子姿容秀美,可莫要將无盐二字往自己身上扣,不然上京城万千贵女,可都是丑妇。” 杏儿笑嘻嘻地吹了吹沈青棠抄好的佛经,拿镇纸压住。 一旁的案几上已经有了一摞心经,还有一摞地藏本愿经。 “大少夫人不是只叫您抄心经么?怎的还抄起地藏经了?” 蓉娘恰端了一盆子水上来,闻言便道:“將要进七月了,七月中旬老夫人那儿怕是要叫人送经书去法华寺呢。” 沈青棠頷首:“正是,听说老夫人年年都会派人送地藏经,乃是专为去世的老太爷祈福的。” 赵渊最对老夫人是孝顺不过,连崔媛这样的都知道討好老夫人,她自然也要奉承一二。 许是抄了经书,这两日她的心境皆十分平和,有一日还有菩萨入梦来。 不过那菩萨说要立即赐她一个孩儿,梦中的她雀跃不已,正冥思苦想著如何说些好话,梦便醒了。 真是遗憾,在梦中都没能得一子,沈青棠暗暗笑话自己嘴笨。 “大郎君明儿一早应当也是要去白鷺堂的,娘子好好歇息,明儿才能容光焕发地见大郎君。”杏儿將抄好的经书捧起,笑著劝道。 蓉娘虎起脸:“你这嘴巴子可是又管不住了?若叫旁人听见了,娘子成什么了?” 杏儿连忙討饶。 “熄灯罢。”沈青棠无奈放下笔,略净了净手,便下了楼去。 寢屋的灯一熄,便见一个身影鬼鬼祟祟地绕著假山出了月洞门。 在离月洞门不远的地方,有一人静静立在围墙下候著。 “这是什么?好腥……” “自是好东西,”一女子笑著道,“明儿你將这东西抹在纸上便可。” “这东西味儿这么大,不会被发现么?” “那便看你的本事了,我们……院不需要没用的人……” 第21章 通透 翌日鸡鸣时,沈青棠便自发醒了。 一张娇顏睡得緋粉,半撑著藕臂坐起来,便瞧见窗外透出一丝光亮。 脚踏上的杏儿还迷糊著,倒是耳房有了响动。 沈青棠紧了紧睡乱的衣衫,遮住朱红的肚兜,赤著玉足滑下榻,寢衣下的长腿光溜溜的,跨过脚踏向外走去。 蓉娘正洗了珍珠米,切了一小碟南瓜,预备著放到砂锅里煮早膳。 沈青棠同她娘自小便分房住,感情上虽亲密无间,距离上,却一直是蓉娘陪伴左右。 她伏在窗台上看了一会儿,里头的人便察觉了,见她便笑眯了眼:“娘子起这么早可真是少见。” “难为嬤嬤日日这般伺候我,”沈青棠亲昵道,“待我得了宠,便买几个稚婢伺候嬤嬤。” “这有什么的,嬤嬤心里乐意。”蓉娘生起火,笑呵呵的,一点也不觉得疲累。 观云居中,赵渊一夜好眠,也起了个大早。 在院子里舞长、枪舞到一半,便敏锐地察觉到晨光中似有什么小动物甦醒了,懒洋洋地出来打望。 抬眸一瞧,却是香雪阁那边,一个娇娇人儿赤著双足,倚在窗台瞧那老嬤嬤熬粥。 乌髮柔顺黑亮,乖巧地披在她柔弱的脊背上,堪堪盖住臀腿的长度。 两条玉腿毫无遮掩地在晨光里胡乱晃动,好似在搅弄一池春、水一般。 赵渊忍不住多瞧了两眼,难怪祖母极看好这小通房,倒是有几分姿色。 他將乌黑的玄铁、枪丟回架子上,坐在廊下饮了一盅凉掉的茶水,压了压心里的躁意。 “小祖宗哟,你是没穿袴子罢?” 蓉娘將火生起来,想起自家娘子喜欢褪了袴子睡觉的习惯,忙忙乱乱地擦了手出来。 窗台下果然两条白玉一般的长腿,正漫不经心地交叠在一处。 “这有什么的,又不会有人瞧见。”沈青棠嘟噥著,被蓉娘连推带赶地送回了寢屋。 “在江南您自己一处宅院也就罢了,在这儿可是同一大家子住一块儿,可不能掉以轻心。” 蓉娘嗔怪著,从箱笼里翻出一条鱼肚白的袴子,给她套上,顺腿踢了脚踏上的杏儿一脚。 “娘子都起来了,你还睡著,真是愈发散漫了。” 杏儿揉著眼睛,被蓉娘打发去了耳房看著火。 沈青棠被蓉娘伺候著净面,更衣,还未用上早膳,便听得静兰院那边来人了。 “大少夫人命您今儿一早便將经书给老夫人送去。”来的是梅香,手里还端著一碗燕窝,“这燕窝也是给老夫人的。” “只是我们大少夫人昨儿染了些许风寒,不好亲自送去,怕过了病气给老夫人。” 沈青棠自是乖巧应下,又亲自拿帕子包了两块桌上的点心:“梅香姐姐上值早,拿著垫垫肚子也好。” 梅香犹豫了一下,便接了过来:“多谢沈娘子。” “些许糕点罢了,不值当如此。”沈青棠摆了摆手,笑意盈盈的。 梅兰当值的时候,总是懒洋洋地晚起,而梅香则习惯了在主子醒来之前便候著。 是以这会儿还真没吃早饭。 也不知香雪阁的糕点是什么东西做的,一口咬下去,竟然比大厨房进献给老夫人的还细腻香甜。 待梅香走后,沈青棠匆匆用了两口粥,便欲往白鷺堂去。 蓉娘收拾著碗筷,杏儿又恰巧出门採买去了,沈青棠便叫住了门外给草浇水的织月。 “织云呢?” “回娘子的话,织云姐姐今儿有些发热,便起得晚了些。”织月放下壶,殷勤地上前来,“娘子可是有吩咐?” 沈青棠道:“你替我拿上经书,去老夫人那儿走一趟。” 里头的蓉娘听得响动,问道:“娘子,可要奴婢隨您去?” “不必了,嬤嬤歇著吧。”沈青棠怜惜蓉娘早起做膳,便不叫她陪同。 “嬤嬤放心,不过送个经书,奴婢做的来。”织月爽快地接过经书,跟在沈青棠身后出了门。 蓉娘擦桌子的手一顿,这丫头素来不爱奉承她们娘子,今儿怎么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偏巧杏儿如今不在,否则该叫杏儿去的,也好放心些。 沈青棠依旧拢上白底暗绣兰纹的披风,趁著日头未升起的时候,领著织月出了门。 一路皆见僕妇们忙忙碌碌地洒扫,还有去膳房传膳的婢子穿梭其中。 沈青棠暗暗打量著府里的构造,亭台假山,小桥流水,与江南的宅院是不一样的景致,只道要寻个日子四处逛一逛才好。 织月瞧了沈青棠几眼,见她不曾注意自己,便悄悄將袖中之物取出…… 到了白鷺堂前,便见不远处走来一道玄色身影,却是一身便服的赵渊,他身后跟著提著食盒的金影。 沈青棠微微侧目,这位大郎君竟还亲自去膳房给老夫人取膳食了? “姐夫……”她低眉顺眼地行了个礼。 没想到对方逕自朝她走来,掀了掀眼皮,开口便道:“那经书,扔了。” 沈青棠双眸微睁,这人怎的一大早便同她不对付? 身后的织月斗胆顶撞道:“大郎君不可……这是沈娘子夙兴夜寐,足足抄了五日才得了这么些经书……” “还请大郎君三思……” 赵渊的鹰眸不耐烦地盯了沈青棠身后的织月一瞬,今儿怎会带个眼生的婢子出来? 他对血腥气极为敏感,而她身后的这个婢子,身上和手上的经书皆是这个味儿。 “別叫爷说第二次。”他垂眸瞧了沈青棠一眼。 沈青棠覷著他的脸色,命织月將经书带去丟了:“只管按大郎君的吩咐做便是了,些许小事莫要叫大郎君烦心。” 织月对上赵渊冷冽的眸子,脊背一寒,手中的经书似有千钧重一般。 可思及那人的承诺,要將她调到主母们的院里做活儿,她又微微挺了挺脊背,提高了几分音量道: “这是大少夫人叫沈娘子抄的经书,大郎君您看……” 只消將这经书呈到老夫人跟前,她的任务便完成了。 赵渊出声前,白鷺堂的如意姑姑便走了出来:“这是怎么了?扰得老祖宗叫奴婢出来瞧瞧。” 第22章 经书 织月如见救星一般,鬆了一口气道:“这是沈娘子日夜不停抄写的佛经,大郎君却说要扔掉……” 沈青棠的美眸在赵渊脸上停留一瞬,轻笑道:“我倒是不知,侯府里头伺候的婢子,竟敢置郎君的吩咐於不顾?” “谁给你的胆子?” 织月脸上一慌,捏紧了经书道:“奴婢不过是替娘子叫屈罢了,还请娘子莫怪……” 如意打量了织月一眼,瞧见她额上冒出的冷汗,心下奇怪,不过送个经书罢了,怎会如此心虚? 便叫了两个婆子来:“將这丫头带下去问一问话。” 说著便要接过那经书:“奴婢替沈娘子奉经书吧……” 沈青棠知晓赵渊便是大理寺少卿,想来是瞧出了什么不寻常的,这才阻止她將经书奉上。 於是她轻轻摁住如意的手:“不急,且叫人將那经书也检查一番,被这以下犯上的婢子捧过,不知可有弄污了。” 不过须臾,织月便被两个婆子堵了嘴拖下去,经书也被人拿走了。 赵渊低眸瞧了沈青棠一眼,心道,倒是会审时度势。 如意姑姑在前头领路,將二人往里请。 “姐夫莫气,这个新来的丫头不懂事……” “您若不喜那经书,奴婢叫人毁了便是……” “没得气坏了身子……” 少女吐气如兰,悄悄地在他身侧低声劝慰,那语气,倒像是哄孩子似的。 赵渊定住脚步,身侧的少女也慌乱地停下,一双杏眸里满是討好。 嘖,真像个娇养的猫儿。 待他重新提步,沈青棠才又追了上去。 赵渊身量高,沈青棠身量娇小,一大一小如影隨形,叫屋里喝茶的老夫人瞧得兴致盎然。 “今儿是什么风,叫你们俩凑作一处了?”老夫人笑呵呵地命人看座。 若她没记错,赵渊可是连香雪阁都不曾踏足一步呢。 “碰巧。”赵渊在一旁坐下,命人將膳食呈给老夫人。 沈青棠这才將手里的汤盅奉上:“这是大少夫人命奴婢送来的燕窝,大少夫人今儿身子不爽利,便不过来了,叫奴婢问老祖宗好。” “媛儿有心了。”老夫人頷了頷首,当即命人往静兰院送了些补药。 “那经书也是她叫你抄的?”老夫人老早便听闻那日崔媛从白鷺堂回去便使唤著沈青棠抄经,想来是不曾领会她的意思。 沈青棠露出几分为难的神色,老夫人以为她是不好说主母的坏话,便道:“在老婆子跟前还有什么好隱瞒的?” 沈青棠这才小心翼翼道:“老祖宗明鑑,替大少夫人尽孝乃是奴婢的本分,抄了心经和地藏经,奴婢也有所进益……” “还请老祖宗勿怪……” 这话说得圆融,一则叫老夫人莫追究崔媛的过错,二则表明自己也乐得做这事儿。 “言巧语。”赵渊毫不客气道,手里把玩著腰间缀著的一块玉珏。 沈青棠脸一红,这人说话怎的这般无礼…… 不过也能瞧出他同老夫人亲厚。 老夫人嗔了他一眼:“怎么,她这话有哪儿说得不对?是不该给老婆子我尽孝,还是那经书不该读?” 赵渊不曾想祖母竟会护著她,別开眼道:“孙儿无状,祖母息怒。” 沈青棠头一回见他在人前气短,忍不住唇角一弯,眸中几分幸灾乐祸的笑意。 “既然有所进益,往后便多抄些,法华寺常要进献的。”赵渊睨了她一眼道。 沈青棠一噎,乖巧应下:“奴婢遵命,万望老祖宗不嫌。” 如意和朱槿將早膳摆开,老夫人赐了二人一人一碗红豆粥,便慢条斯理地用膳。 沈青棠不愿这般静悄悄坐著,便道:“老祖宗可有多余的经书?奴婢那儿只得一卷心经和地藏经……” 老夫人便打发了如意:“去,带她去佛堂瞧瞧。” 赵渊瞧了一眼二人远去的背影,对老夫人道:“她惯会言巧语討好人,祖母莫涨她气焰。” 老夫人用了一口燕窝,白了他一眼道:“她一个寄人篱下的女孩儿,若不会看眉眼高低,可怎么过日子?” “可不是人人生下来都如你们一般,是侯府金尊玉贵的小郎君。” “再说了,她是你的妾室,嘴甜一点儿还有错了?” 老夫人说的倒句句在理,赵渊却不喜沈青棠这般爱逢迎人的做派,只蹙眉道:“祖母偏心她作甚,又不是嫡亲的孙女儿。” “您乐意使唤她,是她的福分。” “你瞧瞧,竟还同一个小丫头吃起醋来了。”老夫人笑著对朱槿道。 心下却是乐意他这般,哪怕是同妾室呛声也好,有了几分喜怒,才像烟火红尘里的人。 “那丫头这般姿容,你也不曾动心?”老夫人用了一口乌鸡汤,略带不满地盯了他一瞬,“放眼整个上京,祖母可也找不出第二个这般漂亮乖顺的了。” “子嗣可是头等大事。” “你那兄弟两个,皆是早早有了丫头伺候的。” “反倒是你这个老大,铁石心肠的,也不知要守著那清白做什么?” 老夫人教训起孙儿来可是毫不客气,尤其是催孙儿生曾孙,没有哪个老人家会在此事上节省口舌的。 一番话將赵渊说得脸红,倒像他是个不愿嫁人的小娘子一般。 “侯府承嗣的事自有世子爷呢,孙儿可不急。”赵渊辩白道。 世子爷赵澈倾心白家女,若是二人成婚,想来很快便会有好消息。 “世子爷的孩子是世子爷的,你就不想生一个自己的?” “承嗣自不必担忧,可祖母一把年纪了,也不知能不能见著你儿女绕膝……” 老夫人放下筷子,做抹泪状。 赵渊最怕这一套,连忙道:“祖母身子康健……必定能见著的。” 他咬了咬牙,应承道。 “真的?”老夫人狐疑地瞧他一眼,见他点头,才眉开眼笑。 “往后她若是有心侍奉你,你可不许再拒了。”老夫人下了最后通牒,才放了脸色幽怨的赵渊离去。 金影同沈青棠一般,瞧见赵渊吃瘪便稀罕,幸灾乐祸地跟在后头偷笑。 “主子,老祖宗的话说的可一点儿不错,您是该有个孩子了……” 第23章 管束 赵渊脚步一顿,鹰眸微眯:“近来很閒?” 金影:…… 是他想岔了,沈娘子能笑,是因为沈娘子不在爷手底下做事。 他敢笑,那是纯纯找骂。 老夫人用完早膳去佛堂时,沈青棠正敛裙在佛堂中跪著,手边一卷华严经。 “可能读懂?”老夫人慈眉善目,自取了个蒲团,亦跪在沈青棠身侧。 “不过认得字罢了……”沈青棠赧然一笑,手中的经书还停留在第一页。 老夫人並不以为忤,笑道:“识得也並无甚稀奇的,半生茹素供佛,也未必就能求得大圆满。” 言语间竟有几分悵然。 沈青棠心思微转,想来老夫人是为著府里尚无孙儿担忧,再加之世子爷赵澈不喜赵渊,老夫人又偏疼些赵渊,自是会担心。 “心如莲不著水,又如日月不住空……”沈青棠甜软的嗓音响起,“老夫人,这句是什么意思呀?” 老夫人从思绪中抽身,细致地讲解起来:“便是说我们的心可像莲一样出水却不沾水,日月在天上运行而不停留於空中……” 沈青棠微笑接话道:“我等虽在红尘纷扰中,岂不是也可心无掛碍?” 老夫人微微一愣,转而释然一笑:“你说的在理,心无所住而生其心,心不可执著於世相……是老婆子我过於执著了。” “老祖宗高见,奴婢受教。”沈青棠眯著眼睛,打量起案几上供的金身佛像,佛像旁还有一尊白玉观世音。 不知这侯府的佛像,是不是真金做的?若是真金做的,倒值不少银子咧…… 老夫人反应过来沈青棠是在开解她,心下欢喜,又兴致勃勃取了几卷经书与她讲解。 崔媛得了白鷺堂的消息,说是沈青棠捧去的经书带了血,是为不吉。 “这贱婢,竟敢对庄严无比的佛经,做这等齷齪事。” “妾这便去白鷺堂那將她带回……带回杖毙!” 崔媛心下慌乱,老夫人乃是整个侯府最受尊敬的人,又最是信佛不过。 沈青棠,沈青棠她怎么敢! 通房可以再寻一个,老夫人却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如意见著崔媛方寸大乱的模样,心下暗嘆,老夫人说的不错,比起侯夫人来,大少夫人还缺些歷练。 倒是崔媛身边伺候的梅香回过神来,问了一句:“如意姑姑,沈娘子素日嫻静温顺,那经书可確定是她动的手脚?” 如意讚赏地瞧了她一眼,摇头道:“此事並非沈娘子所为,乃是她院中负责洒扫的丫鬟做下的。” 崔媛这才定下心来,扶著她的梅兰却道:“既然是香雪阁的奴婢,那自然也是沈娘子的过错,旁的不说,失察之罪是有的。” 她的眼中满是不屑:“亏得大少夫人抬举她,竟连一个奴婢都管束不住。” “若是惊著了老夫人,十个她都不够赔的。” 一个奴婢竟然对主子的通房大放厥词,如意不喜地皱了皱眉。 “请大少夫人先隨奴婢去一趟白鷺堂吧,待老夫人礼佛出来,也好向她老人家说明一二。” 崔媛自是应下,心里却是乱糟糟的,不知老夫人有多生气? 若是她老人家气狠了,连带著將她的掌家之权拿回去,可是大大的不妙…… “大少夫人,依奴婢看,多半是沈娘子心里记恨您那日罚她跪,故意在老夫人跟前出错,好连累您受罚呢……”梅兰瞧出她的担忧,低声道。 梅香在后头听得心惊肉跳,只觉得这话在挑拨离间。 沈娘子若被挤走,得益的能是梅兰么? 大少夫人若有意抬举梅兰,何必等到如今这时候? 怕不是魔怔了吧? 如意並不管几人的窃窃私语,到了白鷺堂便入內请老夫人。 崔媛带著两个婢子被晾在堂前,许久都不见老夫人出来。 沈青棠陪侍在老夫人身侧,论了一会儿佛理,又抄了几页华严经。 老夫人满意頷首:“不成想你这妮子倒是个有慧根的,渊儿秉性聪颖,却从不信神佛。” 沈青棠听著这话,便知道老夫人对她今日的陪伴尚算满意,便也直起身,討巧道:“奴婢头回念经,亏得老夫人讲解,否则连那佛偈里讲的什么都不懂呢。” 老夫人含笑不语。 如意稟道:“老夫人,大少夫人已到了堂前。” “倒是我忘了时候,”老夫人这才对沈青棠道,“可惜了你抄的佛经,得空再替我抄两卷供在佛前。” 沈青棠陪了老夫人一日,並不知那佛经到底有何异样,却並不探问,只伺候著老夫人往堂前去。 老夫人瞧著她低眉的样子,心下愈发满意,倒是个沉得住气的。 “今儿身子不爽利?可好些了?”老夫人瞧见堂前的崔媛,慈和地问道。 崔媛见老夫人的神色一如往常,乱跳的心安稳了大半,笑道:“是有些不舒坦,许是著了风寒,倒累得老祖宗掛念。” 老夫人在太师椅上坐下,沈青棠同崔媛福了礼,便被如意姑姑带著立在老夫人身侧。 崔媛眸光微闪,这架势,怎么瞧著像是老夫人要给沈青棠撑腰的模样? 她冷冷地盯了沈青棠一眼,难道真如梅兰所说,这小蹄子虽瞧著乖顺,却暗暗给她下套? “將人带上来吧。”老夫人喝了一口茶,发话道。 两个婆子拖著一个披头散髮的人上来,却是被用过刑的织月。 她十指都红肿不堪,指甲皆淤著血,脸颊青紫,似是被掌摑过。 “老祖宗饶命……”织月大著舌头,伏在地上不住地磕头。 如意命人將她的嘴堵上,这才將佛经沾血一事缓缓道出。 “沾血的帕子已被她丟进了池塘里,厨子说那是昨日杀鸡的鸡血。” 沈青棠微微蹙眉,胃里忍不住一阵噁心。 她自小被娇养著,只听说鸡血最是腥臭脏污不过,这婢子也不嫌噁心…… “大胆贱婢!竟敢使这样腌臢的法子……”崔媛指著织月,怒不可遏道,“原是瞧著你伶俐,这才叫你去香雪阁伺候。” “快说,幕后主使是谁?” 堂下的织月不知想到了什么,待人取了口里的布帛,只缓缓道:“奴婢……只是听从大少夫人吩咐行事……” 第24章 幕后 堂上的人皆面面相覷。 崔媛遭此污衊,更是恨不能將人剁碎了餵狗。 “好啊,都敢攀咬到我头上来了。” “那你且说说是谁吩咐的你做这事儿?总不能是大少夫人我亲自同你接洽的吧?” 说罢又面向老夫人道:“老夫人明鑑,玉奴是妾身千辛万苦才请来上京的,眼下儿子都没生呢,妾身断没有自个儿做局害她的道理。” 崔媛这话说的直白,却恰恰正中要害,闔府谁都可能害沈青棠,偏生崔媛是最不可能在这节骨眼儿上让沈青棠出事的人。 老夫人本就不疑她,只不过是叫她来吃个教训罢了。 “媛丫头你別急,老婆子没说是你的过错。”老夫人招手命她坐下,心下却嘆息她喜怒皆形於色,不过一激便失了仪態。 崔媛这才鬆了口气,似受了莫大委屈一般:“求老夫人为媛儿做主,定是有那起子不安好心的,想瞧妾身的笑话。” “就是大少夫人指使的,求大少夫人放过奴婢的家人,奴婢……” “奴婢愿以死谢罪!” 话音刚落,堂下的织月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撞向一旁的樑柱。 “老夫人……这……”僕妇去探了鼻息,已是回天乏术。 老夫人念了声佛:“叫人好生葬了,再支些银子给她家里人。” 沈青棠微微敛眸,倒是个机灵的,故意在老夫人面前提及家人,好叫幕后之人不敢灭她满门。 “媛丫头,你还有什么想说的?”老夫人看向崔媛,见她面色惨白,缓了语气道。 “妾身命人去查一查她近日同谁有过接洽,不能平白受了这冤屈。”崔媛定了定神道。 老夫人又看向沈青棠:“你呢,可有什么说的?” “奴婢听大少夫人的。”沈青棠简短道。 “不觉得冤屈?”老夫人有些意外,这丫头竟连半句辩驳的话都没有。 “老夫人和大少夫人信奴婢,奴婢便不冤。”她勾了勾唇,两只可爱的梨涡掛在颊上。 崔媛对她的回答很是欣慰,温和道:“委屈玉奴了。” 今儿这事便这般草草了结,而幕后主使是谁,眾人都心知肚明。 出了白鷺堂,沈青棠敛去面上的笑意,故作犹疑地问崔媛,杏眸中带著几分后怕:“崔姐姐,这事当真不是……” 她眼底的疑虑明晃晃地指向崔媛。 崔媛眉头一拧,沈青棠虽在老夫人面前为她作保,但她心底却还是生了怀疑。 那人真是好算计,黑锅扣不到她头上,也要叫沈青棠和她离心。 可她並不曾反省过,若非她对沈青棠动輒打骂,沈青棠又何至於生疑? “你受惊了,待会儿我叫人送几匹缎子给你压压惊。” 崔媛並不解释,因为有时候,威慑也能叫人乖乖服从,比彼此之间的信任还管用。 沈青棠果然目露惊惶,小心翼翼地应了声“是”,便不敢再深究。 梅香看著沈青棠离去的身影,有些担忧道:“大少夫人,沈娘子会不会对您……” “隨她去,”崔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我是她在侯府唯一的倚仗,她不敢造次。” “大少夫人英明。”梅兰冷眼瞧著,竟被沈青棠逃过一劫,眸色愈发森寒。 春柳院的还真是不安分,偏生她还拿人家一点办法也无,谁叫人家占著个婆母的名头? 沈青棠匆匆回到香雪阁,才將面上的惊惶掩去。 蓉娘使了银子收买小丫鬟,很快便知道了白鷺堂的官司,见沈青棠安全无恙地回来,才鬆了一口气。 “怪道那丫头今儿这般殷勤,原是存了算计的心思。”蓉娘忿忿不平道。 亏得那老夫人是个公正的,如意姑姑手段也厉害,否则沈青棠非得冤死在那儿不可。 “人多是非便多,往后仔细些便是。”沈青棠目露倦怠,由著蓉娘伺候著解下衣裙。 “娘子先用些吃食,奴婢叫人送浴汤来。” 沈青棠带著鼻音闷闷应了一声,蹬了绣鞋,往贵妃榻上一躺,长长喟嘆一声:“可算能歇歇了。” 杏儿今日买了些甜酒回来,蓉娘便煮了酒酿丸子,並一碟蒸软羊,一碟冬瓜鲜。 端上桌闻著香味儿了,沈青棠才觉出腹中飢饿来,窝在贵妃榻上用了,而后姍姍去洗漱。 热气蒸腾下,沈青棠趴在浴桶边缘昏昏欲睡。 “娘子,玉郎原本说近日便可到上京,不成想动身的时候被暗哨盯上了,正想著法子甩开尾巴……”蓉娘替她揉捏著肩颈,絮絮稟报导。 “玉郎”所称的乃是沈青棠所有產业对外的当家人姜熙,是个性子活泛的女子,惯爱做男子打扮。 “暗哨?”沈青棠拧了拧眉,“叫她先顾著自己,不急著来这儿。” 以姜熙这个江南富户的身份,暗地里和各方关係都不错,竟然有人敢盯上她。 难道是朝廷的人?沈青棠心头微沉。 “玉郎手段了得,想来不会出岔子,她还在信中叫奴婢物色几间商铺,她好弄些成衣来卖卖呢。”蓉娘笑著劝她莫忧心。 在上京做生意,沈青棠不是没想过,但此地皇亲贵胄和朝官们的关係盘根错节,还是先打通关窍,再涉足为妙。 赚钱事小,惹了不该惹的人事大。 “叫她先莫要大张旗鼓地进驻此地。”沈青棠叮嘱道。 “玉郎也是这个意思,想著寻摸几个小铺面,先踩进来试试水。”蓉娘打了些胰子,细致地替她清洗满头青丝。 “嗯……”沈青棠享受地闔上双目,微微仰头靠在桶壁。 观云居的赵渊沐浴过后,取了一小坛桑落酒在庭院中小酌,里衣的领口微敞著,露出一片紧实流畅的胸膛,素日冷寂的鹰眸似乎染了几分醉意。 金影在一旁稟报著那经书的异样以及在白鷺堂审问的细节。 “喔?她一句也不曾辩驳?”赵渊倒酒的动作顿了顿。 “正是,沈娘子还说,老夫人不疑,她就不觉得冤屈。”金影暗暗咋舌,这沈娘子拍马的功夫倒是值得一学。 “巧言令色。”赵渊轻启薄唇。 金影:……算了我还是別瞎学了…… 第25章 小厨房 浴桶中白若浮雪的美人泡了小半个时辰,水快凉了才恋恋不捨地起身。 蓉娘正捧了一匣子的奇楠沉香木簪来,笑道:“这是玉郎叫人快马加鞭送来的,生怕这上京城的首饰入不得您的眼,叫您受了委屈。” 匣中的髮簪皆是沉香木原本的乌黑色,只在簪头或多或少嵌了几颗珍珠,瞧著素雅而不失贵气。 “快拿去妆檯上放著,莫叫水汽熏了去!” 沈青棠自是喜爱非常,果然只有女子才最懂女子。 “玉郎还说琼衣坊的衣裳料想您一时半刻穿不上,已经叫人取了素净些的香云纱,给您裁几件夏裙穿。” “还有那些手鐲臂釧,已叫人拣了简洁大方的,正往咱们这儿送呢……” 蓉娘笑得面上的褶皱一道一道的,姜熙来一次信,十句里头有九句都是在替沈青棠打算的。 若非是个女儿身,將沈青棠嫁了姜熙才是上上之选。 沈青棠亦是欢喜,杏眸弯成月牙儿:“仔细瞧著她什么时候到,我要在上京最大的酒楼给她接风洗尘!” 蓉娘笑道:“那您可要抓紧时间同大郎君培养感情,否则玉郎到了,您却出不去,岂不尷尬?” 沈青棠雀跃的脸色立刻收敛,小鼻头一皱:“那赵家大郎莫不是真的喜欢小郎君不成?” 若不是金影那性子太过跳脱还有点傻二,赵渊压根儿就瞧不上,她恐怕要同杏儿一般,以为那两人有一腿呢。 “这话可不能乱说,若真喜欢小郎君,赵老夫人能叫你同他培养感情?恐怕早该下一把春、药,將你二人凑作一处洞房了事。” 蓉娘虽不常出香雪阁,却也远远地见过赵老夫人一回,只觉得是个识大体顾大局的老人家。 沈青棠怀揣著即將和小姐妹见面的喜悦睡去,月上中天时,蓉娘替她掖被角,还见她唇角掛著笑意咧。 翌日一早,静兰院便又来了人,杏儿问道:“可是大少夫人叫娘子去伺候?” 梅香连忙摆手道:“这倒不是,大少夫人叫奴婢来送这个。” 说罢拿出一把黄澄澄的钥匙。 “这是?”杏儿有几分狐疑。 “香雪阁小厨房的钥匙,我们大少奶奶说前几日忙得脚不著地,倒是忘了沈娘子的口味一时半会儿调和不过来,恐要自己做些吃食……” “今儿晨起便想起来了,立刻便命奴婢来送钥匙了。” 梅香含著笑,儘可能地渲染崔媛对沈青棠的关心呵护。 可她知道,这番討好的手段,全是因著昨儿在白鷺堂的那一出,自家大少夫人终於回过味儿来,要对沈青棠多多示好。 不说別的,便是在老夫人心里留下一个宽容大度的印象也好。 这样才不好叫春柳院那位钻了空子。 “大少夫人体贴妹子,真是一等一的柔善人物。”蓉娘毫不吝惜地竖起大拇指。 有了小厨房,她家娘子便不必日日喝粥度日了,到底是有十分好处的,那她也不吝惜於这三分笑脸。 “梅香姑娘慢行,待我家娘子醒了,奴婢便將这事儿转告给她。”蓉娘摸出一个银锭子,悄悄塞到梅香手里。 梅香弯了弯眉:“好生伺候沈娘子,奴婢也先去伺候大少夫人了,沈娘子今儿便歇一日吧。” 主母有赐,沈青棠自是要寻著机会去谢恩的。 蓉娘盘算著多蒸几样糕点,好叫她顺道带去,也算表个诚意。 香雪阁这头忙忙碌碌地打扫厨房,揉面生火。 对面观云居中赵渊恰逢休沐,静兰院自是鍥而不捨地邀他共进午膳。 “还需要我告诉你怎么回?”赵渊连眼皮也不抬一下,执笔写一份奏疏。 帮忙递话的金影也是服气,大少夫人真是够鍥而不捨的,主子从未去过一次,这六年来她还是每逢休沐便来请。 “属下还以为今年到底有些不一样,毕竟大少夫人给您纳了个美娇娘呢……”金影嘟嘟囔囔地,出门回绝梅香。 主母给夫君纳妾,夫君多少要有点表示嘛! 赵渊心里一哂,她既然敢在一开始便触他霉头,便莫要怪他不留情面。 “姐夫可得了閒?”轻软的嗓音在窗外响起。 赵渊抬眸,便瞧见一个毛茸茸的苞头冒了出来,而后是沾著几处麵粉的一张笑脸。 “何事?”他收回目光,继续书写。 “玉奴做了些点心,想邀姐夫……”沈青棠红著脸,扭捏地邀请道。 话还未说完,便被无情打断:“不去。” 沈青棠:…… “玉奴屋前的荷开得盛,姐夫去瞧瞧?”从未邀请过郎君的沈青棠,冥思苦想半晌,才想出来一个像样的理由。 “没兴趣。” “玉奴新得了小厨房,姐夫不若赏脸去沾沾喜气?” “恭喜。”赵渊的语调里已带了几分不耐烦。 “……” 沈青棠有些挫败地蹲在窗下,这位大郎君也太难討好了些…… 赵渊半晌没听见窗外的动静,蹙了蹙眉,外头她的气息仍在,想来还不曾离去。 金影一回来,便瞧见自家主子痴痴地盯著窗口,一下没忍住好奇心,走到后门处望了望。 沈青棠恰巧直起身来,冷不防瞧见一个黑影,嚇了好大一跳。 “呀!” 屋內的赵渊只瞧见一只苞头蹦了出来,一片藕荷色的衣角闪过,便听得“扑通”一声,想来是跌到廊下去了。 活该。 不过他还是难得给面子地站起来,走出去看了一眼。 只见她跌在廊下的圃里,青丝如瀑,樱唇粉腮,恰如一支葳蕤的菡萏被风吹落。 金影瞧了一眼沈青棠,又瞧了一眼赵渊,后者依旧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主子,快去扶一扶呀……”金影小声提醒道。 赵渊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金影无辜,总不能叫我一个外男去扶吧? 老夫人可是盼著您二位生曾孙呢,还不赶紧地培养培养感情? 英雄救美,才最容易叫美人倾心嘛! 沈青棠本欲自己爬起来,看懂了金影的眼色后,硬生生地止住了动作。 “姐夫……疼……”她颤颤地伸出一只柔弱无骨的小手,尾指指甲上那颗圆润的米珠泛著丝绸白的光泽。 第26章 晕倒 娇怯的小美人衣襟微乱,露出莹白的锁骨。 “出去。”赵渊微微蹙眉。 不消一息,金影便知道被撵的是自己,麻溜地从前门出去。 嗐,扶个小娘子罢了,还怕他这个做下属的瞧见不成? 也是,主子这般心高气傲,死要面子。 沈青棠仰视著本就身量頎长的赵渊,树影遮挡了日光,只觉得那人俊美若神祇。 只是再俊美,也不可一直仰头望。 否则,会脖子疼。 沈青棠眼见著今日他是半点也不打算將自己扶起,无奈,只好露出几分委屈的神色,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 “还是玉奴自己起来吧……”美人面上一派委屈不已的神情。 赵渊敛眸,还算识趣。 正要收回目光,却见圃中一条青色的小蛇,正蜿蜒著爬向沈青棠的衣角。 而那个呆呆傻傻的小娘子,还瘪著嘴,慢腾腾地撑著胳膊直起身子。 照这个速度,不被蛇咬才怪。 嘖。 他猛然俯身,长臂从那截软腰后面穿过。 沈青棠只觉他身上的冷松香扑面而来,转眼间,那张刀削般利落的俊艷便到了她跟前。 他……要干什么…… 难不成被她撩拨得恼羞成怒,要在这將她给? 倒也不是不愿意,就是……这也太快了吧…… 躲在廊廡拐角处的金影:乖乖,这也太刺激了……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姐……姐夫……”她的嗓音娇娇怯怯,慌乱无措。 赵渊瞧著她白皙的面上肉眼可见地升起两团红晕,那双杏眸水润得几乎要沁出几滴晶莹来。 “在想什么?”他勾唇,她该不会以为他要把她怎么样吧? 待冷松的气息倏然离开,沈青棠微愣,樱唇张了张。 一条青色的小蛇被他冷漠地捏住了七寸,正费劲地摆动著身子,似乎想要逃离。 “蛇……”沈青棠緋红的小脸顷刻变得雪白,连唇上的血色也褪得乾乾净净。 赵渊眉头微蹙,怕成这样? 顿了片刻,他终究是伸手將人扶了起来,而沈青棠瞧著那截青蛇在他手腕上盘旋,十分不爭气地晕了过去。 青蛇被一股大力猛然甩在廊柱上,当即丟了性命。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娘子?”蓉娘瞧见沈青棠被赵渊抱了回来,急急忙忙从小厨房出来。 “娘子怎的了?”杏儿是习武之人,当下便察觉出沈青棠的气息有些紊乱。 赵渊踏入她的闺房,只觉屋中一股清甜的香味儿,同居住在此地的主人身上一个味道。 拔步床上掛著鱼戏莲叶的烟紫色帐子,用白玉帘鉤挽著,床铺上是鬆散的被褥,显然是主人不许旁人过多打理。 他弯腰將人放在榻上,简短地解释道:“见了蛇,嚇著了。” 蓉娘连忙叫杏儿去请医女,神色焦急道:“娘子最怕的便是蛇了……这可如何是好……” 他抿了抿唇,无话可说,他长至弱冠之龄,並未见过怕蛇怕成这样的人。 只瞧了一眼,便嚇得晕过去了。 蓉娘急急忙忙地查看沈青棠的状况,待见得她小脸惨白,牙关紧咬,一副了无生气的模样,愈是心焦如焚。 “玉奴,玉奴……別嚇嬤嬤……”她伸手抚了抚沈青棠掛在脸颊上的髮丝,忍不住轻轻拍了几下她的脸庞,想將人叫醒。 赵渊举目四望,撩袍在贵妃榻旁的椅子坐了下来,道:“气息虽急,但尚算均匀,应当无甚妨碍。” 听他如此说,几乎扑在沈青棠身上的蓉娘才抹了抹眼角:“如此……菩萨保佑……” 不过片刻,医女青娘便提著药箱,急匆匆地跨了进来。 待见著屋中端坐的赵渊,不由得有一瞬的愣怔,急忙行了个礼:“拜见大郎君。” “瞧瞧她。”赵渊抬了抬下巴。 青娘连忙去查看榻上的人儿,待翻过眼瞼各处,方轻吁一口气:“妾扎上两针便好。” 拔步床上蓉娘牵著沈青棠,青娘取了银针,忙忙碌碌地救治沈青棠。 赵渊慢悠悠地撩起腰间的玉珏把玩起来,狭长的眸子一扫,便扫到了妆檯上那一匣子的木簪子。 奇楠沉香木? 他生了几分兴趣,踱步到那妆檯旁,拈起其中一支细细打量。 虽看起来是平平无奇的黑色木簪,但放到鼻尖轻嗅,前调清香,再闻微涩,尾调带著几分乳香,果然是万金难求的奇楠沉香木。 这小通房倒是嫁妆颇厚,竟还有这等好物。 黑色的木簪子在他手上转了两圈,又回到匣子中。 妆檯上並无其他昂贵的首饰,初见时他觉得十分廉价的那支玛瑙簪,金影说是静兰院那边赏的。 崔家女的手段,似乎愈发不入流了,竟还拿这般成色的东西埋汰人。 十余个圆圆的胖肚小瓶放在铜镜前,瓶身上画著同样圆胖的锦鲤,似乎是装唇脂一类的。 千金一寸的银海綾,被她隨手掛在白玉屏风上,真是太给这屏风脸面了。 她的物什很多,箱笼堆成两摞,衣橱几乎合不紧,书籍似小山一般,將屋子里唯一一张书案埋了个结实。 这屋子倒显得有些小了。 他摸了摸下巴,难不成给他做通房真是埋没她了? …… 沈青棠不甚安稳地睡了两个时辰方醒,醒时蓉娘和杏儿皆守在屋中。 “娘子可觉腹饿?”杏儿凑上来道,眉目雀跃。 蓉娘用帕子將沈青棠额上的冷汗拭了拭:“且將今儿蒸的米糕端来,娘子先沐浴吧。” “嗯……”沈青棠出了好几阵冷汗,身上粘腻不堪,四肢酸软无力,由著蓉娘將她扶下榻。 “我是如何回来的?” 蓉娘伸手替她解了外衫:“是大郎君送您回来的,待医女给您诊脉开了药,才走的。” “如此……”沈青棠脑中混沌,想到那人將蛇捏在手上,仍觉得一阵后怕。 可到底他是紆尊降贵护了她一回,总不好什么表示都没有。 “明儿装些米糕,我去谢谢他。” “正该如此。” …… 春柳院中,侯夫人崔清雪正在一盘东珠里挑挑拣拣,隨口问身边的婢女道:“今儿大郎去了香雪阁?” “正是,静兰院的人没请动,反倒是香雪阁的得了巧。” 第27章 收买 听了素仪的稟报,崔清雪面上露出几分笑:“倒是个有本事的。” “奴婢已叫人將消息透给了静兰院。” “嗯。” 崔清雪从盘中挑出她认为最圆润的十余颗,交给素樱,叫她穿成手串。 “无论如何,得了郎君青眼乃是好事,值得一贺。” “这东珠手串便给那小丫头送去,权当本夫人的贺礼了。” “想来那小丫头没见过这般金贵的手串吧?” 崔清雪仰头,动了动微酸的脖颈,身后的素仪连忙上前揉捏起来。 “夫人,上回那事虽未攀咬到咱们身上,但老夫人是个精明的,恐怕会猜到是咱们所为……” “此番咱们再接近沈娘子,可会叫老夫人不满?” 崔清雪勾唇一笑,眉梢皆是风情:“不满有什么要紧的?不过是死了个婢子罢了,只要我不將主意打到爷们儿身上,老太太是不会管的。” 素仪頷首撑了声“是”,便没再过问。 “侯爷今儿还是去的秋园?” “……是。” 秋园住著武安侯赵霽云的两位妾室,一位是赵渊的生母安氏,另一位则是备受宠爱的姨娘郑氏,育有一子赵澹。 而赵霽云回回往秋园去,都是召的郑氏伺候。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 秋园的郑氏沾沾自喜於自己受宠的时候,崔清雪却是清醒地知道,赵霽云在外头还养了位红顏知己。 不过她已懒怠管了,只要男人不收心,撵了这个还会有下一个。 …… 在热汤中泡了两刻钟,沈青棠才觉得身上舒坦起来,扶著蓉娘的手出了浴桶。 “杏儿的珍珠米买得好,做出的米糕十分细腻。”蓉娘替沈青棠拭发,叫杏儿端了小半盏紫苏饮和两小块米糕来。 杏儿笑嘻嘻道:“难得听嬤嬤夸奴婢一句哩!娘子你可要赏脸多吃几口。” “胡闹,哪有这般劝的,用多了晚上要积食的。”蓉娘瞪了她一眼。 “娘子未用晚膳,才不会积食……” 沈青棠知这二人今儿见她晕过去,心里难免有几分后怕,便由著他们拌嘴去了。 米糕软糯白嫩,上面撒了些许蔷薇做的蜜,吃起来的確十分对沈青棠的胃口。 略用了几口米糕,將紫苏饮喝了,沈青棠便命人熄了灯躺下。 拔步床的凉簟是蓉娘悄悄命人带进来的,十分舒適凉爽,但沈青棠却觉得有些难以入眠。 一闭眼便是那人陡然欺身而上的模样,仿佛冷松香还在鼻尖。 郎君生得好顏色,可惜性子实在太冷清了些。 她嘆了口气,劝著自己莫气馁,到底今儿他还乐意抱著她回来呢…… 静兰院中的崔媛亦辗转反侧,脑海中反覆回想著婢子们的稟报: “外头皆传大少夫人您请不来大郎君,反倒是香雪阁的那位沈娘子有本事……” “勾得大郎君拒了您这位正头夫人,去了她那处……” “听洒扫的小丫头说,大郎君还是抱著沈娘子进屋的呢……” “这是有多猴急……” “……” 崔媛心里又是怨恨又是心酸。 为什么他愿意对沈青棠这种菟丝一般的女人另眼相待呢? 难道是她崔媛的姿態放的还不够低吗?非得叫她同沈青棠一般,矫揉造作,献媚討好么? 可她雷打不动地请他用午膳,请了整整六年,便没见他应过一回…… 先前那一两年,老夫人还会帮著劝上两句,最近这些年,便也无人再管了。 任谁都不会相信,武安侯府当家的大少夫人,至今还是完璧之身…… 难道那一次的算计,竟是触了他的逆鳞么…… 无妨,只要沈青棠生下儿子,她抱过来养著,便依旧能坐稳大少夫人的位子。 “將我库里的那支赤金红宝石簪给香雪阁送去。” 崔媛翻来覆去,连夜吩咐了明儿一早的赏赐,才又躺回榻上,怔怔落了两行泪。 值夜的梅香应了下来,却不免替自家主子心酸,儿一样的年纪,偏生不得爷们儿宠爱…… 沈青棠並不知香雪阁外的传言,翌日晨起,依旧收拾得素净,往静兰院去伺候主母。 崔媛一夜未眠,眼底的乌青堪堪用厚粉遮住。 “既是伺候了爷,便不必日日往我这儿来了,早些为爷开枝散叶才是。” 崔媛瞧见沈青棠娇嫩的容顏,心里的嫉妒几乎发了疯。 原来被男子滋润过,是这般娇柔嫵媚的模样…… 沈青棠微愣,崔媛以为她和赵渊圆了房? 她美眸微动,误会了也好,这样往后便不必再做这伺候人的活计。 不过面上的深情还是要装的。 她略做不解道:“崔姐姐可是觉得玉奴服侍得不好?玉奴可以学的……” 梅香將昨夜那支赤金红宝石簪装在匣子里,递给了沈青棠:“沈娘子言重了,大少夫人是念著您伺候大郎君辛苦,这才免了您在静兰院的伺候。您若是想来,自然时时可以来的。” 沈青棠狐疑地望向崔媛,后者扯出一抹勉强的笑意:“正是如此,你將心思放在爷身上,便是替我分忧了。” “玉奴省得,定然不会叫崔姐姐失望。”沈青棠乖巧道。 崔媛听在耳中却更不是滋味儿了,瞧瞧,多么自信自得的模样。 赵渊他亦不能免俗吧?沈青棠这般乖巧貌美的女子,他也有几分心动吧…… “今日多抄几卷佛经,老夫人叫我带你去法华寺进香。” 崔媛闭了闭眼不再胡思乱想,伸手抿了抿鬢边的髮丝,铜镜中的人还是那个富贵无双的侯府大少夫人。 沈青棠自是应下:“前些日子抄的经书被人毁了,玉奴回去再重新抄一些。” 崔媛最后瞧了一眼她窈窕的身影,连老夫人都对她另眼相看,她怎么就那么好命? 梅兰瞧出她的不忿,端上一盏凤凰单丛,意有所指道:“老祖宗信佛,可惜有了年岁,不好再去法华寺捡佛豆结缘……” 崔媛品了一口茶,美眸转了转:“明儿爷也会去法华寺,没得叫他再疑心我故意磋磨人。” “给老祖宗行孝的事儿,爷怎会多想呢?”梅兰笑了笑,“若不是爷事忙,便是叫爷自个儿去捡,只怕爷是愿意的。” 第28章 送米糕 “沈娘子能有这个福气,替老祖宗捡佛豆,谁能不赞您一声孝顺体贴?” 梅兰的话打消了崔媛的顾虑,她笑了笑:“正是这个理儿,既然玉奴得了老祖宗青眼,总也要同佛门结缘才好。” “大少夫人说得是,明儿奴婢亲自吩咐了,再使些银子叫一个沙弥盯著。” 保管她吃些苦头。 梅兰心情愉悦地勾起唇角。 “別闹得太过,弄伤了人,我又该在老祖宗那儿吃掛落了。”崔媛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 梅兰素来鬼点子多,可性子也过於狠戾了些,需得时时管束著。 “大少夫人……老夫人派人將明儿进献用的经书送来了。”梅香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二人才慢慢住了嘴。 “知道了,同香烛等物放在一起便是,些许小事不必总拿来请示大少夫人。”梅兰出声道。 “……是。”梅香掩下眉眼间的忧虑,悄悄退了下去。 沈青棠扶著杏儿的手回到香雪阁,杏儿问道:“大少夫人叫您抄佛经,这时间也太紧了些,总不能熬上一宿吧?” 沈青棠坐在妆檯前,伸手取了头上的木簪,满头青丝顺滑地垂落。 “不必今儿现抄,上回送去老夫人那儿的,我还留了些。” 佛经左不过就那几种,她当时为了静心,抄了好几捲儿,只隨意挑了些送去白鷺堂。 余下的那些,便是为了防著有急用。 如今將进七月,中元节那日说不得还得用些呢。 “今儿可还做了米糕?”她忽而想起一事,將刚鬆开的髮髻再次盘起。 “嬤嬤一早便做了的,今儿不止有米糕,还有透糍,预备著给您配著喝茶的。” “极好,替我装一碟子来,一半儿放米糕,一半儿放透糍。” 杏儿应了一声,立刻便去了小厨房。 自有了小厨房,蓉娘閒来无事便常常在里头鼓捣吃食。 沈青棠去屏风后,將身上素净的衣裙换了下来,改穿一件杏黄色绣蝴蝶暗纹的百褶裙,上衫素白微微透肤。 提著食盒走到月洞门前,便见观云居中,赵渊常待的书房窗户紧闭著,里头的人却不在。 她动了动耳朵,已听得观云居正门的脚步声,想来是刚下朝回来。 於是她踩上两级木台阶,立在他窗下的廊廡等著。 圃中草木茂盛,忍冬已过了季,此刻正绿油油乱蓬蓬地生长著。 昨儿她摔倒的地方还留著一个小窝窝,倒像是这里的主人懒得打理似的。 里面应该没蛇了吧……她安抚地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 赵渊方踩进书房的门口,便听得后门处的响动,打眼一瞧,窗棱上只映出一个脑袋。 得,他知晓是谁了,闔府的娘子里便没有这般矮的。 金影也往后门处望了一眼,立刻十分有眼色地退了下去。 “回来。”赵渊动了动眼皮子,金影立刻滚了回来。 “主子有何吩咐?” “爷的后院守卫这般鬆散?”一双剑眉微微拧了拧。 进来一次也就罢了,还容她进来了第二次。 金影暗暗叫苦,连忙道:“老夫人不是叮嘱您,若沈娘子再示好,您不能推拒嘛?” “是以属下便吩咐他们,往后沈娘子可自由出入……” 再说了,那书房里头重要的公文都上著锁呢,摆在桌案上的都是不打紧的。 小娘子瞧见了也无妨嘛…… 赵渊顿了顿,自己似乎的確答应了祖母,要给这小丫头一个机会的。 罢了。 他提步入房门,走到后窗处支起窗扇。 蹲在廊廡上数蚂蚁的小娘子便站了起来,羞答答地唤一声:“姐夫,你回来啦……” 赵渊不悦地蹙了蹙眉。 她这般称呼,倒显得他像是个对妻妹图谋不轨的人一般。 “换个称呼。”他不喜,便要求她改过来。 “……爷?”沈青棠俏脸一红,訥訥地唤了一声。 这一声柔肠百转的呼唤,叫赵渊心里有些发痒。 沈青棠覷著他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喜,琢磨著又换了个称呼:“郎……郎君?” 水眸盈盈地望著他,好似在问他,如何不敢应她? “还是叫爷吧。”赵渊压下心里的一点儿异样,冷著脸吩咐道。 沈青棠心里一乐,嘖,喜欢被叫爷啊。 那她可不得摆出青楼魁那一套来? 失策失策,来上京之前应当寻一位魁娘子取取经的。 “爷~” 轻软的嗓子唤了一声,赵渊心里那种麻麻痒痒的感觉又来了。 “玉奴做了些糕点,答谢爷昨儿的救命之恩。” 素白的小手翘著尾指,殷勤地將食盒打开。 碟子里的米糕细腻雪白,透糍精巧可爱,瞧著倒也赏心悦目。 赵渊的目光在糕点上打了个转,却並不接。 “不必多礼,昨儿那蛇无毒。” 他负著手,等著看她还有多少言巧语可用来討好他。 沈青棠美目一转,依旧捧著碟子往他跟前凑:“玉奴昨儿得了小厨房,这是喜糕,邀爷同喜吶~” 面上笑得温婉,心里却已经不耐烦地將赵渊骂了千百遍。 小娘子我何时这般低三下四地討好过小郎君?偏生这人还不识好歹。 赵渊將她眉头微微蹙起的动作瞧得分明,到底是给面子,伸手將那碟子糕点端走。 “若心里不愿意,不必如此曲意逢迎。” “哪怕你不受宠,爷也不会叫你日子难过的。” 他温言开口,倒像是一个教训邻家妹妹的大哥哥。 崔媛触了他的眉头,他也並未叫她在人前失了体面,依旧给她大少夫人的位置。 沈青棠年纪尚小,不过是因著长辈们的意思嫁给他做通房,实在没有为难她的必要。 沈青棠心里却是暗道一声不妙,这人怎的瞧著十分不开窍的模样? 难道看不出,她的意思不是要当他的邻家小妹,而是要做他的枕边人么? 罢了罢了,榆木脑袋只怕不是一日便能扭转过来的,且徐徐图之。 於是她懵懂地笑了笑:“老祖宗待玉奴很好,她说爷缺子嗣,玉奴便给爷生个孩子好了……” “至於什么逢迎不逢迎、受宠不受宠的,玉奴倒是从未考虑过……” “左右爷不愿意和崔姐姐生孩子,难道也不愿意和玉奴试一试嘛?” 第29章 进香 赵渊手中的碟子险些端不稳。 她是如何做到能够面不改色地说,给他生个孩子的? 年纪轻轻的小丫头,竟然说出此等虎狼之词…… 窗外的小丫头仍双眸无辜地盯著他,似乎在等他的答案。 “你可知,男女之间只有两情相悦时,才会有子嗣?” 他儘可能委婉地告诉她,生孩子並不是她嘴里那么简单纯、洁而美好的事情。 若是夫妻二人情感不合,那么生下孩子也不过是害了那孩子。 沈青棠並未理解他的苦心,心道,我可不是小孩子了,甭拿这些话来骗我。 男女二人不是只要在榻上滚一滚,便会有孩子的么? 噢不对,蓉娘说还要做些很亲密的事情,才会有。 至於是否两情相悦,可不是生孩子的必要条件。 不过眼下他是好心叮嘱,倒也不必將他驳斥得太没面子。 於是她顺著赵渊的话道:“所以玉奴在努力和爷培养感情呀,只是爷似乎並不大欢喜……” 赵渊深邃的鹰眸里头一次染上了无奈,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一个刚及笄的女孩儿打定主意要给他生个孩子的…… “爷尝一尝这糕点好不好吃?