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快带我走》 第1章 每年的这一日,李眠玉心情总是低落的。 和从前一样,天未亮的时候,她就醒了过来,便再也睡不着了,闭上眼便是那个噩梦—— 夜半时分,东宫到处点着灯,太医匆匆赶到,搭上父王的脉后,却面色灰败,朝着母妃露出惊恐神色,声音都磕绊了,“太子、太子……需立即请圣上过来!” 母妃眼圈很红,牵着她的手跪到了床边,轻轻喊着父王名字。 金黄色的衾被下,父王的脸越发青白枯槁,他睁开眼看过来,眼神却依旧温煦,缓缓抬手想要摸她脑袋,她心中惶惶,一下哭了出来,“父王!” 父王轻轻笑了一下,哑着声说:“玉儿往后要听你母妃的话,莫要再调皮,乖乖长大。” 她哭着点头,眼前模糊,“玉儿会听话,不会再调皮,父王要好起来,父王要看玉儿长大!” 父王点了头答应了,可却没再好起来,他吐了好多好多血,衾被上染了一大片,潮湿粘腻,他最后温柔看了一眼她和母妃,便闭上了眼。 “父王!父王!”她哭着喊了许久,父王都没再醒过来,她转头看向母妃,哭着说:“母妃快叫醒父王,母妃!” 母妃悲恸的哭声响彻在殿内,紧紧抱住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父王走得太突然了,皇祖父赶来时见到的只有一室悲哭。 后来发生的事情她记不得了,只记得她被皇祖父抱走了,三日后才知道母妃那日也跟着去了。 李眠玉想着,小声在衾被下抽噎了几下,她等不及天亮了,想立即去找皇祖父,她知道如今在这个日子里,只有皇祖父会与她一起想念父王和母妃。 她胡乱用衾被擦了擦脸,坐起来摇了床铃。 很快,青铃姑姑的声音从隔间传过来,她披着衣点了灯,走到床边柔声问:“公主可是要更衣?” 李眠玉摇头,“姑姑,我睡不着了。” 青铃是曾经太子妃身边的侍女,温柔贴心,李眠玉是她看着长大的,她当然知道为何今日她睡不着,没有多说什么,取来一旁早已备好的素淡的衣裙替她穿上,又替她梳了头,在发髻上给她只戴了一根白玉簪子。 “姑姑,我想现在就去找皇祖父。”李眠玉坐在梳妆台前,眼睛有些红。 青铃迟疑了一下,虽说圣上自来宠爱公主,在先太子去后便力排众议破格封其为宁国公主养在宫中,可如今天太早了,马上就是圣上早朝之时,听闻近日朝中正为外敌一事焦忧,圣上应当顾不上公主…… 还没等她出声,就听小公主又低声说:“算了,我再等会儿,等皇祖父下朝后再去。” 青铃松了口气。 李眠玉让青铃陪着,在花圃里走了会儿,好不容易待天亮后,青铃哄着她用了朝食,她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立即往太极宫去。 可她到了那儿,却难得吃了闭门羹。 “公主,圣上正与群臣议事,怕是还要些时候,公主先请回吧。”姚总管语气宽和,可说出的话却让李眠玉吃惊。 以往的今日皇祖父就算有事,也会让她先进去内殿等着的。 李眠玉忽然有些伤心,难道皇祖父忘记今日是父王的忌日了吗? 她瘪了瘪嘴,不肯走,“那我在这儿等皇祖父。” 姚总管欲言又止,他自然知道今日是先太子忌日,可……最终他什么都没说,让青铃照顾好公主,便又进殿了。 青铃皱了皱眉,温声劝李眠玉先回去,晚点再过来。 但李眠玉却难得犯了倔,直邦邦站着,“我就在这等。” 青铃知今日特殊,没再多说什么,只说:“如今天热,公主去那边树荫下等,凉快些,否则圣上一会儿见了要心疼。” 李眠玉虽然有些伤心,但也不想皇祖父心疼,便去了树荫下。 可她这一等,一个多时辰很快过去,太极宫里未有朝臣出来,如今夏日炎热,宁国公主娇气的小脸都红扑扑的。 她再次劝李眠玉:“许是圣上今日有要事,公主,我们先回去。” 李眠玉还是皱眉不肯走,青铃正要再劝时,听到些动静,偏头看去,却是贵妃。 往日优雅淑慎的贵妃今日却脸色苍白,行色匆匆,额上的汗都将妆容洇花了。 贵妃根本没看到树荫下的李眠玉二人,直奔殿门,姚总管出来,也不知两人说了什么,贵妃面色苍白惶恐,几句话过后,便转身就走,到最后竟是跑起来。 青铃直觉今日不寻常,她再次开口:“公主,圣上许是真的有要紧事,我们不如先回去?” 李眠玉咬了咬唇,心异常怦怦跳了起来,有些不安,她没应青铃这一声,小跑着到殿门。 姚总管还在那儿,见了她过来,不等她开口,便低声说:“公主还请回吧,今日圣上事多,怕是顾及不上公主了。” “那等皇祖父忙完事了,我再来。”李眠玉这回没有再倔,点点头,小声道。 姚总管迟疑了一下,点头道:“到时奴婢派人来与公主说。” 青铃松了口气,忙撑着伞陪公主往回走。 回到殿中,青铃见李眠玉情绪一直低落,想起一事,笑着吩咐宫女:“今日崔公子给公主递的信与礼物呢?” 崔云祈是郡主之子,崔家长子,与李眠玉青梅竹马长大,比她大了五岁,秉性温柔高洁,在她幼时,皇帝便为他们指了婚,只待她及笄便能成婚。 一个月后李眠玉及笄,此时正是待婚时,崔云祈每日都会给她写信,并附上些小玩意叫人送进宫来供她把玩。 李眠玉听到青铃的话,脸上总算有了点光彩,朝那宫女看去。 那宫女却说:“今日还没收到崔公子的信。” 李眠玉愣了一下,疑惑:“今日他没写信来?” 宫女摇头,小声:“没有。” 李眠玉一下拧了眉,有些生气了,她今日情绪本就低落,忍不住发了脾气,“随便他吧,若是他再送信来,谁也不许收了,给他丢出去!” 说罢,她气呼呼回了内室。 可当李眠玉在桌案前坐下,却有些难言的心慌,怎么今日皇祖父和崔云祈都这样奇怪? 她想不明白,脑中却一再出现贵妃行色匆匆的样子,隐约觉得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李眠玉犹豫了一下,抬头看向跟进来的青铃,道:“姑姑去打听一下,宫里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青铃也正有此意,点了头就出去。 李眠玉则让宫女给自己研墨,打算给父王和母妃写一篇祭文。她再一个多月就要及笄了,这回她定要写得更好些,这样烧给父王母妃,想来他们定会有所欣慰。 青铃回来时,李眠玉还在冥思苦写,听到动静,便抬头朝她看去。 “宫中并未发生什么事,许是今日朝堂上出了些事,这便不是奴婢可以打听到的了。”青铃语气温和,可心中却也难掩焦灼。 她去了一趟贵妃那儿,找了相熟的宫人打听,确实没打听出什么来,却无意间看到几个宫人行色匆匆,手里拿着打包好的包袱。 这让她不得不多想。 李眠玉松了口气,没有再多问,专心写祭文。 “已是午时,公主可要摆膳?”青铃忍下心中不安,轻声问。 李眠玉摇头,她实无心情吃喝。 青铃知她心情,没有多劝,她看看天真娇俏的公主,犹豫了几番,闲着也是闲着,忍不住也去简单收拾了些衣物鞋袜。 还不等李眠玉将祭文写好,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她疑惑地抬起头,不解怎会有人在她的殿中这样乱走。 青铃心中咯噔一下,忙从内殿出去,来人是姚总管的干儿子姚方,往日这小子机灵能干,总笑眯眯的,这会儿却是脸色煞白。 “姑姑,快简单收拾些行李带公主走,带公主去外面藏些日子,圣上已是安排了人等着,他应该已经到殿门外等着了,他虽年纪不大,却是如今暗卫里身手最好的,名字也没有记录在册,叫燕寔,只是性格还未完全教化好,不过胜在忠心能干,最适合保护公主。” 青铃听得糊涂,一边要姚方跟着自己往内殿走,一边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赵王与外敌勾结,前些日子传来的将叛军击退的消息为假,今日叛军攻入城,已在宫门,姑姑快收拾行李!”小内侍急得不行。 青铃面色大变,姚总管是圣上亲信,此话不会有假,她进了内殿便抓起早就准备好的包袱,往里又塞了些细软,“公主,我们需立即走!” 李眠玉茫然,一边放下笔站起来,一边有些紧张:“姑姑,我们为什么要走?又要去哪?” 青铃深吸一口气,快速将方才姚方所说复述给李眠玉,拉着她的手就往外走。 李眠玉听得脑袋晕眩,身体一阵阵发麻,不由自主跟着青铃走,“二皇叔他是疯了吗?”她话一顿,忽然想起来:“那皇祖父呢?” 青铃根本不敢问姚方,圣上年迈,近些日子旧疾发作,一直在吃药,只是在李眠玉面前掩去了虚弱,勉强故作精神的模样,而依着圣上刚烈品性,自是不肯临阵逃脱的。 何况赵王定是已经入宫困住的圣上。 此时他们已经到了殿外,依稀可见各处宫人行色匆匆。 李眠玉在青铃沉默间已是想明白,立刻拉住她停了下来,“我不能就这样走,我得去找皇祖父!” 青铃自然是拖住她,“公主!圣上定有其他安排,公主且听圣上的话,先出去寻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自古以来叛军入宫,后妃与公主下场如何,奴婢不必说,公主读过书,该是知道的!” 第2章 李眠玉挣扎得像一条垂死的鱼,燕寔皱了皱眉,却没有松开,只余光扫了一眼身后,稍稍放缓了速度。 青铃早在那瞧着十七八岁的少年暗卫将李眠玉扛起来就走时便松了口气,赶紧跟上。 但那少年暗卫脚程飞快,她追得气喘吁吁,好不容易才追上,此刻听到李眠玉惊呼,忙道:“公主,他不是刺客,是圣上为你安排的暗卫,名燕寔。” 一旁的姚方也猛点头:“对对,公主,燕寔身手极好,遵从圣上之令护送公主出宫!” 不论李眠玉怎么挣扎,那暗卫的身板都稳稳当当,她反而把自己折腾得气喘吁吁,肚子那儿被这暗卫坚硬的肩膀硌得疼。 “有何证据?”李眠玉却不肯就这样信,皇祖父派来之人怎会这样无礼! 燕寔从腰带上解下一物,反手递给李眠玉。 李眠玉低头便瞧见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捏着枚铜制令牌,她拿起来看了看,认出这确实是皇祖父豢养的暗卫持有的令牌,在她幼时在皇祖父那儿看到过,上面会刻上暗卫名字,还有独属于李氏皇族的麒麟徽纹。 牌在人在,牌亡人亡。 这块令牌上刻着的名字,燕寔。 “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既已知道是皇祖父派来的人,李眠玉也罢了休,抡起拳头捶了一下暗卫的背,将令牌丢回去,喝斥道。 燕寔接回令牌,无动于衷,此时他已扛着李眠玉穿过回廊和小径,避开人到了宫道尽头,视野开阔,便见更加慌乱的宫人,隐约间更见乱军在其中穿梭。 他稍稍倒退一步,回头看了一眼青铃。 青铃面色惶然,看着前方乱军肆虐追赶宫人,地上蜿蜒着一条条血迹,藏玉宫的花园小道上,貌美的宫人被压在身下凌虐,上午藏玉宫还安详和宁,不过是眨眼的工夫,眨眼的工夫! “宁国公主在何处?说!”乱军随手捉住奔逃的宫人,青铃认出来那宫人正是上午说崔公子未曾送信来的那个。 那宫人面色惨然,抖着唇,“跑了,我看到青铃姑姑带公主跑了。” “往哪个方向?!”乱军语气凶狠。 “我不、不知道。”宫人颤抖着说道,只话音刚落下,便发出凄厉惨叫。 那乱军斩断她一掌,狠声:“如实说来!” 李眠玉也听到了那边动静,顿时浑身僵住,冰凉透骨,在燕寔肩上安安静静的,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青铃立即回过神来,在宫中养着的皇子只有如今十五岁的不受宠的十二皇子,而公主是圣上最宠爱的孙女,又美貌在外,她太清楚公主被捉住会有何下场。 她又想起了先太子和先太子妃,眼眶更是一热,迅速将手里拿着的包袱塞到燕寔手里,当机立断,“你带着公主跑出宫,依照圣上嘱咐保护好公主。” 暗卫身手敏捷,飞檐走壁皆可,不是他们这等宫人可以跟上的,她和姚方跟着只会拖累。 “姑姑……”李眠玉声音颤抖,仰起头看向青铃,脸上一片惨然。 青铃对她作了个嘘的手势,“公主,燕寔是暗卫,能带你安全离开。奴婢比公主熟悉这宫禁,现在就与姚方去寻圣上。”说罢,她再后退一步,最后看一眼李眠玉,对她露出如常般温婉笑容,不多说一字,拉着姚方转身往别处小径跑。 “姑姑!”李眠玉呼吸急促,却只敢用气音喊,一下泪如泉涌,“姑姑别走!” 燕寔已经将包袱挎在手臂上,不等李眠玉缓过来就带着她轻轻一跃,跳进一旁的院子,他极是熟悉宫中的羊肠小道,身姿轻盈敏捷,带着李眠玉一路穿梭在各处回廊,一路竟是避开了乱军。 最终来到宫中一处禁地,离宫门很近,却没有人烟。 李眠玉抬头看到此处,默默流泪得更凶了,这是他父王活着时最喜欢的清凤台,亭台水榭,是一处夏日纳凉避暑之地,父王去后,这一处便被皇祖父封了,往日不许人进入。 燕寔带着她进了一处偏殿,推开门时一阵尘灰落下。 李眠玉没有防备,一阵呛咳,但她终于被放回地上,只那一瞬头晕目眩,腿脚无力,落地瞬间朝一旁软去,却被少年长臂一揽,搂进怀里。 她的鼻子一下撞在暗卫胸口,疼得热泪直下。 只不等李眠玉开口训斥,燕寔垂头看她一眼,便收回了手,回身将门锁上,再拉着李眠玉的臂膀往偏殿内室去。 李眠玉还在头晕目眩,踉踉跄跄跟上,她脸上的泪水沾了尘灰,一张白嫩小脸此时花猫一般糊着一层,好奇这暗卫究竟要带她去何处。 燕寔到内室,径直到床边,俯下身在几个床角敲击。 李眠玉泪眼朦胧中打量这暗卫,瞧着比她大不了几岁,穿着身黑色的斋袖武袍,乌发束成马尾,眉眼浓黑,那眉毛斜飞入鬓,透出凌厉,不等她多看,就听床板发出一阵响动,她赶忙看去。 只见床板下出现一个可供一人进去的通道。 燕寔转头看她,眼神润泽漆黑,“我先下,在下面接公主。” 李眠玉怔了一下后,眼底很红,哽咽:“这里有暗道……那皇祖父为何不来?” 她其实也知道为什么,只是她想到自己能从这里离开,皇祖父却留在宫中,或许被叛军抓获折辱,她的脚就抬不进去,何况这里乌漆墨黑,什么都看不清,不知里面有何物……她想回去与皇祖父共进退了。 暗卫的声音却很平静:“太极宫另有密道往外,其次,这一处是先太子少年住在这里时为出宫游玩挖掘,只通到宫门处。” 李眠玉活到快及笄,第一次知道温文尔雅宽厚沉稳的父王少年时竟这样调皮和大胆,竟在宫中挖掘通道,而皇祖父竟然也默许了。 不管怎么说,这是父王留下的东西。 她眼中蓄泪,不再倔下去,“你先下去。” 燕寔看她一眼,往下纵跃。 李眠玉很快听到暗卫的声音从下面传来:“我会接住公主。” 她深吸一口气,心中还是惧怕的,但一想到那暗卫高大的身形,心中又稍安慰,泪眼婆娑中咬牙往下一跳。 如意料之中,李眠玉被暗卫接得稳稳的,她扶着他肩膀落地。 燕寔摸到一旁的墙壁,在那凸处一按,上面的床板便又重新合上了。 通道里再无半点光,李眠玉一下紧张起来,手抬起凌乱晃了一下,声音还带着哭腔:“我夜里看不见。” 燕寔的声音很快响起:“我会背着公主。”李眠玉的手腕被精准捉住,“来。” 李眠玉小声抽噎着,从暗卫的手一点点摩挲过去,暗卫已是伏下身去,她摸到他肩颈,才是往上一趴。 燕寔迅速起身,双手勾住李眠玉腿弯,便疾步往前方狭窄的通道里去。 李眠玉忍不住回头往后看,可她什么都看不见,看不见父王挖的通道究竟长什么样,也看不到如今的宫中是什么样,她想到青铃姑姑,想到皇祖父,心中悲戚,不知未来如何,不知何时能再见他们,趴在暗卫脖颈里泪流不止。 通道内静谧,一路无阻很快到终点。 终点处隐有光亮,那里有一块石头堵着,外面的光透过缝隙泄进来几许,只是越到终点,通道越小,需要趴着爬过去。 暗卫蹲下身来,往前爬去,李眠玉刚跪到地上,便觉得膝盖被粗粝的砂石磨得发疼,她小声抽噎着却没有停下来,跟着暗卫往前去。 到了石块那儿,燕寔凝神听了会儿外面动静,才是将石头搬开,再往外看了一眼,迅速爬了出去,“公主,可以出来了。” 李眠玉咬着唇,小心爬出去。 骤然见到外面的光,她还有些不适应,眯了眯眼站稳后,才看到如今他们在宫门最西边偏僻的角落里,那通道如一处狗洞,石块重新堵上去后,粗看便瞧不出门道了。 而此时、此时宫门处都是乱军,乌压压的一片,叫人心慌。 李眠玉不敢多看,跟着暗卫迅速离开,混入了人群里。 她身上穿的虽是素淡的衣裙,可却是宫装,在进入一处小巷时,燕寔随手取了一户人家竹竿上晾晒的衣裙,李眠玉惊恐:“你为何要偷人东西?” 燕寔:“……公主穿的是宫装。” 李眠玉低头一看自己,咬了咬唇,宫裙自然是与普通人穿的衣裙不一样,她接过衣裙,却非要解开包袱留下银钱,不肯白拿人衣服。 燕寔没打开包袱,随手从腰间荷包里取出几个铜板放下。 李眠玉从没自己买过东西,不知价值几何,看到燕寔放下银钱,便松了口气,又要求他背过身去替她守好这里,并威胁:“不许偷看!” 他们如今在一处暗巷,角落处堆着些杂物,堪堪能为李眠玉遮挡一些。 李眠玉在燕寔转过身后便迅速解下衣衫,磕磕绊绊穿上那衣裙,在宫中时虽有青铃姑姑替她穿衣,但这种简单的衣物她自然会穿。 只是这衣物粗糙,李眠玉极不习惯,身上都似乎在发痒,她低头摆平了裙摆,“好了。” 燕寔也换上了一身粗布衣衫,听到声音回头,方才穿着素白宫装的清丽小公主眨眼成了狼狈却难掩灵秀的小村姑。 他看了看,指了指李眠玉的玉簪,又拿出一块包头发的布巾,“换这个包头发。” 李眠玉看懂了,她将簪子拔下来随手放在一旁,便拿起那布巾,只是她比划了一下,却对满头青丝无从下手,又看向燕寔,“我不会,你帮我。” 燕寔没有犹豫,接过来,绕到李眠玉身后,手指灵巧地先将她的头发编起来又从腰间荷包抽出一根发带系好,再是盘起来用蓝色布巾包住。 第3章 夕阳像一道呈着血色的刀落下,落在掀开盖子的菜桶里扭曲粘腻。 燕寔看到刀插进去的一瞬,浑身肌肉都绷紧了,抬手就要阻拦。 “宁国公主已出城,速去追!”有人纵马而来,声音急促威严。 那守卫的刀刚落下三分之一,听罢立即拔出,显然无暇再顾及这几只菜桶,而燕寔伸过来的手状似自然地按在了烂菜叶上,认真将菜叶重新压严实了,再是不慌不忙问已是开始召集人手的守卫:“大人,小的可以走了吗?” 守卫不耐地摆摆手。 燕寔才将菜桶盖子一一盖上,重新唯唯诺诺推着板车往外去。 菜桶里的李眠玉浑身发抖,虚软无力,嘴巴微张着不敢动,分明方才已经吐掉了,但舌尖上还残留着那蠕动的触觉,她的眼里含着一包泪,脸色涨红。 父王,母妃,皇祖父,今日怕是玉儿要与你们永别了。 玉儿怕是唯一钻过菜桶,吃过虫的窝囊公主,再无颜见人了。 这该死的暗卫,方才还死死按着玉儿的头,阻止玉儿出去与叛军同归于尽,他让玉儿经历了这样可怕的事,玉儿临死前一定要带他一起走。 城外的路磕磕绊绊,板车晃荡得更厉害,李眠玉一边在菜桶里颠簸一边流泪,已是不知今夕是何年。 燕寔推着板车靠着路边缘走,混在出城的人群里,避开了纵马出去追人的叛军,到一处林子时,自然地转入,装作要将菜叶倾倒在此的模样。 无人注意到这酒楼小厮。 到了林子稍稍往里些的地方,燕寔动作飞快地将装着李眠玉的菜桶搬下来,伸手将菜叶迅速拿开,往里看去,“公主可受伤?” 话音刚落下,便看见李眠玉泪流满面地仰头看来,她的脑袋上还顶着一块冬瓜皮,颤颤巍巍地抬起手。 燕寔不知她要做什么,朝着她的手看过去。 那白嫩的手上此刻也沾了粘腻的烂菜叶。 “你可知道我的手心里有什么?”李眠玉的声音哆嗦着,带着哭腔,一时不知是伤心还是气愤,嘴巴还怪异地半张着不肯合上。 燕寔低着头,迟疑:“……烂菜叶?” 李眠玉眼睫上一颗泪珠滚下来,张开了手,他看过去,她的掌心里躺了两截菜虫。 燕寔刚想夸公主胆大,就听李眠玉抖着声说:“你可知它是怎么断成两截的?” 想起方才将那虫吐出来时被这暗卫用力压着脑袋咬断虫的瞬间,李眠玉又是一阵干呕,她泣声如啼,令闻者心碎。 燕寔没吭声,李眠玉再次仰起头,哭着说:“刚才是我把它咬断的!” 她的眼泪好像流不完一样,嘴里一会儿念叨“我定是第一个吃虫子的公主”一会儿又哭着说“我要死了,我要被虫子毒死了,我还不如死在宫里,和父王母妃死在一处”一会儿又开始打嗝了,显然是哭到伤心处了。 燕寔静静等她缓和情绪,等她开始打嗝了说不出话了,才抬手将她手心里的虫子捉走丢掉,低声告诉她:“这是菜虫,无毒,吃了不会死。” 李眠玉一张脸花花绿绿的,听到这话哭声一顿,大眼睛看着燕寔。 燕寔声音重了几分:“这是菜虫,无毒,吃了不会死。” 李眠玉沉默一会儿,忽略那作呕的味道,恍惚间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既活过来了,李眠玉捂着胸深呼吸再三忍下恶心,含了一大包泪努力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怒瞪一眼燕寔:“还不快将我拉出来?” 燕寔拉着她的手臂将她拉起,李眠玉从菜桶里出来时,双腿酸软发麻,倚靠着他才堪堪站住,流着泪说:“我要立即沐浴,我要漱口!” 趁着这工夫,燕寔打量了一下李眠玉,没见到什么伤口,不过还是问了一句:“公主可有受伤?” 李眠玉不知燕寔在说什么,在菜桶里时她满脑子都是虫,看不到别的,也感受不到别的,此时几乎是丢掉了仪态咆哮声:“我都吃了虫了,难道还不算受伤吗?” 燕寔:“……” 李眠玉泪流满面:“我要沐浴,我要漱口!” 燕寔将包袱从菜桶里捞出来,凝神听了会儿附近动静,转身背朝着李眠玉蹲下。 李眠玉抽噎着趴上了燕寔背,还故意将脸上粘腻的菜叶都蹭到他身上。 “啪嗒!”一声,冬瓜皮从她头上掉下来,李眠玉呆了一呆,盯着地上的冬瓜皮,想到刚才自己就是顶着这冬瓜皮和暗卫说话,瞬间难堪得哭声更悲戚了一些。 燕寔稳稳当当起身,听到耳边呜咽的声音,心想,公主真是水做的。 他快速往林子深处疾奔。 天色渐暗,李眠玉渐渐哭累了,她中午什么都没吃,这会儿终于觉得饿了,可她想到方才的菜叶,想到自己一身臭味,又没有了胃口,趴在暗卫脖颈里,奄奄一息,“我要沐浴……” 燕寔听罢,步子又快了一些,很快,小溪潺潺的声音在夜色下清晰可闻,李眠玉抬头,就着还未完全暗下来的天色,看到了前面的小溪。 她心中一喜,哭得沙沙的声音都上扬了,“有水了!” 燕寔将她放下来,嗯了一声,他作势要背过身,“公主去洗吧,我守着。” 李眠玉脸上和花猫似的,眼睛红红地看向他,此时又有些犹豫和胆怯,“这溪里会不会有蛇?” 燕寔:“……” 他没做声,走到溪旁,抽下腰带,李眠玉哎呀一声,正要捂住眼睛,却见燕寔手腕一甩,那根“腰带”瞬间挺直,竟是一把剑。 他走到溪旁看了看,手中剑忽的往水底下一插。 李眠玉的心提了起来,不敢过去,声音颤颤巍巍:“真的有蛇?” 燕寔转过身来,手里那把细长的剑上串着一条手臂上的大肥鱼,“只有鱼,没有蛇,公主怕鱼吗?” 李眠玉松了口气,摇了摇头,又说:“天太黑了,夜里我什么都看不清。”她的尾音委屈。 燕寔让李眠玉稍等,稍稍走远了几步,去捡了几根树枝,在溪边堆了一堆,取出火折子点上。 火光一下亮起,周围在李眠玉眼底一下清晰起来,她好奇问:“哪里来的火折子?” 燕寔:“酒楼后厨摸的。” 李眠玉刚才急着沐浴,这会儿又有些扭捏起来,这里是野外,还有个少年,且也没有澡豆,没有姑姑,她低下头,情绪又低落起来。 燕寔没有察觉,低头开始处理那条鱼,用软剑利落地开膛破肚,见李眠玉没有动,快速到稍稍下游些的地方冲洗了一下鱼。 李眠玉低头时闻到身上味道,那扭捏瞬间散去了大半,抬起头来正要吩咐暗卫背过身,就见他把那血淋淋的鱼拿去溪水里洗,立刻惊呼:“你这样我怎么沐浴!” 少年暗卫提着鱼回来,声音平静:“溪水源源不断从上游往下流,公主在上游洗,下游的水碰不到。” 他将鱼架在了火堆上。 李眠玉盯着那鱼,摸了摸肚子,她自中午就没吃过东西了,此时也没有怪暗卫的无礼,神思缥缈地哦了一声。 燕寔不等她多说,先将青铃姑姑给的包袱放在溪边,往地上一坐,背对着溪水。 李眠玉深呼吸一口气,低着头颤颤巍巍地解开了衣衫,从那粗布衣裙到姑姑为她缝制的绵软缎面的中衣,再到肚兜,最后脱去了掩在裙下的那双宫鞋和袜子。 她犹豫着踩进水里,沁凉的溪水从脚背上流过,在夏夜里舒服至极。 李眠玉在宫中时从没有这样玩水的时候,觉得十分新奇,只一瞬过后便弯腰蹲下身去,掬起水冲洗身上的汗渍,整个人都清爽了起来,烂菜叶和臭虫子仿佛从来没有来过,噩梦渐渐远去。 水刚过李眠玉小腿肚,她解下头上布包,散下头发,低着头动作生疏地搓洗头发。 从水里仰起头时,她嗅到了空气里鱼的香气,下意识偏头朝岸边看去。 火光亮着,少年暗卫的身影清晰,他脊背挺直,似一直绷紧了身体,高高的马尾柔顺地垂在脖颈里,沉静淡定。 李眠玉想到荒郊野外还有个人,稍稍心安。 即便是夏夜,在溪水里泡久了也会冷,李眠玉打了个冷颤后便从水里起来,沾了水的头发又厚又沉,从前都是青铃姑姑或是宫人替她打理,此时她凭着些许记忆,手忙脚乱捧着头发挤了挤,蹲下身去翻开姑姑收拾的大包袱。 一看到大包袱,李眠玉眼底又湿润起来,因着姑姑收拾得急,里面乱乱的,却从鞋袜到贴身衣物都齐全,一堆金钗金簪杂乱放着,李眠玉没有多看,先随意抽出件衣服细细擦身上的水。 燕寔在此时却忽然警觉地抬起头,看向那一处的林子,凝神听,忽的绷紧了身体,一下将火堆熄灭。 此时天已经彻底暗下来了,没有了火光,李眠玉就是睁眼瞎,她什么都看不见了,一下惊呼,“你做什么?” 燕寔却已经丢掉了手里的鱼,拿着剑站起身,与此同时,狗叫的声音在夜色下乍然响起。 李眠玉脸色一白,抱着怀里那件擦身的衣物僵住。 燕寔看着从林中出来带着狗追上来的穿着军甲的追兵,立即回身,“走!” 可李眠玉赤身裸、体,又什么都看不清,她慌乱地想弯腰摸地上的包袱,声音颤抖:“我、我还没穿衣服,我看不见!” 燕寔蹲下身想要帮她寻地上包袱里的衣物,可此时身后忽然大亮,是寻来的追兵点了火把。 李眠玉脸色惨白,神色恍惚地看着朝着这边奔来的追兵,身体开始发抖。 燕寔迅速将包袱包好,往臂上一挂,转身抽出李眠玉怀里的衣服,将她一裹,就要扛起她跑。 第4章 风从脸庞呼啸而过,林间的灌木叶子尖锐,李眠玉的腿不停被叶子割着,疼得她直抽气,她眸中清光流溢,一张脸都是湿的。 她睁大了眼睛,但什么都看不见,可她不敢停下来。 狗叫声仿佛就在身后了。 李眠玉的脚底忽然一阵锐痛,再吃不住这疼,脚踝一扭,整个人往前扑去。 她喘着气呜咽声,嘴里无助喊:“燕寔……燕寔!” 但身后没有人回应她,狗朝她扑了过来,李眠玉吓得连连后退,用脚踹过去,那狗狂叫着咬住她衣角,“走开!走开!”她的手摸到块石头,连忙抓起 朝狗的方向丢过去。 狗的嘴松开了些,但后面还有狗追来。 李眠玉吓得再顾不上疼,站起来转身就跑。 跑了没两步,横里忽然蹿出来道人影,一把扛起她就跑。 李眠玉被燕寔扛惯了,第一反应便松了口气,以为是燕寔来了,她终于放声哭了出来,“你怎么才来!” “公主!” 可同一时间,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传来她的暗卫紧绷的呼声。 李眠玉的身体在这瞬间绷紧了,一动不敢动。 扛着她的人不是燕寔! 她惊恐恍神后反应极大,剧烈挣扎起来,扛着她的人比燕寔更高大粗壮,她的腿被死死压住,根本动弹不得。 “燕寔!”李眠玉声音颤抖。 燕寔一路打斗过来,刚杀了两个暗卫,才落后了一截,他打量了一圈四周,飞身跃至一旁的树上,脚尖迅速一点,翻个身追上去,手中软剑腾空朝着那暗卫刺去。 那暗卫反应极快,侧身避开,但燕寔身形奇诡,速度极快地缠上去,他还扛着公主,肩上立即被刺了一剑,他似也被激怒,不管肩上的剑,朝着燕寔一套连招靠着力量压过去。 燕寔在力量上不敌对方,但他灵巧,一个下腰,剑朝着对方双腿横扫过去。 那暗卫急忙避开,只避开的这工夫,燕寔已经起身,又一剑朝着他喉间此去,他大骇,下意识拉过李眠玉挡剑。 燕寔似早已料到他此举,剑早已偏移,另一手却伸了过去,在那暗卫手上卸力的瞬间便抓住李眠玉胳膊,将她抢了过来,他速度极快,在拉住李眠玉的一瞬,剑就又刺了过去,暗卫拿剑挡,又凭着力量,朝燕寔臂膀砍去。 双方都中了剑,可燕寔不要命,剑势又凶又野,往前撞去,剑尖眼看就要刺进暗卫脖子,那暗卫先退了一步。 就是此时,燕寔如大鹏飞起,一个纵跃,带着李眠玉不退反进,一剑刺穿对方咽喉。 李眠玉被燕寔单手搂抱在怀里,她的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脖颈,脸上却一下被洒上几滴热血,她不知是燕寔的还是贼人的,心头惶然,带着哭腔的声音,“燕寔!” “在。”燕寔喘了口气,应了声。 他以极快的速度将李眠玉重新扛到肩上,转身向林中深处。 燕寔的轻功太好,在黑夜里瞬间没了身影。 李眠玉心头紧张,她虽什么都看不见,但闻到了燕寔身上的血腥味,她害怕又担忧,紧紧咬着唇,忍住情绪。 燕寔仿佛不知疲累,扛着李眠玉在山林纵跃。 只是李眠玉却没有他这样的定力,不知离开那溪边多久,她腹部坠胀得厉害……她想小解了。 她咬牙忍着,可燕寔奔跑间,她的腹部会轻轻撞击他的背部,她觉得自己随时都将颜面无存。 在燕寔再一次的纵跃后,李眠玉声音细小、颤颤巍巍:“我想更衣了……” 燕寔听到了,动作一滞,左右看了一下,带着李眠玉到一处树旁,停下来时他先凝神听了听周围动静,才是将她放了下来。 李眠玉脚底有伤,落地瞬间疼得站不住,堪堪扶着燕寔才站住,但她很快推了推他,松开,羞说:“你走远几步。” 燕寔听话后退几步,背过身。 可李眠玉一下听到周围有什么蹿过,吓得惊叫一声,“燕寔!你、你还是再过来一点!” 燕寔没做声,后退了两步,并用剑敲击地面发出声音,好让李眠玉知道他的位置。 李眠玉扭捏一会儿,实在忍耐不住腹胀,涨红了脸掀起衣摆一手撑着树忍着痛慢慢蹲了下来。 夜色下,潺潺溪流的声音显得那样清晰。 李眠玉想到近在咫尺的暗卫,眼中又蓄起羞耻的泪,她把脸埋在膝盖里,静了会儿,但也不敢安静太久,第一次什么都没洗地站起身来。 有了上一次沐浴的事,她再不敢提出去溪边清洗或是换衣耽误时间。 “好了。”李眠玉声音很低。 燕寔重新回到李眠玉身边,蹲下身来,李眠玉丢下羞耻,闭上眼趴上去,再次开始了奔逃,终于在天堪堪亮时出了林子,眼前出现道路。 李眠玉也终于能看得见了,她看到燕寔的衣服都被血浸透了,她心慌不已,“燕、燕寔……你还好吗?” “无事。”少年声音有几分沙哑,却依旧冷静。 李眠玉却觉得人流了这么多血怎么可能没事,她很怕燕寔会死。 燕寔若是死了,她该怎么办? “我现在能看到了,我看到你身上的血了,燕寔,你不会死吧?”李眠玉说着,声音已经开始抽噎。 “不会。”少年话不多,简单两个字却掷地有声。 只是他只说两字,再不肯多说一字,李眠玉心里还是又慌又怕,抱紧少年暗卫的脖颈,“那我们……我们要去哪里?” 燕寔默然一瞬,“圣上之令,带公主寻一安全之地藏身。” 可如今叛军要捉她,哪里又是安全之地?李眠玉觉得前路茫然,此时周围很静,她忽然又想起来昨夜里她赤身裸、体被那样多的军汉看到,如今自己这外衫下也是空荡荡的,什么都没穿,被那贼子搂抱过。 昨夜里那种崩溃绝望再次涌上心头,眼睛一眨,泪水便漱漱而下。 她小声抽泣着,难堪快要将她淹没。 燕寔的脖颈里很快被热意潮湿淹没,他没有吭声,只是左右查看路上可有行人,同时分辨此处是何处,哪里又是如今可去的安全之地。 “我们去南清寺。”很快,他决定了方向。 李眠玉没听说过南清寺,她只知道大慈安寺,那是皇家寺庙,她曾经去过,为父王母妃祈福。 她哽咽着:“我不想离京太远,或许皇祖父很快能把握住局势,或许皇祖父会来寻我。” 她的声音听起来太轻了,摇摇欲坠,和昨日里不肯进菜桶时的委屈不同。 燕寔稳稳当当在羊肠小道疾行,声音微喘却依旧平静:“南清寺不远,在那方便打听京中局势。” 李眠玉没有作声,只是燕寔脖颈里的水却越来越多,与他的汗水混在一起往下淌。 燕寔静了会儿,忽然说:“那些看到的军士都被我杀了。” 李眠玉默默流泪的动作一顿,慢慢从少年暗卫颈项间抬起头,声音虚弱:“都杀了?” “都杀了。”燕寔声音一板一眼,“除了我。” 李眠玉:“……”她想起最后关头燕寔挡在她身前,用衣衫将她包裹住的场景,眼泪和鼻涕泡一起又出来了。 若论谁看得清楚,自然是她的暗卫。 但是这是皇祖父给她的暗卫,是她的人,他不会说出去的……而且燕寔力气这样大,武功这样强,她现在可对付不了他。 她哽咽着说:“忘掉!” 少年答得很快:“已经忘掉了。” 李眠玉被一噎,暗卫的记性有这样差?还是在燕寔眼里她是木头,不值得记住? 她心中愤然了一瞬,瞪了一眼燕寔的后脑勺,但抹了两下眼睛,到底什么都没再说。 这样狼狈的时候,她可不希望有任何人记住! 燕寔看起来对南清寺很熟,当天彻底亮的时候,他已是背着李眠玉上了一座矮山头,在山腰处果真有一座小寺。 比起大慈安寺来,这小寺又小又破,外面的漆早就剥落了。 李眠玉以为燕寔会敲门进入,没想到他背着她纵身一跃,便从后门处跃了进去,轻盈落地后,他熟门熟路带着她去了后面一间寮房。 寮房门没锁,推开后,里面一应俱全。 燕寔背着李眠玉到竹床边,稍稍整理一下,便将她放下。 李眠玉的两条小腿光着,从衣摆下俏生生露出来,却是布满划痕,脚底更是血淋淋的,她低头一看,迟钝地又开始疼起来,两只眼又开始浸泪,腿也僵在那不敢乱动。 燕寔蹲在床边低头看了看。 “好疼。”李眠玉含着泪又看向他,目光触及她的暗卫被血浸透的衣衫,再看他苍白的脸色,一时喊不出更多的疼,“燕寔,你流了好多血,你真的不会死吧?”她紧张地攥住他袖子。 燕寔摇了摇头,再次道:“不会。”他起身,“公主稍等。” 他没再多说什么,起身往外去。 李眠玉坐在床上,低着头看脚上的伤泫然,目光却忽然在自己胸前一凝,面色涨红了,昨夜里她拿来擦身体的衣衫是件月白色外衫,十分透色,她没穿肚兜,隐隐约约能看清一些光景。 燕寔的脚步声此时传来,她立刻有些慌乱地抱胸捂住,抬起眼看过去。 他打了盆水进来,似是感觉到她在看他,抬眼看过来。 李眠玉对上一双明润漆黑的眼,沉静如渊,她这才发现她的暗卫生得极好,鼻梁挺秀,凌厉又俊俏,像山野间轻盈秀丽的猫。 样貌竟是不输给崔云祈。 李眠玉想到自己只隔着薄薄一层软缎趴在他背上一晚上,后知后觉的羞窘,但她此时越羞窘,脸上便越是气势,她瞪了一眼燕寔。 第5章 纵横交错的伤口,皮肉翻卷,露出血肉,李眠玉看到的瞬间,便开始头晕目眩,心慌恐惧,靠在门框上差点软倒在地。 “燕寔?”她抖着声轻轻喊了一声,地上的少年暗卫毫无反应。 李眠玉眼眶瞬间红了,踉跄着扑出去,在燕寔身旁跪坐下来,她的手刚搭上燕寔胳膊想轻晃,地上面色苍白的少年却忽然睁开眼,警惕又凌厉地反手捉住她的手腕。 他的力气大得惊人,像是要将李眠玉的手腕折断,她疼得惊呼:“燕寔!” 李眠玉带着哭腔的声音似乎让燕寔有些迷茫,那双猫一样的眼睛定在她脸上看了会儿,松开了手,又缓缓闭上了眼睛。 “你别闭上眼!燕寔,醒醒!”李眠玉的手腕解脱后,顾不上疼,又抓着燕寔胳膊轻轻晃了两下,她声音急切着急,但燕寔再没有反应。 她不知该怎么办,看着燕寔面色惨白毫无声息地躺着,身上那样多的伤,一下害怕得不行,想到他是为了保护自己才受的伤,眼泪就一波又一波往下掉,“对不起,对不起,如果不是我要沐浴,我们、我们不会在那里停下来,对不起……你别死。” 李眠玉心中愧疚蔓延,她从没遇到过这样情况,一时慌乱,很快想起方才燕寔是怎么替自己处理伤口,她忙弯下腰试图将他扶起来。 可少年身形修长,穿着衣瞧着清瘦,可脱下衣后,身上肌理分明,死沉死沉。 李眠玉不想她的暗卫死,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将他从地上扶坐起来,她喘了好几口气,涨红着脸眼中含泪,很是狐疑地看燕寔的身体,分明不胖,为何这样沉呢? “燕寔,燕寔?”她又拍了拍燕寔的脸,又抖着手放到他鼻息下,感受到气息才稍稍安心。 李眠玉深吸口气,打算扶着燕寔站起来,可地上的人纹丝不动。 她抖着腿喘了两口气,又试着抓住燕寔胳膊往房中拖,可她才稍稍使力,就见他肩膀处的伤口扯到又渗出血来,她立时不敢动了。 李眠玉泪水涟涟地咬住唇想了想,轻轻放下了燕寔,又转身踉跄着进屋,再出来时,怀里抱着竹床上那一床被褥。 她蹲下来将被褥先放在地上,再是费力将燕寔扶坐起来,再快速将褥子抖开往燕寔身下垫,垫好后,又小心翼翼将燕寔平放在褥子上,做完这一切,李眠玉额上都沁出了汗。 她没有歇,跑到井水旁,木盆打翻了,水流光了,她咬着唇看了看井水,眼睛又湿润了,有些无措,不知水是怎么打上来的。 李眠玉蹲下来研究了一下井水旁绑着长长绳索的木桶,迟疑着拿起来,一手抓着绳,另一手抓起木桶丢进井水里。 可木桶慢悠悠飘浮在了水面上。 李眠玉趴在井旁,费力地晃动木桶,好不容易木桶倾斜了一下,忽然沉入水中,她眨了下眼,若有所悟,忙提起绳子。 可她没想到木桶打满水会那样沉,也没想到打湿了的绳子那样滑,一时没抓稳,绳子就脱了手。 李眠玉下意识探身下去抓,半个身体都几乎倾下去,将将要掉进去,她惊醒过来,又吓出一身冷汗,赶紧又抬起身来。 她跪在井水旁,看着水底下隐约可见的木桶,眼睛又模糊起来,小声抽泣了一下,自觉无用,为什么宫外面做什么都那样难。 李眠玉怕极了燕寔会死掉,很快就抹了眼睛,在他脱下的衣物旁找寻了一番,看到了那只药瓶,她晃晃悠悠跑回屋里又拿了帕子出来,蹲下身细细擦拭他身上的伤口。 那些伤口翻着皮肉,混着血迹,她看一眼就头晕目眩,抖着手擦了许久,才是将药粉倒上去。 可她控制不好力道,一下倒下去小半瓶。 燕寔身上伤口那样多,她方才又用掉不少,李眠玉本就担心一瓶不够用,现在看到倒出来半瓶,又心慌起来,吸着鼻子小心用帕子擦拭着匀到另一道伤口上。 他的肩膀、胳膊、胸腹、腰上、背上都有伤口,李眠玉一边小心又笨拙地上药,一边默默流泪祈祷燕寔会好起来。 一瓶伤药全部都用完了,她找出那纱布,学着先前燕寔替她包扎双足的样子,费力扶起他后在他身上缠了几圈。 如此做完后,李眠玉也虚软无力地倒在了地上的被褥上。 但她喘了几口气后,又睁开眼睛,舔了舔唇,坐了起来,她看了看身侧的燕寔,又爬起来,迟疑着打量四周,小心往前面的佛堂去。 一路上李眠玉都很警惕,既担心有追兵忽然从哪里冒出来,又担心有旁的贼子藏在这,她惊惧不已,好不容易小心翼翼到了前面佛堂。 佛堂门开着,没有人,里面一座佛像悲悯地立在那儿。 李眠玉仰头看了会儿,眼底便又被泪浸湿了,她忍着脚疼,慢慢挪过去,双手合十在蒲团上跪下。 “佛祖在上,信女李眠玉,请佛祖保佑信女皇祖父平安无事,保佑信女与皇祖父很快能相聚,保佑信女的青铃姑姑还活着,保佑信女的未婚夫能很快找到信女,保佑信女的暗卫燕寔很快好起来。”她一边说,一边磕头。 然后,李眠玉稍顿后,又说:“信女还请佛祖保佑让我二叔不得好死,被乱箭射杀,或者被大刀砍死,哪怕是掉进粪池淹死呢!总之最好死掉,天下才太平。佛祖千万保佑!等信女回去了,一定天天派人供奉佛祖!因为信女是公主,有食邑五百户,不差钱!” 这一次,李眠玉的头磕得同样郑重。 她生得白,心又虔诚,头磕得扎实,这么几下,额心已经通红了。 李眠玉再次抬头时,眼睛里除了湿湿的泪外,还有些不好意思,“佛祖,信女还要求您一件事。”她顿了顿,白嫩的脸上飞起两片红霞,支吾着说:“瞧您……瞧您一个人也吃不了这么多,可否给我的暗卫匀一些,他身上好多伤,我怕他会死掉,他不像我二叔那样是个十足坏人,我的暗卫人很好……佛祖,您就匀一些给他吧。” 说完,她仰起头,一双泪眼凝神望着佛像,仿佛在聆听的模样,半晌后,她又说:“佛祖、佛祖要是不反对,那我就拿了。” 李眠玉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拖着伤腿慢吞吞到供桌旁时,还有些扭捏羞赧,又偷偷抬头看了上面威仪的佛像一眼,才是拿了一小串枇杷,两块饼子。 然后像做贼一样又回到了后面寮房,她的脸全程都很红。 回到寮房,看到燕寔还白着脸躺在地上,又焦灼起来,她进了屋,先将贡品放在桌上,又去将床上的枕头也拿起来,余光看到角落里有一把伞,想到夏日睡在外面很热,便也取了过来。 李眠玉走到外面,先将伞打开撑在燕寔头顶上方,再是蹲下身拉起燕寔的马尾辫,将枕头垫在下面,松开时,她见到昏睡中的暗卫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又有些心虚地摸了摸他柔滑的头发,装作无事发生。 但很快,她又反应过来什么,高兴地晃了晃燕寔胳膊,“燕寔,你醒了?” 燕寔依旧没有反应,仿佛刚才的蹙眉是李眠玉的错觉。 李眠玉失望,想将手收回来,却忽然觉得掌心下的皮肤滚烫,她呆了一呆,想起什么,忙学着从前青铃姑姑那样探了探他额头。 祸不单行…… “好烫……”李眠玉喃喃,低头再看燕寔,发现他唇瓣干涸,看起来就像不行了的模样。 她真的不想暗卫死,“别死……别死。”她说罢,眼前又模糊了。 李眠玉抓起一旁的被子抖开,严严实实裹住了燕寔,从前她高烧时,青铃姑姑就会给她裹被子,发一身汗就好了。 她跪坐在燕寔身旁,低着头盯了他一会儿,不见他额上冒出一滴汗,心里着了急,咬了咬唇,犹豫再犹豫。可想到皇祖父,想到青铃姑姑,想到崔云祈,她忍下羞意,更顾不上干不干净,眼眶湿润地掀开被子躺到地上,抱紧暗卫,再将被子齐齐盖住他。 她的暗卫不能死,他死了,她一个人怎么在外面活得下去? 何况,燕寔是因为保护她才受伤的。 李眠玉在心里念叨着佛祖保佑,恳请佛祖在让二叔死掉前先管管燕寔的事,她实在惧怕燕寔熬不过去,心里惶惶。 燕寔还没出汗,她就因为在这炎炎夏日裹被就出了一身汗,粘在身上极不舒服,她实在受不住时,就悄悄掀开被缝透透气,透完气再赶紧将被子裹好。 这么几个来回后,李眠玉便再抵不住困意,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 燕寔是被热醒的,他仿佛被人丢在了火炉里炙烤。 睁开眼时,入眼的是黄色的油纸伞。 他有些茫然,想起身,却发觉身体被什么重重压着,动弹不得,他瞬间清醒警惕,一下手臂绷紧就要肘击,余光却看到枕在他胳膊上的少女,额发湿粘,浓长的眼睫垂着,乌灵眼眸紧闭着,睡熟了的模样。 燕寔更茫然了,微微蹙了眉,目光一转,打量四周,发现自己竟是躺在寮房外的院子里,身下却垫着褥子,盖着被子,枕着枕头。 他缓缓将目光重新落在怀里的公主身上。 李眠玉虽是睡了过去,可地上硬邦邦的,很不舒服,她心里又藏着事,一有点动静就惊醒了过来,她睁开眼却对上了暗卫漆黑的眼,先是一怔,随即一喜,“燕寔你醒啦!” 燕寔是知道自己那时抵不住疲倦与伤势昏厥倒下的,此刻听到李眠玉的话,睫毛一颤,点了下头。 只是还未等他说话,李眠玉却忽然意识过来什么,浑身一僵,手脚从燕寔身上缩回来,往旁边一滚。 第6章 黄昏时,少女脸上的汗在橘色夕阳下呈出蜜色的光。 燕寔从地上坐了起来,目光快速扫过身上松松垮垮绕着的纱布,再抬眼看向李眠玉,目光沉静清亮,他看着她没吭声,却缓缓点头。 李眠玉松了口气,觉得自己坐在地上实在太不文雅,便打算站起来,可此时燕寔已经醒过来了,她再不用担心他会死掉,上午忽略的脚上的疼痛一下席卷过来,要一下子将她吞没。 她疼得没法忍,眼眶里瞬间蓄了泪,低头看着自己的脚,鞋子在睡着后不知被她踹到了何处,早已不见踪影,她没穿袜子,只有燕寔替她包扎的纱布,那上面浸了点血迹。 看到那血迹,李眠玉又开始头晕目眩,接着她又想起来自己一直没吃过东西,虚弱无力,她有些委屈地看向她的暗卫,“我已经一日没有吃过东西,没力气走了。” 燕寔显然比起上午好了许多,脸色没有那样苍白了,手撑着地站了起来。 他两步上前,弯下腰来,修长有力的臂膀穿过李眠玉腿弯,轻松将她横抱起来。 李眠玉很理所当然地将手搭在她的暗卫脖子里,她乌黑的长发荡在他的臂弯里,风吹来,几缕吹到燕寔脸上。 燕寔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李眠玉,李眠玉脸上还是委屈的,正垂着眼睫盯着她的脚看,他便也顺着看过去。 长裙遮掩住了她的腿,只看得到那两只包成粽子的脚,沾了点血迹,看着就疼。 燕寔低头捡了李眠玉的绣鞋,抱着她重新进了寮房,竹床上空荡荡的,他转身走向桌子,想将李眠玉先放到长凳上,却看到了摆在上面的枇杷和饼子。 南清寺的后山有几株野枇杷树,此时正是成熟时,住持经常摘了当供果,至于那饼子,是住持最常做了当供品的玉米饼。 这些东西,不该出现在这里。 燕寔看向怀里的人,少年俊俏的脸上那双清亮的眼微微翘起,似疑惑。 李眠玉也看到桌上的供品了,她的脸上腾起一片红,在燕寔怀里挣扎了一下,“放我下来!” 燕寔将李眠玉放到长凳上,但是他的目光还落在桌上的供品上。 李眠玉脸很红,但眉头却皱着,说:“不知这是哪里来的,我被你抱住挣扎不了,睡了过去,许是住持回来了送来的。”她故作不知,手却攥紧了袖子。 她才不会让她的暗卫知道,她堂堂一个公主会去拿供品。 燕寔低头拿起枇杷,认真沉思道:“或许是佛祖显灵了。” 李眠玉松了口气,“对,肯定就是这样。” 燕寔漆黑的眼又抬起来看向李眠玉,他生得目黑唇红,专注看人时,显得直勾勾的,李眠玉被他看得紧张。 但还好,燕寔很快收回目光,拿着枇杷出去了。 回来时,他手里拿了一只碗,枇杷已经被洗干净剥了皮放在碗里,他将碗递给李眠玉,李眠玉看着那黄橙橙的果肉,已是口水延绵,忙接了过来。 从昨日到现在,每一件事都来得那样突然,李眠玉到了此时才真真切切觉得自己饿坏了渴坏了,可是…… 李眠玉只看着自己的手,小声:“我的手好脏,我也还没洁牙漱口。”说罢,伸出手给燕寔看。 燕寔看着伸到面前的十根白白嫩嫩的手指,没多说什么,又折返出去,很快提着只木桶和木盆进来。 李眠玉一看,那是被她不小心沉进井里的水桶,不知燕寔是怎么捞起来的。 但她想到燕寔去捞水桶定是知道是她弄进井里的,不由面红,猜测他心里是不是会觉得她笨,不由抬眼看他一眼。 燕寔察觉到她的目光望过去。 李眠玉又迅速收回了视线,看着燕寔提着水捧到她面前来,没有面盆,没有澡豆。 燕寔将木盆放在下面,提着水做出倾倒的动作……虽然狂野了一些,但李眠玉怔神过后便将手伸在水下。 井水缓缓落下,清澈沁凉,她掬着水细细洗了手指,顺势掬了水漱口洁面,她又想要帕子擦,可她想到包袱里堆着的肚兜等物,不好意思让燕寔去取,便湿着一张脸,轻轻甩了甩手。 李眠玉这才拿起一枚果子就要往嘴里塞。 但是她想到这是她从佛祖那“拿”来说是给燕寔吃的,若是她吃了,佛祖会不会生气? 她将枇杷往燕寔递过去:“你先吃。” 燕寔以为这是公主的规矩,吃之前需要人试吃,便接了过来放进嘴里。 “怎么样?”李眠玉立即问道。 燕寔顿了顿,明润乌黑的眼眸看过来,“还成。” 李眠玉这才又拿起一颗往嘴里塞,却只一瞬,眼泪都流了下来,酸得说不出话来,眼睛鼻子皱成一团。 她泪汪汪地看向燕寔。 可燕寔已是转过身去,他熟门熟路去了衣柜那儿,从里面取出了一身黑色武袍,将身上松垮的纱布稍稍绑了一下后,穿上武袍,随后又取出了一床干净的床单被罩放到住床上,再是出去院子里捡起地上被褥用力抖了抖抱进去。 换床单,套被褥,竹床上很快又整整齐齐。 燕寔抱着换下来的脏床单以及李眠玉丢在地上的外衫,又要往外去,李眠玉终于从酸涩的枇杷里缓过来,忙叫住他:“你要去哪儿?” “去后厨弄些吃的,再去后山的泉边打点山泉水。”他声音如敲金戛玉,目光干净。 李眠玉咬了咬唇,她不想让燕寔离太远,可她的脚好疼,再不能走山路,便迟疑着没立即出声。 燕寔看着她:“离得很近,很快回来。” “咕咕——”李眠玉还没出声,肚子却叫了起来,如此不雅,她的脸又红了一下,假装无事发生的模样,挺着脊背自然道,“那你去吧。” 燕寔这才出门去。 李眠玉等他一走,背就垮了下来,揉了揉肚子,她看了看碗里剩下的枇杷,实在再难以入口,再看那饼子,也干巴得咽不下的模样。 再说,这本来就是给她的暗卫的,还是等燕寔给她寻吃的来。 -- 燕寔熟门熟路去了寺庙后厨,推开门,住持应当是这两日出门的,厨房里没有尘灰,还很干净,水缸里还剩了半缸水。 他四处翻了翻,翻出些米面来,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寺中没有荤腥。 他想了想,先淘米煮了饭,再取了只木桶去了一趟后山。 回来时,一手提着木桶,木桶里是活泉水,另一只手提了两只拔毛掏肚了的野山鸡,到灶台那儿时,又从怀里掏出了几只野鸡蛋。 李眠玉坐在长凳上无事可做,肚子越来越饿,忍不住伸长了脖子一直往屋外看,心想燕寔怎么要这样久? 初时她还只是在心中嘟囔,可随着时间过去,她有些坐立难安,脑子里开始胡乱起来,开始焦虑燕寔是不是又昏厥了,又惶恐那些追她的人会不会又来了和燕寔正缠斗? 李眠玉想去寻她的暗卫了,她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又等了会儿后,就要下地去寻。 正此时,屋外传来一阵香气。 李眠玉觉得自己此生都没闻到过这样香的味道,她深嗅了口气,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抻着脖子往外看。 少年暗卫手里端着只托盘浴着夕阳稳稳走来。 李眠玉悄悄咽了咽口水,但面上维持着公主的矜持,在他抬脚跨进来前便缩回了脖子,然后仿佛才听到动静般,柔柔偏头,只开口就忍不住:“你做了什么啊,这样香。” 她的一双杏眼润润的,望着人时里面像有细碎的星辰,一漾一漾的。 燕寔脚步顿了一下,很快走过去将托盘往桌上放,“从后山捉了两只野山鸡,捡了几只蛋。” 李眠玉迫不及待看过去,她从没见过这样破又这样大的碗,快赶得上脸盆大,碗口缺了一角,里面盛满了红烧鸡块,隐约可见几只剥了壳一起炖的蛋,另有两大碗饭,可这饭黄黄的,不像她从前吃的那样白。 见李眠玉盯着米的眼神迟疑,燕寔一边拿了桌上的茶碗,用茶壶里的山泉水冲了一遍,再倒了一碗给李眠玉,再是清声道:“寺中清苦,常吃的便是糙米玉米面这些。” 李眠玉点点头,为自己不识糙米而面红,她接过了粗糙的茶碗。 即便很渴了,李眠玉依旧习惯性小口小口喝着。 喝完后,她抬起了,唇角抿起笑,眼睛亮亮的,“燕寔,这水是甜的,你喝了吗?” 少年望着她,点了点头。 李眠玉见他还在旁边站着,便指了指旁边,“坐吧。” 燕寔这才在一旁坐下来,将一大碗米饭和木箸放到李眠玉面前。 李眠玉看着面前比自己脸还要大的碗,“我吃不了这样多。” 燕寔:“公主先吃,吃不完还有我。” 李眠玉一怔,她从不让青铃姑姑吃自己剩饭的,自然也没想过让她的暗卫吃自己剩饭。 她想将饭往他碗里拨一些,可她仔细往燕寔的碗一看,比她的碗还要大,饭堆得高高的,已是如小山尖一样。 李眠玉又吸了一口鸡块的香气,再顾不上别的,拿起木箸夹了块鸡,顿时感动得眼睛都湿了,她在宫中都未曾吃过这样鲜美的鸡。 她吃相极好,虽肚饿,却小口小口慢慢吃着。 燕寔看着她,却不知她为何眼眶又含了泪,是他做得难吃么? 李眠玉吃了一块鲜美的鸡,才抬头看他,眼睛亮晶晶的:“好吃。” 说罢,她低头吃了口饭,只这饭才入口,她许久没动,好一会儿才继续咀嚼,许久后才吞下去。 第7章 燕寔在厨房洗好碗筷,想了想,去后山挑了水烧,又顺便将水缸里的水补满,做完这一切,他又抱着脏被单和李眠玉的外衫去后山溪水旁洗。 少年蹲在溪边的石块旁,低着头先搓洗李眠玉那件外衫,可他不过搓了一下,那外衫就破了一个大洞,烂了。 燕寔有短暂的茫然,低头看着手里这件拉丝了的衣衫,半天没动。 好半晌后,他才将衣衫放到一旁的石头上,用同样的力道搓洗被单,被单没有损坏一点。 他又看向那件破了大洞的外衫,又看了看自己的手,眼睫轻颤,幽幽叹了口气。 燕寔从后山回来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回到寮房后面的晾衣杆那儿,将洗好的被单衣物晾好。 屋子那儿静得有些奇怪,他走到门口,屋里没点灯,李眠玉低着头还坐在桌旁,不知在做什么。 燕寔脚步踩得重了一些,发出些声音。 李眠玉正陷入自己的思绪里,听到燕寔回来了,紧张地抬头看过去,她的脸上没有泪,但是通红通红,咬着唇捂着肚子。 燕寔抬腿走进来,没说什么,先转身去一旁取了蜡烛点上。 “燕寔……”少女气息微弱,堪称奄奄一息。 烛火一下照亮了昏暗的屋子,燕寔回过头看向李眠玉。 少女的唇瓣像山茶花瓣,荏弱美丽,此时却快被她咬破了,她脸红得娇俏,眉却紧蹙,双手交叠在腿上紧握,似出了大事的样子。 燕寔凝眉安静。 李眠玉却没看燕寔,只小声说:“我想更衣了。” 燕寔松了口气,上前想抱她去茅房,但李眠玉似早有准备,两只脚都套进了绣鞋里,她不像之前那样娇气,忽然坚强了起来,“你带我去就行。” 这越发古怪。 李眠玉没法与燕寔明说,她也不清楚自己此时腹痛是想更衣还是癸水来了……虽说她的癸水向来准时,可姑姑也说过初来这一年癸水偶有不准的。 燕寔没做声,在屋子里翻找出一只灯笼点上,提着灯走在前面。 李眠玉低着头跟在他后面,袖子里放了月事带,青铃姑姑连这都收拾了。 寮房的茅房就在不远处,几步距离就到了。 昨夜里李眠玉已是在山林野外更衣过了,如今见到还有个茅草屋做遮挡已是十分感动,她不等燕寔开口,就从他手里接过灯笼。 “你稍稍站远一些。” 燕寔听话地后退几步,安静得快要隐于黑暗里。 李眠玉镇定地拉开茅草亭的门走进去,但她才往里进去一步,便惨叫一声。 燕寔几乎在她凄厉惨叫声响起时,一个箭步过去,便见李眠玉踉跄着要掉进去,立即伸手拽住了她的胳膊。 李眠玉被燕寔拉住的瞬间,一口气才喘上来,冷汗也从额上滴下来。 差点和十二皇叔一样! “出去,快出去!”李眠玉几乎是抖着叫出来,恨不得忘记方才见到的一切。 她不知民间更衣的地方长这样,地上黑漆漆的,她没寻到恭桶,提灯自如地往里迈步,余光一扫,看到脚下,头皮发麻。 李眠玉从里面出来,捂着嘴就干呕,脸色发白,她说不出话来,另一只手还捂着肚子,含泪看向自己能干的暗卫:“看来不是人人都能做十二皇叔呢。” 燕寔静了一会儿,看着她:“去林子里?” 林子里草多,不知有什么蛇虫蚊蝇……但总比刚才所见好,李眠玉含泪点头。 “能走吗?” 后面林子有一段路,李眠玉坚强不动了,摇了摇头。 燕寔伏下身,李眠玉趴了上去。 到了后山林子,燕寔拿剑先打量了一圈四周,确定没有蛇虫,李眠玉才过去,并千叮咛万嘱咐:“你离我远一些,起码三丈。” 李眠玉见他背过身了,将灯笼放在一旁地上,撩起裙衫,解开里裤低头一看,松了口气,没有血。 那这惊天剧痛看来只是…… 燕寔等了许久,才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 “走吧。”李眠玉低着头,有几分忸怩,腿也颤颤巍巍的,麻得像两条麻花。 幼时她养过一只狮子狗,每日都要在花园里占地盘,李眠玉浑浑噩噩地想,如果她也是一只狮子狗的话,方才那一片应该生狗勿进了。 她已是彻底丢失了一个公主的优雅。 燕寔蹲下来,李眠玉趴上去,小声说:“回去后,给我备一些热水来。” 暗卫点了下头,不多话。 回到寮房后没多久,燕寔便提了两桶热水过来,他漆黑的眼睛直直看向床沿的李眠玉:“没有浴桶。” “无事。”李眠玉顿了一下,又问:“今日你睡哪儿?” “外面。” 若是寻常时候,李眠玉还会再多问几句,但现在她属实没有心情了,还在为自己丢失的优雅默哀,点点头,“那门关上后你便直接睡吧,不用管我了。” 燕寔出去了。 李眠玉立即从包袱里取出一套干净衣物,迅速脱下身上的衣物,将帕子浸湿,飞快地擦拭身体。 当重新穿上干净的衣服,嗅到青铃姑姑给衣服熏的香后,李眠玉觉得自己重新捡回了一点公主的脸面。 燕寔双手环胸,随意靠在墙上,闭目敛神。 少年眉目虽秀丽,可静静站在那儿,如一把随时等待出鞘的剑,气势凌厉,在夜色下敏锐防御着四周。 …… 翌日清晨,燕寔烙了几个玉米饼,熬了些粥,李眠玉用过后,又让她的暗卫陪着钻了一回小树林,出来时,再次神色恍惚了许久。 燕寔要走的时候,李眠玉叫住他,她神色赧然,眸若清水,欲语还休,娇滴滴的。 身为暗卫,燕寔极少有明显的情绪起伏,他安静等着。 李眠玉终于小声:“到时也帮我也打听一下崔云祈怎么样了。” “崔云祈?”少年慢慢重复。 李眠玉含羞又得意:“是我未婚夫,世族崔氏长房长子,我跟你说过啊,他才高八斗俊美非凡温润如玉乃京都第一公子。” 燕寔没吭声,点了下头。 李眠玉看他离去后便赶紧回到寮房,关紧了门窗。 燕寔下山后没有如他所说一般寻乞丐,而是去了一趟驿站,离这不算远。 驿站来往人多而杂,消息灵通。 燕寔是从林子里抄近道过去的,到的时候,驿站里人满为患,隐隐有流民的趋势。 从京都逃难出来的车马堵在路上,有军士穿梭其中,拿着刀剑,凶神恶煞地在驿站搜寻,通往京中的官道都派了人把守,还有几只猎犬相随,所有人面色惊惶恐惧。 他细细观察了一番,军士所穿衣物与上回在林中追捕他们的大周军士衣衫不同,这是外族服饰。 他又弓背听了会儿几个神色焦灼的书生对话,神色一凛,没有多停留,立即悄无声息退回林中,半路上顺了一匹马,便往南清寺奔。 回到南清寺,燕寔迅速查看寺中情况,见寺中没有杂乱无章,才是松了口气。 他回到寮房外敲了敲门,“公主。” 李眠玉一直紧张地待在屋中,听到燕寔声音,忙一拐一拐过去开门,仰头看他时,一双眼妙盈盈的,“你回来得好快呀!” 她期盼地看着他。 燕寔却给她砸下个不太妙的消息:“这里不安全,立即走,我去厨房收拾一些干粮。” 李眠玉的心乱了一下,要燕寔说个明白:“为何不安全,你不是说南清寺很安全么?你打听到什么消息了呀?” 燕寔看着她:“圣上失踪,赵王被斩头,如今北狄血脉的叛军头领占据了京都,屠杀不服者,京中部分官员与世家投敌。” 李眠玉脸色煞白,说话都磕磕绊绊了,“北、北狄?我大周……大周……李启翼这个废物!” 李启翼就是不自量力与外敌勾结的赵王! “皇祖父……皇祖父失踪,还有可能活着的,对吗?”李眠玉眼睛一下红了。 燕寔低声:“所以我们现在走。” 李眠玉呼吸都乱了,安静了一会儿,才含着泪点点头回屋收拾,也没管地上的脏衣服,抓着包袱往外走。 她出来时走得急,一下撞到回身来寻她的燕寔怀里,整个人往后仰倒,但很快就被搂住。 李眠玉正要松口气,却见燕寔垂着眼睛靠过来,凑到她脸颊旁,鼻子翕动着嗅闻她,温热的呼吸就在她唇瓣此起彼伏。 少年凌厉俊俏的脸挨得极尽,温热的身体将她笼罩。 “大、大胆!” 李眠玉呆了一呆,面红耳赤。 燕寔显然不在意她的斥骂,又抓起她的胳膊,靠近了嗅闻她的手臂,微微皱了眉。 李眠玉见此,一颗心又提了起来,咬了咬唇,怀疑是否是在小树林里沾到了味? “宫中衣物,都烧了。”少年终于松开了李眠玉,表情严肃。 李眠玉不敢置信:“为什么?” 燕寔很少说这样长一段话:“衣服上有宫中特制的熏香,猎狗辨认出来,一直追到了二十里外的驿站。前日晚上公主身上只穿了一件,味道淡,所以他们搜寻得慢,只是大概确定一个方向,但迟早会找到南清寺来。” 李眠玉不理解,香味在空气里就散了,什么可怕的狗这样厉害! 她抓紧了衣襟,“那我穿什么?” 燕寔踱步往里走,打开柜子将里面的几身武袍和一双鞋取出来,拿出一身给李眠玉,另外的用另一个包袱皮包好。 李眠玉接过衣衫,迟疑道:“内衫都要脱吗?” 燕寔再次道:“宫中衣物,不能留。” 李眠玉:“那金钗首饰呢?”青铃姑姑给她收拾了些首饰细软。 第8章 午时的日头落下来,照得整间小院亮堂。 崔云祈进了屋中,目光掠过四处,最终定在有些许凌乱的床褥,几步上前,拿起来低头嗅了一下。 “公子!”门外,恭敬的声音响起。 崔云祈放下被褥,转身朝外去,跟着人往后面去,最终在一间茅房外停下,特殊训练的猎狗蹲在地上吐舌,卫士已是拿着扁担捞起里面的衣物。 “是公主的衣物。” 崔云祈低头,看着一件红色的肚兜糊满了秽物躺在地上,温润秀美的脸瞬间沉下来,“背过身去。” 卫士立即背过身去。 他垂下眼,眼睑处垂下一片阴影,命人取来火把与干柴,堆在衣物上,点燃了柴火。 黑色浓烟渐渐在院中升起,天色也似阴沉了些。 “公子,该走了,不能再在此停留,派去寻公主的都是精锐,定是能寻到,或许我们一路也能遇到公主……京中新帝已是派人来寻公子了,公子,再不走来不及了。” 崔云祈垂眸看着衣物,没理会。 那卫士硬着头皮又道:“相爷已是催了几回公子尽快到陇西,别落后相爷太久。”卫士低声说。 崔云祈:“还没查出跟着玉儿的人是谁吗?” “……只能查到是圣上派去的,暗卫名录上的暗卫都对应不上。” 崔云祈温雅的脸上无甚表情,没再开口。 一直等到面前的柴火彻底成了一堆灰烬,才是离去。 …… 乌云遮日,夏时的雨突袭而至,如瀑布倾斜而下,雨击树叶,伴着轰鸣雷声,一匹载着双人的快马在风雨中呼啸而过,李眠玉身上却只湿了一点儿,偏头埋在燕寔怀里。 每每她想睁眼探头看看如今到了何处,看到的就是被雨水浸透的模糊的世界,什么都看不清,只好继续埋进她的暗卫怀里。 燕寔明明没有戴斗笠,也没有撑伞,但是雨却落不到他身上,李眠玉紧贴着他,身上也没怎么淋湿。 路上有些马车都驶得很慢,一些骑马的行人更是寻遮蔽处躲雨,可燕寔却依旧纵马狂奔。 李眠玉原先心里还在悲伤大周如今处境,双眼含泪,可渐渐的,她忍不住打量燕寔,伸手摸摸他的胳膊,又捏捏他的肩膀。 燕寔无甚反应,只是身上的肌肉更绷紧了一些。 李眠玉终于忍不住开口:“燕寔,你身上为什么不湿?” “因为真气外放。” “真气是什么?” “……练武之人修内功,日复一日时间久了就有真气。” “内功是什么?” “……习武心法,吐纳气息入下丹田,充盈经络,锻炼肺腑。” “下丹田在哪里?” “脐下三寸。” 李眠玉偷偷伸手摸了摸自己肚脐眼,又往下摩挲出三指宽之地,揉了揉,悄悄吸气呼气,没感觉有什么东西入丹田。 燕寔余光看到李眠玉动作,装作没看到。 李眠玉若无其事松开手,又问:“你练的什么功法?我可以练吗?” 若是她能和燕寔这样厉害……上次在山林里飞奔时,他好像都能飞起来,她如果也这样厉害,岂不是不知不需人保护,还能保护别人?若是她从前就这样厉害,岂不是早就可以扛着青铃姑姑在宫中乱飞了? 燕寔想了想,点头:“可以。” 李眠玉的心跳一下快了起来,激动得声音都劈了叉,“真的?” “真的。”少年暗卫声音沉静。 李眠玉已经开始畅想未来飞檐走壁了,含泪的双眼亮晶晶的,问燕寔:“那我能变得比你还厉害吗?” 她是公主,自然做什么都要做得好,怎么能比不过自己暗卫? 少年这次沉默许久,才说:“不能。” 李眠玉:“……”她欢快的情绪一顿,皱眉,“你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不如你?” 少年声音清亮:“我三岁习武,如今十八,习内功十五年才如此,公主年十四……” “再一个月我就及笄了,十五了!”李眠玉皱眉纠正他。 及笄对于女子来说及重要,代表着长大,她不允许燕寔说她十四。 燕寔显然对于李眠玉十四还是十五都无意见,一板一眼道:“公主马上年十五,就算现在开始练功,十五年后才与我一样,可十五年后,我的内功也会更厉害,除非我死了。” 李眠玉:“……”她是想变厉害超过燕寔,可也没想过让燕寔死,顿时无言,安静了许久,才又说,“你才十八,为何脚长这么大?崔云祈的脚都没你大。” 燕寔:“……” 李眠玉想到崔云祈,又蔫儿了下来,她靠在燕寔怀里,从他咯吱窝下面看着地上泥泞的路,又渐渐往上看这如瀑暴雨,“你没查探到崔云祈的消息是吗?” 很快,她听到暗卫嗯了声。 李眠玉喃喃:“他一定很着急,一定会来寻我的,他来寻我时我要问问他,为什么那天没有给我送信。” 燕寔显然不明白李眠玉在说什么,闷声不响,只是看着前方,腿夹马腹纵马行。 李眠玉又语气骄傲地说:“崔氏是百年世族,出了好几代宰相的世家,定不是那等投敌小人,崔云祈才识过人,十六岁时便考中了状元,后来进了中书省,如今是中书侍郎呢!” 燕寔心想,中书侍郎是什么,比宿龙军首领还厉害么? 李眠玉还想说些什么,忽然一声闷雷响起,在前方落下,恰劈在路边一棵树上,那树瞬时劈成两半,倒在路中间,她被吓到,双手都抱住了暗卫的腰。 燕寔左右看了一眼,忽的加快了速度。 泥浆在地上溅射,李眠玉都觉得自己衣摆上沾上了黏答答的泥。 虽没有雨落在身上,可她耳畔是风声是雨声是雷声,还有燕寔的心跳声,各种声音涌来,她有些紧张,睁大了眼扭头看向那越靠越近的横在路上的树,声音都拔高了几分,“你慢点儿!燕寔,你慢点儿!” 她心跳也如雷,生怕马撞到那树连带着她和燕寔一起滚落泥水。 可在马将将撞上去前,燕寔忽然抱着她付低了身体,他伏在她背上,而她几乎撞到了马脖子上,李眠玉面色一僵,脸色涨红,有一瞬的扭曲。 正愤然间要骂燕寔,马却飞了起来,前蹄高扬,余光里四周的树在此时忽然变矮了,她抱紧燕寔,扭头朝下看。 那横在路上的老树也变得渺小了,李眠玉再一眨眼,马儿落地,嘶鸣一声,她在燕寔怀里重重颠了一下,又被他按下,稳稳当当落在马背上。 李眠玉心脏还因紧张剧烈跳动着,很是恍惚,就听耳畔一声短促的笑声,极轻极清。 她一下回过神来,仰头看向燕寔。 少年脸色微微苍白,眼角却往上翘起,漆黑明润的眼一下似有流光。 李眠玉被燕寔带走几日了,第一次看到他笑,顿时盯着的时间久了些,但那笑不过眨眼即逝,很快,他的脸上便恢复了往常无甚表情的样子,沉静平淡。 她眨了眨眼,怀疑方才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她问燕寔:“方才你笑了吗?” 燕寔低头看她一眼,没吭声。 李眠玉也没有再多问,无甚在意。 雨下了许久,两人在雨中也疾奔了许久,傍晚时分,马也累了,两人在路边一处破庙稍歇。 燕寔顺来的黑马是大户人家的马,不仅膘肥体壮,马背上的皮袋子里还有马吃的黑豆子,他将破庙收拾了一番,点了火堆,便出去檐下喂马。 李眠玉在马背上颠簸许久,腰酸背痛屁股更像是要被劈成两半,即便脚还疼着,也没立即坐下来,而是扶着墙壁小步走着,她往外探头见燕寔抓着黑豆喂马看不到她,便不太优雅地扭了扭腰肢,又迟疑着揉了揉胸。 马飞跃过那棵树时,她的胸撞在马脖子上,疼得她想杀人。 李眠玉小声骂暗卫:“横冲直撞的野猫!” 骂过之后,她也没好受多少,周围这般静,她又想皇祖父了。 还有那一日给父王母妃的祭文也没写完烧给他们。 还有青铃姑姑,也不知怎么样了。 燕寔喂过马,便往庙中走,刚走到门口,便见少女靠着墙,低着头又开始眼眶红润垂泪,两只手却按在胸上揉按。 他眨了一下眼,扭过头去,又去给马喂豆子。 灰青色天幕下,一切都朦朦胧胧的,少年微垂着头,对马叹了口气,呢喃一声:“又哭了。” 他看了看外面的雨,想起方才路过的小溪,抬腿进入雨中。 李眠玉没敢揉太久,生怕燕寔回来看到,只稍稍缓解了一下肿痛,便松开了手,还抬起手用袖子擦泪,结果那袖子粗糙,一擦到她湿漉漉的脸,她就觉得自己的脸要碎了,痛得她直捂脸,眼角的泪直接掉了下来。 燕寔回来时,脚步声很重,破庙里的李眠玉听到动静便赶紧仪态万千地站直了身体,抬头看去,本要埋怨两句,就见他手里提着两条鱼,顿时眼睛都亮了。 “哪来的鱼呀?” 燕寔走过来到火堆旁蹲下来,将两条鱼架上去,看她一眼,“路上捡的。” 李眠玉一听,湿润的眼睛更亮了,她还从没听说路上可以捡鱼的,抻直了腰往外看,“哪儿呢?我没看到!” 燕寔低头拨弄了一下火堆,“就两条。” 李眠玉十分可惜,但又很高兴,蹲下来一拍掌说:“还好被你捡到了!今晚可以吃鱼了!” “嗯。” 燕寔又从怀里取出什么,往李眠玉递过去。 李眠玉看到怼到眼前的东西,是用叶子包起来的东西,愣了一下,接过来,嘴里问着:“这是什么?”一边打开了叶子。 第9章 庙外雨声潺潺,庙里柴火噼啪。 李眠玉的声音清脆,带着糖果融化后的绵甜,燕寔也睁着眼,偏头看了一眼怀里的人,半晌后哦了一声。 竟是这样平淡的语气!李眠玉皱了眉,忍不住手撑着燕寔胸口半直起身子,对他重重道:“我,李眠玉,大周宁国公主,要养你。” 燕寔看着她,还没点头或是开口,李眠玉就又红了眼睛,“我有食邑五百户,自是能养得起你一个暗卫……你是不是觉得如今大周被贼子占了,我就不是公主了,所以你不把我的话当回事?皇祖父定是逃出去了,等皇祖父集结兵马,定是能很快夺回京都,大周还是大周,我还是公主,我能养得起你!” 她心思敏感,声音委屈又恼怒,眼里含泪,她扬着下巴,即便落魄,依旧是公主。 她瞪着燕寔,俨然若是他说出她不爱听的话,她便要叫他好看! 少年依旧看着她,漆黑的眼盯着她,“好,我等公主养我。” 李眠玉看看他,确定他没有敷衍,心头的恼怒才熄灭了,重新躺了下来,轻哼一声,“就算你能吃,但我有食邑五百户,我能一直给你养老送终。” “……好。” 李眠玉其实不知皇祖父是怎么养暗卫的,但这么能干的暗卫,一直养到他死想来也不亏。 寡言的少年眨了眨眼,闭上了眼,半晌后,忍不住很短促地笑了一下。 但李眠玉没看到,她已是舒服地靠着她的暗卫睡熟了过去。 -- 下半夜时,燕寔忽然睁眼醒来,低头看了一眼怀里几乎将四肢都扒在他身上的李眠玉。 睡梦里,她的眼睛红红的,不知梦到什么,正小声抽泣着,嘴里喊着:“皇祖父……皇祖父……” 燕寔没动,躺下时什么样,如今依旧怎么样,只睁着眼安静听着李眠玉说梦话,听着她口中的人从“皇祖父”到“青铃姑姑”再到“崔云祈”。 许是李眠玉梦到未婚夫,许是她的未婚夫在梦中抚慰她,她终于渐渐止了抽噎,重新静了下来,恍若一切没有发生过。 只有燕寔胸口留下的一摊潮湿的眼泪似在诉说着什么。 燕寔偏头看向破庙外,漆黑的眼映着那些阴沉沉的延绵不绝的雨,他的视线再往庙门口看去,混着泥浆的雨水已经离门槛不过四五寸,他眉头再次一拧。 他稍稍动了一下,打算起身出去看看,可他一动,睡梦中的李眠玉便皱眉哼了一下,缠绕在燕寔身上的手脚都更用力了一些。 少年暗卫看一眼怀里的人,幽幽叹了口气。 他调转了视线,去看外面的雨。 -- 李眠玉这一觉睡得很好,睁眼时神清气爽,隐约记得昨夜里似乎梦到了什么,可她努力想了想,却什么都记不清了。 她想起身,却发现自己手脚不知什么时候全架在了她的暗卫身上,稍稍面红了一下,抬头偷看了燕寔一眼。 燕寔闭着眼还没醒来,她就想悄悄把手脚收回来,可膝盖却蹭到什么,硬邦邦的。 李眠玉顿了一下,奇怪地看向燕寔腰下,不知他为何睡觉还要在腰间衣摆下放一根棍子。 她想起燕寔那把可缠绕在腰间的软剑,好奇他这根棍子又是什么样的,便伸手想拿出来看,可她的手还没碰到,手腕便被少年粗硬布满茧子的手握住。 李眠玉一下有些吃了痛,抬起头时眉头蹙紧,恼道:“你干什么呀?” 可少年暗卫几乎在捏住她手腕的下一瞬便松开了手,并立即坐了起来,李眠玉是靠在他怀里的,因此也被带着坐了起来。 两人挨蹭得很近。 燕寔低头整理衣摆,不吭声,只呼吸重了一些,李眠玉不满地凑过去,伸出自己被捏红的手腕再次质问他,“我不过是想看看你的棍子,你反应这样大做什么?” 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惺忪和嗔怒。 燕寔抬头看她,李眠玉正瞪着他呢,一下捕捉到他的视线。 少年显然是清醒的,只是眼睛和猫儿一样微微睁大,明润漆黑的眼底竟是有些无措,前两日一直有些苍白的脸此时也有些不寻常的红。 李眠玉怔了一下,忽然想起来他身上的伤,那恼怒又散去了大半,担心地问:“你不会又发烧了吧?” 燕寔:“没有。”他的声音带一点沙哑,语气与往常的平静有些不同,竟是有些气喘。 说罢,他手撑着地微微侧过身,腰一挺便起身了,轻盈矫健。 李眠玉失去倚靠,差点摔到地上,堪堪撑住了身体,又恼看向她的暗卫。 少年已经几步踱至破庙门口,他背对着她站在那儿,李眠玉的目光本是落在他身上的,可她不自觉又被外面吸引。 天依旧灰蒙蒙的,雨依旧淅淅沥沥下,再看门槛那儿竟是潮湿一片,泥水已经开始漫进来。 李眠玉一下从地上爬起来,也朝着门口过去。 她一过去,燕寔便迅速悄悄往旁边半侧过身体,但李眠玉专注看着外面,没察觉到,她捂着胸口惊呼:“燕寔,我们今日还能走吗?” 大雨彻底将整个世界变得灰暗,外面的路已经被泥浆混着水淹没,根本不能行路。 燕寔没有立即回她,可李眠玉早就习惯她的暗卫闷声不吭的性子,也没多想,她满脸愁绪地看着外面,双手交握在一起,“追我的人也会被大雨拦截,对吧?而且我衣服都丢进茅房了,他们再难追踪的,对吧?” 空气里依然没有少年暗卫回应,只有不远处的马儿响鼻哼声。 李眠玉终于忍不住看他,秀气的眉拢起。 燕寔也刚好在此时转过身看她,他本就生得凌厉又俊俏,这会儿用一双漆黑静幽的眼睛直直看着李眠玉,李眠玉一下被唬住了,都忘记刚才要说什么了。 “我的棍子,公主不能碰。”少年开口了,却是一板一眼,极为严肃。 燕寔神色平静,但李眠玉莫名觉得他脸有些黑,她正要恼问为什么他的棍子她不能碰,她是公主,他是她的暗卫,她有什么不能碰的? 但余光看到外面如瀑大雨,想到还要靠他赶路,又想到燕寔力气那样大,他不愿意让她碰,她本来也很难碰得到。 她堂堂公主,此时竟是真的不敢和他硬碰硬! 李眠玉郁闷得很,“谁想碰了!” 燕寔没吭声。 李眠玉也双手抱胸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燕寔说:“雨太大了,山上易有泥石滑落,不安全,等雨停再走。” 少年声音已是恢复了平静。 李眠玉却不想搭理他了,扭头往里走,一屁股在蒲团上坐下了。 燕寔默默也回身,去马背上取了只水囊下来,那是黑马上本身悬挂的上一任主人留下的,里面的水是满的,他蹲下来递给李眠玉。 “不知是谁喝过的,我为何要拾人余唾?我才不喝。”李眠玉皱了眉,偏头避开,除了这个,她还怕自己要频繁更衣。 燕寔看看她,没多说什么,解开水囊凌空往嘴里倒了些水喝,便将玉米饼拿出几个来烤,等他将烤好的玉米饼再递给李眠玉时,她没有拒绝,只是依旧不理他,只低头小口小口咬着。 李眠玉在赌气,她气鼓鼓的,觉得她的暗卫说黑脸就黑脸,实在是没把她这个公主放在眼里。 不就是一根棍子! 李眠玉不说话,燕寔更不会说话,两人之间静悄悄的。 临近午时,这场雨终于停了,只天色还灰蒙蒙的。 燕寔看了看外面,回头看了一眼还鼓着脸的李眠玉,低声:“公主,等出了太阳我们就走。” 李眠玉其实只气了一会儿,便又失落下来,只觉得还是她这个公主如今没有威严了,燕寔才敢拒绝她碰他的棍子。 此刻听到他的话,也只是有气无力点了头,不敢在此处多停留。 李眠玉自小受宠,心里不藏事,想着什么,脸上就是什么,很好懂。 燕寔看她一眼,低头想了想,耳朵红了,还是偏过了头,什么都没说。 蔽日的乌云很快散去,光照大地,地上的水半个多时辰后也退去些,燕寔走到马旁,翻了翻马背上那只包袱,意外找出些纸,想了想抽出几张来拿给李眠玉。 李眠玉莫名,仰头看他。 燕寔牵着马往外去,“公主,我们该走了。” 他说罢便很快走去了外面,离了门口几步远。 李眠玉在蒲团上顿了顿,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纸,很快脸便红了起来,意会到了他的意思,回头看了看这破庙里面。 等她再出来时,脸依然是红的,但理直气壮对燕寔伸出了十指,燕寔无声拿起水囊,供她洗手。 李眠玉仰头看看少年垂下的眼睫,终于决定公主不记暗卫过,语气自然说:“现在走?” 燕寔听到她主动出声,竟是松了口气,点头,也抬眼看她,眼睛漆黑,“现在走。” 说罢,他不等李眠玉说话,便抱着她上了马,李眠玉赶紧坐稳了身体。 燕寔上马,扬鞭时,泥水飞溅。 …… 赵王与外敌勾结谋逆发动宫变,又被外敌斩杀于宫中,攻占京都帝位的是北狄皇室,京都死伤无数,诸多世族投敌,这些消息不过几日便传遍了各处。 大周百姓岂能臣服于一介茹毛饮血的外敌? 各地节度使与诸王开始招兵买马,誓要替大周百姓驱逐外敌,为周朝皇室雪恨! 因着连日大雨,大周多地出现百年难见的涝灾,流民渐多,自有书生文人写檄文声讨投敌之世族大臣的卑劣,激骂如今占据京都的北狄皇室,北狄自是集结军队,已经入关的守住京都,另从边关调兵,一鼓作气试图凭借如今气势试图征服各处。 第10章 夕阳西斜,少女语态认真。 陈绣娥也是大户人家的佃户,虽一直在田中做活,但也是听说过贵人家的公子自小练习骑射,身姿矫健,所以此时听罢李眠玉的话,立刻也信了半成,另外半成则还是觉得燕寔身形清瘦,比不过自己丈夫健壮。 但她明白在小玉心里自是自己兄长最厉害,便笑着点头,“那今夜里我们可以睡个好觉了。” 李眠玉心中舒服了,点点头,十分骄傲:“自然。” 燕寔在一旁默默蹲了下来,点起火堆,将两条鱼架上去烤,随后在李眠玉身边坐下,将水囊递给她。 李眠玉挺直了脊背,伸出纤纤玉手去接,因为心中舒畅,唇角还抿着笑。 陈绣娥在一旁看着小女郎下巴微抬骄傲的作态,忍不住掩嘴笑,正好丈夫也回来了,便也往自己火堆旁坐。 李眠玉余光见那妇人坐远了一些,便朝燕寔偏头凑过去一些,“你下回把剑和棍子一起亮出来,给那妇人瞧瞧厉害!” 燕寔:“……” 李眠玉此时就像是献宝的心情,恨不得让陈绣娥好好看看燕寔的武功,说罢,两只眼便直勾勾盯着燕寔。 “棍子……” “不给碰还不能看吗?”李眠玉就知道,不等他话说完便打断他,眉头都皱起来了。 少年垂着眼给鱼翻了个面,半晌后还是板着脸点头,看着她道:“此为秘密武器,不能亮出来。” 李眠玉很是失落,小声嘟囔燕寔小气,但她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心想反正遇到危险,燕寔定能让那妇人大开眼界! 她又说:“陇西安不安全啊?若是那儿安全,我们便和陈娘子一道去她家那儿的山村吧,方才我与她说好了。” 陇西乃重镇,枢要之地,西往河西,东走关中腹地,向南为蜀汉平原,还有陇山挡去关中平原,兵家必争之地。确有山水,但风土人情与京都截然不同,睡得是土炕,吃的是面食。 离这儿也不远了。 燕寔看向李眠玉,李眠玉妙目正期盼望他,他点头。 这一路上都是燕寔辨别方向,决定去何处,近日李眠玉自己做了决定,她有些高兴,将手里剩下的一只李子塞给燕寔,“你吃吧。” 公主欢心了,自要赏赐得力的属下。 虽然那是燕寔去摘的。 燕寔接了过来。 鱼烤好后,燕寔拿出两根削好的竹筷给李眠玉剔好骨放在一块捡来的洗净的石板上,又拿出干粮替她撕碎了一些放在鱼肉旁,便自行解决了剩下的。 