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财经周刊》 第1章 造神计划 大宋开封出了一位活神仙。 摆摊算命,指点迷津,发財转运,无有不灵。 传言说是赵公明转世,看谁谁走运,指谁谁翻身,特意下凡来送有缘人一场富贵。 上自公卿,下到走卒,无不想求得一卦,好让自己的人生更上一层楼。 但是,神仙要问三个问题。 答不上来,你这辈子就算没財运。而且神仙行踪飘忽不定,非常难找。 十九岁的大宋官家赵頊不信邪,虽然骗子多,可万一是真的呢。 皇帝也缺钱,而且缺大了。 大宋財政已经连续亏空二十多年,外面的积欠都加起来有七千多万贯,把皇位卖了都赔不起。 好不容易找了个背叛阶级的王安石,愿意为国敛財,如今天天在政事堂被指责麻了。 要是真有个神仙能指条明路,那大家就解脱了! 他决定亲身去试一试。 东城门外,五厢营,马前小街。 当街立著一条旗帜,上写“有偿諮询”四个行书大字。 一桌、一椅、一壶,一个钱笸箩,那人二十许,身著浅蓝色麻布长褂,正在看书。 乔装打扮了的赵頊,走到桌前,付了卦金。 那人挪开书,是一张稜角分明的脸,脸略长,眉眼也长,看人的方式像是只野狼。 卦师上下扫视一番,著重盯著赵頊腰间的玉佩看了两眼,看罢,摇摇头。 “你这事儿我管不了,另寻高明吧!”说著,继续看书。 赵頊乾脆把玉佩摘了奉上,又冲侍从示意,补了一把金豆子。 卦师好大为难似的,深吸一口气,长长的嘆了一声。 “三个问题,答对了你问;答错了,拿钱走人!” “好!” “价涨则量跌,价跌则量涨,是为常理。问,米荒之时,价越涨排队者越眾,此理为何?” 赵頊十九岁,通读四书五经,惯看春秋史记,这点问题他还是明白的。 “盖因米荒之时,商人屯居积奇,今日不买明日更贵,不得不抢购米粮。” 赵頊洋洋得意,就这么点问题,那些答不对的是不是太蠢笨了一些。 “请出第二题!” “长生库借贷,平年一成五,丰年一成三,荒年两成。反而丰年借贷者眾,此理为何?” 赵頊一愣,怎么还连环套呢? 米荒抢粮是因为怕钱贬值,可借贷不就应该是利息越低借的越多,傻子才会挑利息高的时候借钱呢。 但又一想,好像有些不对。 丰年应该百姓不缺钱,荒年才缺钱,那样就应该荒年抵贷的多。 越想越复杂,烧的有点脑仁儿子疼。 “弟子不知,还请赐教!” “长生库借贷者小户居多,荒年仅够度日,当以节衣缩食为要。到了丰年,略有富裕,方敢借贷添衣添儿女。” 哦!原来如此,这买米跟买钱,差的是缓急之辨。 要生活好时扩大经营,生活差时止住亏损,人性之理果然复杂。 “我还想听第三题!” “经营长生库,两成息,若有两成贷户不能偿债,一千贯本金当季收入几多?若要赚一百贯利息钱,当定息几何?” 赵頊心说,烦不烦啊,怎么还是个连环扣。 死当两成,自然亏掉本钱两百贯,再加上另外八百贯的本息,一共是玖佰六十贯。 若要赚一百,还是先亏两百的本,用八百贯赚到一千一百贯,那差不多就是三成七还多一些。 可那已经算是朝廷禁制的高利贷了啊? 朝廷青苗贷两成息放贷,王相公说必然得息两成,那下面州郡为通过考评,也只得將死当户转嫁到其他户上。 这样一来,朝廷和官家成了放高利贷的了? 忽然,赵頊感觉脑子里磬儿、鈸儿、鐃儿一朝都响了起来。 天旋地转,似乎江河顛倒,时光逆流。 “小爷,小爷,醒醒,醒醒!”过了好久,赵頊重新回到现实,再看眼前已经没人了。 “小爷,卦师回去了!” 他抬眼往僕人所指看去,竟是一间典当铺,牌匾上写著“惠民钱行”四个规整的楷书。 此人应该已经看出自己身份了,方才做此提醒,真神人也。 望著牌匾粗虚拜一番,算是还了三题之师的礼。 得回去再跟王相公商议商议,这新法是不是推的操之过急了。 赵頊等了三天,皇城司送来了对財神爷的调查案卷。 李长安,年二十一。祖籍扬州,十年前丧父后,隨母投奔外祖父张文彬。 张家有杂货店、米粮店多处,书坊一间,好大一个当铺,在西城甜水巷排號第二,是有名的员外。 元宵节祖孙因娶亲一事大吵一架,李长安被赶至东郭小店,从此自谋生路。 皇城司副使曹叡补充道:“此子不似良人!” “哦?” “从小顽劣,不读四书五经,不习经营置业。好奇淫技巧,与苏学士攀交,常大言,自己有经天纬地之才,要做什么邸报。对,叫財经周刊。” “財经周刊?” ----------------- 马前小街,惠民钱行。 李长安侃侃而谈,正在给四个毛头小伙子开工作会议。 会议室內,中央是一条长桌,桌上铺著雪白的绸布,中央摆著一溜绿叶植物。 长桌的前头是一块刷了墨汁的板子,上面写著“日清、日洁、日毕”几个字,字下面用铁针订著好几张表格。 房间內简朴素雅,並没什么多余的家具,只是窗子用了上好的琉璃,所以光线特別足。 “......他们,是这个世上最大的財富,最大的宝库。我们的第一步,就是要征服他们,占有他们!古往今来,成大事者,无不充分调动和利用了他们。他们是最好的韭菜,最好的羔羊,最好的炮灰,最好的牺牲品。他们知识匱乏,见识短浅,被隔离成一个个孤立的个体,失去了所有反抗的力量。可是只要用希望,哪怕只是虚无縹緲的希望,就能像用胡萝卜驱使驴子一样,让他们为你卖命! “诸君,请相信我,只要完成下一步计划,他们將彻底臣服於我们製造的幻觉,將会踏上我们指定的道路,为我们衝锋陷阵,推倒最坚实的城墙,打倒最强壮的敌人。到那个时候,你们!將成为世界的主人!永远的领袖!创造新世界的救世主!古往今来唯一能改变现实的神明!” .................... 会议结束之前,照例右拳捶胸两下,然后向前伸直手臂,高喊一声: “忠诚”! 会议开完,每个人领了任务,退席离去。 刘三强偷偷返回,像个贼一样,把屋里的资料都翻找了一遍。 “誒,总裁老说逆练《马经》,我找遍了典籍,也没看出来哪一版《马经》写的是经济財经之道啊?” 他越想越糊涂,难道是自己听错了,还是世上真有一部讲经济的《马经》呢。 回到钱行的柜檯,广和广孝两兄弟一脸的亢奋。 他俩都是张员外家的家生子,打小时候就给少爷当长隨,这次分家成了李长安的家產。 李长安恢復神態,继续当他点石成金的高人。 “广和,你去城里伙计。 “薪水翻倍,管吃管住,干好了还有奖金。挑性子稳重,看起来够忠的!” 张广和应声称是,从墙上取了褡褳,拿出葫芦灌了水,嚼著干饼就往外走。 李长安摇摇头,一脸苦笑。 老子开你一个月五贯的工资,还特么跟我这演苦情戏,忠也不在这上面啊。 “少爷,我呢?” 广孝是个閒不住的人,总是怕没活儿干了,少爷把他撵回老张家继续受苦。 “你去找一些口条麻利的,一日五十文,以后替咱们上街宣传业务!” ----------------- 人都走了,李长安也放鬆下来。 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藏青色布草纹的仿牛皮日记本,已经很破旧了,边角磨得包了浆。 上面金漆描底印著一些字母:ntu history of political economy 2014;advisor—david zhang 翻开封皮,前面的页码已经撕掉了不少。 第一页的標题写著《火柴计划》,实验记录过程一堆,结果一栏写著“fail”。 新的標题叫《大火炬——大宋罗马改造计划》。 实验过程备註: 《火柴计划》2.0,由於大宋精英缺乏对纯粹理论的热爱,以及强烈的实用主义风格,思想孵化实验完全失败。 二期实验改思想启迪为理论传播,暴力推进位度进化和思想革新。 实验步骤: 1、获取声望,建立位格优势; 2、获取资金,打造宣传阵地; 3、孵化人才,夺取变法主导权; 4、改革社会,建立商业文明; 5、总结经验,结题。 备註:由於指导教授大卫·张的缺席,全部实验由本人完全独立设计,具有完全的独创性,故此希望各位评委能予以谨慎鼓励。 这是他独享的游戏,把生活当成一场实验。 要是成了,自己就比肩开山之祖“亚当·斯密”。 失败了也没啥,不就是王莽第二么。 缺少经验,这不重要。 满大宋把王安石、富弼、韩琦、司马光、文彦博、苏軾、欧阳修捏一块。 他们更不行! 这个祖师爷,老子当仁不让啊! 第2章 逆练马经 前期造势完成了大半,下阶段就是搞钱。 搞到了钱,才能招募人才,才能组织舆论,才能建立话语权。 有了话语权,那就可以开展超大型社会实验了。 可惜没有广播,要不他创作点语录,搞点歌曲,不出三年自己就能成真神仙。 这一天,李长安梳洗打扮,换上了宽袍大袖、高冠博带,一副高人作派。 门口停著辆小棚驴车,一见面,满脸堆笑把他迎过去。 “神仙爷,以后出门你就叫我,要是让你坐了別人家的车,我这好几天都睡不著觉。” 李长安上车,微笑点头,问了嘴生意情况。 “好,好著呢!现在车行有二十辆驴车,十二辆马车,一天到手五贯还富裕。关键是舒心,比给相爷当马夫可强多了。” 这人也是李长安点化的凡人之一,不到一个月,从贵人家的奴才,一跃成了小老板。 今天,他是去谈校舍租赁的。 作为一个从未参加过工作的人,思来想去,轮到自己干,他还是觉得教育產业最靠谱。 市场清晰,流程明確,產品简单。 这是一处占地十亩左右的旧仓库,如今已经翻修的七七八八,还差种些草调节气氛。 驴车刚到,门口已经有位四五十岁的中年迎候。 “神仙爷,您瞧瞧我收拾的怎么样?装个几百人学艺,完全没问题,只要弄点石子儿铺条路,后面就齐活了。” 地方確实不错,离著东门不远,边上还挨著运河,输送物资方便极了。 看了一圈,非常满意。 “风水不错,就定这里了,租金几何?” 中年商人弯腰鞠躬,抬手轻轻的打了自己一巴掌。“神仙爷您这不是骂我么,要没您指点,我现在早上吊见阎王去了。” “这地方您儘管用,用到啥时候都行,反正我也不经营麻绳了,留著这仓库也无用。” 做生意么,钱还是要给的,最后谈定,只象徵性的给一百贯一年。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出了门口,李长安忽然回头,指著大门口。 “这样,你这也是善举,得让出入此校的人,都念你的恩情。择日咱们雕一座你的石像在此,也算稳固你的財运。” 听李长安这么说,商人连连作揖,恨不得跪下磕头。 这待遇上哪儿找去,虽然比不上生祠,这也差不许多了。 回到钱行,安排了后续的装修和设备採买。 一切敲定,吩咐自己的长隨小廝:“广和,你那伙计也培训的差不多,明日启动招生。” “好咧,您就瞧好吧,保证马到成功。” 跟少爷久了,大家都想挣钱。可这次不一样,除了工钱,每招一个人他还有五十文的奖赏。 ----------------- “號外號外!有好事儿啊,大家都来听一听啊!”培训了七天,负责招生的伙计还不明白到底什么是“號外”。 饭熟了只管吃,有钱只管挣,东家让吆喝什么就吆喝什么。 东郭这一大片都不算富裕,家里有条烂板凳都算好家具。 听著有人吆喝,閒著没出工或者没活计的都跑出来看热闹。 “小伙子,什么事儿啊,是朝廷要发卖陈粮么?” “呦!大娘,这可是比那更大的好事儿!李財神听过没,就是点石成金的李神仙,他慈悲心大发,准备帮咱们穷人找活儿干啦...” 人越聚越多,小伙子也越来精神。 招一个人,小掌柜说另赏二十文,来听热闹的都是银子啊。 “大傢伙可听好了,头一期拢共就招五百人,全是介绍到富贵人家或者酒楼饭店做厨娘和伙计,保底每月700文收入。” 怎么开头,这都是小掌柜一板一眼教过的,绝不能自己错了顺序。 大哥大姐,老姑老婶子们一听,天底下还能有这好事儿? 牙行荐工,那可都是收银子的,还得挑长相人品,家里祖坟没冒青烟可捞不著这好便宜。 “小伙子,快说,怎么才能选上?” 眾人急的,差点没把小伙子当场给扒了。 “誒誒誒,谁拽我裤带干什么!都安静了听我说!第一,咱这个荐工之前需要上学。” “啊?....” “怎么出门扛活还要识字儿啊,我滴娘咧,字儿杵我眼前我也不认识它啊!” 小伙儿找了块谁家废弃的磨盘石站了上去,总算脱离虎口。 “你们想啊,人家深宅大院,厨房都比你们住的地方大,不学了本事,你过去了连葱丝都不会切,试工也过不去啊!” 眾人一听也是,要是自己这燉麵糊涂的手艺就能赚钱,谁还在家閒著。 “李神仙从洛阳亲自邀请的燉粥师傅,酒楼开一个月八十贯的老灶头亲自教学,什么八宝粥、蔬菜粥、皮蛋粥、鱼片粥、海鲜粥,你们听过和没听过的,全都包教包会。学了手艺,一个月至少一贯的工钱,比学伙计有赚头。” 什么粥? 都把大伙给听迷糊了,小米粥、大麦粥、糊涂粥大家知道,谁编的那么些奇奇怪怪的名头? 一贯钱,额滴个娘嘞! 俺个老婆子要能挣那么些钱,儿子娶媳妇不就能早两年了,死之前咱也能抱上大孙子。 讲到最后,群眾已经比听了村口小媳妇的八卦还热,烤的人面红耳赤。 见火候到位,小伙子图穷匕见。 “包五年工作,学费十贯钱,要报名的跟著我,一会去惠民钱行办手续!” 一听十贯钱,好似一盆冬井水泼在脸上,大伙瞬间清醒。 麻麻的,要是有十贯钱,谁还搁这破屋烂瓦里窝著,早去换个地方討生活了。 “瞧好了,李神仙知道大家没钱,所以特意推出了一项【就业贷】!凡是想上工的,贷钱交费,未来三年付清,不收分毫利息。” 什么玩意儿?借钱上学,这不还是牙行那一套么? 蠢人还在攒怒气,聪明的已经觉出味儿来了。 不要抵押,不签身契,免费学手艺,然后还给介绍挣钱的好工。 天上掉馅饼啦,这还不赶快接著。 不等小伙子接著解释,听明白的已经拽著他往马前街的方向快跑。 五百个名额啊,去晚了那不就得当伙计,伙计可没厨娘挣的多。 果然,到了马前街都没有下脚的地方,人山人海堵得是满满登登,鞋踩丟了都不知道。 宣传还没正式开始,名额满了! 李长安这头还在跟牙行的掌柜们吃酒,讲解自己的商业模式。 牙行的荐工钱照收,不过要换个对象,从富人和店家手里拿钱。美其名曰,这叫人力资源服务费。 厨娘和伙计契约並不外签,而是一直掛在牙行。 隨时换人,直到满意为止。 至於教学水平,隨时参观,全请的是最好的师傅。 牙行存在了千年,头一遭改换方向,从东家要钱。大伙不是很转的过弯儿,多数都是低头吃菜,闷头喝酒。 有个带小帽的老头仗著是会首,停箸提杯。 “我有一句不知当问不当问,说错了你別见怪。” 李长安举杯遥敬了一下,表示同意。 “咱们牙行受开封府管制,所签契约有数,怕是吃不下官人那么多的学徒。要不这样,我带几个人试试,身契还是放在你手里。” 毕竟头一次合作,漫天要价落地还钱。 “成啊,徐掌柜发话,这劝我听!” 上下游打通,学校正式开业。 没报上名的只能在家拍大腿,眼巴巴的看著別人去当学徒,一个月后挣一贯的工钱。 只是这学校多有不同,笔墨纸砚几乎没有,课桌板凳半片也无。 通敞的房子里修造了一溜灶台,一张长案上摆著菜刀、勺子、各种杂粮杂豆。 大师傅往前一站,满脸的烟火气,都能闻著米香味儿。 学员们这才安定下来,要学手艺嘍! 打太祖太宗那会到今天,终於有对穷老百姓传手艺的地方嘍! ----------------- 消息传到宫廷,赵頊再次陷入了迷茫。 这李长安到底要干什么,不是要点化世人,教人翻身发財么,怎么又干上了“火头军”学校。 叫来曹叡,“你去查访一下,是真是假。让开封府也管一管,別闹出来什么么蛾子。” 聚眾行事,自古以来都是大忌。 当皇帝的都怕大工程,恨不得拿禁军全副武装看著。李长安在皇城脚下,天子跟前,总不会想造反吧。 不行,自己还是得亲自去看一看。 第3章 赏承义郎 李长安社恐了。 大宋穷鬼们热情的有点过分,就业贷这么明显的套路,哭死哭活的非要上车。 他的钱行被人堵门了,而且一堵就是三天。 乌泱泱的一群人,祈求声、哀嚎声、抱怨声混杂在一起,还有磕头烧香的,他现在是连一步都不敢出门。 这可咋整,老百姓想贷款上班的呼声太强烈了。 就在他百愁莫展的时候,开封府到了。 天子脚下,皇城根儿底,聚眾示威呢这是? 总捕头带著二三十手下过来镇压,可一见之下,立马傻眼。这特么人也太多了,带的人手不够。 留人望风,赶紧回去求援。 半个时辰后,皇城司派了全副武装的禁军把马前街前后围住,开始喊话。 “可有做主的,限一时三刻出来归案,否则別怪刀剑无情!” 往日穷苦百姓见了官军无不怯懦避让,今天中了邪似的,谁也不肯退后。 被逼无奈,捕头只能抓个青年出来问话。 “捕头老爷,求求你让李神仙开门吧,我们要贷款,我们要上学,我们要活路!” 抓一个是这个话,换一个还是一样。 捕头明白了,一切根由都在这个李神仙身上。 拔出腰刀,驱开人群,捕头上前砸门。 “什么李神仙,鬼神仙的,赶紧出来受枷伏法,耽搁一刻,保准叫你人头落地!” 底下苦求的人们一听,这可不行啊,没了李神仙谁给老百姓找工作。 呼啦啦一拥而上,竟把捕头七手八脚给扒得只剩个褻衣。 “反了!反了!赵將军,赶紧镇压吧,这是一帮反贼啊!” 皇城司禁军刚要行动,忽然从身后伸出来一支大內腰牌。“驱散人群,不得乱动刀兵!” 费了好大功夫,禁军大汉终於把人劝走了。 赵頊走到惠民钱行门前,想了想,又退回去,让太监前去叫门。 李长安跟广孝在里面瞅著呢,赶紧把门打开。 “官府问话,是何缘由聚集百姓,搅闹开封不安?” 李长安也委屈啊,谁能想到大宋人民这么热情,上赶著过来挨宰。 他现在明白为啥孔圣人创业选教育赛道了,市场严重短缺啊。 “实在是校舍狭小,师资有限,一时顾不得这么多人。我已经加急印製名册,儘量给所有人排班,安排其就学计划。实在是人太热情,小店简陋,无法周全。” 太监一直把事情捋清楚了,才退入禁军丛中。 附耳给赵頊讲了一遍,大致就是善事做过了头,百姓爭抢,並无越矩之事。 赵頊觉得今天这场面不適合显露身份,於是让太监吩咐皇城司和开封府各留一队人马维持秩序,別真出了事儿。 他也是今天才知道,原来还有抢著当下人的,为了一贯钱的薪水,竟然给人跪地磕头。 要知道,他的禁军可是月俸三贯,边军那边更多,月俸加开拔费加阵前赏,一个人十贯出头。 大宋一百七十万官兵,吃掉了国家財政的大头儿。 原来还有人穷苦至此,为了一贯钱就能以头抢地,哭求別人给自己贷款。 曹叡又调查了一阵,终於把事情原貌,巨细靡遗的给交代清楚。 “官家,我觉得此子不是好人,必有阴谋!” 赵頊白了他一眼,把卷宗前后翻过了,轻轻地放下。 这是善政啊,自己登基以来,朝廷处处掣肘,一部《青苗法》推到现在全是骂声。 看看李长安一介平民,居然放贷放成了圣人,这不奇也怪哉? 他决定去找王安石跟司马光聊聊,你们两个都自称天才,怎么连放贷还比不过一个商人呢。 有了免费的保安,惠民钱行终於敢恢復营业。 无限制接受报名,但分批就学,排队就业。嫌等不急的,隨时可退办手续,不收分毫费用。 呼啦啦,一连著半个月,钱行白天就没停过一刻钟。 最后核算,即便去除胡乱报名的,至少已经填了五千张表。这还没开放南城和內城,要不数量还得多上十倍。 事儿闹大了当然也有好处,不用自己宣传,消息灵通的权贵和富豪已经都知道了“厨娘学校”的事儿。 牙行那边已经有压力了,现在介绍生手的厨娘根本没人要。 而且,一堆人通过关係递话,要把自家的厨娘送来培训。不需贷款,现场结帐,费用高一点也行。 五百人,还没出校门,预定的帖子已经排到了一千多號。 消息一出,这回等著上学的都急红眼了 要是先头的都把好位置占了,到时候自己只能去中人之家,岂不是赚不到赏头儿。 惠民钱行帐上有了虚构的五万贯银子,每天教学费用连三十贯都不出去。 如果能全部就业,光这一回,钱行就能挣三万贯。 李长安他姥爷,省吃俭用大半生,早上吃咸菜条都心疼,四十来年才攒下三千多贯的家底儿。 李长安捏著帐本暗暗琢磨,帐上的数字,得想法变成现金才行。 根据经济史,最早的融资保理是罗马海商搞出来的,不知道大宋现在有没有这门业务。 五万贯搞出来四成,他就可以建一所真正的职大。 有了职大的牌子,就能招揽人才,就可以启动商业周刊的项目。 不过融资这事儿自己不熟,还得找合伙人钱韦明去。他毕竟是吴越钱家的后人,对钱这事儿,更有经验。 正琢磨著,忽听外面锣声阵阵,嚇得他还以为哪里又著火了,赶紧出门去看。 门前来了一队黑纱帽、红官袍的中官,头里是一名有补子的年轻学士。 “叫李长安出来接旨!” “我就是!” “摆香案吧!”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天地间,道德为先;家国中,善德为本。我朝立国,素重纲常伦理,.........。汝平日里,矜贫救恤,遇邻里困厄,慷慨解囊,不求回报,为眾人所称颂;更兼急公好义,但凡有益於乡梓之事,无不踊跃参与,全力成之。种种善行,如熠熠明星,闪耀於尘世,使一方风清气正,民风淳朴。今考量汝之德行,堪称承义之典范。特赐汝“承义郎”封號,以彰汝之美德,以励我朝臣民。望汝领旨后,再接再厉,弘扬善德,不负朕之厚望,为世之仪型。谢恩,钦此!” 没用磕头,撅著听完了宣旨,学士把圣旨卷好,放入盒中,安置在香案上。 “官家说了,让你好生做,若是能让东郭气象一新,到时候他还来找你!” 说完,一行人也不喝茶,还不要赏钱,敲敲打打的又走了。 广和伸手打开圣旨,拿手指甲在那儿扣到底有没有金线。 “少爷,承义郎是多大的官儿啊?不行,我得回去稟报老爷,说不定还能討一贯赏钱!” 看著广和奔跑的背影,李长安心说你想得美,老抠能给你一把铜钱都算大方。 皇上怎么会注意到自己呢,自己这就算弼马温受封齐天大圣了么? 第4章 王安石 钱韦明回信儿说,汴京大额典当融资的单位有两家,一家是大相国寺,另一家是蓝帽回回。 一想到要去跟和尚打交道,李长安又社恐了一些。 跟人辩经的糗事歷歷在目,这时候大长脸苏軾又不在,去了要一个人承担火力...... 一想起大长脸,这傢伙守孝三年,啥时候能回来啊。 他不在,自己就是唯一的长脸,连个可取笑的朋友都没了。 ----------------- 张广和一路小跑,进城搭了马车向西,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甜水巷。 刚跨进大门就开始吆喝,“大喜!大喜!咱们老张家大喜啦!” 没走几步,被他老爹赶上,照后脑就是个大脖溜。 “瞎嚷嚷什么呢,多少天了不知道回来!你个小畜生,老爷平时白疼你了,还不快跟我去稟报!” 拉著儿子就往张老太爷的屋里走。 一进屋,广和啪的往地上一跪,“老太爷,广和回来跟你报喜啦!” 老爷子仰歪在软塌上迷迷瞪瞪的,忽听这么一吆喝,嚇的一蹬腿儿,呼隆一下坐起来。 俗话说外孙是狗,吃完就走。 爷俩吵架,这王八羔子是真不想家啊。 弄俩家生子过去当长隨,就是为了跑腿报信的,居然十天半月才回来这么一趟。 “何喜之有啊,小兔崽子肯低头认错了?” 张广和心说,老爷您自己养的啥东西自己不知道么?心眼抠出来,比干都得甘拜下风。 你以为靠钱就能困住他,哪知道这些年少爷都交了多少狐朋狗友,隨手就借出来三千贯,都赶上咱老张家家底儿了。 “太爷,大喜!少爷因为办了慈善,受了官家的嘉奖,御赐八品承义郎,咱家出官老爷啦!” 按照他想,老太爷一高兴,不就把吵架的茬儿揭过去了。 从此爷孙团圆,一家人携手赚大钱,他也不用夹在中间不好做人。 老太爷眯著眼寻思了老半天,怒气越来越盛。 小王八羔子这是气自己来啦,你看我离了你过得有多好,还不赶快服软。 他这个姥爷很有信心能洞悉孙子的心思。 念及此处,恨意高涨,扯了拐棍就要拿张广和解恨出气。 张广和原地一个驴打滚,尥蹶子就跑。 还是去问大爷和姑奶奶討赏去吧,这老太爷太抠儿了,不给钱还想揍自己,一点理也不讲,怪不得少爷要离家出走。 这世上不顺心的不只是小人物,大人物也一样烦恼。 王安石,一国宰相,现在就很头痛。 他是抱著捨身成仁的信念开启变法的,得罪了门阀,也背叛了寒门,几乎是死无葬身之地的前景。 谁跳出来给他难堪他都能忍,唯有皇帝赵頊不行。 你个十九岁娃娃,鬍子都没长全,不是老夫帮你们老赵家背“变法敛財”的黑锅,眼瞅著大宋朝就得黄摊儿。 连欠带借,一共七千多万贯的外债,我不下黑手能抢回来么? 谁知小皇帝吃了什么糊涂药儿,第一次是拿著三个难题来折磨自己,现在又捧出来一个狗屁“青苗贷圣人”。 要跟自己打擂台? 皇帝你是不是吃多了麵糊涂,把脑子也给堵住了! 看了一阵各地关於《青苗法》的实施反馈,王相公心火越烧越旺。 下面的人太不爭气,坏帐率居然到了四成。 以后啥也別干了,光放贷就能把大宋这点家底儿败攉光了。 带著一帮废物,怎么中兴大宋,我老王心里苦啊。 见父亲满面愁容,旁边帮著批註函件的儿子抬头相劝。 “父亲无须上火,船到桥头自然直嘛。咱们有考成之法在后面盯著,谁亏了钱,让他多磨堪几年,就不信这帮人不卖力气。” 王雱是王安石的左膀右臂,老王家的第二天才。 外人不以衙內相称,一般见面都呼之为“小相公”。 王安石当然早有定计,可现在有了变化。皇帝捧出来一个李长安,显然是对自己的成果不太满意。 “元泽,你亲自跑一趟,看看这个李长安搞的什么鬼!” 王雱应声称是,拿起李长安的资料翻阅起来。 一看之下,立马心底恼火,这傢伙不是前几年跟自己赛诗的西城紈絝么? 四年前他陪父亲进京述职,那时候还是英宗皇帝在位。 当时蜀中天才苏子瞻也在京,他有心探一探对方的成色,於是在某一次宴席上借著行酒令比试诗词。 就是这个李长安半路搅乱,做出来一首“俏也不爭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抢了大家的风头。 一个紈絝,不斗鸡走犬,搞起来“厨娘学校”了。 这孩子口味到底是有多重,是七十二正店玩不起,还是嫌弃大相国寺的小姑娘不好看? 看著看著,他忽然有个不好的猜想。 难不成,这是权贵和门阀派出来故意给父亲难堪的人? 那也不至於是个乳臭未乾的小子,大宋朝的世家门阀都废物成这样了是么。 “父亲,我这就去查,看看他后面的尾巴到底有多长?” 王安石现在哪有心思跟人斗法,自己这边还一屁股黄泥呢。“若是没眼色的,找个错处,给他发落到边远军州去!” 一句话就给李长安判了流放,这就是大宋第二人的实力。 第一么,当然是託孤重臣老臣文彦博。 这人也注意到了李长安,不为別的,而是他搞得什么点石成金,让家里用惯了的马夫辞职了。 老头儿人老力衰,出行全靠马车,没个好马夫一天顛的尾巴根儿疼。 可恨的李长安,出主意让马夫去做什么公共马车,每天在城里跑车拉人。 像话么,这像话么,老夫堂堂枢密使,潞国公,一年上万贯的收入,养不起个马夫? 装神弄鬼的傢伙,欺负到老子头上来了! 真是马王爷不发威,你不认识我有三只眼。 平章事的公廨离枢密院不远,老头还没想出来怎么收拾李长安呢,小相公王雱就到了。 ----------------- 李长安在家等了一半天,终於等到自己的合伙人钱韦明。 “说好了去找几个伶俐人做財经记者,你这不会是回家生孩子去了吧!这培养过程有点长,怕是来不及啊!” 给钱韦明气的,差点要揍人。 李长安给的面试题,他跑遍了太学和国子监,就没几个人能及格的。 即便及格,一听说是要跑市坊里调查货品销售数据,一个个都直卜楞脑袋。 大家上学是为了做官,谁给一个破邸报当伙计啊。 “有话快说,我还真打算从太学请假,回钱塘找些自家子弟听用。別笑,这个总编我当定了,倒要让你看看名门的底蕴!” 第5章 第六天才 如果一个人不能理解保理融资,那他的脑袋一定装的岗岩一样的脑浆。 在讲述了两个钟头以后,李长安非常想把好哥们的头颅用锤子砸开,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成份。 多么简单的道理,用远期收入抵押贷款,多么成熟的金融模式,为什么就理解不了呢? 钱家家学渊源,从唐末至今已经小两百年,钱韦明还是头一次听说,典当物还能是没到手的预期收入。 俩人爭执不下,马上就要感情破裂之际,一个身影出现了。 高高的青丝髮髻,上面缠著一条绸带,稜角分明一张如冠玉般的脸。 一袭淡金色的丝袍穿在他身上,著实有种吴带当风的既视感。 这位公子刚进屋,架势还没摆开,话也没说一句,就被李长安一只爪子抓过来,塞到椅子上坐下。 “巧了,大宋排第六的聪明人来了,让他做个评断,我是不是在做骗人的勾当! “你听好了,是这么回事儿。我这惠民钱行现在放了五千份贷款,每份十贯,未来三年內结清。现在,我想把这五万贯典当给大相国寺,以每年一成五的利息借出来两万贯,你觉得这是不是骗人?” 王雱略一思索,这小儿都能回答的问题,为什么要问自己呢。 大宋典当的规矩,押当借钱,当者必为实物。难道这孩子不但口味异於常人,脑子也不一样么? 用没到手的钱典当,那怎么质押,一旦死当,如何求偿? “凭什么我排第六,前五都是谁?” 嗯?李长安感觉到了思维的惯性力,差点晃了个精神上的跟斗。 “说正事儿!前五至少有十个,我、苏子瞻、你爹、欧阳修、司马光、富弼、韩琦......” 王雱猛地往上一窜,刚要站起来,对方一双大手按著他的肩膀,又把他压了回去。 “快说,要不等苏子瞻回来,我让他写诗编排你!然后请所有的女妓一起传唱。” 秀才遇到兵了,王雱一身的贵公子气,在这个他討厌的紈絝面前完全失效。 知不知道,我现在是小相公,进皇宫大內都如履平地的! “肯定是来插队约厨娘的是吧,答应你了,第一批肯定给你留一个最漂亮的!”李长安异常大方。 王雱差点没被气死,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老子才没你那种怪癖,好好的姑娘不喜欢,偏要弄什么厨娘。 好在钱韦明是世家出身,总算有些礼数,在王公子彻底疯狂之前,把李长安给拉开了。 “小相公,你来评评理,天底下哪有用没到手的东西来抵押的?” 王雱心说,我该你们俩的啊。 大老远过来的的,我进屋一句招呼没打,一口水没喝,跑这来给你们断官司来了? 不冲吴越钱家的面子,他现在就想把李长安发配詹州,还有另一个可恶的大长脸苏軾,还有死老头儿司马光。 一瞬间,王公子的发配名单已经数到了十几个。 李长安也意识到自己有点粗鲁,赶紧吩咐伙计给王公子上冰镇的蜂蜜水。 王雱刚要说话,李长安似乎已经提前进行了预判。 “我问你个问题,大宋明年的岁入是不是钱?是钱的话,能不能先从商家借出来钱?” 叮.....! 王雱好像脑子里有一条弦忽然动了! 用钱借钱,用明年的钱借今年的钱,用远期的收入抵押,套出来当下的现钱,这招可以啊。 別人或许是骗子,可大宋朝廷能是骗子么,每年的税赋收入可都是上涨的。 拿起蜂蜜水来,里面还泡著一片柠檬,喝著確实润喉生津。 嗯,不愧是东京城有名的紈絝,比自己这个小相公还会享受,等回家了自己也这么做。 “说话啊,不是號称第六天才,连问题都没听懂吧,那我可要把你往后排了!” 提到第六,就像踩了他的大姆脚趾盖尔一样。 “庸俗,也就你这种庸俗之人编排什么天才榜,而且还隨意毁谤朝廷重臣,我看你是想去詹州了!” 王雱实在受不了这份儿屈辱,明明现在市面都承认他是王安石之下第一聪明人的。 嘴角一撇,非常不屑的把椅子挪远了一步,掸了掸自己的肩头,好像被人弄脏了似的。 “国朝税赋自然稳如泰山,你这小小钱行,地方不过千尺,伙计不过数人,凭什么也敢说是未来必定之钱?” 老实人不能往死里欺负,这不就逆反了? 李长安走到柜檯后面,抱出来一个木箱,打开上盖,里面是满满一箱子契书。 大手一拍,嗙的一声。 “就凭这个!咱大宋最讲契约,起码当下还讲。五千份签字画押的契书,谁敢不还钱,我上开封府告他去!” 王雱一听都乐了,《青苗法》之下,还是官府的贷款,坏帐率已经达到了四成。 你一个小小的钱行,將来能有三成人还贷就不错了。 他摇了摇头,小嘴一瘪,表示没看上。 “那这个呢?”李长安隨即又搬出来一箱子契书,“以后我跟东家签合约,为他们培养和派工厨娘,谁敢不还钱?” 这回王雱服了,心说不是脏心烂肺的人,绝对想不出这样的损主意。 厨娘成了飘在空中的纸鳶,线一直攥在钱行手里,成了任意盘剥的羔羊。 跪著要饭,李长安能干这个么? 他手里掐著牙行,断绝了厨娘自己荐工的途径,凡是想逃债跑单的,那接收她的东家,以后名声在东京城就得被牙行臭到姥姥家去。 “嗯......,虽然不合君子之道,但....勉强算可行吧。” 王公子心思早已不在,什么李长安,李洛阳的,不过是蘚芥之疾,眼下自己可是发现了解决財政危机的上等良方。 天下能借出钱来的地方很多,那么些解库,典当铺,商行,富户,世家。 盖著皇帝的御宝,三司的大印,再加上大宋一百七十万军兵,还怕借不出钱来? “告辞!本官今日尚有要事,没工夫管你们这点芝麻粒大点儿的案子,走了!” 王公子说走,毫不拖泥带水,仿佛来找李长安就是为了看一眼。 钱韦明感觉后背发凉,这俩人举止亲密,不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係吧。听说李长安是因为婚姻之事跟家祖大吵才分家的,这里面..... “嗯?你这么看著我干啥?” 李长安觉得莫名其妙,自己脸上又没长儿。 “总之,这钱必须借!有了钱咱才可以开学校,开了学校才能以聘请教师的名义招揽人才,有了人才咱才能培养財经记者,有了记者你这个总编才能採编消息,咱们这大宋財经周刊才写得出来。 “你要是不想做这个能指点江山的总编,我可就留著给苏軾苏长脸了。” 钱韦明:“李长安,你別欺人太甚!” 第6章 魔鬼的诱惑 谁敢抢走自己的总编位置,钱韦明就跟他拼命。 这个位置是他了三千贯投资买的,是自己放弃了太学举业换来的,即便是苏軾苏子瞻抢也不行。 这艘贼船,他既然上了,就没有不当船长的道理。 遥想四年前,李长安横空出世,从一个紈絝一跃成为汴梁文学偶像苏子瞻的至交好友。 俩人携手闯荡各种文人聚会,靠著一百道《天问》大杀四方。 天有多高,地有多远,月亮有多大,太阳有多亮? 水为什么要往低流,苹果为什么掉地上,车轮为什么是圆的,房子为什么是方的? 汴京的米价由什么决定,金银为什么能当成货幣,贫富差距是否总是在拉大,自由的商业是否促进了繁荣? 一对儿狐朋狗友,还藉此搞出来一份《大宋天才排行榜》。 结果遭到破防的太学士子集体驱逐,禁止他们登堂任何上流雅会。 要不是自己仗义出手,俩人早就被世家门阀沉河了。 几个月之前,又是自己拿了三千贯投资,才让这个两手空空的衰仔有了东山再起的机会。 那《大宋財经周刊》,必须是,也只能是他的! 什么苏軾,他家做过皇帝么,有上千的族人男丁么,有百万贯的家財么? 青史留名的机会,即便是天才,一生中也仅能遇见一两次。他试过了,文学和治政他都没天份,这是他仅有的机会。 超越管仲和桑公羊,成为举世第一经济大家的机会。 钱韦明双目赤红,鼻翼抖动,如同愤怒的公牛。 “好兄弟嘛,开个玩笑,別这么认真行不行?好了,总编必须是你的,苏軾来了让他在你手下当叠码仔!” 李长安不再调戏自己的合伙人,上哪儿找这么好忽悠又有钱的主去。 把两口箱子重新封好,又掏出来一份名帖。 紧握著钱韦明的双手,两眼对视,仿佛要托妻献子一般。 “一万贯,不能再低了,再低周刊今年就要难產,王安石就要全面铺开新法了! “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还关係到我们的理念,到底有没有机会拯救世界!” 嗯?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做什么? 瞬间,钱韦明的脑海中出现一堆又一堆的问號。 不是说总编辑的职位么,怎么自己又成了要拯救世界的英雄? 还没想明白,已经被李长安推著上了马车。 走到半路,忽然恍然大悟。 又被这个混蛋给忽悠了,说王安石变法亡国的不是他李长安么,阻止王安石的任务为什么要交给自己呢。 ----------------- 王小相公风风火火的赶回相府,一头扎进书房开始翻阅王安石的个人档案库。 《南唐》、《后蜀》、《闽越》、《吴越》、《南汉》、《湖楚》...... 大宋是个瘸腿子帝国,赵大赵二统一九州之后,根本没来得及梳理地方势力,留下了遍地世家。 这些档案里,就是他老爹搜集的南国世家材料。 此计必成! 小相公越看越有信心,大宋人实在太富了,隨便挑出来个世家就有上百万贯的家財。 只要能说动文彦博,让大宋禁军配合,就没有借不出来的钱。 赶在王安石下班之前,他静下来整理思绪,详细分析各种利弊,终於写出来一道《请借款紓困札子》。 这回小相公终於名副其实了,谁说年轻人就不会治国。 王相公又度过了一个烦心的工作日,这司马光和欧阳修天天给他找麻烦,宰相的日子也不好过。 迈进家门,下人端茶递水,洗了脸、漱了口,一身的疲惫去了三成。 好好歇一歇吧,明天御前集议,文彦博又该提西北欠餉的事了。 刚闭眼上要迷糊迷糊,王雱给他摇醒了。 看见儿子满眼精光,脸上喜色非常,最重仪表的他袖子上沾染了墨汁,老王心生奇怪。 总不至於李长安肯消停,就让他这个宰相之子如此开心了吧。 “父亲,你烦劳看一下我的札子,我想到解决眼前困局的办法了!” 老王强打精神坐起,王雱递上茶水,站立一旁给老爹捏著肩。 “嗯...,这是你想出来的?” “受了点李长安的启发!”王雱这个天才,还不屑於抢別人的灵感火儿,毕竟从灵感到万全的方案才是本事。 老王心怀大慰,自己这儿子越来越有宰相之风了。 假以时日,扶上高位,老王家三十年不倒,必將成为大宋的又一顶级豪门。 左手拈著札子,右手举著茶杯,老王心思飘向远处,深恨自己没能跟范仲淹同代啊。 要不,哪能让他“文正”在先。 看完了札子,闭眼思索一阵,想到了几条错漏。 “寅吃卯粮自古有之,超前徵税向来都是乱政,你这套借债之法,如何塞民眾之口呢?” 老王不是没想过借债,实际从庆历年间,朝廷就已经开始向民间借债了。 用夏秋粮税做抵押,或者把马匹拿出来典当,老赵家都干过。现在就凭一张契约借钱,能堵得住悠悠眾口么。 王雱早有准备,“咱们给厚利!以往朝廷借款大多三个月一分利,我打算给二分。大户放贷,不过两成五,这其中还要接受典当,用人管理,当心死当。咱们这借债,有三司两税作保,稳得两分的利息,乃是惠政。” 王安石又问:“饮鴆止渴,朝廷赋税不增,下一季的粮这一季吃了,下一季再借么? “而且,你以为有利息世家富户就不骂朝廷了?他们的钱藏著,便自以为安全,若是借给朝廷,就感觉成了肥肉。 “此计尚不周全,你再想想吧!” 入夜,王雱翻来覆去的睡不著,把媳妇折腾的眼珠子通红,浑身发烫。 思来想去,他一个人搬到外间的软塌上去了。 借债,这是最快的解局办法,安抚了西北军將,爭取了枢密院的支持,才是顺利铺开后续新法的前提。 这债非借不可,只是怎么才能办得漂亮呢? 王家另一个睡不著的人是王安石,宰相公也爱上了借债这口鴆酒。 有毒怕什么,大宋朝的哪一条政令没有毒? 关键是能解渴,能让他把局面稳定住,能让他挪出功夫来解决更重要的问题。 这债非借不可,只是该怎么借,才能不激起物议呢? 夜猫子飞过枝头,嚎叫了两嗓子,像有什么诡异东西侵入了这个世界。 两父子不约而同的想到了李长安。 这个妖人,一向诡计多端,办法既然是他想的,总该就有解决方案。 可是,真的要把这个变数引进朝堂么? 第7章 国债的诞生 “今日痛饮...,壮志未酬...,嗯哼嗯哼噔噔噔,甘洒吶热血写春...嗯哏嗯...啊秋!” 李长安一早上收到了眉山长脸怪的回信,开心的在摇椅上直哼哼。 长脸怪说他守孝三年已满,准备回师汴梁,再次踏平文坛。 並且,三年岁月,他已经修炼满级,写出了华夏史上第一部“哲学巨著”《九思》。 嘿,改变歷史多容易点事儿啊。 只要找到真正的聪明人,扔给他们一个能名垂青史的机会,一个个不都跟赤兔马一样么。 大长脸回来生活就有意思多了,能到处蹭吃蹭喝,还能装逼打脸。到时候重启“天才榜”,接著逗天下英才。 正自个得意呢,看见外面轰隆隆停下来辆“重型马车”。 谁把房子安軲轆上了,这至少是个公寓吧,有没有一厨一厅一卫? 车后面还跟著四个护卫,全盔全甲,压迫感十足。 嘎吱...,里面有人推开门,一身红袍,冲自己招手。 曹了,老子堂堂承义郎,八品的荣衔,你特么搁这招呼孩子呢? “李长安,来!” 他没动,这辈子除了姥爷和舅舅,还没有男人能这么使唤自己。都惯得什么臭毛病,俺老李的朋友都是圣人级別的,你们算哪根葱? 再一睁眼,不动不行了,四个著甲大汉奔自己来了。 “姓李的,相爷叫你!” 相爷,大宋的相爷可多了。平章事、参知政事、枢密使、三司使、尚书左右僕射,谁这么大的蹼? 今天王雱穿戴了全套的朝服,一张脸被乌纱帽压进去三分之一,官袍也掩盖了他的翩翩公子形象,一时还真分辨不出来。 “李长安,上车!” “行啊,公车私用,把你家老头儿豪华林肯开出来啦!” 一进马车傻眼了,里面坐著俩老头呢,都穿著一品大员的緋色官袍。 呃...... “坐!听说你兴办学校,困於抵当不足,无法借贷。办学是朝廷鼓励的善举,也是官家登基才出现的祥瑞,我看看能给你些什么帮助。” 一回头,王雱坐自己旁边了。 李长安一阵恶寒,不会吧,小王公子还有这种癖好? 我跟姥爷吵架可不是因为性取向啊,你们听我解释! “长安,昨日听了你的难处,我爹和文相公都心有戚戚焉,想要成全你这份慈善之心,大胆的把想法讲出来吧!” 说著,还用胳膊肘拐了拐他。 这把李长安嚇得,赶紧往旁边挪了挪。 “呃...两位相公,我这点小事儿就不劳烦二位重臣了吧。昨日如王公子所见,最后我已说服朋友,请他担保到大相国寺借贷了。” “誒!大相国寺一向势利眼,你还跟他们有仇,少不得黑你的利息。我爹说了,你要是讲的有理,他从青苗钱里给你挪出来两万贯,而且免息十个月。”王雱把他的理由给破了。 李长安赶紧用手拦住还要往身边蹭的小相公,说话就说话,你靠那么近干什么? 一国文武两宰相,一大早的跑家里来堵自己。 一来不合体例,二来也不合人情啊,真想要借钱,把自己招呼到相府或者三司才正常嘛。 不过以他的脾气,衣炮弹咱只吃衣,有便宜干嘛不赚。 “是这么回事儿.......” 他又把昨日的保理融资概念重新介绍了一遍。 王安石还算正值壮年,毕竟不到五十,能听得半懂不懂。边上的老文头都六十三了,脸上的褶子跟姑娘裙腰的折角一边儿多。 俩人理解了半天,感觉马车都走出去一里地了,还是眼珠里跟呛了浑水似的。 老文头捋著鬍子,斜著脑袋瞥向窗外的风景,忽然眼睛一亮,似乎略有所得。 “校舍建造非一时之功,要慎选场地,夯实基础,选用好工好料。今日借、明日还,我看你这方法要三年讫清,要是到了明年没有两万贯可还呢?” 就这点问题呀,那还不简单。 李长安有现成的方案:“相公,我可以先还一部分啊。比如说我们制定一个还款计划,从今年底开始,每十个月还三千贯。” “其实我是想,能不能让你三年之后再还。毕竟你是善举,朝廷再紧,也不差你这两万贯。”王安石抢过去了话头儿。 三年白使,按著当下的二分利,那可就是一万两千贯啊。 他转过头凝重的盯著王雱,你这个小相公到底要干啥? “问你呢,只要能有个体面的说法,三日之內,官库的两万贯银票我亲自给你送上门!” 体面,借钱还要什么体面? 你又不要利息,难道是想抢我这个“造神计划”的成果? 不至於吧,你们俩都是宰相了,用不著这样的。 想了一阵,他觉得对方肯定是想拉拢自己,给青苗法打gg。 哦....... 那就简单了,这不就是创业贷么,或者叫国开行政策性贷款,套路我熟啊。 “其实可以这样......算是朝廷为支持惠民项目所特设的一种贷款,由地方提名,朝廷审核,三司发放。” 四人又就细节进行了磋商,大概半个时辰的功夫,外面有人喊“宣德门到!例行检索!” 小相公开了门,把李长安给请下去。 “行了,等我的好消息,最迟不过三天,银子准到!” 把他撂地上,人家三个官儿继续进宫,他被两个大汉看著,只能步行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他越来越佩服老王,果然是一世人杰。为了推广青苗法,能对自己礼贤下士,还白送两万贯钱使。 有胸襟,不愧是“天命不足畏,祖宗不足法”的改革宰相。 ----------------- “宽夫兄,既然已经推迟了御前集议,不如咱们今日一起完善下这个国家借债之法。” 王安石扶著老宰相,邀请对方进自己的平章事官衙。 没想到老头身上发力,夹著他的胳膊,倒把他扯向了枢密院。 “介甫,你那人多眼杂,不如我这清净。况且,官家也要来听一听的,我这里方便些。” 一个时辰之后,官家赵頊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整个人都放鬆了。 三年期借贷,年息一成五,前三年只给利息,第三年兑换本金。最小金额一百贯,最大金额一千贯,由交引务发行,全国前二十大城市的交引铺一起销售。 债券以国朝的春秋两税,还有三司的“盐铁、茶叶、官瓷”为抵押,到期违约可在榷引务拍卖物品筹钱。 第一期国债总额定在两千万贯,六月发卖。 先度过了眼下危机就好,三年之后的事儿,自然三年后有人解决。 第8章 赐乐业人(本章可略过) 大长脸还有两个月就要回京,自己得加快项目推进,到时候把他也拉进来增加影响力。 一个词圣加一个財神,妥妥的王炸嘛。 沿著御街走几百步,拐向敦艺坊,这边绸缎铺多,女孩子自然也就都被吸引了过来。 时间才五月,已经有打赤膊穿纱裙的,看著养眼。 人群中,他瞧见了一点特殊情况,有个女子高鼻深目,颇具异域风情。偏还是宋人打扮,极其俏,看著像油画里走出来的。 恍恍惚惚,他就走错了路,跟著那女子进了胡同。 人家走,他走;小娘子停,他也停。 到了胡同中间,小娘子笑盈盈的把两根手指塞进嘴里,打了个呼哨。忽然变得柳眉倒竖,面若冰霜。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过后,胡同里衝出来一对儿手持解牛弯刀的番邦汉子。 糟!响晴白日的,遇见孙二娘了! 跑吧,转身一瞧,后面还有一伙堵路的。难不成老天爷今日要让自己命丧於此? 摘下腰间钱袋儿望空拋洒,金的、银的、铜的、纸的,乱做一片。 趁此之际,他脚底抹油,朝著一间儿敞开的大门就奔了进去。总不至於这片儿都是干黑店的,能通融个后门走走,自己就活了。 大院奇特,没有挡门的风水壁,直通通一条大道,两边种著树木,前方是一座大屋。 定眼一瞧,大屋的门楣上刻著一个巨大的六芒星。 后面追的紧,他也没工夫细想,直接绕过屋子就去找后门。 好巧不巧,一堆人正在举办什么活动,把后门完全给堵住了。 “让让,人有三急,行个方便!”边跑边喊,想著自己钻进人堆儿,这就算躲过了一劫。 可还没到近前,不知后面的凶人喊了句什么切口,这一帮人全都转头看著他,一拥而上倒把他给擒住了。 “好汉,有钱,有钱!身上没带著,我愿出赎身钱!” 那小娘子也追了上来,抬手一个直拳就捣在他肚子上。这疼的,五官集合,差点揪成个包子。 “阿耶,这泼皮一路追我到此,肯定要逞凶害人,咱们把他阉了吧!” 小娘子长得漂亮,嘴巴却恶毒,一出口便直奔要害。 李长安赶紧討饶,两只手摆的比麻雀翅膀还快,都扇起来风了。 出门没看黄历,遇见的都是什么人啊。自己刚刚长成,虽然去过很多高档场所,可还是个处儿呢。 要是让后世人知道大宋的財圣是个阉人,那不得笑掉大牙么! 抬眼一瞧,面前站的全是白皮大鼻子,人人戴著一顶小帽。 这是什么地方? 心思电转,一条条信息闪过,终於他得出结论,自己是跑到赐乐业人的地盘来了,那就好办。 “慢著,慢著!我是奔著......教堂来的,我想入教,过来諮询,不小心才跟姑娘顺路的。” 急中生智,瞎编了一个藉口。 嗯? 一个带著白色小帽的老人弯下腰盯著他,黄黑色的瞳仁里闪烁著怀疑,脸上凶善捉摸不定。 “宋人不许入教,天子所定,你不是宋人?” 李长安心里埋怨,哪个皇帝规定的,人家西方拜火教都能传播,你限制一个教规严密的犹太教干什么。 要是我今天遭了毒手,非得去你坟头上撒尿不可。 “我是宋人,可身份特殊!” 老人不紧不慢的端来红酒,当著他的慢慢啜饮,就像在看一只待宰的羔羊。 “士农工商,我朝法令不管商人信教,我是商人!” 见李长安长得还算良善,老人一挥手,让后面的大汉把他鬆开了。 “你识得我教?”老人切下来一块麵包,递了过来。 幸亏李长安学习態度端正,看过《剑桥中国史》,关注过古代的中西文化交流。 此时中东正在被阿拉伯人统治,东西罗马已经分裂,欧洲的教会和骑士团正在崛起,过几年就该十字军东征了。 一帮原教旨主义者四处逃亡,倒是人家高卢人和日耳曼人扛起了耶路撒冷的正统。 “信耶穌,得永生!我听运河上的波斯人说,只要信了耶穌老爷,死后就能上天堂,永享福乐。这才前来打听,看怎么入教的。” 果然,老人听完一脸嫌弃,李长安对宗教了解欠奉,哪知道人家正统犹太教,耶穌跟洪天王一个待遇。 从持刃追凶的大汉手里拿过来钱袋儿,塞进了李长安的胸口,顺便大力拍了三下。 “你们宋人说佛度有缘人,我教也是,你跟神无缘,以后莫再来了!” 可算混过去了,差点被人当成尾隨妇女的流氓,传出去以后“神仙”的光辉形象还要不要了。 “不能走!”那小娘子伸手拦住了他。 “既然你说是商人,经营何种產业,店在哪里,又为何閒逛至此?” 妈耶,怎么这么凶,要不是看你长得像热巴,我能多看你一眼算我眼瞎。 “我祖上姓钱,双字韦明,家中经营粮米和布匹。干活有伙计,我是东家,所以......” 忽然,从大屋的窗子里伸出来个人头,衝著他高喊:“长安,我在这,过来一起聊聊!” 抬头一看,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投资人兼好友,钱韦明。 完了,老夫的光辉形象啊! 一番交流,双方重新介绍,李长安恢復了身份,重新做回“厨娘学校”的校长。 “確实如此,我们正在寻求一种新的抵押贷款方式。用未来的学费收益作保证,换取大额的低息贷款。” 虽然没了人扭著自己的手臂,他却总感觉后背上紧绷绷,被人当场戳穿,属实有些尷尬。 负责跟钱韦明谈判的,是赐乐业人的交引铺掌柜,用现代语言表述就是证券交易公司的总经理。 这家交引铺在汴京经营两类业务,一个是小麦期货,另一个是瓷器和茶叶外贸。 同时,这家铺子还有金融功能。 跟波斯人还有大宋的官府进行对公业务,提供资金拆借和过桥担保等服务。 掌柜已经听完了钱韦明的介绍,只是对两成的利息还不太满意。 教义上虽然不让做高利贷,可大宋国情如此,到处都是四分利的印子钱,没理由自己不赚。 国法和教法之间,掌柜的选择了俗法。 听闻李长安就是厨娘学校的正主,他忽然有了另一个主意。 “长安先生,我想我们可以合作!” 嗯? 李长安大感意外,自己不就是来求合作的么? “请讲!” “我们教会有三千七百余成员,其中一半是年轻人。几十年来人口增长,原有的教育方式,已经无法对后代的培养做出承担。你既然要办学,我想共襄盛举。” 说完,掌柜的翻出一本羊皮书,里面存著各种建筑草图,都是些希腊罗马的风格。 “大宋官府限制我族购买土地,学校虽筹备多年,却始终没找到合適的场地。如能合作,你我联合,只要能让我族子弟入学,这些图纸和知识全送与学校,並且我方將筹措足够的低息贷款,你看如何?” 李长安接过来本子,多好的迷途羔羊啊,走哪都不忘了带著根本。 这么多的西式图纸,要是自己搜集,还不知道等到猴年马月。 你看人家多贴心,都给自己准备好了。 当年庚子赔款咱们受的欺负,老子提前八百年居然捞回来了! 第9章 职业大学? “你刚才被抓,是不报我名字了?” “没有,你听错了,我说我朋友是钱韦明,你不名號大么!” ................. 俩人回到惠民钱行,现在筹钱行动顺利展开,要启动下一步的扩建计划了。 “对了,问一句,你没去大相国寺么,我记得他们对善事的贷款,钱息很低。” 钱韦明差点没把瞳仁翻到脑后去。 “大和尚一听说是你借钱,把我从內佛堂一路轰到大门口。你真以为人家不记仇啊,想想你当年跟苏子瞻乾的破事儿!” 他心说我干什么了,不就是辩经么,天底下哪有和尚不会辩经的,他们这是不尊重传统。 重新聊回学校的规划,现在可能会有四万贯的资金,再小打小闹就没意思了。 钱韦明强烈要求,必须给他留足办公空间和人员开支,《財经周刊》的人才培养,必须立刻开始。 “成,听你的!咱们投两万贯做硬体建设,剩下两万做运营资金,然后先开单章的財经评论,慢慢再推出合辑的周刊。” “......嗯?什么叫做硬体?” 一不小心又说漏了嘴,不过钱韦明似乎已经习惯了,只要李长安能解释就行。 “硬体就是硬性不可缺的物品,校舍、食堂、桌椅板凳什么的,教师、伙计、督学,这些就算软性能打个商量的。” “不行,我的周刊记者必须是硬体,商量不了!” 这傢伙有点神经过敏,一提到周刊,情绪就不正常。 ----------------- 到了第三天,小相公王雱再次登门拜访,真的奉上了两万贯的官家银库凭票。 此次王公子满面春风,神態一如几年前当小衙內时一般倨傲,似乎天下已经没有什么人能入眼了。 “可否值得一个谢字?三年免息,就是濮王也、晋王也没这个待遇。” “谢,当然谢了!城里的馆子你隨便挑,姑娘隨便点!”李长安终於体会到了工程乙方的快乐。 说著,拉起小相公就要往外走,这大白天的,才中午不到。 “誒!誒...誒...!你给我鬆开,我堂堂宰相之子,御前侍讲,能去那种烟柳巷之地么。你承情就行,等將来学校开了,记得给我爹也立一个雕像。要大,要高,玉料我自己选!” 开一所真正的职业大学,那就不是几个教手艺的师傅就够用的。 首先,得有一个筹委会。 懂设计规划的,管工程施工的,负责专业建设的,专精师资招募的,...... 干活就得有个架子,光凭热情和勇气,迟早要唐。 五月初五,过节。 老张头派了管家,也就是广和跟广孝的爸,提了粽子过来通知。 “太爷已经原谅你了,回去道个歉,爷俩就算和好了。咱们家那么大的家业,都指著你来继承呢?” 嘿嘿,粽子真好吃。 回家,那是一点可能都没有啊! 老头不知道是不是偷偷改了姓,祖上实际姓高,居然非强迫自己跟表妹结亲,好保全他这辈子创下的基业。 “张叔,你看我这忙的,蚊子叮肉上了都没工夫打。你让姥爷有心思,要么再生一个,要么催催我舅舅吧。他才三十多岁,正值壮年,还没到一树梨压海棠的岁数呢。” 送走了管家,顺便把广和广孝也撵回去过节了。 忙了一天,偷偷的回到家附近,把老妈叫出来,吃了一顿茶,送了一面镜子,一支金镶玉的翡翠鐲子。 家门是不进的,老头是不见的,招呼是不打的。 不是叛逆,当初他可是跳柴房跑出来的,谁知道老头会不会搞什么蒙汗药,那可是高家的绝活儿。 初六,第一次筹委会召开。 刘三强带著两个黑眼圈,顶著乾枯的头髮,终於完成了交给他的任务——汴京娱乐业大盘点。 也不知道哥们怎么调研的,把自己榨的跟细狗一样。 原始团队李长安、刘三强、钱韦明;资本加教育资源合伙人艾耶城;大宋营造监设计大师冯守礼;厨娘学校现运营校长张广利。 一共六个人,现在还缺一个专门负责招募教学师资的。 大会討论第一项,学校选址。 城內肯定是没地方,有也买不起。以大宋东西两厢的均价估算,一尺土地要五百文,盖个学校房子没一间钱都了了。 西城是金明池,还有防河的大堤,不適合。 北城是滩涂,用来防止辽兵的。 南城是块好地方,就是被一群大户圈占了,近地方没有整块的土地。 那就只能东城外了,基础差了点,没有宽阔平坦的官道,也没有便捷便宜的运河。 买地这事儿由钱韦明跟冯守礼二人负责,他们选好了,大家一起去看。 学校规划要单季容纳两千人就学,除了校舍和食堂外,用地最大项目是打造各种实习实训场景。 职业人才培养,不能光靠书本和教师的嘴巴,必须要仿真训练。 冯守礼一估算,想要预留后续的发展空间,地皮至少得买十顷地。 东郭这片破烂地儿一亩地五十贯,一百亩就是五千贯,如果农田转宅基地,还要缴税。 这点贷款,买完地可能一半儿就没了。 “长安,缺钱咱们还可以接受捐资啊。我这半个月可没白跑,识得了不少大户,你要是愿意给他们立像,一两千贯不一定,七八百贯是肯定掏的。要不你说个数,我再跑一遍问问。” 李长安看著三强兄弟那飘飘欲仙的样子,真怕他死在拉赞助的路上。 不过人穷志短,兄弟毕竟出身闽越世家,保养身体的秘方肯定是有的,应该能坚持得下来。 “七八百贯不合適,这样,我们请冯大师设计一个碑亭,专门做一个捐资善人的群像。题记我找欧阳修去写,老先生要是不同意,那咱们就用王安石相公。保底,我包票一个苏軾! “若是还有觉得不够耀眼的,我在教学楼前做一丈高的十根石柱,柱顶雕成人像,多捐的放上面。” 还有这事儿? 几个人纷纷抢生意,钱韦明要放孔子;冯守礼要放鲁班;张广利要放易牙;艾耶城要放他们的神。 管他呢,也不一定都卖得出去。 “对外报价上碑亭者,送浮雕一座,题记一篇,五百贯一名;要上罗马柱的,两千贯一位,单独记文,送立体雕像一座。” 幸亏王安石王雱爷俩不在,要是看见奸商能这么赚钱,非得把他绑到衙门里拘禁起来。 这哪是做慈善,分明是在抢钱! 第10章 皇城司 计划开始一步步推进,金钱如流水一般淌出去,收都收不住。 买了块离东门七里半的荒地,了八千贯,面积倒是大,一共二十顷。 为了这块烂地,修了两里长的路,了一千五百贯。 为了运送木料和石材,修了一条连接五丈河的工程运输通道,又砸进去一千贯。 为了实现快速施工,修了一片临时工棚,打了两口水井,盖了一座食堂,一千贯又没了。 筹备组的一个人当两个用,李长安非常想念大长脸。 他要是在,至少能多个聊天打屁解闷儿的人。 好在钱出去,效果非凡。 汴京是一座以效率著称的城市,所有的材料和工艺,只要得起价钱,连等待一个时辰都不用,立马向你报导。 他的临时指挥部设在汴水运河跟五丈河之间,方便统调协调所有物资。 每天从早到晚,排在外面的供应商养活了半条街。 实际规划五万贯的项目,李长安对外吹嘘二十万贯,把整个汴京的工程市场给吹高焯了。 消息传回宫廷,赵頊从国债筹备的紧张工作中暂停下来,听取了曹叡的匯报。 要盖一座真正培养服务人才的学校,跟王相公不谋而合啊。 王安石已经提案,要改变现有的科考制度,建立官学,培养技术官僚,提升官府的办公效率。 赵頊已经批准,只要过了御前集议,立马就选址招生。 他没想到这个比自己大两岁的商人之子这么有魄力,那可是借来的钱啊,就这么哐哐的砸下去,招不到生,可就一辈子都毁了。 毕竟是自己当政第一个大规模搞善政的,还是要予以支持鼓励。 “曹卿家,你派人去问一问,学校叫什么名字?” 曹叡还以为要立马查办,他都跟手底下交代好了,到时候要把木材和石料优先控制住,曹家的园子才修了一半。 结果皇帝白听了,人家要办五个营规模的学校,居然还关心人家叫什么名字。 老曹无奈,看来这小子正在运头儿上,一时半会不好下手。 想当初,他奔著財神之名前去问计,让李长安拿三道问题给撵了回来,一直怀恨在心。 几次要给这小子下蛊,可皇帝偏就是不听,真奇也怪哉。 ---------------- 在大匠造的丰富经验指挥下,现场的各项施工有条不紊,清晰分明。 该挖的排水沟,一尺一寸也不会差,该预留的步道,也绝不会被侵占一丝一毫。 曹叡带人到了现场,甚至都怀疑这些工人是不是找的禁军精兵。 怎么一个个令行禁止的,现场运送材料和工人行走的路都不会打架,所有的物资也都放的规规矩矩。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他又在心里暗暗记上一笔,早晚要拿这个给李长安绊个跟头。 问了半天,没找著李长安。 叫人去通知,没人理,这可把曹督工给气坏了。 一个破落户的紈絝子弟,居然敢跟你皇城司大爷摆谱,这不收拾你,以后我怎么带三千兄弟。 急匆匆的来,气汹汹的走,直奔李长安的指挥部。 到了地方,一处房屋前,排著整整齐齐的两条长队,边上还有人卖伞卖水的。 他虽然是办公差,可官家交代了,只是过来打听询问一下,並不好穿著官袍带刀跨马的过来。 大热的天,头顶晒人的大太阳,他可没心情排队。 顺著空隙他就挤到了前头,张手往桌子上一拍,“开封府办事,谁让你不经报备,私聚民眾的,懂不懂规矩?” 李长安抬眼一瞅,没什么印象,不知哪儿来的棒槌。 隨手往后一指,那是一面屏风,如今已经被改成了陈列墙,上面贴著各种开封府的批文和通告。 这么大的项目,还有营造监的大匠造掛帅,怎么可能出紕漏。 曹叡被噎了一下,但也不慌,什么情况他没遇见过,开门做生意不给红包的那绝对少有。 “有也不行,你这人数都核对过么,身份都查验过么,有没有敌国探子,有没有销赃的匪徒?” “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靠边儿,没见忙著呢么!” 李长安觉得这位大叔是不是脑子有毛病,这附近的地头蛇他可都找人打发了,怎么还敢上来搅闹。 真厉害,那你就把邢捕头打一顿,也算你有胆子。 广和看来人要闹事,赶紧一出溜钻进了屋里。不大会,请出来一位三十多岁的冷脸汉子,正是开封府派了来维持秩序的。 老邢上下打量了曹叡一番,看著富富太太,面白须净,不像个混街头的横人。 一拱手,扬了一下下巴。 “敢问名號,怎么出了城墙,我开封府的律令在你这不好使了么?” 曹叡二品的武官,今天本应该坐衙歇凉的,就是因为想找点错处查封了李长安的场子,才特意亲身到此。 过往,邢捕头这样没品级的衙役,连跟自己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还敢拿这种眼神看自己,活拧歪了这是! “別废话,我皇城司怀疑此地藏有奸人,要封街搜查!”最终,老曹还是亮出了牌子。 邢捕头一愣,真还来尊大佛,这他可管不了。 赶忙退开半步,往后面让开,把李长安露出来了。 “那行,你且快著点吧,我这一天嗓子都要冒烟了。也怀疑这里有奸人,是想活活把我累死。” 他一个学社会经济史的学生,什么时候管过这么复杂的项目。 关键也找不著別人替,那么多钱不看著,跑冒滴漏一多,最后上哪儿赚学费还贷款去。 曹叡斜著眼睛,暗暗磨牙。 看来今天不使点手段,李东家是没瞧出来他马王爷三只眼啊。 “动手,封街!”他转身冲后面跟的番子吼道。 这帮人穿著便服,身上气势短了不少,见著衣著华贵的商人,还真心不敢动粗。 忙活了半天,也就是把这十字路口的两个口封上了。 李长安乾脆摆烂,往后一挺,闭上眼睛打个迷糊。 来对接的,哪个后面不是大宋的达官贵人的家奴掌柜,一个都不敢慢待,整整折磨了他三天。 这回可好,有人扛雷,自己终於可以歇口气儿了。 曹大人一看这也不露脸啊,气的鼻孔吩吩响,腮帮子咬的跟里面有耗子似的。 “所有人,过来登记报名,一一查验!” 话音未落,从人群后面钻过来个二十多岁的青年。 俩人一照面儿,年轻人把曹叡拽到一边,贴著耳朵讲起了小话儿。 “二爷,您还是別在这里耍威风了。瞧见没,那边是濮王府的,那边是韩琦家的,那边是折家的。平白得罪人,咱又捞不到什么好处,再说了,老爷让我过来本就是卖好,咱们国公府也缺生意啊。” 年轻人是曹家经营绳索生意的掌柜,来这跑业务的,俩人確实见过几面。 曹叡不熟悉,但仔细辨认,確实是家里的下人。 “那不行,我今儿不能折了面子,传出去以后还怎么在汴京混!” 年轻人心里恨,怪不得国公府败的快呢,这都是什么浑人。 第11章 短兵相接 学经济史时,他记得劳伦斯·彼得提出过这样一个理论。 在一个等级制度中,每个员工都倾向於被晋升到其不能胜任的职位。 隨著时间推移,组织中的每个岗位终將被无法胜任该工作的员工占据,而真正高效的工作往往由尚未被晋升到不称职位置的人完成。 李长安招呼广和,“去,把每样小吃都给我买点,可馋死我了。” 一上午,別人排队有功夫吃东西,就他一个人干喝茶水。 现在终於有功夫了,他也得享受享受。 不大功夫,陆陆续续有商贩过来,把一碟碟,一碗碗的小吃,都堆放在他的面前。 “神仙爷,要什么钱,没你招呼,我们还守在码头熏臭气呢!” 不大功夫,一张书案堆的跟小山一样。 曹叡还在发飆,通知手下去叫来更多的人,他今天非要给李长安一点顏色不可。 “来,邢捕头,一起吃啊!” 老邢哪好意思,刚刚办事不力,还把李长安给出卖了,现在臊的躲在一边不敢正眼瞧人。 这事儿要是传回开封府,不得让同僚们挤兑死啊。 李长安悠哉悠哉的,边吃边看曹叡的猴儿戏。 心说,老话果然不骗人啊。所谓富不过三代,一旦到了繁荣稳定的时期,效率优先就会被其他因素取代。 看看吧,一个两代皇后的国公世家,居然派这么个玩意儿出来扛旗。 大宋確实到了该变法的时候。 废物们,已经开始像癌细胞一样,侵占最核心的肌体了。 “少爷,怎么办?要不你去求欧阳修大人吧,他毕竟是苏学士的老师,总能帮咱们一点的。” 广和有些担心,少爷借了那么老些钱,要是买卖黄了,不得把自己卖了啊。 “稍安勿躁,让子弹飞一会!” 广和不明白,少爷你也不玩弹弓,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 曹叡手下快马回城,不大功夫,真的叫来了支援,把现场围了个水泄不通。 所有人核验身份,填表画押。 吃饱喝得,李长安站起来热情的跟各位小贩儿告谢。 累,太累了! 他一个从未踏入过职场的人,被这种工作强度嚇坏了。果不其然,爱宏大敘事的都是年轻人,站著说话不腰疼啊。 想当初,自己也是个左派。 干了三天重活,他现在已经是个实务主义者了。 这么下去肯定不行,要开动脑筋,找到一个合適的解决方案。 太阳底下无新事,总不能往后一千年,人们干工程管理全靠主要领导盯著,一定有什么办法。 曹叡有点疯,明明家人已经稟明厉害,他还是一意孤行。 最开始没人抱怨,可看见李长安退入门內,掛牌说今日早休,这下人们的怒火包不住了。 挨了半天的晒,好不容易快排到自己,让曹叡给搅和黄了。 一上午出的汗怎么说,站麻了的两条腿怎么说,回家被老爷责骂申斥怎么说? 曹家有什么了不起的,谁家身后还没有个王爷、国公的,太皇太后也得给大伙面子,你曹叡算个什么东西。 “让开!老子四品的沧州军观察使,谁敢拦我?” 一个中年拨开禁军的阻挡,大摇大摆的走出重围。 荣衔也是衔儿,禁军还真没敢动手,谁知道人家老爷子是干什么的,这京城里到处都是神仙。 “拦住他,捆起来,押赴南衙大牢看管!”曹叡正在气头上。 “谁敢?”这中年也不相让。 俩人顶起牛,干活的禁军就很尷尬。不动手,待会肯定要挨曹副使的鞭子;动手,被人记恨上,早晚要远窜军州。 “谁说的去大牢啊,那咱们一起去!” 人群中又一个唱反调的,生怕闹不起来。反正回府要给老爷交代,为什么不把这口锅推给曹叡呢。 激愤之情出现了人传人,几个呼吸之间,大家达成了无声的默契。 干他,让曹叡背周口黑锅! “走,跟曹大人去参观参观大牢,我这辈子还没进去过呢!” 呼啦啦,乌泱泱,闹哄哄。 禁军又不敢抽刀子,皇城司的使命是宫禁宿卫和刺探监察。 跑城墙外面来耍威风,真伤了人,曹副使可不会替他们担著。到时候报上去,远窜军州就要变成刺配军州了。 结果场面非常诡异,居然是这些商人拽著禁军往城里走。 “混蛋,都反了么,给我动手!” 曹叡张牙舞爪了半天,没有一个人听他的,甚至连自己的亲信也装听不见,站著不动坑。 一狠心,曹叡抽出了刀! “站住,再不站住我叫你们血溅当场!” 恼羞成怒,怒火攻心,心急丧智。 眼看就要酿成灾祸,曹叡的手下亲信赶紧拉住。“大人,使不得,咱们可没有驾帖!” 都这时候了,他哪还能听得进劝。 拎著长刀就奔人去了,眼看就要有人命丧当场。 忽然,李长安推开房门,让广和出来,把一张铜锣敲的震天响。 他进屋琢磨了一会,不能让曹叡闹下去,最终还是会损失他小神仙的威信。 耽误工程进度不说,以后得一个让人用刀子嚇住的名声,那在大宋可不露脸。 “呔!休得逞凶!我跟诸位陪你走一趟就是!” 曹叡停住,这一下眾人也看清了他拿刀的架势,纷纷胆寒起来,曹疯子是真要捅人啊。 “带走,全都带走,我让你们囂张,跟洒家去牢里吃顿好饭!” 眾人一见正主都服软了,那咱们也別挺著,一起去牢里套套交情吧。 这一大串,连起来超过一里长 头进了东曹门,尾巴还没动呢。 邢捕头跟在李长安旁边,他可须臾不敢离开,保护李神仙是宫里下的命令,要是出了差错脑袋不保。 所谓南衙,东京汴梁分成南北两县,北边是祥符,南边是开封,南衙就是皇城司在开封的驻地。 太祖赵匡胤创立皇城司,那时候只有一千人,两个营的规模。 到了太宗时开始壮大,一步步到了英宗这里,已经扩张到三千来人。 可有一样,办公场地一点没扩,因为城里也缺地方。 南衙坐班的是內侍都知陈公公,本来就是个閒差,小皇帝对皇城司还没著手,大家属於放羊摸鱼的状態。 忽然间看曹副使抓进来这么些人,陈公公都嚇坏了。 这是抄谁的家了么,还是把哪个樊楼给扫黄了。 “曹將军,这是何意?” 陈公公可不想背这个锅,皇城司现在也欠著餉呢,他怕曹叡这是敲商民的竹槓。 可特么这也太张扬了,哪有这么瞎乾的。 一点都不专业! 第12章 全城告急 曹叡何许人也,当今太皇太后的亲侄儿,皇帝还得叫他一声舅舅。 陈公公也是个软和人,不想硬顶曹大副使。 找了个藉口,让出官衙,直接翘班回宫里匯报去了。 二百多口子人,想塞到两间房的牢里,除非把人都细细的剁作臊子。 幸亏大家无比配合,现场那是一片祥和。 拉关係的,交朋友的,对接业务的。有不了解的经过,准以为这里是什么商会,而且正在干什么大买卖。 李长安身边聚拢著一堆人,纷纷跟他打听具体的採购计划。 他伸出双手,虚压了一下。 “诸位,诸位安静,听我说两句!咱这惠民学院是圣上和王相公共同关照的项目,旨在为民谋福,惠民为利。各位想共襄盛举,这事儿我一定支持。但实在是精力有限,难以周全。 “我路上想了个办法,却了谁的心意都不好,乾脆咱们招標吧!” 招標,大家没听过这个词儿。 “標,標的是也;招標,就是我把要採购的项目发布出来,大家选择自己要竞爭的標的。” 大伙一听就明白了,禁军跟宫里也这么干,不过那叫和买。 “李公子,那具体怎么个章程,你给我们讲讲!” “好,我就说说。到时候,我会把所有项目列出,提前通知大家。採购名目都会標註具体货物標准,付款期限,验收方式。