若是好吃,玉奴改日再给您送。” 她笑得討巧,粉面桃腮似初开的蕾。 “待会儿尝,你回去吧。” 赵渊默默掩上窗户,不再看那双懵懂的眸子。 真棒,今儿成功迈出第一步——让冷麵大郎君吃上她送的糕点,沈青棠喜滋滋地往回走。 六月初五那一日,晨起便有些闷热。 沈青棠由著蓉娘伺候她穿戴,又命杏儿將阁楼上的一沓抄好的经书取来。 “今儿奴婢们不能同行,娘子万事小心些。”蓉娘说著,將几张银票和几个银锭子塞进沈青棠的香囊。 “出门在外要多带些银子,能用钱解决的,娘子莫要委屈自己。” 沈青棠失笑:“这可是天子脚下,难道还有谁敢肆意为难武安侯府的家眷么?” 蓉娘不以为然,怕就怕武安侯府里的自己人为难自己人。 “总之您万事仔细些,今儿大郎君也会去法华寺,若是可以,您儘量和大郎君待在一处。” “知晓啦,嬤嬤勿忧心。” 说罢,她便对著铜镜打量了一番今儿的装扮,因著去的是佛门这样的清净地,蓉娘替她挑了件蜜合色暗绣莲的齐胸襦裙,只在抹胸和披帛是桃色这样的暖色。 髮髻梳做双环髻,额间点赤色硃砂,再加之她本就生得有几分稚气,瞧著倒像是观音座前的小侍女一般。 “大少夫人,爷在车驾前等著您呢。”梅兰扶著崔媛出来,正要登车,便瞧见车旁立著一匹高头大马,马上恰是有醉玉颓山之姿的大郎君。 崔媛瞧了那英俊的侧顏一眼,只觉心如鹿撞,俏脸羞红。 当年,她便是为著他这张脸,忤逆了姑母的意思,硬要嫁给他。 虽未得他几分宠爱,但到底是占住了正头娘子的位子,好叫別人再不能拥有同他並肩而立的资格。 “崔姐姐,等等玉奴~” 大门內跑来一个梳双环髻的豆蔻少女,粉面樱唇,生得分外可人。 赵渊因著她的呼唤回过头来,瞧见她面上一团孩子气,身子却生得过度窈窕有致,不由得在心里生了几丝微妙的占有欲。 亏得做了他的通房,否则不知该被哪个三妻四妾的男人磋磨呢…… 崔媛见著那张一丝细纹也无的娇嫩小脸,脸色立刻便不好了。 梅兰立刻喝道:“沈娘子也不早来些,倒叫大郎君和大少夫人等著您。” 崔媛瞧见赵渊拧起的眉头,適时地表现出自己贤惠大度的一面:“罢了,来了便好。” 沈青棠自然顺著杆子捧:“还是崔姐姐疼玉奴。” 崔媛满意一笑,只可惜一旁的赵渊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 “崔姐姐,咱们快上去吧,免得叫爷等急了。” “嗯,”崔媛应了一声,端著大少夫人的架子叮嘱赵渊道,“爷在外头骑马,仔细风沙。” 可惜后者还是不为所动。 沈青棠便扶著崔媛的手,伺候著她上了马车。 “崔姐姐,爷骑马的样子可真好看。”沈青棠悄悄撩起车帘的一角,示意崔媛看外面赵渊俊俏的侧脸。 崔媛自认是端庄规矩的主母,不肯同她做偷看男子这般轻浮的事儿,便道:“快放下吧,若被外男瞧见了可不好。” 坐在沈青棠对面的梅兰本也愿意同沈青棠一起偷看,一听这话,倒是不好凑过去了。 她暗暗瘪嘴,大郎君生得好看,明明大少夫人也一副想看的模样,却不好意思,带累她也不能欣赏大郎君的神顏。 许是沈青棠的声音太有辨识度,赵渊硬是在车马轔轔声中听到了她夸他的话,微微蹙眉,打马走远了些。 不知为何,自从祖母说过,此女子是定要给他生孩子的,他听见她的声音便总是有些不自在。 法华寺前香火鼎盛,又因著快到七月中元节,多的是给故人祈福的。 武安侯到底不是一般人家,带著家徽的马车一出先,立刻便有小沙弥来將他们往后引。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骑在马上的赵渊被佛寺前的信女们瞧见,皆不顾手中经书和檀香,爭先恐后地往这边涌来。 “爷,咱还是先走一步吧。”金影熟门熟路地带著赵渊往偏僻处骑行。 沈青棠还是头一回瞧见这场面,瞧得兴趣盎然。 信女们扔的香囊砸了好几个进车窗,顿时满室生香。 “爷这般受欢迎?”沈青棠十分讶异,举起藕臂遮挡脸蛋儿,省得那些香囊砸到脸。 对面的梅兰则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沈娘子来咱们侯府也有些日子了,竟还不知道爷是咱们上京城的第一美男子?” 崔媛也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显然梅兰说的是实话。 沈青棠微微挑眉,怪道她偶尔瞧著他的脸还会出神呢,原来是顏值实力派。 不过她怎么查到的都是他东宫刽子手的恶名? 很快,她的疑问便得到了解答。 有不知分寸的贵女,从径中奔出来,娇滴滴地唤他:“少卿大人,人家早已恭候多时……” 赵渊面不改色,抽出了掛在马鞍后的佩刀。 第30章 捡佛豆 贵女自是被他冷麵阎王的模样,嚇得容失色。 再加之赵渊为显示自己绝不留情面的態度,挥手將一株枝叶茂盛的菖蒲砍得只剩个光禿禿的根茎。 簇拥在马车旁预备再扔几个香囊的贵女们,立即做鸟兽四散状。 沈青棠:……倒也不必如此绝情…… “崔姐姐叫玉奴给爷做通房,该不会是因为满上京无人敢入赵家大郎的院门吧……”沈青棠幽怨地瞧著崔媛。 这般算来,他任由她在他跟前刷存在感,而不拔刀相向,实在是很给老夫人和崔媛面子了…… 崔媛不语,只命小沙弥领路,赶紧去后院厢房。 到了厢房,她才对沈青棠道:“爷便是这么个性子,素来不爱女人往他跟前凑。” “若不是你长得比外头那一圈儿贵女都强些,我也不必千里迢迢將你弄进府里来。” “你要清楚,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 自然,这福分沈青棠有没有命享,可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內了。 若是惹了赵渊不喜,一刀將沈青棠砍了,他们崔家也不过是送二百两银子安顿沈青棠的老娘了事。 沈青棠瞧清她眼底的算计,只乖顺道:“玉奴多谢崔姐姐提携。” “知道就好,我去將经书交给住持,你且隨梅兰去捡佛豆吧。” 梅兰勾唇,终於到了她最喜欢的环节了。 “沈娘子请隨奴婢来,佛豆在后院禪房中。” 沈青棠对上梅兰的笑容,直觉事情不会如此简单,可她却不能反抗。 毕竟捡佛豆是与佛结缘之事,便是老夫人在这,也只会觉得崔媛是为了她好。 梅兰脚步轻快,熟门熟路地在前头领路:“这捡佛豆最是讲究,您捡一颗豆子,便要念一声佛號,这样才灵验。” 沈青棠不动声色地问道:“这奴婢却是不懂,梅兰姐姐可知捡佛豆需要捡多久?” 梅兰瞧著她无知的模样,乐了:“捡佛豆又叫积寿,积寿么,自然是越久越好。” “大少夫人可是会在这寺中待到下午呢,还请沈娘子別嫌烦。” “捡佛豆可全是为了老夫人呢。” 沈青棠微微敛眸,原来在这儿等著她呢,这些人真是一日不作妖便一日不舒坦。 若她依言捡了那么久的佛豆,崔媛回去必定会冒领这功劳。 若是她不肯捡,便是对老夫人不敬,更有甚者,还要责骂她不为老夫人积寿,盼著老夫人早死,乃是心思恶毒。 “梅兰姐姐懂得真多,”沈青棠的双眸亮晶晶地盯著梅兰,“亏得有梅兰姐姐陪奴婢一起捡,否则奴婢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梅兰立刻便回绝她道:“大少夫人今儿只带了奴婢一人,奴婢可是要去伺候她的。等把你带到禪房,自会有小沙弥指点你捡佛豆。” “原来如此……”沈青棠頷了頷首,便没有再言语。 得,今儿受磋磨的还是只有她。 法华寺的后院建得倒是雅致,厢房皆由廊廡连著,廊廡与廊廡之间便是可供坐下休息的石桌石椅,亭亭如盖的凌霄隨处可见,落纷纷在地上落了厚厚一层,如闯入不知名的仙境。 “待会儿捡佛豆可要诚心些,若是捡完豆子回去,老夫人有个头疼脑热的,大少夫人定然饶不了你。” 梅兰瞧见沈青棠顾盼流连,娇色竟比园中的景致还要夺人眼球,忍不住伸手一攥她的胳膊,厉声叮嘱道。 沈青棠吃痛,但见一旁似有人影,压下想要反手给她一巴掌的衝动,楚楚可怜道:“玉奴知晓了……” 在禪房外打扫的小沙弥,一抬头瞧见杏眼桃腮的美人儿分拂柳而来,不由得看痴了:“仙……仙子……” 等等,仙子怎么被人拧著胳膊? “哎哎你这位施主,在佛门重地怎可打人?”小沙弥丟下扫帚,便急匆匆往二人所在之处赶去。 梅兰听见人声,才不紧不慢地收了手,瞧见光头的小沙弥,笑了:“不空小和尚,连你姑奶奶都不认得了?” 唤作不空的小和尚脚步一顿,乖乖,怎么是武安侯府那位大少夫人身边的丫头,而且还是性子最为凶恶的那位…… 阎王好做,小鬼难缠,他认命地低头行礼:“原是侯府女眷,小僧失礼……” 沈青棠眼眸中泛著水雾,见梅兰一把將小和尚拽到一旁,低头嘰嘰咕咕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不远处的厢房中,有一头戴紫金冠的男子,正凭窗赏景,瞧见院中的一幕,心下有些不喜。 “上京城中的侍婢,气焰竟这般囂张了?” 陪侍在侧的內侍敏锐地察觉了主子的不悦,连忙瞧了瞧院中二人的衣饰,那个青衣的显然是个丫鬟,而那梳双环髻、挽著桃色披帛的小娘子,却不知是主子还是…… 小娘子身量娇小,额间点著硃砂,瞧著倒似仙童一般,怪不得能叫他们眼高於顶的主子爷开口抱一句不平。 “奴才这就去查查,看是谁家的女眷。” 內侍赔著笑脸,连忙差人去打听。 男子冷冷一笑:“查到了便敲打敲打做主子的,奴便是奴,莫要纵成恶僕,反倒骑在主子头上了。” “奴才遵旨。”內侍连忙应下。 不过,那小娘子是不是主子,倒真不好说。 许是哪家的妾室或者通房吧?毕竟上京城中,还没有他不认得的贵女夫人。 沈青棠察觉到有人在打量自己,不过那目光並不叫人討厌,兴许是善意的吧。 梅兰將一块碎银塞给小沙弥:“这是我们主子的意思,可將人给看牢了!否则……” 不空有些为难:“捡佛豆讲究个心甘情愿,您这般胁迫於人,恐怕佛祖会怪罪……” 再说了,那小娘子瞧著身娇体弱,硬生生捡三四个时辰的佛豆,只怕要晕过去…… “你若不愿意做,我就去叫你们主持来,就说你看了小娘子走不动道,犯了色戒!”梅兰恐嚇道。 “施主不可……小僧……小僧……”不空纠结地蹙起眉头。 佛祖啊佛祖,今日徒儿真要助紂为虐么? 第31章 千年菩提 不待他应答,梅兰便道:“此事便这么定下了,我忙著伺候大少夫人去了。” 不空默默地双手合十,念了声佛,罪过罪过…… “小师父何事烦心?”沈青棠见那小和尚一壁给她领路,一壁垂头唉声嘆气,不由得好笑道。 “无事……施主请入內,便是在此间捡佛豆。”不空闭了闭目,伸手推开禪房的门,里面十余张香案皆洒了佛豆,並几只装佛豆用的笸箩。 沈青棠伸手抓了一把豆子,不空连忙道:“需得先净手点香,再一颗一颗將案几上的佛豆捡到笸箩里,捡一颗便念一声佛偈號……” “喔?”沈青棠素手把玩著那些淡黄色的佛豆,“三个时辰能捡多少豆子?” “这个……需看各人的手速和体力……”不空和尚道,说完又打量了一下沈青棠。 像您这样的小娘子,恐怕捡两刻钟便受不住了。 “可有一笸箩那么多?”沈青棠指了指案几上圆圆的笸箩。 “这……一般夫人们也就捡一个时辰,大概小半个笸箩这么多……”不空和尚见她实在好奇,便好心说道。 “如此。”沈青棠頷了頷首,掏了掏腰间的香囊,摸出一锭银子。 “小师父,方才她给了你多少钱叫你盯著妾?”沈青棠友善地问道。 “这……”小和尚许是头一次干坏事,被戳中心思后支支吾吾的。 “出家人不打誑语喔~” “一……一两银子……叫小僧监督你捡佛豆……”小和尚纠结之下,决定合盘托出,同时谆谆劝告道,“捡佛豆这事原也不难,小娘子只消诚心,时间很快便过了的……” 沈青棠置若罔闻,將银子塞到他手里:“我出十倍的价钱,你替我將这些豆子装进笸箩里,每过一刻钟,便装一盏。” “若有人来问,便说我出恭去了。” 小和尚连连摆手:“此事万万不可!” 原以为这小娘子是个好的,竟也拿钱贿赂他! 捡佛豆这等积寿的事儿,哪能叫人代劳呢? 多不诚心! 佛祖听了都要直摇头。 “妾自小身子弱,小师父也不忍心妾捡佛豆,劳累过度而损元气吧?”沈青棠可怜兮兮道,“出家人可是以慈悲为怀的呢……” 小和尚瞧著眼前的美人,泪眼盈盈相求,挣扎半晌,没忍心將拒绝的话说出口。 “多谢小师父~”沈青棠甜甜一笑,双手合十行礼道。 “不必客气……” “此间最好玩儿的地方是哪儿?” “……往西北走,有一棵千年菩提树,许多施主爱在那儿祈福……” “多谢!” 小和尚瞧著她拎著裙摆离开,连忙殷殷叮嚀:“施主切莫贪玩,捡佛豆要紧……” 况且,以那位梅兰施主的性子,他可招架不了多久…… 沈青棠七拐八拐,顺著廊廡閒逛,不多久便瞧了不空小和尚所说的千年菩提树的树冠。 翠绿如盖的树冠高高耸立,越过重重飞檐,在依山而建的法华寺中显得尤为显眼。 再走约摸一刻钟,便到了栽种菩提树的禪院门口。 两位眉目严肃的高僧正把这门,瞧见沈青棠走近,便伸手拦住:“女施主见谅,此间有贵客到访,祈福还请改日再来。” 沈青棠朝里张望了片刻,但见菩提树下两个眉目俊朗的男子正在对弈。 一人头戴紫金冠,身穿月白色团龙圆领袍,腰坠同色团龙玉珏,正拈著白子思索。 对面一人戴白玉冠,身穿玄色暗绣金色竹叶箭袖便服,正微微支著下巴,似乎下棋下得有些无聊。 二人皆龙章凤姿,若是法华寺门口的小娘子们瞧见了,只怕又要引起一阵骚动。 沈青棠看得有些出神,门口的高僧见她似乎赖在门口的模样,沉了几分脸色:“女施主,请速速离开,否则休怪我等不客气。” “哎——”却是取了斋饭来的金影,拎著个食盒制止了两个僧人的动作。 “金影侍卫。”两个高僧缓了神色,恭敬行礼道。 “这是我们爷身边伺候的人,我带她过去吧。”金影笑道。 里头的太子爷也真是的,回回下棋下不过主子,还回回都要拉著主子下。 真是耽误他家爷生孩子。 亏得沈娘子知情识趣,自个儿便寻过来了。 “沈娘子,里头请。”金影脸上的笑意真切了几分,亲自將沈青棠请了进去。 沈青棠提著裙摆走进去,悄悄问道:“金影大哥,这里头装的是斋饭?闻著怪香的。” “对,这法华寺的斋饭乃是上京一绝!” “他们家香火鼎盛,除了灵验之外,多是託了这斋饭的福……” “对了,你们女眷那边也送了斋饭过去,待会儿沈娘子尝尝……” 赵渊性子闷,出来半日都闭著嘴巴,金影好容易碰到个能说上话的,话茬子便没停过。 沈青棠踏入院门,几乎是同一时间,赵渊便敏锐地察觉到了空气中浅淡的甜香味。 支著下巴微微偏头,眸光一抬,果然便是那个身娇体柔的小娘子。 沈青棠的目光落在他搭在膝盖上的一只手上,修长的手指正漫不经心地把玩手里的黑色棋子。 如此圆润细小的棋子,他竟也能叫它在手指尖胡乱翻飞! 沈青棠瞧得目瞪口呆。 太子爷宇文青川察觉到对手的分心,伸手落了一子,才抬起目光。 “原来是临舟的房里人。”宇文青川勾了勾唇,笑意漫开,如春风吹皱一汪湖水,和煦微暖。 临舟,便是赵渊的字。 “嗯?太子爷见过?”赵渊的目光落在棋盘上,仿佛对沈青棠的到来毫无兴趣。 原来坊间传闻,赵渊极得太子爷看重並非空穴来风,单看二人如挚友一般手谈,便知其关係亲近。 沈青棠裊裊一福身:“奴婢拜见贵人、大郎君。” 在外,她自是要乖巧端庄,省得丟了郎君的脸。 “临舟,你这般小气?”宇文青川听见她的自称,猝然一笑,指著赵渊揶揄道。 这般好顏色的小娘子,竟然只是个通房。 “孤可是听说,老夫人极是爱重她呢,临舟你可要多多上心才对。” 赵渊不耐地蹙了蹙眉:“太子爷,专心些,不然这局又要输了。” 第32章 八卦 宇文青川忙忙地將注意力转回棋盘上,不过须臾的功夫,白子又被围了一片。 “小娘子先去同太子妃说说话吧,临舟还要同孤再下两局。” 他摆了摆手,叫金影將人带去一旁的厅中。 “爷……”沈青棠立在赵渊身侧,微微俯身唤了一声。 赵渊心中一跳,冷淡地“嗯”了一声。 “奴婢是在这儿伺候您还是……”沈青棠面露几分为难,太子妃何等人物?她如今不过是臣子家中的通房罢了,何德何能跟太子妃说话聊天? “去吧。”赵渊惜字如金地吩咐道。 太子爷不是那等拘泥规矩的人,他亲口吩咐去,那自然是要去的。 “奴婢在这禪院中迷了路,待会儿您走的时候,可否带上奴婢?” 沈青棠不好意思地捏了捏耳垂,双颊羞红道。 原是迷路了。 “可以。”他微微頷首,落下一子,不过是件无足轻重的小事罢了。 “多谢爷~”沈青棠鬆了一口气,福了福身,跟著金影往一旁的廊廡走去。 宇文青川一直用眼角的余光瞧著二人互动,落下一子后道:“看来这小娘子尚算有几分能耐,竟能说动孤的少卿为她领路。” 赵渊微微抬眸,不过是顺路带出去罢了。 太子爷何时这般八卦了? 黑子落,胜负已分。 宇文青川哑然:“不过打趣你几句罢了,竟將孤的棋子困死在这儿。” “不成不成,再来一局!” “好容易才偷得机会出来一趟。” …… 这厢沈青棠隨著金影,来到了此院的厅外,远远还可瞧见树下对弈的二人。 这二人穿得一黑一白,又皆生得俊逸无双,远远望去倒是十分赏心悦目。 “咦?竟是有客?”一道婉转的声线响起。 沈青棠猝然回神,便见屋內一女子巧笑倩兮,面容姣好,满头青丝梳做飞仙髻,身上是牡丹纹凤尾裙,通身贵不可言的气势。 “奴婢拜见太子妃娘娘。”她连忙规规矩矩福礼道。 “免了,本宫正想著给孩儿求一件开过光的宝贝,还未择定呢。” 太子妃董成眉乃是正二品驃骑將军之女,举手投足间皆有不同於其他贵女的洒脱之气。 她的面前正摆著几个托盘,托盘里头是些玉如意、长命锁一类的物什,成色皆是上等。 只不过,不如姜熙给她淘弄来的玩意儿珍贵。 穆国的皇室,用度也不过如此嘛…… 沈青棠望著那些物什,有些神游天外。 “怎的发起呆来了?”太子妃见她一双杏眸愣愣的,又生得好看,似邻家妹妹一般,带著几分笑意道。 “太子妃娘娘恕罪,奴婢鲜少见到成色这般好的玉如意,一时看得呆了。”沈青棠连忙请罪,拣著好听的话说了。 托盘上放著一个拇指大小的羊脂玉如意,拿红绳穿著,正好给小孩儿戴手上。 “你这丫头眼光倒是不错,这如意乃是这些物什里头造价最高的。” 太子妃拈起那块水头极好的玉如意,交到一旁的婢女手中,命婢女收好。 “物件儿倒是其次,太子妃娘娘一片慈母心才是珍贵。”沈青棠笑了笑道。 她可是听说,太子妃和太子爷成婚三年,才得了这么个宝贝儿子,可算是不容易。 “生得这般好顏色,嘴巴又甜,怪道连临舟那样的冷性子也愿意纳你。” 太子妃趁著净手的功夫,打量了她几眼,颇有些感喟道。 沈青棠心下有几分讶异,太子爷和太子妃素来琴瑟和鸣,太子妃这般……怎么倒像是带著几分闺怨? “我家爷是个一心一意忙於朝务的性子。”太子妃点到即止道。 若不是为了子嗣,恐怕连后院都难得来几趟。 沈青棠秒懂,原来是爷们儿不热衷於此道。 不过这也总比拈惹草、流连他人要好。 “治国理政非一日之功,哪能日日泡在政务中?”沈青棠见婢女端了茶来,接过来替太子妃斟了一盏。 “正是这个理儿,可东宫里头的侧妃和侍妾们,使尽浑身解数,爷也不愿意多来几趟。”太子妃微微嘆气道。 哪怕她这个正妻去请,宇文青川也鲜少能从政务里头抽开身的。 对他来说,同女人打发时间,还不如治国理政来得有趣。 沈青棠见她不是个防备心重的,乐得同自己说这些话,便也笑著在一旁落座。 “若是娘娘不嫌弃,奴婢倒是可以同太子妃娘娘说几句私房话。” 她手底下经营的青楼可不在少数,虽不曾亲临过,听那些管事们给姜熙稟报经营心得,倒也听出了几分经验。 叫太子妃舍下身段,去学那些青楼妓子们的作派,莫说是太子妃,便是太子爷瞧见了只怕也要不喜。 不过么,穿衣打扮方面,倒多的是可以借鑑的地方。 “私房话?”太子妃似被挑起了兴趣,只留下一个贴身婢女珊瑚,叫其余人掩了门出去。 沈青棠到了句“奴婢僭越”,便將太子妃髮髻上的纯金首饰摘了,又將她一丝不苟的髮髻弄鬆散了些。 “您可有珍珠首饰?” 珊瑚便捧了一匣子珍珠和玉石做的头面来。 沈青棠挑挑拣拣,挑了一对拇指般大小圆润的珍珠耳璫,又挑了两支碧玉髮簪。 “这却是瞧著简洁了许多。”太子妃举著手把镜,虽是讚美,眸中却带著几分疑虑。 她可是堂堂太子妃,打扮太素净了可是会丟了太子爷的脸的。 沈青棠抿唇一笑,颊边的梨涡温软可人:“太子妃娘娘本就顏如渥丹,不必叫那些金啊银啊繁复的首饰压了您的顏色。” 一旁的珊瑚亦抚掌笑道:“虽说不出来是哪里不一样,但奴婢瞧著娘娘这般,倒像是未出阁时那般娇嫩羞涩。” 太子妃脸一红:“净胡唚!” 她已出嫁三年,又操劳中馈,见惯人心算计后,年少时的天真无邪便也被磨得精光了。 沈青棠伸出玉手,轻轻往两边扯了扯太子妃的衣襟。 “若是在房中,领口莫要遮盖锁骨才好……”她低声在太子妃耳边说道。 太子妃白玉般的脖颈立刻飞起一团羞涩的红霞。 第33章 寻人 二人关起门来说了许久的话,待沈青棠出来时,手中已捧了许多太子妃赏的首饰头面。 菩提树下的二人已对弈完毕,太子爷正预备著回厅用斋饭。 沈青棠望著长身玉立的赵渊嘖嘖摇头,真是可惜了。 可惜,她和赵渊还没到那一步,满身的本事无处使。 只好拿出来纸上谈兵一番,教教那些没甚“见识”的小娘子。 “连孤的太子妃都能哄得团团转……” 宇文青川瞥了一眼沈青棠手里的头面,有一副可是他刚从私库挪给太子妃的。 “临舟,你也差不离了。” 赵渊无语地望著一再揶揄他的太子爷,道:“太子爷同下臣下了这么多局棋,一局也不曾贏,竟不嫌丟脸?” 宇文青川:…… 赵渊將沈青棠领走,太子爷推门进去,只觉今日的太子妃似有些不大一样。 董成眉刚换了烟紫色的襦裙,正微微张著双臂,好叫婢子替她整理腰后的系带。 “爷下贏了没有?”她浅浅抬眸,便见宇文青川噙著笑走来,伸手扶住了她的后腰。 “孤在这儿,太子妃还叫她们伺候做什么?”嗓音里带著三分笑意,三分意味深长。 董成眉心跳如鹿撞,红著脸微微推了推他道:“爷金尊玉贵的,妾哪敢劳动爷?” “这有什么的,孤隨时为太子妃娘娘效劳……”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在寺庙,没有发生什么不该发生的xd) 赵渊见太子爷一进去便將门关了,识趣地带著沈青棠离开。 “爷……” “何事?”赵渊低眸,女人就是麻烦,这会儿又有事要求他了? “金影大哥呢?” “……他还有差事未完。” 不知为何,沈青棠觉得赵渊的眉头带著两分浅浅的不悦,美眸一转,便猜到了几分关窍。 “奴婢手有些酸,爷可否……” 她揉著发酸的手腕,將手中那一匣子首饰往前送了送。 “得寸进尺。”赵渊顿了片刻,並没有伸手接那匣子。 只是目光落在她那浮雪一般素白,却又过分伶仃的手腕上,微微蹙了蹙眉。 这双腕子,瞧著的確捧不起东宫赏赐的成色十足的珠釵。 刚追上来的·差事未完·金影,瞧著自家主子正低著高傲的头颅,和沈青棠在说话,默默地將脚步放慢,悄悄拉开距离。 老夫人啊老夫人,属下已经尽力给那二位製造机会了,主子若是拿属下撒气,您可千万要拦著点儿…… 沈青棠见赵渊完全没有要帮她拿匣子的意思,心下认命地嘆了口气,是她想多了,到底人家才是主子呢。 “爷伺候太子爷,比奴婢可劳累多了。” 她惯会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毫不含糊地將匣子捧回了自己怀里。 袖中手微动,正预备著接过匣子的赵渊:…… “奴婢这般抱著,便没有捧著那般累,爷不必担心奴婢。”沈青棠甜甜笑道。 赵渊:放心,爷不担心。 而守在禪房的不空小和尚,终於还是迎来了他最不想面对的一幕——梅兰来寻沈青棠了。 “那小蹄子呢?”一见禪房中无人,她立刻便皱起了眉头。 “这……那……那位施主说她去茅房去了……”不空小和尚硬著头皮道。 却不料,梅兰乐得逮住沈青棠的错处,当下便勾唇:“原来是躲懒去了,看我不稟了大少夫人,好好教训教训她!” 不空小和尚一慌,连忙阻拦道:“许是一会儿便回来了,女施主稍安勿躁……” 梅兰哪里肯听他的话?当即便出了禪房,气势汹汹地去寻了崔媛告状。 崔媛彼时正同一位相熟的官家夫人说话,那官家夫人身边跟著两个四五岁的小孩儿,叫她好生嫉妒。 “媛妹妹成婚多年无子,赵少卿却还不纳妾,放眼整个上京城,那也是极情深义重的了。” “恐怕只有董家那样的武將世家才能相比,董家可是秉承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祖训呢。” 官家夫人掩唇笑著,恭维道。 崔媛面色一僵,道:“夫人言重了……” 因赵家一贯低调,赵渊纳了通房的消息,尚未传到眾夫人娘子耳中。 丈夫唯有自己一个女人,这不过是年少慕艾时的天真想法罢了。 梅兰恰在此时出现,因著那官家夫人与自家大少夫人交好,便也不避讳,稟道:“本该在禪房捡佛豆的沈娘子,不知何时竟溜出去玩儿了……” “捡佛豆这样的事情也不尽心,大少夫人可得好好规训一番才是……” 一旁的官家夫人的面色立即微妙了起来。 沈娘子?除了待字闺中的小娘子,便只有通房丫头是这样的称呼。 原来那位赵少卿,也並非不食人间烟火么…… 而崔媛竟然连一个侍妾的位份都不给人家,也算是心眼儿小了。 她还真是好奇,是什么样的小娘子,竟叫大名鼎鼎的崔氏女忌惮至此? “既然媛妹妹尚有要务,妾便先带著孩儿告退了。”官家夫人识趣地敛裙告退。 崔媛正是面上掛不住的时候,强顏欢笑命人取了两个长命锁,赏那两个孩儿。 两个孩儿皆糯糯答谢,瞧得崔媛更是心酸。 若赵渊对她有那么一两分怜惜,她的孩儿也该这般大了罢? “人可找到了?”人一走,她便没好气道,腕上的黑檀佛珠被她隨手丟在一旁。 梅兰瞧出她的不高兴,连忙道:“尚未寻到,不过想来跑不远,奴婢想著先同您说一声……” “到底大郎君也在这寺中,咱们將寻人的动静闹得大些,这样才好叫爷明白那位可不是个心地纯善的……” 崔媛眸中掠过几分深思,梅兰这话说的却是不错。 眼下她还指望著沈青棠的肚子生儿子,却又不想叫赵渊过分怜惜那小丫头。 最好的办法莫过於叫赵渊心里对沈青棠生出成见来,这样即使以后沈青棠生了孩子,赵渊也不会太抬举她。 “僕妇里有几个是老夫人院里的,常常来这寺中替老夫人上香,你去叫她们一道寻人吧。” “奴婢遵命!”梅兰脆声应下,立刻便出门去佛堂寻人。 第34章 祈福 这厢沈青棠抱著匣子,隨著赵渊往回走,途中经过地藏殿,殿中似有身影在擦拭香案。 便悄悄牵了赵渊的衣角。 赵渊微微蹙眉瞧著她,似乎在问,怎么,又有事? “爷……”沈青棠一双雾蒙蒙的眼睛直望向殿中的地藏菩萨像,“玉奴想进去求个平安符,爷可要同往?” 神佛之事,赵渊素来不信。 家中祖母信佛,他只是对此事无恶感罢了,但是並不信奉。 “不必,你自去便是。”他淡漠地出声,负手立在殿前的菩提树下等著。 “多谢爷,玉奴很快便回来,不会叫爷久等。”她乖巧地保证道,转身拎著裙摆进了地藏殿。 殿中的老住持似是料到她会入內一般,早早便放下擦拭的布帛,双手合十在內等著。 “功德主,別来无恙。”老住持鬚髮皆白,眉眼温和道。 “通闻大师?”沈青棠嫣然一笑,“远远瞧著像您,没想到还真是您。” 沈青棠的娘也信佛,从不吝惜钱財,是以早早成了江南一带佛寺中的功德主。 通闻大师乃是江南最大的佛寺了华寺的住持,没想到竟会到上京城来。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姜施主道入京的脚步被不明人士拖累,便叫老衲先行一步,也好支应您一二。” 沈青棠心里一暖,便道:“我此行乃是为著报崔家的恩情,一概行事皆以低调为主,不招人耳目便也不会轻易入险地,还请大师去信,叫她万事莫急。” “阿弥陀佛,老衲自会稟明姜施主。”通闻大师取出一枚青玉蝉,“若有所需,功德主派人將此物送给法华寺的住持便是,他自会派人出手相助。” 沈青棠頷首接过:“多谢大师。” “在赵府中一应用度不比江南,功德主报恩之心精诚所至。”通闻大师瞧著沈青棠似消瘦了几分,暗暗喟嘆道。 “过得是比以前粗糙些,”沈青棠无奈,眉间却不见悵惘之色,“不过这样的日子该不会持续太久,困境么,总是需要些时日去破除的。” 通闻大师讚赏地頷了頷首,这孩子同她的母亲是一个性子,素不怕艰难险阻的。 只可惜,做母亲的,这劲儿却没使在正途上……他颇为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倒是做女儿的,搏出了一条康庄大道。 二人说了一会子话,沈青棠才捏著两个平安符,施施然从殿中走出。 赵渊见她脚步轻快,心中不免想道,懦弱无能者,才会將希望寄託神佛。 沈青棠尚年幼,这样的思维应当还能扳正罢? 於是他微微沉了眉目,对沈青棠道:“若有所求,不如先求诸己身。” 而后他又想到,沈青棠求子一事,恐怕她一人无法实现,便又添了一句: “再次,可求诸身边人。” 话毕,半透明的耳尖竟悄悄红了一点。 赵临舟啊赵临舟,你在同小娘子瞎说些什么?他暗暗唾弃自己一句。 难不成你还真要助她生个孩子不成? 沈青棠瞧著他一本正经的模样,似乎全然是为著自己好,才出言劝諫。 她轻笑,软糯道:“多谢爷赐教~” “只是神佛已收了玉奴的香油钱……” “您瞧……还是不要浪费为好?” 两枚朱红的平安符躺在她素白的掌心:“一枚是给爷的,一枚是给老夫人的,皆是那闻名四海的通闻大师开过光的,万金难求一枚呢!” 赵渊闻言,微微起疑:“可那通闻大师该是江南的和尚罢?” “正是,玉奴方才恰遇上他云游到此……” 赵渊的眉头鬆了几分,如此,倒是巧了。 赵老夫人素来对那通闻大师推崇备至,赵渊自己並不喜这符,但老夫人得了应该十分开怀。 “祖母身边的甄嬤嬤便在寺中,你去交给她吧。” 叫一个小通房亲自面见祖母送平安符,到底有些欠妥,不如叫祖母身边的人奉上为好。 沈青棠自是应下,道:“爷可能为玉奴引路?玉奴倒是不知那甄嬤嬤在何处……” 赵渊:……真是会给自己找事做。 不过眼下无事,陪她一趟也无妨。 “爷……”他脚步刚抬,便又听得她轻唤。 “何事?”饶是他自己都不知道,今日哪里来的这么多耐心,三番两次听她废话。 “这还有一枚,是玉奴为您求的……”她的神色带著几分小心,將朱红的平安符往前递了递,细嫩的指尖不知不觉捏紧。 “不必,爷不信这些。” “可到底是个好寓意……” “……” 他自不会解释,拒绝的话也只会说一遍,是以不再理会她的訥訥纠缠,提步便走。 沈青棠心下微微鬱闷,这人,还真是惜字如金。 美眸微转,她將目光落在他绣著云纹的腰带上。 赵渊迈著大长腿在前面走著,未几,便察觉身后一阵微微急促的脚步声,而后腰带似被人勾住。 若不是知道身后是那个毫无攻击力的小丫头,恐怕他抬掌便要劈去了。 “手,拿开。”他的耐心即將告罄。 “爷恕罪……”她略略窘迫地收回手,语调中却藏著几分叫人难以察觉的雀跃。 待她行至身侧,赵渊不动声色地伸出手指往腰带上一拈,便將那个她偷偷塞进后腰的平安符揪了出来。 嘖,真是胆子肥了。 “爷?怎么不走了?”始作俑者目露无辜地望著他,立在他身前一步,耐心地等著他。 “无事。”他將平安符隨手塞进袖袋中,大踏步往前走。 沈青棠望著他宽阔的脊背,唇角微勾,竟然没扔掉? 那甄嬤嬤乃是老夫人的陪嫁丫头,已是甲之年,满头银髮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髮髻上簪了一支金累丝的梅簪。 她已將经书供奉在佛前,正坐在禪房外吩咐奴婢们收拾东西,预备著返程。 见了赵渊亲自前来,当即便含笑起身行礼:“大郎君若有吩咐,命人知会老奴便是,劳动您亲自来吩咐,倒是老奴的不是。” 赵渊並不託大,叫她免礼,又叫沈青棠上前来:“这丫头求到了通闻大师的平安符,劳烦嬤嬤呈给祖母?” 第35章 编排 “果真?”甄嬤嬤连忙將平安符接到手中,仔细端详一番,笑道,“正是通闻大师的字跡,老夫人得了定然高兴。” “那通闻大师的平安符只赐给有慧根的善男信女,此番想来也是沈娘子的缘法。” 甄嬤嬤瞧见沈青棠乖巧立在赵渊身侧,眉目含笑的模样,心下多了几分好感,连连讚嘆道。 沈青棠心里微微一顿,倒也不是什么慧根不慧根的,她娘每年给了华寺的香油钱,恐怕都能买下整座寺庙了。 钱给到位了,哪怕是叫菩萨亲自下凡来画符也使得。 赵渊將沈青棠带到甄嬤嬤跟前,便逕自离开了。 沈青棠懒怠去应付崔媛,只想著在甄嬤嬤这儿消磨一二,便央了甄嬤嬤替她寻来笔墨,给老夫人抄两卷经书。 “沈娘子年岁小,倒难得静得下心来。”甄嬤嬤身边的奴婢乔姐儿笑道。 甄嬤嬤瞧著厢房中嫻静的侧影,但笑不语。 虽然年岁小,可心思却不简单,还知道借老夫人的势。 不过侯府人心复杂,本也不是什么小白兔都能待的地方。 梅兰恰带了人风风火火地来寻甄嬤嬤,张口便是:“嬤嬤,大郎君房里的通房沈娘子不见了,也不知跑哪里躲懒去了。” “大少夫人叫奴婢来请您帮著一块儿找找。” 甄嬤嬤和身边的乔姐儿一对眼色,不动声色道:“那沈娘子是在何处走失的?” 梅兰有些不耐烦地蹙眉,使唤老夫人跟前的人就是麻烦,一点小事还要问来问去的。 “在捡佛豆的禪房那儿丟的,嬤嬤还是快隨奴婢去寻吧,省得那小蹄子衝撞了贵人,叫大郎君难做。” 话中字字句句皆是为了自家男主人好的意思。 甄嬤嬤老神在在地頷首:“原来如此……” 可那沈娘子分明是大郎君亲自带过来的,根本就不是走丟了。 原还听春柳院的奴婢编排大少夫人苛待通房,今儿这般大张旗鼓地寻找,可不就是打著要叫沈青棠失了名声的算盘么? 事关家里郎君的面子,甄嬤嬤好言劝了一句道:“奴婢与这里的住持倒算有几分交情,不如叫他派小和尚悄悄寻一寻?” 梅兰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不把事情闹大,怎么叫大郎君不喜沈青棠? “罢了,既然甄嬤嬤不得空閒,奴婢还是令寻旁人帮忙寻找吧。” “只是听闻今儿太子爷和太子妃也在这寺中祈福,若是叫沈娘子衝撞了,这罪过可是要记在咱们武安侯府头上的。” 这话儼然是说,若出了差错,便是怪甄嬤嬤不肯相帮。 甄嬤嬤在老夫人跟前素来得脸,便是侯夫人来了也要给她三分薄面。 眼前这个大少夫人身边的奴婢,竟然在她跟前抖起了威风。 於是她也不客气,拂袖起身道:“梅兰姑娘说的是,不过真是不巧,奴婢还得交代这些小的好生照看佛经,倒是帮不上梅兰姑娘的忙了。” 梅兰这小蹄子眼巴巴地来寻她这个老嬤嬤,不就是有一出大戏要叫她帮著唱么?她偏不遂这小蹄子的意! 梅兰一听甄嬤嬤不愿意帮忙,心下果然有几分著急,忙忙地伸手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道: “怪奴婢没说清楚,是大少夫人命奴婢必定要请到甄嬤嬤。” “您到底常常替老夫人奉经书,对这法华寺比奴婢们熟悉多了,这才不得不劳动您大驾,替我们大少夫人寻一寻人……” “您瞧……” 她一贯尖酸刻薄的脸上,竟也露出了几分討好的笑意。 甄嬤嬤冷哼一声:“这话倒还像几分意思,罢了,奴婢便隨你去寻一寻。” 说完又使了顏色,叫乔姐儿留在院中:“仔细照看著佛经,別出了岔子。” 却是叫她留心里头的沈青棠,莫要叫人暗暗算计了去。 乔姐儿自是恭谨应下:“嬤嬤放心,奴婢定寸步不离。” 梅兰心中不屑,不过是佛经罢了,一年十二个月里头总有十个月要来奉经的,也值当这么如临大敌的? “奴婢替大少夫人多谢嬤嬤,嬤嬤这边请。”梅兰请到了人,心下鬆了一口气,立即便在前头领路。 沈青棠支著下巴,饶有兴趣地瞧著甄嬤嬤装聋作哑,隨梅兰去了外头寻人。 原来在她去勾搭赵渊的这点子时间里,她们竟想了这么个坏主意要坑害她。 亏得今儿赵渊尚算好心,带她来了甄嬤嬤这儿。 哪怕崔媛那边將她宣扬得声名狼藉去,赵老夫人那儿也自会有一桿秤。 她静静地提笔抄了两卷经书,待日头西偏时,方揉了揉手腕抬起头来。 “沈娘子,甄嬤嬤叫奴婢送您回马车,大郎君和大少夫人预备著回程了。”乔姐儿恭敬道。 “如此,便多谢姐姐了。”沈青棠抿唇一笑,两颊的梨涡显得分外可人。 乔姐儿心下喜爱,便提点道:“在主子身边伺候,紧要的是要抓住主子的心,旁的小鬼再怎么蹦躂也是不妨事。” 沈青棠微愣,笑著頷首,真是英雄所见略同,不愧是老夫人身边的丫头。 “多谢姐姐,玉奴初来乍到,难免有些不懂的。”她赧然一笑。 “姐姐可是在白鷺堂当值?玉奴手下的嬤嬤会做些吃食,改日玉奴送些去给姐姐尝尝……” 乔姐儿乐得与她交好,毕竟是大郎君身边的人,老夫人又最喜大郎君,往后的前程不会差了去。 “正是,不过我通常在甄嬤嬤身边,帮忙侍弄经文,倒不常在老夫人跟前……” “如此……” 二人絮絮叨叨地低声交谈,偶尔抿唇相视一笑,远远瞧去,倒像是两个密友一般。 这厢沈青棠隨著崔媛上了马车,梅兰却被甄嬤嬤绊住了。 “如今天晚了,这小蹄子也不知跑哪里去了,我得赶紧回大少夫人身边伺候去了。” 梅兰寻了大半日,几乎將法华寺都翻了个底朝天,竟连沈青棠一根头髮丝儿都没瞧见,不免心下焦躁。 “没有这样的道理,”甄嬤嬤却拉著她不许她离开,板著脸斥责道,“到底是大郎君的通房丫头,又是大少夫人娘家的妹妹……” “咱们还是先將人寻到再离开吧,省得出了什么事牵连咱们武安侯府。” “再说了,府里头这么多人,难道大少夫人还会缺了伺候的人不成?” “梅兰姑娘,你说是吧?” “……” 第36章 回程 “梅兰呢?怎么还不回来?” 崔媛在马车上等了片刻,一直不见梅兰回来,蹙眉问道。 由於今儿是来供奉经书,是以她只带了梅兰一个婢子。 亲自將沈青棠扶上马车的乔姐儿,闻言也疑惑道:“奴婢也不知,按理如今这时候她该回来了才是,香客们都散得七七八八了……” 沈青棠娇嫩的容顏出现在马车车厢外,崔媛心里不由得一突。 梅兰明明是带人去寻沈青棠去了,怎么沈青棠都回来了,她却还不见踪影? 难道是她们的计策暴露了? 沈青棠覷著她的脸色,只觉得心下好笑,原来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人,脸上的神情这般精彩。 “崔姐姐的脸色怎的这样难看?可是累著了?”她伸出素手扶著车壁,慢悠悠地登车,体贴地问道。 赵渊打马而来,便听得她甜软的嗓音隨风飘来。 “人齐了?启程。”他漫声吩咐道。 崔媛一噎,想说她的婢女还没回来。 可她总不能叫赵渊一个主子,等梅兰一个奴婢吧? 於是只好拜託乔姐儿道:“若是瞧见我那婢女,叫她自己僱车回来罢。” “大少夫人放心,这寺里也有马车,届时梅兰姑娘叫僧人们驾车送回便是。”乔姐儿今儿並不回府,而是要供奉经书七日后才会回府。 崔媛心下一嘆,也只好如此了。 沈青棠依旧坐在来时的座位上,缓慢地转动著因抄经而酸胀的手腕。 “玉奴今儿捡了多少佛豆?”崔媛不动声色地问道,试探沈青棠,看她有没有察觉梅兰的计策。 “不多,不过小半个笸箩罢了。”沈青棠露出几分不好意思的神色道,“崔姐姐你知道的,玉奴一贯身子弱……” “偏生今日那禪房的小和尚,还叫玉奴不捡完佛豆不许走……”美人蹙著两弯黛眉,含著几分嗔怒道。 “亏得……”檀口微张,却是说了一半便住了嘴,桃腮上熏起两团霞色来。 这般含羞带怯的模样,叫崔媛忍不住好奇,蹙眉问道:“亏得什么?” “亏得爷瞧见了,怜惜玉奴几分,叫玉奴隨他散步歇一歇……”沈青棠用帕子掩著唇,含含糊糊地回答道。 话未说完,便已羞得开不了口。 崔媛心里一跳,酸涩感如井水般,缓慢却坚定地寸寸漫上心房。 没想到,赵渊那样的人,竟会邀女子同游…… 沈青棠瞧见她的脸色,又颇为懊恼道:“都是玉奴多嘴,惹了崔姐姐不高兴……爷该邀姐姐才是,玉奴身份低微……” 崔媛只觉双眸有微微眩晕之感,木然道:“无妨,爷能看上你,是你的福分……” 也是我的福分…… 沈青棠乖巧应了一声,慢慢垂眸,掩去心下的思量。 崔媛宽慰自己许久,叫父亲送沈青棠来上京,本就是要这丫头得赵渊宠幸,为她生子。 如今这般,她该高兴才是。 马车回到侯府,夕阳已经完全沉落西山,只余天边绚烂的晚霞仍在。 崔媛下车后便逕自往自己的院子去了,心情复杂的她並未注意到赵渊还在后头。 沈青棠下马车后,便见赵渊也下了马,正慢条斯理地整理袖口,掸去衣摆上的尘土。 “爷……” 又是那道轻软的嗓音,赵渊不动声色地抬起眸子。 “那平安符需得压在枕下三日,才能显灵……”那道嗓音殷殷叮嘱道。 小丫头奔波一日,髮髻微散,几綹碎发落在额际,倒是平添了几分慵懒的风情。 “知晓了。”他隨口应道,便大长腿往府里迈。 沈青棠作为通房,不能从正门进,便立在原地目送他进门,而后才隨著僕妇走了偏门。 赵渊进门时微微侧目,瞧见立在原地的娇小身影,不知为何心下有几分不是滋味儿。 “娘子可算是回来了。”蓉娘在香雪阁中为她担惊受怕大半日,终於见著人了,便欣慰地笑了。 杏儿忙忙出来扶沈青棠,也道: “可不是,奴婢使了些银子,和这府里各院的小丫头交好……” “您一出门,便听得静兰院那边洒扫的小丫头说,那个唤做梅兰的婢子,可是给大少夫人出了损招,要在寺里磋磨您呢!” “亏得您吉人自有天相。” 沈青棠微微挑眉,原来叫她捡佛豆乃是蓄谋之事。 幸好带了银钱出门,不然今儿恐怕还真要跪废两条腿。 “吉人自有天相?”她轻轻一笑,今儿可不是老天帮她。 而是她的好姐妹姜熙,早早在寺中替她打点,叫她遇上通闻大师,求得了平安符,这才顺理成章得了老夫人身边的甄嬤嬤庇佑。 蓉娘听说了姜熙请了通闻大师到上京,似是想起了什么,笑呵呵道:“这通闻大师想来年轻时是个美男子呢。” 沈青棠慢悠悠地曲起腿,好叫杏儿替她褪去鞋袜。 “嬤嬤难不成也喜爱禿驴不成?”她翻了个漂亮的白眼,似是不大喜欢和尚的模样。 “那倒不是,只是夫人那儿……”可是为著这通闻大师捐了不少香油钱呢。 蓉娘见她不喜,便也止住了话头。 “娘子今儿要早些歇息才是,”她俯身瞧了瞧沈青棠略微红肿的脚踝,颇为心疼道,“奴婢煮了些艾叶水,待会儿给您泡泡。” 沈青棠疲惫地頷了頷首,仰倒在身后的迎枕上,由著她们折腾。 赵渊沐浴完在观云居中拭发,不甚碰到了屏风上的外裳,里头朱红色的平安符悄然飘落。 他动了动眸子,弯腰將那薄薄的红纸拾起。 神佛的东西,他这个手染无数人鲜血的刽子手,竟也用得上? 而静兰院这边,却是三更天才得了梅兰回府的消息。 “大少夫人可睡了?” 值夜的是梅香,瞧见梅兰髮髻散乱,气势汹汹地回来,连忙上前拦了拦。 “低声些,大少夫人刚睡下,瞧著脸色不大好的样子……” “你可別上去触这霉头……” 梅兰胸口起伏著,眸中怨毒之色难掩:“香雪阁那小蹄子丟了,若寻到了,我定要叫大少夫人將她发卖了去!” 不过一个通房罢了,害得她在漆黑的法华寺寻了这般久! 第37章 告状 香雪阁的沈娘子?梅香略略讶异,不是同大郎君和大少夫人一块儿回来了么? 怎的梅兰却说是丟了? 兴许梅兰回来得晚了,还没有人告诉她这个消息吧…… 也不知在法华寺发生了什么,叫大少夫人脸色那样难看…… 梅香正欲说话,梅兰已转身离去,逕自回了后罩房。 罢了,她多嘴做什么?左右梅兰也不是会念著她的好的人。 而大少夫人也素来瞧不见她的努力,只听信梅兰的话。 她暗暗嘆一口气,规规矩矩地退迴廊廡下守著。 沈青棠一夜好眠,醒来时一摸身下的被褥,已换成了上好的雪缎。 “昨儿又出去採买了?” 榻上的美人云浓紺发,素衣腰轻,懒散地自帘帐中伸出一截儿玉足来。 “正是,春柳院那头上回不是送了些次等雪缎来么?奴婢便寻思著,拿极好的进来,便是被人撞见了也算能矇混过关。” 杏儿笑嘻嘻地打起帘帐道。 沈青棠满意地頷首,怪道昨儿睡得那样舒坦呢。 “娘子,”蓉娘捧了一碟透糍和一杯红茶来,“白鷺堂的如意姑姑有请。” 沈青棠眨了眨眼,才回想起那通闻大师送的平安符来,想来是为著这事儿召见她。 “如意姑姑在外头等著?”她伸手拢了拢髮丝,踩著绣鞋下榻,唤杏儿捧衣衫来。 “正是,奴婢请她去耳房坐著了,想来不甚著急。”蓉娘本就心疼沈青棠昨日奔波劳碌,今儿有人来请自是要问清楚的。 沈青棠这才停了手上的动作,既然不急,她便懒得自己穿衣。 蓉娘递了块粉色的透糍来,笑吟吟地伺候她穿衣:“娘子还是孩子心性。” “左右有嬤嬤跟著嘛。”沈青棠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口手里的糕点,撒娇道。 到底不能叫白鷺堂的掌事姑姑久等,蓉娘还是手脚麻利地伺候沈青棠迅速穿好了衣裙,將秀髮一簪,便送她出门去。 “倒是奴婢来早了,扰了沈娘子清梦。”如意姑姑瞧见晨曦中的缓步走来的玉人儿,笑著客气道。 “如意姑姑言重了,只盼老祖宗莫嫌奴婢身份低微,肯叫奴婢伺候一二,便是奴婢的福分了。”沈青棠得体地回道。 如意笑笑,领著她往白鷺堂去。 今儿不是请安的日子,崔媛和侯夫人崔清雪却是已经到了,伺候著老夫人用早膳。 “可怜见儿的,去拜个佛还要叫人泼脏水。”崔清雪毫不遮掩地感慨著,拉著沈青棠上前细细查看。 崔媛面色尷尬:“婆母说的哪里话,谁敢泼脏水给她?大郎君正稀罕著呢。” 崔清雪意味深长地“喔?”了一声,接著道:“可我一路走来,却是听那个唤作梅兰的丫头,正四处说这小丫头夜不归宿呢……” “不过是些长舌小婢的閒言碎语罢了,婆母何必放在心上?没得涨了她们的志气。”崔媛心下恼怒,分明是同宗的姑侄,偏生处处和她过不去! “喔?那可是大儿媳你身边的大丫鬟,不如叫她来当面分辩一番?”崔清雪见她果然被激怒,心下畅快,这么些年了,这个侄女的性子还是这般火爆。 …… 沈青棠不言不语,立在老夫人身侧,伺候著老夫人用了一盏清茶。 “行了,你们两个消停些,没得叫奴才们看了笑话。”老夫人用完早膳,用帕子擦了擦唇角。 堂下二人这才住了口,由著白鷺堂的婢子们扶了,在一旁的太师椅坐下。 “听那些僕婢们说,昨儿你在佛寺走失了?”老夫人瞧著沈青棠清亮的双眸,问道。 “老祖宗容稟,此事却是玉奴之过……”沈青棠满面歉疚地福身道。 她黛眉婉约,素白的腰封將软腰束得不盈一握,瞧著赏心悦目。 