陈绣娥余光看到这一幕,实在觉得那小女郎养得娇,都这般地步了,还如此讲究呢! 她又看看一旁垂眸安静吃干粮的少年,唇红齿白,眉目俊俏,身形又挺拔如竹,还如此会照顾人,瞧着十七八岁……也不知兄妹两说了亲没有。 李眠玉用过饭,要去小溪边洗手洗脸,还转头问陈绣娥:“陈娘子要一起吗?” 陈绣娥是个农妇,没那些个讲究,实在是见她玉雪可爱,穿着身粗布男装也掩不住的娇俏,忍不住也起身一道过去。 燕寔在后面看了看,将鱼骨等物收拾好,稍稍拿远些丢掉,回来时看到陈绣娥的丈夫朱大城在摘野花,他站住脚看了看。 朱大城生得高壮,人像一座小山一样,方形脸,生得周正,三十来岁的模样,下巴上的短须令他瞧着很有些凶悍。 可他此时他那只蒲扇大手却在小心翼翼摘路边小花。 朱大城见燕寔看过来,脸上露出憨厚一笑,“我家婆娘这些日子心情一直不好,我瞧这儿的花开得好,摘了些给她编花环,让她高兴些。” 燕寔偏头看了眼不远处的李眠玉,没做声,但朝野花丛走了过去。 朱大城立即笑容更甚了一些,“对,你妹妹定也喜欢!” 妹妹……? 燕寔没做声。 没有澡豆,李眠玉洗手洗得极为细致,洗脸时低头轻轻把水往脸上掬,陈绣娥洗完手偏头时,看到的便是晶莹的水珠在小女郎脸上闪闪发光的模样,灵秀可人,忍不住感慨:“还好这一路有你兄长,否则小玉这般美貌,独身一人便要遇到那些个贼子了。” 李眠玉点头,是皇祖父疼她,把这样能干的暗卫拨给她用。 陈绣娥还想问问他们兄妹说亲了没有,可想想这一路还在逃难,说这些闲话实在多余了些,便没有问。 李眠玉却是开口了:“我阿兄也同意跟着陈娘子一道去陇西了。” 陈绣娥一听,很是高兴,热心地拉着李眠玉说了许多陈家村的事,说得手舞足蹈,“我离开家时才十三,如今都已经过去二十年了,也不知家中如今境况如何,陈家村藏在山坳里,应当外面的事波及不到里面。我还有两个兄长,我离家时大哥刚成亲半年,二哥比我大一岁,我离家时追着我跑了三里地,如今也该儿女齐全了。” 李眠玉好奇:“为什么要离家?因为成亲吗?” 妇人摇头,回忆了一下,又笑:“我娘病了,家里的银钱都花完了,听说隔壁村有牙婆来,我便把自己卖了给我娘换点银钱治病,后来运气好,我原来的主家给田庄买些下人,我从小干农活,便把我挑去了,后来就和我家那口子成了亲,一待就快二十年。” “你原来的主家是哪家呀?”李眠玉听罢,随口问道。 陈绣娥说:“京都崔家。” 李眠玉惊呼一声,一下捂住胸口,声音都有些发颤:“崔家?哪个崔家?” 陈绣娥与有荣焉,说:“我家主子是相爷,不过我和我家那口子一直在田庄做活,没见过相爷……小玉,你们兄妹莫非认识我家主子?” 李眠玉张了张嘴,想说崔相爷的长子,京都第一公子崔云祈是她未婚夫,可她转念又一想,她与崔云祈的婚事早已昭告天下,她若说了,岂不是就要被人知晓她是宁国公主了? 她缓缓摇头,“我就是好奇,听说崔家长公子生得如月如仙,温润清雅,我很想看看呢!” 陈绣娥笑了,没多想,这般小女儿心态很寻常,她说:“我家公子确实人中龙凤,不过我也没见过呢!” 李眠玉心里如猫爪挠着一般,好不容易忍耐住情绪,低着头着急又小声又问:“你方才说崔家遭难了?” 陈绣娥点头,又摇摇头,“我也不知,只知道遭难了,那日有军队进来田庄,我家那口子力气大反应快,带着我从后门赶紧逃了。” 李眠玉一下心里慌了,眼眶一酸,便低下了头遮掩,“这样啊。” 她嘴里嘟囔着天热,又低头弯腰掬了两把溪水洗脸,再抬起脸时,一张脸都湿漉漉的,“我去看看我阿兄收拾好没。” 李眠玉把脸弄得湿漉漉的,可眼角红着,却藏不住多少情绪。 陈绣娥看惯了人脸色,瞧出点什么来,毕竟这京中贵族姻亲多,多少能攀上点亲,但她假意什么都没看到,点点头,“我再洗会儿,水凉着正舒服呢!” 李眠玉站起身往回走。 她低着头没看路,燕寔就站在树旁,她硬邦邦就撞了过去,撞得鼻子痛,抬起头时,眼泪更如泉涌了,一串一串往下流,伤心欲绝的模样,“你长这么硬做什么?” 燕寔:“……” 李眠玉两只盈满泪的眼睛看着燕寔,忽然道:“崔家出事了,崔云祈会不会被那北狄贼子杀死了?” 燕寔一时有些茫然,皱眉低问:“崔家出事了?” 李眠玉泪眼模糊,点点头,小声把方才陈绣娥与她说的说给他听,她抬手抓住燕寔袖子,“一定是崔家宁死不屈不肯投降负隅顽抗便被北狄贼子杀鸡儆猴了!”她说着,声音都哽咽了。 燕寔看了一眼还在溪水边的妇人,声音平静:“陈绣娥不过是一个田庄的农妇,军队能去农庄寻人,显然是在京中寻不到人。” 李眠玉哭得鼻子都堵住了,听到少年暗卫的话抽噎一停,仔细一想,脸上神情松懈下来,“真的?” “真的。” 李眠玉听到燕寔沉稳平淡的语气,才是稍稍安下心来,吸了吸鼻子,点点头,还是看着他,“那崔云祈也不会死吧?” 燕寔点头。 李眠玉感觉自己活了过来,低下头抓起燕寔袖子就擦了擦眼泪,她一抓他袖子,便看到了他手心里的花环,立刻被吸引了注意,轻呼声:“呀!哪来儿的?” 她不等燕寔回答,迫不及待拿起来便往头上戴,她已经许久没有戴过首饰了,花环上小花粉的白的蓝的红的凑成一堆,鲜艳艳的,极是漂亮。 “好看吗?”李眠玉眼里还包着泪,却眸光亮晶晶地看着燕寔,生辉。 少年暗卫看着她,低低道:“好看。” 李眠玉便抿起唇角,破涕为笑,笑得娇矜,唇角旋出个个小梨涡,又摸了摸头上花环,跑去溪水边左顾右盼。 天色渐暗,最后一缕夕阳余晖在少女脸上染上甜蜜的色泽。 燕寔靠在树旁,漆黑的眼静静看她,没一会儿低下头,摸了摸身侧的马。 随后他在离其他人稍远的树下在地上插了几根树枝形成三角,拿出包袱里的一块油布搭在上面,又将草地检查一番,拾去碎石子,再在草地上铺了另一块油布。 自从破庙离开后,两人时常野外过夜,李眠玉第一次睡在草地上时,不仅地上有碎石子硌得疼,还被蚊虫叮了许多包,委屈得半夜流泪,把燕寔胸口都浸湿了,第二天,燕寔便在途径一处驿站时,弄来两张油布。 弄完帐篷,燕寔顿了顿,去寻了根树枝,趁着李眠玉不注意削成一截木棍,插在腰间。 “燕寔!”李眠玉回来,声音都带着笑。 第11章 天色已暗,少女眼底映着两簇火苗,她眼睛弯着,期待又欢喜。 燕寔稍顿,道:“兴许。” 李眠玉就等他这句话呢,当下便紧挨着他,眸光流转,道:“那等我们到了陇西在陈家村安顿下来,你就去节度使府打探一番,若是崔云祈在那儿,我要给他写信,要他来陈家村接我。” 这里面实际会遇上许多事,节度使府是否会收下来历不明的信?卢三忠得知宁国公主的下落是否会别有心思? 可李眠玉不考虑这些,在她心里,只要崔云祈在,她便觉得一切与从前没什么不同。 她是公主,而崔云祈是皇祖父昭告天下的她的驸马,他会为她解决一切问题。 燕寔看着她,点头,“好。” 李眠玉看着他忍不住笑,但她的目光很快飘远了去,她侧过脸看向小小帐篷外的天,安静了下来,侧脸娇憨却又典雅,袅袅娜娜,她很小声地说:“燕寔,我有些想崔云祈了。” 话到最后,她的尾音已经有些颤了。 燕寔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外面。 夜色寂寥,弯月清冷,就像李眠玉此刻的心情,她有些委屈又有些埋怨地说:“我已经许久没见他了,从前我在宫中时,他每日都会写信给我,每隔几日就会进宫看我。” 燕寔不吭声,安静得似乎连呼吸的声音都没有。 李眠玉也不在意他,只是身体忍不住靠过去,声音细细的,眼睛里有晶莹在闪烁了,“我失踪这样久,崔云祈一定很担心,他极是喜欢我,当初可是他向皇祖父求我下降的呢!” 她的语气甜蜜娇俏,几分羞涩几分得意。 不知是否是陈绣娥提起崔家的原因,李眠玉想着崔云祈,不自觉便说了许多话。 她从崔云祈幼年事迹开始说起,又说到她与崔云祈如何相识。 “崔云祈三岁识字,五岁能吟诗,是远近闻名的神童,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尤擅数术,七岁便能助其母算账。” “崔云祈考中状元时入宫,我在皇祖父书房第一次见他,他穿着进士巾袍,帽上簪花,站在那儿唇红肤白,温润如玉,说话时慢声细语,我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当然就一眼!他却一下子发现了我,脸腾得就红了,皇祖父还笑他呢!”少女声音含羞带喜。 “皇祖父甚是喜爱他,觉得他虽年纪小,但玉面玲珑心,破格留他在身边做了中书舍人,我经常能见到他……他每每见我都会与我说话,后来时常从外面带东西给我……燕寔!你在听吗?” 燕寔半垂着眼,昏昏欲睡。 李眠玉偶然一个偏头,看到她的暗卫眼睛都快闭上了,立刻不满,拔高了声音,手抓着他手臂晃了晃。 燕寔睁眼看她,她正鼓着脸瞪他:“我方才说了什么?” “……”少年没立即吭声,漆黑的眼在夜色下像两丸黑水银,火堆在旁边烧着,他的眼里便也映着一簇火光。 李眠玉触到这样的一双眼,顿了顿。 燕寔很快移开目光,说:“说了崔云祈三岁识字。” 李眠玉继续鼓着脸:“还有呢?” 燕寔从腰间拔出软剑,拿袖子轻轻擦了擦。 李眠玉不明所以,下意识凑过去看他的剑,“你忽然擦剑做什么?” 少年语气平淡:“我三岁习武,五岁会拳术,七岁能舞剑,十一岁会杀人。” 李眠玉:“……”她恍惚默然半晌,再开口时有些磕磕绊绊的,“那你、那你还挺厉害的。” 燕寔没吭声,但有默认的意思。 恍惚中,李眠玉满脑子燕寔十一岁就杀人,一下安静了下来,忘记了崔云祈一二三事迹。 静了会儿后她便觉得困了,揉了揉还包着一点泪的眼睛,她想喊燕寔躺下时,余光一闪,看到他腰间别着的棍子,立刻好奇低头去看。 待看清那棍子不过是平平无奇的一截木头时,她嘟哝声:“不就是一根普通的棍子,还不让我碰。” 燕寔低头,夜色下他的脸看不清楚,只看到他伸手从腰间拔出棍子递给李眠玉,“这个棍子可以碰。” 李眠玉没听出什么话外音,只一听燕寔又让她碰了,上回的不高兴一下子彻底没了,嘴角有些忍不住翘起,却十分矜傲道:“你不是不让我碰吗?我才不碰。” 燕寔将棍子又往她手里递,少年声音低低的:“这个可以碰。” 李眠玉又假意推拒了一番,心中高兴却一边还要故作勉强,强调再三:“是你求着我碰的。” 燕寔点头。 李眠玉这才接过那根短棍,纤细柔白的手指在上面摸了又摸,也没摸出什么门道来,便将棍子丢回他怀里,“睡时再不能放腰上了,硌得慌。” 燕寔没做声,但在李眠玉视线里将棍子放到了一边。 李眠玉舒心了,拍拍身侧,意思让燕寔先躺下来。 燕寔照做,胳膊自然地如之前一般横放着,李眠玉便躺了下来,枕在了燕寔肩上,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如今李眠玉在野外也能很快睡熟过去,呼吸渐渐绵长,山林里的虫鸣蛙叫全当听不到。 燕寔垂头看了一眼,只能看到她卷翘的睫毛,安然的睡姿。 他很快收回视线,看向帐外的夜空,凝神听了会儿周围流民的动静,才缓缓闭上眼。 -- 翌日,李眠玉醒来时身旁已经没有燕寔的身影了,她不满地瘪了下嘴,自从那日被她摸到棍子,他总早早就起来,弄得她也总很快醒来。 从帐篷里出来时,她看到燕寔与朱大城正将马往板车上套。 板车是朱大城与陈绣娥的。 李眠玉没有立即凑过去看,而是去了溪水边,先用燕寔泡过的柳树枝熟练地细细洁了牙,漱了口,再是掬水洗脸,收拾了一番自己才是站起来。 回身时,就见燕寔已经过来到她身后,她自然地抽掉发带,放下一头浓黑的长发,再是背过身去。 燕寔站在她背后,挡去了四周窥视的流民视线,五指抓起她如缎的乌发,以手指梳了梳,才是束起头发。 然后她抬起脸看了一眼燕寔,燕寔默不作声,带着李眠玉去了林子里。 再出来时,李眠玉的脸还是忍不住红扑扑的。 去溪边洗完手后,她看到陈绣娥远远地朝他们摆手,燕寔低头告诉她:“朱大城早上去山林里寻了寻,找到些红薯,早上已是烤熟了,朝食便吃这个。” 如今的李眠玉已经知道红薯是什么了,她红着脸点点头。 “用过朝食便继续赶路。”燕寔又说。 李眠玉早晨时总是最羞涩的时候,娇矜点头。 燕寔看了她两眼,便别开脸。 待吃过后,一行人收拾了行李,燕寔扶着李眠玉坐上了板车。 她头一回坐,这板车不像马车平稳,四处也没遮挡,她有些紧张,拉着燕寔袖子不敢松开,陈绣娥坐上来后便抱着她笑,“别怕,这板车结实得很,摔不了。” 李眠玉迟疑了一下,松开了燕寔袖子,前面朱大城刚好牵着马动了一下,她在马车上一晃,又紧紧攥住燕寔袖子。 朱大城在前面憨笑着回头:“小燕,你也坐上去吧,这马肥壮得很,拉得动。” 燕寔迟疑了一下。 陈绣娥也笑说:“你们兄妹都上来,大城脚程好,让他一个人走,咱们都坐板车就行。”她语带骄傲。 李眠玉忍不住轻轻拽了拽燕寔袖子,眼巴巴看他。 燕寔没再犹豫,利落翻上去,轻盈地像猫一样落在李眠玉身旁,李眠玉一下靠过去抱住他胳膊,这才稍稍安心了。 陈绣娥见了这一对紧挨着的小儿女,抿嘴就笑。 待朱大城开始拉着马赶路,昨夜里一同三三两两在此山林里歇息的流民张望着也要跟上来,燕寔抬起头,一双漆黑的眼凌厉扫去。 流民们心中再次一寒,踌躇着,无人再敢跟随。 板车在山路摇摇晃晃,驶向陇西。 …… 入陇西郡地界那天,是个薄雨天,路上流民众多。 李眠玉坐在板车上,头上盖了一件粗布麻衫遮挡,脸上也戴了一块方巾遮住脸,紧紧挨着燕寔,她看着周围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流民,情绪便有些低落。 一路上,她听了太多人怨愤大周皇帝昏庸无能让贼子轻易占了京都,她悲戚愤怒,想反驳皇祖父最是躬勤政事,却只能强忍着不能开口。 以至于到陇西时,心情也蔫蔫儿的。 只是板车刚进陇西地界没多大会儿,被人重重撞了一下,李眠玉整个身体一晃就要往下滑,燕寔手一揽,将她拖进了怀里,她赶忙抱住他胳膊。 “前面有粥棚。”朱大城的声音忽然响起,伴随着的还有流民忽然疾奔的纷杂声音。 李眠玉自是知道粥棚是什么,有灾时,官府或是豪贵会搭起棚子熬粥给流民分食。 粥棚多是在城门外搭建,但如今只是刚入陇西地界没多久,远远的还未到城池,怎会有粥棚? 李眠玉在燕寔怀里好奇扭头看去,前方四十丈外有一驿站,驿站前有好几处粥棚,流民们奔着跑去,那儿堵满了人。 “陈家村不过驿站,走前面岔路就往山林去,不过到村里至少到晚上了,去要一碗粥喝正好。”陈绣娥也探头看了看,道。 李眠玉不愿意与流民挤着去要一碗粥,她摇了摇头,“我不去。” 燕寔自然也不会去,扶着李眠玉从板车下来。 朱大城将板车推到路边,便和陈绣娥一道挤了过去。 李眠玉揉着酸疼的腰站在一旁,仰头看燕寔时,眼底又有些晶莹,轻轻问他:“燕寔,你说我还能见到祖父吗?” 第12章 “表哥,方才我说的,你究竟如何想?” 华盖香车里,婉丽的女郎靠在迎枕旁,她声音轻柔,明眸微弯,歪头看对面的人。 年轻公子广袖长衣,秋水为神,温玉为骨,垂眸坐在那儿看书便是一道风景。 卢姝月盯着崔云祈片刻,微微有些出神,她年幼时见到这位表哥时,便觉得只有他配得上自己,暗自下了决心,将来必要嫁给他,可他偏偏让那老皇帝瞧中,给那父母双亡的孤哀子指作驸马。 陇西节度使独女再风光也及不上那被皇帝宠爱封作公主的孤哀子半分,她只好再选佳婿。 可如今,大周覆灭了。 她不信崔家离开京都投奔陇西没有别番心思。 百年崔氏,当是知晓如何使家族昌盛延续。 崔云祈放下书,抬头看过去,他唇角微微翘着,面容温柔,眸如春水,“表妹所言极善,可惜我已有婚约,天下皆知吾妻是大周文昌帝亲封之宁国公主。” 卢姝月浅浅笑了一下,婉婉道:“表哥,可是姨父还会同意表哥与宁国公主成亲吗?” 崔云祈但笑不语,温笑看她。 卢姝月柔柔轻语:“表哥,你我联姻,想必是我爹与姨父喜闻乐见的,同时也能安了崔氏一族的心。陇西地处枢要,若非如此,姨父不会来此,我知晓崔家姻亲众多,不愁与别家扯不上关系。” 崔云祈温润面容依旧,疏离有礼:“如今我只是表兄的幕僚而已,配不上表妹。” 卢姝月端庄温雅,端起茶盏倒了一杯茶推到崔云祈面前,“表哥也该为姨母和云湛表弟多考虑一些,据我所知,当年表哥想与宁国公主成婚,也是为了姨母和云湛表弟……不对,我想表哥早已考虑到姨母和表弟了,否则今日怎会陪我去庙里求姻缘呢?” 她说到这,没有再多说下去,只目光灼灼看着崔云祈。 崔云祈却移开了目光,重新拿起书,看了两行后,目底阴翳色渐起,却轻声笑了下,再抬起头时,面上温柔:“据我所知,表妹早已罗敷有夫,只不知卢二表兄知不知表妹今日所为?” 卢三忠有六子,长子卢元珺、次子卢元柏为节度使夫人所生,卢元柏幼年被拐,落为草寇,在山寨十二年。 卢姝月面如观音温婉,脾性骄纵霸道,及笄之年被山匪绑上山,曾委身多人,二年后与卢元柏一齐归来。 卢元柏归来时是以卢姝月之夫之名,不曾想却被其母看到耳下胎记,认出其是幼年被拐之子。 此卢家不为人知之秘。 卢姝月笑容一顿,脸色白了,盯着崔云祈的眼底却腾得烧起火,她拿起桌上茶碗,一杯茶泼了过去。 崔云祈温雅一笑,淡然拿出帕子垂眸擦拭。 -- “才不是!”少女急促又羞恼的声音在一片嘈杂里清亮如莺啼。 崔云祈擦脸的手顿了顿,很快又继续,他轻轻撩起车帘,故作避开卢姝月的模样,偏头朝外看去。 入眼皆是脏乱流民,枯瘦将死之相。 玉儿玉净花明,玲珑可人,性好洁,尚容仪,宁死不会与此等流民混为一道,又怎会出现在这里呢? 但他又想起南清寺,想起南清寺中的所见,眼睫轻颤,又朝人群中细细看了一眼,一无所获。 他自然地放下了帘子,捏着帕子的手却一点点攥紧。 -- 李眠玉面红耳赤,几乎是从燕寔怀里跳出来的,大喊一声后,发觉周围几道视线看过来,羞赧万分,又压低了声音:“陈娘子!我与他不是表兄妹,更没有定亲!” 她说罢,又扯了扯燕寔袖子,“你快与陈娘子解释呀!” 少年看看她,偏头对陈娘子道:“我与她不是表兄妹,也没有定亲。” 李眠玉情绪激动着急时便会脸颊通红,眼睛也像是浸着水一样,不熟悉的人便以为她是在羞涩。 正如此刻的陈绣娥,她慈爱地看着李眠玉,只当她害羞撒娇了,嘴里顺着她说:“好好好,不是表兄妹,也没有定亲。” 反正就算没有定亲,也该是差不多了,否则小燕凭什么对小玉这样贴心呢?连姓氏都没告诉他们呢,若是亲兄妹,何必如此呢? 李眠玉见陈绣娥信了,便松了口气,再次强调:“我与他真的只是……只是兄妹关系。”本要脱口而出暗卫两字,话到嘴边长了脑子没说出来。 陈绣娥听罢却抿唇一笑,与朱大城对视一眼,眼神中尽写着“瞧这说话还磕磕绊绊的,傻子才信他们是兄妹呢!” 燕寔不做声,杵在一旁只做一根不会说话的竹子。 有了这事打岔,李眠玉更是没多关心什么节度使女儿生不生日,定不定亲的事了,羞恼不已,以至于待板车重新悄然后退到山路上时,她忍不住偏头对陈绣娥道:“陈娘子,我其实已是定了亲了。” 她的语气一本正经,十分严肃。 陈绣娥朝一旁闷声不吭垂头摸剑的燕寔瞧了一眼,又忍不住捂嘴笑,问:“好,我知了。” 李眠玉忍了忍,还是忍不住对她说:“我未婚夫龙章凤姿,温润如玉,非寻常人可比。”她语气骄矜,却有炫耀之意。 常人…… 燕寔慢慢地看了一眼李眠玉,依旧没做声。 陈绣娥看看燕寔,少年样貌俊俏秀丽,堪称龙章凤姿,脸还白,岂不就是温润如白玉?那一身气势或凌厉或沉静,常人怎有这般的? 但她又看李眠玉这样认真与她解释,多少也有些迟疑了。 可若不是未婚夫妻,怎会同塌而眠? 陈绣娥一个田庄农妇不敢深想下去大户人家小娘子的生活,这回点了点头,“我真的知了,小燕不是你未婚夫。” 李眠玉长舒出一口气,便靠回燕寔那儿。 燕寔安安静静的,正闭目抱胸养神,她本想与他说话,见他如此便也只靠着他不说话了。 不过不知是不是因着方才陈娘子的话,李眠玉偏头看燕寔的脸,浓眉斜飞入鬓,鼻梁挺秀,下颌流畅漂亮,唇红齿白……她的暗卫确实生得金相玉质,俊俏秀丽呢! 若他是寻常人家的公子,该也是定亲了吧? 对了!暗卫会成亲吗? 李眠玉盯着燕寔看了会儿,恰好板车压过一处小坑,她晃了一下,便趴在了他胳膊上,再抬眼时,便见他已经睁开了眼,眼睫微垂,漆黑的眼直直朝她看过来。 她愣了一下,想起刚才的问题,好奇问他:“燕寔,你们暗卫会成亲的吗?”因着陈娘子就在旁边,她的声音很轻,又怕燕寔听不到,便稍稍仰了脖子,朝他耳边凑过去。 少年暗卫:“不知道。” 李眠玉不理解,要么会成亲,要么不会成亲,怎么会不知道呢? 她心里有疑问便小声问了出来。 燕寔似乎没听清楚,稍稍朝她靠了一些,低下了头,李眠玉便又从过去一些,几乎快贴着他耳朵:“要么成亲,要么不成亲,怎么会不知道?” “因为死得早。”少年语气平静。 “啊……” 他没有多说什么,但没关系,李眠玉会自己思考。比如,她已经想到了暗卫与小娘子定下终身,却忽然丧命,临终前流下苦痛不甘的泪,又比如暗卫活不到娶妻的年纪,便死在了保护人的路上……她的脸上露出了抱歉的神色,“对不起……” 燕寔看着她,低声:“对不起?” 李眠玉心想方才她的问题对于暗卫来说一定是极其残忍的,她看着燕寔,想到上次他皮肉翻卷的模样,后来他再没在她面前脱下衣服过,她都不知他恢复成什么样……但是不管如何说,她不想她的暗卫死。 她很轻地在他耳边说:“你一定不会死的,你一定会活得长长久久。” “为什么?” “因为我不批准你死。” 燕寔垂眸看她,静了一会儿,才是再开口:“然后呢?” 李眠玉睫毛不眨,浅浅笑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兴奋的模样,“然后你喜欢什么样的小娘子?将来我给你找最姝丽的小娘子相看,一定让你成亲。” 少年没说话,看她一眼,便又闭上了眼睛,闷声说:“不知道。” 怎么这都不知道! 李眠玉看看燕寔,忽然幽幽叹了口气,道:“你还小,还未及冠,情窦没开,这也很正常,等你再长大些情窦开了你就知道了。” 燕寔忍不住睁开眼再看她一眼。 李眠玉读懂了他的眼神,立刻扬唇笑:“我数着日子呢,再过一日,后日我就及笄了,我长大了,我还早熟,情窦早开,我与你不一样,我早就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郎君。” 燕寔哦了一声,立即闭上了眼睛。 李眠玉本想再与他说说崔云祈,但看燕寔已经闭上了眼,便有些遗憾地闭上了嘴。 旁边陈绣娥也朝着朱大城挨过去,与他说着记忆里的陈家村,近乡情怯起来,担忧回了村子却物是人非,何况,她还邀了人一同回村呢。 朱大城笑得憨实:“不论如何,陈家村该是能有一块地让我搭一间屋做我们的家。” 陈绣娥便点头也笑,很快又忧虑起来:“也不知两个孩子可曾找得到这里来。” “会的,大儿极会认路又机灵,会寻来的。”朱大城翘着一点没有担忧,“又像我生得健壮,定能带他妹妹过来。” 陈绣娥再次点头,她看着这近在咫尺的山,忽然察觉身旁安静了下来,偏头一看,看到那玉雪可人的小娘子已是倚在少年怀里睡了过去。 她看了看,又忍不住笑起来。 -- 日落西山时,华盖香车终于进了城,在节度使府停下,崔云祈将卢姝月送回。 第13章 “什么妹妹,我嫁来陈家二十年了,不知这家里还有姑子!哪里来的臭要饭的,赶紧从我家院里滚远点!”泼辣的丰腴妇人叉着腰站在院里,手指着陈绣娥夫妻就骂。 李眠玉拉着燕寔跑到院门前听到的就是这句,昂着下巴看了一眼燕寔。 燕寔不等她指令早已已经一脚踹出去了。 李眠玉看着她的暗卫一脚就将门踹飞了,那飞出去的门一下往里飞,朱大城动作敏锐,环着陈绣娥避开,正中那妇人面门。 “砰——”一声,妇人被撞得后退两步,倒在地上,懵了一下,后知后觉惨叫。 “娘!”“招娣!”混乱的几声,院里的几人纷纷去看地上的妇人,再扭头去看院门口的人。 李眠玉面上冷着,缓缓走进来,一张娇美玉容竟是真有几分威仪,少年暗卫稍退半步,俊俏面容更冷,唇抿成一条直线,漆黑的眼幽深凌厉,如危险的豹猫,视线慢慢扫过几人。 两人无声走进来,一身气势,竟是将里面的几人都震住了。 包括陈绣娥和朱大城。 李眠玉环视了一圈院子里的人,回想着陈绣娥与她说过的话,视线落在那肤黑的中年男子身上,“你,陈高柱,二十年前成亲,成亲半年后,陈绣娥因救母卖身离家,你为长兄,竟是连自己亲妹都识不得,莫非年既老,两目眊然?” 她再看向那倒在地上的丰腴妇人,眼中露出好奇,“你,陈高柱之妻,陈绣娥离家前你已入陈家半年,你岂能没见过她?瞧你躯脂膏盈,肉山巍巍耸,却目盲甚盛至此地步,岂造物分膏,独独遗此二窍?” 李眠玉又看向那两个看起来年轻的一男一女,一个生得面黑且肥壮,另一个虽面白却眼小鼻塌,她皱皱眉,“你们,瞧年纪当是陈高柱之子女,尔等出生时,陈绣娥已离家,如今姑至而疑,人之常情,然陌路相逢亦应有礼,怎能如衣冠禽兽,逢人辄噬?” 院中几人愣愣的,地上的丰腴妇人已经疼得站起来了,靠着自己儿子,鼻子里流下两行鼻血,浑身肉都在发颤,“哪来的黄毛丫头,叽叽咕咕说啥呢!都看着作甚?还不快给我将这些乞丐打出去!” 李眠玉呆了一瞬,面一红,看向身侧燕寔,发愁又委屈:“他们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她可是借此机会将离宫后的怨气都借此机会发了出去呢! 燕寔:“……反正他们听完了。” 李眠玉觉得她的暗卫言之有理,但她实在不会吵架,在宫中时从来没人敢与她吵,以至于她一时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 让燕寔直接揍人? 是不是不大好…… 妇人身上的肉都在抖,肿着一张脸气得指挥着儿子拿一旁的扁担,指挥着女儿拿扫帚,又指挥着丈夫拿耙子,可一时竟是没人动,她跺了跺脚,“都聋了吗?” 但最后动的只有那陈高柱,他拿着耙子冲过来,被燕寔一脚踹远了去,惨叫一声,怕是肋骨都断了! “爹!”那对儿女此时才回过神来,朝陈高柱扑去。 “大哥!”陈绣娥也惊呼一声,只是她想上前却被朱大城拉住了,她面色惨然,咬着唇流泪,看着地上的黑面汉子道:“大哥,小时候你也疼我的!如果爹娘还在,怎么会看你这样!你讨了个屠户女儿做媳妇,日子过得好了,就忘了自己妹妹吗!呸,猪狗不如!” 说罢,她红着眼睛朝院门走来,路过李眠玉时,伸手拉住她一齐往外走。 李眠玉回头看了一眼,鼓着脸跟着骂一句:“猪狗不如!” 燕寔走在她后面,挡住她视线,她才扭回头,挽着陈娘子的手往外去。 院子里的陈高柱几人都被燕寔那两脚给震慑住了,半点声都没敢发出来。 陈家就在村头,此时正是炊烟袅袅时,村中小道没有人,只李眠玉四人,和拉着板车的马。 陈绣娥低着头还在抹泪,妇人面上难受,喃喃道:“真是不知大哥会不认我,当初我离家时,他也掉了几颗泪,现在见我落魄回来,竟都不肯分两间屋。” 陈家的院子修建齐整,比起寻常村里的人家要好多好几间屋子,这些年想来条件尚可。 朱大城还是憨厚模样,很沉稳:“毕竟二十年了,人儿女都那样大了。” 李眠玉义愤填膺:“血缘至亲,怎能因为分开太久而不认呢!” 陈绣娥虽是农妇,但因着卖身做活,心思还是敏感的,被伤到了,眼圈红着,抹了抹眼睛,好半晌后对李眠玉和燕寔露出歉意,“我原以为回陈家村就能有着落了,如今……” 李眠玉又掏出一颗果子塞到陈绣娥手里,“吃吧,这个很甜。” 陈绣娥看看手心的果子,又看看李眠玉,笑了起来,转头问朱大城:“我们今晚住哪里?” 朱大城道:“瞧瞧这村里可有破落没人住的旧屋,先将就一晚上,明日去找村长看看。” 陈绣娥点头。 李眠玉竖起耳朵在旁边听着,也悄悄扯了扯燕寔袖子,抬眼看他一眼,小声:“那我们也寻一间旧屋。” 燕寔低头看她,点头,从怀里掏出颗果子,重新放进她手心里。 李眠玉高兴地接着,也不问他哪里弄来的,她又想起来一事,忽的转头问陈绣娥:“陈娘子,你不是还有一个二哥吗?” 陈绣娥愣了一下,方才在陈家院子情绪激动,倒是全然将次兄忘记了,她迟疑了一下,说:“我离家时,二哥就比我大一岁,大哥都这样,二哥……” 李眠玉俏脸天真柔软:“刚才动静那样大都没见你二哥出来,他许是都不住在那里了,或是在外未归来,指不定他还念着你呢!” 陈绣娥听着耳畔这娇声细语,看小娘子这样美好,眼眶湿润,点头。 一行人从村头往村尾去,李眠玉本是被陈绣娥挽着手的,但她看到陈绣娥与亲人相见,鼻子也有些酸……她又想皇祖父了,不知皇祖父如何了,她忍不住渐渐挨近了燕寔。 燕寔垂头看她一眼,稍稍放缓了步子。 他们一路走到村尾,才寻到两处破败的屋子,且不在一处,一处在村中间的地方,一处则在人少的村尾。 村中的那一处破屋更破败一些,且屋小,村尾那一处要宽阔一些,且也没那般破败,主人似离去也没太久,除了脏乱些外无甚不好……当然,这是朱大城和陈绣娥这样想。 李眠玉看着这两间屋,虽已有心理准备,但还是眉头皱紧。 这样黑的土墙,这样多的灰,里面尽是蛛网,指不定哪里会蹿出蛇来,怎么住人?还不如和燕寔打个帐篷睡在草地上…… “小玉,今夜你便与小燕在这过一夜,等明日我去村长。”找到今晚过夜的地方,陈绣娥就松了口气。 李眠玉忙收回神思,点了头。 陈绣娥和朱大城拿着包袱就走了,板车和马都留在村尾这一处土屋前。 李眠玉等人走后,就垮下肩膀,小声嘀咕:“这屋子不如没有,这样破。” 燕寔已经环视一圈四周,让李眠玉坐板车上去,他声音极清,但语气很平,“公主去坐。” 李眠玉再不想坐板车了,她幽幽叹气,如今没有旁人在,她可以与她的暗卫好好诉说一番心中思念,“燕寔,你说皇祖父如今会不会已经安全了正在找我呢?” 燕寔弯腰开始收拾地上倒塌的杂物,丢去外面聚成一小堆,又找了些木料,在屋子里窗下用火折子点燃,照亮这里。 李眠玉像小尾巴一样跟在清瘦高挑的少年身后,看着这火光亮起后越发破败幽暗的屋子,失落伤感,眼眶渐渐湿润:“我想皇祖父和青铃姑姑还有崔云祈了,他们一定想不到我竟然会住进这样的地方。说起崔云祈,明日待陈娘子找到村长,我就去借纸笔来写信。” 燕寔找到一只扫帚,扫了一下地,便扬起一阵尘灰,李眠玉一下皱了脸,捂住鼻子,流到一半的泪顿住,“咳咳,咳咳!燕寔!” 少年回头,俊俏秀丽,挺拔的身躯在火光下巍峨如山,他漆黑幽静的眼看过来,“公主出去等。” 李眠玉是不满的,可想想她的暗卫力气大又能打……她作为公主就不和他计较了,瞪了他两眼就出去了。 她还是坐在了那板车上,两只脚抵在地上,左右看看,见四周无人,燕寔又在屋里打扫,便抬起手,刚想碰触,想了想又转过身面朝着屋子,以防四周暗处有她不知道的人。 李眠玉低下头,手轻轻放在胸口揉了揉,这一个月来,胸口越发肿胀,身上粗布衣衫磨得疼,她也只能偷偷趁着燕寔不注意揉一揉。 自癸水来,从前青铃姑姑都是用脂膏每日给她揉按的,说这样才长得好。 李眠玉幽幽叹了口气,不过还好,这一路上都没来癸水。 隔着这样粗糙的衣服揉还是不太舒服,李眠玉想看看燕寔有没有注意她这里便抬头,一抬头,燕寔刚好拿着杂物出来。 少年目光漆黑,直直看来。 李眠玉呆了一呆,赶忙将手从胸上放下来,十足慌乱却故作自然地说:“这么快收拾好了?” 燕寔扭过了头,又点了下头,出去将杂物堆在角落里。 李眠玉红着脸静了会儿,才从板车上跳下来,慢吞吞往屋子里挪,她细细打量着四周,还是和之前一样,到处乌漆墨黑的,连一张床都没有,只有一处奇怪的半人高的高台。 燕寔将油布铺在了上面。 李眠玉就知道今晚该睡在那上面了,她几步挪过去,迟疑了会儿还是没坐上去,不多时听到燕寔回来便扭头看过去,“燕寔,今晚上我们睡这儿吗?” 第14章 李眠玉昨夜里睡得极好,听着清晨鸟啼声睁开眼时,看到身旁的燕寔还未起,先是一怔,便掩不住心中高兴,冲他一笑,“燕寔,你今日怎么还没起?” 初初醒来,她的声音带着惺忪的沙哑,绵软轻快。 燕寔偏过头看她,少年如玉的脸庞近在咫尺,乌黑的瞳仁里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她被如云乌发缠绕的脸,他的呼吸就缠绕着她的呼吸。 李眠玉呆了一下,才后知后觉他们每一日都这样亲昵、这样近地睡在一起。 她望着她的暗卫俊俏的脸,心生赧然,脸慢腾腾红了,昨夜里理直气壮的命令在此刻都变得过分了一些。 她终于稍稍领悟到,她是有未婚夫的人,怎能和旁的人这样亲昵呢? 哪怕是她的暗卫。 可李眠玉转瞬又觉得燕寔是皇祖父给她的暗卫啊,养暗卫不就是为了想让他做什么就让他做什么吗? “麻了。”燕寔的声音低低的,目光也已经移开了。 李眠玉收回神,察觉到自己整个人几乎都要压在燕寔身上,忙红着脸将手脚从他身上收回来,她坐在土炕上,不好意思地看他。 燕寔半天没有动,垂着眼睛躺着。 李眠玉的目光很自然地落在她的暗卫胸口,许是她的睡姿太差,他的衣襟扯开了些,露出一片精壮的胸膛,锁骨横直的一条嵌在肩那儿,肌理沟壑分明,一向束起的头发也散乱了下来,胡乱堆叠在脖颈里,黑的黑,白的白,红的红。 她不知是为何,竟是忍不住看得呆住了,待她回过神时,燕寔睁开了眼,恰好与她看来。 李眠玉瞬间腮颊滚烫,呼吸都停滞了,她分明没有偷看,只是随意地看过去,可竟有偷窥被抓包的心虚紧张之感,开口时也有些支支吾吾起来,“那个……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燕寔看着她,坐了起来,如墨的长发便披散在背后。 李眠玉从来没看过他这个样子,她的暗卫总是将头发扎得高高的,从不曾这样散发过,平日里就俊俏的脸越发秀气。 燕寔低下头,解开了衣襟,脱下了衣服,再抬头看向她。 李眠玉腮畔如涂抹艳色胭脂,声音都打颤了:“你脱衣服做什么!” “不是问我的伤么?”燕寔眼睛漆黑幽静,声音也很平淡。 ……话是没错,但是、但是也不必脱衣服啊! “你跟我说好没好就成了啊!”李眠玉都不知自己在说什么了,“我们躺在一张床……土炕上,你还脱衣服,让别人瞧见了不好!” 少年静一会儿,低声:“那你看不看我的伤?” 李眠玉:“……” 她张了张嘴,脑袋里一片混乱,听到“伤”字终于想起来先前自己问出的话,游移的目光重新落到他身上。 少年暗卫身形修长,器宇轩昂,肩膀宽阔,腰腹劲瘦,上面几道纵横交错的伤……对对,她是来看伤的!李眠玉稳住心神,努力将目光聚焦在那些伤痕上,许多都是旧疤,先前带她奔亡时落下的新伤结了痂,还未好全。 她忍不住凑近了些,伸出指尖轻轻按在肩上那道最深最长的伤上,又想起了那一晚危急的情况,眼眶都有些湿了,“怎么这样久还没好,很疼的吧?” 燕寔看着她,肌肉绷紧了一些,半晌后才低声:“能忍。” 李眠玉垂着眼睫,情绪有些低落,“我都不知你的伤还没好,那伤药还有没有?” 话毕,她仰起头来,额心擦过一片柔软,她一怔,目光先是落在燕寔殷红的唇瓣上,再是往上对上他漆黑的眼睛。 “笃笃——”门外传来敲门声,伴随着陈绣娥的声音,“小玉,你们可是醒了?” 李眠玉猛然惊醒一般,从土炕上弹起来就要跳下去,可目光一触到黑乎乎的地,又急忙忙收回脚,忙乱地套上鞋,跑去开门。 乡下的房子四四方方一间,门对着的便是土炕,陈绣娥就看着门一打开,李眠玉腮颊红润紧张,她余光又一扫,看到燕寔坐在土炕上正低着头默默穿衣,隐约可见袒露的胸膛。 陈绣娥这般生了两个孩子的妇人顿时也有些面臊起来,暗想自己是否来得不是时候,一时竟是没说话。 还是李眠玉挡住了她的目光,忍不住拔高了声音:“陈娘子这般早来寻我们是有何事?” 陈绣娥才是想起来自己是做什么的,她眼眶红肿,“我去了一趟村长那儿,我二哥如今不在村里了,村里如今无人居住的屋子就两处,我与大城打算修一修先住进来,来问问你们的打算。” 她与李眠玉细细说了这事。 当年陈绣娥离家后不久,陈高柱之媳钱招娣便嫌其二哥陈有树在家占地,左右挑他的不是,后借着有孕将他赶出去自立门户。 陈家父母都是朴实老农,又因着陈绣娥的娘身子还染疾,没有心力阻拦有孕的新媳妇,陈有树就离了家,后来便没有下落了,而陈家父母在小儿走后遭新媳冷待,没过两年便去了,连口薄棺都没有,草席裹身就埋了。 李眠玉听罢,忍不住气愤:“陈高柱真乃、真乃牲畜,不,牲畜亦是耻同!简直猪狗不如,秽德彰闻,天地难容!燕寔,一会儿你便去陈高柱家,不将他狠揍一顿,实难解气!” 陈绣娥:“……倒也不必如此,断交就是,且陈高柱已经断了肋骨躺着了,哀声不绝。” 李眠玉回身,燕寔已是束好头发,穿好衣衫,从李眠玉身后走来,沉静的眼扫过陈绣娥。 陈绣娥被燕寔一双漆黑带弧的眼瞧了一眼,竟是觉得有些紧张……莫非是在怪她此时来坏了事? 燕寔出去井水旁打水了。 李眠玉又与陈绣娥说了几句,陈绣娥双目泛红,满是歉意说:“本是想让你们来村里有地住,没想到如今这般。” “无事,我阿兄会修屋的。”李眠玉从未见过这般无德之人,情绪气愤,但话到末处有些声小,“我们如今也无处可去,只是……不知村长可否能让我们借住?” 陈绣娥抹着眼睛,道:“村长年老心善,应是没问题,一会儿大城要去镇子里买些米面等日常所用,小燕可是要同去?” 李眠玉眨了眨眼,立即点头:“去,要去的!” “大城一会儿就走,咱们借村长的牛车,负重多些。”陈绣娥又道。 李眠玉自是无不可,点点头:“那一会儿我就让我阿兄过来。” 陈绣娥话带到了就走了。 待陈绣娥一走,李眠玉便几步踱到燕寔身旁,自然地蹲下身,将手放进他洗干净的水桶里掬起来洗脸,含了口水漱了漱口,又接过燕寔不知何时泡好的柳树枝洁牙。 待李眠玉抬起一张湿漉漉的脸,又骂了那陈高柱一遍,才是眼睛亮亮地看燕寔,说:“燕寔,一会儿你和朱大城去镇子里,我有好些东西要你买,首先要买纸砚笔墨,我要给崔云祈写信!” 燕寔也蹲着在等李眠玉洗完,听到这话,脸上无甚变化,他看着李眠玉,便垂下眼就着她洗过的水洗脸。 李眠玉又开始每日必要说的话:“我真的好想皇祖父。” 燕寔头一回抬头问:“那为什么不给圣上写信?” 少年俊俏凌厉的脸也湿漉漉的,水从他眉弓处往下顺着脸颊滴落,清晨的光落在上面,有细碎的光闪烁,眼睛里似也盛着光。 李眠玉却抿唇笑,一脸骄傲:“你傻不傻呀,皇祖父的行踪自然是隐秘的,无处可寻,哪怕是我,只能皇祖父来寻我。可崔云祈不一样,他无须躲避世人,我能猜到他或许在的地方,写信就能有寻到他的机会。再说,我找到崔云祈,他什么都会给我办好的,哪怕找皇祖父,他也会给我想办法的,他很厉害的。” 燕寔看着她,半晌后甩了甩脸上的水。 李眠玉被甩了一脸水,一下止住了本要夸崔云祈的话,轻呼:“燕寔你是小狗吗!还要抖毛甩水!” 燕寔随后低头,从腰间将一只破旧荷包取下来,递给李眠玉。 李眠玉虽是有些不解,但下意识打开那荷包,看到里面装着碎银子和几个铜子儿,茫然一下,再抬头看他。 燕寔清声:“纸墨笔砚很贵,买不起。” 李眠玉呆了一呆,她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这一路上,燕寔会准备好干粮,她也从未担心过银钱,她一下结巴起来,“皇祖父、皇祖父没有给你银钱吗?” 燕寔静静看着她,幽声道:“时间太赶,只够召我回宫找你。” 李眠玉不敢置信:“难、难道一路上,我用的都是你自己的银钱吗?” 燕寔默然不语。 李眠玉忽然面红耳赤,连忙说:“青铃姑姑给我收拾了一些细软,你见过的,那些金钗金饰,那些……那些……要不都融了。”她话到一半也说不下去了。 她再如何也知道就算宫制首饰拿出去便会引人注目,若是要换银钱,只能融了。 燕寔说:“如今多地天灾战乱,流民多,不是谁都拿出这么多金子和珠玉宝石。” 李眠玉听懂了,眼眶渐渐湿了,她一下想到身上穿的磨疼胸口的粗衣,想到难以下口的粗食,难掩失落。 她丧气地将荷包递给燕寔,脑袋浑浑噩噩的,什么都想不了了,又开始想皇祖父了,若是皇祖父在…… 李眠玉恍惚着,可是皇祖父不在,她没有银钱该怎么养她自己和她的暗卫呢? 她开始想她会什么。 她不会针线,琴棋书画亦是一般,但她识字,她的簪花小楷写得很好,她会写祭文,皇祖父都夸她给父王母妃的祭文写得好,或许她可以给别人写祭文挣钱,但是写祭文要赚钱得死人多才行…… 第15章 朱大城将银钱多数都买了米面等必需品,且买的都是粗面,牛车上装了好几袋子,他架着牛车等在和燕寔分别的地方,稍等一会儿,就见燕寔抱着只浴桶牵着匹马从不远处脚步沉稳走来。 他怔了一下,忙跳下牛车过去帮忙。 浴桶被搬上牛车,朱大城瞧了那么一眼,看到里面放了好些东西,另有几只盆,可米面袋子却只两只,且竟都是精面。 燕寔将浴桶里的两袋精面取出来挂在马背上,又将其他物件全包在包袱里,背在身上,只留浴桶放在牛车上,偏头对朱大城道:“你一个人行么?” 朱大城早已习惯少年的寡言,立刻明白他的意思,忙点头:“那点流民我能对付,你快回吧,小玉定是等急了。” 燕寔上了马,又看了一眼朱大城,却没有立即动。 待朱大城架了牛车驶出镇子,进入官道,便在后面远远跟了一段路。 有流民围聚,朱大城拿出藏在牛车里的铁楸,直接一楸砸在一个流民脑袋上,鲜血迸出,一瞬间的狠劲将流民惊退。 燕寔骑在马上若有所思,没有再跟着,扬鞭策马,迅疾往陈家村回。 半个多时辰后到了陈家村,他才稍稍放缓了速度,经过陈绣娥与朱大城的那间破屋时先看了一眼,没有人,便往村尾去。 昨日一行人到陈家村时已是傍晚,早上燕寔和朱大城又走得早,所以村中大多数人还不知村里来了生人,此时一见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俊俏武袍少年,纷纷张望过来。 燕寔视若无睹,加快速度往村尾去。 终于在破屋前拉停缰绳下马。 陈绣娥听到动静从屋里出来,看到燕寔便惊讶:“这么快!” 她往燕寔身后张望了一下,没看到朱大城,便知是燕寔先行回来了,她忙说道:“快进去看看小玉吧,她身子有些不适,这会儿正躺着呢!我先回自己那儿收拾屋子去。” 燕寔听到李眠玉不适,眉头皱了一下,将马迅速栓好便进了屋。 李眠玉躺在土炕上,双眼紧闭,两只手交叠着平放在小腹,除却双颊红润,身上就差盖一块白布。 燕寔看了看,又出去了,将绑在马身上的米面拿下来,再是拎进屋子。 还没放下,就见李眠玉已经睁开了眼,妙盈盈的眼正幽幽朝他看来,“你回来了呀。” 燕寔:“……”他莫名浑身一寒,漆黑的眼看看李眠玉,低声应了声,轻轻将米面放在地上,又将身上背的大包袱解下来放在土炕上。 李眠玉叹了口气,垂下眼睛揉了一下肚子,再看一眼燕寔,再揉一下肚子,这么来了三回后,眼睛一眨就红了眼眶,再一眨,泪珠子就滚落下来了,她抖着声说:“燕寔……我有了。” 燕寔润黑的眼底露出短暂的迷茫,但很快嗯了一声,便开始解旁边的包袱。 李眠玉见他反应如此平淡,心里一堵,越发难受了,一下坐起身来,用三分委屈三分难受四分控诉的眼神看着燕寔,“我说我有了!” 少年猫儿一样的眼朝她看去,眼底依旧是迷茫,但静一瞬后便问:“有什么了?” 李眠玉眼睛湿漉漉的,终于憋不住话了,捂着肚子说:“燕寔,我有身孕了,我的癸水本该在我们离宫后几日就来,可一直没来,我和你天天睡一起,所以我有身孕了。” 她有些语无伦次,显见的慌。 燕寔呆住了,艰难地一字一句地问:“有身孕?” 李眠玉点点头,朝他招招手,“你过来坐啊,离我这么远做什么,你是不是不想认?”她说着,因为惊慌,声音里已经带着些哭腔了,又嗔又恼。 少年脸上露出些迷茫,却听话地坐过去,清瘦挺拔的身体靠近了李眠玉,漆黑的眼直直看着她,还未来得及开口说什么,手就被捉住,按到了她的肚子上。 李眠玉哽咽着说:“这里,有小孩儿了,你看,我肚子都大了点。” 燕寔:“……”他小声,“这里是胃。” 李眠玉动作一顿,“那小孩儿在哪里?” 燕寔反手捉住她的手往下挪了点。 李眠玉揉了揉,声音依旧带着点哭腔,“这里也感觉大了点……你别管哪里,反正我有了身孕,孩子是你的,我只和你睡过。” 燕寔深吸一口气,低声:“不可能有身孕。” 李眠玉气恼:“你想耍赖?” 燕寔漂亮的眼睛依然看着她:“男女需媾合才会有孩子,我们没有媾合,只是躺在一起。” 李眠玉眨了眨眼睛,眼底水意瞬间消退一半,好奇问:“什么叫媾合?我读过很多书,没读到过这个词。” 燕寔:“……阴阳相合。” 李眠玉恼他说话不清不楚不明不白:“阴阳怎么相合?” 她离得很近,燕寔的手还按在她柔软的小腹,他的耳朵渐渐红了,俊俏的脸却板着,“和练功一样,练了就知道了,你将来的夫君会教你。” 李眠玉没有和燕寔说过,他虽生得漂亮俊美,但脸一板就有些凶,她气势都不自觉小了些,她没有立即吭声,心里却松了口气,“所以我和你睡在一起不会有小孩儿?” 燕寔:“……除非我们媾合。” 李眠玉虽然还不太懂媾合是什么,但她想燕寔既然说了这是她未来夫君会教她的,那她肯定不会和燕寔媾合,所以她和燕寔不会有孩子。 可是……李眠玉想到崔云祈,脸上飞起两片霞云,忽然看着燕寔,眼睛晶亮,凑过去小声说:“我怕我以后什么都不会在崔云祈面前丢丑,你是皇祖父给我的暗卫,就是我的人,你可以先教教我到底怎么个媾合吗?” 燕寔低头看着她,没立即吭声,一双眼盯着李眠玉。 那双眼极黑极润,快要将李眠玉吸进去,她的心里忽然慌了一下,后退了一些,可少年稍稍俯下身逼近了一些,“真的要我教吗?” 李眠玉虽不懂,但敏锐察觉到危险,忙摇头,但又想到自己是公主,怎能被暗卫的气势压倒,忙鼓着脸:“不了,我看还是以后让崔云祈教我吧。” 说完这话,她才是呼出一口气,又见燕寔靠得那样近,一下推了一下他。 燕寔顺势坐直了身体,侧过脸去,耳尖微红。 他没再多说什么,长手一捞,将放在土炕尾的大包袱拿了过来,摆到他和李眠玉的中间。 李眠玉的注意力立刻就被这大包袱吸引住,伸手解开,入眼先看到的是两双布鞋,红色的素面,没有绣花,但她如今穿的还是燕寔的鞋,看到这双鞋,脸上露出高兴神色,本想立即拿来穿,但又好奇燕寔还买了什么,便先将鞋放到一边。 当看到三身新衣裳,先是一高兴,又是失落下来,那样老气的颜色,青铃姑姑都不会穿,她伸手一摸,更嘟哝:“还是好粗糙。”但李眠玉想到自己如今用的是燕寔的私房钱,也没多说什么,只一张脸还是失落地鼓了起来,继续翻了翻,翻到了一叠黄色的纸,她抬头看向燕寔。 燕寔目光从李眠玉脸上落到了那叠纸上,“更衣用的。” 李眠玉皱眉嘀咕:“好硬。” 燕寔:“用之前揉一揉。” 李眠玉不想深入这个话题,她看到一只另外包起来的小布包,好奇打开,当看到几根细细的带子时,脸一下就红了,她湿漉漉的眼朝燕寔又看去,只看一眼,就收了回来,抓着布包背过身去细细看。 同样是素色不带绣花的,料子不是丝缎,但还算绵软。 她涨红了脸将布包重新包好,她想到燕寔去铺子里问人家买肚兜,且还是她穿的肚兜,许是他的手都摸过,脸就更红了,胡乱将布包往身后一藏,便去看其他的东西。 没什么其他东西了,另有两床薄被,半匹素色的布,和一些针线剪子,一盏油灯,几副碗筷和盐巴,并一些杂物。 李眠玉目光在针线上定住一瞬,又抬起头看燕寔,一双眼含嗔带羞。 燕寔看着她,声音很低:“铺子里没有卖袜子和裈。” 李眠玉本来已经平复下去的脸色腾得又红了,她看着燕寔,支支吾吾想说什么,又没立即说。 她根本不会针线,她自己做不了袜子和小裤……她想青铃姑姑了,她该怎么办? 算了……小裤应该很简单,缝一下应该就行。 但是她的小裤都是软缎,那里肌肤娇嫩,这布料这样粗,她穿了一月燕寔的内衫,腿根都磨红了,以后一直穿这样的…… 李眠玉不知该如何说,只能小声说:“没有更软的布料吗?“ 燕寔看她脸颊鼓着,顿了顿,一板一眼道:“现在买不起,我会赚钱,以后买更好的。” 李眠玉抬头,少年面容俊俏沉静,漆黑的眼盯着她,板着脸的样子又有些凶了,她一时想到许多,比如燕寔力气那样大能扛着她飞,比如她现在要依靠燕寔,不敢说不,她点了点头。 不过李眠玉静了会儿,忽然反应过来:“你什么都没给自己买吗?” 燕寔眼神迷离了一下,道:“我有两身换洗衣物,足够了。” 李眠玉看着燕寔的眼神忽然软了下来,带着怜爱,她郑重地说:“我是公主,应该我养你才对,怎么能让你赚钱养我?我已经想到了绝佳的赚钱办法,到时赚了钱,我给你买新衣服,那种崔云祈穿的丝绸软缎的衣裳。” 燕寔看着她,眼底忽的露出几分好奇,“什么赚钱办法?” 李眠玉眸如清水,正色道:“写祭文,到时可让逝者亲属先付钱,我就有钱买纸墨笔砚写了,我文思泉涌,一天写个五篇没有问题。” 第16章 燕寔垂头看李眠玉,金色光染在他脸上,凌厉的轮廓显得柔和了一些,晶莹的汗滴从他眉骨处落下来,正好落在李眠玉脸颊上。 她眨了眨眼,还未来得及反应,他便伸出手,拇指轻轻擦去。 (′3(′w`*)轻(灬e灬)吻(w)最(* ̄3 ̄)╭甜(e)∫羽(-_-)e`*)毛(*≧3)(e≦*)整(* ̄3)(e ̄*)理(ˊˋ*) 少年指腹是厚厚的茧子,十分粗糙,李眠玉的脸颊柔软,她生出痒意,忍不住抬手揉了揉脸颊,她还盯着他,一脸严肃:“听到了吗?” 燕寔看着她,唇角似乎翘了一下,应了声,还未等李眠玉看清,他便转过身去,进了灶房里。 等他再出来时,肉饼没拿在手里了,身上已经穿着那件灰扑扑的武袍,衣襟一敛,腰带一束,将他湿透的肉、体遮掩得严实。 李眠玉呼出一口气,转过身去,“朱大叔!” 朱大城将牛车在小院前停下,坐在那牛车上的小娘子也跳了下来,她好奇地看过去,对方穿着身细布的红裙子,麦色的肌肤因着脸上的汗透出蜜色,弯眉大眼,清秀娇俏……且十分丰腴,跳下来时,胸口微微颤动,李眠玉忍不住看了好几眼。 她可真丰腴健美! 燕寔已经朝着牛车走去,将浴桶从牛车上搬了下来,他高挑挺拔,俊俏凌厉,浴桶在他手里似小物件一般,惹得那小娘子朝他望去好几眼,含羞带怯。 李眠玉下意识上前,白嫩的手往浴桶上搭了一把手。 燕寔垂眸看她一眼,没做声,将浴桶在井水旁先放了下来。 朱大城带着那小娘子进来,他下巴上的胡须长了一些,围绕着下颌,加上身形健壮,看着有些凶悍,可他说话却依然憨厚带笑,十分亲切:“这是村长家的小娘子陈春花,这一处的破屋是村长弟弟家的,听说有人要借住,便过来一趟,正好我给小燕送浴桶过来。” 这自然是朱大城美化过的,实则是老村长心善,得知陈绣娥还带回来一对少年,就答应了他们借住,可老村长的孙女陈春花知道了却不同意。 朱大城去还牛车时,小娘子是个辣性子,俏生生叉着腰站在堂屋里脆声说:“我叔叔婶婶和弟弟只是出去办大事了,才走了半月,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回来了,怎么能把他们的屋给别人住,何况还是流民!我不同意,我答应弟弟要帮他看屋的!” 陈春花的爹在她幼时去山里打猎摔下山没了,之后她和她娘一直受她叔婶照顾,她从小被她叔婶疼着长大,在她心里叔婶是她第二个爹娘,是以对于流民借住她叔婶的屋反应很大。 老村长没辙,便不打算借了,朱大城就提议请陈春花一道过来看看李眠玉和燕寔,并再三保证他们是良善之人,陈春花虽不情愿,但一道过来了。 李眠玉不知其中关窍,只以为陈春花就是过来看看的,便对她露出腼腆文雅的笑容,腰板挺直。 燕寔一看李眠玉摆出公主典雅的架势,低下头按了按唇角。 果真,便听李眠玉柔声细语,客气有礼说:“陈娘子,我与兄长欲假尊居暂憩,当不逾数月,必自珍扫,断无损毁,伏惟垂允,感甚幸甚!” 朱大城:“……” 陈春花:“……” 两人脸上皆是出现茫然之色。 燕寔沉静的声音适时响起:“小玉说她和我在这里借住不会很久,最多几个月,一定会爱惜房屋,不会损毁,希望陈娘子同意。” 李眠玉第一次听燕寔这样唤自己,眨了眨眼,忍不住朝他看去,燕寔也转头朝她看来,她立刻给了他赞赏的一眼,随后再文雅地看向陈春花,“陈娘子,可否?” 随后她便看到俏丽健美的小娘子自燕寔开口说话后目光便不曾离开过他半分,蜜色脸颊飞起两片红晕,含羞带怯。 李眠玉:“……” 她的声音拔高了几分,再次道:“陈娘子,可否?” 陈春花此时才回过神来,面红耳赤,手捏着衣摆,依依不舍将目光从燕寔身上收回来,落到李眠玉身上,一看,又是一惊!忍不住又盯着她看了会儿。 心道,这一对兄妹是都是仙童转世吧!那将叔婶房子借给他们住也算是神仙那儿挂上名号了! “可,可!”陈春花又看一眼燕寔,露出羞涩的笑,声音都比往常轻了点,说,“我叔婶走得急,屋子乱着,东西也缺着,可要我帮忙收拾?” 燕寔淡声:“不用。” 被这般冷淡拒绝,陈春花心梗了一下,她在村里还没这般被差不多大的少年拒绝过。 但她又忍不住偷偷看他,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旁的话,余光一瞥,就见他妹妹在一旁正瞪着自己,忙红着脸说:“那、那有什么事便到我爷那儿来寻我就成,我叔婶把这屋子托付给我了。” 燕寔看向李眠玉。 李眠玉娇矜地点了点头。 朱大城见事情这般就成了,也是松了口气,这便请陈春花上牛车,将她再带回去。 陈春花有些依依不舍地点了头,上了牛车,心里想着那俊俏少年,一下想了许多。 等人一走,李眠玉就看向燕寔,燕寔却已经回身往井水旁走,她忙也转身跟了过去,站在一旁看他弯着腰打水冲洗浴桶。 许是李眠玉的目光太过灼灼,燕寔偏头看她。 少年目光幽静,漆黑的眼看过来时,极为专注。 李眠玉顿了顿,蹲下身来,将细白的手伸进井水桶里洗了洗,然后慢悠悠说:“陈春花喜欢你。” 燕寔眼中露出迷茫来,也蹲了下来,偏头问她:“陈春花是谁?” 他眼神清澈,就这样看着李眠玉,深黑色的瞳仁直勾勾的。 李眠玉话语一噎,洗手的动作顿住,瞪圆了眼睛看他:“就是方才那虽生得黑却俏丽丰腴的小娘子啊!朱大城不是说了,她叫陈春花。” 燕寔哦了一声,继续擦洗浴桶:“没注意。” 没注意听朱大城说话还是没注意陈春花? 李眠玉心里莫名有些高兴,再次看着他重复道:“燕寔,陈春花喜欢你。” 燕寔的手又停下来,回头看她,似乎有些不解:“为什么?” 李眠玉说到这个就有经验了,“我看出来了呀,我有经验,我早都跟你说啦,我情窦早开。她一过来看到你就盯着你看,目光一瞬不瞬的,而且她脸都红了,含羞带怯的,那就是喜欢上你了。” 少年漆黑目光沉静盯着她,声音低低的,似好奇,“目光一瞬不瞬,脸都红了,含羞带怯,就是喜欢上我了?” 李眠玉点头,看着燕寔笃定道:“我看到崔云祈也会盯着他看,他生得好看,我总想看他,这就是喜欢了。” 她说到这,很有兴致与她的暗卫说一说她和崔云祈定情的时候,怎么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的。 可燕寔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忽然一板一眼道:“那你看着我也会脸红。”他顿了顿,“也是喜欢我吗?” 李眠玉一呆,心跳莫名快了起来,瞪着他忙说:“你胡说,我什么时候看你脸红了?” 燕寔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李眠玉想到了什么,脸腾得烧起来,支支吾吾说:“那是因为……因为更衣这样的事情总叫人害臊的!你必须给我搭一间净房!”她说到后面声音拔高了几分。 燕寔忽然抬起湿漉漉的手,用手背碰了一下李眠玉的脸,一触即离。 李眠玉意识到什么,都顾不上燕寔的手还在擦浴桶,忙站起来擦了一下自己的脸,鼓着脸就大声说:“我才不喜欢你,我喜欢崔云祈。” 崔云祈是第一公子,是皇祖父为她精挑细选的驸马,他才智过人容貌盛极,京都无人可比。 燕寔仰头看她,没吭声,低下头闷声不响继续擦洗浴桶。 少年有力的手抓着抹布,手背青色经络都是漂亮的。 李眠玉看着燕寔垂下眼睛不言语仿佛失落的模样,忽然又心里生出愧疚,她踌躇了一下,想到燕寔年纪还小,情窦未开呢!便蹲下身来看他,语气娇矜:“我也不是不喜欢你,你是我皇祖父给我的暗卫,我当然也喜欢你,我也信任你,可我喜欢你和喜欢崔云祈不一样呀。” 少年暗卫没再看她,也没吭声,李眠玉看到他脸颊上都是汗,眼看就要掉进眼睛里,下意识伸出手去擦。 燕寔感觉眼皮上轻柔的手指抚过,顿了一下偏头看她,幽静漆黑的眼睛看过来,却没有半点凌厉,显得柔和。 李眠玉咻的一下收回了手背在身后,“你要这么热的话,还是脱了外衫吧。” 燕寔问:“不是在外不能袒露身体吗?” 李眠玉立刻就说:“我是寻常的小娘子吗?我是堂堂宁国公主,我怎会被惊扰到?” 燕寔低头,又伸手摸了摸唇角。 他低头解开衣襟,一抽腰带,将外衫随意搭在井沿。 李眠玉眼神飘忽了一下,目光又落在燕寔湿透了的内衫上,看了会儿,才是若无其事移开,然后,她才意识到燕寔给她买了个浴桶。 接着她想起来自己已是许久没好好泡在浴桶里沐浴过,都是将就在外面溪水旁梳洗,顿时高兴起来,声音都拖长了几分,“燕寔~今晚我就要沐浴,明日我就及笄了,我要干干净净等待我的及笄日!” “嗯。” “燕寔~后山我见有花,晚点你去陪我采点花,我要放在水里泡。” “嗯。” “燕寔~明日我们就去镇子里看看哪家死了人,我要毛遂自荐!” 燕寔听到这一句,才抬起头来看她,猫儿一样带着弧的眼,清亮透黑,似翘了一下。 第17章 林涧阴凉,树影婆娑。 李眠玉捧着花蹲在花丛里,想起如今见不到崔云祈,先是无比失落,可转瞬眼波一转,仰头看挽起裤腿站在溪水里的少年暗卫,她唇角抿着笑,颇为矜持,“以往我每一年生辰,青铃姑姑都会给我准备礼物。” 她说到这便不往下说了,只看着燕寔。 燕寔摸了两只虾丢进鱼篓里,漆黑的眼睛看着她:“公主想要什么?” 李眠玉张了张嘴,又想到如今他们能用的银钱就只有燕寔那只小荷包里的几块碎银和铜子儿,又幽幽叹了口气,“这得你自己想。” 燕寔看看她,没吭声,又低头摸了两只虾。 李眠玉蹲得有些累了,站起来走两步,燕寔看她走得不远,也没多管。 这一个多月来,李眠玉到此刻心情才稍稍安宁一些,有了些闲情逸致赏山林景色。只是眺目远望了没多久,她心底又生出失落来,周围寂静,没有人声,明日的及笄礼也不会有诸多宾客贺喜祝福。 她的及笄礼将会无比凄凉,是此前从未想到过的。 她又想皇祖父了,她成人的这天,皇祖父没法来看了。 还有崔云祈……他们本来定好了待她及笄就成婚的。 少女心中诸多愁绪,眉心轻蹙,弯腰又摘了一朵花,直起身时看到一旁有一株建兰,花开几朵,幽幽雅雅,立刻惊喜轻呼:“燕寔你快来!这儿有建兰!” 燕寔听李眠玉唤他的声音急促,以为是她遇到了什么蛇虫,下意识绷紧了身体就要疾奔过去,一听她说什么兰,就松懈下来,将手里的一把蚬子丢进腰间鱼篓里,上岸。 只他右脚刚落地,眉眼忽的一凛,少年身上柔和平静的气息大变,凌厉锋锐,抬眼朝左前方看去。 “燕寔,你能不能用你那把厉害的软剑把这株小建兰挖回去养?但是没有花盆,明日我们去镇子里做生意时能不能买只花盆回来?兰花娇贵,你挖的时候得轻点儿……” 李眠玉还蹲在那儿在想从哪个角度挖兰花最好,手臂便被少年粗糙的手掌攥住,她吓了一跳,手一松,摘的花散落一地,正要斥燕寔,腰就被一搂,后背一下贴近少年温热的胸口,她一呆,一下噤了声。 直到燕寔搂着她靠在一块山石后面,才是恍恍惚惚回过神来,她想起上次燕寔不打招呼扛起她就走,有些紧张,小声问:“怎么了啊?” 燕寔稍稍俯首凑近些,低声:“左手边。” 温热的气息吹拂在耳畔,痒痒的,李眠玉下意识想揉耳朵,但强忍住了,视线朝着左手边看去。 她屏住呼吸眯着眼睛认真看了许久,屏住呼吸:“什么都看不见。” 燕寔:“……” 他想起来李眠玉一双眼妙盈盈的,眼力却不好,夜间不可视物,此时林间树影重重,光线昏暗。 “有人,似官兵。” 李眠玉一听这个,立刻缩回脑袋,再不敢多看,紧张地回身靠近燕寔怀里,语气局促,“怎么会有官兵来这里?他们是来找我的吗?” 如今京都的皇位不是李家人在坐,天下群雄四起,官兵绝不是从前大周王朝的官兵,绝不会见到她就俯首称臣。 虽一路上未曾见到官府告示寻她,可李眠玉知道一直有人在寻自己。 少年低声:“不知道。” 李眠玉有自己的思路,她已经联想到官兵再次找到自己,她和燕寔又要奔亡的惨况。 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小建兰上,又看向不远处散落的花,再想到燕寔给她洗刷干净的大浴桶,心情低落,鼻子一酸,眼眶就有些湿润了,她喃喃说:“皇祖父不在,这世上对我来说就没有安全的地方。” 少女声音哽咽伤感,脆弱可怜。 燕寔左右张望了一下,搂着李眠玉稍稍借力,一个纵跃,跳上了旁边一株高树上。 李眠玉的眼泪和鼻涕泡都僵在一半,身体都在瞬间僵硬了,燕寔还在她耳边说什么狗屁话:“在这儿等我,我下去看看。” “这、这儿?”她唇瓣都在哆嗦了,意识到燕寔要飞走,两只手搂紧了他的腰。 李眠玉觉得自己两条腿软得像面条,抖得似筛糠,无法接受燕寔把自己一个人放在这样高的树上,“你大胆!” 简直是岂有此理! 但她是公主,死也不会说怕,希望她的暗卫有点眼力见。 燕寔没有动。 好半晌后,少年声音如珠玉相击:“抱紧我。” 李眠玉已经抱得很紧了,但她以为燕寔要带她飞下去了,忙点头死死抱住他,可下一瞬,风从耳畔掠过,燕寔带她跃起,下一瞬,她落在另一棵树枝上。 少年暗卫轻盈如猫,哪怕带着李眠玉,李眠玉心跳急速,声都没敢发出来。 没等李眠玉缓过来,燕寔又搂着她连续两个纵跃,落下。 李眠玉已经毫无力气训斥他,只恨不得两只脚都攀在他腰上,死死咬住了唇。 燕寔抬手,无声指了指前面,李眠玉没好气地看过去,这一看便屏住了呼吸。 前方的一块岩壁下,三五人身着黑色劲装,腰佩刀剑,手中拿着些器具,或蹲在地上,或扒在岩壁旁,正打量寻找着什么,其中一人手里拿着张地图,在此地做标记后,又往前去。 李眠玉心中好奇,一瞬间也忘记了害怕,小声问燕寔:“他们在做什么?” 燕寔若有所思,没有立即出声,跟着人群,搂着李眠玉又几个纵跃,跟了一段路。 山里比外面更容易暗下来,李眠玉很快就看不清什么了,正要再问燕寔,就听她的少年暗卫在她耳畔低声说:“在勘探。” “勘探?”李眠玉小声。 燕寔俯首凑在她耳畔:“这里的山上有多处雷击木,他们寻找的多处石块是出露的赭石,其下有铁矿石。” 李眠玉立刻想起读过的书中的一句“上有赭者下有铁”,她心中先是兴奋起来,又转眼想到这大周江山已经被贼子掠夺,便蔫了下来。 尤其她想到将来窃国贼子还要用这些铁矿制成兵器对付皇祖父,她心中就更难受了几分。 李眠玉正哀伤叹气时,听到耳旁少年幽幽的声音:“要不要都杀了?” 她呼吸一顿,声音都磕磕绊绊了:“都、都杀了?” 少年声音沉静,很无情冷酷:“都杀了。” 她的暗卫为何把杀人说得像切瓜一样容易? 李眠玉呆滞一瞬,好半晌后,她摇摇头,也偏头凑到他耳边,小声:“杀了这些人,还会有人来,仅凭你一个人杀不完的。” 免得打草惊蛇。 燕寔没做声,盯着下方的人看了会儿,再看向怀里的人,明润过黑的眼睛盯着看了许久。 李眠玉心里郁郁,没有注意到。 回去的路上,李眠玉一路沉默,燕寔抱着她在那处有建兰的地方停下。 这一处树影稍稀些,那株小建兰就颤巍巍长在石头缝那儿,俏丽可爱,坚韧美丽,李眠玉低头一看到,心情又好起来,她蹲下来,对燕寔招手。 燕寔蹲下身都要挖了,李眠玉却捉住了他的手,他抬头看她,她正垂眸看花,嘟哝:“还是就让它长在这里吧,我们在这里住,我每日都能来看它,就不带走了。” 说完,她唇角抿着笑,玉净花明的一张脸在黄昏暗色下柔和清致。 “大家都说崔云祈就像兰花一样高洁呢!”李眠玉忽然毫无预兆地叹息。 “……” 燕寔定住看她的神色微闪,指着地上散乱的先前李眠玉摘的花束幽声:“那这些花呢?” 李眠玉:“……”她此时高洁得想要赋诗一首的情绪被砸了个稀碎,一下面红了,将目光放到燕寔身上,嗔看他一眼,脆声:“兰花高洁,是用来看的,这些带香的花当然是用来沐浴的。” 少年似好奇,凑近她一些:“那你到底更喜欢哪个?” 李眠玉毫不犹豫:“当然是兰花!” 她张嘴就要与燕寔好好说一说兰花如何美如何高洁,但燕寔大手一抄,将地上的花束抄起,便起身往破屋走。 李眠玉怕黑,忙扯住他袖子,“等等我!” 少年根本没走,待她抓住他袖子才抬腿。 -- 天色彻底晦暗,林间幽黑。 成泉看了看这山坳,忍下心中澎湃,低头将一小块赭石收进腰间荷包里,转身对身后同样神色兴奋的几人道:“今日到这里,先回去回禀公子。” 其余几人皆是熟知地质的行家,知晓此事重要性,忙点头,当下收拾工具。 一行人如来时那般悄然离开了陈家村所在的山坳。 成泉骑的千里宝驹,先行一步回了陇西郡郡治。 他一路进崔府,直奔南边院子。 屋中灯烛正盛,崔云祈伏案书写文书,卢元珺为人爽朗悍猛,如其父在军中颇有威名,靠赫赫战功受敬重,却不爱读书,将诸多事务交由崔云祈这个表弟来办。 “公子。”成泉敲门进来,声音带着兴奋的轻颤。 灯下年轻温润的公子抬起头,他面容如霜,有些苍白,一双凤眼看过去。 成泉低着头就说:“位于陇西郡北边的山里确有铁矿。”他将荷包里的那一小块赭石拿出来,双手奉上。 崔云祈放下笔,拿起来垂眼细细看,许久,他放下赭石,问:“可有村庄?” 成泉点头:“有一处不算大的村居,总百来户人家,名陈家村,这无名氏山被村民称为陈山。” 昏暗中,月光渗入窗子,落在崔云祈月白长衫上,透出几分惨白,他又拿起那块赭石,声音温雅:“明日我亲自去一趟看看。” 第18章 油灯昏黄,屋中寂静。 李眠玉呆住了,气息拂动间,她看着燕寔近在咫尺的极黑的瞳仁,竟是忘记动作,脸颊通红,被这陌生的触感震到,迷蒙间心跳乱飞,屏住了呼吸。 燕寔眼睫轻颤,没有后退,如漆的眼睛看着她。 李眠玉终于在那双眼里看到自己通红的模样,猛地清醒过来,一把推开了燕寔。 “大胆!”她大声惊呼,却脸红喘气,眼眸里潋滟着水意,又惊又羞,她抚着胸口咬着唇瓣再次道:“大胆!” 燕寔却在此时忽然又倾身过去,在李眠玉的唇上又碰了一下,又趁她再次呆滞的时候后退,少年声音在静寂的夜里一板一眼:“公主,这才叫大胆。” 李眠玉看着燕寔近在咫尺的俊俏眉眼,手脚莫名发麻,有气无力,开始晕眩,她喘了两口气,才是颤着声道:“大胆!你、你出去!” 燕寔看了看还被她紧紧攥在手心的剪子,伸出手接了过来,他湿润的眼睛还看着她,“不要我给你缝小裤了吗?” 李眠玉又想起来自己裳下没穿小裤,脸色更红了,脑子浑浑噩噩,只瞪着他:“大胆!你大胆!” 她惊慌失措,含羞带嗔,妙盈盈的一双眼里洇着水。 燕寔又凑了过去,李眠玉却只是瞪大了眼睛,眼睫一颤,下意识将眼睛闭上,却没有躲开。 她的脸红扑扑的,普通的澡豆在她身上却发出清浅的香气。燕寔呼吸有些急促,他凑到李眠玉脸颊旁,轻轻嗅了嗅。 为什么用了同样的澡豆,她就这么香? 李眠玉睁开了眼睛,对上燕寔乌黑干净的眼睛,他的鼻尖蹭着她的脸颊,让她脸热得说不出话,可他还得寸进尺,又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可她既心慌又手脚发软,竟没力气推开她,只能迷蒙无措地看着他,想生气,又气不起来,想骂他,又骂不出口。 燕寔却在此时稍稍后退,拿过她另一只手里还抱着不放的半匹布,放在腿上稍稍扯出一些,比划了一下,便下了剪子。 屋中静寂,一时只剩下布帛被剪开的声音。 李眠玉终于缓过劲来,气咻咻道:“燕寔!你怎么可以亲我!” 燕寔已经将布片都剪好,拿起了一旁的针线,听到她这句质问,抬起头,黝黑的眼睛望过去,低声说:“是公主先亲我的。” “你胡说!我怎么会亲你!”李眠玉想站起来显出威严气势,偏腿软着,又一屁股坐下来。 燕寔忽然笑了一下,凌厉又俊俏的少年极少笑,笑容好看,眼睛澄明又无辜,他说:“是你先抬头凑过来的。” 李眠玉面红耳赤想否认,可又迟疑了,仔细回忆了一下,竟是说不出反驳的话,但她很快又反应过来,理直气壮:“可后面两次是你先亲的!” 燕寔修长的手指拿着针线开始缝,他已经垂下眼睫,“是。” 李眠玉听他承认,长长呼出口气,本要生气要斥他,但看到他正捏着她未成形的小裤,一下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被他捏住了,她涨红了脸,半天憋出一句:“以后你不能这样了!” 燕寔没吭声,飞针走线。 李眠玉安静了一会儿,盯着燕寔看了会儿,忽然眼神闪烁,幽声问:“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她是公主,她的暗卫倾慕她也太正常了,虽然她只是将他单纯地当做好用的暗卫。 燕寔飞针顿了一下,抬头看她。 李眠玉望着他轻轻叹了口气,她面色还红着,却十分忧愁道:“可我有崔云祈了,你最好不要喜欢我,我是不可能和你好的,今天就当是意外吧。” 话到最后,她十分大度,毕竟她也不能阻拦别人喜欢她。 燕寔低头继续缝小裤,只当李眠玉又在叽叽咕咕说废话。 李眠玉看燕寔失落的模样,有些于心不忍,忍不住挨蹭过去,语重心长道:“我也知道情难自禁,但你忍一忍,你的情窦可不能开在我身上。” 燕寔抬头看她,好奇:“为什么?” 李眠玉叹气:“因为你一定会伤心的,我不想你伤心。” 她想起了皇祖父后宫的诸多妃子们,各个盼着皇祖父垂怜,皇祖父虽宠她,却对后妃无情,她们中的诸多人在凄冷的宫中待了一辈子也盼不来皇祖父的怜爱。 李眠玉认真看着燕寔:“我父王只疼我母妃,也只有我母妃一个女人,将来我也只会疼我的驸马一个人,你喜欢我没有结果的,所以一定会伤心。” 说到这,她又叹了口气,拍了拍燕寔肩膀,安慰他,再次叹道:“我不想让你伤心。” 少年没说话,看她一眼,又低头继续缝手里的布片。 李眠玉以为他听进去了,一时也静了下来,目光无意识地落在燕寔沉静俊俏的侧脸,脑子控制不住开始飘忽…… 她想起了方才的触感……原来亲起来是这样的感觉,崔云祈总说她还小,最放肆的就是亲她脸颊,他从没亲过她的唇……燕寔的唇这样软…… 李眠玉的目光慢慢落在燕寔唇瓣上,睫毛轻颤,走了神。 燕寔若有所觉抬头看她,李眠玉立即像受了惊一样,转过脸看别处,摸了摸自己半湿的头发扇了扇,左言他顾:“头发这样湿,我却困了,也不知何时才能晾干。” 说罢,她下意识想起身下床走一走,可又忽然想起来裳下没穿小裤,又红着脸屁股坐扎实了。 正忸怩间,余光看到燕寔朝她伸出手来,李眠玉立刻反应很大地瞪大了眼睛转头看他。 燕寔无辜看她,修长的手指攥住了她的头发,李眠玉看着他凑过来的脸,又有些不自在,嗔怪道:“都说了让你忍一忍……” 她话音还未落下,便看到被燕寔抓住的头发冒出白烟,她没见过这般场景,呆了一下,就见燕寔的手轻柔地轻抚她的头发,从头顶慢吞吞往下抚到发尾,修长的指尖随意地揉抚着,头发便渐渐干了,在他掌心听话地垂落着,又柔滑得从他五指间落下来。 李眠玉没吭声,看着燕寔的手一次又一次抚过她的头发,直到每一缕头发都柔顺地垂在身后。 她的心也仿佛被揉捏着抚摸着。 她恍惚着看他的手指从他发间离开,又重新拿起针线。 李眠玉咬了咬唇,她的暗卫太大胆了,总这样不吭一声就上手! 但是、但是……燕寔真好用。 李眠玉低头摸了摸干透了的头发,看看秀气的侧脸,又去看他手里拿的针线,好奇道:“皇祖父究竟怎么训练你们的,你怎么连针线都会?” 燕寔头也没抬,“寅时起,亥时睡,无人帮我缝衣。” “……”李眠玉一时无言,好半晌才说,“将来我给你雇两个专门的绣娘给你缝衣。” 燕寔又不说话了,安安静静的。 李眠玉也静了下来,目光随着那针线起伏,渐渐弄得她眼都花了,她揉了揉眼睛。 燕寔忽然感觉肩上一沉,偏头看去,李眠玉睡着了,靠了过来,卷翘的长睫垂着,脸颊透着粉,他终于放肆地将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看了会儿后,好奇抬手碰了碰她的脸颊。 他漆黑的眼渐渐往下落,在李眠玉的唇上停住,他悄悄凑了过去,又亲了一下。 少年垂着眼睛静静品呷着,兀自感受到心中愉悦。 -- 淅沥沥的水声响起,李眠玉被吵醒了,她睁开眼,屋中灯火昏黄,却不是陈家村那一处破败的屋子,她竟是回到了藏玉宫的寝殿。 她睡在天水青的纱帐里,八角宫灯在床头点着,安神的熏香袅袅,被褥绵软,她迷茫了一瞬,心中一喜,原来先前经历的只是一场噩梦! 李眠玉长舒出一口气,坐起身摇了摇铃,揉着眼睛就喊青铃姑姑,“姑姑!方才我做了个噩梦,梦中那讨人厌的二皇叔胆敢带着贼匪入京造反,皇祖父让一个暗卫带我离开,一路上可惨了,我还钻了菜桶!不过十二皇叔都钻粪桶了,我钻菜桶也没什么……姑姑,梦里皇祖父给我的暗卫叫燕寔,燕子的燕,陈寔遗盗的寔,燕寔、燕寔特别好用,姑姑快来帮我穿衣,我要去皇祖父那儿,问他是不是有个叫燕寔的暗卫,我要把他要过来。” 却没有人应声,李眠玉心中奇怪,撩开纱帐往外看去,“姑姑?” 屏风后的浴间忽然又传来水声,像是有人在沐浴。 李眠玉朝着那儿看去,眉头微蹙,谁这样大胆!竟然敢偷偷用她的浴间! 她起身下床,鞋子都没穿,赤着脚就要到那儿走去。 青铃姑姑却刚好进来,她笑得依旧温婉:“公主方才叫奴婢了?” 李眠玉扭头看到青铃姑姑便立时向她告状,手指着屏风后道:“有贼子入我浴间!” 青铃姑姑却掩嘴笑:“公主说什么傻话呢,是驸马在用浴间呢,既没事,奴婢就先出去了。” 李眠玉一呆,她与崔云祈什么时候办完大礼了?崔云祈住进她宫里了?皇祖父不是说她成亲后就出宫住进公主府吗?难道这里是公主府,只是布置得和藏玉宫一样? “姑姑……”她迷茫地抬起头想找青铃姑姑问一问,可屋子里早不见姑姑踪影。 李眠玉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扭头看看浴间,还是抬腿朝那儿走去,“崔云祈?崔明德?” 浴间里没有人应声,但是又一阵哗啦水声,像是有人从浴池里走了出来。 李眠玉抬头,隔着屏风隐约看见那上面映出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没穿衣服。 她一下停下脚步,有些羞涩起来,站在屏风旁,小声喊:“崔云祈,你怎么大白天的沐浴?” 第19章 山野小村,四处虽别有韵味,可也不值得公子停下,成泉迷茫不解,但还是叫停了马车。 崔云祈在马车里又静坐了会儿,回忆方才那粗布男子的身姿模样,不觉得是山野之中能有的,会是带走玉儿的那暗卫吗? 但青铃为玉儿备了细软,她该是在某处宅府藏着,有仆从役使,穿丝绸软缎,怎会在此处? 香车内,公子多思。 “咳咳——”崔云祈咳了两声,终究还是撩开车帘起身。 成泉早在下方放好了板凳,宽袖长袍逶地,他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咦!公子,你这是要去哪儿?可是咱们村里还有你认识的人?”清脆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崔云祈转身,是刚才老村长家的孙女,他斯文一笑,道:“此处风景甚佳,又临近后山,某下来走走。” 陈春花心道这破村有什么好看的,城里来的公子难不成都没见过山吗? 但她面上笑呵呵的,点点头,“那公子尽管看。”她说完,指了指前面的破屋,“我去那家找人。” 崔云祈抬腿跟了一步,语气温和自然,“有些口渴,恰也讨一杯水喝。” 陈春花觉得这仙人公子怪怪的,山里的泉水可不比家里的井水好喝? 莫非这人还是猜出来那燕家兄妹是流民了?是不是刚才她抢答阿爷的话太快了些?他不会是要将流民赶走吧?但这仙人公子又咋个知道那家住了燕家兄妹? 不管如何,反正陈春花知道这仙人公子定是要在后山干大事,村里的村民原本都要赶走,别提流民了! 虽然不懂这仙人公子咋个知道燕家兄妹住在那儿,但她可不想这燕家兄妹被赶走,她还想要那小燕郎君做自己男人呢! 陈春花稍稍一想,大大叹口气,对着崔云祈道:“公子咋个不去山里喝泉水呢,这家人家如今不吉利呢,我阿爷看那家可怜,才叫我送些林檎果去。” 崔云祈无意与村女攀谈,但教养使然,面上维持和气温润,成泉在旁边接话:“这是为何?” 陈春花绘声绘色道:“哎,咋个说呢!那儿住了一对兄妹,都是苦命人啊,从小跟着爹娘出去,这回外边不是打仗,爹娘都死完了,兄妹两千辛万苦才回来,那做妹妹的娇弱,路上碰到劫匪,被砍了几刀,伤口都烂了,回来时身上都带蛆,也不知道还能活几日了。那做哥哥的天生脑子不大好,是个不正常的,就只能干点力气活,也不能照顾妹妹,家里乱得蛆虫乱爬,要不是我阿爷,我都不乐意去呢!” 方才那小燕郎君四肢健全出来过,搞不好被那仆从看到过。 成泉一听,没怀疑过那面黑朴实的村女的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踌躇地看向自家公子。 崔云祈眉头微蹙,被这村女所形容的腌臜到,但语气依旧温和,“是一双苦命人。” 陈春花看他还要过去,绞尽脑汁还想说点什么打消了他念头。 那一处破屋的门恰好开了,穿着粗布麻衫的少年端着只盆出来,他低垂着头,瞧不清面色,但闷声不吭的,走到院门前,就将盆里的东西往外倒。 成泉一看,像是吐出来的秽物。 倒完,那少年又低着头回去了,将盆往井水边一放,又进了屋。 陈春花都怔了一下。 成泉迟疑:“公子……这瞧着,确实不太正常。” 崔云祈喜洁,听了村女的话本不打算理会也要瞧一瞧那屋中的女子,但他看到那粗布麻衫的男子出来,发觉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年纪尚轻。 大周皇室培养的暗卫,多是及冠才养成,文昌帝若是给玉儿暗卫,定也是暗卫中强者,不会这样年少。 何况那一夜,崔氏精锐暗卫尽数被斩杀于林中,绝无可能是这样一个少年做得到的。 他已是打消了一半查探的念头,再一看那倾倒的秽物,彻底打消了念头。 成泉看懂自家公子神色,劝道:“公子,我们还是去山里打些山泉。” “咳咳——”崔云祈低头轻咳两声,朝着陈春花露出春水一笑,温和道:“既如此,就不去叨扰了。” 成泉似松了口气,忙又说:“公子本就病体未愈,还是少沾些风尘。” 陈春花当然看懂这生得仙人般俊美的公子是心中生嫌了,忙也跟着点头,“可不是,去一趟指不定染上什么病呢!” 崔云祈目光在那间屋又落了落,终是转身重新上了马车。 陈春花看着马车自目光中离去,才是松了口气,抱着篮子往她二叔家的屋去! -- 李眠玉有气无力地靠在炕头,总是红润润的小脸透出些苍白,她的手揉着肚子,眉头皱紧,很是难受。 不知为何,这一回的癸水来势汹汹,一个早上她已是更换了两个月事带,肚子从方才起更是绞痛不已,吃的朝食都吐了个干净。 她不满地瞪着站在窗边往外不知看什么的燕寔,“燕寔,你在看什么?” “外面有人路过。” 少年目中平静,先前生起的波澜已是淡下,将目光从窗外收回,回到炕边坐下,他端起放在炕边的碗,碗里有糖水滚蛋。 