你们选定自己要投的標,把价钱和数量报给我,我找专业的牙行经纪来评標。” 评標? 这些掌柜的又晕了,怎么全是新名词儿,接著问吧,跟財神爷净学知识了。 “评標,就是根据我的採购標准,选择最適合的竞標方。中標单位可能是一家,也可能是几家,到时候经纪来定。” 来的路上他终於想明白了,牙行跟自己深度绑定,没理由吃现成的。 该用就得用啊,可自己一个人造,那不是彪么? 大家一研究,发现方法確实可行。李財神不用为难了,自己跟府上也有了交代,都不用给面子,钱上说话。 曹叡气汹汹的在屋里喝茶,也不说个后续方案。 手下急的直转默默丟,心说曹老板你做个人吧,事情闹大了,到时候可怎么收场啊。 您老人家是有后台,可兄弟们呢,到时候屁也没捞著,还得跟著吃瓜涝。 人一多,这小地方慢慢的可就遭不住了。 第一个出问题的是茅房,原本就一个小坑,正好赶上大伙憋了一上午,不大功夫院里都熏人了。 第二个出问题的是公事房,人进人出,这个吐口谈,那个抹个鼻涕,都是故意来噁心人的。 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真他妈愁人。 时间一长,原本坐班的探子集体出外差,锁门走人。 慢慢的,院里就只剩下被抓的各大世家代表,还有曹叡的亲信人马。 “大人,审还是放,您拿个主意?” “是啊,曹副使,过会各大家可就都来人了,到时候咱们是放还是不放?” 曹叡心说,我特么要知道,不早都下命令了么! 想了半天,一咬牙:“其他人都可以放,把李长安给我关起来!” 曹叡这个气啊,刚才怎么就一时糊涂呢,现在咋收场,要是让官家知道了,是不是得找太皇太后告状。 免不了回家又被老头子骂一顿,这回真是偷鸡不著蚀把米。 不行,得给李长安找个错,一个臭紈絝,敢跟自己皇亲国戚犯横,不治治他难出心底这口恶气。 在皇城司呆久了,办法多的是,他想到了一个挑错的方向——逾制。 皇权社会,到处都是g点。 大宋虽然已经是有史以来最宽鬆的社会,民间连皇帝的用字都不用避。 可有一样,在建筑上,民间还是不允许在柱樑结构上,建造过於恢弘的居住房舍。 校舍这东西,总不能算作道观或者寺庙吧。 他看过冯守礼那个图纸,绝对的逾制了,盖得比庙宇还恢弘。 嗯?怎么回来了,外面人也没少啊? “大人,坏菜了,这帮人串通一气,说是要陪財神爷坐牢!” 这可把他气坏了,差点把牙齿咬崩。 “嗯....吖....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都关起来!一帮乱民,还敢结党威胁官府,我看他们是要造反。” 他去找人写奏章,让手下先把这些人收押。 亲信都懵了,曹老板你特么跑了,待会各大家来要人,我特么放是不放啊。 院里各个都是有后台的主,咱一个武官得罪的起谁啊。 李长安被抓的消息,慢慢的在汴梁传开。 “有人绑架了小財神,估计是穷疯了!” “曹国舅听说没,把財神爷给抓了,想要独吞发財的机缘。” “不行啊,我这受了小神仙恩惠,还没有机会报答呢。” 幸好工地有钱韦明和冯守礼主持,並没有发生混乱。可市面上就不一样了,活財神让人逮了,这不是欺负人么。 满天底下就包青天和李財神俩对老百姓好的。 不行,咱得给李財神告状去! 不多时候,祥符县、开封县、开封府衙都让人敲响了鸣冤鼓,一大帮老百姓凑热闹来给李长安保驾。 那是財神爷啊,是上天给大家的机缘,怎么官府还给逮了呢? 这仨地方的主官也懵逼,谁特么逮的人,炒黄豆吃多了吧。 你推我我推你,反正自家大牢里没有。 陈公公回到大內,把消息报备,然后就回自己的宿舍歇著去了。 刚躺下,小太监来报,说官家召见。 一路小跑,累的满头都是汗珠子,嘴唇发白,二里地用了一盏茶功夫不到。 “曹叡,不对啊,我是让他派人去打听学校名称,准备给李长安题名的,怎么会亲自去抓人呢?” 赵頊有点摸不著头脑,这曹叡什么理解能力,自己说的不够清楚么? 陆陆续续,皇城司开始往大內传递消息。 不大功夫,欧阳修老先生递话说要请见,有要事跟皇帝商量。 一个没完,过一会司马光、王雱、钱大钧也都来了。 赵頊拿著最新的皇城司信报“城中多处出现为李长安鸣冤者,衝击府衙,扰乱治安”。 大臣们先后进来,说的都是同一件事儿。 “这李长安不能抓啊,五千人的工作,后面可能就是五千个家庭,东郭那住的都是厢军家属。闹大了,是要出乱子的!赶快收手把,厢军闹起来,东郭一片可有好几万人呢,就在城墙外面。” 司马光身为御史中丞,严厉的批评了小皇帝赵頊的恶劣行为。 对外戚太纵容了,看把朝廷的名声给闹的。 人一走,赵頊连著摔了好几个钧瓷的茶碗。太特么欺负人了,事儿又不是我乾的。 好你个曹叡,真当你是我舅舅啦! “走,摆架慈寧宫,我去问问奶奶这曹家还能不能管管了!” 第13章 宫中斗 人老了以后,机体会就像一架笨重破旧的机器,每次启动都会越加漫长。 好像隨时都在犯困,总喜欢找个暖和的地方,晒著阳光,这样才能感觉到生命力仍在身体力流动。 仿佛总在养精蓄锐,隨时准备著,被人叫起,去帮年轻人应付一些他们解决不了的麻烦。 曹皇后在宫里呆了快四十年,她把十四岁以后的人生,都献给了这个帝国。 似乎她已经完完全全的成了赵家,成了帝国的一部分。 总是有操不完的心,斗不完的人,想不完的事儿。 可她感觉越来越力不从心了,那种隨时保持清明的日子,已经消失了十几年,似乎自己已经看到了生命的余暉。 下午申时,阳光还很烈,她却让宫人搬了椅子,在院里裹著衾被晒太阳。 皇帝赵頊来的很急切,进了院子,却又小心的停下脚步,整理了仪態,慢慢的靠过来。 宫女低下腰,靠在老太太耳边念叨了好几遍。 曹皇后慢慢的睁开眼睛,瞧了一眼恭顺的皇孙,去了衾被,让人搀扶著坐了起来。 “怎么,那几个老臣又欺负你了?”她眼中饱含慈爱,也带著些审视的意味。 看了一眼赵頊的表情变化,似乎有些为难情。 “说吧,別让我这个老太太自个问,趁著我还有精神头儿。” 赵頊挤出一个笑容,靠到她身边,握著曹皇后皮肤乾枯的右手,说了句“就是突然想你了”。 老太太笑呵呵的,轻轻的摇了摇头。 十九岁,在她眼里还是没长成的孩子,什么心思也藏不住,事儿都写在脸上呢。 “不说也行。记住了,你是天子,是君父,只要认为自己做的对,那就去做吧。 “真兜不住了,还有奶奶给你撑著!” 说了些家常话,看老太太又乏了,赵頊告辞离去。 刚一离开,曹皇后猛地睁开眼,伸手唤过来一个干练的年轻太监。 “去前面看看,又出什么么蛾子了!” ----------------- 赵頊急匆匆的往大政殿走,他喜欢这种走快路的感觉,会让整个人精神起来,一扫身上沾染的老人气。 这个帝国太老了,从上到下,到处都充满了暮气。 即便是父亲留下的改革重臣,也是將近五十的爱教训人的老头子。 没人在乎,更没人相信年轻人的想法,一切都必须依靠陈旧的经验,世界就像一栋被修了千百次的老房子。 身为一个皇帝,他需要年轻的力量,需要为帝国注入新鲜的血液。 否则就会像今天一样,本来最为忠诚牢靠的皇帝耳目,却有了自行其是的胆子。 老,仿佛成了正確,成了可以对抗权力的倚仗。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这种局面不能再持续下去了,否则总有一天,他也会变得暮气沉沉,还没长大,就变成一个混沌的老人。 皇城司该换人了,起码应该换一个当亲信。 勛贵容易托大,外臣跟皇帝不是一条心,良家子又不懂勾心斗角,想一想,也只能用內臣了。 回到大政殿后殿,陈公公还在候著等待垂问。 “你哪年进宫的,都是什么经歷?” 陈公公脸色不变,心里大喜。得皇上亲自垂问,这是要大用的前兆。 “回陛下,小人十一岁进宫,之前在御膳房烧火,后来被王太妃看中,身边侍奉了八年。英宗皇帝大位时缺少体己人,把咱送到了皇城司。” 既然是父亲用的自己人,总不会不忠心。 赵頊让人拿来陈公公的考评,从头到尾翻了一遍。没什么错处,也没立过勛功,这很好。 “既然这样,你以后把南衙管起来,曹叡年纪大了,让他专心宿卫宫禁吧。” 陈公公干脆利落的拜倒,磕头谢恩。 “去把人放了,告示安民,巡丁护送还家。”赵頊给了新的指令。 “是!” 这边,曹叡终於找书吏写完了札子,踌躇满志的进宫求见,却被皇帝给射了冷箭。 “什么,为什么不见我,是我皇城司副使,有要事稟报!” 大政殿负责宣召的太监耸耸肩,冷笑了一番,並没有做语言上的回应。 “让开!我要见皇帝!” 曹叡刚跨出一步,鑾仪卫的大汉已经抽出半截钢刀。把曹叡下了一跳,他有生以来还是头一次面对这个待遇。 “你...你们!好,好,好!我去找太皇太后评理!” 说完,甩袖子就要往后宫走。 可是刚过了大政殿,要进入去后宫的角门,又被拦住了。 这是曹太皇太后身边的贴身內侍,他熟,一个月总要见几次。 “唐公公,有事要忙么,姑姑在不在?” 老太太礼佛,有时在慈寧宫,有时去北面的佛堂,他打了招呼就隨口问了一句。 “嗯?你拦我做什么?让开,吃错了药是不是!” 內侍太监一歪头,两旁禁军把曹叡架住。四十多岁的人了,被人像鸡仔一样抓著。 “太皇太后懿旨,曹叡身为皇家机要重臣,不修己德,枉顾有司法令。屡次醉酒告假、与人赌赛。 “责令居家自省,禁足三月。钦此!” 曹叡懵啊,这都哪儿跟哪儿,怎么今天全世界跟自己都不对付。 “放开我,鬆开!我要见太后,我要见我姑姑!鬆开我!”他易怒的性格上来了,两眼通红。 一个生长在国公之家的人,很少会受委屈。 面对委屈,他们也就只有一种解决办法,那就是大闹一场。 噗! 內侍简单的一拳,把曹叡的心肝脾肺肾震的搅作一团,连句疼都喊不出来了,弓著身像条虾米。 “你要是不体面,我也可以帮你体面!” 一挥手,“送曹副使回家!” 两名大汉半提半扭,拖著曹叡从后宫消失。 路上,曹叡忽然心生警醒。 不对,今天怎么到处透著诡异。自己出宫是去干什么来著,怎么就搅了別人的会场,然后还抓了权贵家的下人。 为了什么来著,哦对了,是为了石材和木料。 自己虽然出身国公府,可入了皇城司就要从主家分出,吃喝玩乐对自己这个身份是禁忌。 那就只好修园子,修园子需要石材和木料,可自己没有钱。 没钱还不敢接受贿赂,皇城司五人一组,互相检举。要是收受贿赂,谎骗皇帝,那是要充军杀头的。 自己去求了小財神,没答对题。 然后自己就陷入了激愤,一个平民居然给自己这个****难堪,他要报復。 报復的目的也简单,就是抄了他的家,得了他的钱,然后去修园子。 看来自己跟园子犯冲啊! 第14章 名飞扬 酉时,红日西垂。 皇城司南衙一片欢声笑语,有人纵酒高歌,有人长袖做舞。 都是些有钱人,地方脏了,那就从外面叫人来打扫;没吃没喝,那就喊人来送;缺少气氛,那就自己唱曲儿过癮。 反正陈公公再次回来南衙的时候,这儿已经看不出半分威严肃穆了。 铜锣开道,嗩吶爭鸣,总算让现场安静了下来。 两个小太监抬著块横匾,掀开红布,上书“惠民济世”,严肃工整。 “诸位,官家特赐手书,鼓励义商义民,惠民济世之举。凡参与此次义学共建的,家中均可留此碑刻!” 打一巴掌给了个甜枣,也对此事进行了定性。 “指挥副使曹叡酗酒闹事,品行不端,官家已责成其闭门自省。各位即刻恢復自由,各自还家。” 李长安被推出来接匾,大伙又举杯热闹一回。 “谢陈公公招待!”嘴损的,临走时一定拱手来这么一句。 幸好李长安给面子,又付了工钱,从外面请了人把场地打扫乾净。 “快走吧,李公子!我准备了辆马车,你还得陪我游街呢!”陈公公帮忙捧著匾额,身后催促著。 “你怕是还不知道吧,今儿一下午,光敲鸣冤鼓的就有三千来人,全是替公子鸣不平的。那边我虽然都贴了告示,可还得拜託您走一趟,露个脸。” 李平安喝得晕晕乎乎,被人一顿拾掇,换了身衣袍,扶上马车。 不知道的,还以为汴梁接亲有了晚上行礼的新规矩。 一路敲敲打打,惹得路人纷纷议论。 这回他也不社恐了,还衝车下穿著清凉的小娘子打招呼。 “嘿,这是谁啊,哪个寡妇郡主招的駙马?” “別瞎说,我看是个大夫,不认识字么,那写著惠民济世呢。” “哪来这么年轻的大夫,我看是药铺的当家。” 马车在城里转了半个时辰,李长安今天也成了大名人,以前只听过小財神之名的,今天算见到了正主。 所到之处,欢呼声、喝彩声、求告声,响成一片。 曹府可就没这么欢乐,甚至还有点哀伤。 主人被扭送回府圈禁,一个月內不准饮宴,不准歌舞,不准听戏听曲儿。 修园子,停了! 老老实实读书,一天读够六个时辰。 国公府下令,要是拿不会监察百官的副使位置,以后就別进祖坟。 曹叡心里苦,他哪儿知道就撒了一通邪火,能惹出这么大的祸端来。 李长安毫髮无伤,穷民散去,朝廷的各位大佬也鬆了一口气。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国家改革的当口,正是信心不足的时候,闹出来这种事儿,一个收拾不好,那可是要上史书的。 怎么办,得把这臭小子保护起来。 政事堂王安石亲笔下令,礼部以后派官员驻守,务必使学校建设不再受骚扰。 文彦博默默地调了一营厢军过去帮忙,既做支持,也做监视。 一觉醒来,李长安感觉神清气爽。 终於不用去上班了,得赶快把招標採购的架子搭起来,彻底解放自己。 派广孝去请人,在城里东厢最大的茶楼宴客。 这回不光是做荐工的牙行,搞运输的、做木料的、干书坊的、卖粮油的,能请的都招呼一遍。 名目:惠民钱行合作伙伴大会。 这把皇城司和开封府给嚇得,李长安这是要作死啊,天子脚下开忠义堂还是怎么的? 春华楼四圈,光各种探子和官兵就派了二百多。 大伙心说李长安你可別作死啊,造反可不是闹著玩的,你以为衝击县衙呢。 到时候城门一闭,十丈高的城墙,就是壁虎也爬不上来。 不多时,李长安闪亮登场,现场一片山呼海啸,还真有山大王聚义厅开会的架势。 牙行商会的老板们正愁呢,二十万贯的生意,全让达官贵人给包圆了,自己上不去车。 李老板这意思是没忘了大伙,还要带大家发財。 眾人安坐,李老板登上茶楼戏台,让广和广孝在台上布了硕大的一张背板,贴上了雪白的宣纸。 浓墨重笔,写上“招標”两个大字。 “自古以来,买卖公平,双方自愿。一物拍卖,多方出价,价高者得。现在形势略有变化,供者多,求者少,形势逆反。我推出一种新的谈价方式,想与诸位变一变这採买的规矩。” 李长安侃侃而谈,把他从书本上学到的知识,应时制便,给在座的各位精英普及了一遍。 以后不玩暗箱操作了,改公平竞爭。 这套模式玩熟了,以后大家报团,创出一番新天地。 有一遍就听懂的,心中暗喜,这么干可就杜绝了不少伙计和外人勾连,泄密自家底线的齷齪。 也有迷糊的,但他们相信李神仙,人家赵公明转世,教的肯定都是好东西。 “我这里招募五十名伙伴,起名叫做项目评標委员会。但凡咱们这里有要招標的,从中抽取五人或者七人,根据商家所报价格和质量进行投票评比,选出优胜供应商。 “如此这般,再不用跟有权势者私相授受,害了生意。 “既然有会,咱们也起个名,落个户,大伙各抒己见,看看叫个什么好。” 啥,能跟李神仙同在一个会社? 选我,选我! 还起什么名字,就叫財神会得了! 眾人积极响应,所有人开动脑筋,起的名字五八门。 选来选去,李长安翻了一张新的宣纸,写下“財经会”三个大字。 財,自然是財富之意。 经,乃是道理和规律的象徵。 会,会社组织的形式。 財经会,一个专门討论赚钱和管理財富之道的会社组织。 “妙,妙啊!不愧是官家钦点的义商,看这名字取的就恰当,文雅,不拘一格!” “別捧臭屁,那你说说,这里面的门道是什么,咱们加入进去怎么捞好处?” “呸,似你这种夯货,怎么可能懂李神仙的真意,偏不跟你说。” 底下討论的热火朝天,台上李长安红光满面。 原来天下英雄尽入我彀中是这个意思啊,爽!把羊圈起来杀,他还得感谢咱呢! “呃...哏!凡是加入財经会的东主,每月集会两次,由本人和吴越钱氏的大才,亲自给大家讲解汴京商业之变化。待我学校修成之后,更要开设商科,专为所有东家培训伙计、掌柜。” 此言一出,底下欢呼支持。 听財神指点那要靠缘分的,三道谜题不是谁都能解开,听財神讲道,那不等於天上掉金子了么。 “我支持,我支持!本人春华楼东主,愿献场地一处,做財经会集会之所!” 这老官鬼精鬼灵,大伙还在兴奋之中,他却提前看准了商机。 不一会,大伙反过来味儿,凭什么你提供啊? “我城外有宅院一座,茂竹修林......” “汴河金楼就是我家的,地方广阔,风景宜人.....” .................... 第15章 赚入伙 司马康,司马光从子。 在京中一票衙內中间勉强算中人之姿,唯一样受人钦佩,古道热肠。 但凡哪个有麻烦,找他肯定帮忙。 他跟李长安有仇,確切的说是跟李长安和苏軾有仇。 二人当年创立“汴京风云榜”又称“天才榜”,肆意彰否人物、点评英才,把他评了个“下下之才”。 下下是什么级別,就是只堪守家护院,亲孝父母。 可一接到李长安被抓的消息,他第一个就衝到皇宫,给自己的父亲传递消息,营救旧敌。 李长安知道自己这么快被解救,还是受了司马康的功劳,心里不好意思了至少三秒。 埋汰人那都是苏軾大长脸乾的,他只不过出了个主意而已,確实算不得坏人。 趁此机会不如把误会解开,毕竟御史中丞的儿子,那就相当於后世的无锡周公子啊,大粗腿。 叫人递了帖子,备上礼物,还特意喊了钱韦明过来作陪。 到了日子,来到运河边的匯贤楼。 此处在汴河左岸,面东南而立,楼高九丈,朝日出生之时,登楼而望,有飘飘欲仙之感。 来往客商或者出入京的官员,大多喜欢在此处接风洗尘。 时间到了,李长安听广孝通报,衙內已经下车,他这边也吩咐小二开始备菜。 一见面,俩人都有些尷尬,幸亏钱韦明在中间调和。 “长安,你今年二十一了吧,怎么还不取字?每次开口,总觉得彆扭。”找个话茬,大家坐下聊天。 “公休啊,我爹在我十一岁的时候就没了,当年我就取长安为字啊,这么多年,你们其实叫的就是字。” 赖皮唄,反正俩人私交不多,也能糊弄过去。 其实苏軾曾经閒著没事儿送给过他一个字號,叫长庚。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李长安一听,反过来不就是更长么,他的脸型是正宗的国字脸,怎么会比苏軾的猪腰子脸长呢,於是没要。 司马康也实诚,一听及此,还起身抱拳:“是我多嘴了,原来还有这番缘故!” “快別客气,我又不是儒生,有字没字没啥分別。对了,这次你甘冒风险,为我解围,请受兄弟一拜!” 没等司马康扶呢,李长安已经自己直起来了。 “小小心意,望请笑纳!”从身后捧出来一幅画,交到司马康手里。 文人之间送点雅物,乃是不亏操守的正常交往。 司马康没客气,当面解开绸子,展开欣赏,这也是一种对送礼者的认可。 画不是什么名画,唐朝李钦芳画的《太宗受諫图》。 司马光是御史中丞,前朝就是諫议大夫,送这个算是投其所好,以司马光比魏徵,算对司马光的恭维。 “好,此物难得,那小弟就却之不恭了!” 大家落座,小二开始斟酒布菜。 吃了一会儿,钱韦明挑起话头:“公休,朝廷荫官,给你安排了个什么地方,没听你提起过。” 司马康停住筷子,愣了一小下,尷尬的笑笑。 “朝廷荫官虽好,却不及东华门唱名硬气,我打算参加明年的大比,爭取名列二甲。” “好,有志气,为兄为此壮志浮一大白!” 不等场面尷尬,李长安挑头干了一杯,连忙起身又斟满。 “以司马相公的家学,我看二甲必是囊中之物。等苏軾回来了,我叫他给你登门谢罪!” “不可不可,苏学士点评中肯,我父亲也是点头的。” 客气了几回,场面重回融洽。 吃著吃著,李长安假意醉酒,开始唉声嘆气,面露难色。 司马康听风识意,便开口问道:“长安兄是不是有什么为难之处,但凡小弟能帮得上的,绝不推辞!” 钱韦明作势拦著,“不可不可,公休还要备考,怎么能把这份重任压到他身上。长安休要再提,吃菜,吃酒!” 司马康一意要李长安说,钱韦明就一直拦著。 李长安起身端酒:“公休啊,实在是有一件大事,想託付给忠诚之士,交给別人我不放心啊。” 戏做的差不多了,图穷匕见。 “哥哥儘管说,只要我办得到!”司马康慷慨激昂。 李长安心说,怪不得你们爷俩后来都被撵跑了,就这个城府,真是谁逮著谁坑啊。 好在我算个正人君子,不会把你往火坑里推。 “如今確有一桩非正直之士不能担任的大业,我准备在汴京成立一个替所有僕役、伙计说话的行会,要为穷苦人说话撑腰,帮他们爭取利益,以实现孔老夫子所说的人人平等。” 司马康迷茫的眼神中精光一现,然后又继续浑浊。 “既然是这般大事,自然哥哥如何说,我便如何做。只是其中关窍,怕我一个未及弱冠之人,难以周全。 “其中曲折,还请哥哥解说解说!” 都是千年的狐狸,真性子愚直,他也捞不到过继给大官叔叔的机会。 “其实是如此这般.......” 前几天,李长安看到了“造神计划”的成果,在这个蒙昧的时代,他真有一呼百应的能力。 可惜暴露的太早了,猜测朝廷和诸位汴京权贵已经关注到了他。 既要守护好这份力量,还要撇清身上操弄民意的嫌疑,那就只能找个別人来扛雷。 思来想去,御史中丞的衙內最合適不过。 一来,身无官职,时间充裕且身份容易被平民接受;二来,家世显赫,办起事儿来不怕打击报復。 他要组织大宋朝第一个百姓工会,通过这个给自己建立“肉盾城墙”。 靠別人主动衝锋,不如把他们直接捏合起来,形成撼动天地的力量。 手底下有四五万穷鬼,关係著汴京十几万人口,到那个时候,他说什么朝廷也只能听著,不敢乱下黑手。 “工会场地已经有人赞助了,就在城內的春华茶楼。成立之初,我们为会员爭取三大权益。 “第一,每月休沐四天,带薪休假,以保障人人有自我调节的机会; “第二,主家不得隨意打骂惩罚,爭取基本的做人尊严; “第三,凡会员与主家发生爭端,工会出面协调,或帮助会员应诉! “公休贤弟,汴京数万僕役、家丁、短工、伙计,我能相信你的忠诚和人品么?” 司马康面上依然醉酒迷糊,心里早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父亲说的对,这李长安果然非常人也。 在天子眼皮底下操弄民意,组织百姓,居然还能编出来这等不落口实的理由,真天才也。 如果只是这三项工作,倒也不会真跟权贵富户结仇。 京中一旬一休,不过多增加一日。 不得隨意打骂,这般人家本就不多,名声坏了,连下人都招不到。 第三点帮助穷苦人解决爭端,那自不必多言,本就是爭取名声的好机会。 可为什么李长安自己不做呢? 这差事为什么要便宜自己呢? 第16章 大圣人 《实验笔记》: 小试牛刀,经验证,民眾的力量是巨大的,可用的; 司马光已下水,利用他儿子,绑架他主动参与对工会组织的保护; 准备正式推出財经评论文章,为新学校奠定学术地位... ----------------- 司马康回到家中,把事情原原本本,巨细靡遗的跟“老爹”复述了一遍。 司马光属於西北派,固执、保守,爱扣死理儿。 要不,英宗託孤,也不会把他弄到监察百官的御史中丞的位置。 听完司马康的敘述,他下意识的掐算著手指,久久沉思,仿佛入定了一般。 “此子不成圣人,必成妖孽啊!”良久之后,司马康听见父亲说了句话,他都以为老爹睡著了。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以你之才,科考如探囊取物,何况陛下早意你荫官奉职,所以为父不操心你成家。可如今朝廷动盪,变法艰难,各种势力交锋激烈,此时当官对你未必是件好事啊。” “父亲的意思是我答应他?无品无职,一个月五十贯俸禄,会不会被人说市侩。” 司马光頷首微笑,拍了拍儿子,走到窗前,向外面远处看去。 “雕虫小技,安敢欺吾!明日我奏请陛下,封你为汴梁探风使,掛观察使衔,专一探查民间舆情,护佑百姓,在我御史中丞门下行走。我倒要看看这个李长安是个什么英物,要斗的什么法!” 两日后,司马康答应担当汴京服务业从业人员工会总裁一职。 他爹是总裁,《资治通鑑》的编修总裁,这把儿子也是总裁了,给汴京穷苦人撑腰的总裁。 钱韦明觉著哪儿不对,没事儿就抓著李长安究根问底儿。 “快说说,咱们又是投钱又是办学校的,你怎么肯把这总裁的位置让出去的? “要不,你把《財经周刊》的总裁位置也让给我?” 自家兄弟,也不好一直瞒著,万一离心离德,谁去替他干一线工作。 “你家学百年,这点事儿还能看不透?別烦,趁苏长脸回来,咱们得抓人搭起来周刊的框架。为此我准备了一个课题,你先写著,后面由我来完善。用它来吸引志同道合之士,然后先做个编辑室。” 钱韦明一听这么说,赶紧回到正题。 “你说,版面我去找邸报谈,或者咱们自己刻版,现在又不缺钱。” 李长安抽出一封信纸,上面是他写好的命题:《王朝周期律与农耕的供养比》。 看的钱韦明眼珠子冒金星,这些字他都认识,怎么组合到一块,完全看不出来意思呢。 “春秋之后,秦汉以来,王朝不过二百年必有倾国之乱,每七十余年必有波及小半江山的动乱。这背后原因为何,难道不值得跟汴京的诸位贤达探討探討么、” “长安,你这问题该问司马君实,我答不上来,要是有这本事,我就去做史官了!” 信纸之后,李长安来列出来一堆参考书目,和查找资料的方向。 指给钱韦明看了以后,“第一个发表背后理论的人,肯定会彪炳青史的,你真要留给苏子瞻么?” 钱韦明一把抢过来,折好了放进胸口。 “我钱家子已到,多少难题都不是事儿,让大长脸好好搞他的哲学吧,经济之道不劳他费心。” 你看看,世家子弟就是牵著不走打著倒退。 李长安连论文思路都给了,居然还嫌东嫌西,不拿苏軾嚇唬他们,总觉得自己是个人物了,想討价还价想的美! 现在学校建设有了督办小组,工程进展顺利,再也不用他这个总裁亲自出面了。 接下来,就是捞名声,坐享其成。 劳工工会,呸!服务业从业者工会,还需要去捧一捧局面,不能真的让人摘了桃子。 “广利!广利!”李长安冲外面喊。 “少爷,广利在厨娘学校呢,要不我去跑个腿,把他叫回来?”广孝推门进屋,跟李长安稟报。 “算了,叫车,咱们去学校!” 现在学校彻底被人叫错名字,李长安想改也改不回来。 五千个人里,就没有报名学怎么当伙计、园丁、官家的。学厨娘多好,十年大旱饿不死厨子啊。 到了地方,张广利嚇了一跳,还以为少爷来抓他的工作疏漏。 “你紧张什么?是剋扣材料了,还是多报费用了?” 张广利嚇的两腿发软,少爷猜的真准,扑通一声,在没人的地方就给李长安跪下了。 左一巴掌右一巴掌的扇著自己,“是小的贪心,是小的昧良心,少爷,你饶我这一回吧......” 看他把脸都扇肿了,鼻血开始滴滴答答。 李长安拿脚尖踢了他一下,“行啦,水清无鱼,我也不是那斩尽杀绝的主。今后钱东家会派个人过来看著,我这边好说话,丟了帐我给你补。可要是让外人瞧见了,那我可就得斩了你自证清白,明白吗?” 广利赶紧磕头,嘴里告饶:“少爷,小的知错了,绝没有下回了!” “待会课后召集所有人,我要给学员们公布一件大好事儿,去准备吧!” 广利收拾一番,开始到各个教室传达精神。 临著最后一节课之前,所有人聚集到了中央空地之上。 “首先,我要在这里恭祝各位,马上就要结业上岗,开始进城赚钱了!” 轰...... 大家热切的想知道,自己到底会被荐工到哪一家,待遇怎么样,具体能发多少工钱。 “別著急,五日之后,牙行会来举办选人大会,届时將给大家安排妥当。据我所知,第一批毕业的,月例最少一贯钱,最多的一千七百文!” 话音一落,底下都疯狂了。哭的、笑的、叫的,乱成一片。 “安静,安静!还有一件好事儿,既然你们也算我的学生,自然今后我就要罩著你们,免得你们进了主家受了欺负。故此,我甘冒被朝廷打成恶商的风险,为你们开办了一个单独的行会——劳...服务业从业者工会。 “在工会一日,保你不受东家欺凌,每月有四日休沐,掉进官司了有工会为你撑腰!” 底下鸦雀无声,这李神仙要干嘛呢,给我们臭老百姓当家做主? 那可是指谁谁发財的財神爷,真要当咱们的守护神? 哎呀额地娘啊,老天爷开眼啦,赶紧跪地给神仙磕头! 哗啦啦,也不知谁带的头,一帮人稀里轰隆都跪下来。“李神仙,回家俺给你供生祠,保佑你老人家长命百岁!” “谢谢李神仙,我谢你八.....我替我八辈祖宗感谢你啊......” ........................ “都起来,不准跪!咱本分做人,靠双手挣钱,跪天跪地跪父母,用不著给別人下跪。 “从今天起,我就要你们站著做人! “另外,参加工会的每年缴纳三十文会费,用来相互救济,免得谁因为个小灾小病,耽搁了生活。 “你们头一年的费用,我替你们交了!” 广孝拿出契约,招呼著大伙,想入会的过来画押按手印。加入了工会,以后就有李神仙罩著你们。 要是家里缺钱,也有互助金,帮你度过一时的难关。 来去全凭自愿,若是不想加入的,也不强求。 一时之间,磕头作揖的又是连成一片。李长安也只能摇头嘆息,这世道,穷苦人也太好忽悠了,总感觉丧良心。 契约一式两份,自留一份,存底一份。 有认识两个字的,瞅出来不对劲,这也不是什么服务业从业者工会啊。 那么大的字,不是写著“劳工社互助协会”么? 不过他没敢张扬,兴许是李神仙別有心意,自己別搅了局面。咱穷苦人一个,身上连点值钱的都没有,人家財神爷能看上咱什么。 第17章 司马光 五月的汴京已经进入夏季,时常下一两场雨,狗热的整天吐著舌头。 厨娘们下了学,三三两两的结队回家,不论男女,都掀著衣领想把凉快的风灌进胸口。 在灶房里待了一整天,整个人都要脱水了。 “狗儿他娘,你说真能一贯的工钱么?俺家宋老三码头扛包,一个月才能挣半吊,咱一个女子能挣那么多?” 宋三嫂跟对门的李狗儿他娘一块,俩人还有点亲戚,往上倒三辈儿,是同一个祖母。 狗儿娘显然信心十足,“放心吧,要不是签了契,我早出徒去给人家干工了,给两贯的都有。” 三嫂胆子小,一听急了,赶紧压著嗓子劝说:“可不能去啊,我听说被人偷学了手艺,就会被赶出来。” “嘁,瞧你那怂样!我不去是因为捨不得这身份,没听李神仙说么,有了他做依靠,东家才不敢欺负咱们。要么人家让你传艺,要么隔三差五收拾你一顿,钱哪儿那么好赚,有钱人家的招儿可多了......” 三嫂回到家,宋三已经燉好了粥,跟孩子们一起吃了。 “娘子,还给你留了一碗,凉著呢,歇会也吃了吧!”宋三光著膀子,浑身是暴晒的红印子。 “你吃了吧,一天光出力气了,我又没干什么活,还白喝了几碗粥。吃完饭了,我给你说点事儿!” 饭后,孩子弄水刷碗,俩人进到屋里,三嫂把工会的事情说了。 “你啥意思,让我去替你?那不成,五人互保,咱不能坑了邻居啊!”宋老三连连摇头。 “呸!你怎么比我还怂,事儿才讲一半儿你就缩卵了,没用的东西。我是说,这什么服务者工会的,听著是个好东西,將来准要扩大到码头。我听今天小张总管讲了,工会要分到地点、分到行业,一群人要立个头领。你在码头不是挺有威信么,早跟著小张总管张罗,这个头领不就是你的?” 宋老三琢磨了一番,娘子说的颇有道理。 其实码头原本是有行会的,叫做漕帮。 赶上西征的时候,被官家给搅了,说是要共体时艰,共度国难。 自打那以后,牙行们管著人,漕头儿们拎著鞭子,巡丁配著腰刀,他们漕工就成了断尾的野狗。 要是李神仙真能扯起来大旗,他说啥也要给兄弟们爭口气,把工钱再涨回来。 ............... 隨后的一些日子,工会的成立和会员招募工作正式铺开。 多家“財经会”的老板们积极支持,甚至连自己都报了名,没几天工会在册成员就扩充到了两千多。 现在就差一场盛大的成立仪式了。 开心的人很多,愁的人也不少,当邢捕头把內情报给了开封府尹,府尹大人就睡不著了。 眼皮子底下,一个商人要聚集两千人,这可是城墙里面啊。 一人髮根棍子,这帮人就能衝进皇城,把朝廷大员一锅端。 更可怕的是,这才开头,今后工会要壮大到什么程度,完全不可估量。 怎么办,自己扛这口锅? 自己可还没活够,上报吧! 奏章递到御史台,直接被打回来,批了句“大惊小怪”。 再一打听,原来司马光的公子亲自去了工会监察,还当了总裁,自己枉费了一番小人心思。 五月二十,良辰吉日,正好赶上休沐。 汴京服务业从业者工会,在春华楼举行盛大的成立典礼。 开封府派了三百名衙役维持秩序,楼前的整条街站满了人,比大相国寺还热闹。 沿路彩旗飘飘,商家也张灯结彩,气氛一时与元宵无二。 各行各业的代表身披彩缎,一路像状元游街一般,从东头被人看到西头。 宋老三跟另外四个苦力走成一排,紧张的他有些顺拐。 妈耶,俺成亲时也没这个待遇呢! 一路走到春华楼的红毯台前,他跟四兄弟一起上台,签字画押,然后点燃一小串鞭炮,跟底下喊两声口號。 从此他就是五丈河码头分会的管事了。 麦子熟了五千年,咱穷苦人给自己做主还是头一次。 剩下的路,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完的,感觉就像踩在了云朵上,一路被轻飘飘的托著。 春华楼对面,瓏驤居。 司马光错后半步,陪一位年轻人透过窗子向外望著。 “老师,你说这李长安真是神仙么?” “呃...”略微思索了一下,“臣以为定然不是!且不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即便以臣所知,此子不过是聪颖非常,行止难测而已。自古天赋异稟之人,常为世间难为之事,一如墨子、公输班、郭解之类。” 年轻人忽然兴奋起来,抬手指点前方,“公休出来了,快看,打扮的可真威风!” 司马光往前凑了半只脚掌的距离,伸头略微越过年轻人的身位一点点,正好能看见司马康的全身儿。 今儿司马康穿得庄重,像个新郎,还戴了探风使的官帽,个子也显得很高。 站在那儿一杵,显得极为成熟稳重,像个大將军。 有人递上来一个铜皮儿扩音的喇叭,司马康开始讲话,特意强调了“官家”的旨意,还有御史台的关心后,这才说起工会的主旨和规章。 下面的人开始还压抑著,不知谁喝了一声彩,后面就热闹起来。 忽然有人喊了句“万胜!”,紧接著,人群中爆发了巨大的涟漪,几千人渐渐匯成一股声音。 “万胜!万胜!万胜!.......” 声浪震天,三楼的窗纸像鼓皮一样波动,俩人不得不退后了两步。 年轻人也兴奋起来,满脸都是羡慕,对司马光说了句,“好威风啊!” 噗通,司马光差点摔倒,后腰撞到了桌子上这才扶稳,脸色已经嚇得比宣称的桑皮纸还要白。 “呵呵,老师,我是真的羡慕呢!”年轻人由开心转为惆悵。 “国债发行在即,阻力重重。为天子,尚不如为一小官自如,真恨不得跟公休对调一下。” 司马光侧身行礼:“官家切不可灰心,大宋朝十五路,二百五十四州,都在官家肩上担著呢。 “兴利除弊,非止一日之功,行则虽千里可至。老臣一定肝脑涂地,为大宋为官家鞠躬尽瘁!” 赵頊挥了挥手,不耐烦这种陈词滥调的劝諫。 “既然你们都想不明白关节,那就別拦著我问外人了。你去见一见他,一来问问他到底要做什么,二来看看他对发行国债还有没有什么法子。苏軾要回来了,权知开封府的位置,我可以替他朋友留一留。” 司马光心下骇然,这李长安也太得宠了吧。 一个白身,居然能影响到官家对京城主官的任免,难道他真有什么大才? “臣遵旨,一定问清楚了!” 