堂下的崔媛坐不住了,毕竟沈青棠若是承认了此事,那是要叫崔清雪看她笑话的。 “哪里是你的过错,伺候爷乃是你的本分……” 老夫人掀了掀眼皮,她连忙住嘴,訥訥坐下。 “到底玉奴是受大少夫人之命在禪房捡佛豆,便是爷召了玉奴伺候,玉奴也该先知会大少夫人一声才是……”沈青棠接著说道。 老夫人頷了頷首:“既如此,便抄经三卷以示惩戒罢。” “玉奴谢老祖宗规训。”沈青棠敛眸应下,盘算著阁楼上的佛经还有多少卷,可还够应付这次的责罚。 “倒是个伶牙俐齿的。”崔清雪见此事被轻巧揭过,不由得有些兴趣索然。 正欲起身告辞,便听得堂外的婢子稟告:“大少夫人,梅兰姑娘前来求见。” 崔清雪刚刚挪动半寸的屁股又坐了回去,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崔媛刚刚放下的心立刻提了起来,暗暗恼恨梅兰不知分寸,语气不大好地回復道:“叫她回静兰院等著罢。” 婢子有些为难:“梅兰姑娘说事关重大……” 崔媛:…… 老夫人蹙了蹙眉,崔媛管家理事,却连手底下的丫头都制不住。 当下便吩咐道:“叫她进来,也叫老婆子听听她到底有什么要紧事。” 崔媛立刻便站了起来:“不必如此,老祖宗该去礼佛了吧?孙媳妇自去处理便是了。” “不妨事。”老夫人不由分说,叫人將梅兰请了进来。 沈青棠美眸微转,她也想听听,这位梅兰姐姐想编排些她些什么。 “玉奴替老祖宗拿个迎枕来。”她寻了个藉口,往里间去。 老夫人並不阻拦,还道:“去將窗下那个绣牡丹的拿来。” 梅兰已换了衣裳,重新梳了髮髻,瞧著倒是一副十分知礼的模样。 她由著婢子引进来,见老夫人和侯夫人也在,愈发壮了胆气,跪下便道: “因事关重大,奴婢才不得不叨扰老祖宗、侯夫人。” “全是那位沈娘子太顽皮,昨儿隨著大少夫人去供奉经书,竟然在寺中走丟了……” 老夫人板著脸道:“喔?好端端的怎么会走丟呢?” 崔媛眼角都快挤飞了,便是想叫梅兰住嘴。 梅兰没有注意到崔媛的暗示,连珠炮似的说道:“奴婢听那禪房的小和尚说,沈娘子推说要出恭,懒怠替老祖宗捡佛豆……” “实在是德行有亏,好吃懒做!” 第38章 责罚 崔清雪在一旁掩唇咯咯直笑:“大儿媳,你且听听,这像什么话嘛!” 梅兰並不知这话中的机锋,连忙附和道:“侯夫人说的是,侯府高门大户,断容不得这样奸猾的妾侍伺候在郎君们身侧……” 崔清雪眉眼讥誚,原来是为著妾室的位份…… 便对崔媛道:“到底是跟著你许久的丫头,既然她恋慕渊儿,又这样『有本事』,不如將她抬了做妾室?” 崔媛面上青红交加,立刻喝道:“贱婢,老祖宗面前也敢胡言乱语!” 梅兰瞧见崔媛的面色,心里一咯噔,这才回过味儿来,难道其中出了什么变故? “老祖宗,迎枕取来了。” 沈青棠轻柔的嗓音响起,梅兰猛然抬眸,怔然如遭雷劈。 一双素手捧著薑色底绣红牡丹的迎枕,妥帖地塞在了老夫人的腰后。 “梅兰姐姐,昨儿听闻大少夫人说你彻夜未归,可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沈青棠安顿完老夫人,得了对方一个讚许的眼神,便“好心”发问道。 梅兰颓然倒在地上,仍强自爭辩道:“奴婢自是去寻沈娘子了,沈娘子也真是的,既然已经同大少夫人在一处,为何不派人告知一声?” “倒叫奴婢和甄嬤嬤等人好找……” 甄嬤嬤……对了!梅兰心下一激灵,又振奋起精神来。 老夫人和甄嬤嬤感情甚篤,必定不会坐视甄嬤嬤受累而不管的。 “可怜甄嬤嬤一把年纪,竟然还半夜三更陪著奴婢在佛寺里头寻人……” 其实甄嬤嬤在天刚擦黑时,便寻了藉口回去歇息了,只让几个和尚陪著她假意寻找。 老夫人果然眉头微蹙:“甄嬤嬤也陪著去寻人了?” 小辈们怎么闹她不管,可若是牵连了她的老姐妹,那便是失了分寸了。 沈青棠微微歪头,目露疑惑道:“甄嬤嬤?可是禪房中奉经书的那位头髮白的老嬤嬤?” 老夫人頷了頷首,露出几许悵惘的神色:“正是,她伺候老婆子多年,早早白了头髮。” 沈青棠抿唇一笑道:“怪道玉奴瞧著她亲切,原是老祖宗的身边人,那嬤嬤还夸讚玉奴有慧根呢!” 老夫人心下瞭然,既然甄嬤嬤和沈青棠见过面,那自然是知晓沈青棠没有走丟的。 却是不知出了何事,叫她出手绊住了梅兰…… 恰这时,朱槿姑姑捧了一封书信回来,道:“是法华寺的僧人送来的,甄嬤嬤的来信。” 梅兰连忙道:“老夫人且展信读来,便知道奴婢所言非虚。” 崔媛瞧著失態发展至此,今儿必定是要大大地丟一回脸面的,满面懊丧地坐在太师椅上,不再言语。 老夫人接过信,亲自展开来,一目十行地看著。 沈青棠立在她身侧,倒是瞧见了那甄嬤嬤说婢子行事猖狂,不將主子们放在眼里。 她將怜悯的目光投向梅兰,该,叫你算计小娘子我。 梅兰却是以为信中皆是对自己有利之事,神色间的倨傲愈发明显。 她直直地迎向沈青棠的目光,心道,小蹄子,待会儿有你好看的! “拖下去,杖十。”老夫人吩咐道。 梅兰正要下拜,高呼老祖宗英明,却不料被婆子拉住了手臂。 “老祖宗?” “老祖宗明鑑,奴婢並无过错啊!” “是那贱婢……沈娘子擅自出走啊!” …… 饶是她呼喊不止,钳制著她的婆子力气丝毫不松,迅速將她拖走了。 杖十下,够她这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丫鬟喝一壶了。 老夫人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座下的崔媛连忙跪下:“孙媳御下有失,请老祖宗责罚。” 沈青棠心神微转,也跪在了她身侧。 “你是为了什么跪?”老夫人的目光不辨喜怒,看向沈青棠道。 “崔姐姐错了,便是玉奴也错了。”沈青棠乖巧道。 老夫人满意頷首,这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亏得她还拎得清。 “你们大房怎么闹是你们的事,可若丟脸丟到了外人面前,便是给侯府抹黑。”老夫人敲打道。 崔清雪也跟著说了一句:“妾室不懂事,关起门打杀了便是,不必在外头闹,左右要以侯府为大。” 沈青棠心里一寒,怪道这人能坐稳侯夫人的位子这么多年呢,心肠竟然这般狠毒…… 这话虽然不中听,但崔媛也不得不承认,这话说得极有道理。 “多谢老祖宗、婆母教诲,媛儿不敢再犯。”崔媛深深下拜道。 崔清雪翻了翻白眼,虽是个榆木脑袋,亏得还能听进去两分。 “老祖宗,妾房中还有些事,明儿再来陪您。”崔清雪敛裙福了一礼,便带著人离去了。 老夫人命人將崔媛扶起,道:“你也不必觉得没脸,你从先世子妃手里接了掌家的权柄,行事也一贯稳当,倒是对自己的身边人疏於管教了。” “那个唤梅兰的,心气儿太高,主意也大,若不能为你所用,不如早早除去为好。” 崔媛面露难色:“到底跟著孙媳多年,还望老祖宗开恩,孙媳日后一定严加管教……” 沈青棠心下一哂,自己养大的耗子,总有一天要咬著自己的。 老夫人瞧了一眼沈青棠,问道:“那婢子詆毁你在先,你可有什么冤屈要诉?” “玉奴虽被人编排了有些不高兴,不过既是崔姐姐身边的人,饶她一次也无妨。”沈青棠微微噘了噘嘴道。 若是说她没有不高兴也没有冤屈,到底有些太假了,也显得城府太深了。 武安侯府可不想要一个过於聪明的通房。 不过这样的人若是她身边的丫头,將麻烦惹到主子身上来,她可是不会轻饶的。 “渊儿,你可听见了?这丫头是在討赏呢!”老夫人笑意盈盈道。 沈青棠心里微微一跳,回头便见一身玄衣的赵渊容顏俊朗,正带著几个僕婢走了进来。 那些僕婢们脚步纷乱,倒让她没有察觉他的脚步声。 “给爷请安。”她利索地福了一礼,面上掛著甜软的笑意。 巧言令色,赵渊瞥了她一眼,心里再次闪过这四个字。 第39章 氅衣 “孙儿给祖母送了佛豆熬的粥来。” 赵渊抬手,身后的僕婢便將一碗晶莹喷香的佛豆粥送了上来。 “难为你有心了,一碗粥也巴巴地送来、”老夫人嗔怪著,面上的笑意却是掩都掩不住。 崔媛也连忙奉承道:“爷素来念著老祖宗,其孝心乃是妾等拍马也不能及的……” 赵渊不置可否,看了一眼沈青棠道:“既然是受了委屈,便在房中多抄抄经,少出来晃荡。” 沈青棠面上一僵,赵临舟,我真是谢谢你啊…… 老夫人连忙道:“哪有这样的道理的!至少要赏副头面压压惊才是。” “再说了,便是凭著那通闻大师亲笔所画的平安符,也值当大赏才是!” 於是便命朱槿去库房挑一套东珠头面来。 在堂外的金影也听得一脸无语,主子啊主子,怪道你不招人待见呢…… 老祖宗,您也瞧见了,主子这个性子,可不是属下尽力撮合就能成事的…… 沈青棠压下嗓子里几欲出口的脏话,捧著珍珠头面甜甜笑道:“爷说的也不是没道理,玉奴还是少出门为妙,省得再给爷招来麻烦事儿。” 赵渊:……倒也不必如此諂媚逢迎。 老夫人听著却是十分满意,赵渊性子冷,就是得要沈青棠这样鍥而不捨討好的性子,才能与之相配嘛! 崔媛不知其中还有平安符这事,待听得婢子们细细道来,不免感慨,沈青棠这小蹄子运气也太好了些…… 几人在白鷺堂盘桓许久,才各自散了。 “往后若再有这事,静兰院的人便由母亲管教吧。”临出门前,赵渊敲打崔媛道,话里的意思竟是要將管家权交回崔清雪手中。 崔媛一惊,连忙道:“万不会出这种事了,妾等閒不会叫她们烦扰老祖宗和爷……” 沈青棠回到香雪阁,累得连手指头都不想动弹,只叫婢子们將头面收好。 蓉娘拾起一支珠釵瞧了瞧,道:“成色十分不错,不愧是侯府的老祖宗,出手算是阔绰了。” “还不是看在那禿驴画的符咒的份儿上。”沈青棠软软地打了个哈欠道。 “那通闻大师画的符咒这般值钱,咱们不若多討几张来,待哪日揭不开锅了,也好卖了换钱。”杏儿取出一对耳坠子,在沈青棠耳边比划著名,满意一笑。 蓉娘嗔她一眼:“咱们娘子怎么可能会到了揭不开锅的境地?” “那倒也是,”杏儿吐了吐舌头,“不过钱嘛,哪有嫌多的道理?” 沈青棠掀起眼帘瞧了那些头面一眼,道:“不如江南的制式有巧思,若是玉郎能將铺子开到上京城来,倒也能小赚一笔。” “说到做生意的事,奴婢前些日子叫人打听了一下上京城的商铺。”蓉娘將头面收起来道。 “御街上卖珠玉首饰、绸缎衣裳的铺子,主家皆是皇亲贵胄的亲戚,一般人轻易租不到这些地段的铺子。” “哪怕是小巷中做绸缎生意的,也多是高官家眷的嫁妆铺子。” “咱们从江南而来,倒是毫无根基,只怕不好分这杯羹。” 沈青棠微微頷首:“咱们多在江南和滇国一带做生意,倒还真没有这些皇亲国戚的人脉。” “无妨,先叫咱们的人开小铺子试试水。” “那琼衣坊的铺面也不大罢?先悄悄地开著。” “叫玉郎且到上京城来,这里小娘子甚多,恐怕她要挣个第一美男的名號呢!” 姜熙为著做生意方便,总是以男装示人,又生得唇红齿白,气质翩翩,所到之处总免不了惹些狂蜂浪蝶。 是夜,沈青棠沐浴完毕,正在贵妃榻上梳理满头乌髮,却听得外头喧闹。 “是大少夫人吩咐的,你拦我做什么?” 却是梅兰的声音。 沈青棠微微挑眉,不是说杖了十下么?竟还能走动? 想来是梅兰在侯府中积威已久,又使了银子,所以那十杖有人偷偷放水,做了个样子给主子们看罢了。 杏儿知晓梅兰挑唆崔媛在法华寺磋磨沈青棠,早就看她不顺眼了,便道:“我家娘子睡下了,梅兰姐姐將东西留下吧,待娘子醒了再说。” 梅兰手里抱著一件石青色的氅衣,珍而重之得跟什么似的,闻言不满道:“你且叫你家娘子亲自出来回话,这是大郎君的衣裳,我得亲自交代几句。” “奴婢记性不赖,请梅兰姐姐交代奴婢便是,奴婢自会转告我家娘子。”杏儿拦著门,分毫不让道。 心里却是十分气恼,都说了娘子睡下了,这人怎么跟听不懂话一般?硬要往里闯! 沈青棠不耐烦听她们聒噪,便赤足下榻,走了出去。 “梅兰姐姐可是有吩咐?”她的面上依旧是温柔娇软的模样。 梅兰不舍地將手中的氅衣递过去:“这是大郎君的衣裳,肩上破了个口子,大少夫人叫奴婢送来,请沈娘子缝补好。” 沈青棠美眸转了转,並不接,这衣裳……也不知洗过没洗过…… 莫名有些嫌弃呢。 廊下一道纤细的身影恰在熄灯笼,沈青棠招手唤道:“织云,你过来。” 那道身影微微一僵,款步走来,织云清秀的面容便展露人前。 “娘子有何吩咐?” 自从织月畏罪自、杀后,织云便歇了攀高枝的心思,小心谨慎地在院子里伺候。 梅兰瞧见织云的面容,心下的妒意便升腾了起来,怎么连香雪阁的一个婢女,都生得这般好看? “我记得你曾说过,自己绣技不错吧?” 沈青棠慢悠悠地瞧著织云,瞧见她眼底慢慢升起的亮光,和两分野心。 “正是,娘子若有吩咐,奴婢定当竭力。” 沈青棠頷首,命织云去接下氅衣。 梅兰却是不肯:“这可是大郎君的衣裳,沈娘子还是亲自缝补为好。” “再说了,一个洒扫的丫头,也配碰主子贴身的衣裳?” 杏儿瘪了瘪嘴道:“氅衣不是外衣么?怎么变成贴身的衣裳了?” 想叫她家娘子做这些粗活儿,也不看看她家娘子什么身份! 噢不对,娘子在这侯府里就是个通房……杏儿暗暗蹙眉。 “如此,我去请示一下大郎君好了。”沈青棠说著,意味深长地瞧了梅兰一眼,举步便要往观云居走去。 第40章 赏墨 梅兰心里狠狠一跳,连忙將氅衣塞到织云手里:“不必了,想来大郎君不会计较的。” 若是叫大少夫人知道她又为著小事,让赵渊烦心,恐怕又要被大骂一通。 眼下两股还隱隱作痛呢…… 沈青棠这才將秀气的玉足收回,頷首道:“梅兰姐姐下回还是將话说清楚些为好,一会儿说不许,一会儿又说郎君不介意。” “不知道的,还当梅兰姐姐才是这院子里的主子呢。” 梅兰闹了个没脸:“你……” 到底也不敢破口大骂,只在心里暗暗发誓,可別叫我做了大郎君的妾,否则定要给你好果子吃! …… 赵渊在这头开著窗子看书,抬眼便瞧见了月洞门那头,小娘子赤足立在门口的倩影。 白皙的小脸只有巴掌大,眼睛又黑又亮,满头乌髮披散在素白寢衣后,瞧著似一尊瓷做的小菩萨似的。 “主子,您当真不赏那位点东西?”金影在一旁伺候著笔墨,忍不住开口劝道。 “属下可是听说,那梅兰可是给了法华寺的小和尚银子,叫沈娘子不跪满三个时辰不许起来呢……” 赵渊微微蹙眉,女人多就是麻烦,连去一趟佛寺都不得安寧。 “您若是不给沈娘子撑腰,那岂不是叫人有恃无恐?下次还欺负她?”金影见他神色似有鬆动,连忙再次进言道。 赵渊却是凉凉一抬眸:“收了她多少银子?” 金影连忙捂嘴,倒是没收沈娘子银子……不过老祖宗那儿倒是收了不少,叫属下尽力撮合呢…… “倒是好算计,连爷身边的近卫都收买了?”他淡淡地搁下笔。 金影连忙澄清道:“爷多心了,属下和沈娘子並不熟识,也並没有被收买……” “单纯是……单纯是为了爷您的子嗣著急……” 赵渊又是一个凉凉的眼刀:“怎么,你能生?” “……属下告退。”金影招架不住,眼见著公文也写完了,连忙告退。 沈娘子的身上虽然另有隱情,不过瞧著也不是心思歹毒之人,主子怎么就不愿意给人家一个机会呢? 当然,这句话他不敢说出口,只敢在心里默默腹誹。 “回来。” “……” 金影腹誹完,默默地退了回来。 “將库房里的松烟墨给她送去,”赵渊吹了吹公文上的字跡,吩咐道,“叫她拿松烟墨抄经,別让劣等墨污了祖母的眼,” 金影点头应是,想赏就赏吧,还扯这么多藉口。 生怕小娘子不知道你心冷? 为显殷勤,金影当即便去库房取了一方墨来,穿过月洞门,叫杏儿去请沈青棠。 “今儿这是怎么了?一个个的,都爱晚上往我这儿跑?” 沈青棠梳发未毕,便被人接连打断,很是有几分不悦道。 “说是替大郎君送赏来了。”杏儿稟道。 “你且去接了便是,便说我在更衣,不方便。”听闻来的不是赵渊本人,沈青棠懒怠应付。 杏儿便出去將赏赐端了进来,却是一方松烟墨。 “还当是什么好东西呢,娘子素日里用的狻猊墨才是圣品。”杏儿揭开盖子便道,语气中很有几分嫌弃。 “无妨,左右他赏了,明儿我便又有藉口去他的观云居一游了。” 沈青棠不甚在意道。 杏儿便將墨条拿到阁楼上,放在沈青棠一贯抄经的案几上。 翌日一早,沈青棠晨起净面后,便见织云捧著昨儿梅兰送来的那件氅衣来询问。 “大郎君这衣裳上面的豁口太大,若是直接缝补会瞧见针脚的,奴婢想著,是不是绣个样子上去?” 沈青棠和杏儿面面相覷,对补衣裳这事儿,她们可並不在行。 在江南时,莫说是沈青棠的衣裳一日三换,根本等不到破的时候,便又有新衣顶上了。 便是杏儿的衣裳破了,也自有人立刻替她准备新的。 亏得蓉娘见识广博,瞧了一眼那破口,出主意道:“不若暗绣一支竹子罢,高风亮节,很衬大郎君呢。” 沈青棠险些笑出声,高风亮节的刽子手么? 不过织云眼睛一亮,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粉颊微红道:“奴婢这便取了顏色浅些的丝线来……” 杏儿瞧著织云的背影,嘀咕道:“这高门大户的婢子怎么竟想著往郎君们榻上爬?” 那个一贯爱刁难沈青棠的梅兰,一瞧便是对赵渊有想法,而这个织云,不过捧了赵渊的一件外裳,便羞得跟什么似的。 沈青棠小口用著蓉娘熬煮的血燕,笑道:“也不是哪家的主子,都能给婢子开一个月十金的工钱的。” 她一个通房,月例都只有一两,可见这些婢子的月例还要低上一些。 口袋里无黄白之物,可不就得想著谋个前程么? 想到此处,她不禁微微蹙眉,她倒是有黄白之物,不也得同这些婢子一般,爭先恐后往赵渊榻上爬么? 这般想著,嘴里的血燕索然无味了起来。 蓉娘见她停下勺子,还一副十分不高兴的样子,连忙哄道:“小祖宗,怎么不吃了?” “你说这赵临舟,到底哪里值得小娘子我这般折腰?”远山似的黛眉有些恼怒地蹙起。 蓉娘心下微微一嘆,娘子这是每日一悔么? 要她说,哪怕郎君有千般好,她这个做嬤嬤的,也不愿意她嫁人。 眼下木已成舟,只拣好听的劝道:“大郎君年纪轻轻的,便是太子爷跟前的红人,往后新皇登基,十有八九便是一个权臣呢!” “您是生意人,可不就盼著要一个权臣做您的倚仗么?” “再说了,大郎君生得清冷孤傲,又洁身自好,便是皇家公主选面首,也选不到这样的呢。” “昨儿咱们的人还送来消息,四皇子岳丈许家,又折了一人在咱们大郎君手里,大郎君的官位许是近期还要升一升……” 蓉娘絮絮叨叨地劝著,沈青棠却是瞧向书案后的那面墙,上头已经有了三两幅赵渊的小像。 该说不说,这人的皮囊生得的確十分对她的胃口…… 清閒了小半日,便听得梅兰又来了:“大郎君的氅衣可缝补好了?快些交予我。” 第41章 送衣 在耳房的织云听见梅兰的声音,正急急忙忙地收线头。 氅衣原本的豁口处,暗绣了一枝竹子,枝叶扶疏,瞧著很有几分素雅之感。 “这人是来抢功的吧?咱们这儿將衣裳补好,却由她拿去奉给大郎君。”杏儿有些不平,暗暗对沈青棠道。 沈青棠抬手,命织云暂且不要出去。 自己则摇著团扇,慢悠悠地走出门去:“梅兰姐姐来得不巧,那衣裳我已命人送去了观云居。” 梅兰柳眉一竖:“沈娘子主意大了,缝补好的衣裳也不叫我们大少夫人瞧一眼,便敢送去给大郎君?” “若是线头没处理好,硌著大郎君可怎么好?” 话虽如此,衣裳送过去了,她却也是无法,只好发些无能的脾气。 沈青棠笑了笑道:“不过一件外裳,哪怕有线头,也硌不著大郎君。” “沈娘子这是什么意思?大郎君的衣裳也敢糊弄了事?”梅兰似是抓住了她的错处一般,当即便嚷嚷了起来。 “看来梅兰姐姐还没被老夫人打明白,竟敢胡乱挑唆主子的关係。”沈青棠却是不惧,反將一军道。 梅兰的眼光微闪,罢了,收拾这小蹄子的机会多的是,没得在这时候显眼。 省得老夫人又说她搅家。 “沈娘子好利的嘴巴,奴婢这便回去稟明大少夫人。”梅兰威嚇了一通,便甩著帕子离开。 沈青棠閒閒地躺回窗下的贵妃榻上,叫织云去观云居送衣裳。 织云捧著衣裳,略略踟躕,在沈青棠面前跪下道:“奴婢是您院中的丫头,不好直接去寻大郎君……” “不如沈娘子亲自送去?奴婢的针脚细腻,定不会叫沈娘子丟脸……” 沈青棠微微挑眉,这是要將缝补衣裳的功劳给她?表忠心呢这是? “不必如此,府中也有绣娘,大郎君想来也习惯了绣娘进出他的院子。” “你且去便是。” 再说了,她自认看人的眼光还不赖,赵渊可不是那种缝补一件衣裳便能轻易收买的人。 否则,崔媛何至於束手无策至今? 织云心下大为感慨,没想到沈娘子一个通房,竟然心地如此宽…… 若是伺候好了,说不得也会给她一个机会,让她伺候大郎君呢…… 她的俏脸上又忍不住飞起两团红晕。 捧著衣裳走出去两步,织云再次確认道:“那奴婢去了?” 沈青棠不置可否,只挥手隨她去。 “娘子,奴婢觉得那织云说的有几分道理,您若是亲自送了这衣裳过去,大郎君想必会高看您几分……”杏儿劝道。 “虽然大郎君不是会被一件衣裳收买的人,不过古人不是说嘛,爱情便起於微末之间……” “您做这些小事,大郎君也会觉得您体贴的……” 沈青棠伸出团扇勾了勾她的下巴:“傻丫头,古人说的是,九尺之台始於微末、合抱之树生於毫末……” “古人可没说什么情啊爱啊的,多读书,少瞎掰。” 杏儿脸一红:“左右不过是这个理儿嘛!” “你家娘子我凭藉这张脸,在男人心里至少能挣九分……” “若是显露万贯家財,九分能变成二十分……” “若是露一手女工,只能剩三分矣……” 沈青棠回想起自己把锦鲤绣成一团乱线的往事,无奈道。 杏儿自知沈青棠的绣技拿不出手,连忙道:“您不是有织云么?她绣了,您拿去便是……” “冒名顶替,天打雷劈。”再说了,既然是假的,总有露馅的时候,如何也成不了真的。 沈青棠將团扇往面上一掩,便躺倒在榻上,预备著歇个午晌。 刚沾枕头,那织云便红著眼眶回来了:“娘子,奴婢无用……那衣裳,被梅兰抢了去……” 沈青棠无奈一嘆:“她不是走了么?” “她是假意离开,其实就在观云居的必经之路上等著……” “待奴婢一出现,她便將氅衣夺了去……” 织云心下酸涩无比,好不容易能有近距离接触大郎君的机会,便被梅兰抢走了。 偏生对方是大少夫人的大丫鬟,她发作不得。 “大郎君可回来了?” “听门房说,约摸还有一刻钟便回来了。”织云擦了擦眼角的泪道。 沈青棠只好坐起来,命蓉娘替她更衣:“换件更轻薄些的夏衫。” 蓉娘便取了件藕荷色的纱裙来,上身是件半袖,下身是改良过的素縐缎香云纱裙。 “这是前儿刚取回来的新衣裳。”碍於织云在场,蓉娘没直接说是姜熙命人送来的。 沈青棠伸手撩了撩裙摆:“可瞧得出来?” 她问的是可能瞧出是香云纱的工艺。 蓉娘摇头道:“等閒瞧不出来。” 沈青棠这才恍然,香云纱无白色,多是黑色和咖色的,这件下裙却是偏米白色的。 “甚好。”没有女子不爱俏,沈青棠自然也偏爱名贵华丽的衣裙。 如今碍於身份不能明目张胆地用昂贵的面料做裙裳,这般暗搓搓地穿改良后的面料也是极好的。 赵渊回到府中时,便见一人立在观云居的正门处张望。 “大郎君,您回来了。”梅兰夹著嗓子,一见赵渊伟岸的身形,便迎了上去。 赵渊不动声色地蹙眉,金影连忙上前一步道:“梅兰姑娘,可是寻我家主子有何事?” 梅兰近距离对上丰神俊朗的赵渊,呼吸有一瞬的停滯,面若红霞道: “这是大郎君前些日子弄破的氅衣,奴婢给缝补好了……” 说著將手中的氅衣递上。 金影微微汗顏,武安侯府虽不算什么皇亲贵胄之家,却也不至於叫家里的郎君穿打过补丁的衣裳…… 赵渊更是不耐烦,一瞧这便是爭宠的戏码,冷著脸提步进了门。 梅兰尷尬地立在原地,大郎君他……难道不感动么?没有一点点动容么? 到底念著她是大少夫人身边的人,金影將衣裳接过,道:“有劳梅兰姑娘了,往后不必做这样的事……” 梅兰以为赵渊是不好意思直接从她手里接衣裳,这才叫属下代劳,连忙道:“大郎君不必觉得麻烦,奴婢乐意做这事……” 金影:……听不懂人话? 第42章 针脚 沈青棠立在月洞门处,瞧见赵渊独自进了书房,便知道梅兰没得逞。 她用纤细的手指,理了理前襟处垂掛的两条丝絛,才不紧不慢地提步进了观云居的后门。 “爷……”轻软的嗓音在窗外响起。 赵渊握笔的手一顿,头也不抬道:“何事?” “玉奴院里的奴婢替您缝补了衣裳,但是那衣裳还缺两处针脚未收……梅兰姐姐便將衣裳取走了……” 窗外站的小丫头梳著双螺髻,髻边垂掛两只银铃,眉眼稚嫩,瞧著好似做错事了一般小心翼翼。 “那衣裳是你院里的奴婢补的?”赵渊提笔將一行字写下,隨口问道。 “正是……只是那奴婢有些粗心……”沈青棠覷著他的脸色,两手托腮,支在窗框上欣赏了一番赵渊的美色。 赵渊再次感嘆,为了一件衣裳,静兰院的人也能算计她。 出口却是:“怎的你不会补衣裳?” 沈青棠:……我的財力不允许我会这等粗活儿…… 不过面上却是羞赧:“爷別往人痛楚戳嘛……玉奴自小便不擅长女红……” “那你会些什么?”赵渊蘸了蘸墨,又写下一行字,问道。 沈青棠:……咱们就是不能愉快地聊个天儿,对吧? “玉奴会写字儿……”她心下臭骂千百遍,面上却是一派正经道。 一贯冷脸如赵渊,险些笑了出来。 嗯,不错,倒还真算是个长处。 等閒人家里的小娘子,若是做妾做奴婢的,多半不识字。 “可会做点心?” “不会……但是蓉娘会!” “可会磨墨?” “不会……但是杏儿会!” “……” 沈青棠:奴婢会=我会! 得,问就是这些伺候人的活计半点也不会。 赵渊静静地將一份奏章写完,才抬手唤金影將衣裳拿来。 金影捧著那件石青色的外裳,心下纳闷儿,真是奇了怪了,一件破衣裳罢了,怎的成了今儿的焦点? 沈青棠自然不会亲自接这衣裳,笑著拜託金影道:“劳烦金影大哥將这衣裳送去香雪阁,给我那婢女……” 金影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打了个转,喔,我懂,藉机支开我嘛! 他识趣地捧了衣裳便往后门出去,一下子便不见了身影。 沈青棠心下十分满意,虽然主子不解风情,倒有个会看眼色的好属下。 赵渊忙著誊写今日去查案的奏摺,写了一封又一封,无暇他顾。 转头才发现小丫头不知何时已经悄悄摸进了他的房中,趴在一旁放茶水的小几上睡著了。 夕阳照在她小巧的琼鼻上,一小片阴影落在细腻如玉的脸颊上,倒还真有几分娇憨可爱的风情。 赵渊淡定地別开目光,转而落在堆叠在地的米白色裙摆上。 香云纱? 他眉头微促,这可是“软黄金”,怎会出现在她一个家境不显的孤女身上? 不对,香云纱有这样的白色么? 他思索半晌,丟了狼毫,蹲在她的脚边,伸手摸了摸那裙摆。 这质感,还真是香云纱…… “唔?”熟睡的可人儿不经意醒来,眼前便是他放大的俊脸。 自从圃遇蛇一事后,沈青棠便看出了赵渊不是轻易沉溺女色的人。 眼下离她这般近,是为了什么? 她迷濛的水眸对上他深邃的鹰眸,后者顿了一瞬,率先移开目光。 真是……跟兔子一样无害。 他站了起来,若无其事地挪回案几后,继续动笔书写。 “爷……” 不过写了两个字,便听得那道轻软的嗓音又在唤他。 “脏了……” 他心下一跳,举目往她的裙摆上看去,被他抓握过的地方果然有几道乌黑的手印。 低眸看了一眼自己握笔的地方,果然是不小心染了墨汁。 想来这是她的新裙子,此刻正蹙著眉头,瘪著嘴拎著那一处裙摆,满脸可惜难过的模样。 “多少钱?爷赔你。”他无奈道。 真是失策,竟然没注意到手上的墨汁。 “这是钱的问题吗?”沈青棠的眉头蹙得更紧。 “……”赵渊心下又是一跳,以他大理寺少卿的直觉判断,这是要赖上他? “这可是娘亲给玉奴亲手做的衣裙……今儿头一次穿呢……”沈青棠眸中泛著可怜的水光,张口却是一副敲竹槓的语气。 赵渊揉了揉眉心,果然是要赖上他。 “那你说怎么办……” 他自认不是个欺负小女孩儿的恶霸,既然弄脏了她的衣裙,那么给她一定的补偿是应当的。 沈青棠微微勾唇:“玉奴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嘛?” “你且先说来。” 趁机叫他跟她洞房,这种事可不行,赵渊心想。 “玉奴想……”她膝行著凑近他。 他的目光落在被她压在膝下和地板之间摩擦的香云纱裙,暗暗道了一声暴殄天物。 在那樱唇愈发凑近之际,他猛然醒悟她想做什么,急忙往后倒了半尺:“不可。” “什么不可?”沈青棠自是蓄意要占他便宜,没想到这么快被他察觉了,心下暗道惋惜。 “不可……不可再凑近了。”赵渊正色道,耳尖却难以抑制地红了。 “噢……”沈青棠便后退一些,乖巧地跪坐在离他一臂远的地方。 赵渊定了定神,开始想自己是不是有些太草木皆兵了。 这小丫头一看就不知情为何物,难道还会……强、吻他? “爷……您能帮玉奴把这裙子洗乾净么?”沈青棠伸出素白的手指在有污跡的那一小片比划了一下,“只消用水盥洗这儿,便可……” “可以。”这倒是不难办到。 赵渊心下鬆了一口气,正欲去打水,便见沈青棠已欢脱地跑开了。 不消片刻又端了一小盆水回来,放在廊廡下,然后蹲下身子,手里捏著那一小片裙角。 “爷?”水汪汪的眸子里装著几许疑惑,怎么还不过来给她洗裙子? 那小模样,倒像是什么奸计得逞的小滑头一般。 赵渊將笔搁下,真是奇了怪了,洗个裙子罢了,值当这般高兴? 长著薄茧的大手握起那一片裙摆,將其浸入澄澈的水中,轻搓两下。 奇怪,这墨怎么洗不掉,赵渊蹙了蹙眉。 沈青棠露出纠结的神色:“爷……” “那墨跡好像变宽了呢……” 第43章 玉玦 饶是聪明睿智如赵渊,也並不知道这裙子沾了墨跡,万万不可用水洗…… 待他將那片裙角拧乾时,本来只有几道墨跡的地方,变成了灰扑扑的一大团,很是显眼。 沈青棠蹙著小眉头,有些控诉地盯著赵渊。 赵渊无法,只好道:“隨你开价,赔你。” 虽然据说是她亲娘做的衣裙,但赵渊觉得,只要钱给够,这都不是事儿。 沈青棠的目光在他身上上下打量了一会儿,心里有了个主意。 赵渊微微拧眉:“不可以身偿。” 沈青棠嗔了他一眼:“爷,玉奴又不是登徒子,您这般紧张做什么?” 美人秋水空濛,便是嗔怪的模样也叫人觉得可爱。 赵渊正襟危坐,將心中的那一点异样压下。 “玉奴想要这个。”素白的手指指著腰间被他把玩得莹润透亮的白色玉玦。 赵渊微讶:“这可不是什么稀罕物。” 不过是某次行猎的彩头,东宫太子爷赏的罢了,其珍贵程度连她头上的木簪都比不上。 不过是形制圆润,才叫他时时掛著把玩罢了。 沈青棠瘪瘪嘴,小娘子我自然知道这不是什么稀罕物,连她赏给杏儿的玉坠子都比不上。 不过是块寻常的和田玉罢了。 只不过,他浑身上下最值钱的也就这个了。 “若玉奴喜欢,那它自然便稀罕了。”她撑著上半身,伸出一只手去解他腰间的玉。 清甜的馨香陡然靠近,赵渊盯著她毛茸茸的发顶看了一会儿,髮髻上的银铃在日光下闪闪发光。 腰带一动,玉玦便晃晃荡盪地勾在了她的指尖。 “多谢爷赏赐。”广袖滑落,露出一截莹白的手腕。 梅兰依著崔媛的吩咐,到香雪阁请沈青棠,却在观云居的廊廡上瞧见了二人。 赵家大郎笔直地坐著,而那个小妖精,竟然欺身似要压著大郎君! “沈娘子!”她高声唤道,“大少夫人有请。” 不知是不是赵渊的错觉,沈青棠的眉间掠过一丝惋惜。 “真是的……”她退了回去,眸光恋恋不捨地在赵渊面上打了个转。” 赵渊敛眸,他没猜错,她方才必定是想行一些不轨之事…… 真是居心叵测。 “爷,玉奴去伺候大少夫人了。”她將玉玦坠在腰间,理了理裙摆,便匆匆走下廊廡,往梅兰所在的地方而去。 梅兰瞧见她香靨凝羞的模样,心里酸水直冒。 大少夫人怎的偏生不叫她去给大郎君做通房呢? 她可是上京城土生土长的娘子,到底哪儿不如这个小地方来的孤女? “叫梅兰姐姐久等了。”她眉间的笑意敛了三分,虽一如既往乖顺,却带了几分被人搅扰好事的不喜。 梅兰轻哼一声,道:“勾引郎君也不知避著些人,青天白日的便……” “若带累了郎君的名声,叫你吃不了兜著走!” 沈青棠以帕掩唇:“不过是同大郎君说几句话罢了,哪里就谈得上勾引了……” “有没有勾引你自己心里有数!”梅兰气得半死,她分明瞧著沈青棠都快趴大郎君身上了! “嗯,既然梅兰姐姐说勾引了,那便是勾引了吧。”沈青棠面上带著几分委屈,似是迫於她的淫、威而不得不顺著她的话说。 梅兰瞧著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上手便要拧沈青棠的胳膊:“装这副样子给谁看呢!” 沈青棠眉眼一沉,避开了她的手:“梅兰姐姐还是注意些为好,老夫人眼里可揉不得沙子。” 一提起老夫人,梅兰的两股便隱隱作痛,那老虔婆竟不分青红皂白地打了她! “沈娘子背后有了倚仗,浑身的气势都不一样了呢。”梅兰阴阳怪气地將沈青棠领进静兰院的大门。 崔媛正在屋內翻看一沓请柬,见沈青棠款款走进来,行走间似有暗香浮动。 她的目光落在那块白色的玉玦上,忍不住瞳孔一缩。 那是赵渊素来把玩的玉,每常隨身带著,竟赏了沈青棠…… “叫医女给你请个脉吧。”她敛眸道。 沈青棠心思微转,原来是想探她有没有孕…… “崔姐姐容稟,自那日之后……大郎君便没再幸过玉奴了……” 崔媛心下一松,听到赵渊没有再幸沈青棠,她忍不住窃喜。 饶是沈青棠容色姝妍,也没能拴住赵渊的心。 她就知道,她选中的郎君不是那等轻浮之辈。 她的心中隱隱骄傲,面上却是带了几分怒气:“没用的东西!” “我特地將你安置在观云居后头便是为著让你近水楼台先得月……” “这么久了,竟还没能叫爷多亲近你……” 沈青棠无语,她不过来这儿月余,崔媛可是已经嫁过来整整六年了,也不知谁更丟人。 不过无子这口黑锅砸下来,她得找个人背才是。 美眸一转,轻柔的目光落在梅兰身上,后者暗道不妙。 “崔姐姐息怒,玉奴也想一心一意伺候爷……” “去佛寺奉经书时,爷有意同玉奴亲近,玉奴却被梅兰姐姐拘在禪房中捡佛豆……” “昨儿爷本是要来玉奴房中过夜的,偏巧梅兰姐姐送了氅衣来叫玉奴缝补……” “方才爷正牵著玉奴的手说体己话,梅兰姐姐却又唤了玉奴来静兰院……” 说完她满面幽怨地瞧著崔媛:“这桩桩件件,知道的以为崔姐姐重用玉奴……” “不知道的,还以为崔姐姐嘴上说著叫玉奴生孩子,背地里却又千方百计阻止玉奴同爷亲近……” 崔媛冷眼瞧著梅兰:“她说的可是真的?我记得我同你说过,万事要以她生子为先……” 不说別的,单是缝补氅衣的活计,便是梅兰自己揽了去的。 崔媛怎么也没想到,梅兰竟会將这事甩给沈青棠,耽搁了沈青棠同赵渊亲近的机会。 “一派胡言!”梅兰被人扣了这么多黑锅,气得浑身发抖,“大郎君根本就对你不屑一顾,哪里会想去你房中过夜?你可有证据?” 沈青棠“喔?”了一声,轻描淡写道:“梅兰姐姐这话说得好没意思,不如你去寻爷要证据好了?叫他证明他想睡我……” “再说了,爷不想去我房里过夜,难道是想去梅兰姐姐房里过夜不成?” 第44章 红袖添香 赵渊到底想不想同她亲近、他们有没有牵手、他要不要去她房中过夜,这些崔媛自然无从得知。 二人相处的细节之事,无人敢拿此等小事请赵渊出面作证,当然是沈青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沈青棠毫无惧意地盯著梅兰,似能將她不为人知的小心思洞穿。 梅兰被抢白一通,竟连半点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崔媛狐疑地看了梅兰一眼,难不成,梅香说的是真的?这小蹄子果然对赵渊起了覬覦之心? 梅兰对上崔媛的目光,心里一寒,连忙否认道:“大少夫人明鑑,奴婢岂敢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大郎君如天上皎月,岂是奴婢这等泥地里爬出来的人可以肖想的……” 沈青棠饶有兴味地瞧著她分辩,不紧不慢地添了一句:“爱慕便是爱慕,原也不打紧,到底爷是那样钟灵毓秀的人物。” “梅兰姐姐如此著急撇清关係,倒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崔媛的心彻底沉了下来,狠狠一拍桌子:“滚去廊下跪著去!” 这话说的自然是梅兰。 崔媛怒火攻心,梅兰不敢再言语,垂首退了出去。 沈青棠低眉立在原地,恭维了一句道:“崔姐姐英明,她三番四次在爷跟前大呼小叫,墮的也是您的面子。” “你不必管她,只要顺顺噹噹地怀上孩子便是。”崔媛心乱如麻,没有想到自己身边最信任的大丫鬟竟有了爬床的心思。 “崔姐姐说的是,”沈青棠抿唇一笑,试探地问道,“爷房中连个磨墨的婢子也无,今儿玉奴瞧见他写字污了手指……” “您瞧,是不是可以安排玉奴去爷房里磨墨端茶?” “都说红袖添香,最易生情……” 崔媛深吸一口气,为了孩子,也只能如此了。 “我自会去求老夫人,你且先回去伺候著吧。” 沈青棠頷首,这事还真得老夫人做主才行。 赵渊可是一点儿也不买崔媛的帐呢。 “如此,玉奴便恭侯崔姐姐的好消息。” 沈青棠裊裊婷婷地离开,梅香进来给崔媛添茶。 茶水倒了半杯,崔媛便冷然问道:“你也同梅兰一样,想伺候爷?” 梅香手一抖,惶恐地跪下道:“奴婢绝不敢盘算此等背叛主子的事,奴婢跟著您多年,不是那等眼皮子浅的……” 做郎君的妾,若是不受宠,算来未必比她们当大丫鬟过得滋润。 更何况,同爭一个男人,必定是要面对主母的排挤和刁难的。 崔媛这才宽了心,抬手命她起来。 梅香覷著崔媛的脸色,想叮嘱两句,叫她当心沈青棠,这个通房瞧著可不好对付…… 犹豫两息,便又作罢,这等长他人志气的话,崔媛听了必定不喜。 沈青棠却是懒得管静兰院里的动静,只想著在晚膳前好好歇上一歇,今儿没歇午晌,可困得紧。 蓉娘瞧她一回来便往榻上扎,笑著替她將鞋袜褪去:“您且歇一歇,方才您在观云居逗留,被白鷺堂的如意姑姑瞧见了,许是老夫人那边要有些动作咧~” 沈青棠微微惊奇:“那如意姑姑也爱听壁角?” “到底是老夫人满心疼爱的孙儿,子嗣一事,老夫人自然也是极关心的。”蓉娘伺候著將她髮髻弄散,又褪了外裳道。 以前只以为赵渊冷情,不乐意亲近人,如今来了个沈青棠,竟能在观云居同他打闹,如意姑姑自然是忙不迭地去稟老夫人了。 “这丫头倒是有几分本事。”赵老夫人笑呵呵地同朱槿打著双陆。 朱槿也笑道:“生得那样可人,又惯会撒娇卖乖,老夫人您不也喜欢这样的么?” 老夫人頷首:“可不是,若老婆子我是个男儿身,这样的不得娶个十个八个回去么?” 如意、朱槿:……倒也不必…… “渊儿的字儿写得不错罢?”老夫人將白玉骰子掷出,忽而问道。 如意頷首道:“正是,大郎君的字可是连今上都夸讚的呢。” “那句话怎么说来著?” 如意看向朱槿,一拍脑袋才想起,抚掌道:“酒为旗鼓笔刀槊,势从天落银河倾。” 老夫人满意地笑了起来:“正是这句!圣上不过看个奏摺罢了,还巴巴地將渊儿召进宫赏了一通,便是为了他这手字!” 一屋子侍婢连忙奉承起来,皆言大郎君乃是人中龙凤,有鸿渐之仪。 老夫人暗暗嘆惋,只可惜没投生在正室的肚子里…… 否则何至於这般辛苦,要做那手染鲜血的勾当,才能拼一个出人头地…… “叫玉奴去他房中习字吧,红袖添香,不失为美事一桩。”老夫人压下心中的惋惜,漫声吩咐道。 (沈青棠:亲亲老祖宗,您真是跟我想一块儿去了~) 如意頷首,吩咐小丫鬟去香雪阁传话去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面色沉了几分,低声和老夫人稟报导:“那白家二娘子,近日又和世子爷偷偷私会了……侯夫人正生气著,禁了世子爷的足呢……” 老夫人闻言拧了拧眉,喟嘆一声道:“如此不知检点的女子……罢了,隨他们去吧。” “到底是澈儿的婚事,老婆子我就不掺和了,清雪做主是对的。” 只是堂堂侯府世子爷,为著个女人,去担一个忤逆母亲的骂名,到底是不值当。 如意这才满面欣慰道:“合该如此呢!您是享清福的年纪了,就不该操心这许多。” “就你最是囉嗦。”老夫人佯怒,白了如意一眼道。 如意连忙哄道:“为了庆祝老夫人今儿宽心,奴婢替您斟半杯蜜水来可好?” “算你知趣。”老夫人故作矜持道,连连伸手驱赶她。 朱槿抿唇而笑:“老祖宗,您再不走棋,奴婢可是要贏了。” “哎这可不成……”老夫人连忙將注意力放回棋盘上。 …… 赵渊听见白鷺堂婢子的传话,下意识拧了拧眉。 习字事小,可那丫头人小鬼大,他可未必应付得来…… 思及此,他暗暗振奋精神,不过习字罢了,谁怕谁? 总不能畏畏缩缩叫一个小娘子瞧不起吧? (来自大理寺少卿这该死的好胜心xd) 第45章 习字 崔媛一早往白鷺堂请安,才听闻老夫人已命交代了沈青棠同赵渊习字的事儿。 “这小蹄子,竟求了两头,莫不是不相信您能做主此事不成?”梅兰暗搓搓地在崔媛身边上眼药道。 崔媛心下大为不快:“到底是有老夫人撑腰的。” 连进观云居伺候这等事,都有老夫人越过她这个主母,直接做主了。 “您是主母,习字一事自然也有监督之责,奴婢替您三五不时地传她来静兰院,您当面考校考校?”梅兰连忙出主意道。 崔媛覷了她一眼,不为所动道:“你心里打的什么主意,难道我还不清楚么?” 既是传召,那势必要去观云居稟了赵渊的。 此举虽然是给沈青棠添堵,却也是给了梅兰机会,叫她有机会在赵渊跟前露脸。 梅兰心道崔媛的疑心也太重了些,面上连忙赔笑道:“叫梅香去也是一样的,奴婢只是想为大少夫人分忧罢了……” 崔媛这才冷哼一声,算是允了她的法子。 “可別挑爷在的时候传她,否则我要的孩子,叫谁生去?” “是是是,奴婢定会叮嘱梅香的……”梅兰当即点头应下道。 主僕二人的对话被一个端茶水的小丫鬟听见,悄悄去稟了杏儿。 杏儿蹙了蹙眉头:“可听真切了?” “杏儿姐姐,奴婢听得真切,大少夫人那儿可盘算著呢……”小丫鬟压低了声音道。 杏儿的眉头便舒展开,悄悄摸了一颗西珠给她:“喏,藏好了,这是少有的好东西,且拿著等你出嫁时镶在凤冠上。” 小丫鬟眉开眼笑,將珠子藏好,急急忙忙又上值去了。 杏儿看著她的背影,露出一丝得意的笑:“有钱真好,好办事儿。” 如今侯府里头十来个院子,个个都因她出手阔绰而暗自攀附,想打听点消息简直易如反掌。 沈青棠得了这消息倒不甚在意,伸手往一双玉足上抹著玉蓉膏。 “无妨,她如今不敢拿我如何,左不过是叫我多写两篇字罢了。” 她即將在赵渊身侧伺候,若身上带了伤,那首当其衝的便是崔媛这个当家主母。 无论哪个女人,都不希望自己在心爱的男人心中是个狠毒妇人。 被梅兰拿竹条笞打的事,往后再不会发生,不枉她抄了那许多经书奉给老夫人。 “今儿穿件带顏色的裙子罢,再穿白的,又该给我弄脏了去。”沈青棠想起那件白色的香云纱裙,仍然有些气鼓鼓的。 蓉娘笑道:“衣裙的顏色总也深不过墨色去,您只管挑自己喜欢的穿便是,咱们家不短这几件衣裳。” “罢了罢了,便穿那件鹅黄的吧。”沈青棠无奈,指了一件单襦裙道。 襦裙外头拢著一件纱衣,裙摆绣著几支小巧精致的迎春,瞧著十分灵动。 “娘子好眼光,这可是琼衣坊的新样式。”蓉娘唤杏儿將衣裳取来,替沈青棠换上。 “琼衣坊的帐本可有人盯著了?”沈青棠將一对儿小巧的琉璃耳坠戴上。 杏儿不以为意道:“那掌柜的说不过卖出去十余件衣裙並几样首饰,不值当看。” “那些掌柜伙计是来了上京后才招募的吧?”沈青棠微微蹙眉。 “正是,江南的老人们跟著玉郎,还未到此处。”蓉娘頷首道,“如今这些都是叫了人牙子新买的。” 沈青棠抿了抿唇:“如今玉郎不在,咱们先替她管著,莫叫底下的人偷奸耍滑惯了,养肥了胆子,以后反而不好处置。” 无规矩不成方圆,她不欲將这些人养成刁奴,还是儘早立好规矩才行。 杏儿利索地頷首道:“那明儿奴婢便去取了帐本来。” “帐本取来奴婢们替您看看便是,百十两的入帐,不必经您的眼,否则玉郎该怪奴婢们累著您了。”蓉娘取了本字帖给沈青棠,好叫她拿去观云居请教。 沈青棠頷首,將披帛挽了,对镜点了点额头:“嬤嬤,这儿,给玉奴点个鈿。” 蓉娘无有不应,取来朱红的胭脂,须臾间便绘了一朵圆润可爱的梅。 “甚好。”沈青棠满意地揽镜自照,捧了字帖出门去。 巳时初,赵渊下了朝回来,便见沈青棠揪著浅杏色的披帛,在他的廊廡下无聊地四处踢踏,额间的桃灼灼其华。 他敛了敛眉目,许是此女常在他眼前晃荡,水滴石穿,绳锯木断,他的目光也越来越频繁地落在她身上。 真是心机深沉。 他长出一口气,提醒自己莫要叫她得逞。 “缘何在此处徘徊?”他漫不经心地走上廊廡,緋色的官袍衬得他比素日更严肃几分。 “等著爷回来呢,”沈青棠那两弯卷翘的睫毛扇了扇,忽而一笑,“爷穿这身真好看,轩然霞举之姿,可远观而不可褻、玩……” 赵渊拧眉,淡淡道:“闭嘴。” 此女惯会言巧语。 沈青棠愣了片刻,乖巧地垂下螓首:“是玉奴吵著爷了……” 语调中是一贯的柔弱可怜,落在赵渊耳中,倒显得他欺负人似的。 沈青棠亦步亦趋地跟著赵渊进了书房,举目四望,屋中陈设极简,同她在窗外瞧见的差不多。 倒是满满当当一整墙的藏书惹人注目。 见他去了臥房换衣衫,沈青棠从书架上抽了一本,?穆国律令?。 放回去再抽一本,?穆国律令其二?。 寻了个远些的角落,抽了一本落了灰的,?资治通鑑?、?群书治要?、?牧鉴?…… 沈青棠:……无趣的男人。 “主子,属下把在许家搜到的画儿拿来了……噢沈娘子在呀。”金影手里捧著一个捲轴,正要入內回话,瞧见沈青棠立刻便缩回了脚。 沈青棠瞧了瞧他手里的物什,那漆黑带紫的轴头似有几分熟悉。 “爷去更衣去了。”她收回目光,將手里的书塞回书架。 金影頷首道谢,又纳闷地问道:“主子更衣,您不去伺候著?” 郎君更衣,作为郎君的妾室,那不是应当要伺候郎君宽衣的嘛! 沈青棠脑中灵光一闪,含笑道:“金影大哥提醒得是,奴婢这便去伺候著。” 第46章 捲轴 沈青棠从书房的正门出去,向西走过偏厅和正厅,便是赵渊的寢屋。 房门虚掩著,她素手推门而进,恰遇上赵渊披了外裳出来。 赵渊低眉瞧了一眼险些磕在自己胸口处的小丫头,略略后退一步。 “造访別人的寢屋需先敲门。”他的语气带著几分显而易见的不悦。 沈青棠自知有投怀送抱之嫌,不过转念一想,她本就是要主动亲近他的。 否则,要等这座大冰山紆尊降贵地接近她,恐怕要等到天荒地老去。 