李眠玉一点不在意外面有没有人路过,别开头,嗔恼:“我刚吐完,哪有胃口吃呀。”她说到这,又有些可惜,没精打采道:“早上的两只蛋都白吃了。”她的声音比之前要轻许多,显得虚弱。 她虽娇气,可自小养得好,一路上都是活蹦乱跳的,没这样柔弱过。 燕寔也没多劝,将碗往旁边一放,手从被子下伸进去。 李眠玉一惊,眼睛瞪大了要阻止,可偏她此时没甚力气……当然她有力气也挣不脱她武功高强力气巨大的少年暗卫,想到他会胡乱亲人,她苍白的脸都涨红了,“你又做什……么?” 燕寔漆黑静幽的眼睛看着她,牛头不对马嘴,低声:“舒服吗?” 他宽大带着茧子的手掌放在李眠玉的小腹处,掌心处似有源源不断的热流涌出,李眠玉的小腹一下暖热起来,那绞痛的滋味一下好了许多。 她看向燕寔的目光水盈盈的,眼底重新有了些精神,“这个也是真气?” 燕寔点头。 李眠玉一下眼睛更亮了,看着燕寔抿唇笑,忍不住道:“燕寔,你好能干啊。” 少年乌睫轻颤,看她一眼,别开视线又看向窗子方向,似是不好意思了。 李眠玉感觉小腹处热流滚滚,舒服地喟叹一声,心想,燕寔这样能干,又偷偷喜欢她,真不忍心让他伤心……怎么样能让他少伤心一些呢? 那她就对他好些吧! 李眠玉拍了拍自己身侧位置,微微抬了下巴,语气娇矜:“你过来一点。” 燕寔重新看她,顺从她的意思往她身侧蹭过去一点。 李眠玉歪头看他,不知是否是因为腹中舒服了,她的脸色重新红润了一些,她抿着唇笑,“我批准你现在多看我。” 燕寔乌黑瞳仁里闪过一丝迷茫,似不理解她忽然说这话是何意,“多看你?” 李眠玉又看他一眼,唇角抿出梨涡,伸手轻轻抚了抚颊边的碎发,她的头发早上让燕寔编了村中少女的编发,乌溜溜地垂在腰间。 她动作矫揉,神情做作,可偏生得玉容仙貌,灵秀可人,做什么都显得讨喜可爱,她点着头说:“我反正批准你了。” 燕寔不明所以,但目光忍不住一直落在李眠玉脸上,黑幽幽的眼一瞬不瞬。 李眠玉心底生出嗔怪来,让他看竟是真的不眨眼!果真是情窦将要开的人呢,傻不愣登的! 可她心里又有些高兴,唇角一直翘着,一会儿手指绕绕头发,一会儿又摸摸脸,但就是不和燕寔对视。 少年暗卫在旁看了会儿,垂眸短促地笑了一下,清俊秀丽的脸一下鲜亮起来。 可惜李眠玉正兀自臭美,没看到。 “笃笃笃——”外面忽然传来敲门声,打破了此间静寂。 李眠玉以为是陈绣娥或是朱大城过来,忙看向门口,催燕寔去开门,“许是陈娘子他们来寻我们。” 燕寔收回手,起身去开门。 他的手一收走,李眠玉的小腹没了那温暖热流呵护,绞痛立时又涌了上来,瞬间疼得脸又白了,眉头紧蹙,捂着肚子咬着唇,再没心情矫揉造作。 但下一瞬,她听到门口传来的动静,一下看了过去,眉头一皱,竖起耳朵。 “燕郎君!我来瞧瞧你和你妹妹在这儿住得如何了,我家里的林檎果正好红了,就摘几个过来给你们尝尝!” 门一开,陈春花看到门后挺拔俊俏的少年,脸都红了,脑子里想起镇子里大户人家小娘子怎么喊男子的,脱口而出这么个称呼。 她想着,叫他燕大哥的话,他似乎也没那样大,叫燕小郎,他又没那样小,叫哥哥又太亲昵了,燕郎君、燕郎君,刚刚好! 李眠玉听着,快被这语气酸死了。 她不高兴地朝陈春花瞧一眼,那张蜜色的脸羞答答的,红得好像她手臂上挽着的篮子里的林檎果。 她忍不住又去看燕寔,可燕寔背对着她,她看不到他的脸色,只看到他低下头正看着陈春花。 李眠玉忽然又想起来方才燕寔几次看向窗外,说有人路过……他不会是在看陈春花吧? 她抿了下唇,眉头蹙着看燕寔。 燕寔正在看陈春花拿来的林檎果,沉静面容没有太多神色,淡声道谢,接了过来。 陈春花却是心中喜悦,目光往里一探,看到李眠玉面色苍白坐在炕上,大着嗓说:“方才瞧你出来倒东西,可是你妹妹病了?她看着脸色可真白!” 第20章 李眠玉惊讶,又忍不住欢喜,她以为燕寔给她缝的小裤就是她的及笄礼了,没想到竟还有别的。 她将手里的东西拿起来举到眼前,就着今日的月光睁大眼睛看,总算看出是什么。 可李眠玉有些怀疑自己是否看错了,手指在上面摸了又摸,才是转头看向身侧,不解嘀咕:“燕寔,你把你的暗卫令牌给我做什么啊?” 这东西对于暗卫来说,牌在人在,牌亡人亡,是表明身份的物件,可对她来说一点用处都没有。 李眠玉抓起燕寔的手,摩挲着就要将名牌还回去。 燕寔似也没拒绝,任由她将名牌按回到他掌心,却在她的手要抽走时,收拢掌心握住。 少年长年习武,掌心布满茧子,体温亦是高于常人,手掌轻轻一拢,李眠玉仿佛被烫到一般,惊了一下,眼睫颤得厉害,“燕寔你干什么?都跟你说了让你忍着点,我都有崔云祈了!” “不是公主想要我吗?”燕寔清润的声音在夜色下、在李眠玉耳边清晰。 李眠玉呆滞,觉得他简直倒打一耙,明明是他情难自禁! “你不是要养我吗?”燕寔又开口了,他低了头,稍稍凑近了一些,语气里似有些失落,“难道你是骗我的?” 李眠玉一下面红耳赤,她是要养燕寔,但是、但是这和要燕寔不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出来,反正就是不一样。 她气势小了些,“我是要养你,我是公主,怎会骗人?” “这个给你,以后我就是你的了。”少年暗卫将那块令牌拢进李眠玉掌心,低声:“收好了。” 李眠玉有些莫名慌乱起来,她想拒绝,可掌心的令牌都似乎被燕寔的体温弄得滚烫,她丢不开,意识飘忽着说“可是……你没了这块令牌就没法证明你的身份了。” “无所谓。”燕寔的声音满不在乎。 李眠玉本来灵魂还在飘,听到他这一句,忍不住收回神,立刻捏紧了手里的令牌,认真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收好的!就算别人不认识你,我也认识你。” 燕寔明润的眼看着她,眼睫颤了下,嗯了一声。 -- 回到山下,已是三更。 李眠玉困得不行,在燕寔怀里已经昏昏沉沉,可一沾到炕,便挣扎着睁开眼,梳洗了一番,换了一身衣裳才是躺下。 察觉到燕寔在身侧躺下时,李眠玉想让他下去,她已经及笄了,今日开始不让他陪着睡了,可燕寔的手贴在她小腹上,温热的真气涌进身体,她又浑浑噩噩想,燕寔是她养的人,她是公主,如今她来癸水不适让他陪她睡又怎么了? 李眠玉翻个身便滚进少年怀里。 燕寔静了会儿,忽然闷声嘀咕:“你自己要养我的,我可不好养。” 少年抬手,将人抱住。 -- 夜半,崔云祈的屋中烛火依旧通明。 他身上披着外衫,头发也散了下来,显然是睡到一半又起来,眉头紧锁,面容苍白,拿着笔正伏案书写写画画。 当崔云祈停下笔时,盯着桌上的画看了会儿,微微出神,许久后才是唤了人进来。 成泉一直侯在外间,听到公子喊,便立即进来,“公子?” 可崔云祈却半天没说话。 成泉忍不住抬头,烛火下,公子温润清雅的面容几分阴翳,眼睫垂着,看不清真切的神色,可他猜测,公子定还是为公主的下落而忧心。 依照崔氏暗卫的能力,不该至今没有公主一点踪迹。 即便那夜崔氏的暗卫尽数被公主的暗卫杀绝,也不该半点踪迹都没留下。 只可能是对方实力太强劲,将隐匿行踪做到出神入化,又因为公子至今不肯将公主画像外传于崔氏暗卫以外的人,人手有限,故公主下落难寻。 但,若是相爷有意阻拦公子寻到公主,那暗卫稍加懈怠…… 可他都明了的事,公子自然也明了。 “京都那边,没再寻玉儿了?”温润的声音忽然响起,拉回了成泉心神,他忙点头,“北狄贼子忙着战事,无暇顾及美色。” 崔云祈又静了会儿,终于将手中画像递给成泉:“将此画给画师誊画,从明日开始,暗中将画交由沿途各县的三教九流。” 成泉小心翼翼接过画,迟疑了一下,又问:“公子,以何名义寻公主?” “富商未婚妻。”崔云祈没有迟疑。 成泉应了声,立即下去办事。 -- 清晨公鸡打鸣嘹亮,李眠玉睁了眼,初初醒来她还有些迷蒙,神魂还飘在昨夜的石台上。 月亮硕圆明亮,燕寔可怜可爱。 暗卫令牌……对对,昨晚上的暗卫令牌她放哪儿了…… 迷蒙间,李眠玉摸向胸口,令牌还没摸到,先摸到了两个小石块,胸口疼得发硬,她眼睛眯了一下,下意识揉了揉,等稍稍清醒一些,抬眼看到燕寔袒开的衣襟,又是一怔,也不知怎么想的,手朝燕寔的衣领里伸了进去捏了捏。 浑浑噩噩间,李眠玉有些绝望地想,她都和燕寔一样硬了呢! 她又想起了陈春花健美丰腴的模样,她得去买脂膏来每日按揉,否则将来一直这样疼还这样小怎么办?青铃姑姑说等她及笄,这儿就会长大,昨日她已经及笄长大了,可不能还这样。 小就算了,太疼了。 李眠玉忧愁地叹了口气,好在小腹不疼了。 燕寔早就醒来了,只是闭目养神,鸡鸣响起时,他打算顺势起来,可衣襟里却伸进一只小手,这儿捏捏那儿摸摸。 他呆了呆,低头看去,李眠玉半眯着眼,哀哀愁愁的模样,那摸过他的手又伸进她自己散开的衣襟里揉捏,眼皮泛红,小声抽着气。 燕寔重新闭上了眼,耳根却渐渐红了。 李眠玉疼得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还睡在燕寔怀里,忙将手从衣襟里收了回来,静了会儿后,便忍不住推了推燕寔。 “嗯?”少年似初醒,声音有几分沙哑。 李眠玉心情低落,刚要说话,小腹处便贴上来温暖的掌心,暖流涌入,一瞬间舒服得眉头都展开了些,她低头看了看燕寔的手,竟是心想,这真气能不能把她发硬的胸口揉软些? 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逝,李眠玉就红了脸,赶紧打消了去。 她将燕寔的手拿开,赶紧坐了起来,支吾着说:“好饿,燕寔,我想喝粥了。” 燕寔应了一声,起身拿起炕尾的外衫出去了。 李眠玉等他一走,才红着脸又揉了揉胸口,想到要再过几天等癸水干净了才能去镇子里做生意,才有钱买脂膏,一时眉头又皱了起来。 她幽幽叹了口气。 李眠玉又想起暗卫令牌,忙寻了一番,最终在炕上寻到,才是松了口气,小心收到包袱里,放进这屋里的柜子里。 从屋里出来,李眠玉余光看到院子里用竹片隔起来一个小窝,里面一灰一白两只兔子正吃草,一下郁气一扫而光,惊呼一声,跑到兔子窝那儿蹲下来,看看白色那只,又看看灰色那只,皮毛发亮,腿健肚肥,真是两只好兔子,让人口水直流三千尺啊! 她抓了一把放在旁边的草喂兔子,心里向南清寺的佛祖祈祷兔子快点生小兔子。 “燕寔!你什么时候捉的兔子?”喂完兔子,李眠玉跑到灶房门口,声音清亮。 燕寔刚烙完饼将锅盖盖上,偏头看过去,见她一张脸又恢复了神采,唇角很浅地翘了一下,“昨晚从山上下来时。” “那时我都睡着了,你怎么没叫醒我。”李眠玉嗔怪道。 燕寔从里面出来,顺手拿起灶台上泡着的柳树枝沾了点盐拿给她一根。 李眠玉自然地接了过来,眼睛还亮亮地看他,“你抱着我怎么抓到的?” 燕寔看着她说:“遇到两只笨兔子,撞树上了。” 李眠玉一下被逗笑了,抿着唇笑得眼睛都弯了,她跟着燕寔从灶房出来,“真是好笨!守株待兔果不欺我!那是不是一公一母一对夫妻兔啊燕寔?” “是。”燕寔去了井水旁,打了一桶水上来。 李眠玉顺势在旁边蹲下来,脸上都是笑,“燕寔,你说这是不是南清寺的佛祖冥冥之中送我的礼物,要不怎么这样巧,偏在我生日这天就有两只笨兔子撞树!还恰好是一公一母?” “南清寺的佛祖?” “嗯!我和南清寺的佛祖有缘,我拜过他!你说是不是佛祖送我的及笄礼?” 少年眨眨眼,也蹲了下来,拿起另一根柳枝洁牙,漆黑的眼看向她,点了点头,“是啊,好巧。” 李眠玉不说话了,抿着唇高兴地掬了水漱口洁牙,骄傲又得意。 待她洗漱好,又拆了头发让燕寔重新给她编了头发拿发带绑上,燕寔不知哪里摘的花,在她耳边簪了一朵。 李眠玉往井水里一探,美滋滋的,胸都仿佛不是很疼了! 她去了一趟净房,出来时却看到朱大城在家门口,正和燕寔说话,她想起先前陈绣娥说她有孕一事,忙也跟着上前,“朱大叔!” 朱大城笑着看向李眠玉,见她玉雪可人,忍不住想抬手摸摸她的头发,可想到她极爱洁,才是忍下来,说:“我过来和小燕说村子里今日开始要去荷塘挖藕,我让小燕也跟着去帮忙,除了藕,塘里有鱼也要捉出来去卖,村里青壮都会去,到时每家可以分一条鱼。” 李眠玉没见过挖藕,一下来了兴致,点点头,“去,我阿兄会去的!” 朱大城依旧笑呵呵的:“你阿兄方才已经应下了,待你们吃过饭就过来,就在村北边那条小路过去,靠近大河那儿挖的荷塘。” 李眠玉再次点头,随后便问道:“陈娘子如今怎么样了,腹中小孩儿可好?” 朱大城一听,一张胡茬脸上也露出些不好意思和高兴,“这两日让她在家里歇着,每日再补两个鸡蛋,身子还好。” 第21章 暗巷里,身材高挑的少年由着小娘子牵着手,不紧不慢跟上她的脚步,他微微偏着头,露出些侧脸来,俊俏凌厉的眉眼,神色却又柔和。 崔云祈稍稍看了一眼,觉得有几分熟悉,想起来是那一日在陈家村见过的少年。 他将目光又放在他身侧的小娘子身上,浅蓝色的细布裙衫,身形玲珑,头上戴着头巾连头发都遮了个严实,偏头一直与少年说着话。 崔云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恍惚间觉得那身影有几分像玉儿。 光是背影都能瞧出的活泼、娇俏、天真。 崔云祈脑子里想起那一日陈春花的描述,皱眉踌躇了一下,等他再抬头时,那小巷口早已没有了两人身影。 “公子?”成泉见公子下了马车却不动,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什么都没看到,心中有几分奇怪。 崔云祈收回目光,没有再多想,抬腿往前走。 成泉抬头看了看那恶俗的“万春好”三字,忍不住祈祷宁国公主可千万别是真沦落于此。 今早上,公子本是要去军营寻一趟卢大公子,商议铁矿一事,那铁矿如今虽是派了些人守着,却还未有所动作,公子有其他考量和打算。 可马车才从崔府出城没多久,就有暗哨来递信,说是在长兴镇发现了一个少女,生得玲珑可爱,刚刚及笄的模样,与画像相似,如今被困在一处叫“万春好”的花楼里。 因那少女宁死不屈,那花楼老鸨正将人关着调教。 听闻此信,公子再无心思去卢大公子那,甚至等不及让他将人去带过来,直接调转了马车头赶来。 万春好老鸨与三教九流甚至官衙都有些交情,上午正是楼里休息的时候,她才睡下没两个时辰便让人强行唤醒,即便瞧着来的侍从很是肃严,也拉着一张脸很是不悦。 但是当她穿好衣裳出来,看到站在场地中间的俊美公子时,眼睛一眨,瞧着那公子一身气派不说,生得温润如玉,斯文温和,站在那儿便是叫人如沐春风,立刻清醒了过来,摇曳着身姿走过去。 老鸨风韵犹存,扭了这几步路,外衫都从肩上落了下来,露出雪白一片,她媚眼一挑,试探着道:“公子来得有些早了,楼里的姑娘们还未休息好起来呢。” 这般气势来花楼的,多少是有点事的,但她头上有人,也不怕事。 崔云祈淡淡扫了一眼老鸨,还未出声,成泉在旁大喝一声,拦住她道:“大胆!” 老鸨再胆子大,还是被吓到了一下,后退了一步,不敢再靠近,收起肩上衣衫,揣测这样貌不俗的男子来历也不俗,脸上换上谄媚恭敬的笑,道:“不知公子这一早来是有何事?” 成泉冷声道:“听闻你们这两日楼里抓了几个无辜少女。” 老鸨心里咯噔一下,想起前两日老相好来跟她说有个富商寻未婚妻一事,这事她没怎么放在心上,进了她楼里的,就是她楼里的姑娘了,管她原先是谁?更何况,若真楼里有什么劳什子的富商未婚妻,既掉进这销金窟里,小娘子也过不回从前的富贵日子了,必是会被富商嫌脏了身子丢弃。 万春好前两日确实买来几个少女,其中一个生得很是花容月貌,她心中欣喜,确是要好好培养一番的。 莫非那是这富商未婚妻? “公子,咱们这儿的小娘子都是有人来卖咱们才买的,可不知其原先是什么人呢。”老鸨笑着说。 崔云祈懒得再与其废话,寒着一张脸:“带路。” 公子虽温润,声音却透着刺骨的冷,如敲冰嘎玉,被瞧上一眼,老鸨觉得自己心都跟着抖了抖,忌惮对方来历,不敢再多说,忙点了头,“既如此,那就带公子去瞧瞧,奴家也怕买错了人呢。” 说罢,立刻就带着人往后院柴房去。 到了那儿,那儿有两个打手守着,成泉不等老鸨下令开门,直接一脚踹开了门。 崔云祈往里看去,屋中角落里抱膝埋头坐着个少女,穿着身软绸布料的衣裙,衣摆处破碎,头发也乱糟糟的,露出来的耳朵雪白,此时正小声抽泣着,可怜无助。 他一看,心像是被揪了一下,上前一步蹲下来,柔声:“玉儿?” 那兀自哭泣的少女身体一僵,随后缓缓抬起头来,露出一张娇艳欲滴,楚楚可怜的脸,眼睛红肿,睫毛上还含着泪,她神情怯怯的,当目光触及到崔云祈温润清雅的脸,先是一顿,随即露出羞色,眨了眨眼后,又是一喜,猛地扑过去,“公子救我!” 柴房内瞬间少女哽咽的哭声响亮起来。 崔云祈心疼怜惜的目光在看到少女陌生的脸时,便淡了下来,想起身时便被人扑进怀里,眉头皱了一下,想要立即推开,又念及对方年纪小落此境地,又想到对方与玉儿略有几分相似的轮廓,便稍缓了一下,才是推开。 少女却是紧紧抱住他胳膊,不肯松开,不断重复着,“公子救我!” 崔云祈拧着眉,看看她,终是温声说:“某会命人将姑娘送回家,先松开某。” 少女咬了咬唇,怯怯地看着他,迟疑着松开他,但当余光看到跟着进来的老鸨,立刻又跳进崔云祈怀里。 崔云祈回头看了一眼老鸨。 老鸨以为这真是富商未婚妻,脸色都有些变了,不敢打搅,立即退了出去。 待人总后,崔云祈又拍了拍少女的肩膀,“无须害怕。” 那少女听到了关门声了,轻轻松开他,点了点头,仰头看崔云祈时,依然是可怜地说:“公子救我。” 崔云祈点头答应,温声吩咐成泉几句,便转身走了,没有一丝多余的停留。 少女想追,却被成泉拦住了,不免有些心慌紧张,又怯怯看向成泉。 成泉没有解释自家公子去处,只问了少女来历。 少女本就红肿的眼睛立时落下泪:“我家中遭了难,是来投奔我姨父的,路上遭遇马匪,与爹娘分离,被人拐卖至此。” 成泉看她穿着也是富贵人家的女子,便问:“你姨父是何人?” “陇西节度使,卢三忠。” 成泉惊了一下,暗想竟是与他家公子一般唤卢三忠为姨父的,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姑娘的母亲与节度使夫人是……?” “我娘是节度使夫人的亲妹妹,我爹曾是通州县令,我是家中幼女,名岳凝香。”少女迟疑了一下,还是报出了自己闺名。 成泉大吃一惊! 岳正,他记得此人,好些年前是大理寺卿,后被贬谪去地方,再京中就销声匿迹了,也记得岳正的祖母似是李氏皇族旁亲,怪不得这小娘子生得与宁国公主有几分相似! “方才救我的公子,是何人?可托付恩公将我送去节度使府?”岳凝香柔声问道。 成泉点头,想了想,若论关系,这小娘子与他家公子也扯得上表亲关系,便道:“我家公子姓崔,节度使大人亦是我家公子姨父。” 岳凝香显然知道姓崔又同样能唤卢三忠为姨父的这般年纪的男子是何人,想到方才峨冠博带,清雅俊美的男子,一下面红了,“待凝香到了姨父府上,盼有机会能谢过……表哥。” 成泉听到表哥二字,摸了摸鼻子,心道,他家公子离了京这就又多了一个表妹啊! 崔云祈从“万春好”出来后,没有立即登上马车,而是莫名又往先时看过的小巷看了一眼,几天来几次生出希望又失望,他忍不住心中几分阴翳。 玉儿究竟被那暗卫带去何处! 崔云祈甩袖,直接起身跨上成泉的马,扬鞭一甩,往镇外去。 马儿扬起尘灰,路人纷纷避让。 另一条巷前,李眠玉正拉着燕寔张望,这户人家门前有一对抱鼓石,虽无雕饰,但瞧着还算气派,一看就是豪绅之家。 此时这家门上挂了丧幡,里面哀声不停,李眠玉听着听着,想起父王死时的场景了,轻轻叹了口气,眼角有些红,“咱们先进去吊唁一番,随后再问人家可要写祭文。” 白事无须拜帖,主人家大门开,便是供人上门吊唁的。 李眠玉给父王母妃写了这么多祭文,这些事也是清楚的。 燕寔话少,自然点头,牵着她跟着人群往里去。 李眠玉这才注意到她此时正和燕寔手牵着手,先是一呆,随即想起来先前她急着奔向丧乐出处先拉的燕寔,一下面红起来,想要悄悄挣开,偏燕寔抓得紧,手竟是不能自然滑出来,忍不住抬头他。 “燕寔~”她犹豫了一下,小声开口。 燕寔偏头看她,漆黑的眼落在她身上,专注沉静,幽幽的,李眠玉被他这样一看,忍不住声音更小了一些,“你们练武的人,手劲是不是很大?” 他的目光顺着李眠玉的视线往下,落到自己牵着她的手上,点头,很平淡随意地应了声:“嗯。” 李眠玉抿唇笑了两下,尽量不想伤害他一颗喜欢自己的心,自然友善地提醒他:“怪不得你能牵我牵得这样牢呢!” 燕寔没做声,继续牵着她往里去,李眠玉欲言又止时,听他幽幽道:“生人进死人家中,容易被沾上,我习武,阳气重。” 李眠玉一听这话,再看看到处飘着的丧幡,立刻紧张起来,反手握紧了燕寔。 父王逝时她自然不怕,可陌生的死人……想想竟是有些毛骨悚然。 做生意真不容易!竟是忘了写祭文还有这一出! 李眠玉越想越觉得渗人,赶紧贴近了燕寔,布巾下一双大眼四处打量,耳朵也竖了起来。 倒是没听到什么异常的动静,但听到了前面几个妇人凑在一起说这主人家的一些闲话。 第22章 天一下晴转阴,就如李眠玉跌宕起伏的心情。 她一下就想到了离京时的场景,想到自己钻菜桶,更想到十二皇叔钻粪桶,顿时就紧张起来,分明进镇子的时候没见到什么卫士巡逻。 李眠玉还藏在燕寔身后往前忧心忡忡地看,燕寔已经转过身,将她的头巾拉得更低了一些,将那双妙盈盈的眼睛都几乎遮住。 她收回目光,哀愁地仰头看他,“燕寔,他们会是在寻我的吗?” 若是这样,再想去做祭文生意肯定是太危险了,只能下次了。 燕寔的目光扫在不远处的乞丐手里,刚好一阵风吹过来,乞丐手里的画像往上翻了一下,恰能看清上面的人,正是玉琢般灵秀的小娘子,至少五分像李眠玉。 李眠玉不仅夜里看不清物件,白天眼力也不大好,顺着燕寔目光只能看到那穿着破烂的男子手里拿着画,画上是个小娘子。 能让卫士大张旗鼓寻的小娘子,全天下还有几个? 李眠玉攥紧了燕寔袖子,“燕寔,怎么办?” 少年淡定收回视线,又牵着李眠玉的手回到方才的胭脂铺,买了些最便宜的妆粉,随后拉着她来到一处无人的小巷,将她头巾摘了下来。 李眠玉自然知道妆粉如何用,她仰着脸,默默看着她的暗卫用手指沾了妆粉在她脸上描画,忽然幽幽问:“那为什么出京那一日非要让我钻菜桶,而不是描画脸面呢?” 她声音虽轻,但语气怨恼。 少年垂眸与那双幽怨的大眼睛对上,也学着她幽声说:“京都守卫森严,天罗地网,这里就算被发现,杀几个人就出去了。” 李眠玉:“……”她察觉出燕寔在学她语气,瞪了他一眼。 燕寔手指碰了碰她微微鼓起的脸颊,粗糙的手指磨得李眠玉脸颊生痒,下意识就想后退,但后面即是墙壁,她一下撞了上去,燕寔也靠了过来,低头看她,“不要躲。” 李眠玉余光扫到他手臂抬起时露出来的一截小臂,肌肉紧实,线条流畅,充满力量感,却在给她描画妆容,她的脸一下有些生烫,她抬眼对上少年那双沉静乌黑的眼睛,心里忽然怦然一下,睫毛颤了几下,闭上了眼睛,小声嘀咕:“好了没啊?” 燕寔没吭声,指腹又轻轻扫过李眠玉眉毛。 李眠玉也不说话了,只觉得燕寔靠得太近了,温热的气息快将她包裹住,她有些忸怩起来,小声:“燕寔,你的手指好粗糙,那脂膏,每日也给你抹上点揉一揉吧?” “我又不是女子。”少年低声。 李眠玉睁开眼看他,一本正经:“将来我给你相看的小娘子定是名门贵女,皮肤细嫩,你这样粗糙的手指碰她们,会让她们难受的。” 燕寔手一顿,漆黑的眼看着她。 李眠玉一下脸红了,立刻说:“我都是钻过菜桶的公主了,和其他小娘子不一样,而且你是我的暗卫,你又不会伤害我,我当然不会难受……燕寔!” 话到尾音,她惊呼一声,燕寔的手捏了一下她的脸颊! 李眠玉抬手轻轻拍掉他的手,想生气,又气不起来,还有些羞赧,只瞪着他。 少年眼中光华明亮,似有笑意,却又很无辜:“那天看到她们都这样捏,我看看妆粉会不会掉。” 李眠玉是大周最大度的公主,公主不计暗卫过,“那是因为她们待我好,给了我鱼篓,我才不计较……当然,你也待我好,但只此一次!” 说到最后,她又快速说:“好了没?” 燕寔最后替李眠玉整理了一下头发,牵着她自如地往外走,路过面馆进去吃了两碗面,一人加了一个蛋,路过肉铺时还顺手买了两只蹄髈。 李眠玉路过那几个东张西望的卫士时,还有些紧张,却发现他们随意扫过来一眼,便挪开了视线,全然不像京都的卫士那样盘查森严,松了口气。 等出了长兴镇,李眠玉还回头看了一眼,这会儿情绪松懈下来了,她想了想,忽然对燕寔说:“你说还会不会可能是崔云祈在寻我?” “公主的画像不该广而告之。”少年双腿修长,慢吞吞走着等李眠玉,声音平淡。 李眠玉醒悟过来,想到乞者手里都抓着她的画像,立时打消了方才的念头,喃声:“对,崔云祈不会这样的。” 马拴在小镇外半里地的小树林里,两人回去时正悠闲吃草。 李眠玉摸了摸马头,拉住缰绳,踩着马镫,脚尖一踮,虽不够利落,但轻盈地上了这高头大马,她昂着下巴看还在下边的燕寔,颇为骄傲。 燕寔没做声,翘了下唇,翻身上马,双手从她身后穿过去拉住缰绳。 马蹄声在林间响起,尘土飞扬。 -- 回到陈家村,已是午时。 路过村头时,李眠玉听到陈春花尖亮的声音阴阳怪气正骂人:“畜生养的的还敢来我们村儿,上回想把我拐去卖进花楼里,得亏我力气大挣脱了,否则老娘死也要逃出来弄死你,先把你鸟儿踩烂了,再把你卖去那小倌楼里,让你尝尝卖屁股的滋味!” 她听得震惊又迷糊,一知半解的,问身后燕寔:“拐子来村里了?鸟儿又是什么?” 少年声音平淡:“男子撒尿的地方。” 李眠玉一下红了脸,静了瞬,感慨一声:“春花骂人真厉害。” 陈春花的声音还在继续,伴随着东西被打落的重声:“个贼眉鼠眼的鳖孙,这回来村里又想拐带哪个小娘子?今日我就把你鸟儿打烂了,叫你还去干坏事!” “砰——!”一声重响。 李眠玉从燕寔怀里探出头,就看到村长家隔壁的门被用力撞开,一个灰头土脸留着山羊胡须的壮年男子跑了出来,身后是拿着钉耙追赶的陈春花。 钱有财只顾着外甥说的这村里来了灵秀小娘子就赶紧过来,却完全忘记这村里还有个十八岁都没嫁人的悍妇陈春花! 他这么久没来陈家村就是因为回回来都要被这陈春花揍一顿!如今陈家村都知道他是人牙子,他被人揍也就只有他姐会护着,可偏他姐打不过她,他姐夫又断了骨头在床上躺着! “陈春花,你个泼妇!怪不得这么久嫁不出去!”钱有财回身挡脸,气急败坏骂出一句。 陈春花叉着腰,气咻咻道:“我陈春花嫁不嫁得出去用得着你个拐卖小娘子去花楼的鳖孙惦记?” 钱有财当下气恼抓起旁边木柴就要丢过去。 李眠玉听懂陈春花的话,眼见这一幕,立刻扯了一下燕寔袖子。 燕寔随手从身旁香樟树上摘下几颗果实,朝着钱有财腿弯丟掷过去。 钱有财只觉得腿弯处莫名一酸,直接就跪了下来,且手里的柴也不知怎的转了方向狠狠砸向他裆部,立时破了音的惨叫声响彻陈家村。 跟出来的钱招娣看到自己弟弟命根子处都流了血,浸了裤兜,跟着尖叫一声扑过去,“有财!” 陈春花本要躲,结果钱有财直接对着她跪了下来,还自砸鸟蛋,当时就朝人呸了一声,“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活该!” 李眠玉在马上也抚掌,“说得好!” 清脆的小娘子声音在此时显得几分突兀,陈春花抬头,就见那俊俏秀丽的燕家兄妹就在几步开外,她想起方才自己泼辣的模样,顿时生出些羞赧来,蜜色的脸胀得通红,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钱有财疼得已经眼冒金星,低着头一摸下面,湿哒哒的,当时骇得面色发白,被他敦实的大姐一扑,更是疼得直抽气。 可就算如此,听到陌生小娘子的声音还是下意识回头看来。 他此刻心怀期待,可又痛不欲生,眼底已是有些泪花,当看到那说话的小娘子一张蜡黄粗眉的脸时,眼泪流得更厉害了些,视线都模糊了,在地上疼得直惨叫。 他今日为何要跟着陈顺安这头猪来陈家村,在这头猪眼里这般样貌的小娘子也配得上灵秀二字?! “舅!”陈顺安不敢得罪泼辣如牛的陈春花,听到外面惨叫才出来,看到他舅倒在地上,忙也扑了过去。 钱有财又是一阵惨叫,直接疼昏厥了过去。 钱招娣慌得不行,忙让陈顺安扶着钱有财进屋,站起身时看向陈春花,恨得要朝她扑过去,陈春花灵活地避开了,钱招娣摔了个趔趄,哎呦一声。 “娘!”屋子里又传出声尖叫,是那生得面白塌鼻小眼的小娘子跑了出来。 钱招娣哆嗦着,“凤云,快去叫村里的老于头来看看你舅!” 陈凤云应了声,恨恨瞪了一眼陈春花,路过燕寔和李眠玉时,一双小眼又含羞带怯偷朝他看去。 李眠玉立刻拉着燕寔到自己身后,瞪了一眼过去。 被扶进屋的钱有财刚躺上床就痛醒了,从里面发出一声尖利惨叫:“快,快送我回镇上!” 钱招娣忙又叫回陈凤云,回屋里去瞧弟弟。 陈高柱家一阵鸡飞狗跳,周围邻居都出来看热闹,见是那钱有财被陈春花打了,只当看笑话,更恨不得上前踩两脚,最恨这种尽干缺德事的拐子! 李眠玉在旁边看了一场酣畅淋漓的热闹,她此前从未看到过这般场景,一双眼不免亮晶晶的,她转头对身旁的燕寔道:“真痛快啊!” 燕寔:“……” 李眠玉回想方才燕寔的那一招,真是神来一笔,她的声音还带着兴奋:“燕寔,之前我要跟你学武一事,咱们明日早上就开始吧!下午我教你习字,日后每日都这样,怎么样?” 少年垂眸看她,伸手摘掉她头发上的树叶,慢声说好。 李眠玉抿嘴笑,正开口要回去时,那边陈春花忽然惊呼一声,跑到李眠玉面前来,“小玉妹妹,你的脸怎么了!” 她一脸痛心,仿佛李眠玉遭了大罪。 李眠玉摸了摸自己的脸,一时也好奇燕寔将自己画成什么样,恰好树下有一口可供村中所有人都能打水的井,便凑过去看,这一看,看到个眉毛粗黑面色蜡黄仿佛今晚就需要祭文的可怖小娘子,惊呼出声:“燕寔——!” 第23章 李眠玉听到燕寔的应答,神魂才是游离了回来,她一下涨红了脸,捂着胸好半晌没有吭声。 燕寔也没有说话,屋子里静悄悄的,依稀能听到外面夜雨的声音。 夜里竟然下雨了,山雨淅淅沥沥,叫人心头慌乱,李眠玉再抬起头时,看向燕寔的眼睛里含着泪,无措和窘迫交织着,“燕寔,我抹了脂膏后,这儿更红肿了,疼得再不能睡……但从前青铃姑姑给我揉完,总是舒服许多的,是这脂膏有问题吗?” 燕寔听罢,取出那脂膏,打开挖出了一点,抹在自己手背上,等了会儿,手背上没有什么反应。 他抬头看向李眠玉,还未说话,就听她哀愁着说:“许是要抹在胸上才会那样。” 燕寔:“……”他看着李眠玉含泪的眼睛忽然炯然有神起来,视线逐渐下移落在他胸口,头皮一麻,掀开薄被打算下炕,“我去请大夫来。” 李眠玉本是疼得快不行了,但脑子里此时被另一个念头占据,忍不住跃跃欲试,精神也好了起来,她一把攥住了燕寔衣摆,“燕寔~” 燕寔回头看她,李眠玉已经跪坐在炕上了,她从他后面凑了过来,手里拿着那盒脂膏,右手已经挖了一坨。 可怜可爱的宁国公主忧愁着眉眼说:“如今天还黑着,找大夫还需要时间,且我这情况也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是要先排除一下究竟是不是脂膏的问题。” 燕寔偏头看她,李眠玉也歪头看着他。 “燕寔~” 燕寔终于低头,默默解开了衣襟,将上衣脱下,丢在一旁,躺了下来。 李眠玉睡了一觉,虽胸口疼,但此时却精神抖擞,她眼睫乱颤着,目光落在少年修长的身体上,因着常年习武,肌肉紧实,肩膀宽阔,臂膀弧度漂亮,腰却那样细,隐约可见的块垒。 燕寔的身体这样漂亮……像梦中她的驸马。 李眠玉想起了梦里的崔云祈,崔云祈脱下衣服,也是这样的。 她低头俯身凑过去,挖着脂膏的手按在了燕寔胸口,手下的肌肉瞬间收紧了,李眠玉瞬间有些紧张起来,抬头看他的脸,“你也痛吗?” 燕寔的眼睛深邃漆黑,他看着李眠玉,低声:“不痛,继续。” 李眠玉心跳莫名快了一些,胡乱应了一声,嘴里冠冕堂皇道:“我只是为了检验这脂膏可有问题。” 燕寔眸子乌灵灵的,慢慢嗯了声。 李眠玉的手在宫中时每日都会由宫人揉捏保养,如凝脂柔夷,柔柔嫩嫩,她如揉按自己一般,给燕寔的胸打着圈揉着,眼神有些扑闪,目光不自觉看着燕寔的身体。 她觉得哪里似乎不对,可她却不想纠正,神魂飘忽起来。 慢慢的,李眠玉的掌心渐渐发烫起来,便问燕寔:“有没有感觉到哪里不舒服?胸口可有发胀?” “没有。”少年声音很低,似有些喘声。 李眠玉眼神不好,俯首凑近了燕寔,仔细看他胸口,确实没有发胀发红,她喃喃声:“那脂膏没有问题,是我自己的问题。” “不一定,只能证明对我没有问题。”燕寔手撑着炕坐起来。 李眠玉动作慢了一些,脸撞进了燕寔胸口,抹过脂膏的皮肤带着甜香的味道,他的呼吸急促,胸口起伏着,带着少年气息,泉水一样的干净。 她的手也顺着他的胸口滑在了他的腰侧,掌心下是滚烫的皮肤。 李眠玉仰起头,昏暗的油灯下,燕寔的眼睛乌黑,干干净净的,望一眼却叫人神思迷乱,她没说话,只是紧张地看着他。 燕寔低头凑过来,李眠玉呼吸急促起来,睫毛颤得像游鱼摆动的尾,心里生出奇怪的感觉。 她想……她想…… 少年男女呼吸纠缠着,若即若离。 “好不好?”燕寔忽然出声,他的眼睫也颤了一下。 什么好不好?李眠玉迷惑又茫然,可心中却仿佛有些预感,她说不出话,只看着燕寔。 燕寔没有再出声,他俯首凑了过来,唇贴了上来。 和上一次一样,柔软的、潮湿的,像一捧春水,似要将她化开。 李眠玉的脑袋晕乎起来,手脚再次发麻……心中迷蒙地想,她喜欢这样的碰触,燕寔的气息干净如水,她便是如鱼得水,她的呼吸都乱了,靠在他怀里渐渐软了下来。 燕寔的手环过她的腰,将她搂住,他稍稍后退一些,李眠玉抬起眼看他,本能地追了过去,直到再次贴住他的唇。 她的双手不知何时环住了燕寔的脖颈,她的头发与他的头发交织在一起。 李眠玉不会呼吸了,可她不想离开,她浑浑噩噩地想,这样真舒服…… 可燕寔却在她快要喘不过气来时后退了一些,李眠玉喘了一大口气,却埋怨地仰头看他一眼,燕寔睫毛微垂,乌黑的眼睛深邃,他又凑过来在她唇瓣亲了一下。 李眠玉忽然清醒过来自己在做什么,她有些慌张,眼神闪躲,想要后退……可燕寔又挨了过来,他总是沉静的眼睛弯了一下,像是在笑。 她被迷住了。 “你还疼不疼?需不需要我的真气?”少年清冽的声音比往常要低沉许多,慢吞吞的。 李眠玉的胸口后知后觉又肿痛起来,仿佛一时一刻都不能再忍受,她心神飘忽,应了一声。 此时此刻,她忘记了所有,忘记了皇祖父,忘记了青铃姑姑,忘记了崔云祈……她的身体古怪地想要燕寔能够碰一碰。 燕寔的手渐渐从她后腰处一点点攀上来。 李眠玉控制不住自己,稍稍后移了一些,她迷蒙地看一眼燕寔,再看一眼自己的衣襟,主动抓住衣带,轻轻一抽。 收束的衣襟一下松散开来,柔和的烛火下,如雪的肌肤是不寻常的红。 燕寔的手迟疑了一下,却禁不住好奇、禁不住心底的欲,轻轻抚了上去。 少年掌心粗糙,隔着柔软的肚兜依旧让李眠玉清晰感触到,她既疼,又有奇怪的感觉,脑中像有烟花在炸开,她小声喊:“燕寔……” 燕寔嗯了声,李眠玉呼吸急促起来,察觉到真气自他掌心涌入她胸口,温热的气流像是冲刷着那肿痛的石块,她忍不住仰起身贴得更紧了一些。 “舒服些了吗?”燕寔低头,凑在她耳边问。 李眠玉点头,浑身发烫,靠在燕寔怀里,抓着他的手有些急切地放在另一边,他的身体与他的手一样烫,她既羞涩,又忍不住想要燕寔的真气给得更多一些。 身体绵软坐不住,燕寔拉着她倒了下来,薄被轻轻一拉,遮住了李眠玉春光微泄的身体,燕寔靠过来抱紧她,手掌贴着她的后腰,将她贴在他的胸口。 少年身体每一处都似有真气涌动,灌入李眠玉身体,疏通她的郁结处。 李眠玉却更喜欢他的手,她呼吸急促,飘飘然,捉着他的手,“燕寔……”她想叫他揉一揉,可小娘子天性的娇羞让她欲言又止。 燕寔低头又在李眠玉唇上亲了一下,“舒服吗?” 李眠玉点头,睁开水润的眼看他,纯真又迷蒙。 少年声音很低,“那你来亲我。” 李眠玉是宫中最受宠的公主,没人会教她忍,也没人会让她拒绝享受,她没有所谓闺训,她更来不及学及笄长大后如何与未来驸马相处的闺房秘事,她只知道此刻身体舒服极了。 她仰头,轻轻在燕寔唇上贴了一下。 夏末的夜里,雨声潺潺,声声缠绵。 李眠玉的胸口再不胀痛,奇异的舒服过后是涌上来的倦意,她埋在燕寔散发着干净气息的怀抱里,昏昏沉沉地睡去。 燕寔却睁着眼静了许久,才是手一扬,熄灭了油灯。 -- 山村雨已停歇,天光澄明。 李眠玉还未睁开眼,脑中却恍惚着想起昨夜里的一切,她的神智终于清晰,呆呆地想,是梦吧?就和上一回做到崔云祈成为她的驸马那样的梦。 身旁的人动了动,她一下睁开眼,入眼的却是少年光裸健美的身体,鼻翼间她仿佛还能嗅到燕寔胸口脂膏的香气。 李眠玉呆滞地看着,视线缓缓上移,对上燕寔乌黑闪躲的眼睛,她的目光瞬间也闪烁起来,垂下眼睫,轻轻推了一下燕寔胸膛,“燕寔……你怎么、怎么今日起得这样晚?” 少年没吭声,看她一眼,竟是眼波流转,他起身坐了起来,掀开薄被下来。 李眠玉呆呆地看着燕寔漂亮的肌肉紧贴着骨,随着双臂伸展显出起伏,他伸手去取衣衫,稍稍侧过了身体,她的余光一瞥,忽然出声:“燕寔,你尿裤子了吗?” 她的目光震惊地定在燕寔洇湿了的裤子上,一下也坐了起来。 燕寔没说话,低垂着视线穿上衣服,面色沉静,耳朵却有些红,他转身去柜子里取了干净的裤子,往外走了几步又回头看李眠玉,“早上想吃什么?” “烙饼。”李眠玉还沉浸在燕寔这么大的人了还会尿床一事上,愣愣道。 燕寔推开门出去了。 李眠玉眨了眨眼,也想下炕,忽然又想起来什么,低头看去,衣襟散乱着,衣带抽离,她却已经顾不上了,伸出两只手放在胸口,迟疑着揉了一下,果真没有从前那般肿痛了,好了许多。 她低下头,脑中混乱地想起昨夜里的事,面色慢慢飞上两片红云,无意识地摸着自己的唇。 他们究竟是怎么亲上的?她记不清了,只记得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如饮酒一般晕眩。 她心里觉得古怪又新奇。 李眠玉在屋子里闷了会儿,左思右想,终于忍不住下了炕。 穿戴整齐从屋子出来,她便看到燕寔正站在晾衣杆旁晒衣服,他方才换下来洗净的裤子已经挂了上去,李眠玉看着少年修长挺拔的背影,忍不住心里高兴,喊他:“燕寔!” 第24章 “明德,你在看什么?”卢元珺见他望着一个方向,随口问道。 崔云祈收回目光,温声:“无甚。” 他没放在心上,继续向山里去。 燕寔蹲在树上,也在看那一行人,他将自己隐匿在枝叶里,连视线也变得平静,仿佛与树融为一体。 但是他皱了一下眉,只看了一眼那生得面黑的男子,将目光久久放在另一人身上,若有所思。 卢元珺与崔云祈带人很快往村尾后山去,马蹄扬起一片尘灰,李眠玉摘完花起身时觉得自己头发上都沾了灰了,小声埋怨了几句,理了理头发才是往陈春花家去。 到了小院那儿,她没直接推开篱笆门进去,而是脆声往里喊:“春花!” 因着昨日陈春花与钱有财争吵一事,老村长不许她今日出门,她正气闷地在院里绣花,此刻听到李眠玉的声音,忙放下绣绷子,起身来开篱笆门,“小玉妹妹,你怎么来了?” 说着,陈春花的视线往李眠玉身后瞧了瞧,含羞带怯的,当没看到燕寔后,脸上露出浓浓失望来。 再收回视线时,便瞧见李眠玉幽怨的眼神,又有些害臊,赶忙让她进来,可实在没忍住,“你阿兄今日很忙呢?” 李眠玉唇角翘着,努力压了压心中得意:“我阿兄在给我做弓箭,他要教我射箭。” 陈春花一听,眼睛都亮了,“可以也教教我吗?” 李眠玉一怔,看向春花含羞带喜的脸,她那双眼里满是期盼,她不忍拒绝,点点头:“好啊,过一两日上午你来就是。” 陈春花挽着李眠玉的胳膊,欢欢喜喜道:“以前我二叔常去山里打猎,我家里有弓箭,到时我就拿着去。” 她拉着李眠玉在院子里的竹椅上坐下,又好奇问:“小玉妹妹,你今天找我是?” 李眠玉坐姿端正,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婉婉一笑,就要开口,可陈春花一看她摆出这架势,忙说:“你说点我能听懂的,你阿兄不在,可没人听得懂你那些话呢!” “……”李眠玉话一噎,顿了顿,说:“就是想问问你识不识字。” 陈春花有些茫然,显然这话有几分莫名,她说:“我哪能识字呢,村里的男人们都没几个识字的。” 李眠玉抿唇,声音亮亮的:“我识字,我在村里也闲着,不如我教你识字,村里其他小孩儿或是小娘子想识字的都可以来找我学。” 小娘子年纪小,比陈春花要小上几岁,身子都还没完全长成,娇娇弱弱的,一双眼生辉地看着她,说要教她识字,陈春花一时懵住了。 李眠玉见她不应声,以为她不想学,又说:“识字很有用,能懂许多道理。” 陈春花当然知道,陈家村有两户人家砸锅卖铁的送了孩子去镇子里读书,一个考上秀才了,田税都免了,家里日子也好起来了,都搬去了镇子里。 可她是女子,读了书懂了道理又怎么样呢? 陈春花有几分迷茫,可她很快想,跟着小玉就能见着燕郎君,小玉都识字,燕郎君肯定也识字,她将来可是想嫁给燕郎君,跟着小玉识字准没错! 她忙点头:“成!那我跟着你学识字!” 李眠玉心里高兴,拉着她的手说:“村里若是有其他小孩儿或是小娘子要学的,可以跟着来。” 陈春花心想,就是冲着燕郎君,怕是很多小娘子都要来了! 但她还是点点头:“我明日就出门去问问。” “今日为何不问?”李眠玉疑惑。 陈春花就抱怨说:“还不是那钱有财,自己倒霉鸡飞蛋打了,我阿爷说是我的错,让我今日在家待着不许出门,我只好绣点花打磨时间,否则我就去山里采蘑菇了,昨夜里下了雨,又入秋了,山里蘑菇长得快呢!以前我都去山里深处,如今那里不能随便进,只能去山脚下了。” 采蘑菇…… 听到又是自己没听说过的事,一下蠢蠢欲动起来,小声问:“采蘑菇?” “是啊!咱后边山里蘑菇可多呢,现在采了晒干,冬天炖个汤什么都鲜!”陈春花说起这些就滔滔不绝,“再过些日子就是咱们陈家村秋收的日子了,村里还要杀猪贴秋膘,到时也可热闹!到时你和小燕都来!” 李眠玉想到燕寔炖的猪蹄,口水已经在心里直下三千尺了,忙不迭点头。 陈春花想着这可人的小娘子将来指不定就是她小姑子了,想到昨日那泼辣劲儿被人瞧见了,就有意展示一下自己的贤惠,又拉着她的手拿起绣绷子说:“瞧瞧我这绣的花儿,咱们村里都没我绣得好呢!” 李眠玉低头一瞧,她见惯了宫中绣品,这般在她眼里平平无奇,可是上面的花儿她没见过,她长睫毛扑闪着,忍不住笑:“这花真艳丽,我都没见过!绣得真好!” 陈春花就说:“山上长得野花,可好看,现在不是开的季节,等春天了,我带你去摘!戴头上可美!” 李眠玉点头说好。 陈春花又闲扯几句,便羞臊地将话头扯到燕寔身上来,“小玉妹妹,你阿兄还没定亲吧?” 听到关于燕寔的问题,李眠玉打起精神,看看陈春花红彤彤的脸,缓缓点了头,如实说:“还未。” 陈春花眼儿就亮起来,她迟疑了一下,心中有许多问题呢,可想到燕家兄妹是流落到了陈家村的,便只羞问:“那你阿兄喜欢什么样的小娘子?” 李眠玉不知道,但李眠玉有自己的想象,她说:“颜若春华,皎若秋月,秾纤合度,骨肉匀停,秉性聪慧良善,才思清越,诗书满腹,尤善体人意,待君诚悫。” 陈春花一知半解:“……听不懂。” 李眠玉颇为认真地说:“长得好看,不胖不瘦,秉性良善聪慧,能识字,待他诚心体贴。” 陈春花立即觉得除了识字,其他样样符合,顿时觉得识字迫在眉睫了,但她稍谦逊又讨好未来小姑子说:“看来你阿兄是照着你的样子寻未来媳妇呢!” 李眠玉呆了一下,半晌没吭声,许久才缓过神来,心道,她这样说也没错呀,燕寔本就喜欢她。 陈春花后面说了什么,她有些没心思听了,婉拒了她的留饭邀请,揣着她送的一兜子林檎果,李眠玉便从村长家中出来了。 走在村里的路上,李眠玉幽幽叹了口气,眉头微蹙,忧愁起来。 像她这样的小娘子可不多见呢!燕寔将来哪里去寻第二个她呢? 李眠玉想着想着,忍不住又走了神,心里又有些酸酸的,想到保护她的暗卫将来要娶妻生子就有些郁闷,可……她都有崔云祈,她的暗卫当然也可以娶妻。 路上凸起块小石块,李眠玉满脑子想着这些没注意到,一脚踢了上去,身子一歪,就往前倒去,慌乱之中忙先护住了怀里的林檎果。 预料之中的摔倒没有出现,李眠玉被人从旁边扯着手臂一拉,撞进了人怀里,她先是一怔,就要挣扎,可下一瞬又感觉到了熟悉的干净的气息,仰起头来,对上了燕寔的眼睛。 黑岑岑的瞳仁,如星如夜,又荡漾着细碎的波光。 李眠玉看愣了。 燕寔将她扶稳松开手后,她才是后知后觉回过神来,忙问:“你怎么在这儿?” “许久没见你回来,出来寻。”少年淡定说道,将林檎果从她怀里接了过来。 李眠玉看看他,燕寔如青竹一般站在她身侧,漆黑的眼看着她,她哦了声,心里莫名生出些不自在,脆声道:“陈春花拉着我说了会儿话。” 燕寔没吭声,与她一道往村尾回去。 李眠玉也静悄悄的,但很快她又说:“你刚才看到进后山的卫士了吗?以后这样多的卫士,真的不能随意进山了。”她说到这有些可惜,“陈春花说山里有蘑菇可以采,我都没采过呢!” “想去就去。”少年很随意地说,“你想去我就可以带你去。” 李眠玉眨眨眼,想起燕寔能带着她在树枝上跳跃,抿唇就笑,眼睛都亮起来,“春花说昨夜里下过雨,山上蘑菇就长得多,一会儿我们就去好不好,等到午时,正好炒蘑菇吃!” “我还没削好箭。”燕寔略微有些心虚。 李眠玉却很大度:“不要紧,箭不会跑,但蘑菇不是经常有!” 她说着,牵着燕寔往家回,有些急不可待了。 到了家中,李眠玉去灶房里翻出一只小箩筐,朝燕寔招招手,就要他蹲下来,待燕寔半蹲下,她就给他绑上箩筐,小声说:“不知道竹林里有没有竹荪,从前青铃姑姑会给我炖竹荪鸡汤,可鲜美!” 她绑得认真,燕寔回头看到她低垂的长睫毛,翘起唇时唇瓣的小梨涡,有些心不在焉,低声说:“找找就知道有没有了。” 李眠玉抬头看他,眼波流转,抿唇笑,“燕寔~我今日我们就做蘑菇双盗!” 她拉着燕寔手从灶房里出来,嘴里念叨着:“陈春花说山脚下也有蘑菇,咱们不要直接去山里,先去山脚下晃一圈,春花说摘的蘑菇可以晒成干,冬天想吃就可以拿出来吃,我们要摘很多蘑菇!” 两人从屋后面走时,李眠玉路过茅草棚里拴着的马儿,还进去摸了摸它脑袋,跟它也说了一声:“擎渊,我和燕寔要去采蘑菇了。” 擎渊,是李眠玉给这匹黑色的高头大马取的名字,因为这是一匹带着她和燕寔从绝境里奔出的马,有苦功,该赏名。 黑马哼哧哼哧甩尾,像是回应。 燕寔看了看面前高壮的马,忽然将缰绳解了下来,牵着一起往山脚走。 李眠玉也不奇怪,燕寔每日都会带马去山脚跑一跑,吃草的,她又摸了摸擎渊脖子,笑说:“你也有口福了!” 第25章 燕寔偏过头,垂眸看向李眠玉,没有犹豫:“是。” 李眠玉虽有预感,可还是呆愣了一下,实在奇怪,她不希望燕寔讨厌她未来的驸马,她也想不明白为何燕寔会不喜欢崔云祈,“难道你和崔云祈从前认识?” 否则怎么会无缘无故不喜欢一个人呢? “不认识。”少年慢吞吞地说,又转回视线削竹箭。 李眠玉更不解了,“崔云祈是温润公子,在京都的风评人缘都极好,爱慕他的女子如过江之鲫,欣赏他的男子同样城东排到城尾,你为什么会不喜欢他呢?” 燕寔理直气壮:“他是男的,我为什么要喜欢他?” 李眠玉又怔了一下,面红了,她是知道京都有好男之风的,因为她有个皇叔便是如此,皇祖父为此大发雷霆过数次,她忙说,“我说的喜欢不是那种喜欢。” 燕寔还是斩钉截铁说:“不管是哪种喜欢,反正都不喜欢。” 少年声音沉沉的。 李眠玉顿时有些郁闷与委屈,她想将来她的暗卫能与驸马好好相处,她兀自闷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那究竟是为什么?” 燕寔偏头看她,漆黑的眼睛看着她,清声:“因为你喜欢崔云祈,我就不喜欢他。” 李眠玉呆了一下,颊腮立即飞上两片红云,静了会儿后,她那双眼瞭他一眼,忽然矜持了起来,伸手抚了抚自己鬓角头发,“这样啊……” 话音落下,她嘴角有些忍不住往上翘了,她挺直了腰板,端庄斯文又有些忧愁的模样,“之前我都与你说过了,你会伤心的。” 她又去看燕寔,燕寔已经重新开始削竹箭了,少年垂着眼睛,脸上神情都闷闷的。 李眠玉捏着信想了想,“你方才说的也有道理,万一这信中途被人拦截了没能送到崔云祈那儿,还落入到坏人手里,那我们就要被瓮中捉鳖了。”她幽幽叹了口气,“还是等崔云祈来寻我吧,他那样厉害,定会寻得到我的。” 说罢,她将信收进了自己荷包里。 “我不做鳖。”燕寔歪头看李眠玉,语气平静,“有人来,就全杀了。” 李眠玉:“……”她抬手拍了一下少年肩,“谁要做鳖了!” 燕寔乌黑的眼看她一眼,轻轻哼了一声。 谁?反正不是他,那就是崔云祈想做王八。 燕寔将竹箭放了下来,起身往灶房去。 李眠玉怀疑听到了她的暗卫的哼声,但想起竹荪鸡汤,立刻觉得肚饿难忍,什么都不在意了,马上起身跟上。 灶房的小方桌上摆着一大碗鸡杂炒蘑菇,和一碗水蒸蛋,李眠玉没看到鸡汤,坐下后忍不住失落问:“竹荪鸡汤呢?” 燕寔盛好饭递过去,清声:“鸡汤炖得久一些,晚上吃。” 李眠玉又高兴了,眼睛一弯:“嗯!炖它个骨酥肉烂!” 燕寔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垂着眼睛,看起来还是有些闷的模样,李眠玉端着饭碗咬了咬唇,清了清喉咙,“燕寔~~” 对面少年抬头看来。 李眠玉将她爱吃的鸡胗夹给燕寔,抿着唇矜持道:“别不开心了,好了好了,我批准你不喜欢崔云祈了。” 反正燕寔又不是崔云祈的暗卫,以后他们不见面不就好啦? 燕寔看了看碗里的鸡胗,再抬眼时,一双眼变得明润黑亮,他的唇角终于翘起来。 李眠玉瞧了瞧,心里舒服了。 -- 一顿饱饭过后,李眠玉看着灶房忙碌的少年,眼睛亮亮地,等他一忙完,兴致勃勃拉着他往屋子走。 她歪头抿着笑问他:“燕寔~今天你习什么字好呢?” “你的名字我还没练好。”少年慢吞吞说。 李眠玉眨了眨眼,忽然有些害羞起来,看他一眼,叹气:“可你总练我的名字也不行呀,难不成以后只把我的名字写好,其他不用写好吗?” 她的语气忧心忡忡,是为人师长的关心与忧愁。 燕寔没吭声,在桌旁坐下,开始研墨。 李眠玉挨着他在同一条长凳上坐下。 少年男女的衣衫又你挨着我我挨着你,紧紧纠缠在了一起。 李眠玉手托着下巴歪头看燕寔,眼睛微微弯起来,娇矜道:“不过你先练我的名字也没错,你练吧,我在旁边看着你。” 燕寔也歪头俯首看她,呼吸之间,互相的气息缠绕,李眠玉对上他的眼睛,睫毛颤了一下,却没有收回目光。 “写得好有什么奖励吗?”燕寔忽然问。 李眠玉一怔,抿唇笑,看着他时眼里有流光,好奇:“你想要什么奖励?” 少年沉静的脸上忽然笑起来,“到时候我会问你要的。” 说罢,他便转回头,提笔开始习字——李眠玉。 李眠玉却因为燕寔的话心跳怦然起来,她恍惚又好奇,燕寔会要什么奖励呢?她……她如今是没什么金银财宝的,又能给他什么奖励呢? 她托着腮,不自觉盯着燕寔俊俏凌厉的侧脸看,渐渐走了神。 可许是采蘑菇耗费了她极大的心神,她走了会儿神便开始昏昏欲睡,没多久脑袋一点,往桌上磕去。 身旁少年适时抬手轻轻托住她的额头,放下笔,将她抱上炕午憩。 燕寔坐在旁边垂眸看了会儿,伸手轻轻捏了捏李眠玉粉润的腮颊,将被子拉好,便回到桌案前又习了会儿字。 写满三大张纸后,他拿起来看了看,又看了一眼炕上睡熟了的李眠玉,喃声:“够了吧?” 纸要省着点用,所以够了,奖励要有期待,慢慢来,所以也够了。 燕寔出去院子里继续削箭。 午后的山村静谧安宁,偶有犬吠,增添野趣。 但这份安宁未曾维持多久,后山那儿便传来些石头滚落的动静,燕寔习武之人,听得清楚,皱眉朝后山看了几眼。 要不要离开这里另寻一处藏身? 燕寔歪头看了一眼屋子方向,若有所思。 -- 两匹快马在卢家军营地停下。 卢元珺将缰绳丢给卫士,他一到军营便觉得浑身都舒畅了,忍不住活动了一下手腕脚腕,偏头看崔云祈,笑着说:“明德,你也好几日没来军营了,一会儿待你从我爹那儿出来,过来看看我新练好的兵?晚些时候新征兵进来,这批人可就成老兵了!” 崔云祈摸了摸马鬃,也将马交给卫士,听到这话,温和一笑,点头:“好。” 卢元珺指了指前边的大营帐:“我爹就在里面,我懒得进去听他说就不过去了,你且去吧。” 说罢,他就往一旁的新兵训练场去。 崔云祈在原地站了会儿,才是抬腿往卢三忠营帐去。 帐外有他的亲兵守着,亲兵自是认识崔大公子,前些日子都听闻崔大公子要迎娶卢家女郎,见他过来,忙就让开身体,恭敬道:“大人让崔公子直接进去就成。” 崔云祈对亲兵点了下头,唇角柔和,掀起帐帘进去。 卢三忠正坐在桌前看信,虽气势沉肃,但眉目舒展。 卢家男子都身形高大健硕,骨骼粗大,卢三忠如今五十知命之年,却依旧壮硕,头发也不过夹杂几缕白,是战场上的雄狮,擅蛰伏,老谋深算,咬人便一击必中,如今大周分崩离析,各地节度使都开始掠夺,战事不停,但他却稳坐,一直到现在,才决意出兵。 卢元珺与之相比不过是略有爪牙的猫,倒是卢家次子卢元柏的凶性与其有三分像。 可惜,卢元柏幼年遗失,不易掌控,又因与卢姝月丑事,不受其重用。 崔云祈慢条斯理想着这些,垂着眼眸上前,恭敬道:“姨父。” 卢三忠仿佛也才发现他进来一般,将手中书信放了下来,他身上沉肃的气势一收,慈蔼地看向他,“明德来了,坐,我正好在看你姨母寄来的信。” 崔云祈便也笑起来,坐在下座,道:“姨母与姨父鹣鲽情深。” 节度使夫人方如莲不过是崔氏主母李文婉的表姐,因此卢三忠才是崔相表姐夫,一个表字,可远可近,正如此时,谁都不提“表”字。 卢三忠不谈军务,只聊家常,笑着道:“你姨母这两日胸口闷,陇西郡又不似其他地方战乱多,她便带着卫士和侍女从郡治离开,决定去了下边几个靠水的小镇散心,她与你娘感情好,知你娘在流溪镇,便过去了,这信中便是说见到你娘与你弟弟,心中极为欢喜,她还说你弟弟云湛倒不像崔家人,反倒更像我卢家人,竟是不爱读书却爱舞刀弄枪,自己弄了把小红枪练给你姨母和你娘看,逗得她们笑得前俯后合。” 崔云祈放在膝上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些,声音轻柔:“湛儿天真,尚不知战场残酷。” 卢三忠脸上笑容淡了些,看看他,说:“明德,比起你爹,我是更看重你的,你爹是文昌帝左膀右臂不假,可为人太过沉肃古板,我更欣赏你这样温润斯文的年轻人,姝月年纪也不小了,婚事放在来年三月,到时战事也该休一波了,如何?” 前半句,直接撕破了如今崔家的寄人篱下,后半句话锋一转,却直接提婚事。 崔云祈想起这几日父亲为了崔氏殚精竭虑,依附于陇西,却得来卢三忠这样一句,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掩去眼底阴鸷,声音温润:“明德多谢姨父百忙之中还要操劳此事,这两日我便去一趟母亲那儿,问问母亲和姨母的意思。” 他话中有软意,却依旧若即若离的。 卢三忠摩挲了一下拇指上的玉扳指,点头:“自是要如此。”他又顿了顿,笑着说,“听闻你还在寻宁国公主,公主确实要寻,我也会加派人手搜寻,他日懿成太子待我如兄弟,他的独女,我自已是会好好寻,听闻宁国公主生得玉雪灵秀,是李氏出了名的美人,我倒是还没见过。” 第26章 月影疏斜,静夜幽凉。 李眠玉趴在燕寔背上,耳畔是山林带着露气的风,很快她的睫毛上沾上露珠,她眨了眨眼睛,一直没吭声,直把脸埋在燕寔脖颈里,羞臊窘迫不已。 可她又想起燕寔潮湿水润的唇瓣,忍不住悄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唇。 不知是不是错觉,好像有些肿了……以口哺药就会这样吗? 回到小院,燕寔将李眠玉背进了屋里,要把她放到炕上,却被她急急叫停。 李眠玉端庄文雅起来:“我躺过地上,脏。”她挣扎着落了地,低头轻轻抚了抚辫子,“燕寔~我要沐浴。” 少年转过身看她,低声:“四肢可还僵麻?” 李眠玉仰头看他,眸光流动,摇了摇头。 燕寔没再说什么,恢复了沉静模样,不像在山中那样,一双漆黑的眼直勾勾看着她。 他走了出去。 李眠玉则坐在了桌旁,她的目光自然落在了桌上,终于看到了燕寔下午习的字,她拿起来看,上面写满了“李眠玉”三个字。 燕寔写字力透纸背,那样秀气的簪花小楷到他笔下,依旧铁画银钩般,比起他先前杂乱无章的字迹另成一股风格。 李眠玉低垂着头盯着这几张纸出了会儿神。 燕寔提着水桶进来,看到李眠玉望着那几张纸发呆,顿了顿,故意弄出点动静。 李眠玉没有慌乱,她忍不住抬头看燕寔,手托着下巴,也不吭声,只一眨不眨看着他,目光落在少年修长挺拔的身影上,心跳有些古怪地杂乱。 燕寔进来将灶上一直热着的水倒进浴桶里,又出去提了一桶凉水进来兑进去。 “燕寔~”李眠玉声音轻轻的。 少年正要出门,听到这一声回头。 李眠玉看着他,郑重说:“我一定会养你到老。” 她再次强调了一遍。 燕寔出去后关上了门,双手环胸背靠着墙壁,听着里面渐渐响起的水声,摸了摸唇瓣,垂眸笑了一下。 他很快站直身体,脱了外衫,就着月光,打了井水冲凉,在李眠玉沐浴结束前,取了晒干的衣物去了灶房换好。 -- 李眠玉沐浴过后,已经收整好了情绪,躺在炕上等燕寔。 燕寔收拾完回来,她听到落锁的声音,接着是他抬腿走来熄灭了油灯坐上炕,带着些秋夜的凉意躺了下来。 “燕寔~”李眠玉等他一躺下,便凑过去,忍不住问,“方才我沐浴时在想你。” 燕寔:“……”他静了好半晌没吭声。 李眠玉已经皱着眉往下说了:“忘了问你,你从前可有对谁以口哺药过?是否暗卫训练时就要训练此招?” 她的声音几分郁闷。 她以为亲是唇贴着唇,像今日这样的事情,是因为燕寔以口哺药。 燕寔也侧过身,面对着李眠玉,“没有过,暗卫不训练这个。” 李眠玉长长呼出口气,显然是解决了心中一大忧患,并理所当然道:“以后你不能对别人以口哺药。” “为什么?” 李眠玉理直气壮:“若是我再遇到今日这样的事情,你就可以再次对我以口哺药,可你若是这样对过别人,我就不要了,脏。”话到最后,她眉头都皱了起来。 “你会这样对崔云祈吗?”燕寔又靠近了一些,气息纠缠着李眠玉,低声问道,似是好奇。 李眠玉有些茫然:“我为何要对崔云祈以口哺药?” 少年忽然幽幽说:“最好也不要。” 崔云祈熟读各类书籍,医书也有涉猎,是不会被毒蘑菇毒到的,她不会有机会对崔云祈做这样的事情。 燕寔低润的声音一板一眼:“我们口水相融过,再去碰别人,别人会中毒。” 这俨然超出了李眠玉的想象,她也浅浅读过几本医书,因为太过枯燥,只草草阅读,可从没看到过此类描述,她的语气也幽幽的:“燕寔~莫非我是傻子吗?” 少年笑出了声,喉间发出极低的含糊不清的一声“嗯”,李眠玉没听清,正要质问他,他忽然靠过来,额头低着李眠玉额头,大胆而放肆,“你这样要求我,你当然也要做到。” 李眠玉一下没了声音,半晌后心想公主不计暗卫过,满足他便是,点点头:“我批准你的请求了。” 燕寔却还不后退,说话间气息很清,“今晚还需要真气吗?” 李眠玉僵硬了一下,忍不住抬手抵了下少年挨得近的胸膛,却被指尖下滚烫的肌肉灼到,她忽然发现燕寔不知什么时候衣襟散乱,胸膛袒露。 她的声音一下飘忽起来,“今天没那么疼,应该不需要了。” 燕寔慢吞吞哦了一声,“真的吗?” 李眠玉想起昨夜里的舒服,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即吭声。 即便是从前在宫中,青铃姑姑那样娴熟的手法加上脂膏,都没有燕寔的真气舒服。 李眠玉神思还在飘,就听燕寔低声说:“我不舒服,你用脂膏替我揉,像昨晚一样,好吗?” 少年语气听起来有些闷闷的可怜,李眠玉怔了一下,忙说:“你怎么也疼了?会不会是那脂膏的原因?” “不是,就是有点疼。”燕寔幽幽说。 李眠玉爬了起来,摸索着想去让他点油灯,可她的手一下被抓住,燕寔说:“不用点灯。” “可我夜间不能视物。” 燕寔拉着她重新躺了下来,不知从哪里将脂膏寻出来,挖了一块放进李眠玉手里。 两人的手指相触间,黏腻腻的,燕寔捉着她的手按到了自己胸口。 李眠玉什么都看不清,她忧心燕寔的身体,更清楚胸口胀痛起来有多疼,轻柔按了上去,摸索着学着青铃姑姑的手法,轻轻揉按,“这样好点吗?” 燕寔半天没吭声,闷了半天,好半晌才嗯了一声,一向清澈的声音有些喑哑,“还想要。” 李眠玉一向是纵容自己的暗卫的,可黑夜让她指尖下的触感越发清晰,她忽然想起燕寔的腰,劲瘦漂亮,强劲有力,脂膏滑腻,她一个分心,手便往下滑了一些,少年肌肉一缩,人却靠过来一些,“要不要真气?” 她又被蛊惑了,稀里糊涂间点了头。 她的衣襟散开,真气大胆地贴过来涌入,飘飘然的感觉从身体到脑袋,她闭上眼睛,不自觉贴近了燕寔,手再没力气替她揉捏,虚虚搭在了他的腰上,又无意识滑到他胸膛。 浑浑噩噩间,李眠玉感觉掌心下一跳一跳的极快,她仿佛都能透过掌心听到那声音。 “燕寔~” “……嗯?” “你心跳好快。” 燕寔没吭声,凑上来亲了一下李眠玉的脸。 李眠玉脸颊红润,神思混沌,脑子里只想着—— 燕寔的心跳究竟为什么这样快呢? -- “燕寔~你又梦遗了!” 一大早,村尾的小院传来少女叹气的声音,惊起一片小鸟。 李眠玉这回抓住了又想闷不吭声下炕就溜的燕寔,她睡了一晚,脸颊红润,眼睛明亮,看向燕寔的目光怜惜又忧愁,看看他的脸,又看看裤子,“总这样是不是不好?” 她凑近了,还嗅到了一股麝香味,古怪又让人莫名害臊。 燕寔坐在炕边,两只脚已经踩在鞋子上了,回身看了一眼被李眠玉揪住的衣袖,转过身俯过去,在李眠玉脸上又亲了一下,少年淡淡道:“这是正常的。” 李眠玉呆了一下,手里的袖子就被燕寔抽走了,她愣愣看着燕寔要往外走,才反应过来一般,又不知说什么,只斥道:“大胆!” 可这话连她自己如今都觉得没威慑力了,声音有些小,少年偏头回看她一眼,唇角一翘,沉静俊俏的眉眼瞬间飞扬起来,几分狡黠,问她:“白日不能做,只能晚上?” 李眠玉彻底红了脸,燕寔却不走,就站在几步开外,如修竹般笔挺,却又轩昂,漆黑的眼睛直勾勾的。 她坐在炕上,抓着杯子,拧紧了眉,左思右想或是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半晌后,决定公主不计暗卫过,板着脸点点头,“晚上只是……” “只是真气在帮公主。”少年眨眨眼,也有几分天真的模样。 李眠玉立即点头,“对,就是这样。” 燕寔昂了一声,看看她,低声又问:“今日学射箭?” 李眠玉神思还飘在脸颊上柔软濡湿的触感上,看着他便点了点头,又想起来,“还要习武!” 燕寔点头出去了,她又重新躺倒在炕上,抓着被子蒙住了脸,心想,皇祖父怎么不早些给她暗卫呢? -- 兔子窝和鸡窝在院子西边,燕寔在院子最东边做了个箭靶子。 趁着燕寔收拾碗筷时,李眠玉拿起那把小竹弓看了看,拉了拉弦,虽像模像样,可这更像是她小时调皮叫宫人做的弹弓,比弹弓大一些,可真正的弓她见过,不是这样小巧的。 听到身后脚步声,李眠玉回头看少年,怀疑道:“燕寔~这个真的能射猎物吗?” 燕寔点头,接过那把弓,拿起一把竹箭,随意一射,正中靶心,低声:“发挥好了,最远能射十丈余,若有贼子,射其要处,亦能伤人。” 他心想,远了她也看不清,射程十丈的箭,最恰当。 李眠玉怔了一下,偏头轻声:“你不会一直保护我吗?” 燕寔低头看她,声音像是春日里的溪泉,“会。” 李眠玉对上他乌黑的眼睛,心跳又飞了起来,转过头没有再问下去,从他手里接过竹弓,抿唇笑了起来,轻柔柔的,她学着方才燕寔的样子,拉了拉弦。 燕寔也不语,静看她一会儿,才想起来拿起一支竹箭递了过去,他站在李眠玉身后,捉起她两只细柔乱动的手,一手按在弓把手最恰当的地方,另一手则握着她的手去拉弦。 第27章 征兵令。 李眠玉在后面一听到这话,本来困顿的脑袋一下清醒过来,她咬了咬唇,伸手攥紧了燕寔袖子,声音很轻,“燕寔~” 燕寔回身,把手按在李眠玉的手上,轻轻握了一下,再是转头请陈春花进来说。 陈春花满脸焦急,跟着两人进了屋。 但她一进屋,便看到那张大炕上只一床棉被,一只枕头,此时被褥掀开,显然两个人是从这上面起来的。她一时怔了一下,话不过脑问:“小玉妹妹,燕郎君,你们兄妹这般大了还睡一个窝一个枕啊?” 李眠玉眨眨眼,看向炕,又飞快抬起眼瞭了一眼燕寔。 少年俊俏的脸上神色镇定平静得很,“感情好。” 只三个字,陈春花无话可说,李眠玉却低了头脸颊莫名微红。 不过此时不是纠结这种小事的时候,三人在方桌旁坐下,陈春花坐下就把方才来人骑着快马来了村里向她阿爷说征兵的事一五一十说了,说完后又说:“上回一个月前征过一次兵了,咱们村那时候就出了一百五十人呢!这回又要一百二十人,哪里来这么多人!咱们陈家村先前没遇上洪涝,可听说别处闹了不少灾,死了好些人,怎么又要打仗呢!都怪那先前的老皇帝不守好国,现在弄得被个外贼做了皇帝,各地还要起兵!苦的都是咱们!” 李眠玉听她前半句时,忧心的是燕寔如何应对征兵,可听到后半句时,心里便止不住伤心了,低下头悄悄红了眼睛。 油灯昏暗,陈春花义愤填膺,她没有注意到李眠玉的神色。 燕寔在陈春花提文昌帝时便转头看她,见她垂眸泫然若泣,再看向陈春花时微微皱了眉。 陈春花一抬头,对上对面少年的眼睛,那般漆黑冷漠,一时心里竟是发怵生寒,莫名便住了嘴,但她只是稍稍默了默,也没将燕寔这般冷的神色太放心上,只当对方听了征兵令心情不好,很快她又说:“你们兄妹两相依为命,要是燕郎君也被招去了,小玉可怎么办?” 李眠玉重新抬起头看向陈春花,“你可是有法子不让我阿兄被招去?” 既是流民也要纳入名额,燕寔这样十八岁的少年郎,器宇轩昂,身形矫健,他们如今无法表明身份,若是还留在村里,是定会被拉走的。 可听陈春花的语气,她觉得她似乎另有话说。 虽李眠玉生得灵秀如瓷娃娃一般,可她平日总笑盈盈的,去挖藕那日被诸多人揉捏了脸颊也笑眯眯的,陈春花没见过她哭,这会儿见她眼皮泛红,两只眼里水当当的,泪珠子就在睫毛上挂着,随时都要掉下来,一下看着心软心疼。 她迟疑了一下,忽然有些害臊起来,觉得自己这般有些趁人之危。 陈春花捏着袖子安静了会儿,但她向来爽快了,便说了:“这法子也是我刚刚情急之下想到的,咱们陇西节度使从前定下过一条规矩,家中若有两名及以上壮丁被征兵后又死于战场上,且家中无其他青壮,家中日后便可豁免兵役。 “我阿爷和阿奶一共生过五个儿子,因为我阿爷是村长要带头,二十前征兵时,我爹、我二叔三叔四叔都被征了去,只留我五叔在家,后来我爹和我二叔回来了,三叔四叔没能回来,我五叔那时候十多岁,后来生了疟疾没的。 “我爹因为当兵时伤了腿,所以从后来在山里摔了一跤没稳住身体,落下了山……我二叔如今又不知去了何处,所以,假如燕郎君是我家里人,应该就能豁免兵役。” 她将老村长家如今人丁凋零的原因一股脑说了,说到最后才说出法子来。 这法子,不必说得太明白,李眠玉和燕寔都不是蠢人,自然听得懂。 陈春花说完后脸有些红,低下了头,没去看李眠玉和燕寔的脸色,她这是有点趁火打劫了。 “不必了。” 李眠玉还在发怔时,听到身旁燕寔的声音冷静地响起。 她一下转头看过去,昏暗灯火下,少年微侧过脸看她,漆黑的眼平静。 这话中意思,李眠玉觉得自己能听懂,可她不懂他如何逃过这一次的征兵。 难道是带着她再次逃亡? 李眠玉心中酸楚难受,忍不住拉住了燕寔袖子,燕寔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转头再看向陈春花,重复了一遍:“多谢好意,不过不必了。” 陈春花也怔怔抬头,她脑子没想那么多,先是被拒后的面色涨红,但很快又说:“那怎么办?难道燕郎君真的要去当兵?那小玉妹妹……小玉妹妹住我家,我照顾她!”她看向李眠玉,又立即说道。 李眠玉满面忧色看着燕寔。 燕寔却说:“我有怪疾,时不时发作,无法上战场。” 少年平淡的声音一出,李眠玉更是一愣。 陈春花心中不解像燕寔这样矫健俊朗的少年怎么会有怪疾,她欲言又止,却不便问出来,此时天色也黑了,她再无理由待下去,便起身道了别。 李眠玉将她送到门口,虽此时神思混乱,但不忘向她道谢,“春花,多谢你特来相告。” 陈春花摆手,“我就是急性子,忍不住就过来说一嘴。” 临走前,她的目光悄悄又朝燕寔看了一眼,见他的目光放在李眠玉身上未曾瞧她一眼,不免失落。 -- 陈春花一走,李眠玉就关院门回身看燕寔,焦急问道:“燕寔,你有怪疾是什么意思?” 燕寔早知道她会问,不忧不急,拉着她先往屋中去。 李眠玉乖乖跟着走,可又有些着急,进了屋关了门便仰头再次问他:“你到底有什么怪疾?” 燕寔却不急着回头,他俯首看她,明润乌黑的眼睛一瞬不瞬,似好奇可声音里却有一分笑意,慢声问:“你很担心吗?” 他伸手戳了一下李眠玉的脸。 李眠玉:“……燕寔~”她有些着恼了,一把拍开他的手。 燕寔无所谓地说:“暗卫都会服用一种秘制药,一般一月需要吃一颗,否则会毒发。” 世上没有绝对的忠诚,皇室多疑,自然会有挟制人的手段。 李眠玉虽天真,却不至于不明白个中道理,她听到这,脸都白了,攥住了燕寔的手,眼圈一下子红了,说不出话来,“那你、那你……” 少年看着她还未褪去婴儿肥的脸白润润的,又伸手揉了一下,反手牵着她的手往炕边走,“我不是寻常暗卫,没有吃这种药。” 李眠玉松了口气,还未来得及说话,又听他说:“我服的药物,一年才需要吃一颗,这颗药能令伤口愈合快,习武事半功倍,但若是在一年后不补,同样会毒发。” 燕寔说话这样大喘气,惹得李眠玉心绪几番起伏,她的眼泪挂在睫毛上都要掉不掉的,又忧又恼,一双眼瞪着他,可很快还是忧大于恼,且燕寔她李氏皇族的暗卫,她忍不住心中生歉。 “所以这征兵该如何应对?”李眠玉声音轻轻的,眼睛通红。 “还有半年,是我毒发的日子,我可以用真气催毒,提前发作,但这也不是真正的发作,只是发作一些毒性,到时会卧床一两日左右,与死人无异,过了时间就会醒来。”少年俯首,声音很轻,说得也很慢,“你会照顾我吧?” 李眠玉听到燕寔半年后会毒发,睫毛上的泪终于是忍不住落了下来,她抓住他衣摆,声音都拔高了几分,“那你身上带药了吗?” 燕寔摇头,他显然无所谓,“半年后再说。”他顿了顿,再次问道,“你会照顾我吧?” 李眠玉怎么会不照顾燕寔?他待她这样好,这一路若不是有燕寔,她早就死了,即便不死,境况也与死相差无几。 她当然会照顾他! 李眠玉双目含泪,鼻子酸楚,点点头,她说:“等我找到皇祖父,就让他把解药给你,以后再不要吃了。” 燕寔没吭声,油灯昏昏,屋中静寂,他俯首看着李眠玉,倾身靠过去,毫无预兆的,唇贴住李眠玉的唇,狠狠吮了一口。 大胆又凶狠,藏于沉静之下的野性。 李眠玉呆呆地坐着,看着燕寔时,心中满是迷惘,迷惘于他的举动,她想指责他胆大妄为,却又指责不出来。 在她呆愣怔神间,燕寔又快速松开了她,低声与她说:“若是我昏睡时出了什么事,就用我的软剑在我胸骨间隙插一剑……不会伤及肺腑心脏。” 听到这一句,李眠玉顾不上别的情绪,一下慌了,眼泪滚了下来。 不等她说话,燕寔低头解开外衫,解开衣襟,将内衫袒开,露出胸膛,又捉着她的手按在自己两胸之间,“记住这个位置了吗?” 李眠玉脸上已经湿漉漉的了,她不愿意拿剑去插燕寔,睫毛抖得厉害,可一边流泪一边努力记住位置,“燕寔……” “当然,应该不会出什么事,等我醒来即可。”少年语气冷静得很,甚至慢慢笑了一下,对着李眠玉眨了眨眼,凌厉散去,只剩无辜和无畏。 李眠玉一下忍不住了,上前环住燕寔,哽咽着说:“燕寔,要不你还是和陈春花假成亲吧?” 这是最容易的方式了。 燕寔低头漆黑的眼睛看着李眠玉,幽幽的,“我不想。” 李眠玉眼睛湿湿的劝他:“等征兵结束……” 少年声音沉静,“我不要。” 李眠玉看着燕寔的目光怔怔的,她的眼睛里有泪,便仿佛隔着水雾看他,他的面容该是模糊的,却又那样清晰清灵。 燕寔凑过来看她,金色的烛火点缀在他的眼睛里,光华流彩:“我要是成亲,就是真的,只此一次。” 第28章 听闻那宁国公主文雅灵秀,如此粗鄙村妇,当然不可能是宁国公主。 征兵乃如今陇西郡第一大事,卫士懒得与这样一对兄妹纠缠,躺在床上的半死人没有半点用处,自然征不了,他转身就走。 朱大城最后看了一眼李眠玉,也是松一口气,朝她挥手道别,来不及多说什么就跟着走了。 李眠玉等人一走,她关上门便是腿脚一软,几乎是踉跄着走到炕边,一屁股跌坐下,她想到自己刚才那样粗鄙的行为,脸颊滚烫,神思飘忽,忍不住捂住了嘴,心里默默请皇祖父和父王母妃谅解她丢了公主仪态。 默念三遍后,她便将视线重新放在燕寔身上,眼眶又盈满了泪。 李眠玉也不知为何,就是想哭,她抹了抹眼睛,又低头给燕寔擦拭唇角的血迹,小声喃喃:“等我见到皇祖父,一定要他给你解药,再不吃这苦。” 她吸了吸鼻子,脑子被现下的事情填满了,没有心情再做别的事,慢慢地重新躺倒下来,睡在燕寔身侧,一双含泪的眼睛看着身侧沉睡的少年。 燕寔不爱说话,平日里不吭一声,此刻昏睡的样子除了面色白一些,瞧着和往日一样,沉静平和,就连睁眼时因着漆黑的眼生出的凌厉也消失不见,只剩下俊俏。 李眠玉看得怔怔的,伸出手轻轻戳了戳燕寔的脸,想起自己曾说过将来要给他相看最好的小娘子,她忽然觉得,燕寔哪里需要她帮忙,小娘子爱俏,这般俊俏轩昂的少年郎君,谁会不爱? ……可惜,她有崔云祈了。 李眠玉懵懵的脑子里想过这个念头便被自己惊了一下,忙缩回了手,心怦怦直跳。 她忙撇开这不妥当的念头,替燕寔掖了掖被子,嘴里小声道:“我会照顾好你的,就像你照顾我一样。” 李眠玉虽是说着这话,可她一时不知该为燕寔做些什么,静了会儿,便又看着他出神。 看着看着,不知怎么的,李眠玉就想到了崔云祈,她的未婚夫俊美绝伦,温润如玉,是京都第一公子,所到之处风头无人能出其右,自她幼时见过他后,他便一直待她极好。 他会带她偷偷出宫游玩,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也会让宫人拿进来送给她,他陪她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生辰。 那些生辰礼,匆忙出宫时没能带出来,多是稀奇的玩意,像她的小陶人,天然的树根雕,缀满宝石的臂钏……不知道崔云祈原本给她备好的及笄礼究竟会是什么。 及笄礼……李眠玉的回忆又回到八月七日那夜。 燕寔陪她赏月,山野做伴,秋风微凉,她收到了最好的及笄礼。 那一日,即便没有崔云祈,也未曾留下遗憾。 李眠玉又躺了会儿,眉头无意识地总拢着,却毫无睡意,她坐了起来,目光扫到放在炕尾的燕寔的外衫,忽的想到今日衣服还没洗,忙下了炕。 往日不论是她的衣物还是燕寔的衣物,都是燕寔洗的,李眠玉从未做过此事,但此时却有些心神振奋,她抱着自己和燕寔的脏衣物到了院子里。 晾衣绳上挂着昨夜燕寔冲凉时顺便洗的内衫,可他的外衫却还没洗,李眠玉将衣物放进木盆里,却又眼尖地看到燕寔的外衫手肘处竟是破了一道口子。 她呆了一呆,鼻子又酸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细布衣衫,再摸了摸手里粗糙的布料,又眼睛红红地决心给燕寔先补一补。 李眠玉抱着燕寔那件衣物又进了屋,寻出针线坐在炕边。 她想她不会缝小裤月事带,可把这破口缝上应当不是难事,她看过青铃姑姑做针线,也看过燕寔做针线。 李眠玉拿起针和线,却被小小的穿针难住了,屏住呼吸穿了半天,线头越来越花,针眼仿佛越来越细。 她抿了抿唇,拿剪子将线头剪去一截,这回一下穿了过去。 她松了口气,认真回忆着如何绕线,小心翼翼在燕寔袖子上穿针引线,虽针脚凌乱,倒也像模像样。 不过一个小小的口子,李眠玉很快缝好。 这是她第一次做针线,难免心里高兴,捧着看了看,十分满意,偏头看了看昏睡的燕寔,抿唇笑了起来。 李眠玉自觉很能干,抱着衣服又回到外面,打了水,用上澡豆,蹲在地上搓洗。 村子里因着征兵,妇人孩童啼哭的声音不绝,李眠玉仰起头细细听了会儿,眉宇间又哀愁起来。 与燕寔一路逃亡,她已是见识到了书上所写的颠沛流离,战事起,永远苦的是平民百姓。 皇祖父……究竟为什么还不出来主持大局呢? -- 任凭陈家村人如何哀求,到午时,几名健壮的卫士便带着一百二十符合条件的青壮离开了陈家村,只余孩童妇人哭泣不绝。 连着两次征兵,村中十六岁以上五十以下的男丁几乎都走了,整个村子都笼罩着一层哀色。 接下来这两日就要秋收,村子里这么多田地,又该如何? 陈春花忧心着燕寔要被征走,结果听到那朱大城说燕寔病了,心里怀疑他是装病,又见那卫士去查探,很是紧张,可也不敢露出声色,直到卫士们带人走了,才是拔腿往她二叔家小院奔去。 “小玉妹妹!” 等陈春花到了那儿,正看到李眠玉在晾晒衣物,忙叫了一声。 李眠玉回头,她又惊呼了一声,“小玉妹妹你的脸?” “无事,就是发了点疹子。”李眠玉过来开了院门,脸上露出几分赧色,摸了摸自己的脸。 陈春花没见过这样的怪病,竟是一夜把人弄丑了,此时也不忍心多说,只说:“会好起来的。”她顿了顿,马上又担忧问:“听朱叔说你阿兄得了怪病昏厥不起了,如今怎么样了?” 李眠玉眼中酸涩不是假的,她轻声:“我阿兄的怪病时不时发作,要昏个两日,两日后就会好的……朱叔说会去叫那老于头过来看看。” 陈春花立即说:“朱叔没来得及去就叫卫士带走了,我这就去叫老于头来!” 她没进去看燕寔,忙又跑了。 李眠玉摸了摸自己的脸,想了一下,去屋里取了头巾包上。 陈春花脚程快,很快拖着白发苍苍的老者过来。 李眠玉抹着眼睛请人进来,那老于头一看炕上面色青白的少年,当下哎呦一声,“这人都要死了,还叫我来作甚,我这腿都快跑废了!” 陈春花一听,立刻嚎哭起来,“你这老橘皮说甚呢!这人不是好好的,怎么就要死了?可别胡说八道!快给人瞧瞧!” 老于头被拉到炕边,陈春花抹着眼睛让他把脉,那老于头没办法,只好上前搭脉,一听脉象,还是摇头,叹气:“这两日准备后事吧。” 说罢,也不多停留,抬脚就走了。 陈春花哇一声,把无声抹眼睛的李眠玉都吓了一跳,抬头呆呆看她。 “我这人莫非是克夫,昨夜里才叫他娶我呢,就要把人克死了,我这辈子不会是再嫁不出去了吧?”陈春花拍着大腿又伤心又难过。 只不知此时究竟是为谁难过了。 李眠玉虽知道燕寔两日后会醒来,可她想到他身体里的毒,心里又难过起来,也坐在一边哭,还哽咽着对陈春花说:“你别哭了,将来……将来等我家里人来寻我,我给你相看别的郎君,我阿兄不适合你。” 陈春花一听,更加觉得燕寔这次是要死了,哭得更伤心,“你阿兄怎不适合我了?他宽肩蜂腰,双腿修长,臂膀有力,生得还俊,一看就是极其能干的,将来生他七八个俊俏崽子,日子就好起来了!家里人也重新多了!” 