第18章 我砸缸(求票,求票,求票) 春日暖阳,变成了夏日烈焰。 惠民钱行的小屋子被晒得外焦里嫩,待不住人了,李长安他们不得不另赁房租。 在东门外三里,租了一整座院落。 他终於也爱上了这种广屋大厦,即便是晒得蚂蚁直蹬腿的太阳,也不能把这种大殿结构烤到半分熟。 钱韦明跟四个年级仿佛的人坐在下面,李长安拿著教鞭正在讲解番人计数法。 黑板上写了“1/2/3/4/5/6/7/8/9/10,对应位置標著汉字和苏州码子”,边上还有+-x÷的符號。 “十六进位也好,十进位也好,最终要进行统一。我们要计算出各地的亩產和人均消耗,这样才能算出来农业剩余。有了这个数字,我们要计算养一个兵,一个吏,一个小官,一个大官,这样的脱產者需要几个农人......” 讲完了课,他们自己复习,李长安退到一旁,噘著嘴的新秘书艾蔓蒂已经做好了蜂蜜柠檬茶。 她是赐乐业人派来的財务官,监督借款的使用情况。 “想好了没,真要做我的学生?” 蔓蒂点点头,虽然出生商业世家,可这帮宋人研究问题的角度,让她仿佛打开了任督二脉,真正懂得了商业的逻辑。 降低身价跑来当丫鬟,这已经是第三天了。 “行啊,那以后你也跟他们一样吧,要是能出徒,到时候也来报社当一名记者。” 报纸她是听说过的,罗马时代就有市民的手抄报流传,中东地区也经常听人提起。 现在办公大整合,培训学校、钱行、工会、新校董事会,基本全落到了一个院子里。 这边忙完了,他还得去跟著听工会的发展匯报。 要去另一间屋子里就要出门,幸亏廊下也有阴凉,要不他是真不想出去。 鼓足了勇气,他还是打开了门。 刚一转身,居然看到司马康跟一个小老头在前面站著。 院子里大户种了很多牡丹、芍药、丁香,现在开得正旺,俩人探著身子赏,不时的拿扇子扇著风。 “公休,来了怎么不叫我?” 司马康听见喊他,跟来人一起转身。 “长安,我也是刚到,正巧父亲喜欢这儿,就多看了一会儿。来,你们还没见过吧,我......” “誒,久仰大名,虽没有亲见过,但神交久矣。晚辈李长安,见过司马叔父!” 司马光会心一笑,继而由冷转热,真像见了自家子侄一样,热情的过来跟李长安执手寒暄。 人家不称官职,这也好,他背著这个御史中丞的牌子也累。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广孝,去那边帮我说一声,让他们留下会议记录给我就行,我就不去了。”说完,引著二位往大宅的书房走。 “说来也巧,此处原是曹国公家的一处宅子,不打不成交,还非要让我借住......” 他在前面走,后面爷俩的表情可丰富了。 司马光两百贯的月薪,加上编书还有些贴补,一个月五六百贯。但是他们家居住的地方跟此处相比,还没有一间正殿大,简直寒酸得要命,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官家避暑的行在。 两人落座,李长安拿出来冰镇的蜂蜜柠檬茶。 司马康喝了一口,大讚冰饮的口感,连连討要方子。 又看了一遍这间书房,感嘆勛贵人家,果然百年积淀,確有长处。隨意一件家具,或许都值上几百贯钱钞。 “公休此来,可是为互济会之事?” 他看司马康言不由衷的,乾脆自己挑明话题,下面还有好几个会要开呢,別閒搁楞嗓子。 “你们聊,我肚子有些不方便!”司马康尷尬一笑,起身居然走了。 这回轮到李长安不自在,面对一个帝国的监察总负责人,多少还是有些心虚。 “听说你给人指路,每次要问三个问题?”司马光面带和煦的微笑,喝著水,仿佛很享受一般。 “嗯,是有这个规矩!” 司马光从袖子里两指拈出一份纸条,放到桌上。 “我想知道这三道题的答案,还想问几个问题,你看这规矩怎么算?” 李长安拿起来一看,咦? 这不是自己出给一位贵公子的题么,当时好像还特意拒绝他来著。 主要是指点这种贵人没有传奇性,自己准备的发財小妙招,也满足不了这种权贵的胃口。 司马光怎么会有这些问题,他又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呢? “我与公休一见如故,对司马相公也是仰慕已久,这无论有什么问题,我当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司马光用扇子往桌上一砸。 “我看出你是个颇懂经济之道的大才,所出问题,正中新法要害。贤侄,如今王介甫心急害政,我与欧阳永叔屡劝难改,正缺一个你这样懂经济的臂助。” 我坑你儿子,你踹我进坑? 李长安心说你这计策也太假了,怪不得外人都说你是直肠子。 “相公,我人微言轻,当不得此大任。真正能阻止新法的,还得是你这般託孤重臣。小侄当然不至於袖手旁观,总会敲敲边鼓,为叔父助一些威势。” 一来一往,李长安坚决不上套。 “那要是朝廷非让你出仕呢?” 李长安摇摇头,“荣衔来多少我要多少,板身子的,一个也不接。你瞧我现在,即將桃李满京城,银钱多的不过来,为什么要为官身所累呢?” 司马光由晴转阴,冷了脸子。 他一个翰林学士,御史中丞亲自拜访,没想到对方臭的像厕所里的石头。 手里摆弄著扇柄,也不抬头,冷冷的说了句。 “龙虎相爭,你要隔岸观火,你以为火就烧不到对岸么?” 这就是恐嚇了,哪有这么高职位,跟一个子侄辈下狠话的。 李长安似乎没感受到威胁,还是一副镇定十足的模样,单手托著腮,满不在乎的看著手中的杯子。 “家慈在我幼年时讲过一个故事,说一群小儿在园中玩耍,有一人不慎跌入防火的水缸,行將溺毙。眾人束手无策时,一人拿起石块,砸漏了瓷缸,救出同伴。 “从那件事儿上我学了一个道理,.....” 司马光表情怪异,这是他族里给他造神的故事,都三十多年了,怎么还在传? “解题的办法,有时候叫做功夫在诗外。相公想解大宋的三冗,你们想过,到底是什么造成了今天的难题么?” 两人各自喝著茶,眼神都著落在近处,暗自思索著。 “办教育,结穷社,放贷款,听说你还聚集了吴越钱家、闽汉刘家的后代,李长安!你到底想干什么?” “学你啊!” 第19章 说梦想(求票,第一轮试水期) 司马君实臊红了老脸,学我,这造神的招儿是吧? 从有九品中正制以来,世家玩的都是一个套路,那就是打造“少年天才”,然后一步步送到高位。 別管多私密的故事,总能传得满世界皆知。 本来隋唐启用科举制,已经消落了这个势头,可谁让大唐亡了呢。 举荐制復兴起来,在大宋就是徵辟跟荫官,其实和九平中正別无二致。 谁能造出来神童,谁就可以过关斩將,一路衝破重重选拔,成为天子门生,帝国的宰相种子。 他司马光就是其中一个,朝廷里的王安石是另外一个。 只是没想到,居然有人能举一反三,把这套把戏用在炒作个人声势上。 要是个求財求官的还好,可要是张角或者白莲之徒呢? 他有点怕,万一李长安是个反贼,那可怎么办才好,自家可是把儿子刚压上去。 “相公想我问问题,我也想问相公一个问题!这大宋的病根儿你们摸准了没有?” 李长安的问题打断了司马光的思绪,大宋的病根儿,三冗之外还有別的答案么? 他编撰了《歷代君臣事跡》,皇皇巨著三百万言,把歷朝歷代的兴衰得失全都写遍了,可真没有什么大宋的解药。 北方有强大的辽国,一旦牧马南下,顷刻就能抵达国都。 偏偏开封四面平坦之地,连个关隘也没有,只能毁了河北富饶之地撅湖种树,弄得自伤一臂。 西北有叛党李家,永兴军路跟凤翔路屯著七十万大军,年年耗费国孥,可就是不见起色。 再说国內,黄河年年泛滥,淮河三年两灾。 南方潮热难以开发,西南还有个大理。 虽然是口称中华正统,可翻遍史书,大宋不过是占据了九州中央的割据帝国。 要说病根儿,那就全在一个九州不全上面。 看司马光欲言又止,李长安乾脆直接继续发问。 “咱大宋的皇帝,到底是谁的皇帝,朝廷又是谁的朝廷呢?” 他从身后取出来一份简略的舆图,不过图已经很老了,舆图上面写著“乾德二年”。 这是曹彬跟隨太祖討伐南部诸国时的地图。 上面“吴、蜀、楚、汉、唐”都在,应该是得胜还朝,当时彰显其灭国之功所赐予的舆图。 “敢问相公,从魏至周再到宋,核心之地,是在何处?” 这...司马光脑子里有现成的答案,当然是河南、河北、晋地、秦地。 结合上一个问题,他猜出来李长安的意思了,大宋承接大周,根本之地其实也是这四地。 那大宋做的对啊,厚养腹心之地,宽遇北方诸路,这难道跟今天的三冗有关係么? “再问相公,太宗北伐,匹马而还,继而大杀旧將旧臣,以文制武,这后续的结果是什么呢?” 后续的结果,当然是文臣上位,武將衰微,南国旧势力不动如山。 不对,忽然有一种危险的感觉从心中升起,可一时又想不明白是什么。 司马光整个人的呼吸都凝滯了,他感觉好像发现了些什么。 如果太宗北伐成功的结果是什么? 是收復燕云,然后筑关防守,携万胜之势再临长江,旧国臣属只能任新朝摆布。 正是北伐败了,而且败的蹊蹺,太宗才不得不跟南国旧臣媾和,共同对付桀驁不驯的牙兵牙將。 他问我大宋的皇帝是谁的皇帝,又问我大宋的根本之地,还说了北伐...... 太祖本就得国不正,乃是军將推举,夺了大周江山。继而太宗继位,又害了赵德昭太祖一脉...... 军兵;文官;勛贵宗室! 通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枉我编书数百卷,居然一叶障目,没有看透这里的玄妙。 因为是被武將和军队推举篡国,所以太祖限制武將的同时,必须厚待军兵。 太宗被武將摆了一道,差点死在高粱河,回来稳定朝局,所以必须厚待文官,压制武將。 连续两任皇帝得国不正,只能厚待宗室勛贵,获得大家的支持。 通了,通了! 冗兵;冗官;冗费,原来根子就在这里。 不是我不聪明,不勤奋,实在是本人一直恪守儒臣之道,没敢往这个方向想。 原来就这么简单,天下有救了! 也不对啊,汉武帝刘彻之时,隋煬帝杨广之际,唐太宗天可汗时代,天下也没被钱財困到如此地步啊。 那时运河可没这么发达,南方米粮也没如此之多。 就大宋这点勛贵宗室、禁军厢军、几万朝廷官吏,就把天下吃穷了? 想来想去,还是摸不准,到底褃结在哪儿。 “今日並无六耳,你说我听,出了此门,我自当都是翻书看到的。”司马光认输了。 李长安站起身,双手扶在案上,居高临下,看著这个来自夏州的小老头。 天才,不过如此!一辈子钻研故纸堆,想要从圣贤的只言片语里找到解决一切问题的真理,只能是缘木求鱼。 不是每一个人都是苏軾,不但惊才艷艷,还能务实民生。 你们,不过是一群凑巧混在歷史高位的庸才罢了。 “在我看来,先天不足恰恰是大宋繁荣昌盛的原因。一言九鼎、言出法隨的时代,恰恰是人不如狗的时代。 “司马相公不觉得这样的大宋很可爱么? “没有严酷的刑罚,没有无穷无尽的压榨,没有那么多禁忌避讳,甚至连皇宫都修的那么平常。 “一个弱势的皇帝,一个七拼八凑的朝廷,一群七窍玲瓏的百姓。 “无非就是开源节流嘛,快了,很快我將公布我的理论。 “给你,给王安石,给皇帝,给大宋指出一条新路!” 司马光有点被这个年轻人的自信给镇住了,竟然半天想不起反驳或者质疑的词句。 居然有人爱大宋的弱点? 天下人谁不想生活在强汉盛唐,金戈铁马,诗酒歌舞。 这李长安,他,究竟是何人? 算了,算了! 我自己也能悟出来,別以为天才之名是白得的,我已经有了思路。 “好,年轻人果然气盛。既然如此,那老夫就恭候佳音,等著你的大作。 “对了,如今朝廷发行国债受阻,若你有解决之策,我愿为你举荐苏子瞻进开封府,这个交易如何?” 啊!三品府尹,这也升的太快了吧,不符合歷史记载啊。 李长安眼中的星火转瞬即灭,大长脸用得著自己帮么,那是蜀党未来的党魁啊。 不过卖个好也行,兴许能成一段歷史佳话。 “好,我答应!” 第20章 財经点评(首轮求票) 送走司马君实,李长安一个人坐了好久。 看来自己已经彻底被朝廷注意了,再藏著掖著也没意思,不如儘快给他们找点麻烦。 从书房出来,去跟广孝开了个尾会,然后听了学校的工程进度匯报。 之后,天也差不多暗下来,没那么热了。 他拉著钱韦明出来透气,俩人並排在廊道里散步,不时的拍打著蚊子。 “怎么,烦躁了么?我跟你说,这已经是钱家最出色的子弟,即便你跑去太学,也绝找不出比这更优秀的!” “你看,又急!司马君实来找我了,他们国债发行不力,想找我想办法。” 俩人之前聊过这件事儿,钱韦明的判断是,世家绝对不会轻易妥协。 想套银子,那就得拿好处。 谁家也不缺那一分的利息,关键是权力,朝廷能通过国债,释放给世家多少权力。 “你有办法?” 李长安得意的摇著扇子,扬起下巴,仿佛世外高人。 “办法有没有再说,藉此机会,咱们的文章可以先发了。想要用我,那就不能得罪我,这样咱们不就安全了么。” 说到发表的问题,钱韦明也是直咽吐沫。 他们这种公开发表治国机密的行为,换个朝代,还真容易被砍脑袋。 可是,人才还没培养成呢? “我跟大家再说说,儘快学会你说的数据整理法,爭取半个月之內,把文章写出来。” 他也替自己的家族害臊,当初自己可是一个月就修通了,怎么兄弟们这么笨呢。 快一旬了,还是不入门。 “等他们就来不及了,就你跟我,咱们先自己写。” “可...可数据呢,咱们俩人也做不出来几十个县的数据。你不会真以为自己是仙人吧?” 李长安哈哈大笑,仙人,仙人下来了也没老子厉害啊。 写財经分析,第一要的是框架,第二要的还是框架,第三仍然是框架。 数据这东西,有无数种运用方法。 典型案例分析,抽样分析,平均值,中位数,里面招多著呢。 结论是现成的,后世社科院大牛发表的论文,自己只需要找符合论证需要的数据就可以。 正所谓先射箭再画靶子,人人都是神射手。 “行了,让他们休息,今晚你我挑灯夜战!” 两日后,东河书局。 老板看著李长安送来的文章眼中似乎燃烧起熊熊烈火。 奇文啊,天可怜见,自家经营书坊这么多年,终於遇到了一篇能名垂青史的奇文。 至此之后,书坊即便倒了,大家也可以瞑目了。 “一共六千二百一十二字,一字两文,付现,加急!” “好,我接了!所有刻版全部停掉,六人开工,三日內保证交稿!”按照市价,这种加急没五十贯他都不理的。 李长安留下十贯的钞票定钱,一个人晃悠著,来到了春华楼,財经会的老巢。 “李总裁,是有什么吩咐么?”掌柜过来打招呼。 李长安递出一份帖子,“告诉他们,五日后,钱公子將会给他们做第一次讲学,名为《土地之秘》”。 “好咧,我一定都通知到,你放心著!” 出来春华楼,叫车往王安石的府邸走。 虽然他相信钱家一定能扛住朝廷的压力,王安石也绝对不敢下黑手,但还是准备去打个预防针。 老王是不怕得罪人的,至少在王雱被人毒死之前,他是从没有怕过的。 敲门,递帖子,等待。 两三分钟,王雱小跑著出来迎接,连鞋子都没穿好。 “哎呀,迟来,迟来啊!想煞我也,正要去找你!”王雱满脸期盼,真像等了好久似的。 拉著李长安的手不撒开,拽著就往院里走。 到了一个小院子,中间是个水池,西边种著一颗黄杨树,正好投下来一片阴凉。 王雱好享受,用蚊帐搭了一个凉亭,就在这里面看书写奏章。 “快来帮我想想,发债之事朝廷诸公吵破头了,谁也不肯揽责,真愁死人。” 桌上有切好的水果,还有一大壶蜂蜜柠檬水。 还是宰相家待遇好啊,自己光顾著做事,哪儿有这番享受。 等苏子瞻回来的,一定跟他请教请教,到底怎么才能把日子过得舒服起来。 吃著瓜,扇著风:“山到桥头必有路,你怕什么?” 王雱都特么愣了,搁哪儿学的俏皮话,听著一点不像人说的,你讲的是山崩地裂么。 “快说,快帮我想想法子。你不是想看户部的架格库么,我答应了,只要帮了这个忙,以后你隨便看。” 这牛吹的,仿佛户部他说了算一样。 “真的?” “真真的!” “那好,五日之后,我邀请你去听一场讲学,如果你听懂了,我就把发债的诀窍告诉你!” 王雱哪儿能等得了五日,再多熬两三天,他那张年轻英俊的脸,就得配上一头白髮了。 “长安,你我相交多年,帮为兄这一次,就这一次,以后你说我排行老几都行。” “嗯...”李长安伸手,“先把出入架格库的牌子给我,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王雱上下牙紧咬,一抹鼻子,拼了。 趿拉上木屐,衝进屋里,过了半天光著脚跑回来,递过一个绣著金线的荷包。 “三司条例编修的牌子,足够你用了。不过別外借啊,要掉脑袋的!” 哈哈,李长安没想到还有意外收穫,正愁许多资料不好查呢,居然一下就蒙出来一个宝贝。 司马光果然不適合当中枢重臣,安排人做事一点好处不给,老想白嫖。 还是咱们小相公大气,投石问路人家往出扔和田玉。 “我有一个剿匪的故事说给你......豪绅带头先交,百姓才跟著交钱,百姓交了,豪绅的原数奉还......” 王雱的眼神亮了,哎呀,这么简单的招数怎么没想到。 他眼神瞟向李长安手里的锦囊,身子渐渐靠过来。 “去,天这么热,靠这么近干嘛!这只是其中一步,完全的方案,记得五日之后来听讲学。” 李长安赶紧跑路,他觉著小相公的眼神不对,可能真的有断袖之癖。 忽然间起了风,水汽凝结成云,渐渐遮蔽了天空。 阴云之下,暗潮涌动,仿佛有一条黑龙在里面搅闹,似乎要挣开这漫天的枷锁,一飞冲天。 第21章暴风雨之前(求票上推荐) 仁德殿里,火烛跳跃,人影如鬼魅般晃动。 陈公公猫著腰垂手侍立在一侧,前面是大宋的官家赵頊,还有监察百官的御史中丞,对面的是平章事王安石相公。 王安石手里还捏著几张纸,雕版印刷,油墨还新鲜,只是褶皱多了一些。 他的胸口起伏很大,眼神深邃,指节发白。 御史中丞司马光倒是平静一些,他的关注焦点都在赵頊的脸上,皇帝的旨意,就是他行动的指令。 赵頊冷著脸,没什么表面的情绪,也许是夜深了有些乏,也许皇帝当久就是要喜怒不形於色。 “说说吧,怎么处理,还有这个李长安到底想要干什么?” 两位相公都用余光瞄了一眼对方,司马光微微扬了一下头。 王安石知道,这种场合,不是他做总结的时候,首相就是要一锤定音。 难啊,说重了,国债的事情怎么算? 说轻了,这也轻不了嘛,哪有公开宣讲屠龙术的道理? 略一欠身,他扶了一下椅子,站起身来,先把印刷的废稿交给了陈公公。 对著赵頊,浅浅的揖了一下,“陛下,年轻人胆大妄为,不识体统,下令申斥吧。既然他有专才,那就交给吕惠卿去带一带,在三司磨礪一番,將来或可成为有用之才。” 国债发行关乎自己的新法,现在这臭小子还不能动,那就找个韁绳把他捆起来。 说完,王安石以为司马光会附议,不料他也站了起来。 “臣有一事想说!当日臣携小儿探查李长安,当天我见到了吴越钱氏的五名子弟,几经打探,发现他们都是吴中俊杰。一月前接到太学生钱韦明的书信,相约来京要破解一道难题。” “哦?”赵頊来了一点兴致。 “王朝更替是否必然不可免?” 王安石不想节外生枝,听司马光在这里东拉西扯。李长安真的入狱或者发配,国债问计去找谁,他出的主意,现在只能赌一把他有后续的妙计。 “嗯...”王安石清了清嗓子,“君实,捡紧要的说,今夜到底行动还是不动?” 司马光像没听见一样,继续说道:“千古以来,无数仁人志士想解开此题,大汉悠悠四百年,大唐煌煌二百载,咱们大宋呢,你们真不想知道此题的解么? “从编书开始,甚至从读书识字的那一刻开始,老师就教我们致君尧舜,开闢盛世。人生五十载,去日无多,我没想出来的答案,那就把这一文添在《资治通鑑》的序章上吧。” 呼......王安石下意识的斜了司马光一眼,他还以为多大的事儿呢,净能瞎扯皮。 刚想说话,皇帝吭声了。 “一篇?”赵頊背著手,仰头看向黑洞洞的屋顶,那里什么都没有。 没有上天,也没有列祖列宗,也没有什么神鬼。 很多个夜里,他都独自对著这黑暗胆寒,原来做皇帝跟当瞎子一样,什么也看不见。 歷史涛涛,沉淀了多少帝王雄心和英才之智,可翻遍了六史,都是玄而又玄的批註,没有一篇怎么讲中兴大业的。 算了,既然两位託孤重臣都觉得不算大麻烦,那自己干嘛不大度一点呢。 “再等一等!两日之后,我亲自去听一听,王朝不能长久的原因到底何在.....” 既然大家都不认为李长安是反贼,那就察其言观其行吧。 新的一天,李长安早起锻炼。 开封这地方,也就一早一晚还凉快了。 打了一通无配乐的广播体操,沿著园的廊道溜达放鬆,走到与东院连接的月亮门时,听见一个人在嘟嘟囔囔的。 “钦州之地,亩產一石三斗,以.....” 转过来一看,正是钱韦明在这练演讲呢。 “嘿,你搁这读稿呢?別到时候你再把大家给哄睡著了!” “去,上別地儿转悠去!非让我来讲,明明是你写的,我不背怎么办?” 他不走,反而在对面坛上坐了下来,偶尔给钱韦明提示一两句,让他说的更流畅些。 又不是论文答辩,紧张什么? 想当初老子面对一个印度人,两个新加坡华裔,全程英语交流,差点没把他们听傻了。 不就一帮牙行和商行的老板么,一群没见识的古代人而已。 练了一会,他觉著有些不对劲,钱韦明讲的太详细了。要是都解释一遍,两个时辰都不够。 “停停停!咱文章都写了,现在只是个发表会,讲的是观点,你老背诵那些论据干什么玩意儿? “你还记得苏軾怎么吹牛的么,就照他那么来!” 钱韦明心说我特么谢你,居然拿我跟苏学士比,你俩一大一小都是妖怪,就他妈我一个普通人。 我要是不背全了,到时候被人追问,现场不是尷尬死。 敌不动我动,惹不起躲得起,走也! 歇了一会,起身去水房洗漱,然后换了一身中东阿拉伯人装束,弄得跟阿拉丁一样,走进了教室。 人才啊,真他妈啥时候都是第一位的。 明明是江东俊杰,可就是爱钻牛角尖,讲了这么多天还没有开悟。 他一进屋,就引起了议论,这穿的也太奇怪了。 裤子不是裤子,裙子不是裙子,男不男,女不女。上身那漂白的麻料衬衫,怎么跟女人的外披似的。 蔓蒂倒是不见怪,还对他偷偷的竖起俩大拇指。 “上课,別交头接耳了!一身衣服有什么好奇的,咱华夏就讲究个拿来主义,从周王朝到赵武灵王,再到佛教东传,怎么还对一身衣服稀奇上了。今天,咱们换个讲课方法,你们问我来答,不光讲计算公式了。” 毕竟江东贵族,老师都批评了,大家也就坐好。 “我之前说过了,数学,只是解决问题的工具。你们想了解世间的奥秘,看透事物的本质,就需要一套工具来破开表面,见到事物的內部结构。想知道为什么詹州可以一年三熟,而河北只能一年两熟,那就要靠数学。 “蔓蒂,你说说,为什么不同地区,稻穀或者麦子种植季节不同?” 蔓蒂还在研究李长安腰上那个皮带扣,忽然被点名,脸红了一下。 麦子为什么种植季节不同? 麦子熟了几千年,谁他妈知道为什么。 耶路撒冷的麦子一年两季,自己大概率这辈子再也吃不上了。 “好,答不上也不必羞愧嘛,以后就知道了。我现在要说的是,麦子生长周期跟阳光,也就是热量总量息息相关。” 饶了一通,解释了一点植物学常识。 “如果你懂了数学,那就可以精確地计算一地的无霜期、年积温、雨热同期量等等。 “这样,你即便不懂农业,也可以判断一个地方的农业生產是否合理。” 蔓蒂眼里全是小星星,老师这讲的是什么,好难啊,好睏,怎么一点都听不懂呢。 就在她觉著要蒙主召唤,从彩虹桥进入天堂的时候,听见外面传来小孩子的声音。 “舅舅!舅舅!长脸舅舅!我齐天大圣又回来啦!” 第22章 苏神归来 “小猴子?” 李长安跑出去,正撞见在院子里疯跑的苏迈,这傢伙三年不见,已经从小萝卜头长成大水萝卜了。 少说有一米三,妥妥的大个子了。 不过还是一样疯,离著老远就开始衝刺,然后一下跳到李长安身上来。 “哎呦,你小子是偷吃熊猫了吧,怎么能这么沉啦!” 后面,苏軾跟妻子王弗携手而至,身后乾乾净净,看来他白催了,苏神並没有加快造小天才的进度。 放下苏迈,迎上去跟苏軾拥抱,一別三年,汴京双侠又重聚了。 “哈哈,你脸更长了!” 这笑话他要用一辈子,苏小妹的绝学,不看才华,只攻击人身。 苏軾不屑的捋了捋鬍子,装出一副翩翩君子的样子,只是那鬍鬚稀疏得跟没窠杈的稻苗一样。 “单身狗!”苏軾回了一句。 王弗赶紧把俩人劝住,哪有好朋友见面就掐架的。从身后提过来一袋蜜饯,是她从蜀中带过来的。 “就赖你天天说什么食铁兽大熊猫,这孩子吵了我三年,赶快用好吃的堵住你的嘴。” 他回头让学生们自习,带著一家人去了他的房间。 “几时到的,也没通知一声,我好去接你们。再不济,先金楼安排一桌接风酒啊。” 李长安哄著苏迈,把他送到书桌旁,那边有他画的书稿,图画板的《大圣西游记》。 “不用接,这次走水路,先到的襄樊,然后转运河一路平顺,舒服的不得了。” 苏軾守孝三年有些许胖了,毕竟人过三十幸福肥,这傢伙越长越像陆毅,脸也一样长。 “我昨日下午登岸,要先去吏部报导,然后又拜会了老师。今日得空,第一个就来见你了。 “怎么听说,你消停了三年,开始撇开我一个人搅风搅雨了?” 李长安骄傲的扬起头:“消停?我跟你说,这三年我可过得比你勤奋!东至大海,西到河套,北到幽州,我可是都跑过了,领著曹日休那小子,画成了一整副北国防御阵线图。” “曹日休?”苏軾皱了眉头,没什么印象啊,谁家孩子。 “殿前司曹叡...,我草,怪不得这老小子给我使坏。曹日休就是曹閔,国公府的三代,曹叡的继子。” 李长安这么一解释,苏軾一点印象了。 那就是一个毛头小子,仗著皇亲国戚的身份,天不怕地不怕,全汴京就李长安收拾得了他。 打过几次架,都是开封府判李长安贏,他俩怎么走到一起的? 俩人聊了好长时间,王弗都困了。 “你们现在住官廨么,搬我这来吧,国公府的宅子,地方宽裕著呢,房间隨便挑。” 叫了个丫鬟,带著王弗和苏迈找地方歇息,哥俩泡上茶,又接著聊起来。 苏軾忽然正经:“你怎么得罪了吕惠卿?” 李长安挠挠头,想了半天:“没有啊!我都没跟他打过交道,从晋阳回来,我就一直经营个人名声,准备好好做我的圣人,哪有功夫搭理他们。” 他是真不知道自己跟吕惠卿有任何的交集。 变法派除了王雱自己找上门来,他是一个也没接触过。跟著他们惹一身骚,犯不著的事儿。 苏軾琢磨了一下,语重心长的说:“老师告诉我,你搅风搅雨,扰乱了新法的施行,现在已经成了吕惠卿的眼中钉。听说我来看你,特意叮嘱叫你行止小心一些。 “还有,我听风传,你要明日办讲学?”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李长安把明天的演讲稿拿出来给苏軾看。 苏軾已经適应了这种从左至右的书写方式,他这个小老弟独立特行,就喜欢这么干。 看著看著,苏神感觉脊背发凉,脑门子的汗就下来了。 “嗯,按你这么算,岂不是我朝该日日烽火,天下大乱了么?你讲学讲这个?就不怕我朝的刀斧手?” 苏軾把自己的讲学计划也拿了出来,上面写著一串书名。 “我这次回来,先去太学三年,准备把我的学问传开。然后再进礼部,改制科举,准备让天下都学会逻辑和哲学。 “咱哥俩,这次真要把大宋掀翻了!” 一听苏神的职业规划,司马光的承诺在脑中闪现出来。 “有个內幕消息,朝廷可能会任用你到开封府的位置上,你不考虑考虑?” 李长安问完,苏軾大手一挥:“封侯非我意,但愿哲学兴! “你觉得,是官对我更重要?” 李长安赶紧摇头,侮辱別人可以,侮辱苏神被记住了,那是被会写进诗词遗臭万年的。 “好,明日我同去,先听你的学问卖不卖的开!” ............. 最终,苏軾还是没有留在这里居住。 他还带著十来个蜀中弟子,都是他守孝三年新收的,打算以后一併送入太学。 李长安一看,果然是未来的蜀党党魁,三十多岁就开始培养嫡系了,思虑如此长远。 下午补了课,又开了两场会,这一天就在闷热中结束了。 第二天,半阴半晴,日头在云里惨白惨白的。 讲学定在上午九点,也就是巳时初刻。从天亮起算,还隔著四个小时。 钱韦明醒的很早,把稿子背了一遍又一遍,弄得他几个兄弟也跟著紧张了。 辰时刚过,他已经坐不住,招呼大家出发,先去春华楼適应场地。 眾人上了马车进城,一路上气氛非常压抑,像在赶赴什么刑场。 “韦明,至於的么?你把心放肚子里,这是全天下独一份的研究成果,绝对没有人敢跟你较真儿!” 他的劝说毫无安慰作用,因为已经有私人消息传到钱韦明耳朵里,说是今天王相公和司马相公要来。 当第一人的滋味当然好,可要是有两个大佬巨头的凝视,那就不舒服了。 况且,他作为一个王室后裔,当然是比李长安懂什么叫屠龙之术。闹不好,自己的身份也保不了自己啊。 现在他骑虎难下,如果让李长安上,自己虽然脱了干係,可之前所有的布置就成了笑话。 大宋的官儿,这辈子是没指望嘍! 不过,那又能怎样呢,用一个进士一个庸俗的官位,换一个名垂青史的学问家当,值了! 天空划过一道闪电,照的大地瞬间惨白。 隨后雷声滚滚而至,嚇得马儿忽律律直跳脚。 “吴越居於江南,国运属水。你看,老天爷都来给你助威了!”车进了城,离著地方不远了,李长安最后安慰道。 “好,我信你。不过,你最好让苏子瞻离我的《大宋財经周刊》远点!” 临下车,钱韦明看著一起赶到的苏軾,转头对李长安恶狠狠的说。 第23章 一文惊鬼神 春华楼今日真算得上蓬蓽生辉,苏学士一来,跟著不少年轻的名士。 欧阳修的弟子们,章惇的学生,周敦颐的门生,....... 一场闭门讲学,让苏神一掺和,变成了公开的学术交流会。 每逢大事有静气,钱韦明忽然升起了求胜心,反倒不紧张了。看看,都是排名前一百的风云人物,自己光彩大了。 財经会的第一次內部讲学,各位老板们掐著时间,提前半个时辰往地点聚集。 刚到附近就镇住了,哪儿来的这么多豪华马车,不是说今天不对外营业么? 让车夫打听一下,居然是第一名士苏軾来了。 “快,快!我下车自己走过去,停在门口太冒昧了!” 富商们也追星,而且更虔诚,要是苏軾能写一副词给他们,拿出来一千贯都愿意。 那可是直追李白的苏軾啊,能见一面都是大大的幸福。 陆陆续续,客人们进楼落座,很快数百平的大厅就坐满了。 戏台拉著幕布,恍惚能看见里面有人在行走搬运,大伙不急於一时,趁此时机跟身边的人交流著。 外面显然是要下一场急雨,天越来越阴,雷声越来越频。 茶楼的伙计抬出来巨大的烛台,上面插的白色鯨蜡两尺来长,火苗劈啪作响,跟火炬一般。 这下屋里亮堂了,不说恍如白昼,也差不许多。 有四个青年手捧锦盒,拿出一沓沓带著新鲜油墨味道的文章开始发放。 眾人激动不已,神神秘秘的,今日终於能见到真容了。 到底这经济之道,財经之学,都能讲出来什么惊天动地的道理。 拿到文章的,纷纷阅读起来。 只是横版大伙还不太適应,有的竖著读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戏台前,司马康跟周敦颐的学生告罪一声,离席直奔后台。 找见了李长安,脸上神色难看,有些焦急,还带著些担忧:“长安,我有种不好的感觉。昨日父亲还说要同来,言语间的意思,说不定王相公也会亲至。可都马上开始了,他们还没到,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李长安不想出去,单纯是仇人太多。 当年编排《风云人物榜》,那些台下的士子,大部分都被他严苛的判词惹恼过。 有苏軾在,大家还能表面乐呵。 自己出去,就成了吸引火力的靶子,对这次的讲学容易起反作用,还是老实后台待著吧。 相公要来听一个后辈讲学,这事儿在大宋不算稀奇。 如果苏軾开讲,说不定能把宫里的后妃都吸引出来。 “肯定是有事儿绊住了,別瞎担心,辽国打不过来。估计也就是西北或者黄河,咱们先顾咱们自己。” 安慰了司马康,他继续喝茶看书,陪著钱韦明。 时间一到,把兄弟送上台,然后回来继续坐著。 心里期盼著,一定要成功啊。 只要这次成了,接下来天下门阀就不得不捧著自己了。全天下独一份的能力,老子能製造留名青史的机会。 有钱有什么了不起,死了还不是挖坑一埋,后世查无此人。 跟李大圣人混,送你们成为引导学术风潮的学神,千古不灭,传续万年。 前面,幕布拉开,钱韦明在两颗巨大蜡烛的照耀下,神采如同沐浴在圣光之中,庄严神圣。 眾人看完了文章,还沉溺在研究结论的震惊当中... 此时抬头看去,仿佛整个心神都被震慑了! “今日我来讲財经之学的第一篇,王朝与农业。 “纵观歷史,王朝长以两百年为限,盛世以三十年为期,这根本的原因就在农业一道。 “第一,脱產者与农业人口之比当为一比九。脱產者越多,国越乱; “第二,国以农稳、以商兴、以官治。官、吏、兵三者加总,与国民比不能超过一比二十,否则国必乱; “第三,短则百七十年,长则两百六十年,必遭三十年之大寒,是为天下大飢之周期; “先来讲,为何常听人说一人耕、三人食乃是错的。一壮年男子,一年生存之所需,不得低於四百斤脱皮粮米....” 钱韦明侃侃而谈,从经验到数据再到营养学,详细解释了为何一个更夫自维持的口粮不能低於四百斤。 “若不以农人为牛马,允其结婚生子、扶老携幼,那一对夫妇耕作所生產的富余,只能供养一个半的非农者。这些富余要通过舟车损耗运抵州郡所在仓库,再转运到京城和边地,十去其九矣! “一旦安定,宗室勛贵,门阀大户,官员吏员最先过上好生活。日子好了,必然人口孳息,比例大增。 “此时拋荒之田尚眾,上下两端一起增长。当可耕之田开发殆尽,农人將陷於贫困,而富贵之人不知收敛....” 底下的听眾,包括苏軾和司马康在內都听得津津有味。 还是头一次听人讲农人对於王朝的重要性,这里面的道道儿,兴许只有史官和皇帝才能知道。 屠龙术啊,虽然大宋舆论宽鬆,但能听到江南钱氏亲自讲治国之道,实在是太刺激了。 “故此,到一国安定五十年之际,必然繁荣,隨即开始衰落......” 大家一算,钱学士疯了吧,国朝从太宗北伐算起,到现在也刚好安定五十年,岂不是说大宋已经开始衰败? “住口!”忽然一声厉喝响起。 “胡言乱语,危言耸听,此国朝养士百年之恩乎?”一个消瘦的青年从后排站起,戟指喝问。 钱韦明愣了一下,虽然早已料到可能会有人激愤打断自己,没想到居然是个宗室。 站起来的人他认识,太祖重孙,跟当今官家一辈,只是已算没落宗室,也在太学读书。 “赵兄尽可讲来,鄙人何处说的不对?” “哼!此国君治国之道,怎可宣之於眾,你分明居心不良,妄图结党作乱。” 这位大帽子一扣,给底下的听眾噁心的够呛。 说钱韦明就说他,怎么还拐带的,把大傢伙全算成乱臣贼子了呢。 “这位仁兄,要不你给大家讲讲,这世间什么学问是修齐平治的大丈夫不能研究的。我也想知道知道,所谓钳制思想,防民之口甚於防川,道路以目,这种事情到底是何种面目。” 苏軾站了出来,可能这里官职他不是最大,財產不是最多,但论影响力,所有人加在一起也不如他。 姓赵的看是苏軾,这可是英宗留给当今的宰相种子。 喷苏軾么? 自己一个外围的宗室,一个禄米只有五十石的皇族,能懟得过名满天下的才子? “既如此,某告辞,绝不与尔等乱臣贼子同居一室之內!” 第24章 惊变 一个小插曲之后,钱韦明继续往下讲。 前两个观点还好,毕竟还算个人判断,第三点一出,大家专注异常。 原来两百年就要出现一次天下大飢,並不以国君的昏庸明智为转移,竟然是歷史规律。 那可是歷代史书所写,从春秋开始,一直到如今。 大家推算了一下,居然下一个周期也不远了,就是五十年后。 震惊,还是震惊! 