於是她假作不解,耳垂含著粉意:“房门未锁,玉奴还以为爷允玉奴进去呢……” “倒是玉奴想岔了……” 赵渊一听,便知她又要摆出那副委屈巴巴的模样,心里狠狠一激灵,连忙打住:“下不为例便是。” “不是说要习字?隨我来便是。” 沈青棠眉眼弯弯地跟在他身后:“多谢爷大人有大量……” 金影正倚在后窗外,百无聊赖地看著天上飘飘悠悠的白云。 一见二人这么快便返回,打量了一下二人齐整的衣衫,心下连连惋惜。 沈娘子这般容貌,竟还没成事,他家主子也太不懂怜香惜玉了些…… “有话便说。”赵渊瞧见金影在后窗鬼鬼祟祟地探头,嗓音微凉。 金影回神,连忙將手中的捲轴呈给赵渊,好让他抽空细看。 赵渊將捲轴放在案几的一旁,取了宣纸来:“你且写几个字给我瞧瞧。” 沈青棠笑嘻嘻地拿起笔:“若写得不好,爷可別笑话玉奴。” “无妨,多写写总会写好的。”赵渊以为她是字跡粗陋,所以才不敢落笔,难得好心地宽慰道。 沈青棠执著狼毫,覷了他一眼,慢悠悠地写了一句“山有木兮木有枝”。 跃然於宣纸上的字跡柔美清丽,虽笔锋稍拙,却是时下闺阁女子常习的簪小楷。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赵渊无视她脉脉含情的眼神,拎起宣纸瞧了几眼。 “不错,不必再学了。” 这字形比他见过的那些武夫的可好上太多了,便是常年抄经的老夫人,字体也並无她的那般雋秀。 沈青棠微微睁大双眸,不学了?那怎么成! 她好不容易谋算来的机会,能同他日夜廝守吶! “这字儿不够大气,爷可否容玉奴摹您的字儿?”她將宣纸撇在一旁,红著脸央求道。 “男子的字过於粗獷,不適合你学。”赵渊瞧了瞧她伶仃的手腕,料想她腕力不足,便拒了。 “玉奴喜欢,那便適合……”沈青棠坚持道,面上红云未散,“再说了,学不学得成玉奴都不会往外说的,爷不必担心墮了您的威名……” 闺房之乐嘛,往外说有什么意思?沈青棠暗搓搓想道。 她將话说到这份上,赵渊虽不赞成,却也由她去了,欠身从一旁的小几上取了两本自己批註过的书籍。 “且自己摹两日罢。”他说完,便埋头於自己的公事。 嘖,这夫子也忒没耐心了,沈青棠暗暗腹誹道。 翻开一本,却是?孙子兵法?,无聊得紧。 不过赵渊在字里行间写的批註倒十分养眼,笔走游龙,甚是洒脱磅礴。 “玉奴先替爷磨墨吧。”她討巧地上前,半边玉臀挨著案几,生疏地捏起了墨条。 赵渊瞧了砚台一眼,指点道:“又不养鱼,倒恁多水作甚?” 沈青棠暗暗咬牙,若不是因著你是我的郎君,非得给你紧一紧皮子不可! 她將砚台中的水倒掉些许,懵懂地问道:“如此,可行了?” 赵渊頷首,鹰眸落在奏摺上,提笔批註时总要先瞧一瞧砚台。 “太浓了。” “是……” “太淡了。” “是……” “手指拿上去些,挡住蘸墨了。” “……” 沈青棠觉得自己十余年的好脾气,被这盏墨毁了个七七八八。 许是折腾够了,也许是她磨的墨实在难堪大用,赵渊终於大发慈悲,叫她去一旁的矮几上自行习字。 矮几恰在赵渊办公的案几右前方,此时恰有晨光洒落,映得她捏笔的玉指白若初雪。 “爷……”不过半盏茶功夫,甜软的嗓音响起,语调中带著几分踟躕。 赵渊微微拧眉,他就知道她不会安安分分地习字。 “何事。”他手上的动作不停,食指在金影方才送来的那捲画儿上摩挲。 “这字儿玉奴不认得……”沈青棠儘量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端著书册走到他身旁,素手点著书上的一个字。 赵渊头也不回,从身后的书架抽出一本?说文解字?。 “且从里面翻一翻。” 这本书足有他半掌厚,足够她安安分分翻上一会儿了。 沈青棠:……这位爷您也太敷衍了些…… 她不好计较这位“夫子”的做派,捧了书却不离开,眸光落在他身前摊开的捲轴上。 捲轴上左边画著半幅烟雨江南图,右边却是一片空白。 沈青棠瞳孔微缩,將目光移至落款处——隨云居士,永元九年冬月。 赵渊敏锐地察觉到身侧的小娘子气息微乱,猛然回头,只见她仓促垂下羽睫。 “怎的,你认得这画?”他的语气比她以往听过的都冷冽,词句间藏著锋利的寒意。 堂堂大理寺少卿,亲自审问过的犯人如过江之鯽,他们的每一个细微神情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沈青棠嚇了一跳,强自镇定下来,心知哪怕此时自己说不认得这画上的地点,他也不会相信。 唯有叫他以为自己的慌乱是另有隱情。 “嗯……幼时曾在此处游玩,险些溺了水……”她的小脸苍白这,纤纤柔荑轻捂胸口。 赵渊的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到她的手上,她的手指正轻轻颤抖著,似是怕极了。 不过是个小丫头罢了,便是真的同那些人有所勾结,也逃不出他的掌心。 “那你可还记得这是何处?”他缓了语气,撤去浑身上下迫人的气势。 沈青棠察觉到他的变化,微微鬆了口气。 “记倒是记得,”她的眼神游移著,嗓音依旧软乎乎的,“只是……” “只是什么?” 若非此事事关重大,他绝不会有这样好的耐心同她周旋,赵渊心想。 第47章 刺探 “只是这说文解字实在太厚,玉奴恐难以查得方才那字……” 她的眸光清清亮亮地望著他,微仰著脆弱的玉颈,似是在同他打商量。 “宁,意思是平安美好。”他懒散地回答她的问题。 这字常见於女子闺名中,他不信她不识得,不过是伺机同他搭话罢了。 “玉奴记住了,爷学识渊博……”沈青棠默默记下,不吝惜自己的钦佩之情。 赵渊忍下出口讥讽她“曲意逢迎”的衝动,静静地瞧著她。 偏生她似是忘了他的问题一般,哗啦啦地翻开那本说文解字。 “爷,这是何字?” “獠。” “这个呢?”素白的玉指挪了挪。 “鼠。” “这个?”她翻到另一页。 “狗。” “这个?”她仍不死心,接连指著里头的篆文问他。 “贼……” 英明神武的大理寺少卿,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后头叫他念的这些,竟全是骂人的字眼。 若非那些字不在同一页上,他恐怕要疑心她藉故骂他。 “爷实在厉害!”沈青棠笑意盈盈,小娘子识字不多,恰恰背下了这一整本说文解字。 在赵渊的耐心告罄前,她施施然將画中地点道出:“此是朱家角一带的小池,紧邻一处曲折幽深的石板小弄……” “池中的菱角最是香糯可口……” 赵渊瞧著她眉飞色舞地形容那里的吃食,竟真如亲临过一般。 “为何这画儿仅有半幅?”他趁她说得起兴,冷不丁问道。 “自是因为贪玩,將砚台打翻落了水……”沈青棠说著,猛然反应过来他在诈她,粲然一笑道,“玉奴瞎猜的,爷听听便罢了。” “如此。”赵渊收了捲轴,眸中闪过几许沉思。 这小丫头,和这隨云居士是何关係?竟將这画解得如此透彻,连打翻了砚台都知晓…… 沈青棠正暗自懊恼著说漏了嘴,赵渊已唤了金影入內。 “命人去朱家角查查,东西想必便在那处。” 金影领命而去,不由嘖嘖称奇,主子的眼光真是没谁了,仅凭半幅残画便猜到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地方。 话说回来,主子別是將沈娘子晾在一边儿,光盯著这画儿了吧? 自瞧见了这画,沈青棠便罕见地少了言语,乖顺地回到矮几后,提笔在宣纸上习字。 赵渊略翻了翻奏摺,便瞧著她双目发直,手下笔墨不停,將宣纸写了一张又一张。 “今日且先学到这里吧。”午膳时分,他料想她的手腕遭不住,开口提醒道。 “多谢爷赐教。”她抿著笑涡,有些神思不属地抱著宣纸离开了。 竟不奉承他,真是稀奇,赵渊暗暗摩挲著光洁的下巴。 索性命金影在飞鸽传书上添了一事:“顺道去查查崔二爷家里住著的那位沈夫人。” 他开始有些好奇,能將女儿养成这般娇气的,会是什么样的母亲? “娘子今日甚是好学。”蓉娘见沈青棠回来,笑著打趣道,命杏儿去小厨房端一盏酥酪来。 沈青棠闻著酥酪的香味儿,倦怠的眉眼立即活泛了几分:“这样难做的吃食竟也叫嬤嬤鼓捣出来了?” 蓉娘笑道:“奴婢可不敢居功,做这东西难处便是要洁净的碎冰,亏得杏儿那丫头竟想法子弄了两碗回来。” 沈青棠颇为欢喜地用小银勺舀著酥酪,將今日在观云居的事情一一道来。 “想不到那许家竟想了这么个法子藏名册,”蓉娘结合近日探子的消息,喟嘆道,“他们借著四皇子的威势,在江南一带肆意打压米价,低价收来,再高价充做军餉……” “可算是赚了个盆满钵满……” 饶是沈青棠自詡奸猾商人,也对许家这等下作的法子嗤之以鼻,竟敢將主意打到国库和军餉上面去。 “玉郎那头还没脱身么?到底是被谁绊住了步子?”想起早早启程,却久不见踪跡的姜熙,她不由得担心道。 “说是皇家的人手,她已想法子遁走了,只是需得避避风头,才能赶来同您相见。”蓉娘连忙安抚道。 沈青棠蹙眉:“皇家?” 蓉娘頷首:“正是,太子爷和四皇子一贯斗得凶,咱们玉郎不过是因著生意纠缠其中罢了,想来不会有事的。” 这话却是不错,姜熙算来也不过是平头百姓,旁人也不会恁大的功夫专门对付她。 只要仔细些,不至於搅进党爭里去。 沈青棠这才放下心来,恍然又想起赵渊诈她的话来,交代蓉娘道: “给阿娘带个口信儿,叫她近日收敛些,莫太露財。” 蓉娘见她神色郑重,不由得担忧起来:“可是出了何事?” 沈青棠便將赵渊得了那幅残画的事细细说来:“那画儿一贯放在崔家老宅、咱们的库房中,也不知被谁偷了去,如今落在了大郎君手里。” “此人一贯心细如尘,恐他顺藤摸瓜,將我的老底翻出来……” 想起赵渊清冷的俊脸,沈青棠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付。 毕竟她手中的財物不是小数目,若是被这朝廷的鹰犬得了去,恐要拿来充国库,到时候她非得慪死不可。 蓉娘初闻还不觉得有什么,毕竟只是一幅画儿罢了,但若真如沈青棠担心的那般,万贯家財被人眼红事小,若沈夫人身边出了坏心的,那可就事大了。 崔家老宅的人是该清一清了,她一贯慈和的眉眼间,猛然掠出一丝戾气来。 这可是沈家最得力的掌事姑姑,崔家的那些小蹄子怕是安生日子过久了,忘了她的手段。 “奴婢这便吩咐人送信,快马加鞭稟告夫人。”蓉娘当即领命退下。 沈青棠懒散地往后一靠,似一只没骨头的猫儿似一般,拥著迎枕发呆。 “真是的,今年竟没能去采菱角……”她不由得有些懊丧。 嫁入侯府为通房,最叫她觉得吃亏的地方,便是不能自由行动。 到上京这么久,她可连外头的御街都还没逛过呢! 早知当初就不该直接入府,合该玩他个十天半个月,玩腻了再说。 忍不住提笔写信给姜熙,悄悄倾诉自己的心情:“遥想当日同采菱角,將那方铜雀瓦砚打落……” 第48章 伤手 月色悄寂,香雪阁后窗微微敞开著。 拔步床上的女子身姿纤纤,正慵懒地半遮薄毯熟睡,乌鸦鸦的长髮铺在喜鹊登枝的杏色软枕上,白皙的容顏一派寧静,呼吸清浅。 “嬤嬤……”似是睡得不舒服,两弯秀眉蹙了蹙,她忍不住轻呼出声。 值夜的杏儿听到响动,连忙推门进来:“娘子,可是渴了?” 沈青棠听得呼唤声,勉力將眼皮睁开,只觉右边的手腕酸胀不堪,隱有刺痛感。 “杏儿,掌灯……”她的嗓音带著初醒的沙哑,以及被右腕的痛意惹出的一两分哭腔。 杏儿將白蜡点起,匆匆將帘帐撩开,一眼便瞧见了沈青棠一贯素白纤细的手腕红肿如一只刚发起的馒头一般。 “奴婢这便去唤嬤嬤。”杏儿拧身便走,去小厨房后的另一间耳房寻了蓉娘。 蓉娘只匆匆披了件外裳便来了,瞧见沈青棠可怜兮兮地捧著右腕,当下自责不已。 “今儿该拿热水给娘子敷一敷手的,写了一早上字儿呢!”说著连忙叫杏儿去取化瘀的药膏来。 沈青棠一贯娇贵,平常抄佛经也是边玩边抄的,何曾这般一连两个时辰都在写字的? “大郎君那儿用的什么笔?”蓉娘似想起什么,连忙问道。 沈青棠强忍著疼,应声道:“是狼毫笔……” 男子用的笔本就比女子用的要沉重些,她又一贯爱用柔软的羊毫,狼毫终究是硬了些。 “您也是的,该歇一歇再写的,又不考功名,这般卖力作甚?”蓉娘听罢一嘆。 “明儿且休息一日吧,改日再去时,奴婢替您將阁楼上的细羊毫笔带去。” 阁楼上的羊毫笔乃是专用湘妃竹做笔桿,削得细细的,便是为了减轻其重量,兔毛柔软,落笔时亦不累手。 香雪阁这边半夜掌灯,只差唤医者了,观云居里的赵渊自然也留意到了这番动静。 只是那灯火亮了小半个时辰,便又熄了,他便也没经心。 翌日晨起请安时,老夫人却將他留下说话。 “渊儿,你是指望著你那通房考功名不成?”赵老夫人喝著武安侯刚孝敬来的秋白露,颇为不赞同地覷著赵渊。 赵渊一贯成竹在胸的表情有了裂痕,露出两分不明所以:“自然不是,不过些许认得几个字便罢了。” 谁家通房能考功名的?能识字便谢天谢地了,若能吟诗作对,那更是凤毛麟角了。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此话当真?”老夫人狐疑地瞧了他一眼,“老婆子我可是听说,那香雪阁的小丫头,去你那儿习了半日字,手腕肿成了馒头呢!” 老夫人初初听到此话也觉得奇怪,她这个长孙虽然性子清冷,有些不苟言笑,却不是个爱磋磨人的。 那小通房年纪又小,他应当有几分怜惜才是。 一贯断案如神的大理寺少卿,此刻很想为自己喊一声冤 “孙儿並未故意苛待她……”赵渊无奈地揉了揉眉心,“不过是叫她略写了几个字罢了……” 算来昨儿她写的那几页宣纸,连他六岁习字时写的量都比不上,何以算磋磨她? “总之你多少顾惜著些,別將她当做你们这些糙汉子对待。”老夫人回过味儿来,合著单纯是因为沈青棠过於娇弱啊…… 这倒是有意思,崔二爷那样的性子,竟还能將一个孤女养得这样身娇肉贵的。 如意见赵渊面色訕訕,连忙出来打圆场道:“方才奴婢见大少夫人去了香雪阁,青娘也去了,想来无甚大事。” “闺阁女子习字,一开始总免不了吃些苦头的,到底悬腕写字也是个气力活儿呢。” 赵渊很是赞成地頷了頷首,正是因著沈青棠性子太娇,才该多习字静静心才是。 省得整日便想著往他怀里送。 “祖母若无吩咐,孙儿便先上朝去了。” 老夫人頷首,自然是正事要紧。 赵渊正待转身,却又被老夫人唤住:“你父亲想点头应下澈儿和白家二娘的婚事……” 赵渊闻言微微蹙眉:“这却是为何?” 若他没记错,崔清雪应当十分不喜那白家二娘才对。 “说是二人已暗通款曲多年……”老夫人说起这话,只觉得老脸都掛不住,“前些日子竟被许家的小娘子撞见了……” 许家的女眷可每一个是省油的灯,当下便嚷嚷开了,说赵澈唐突了白婕妤的嫡亲侄女儿。 赵渊瞭然,他还当这世子爷是个定性好的,这么多年皆守著这么一位娘子,也不枉他高看此人两分。 没成想竟是这么一回事。 “我想著到底你在太子爷跟前做事,四皇子那头,赵家还是不要沾上为好……便將此事暂且压下了……”老夫人喟嘆一声道,“不然圣上该疑心咱们武安侯府两头下注了……” 许家便是四皇子妃的母家,白家又是四皇子生母白婕妤的母家,沾上哪个都是不对。 若被皇帝猜忌,武安侯府的好日子便也到头了。 赵渊頷首:“孙儿知晓了,父亲那边孙儿自会去说的。” 光是说可能还不行,需得在许家和白家下点功夫才行……他微微眯了眯眸子。 待赵渊走后,如意伺候著老夫人起身。 “渊儿这孩子,轮智谋和心计,可比侯爷还要强三分。”老夫人赞了一句道。 如意自是附和:“大郎君自小长在您膝下,那也是您教导有方嘛!” 老夫人白了她一眼:“你我之间还说这些奉承话?” “奴婢说的可都是实话。”如意说完露出几分揶揄的神情,“莫不是听过沈娘子的吉祥话儿,从奴婢嘴里说出来的便不那么中听了?” 捧了水盆和巾子进来的朱槿,闻言哑然失笑:“沈娘子的嗓音的確甜软,奴婢听了也心痒,便是不知大郎君听了动心不曾?” …… 赵渊动没动心咱不知道,但崔媛听著身前的人柔柔弱弱地请安,娇美似梨初绽,心里的妒意便一刻未停。 她有意晾著沈青棠,逕自到一旁的绣凳坐下。 “崔姐姐掌著偌大一个侯府,日理万机的,怎有空……呀!” 沈青棠可不惯著她,只要她敢难为自己,当机立断便是往地上摔,似是腿软了一般。 第49章 掐起来 亏得今儿跟来的是梅香,眼疾手快便將沈青棠扶住了。 若是被人知晓,崔媛来了香雪阁一趟,沈青棠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府里头的唾沫星子能把她们静兰院给淹嘍! “沈娘子何必如此大礼?大少夫人本就是来探病的。”梅香噙著歉意的笑,瞧了一眼座上的崔媛。 崔媛这才挤出一丝笑:“正是,玉奴不必多礼,坐吧。” “也怪我,没提醒爷,你的身子骨较旁人娇弱些。” “习字一事,不如就此作罢,可好?” 自沈青棠踏入观云居开始,梅兰每隔一刻钟便要偷偷去瞧一眼动静,再回静兰院稟了崔媛。 而梅兰带来的消息,除了赵渊请沈青棠入內,还有他亲手为她洗裙裾,昨儿更是在同一张案几上品画儿…… 崔媛听得五臟似火烧一般难受。 她原以为他和旁人是不同的,一心扑在公务上,却从未想过,原来有一天,他也会同旁人红袖添香,干那些紈絝子弟才会做的所谓风雅事…… 原来不是他不近女色,而是他想要亲近的对象不是她…… 崔媛只觉得自己这六年的枯守像是个笑话。 於是瞧沈青棠也愈发不顺眼了起来,什么习字,什么生子,她只想任性一回,只要能將这个女人从她的丈夫身边除去! 沈青棠对上崔媛陡然森寒的眸光,唇角微勾:“这……恐怕不行呢……” 她款款坐到崔媛对面,用那只完好的手斟了两杯茶,柔声说道: “到底是老夫人派下来的差事……玉奴不好拒绝……” “爷他……也命玉奴往后日日都去他那儿……” 崔媛盯著她猝然緋红的香腮,猛然一喝:“跪下!” 沈青棠眸子闪了闪,委委屈屈地离了凳子跪下:“崔姐姐若不喜玉奴亲近大郎君,玉奴听话便是……” 梅香瞧著自家主子竟没抑制住脾气,有些慌了神。 听说今儿老夫人还往香雪阁这儿送了医女来,她们是来探病的,怎好再责罚沈青棠? “大少夫人……沈娘子到底有伤在身,您看……”梅香在崔媛耳边低声劝著,“万事都不急在这一时……” 崔媛心里憋著一口气,上上不去,下下不来。 见她无异议,梅香连忙將地上的沈青棠扶起来:“沈娘子手可还疼?大少夫人带了顶好的伤药来,活血化瘀最是有用……” “还有上京城中最出名的万宝轩的首饰……” 梅香说著,叫两个小丫鬟將东西奉上来。 沈青棠瞧著这些东西,面上的神情才好看了几分:“多谢崔姐姐,是玉奴不懂事,倒叫崔姐姐忧心……” “您和我们大少夫人是一家出来的娘子,我们大少夫人不心疼您,又心疼谁呢?” 梅香的话说得贴心,哪怕是崔媛,听著都觉得自己像是真的和沈青棠情同姐妹一般。 沈青棠悄咪咪翻了个白眼,谁家妹妹动不动便要给姐姐下跪的? 她可姓沈,不姓那劳什子崔。 耳房里的蓉娘和杏儿主僕二人听壁角听得胆战心惊。 崔媛来时,沈青棠便將她们支去了耳房,生怕崔媛一个不高兴带累她们受罚。 沈青棠正尷尬著不知该寒暄些什么才好,外头便传来另一道女声。 “沈娘子可起了?侯夫人听说沈娘子伤著手了,叫奴婢来送散於的药呢!”来的却是那个一贯爱同香雪阁亲近的素仪。 闔府上下皆知上回那织月的事儿十有八九便是崔清雪指使的,眼下竟还还有脸派人来这套近乎。 只碍著素仪是正经武安侯夫人手底下的人,杏儿不好拿了扫帚將人赶出去,语气却也疏远了许多。 “不过是累著手罢了,哪里用得著伤药呢?” “素仪姐姐且回去稟了侯夫人,我家娘子心领了,却不好糟践侯夫人这金贵的药膏。” 素仪像个没事人似的,仿佛蓄意陷害沈青棠的人不是她一般。 闻言便笑道:“杏儿妹妹今儿是怎么了?倒像吃了炮仗似的,你且容我进去,將药放下我便走。” 进去?杏儿眉眼一挑,崔清雪和崔媛一贯不对付,便让她进去,触一触崔媛的眉头好了。 於是她让开了道:“如此,素仪姑姑里面请吧,我家娘子刚起呢。” 素仪頷首致谢,心下一喜,沈青棠刚起,那她们春柳院又比静兰院早到了,她又能替侯夫人笼络一波人心……了…… 待瞧见崔媛黑沉如阎王的脸,素仪跨进门槛的腿一软,险些跌一跤。 屋子里分明有人,竟一声儿也不出? “冒冒失失的东西,见了我也不需要请安了么?”崔媛早知春柳院暗地里笼络沈青棠,想著叫沈青棠同她打擂台。 今儿可算是叫她撞见一回了。 素仪一听这语气不对,连忙行大礼道:“奴婢给大少夫人请安……” 崔媛却是不依不饶:“你是我婆母院子里的人,竟频频来往於大郎君的妾室院子里。” “知道的会说婆母御下宽和,不知道的可是要误会婆母插手庶子房中事的……” 素仪自不敢叫她將脏水泼到崔清雪身上来,连忙认错道:“都是奴婢思虑不周,侯夫人並无此吩咐,全是奴婢一时贪玩……” 到底是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若不是被崔媛扣这么大一顶帽子,等閒也不会这般低三下四地行礼,做出如此卑微的姿態。 “喔?方才我分明听见你说是婆母吩咐来送药的,怎的这会子又说不是了?”崔媛吹著手上的蔻丹,不紧不慢道。 素仪心中暗暗叫苦,只道今日怕是不能善了了。 “奴婢言行无状,请大少夫人责罚。”素仪再拜,起身时目光若有似无地在沈青棠身上瞟了一眼。 沈青棠到底还没想同崔清雪撕破脸,便柔声劝道:“崔姐姐何必生气,到底是侯夫人的婢子,规矩没学好丟的也是侯夫人的脸,与咱们不相干。” 这话却是在提醒崔媛,哪怕素仪再有不是,她这个做儿媳妇的却也不好越过崔清雪去惩戒。 素仪心里暗道,算这小通房有眼色。 紧接著奉承崔媛道:“大少夫人如今是府里掌家的女主子,教训奴婢也是应当的……” 第50章 手段 崔媛冷笑一声:“起来吧,到底是婆母身边的人,我可不爱做那不孝的儿媳妇。” 一贯八面玲瓏如素仪被噎了噎,也不知该如何接话了,一时起也不是,不起也不是。 亏得梅香听懂了沈青棠话里的意思,上前將素仪扶起,亲自送了出门去。 “素仪姑姑莫怪,我们大少夫人小日子到了,最近脾性儿不好……” 梅香將手中一个素银的釧子捋下来,孝敬给了素仪。 素仪却是懒怠接她的东西,崔媛可不是最近才脾性儿不好,一贯爱装作菩萨模样,其实內里是个再凶恶狠毒不过的夜叉。 这小通房生得如此貌美,又不愿意投到侯夫人门下,只怕到时候生下庶子,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不过这都是他们大房的事,她作为侯夫人的婢子,乐得见她们窝里斗。 “奴婢身份低贱,大少夫人教训也是应当的。”素仪丟下这句话,便捏著帕子走了。 梅香心下无奈,都说婆媳自古难相处,如大少夫人和侯夫人这般势同水火的,却也少见。 崔媛在香雪阁呆了不过一刻钟,便起身离去,叮嘱了两句沈青棠:“只管將身子养好,多的是机会亲近爷,没得一上来便將自己半条命折腾了去。” 这话听著倒有几分真心,沈青棠自是满面濡慕地应下,倚在门框处,目送主僕二人离开。 素仪回到春柳院,自是將崔媛亲自探望沈青棠,又意欲责罚她的事说了。 “不是奴婢多嘴,那大少夫人对您也忒不恭敬了些。”素仪拿起一旁的玉锤,蹲在崔清雪脚边为她捶腿,“若非那小通房有几分眼色,大少夫人恐怕还真要罚奴婢一遭,好下了您的脸面……” 崔清雪手中捏著彩色的纸笺,閒閒地掀起眼皮瞧她一眼:“那不过是个绣枕头罢了,你若咽不下这口气,將她身边那个婢女也送到渊儿的床榻上去便是。” 再没有什么比心腹婢女变成妾室更叫一个主母糟心的了。 素仪頷首,不过是送一个人去郎君的床榻上去罢了,这难不倒她。 “澈儿那院里的两个大丫头,也到了开脸的时候了。”崔清雪將手中的笺放下,扬了扬手,侍立在一侧的另一个婢子素樱便將水盆端了来。 素仪微愣,低眸道:“那白家二娘子……可不是省油的灯……” 赵澈院子里的两个丫头自小服侍他,若是抬了妾,只怕白婉意头一个不能容的便是她们俩。 再者说,续弦也是正妻,正妻未过门,便有妾室,传出去到底不好听。 崔清雪將手中的帕子狠狠往脸盆里一丟,溅起的水淋了两个婢子一身。 “还用你说?她若是省油的灯,何至於勾著澈儿神魂顛倒,连生母都敢顶撞?” “到底是我棋差一著,叫这小贱人钻了空子,將两人的腌臢事闹得人尽皆知。” “白家二娘想要顺顺噹噹地当我崔清雪的儿媳妇,没那么简单!” 端著水盆的素樱眸光一闪,进言道:“將这事传扬出去的那个许家娘子心思也不简单,不如叫这二人斗上一斗……” 崔清雪一顿,笑意宛然:“你这丫头倒是长进了。” 还有什么,比许家娘子和那位心高气傲的白家二娘共事一夫,更叫她崔清雪觉得畅快的呢? …… 春柳院这厢暗戳戳谋划著名,却不知几人的对话被人偷听了去。 金影回到观云居,当即便稟报了“路过”春柳院听得的消息。 “侯夫人谋划著名对付那位许家娘子,咱们不如……” 赵渊正愁没机会坏了白家二娘和赵澈的婚事,没想到瞌睡便有人送枕头来了。 对於这种不费自己一兵一卒便可达成目的的事儿,赵渊自是不会拒绝,頷首道:“叫人去助她们一臂之力。” “许家娘子?”沈青棠窝在贵妃榻上,念著一枚果脯,听得兴致盎然。 杏儿说得眉飞色舞:“正是那四皇子妃许月珊的嫡亲妹妹许月琳,素有跋扈之名,上京的贵女皆不愿同她亲近,唯恐一个不慎吃她的鞭子。” “只有那白家二娘——便是素来有温婉贤良之名的那位才女,因著白家和许家的姻亲关係,对她多有照拂。” 沈青棠頷首,是了,这便是为什么许月琳愿意做“捉姦”这种於名声有碍的事,助白婉意一臂之力。 姻亲关係,便是这上京城的世家贵族们彼此最紧密的联繫。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莫不如是。 “依奴婢瞧著,那许家娘子定是被白家二娘给设计了。”杏儿也拈起一枚果脯,八卦道。 “何以见得?”沈青棠捧了蓉娘斟来的蜜水,小呷一口问道。 杏儿掰著手指头分析道: “那许月琳不顾惜许府的名声,在外头对別的贵女动輒打骂,也不怕圣上摘了她爹的乌纱帽,一瞧便是个没脑子的草包。” “而当日白家二娘和世子爷私会的地方,可是在一处不知名的小寺庙。” “那等偏僻的地方,岂是一个蠢人能想到的?” “那白家二娘说不得使了什么手段,在许月琳面前多加暗示呢。” 沈青棠頷首,这番话说得倒是极有道理。 那白婉意吊著赵澈这么久,想来是不会轻易矮下身段开口叫赵澈娶她做续弦的。 恰恰需要许月琳这样的一个蠢人,撞破二人的私会,让白婉意顺理成章地逼赵澈一把。 白婉意兴许也想瞧瞧,这个被她吊著六年的男人,心意到底有没有变化。 毕竟崔清雪这位崔家女手段了得,白婉意要对付这位厉害的婆婆,最好的办法可不就是拉拢好赵澈么? 看来赵家这位世子爷,比大郎君赵渊的脑子差了不止一星半点儿嘛…… 若是赵渊和別人私会……保管连天王老子都走漏不了风声。 沈青棠想起那人一本正经坐在案几后写公文的模样,那一手字如他的人一般,看似放旷不羈实则自成一派,难掩笔画间的锋锐意气。 “替我將羊毫笔取来,明儿我还要去寻爷习字。”沈青棠眸中露出狡黠的光亮,吩咐杏儿道。 好不容易伤了手,可不得在他面前亮个相,好藉机叫他怜惜一番? 第51章 诗经 杏儿闻言大吃一惊:“您都伤成这样了,还去习字啊?” 说罢將求救的目光投向一直在旁边捧著热茶,如老僧入定的蓉娘。 “嬤嬤,您不劝劝娘子?” 蓉娘一瞧沈青棠,便知她打得什么主意,笑了笑道:“咱们娘子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且取来罢,明儿一早娘子好去寻大郎君。” 杏儿眉头微蹙:“什么醉翁什么酒嘛……偏你们都是聪明人,只瞒著奴婢一个蠢的?” 蓉娘见她似是要恼,这才哄道:“娘子这是要趁机去亲近大郎君呢……咱们何苦说出来?倒惹得娘子害羞。” 杏儿瞧了瞧沈青棠,后者愣了愣,本不害羞,却也低眸做出满面飞霞状。 “原是如此,奴婢同娘子聊八卦都聊傻了,这便將笔取来!”杏儿这才笑嘻嘻地登上阁楼,將那支沈青棠惯用的羊毫笔取来。 蓉娘见她风风火火的模样,佯做不喜道:“这丫头比娘子还要长上两岁,却比娘子还不稳重。” 沈青棠自是维护杏儿的,连忙道:“这样极好,阿娘不正是看著她性子活泼,才叫她同我作伴的嘛?嬤嬤可別拘著她。” 蓉娘瞧了沈青棠一眼:“到底这是上京城、武安侯府里,奴婢还是拘著些为好。” “来日您得了宠,总免不了有人要对付您。” “发落不了您,总会寻藉口磋磨杏儿的。” 沈青棠这才明白蓉娘的一片苦心,却也有些哭笑不得道:“如今可连观云居的床榻还没躺过呢,倒惦记起受宠的弊处来了?” 蓉娘不与她分辩,只道那大郎君待她家娘子也不算全无情意,毕竟那大少夫人等閒也不得入观云居呢,倒是自家娘子三五不时便要去晃悠一圈儿。 沈青棠敷了药,美美地睡了一觉,翌日睡到自然醒,便起身洗漱。 “將这腕子裹两圈儿纱布罢。”沈青棠由著蓉娘梳发,指使杏儿去寻一段绷带来。 蓉娘笑她:“装相也不是这么装的,肿起的地方最忌讳裹缠,你当那大郎君是个蠢的?” 沈青棠转念一想也是,那赵渊可是掌刑名的,最是明察秋毫不过。 这才命杏儿不必寻了,便这般抹了些药油,逕自往观云居而去。 “这几封送到东宫去……”赵渊正抬手將几份奏摺递给金影,不期然便瞧见了窗外娉婷而来的少女。 她今日穿了一袭丁香色的交领襦裙,纤腰束素,乌油油的长髮半披在脑后,配上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叫人愈发怜惜。 “属下告退,回来时替您带一份芙蓉斋的小点。”金影识趣地告退,还不忘卖好道。 赵渊蹙眉,那芙蓉斋里卖的小点多是甜口的,他不喜甜,便要吩咐金影不必多事。 不曾想沈青棠听见芙蓉斋的名號,却是露出几分好奇的神色来:“便是那號称上京城第一的点心铺子?” 金影自是頷首:“正是,它家的杏仁酥和栗子糕都是极不错的,上京城中的贵女们皆喜食。” 沈青棠頷首,这外头的点心虽名声在外,她却未必吃得。 需得是蓉娘这般手巧的人做的糕点才足够细腻,也才入得了她的口。 金影暗暗冲赵渊使了个眼色,您瞧,小娘子都开口问了,您还不吩咐属下带点回来给小娘子尝尝? 亏得他特意提起这个话头。 赵渊看懂了他的示意,却不为所动,他不屑於做那种諂媚於人的事。 沈青棠只恍若未觉二人的眉眼官司,乖顺地在矮几后坐下,摊开宣纸。 “沈娘子甚是勤勉,如今手伤了还要寻主子您习字……”金影再次冲赵渊暗示道。 赵渊睨了沈青棠一眼,却是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若早早將手弄坏了,往后便再也写不得字了。” 金影愕然,听听,这话说得多生硬,倒像是恐嚇小娘子一般。 座下的小娘子似被戳中心事,果然红了脸,起身福了一礼道:“爷教训得是,是玉奴太心急了……” 赵渊敛下眉目,翻看手中的一卷书册,室中唯有风吹宣纸的簌簌声响。 金影看不下去了,只得掩面离去,捧了奏摺去往东宫。 “爷,”赵渊既然不说叫她离去,沈青棠便也心安理得地翻开那本《说文解字》,“这是何字?” 赵渊对上她清澈无辜的目光,手下微顿,心下竟有几分不愿意指点她,生怕她又问那些骂人的词儿。 沈青棠得了个没趣儿,便从袖中取出自己从阁楼上拿来的《诗经》,那支小巧的紫毫笔放在笔盒中,被她隨手丟在案上。 许是她安静乖顺得有几分异常,赵渊略翻了两页书,便走到了她身后。 “何字不识?”低沉清冷的嗓音响起。 沈青棠悄悄牵起唇角,果然,这人也不是全然没有动心,不过晾他一会儿,便巴巴地凑上来了。 她本是跪坐在矮几后,小脑袋微微后仰,几乎靠在他的腿上。 “这句怎么念?” 她伸出素手,指了指诗经上的一句。 “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他不带感情地將字句念出,拧眉斥了一句道,“耽於儿女情长,实不可取。” 说罢將她手中的诗经抽走。 “往后若要寻我习字,不可带这些閒书。” 沈青棠微微嘟起樱唇:“学生知晓了……” 赵·夫子·渊:…… “那芙蓉斋的点心,玉奴到上京来尚未吃过,爷可否允玉奴尝一尝?” 脚边的小丫头双手合十,可怜巴巴地祈求道。 赵渊心下的那点子不悦,在她稚嫩的容顏前散了个乾净。 “不可多食,容易坏牙。” “多谢爷~”沈青棠嗓音清甜,心里却是嗤道,年纪轻轻怎的和老嬤嬤一般罗里吧嗦的? 赵渊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眉眼间隱藏的那点子讥誚,语调微冷道:“可是嫌我囉嗦?” 沈青棠连连摆手:“岂敢岂敢,爷关心玉奴,玉奴欢喜还来不及呢……” 赵渊头也不抬:“巧言令色。” 沈青棠无语,她在他面前得的最多的评价便是这四个字,真真惹人厌。 “玉奴曾听闻,有些达官显贵,不爱听好话,偏要院儿里的姬妾责骂他,甚至拿鞭子笞打,才会觉得快意……” “爷莫不是……” 第52章 赐笔 赵渊实不知她从何处听得这些伤风败俗的事,连忙將边说话边走至他身前的小丫头的嘴捂了。 “言行有失,待手好之后,抄书百遍静思己过。”他没甚好气道。 若被祖母知道这丫头口无遮拦,恐怕要降罪下来。 “往后这些话不可再说,哪怕你亲眼所见,也不可叫人知晓……” “否则,我也护不住你。” 內宅女子若说了这些淫、邪轻浮的话,可是要被杖毙的,更何况武安侯府这样的勛贵人家。 家主们允家里的郎君纳妾,不过是为著有人伺候郎君罢了,这些妾室的脾气秉性乃至出身,都要清清白白,断不可引著郎君们玩物丧志。 否则,便是一个死字。 连哄带嚇地说完这番话,见沈青棠睁著雾蒙蒙的双眸,连连点头,这才鬆开她。 “爷恕罪,玉奴再不敢了……”她说著,眼圈儿红了起来,可怜兮兮地拈著帕子抹眼角。 赵渊的目光落在她红肿的右腕上,心里暗嘆,真是身子娇,性子也娇。 不过敲打两句,她便受不住了。 “今日且自行看看书罢。”他不再揪著此事不放,重又坐了下来。 沈青棠却是不愿意离开他回到那矮几后,哽咽道:“玉奴怕……爷便允玉奴挨著爷坐吧……” 他一言不发,竟是默许了。 沈青棠得了逞,捧了那本《说文解字》来看。 赵渊翻著书页,却是难以忽视掌心中,被她的樱唇触碰过的那种软糯的触感。 一连蹭了几次衣袖,都未能將那种感觉挥去。 女子的唇,难道偏比男子的柔软些么?他暗暗偏头,目光落在沈青棠微微翕动的樱唇上。 《说文解字》到底是她看熟了的,此刻再看有些无聊,她掩著檀口轻轻打了个哈欠。 正要看看赵渊在做什么,一扭头却见他痴痴地盯著自己。 她的双颊不期然地爆红。 她蓄意勾、引他是一回事,这般直面他炽热的目光却又是另一回事——此时的羞怯做不得假。 赵渊回过神来,察觉到她的窘迫和不自然,脑中灵光乍现。 这个丫头,原是个纸老虎…… “可还有不识得的字?”他故作亲近,低头凑近她,伸手捏住书册的一角。 骨节分明的大掌只消略往后移半寸,便能碰到她捏著书册的玉指,玉指上的指甲圆润小巧,在日光下泛著莹润的光泽。 沈青棠何时同男子这般亲近过? 当下便心跳如鼓,忙忙乱乱地起身,厚重的书册落下来,竟砸到了脚趾。 “唔……”她腿脚一软,似飞絮入怀般,没头没脑跌在他身上。 赵渊未曾想她反应如此之大,蹙眉將人接住,再低头去瞧时,只见美人眼中坠著两滴泪,不知是羞的还是疼的。 金影从东宫回来,还带回了太子爷宇文青川的赏赐——一支上好的羊兼紫毫湖笔。 “亏得是太子爷,竟捨得这样的好物……”金影咂摸著嘴,捧著雕金缀玉的笔盒推门而入。 一见案几后二人交叠在一处,口中连连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当即利索地退了出去,哐当將门掩上。 乖乖哟,还得是沈娘子,竟惹得大郎君跟她白日……看来老夫人那儿的赏钱他是拿定了! 屋中的二人这才猛然醒神,忙忙乱乱地分开。 赵渊只觉怀中一团柔软的柳絮飘走,神思归位,仿若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淡声问道:“可要召你的婢子来?” 沈青棠扶著案几站著,只觉足上一股又一股热辣辣的痛,想来是走不回去了。 “劳烦爷將她们叫来吧……”她噙著泪,轻轻頷首。 赵渊瞧著她鬢髮微乱,衣衫不整,娇弱不胜衣的模样,心道若叫她这般走出去,明日闔府都要宣扬他白日宣、淫了。 “罢了,我取些药来给你,你晚些再回去。”赵渊说罢,去书房博古架后的暗格取了化瘀的药来。 沈青棠只当他怕被老夫人发觉,她在他这先是伤了手,今儿又伤了脚,传出去到底不好听。 便也乐得卖他个面子,轻轻应一声,倚著案几坐了下来。 伸手褪了绣兰暗纹的罗袜,被砸到的脚趾果然已经红肿了起来。 赵渊取了装药的瓷瓶来,一抬头便见她一只玲瓏玉足毫不遮掩地暴露在自己眼前,面上不禁一热。 这小丫头,也太不避讳了些…… “宫里赏的药,用了很快便能好。” 他猝然收回目光,绕到案几前,待宽大的案几將她完全挡住,才伸手给案几后的她递了药。 “多谢爷……”案几后一只素手接了药,甜软地道谢。 她不怪罪他嚇唬她,反倒盈盈道谢,叫赵渊暗暗斥了自己一句,年岁渐长,竟欺负起一个十六岁的小丫头来了。 屋里头半晌没响动,金影估摸著该是事毕了,低声问了句:“主子,可要叫水?” 赵渊:…… 沈青棠听得此话,微愣,旋即便明白了金影该是误会了,小脸红红地垂首,寻地上的罗袜。 “不必。”他冷淡地答覆道。 见案几后的小脑袋仍旧乱转著,似是在穿鞋袜。 脚步微转,他走到门口,將房门打开。 “芙蓉斋的点心呢?” 金影连忙將手里的食盒递上:“属下快马加鞭买回来的,热乎著,叫沈娘子趁热吃。” 说罢又將太子爷赏的笔拿了出来,赵渊低眸瞧了一眼,便知晓这笔应当是给沈青棠的。 太子爷误会他对沈青棠青眼有加,又得了她在他这习字的消息,这才命人赐笔,投他所好。 改日需得將这事同太子爷说清楚才好,莫叫他疑心自己耽於美色,难堪大任。 “咦,这点心可真香。”沈青棠动了动鼻子,那香味儿闻著竟和蓉娘做的有几分相像。 赵渊將食盒递给她,便一言不发地立在书架前挑起书册来。 沈青棠便那样席地而坐,將食盒打开来,那点心形制与蓉娘做的相差无几。 將点心翻过来,底下一个微微凹陷的“玉”字。 她不由得抿唇一笑,做这点心的厨子该是姜熙安排的罢?既然厨子来了,那她应当也快到了。 第53章 密谋 赵渊的眼角余光见她捧著点心,吃得眉目欣然的模样。 果然还是个孩子,吃到甜的便这般高兴。 入夜时分,沈青棠才被赵渊搀著,亲自送回了香雪阁。 亏得赵渊力气大,几乎是半提著她走了这一路,倒不显她脚步踉蹌。 “这是怎的了?”蓉娘替沈青棠褪了罗袜,瞧见红肿的大脚趾,不由得哭笑不得。 怎的习字,竟还能伤了脚? 沈青棠想起那人不期然凑近,脸颊羞红,没好气道:“还不是爷非要叫我看的那本厚厚的书,从案几上掉下来砸了脚。” 蓉娘见她气恼,叫杏儿取了今儿刚做的点心来。 沈青棠却是罕见的吃不下了。 “真是奇了,难不成娘子在大郎君屋子里用了什么山珍海味不成?”蓉娘心下大为惊奇。 要知道,赵府里头的这些吃食,能入沈青棠眼里的可是不多。 沈青棠便將金影带回来的芙蓉斋糕点说了:“那味道同嬤嬤做的有七八分相像,底下印著咱们惯用的『玉』字,我猜想著,可是玉郎已潜进上京城了?” 蓉娘闻言抚掌而笑:“不愧是娘子一手带出来的人,这股子机灵劲儿,连用糕点给娘子传消息的法子都想得出来,想必那些围堵她的人如何也算不到吧?” 香雪阁中顿时一片欢欣。 杏儿立马道:“奴婢明儿便去那芙蓉斋再买一回糕点,是不是玉郎,咱们一探便知!” 沈青棠知她是要翻墙出去,连忙道:“今儿那糕点是金影侍卫买回来的,你且去问他是哪几样,光明正大地出去为好。” 翻墙出去到底不是长久之计。 蓉娘听罢也道:“正是这个理儿,玉郎到了上京城,免不得要给娘子送些好东西进来,咱们正好把私下採买这事儿过了明路。” 其他院子里的主子也常有婢子出门採买的,因著是主子,门房一般也不会过多查问。 而沈青棠则是因为身份低微,一直不好明面做此事,恐人说她骄矜。 眼下既然金影借著赵渊的名头替她买了一回糕点,那她也恰好借这个机会,叫门房知道赵渊对她有几分不同,往后蓉娘或是杏儿出门,也方便些。 香雪阁这头喜气盈盈,静兰院中却是静悄悄,气氛森然,如冬日里的冰窖一般。 梅香捡拾了崔媛摔碎的茶盏碎片,对立在廊下的梅兰道:“大少夫人最是不喜听爷和香雪阁那位的事儿,你又何苦故意说与她听呢?” 梅兰额上破了一处小口子,便是她在稟事时,崔媛砸那茶盏给砸的。 “怎的,你倒劝起我来了?”崔媛近来频频疑心梅兰覬覦赵渊,是以这位大丫鬟最近的日子不甚好过。 “难不成你这小蹄子,不想著翻身做主子,伺候大郎君?”她的语气十分尖酸,一双锐利的眸子直直射向梅香。 梅香见她魔怔了一般,便也不好再劝,丟下一句“好自为之”,便端了碎瓷片出去。 “哼,不过是大少夫人新鲜她几日,便在我跟前抖起威风来了。”梅兰对著梅香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心下却难免忧虑。 香雪阁的那小蹄子功力竟如此了得? 竟然勾得她心中高洁似佛前白莲的大郎君,白日关起门来与她廝混…… 她得想个法子才行,断不能叫那小蹄子骑到她头上来! 她守著大郎君这么些年,可不愿意叫一个后来的婢子占了先…… 梅兰沉吟著,开始谋算自己的前程。 …… 是日梅兰从园里路过,正要替崔媛去针线房取新作的衣裳,便撞见了匆匆而来的素仪。 “这是侯夫人赏赐给大少夫人的流光锦,闔府里只这一匹呢!”素仪將一匹流光溢彩的锦缎交给梅兰,叮嘱道,“可千万仔细拿著,別弄坏了。” 崔家是大族,每年做生意有不少的进项,是以崔清雪从不缺这些华贵的锦缎与首饰。 为著展示她这个婆母的慈和大度,也常常將这些物什赏给崔媛。 是以梅兰並不疑有他,捧了流光锦便往回走:“多谢侯夫人赏赐,我们大少夫人改日定亲自来谢。” “妹妹辛苦……”素仪笑著頷首,忽而快步跟上梅兰。 梅兰狐疑地瞧著她:“素仪姐姐,咱们不同路罢?春柳院在那头呢……” 素仪笑了笑:“我自然知道自己主子的院子在哪头,只是这流光锦到底珍贵,我还是陪著你一道去大少夫人那儿吧,省得磕著碰著了,惹主子气恼。” 梅兰瞧出她似有话要说,便也不动声色地应下:“既如此,便劳烦素仪姐姐陪奴婢走这一遭。” 二人一道往静兰院走去,素仪上下打量著梅兰:“妹妹今年有十八了罢?可曾有心仪的人了?” 梅兰乃是崔媛的陪房,年纪只比崔媛小了一岁。 “素仪姐姐竟记得奴婢的年岁?”提起心上人,梅兰俏脸微红,“只是大少夫人离不得奴婢,倒是不曾考虑过婚嫁之事。” 素仪瞭然:“妹妹得力,大少夫人看重自是应当的,只是到底终身大事不好一直拖著……” “再说了,妹妹这般样貌,便是做郎君们的房里人也是做得的……” “大少夫人御下宽和,想来也不会不肯放妹妹嫁人吧?” 梅兰想起崔媛嫉妒沈青棠而扭曲的脸,心下冷笑,饶是她为崔媛当牛做马这么些年,崔媛也不可能將她许给赵渊做妾室。 这位大少夫人可是面上遮著菩萨面具的一位妒妇。 她若想嫁给赵渊,还是得靠自己…… 素仪见她眸中一闪而过愤恨之色,当下便拋出橄欖枝道:“妹妹若有了心仪的男子,便是大少夫人不愿意做主,我们侯夫人也是乐意成人之美的……” “妹妹是从崔家出来的人,自然比外头那些妖艷女子要知根知底,老夫人想来也没有不愿意的……” …… 梅兰送完流光锦后回了后罩房,心思被素仪的一番话弄得乱如麻绳。 便是有侯夫人和老夫人成全,她也要寻到机会,先同大郎君生米煮成熟饭才好…… 想起赵渊的那张冷脸,她不禁心如鹿撞。 第54章 醉酒 梅兰倒是有意亲近,奈何大郎君清冷若天边神君,轻易不肯垂怜凡人。 许是皇天眷顾有心人,她一直在等待的机会,很快便来了。 某日,赵渊和同僚们在醉仙楼用完饭回来,身上竟带著浓重的酒气。 “主子,您先歇著,属下去端醒酒汤来。”金影將醉仙楼掌柜的连塞带送的食盒放在一旁,出门端醒酒汤去了。 一壁走著一壁暗暗埋怨,那董家的小子也忒没眼色了些,竟然同朝官们起鬨,灌了主子这许多酒。 亏得是太子爷的连襟,否则非得被主子將老底挖个乾净不可。 赵渊鲜少有喝成这样的时候,只觉五臟十分不舒坦,坐在榻上揉著眉心。 做刀口上舔血的活计,本不需应承这许多,毕竟朝官们见了他便腿肚子发软,生怕一言不慎惹了他这个活阎王。 可龙椅上的那位眼见著身子愈发颓败,东宫想要堂堂正正上位,又想一如既往用他这柄好刀,少不得便要將刀锋上的血跡擦拭乾净。 还有什么比结交那些自詡清正为君的朝官更好的法子呢? 是以董家的那位紈絝小郎君,便接下了这个带他“见见世面”的大任。 起初只是董小郎君在同他敬酒,频频举杯之后,朝官新贵们瞧著他並不发怒,便也生了攀附新君的心思,提著脑袋上来哄劝。 一场欢宴下来,端得是宾主尽欢,就是五臟庙有些受罪。 门房的女儿碧儿同梅兰交好,听说大郎君喝醉了酒回来,当即便托著去出恭的机会,瞧瞧溜去了静兰院。 “梅兰姐姐……”她將手拢起,在斑驳的树影子下轻唤几声。 今儿是梅兰值夜,她正蹙眉在廊下吃著一壶新酒,想著怎么將这值夜的活计推给梅香。 听见有人唤,她清凌凌一望,便见碧儿猫著腰潜了进来。 “你来做什么?若叫人瞧见了,可免不了一顿打。”梅兰没甚好气道。 碧儿只是个洒扫庭院的丫鬟,等閒是不能靠近主子的寢房的。 有次她爹在门房上险些衝撞了贵客,梅兰曾大发慈悲劝著大少夫人饶了她爹一命,碧儿便一直记著这份恩情。 梅兰心气儿高,脾气也不大好,但凡是个明眼的,都知道她眼里盯著的是什么位置。 碧儿念著恩情,便想著帮她一把。 “奴婢瞧著大郎君醉得可是不轻呢……”碧儿凑在梅兰耳边低声道,“连路都走不稳当了,兴许连人都不认得呢……” 梅兰心中狂跳,素手紧紧捏著绣杜鹃的帕子。 不认得人好啊…… 那香雪阁的小贱蹄子时常出入观云居,若是大郎君將她认成了沈青棠……那岂不是正好…… “大郎君身边自有那个侍卫照看著,恐怕我是近不得身的……”梅兰压了压心中的喜意,强自冷静下来。 “奴婢来时,那侍卫正好离开观云居,往大厨房的方向去了……”碧儿见她犹豫,唯恐她错失了良机,连忙道。 