李眠玉眨了眨眼,抬起头看陈春花,下意识就说:“春花,你去寻其他人生崽子吧,我阿兄不行。” 这话无异是重击,陈春花觉得自己的前途又灰暗起来,“你阿兄昨日看着还很行。” “就算很行,我阿兄也不会娶你的。”李眠玉泪眼朦胧。 陈春花话语一噎,“怎会呢,我是村里生得最俏的,田里活干得好,以后还跟你学识字,你阿兄与我多处处就会想娶我了。” 李眠玉看着她,不愿为此争论,也不愿伤一个小娘子的心,只别开头在心里梗着脖子说:“燕寔不会娶你的。” 陈春花还想和小姑子交好呢,也没再多说什么,想留下来照顾燕寔,又没那身份,只哽咽着让李眠玉照顾好燕寔,她晚点再过来探望。 等陈春花失魂落魄走了,李眠玉才松了口气,坐在了燕寔身旁,想想方才的事,酸溜溜地戳了戳他的脸。 “陈春花想与你生七八个俊俏崽子呢!” 静了一会儿,李眠玉又说:“我将来也要与人生俊俏崽子。” 说罢,她又戳了戳燕寔的脸。 -- 李眠玉根本没有心思去陈绣娥家,觉得自己饿个两日也无事,可到了午时,陈绣娥却来了家里。 她红着眼睛说已是知道了燕寔得了怪病,做了些饼子过来,李眠玉要拿些米面给她,她却不要,说前些日子朱大城去镇子里打铁,赚了些零花,家里有米面。 待陈绣娥进了屋里看到那俊俏昂扬的少年如今面色泛青,控制不住情绪,只安慰李眠玉:“小燕会好的,有什么就来找我。” 李眠玉点头,又送走了陈绣娥。 勉强吃了些东西后,她便锁好门,在炕上躺了下来。 许是近日哭得多了,眼睛酸累,只在燕寔身旁依偎了会儿,便睡了过去。 醒来时已是黄昏。 李眠玉忙看向身侧的燕寔,少年还昏睡着没有醒来,她眼睛又一酸,伸手拉着他胳膊,想将他翻身侧躺着面朝她。 第29章 燕寔仰头,视线自下往上,漆黑的眼睛明润含光看着她。 李眠玉骤然就红了面颊,呆了一呆,她不觉得自己这几日真的做了什么需要值得奖励,燕寔不吃也不喝更不会更衣,只是躺在床上,她也只需要守好他而已。 她清脆的声音此时有些轻柔柔的,十分文雅,“倒也不必奖励……我是公主,你是暗卫,你何须奖励我?” 少年却拽着她袖子,在她低头时,仰脸在她另一侧脸颊也亲了一下,直把李眠玉两边脸颊都亲得红扑扑的,她一双眼睛也扑闪着看他。 燕寔俊俏的脸上似露出奇怪神情:“公主做得好了,暗卫就不能奖励公主吗?” 李眠玉又不是傻子,暗卫是下属,怎会有下属奖励主人的呢?可她对上少年漆黑好奇的眼睛,竟是被问住了,她此刻也犹疑起来,她从前没有过暗卫,也不知道暗卫和其他下属究竟是不是一样。 她忽然想起来燕寔对她说过的“未教化”三个字,或许、或许燕寔真的没有被教导过这些身为下属的规则。 李眠玉觉得这没什么不好,她看着燕寔,慢慢说道:“也可以吧。” 少年便微微一笑,“那你要什么奖励呢?” 李眠玉被他这样一瞧,又有些不好意思,神思飘忽地想,她会不会是史上第一个被暗卫奖励的公主? 一边这样想,她一边又开始漫天漫地想自己想要从燕寔身上得到什么奖励。 可她想了半天,却什么都想不出来。 燕寔这样能干,她对于如今的日子是满足了,虽是流亡在外,却至少没吃十二皇叔那样的苦,所以她眨眨眼如实说:“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她声音脆生生的。 少年又凑过来,在她左脸又亲了一下,气息干净又湿润润的,吻得极亲极快,“一定要……你平日不是总念叨想圣上吗?” 李眠玉捂住自己的脸直起身,嗔他一眼:“愿望和奖励我总不会分不清……你又乱亲人!” 皇祖父的行踪,她是希望没有人能寻到的,哪怕是燕寔,因为若是燕寔能寻到,那就说明旁人也有机会寻到,那对皇祖父来说不是好事。 燕寔歪头,“你不要奖励,那就我要问你要奖励了。” 李眠玉呆了呆,奇道:“怎么变成你问我要奖励了?” 燕寔转过脸,视线往小方桌一扫,那上面摆着那几日前习的字,写的是“李眠玉”三个字。 李眠玉顺势也朝着那儿看去,只瞬间就领悟到了燕寔的意思,当日他说写得好的话,要问她要奖励,她默认了。 少年将目光又收回来,语气又开始一板一眼:“李眠玉……这三个字,我写得好不好?” 李眠玉从没听过燕寔叫自己的名字,一句“大胆!”就在嘴边了,脸都莫名红了,可话又收了回去,或许是因为他语气太平淡了,仿佛只是在描述自己习的这三个字恰好是这三个字一般。 比起原先状如鸡爪的字,这三个字如今确实写得像模像样了,燕寔本就是习武之人,手腕有力,所以即便是簪花小楷,字也是自成一派的刚劲有力,在李眠玉眼里称得上顺眼。 她静了静,瞪着他还是忍不住:“你大胆!直言公主名讳!” 他若否认了,就说明方才只是在描述自己写的那三个字,但若是…… 燕寔的脸上总是无甚表情的,沉静如夜,但此时,他又露出偶尔才会露出的无辜,也不说话。 李眠玉便别开了脸。 算了,公主不计暗卫过。 过了一会儿,她感觉袖子被人又轻轻扯了扯,她就只好看回去,清了清喉咙,“那你要什么奖励呢?” 李眠玉的一双眼亮盈盈的,站在那儿脊背挺直,端的是公主的气派。 燕寔也不怵,漆黑的眼还是自下往上看她,慢吞吞低说:“公主去和陈春花说,我们不是亲兄妹,是表兄妹,是未婚夫妻,这就是我要的奖励。” “大胆!”李眠玉心慌慌,不敢置信瞪着燕寔,别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喃喃又道:“你大胆!” 说罢,她就要抽走自己的衣袖跑出去。 燕寔仰头看她,扯着她袖子,也不让她走,少年穿衣清瘦,但衣下薄薄的肌肉覆着骨骼,结实有力,内衫衣襟开着,便袒露出漂亮结实的胸膛,他还是看着李眠玉,似乎还是疑惑,又有几分无辜:“这个奖励很难做到吗?” 李眠玉脸都红了,几分无奈,几分气恼,几分茫然,“燕寔!这怎么可以胡说八道!我有未婚夫啊,崔氏长公子崔云祈,天下人皆知的!” 少年闷闷的不说话了,只用一双漆黑的眼幽幽看着她。 李眠玉本就被他一句话搅得心中都似起了惊涛骇浪,神魂飘忽,再被他这样一看,又有些恼了,用一双眼用力瞪回去。 燕寔静了会儿,才轻声开口:“所以才是奖励。” 李眠玉有些厘不清这和奖励是有什么关系,她知道燕寔喜欢她,那回她让他给她缝小裤,他亲她,她就戳穿他的心思了,还苦口婆心让他的情窦千万别开在她身上,因为这注定会让他伤心。 那回燕寔不吭声,只低头飞针走线,她以为他听进去了她的劝诫的……至少听进去一半吧。 如今、如今…… 李眠玉觉得自己定是要伤燕寔的心了,可她有些开不了口,心中也有些迷茫,一时想想青梅竹马与她一同长大的第一公子崔云祈,一时又想想带她从京都逃亡出来,一路替她解决烦忧照顾保护她的燕寔。 她看着燕寔,心到底是软的,声音有些轻,“燕寔~” 少年还拽着她的袖子,也清声:“陈春花都看到过我们睡在一起了。” 李眠玉等了半天,原以为他还会说别的,比如陈春花想嫁给他,他不想,所以借此理由劝退她之类,可他只眨着眼说了这一句。 若说那些,她自然有理由反驳,可这一句,她却没法辩驳。 李眠玉双颊粉润,看他一眼,眉头又皱紧了,喃声说:“可是我有未婚夫了,你知道的,崔云祈。” 少年眨眨眼,“别人又不知道。” 李眠玉还是觉得不妥。 燕寔又静了一会儿,低声说:“这就是我要的奖励。”他仰着头漆黑的眼盯着李眠玉,说完话后,却垂了视线,低下了头,手也松开了她的袖子。 他从炕上起身站起来,也不再看李眠玉,穿上鞋,还特地绕开她往外去。 李眠玉看着他绕开她的动作,胸口竟是一闷,闷过后又有些生气,一下叉了腰瞪着燕寔后背,看着他穿好外衫出了门,憋了一憋,终于憋不住,起身跟了出去,“燕寔!你要走去哪里?” 可她脚步在门口生生停住,走到灶房门口的燕寔也停下脚步,歪头看她。 李眠玉面红耳赤,望着他,声音都小了几分:“燕寔~原来你是去灶房。” “这几日你都吃了什么?”燕寔站在灶房门口,晨旭的光晕在他身上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光,他看着她忽然笑了一下,修眉俊眼一下生动起来。 李眠玉在几步开外望着他,觉得今日天真好,小声说:“就是一些饼子。” “我去淘米,一会儿去山里转一圈。”燕寔说完这句,并不等李眠玉回答,便走进了灶房。 李眠玉顿了一顿,悄声走到灶房门口探头往里看,燕寔舀了米出来,又要转身出来,她又若无其事别开了脸。 少年拿着只淘米的竹箩出来,似没注意到李眠玉,打了井水就蹲下身淘米,安安静静,又和从前一样寡言了,陈春花来告诉他们征兵一事那晚上他的多话仿佛是一场梦一般。 李眠玉脚尖无意识磨了一下地,踌躇了一下,走过去蹲下身,“燕寔~你三天没吃东西了,你饿不饿啊?陈绣娥送来的饼子还剩下三个,一会儿你先吃了垫垫肚子吧?” 燕寔垂着眼睛嗯了一声。 可怜兮兮的。 李眠玉早就知道她会伤燕寔的心,但真正伤到他的心了,她心里也跟着有些难过,她闷了闷,想到崔云祈,想到那是皇祖父亲自为她挑选的未婚夫,多年的青梅竹马之谊,实难让她开口答应燕寔要的奖励。 哪怕是假的,公主之口不出妄言啊。 就在她走神的工夫,燕寔已经淘好米,起身往灶房走。 李眠玉忙也跟着站起来,跟在他后面一起进了灶房,看着燕寔将米倒进锅里,再倒入水,又去引火烧柴,最后盖上盖子,又往外走去。 她见燕寔不理她,又有些气恼,又有些忧心,伸手拽住他衣摆,“燕寔~” 少年暗卫乖顺停下来,漆黑眸子回过来看她。 李眠玉问他:“你现在就要去后山吗?我与你一起去。” 少年摇头,清冷冷的声音说:“我去撒尿。” 李眠玉一下涨红了脸,松开了他,她面红耳赤,这种事她通常都说是更衣的,燕寔从前就说过一回,每每听他这么说,她都替他害臊,一开口,便有些胡言乱语了,“也是,储藏了三日了,总要释放一下。” 这话一说出来,燕寔极短促地笑了一下,李眠玉的脸就更红了,他歪头看她一眼,转身往后面走去。 李眠玉又没有偷窥的癖好,当然不会跟着去,她负手站在院子里,看着秋日落叶,幽幽叹了口气。 怎么办呢? 李眠玉伸长脖子,时不时往燕寔离去的方向看,但好半天了,都没等到他回来。 她想去看看,又想到燕寔三日不曾更衣,应当有许多要释放,久一点也寻常,只好等着。干等着又有些无趣,想起自己还未洁牙净面,忙去梳洗一番,这么会儿工夫燕寔还未回来,又拿了燕寔替自己做的竹弓,取了竹箭来往箭靶上射箭。 第30章 李眠玉听罢,此时心中并无心神去好奇谁要成亲了,她满面愁绪,兀自出神,不知想到何处,便幽幽叹了口气。 燕寔见她没有多问,自然不会多说,陪她在告示牌前站了会儿。 正要走的时候,又来了两个穿着儒袍的书生,身上背着行李,像是归乡人,看到官府张贴的檄文,却是满脸兴奋,情绪昂扬道:“早听闻卢公为人宽厚有大义,如今家国正乱时总算出手,大周有救了!” “岂止,听闻崔相也已投奔于陇西,崔相何等人物,有他辅佐,他日待卢公登上那位置,这大周必能走向辉煌!” 李眠玉恰听到这两句,她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出声:“文昌帝还下落不明,此举岂非也是窃国之人?” 小娘子声音娇脆,乍然在旁响起,惹得那两个正慷慨激昂的书生拧紧了眉回头来看。 包着头巾只露出小半张脸的小娘子其貌不扬,肤色蜡黄,一双眼却亮得很,像是能直接瞧进人心底的亮。 那两个书生先是一愣,随即面露鄙夷,“此等国事,小娘子还是勿要妄议,不如早些归家做些缝补或是厨下活为好。” 李眠玉面容尤愤懑,学着往日里燕寔拉着脸的模样,一板一眼道:“小娘子怎就不能关心国事?” 两个书生扑哧一笑,互相对视一眼,皆是一脸不愿与小女子多费口舌的模样,只其中一人还是忍不住道:“文昌帝下落不明不过是一个念想罢了,这么久不出来,就算不是死了,也是太过孬了,不能再治这国,谁人会服这将京都拱手让给外贼之罪帝?” 说罢,也不等李眠玉再辩,便摇头晃脑离去。 李眠玉听着那话,简直气了个仰倒,眼睛瞬间又红又湿,这些时日,她听了太多太多诋毁皇祖父的话,却不能光明正大为他辩上一辩,她转身仰头看向燕寔,眼睛一眨,“燕寔~皇祖父究竟在何处,为何他还不起兵?” 她这一声似呢喃,除了近在咫尺的燕寔,没有人会听得到。 燕寔拉着她的手,无声离开了那儿,李眠玉低着头,用布巾掩住了含泪的眼睛。 待到了一处稍暗的巷子口,燕寔忽然停了下来,李眠玉仰起头,便落进了他怀里,少年胸膛温热有力,臂膀箍着人,似成了李眠玉此时此刻唯一的依靠。 她伸出双手用力抱住燕寔的腰,一身的精气神都像是被抽走了一般,反复地不停地问燕寔:“皇祖父会出来的对吗?皇祖父只是在暗处谋划,他没有死对吗?” “圣上会出来的,圣上不会死。”少年声音沉稳有力,能将人心头的不安与浮躁都暂时压了下去。 李眠玉心里还是难过,呆抱着燕寔许久没有再出声,心神混乱。 燕寔也没出声打扰,任由她抱着。 许久后,路过的货郎一声买卖吆喝的声音终于将李眠玉惊醒,她吸了吸鼻子的,揪着燕寔的衣襟擦了擦眼泪,红着眼睛小声说:“我没事了,你说得对,皇祖父一定还在筹谋,我要振作起来。” 燕寔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印上妆粉的衣襟,再看看李眠玉的脸白一块黄一块黑一块,水润润的眼睛肿着看自己,眨眨眼,低头轻轻擦了擦她眼睛,忍不住笑了一下。 李眠玉也看到印在燕寔衣襟的妆粉了,不必看镜子都能想到自己如今的模样,顿时也有些羞恼了,“燕寔!” 燕寔压了压唇角,掏出妆粉,又给李眠玉补了一下。 待收拾好,两人便从巷子里出来。 今日来镇子里,依照李眠玉的打算,一是看卫士们还在不在寻自己,二是看官府可有什么新鲜消息,三便是看看镇子里可有死人,写祭文赚钱。 可她见到卢三忠的讨伐檄文,再听到那两个书生的对话,有一件事便必须要做了。 李眠玉眼睛还红着,看向燕寔的眼睛里却有光:“燕寔~如今既然知道崔相跟着卢三忠,那么崔家人必定也在陇西郡治,我给崔云祈写的信,必要送过去……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日我们便去一趟郡治,骑快马应当赶得及,到时若能直接见到崔云祈便最好了。” 不提崔相如何,在她心里,崔云祈是极可靠之人,他是她未婚夫,无论如何都会帮她的。 那卢三忠不是还借着为皇祖父驱逐贼匪的名义一路往东吗?到时她若出面了,亦有崔云祈做后背,总能做点什么……一定能为皇祖父做点什么。 燕寔俯首看她,许久没吭声,半晌后才点了头。 “好,今日去郡治看看。” 李眠玉便抿唇笑了,她望着燕寔,眼神柔软,“燕寔~还好皇祖父把你给了我,否则我一定活不到现在。” 燕寔没做声,抬手将李眠玉头上的布巾又拉下来一点。 他漆黑的眼瞧不出情绪,沉静模样,半晌后才应了一声。 “是,幸好圣上把我给了你。” -- 既决定离开镇子去郡治,李眠玉便知今日是挣不到钱了,可是她转念一想,待找到了崔云祈,自然就有钱了。 回到树林里,李眠玉不用燕寔扶,轻盈上了马,还俯首反而朝燕寔伸手。 燕寔自下往上望着她,伸出手搭在了她的掌心里,再一点点用力握紧,脚尖一点,飞身上马,从她身后拉住了缰绳。 长兴镇属于陇西郡最偏的一处镇子,郡治在陇西中心,快马一路无虞过去大约下午能到。 燕寔纵马走的全是没有卫士盘查的路,一路上不曾遇到什么麻烦,在申时左右到了郡治。 郡治守城的卫士更多,排队入城的百姓在城门处有一长条,许多都是带着行李坐着马车从别处来的,所以燕寔没将马拴到城外树林里,而是牵着排在队伍后面,两人一路走来,也算是风尘仆仆,瞧着与其他人无异。 李眠玉望着队伍,心跳怦然,有一点点忧心:“燕寔~咱们的路引能通过吗?” 路引自然是逃亡路上燕寔想办法去办的,虽他们一路都几乎绕开了城池,但攥在手里就有用处,只不知这陇西郡的守卫眼睛利不利。 “能。”少年低声笃定。 李眠玉得他一句,便放心了。 队伍排了大约有一刻多钟,便到了他们。 守卫接过路引扫了两眼,让李眠玉拉下头巾,李眠玉做出怯怯模样,解开了头巾,露出一张蜡黄且长满疹子的脸,唯有一双眼睛还算灵动,便只粗粗看了一眼就放人过去了。 待进了城,李眠玉松了口气。 陇西郡郡治自然是比起那边缘小镇要繁华许多,入城之后两旁屋宅都建得气派许多,街上来往小贩极多,很是热闹。 燕寔打听了一下,就知晓节度使府在何处了,李眠玉当下就要直接过去,但她想起自己如今的脸,迟疑了一下,偏头:“燕寔~我这样是不是太丑了,要不要先洗去妆粉?” 她语气含喜带忧,是即将见到情郎的心绪。 少年脸上无甚情绪,漆黑的眼落在李眠玉脸上,对上她乌灵双眸,淡淡道:“不丑。” 李眠玉虽然知道燕寔是在哄自己,但还是抿唇笑了一下,“燕寔~我这样都不算丑,那怎么样算丑呢?” 燕寔不做声,不过李眠玉也没想要他回答,她的心情开阔了一些,直往节度使府去。 路上听到些人议论节度使府的婚事,她便想起初入陇西时就听说的卢家女郎订婚一事,也无甚意外与好奇,没仔细去听,神魂飘忽一门心思想着一会儿见了崔云祈该说什么,他又会对她说什么呢? 燕寔看她心不在焉的模样,目光幽幽落在她脸上,又移开。 两人一路无言,终于到了节度使府门外。 李眠玉站在稍偏的角落里,忍不住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裙,确定了衣衫整洁,才是昂首挺胸站出来,“燕寔~我们走。” “砰——!” 可李眠玉才朝前走了一步,就听节度使府的门被人从里面用力踹开,吓得倒退一步,撞进了燕寔怀里,再往前探头去看。 节度使府里骂骂咧咧出来个黑脸壮汉,穿着身黑色武袍,匪气十足,硬挺面容阴鸷狠厉,身量极高,健硕无比,拳头仿佛大铁锤,让人看着就心惊。 “算崔云祈那小子跑得快,让我抓到,不把他那小白脸斩了难解老子心头之恨!”他恨恨说道。 身后小厮亦是高大威武,脸上一道横穿左脸颊的疤,看着很是可怖,道:“大人竟是带那姓崔的小白脸也不带公子,还将公子留下来看城,摆明了要白给那小白脸功劳!分明公子才是大人亲儿子!公子……咱们不能留在这里,必须也带着兄弟们去争地。” “月儿在这府中,你让老子去哪里?” 小厮愁眉苦脸,一张可怖的脸上露出想说不敢说的神色。 门外拴着两匹马,两人上了马,一甩鞭,便如狂风掠过般离开。 李眠玉站在角落里,吃了一脸的灰。 刚才那壮汉看穿着不过普通细布衣衫,但听起来却是卢家公子。 “燕寔~”李眠玉声音压抑不住的高兴,“你听到他们刚才说的了,崔云祈确实在郡治,我一开始的猜测没有错呢。”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又有些低,“我们应该早几日来节度使府。” 燕寔脸上无甚反应,两只手还环着李眠玉,俯首问:“现在崔云祈离开郡治了。” 李眠玉笑起来,“我们这就将信递进去,只要说是给崔云祈的书信,府中人应当就会将信给他,到时,他不论在做什么,一定会亲自来接我。”言语之中,尽是对崔云祈的信任。 如今崔云祈不在节度使府中,她不敢贸然表面身份进府,万一府中有对她心怀不轨之人呢? 第31章 李眠玉被他笑得心里莫名觉得古怪,又有些心慌慌,轻哼一声,“故弄玄虚。” 她却没有再追问,心道我在宫中见过多少新奇玩物,皇祖父和崔云祈搜罗天下好物送到她面前来,不过民间小玩意,也没什么好奇的……待以后见了崔云祈,问他要也一样。 李眠玉转身又往镜子前坐下梳头发等着热水来。 入秋后日便短了,外面天色已黑,燕寔看着她微微鼓起的脸,又低头压了下唇角,过去关上了窗,他回身时,见李眠玉秀气的眉还紧蹙着,便道:“真的很想要吗?我去把人叫回来买?” 少年声音轻而缓,尾音似也有几分好奇,却不是对那玩意儿的好奇。 李眠玉又想到现在他们还囊中羞涩呢,那好奇心也就散去了一多半,嘟哝:“不要了。” 燕寔看着她,没有再出声,却也没有应。 门外很快又传来敲门声,这回是店小二送热水过来了,燕寔开门后,便有两人抬了水进来,他叫两人放下便遣了出去。 李眠玉偏身去看燕寔。 少年臂膀修长有力,稍稍弯腰,劲腰一挺便拎起两大桶水,到了这床尾处空地摆放的浴桶旁。 “燕寔~这浴桶……”李眠玉欲言又止,提着裙子起身走过去。 燕寔倒了些凉水进去,看着他用了一块帕子细细擦洗了两遍,再是将那随意倒在旁边,又过了一遍热水冲洗,然后歪头看李眠玉。 李眠玉抿唇笑盈盈看他,为燕寔懂她而开怀,眉眼都染着笑意。 燕寔这才将凉水与热水一并倒进浴桶里,试了试水温,又从柜子里取出棉巾搭在浴桶边,才直起腰来,“我去门外。” 他才要转过身,袖子就被一只细白的手扯住了,他偏头看过去,李眠玉已经朝前跨了一步,稍稍踮起脚凑在少年耳畔,几分忸怩害羞说:“燕寔~我沐浴过后要穿干净的衣服,我的衣服一路风尘仆仆,沾了许多灰,换下来我就不要穿了。” “那我去买新衣?”燕寔也压低了声问她。 李眠玉不语,脸颊有些红,妙盈盈的眼瞭他一眼,静了会儿才小声说:“我沐浴的时候你却走了,我心里会不安,燕寔~我想了个法子。” 燕寔好奇起来,头更低了一些,“什么法子?” “你的真气能烘干我的头发,自然也能烘干我的衣服,待我沐浴过后,便钻到被褥里,过会儿你替我洗过衣衫再烘干衣服,好不好?”她话说到这里,又想起来是因为燕寔真气不妥,身体有些疼才在客栈过夜的,呆了一下,赶紧又说,“燕寔~我忘了你还疼着了,算了,我今日就忍一忍,从前咱们逃亡时,我也好几日不曾换衣裳的。” 人过惯了舒服的日子,便总会忘记来时的狼狈。 李眠玉松开攥着燕寔袖子的手,微微蹙了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仰头担忧地看着燕寔,再问了一遍:“燕寔~你身子还很疼吗?” “不疼了。”燕寔眼神微闪,伸手轻轻划过了她忧愁的眉,翘了下唇,“一会儿照你说的做。” 李眠玉听他这样说,心里先是一松,再是高兴起来,抿着唇看燕寔笑。 燕寔垂目看着她,俯下身在她脸颊上又亲了下。 李眠玉笑容一顿,正要嗔恼,少年却如泥鳅,一下滑出了屋子,关上了门。 她摸了摸自己脸颊,幽幽叹了口气,算了,公主不计暗卫过。 李眠玉开始脱衣服,脱得光溜溜的跨进浴桶里,没有澡豆,但今日能清洗一遍已是很好,她舒服地泡在热水里,细细搓洗一遍,头发也用清水过了一遍。 待要起身时,她抓起一旁棉巾,刚要擦身,又想起这是燕寔从柜子里拿的,想到住在这里的不知什么人都用过,便擦不了一点身,犹豫一番,她跨出浴桶后,捡起地上的内衫裹住头发,直愣愣站在旁边晾干自己身上的水。 迈步向床铺走去时,心里亦有几分纠结,拉起被褥低头去闻,好在没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棉被瞧着也算干净。 她想起在南清寺的两日,总算放下心中障碍,赤身钻进了被褥里。 “燕寔~” 屋子里传来李眠玉温软的尾音勾着的声音。 环胸靠在门口的少年听到声音站直了身体,缓了缓,才转身推开了房门。 一进去,他便看到裹着被子散着头发坐在床上眼巴巴看着他的少女,他反手锁上门,先朝她走过去,在床边坐下,他朝李眠玉伸出双手。 李眠玉眨眨眼,虽有些害羞,却裹着被子靠了过去。 她此刻身上未着寸缕,即便被子裹得再紧,还是会露出些肌肤来,少年的视线往她后背脖颈下优美的线条一垂,呼吸急促了几分,却别开视线,伸手轻轻抚弄她一头湿漉漉的长发。 “燕寔~”李眠玉又唤他。 燕寔偏头看她,李眠玉刚沐浴过,睫毛也湿漉漉的,一双清澈的眼睛看着他,乌黑的瞳仁,白得泛蓝的眼白,就这样看他,在他看过来时,又摇了摇头,抿唇笑了笑。 乌黑的发从燕寔掌心轻盈地落下,又披散在少女身后,彻底遮掩住不甚透出来的一点白皙。 李眠玉从他怀里仰起头,眸子里还有细碎笑意,燕寔倾身过去,在她另一边脸颊又亲了一下,才是起身。 “燕寔~!”李眠玉呆了一瞬,忍不住道,“你真的不能再乱亲我了!” 但少年根本没有回应。 李眠玉很快听到一些水声,她本以为燕寔在洗衣服,想到他用她沐浴过的水洗衣服,又眉头皱了一下,但想到如今处境,什么都没说。 她安静躺了下来,闭上眼睛等燕寔。 今日奔波一日,方才还不觉得,如今头发烘干,被褥暖和,无尽的睡意便向着李眠玉袭来,可她心里又还记着自己未着寸缕,便一直强撑着不肯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到几声水声又响起,再接着是有人走来的动静。 李眠玉已经困顿不行了,但还是努力睁开了眼,朦胧中便见一男子光着身子走来,她心里被惊了一下,瞬间清醒过来,再看过去。 原是燕寔,原是燕寔身上只在腰间围了一条棉巾。 她的目光直愣愣落在少年漂亮的躯体上,他穿着衣裳时只觉清瘦,脱下衣来,臂膀是结实又修长的肌肉,光洁又紧致,腰那样窄细,却又那样块垒分明……他的腿笔修长,大腿虽看不到,可小腿那样直,绷紧了肌肉,十足有力。 可不是有力,能一脚将陈高柱踹得肋骨断裂,至今还躺在床上呢! 李眠玉神魂有些恍惚,直到燕寔走过来,才反应过来,声音都有些发颤:“燕寔~你怎么也不穿衣服?” 少年无辜又可怜,声音低低闷闷的,“沐浴过,洗掉了。” 对,脏衣服当然要洗掉,李眠玉脸慢慢升了温,视线一瞥他腰间,想到那仿佛能锤人的棍子,想到男女之别,又紧张起来,心慌慌然,嘴里也开始跑字:“燕寔~我没听到店家再送水上来,你用什么沐浴的?” “你沐浴过的水。”少年慢声说。 李眠玉的脸莫名红了,惊呼一声:“你怎么、怎么能用我沐浴过的水沐浴,脏不脏?” “你这样干净,为什么会脏?”燕寔反问。 李眠玉一听,立刻不吭声了,大眼睛看着燕寔走过来,在床边坐下,他手里还拿着些衣衫,是她的内衫。 在陈家村的小院里时,李眠玉只有燕寔昏睡那几日自己洗了衣服,否则她的手不曾沾过衣物,都是燕寔洗的,那时也不觉得如何,可这会儿,他看着少年修长的手指拎着肚兜细细的带子,另一只手轻轻抚过去,呼吸都停顿了,仿佛自己的肌肤被他手掌滑过一般。 虽然她知晓燕寔只是在用真气烘干衣物。 李眠玉憋着气没吭声,又见燕寔拿起臂弯上挂着的她的湿漉漉的小裤,手指一点点抚过去,她想伸手扯回她的小裤,可她身上光溜溜的,掀开被子就什么都被燕寔看去了,只好半张脸埋在被子下面,红着脸看他这样烘干了她的小裤。 少年低垂着头,做得认真,慢吞吞将李眠玉的中单也烘干了。 李眠玉憋到这里憋不住了,终于喘了口气从被子下伸出手来,“燕寔~把衣服给我。” 燕寔歪头看她,清落落的眼睛往她白如藕节的手臂上顿了一下,没吭声,将烘干的衣物递过去。 李眠玉想起身,但看着燕寔还看着她,忙说:“你背过身去,站远几步,不许偷看!” 少年哦了一声,站起身,臂弯还挂着湿衣服,如她所说那般,走了两步背对着站定。 李眠玉将肚兜拿进被子里,费了些力气穿上,如法炮制地又在被褥下摸索着将小裤穿上,再是中单,一并穿上后,她才是觉得脸上热意褪去了一些。 她坐了起来,对燕寔说:“燕寔~外衫你就挂在那边架子上吧,等明早,该是差不多半干了。” 燕寔便将外衫都挂在床边的架子上,有李眠玉的,也有燕寔的。 最后他手里只剩下一条男子亵裤,简单翻来覆去弄干后,就要脱下腰间棉巾,李眠玉还在看他,见他有此动作,忙惊呼一声,重新躺了下来,捂住了眼睛。 少年听到声音,回身看她一眼,只见到被褥下堆起的小丘,眉一挑,极短促地笑了下,随手解下腰间棉巾,弯腰,穿上亵裤。 李眠玉很快感觉床侧稍稍往下凹陷了一些,她知道燕寔坐下来了。 他们在陈家村时一直睡在一张炕上的,燕寔如火炉一般,在逐渐寒凉的秋日里抱上去便舒服暖和,李眠玉是公主,不觉得这有何不可,但她还记得方才燕寔上身没穿衣服呢! 第32章 李眠玉病了。 燕寔几乎是拎着老于头过来村尾,老于头一个干瘦老头吓得腿都软了,站在炕前时缓了好一会儿,才上前搭脉。 炕上的小娘子昏睡着,原先粉润润的脸颊泛着白,叫老于头这种年纪大的老人心疼,认真把了许久的脉,才收回手道:“心里藏着事儿,肝郁克脾,又刚立冬,染了风寒,吃几贴药,让她心情好点儿,高兴点儿,她身子底子好,很快就能好起来。” 燕寔听罢,垂目看着李眠玉,点了点头。 老于头这儿有药材,直接回去配了几贴叫自己孙子送了过来。 燕寔从灶房里翻出只破药炉,煎药时忍不住回屋子看了好几眼,好不容易煎完药,端着回屋,在炕边坐下,微微弯腰揽起李眠玉。 “小玉。” 一片混沌中,李眠玉听到少年清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她睁开眼,对上燕寔漆黑的眼睛,眨了一下眼,很快又闭上眼,双手却主动环住了他脖颈,“燕寔~我难受。” “我煎了药,你喝了药就会好。”燕寔声音低低的,凌厉的眉眼柔和。 李眠玉摇头,喃喃:“我不喜欢喝药,小时候生病了喝药就哭,父王和母妃就会一直抱着我,父王母妃走后,我哭的时候,皇祖父会抱着我。” 燕寔乌眸看她,少年声音很低:“现在我抱你。”他另一只手抬起药碗。 李眠玉看看他,又看看他手里的药碗,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皮却红红的,“燕寔~我不喜欢喝药。” 少年声音清晰干练:“那我陪你喝。” 李眠玉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呆了一下,忍不住抿唇笑,嗔他一眼,“燕寔~你在胡说什么,喝药怎么能陪,你又没生病。” 燕寔看着她,没吭声,忽然低头喝了一口药,便俯首朝李眠玉凑了过去,猝不及防贴住她微张的唇。 李眠玉呼吸一顿,下意识张开唇,带着少年清新味道的舌便卷了进来,带着苦味的药汁也抵了过来,她神魂飘荡,他的舌尖往前一抵,她下意识吞咽。 少年退了出去,轻轻舔去她唇角流下的药汁,“这样喝啊。” 李眠玉怔怔看着他,苍白的脸渐渐红润起来,她睫毛颤如蝶翼,心跳得飞快,话说得也飞快:“燕寔~你从哪里学的?暗卫不会还要学这个吧?” “做杀手的时候看到别人这么玩的。”少年声音幽幽,听着几分可怜。 李眠玉本就好奇心重还心软,很容易就被吸引了心神,“别人这么玩的?” 燕寔瞭她一眼,忽然别开了脸,小声:“我不告诉你,你会笑话我。” 少年声音低润,语气却有些害羞。 李眠玉从来没见过燕寔这样,心里好奇越发重了,她来了点精神,伸手扯了扯燕寔袖子,“燕寔~我保证不笑话你,你跟我说说嘛。” 燕寔便歪头,“那喝完再跟你说。” 他话音落下,趁着李眠玉不注意,又喝了一口,俯首又凑了过去。 李眠玉防不胜防,又被他贴住唇,被他轻轻松松抵进来,舌头被他一卷,她便神魂迷离地咽下了药,燕寔又含着她的舌头吮了一下,才后退。 她面色涨红了,正要斥他大胆,就听少年低声问她:“我将苦味吮掉了,是不是没那么苦了?” 李眠玉便下意识回味了一下,不知是不是错觉,仿佛果真没那样苦了,燕寔的气息干净又好吃,像是酥山一样,带着香甜的气息,她眼睛湿润地看他。 燕寔又喝一口,刚凑过去,她下意识仰起脖子,他稍顿,漆黑的猫儿一样的眼睛直直盯着她,似笑了一下,才贴过去。 一碗需要青铃姑姑一哄再哄,需要皇祖父抱在怀里安抚才能喝完的药,不过一会儿便喝完了。 最后一口时,燕寔没有立刻退出去,他缠着李眠玉,轻轻咬着含着又舔着,直到将她口中的药汁都变成自己的气息,才是磨磨蹭蹭退出来。 李眠玉的脸红到脖子里,杏眼盈盈看过去,她快不会呼吸了。 “呼吸。”燕寔看着她,脸庞白净如玉,沉静凌厉,笑起来时眼尾却浅浅开了桃花。 李眠玉便开始喘气,她觉得自己好像真的生了很严重的病,她捂着自己胸口,喘着气看燕寔,喃喃:“大胆~你太大胆了~”她觉得自己心跳得不正常,她一定是被燕寔迷住了心魂。 燕寔却又凑过来,亲了一下她的脸颊,“你还要听吗?” 李眠玉的神魂又稍缓过来,立刻振奋了精神,在他怀里坐起来,准备听完后好好笑一笑他,以报他方才笑话的仇,“当然,你快些讲。” 燕寔便说:“我刚满十一岁时被挑出来送去妓寮学习怎么迷惑人。” 李眠玉屏住呼吸,听得认真,见燕寔停下来,便忍不住追问:“然后呢?” 少年揽着她,稍稍往后躺了下来,靠在墙上,李眠玉便伏在了他怀里,听他又略带些得意的声音:“我一到那里,看到到处都是凑在一起吃嘴的人,心里害怕,逃了出来,跳进了水里,冬天很冷,我在里面憋气很久,没让人找到。” 李眠玉听到这里,妙盈盈的眼忽然眨了眨,声音也轻了点,“后来呢?” 燕寔幽幽叹了口气,声音几分郁闷:“我暗自得意没人发现我,可以躲过这奇怪的训练,然后闻到空气里烧鸡的味道,我悄悄从水里探出头,发现不远处的凉亭里,桌上摆满了吃食,我两日没吃过饭,好饿,没忍住爬出来,结果就被捉住了,打了我一顿。” 李眠玉听到这里已经双眼含泪,她从燕寔怀里伏起身,“燕寔~你小时过得这样苦。” 燕寔漆黑的眼看着她此时的反应,低声问:“不好笑吗?” 李眠玉摇摇头,又伏身去抱他,“燕寔~这一点都不好笑,妓寮是什么我知道,诗中常有文人描绘,你才满十一岁,去那种地方学什么?都是不好的东西。” 她虽不甚清楚究竟哪里不好,但总归是不好的。 “那样冷的天你害怕被责罚只好跳进水里,冬天的湖水,好冷好冷的。”李眠玉声音都有些哽咽了,“你还两日没吃过饭,被一盘烧鸡引出来,遭了一顿毒打。燕寔~这一点不好笑,我才不会笑话你。” 她伸出手,轻轻摸了摸燕寔的脸,“如果我那时认识你,我一定会在岸边拉你的手,带你离开那里。” 燕寔似愣了一下,“杀手楼里的杀手会杀了你。” 李眠玉看他一眼,娇矜道:“我是宁国公主,每每出行,皇祖父会给我许多侍卫,甚至会有暗卫保护。” “你是公主,不可能会来妓寮。”燕寔歪头看她,又说。 李眠玉呆了一下,似没料到这个,她说:“那我们可以在别的地方认识。” “比如呢?” “比如大慈安寺,我父王母妃在那里有长明灯供奉着,我每年都会去寺里,如果我们在那里认识,我就把你要来做我的侍卫。”李眠玉畅想了一番,忍不住笑起来,兴致勃勃,“若是这样,你那时候就是我的人了。” 燕寔垂目看着她不语。 少年男女挨蹭在一起,衣沾着衣,发缠着发,气氛忽然静了下来。 李眠玉缓缓眨了眼睛,忍着鼓胀的心跳,先移开了目光,娇嗔一声:“反正这一点不好笑,我不会笑话你的。” 说完这话,她又转头朝燕寔看去,眼睛水盈盈含笑看他:“等皇祖父起复寻到我,你就一直跟着我,光明正大做我的侍卫长。” 侍卫长…… 少年心里慢吞吞念了这三个字,我可不想做侍卫长。 -- 李眠玉吃了药,困意就席卷而来,强撑着精神就是要听燕寔说的他的笑话来笑一笑他,如今“笑话”讲完了,她便有些撑不住了,窝在燕寔怀里很快睡了过去。 横竖无事,燕寔拥着她也躺了下来。 前两日天冷时,炕就开始烧了,如今暖意融融,整间屋子如春日和煦。 燕寔抱着李眠玉,缓缓闭上眼睛。 -- 入了冬,一连几日的大太阳。 李眠玉在屋子里只躺了一天,便每日都被燕寔抱出来在院子里来回走着,每日都要晒一晒太阳,初时困顿疲惫,可几日工夫,她的身体就好利索了。 到第五日上午起来,李眠玉长长呼出一口气,便恢复了精神。 “燕寔~今日我想吃蹄髈。”用温水洁过牙,李眠玉起身便对燕寔说。 陈家村自来有秋收后贴秋膘的习俗,李眠玉和燕寔从郡治回来没两天,老村长家杀了一头猪,因着李眠玉出的主意让山里卫士帮村人收粮,陈春花给李眠玉分了一大篮子的猪肉,别家有宰鸡杀羊的,也都送了些来,家中没牲畜的,便拿布袋扎了些粮送给他们。 燕寔把好些肉都腌制了起来。 李眠玉生病的这几日嘴里没味,什么都不想吃,可病好了,她就想吃肉了,燕寔做什么都好吃,腌的蹄髈她还没吃过呢! 燕寔应了声,便准备去取了肉出来做,只是他忍不住偏头看了她一眼。 李眠玉只眼巴巴盯着肉,似乎将崔云祈忘之脑后了,也不再一起来就往村口方向翘首以盼,她看起来娇憨天真,好似和从前一样。 燕寔慢吞吞回过头,取出坛子里腌制的蹄髈,拿出来清洗。 -- 长兴镇。 两个衣衫破烂的男女相携进了镇子里,男的高大威猛,面目微黑刚正,背肌宽阔,女的看着十四五岁模样,生了一张桃心脸,婉丽可人。 两人拿着路引刚入镇子里,便引起诸多注意,巡逻的卫士们看过去,暗处的乞丐赌徒们也暗中打量着,有人甚至直接拿出画像来比照。 第33章 成泉听闻总算寻到宁国公主,萦绕几月于心头的雾霭瞬间都像是散去,他忍不住高兴道:“公子,可要我立即去陈家村将公主带走?” 崔云祈脸微垂,眼半阖,却没有立时出声,过了好一会儿,浑身阴鸷沉冷的气息才淡去,他的声音依旧因为心潮起伏而微颤,却也冷静,“我会亲自去接玉儿,这一次,不能再出差池。” 可如今他身为行军司马,正是破陇山天险去往关中行进的关键时刻,又怎能随意离开? 崔云祈闭目,瘦削苍白的脸显出几分病态,却依旧眉目隽美,再睁眼时,一双温目瞧不出情绪,低声说:“成泉,你亲自去陈家村,留在矿山里,名为监察矿山,实则暗中打探玉儿在村中的情况,进了山后便不要露面,不要惊起暗卫注意,买通村中人或是寻可靠之人进村,尽力观察暗卫行事,将他们日常所行写信报于我。” 成泉有几分不解:“公子,这是为何?” 公子温雅一笑,却淡声:“你照办即是。” 崔云祈想起那村女描述那“兄长”如何贴心照顾“妹妹”,再想到李眠玉娇憨纯真,良善可人,是大周最灵秀的仙姝。 那样年纪的少年,朝夕相处,谁能不爱他玉儿? 既生爱,就生阻,若是阻,便杀之。 “是!”成泉便不再问,点头应声。 崔云祈慢慢想起前几次与这暗卫的交锋,忽然温声笑了一下,“上一回,他一人截杀我崔氏暗卫几人?” “二十。”成泉答。 暗卫不比寻常卫士,皆是挑选根骨奇佳的男子,自小养成,层层选拔,才能在成年后成为保护主子的影子。 一个暗卫抵得上百个寻常卫士。 崔云祈点头,脸上神色恢复温柔如春,只柔声道:“你且先去依我所说去办。” 成泉再次点头。 崔云祈再不多言,坐下来继续伏案处理军中要务。 成泉与那疾奔而至的黑衣暗卫对视一眼,无声退了出去。 到了帐外,黑衣暗卫迟疑道:“那如今我回陇西郡,什么都不必做了?” 成泉点头,“只等公子下一步指示。” 黑衣暗卫听说过二十同僚在京外山林被宁国公主的暗卫截杀一事,知其武功高强,但是,“公子亲自找上门表明身份,公主自然会跟着公子走,何必花费力气暗中打探这些,难不成那暗卫还胆敢和公子叫板?” 成泉瞥他一眼:“你我听公子的令便是。” 黑衣暗卫吐出一口气,“好在总算找到宁国公主!不枉费折损这诸多兄弟!”接着,他又顿了顿,压低了声问,“宁国公主会知道宿龙军么?在长安簇拥文昌帝十二子李荡登位的军队会不会就是宿龙军?” 成泉摇头:“我不知道。” 此等军队文昌帝该是要交给自己选中的继任者,公主一个才及笄的天真小娘子自是不可能掌控,听起来在长安被拥护的李荡倒像是掌握了那一支军队。 但就算是那一支军队,如今卢三忠也必须要迎上去了。 两人话毕,便准备回陇西郡。 -- 崔云祈自人走后,手中文书许久都没翻过一页。 静默许久后,他从怀里取出不离身的香毬,垂目看了许久,低头嗅了嗅,几月过去,香气已是浅淡。 他忽然想到了与卢姝月笑话一样的联姻,眉头紧锁,心情晦暗不明,半晌后,他捏紧香毬,低声轻喃:“玉儿……再等一些时日,我便来接你。” -- 这一年的冬天,雪下得那样早。 李眠玉怕冷,早上虽醒了,却拉着燕寔赖在炕上,被烧得温热的炕烘得暖意融融,她浑身舒畅,想要睡个回笼觉,可少年凑在她耳边,小声说:“下雪了。” 听到这三个字,李眠玉一下睁开眼睛,从燕寔胸口撑起来,往窗那儿看去。 但窗纸粗糙,什么都瞧不见。 “燕寔~你怎么知道外面下雪了?”李眠玉忍不住低头看向燕寔,“你一直与我一起躺着,又没起来过。” 少年还躺着,清澈漆黑的眼睛看着她眨了眨,几分狡黠,却一板一眼道:“因为我是暗卫。” 李眠玉对上他的眼睛,已经忍不住要笑了,“为什么暗卫就知道?” “因为李眠玉的暗卫就是知道。”少年双手枕在脑后,慢吞吞说。 李眠玉抿唇笑出来,坐起来去捡旁边的衣服,“那我可要出去看一看,下雪了就奖励你。” 燕寔手一撑着,就坐了起来,身体一下贴近了李眠玉,他的衣襟松散,露出一大片漂亮的肌肉,这么久了,李眠玉的目光还是忍不住被吸引,偷看了一眼,才说:“那要我看到雪才行。” 她将放在炕尾的衣裙拿过来穿上。 他们再没去过镇子里,可入了冬天冷,燕寔将这几个月猎到的貂皮毛都硝制过,缝在了她衣衫里,贴着身穿,极为暖和。 裙下的中裤也如法炮制,两条腿也就裹在了皮毛里,再不惧冷。 李眠玉穿好下裳从炕上下来,又拿起兔毛缝制的小袄子穿上,抬眼看燕寔坐在炕上看她,少年一双眼直勾勾的,她被他这样看着,心跳就忍不住快了些,又抿唇笑,催他:“燕寔~起来看雪了啊!” 燕寔哦了一声,掀起被褥下来,也去炕尾拿衣衫,李眠玉眼尖,看他拿的依旧是秋日里穿的那一身武袍,忍不住道:“燕寔~那你真的不冷吗?” 少年偏头,却不吭声,只牵起李眠玉的手,伸进自己衣襟里摸了一下,低声问:“热不热?” 李眠玉总被他神来一笔弄得面红,她感受着掌心下温热的皮肤,嗔他一眼,“燕寔~我知道你不冷了,快松开!” 燕寔看她双颊粉润,杏眼盈盈看着他,干净得只看得到他,忍不住俯身过去,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 李眠玉捂住脸,一声大胆就在嘴边,却又咽进了肚子里,只看着他展开双臂,将武袍穿上,腰带一束,窄瘦劲腰便被束紧了。 在燕寔抬头看过来前,她赶紧移开目光,抢先一步走到门边,拉开门。 门一开,李眠玉便下意识眯了眯眼,缓了会儿,才是睁开眼睛。 银雪将整个陈家村包裹起来,黄土地成了白雪仙境,她的箭靶子也盖上了雪,李眠玉几乎跳起来,连忙回头,“燕寔~果真下雪了!” 燕寔已经连头发都束好,正用手指梳理她的乌发,一边编成辫子,一边在她身后也在往外看,但只是平淡地扫了一眼,便俯首,目光又落到李眠玉脸上,将发带给她系上后,清声:“所以奖励是什么?” 李眠玉抿唇看看他,又转头看看外面的雪,一张粉润的脸被雪光照得莹白透亮,她的眼睛快速眨了两下,才是转头,“燕寔~你弯一下腰。” 少年挺直的腰便稍稍一弯,俯身靠近。 李眠玉的目光落在燕寔的脸上,他安静不吭声时,总显得凌厉冷漠,但肤白俊俏,实在好看。 她盯着看了会儿,才凑过去,轻轻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柔软的唇瓣轻轻一触即离,后退时没看他的脸,十分娇矜地说:“这就是初雪的奖励。” 燕寔看着她,乌眸流光转动,维持着方才的动作没动,也没吭声。 这是李眠玉第一次主动亲他的脸。 李眠玉半天没听到燕寔说话,余光看他还弯着腰盯着自己,本就有些发烫的脸一下更烫了,转头看他时,脸上带着些恼意,她捧住少年的脸,在他另一边也亲了一口。 “好了~”她推了一下燕寔,看他一眼,抬腿走了出去。 燕寔在她走出去后又缓了会儿,才慢吞吞直起腰,伸手摸了摸她亲过的地方,看着她踩进雪里,又欢喜地蹲下身捧起雪玩。 他也从屋里走出来,看了会儿,才走过去弯腰牵起她的手。 李眠玉的小手冰冷冰冷的,他握住,听她神采飞扬地说:“燕寔~一会儿我们堆雪人吧!” 燕寔嗯了一声,牵着她往灶房走。 灶房里,除了水早已烧好,锅子里的玉米粥也熬得喷香了,显然是他早上起来做的。 燕寔打了一盆水放在小方桌上,又拿出只碗舀了一碗温水,将泡好的柳枝沾了盐递给李眠玉。 李眠玉自然接过来,端着到院子里,细细洁牙漱口。 待她磨磨蹭蹭洁完牙回到灶房又洗了脸,再抬头时,燕寔已经在盛粥,小方桌上放着一盘子咸菜和剥好的鸡蛋,咸菜是陈春花腌的。 李眠玉坐在桌前,等燕寔将粥给自己,又落座后,才拿起木箸。 燕寔偏头看了她一会儿,才低头慢吞吞喝粥。 待一碗粥下肚,李眠玉浑身都暖融融的,抬起头时,燕寔还在吃,他见她吃完后,才起身将锅里剩余的粥全部盛进大海碗里,低头风卷残云。 李眠玉忽然问他:“之前忘记问你了,皇祖父是怎么捡到你的?” 少女声音柔柔的,带着好奇又不知名的怜惜。 燕寔动作一顿,抬起头朝她看过去,李眠玉却是在想,燕寔吃饭总是很快,也总是把食物吃得干干净净,不会剩余,这样的习惯,定是从前做杀手和暗卫时养成的。 他先前说过他十一岁之前是杀手,十一岁后被皇祖父带走变成暗卫,那皇祖父怎么样发现他这块璞玉的呢? 她一直没有深问过,怕触及燕寔的伤心事。 燕寔将最后一口粥喝掉,才语气自然地说:“我杀的第一个人,是朝中重臣,惊动了圣上,出动了暗卫搜寻,把我捉住了,我本来要咬破毒药自裁的,但被卸了下巴没死成。” 李眠玉听得心惊,她想起来燕寔第一次杀人是十一岁,十一岁……她十一岁的时候,在皇祖父的书房玩,无忧无虑。 第34章 冬日炕暖,少年男女并肩坐在上面,绯红的颜色铺在身旁,像是新婚的喜被。 李眠玉执意要给燕寔缝一件棉袄,可她不知从何下手,呆了半晌后,终于小声:“燕寔~我是不是要先量你的尺寸?” 燕寔垂目看着李眠玉,忽然从炕上下来,对着她展开双手。 李眠玉看愣了,“燕寔~” “量吧。”燕寔面色沉静,但一双眼直勾勾看着她。 李眠玉看着面前宽肩窄腰、修长如竹的少年,迟疑:“你要我拿什么量?我没有尺。” “用手。”燕寔语气十分自然。 李眠玉对此事一窍不通,但从前也是被青铃姑姑丈量身形的,当然知道他在胡说八道,她又不是傻子,瞪他一眼后依旧稳稳坐在炕上,低头自己琢磨,不搭理他了。 燕寔没吭声,又上了炕,却是将炕上摆着的针线布匹等物都往旁边拂了些,将李眠玉手里的剪子也拿开,随后他在她身侧躺了下来。 李眠玉低头看他,燕寔已经捉过她的手,放在他掌心里比对了一下,再是捉着她的手圈住他的脖颈,拇指与拇指相对,中指与中指相对。 他没吭声,只瞭眼看她,又渐渐往下滑,将她的手按在他胸口,一掌一掌丈量过去,从前胸到后背,从肩膀,到臂膀。 李眠玉若有所悟,看着他也没说话,他轻快地捉着她的手按在他腰上,她的掌心贴在上面,似摩挲一般,慢慢从前面,到侧面,再到后腰。 再往下…… 李眠玉的目光只一瞥,脸便有些红了,“燕寔~” 燕寔盯着她,低声问:“不是要给我礼物吗?”他的语气无辜,手却按在了腰腹下面,他轻盈地跪坐起来,面朝着李眠玉,捉着她的手从前面一点点丈量到后面。 李眠玉的掌心停留,涨红了脸,却神思飘忽…… 她浑浑噩噩的,目光湿润地看着他又坐了下来,曲起一条腿,十指覆着李眠玉手背,按在他大腿处,以指丈量,再从那儿,一点一点往小腿处丈量,在脚踝处停住。 少年再开口时,声音几分哑,却又很轻,他看着李眠玉,耳朵泛着红,声音却气定神闲:“记住了吗?” 李眠玉哪里记得住? 她神魂都在飘,看着燕寔时,呼吸都急促了几分,老实地摇了摇头,绝不承认方才满脑子燕寔不穿衣服时的模样,尺寸是什么东西?她一点不知道了! 燕寔便捉着她的手,手一抖,将绯色的布一扯,一匹布被扯出几丈,他搂着她侧躺下来,盖在两人身上。 李眠玉心跳如雷,“燕寔~你要做什么?” “再摸一遍,就能记住了。” “燕寔!” 粗糙的外衫被燕寔扯了开来丢去炕尾,只留轻薄的内衫。 夏日火热,柔软的柳枝探索着玉山,轻轻拂过每一处起伏沟壑,叫人神魂颠倒的身体,属于少年的挺拔健美,修长而充满力量。 李眠玉的身体生出古怪的感觉,她贴近燕寔,本是被他捉按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但她忍不住靠近燕寔怀里。 绯红的布蒙在他们身上,盖住了头帘,视线之下尽是一片雾蒙蒙的红色,李眠玉眨眨眼,在一片红里看燕寔,他一双眼直勾勾看过来,似有星火,似有流光,她的呼吸都变得和这红艳艳的烫,“燕寔~” 少年凑过来,鼻尖蹭着她的鼻尖,呼吸交缠,他似蜻蜓点水般在李眠玉唇上亲了一下。 李眠玉睫毛轻颤,看他一眼,仰起头,学着他也轻轻蹭了蹭他的鼻尖,眼睫垂着,神魂已经昏在这样一片红色里,她的双手忍不住拥住他,身体也紧紧贴过去,一下子察觉燕寔的变化,又睁大了眼看他,忍不住抿唇笑起来,“燕寔~你变成棍子了。” “嗯。”少年喉结滚动,抱紧了李眠玉,小狗一样蹭着她脖颈脸颊。 李眠玉没被他这样蹭过,有些怕痒,忍不住笑,伸手推搡他,“燕寔~你先去更衣吧!总这样憋着也不好。” 燕寔笑了一下,还是缠着李眠玉,蹭着她脸颊,凑在她耳边说:“更衣解决不了。” 李眠玉是贴心善良的公主,又十分好奇,一边被他蹭得又喘又笑,一边问:“那什么解决得了?燕寔~你快别蹭我耳朵了,好痒~” 燕寔不吭声了,却从李眠玉脖颈里抬起头来,绯红布下,一双眼像是烧着烈火一样,他如玉的脸蒙上红色,不知是否是红了脸,他的呼吸都急促了几分,“你想要吗?” 李眠玉心魂像是被吸引进他的眼里,懵懵懂懂的,不知他说的是什么,喃声问:“要什么?” 燕寔沉静漆黑的眼睛眨出笑,眼尾像桃花一样艳丽,“要我。” 李眠玉依然不懂,她心跳乱飞,小声说:“燕寔~难道你不是已经是我的人了吗?你忘了吗,皇祖父已经把你给我了。” 少年又笑,大胆又恣意,手脚在红布下伸展着,抱着李眠玉低声说:“媾和的那种。” 李眠玉顿时明悟了,连忙别开脸,支吾说:“那不行……那不行,我、我要和……” 她话还未说完,唇就被堵住了,燕寔气势汹汹,张嘴咬了一口李眠玉,又在李眠玉吃痛时,轻轻吮着她,一下又一下,红布下的世界,任何声音都变得那样清晰响亮。 李眠玉脑子混乱,被燕寔这样诱着,才想起崔云祈,又渐渐忘了。 她闭上眼,轻声:“燕寔~” “嗯?” 李眠玉不知要说什么,又睁开眼看他一眼,忽然抱紧了他,棍子杵着她令她不适,可她也不想松开燕寔。 “燕寔~”李眠玉又叫了一声,微微启唇的瞬间,燕寔灵活地探入,轻轻舔了一下,她便红了脸,身体急切地想要靠他更近,但她像一只无头苍蝇,不知自己究竟在急什么。 炕好热,她的身体也好热。 李眠玉觉得自己呼吸都是滚烫的,却不想掀开红布,仿佛红布下是另一个世界,她单纯地和燕寔亲近,什么都不用多想。 燕寔翻了个身,李眠玉便滚到他身上,红布被掀开,外面的天光一下落在身上。 她眯着眼趴在燕寔身上低头看他,燕寔的脸是潮红的,没有红布遮掩,害羞遮掩不住,他仰着脸看李眠玉,衣襟散乱,露出大片肌肤,不吭声,手却拉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李眠玉稍稍动了下,坐了起来,却发现坐在棍子上,她面色也赧红,低头觑他一眼。 燕寔的眼睛紧紧盯着她,面色越发赧红。 李眠玉看了看外面的天光,凭着最后一丝理智,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少年的脸,小声,“你让我想一想。” 燕寔缓慢眨了下眼。 李眠玉依旧坐在他身上,却拿起那块红布,低头看着,想起方才红布下所见,摸了摸自己心口。 皇祖父……崔云祈…… 燕寔喘了口气,手撑着坐了起来,拥住坐在他身上的少女,紧紧挨蹭到一起,也跟着看那块红布,他低声:“你现在知道我的尺寸了吗?” 李眠玉有些不好意思,摇头。 燕寔松开紧扣着她的手,覆在她手背上,拿起丢在一边的剪子,直接开始剪布。 李眠玉怕他瞎剪,轻呼一声:“燕寔~” 燕寔没吭声,只是潮红羞涩的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捉着她的手飞快地裁剪。 布片被剪下来,落在两人腿上,李眠玉隐隐约约看出衣服的雏形,可燕寔没有停下来,拉开布匹,继续剪。 李眠玉虽然不懂女红,但也不是傻子,盯着看了会儿,便看出这衣片比方才的要小许多,她忍不住道:“燕寔~剪小了。” “不小,你穿的。” 李眠玉呆了一下,“燕寔~我是要给你做!” “那我给你做。”燕寔理直气壮。 李眠玉便不吭声了,低着头看着燕寔握着她的手裁剪,又看着他捏着她的手去拿针线,忍不住阻拦,“燕寔~缝就我自己来吧,这个看着简单。” 燕寔靠在她肩上,慢慢应了一声,松开她的手,将针线递给她。 李眠玉捏着那根已经穿好线的针,却看着手底下的布片和棉花,呆了一会儿,又无措偏头看燕寔。 “我来做,做完后,你在上面绣两只燕子好不好?”燕寔也稍稍偏头看怀里的人,“燕子很好绣,一会儿我教你。” 李眠玉实在没有做衣服的天赋,本来有些沮丧,但听燕寔这样说,又活了过来,点点头,“好,我绣燕子!” 燕寔的脸还是红的,漆黑的眼定定看她一会儿,移开脸,打开放棉花的包袱,取出一些来,缝进衣片里,他飞针走线,李眠玉看得眼花缭乱。 渐渐的,旖旎退去,她靠在他怀里,心头宁静,炕暖人暖,她的眼睛有些倦意,强撑着想继续看,却睡了过去。 燕寔看她一眼,又抱了会儿,才是松开她,将她放下,盖上被子。 他拿起手里绯红的布,有些心不在焉,缝两下,便低头看一眼李眠玉。忽然指尖一疼,他低头,是针头扎破了,沁出了血珠。 燕寔随意看了一眼,漫不经心含住,又有些突如其来的羞涩,低下了头看看自己,又看看李眠玉。 -- 李眠玉睁开眼睛,看到燕寔正趴在炕上看她,她睡得昏昏沉沉,还有些困顿,但见了燕寔就想笑。 燕寔凑过来,在她耳边低声说:“你真好看。” 李眠玉一下脸红了,眼睫轻颤,还未有反应,脸上便被亲了一口,她双眼润润地看着他。 燕寔将两身衣衫拿过来捧给李眠玉看。 李眠玉呆了一呆,忙坐了起来,是两身衣裳,款式简单,男衫便是普通的圆领长袍,里面没有棉,女衫上袄下裙,那袄子厚厚一层,松软的棉絮都填在里面。 第35章 李眠玉哀愁忧虑的情绪瞬间卡在一半,方才的愤懑也变成了窘迫,她涨红脸,看他一眼,别开脸,静了会儿,才是端庄道:“我的婚事,要由皇祖父同意才行。” 少年总显得沉静淡然,一双眼盯着李眠玉,慢慢点了头。 李眠玉见他不吭声,以为他心有所伤,跟着也有些揪心,便扯了扯他袖子。 燕寔俯首看过来,李眠玉有些无奈地凑上去,捧住他的脸,在他右脸亲了一下,“好了吧?” 少年眨了眨眼,无声指了指左脸,将脸凑过去。 李眠玉又无奈地叹了口气,凑过去亲了口,一本正经道:“好了,燕寔~你不要恃宠而骄。” 燕寔反问:“为什么不可以?” 李眠玉呆了一下,看着他认真的眉眼,竟然说不出话来,一句“大胆”卡在唇边,最后只嘟哝声:“算了,你想骄就骄吧。” 公主不计暗卫过,她大度又心善,随他骄去。 李眠玉半夜起来又是气怒写檄文,又是与燕寔说话,这会儿睡意又袭来,脑子里便再装不下别的,没有再提崔云祈,在燕寔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睡了过去。 燕寔抱着她重新躺下来,手指往桌上油灯轻轻一弹,灯火熄灭,屋里重新归于黑暗。 -- 第二日早晨,燕寔睁开眼时,难得对上李眠玉的眼睛,她睁着一双杏眼正盯着他看。 燕寔眨眨眼,还没说话,李眠玉就凑了过来,几分得意:“燕寔~我今日醒得比你早。” “所以呢?要不要给你奖励?”燕寔慢吞吞道,声音低低的。 李眠玉抿唇笑,没说要不要,转而又说:“燕寔~我发现一个小秘密。” 燕寔垂头看怀里的人,似好奇:“什么小秘密?” 李眠玉像是憋了很久了,还没说话就笑出声来:“燕寔~你会打呼!” 燕寔显然怔住了,脸色肉眼可见涨红,他断然否认:“不可能!习武之人睡觉都轻,尤其是暗卫,选拔之时必考之目。” 少年总是低低的声音都高了几分。 李眠玉盯着他通红的脸,看出他眼底的羞赧,笑容更大一些,她手肘撑在他胸口,很认真地说:“我反正听到了你闭着眼睛哼哼,轻轻的,哼了许久呢!我本以为你是要说梦话,可你语不成句,只是哼哼,我就知道了,那一定是打呼。” 燕寔的脸红了又红,最后看着李眠玉,终于松了口气,语气重新镇定,“那不是打呼。” 李眠玉又重新慢慢靠回他怀里:“不是打呼又是什么?” 少年语气几分散漫,“是做春梦了。” 李眠玉又呆了一下,她不至于春梦是什么都不知道,那次她来癸水,也是做过春梦的,她梦到和崔云祈成亲了,住在一起,崔云祈在浴间沐浴,她忍不住跑过去,看到了修长挺拔的背影,矫健又旖旎。 但是她又有些忍不住好奇,眼睛眨巴着看燕寔,见他不往下说了,憋不住,一只手揪着他衣襟,端庄矜持地问:“燕寔~那你做了什么样的春梦?” 燕寔不吭声,一双漆黑的眼睛就这样直勾勾盯着李眠玉看,看得她心神皆乱,神魂飘忽地想,这春梦到底是和谁?应该……是她吧? 李眠玉想到这里,又忍不住抿唇笑了下,可又觉得自己笑得莫名,燕寔这样大胆、以下犯上的暗卫,放到别的公主身上早就被砍了,都是她心善宠他才容忍了他,不能笑,不能让他得寸进尺! 但李眠玉看燕寔一眼,就想笑了,转念又想,她的暗卫这样俊俏能干,她为什么不能笑? 燕寔看她睫毛闪烁,神情飘忽,就知道她又陷进自己的思绪里了,他凑过去蹭了蹭她脸颊。 李眠玉一下收回神,目光又落在燕寔脸上,只听他说:“梦到我和人成亲了,我看新娘子看看出神了,洞房花烛时不肯醒来。” 少年声音有些古怪,瞥她一眼,凑在她耳边轻轻说。 李眠玉一下领悟到为什么燕寔今日醒得那样晚,她心里好奇,大眼睛瞪着他,等他说出新娘子是何人。 可燕寔看了她好几眼,却不说话了,俊俏的脸沉静着,起身坐起来穿衣服。 李眠玉眨眨眼,一下跟着起来,攥住他衣摆。 燕寔回头看她。 李眠玉忍了忍,终于忍不住:“燕寔~你梦到和谁成亲了?” 燕寔终于也忍不住了,朝她翘唇笑了一下,依然不说话。 李眠玉拧了拧眉,脸看着就要鼓起来。 燕寔俯首过去,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随后移开一点,幽幽问她:“我在梦里冒犯你,你会惩罚我吗?” 李眠玉的脸上先是呆住的神色,随即,唇角就翘了起来,眼睛一眨,嗔他一眼,“我就知道!” 她松开了燕寔的衣摆,捋了一下自己睡了一晚颇为凌乱的头发。 “所以你会惩罚我吗?”燕寔凑过去追问。 李眠玉一掌搡开他,娇矜道:“那你要问梦里的我,你冒犯的是梦里的我。”说罢,她又看向燕寔,期待他说一说梦里的她是怎么样的。 燕寔俯首与她的眼睛一对上,似乎了解她在想什么,猫儿一样的眼睛一翘,低声说:“梦里的你和我玩得很高兴。” 李眠玉又笑了,施恩般拍拍他的脑袋,“既如此,那我也不罚你了。” 她说完,又看他一眼,伸手穿衣。 燕寔挨坐在她身边,忽然问:“今日还去镇子里吗?” 李眠玉手一顿,淡然道:“不想去。” “那长安呢?” 李眠玉还是摇头,睡过一夜,她已经清醒了,“我不要和背叛皇祖父的人见面。” 燕寔哦了一声,再问:“今天早上吃什么?” 李眠玉认真想了想,说:“想吃鸡蛋饼。” 燕寔利落地将腰带一束,起身出去。 李眠玉则慢吞吞将兔毛小袄子穿好,才跟了出去。 陈家村的日子如此宁和,每日忧的就只是下一顿吃什么,她再也不想去镇子里了。 崔云祈最好是死掉了。 -- 大年初九这一日,风和日丽,无风无雪。 李眠玉早上起来扎了会儿马步,又跟着燕寔去山脚下骑了一圈擎渊,在马儿放风吃草时,她拿着竹弓在山脚下对着一朵花一片叶练习射箭,十箭不过一二能射中,她已是很高兴。 “燕寔~你说我什么时候才能射到猎物呢?”李眠玉一箭又射歪了,轻轻叹了口气,看着燕寔在不远处捡箭,小声道。 燕寔就站在那石块处,伸展了一下手臂,朝她张开双手,冲她眨眨眼,“那你射我啊,我是燕子,也是猎物。” 李眠玉呆了一下,先是抿嘴笑,再是叉着腰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头,朝他丟掷过去,忍不住笑,“你又胡说!” 燕寔接过那块石块,俊俏凌厉的脸上露出笑来,晨曦的光落在他身上,金色耀眼又漂亮。 李眠玉看看他,又抿唇收回目光,低头一看,脚下竟是一丛蘑菇,她惊呼一声,“燕寔~你快来!” 燕寔朝她脚下一瞥,慢吞吞过来,将衣摆撩起来,可又看了身上的绯红衣袍,不舍得弄脏,跑远了几步将拴着的擎渊带过来。 从山脚回去时,马鞍旁挂着的袋子里还装满了李眠玉采的蘑菇。 到了午时,燕寔蒸了些腊肠,炒了一盘蘑菇炒蛋,李眠玉饿极了,吃了一大碗饭。 腊肠是陈春花做的,李眠玉忍不住对燕寔赞叹:“陈春花好能干,我在宫中都没有吃过这样香的腊肠呢!燕寔~你会不会做啊?” “会。”燕寔点头。 李眠玉就说:“下次想吃你做的,肉要精一些。” 燕寔黑眸看她,点头:“好。” 下午时,陈春花带着朱翠菱一道来认字,燕寔在屋里烧了点炭,炭是从货郎那儿买的,这些日子一直在屋里烧着,暖得李眠玉都要眯起眼喟叹一声。 朱翠菱是回村后知道李眠玉在教陈春花识字才过来的,她从前也认得几个字,是朱大城教的,只是朱大城认得也不多,勉强能写白话信而已。 不过因此,朱翠菱虽晚来,但进度也没落下多少。 未时过半,外面忽然一声惊雷响起,陈春花听罢,急忙跑到门口往外一瞧,立即偏头对李眠玉说:“小玉妹妹,我得回去了,外面乌云密布,眼看要下雨了,我得回去收被子。” 朱翠菱帮着李眠玉收东西,听此咦了一声,婉声道:“这样的天,该是下雪吧?” 陈春花不语,又看了一眼外面笼罩的浓云,“瞧着要下大雨,小玉妹妹,我先回了!” 她是急性子,说完,稍微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便急忙往家奔。 朱翠菱性子慢一些,回来将自己后来买的笔收好,也与李眠玉道了别,出门时,看到燕寔站在院子里看天,忍不住看了一眼那修长挺拔的少年郎君,面色止不住赧红,步子都缓了几步。 可她看到燕寔都没回头看过来时,稍有失望,此时又一声雷响,她收回神思,赶忙也往家回。 “燕寔~”李眠玉收拾好桌上的东西,从屋里探头出来,恰好第三道闷雷响起,她的注意力一下被这异变的天吸引,仰脸看过去。 雨滴突然砸下,如倾盆。 燕寔几步回屋,与李眠玉一起站在门口往外看,顺便将她往里揽了点。 “怎么忽然下雨。”李眠玉嘀咕一声,小心看了一眼院门外的柿子树,担心上面挂的柿子会被砸坏。 但她看了会儿,也没看出什么名堂,便回到屋中小方桌坐下,抬头朝还在外张望的燕寔招手,“燕寔~你来。” 第36章 一声呜咽在雨夜里忽然响起,虽轻,却又如雷般惊得燕寔与崔云祈齐齐收回了视线。 李眠玉嗅到崔云祈身上浅浅的檀香味,恍惚间便像是回到了从前宫中无忧的日子,想起了皇祖父,想起了青铃姑姑,心中许多情绪涌上来,再忍不住。 崔云祈是伴着她这些时光的人,是她未婚夫,更是她表兄,是亲人,有些面对燕寔时都不会有的委屈到了此时便忽然都爆发了出来。 “崔云祈,你为什么现在才来?我给你三个月前就写了信了,你怎么现在才来?” 崔云祈显然怔了一下,忙低声问:“三月前你给我写了信?” 李眠玉泪水涟涟抬头,如实说道:“我听说崔相如今在卢三忠麾下做事,便知你们崔家当都在陇西郡,三月前,我写了一封信,燕寔带我去了节度使府,把信交给了小厮,让他将信转交给你。” 又一声雷鸣响起,夜空瞬间大亮,崔云祈俯首看到了怀中少女气愤委屈控诉的神情,除此之外,却无别的,他的心跳快了起来,却又缓缓稳住。 她应当还不知他与卢姝月那可笑的婚事。 崔云祈心中竟是呼出一口气,至于那信,或是被送去了卢姝月那里,她与他向来两看相厌。 “我平日不住在节度使府,那时已经跟着卢三忠随军东行,没有收到你的信。”他温声说道。 李眠玉心里也呼出一口气,她抿唇望着他,很容易原谅了他久未来接她,点头道:“我猜也是这样的,那你是怎么寻来的?”说到后面,又有几分好奇。 不过才说罢,她反应过来他们还站在雨中,如今天还很黑,崔云祈必是趁黑急忙赶来的,忙道:“我们进去说。” 崔云祈松开她,李眠玉扯着他袖子便转身,她回身看到燕寔一直撑着伞站在后面,呆了一下,她仰头,看到燕寔那双漆黑的眼睛,竟然生出一瞬心慌,一下松开了攥着崔云祈袖子的手。 燕寔垂下了眼睛,安静撑着伞,没吭声。 李眠玉还未从茫然的思绪里回转过来,崔云祈已经牵起她的手,柔声问她:“玉儿,这便是圣上指给你保护你的暗卫?” “是……他叫燕寔。”李眠玉还在看燕寔,但是燕寔却不看她,安静地站在一侧,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守规矩的暗卫。 她忍不住伸出另一只手去拽燕寔袖子,“燕寔~” 燕寔抬头静静看过来,李眠玉一时又不知说什么,只怔怔望着他,隐隐约约间,已是觉得陈家村这样亲昵又安宁的日子,或许不会再有了。 崔云祈垂眸看着李眠玉,轻轻揉了揉她的手,随即抬眼也朝那少年暗卫看去,他们身高相差无几,可他此时用温和却淡的目光轻轻一扫,有居高临下之意,自是不将此人放在眼底。 但他声音却那样斯文温润:“倒是要谢过他这些日子的尽心尽责。”他顿了顿,显然并不想多谈这暗卫,抬腿往里去,并伸手去接燕寔手里的伞和油灯,“玉儿,外面好冷,我们里面说话。” 燕寔抬眼,淡淡与崔云祈对视一眼,松开了手。 崔云祈温雅斯文,目光也很淡,只看燕寔一眼,就收回目光。 这一眼,难掩互相敌视与厌恶。 李眠玉被崔云祈牵着往这小院开着门的那间屋走去,她见燕寔没撑伞,忍不住说:“燕寔~你去和成泉共撑一把伞。” 少年没做声,同样穿着身绯衣,器宇轩昂,在雨中慢吞吞跟在李眠玉身侧,并未有雨滴能落到他身上去,周身在手里油灯照耀下,似有一层光晕。 李眠玉见了,便想起了他们那时从破庙出来,下了大雨,燕寔骑马带着她一路前行,跨过那倒下的大树时的惊心,那时他们身上就未曾有雨滴落下。 燕寔的真气,很厉害。 李眠玉的目光忍不住追随着燕寔。 崔云祈却一直俯首看着李眠玉,自然没错过她妙盈盈的一双眼中盛开的笑意,他心中阴郁,少女情窦,他已经守了许久了。 “玉儿。”温柔的声音低低响起。 李眠玉终于回过神来,又偏头看崔云祈,朝他笑,要带他往屋里去。 崔云祈却停住,目光往屋中扫去,卫士几封信,他已经知晓那暗卫平日里也住在这里,屋中只一张炕,炕上一床被褥,一只枕头,方才许是起来得着急,被褥还是凌乱的。 他的脸色白了又白,青了又青,在昏昧夜色下沉沉浮浮,最终垂眼掩去,牵着李眠玉的手走进去,便反手关上了门。 燕寔与成泉均被拦在外面。 成泉倒是没什么,却忽然觉得本就冷的寒冬雨夜似乎冻结了冰霜,他往身侧看了一眼,那少年暗卫身形挺拔如一柄利剑,唇红齿白,俊俏难言,绯红武袍站在那儿,与京中世家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君无异。 他心想,怪不得公子要沐浴焚香,近看容貌,这暗卫相貌实在不俗。 李眠玉见屋门关上,燕寔被关在门外,便要说话,崔云祈却俯首,声音温柔,“玉儿,我有些话要与你单独说,不便让外人听到……” 他话音未落下,门就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李眠玉抬头,看到燕寔带着风雨水汽进来,器宇轩昂,气势汹汹,忍不住想笑,“燕寔~你踹门做什么?我与崔云祈有话要说,你先在外面等一等。” 崔云祈站在李眠玉身旁,俊美温润的面容已经沉暗下来。 燕寔只看了一眼李眠玉,双目沉沉,便转过身抱胸站在外面。 成泉一看屋子里公子脸上的阴沉,忙缩着肩赶紧上前将门关上,想了想,转身对燕寔道:“公子和公主有要事相谈,你我同为卫士不便听,走远一些才是。” 燕寔瞭了成泉一眼,闭上眼,无动于衷。 成泉:“……” 他盯着这俊俏凌厉的少年暗卫看了会儿,心想再晚些时候他就要丧命于此,便也懒得再多说,学着他的模样抱臂站在外面,如同两尊门神一般。 屋里,李眠玉也终于收回看向外面的目光,转身在小方桌旁坐下,已经自顾自说了起来,虽眼皮因着方才泛了红,但语气高兴,“崔云祈,等天亮后,我就带着燕寔跟你一起离开陈家村,说起来还有些不舍呢,村中人都待我很好,米粮都是他们赠予的。走的时候我要把后边草棚里的鸡和兔子都带上。”她说到一半,没听到崔云祈出声,才顿了顿,看他,“你方才要与我说什么重要的话?” 崔云祈没有立即说话,只注视着她,握住她的手,声音低柔,“玉儿,我寻了你很久,从你离京后,便一直在寻你,可是遍寻不得,你住在如此乡野之地,受苦了。” 屋中萤火微末,金尊玉贵的公主却抿唇笑了笑,“初时从宫中出来,是吃了些苦,可燕寔很能干,后来一路上他都没让我吃苦了。” 温润俊雅的青年垂眸拨弄了一下油灯芯子,他点点头,“如此,万幸!” 他从怀里取出一枚飞龙私印,双手递给李眠玉,轻声:“玉儿,你今夜就随我离开此处,圣上在等你。” 李眠玉夜里眼神再不好,在看到崔云祈递过来的私印时也能一眼认出来这是她皇祖父带在身边不离身的惯用的私印,别说她,朝中重臣皆知此印。 她汹涌的泪水在捧过此印的瞬间再也抑制不住,是高兴、亦是多日来不能与人道的忧思总算松口气,她抽噎着,一张脸瞬间湿漉漉的,眼皮通红,哭了好一会儿都没缓过劲来。 崔云祈抬手,轻轻抚着她的背,什么都没说。 李眠玉看看手里的龙形印,紧紧攥在手里,又抬头看崔云祈,开口想说什么,却哽咽得几乎字不成句:“皇、祖父、皇祖父还好吧?” 崔云祈不忍多说,只低声点头道:“圣上在等你。” 李眠玉一下从长登上起身,她心里松了口气,更是莫大的欣慰,皇祖父还活着!她泪眼朦胧道:“既如此,还等什么?现在就走!我这就去和燕寔说,让他收拾东西!” 崔云祈却拉住了她,低声:“玉儿,我要你今夜与我一起离开这里,恰是不想引起任何人注意,才如此夜行,圣上如今行踪不便让人知晓……哪怕是那暗卫燕寔。” 李眠玉一听,脸上不断滚落的泪稍稍一顿,她不解:“为何燕寔不能与我一起离开?他是皇祖父给我的人,自然我去哪儿,他便去哪儿。” 崔云祈沉默了一会儿,温柔面容露出几分无奈,低声:“玉儿,这是圣上的意思。” 李眠玉只听这一句,便安静了下来,只余抽噎。 皇祖父自有皇祖父的道理,天下间谁能质疑皇祖父? 只是她心里却万分不愿丢下燕寔,湿润泛红的眼睛看着崔云祈,忍不住道:“燕寔值得信任,他听话又老实,绝对不会出卖皇祖父行踪。” 崔云祈听她如此信任一个男子,心绪起伏极大,控制不住呼吸沉了些,只深呼吸一口气才压下心头阴鸷,声音很轻:“玉儿,是圣上重要,还是那小小暗卫重要?” 若是燕寔与其他人比,自是燕寔更重要,可他无论如何在她心里都没有皇祖父重要。 她在皇祖父膝上长大,皇祖父教她读书识文,爱她珍她,如今这世上对她最重要的人就是皇祖父。 此一问,她毫不犹豫会选皇祖父。 李眠玉这样想,可是眼泪却滚滚而出,她两只手都攥紧了手里的那枚龙形私印,她静了下来。 崔云祈拿出帕子,俯首擦她脸上的泪,低声:“玉儿,你是否知道李荡在长安称帝了?” 李眠玉点头,默默流着泪,道:“十二皇叔大逆不道,我写了一篇檄文,想要斥他。”说起此事,她心中依旧愤慨。 第37章 崔云祈没有想过李眠玉会忽然问这个问题。 他想起那少年暗卫在临行前对她说的话,神情阴郁了一瞬,但他抬起头时,温润眸子如星,他望着李眠玉,轻轻笑了一下,柔声说:“这不是多重要的事,只是卢三忠为了掌握权势联姻而成的关系。” 此事既然李眠玉问了出来,他应当如实坦诚以告,但他太清楚玉儿的性子,此事即便要告诉她,也要见了文昌帝之后。 崔云祈朝她挨近了一些,俯首过来与她低语:“玉儿,你还记得方夫人生有二子一女么?” 李眠玉见他语气这样神秘,又刻意压低了,忍不住好奇起来,她自然有点印象,“怎么了?” 崔云祈轻声:“次子卢元柏曾于少时被拐,离家多年,上了匪山做了匪贼,其妹卢姝月及笄之年出门游玩时被山匪绑上山,曾委身多人,二年后与卢元柏一齐归来,那时卢元柏归来时是以卢姝月之夫之名,兄妹两在山上做了夫妻。” 李眠玉第一次听闻这样的事,听前半句时觉得卢姝月可怜至极,到后半句时抽了一口气,有些恍惚,“如此坎坷,那……后来呢?” 崔云祈轻轻抚着她乌黑的头发,他低声叹息:“方夫人看到卢元柏耳下胎记,认出其是幼年被拐之子,当场昏厥,卢家自是鸡飞狗跳,将这对误做了夫妻的兄妹拆开。只是……” “只是什么?”李眠玉仰着头,好奇不已。 崔云祈俊美的面容晦暗不明,“只是郎有情妾有意,即便家中长辈将其强行拆开,两人依旧私下勾缠不休,夜里相会是常事。卢姝月在山上曾怀过两胎,均怀过几月便见红流了,如此女郎,卢三忠本是瞒着人想让她联姻结盟,可在订婚之日,卢元柏从外归来,在家中大闹一场,要抱着卢姝月离家,这不伦之恋便人尽皆知。” 李眠玉眼睛还红着,眼睫上还挂着泪,此时被如此骇然之事夺去心神,静了半晌后,一时觉得卢姝月命运坎坷轻叹口气,一时又好奇:“所以,你说这样多,新郎究竟是谁?” 崔云祈:“……” 他见她没有半分怜惜新郎的意思,有一瞬不想搭理李眠玉,温润面容几近崩裂,低下头又理了理下裳泥污处,用帕子擦拭。 李眠玉与崔云祈一起长大,她在皇祖父那儿读书时,崔云祈伴读了两年,朝夕相处,她知道他生恼时是怎么样,此刻见他眼睫垂着,俊容淡淡的,便知他有些不高兴了,心中越发新奇,盯着他看,抿了下唇,“你怎么了?莫非那人你认识?是你好友?” 崔云祈将手中帕子丟掷到一旁,看她被吸引了心神的模样,终于脸上又露出笑来,温声道:“是有些关系,他如今不愿被人知晓此事,正为此烦恼,想要寻办法退亲。” 李眠玉虽心中极好奇,可想想对方既不想被人知,又想想这事于谁都不是善事,终究没有刨根问底。 马车里静了会儿,只听得外面雨声哗啦。 李眠玉一时不知与崔云祈再说什么,心头也有莫名的惶然,便又开始想燕寔,也不知他此时是不是又睡下了,他一个人占据一张炕,一定睡得很宽敞吧? “玉儿。”崔云祈轻柔的声音又唤她。 李眠玉抬眼看过去。 崔云祈低头看她,目光温柔,“你困不困?” 李眠玉摇摇头,如实说:“不困。” 崔云祈从车内小案的抽屉中取出一只盒子,拿到她面前,柔声:“饿不饿?要不要吃些零嘴?” 李眠玉看他打开盒子,里面摆着些蜜饯果子,均是她从前爱吃的,她心里有几分馋意,便真觉得腹中饥饿了。只是她摸了摸肚子,想到的却是往常再过一个多时辰,燕寔该起来做朝食了。 “怎么了?”崔云祈看到她脸上几分恍惚,又唇角噙笑,以为她想起了从前他进宫看她时的场景。 李眠玉眨了一下眼,说:“我还没洁牙呢。” 崔云祈:“……” 李眠玉又接着嘟哝:“往常再过一个多时辰,燕寔就会起来给我做朝食了,他厨艺极好,熬的粥弹牙黏香,烙的饼酥脆有嚼劲。” 她想着,红红的眼睛又笑起来,显然很是欢喜。 崔云祈握紧了手里的蜜饯盒子,深吸一口气,终于还是没忍住,放到案几上时动作重了些。 李眠玉收回神思疑惑地看他。 他隽美的面容此时有些黑,在她看过去时,他睫毛轻颤,温柔声音淡了些,“玉儿,我不想听你说那暗卫。” 李眠玉奇怪道:“为何?” 崔云祈忍了忍,终于忍不住:“玉儿,我们半年未见,难不成你与我之间只有那暗卫可聊吗?”他的声音有几分压抑的怨怒。 李眠玉看着他,一时却真的不知要与他说什么,她想起燕寔不喜崔云祈,如今显然,崔云祈也不喜他,她幽幽叹了口气,“你不喜欢燕寔吗?” “……我为何要喜欢一个暗卫?”崔云祈胸口剧烈起伏起来。 李眠玉语气却平和,甚至有些认真:“燕寔是我的暗卫,以后会一直留在我身边保护我,你是我的驸马,我希望你能大度点,容得下我的暗卫。” 崔云祈:“……” 他望进她那双清澈的杏眼里,马车内灯火莹莹,此时她眼中显然只能装得下他,他的情绪渐渐平和下来,如今那燕寔应该已经成了一道孤魂。 温润的青年再次眼眸如春水,他的声音很轻:“玉儿,我并非不能容忍他,我只是……” “只是什么?”李眠玉眉头微蹙。 崔云祈垂下眼睫,如玉面容几分低落,却是恼着温声道:“只是听你说他,有些如饮陈醋,心中泛酸。” 李眠玉一听,怔了一下,恍惚间心中豁然开朗,她自然见过皇祖父后宫的妃子拈酸吃味,她忍不住笑了出来,喃喃说:“怪不得燕寔也不喜欢你呢。” 崔云祈:“……”他自诩是性子温柔之人,但此时一张脸却彻底沉了下来。 李眠玉却低着头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那张泪蒙蒙的脸上露出些不自禁的笑。 崔云祈闭了闭眼,只觉得派人将那暗卫就这样杀了太过便宜他!他忍下心中情绪,再睁眼时,忽然轻声:“玉儿,你不问问青铃?” 李眠玉忙抬头,急问道:“青铃姑姑如今可是也在皇祖父那儿?” 那日宫闱乱,青铃一个宫人的死活自然不甚重要,但因为她是李眠玉身边的人,是前太子妃留给她的,所以崔云祈自然也寻了一番。 卫士是在一处宫殿寻到的青铃,她衣衫不整,身上有被凌虐的痕迹,脖子处扎着一根簪子,已经奄奄一息。等到她被带到他面前,已经陷入昏迷,意识不清。 他急于寻李眠玉,没时间细心救治她,给她喂了一颗虎狼之药。几个呼吸之间,青铃便睁开了眼,见到他,便眼中含泪,他低声问:“玉儿在何处?” 青铃眼圈极红,情绪激动,攥着他袖子,气息微弱地告诉他,公主被圣上派出的暗卫带走了。 他还想多问几句,青铃却受不住药性,脖颈伤处鲜血流得厉害,一口气没上来便咽了气。 他没有时间再去管她如何,吩咐人将她尸体带走,便将所有卫士召去寻文昌帝与李眠玉。 崔云祈看着李眠玉,轻声:“青铃并不在圣上那处。”他脸上神色温柔,几分伤感,“北狄贼子泯灭人性,在宫中虐杀宫人,当日我派人在宫中寻你,卫士找到青铃时,她已经……” 李眠玉那日曾经见过乱军行事,一下呼吸一滞,眼圈就红了,眼泪奔涌而出,哭出声来。 青铃姑姑这许多年陪在她身边,说是宫人,可在她心里,她是代替母妃陪着她长大的人,她早就打算好,待日后和崔云祈成了亲,便让青铃姑姑在公主府里荣养。 “青铃姑姑不该和我分开的,她应该跟着我和燕寔,我不该丢下她的!”李眠玉一下呜咽出声,伤心至极,后悔至极! 崔云祈伸手将她拥进怀里,安抚她道:“我已经着人将她安葬。” “葬在何处?”李眠玉抓住他衣袖,眼泪糊满了整张脸,声音哽咽,“姑姑葬在何处?” “崔家在郊外的一处庄子后山。”崔云祈声音很轻,“若以后我们能回京,我便带你去祭拜。” 李眠玉把脸埋进崔云祈怀里,哭得不能自己,只能点头,再说不出话来。 崔云祈搂紧怀里的人,垂下眼睛时,温柔隽美的脸上却无过多神伤,他轻抚着李眠玉的背,不再说话。 马车摇晃,在黑夜里疾行,陈家村渐渐掩在山后,早就没了一丝踪迹。 -- 今日是陈凤云出嫁的日子,陈高柱夫妻在村中人缘极差,加上这婚事突然,又忽然大雨,村中几乎没人愿意来帮忙,只沾点亲几家人家过去了,如陈绣娥一家。 老村长因着就在隔壁,陈春花只好出了个人头,快五更时她便过去了。 不知陈凤云嫁的是什么人家,五更时,天还下着大雨,钱招娣便要请来的响匠把唢呐吹起来,哔哩吧啦的混着雨声,不仅没有喜庆之意,还有几分诡异。 陈春花和朱翠菱以及其他几个村中小娘子挤在陈凤云的屋子里,看喜娘将她那张白胖的脸画得越发白,如刷了白漆一般,又血盆大口,额心点黄花,仿佛饼子成了精般,忍不住笑出声。 陈凤云生恼,喜娘却说:“哎呀,如今这新嫁娘的妆就是要这般,夫家见了才知道新娘子雍容华贵,能带来福气呢!” 这么一说,陈凤云又娇羞起来。 陈春花悄悄对朱翠菱说:“我以后成亲时,可不要抹得和鬼一样。” 第38章 落过雨的山林,潮湿冷寒。 “桂娘!快出来帮我一下!”樵夫粗着嗓的一声喊。 林子的那头的树木遮盖下,有一间小院,院里的人听到动静一下跑出来,是个裹着头巾的胖妇人。她远远地看到樵夫背了个人,吓了一跳,忙放下手里的抹布,疾步上前来。 