这千百年来没人弄明白的道理,居然让钱氏子弟一篇文章给讲明白了。 原来治理天下,就是调和四民,就是抵抗歷史周期啊。 讲到最后,钱韦明接受大家的提问交流。 眾人都把目光看向苏軾,他是在场最牛的学士,都想听听他有什么看法。 “哦,我还在思考。都说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平蜀未平。今日之后,我终於明白这句谚语了!” 说完,拱手向台上致意。 钱韦明赶紧侧过身子,回了一个鞠躬大礼。 眾人一看苏学士都行一问之师的礼了,大家还端著干什么,以后还得继续听钱学士的大作呢。 学四书五经,只能去考个秀才,但学会了这个,可就有了看透世间幻象的真理。 眾人意识到,这是一种全新的思维方式。 从根本上去看问题,去找到事物运行的规律,去判断大势。 中间有几个太学生问了些小问题,钱韦明一一解答,气氛非常融洽。 到了最后,李长安终於上台。 啪啪啪,鼓起掌来,大声对底下说道:“钱兄的百年家学,难道不值得大家的掌声致谢么?” 哗哗哗....... 掌声盖过了雨声,持久而热烈,虽然他们也不懂为什么鼓掌会是表达致敬,但总算有了个比喝彩更雅致的形式。 当然,从此汴京人多了一项风俗。 在对一件事或者一句话大感精彩时,便会鼓掌喝彩,以代替“击股(大腿)”。 讲学刚刚结束,外面云停雨歇,阳光给乌云镀上金边,照亮下方的万方生机。 “晴了,晴了誒!你们看,出彩虹了!” 刚出门的人回身喊道,在东边不远,果然掛著一道清晰明艷的彩虹。 好彩头,开门大吉! 李长安心里畅快,看来第三步也要成功了。 苏軾被一群人围著,问好的,邀约的,递诗集求点评的,仿佛一个天皇巨星。 钱韦明有点吃味,这帮白眼狼,刚听完自己的大作就去给別人舔臭脚。 “长安,你说有一天,我也能像这样么?” 李长安鄙视的看了朋友一眼:“你想当项羽还是刘邦,要不学张良吧,来得快。” 钱韦明被他这没头没脑的回答给猛住了。 收拾好东西,大伙打算去汴河金楼庆功。就在车夫刚刚停好的时候,一个红色的身影驾著驴车飞奔而至。 王公子,王小相公? “元泽,你来晚啦,哈哈哈哈哈哈....” 王雱一脸焦急,把韁绳扔给车夫,立马拉上俩人上了马车。 “跑吧,快跑,去江南或者巴蜀。太皇太后震怒,上午刚拒绝了我父亲和司马相公的规劝,要强征国债税。紧接著就有宗室进宫密报,拿著你们的文章说你们要祸乱天下,太皇太后已经下旨让皇城司拿人了!” 这还来得及么,汴京就那么大点,四面都有关卡,跑的出去就有鬼了。 果然,马车还没到东门,一溜骑马的禁军赶到,將他们截停。 来人骑在马上,用刀鞘拍了拍车厢,示意里面的人露头。王雱抬手示意二人藏好,自己探身出去应对。 “怎么,將军什么要务,要不要进来搜一搜?” 王雱穿著官袍,虽然只有六品,但毕竟是御前侍讲,荣宠非常,穿的跟三品的一样。 “小相公是要出城么,这不是相府的马车吧,还请让我们搜查一下。” 將官行礼的规矩丝毫不差,可並不打算就这么放过。 王雱无奈,只能打开车门,示意隨便搜查。 將官探头瞅了两眼,一看俩俊俏小生,还谷堆在一起,甚是曖昧。唾了一口,“放行”! 李长安心下纳闷儿,大哥你都查啥了啊,还等著我投案自首怎么的? 钱韦明眼珠子乱转,瞬间就有了思路。 “看来国朝不是真要抓我们,而是希望我们能知难而退,赶紧离开汴京。你看刚才,明显就是嚇唬人。 “但是咱们要不走,说不定拿人的令签马上就到!” 毕竟是吴越钱氏,一点官场的小九九,他比別人家学深厚。 出了城,王雱下车回走。他还得回家跟老父亲研究对策,要是真动粗搞什么国债强卖,非天下大乱不可。 一个老太太,参和国政干什么,一辈子都没出过城的主。 王大才子真是为大宋操碎了心。 回到住处,俩人也冷静下来。今天是被那个太学姓赵的给举报了啊。 跑,那是不可能跑的! 大宋与士大夫共天下,这个士大夫可不是说考上进士,而是家里天然就是门阀。 说起来,天下还有几个比东南钱氏更大的门阀呢。 “你先躲一躲吧,我毕竟有身份护著,你可是白身一个,就算官家赏了你个荣衔,也不算脱了民籍。” 现在,钱韦明开始劝李长安了。 “哈哈哈哈哈,我料想他们必不敢抓我。汴京小財神,两万劳苦大眾的主心骨,国债唯一的操盘手。他们既然不敢在城门抓我们,必然现在也不会来。你放心,只要他们想借债,就必须来请我出山。” 李长安自信满满,大宋是个虚弱的王朝,虚到跟敌人媾和,跟叛军媾和,跟民乱义军媾和。 自己就在天子脚下,说不好就能惹起一场更大的乱子,他们敢么? 兴庆宫里,太皇太后和皇帝坐在高位,两班大臣东西分立。 李长安,纤芥之疾。 他们愁的是国债发行不利,把京中权贵问遍了,一共才答应了百来万的数量。 曹太皇太后虽然已经是奶奶,可岁数並不大,刚刚五十出头,正是肝火旺的时候。 下面王安石、文彦博、欧阳修、司马光等一眾大臣都在力劝。 千万不能动武啊,动武真就乱了。 怎么,你王安石刚说完“天命不足畏,祖宗不足法”,赵家厚待功臣的祖法就不要啦? 那武臣也不介意再来一次陈桥之变,柴家的子孙也没绝,实在不行还有太祖一脉。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们倒是拿出个章程来啊!欠商人的银子马上要到期了,怎么办,让天家失信於人?” 真欠钱不还,那下一年呢,下下一年呢,还有商人肯借钱给朝廷么。 王安石虽然是宰相,但资格还新,並不敢在气头上硬顶。 这时候,文彦博站了出来。 “臣请旨,宣召民间解库商人李长安陛见。此人虽不习文法,却对经商借贷一事独具见解。 “臣请太皇太后同意,召其入宫商討对策!” 老太太眯著眼睛侧耳向前,想听听说的到底是谁。 赵頊附在奶奶耳边:“李长安!” 忽然,一名大臣越过几位相公站到中间。“臣反对!” 第25章 挖坑就要挖深(求票啊,掉推荐了) 《实验日记》: 新的思维方式已经触动了土著精英的神经,看来具备实施大规模思想实验的基础。 藉由“財经会”的平台和“苏軾”的影响力,我將进一步挑战朝廷的防守底线,看看改革是否有自上而下的可能。 ----------------- 深思熟虑一番,李长安让钱韦明赶紧搬回太学,趁机炒热事態,把新的研究方法传播开去。 “那我留下一个兄弟,万一有事,也好有个递信儿的。”钱韦明还是有点良心的。 留下一个最小的,韦明把韦汉、韦唐、韦元带走了。 钱家家大业大,汴京城里不单有宅子,还有商铺和酒楼。他们安顿了住处,就直接杀到了太学。 此时,太学也正热闹。 人们议论纷纷,说钱氏韦明还没考上进士就四处讲学,这是要走江西王安石的路子。 大傢伙羡慕异常,到底是家学渊源,拿出点东西来就能惊世骇俗。 文章传播的很快,连学正手里都有一份。 这种纵向对比,横向解剖式的数据分析,已经超出了大家以往研究经义的惯常思维。 宋人是喜欢求新求变的,一种新的思路出来,大家也想借鑑,然后搞点自己的研究成果。 文人想要在圈子里立足,有几条道路可选。 其一,天生奇才,如范仲淹、欧阳修、苏軾一般。你写个诗、作个词,能受万人追捧。 其二,你懂经义,不但会考试,还会辩经,能像章惇、周敦颐、王安石那样,写一部自己的四书新解。 这两个方向极其艰难,一个是生下来有就有,另一个是別人说你有你才有。 还有第三个方向,就是谁能创新性的发表出来治世之良策。 从国朝第一位宰相赵普开始,宋代的相公就必须是搞治国的战略家。登台拜相的前提,那就是能写一份让皇帝和朝廷重臣都非常认可的“某某疏”。 比如范文正公的《答手詔条陈十事》、韩琦的《论备御七事奏》、王安石的《本朝百年无事札子》。 现在,钱韦明给大家指出了一个新的方向。 咱不能直接大而全的写一份治国方略来一步登天,不等於不能在某一个小领域有独创成果。 一篇文章不够,那就两篇、三篇、五篇、十篇。 积少成多,到时候自己的思想传播开,朝廷还能不舍一个侍郎的位置安置自己么。 读书求学为的是什么,还不是要做官。 科举难考,要没有恩科两三年不一定开一次,中榜的名额也才一二百个。 能靠名声地位直接做官,还考什么进士啊。 大伙正兴致高昂的时候,钱韦明带著自己的三个兄弟,迈进了太学的大门。 “来了,来了!钱师来了!” 学正哑然,啥玩意啊,这就叫上钱师了? .............. 李长安光著膀子奋笔疾书,正在写一篇新的论文。 既然大宋遇到了財政危机,那就得好好给他们上一课,讲讲田税財政的根本问题——土地產能。 別看从春秋时期就有大司农这个官职,从秦国就有了专门的农书。 实际上中国的农业一直处在中医发展的同步水平,暨完全依靠经验总结和突出个体的天才创造。 没有人研究有机质,透水性、年积温、重茬病虫害,套种理论,品种改良等等。 他现在就要写一篇科普性的论文,给宋人讲一讲,土地到底是怎么產出作物的。 该死的天气,明明刚下了一场雨,可太阳一出来就又变成了蒸笼。 广孝站在左边,韦民站在右面,俩人拿著大號的蒲扇给李长安扇风。还嫌不凉快,他乾脆叫人送来一盆从深井打上来的凉水,把脚丫子轮流泡在里面降温。 从午时写到了晚上,光纸就用了三十张,每张能写五百个小字。 这把他累的,捏毛笔的中指都多了一个坑,整条右臂现在又酸又麻,跟抱了一天孩子似的。 “行,你们俩也累了一天了。明早起来,韦民帮我把全文誊抄一遍,广孝去书坊找一趟老板,我要教他一种创新的印刷方式。等刻版,实在是太慢了。” 说完,也等不及洗漱,掀开蚊帐就钻了进去。 一直睡到大天亮,至少有个七八点钟了。抬头一睁眼,蔓蒂姑娘带著他爹正在屋里候著。 “嗯?艾先生?” 艾蔓蒂她爹岁数不大,只是喜欢留鬍子,看著比王安石还年长一些。 大叔起身行了个中式的拱手礼,期盼著李长安能早点意识到自己的状况,总不能就这么穿条裤衩俩人交谈吧。 李长安秉持一个好客的礼节,站起身来就想招呼客人。 这一起身不要紧,忘了这年头的褻裤没有鬆紧带,幸亏左手还算利索,在大曝光之前,把裤子抓住了。 “且等我收拾一番!” 他昨晚就睡在书房的窄床上,衣服还在屏风上掛著,俩人只能退出去等他。 一切穿戴完毕,李长安也猜出来老头干嘛来了。 “请进,我这收拾好了!” 蔓蒂跟老爹进来,往床上扫了一眼,果然是个邋遢人,被子揉成一团就那么扔著。 “是学校建设的事儿是吧,上次我已经差人到礼部问过,他们回覆说没问题,赐乐业人可以入校学习。” 大叔却笑了,拿出来一份折的很精细的文章,显然就是李长安昨天印发的“新学”。 “长安先生,我是汴梁族人的拉比,一直负责更新《塔木德》的课程內容。昨日收到了你的文章,读起来跟我们地中海罗马帝国的治学风格非常像,具有清晰的逻辑,论证有很严整。我今日来,是想问还有没有类似的文章,能不能允许我將您的著作,纳入到我的教材当中。” 李长安有点意外,这犹大的后人,这么尊重著作权么? “鑑於我们在学校建设上的合作伙伴关係,我同意你使用我的文章进行教学。不过类似的文章么,暂时只有这一篇,其他的我正在写。当然,如果你能提供一点技术支持,我不吝於多写一点文章。” 大叔喜笑顏开,赶紧又学著宋人抱拳致谢。 “什么技术,养羊还是改良牲畜,只要是我们会的,大家都可以交流。” “希腊印刷术!” 大叔立刻变得严肃起来,眉毛拧成一团,仿佛记忆硬碟发生了错乱。 “请原谅我的无知,您能详细的介绍一下这种技术么,或许在传播过程中,名称並不是很准確。” 李长安解释说,这是一种用蜡纸刻字,然后通过滚刷使油墨渗透到纸张上形成印刷的技术。传说希腊人用它印刷过诗歌和数学公式。 艾大叔眼神陷入空洞,仿佛掉进了时间的漩涡。 很久之后,他缓慢地摇了摇头,“非常抱歉的跟您说,虽然我在新月地生活了十七年才来到宋土,但並没有听过您讲的这种技术。如果需要製作蜡纸的话,我们確实可以提供儘可能的帮助。” 李长安挠了挠头,不会吧,又是什么西方偽史? 第26章 关於土地的研究 既然没有现成的方案,那就只能搞技术復原和技术攻关了。 不久之后,广孝领著东河书局的孙老板赶到。 一见之下,孙老板也头疼不已。一万五千字,搁这齣书呢,这三天谁能刻出来? 也不是完全不行,找三十个师傅,每人刻一页。 不过刻版费那就要涨价了,一个人一天的费用是二百文,光人工费就六贯钱。还得选用上好的枣木、梨木、黄杨木,又是一贯钱出去了。光为了一篇文章,值得么? “孙老板,承你的情,咱们上次的印刷合作效果非常好。听韦民讲,很多拿到文章的人都满口夸讚,说咱们这次的印刷,已经比得上大相国寺刻楞严经了。叫你来呢,是想大家合作研发一种新的印书方式。” 以后想要做杂誌,使用雕版太慢了。 一本书十几万字,要刻到什么年头去,一个月不一定能出一本,跟自己的理想计划差太远。 “我知道一种蜡纸油印的方式,首先,我们需要找到一种非常坚韧的纸,而且要很薄。” 孙老板表示,用蚕茧纸或者澄心堂纸都可以,皇家还有一种用来当窗纸的绢纸也非常薄且坚韧。 “第二,我们需要调和出来一种石蜡配方,给这种纸均匀的涂蜡或者浸蜡。” 孙老板表示,这种技术很成熟,印染作坊汴京里能找几百个成手师傅。 “第三,我需要刻版用的非常平整的金属。” 孙老板表示,咱大宋就不缺这个,磨镜师傅多了去了,只要给钱,保准能磨得纤毫毕现。 李长安表示很方,他还以为这玩意得研发一阵子呢,感情都是现成的技术组装啊。 刻版的钢针不用愁,雕刻师傅能雕核桃,金属淬火工艺肯定是过关的。 那现在就剩丝网、滚刷、油墨三项了。这个也不难,他见过现有的雕版印刷,几乎可以直接平移借用。 “行,那就操办起来吧,越快越好。我们要找到一种合理的配方,让每张蜡版能印刷到三百张以上。” 多了他也没敢想,毕竟现在才十一世纪,离著这技术出现还有八百来年呢。 很快,一个技术攻关小组成立,分头验证各项技术的可行性,然后再进行工序的调整和配合。 艾大叔虽然没帮上什么忙,但也一直没走。 本来是想淘换点学习资料的,现在他却发现了另一个瑰宝——李氏工作法。 原来搞技术不是一个人闷在家苦思冥想,四处找书碰灵感。拿著钱,驱使各类人才,根据自己的要求进行改进,然后把他们按照某种逻辑进行组合,就能得到一项完全创新的,超越这个时代的技术。 像一块巨石砸进深潭,让他从灵魂深处感受到了上帝的启发。 李长安一定是上帝派来的使者,他正在创造一种能完全顛覆这个旧世界的工作方式。 大叔闭上眼,默默地开始祈祷,一定要让自己搭上李这艘快帆船,这一定能让他的生命驶向天堂。 此时的李长安只感觉鬱闷,这完全不符合他对古代的刻板印象。 明明具备了所有单项条件,怎么会没人想到创造一种新的运用呢,甚至此时,孙老板也並没有抱以厚望。 奇怪了,难道对创新最热情的宋人,也没有去打破传统的好奇心么。 如果是那样的话,自己的伟业可就要难以实现了。 到了下午,第一个完整工序的试验品终於诞生,內容是李长安写的一个標题:“关於土地的研究”。 “成啦,成啦,这就成了?”艾大叔反覆摩擦著自己光禿禿的脑门,不敢置信。 创造一项新的技术往往需要数年时光,费至少两三年的薪水,变得穷困潦倒,精神萎靡,神经兮兮。 可眼前居然出现了奇蹟,一天时间,李长安他发明了一项全新的印刷技术。 什么“希腊印刷术”,那根本就是没影的东西,一帮刻石头的人,怎么会有这么美妙的技艺。 “长安先生,我现在正式向你申请,允许我代理这项技术,为你赚取丰厚的报酬。” 李长安只是转头看了他一眼,这大叔兴奋个什么劲儿啊,不知道的还以为发明了印表机呢。 “不行!”孙老板横在艾大叔跟油印工作檯之间,挡了个严严实实。 一个东西没人抢,那或许它的价值有待考量。 要是刚刚诞生还没有成熟,扑上来的人就这么急不可耐,那就一定是项了不起的发明。 他不懂技术的价值,但商人的嗅觉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 “先別吵,赶紧按照標准流程去製作標准配件。你们两个一起攻关,谁能更好的发展这项技术,谁就能拿到最终的授权。不过,千万別耽误我印书,否则我寧肯雇五十个刻版师傅。” 俩人一听不吵了,果子还没彻底红透,现在不是考虑谁摘的时候。 钱,在商业市场中距离万能只差一步之遥。 同样的研发攻关工序,孙老板只捨得用一组人,艾大叔却疯狂氪金,把分工做到更细,用上了三十余人。 挑灯夜战之下,一项出现在十九世纪的印刷术,正在十一世纪被催產诞生。 ............... 一天之后,李长安看著新鲜出炉的油印文章,眼中充满了恶意。 搞宣传,现在大宋已经没有自己的敌手了。 以职业学校的名义,他让艾大叔跟孙老板共同组建了一个印刷机构,负责將来印刷教材和老师的作品。 研究目標有了,研究方法有了,研究人员也有了,现在连出版设备也已经配齐。 还有谁,配当自己的竞爭对手? 开印吧,让大宋的土著们,在自己的智慧下颤抖吧! 虽然现在一份刻版只能印刷一百来份,但这完全没问题,只要多招几个写字工整的抄手就可以了。 很快,四千份手写体印刷文章再次投放到汴京的学界和工商界。 “《关於土地的研究》?”司马光盯著这份不知道怎么搞出来的粗糙印刷品,心里充满了疑惑。 这风格,明显就是李长安啊,可为什么文章作者写著“苏軾”呢? 苏軾就更纳闷了,自己是研究过都江堰工程,想把这种分水方案运用推广到其他各地。可自己没研究过农学啊,什么五种基本土质、腐殖层、透气性、固氮作用,把他这个天才完全看呆了。 根据印象,这大概率是钱韦明那篇文章的姊妹篇,可他为什么会盗用自己的名字。 一定又是李长安搞的鬼,当年借用自己名字搞《风云人物榜》,现在又用自己的名声来传播他的学问。 这傢伙把自己当背书了,而且还两次偷袭。 可这小子什么时候学会种地的,还比一般人了解的这么系统。 李长安即便知道了苏軾的不满,也不会有一丝一毫愧疚的。 两千年出一个的天才,有点传奇性怎么了,你看诸葛丞相,还能造永动机呢。 咱都是为了朋友,连自己的独创理论都能割捨,看,这就是仗义。 昭文馆大学士兼户部尚书,曾公亮。 老先生捧著文章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口中直呼“奇才”。“苏子瞻啊苏子瞻,我一定要让你来当这个大司农!” 第27章 欺君子以方(求票,求票)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苏哥,你还是不是苏子瞻?”面对苏軾的质问,李长安面无愧色。 “不冒用你的名头,这世间有谁会愿意读一个紈絝的文章,有人会来关心土地问题么,有人会从根本上来思考我们这套体制出了什么毛病么,有人会突破传统愿意用新的眼光来审视这个世界么?” 一连串的问题,苏子瞻有点晕。 我是来找你小子算帐的啊!又冒用我的名头,搞得现在户部和官家都要来擢升我去户部,打乱了我的学术计划。 不是你小子三年前跟我说一个文学家並不伟大,要改变人类,成为照亮歷史的巨星,就必须投身哲学么? “你想个办法,要不我就把內情公之於眾!” 苏軾对这种道德绑架已经有了浅层的免疫,毕竟不是头一遭了。 三四年前,正是这傢伙一顿吹捧,让自己糊里糊涂的上了当,做了《风云人物榜》的主编。 人是有长进的,不可能两次掉进同一个坑里。 面对苏神的威胁,李长安毫无压力。 他相信苏軾的人品,只要这个人心里还装著普通人,那就没有骗不倒的可能。 “苏子瞻,你知道的,在范文正公的时代之后,只有你一个人能扛起復兴华夏的重任。 “你信王介甫么,他一个江西人,从十九岁就开始炒作名声,上台变法就开始任用南国旧人,这样的人行么? “你信司马君实?老古板一个,训詁派出身,想从已经作古千年的腐尸身上找办法的人,你信么? “如今勛贵外戚做大,占了天下三分之一的田產和商业,河北河东豪强遍地,百姓流离失所。 “你指著一帮老头子来想这个问题,解决这个麻烦么? “新法不过是一场抢劫,这世道永远是先抢最弱的,农民的血吸乾了,就去折腾商人和豪强,他们也没了油水,就来折腾吏治,治贪反贪!你知道的,歷史上写的明明白白,他们要干的事儿你清清楚楚。 “关键是有用么,无非是天下大乱,烽烟四起,华夏再陷地狱轮迴。 “你真的要逃避么? “让往后数千年的所有人想起你,都充满遗憾和愤怒,说这个唯一能拯救世界的人,他退缩了?” 苏軾被说的面红耳赤,心潮澎湃。 一方面,他知道这些夸讚只是小友的溢美之词;另一方面,他也知道那些问题真的存在。 自己立志要做中华文明史上第一伟大的哲学家。 可如果跟拯救华夏相比,这个任务也不是不可以先放一放。 守孝三年,他调研了半个巴蜀,跑了十几个州郡。大宋確实到了不得不改的时候。 就像李长安在《关於土地的研究》里说的,土地的增长难以跟上,人口的暴增和食税者的贪婪。 北方一亩田的產量千年不变,就是那么一百多斤。 南边两熟的地方能到接近三百,三熟的地区能超过四百。 可人口呢,只要这个地区比较平稳,有几个丰年,人口就会在五年內增加一倍。 食税者像个邪恶的貔貅,大唐六亿亩的土地,大宋至少继承了五亿,可实际帐册才三亿七千万。 那些田產都在哪儿,都成了官僚、勛贵、豪强、士族的隱田。 可支撑大宋的压力,全都压在了这耕种三亿亩瘦田的百姓身上。 他可以作壁上观么,乾乾净净的当一个圣人,躲在太学里安安静静的教书? 不能,除非他放弃自己的骄傲。 这骄傲,正是他立於世间的根本! 李长安推过来一个匣子,里面是他从户部架格库摘抄的歷朝歷代农业统计数据。 “跟从前一样,咱哥俩唱双簧,这些是我写文章的资料,你好好看一看,省的漏了马脚......” 誒....! 苏軾苏子瞻从没见过李长安这號人,即便翻阅了从春秋到五代的史料,他也没见过这类奇行种。 说他愚蠢,他真的能想出来前人所不知、不解、不明的各种道理。 说他聪明,他几次都把这种青史留名,能封圣封神的功名,毫不犹豫的让给了別人。 “那要是官家真的要让我当大司农呢?” “你傻呀,一帮子老臣,你一个人能干成什么事儿?学王安石,他干你也能干,多拒绝几次,把名声养起来。等著实在推辞不过了,咱们的目標是拿下开封尹!” 苏軾一个大大的白眼,真是想瞎了心了,自己从七品一跃到三品,那中间隔著十二转呢。 “放心,让子弹飞一会!” ----------------- 隨著“苏軾”又发表了新的研究成果,整个汴京学界进入了一次新的高潮,而且是关於研究“根本之学”的。 瞧瞧人家苏学士,从不好高騖远,华而不实,总是能切中治国的根本要义。 一个架设在田税基础上的国家,如果连种田是怎么回事儿都搞不清楚,那岂不是一团笑话。 不光民间和学界,豪强和勛贵,朝廷重臣和皇室也陷入了这场运动。 首先,人们终於从知晓了原来各地的耕土性別,从北到南,居然有十四种之多。 关中的黄土,中原的褐土,南方的红土,原来都是贫瘠低產的差品。 最好土质的黑土,居然是在辽国的地盘上。 其次,人们发现自己对土地和国家的关係认知上,居然是如此的浅薄。 多少耕地能承担多少人口,多少人口能承担多少赋税,这些赋税又能支撑怎样的食税阶层,原来都是可以以计算出来的。 甚至,一个帝国,能有效统治的地域大小,也跟土地的生產息息相关。 苏軾的名声再上一个巨大的台阶,他门前排队求见的人已经堵住了两条街道。 这使得来宣旨的太监和翰林院学士惨了,一路挤过来,衣服也乱了,帽子也歪了。 一日三詔,之前只有太宗和寇准享受过的待遇。 “行了,让苏学士出来接旨吧!”太监忍著一身汗,气喘吁吁的对苏軾的弟子说。 “贵官,家师说了,不奉詔。若此时得官,就是炒作名声,与初心不符......” “甭废话,起码形势走一下我们好回去交差啊!三辞三让,总得给我个信儿,下次把苏学士想要的拿过来。” 说话的是秘书省的蔡旻,前任三司使,大书法家杭州知州蔡襄的儿子。 他如今给秘书省当正字,其实就是文书。 一天跑了三回,大宋的一份標准詔书要盖四个部门的大印,今儿天热,他都要跑吐了。 可官家催的急啊,要不是太皇太后拦著,恨不得今天就直接把参知政事的官给苏軾送来。 龙图阁学士,户部郎中,权知司农寺少卿。 苏軾守孝之前是七品,现在已经直升从四品,让整个官场都震动了。 还不满意,难道要做户部侍郎然后直接掛司农寺正卿? 三十二岁的四品,除了勛臣和外戚,满天下也就赵普这个开国宰相有此先例了。 学生进来报信儿,李长安又让人把詔书给辞了。 苏軾没好眼神的看了一眼他,。 “说好,要是演砸了,你就给我当一辈子书童!” 第28章 破罐子破摔(求票) 王家,相府。 来往拜访的人心情都很忐忑,听说这一阵子王相公脾气大的嚇人,连带著整个府里的气氛都很压抑。 变法进行到关键时刻,吕惠卿这王八蛋突然跳反,打破了“民不加赋而国足用”的承诺。 相公的脸,现在是彻底掉在了地上。 王雱跟父亲各占一个书房,他替老爹接待一些稍微没那么重要的人物。 刚陪走了一个,去了趟茅房放水,回来刚坐下,又一个人进来。 是个中年,看著三十大几,个子不高,人显得略微敦实了一些,手里提著一份卷袋。 “小相公,我叫吕银平,丹阳人,治平二年秋试本州第二十二名。参加了两次春闈,可惜都名落孙山.......” 王雱懒得废话,套关係有用,那你也得真有关係吧。 “行卷是吧,我这就看!” 掏出来扫了一眼,前面是策论,后面是诗词。 这策论写的中规中矩,但都属於陈词滥调。诗词么,再好也没用,他老爹不看重这个。 “考你道题,答对了我帮你问一问。” “小相公请讲!” 王雱隨手把他的行卷扔了回去,“最近苏学士的文章看了吧,六千七百万宋人,最多能养活七百万脱產者。现在朝廷养著七十万的禁军,六十万的厢军,一年费七千二百万贯。告诉我,要是裁减军队,你打算从哪儿下手?” 相府之所以压抑,就是因为这个。 国债不好卖,王安石直接起了裁军的心思,现在跟枢密使文彦博两个人成了水火不容的敌人。 来人听完问题,並没有像其他自荐的书生那样惊噩,反倒看著智珠在握的样子。 “回稟小相公,此事不难决定。 “厢军多在河东路与京畿路、河北路,以城池防守,道路、河防修缮为主。他们身上的银子,本就是雇苦力的钱。朝廷使费的大头在西北,四十万禁军,人吃马嚼,千里贩运,所耗甚巨。 “再加上修建城池碉堡,护卫商路,怕不是要占上总耗的七成。” 他话没说完,王雱刀子一样的目光,已经有如实质的切向了来人的头颅。 这么多人里他是头一个敢说要裁禁军,收缩西北的。 把这人的行卷又捡了过来,翻开头几页,查看了一番他这几年的经歷。 一个文人,还是个丹阳的,居然一直在河北、西北任职。只不过惨了点,连个参军都没混上。 “以你观之,庆州为界,守住现有疆土,西北需要留下多少人马?” 来人身子僵硬了一下,隨即满脸放鬆,赶紧低头行了浅浅的一礼。 “六七万足以!汉武之时,两万人可驱逐胡人於漠北;隋唐之时,两万七千人建立了西域都护府。西北打不动,不是人少了,而是人太多了!” ............ “来人,换茶!” ----------------- 另一间书房里,王安石满脸怒容,把几位幕僚整理的资料撕了个粉碎。 原以为,有司马君实这么个挡脚石已经够噁心的了,现在又出了吕惠卿这么个叛徒。 他全权揽过去了国债发行的责任,成了三司使下面的度支使。 令相公愤怒的是,他真的要把国债变成一种税。 每一路,每一州府,每个县,全都压上任务。 完成了的好了,功加一转;要是差了额度,那就磨堪多加一年,並且还要派巡抚过去查帐。 幕僚整理了朝臣和京中勛贵宗室对此的反应,现在都指著王安石骂大奸似忠、鹰视狼顾之臣。 国家能出钱的地方就这些,田税、盐税、商税、榷税、市舶司。 搞个青苗法,所有人都不支持,说是与民爭利。 卖个国债,给两分的息钱,没几个人响应。 都他娘的是国之蠹虫,是蚂蟥,是蚊子,是米仓里的老鼠。 合著,这大宋朝就是他王安石一个人的? 自己变法是为了谁,最终还不是要保全这帮酒囊饭袋的富贵,倒好意思骂起来做饭的厨子了。 另一件事他也很生气,就是这个欧阳永叔。 一个要乞骸骨的兵部尚书,不老老实实等著陛下赐你荣归故里,倒弄个学生出来跟自己打擂台。 一个个都是表面君子,当初说的好好的大家同舟共济,一起中兴大宋。 怎么自己这一干活,帮忙的没有,全是扯后腿的。 要不是自己身负先帝重託,真想撂挑子不干了。 “篤篤篤...”王雱推后门进来,点头跟几位幕僚都打过招呼。 附耳到王安石这边,“父亲,我见了个很有意思的人,他前些年担当隨从,跑遍了河北跟西北防线......” 王安石抬头看了一眼滴漏,又瞅了瞅外面的光景。 “带进来吧,看看他的成色!” 王雱回身开门招手,引进来一位粗短的汉子,这形象让屋內眾人都以为是个北方人。 只不过一开口,確实说的是南国雅音。 “鄙人吕银平,见过相公,见过各位贤士!” 王安石打量了一番,隨即问说:“讲讲吧,什么叫不是人少了,而是人太多了。” 来人定了定神:“两年前,我在横海军勾当盐场,遇到一双奇人。此二人缺一位隨行文书,说是要踏遍大宋北疆,梳理出来一份能防御疆界的阵图。我以为是北国的探子,於是跟他们虚以为蛇,想著把他们绳之以法。 “东起燕山、中到大同、西到夏州,我们一共跑了三千余里。不但探查了辽国的军民部署,还深入西夏,了解了好水川之战后,党项族內对两国交战的看法。最终我才知道,其中一人是国公府曹家的公子曹日休。 “在西北一年半,我三人扮做贩马的商人,屡次深入西夏各地,探查军情。 “我们计算出一个秘密,西夏起倾国之兵不过十万人,还要拿三万抵御青塘吐蕃。面对我宋人的,不过七万之眾。 “若是处处防守,即是现在范公留下的部署,非二十万不能保全城池。若是要有所作为,又不被西夏破境,那就得再加二十万。可是当时我们计算,如果行汉唐之策,灭其首脑,收其部眾,只需四万精兵足矣......” 王雱听了简直想一把將这人掐死,刚才还跟自己说七万呢,怎么这会儿又少了三万。 那人身上还背著一个袋子,这次从里面掏出一本已经毛边了的书册。 “相公,这是我们当时討论的军策,正本已经给了曹公子,他如今在种鄂军中任职。” 王安石接过来一看,大惊失色。 国朝这点军事机密让三个无职无权的人就给摸透了? 城池封锁线在哪儿,补给线路,扎营地点,进攻时机...... 曹日休? 曹家当了皇亲国戚,还想插手西北,这胆子也太大了吧。 第29章 寻找曹日休(求票) 王安石贪婪的吸收著书册上面的信息,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虽然他立志做个一圣人,之前自学过不少兵书,可看见这么一本充满军事机密和战爭构想的笔记,还是兴奋异常。 一个没上过战场的人,看这种用数字和地图建构的策略,就像在吸食毒药。 从前到后翻了三遍,王安石招呼幕僚们一起研究。 “斩首战术、伤敌战术、疲敌战术、商战之术........你们以前见过么?” 几个幕僚都是实务的精英,在各个领域颇有见解,可轮到军事一途,他们还是傻眼了。 这跟《孙子兵法》、《六韜》、《孟德新书》、《卫公兵法》也不一样啊! 比如这一条,“战爭首要之目的,是消灭敌人抵抗之意志。当以其心里最恐惧之行为加之敌身,灭其人口、夺其牛羊、烧其草场、拆毁其城池...” 再比如,还有更损的:“西北牧养山羊为主,山羊性恶,每食必掘草根,使草场退化,风沙不固。我朝当每年买二十万头山羊於西夏,使其国土早成荒漠,无法蓄养人口。” 王安石心想,要是兵书战策都这么写,自己早就成军师专家了。 曹日休,曹家真的派出这么个人去西军了? 他唤过来王雱,小声交代了几句,隨即王雱退出书房,往后院走去。 到了后院,从侧门出来,这边是通著旁边一户小院的胡同,並没有人。 进了小院,再从另一侧出去,彻底躲过了监视相府的探子。 曹日休,自己在京中紈絝圈也算混过,没听过这路人啊。 老爹让自己去查证,总不能直接进曹国公府询问吧。 想了想,他去找了另一个紈絝,现今的蜀国公主駙马都尉,王詵。 这傢伙算是北汉贵族之后,祖上也曾经阔过。轮到他稳步成武不就,只是长得俊朗,学了一手好画儿。 要说贵族圈的交际,全汴京大概找不出第二人能跟他平头论齐了。 到了地方,请人通报,不一会王詵亲自迎出来。 俩人客气一通,王駙马邀请小相公参加他组织的六月诗会,到时候长公主亲自主持,要评选新一届的诗画俊秀。 “若是得空,定来奉陪。不过现在我有一事请駙马帮忙,不知方不方便。” 王詵一听小相公有求,哪还能不答应。 “相公魏国操劳,何事能担一个请字,元泽但说无妨,吾必倾力帮办。” “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儿,我想找个人。曹国公府,有个叫曹日休的么?他是哪一房的,如今身居何职?” 王雱问完,王詵一头雾水。 国公府他熟啊,汴京最大的人脉码头之一,外乡人来了哪有不磕头的。 曹日休,没什么印象。 “这人多大年纪,以前跟谁熟络,有过什么事跡。再者,他本名如何,日休两字好像不是曹家的谱系名称。” 王詵这么一说,王雱也恍然大悟。 对呀,曹家人都是单字名,怎么会有叫日休的呢。 “二十出头,不超过二十八,应该不是主房几家的,惯常出现的几个我也认识。此人两三年前去了河北,现在传说去了西军种鄂將军帐下。我父亲见过一篇他写的策论,观点犀利,角度非常,是个人才。” “好,三日之內,我必查访此人细致了,亲自送到府上。” 王雱赶紧阻止,“別,派人通知一声,咱们还是约在外面。我爹身份敏感,你毕竟是外戚重臣。” 离开駙马府,王雱忽然脑中模模糊糊的想起一个人。 是谁跟曹日休去的河北、西北,那个人別不是李长安吧,看著书册上的怪论,好像只有这个狂人才有如此言论。 要是他可就坏了,父亲变法真就离不开他了。 李长安此时可快乐,他的快乐是建立在苏軾和王弗的痛苦之上的。 为了躲灾,他隱藏在苏軾的官廨里,以蜀中学子的身份生活。但別人都是帮著苏軾迎来送往,他却当起了家庭教师。 每天不断的给苏軾找农业资料和各种农书,培训农业財政理论。 都是一堆苏軾从没听过的词语,分析角度也不是传统的经义学问,把大才子折磨的有点神经衰弱。 王弗比他还惨,苏軾毕竟是天才,学东西再慢也远超常人。 苏迈自从傍上了这个“舅舅”,再也不服管了,脑袋瓜里全是怪问题,一天天净倒反天罡。 “读书没用的,我还能胜过我爷爷,我爹,我叔父么?我该读的书,他们都替我读完了!” “臥冰求鲤,那是傻子!不会用石头砸么,不会用锥子凿么?” “母亲,快给我讲青蛇和白蛇的故事,舅舅说是咱们眉山的传说...” 本来儿子就不好教,现在有了李长安,根本教不了。 一天天不是给他讲猴子王,要不就是蛇精,再不就是能飞天遁地的蜘蛛侠。 妈呀,快点让我疯了吧,这个叔叔怎么这么能作人。 眼下,李长安正领著十岁的苏迈在做实验。 夏天热么,官廨房子建的密,吹不到一点风。李长安声称要夏日结冰,弄了一个铜盆带著孩子在那祸害羊奶。 “有了,有了,真有了!舅舅,舅舅,你看是冰...” 大热的天,气的王弗直接將门窗都关的严严的,一点不想听见儿子的声音。 “別著急,才刚开始。今天咱们做奶昔果捞,待会做好了给你娘送点,省的你晚上又吃竹笋炒肉。” 一大一小天天作,竹蜻蜓、孔明灯、纸飞鸟、真让人头痛死了。 “娘,娘!我给你送好吃的来啦,今晚可不能再揍我了!” 