赵渊酒醉,观云居內又无婢子照料,金影亲自去大厨房取醒酒汤也说得通。 此时的观云居,只有赵渊无疑。 梅兰心中的最后一丝疑虑被打消,当即便命碧儿道:“你去后罩房寻梅香,叫她替我值夜,便说……便说我闹了肚子。” 匆匆吩咐完,她便急急忙忙地往外赶。 临出门前,还顿下脚步,细致地抿了抿鬢边的髮丝。 只可惜时间仓促,否则她定是要回屋重新梳妆的。 梅兰心下暗暗遗憾,这毕竟是两人的第一次,该拾掇精致些,好叫大郎君难忘的…… 碧儿匆匆跟了出去,暗自巴结道:“若事成了,你可別忘了奴婢……” 梅兰正是紧张不已又欣喜万分的时候,当下便道:“好丫头,我自是念著你的好,我若成了大郎君的妾室,大少夫人身边一等丫鬟的位子便空了一个出来……” 一等丫鬟,这是碧儿想也没有想过的位置,这个位置不止有更高的月例银子,更代表著主子的信任和奴才的体面。 可这个位置素来只有主子身边的陪嫁丫鬟才当得,像碧儿这样的洒扫丫鬟,奋斗一辈子也难以染指。 得了许诺,碧儿当下便激动不已:“奴婢多谢梅兰姐姐,祝姐姐马到功成……” 二人暗戳戳地谋算好,梅兰便又羞又急地踩进了观云居的大门。 寢屋里静悄悄的,只亮了一支昏暗的蜡烛。 那侍卫果然不在……梅兰提起的心稍稍放下些许,躡手躡脚地寻到了寢房处。 赵渊醉得迷糊,眨眼间瞧见一道纤细的黑影从正门处款步走来。 他起先以为是香雪阁的沈青棠,正暗暗猜测著这小丫头半夜不睡觉,来他这儿做什么? 难不成要他教她半夜识字不成?真是不安分。 他尚未来得及扯出讥誚的笑意,便瞧出那身影比沈青棠足足高了大半个头,眉目骤然间冷了下去。 那小丫头可是个矮冬瓜,小腰只盈盈不足一掌宽…… 再说了,香雪阁那个嬤嬤看她和心尖子一般,怎会纵容她半夜不睡觉,出来瞎溜达? 嘖,看来是他近来杀、人少了,倒纵得府里头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趁机闯他的寢房来了。 他漫不经心地朝床头伸了伸手,握住一截儿冰凉的剑柄。 …… 梅香在后罩房睡不踏实,担忧著梅兰值夜偷懒,反叫大少夫人半夜连盏温水都喝不著,便穿了衣裳来静兰院瞧瞧。 在院子门口处便瞧见了不知在笑什么的碧儿,她心里隱隱不悦。 “你不是院子里洒扫的丫鬟么?”梅香执著一盏提灯,冷眼从黑暗中走出,“大半夜不睡觉,鬼鬼祟祟在这儿做什么?” 碧儿见她来了,连忙收了笑意,恭谨道:“原是梅香姐姐……梅兰姐姐闹了肚子,正打发奴婢去请梅香姐姐来替她呢……” 梅兰假託闹肚子而偷懒不值夜的情形,梅香早已遇著不知几百回了。 当下便寒了脸色,枉费大少夫人那样疼她…… “行了,你回去吧,別在这瞎转悠。”梅香提步往静兰院內走去,方走出两步,猛然顿住脚步。 观云居的院门……怎的这会儿还开著? 第55章 爬床 观云居的那个侍卫最是恪尽职守不过,只消大郎君一回府,便会將观云居的门锁起来,不叫那些心思不正的丫鬟有可乘之机。 梅香心下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若说静兰院里头,最为倾慕大郎君的丫鬟……可不就是梅兰么? “我且问你,她是真的闹了肚子?”梅香反手揪住碧儿的胳膊,冷声斥问道。 “这……人都去茅房了,想来便是闹肚子罢?梅香姐姐,怎么了……” 碧儿眼里一闪而过的心虚,叫梅香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你最好说实话,我可不像大少夫人那般心肠仁慈。”梅香静静地盯了碧儿一瞬。 从未在主子跟前伺候过的碧儿,本也不知雷霆之怒是何样子,见了梅香一双似要吃人的眸子,心里早就怕得七上八下了。 “奴婢……奴婢不知……”她咬了咬牙,別开脸否认道。 梅香心里狠狠一沉,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梅兰,此刻恐怕就在大郎君院子里! 她当机立断,狠狠一个窝心脚將碧儿踹到了墙根儿底下,匆匆推门叫醒崔媛。 “这个贱婢!”崔媛听了梅香的稟报,连发都来不及梳,套上绣鞋便直愣愣地往观云居冲。 亏得梅香拉了一把,替她罩上了搭在屏风上的一件披风。 “到底您是正经主子,便是……便是她成了事,您也莫要失了自己的体面才是……”梅香低声劝著。 崔媛那颗怒火中烧的心才像是被浇了一杯清水,面上也端正了许多。 “去,叫人请香雪阁的沈娘子来。”崔媛寒声吩咐道。 赵渊此人,最恨的便是旁人算计他。 若是他醉得不省人事,亦或是成了好事之后熟睡,那她便要趁机將梅兰那个小贱蹄子扔出去,叫沈青棠李代桃僵。 到底这小丫头在赵渊跟前有几分不同,兴许能消弭他三分怒火。 可她没有想到的是,她带著梅香踏入观云居的寢屋时,赵渊竟是醒著的。 连梅兰也没想到,这位烂醉如泥的大郎君,竟然握著利器等著她…… 她满心欢喜地走到他身前三步远的地方,含羞带怯地问他:“爷可是乏了?奴婢伺候您安置吧?” 赵渊手里那柄削铁如泥的剑锋,便轻轻巧巧地搁在了她的脖颈上。 梅兰被他脸上毫不掩饰的杀意所震慑,原本高涨的气焰一滯,竟只剩下了几分萧索。 “爷,奴婢是真心仰慕您的……求爷垂怜……”她拉了拉自己的衣襟,露出独属於女子的细腻肌肤,做著最后的试探。 “你听说过美人灯么?”他漠然问她。 梅兰一听,竟是那將人剥、皮拆骨,掛在屋檐之下,点上蜡烛充做灯笼的酷刑! “有这个胆子爬床,便要有承担后果的觉悟。”冰冷的剑身一寸寸逼近她的瞳孔。 “爷,这是……”崔媛瞧见那柄寒光凛凛的宝剑,腿也软了一瞬。 赵渊的鹰眸里似埋著一座千年不化的冰山,居高临下地审视著他屋子里的几人。 “喔?连捉、奸的目击者都来了呵?”一贯低沉悦耳的嗓音染了三分酒后的沙哑。 崔媛一听他误会了二人是同谋,连忙分辩道:“爷明鑑,妾並不知这小蹄子竟敢存了这样的心思……” 赵渊轻笑一声:“大少夫人,莫说你不清楚我这观云居的规矩?” 崔媛愕然睁大眼睛,她嫁进来六年,自然知晓。 若是有人胆敢不经传召闯进观云居,无论是何目的,皆——格杀勿论。 因著赵渊对她先前设计他一事的憎恶,再加之他大理寺少卿的身份,房中藏著朝廷机密文件,老夫人和侯爷皆是应许了他这条规矩的。 刚成婚那一年,不知从观云居拖了多少容色娇妍的婢子出去,门口的砖缝里一贯是血淋淋的,到近两年才慢慢好了些。 今儿的梅兰,梅香,还有她本人,皆可做他剑下亡魂,无一人会为她们求情。 只是,香雪阁那丫头,不是三天两头便往这儿跑么? 她原以为,这规矩早已不做数了…… “求爷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饶妾一命……”崔媛胆寒不已,顾不得梅兰,当下便扑通跪下,颤声祈求道。 身侧的梅香一惊,连忙跟著跪下磕头。 她却是不知什么规矩不规矩的,想来是主子们心照不宣的秘密? 往日的情分?赵渊一哂:“凭你也配提情分二字?若不是……” 他正要怒斥,便听得后窗处一阵轻轻的响动。 “爷?您可在?”嗓音又轻又软,不是后头的那个小丫头又是谁? 胸口翻涌的怒气似是被人泄了洪一般,褪了个乾乾净净。 他慢条斯理地把剑塞回剑鞘里,大半夜的,总不好叫一个不经事的小丫头被这玩意儿嚇破了胆。 沈青棠犹犹豫豫地唤了两声,见屋子里似有人影绰绰,却不见人应声,只好扒在后窗处瞧了瞧。 这一瞧不打紧,屋里头一个男人,三个女人,皆是眉目含情的模样…… 嚯,玩得这般…… 她倒吸一口凉气,躡手躡脚地从窗子上下来。 她倒是不乐於此道,今儿还是別掺和为好。 赵渊一瞧见她挑起的眉眼,便知她心里不知脑补了多少少、儿、不宜的情节。 为免她去祖母那里胡说八道,他觉得还是很有必要正经给她解释一下的。 “进来。”他淡漠地吩咐道。 沈青棠缩著的脑袋一僵,今儿……难不成只能选择加入他们? 金影恰取了醒酒汤来,一见屋子里跪著三个女人,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得,时隔多年,又有人撞主子爷刀口上了。 后窗那儿还有个看热闹的。 不消赵渊吩咐,金影已將地上的那三个恭恭敬敬请了出去:“今儿天晚了,大少夫人且先回静兰院罢,无事便不要出去了。” 这便是先禁足听候发落的意思了。 崔媛心里悄悄鬆了一口气,只要不是立刻人头落地,老夫人便总还会保她几分的…… 更何况,今儿犯事的又不是她。 “爷有何吩咐?”沈青棠做好了心理建设,一步一挪地走到赵渊跟前时,那几人已不见了踪影。 第56章 解释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对上小丫头惴惴不安的目光,他揉著眉心,温声解释道。 “嗯,玉奴都懂的。”她眨了眨清亮的眸子,跪坐在他身旁,乖巧地頷首道。 赵渊:……不是你以为的那个懂…… “总之莫要外传便是。”他只觉得一时半会儿难以同她解释明白,只好退而求其次,嘱咐道。 沈青棠瞭然,男人么,自然是在乎自己的形象的。 尤其像赵渊这样的世家子弟,麵皮薄得很,寧肯被人叫做刽子手,也不愿被人叫做老、色、鬼的。 於是她再次頷首,老神在在道:“大家都是成、年人,理解的哈……” 赵渊无语,这事儿好像越描越黑了。 罢了,索性她已答应了不到祖母跟前嚼舌根,心里怎么想的,便也无所谓了。 “爷,您这衣裳沾了酒,玉奴伺候您更衣吧?”沈青棠面上飞霞,膝行几步,欲要探手为他解衣。 赵渊凉凉地瞧她一眼,这丫头,难不成要趁人之危? 刚从前门送走了一个想攀高枝儿的,却又因一时疏忽,从后门放进来一个不怀好意的。 真是不得安生。 “难不成,您还害羞了?”她见他拧著眉,颇为怀疑地上下打量了一眼。 有胆子和三个女人共处一室,怎的还怕她给他更衣? 赵渊心下起了几分燥意,说不出是因著酒意,还是因著她喋喋不休的红唇。 正要张口赶人,便见那小丫头凑近了一寸,秀气的眉头猛然皱起。 “好臭……”她娇气地捂著口鼻,难掩嫌弃地退后一截儿。 赵渊:……倒也不必嫌弃得如此明显。 金影素来体贴,尤其是在撮合赵渊和沈青棠这事儿上面。 他命人送了热水进来,又將乾净的衣裳掛在屏风上,然后退下,关门。 极其注意让自己不要碍著主子爷的好事儿。 沈青棠被赶鸭子上架,用她素未伺候过任何人的纤纤玉指,踮著脚替赵渊除去了一层外裳。 待伸手去解他的革带时,却无论如何也摸不著那处暗扣。 头顶上传来一声闷闷的轻笑:“怎的,头回伺候人?” “功夫学得不到家。”他点评道。 沈青棠臊得面色通红,更加用劲儿地去揪那革带,全然没注意自己的额头已抵在了他宽阔的胸膛上。 温香软玉在怀,不外乎如此。 “行了,爷自个儿来。” 他微哑著嗓子,伸手將她的手从腰后挪开,果然见那素白如藕芽的玉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泛了红。 真是金尊玉贵的大小姐。 许是醉酒的缘故,沈青棠觉得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竟带著几分繾綣。 她心里不是没想过,不若便趁今夜,叫他同自己圆了房? 不成不成,她赧然摇头,那人今儿身上全是酒味儿,熏得她难受…… 还是……还是改日罢…… 赵渊动了动手指,玉革带便轻巧地落在了他的掌心。 沈青棠瞧著革带上的白玉装饰在他手上打个转儿,拎到了她跟前。 “掛上去。”他抬了抬下巴。 沈青棠捧著革带,瞧了瞧那比自己脑门儿还高的屏风,不由得暗暗磨了磨牙。 这廝,偏生欺负她长得矮么? 活该孤家寡人! “玉奴替爷捧著罢。”她含羞低头,千珍万重地將玉革带拥进怀中,逃也似的退出了屏风。 赵渊挑了挑眉,慢悠悠褪了衣衫,在屏风后洗漱,水、声哗哗,惹人遐思。 屏风前的人影慢腾腾地挪著步子,间或摇摇头,间或轻轻嘆息一声。 这屋子分明大的很,哪怕將院子里的红缨枪拿进来舞上一通,也是舞得开的。 可他偏觉得那人轻软的呼吸似在耳畔,加之酒意上头,竟惹得人心猿意马起来。 “爷……”她犹豫再三,从屏风处探出一颗小小的脑袋。 他默默抬手洗了把脸,好似要將那点子齷齪的想法洗尽,沉声问道:“何事?” “食盒里的肉包子……您还吃嘛?”沈青棠小心翼翼地询问著。 那食盒微微敞开著,里头是两个又圆又胖的灌汤包,虽然凉了些,但那香味还是勾起了她的馋虫。 赵渊微愣,忍不住失笑。 他在胡思乱想什么?外头的那个小丫头,恐怕还没开窍呢,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眼中也只有那肉包子。 往日总千方百计寻了机会亲近他,不过是因著“通房”这个身份罢了。 小女儿心思或许有几分,但远谈不上如何倾慕爱恋。 这样便很好,感情淡一些,纯粹一些,他倒可以给她行些方便。 在外人面前做出几分宠爱她的样子,也未为不可。 “不吃了,你若喜欢便拿去吧。”低沉的嗓音掺在水声中,听著有几分惑人。 他允了她拿去,沈青棠却忽而反应过来,自己这话似乎说得不妥当。 大郎君不会误会他美男当前,还不如一个肉包子吧? “多谢爷赏赐……” 她谢了恩,仍扒在屏风后面偷偷瞧他的背影,露出浴桶的上半身宽阔厚实,线条分明的肌肉微微紧绷著。 嘖,穿衣显瘦,脱衣有肉,不外乎此。 怪不得崔媛迷恋他这一副皮相吶,美色当前,饭都可以多吃两碗。 唔,肉包子也可以多吃两个。 赵渊乃是习武之人,自然知晓她在背后偷看,目光灼灼,惹得他呼吸都紧张了几分。 这小丫头……知道她自己在做什么吗…… 偷看男子洗澡,这等不知羞臊的事儿,难道没人教过她不许这么做么? 亏她还是在崔家长大的小娘子…… “退下吧,不必伺候了。”他闭了闭眼。 她今儿匆匆而来,想必是崔媛命人请的,绣鞋踩进他的臥房时,仍能瞧见那罗袜都未穿好。 素白的披风下只匆匆披了件中衣,乌髮雪肤,秋水双眸,樱唇嫣红柔软,瞧著仍是一贯的温软无害。 赵渊暗暗骂了自己一声,尽力调息让自己莫要流连於脑海中的旖旎。 偏生那小丫头似是不知道他的难处一般,捏著袖子凑上来:“玉奴替爷……搓背吧……” 话刚出口,小脸已红了个透。 第57章 伺候 “出去。”他没了好脾气,冷冷地盯她一眼。 沈青棠嚇了一跳,委屈道:“玉奴不过是担心爷酒醉滑倒,这才想著伺候爷……” “既然爷不需要,玉奴这便退下……” 赵渊心里轻轻一颤,垂著眸子未再开口。 身后那道纤细的身影退了出去,规规矩矩地跪坐在屏风外,守著那两只肉包子。 瞧著倒像是要待他安稳上了榻,方会离去似的。 赵渊瞧著她並无再试探的意思,缓了缓脸色,问道:“你买那胭脂米,是要做什么?” 刚坐下的沈青棠一激灵,买米做什么?当然是用来吃啊…… 不过听蓉娘说,这米倒是十分昂贵,兴许这侯府里头的主子们吃不起? 於是她想了个圆滑的藉口:“玉奴想著叫蓉娘传授几分厨艺,好做些小食给爷吃……” 赵渊浅浅勾唇,若不是知道她今儿来这儿,头上还簪著那价值连城的奇楠沉香木簪,恐怕还真要被她糊弄过去。 “如此,倒是你有心了。” 沈青棠听著里头不辨喜怒的应答,微微提起心,软声问道:“爷喜甜还是喜咸?” 赵渊从浴桶中站起来,从屏风上取了帕子擦水:“皆不喜。” 沈青棠:……非要把天儿聊死? “那玉奴看著做些吧,改日请爷赏脸去坐坐……”话到嘴边,她突然想起蓉娘说最近要添些物件儿。 姜熙托人送来的物件儿一贯是天上有地上无的,寻常人家买不起,若是被他瞧见了不该瞧见的,可就不好了。 於是她改口道:“倒是玉奴想岔了,爷日理万机,还是玉奴將吃食送来这儿吧。” 赵渊猜出她改口的意图,不想叫她如愿:“还是我去你那儿吧。” 他倒要看看,她能做出什么满汉全席来,那小小的阁子里,又能藏多少秘密?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沈青棠:…… “……玉奴听爷的。”她乖顺应下,思量著叫蓉娘提前將那些贵重的东西收起来。 待赵渊窸窸窣窣穿好衣裳,黑影沉到榻上,沈青棠才抱著食盒,静悄悄地从后门离开了。 赵渊瞧著她被月色拉长的身影,心里小小地稀罕了一下,这还是头一回,有人担心他会酒醉滑倒呢。 “奴婢还以为您今儿不回来了呢。”蓉娘坐在寢屋里,发著呆不知在想什么,瞧见沈青棠回来,忙不迭地迎了上去。 沈青棠將食盒递给她,揉了揉发酸的手腕:“里头是醉仙楼的灌汤包,热一热,咱们趁新鲜吃了。” 蓉娘板起脸,將食盒掀开瞧了一眼:“您肠胃弱,可不好大晚上的吃这些油腻的。” “哎呀嬤嬤~玉奴被他们闹得没了睡意,忙活一趟正肚子饿呢……”她自是不依,挽著蓉娘的手撒娇道。 蓉娘被闹得没法子,只好妥协:“奴婢唤杏儿那丫头陪您吃罢,您只许尝一尝,否则不好克化闹了肚子,可不舒坦。” 沈青棠嘟著嘴应了,蓉娘才將食盒拿去了小厨房。 主僕二人亮著灯,凑在一起將那喷香的包子吃了,方熄灯睡去。 翌日晨起时,沈青棠眼下带著两片薄薄的青影。 “大少夫人被老夫人请去了白鷺堂,叫您也一道去呢。”蓉娘轻轻推醒她之后,便叫杏儿张罗著替她净面更衣。 沈青棠娇慵地扶著蓉娘的手爬起来,困顿得几乎睁不开眼。 “昨儿您回来后,静兰院的烛火可是亮了半宿呢!”杏儿將柔软的帕浸湿,递给沈青棠道,“也不知那个囂张的婢子挨了罚没有。” 沈青棠笑著頷了頷首:“想来那位崔姐姐也不敢大半夜责罚人,惊扰了老夫人可不是开玩笑的。” 观云居里头的消息她们自是查不到,但联想到几人一前一后入赵渊的寢屋,多少也能猜到是怎么回事。 无非是那位得力大丫鬟爬床,被崔媛发觉並阻止了。 沈青棠低了低眸,当时崔媛叫人来请她,倒是不知是什么打算。 蓉娘取了一早做好的点心给沈青棠垫垫肚子,笑道:“不管她们怎么闹,总归牵扯不到您身上,您便过去当听个笑话好了。” “嬤嬤说得极是,”沈青棠用了两口软糯的点心,略擦了擦嘴便准备出门,“將老夫人赏的那串石榴手串取来。” 嫣红的石榴石缠了三圈儿,衬得手腕那一圈儿肌肤都白嫩了不少。 沈青棠穿过月洞门,绕过观云居,却见崔媛在路口站著,手里拿著团扇扇风。 “昨儿没在观云居过夜?”崔媛的面色有些憔悴,饶是扑了厚粉也遮不住。 昨儿遭了一嚇,她对赵渊算是歇了几分心思,只盘算著叫沈青棠早些怀上子嗣,好坐稳她正妻的位子。 “回大少夫人话,昨儿爷累了,略洗漱洗漱便睡下了。”沈青棠福了一礼,柔声道。 她今儿穿了一身素白暗绣银杏的襦裙,下裙是瀲灩的桃色,身姿窈窕。 崔媛瞧著便嗤了一声:“你若不想只做个通房,往后便莫要做这般孩子气的打扮。” “勾住了爷的心,哪怕贵妾的位份也是手到擒来的。” 她拋出了大饼,难得指点道。 沈青棠低眉应下,心下却是不敢苟同。 若不凭藉著一团孩子气的打扮,那防备心甚重的赵渊又怎会容她靠近半分? 她亦爱间裙和罗裙一类轻盈修身的打扮,只可惜如今还不是时候。 崔媛对上沈青棠,每每觉得一拳打在上,气闷不已却又不好发作,甩了帕子便兀自往前走著。 沈青棠亦步亦趋地跟上。 到了白鷺堂,里头却已有了说话声,却是崔清雪带了世子爷赵澈身边的两个大丫头,正哄得老夫人高兴。 “这两个丫头虽不比媛儿给大郎寻来的沈娘子,却也是姿容秀丽。” “更难能可贵的,这两个都是府里的家生子,最是知根知底不过。” “又年长澈儿岁许,照顾人极是妥帖的。” 崔清雪拉了一红一紫两道身影,笑著同老夫人夸讚。 想来老夫人无甚閒心管孙儿纳妾的事儿,崔清雪却巴巴地將人送到她跟前,恐怕是因著赵澈不点头吧…… 第58章 开脸 沈青棠往堂中打量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老夫人却是一眼便瞧见了沈青棠,以及她素白的腕间那串红艷艷的石榴石。 “听金影说,昨儿是你伺候渊儿睡下的?”老夫人不待她们行礼,便招了招手唤沈青棠过去。 听得金影稟报说,沈青棠伺候著赵渊更衣沐浴,又伺候著睡下,老太太心里便激动不已。 这么些年了,侯府里头可还没有女子能做到这份儿上的。 能叫赵渊鬆口放人进观云居已是难得,能叫他乖乖顺顺由著人近身伺候,更是难上加难。 这小丫头,倒还真有几分手段。 沈青棠瞧著老夫人面上的喜色,腮上染了几分红晕:“伺候大郎君是玉奴的本分。” 伸手替他脱了件外裳,四捨五入也算是伺候了吧。 老夫人见她並不轻狂,叫人搬了绣墩,让她挨著自己坐著。 “玲瓏、明月,好好伺候郎君,老祖宗可是会偏疼些的。”崔清雪指著沈青棠,对身侧的两个婢子笑道。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紫衣婢女唤作明月,粉衣婢女唤作玲瓏,皆红著脸应下:“奴婢谨遵夫人训诫。” 老夫人喝了两口茶,並不应和,只道:“郎君们都大了,后院里的事儿总该叫他们自己拿主意便是。” 崔清雪见磨了老夫人半晌,对方却仍不鬆口,面上的笑意淡了两分。 “续弦都叫他自个儿做主了,又是个那样霸道专横的娘子,我这个做人母亲的,免不了要替自己的儿子担忧。” “还是得派两个得力妥帖的,帮忙照看著些才好。” “不然两口子闹起脾气来,我儿恐怕连个安寢的去处都没有。” 老夫人不悦地扫她一眼:“胡言乱语,澈儿到底是侯府的世子爷,还能没了他安寢的地方?” 沈青棠从如意手里接了茶,呷了一口。 崔清雪的担忧在她看来並非全无道理,那白家二娘既然能叫赵澈这样的紈絝公子,一心一意只谋算著娶她,清风院里头一个妾室也无,自然绝非等閒之辈。 起码性子霸道,妒忌心极强,这两点,总要占上。 “咱们做长辈的自然是这么想,可那小娘子金尊玉贵地养大,可不是个会容人的。” “左右妾身同这孽障的日日爭执,也不差这一件儿了,”崔清雪铁了心要给清风院的两个大丫鬟开脸,“今儿便叫人收拾了住到侧室去。” 那两个丫鬟自是欢喜,一人眉眼盈盈,一人含羞低眸,皆感激崔清雪替她们做主。 老夫人蹙了蹙眉,似要阻拦,却碍於对方是赵澈的生母,不好越过她插手这事儿,便住了口。 “父母之命替他纳妾,总得念著妾身两分好吧?”崔清雪嘆了口气道。 崔媛坐在一旁,也饮了小半盏茶,假模假样地劝道:“世子爷素来是个有主意的,婆母还是先同他知会一声为好。” 崔清雪冷笑:“媛儿说得不错,只是澈儿不同渊儿那般叫人省心,昨儿渊儿可是自个儿纳了个婢子?” “到底是在沈娘子身上开了荤,知晓其中的乐趣,便自个儿替自个儿打算起来了。” 这话说得,倒像是赵渊是个急色的登徒子一般,连正妻的脸面也不顾,强要了梅兰似的。 崔媛听她主动提起这茬儿,便在老夫人跟前跪下了:“老祖宗,这事儿原是我的不是,竟不知我那丫头生了心思。” “若早些知道,也好问过爷的意思,是纳还是不纳,总要爷们儿说了算。” “谁承想这丫头胆大包天,竟趁著爷们儿醉酒,想要爬床……” “大郎君那个人最不喜人近身,您也是知道的吧?” “亏得我去得及时,否则那丫头岂有活路?” 一番话说得痛心疾首,倒有十分正头娘子的宽宏慈和。 不论其中因由如何,老夫人对她今儿的举动是满意的,抬手便命她起了身。 “若是爷们儿先点了头,再纳了,倒也是美事一桩。” “可若是自作主张,爬主子爷床榻的,便是居心叵测,不可轻饶了。” 老夫人沉声道。 崔媛頷首:“妾身也是这个意思,今儿便是来同您知会一声。既然您也觉得妥当,妾身今儿便寻了人牙子將人发卖了。” 一个伺候自己多年的丫鬟,如今要被发卖,她心里也有那么一两分惋惜。 不过,也只是浅浅淡淡的一两分罢了。 不听话的狗,死不足惜。 “还是你这丫头乖顺。”老夫人说著,轻拍了拍沈青棠的玉手。 崔媛面上笑著,心里却不是滋味儿。 这丫头若有了老夫人做靠山,往后可不好拿捏…… “可不是么,爷昨儿醉得厉害,亏得这丫头照料著。”崔媛笑著,在老夫人面前並不袒露心思,只顺著话头夸了夸沈青棠。 一旁的崔清雪將目光落在沈青棠娇妍的眉眼间,再瞧瞧自己身边这两个,前者珠玉在前,饶是她一个女人,也觉得后头这两个不过庸脂俗粉。 若是当日能抢到沈青棠做赵澈的妾室,还有那白婉意什么事儿? 崔清雪再次恼恨地盯了一眼崔媛。 打发走了两人,老夫人便带著沈青棠进了佛堂。 “我瞧著你那手字儿是极好的,再替我抄几卷佛经,中元节时好供奉在佛前。”老夫人眉目慈和道。 沈青棠自是应下,略略羞赧地对如意道:“劳烦如意姑姑派个人,叫杏儿將大郎君前儿赏的羊兼紫毫笔拿来。” 老夫人稀罕地执起她的手腕瞧了一眼:“这般细嫩,怪道会被狼毫伤了腕子。” 沈青棠有些不好意思:“倒也不是玉奴娇气,素日里用羊毫抄经,总不见酸痛。” “想来只是用不惯狼毫罢了。” 加之赵渊字体放旷不羈,练他的字,手腕的活动量自然增加了不少。 老夫人瞧了她一眼,笑著替赵渊说起了好话:“我这孙儿一贯不会疼人,若有什么不习惯的,只管叫媛儿替你安排便是。” 这话却是叫她莫要因宠而慢待了正头夫人,更不要勾著爷们儿宠妾灭妻。 “玉奴省得。”沈青棠瞭然,抿唇笑了笑。 第59章 升官儿 “玉奴打小便身子弱,在江南时,崔姐姐便常常托人替玉奴寻药材。” “都是一家子姐妹,玉奴自是不会因著些许小事坏了姐妹感情的。” 沈青棠扶著老夫人,將话说得圆融。 虽然崔媛自小便嫉妒她长得同瓷娃娃一般,没少叫人给她使绊子,送来的药材也大抵是劣等品。 亏得她和她娘无甚倚仗,这才没叫她们放在眼里,只时不时寻著机会磋磨几下罢了。 后来她遇见了姜熙,两人合伙做成了生意,才將暗戳戳地生活过好了些。 “你能如此识大体,便是我侯府之福。”心里怎么想的並不打紧,老夫人要的便是一个態度。 待在佛堂抄了小半日经书,老夫人去歇了午晌,沈青棠便起身回了香雪阁。 半道上却是见一身紫袍的赵渊,正负手从外面回来。 金影正眉飞色舞地跟在他身边:“亏得属下安排了线人接应著,否则那名册可就要落旁人手里了……” 沈青棠瞧著好笑,赵渊那么寡言少语的一个人,怎的招了一个碎嘴子的侍卫? 瞧那模样,討赏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跟一只大狗狗在猛摇尾巴一样。 赵渊一抬眸,便见不远处的树下,美人嫣然一笑,如海棠醉日一般令人目眩神迷。 “恭喜爷青云直上。”沈青棠对上他的目光,笑盈盈地上前福身。 前儿瞧见他还是一身緋色官袍,今儿便成了紫金袍,五品升三品,看来是立了不小的功劳。 不愧是升了官儿了,人瞧著都俊俏几分,沈青棠暗自欣赏著他的容色。 本就是金相玉质的郎君,换上紫金袍之后,通身的气势更冷肃了几分,恰是小娘子们最倾心的冷冽贵公子风范。 赵渊还未说话,金影率先笑道:“沈娘子好眼色,闔府里您是头一个知晓咱们主子爷升官儿的呢!” “这却是折煞玉奴了……”她含羞侧目,“该早早叫老夫人知道才是……” “正是这个理儿,属下这便要去白鷺堂报喜了,劳烦沈娘子送我们主子爷回院儿里。”金影嬉皮笑脸道。 如今恰是老夫人歇午晌的时候,赵渊又刚办差回来,自是不会去乾等著,便遣金影先去候著。 赵渊嗤了一声,不过两步路罢了,真是给他操心的。 不过小娘子瞧著十分乐意走这一趟,殷勤地跟上了他的步子,他便也懒得赶人。 “爷,”她歪了歪脑袋,没话找话道,“您可用午膳了?玉奴叫膳房给您送点儿吃的?” 赵渊鹰眸一动,漫不经心道:“昨儿不是说要给爷做饭吃?今儿恰得了空……” 沈青棠心里一跳,不会吧,她不过是寻了个託词,这人竟认真上了…… 思及是自己提起了这话茬,恨不得当场打自己一嘴巴子。 她哪会做什么饭喔…… “玉奴还没学成呢,改日再请爷去吧……”沈青棠红著脸搪塞道。 赵渊脚步一顿,低眸瞧著她:“怎的,不乐意爷去你那儿?” “……” 不过说改日再请罢了,又不是不请了……怎的还上纲上线了…… 沈青棠无语凝噎,只好顿首道:“爷说的哪里话,只要爷不嫌玉奴那儿地方小,您隨时来都行……” “既如此,便前面带路吧。”赵渊重新提起步子道。 蓉娘瞧见沈青棠带了赵渊回来,只微微愣一下,便领著杏儿前来行礼。 “奴婢给大郎君请安。” 赵渊抬手叫了起,大踏步便往她的寢屋里走。 沈青棠红著脸,满面侷促地对蓉娘道:“爷说今儿要吃我做的午膳……” 蓉娘安抚地拍了拍沈青棠的手:“嬤嬤已做好了,娘子端上来便是。” 沈青棠尚未来得及鬆一口气,便见前头的赵渊顿住了步子。 他似笑非笑地瞧了沈青棠一眼:“爷去瞧著你做。” 沈青棠一口气噎在胸口,略缓了两息才道:“俗话说,君子远庖厨……” “爷像君子?”许是升了官儿,他难得有了几分玩笑的心思。 沈青棠自是点头如捣蒜:“郎君泰而不骄,自是君子也……” 赵渊勾了勾唇,眸光寒侧侧的:“那你恐怕看走了眼,外头可都是说爷是刽子手。” 沈青棠瞧著那眼底似有嘲弄和落寞,顿了顿,软声道:“玉奴不知道爷在外头是如何的,只瞧著爷待玉奴是极宽厚的……” “外人怎么说,总归是外人的事……” “咱们自家人关起门来过日子,也不必多理会他们……” 赵渊不知在想什么,鹰眸一瞬不瞬地盯著她。 沈青棠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方听见他漫声道:“等哪日爷的宝剑搁在你脖子上,你便知晓,外头的传言自有他们的道理。” “……”沈青棠无言,要不要这么血腥? 待赵渊转了方向,往小厨房走,沈青棠悄悄拉了拉蓉娘的衣角。 “寻个机会问问玉郎,那些逮她的人是哪个龙子凤孙的手下?” 蓉娘不明白她怎的突然提起这事儿,只頷首应道:“奴婢省得,眼下还是先过了大郎君这关要紧……” 沈青棠頷首,她也不知为何,会觉得赵渊同姜熙被追逃的事儿有牵扯…… 小厨房是蓉娘日日在用的,打扫得十分乾净,食材分门別类地贮藏在架子上。 传言中那二十两一斤的胭脂米,便装在一个陶瓮里,瓮外头贴了简简单单的一个“米”字。 与胭脂米放在同一处的几个陶瓮,亦贴了“米”字,只是里头装著的却是糯米、小米……还有,顏色绿莹莹的碧粳米。 赵渊淡淡地將陶瓮的盖子合上,碧粳米可是前朝贡米。 这小丫头,到底带了多少银钱来? 今儿他来得突然,蓉娘和沈青棠自是来不及將这些东西都收起来。 若问起,唯有以嫁妆搪塞过去。 沈青棠无奈地嘆一口气,谁能想到这位爷还紆尊降贵地跑来小厨房呢? “这米皆是玉奴在江南的同乡所赠,爷可瞧中了哪个?”沈青棠见他流连於陶瓮前,颇为討好地笑道。 赵渊意味不明地頷首:“江南乃是鱼米之乡,產这些米也不出奇。” 沈青棠心里咯噔一跳。 第60章 下厨 若他当面詰问,质疑她这个小通房不该有这些昂贵的食材,她反倒觉得安心几分。 如今这话,倒像是他知道了什么却不明说,听著叫人忐忑不已。 可这话明面上挑不出错,她也只好顺著话头说下去:“正是,玉奴那同乡也热心,唯恐玉奴在上京吃不惯这边儿的东西,巴巴地送了许多来。” 架子上有不少食材如做羹用的燕窝、做饺子用的羊腿儿、做蜜水用的蜂蜜和木樨等,皆是姜熙新近派人送来的。 提起姜熙,沈青棠自是满心欢喜的。 虽暂时不能见面,却也知她近在咫尺,这种感觉再贴心不过了。 赵渊见她提起那同乡便笑意盈盈的模样,连颊边的梨涡都深了几分,心下有略微的不喜。 “你那同乡叫什么?到底是你的朋友,爷倒是可以提携几分,封他个小官儿做做。”他勾著唇,继续打量架子上的物什。 沈青棠只觉脊背上的寒毛一根根竖起,这人到底是真提携还是假打听? 姜熙为著她的生意走南闯北,手里自然不会是清清白白的,若被大理寺盯上,只怕难以脱身。 “那同乡是个小娘子,可做不得爷手底下的官儿,倒是白费爷一番好意了。”沈青棠笑著將话题转开,“爷不如尝尝这胭脂米熬的鸭肉粥?” 熬粥她见著蓉娘做过许多回,鸭肉也是切好了预备著给她做肉羹的,两者一混,开上火,倒是简单。 赵渊一身紫金官袍,立在逼仄的小厨房里,倒是叫整个灰扑扑的屋子都亮了起来。 他頷首,而后在小厨房里隨意转了转。 这位老嬤嬤倒是个心思巧的,这厨房小得很,却摆了许多蒸煮炸煎炒的锅子,井井有条地摞在架子上,以便隨时依著主子的心情,做些口味各异的东西来。 麻雀虽小,五臟俱全是也。 灶台上也並无半点菸尘,可见是个利落人…… 赵渊正习惯性地寸寸打量这屋子里的物什,转头便见沈青棠舀了两碗胭脂米,倒了案上的鸭肉下去,便將另一个灶口的柴火挪了过来。 因著屋子小,蓉娘並未跟进来,只提著一颗心,见沈青棠背对著门口忙活。 这小祖宗,可別把自己给燎著了…… “沈娘子,”赵渊默默挡住了她盖锅盖的手,“这粥,不需放水么?” 沈青棠瞧了瞧锅子里嫣红的米,微蹙了蹙眉:“应是先將米和肉做熟,再加水罢?”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蓉娘便是先煮一会儿米,后头才揭锅盖加的水。 “如此。”赵渊颇为费劲地將翘起的嘴角压下去,放开了自己的手,隨她折腾。 沈青棠埋头往灶膛里加著柴火,满脑子都是他的大掌覆在自己手背上的情形,羞得满面通红。 赵渊盯著蹲在灶口前的小小一团,素白的裙裾上,小巧的银杏叶迎著火光,倒像是染了秋色一般。 “爷,这粥还要熬许久呢,您先去寢屋里头坐坐?”她加了一会子柴,闻著锅里的慢慢散发出的糊味儿,心下有了不好的预感。 难不成是煮久了?怪她素日里不曾留心蓉娘熬粥的时长,该早些揭了盖子加水的…… 赵渊欣赏著她窘迫的神色,倨傲地摇了摇头:“不必,爷站这儿便好。” 外头的蓉娘正心神不寧地踱步,闻著厨房里散发出来的糊味儿,暗暗道了一声糟。 怎的煮个粥这么快便糊了?素日里她熬上一个时辰都不会糊的呀…… 顾不上两位主子的眉来眼去,她连忙道:“娘子,请容奴婢瞧瞧这粥……” 沈青棠一瞧她慌张的神色,便知锅里头的东西恐怕不能看了。 连忙牵了牵赵渊的衣袖,欲將他带出去:“爷,咱们让让地儿……” 紫金色的衣袖慢悠悠地越过她的头顶,骨节分明的手掌伸了出去,两只修长的手指捏起锅盖顶上的把儿。 赵渊垂眸瞧了身前的小丫头一脸,她正满脸都是抗拒地盯著他的胳膊。 “爷,不要……”沈青棠伸手揪著他的衣袖,目露祈求。 锅盖被他毫不留情地掀起,一刻钟前还亮如女子唇脂的胭脂米,此刻已有些发乌,和糊成焦炭的鸭肉粘成一团。 “真是……厉害。”他鬆了手,锅盖重新落回原处。 果真是个娇小姐,连煮粥要先放水都不知道。 有些呆,却也有些可爱。 蓉娘不敢瞧沈青棠慢慢臊红的粉腮,低头匆匆將灶火熄了。 “娘子,无妨……这……一回生,二回熟嘛……”她柔声劝著。 沈青棠却是长这么大,从未丟过这样大的脸,又恼恨赵渊故意要她出糗,气得腮帮子鼓鼓的,拧身便跑了出去。 蓉娘侧耳听一听动静,便知她是爬上阁楼,將自己锁了起来。 “我们娘子性子娇,大郎君不必同她一般见识……”她嘆了口气,冲赵渊福了一礼,赔罪道。 赵渊却是不曾料想將人惹恼了,当下罕见地有几分无所適从。 罢了,小丫头而已,不必计较她的无礼。 他道了声“无妨”,便由杏儿硬著头皮请去了寢屋的饭桌前。 “大厨房这会子也不开火了,便请大郎君在此处將就一顿罢……” 蓉娘亲自端了原本给沈青棠做的午膳,规规矩矩地奉了碗筷上来。 赵渊垂眸瞧著桌上的吃食,一碗红枣碧粳米粥,一道莲房鱼包,一碟素炒三丝,並一盏乌鸡汤。 菜色倒不算极罕见,只是瞧著色香味俱全,应当是用了讲究些的新鲜食材罢了。 他执起玉箸,慢悠悠地尝一口莲房鱼包,鱼肉细嫩,带著莲蓬的清香,甚是可口。 而阁楼上则小动静不断,一会儿是气冲冲的跺脚声,一会儿又不知摔了什么东西,发出闷闷的响动。 蓉娘与杏儿候在饭桌旁,皆是垂首汗顏。 这小祖宗,今儿丟了脸面,可有得哄呢…… 这大郎君也真是的,分明知道那锅里是糊了的,还非要当著娘子的面揭开…… 只管作弄却不管哄的,真真叫奴婢们难做…… 立在屋子外头的金影,默默地望了望天。 老夫人想要抱上曾孙,可有得等呢…… 第61章 气性 赵渊在香雪阁慢悠悠地用了午膳,便负著手回了观云居小憩。 金影亦步亦趋地跟著:“主子,您这就走了?” 赵渊嗤了一声:“怎么?指望著我去哄她?” 金影一想,沈娘子再娇美,那也不过是个通房,合该伺候主子、迁就主子才是。 只不过么,这小通房可是头一个能叫他家主子起了心思逗弄的,他一时有些拿不准,赵渊这话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这……到底是个小娘子嘛,您將人弄哭了,若被老夫人知道了,到底不好……”他摇著老夫人的大旗,劝了劝道。 弄哭了?他脚步顿了顿,停了两息才又往前走。 这么说来,好像是有些过分…… 沈青棠关起门在阁楼里发了一通火,將阁楼里头的笔墨纸砚扔得到处都是。 从窗子里瞧见那道紫色的身影走远了,才歇了气,倚在临窗的小榻上歇息。 蓉娘本想煮个好克化的粥给她垫垫肚子,叫她喝了好睡觉,可又怕她瞧见粥,再次生起气来。 只好蒸了木樨米糕,並著一碗热热的菊水,送了上去哄她。 待取了钥匙开了锁,临窗的小娘子眼睛红得像兔子,鼻头也红红的,正绞著帕子满脸不虞,手边的一本游记被她撕得稀烂。 “好丫头,怎生了这么大气?”蓉娘將米糕放在一旁的案几上,拢著沈青棠瘦弱的香肩低声哄著。 “这赵家大郎,当真是一点眼色也无。”她气呼呼地扔了帕子。 藕粉色的香帕落在地上,浸染了地上撒出的墨汁,又被一只素白的罗袜狠狠碾了碾。 “这位大郎君听说可是极为冷清的一个人,能同娘子你闹著玩儿,奴婢觉著是好事一桩。” “若换了別人,大郎君可是连正眼也不给一个的。” 蓉娘想起二人衣袂相交,一同立在小厨房里的情形,真真儿是一对璧人儿。 “我活该被他这样作弄不成?”沈青棠听她维护赵渊,愈发恼了,“直將人当成傻子,倒还叫我兴高采烈他待我不同么?” 蓉娘连连顺著她的脊背道:“此事大郎君做的的確不厚道……” “岂止是不厚道!这人简直……简直坏透了!”沈青棠说著,气得眼睛又红了两分,似要立刻落下泪一般。 “左右大郎君这回也知晓您不会做饭了,往后必不会叫您出这样的糗了……”蓉娘伸手取了菊水来,哄著她喝了几口。 沈青棠想起那锅煮得乌黑的“粥”,心里便是好一顿难堪:“替我寻些做饭菜的书册来,我要读一读,省得下回还被人这样耻笑。” 蓉娘笑道:“这却是不必,哪有您这样的千金小姐,去厨房那样烟燻火燎的地方的?” “再者说了,食谱一贯是各家各户的秘方,尤其是那些酒楼,一贯不往外传的。” “您若是想看,待奴婢得了空,將寻常的菜式写几样出来,给您瞧瞧?” 沈青棠气了这许久,早上又抄了经,到底是饿了,伸手拈起米糕吃了起来。 “这主意却是不错,且將那容易做的,擬几样来,我好学上一学。” “食材和调料,还有烹煮的时长,都要列仔细了才好。” “要叫一个没做过饭的,仔细研读一遍,便能学会才好。” 蓉娘甚喜沈青棠这副敏而好学的样子,心下生出几分骄傲来,只感嘆不愧是江南风土养出来的女孩儿。 不止身娇体柔,性子也是极好的,再加之聪慧这一条,天底下那还有这样好的小娘子? 可不就是她的心尖子么? 赵渊在香雪阁走了一趟,並且还用了膳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白鷺堂。 如意正笑著將传信儿的金影送走:“沈娘子倒是个贴心的,大郎君午后回来,大厨房不开火,竟还能在她那儿填饱肚子。” 朱槿正伺候著老夫人歇午晌起来,也頷首道:“可见是时刻备著大郎君的膳食的。” 老夫人瞧了她们二人一眼:“那小丫头是哪里来的本事?竟叫你们两个老精怪也帮著她说话?” 如意抿唇一笑:“奴婢们是墙头草,都跟著老祖宗的风。” 老夫人白了她一眼,叫人备了赏:“去將老婆子库里那个白玉芙蓉佩给她……” 如意连忙摆手:“您还是换一样赏罢,沈娘子腰上可掛著大郎君赐的玉玦呢,可掛不下您这芙蓉佩。” 老夫人大手一挥:“这有什么的,哪日瞧渊儿不顺眼,便换上老婆子赏的这块儿,自有老婆替她做主呢。” “那丫头喜欢珍珠罢?再送一下子东珠去,给她做耳璫。” 如意掩了口讶异道:“老祖宗还取笑奴婢们,那东珠您不是爱不释手的么?也捨得赏了那小娘子?” “您又是为著什么对沈娘子青眼有加?” 方才拋出去的话被如意拣了,又问回来,老夫人也不恼,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道:“老婆子阅人无数,那小娘子生得那样可人,必定是个心思纯粹的。” 朱槿捧了外裳来,替老夫人披上,笑道:“原是瞧上了沈娘子的好顏色。” 老夫人瞪了她一眼:“重点是这个吗?重点是心思纯粹!” 如意在一旁拱火:“朱槿瞎说,老祖宗快罚她!” 几人笑闹一会儿,便听得如意神秘兮兮道:“您猜方才金影还送了什么消息来?” 老夫人在折沿青盆前净手,闻言不以为意道:“左不过是又立了功,得了赏罢?” 赵渊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圣上和太子爷都器重,三五不时便带些赏赐回来。 那些赏赐也不爱往崔媛那儿送,一贯是送来了白鷺堂,老夫人的私库都已经扩了两间了。 “这回的赏不比寻常,您猜猜是什么?”如意故意吊著胃口问道。 老夫人瞧了她一眼,倒真猜了起来:“番外进贡的珊瑚树?” “不对。” “满翠玉如意?”老夫人蹙眉再猜。 “也不对,”如意抿唇笑笑,“这回呀,可是加了官儿,五品进三品吶!” 老夫人愣了愣,当即扬声道:“快替我温两壶热酒来!” “好啊你这丫头,竟將这天大的好消息压著不叫我早些知道!” 第62章 报喜 赵渊升官儿的消息被老夫人亲自遣人,给各院儿里报了喜,闔府皆赏了三个月月例。 將这好消息压轴才说的如意,老夫人不仅不追究,还额外赏了她一只足金的绞丝鐲子。 大厨房热火朝天地预备了酒菜,好在白鷺堂摆晚膳,让府里的主子们一同庆贺赵渊升官儿。 闔府的喜气洋洋,单清风院那儿乌云压顶。 赵澈因著崔清雪抬了贴身丫头做妾室,正关著门喝闷酒,两个妾室正劝著。 崔清雪恨不能一巴掌扇在赵澈脸上,气急败坏道:“你瞧瞧那个庶子,如今可真是飞上枝头了!” “若你有他一半上进,你老子娘都该烧高香了!” “整日里只晓得同闺阁里的娘儿们拉拉扯扯,侯府迟早要败在你手里!” 赵澈素来被赵渊压一头,听到他升官儿的消息自然也不好受。 可被崔清雪这般斥骂,面上也掛不住。 “您若让儿子顺顺噹噹地娶了婉意,如今儿子早就是四皇子麾下的人了。” “您不想著帮儿子一把,倒想著给儿子纳妾,平白拖儿子的后腿。” 赵澈面上一脸的不耐烦,他身后站著的明月和玲瓏二人皆白著脸不敢说话。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我拖你后腿?”崔清雪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眸,“你且去外头问问,哪家做儿子的,母亲给他纳了妾,不是欢欢喜喜的?” “那庶子不也纳了妾么?怎么人家平步青云了,偏生你被女人拖了后腿?” “那白家二娘若待你情深义重,早就让四皇子把你收到麾下了,还至於等过门儿?” “我看她啊,就是要你用世子妃的位子,去换前程呢!” 崔清雪骂了一通,仍觉得不解气。 怎的自家儿子摊上的是这么个女人,论乖顺懂事,连赵渊的一个妾都比不上。 “行了,等婉意过了门,我便使些法子,去四皇子手下做事去了。” “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將一身荣辱怪罪在女人身上?母亲往后莫要再说婉意的不是了。” 赵澈实在无意应付这个自小便待她严苛的母亲,说了两句便回房关起了门。 崔清雪给他房里塞了两个妾,如今白婉意可是气得连见都不见他一面。 还得想法子將她哄好才是…… 崔清雪听了他这话,险些气个倒仰,方才还怨懟她这个做母亲的拖他后腿,转头却又叫她不要说白婉意的坏话。 “真是……真是岂有此理!”崔清雪气得火冒三丈,瞧著明月和玲瓏二人也不顺眼。 隨手一指廊下,便喝道:“滚过去跪著去,爷们儿不思进取,便是你们后院里的这些人不知规劝。” 玲瓏倾慕赵澈已久,眼下好不容易成了赵澈的妾室,自然是一心向著赵澈的。 听得崔清雪不顾赵澈的脸面,將诸多下人面前將他怒骂,动了动嘴正要替赵澈说话,却被明月拉了拉。 “奴婢领罚,请夫人息怒。”明月拉著玲瓏恭顺地行了礼,一道去了廊下跪著。 待崔清雪走后,玲瓏才有些忿忿不平地对明月道:“你拉我做什么?夫人也太不给世子爷面子了,我真是看不过眼……” “那大郎君是厉害,可咱们世子爷嫡出的身份,往后整个侯府都是他的,哪里要同卑贱的庶子爭高低?” 明月心中自然也是这般想,可她素来谨慎持重,断不会说这种叫老夫人听了不喜的话,观云居那个到底也是个主子。 “大郎君如何,世子爷如何,都不是你我该多嘴的。”明月板著脸劝道,“两个都是侯夫人管著,你又是何德何能,敢教侯夫人做事?” 玲瓏对上她犀利的目光,脊背一寒,犟了句嘴道:“我在夫人面前维护世子爷,夫人才高兴呢!” 可她心里亦知道,明月提点的不错,崔清雪是个专横的性子,断不会容许她一个丫头说三道四的。 “这般呆板无趣,怪道世子爷不爱亲近你……”玲瓏见明月不回嘴,颇为不悦地埋汰了两句。 明月垂著眸子,並不搭理她。 白鷺堂內的喜宴沈青棠自是不够资格去的,哪怕老夫人再看好她,也断不会乱了规矩。 此刻她便趴在贵妃榻上,一手剥著葡萄,一壁听著杏儿將清风院的八卦说与她听,素白的玉指沾著紫红的汁、水,显得分外细嫩。 沈青棠从不觉得赵澈是赵渊的对手,但是其生母崔清雪却不是个好相与的。 “也不知那白家二娘是个什么脾性,”杏儿將一颗没剥皮的葡萄拋进嘴里,“那两个婢子听说是同世子爷一块儿长大的,若是侍宠而娇,可够那白家二娘喝上一壶的了。” 沈青棠用浅杏色的暗绣海棠綾帕擦了擦手上的汁水,慢吞吞地將嘴里的葡萄咽下。 “你不是已打听过那白家二娘的脾性么?说什么来著,性情温婉,容貌与才情皆是上上乘?”沈青棠笑话杏儿道。 杏儿瘪了瘪嘴:“这都是谣言,哪里当得真?还是得见著真人,才知道她几斤几两。” “您瞧咱们大郎君,外头可是传得冷血无情,杀人如麻呢!” “关起门来,还不是会温温柔柔地教您写字儿?