等到了樵夫身边,妇人一边帮着搀扶,一边打量他背上的少年,“怎么出去一趟还背个人回来?没遇上什么事吧?” 樵夫摇头:“没,就看到他躺在地上,身上都是伤口,瞧着还中了毒,年纪也不大,也就十八九岁的模样,实在可怜,我就带他回来了。” 说罢,他将袖子里一直团着的兔子递给妇人,“还有只兔子。” “怎么还有兔子?” “他放在怀里的,许是抓来吃的。” 妇人抱着兔子,几步上前,打开了侧边那间许久没有住过人的屋子,“送到矩儿屋里来。” 樵夫快步上前,将人小心翼翼想放床上,却被妇人拦住,“等会儿!他身上脏,先放地上,将这衣服脱了再抬上床!” 她说罢,也开始收拾竹床上的褥子,樵夫则将燕寔放到地上,先伸手去解他衣襟带子,却发现无论如何解不开,便用上点力,想直接扯开来。 结果,衣服没扯开,手上又覆上一只苍白粗糙的手,樵夫惊了一下,抬头看去,见半个时辰前已经昏迷过去的少年又醒了。 “烈酒,刀。”燕寔声音嘶哑虚弱,眼神涣散,疲惫至极,却还有一丝冷静。 收拾被褥的妇人听到声音回头,忙转身去备。 燕寔被扶坐起来,垂头自己解开衣襟带子,脱下衣衫,露出上半身。 樵夫在旁看着,只觉得少年穿着衣衫时瞧着清瘦,脱下后身上却覆着一层结实的筋肉,只是如今上面布满伤口,手臂肩膀处更泛着中毒后的紫。 妇人很快拿了东西过来,燕寔长臂一捞,取过仰头灌了几口,再睁眼时,目光更幽静了一些,他低头,再将酒倒到中毒之处,又将刀用酒浇过,利落地挖去伤口毒肉。 伤处流了些血,却依旧是泛着不正常的深色,他垂头盯着看了会儿。 “这毒瞧着厉害,得去寻大夫看,我们这儿就一些普通伤药。”妇人有个差不多年纪的儿子,见了十分不忍,她将方才一并取来的伤药与绷布、棉巾递过去。 樵夫常年在山上砍柴打猎,时有些伤,这些东西都常备着的。 “多谢。”燕寔接了过来,声音很低,垂着头用棉巾沾了酒慢慢擦拭身体,拒绝了樵夫或是妇人帮忙,自己上了药,又包扎好。 他在竹床上又坐了几息,低头去捞地上自己的脏衣和兔子,一副要走的模样。 “小郎君伤成这样,在这歇两日吧,我儿在外久不归,这儿正好有一间屋子可借给你住。”妇人心善又心软,虽知道这少年瞧着不是寻常人,怕是被仇家追杀的,犹豫了一下还是这样说道。 燕寔摇头,“不必。” “要不还是在这歇两日吧,我去镇子里给你请个大夫过来。”樵夫也有些不忍,心道这脸这样惨白,嘴这样紫,就这么走,怕不是要死在山里,那不是造孽? 燕寔反应比寻常慢了些,目光慢吞吞朝人看过去,盯着人看了会儿,才摇头。 他没吭声,捞起地上自己的脏衣就要穿上,却被妇人拦住。 妇人急走到柜子里,取了身干净的衣衫递给他。 燕寔不要,却被妇人硬塞进怀里,他静了瞬,低声:“多谢。” 等他换上衣衫,却又将地上的脏衣捞起,包着那只兔子,抬腿往外去。 妇人和樵夫没再阻拦,只是两人俱都是心善之人,眉头都紧锁着。 燕寔到门口时,忽然偏头,“有人来问,别说见过我。” 丢下这句话,他没再停留,往外走去,初时步子还有些不稳,但越走越快。 樵夫忍不住追出来看时,外面已经没有那少年身影。他忍不住偏头对妇人道:“也不知是什么人,都那样了,还非要拿着那破烂衣服和兔子。” 妇人已经开始利落收拾地上的泥水了,道:“反正不是普通人,瞧那毒都这样了,竟然都没死呢!” 说到这,她又顿了顿,叹气:“盼咱们的矩儿在外头可别遇上这样的事!” “哪能!他一个读书人,哪能遇到这种事!”樵夫赶紧说道。 夫妻二人想起在外已有几月的儿子,又想到如今外头战乱,对视一眼,又齐齐叹了口气。 -- 燕寔在外疾行了一段距离,便又停了下来,他靠着树喘了几口气,又皱着眉封了几处穴道,静了会儿后,便抬腿继续赶路。 只不过走了几步,胸口却一疼,他弯腰捂住,脸上冷汗瞬间淋漓,再抬脸时,唇角溢出黑血来。 他深呼吸几口气,低头拉开衣襟看胸口,那儿本该三月后出现的毒纹提前被逼着长了出来。 燕寔看了许久,慢慢拢上衣襟,抬起眼,幽静的目光朝着郡治方向看了会儿,转道去了深山里,寻了几处蛇洞,挑出几条冬眠的蛇,挖出蛇胆吞服,又寻了处山洞,打坐调息。 他的手腕上绕着根绳子,绳子那一端拴着只可怜的灰兔子,正在怯怯吃草。 -- 崔云祈嗅了嗅身上的味道,面色难堪至极,将侍女都驱逐出去后,便准备解衣衫,正此时,门外却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公子!”卫士在门外声音着急。 他停下手中动作,出去开门,扫一眼,是留在陈山挖矿的卫士,便沉下了眉,“何事?” 卫士低着头声音里都透着惧意:“公子,一百黑衣卫皆被屠戮在陈家村!那暗卫不知所踪。” 崔云祈许久不曾说话,卫士却觉得周围的空气冷了又冷。 “都死了……”半晌后,他听到公子温柔的声音轻轻响起,忍不住又哆嗦了一下。 “可曾查验过尸体?” 卫士点头:“身上伤口不多,但都是狠绝的杀招,一击毙命。” 崔云祈又静了会儿,才道:“好好将人安葬。” 卫士应声离去,他转身回了屋中,慢吞吞走回到浴间,解开衣襟,眯着眼喃声:“一百黑衣卫,尽数被屠戮。” 这可不是普通的暗卫能做到的事。 文昌帝给玉儿的……是宿龙军么?就算是宿龙军,真的能身上不受到一丝伤吗? 只要中毒,那就活不成。如果活了,必来寻玉儿。 浴间架子上的镜子里,年轻温润的公子春水般的眉眼笼罩着阴翳,晦暗不明。 -- 李眠玉待崔云祈走后,便抿着唇,想要将衣襟重新系上,可看到那带子被剪了个细碎,又气恼,手在那儿摩挲许久,才郁闷地放下手。 她在床边坐下来,想起自己的荷包,忙低头又去摸腰间,看到荷包还在,便松了口气,打开荷包看了一眼,里面有几粒糖,还有燕寔的暗卫令牌。 李眠玉取出一颗糖来,糖是燕寔从货郎那儿买的,虽远远比不上宫中所制,可总是甜的。 她盯着糖看了会儿,有些想燕寔了,垂下眼睛想将糖往嘴里塞时,又想起自己还没洁牙,顿了下便走到门边打开门,看到外面果真站着个侍女,便吩咐:“我要梳洗。” 侍女忙恭敬低头应声,只不等她去准备,却又被叫住。 李眠玉盯着这低眉垂首的侍女看了会儿,知她必是听崔云祈的令的,摇了摇头,“无事。”说罢,她又抬头环视了一圈这一眼望到头的小院,眉头蹙紧了,这一点不像是皇祖父会在的地方,如此僻静狭小,甚至没有卫士守着。 崔云祈到底在做什么啊? 李眠玉又折返回了屋子,在床沿重新坐下,因为心中许多疑惑不得解,有些气闷。 不多时,侍女送了温水进来,放在屋中屏风后的架子上,李眠玉不等她说,便走过去,看到架子上已经摆好了刷牙子,上面抹着牙粉,又愣了一下。 燕寔给她备了半年的柳枝,她竟是有些不习惯这刷牙子了。 “公主?” “不用你。” 李眠玉心情低落,挥退了侍女,洁了牙净了面,一番梳洗过后,看到了架子上叠好的衣裙,犹豫了许久,又低头看了看扯烂的衣襟,她总不能这样去见皇祖父,最终还是取了过来。 她已是许久没有穿过这样的丝缎裙衫,一时有些不适,觉得没有燕寔做的棉衣或是兔毛小袄暖和。 而且这般白色,似乎也没有绯红喜庆呢! 好不容易将繁复的衣衫穿好,李眠玉又在腰间挂上那枚荷包,才是抱着换下的棉衣从屏风后出来,侍女就等候在外面,躬身福礼,道:“公主可要挽发?” 李眠玉摸了摸垂在胸前的辫子,“无须复杂,简单即可,一会儿你帮我把这棉衣的带子修补好。”她在妆镜前坐下,又将棉衣递给她。 侍女双手接过,应声点头,先放到一边,随后替她梳理头发,挽了个简单的发髻,又配上蝶形珠花,再无多的配饰,灵秀又不失活泼。 “公主可要用膳?”侍女又问。 李眠玉是饿了,却又丝毫没有胃口,想了想,她仰脸问侍女:“可会做烙饼?” 侍女是崔氏豢养的,从京中来,从未吃过烙饼,一时也怔了一下,但很快恭敬道:“奴婢这就吩咐厨下去做。” 李眠玉便点了点头。 待侍女走后,她环视了一圈四周,又在床沿坐了下来,低头摸着荷包里的暗卫令牌发呆,心中万般情绪,又焦灼崔云祈为何不让她立刻见皇祖父,忍不住猜测是不是皇祖父哪里不好?可她又不愿如此多想下去。 第39章 春日遭雷劈,不过如此。 崔云祈盯着李眠玉,目中阴郁,面色却青了青又白了白,他垂着眼听着她又在梦中抽噎两声,终于忍不住,伸手捂住的唇瓣,喃声道:“不许再叫那暗卫了。” 李眠玉轻泣着被惊醒,睁眼看到身旁的人时,还有些恍惚,似有些分不清面前的人是谁。 崔云祈十岁就在懿成太子的葬礼上见过李眠玉,那时她不过五岁,玉雪可爱,跪在蒲团上抽抽噎噎抹眼泪,谁来抱都乖乖伏在人怀里。 他弟弟云湛三岁,没有妹妹,心中好奇又眼馋,趁着她昏昏欲睡时也抱了。小公主困顿得不行,睁开眼虚虚看了他一眼,眼底雾蒙蒙的,他还在紧张是否会被推开时,她便搂住了他脖颈。 从那一眼,到后来金榜题名于文昌帝书房再见,再到如今,他没见过她用这样的目光看他。 “玉儿!”崔云祈没忍住,在她耳边低声喊。 李眠玉缓慢地眨了眨眼,一下清醒过来,她睫毛轻颤,本就湿润的眼底瞬间盈满泪,一巴掌拍在崔云祈脸上将他推开,“你骗了我。” 她声音轻轻的,有些嘶哑,手掌也软绵绵的,无甚力气,可却令崔云祈心颤了一下,他重新将脸凑过去,“我骗你什么了?” “你骗我皇祖父在等我。”李眠玉的声音至今还是恍惚的,哽咽着那样轻地说。 崔云祈声音却温柔:“我没有骗你。”他顿了顿,柔声:“常言肉身不腐,是因还未见过心中所爱,魂魄不肯走,所以圣上一直在等你。” 李眠玉听了这话,眼泪不停从眼珠滚出,她闭了眼睛,不想看到崔云祈,她心中难受,一颗心都像是被人攥着的难受,不停抽噎着。 她跟崔云祈走时,没想过见到的会是皇祖父的尸体。 李眠玉脑子浑噩,想到方才做的梦,想到皇祖父无论如何都追不上,她回头找燕寔,燕寔也不见了,他跟着皇祖父一起走了,她抓不到他了。 她心里害怕,害怕燕寔也会出什么事,喃喃说:“你就是骗了我,在陈家村时,你可以告诉我皇祖父已经仙去了,可你说皇祖父不想泄露行踪,不让燕寔跟我走。” 她虽天真,却不是傻子,从前只是不愿意去深想,她不愿意去想皇祖父出事,所以她那时就这样跟着崔云祈走了。 “燕寔……又是燕寔!玉儿,那暗卫不过是保护了你半年而已,那不过是个仆从,他不过是尊圣上的令保护你而已!”崔云祈低着声音,呼吸却急促。 李眠玉不吭声,她几乎说不出话了,脑袋嗡嗡嗡的,又睁开眼,眼底就是模糊的,不停有泪流出来,只是用一双妙盈盈的眼睛看着他,伤心欲绝。 燕寔不是仆从!他虽尊皇祖父的令保护她,但是他不是仆从……她没有将他当做仆从。 崔云祈看着李眠玉,看到那双眼里有控诉、有指责,但也看到了浓浓的依赖。 如今她没有了皇祖父,没有了青铃姑姑,她与她那些皇叔们俱都是年龄差距大,无太多感情。那李荡虽只比她大个几月,可李荡在宫中不受宠,又性懦,与她玩不到一起,所以与她最亲的人就是他了,只有他了。 崔云祈低下了头,凝视着她,分外温柔,将她揽入怀中,极为怜爱她,柔声:“玉儿,我是圣上为你挑选的驸马,我们青梅竹马,你不知我十岁时就在懿成太子葬礼上见过你,我还抱过你,玉儿,我极爱你,我不仅是驸马,我还是你表兄,我会照顾好你、保护好你的。” 李眠玉今日未曾吃喝,又大悲大恸,十分虚弱,她听到崔云祈的话,想到皇祖父,心里既难受又欣慰,她闭上眼,靠在崔云祈怀里。 是啊,她还有崔云祈,不止有崔云祈,她还有燕寔,她要给燕寔写信,让他从陈家村过来。 李眠玉闭着眼哭了会儿,声音哽咽着,轻轻地,却也是认真地说:“燕寔、燕寔也是皇祖父留给我的,我要给他写信。” 她的语气倔强,带着公主不容置喙的气势,只是她此时太脆弱了,这威仪便不剩下几分。 崔云祈温柔的眸子瞬间暗了下来,他抱着李眠玉,却是顺着她的话说:“好,给他写信。” 李眠玉听到这一句,哭声也小了一些,只是还将脸埋在崔云祈怀里。 崔云祈轻轻抚着她的背,过了会儿,又低下头用额心探了探她额心,果真如那大夫所言,有些烫,便道:“玉儿,你今日还没吃过东西,先吃点东西,再喝药,你起烧了。”他顿了顿,又柔声说:“圣上若是还在,必希望你能好好养护好身体。” 李眠玉浑身无力,也不想吃东西,眼睛又酸又胀,脑袋也晕着,什么话都不想说。 “侍女说你先前想吃烙饼,我让厨下现在再去做?”崔云祈温声道。 烙饼,对了烙饼……李眠玉想起燕寔做的烙饼,她依然没有胃口,只是眼泪流得更厉害了一些,她知道现在就算想吃,燕寔也不能立刻从陈家村跑来这里。 崔云祈见她不吭声,又温言软语哄了会儿,可李眠玉只闭着眼安静流泪,再不肯出声,他毫无办法。 但她不能这样不吃不喝,他还是命侍女过来,吩咐去将备着的粥送来,再做些烙饼,与药一起送来。 李眠玉闭着眼,只想昏睡过去,睡过去之后,便能再见到皇祖父了。 厨上很快备好,侍女端了过来,崔云祈从床上坐起身,他发觉那荷包从腰间掉落,便要去拿,可一只小手从旁边忽然穿了过来,抓住了那荷包。 崔云祈怔了怔,看向李眠玉,见她依旧紧闭双眼,脸上湿漉漉的都是泪,心中一软,没有再问那荷包中的暗卫令牌一事,只伸手拿帕子擦了擦她的脸,便转身去接侍女手里的托盘,并让人都出去。 侍女依言出去,门又重新关上。 崔云祈将托盘放在小案几上,用调羹试了试温,便抬手去搂李眠玉,李眠玉没有挣扎,只是很安静地靠在他怀里。 “玉儿,喝些粥,这粥是你从前最爱喝的甜粥,莲子百合粥,喝一点好不好?”崔云祈抱着人,另一手端起粥,轻声问。 李眠玉依旧垂着眼睛安安静静的流泪,他试着将粥喂过去,她撇开脸,声音还哽着:“我还没洁牙。” 崔云祈:“……”他又吩咐侍女将洁牙的刷牙子和牙粉并温水送进来。 李眠玉毫无胃口,可她想到皇祖父,想到皇祖父若是在,看到她不吃定会难过,还是撑着虚弱的身体起来洁了牙,只是她一日不曾吃喝,手无力,崔云祈想接过刷牙子替她洁牙,却被她拒绝了。 “玉儿。”崔云祈轻声,拿她没办法,只好替她只端着杯子。 待李眠玉洁过牙,便又被崔云祈揽进了怀里,“我喂你。” 他端过一旁的粥,舀了一勺喂过去,她没有拒绝,他便松了口气。 崔云祈喂了半碗粥后,又拿起一旁的烙饼,撕成小条喂她吃,李眠玉只吃了一口,却再不肯吃,闭紧了嘴,“可是这个不合胃口?” 李眠玉终于出声:“没有燕寔做的好吃。” 她的声音轻轻的,语气却有一种令崔云祈脸色难堪与阴郁的眷恋,他稍顿后,自然地将烙饼放下,温声说:“那便不吃了,再喝些粥。” 李眠玉没做声,但安静喝完了一碗粥。 崔云祈将粥碗放下,拿起帕子替她擦了擦脸,过了一会儿,又给她喂药,等药也喂完,才是稍稍松了口气,抱着她俯首温声:“玉儿……” “我想更衣。”李眠玉虚弱地说。 崔云祈:“……”他默了默,将李眠玉抱起往隔间的净房去,随后便要唤侍女来,李眠玉却摇头,他便要留下,李眠玉恍惚间想起燕寔在山林里守着她更衣的场景,静了会儿,回过神后皱紧了眉,坚决将崔云祈推搡了出去。 此时夜色已暗,外面无月,天阴而湿寒。 崔云祈去了院子里等,他脑中想起李眠玉虚弱但依赖他的样子,垂眸时,脸上还是露出了浅淡的笑意。 成泉早就在院外等候多时了,此时见自家公子终于得了闲,忙上前,“公子。” 崔云祈朝他看过去,目光淡淡的,“何事?” 成泉低着头说:“方夫人知道公子回来了,叫人去了崔府传信,让公子过府,说是许久未见,甚是想念,也想知晓如今的具体战况。” 他说完,便感觉周围的温度似乎更低冷了一些,头更低了些,呼吸都放轻了。 崔云祈的脸色彻底暗了下来,他许久没说话,直到听到屋中有些动静,才低声说:“告诉他回来路途淋了雨,染了风寒,怕过了病气,歇两日我再登门。” 成泉应声,便躬身离开。 崔云祈返身回了屋子,李眠玉的脸色还是苍白,垂着眼睛正用帕子擦手,一双眼肿得核桃大,他上前要抱她回床上,她摇头,声音虚弱:“我要给燕寔写信。” “……明日写也一样。”崔云祈声音隐忍。 李眠玉没吭声,只红着眼睛流着泪,自己往回走,轻轻搡了一下拦路的他。 “玉儿!”崔云祈胸口起伏又大了起来,可看她脸儿毫无血色,神色也昏昏,终究心疼她,没做声,到了书案前,强忍着戾气替她研墨。 李眠玉手绵软无力,只垂头握笔写了几个字——“吾甚念,速归。” 她将信交给崔云祈,哽声:“交给成泉,让他把信送到陈家村。” 崔云祈无声笑了一下,伸手接过,声音越发温和:“好。” 李眠玉仰头看他,不动。 第40章 两日后,燕寔才在傍晚时到郡治。 天色还未完全暗下来,他先去了一趟包子铺,买了一屉包子,一边走一边飞快咬着,再顺道去了一趟官衙,凑在人群里去看最新的告示,却在上面看到了一篇檄文,怔了一下,随即目光认真地从头看去。 周围的书生正对这篇檄文大加赞叹:“也不知是哪位不出世的大儒写的这檄文,妙语连珠,让人喷饭之余又觉得言辞锐利,简直直击痛点!” “当是年轻人写的,如此轻狂不加掩饰的情绪,用词跳脱,怕不是哪家的公子写的呢!” “我说,不管谁写的,这上面说那李荡钻过粪桶可是真的?” “哈哈哈哈!管他真假,如此这粪壤之主的名号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只此一家了!” 这是宁国公主写的。 燕寔听着周围议论,慢慢吃完了包子,漆黑的眼一直盯着那檄文看,静了会儿后,才在天色彻底暗下来时混入人群离开。 入了夜后的节度使府静寂无声,燕寔闲庭信步般四处晃了一圈,听了几个侍女仆从闲言碎语,便直往一个方向奔去。 -- 去筹集粮草的卢元柏提前一日回来了,方夫人也是怕这个儿子,等他来请过安,便借口头疼让他快回去休息。 卢元柏哪儿也没去,用过饭便悄悄去了卢姝月那儿,一过去,便将一路上搜罗来的珠玉金饰放在桌上叫她看。 卢姝月不敢让人发现他,挥退了侍女后便在屋里发了一通脾气,将桌上的首饰都甩到地上,她疾步在屋中来来回回地走,脸色难看,红了红又青了青,既厌又有一丝说不出的烦闷,“我与你说过多少回了,我不需要这样!我只需要你做我的二哥,而不是情郎!” 卢元柏身形健壮高大,随意在榻上坐着,一座山一样,伸手一捞,就将卢姝月捞到了怀里,他英俊的脸上是满不在乎的神色,“老子都跟你说过很多次了,谁说我就一定是你二哥了?就是两个老的头昏眼花认错了人,耳后长胎记怎么了?我恰好就长了不成?我爹娘是杀猪的,我从小跟着杀猪,都跟你说了八百回!” 他埋在卢姝月肩上,深嗅了一口她身上的香气,感觉出门几日的烦闷瞬间没了。 卢姝月虽性子霸道跋扈,却是千金之躯,身段柔婉,哪里推得开铁塔一般的男人,愤懑道:“既如此,你又为何叫他们爹娘!” 卢元柏毫不在乎道:“是你爹娘啊,我怎么就不能叫了?你究竟什么时候退婚?老子现在愿意忍着,真到那时候可忍不了!” 做过土匪了,回到金窝里还是洗不掉泥腥味的土匪! 她爹卢三忠何等精明的人物,又怎会认错儿子? 卢姝月心中气闷难言,一巴掌打过去,卢元柏却混不吝地笑一声,捏捏她腰后敏感的地方,趁她软了身时便凑了过去,她自是要挣扎,又是一巴掌,卢元柏拿脸蹭了蹭她的手,将她两只手都捉住,往榻上倒去。 “不行!”卢姝月喘着气,想到今日表妹岳凝香还在这张榻上与她玩樗蒲,便使劲抗拒。 卢元柏并不说话,只随着她的力道玩闹着,哼两声便往她脖子里钻。 渐渐的,两人衣襟乱了,挣扎的味道也变了,卢姝月面色涨红,似哭非哭。 没人发现窗子被人悄然打开了,燕寔轻盈地跃进去,在暗处静静听了会儿,见卢姝月挣扎得厉害,皱了皱眉,上前一掌劈在卢元柏脖颈处。 卢元柏身形健硕,有短暂的眉宇锋锐,但很快还是闭上眼昏厥过去。 卢姝月身上一沉,喘着气睁开眼,便看到随意站在榻边的灰袍少年,她被吓了一跳,连卢元柏昏厥在身上都顾不上了,脸色先是一白,再是一红,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燕寔扫了一眼她,目光幽然看向别处,淡声问:“崔云祈是不是你未婚夫?” 少年声音清润,透着沉静的冷淡。 卢姝月乍然听到此问,怔了一下,面上的红渐渐褪去,打量着这撬窗闯进来的人。 十八九岁的少年,眉清目秀,极其俊俏,唇色透着妖异的紫红,穿着粗布制成的灰布袍子,挺拔修长,气势如剑凌厉,器宇轩昂,胸口不知藏了什么,鼓起一块还在动。 她一时摸不着这人是何人,是崔云祈的仇敌?还是来寻他的门客之流? 她没有立时回答,而是受惊一般低下头,先推开趴在身上的卢元柏,再将衣衫整理一番,衣襟收好,然后趁着这工夫,露出怯怯神色,再看向那少年,试探着反问:“你是何人?” 燕寔漆黑的眼幽静,只冷声再问:“崔云祈是不是你未婚夫?” 他周身气息冷了几分,卢姝月是进过土匪窝的人,立即敏锐地察觉到一股危险的寒意,哆嗦了一下,心中生惧。但她一时不知自己是该回答是或不是。 若是仇敌,她自然是不敢承认,生怕影响到他,这少年瞧着能直接拧断她脖子。 若是门客……也不像,如此不客气的态度,所以怕是仇敌更有可能。 该死的崔云祈,在外惹了仇敌却要她来承担! 卢姝月想到此,低下头时又恨恨瞪了一眼旁边昏厥过去的卢元柏,长得和一座铁塔一般,身上筋肉都是鼓胀的,腰也有劲,怎么被这清瘦少年一捶就晕了!一点用处都没有! 她越想越恼恨,狠狠掐了一把他大腿内侧的软肉,竟是这样都没能把他唤醒。 “说话!”燕寔许久得不到回答,声音更沉了一些。 卢姝月心一抖,深吸口气,脸上露出婉柔神色,细声说:“我爹卢三忠乃是陇西节度使,如今也算得上一方枭雄,正一路东行,忧这家国乱,百姓苦,誓要治这沉疴江山,解百姓之忧!恰此时,曾被誉为大周脊梁的崔相投奔而来,相爷雄才大略,甘愿成为我爹左膀右臂。” 她说到这,一直打量那少年神色,见他面无表情,一双漆黑的眼始终如渊如潭,不由声音更轻了些,“故,我爹与崔相达成联姻之盟……不过我心中另有所爱,已是打算好,寻得时机便与他解除婚约!” 燕寔安静听了半天,点头,“所以他是你未婚夫。” 卢姝月听他这语气,心里打鼓,忙道:“……很快就不是了。” 燕寔不语,忽然抽出腰间软剑,指了指她身旁衣襟大开,英俊健壮的男人,幽声问:“所以你想为了这个男人,与崔云祈退婚?” 卢姝月脸都白了,看着那剑尖都要戳到卢元柏脖颈里,紧张地捂着胸口,她本想否认,可想到这少年看到了方才卢元柏对她的痴缠,恐怕她否认也不会信,一时没吭声。 “刚才你并不愿,不如我帮你把他杀了。”燕寔却慢声道,为杀人寻了个理由。 卢姝月看着那剑就要去割卢元柏脖颈,心头一跳,下意识扑过去,“别杀他!” 她慌忙紧张之中忘却了对卢元柏不知廉耻痴缠她的恨与厌,只不想少年那散发寒光的剑割了他头颅,她脸色白着,眼底都有泪光了,可再次看向燕寔,电光石火间却领悟到了什么。 这俊冷的少年难不成不想她与崔云祈退婚? 可这又是为什么? 她与崔云祈的婚事成不成又与他何干? 所以,这疑似剑客的少年郎君果真是崔云祈的门客?还是那等誓死追随、眼里容不得任何人背叛他的脑有疾之人? 是了,大晚上来问她崔云祈是不是她未婚夫,还一副要斩她情郎的气势,多半是了。 卢姝月念及此,松了口气,露出娇怯神色,道:“别杀他,我不与崔云祈退婚了,以后为他守身如玉,让我爹的权势助他上青云,可行?” 燕寔漆黑的眼盯着她,半晌后,淡声道:“不退婚就行。”说罢,他又看了一眼昏迷的健壮男人,“不然,我杀他。” 卢姝月一时又摸不着这少年的路子,但此时也容不得她多想,忙点头,先哄住他再说。 燕寔收了剑,手腕一甩,那剑又变成腰带环在他腰上。 “崔云祈在哪?”他淡声问。 卢姝月刚松口气,此时又一怔,心道看来这剑客还是上赶着来的,如实道:“崔府就在雀头巷最东边,他前几日回了陇西,应该还没走,因他该要来府中拜访却还未来,不知现在是否在那儿……先前听我娘说,他娘与弟弟住在流溪镇南边巷子一处门前有槐树的小院,不在崔府。” 燕寔面无表情看她一眼,没再说话,转身脚尖一点,如猫一样轻盈地踩过桌案,跃出了窗,还贴心地将窗合上了。 屋中静寂了下来,烛火萤萤,卢姝月默了半晌,浑身才瘫软下来,伏在卢元柏身上静了会儿后,便用力握拳捶打他,又拍他巴掌,毫不客气。 燕寔的力道精准敲击在卢元柏穴位上,他是再厉害不过的少年暗卫,天赋超然,再猛壮的男人也禁不住,只能昏沉过去,卢姝月虽是女郎,但此时泄愤一般乱捶,恰将他又提前捶醒了过来。 卢元柏一双虎目睁开,翻身起来就要去拿自己放在一旁的刀,就听卢姝月哭着说:“人早就走了!” 他眉头紧锁,狐疑地看向卢姝月:“那人是谁?为甚打我?月儿,莫非你要丢下老子是又去找了别人?” 卢姝月抓起一旁枕头朝他丟掷过去,气恼愤恨,依然是那副恨天恨地恨所有人的样子,“滚!滚!” 卢元柏见她如此,又凑了过去抱她,“老子不说就是,你哭什么?那人究竟是谁?你说,我不发火。” 卢姝月又一爪子挠过去,恨声道:“来寻崔云祈的!” 崔云祈……听到这小白脸的名字,卢元柏拧紧了眉,又是一阵骂骂咧咧。 第41章 潇潇冬夜,冷凉如水。 李眠玉撑着腰站直了,听到采花贼这三个字怔了一下,她只在话本中见过此等祸害女郎的淫贼,当下便道:“崔云祈临走前难道没安排卫士吗,既有卫士,你来守着我睡做什么?还不快派人出去捉贼呀?” 侍女:“……”她稍顿,才恭声道:“公主放心,卫士已去捉贼。” 李眠玉还红红的眼睛里半点未见害怕,在床边走了两步缓解双腿酸胀,她心里有百般思绪,想起燕寔就心酸难抑,便打算出去院子里透透气。 可她不过朝外走了两步,便被侍女挡住,“公主,那淫贼狡猾,卫士担忧他已是入院内,此时正在院中巡逻,公主与奴婢还是在屋中静等片刻再出去为好。” 侍女声音柔柔的,卑躬屈膝极为恭敬。 可她的动作却如此胆大,以下犯上。 李眠玉盯着侍女看了会儿,她脸色难堪与愤怒,又委屈万分,如今不过一个小小侍女,竟是也敢挡她路。 “让开!”她脆声斥道。 侍女却不肯让,只低头屈膝站在李眠玉面前,李眠玉要绕开她往外去,侍女也绕着挡在她面前,且不论李眠玉如何训斥,皆是低眉垂首不说话。 门外又来了两名卫士,直接堂而皇之站在了门口如两尊门神一般守着。 李眠玉抬头看过去,心里恨死了崔云祈,恨他对自己如此无礼,恨他皇祖父一死便再不尊重她,她的眼睛又湿润起来,看向院外。 此时房门因着侍女进来是开着的,她能看得到一点夜空。 今夜不知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本该是沉黑的夜色下,竟有荧荧火光。 李眠玉眨了眨眼,她夜不视物,每每入了夜便与瞎子无异,除非像她及笄那夜,站在高山之上,似伸手便能触及月亮,除非有很亮的烛火,她才能看得到夜中景色。 “外面究竟怎么了,为何有火光?”她仰头指了指外面的天。 侍女低声:“那淫贼被人发现行踪,便放了火,如今隔壁的院子正火烧得旺,不过公主不必担心,卫士去帮忙灭火了。” 李眠玉心中觉得奇怪,她伸手去推面前的侍女,可侍女下盘极稳,看着柔弱,身体却硬实,她竟是推不动半分。 “公主,外面火烧烟大,奴婢去将门关上。”侍女垂首又道,便返身去关门。 李眠玉看着她的举动,面色十分难堪,她隔着窗棂纸往外看,知晓自己出不去了,原地站了会儿,便返身回了床上。 她失去了皇祖父,没有人再将她当做公主。 此时此刻,李眠玉回忆当日从宫中逃离的一幕,猛然惊觉,那一日开始,她便已成了亡国的公主。 亡国的公主算什么呢? 什么都不是。 她呆呆坐在床沿,心中垒砌的骄傲也在此时轰然崩塌。 她未必不知道,只是……只是她从来不愿去想,她只有想着皇祖父会东山再起,才能如常一样往前继续前行。 李眠玉低下头,抹了抹眼睛,眼睛酸胀难言,想起燕寔时,便更难过了,她在燕寔面前自傲公主,公主不计暗卫过,他会不会也觉得可笑呢? 她又恍恍惚惚地想,青梅竹马的崔云祈如此待她,燕寔知道皇祖父已经故去,还会遵他的令保护她吗? 李眠玉心底又生出些恐慌来,眼睛一眨,便有泪珠滚落。 若是燕寔也离她而去,她在这世上无亲无故就真是孤身一个人了。 李眠玉不停抹眼睛,眼前模糊得什么也看不到了。 她又努力去想燕寔,燕寔与崔云祈不一样,他……他说他未教化,未教化……未教化那就是不会和普通人一样受世俗教导,他自由自在,他只做自己想做的。 她离开时,燕寔语气那样闷,他是舍不得她走的吧? 她与燕寔说最迟三个月内会写信让他来,若是她没能写成信,他也还会来寻她的吧? 李眠玉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连日来多番的打击已经要让她崩溃,她心里的火光一点点熄灭,只剩下燕寔的那一小簇,让她觉得或许她不会是孤身一人,或许她在这世上还有人陪着的。 可若是世上真的无人再陪她呢? 李眠玉迷茫了一瞬,一时竟是不知自己活着还有何意义? 侍女就守在床边不远处,听到公主渐渐没了声音,默然不语,只频频看向外面的火光。 -- “娘,今夜是个什么日子啊,那儿怎会有那么多孔明灯?分明已经过了元宵啊!” 崔云湛每日都闷在院子里,兄长派了卫士过来管着,哪儿也去不成,便日日爬树登高,这日入夜,他又睡不着,在院子里耍了两套拳,便又爬上了树,却眼尖地看到隔了一条街的地方,有起码数十只孔明灯飞起。 冬日天冷,李夫人本要回屋,无奈幼子调皮,又长子行军在外,心中不宁,便索性也提着灯站在院中,听闻此话,脸上也露出些意外。 她想了一下,语气柔和,笑说:“许是有男子为博女郎一笑,湛儿,天冷,你下来,莫要再爬树了。” 崔云湛许久没见得这样新奇的事,站在树枝上仰着脖子往那儿看,见看不到太多,又猴儿一般往上蹿了几步。 李夫人仰头看着那树枝摇晃,似要断裂一般,心都提了起来:“湛儿!快下来!” 崔云湛却不听,踩着树枝凭着还年少轻盈的身体往屋顶上一跃,有瓦片被他踩碎滚落下来,李夫人奔至下方,忙唤卫士。 有卫士立即从暗处出来,就要上去将小公子捉下来,可崔云湛却蹲在屋顶上又咦了一声,道:“怪哉,怎么那孔明灯一下灭了这么多!” 他的声音还有些稚气,心中好奇至极。 卫士往那儿瞧了一眼,恭敬解释:“小公子,是有人将孔明灯射了下来。” 崔云湛眨眨眼,越发奇怪:“在天上飘又不碍着谁,做什么要将灯射下来?” 李夫人在下面听着幼子稚气的声音,头疼道:“许是这女郎的家中长辈不满那男子,不肯让他讨好了女郎……湛儿,你快下来!卫士快将他带下来!” 卫士自然是听李夫人的,上前就抱住小少年往下跃去。 崔云湛虽也学了点拳脚,但不过是护身的,又年少身形如细柳,哪里抵抗得了健壮的卫士,一下就被从屋顶上薅了下来。 他不满至极,又要上树,被李夫人拉住,“湛儿别闹了!” 崔云湛郁闷又委屈,“若是阿兄肯带我去随军,我就不至于这样日日无所事事看到个孔明灯都觉得稀奇了!” 李夫人头疼至极,只柔声哄他:“战场危险,你阿兄一个文臣跟着去,我已是担忧不已,怎会让你也去?你陪着娘读书不好吗?” 崔云湛踢了一下脚下的石子,郁郁道:“我不要读书!” 李夫人叹了口气,自是不打算再多说,只板了脸色要训他,可看他低落的神色,又舍不得,余光里忽然看到亮光,便仰起头,便看到一盏孔明灯被风吹至此处,忙轻轻拉了拉崔云湛袖子,“湛儿,你看。” 崔云湛还是听母亲话的,仰起头来,果真看到有孔明灯飘到上方,他看到那上灯上似有画,还有布条飘着,心中好奇至极,忙招呼卫士:“快,将其击落!” 卫士弯腰从院中花坛里捡起一块碎石,抬手往上一掷,正好打在烛芯上,火光熄灭,孔明灯摇摇晃晃往下落,他再一个跃起,上到屋檐抬手一拽,落下时,手里便多了一盏灯。 崔云湛忙拿过那孔明灯,先好奇地去看上面的画。 “娘,这人好奇怪,上面画两只燕子是什么意思?”他兴致勃勃拿给李夫人看。 李夫人虽无兴趣,但随着幼子目光看过去,见是两只燕子,便笑了起来,婉声道:“倒是逸趣横生。” 崔云湛可没瞧出什么逸趣不逸趣的,又去取下方布条,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字——“崔云祈骗子,勿信。” 他呆了一呆,惊叫一声,忙叫布条递给李夫人:“娘,你快看!上面有兄长名字!” 李夫人被这一声惊到,忙低头去看幼子递过来的布条,果真看到了上面的字。 她盯着这粗糙又苍劲的几个字,半晌没说话。 “娘,这是何意?那孔明灯怎会与兄长有关?娘,这上面说兄长是骗子是何意?那院中住的又是何人?卫士呢!卫士去看看那边究竟怎么回事啊!”崔云湛如跳脚的小狗,上蹿下跳,好奇又着急。 李夫人捏着那纸条,心中百般揣测。 这流溪镇靠近郡治,除了有卢三忠的卫士守护外,崔氏一族豢养的黑衣卫也有不少藏身于此,若是长子要藏什么人,这里自是最佳之地。 对谁来说,崔云祈是骗子呢? 李夫人自然想到了那可怜的宁国公主。 莫非长子已是寻到她?还将她关在此处? 那又是谁人试图给公主报信? “娘,娘!”崔云湛见母亲捏着那布条半天没动静,拔高了声音喊她。 李夫人回过神来,对他勉强笑了一下,说:“此事确实奇怪,我先与你兄长书信一封问一问。”说罢,她便回了屋,简单写了几句封起来,让卫士去递信。 可卫士将要出门时,她却又叫住了他,“等等!” 卫士回头。 李夫人眸中暗光浮动,渗出些水意,终究闭了闭眼,将信拿了回来,并迅速另写一封信递给卫士,“将此信交给崔庭善。” 李眠玉一个亡国公主,若是有明德庇佑,自然余生能安然度过,但此事已不是明德一人之事。 第42章 雨气透过窗打在身上,一下让李眠玉仿佛回到一年前的雨天,她眼前模糊,心里有许多话要与燕寔说,但此时此刻,她只抽着气不停说:“燕寔~快带我走。” 燕寔察觉到她此刻的伤心,动作稍稍迟缓一下,才是脚尖一点,微微弯腰,带着李眠玉往窗外跃去。 窗下守着的卫士早就倒在地上,生死不知,李眠玉只看了一眼,便眨了下湿润的长睫,很是无情地收回视线。 这一处院子不大,从窗里跳出来,就已经到院中了,几步开外,李夫人正与侍女走过来,眉头微蹙,似有烦心之事,两人察觉到什么,看到地上倒下的卫士,抬头便与燕寔撞上,俱是一怔。 侍女瞬间丢掉手里托盘,抽出腰间带子,那竟也是一把剑。 李眠玉正被扛着,看不到身后,但听到了身后的声音,抽噎一顿,有些紧张起来。 燕寔却不紧不慢,侍女刺过来一剑,他似只是漫不经心抬手,指尖便夹住剑尖,剑一下断裂,侍女摔飞出去。 方才那托盘摔落的声音是一道信号,懈怠了三月的黑衣卫忽然惊醒,从暗处跃出,带着十足怨气,齐齐攻向这耍了他们足足三月的少年! 燕寔足尖一点,轻轻往后方跃去,手中剑往前一挑,真气荡开,只听周围刀剑铿铿碰撞声。 李眠玉抬眼看到四周竟一下冒出这么多人,却没办法说出让他将自己先放下来的话,她一点不想被放下来,她紧紧攥住燕寔的衣摆。 但下一瞬,怀里便被塞进来一物,她不知是什么,下意识抱住,垂眼一眼,竟是只灰兔子。 李眠玉睫毛上还沾着泪,一下呆住了,目光落在灰兔子额心的一小撮白毛上,认出这是养在陈家村的两只大兔子生的其中一只小兔子。 她扑哧一声笑出来,燕寔来找她竟是将兔子也带上了,等他们回去也可以看兔子啊! 燕寔听到李眠玉那一声短促的笑,也抿唇笑了一下,速度极快往前劈去,几月过去,他显然不是当日被围困在陈家村那个雨夜里狼狈的少年,他的速度更快了,在人群中如鬼影一般,黑衣卫刚摸到他的衣角,他的剑已经轻盈又狠辣地割了过来。 磅礴的真气从他身上震荡开,黑衣卫的攻势都弱了几分。 “放箭!放箭!”黑衣卫头领急呼道。 小院太小,黑衣卫太多了,此时又还下着雨,人都堵在院中竟是施展不开,反而让那轻盈如猫的少年肆意收割。 李眠玉听到放箭两字,心里又紧张起来,但燕寔带着她往前一个纵步,只听身旁所有动静都顿了一下。 她一时好奇,偏头去看,便看到李夫人湖绿色的衣摆在身旁晃动。 燕寔随意地把剑横在李夫人脖颈里,只需要他手指轻轻动一下,李夫人便能立即气绝身亡,就如同倒在地上的黑衣卫一样。 李夫人方才被簇拥在角落里已是见识过这少年的厉害,分明只是看起来随意地在人群里走动,却抬手间手段狠辣,尽是一剑割喉。 她一个从未见过这等血腥的妇人,此时衣摆上已经沾上血迹,面色惨白。 这一处共有两百黑衣卫,带着势要围剿燕寔的气势,那是崔云祈下的绝杀令,可谁能料到他耍了他们三月,恰就在李夫人来的这一日来了! “放开夫人!”头领咬牙道,却不敢再靠近。 燕寔淡扫他一眼,“备马。”只这两个字,再不说别的,推着李夫人往大门走去。 其余人刀剑纷纷往后,生怕伤到李夫人,一双双眼睛死盯着燕寔。 燕寔手微微动了一下,李夫人的脖颈里就多了一道血痕,她脸色更白了,几近晕厥,颤着声吩咐:“去给他备马。” 头领再不敢耽误,忙吩咐下去。 燕寔继续推着李夫人往门口去,他肩上还扛着李眠玉,却闲庭信步,不急不缓,等到了门外,视线往外瞥去,看到已经有卫士牵了马等在那儿。 “太老,换一匹。”他淡声说。 头领脸都青了,可夫人在他手上,他全然不敢冒险,吩咐卫士换一匹马来。 李眠玉听到燕寔没有骑马来,怔了一下,心中奇怪他怎么没骑擎渊过来,可此时人太多,她不愿在这些人面前多说话,便先忍下心头疑惑。 黑衣卫很快换了一匹马过来,这一次的马健壮高大,浑身棕红,皮毛发亮,额心一簇白毛,扬着脖子甩着马尾,威风凛凛。 燕寔扫了一眼,稍稍弯腰放下李眠玉,李眠玉立刻攥住他袖子挨紧了他,下意识抬脸看他。 少年的眼依旧漆黑,却又似猫儿一样,眼尾带着弧,漂亮又凌厉,他低声问:“能不能自己骑马?” 李眠玉立即明白他的意思,转头朝着那匹马看了过去,很高,可是没有擎渊高,她的眼睛还湿漉漉的,仰脸又看燕寔,点头,“能。” 燕寔没握剑的那只手又轻抚过她的眼睛,稍稍弯腰在她耳边说:“从这条街出去,一路往东行,不要停下来,我会追上来。” 李眠玉眨了下眼睛,含泪又点头。 “去吧。” 燕寔将她手里的兔子又捞出来,稍稍后退了一点,但依然站在她身后,目光朝着后面那群虎视眈眈的黑衣卫扫了一眼,带着凌厉的杀气,叫那偷偷抬腿的黑衣卫下意识又收回了腿。 李眠玉提着裙子到大马旁,双手攀住马鞍,扎了三个月的马步,她的双腿比从前有力许多,脚尖用力便轻盈上马,腰间橙红的绦带飞扬。 她脸上还挂着泪,但无意识下巴一扬,雾蒙蒙的眼几分娇憨地朝燕寔看去。 燕寔就站在那儿,清黑瞳仁看着她,直勾勾的,她又有些不好意思,抿了下唇,拉了缰绳,没有说多余的话,便策马转头就要奔。 “玉儿!”李夫人却忽然叫了她一声。 李眠玉回头看向她,这个曾经也待她极好的妇人。 李夫人柔美苍白的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她轻声:“玉儿,你别怪明德,他也是不得已……” 李眠玉再不想多听一句,转头扬鞭便走,马儿嘶鸣一声,泥水溅射。 -- 雨势不曾变小,依旧淅淅沥沥的,风也那样大,吹得李眠玉头发飞扬,可她听着身下马蹄声,心却怦怦直跳,觉得畅快极了,她忍不住笑出声,可不过笑两声,又鼻子一酸,回头去看。 燕寔还站在门口,剑横在李夫人脖颈里,静静看着她,挺拔如竹,器宇轩昂。 李眠玉又想笑了,眼前却更加模糊,一定是雨水打湿了她的眼睛,不然的话,见到燕寔是这样高兴的事,她的眼睛为什么都是水呢? 一直到视线里再没有李眠玉的身影,燕寔才稍稍动了动身体。 “公主已走,快放开我家夫人!”头领再忍不住,青着脸斥道。 燕寔扫了他一眼,拽着李夫人就进了雨中。 李夫人一个深闺娇养的妇人,冷不丁冒头淋了雨,身上头上都湿了,狼狈难言,两条腿也如棉花一般,根本跟不上看似闲庭信步的少年,几次踉跄。 暗卫头领带着人跟在后面,不敢贸然上前。 这条巷子一路往东,半道上便会路过一条小河,通向渭河,下了几日的雨,河水高涨且湍急,燕寔走到桥上时,忽然拽起李夫人胳膊,将她抛向河中。 李夫人惊叫一声,卫士们也吓得脸色一白,瞬间乱了心神,俱是朝她扑过去,一时如下饺子般纷纷扑入水中。 头领在李夫人下水的瞬间便将其捞了起来,飞身上岸,等他再抬头,哪里还有那少年的身影?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青着脸便吼:“追!快追!跑不远的,快追上去!” 黑衣卫忙纵步去追。 -- 雨气濛濛,灯笼光微。 镇上没有行人,只李眠玉一匹马在狂奔,偶有好奇的顽童打开窗户探头来看,她余光瞥到了,忍不住又笑。 忽然她看到那小童指着她的方向惊呼,下一瞬,便感觉身后有人拥了过来。 李眠玉许久没与燕寔这样亲昵,有些害羞,又忍不住贴紧了过去。 “很冷吗?”燕寔似是察觉到她的动作,也丝毫不因为分别而生疏,俯首在她耳畔道,说罢,搂住她的双手生出热气,将她身上的潮湿带走。 她再淋不到一滴雨。 李眠玉摇头,明明想笑,开口的声音却是哽着的,“燕寔~马上入五月了,怎么会冷呢?” 燕寔偏头看她,李眠玉在他怀里亦是仰头,四目相对,静了一瞬,谁也没有再开口。 三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熟悉又有一些别离后的生疏,目光相触间,便让人心头生出害羞来,却又不舍移开目光。 李眠玉眼睛轻颤,三月来总是苍白的脸渐渐生出些热意,试图掩饰心头的急速跳动,小声:“燕寔~我们要去哪儿?是不是直接回陈家村?” 燕寔盯着她却又看了会儿,忽然捏了捏她的脸,低声:“你脸上的肉呢?” 李眠玉:“……”她疑心他是不是在说她从前胖,抿了下唇,可见到他的快乐还是淹过了其他情绪,她抿唇笑,小声说,“他们做饭不好吃,我不爱吃他们做的饭。” 她一双眼水波流动,却又闪烁着动人的光,亮亮地看着燕寔。 燕寔不吭声了,只是又捏了捏她腰间的肉,静了会儿,低声说:“明天给你烤兔子吃。”说完,他才是覆上她的手背去拉缰绳,他轻轻调转了马头,朝着旁边的暗巷去。 李眠玉下意识便弯唇点头,她的注意力一直在燕寔身上,不曾注意街上有什么,此刻见他带她进了一处巷子,便也顺着看过去。 第43章 然后……呢? 李眠玉的目光终于飘忽着对上燕寔的眼睛,少年黑眸幽深,那样直勾勾盯着她,她刚才已经领悟到了棍子的用途,此时对上他的眼睛,一下红着脸,支吾着说:“然后……然后,这样该多痛?而且……会不会有点脏?” 燕寔:“……” 李眠玉移开了目光,又去看屏风,看两眼便心跳飞快,又想到燕寔的棍子,莫名害羞,却依旧似懂非懂,一边想起自己揣测的男子憋尿于此,一边又看看屏风上的画,并不十分明白这是在做什么,可人之天性却好奇,忍不住被吸引。 燕寔已经走了过来,顺着她的目光也认真将上面的画看了各遍。 风月场所,屏风上所绘的皆是衣衫半褪的男女,阴阳合道,男女不同之处绘得清晰直白。 “你知道他们究竟在做什么吗?”少年声音似乎有些幽深。 李眠玉看他一眼,她又不蠢笨,此时心中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原本从前随意就能说出口的,此时竟然不好意思了。 燕寔替她慢吞吞说了出来:“在媾和。” 李眠玉红着脸,又看他一眼,那一眼娇憨羞涩,她慢吞吞从屏风后飘出来。 原来媾和是这样的!原来生孩子是要这样进进出出的!怪不得上一次那客栈里的女子那样痛呼惨叫!这谁能不叫! 女子果真不易也! 李眠玉幽幽叹了口气,满腹愁绪,她将来还想要生一个孩子呢! 想到生孩子,她又想到原先是打算与崔云祈生的,如今她已经没有驸马了,那她与谁生呢? 李眠玉忽然停下了脚步,身后的燕寔似是没察觉,便撞靠了过来,紧贴着她的背,她一下被少年温热的身躯包裹,脸便更红了。 她转身去看燕寔,燕寔俯首也看她,她看着他俊俏的脸,眼神闪烁,心跳怦然,心里飘忽地想,如果是燕寔呢? 李眠玉便想到燕寔的棍子比屏风上所绘要吓人得多,粗硕无比,要挨的痛恐怕非比寻常。 燕寔看着李眠玉,不知她此时在想什么,一张脸恍恍惚惚,白了白又红了红,偷望他几眼,又欲言又止。 他想了想,他俯首凑到李眠玉耳边,声音有些低:“用之前会洗干净,不会脏,痛也只会痛一次,一次过后就不会再痛,会很舒服。” 李眠玉涨红了脸,抓着袖子好半天,忍不住指了指屏风,又指了指他,“燕寔~你看起来不会像是让女郎痛一次的人,你的棍子要大好多。” 燕寔:“……”他默了默,忽然又笑了,盯着她慢声道,“只会痛一次,我发誓。” 李眠玉听到他短促的笑声,脸红扑扑的,嗔看他一眼,却只信自己看到的摸到的东西。 她莫名觉得不能继续这个话题了,揉了揉自己的脸,心神轻晃着往餐桌边走去。 燕寔却顿了顿,回身往屏风又看了一眼,除了屏风,他的视线又一转,往屏风后的置物架扫了一眼。 那上面放着几本书。 燕寔黑眸闪烁,收回了视线。 李眠玉走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忽然想起一事,一下又转过身,“燕寔!方才我忘记说了,你送我的及笄礼,那块暗卫令牌,被崔云祈拿走了!” 想到此事,她眉宇间又染上恼怒和愁绪,眼睛又开始发红,“怎么办呢,我把它弄丢了,那是你的身份象征,现在被他拿走了怎么办?” 燕寔眨了下眼,伸手又去揉她眼睛,语气浑不在意,“不要紧,人在就行。” 李眠玉本又要哭了,现在被他一揉,便没有了哭意,只是忍不住心头郁丧,“那怎么行呢,那是你送我的及笄礼。” “那我再送你一个及笄礼。”燕寔见她心情沉闷,小脸都似乎失了几分色彩,便悄声说。 李眠玉仰头看他,眸光微动,“再送一个?是什么?” “等要睡的时候告诉你。”少年沉静的声音慢悠悠的。 他说完这一句,便拉着李眠玉往桌旁去,李眠玉心里期待,看他没有要将衣服重新穿上的意思,便提醒他:“燕寔~你还没把衣服穿上。” 燕寔歪头看她一眼,漆黑的眼显得理直气壮,低声:“这里只有你和我,我很热,为什么要穿呢?” 这话……也有理。 李眠玉抿唇笑,在桌边坐下,她抬眼看向桌上的饭食,竟是很难得觉得肚饿了,她已经快三个月没有感觉过饿了。 燕寔从旁边大如盆的碗里给她盛了一碗冒尖的饭,她看了一眼,便说:“燕寔~这太多了。” “多吃点。”他的视线又往她脸上转了一圈。 李眠玉便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似乎是没有以前圆润,她其实不想自己脸太圆,忍不住道:“燕寔~你喜欢我脸上肉多点吗?” “嗯。” “为什么啊?” “好亲。” 李眠玉呆了呆,脸仿佛更红了,她不说话了,拿起筷子闷头吃饭。 燕寔往她饭上夹了好些肉,她抬眼嗔看他一眼,却没有多说什么,低下头时却忍不住笑。 屋中静寂,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 李夫人被送回小院,沐浴过后,便招来黑衣卫问询:“可有寻到公主?” 黑衣卫想到那武功高强的少年忍不住头皮发麻,低声回禀:“还未寻到,如今已是派了一部分人往镇外去追,另一部分人则在镇子里搜寻,若是他们今夜不出镇,必要寻一处客栈居住。” 李夫人点点头,皱紧了眉,“尽快寻到人,明德明日或是后日便到了。” 卫士点头,神色也有些凝重。 李夫人想到今日之事,忍不住还是叹了口气,出了会儿神。 早在那日她给崔庭善写信告知他那孔明灯之事时,便知李眠玉必要作为前朝公主奉给新帝的。 新帝在朝堂上那般向明德发问,也不过是因为明德与李眠玉有过文昌帝所赐婚约,他盼着明德主动献美,免得落下难听的名声,毕竟那是他女婿曾经的未婚妻,没料到明德如此大胆,顺了新帝的话要娶李眠玉。 如此,他与卢女的婚事怎么办? 新帝未当庭发怒,不过是因为崔氏一族从龙有功。 李眠玉要么从此再无踪迹,若出现,必入后宫,绝不可能入崔家的门。 李夫人拧了下眉,让侍女备笔墨,即刻写了一封信,又吩咐卫士即刻送进京交到崔庭善手中。 -- 夜幕沉沉,落雨依旧。 燕寔双手环胸,靠在窗边,稍稍推开窗缝,垂目往外看,街道上有卫士四处疾奔,不远处的客栈灯火大亮,他冷眼看了会儿,才是将窗关上。 屏风后潺潺水声传来,他抬眼看过去,屏风透光,李眠玉从浴桶中起身擦身的动作一览无遗,他睫毛轻颤,忍不住盯着看,如丘陵雪山的连绵起伏,如画一般。 燕寔收回视线时,耳朵微红。 李眠玉用棉巾擦干身体,取过一旁让燕寔洗过又烘干的内衫穿上,湿着头发出来便抬起眼看向燕寔。 燕寔几步过来,安静替她将头发烘干。 分明和从前一样的动作,不过是揉摸着她的头发,但李眠玉却觉得有哪里不同,燕寔站在她身后,双手将她几乎拢进怀里,她歪头便看到燕寔修长结实的手臂,上面青色的经络环绕。 李眠玉忍不住拿出自己手臂看了看,她的手细白,看不出一点经络。 “燕寔~”她忍不住出声。 燕寔稍稍从她背后靠过去一些,偏头垂眼看她,没吭声,只用沉静漆黑的眼看她。 李眠玉又不说话了,她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燕寔慢吞吞替她将最后一缕头发烘干,便拉着她往床边去,按着她肩膀坐下,随后便踩着器宇轩昂的步子往浴桶那儿去。 “等我。” 李眠玉呆了呆,她刚刚也没说什么话,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等他什么? 但她还没来得及多想,就看到燕寔以飞快的速度脱光了身上的衣服,李眠玉便看到他背对着她站在屏风后的身影透出来,修长的双腿,宽阔的肩膀,窄瘦的腰肢。 燕寔稍稍侧过身,她便又看到他挺翘的臀,以及其他……那样清晰! 李眠玉看一眼,便想到自己刚才站在那里,岂不是也是这样被看了个透彻! 她面色酡红,暗恼这客栈怎么会放置这样的屏风时,就见燕寔似稍稍偏头,她虽不能看清屏风后他的脸,却几乎是瞬间就知道他在看她。 李眠玉一下站了起来,燕寔却已经回过头,抬腿进了浴桶里。 她踌躇着在床边踱了两步,又坐了下来,但脑子里方才燕寔的身形却挥之不去,不停在脑海里徘徊。 恍惚间,她想起了曾经做过的梦。 梦中,有人在她的寝宫沐浴,青铃姑姑说她与驸马成亲了,那是她的驸马,屏风上映出的矫健身姿让她好奇又羞赧。 她在梦里忍不住走过去,她的驸马背对着她站在浴池旁,未着衣…… “哗啦——”水声响起。 李眠玉一下回过神来,看向眼前,同样的屏风,燕寔从浴桶中起身,她豁然起身,抬腿悄声走过去。 走到屏风那,她忍不住扶了上去,抬眼往屏风后看。 一看,便呆住了,燕寔背对着她站在浴桶旁,浑身光着,水珠从他身上滚落,灯辉照在上面,有盈盈的细光,乌黑的长发湿漉漉地垂在身后,肌理分明的脊背宽阔,在发间若隐若现,脊柱沟一路蜿蜒着往腰去,腰那样窄细,腿那样修长…… 李眠玉几乎是呆滞地看着燕寔,她移不开眼睛,忍不住一看再看。 第44章 李眠玉刚读完书,已不是昔日吴下阿蒙,她红着脸,对此事好奇至极,但她强撑着意志说:“燕寔~我要给皇祖父守孝。” 燕寔小声在她耳边说:“不用棍子。” 李眠玉已经深刻领悟用棍子是什么意思,但不用棍子……她眼皮轻颤,咬了咬唇,心想,那、那是可以的吧? 燕寔只是想让她高兴,皇祖父不会生气的。 李眠玉轻声嗯了声,燕寔便从上方伏身下来,她下意识环上他的背,指腹下是少年绷紧的背,如硬石般,却又肌理分明。他微湿的长发滑在她胸口,有些麻痒,还未来得及瑟缩,她的颈项间便落下细密的吻,潮湿温热,像是羽毛轻柔地搔刮着,痒意从那儿一点点扩散,头皮都在微微颤栗。 这……这…… 李眠玉呼吸急促,神魂又开始飘,她无意识地仰起头,却是一个信号。 燕寔轻笑一声,濡湿的吻从她的颈一点一点到她耳后,他滚烫的呼吸吹拂着,皮肤却仿佛被烫红了,她轻喘一声,他含住她的耳垂,牙齿轻轻磨着,她痒得发颤。 燕寔在她耳边低声问:“这里很痒?” 李眠玉迷离的眼朝他看过去,燕寔漆黑的眼似有笑意,不等她回答,又在她唇上亲下来。他耐心地吻着,含着她的唇瓣轻吮,在她忍不住喘气时,便给她渡气,少年带着清新的气息的舌与她纠缠着,调皮地舔着,似给了她,又没给够,她嗔恼地看过去,他便又笑,含住她细细密密地吻。 她的手也忍不住渐渐从燕寔的背滑下去,抚过他微凹的脊柱沟,落在她最喜欢的腰上,摩挲着那里漂亮的肌肉。 燕寔的呼吸一顿,接着急促了一些。 李眠玉若有所悟,睁开眼看他一眼,燕寔稍稍抬起眼看过来,脸色通红,长翘的睫毛轻颤着,她也笑了一下,水润的眼尾眯起。 燕寔似有些恼了,又低下头去,他用牙齿轻轻咬开她的衣襟,轻拱着将她的衣衫拱开。他不急不躁地吻上去,隔着柔软的丝缎轻吻,又轻轻咬住,李眠玉脸色涨红,呼吸急促,浑身都在发热,她想退缩,腰刚刚拱起,便被他狡猾地搂住。 湿润的吻不停落下来,密密麻麻的,直到那丝缎也变得粘腻,他忽然搂着她稍稍起身,又埋首在她颈项间,咬住那根细带,轻轻一抽。 薄薄的一片衣料,便落了下来。 水红色的帐子像在上面镀上一层微红的光,燕寔的目光直勾勾落下来。 李眠玉有些害羞,伸手捂了一下,燕寔又笑了一下,低头吻了吻,将她的手拿开,看了会儿,声音低低的,“要不要用真气?” 真气……李眠玉回忆那暖融融的舒服的感觉,点了头,“要。” 燕寔漆黑的眼明亮的猫儿一样的眼睛翘了一下,埋首下去,吻着亲着,另一只手轻轻抚着,暖融融的真气推揉着,李眠玉呼吸急促,闭上眼睛,手指无意识挠着他的腰,燕寔怕痒,顿了下后,又咬了一下她。 李眠玉抽着气,“燕寔~换一边。” 少年不吭声,又轻轻吻着,却没有顺从她的意思,轻吮着,直到李眠玉哼出声,才笑了一下,他抱住她,赤着的肌肤相贴,忍不住抬脸在她下巴上亲了亲,伸手抚摸她汗湿的脸,才是又埋首下去。 李眠玉咬住了唇,神魂颠倒,她喘着气,她的身体也变得和习武之人一般体温变高。 燕寔吞着她,她面红耳赤,无意识地轻哼,却不想推开他。 他吻了吻又亲了亲,忽然仰起脸看她一眼,李眠玉垂目,呼吸急促着,伸手轻抚他的脸颊,捧住他的脸。 总是沉静的少年的眼睛似星似湖,深邃清澈,他含着笑意上来,李眠玉便仰起头,在他唇上轻吻。 她主动一次,燕寔的呼吸便又沉了一些,任由她害羞又好奇地探索着,唇瓣微张,等着她自己探索。 李眠玉含着少年柔软的唇瓣,吮了一口,想起从前藏玉宫种了许多一种名为一串红的花,花期很长,花开红色,一串一串长着,花型修长,摘下来吮花朵底部,十分清甜可口,她常与青铃姑姑一起摘来吃。 燕寔的味道,就像一串红。 李眠玉神魂飘忽地想,探舌与他纠缠,害羞地试探着,学着刚才燕寔做的去缠绕吮吸,去舔舐。 燕寔闭上眼睛,也不急不缓揉着,真气一点点涌入,她浑身发烫,又喘了口气,睁眼嗔他一眼,却不是恼,而是……而是太舒服了。 李眠玉觉得自己快要化了,她喘着气,稍稍后退,燕寔便又缠了上来,却只是轻吻着,轻啄着,像是在夸她方才做的好。 她既羞赧又欢喜,双手又抱紧他。 燕寔却垂首,他柔软的唇跳跃般落在她肌肤上,使坏一样又忽然停住,细密又绵软轻盈盈的吻,李眠玉痒得想笑,伸手去推他,“燕寔……” 少年笑,手一点点从她腰后往下,她下意识抬了抬,他便捧住了。 裤腰间的带子晃悠悠落下。 燕寔埋首往下,温热的吻落了下来,李眠玉惊呼一声,面红耳赤睁开眼,害羞地推他脑袋,并拢,他却揉了揉她,鼓励一般仰头看她一眼,她对上他乌黑含笑的眼睛,神魂又开始飘,她抿唇笑了一下,想到书上的图画,好奇又新奇,红着脸又缓缓展开。 李眠玉红着脸,被温柔的、细密的吻包裹,她颤颤巍巍的,少年潮湿的温度渡过来,她连连吸气,舒服得快要死过去,却又很容易活过来。 她像是从高山上坠下来,又被他有力的怀抱拥住,紧张又刺激,在他臂膀里得到安宁。 李眠玉架在燕寔臂弯里,害羞又大胆,在他抬脸时,又咬着唇轻轻按了下他的脑袋。 燕寔似乎笑了一下,又低下头去。 夏夜的雨含着林间清新干净的雾,怎叫人不为之欢喜? 李眠玉红着脸喘着气,睁开眼,水红色的纱帐下,燕寔的脸是红的,唇是湿润的,她害羞,抬手想去抹,却见他漆黑的眼盯着她,轻轻舔去。 “燕寔!”李眠玉轻呼一声,拉过一旁的被子盖住了脸。 燕寔便笑又上来抱住她,拉开她的被褥,在她通红滚烫的脸上亲着吻着,李眠玉睁开眼,妙盈盈的眼清亮柔软,他又去吻她眼睛,慢吞吞附在她耳边,低声问:“高兴吗?” 李眠玉咬了咬唇,看着他羞涩地笑了下,抱着他点点头,“高兴。” 她神魂晕乎乎地想,燕寔的唇舌真是灵活。 燕寔从她身上翻下来,侧躺在她旁边,李眠玉又挨蹭过去去搂他,下意识地贴近他,腰下便挨到了,她如今知道那是什么了,眼皮颤着,害羞又好奇,却没有立即去碰。 李眠玉在她最喜欢的劲瘦的腰上摸了会儿,又一点点下移,隔着布料揉了揉捏了捏他弹性十足的肌肤,听到燕寔呼吸又顿了顿,她才是一点点往前挪,忽的听到他的呼吸急促了起来,她咬着唇忍不住笑,把脸埋进他绷紧了的胸膛里。 “燕寔~你也会高兴吗?” 燕寔凑过去,亲了亲她脸颊,少年声音几分沙哑,“我一直很高兴啊。” 李眠玉抬脸,眼睛亮晶晶的,她抿唇笑了下,“怎么样弄呢,你教教我。” 燕寔眼睫轻颤,竟有些害羞,漆黑的眼盯着她看了会儿,低声:“不用了,我已经很高兴了。” 李眠玉却趴在他胸口,回忆书里写的,语气娇憨:“可是书上说这是男女同欢之事,燕寔~我想试试,虽然我有些怕,你与寻常人不太一样。” 燕寔静了一会儿,没吭声,李眠玉又好奇地动了一下,他便抽了气,投降一般凑到她耳边,捏着她的手,声音低低的,说得极轻,但她红着脸却听得清楚,他说这般那般。 李眠玉觉得刺激又紧张,心里又生出疑惑,“那你为什么不用手呢?” 燕寔:“……我的手是握剑的,粗糙。”他顿了顿,又挨在李眠玉耳边道,“刚才那样不好吗?” 李眠玉便笑,埋在他胸前不吭声。 过了一会儿,她懵懵懂懂地按着燕寔教的和书上领会的去做,不知怎么的,燕寔低哼了一声,将脸埋进了她脖颈里,李眠玉迟疑道,小声:“我做得不对吗?是不是让你不舒服了?” 少年绵软的吻落在她耳后,不说话,轻轻含着她的耳垂,鼓励一般,劲瘦的腰往她靠近。 李眠玉眼睛扑闪着,身上沁出薄汗,水红色帐子里被灼热的气息包裹着。 外面的雨声似乎又大了一些,狂风拍打着窗棂,可她听不到别的声音,只听得到燕寔胸膛里的心脏越跳越快,快得她担心他会昏厥过去。 李眠玉有些酸,忍不住换了一只,燕寔喘着气,低声在她耳边问她:“很累吗?” “不累,很好玩。”她抿唇笑,声音软得像棉花糖。 燕寔眼睫颤着,又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李眠玉懵懂又好学,听了他的话,便轻轻一碾,少年哼一声,一下又埋在她乌发乱堆的颈项间,胸口起伏剧烈。 红帐子里,麝香的气息弥漫开来,李眠玉面红着,心里却高兴,低头好奇想去看,但燕寔却捂住了她的眼睛,她察觉到他长臂往旁边一捞,取过帕子细细擦拭她的手。 “燕寔~你高不高兴?”李眠玉的脸仰着蹭了蹭他的手掌,抿唇笑,撒娇一般。 燕寔笑,搂住她,松开捂着她眼睛的手,翻了个身,让她趴在自己身上。 少女乌黑柔软的头发如云般散开,堆在他颈项里,与他显得粗硬的头发交缠,他仰头亲了亲她的唇,眼睛亮如星,点头低声:“很高兴。” 李眠玉便笑,原先红红的眼睛此时弯着,她趴在少年胸口,兀自开心了会儿,品尝着这男女之乐,过了好一会儿,忽然幽幽问:“燕寔~你为什么什么都会?你从哪里学的啊?” 第45章 磅礴雨势不休,山坳内积水绵延,陈家村后山上不断有水冲泄而下。 “阿爷,这雨太大了,比去年那场雨还要大,怪山里的卫士挖矿,把山都挖空了,都挡不住下滑的泥水,二叔家的屋子都不成样了!去年有山挡着,雨水积得没这样厉害!” 陈春花穿着蓑衣从外头进来,身上湿透了,小腿上都沾着泥浆,嘴里高声抱怨着。 老村长站在屋门前,苍老的脸上也满是焦忧,往那后山上瞧去,叹了口气,“只能盼着老天爷赶紧把雨停了。” 陈春花又说:“这老天爷哪说得准,阿爷,这雨要是再下怎么办,村里都是妇人孩子和老人,万一山塌了怎么办?” 山塌了这样的事在别的地方听说过,但在陈家村还从没发生过。 老村长也担心这个,“得去山里和卫士们说说,让他们帮着在山脚那儿堆些石头,插些竹篱笆木栅栏。” 因着去年让山里卫士帮忙过秋收这事,老村长对山中卫士印象好得很。 陈春花也觉得好,猛点头。 老村长就要穿蓑衣出门,可外面这样大的雨,陈春花一把拦住他,“阿爷,你别去,我找朱长泽去,让他跟我上山去寻卫士。” 朱长泽虽然如今才十八,但生得实在强壮,是村里如今唯一的壮丁了,如此雨天,只能他上山去。 老村长看了看外面的雨,虽有些迟疑,但点了头。 陈春花这就的穿着蓑衣往陈绣娥家去,到了那儿,看到朱长泽和朱翠菱兄妹两正穿着蓑衣拿着桶把屋里的水往外舀,原是这间屋子破,虽朱大城离开前修了,可雨太大,又破损好几处地方,漏水得厉害。 陈绣娥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她年纪不小了,有孕后很是瘦弱,手扶着腰站在门框上,满面忧心看着天,见陈春花这样大的雨过来,忙问:“春花,你怎么来了,快进屋来。” 陈春花忙说:“大娘,我是来寻长泽的,我阿爷说想让山里卫士帮忙在后山脚那儿堆上石头扎上篱笆,怕这山里滑泥石下来,村里壮汉都不在,就想让长泽和我去。” 陈绣娥一听,忙叫朱长泽放下东西和春花去山里。 朱长泽兄妹早就在春花来时直起腰了,此刻听了这话,朱长泽便将桶递给妹妹,“阿妹看好娘。” 朱翠菱看看外面的天,心里有些担心,她点点头,“哥,你们上山当心点,保护好春花姐。” 陈春花一听,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朱长泽可比她还小一岁呢! 两人这就往后山那儿去,路过村尾那处小屋时,陈春花脸上就露出些难过来,“也不知小玉妹妹和燕郎君如今怎么样了,不知他们还会不会回来。” 村里其他人都说他们死了,但她坚定觉得他们定是还活着。 朱长泽跟着点头,老实道:“燕郎君看着很厉害。” 陈春花一听也点头:“可不,瞧着就是能干的!”要不然她也不能想和人家成亲做家里顶梁柱。 山上到处是湿滑泥水,路难走,朱长泽力气大,找了两根树枝,拉着陈春花倒也算走得稳。 走了大约半个多时辰,两人才见到的两个在树下巡逻的卫士,陈春花忙上前说明来意。 卫士却拧了眉拒绝了,道:“山中雨大,卫士尽数在守矿洞,无法离开。” 陈春花怔了怔,心想抽出十来个人也不算什么大事,怎就无法离开了,她还要再说,却被斥骂了两句,朱长泽赶紧拉着她离开了。 “这卫士怎这么不通人情!上回让他们帮忙秋收还同意了呢!”陈春花性子泼辣,愤愤不平,“难不成是因为这次没说好话?但上次小玉妹妹怎么说的来着?” 朱长泽没经过这事,憨脸茫然,没接话。 陈春花叹一口气,心里发愁得很,心想,要是小玉妹妹和燕郎君在就好了。 至于好在哪,她说不出来,反正就是会好! 两人往回走,朱长泽到自家那儿要去和他娘说一声送陈春花回去,却没在家里看到人,怔了一下,忙进去两间小屋找了一圈,急道:“我娘和我妹不见了!” 陈春花也帮着找了,当下也是一惊,“这样大的雨,她们会去哪儿?” 陈大娘还大着肚子呢! 正好隔壁妇人也带着女儿在往外舀水,听到动静直起腰来,“方才来了几人,把你娘和你妹妹接走了呢,好像去村长那儿了。” 两人忙往村头看,果真看到老村长家门前栓了几匹马,心里俱是不解,但赶忙往那儿赶。 “阿爷!”陈春花淌着雨水小跑着进去,抬眼看到屋中桌旁坐了个青衫公子,脸色有些苍白,眉眼却生得极俊美,举止端雅,正与阿爷他们说话。 她看了一眼就想起来这是从前来过这里的官,就是他来让阿爷同意山里挖矿的,想到方才上山受的气,陈春花面色不善。 她看到陈绣娥和朱翠菱坐在另一边长登上,忙过去,“大娘!你们怎么来这儿了?” 朱长泽也随之跑过去。 崔云祈抬眸淡淡扫向陈春花,目光极冷。 若不是当日她故意误导他,他不至于那样晚才找到玉儿。 陈绣娥则还在恍惚,方才家里来了几个黑衣卫士,她吓得不轻被请了过来,便见到老村长家多了位贵族郎君,模样俊美,气质温文,问询她可是当初将玉儿带进村中的,她正迟疑该不该说实话,这温润公子却说他姓崔,是崔相之子,玉儿曾是大周宁国公主,他们是文昌帝定下婚约的未婚夫妻。 宁国公主与崔相长子婚约天下皆知,她当下便不敢再坐,忙拉着女儿站起来行礼,并说明身份。 崔家是昔日她与朱大城的主家,她心里总是生怯的。 但公子温柔,请她坐下说话,温声询问她如何遇到玉儿,她自是如实说了,如今她知道小燕只是小玉的卫士,忍不住将小燕夸了又夸。 可公子说,小燕是拐带公主的贼人淫匪。 陈绣娥就有些茫然了,此刻听陈春花这样不善的语气,忙回过神拉了拉她袖子,道:“这是宁国公主的未婚夫,崔公子。”她说完见陈春花茫然,小声补了一句,“宁国公主就是小玉。” 陈春花冷不丁一听这消息也是愣住了,没缓过劲来,可她想起从前小玉好像是说过她有一个未婚夫,温柔俊美,原来竟就是这做官的大人吗? 那燕郎君又是什么人呢?陈春花一时心惴惴,本以为只是两个流民,却没想到小玉来头这样大,那她想嫁给燕郎君岂不是也不容易? 老村长也在一旁说:“大人是来这儿寻公主的,公主被歹人劫走了,那小燕郎君是个拐带公主的贼子。” “怎么可能!”陈春花一下高声反驳。 崔云祈垂着眼睛,低头喝了一口热茶,再抬眼时,便是再温润斯文不过,却是对老村长道:“如今村中雨水积多,渭水因此升高,其下支流也已开始河水上涌,而陈山因矿事有滑坡的危险,所以我请村长让村中百姓收拾一番,我已命人去备车马,一齐离村。” 老村长一听,眉头皱紧了,忙摇头,站起身道:“大人,这雨一定能停的,就是请大人让卫士帮忙在山脚那儿垒些石头和篱笆木头挡一挡泥水就成。” 崔云祈似垂目想了下,吩咐身旁卫士去山脚那查看,依照村长所言去做。 老村长松了口气,连连躬身道谢。 天色晦暗,屋中光微,那端坐在那的年轻郎君仪容清俊,温雅无双,陈春花偷看了好几眼,心道与小玉妹妹倒是相配,就是那目光望过来时寒嗖嗖的,让人心里发毛。 崔云祈站起身,温声说:“此次我是寻玉儿而来,如今知村中有其几位她的故友,便想请大家与我一道离村,或也可帮忙一起寻玉儿,明日我会派车马过来,不日待我寻到玉儿后,参加我与玉儿的婚礼。”说罢,又看向陈绣娥道,“朱大城如今既是入了军中,我也可命人找寻一二。” 陈绣娥娘三本就担心朱大城,听闻自然都点头。 陈春花回过神来,忙说:“那大人可以帮忙找一找我二叔一家吗?” 崔云祈浅笑:“自是可以。” -- 翌日早晨,雨势愈大,陈家村山脚下被垒了一圈石头,搭了木篱笆,甚至河边也垒了好些石头。 陈春花一大早去看过,长呼出一口气,让她阿爷留下看家,便与陈绣娥三人一同上了马车。 马车在雨中晃晃悠悠,驶向流溪镇。 -- 流溪镇与长兴镇中间的一座山上,山里有一片野石榴树,如今红彤彤开了一片石榴花。 山中落雨声簌簌,山顶崖下有一处山洞,位处偏僻,寻常人极难上去。 燕寔轻盈如猫,在山间几个纵跃,便落到崖下,脚尖在峭壁山石上一踩,便闪身进了山洞中。 山洞中铺着一层薄毯,李眠玉却没在上面坐着,而是站在山洞口等着,见燕寔回来,便仰脸迎过去,神色忧心:“燕寔~外面怎么样了?” 今年的这场雨比去年还要大,连续两年这样的涝灾,作物收成大减,加上去年开始一直不断的战乱,流民会更多。 不知道陈家村怎么样了。 “山下流泥挡了上山的路,河水大涨,汹涌湍急。”燕寔摸了摸她被雨水微微打湿的脸,拉着她往里面走,他才从外面回来,手里还提了两只剃了毛的鸡,虽未怎么沾雨,也带了些水汽,眉目在灰蒙蒙的天色下俊俏鲜亮,少年垂目问她,几分好奇:“为什么不在里面坐着?” 李眠玉神思一转,脸色就有些绿,看他一眼,幽幽说:“燕寔~兔子又更衣了。” 第46章 暮夜萧瑟,成泉去吩咐卫士办事,崔云祈在院中又坐了会儿,茶水早已凉透,一阵风吹过来,灯笼摇晃着,光也暗淡。 他忽然起身,抬腿往隔壁院子走去。 地窖已经许久没有人来过,潮湿难闻的气味弥漫,阴森又寒凉。 崔云祈点了一盏灯,缓缓走到冰棺旁,垂目看着棺中枯瘦的老者,一动不动,眸光微微出神。 许久后,他才开口,声音轻得像一阵风:“那一日宫变,圣上为什么没有将玉儿交由臣呢?” 帝王已逝,自然不能回答他,但崔云祈俯首看着冰棺,仿佛看到文昌帝活了过来,威严冷峻的脸上是对他的不满,仿佛在指责他身为宁国公主的未婚夫,却投向了卢三忠,一路辅其登位。 温润俊美的公子面色一下惨白,站在冰棺旁几近摇摇欲坠,他低着头,“国之将倾,李氏皇族没有才能卓越之人,守不住这江山,圣上不肯立下太子,应当早就知晓……崔氏一族需得往前走。” 地窖中没有人回应他近乎喃声的话语。 崔云祈伸出手轻抚冰棺,俯首,低声道:“若圣上从未打算在危急时将玉儿交由臣保护,又为何要早早为我们定下婚约?臣十岁初次见玉儿,十六岁金榜题名时在宫中再见,如今十一年过去,心里自始至终只有一个她,未曾有过旁人,也从未想过娶旁人为妻。” 他顿了顿,又轻轻笑了下,“臣……与卢姝月的婚事本是一场戏,如今崔氏不再没落,臣的娘与弟弟不会落入险境,崔氏拥从龙之功,崔庭善虽怒,但臣要退婚,他已不能阻挠,新帝因卢姝月与其次兄丑事,亦不会勉强有功之臣……无耻么?” 他想起李眠玉对话本中书生的评价,又呢喃一声,声音似哽。 空气中一片静寂,细听之下,是男子重了许多的呼吸声。 “无耻……”许久后,崔云祈又出声,声音却哑了许多,他重复着这两个字,“无耻……即便无耻,玉儿,我是不会放手的,你给了我这样多的欢喜,又怎能这样不管我呢?我们是圣上定下的婚约,圣上之言,你怎能违背呢?” 崔云祈顿了顿,声音轻轻的:“你怎能……让我一个人在地狱里呢?” 他缓缓直起身来,喃声:“不过一个暗卫,暗卫职责本就是保护主人,不过短短半年,玉儿……不过短短半年,在你心里,燕寔就比我重要了吗?我们之间那么多年难道是是一场笑话吗?” 崔云祈瘦削许多的脸苍白而阴郁,“我不信!” 他又闭上眼,声音低低的,“燕寔……圣上将此人瞒得这样严,横空出世,战力超群,头脑甚佳,没有任何资料可寻,是否果真与宿龙军有关?若是与宿龙军有关,圣上究竟是如何安排玉儿的?” 冰棺里的文昌帝静静的,显然不可能应答,寒气在地窖中越发幽冷。 脚步声从上面传来,成泉看到下方场景也静默了会儿,才是小声道:“公子,京里相爷寄来了急信。” 崔云祈垂目静了许久,才是睁眼,手从冰棺上收回来时,冰冷僵硬,他深深看了一眼冰棺中的文昌帝,朝着成泉走去,接过他手里的信。 等到了书房,他才打开信。 崔云祈面无表情看着纸上责骂之言。 “尔恃膏梁之性,溺儿女之私,岂堪宗庙之重?昔文昌帝为尔指婚,今大周亡矣,汝若娶亡国公主,竟是以崔氏百年之基业殉此可笑私情!汝将父母兄弟族人置于何地?” 他看到一半便放了下来,静了一会儿,又觉得可笑,将其放到烛下烧了个干净。 成泉看到这一幕,心中担忧,但始终安静着。 “还是查不到燕寔的资料吗?”崔云祈抬头温声问道。 成泉摇头,又迟疑着说:“郡治那边,皇后命公子过去。” “不去!” 崔云祈取了空白奏折,开始书写。 成泉就在旁边,自然是能看到公子写的是什么。 公子奏请新帝将文昌帝遗骸葬入李氏皇陵之中,以慰其在天之灵,昭新帝之仁德。 成泉看着公子一路走来,心中亦是酸涩,只盼公主能与公子重归于好,若没了公主,公子会疯掉的。 他轻轻一声叹,心里想让公子心情好点,便又说:“公子,明日就是端阳节了,因着雨停,镇中百姓欢喜,为迎接庆典,为明日的祈福祭祖做准备,今夜里街上就热闹得很,公子不如去逛一逛,或许……或许可以为公主选些五彩丝线编一根长命缕呢!” 他记得从前每年端阳节,公子都是会为公主亲手编一根长命缕呢! 崔云祈写奏折的动作一顿,回忆了一下,去年的端阳节还历历在目,他亲手为玉儿编了长命缕,挽在她手腕上,她快活地仰起头,在宫中庆典时展示给圣上看。 他抿唇不语,写完最后一个字,等墨迹晾干后,合上奏折,再是点头起身。 “好。” -- 入夜,李眠玉趴在窗棂上往外看,见街上灯火通明,一双眼里倒映出火光来,眼里有好奇,“燕寔~从前在京中时,只有端阳节这一日才会有庆典活动呢,这镇子里竟是今晚上开始就热闹起来。” 燕寔正准备要换上夜行衣,听到她这话,动作一顿,将接下来的腰带换成软剑又系在腰上,便抬腿朝窗边走来。 他靠在李眠玉身后往外看了看,再垂目看几乎他怀里的少女,想了一想,忽然道:“我们先去玩,等天再黑些,我再去接圣上。” 李眠玉呆了一下,仰脸看燕寔,眉眼都亮了起来,但她有几分娇矜与迟疑,“皇祖父会不会着急?” 燕寔漆黑的眼里也映着灯火,慢声道:“圣上运筹帷幄,最擅伺机而动。” 李眠玉不懂这话和她问的有何关系,但是她忍不住抿唇笑,拉住燕寔袖子,“我真的可以去?会不会太麻烦?万一被人发现……” 燕寔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一下,“现在就去。” 少年雷厉风行,说去就去,笔直窄挺的腰一动,就要抱着李眠玉从窗跳下去,但李眠玉从方才那个突如其然的吻里回过神来,忙拽住他,“燕寔~我们走门!” 她轻呼着喊他,燕寔怔了一下,硬生生按住窗棂停下来。 李眠玉仰头看着他,看他这要飞起要紧急落下的动作,觉得像被迫停下的小鸟,脸上都似带着郁闷,她没忍住,笑出声来,脱口而出:“燕寔~你真可爱!”语气娇憨,这样喟叹。 燕寔本要拉着她往门走了,又停下来,歪头看过去,“那你爱不爱?” 李眠玉一呆,好半晌没说话,脸色却渐渐红了,她用那只没被捉住的手整理了一番头发,又抚平衣角,才矜持道:“你要自己想。” 燕寔漆黑的眼盯着她看,少年的目光总是凌厉又充满侵略性,让李眠玉害羞。 他慢吞吞低声说:“我不知道,你要自己告诉我。” 李眠玉从来不曾开口说过,就算对崔云祈,也是互相对视间你知我意,我知你意,心意相通就好。 燕寔、燕寔他真不懂得含蓄! 宁国公主羞赧,宁国公主颇为难以出口,说这种话,起码要写一篇文章吧? 李眠玉忍不住瞪他一眼,正要开口,却又听他说:“但反正我喜欢你。” 燕寔坦然又无畏,直白又直接。 李眠玉又呆住了,这……这好像是燕寔第一次直接说出来,从前都是她问,他不否认。 她神魂又开始飘了,迷迷瞪瞪间因这话心里像是被一串红填满了,清甜的汁水还有春天的气息。 等她的神魂慢吞吞重新飘回来,脚已经站在客栈外面,走在街市里了。 李眠玉低头去看,她的手被燕寔牵着,少年掌心粗糙,全然不像崔云祈那般的世家公子,一双手修长细腻,但她瞧着那大手将她的手包裹着,感受着那粗粝的触感,心里却极高兴。 是她的暗卫呢! 她李眠玉一个人的暗卫! 李眠玉想着,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身旁的燕寔。 但少年感知敏锐,一下察觉到了,偏头朝她看来。 李眠玉脸红红的,抿唇笑,不吭声,只握紧他的手,她朝着四周看去,“我们玩些什么好?不知今日有没有杂耍表演,我在京中看过。” 燕寔便也将目光朝四周看去,各种小摊上摆着物件,从头花簪子首饰,到各类小吃,最多的便是各种卖五色丝线的小摊。 他眼里也有些兴味,低声说:“我不知道。” 李眠玉一听这个,收回看周围的目光又看他,“不知道?燕寔~你从前这样的庆典都喜欢什么?” 燕寔猫儿一样的眼睛瞭她一眼,“我从没玩过。” 李眠玉瞬间怔了一下,觉得燕寔高大峻拔的身影都变得可怜起来,她轻声啊了一声,“对不起,说到你的伤心事了。” “没关系,你带我玩。”燕寔眼波一转,道。 李眠玉顿时觉得今晚上有了使命,必是要让燕寔享受到庆典的快乐,即便今日还不到端阳节! 她开始回忆从前,语气娇憨,道:“从前每年端阳节,京外会办龙舟赛,世家郎君们会在那一日划舟竞技,身上会穿无袖短褂,或是白的,或是红的,或是黑的,自成一队,那场面女郎们最是喜欢看,到时就能看到哪家郎君筋肉虬结,哪家郎君又细条条的绵软无力!她们都喜欢看崔云祈,因他双臂修长,矫健有力,又生得俊美,且回回率队夺魁首!” 说这话时,李眠玉只是单纯在和燕寔分享她见过的好玩的事,说起崔云祈,也是很顺口的事。 第47章 “玉儿——!”崔云祈温润的声音嘶哑着喊,他目眦欲裂。 成泉听到自家公子喊,忙往前看去,可除了拥挤的人群,没看到宁国公主,只是跟着公子往前跑。 李眠玉抱住燕寔脖颈,耳畔好像听到什么声音,正要转头时,天空中忽的一声巨响,她一下被吸引了注意,抬眼看去。 烟花飞上天际,在黑夜里炸开。 燕寔抱着李眠玉在下方小摊的架子上轻盈落下,他的目光还落在疾奔而来的峨冠博带的青年身上,却是挑了一下眉,手腕微微扬了一下,上面五色的长命缕在黑夜里鲜艳明媚。 他笑了一下,收回目光,抱着怀里的人,提步纵跃,朝镇子外飞奔。 少年背上背着文昌帝,怀里抱着李眠玉,却依旧轻盈如猫,可速度却如豹,烟花让寒夜如昼,黑衣少年极快的身影也一览无遗。 可当成泉终于看到夜色下那黑色的人影时,对方下一瞬已经消失在视线里。 他呼吸一滞,忙提步去追。 崔云祈面色森然又惨白,他不是习武之人,只略懂拳脚,奋力在人潮中疾奔,却不断被人推搡开,等他追到方才李眠玉跳下来的地方时,眼前早看不到一点人影。 他喘着气,眼睛赤红,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客栈,回想方才燕寔身上背着的黑布,呼吸急促,转身疾步往院中去,一进去便见地上倒了一地的尸体,俱是被干净利落地一招毙命。 他避开尸体,快速往那间地窖去。 冰棺盖被推倒在一旁,棺中空空如也。 崔云祈面色铁青,在原地顿了足足几息的时间才甩袖离去,他快速回了另一边小院。 李夫人这几日都住在这里,不是不担心在另一边的幼儿,可幼儿有黑衣卫护着,无甚好担心,反倒是长子,眼见他日益沉默阴郁,身形消瘦,她难以放心。 今日雨停,外面这样的热闹,烟花在天际炸开,她又从侍女这听闻长子和成泉出去逛街市了,便心头松了很长一口气,闲来无事,坐在榻上看书静心,一边想着长子情路坎坷,将来如何,一边想着长子这般是否影响到崔氏,影响到幼子,一边又想着李眠玉,如今甚至希望她离开了就再也不要出现,寻个地方藏起来,度此一生。 李夫人心神不宁,怅然不已,眉头一直紧锁。 崔云祈到这院中,看到侍女也倒在了地上,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母亲?” 李夫人回过神,放下书,忙回了声:“明德,怎么了?” 她从榻上下来,朝着门口走来。 崔云祈听到了这动静,声音温和:“无事,母亲早些歇下,明日端阳节,我送母亲回湛儿那里。” 李夫人敏锐地听出来定是出了什么事,她沉默了会儿,看了看门外倒映出的长子身影,终于轻声说:“好,明日我就去湛儿那里,到时包一些你爱吃的红豆蜜枣粽,让人送过来。” 崔云祈应了一声。 李夫人看着他离去,慢慢回到榻上坐下,也无心情再看书,心情焦灼。 -- 成泉很快回来,崔云祈就在院中等着,见他空手而归,并无意外。 他摩挲着手里的长命缕,温声说:“玉儿还会来,我就在此等候。” 成泉低着头,不必公子吩咐,就知道要将手里能调动的黑衣卫都尽快调回来。 -- 山林间依旧潮湿泥泞,水雾濛濛。 到先前那座山时,快五更了,李眠玉一路上都未曾说话,睫毛上沾着水汽,紧紧抱着燕寔。 燕寔上山时动作稍缓,呼吸也渐重了些,李眠玉听到他呼吸这样粗重,忙缓过神来,抓住他衣袖,小声问:“燕寔~累不累?如今已经离开那镇子了,我们先歇会儿。” “我不累。”