小傢伙端过来一碗用甜瓜和桃子肉做的饮品,摸著碗冰凉冰凉的。 “真做出来冰了?” 小傢伙扬著头,那叫一个神气,“嗯,舅舅都教会我了,用硝石溶於水中,然后取乾净的......” 王弗头一晕,差点昏过去。 硝石啊,一石要七贯钱,这该死的李长安居然拿来哄孩子。 你哄不要紧,这孩子不养废了么,將来要是没出息,家里攒多少钱能够这么个紈絝败攉啊。 可她又不能出去说,人家一口一个姐姐的叫著,的也是他自己的钱。 疯了,真要疯了,这叔叔什么时候能离开自家啊。 李长安一边吃著冰镇的羊奶果捞,一边在琢磨一堆珠子和两个铜圈。 小傢伙听说他讲了自行车,现在传动机构肯定是难以复製,不过做一个小孩用脚滑著走的玩具车,应该问题不大。 难就难在了这个轴承上,如果不进行大规模製作,手工成本也太高了些。 钢铁渗碳铸造是够呛了,滚珠可能也不行,想来想去,还是青铜滚柱比较靠谱一些。 一人计短,二人计长。 要不要在財经会搞个技术招商呢,说不定能赚点钱,把財经周刊赔的钱捞回来一点。 第30章 属穆桂英的?(求票) 两日后,王詵將小相公约到清乐坊的茶楼。 此处临著皇城不远,是大长公主的一处嫁妆,虽占地不大,却因供应著宫里的诸多散碎,进项不少。 也因此,少对外经营,十分僻静。 二人在三楼雅间坐定,王詵照例问候了一番老相公的身体。 “怎么样,这曹日休到底是谁?”王雱急切的问。 王詵端起茶碗,轻轻的吹著滚烫的水面儿,脸上颇为得意。 “此番事儿,凭你换任何人来,绝不如我办的如此利索。哪怕你翻遍了开封府,也找不出一个叫曹日休的...” 原来,这世上就没曹日休这么个人。 曹国公一共四个儿子,老大是世子,如今掛职宿卫大將军;老二去了河北,做厢军的一处大营总管;老三曹叡原本是皇城司的副使,不知因为什么触怒了宫里,此刻禁足在家。 这三人子嗣谱系都非常清晰,后人里並没有一个二十来岁字日休的。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至於老四,原本也是个风流人物,只可惜前年在金明池醉酒泛舟落水,已经一命呜呼去见了阎王爷。 他放荡不羈,一生风流,曹家门承认的子嗣只有两个女儿,但豢养外室颇多,孩子那就不知多少个了。 “要说也巧,我恰认识一个放局做相扑赌坊的,知晓这么一点消息...” 曹叡曾经是个不苟言笑的军汉,既不吃酒,也不赌赛。不知怎么的,从前年开始突然变了性,竟然放荡起来。 一打听,原来是曹家本要过继给他个继子,族谱和命帖都写好了,就差几天光景,孩子没了。 那孩子原本姓王,单名一个閔字。 后来母亲被曹老四认作外室,他也就改了姓曹,成了汴京城一个小衙內。 抖了不到两年,突然靠山崩倒,估计是受不了打击,从此销声匿跡。 若论身材、长相、年纪,怕是只有这一个人最像。 最重要的佐证是,此人曾跟京城另一號大紈絝李长安有过往,二人几乎同步从汴京消失。 此后,在熙寧元年的冬天,只有李长安回来了,据说带著一身的羊骚味儿。 王雱咬著嘴唇,眉毛拧成一团,心里骇然。 李长安,真没猜错,这事儿又是他! ----------------- 念叨李长安的,不止王雱一个。 司马君实为了写书,在家挖了一口深深的地窖,以便夏日乘凉。 但如今,他的心是如何也凉不了。 开封、祥符两县不断上报,城中僕役和短工的案子越来越多,衙门已经纷爭不过来了。 按照以往的做法,偏帮一下主家,使下人吃点亏,反正老百姓又无法上达天听。 如今却不行,那个服务业者工会,总裁就是司马康。 一遇官司,有专门的讼师,还有观风报信的陪审,搞得两处县里都不敢乱判,现在是城里的大户们都不干了。 说那厨娘根本就不服管束,一贯钱的工钱拿了,把熬粥的手艺看的死紧。 跟主人家也不够亲善,被打骂几句,就要告官。 总之,您御史中丞大人给个办法,到底怎么才能不触怒权贵,又能保全了小衙內的脸面。 司马光这个愁啊,他案头上关於司马康的奏帖可不是就这一份,还有弹劾他煽动百姓,图谋不轨的呢。 当初,他亲自给儿子求了个观风使,下去管这个破工会。 都以为就那么一两千人,作不起来什么妖风。哪成想,刚一个月不到,如今会员已经破了一万。 码头工会、碳薪工会、厨娘工会、学徒工会、夜香工会,最扯淡的,还有什么丫鬟工会。 原本的一盘散沙,忽然凝结成了一个个集体,形成了对上层的威胁。 最关键的,这个组织的官面代表,正是他司马君实唯一的儿子。 愁,恰似六月屋檐底下散不去的暑热,缠得人浑身难受。 ----------------- 吕惠卿最近人很忙,三司条例司的总长,如今又掛上了度支使,全权掌管国债发行事宜。 要说品级,兴许连前一百號都排不进去。 可要是论实权,吕惠卿儼然位列各位相公之后。 他手中拿著一份厚厚的卷宗,从三司衙门出来,正要去吏部开会,碰一碰国债任务考核的標准。 一出门,正碰见欧阳修老大人,嚇得他赶紧停住脚步,就要退入门中。 “吉甫,我正要寻你!”欧阳修招了招手。 原本歷史上,老头应该在神宗赵頊即位后出知外州,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这条时间线上一直赖著没走。 王安石新法铺开之后,他以三朝老臣的身份,一直被太皇太后当做朝局的压舱石。 “老大人,唤吉甫何事,我忘了拿样东西,正赶著去吏部会晤磨堪一事呢!” 老头一辈子酷爱提携后进,虽然自己没什么政治建树,可曾巩、王安石、司马光这些大佬都跟他关係匪浅。 吕惠卿既不敢得罪,也不想搭理,怕他也要来劝说暂停国债一事。 “不著忙,一两句话的事儿。 “京畿开封府报销八百万贯的国债,我想让你帮我推荐一个人才。” 吕惠卿眯著眼睛,脑子飞速运转,想知道欧阳老头为谁在求这个官职。 开封府尹这个官位,一向只放给即位前的官家。旁人做,只能当某学士知开封府或者权知开封府。 欧阳修吵著致仕有几年了,今天突然出来帮人求官,难道保守派要有什么大动作? 俩人正好在度支衙门的门口,人多眼杂,来往的人也不少。 没奈何,他扶著欧阳修进了门房,把看门的撵出去当守卫了。 “老相公,我人微言轻,官不过四品,开封府这么大的事儿,与我商量不合適吧?” 欧阳修喜食鱼生,前些年大病一场,愈后一直畏冷怕寒。 大夏天的,居然还里外三层,裹了个溜严。 颤颤巍巍,从袖口里掏出来一份札子,缓慢地递给吕惠卿。要是大航海时代能早些年,吕吉甫就会知道什么叫闪电。 拿过来,单手展开。 原以为上面写的是什么礼单,没成想却是全国各州府大地主、大商人的名单。 “嚄!” 真是困了来个递枕头的。 有了这东西,他跟吏部磨牙就有了根据,到时候也不至於干出来摊派不均的笑话。 按下心里的激动,表情仍是一副古井不波。 “是谁?” 欧阳修仿佛睡著了一般,听了吕惠卿的招呼,慢慢醒转,“苏子瞻”! 这名字一出来,差点没把吕惠卿从凳子上震下来。 凭什么啊,他吕惠卿三十七岁才堪堪爬到度支使,苏子瞻才三十二啊。 有个好乾爹,错了,有个好老师就这么不要脸么? “办不到!” 吕惠卿冷了脸,毫不留恋的把帖子递了回去。 “有人说你能,而且只有你能!他要用八百万贯替朋友买这个官儿!”老头並没有放弃。 吕惠卿哼了一声,眼神如刀,反覆在欧阳修脸上逡巡。 “不可能,除非你知开封府,苏子瞻当个......” 老头左手撑起拐杖,两指夹著书帖,倏的一下收回袖子里。 “果然你能办到!” 老头走了,吕惠卿还愣愣的坐在门房里,久久不能平静。 谁,到底是谁,推苏軾上位的目的是什么,他凭什么敢在权贵遍地的京城包销八百万国债。 这个人,难道是某个王爷? 那苏軾又投靠了谁? 第31章 財神再出击(求票) 穆桂英,不,是李长安又找到了新的乐子。 他打算把苏迈培养成一个科学家! 自从这孩子问了他一句为什么鸟屎比树叶落得快,他就开始了对小猴子的残忍荼毒。 先是科普了气液固三相,然后又是浮力和阻力,最后又开始讲解时间刻度还有计量標准。 眼看讲不通,实在是大宋缺乏精確计量的实施条件。 他决定干一件教育外甥的伟大事业,再次扛起他小財神的招牌,出门点化世人去也。 当然,太皇太后对他的搜查还没有撤销,不能就这么明著以李长安的身份乱逛。 让广孝出门淘换了一套算卦道士的装束,把小苏迈打扮成了一个道童,爷俩背著苏軾和王弗就出了门。 精確计量需要的前置科技太多了,精確的时间计量器具,是靠大航海这种文明跃迁级的运动才催生的。 哈里森航海钟肯定不行,十八世纪才成型,之前有数代钟錶匠做了技术积累。 现在能想的是雷射测速时用到的办法,匀速齿轮。 让一个多齿齿轮高速运转,然后通过查数时间內经过了多少齿,目標单位经过了多少距离。 这样,能以创新单位测算出来声速。 他查过了,至少以当前的宋代典籍,还没有哪一本著作测定了声速。 如果以苏迈的名义完成这项壮举,那相信一定会让他终生感念自己这个舅舅的。 俩人悄默声的出了官廨,扛著招幌,苏迈背著算卦的褡褳,一路往军器监的方向走。 可到了半路,李长安又停下了。 现在的军器监可不是后世的兵工设计研究所,他们一帮大老粗,最高学歷估计还比不上自己。 想琢磨精密设备,还得找製作首饰和机关家具的商家去。 这年代,高手真的在民间。 北宋对匠人管理也是单立户籍,主要是为了官府方便管理。 政府有了事儿,採取一种叫做“和雇”的政策,以极低的价格召集工匠到指定场所,为官府生產所需的產品。 北宋的官窑精美么,就是这么一帮被“和雇”的工匠生產的。 爷俩儿叫了辆驴车,直驱开封金银渡作的行会,请求拜见行首。 行首姓毕,单名一个阔字,家族是唐玄宗时代就传下来的手艺人,在汴京已经居住了几百年。 家大业大,手艺高超,在朝廷掛著大將作的名號,影响力非凡。 一听有两个道士求见,还以为是哪个道宗派来要造像的。 等门子领了人进来,毕行首满心失望。 这俩人一看就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估计真就是个穷要饭的。 李长安也浑不在乎,从包袱里掏出图册,直接询问:“我这里有些精巧物件想找人製作,可惜问遍了京城,居然无人应承,只好麻烦到行首这里,你帮著瞧瞧?” 毕行首接过来,心以为能有什么难东西,不过是道士保管经书或者炼丹方子的匣子罢了。 嗯? 刚看了一眼,他马上惊觉坐起,这东西看著不简单嘛。 一个有三百六十齿的齿轮,一个发条机构,一个水晶做的观察窗口,还有一整套水平机构。 精巧倒不至於,可直觉告诉他,这东西肯定有大用。 李长安解释了一遍要求,这齿轮要做到脉搏跳动一下的时间里,能匀速的转一圈。 水晶观察窗上还要有刻度,能进行明確的读数。这机器跟外部相连,能够准確的进行制动。 一堆条件降下来,毕行首心里也没了底。 这可比普通的鲁班匣子难做多了,一般的机关盒也就要求难以外部破坏,加上一整套自毁装置。 难,难,难啊! 隨即,李长安掏出一张官库的银票,一千贯。 “但凡行首找人做成了,验收无误之后,咱们分文不少!” 行首喝了一口茶,苦的脸直抽抽,呸了一口:“好,图纸留下,三日內给你消息!” “不忙,后面还有!”李长安把书册向后翻了一页。 “这个叫轴承,具体尺寸可以做成外径二寸三寸都行。青铜材质即可,內外两套轴瓦,中间用八颗圆柱,两边放上保持架。能一次做一百个的方法,我还是以一千贯购买。” 李长安说完,毕行首已经开始猜测对方是什么身份了。 一千贯,当是自家印的纸钱儿么? 还是官库银票,难不成这是宗室王爷,没见哪家有这么不靠谱的后生啊。 “这个叫矿石灯,原料是一种遇水能冒泡生成可燃气体的石头。设备要有密闭性,气体从这里......” .................. 一气下了十几个订单,最贵的一千贯,最便宜的五十贯,把毕行首都给惊著了。 这是今天自己八字財运到了啊,居然遇见这么位活菩萨。 交代完毕,行首才想起来问客人怎么称呼。 “无需麻烦,我留一千贯在这做定金,將来自会亲身来取货。” 从这儿出来,苏迈看他的眼神都变了,感觉瞳孔又圆变方,这舅舅太阔气了,隨手一张票子比老妈就富裕。 “舅舅,我想吃人儿!” “不吃,都是口水,脏!” 给那个卖人的气的,要不是看俩小伙子,恨不得衝上去打一顿。 人三文钱一个,广孝最终自掏腰包,给苏迈满足了心愿。 “舅舅,那个是啥,好不好吃?” 李长安一看,是个卖肉馅烧饼的,一走一过,气味儿香鼻子。 “死猪肉,不好吃,脏!” 卖烧饼的大娘要是用眼皮能夹死人,李长安他们三个得粉身碎骨。 “你妈都说了,再胖,你就跟食铁兽一样,成球了,不许再提吃的,否则咱们现在就回府!” 这把小傢伙消停了,好不容易出来玩一次,不能光图个嘴舒服。 去往大相国寺的路上,碰见一个卖灯笼的,低眉落眼一脸丧气,李长安玩心大起。 “无量財神,这位缘主何故嘆息啊?” 那店主抬头看了一眼,见是道士,想必是要化缘,摸摸搜搜,从裤腰里摸出来两文钱,分了一文给道士。 “见者有份吧,我也不多了!” 李长安觉著好玩,这人就剩两文还捨得布施,看来值得拯救。 装模作样掐算了半天手指头,眯著眼对店主端详半天。 '怪哉,怪哉!你神具財运,却被一股黑气所阻,难道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儿?' 那人看道士还没走,又说起算卦的话头儿,没奈何,递出一盏灯笼。 “这店开不下去了,城中商户都要贷五十贯青苗钱,俺这买卖利薄,还不上这二分的钱息,以后就没有灯张了。” 闻听此言,他更来了兴趣。 大宋继承了唐朝的灯文化,是最后一个热爱过节的朝代,卖灯可是个好买卖。 “既是有缘,你那三个问题便省了,我乃是东京汴梁小財神,今日便帮你一帮!” 店主闻听,赶紧起身打量,满心疑惑自己到底该不该相信对方。 “说吧,真帮不了你,那十贯钱我来出!” 第32章 时机已到(求票,求票) 店主正缺倒苦水的人,忍著一肚子怨气不好受,索性就把事情说开了。 汴京居,大不易。 商籍虽不用交两税,可人头税和正役那是逃不脱的,正役之外还有朝廷的“和雇”跟“和买”。 像他这样的,全家一年要交三贯的免役钱。 人头税成人一口三百文,小孩一口一百五十文。 朝廷要扎灯,每年要自带乾粮白干一个月,虽说官家是给了赏钱的,可根本落不到自己手里。 更可恨的是“和买”,自家凭著手艺做了漂亮的灯,就指著卖给大户和富商。偏偏有宦官內使借著宫中和买的名义,多拿多占,转手就去卖给大户,自己却没了生意。 平日只能靠扎一些不怎么赚钱的照明提灯,勉强度日。 王相公的新法是好的,可惜不该借给自己这样的人,借了钱也没处生发,到了日子根本还不上利息。 听完店主的诉苦,李长安心里一惊,难道青苗法一落地就开始坑人了么? 要是这样,自己可就不能再玩“躬耕南阳”的戏码,等老王把人心祸害完了,自己的实验做不做还有什么意义。 人心啊,再差的共识也是共识,等著全面破裂,那真的要“引金入寇”了。 “你意思是说,上面本意是好的,下面执行坏了?” 店主委屈巴巴的,眼里噙著泪,懦懦的点头。 誒!多好的老百姓啊。 “本来青苗法规定,凡城中小贩及手工业者,五户作保,缺钱者自到县府衙门申贷,数目不超过十五贯。 “可咱们东厢城的判官说要大力紓困,强借每户五十贯,还加了半成的跑腿钱...” 店主絮絮叨叨的,把衙门怎么催贷,怎么强借,从头到尾又描述了一遍。 李长安有点傻眼,自己已经逆练《马经》,玩起了就业贷,彻底不要脸了,没想到这世上还有高手。 专把钱借给有资產的商户,擎等著白捡半成的好处。 果然,要发財,还得当官啊。 “好,看你可怜,便帮你出上一招。 “这灯的生意你是別做了,衙门里没人,顶不住和买,乾的越多赔的越多。 “既然手艺不错,那我给你介绍个別的门路。 “以后专做祭奠用品,还卖给大户挣钱!” 店主一听,这没道理啊,自己是做喜庆物什的,咋能做死人用的东西。 李长安接著介绍,“咱大宋重生重死,汴梁四圈有几十万坟头,西北西南有诸多贵人陵墓。四时祭扫,不得弄上一点贡品么?牛羊猪肉,馒头水果,这些虽然实在,却显不出心意。你这样....,再这样.....” 说完了,店主仍是没开窍。 “道长所说虽然有理,可万一朝廷还来和雇呢,到时候手艺生疏了,岂不是要被罚银?” 小苏迈撇了撇嘴,斜著眼睛鄙视店主:“人家做喜庆的,谁还来招你这一身晦气,笨死得了!” 噢...! 店主的眼睛终於亮了,原来如此! 从店里出来,广孝身上多了好几盏漂亮灯。 李长安突然打趣道,“你可別被衙门的捕头看见,到时候少不了一顿板子。” 广孝稀奇,自己就拿个灯笼,又害著谁的事了,凭什么打自己。 苏迈开始也没琢磨明白,走了十几步路才猜透,脸上得意洋洋,准备回去把这笑话讲给老爹听。 “舅舅,舅舅!咱们今天出来,就是你说的猎人日常么?去行会是发布任务,去灯店是领取任务?” 嗐,这孩子啊,知识学杂了都。 去大相国寺玩了半天,看了杂耍,吃了小吃,还买了一只鸣虫回来。 从小门静悄悄的进院,正准备溜回臥房,就听王弗一声狮子吼。 “父母在,不远游,看打!”挥舞著一条鸡毛掸子,像个女將军一样,单骑衝杀上来。 “舅舅,救我!”苏迈往李长安身后一钻,把自己挡了个严严实实。 这姐姐也是,真不拿自己当外人,鸡毛掸子舞的虎虎生风,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没留神,都打在李长安的大腿上了。 “哎呦,哎呦...”,赶紧抓过来广孝当替身拦著,“快跑,去西天找如来佛祖!” 苏迈一听,本能的就往老爹的书房跑。 可还没到门口,他又折返回来,“舅舅,咱俩才是猴子啊!” 嘎吱,哐当! 书房两扇旧门差点被推散了架子,衝出来三五个人。 “李长安,出大事儿了!” 院里消停下来,广孝揉著胳膊,悄悄的领著苏迈进屋,把门栓了起来,趴著门边往外观瞧。 “怎么,这回宫里是下了死命令要抓我?” 王雱和司马康俩人都是怒气涨脸,恨不能找人打一架的势头。 “来书房说话,都是你惹的祸事!” 进了屋里,找凳子坐下,这才发现今天真不同以往,好像都是熟面孔。 “是他,就是他!”一个矮墩墩人兴奋的指著自己,李长安眉头一皱,感觉大事不妙啊。 “你叫李长安,不是说李寻欢么?” 这个棒槌,跟谁来的,当初就应该让曹日休把他在大漠里给埋了。 王雱跟矮子点头示意,然后矮子起身离去。 司马康也挥了挥手,隨行的两个人也走了,这回屋里剩下他们四个人。 苏軾、王雱、司马康,李长安。 “你是不是早就挖好了坑等著我跳,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讎,长安兄,我可没得罪过你。” 司马康一脸激愤,毕竟是年轻人,喜怒藏不住。 “这话儿打哪儿来,你说想做事,我把工会总裁的位子让给你,还每个月开五十贯的薪水。这可不低了,你瞧名满天下的苏軾苏子瞻,一个月也才五十贯。” 啪!司马康拍案而起,那动静大的,苏軾都担心公家的书案要被拍碎。 “你...你...你欺人太甚!什么狗屁工会,明明是兴讼的恶党!你不是说就只替厨娘寻个靠山么,怎么胡乱收人,如今杂七杂八进来两三万,每天光跟开封、祥符两县的官司就十几件...” 既然撕破脸,司马康也没打算藏著掖著,把李长安干的好事当著苏軾这个老大哥的面,滔滔不绝的控诉了小半个时辰。期间砸碎了一块砚台,两套茶具,踹折了一把椅子。 幸亏李长安比他长得高大,要不非得上来打两拳解解气不可。 他真的是被坑苦了,当官没一个月,朝廷弹劾他的奏疏能装满一辆马车,还拐带著他老爹。 一通说完,已经是声嘶力竭,两眼灌满血丝,眼瞅著就要爆炸。 苏軾和王雱紧著安慰,把他劝到一角的椅子上歇息。 “长安,公休肯定没恶意,解释开就好了,你赶快说说话!”苏軾劝解著。 王雱的眼神怪异,既不是对司马公休的同情,也不是对李长安的厌恶,仿佛倒有几分羡慕在里面。 “还是元泽先说吧,你这边又是何事?” 第33章 大交易(求票,二轮数据不咋好,帮帮忙) “四年前,攛掇苏子瞻品评人物,搞得满城风雨,这背后是你!” 李长安深感荣幸,几年前的旧事还能被大家记著,很是欣慰的点了点头。 “搞十大魁评选,弄得京中子弟爭风吃醋,一片乌烟瘴气,这背后也是你吧?” 这事儿他只出了个主意,实际上是李重进的后代,李茂然他们干的,不过他没打算爭辩,又点了点头。 “西北种鄂处有个叫曹日休的,军报说两年多出塞三十余次,这主意背后看来也是你。” “別瞎说,我只是小曹的朋友,西北的事儿跟我无关!”这回,李长安没答应。 王雱好奇的盯著李长安的脸,白白净净,看不出经歷过西北风霜嘛。 “你为什么又要回来呢?一起建功立业,马上封侯,以你的本事未必做不到吧?” 李长安蹭了蹭凳子,夏天太热,感觉后背有些痒。 居然查自己老底儿,王雱这小子想干嘛? 被人这么盯上,滋味儿真不好受。 “接著说,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王雱踱著步子,绕李长安看了一圈。回到正面儿,摸著下巴頦,皱著眉头思索。 “跟家里故意吵架,然后还上开封府分了家。之后就装神弄鬼,拔高名声。再之后搞了厨娘学校,可也没赚什么钱。伙著钱氏钱韦明写了几篇文章,看样子你又没考学的打算......嗯!嘖嘖嘖....子瞻,你猜的出来么?” 话头递到苏軾这里,他不好不接。 “长安只是受不得冷清,喜欢热闹罢了。请回稟王相公,自今日后,我多加约束,总不至於再出乱子。” 王雱无奈的笑笑,摇了摇头。 心说苏軾你再聪明又怎么样,还不是被他耍了又耍,这李长安要是能老实,黄河水都能变清。 李长安挑衅的问道:“没了?” 王雱內心的骄傲,不允许他以为国债是受了李长安的诱导,所以他点了点头。 见王雱说完,司马康又歇过来劲儿了,指著李长安,“今天不给我个说法,登时我就在这屋里吊死!” 他现在已经万念俱灰,就是扔了这劳什子总裁,明年考上进士,自己也把权贵给得罪光了,这一切都得赖李长安。 “公休啊,我本以为你是仗剑行侠的义士,怎么著,一点委屈就受不了?” 一顶高帽送过去,把司马康噎的直翻白眼。 “御史嘛,就是要站在公义的一边,与所有不义为敌。今天你只要承认没有为天下先的胆子,这事儿我认错,並且全城张贴告示,说是我故意赚你入局,为的就是让你背骂名。” 司马康怒目而视,牙齿咬的嘎嘣嘎嘣响,胸口剧烈舒张,仿佛择人而噬的猛虎。 “你....” “我可以跟司马相公做一个交易,谈的成,我保证你死后送你进昭勛阁!” 李长安话音未落,现场三个人都感觉脑袋嗡一下子,血压飆升到了极限。 昭勛阁,纪念二十四功臣的地方? 这不就是等同於配享太庙么? 苏軾自恃已经有了《九思》,成圣成祖来日不远,勉勉强强还能把心態压下来。 可面前一个十九,一个二十五,俩毫无建树的年轻人完全遭不住。 文人修齐治平四门功课,做好了,一辈子升官发財;做到极好,青史有名;撞了天运,才能成圣成祖,万世师表。 俩人要是不了解苏軾那还罢了,只当是二十一岁的李长安胡吹大气。 可他们已经拜读过了《九思》,看过苏軾这三年写的策论集。 苏子瞻,圣人等身,青史在册了。 李长安是忽悠人么,万一不是呢,扑通、扑通、扑通,俩人的心臟感觉已经从嗓子眼里挣出来了。 司马康闭上双眼,念了好几遍清心咒,总算没有失態。 “好,若是骗我,......” “骗你我亲自吊死你,行了吧!这么大人了,赶紧回去稟告相公吧,中午没准备你的饭!” 司马康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拱了拱手,跟苏軾和王雱告別。 等人走了,李长安嘿嘿一笑,嚇得王雱魂儿都要飞了。 不是,你刚才不是真的忽悠人吧? “誒.....”李长安嘆了口气,抓起茶壶,摸了摸,直接灌进嘴里半壶。 “元泽兄,你想要什么?” 王雱听李长安发问,脱口而出:“整军方案,吕秀才说你写过一份整军方案,还跟西北诸將探討过,我想要这个。” 李长安摇了摇头,“我问的是你,王雱,王元泽想要什么? “一辈子当大圣人的影子,宰相衙內,御前侍讲,汴京排名老六的才俊?” 苏軾心底有些嫉妒,小老弟有这么好玩的经歷,自己却因为守孝错过了。唉呀,时也命也。 可他更纳闷,李长安怎么会想过整军,他不是只喜欢凑局瞎折腾,跟公子哥们玩弄震惊打脸的游戏么? 王雱听了发问,沉默良久。 右手摩挲著扳指,蹭得拇指滋滋作响,眼看著都要破皮儿了。 自己的梦想是什么,好像真的从来没人在意过,此生此世,他似乎就是为了印证父亲是个圣人而存在的。 要什么,当然是要父亲得偿所愿,成为万世敬仰的伟大圣贤。 可这真的是我么,是拋却了身份和俗念之后,活了二十五年的我么? “慢慢想,相公所求也不是不能答应,不过提醒在先,歷来整军的权臣,好像只有霍光活到了最后。” 噔...吱...,王雱的凳子一下子滑出去老远。 “不是,没有万全的法子么?”他有些急了。 “有一桩交易,欧阳相公知开封府,大长脸判府院事,勾管六曹。相公能同意,我有办法减下来两千万贯的军费。” 苏軾起身赶紧把李长安拦住,要死啊,几个人在这私议朝廷大臣任免。 当朝廷是自家后宅么,被皇城司探子听见,几个人都得远躥军州。 “元泽,別听他胡言乱语,准是天头热,晒坏了脑子。你先回吧,我这就叫个大夫来给他看看。” 说著,就把王雱往出赶。 不赶不行了,自己这小老弟要疯,说不得大家被他害的,要去南海詹州同聚。 “君子一言,駟马难追!” 王雱也知道不是细说的时候,使了个眼色,拱手告辞。 苏軾打开窗左右观瞧,然后又合上,仔仔细细的看了遍房顶,没瞧出来破绽,这才恢復呼吸。 “李长安,今天你要是说不出个子丑演卯来,咱俩没完!” 第34章 穌哥,该你了! 家里也不安全,像苏軾这样的,官廨里隨便哪个人都可能被发展成暗探。 聊机密,还是得找个清静地儿。 叫上广孝,三人准备出门。只听苏迈被擒著,发出阵阵哀鸣,小手从门里伸出,大喊著“舅舅,救我!” 神爱世人,舅舅也怕挨揍啊,自己保重。 出了门,一路西行,目的地是金明池。 这船上开会总不能被人偷听吧,歷史经验在哪儿摆著呢。 六月夏日,汴京的水汽被从泥土里抽出来,飘在空中摇摇欲坠。 任你是小伙子还是俏姑娘,在烈日之下,都不得不低头,装出一副乖顺的模样。 到了金明池,这边游人不多。 仁宗在世时多次开放金明池给百姓游玩,可后来他去世,这条仁政也消失了。 现在偌大的湖面,只是皇家和勛贵的私所。 叫了条船,放船夫下去,广孝摇桨,小船盪进湖中央。 苏軾瞧周围没人,总算安下了心,就要说话,想了想还是压低了声音。 “长安,你我兄弟相称,有些事儿,总不能连我也瞒著吧?” “这话过了,咱们过命的交情,你今儿要学李白跳江,我豁出去自己都得把你捞上来。” 情感绑架不好使,苏軾转换了策略。 “你也是汴京有名的人物,被人称颂的君子,咱们是不是得把阴谋诡计都晾开了讲讲?” “这还真没有,本人行事,一向光明磊落,绝无暗地里的计较。” 苏軾心说,要不是水性不好,现在真想把船弄翻。 这个小老弟属什么的,软硬不吃,撬开一回嘴是真难。 行,你不说,那我还不问了呢。 苏軾的骄傲劲上来,只管赏风赏叶,心情大好,还諏了两句讚美荷的唐诗。 李长安也不著急,脱了鞋,舀水倒入船中洗脚。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广孝一边划水一边嘿嘿笑,自家少爷太煞风景了,怪不得能做当世第一人的对头。 离著岸边越来越远,周围也没什么船。 “大长脸,你还记得当年在这金明池上的李长安么?” 苏軾仿佛陷入了回忆,那时候还是英宗在世,逢五月初五,皇家要赛龙舟。 他作为官家钦点的祝词瀚林,负责给获胜的龙舟队伍掛彩。 李长安当时组了一支龙舟队,只是那船型颇为不同,又细又长,底面拋的油光可鑑。 他在船头擂鼓,桨手整齐一致如同一心,竟然拉开了跟第二名好远的距离。 那一天苏軾看了好奇,想问一下获胜的秘诀写进诗里,结果李长安说了句:“这是科学,万物之理的科学。” 那次一会,他就彻底被这小孩子给忽悠了。 一百个问题,到今天他才明晰了其中几道,这辈子能不能全部通晓,只有看能活多长了。 他问这个做啥,难不成玩心大起,想这里赛舟? “当时我意气风发,觉得仅凭一人之力就可以推开科学之门,让大宋这条船掉头,能重回春秋百齐放的局面...” 哦,苏軾想起来了,当时这小子了五百贯打造的龙舟,是为了向世人推广科学。 哈哈,可惜咯,没人识货,还是官家听说他下了血本,把冠军的彩头多给了二百贯。 “后来遇见你,咱们一起验看大宋精英的成色,做过一番赌局,你还记得吧......” 苏軾的脑子好使,別人六七岁才记事,他可是三岁就有记忆,从小到大都是万中无一的神童。 不对,现在长大了,叫天才。 赌局,是什么来著? 好像是说,宋人的脑子已经坏掉了,只要读过了四书五经,就像被下了诅咒,再也无法独立思考。 他们品评英才,搅起一阵血雨腥风,確实一年多时间,连一个能破开迷雾,钻研出自然之理的都没有。 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他都不得不承认,李长安的看法是对的。 “现在,该你拯救世界了!” 苏軾转回身子,疑惑的看著李长安,怎么又开始提这个茬儿呢? “大宋先天不足,牙兵牙將推举赵匡胤当了兵头,夺了孤儿寡母的天下。立国之后,南征北战,也没把这帮人消耗乾净,不得已形成了以中枢镇天下,半数国赋入军营的局面。王安石一句天命不足畏,老赵家的香火要断啊。” 嚇得苏軾赶紧转头四处观察,什么臭嘴,太祖的大名也是能隨便念咕的么? “王安石变法,无非就是从富户和勛贵手里抠钱,官僚们下手狠了,把穷苦老百姓也得再刮一遍。朝廷得罪了所有人,到时候赵氏的天命就真的不足畏了。我说过,羸弱的大宋是最好的朝代,因为他不敢过度压迫百姓。 “可惜,出了个背负三十年人望的王介甫,他要成了,那大宋必將变得死气沉沉。 “所以,你得阻止他!” “又来是不是?”苏軾一甩袖子,半转过脸去。“没完了呢,朝廷诸公有文相公,有司马君实,有老师欧阳永叔,再不济还有曾巩,有赵挺,有陈...” “没用!这是一场关於名望的战爭,他们还没有跟王安石对阵的资格。但决定胜负的,是智慧和勇气,还有为天下变革承担后果的担当。穌哥,只有你我可以勉强一试了!” 说到名望,王安石確实像一座大山,而且是王屋太行级別的。 造势三十年,南国旧地所有门阀的代理人,天下连一个能跟他比较的人都没有。 米粒之光比之皓月,那都是夸讚了司马君实和欧阳永叔们。 集六国倾力打造的活圣人,四十岁敢重注四书五经,並且被南国学子当成新学的大牛,这確实没人比得了。 “你?”苏軾指了指李长安,又比了比自己,“我?” “咱俩?” 看天下第一人能自我怀疑,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情。 “哈哈哈哈哈,大长脸,你到底是自信还是自负啊?当然不止咱们俩,要对付一个神,那需要许许多多的力量。 “收天下之权归於君上,这是他能得到支持的根本。而这,就是我们下刀的地方。 “將门,世家,勛贵,百姓,州郡主官,都將成为你的臂助。 “你,將是这个新党的党魁,抵抗王氏变法的先锋。” 苏軾感觉压力山大,喘不上气来。 失人心那就让他失嘛,文武分裂那就裂嘛,南北不合那就不合嘛...... 自己哲圣在望,一点也不想当这个救世主啊。 第35章 双剑再合璧(加更求票求支持) “少爷,我是忠的,忠忠的!生是少爷的人,死是少爷的鬼!” 回去的路上,广孝一路保证,自己绝对可靠。今天船上听见的所有字句儿,明早起来都会忘得一乾二净。 “嘿,跟了少爷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少爷么?” 广孝连忙点头,了解,了解,太了解了。 曹家小少爷跟你打了几仗,直接把人忽悠到西北前线去了。万一死掉,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魂儿都回不了家。 苦也,早知道今天就留家看孩子了,大不了替小小少爷多挨几棍子。 翌日,司马光送来请帖。 毕竟是儿子出事儿,再稳重,司马相公也坐不住了。 李长安坐上马车一路出城,等下了车一看,还是昨天那地儿。 这回,划船的换成了李长安。 “说吧,如何才肯放过公休。说的好了,咱俩上岸;我要是不高兴,瞧见这个窟窿了么?” 司马光一指脚下,那是一个用麻布包著的木墩儿,还在不停地从缝隙里冒水儿。 好傢伙,还是条快船! 贼廝鸟,居然阴自己。 “叔父,如何这般作態?我与公休一见如故,如同兄弟,甚是亲善,您何出此言啊?” 他现在想著,自己脱光了多久能游回岸上。 今天出门就该带著广孝,那小子真会水。自己这身躯,游泳的记忆要追溯到十几年前了。 “废话少说,条件是什么?” 看来昨天的套司马光不想钻,直接摊牌,要搞匹夫之怒的这把戏了。 值不值当的,您一个御史相公,咱才是个承信郎。 想了想,一般的诱惑很难打动这老古板,得从他儿子下手。 “我想要一把保护伞!” 司马光恶狠狠的,眼神如鹰隼般锐利。 虽然他没怎么听过保护伞这个词,可作为一个文学大家,望文生义也能理解对方的意思。 “叔父是知道我的,好显摆,爱逞能。当年顽劣之盛,也算京城一绝。现在,我想玩把大的,办一份邸报。” 司马光疑惑了,將手从木墩儿上移开,身子微不可察的向前凑了一点点。 “讲!” “我要一份牌照,或者说是报榷,能以御史衙门的名义,发行评论经济的邸报!” 牌照? 报榷? 经济? 这些词,是怎么跟邸报联繫在一起的?见多识广的天才也没思想准备,想了好一会才转过来弯。 “你发邸报作甚?” “玩儿啊!点评人物太无聊了,大宋英杰辈出,但值得浪费笔墨的太少。我想跟王相公、司马相公、文相公,甚至范文正公、韩公、富公一起討教一下,什么才是经世治国之道。” “你?” “不止我,还有东南世家,西北军將,河北豪强,汴京的诸多紈絝。” 司马光紧紧盯著李长安的眼睛,想从中找出来一点破绽。 过了几十个呼吸,他始终没见过一点软弱。 疯子,绝对是个疯子,他一生识人无数,这么聪明又不知天高地厚的,之前也只见过一个王安石。 俩人都是疯子,以天下为棋局,以百姓为芻狗的疯子。 小小年纪,折腾了这么久,居然是做了士族门阀的走狗,怪不得一身胆气。 “我要是办不到呢?” “十日之內,公休的生祠將遍布开封,关於司马氏的讖语,將成为汴京最流行的儿歌。” 好狠,这是逼著爷俩去死,借刀杀人。 “哼哼...,现在塞子在我手里,说不得,咱们要去龙王爷那边再计较了....” 李长安刺啦一声,把上衣扯烂,露出雪白的胸膛。 “相公莫不是忘了,我虽在京城居住,老家可是扬州。此处离岸边不过一千尺,离了这艘船,我一样能活。” 司马光紧咬牙关,喘著粗气,两眼怒火升腾。 “御史邸报,我来审,看你怎么乱发文章!” 李长安摇了摇头,“独立编审,盈亏自负。朝廷每年可审查一次,若有违规,罚金不得超过两百贯。” 两百贯,是一个低级御史一年的薪水。 过了很久,司马光想著自己已经编完的《资治通鑑》,又想了想过继来的好儿子司马康。 “划船,上岸!” ................. 