还给您带醉仙楼的肉包子呢……” 一提起赵渊,沈青棠仍是憋著一口气:“你瞧错了罢?哪里温柔了,习字儿头一日便叫我將手腕写肿了去!” 再说了,醉仙楼的包子,哪里是他给她带的?不过是他不要了,她討来了罢! “那是娘子您太娇气啦……他不是还替您洗裙角?”杏儿覷著她的脸色,顶嘴道,“人家时常把玩的玉玦,也赐了您呢……” “谁稀罕他的破玉玦!”说罢竟是要去將那玉玦寻来,狠狠丟出去才好。 亏得杏儿身手敏捷,笑嘻嘻地接住了,替她塞入了屉子里。 “左右您是要同他生孩子的,怎不去他跟前闹去?欺负奴婢算什么?” 沈青棠恨不能撕了她的嘴,当即便扬声对蓉娘道:“嬤嬤!今儿盯著她写十遍大字!” 杏儿欢脱的脸色一僵:“娘子饶命啊啊啊啊!” “不许嚎,再嚎叫你写二十遍!” 杏儿:委屈巴巴…… 沈青棠:……气鼓鼓! 第63章 庆贺 “渊儿此次检举许家有功,为父敬你一杯。” 武安侯赵霽云乃是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人,面上蓄著鬍鬚,眉间有深深的几道竖纹,身材不似寻常武夫魁梧,倒像个私塾里的教书先生。 他一贯冷肃的脸上露出自豪的笑意,叫座下的赵澈看得十分嫉妒。 “可那许家到底是皇子外家,哪怕证据確凿,圣上不也是轻拿轻放了么?”赵澈將手中的酒一饮而尽,轻蔑地睨著赵渊道,“做弟弟的奉劝大哥一句,往后还是莫要拿鸡蛋碰石头才好。” 赵霽云不悦地沉下脸:“今儿是你大哥的喜日子,莫说这些丧气的。” 赵澈不懂,但他赵霽云陪著圣上南征北討这么些年,可是冷眼瞧著圣上的性子从当初做皇子时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到如今的疑心生暗鬼。 赵渊这次抖落出许家受贿的事儿,並未直接弹劾,而是將名册暗暗送给了圣上。 太子爷不必背戕害手足的恶名,圣上又感念武安侯府的忠心。 证据確凿,许家就算逃得了这一次,也无法再取信於圣上。 “儿子说的哪里是丧气话?不过是劝大哥谨言慎行罢了,父亲好生偏心……”赵澈不满地搁下酒杯,在桌子上发出惹人侧目的一声响。 老夫人听了赵澈的话,心里直嘆嫡出的郎君怎的这般没城府? 十斤的骨头九斤的反骨,偏生没学到他爹和长兄的一两谋略。 赵渊听了赵澈的话,本要如往常一般呛声回去,可又不想搅了老夫人的兴致。 脑海中浮现出沈青棠那副人畜无害,满口阿諛奉承的小模样,不由微微牵了牵唇。 慢悠悠地和赵霽云碰了一杯,才道:“多谢世子爷的諫言。” 看在今日心情好的份上,他不介意將出口的话略微圆一圆,好叫场面不要那么难看。 此言一出,赵澈如一拳打在上一般,又得了赵霽云警告的眼神,只得不情不愿地满了一杯酒,向赵渊隨意一举。 赵渊的生母姨娘安氏今儿也被老夫人开恩请了过来。 赵渊今儿升官,哪怕是崔清雪这样厌恶赵渊的,都装了个喜气洋洋的笑模样,安氏却是拉著嘴角,並无喜色的样子。 “渊儿如今爭气了,也是你有功。”老夫人见安氏如此不上道的模样,心里直心疼赵渊,语气冷淡地吩咐婢子赏了她几件首饰了事。 安氏一身素衣,低眉顺眼地谢恩:“多谢老祖宗。” 说完便又坐了回去,低眉用饭,连一个眼神也不给赵渊。 崔媛今儿穿了一件大红洒金的曲裾,笑著要给赵渊斟酒:“恭喜爷……” “不必。”赵渊不喜地蹙了蹙眉,满面冷冽的样子。 亏得二人的声音小,上头赵霽云又在和老夫人说话,这才无人注意到。 崔媛虽心下酸涩,却也不敢恼,被拒绝后又自己坐了回去。 不过是年少不知事,得罪了他那一回罢了,竟叫他生生憎恶了这么些年…… 赵渊他,至於么? 可人总是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既然做了,便再无后悔药。 座上诸人的嘴脸,赵渊早就看腻了,待老夫人推说身子乏离了席,他便也寻了藉口离开。 安氏也跟了出来,在院门处叫住了赵渊。 “大郎君,”安氏扶著婢女採菊的手,“许久没去过秋园了吧?今儿去坐坐?” 採菊的手一紧,眸中露出几分忐忑和紧张:“姨娘,大郎君今儿才升了官儿,不如……改日?” 安氏盯著赵渊,笑得温婉:“怎么,大郎君升了官儿,便將我这生母拋在脑后了么?” “也对,如今可是大理寺卿了呢,便是皇子们见了,都要忌惮两分的……” 赵渊似笑非笑地牵了牵唇角:“姨娘若盼著儿子去,儿子岂有不从之礼?” 採菊张了张嘴,却无力阻拦,回首望了望白鷺堂,如意姑姑她们也並不在…… 秋园如今住著赵霽云的两位妾室,赵家大郎生母安氏,和赵家三郎生母郑氏。 园子里有两座阁子,一间饰著琉璃飞檐,门前假山曲水雅致婉约,一瞧便知里头住的主子必定是个受宠的。 另一间则是青砖乌瓦做素净装潢,后头还连著一间肃穆的佛堂。 安氏率先走进佛堂中,立在蒲团旁,双手合十对著香案上的一座白玉观音。 “跪下。”她闭著眼睛开口道。 赵渊面无表情地在蒲团上跪下:“夜晚风大,姨娘身子不好,便不必在此处陪儿子了。” “儿子跪够了时辰,自然会回去的。” 从小到大,只要他表现得比赵澈强一点,安氏便会责骂他嫡庶不分,罚他跪佛堂跪到天明。 这事儿传出去恐怕都不会有人相信,大名鼎鼎的东宫刽子手,回到府里会受制於妇人。 若不是念在生恩……赵渊闭了闭眼,压了压胸中翻涌的情绪。 安氏冷笑一声:“你这是在怨我不成?自你出生起,我便教导你,嫡庶有別,不要和嫡子爭,你就是不听。” “春柳院的崔氏恨不能將你挫骨扬灰,好给她的儿子铺路,难道你看不出来么?” “我一直劝你要低调行事,来日才能留得一条命在,难不成我还会害你不成?” 这话赵渊早已听了千百遍,虽不认同却也从未同安氏爭执过。 许是如今真是翅膀硬了,今儿竟忍不住分辩道:“一贯退缩绝非万全之计,不如大大方方走到人前,手握权柄,叫那些人想下手也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能耐……” “啪”的一声脆响,安氏扬手便给了赵渊一个巴掌。 “闭嘴!那崔氏可不是个好相与的,只怕不等你位极人臣,她手里的刀已经架在你的脖子上了!” “你那未出世的弟弟,便是最好的例子!” 安氏泪眼朦朧道。 赵渊自然知道崔清雪不是个心慈手软的,是以才会將观云居管得如同铁桶一般严密,一应吃食穿戴都叫人查了又查才敢用。 可生母如此懦弱,不想著挣一条生路来,反倒寄希望於敌人放下屠刀,实在让他不知该说什么好。 分明是滎阳侯的庶妹,对上崔氏女竟然节节败退…… “採菊,扶姨娘回屋吧。”赵渊只觉一阵无奈,无意爭辩,命採菊进来伺候安氏回房。 门外的採菊不忍地捂了捂嘴,想劝却又不知从何劝起。 第64章 羞窘 晨曦微露时,赵渊才从佛堂中起身。 抬眼一瞧窗外的柳枝鬱鬱葱葱,却隱隱带著一股萧索之感,兴许是被这阁子里主人的气质所感染了罢。 金影默然扶著赵渊起身,行至门口时,採菊捧了两个青色的瓷瓶来。 “这是活血化瘀的药……大郎君拿著罢……”採菊瞧了赵渊一眼,侷促地低下头,“是姨娘吩咐奴婢备下的……” 赵渊静静地瞧了一眼那两个瓷瓶,自嘲一笑:“你不必替她遮掩,我这个做儿子的,难道不清楚她是什么性子么?” 別的母亲可能会心疼儿子跪坏了膝盖,可她是万万不会的,她眼里只有她自己。 “奴婢知道您不容易,姨娘她……也不容易……”採菊落下泪来,將瓷瓶塞给了金影,“您好好养身子,奴婢告退……” 说罢便转身跑了,回了阁子里当值。 “主子,这……”金影手里捏著那两个瓷瓶,不知该不该收。 “拿著罢。”赵渊懒怠纠结些许小事,略缓了缓,待腿脚恢復了知觉,便鬆开了金影的胳膊,漫不经心地从秋园离开。 金影应了声“是”,便恭敬地跟在了身后。 安氏和赵渊之间的事情,他一个做属下的不好过多置喙,只是偶尔会心疼自家主子罢了。 主子是个男子汉大丈夫,哪怕被自己的生母磋磨了,也因为怜惜安氏是个女人又是个姨娘,从未往外泄漏一分消息。 否则,若是被侯爷和老夫人知晓,安氏定然没有好果子吃。 赵渊走至观云居后门,却见后窗处已蹲了个小小的身影。 沈青棠今儿穿了一身藕荷色的对襟襦裙,青丝梳成单螺髻,髻上簪了一支珠釵,釵子末端的东珠足有拇指大小。 许是起得早了,她蹲在朦朧的晨光里,还轻轻地打著哈欠,眸子若秋水盈盈。 本书首发1?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爷今儿这么早便出门了?”沈青棠听到了他们二人皂靴压在石板路上的声音,连忙起身行礼道。 昨儿才同赵渊发了脾气,今儿再见他,终究是面子掛不住的,是以她的双颊皆泛著緋粉,讲话也细声细气的。 赵渊眸光微动,淡淡地应了一声,便进屋去。 路过她身边时,他微微低了低眉,小丫头今儿这身裙子,似乎在裙摆外头罩了层银红色的软烟罗。 虽不如香云纱名贵,到底也不便宜。 真是个败家的小娘儿们。 她从江南带来的嫁妆该被败光了罢? “那东珠,祖母赏的?”他撩了一眼她云鬢上的釵子。 云鬢乌黑浓密,素银的釵子细长窈窕,东珠却圆鼓鼓的一大颗,倒是相得益彰。 “嗯?唔……正是老夫人昨儿赏的……”沈青棠摸了摸釵头圆润的东珠,有些心虚地別开眼。 老夫人是赏了东珠不错,可那一整匣珠子里都没有这样大这样圆的。 她头上这颗,是老早便从江南带来了的,因著价值不菲,一直不敢戴出来。 直到昨儿老夫人赏了东珠,才算有了个名正言顺的由头,来日被人问起,也好有个说法搪塞。 赵渊翘了翘唇角,没再追问。 白鷺堂的宝物有一多半都是他挣来的,里头有没有这样大的一颗东珠,他再清楚不过了。 “属下去大厨房取早膳来。”金影拱了拱手,示意沈青棠跟进去伺候著。 主子这会子正是心情低落的时候,那个词儿怎么说来著?趁虚而入? 如今可正是沈娘子趁虚而入的好时机呢! 沈青棠瞧著赵渊进屋的脚步,竟然有些一瘸一拐?和她当初被崔媛罚跪时的姿势十分相像…… 再一瞧他身上的衣衫,果然还是昨儿用晚膳前穿的那件月白色暗绣银竹的圆领袍。 这府里头,竟然还有能罚跪这位赵家大郎的人?也不知是谁这般嫌命长…… 她檀口微张,难掩面上的讶异,伸手一拽金影的衣裳:“爷这是……昨儿挨罚了?” 天地良心,赵渊越级升官儿,这是多给侯府长脸的事儿,不得赏也就罢了,竟还要受罚? 金影頷了頷首,这才想起来將手里的瓷瓶递给沈青棠,低声道:“不该问的別问,只伺候爷换身衣裳抹点药便是。” 虽然,他也拿不准赵渊愿不愿意上药就是了。 不过沈娘子素来是个有本事的。 沈青棠闻言自是蹙起了秀眉,目露几分担忧。 素手揭开那瓷瓶闻了闻,又软声道:“这药不好,你去唤杏儿送了好的来。” 这药闻著一股子怪味儿,她可不想脏了手。 金影微微挑眉,这药想来是採薇寻侯府里的药房拿的,这还不算好? 待杏儿取了沈青棠惯用的丹参紫云膏来,金影才算是服气了,这药膏瞧著比之前太子爷赏的还好。 这小通房到底什么来头? “爷,玉奴伺候您更衣吧……” 沈青棠走至寢屋,便见赵渊已褪了外裳,只著一件里衣站在水盆前,心道这可是个绝好的展示自己温柔体贴的机会。 虽然,这般近距离同他站在一起,会忍不住脸红心慌…… 分明昨日他才將她气哭一场,今日听闻他受了罚,心里竟然有了一丟丟心疼。 这人一贯是骄傲清冷的,想必挨了罚也不会喊痛的罢? 身后响起那道轻软的声音时,赵渊解衣的手微微一顿,漠然道:“不必了。” 她还是个小丫头,可不好做这伺候男人宽衣解带的活计。 “爷不必害羞……”沈青棠低著头,走到他身侧將里衣的系带解开。 赵渊挑了挑眉,瞧著她通红柔软的耳垂,心道,到底是谁在害羞…… 罢了,伺候人这事儿,她总也要学会的。 於是他顺从地张开了双臂,任她施为。 沈青棠强忍羞意,伺候著他脱了衣裳,又將水盆旁的帕浸湿,微微拧了拧。 面对眼前坚实的胸膛,和沟壑连绵的腹肌,她忍不住眼前发晕。 “怎的,这盆子里装的是酒,叫你醉得腿软?”赵渊见她捏著帕子,摇摇晃晃似要软倒的模样,忍不住心神一松,轻笑道。 沈青棠別开眼,喘匀一口气道:“自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赵渊眸色微深,见她这副外强中乾的模样,更生了逗弄的心思。 “真是浑身都软了……就剩嘴还硬著……”他闷闷地笑著,故意低头拉近和她的距离。 “……” 第65章 谢礼 “沈娘子,药取来了……”金影冒冒失失闯进来,一见屋子里二人不可言说的距离,连忙退了出去。 沈青棠本已羞得闭上了眼睛,听得响动嚇了一跳,脑中仍眩晕著,险些往后跌去。 赵渊鹰眸中恢復清明,伸手將她的软腰捞了一把,从她手里接过那被攥得皱巴巴的帕,自己擦拭了起来。 “去柜子里取套乾净的衣衫来。”他漫声吩咐道。 “是……”沈青棠鬆了一口气,逃也似的从他身前离开。 金影像只鵪鶉似的,將取来的丹参紫云膏放在桌子上,满面懊悔地退了出去,掩上门。 便是主子不说,他都想扇自己两个巴掌,多好的氛围呀!眼瞧著便要成事了! 真是的! 他在屋外恨不得拍断大腿,屋子里的沈青棠已顺利地取了乾净的里衣和外裳来。 赵渊伸手接过,正要换上,便被一只小手攥住了手腕。 “爷,先上药再穿衣裳吧……”沈青棠抿了抿唇,软声劝道,“若是不將瘀血散去,恐坏了膝盖,以后不良於行……” 赵渊哑然失笑,这话怕是她那个老嬤嬤拿来嚇唬她的罢? 不过昨夜跪得的確有些狠了,午后还要去东宫稟事,还是上些药为好。 他將里衣挑出来,拢在身上,而后便大刀阔斧坐在了榻上。 “那便有劳沈娘子了。” 不知是不是沈青棠的错觉,这话里似带著两分疏朗笑意。 她將衣袖挽起,露出一双伶仃的素白皓腕,腕上依旧缠著老夫人赏的那串石榴手串。 赵渊心里又是一笑,倒是个乖顺的,刚来府里时得的赏,竟一日不错地戴著。 难不成她还真是一心盼著要给他生个孩子不成? 撩起他的裤腿,瞧见双膝上的两团淤青,沈青棠的眸光闪了闪。 “你们这上京城,规矩可真多……”她微微嘟了嘟嘴,打开装著药膏的小方盒。 分明都是血肉做的人,竟分出这样分明的三六九等,上位者可大肆惩戒下人,施以暴、刑。 “不以规矩,不成方圆……嗯……”赵渊耐性颇好地解释著,在她的玉指触碰到自己的肌肤时,许是那药膏有些清凉,忍不住溢出一声低、吟。 跪坐在他身前的玉人儿愣了愣,立即面色爆红,螓首垂得不能再垂了。 赵渊耳尖微红,身子往后靠了靠,双手撑在身后,拔步床发出吱呀两声响。 “玉奴轻点儿……您且忍一忍……”沈青棠回过味儿来,以为是自己弄疼了他,轻软地哄了两声。 “好……”赵渊应了一声,微微別开脸。 门外的金影默默走远十步。 不会吧,他家主子,在闺房之事上,竟然……比沈娘子娇气? 听听,这里头都是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响动…… 许是气氛太过诡异,赵渊寻了个话头,同沈青棠聊了起来。 “那日你告诉爷残画上所绘的地点,助爷抓住了歹人,可有什么想要的?爷赏你。” “唔?”沈青棠专心致志地涂著药,间或轻轻呵一口气,闻言抬起眸子,“要什么爷都给?” 赵渊对上她认真的眼眸,忽而心跳如鼓,热意自脖颈一寸寸漫上来。 她不会是想……要他吧? “你且说说看。”他听到自己的嗓音喑哑了两分。 沈青棠抿著唇边梨涡,仔仔细细地將他的双膝都涂上药,又將药盒收好,端端正正地放在榻旁的小几上。 而后敛裾,正儿八经地跪坐在他跟前,小脸嫣红:“玉奴所求之事……兴许於爷来说,有几分逾矩……” 赵渊咽了咽口水,心道,果然…… 可他也不知怎么想的,竟还十分认真地考虑起来,若她提的真是那个要求,他会不会满足她? “无妨,既然是你有功,那所求皆有商量的余地。”他留了几分余地,回应道。 “如此……便求爷……”她直起身子,素手扒在床榻上,似一只討食的猫儿。 赵渊僵在原处,眼睁睁地瞧著她的披帛挨上他的里衣和裤脚——距离近得有些过分。 “求爷得了空,带玉奴去瞧瞧这上京城的景致罢!”她的杏眸亮晶晶的,似是拘得久了,能得他带出去放放风便十分欢喜。 听见她最终所求之物,赵渊心里有一抹难以察觉的失落划过,又似是鬆了一口气一般,轻快之余徒留几分悵然。 “自是可以,明日休沐,我便可以带你出去走走。”他温声应下。 “如此,便谢过爷恩典!”沈青棠歪著小脑袋,笑得牙眼不见。 许是实在疲惫,用过早膳后,赵渊便撑著额角,在长案后打起了瞌睡。 沈青棠在矮几上写了几张大字,瞧著那人还没有醒转的跡象,悄悄取出一张乾净的宣纸,细致地描摹起来。 金影送了解渴的热茶进来时,便见沈青棠笑眯眯地在纸上偷偷画自家主子的睡顏。 那画功,嘖嘖,將他家主子的英气毫无保留地绘了出来。 “不知金影大哥可识得裱画的匠人?”沈青棠压低声音问道,小手掩在唇边,十分小心的模样。 金影正犹疑著,若是帮了沈娘子,主子不高兴可怎么办…… 然后转头便瞧见沈青棠从衣袖里摸出了一张银票,娇娇怯怯地塞进了他手里。 “爷时常不在府中,奴婢这样做,也不过是想要睹物思人嘛……”沈青棠露出一副娇羞的小女儿家情態,叫人看了十分心软。 金影默默地將银票塞进衣袖,一本正经道:“看在你待主子爷满腔情意的份儿上,我便帮你一回……” 沈青棠頷首:“寻些手艺精巧的匠人,我那儿还有许多这样的画儿。” 那些宣纸直接贴在墙上,难免受了潮失了顏色,若是裱好了再掛,看起来便齐整许多。 金影將画儿捲起来退了出去,暗暗咋舌,这小娘子待主子可不是一般的狂热呀…… 嘖嘖,真羡慕主子,有这样娇滴滴的小娘子爱慕。 噢这消息老夫人一定喜欢,他先去白鷺堂递个消息,然后拿一笔赏钱,再去寻匠人。 (真是金·小机灵鬼·影,主子们谈情说爱,他悄摸摸发家致富xd) 第66章 相请 沈青棠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了睡前。 只要一想起赵渊那副摸样,盼著她说出“想睡他”的话,又自恃矜持而进退两难,真真叫人觉得可爱。 谁能想到,在外头铁面无私的大理寺少卿,哦不,大理寺卿,背地里竟是这般羞涩未经人事的模样呢? 寢房的案几后已贴了十余幅他的画像,许是那儿光线暗,再加之別的画儿也参差其中,一眼望去倒是不甚明显。 待她將这些都裱起来,可就是一副绝美的壁画了。 她忽而有些期待,赵渊若是瞧见她张贴他的画像,会是什么表情呢? “娘子今儿碰著什么喜事了?”杏儿伺候著沈青棠睡下,替她掩好罗帐,掩了门悄悄问蓉娘道。 虽然明儿大郎君要带娘子出门游玩,可娘子什么山川湖海没见过?还会被这小小一片上京城迷住了眼? 蓉娘手里正拿著一本小册子和一支细细的毛笔,不知在思量什么。 听见杏儿的话,她神秘莫测地勾了勾唇:“不过是小娘子的少女心事罢了。” 杏儿听得似懂非懂,难道观云居那位,真的开窍了不成? 翌日一早,沈青棠略用了道甜枣百合羹,便兴冲冲地换了衣裳,抿了唇脂,去观云居寻赵渊出门。 可那后院的院门却是罕见的关著,里头静悄悄的。 沈青棠眸中雀跃的笑意淡了几分:“今儿这是……人不在?” 昨儿还答应得好好的,今儿便放了她鸽子? 想她沈青棠长这么大,还没人敢放过她鸽子……两弯蛾眉狠狠蹙起。 赵家大郎,你可真行。 杏儿探头瞧了瞧,金影也不在,便劝道:“许是出门办差去了?” 沈青棠这才鬆了眉头,那倒也是,赵渊在东宫跟前办事,少不得要被临时派出去办差。 可香雪阁同观云居这样近,也不叫人给她递个消息。 罢了罢了,谁叫她在他心里分量还不够呢? 莫生气莫生气,生气要老十年。 沈青棠暗自宽慰著自己,正要转身回自己的阁子里去,却见一个眼生的丫鬟来请。 “奴婢是静兰院的梅蕊,奉大少夫人之命,来请沈娘子和织云姑娘。”那个眼生的奴婢福身道。 梅蕊?沈青棠瞧著她的穿著打扮,想来是被提成了一等丫鬟,顶了梅兰的缺。 “原是梅蕊姐姐,”沈青棠頷首,柔柔地笑著,“请姐姐稍待,奴婢这便命人去寻织云。” 说罢便挥手命杏儿回香雪阁请人。 既不问所为何事,也不问为何请织云,一副对崔媛全然信赖的模样。 梅蕊生得清秀的鹅蛋脸,面上虽沉稳,但一双眸子里却是难掩活泛。 她原是针线房上的人,因著颇有几分手段和巧思,被崔媛识得,如今梅兰倒了,便將她调到身边使唤著。 沈青棠不大喜欢眼睛滴溜溜乱转的人,这些人小心思太多,她不爱应付。 没想到对方却是有意要探她的底似的,热络地攀谈道:“沈娘子还不知道吧?大郎君昨儿半夜被太子爷派出去办差了。” “许是走得急,这消息便只有白鷺堂和静兰院知晓。” 她这话说得含糊,赵渊走得急,通知白鷺堂一声是惯例,可素未听闻他会通知静兰院。 只怕是有人为了討好崔媛,悄悄往静兰院递了消息吧? 这婢子,是在暗示在赵渊心里,崔媛这个正妻才是顶要紧的吧?好叫她沈青棠看清形势,莫要恃宠生娇。 沈青棠樱唇一勾:“原是如此,爷昨儿还说升了官儿高兴,要带奴婢去街上买胭脂呢,看来是买不成了吶~” 梅蕊心里一沉,暗暗打量起沈青棠来。 一双顾盼秋波眼,一截儿娉婷杨柳腰,只松松挽了个单螺髻,穿一袭水色褙子,素手捏罗扇,便美得叫人移不开眼。 嘖,真是一副狐媚子长相。 怪道大郎君升了官儿不见他寻大少夫人分享喜悦,反倒要带著这个小通房上街买胭脂。 “不是奴婢瞎说,街上的胭脂哪有宫里头赐下的好?沈娘子若是想要,求了大少夫人赏两盒便是,倒不必劳烦大郎君拨冗去做这些小事。” 梅蕊笑著道,话里带了不软不硬的一根刺儿。 沈青棠暗暗頷首,这个丫头,倒是比先前那个梅兰要聪明多了。 哪怕有天大的意见,也不会非打即骂,倒是拐著九曲十八弯儿,说她不懂事。 这话若被编排到了老夫人跟前,老夫人本就心疼赵渊办差辛苦,沈青棠还真说不准要吃一顿数落呢。 “梅蕊姐姐说的是,”沈青棠面不改色地应下,“只是爷本也不是为著奴婢一人出门儿,是奴婢劝著大郎君升官儿了合该与诸人同喜……” “爷好不容易答应了给大少夫人也带些新奇玩意儿的,如今听了梅蕊姐姐的劝諫,倒是不必带了。” “往后爷再想出门散心,奴婢也多少劝著些才是……” “討妇人欢心,哪有办差重要呢?” 梅蕊心下又是一咯噔,崔媛对大郎君爱而不得,她可是一进静兰院便知道了的。 如今大郎君好不容易转了性儿,被沈青棠劝著给崔媛带礼物,旁人不说,崔媛必定是欣喜万分的。 把崔媛到手的礼物弄没了,这桩错处她可不能胡乱背了。 “原是如此?倒是奴婢想岔了,原来爷是想著给大少夫人买东西,奴婢这便说与大少夫人,好叫她也高兴高兴……”梅蕊连忙找补道。 沈青棠毫不掩饰地一哂,倨傲地摇了摇团扇:“还是先別乱说吧,爷这不是办差去了么?若是差事没办好,还买什么胭脂?” “梅蕊姐姐还是行事稳重些为好,別连前头那个奴婢都比不上,叫人说咱们大少夫人识人不明。” “沈娘子说的有理……”梅蕊被她接连驳斥得脸面掛不住,臊得不敢再说话。 “梅蕊姐姐可別恼,奴婢可是全为著大少夫人好……” “咱们做奴婢的,一言一行皆关乎主子们的顏面……” 沈青棠却是不愿叫她清静,一直数落她,直到织云来了才將將住嘴。 第67章 敘话 不知是不是沈青棠的错觉,崔媛似乎略丰腴了些。 “玉奴拜见崔姐姐。”沈青棠收回目光,面上掛著甜笑,盈盈下拜道。 崔媛对上她精致的眉眼,心下又是一顿气闷,果然是有了爷们儿疼著,瞧著比以前更艷色三分了。 “免礼罢,最近伺候爷可还顺利?”崔媛正在案几前写帖子,似乎是要邀人入府。 沈青棠美眸微转,不咸不淡地回道:“也没有什么顺利不顺利的,左右不过是承蒙爷不弃,近身伺候著。” 崔媛听著这话里头並没有侍宠生骄的意思,心下舒服了几分。 也是,男人么,得了妾室也不过头几日新鲜些,总归还要回到正途上来的。 更何况赵渊这样的,本就不好女色。 “怎的听著竟有几分丧气的意思?闔府里,爷不是最疼你?”崔媛想了想,又拿起另一张帖子写了起来。 沈青棠掩面羞了羞,囁嚅道:“崔姐姐莫打趣玉奴了,爷不过是瞧著玉奴年岁小,这才照看几分罢了。” 崔媛瞧著她今儿总算不是作那稚气的打扮,而是穿了嫵媚动人的褙子,难得赞了句道: “今儿这身瞧著不错。” “梅蕊,去库房里將昨儿老祖宗赏的四蝴蝶玉步摇拿来,给沈娘子戴著玩儿。” 沈青棠暗暗侧目,老夫人赏的东西竟也捨得拿来给她了? 崔媛最近,可是吃错什么药了? “多谢崔姐姐赏~”刚挨著椅子,她又立起来福了个礼。 “这便是织云丫头罢?”崔媛笑得热络,对沈青棠身后的织云招了招手。 沈青棠一顿,这情形,瞧著倒与她刚到武安侯府时,老夫人说的话有些像。 美眸瞧见桌子上的帖子,皆是邀上京城中刚及笄的小娘子参加赏荷宴的。 略瞧了几个,皆是家世不显的小娘子。 原来打的是给赵渊再纳几房妾室的主意…… 不知为何,沈青棠心里生了几分膈应。 “这丫头用著可还顺手?她原是绣房里的,因生得水灵,我才叫去伺候了你。”崔媛给织云赏了一只羊脂玉的鐲子,笑著对沈青棠道。 沈青棠抿唇一笑:“崔姐姐赐的人,自然都是好的。这丫头前些日子还给爷补过氅衣呢,手艺自是没话说的。” 101看书.com全手打无错站 崔媛见她上道,便也不再拐弯抹角,只道:“像咱们这样的大户人家,郎君们三妻四妾才叫体面。” “我便想著,將织云也抬了做妾,好同你一块儿伺候爷。” “你意下如何?” 沈青棠上下打量织云一眼,后者知道主母要抬举她,早已羞得眼皮都不敢抬起来。 “玉奴本就是大郎君的一个通房罢了,崔姐姐何必同玉奴商量?” “多一个姐妹,自然是热闹些……” “只是爷那边……崔姐姐可想好了如何说?” 沈青棠適时露出几分醋意来,勉强笑道。 崔媛漫不经心地叫织云退下,关了门同沈青棠道:“我这个做正妻的,成婚六载无所出,张罗著给郎君纳妾,便是老夫人也得赞一声贤惠大度。” “爷自来是那个冷情的性子,只是我想著,既然他接受了你,那再接受旁人,便也不难。” “总归恶名我担著,延续赵家大房的香火才是正经事。” 沈青棠低低一笑,就赵渊那个性子,崔媛先斩后奏了一回,他碍於老夫人的面子应了,收下了她沈青棠。 若崔媛再来一回,难道他不会恼么?真当这位大郎君是个泥做的性子不成? 不过她自是不会同崔媛推心置腹说这些话,便是说了,崔媛也不会信的。 於是她只做怏怏不乐状,默默捏著自己的帕子。 “好妹妹,咱们两个才是一家的,纳再多人,也越不过你去。” “你也要体谅姐姐我的难处才是……” “整个上京城里,同咱们爷这般年纪的,早已有了两三个孩子了……” “我不多抬举几个妾室上来,外头的人不知要怎么编排我呢……” 崔媛假模假样地说起了体己话,满脸为难的模样。 沈青棠掖了掖自己的眼角,訥訥道:“崔姐姐別恼,是玉奴不懂事,爷他……终究不是玉奴一个人的……” 儼然一副刚体会到恋情的甜蜜,却不得不面对心上人三妻四妾的心碎模样。 崔媛眸色微深,这小丫头,倒是有野心,竟敢私下里想著独占赵渊…… “傻丫头,你想通了便好……”崔媛拍了拍沈青棠的手背,欣慰道。 这时,一个婆子敲了门进来,请示崔媛道:“那个门房的女儿碧儿,可要发卖了出去?” 崔媛的脸立刻板了起来:“发卖?直接杖毙了便是,没得便宜了这个两面三刀的。” “还有她的老子娘,皆在府里做事的吧?统统赶出去了事。” “用著我发的月米月钱,倒联合那小蹄子,想要吃里扒外。” “打量我是个没脾气的不成?” 碧儿不过是给梅兰报了个信儿,说破天也不过是窥视主子行踪罢了,杖责是应当的,却远不至於杖毙。 沈青棠心下一哂,原来是做给她看呢,想要借著惩处这个丫头,震慑她一番,好叫她以后乖乖听话。 那嬤嬤听了吩咐,进言道:“那门房夫妇俩只得这一个女儿,您既然不打算留著碧儿的命,何必將那二人放走?” “若是那二人生了报復的心思,对您可是极为不利的……” 崔媛淡淡地瞧了沈青棠一眼,后者正苍白著脸色,置於膝上的双手正轻轻抖著。 “如此,便依你所言,叫他们在黄泉路上相聚吧,也省得遭受那骨肉分离的痛苦。”崔媛漫不经心地吹了吹自己的指甲,面带微笑道。 沈青棠似是骇极了,话音刚落便捂著胸口:“崔姐姐,玉奴有些倦了……便先告退了……” 崔媛执著她的手,亲自扶了她起来,满面担忧的模样:“可要紧?我寻个府医替你瞧瞧?” “不……不必了……”沈青棠说著,怯怯挣开她的手,仓皇地离开。 “织云,伺候好沈娘子。”崔媛深深地瞧了织云一眼,织云连忙福了一礼,跟了出去。 第68章 心事 沈青棠满面苍白地扶著织云回了香雪阁。 “你且先退下吧,我同嬤嬤说说话。”沈青棠支开织云,面色平静道。 织云只觉那双冰凉的小手离开了自己的胳膊,瞧著沈青棠的年岁比她还小些,不由得劝道:“奴婢定然不会做对娘子不利的事,还请娘子宽心……” 沈青棠不置可否,挥手命她退下,面上已恢復一贯的红润。 至於织云所表的忠心,她不会信,也不能信。 既然都是爭同一个男人的宠爱,本就是对手,又怎会顾念这两分不过维持了月余的主僕之情? 沈青棠回到香雪阁的那一刻,静兰院里头的消息已摆在了蓉娘的案头。 亏得她们带了足够多的银子进来,才顺利收买了府里的下人,布下一张绵密的消息网。 “大少夫人这也太心急了些……”蓉娘扶著沈青棠褪了外衫,在贵妃榻上坐下。 她冷眼瞧著,沈青棠好不容易对赵渊敞开一两分心扉,二人可言笑晏晏地说上几句话。 如今不过两三日,却不得不接受这个男人即將拥有更多的姬妾,心里不可谓不心疼。 “嗯,我看她不止是想要赵渊纳了织云,后头应当还会有许多別的官家娘子进来。” 沈青棠慢条斯理地將手上的石榴手串捋下来,又將耳坠拆下,隨手搁在小几上。 “娘子……可觉得难过?”蓉娘半拢著沈青棠,轻声问道。 沈青棠微愣,缓缓勾了勾唇:“伤情倒是不伤情,只是,我不爱用別人碰过的东西。” “既然他赵家大郎要纳妾,我可得趁著他还未被旁人染指,先占住一段时日,將孩儿怀在肚里是正经。” 一想到他会和別的女人宽衣上榻,她心里便生了丝丝缕缕微妙的不悦和怒意。 蓉娘轻嘆一口气,只道这事儿从一开始便错了,沈夫人为何执意要自己亲生的女儿,嫁入侯府为妾,去报那劳什子恩情呢? 若她是沈夫人,断然是捨不得的…… 可瞧著自家娘子如今的神情,对那赵家大郎亦是生了情意的,那她也只好遂了娘子的心意,替她爭上一爭。 “嬤嬤,”沈青棠软软地窝进蓉娘怀里,满面惆悵,“那赵家大郎若不是个良配,咱们便早早脱身,回江南好不好?” 蓉娘自是頷首,笑道:“待此间事了,莫说是回江南,只要娘子乐意,便是去滇国住上一段时日也未为不可。” 她们奔走四方这么些年,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滇国风光秀丽,听说那滇国国主为宠妃修了一座极为富丽堂皇的宫殿,里面养著蓬莱山上的仙鹿咧!” 沈青棠听见“仙鹿”二字,果然展顏一笑:“我倒还没见过仙鹿长什么样呢,嬤嬤莫不是誆我?” “嬤嬤誆谁都不会誆了玉奴呀……”蓉娘爱怜地抚著她的脊背。 沈青棠想起崔媛那微微挤出来的双下巴,忽而问道:“静兰院最近可出了什么变故?崔家姐姐似乎胖了些……” 穆国以纤瘦为美,世家贵女们极注重自己的身材保养,轻易不会叫自己年纪轻轻便富態起来。 蓉娘便稟道:“许是那个唤作梅兰的婢子不在了,大少夫人的满心苦闷无人开解,心情不好,饮食上便也不大克制……” 沈青棠恍然:“原是吃多了胖的……” 蓉娘笑她促狭,扬手唤杏儿:“你来陪娘子逗逗趣儿,我去將小厨房热著的莲叶羹端来。” 杏儿正捏了一捲儿密信求见,面色有些凝重地稟道:“前儿娘子让查的,那些追捕玉郎的人,竟是东宫的手下……” 沈青棠面上的笑意淡了下来,露出几分忧色道:“怎会惹上了东宫的人……” “听闻东宫如今正大肆敛財呢,许是筹谋著大事……”杏儿將密信交到沈青棠手里道。 蓉娘凑上去瞧了瞧,是玉郎亲笔写的信儿。 想到前几日查到的消息,她亦蹙了眉头道:“四皇子那边也有了招兵买马的动作,太子爷做事一贯稳重,此次敛財应当不是为著谋逆,当是为了应对四皇子?未雨绸繆?” 沈青棠捏著信纸,微微出了会儿神:“那太子爷是盯上玉郎手里的钱財了……” “如此,便叫玉郎使个法子將银子拋了,来个釜底抽薪。” 蓉娘亦頷首:“是这个理儿,可这么大笔的银子,恐不好出手呢……” “捐了。”沈青棠当机立断道,“洛河不是常常决堤么?眼下恰逢汛期,捐了去修坝也好,安置流民也好,权当钱买个义商的名声好了。” “捐的时候便专挑四皇子手下的修河司捐,这样一来,太子爷越是逼玉郎,四皇子那头的政绩便越好。” 迟早逼得太子爷收手。 毕竟姜熙说到底只是个富商,太子爷要找钱袋子,大可弃了姜熙再挑別人。 为了一介商贾,养肥了对手的兵马,太子爷想来不会做这种不划算的买卖。 而赵渊此次办差,为的不是別人,恰是刚从江南往上京而来的姜熙。 许家被他赵渊查了个底儿掉,眼下缩著头不敢乱动,没想到有几个江南的富商又跑出来碍他的眼了,竟然大肆收购绸缎,动了太子爷手里的生意。 “爷,咱们好像又跟丟了。”金影一身便服,勒停马匹,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向赵渊稟报导。 赵渊面如寒霜,他办案数载,倒还没见过这么滑不留手的鱼儿。 “主子,这个富商也不过是江南那些流出的富户之一,虽然手上有些不乾净,到底也不是什么大错儿。” “咱们便是逮住了,也未必能叫他吐出多少银子来。” “太子爷那边要钱要得急,咱们不如换一个?”金影劝道。 这个富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虽然家资万贯,可手段也高明。 断案如神的大理寺九镜司,还是头回栽这么大跟头,追踪了整整一个月,竟然只探听到那些做生意的掌柜们皆唤那人一声“姜公子”还是“江公子”。 赵渊怒极反笑:“且先换条鱼,这条也先盯著。” 他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家的钱袋子,有这般手眼通天的本事。 第69章 躲藏 茶楼之上,一主一仆正透过窗缝,静静地盯著楼下簇拥著离去的人马。 “玉郎,您还躲著他作甚?” “只消小老儿一包药粉下去,不出一息,便叫他们化成一滩尸水。” 蓄著山羊鬍子的滇国行脚神医公羊晦,颇为气愤道。 赵渊带著人追堵了他们五日,眼下二人都像是乞丐巷里的叫子一般,又臭又脏。 “若是旁人,我可不会心慈手软。”姜熙敛了敛美眸,唇角勾起无奈的笑。 偏生这人是她们家娘子上了心的,还巴巴地画了他的小像来给她瞧,是以这一照面,她才认出了人。 虽然那信里十句有八句皆是说这人如何脾气臭,如何不识好歹。 可能叫那位金尊玉贵的小娘子,在信里提上一句的,已经算是莫大的殊荣了。 更何况,能叫她提上那么七八句的了。 沈夫人还真是眼光不俗,挑个女婿,一挑就挑到了大名鼎鼎的东宫刽子手。 “叫咱们的人藏紧些,可別招了这位的眼。” “你隨我去上京城,咱们寻娘子去。” 姜熙吩咐完,便消失在了窗后。 公羊晦气得直跺脚:“真是便宜这朝廷的走狗了!” 说罢也追隨著姜熙的身影而去。 沈青棠命蓉娘送了密信,便閒极无聊地窝在贵妃榻上翻一本刚淘弄来的话本子。 话本子里,修得千年道行的狐狸,为著一个连功名都还没考上的书生,硬生生將自己的妖丹剖了,送给收妖的道士,求他给自己一个和秀才廝守的机会。 沈青棠看了一半,便骂了一句蠢,將话本子丟在了一旁。 杏儿掩唇直笑:“寻常小娘子可是要被这狐狸和书生的情意感动得直哭呢!” 沈青棠拈著杏儿刚从市集上买来的鲜嫩枇杷,剥著皮吃了两口,玉指和柔嫩的樱唇上皆掛著甜丝丝的汁、水。 “凡人不过区区百年寿命,那狐狸有点石成金的本事,做个富家小娘子,以后要多少俏书生没有?” “更何况,那书生家里还有一个性情尖酸的老娘,狐狸没了法术,成了任人欺凌的小媳妇儿,家里又穷,每日里不知被如何磋磨呢!” “她呀,迟早要后悔的。” 沈青棠吮了一口指尖,分析得头头是道。 “奴婢倒是愿做那傻狐狸,”端著脸盆和面巾的织云走了进来,面色沉静道,“那书生品行高洁,如皎皎天上月,狐狸哪怕为他神魂俱灭,也是愿意的。” 沈青棠將素手蘸进盆子里,慢悠悠地盥洗著。 “喔?可那狐狸本有大好前程,却被那穷酸书生三言两语哄骗了,你不觉得痛惜么?” 织云柔柔一笑:“哪怕修得千年道行,畜生也还是畜生,终究不能为人。” “可若嫁与书生,她的孩儿便是人族,这笔买卖,倒也划算。” 沈青棠知织云在暗暗比喻她自己。 她一个家生子,哪怕再努力再出彩,也不过是个奴婢。 等年纪再长些,便配了小廝或是门房,生下的孩儿也还是奴僕。 可若嫁了赵渊,那她不仅能翻身做主子,以后的孩儿走出去,也能被人说一句“侯府的公子哥儿”。 “做人,难道就好么?不过是不知他人背后的心酸悲苦,总觉得別人的生活更好罢了。” 沈青棠將十指擦乾净,慢悠悠地將帕子丟回水盆里。 侯门大户里的婢子,若是更懂得钻营些,倒也可配了外头的商人掌柜们做正头娘子。 商人掌柜们大多不是奴籍,生下的孩儿也不是。 做正头娘子的日子,可比那些高门大户里的妾要舒心多了。 只是,时人皆以商为贱罢了。 “人各有志罢了。”织云並不反驳,只浅浅一笑道。 崔媛既然说了要將她抬作妾,她的衣著打扮便也同婢子们有了区別。 素日里只规规矩矩地穿著青色的婢女衣裳,今儿却是穿了件不甚打眼却也精巧的水色间裙。 唇上点了胭脂,髮髻上也簪了两支素玉簪,瞧著倒也有几分小家碧玉的姿色。 沈青棠净了手,织云便又端著水盆款款出去了,好似她来这一遭,便是专程为著说这番话似的。 “娘子您说的不错,这侯府里的丫头,果然个个都有一颗攀龙附凤的心。”杏儿盯著织云的背影,悄声说道。 “那日从静兰院回来,她还悄悄寻了奴婢,说愿意替您绣香囊,好让您拿去討好大郎君呢。” “奴婢想著,无事不登三宝殿,便拒了她。” 沈青棠頷了頷首:“各人的针法皆有不同,哪怕是借我的手赠出去的东西,只要爷乐意查,总还能查到她身上的。” 这邀宠的法子並不算高明,但胜在小心谨慎,等閒也不会出岔子。 除了略费些体力,倒是笔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买卖。 杏儿吐了吐舌头:“奴婢倒没有想这么多,单纯是觉得,府里这些丫头的手艺哪有玉郎养的绣娘好?” “她绣了香囊,戴在您身上,奴婢还嫌埋没了您呢!” 贵妃榻上的小娘子乌髮柔顺,似绸缎般倾泻而下,勾缠著她玲瓏有致的娇软腰身,一张玉面更是媚態天成,倒也无怪乎身边的婢子將她捧得如珠似宝一般。 “你这丫头倒是嘴甜!”沈青棠伸手戳了杏儿的额头一下,问道,“嬤嬤呢?今儿怎的不见?” “还不是嫌咱们二人吵闹,躲在耳房里清清静静地列单子呢!”杏儿把玩著腕间沈青棠新赏的七宝水晶珠子,亲亲热热地坐在杌子上道。 自从姜熙的人马调来上京,蓉娘便兴高采烈地擬著要添减的物什,想要替沈青棠將住处张罗得舒適些。 织云刚出香雪阁的院门,便被春柳院的二等丫鬟玉笺拉住了胳膊。 “好姐姐,你走这样急作甚?”玉笺比织云小一岁,一笑便露出两只小虎牙。 她瞧见织云袖子里捏著的荷包,便揶揄道:“原是要打首饰去呀!做了姨娘果真是不一样了呢!” 织云脸一红,嗔道:“可別胡说,主子们听见了要不高兴的。” 玉笺隨著她一块儿往外走:“正好今儿我也告了假,咱们一块儿走。” “你当了姨娘可也成了主子了呢!” “说不得啊,比香雪阁那位还要高一头呢……” 织云面上不显,心里却是十分受用的,天知道她盼这日盼了多久。 第70章 杖毙 沈青棠再貌美,惹了大少夫人不喜,这辈子只怕也只能是个通房了,织云暗暗想道。 別人瞧不出来,她可是知道的,大少夫人最是忌讳容貌绝色的女子,端看她在静兰院呆了许久,一直是个难得近身伺候主子的二等丫鬟便知道了。 “不过呀,这位沈娘子虽然长得稚气,说话也软和,”玉笺陪著织云在首饰铺里挑拣著,低声说道,“可那心肠可是极歹毒的……” 织云握著簪子的手一颤,低斥道:“这话可別乱说。” 別的不说,沈青棠素来不会打骂下人,在织云心里已经算是顶好的主子了。 “我可不是瞎说,静兰院那个大丫鬟梅兰,你还记得么?” “听说大少夫人本是要发卖了的,不知道那沈娘子和大少夫人关起门说了什么,最后竟是要杖毙了梅兰……” “你可別瞧著她生得菩萨模样便掉以轻心啊……” 织云勉强笑笑道:“我领你的情便是,只是这话万不要再同別人说……省得传到主子耳朵里,受罚的还是你……” 玉笺拈了支青色的玉簪在织云头上比划,隨口答道:“知道啦,我只同你说说罢了。” …… 日暮时分,织云才回到了侯府,从角门进去时,恰撞见两个婆子抬著什么东西往外走。 两个婆子瞧见她,尷尬地笑了笑:“原是织云姑娘,这东西晦气著呢,您且走远些……” 织云低低地应了一声,退避到一旁。 侯府里的奴婢身契都在主家手里,若有不听话的,被打死也是寻常。 以往她从不会多看一眼,只会暗暗告诫自己,莫要行差踏错半步,否则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可今日,她不知怎么的,偷偷往那白布裹著的担架瞧了一眼。 走在前头抬担架的婆子瞧不清路,猛然绊了一脚,白布跳了跳,露出一张死不瞑目的脸来。 那是梅兰的脸——素日里精心粉饰的五官此刻苍白无比,七窍皆掛著黑红的血跡。 织云忍不住乾呕一声,扶著一旁的假山,不敢再看。 那个婆子覷了她一眼,假模假样地告罪道:“都怪这天儿太黑了,惊著了织云姑娘……” “不妨事……”织云连连摆手,忍不住询问道,“不是说这丫头是要被发卖出去的么?怎的……竟没了命……” 一个婆子正待答话,另一个婆子却是用连连摇头道:“织云姑娘在侯府里头伺候这么些年,难道不明白不该问的莫要问这个道理吗?” 织云咬了咬唇,从袖中摸出买首饰剩的几两碎银来,塞到两个婆子手里。 “原也不该问的,只是夫人院里有个丫头和死的这个是同乡……” “我是受人之託,才多这一句嘴……” “问明白了好叫那丫头替她稟给家里人,也好叫他们心里有个底……” 说罢她掖了掖眼角,露出几分淒凉的神情道:“到底是养成这么大一个姑娘了,平白无故没了,可也说不过去……” 两个婆子皆是家生子,家里亦有年岁相仿的女儿,见织云这样说,便动了几分惻隱之心。 再加之这话是替侯夫人院里的丫头问的,她们也乐得卖这个好。 “这话我只同你说,你可別往外传……” “这个丫头本是在大少夫人身边伺候的,是以大少夫人本没想著要她的性命……” “只是那位沈通房……”那婆子四下张望一会儿,见无人了,才凑到织云耳边道,“似是记恨著这丫头想爬大郎君的榻,攛掇著大少夫人杀鸡儆猴……” 织云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香雪阁的,在月洞门出瞧见里头的暖黄色灯火,竟无端生出一阵惶恐来。 她在沈青棠眼里,是不是和那个想爬床的梅兰一样? 沈青棠会不会也在大少夫人面前嚼舌根,隨意安个错处,好叫大少夫人除掉她? …… 屋子里的沈青棠正慢悠悠地用著一盏血燕,听杏儿稟报说角门那儿有人诬陷她借刀杀人,不由得微微仰起桃脸。 “那样的一个丫头,便是脱光了,大郎君都不会瞧她一眼,我何至於废这个力气?” 不是沈青棠自得,赵渊本身便生得俊逸无双,眼光自然也是极高的。 连崔媛这样骄矜贵气的崔家女摆在面前都不宠幸,又怎会对一个伺候人的丫头感兴趣? 杏儿亦是满面气愤:“就是,那起子小蹄子,真是胡乱编排!没得坏了娘子的名声!” 蓉娘捧著一本册子在写东西,闻言微微蹙眉道:“咱们虽然未做下这事,可既然別人有心设计,恐怕这流言会传到老夫人那儿去……” “被人编排事小,被老夫人误会狠毒事大……” 沈青棠頷了頷首,將手中喜鹊登枝的芭蕉扇摇了摇,鬢边的青丝微晃。 “可这会子倒是不好跳出来自辩,否则便成了做贼心虚了……” “且先由著他们將这谣言传开,幕后主使自会跳出来。” 水光瀲灩的杏眸里掠过一丝兴味:“我越是忍气吞声,才越发显得贼人可恶。” 蓉娘讚赏地頷了頷首:“娘子越来越能沉住气了。” 沈青棠嗤了一声道:“静兰院的那位崔姐姐,想必也不乐意叫老夫人误会她狠毒,梅兰那丫头,想来也不是她命人杖毙的。” 是以这会儿,恐怕崔媛比她要著急得多。 “在咱们院子里伺候的那个织云,今儿不是出去了一趟么?”杏儿想起传消息的小丫鬟,说起织云的异样,只觉得有些蹊蹺。 “她回来的时候,恰恰碰见那两个婆子抬了死人出去……” “据说嚇得面色惨白,连怀里的金釵掉了一根都不知道……” “您说,她会不会误会这事是您一手促成的?” 沈青棠听了杏儿的稟报,曲起玉腕,支著小巧细嫩的下巴,瞭然道:“原来在这儿等著我呢……” 不止要用谣言中伤她,在老夫人跟前毁她名声,还要叫同住一个院子里的织云生出危机感,说不得哪一日便忍不住出手对付她。 真是一环扣一环的好计策呀。 “可惜了,”沈青棠轻轻一嘆,嘴角勾起风情万种的笑,“她不知道小娘子我的手段。” 第71章 制胭脂 若她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又寄人篱下的孤女,那她还真是拿这幕后之人一点办法也无。 孤女势弱,身上也无银钱,哪怕想要反击也有心无力。 真到了被人诬陷的哪日,恐怕连使银子往白鷺堂里递个消息,求老夫人救命都做不到。 得亏她是同姜熙一道,这么些年摸爬滚打地经商,见过的牛鬼蛇神可不少,比小小的侯府里这几个厉害多了。 主僕几人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子话,才各自散了去歇息。 接下来的几日里,她便稳坐钓鱼台,叫杏儿用银子砸出来的暗桩,四处探听春柳院和静兰院的消息。 “那个织云,竟有个同乡在春柳院……” “便是那个唤作玉笺的,听府外头的探子说,那玉笺家里有个好赌的长兄,近日似是发跡了一般……” “在赌场里下注的时候,出手阔气了不少……” 沈青棠頷了頷首,看来这次是崔清雪的手笔,毕竟那郑姨娘再能耐,也没法子將人安插到崔清雪的院子里。 只是崔清雪这般明目张胆地用她自己院子里的人,难道不怕有朝一日东窗事发,叫老夫人和侯爷不喜么? 