燕寔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低声道,“我很爽。” 李眠玉:“……” 不知道他忽然在爽什么。 难道是刚才打架打赢了心中快活? 燕寔抱着李眠玉,在一块山石上稍作停歇,便继续往上飞跃,轻功使得出神入化,沾着水汽的叶片不断从身旁掠过,李眠玉脸上被溅到几滴,便将脸往他怀里埋深了些。 察觉到她的动作,燕寔低头,便要将真气再震荡开一些,李眠玉却仿佛有所察觉,一下又从他怀里探出脑袋,“一点雨水而已,不要紧,你保存体力。” 夜色下,燕寔忍不住唇角翘了下,慢声道:“我体力很好。” 这话说罢,不等李眠玉再说什么,真气荡开,往山上飞跃的速度更快了一些,李眠玉忙抱紧他,再不多话,否则张嘴就要吞西北风了。 到山顶时,天还暗沉沉的,无月无星。 这里靠近山崖之处,有一棵松柏,松柏之下,是打造好的一口棺材。 李眠玉被燕寔放下来,便低下头再也忍不住,泪盈于睫,她目力不佳,夜里没有灯火什么都看不见,但她知道那儿有一口棺材,是她和燕寔去流溪镇前为皇祖父准备的。 一代帝王,只能落魄地安葬在此处,李眠玉虽说服自己待过些时候就带皇祖父去梁渠山,可此时此刻,她还是忍不住心中难受。 燕寔将李眠玉放下后,便将身上背着的文昌帝轻轻放到了棺中。 如此之后,他又点了一旁备好的火堆,并取出包袱里备好的香烛点上。 火光亮起,李眠玉眼前豁然明亮,她眨眨眼,发现自己背对着松柏,忙转过身来,当她抬头往前看时,视线瞬间模糊,对着棺椁方向跪了下来,燕寔陪着她一起在旁边跪下。 李眠玉磕头,他便也跟着磕头。 “玉儿不孝,今日才将皇祖父救出。”李眠玉直起身来,才说一句,眼泪便湿了脸颊,她有许多话要对皇祖父说,到了此时,却不知从何说起,她默默哭了许久,眼泪一滴滴落下。 燕寔没有出声,安静跪在身旁。 许久之后,李眠玉才深吸一口气,道:“皇祖父,玉儿自作主张将与崔云祈的婚约退了,我不要他做我的驸马了,玉儿与您说一声。皇祖父曾说过,玉儿想做的事便去做,不想做的事便可不做,所以玉儿知道您定不会生气。” 她抹了一下眼睛,吸了一下鼻子,继续道:“如今大周江山被卢三忠夺去,他兵强马壮,驱逐外敌,率先攻去了宫城,又有崔相带天下文臣辅佐,坐上了皇座。 “李氏皇族所剩无几,十二皇叔在外潜逃,玉儿不知该如何。 “玉儿想了许久,若是这卢三忠能整顿破碎山河,止戈兴仁,令天下欣欣向荣,虽玉儿不甘,但若为百姓故,玉儿身为李氏皇族,也无话可说,古书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1玉儿懂。” 李眠玉说到这,又静了许久,抹了抹脸,才继续道:“还有一事,玉儿要多谢皇祖父将燕寔送给玉儿,没有他,玉儿离不开宫城,也或许活不到现在,玉儿带他向您磕几个头。” 她转脸看向燕寔,泪眼濛濛,什么话都没说,又朝着棺椁磕了几个头。 燕寔自然安静着跟着一起磕头。 李眠玉再抬起头时,雾蒙蒙的脸上又有了些笑意,似有些不好意思,“皇祖父~玉儿以后想带着燕寔隐居山林或是选一处小城生活,希望皇祖父不会反对,当然,玉儿知道皇祖父这样疼玉儿,定不会反对。 “玉儿这些日子来学了许多东西,会下田捡穗子,会开蚌挖珍珠,会采蘑菇,会扎马步,还会射箭了,这些都是玉儿在陈家村时学的,有些是村民教的,有些是燕寔教的,玉儿和燕寔还一起养了鸡和兔子,还带了一只给皇祖父看呢!就在这儿! “玉儿还会写祭文挣钱,虽说如今花的都是燕寔的积蓄,但将来玉儿会努力挣钱养自己和燕寔,燕寔很能干,什么都会,皇祖父不必担心玉儿无衣可穿,无谷可食。” 一阵风吹来,火光摇曳了几下,李眠玉眼中的泪就汹涌得更厉害了。 但她笑着说:“皇祖父听到玉儿说的了对吗?那皇祖父就安心吧,玉儿能把日子过好,将来,将来玉儿还想生两个孩子,一男一女,玉儿会像皇祖父一样,陪伴他们长大,教他们道理,将来希望玉儿的孩子能像皇祖父一样文韬武略俱都精通。” 说到最后,李眠玉有些不好意思,余光无意识朝身侧沉静的少年看了一眼,又抿唇笑了一下。 她又对着棺椁磕了三个头。 再起身时,额头都已经红彤彤的了,“皇祖父,您若是见到了父王母妃,一定要和他们说,玉儿很想他们,玉儿这些年过得也很好,玉儿一直很幸福。皇祖父若见不到父王母妃也没关系,那定是父王母妃已经转世为人,玉儿也盼皇祖父能早早投胎,来世做个富贵闲人也很好,逍遥自在。” 李眠玉眼底的泪忽然开始如泉涌,她唇角扬着,不停吸气,“皇祖父安心去,不必牵挂玉儿了。” 她再磕头。 燕寔也在旁磕头,头伏于地,少年沉声道:“圣上,臣会照顾好公主。” 李眠玉便哭得更厉害些,她转头对燕寔道:“燕寔,葬皇祖父。” 燕寔点头,拉着她起来。 李眠玉走到棺椁旁,此时天色微亮了,棺中人被黑色油布包裹着,看不清面貌,五月的天,出了冰棺后的尸体已经开始散发异味,她死命抿着唇也止不住眼泪。 “可要再看看圣上?”燕寔低声问。 李眠玉眼睛通红,却缓缓摇了摇头,“皇祖父一生骄傲,定不愿我看到他如此狼狈的时候。” 燕寔便将棺盖盖上,扛着棺椁跳下早就挖好的深坑中。 等他再上来后,李眠玉拿起旁边的树枝,与燕寔一起将土落下。 风再次吹来,火光盛了一些,将四周柏树吹得簌簌作响。 第48章 天阴濛濛的,正如此刻李眠玉的心情,她看着不远处的崔云祈,心里正涌出万般情绪,就听身旁燕寔可怜的低语,一下转头朝他看去。 李眠玉眨眨眼,妙盈盈的大眼清澈,十分憨实地说:“燕寔~你放心,他今日带的卫士少,你一剑杀一个也就几息的工夫,他欺负不了你。”她顿了顿,又补充,“而且,没了卫士,你要是和他打架,恐怕一根手指头就能把他打趴下。” 燕寔:“……”他默然几息,淡然点头,“也是。” 李眠玉心想,即便是燕寔这样厉害的暗卫,也有担心被人欺负的时候呢! 她觉得方才自己的安慰还不够有力,正要再多说几句,又听他说:“那你过来摸摸我的脸。” 李眠玉呆了一下,觉得这话说得莫名,她一时不得其解,大眼茫然看着他,燕寔也不吭声,就用那双清黑的猫儿一样的眼睛静幽幽看着她。 她迟疑了一下,余光见对面的人也未曾有动作,还有闲余时间,便抬起手。 燕寔俯首倾身过去,李眠玉柔软的手就贴到了他脸颊上。 李眠玉还是茫然,就见燕寔朝她眨眨眼,低声:“摸啊。” 少年的声音低低的,尾音上挑。 李眠玉神魂就飘了一下,顺着他的话就摸了摸。 燕寔俊俏的脸上便露出极淡的笑来,缓缓直起身来,再看向对面。 崔云祈就站在马车旁,阴天光微,他苍白的脸上一片灰暗,狭长的眼阴沉地看过来。 燕寔轻轻挑了下眉,面色沉静幽深。 李眠玉摸完了燕寔的脸才意识到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做了这样亲昵的事情,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她故作无事地收回手,便抬腿朝着马车方向走去。 而马车上茫然下来的几人也回过神来,陈春花反应最快,疾步朝着李眠玉奔过来:“小玉妹妹!” 李眠玉听到这一声高亢嘹亮的声音便又松了口气,知晓陈春花这几日应当果真是没受什么折辱,脚步也快了一些。 陈春花小跑着跑到李眠玉面前,一把就抱住她转了个圈,她高兴坏了,道:“小玉妹妹!你快吓死我了!那天下大雨,有人说村尾那儿都是死人,我和朱长泽过去一看,差点没昏厥过去,我们翻找一圈没找到你,我心里担心死了!” 李眠玉还是头一回被人这样抱着转圈,尤其对方还是个小娘子,当时脸就红了,可听了她的话,心里又十分感动,便抿着唇害羞地笑,抱住了她脖颈,道:“抱歉,吓到你们了,我和燕寔没事。” 陈春花猛点头,这会儿才意识过来自己正抱着小玉妹妹,再一回想,想起小玉妹妹不是普通的流民,而是前朝老皇帝的孙女,是公主,一下也不好意思起来。 她赶忙放下了李眠玉,黝黑的脸泛起了红,却不知该如何对待她,磕磕绊绊说:“小玉妹妹是公主……” 李眠玉立即握住她的手,眼睛一眨,便是从前一样灵秀娇憨的模样,“还叫我小玉就行。” 陈春花是村里泼辣着长大的,性子彪悍直接,听到这话就松了口气,忙点头。 这时她才忍不住将目光放到燕寔身上,见那少年大半年不见,愈发英武,器宇轩昂,俊俏挺拔,心中更是欢喜,也朝他道:“燕郎君。” 李眠玉听到陈春花这娇羞的尖细了许多的嗓音,有些想笑,促狭地回头看了一眼迷倒小娘子的燕郎君。 燕寔:“……”他默然朝陈春花颔首致意。 陈春花就想起来原先对李眠玉和燕寔关系的揣测了,她眨眨眼,默默看了看李眠玉,又看了看燕寔,想想后面还有这么多人,暂时忍住了心中疑惑。 陈绣娥在朱长泽和朱翠菱搀扶下也走了过来,她一看见李眠玉,也是高兴,更是心里松一口气,她有身孕,情绪起伏大,这会儿眼眶都红了,“小玉,小燕,见到你们可真好!” 李眠玉看着陈绣娥滚远的肚子,瘦削的四肢,都为她心惊,忙道:“大娘你可别摔了!” 陈铁山一家茫然莫名,只跟着陈春花也走过去。 陈春花便小声对李眠玉说了那是她二叔一家,李眠玉想到自己和燕寔借住他家许久,后来那小院还被毁了,不由心生愧疚,端正了姿态,认真道:“昔日寄居贵舍多时,深感庇身之恩,然辞别时,因吾之过致屋舍损毁,心愧难安,定当赔偿其损,伏惟雅量海涵。” 陈铁山一家三口眼神茫然。 陈春花和陈绣娥母子三人东张西望,仿佛很忙又不知在忙些什么的样子。 燕寔幽声道:“她说从前借住在你家,很感谢,现在你家有些损毁,她会赔偿。”说罢,他直接从腰间荷包中取出一张二十两的银票递过去。 陈春花又小声对她二叔二婶说了之前李眠玉和燕寔借住一事。 乡下房子修缮哪里需要二十两,陈铁山一听这话,忙接了过来,“不客气不客气!” 陈松柏年纪不大,头一回见这样好看的小娘子,一双眼都移不开,跟着他爹就说:“随便住!” 只这话说完,他便察觉一道寒光朝他射来,他抬头一看,对上那黑袍少年漆黑漠然的眼睛,心头一跳,忙移开了目光。 崔云祈远远看着对面一群故人相聚生欢的场景,安静站在马车旁未动,只是目光落在李眠玉身上,一瞬不瞬。 他看着她如今未着华服,只着粗衣,却快活自在,不过短短几日,脸颊上的肉都似乎多了一些,眉目含喜,娇憨可人,俨然不是在小院时的模样。 他的脸色便愈发苍白阴翳,神情恍惚,心中的不甘如潮水一波又一波涌来,他克制不住想要将玉儿拉回自己身侧的欲、望,又心喜于重见她娇憨模样。 “公子……”成泉一直留心着自家公子,见他面色愈发不好,忧心地唤道。 崔云祈轻声:“我今日放玉儿离开,她可会心中感激?可会在心里依然觉得我是京中顶好的郎君?他日若再见,不会心存排斥呢?” 成泉不语,只默默看了一眼站在公主身旁的黑袍少年。 那样俊俏,又与公主共患难,他若是年少女郎,也要倾心呢! 崔云祈自然不愿意放手,但他摸了摸袖中李眠玉寄来的信,他知她懂他,他更知她是在逼他,拿往昔情谊,也拿往后相见不至于剑拔弩张的关系逼他,他心中阴郁,却不得不顺从她意。 这是玉儿发现文昌帝已死过后的他的一丝生机。 “改邪归正”的生机。 “成泉,你说呢?”崔云祈又问。 成泉便道:“公主必会心存感激,且,公子虽然与新帝说要娶公主,可相爷不许,公主回京必危机四伏,必有奸佞为了讨好新帝将公主想方设法送进宫中。” 崔云祈含笑,苍白的脸上扬起三月春风般的笑容,“我就听你的。” 成泉:“……” 倒也不必都听他的吧,他也就随便说说。 崔云祈低头整理了一下腰间玉佩,抬腿缓步朝李眠玉走去。 李眠玉抬头朝他看来时,他便温温一笑,停了下来。 “我过去与崔云祈说两句话。”李眠玉偏头对身旁燕寔道。 燕寔的目光一直落在对面的青年身上,漫不经心,却又充满杀意,在与其视线交锋时,无声的硝烟便已是升起。 此刻听到李眠玉的话,他低头看她,少年眼神漆黑静幽,却没吭声。 李眠玉便扯了扯他的袖子,道:“你带着大家等我。” 燕寔终于缓缓点头,少年语气很淡却又轩昂地说:“我不止是暗卫,还是杀手。” 李眠玉立刻听懂他的意思,暗卫会保护她会杀人,杀手遇到敌人只会杀人,她摸了一下手腕上的暗器,“我知道,不论你是什么,你会保护我。” -- 燕寔看着李眠玉朝着前面走去,手指摩挲着腰间软剑。 少年面无表情,周身是凛冽的气息,陈春花本想与他说两句话,但莫名生了怯,不敢与之搭话。 李眠玉走向崔云祈时心中闪过从前与他的种种,她发觉,心里并无多少波澜,从前那些雀跃欢喜的情绪,也找不到丁点剩余。 将皇祖父葬下后,她发觉对崔云祈的恨恼也似乎淡了许多,人各有志,崔氏一族的选择,他的选择,她能理解。 只是不能原谅而已。 温润端雅的青年忍不住朝前两步,轻声:“玉儿。”他话音落下时,眼底已经通红。 李眠玉抬头看着他,崔云祈端详着她,不错过她脸上每一处,将她此时的平静尽入眼底,她清澈的眼睛看着他时,眼底分明倒映着他,但她轻轻一眨眼,眼波一动,便什么也没留下。 天真至极、多情也无情至极。 崔云祈想起昔年文昌帝与他的一场对话。 那是两年前,内阁大臣再次上书请立太子,事后文昌帝坐在书房中,叹声道:“玉儿至性至纯,肖似其父,朕唯独爱她。” 他便笑着点头,十分赞同帝之言。 文昌帝却看着他笑了,道:“明德,玉儿天真至极,多情多善,却也能够无情至极,盼你永不负她,否则你便可知,玉儿的心干净得没有任何污秽可停留。” 他知玉儿天真,虽未曾真正开情窍,但依赖他喜爱他,心中唯有他。 他只一想,便不住眉眼笑,温声着对文昌帝道:“臣自永不负公主。” 文昌帝笑笑,再无多言。 崔云祈垂目看着李眠玉,目光湿润,呼吸止不住急促了一些,压抑着心中阴暗的想法,声音温柔:“我父亲将你在此的消息递上去,新帝要纳你进宫,盼我主动献上,又故作大方说要将你赐给我,我便顺这话谢他赐婚。我与卢姝月的婚事,我会退,如今京中你不能去,既你的暗卫能保护你,便让他带你走,但玉儿,来日相见,我还是你玩伴、表兄,可行?” 第49章 李眠玉一路走来,也算是有见识的了,但还是被燕寔说的话惊叹到。 她立刻觉得对方如此有礼,她也得摆出态度,忙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将鬓角一缕小碎发抚到耳后,“燕寔~我方才靠着小憩了会儿,头发会不会看着太过凌乱?” 燕寔收回打量四周的目光,偏头看她,李眠玉忙仰起脸凑过去,心情振奋雀跃,“如何?” 少年乌黑的眼挑了一下,他没说话,眼尾却似有桃花绽开,伸手戳了戳她的脸。 “很好看。”他低声说。 李眠玉见他这样笑,神魂又开始飘忽,忍不住要从车里出来,朝他挨蹭过去,“燕寔~” 马车却在此时停了下来,燕寔长臂一揽,将她从车上抱了下来,他俯首淡声说:“掌柜的带人来了。” 李眠玉一听这个,便努力收回了飘忽的神魂,抬头看向前方。 山脚下,八个穿着粗布短褂,露出臂膀的壮汉扛着刀站在那儿,一个个熊腰虎背,古铜色皮肤,很是健硕,站在那儿像八头黑熊,神情很是嚣张。 李眠玉呆了一呆,迟疑地偏头看燕寔,“山里的客栈掌柜的这样迎客的?” 燕寔点点头,认真道:“是。” 李眠玉将目光重新放到那几个扛刀壮汉身上,心里惊疑不定,她是没住过山中客栈,可她又不是傻子,忍不住提醒他不要仗着武功高强放松警惕,谨慎一点,“燕寔~他们手里都拿刀。” 少年俯首看她,低低的声音颇有些狷狂了:“没事,我两根手指就能折断他们的刀。” 李眠玉:“……也是。” 她嗔他一眼,假装什么都没看出来,十分配合他,也没多问,缓缓又看向对面那几个扛刀壮汉,就见他们傻狗一般呆在那儿。 前面扛着大刀站了半天的几个土匪不是故意不吭声,而是心砰砰跳。 穿着天青色襦裙的小娘子皮肤白得发光,手臂上挽着浅橘色披帛,发间的簪着根流苏步摇轻晃着,腰间的绦带被风一吹,轻轻扬起,少女初长成,亭亭玉立,灵秀可人,玉净花明。 李眠玉见他们死盯着自己,忽然有些不好意思,燕寔说他做暗卫那么多年积攒了不少银子,给她买了许多轻软布料的裙子,配饰也一应俱全。 马车上装着的都是她一路上用惯了的东西,从衣物到首饰,当初从宫中带出来的那些也都存着。 李眠玉轻咳一声,假装看不到那几把大刀,端庄文雅地上前两步,脆声道:“蒙诸君相迎,跋涉酷夏,劳顿甚盛!诸君这般多人,可还要助栽行囊?掌柜如此热肠招待,吾等心怀感念!” 不管对方究竟要做什么,总要先礼后兵呢! 众土匪回过神,却是茫然。 “这小女娘叽叽咕咕在说什么狗屁,怎么和二首领一样,说话都听不懂?” “但好看,真好看,真他娘好看啊!” “管他呢!先抢了再说!” 燕寔慢吞吞走到李眠玉身旁,依旧是黑色武袍,身形峻拔如剑,凌厉又俊俏,他目光幽然扫了一圈,淡声:“她说多谢你们来接我们上山,一会儿还要靠你们搬行李。” 李眠玉听他稍微歪曲了一下她的话,忍不住又嗔他一眼。 几个土匪有些茫然,打劫这么久,还是头一回见到要主动上山的,一时竟然不知该怎么办,傻站在那儿,看看那一对俊秀貌美的少年男女。 “莫非……是二首领的亲戚?”有土匪想起方才这小女娘文绉绉的话,迟疑道。 一群土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迟疑地又问:“二首领请你们上山的?” 李眠玉不知道什么二首领,她心里觉得古怪,她再次偏头看了一眼燕寔,向他确认般的眼神。 燕寔看了一眼对面的几个土匪,再垂目看李眠玉,眼神乌灵清澈,“二首领就是掌柜的之一。” 李眠玉看他一眼,才是缓缓地矜持地点了点头,朝对面的壮汉们道:“正是呢!” 土匪们纷纷收刀,其中一个络腮胡上前来,哈哈笑:“原来是自家人!我说呢就是和其他人不一样!” “这车里的东西都搬上山?咱们这山不好走,这车厢也得拆了才行,马得牵着走呢!”还有土匪热忱道。 李眠玉放下心来,心中心愧,刚才还以为这些人是土匪呢,还好没直接说出来显得见识浅薄了。 这么友善的人就是长得吓人点怎么了,黑熊一样的人也有一颗善良的心啊! 果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呢! 她站在一旁,怀里抱着肥硕的兔子,看着燕寔指挥着比他壮硕的汉子们搬行李,忙上前嘘寒问暖:“我的行李会不会太多了,这样热的天,你们会不会热得中暑?” 土匪们回身一看,见那小娘子满脸担忧,一下挺起胸膛想要展现一下身形的健硕,随之而来的是布帛撕裂的声音。 李眠玉震惊地看着,被那满胸的黑毛刺激到了,眼睛却很快被捂住,燕寔从她身后过来搂住她的腰,把她往身后放,“不看。” “燕寔~”她拉下燕寔的手,神魂飘着,目光落在他胸口,露出劫后余生的神色,捂着胸口道:“还好你胸上不长毛。” 燕寔俯首看她神色,低笑声,“你喜欢没有毛。” 李眠玉与他漆黑的眼对视一瞬,灵魂却飘出去了一下,不知想到什么,自己又笑了,抿唇看一眼燕寔,幽幽说:“但你身上也有地方毛发旺盛,那回扎得我的手刺痒痒的。” 燕寔呆了一呆,面色倏地就红了,一下捂住她的嘴,不让她胡说了,目光则凛冽地朝四周看去。 李眠玉眨眨眼,盯着他通红的耳朵看。 那边土匪们拆马车的速度很快,没多时,背行囊的背行囊,扛板子的扛板子,就是马也有牵着,一群人一身热汗,却干得热火朝天,殷勤道:“小娘子要不要坐马上来?” 燕寔松开手,李眠玉忍不住还看他,抿唇笑,心想,让燕寔害羞可真不容易,她要多看两眼! 土匪还想讨好那生得仙子一样的小娘子,手里的缰绳就被人牵了去,一下抬头不满看过去,对上少年一双黑白分明却幽深的眼,怔了一下,下意识松开了手。 燕寔朝李眠玉伸手,李眠玉虽然能自己上马,但这么多壮汉面前撩裙的动作有些不太文雅,所以双手搭上燕寔的肩,由着他将自己送上马。 随后,燕寔也轻盈上马,从李眠玉身后牵住缰绳。 土匪们站在下面,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但紧接着又听到那小娘子清脆的声音:“诸君请带路吧!” 抬头再一看,就见小娘子关心地看着他们,立刻又神魂颠倒了,忙争着到前面带路。 燕寔慢吞吞操控着马跟在人群后。 -- 上山的路颇为艰辛,土匪们好奇这貌美小娘子和二首领的关系,忍不住与她搭话。 “小娘子是我们二首领的什么人?” 李眠玉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偏头求助般看向燕寔。 燕寔正漫不经心地环视四周,察觉到她看自己,便俯首朝她看去,见她被晒得鼻尖上冒出汗来,便拿出帕子当做面纱,遮住她的脸,再随意替她回答:“是他表姑。” 络腮胡土匪震惊了,“表姑?” 燕寔面不改色,凌厉俊美的脸上是淡然神色,点头:“是。” 络腮胡恍惚着点头,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是深信不疑,没有追问下去。 李眠玉却尴尬得僵住了脸,觉得燕寔这胡说八道有点过分了,她小声:“燕寔~这样占人便宜是不是不太好?” 燕寔低头,一派沉静淡然:“山里的客栈就是这样,尤其此地民风彪悍,你是客栈贵客,就是掌柜的表姑。” 李眠玉在民间也行走多时了,想到往日去客栈里店小二哈腰俯首的模样,犹豫了一下,“真的吗?” 燕寔余光看到偷窥李眠玉的土匪,冷冷眯了下眼看过去,说话语气却依旧慢慢的,“真的,反正这座山里的客栈就是这样。” 李眠玉很容易信了,她第一次当人表姑,一时有些没有心理准备,脸上出现了紧张的神色。 燕寔垂目看着她,忍不住低笑一声,摘下头上斗笠,挡在李眠玉面前,俯首在她脸颊上亲了口。 李眠玉回过神来,脸一下红了,余光看向四周,还好这些壮汉身上背的行囊重,这一段路刚好又有些难走,无人注意到他们。 她忍不住瞭他一眼,嘟哝声:“你忍一忍!” 燕寔只当没听到这一句,忽然低声说:“我们在山上成亲吧!” 李眠玉脸更红了,心想,她还没写文章呢! 现在是六月底,那岂不就是离她原先说的还只剩三个月? 李眠玉脸上热气腾腾,轻轻推搡了一下燕寔,又看他一眼,忽然道:“燕寔~你长高了。” 她这话说得忽然,燕寔漆黑的眼中竟又出现短暂的茫然。 李眠玉语气自豪又说道:“我也长高了。” 燕寔直勾勾看她,没吭声,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李眠玉的眼睛在斗笠阴影下露出笑来,她眼睫轻颤,几分羞赧,矜持道:“再过几个月,或许我们还要长高些。” 说完这句,她瞭他一眼,不继续往下说了。 燕寔静了会儿,忽然领悟到她的意思,漆黑的眼流光溢彩,凑过去在她脸上又亲了口。 他搂紧她,将下巴搁在她脑袋上,声音低低的,慢悠悠说:“等我们再长高些,就做新衣服。” 李眠玉听到他这一声笑,灵魂便飘远了去,心里想了一下,燕寔穿红色的武袍时那样英武好看,要是穿别的红色的衣衫,该是如何的风姿? 第50章 说完这话,李眠玉趁着燕寔呆住的瞬间抿着笑拉开他的手,将那小裤塞他手里,便从他怀里灵活地转了个圈出来。 她的脸还红扑扑的,心跳得极快,捂着胸口故作镇定地走到窗边。 此时外面天还亮着,尤其这还疑似是个土匪窝,一会儿还有人来送饭,怎么能宣淫? 李眠玉忧愁又甜蜜地想,燕寔在旁的事情上耐心极好,在喜欢她这事上真是总也忍不住呀! 她忍不住回头又看他一眼,燕寔还站在小榻旁盯着手里的小裤看。 李眠玉收回目光唇角,迈着得意的步伐,走到另一扇窗前,悄悄推开窗往下面看。 这村寨里升起了袅袅炊烟,孩童们在场地上拿着棍棒耍,壮硕的汉子四处走动着,比如那几个衣衫被胸膛崩碎了黑熊大汉。 到底是不是土匪窝呢? 李眠玉正想着,身后燕寔又贴了过来,少年清润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小玉。” 她就忍不住回头了,对上燕寔沉静漆黑的眼睛,心跳又快了起来,他凑过来抱她,又来亲她脸,嘴里低声:“阿眠。” 燕寔人前不爱说话,沉默寡言,看向旁人时总是冷淡漠然的神色,就像他刚从宫中扛走她时那样,但他只是不爱说话,从那时起就是能干细心的少年。 自从第二次将她从困境中救走后,没有旁人时,他比以前爱说话了呢! 李眠玉仰脸看燕寔,好奇:“燕寔~你为什么又叫我小玉,又叫我阿眠?你到底喜欢叫我什么?” 燕寔用那双黑漆漆的深邃的眼睛看着她,似乎认真想了一会儿,才语气很低地说:“阿眠。” 李眠玉好奇,脸上扬着笑,一对眉毛飞扬着,矜持道:“这是为什么?” 说话间,她又忍不住伸手抚了一下耳边的小鬓角,燕寔一看她又开始矫揉起来,再忍不住,又亲她脸,他慢吞吞说:“因为别人都叫你小玉,玉儿,没人叫你阿眠,而且……”他顿了顿。 李眠玉瞬间就懂燕寔了,这就像小时皇祖父送她好玩的物件,旁人有的,就没有那么新奇,可旁人没有的,她心里又骄傲又欢喜。 “而且什么?”她的神魂马上就要飘出去了,立马接着又问。 燕寔那双猫儿一样的眼睛翘了起来,“而且阿眠是书生的童养媳。” 李眠玉一听,嘴角的笑再压不住,虽然她是公主,但是她一点不介意和燕寔玩这样的游戏。 她埋在他怀里笑,神魂开始飘,假如燕寔真的是病弱的书生,她是比他大五岁的童养媳,那她因为经常干活,一定浑身都是劲,指不定单手就能把燕寔抱起来,那燕寔岂不是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李眠玉东想西想,最后就有些可惜,皇祖父早点把燕寔送给她就好了,那她就可以和燕寔一起长大。 但她转念一想,再一个多月也才到她十六岁生辰,现在也不晚! 提到生辰,李眠玉又想起一事来,从燕寔怀里抬起头,杏眼微微睁大,乌灵灵的,“燕寔~你还没给我补及笄礼,上回你说等要睡的时候给我,可那回……那回我后来累得睡着了,没想起来问你要。” 燕寔俯首看她,凌厉俊美的脸上扬起一抹笑,“等要睡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李眠玉听到又是这句话,一时不解,她虽自觉领悟到男女闺房之乐,可也还没到想到睡就想到那事的份上,此时高兴起来,语气天真娇憨:“那一会儿用过饭,沐浴好,要睡的时候你给我?” 燕寔乌黑的眼睛明润动人,他低声再次重复:“等要睡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李眠玉先是下意识就要皱眉,可她对上他直勾勾的眼睛,心猛地一跳,恍惚间竟是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 她的脸一下就很红,虽然那天晚上她很舒服很快活,可是那是燕寔的唇舌,想到他的棍子,她心里还是有些发怵的,支吾着说:“那事……就是及笄礼吗?” 想想也是,行了那事,她就真正长大了呢! 燕寔抱着她低声嗯了声,没有多解释。 李眠玉满怀期待,抿唇就笑,点点头,她又想起那枚暗卫令牌,再次忧心问道:“燕寔~那令牌丢了真的没事吗?” 燕寔想到崔云祈拿走那块令牌,哼笑一声,满不在乎,“没事。” 李眠玉再次放下心来,又兀自想了一下《欢情录》与《三娘艳史》中所叙述的美事,又期盼又紧张。 燕寔则趁着她静下来的工夫往窗外看去,这座村寨瞧着很大,但很散漫,防御很差,胜在位置绝佳,山石峭壁形成天然绝佳的防御,易守难攻。 他正思索着,这里要加一道机关,那里要弄一个眺望台,就听耳畔忽然传来少女羞涩的声音幽幽道:“燕寔~我想更衣了。” 燕寔低头。 李眠玉默默看他一眼,率先移开了目光,没办法,古人云,人有三急,方才她环视了一圈屋子里,并不像别的客栈那样放着屏风与恭桶。 燕寔将窗子合上,默然一瞬,忽然想笑,强忍住了,低声问:“还能忍吗?” 李眠玉脸红扑扑的,点点头,“倒也不是很急。” 燕寔已经有经验了,很淡定:“天还早,我去找人搭净房。” 李眠玉一听,想到外面这么多人,这一下就都知道她要更衣了,难免尴尬窘迫,但她转念一想,又强忍羞意,故作若无其事,比起这个尴尬,她更没法忍受那茅坑。 南清寺后面的茅房带给她的阴影太大,她还是不如十二皇叔勇敢啊! 于是李眠玉看着燕寔下楼,她红着脸慢吞吞坐在竹榻上,将满是肚兜的包袱重新收好。 -- 三莽山靠悬崖的一排茅房静悄悄的,几步开外,有土匪探头探脑往里看,又不敢靠太近,脸上又满是担忧。 好不容易天稍稍暗下来时,一间茅房的门终于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个人。 那人穿着身青衫,双腿打颤,灰暗的天色下是他灰暗的脸色,看着二十来岁的模样,生了一张喜庆的圆脸,此刻唇瓣发白,像是要随时昏厥过去。 “二首领!”不远处的土匪一看到人出来,松了口气,声音简直快要喜极而泣。 青年被这一声吼惊到了,腿一踉跄,差点摔倒,却瞬间站稳了又冲回了茅房里。 土匪心里担忧,觉得二首领恐怕要死在茅房里。 天又暗下来一点,茅房的门终于又打开,他这次不敢再大声惊到二首领,小心翼翼轻呼:“二首领?” 青年朝他招了招手,虚弱道:“何不速来相扶?” 土匪反应了一会儿才确定二首领是在喊他过去扶,忙小跑着过去。 靠在土匪身上,张有矩才勉强稳住了身形,发麻得已经没有知觉的两条腿才感觉稍稍舒服了一些,他揉着肚子,嘴里骂着:“今日所烹之肉必腐矣!如此不洁,冯大盆岂不察肉之腐坏否?” 土匪听不懂,但凭着经验知道二首领在骂做饭的冯大盆,左耳进右耳出。 张有矩看一眼身旁十七八岁的少年土匪,就知道他没听进去,不由叹息一声,忧郁道:“吾何时得归乡耶?” 这句土匪听懂了,毕竟二首领老唠叨,忙说:“二首领可别忘了大首领是为了救二首领才瘫在床上的,二首领答应了大首领留下来的!” 张有矩灰暗的脸色更灰暗了,回忆自己当初也是金榜题名,在大殿之上见过文昌帝之人,谁曾料到因家贫待选,在京中干等几月,好不容易有了官职,奔赴上郡途中遭遇战乱上山进了贼窝。 如今都离不了这贼窝,想他文质彬彬,怎么打得过这群土匪? 虽一个个脑子都不灵光,但实在身形太过强壮,难以匹敌,下山路又太过艰辛,一人实在走不了。 土匪见二首领不吭声,便想说点别的让二首领高兴的事情,比如说二首领的小表姑一事,大胡子二话不说带小表姑上来也是希望二首领能高兴高兴,别总想着下山。 “二首领今日有大喜事呢!” 张有矩眉头一皱,真不知自己窜稀一天有何大喜事可说!他差点拉死不说,脚一趔趄差点跌进去淹死。 土匪卖了个关子,一直等到二首领忍不住问:“何喜事?”时,才喜笑颜开道:“今日大胡子带人下山,正好遇到二首领的小表姑上山来寻二首领,大胡子立刻就将小表姑带上来了!” 张有矩一听这话怔住了,他何来的小表姑?莫不是大胡子带人下山掳了良家妇人上来吧? 他当下就着急了,道:“人在哪?” 土匪偷窥着二首领的神色呢,见他满面着急,就知道这回大胡子做得没错了,忙笑着说:“这会儿小表姑他们用过饭了,大胡子正带着人给小表姑搭茅房呢!” 张有矩现在听不得茅房两个字,脚下一个趔趄,直接摔了下去,跪在了地上。 土匪忙弯腰道:“二首领别激动,小表姑还有表姑父就在那儿,不会跑的!就算要跪也到那儿再跪!” 张有矩气得瞪了他一眼,“还不快扶我起来!” -- 小竹楼后面有一块空地,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燕寔指挥着络腮胡和另外几个土匪正在那儿挖坑。 李眠玉就靠着窗棂往下面看。 不得不感慨,几个人一起干活果真比燕寔一个人做要迅速许多,不过一会儿的工夫,草棚都快搭好了。 她游离的目光扫过草棚,便又重新落在燕寔身上,和那群健硕得如同黑熊的膀大腰圆的壮汉相比,燕寔清瘦高挑,站在人群里竟是显得文弱起来。 第51章 李眠玉穿着寝衣,头发已经拆开了,发尾微微卷着披在身后,手里拿着盒脂膏,她听到动静,便抿唇笑着转头,顿时睫毛一颤,已经冷静下来的脸又渐渐红了起来。 她眼神闪烁地看着燕寔。 燕寔只在腰间围了一块棉巾,打湿了的乌黑长发没有仔细擦干,随意披散在身上,发尖的水顺着胸口一路往下淌,那棉巾松松垮垮的,要掉不掉。 李眠玉脑子里清心咒却忘了个干净,视线无论如何也不能从他身上移开,筋骨舒展,线条流畅,腰腹紧实…… 燕寔慢慢走过来,在床边站定,伸手去捞她手里的脂膏,垂着眼睛嗅了嗅,少年模样沉静柔和,气息干净清新,他手里淡淡的脂膏香气都没有他本身的味道好闻。 李眠玉才回过神来,她盯着近在咫尺的蜂腰,脸颊滚烫,忍不住抬起手来,将棉巾裹得更紧了一些。 燕寔:“……” “燕寔~躺下吧。”她脸颊红红,仰脸看他一眼,抿唇又笑。 少年漆黑明润的眼垂下来与她对视,默默将脂膏还了回去,低声:“我没穿衣服。” 李眠玉点头,她一双眼明亮,“以前青铃姑姑给我揉脂膏时,我也不会穿衣服,这样很舒服,我刚还想和你说别穿衣服呢。” 说完,她指了指床榻,矜持道:“快躺下来吧。” 燕寔呆了一下,神色间少见的几分郁闷,黑眸又看了她一会儿,才慢吞吞躺到了床上。 李眠玉等他躺下后,便从盒子里挖出一块来,先捉起他的手。 燕寔的手远远看着很漂亮,白皙修长,可近看就能看到粗糙的皮肤,上面有各种细碎的伤口留下的疤痕,掌心更是厚厚一层茧子,如今还开裂了。 李眠玉神色怜惜心疼地握住他的手,来回揉按,不过揉捏一会儿,两人的手都沾上脂膏滑滑的,燕寔静静看着李眠玉的目光渐渐深邃,可她却毫无所觉,抿着唇语气轻快,“燕寔~你有没有感觉舒服些?” “舒服?”少年慢声重复这两个字。 李眠玉点头,捧起他的手,说:“你看,没有那么粗糙了。” 她这话说完,燕寔忽然盯着她笑了一下。 李眠玉被他这一声笑弄得莫名起来,她又挖了一块脂膏,捧起他另一只手,“燕寔~你在笑什么?” 燕寔长翘的睫毛眨了下,低声说:“你说要给我相看名门贵女,说我粗糙的手指碰她们会让她们难受。”他顿了顿,盯着她,“你还说你是公主,你不会难受。” 床帐里的温度莫名高了一些,李眠玉想起那时说的话,心里害羞,假装很忙地低头揉捏他的手。 “你那时候是不是就喜欢我?”少年朝他蹭过去一些,李眠玉没办法躲避,他凌厉漂亮的脸瞬间占满她的视线。 她捉着燕寔的手急忙否认:“当然没有!我那时……我那时是真心想着将来一定要给你相看最好的小娘子。” 燕寔幽幽看着她,眼瞳清黑,慢吞吞问:“那现在呢?” 李眠玉没立即吭声,过了一会儿抬起眼瞭他一眼,忽然神色娇矜起来,“我是公主,怎么不算最好的小娘子呢?” 说完这一句,她不等燕寔出声,便要他转过身趴着。 燕寔却没动,脸上露出笑,眼尾挑着,昏暗的烛火在他眼底都成了最明亮的星河。 李眠玉见他这样笑,眼睫颤了一下,稍稍收回视线,却忍不住也抿唇笑,很快她又去看他,他看她的眼神渐渐暗了下来,像是要将她吞掉。 他撑起身,在她脸上亲了亲,又蹭了蹭,“不是这个回答。” 李眠玉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听不懂,她含蓄道:“我会写一篇文章告诉你。”只有这样才能表达她心里对燕寔的郑重,她颇为害羞,“好了,你快趴好。” 燕寔:“……”他顿了顿,眸子清亮看着她,“什么时候能写好?” 从那间院子里出来后,李眠玉就想写了,但燕寔几乎不与她分开,她便没法写,但既然来了这三莽山,明日让他出去个半个时辰一个时辰,她自己在屋里写。 但直接告诉他岂不是没了惊喜? 李眠玉抿唇笑:“我写好就会给你,燕寔~你快趴好。” 燕寔看她一眼,又在她脸上亲了一下,便趴了下来,露出漂亮宽阔的背肌,从肩膀到腰下,如宽阔的山脊忽然收窄。 李眠玉是很喜欢燕寔的身体的,两只手依着本能先按在了他腰上。 “上回你也给我用过脂膏,按的是我前胸。”燕寔忽然低声说。 李眠玉当然记得那一次,她有些窘迫,那次她有些使坏,她既想看燕寔漂亮的身体,又促狭地想看他与自己一样红肿。 但她一本正经道:“上次是为了验查脂膏好坏,这回我是认真想让你松乏筋骨,好了,不许说话了,我要认真按摩了。” 燕寔:“……” 话都不让人说,小玉真凶! 少年幽幽叹了口气,唇角却翘着,闭上了眼睛。 李眠玉回忆着在宫中时青铃姑姑作的,指尖用力,顺着燕寔的肌理揉按,刚按了第一下,就听燕寔抽了口气。 她有些紧张,“怎么了?我按得太重了吗?” 燕寔偏过脸,少年凌厉玉白的脸竟是涨红的,他喘了口气,才低声说:“你按的地方是死穴。” 李眠玉:“……”她哪里知道什么死穴,她听都没听说过,此时一听这个死字就觉得不太祥,声音都紧张起来,“死穴?什么意思?” “没事,换一个地方就行。”燕寔趴在枕上,脸埋了进去,声音听起来低低闷闷的。 李眠玉听他语气这样,更紧张了,不敢再按刚才的地方,心想或许是燕寔腰太窄的原因,她将手放到了他肩上,拇指按在他脖颈那儿,拿捏着力度,往下按去。 燕寔又抽了口气,身体都抖了一下. 李眠玉的手都不敢用力了,迟疑着问:“又是死穴?” 燕寔缓缓偏过脸看她一眼,漆黑的眼里有湿润的光,他没回她这一句,长臂一捞,再忍不住,将她揽了下来,床帐一落,便抱进怀里,他像小狗一样朝着李眠玉凑了过来,埋在她脖颈里深嗅了口气,李眠玉又沮丧又呆滞时,听他凑在耳边哑声:“是死穴,也是敏感的地方。” 李眠玉皱眉,不知想到了什么,灵魂又开始飘,喃声:“可皇祖父没有不舒服过……难道皇祖父从前都是装舒服的?” 少年轻笑一声,声音很低:“你给圣上揉按时,圣上脱衣服了吗?” “那当然不会。”李眠玉灵魂一下飘回来,急声道。 “你给圣上会抹脂膏吗?”燕寔又低声问。 李眠玉摇头,似悟非悟,“也不会。” 燕寔从她颈项里抬起头,亲了亲她软软的脸,含糊地说,“习武之人敏感。” 李眠玉眨眨眼,伸手去推燕寔的脸,她很在意地问道:“那究竟是不是死穴?”她语气忧愁。 “是死穴,但你那样的力道,就是挠痒痒,只会让我舒服。”燕寔露出笑,低低的声音有些迷离,“欲生欲死。” 他慢吞吞说着,李眠玉却浑身发烫,推了一下他,小声嘟哝,“燕寔~我只是想让你高兴,我不会伺候人,我只会按摩。” “公主为什么要会伺候人,我伺候你就好了。”燕寔又亲了亲她,“我现在每天都很高兴。” 李眠玉便抿起笑,兀自想了一会儿,才抱住他的腰,轻叹一声,却极为娇矜道:“燕寔~你真容易满足,你可以要得更多一些。” 燕寔好奇:“比如?” “比如……”李眠玉的鼻尖蹭了蹭他的鼻尖,吻住他的唇,尝他清新干净的味道,那是一串红酿成的蜜,甜蜜的味道。 暑末的天,少年男女这样隔着薄薄的布料相拥,很快便粘腻起来,李眠玉喘着气后退,燕寔按住又追了上来,唇齿相缠,气息萦绕,是身体与灵魂的战栗。 燕寔一下一下啄吻着,李眠玉靠在燕寔怀里,闭着眼睛,灵魂迷离,她喜欢与燕寔这样的亲昵,被他这样亲着抱着吮着,好像再也不会分开。 “燕寔~”李眠玉喘着气低声呢喃。 燕寔不吭声,却又亲了亲她脸。 李眠玉却又叫他一声,“燕寔~” 燕寔便睁眼看她。 床帐内光微微,李眠玉抬脸,盈盈大眼瞭他,含蓄道:“听闻上郡霜风早,十月即飞雪?” “我买了貂皮也买了棉衣。”燕寔以为她怕冷。 李眠玉顿了顿,觉得偶尔不用那么含蓄,毕竟燕寔读书没有她多,她看着她的未婚夫,矜持道:“燕寔~我的嫁衣,是不是要准备得厚一点呀?” 燕寔一呆,随即笑,李眠玉把脸埋在他胸口,自然听到少年胸腔的震颤,抿唇也笑。 但她有些不好意思,捂住了燕寔的嘴,“好了,我困了,我要睡觉了。” 燕寔想拉下她的手,李眠玉死死按住,他便不挣扎了,只是静了会儿,又笑。 他趁李眠玉稍稍松懈时翻身压在她身上,鼻尖蹭着她的鼻尖,猫儿一样亲昵撒娇般。 燕寔慢声说:“我有真气,不会让你冷到。” 真气啊……李眠玉闭上眼睛心里甜蜜快活地想,她最喜欢燕寔的真气了。 -- 夜半时,李眠玉已经睡熟过去,整座山寨都静悄悄的。 燕寔却忽然睁开眼,他俯首,漆黑的眼看了一会儿怀里的人,才是轻手轻脚将她缠绕在身上的手脚拿下来。 李眠玉睡梦之中察觉到什么,不满地哼了声,他便低下头蹭了蹭她的脸,她重新安静了下来。 燕寔将枕头塞进李眠玉怀里,便轻盈地从床上跳了下来,取过一旁的寝衣穿上,再是往摆放着行李的柜子那儿走去。 第52章 燕寔带着烙好的饼回到竹楼。 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他上楼,抬头时第一眼看到了打开的柜子,心猛地一跳,转眼去寻人。 李眠玉正趴在靠墙边的小方桌上,拿笔写着什么,她眉头紧锁沉思的模样,脸却红扑扑的,一双眼里有脉脉春意流动。 燕寔盯着看了会儿,松了口气,心里好奇她在写什么,脚步放轻了从她身后走过去。 只扫了一眼,眼睫微颤,耳朵轰一下发烫,俯首想要看得更多些,垂下的发尾却刚好扫到李眠玉耳朵,李眠玉被惊了一下,仰头看过来,对上他明润的眼,一下趴在纸上,捂住了上面的文章。 “燕寔~你进来怎么不敲门!”她嗔他一眼,小声埋怨。 燕寔缓缓直起了身,将饼放到桌上,幽幽说:“未婚夫进来也要敲门吗?” 李眠玉从前将崔云祈挂在嘴边也不会多少害羞,因为皇祖父给她定下的人,本就谁都知晓,可不知为何,提到燕寔,她就有些不好意思,一下忸怩起来,先是伸手抚了一下颊边碎发,才嘟哝说:“那你怎么声音都不发出来!” 燕寔自然地转身去柜子那儿,检查了一下放药瓶的地方,没被动过,他垂目静静地将药瓶往里又塞了些,才歪头看她:“不是写给我的吗?” 李眠玉当然听出这话意思,既写给他的,难道他不能看吗? 她一时害羞,赧然道:“燕寔~等我写完才能给你看,我都没写完,许多句子写得不好。” 少年有些迷茫,忽然盯着她抬腿走过来,不过两三步,他走得气势轩昂,李眠玉移不开眼,假装背过身去继续思索,但燕寔在她身后弯下腰来,几乎将她拢进怀里,他握住她拿笔的手,重新拿起一张纸。 “不需要写很多,只要一句话就行。”燕寔的声音就在耳畔,清润动听。 李眠玉便有些神魂乱飘,好奇:“什么话?” 她垂头去看纸,她的字迹清丽秀气,可燕寔却是大刀阔斧、刚劲有力,当他握着她的手写字时,他们的字便奇异地融合在一起,柔中带刚,独特的风雅。 但她顾不上欣赏这字迹,因为看到了纸上的字成了句。 “我,李眠玉,大周宁国公主,惟爱燕寔。” 她盯着看了会儿不语,抬起头看燕寔时,心跳得极快,眸中波光流转,她想起一年前自己那句豪言——“我,李眠玉,大周宁国公主,要养你。” “燕寔~”李眠玉轻声。 她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心里再也不能把燕寔放下的,她不清楚不明白,只是在某个瞬间,比如此刻,她恍然她喜欢燕寔,她再也不能放下燕寔,在她欢喜时第一个想分享的人是燕寔,在她伤心时第一个想哭诉的人是燕寔,当她无助时第一个想求助的人也是燕寔。 她已经记不得当初是怎么喜欢崔云祈的,但她知道自己看到燕寔就会心跳怦然。 去年夏时,皇祖父把燕寔送到她身边时,或许一切就注定了。 燕寔偏头看她。 一年过去,他的轮廓更俊美,浓眉凌厉而危险,但一双漆黑的猫儿一样的眼看着她时,又显得沉静而宁和。 李眠玉深吸一口气,睫毛乱颤,搂住他的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我,李眠玉,大周宁国公主……” 燕寔屏住呼吸,楼下却传来一声巨响。 “砰——!” 整个竹楼都仿佛晃了一下,燕寔一下直起身,就要去窗边看,李眠玉跟着站起来,却拉住他的袖子,一定要把这句话说完。 “惟爱燕寔。” 楼下轰鸣作响,燕寔回头,对上李眠玉含羞却明亮的眼睛,心里却又一阵刺痛。 但他看着她,忍不住笑了起来,低声点头,“我知道了。” -- 还未立秋,酷暑难当,卢姝月虽然没走路,一路上都是被窦白飞背着上山的,但依旧晒得两颊通红冒虚汗,当走过一处峭壁,看到峭壁附近的一处村寨时,竟是松了口气。 “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弟兄的寨子,地方易守难攻,官府很难大批量上来,在这里没人找得到我们!”窦白飞挽着袖子,露出粗壮的臂膀,晒得古铜的皮肤满是汗水,油亮油亮,回头看卢姝月挑眉道。 娇纵的女郎脾气大,却一直拉着脸,见他凑过来,一巴掌就打了过去,冷笑:“我好好的公主不做,在这里和你做土匪,我是疯了吗?” 这点力道对于窦白飞来说就挠痒痒,他毫不在意,直接上了匪寨。 卢姝月心中愤懑,憋得厉害了便双眼泛红,又是自哀自己处境,又是恨他爹将她随意配人,她觉得自己与窑子里的妓子无甚差别! 窦白飞从没来过这里,带着人忽然上山,寨子口有些机关进不去,他一时着急,凭着力气踹开了杵在那儿的巨石。 那石头往里滚了滚,撞到别处,引起震动。 这一下惹得寨子里的土匪注意,赶来将其围困,并让人快去喊二首领过来。 窦白飞皱眉,粗声道:“朱二河呢?” 络腮胡也赶来了,打量着那壮硕男子,听他直呼大首领名字,便怔了一下,迟疑着问对方是谁。 “窦白飞。”窦白飞报上大名。 络腮胡凝眉沉思,半晌道:“不认识。” 卢姝月本是心情沉郁,听到此,没忍住笑了声。 窦白飞顿觉脸上无光,粗声道:“我与你们大首领是兄弟,我来这里投奔他。” 他说得信誓旦旦,又一看那体型和样貌也不像好人,是做匪贼的料,络腮胡已经信了七分,让人退开,引着他进去。 -- 李眠玉说完话就有些害羞,连脖子都是红的,这和提笔写情信的感觉不一样。 她对崔云祈都没有当面表白过呢! 正好下面又传来一阵哄闹的声音,她便趁机主动扯着燕寔袖子往窗边走,往下看去,分散一下自己注意力,这一看,便看到寨子里又来了人。 穿着黑色短褂的健硕青年,一身鼓胀的肌肉,古铜色皮肤,长得还算英俊,但两道斜飞的浓眉看着就不像好人。 燕寔看起来是漠然如剑的凌厉危险的少年,那这壮汉便是一看就穷凶极恶之辈,他背上背了个文弱女郎,女郎面色苍白,神情愤恨,十足不情愿,隐约间可以看到红红的眼睛,像是哭过。 李眠玉呆了一下,指着下面,“燕寔~这匪寨劫色!” 虽打算在这匪寨住下来,可当面看到如此一幕,她深受刺激,当下顾不得自己的羞涩,拉着燕寔袖子就往下跑。 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女郎被土匪糟践? 她和她的未婚夫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燕寔却在临走前,偏头朝楼下又看了一眼,目光幽静。 卢家女郎和她二哥? -- 窦白飞一边背着卢姝月跟着人走,一边打量四周,见这匪寨还算井井有条,心中更满意几分,打算在此驻扎下来。 “等等!”小娘子声音嘹亮,冲破此时气氛的沉闷。 窦白飞回头,就见几步开外走来一对少年男女,男的看着介于青年与少年间,至多二十的年纪,身姿如剑,生得俊俏,一双漆黑的眼漠然沉静。 女的不过十五六岁大,生得玉雪可人,极为灵秀娇俏,望着她,他有一瞬的怔愣,竟是想起了卢姝月及笄那年的模样,也是这样娇娇俏俏,天真烂漫。 李眠玉看到那高壮土匪直愣愣盯着她,她就要恼火,燕寔却将她挡住了,她忍不住从他身后探出脑袋。 她如今也住在这里,不愿直接和这群土匪打起来,观昨日土匪所为,也不像全恶之人,所以她打算先劝一劝,劝人向善放人。 可她看着这恶霸抢女场景又劝不出口,憋了半天,忍不住还是骂道:“观君体魄俱全,相貌堂堂,为何偏不行人事?莫非外强中干,故不得女郎心?她既不愿从你登山,何必强逼?如此恶行恐遭雷霆之诛!” 她说完就指挥燕寔去把人先救了。 燕寔朝前走了一步,窦白飞就皱紧了眉后退了一步。 他一句没听懂,也来不及细听,对方叭叭叭就说完了,脑壳疼,他最烦读书人,又见对方是个小女娘,嘴里也骂不出多脏的话,只粗声说出惯用的话:“好男不与女斗!” 其他土匪有几分茫然,看看小表姑再看看新来的据说是大首领兄弟的人,一时没人动。 卢姝月早就抬起了头,她没料到这样的匪寨里会有文绉绉的小娘子,便朝着声音来源处看去。 这一看,她却是怔住了。 她的表妹岳凝香生了一张鹅蛋脸,杏眼娥眉,娇艳欲滴,据闻与大周宁国公主李眠玉有几分相似。 几步开外的少女十五六的年纪,相似的鹅蛋脸、杏眼白肤,却是灵动娇憨,玉净花明,与表妹的柔弱不一样的是身上散发出的蓬勃生机。 宁国公主,李眠玉。 怔神间,她想到李眠玉早已是亡国公主,但为何她眉眼间没有阴郁愤懑,没有怨天怨地? 卢姝月的目光缓缓落到李眠玉身旁的武袍少年身上,一眼就认出来他便是那一晚打晕她二哥,强迫她不许与崔云祈退婚的少年! 如此守护之姿,莫非是此人护得她周全?莫非当初这少年逼迫她不与崔云祈退婚真正为的是李眠玉?他想取崔云祈而代之? 卢姝月想到这里,又想到崔云祈那伪君子对李眠玉痴心不改,几次为她拒婚,想到文昌帝对她的宠爱,心中愤懑便更重。 凭什么呢?凭什么世间女子独独她最惨? 凝香被掳有崔云祈救,亡国公主尚且能平安存世,为何独独她这样惨? 第53章 京都雷雨不停。 新帝登基已有两月余,朝堂已然有序,一月前,便有朝臣奏请帝广纳后宫,为大庸开枝散叶,卢三忠以朝堂政事繁多推脱多次,半月前众朝臣再次奏请之下,终于无奈应下。 如今凡七品以上官员家中有女及笄的,皆是送入宫中待选,家中无女的,更是从民间挑选貌美女郎充作家中女眷献上。 方皇后对此极不满,哭闹了一回后被长子劝慰了一番才没再闹,只独守空闺时拉着岳凝香不肯放。 几日前的傍晚,她又抓着岳凝香的手埋怨,“你姨父真是没良心的!从前也没见他如此贪女色,家中侍妾也就两个,做了皇帝倒是每日离不得女人了!我这儿七日不曾来过了!今日听闻又去了那新纳的美人那饮酒作乐!” 方皇后这些时日来消瘦不少,一双眼总是肿着的,岳凝香看看姨母,以前就不敢妄议姨父,如今更不敢,她只能干巴巴地小声劝慰几句,“姨母,圣上心里还是姨母最重要。” “也不知你表姐如今在哪里,元柏那杀千刀的!”方皇后又想起女儿和次子,又是一阵恼苦。 岳凝香就不吭声了,脸上露出尴尬,这婚事如今还落在她身上,圣上不开口就退不了。 方皇后说完抹了抹泪,抬头看到岳凝香柔美的小脸,才是觉得方才那话不妥一般叹了口气,“凝香,你可怨姨母不为你说话?” 岳凝香摇头,忙说:“姨母养育我,凝香感激还来不及。” 方皇后听了心中甚慰,抬头盯着她那张娇艳鲜妍的传闻与宁国公主相似的脸看了会儿,心中想想次子,又想想卢三忠要纳宁国公主入后宫,低声道:“今晚上陪姨母睡吧。” 岳凝香自然点头说好,这不是她第一次陪姨母睡了,如今表姐不在,她多陪陪姨母也是应当。 方皇后总是很难入眠,入夜后就要点上安神香,这一日也如常。 不过安神香对岳凝香来说无用,自从流亡路上被卖去过寮子后,她每晚睡得都不熟,枕下也必备一根铁磨成的利簪。 刚睡下没多久,她昏昏沉沉间察觉到身旁姨母起夜,先时没放在心上。 可很快,她又听到外面一阵略显凌乱的脚步声,混在雨声里有些奇怪。 岳凝香一下清醒了些,睁开眼发现姨母起夜连灯都没点上一盏,她心中古怪。 正胡乱想着,门外传来宫人的声音,像是在与谁说话,不多时,门被打开,一道身影裹着雨气从外进来。 岳凝香闻到了空气里的酒味,一下警醒想要坐起来,却发现手脚没什么力气,她心慌不已,却还是踉跄着爬起来。 一声雷声乍然响起,岳凝香看到进来的是个男子,穿着明黄的衣衫。 她捂住了嘴,惊恐不已,往床脚处爬,她不知姨父今夜里怎么会来,但她知晓若是她躺在姨母的床上,姨父躺下来,那什么都完了。 那比嫁给二表哥还要完了! 岳凝香惊慌地刚爬到床沿,就听到她的姨父喘着气,吐着浑浊酒气到了床边扑下来,“梓潼?” 她浑身颤抖,却起不来身往外去,床边被姨父的腿拦住了。 岳凝香柔弱害怕,抬眼看到门外隐有灯火,她又看向身旁醉酒的姨父,电光火石间,生出急智便往他背上扎了下去,并朝外惊声尖叫:“姨母,姨母!来人!有刺客!有刺客!” 卢三忠被这刺痛伤到,酒醒大半,一下睁开虎目起身,喘着气去点灯。 他袒着衣襟回身一看,皇后的寝榻上,瑟瑟发抖的少女坐起来抱着被褥蜷缩在角落里,身上衣衫整齐,手里拿着染血的簪子,她闭着眼睛还在惊恐地喊:“姨母,有刺客——!” 少女被惊吓到了,只以为是刺客,害怕得眼睛都不敢睁开。 此时有人推开门进来,方皇后穿着寝衣,也是一脸惊恐的模样,只是她进来看到屋里场景时愣了一下,随即也慌了一下,“圣上……” 岳凝香此时才从床榻上踉跄着跳下来,跑进方皇后怀里,惊恐地说,“姨母,有刺客,快叫人来!” 卢三忠脸色铁青地看着方皇后,“这便是你今夜定要朕过来的原因?蠢妇!” 他向来知自己的妻子蠢,往常都是他吩咐她行事,没料到做皇后之后,头脑发昏竟是想出这种歪主意,不管她是想让岳凝香拉拢自己,还是毁掉次子婚事,都愚蠢至极! 方皇后也是慌乱,这一举二得之法是她想了许久想到的,下了许久的决心才做,若是凝香入宫,她自是会好好待她,横竖凝香无父无母,养在宫中也好。 岳凝香听闻是自己姨父,更是惊了一下,瞬间从方皇后怀里起身跪下:“姨父,凝香不知是姨父才扎了下来……” 卢三忠深吸一口气,当着岳凝香的面没再多说什么,知她自来乖巧柔弱,只勉强笑了下道:“无碍。” 说罢,他再说不出别的,狠瞪了一眼方皇后,走了出去。 方皇后瘫倒在地,岳凝香也软绵绵倒在地上,还忐忑对方皇后道:“姨母,凝香真的以为是刺客。” “无事。”方皇后勉强扬起唇角,心慌慌,“你姨父不会怪你。” 岳凝香松了口气,却害怕得不行,一夜未眠,第二日一早,便寻了个理由出了宫,回了京中御赐的县主府邸。 当日,卢三忠旧疾复发,未上早朝,其后一连三日,竟同样如此。 岳凝香心中惶惶,连续几日没有好眠,又有些后悔扎了姨父,这日傍晚她听说本在京中大营的大表哥也回了宫城,心里更是害怕,实在没忍住,叫上侍女,拿上那根利簪,穿了斗篷,寻去了崔府。 她在这京中无人可依,只记得崔云祈救过她,虽说崔云祈与表姐如今关系也尴尬,可她也没办法了。 崔相去了宫中,崔云祈则是在书房,他垂目盯着手里的香毬出神,他面色苍白,人又消瘦了许多。 “公子,该喝药了。”成泉端了汤药进来,抬眼看到公子又在看公主送的香毬,心中便愤恨。 当日公主所放暗器的毒御医都不能完全解除,只能温养着缓解。 相爷还不知道此事呢,公子联合御医骗他毒已解! 崔云祈将香毬捏在手里,端过药一饮而尽。成泉等他喝完,才从怀里取出密信,“公子,宫中密卷中查到一些事,许是与那燕寔有关。” 李氏皇族豢养的暗卫皆是有记录,原先崔云祈已经查过相关卷宗,也策反过李氏的暗卫问询过,皆是没有得到燕寔资料,便扩大了范围,命人在藏着李氏卷宗的密阁中翻找搜寻。 “拿来。”崔云祈将香毬收进袖中,拿过信。 信中所叙的不是燕寔,而是文昌帝年轻时遭遇过的一事,曾有前前朝余孽潜伏在他身侧做卫士,两人如兄弟一般长大,后其背叛文昌帝,携妻子出逃。 那卫士名燕峥,性子冲淡,武功高强,面容俊朗,曾是文昌帝左膀右臂。但因其背叛之为,关于他的其他记录尽是销毁,仅在李氏记录历代皇帝的密卷中提了一两笔。 “公子,若那燕寔是燕峥的孙子,年龄上应该差不多。”成泉的语气轻快,查了那燕寔快一年,才终于从李氏诸多密卷中找到那么一两句,他信誓旦旦道,“既这燕峥是前前朝余孽,还伤过文昌帝,公主知道后定会厌他!” 崔云祈却拧紧了眉,喃声:“既是背叛过圣上,他又为何留他做暗卫,还将其留给玉儿?” 成泉听了这话也是怔住了,迟疑道:“许是文昌帝心善?派人寻到这燕寔后见其可怜就收养?” 崔云祈轻轻笑了一下,“帝虽仁厚,却没有无缘无故的善心。” 他盯着信看了会儿,又打开抽屉,取出那枚暗卫令牌。 普通的铜制令牌,看起来与寻常的暗卫令牌并无不同。 成泉:“反正这燕寔一定不是寻常身份。” “宿龙军……李氏的那些王爷皇子手中都没有宿龙军,若是……圣上真的将宿龙军留给了玉儿,燕寔的令牌送给玉儿,定有不同之处,是否只有玉儿能解开这秘密?”崔云祈轻声呢喃,“圣上,莫非想传位给玉儿?” 成泉听到自家公子这低语揣测,惊了一下,忙道:“可是公主是女子!” 崔云祈捏着令牌不语。 他出了会儿神,不知在想什么,很快又问:“李荡可有下落?” “没有。”成泉摇头,“从长安逃走后,便无踪可寻了。” 崔云祈点了点头,将令牌重新收好,过了会儿,才低声又问:“玉儿呢?” 成泉声音更低了一些:“没有公主下落。” “没有最好。”崔云祈笑得温柔,重新将香毬从袖中取出。 正此时,书房门被人敲响,成泉出去了一趟,很快回来,语气却有几分惊奇,“公子,是端成县主来寻。” 崔云祈皱了皱眉,“天色渐暗,不便相见,请她回吧。” 成泉如此去让人转告,可不多时,他又收到小厮的话,与崔云祈道:“公子,县主说有要事相寻,求公子一定一见。” 端成县主柔弱娇怯,从前住在节度使府从不生事,除却救过她来谢过外,没再寻过他。 今日一反常态来寻,也不是白日来拜见母亲,当不是女眷间琐事,崔云祈眉头紧锁,“请她进来。”说罢,他也起身往外去。 岳凝香被迎进崔府,她也知晓自己上门没有规矩,可她没办法了,只能借一借县主的名头。 在会客堂屋坐了会儿,她听到动静,看到从外进来的温润公子,立刻起身,面色惶然,“崔公子,我今日来寻,实在是没法子,心中惧怕!” 第54章 月光穿透薄云,两旁的树叶风吹簌簌,温泉蒸腾着雾气,少年的脸变得朦胧,却又像镀上一层银白的光,李眠玉神魂开始飘,俯下身,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 燕寔唇角一翘,醉酒后薄红的脸上露出笑,拉着她裙摆的手一松,却捉住了她的脚踝,微微用力。 李眠玉轻呼一声,整个人就往下扑倒,燕寔已经松开了她的脚踝,转而在池子里稍稍后退一些,张开手臂。 少年有力的臂膀一下将她抱住,与她一起滚入泉水中。 李眠玉会凫水,皇祖父让宫人教过她,每年入夏,她若是去了避暑别宫都会在清澈的溪水池里玩水,可那都是白日,她从没在黑夜里游过水。 眼前是微弱的光,她甚至看不清燕寔的脸,紧张又觉得刺激,手抱着燕寔脖颈,腿缠在他的腰,头发缠着他的头发,心跳怦然,温热的水将她包裹,她浑身发烫,似要昏厥。 “哗啦——”水声响起,燕寔抱着她浮出水面,李眠玉睁开眼,俯首看他。 少年肩膀宽阔,抱着她时,手臂肌肉鼓胀,月光与火光交织,皮肤上似覆着一层柔色的光,李眠玉神魂飘荡,双腿微微松了松,从他腰上往下滑,想滑入水中,却忽然顿住,双腿又紧紧缠住他,脸轰得一下通红。 燕寔感知到了,他仰着脸,看着她的眼睛却没有回避,漆黑的眼还是在笑,眉却一挑,“你感觉到了。” 李眠玉欲言又止,又娇矜地看他一眼,她当然感觉到了,那样杵人,怎么会感觉不到。 燕寔脸有些红,但说的话却毫不知羞耻,声音慢慢的,带着醉酒后的柔,“你知道在陈家村时,为什么我总是起很早么?” 李眠玉当然知道,她有些不好意思,“你要给我准备朝食。” “不是,因为每天早上都会这样。”他凑过来一些,有些埋怨的语气幽幽道:“你还总喜欢乱摸。” 李眠玉呆了一下,小声反驳:“我没有乱摸!” 燕寔没说话,月色下就用那双乌眸看着她。 李眠玉双颊发烫,嘟哝声:“从前我不知事……” 燕寔没等她说完,唇贴在她锁骨上,又张嘴咬了口,李眠玉又痒又麻,想推开他,他又用力吮了一口,她的身体绵软,双腿又要往下滑,可他托住了。 他的牙齿又咬住她的衣带,轻轻一抽,少年醉了酒,说话清冽又带着一串红的绵甜,“小玉,为什么泡温泉要穿衣服?” 他的语气幽怨,李眠玉就更幽怨了,她刚才都来不及脱衣服好不好? 沾酒就倒的少年可不管她幽怨的眼神,趁着李眠玉走神的工夫,将她外衫剥了个干净,待她回神时,燕寔亮晶晶的眼睛正直直盯着她身上最后一层布料。 她下意识伸手想捂,燕寔却凑了过来,他用鼻尖蹭了蹭,又仰脸看她,轻声:“长大了。” 李眠玉既脸红又有些骄傲,她忍不住抿唇想笑,脆声说:“我当然会长大,青铃姑姑说女郎都会长大,来癸水后便会渐渐长大,将来才好生儿育女。” 少年又亲了亲,李眠玉害羞想去推他的脸,可又觉得舒服,隔着一层肚兜都麻麻痒痒的舒服。 燕寔却忽然停了下来,抬脸又看她,神色好奇,“现在还会胀痛吗?” 李眠玉红着脸,小声:“只有癸水来时会有一点胀。” 燕寔长长地哦了一声,很快又说:“要不要真气?” 李眠玉克制不了,也不想克制,她害羞地对她的未婚夫点点头,“要!” 她等待着真气,以为那最后一层布料终将被他用牙齿扯下来,可少年看她一眼,幽深的目光大胆又带着欲,他搂着她在温泉池里缓缓游了游,手却从衣角下方往里伸,往她的心脏去。 李眠玉没吭声,更没有阻拦,她甚至低头,在他贴住她的时候,她的额头也贴住燕寔额头。 真气令她飘飘然,整个人彻底没了力气,但她始终被少年有力的臂膀托着,她轻轻喘着气,“燕寔~” 燕寔笑了一下,松开她,稍稍后移一些,李眠玉彻底滑进温泉水里,很快她又被抱进他怀里,少年怀抱硬实却舒适,她摩挲着他的腰,同样也对他的身体爱不释手。 “小玉~”燕寔的脸埋在她脖颈里,泉水在身旁起伏,他的声音呢喃般,带着撒娇的意味,“心里好疼。” 李眠玉神魂飘忽,听到他这一句,便稍稍收回些心神,“心里好疼?” “嗯,不过也很爽。”他又笑一下,声音含糊,不再说下去,他忽然抬头,拉着她往池边游,到了那儿,便转过身靠在边缘,轻轻按着她的头到心口,“亲一亲。” 李眠玉听不懂,今晚上燕寔说了好几次心里疼,虽然他有些醉了,可也不会无缘无故说疼。 她趴在他身上,抬起脸来,“燕寔~为什么会疼?” 燕寔低头,漆黑的眼在黑夜里看不清神色,只能看到倒映在里面的火光,他盯着李眠玉看了许久,才低声道:“喝酒会疼。” 他的声音很温柔,说这话时,轻轻抚了一下李眠玉的脸。 他是沉静又凌厉的,说话从来淡淡的,这样温柔的语气一下令李眠玉意乱情迷,她连忙说,“那以后不喝了,以后都不许喝了。” “嗯。”燕寔又拉着她往下。 李眠玉主动挨了过去,唇贴上他的心口亲了亲,又学着他咬了咬。 少年仰起脖颈,喉结滚动,发出轻哼的声音。 “小玉……” 李眠玉眼睛亮晶晶地抬头,燕寔察觉到她不再吻,便垂目去看她,沉静的眼幽深,继续抬手,将她按在那儿,垂首在她耳边,声音沙沙的,“还要。” 沾酒就倒的燕寔也没多难照顾,就是粘人了些,李眠玉心里被一串红的甜蜜占满了,她抱着少年的腰,在他心口的地方亲了又亲,吻了又吻。 胸膛里有力又急速的心跳声,那是燕寔为她心动过速的声音。 温泉水漫上来,灼热的气息将人吞没,乌黑的发丝交缠在一起,不分你我。 燕寔是山野里的猫,她就是藏玉宫中跟着他跑出来的猫,如今只遵循着本能去嬉戏,去顽皮。 -- “哗啦——”静夜里,破水的声音清晰干脆。 李眠玉在温泉里泡得久了,头晕目眩,浑身都软,回过神时,已经被燕寔掐着腰抱着坐在了池边,她捂着跳得异常快的胸口俯首看他。 燕寔笑,眉眼一挑,显然还没从酒醉中醒来,那神态野性狂肆,不是平常的样子。 李眠玉正要叫他,他便低了头,手握着她的脚,低头轻轻吻了上去,她脚趾瞬间都紧缩了起来就要躲,他却笑了一下,“别躲。” 她脸上尽是热气,看着燕寔朝她看了一眼,便吻上她的脚背,一点点往上到脚踝,他渐渐靠近,吻也渐渐往上。 一片水汽里,燕寔的身影变得朦胧起来,李眠玉咬了咬唇,隐约知道他要做什么,却没有阻拦,只是她忍不住轻呼出声,叫他:“燕寔~” 燕寔哼了一声,牙齿轻轻咬下去,又舔又咬,李眠玉便抽了气,想要后退,想要并住,但他按着她的腿,她避不开躲不了。 只能灵魂反反复复沉浮。 -- 天亮时,李眠玉翻了个身,下意识摸向身旁,却没摸到人,她迷迷瞪瞪睁开眼,果然竹床上已经没有人。 她没有立即起来,而是努力回忆了一下昨晚上是怎么回来的,竟是发现全然不记得。 只记得喝醉酒的燕寔比温泉水还要潮热。 李眠玉兀自害羞了一会儿,才是起来。 屋中架子上有打好的水,牙刷子上沾了盐,桌上还摆着朝食。 李眠玉盯着看了会儿,想到昨晚上威胁她又给她跳剑舞的燕寔,忍不住抿唇笑,但是很快,她又严肃了脸色,心想,以后不能让燕寔沾酒了。 不止是因为他沾酒心脏会疼,而且他醉酒后的样子不能让人看见! 李眠玉一边想着,一边取过一旁的衣服穿上,洁牙净面,正要去吃朝食,听到窗外一阵动静,叮铃咣当的,她立刻被吸引了注意,趴到窗边推开窗往下看。 燕寔站在竹楼下面空地上,空地上则堆了些劈好的木头,他蹲在地上拿着那些木头在丈量敲打。 李眠玉不过多看了他两眼,下面干活的少年便有所察觉,抬头看了过来。 晨光下,燕寔面容如玉,俊俏好看。 但他漆黑的眼只看了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继续低头干活,和往常总要静静看她许久不一样,而且不知是不是李眠玉错觉,总觉得燕寔的耳朵有些红。 -- 燕寔低垂着头,摩挲着手里的木料,摸了摸耳垂。 昨晚暴露了他的弱点。 沾酒即醉。 他心里慢吞吞想着,要是多练两年,及冠后再到李眠玉身边,也不至于被她发现。 “燕寔!”少女带笑的声音从竹楼里传出来。 燕寔抬头,就见李眠玉一双眼灼灼看着他,他眼睫一闪,又低下了头,拿起锤子敲敲打打。 李眠玉确定自己看清楚了,她走过去蹲下来,抿唇笑,“燕寔~你在做什么?” 燕寔没吭声,他抬头又看李眠玉,看到她沾着水汽的脸红扑扑的,妙盈盈的眼睛里都是笑意,忽然伸手擦了擦她唇角,慢声说:“打一张新床。” 这事燕寔之前就说过,李眠玉点点头,此时注意力全不在这上面,正了正脸色,一板一眼道:“我不批准你以后再喝酒。” 燕寔心里慢吞吞重复了一遍“我不批准”这几个字,有些想笑,他盯着她看了会儿,幽声道:“那你呢?” 第55章 李眠玉听到少年胸腔微微的震颤,知道燕寔在笑,先是跟着他笑,又忍不住问:“燕寔~你怎么就知道呢?” 她的声音软绵绵的,有几分明知故问的意思。她心里知道自己不论做出什么决定,只要是理智的、深思熟虑过的,那么皇祖父无有不应。 和燕寔成亲一事,不仅是理智的、深思熟虑过的,更是她听从心底的声音,最欢喜的决定。 既如此,稍稍提前一些时间,皇祖父不会生气。 虽然当初她心里想要等到九月底之后,才考虑此事。 但是、但是……燕寔这样急切,他们如今两人在一起,也与成亲了无甚差别,不如给他一个仪式。 她是燕寔的公主,公主可以宠爱自己的驸马。 燕寔俯首过来,蹭了蹭她头顶,少年总是沉静平稳的声音很温柔地、又有些狡黠地在她耳边说:“我就是知道。” 李眠玉觉得他一定是知道她所想的,也知道皇祖父所想的,双手将他搂得更紧了一些,她心里有万般情绪潮涌,想说什么,又不知到底要说什么,半晌后,终于出声:“燕寔~我批准了。” 燕寔便低声笑了起来。 事关婚事,李眠玉还是害羞的,说完这句静了会儿,又忍不住仰头亲了亲燕寔下巴。 她带着公主的矜持,又抑制不住的欢喜,她为自己做主,也为自己高兴,无言能表达此时的心绪,唯独一个绵软的亲吻,不带欲、望的又满含欲、望的一个吻。 燕寔呼吸沉了一些,也什么都没说,在她鼻尖上亲了亲。 窗外细雨声渐大,淅淅沥沥的,隔壁木屋内卢姝月与窦白飞吵架的声音似乎轻了一些,被掩盖在雨声后。 -- 既要成亲,就算着急于八月,也要挑选个黄道吉日呀! 早上燕寔去了灶房给她做朝食,她便趁机去了一趟张有矩那儿,他如今单独住在一处木屋中,不和大首领朱二河一起,他的那些书也就都在木屋中的箱子里。 张有矩正在屋门前扎马步,两腿颤颤,额上皆是汗,但依旧不放弃,自从偶然得知宁国公主每日多要如此强身健体后,他自觉惭愧,便也开始扎马步。 “二首领!”小娘子清脆的声音响起。 张有矩腿一软,差点跌倒,忙站稳身体,抬头就见李眠玉俏生生站在几步开外,穿着身浅蓝色襦裙,袅袅婷婷,与这匪寨格格不入,又古怪地融合。 他想,或许是公主脸上惬意的自在的神色,她并不觉得曾经做过公主便不能做平民,也不觉得自己就高人一等,虽看着娇娇的,却又无比随和。 张有矩活到二十三,从前家贫,只顾闷头读书,不曾和女郎有过接触,与李眠玉相处时,总有些面红腼腆,心跳也不自禁快。 “女郎何事寻某?”他站稳后便对李眠玉作了一揖。 李眠玉也非常自然地端庄起来,回以一礼,想到今日来借的书,心中还是生出些羞涩,矜持道:“敢问二首领可有历书?” 张有矩愣了一下,虽不知原因,但还是点了点头,“有。” 李眠玉捏着自己衣袖,忍不住开口解释,语气娇矜:“我将与燕寔合卺,欲择八月佳期,故借书一阅。” 张有矩听罢,立刻又想躬身道喜,但想到公主并不知他知道她身份,忙忍住身形,笑着道:“某恭贺二位当百年好合!还请稍等!” 说罢,他便返身进屋中寻书。 李眠玉自然不便跟着入内,便翘着唇等在外面,正好此时一抹金色晨光浓云,整片天都亮了起来。 她心想,这或许就是南清寺的佛祖在祝福她。 身后脚步声传来,李眠玉回身,张有矩抱着一本历书出来,那张圆脸上红红的,但尽是笑容,将书双手奉上给她,她忙接过,行了淑女之礼,道:“多谢,不日便将归还。” 张有矩忙又回以一礼,“不急不急。” 李眠玉抱着书便往回走,她的步子有些快,裙摆如游动的鱼尾,在黄黑潮湿的泥地上像开出的花,虽沾上一些泥点,可寨子里的土匪还是忍不住看过去。 等回到竹楼,燕寔还没回来,她看到那隔壁的窦白飞叉着腰站在屋外,眉宇间带着烦闷郁气,最后像是实在忍不住,狠狠踹了一脚地上的一只竹椅。 哐当一声巨响,那竹椅竟是直接被他踹碎了。 李眠玉冷不丁听到这巨响吓了一跳。 窦白飞察觉到动静偏头看过来,当看到略显惊吓的李眠玉时,动作稍顿,英俊粗糙的脸上露出些许尴尬,低头将破破烂烂的竹椅捡了起来,但又反应过来对方是前朝公主,与卢姝月天然对敌,便立刻又虎了一张脸,瞪了过去。 李眠玉只有刚才一瞬稍稍受到惊吓,很快便缓了过来,见到窦白飞瞪自己,便也瞪了回去。 窦白飞:“……” 李眠玉心情不受影响,愉悦甜蜜地先看了一眼院子里下山买回来的鸡崽,再是抱着历书回了竹楼,上楼前还摸了摸小灰兔。 回到楼上,李眠玉就坐在书案前,郑重地将历书翻开。 嗯,八月有几个吉日,八月初三是昨日,已经过了……后面便是八月十九,八月廿三,这两个日子,一个诸事大吉,一个宜婚嫁,都是上好的日子呢! 李眠玉将这两个日子反复看了两遍,又开始想今日是八月初四,离十九还有十五日,离二十七还有二十三日。 从时间上来说,十九更仓促一些,廿三则时间宽裕一些,若是成亲,还需要备许多东西呢! 李眠玉神思飘远了去,首先婚服,她的还有燕寔的都要准备,那还需再下一次山……不知燕寔穿上婚服是何模样,他身高腿长,穿上后定是俊美无俦,少年风流。 燕寔端着朝食上楼,抬眼便看到李眠玉抱着本书兀自美着,神魂又不知飘到哪里。 他放轻了脚步走过去,垂目看到她怀里抱着的是历书,睫毛一颤,没有立即吭声,看了她一会儿,莫名耳朵渐烫。 李眠玉听到一声碗落在桌上的声音才是回过神来,抬头看到燕寔,眼睛扑闪一下,抱着历书盯着他看了好几眼,才是将历书递过去,娇矜道:“燕寔~你看看。” 燕寔接过书,在一旁坐下,垂目去看。 李眠玉则拿起筷子准备吃朝食,今早上燕寔给她做了一碗面,有煎蛋和菜叶,她先前没见过这菜叶,便偏头问他:“燕寔~这是什么菜?” 燕寔正认真看历书,听到这问题,抬脸看她,漆黑幽深的眼底带着笑,低声:“山上长的一种叫藜的野菜。” 这样鲜嫩的野菜,当然是燕寔早起去摘的,李眠玉抿唇笑,心里甜滋滋的,夹来吃了一口,鲜嫩微苦,却别有滋味。 燕寔已经看完历书,手支着下巴安安静静看李眠玉。 她吃相优雅,不急不缓,也不会发出声音,赏心悦目。只是脸却渐渐红了,好半晌后,咽下嘴里的面,便抬头嗔了一眼燕寔,“燕寔~你是不是没吃饱?” 燕寔黑眸盯着她,唇角也翘了一下,“我不能看你吗?” 李眠玉脸就更红了,忸怩了一下,又看他一眼,最终决定暂时忽视他,低头吃面。 一碗面,她吃得干干净净,再是拿起帕子细细擦了擦嘴,才是重新看向燕寔,对上那双静幽幽的黑眸后,她又飞快地挪开,看向一旁的历书,脆声道:“你觉得哪一日更好呢?” “十九。”少年毫不迟疑,指着历书道,“诸事大吉。” 李眠玉毫不意外,就知道他定会选这一日! 她看他一眼,伸手抚了抚颊边小鬓角,没有立即出声,保持了公主的矜持,过了会儿才道:“这一日极好,那我们今日是不是还要再下一回山?有许多东西要准备呢。” 除了婚服,还要有祭祀之物,婚前一日,她早上还要祭拜先祖,除此之外,还要买些干果,小时她参加过姑姑的婚典,知道床上要撒一些桂圆枣子花生,讨个吉利……总之有许多要买的,她虽读过礼记等书,但熟知的是公侯王爵的婚仪如何,对于平民百姓的婚仪却不十分清楚,但她相信她的未婚夫清楚。 燕寔却怔了一下,迟疑道:“除了婚服,聘礼,还要什么?” 李眠玉见他眸底的清澈,也呆了一下,随即笑:“你不知道呀!” 燕寔盯着她唇边的笑,低声:“我没看过别人怎么样的。” 李眠玉想想他的经历,便一点不意外,她想了想说:“张有矩是读书人,在民间见得多,一会儿我们去问问他……反正今日一定要下山,要去买婚服。” 窗外阳光更好了些,泄进来落在燕寔身上,他漆黑的瞳仁染上一层金色,更像猫儿了,他不忧不急,道:“婚服不必买。” 李眠玉正盯着燕寔俊俏的脸差点要走神,听到这一句呆了一下,有一瞬的茫然。 燕寔只看着她又说一遍:“婚服不必买。” 李眠玉看着他那双极黑极润像是要将她吸进去的眼睛,忽然领悟到什么,偏头看了看屋子里的柜子,又看了看柜子旁的箱子。 箱子是当日从山下搬上来的,燕寔说里面是冬日的衣物,她没打开来看过,寻常换洗的都被燕寔收拾到了柜子里。 李眠玉的脸红扑扑的,当即就站起身走过去想打开看,可走到箱子旁了又顿住了,她偏头看燕寔,语气娇憨:“我要忍到成亲哪一日再看!” 说到这,她有些等不及了,说罢便拉着燕寔的手往外去,“我们现在去问张有矩婚典还需要什么。” 燕寔低头看她,唇角翘着听她叽叽咕咕,却拉住了她,“等一下。” 第56章 天还未亮时,三莽山各处就点上了灯,冯大盆带着人杀鸡宰猪,惨叫声好不热闹! 因着在山中,婚礼吉时又在黄昏,所以礼从简,许多如开脸之类的事便都省去了,李眠玉起来时,天色已经大亮。 细细沐浴过后,她便坐在了梳妆镜前,嘴里还被燕寔喂了只包子,肉馅儿的。 山中妇人都不会那新嫁娘的繁复发髻,她更不会,由着燕寔替她先烘干头发,垂眼时看到少年修长的手指轻抚过她的乌发,心里像也被抚过一般。 她心旌神摇,腮上不必抹上胭脂便已经红红的,吃完包子忽然道:“燕寔~那些妇人说男女成亲前不好见面,尤其是成亲这一日,说是不吉。” “公主不一样。”燕寔垂着头,慢吞吞道。 李眠玉颇为赞同地点点头:“我也觉得好没道理!我想见你就见你,不过见一见,怎么就不吉了!” 而且如今在这山上,她的头发只给燕寔碰。 李眠玉眉眼弯弯,忍不住盯着镜子里看,看燕寔为她梳发时沉静认真的脸,看她浓云般的乌发听话地在他手里挽起。 昨夜里,她没睡着,趴在燕寔怀里一会儿与他说话,一会儿又笑,翻来覆去的,天初亮才睡了过去,只是没睡多久又被他拉起来梳妆。这会儿她看了镜子一会儿,有了些困意。 李眠玉强撑着睁大眼睛,可困意袭来时怎么都挡不住,她打了个哈欠,身体忍不住往后靠,“燕寔~我有点困了。” 燕寔伸手将她一揽,让她靠在他腰上,另一只手上动作没有停下,他似乎笑了一下,“多睡会儿,晚上不能睡。” 李眠玉此时脑袋已经开始浑浑噩噩,听到他这一句,反应很慢地想,晚上为什么不能睡? 晚上……晚上要洞房。 李眠玉忍不住心跳怦怦,强撑着睁眼仰头去看燕寔,燕寔低头,漆黑眉目安静看着她,明润深邃,她抿唇笑,朝他伸出手。 燕寔不明所以,对视一瞬,俯身凑过来,李眠玉的手指轻轻挠了挠他的喉结,她的声音带着困倦的迷糊,“从下往上看,你这里真大。” 少年瞬间被刺激了,喉结一滚,一下直起身来,手里抓着的乌发从指尖溜走,忙又去捧住。 李眠玉看着他抿唇笑,一双眼已经困得开始涣散,说完这话,便安静了下来,靠在了他腰腹处。 燕寔心间擂鼓,喘了好几口气,心又疼又痒,他忍不住弯腰,在她红红的腮帮亲了下,才是缓解了这股疼。 他稍稍平息了情绪,重新拿起梳子替她梳。 -- 隔壁的卢姝月被窦白飞按在了镜前,新买的镜子磨得极亮,照出不同神色的两张脸。 卢姝月面色厌烦,窦白飞却扬着笑,喜气洋洋,弯腰哄她:“月儿,这山里的妇人都不会梳头,你要是自己不梳,那我帮你梳了?” 青年英武粗壮,那大手又黑又粗,抓住卢姝月头发时剌得她头皮都疼了,她心中还是满腔愤怨,一把拍开他的手。 窦白飞又粗声道:“今日隔壁的前朝公主不知要打扮成什么样,月儿,咱们不能输给她!” 卢姝月想起李眠玉,便又有些怔神。 这几日她担忧她爹的身体,心中交织着焦灼与怨气,每一日都很艰难。但此时她忽然就想起来,李眠玉五六岁就没了爹娘,如今又没了祖父,家国已亡,她究竟为何不怨恨这世道与命运呢? 她依然不理解。 “月儿,我先替你梳发,一会儿你自己挽?”窦白飞还笑嘻嘻弯腰在她耳边说。 卢姝月盯着镜子,从镜子里去看窦白飞的脸,他生得英武粗犷,此时却一脸谄媚,这人惯用的是两把斧头做武器,在战场上悍勇非常,她也不懂为何对她如此执迷不悟,分明他想要什么样的女郎就能要什么样的女郎。 她柔婉的脸上眉头紧锁着,心里依然是满溢的怨,开口时声音却怪异的柔和,“二哥,你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我不后悔!”窦白飞一拍大腿,声音洪亮,“我和你好,这辈子不后悔!” “你在拉我进地狱。”卢姝月又道,她盯着他道,“爹还会认你,却不会再认我。” 这就是对女子残酷的世道,男子做了什么都很容易被原谅,这种事,至多就是一桩风流韵事,但女子却不同! 窦白飞粗声粗气:“管他认不认,他又不是我爹,以后你也别认他!你看隔壁那前朝公主爹娘都死光了,不也每天都挺好?她就和她情郎两个过,我们也就我们两个过,不好么?” 他顿了顿,看她面容还冷淡,便高声道:“我今日绑也要绑你上花轿!” 卢姝月自然知道他的手段,一把推搡他,窦白飞立刻就要竖眉放狠话,就见她拿起了梳子,低头开始梳头发。 窦白飞说得对,她不能输给李眠玉。 卢姝月什么话都没说,窦白飞粗糙的心也察觉不出女郎细腻的心思变化,只知道她开始梳头了,便心里美滋滋,坐在一旁看着。 -- 近黄昏时,山上喜乐开始奏鸣。 李眠玉醒来时,发觉屋子里就只有她一个人。 她有些茫然地从梳妆台上起来,环视了一圈四周,没见到燕寔,她一下有些紧张,猛地站起身来,却发现头上珠链晃得她脸疼,她摸了一下脸,看向铜镜里。 她戴着镶嵌着各色宝石的花冠,比宫中所制要简单一些,却精致俏皮,她歪头轻轻晃了晃脸,那发髻上的蝴蝶便轻轻扇翅。 李眠玉抿唇欢喜,又看了一眼外面天色,想起来燕寔此时该在竹楼外等她了。 她看向床上,被褥已经换成大红色,上面铺着一件散开裙摆的婚服。 她想到这件还没看过的婚服,忍不住几步过去。 民间婚服不似宫中玄色为底金红两色为绣的礼服,是大红的,裙摆处绣着凤鸟翱于花丛,她低头摸了摸,视线却被藏在凤鸟下的燕子吸引。 栩栩如生俏皮的燕子歪着头站在凤鸟尾上,翅膀展开,昂首挺胸,李眠玉一下认出来这是燕寔绣的,她噗嗤一声笑出来,嘀咕声:“谁家婚服上绣燕子?” 半晌后,她又兀自答:“我家!” 李眠玉摸了摸燕子,视线往上,又看到袖子,衣摆,腰际,都有几只燕子,或踩在花枝上,或展翅翱翔,或歪头憨然,或敏捷可爱。 她爱不释手,摸了又摸。 “笃笃——”外面传来敲门声,李眠玉才是回过神来。 “小表姑可换好婚服了?”外面是妇人嘹亮喜气的声音。 李眠玉忙道:“马上!” 妇人哎了一声,回得更嘹亮。 -- 燕寔换好了婚服,站在竹楼外,身后则是一抬布置得喜庆的花轿,四个土匪充作轿夫站在那儿。 他甚少穿得这样繁琐,等待的时候忍不住频频低头去摸腰间的玉带,身上凌厉冷淡的气势被红色的衣衫淡去,只显得沉静。 “新娘出来啦!”竹楼里跑出来个充当喜娘的妇人,摇着手里的红手绢,嗓门大得整座山都听得到。 隔壁木屋那儿同样如此,土匪们穿着新衣将这里围的严严实实,各个抻长了脖子看。 燕寔抬头,漆黑的眼睛一下看过去。 整座山上喜乐缤纷,李眠玉从竹楼里出来,便忍不住将羽扇往下挪了挪,妙盈盈的眼往外看去,一下看到几步开外的燕寔。 她睫毛轻颤,与他对视一眼,见他似笑了,忙又用羽扇将脸遮住。 李眠玉神魂飘着,心想,穿着婚服的燕寔,果真器宇轩昂,俊美无俦,无人可比! 耳旁是吹吹打打的声音,她还在想着方才的惊鸿一瞥,眼前一转,已经被燕寔抱起,她在他怀里再次悄悄拉下扇子,盯着他看,趁着他将自己抱进花轿前,叹气:“燕寔~为什么新郎不用遮脸呢?” 燕寔低头看他,漆黑的瞳仁干净,眼睛里只有她。 他低声问:“为什么要遮脸?” 李眠玉幽幽说:“我都没见过你这样好看的时候,别人却比我先看到。” 燕寔笑了一下,俯首凑近一些,在一片嘈杂声里,小声:“没关系,晚上的我只有你能看到。” 李眠玉想了想,心里害羞又期待,一下将羽扇抬高,遮住了脸。 -- 花轿在喜乐声里绕着山头转了两圈,终于在吉时又回到竹楼。 充当司仪的张有矩等待在竹楼与木屋的中间,恨不得能劈成两半,看着这两对新人。 李眠玉所有的心神都被今日的燕寔夺取,她被他牵着手拜完了堂,回了又布置过的新房。 床上铺满了红枣花生桂圆等物,窗棂下的烛台上点上了两根龙凤烛,桌上摆着酒对半切开的匏瓜摆在那儿,以红线连柄,正等着新人共饮合卺酒。 李眠玉心跳怦然,喜娘说什么,便做什么,待到却扇时,一双眼终于能完完整整地看她的新郎。 她看燕寔如玉树如芝兰,亦如韧竹如玉山,英俊勃发,俊俏风流。 燕寔也在看李眠玉,目光一瞬不瞬。 李眠玉害羞,想笑又想哭,一双眼很快湿润,她心里既高兴,又莫名委屈,高兴她与燕寔成亲了,委屈她怎么现在才成亲呢! 合卺酒被喜娘一边说着吉祥话一边送了过来。 李眠玉尝到酒时才反应过来燕寔不能喝酒,她一下抬头看去,燕寔已经仰头将酒一饮而下。 她心里一边咯噔乱跳,一边忙也将酒饮下,后面喜娘还说了什么,她已经听不到了,等人一走,便立即挨近了燕寔,抓住了他的胳膊,“燕寔~你喝酒了。” 第57章 男女之事……阴阳合道……竟是如此! 被浪翻飞,床帐抖动,少年男女相缠的身影倒映在墙上,唇齿交缠间,李眠玉仰起身体,燕寔便俯身亲了过来,又快又重。 李眠玉呼吸急促,眼睫轻颤,忍不住叫出声来,燕寔一顿,凑到她耳边咬着她的耳朵,轻了些慢了些,笑着问:“还要吗?” 她喘着气睁开眼,眼神迷乱地看着他,捧住他的脸便亲了亲,“要。” “想要这样呢,还是刚才那样?”少年慢吞吞问,声音带着欲。 李眠玉咬了咬唇,脸蛋绯红,她的灵魂已经不是自己,今夜里飞升了多次,她睁开嗔看燕寔,他说着话时不缓不急,却让她着急。 身体有些酸疼,可那些疼却比不过她得到的快乐。 “刚才那样。”她一双眼里有着水意,她已经沉沦,她又闭上眼睛笑,“燕寔~我要你像刚才那样,不要太怜惜我,我不是一般小娘子。” 燕寔亲了亲她,顺从她的话,醉酒后的体温高于平时,烫得李眠玉肌肤也浑身黏糊糊的汗,但她却不想和燕寔分开,她紧紧抱住了他。 “还记得那屏风上画的图吗?”燕寔也微微喘了气,声音却带着张扬的笑。 李眠玉脑中立刻回忆起流溪镇那间客栈上露骨的画,她过目不忘,只要清晰见过就不会忘记,此时此刻,那一幅幅画就在脑海里回放,她点头,“记得。” 燕寔抱着她翻了个身,李眠玉被颠到了,又是轻呼一声,她坐着,俯首看燕寔,凌乱的乌发黏在他身上,他的身上似乎有些东西。 李眠玉眯着眼睛想看得更清楚一些,燕寔却掐住了她的腰,她一下又去看他脸,他漆黑的眼睛盯着她,笑着说:“会不会?” 画是静止的,李眠玉只看到了如他们此时这样女郎坐在上面,却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她如实摇头:“不会。” 燕寔便环着她的腰演示,李眠玉又轻呼一声,喘了口气,却若有所悟,她想起了骑马,如今燕寔就是她身下的马儿,而她就是御马之人。 李眠玉红着脸,没过几下便软倒在燕寔身上,小声:“这个不行,有点疼,你这个和画上不一样,你太……” 她说到这又轻呼一声,她将脸埋进他脖颈里,不许他再乱动。 “太什么?”少年声音含笑,慢吞吞地问。 李眠玉抱紧他,喃喃:“大。” 燕寔侧过身来,将她抱在怀里。 李眠玉又闭上眼睛,恍恍惚惚地沉沦下去。 和燕寔在一起这样快乐,她希望可以和燕寔一直这样下去,她会一直喜欢燕寔,就像是父王一直喜欢母妃那样,她会给燕寔很多很多爱,就像燕寔也给了她很多很多爱一样。 -- 李眠玉不知道昨晚上是何时睡着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天亮的。她醒来的时候,还有些迷迷蒙蒙。 屋子里亮堂堂的,她缓慢地眨了眨眼,脑子里昨夜里的一幕幕便涌入进来。她睫毛轻颤,闭了闭眼,欲望退去便是后知后觉的害羞,又有些欢喜与回味,她想抬手揉一揉发烫的脸,却发现手臂酸疼,忍不住轻哼了一声。 “小玉?”燕寔低低的声音响起。 窗外天晴,小鸡啾啾,李眠玉转过脸看过去,燕寔正坐在床边低头看她,他漆黑的眼底是明润柔和的神光,脸色欢喜地盯着她。 他伸出手指,在她脸上轻轻揉了揉,又似乎想起昨夜里他的狂浪,耳朵微红,可盯着她看的眼睛却不曾移开过一寸。 李眠玉看着他,也脸红耳赤,忽然不知该说什么。他们昨夜里真正结合了,那样亲昵、她再也不会与其他人行的事。 她的神思忍不住又往外飘了起来,想了许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只知道从此以后,她和燕寔再不会分开了。 东想西想好半晌后,李眠玉抿唇笑着想起身,却又低呼一声,脸红红的。 燕寔立刻俯身凑过去将她连着被子抱起来,“很疼吗?” 李眠玉仰脸看着他,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又认真感受了一下,说:“我好像记得你给我清洗过又上过药了,那里不疼,就是有点肿胀感,以前没经历过,怪怪的。”她不好意思地歪靠在他怀里,“腿也不算很酸疼,因为我每天都扎马步,身体好,下盘可稳了,而且你让我舒服,我都没怎么出力呢!” 她顿了顿,又不好意思地说:“手臂倒是有些酸,看来真要练一练手上的力气,不然以后晚上一直没力气,吊不住总要手酸的。” 少女语气娇憨,宫人尚不曾教过她男女之事,她不知时下那一套诸如女子只需躺着任男子出力的说法,她觉得这是男女一起玩乐的,燕寔让她欢愉,她也要让燕寔欢愉,燕寔出了力,她当然也要出力。 燕寔听她这样的语气,呼吸便急促起来,心里胀满了,忍不住抱着她亲了好几下。 李眠玉仰着脸任由他亲,脸颊红扑扑的,觉得如今与燕寔亲昵得不能更亲昵了,简直就融为一个人了! 被燕寔抱着时,她都能感觉到他的心跳飞快。 少年抱着李眠玉缓了好一会儿,才是松开她,低头盯着她看时,又忍不住笑,眉眼明亮,他从一旁取过干净的衣物打算给她穿上。 李眠玉知道自己被褥下是赤着的,虽然她早就与燕寔坦诚相见,但是羞还是羞了一下,忸怩了一会儿,才是松开被子。 她皮肤雪白,昨夜里燕寔的力道忍不住比往常大得多,留下了一些痕迹,红红紫紫的,尤其是胸口,不吓人,倒是有些暧昧,让人脸红。 李眠玉扑闪着睫毛看燕寔一眼,见他盯着自己看,忙赶在他开口前就说了:“不疼,是舒服的,我皮肤白,你动情时在我身上留点痕迹很正常,昨晚上我还对你又抓又挠呢!” 燕寔听她这样说,呼吸重了些,又低头吻了吻红紫最厉害的那处,李眠玉咬了唇,灵魂又要飘走了,一边想外面天亮了,这样白日宣淫是不是不大好,一边又想,管他呢,她是新娘他是新郎,为什么不可以? 今天新婚第二天,宣就宣了! 但燕寔只亲了一下就离开了,李眠玉心里真有些遗憾呢! 她展开双手任由燕寔给自己穿衣,从肚兜开始。她看着燕寔专注认真的神情,又盯着他翘起的唇角看了看,觉得自己也该关心一下自己的驸马,于是她清了清喉咙问燕寔:“燕寔~你疼不疼?” 燕寔听到这问话有些茫然,抬头朝她看来,迟疑着重复:“我疼不疼?” 李眠玉自有自己的一套逻辑,她点点头,认真道:“一直磨来磨去,用得多了,我都感觉到肿胀了,那你应该也会有同样的感觉吧?” 燕寔:“……”他的脸不知道该是红还是恼,一时呆了一下,但对上李眠玉认真的神情,又有些想笑。 才用这么点时间就疼的话,那是废物吧? 李眠玉还在等他的回答,“燕寔?到底疼不疼?” 她目中含着期待,仿佛正等待着安抚他。 燕寔看了她一会儿,才正了正脸色,一板一眼道:“可能第一次的原因,也有些疼。”他顿了顿,又忍不住抿了下唇压了下唇角,才低声说,“当然以后肯定不会了。” 李眠玉非常满意燕寔的答案,顺势拍了拍他胳膊,道:“没关系,我们一起稍稍歇一两日,应该就好了,我身体好,你也武功高强身强体壮,不会疼很久……燕寔~昨晚上的药膏你给自己涂了吗?我那时太困了,都没注意。” 说到这,李眠玉脸上露出担忧来,视线不自禁下移,落到他衣摆之下的某处。 那目光仿佛有穿透力,燕寔不自禁并了下腿。 他忍不住又想笑了,给李眠玉穿好内衫后,他慢慢说:“没有。” 这也是实话。 李眠玉想到他疼,又想到只顾好她却没顾好自己,一时担忧又着急,见不得他这样忽略他自己,忙说:“燕寔~药膏在哪儿,我现在给你上药!” 燕寔抬头看她一眼,又不忍心逗她了,低声:“我不用上……” 李眠玉立刻坐直了身体,抬手轻拍一下他的胳膊,打断他道:“燕寔~你别这样讳疾忌医,不舒服就要上药,药呢?” 她眉头微皱,很有公主的威仪。 燕寔顿了顿,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又想了一下一会儿本就打算脱了衣服给她看,便转身去柜子那儿拿药。 李眠玉就坐在床上眼巴巴等他回来。 燕寔回来后,她接过他手里的瓷盒打开,里面是乳白色的药膏,闻起来还有股药香味,她抬眼看他,严肃道:“燕寔~你脱吧。” 他盯着她看了又看,脸上再次露出笑,脱了鞋,长腿一跨上了床,一下解开腰带,脱了下来。 此时外面天光大亮,屋中不用点龙凤烛都极为明亮,李眠玉一低头,她第一次看得这样清楚,眼皮跳了一下,端着药膏呆住了,半天没吭声也没动。 燕寔见她不动,歪头看她:“怎么了?” 李眠玉红着脸深吸一口气,欲言又止看他一眼,最后实在没忍住,憋出一句从前就说过的话:“男子之构造果真奇异也。”说完,她又顿了顿,神思恍惚地幽幽道,“燕寔~我想人之先祖发明衣物许是为了遮丑呢!” 燕寔:“……” 燕寔低头默默拉过被子,遮住了被公主嫌弃之处。 李眠玉见他露出失落伤心来,回过神来赶紧补救道:“也没那么丑,就是……燕寔~你长得这样俊俏,这是唯一一处……”说到一半她见燕寔幽幽抬头,忙顿了顿,话锋一转,“反正很能干好用!” 第58章 月光濛濛,山间静寂,屋子里气氛安然。 李眠玉这话问出口,便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肚子好像比前些日子大了一点,微微凸起了。 她忍不住捉过燕寔的手摸向自己肚子,“燕寔~你感觉一下。” 燕寔:“……” 黑暗里少年沉默了几息,忍不住捏了捏,提醒她:“小玉,你今天晚上吃了两碗饭。” 平常李眠玉的饭量最多一碗半,她今日吃了两碗。 李眠玉有一瞬的尴尬,想起了上一回对燕寔说怀了孩子的事,可这次不一样,她认真道:“上一回或许是纯粹吃多了,但这一回不一样,你昨天往我里面放了这么多,小孩儿当然有可能已经在里面了,我今晚上吃得多也是因为有两个人在吃。” 燕寔想起昨夜里,忍不住将李眠玉往怀里又搂了搂,呼吸都急促了几分,开口时声音都不稳了,“你很喜欢小孩吗?” 少年男女贴的近,对方的身体变化自然一清二楚。 李眠玉腿间被抵着,脸红了一下,埋在燕寔散乱的衣襟里亲了亲,道:“嗯!我想要生小孩儿。” 燕寔闭着眼睛缓气,好奇,“为什么?” 李眠玉便笑着说:“这样我就又多了一个家人,和我血脉相连。”她说到这,神思又飘了起来,白日里的刺青虽不曾忘,可也阻拦不了她去想自己和燕寔的未来。 血脉相连…… 燕寔睁开眼,在黑烟里垂目看她,她翘着唇,一看灵魂已经不在不在身上了,他静静的,没有出声打断她的畅想,只低头在脸上亲了亲。 “燕寔~你生得这样俊俏,我也挺美的,我们生的小孩儿一定粉雕玉琢,也不知会更像你一些还是更像我一些……如果是小女孩就像我吧,如果是小男孩就像你。”李眠玉的灵魂飘回来了,对燕寔抿唇笑着说。 燕寔抱紧了她,没吭声,好半天才说:“你还小。” 李眠玉立刻皱眉道:“我哪儿小?我都过了十六岁生辰了,而且,燕寔~我哺育小孩儿的地方都蛮大了,你应该最清楚了。” 燕寔:“……” 燕寔无法否认。 李眠玉见他不吭声了,便笑,十分有经验道:“青铃姑姑以前说这里足够大了,就能生小孩儿了,我摸着一手都拢不住,该是差不多了。” 燕寔低头,闷不吭声埋进她脖颈里,往她锁骨下亲了亲,喃声:“别说了。” 李眠玉察觉他越发凶猛,一时也噎了声,小声:“燕寔~你还伤着呢,保重身体,不要瞎想,心里多念几遍《金刚经》,若是你不知道怎么念,我教你。” 燕寔低头堵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嘴。 唇齿相交间,李眠玉神魂颠倒,气喘吁吁,少年唇瓣还一下又一下贴过来,亲一口嘬一下的,她缓了缓,才抵住他胸口,嗔道:“好了~忍一忍!” 燕寔还是没吭声,搂紧了她,将她紧紧贴在怀里。 李眠玉抿唇笑,在他怀里闭上了眼睛。 -- 虽说燕寔不觉得她肚子里有小孩儿了,但李眠玉却冥冥之中自有预感,第二日早上多吃了半碗粥,便打算去躺下养胎了。 她想着,再过两天要下山,到时要消耗不少力气,这两日她和肚子里的小孩儿先攒一攒力气。 燕寔:“……” 他低头摸了下唇角,将李眠玉从小榻上挖了起来,黑眸看着她,幽幽道:“今日拉筋。” 李眠玉一听这个,眼皮一跳,瞬间养胎都忘记了,紧紧抱着枕头,“燕寔~先前你不是说我年纪大了一些,不好拉筋了吗?” 七月的某个平平无奇的早晨,她自觉马步已经扎得稳稳当当,便向燕寔提出要学拉筋,结果疼得差点泪如泉涌。 燕寔那日抱着她说不练了,她可能就是没有习武天赋,只要扎好马步会射箭就行。 从那天后,她就再也没拉过筋了。 燕寔一本正经,沉静的声音十分有说服力:“小玉,生孩子筋骨拉开更好生。”他顿了顿,低声,“张有矩是大夫,他应该懂得更多。” 李眠玉呆了一下,神情恍惚了许久,才是叹了口气,幽幽道:“女子真不易也!” 她缓缓放下了手里抱着的枕头,整理了一下衣摆,缓缓站起来,端庄又优雅,“那来吧。” 燕寔:“……”他漆黑的眼睛盯着李眠玉看了会儿,去牵她的手,“真的那么想要生吗?” 李眠玉点点头,那是她很小的时候就想的事了,乌灵灵的眼睛笑弯弯的,“想要。” 燕寔低头摸了摸她额上有些乱了的碎发,他静了会儿,不知在想什么。 “燕寔?驸马?”李眠玉捏捏他的手心。 燕寔听到驸马两个字,便觉神魂一颤,抿唇笑了一下,眼睛里有亮光,盯着她终于慢慢说:“我努力。” 李眠玉以为他说的是晚上努力,立刻脸一红,嗔他一眼,想了想,道:“那我也努力,现在就练拉筋去。” 燕寔见她见了刺青后也不忧不急,自然也不会着急,点点头,“好。” 两人来到院子里。 院子里垒了个鸡窝,黄色的小鸡崽在里面啾啾不停,李眠玉下来后便先跑去鸡窝那儿看了看,燕寔早上打了草,切碎了,此刻小鸡正吃食。 “燕寔~我怎么觉得今天的小鸡和刚买回来时的小鸡没什么区别?”她忍不住幽声道。 燕寔低头看了看,指着两只道:“那两只羽毛开始变深了。” 李眠玉连忙看过去,果真如此,便笑了起来,显然很高兴。 她起身时唇角都是翘着的,本要拉着燕寔开始拉筋,但余光一扫,竟看到卢姝月坐在屋外,手里捧着书,只是此时她的目光没看书,而是却盯着她脚边的鸡圈。 在这山上也好些时日了,李眠玉几乎没见过她这样坐在屋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面容姣好的女郎穿着浅紫衫裙,垂目捧书的样子很是淑雅温婉,她脸上的戾气都淡去了。 卢姝月察觉到李眠玉的视线,淡淡抬头看过来。 李眠玉盯着她看了看,蹲下身在鸡圈里找了找,抓住两只鸡崽,一手一只,起身后便往她走去。 卢姝月皱了眉,看着她走过来,没动。 李眠玉弯腰将两只鸡崽塞进她怀里,脆声道:“快抱住了,别看它们小,跑起来可快!” 卢姝月怔了一下,怀里蠕动的毛茸茸的东西让她浑身僵硬,手里的书都掉了下来。 李眠玉见她如此惊惧的模样,抿唇笑了下,有些促狭,“你怕鸡呀?” “胡说!”卢姝月反应过来,立刻反驳道,双臂用力夹住鸡崽。 李眠玉又拍了拍她胳膊,忙说:“你轻点,它要被你夹死了,我给你挑的可是长得最好的两只呢!” 卢姝月又下意识放松了力道,低头去看怀里啾啾不停的小鸡,一时有些茫然,不懂李眠玉给她鸡崽做什么。 “我看你面色好苍白,养两只鸡,等三个月它们长大了你就可以吃了补一补了。”李眠玉说完自己也笑了,声音憨脆,“不过你现在可以让窦白飞去山里抓长大的野鸡炖。” 说完这句,李眠玉也没多说别的,看她一眼,便慢悠悠回到自己屋门前,燕寔就站在那儿等她,漆黑的眼睛明润润地看着她。 她仰脸冲他笑,伸展了一下双手,“燕寔~拉筋了!是不是先压腿?” 燕寔低头,在她走过来时,轻轻揉了揉她的脸,好半晌,才点头低声道:“嗯。” 很快隔壁传来卢姝月喊窦白飞的声音,窦白飞正在屋子里修床,跑出来后就手里就被塞了两只黄澄澄的鸡崽。 他茫然地和鸡崽对视两眼,“月儿?” 这不是那前朝公主和她的小情郎养的吗? “养着。”卢姝月丢下这句,便施施然进了屋。 窦白飞又低头看了两眼手里的鸡,心想老子怎么养这两个小东西,拇指轻轻一捏就要死! 但他眨了眨眼,又笑了起来,往隔壁看了一眼,转身追进了屋,“月儿!” -- 拉筋极为痛苦,几天后的晚上,李眠玉沐浴完腿抖得不行,瘫倒在床上。 燕寔将水倒掉回来,就见她正在揉捏腿,反手将门锁上,脚步轻盈走了过去。 李眠玉专心致志在揉腿,一直等到燕寔的手放在她腿上才反应过来,抬头朝他看一眼,眼睛亮亮的道:“燕寔~我觉得我的腿好像柔软一些,大腿这样折时似乎是没之前难了。” 燕寔正给她揉捏放松双腿筋肉,冷不丁见她忽然弯折了腿,动作都僵了一下。 少年垂目盯着看了一会儿她此时的动作,抬头时,眸底暗了几分,忽然看着她轻声:“拉筋还能这样啊。” 李眠玉点头,抿唇笑,“对啊,腿柔软了许多。” 燕寔不吭声了,替她将两条腿两只手甚至腰上筋肉都揉按了一遍,便默默放下了床帐。 李眠玉此时还没反应过来,正乖乖躺下,嘴里脆声道:“燕寔~明日我们去一趟山下……” 话还没说完,眼前一花,燕寔已经扑了过来。 李眠玉呆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话,耳垂就被燕寔舔了下,他声音很低地在耳畔道:“公主~今晚还肿吗?” 少年撒娇般的求欢的声音,李眠玉脸红了,却环住了他脖颈,小声迟疑了一下:“会不会对我肚子里的小孩儿不好?” “……不会。”燕寔笑,咬了咬她耳垂,嘴里含糊。 李眠玉便松了口气,也凑到耳边,眼睛扑闪着,“那重新来……驸马~我怕早就不肿了,但你还疼吗?” 燕寔笑,李眠玉一听他笑,跟着也笑起来,却也不知究竟在笑什么。 第59章 李眠玉总对燕寔的身体有些忧心,今日正好来了医士这儿,自然是顺便看一看。 她见燕寔又要起来,便低头幽幽看他一眼,“夫君~不许讳疾忌医。” 燕寔:“……” 他闷不吭声任由医士的手搭在了左手腕上。 李眠玉满意了,一手搭在燕寔肩上,抬头脆声对医士解释:“我夫君之前中了毒,不知如今究竟如何了,我很是担心,麻烦大夫给他好好瞧一瞧。” 医士也有些弄不懂这对小儿女了,一会儿又把脉,一会儿又要避子汤,一会儿又中毒了,他一手捋着胡子,只好先专注于指下脉象。 一时之间无人说话,李眠玉略显紧张地盯着医士的脸,见到他眉头微微蹙起,又见他看的时间有些长了,便忍不住小声问:“大夫,可有什么不好?” 燕寔也盯着医士看,脸上神色却是淡淡的。 医士被这样两双眼睛盯着,自是谨慎一点,“换一只手再看看。” 燕寔顿了一下,打量了一下这破旧的医铺,慢慢换只手伸过去。 医士又把了会儿,才是皱眉道:“脉象倒是挺好,但气血有些过于充盈了,要知任何东西过犹不及……”他说着又让燕寔换回左手,并伸出舌头,看了半晌后道,“我开几贴平气血的药先服上几日。” 李眠玉追问:“那他身上的毒呢?” 医士如实道:“看脉象不像中毒之相。” 燕寔收回手,抬头看李眠玉,漆黑的眼睛翘了一下,“我没事。” 没事自然是最好的,虽然李眠玉心里还担忧民间医士医术平庸,可她心里还是稍安了一些,掩下心中隐忧,抿唇也笑。 医士开了药,又问了李眠玉避子汤药几贴,这卢姝月也没说过,迟疑了一下,说了十贴,医士又叹气,倒也没说什么,将药单交给药童去药房里取药来。 趁着这工夫,李眠玉又小声问大夫:“大夫,可有男子吃的避子药?” “……暂时没有。”医士说罢,偷偷觑了一眼燕寔,一想两人年纪都不大,血气方刚的少年夫妻,挨在一起自然忍不住,想了想,道,“不过倒是有一物可避孕,是男子所用。” 李眠玉便睁大眼睛好奇看过去,医士道:“此物名鱼鳔……”他说到这,想让李眠玉到一边,他单独说给燕寔听,可李眠玉奇怪,“我为何不能听?” “你这小娘子,此法说于你夫君便是。”医士不过三十来岁,难免也有些生窘。 李眠玉见医士有些面臊,只好善解人意地往旁边慢悠悠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见医士附在燕寔耳旁叽叽咕咕小声说着,心里好奇心更重。 药童两手提着药包出来时,医士也刚好说完,又转头吩咐药童几句,不多时药童又提了只药包出来。 付完药钱,燕寔提着药包出来,李眠玉上前挽住他的胳膊,走远了几步便憋不住话,“燕寔~方才那医士又说什么了?” 燕寔低头看她,她两颊都鼓起了,显然不满得很,他笑了一声,俯身过去,压低了声音:“不过是告诉我鱼鳔怎么用?” 李眠玉仰脸看他,“这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 燕寔便慢吞吞说:“此物用之前浸泡一个时辰,再用于男子身上,再行事。” 若是从前,李眠玉未必听得懂,但如今一想,鱼鳔便是鱼胶,脑子里隐隐约约就有了点大概的印象,她忍不住道:“不腥吗?” 燕寔:“……” 李眠玉也不在意了,反正燕寔又不用,她再想了想,赞叹声:“人之智慧无穷也!”说完这话,她又不满道,“这有何不能让我听到的,男女之事阴阳合道,人之天性而已!” 燕寔余光见到有卖糖葫芦的,便拉着她停下来,要了两串糖葫芦,递给她一串。 李眠玉便再无心思想方才的事,高兴接了过来,十分文雅地掩嘴小口咬着,酸酸甜甜的滋味在口中弥漫开来,她两只眼睛都眯了起来,她见燕寔不吃,以为他拿着药包不方便,便将自己手里的递到他唇边。 燕寔低头,一口将她咬过的那颗咬下来。 李眠玉小声嗔他:“燕寔~我让你咬下面那颗呢!” 燕寔嘴里塞着糖葫芦,俊俏的脸鼓鼓的,垂眸朝她看过来时,黑眸沉静又无辜。 李眠玉忍不住伸手戳了戳,才是别开了脸,抿唇笑眯眯的,“随便你,反正我每日都要洁牙。” “燕寔~我们再去一趟书轩。”她又说。 上回他们来镇子里时,李眠玉写了一封信托了书轩掌柜的递给陈春花,此时已近八月底,不知她可有回信来。 燕寔咬着糖葫芦,点了点头。 -- “小娘子来得巧,信是昨天傍晚送来的。”书轩掌柜的生得如弥勒佛一般,脾气也温吞,笑着从抽屉里取出一封信递给她。 李眠玉心中一喜,谢过掌柜的后,便拉着燕寔去一边书架无人处读信。 陈春花是去镇子里让书生替她写信的,信中写了许多琐碎的事情,诸如陈绣娥生了个儿子,生得像陈绣娥,很是秀气,光看这一段,李眠玉就又开心又羡慕,指着信让燕寔看,“燕寔~你看,陈大娘生了男孩儿!五月我们走后没几日生的。” 燕寔本是在看她,听了她的话慢吞吞看信。 李眠玉抿唇笑:“如今已经快四个月大了,定是可爱至极!” 她一边说着,一边继续往下看,陈春花还说了村里前些时日当兵的人回来了一些,陈顺安没能回来,死在战场了,钱招娣和陈高柱哭得昏厥过去。 李眠玉唏嘘了一下,想起朱大城,忙往下看,陈春花在信中当然提了朱大城,说如今他因着强壮勇猛,收编在卢元珺名下,成了京郊大营的一个校尉,如今回不来。 陈春花在心里嘀咕着说:“朱大叔既是做了校尉了,也不把陈大娘几人接到京里去享福,只送回来军饷,也不知怎么想的!” 李眠玉抬头与燕寔对视一眼,抿唇笑着说:“朱大城心细且有智慧,只面憨而已。” 燕寔想起朱大城那日对付流民时的狠劲,没做声。 陈春花最后在信中又表达了对他们的想念,说再过些时日就要挖藕秋收,可惜他们不在。 李眠玉便想起了去年的场景,难免也怀念了一番。 她将信读了两遍,又回了一封,将信资一并交由书轩掌柜,请他帮忙递信。 从书轩出来,天色有些阴。 李眠玉牵着燕寔的手,喃声道:“上郡属北方,近日来也多雨,可想而知南方如今之灾。” 她想着这个,就自然想到方才听那两个书生说的,崔云祈请缨去了南方,她心里有诸多感慨,又想起了皇祖父给她看过的一些史书,忍不住喃喃道:“不知崔云祈带医士过去可能将疫灾制住?若是控制不住……若是官府烧尸……南边会大乱……不过我记得以前宫中孙医士出自医门世家孙氏,除却医术高超外,还擅治疫症,他的子侄同样不错,卢三忠该是知道派他们去,从前南边有疫症,皇祖父就派孙医士去过。” 燕寔听到李眠玉提崔云祈自然当没听到。 狗屁崔云祈,不想听。 李眠玉没听到燕寔回应,仰脸看他,就见她的驸马俊脸淡淡,脸上再次出现方才茶馆中几分可怜几分委屈还有几分郁闷的神色,她眨了眨眼,这一回福至心灵,捏了捏他掌心。 “燕寔~”她语气神神秘秘地拉了拉他袖子。 燕寔忍不住低头看她。 李眠玉盯着他看了会儿,弯眸笑,“皇祖父有许多妃子,我在皇祖父的书房里读书时,见过她们来给皇祖父送汤送点心,若是来之前见其他妃子来过而皇祖父又吃了她们送的东西,脸上便会露出酸溜溜的神情,委屈又可怜,需要皇祖父哄上一两句才能好。” 燕寔一时茫然,不知她忽然说这个做什么。 李眠玉又咬了一口糖葫芦,她的脸一皱,对他说:“这颗好酸,燕寔~你来吃。” 燕寔没多想,顺势低头咬住那颗糖葫芦,刚咬碎外面包裹着的糖还没咬到里面的果肉,就听李眠玉又道:“燕寔~现在你尝起来的味道怎么样?” 少年鼓着脸,声音清润又低低的,如实道:“现在是甜的。” 李眠玉一脸羡慕的模样看着他,“看来只有我尝到的是酸的,还是你运气好。”她顿了顿,眨眨眼,“燕寔~那你现在是不是嘴里只有甜味了?” 燕寔还含着嘴里的那颗糖葫芦,糖汁融化后,嘴里只有甜,自然如李眠玉所说。 但他缓慢地眨了下眼,竟是听懂了她的话,漆黑的眼直勾勾盯着她。 李眠玉眼睛亮亮的,她晃着燕寔的手,又问他:“甜不甜?” 燕寔咬碎了山楂,真奇怪,他想,他嘴里的这颗山楂竟然没有一点酸味。 他看着李眠玉,低头笑,“甜。” 李眠玉又盯着他看了会儿,脸色也有些红,但是她想了想,又有些想笑,“燕寔~你怎么会吃崔云祈的醋呢?我不要他,我只要你的。” 阴沉沉的天色,隐约就要下雨了,周围人来人往,行路匆匆,无人注意到他们,燕寔的步子忍不住放缓了一些,偏头看李眠玉。 她语气娇憨,道:“我父王只有母妃,我也只会有一个驸马,我选了你,就不会看别人了。” 这话以前李眠玉也说过,燕寔的灵魂也飘了一下,她从前与他说过很多次,诸如她的驸马是崔云祈,她只会有崔云祈一个驸马,诸如喜欢她一定会伤心。 他眨了一下眼,眼眸若星,心想,他要一直保住他驸马的地位,一直是李眠玉选择的人。 第60章 灶房烟熏火燎,炖药的炉子噗噗冒着气,李眠玉从方才的事里回过神来,燕寔已经拿了抹布垫着去掀开药炉子了。 她坐在小板凳上,看着身侧的燕寔,怪羞赧地道:“燕寔~都说了我来熬,不用你。” 燕寔低头看她,眼眸清黑,慢吞吞说:“你刚才洗了药材,放进锅里,加了水了。” 李眠玉歪头靠在他胳膊上,盯着药炉子里汩汩冒气的药抿唇笑了一下,神色娇憨又柔软,“燕寔~张有矩好像是我离宫后第一个遇到的心中还对皇祖父有敬畏心的人。” 她方才在回忆,张有矩曾说自己是被皇祖父钦点的进士时,眼神中的敬畏与骄傲不假。 “可惜的是,他还没来得及做一名真正的臣子。”李眠玉又喃喃道。 燕寔捉着李眠玉的手捏着,心想,不,或许他会有机会的。 “燕寔~方才和张有矩说得激动,现在细细想来,会不会有些冲动了?疫症不是开玩笑的。”李眠玉又坐直了身体,抬头时,面含愁绪。 燕寔将药庐重新盖上,淡声说:“他会医,他想去,那就去。” 他说得这样简单,李眠玉情绪又放松下来,点点头,“只是下山或许没那么容易……可惜我没怎么研读过医书,皇祖父那会儿给我挑了许多书目读,医书只少有的一两本。” 她又想起皇祖父来,神思飘远了去,对燕寔道:“燕寔~我还有许多书没有读呢,皇祖父的书房里,有一整面柜子都是皇祖父要我读的书,每隔一些时日,他会给我拿新的书读,我读不懂的,皇祖父会亲自教我,那面柜子,如今我只读了下面三层,还有上面四层我还没来得及读。” 燕寔不语,低头看她眼睛有些红,知道她又想起了圣上,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却没吭声。 李眠玉喃喃:“不知那柜子还在不在宫中,我还不知道上面几层都是什么书,皇祖父曾说,将来我和崔云祈成亲时后,也要进宫去跟着他读书的。” 燕寔忽略崔云祈的名字,慢声说:“等回到宫中,我陪你去找。” 李眠玉呆了一下,收回所有心神,抬头看燕寔。 她没说话,妙盈盈的一双眼清澈干净,燕寔也低头看着她,少年眼中却是漆黑幽沉。 李眠玉心跳得很快,越来越快,半晌后,她才轻轻嗯了一声,道:“到时你陪我去找。” 到时…… 药炉子又噗噗噗响起来,李眠玉哎呀一声,这次不等燕寔,自己就掀盖子,往里一看,拿一旁的筷子探了探药汁,抿唇笑,一本正经道:“药熬好了,凉一凉就能喝,方才张先生也说了,让你每日趁热喝药。” 燕寔将要起身拿碗的她按住在板凳上,自己拿起药炉柄起身,倒进一旁方桌上的空碗里。 李眠玉起身看到那黑乎乎的药汁,闻起来就苦涩难言,她小声嘟哝:“燕寔~你怕不怕苦的?早知道买些蜜饯了,忘记买了。” 燕寔正用勺子搅拌着药汁,听了这话,歪头看她,心情愉悦,“我可以亲你。” 李眠玉:“……” 李眠玉默默捂住了嘴,含蓄地说:“燕寔~大夫说我气血好,我想我还是不必吃药了……最好一点药汁都不要尝到吧!”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那药材里仿佛还有什么虫子,她想她应该是没福享受这等良药! 燕寔看她瞬间还往旁边挪了两步,还将嘴捂得严严实实,瞬间瞪大了眼睛,语气略显震惊,“……小玉?” 李眠玉也有些心虚,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碗黑乎乎的汤汁,婉拒,但语气一本正经:“燕寔~这样的好药,不要浪费一口,你要听医嘱,自己喝得干净。” 燕寔幽幽地看着她叽叽咕咕。 李眠玉说到最后也觉得自己脸也红了,眼睫颤着看他一眼,似是看到少年眼底受伤的幽幽神情被触动,放下了捂着嘴的手,“那亲吧!” 但她也有自己的小心机,燕寔这么喜欢她,一定是不忍心让她品尝药汁的酸苦的吧? 燕寔低头将药汤一饮而尽,在李眠玉走神的工夫便亲了下去,故意咬了咬她的唇瓣,伸进去。 李眠玉喉咙里发出呜咽声,抬眼嗔他一眼。 -- 第二日一大早,李眠玉是被外面一阵哄闹惊醒的。 李眠玉迷迷瞪瞪睁开眼,燕寔还没起来,她趴在他怀里,皱眉小声嘀咕:“外面什么动静啊?” 燕寔闭着眼抱紧李眠玉,声音几分沙哑,漫不经心的,“张有矩要下山的事。” 一听这个,李眠玉一下清醒了,起身就推身旁少年,“燕寔~快起来!” 燕寔睁开眼,看了看空空的怀抱,又看了眼满面愁绪的公主,心中郁闷,他坐起来,捧住她的脸在脸上狠狠亲了一下,才起身去取旁边的衣物。 李眠玉揉着自己的脸,抬头看燕寔,正好看到他舒展的背部,肩宽腰窄,筋肉起伏着,无论看多少次都是健美的姿态,忍不住便盯着看。 她忽然道:“燕寔~你的背像山脊,真好看!” 燕寔茫然一瞬,歪头往后看,对上李眠玉妙盈盈赞叹的一双眼,手里的衣衫拿着没有立即穿上,他仿佛好奇般问她:“所以你要在山脊上留下痕迹?” 以李眠玉的眼力,如今天色未大亮,根本没看清楚什么痕迹。 燕寔默不吭声,退回床沿坐下,凑近了指着背给她看。 李眠玉视线一转,便看到了燕寔漂亮的背上几条隐隐泛着红的抓痕,不算重,只是破了点油皮,但、但……她面红了一下,推搡了一下他,“谁让你力气那样大,我都快撞到床架子了!” 燕寔想了一下,漆黑的眼盯着她,挨蹭过去,“那今晚不在床上,站着来?” “站着?”李眠玉的知识还是有些贫瘠了,一时竟不能想象。 燕寔歪头朝她咧嘴笑了一下,替她将外衫穿上,慢吞吞道:“晚上你就知道了。” 李眠玉睫毛轻颤,与他对视一眼,心里竟是有些期待,燕寔在这事上总有很多新的玩法,比她先前读得那两本书还要丰富呢! 洁牙净面后,李眠玉就和燕寔下了竹楼,在院子里就能看到张有矩住的那处竹楼外围了许多人。 “怎么这么吵?”窦白飞不满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李眠玉回头,就见他随意披着件衣衫,胡子拉碴地在系腰带,显然也是听到动静匆忙出来的。 此时天还是灰青色的,晨露微凉。 (′3(′w`*)轻(灬e灬)吻(w)最(* ̄3 ̄)╭甜(e)∫羽(-_-)e`*)毛(*≧3)(e≦*)整(* ̄3)(e ̄*)理(ˊˋ*) 李眠玉没搭理他,拉着燕寔的手往那儿去。 窦白飞:“……” 他在原地瞪了两眼,最后想想昨晚上用的鱼鳔,捏了捏鼻子也追了上去。 他倒是要看看这土匪窝里的土匪一大早上的不好好睡觉弄出这么大动静做什么?! -- “二首领不能下山!” “小表姑都在这,二首领留下来吧,现在山下可乱了,听说瘟疫厉害得很,指不定就要传到这里来!” “无论如何,反正二首领不能下山!当初说好了留在山上,再说了,大首领还得二首领照顾呢!” “对!大首领是因为救二首领才摔瘫了的,二首领不能走!” “不能走,不能走!” “二首领走了谁来替我们看病!” 平日里还算老实的土匪们这会儿一个个比谁都嗓子粗,吼的声音震天响,妇人们将还小的孩子往中间的张有矩怀里放,小孩们拉着扯着他的衣角。 张有矩是个书生,身上的衣衫都被拉扯得皱皱巴巴的,九月的天,他那张圆脸涨红了都是汗,几分无奈,手里还拿着只包袱,显然打算趁着天没亮悄悄走的,此时只反复说:“某去山下是有要紧之事!待处理完了必归来!” 土匪们自然是反对剧烈,张有矩虽无奈,态度却很坚定。 李眠玉在外面踮起脚尖看了会儿,出了会儿神,才是忽然拔高了声音,“让一让!” 小娘子清脆的声音在人群中异常显眼,众人纷纷回头。 络腮胡第一个冲李眠玉过来,粗声道:“小表姑,你说说二首领!你都在这儿呢,他非要下山!听说南边闹瘟疫,搞不好每两日就要传到这儿来,他这弱鸡样下了山染上病怎么办?” 李眠玉冲他抿唇笑了一下,没有应这一声,而是疾步到张有矩身边。 络腮胡倒是想追过去,但手腕上忽然被什么砸了一下,身体一僵,反应过来时,早已追不上人。 张有矩见到李眠玉莫名松了口气,但脸上又露出赧然神色,昨日他信誓旦旦说了要下山去南边,结果如今连山都下不去,他如常一般躬身一礼,“小表姑。” 李眠玉什么都没说,拉着他的袖子忽然往山门处走。 张有矩一时也有些茫然,先转眼看了看四周,见土匪们虎视眈眈,多少有些担忧,脚步微微迟疑。 李眠玉转头,朝他笑了一下,“你跟我走。”说罢,她歪头看向自己俊俏挺拔武功高强的驸马。 燕寔没多说什么,站在李眠玉另一侧,慢吞吞跟着她的脚步往外。 他也没做什么,但这寨子里最凶的络腮胡都莫名不敢靠近,只满脸警惕地跟着他们慢慢挪向山门。 李眠玉此时既是暂住在三莽山上成亲不久的小娘子,又是端庄优雅的公主,她走得不忧不急,寨子里的人便也只好憋着一口气跟着。 张有矩有些局促,因为余光看到燕寔轻飘飘落在他袖子上的视线,想要挣扎,又莫名不想挣扎。 第61章 灶房里,李眠玉已经熬好了药,正温着呢,忽然察觉到什么,抬头一看。 燕寔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正倚靠着门框看她,他背着光,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觉得那双眼直勾勾的,又带着笑。 李眠玉直起腰来也抿唇笑,朝他招手:“燕寔~你都回来了怎么也不出声,过来呀!” 燕寔这才慢吞吞往里面去,目光往药炉子看了一眼,幽幽说:“我不想喝药。” 李眠玉有些笨拙却又小心地握紧药炉柄,往碗中倒药汤,语气也幽幽的:“我都批准你亲了。” 燕寔低眸笑了一声。 李眠玉很将药碗递过去,“快喝吧。” 少年修长的手接过药碗,也没抗拒,一饮而尽,再是将空碗放到一边。 李眠玉想到昨天尝过的药汤的苦,也不等他低头了,踮起脚尖捧住他的脸,含住他的唇舔去他唇角的药汁,苦得她眼睛都皱了起来。 燕寔怔了一下,抱住她亲了又亲,分开时才眼睛弯着慢吞吞说:“我其实不怕苦。” 李眠玉立马嗔他一眼,说:“那明日不亲了。” 燕寔还是笑,不应声,牵着她的手往外走。 张有矩走了,土匪们犹如丧家之犬一般游荡着,李眠玉看了看,小声说:“燕寔~你能把他们操练操练吗?” 燕寔扫了一眼,凌厉眉眼淡淡的:“可以。” 李眠玉便笑了,“那让他们今日再歇上一日,明日就开始。” 土匪嘛,还是要有些事做呢! 李眠玉静了会儿后,才轻声道:“希望张先生能好好回来。” 燕寔低声:“会的。” -- 回到竹楼时,李眠玉看到窦白飞两只铁掌一手捧了一只鸡崽正往他们腿间看。 李眠玉:“……”她没忍住笑出声来。 窦白飞听到这小娘子的声音便犹如炸了毛一般跳了起来,抬头一看,果然是李眠玉,当时便脸红脖子粗:“你笑什么?” 李眠玉眼睛弯弯的,她看了看窦白飞手里的两只鸡崽,好奇问道:“你分辨出哪只是公的,哪只是母的了吗?” 窦白飞:“……” 他一脸憋屈,显然没分出来。 李眠玉便晃了晃燕寔的手,一本正经道:“燕寔~你帮帮他。” 燕寔挑了下眉,低头与李眠玉对视一瞬,看清她眼底的促狭,没有多问,只是无声笑了下,抬头朝隔壁走去。 窦白飞见燕寔过来,忙将鸡崽递过去,燕寔拿过来翻看了一下,“左手这只公的,右手这只母的。” “怎么看的?”窦白飞脸上两道浓黑的眉皱紧了,万分不解。 李眠玉的声音又从燕寔身旁传过来,一板一眼:“这个是不传之秘。” 窦白飞抬头,就见那前朝公主笑得狡黠,一时牙痒痒,瞪她一眼就回了屋中。 卢姝月正在看书,方才她听到外面的动静了,便抬头朝他看来,显然眼底也有几分好奇。 窦白飞本是被李眠玉气得磨牙,但看到卢姝月的神色,又笑起来,捧着那两只鸡崽凑过去,粗犷眉眼挑着,“月儿,你猜哪知是公哪知是母?” 卢姝月:“……”她婉柔的脸上无甚表情看着他。 窦白飞哈哈一笑,“左手这只是公的,右手这只是母的。” 卢姝月皱了下眉:“所以呢?” 窦白飞:“……”他愣了一会儿,又气得磨牙,“老子被那小公主耍了!” 管他是公是母,养大了还不是要吃掉! 卢姝月摩挲着书页,静了会儿,忽然语气平静道:“张有矩下山,山里的土匪无人管了,你帮着整顿整顿。” 窦白飞本还在气恼那前朝小公主,听闻这话,怔了一下,看过去。 卢姝月想了许多,想到李眠玉站出来送张有矩下山,想到那日在院子里她说的话,也想到她今日坦然从一群土匪里回竹楼的身影。 “月儿?”窦白飞声音都有些磕绊了,有些不确定地又喊了一声。 他是土匪出身,她厌极了恨极了他是土匪,恨土匪毁了她,恨他毁了她的一切,如今她竟是让他去管三莽山上的土匪。 卢姝月抬起头来,看他一眼,“不行么?” “行啊!当然行,肯定行!我肯定把他们整顿得成为方圆百里内最厉害的土匪……最厉害的不下山祸害人的土匪!”窦白飞一激动,差点捏死掌心里的两只鸡崽。 卢姝月看到了,立刻拍开他的手,将那两只鸡崽解救出来,“以后你不许碰着两只鸡崽!” 窦白飞心里正激动着,也不忘问为什么。 卢姝月却懒得与他多说,往外慢慢走到鸡窝,将鸡放了下来。 -- 李眠玉在住楼上关窗时,看到楼下卢姝月在喂鸡,又抿唇笑了一下,转头对燕寔说:“我送给卢女郎的小鸡,她很喜欢呢!” 燕寔也随之看下去,没有做声。 李眠玉将窗子合上,抬起脸盯着燕寔看了会儿。 少年黑眸微微闪烁,“有什么想问我的?” 李眠玉微微出神想了一下,抿唇笑,“感觉还不是时候问你。” 她语气娇憨,可说的话燕寔却听懂了,他抓起她颊边的碎发,慢吞吞道:“你想问的时候就可以问。” 李眠玉于是问出了心里另一个好奇的问题:“燕寔~我从前与崔云祈有婚约,你身上的刺青又要与我结合才会显现,皇祖父是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难道……”她支吾了一下,神思难免飘忽了一下,“难道皇祖父想让我有崔云祈又有你吗?” 虽说公主养男宠不是什么稀奇事,可她从没这样想过。 燕寔歪头:“我十六岁的时候。” 李眠玉更恍惚了:“你十六岁的时候我才十三呢!皇祖父、皇祖父在你十六岁时就想把你送给我了吗?” 那时二皇叔也没谋逆呢!皇祖父却想着她与燕寔结合了…… 李眠玉脸红了一下,一面猜测皇祖父用途,一面又觉得皇祖父为老不尊。 想到这里,她睫毛轻颤着,更加好奇了:“那你、那你那时候知道自己将来要和我……吗?” 燕寔漆黑的瞳仁盯着她,笑了一下,慢吞吞将她没说完的话补完:“你是问那时候我知道要和你媾合吗?” 李眠玉虽然知道他有时说话就是这样直白粗鲁,但还是嗔了他一眼,“燕寔~你文雅一点。”她顿了顿,好奇,“所以你那时知道吗?” “不知道。”燕寔学李眠玉文雅的语气。 李眠玉忍不住又拍他一下,抿唇笑了起来,“那你……” 少年与她对视,长臂一揽,将她揽进怀里,“我去藏玉宫接你时。” 李眠玉抱住他的腰,如今一点一滴的回忆都值得回味,她想到燕寔将她一把扛起,幽幽道:“你第一次见我就对我很无礼。” 燕寔眨眨眼,清黑瞳仁几分无辜,低声问:“有吗?” 李眠玉想了想,又摇头,想起那时的自己就想笑,她的语气黏黏的,“你只是为了我活下去。” 但是话音落下后,她又仰头幽幽道:“可是那时我碰了一下棍子,你就态度很凶。” 燕寔俯首看她,声音也幽幽的:“……那时你喜欢崔云祈。” 李眠玉啊了一声,忽然转移了视线,飘忽着声音说:“燕寔~不如我们想一下明日怎么操练山里的土匪吧!我觉得这真是当前最重要的事呢!” 燕寔:“……” -- 第二日天未亮,敲锣的声音在三莽山上响起。 山里的土匪每日都要巡山,但这里地势陡峭,鲜少有人来,每日天亮后才有人巡山,这一大早就有人敲锣,顿时都怨气横生。 昨天因为二首领下山,络腮胡半夜都没睡着,一大早听到这声音,骂骂咧咧光着膀子就跑出来看是哪个不要命的! 到了平日摆放武器的操练的那片空地上,就见穿着黑色武袍的峻拔少年站在那儿,手里拎着一只锣。 “大胡子,你来得真早。”小娘子清脆含笑的声音传来。 络腮胡往旁边一看,穿着浅粉罗裙的小娘子灵秀可人,笑容那样甜美,他却想起昨天的场景,僵着脸问:“因为离得近……” 李眠玉坐在一边的板凳上,手里还抱着那只灰兔,抿唇又笑了一下,柔声细语道:“二首领把你们托付给我和燕寔了,我想了想,不如让燕寔教你们武功,如何?” 学武功…… 络腮胡先是茫然一瞬,再看向随意站在那儿的清瘦少年。 李眠玉补充:“就是那种一巴掌拍碎整块山石的武功,你想想,以后你也能一掌碎石了,走出去无人能敌!” 络腮胡眼波微动,心动了起来。 李眠玉又喃喃:“也不知是不是现在天太早了,大家都好像还没起来呢!”她说到这,又顿了一下,怪不好意思道,“大胡子,你能去把他们叫醒吗?一会儿我让燕寔多教你一招。” 络腮胡激动地应了声,转身就去喊人。 李眠玉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绵软无害地揉了揉怀里的兔子,朝燕寔投去狡黠的视线。 燕寔默默将手里的锣放下。 输给小玉了。 窦白飞一大早被锣弄醒也不爽着,随意披上袍子打开门出去一看,就看到三莽山的土匪和蝗虫一样从家里往一个方向扑飞出去。 “外面怎么了?”卢姝月有些惺忪的声音也在后面传出来。 窦白飞眯了下眼,“不知道,我去看看。” 他将腰带一系,便跟着人群走。 等到了地方,就见勉强可以称作武场的地方,燕寔手里拿了一根木棍站在那儿,那小公主抱着兔子坐在下面的板凳上,土匪们围聚在一旁。 第62章 山雨微弱,那也是山雨。 临近天明时,三莽山上的土匪自动睁开了眼,如行尸走肉般起来穿衣,当听到树叶簌簌,雨滴落下的声音时,纷纷从窗子门口探头往外看。 “下雨了!” “老天爷终于下雨了!” “今天可以和表姑父说不操练了吧?” “你去说!” “还是你去!” “不然让大胡子去!对就让大胡子去,他是第一个答应练武的人!” 众人齐齐看向络腮胡家,此时络腮胡正趴在窗口往外看,短短十几日的工夫,他整个人精瘦了一圈,精神恍惚,胡须都仿佛没以前茂密了,他看着雨,默默流下了眼泪——可他娘的下雨了! 天渐渐亮了,雨势也渐渐大了,不必多说,今天定是个休沐日。 络腮胡安心地关上了门窗,躺了下来,直到听到敲锣声响起。 当第一声锣声响起时,他便猛地睁开了眼睛,火急火燎开始穿衣,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冲了出去。 其他人几乎在络腮胡冲出门后齐齐冲了出去。 络腮胡到时,窦白飞已经在了。 窦白飞双手叉腰瞪着站在场地中央的燕寔,少年依旧是一身简单的黑色武袍,一头浓密长发束成马尾,浑身干净利落,眉眼凌厉,站在那儿不吭声时如同一把随时出鞘的剑——这都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老子浑身都湿透了,他身上怎么一点雨淋不着? 燕寔心里还在想一会儿结束操卯后要给李眠玉做什么朝食,昨天喝了肉糜粥,今天就做包子。 他察觉到旁边窦白飞灼热的视线,漫不经心扫过去,微蹙了眉,淡声:“你盯着我做什么?” 窦白飞憋不住,粗着嗓问:“为什么你淋不到雨?” “因为真气。”燕寔语气平静,但话出口的瞬间,却想起李眠玉坐在马上好奇问他时的样子,低头笑了一下。 窦白飞以为他是在嘲笑自己见识浅薄,脸都黑了,忍不住道:“老子从前打架就直接抡起斧子砍人就是,没你们弯弯绕绕!” 燕寔不搭理他,神情沉静平淡地扫向渐渐跑到的土匪们。 窦白飞被雨淋了一脸水,想到一会儿月儿和那小公主过来看操练,还是没忍住,粗声又问:“你这真气怎么练的?” 燕寔看他一眼,“三岁习武修内功。” 窦白飞:“……” 他从旁边拎起两个大铁锤,朝着今日第一个飞跑而来的络腮胡怒吼一声:“来得这么慢!先跟老子对练一百招!” 燕寔面容幽静扫了一圈所有人,随后少年声音平淡:“今日先绕山跑十圈,随后如常。” 络腮胡脸上冷冰冰的,一时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雨水。 娘嘞!当初就不该放这几个魔神上山! -- 操卯结束,刚到辰时,燕寔去了灶房。 灶房里,冯大盆已经在忙了,见到他来,忙结巴着喊:“表、表姑父!” 燕寔漆黑的眼睛抬起来看他一眼,便安静地做自己的事,揉早就醒好的面团,再是取了一条偏瘦的肉剁成肉馅,拌上一些切碎的白菘。 他一共做了一屉蒸上,便倚靠在旁边闭目养神。 不多时,浑身湿淋淋的窦白飞嘴里骂骂咧咧也到了灶房,一看到燕寔,再看到他身侧的蒸笼,不自禁咽了咽口水。 “那个,你做了这么多啊?” 燕寔收回心神睁开眼,没作声。 窦白飞厚着脸皮凑过来,“我家月儿胃口小,一个就成!” 燕寔目光静静的,依然没作声,窦白飞自讨没趣准备去拿两张冯大盆烙的饼,但这时燕寔站直了身体,打开蒸笼拿出一个。 窦白飞还怔了一下,却下意识伸手。 “烫烫烫!”他捧着只刚蒸好的滚烫的包子,嘴里又想骂人了,但又硬生生忍住了,他赶紧将包子放进碗里,再歪头看燕寔。 燕寔正低着头将包子从蒸笼里夹出来,侧脸沉静,但窦白飞怎么看着他的脸色这么苍白。 “我说,你不会是今天下雨生病了吧?脸怎么看着这么白?”窦白飞觉得自己都拿了人一个包子了,便关心一下,他粗声粗气道,“也没见你淋雨啊,难不成天冷了体虚?”话到最后还是忍不住暗暗自得了一下自己强健的体魄。 燕寔动作一顿,摸了一下脸,垂目没做声,将包子都夹出来,再用油纸一盖,便往外走。 窦白飞见他没搭理自己,翻了个白眼,回头找饼去。 -- 李眠玉洁牙净面后,便靠在窗那儿看。 很快,她便看到燕寔缓缓从路的那一头出现,雨水濛濛,他依然是不撑伞的,脚步轻盈,雨滴不曾落到他身上,总觉得他好像又长高了一点。 李眠玉一边抿着唇笑,一边又幽幽地想,为什么燕寔还会长高,她却好像不怎么长了呢? 她想开口叫燕寔,却发现临到竹楼时,燕寔忽然停下脚步,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脸。 李眠玉奇怪,站直了身体往下喊:“燕寔~” 燕寔抬头,灰蒙蒙的天色下,少年面白如玉,俊美沉静,一双漆黑的眼直勾勾看过来,唇角翘了一下,朝她笑。 李眠玉便也笑,朝他摆手。 燕寔步子快了些,很快就从李眠玉的视线里消失,她抿唇笑着,将窗户关小了一些,慢悠悠转过身去。 刚好屋门被推开,燕寔带着些潮湿的水汽进来,脸颊红扑扑的。 李眠玉情不自禁往他走过去,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声音脆脆的,撒娇一般,“燕寔~刚刚你在下面揉脸做什么?把脸揉得这样红。” “忽然脸有些痒。”少年低低笑了一下,语气无辜。 李眠玉顺势揉了揉他的脸,随后比划了一下身高,“我觉得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燕寔将盘子在桌上放下,展开双手任由她摩挲,漆黑的瞳仁盯着她:“你也长高了。” 李眠玉一听就高兴,一张脸立即神采奕奕:“真的吗?” “从宫里出来时,你才到我这。”燕寔比划了一下自己肩膀,再往上一点到下巴,“现在到这儿了。” 李眠玉又觉得自己是小狗了,现在想摇尾巴,很是得意,她十分娇矜地说道:“父王和皇祖父都高大威猛,母妃也身材高挑,我会长高很正常,由此可见,将来我们生的小孩也会身材高挑。” 燕寔唇角的笑容有一瞬僵了些,但很快又扬起笑,点头:“嗯。” 说起这个,李眠玉又摸了摸肚子,神思飘忽起来,随后有些忧心道:“张先生下山快一个月了,不知如今怎么样了,若是明天雨停了的话,我们就下山一趟,正好再去寻个大夫给我把把脉,看看我会不会有孕了,而且你的药也喝完了。” 燕寔拉着她坐下,“先吃。” 李眠玉吃的时候,燕寔总是支着下巴看她,即便每日都如此,她还是会很容易在他的眼神下面红,她拿起一只包子塞进他嘴里,“好了,你也吃。” 燕寔的嘴被她塞得满满当当,她见了又想笑。 真奇怪,宫里的山珍海味她不知吃过多少,现在脑中就只剩下燕寔寻常的一日三餐,美味非常。 一只包子吃完,李眠玉忽然抬头又看燕寔,语气娇娇的,十分突然又十分自然地说:“燕寔~我真喜欢你。” 燕寔怔了一下,抬头看她,心跳又快了起来,□□的扯痛又自心间弥漫,他漆黑的眼睛极亮地看着她,忍不住俯首过去,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李眠玉欲迎还拒地象征性轻轻搡了一下他,“还在吃包子呢!” 燕寔没吭声,只是忍不住往她身边挨蹭了过去,抬手就去抱她。 李眠玉终于忍不住笑,歪头靠近他怀里。 -- 山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天,下午的时候,燕寔又带土匪去操练了,李眠玉就在屋子里读书,并拿了纸写写画画。 晚上沐浴过后,李眠玉趴在燕寔怀里,与他说今日读到的书中有意思的事,“今日读的一本书当是一本野史,也或许是一本话本,也不知张有矩是哪里弄来的。书里讲的是前前前朝高昌帝卫翊的事,书中说高昌帝是女儿身,女扮男装为帝二十年,晚年时得知命不久矣便将皇位传给了子侄。我第一次听说这样的言论,燕寔~你觉得这是真的吗?” 燕寔闭着眼睛抱着她,听了这话好奇道:“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但我读过《卫史》,高昌帝是极英明仁德的帝王,在位期间,国泰民安,国库充裕,他或者她大力支持寒门有书可读,办免费的私塾,改进军械,如今那弩机卫士依旧在用。且高昌帝大力举荐擅天文、算数的人才,卫国那二十年发展极快。”李眠玉顿了顿,“但卫国在高昌帝死后只延续了五十年。” 这话说完,她静了许久,又小声说:“皇帝不是谁都能做好。” 燕寔一下睁开了眼睛,他没有立即说话。 缓了好一会儿后,少年沉静却有力的声音在夜色下响起:“学着做,总能做好。” 李眠玉不吭声了,只把脸埋进了他怀里。 窗外雨声沥沥,她听着燕寔胸口的心跳声,又笑了起来,“燕寔~你心跳好快。” 燕寔转过身将本就松垮的衣襟拉了下来,低声:“那你亲一亲。” 李眠玉:“……” 她真的觉得燕寔这个喜好很怪! 但她忍不住想笑,并决定宠爱自己的驸马,唇贴上去亲,逗他说:“难道我亲一亲,它就会跳得慢一点吗?我怎么觉得我越亲它好像跳得越快呀?” 燕寔低头,将脸埋进她带着澡豆香的乌发里,似有点不好意思,低声:“会很舒服。” 第63章 李眠玉实在喜欢燕寔脸红的样子,俊俏可爱,她忍不住轻轻拽了下他,燕寔便自然地倾身过来。 她仰起脸,在他唇上亲了一下,抿唇笑,神魂似乎飘了出去,她忽然有些好奇,“燕寔~如果……如果当初二皇叔没有谋逆,你会怎么样呢?” 少年鼻尖蹭了蹭李眠玉的鼻尖,半闭着眼睛,“等我教化好之后,最快及冠后会被圣上送到你身边,我依然是你的暗卫。” “可我那时候应该已经和崔云祈成亲了。”李眠玉喃喃道。 燕寔睁开眼,漆黑的眼睛直勾勾看着她,“成亲了就不能有暗卫吗?” 李眠玉面红了,听懂了他的意思,可是她从来决定只有驸马一个人的,若是成亲了,她应该就不会再看燕寔了……真的能够不看燕寔吗? 她恍惚着想,离开皇宫的这一路上,她也还没和崔云祈解除婚约,可她还是被燕寔吸引了。 回首那时,她一边劝燕寔不要喜欢她,可一边又得意高兴。 李眠玉窘迫地看燕寔,眼睫闪烁,燕寔却笑了出来,他的声音清朗又慢吞吞地道:“公主和暗卫偷情,很正常啊。” “……” 李眠玉如今不确定了,她意志薄弱,面红耳赤,想象了一下那场景,太秽乱了,不能想。 她忍不住都怀疑起来,难道她本性就不是专一的女郎吗? 李眠玉没注意到自己喃喃将心里话说了出来,只听到燕寔又笑了一声,幽幽道:“就不能是因为我生得好看还能干吗?” 她回过神来,脸颊还红红看着他,她如今是个蛮成熟的女郎了,总觉得“能干”两个字仿佛别有意味呢! 李眠玉嘀咕:“总之反正我还没及笄,你就到我身边了。” 燕寔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点头:“总之我提前到你身边了。” 李眠玉知道此时不该笑的,但她出神了一会儿,便笑了起来,抱住燕寔,“我是幸运的。” 燕寔没吭声,下巴靠在她脑袋上,闭上了眼睛,唇角也翘着。 他也是幸运的。 李眠玉静了会儿,才小声又道:“皇祖父还未告诉我怎么召集宿龙军。” “梁渠山有守墓人,守墓人就是宿龙军,更多人分散在四处,由守墓的宿龙军层层往下联系。”燕寔低声道。 李眠玉点点头,又提起那块看起来寻常的暗卫令牌,“燕寔~那块被崔云祈拿走的令牌,其实是你作为首领的令牌吗?” 到了此时,便没有什么不能告诉她了,燕寔低笑一声,慢声:“是。” 李眠玉一下紧张起来,抬头看他:“那现在怎么办?” 燕寔声音低低的:“只要我身上有刺青,下面的宿龙军就会知道公主在,知道你是公主,那么就能号召宿龙军,无须令牌。下一回只要你的手指刺破,在我身上滴下一滴血,刺青就会再次出现。令牌上有机关,也需要你的血滴落开启,如此验证你与我是同时出现,宿龙军才能出世,表面上的令牌没有任何作用。” 李眠玉松了口气,又看着他问:“那你身上的毒呢?” 从燕寔来流溪镇接她,她便总是问,他总说无碍,可她心里莫名还是有些焦虑。 因为皇祖父……皇祖父是心思缜密之人。 燕寔看着她,乌黑的眼睛清澈,他静了许久,才是抿唇笑了一下,这一回他没有再说无碍,而是小声答:“等到那时就能解开。” 那时…… 他说得隐晦,李眠玉却听懂了。 她端详着燕寔的神色,抿唇笑了一下,重新抱住他,“我知道了。”她顿了顿,声音软软的,“过两日我们就去梁渠山一趟吧。” 少年声音也轻轻的,“嗯。” -- 沐浴前,李眠玉将燕寔推出了屋门外,语气有些娇矜:“一会儿我让你进来你再进来。” 燕寔不明所以,站在门外低头看她。 李眠玉目光闪烁,抓着他的衣襟往下拉了些,燕寔俯首,她在他左右两边脸各自亲了一下,然后手指轻轻点了一下他的胸膛。 燕寔轻轻就被推了出去,看着眼前的门关上。 李眠玉摸了摸发红的脸,今晚上她想做点什么,她心里与身体都有许多情绪想要释放,首先,她要穿上薄纱的肚兜和小裤,燕寔要是留在屋内,她就没机会穿了。 燕寔低头笑了一下,想了一下,便离开了竹楼。 待他再回来时,浑身带着些水汽,头发也是半湿着,他慢吞吞用真气将头发一点点烘干。 半个多时辰后,李眠玉的声音才从里面传来,“燕寔~” 燕寔睁开眼,他又想笑了,低声应了声,便推开了门。 他的目光慢慢地环视了一下屋内,最后看向床帐紧闭的大床。 “小玉?”燕寔低低叫了一声。 李眠玉没有吭声,床帐内什么动静都没有。 燕寔慢吞吞抬腿走过去,一边走一边先脱了上衣,到了床边便伸手去拉床帐。 床帐内,李眠玉身上没有盖被子,她趴在枕上,乌黑的头发披散在纤薄的背上,身上的薄纱若隐若现,少女长成了的曼妙的身体在昏暗的光线下清晰可见,她的小腿翘着,脚踝上有一对脚镯,上面有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发出叮叮当的声音。 那脚镯是金子做的,是青铃姑姑从宫中带出来的,本是她很喜爱的饰品,但那日她从《欢情录》中学到了新的东西。 李眠玉有点害羞,她还是第一次勾引燕寔呢,她神魂飘忽地想,燕寔应该会喜欢的吧? 床帐被拉开,外面的光泄了进来,她知道燕寔要进来了,她的脸有些发烫,忍不住又往枕头里埋了埋,只是等了一会儿都没等到燕寔进来,忍不住出声:“你进来啊!” 燕寔已经没吭声,但李眠玉感觉床帐晃动了一下,接着床侧的被褥便往下陷了一些,她便知道燕寔进来了。 少年的呼吸声渐重,在静寂的床帐内清晰可闻。 李眠玉忸怩了一下,才是将脸从枕头上抬起来看他,便对上了燕寔直勾勾火热的目光,她的眼睫一颤,目光却落在他脱光了衣服的身体上。 流连了好一会儿,她才收回目光,心里幽幽地想,到底是谁勾引谁啊? 李眠玉无意识地晃了晃腿,却还是没等到燕寔伏下来,她忍不住又歪头朝他看去,欲语还休。 少年这个时候却刚好俯身下来,在她臀上亲了一下。 李眠玉红了脸,被他碰过的皮肤都变得麻烫起来起来,她呢喃般叫了他一声,“燕寔~” 燕寔凑过来,在她耳边低声说:“我们玩点别的好不好?” 李眠玉今夜里正是要好好发泄一番满腔的情绪,所以她眼睛亮闪闪的,矜持地问:“玩什么呢?” 燕寔便又在她边叽叽咕咕了一会儿,李眠玉听得新奇又期待,忍不住又笑了出来,脸红红的,她说:“那我、那我想做能飞檐走壁的勇猛女侠,你要做柔弱不能自理的小秀才。” 燕寔看她一眼,便很自然地柔弱地躺了下来。 床是很大的,但燕寔看着清瘦,却肩膀宽阔,一躺下来就挤着躺在正中间的李眠玉了,她默默看了一眼“柔弱不能自理的小秀才”,小秀才刚好欲言又止羞涩地看她一眼。 李眠玉有点想笑,又心跳怦怦的,她缓缓坐了起来,乌黑的头发在肩头滑落下来,半遮半掩着前面,小秀才的目光直勾勾看过来,既害羞又忍不住想看,他的脸都慢慢红了起来,却闭着眼歪过脸,几分生气几分难堪地问道:“娘子究竟想做什么?” 女侠玉静了会儿,忽然抬腿,一下坐在秀才寔的腰上,她清了清喉咙,道:“小秀才看着挺聪明啊,我想对你做什么你不会还看不出来吧?” 秀才寔一下脸更红了,气鼓鼓地看着她,道:“在下、在下已有未婚妻了!还望娘子自重!” 女侠玉瞬间眼睛一眨,也来劲了,细白的手指轻轻在他胸肌上划过,声音柔媚,“这样呀,那是我美还是你未婚妻美呢?” 秀才寔又用羞愤的目光看她,她便冲他笑,他的眼神却开始闪烁,似乎开始纠结起来,老实巴交的人总是诚实的,张不开口说违心话,他抿了抿唇,终于不情不愿道:“娘子好看。” 女侠玉妙盈盈的眼看过去,一巴掌拍在他心口,“那本女侠今日要上了你为何你这样扭捏?” 秀才寔哆嗦了一下,很是惧怕柔弱的模样,吃了痛一般,玉白的皮肤都泛红了,“在下、在下怎能背叛在下的未婚妻!娘子喜欢在下没结果的,注定是要伤心的!” 女侠玉怔了一下,俯身下去,咬了一下他的耳朵,贴着他的耳朵说:“我们偷偷来,她不会知道的呀……我不会伤心的,我心甘情愿的。” 秀才寔还是一脸反抗,宁死不屈的贞洁烈夫模样,女侠玉也是没辙了,生气地掐了一把他的腰,“我武功高强,能飞檐走壁,单手拎起你不是问题,老实点!” 这话一出,秀才寔就委屈巴巴可怜兮兮地看着她,乌灵灵的眼睛透着无辜。 女侠玉又不忍心了,亲了亲他唇瓣,大声说:“你还是从了我吧!” 说罢,她又一巴掌拍在他另一边胸口。 秀才寔似乎无奈至极,只好闭上了眼睛,仿佛眼不见为净,身体都在发抖。 有一瞬间,李眠玉真的觉得自己是那武功高强的女侠,她神魂飘荡,小词从脑海里一个个往外蹦,“早这样乖乖的多好!白耽误这么多时间!春宵一刻值千金不知道吗?” 秀才寔彻底放弃挣扎,小声说:“还请武功高强的女侠轻一点,在下手无缚鸡之力,从小没干过重活,怕疼。” 第64章 清晨,山中日光也濛濛,多怪石嶙峋的三莽山被蒙上淡淡的金光,泛黄的秋叶被风轻轻一吹,将地上铺成碎金色。 李眠玉踩着枯叶,蹲在地上细细数了数地上的东西,心里有些酸胀的感动,她看一眼燕寔,道:“我瞧这些土匪都身强体壮,让他们一直待在这山里也是怪可惜的呢!” 燕寔听懂了她的意思,低头笑一声,将东西都收起来放进竹楼里,干粮都收进包袱里,武器选了两把匕首,将他给李眠玉做的柳木弓箭放在一起。 李眠玉则是抱着那只灰兔子敲了隔壁的门。 开门的是窦白飞,她抿唇朝他笑了一下,打了个招呼,随后往他身后看去,“卢女郎!” 窦白飞赶紧让开了身体,他实在是见这看似灵秀乖巧的小公主怕了。 卢姝月坐在梳妆台前,刚将头发挽好,偏头朝她看过来。 李眠玉站在门口,没有不问自入,而是端庄文雅地说:“家有小兔一只,并鸡崽十八只,可否请卢女郎帮忙照看?” 卢姝月听了这话忍不住想笑,走过来从她手里接过了兔子,低头看了看,兔子养得膘肥体壮,憨态可掬。 李眠玉看着兔子叹口气说,脆声说:“你看它长得肥头肥脑,一看就好吃。本来我让燕寔捉了兔子养是想养肥了吃的,可这只兔子经历过不少风雨,我有些不忍心了,就养着了。” 卢姝月:“……” 身后窦白飞笑出了声。 李眠玉没搭理窃笑的大老粗,细细叮嘱了兔子爱吃的饲料,才是顿了顿,看着卢姝月缓缓道:“假如我不是姓李,你不是姓卢,或许我们可以做好朋友呢。” 小娘子的声音温软,一双眼总是干净明澈,瞧不见阴霾。 卢姝月看着她良久,没有说话。 李眠玉也没有说话,却也没有转身走。 又过了一会儿,窦白飞都心里纳闷时,卢姝月才婉声道:“我们也可以是朋友。” 李眠玉便笑了起来,朝她道:“好,我知道了,那卢女郎,再见。” 卢姝月轻声:“再见。” 李眠玉转身朝燕寔走去,走了几步,又回身朝她摆了摆手,“我和燕寔还会回来的。” 这次肯定不会直接将宿龙军全部带出来,只是联系召集,验明身份,互通联系方式,三莽山是不错的地方,他们当然还会再回来一趟。 卢姝月僵硬了下,随即缓缓点头。 从竹楼出来到山门那儿,李眠玉在碎石堆那儿看到探头探脑的络腮胡等人,正是当日带他们上山的几人。 “小表姑,我们送你们下山!”络腮胡大着嗓门道。 燕寔看了几人一眼,淡声:“不必。” 络腮胡看着燕寔就发怵,默默地忽略他的目光,看向李眠玉。 李眠玉抿唇笑着,声音依旧那样娇憨:“不用啦,你们太慢了,跟不上燕寔。” 络腮胡:“……” 李眠玉牵着燕寔的手往山下走,走了几步,见络腮胡几个还在原地看着他们,便又朝他们摆手。 旭日下,秋风凉爽,络腮胡看着那小女郎的身影慢慢从视线里离去,还有些怅然,嘀咕声:“二首领走了,小表姑爷走了,怎么可能还会回来呢?” 这话像是被风吹散,他身旁的小土匪掏了掏耳朵:“大胡子,你刚刚说什么呢?” 络腮胡还想伤春悲秋一下,又有土匪跑出来,“你们还站在这干什么?五首领已经在场子里操练了!” “……五首领是谁?” “窦白飞!” “……”络腮胡茫然,“那三首领和四首领是谁?” “三首领当然是小表姑,四首领是表姑父!” -- 燕寔将那些花编成了花环,戴在了李眠玉头上。她抬手摸了摸,歪头问他:“好看吗?” “好看。”少年低声笑。 李眠玉也笑,往燕寔放干粮的包袱凑近一点,嗅了嗅,“黄米糕的味道,冯大盆做的。” “还热着,要不要吃?”燕寔立即问。 李眠玉摸了摸肚子,抿唇笑着:“早上吃得撑,吃不下,闻一闻也很好……这山里的黄米长得好,上个月收获时新鲜打下来做的才是真的好香甜。” “想吃新鲜的,明年收获时还可以来吃。”燕寔慢吞吞道。 李眠玉嗯了一声,又看了看前面陡峭的实在不适合她这样文弱的小娘子走的山路,朝燕寔张开双手。 燕寔微微弯腰,李眠玉两只手便抱住了他脖颈,还趁机在他喉结那儿亲了两下。 除了心口,这里也是燕寔喜欢被亲的地方。 李眠玉果然看到少年喉结滚动了一下,便抿唇笑,促狭一般伸出指尖在那里滑了一下。 燕寔已经直起身来,两手本是托着她的腿的,这次却放在她的臀上,低头垂下浓长的睫毛看她,李眠玉一下僵住了身体,她想起来昨天女侠玉被秀才寔抱着在屋子里颠簸的场景,或快或慢,叫人面红耳赤,神魂颠倒。 之前也不觉得这个迎面抱如何,现在…… 李眠玉不吭声了,把脸埋进他脖颈里,“现在我不是女侠玉。” “暗卫寔更可以抱着公主玉颠来颠去。”燕寔慢吞吞道。 李眠玉:“……”她憋了半天,终于笑出声。 燕寔也不再逗她,但两只手却没从臀上收回来。 -- 到了山下,两人先去了一趟镇子里,买了一辆足够强壮的膘肥体壮的马,又买了些马吃的豆子挂在马背上,还去医馆配了些如金疮药、风寒药之类的药备着。 如今已经十月,但官府告示上无甚关于南边瘟疫的事情,皇帝招揽医士的文书倒还在,除此之外,有一则新的告示。 太子将于十月十五大婚,届时大赦天下。 卢元珺要娶的人是石敬山的长女。 从镇子里出来后,李眠玉坐在马上,燕寔从她身后环住了她,两人开始只是慢慢骑马走在官道上,谁也没吭声。 没过一会儿,李眠玉忽然有些气愤道:“卢三忠可真是……没有下限,从前皇祖父都被他骗了!他先是要将卢姝月嫁给石敬山做继室,后来卢姝月跑了,他又让自己儿子娶了石敬山长女!” 燕寔听着她叽叽咕咕说着这些,却并不怎么在意。 什么卢三忠,什么卢姝月,他都毫不在意,趁着她说话的工夫,他慢吞吞将下巴搁在她脑袋上。 李眠玉:“……”她说话忽然顿了一下,“燕寔~我的脑袋是是不是很好搁呀?” 少年低声笑:“昂。” 李眠玉本来是有些恼的,可他这样说话,她又笑了出来,说:“燕寔~我们的身高真配,我在女郎里算高的,我要是再矮一点,你又那样高,那就不好搁了。” 她声音娇娇的,燕寔又想亲她了,闭上眼低低嗯了一声。 李眠玉抓着马鬃顺了顺,兀自甜蜜了会儿,又轻轻叹了口气,“不知张有矩去了南边如何了,他若是写信回来,我们也不能马上知晓了。” 燕寔没吭声,而是将李眠玉搂得更紧了一些。 李眠玉安静了会儿,心想崔云祈既然还带了宫中医士,张有矩去了那边,一定能好好活着。 临近中午,太阳有些大了,照在身上暖融融的,燕寔本是半闭着眼睛的,忽然又听李眠玉柔软的声音:“燕寔~我们现在好像不缺钱,为什么不买两匹马呢?” 燕寔:“……”他顿了一下,幽幽道:“因为我不想和你分开骑。” 李眠玉便感慨一声,“你还真是离不开我一点呢!不过没关系,是我批准的。” 官道上除了这两人一马外,再无旁人,马蹄声得得,渐渐快了起来,伴随着少年男女低声说话的声音。 -- 临湘县外的林中山洞里。 “张大夫,我、我算是好了吗?”因为一场疫病枯瘦的男人喝完了药,喃喃问道,眼睛里泛出泪花来,眼巴巴地看着面前带着面巾的青年。 青年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带着笑,说话文绉绉的,“当是无碍了。” 男人立刻瘪嘴笑起来,抹着眼睛给青年磕头道谢。 张有矩忙避开,一边去旁边的炉子那儿又倒了一碗药,给另一个染病的妇人。 妇人虽还面色枯黄,可比起五日前奄奄一息的样子来,却好了许多,身上发出的红疹都退下去了,人有精神了,也不喘气了,显然他新配出来的药方是有用的。 张有矩心里高兴,当然这要多亏孙医士给他的手札,他调整了其中几味药方。 不过他也发现了,这药方也只能对付那些还未病入膏肓的,若真是肺腑病坏了,这药方也无甚用了,但这已是好得不能更好的结果了。 张有矩又倒了几碗药给另外几人,便道:“明日,诸位可否愿意随某回临湘县一趟?某想进城献药方,顺便与宫中来的医士商讨一番。” 那几个好起来的病人到底有些踌躇,生怕又被赶出城,这些时日,城中人死了快一半了。 “愿意!”那妇人先出声,她激动地点头,眼睛里有泪,“我两个女儿还在城里他们姑那儿,她们爹已经没了,我得回去!” 她这话一说,其他几人的怯意立刻消散了,想起来城中还有家人,其中有两个人家人都没了,可家还在那儿,一边抹着眼睛一边点头。 张有矩眼眶也微红,点点头,“那明日我们便入城。” 于是第二日一大早,临湘城们处,来了个文质彬彬的书生,脸上戴着面巾,他的身后则跟着六个面色枯黄但精神颇好的人。 每日从板车运出去的人三三两两的,守城的卫士也不可能去翻查他们的面貌,是以自然没认出来这六人先前还是要即将被焚烧的疠人,只觉得临湘城作为疫症的源头,竟一下有这么多人主动来十分稀奇。 第65章 李眠玉听到屋门再次打开的声音,飘忽着的神魂才是一下收回来,她抬起眼看过去,对上燕寔漆黑的眼睛,本就泛红的脸越发滚烫。 “太丢人了……太丢人了……”她嗔他一眼,喃喃着捂住了红透了的脸。 燕寔缓慢地眨了一下眼,关上门走进来,一只手里拎着药包。 李眠玉听到动静松开手又看他,脸颊红扑扑的,“燕寔~那我们以后每次间隔三四日吧!” 燕寔在她身旁坐了下来,一板一眼,“我后来又问过了,每日做也可以。” 李眠玉乌灵灵的眼睛立刻瞪他,脸色更羞窘了,“你还去问!”可她话一说出来,又好奇,“那岂不是与医士方才说的不一样?” 燕寔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吞吞道:“每日一次,不能多了。”他歪头看她,眼角翘了一下,凑过去低声,“小玉,三四日才做我忍不住,你忍得住吗?” 李眠玉:“……” 她只知道现在她忍不住抬手捶了一下燕寔的肩膀,也给自己倒了一大杯茶猛灌下去。 一杯温茶下肚,李眠玉的心情平复了许多,她又揉了一下发烫的脸,心里满是不解,声音也有些郁闷,“燕寔~我们那样勤快,为何还没有小孩儿呀?” 燕寔身体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伸出手一揽,将李眠玉揽进怀里,他没吭声,只是抱紧了她。 李眠玉顺势倚在他怀里,眉头紧锁,想不通。 分明燕寔血气方刚,体健腰劲,她也血气充盈,应当会很快有小孩儿才是…… 李眠玉神思飘远了一下,忽然想到燕寔身上的毒,一下坐直了身体,她怎么没想到呢? “燕寔~你说会不会是你身上的毒还没彻底解决的原因?”她抓住燕寔的衣襟,神色紧张又担忧。 燕寔清黑的眼睛看着她,似乎也想了一下,慢吞吞道:“或许。” 李眠玉本就担心燕寔的身体,如今心事更添一重,她两只手都抱紧了他,柔声细气安慰他:“不要紧,燕寔~等治好了毒,我们再生小孩儿也不迟,先治你的毒。” 燕寔不自觉手臂收紧了一些,没吭声。 李眠玉叽叽咕咕说了许多话:“明年我才过十七岁生辰,母妃十八才生的我,听说皇祖母生父王更晚,二十一才生呢!我们不急,一定要先把你的毒治好。” 燕寔闭上眼,脸色有些白,慢慢将下巴又搁在李眠玉头顶,出了会儿神。 李眠玉越说下去,心里就越是有些歉疚,她只想着想要有小孩儿,却忽略了燕寔身上还有毒,抱紧了他,正要再安慰他一番,就听燕寔清润的声音,“那是不是一日可以不止一次?” “……”李眠玉什么哀愁的情绪都被他这话弄没了,好半晌,才幽幽叹了口气,道:“我批准你了。” 她是宠爱驸马的公主,能怎么办呢? -- 燕寔去灶房借了炉子拿上来熬药,屋子里很快弥漫着药味。 外面的天色眨眼的工夫便暗了下来,用过饭又喝过药,沐浴更衣过后,李眠玉躺在床上,等燕寔一脱衣躺下来,便立刻抱紧了他。 她小声嘟哝:“燕寔~好冷啊。” 燕寔伸手将她抱紧了,手掌贴在她后背,李眠玉便立即感觉到温暖的真气将她包裹。 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心里欢喜,忍不住抬头在燕寔下巴上亲了一口,少年立即低头凑过来,张嘴含住她的唇,又吮又舔,唇齿交缠间,呼吸渐沉。 李眠玉闭上眼睛,她想拒绝,可她毫无意志力拒绝燕寔,他的吻轻柔又霸道,缠绵悱恻,令人着迷,总弄得她神魂迷乱。 “燕寔~”她仰起头,努力想说点什么,但燕寔笑一声,埋首下去,隔着薄薄的衣料一咬,她一下咬住了唇抽了口气。 冬日寒凉,可李眠玉的身体却被燕寔烘得暖洋洋的,她侧身贴紧了他,抬腿,燕寔手臂一捞,勾住了她的腿弯。 迷蒙间,凌乱的呼吸交织着,李眠玉心跳极快。 “小玉~”燕寔声音低沉沙哑,密密麻麻的吻落下来。 半梦半醒间,李眠玉心想,这事这样快乐,迟一些有小孩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呢! -- 翌日一大早,李眠玉迷迷瞪瞪醒来,还没睁开眼,先摸了摸身旁,摸到燕寔紧实有力的身体,便又往他怀里蹭了蹭。 缓了一会儿后,她睁开眼,看到燕寔的目光盯着窗外看,也顺着看过去。 “今日外面积雪很厉害。”燕寔声音低低的。 李眠玉一下清醒过来,今日他们本打算上梁渠山的,梁渠山就在这镇子往东三十里处。 燕寔长手一捞,将一旁的衣物取过来,一火盆就放在衣物下面烤着,所以衣服暖洋洋的,他坐起身,先抱着李眠玉替她将衣服穿上,连袜子都替她裹上。 随后自己随意捡起中衣披上,便下地往窗子那儿走去。 推开窗棂往外扫了一眼,燕寔皱了眉。 李眠玉坐在床沿,低头穿羊皮小靴,北地冷,这是路上燕寔给他买的,长到小腿肚。 外面冷风灌进来,燕寔将窗又重新合上,走回到床边,替李眠玉将小靴穿好,腿肚绑带系结实,才是低声道:“今日可能还要下雪。” 李眠玉没有立即吭声,妙盈盈的眼看着给他穿鞋的燕寔,一下伸手抱住他胳膊,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燕寔眨眨眼,偏头看她。 李眠玉如今有时候看着燕寔就会想要亲他,这毫无缘由可言,她抿唇笑了一下,矜持地顺了顺头发,也没吭声。 燕寔轻轻笑了。 李眠玉面颊微红,端庄起身,也往窗子那儿走去,她推开窗往外看了一眼,银霜皑皑,天地已尽成白色,路上连一个行人都没有。 据说梁渠山陡峭非常,若积雪厉害更难走,上山赶路都是靠燕寔,她舍不得他太辛苦。 “那我们歇两日再去梁渠山。” “歇几日再去梁渠山。” 两人异口同声道。 李眠玉偏头,燕寔已经走到她身边了,垂着目光也在看外面,但有些心不在焉,仿佛很随意地道:“昨天那医士说喝两日药癸水就会来,雪天冷,晚几日再上山。” 她怔了一下,心里一下甜蜜起来,声音软软的,学着燕寔偶尔的语气,“昂~” 燕寔眨眨眼,偏头看她,就对上李眠玉水盈盈含笑的眼睛。 她抬起手,摸了一下他的脸,又抿唇笑,什么也没说,转过身去梳妆台前。 也不算梳妆台,就是个简陋的桌子,桌上摆着的铜镜是他们行李里的,她拿起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兀自心里美着。 燕寔看她略显矫揉的动作,唇角翘了翘,上前拿起梳子给她梳头,明知故问般问:“你在高兴什么?” “燕寔~”李眠玉回头,一双眼生辉。 燕寔低头看她。 李眠玉脸颊生晕,仰脸看着他,“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燕寔眨了下眼,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她。 他等了会儿,李眠玉却又不说了,转过脸从铜镜里看他,抿唇笑着,声音如春水柔,“下面是什么,你知道的吧?” 这首诗,他没读过,但是在陈家村时李眠玉教过他。 下面是——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 雪果然在中午时又飘飘扬扬起来,一直到第二日还在下。 李眠玉吃了两日药,这日傍晚,癸水姗姗来迟。 不知是否是迟了几日的关系,这一回的癸水有些胀痛,她不想显得太娇气不想喊疼,但是一靠在燕寔怀里,她就忍不住哼哼,抱着他脖颈小声说疼。 燕寔俊俏的脸上露担忧,手放在她小腹上轻轻揉着,她一抬头,正好对上他看过来的目光,直觉他要说什么,忙说:“这定然不是因为房事过多的原因!” 