兴许,她是真的不在乎? “世子爷那儿近日可有什么消息?”沈青棠忽而问道。 她真是好奇,崔清雪是赵渊的嫡母,又有嫡子傍身,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才要三番两次地对赵渊这一房动手。 每次稟报赵澈的消息,杏儿皆是满面不屑的模样:“这个紈絝公子哥儿,半点本事也没有,脾气倒是大得很。” “前些日子侯夫人不是给他抬了两个妾么?” “便为著这事,和侯夫人闹得不可开交呢。” “那白家二娘子似是生了他的气,听闻最近都不叫人给清风院送小食了呢……” “世子爷恼怒之下,竟將那个唤作玲瓏的婢女拉上了榻……” 沈青棠手里正摘著一捧新开的蔷薇,闻言不由哑然:“如此,那白家二娘岂不是更加生气?” “这娘子您可就猜错了,”杏儿亦是一脸兴味,聊起八卦便满目兴奋,“那白家二娘竟然不闹脾气了,反而写了首闺怨诗给世子爷……” “诗里说什么……纱窗日落渐黄昏……金屋无人见泪痕?” 沈青棠將摘下的瓣丟进一个小盅里,听了杏儿的敘述,亦抿唇笑了笑:“这么听来,此女可不简单呢……” 赵家世子对白家二娘应是动了情的,可这白家二娘的反应值得思量。 若白家二娘真是爱惨了赵澈,恐怕也不会借著闺怨诗的由头,倾诉相思之情,暗暗同赵澈低头。 合该伤情到难以自抑,衣带渐宽人憔悴才是。 这么快便反应过来要写诗求好,想来是赵澈身上有她所在意且志在必得的东西。 世子妃之位? 柔软的瓣在沈青棠的玉指之间盛开,又慢慢零落。 思绪乱飞之间,她竟想起了一个不该想起的人。 若赵渊有了旁的心上人,她会不会气恼?亦或是,直接同他恩断义绝? 莫说是有了別的心上人,便是同別的女子过了夜,恐怕她都难以忍受吧? 这可如何是好,她可只是个小通房而已,无法阻止他纳妾…… 烦恼了半晌,沈青棠忽而一笑,如今可连洞房都还八字未得一撇呢,倒想著他变心之后的事了。 真真庸人自扰。 沈青棠閒著无事,又恰恰有新摘的瓣,便叫杏儿將箱笼里的胭脂方子取出来,思量著做两盒新的胭脂,好同姜熙一人一盒。 如意姑姑捧了《华严经》来时,她正换了素衣宽袖,乌髮松松垂落肩头,眉目恬淡地跪坐在廊廡下,用一支半臂长的玉杵,在倒弄蔷薇瓣。 “沈娘子竟还有这般手艺?”如意瞧见小几上已摆了三五个小盒子,里头装著蜜蜡和鲜的汁、液,只待晾乾便可使用了。 沈青棠展顏一笑,比廊廡下的那架蔷薇更动人几分。 “如意姑姑可有瞧得上的?玉奴送您和朱槿姑姑几盒,只是手艺粗陋,您不嫌弃便好。” 杏儿在一旁替沈青棠扇著小泥炉的火,心道娘子这话说的可就太谦虚了,江南的胭脂铺子里,可摆著不知道多少娘子研製的口脂和妆粉呢。 如意倒也不客气,將经书递与一旁的蓉娘,便低头拿起一盒口脂轻嗅了起来。 “这盒好,还掺了木樨罢?还有迷迭香?” 沈青棠颊边的梨涡浅浅,软声道:“不愧是老夫人身边的掌事姑姑,这鼻子,可真真厉害。” 如意拿了两盒,拔了头上一个晴水色的和田玉簪下来:“我拿这簪子换你的口脂。” 沈青棠连连摆手道:“这可使不得,这些蔷薇本就是府里头自己养的,玉奴只是借献佛罢了,可不敢收您的礼。” “这簪子瞧著可有些年头了吧?姑姑常戴著的,若收了,便是玉奴不懂事了。” 蓉娘亦是替沈青棠连连推拒道:“小娘子家家浑玩的东西,岂敢收姑姑的酬劳?” 说罢不由分说,將那玉簪又簪回了如意的髮髻上。 如意无奈道:“我可不止是要这两盒而已的,这簪子可是想给你当做定金的哩!” “往后你再做了新的,我可是还要的。” “这口脂的香味浅淡,色泽极好,比我们老夫人铺子里贡上来的还好呢。” 说罢,她又低头嗅了嗅,只觉鼻尖一股浅淡却悠远的香味儿,正是她这个年纪爱用的。 “罢了,既然你不敢收我的礼,我便求了老祖宗叫你少抄两页经书罢!”如意说完便站起身来,裊裊婷婷地回身望一望那经书。 “老祖宗听了府里不好听的传言,叫你静静心呢,你且安安心心地在阁子里呆著。” 沈青棠自是笑意盈盈地頷首:“玉奴遵命,倒是多谢老祖宗又叫玉奴有了新的经书可以参悟。” 她心下有几分意外,没想到老夫人竟这般相信她,这是想借著叫她抄经的功夫,暗暗禁她的足,想护著她呢。 可惜,她老人家倒是算漏了一点,这阁子里还有个不安分的呢。 “你这丫头果真嘴甜。”如意笑著点了点沈青棠光洁的额头,便心满意足地捧著口脂走了。 蓉娘取了新的空瓷盒来,替沈青棠摆上,笑言:“这如意姑姑,倒是个妙人儿。” 沈青棠頷了頷首,老夫人是个通透的,跟在身边的人自然也是极聪慧圆融的。 第72章 刺伤 朱槿见如意带著胭脂回来,笑话她道:“竟还同一个小丫头片子抢东西,也不嫌羞臊!” 如意轻哼一声,伸手將盒子递予她:“你且闻闻,这味道可比江南那有名的胭脂铺子玉顏阁的还好闻呢!” “若不是念著你爱江南的胭脂,我才不厚著脸皮去求呢!” 朱槿同如意是同时进的府,因著老夫人身边的陪嫁嬤嬤告了老,才提拔了她们二人。 朱槿闻言,连忙將胭脂接过来,打开盒子轻嗅,欣喜道:“果真是江南的娘子们爱用的调调,我可许久都没买到了。” 说罢欢欢喜喜挽了如意的胳膊:“倒是我错怪妹妹了,改日请你吃酒赔罪可好?” 如意皱了皱鼻子道:“这还差不多。” 老夫人得了信儿,说沈青棠在阁子里捣弄胭脂,便笑了:“她倒还有这样的閒情逸致,这府里不知將她传成什么祸害了!” 如意捧了敲腿的小布锤来,里头装了艾草薑蓉等物,最是舒筋活络不过。 “沈娘子又不是当家的,被人詆毁了又能怎么样呢?” “左不过是指望著大少夫人替她平反罢了。” “閒了去大少夫人那儿叫两声屈也就是了,整日愁眉苦脸,倒还真不如做两盒胭脂来得实在。” 老夫人愜意地將腿搁在贵妃榻上,半靠著迎枕躺下,好叫如意替她捶腿。 “媛丫头那边还没查出来眉目?” 如意頷首:“许是没这么快呢,府里这年轻的一辈媳妇儿,哪有您当年的手段?” 老夫人笑了笑:“这话说得倒像你见过我整治人似的,我在后宅里头斗法的时候,你还光著屁股呢吧?” 如意脸一红,嗔道:“您是咱们侯府的老祖宗,怎好把光屁股这样的字眼掛在嘴边?” …… “后头的织云,可是告了好几日假了?”沈青棠在阁楼上抄了几日经书,忽而问道。 织云是二等丫头,虽然得了崔媛青眼,但在赵渊点头之前,依旧还是要做她这香雪阁里给草浇水的活计。 一楼廊廡旁的角堇叶子已经有些蔫吧了,想来便是多日不曾浇水的缘故。 杏儿恰捧了新的松烟墨上来,点头应道:“正是,已经有三日不曾上值了,奴婢正想去瞧瞧呢。” 沈青棠提笔將最后一个字写完,又铺了一张新的宣纸。 肉粉色的指甲捏在紫色的笔桿上,倒像是海里捡上来的瑰色贝壳嵌在上面似的,绚丽得叫人移不开眼。 “带些药材去,莫叫旁人说咱们苛待她这个未来的姨娘。”沈青棠吩咐完,便默念著经文,慢悠悠地继续往下抄写。 这几日她特意仿著赵渊的笔跡抄经,瞧著倒也很有几分他的风骨了,只是手腕力气不足,笔下的字儿看著没有那般大气。 这人新近是办什么差事去了?竟十余日都不回来,真是匪夷所思。 姜熙也失去了联繫,真真叫她无聊极了。 等等,她笔尖微顿,赵渊该不是追堵姜熙去了吧? “沈娘子……”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嚇了沈青棠好大一跳。 她回头一瞧,竟然是告了假的织云。 “奴婢来替您添茶水,可是嚇著您了?”织云的面色有几分苍白,人也消瘦了不少,眼底两片浓重的乌青。 瞧著像个地狱里来的罗剎似的。 沈青棠暗暗低眸,不动声色地將手边的砚台挪近了些。 端茶倒水的活计一贯是蓉娘和杏儿做,何时轮到织云这个二等丫鬟了? “茶水不必端过来了,放那处便可。”沈青棠玉指纤纤,指了指靠近门边的矮几。 织云瞧了那矮几一眼,笑道:“这可是娘子最爱喝的蜜枣茶,待会儿凉了可不好喝了……” 说著便端著青釉茶盏,一步步向沈青棠靠近。 “站住。”沈青棠冷著一张芙蓉面,低斥道。 织云料想沈青棠已猜到了她的意图,隨手將茶盏拋了,抬起一双殷红的眸子,隱隱露出几分癲狂的模样。 沈青棠心底里暗暗叫苦,这个婢子难道被人下了药不成? 织云的性子一贯內敛,便是被崔媛抬了妾室,也不曾明目张胆地在她跟前耀武扬威过。 今日放著大好的前程不要,非要同她过不去,像是被人迷了心窍一般。 茶盏落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织云拔下头上的簪子,便朝沈青棠铺了过来。 沈青棠自幼娇养著,何时遇到过有人敢直接对她动手的状况? 当下躲闪不及,被织云以簪子划破了胳膊。 “混帐东西!”沈青棠吃痛,小脸猝然一白,抄起手边的砚台便砸了过去。 砚台正中织云的面门,沈青棠便趁著她眩晕的功夫,往楼梯处跑。 还没跑出几步远,便被织云一把攥住胳膊拽了回来。 “沈娘子,你还是別费功夫了……”被砸了一下的织云似乎恢復了几分神智,“这侯府里,可不只是我要除了你……” 沈青棠冷冷地將挣扎间弄乱的外裳拢好,素来软糯的嗓音带著寒意:“可动手的是你,幕后之人从未露面……” “便是大郎君追究起来,这掛落也只你一人吃著。” 织云闻言不屑地笑了笑:“沈娘子既非王侯之女,又非高门大户,连母家都只剩个没本事的老娘……” “侯府这样的高门大户,最是爱惜名声不过,死了一个无足轻重的通房……” “对外也不过说是暴毙罢了,左右也没有母家替您申冤……” “再说了,大郎君如何追究我呢?毕竟谁也没见著我对您动手呀~” “只消您一死,这便是无头的案子。” 沈青棠的心狠狠一沉,这个婢子倒是聪明,也算她大意了,竟叫这样的歹人钻了空子。 她的强自镇定下来,从头上將木簪拔了下来,虽不尖利,却也是她手边唯一可用的武器了。 织云看著她的动作,並不以为意,仍一步步靠近著: “沈娘子身娇肉贵的,可打不过奴婢这样的粗人,还是乖乖束手就擒为好。” “也省得遗体上瘀痕斑斑,徒惹那个疼爱你的嬤嬤伤怀。” “……” 第73章 碰巧 府里的谣言传得沸沸扬扬,说沈青棠和崔媛姐妹二人,竟连一个伺候多年的奴婢都容不下。 老夫人將崔媛叫去斥责了一顿:“如今是你管著家,那些碎嘴子的小蹄子不发落了,还留著等过年不成?” 崔媛正为了这事焦头烂额,她根本不曾下过杖杀梅兰的命令。 查了好几日,只那个传话的婆子说是听岔了,这才叫底下的人行刑杖毙了。 偏生那个传话的婆子本就年纪大了些,被她问完话之后隨之病倒了,她反倒不好追究,否则便要叫人疑心她严刑逼供,將自己的过错强摁在奴婢的头上。 “此事是孙媳妇管家不力……那些胡乱嚼舌根的,孙媳妇这便叫人斥责一二。”崔媛硬著头皮道。 虽然她听见那些奴婢编排她,当下恨不得立刻將人发卖了,可又不愿意坐实自己狠辣的名声。 “做奴才的,碎嘴都碎到你这个当家主母头上了,何必还要轻拿轻放?”老夫人对她一再退缩的做法很是不满意,当即便板起脸道。 这个媛丫头,怎的对自己院子里的人用那样的雷霆手段,偏生管起侯府来倒是束手束脚的? 崔媛灰头土脸地出了白鷺堂,叫人赶紧地將那几个碎嘴子的拉出来打。 打完了又依著老夫人的意思,备了些礼,要去香雪阁安抚沈青棠一二。 没想到人刚踏进香雪阁的院门,便听得里头的有人喊叫道:“来人吶!有刺客!” 当下脑仁便是一突,乖乖哟,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当即便吩咐身边的梅香和梅蕊:“你们两个,快,快去保护玉奴!” 赵渊前脚出去外头办差,若是沈青棠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没了,她真是有嘴都说不清! 话音刚落,便见二层的阁楼上,一个烟粉色的身影从窗子里坠了出来,如一片桃瓣从枝头凋零。 崔媛双眸睁大,愣在当场,仿佛下一刻便要被血溅三尺的场景嚇得裂开。 小厨房里的蓉娘,正思量著该给沈青棠做些什么糕点,给她午后垫垫肚子。 娘子性子娇,又挑嘴,午膳总是不肯吃饱,没到晚膳又喊饿。 她怜爱一笑,也就是沈夫人不在身边,她们才多纵容几分。 可她心里不知为何一阵慌乱,手中搅拌麵粉的木勺猛然落地,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她抬起头,瞧见不远处,崔媛主僕三人面上的惊恐。 她们的双目皆盯著高处看。 高处有什么呢? 玉奴……她的玉奴在阁楼上! 她踉踉蹌蹌地跑出去,只见空中一片阴影罩下,她想也不想便伸手去接。 心里只想著,万万不能叫她摔了! 沈青棠手中尚捏著那支簪子,脑袋里一片空白。 乖乖,这个婢子的力气可真大,略一使劲儿便將她推了出去…… 真是失策,被人钻了这样大一个漏子…… 赵渊飞身而去,稳稳地接住那一片瓣时,心下悄悄鬆了一口气,得亏他回来得及时。 若再晚一刻…… 他一贯冷淡的鹰眸里泛起无端的业火,翻涌片刻,又被他强行掩盖。 “可无恙?” 耳边传来那道低沉悦耳的声音时,沈青棠才觉得脑海中白茫茫的大雾散开了去,恍若朝阳出山巔,温暖了她冰凉的血、液。 “爷,”她温软一笑,“救命之恩,玉奴定当以身相许。” 赵渊本还忧心著她受了惊失了魂,没想到甫一落地,她便是这样一句没羞没臊的话。 “大可不必。”他面无表情地將人放下来。 沈青棠腿脚尚软著,毫不犹豫地攥了他的衣袖借力,可怜兮兮道:“求爷怜惜……玉奴站不起来了……” 赵渊轻嗤一声,分明怕得腿软,却还要藉故调戏他。 该。 长臂揽过她的软腰,微微一用力便將人打横抱了起来,乌髮重重叠叠堆在他的臂弯里、胸膛上。 蓉娘一见坠楼的果然是自家捧在心尖上的小娘子,当即软了软膝盖,復又强自站了起来。 沈青棠有赵渊看顾著,她气得浑身发抖,便隨著金影上了阁楼:“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下贱坯子敢动我家娘子!” 杏儿恰搜了织云的寢房出来,不知前头乌泱泱站了那么多人是出了何事。 只蹙眉稟报著:“嬤嬤,那婢子的屋子里,被人点了乱神智的薰香……” 她从未见过蓉娘脸色发青的模样,像是气得狠了。 “嬤嬤,可是不舒坦?”她上前几步將蓉娘搀住。 “你来得正好,隨我去,將那下贱坯子逮了来!”蓉娘用力攥著杏儿的胳膊,匆匆地登上楼梯。 敢暗害她们家娘子,真是反了天了! 明儿定要叫玉郎將暗卫都调来,去他娘的通房,去他娘的侯府,她们家娘子的安危最为要紧! 这样的事儿出一次,她都想將自己千刀万剐了,可万万不可有下次了! 赵渊漫声吩咐金影道:“看著点儿,別叫那人死了。” “里头尚有恶人,求爷收留一会儿……”她满面柔弱,素白的玉指轻揪著他的衣襟。 崔媛一瞧她这娇滴滴的狐媚模样,便知人还好好的,可这平白坠楼的错处,却是要安在她这个当家主母头上! 沈青棠倒好,被大郎君亲自救了性命,倒还有閒心在这你儂我儂! “玉奴,里头的不是你的婢子么?怎会害得你坠楼?可是发生了何事?”她紧紧地盯著沈青棠,语气虽是关切,却也是责问。 这小贱蹄子净会给她找麻烦,先是流言重伤,如今又是险些坠楼没了命。 她招来的哪里是生子的帮手?该是动摇她主母地位的麻烦精才是! 沈青棠窝在赵渊怀里,似是惊著了,委委屈屈道:“崔姐姐这样问玉奴,玉奴可也答不出呀……” “崔姐姐赐予玉奴的两个奴婢,一个蓄意弄污了给老夫人的经书……” “另一个却存了歹意要害玉奴性命……” “若说背后是谁指使的,玉奴可不敢胡乱猜测……” “还是交由爷来断案吧……” 她美眸微转,堪堪止住话头,唯恐继续说下去会惹得崔媛不快一般。 第74章 黄胖 怀中的娇娇女子满心依赖地望著自己,赵渊微微別开眼,举步將人抱往观云居。 身后的崔媛连忙追上去:“爷!此事可不是妾指使的,那两个婢子是妾赐的不错,但妾从未叫她们害过玉奴妹妹……” 赵渊脚步一顿,凉凉地瞧向她道:“你当我不知道那两个婢子原是预备著干什么的?” 他尚在外面办差,便听得观云居的暗卫传消息说,崔媛將沈青棠身边的一个婢女抬了给他做妾。 不就是打量著要分沈青棠的宠么? 真是给她能耐的。 “妾这也是为了咱们武安侯府的子嗣著想,若有不对的,还请爷指正。”崔媛被他一望,满心怨愤皆生了出来,十分硬气地回道。 话一出口,她才生出几分懊悔来。 如今她的体面都是赵渊给的,若是惹恼了他,这府里头那些捧高踩低的奴婢,不得笑话死她? 可话已出口,再服软难免显得虚偽…… 沈青棠覷了一眼赵渊黑漆漆的脸色,生怕他一怒之下说出休妻的话来。 她可没功夫再应付一个新主母了。 於是她殷勤地打起了圆场:“崔姐姐一心为著咱们侯府的香火著想,这份儿心自是可贵的。” “只是生孩子这事儿,”她美眸幽幽地瞟了赵渊一眼,“可要两个人才能做得了……” “崔姐姐费心费力纳了妾,若是爷不喜欢,那也是白忙活一场不是?” “说到底,抬上来的妾室还是要入了爷的眼才行。” 崔媛见沈青棠递了台阶,自然也是顺著台阶便下来了:“妹妹说的是,倒是妾心急了……” 说罢恭恭敬敬地赔了个不是。 赵渊心底里轻笑一声,这小娘子笼络人心的本事真是不小,竟在他面前充起和事佬来了。 罢了,姑且给她个面子便是。 “且將人带去祖母的院子里,叫她老人家教教你如何掌家才是正经。” “传出去莫叫人笑话我们武安侯府,当家主母没有能耐。” 赵渊冷著脸道。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他鲜少插嘴后宅的事儿,今儿这事实在是叫他看到了崔媛的蠢笨,竟半点不像崔家出来的娘子。 崔媛如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一般,脸色臊得通红,整个人竟有几分摇摇欲坠的味道。 身后的梅香连忙上前一步將人扶住:“大少夫人,大郎君说的……也不无道理……” 今儿这事,她们还得想想怎么同老夫人交代,否则又该被斥责掌家不利了。 二房那边赵澈正闹著要纳续弦,说不得侯夫人会趁机將掌家的权柄拿回去,好交给续弦的世子妃呢…… 崔媛狠狠咬了咬唇,让自己冷静下来:“你说得对,走,咱们去审一审那小贱人!” 身后的梅蕊亦跟著一道去,只是心里却不由得暗暗想道,看来侯夫人说得不错,这位大少夫人的確绣枕头一包草。 可那大郎君……也当真是俊朗。 既然梅兰都敢肖想这謫仙一样的郎君,凭什么她不可以呢? 她忍不住心跳加速,快步离去。 赵渊將沈青棠抱著从观云居后门走了进去,逕自到了书房,將她放在惯坐的矮几后面。 沈青棠略微不满地嘟起了嘴:“爷真是小气,连榻也不肯叫玉奴躺一躺……” 哪有叫一个快昏倒的人,坐在蒲团上的? 不该抱回寢房里,轻轻安置在软榻上,而后为她延医问药么? 赵渊风尘僕僕归家,身上的衣衫皆是尘土,正急著叫人备水沐浴。 闻言一哂:“怎的,爷的榻比你的软些么?” 他可是知道的,她那榻上层层叠叠摞了不知道多少层新做的褥子,又铺了一层鹅毛软褥,方罩上床单给她睡。 而他一贯是睡硬床的,床板上铺一层蓆子,便可安寢。 她能睡得惯才怪。 他一壁往寢房走著,一壁解下盘扣,猛然顿住脚步。 他怎么竟在想这事? 难不成还真动了叫她睡自己的榻的心思? 回到寢房中,瞧见那宽大的拔步床,通体用乌黑的檀木所造。 沈青棠生得肤白娇小,躺在上面恐只有猫儿那般大,满头青丝铺散开,想来甚是娇美…… 嘖,怎的又在想让她睡榻的事了? 他闭了闭眼,心思杂乱地去了净房沐浴。 沈青棠支著胳膊在矮几上发呆,这才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若真的坠楼没了一条命,她娘不知该有多心痛…… 蓉娘和杏儿自小伴著她,恐怕也要哭死去,还有姜熙…… 赵渊沐浴完,用巾拭著髮丝,想著给她叫个医女来瞧瞧。 刚踏进书房,便瞧见她一人孤零零地在偌大的书房里,侧对著门口,在静悄悄地抹泪。 许是倔强惯了,眼泪滚滚落了两颗,她便赶忙拿袖子擦去,又扬起头来,好叫眼泪莫要再继续掉了。 两弯卷翘的睫毛下面,是两只红红的眼眶,瞧著像兔子似的。 他收回了脚步,思来想去,返回寢房,取了金影一再攛掇他买的两个穿衣的黄胖来。 “这是办差路上瞧见的,你拿著玩儿。”他的嗓音里难得带了两分不自在道。 修长的手指將那两个黄胖放在她的跟前,便若无其事地缩了回去,继续擦拭湿漉漉的髮丝。 沈青棠瞧著那两个黄胖,目露几分欣喜:“多谢爷……” 心里却是暗暗想著,对付赵渊这样的,还是眼泪管用啊…… 他沐浴完毕,从寢房往书房走的时候,她那双敏锐的耳朵便听出来了。 后怕也是真的怕,难过也是真的难过,索性那样当著他的面落了两滴泪。 “玉奴替爷拭发罢,”沈青棠吸了吸鼻子,乖巧地上前接过他手里的巾,“权当谢谢爷送的礼物了……” 这口气听著倒有几分耳熟。 那个在上京城外送他千年老参的女子,似乎也说了句权当……什么的。 金影最近办事愈发不尽心了,叫他查两个外乡人,过了这么久竟还查不出来。 该寻个由头罚他一罚了。 正在刑房里审问织云的金影,猛然觉得后脊一阵发凉。 他嘟囔著:“没想到府里还有这样不长眼的,竟敢对爷放在眼皮子底下的人动手……” 第75章 治伤 女子柔弱无骨的小手在自己的髮丝和头皮上抚来弄去,绝不是一件可以叫人心安理得地忽视的事儿。 赵渊忍了半盏茶的功夫,终究是自己接过了巾帕。 “照你这样擦,恐怕天黑了都擦不干。”他胡乱编了个藉口,想叫沈青棠退开去。 没想到这小丫头经了死生一事,胆子大了不少,竟拉著他的衣摆,喁喁说著:“大郎君此去这般久,竟也不想著同玉奴说一声……害得玉奴掛念了许久……” 书房內寂静,又只有二人衣料摩挲的响动,这般情意绵绵的话落在耳中便也十分真切。 赵渊的耳尖不禁红了起来,借著要去梳发站了起来,假意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 只道:“我本是做这样的差使的,常有得了急令出去的。” 再说了,有时事关重大,他的行踪也不便透露,老夫人那儿也是要瞒著的。 沈青棠见他正儿八经地回答了这个问题,反倒忍不住失笑:“爷倒也不必这般认真,玉奴不过是隨口一言罢了……” 赵渊微微蹙起眉头来,做出不喜的模样:“你如何问,我便如何答。” “若是你有旁的意思,只管直说便是,不必拐弯抹角的。” 沈青棠转而拽了拽他的裤脚,软声道:“爷別恼嘛……玉奴的意思是……思念您了……” 说罢白皙的脖颈上染了一片飞霞,拽他裤脚的手也有些难为情地鬆开了,侷促地蜷在膝头。 医女青娘带著药箱来观云居时,二人便维持著这样一站一坐的彆扭姿势。 “听闻娘子受了外伤,妾带了些药来……”青娘察觉到气氛微妙,清了清嗓子,才开口道。 赵渊鬆了一口气:“进来罢。” 沈青棠则乖顺地跪坐在原处,將衣袖捞起来道:“有劳青娘了……” 桃色的衣袖上染著的血跡已渐渐乾涸,她白皙的胳膊上一道狰狞的长长血痕,一头还翻捲起些许皮肉来。 赵渊的脸色不大好看,被人划了这样长的一道口子,竟也不想著叫他赶紧请医女,还要替他拭发,咕咕噥噥地说那些相思的话来。 沈青棠若是知道他这般想,定是要狠狠喊上一回冤。 若不是您老人家太难亲近,轻易寻不到机会开这个口,她也不至於忍痛做戏呀…… 青娘瞧著那伤口,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恐会有些疼,沈娘子请忍一忍……” 她可是记得清楚,这小娘子可娇气得很,上回膝盖破了皮,都要疼得掉金豆豆的。 说罢为难地看向赵渊:“烦请大郎君……抓住沈娘子,妾也好清洗上药……” 赵渊瞭然,此女惯来是一副娇气做派,无人制著她,恐怕还真不好上药。 是以他丟了帕,盘腿在她身后坐了下来,一手摁住她未受伤的右手,一手捏著她左手的手腕。 这个姿势倒像是十分强势地將她圈禁在自己怀中了一般。 “可是这般?”低沉的嗓音恰恰响在沈青棠耳边,头脑中那种目眩神迷的感觉又来了。 她垂下眸子紧紧盯著自己的伤口,以期分散一些注意力。 青娘见著二人如此曖昧的姿势,当下也忍不住红了脸:“恰是如此,有劳大郎君了……” 清洗的药酒倒在那伤口上时,赵渊才意外发觉,这小娘子的劲儿可也不小哩。 那药酒一倒,她便跟烧了屁股的猫儿一般,拼命地在他怀里挣扎。 “別乱动,又不是要你的命……嘶……” 只听得一声闷响,沈青棠的发顶便猛然撞在他的下巴上,叫他嘴上一麻。 嘖,跟条胖鲤鱼从池塘里蹦出来,糊他脸上似的。 叫他恨不得立刻將那鱼扒了鳞片,架在火上烤熟了吃。 许是吃了痛,沈青棠倒是不挣了,泪眼汪汪地坐在他怀里,单薄的脊背紧紧靠著他的胸膛。 “爷,您弄疼我了……”她毫不留情地控诉道。 赵渊:……到底谁弄疼谁呵…… 好容易將那伤口洗了,又上了药粉,用纱布裹好,赵渊的脊背上已冒了薄薄的一层汗。 她身边那个嬤嬤想来极纵容她,竟惯出这么个娇蛮性子。 他赵渊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有谁治个外伤哭成这样的。 医女制不住她,还得叫个帮手摁住。 真是开了眼了。 可他瞧著她腕上被自己抓出的青紫痕跡,到底没忍心再加以斥责。 “此后还需敷一段时间的药,一日换两回药……”青娘闷头吩咐道。 沈青棠小脸一垮,竟还要一日换两回药…… 赵渊自是不会再帮忙,当即便吩咐了青娘往后去香雪阁给沈青棠上药。 他覷向沈青棠泪痕斑斑的芙蓉面,喉结上下一滑,心道这小东西挣扎起来可真是磨人,他可不想再来一回。 待阁楼收拾齐整了,又叫人在寢房里熏了艾草,沈青棠才慢腾腾地回了自己的屋子。 杏儿听蓉娘说了沈青棠坠楼的事儿,亦是骇得出了一身冷汗,连连自责道:“奴婢不该放著娘子一人在那阁楼上……” “该叫嬤嬤去陪著娘子的……” 蓉娘已亲手將织云房中的香灰交给了金影,只等著他们审出个结果来。 “此事的確是你我大意了,”蓉娘捧著一盏热茶喝著,“亏得大郎君回来得及时……” 沈青棠换了衣衫,正坐在贵妃榻上与自己对弈,闻言讶异地抬了抬眸:“嬤嬤怎的还替他说起好话来了?” “这侯府里的奴婢包藏祸心,他可也不无辜。” 若非赵渊疏於整治后宅,叫蠢笨的崔媛搁哪儿放羊,她岂会遭此灾祸? 蓉娘红著眼睛道:“小祖宗,话可不能这么说,奴婢当时瞧著您从上头掉下来,真是恨不得替您去了……” 沈青棠连忙呸了一声:“浑说什么呢!” 蓉娘这才赔著笑道:“总之大郎君在万钧之际救了您一命,奴婢如今可是瞧他哪哪都顺眼……” 沈青棠脸一红,啐了一口道:“你们可都是跟著我的,別將我这般轻易地卖了。” 杏儿揶揄她道:“大郎君这回可是英雄救美呢!难道娘子您不心动?” 不心动么? 那样危急的关头,赵渊简直如神祇降世一般…… 沈青棠拈著棋子,双眸里染了几丝她自己也说不清的情绪。 第76章 收留 这厢沈青棠清清静静地睡了,在耳房值夜的蓉娘却是因著白日受了惊,半夜头脑昏沉起来,竟像是著了风寒。 沈青棠嚇了一跳,又因著蓉娘年纪不小了,这一病来势汹汹,是以十分掛怀。 “且取些银子,央昨儿替我治外伤的那位医女速速来一趟。”她急急忙忙吩咐杏儿道。 她和蓉娘杏儿二人,在这侯府里並无甚地位可言,自然也轻易请不到府医,只好拿了钱求人救命。 青娘因著沈青棠昨儿伤了手,倒是一直宿在侯府中,是以听了杏儿稟报,心下有了几分成算,抓了些可能用到的药材便走。 耳房里的蓉娘鬢髮百,容顏憔悴地闭著眼睛,沈青棠赤著双足穿著里衣,守在榻边。 见青娘来得快,甚是感激地一頷首:“还请医士替嬤嬤瞧瞧。” 青娘將药箱放下,素手搭在蓉娘的腕上。 “是惊惧交加,又兼怒火攻心,妾开两副药服下便好。” 蓉娘闻言睁开了眼,慈爱地拉了拉沈青棠的手:“人老了就是容易出些毛病,倒累得娘子担惊受怕的。” “杏儿,还不速速为娘子穿上罗袜?” 杏儿应了一声,转身去寢屋取罗袜和绣鞋来。 沈青棠蹙著的双眉这才舒展开,只道:“嬤嬤还是要仔细保养,莫要悲喜交加,恐伤身体。” “奴婢省得。”蓉娘交代完,便又沉沉睡了过去。 青娘只道沈青棠素来娇气,皆是奴婢们捧著她的,今日见了她为了老僕披髮跣足,心里暗暗高看她几分,只觉她待身边人倒是真情实意。 眼下天色尚早,沈青棠却也睡不著了,索性让青娘回到寢屋替自己换药。 青娘露出几分犹豫的神色,那个唤作杏儿的奴婢已去煎药了。 她一人,可如何应付得了沈青棠? 沈青棠瞧出她的疑虑,又打眼瞧一瞧观云居中尚亮著灯,便勾唇一笑。 “爷今儿休沐,咱们去那儿换药罢。”说罢提步便走,直往月洞门而去。 青娘拎著药箱赶紧跟上,若有大郎君那样身强力壮的人帮著,自是极好。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赵渊方睁眼,预备著起床习武,便听得细碎的脚步声停在门外。 “沈娘子,您……自个儿进去吧?属下和青娘在外头候著。”金影轻咳一声,叫青娘在廊廡下止步。 沈青棠瞧著金影不大自然的神色,心下有些奇怪,可也不好强令他帮著叫人,否则赵渊怪罪起来,金影可是要吃掛落的。 寢屋的门开了一条缝,她伸手轻轻推了推,便往里走。 里头静悄悄的,一柄宝剑掛在床头。 这人还真是怕死,竟然连寢房里都放著武器。 沈青棠瘪瘪嘴,目光下移,便对上了赵渊幽深的鹰眸。 沈青棠:…… 赵渊冷眼瞧著她只著里衣出现在他的寢房中,暗暗有几分烦躁。 不是因著她无故闯入而烦躁,而是因著她不避讳金影这个外男,四处乱晃。 金影:……您叫属下往香雪阁传话,可从没避讳过啊……(无辜) “爷您醒啦?”她討巧地笑著,唇角两个梨涡在晨光中分外惹眼。 “今儿这是,又怎么了?”他半倚在床头,容顏俊朗,微哑的嗓音带著显而易见的不耐烦。 沈青棠忸怩地走到他床前,软声道:“嬤嬤病得起不来床,杏儿忙著给嬤嬤煎药……” “玉奴央著青娘给伤口换药,可又怕疼……” 赵渊嗤了一声:“爷又不是止疼药。” 说著便要轰她走。 沈青棠连连摆手:“不会耽搁爷太长时间的……” “您能不能……借玉奴一只手?” “反正……您今儿休沐嘛……” 那双琉璃般澄澈的眸子忽闪忽闪的,敛在纤长而卷翘的羽睫下,带著几分祈求望向他。 倒还算知趣,只借了一只手,他慢腾腾地坐直身子。 “去书房候著。” 沈青棠连忙道:“玉奴伺候您净面更衣……” 赵渊凉凉地瞧她一眼,她立刻便闭了嘴,乖巧地站起身往书房走。 “主子没叫你伺候更衣?”金影见沈青棠一眨眼间便出来了,暗暗咋舌道。 不应该呀,主子昨儿不是还对沈娘子又搂又抱的么…… 沈青棠面露遗憾地摇摇头,领著青娘退回书房中。 “还不滚进来?” 金影得了令,连忙接过小廝手里的水盆和帕端了进去。 青娘见沈青棠在观云居中来去自如,不由得暗暗佩服起来:“听如意姑姑说,您来之前,这观云居可是不许旁人入內的。” 像是怕沈青棠不信,她又补充道:“连侯夫人和侯爷也不能进,只有老夫人可以。” “您是这府里头第二个能进这儿的。” 沈青棠微微侧目:“这儿是旁人不能进来的?” 她还真不知道,只以为是赵渊喜静,是以旁人皆不来走动罢了。 回想赵渊从一开始便没有忌讳她踏入此处,沈青棠心下便猜到了几分,想来是老夫人施加了压力罢? 不过到底也能表明,赵渊的確十分给她这个小通房面子了。 青娘见沈青棠的確懵懂,不知其中深意,只浅笑著略过这个话题。 可这位沈娘子在她心中的分量又添了几分,往后说不得有大造化呢。 赵渊穿戴完毕,便到了书房中,见沈青棠穿著素白的里衣,似只垂耳的雪兔一般,乖巧地跪坐在矮几后。 青娘已拿出了纱布和药粉,预备著换药事宜。 沈青棠瞧见赵渊,欢欢喜喜地伸出小手,拍了拍身侧的蒲团:“爷坐这儿。” 那小模样,又乖巧又得意。 赵渊敛了敛眸子,在她身旁坐下,伸出一只胳膊给她。 沈青棠眨了眨眼,却叫他放下:“爷放这儿便好。” 青娘只当瞧不见二人的亲昵举动,解了沈青棠昨儿的纱布,只见伤口依旧渗著血,许是她四处动来动去的缘故。 纱布和药膏沾在了伤口上,饶是青娘再小心,撕开时,沈青棠还是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攥住了赵渊搁在身侧的胳膊。 赵渊垂眸,原来要借他的胳膊,是要这么用的…… 无人瞧见,他的双眸静静落在她冷白色的玉指上,不知在思量著什么。 第77章 断案 因著险些闹出了人命,老夫人亲自叫了人將织云拉到白鷺堂审问。 织云遭了金影等人的一顿刑罚,虽浑身血淋淋的,竟也半点不肯吐口说是谁害了她,只嚷嚷著要见老夫人和大郎君。 “大少夫人待你不薄,將你老子娘皆安顿得好好的……” “那沈娘子是大少夫人寻来为大房延续子嗣的,你为何要暗害她?” 老夫人多年未见过侯府的后宅里头出这样心狠手辣的手段,气得浑身直抖。 幕后之人真是好手段,趁著赵渊不在府中,便想著除了沈青棠,嫁祸给崔媛,好闹得大房鸡犬不寧。 真真是一个一石二鸟的好计策! 崔媛自然也是满脸冤屈:“我自问从不苛待你们这些做奴婢的,更不会指使你们做这些下三滥的事儿,到底是谁买通了你?” 织云吐出一口血、水道:“奴婢不过是想攀高枝儿,想得失心疯了,这才做下这等错事……” “要杀要剐,但凭主子们一声令下……” “但奴婢的爹娘是无辜的,求老夫人看在他们勤勉多年的份儿上,饶过他们……” 她从金影口中得知,自己房里的香炉被人下了迷惑神智的东西,心下自是將那人恨毒了。 为今之计,也只能求老夫人宽和,能放过她的家人。 崔媛拿帕子掩了掩口鼻,似是想到了什么十分厌恶的东西一般:“你的老子娘,今儿一早被人发现畏罪自尽了……” 织云猛然瞪大双眼:“不会的……不会的……那俊儿呢,俊儿还那么小……” 俊儿是她的弟弟,她爹娘的老来子,她这个做姐姐的也素来疼宠。 “你当初做下这事的时候,就该知道会连累家人,”一旁的崔清雪摇了摇头,冷然看著她,“纵使我们老祖宗心善不追究,那幕后之人可不会放过他们……” 织云驀然痛哭起来:“俊儿……你们竟连俊儿也不放过……” “哭哭啼啼成何体统!你若有冤屈,我们自然不会冤枉了你,”如意姑姑上前呵斥道,“你若一味地哭,便是我们也不知该如何替你的家人报仇。” 这样的事她和朱槿陪著老夫人料理了不知多少回了,为非作歹的婢子里头,有一半儿是因著私心作祟,一半儿是因著家人被凶徒拿住了。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却是不知这织云是哪一种,亦或是二者兼有之。 赵渊带著沈青棠走进白鷺堂时,织云正伏在地上痛哭。 沈青棠瞧了一眼,似是被嚇到了,默默地往赵渊身侧紧走几步。 “你那弟弟,本官叫人保下了。”赵渊淡淡道,带著沈青棠在一侧落座。 对面的崔清雪眸光一闪,看向身后的素仪,后者蹙眉,低头不语。 织云的眸中燃起亮光:“多谢大郎君……多谢大郎君……奴婢就知道,大郎君不是这样是非不分的人……” 无怪乎她恋慕他这样久…… 她刚说完,赵渊便凉薄一笑。 “本官救下他,可不是出於什么善心。” “不过是要同你交换幕后之人的消息罢了。” “若你给出的答案本官不满意,那他自然是活不成的。” “本官並不介意,让他同你爹娘一般,齐齐整整地掛在房樑上。” 堂中诸人听得此话,皆是寒毛倒竖。 沈青棠素未见过赵渊办案的模样,此刻见他浑身气息冷肃,人命在他口中只是一桩交易,活似地狱里的阎王一般。 织云眼中的爱慕之情渐渐熄灭:“您既已救下他,又何故伤他性命……他只是一介孩童,又不会碍著您什么事儿……” “你弟弟活还是死,全在你一念之间。”赵渊自是不会同她掰扯什么人伦道义,不耐烦地敲著椅子的扶手道。 金影接替了赵渊,继续他在牢里未问完的话:“那香炉里的香,你可知是何物?” “奴婢……知道……” 沈青棠微讶,她竟知道那香里掺的东西? “那是奴婢自己调的香……只是未曾想到会被人用在自己身上……”织云惨然一笑道。 金影和赵渊对视一眼,继续问道:“是谁叫你调的那香?本是预备著拿来做什么的?” 织云双眸望向崔媛:“是大少夫人叫奴婢调的香……” 崔媛见诸人都望向自己,定了定心神,端住架子道:“你接著说,我倒要看你能编出什么儿来!” “大少夫人嫁与大郎君后,一直不得大郎君宠爱,深闺寂寞难耐……她便叫奴婢调了这香……” “一旦燃此香,大少夫人便可在梦中与心爱之人……云、雨……” 崔媛猛然想起,那都是年少不知事的时候,才叫织云做了这事,后来被梅香发现了,梅香劝著她莫要用这些乌糟东西…… “住嘴!你这贱婢……竟敢胡言乱语!” 此刻,当著婆母、丈夫和老祖宗的面,她像是被人扒光了衣裳一般,羞愤得恨不能寻个地缝钻进去! 崔清雪轻咳一声:“真是丟人……” 丟她们崔家女的脸。 沈青棠似是看戏一般,揶揄地看了赵渊一眼嘖嘖,这男人,真是心狠…… 逼得小娘子都得靠做春、梦聊解相思之情。 赵渊不动声色地看了沈青棠一眼,瞧见她幸灾乐祸的笑,暗暗磨了磨牙。 “那你用了这香,为何会失了神智?”金影得了主子的眼神,连忙揭过这个话题,接著问道。 “奴婢近来难以入眠,用的便是佛手香……” “此香断不可和佛手香同燃,否则药性相衝,便会叫人癲狂……” 虽然不再继续用药可恢復神智,但错事已酿下,断无法挽回。 此时的嫌疑又回到了崔媛身上。 “老祖宗明鑑,昨儿妾身恰去了香雪阁,若妾真是凶手,又何必命手下的两个奴婢去救玉奴?” “再说了,妾有千万个藉口可以不去香雪阁,沾染这个嫌疑……” “织云又是妾赐给玉奴的人,她若犯了事,妾也脱不开干係……” “妾虽不够聪明,却也没有这般蠢笨。” 崔媛义正辞严地为自己辩解。 座上的老夫人自然知道是这个理儿,只好再问织云道:“那还有谁能进出你的寢房?” 第78章 家丑 织云性子木訥,但胜在人忠厚老实,因此同静兰院的丫头们关係都还不错。 如意听著她报上来的几个人名,敏锐地察觉到里头竟然还有三房郑姨娘院子里的人。 这事儿若是牵扯了侯爷的小妾,可就不大好处理了…… 眼见著织云已问不出什么名堂来,老夫人看向赵渊:“到底是你们大房的事,这人便交由你处置了吧。” 便是说叫赵渊直接將人杀了完事。 后宅里的案子,可没有外头的案子那般非黑即白,小小的一个案子牵扯到各房的利益,兴许各房都掺了一脚,便也不那么容易理清了。 老夫人浸淫后宅多年,自是清楚这个道理。 没想到赵渊却是不依,他敛著眸子,满面寒霜:“玉奴不过是个十六岁的丫头,也不知犯了什么天大的过错,要叫人取她的性命。” “今儿是个通房,明儿待我有了孩儿,那岂不是要推我的孩儿坠楼?” 老夫人心下一颤,赵渊素来识大体,从未在她跟前这样疾言令色过。 “既如此,你便放手去查吧,有什么事,老婆子我兜著便是。” 赵渊说的也不无道理,若是这样轻轻放过,难保以后不会有人对大房的子嗣动手。 崔清雪听见赵渊这样说,很是不悦地蹙了蹙眉:“渊儿这话,倒像是说你那两个弟弟叫了人谋害你的妾似的。” 赵渊冷哼一声:“母亲说这话可要讲究证据。” 崔清雪一噎,拿著手帕一捂胸口,便要指责赵渊不孝。 沈青棠见势不妙,连忙拽了拽赵渊的衣袖:“爷……此事,便算了吧……” 不是她菩萨心肠,而是这事儿她有的是本事暗地里查明白,犯不著明面上和崔清雪这个侯夫人起衝突。 赵渊不悦,他替她出头,她倒好,自个儿缩回去了。 往日里怎不见她这般胆小? 拽了拽袖子欲要抽出,却被她紧紧攥著。 “这事儿……您別管了……”沈青棠只好含糊不清地提示道。 老夫人见沈青棠拦著不让查,心下暗嘆她是个瞧得清眉眼高低的。 “既然如此,那那些每常同这个婢子交好的,皆杖毙了罢。”赵渊满面冷漠道。 既然不许他查,那总要叫这些人出一出血才好,否则他们当他是软柿子,都想来捏一把。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老夫人一惊,暗暗念了声佛:“不是祖母可惜那几个贱婢的性命,实在是这事儿损阴德……你又还没个孩子……” 沈青棠秒懂老夫人的担忧,赵渊若是无端造杀孽,恐他的子嗣要受人詬病污衊。 於是她连忙掐了自己一把,落下两滴泪来:“玉奴知道爷是替玉奴不平……” “玉奴自是感激不尽……” “可这事儿到底玉奴只受了点儿轻伤,您不如暂缓缓……” “就权当积福了……” 赵渊瞧著她红彤彤的眼眶,心下的怒气更盛了。 她这么一闹,倒显得他没本事护住她似的。 老夫人得了台阶,连忙叫人將赵渊请走:“今儿难得休沐,你快去歇歇吧!” 沈青棠和如意姑姑,一人一边將赵渊拉了出去。 赵渊脸黑得像锅底,出了院门便呵斥沈青棠道:“往后再被人害了,爷可不去救你。” “对著仇家都心慈手软的,难成气候!” 沈青棠赶紧地將脸上的泪抹了,討好地抱著他的胳膊:“哪儿能啊,您瞧我像是以德报怨的人么?” “只是这事儿到底是家丑,闹大了不好看……” 如意姑姑抿唇一笑:“沈娘子说的恰是这个理儿,老夫人命奴婢悄悄儿地查清楚,再暗地里处置了。” 赵渊一哂:“既然你们已经有了成算,我也就不多说什么。” “只是若叫爷房里的人白白受了欺负,传出去爷的脸上可掛不住。” 他不爱这种磨磨蹭蹭的计策,惯来使得是快刀斩乱麻的法子。 沈青棠听著这一句“房里人”,忍不住羞红了脸,只道:“玉奴可就全仰仗著如意姑姑了……” 赵渊睨了她一眼,也回过味儿来自己说了什么,眸子敛了敛,便不动声色地自往观云居去了。 如意陪著沈青棠回香雪阁瞧了一趟蓉娘,送了些药材,便將她送往观云居。 “你那阁子里头,老嬤嬤病了,那小丫头想来也没空伺候你,不若同大郎君做个伴儿。”她笑著道。 沈青棠知她有意撮合,便頷首应下。 未出月洞门时,便见一个青衣婢女匆匆从门前走过。 沈青棠脚步微顿,想起杏儿先前查到的消息,心下有了计较。 她讶异地往月洞门瞧了一眼:“咦那人怎么看著像织云的同乡?” 如意沉了沉眸子,那织云可未提到过她还有个同乡…… “沈娘子怎知她有个同乡?”她不动声色地问道。 沈青棠露出几分不好意思的笑道:“织云这丫头针线手艺好,还给爷补过衣裳,她那同乡却是善於做糕点,我倒想著將那同乡也要到香雪阁来……” 玉笺善於做点心的事儿,自然也是府里的眼线给她稟的。 当时她还觉得讶异,性子那般跳脱的婢子,竟能做这样细致的活儿。 如意頷首:“原是如此……如今沈娘子阁子里缺了人,改日奴婢再领两个机灵的补上。” 沈青棠正要推辞,崔媛给她送了两人先后被人收买,这侯府里的婢子她可不敢再用了。 如意便道:“如今伺候你的那个嬤嬤,年纪可也不小了,该享享福了。” 沈青棠这才頷首应下:“多谢如意姑姑。” 她並未提及那同乡唤作什么名字,仿佛只是瞧见人影,隨口道来罢了。 如意亦並未追问,只是她自有法子能查出来。 赵渊在书房中批阅因著外出办差而积攒的公文,那个將他惹毛了的小丫头又出现了,手里还捧两支新摘的荷。 他蹙了蹙眉,冷眸瞧著她,似乎在问她怎的又来了。 “玉奴来寻爷习字儿。”沈青棠依旧扯著老夫人的大旗,满头秀髮用一支骨朵儿簪起,果真如出水芙蓉般清丽。 “今日夫子休沐。”赵渊面不改色道。 沈青棠:…… 第79章 替死鬼 正所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沈青棠从善如流地將荷放在他的案头,乖巧道:“夫子自忙便是,学生借用夫子的地方自个儿看看书。” 荷的清氛扑鼻而来,赵渊垂了垂眸子:“拿走。” 沈青棠满面惋惜地將荷放在自己的矮几上:“看来你们不够爭气,夫子不喜欢你们,只喜欢我。” 说罢规规矩矩地跪坐在赵渊身侧:“玉奴伺候夫子磨墨罢!” 赵渊手一顿,吩咐道:“且去將厚顏无耻四字,抄写一百遍。” 沈青棠面上的笑一僵。 嘖,竟还有这般给脸不要脸的郎君! 敢骂她厚顏无耻! 她气咻咻地敛裙站起,三两步便退回了自己的矮几后,铺纸,磨墨,一气呵成。 赵渊手中的公文翻过一折,唇角微微噙笑。 如意姑姑也不知哪里来的本事,沈青棠將將抄了五十遍“厚顏无耻”,她便跟著金影入內稟报。 “稟大郎君,给织云下药的人已查清。” 赵渊命赐座,將手中的事务撂下,听她细稟。 “下药的人唤作月见,素来和织云交好,二人曾一同在针线房做活儿。” 听见这个名字,沈青棠微微挑眉,竟不是那玉笺? “因著二人在后罩房的居所也是相邻的,是以常常互相串门儿。” “月见自己也供认说那炉子里的香是她燃的,只是见著织云即將成为姨娘,心有不忿,想捉弄织云一番……” “但是她並不知织云近日在燃佛手香,是以二香衝突了,导致织云丧失理智。” 如意面无表情地说完,好似在念一本话本子一般。 这事儿听著就像是恶作剧引发的惨案,可沈青棠的命却是险些就没了的。 天底下的巧合那般多,沈青棠可不相信这事能巧到刚好要她的命的。 该查一查是谁叫织云燃佛手香的才好…… 沈青棠垂眸思索著,卷翘的睫毛在细腻如羊脂玉的脸颊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赵渊瞧了她一眼,悠悠地曲起指节敲了敲案几:“这便是姑姑查出的所有了?” 如意勾唇一笑:“什么都瞒不过大郎君。” 沈青棠讶然抬眸,看向二人,难道前头的这一番话,是为著应付旁人的? “织云有一个同乡,唤作玉笺的,懂些药理。” “玉笺在春柳院做活儿。” 如意捧著茶水喝了一口,幽幽道。 此话点到为止,屋中的几人皆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沈青棠心下冷笑,可真是了不得的同乡,竟有催命的情谊。 可这事儿查到如今,莫说是置身事外的玉笺,便是那亲口承认燃了香的月见,他们都奈何不得。 前者是因为尾巴处理得太乾净了,根本捉不到错处。 后者则是因为侍奉的主子乃是侯爷最疼宠的姨娘,犯的错又是无心之失,饶是再追究,也不好要了她的性命。 “此事,你怎么看?”低沉而带著戏謔的语调响起。 沈青棠回过神来,才发现赵渊是在问她。 “既然是无心之失,便算了罢。”沈青棠笑意轻软道,伸手鬢角的髮丝勾到粉嫩的耳朵后。 明面上她动不了这些人,可暗地里能使的法子可多了,不必非要在大傢伙儿面上求一个公道。 思及此,她再次暗暗感嘆,真是一入侯门深似海,得亏她有金山银山做后盾,否则哪里支使得动这儿的魑魅魍魎? 