她说这话的初衷本是想说,她也很喜欢与燕寔缠绵,她很乐意的,并乐此不疲,所以不是他的错。 可这话当她急吼吼说出口就有些变了味,李眠玉初时也没察觉到,就看到燕寔低头看着她,黑眸清亮亮的,眼尾挑起,慢吞吞道:“你喜欢这样多。” 李眠玉脸红了一下,却没有躲闪眼睛,目光也直勾勾看他,喃喃道:“喜欢,当然喜欢。” 燕寔便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眼睛笑起来像桃花绽,声音很轻:“现在还疼吗?” “其实也没多疼,就是有点胀。”李眠玉往他怀里又贴紧了一些。 “有胃口吃饭了吗?”燕寔又低声问。 北地小镇人烟稀少,吃食上也十分简陋,这个季节,鲜蔬已经买不到,每日吃的就是些荤食,李眠玉是挺爱吃肉的,可是日日吃有些受不住。 她小声:“煮一碗面,加蛋就成。” 燕寔点头,将汤婆子塞到李眠玉手里,让她捂着肚子,他则下了床,穿上外衫出了屋门。 这客栈里如今除了燕寔和李眠玉外没有旁的客人,店家一见燕寔下来就很殷勤,忙上前道:“郎君让我寻的鲜菜是真没有,咱们这实在太偏僻了,但小的寻到了些干菜,郎君您看成吗?” 北地干菜属于冬日紧俏的东西,各家都看得紧,这客栈本来人就少,从前冬日里压根没人,当然不会给客人备着干菜。 燕寔点了头。 店家知道这俊俏郎君每日都自己做饭食,忙又说:“就在后厨呢!” 燕寔去了后厨,果然看到一把干菜苔,他拿水泡了一会儿,便切碎了,放进原先炖着的肉里闷着,趁着这工夫,揉了面团。 李眠玉在床上没等多大会儿,就见门又开了,她忙抬头看去。 第66章 李眠玉游离的神魂一下飘了回来,她爬了半日的山,又解了一晚上的机关,这会儿困顿疲累,只想趴在燕寔怀里睡一觉……可她听到了什么? 她茫然地抬头,朝着赵平丘看过去,“你方才说什么?” 赵平丘周正的脸上是严肃的神情,他态度却依然恭敬,微微弓着背,“回公主,臣说燕首领不能与公主同住。” 李眠玉一下攥紧了燕寔的手,认真道:“他不止是宿龙军首领,更是我的驸马,驸马当然可以与我同住。” 赵平丘却一下跪了下来,伏在地上,声音显出几分沉闷:“燕首领不能与公主同住。” 青年脊背就算微弓,也有军人的刚强,语气更是坚持,不知是不是李眠玉的错觉,总觉得这个和燕寔同样性子沉默的男人仿佛要哭的语气。 可仔细听,又似乎是她的错觉。 地宫内静寂无声,墙壁上的烛火倒映着三人的影子。 李眠玉没有出声,她皱紧了眉,几分茫然也几分倔强,她许久没有犯过倔了,今日却也坚持,不想松开燕寔的手。 她安静着,身上很少流露的天潢贵胄的气势流溢在周围,她声音却轻轻的,“为什么呢?” 赵平丘静了会儿,低声说:“回公主,此处是太祖帝长眠之地,燕首领不能以下犯上。” 李眠玉没想到这点,身上的气势一下子消散了,她脸都红了,羞赧愧疚,心想她可真该死呀,怎么能在先祖长眠之地还想着和燕寔睡在一起呢? 她红着脸看向燕寔,对上他沉静的双眼,她又有些不舍,一时没有立即出声。 燕寔却无声笑了一下,对她低声:“我替公主收拾好屋子便出来。” 赵平丘依旧跪在地上,没有吭声。 李眠玉回过神来,忙让他起身,羞窘道:“适才是我考虑不周,请起。” 赵平丘恭敬磕了头,才垂首起身,身姿笔挺站在一侧暗处。 李眠玉心中还羞愧着,忍不住还想多说两句,燕寔便返身将门关上了,门外的赵平丘自然也被他隔绝在外。 她立时脸就更红了,轻声说:“只是收拾打扫,也不必要将门关上。” 燕寔没吭声,低头额头贴住她额头,声音低低的,带着清润的笑意,“没关系,因为我听见你在说快带我走。” 李眠玉不好意思极了,又无法否认,只脸颊红红的,静了会儿,也忍不住笑了下。 这间起居室无人进来过,四处还蒙着布,燕寔松开李眠玉后,便开始轻手轻脚收拾,期间出了一趟地宫,去弄了雪水进来擦洗。 待收拾干净,床上也铺上被褥,烧上炭火,炭火是赵平丘送过来的,甚至还给李眠玉烧了热水,倒进了那只被燕寔擦洗干净的浴桶里。 李眠玉沐浴过后,钻进干净的被褥里,她抬头看燕寔,眼睛亮盈盈的,虽有些不舍,但还是矜持道:“好了燕寔~你出去吧。” 燕寔坐在床沿看她,俯首过去亲了亲她的脸,才点头出去。 -- 赵平丘一直安静等在外面。 听到门开的声音,他抬头看了过去,目中竟是有几分湿润,抿紧了唇没说话。 “师父。”燕寔也抬脸看去,声音很低地叫了一声。 赵平丘没有应,转身往地宫外走。 燕寔在门口稍顿了一下,又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门,才是跟了上去。 习武之人脚步轻,走得快,不过眨眼的工夫,两人已经走过原先的机关通道,回到了山中。 此时天色已经全黑了,山中雪夜,风吹过来都是刺骨的凉意。 赵平丘负手于后站在前面,听到身后缓步跟来的声音,一下没绷住,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朝燕寔揍了过去,毫无章法的一棍。 燕寔挺直脊背,面色平淡地站在原地。 树枝打在他身上的一瞬便断成两截,其中一半落在雪地里,另一半还在赵平丘手里拿着,赵平丘呼吸急促地瞪着燕寔。 “师父,我的事情,不要告诉公主。”燕寔终于出声,声音低低的,依然平静。 赵平丘听了这话,在李眠玉面前的沉稳冷静一下子丢了个干净,一把丢了手里的树枝扑了上去,捉住了燕寔的手腕,手指搭脉上去,月色下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光。 燕寔反倒是很平静。 赵平丘把完脉,也没做声,与燕寔并肩站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淡漠的声音几分沙哑,“圣上把你教给我时,你才十一,瘦条条的小身板,才到我胸口……现在都比我高半个头了。” 燕寔安静听着,目光微动,自然也想起来了,低声:“师父那时也不过二十。” 两人都静了下来,气氛几许沉闷,赵平丘先又低声开口:“公主心里有你。” 燕寔终于笑起来,露出几分少年气,“昂!” 赵平丘:“……”他鼻子酸涩,又笑出声来,一巴掌拍在燕寔后脑袋,“开心吗?” “开心。”燕寔还是在笑,声音低低的。 夜色下,他的眉眼模糊不清,但赵平丘却仿佛能看清他脸上唇角眼梢翘起的弧度,忍不住跟着也笑了起来,他没有再多问诸如心疼不疼这样的废话,转过脸后,望着眼前的雪景,声音郑重又有些哽咽:“那你便不要辜负圣上的期望。” “不会辜负。”燕寔声音轻轻的。 赵平丘一时也不知他说的究竟是不会辜负圣上,还是不会辜负公主,他顿了一会儿,又低声说:“先前我打听过,京中卢三忠昏迷不醒,只剩一口气吊着,卢元珺掌事,要在明年孟春时北伐。” 燕寔漆黑的眼看不出什么情绪,点点头。 赵平丘便无甚可多说的了,就是京中的情况,公主应当也是知道些情况的。 两人静静站了会儿,燕寔就要返身进去,赵平丘一下转头叫住他,“小寔!” 少年偏头,黑暗里的眉目扬起,笑了一下,再不理会他,回了山壁内。 赵平丘则是在他身后瞪了两眼,却也早就管不住,自来就管不住,宿龙军以武为尊,能成为首领的人,不论年纪,自然是各方面最出色的。 何况,燕寔从小看着安静不多话,却最是难管桀骜。 他默默收回目光,脸色很快恢复了往日的淡漠平静,只看着这雪这山,再回想着方才见到的公主,也是他们宿龙军如今的主上。 只是想了会儿,他又想到了燕寔,若是公主心里有他,不知到了那时,是否会伤心? 赵平丘轻轻叹了口气,毫无睡意,索性从地上又拾起一根树枝扫雪。 -- 李眠玉已经不习惯一个人睡了,尤其是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 偌大的起居室仿的是宫中寝宫的规格,空荡荡的,不知是不是在地下的原因,总有一种阴森,分明四周的壁灯都点着,可她还是觉得屋中幽暗。 李眠玉努力告诉自己这地宫里躺着的是她的先祖……但闭着眼睛躺了会儿,她还是睁开了眼,她坐了起来,又环视了一圈四周,目光落在书柜上,便掀开被子下来。 方才燕寔在的时候,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竟是都没注意到这里还有书柜。 两百多年前的书! 李眠玉立即凑过去,随意抽出一本来看,翻开一看,竟是传闻中早已遗失的前朝大儒的遗作,十分惊喜! 她目力不好,便捧着书回到床边,并在床头多点了一盏灯。 李眠玉一旦开始读书,尤其读的还是自己没读过的书便容易沉浸进去,再听不到也感受不到周围动静,所以都没察觉到房门被推开了。 燕寔抬眼看向床,烛火莹莹,少女秀美的脸柔和专注,他忍不住盯着看了会儿,才是轻手轻脚取了自己衣物,去一旁屏风后的浴桶那儿,脱了衣服沐浴。 待他洗完擦干身体换好衣服,李眠玉还沉醉在书中,全然一副不知今夕是何夕的陶醉神情。 燕寔无声笑了下,轻手轻脚走过去,上床时也未弄出一点动静,轻轻把另一侧的被子掀开,钻了进去。 李眠玉读的这本书是大周之前的大卫王朝的大儒王道成游历江山写下的游记,记录了不少人不少事,他用词诙谐幽默,一件寻常的小事都能读出其中乐趣,回味无穷,一个悲苦的故事也只有读到最后才眼眶酸涩,灵魂被一击的伤感。 她正读到伤感处,眼底便有些湿润晶莹,便小声抽了一口气。 只是她还未伸手抹眼睛,一只粗糙的手便伸了过来,抹去了她眼睫上的泪。 这一瞬间,李眠玉浑身都一僵,猛然从书中世界抽离出来,脸色呆住了,心跳极快,一动不敢动,吓得不轻。 那粗糙的手又抹了第二下,指腹的茧子轻轻擦过时,她被吓飞了的神魂仿佛飞回来了,只是还未和她的身体贴合完全,她呆呆抬头看去。 烛火下,少年面容俊美,静幽幽地低头看过来,漆黑眼底带着笑意,见她如此神色,眼尾还翘了下。 李眠玉终于大喘了口气,捂着胸口,“燕寔~你吓死我了。” 她的语气带了点埋怨,可上扬的尾音却掩饰不住高兴,她说:“你怎么进来了?你偷溜进来的?”说到这,她不等燕寔开口,又赶快说:“我先把这一小篇游记读完,你等等。” 燕寔:“……” 他只好坐在身侧挨着她,长臂一揽,将她抱住,脑袋搁在了她肩膀上,偏头看着她专注可爱的侧脸。 李眠玉本是要把这一小篇游记读完的,可燕寔这样直勾勾的目光,实在让她很难再继续专注读书,她的心神在被勾引和强迫专注之中来回徘徊。 第67章 燕寔是被耳畔一声哽咽惊醒的,他瞬间睁开眼,低头就看到李眠玉陷进了梦魇里,伤心悲绝,脸上一片水意,他胸口的衣襟也湿了一片。 “小玉?”他心里一揪,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但她似乎陷在那梦境里,哭得一抽一抽的,燕寔只好又俯首凑过去,低声在她耳边唤:“小玉,醒醒!” 少年声音清润沉静,总让人觉得安心,睡梦里的李眠玉同样被安抚到了,她睁开了泪盈盈的眼睛。 她的神魂还飘在梦里,一时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只记得皇祖父慈祥又怜惜地告诉她燕寔死了,要给她再寻一个驸马,再后来……再后来她不记得了。 皇祖父温柔的话语那样残忍,她几乎喘不过气来,不明白为什么燕寔好端端地会死呢? 燕寔武功高强,身强体健,身上筋肉分明,是长命百岁的福相,怎么会还未及冠就死了呢? 她根本不相信。 “李眠玉。”燕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是他独有的清朗与沉静,淡淡的,却十足有力。 李眠玉的灵魂一下子在这一声里抽了回来,她泪眼朦胧地抬头,看到燕寔的脸,依旧鲜活,比她见过的少年都要器宇轩昂。 活生生的,用那双漆黑明润的眼睛看着她,安静又温柔。 李眠玉眨了一下眼睛,泪水却又往外滚落,睫毛上都沾着泪珠,她一下抱紧燕寔,破涕为笑,“燕寔~你怎么叫我全名?” 只有他喝醉的时候,他才会叫她全名。 燕寔心不在焉,还在想她做了什么梦,低声:“陷入梦魇醒不来的话,叫全名就能把魂召回来。” 李眠玉吸了吸鼻子,把眼泪鼻涕都擦在燕寔衣襟上,又忍不住笑,“你从哪里听来的?” “赵平丘说的。”燕寔低头亲了亲李眠玉还在往外冒泪珠的眼睛。 李眠玉闭了闭眼,鼻子又酸涩了,她一边因为梦到皇祖父而高兴,一边又因为皇祖父说的话而伤心,即便是梦,她也有些无法承受。 燕寔是这世上如今她最爱也是最爱她的人了,如果燕寔离开了,她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她不要做孤家寡人,她还要和燕寔生小孩。 此刻燕寔的话,又想笑了,可她又想了想,忽然睁开眼,“燕寔~你从前是不是经常做噩梦?” 燕寔语调寻常:“不记得了,只记得这话。” 李眠玉却觉得,肯定是燕寔小时候经常做梦,赵平丘才会这样说,或许……或许她可以找赵平丘,问一问他燕寔小时候是什么样的。 光是想一想,她就有些迫不及待。 梦里的情绪一下子淡了许多,抿唇又笑了,“那我明天问问你师父。” 燕寔:“……” 他静了会儿,才是低头又亲了亲她的眼睛,没有问她做了什么梦。 毕竟,梦只是梦而已,会令人伤心的梦有什么值得再被提起? 可李眠玉安静了会儿后,却忽然说:“燕寔~刚才我梦到皇祖父了。” 燕寔轻声嗯了声。 李眠玉神思又轻晃了一下,便继续往下说:“我梦到我还在宫里,是夏日,我去皇祖父的书房读书……但梦里的我已经及笄了,我还和你成亲了。” 燕寔呆了一下,全然没有想到她做的会是这样一个梦,忍不住好奇了,“那为什么哭?” 李眠玉就把脸埋进他胸口,声音闷闷的,“梦里的皇祖父太可恶了,说你死了。” 她没有再多说,只说这一句,心里又难受起来,只抱紧了燕寔的腰,感受着他的体温和有力的心跳,才能缓过劲来。 她想到这里,又抿唇笑了一下,说:“不过梦只是梦,青铃姑姑说过,梦都是相反的。” 燕寔垂下眼睛,没有立即吭声,好半晌才轻轻嗯了一声。 李眠玉抬头,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燕寔低头看她,因为是睡在地宫里,昨晚上的烛火没有熄灭,可以清晰看见她的眼睛红红的,但她脸上还是带着笑,略微矜持地说道:“燕寔~你说外面天亮了没有?在这里都不知时间过去多久了。” 她话音刚落下,肚子里就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李眠玉一下就脸红了,睫毛轻颤了一下,听到燕寔笑了声,又撒娇般说:“可能是做梦的时间太久了,现在都不知道外面是何时辰,所以我才这样饿了。” 燕寔坐起身,拿过一旁架子上的衣服穿上。 李眠玉也跟着坐起来,虽然这是她李氏先祖的长眠之地,但是一个人留在这儿还是怪阴森的,她有过燕寔陪伴,可不想一个人留在这里。 燕寔便将衣服拿过去,替她穿上。 地宫比别处还要阴冷,李眠玉才从被窝里出来没多久,手就有些凉,燕寔捉着她的手握住暖了暖。 李眠玉脸颊红润,抿着唇看他笑。 昨夜燕寔已经打好水了,燕寔将水用炉子热了热,再兑成温水,李眠玉洁牙净面,又在屏风后的小隔间净房中更衣过,才是往屋外去。 屋外要阴冷得多。 李眠玉再次看到殿中堆着的金子,还是被这金灿灿的光晃到了眼。 “燕寔~我们一会儿吃什么?”她现在还是对一会儿要吃什么更在意一些。 燕寔牵着她的手,手里提了一盏灯笼,让通道更亮一些,慢吞吞说:“赵平丘会做。” “他是你师父,你该叫师父。”李眠玉轻声嗔他一眼。 燕寔左耳进右耳出,李眠玉见他静幽幽的脸,也没有多说,抿唇又笑了一下,环顾了一下四周,昨日顾着解开机关,没有怎么看,这通道墙壁上都是壁画。 当她的目光往壁画看,燕寔便将手里的灯笼凑过去一点。 “这上面画的,应该是先祖征战四方的经历。”李眠玉目力虽不好,但燕寔的灯笼照过去,再怎么样,她都看得清清楚楚的了。 燕寔没吭声,随着她的目光一起看壁画。 李氏先祖骑着一头黑色骏马,身后簇拥着许多人,有男有女,开始时人不多,后来人渐渐多了,可是越到后面人就越少,到最后他只一个人站在梁渠山的山顶上。 李眠玉喃喃说:“先祖是征战途中重伤不愈仙去,所以葬在梁渠山……这画里,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孤零零的。” 燕寔的目光也注视着高山之上的李氏先祖,静静的,没有说话,却拉着李眠玉继续朝前走,很快就回到了赵平丘守墓的那间起居室。 赵平丘不在那儿,屋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 燕寔直接带着李眠玉出去。 山壁的机关打开,外面的天光一下照进来,李眠玉下意识闭上了眼,缓了一会儿,才重新适应外面的天色。 昨天外面的地上还堆积着雪,今日已经被扫除干净了,露出了下面贫瘠的黄土地。 赵平丘在外面架了一口锅,袖子挽起,正在炖煮什么,锅里沸腾着冒热气,听到声音便偏头,起身恭恭敬敬面朝李眠玉,“公主。” 李眠玉如今知道他是燕寔的师父,比起单纯的宿龙军守墓人的身份来,多了一丝亲近,她抿唇朝他笑,点点头,很自然地问:“你在煮什么?” 赵平丘不卑不亢,“回公主,是鹿肉。” 李眠玉当然吃过鹿肉,不过她没有一大早上吃过鹿肉,和燕寔在一起时,他也不会猎鹿,因为他们两个人吃不完,所以这会儿有些新奇地凑过去。 锅子里蹲着切成块的鹿肉,裹着酱油,看起来已经炖得差不多了,骨酥肉烂。 李眠玉盯着看了会儿,忽然笑着,眼睛亮亮地抬头看赵平丘:“燕寔的厨艺,是你教的吗?” 赵平丘愣了一下,看了一眼旁边安静站着的少年,淡漠的脸上露出很浅的笑,“算不上,只是我做的时候,他会看着。” 李眠玉心里还有许多想问的,但一时不知从哪里先问,只跟着抿唇笑。 赵平丘在一旁又取出两只放在火堆旁热着的竹筒:“北地冷,此处又是山里,这是鹿血,公主可以喝了暖身。” 李眠玉呆了一下,她当然也喝过鹿血,那是因为秋猎时见皇祖父和皇叔们都喝,她心里好奇便也要了一小杯来喝。 那时本以为是什么美味珍馐,一入口她便吐了出去。 “多谢,但不了,我现在不冷。”李眠玉婉拒。 赵平丘不比燕寔十一岁之前三教九流什么都待过,宿龙军中的守墓人选拔同样严格,他自小除了习武读兵书,女人接触极少,更没有和李眠玉这样十几岁的女郎接触过。守墓人要年过而立才会隐藏身份娶妻生子,若是生的儿子天赋根骨不错,便可选做培养,到了十二岁由皇帝考核。 他想着公主既为主上,自然要吃最好的,刚好这梁渠山附近有鹿,便去猎来一只。 赵平丘正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就听见公主端庄又柔软的声音:“正好可以给燕寔喝,他如今身子虚,要补一补。” 说话间,公主细白的手已经从他手里接过了竹筒。 他怔了一下,抬头朝燕寔看去。 少年面白如玉,凌厉冷峻的脸上适时露出几分脆弱,浓长的睫毛垂着,无辜又脆弱……还真有这么几分意思! 赵平丘一时想笑,可他往深处想了想,又有些笑不出来,冷淡的一张脸因此扭曲了一下。 李眠玉记得那回她闹着要喝鹿血时,皇祖父笑着跟她说过,鹿血是对男子大补的东西,所以他和皇叔们年年都要喝。 她忍不住又想起了燕寔身上的毒,燕寔有这个毒,身体当然算得上虚的,当然要补一补。 更何况,她还做了那样一个令她不安的梦。 第68章 李眠玉久违地听到十二皇叔的消息,呆了好一会儿,一双眼立刻亮了起来,“果真?” 燕寔点头,低头替她将斗篷系好,“果真!” 李眠玉再不迟疑,自然是要去那北地小镇见一见十二皇叔的。 其他皇叔都被二皇叔弄死了,如今只剩下十二皇叔还活着,虽从前与十二皇叔不算熟稔,可那也是如今所剩无几的亲人! 燕寔牵着她的手往外走,李眠玉迫不及待抬头问他:“燕寔~十二皇叔是怎么到这偏远小镇的?” “不知道。”燕寔摇头,低声,“我见了人就命人将他看着,直接回来了。” 李眠玉点头,一张小脸红扑扑的,满是兴奋,“我们快走吧!” 但燕寔走了两步却将她拉住,“等等。” 李眠玉回头看他,燕寔松开手,回了起居室,不多时收拾了一个包袱出来,她一看就明白了。 十二皇叔不适合来梁渠山里住,但她可以在镇子里住两日。 李眠玉抿唇笑,眼睛亮亮的,“你帮我把桌上的书带上了吗?” “带上了。”少年清声,重新牵住她的手往外走。 两人从地宫出来,今日天暖,照在身上暖意融融,李眠玉早上醒来后在外面扎马步锻炼了一会儿,知道今日这天有多舒服。 出来后,她深呼吸一口气,四处找了找,没看到赵平丘,便仰脸,“燕寔~我们离开几日不需要和你师父说一声吗?” 燕寔那浓黑的眉一挑,一板一眼道:“我才是首领,他听我的。”他说完,顿了顿,“我听你的。” 李眠玉便又抿唇笑了,待少年弯腰双臂将她抱在怀里,自然地双腿挂在他腰上,脸蹭了蹭他脖颈,不知想到什么,眼睛转了一下,十分娇矜道:“偶尔你也不听我的。” 燕寔低头,漆黑的眼睛朝她看去,似对她这话疑惑。 李眠玉闭上眼睛,轻哼一声,“在床上啊,偶尔你不听我的,让你快你偏要慢,让你慢你偏要快,让你重你偏要轻,让你轻你偏要重,坏得不得了。” 燕寔:“……” 李眠玉说完这话,又笑了起来,语气颇为不矜持:“当然了,这个时候我是批准的。” 燕寔笑了声,在她脸上亲了下。 -- 北地小镇的一处破院里,门被拴上了门闩,窗倒是没有关,但屋里的人悄悄往外看,院子里站了个灰袍卫士,高大健硕,一拳头能把人砸死的气势。 屋里十六七岁的少年眼珠子转得飞快,但想了又想,还是愁苦地叹了口气,喃喃道:“这回又是谁要抓我当幌子,这该死的卢三忠怎么是个短命的!” 卫士察觉到身后动静,冷冷回头看过来。 李启善立刻心一抖,将窗关上了。 他捂着自己心口,瘫坐在屋里唯一的破炕上,炕没烧,冷冰冰的,他冻得直发抖,双手环胸,想了想若是见到人要怎么求饶才行? 他愤愤地掏怀里冷硬的窝窝头咬了一口,先吃饱了再说。 一个冷冰冰的窝窝头,李启善一口牙都要废了才啃完,正打算躺下来睡会儿,便听到外面一阵动静,隐约是门开的声音。 他赶忙又凑到窗边往外看,看到个身形颀长的男子进来,男子敏锐非常,察觉到他在偷看便立即抬头看过来,他赶忙又将窗放下来。 李启善酝酿了一下情绪,抹了抹口水在眼睛下面。 燕寔收回目光,让开身体,牵着李眠玉进这小破院。 李眠玉也有些紧张,她伸手抚了抚自己的小鬓角,再是整理了一下衣摆,仰脸看燕寔,“燕寔~我瞧着头发乱不乱?衣衫整不整洁?” 今日天光好,她又穿得暖,一路上被燕寔抱着,双颊粉润。 燕寔静静看着她,伸手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脸。 李眠玉嗔他一眼,轻轻拍开他的手,本想恼他,又忍不住笑,深吸一口气,牵着他往里走。 这院子很破,里面也就一间屋子,她看向紧闭的房门,小声:“十二皇叔就在里面?” “嗯。”燕寔漫不经心点了一下头。 李眠玉还分心看了一眼院子里守着的卫士,不知何时过来的,身强体健的青年,此时已经低垂着头后退几步隐匿在暗处了。 燕寔见她目光偏头看向卫士,默默便朝前走了一步,挡住了她的目光。 李眠玉眨了眨眼,察觉到燕寔的小动作,抬头瞭他一眼,抿唇就笑。 几步的工夫就到了屋门前,燕寔将门闩放下来,推开门进去。 才一进去,里面就传来重重的一声跪地声,仿佛骨头都要被磕碎了的重响。 “大人饶命啊!大人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绝不反抗,绝不废话,绝对听话!”少年铿锵有力的求饶声同时响起。 李眠玉茫然了一瞬,因着门太窄了没法两个人并排进去,她从燕寔身后探出脑袋往里看。 一眼就看到了跪在地上的少年,穿着单薄的粗布麻衫,十分瘦削。 她一时怔了一下,有些迟疑起来,印象里,十二皇叔虽比她只大两个月,但是个贪吃,身宽体胖,伸出手时,手背上都有肉窝窝,但现在跪在地上的少年清瘦单薄。 至于声音……印象里十二皇叔的声音好像还要清一些,这有些粗噶了,鸭子似的。 但燕寔是不会认错的。 燕寔往里走了两步,李眠玉便也跟着走了进去,她声音有些轻:“十二皇叔?” 少女轻柔的声音响起,如春水如杨柳,李启善乱转的眼珠顿住了,他有一瞬的呆滞,这个称呼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过了。 恍惚了许久后,他才抬起头来。 李眠玉本已经蹲了下来,当看到地上跪着的少年怔住的反应时,已经心里一酸了,当看到他抬起头来,当她看到他的脸时,她的眼睛一眨,忽然泪浸满了眼眶。 她怔怔地盯着面前少年的脸,恍惚间仿佛见到了父王……竟是与父王年轻时像了五分。 李眠玉盯着这张脸,没想到十二皇叔瘦下来竟是与父王这样像,一下哽出声来,“十二皇叔!” 若说李启善从宫变到现在变化颇多的话,李眠玉则变化极少,除了长高些,脸上稚气的圆润消下去了些,变得更美了一些外,没什么区别,所以他一眼就认出了她,一下也哭出了声,“玉儿!” 李眠玉一下抱住了十二皇叔。 李启善也激动地回抱住,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今日会见到李眠玉,“你还活着啊!” 他之前短暂做傀儡皇帝时,听说到处找不到李眠玉,以为她早就死了……早就死在宫中了,那些北狄人那样残暴,女子留在里面没有好下场。 李眠玉也点了点头,泪水糊满了脸,“十二皇叔也还活着呢!” 李启善一听这话,潸然泪下,虽然和这侄女不算熟,但如今亲人相见,血脉亲缘的感触就来了,“玉儿,活着真是太难了啊!” 李眠玉想到十二皇叔逃命的辛苦经历,眼泪鼻涕忽然就停顿了一下,身体也僵硬了下来,神魂开始飘,忍不住心想……十二皇叔现在应该不会钻粪桶了吧? 李启善不知道李眠玉此时的纠结,他抱住自己的大侄女,嗷嗷哭,“我被关起来时以为又要被谁抓去做傀儡了,我是听说那卢三忠死了,担心有人又要来拿我做幌子,便逃到这偏僻的犄角旮旯,没想到在这里竟然见到了你!玉儿!你不知我这一路吃了多少苦!我还被人抓着当傀儡皇帝,每日战战兢兢!还有你一定想不到我连粪桶都钻了,你都不知道那黏答答粪钻进衣领里是什么感觉!” 李眠玉:“……” 十二皇叔你也不必说得这样详细! 李眠玉小脸绿绿的,想到南清寺后面的茅房,不知是不是自己错觉,仿佛闻到了十二皇叔身上馊馊的味道,她流着泪问:“十二皇叔,你身上好像馊了。” 李启善把脸往李眠玉衣服里擦了擦,哽咽着说:“两月没沐浴了,能不馊吗?” 李眠玉:“……” 她僵硬着身体,朝一旁亲爱的驸马投去求助的目光。 燕寔低头笑了声,伸出手,将李启善拉开一些。 李眠玉感觉松了口气,忍住了不去嗅闻自己,跟着站起来后,目光还游移在十二皇叔那张和父王几分相似的脸上。 李启善则是从方才的激动中稍稍回过神来,偏头看向身后……身后生得凌厉冷峻的少年,比他大不了几岁,模样俊俏,但看起来不像是好惹的,虽然脸色挺平静的。 他心里先是下意识咯噔一下,但想到这人是和李眠玉一起的,稍稍松了口气,转回头又看向李眠玉,“那个……玉儿,这是谁啊?” 李眠玉红着眼睛,唇角却是翘着的,姿态端庄语气娇矜道:“他是我的驸马,燕寔,我们已经成亲办礼了。” 当初李眠玉和崔相长子的婚约,天下皆知,但现在,李启善听到这武袍少年是李眠玉的驸马也没有多少意外。 毕竟,他们李氏亡国了,崔云祈抛弃了李氏公主很寻常。 但他想,这燕寔是什么人呢?竟是让这有过第一公子做未婚妻的侄女愿意与他成亲。 李启善有几分好奇地打量着燕寔。 燕寔神色平淡,任由他打量,无动于衷。 李启善从这态度里估摸出此人虽穿着普通,但必定不凡,摸了摸鼻子也没敢多说什么,再转头一看侄女穿着华美,那暖和的斗篷就不是寻常女郎穿的,更加认定这少年不是寻常人! 不是寻常人好啊,不是寻常人就是侄女有依靠,侄女有依靠不就是他有依靠吗? 李启善两只眼睛里立刻流出泪,哽咽着说:“玉儿,咱们以后不用逃命了对吗?” 第69章 土炕烧热后,冬夜里也不冷了。 但李启善睡不着,再一次睁开了眼,忧郁地又翻了个身。 他也是在宫里跟过太傅读过书的,虽然读得不算精,但总能看出来大侄女今日读的书不寻常,他兀自发了会儿呆,正想努力闭上眼睛睡去,便听隔壁传来异样的动静。 李启善立刻竖起耳朵听,很快便涨红了脸,面红耳赤,拉过被子遮住了脸。 -- 在梁渠山的地宫里时,为了以防老祖宗从棺材里跳起来,李眠玉很克制,也不许燕寔太放肆,顶多就是亲一亲抱一抱揉一揉。 昨夜里算得上“小别胜新婚”了。 第二日一大早,李眠玉散着头发躺在被窝里懒洋洋的,脸上还泛着潮红,她侧过身看燕寔穿衣,目光落在他背上的抓痕时,脸便往被窝里又藏了藏。 “燕寔~你背上有伤,我要不要给你上点药呀?”她支吾着开口,声音还有些嘶哑,出口的瞬间便摸了摸自己喉咙,想到昨夜里的放纵,有些羞赧。 少年将衣衫拢上,听到这话,偏头看了她一眼,眼角又笑出桃花来,慢吞吞说:“不要。” 李眠玉也知道他定是不要的,但她想和他说话,就顺着他的话语气娇娇地问道:“为什么呢,燕寔~受伤了就要上药的呀!” 燕寔低头将软剑裹上特制的皮革,在腰间环上,再抬头瞭她一眼,低声笑了下,“因为你摸我,我就会变成棍子。” 李眠玉:“……”她瞪了他一眼,终于笑出声来,坐起来。 燕寔取过一旁干净的衣物给她穿上,李眠玉仰脸看着自己的驸马,忍不住在他好看的脸上亲了一下。 等到燕寔抬眼看她时,她便抿唇笑着,用十分娇矜的语气道:“没办法,我的驸马生得太俊俏了,我忍不住。” 燕寔便将另一边脸也凑过去。 李眠玉凑过去也亲了下,又说:“你送我的燕子簪的木料还有吗?小刻刀呢?待你有空时教教我怎么雕刻。” 燕寔的声音立刻带了笑,漆黑的眼睛直勾勾看着她,耳朵莫名红了,低声:“有。” 李眠玉见他这样,也有些不好意思,嘟哝着,“你要得这样急,我雕得一定没你好。” 两人黏黏糊糊磨蹭了好一会儿,才从屋中出来。 燕寔去灶房备热水,李眠玉则一眼看到十二皇叔蹲在井水旁洗裤子,忙隔着半人高的土墙高兴喊道:“十二皇叔!” 李启善听到李眠玉的声音便回过头来,表情幽怨,不止是表情幽怨,他两只眼窝都泛着可怕的青黑色,活像从地宫里飘出来的。 李眠玉捂着胸口,有一瞬心里胡乱想着难不成是老祖宗的魂进了十二皇叔的身体里,说不定十二皇叔和老祖宗也生得几分相似呢! “十二皇叔……你这是怎么了?”李眠玉满是担忧地看着他,小心翼翼问道,一时也不知是怕惊扰到老祖宗还是十二皇叔。 李启善盯着李眠玉仿佛吸饱了精气的花妖,一张脸粉润润的,他秀气的脸上幽怨就更重了一些,忽然老气横秋道:“小玉啊!虽然你还年纪轻轻,但是太过纵欲对身体不好啊!” 李眠玉呆了一下,脸慢腾腾红了。 李启善郁闷地继续搓裤子。 李眠玉在土墙这尴尬了半天,脸颊红红,好不容易将羞赧的情绪压下去,才是又小声:“十二皇叔你吃了吗?一会儿燕寔做朝食,他做什么都很好吃,你过来一起吃啊!” 李启善脸上幽怨的神色立刻一收,忙应了一声,夸道:“侄女婿真贤惠!” 方才那一茬算是过去了,李眠玉才慢悠悠往灶房去。 她仿佛回到了陈家村一般,虽这里和陈家村的小院有些不同,可带给她的感觉却一样,这当然是因为这里有燕寔。 李眠玉靠在门框往里看,燕寔刚将锅盖掀开,听到动静回身。 烟雾缭绕里,他的脸变得朦朦胧胧的,唇角的笑意沉静温柔,李眠玉心里却忽然一坠,站直了身体朝他走去,走近雾气里,仰头看到他清晰的俊美的脸,才是松了口气,小声嘟哝,“怎么雾气这么多啊?” 燕寔见她脸红红的,忍不住又伸手捏了捏,漫不经心道:“熬了粟米粥。” 李眠玉捉住他的手捏了捏,眼睛水润明亮,“有没有多做一些,我让十二皇叔一会儿过来吃。” 少年点头,又往一个方向扬了扬下巴。 李眠玉看过去,见到了沾了盐的牙刷子和兑了温水的杯子,心里甜蜜,看她一眼,便去洁牙。 -- 李启善坐在灶房里的小方桌这儿,喝上热腾腾的粥,吃上可口的蛋饼,眼眶都红了。 一碗粥下肚后,他看了一眼因为过于安静而显得淡漠的燕寔,对李眠玉道:“这个侄女婿好,比崔云祈好!” 李启善无比真心地夸道,毕竟崔云祈曾是第一公子,燕寔比崔云祈还好,自然是最高的夸赞,再者,崔云祈好也没给他做过朝食啊!对比下来,自然是这个侄女婿更好! 李眠玉还没有何反应呢,一直沉静的燕寔又给李启善盛了一碗粥。 李启善埋头喝粥。 李眠玉这才笑了起来,温柔柔说:“燕寔当然是最好的。” 李启善鼓着一张脸又看她,心想,完了,大侄女陷进去了。 父皇难道没教过大侄女作为皇室中人,不能随便把真心给出去吗? 李启善又偷瞄了一眼燕寔,低头吃饼,算啦,他们也不是皇室了。 吃饱喝足就好。 -- 吃饱喝足后,燕寔收拾了一番,便离开了小院,留下了卫士守着,李眠玉则拉着十二皇叔去读书。 今日读的还是昨日读的那本,关于策论的。 李启善也不懂,李眠玉一个女孩儿怎么能读这些读得津津有味,可拿着问题问她,她总能说出自己的观点,有趣又新奇,弄得他也来了兴致,觉得读书有意思起来。 “我以前在宫里时不爱读书。”李启善忽然道。 李眠玉抬起头来,眼睛一弯,“为什么呢?读书很快乐啊!” 李启善回忆了一下,倒没说别的,只如实说:“因为在宫里吃喝不愁,我是皇子,什么都不愁,为什么要读书?” 李眠玉想了想从前十二皇叔的体型,十分相信他这话,她抿唇笑着说,“读别人的所思所想很有意思,而且以前我父王就很喜欢读书,我读过好多书都有父王的批注,那就感觉父王在陪着我一样,所以我喜欢读书。” 李启善那张秀气的脸上露出笑来,“是蛮有意思的,但我现在读书又有什么用呢?也不是寻常人,还可以参加科举。”他唏嘘道。 李眠玉眼睛还是明亮的,只说:“没关系,自己会开心,就很好了。” 李启善低着头看着李眠玉,忽然道:“我有些明白为什么父皇独独最爱你了。” 李眠玉脸红了一下,有些娇矜道:“十二皇叔现在明白也不迟。” 李启善:“……” 他看着李眠玉臭不要脸的样子转移了话题,“你的驸马去忙什么了?” 李眠玉眨眨眼,还是娇矜的样子,“去忙着养我呀。”她顿了顿,幽幽说,“不过应该我养他的,毕竟我是公主,公主就该养自己的驸马。” 李启善:“……还是读书吧。” 李眠玉便笑着,翻开书里正读的那一页,问十二皇叔对此有何看法。 十二皇叔的看法就是李眠玉可真是磨人! -- 日子不知不觉进入十二月,南边的疫灾已经差不多结束了。 张有矩手里也没什么事了,他心里惦记着许久没见的爹娘,打算回长兴镇一趟,若是爹娘无事,便再回一趟三莽山。 他本不必再回那座匪山,但他想起那送他下山的公主,心头生热,想再回去一趟。 这一日一大早,张有矩便寻到崔云祈,想要道别离去。 崔云祈有些意外,他请张有矩坐下,温声挽留,“张兄有大功,将来到了御前,亦是要论功欣赏的,不如再留下来些日子。” 张有矩听到这话,心中甚觉奇怪,这崔侍郎此前也未曾有带他入京的意思,哪怕永武帝大行,也以在疫区为由上奏了一番没有回京,怎么今日却说这话? 而且,他也不想入京,永武帝大行后,新皇才登基,待过年入了正月就要出征北伐,如今百姓赋税苛重,他实无心情去做这官。 当然,他自是不会将这话说出来,只诚恳道:“在下家中父母年迈,许久未归,如今事已毕,想要回去一趟。” 崔云祈想了一下,自然不好再挽留,便问了一句他家住何方,派卫士送他归去。 张有矩忙推拒了一番,道:“在下父母在陇西长兴镇附近,不必劳烦崔大人。” 听到陇西长兴镇几个字,崔云祈怔了神,许久之后才回过神来,他不再阻止,却坚持让卫士送张有矩回去。 张有矩推脱不得,便应了下来。 他离开临湘县这一日,崔云祈亲自去了城门外相送。 一直到张有矩的马车缓缓从视线里离去,崔云祈才转过身,缓缓往城内回去,他垂着视线,不知在想些什么,成泉忍不住小心翼翼道:“公子,咱们何时回京?相爷已经来信催了几次了。” 崔云祈笑了一下,没有回答这一句,反而笑着说:“再过一个多月就过年入孟春了,军饷当是筹集得差不多了,春假过后,卢元珺要亲征北伐了。” 成泉听到自家公子直呼如今的皇帝大名,有些紧张地环视了一圈四周,没在这官道上见到什么人才松口气。 第70章 李眠玉心想,到了燕寔及冠时,她肯定还要送他别的,她才没那么小气。 她闭上眼睛笑,仰脸轻轻亲了亲他的唇,再是推开他,别开脸整理小鬓角,红着脸矜持道:“好了~说不定一会儿十二皇叔还会过来找我呢!” 说完这话后,她许久没听到燕寔出声,还是忍不住偏头去看他,一双眼含羞带娇。 燕寔低着头,浓长的睫毛垂着,还在看那根簪子,粗糙的手指细细摩挲着簪头那只圆滚滚的燕子。 李眠玉见他如此喜欢,眼睛都笑弯弯的,正要再说话,忽然看到燕寔浓黑的睫毛上似有晶莹闪烁,她心想,不会吧,不过是一支簪子,燕寔竟然哭了吗? 她一下去扯他衣摆,嘟哝一声,语气温柔柔的,似有些无奈,“燕寔~你哭什么呀?” 少年抬头看她,漆黑的眼睛里蒙上一层水雾,琉璃一样清澈,有一瞬间李眠玉心里忽然有点伤心。 她怔怔看着燕寔,半天都没吭声,脑子里空荡荡的。 燕寔翘唇笑了笑,眼睛一眨,那层水雾又收进了他漆黑明润的眼睛里,了无痕迹,仿佛刚才只是李眠玉看错了,他低头亲了亲她,将那枚簪子重新贴近心口放着,低声,“今晚上喝鸡汤。” 李眠玉缓过神来,忙抱住他,盯着他看,伸手摸了摸他的眼睛,还是抹到了一点点湿润。 她的心跳得很快,又有些酸胀,一时觉得是不是平时对燕寔不够好,所以她送他一根亲手做的簪子他就要哭了,便小声说,“以后还会有的,你别哭呀。” 燕寔还是笑,低头凑过来,闭上了眼睛。 李眠玉若有所悟,仰脸亲了亲他的眼睛,亲完一边又去他另一边眼睛,“以后每天都亲你这双漂亮的眼睛,早晚各一次!” 燕寔睁开眼,还是微微弯着腰和她平视着,眼里有笑,慢吞吞道:“一次怎么够,起码各三次。” 李眠玉也跟着笑,抱着他脑袋,啾啾啾一边各自亲了六下,双倍! 燕寔这才起身,低声:“这里都是灰,你去院子里。” 李眠玉不想走,就想留在这里,但还是被燕寔扛下了楼,她还想跟上去呢,余光看到十二皇叔在外面探头探脑过来,这才是罢休。 “十二皇叔!”她整理了一下衣摆,妙盈盈的眼又嗔了燕寔一眼便往外走去。 燕寔站在她后面看了会儿,才慢慢上楼,走到一半又将那支簪子拿出来,放在掌心里摩挲,垂着眼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 走了几步后,他又顿住,揉了揉心口,脸色有一瞬间的苍白,他捏紧了手里的簪子,上楼后翻出包袱里的药瓶,倒出一颗吞下。 李启善在络腮胡的招呼下去了灶房喝了一海碗的水才缓过劲来,一缓过劲来就要好好打量打量这三莽山。 一打量不要紧,瞎子都能看出这到处摆着武器的山中村寨是个匪窝啊! 他惊了又惊,感慨自己还是太胆小了,怎么就没想过上山做匪呢!还是父皇亲自教出来的大侄女胆子大啊! 此时他已经甩掉络腮胡了,见了李眠玉赶紧凑过来,神秘兮兮又满脸惊叹道:“玉儿,你现在是不是这里的老大?那络腮胡一口一个叫你小表姑!” 李眠玉颇为谦虚地说:“他们大首领还在呢!” 李启善忙说:“我刚都打听了,那大首领瘫在床上,你就是这儿的老大!”他如今很是秀气的脸上露出向往的神色,“我看这山陡峭得很,官府想要派兵上来都不容易,咱们以后就在这儿过了是吗?这么个好地方,我看我能活个七老八十!” 李眠玉:“……”她没有应声,语气很娇憨地问,“十二皇叔,大胡子把你安置在哪间屋子了?” 李启善挺起胸膛,“那络腮胡说我是小表姑的叔,那就是贵客,让我和这寨子里的大首领住一处!包袱已经放过去了!” 李眠玉想到从前张有矩住在那儿,便十分了解到络腮胡对十二皇叔的敬重了,抿唇一笑,点点头。 李启善东张西望了一下,看看鸡窝里的鸡,又看看蹲在屋门那儿的兔子,正好隔壁木屋的窦白飞出来,他一看这男人生得英俊又高壮,很是个人物的样子,默默往李眠玉身边靠了靠。 李眠玉笑眯眯地看窦白飞,软声打了个招呼。 窦白飞每回见这这软绵绵俏生生的小公主都有些莫名发怵,但人家对他打了招呼,月儿又挺喜欢她的,只好忍住瞪她的冲动,递过来春联,中气十足:“月儿写的!” 他嗓门大到李启善抖了抖,李眠玉眨了下眼,掏了一下耳朵,抱怨地看了一眼窦白飞,道:“你这么大声做什么呀,我又不是聋子,怪不得卢女郎不爱和你说话。” 窦白飞:“……”他一双眼快从俊脸瞪出来。 李眠玉慢悠悠展开春联看了看上面的字,抿唇笑,“卢女郎的字很潇洒,我很喜欢,替我谢谢她。” 窦白飞哼了一声,也不多说一句,生怕又被这小女郎呛了,赶紧转身回去了。 他一走,李启善就问李眠玉,“玉儿,他是谁呀?” 李眠玉想了想,抿唇笑了下,如实说:“他叫窦白飞,卢女郎就是卢三忠的女儿。” 李启善瞪大了眼睛,听到卢三忠的名字有些紧张,但他转念一想,想起来卢三忠似乎把女儿许给石敬山做了继室,后来这事又不了了之了,卢元珺还娶了石敬山女儿,关系乱得很! 他偷偷摸摸说:“所以这卢女郎不满嫁给老头子和情郎私奔了?” 李眠玉歪头看他一眼,声音柔软:“别人的事,我才不多管呢!” 李启善也就随便好奇一下,很快注意力就被院子里的鸡吸引了注意,少年兴致勃勃道:“玉儿!晚上要喝鸡汤是吗?” 等李眠玉应声后,他连连咽口水,蹲下来看着鸡窝,心里已经在想吃哪一只了。 李眠玉跟着他一起蹲下来,两个人挑挑拣拣,挑了两只最肥的。 三个人吃,起码要两只才够呢! -- 寒夜照山,银星漫漫。 李眠玉晚上鸡汤喝撑了,拉着燕寔在山路上走了会儿路,这样冷的天,她裹着兔毛斗篷又一肚子热汤,一点不冷,手暖烘烘地牵着燕寔的手。 “燕寔~明天就除夕了,咱们上山都没买什么,还好卢女郎让窦白飞下山买了好些过年的东西,连炮竹烟花都有呢!”少女声音轻柔柔的,被寒风一吹,都似带着盎然的春意。 燕寔低头看着她,他手里没提灯,只凭星光与不远处山寨的灯火,光线有些昏暗,但他能清晰看到她脸上浅浅的笑意。 他漫不经心嗯了一声,“我明日下山再买些?” 李眠玉便笑了起来,声音娇娇的,“也不要了吧,一来一回好累,卢女郎买了好多呢!”她顿了顿,又有些端庄文雅起来,“燕寔~这是我们第二次一起过年呢!” 燕寔听罢,忽然幽幽道:“第一次在陈家村时,你只惦记着让崔云祈来接你,心不在焉,没放烟花,也没点炮竹。” 李眠玉:“……”她的脸一下就红了,支吾着说,“我们一起守夜了呢!” “守到一半你睡着了,我抱你进屋的。”少年声音幽怨。 李眠玉心里莫名有些羞愧,那时她让燕寔将信递去节度使府后,确实满脑子崔云祈怎么还没来接她,又气又闷。 她想着想着,一下拉住了燕寔停了下来。 燕寔歪头看她。 李眠玉走到他面前,抬手环住他脖颈,又仰起脸来,本想哄两句她的驸马,但开口又有些绷不住笑了出来,“燕寔~都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怎么还酸溜溜的呢!” 燕寔没吭声,低头额头抵住了她的额头。 李眠玉便轻柔柔地说:“我以后只跟你过新年,只和你一起守岁,明年,后面,大后年,以后几十年我都和你在一起。” 黑暗里,燕寔浓黑的睫毛上又闪烁出晶莹来,他眨了一下,又眨掉了,只低声嗯了声。 李眠玉仰脸去亲他的唇,很自然的,唇齿纠缠了起来,冬夜下,缠绵悱恻又炙热的一个吻。 -- 回到竹楼后,燕寔便将灶房里热着的水抬上了楼,倒进了浴桶里。 屋子里点了三个火盆,暖意融融的。 李眠玉已经洁牙更衣过,这会儿正在拆头发,当她听到燕寔将门闩落下的声音,便抿唇笑了起来。 燕寔是习武之人体热,这么会儿工夫鼻尖上已经沁出了汗,他走过来,伸手抓起李眠玉的头发,慢吞吞说:“今日我们一起洗。” 李眠玉睫毛轻颤,站了起来,视线朝他一点,面朝着他展开双手。 燕寔低下头来,伸手抽她的衣带,她的目光落在他长翘的如鸟羽的睫毛上,脸红红的。 衣带揭开,衣衫一件件落到地上。 “燕寔~你好好看一看我,我每一天都在长大呢,青铃姑姑说女郎要长到二十,每年都会有变化。”李眠玉说这话时,几分娇矜几分害羞。 说话间,她身上的肚兜也轻飘飘落了下来。 李眠玉看向燕寔的眼睛浸了三月的春水,她看着他也不说话,看他那双漆黑的眼神色渐深,看他目光从她的锁骨一路往下,呼吸声在屋子里渐渐粗重起来。 “燕寔~好看吗?”她抬手,轻轻放在燕寔的腰上。 燕寔捉住了她的手,漆黑的眼睛直勾勾落在她身上,但手却捉着她的手,“腰间是软剑,小心。”他说罢就飞快将剑解了下来放在一边。 李眠玉嘟囔:“不是还有皮革套着吗……” 第71章 有些时候,沉默就是一种语言。 李眠玉第一次见燕寔就是在宫城大乱时,少年暗卫挺拔如山岳,高大可靠,又如那山岳里的土地,沉默安静,面如白玉俊俏的脸,一双眼漆黑如浓墨,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深邃。 他不爱说话,做得比说得多,极为能干,明明也比她大不了几岁,却将她照顾得很好。 李眠玉眼睛睁大了在燕寔怀里仰脸看着他,眼睛已经彻底模糊了,她哭得没有一丝声音。 他来时如一只燕子轻盈盈落到了她身边,去时也打算无声无息地走。 可是她怎么能接受燕子离开? 李眠玉没吭声,只是双手紧紧攥住燕寔的衣襟,她一次次问燕寔的毒怎么样,初时自然没有多想,当然以为这真就是寻常的皇室控制暗卫的毒,这种毒,一定是有解药的。 可是后来……后来燕寔总说没事,总说会好的,总说到那时就好了,她心里已经开始有怀疑了,可她不愿意往那里深处想。 直到现在,直到这一刻,她无比确定她的猜测。 她读过许多书,自然明白皇祖父的布局,她心里也有大周江山。 可她无法接受,她无法接受燕寔会离去,如果燕寔离去了,那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呢? 她不愿意成为孤家寡人,她想有一个家,她一直想要有一个家,从前家里有皇祖父,后来皇祖父没了,她想和燕寔有一个自己的家,将来生两个小孩儿,她会把他们的小孩养大,如父王母妃和皇祖父一样疼爱他们。 李眠玉的脸上已经全是泪水了,她张了张嘴,竟是一个字说不出来,抽了两口气,才说道:“燕寔~皇祖父、皇祖父离开得太早了,他还没教我怎么做一个孤家寡人,我也不想要做孤家寡人。” 燕寔一直在给李眠玉擦脸,用他带着茧子的手,用他的衣襟,但她的眼泪像是怎么都流不完一样,他的衣襟已经湿透了,他的手心里也湿漉漉的。 他深吸一口气,早就知道了会有这一天,所以语气异常的平静,只是说话的声音很温柔,“小玉,别哭。” 他没说任何煽情的话语,只不过普普通通的四个字,燕寔知道她这样聪颖,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李眠玉是一个……迷人的公主。 燕寔胸口酸涩起伏着,没有人在与她相处过后会不爱她,他离开后,还会有别人来爱她,圣上很清楚这一点,他算计了他的心,但他是心甘情愿入的局。 “你别哭。”他又低低地说了一遍,缓了缓身体的不适,凑过去亲她。 李眠玉却没有那么好哄了,她被燕寔这句话刺激到了,一下又坐了起来,低头看着床上的少年,她的鼻子与眼眶都是通红的,“你们在决定的时候有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皇祖父、皇祖父都不曾跟我说过他有意让我坐上那个位置,而你,我们成亲了,心意相通了,你也没有告诉过我你将来会因此……因此离开!” 她没办法说死这个字。 她声音哽咽,七分怒气三分委屈。 燕寔跟着她坐了起来,伸手去抱她,声音很轻,“我不会立即……离开,你别为我哭。” 李眠玉第一次推开燕寔的怀抱,声音轻柔却发着抖,“不会立即离开是什么意思?温水煮青蛙还是钝刀磨肉?你们……皇祖父高估了我,我没有那样强大的心。” 燕寔低着头看她,还想去抱她,“小玉……” 少年眼睛也有些湿润,薄薄的眼皮泛着红。 可李眠玉一下从床上下来,赤着脚站在地上,她浑身虚弱无力,一时还没站稳,往后趔趄了两下。 她抹了抹脸,却哭得更厉害一些,她哭的时候是没有声音的,委屈、伤心、悲愤、惶恐,多种情绪交织,不像那一回见到皇祖父的尸体时那样嚎哭出声,她只不过轻轻地眨了下眼睛,眼前便一片模糊了。 她的灵魂像是飘了出去,又像是在被撕扯着,脑中一片乱,她喃喃着说:“是不是因为我放弃崔云祈跟你好得这样快,所以你觉得我没有心呢?是不是皇祖父也觉得我是没有心的,无情起来往昔情分便都没有了……” 燕寔已经跟着从床上下来了,伸手去牵她的手,低声:“小玉!” 李眠玉被这一声稍微拔高了些的音量惊醒,通红的眼睛看向燕寔。 燕寔深吸一口气,强横地将她抱进怀里,闭上眼,他缓了许久,李眠玉能清晰听到他粗重的呼吸,还有剧烈跳动的心跳声,她没有再说话,只是任由他抱着她,她也无力去挣扎。 少年深吸一口气后,轻轻抚着她的背,才是闷声说:“我不知从何说起,你想问什么就问,别哭了好不好?” 李眠玉听他这句话,心里更委屈了,却不是为自己委屈,而是为燕寔委屈。 瞧!他分明是吃过许多苦少时被折磨过的还未及冠的少年,明明自己都要死了,还要先安抚她。 李眠玉哭得更厉害了一些,她眼泪鼻涕糊作一团,喘了几口气,才出声:“如果、如果不治,你什么时候会离开?燕寔~你别骗我,不要骗我,你知道我最恨人骗我了。” 燕寔垂着眼睛,漆黑的眼底也是雾气,静了一会儿,才说:“长则数年,短则随时。” 李眠玉不懂,她浑身都冰凉一片,“随时?什么意思?” 燕寔闭上了眼睛,将脸埋进他脖颈里,这些事,本不该在此时说出来,本该是在事成之后,所有事结束后,他静悄悄地在某天闭上了眼睛。 那时公主会伤心,但就像是圣上离去一样,她伤心至极,但总会缓过来的,她有国要治理,她会遇到其他男子。 他性子里所有的不甘、霸道,早在当日与她成亲与她结合时便放下了,他已经心甘情愿了。 燕寔想,昨晚临睡前,他该多吃一颗药的。 李眠玉等不及他这样的沉默,催促:“燕寔!” “我爱你的时候,心会疼。”燕寔终于还是开口了,但说得很克制,只一句,不肯多说。 可李眠玉是极聪颖的,仅仅靠着这句话,便能想到许多了,心会疼……心疼到无法承受时,就不会跳动了,人就会死了。 李眠玉睁大了眼睛,可眼前却依旧模糊得什么都看不清。 她喃喃:“我不懂,世上有什么毒这样厉害?” 燕寔竟然笑了一下,“不是毒,是蛊。” 李眠玉读过许多书,当然也听说过蛊,但是她还是茫然了一下,这离她太远了,她以为这是传说,是不存在的,她始终无法理解那些蛊虫怎么有那种古怪的效果。 但是她知道书上说蛊是可以解的,她立刻仰起头来,“燕寔~那我们去治,解开蛊,书上说南边……南疆那边,有擅蛊之人,我们去那边解。” 燕寔听到她的声音里又扬起希望,却出神了一会儿,不知是该骗她说好,还是该如实告诉她,圣上死了,他又与她结合彻底唤醒了蛊虫,便再无解蛊的可能了。 外面刮起了风,窗棂被吹得发出啪啪响声,李眠玉的心也仿佛被吹得七零八落。 燕寔刚要低低嗯一声,脸上却挨了一巴掌。 与其说是一巴掌,不如说是用了些力道的轻抚,不像是打人,更像是伤心至极的抚摸,连挥巴掌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呆了一下,抬头看向离开他怀里的李眠玉。 “解不了……为什么解不了了?”李眠玉脸色白得吓人,她发着抖,脑子里有许多东西灌入,“为什么会解不了?因为……因为……因为皇祖父死了?” 燕寔又去抱她,静了许久后,低声:“有药的,我每日都会吃药,会控制住的,我还能陪你很久,小玉,别伤心。” 李眠玉怎么能不伤心? 她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的灵魂也要跟着燕寔死去,她浑身无力地瘫倒在他怀里。 燕寔弯腰将她抱起往床边走去,将她轻轻放在床上。 李眠玉睁着眼睛看他没有阻止,看着他也躺了上来,抱紧了她,双腿也缠住她冰冷的脚,感受着他身上的真气暖着自己发冷的身体,眼泪就止不住,她小声地呢喃,“燕寔~我没办法离开你的,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好。”少年低声安抚着,“我不离开,我努力活得久一点。” “不是努力,是必须!”李眠玉终于哭出了声,恐惧超越了气愤与委屈,慢慢地漫上来,“燕寔~我要你一直陪着我。” 燕寔低头亲着她的眼睛,呼吸急促几分,“我会的。” 李眠玉抱紧了他,人越发恐惧的时候,脑子却反而更清楚了。 燕寔身上的不管是什么,必须要治。 另外,她不信皇祖父没有给她留下只言片语,皇祖父一定会给她留话。 她努力强迫自己冷静一些,再睁开眼看燕寔,但没有用,心里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冷静了,见到他漆黑沉静的双眼时,便鼻子酸涩,止不住的委屈伤心难过惶恐,她拉开他的衣襟,不停亲吻他的心口,哭着说:“皇祖父一定给我留下了信,是不是?” 燕寔被她轻柔的唇瓣吻得心底发烫,没有否认,“嗯,离宫前圣上写了信,给了赵平丘。” 李眠玉重新打起精神,亲着燕寔没有再吭声。 湿漉漉的水,仿佛无论如何都不会干,情潮就如这水,将燕寔甜蜜地包裹,他又心甘情愿地沉溺在里面。 -- 赵平丘没有远去,他一直静静躺在竹楼顶上,里面的动静也都听了个清楚,淡漠的脸上一双眼也有些湿润。 燕寔从十一岁就到了他手里,这些年,他是看着他长大了,或许是幼年杀手的培养,他年纪还未及冠,却比谁都成长得快。 第72章 正月过半,卢元珺率二十五万大军亲征北伐,石敬山为副帅同行,京都戍卫交由南北禁军并京郊大营。 崔云祈收到这消息后,盯着信看了许久,便温声吩咐成泉:“收拾行李,今日便回京。” 成泉以为公子想通了,当然是高高兴兴的,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一息都没多停留,当日午时便出了临湘县。 -- 三莽山上,又是一个晴天。 李眠玉在燕寔怀里醒来,睁开眼时,手就克制不住地往他衣襟里伸去,摸了摸他的体温,当掌心下是温热时,便悄悄松了口气。 燕寔侧过身来,低头鼻尖蹭了蹭她的脸,最后在她唇上亲了一下。 李眠玉抿唇笑,努力压去心中酸涩,仰脸,“燕寔~我今日也很爱你。” 少年笑,漆黑的眼眸里像是有星子闪烁,他低低的,撒娇般的一声:“昂。” 两人在床上缠绵了一会儿才是起身,如往常一般穿衣梳洗。 只不过燕寔去灶房做朝食时,李眠玉也跟了过去,他忙的时候,她便挨在一边看,时不时也给他递个碗拿个鸡蛋。 燕寔做好朝食后,两人便挨着坐在桌旁吃,李眠玉吃两口,抬眼看他,燕寔立即偏头看过来,目光专注至极,清澈的眼中映着她。 她多看一眼就想抿唇笑,可眼睛莫名的酸涩,忙眨一眨眼睛,忍下心中焦虑。 她已是命赵平丘派人去南疆寻擅蛊之人,虽希望渺茫,但她没办法什么都不做。 李眠玉眼睛弯了弯,将脸靠在他胳膊上,笑着说:“燕寔~今日的你也很俊美。” 燕寔忍不住笑了一下,耳朵微红,往她碗里多夹了一只煎蛋。 李眠玉便笑得更开心了些,一只蛋塞进嘴里,脸颊鼓鼓的,妙目水盈盈地看他。 李启善到了饭点过来灶房这里觅食,又看到侄女和侄女婿孟不离焦焦不离孟,觉得今日朝食又不用吃了,一边嘀咕着一边进来,“玉儿,你们两适可而止!过了个年我怎么觉得你们两越发黏糊了?” 李眠玉将蛋咽下去,喝了最后一口粥,才是软绵绵地问道:“十二皇叔,我昨日给你布置的功课你做完了吗?” 李启善:“……”少年脸都扭曲了,正要抓侄女婿诉苦,就见侄女婿端起放饼子的碗,他立刻扑了过去,“做了,做了做了!” 燕寔看了他一眼,稳稳地没动,直到身旁李眠玉柔声:“十二皇叔一定很饿了,燕寔~那就给他吃吧。” 李启善这才将饼子碗抢了下来。 李眠玉端庄文雅地看他一眼,牵着燕寔的手起身离开了灶房。 -- 回到竹楼,李眠玉看到了等候的赵平丘。 “公主。”赵平丘单膝跪地,“卢元珺三日前离京,出征北伐,宿龙军已在周边安顿。” 李眠玉静了会儿,到了这个时刻,竟是异常平静,她握紧了燕寔的手,转头看他,语气带笑,几分少女的娇憨,“燕寔~那我们也回京看看吧,带上十二皇叔。” 燕寔低头看她,眉眼清亮,“好。” 赵平丘下山去备车马,燕寔收拾行李,李眠玉则伏案写了两封信。 一封是给张有矩的,一封则是给卢姝月的。 第二日清晨,李眠玉如上回那般和三莽山上众人道别,托了络腮胡将信给张有矩,这一回她还将兔子带上了,依旧将鸡交给了卢姝月。 “卢女郎。”她拿出信,抿唇笑了下,“我给你写了一封信,一月后你再打开看。” 卢姝月看了她一会儿,才接过了信,“好。” 李眠玉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要转身走的时候,她忽然回头看着卢姝月脆声:“卢女郎,我一直觉得你当日能从匪寨里安然回家很勇敢很厉害,女郎能做到你这般,实属翘楚!” 窦白飞听到李眠玉提及此事,心一抖,忙朝身旁看去。 卢姝月怔住了,很快眼底如浸了水,湿润的碎光闪烁。 李眠玉朝她摆了摆手,转身朝燕寔和李启善走去。 -- 日光濛濛,春山明净。 李眠玉将脸埋在燕寔脖颈里,小声:“燕寔~你累不累?我还是自己下来走吧?” 燕寔脚步都未停,一个纵跃从山石上往下跳,慢吞吞道:“我又不是废物。” “等一下!等一下!我是废物啊!”李启善抱着自己的包袱在后面跟着跑,气喘吁吁,“侄女婿的背上可不可以多一个我?” 李眠玉:“……”她回头看了一眼,幽幽道:“春天了,冬眠的蛇也出来了,十二皇叔还是快些跟上。” 李启善最怕蛇,脸色大变,“玉儿等等我!” 李眠玉再不管十二皇叔,一路上都注意着燕寔的脸色,春山在余光里飞速后退,她无暇顾及。 燕寔知道她在看自己,每每停下等李启善,便歪头将脸凑过去,轻轻用鼻尖蹭她的脸,如鸟羽的力道,轻轻柔柔的。 三人到山脚下时日头正好,赵平丘牵着马等在那儿,身旁是一辆宽阔的青皮马车。 除此之外,李眠玉竟看到了张有矩。 她从燕寔背上下来,几分惊喜几分惊讶,“张先生?” 张有矩回陇西见过爹娘,过了年便往三莽山急赶慢赶,今日好不容易到,山脚下却遇到个卫士,死活拽着他不让上山,正郁闷,却没想到见到了李眠玉和燕寔下山,也很惊喜,“李女郎!燕郎君!” 他顿了顿后,看到燕寔身上的包袱,迟疑了一下,接着就问:“你们……要离开?” 李眠玉笑起来,春日在她身上落下盈盈地光,少女声音轻柔:“张先生,我与燕寔要去京都。” 京都…… 张有矩愣了一下,他是知道李眠玉的身份,以她前朝公主的身份去京都不是自投死路?他瞪大眼,半晌没吭声。 后面喘气如牛的李启善听了这话也是大惊,脸色都白了,“玉儿!我、我们这是入京?入京干什么?” 李眠玉没有立即出声,刚好起风了,拂乱了她颊边一缕碎发,她静了一会儿,才理了理头发,语气平和地说:“我是李氏的公主,入京是承皇祖父之志。”她顿了顿,看着张有矩笑了下,端庄从容,“张先生要与我一起入京吗?” 燕寔已经已经将行李放进马车里,站在一旁等候。 张有矩是聪明人,立即听懂了李眠玉的意思,只是毫无准备,心中震荡许久,半天没有反应。 他知道当今大庸新帝要亲征北伐,国库空虚,知道京都如今无君主……但、但复国岂是易事? 李眠玉目光清澈,穿着翠色春衫站在那儿,唇角的梨涡秀气可人。 她等了会儿,见张有矩一直未出声,又抿唇笑了下,“张先生若不与我等同行,那……” “等等!等等!”张有矩心跳得飞快,他脑子一片空白,看着这胆大的小公主,还想劝两句莫要蚍蜉撼大树进京自投罗网,可见她已是要走的架势,三言两语自是劝阻不了,便赶紧道,“好,我跟你们一起走!” 他想,先跟他们一起,路上再劝说一番。 李眠玉自然高兴,几步走向马车,但余光见到李启善还僵在原地,便回头,“十二皇叔?” 李启善腿都在发抖,一时觉得李眠玉疯了,心脏都要从胸膛里跳出去,“玉儿?” 李眠玉朝李启善伸出手,声音柔软,“十二皇叔,我们不逃了,我带你回家。” 李启善乱跳的心在看到李眠玉脸上春日般柔和的笑容时忽然滞了一下,接着渐渐平静下来,他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鼻子一酸,伸出手放在了她掌心里。 “好,回家。” 这天地间,姓李的至亲血脉只他们二人了,若是一起死了又有何惧?苟活这样久,他不能连比自己小两个月的侄女都不如啊! -- 二月末,大庸军队与北狄在边关交战,首战惨败,死伤八万卫士,朝中崔相等重臣纷纷恳请皇帝归京,帝不归。 这日清晨,两辆青皮马车缓缓驶入京。 李眠玉掀开车帘往外看去,妙目流转,看着这许久未归的京都,忽然眸光一凝,抿唇笑了一下,扯了扯身旁燕寔的袖子,“菜桶!” 燕寔在她身旁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眼看到了那家客栈里被小厮运出来的菜桶,想起了当日李眠玉藏身菜桶的场景,低头笑出声来。 李眠玉脸颊有些红,嗔恼地看他一眼,“你还笑,那时我还咬断了菜虫,以为自己要死了!” 说到这,她又回忆起口中粘腻泛苦的味道,捂着胸口差点干呕出来,想想还是气了一下,没忍住捶了一下燕寔。 燕寔笑声越发大,将她抱住,下巴搁在她肩上,眉眼弯弯,回想着她钻菜桶,回想着她怒斥哭诉自己要被菜虫毒死就忍不住笑。 李眠玉见他笑,也跟着笑了,与他歪做一团。 外面赶车的赵平丘只当没听到。 后面那辆马车里的李启善也掀开车帘看着这京都,他从小生活在宫中,这京都对他来说是陌生的,但不可避免的,他也想起了自己躲藏在粪桶中出逃的场景,脸上露出忧郁来。 张有矩一路没劝成,还跟着入了京,这会儿也有些懵,一时心头惶然。 宿龙军早在京中打点好,马车在一处五进的大宅子外停下,据说是某官员拖家带口离京时脱手的。 入夜后,宿龙军中包括赵平丘在内的十二将在书房齐聚,燕寔为首领,早已定下攻城布局,今日李眠玉另外布置了一项任务。 第二日,本该入朝与内阁大臣仪事的朝臣皆是告假在家,京中一片沉肃静默,连百姓仿佛都察觉到风雨欲来的气势,街上行人渐少。 京郊大营,卢元珺离京后,朱大城因军功被任为副将与卢元珺亲兵镇守京都城外,这日傍晚,他收到一封信,离开大营,入夜后才归来,心潮澎湃,整夜未眠。 崔相同样收到了信,崔府中亦有宿龙军看守,比起从前,他已是头发花白,看着信时,颓唐难堪。 他不曾想到,文昌帝会将宿龙军交给当日还不曾及笄的宁国公主! 宿龙军在李氏皇族谁的手上,谁就是皇帝,这是李氏先祖定下的铁律! 崔相坐在书案后,同时也想明白为何长子久不归京,归京也不曾回到户部为官! 崔云祈已于半月前归京,却一直告假在家,成泉都不知自家公子要做什么,只见到公子时常把玩那枚燕寔的暗卫令牌,在这夜里崔府有强横的卫士入内后,他茫茫然间仿佛明白了什么。 “我想见公主。”他面对宿龙军时,神色镇定,只是面色很苍白,唇角却温笑着,“告诉公主,我一直在等她,我愿意成为她的马前卒。” 宿龙军卫士冷冷看了他一眼,未曾应声,却传信给了李眠玉。 李眠玉收到信后,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竟是有些怅惘,她出了会儿神,她还未想好如何处置崔云祈与崔氏。 崔氏是百年世族,族人与姻亲在朝堂盘根错节,崔相的门生更是遍布朝中,当日卢三忠能顺利在京中一呼百应登基就是因为崔相率领群臣迎接臣服。 何况如此之多的朝臣一旦离去,朝中何人以继? 李眠玉没有回应,这事她要好好想一想,慢慢处理。 第三日天未亮,燕寔率五万宿龙军于京都城外畅通无阻入城,卢元珺留在京中的五万南北禁军措手不及,还不到午时,宿龙军攻占皇城,方皇后未能出逃被另外安置,太子妃石兰慧与亲卫出逃途中摔马而亡。 京都每一处出入口皆由宿龙军接管,城中每百米留一个卫士守卫。 燕寔穿着甲胄迎李氏宁国公主入宫城的同时,宿龙军押朝臣入宫。 当日依然以崔相为首,百官在朝堂之上齐齐跪拜于新主,新主霸道强横,虽是公主之身,可手中有奇兵,又是李氏文昌帝孙女、懿成太子独女,连崔相都不曾出声反对,饱受卢元珺北伐折磨的朝臣更无一人敢多言,甚至期待新主。 李眠玉依靠宿龙军以雷霆迅速的手段掌控住京都,并命燕寔与赵平丘从宿龙军中挑选人接管京中南北禁军,不服者斩,连杀三十二名卢氏亲卫将领后,补发卢元珺欠下的半年军饷,彻底控住。 但当今大庸朝皇帝卢元珺还在外北伐,改朝换代的历程并未结束。 五日后,两万宿龙军率五万南北禁军,并京郊大营五万往北去,三月末在关中平原与得到消息返身回京的卢元珺大军相遇。 卢元珺与石敬山被斩杀于潼关。 四月末,趁乱侵入边关两城的狄人被逼退至边关线外三十里,狄人死伤过十万,元气大伤,送上降书,愿割三城为诚意。 消息送往京中时,已是五月。 五月末,大周朝首位女帝手握强兵,得百官拥立,以前人未曾有过的霸道姿态登基临朝。 文昌帝幼子李启善被封善王。 女帝登基之时,崔相病重自请休官,崔氏族人有担重臣之位的亦是纷纷上书请罪休官,帝念崔相老迈,允可,其余之人包括崔云祈,未曾应允,他日再议。 -- 李眠玉还穿着衮冕,结束后顾不得换下常服,终于从赵平丘手里拿到了皇祖父留给她的信。 -- 夏雨骤降,伴着雷鸣。 李眠玉拉着燕寔的手,在书房的榻上坐下,她并未立即看信,而是在一瞬间抬头看燕寔,眸光里克制了数月的泪漫出来,她的脸色亦是苍白的,“燕寔~我有些害怕。” 燕寔漆黑的眼睛如常一样注视着她,他俯首,额头抵住她的额头,低声:“小玉,不论如何,是我甘之如饴的。” 李眠玉听不得这样的话,她的眼前立即模糊了,靠在燕寔肩头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是抬起头抖着手去拆信。 燕寔心情平静,垂着眼睛替她擦眼泪,已经并不在意信中内容。 李眠玉拿出信纸打开,一眼扫去,是皇祖父极为潦草的字迹,显见是匆忙之中写下,却足有三页。 她几乎是屏住了呼吸一个字一个字地去读信。 她一边读,一边眼睛越红,泪涌得也更厉害,燕寔的袖子已经湿漉漉的了,他心里一阵阵疼,深吸了几口气,几分无奈,低声:“小玉,别哭了。” 李眠玉却忽然抓住了他的手,仰起脸,她深吸了好几口气,努力平息了情绪,指着信让他看。 燕寔这才将目光放到信上。 “若玉儿得见此书,必是借宿龙军之力,光复周祚,祖父老怀大慰。朕诸子中,唯汝父颇具慧根,然余者皆非承祧之器。朕观汝肖似汝父,若多历数载,得汝教导,能堪重任。故朕左思右想后,布局数年,岂料逆子勾连外寇,虽察其端倪,终疏于防范,致有今日之困。仓促间唯以燕寔付汝,此子经朕调教多年,虽规矩不足,然诸般谋划皆已嘱托。 玉儿灵秀貌美,燕郎龙章凤姿,少年慕艾,汝二人若日渐亲近,实属自然。然汝若得此信,当明白:燕寔甘为汝死,由其真心。莫学小儿女悲泣,汝当日如何断情崔明德,如今亦当断情燕寔。帝王心术,原该似春水多情,亦似寒铁无情。 然朕知玉儿心善,知汝必难割舍,故留后着。若燕寔心甘赴死,蛊虫可续其心脉,涅槃重生。然欲长相守,须改命赵平丘执掌宿龙军。只即便如此,汝与他二人终世不得子嗣,其因有二,一,蛊毒后患,二此子身负前朝血脉,宿龙军中名录详册有记录。汝若求皇嗣,当另择佳士。李氏江山须有后人为继,不可任性。 朕将江山托于玉儿才可放心,才有此般安排! 书信至此,朕亦有几分感慨,汝或怨祖父狠绝。朕忽忆与汝祖母少年相伴,观汝父母鹣鲽情深,知深情难负,倘执意与燕寔延嗣,愿与他圆满一生,祖父亦有后手可应你,赵平丘有第二封信,汝若决定,读完此信问其要之,则掌解蛊之法,自当助汝圆满。 然你需择宗室贤者继位,汝以长公主摄政,宿龙军归汝执掌,汝有决断储君人选之权,至死才将宿龙军之秘尽数告知。汝为祖父亲自教授,祖父惟独信汝。 玉儿,朕虽言至此,仍殷殷期盼汝凡事三思而行,汝最当以大周江山为重,切记切记!” 李眠玉再看一眼信,双手抱住燕寔脖颈,哽咽着轻轻在他耳边道:“燕寔~你瞧,你的真心、你的心甘情愿,改变了一切。皇祖父亦是爱我,才为我筹谋至此。” 燕寔茫茫然,还没有从信中缓过神来。 当初圣上给他刺青,委以重任,将他派至公主身边时,曾有言,他日身心臣服时,便是赴死之时,否则便与寻常宿龙军无异,每年吃丹药即可长寿。 他没有想过还会活下去,更没有想过能与公主有孩子。 “燕寔~既然皇祖父这样说……”李眠玉笑了起来,抽噎着又想笑又想哭,这半年来她总对燕寔笑,可心里却是难过的,她怕燕寔随时倒下,她甚至没敢让燕寔离京北去。 燕寔回过神来,眼眶里亦是浸了水,低声:“那没小孩儿就没小孩儿吧。” 李眠玉一下从他怀里起身,嗔他一眼,“既然皇祖父这样爱我,那我必是要选我最想要的日子,我要你,也要小孩儿,要一儿一女。” 燕寔:“……” 他漆黑的眼专注地盯着她,耳廓微红,终于低笑出声。 李眠玉看着信,她喃喃道:“皇祖父给我的选择,要么做多情亦无情的帝王,你从此只能是我的暗卫,不能做宿龙军首领,也不能做我小孩儿的父亲,我还要与其他人生子,要么选择你……这是皇祖父给我的为帝的最后的考验。” 她抿唇笑了起来,眉眼清亮,她眨去睫毛上的泪,“这话虽不孝,可皇祖父已去世了,我已经是女帝,宿龙军听我之令,我就任性一回,我要你做宿龙军首领,也要你做我小孩儿的父亲,我要封你……封你做皇后!一会儿我就将赵平丘喊来,将信给我。” 她投入燕寔怀里,叽叽咕咕起来,说几句便笑,笑了又抹抹眼睛再看一遍信,看完又笑。 看了不知第几遍信后,李眠玉红着眼睛,静了会儿。 “燕寔~我会和你一直在一起,我不会丢下你。” 燕寔低头看着她,许久不语,一颗心酸胀难言,漆黑的眼底洇湿了一片潮意。 “……燕寔~你没有话要说吗?”李眠玉不满于他如此简短的话,笑着嗔他一眼。 燕寔看着她,额心抵着她额心,一字一字说:“臣会一生忠于你。” 李眠玉嗔他一眼,“燕寔~我不是想要听这样的废话,你重新说。” 燕寔笑了起来,少年长睫如鸟羽,眼尾挑起如三月桃花开,俊俏羞赧的红,他低声:“我会努力和你生小孩儿。” 李眠玉抱着他,仰脸亲他唇瓣,语气娇憨又促狭:“你是要努力点,我可只有你一个‘皇后’呢!如深壑的欲、望也只能你来填满呢!” 窗外雨声渐绝,云光重现,正是良时。 -- 这日傍晚,赵平丘被召至宫中。 李眠玉已经沐浴更衣,换上了常服,她坐在书房上座,哭过的眼睛还红红的,声音却清亮:“赵平丘,如今朕是皇帝。” 赵平丘脊背伏得很低,“圣上统帅宿龙军,军中上下皆听圣上之令。” 李眠玉听懂了他的意思,她抿唇笑了起来,“皇祖父还有一封信在你这里,给朕吧。” 赵平丘知道文昌帝信中所言,但如今宿龙军之听令于女帝,他对燕寔更亦父亦兄,来时他就猜到了,将东西备好,此时他低垂眉目,不曾多言,从怀里掏出书信与一只巴掌大的锦盒。 李眠玉起身上前,接过信与锦盒,眼睛又湿润起来。 “你下去吧。” 赵平丘退下。 燕寔从膳房回来时,天色已暗,宫中明灯已亮。 宫人只在寝宫外留了两个提灯的,见他归来,忙低头恭敬行礼退开。 他至今心神有些恍惚,慢慢走进去,抬眼时,李眠玉端坐在榻上,一头乌发垂在身后,安静宁和,他忽然想起了在陈家村住下的第一晚。 公主躺在炕上,他靠着墙站在门外,不过几息的工夫,他心神不由己,转身推开了那扇门,跨过了那道门槛,跨过了心底的门槛,躺在了她身侧。 那时……那时他的心就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或许更早些,在南清寺,他疼晕在地上,醒来时看到那一把遮阳的伞时,他还记得那一日身上松松垮垮绑着的纱布,身下躺着的褥子枕着的枕头。 仿佛就在昨日。 李眠玉没有听到动静,但若有所觉一般抬起头,看到燕寔的瞬间便仰脸看过去,她的眼睛还湿润着,见他却只有笑。 “燕寔~你怎么来这样晚,我都很饿了。”她从榻上下来,朝他走来,牵着他的袖子到桌边坐下。 少年乌黑明润的眼一直看着她,顺从地乖乖坐下。 李眠玉看他一眼,也不说话,只笑,眉眼弯弯的,她端过那碗面,低头一看,笑容更大了一些,抬眼看燕寔时妙目流光溢彩,“燕寔~我还是第一次吃这样丰富的面呢,瑶柱、鱼翅、鲍鱼、虾仁、火腿、鸡腿……你是把膳房的好料都放进去了吗?” 燕寔低头笑,不语,只支着下巴看她。 李眠玉自己说着也笑了,慢吞吞吃面,边吃边忍不住笑,一碗面,只吃了三分之一,便再吃不下,推给燕寔。 少年接过来,脸上也是克制不住的笑,低头吃面。 换李眠玉支着下巴看他,神魂不知道又飘去哪里,腮颊粉红,不等燕寔吃完,她便抿唇笑着,慢慢说:“明日,我便颁旨,将你的名字记入我李氏宗谱中,写在我的名字旁边,皇后一般是女子,我叫你燕君,好不好?” 燕寔嘴里塞着面,抬脸看她,眼尾红着,飞速咽下后,才笑起来,非常随意地说:“男宠也可以啊,我不在意。” 李眠玉立刻轻拍了一下他的胳膊,她又笑,“那怎么行,我的夫君性子沉静敏捷,武功高强,无人可敌,又生得俊俏挺拔,身姿如剑,宽肩窄腰,双臂有力,双腿修长,实乃当世第一美郎君,怎么能做男宠,你必须与我站在一起,是我名正言顺的夫君。” 燕寔是第一次听她当面这样夸自己,呆了一呆,脸都涨红了,眼睛直勾勾看着她,好半晌,忽然慢吞吞问:“那你最喜欢我哪里?” 李眠玉睫毛闪烁,目光缓缓在他身上游了一圈,在他腰上停留得最多。 燕寔低笑出声,牵过她的手按在自己腰上,往下摩挲了一下,“你最喜欢我的腰。” 李眠玉蓦得脸也通红,没有否认,“谁让你有一把好腰呢!” 燕寔笑了起来,捉着她两只手都按在了自己腰上,“吃饱了吗?吃饱了就让你玩。” 李眠玉抿唇笑,调息一般捏了两把他的腰,才是柔声说:“燕寔~我让赵平丘来过了,皇祖父的信我拿到了。” 燕寔的眼睛还漫着笑,朝她看去。 李眠玉牵着他的手朝床榻边走去,“皇祖父这封信里只说了解蛊之法,没说别的,我们今夜就解蛊……”她话说到这,顿了一下,歪头看他,娇矜道:“今夜你要辛苦一些。” 她在床上坐了下来,挺直腰背,抚了抚颊边的头发,又端庄起来,燕寔一看她这架势,想起从前,又想笑了。 “信呢?”他问道。 李眠玉本不想给他看信,但一想,他们之间,无有不可说,她将放在床头的信给他看,“读吧。” 燕寔低头看信,信上果真只一句话——“玉儿引入母蛊,阴阳合道至蛊活,从此往后,同生共死,子嗣延绵。” 李眠玉趴在他胳膊上,声音轻柔:“我已经让那小东西爬进皮肤里,蚊子咬似的,倒也不疼,皇祖父不知哪里弄来的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我身体好,气血充盈,一定让我们活得长长久久,燕寔~就是不知道皇祖父说的蛊活是要阴阳合道到何种程度,反正今夜你要多努力一点。” 燕寔读完信,松了口气,他怕解蛊要放她的血之类。 他放下了信,偏头看她,目光湿润。 李眠玉抱住他脖颈,仰脸吻住他,“我最俊俏最厉害的驸马,现在我们该媾合了。” “我还没洁牙。” “……没关系,我批准了。” 燕寔闭上眼,长臂将她搂进怀里倒向床榻,床帐被他合上。 “小玉~” “嗯?” “百岁为期,我……” “不要说了,我要活到起码一百零一,活成老妖怪,你不许嫌我那时皱纹满脸不好看。” “那时你依然是我心里最美的公主。” “燕寔~你老了一定也是最俊美的。” “明日我要找孙医士找美容方。” “燕寔~你用力一点!” “这样呢?” “快一点啊,我现在是女帝了,不是公主了,我承受得起!” 少年男女纠缠在一起,满腔爱意,缠绵悱恻。 长夜漫漫,烛火莹莹,春景无边,笑闹两句,此生绵长。 ——正文完—— ----------------------- 作者有话说:正文完结章掉落红包么么么么!后半段重写加了两千多字内容,抱歉昨晚上睡得晚凌晨三点多才睡,写得不够好,早上起来左思右想决定改,现在这个结局才是符合小玉和小燕人设的。这么多本文第一次结局大修,昨晚睡太晚了真的没写好抱歉!),再次谢谢大家的包容,么么么么么!晚点可能还会在这个基础上做修改调整细节。其他人的结局比如崔云祈,卢姝月窦白飞等在正文后续的番外里会写,正文结束到这里,(原定的就是小燕身体解决就正文结束),剧情方面写得快,打仗那些没有细写,因为本文主感情啦,而且这个朝堂布局也没什么值得多写那些,前面都有铺垫,朝臣对卢元珺失望,本就失了民心,加上宿龙军的强势,所以几笔做背景剧情描过,谢谢大家的包容!!!!!接下来会抽空全文精修一下细节,检查bug,番外会休息一两日再写,可以看我置顶评论,想看的在那下面可以留言。 然后推一下一个前两天写的预收《男主他终于重生了》大甜文,白切黑女主v傲娇嘴硬男主。 文案如下:伏穗是世人皆知的女魔头,貌丑心狠,她靠着手段强取豪夺了仙界白月光第一美男白离玉,婚后把白离玉关在洞府内,后来听说白离玉被驯服了,爱她爱得死心塌地,成为三界有名的模范夫妻。 对此,白离玉临死前有话要说。 “那我打又打不过她,狠也狠不过她,不听话她就不给饭吃,还给我喂春丹,不和她好就要爆体而亡,我能怎么办?我只能捏着鼻子和她好了。” “什么?逃跑?你以为我没跑过吗!我一跑她就要砍了我的腿,是砍诶!不是能治好的打断!我立刻就哭着跪下了,伺候她三天三夜,总算揭过这一茬。” “你说这样活着没意思?可是她说我就算死掉了,她也要把我弄成傀儡尸,把我的魂锁在里面,谁也不记得就只记得她,然后也不用干别的,整天和她这样那样干。” “假如我能重活一次,那我肯定……” 白离玉也没想到,一语成谶,他竟然真的重生了,重生在他遇到伏穗的一百年前。 他先是大喜,自由自在玩乐了三个月,三个月后的一天晚上,他梦到了伏穗,夜半起来时,有些恍惚,想想她那么爱他,死前还为他挡了剑……虽然没挡成被捅了对穿,但好歹他们也好过。 于是他决定去暗中偷偷看她一眼,在她毁容前帮她一把,免得她因为毁容心理扭曲,彻底杜绝她强取豪夺自己。 -- 白离玉找到伏穗时,她还是不知名小山门的小师妹,安静乖巧,秀美绝伦,文文弱弱的,一点不像以后貌丑嚣张的样子。 偷偷跟她的第一天,他就发现了两件事。 第一,伏穗喜欢她师兄。 第二,伏穗的师兄和他有八分相似。 白离玉:“……” -- 白离玉气了三天三夜,心肝脾肺胃都气疼了! 第四天,他缓了过来,开始怀疑伏穗是不是早就见过他,甚至她会不会也重生了,所以找了她师兄这么个替身? 是可忍孰不可忍,第七天,他跑到了伏穗面前,打算对她说一通狠话骂她。 果然,他还没开口,她就看着他的脸呆住了。 他冷哼一声,他就知道! 伏穗盯着他眉头忽然皱起,拔了剑,“哪里来的妖物敢幻化成我师兄的脸?东施效颦!” “……我是白离玉!” “什么白鲤鱼黑鲤鱼!”伏穗的剑捅过来,眼都不眨一下。 白离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