回去便先叫人处置了那个唤作玉笺的好了…… 在她暗戳戳思量著如何报復时,座上的赵渊却率先道:“爷这观云居缺个婢女,不如將那玉笺调过来好了。” 沈青棠微顿,一双杏眸满意地眯起,此法甚好。 想来那崔清雪得知这消息,恐怕觉都睡不安稳吧? 自己拿来捅人的刀子,被人捏住了把柄,隨时便会將刀锋转向自己。 实在是高啊…… 沈青棠满面讚赏地看向赵渊,不愧是大理寺卿,想出来的法子可真阴损吶! 嗯,真想给他赏座大宅子。 赵渊不曾想她当著外人的面,也这般毫不掩饰地盯著自己看,一时间竟有些窘迫。 他轻咳一声道:“便这么办吧。” 如意领命而去,逕自回白鷺堂寻老夫人復命去。 金影瞧著时候不早,便道:“属下去將今儿的午膳取来吧,请二位主子稍候。” 沈青棠摸了摸肚子,从今早到现在她都还没吃东西呢,可惜蓉娘病了,只好將就著吃大厨房里的了。 赵渊瞧著她有气无力地提起笔,继续写那几个“厚顏无耻”,恍然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欺负人。 “爷……”沈青棠忽而抬起头,执著笔盯著他。 赵渊只觉似有什么从脑海一闪而过,竟下意识有些心虚。 “您不是说要带玉奴出去玩儿的嘛?咱们何时动身?” 赵渊心里轻轻一跳,那日走得匆忙,爽了她的约,一回来忙著查案,倒是完完全全將此事拋在脑后了。 “改日罢,待忙过这一阵儿……”他垂首翻阅公文道。 矮几那头便沉寂了下来。 过了两息,赵渊一抬眸,便见她幽怨地盯著自己。 “改日是何日?”沈青棠噘起樱唇,小脸皱了起来,“爷是大忙人,莫不是要叫玉奴从夏天等到冬天吧?” 话里头带著三分嗔,三分怨,还有四分阴阳怪气。 赵渊忍不住额角突突跳,刚升起的那一丝歉疚荡然无存。 果真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如今公务缠身不得空閒,她竟还闹脾气? “您答应得好好的,不辞而別也就罢了,如今休沐了倒还推说不得閒……” “您且说说,这不是糊弄人是什么?” 沈青棠如今因著被人推下阁楼,碍於侯府顏面,不仅冤屈不得伸张,歹人也不得处置,打量著赵渊不忍心苛责,愈说愈有恃无恐起来。 赵渊的剑眉拧起,她说的倒句句都是实话,可他的確无法当即应承她。 嘖,真是难搞。 沈青棠叭叭说累了,住了嘴,端起白水喝了一口,润润喉。 “上次那醉仙楼的包子可好吃?爷叫人再给你买些来。” 饱含磁性的嗓音猝不及防响起,语调里是难得的温和。 第80章 午膳 沈青棠如遭雷击般愣在当场,红霞从玉颈寸寸蔓延至腮边。 她想过他兴许会不耐烦,会隨意许些好处补偿她,好叫她闭嘴。 可千算万算,没算到矜持高傲的大理寺少卿,竟然会这般软和地问她,要不要吃点好吃的? 倒像是,郎君將小娘子惹恼了,低三下四地求好一般。 “唔……”她垂著螓首,玉指在丝帕上打搅,鬆开,又绞起,直將那帕子弄得皱巴巴的。 赵渊以为她不乐意,微微敛眸,又问道:“那黄胖……爷叫人再给你买几个?” 沈青棠这下確认了,他的確是在诚心求好,紆尊降贵地问她,如何討她欢喜。 一颗心怦怦乱跳著,满腔羞赧无处安放,索性伏在矮几上,將玉面埋进衣袖中。 赵渊见她不语,伸手把玩著腰间新掛的青玉环,拧眉静静思索著,这小丫头是如此重诺的么? 等閒的珍饈玩物竟不能消解她的气愤…… 此情此景,超出了他所理解的范畴…… “不要醉仙楼的包子……”她趴在矮几上,藏起半张羞答答的脸蛋儿,露出水汽氤氳的双眸。 赵渊自是頷首:“那你想要什么?” “腊味合蒸、蟹粉狮子头、金乳酥,再要一碗蓴菜羹……”她囁嚅著报了菜名。 “可。”赵渊没来由地鬆了一口气,命金影去醉仙楼买膳。 金影连忙將大厨房做的膳食撂下,搓著手道:“今儿大厨房的菜不好,主子您也吃醉仙楼的吧?属下多要两个招牌菜。” 心里盘算著多要几个,这样他这个跑腿的也能公款蹭一波醉仙楼的大餐。 赵渊頷首,他倒是不甚讲究,只是这小丫头必定是吃不下那大厨房的膳食的。 金影顛顛儿地记了菜名,恨不得飞檐走壁赶去。 主子今儿可真是开窍了,还知道从外头叫膳討沈娘子欢心。 嗯嗯记下,又可以去老夫人那儿討赏了。 醉仙楼的后厨得了武安侯府的单子,连忙叫人加紧做,这家可是从不叫他们醉仙楼送膳食的,今儿可是破天荒头一遭,可得打起精神伺候好咯! 新上任的主厨悄悄遣了小廝去芙蓉斋:“去將芙蓉斋的透糍和梅糕取两碟来,那位爱吃……” “记著,要拿热腾腾刚出炉的……” “那位嘴刁,不是现做的可是半点也不吃的……” 醉仙楼的膳食不便宜,金影从没想过五十两银子能得大大小小好几个食盒的东西。 “你们掌柜的……今儿有喜事?”他咂摸著,问送膳的小廝,隨手给了块碎银子打赏。 小廝得了赏钱,自是捡好听的说:“这不是咱侯府头一回在这点膳嘛,我们掌柜的想著往后是要做长久生意的,头回定要叫客人满意才行!” 金影頷首,不错,这掌柜的倒是有几分眼力见儿。 这些膳食大大小小有十余个碟子,自然不好在书房里吃,是以赵渊便带了沈青棠去一贯弃置不用的正厅。 黑胡桃木雕螭虎的圆桌正儿八经地立在中间,清一色的天青荷莲碗碟错落有致地摆在桌上,裊裊香气直勾得馋虫四起。 “坐吧,不必拘礼。”赵渊率先坐下,端起了饭碗。 按理来说通房丫头等閒不得上桌吃饭,但一来沈青棠娇气惯了,二来此处无外人盯著,赵渊也懒得拘这些礼数。 “多谢爷赐膳。”沈青棠福了一礼,和赵渊隔了一个凳子,裊裊婷婷地坐下。 碗里的米饭用的是珍珠米烹煮而成,她挑起一小口尝了尝,勉强算是可入口。 赵渊拿银筷拨弄了两下,他应同僚之邀曾在醉仙楼吃过饭,米饭应当是用的是比寻常百姓家吃的略贵些的粳米,却从未见过用珍珠米的。 於是他將金影叫来,问道:“今儿醉仙楼的饭皆是用珍珠米煮的?” 金影连忙道:“那送膳的小廝说了,咱们府里是头回在醉仙楼点膳,是以掌柜的都捡好的给咱们上了,想著伺候好了,往后咱们能多点几回……” 不是他说,醉仙楼的糟鹅掌是真好吃呵! 赵渊瞧了瞧桌上的菜色,基本是挑不出错的招牌菜,並无其他异样。 这才將疑心压下,挥手命金影退下。 金影自是欢欢喜喜地去了廊下,享用他暗自给自己添的几样菜。 沈青棠用了两口米饭,拣了几样素食尝了尝,便知晓这菜有大半是姜熙安插在醉仙楼的厨子做的。 因著她不爱用荤油炒的素菜,这几样素菜里便用的菜籽压出的油。 而醉仙楼亦是寻常酒家,不会不知素菜用荤油炒更加可口的道理。 这般一想,便觉心头暖融融的,想著待蓉娘好了,定要寻个机会,叫杏儿带她翻墙出去见一见姜熙。 赵渊已许久未曾与人同桌共食,坐在饭桌旁竟生了几许奇异的侷促感。 而坐在他右手边的小娘子,眉眼恬静,正垂眸细嚼慢咽,玉指执银箸,吃得慢条斯理,仪態万千。 桌上的菜色虽多,能叫她多下两箸的寥寥无几,一瞧便知道是在挑嘴。 到底是如何养出这样的小娘子,连上京城最大的酒家所烹製的菜餚,都只能勉勉强强入她的眼。 他忽而想到,不知宫中御厨所做的菜式,能得她青眼否? “爷办差辛苦了,多用些。”沈青棠用了几筷子,便觉得腻歪,乖巧地执公筷替赵渊布起了菜。 赵渊一贯不挑菜色,只要滋味尚可,便能吃饱。 到底常在外头办差,有一顿热食吃便已是不错了。 他一连用了几口肉食后,沈青棠秀气的眉头便蹙了起来:“您得荤的素的交替吃,否则光用荤的便饱了,素菜便吃得不足,不利於养生。” 说罢將他跟前的肉食皆移远了些,暗自嘟囔著,这还是她头一回伺候人用膳呢。 赵渊到底不习惯她在一旁殷殷伺候,便叫她放了筷子:“不必伺候,爷习惯自己用。” 不成想她又闹起了么蛾子:“人家皆言秀色可餐,爷却不乐意玉奴伺候您,可是玉奴貌丑无盐?” 赵渊闻言,艰难咽下口中的珍珠米,思量著该如何答话才好。 第81章 新丫鬟 沈青棠在赵渊的观云居流连了一整日,终於在日暮时分,轻盈地穿过月洞门,回了自己的香雪阁。 蓉娘依旧睡著,杏儿倒难得沉稳持重了一回,吩咐婢子们给沈青棠备好沐浴的热水。 老夫人的赏赐送了好几匣子,连夜叫人捧到了沈青棠跟前。 朱槿姑姑亲自送的,见沈青棠正预备著沐浴,便从赏赐之物里取了一块胰子出来。 “这是用青荷和丁香做的香胰,是宫里头才赏的,老祖宗叫奴婢拿来给沈娘子用。” “她老人家年纪大了,不爱这些年轻女孩儿们用的香味儿。” 沈青棠忙福了一礼道:“多谢老祖宗赏赐,朱槿姑姑留下喝茶罢?” 朱槿笑著摇了摇头:“老祖宗跟前离不得人,改日再来同你討茶喝。” 说罢又从赏赐之物里挑出一块白玉芙蓉佩:“这是老祖宗前几日专门从私库里挑出来的,叫沈娘子戴著玩儿。” 沈青棠摸了摸那玉,触手温润,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想来是老夫人念著她这回受了委屈,特特叫人送来的。 不过,一条人命换一块玉佩,到底也凉薄了些。 可仔细想想便也能理解,一个通房丫鬟,主家买进来的时候也不过要个十两二十两银子。 可这玉佩价值连城,也不知能买多少美妾稚奴了。 “如此,玉奴便腆受了,改日定当多抄些经文,为老祖宗祈福。” 因著阁楼上闹出了乱子,那些抄好的经书也被殃及了,她还没来得及收拾。 朱槿瞧著她並不喜形於色,当下便讚赏地頷了頷首,道:“老祖宗还说,若是大郎君欺负了您,只管往白鷺堂告状去。” 沈青棠杏眸微睁,这话不知是真是假,算来她也不过是个妾,哪有告郎君的状的道理? 二人客客气气地说了一会子话,杏儿才亲自提著灯,將朱槿送回了白鷺堂。 蓉娘將养了多日,才渐渐有了好气色。 沈青棠倒因著没能吃上她做的饭菜,清减了几分,玉带一束,更显得小腰盈盈似柳枝。 “嬤嬤可算好起来了,可叫杏儿累得够呛。”沈青棠笑嘻嘻地拉了蓉娘在贵妃榻坐下。 通房丫头本是不能有伺候的奴婢的,念著她自己给蓉娘和杏儿发月例,崔媛才勉强將二人留下。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蓉娘一病,香雪阁中便只剩了杏儿一个伺候的,自是劳累许多。 杏儿却神采奕奕道:“不瞒娘子,奴婢日日苦练都瘦不下来的双腿,这几日可细了不少哩,奴婢高兴著呢,哪里会嫌累?” 沈青棠轻摇团扇,故作讶然道:“哟哟哟,咱们杏儿姑娘长大懂事了?” 杏儿气恼地啐了一口:“娘子莫胡言乱语,算来奴婢比您还年长些呢!” 几人笑闹著,一同在饭桌上吃了顿午膳,算是庆贺蓉娘大安。 午晌刚过,白鷺堂便遣了如意送婢子过来,一溜十二个青衣婢女,皆比沈青棠年岁要长些。 “老祖宗说沈娘子年岁小,得选些年纪大点的,才晓得疼人。” 如意笑著道,命那十二个婢子在沈青棠跟前一字排开。 “难为老祖宗念著玉奴,只是我这地儿小,只选一个便好。” 沈青棠上身穿著杏色的窄袖衫子,下身一条藕荷色的百褶裙,笑意盈盈地从门前的石阶走下来,一双美眸依次在婢子们身上划过。 婢子们被她一打量,只道是神仙妃子降世,非凡夫俗子可比擬,皆羞惭地红了脸。 “这可不成,您常往来於观云居,大郎君本也没有婢子伺候。” “总使唤金影这个粗汉子也不是个事儿……” “您不若选两个吧,也好互相照应些,还能替大郎君做些轻省的活计。” 如意一壁劝著,一壁命身后的奴婢捧来那几人的身契:“月例从老夫人的分例里支,身契您只管拿著便是。” 沈青棠先前得了织云织月二人,都是放在屋子外头伺候,如意便知道她忌讳身契不在自己手上的奴婢,是以特地寻老夫人求了恩典。 “这如何使得,崔姐姐如今掌著家,玉奴院子里的人,也不好不叫她管著……”沈青棠状弱为难道。 如意一笑:“这有什么的,侯爷的姨娘们都是自己拿著奴婢的身契的,您不是头一个,不必担忧。” 沈青棠这才真情实意地道了谢,叫杏儿取了两盒制好的驱蚊香来。 “这是玉奴閒时鼓捣的,姑姑拿著摆在窗下,保管半夜也无蚊虫进来。” 如意接来一闻,便觉出了门道:“这味儿竟这般轻,不似艾草那般呛人。” 沈青棠頷首:“正是,我闻不惯那艾草的味儿,等閒不会熏那东西。” 杏儿引著如意到了耳房喝茶吃点心,沈青棠才慢悠悠地挑起婢子来。 有意思的是,这十二个婢子,其中有六七个都掐著拇指同她见礼。 “娘子,这几个皆是玉郎的人。”蓉娘满面慈爱,悄悄对沈青棠道,“难为她有这样的本事……” 竟掐著点儿便將人送了进来。 沈青棠唇角微翘:“近日她应当还要跑洛河一趟,实在是辛苦,叫伺候的人经心些。” “奴婢省得。”蓉娘点头应下。 她身边如今已有了武婢杏儿,又有了精於管帐的蓉娘,只消挑两个做些杂务便是。 “你们可有会做饭的?”沈青棠摇著罗面石榴猫蝶扇,在婢子们跟前款步走过。 婢子们面面相覷,不是说招的是伺候的婢子么?又不是厨娘,怎的还问会不会做饭…… 其中却是有一人站了出来:“奴婢老家是江南的,会做些吃食,望娘子不弃。” 另一个眉目清秀的婢子也站了出来:“奴婢会做些药膳,可助娘子调理身子。” 这二人却都是玉郎安排的,沈青棠頷了頷首:“可有名字了?” 二人皆摇头道:“请娘子赐名。” 眼见著人选便要这样定了下来,十二人中有一人咬了咬牙,站出来道:“奴婢做针线的手艺极好,湘绣和蜀绣皆熟,可以为娘子绣香囊和扇套……” 香囊、扇套这两样皆是討好爷们儿用的。 第82章 炙肉 此女应当是打量著沈青棠是个妾室,需得在爷们儿手底下討生活,这才自恃本事,鼓起勇气自荐。 沈青棠虽欣赏她的胆气,却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我们家郎君不爱这些东西。” 並非赵渊不爱,只是她若要香囊,有的是绣娘替她张罗,何苦要特特养一个在身边呢? 她身边只留有实际用处之人。 那婢女只道是她年岁小,尚不知如何討好男人,便屈膝再行一礼道:“娘子想岔了,没有郎君不爱这些东西的……” 一旁的蓉娘不喜她这般顶撞沈青棠,只道亏得没有挑这个婢子,看著便是会奴大欺主的模样。 “放肆,竟敢衝撞主子。”蓉娘不悦低斥道。 那婢女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退了回去。 沈青棠瞧著她,微微摇了摇头,虽有些巧思,礼数却不够周全。 被蓉娘呵斥了,也该行礼告罪再退回去才是。 “如此,你们二人便唤作沉玉、沉梦罢。”沈青棠命方才挑好的二人走出来,赐了名字。 “沉玉、沉梦谢娘子赐名。”二人皆恭谨屈膝道。 如意在耳房里歇了一会儿,便见沈青棠领了人进来:“便选这二人了,多谢如意姑姑辛苦跑这趟。” “你们二人可仔细照料著沈娘子,若是有不尊主子的,老祖宗也不会放过你们。”如意將二人的身契交给沈青棠,略略敲打一番,便带著那些落选的起身离去。 待合上门,沉玉沉梦二人方跪下来,正式拜见道:“奴婢拜见东家。” 沈青棠笑著頷首,亲亲热热地將人扶了起来:“都会些什么本事?不然玉郎也不会巴巴地送到我跟前来。” 沉玉性子活泛些,率先道:“同方才说的一样,奴婢厨艺了得,虽比蓉娘嬤嬤还差些,可比那醉仙楼的厨子可是要好多了。” 沈青棠眼眸微亮,醉仙楼的饭菜可算是不错的了。 另一人则斯斯文文地回稟道:“奴婢懂医理,会辨毒解毒。” 这倒是好本事,在侯府这样的地方,入口的东西还是有这样的婢子检查过为好,否则哪日喝盏茶水魂归西天都不知晓。 “如此,你们的月例便皆是十金,蓉娘和杏儿的皆提至十五金好了。” “侯府里头若再单独给你们发月例,你们也只管拿著便是。” 沈青棠吩咐完,便命杏儿带著她们略略熟悉一下府里的规矩,自个儿则有些倦怠地回了寢屋歇著。 蓉娘跟在她后头,笑道:“娘子如今可算是多了两个臂膀了,奴婢也多了两个可以支应的丫头。” “那两个年岁同杏儿差不多,她不会气恼罢?”沈青棠忽而道,杏儿的脾气似小孩儿一般,若她身边多了旁人伺候,难免不会吃醋。 蓉娘却是摇头道:“无妨,杏儿如今算是她们的师姐,吃醋可能会有些,但更多的应当还是得意。” 沈青棠莞尔,也对,杏儿是个爱热闹的性子,如今得了两个小师妹,可不是新鲜著? 赵渊下了朝回到观云居,书房的矮几后却不见沈青棠的身影,进门的动作顿了顿。 是了,那丫头说今儿要调教新的婢子,寻他这个“夫子”告了一日假来著。 他若无其事地坐到长案后,翻开公文批阅起来。 可前几日他十分勤勉,是以公文也只剩寥寥几折,略略翻看一下,便又无所事事了起来。 真是奇怪,以往他自己一人的时候,都做些什么打发时间呢? 如今再一回想,竟有些想不起来了。 自沈青棠腆著脸来习字后,他一贯是一壁批阅公文,一壁应付她的痴缠,一日的时光总过得飞快。 今日她忽然不在,倒觉得书房里静悄悄的有些不大习惯。 “主子,属下这墨磨得不好,可要寻沈娘子来?” 金影在一旁伺候著磨墨,眼见著自家主子频频走神,暗戳戳地出主意道。 赵渊淡淡瞥他一眼:“不必。” 搞得他好像非得要个小娘子来红袖添香似的。 嘖,他可不是那些紈絝公子哥儿。 说罢,他从尘封的公文里头又翻了几本出来,慢条斯理地看了起来。 “晚膳时间快到了,您瞧,要不要叫沈娘子过来伺候您用膳?” 到了去拿膳的时候,金影再次提议道。 一连吃了好几日醉仙楼的膳食,今儿再叫他吃大厨房的东西,难免有些难以入口。 赵渊不悦地盯了他一眼:“嘴养刁了?” 金影连忙闭嘴,默默退了出去,往大厨房取膳去。 可取回来的膳食,连一贯不挑嘴、不爱铺张的赵渊,亦觉得味同嚼蜡。 而香雪阁这边却是热闹非凡。 沉玉和沉梦二人,借著从府外取行李的功夫,搬了个绿釉掏烤炉和一小桶桑炭进来,寻摸著给沈青棠做炙肉吃。 杏儿一听这主意,当即兴高采烈地翻墙买了两只红羊腿,並香料若干。 “择日不如撞日嘛!咱们今儿便做!” 將羊腿洗净,用铁签一穿,便可架在炉子上烤著吃。 “甚好甚好,再做几盅杨梅渴水来,咱们配著吃!”自离了江南的宅子,沈青棠还从未这般欢喜过,当即亲自去掩了院门,带著几个婢子在院子里嬉闹。 金影听得后头嘻嘻哈哈的笑声,没忍住跑去香雪阁院墙外头听了听,炙肉的香味儿更是从门缝里丝丝缕缕地飘出来。 “乖乖,闻著就好吃啊……”金影摸著下巴,今儿那大厨房的膳食他实在吃不饱,正寻思著买点啥加餐哩! 於是他悄悄扣了扣门,杏儿乃是习武之人,听出外头是他,皱著眉头开门:“何事?” “姑奶奶,你们是在炙肉罢?我同你们买点儿?”金影从腰带里摸出一两银子。 杏儿嫌弃地顛了顛那碎银子:“大郎君知道你来这儿么?” “这……主子忙著呢,晚膳也没用多少,我这不是想著同你们买了,好给主子送点儿么……”金影连忙解释道。 “行吧,你等著。”自从赵渊救了沈青棠一命之后,杏儿对这位姑爷也算是有了好脸色。 里头赤著脚坐在廊下的沈青棠,见杏儿过来取肉,便问道:“是爷要吃?” 第83章 软腰 小娘子满头青丝挽作双环髻,手里一碟子片好的肉,蘸著五香粉吃得樱唇油亮,嫩如新藕的玉足晃荡著。 杏儿頷了頷首,颇有些不耐烦道:“可不是,闻著味儿便来了,还给了奴婢一两银子,说要给大郎君也捎带点儿。” 沉玉笑嘻嘻道:“一两银子?可连买咱们的酱料都不够呢!” “可不是,这侯府里头的人,都可抠门儿了!”杏儿如寻到知音一般,同沉玉吐槽起来,“娘子刚进府的时候,那位大少奶奶赏了个底子灰濛濛的玛瑙簪子,她不嫌丟人,我都替她臊得慌!” “这府里头吃的是普通的粳米,做出来的糕点,险些把咱们娘子给噎死。” “不过你出去可別说漏嘴,省得有人算计咱们娘子。” 沉玉听罢直嘆“稀奇”,却並不计较,只道:“不过也无妨,咱们关起门来偷偷吃好的,想来也不会被人发觉。” 杏儿和蓉娘皆頷首,正是这个理儿,关起门来过日子,总不能苦了自家娘子。 沈青棠听得是要给赵渊买炙肉,便丟下手里的签字,拿帕子胡乱擦了擦手,利索地套上罗袜:“我亲自去给爷送,也显得咱们有诚意。” “你们再替我片两碟下来,我好回来吃!” 一旁的沉梦正拨弄著炭火,闻言细声细气地开口:“娘子已用了两碟了,不可多食,省得晚上积食。” 沈青棠敷衍地应下,悄悄在给赵渊的碟子里又多加了两筷子肉,而后便套上绣鞋,乐顛顛地往观云居而去。 金影见出来的是沈青棠,还颇为意外:“沈娘子怎的亲自出来了?” 沈青棠將一碟子肉递给他,巧笑倩兮:“金影大哥辛苦,且多用些,爷这边儿有奴婢照应著。” 一听她要给赵渊送肉,金影自是笑得牙眼不见:“沈娘子待大郎君真是体贴,老夫人若知道了,必定高兴。” 您二位放心,属下这就寻个角落自己吃肉去,绝不出现碍您二位的眼——金影暗自腹誹道。 沈青棠俏脸微红,含混应了一声,便穿过月洞门,直往赵渊所在的书房而去。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里头的赵渊正百无聊赖地立在她所坐的矮几后,躬身翻看她惯常用的那本《说文解字》。 矮几上摆著她写的几张字儿,学了这么些日子,倒是能瞧出几分他的影子了。 眸光一转,便瞧见地上露出一角折起的书页,修长的手指捏住,轻轻一抽。 原是之前被他斥为“不正经”的《诗经》,被她瞧瞧藏在蒲团下。 “北风其凉,雨雪其雾……” “惠而好我,携手同行……” 后一句被她拿硃笔圈了,旁边还画了一支桃。 真是满脑子没点正经事,只装著情情爱爱……他无奈,正欲將书塞回去,便听得一声轻唤。 “爷……” 他心里一跳,若无其事地回身,便见小丫头捧著一碟子炙肉和一杯杨梅渴水,忽闪著两只大眼睛瞧著他。 “您怎的……胡乱翻人东西……”沈青棠被他翻到那本胡乱批註的书册,小脸上緋红一片。 分明他说过不许再带进来的,可习字又实在无趣,她便藏在蒲团下,每日里趁他不注意便偷偷翻看。 而今竟然被这个呆板无趣的“夫子”翻到了,他必定又要冷嘲热讽一番。 沈青棠暗道失策。 可她也不曾想到,他会主动到她的位子上东翻西找。 素日里她有了不认得的字儿,张口请他来也是不来的,皆是她捧了书走过去询问。 “今儿不是告假了?”他恍若只是隨手从地上捡起一本不知名的书,將其置於案几上,便直起身回到了自己的长案后。 这人嘛,一旦严苛久了,偶尔通融那么一次,便会叫你觉得他是个好人。 沈青棠如今便是这种感觉,见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她带杂书的事轻描淡写地揭过,面上的笑意都真挚了几分。 “这不是念著爷办差辛苦嘛,特地给爷送些小食来。” 她轻快地走进来,討巧地將炙肉和杨梅渴水放在他手边,又將他面前的公文移走。 赵渊垂眸瞧著她动作,云鬢上垂掛的两只银铃叮铃铃地在他跟前乱晃,惹得他总忍不住往那儿瞧。 许是如今暮靄沉沉,饶是屋子里点了灯,视线却也不好。 她弯著腰欲要將他的笔墨移开些,却不曾想用力过了头,砚台翻到了案几前头。 “唉?”她急急忙忙伸手去捞,膝盖却又撞到了长案,身子一软便要往前栽去。 隨著“哐当”一声,那砚台便毫不留情地落在了地上,漆黑的墨汁洒了一地。 赵渊蹙眉,连忙伸手扶住了她的软腰:“无妨,明儿金影自会收拾。” 沈青棠站定,有些羞答答地垂著头:“都怪玉奴笨手笨脚的,爷不生气便好……” 他含糊地应了一声,便道:“你回去罢,我用完便歇息了。” 掌心却仍留著温热柔软的触感,她的衫子未束进裙腰里,是以方才他一伸手便整个覆在了细腻软滑的肌肤上。 亏得她心大没发现…… 否则定要斥他是个登徒子……他想著。 “嗯……玉奴告退……”沈青棠垂著螓首,不叫他看见自己发烫的脸颊。 天知道,她是想著要趁机勾他一勾,可也没想到竟然叫他直接摸了腰…… 那双大掌带著薄茧,用力地禁錮在腰间,掌心炙热的温度如有实质一般,烧得她整个脑袋晕乎乎的。 她扶著门框,脚步略带仓皇地奔了出去,似一只蝶儿莽莽撞撞地闯进来,又毫不留恋地飞走。 赵渊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她的背影,极力忽略泛著热意的耳尖,低头执起签子,用了一口炙肉。 五香粉微微辛辣的味道刺激著口腔,期间还混合著柠檬的一股清涩的酸味,叫人忍不住大快朵颐。 沈青棠跑到月洞门前,才恍然想起,自己给赵渊的碟子里加了肉,便是想蹭著再吃点儿的。 否则待会儿回到香雪阁,沉梦和蓉娘管著,便不许她再吃了的。 如今急著跑开,却是將那肉忘了个乾乾净净。 忍不住轻轻一跺脚,真是美色误事! 第84章 放火 “娘子,您先前叫奴婢们盯著琼衣坊的帐本,果真有些猫腻。” 翌日一早,蓉娘接了外头的消息,便同沈青棠稟报导。 沈青棠正窝在阁楼上抄经书,闻言笔尖微顿:“是掌柜的不安分?” 蓉娘蹙著眉头道: “正是,那掌柜乃是上京人,仗著玉郎不在,便將自己的儿子亲戚都招进了琼衣坊做活计。” “琼衣坊里卖百两银子的衣裳出去,他们要中饱私囊八十两。” “算来算去,竟是只留了二十两的衣裳布料的本钱在帐上。” 再刨去铺面的租金,偌大的一间成衣店,竟是亏损的。 沈青棠冷笑一声:“倒將他们给纵得不知天高地厚了,连东家的钱都敢贪墨。” 小贪也就算了,偏生是將盈余统统搜刮殆尽。 “这些人需得儘早发落了,不然往后挣来的钱,都被这些人心不足蛇吞象的傢伙给侵吞了,咱们可就是白白操持一场了。” “以玉郎的才干,往后这间铺子必定能挣更多,不能在米仓里养硕鼠。”沈青棠略一思忖道。 蓉娘頷首:“自是这个理,只是咱们都不好出去,杏儿年岁小又镇不住那几个老精怪……” “既然不想好好做生意,那便谁都不必做了——”沈青棠微微勾唇,“先將铺子烧了。” 待姜熙到上京后,她自有银钱给她重新装修铺面。 蓉娘頷首:“奴婢这便去办,玉郎已將沉香派来了上京,奴婢吩咐他便是,保管做得天衣无缝。” 沉香乃是姜熙身边一等一的暗卫,可姜熙听闻沈青棠在侯府险些丧命,接了蓉娘的信件后,说什么都要將沉香派来护著沈青棠。 “那小子爱吃烧鹅,跟醉仙楼打个招呼,每日给他做一只。”沈青棠抿唇一笑道。 蓉娘頷首,吩咐杏儿去传话,又悄悄递了姜熙的亲笔信来:“据玉郎说,前些日子围堵她的人,还真是咱们大郎君……” 沈青棠面色一沉,先前听闻是太子爷的人,她还抱有一丝侥倖,想著应当是东宫麾下的其他人在办这事。 没想到竟然是凶名在外的赵渊…… 虽然姜熙在信上说叫沈青棠不必忧心,她自有法子应付。 沈青棠却是难以想像,姜熙落在赵渊手里,会是什么样的光景……这个男人可是半点情面也不讲的…… “速速传信给玉郎,叫她莫要亲自去洛河了,掉头来上京。”沈青棠心神微乱,只想著先保住姜熙,別的事情皆可慢慢图谋。 洛河修河堤和賑灾这事,太子爷和赵渊一定盯得紧紧的,若是姜熙贸然露面,难免不会被他们再次盯上。 蓉娘却是稳住心神,劝道:“玉郎到上京城来,也是要个由头的,不如先在洛河將义商的名声打出去,再大摇大摆地到上京城来……” “到时候即使太子爷想要咱们玉郎手里的银子,也不好明抢不是?” “再说了,要发落一个名声在外的义商,便是圣上,也需得寻一个过得去的理由。” …… 二人凑在一处商量了许久,待觉得万无一失后,才去了信给姜熙,叫她万事小心。 因著赵渊上朝去了尚未回府,沈青棠又有几分忧心忡忡,便懒怠动弹。 蓉娘便哄著她穿戴齐整,到鲤鱼池边上餵鱼去:“总不好一直闷在屋子里,您得多晒晒太阳才行……” 沈青棠换了件轻薄的襦裙,撩一撩衣袖,前些日子被织云弄伤的地方刚刚掉了痂,还留著肉粉色的疤痕。 捧了药膏进来的沉梦瞧见了,便劝慰道:“您不必忧心,奴婢用的是最好的药膏,再过些日子这痕跡便褪尽了。” 沈青棠哼了一声:“真是大意了,竟叫人伤了,你们没告诉我娘吧?” 沉梦瞧了一眼蓉娘,后者示意她摇头否认。 “尚未给夫人去信,只是出了这么大的事,您好歹也要去信说一声的。” 沈青棠却是摇了摇头:“阿娘性子柔弱,何必叫她白白担心?索性瞒著好了。” 蓉娘瞧著沉玉將沈青棠扶去了外头,才同沉梦道:“娘子也忒懂事了些,只是夫人年纪比娘子还长一轮,没有叫娘子独自扛著的道理。” 可是她已去信给了沈夫人,这么些日子过去了,却也没见一封回信,也不知沈夫人是怎么想的。 沉梦宽慰道:“嬤嬤不必忧心,娘子身边还有咱们关切著呢,侯府里头规矩森严,沈夫人便是有心也无力,岂能像咱们一样日日在侯府疼爱娘子呀。” 蓉娘这才展顏一笑,亏得那时她坚持著要跟来,否则沈青棠在这侯府里头受了委屈也只能自己咽下。 “你说得正是,娘子自有咱们呢,指望旁人作甚?” 这厢沈青棠出了香雪阁,往小园的鲤鱼池而去,那里却是已经有了位美妇人在餵鱼了。 “玉奴拜见侯夫人。”沈青棠本欲避开,对方却已经瞧见了她。 崔清雪將手中的鱼食交给身边的素仪,笑意温婉道:“原是渊儿房里的丫头,不必多礼。” 若非她叫人攛掇织月陷害沈青棠在先,婢子织云推沈青棠下楼这桩官司里又处处都是春柳院那婢子玉笺的影子,沈青棠恐怕还真会以为她是个面慈心善的贵夫人。 眼下,只能將她当做蛇蝎妇人来看待了。 素仪笑著同沈青棠搭话道:“沈娘子可是也来餵鱼?我们这儿正巧多备了些鱼食。” 沈青棠却是矜持地摇了摇头道:“不过是路过罢了,侯夫人请自便。” 崔清雪面上的笑意收了两分:“我那院子里的婢子玉笺,今儿一早投井了,沈娘子可知是何缘故?” 沈青棠眸光微闪,那玉笺竟然投井了…… 眸子在崔清雪身上转了转,只怕是眼前这人怕事情败露,所以杀人米口罢? “是那个做糕点很好吃的小丫头么?”沈青棠露出几分惊惶的神情来,“为何……为何要投井自尽……” 崔清雪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的神情,似是要从上面看出端倪来。 “还不是因著渊儿说要將人要了去观云居伺候,这丫头早有了心上人,自是不肯从的……” 第85章 三催四请 崔清雪轻飘飘的一句话,便是说赵渊为著一己私慾,棒打鸳鸯不算,还逼死了好好的一个小丫头。 沈青棠拿帕子掩了掩唇:“说起来这还是玉奴的不是,本是玉奴说那丫头做得点心好吃……” “想著叫爷將她討要来,好时时给玉奴做些吃食……” “不成想,竟是叫她误会了……” 这下轮到崔清雪不淡定了,原来並非她们的谋算露了马脚,而是这个颇得赵渊宠爱的小通房,想要一个做吃食的婢女罢了…… 原本她还有机会將这枚棋子名正言顺地塞进香雪阁的,眼下却是已经將人给弄、死了…… “你这小丫头倒是有些本事,我可是听说,观云居前些日子连著好几日都叫了醉仙楼的膳食,原是渊儿为著討好你?”崔清雪敛下心里的异样,笑著道。 沈青棠眼波流转,蛾眉轻扬,適时露出恃宠而骄的张扬神色来:“侯夫人言重了,不过是爷怜惜玉奴受了惊,这才多纵容几分罢了。” “只是侯夫人莫叫我们大少夫人知道这事儿,否则,玉奴可是要挨骂的。” “毕竟,爷可从未给大少夫人点过醉仙楼的膳食呢……” 语调谦逊俏皮,可话里话外,皆是说赵渊待她如何的不同寻常。 崔清雪轻轻一笑,不知天高地厚的轻浮丫头。 “既然那玉笺是个没福气的,本夫人便另寻个善庖厨的丫头,给你送到香雪阁里使唤吧。” 这话说得十分大度,可沈青棠却是歉意一笑: “不必劳烦侯夫人了,前些日子老夫人已安排了两个会做吃食的婢子,给玉奴和爷做些小点。” 崔清雪眸光微闪,那两个婢女竟还要给赵渊做吃食……如此一来,只消买通那两个做膳食的丫头,何愁没机会向赵渊下手? 於是面上的笑容便热切了几分:“果真是个可人疼的,连老祖宗都偏疼你两分。”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跟著你的这个便是新的丫鬟罢?上前来给本夫人瞧瞧。” 沈青棠便招了招手:“沉玉,上前来给侯夫人请安。” 沉玉笑意甜甜地给崔清雪行了一礼,后者竟是直接从腕上擼了个白玉的鐲子下来打赏。 “既然是老祖宗看重的丫头,那本夫人自然也要厚赏两分。” 沈青棠连忙摆手,替沉玉婉拒道:“这也太贵重了些,侯夫人折煞这丫头了……” 崔清雪却是將鐲子套在了沉玉的腕上,笑得意味深长:“本夫人说你戴得,你便只管好好拿著,不必理会旁人。” 说罢便理了理披帛,带著素仪走了。 沉玉顛了顛手里的鐲子:“娘子,他们侯府手上戴的玩意儿,却也不过尔尔。” 说罢便要將鐲子往池子里扔。 沈青棠却道:“別急著扔,先拿回去,往后总有用的上的地方。” 侯夫人贴身的鐲子,可就相当於崔清雪的信物呢。 沈青棠去白鷺堂送经书的时候,恰是诸位夫人和郎君给老夫人请安的日子。 估摸著诸位主子走了,她才款款走进白鷺堂。 “这丫头倒是勤勉。”崔清雪竟还赖在白鷺堂中吃茶,一双美眸落在沈青棠身上,转了两圈儿,便移开了。 沈青棠捧著经书,裊裊婷婷地上前行礼:“玉奴给老祖宗、侯夫人请安。” 老夫人笑著叫她近前来:“前些日子送来的经文我皆一一看过了,那字儿可是同渊儿的愈发相像了。” 沈青棠面上一抹飞霞:“皆是大郎君教得仔细的缘故,玉奴若写不好,他还不许玉奴吃饭呢!” 老夫人开怀一笑,命人搬了绣墩来给她坐下:“得他指点,是你的造化。且先坐一坐,我同侯夫人说说话。” 崔清雪这才放下茶盏,颇为不屑道:“白家的那个小娘子,架子可端得高高的,妾叫人送了三四回请帖给她,愣是一次也不见回帖。” “哪怕是不得空来,总也要说一声的呀!” “打量著四皇子在洛河治水有功,又结交了个乐善好施的义商,她白家也跟著水涨船高。” “竟像是看不上我们武安侯府了似的!” 沈青棠转著手中的茶盏,讶异著姜熙的动作竟这般快。 老夫人听了崔清雪的抱怨,却是八风不动地將手中的佛珠转了转:“你不是素不喜和白家结亲么?若那白家二娘无意,咱们专心站在太子爷这头,也不失妥当。” 崔清雪却是道:“那白家二娘的名声早就坏了,还不是她那表妹干的好事,眼下澈儿是想脱身也不成了。” “既如此,你又何必巴巴地去请她?左右都是要过门儿了,叫你一声婆母的。”老夫人开解道。 崔清雪这才觉得气顺了几分,只想著待那白家二娘过门儿,她定要叫她好好站站规矩! “我瞧著澈儿倒是个长情的,你给他纳的那两个妾室,如今可还未得宠幸呢。”老夫人说起这事,便觉得崔清雪行事有些太蛮横了。 “何苦这时候抬了,去碍那白家二娘的眼呢?那两个丫头以后可是要在白家二娘手底下討生活的。” 沈青棠只觉老夫人算是这高门大户里头少有的心慈之人了,竟还能想著赵澈身边那两个丫头的处境。 崔清雪见老夫人的话头一直在赵澈身上打转,便看著沈青棠道:“纳妾这事儿本就是为了开枝散叶的,那白家二娘子又迟迟不愿过门,儿媳可不理亏的。” “再说了,媛丫头不也正张罗著办宴给渊儿纳妾么?” 沈青棠瞭然,看来崔媛真是想要孩子想疯了,谋划著名多纳几房妾室,好提升一下命中的机率呢! 老夫人也瞧向沈青棠:“你可知道这事?” 看来崔媛办宴的事儿还没在老夫人这过了明路。 沈青棠浅笑道:“这却是不知,宴定了哪一日?” 端得是不骄不躁,半分嫉妒也无。 老夫人暗暗点头,又说道:“你年岁小,闷在府里头这么些日子,改日寻了空,叫渊儿带你去街上逛逛。” 沈青棠自是眉眼雀跃道:“多谢老祖宗恩典,玉奴今儿便同爷说去!” 第86章 劝说 崔清雪院子里的素樱这时捧著帖子来报:“夫人,那白家二娘回了帖子,说是改日再拜会,近日身子不爽利……” 崔清雪嗤了一声:“前儿你不是还撞见她同婢女出来买衣裳么,怎的我一请,她便身子抱恙了?” 素樱不敢接这话,老夫人便道:“到底是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你何必同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计较?” “没得叫人说你是个恶婆婆。” 崔清雪便道:“您放心,儿媳心里头有数,这些话只在您面前说说罢了。” “待会儿回了院子里,必定著人好生给那白二娘子送些药材。” 老夫人这才頷了頷首,扶著如意的手站起来:“玉奴丫头,陪老婆子我去吃会子茶去。” 沈青棠乖巧应下,亲自扶了老夫人往寢屋去。 寢屋的屏风隔断外,朱槿已沏好了茶水,见二人来了,便躬身退了出去。 沈青棠心下讶异,老夫人这样的身份,难道还同她这个小通房有什么悄悄话要说不成? 只是面上並不表露丝毫,恭顺地將老夫人扶著坐下。 “清雪是个有城府的女子,偏生在澈儿的婚事上钻了牛角尖,”老夫人端起茶盏轻嗅,颇为慨嘆道,“只要一提到那白家二娘,便如被人踩了痛脚的猫儿一般。” 沈青棠温软一笑道:“做父母亲的,大抵都会为著子女的亲事烦心,侯夫人疼爱世子爷,自然也会为此焦心。” 老夫人瞧了她一眼,和蔼一笑:“若是我们武安侯府得了你这么懂事的女娃娃做千金小姐,只怕侯爷做梦都要笑醒。” 沈青棠面上羞红,只道:“玉奴出身微寒,没有这个福分……” “我知清雪有时候的手段狠厉了些,”老夫人同沈青棠略寒暄几句,便引出了她真正想说的话,“你亦是个心思玲瓏的孩子,不会半分也察觉不到。” 沈青棠抬起清凌凌的眸子,微微勾著唇,料想老夫人是要叫她多忍让几分。 没想到老夫人却是道:“有仇报仇,有冤报冤本是常理,我不拦著。” 这下换作沈青棠讶异了,难不成这老夫人还真不介意她出手整治崔清雪? “只要莫把手伸到郎君们身上,我便不会拦你。” “清雪和媛儿乃是五姓七望的崔家出的女儿,武安侯府需要她们撑著半边儿门楣。” “老婆子我在一日,便不会许她们性命和声名有损。” 这话说得凉薄,便是说哪怕沈青棠要出手,也只能叫这二人吃暗亏,但不能丟了武安侯府的脸面。 沈青棠自是理解老夫人的担忧,加之她现在並不打算在赵渊眼皮子底下漏出爪子,以免被他一狠心剁了。 是以她垂眸道:“老祖宗大可放心,玉奴自是以大郎君为先的。” “不过大郎君那样聪慧的爷们儿,自然也察觉到了侯夫人的动作。” “比起玉奴这个外来的人,老祖宗还是劝著她们收敛些,好叫大郎君心里莫生了隔阂才是。” 老夫人本是想劝著她莫要下手太狠,反倒被她规劝了一番,长长嘆了一口气道:“的確是这个理儿……” “本想著若媛丫头是个立得住的,便也不惧这些子手段,可……” 可惜崔媛虽性子同崔清雪一般暴戾,城府和手段却不如后者三分——沈青棠暗暗补足了老夫人的未尽之言。 “依玉奴的意思,倒不如分府別居为好。”沈青棠轻呷一口白毫银针,慢悠悠说道。 既然崔清雪总防著赵渊,怕赵渊抢那世子的位子,还不如別在一个屋檐下过日子了,也省得整日在一处磕磕碰碰的。 再说了,若赵渊开府自己住,那她便只消应付崔媛,人口简单些,日子可也舒心不是? 老夫人沉吟片刻,却是无奈地否决了这个提议:“如今上京城里的侯爵之家,哪家不是一大家子住一块儿的?只有闹得要除族的,才会开府別居……” 换言之,武安侯府要脸面,不愿叫人攻訐手足关係不和。 沈青棠頷首,既如此,便只能有所取捨了。 要那表面的风光富贵,便少不得折几条人命在这深宅大院里头。 “是玉奴思虑不周了。”她笑笑,软声告了个罪。 老夫人摆了摆手,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取了经书与她解说。 观云居中,赵渊正思量著太子爷的话,叫他莫要再追著那个姓姜的富商不放。 “也是奇了,那小子倒像是有高人指点一般……” “见咱们盯著他,竟捨得將银子捐了……” 金影跟著赵渊暗地里追查这些富商的错处已有些时日,自是知晓此事有多奔波劳碌,眼见著鸭子就要到嘴里了,却不得不撒开手让它走,换做是谁都得气闷。 赵渊亦是皱著眉头,不过幸好他们在別的富商身上有了些收穫,倒也不算白忙活一场。 “便依太子爷所言,叫咱们的人手撤回来,留一两个暗探便是。” 他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高人在指点这滑不留手的小子。 “对了,方才静兰院递了帖子过来,说是叫您参加七月初七的宴呢……”金影稟完正事,有些心虚地將手里的帖子呈上来。 “这点事还需要爷教你?”赵渊不悦地蹙眉,冷冷地瞪了金影一眼。 金影苦哈哈道:“属下自然知道您素来是不去这些小宴的……只是,这是老夫人的意思……” 想来是见府里迟迟没有曾孙出生,老夫人这才有些心急,默许了崔媛要替赵渊纳妾的行为。 这事儿到底於武安侯府而言,是百利而无一害的,老夫人亦没有理由不准允。 是以崔媛亲自將宴请的名单拿来与老夫人瞧过后,老夫人便点头应下了,还从私库里拿了二百两银子与崔媛用。 “不是才纳了一个么?不过两月罢了……”怎的又叫他纳? 赵渊烦躁地捏了捏眉心,他本就不热衷此道,又碍於老夫人年事已高,不好违拗…… 有沈青棠这样一个古灵精怪又娇气的,便已经够他应付了,若再来几个……他真是差事都不必干了。 金影暗自腹誹,那您倒是让沈娘子怀个孩儿啊…… 第87章 混为一谈 自从嫁入侯府,沈青棠能去外边儿游玩的日子那是少之又少了。 是以崔媛在外头办了宴,不论是何目的,给她下了吩咐叫她隨行,沈青棠皆是雀跃的。 “可怜见儿的,在江南那会儿,十日里有九日不著家的小娘子,委屈得连去外头看个荷儿都这般高兴。”蓉娘背过身去,心疼得直抹泪。 寢屋里杏儿和沉玉二人,正没心没肺地伺候著沈青棠挑选明日的衣裙。 “可惜大少夫人不许奴婢们隨行,不然奴婢们也好出去放放风。”杏儿颇为惋惜道。 沈青棠拿著一件水碧色的衣裙在身上比划,闻言笑道:“其实也无聊得紧,我去不过是为了衬托大少夫人待妾室如何宽厚罢了,不能肆意玩耍,还得应付那些世家娘子们。” 杏儿不以为然道:“您若不想应付,寻个机会叫大郎君將您带走便是,左右大郎君也不爱这些场合。” 沈青棠颇为好笑地捏了捏杏儿颊边的软肉:“你又不是他腹中的蛔虫,怎知他不爱这场合?满场的鶯鶯燕燕,可都等著他採擷呢。” 恐怕是个男人都很难说不喜罢?除非那男人不举。 饶是赵渊再冷情,恐怕也会有那么一两个入了眼的。 思及此,她忍不住生了几许清愁,这个男人也太慢热了些,连她的腰都摸了,竟还不想著圆房…… 若等那些新的小娘子进了府,近了他的身,她可要心里膈应的。 得想个法子,速速將他拿下才是…… “奴婢瞧著大郎君便不是那等轻浮孟浪的郎君。”杏儿拿起另一件烟霞云纹褙子,替赵渊说起了好话。 沈青棠听得嘖嘖称奇:“怎的他救我一命,你们一个二个皆瞧著他似金疙瘩一般?” “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嘛!”沉玉嬉笑著道。 “討打!”沈青棠被她们闹得面色緋红,气哼哼地丟了衣裙,命她们备水沐浴。 方脱了罗衫,便听得观云居那头有请,屋中几人皆面面相覷。 冷心冷情的大郎君何时这般主动了? 平素只有沈青棠主动往观云居凑的,还素未听闻观云居那头主动请她的呢。 “大郎君这般晚请您,不会是……好事將近了吧?”沉玉掩唇而笑,急忙便要將罗衫给沈青棠再披上。 “你能叫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也断不能叫这人今晚便叫我侍寢。”沈青棠无奈瘪嘴道。 隨手將罗衫丟了,將满头乌髮打散,任由它们柔顺地披在肩头,又取了件披风隨意披了,踩著木屐便往观云居走。 杏儿瞧著她的背影,对蓉娘道:“娘子如今对付起大郎君来,可真是有一套。” 那副不施粉黛的娇软模样,任是谁见了不得怜惜三分? 蓉娘欣慰一笑:“娘子素来聪慧,在大郎君身上消磨了这么些日子,也该摸出门道来了。” “爷,您寻玉奴?” 观云居內灯火昏黄,赵渊已沐浴了在长案后瞧一本册子,闻得甜香袭人,方抬起了眸子。 小丫头將木屐蹬在廊廡上,赤著两只白嫩的小脚丫,便往他这处来。 赵渊打量了她身上的披风一眼,不是那件名贵的银海綾了,却换成了秋香色的软烟罗。 虽不算极名贵,但胜在轻盈柔软,飘动之间隱约可见衣料下玲瓏躯体。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將手中的册子递予她:“你不是央著爷带你出去逛逛么?明儿那玄音湖旁便有一处市集,会卖些上京的风味小吃和玩物……” 沈青棠听得他这话,微微挑起眉头:“明儿是大少夫人带玉奴出去玩,爷若要带玉奴去玩,可要另挑时候……” “您可不能將您欠的人情,拿大少夫人的宴偿……” “您欠的是您的,大少夫人可不欠玉奴,二者可不能混为一谈。” 赵渊閒閒地敲了敲长案,面无表情道:“如此便改日罢,本还听金影说,这些宴不如那市集有趣……” “既然你不愿,便算了……” 沈青棠美眸一转,赵渊平日里忙得不著家,这次若他们不能同游,下次还不知什么时候呢。 再说了,那宴应当也无甚好玩的…… 於是她连忙腆著笑道:“既然是金影大哥推荐的地方,想来是极好玩的……” “那就劳烦爷明儿带玉奴去逛逛?嗯?” 软白的小手牵著他的衣袖,轻轻地摇了摇。 赵渊见她倾身向前,满头乌髮垂在他怀中,和他的黑髮缠做一处,馨香扑鼻。 心里只道无怪乎古人皆云美色误事…… 沈青棠见他出了神,还以为是他不愿,秀气的眉头蹙起来。 这人也太不讲情面了些,她都这般低三下四地求他了…… 心里有簇小火苗烧了起来,她揪住赵渊的衣襟:“快说同意。” 她奶凶奶凶地瞪著他。 赵渊垂眸,呵,还真是胆儿肥了,敢揪他的领口。 “不同意。”他好整以暇地略略后仰,双臂撑在身后,满面清冷。 他倒要看看,她敢拿他如何? 许是气昏了头,沈青棠直起身子,几乎半趴到他身上,欲要同他理论。 赵渊暗道不妙,这胆大包天的丫头该不会是要…… 他猝然偏过头去,与此同时,温软的樱唇便落在了他的右颊。 沈青棠呆住了,眼睁睁瞧著那双深邃的鹰眸沉了下来,似有风暴在隱隱涌动,连忙从他身上爬起来。 “我……我不是……”她想解释说她不是故意的,可转念一想,这事儿分明得了便宜的是赵渊。 她这样金尊玉贵的小美人,主动亲了他,他不该感到荣幸? 道什么歉?不道! 可赵渊恰恰是不按常理出牌的那一掛,被她强行轻薄后,便锁起了眉头。 “没规矩!”他冷声斥道,“轻薄男子,这是你一个小娘子该干的事?” 他气得额角青筋直跳,这丫头怎的如此……孟浪! “你!”沈青棠见他倒打一耙,本还羞臊的面色,被火气一激,愈发红彤彤得似胭脂。 “咱们不是夫妻么?亲你一口怎的了!” 她恼了,捏紧身上的披风便气冲冲地离开,连廊上的木屐也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