官廨之中,今日冷清许多,苏軾掛牌外出,去了老师欧阳修家里。 枢密副使干了好几年,仕途已经到头,老先生没有別的念想,无非是死后能不能捞一个“文正”的諡號。 想要这个,那就得扶持自己的学生上位。 临了了,还要自己再拼一把老骨头。 书房里,老头裹著薄被,喝著薑茶,身上不见一点汗水。苏軾有些胖,正不断的拿帕擦著头颈。 “组党,换个玩法吧,老师还想全须全尾的埋进土里呢!” 老先生没想到自己最欣赏的学生,能给自己来这么一出。 组党,跟造反何异? 从三家分晋到田氏代齐,再到党錮之祸,牛李党爭。自古以来,党这个词,在皇家眼里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恐怕今天成立,明天刀斧手就已经到了床边。 “我这个党保皇,专为官家分忧,修齐治平为己任,號称青年党。” “青年党...” 欧阳修不得不承认,自己老了。现在的年轻人真什么都敢想,以为掛个好听的名字就敢捅破天。 “我有《九思》三卷,自成哲学,专破世间一切虚象。执掌开封后第一件事,將亲办一学社,带三十名弟子入驻开封府,身体力行,推行新法。” 欧阳修更糊涂了,咱这一门是保守派,你搞来搞去是要叛出师门怎么的? “小友长安说,让一件错事自显其蠢,最好的办法就是用两倍的力度去执行它!” 哦....老头的眼里有了一丝明亮。 確实,变法是仁宗的夙愿,也是皇室必须推行的政略,硬顶著总是不行的。 如果要是往死里执行呢,其败自现,让天下都看到新法的荒谬。 看来,自己这学生要抢变法的主导权啊。 “不组党行不行?” 苏軾嘿嘿一笑,果然长安说的没错。取法其上,得乎其中。想要开一扇窗,你就得嚷嚷要拆房子。 “三年,老师一日不退,学生一日不公开组党。” 誒,老嘍! 欧阳修哪儿能不知道学生打的什么主意,再聪明,那也得看跟谁,自己可是歷经三朝的老狐狸。 “小心点吕惠卿!” 下午,哥俩在家里碰头,相视一笑。 “成了!” “我也是!” “那咱就大闹一场,看看天下到底谁是英雄!” “好极!” 王安石今日仍然头痛,王雱带回来的消息,更加加剧了他对吕惠卿的憎恨。 没了国债这块功绩,他执政的第一年,卷子上可就没有打眼的成绩了。 整军,整军,整军! 可吕银平手里並没有那份儿方案,用两千万贯换自己的死对头执掌京畿,这买卖不是不划算,而是不成立。 到时候处处制肘,这新法还推不推? 况且太皇太后还在垂帘听政,別自己这边一整军,那边欧阳修派兵兵諫,自己可就成了晁错。 “元泽,你说我这一生如履薄冰,能走到对岸么?” 第36章 出版署,启动!(二轮排位战) 熙寧二年六月初九。 欧阳修上书请知开封; 同期,司马光上书,御史台请开邸报,由民间运营,御史台审核,广开言路,纳万方民意; 吕惠卿请奏,国债划分方案已毕,请颁准施行; 前大学士苏軾上奏,守孝期间撰写《蜀中农事八篇》,献於官家,请参考推行; 平章事王安石与枢密使文彦博联合上奏,《禁军布防调整札子》,要改革现有军武事。 太皇太后只收到了一份提前预知,就是吕惠卿的国债推行事宜,突然递交上来的一堆申请,把老太太彻底震晕了。 件件都是国之机要,怎么办,开御前集议吧。 上面的抓捕撤了,李长安也离开了苏軾的官廨,要说住,还得是曹国公的外宅舒服呀。 离开的那天可把小苏迈给哭坏了,抱著广孝的大腿,说啥也不撒手。 要不是李长安承诺一定会帮他把《大圣西游记》画完,这孩子都要表演投井了,就是不知道井口装不装得下他。 回到庄园,立即召集钱韦明一伙。 司马光那边已经搞定,现在可以甩开膀子开干了。 “怎么样,半个月过去,这回招到人了吧?” 钱韦明小嘴上撅,那叫一个骄傲。他现在可谓是兵强马壮,正是人望巔峰。 一次讲学,直接让他升格成了风云人物。 別说太学的学生,就是老师都得离著老远就打招呼,每次策论都要请他一起点评。 简单点说,驴车换马车啦。 钱韦明递上来一份名单,上面足足有五十多人。 “连横渠先生都派了五名弟子过来,其他的各个学派,每家至少两人,咱们这也算是收尽天下英雄了。” 拿眼神溜了一遍,找到两个熟悉的名字。 蔡京,沈括。 这俩活神仙也来汴京了? “即日开始培训,先在你那边成立一个学社,等司马相公批覆下来,咱们《大宋財经周刊》就正式启动!” 做一本財经杂誌,算是李长安的梦想,同时也是歷史恶趣味。 一来能输出经济学观点,笼络一批人,推进国家治理的改革实验;二来,他也想藉此锚定自己的祖师爷地位,撬了亚当斯密的行。 千百年后,所有搞政治经济学的,那就都得给自己磕头拜祖师爷了。 “你呢,培训不是你来?” 李长安才不想当老师呢,他给自己找了別的活。“你是总编,这活儿我抢不著。再说了,规划议题,组织调研,出版印刷,市场销售,这后面事儿多著呢。咱俩一起商量,各自分工。” 钱韦明也没编过书,听著感觉很靠谱,也就没挣扎。 回到城里,叫人腾出来几间屋子,找人刻了匾,“大宋经济研究局”的学社就此成立。 研究局分为几个组: 第一重要的,钱韦明亲自带队,大宋商业新闻组。 报导泉州、扬州、成都、江寧、长安、济寧、汴梁几大商业城市的重要產业变动。 一个组十个人,每人分管不同的行业,自己去建立信息渠道。 第二组,榷货交引组。 实际上就是大宋金融信息版,榷货务约等於期货交易所,交引务约等於期货债券交易所。 一年动輒几千万的交易,不得不单独成立一个版块。 第三组,新法探究组。 专门研究和查证新法的落实情况,点评政策实施,引导民间舆论。 第四组,民间商业新闻。 这个负责报导汴京的各种商业消息,即时性比较强,也是李长安留著发財的地方。 学社分为主编、副主编、主笔、研究员、一般文书。 太学过来的都是官迷,听说將来能被御史台收编,那一个个的爭著表现,简直视金钱如粪土。 大家都是奔著经世济民来的,怎么能提钱呢,忒俗! 李长安也没閒著,出版一本周刊,虽然说最开始可能只是月刊,可技术工作几乎是一样的。 纸张要选吧,油墨要定吧,印刷技术要验证吧,发行渠道要拓展吧,合作商家要洽谈吧。 这么老多事儿,他决定亲自出马,去一趟“財经会”。 “大宋財经周刊,將是第一本也是唯一一本,为我们商人发声的邸报!” “凝聚共识,交通互助,这是周刊的唯一宗旨!” “商业是繁荣天下的唯一途径,必须要让所有人重新定义商业,给予我等尊重!” “御史台,將成为我们保护自己的坚强后盾!” .............. 口號都没喊完呢,底下的五十家会员老板就高潮了。 什么玩意儿? 咱商人也能上檯面了,还御史台支持? 咱以后还需要进衙门低著头,天天给各种老爷上供么? 咱出身还算贱籍不,以后孩子能不能科举,能不能当官? “大宋財经周刊,將致力於推动大宋商业的繁荣,財富受到法律保护,商人地位得到提升...” 当李长安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老板们彻底沸腾了。 干,干他娘的! 商人就该团结在一起,不能让王安石这样的人,骑在自己脖子上拉屎,从自己口袋里隨意掏钱。 还有吕惠卿,韩琦、富弼、曾巩这群混蛋,咱们商人们需要自主权。 趁著底下还没喊出来更过分的口號,李长安赶紧推进进程,宣布周刊的各大版块,信息渠道共享等建设细节。 “既然是会刊,大家就得有力出力,有钱出钱。一个是帮助出版社拿到真实、及时的商业信息...” “同意!” “还有,邸报的订阅是扩大影响力的核心,希望大家能踊跃订阅,积极推广...” “我买十份!” “当然还需要舆论引导,在日常生活中,积极引用周刊的数据和真知灼见...” “唯总裁马首是瞻!” 看著下面热情高涨的老板,李长安提出,所有做出贡献的人,將来都会在创刊號上登录姓名,作为名誉主编。 “万胜!” “万胜!” “万胜!” 嗯,民心可用!李长安很是欣慰,要是他们都能喊“忠诚”就更好了。 將出版的各项前置任务进行分解,然后一一转包给各个商家,很快李长安就脱离了日常琐碎,完全可以统筹总裁了。 老子一个研究生,居然也能指挥这么多大佬干活,怪不得人人都爱穿越呢。 现在,就差选一个必爆的创刊选题了,去给朝廷诸公一点小小的震撼。 第37章 大宋第一人的魅力(冲新书前十) 李长安这方紧锣密鼓,忙的跟下雨天的蚂蚁一样。 大宋第一天才,英宗时代的第一魅魔,苏軾张榜要组建学社了。 消息一出,汴京沸腾。 谁? 苏子瞻? 要干什么? 组建学社? 能跟苏軾一起参研学问,朝夕请教,甚至还有可能成为朋友? 必须去,交多少钱都得去,难道谁还能把李白从坟里抠出来是怎么著? 长生修仙是一种奢侈且不现实的梦,但青史留名混个百世不灭,这种事儿真的能实现。 试问,没有李白有多少人会记得汪伦。 不求苏哥能写首诗词给自己,只要千百年后,人们提起苏軾,说他曾经组过一个学社就行。 修家谱还不会么,到时候自己隨便编,把自己说成是苏哥的神秘好友。 蹭圣人之气,这事儿的操作大家都熟。 消息传出的当天,官廨附近的道路被彻底瘫痪了,开封府派了几十个衙役过来,只能望洋兴嘆。 “苏子瞻是给大家发金子么?” 很快,这场行动变成了一次庆会,宋人很爱热闹的,连皇子过生日都能起调子搞个什么节。 苏子瞻收徒,苏子瞻要开学校,苏子瞻要结婚... “不是,苏子瞻不都三十多,孩子都挺老大了么?” “那你別问了,我这儿有苏大学士的歷年诗词文集,你要不要买一份?不贵的,只要三十文...” “卖蜀锦了啊,蜀锦啊,苏子瞻最爱的蜀锦啊...” 闹到最后,除了拿到请帖的,都开始怀疑事情的真相。 “苏学士真的要结婚?是跟公主还是郡主?” “是不是《风云人物榜》要重出江湖啊,闹这么大动静,总不能真的为了招募一些同志研究学问吧?” 苏軾只在官廨的一角,一共才三四间房子,现在整个官廨的大院,全是慕名而来的书生。 其他同住官廨的一看,別端著了,给苏学士干活吧。 摆开桌子,磨墨舔笔,该登记的登记,该面试的面试,该收卷的收卷。 很快,大宋汴京为进京官员准备的官廨,变成了一个招考现场。 “本人陈鲁,字公瑾,临淄人,如今是翰林待詔。仰慕苏学士已久,我擅长农事,家里有百顷...” “本人蔡京,字元长,仙游人,如今在太学读书。本经是《尚书》,诗词也还可以,这里是我的行卷...” 蔡京很忙,一边准备考试,一边还要留心社会的变动。 昨天刚刚报名竞选东南巨子钱韦明的经济研究局,今天又来参加苏軾的学社成员招募。 在大宋混,离不开人脉,他自觉师承帮不上什么忙,偏远地区来的,就是要学会放下身段。 负责登记的写了表格,然后让蔡京留下地址,给了他一个面试的排期。 是的,苏軾招人,在识字率不足3%的大宋朝,已经人满为患了。 听闻苏軾遇到了麻烦,礼部大手一挥,让手头没活儿乾的青年官员全体去帮忙。 既然官廨挤不下,那就腾出来文庙好了。 学社也不要办成私社,苏大学士么,必须是礼部的招牌,这个背书咱们给出了。 批一块地方,纸张笔墨全管,顺便塞进去一批青年学子,加强素质培养。 户部一看,礼部他抢生意啊,人家苏子瞻前一阵子刚发表了《关於土地的研究》,现在又上了《农事八篇》,妥妥的是户部人才,將来是要接掌户部才对。 去什么文庙,那地方只是宽敞,又没有房舍。 咱们户部不缺地方,挑最好的,找一处酒楼腾空,专门给苏学士办公。 人不能光学习不吃饭,送过去三千斤白米,另外弄几百斤腊肉。 以后每月提供经费两百贯,学社的研究成果,咱们户部要第一时间知道。 抢人大战一触即发,连宫里都惊动了。 太皇太后、太后、皇后、官家赵頊都在打听,这苏軾真要停妻再娶么,咱们皇家有没有这个福分,招苏軾当駙马? 哦,办学社啊,研究什么的? 新法推行,改革弊政... 也行吧,都是好事儿... 这也得支持啊,这么多文人聚会,是不是得需要场地,咱们皇家有七八处园子呢。 去跟苏軾说,只要不选太庙,其他地方隨便挑。 就一个要求,能不能加收几个宗室子弟。 王弗也是大户人家,什么局面没见过,老公爹去世,眉山千人相送的场面都经歷了。 但她终究是个小地方来的,真没受过这种衝击。 全城的书生都没事儿干了么,怎么一个个都跑自己家里来,丈夫一个大长脸,究竟哪里长得让人喜欢? 家里是待不住了,连个下脚的地儿都没有,一上午跟儿子走散了三回。 俩叔叔也没来,帮衬的也没亲人,一寻思,直接带孩子找小长脸去吧,別学社没成立呢,孩子再丟了。 来到李长安这边,王弗只看了一眼,立马叫车夫去旅社。 这地方不比家里好多少,人比大相国寺还多,不知道的以为什么大师要开坛讲法呢。 李长安高坐檯上,跟前来拜会的商家一一交谈。 惠民钱行以一分半的钱息接收青苗贷,只要拿著官府的条子,有多少接多少,绝不让商户们白受损失。 但也有要求,所有从惠民钱行这里存钱的,必须加入商会。 这个商会不是財经会,而是一个全部由小工商业者组成的行会,专门应对新法改革的。 第一,所有会员要订阅即將刊行的《大宋经济周刊》; 第二,店铺僱工,优先选择李长安培养的各类人才; 第三,接受总裁的协调,避免恶意竞爭,净化市场环境,提高服务水平。 李財神就是李长安,大傢伙没什么不放心的,人家能让一个落魄的人翻身成为富豪,还能坑自己么? 李总裁,万岁! 青苗贷两分息,现在李神仙帮著背了一分半,自己怎么也能凑出来那剩下的半分。 咱回家就给李神仙画像,以后日日上香。 没李神仙,家里就要破產啊。 说什么邸报订阅,只要家里还有一口粥喝,咱就得捧李神仙的局。 至於僱工,那更不用提,只要能抢得到,一定优先僱佣李神仙培养的人才。 幸亏曹国公的这处外宅是在东郭,要不也得瘫痪了道路。 一连著五天,朝廷御前集议吵的刀光剑影,汴京城被几个年轻人搞的人仰马翻。 相公们最终不得不妥协,现在太皇太后垂帘听政,官家年纪尚小,谁敢独相,是要当王莽么? 不独相,那就好好的坐下来商量,把权力掰开了大家共享。 终於,曹太皇太后点头同意,官家赵頊下旨。 一切照准,臣工协力,共兴大宋! 第38章 茶叶与帝国 熙寧二年六月二十二。 欧阳修以副枢密使知开封府,仍坐班枢密院,弟子服其劳,苏軾晋龙图阁学士,勾当开封府府院事; 司马光奏准,御史台专办邸报三份,搜集民意,通告朝廷旨意; 吕惠卿国债方案通过,除京畿路承担八百万贯外,各路以歷年两税为准,比例分摊; 王安石和文彦博的军改案在富弼、韩琦、曾巩、李挺之的强烈反对下,驳回重做。 老王一脸灰败的回到衙门,一屁股坐在靠椅里,陷入了呆滯。 群僚默不作声,大家都知道,相公现在有多鬱闷。 新法改革一共提了三十几条,开门最重要的国债被抢,现在军改案又被否。执政第一年,相公怎么服膺天下。 夏日里,烈日炙烤,连空气都是焦躁的。 在压抑的气氛中,小相公进了门,扫了一眼眾位同僚,点了点头,走进了老爹的值房。 王安石就像没看见一样,仍然呆呆的放空,一眼不咋的盯著凌乱的桌面。 “爹?”王雱小声的招呼。 “爹,要不咱们跟李长安交易吧!” 忽然,王安石动了,抓起来一块砚台,砰的一下朝儿子砸过去。 “滚,都给我滚!” 王雱小心的帮老爹拍背抚胸,倒了一杯茶水递到手边,“爹,消消气,消消气,咱们还有机会。” “咱们还有市易法,均输法,方田均税法,免疫法。只要推成一个,今年便不算空过。再说了,世人谁不知道,这青苗法和国债是您提出来的,这功劳跑不了。” 茶杯狠狠地被摜在地上,尸骨四分五裂。 老王瞪大著眼睛,紧紧盯著儿子的脸,“你也以为我是为了爭功,为了当这个劳什子的宰相?” 要不然呢,王雱眼中出现了一丝犹疑,一下被老爹抓住。 啪,啪,啪! 王雱接连被老爹扇了三个耳光,打的眼冒金星,耳朵嗡鸣。 “爹!!!”二十五岁了,这还是老爹头一次这么狠的打他的脸。 “滚!快些滚,离我远点!” 这是王安石拜相以来,第一次这么失態。 相比於王家,李长安和钱韦明这里就欢乐多了。 司马光虽然古板固执,但说话算话,真就给送来了御笔亲题的榷书,大宋朝廷的第一张邸报执照。 虽然是民办,但掛御史台的牌子。 总编钱韦明,以报社社长的身份,掛职御史,相当於七品官。 底下副主编,主笔,文书,各有职位,这回都算是考编上岸。 只不过,官职是跟著职位走,並没有发到个人身上。李长安说,这叫享受某职同等待遇。 报社成立了,自然要规划版面,选定主题,筹备创刊號。 別的工作暂且不说,最要紧的,是不能断了经济文章这口气,在周刊正式面世之前,要继续推出单章的经济评论。 在《大运河——华夏之龙脉》、《黄河之殤——河北与河东的困局》、《黏土的艺术——论大宋瓷器》等等七八十个选题之中,经过紧张的多轮討论,报社一致认为,要把最爆炸的放在创刊来写。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大家都刚刚上手,培训才开了几天,此时写不出来太深入的文章。 一帮菜鸟,还是得自己出手啊。 《茶叶与帝国》,李长安拍板,下一期就写这个了。 他亲自带队,准备用五天时间在汴京调研,然后写一篇关於茶叶如何塑造了中华文明的经济评论。 茶叶跟丝绸一样古老,大概从三皇五帝的传说时,茶叶就成了华夏的一个重要符號。 现在,周刊要从经济学的角度,来解析茶叶是如何影响文明的。 大伙一听,高啊,有南熏门城楼子那么高啊。 把一片小小的树叶跟华夏文明,跟大宋帝国联繫在一起,这课题太先进了,太深刻了。 不光是为了干事儿,就是光学习这种思考角度,大家也要拼了命的参与此次课题。 “好,由钱主编选人组成课题研討组,咱们下午进行开题,明日正式布置採编任务。” 李长安没编过杂誌,但本科阶段也帮老师写过文章,这点事还难不住他。不就是社科论文么,多大点事儿,有一群大宋精英当组员,还没有查重跟学术委员会看著,没那么严谨也是可以理解的。 下午,钱韦明带著十个人参加组会。 “好,现在由我来为大家开题,解释一下这篇选题的目標和意义,然后大家各自发表意见......” “茶叶从汉代开始兴盛,成为丝绸之路重要的商贸產品。到了隋唐,这个趋势进一步加剧,一度成为继粮食、铁器、丝绸、瓷器之后的第五大贸易单品。年创外匯达到过三百万贯的高峰...” “此次研究,我们將探討茶叶在影响国民文化,塑造生活方式,创造利税,出口盈利等几个方面...” “我们需要了解境內四十余个主產区,茶叶上的各种课税,存储、运输、消费...” “在这篇文章里,我们要让世人知道,这一片树叶对这个帝国到底有多重要...” 成员大多是太学士子,家里或者是个中產,或者是个富户,对茶叶倒真不陌生。尤其是南方士子,甚至有的家里就经营茶园,或者是茶榷的商家。 可他们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说,茶叶是关乎帝国稳定的重要商品。 几轮討论过后,大家渐渐找到了思路。 “现在,我进行工作部署。两人一组,开始进行產业信息调研。第一组,去户部三司,调研从汉唐以来的產业规模变化,现在大宋的茶叶贸易总量,每年的课税数目。 “二组,你们去榷货务和钞引务,查询有记录以来,我大宋的茶叶经营数据,市场规模。 “三组,你们负责南北两块的外贸,確定规模和交易方式,课税方式...” 看著李长安井井有条,轻车熟路一般的安排工作,钱韦明的自尊心被深深刺痛了。 世家,我才是世家啊,你一个紈絝,还没读过书,怎么能抢我的活儿。 虽然我肯定比不上你,但老天爷不开眼啊,我这辈子净读书了。 一个下午,大家都明晰了自己的工作方向。李长安开始分发调研经费,不多,每个人五贯钱钞。 “別推辞,咱们这是工作,每个人的劳动都该值得尊重。” 干活就得给钱,万一哪个兜里不宽裕呢,当黑心老板,小心被人放火烧了房子。 第39章 调研(冲榜中) 世人皆知水刊苦,却不知想写一篇认真的论文,到底要经歷多少折磨。 在距离第一部政治经济学《国富论》诞生的七百年前,人们还没有建立一套分析社会经济的框架思维。 生意、买卖、营生、家业,这些才是古人对经济的认识。 所以,第一批踏足政治经济学领域的人,註定要经歷思想上的痛苦。 孔拓是河东晋城人,算是孔门最大的一个分支。 家族世代治学,以《春秋》、《论语》作为本经,兼修官史,在晋阳也算是顶级的学阀。 自去年进入汴京等待秋闈,他就感觉这世界越来越不对劲。 这里是国都,也是万千精英匯聚的地方,但他感觉到的不是庄重威严,不是那种復古和崇礼。 汴京人太妖了,不但服饰妖,风俗妖,连思想也妖。 在这没什么克己復礼,没什么三纲五常,没什么万世师表,所有人都在抢,抢一个成为圣人的机会。 他感觉汴京人疯了,难道天下出了一个范文正,就一定有一个王安石,还会有下一个苏子瞻么? 人人都想成圣,那谁来当普通人,当圣人的註脚。 在跟张载的弟子交流过后,他才明白中原人的道理:过日子,听那么多大道理干什么! 怪不得治学之人个个想当圣人,原来当不上圣人,根本没人理啊。 幸好,他仗著孔门的余荫,在太学里交了不少朋友。 嗯,成功的混进来,成为了周刊的研究员之一。 新学,看起来是个好东西,三人行,必有我师么。 他换上了夏装,一种汴京人设计的短袖裤褂,天气实在太热了,他又撑了一把伞。 本想带著书童的,可同伴就一个人,他也没好意思搞特殊。 两人匯合,一起去太府寺榷货务。 身上揣著钱总编发的公函,他还不知道好不好使,別再一会被人撵出来,自己两人可没正经官身。 太府寺就在太府寺街,东西长七百步,两头都是各种交引铺子。 进门之前,他有点后悔今天的装束,光顾著舒服了,不知道会不会被人斥责衣装不整。 拿出公函验看,被领进值房,见了一位管理档案的录事参军。 幸好,这人穿的也妖,只是为了体面,外套了一件青纱的罩袍。 “御史台,司马相公的安排么?” 同行的主笔点头称是,顺便报了一下家门,乃是李重进的后人,李茂然的亲弟弟。 参军好像很是吃惊,赶紧起身离席,跟他们好生说话。 李重进? 那不是前朝重臣,怎么公人不知道避讳的么,为何如此敬重? 孔拓很不理解,但不耽误他跟著享受便利。 榷货务的上级是太府寺,太府寺的上级是三司,三司的老上级是户部。从北魏以来,积攒的资料汗牛充栋,別说查看了,光是想要找到具体的资料,就得上半天的时间。 俩人在架格库得跑著走路,这一身肥膘,现在全成了累赘。 “找...找到了,汉武帝时期的资料在这,抄录的还算清晰。行了,你抄录吧,我一个人来跑。” 过了还不到一个时辰,二人终於累瘫坐倒。 活不下去了,天太热了,人就像被关进了蒸馒头的灶房里。 汗水从四肢百骸的十万个毛孔里倾泻而下,就像小孩子在春天里堆的雪人。 “带钱了么,主动放血吧!”孔拓不干了。 出点钱,雇这里的杂役跑腿吧,自己实在是跑不动了。 ----------------- 他俩的日子艰难,別人也相差不了许多。 头一次做社科调研,没有人不头痛。这可不是数字时代,或者有专门的统计机构。 想要获取准確的资料,只能一项项自己查证。 榷货务这边还好,调研茶叶產区和课税变化的,得一家家大茶商挨个拜访。 茶叶好不好,课税重不重,这些呢最有发言权。 一片茶叶,种茶园要交税;茶叶摘了炒製成型出了门要交税;进了榷货务再交一笔税;不走转运司自行运输,各种路卡税卡再交一笔;到了大商家手里进行分销,再交一笔;分销拿回去进入茶叶铺,再交一笔。 別看就是一把树叶子,养活了上上下下,可不止百万人。 从南到北,从广南西路到福建路,从两浙路到成都府路,一共有五千多座在册的茶园,供给四十七个註明的產地。 每个地方品种不同、工艺不同、销路也不同、地方课税更不一样。 想要统计出来茶业一年的税赋总数,简直难比登天。 负责跑这路消息的俩人直接崩溃了,这么细致的数据,写成一部书都得编成词典。 怎么办? 撂挑子? 那可就成了笑柄,以后在京圈是再难出头了。 不行还是去找总裁问问吧,毕竟组会上侃侃而谈,他应该是有办法的。 垂头丧气的回到报社,一看十个人回来了六个,都在这寻求特別指导呢。 这回他们骄傲的头颅终於低下,成名不易啊,以为一篇文章不过是几千字,挥手即就。 哪成想,经济文章这么费力,还是老老实实给总编和总裁当手下吧。 钱韦明满脸神秘莫测的微笑,心里爽的开了。 小样,认识到自己的薄弱了吧,別以为是个人就能写出来文章,都给我老老实实盘著吧。 按照李长安当年给他的培训,一样样进行了传授。 调研,首先得有框架。 不光知道数据在哪儿,还要知道怎么交叉验证,如何进行去偽存真。 世上没有现成的东西,那就得自己去创造。 表格化管理,多渠道搜集,行业人事参谋,科学化梳理。 调研的第一天,上课! 李长安带著广孝,俩人来到了开封府衙门,给苏軾上任进行庆祝。 苏軾现在本职不高,但权属很大,至少相当於首都代理市长。 开封府衙门占地略小於六部,占地三十来亩,一共有官员吏员两千四百五十二人。 苏軾这傢伙,直接带过来一百二十个白工。 大概开封府见过大佬空降,没见过小年轻带著团队来夺权的。 幸好,他还没有开始动手,只是分组整理数据。 李长安来了,苏軾开心大笑,计划成功了,俩人即將掀起风暴。 “来,给你看一样东西。” 他被苏軾带到库房,这里面都是些刑具,嚇得差点落跑,这苏軾不是有什么毛病吧。 “瞧瞧,我就说没有什么铡刀吧,你那都是道听途说!” 靠,我还以为你要拿我立威呢,嚇老子一跳。 “说正经的,今天一是来为你庆贺,第二么,我想要开封府的户籍帐册,查查这汴京城有多少路神仙。” 第40章 南与北(为月票打赏加更) 开封府架格库,占地二十七间房。 资料浩如烟海,最早的记录能追溯到天宝年间,那时候国都还是长安呢。 大宋的秘密,就藏在这些看似陈旧无用的故纸堆里。 秘密只有一个——到底哪些人,才是二百年来,真正影响北方政局的力量。 换个说法,大宋的主人是谁。 “你到底要找什么?”苏軾疑惑不解,头一次见查档案能上癮的人。长安兄弟要是用这个劲头读书,肯定也能名列三甲,何苦背一个紈絝之名。 “找人!我在整理茶叶財政的时候,发现几百年来,华夏的茶叶贸易,始终只在一些家族中发生转移。我现在有一个大胆的猜想,是不是五宗七姓並没有从歷史中消失,而是他们换了一种更隱秘的存在方式。” 李长安这么一说,苏軾也来兴趣了。 读书读了二十几年,这一次,是真的感觉自己的脑袋不好使。 別人都追寻圣人微言大义,这小子脑袋怎么长的,居然能读出来歷史的阴谋。 放著正业不干,苏軾也脱了官袍,跟著查起资料。 折家、种家、石家、符家、曹家、李家、高家、药家、杨家、潘家....... 越查越多,越来越心惊,对比著朝堂上各方势力的態度,很容易就能猜出谁跟谁有勾连。 咽了一口吐沫,苏軾捲起袖子,擦了一下额头。 这才发现,身上已经湿的如同水洗。 “长安,別查了吧,这些人没一个咱们惹得起。 “不对,都得抄下来,这以后就是咱们做事的护身符。誒,还是为兄想的浅了!” 李长安赶紧回嘴,“別占人便宜啊,怎么就为兄为弟了?” 苏軾是真不敢查了,触目惊心。原来所谓朝局,就是一群豪强和军头雇了一帮文臣来打嘴仗。 自己在蜀中又何尝不是呢,跟隨自己来的十几个弟子,哪个背后没有大户豪强的身影。 前面那一百二十个学社成员,个保个都是某个学派的精英人物。 想自己天生雄才,居然沦落到为人鹰犬,苏大圣人好不唏嘘。 “干活啊,想什么呢?你放心,我不找他们的麻烦。有位老人家说过,斗爭一事,就是要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敌人搞得少少的。知道了谁是幕后大佬,咱们才好团结力量,有胆气对抗王临川。” 刚开始,苏軾还没反应过来王临川是谁。 北宋这阶段,已经不流行用家乡代指一个人,毕竟黄巢和五代十国的军將们,真的把五宗七望杀的跑光了。 嗯? 团结这些豪强对抗王相公,现在朝局上,不就是这个形势,人家凭什么选择咱们哥俩? 苏軾说出自己的疑问,却没有得到李长安的回答。 “先干活,我还需要一些实际的查证!” 开封府还算富裕,冬天存的冰多,找个小屋子,气温並不至於升的太厉害。 俩人足足查了一天,终於捋出来了个大概。 两百年离乱,能在北方诸路持续发挥影响力,文能执掌州郡,武能组建部曲牙兵的,一共三百一十多家。 合併分支,去掉已经归了辽国的,大致有两百三十个独立的家族。 令俩人没想到的是,孔家居然以一姓之力,在北方建立了四个庞大的家族群。参与了从边境贸易,到州郡管理,朝堂爭锋,所有的歷史进程。 这还是在孔姓从来没有担任节度使或者宰相的情况下。 隱秘的统治者,李长安只能想到这个词。 “今日之事,你知我知,暂且不要对外声张,小心隔墙有耳。 “王元泽不愧是第六天才,咱们刚提出来办报刊,他立马就跟上了思路,已经拿了三张牌照中的一个,准备利用舆论宣传,帮他老爹推广新法张目。 “吕惠卿的叛变,也引起了王相公的警觉,参考你的学社,他也要推出一个新法研究学社,培植党羽。 “抓点紧,赶快把你战略和规划部署下去,战斗就要开始了。” 辞了苏軾,李长安带著抄写的资料,架著驴车去赶赴一场约会,见一个风云人物。 灰色的小毛驴,嘎嘚儿,嘎嘚儿的往前蛄蛹。一不高兴,小傢伙还要嚎两嗓子。 这种新型的乘用型驴车,被他命名为相公车,所指不言自明。 小车哈悠著,慢慢腾腾,走了小半个时辰,出了南熏门,一直向南,进了一处阔大的庄园。 这里显然年头久远,高大的榆树树冠遮蔽了半个前院,內中还有湖水和假山,瞬间让人感觉凉爽了几分。 有知客前来迎接,领著一路穿行於巷道和小门,仿佛进入了一个迷宫。 绕了好半天,停下脚步,到了一个不足二十步的小院。 院子里有一口巨大的海缸,海缸里养著红白两色的鲤鱼,一个老人正在树荫下赏鱼。 “你说,鱼是在河湖,还是在此处有人投食更为乐?” 老人没抬头,手里抓著一把炒熟的小米,慢慢的撒入水面。那鲤鱼已经餵得熟了,摇尾欢腾,顶到水面抢食。 “家鸡有食刀汤近,野鸡无粮天地宽。相公爷,小子敢问安康?” 老人点了点头,將手里的鱼食慢慢的都撒下去。 “说的好啊,说的好.... “来,陪我下盘棋,要是能贏我,你才有入局的资格。否则,我就只能送客了!” 树荫下,已经摆好了棋盘。 只奇怪的並不是士大夫最喜欢的围棋,而是象棋。 俩人坐定,横砲跳马出车拱卒,杀气腾腾。 俩人风格相近,都是大开大合,不断杀子换子。不多一会,李长安还剩两只过河马,老者只剩一个过河卒。 “哼哼...年轻人,好火气!” “不敢比相公当年,若论火气,恐怕小子还得逊相公几分。” 摇了铃鐺,僕人送上来桂茶。 “只有两匹马,你贏得了我,却贏不了这大势。如今西北凋敝,河东残破,天下仰赖南国,南人执掌朝局已定。我这颗过河卒都要退了,你居然还想翻盘?” 李长安笑呵呵的,脸上露出轻鬆写意的自信。 “苏子瞻啊,那可是百万里挑一的汗血宝马,面对一群蠢驴,我只怕人家说他贏的胜之不武!” 老人似乎被他的自信激发,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 “当年我从洛阳走进汴京,也是如此豪言壮志,好,好!好一个少年壮志不言愁! “可是,他们只需要过河的卒子呢?” 卒子,人生在世,谁不是卒子? 连郭威、柴荣、赵匡胤、李煜都能是卒子,谁又能不是呢。 “富公,有些人在一个地方窝的太久,早已经没了操棋天下的能力。 “相比一个过河卒,一个棋手,才更符合他们眼下的危局。 “你说是么?” 第41章 考验(感谢大家的投票,orz) 大宋建国百年,总是东风西风压来压去。 太祖在的时候,武將当家,南征北討,平定了天下。儘管有一出杯酒释兵权,总体上,朝局还是武臣在掌控。 后来太宗登基,实在是无法忍受被武臣们出卖,从高粱河回来一改前策,走上了文臣主政的局面。 直到庆历之前的时候,北人终於再次团结起来,利用跟西夏的战爭,重新掌握了主动权。 可他们干的太狠了,无限制的扩大军队规模,终於搞垮了大宋的財政。 现在,南国的世家们已经觉醒,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推出王安石来变革灸法,扯掉插在身上的吸血管子。 南北合併百年,大宋再一次走到了分裂的当口。 富弼,来自洛阳的一个中人之家。 他是谁並不重要,推他上位的势力才更重要,歷仕五朝的乱世超级门阀,符彦卿符家。 符家最出名的人是苻坚,就是那个吹牛投鞭断流的苻坚。 前秦败亡,符家並没有完全倒下,而是占据鄴城,化作了文武双全的一方豪强。 从东晋十六国,一直到五代十国,符家一直是河南大地上次顶级的门阀,一顶一的武將世家。 魏--汉--周--宋,到了新朝,眼见没有爭夺天下的资本,最后符彦卿封王归隱。 但,一个五百年的世家,影响力是远超过一个皇帝的。 赵二以文御武之后,大宋所有的开国武勛,渐渐就都匯聚到了符家的门下。 组成了一个不是朝廷的朝廷,一个以周宋旧臣为主体的庞大势力。 李长安在查阅史料,寻找全国主导茶叶贸易的力量时,很巧合的发现了一件事:北地的茶叶,是被洛阳所掌控的。 所有的大茶商,或多或少,都跟洛阳有关係。 而洛阳最大的势力,就是大宋皇室装瞎看不见的魏王符家。 他几经周折才验证了这个猜想,之后在司马光的指点之下,才找到了符家在朝廷的代言人——富弼。 豪门掐架跟他没关係,甚至还乐得看个热闹呢。 可王安石--吕惠卿--蔡京,这新法派可不是什么善茬,在今后的五十年里,將要彻底把整个文明断送掉。 一边疯狂的加强皇权,一边疯狂的压榨民间。 可以说,北人的这次反扑,逼出了一个恶魔,一个他们自己无法战胜的恶魔。 即便一百多年后,北人张弘范勒马记石,出了一口恶气,可歷史终究已成现实,再也无法改变。 那个能让人说话,臣民不必跪见上官,出门不必拿路引,人们可以自由的穿喜欢的衣服的大宋,终於还是消失了。 为了阻止这个悲剧的发生,李长安决定以身入局。 他的话说完,富弼並没有被打动。 老傢伙奋斗一生,好不容易要退休,过上完全属於自己的生活,根本不想再把自己扯进漩涡。 想当操棋人,这不但要看脑子,还得看胆量。 “苏子瞻,一个蜀人?”富弼笑著摇了摇头,北人自己內部都不团结,怎么可能相信一个蜀党新秀。 “富公想必忘了,苏家祖籍河北赵州,是正宗的北人。况且,操棋的人不是他,而是我!” 底牌出尽,最厉害的宝可梦人家也瞧不上,关键时刻只能自己上了。 李长安说完,笑看著头顶的大树,上面知了正在欢叫,偶尔还吱下来一股水。 “你?你祖上是前唐李还是后唐李?” “要是都不是呢?” “李卫公之后?” 李长安继续摇头,“富公这么看重血脉么,这五代十国又怎么说?” 老头歪著头想了一阵,终於释然了。 “那就以本钱说话,你一间钱行,一家牙行而已,凭什么想入这个局?” “富公想必是误会了,不是我非要入这个局,而是我有办法解这个局,你们別无选择而已。” “哈哈哈哈...”老头笑的很豪爽,声音在墙壁间来回碰撞,带著迴响。 “你让我保苏軾,这个我可以儘量。你要说自己想当操棋之人,那就拿出点本事来看看。王安石再厉害,也不过是血肉之躯,咱们燕赵和秦晋之地,最不缺慷慨悲歌之士。” 富弼有意端茶送客,他今日的谈兴尽了,没必要再跟小朋友斗嘴下去。 长安起身,施了一礼。 “那咱们就赌赛一把,五日之內,我將掀起一场巨浪。要是我贏了,希望相公到时不要食言。” 五天,是《帝国与茶叶》面世的时候,他要用这篇分析,彻底解开帝国运行的秘密。 “告辞!” 从郊外回来,李长安全身心的投入到评论文章的筹备上来。 在这个没有知网,没有资料库的时代,想要写一篇经济论文的难度,大概相当於普通人写出一首《明月几时有》。 以诸位新人的能力,还不足以单独完成此鸿篇巨著。 “韦明,按照表格统计法,你以十年为一周期,把各產地的茶税统计一下...” “韦民,你来做这个,榷货务的茶叶贸易变动曲线...” “徐植,你到开封府架格库去一趟,查一查三大贸易线的茶货总量变化...” 不再以锻炼人才为中心,他开始直接指挥。 一个个人分派出去,一项项数据慢慢浮现,编辑组的人渐渐意识到,自己在做一项伟大的工程。 朝廷正式记载茶税,是从真宗开始。 天禧五年,朝廷所徵收到的实物茶税为一百一十七万斤;到仁宗治平年间,实物税改货幣税,每年大致能收到八十五万贯;英宗之后,税额逐渐增高,眼下大致在一百二十万贯。 令人感觉弔诡的是,按照榷货务每斤茶五十到七十文的课税,再加增交易税,最终税收量跟在册茶园產量对不上。 不只是对不上,而是差了一个数量级。 按照课税,大宋应该只有两千万斤茶叶参与了规模性贸易。 然而全国四十多个產地,数千座大型茶山茶园,光是在册的部分,每年就要產出八千万斤茶叶。 加上私营茶园,少民所占据的部分山茶產地,宋境之內,一年茶叶產量应该超过一万三千万斤。 显然,有一大部分,官茶成了私茶。 如果能把大部分茶叶都徵税,或许朝廷一年就能增收八九百万贯。 当李长安说出这个猜想的时候,大家都狠狠的兴奋了一把。 只有这样惊世骇俗的观点,才能对得起大家酷暑之中鏖战的辛劳。 “大家再加把劲儿,文章做完,我带大家到望海楼去点魁!” 第42章 王者归来(十二名了) 六月十五,是个好日子。 经过连续两场暴雨的洗刷,太阳公公终於有所收敛,不再意图製造“人干”。 清晨,人们走出家门,迎接崭新的一天。 官员们照例上班,学生们恨不得烂在床上,好多享受一刻难得的凉爽。做工的带著些许庆幸,终於不用顶著高温干活了。 太学生陈致和在学监的催促下,赶紧吃掉包子,匆匆的跑进教室。 今天是关中大儒张载亲传弟子吕大临讲学的日子,课堂里已经挤满了人,都想听听关学的高明之处。 “修远兄,吃了么,我这还有一个包子。” “吃什么啊,马上开始了。” “你怎么来这么晚,听说今年王相公要主持科考题目,为新法推行募集人才。这吕大临一向支持復古,正合王相公变法之意,听不著小心名落三甲之外。” 俩人嘀嘀咕咕的,旁边人也没閒著,教室里闹哄哄的声音,震得窗纸嗡嗡作响。 主持讲学的学正等了又等,还不见吕大临出来,没办法,只能自己再回身去请。 到了太学官员休息的书社,只见吕大临正在全神贯注的阅读一纸邸报。 “咳...嗯...与叔?时间到了,咱们...” 吕大临並没有抬头,仿佛完全陷入了文章之中,这很让学正纳闷儿。 一个宗师弟子,怎么会被一些小道消息迷住,横渠四句言犹在耳,就这点气度还能为天地立心? 走近了,绕到吕大临身后,这邸报的印刷看著眼熟,好像之前苏子瞻发文,用的就是这种。 “茶叶与帝国”,这是什么题目,太直白了些吧。 往下看去,第一条居然说,茶叶是拉著国家这匹马车的六匹骏马之一。 一国之运转,以税为先。 国朝施行禁榷制度,盐铁、香料、茶叶、硝石等,都属于禁榷之物。 茶叶每年为国家贡献了一百二十万贯税金,並且为超过三百万人提供了工作。 以大宋熙寧元年税赋计算,茶税简直可以忽略不计,一百万贯对四千六百万贯,九牛一毛也。 然而,文章很快指出,大宋的茶税计算是有问题的。 一叶茶,从种植到最后饮用,全程要缴纳至少七次赋税,榷税只是其中一项。 按照作者的计算,大宋最终的茶税规模应该在一千万贯,只不过其他的部分都被地方州府收走使用了。 柴米油盐酱醋茶,作为大宋人基本的生活方式,茶叶是支撑帝国前进的动力之一。 下面,文章列举了其他税种的数额,徵税难度。 对比分析得出,茶税是所有禁榷商品中,最有潜力的税种。 只要重新启动专易制度,至少可以把茶税提高到六百万贯的总额。 既然茶税这么重要,那帝国对茶叶的发展又做了哪些有益的工作呢、 茶种的保护,没有;茶苗的改良,没有;茶场茶园的建设维护,没有;茶叶工艺的创新推进,没有;........ 总结得出,国朝一直在索取,根本没有给予茶產业足够的重视。 下面又是一堆的数据论证,看得人眼繚乱。 接著,文章从歷史的纵向还有南北经济的横向做对比,以人均產出做为衡量,推导出一个结论。 “茶叶產业,乃大宋立国之本也!” 並且详细的列举数据,分析了从汉末到隋唐,再到五代十国中南方各国的经济构成,给予了充分的证明。 茶叶,確实是支撑一个帝国运转不可或缺的力量。 而茶叶种植,並不占用良田,也无需壮劳力,更不需要高深的技术,简直就是上天赐给中华的宝物。 相比於粮食、金属、食盐、丝绸布匹,茶叶不是必须之物,所以它更可能成为影响一国兴盛的產业。 根据文章统计,大宋近年每年对外贸易中,海贸有七十万斤的茶叶贸易;跟辽国西夏吐蕃大理,总计有两百万斤的茶叶贸易;跟东瀛、朝鲜、琉球等近邦国,有三十万斤的贸易。 也就是说,国朝用妇女和少量青壮,为大宋换回了宝贵的境外物资。 包括药材、纸张、牲畜、牛羊皮、牛角、珍贵宝石等国朝所紧缺的东西。 大宋的活力,正是建立在茶叶和瓷器这般变废为宝的產业之上。 因此,大宋应该鼓励和保护茶叶產业,朝廷的官员应该重视和关注茶叶的发展,茶兴,则大宋兴。 文章的观点虽然犀利,但更犀利的是文章的论证形势。 在儒学教育中,论证问题,要从经义出发,从先贤哲人的牙慧里寻找註解和根本。像张载,他所有的学问,一定会引申到《周易》之上,为自己的观点建立政治正確的根基。 而这篇文章,全文没提一句四书五经,没用到一点周易,也没有哪一个名人大儒或者重臣的名言警句。 甚至刻意到文中的具体案例,也特別去除了所在的政策背景。 新,纯新,毫无爭议的新。 如果是科场策论,毫无疑问这將是一篇被黜落的文章,可实际上呢,人家写的东西实实在在,严严密密,无可挑剔。 吕大临身心俱震,仿佛七窍顿开,有了一种要灌顶的错觉。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天下开太平。 老师的话,居然由外人实现了,这种做学问的方式,不就是最好的经世致用,以天下公事为中心么。 不行,他要马上去见老师,关学几十年,终於找到了可以实现的方式。 ----------------- 汴京城不止一处有人发出惊呼,“妙哉,妙哉!” 居然有人能用如此直白的方式,讲明白一项產业的来龙去脉,写出来一项事物与国运的关係。 李长安和钱韦明,这二人是谁,是三司的官吏,还是太学的诸生? 赵頊、司马光、欧阳修、文彦博、王安石等一群决策国家命运的人,再次受到了震撼。 前人研究学问,要么是研究人的品性道德,要么是研究天地与人的关係,几乎从来没有这种“实学”。 上一篇是苏軾的《关於土地的研究》,再上一篇是钱韦明的《王朝与农业》。 这是一种新学么? 千百年来,终於有人开始研究实学了,开始用一种普通人也能懂的方式,研究国家发展的深刻命题了。 国之宰辅,堪比管仲乐毅。 赵頊不禁得意的想,自己这就是幸运吧,居然遇到了一个新的时代,这李长安果然不愧李神仙之名。 宰辅之才叠出,这不是祥瑞么,不是证明他赵頊得到了上天的认可么? 很快,李长安的名字,再次登上汴京的话题榜。 那个紈絝回来了,李长安就是李神仙,就是李总裁,就是李会首。 王者归来了! 第43章 庆功宴(前十了orz,太开心了) 实验笔记: 声望线已趋成熟,资金线小有所缺,舆论阵地初见成效。 前期成果为后续的计划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意味著可以开始大动作了。 下一阶段,重在推进人才的选拔与孵化。 备註1:小心王安石父子,学习能力太强,本来还以为古人都是食古不化的老顽固呢 备註2:手里的宝可梦数量不够了,司马康这个傢伙,还得去捞一捞,儘量挽救 ----------------- 文章面世,震撼效果拔群,李长安答应各位研究员来一场商务放鬆,目標——望海楼。 橘红色的烈日渐渐消失在西方的阴影当中,汴京城的气温稍稍接近了人类宜居的程度,那些像蚂蚁一样潜藏在各自巢穴中的人们,终於纷纷走到室外,开始一天的生活。 这是城市里独有的景象,昼夜顛倒。 广孝坐著驴车进来,报告瞭望海楼的准备情况,催促大家赶紧起行。 今晚是柳大家登台献艺的场子,唱《红拂夜奔》,去晚了可没得听,而且据说今晚还有胡姬跳大腿舞。 柳大家眾人没什么兴趣,都是年轻火力旺的时候,谁爱听咿咿呀呀的情爱。 胡姬舞么,这个一听就来劲。 呼啦啦一群人相互簇拥著,狼嚎鬼叫,奔出有冰镇的房间,衝到夜晚的热浪里。 钱家四兄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好意思先迈步。 虽然都是熟人,可毕竟还分长幼,且钱韦明毕竟是家族在汴京的代表。 “哥,要不...我就不去了吧。” 韦民最小,看几位哥哥都不好意思,他也怕自己去了別人放不开,还不如在家多看看书。 韦唐斜了堂弟一眼,撇了一下嘴,上下瞄了一番。 “嗯?难不成你小子想回去告密,那咱可就得聊聊你逛船的事儿了!” ...................... 李长安倚在栏杆上眺望著长街夜景,边上站的是《大宋財经周刊》娱乐產业板块的主编,刘三强刘大才子。 刘三强最近不但瘦了,还更黑了,如果不是一身奢贵的装扮,简直就像从海上来的崑崙奴。 凭藉一个人的身子骨,用半年的时间,一线调研了整个汴京的娱乐產业。 刘大才子,属实非常人也。 然而此时,身在这望海楼,他却没有了以往的那种从容。 刚刚,李长安找他谈话,准备让他重启“风云人物榜”,自己单独做一份財经周刊的副刊,也就是所谓的“娱乐先行”。他很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形象有损,李长安想当圣人,要跟口碑不好的自己切割。 “三强,我是最相信你的。出身世家,却无傲气;不学无术,却不自卑;做大事有担当,做小事能亲为。 如今朝廷发了三张御史邸报牌照,这种阵地,我们不去占领,敌人就会占领。 我看得出,你对休閒娱乐业的钟爱,也有为组织牺牲的决心... 你这辈子,有为什么东西拼过命么? 我相信,从这件事里,你能找到自己的理想,找到会让自己发光的东西。” 刘三强是闽汉皇族,太祖父就是那位弒兄即位,诛弟杀臣的刘晟,闽汉的光圣明孝皇帝。 南方诸国皇室被赵匡胤扫平之后,核心成员大多被迁居汴梁看管,留在地方的小枝这才有了发展空间。 他家,就是被广府世家推出来的代表闽汉旧臣利益的一块牌子。 只可惜才华有限,被土生的士人一轮轮的超越,眼看刘氏连最后的体面都保不住。 要不,他也不会抱上一个玩高利贷的紈絝当大腿。 想到自己现在基本没有融进其他圈子的可能,与其换船,还不如跟著李长安呢,毕竟圈中已经有了苏学士,也算间接抱上了欧阳修的粗腿。 “嘿嘿,还是长安懂我,这般说,那愚兄可就当仁不让了! “只是这人手,还要几位帮衬,搞消息我无出其右,写文章么就差那么一点意思...” 李长安扳过来他的肩膀,俩人平行著,他一指前方,有一座渐次点亮的灯楼。 “开封铁塔掌灯了!你瞧,多么耀眼瞩目,简直就是这灯海的灵魂。三强兄,你信我,你肯定能做出最棒的事业。到时候,我给你介绍两个故乡人,很有才华的喔。” 俩人聊著,下面铜锣响起,一阵鼓乐吹奏,望海楼的夜晚,正式开始了。 苏軾派人上来叫他这个主局官,李长安放开刘三强,捶了捶他的肩头:“兄弟,你办事,我放心!” 隨即,换上一脸的欢欣愉悦,兴高采烈的转回楼下。 报社的研究员们都已经到了,现在是垫场曲目,唱的是苏軾的词儿。 这是种风俗,今晚有哪位大人物在场,楼里的姐儿们,都要唱一曲他的词儿,表示一下尊重。 李长安古文素养太低,除了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其他的都没印象。 不过不耽误他捧臭脚,苏軾写的,跟著叫好准没错。 “诸位,今晚本公子全场买单!想吃的儘管叫,想喝的儘管喝,夜场无父兄,先下手为强!” 说著,自己搂过来一个侍酒的姑娘坐下,指点著姑娘们赶快挑选自己的郎君。 “手快有手慢无啊,荷包不掏空了,你们不准放人出门...” 大娘子满脸堆笑,她还没开口呢,姑娘们已经顺著李郎君的指挥扑了上去。 挑? 那是不想干了,李郎君要的是热情,是服务的职业精神。谁真敢挑挑拣拣,怕不是马上会被撵走。 姑娘们谁不知道,望海楼的大老板跟李郎君是异姓兄弟。 苏軾旁边坐了俩,一个斟酒,一个伺候笔墨。 名人么,待遇就是非同一般。 “苏郎,我最近新学了一手乐器,待会要不要去楼上帮我指教指教?” 如果是三年前,这时候人已经在泡澡了。现在苏軾只能一脸风轻云淡,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誒,盛名所累啊,自己现在可是无数青年的偶像,再也不能隨性瀟洒了。 鐺鐺鐺...... 大娘子登台,叫人拉上幕布,好戏要开场了。 “今日眾位青年才俊光临望海楼,柳大家特意准备了一曲新词儿,苏大学士的《水调歌头·问明月》。” 丝竹响起,纱幔后舞女擎杯邀月,有伶人念白。 “去岁中秋,於家中对月怀古,大醉,作此篇,兼怀长安。” 空了一会,姑娘清丽的歌声渐渐响起“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闕,今夕是何年......” 苏軾微闭著眼睛,手指在膝盖上打著节拍,慢慢有些沉醉。 写得真好啊,真像自己写的... 第44章 蔡京入局(二更,祝彦祖亦菲们端午开心) 浅唱低吟,婉转迴环,词曲如同一位老友对月思念自己的挚友。 各位才子听了,纷纷击节讚嘆,心生熊熊妒火。 哇!心好痛,为什么苏学士写的不是我啊,为什么我都二十七八了,还得不到苏神的一首词啊。 姑娘们身在曹营心在汉,无不偷偷的瞄向李长安。 你一个男子,怎么能抢我们姑娘的机会,要是苏学士肯写一首词给我,哪怕白当三年妾室也愿意。 在所有人钦羡苏学士的才华跟李长安的运气时,苏軾睁开了双眼,转头看向了李长安。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好!!!”一曲唱罢,李长安浑不在意苏軾质疑的眼神,站起来高声叫好。 老板都起身了,大家赶紧给面子,纷纷起身鼓掌喝彩。 “柳大家果然是汴京第一的歌者,把苏学士对挚友的深切感情,演绎的惟妙惟肖,淋漓尽致。也只有柳大家能把这种才子之间的伯牙子期之情,表现的如此恰如其分,妙哉妙哉。为表谢意,我想送上蜀锦两匹,万望不要推辞。” 李长安自说自话,苏軾听得直翻白眼。 我甚么时候写滴? 去年老子守孝待制,哪有心情对月怀古,还思念你个惹祸精? 但事已至此,词曲確实是自己的风格,写的还不赖,也只能捏著鼻子承认了。 不过,可再一不可再二,老这么玩,別哪天把反诗算在自己头上。 柳大家开场即燃,紧接著又唱了《红拂夜奔》,把气氛推向了高潮。 才子聚会,总不能只玩骰子闷大小。 行个酒令,猜个灯谜,说个段子,临场创作一两首短词,这都是应有之义。 酒至半酣,除钱韦明、李长安、苏軾之外,眾人都已开始放浪形骸。 扯开胸襟,摘下荷包,进入了划拳拼酒的环节。 刘三强虽然也乐呵,却始终掛著沉重的心事,难以融入到这场狂欢之中。 “誒...?三强,是姑娘不合心意么,还是酒菜不合口味?与我饮了这一杯,今日我就把妙人给你叫来!” 他看李长安已经有些眼神迷离,不好扫兴,赶紧举杯自己先干为敬。 “不急,不急,可能是酒喝的多了,上头有些慢!”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李长安叫来钱韦民,附耳嘱咐一番,让他跟著广孝出去了。 “来,强哥,我给你出个主意,保证邸报迎来开门红.....;你开篇做个十大明楼名妓点评,再给柳大家做个专访,把今晚苏学士的新词发布出去,还怕不能引起轰动么......” 刘三强一听,这主意真的好么,怎么看都是你李老板要宣传自己呢。 行吧,为了站队,为了抱上苏軾这条细腿,以及背后欧阳修的粗腿,自己就甘心当个快乐的傀儡吧。 “你先这样....,然后再这样....,最后.....。如此一来,还怕不能执汴京风月之牛耳么?” 好好好,大家都是皇族后裔。 钱韦明你就当宝贝养著,捧他做学术宗师;我呢,破落子弟,就只配当一个欢场的轻浮浪子。 不多时,广孝和韦民扶著一个已经迷醉的年轻人进来,找了座位,把人安置下来。 姑娘拿来热水给年轻人擦脸,又灌了一碗冰镇蜜水醒酒。 终於,年轻人慢慢回了魂儿。 这儿是哪儿啊? 他记得此前,正在跟一群备考的青年士子一起喝酒。人家都是家学渊源,师承名门,就他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小人物。 心里鬱闷多喝了两杯,这是被人扔到哪儿来了。 大家怎么如此开怀,场上的人都有些熟悉,这不是经济研究局的同仁么,自己什么时候来了这里。 忽然,台上曲风骤变。 强烈的节奏感,欢快的舞曲,齐刷刷的踩踏地板声。 他睁开迷离的双眼循声望去,那是一片片的雪白,刺的人喉咙发紧,胸膛滚烫。 十几个女子,穿一样在舞台上跳跃,短小的罗裙上下翩飞,每一次都能获得山呼海啸般的喝彩。 她们都光著胳膊,胳膊中间也是一片雪白,隨著跳跃会有一片波涛汹涌。 他的目光隨著姑娘们跳动,恍然已经进入了神仙世界。 哇,自己果然是仙游小地方来的,竟然不知汴京还有如此境界。 “郎君,喜欢么?” 面对侍酒姑娘的询问,他下意识的点头。 “若是喜欢,不如就留下来,人生苦短,金宵难得啊。” 留,当然要留下来,他这辈子都没享受过这么好的东西,难得开了一回眼,当然不能错过。 几个曲目过后,两个姑娘扶著他去了后院。 刘三强面带不解,凑到李长安身边询问缘由。拉拢才子,不应该在诗会阶段么,看艷舞,此人真的不是紈絝? “强啊,你虽久歷风月,却还未得其中真味。和女人相处,若她涉世未深,你要带她看尽人间繁华;若她心已沧桑,就带她坐旋转木马;和男人相处,若他情竇初开,你就宽衣解带;若他阅人无数,你就灶边炉台。 这才子呢,就像女人一样,面对蔡京这样的雏儿,你就得下点猛药!” 刘三强似懂非懂,仿佛有种东西就要破壳而出,却又差了最后一分力。 好吧,收小弟这种事儿,还是听李总裁的吧。 毕竟人家能收服苏子瞻、钱韦明、司马康这样的当红巨子,咱就学著吧。 直欢唱到半夜,除苏軾外,其他成员全部留宿望海楼。 蔡元长只觉得这一生都值了,前二十二年的苦修,换来的只是才子佳人的冷嘲热讽,是隔阂跟排斥。 只有这一夜,红綃帐暖,春水柔情,这才是男子汉应该有的追求。 一夜过后,他全身十万八千个毛孔,仿佛都疏通了一般,觉著浑身轻盈,飘飘欲仙。 日上三竿,有人伺候起床洗漱,他赶紧探问这是何处。 “望海楼?” 差点没嚇死他,京城最为销金的红粉窟,自己怎么跑这儿来了。 糟了糟了,自己身上可只有从家带来的五十贯钱,待会要是付了过夜的资费,下半年可怎么活啊。 正忧虑的时候,使唤丫头推开房门,院中阴凉下,一个身著蜀锦的人仿佛在等他。 心里咯噔一下,瞬间脊背发凉,惊出一头冷汗。 糟了,怕不是被人做局,入了套儿了! 第45章 成名的烦恼(三更,求票,求互动) 李长安早早醒来,趁著凉快,启程返回城外庄园。 这天老爷,就跟下火一样,他怕待会见了阳光,再把自己给化了。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当老大付款就可以了,如果第二天起来直接见面,会降低自己的威信形象。 进到家里,好好洗漱一通,然后等待著兄弟们回来,继续加班做首刊。 日头从东边刚一露头,这天地间忽然变得白茫茫一片,到处都开始刺眼。 这么热的天,他不得不叫人多弄了两盆冰。 各版块的组稿都已经定了方向,唯一一块就是新法解析,始终缺一个大人物来扛旗。 这种对政策的评论,说话的人地位欠那么一点,很容易被人当做浅白之人的无知狂吠,至少他前世如此。 可这汴京城里,哪个巨头能愿意跟王安石撕破脸呢? 正琢磨著,广孝撑著伞跑进来。 “少爷,不好了,外面来了几百人递帖子,想要拜师!” 李长安怀疑性的抠了抠耳朵眼,侧著脑袋问:“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 广孝抓起一杯冰水,咕咚咕咚的倒进嗓子眼里,浇灭日火。 “我问了一下,都是各地进京等著秋闈的举子。还有个领头的,关中人,叫什么吕大临,说你跟他师父有旧。” 吕大临,先不管他,这帮人找自己拜什么师啊,老子才二十一岁。 既无师门传承,也没有文章著世。 哦,不对,確实刚刚发了一篇,可也不至於吧。 “行,你去叫那个吕大临的进来,我问问怎么个事儿!” 关中人,自己熟悉的就一个张载,当年跟曹日休路过,顺便去拜访了一下,看看这个理学的祖师爷什么模样。 姓吕的,真不记得。 他正在回忆的空挡,广孝已经引著一个高大的青年士子进来了。 大个子,方脸,手长较长,看著跟画本上的刘备似的。 一见面,对方不等他起身,直接行了一个弟子礼。 “末学后进,蓝田吕大临、吕与书,拜见师叔。呃...家师是横渠先生,张载张子厚。” 李长安赶紧还了一礼,大哥见面就作揖,还管自己叫师叔,让人摸不著头脑啊。 先不管其他了,“你可知门外眾人,因何聚集到此,是何缘由要拜师於我啊?” “啊?”吕大临一副吃了大惊的表现,完全失控的表情看著李长安。 “师叔还不知道么?昨日间传出消息,太皇太后和官家要请您平台召对,询问治国良策了。说不准,现在敕封官职的太监已经在路上,怎么没人通知您?” 他低头闭眼回忆了好半天,没回忆起来有相关的信息。 从文章发表到现在,他大多的时间都在开会,也就昨天去瀟洒了一回。 要是朝廷有意宣召,这欧阳修和司马光肯定能通知自己吧。 “消息从何处得来,不会是乱传的吧。再说,即便真有官家召对,那也不值得求师於我一个刚刚及冠之人啊。” “师叔何必谦虚,王元泽衙內已经承认,新法变革多有你的襄助,最近市面上的三篇实学,也都是出自你手。我已经稟明家师,想要跟隨师叔学习经世济民之道,还望师叔不嫌弟子愚钝!” 说著,这么个眼瞅三十岁的大汉就要给自己行稽首礼。 太折寿了,好在广孝机灵,一把將吕大临拦下。 “求学之事暂且不谈,听你之意,这平台召对的消息也是王元泽放出来的了?” 吕大临是个实心眼,点了点头。 李长安深出一口气,心说好你个第六天魔王,还学会主动出击了。 高明,实在是高明。 自己一番炒作,都是为了用名声做事,现在相府不但不灭火,反倒添柴浇油,这是怕自己烧不死啊。 让一帮心高气傲想当官想疯了的人来拜门子,若是自己答应,那肯定学识难以服眾; 若是自己拒绝,那就得罪了人,名声在上层圈里就会一落千丈。 怪不得人家能成为小相公呢,果然会杀人诛心。 让我用名声得势,然后再被名声所破,正所谓以彼之道还治彼身,北慕容了属於是。 嗯,怎么破呢? 第六名挑战第一名,自己可不能隨隨便便比划两下,一定要让他瞧出来厉害,省的打蛇不死乱蹦躂。 时间不久,果然有骑马的使者前来通知,说是让准备迎接天使。 身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但他知道一点,至少这第一次不能答应。 朝廷要捧你,三辞三让的戏码还是会做足的。 搞朝廷斗爭,司马光肯定不够看了;欧阳修呢,估计也不行;文彦博,没那个交情... 想了一圈,想到之前拜会过的富弼了。 要说搞斗爭,以当今还活著的人来看,也就韩琦富弼二人,可称一时瑜亮。 对,赶紧求援,老狐狸才更容易猜出老狐狸的计策。 “广孝,你去寻苏軾,把这边的事儿学一遍,然后请他急约富弼相公,今日就要见面!” 把广孝派了出去,屋里就剩下他跟吕大临两人。 “吕兄,你既是张子厚的传人,另投他门,这符合你们的道义么?” 吕大临毫无愧色,倒一脸赤诚:“师叔,关学即是理学,理学只问真理,老师从不让我们有门第之见。我观师叔的学问,皆是求真求实,探求真理,故此以我浅陋之见,咱们也不算另投他门。” 好傢伙,见面没一刻钟,自己成理学创始人了。 怪不得古人爱拉帮结派,原来队伍壮大就是这么来的,看见打不过的就加入,倒反天罡拿我当宝可梦了。 “拜师一事不行,等我有缘跟令师谈过再说。不过我这里做刊物所需英才急迫,你若是不嫌弃,倒可以暂且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你想学的。” 吕大临赶紧答应,还能有这好事儿,以后终於可以见证雄文的诞生了。 广孝这边紧赶慢赶,终於赶在苏軾上班之前,在官廨堵住了人。 “苏老爷,大事不妙,我们家少爷被人算计了......” 一番敘述,听得苏軾半懂不懂,全没思绪。 “行,我约了人,立马派人传信。你回去告诉长安,旨意万不能接,否则必遭人后手,补之不及。” 苏軾现在很有面子,欧阳修的衣钵传人,蜀党的明牌接班人,约个过气的相公还是有信心的。 可他担忧的是,王安石、王雱,到底要反击什么,准备下手到什么程度。 风雨欲来啊... 第46章 黑化的小相公(儿童节快乐) 那一天,是王雱成年以来,第一次被扇耳光。 热辣,滚烫! 一种由心底生出的不可遏制的恨意和屈辱,差点衝散了他的理智。 如果那人不是他的父亲,哪怕换成官家赵頊,他也会还回去。 作为一个骄傲的天才,他不能容忍自己的尊严被任何人践踏。 更糟糕的是,父亲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连一个道歉都没有。 他回到自己的內宅,发了疯一样的砸碎了眼前的一切,如果不是老婆拦著,下一步可能就是要点房子。 他恨这个父亲,古板、教条、威严的父亲,一心只想当圣人的父亲,被人架起来送上高台而不悔改的父亲。 为了成全自己的一世之名,可以把一切都当成代价。 转而,他又开始恨吕惠卿,这个跟他一样聪明的南国旧人,是他先行背叛了父亲,才会惹出后面的祸端。 明明都是一党,为什么却不能同心协力,偏还要分出个你我呢。 再然后,他不知不觉的,想起了李长安。 是他,是这个祸害东西,如果没有什么李长安搞出来的“邸报社论”,也就不会引起这么多的连锁反应。 这个该死的紈絝,为什么就不能体会父亲救国救民的良苦用心,不肯就职於相府呢? 难道,在相府当一个七品文学侍从,很委屈么? 下人把王雱发疯的消息传回前院,王安石也很后悔,可是他並不能心软。 日子过得太顺了,可培养不出来王家的下一代接班人。 他不动,屋里的幕僚动了,跟隨他多年的江西举子沈成良,悄悄的去了后院。 篤篤篤,敲门声响起,王雱倒在床上,动也没动,两眼呆滯的看向房顶。 “元泽?”沈成良呼唤了一声,逕自走进屋里,扶起凳子靠著墙边坐下。 “元泽啊,委屈你了,让你替我等受过。” 王雱其实此刻已经反应过来了,自己是堵了枪口。 “接连受挫,外界的冷嘲热讽和污衊丑化,隨风而起、难以抑制,相爷心里也苦啊。 “我等虽有辅政之才,著实少了些控制舆论的手段,如此下去,咱们这次的新法,看来是要半路夭折了”。 沈成良像个同事老大哥一样,不紧不慢,平实诚恳的,把幕僚们的心声和盘托出。 变法,光有名气和勇气是不够的。 需要的是办法,是措施,是从千头万绪中,找到关键的线索。 国债那样的事情才是变法的根本,抓到一项能立竿见影的政策,先用来坚定天下对变法的信心。 其实吕惠卿叛变了也好,反正世人皆知,国债是新法的一部分。 当务之急,是相府要抓到第二项可以推行的政策。 不能是青苗法这种眼前看不见成效的,思来想去,就只有禁军军改一项,最符合相爷的目標。 只要能做出一个省钱的改革方案,哪怕只是到政事堂上吵一吵。 相爷背后的那些人,就不会再急不可耐的施加压力了。 “依我之见,咱们当以人为师,也亟需招募人马,做出来一支想要靠变法上位的派系。” 沈成良没好意思说结党,毕竟身为宰相还要结党,大宋朝只有一个叫赵光义的干过。 王雱倚著床坐起来,拢了拢散乱的头髮,整理好衣服。 “沈兄,多谢你的开解,我已经好了!” 沈成良还要再说,却看小相公有了送客的意思,只能遗憾的退出来。 王雱想到了一个人,吕惠卿。 记得质问他为什么要背叛父亲的时候,他认真的说过一句话,“王介甫眼里,只有圣人和芻狗,他想要当一个人,而不是圣人手里的工具。” 似乎另一个人也问过自己,是不是要一辈子当父亲的影子。 现在,他终於有了决定。 圣人之道这条路太挤了,为什么不选择王霸之路呢。 父亲太古板了,在地方上呆的时间太长,已经跟不上汴京的发展。 想要利用权力做事情,那就不能老端著圣人的架子。 什么阴谋诡计、兵法算计、利益勾连,这些都得用上。敌人你不去打,他自己是不会死掉的。 没有斗爭的手段,就不会有团结的结果。 很快,王雱收拾一新,大张旗鼓的坐著相府的马车,去拜访了司马相公。 邸报,好东西。 连李长安都抢著要的东西,肯定差不了。 既然能用来传播市井消息,也就能用来宣传变法,用来给关心政治的汴京人找点事儿干。 很快,他顺利的拿到了第二张御史台邸报牌照。 有了这个,他就有了组建班底,调用父亲幕僚团的平台,接下来就是真正的小相公了。 然而,在他正招募人手,规划內容的时候。 李长安的那篇《帝国与茶叶》出街了,两天时间便哄传京城,马上震惊了天下。 从皇室到重臣到民间,一时谈论的热点,全都是大宋出了个善於经营的宰相之才。 不但如此,在欧阳修的运作之下。 赵頊明显有些急不可耐,想儘早一步接触这个大才,用来作为顾问变法的参谋。 过河拆桥? 难不成,皇帝这么快就对父亲没了信心? 不行,绝不能如此,父亲不能成为天下笑柄,否则自己也... 吕惠卿,对,此人虽然人品卑劣,却擅长计策... ----------------- 李长安等来了第一波的天使,官家下的中旨,召他进宫任职御前侍讲,以为经济顾问。 中旨这东西,从仁宗之后,就是用来拒绝的。 除非是駙马或者勛贵,平常士大夫,只会把这当做是太高身价的一种流程。 李长安谢恩,然后坚辞不受。 很快,苏軾传来消息,富弼相公请假回洛阳了,不在京中。 叫他不必担心,这种捧杀的招数,只要不上当,对方就无从下手,等他去找欧阳老师请教请教再说。 欧阳修,那个直肠子? 李长安是不指望了,能被贪污犯骗了好几次帮人写文章的手儿,不一定能比得上自己呢。 好在,很快钱韦明等一帮报社的兄弟也回来了。 召集了几个核心,把事情分析一遍。 “有没有主意?” 哥几个面面相覷,昨晚刚把脑子放空,这会儿身上脂粉味儿还没散呢。 等了老半天,一个吱声的也没有。 “我?我可以发言么?” 第47章 经济咨议局 讲话的是一个陌生面孔,看著年纪很小,面白无须,眼射精光。 想了半天,终於想起来,这不是昨晚喝多了抓过来的蔡京么? “但讲无妨!” 蔡京拱手打了个圈重新坐定,开口前,还特意看了刘三强一眼。 “平台召对乃是古礼,自刘汉代秦后,只对三品以上大夫用过。既然总裁不想受此盛名之累,只要从此处下笔,写一封不敢越矩的奏章就好了。我料官家也必不可能出此昏招,大概是小相公故意传此流言,那就更好办了。” “快快讲来!” “咱们专办邸报,已属御史台,何须中旨进宫,平台召对。只需以御史之名上奏即可!” 大傢伙想了半天,还是没转过来这个弯。 关键是,你这招破不了王雱的流言啊,外面那么多学子堵著门呢,事態已经起来了,该是如何灭火的问题。 忽然,李长安灵光一闪。 对呀,你给我戴高帽,那我就戴著唄,只是戴在谁头上就不一定了。 要是我一个人去平台召对,说不好会成为天下笑柄。 可是,要是一群人呢,很大很大的一群人呢? 看著眼前的几个英才,想想钱韦明那边还有三四十个,庄园这边又有好几百。 王雱王元泽啊,这可是你先出招的。 “好!蔡元长说的好,咱们经济周刊担当御史,本就有收集民意奏达天听的职责。行了,一事不烦二主,三强兄你带著蔡元长,立即组织一个会议,专门收集天下人对变法的建议,咱们周刊设立专版。” 蔡京脸上的惊讶立马变成了笑容,这是被接纳了啊。 瞧瞧,这一屋子可都是未来二十年,决定大宋命运的人。每一个后面都代表著地方上的大家族,能进入这个圈子,他蔡京算是真正进入了汴京嘍。 刘三强带人出去,满脑门子都是问號。 大哥不是来抓人做娱乐小报的么,咋又给人扛活,好好的地主变长工了。 “韦明,立刻以周刊的名义上书,就说咱们刚刚起步,架构未成,暂时还不能替官家分忧。但身为一心建设大宋的青年代表,咱们经济研究局责无旁贷,一定会给官家献计献策。 “故此,我们申请成立一个专门的机构,通过採访资深的商人、地主、退养官员等,为陛下收集建议。” 比噁心,我噁心不死你! 李长安毕竟吃过见过,马斯克干的事儿,未必他就不能照猫画虎。 想用名声害我,用官员的框框锁住我,你小瞧了孙爷爷的手段。 不长时间,第二波天使到了。 这次是太皇太后的懿旨,没封官也没问策,只是来打听一下李长安到底有没有定亲,因何从家中分家。 別是要招自己当駙马,好不容易到了封建社会,还娶个压自己一头的老婆,那不白来了。 “回稟天使,家父已为下官早定姻缘。至於析產分家,只因姓李不姓张。” 钱韦明將奏疏交给天使,塞了十贯钱的银票,好生交代了一番。 另一边,蔡京已经开始忙活上了。 经济研究局为財经会的理论研究机构,大宋经济周刊作为財经会的会刊,经济咨议局那就是財经会的会议机构。 想加入財经会,或者在会刊上发表文章,或者共享研究局的成果,那就可以加入咨议局。 本组织不设门槛,凡有志於繁荣经济,建设大宋美好未来的个人或团体,都可以具名申请。 不收会费,隨进隨出,每月一次大会能来则来,投稿的信箱全天开放。 至於想拜师李长安的,没空! 李总裁身兼数职,日夜辛劳,全身心投入在为大宋革新找出路的伟大事业上,没工夫收徒。 想了解李总裁的思想,关注本社的评论文章,或者及早订阅即將刊发的《財经周刊》。 说皇上平台召对李总裁的,那统统都是谣言。 《財经周刊》作为御史台的官方邸报,本身就已经是朝廷问政的平台,无需再多走一道手续。 都是大家过於抬爱,还望诸位不信谣、不传谣。 外面的士子一听,確实有那么几分道理。再说了,要是李长安不能当官,走他这个门路还有意义么? 撤了撤了,还是回去复习要紧,扯什么经济,不如多看几遍四书五经。 不到一个时辰,蔡京利利索索的,把外面围著的士子全清空了。 刘三强眼里冒出灼热的光,口水都要顺著嘴角流下来。 长安对兄弟不薄啊,这么优秀的人才是怎么发现的,不枉我掏空身体调研了几个月,为团队做了这么大的贡献。 看来,忠诚还是必要的! 自己就是不善庶务,现在有了蔡京,那搞娱乐周刊,不就是关羽过五关。 全汴京,除了自己,还有谁能通晓娱乐產业? 等等,我一个前朝皇室子孙,怎么当一个皮条客之王,还沾沾自喜起来了... 他是越看蔡京越喜欢,这小子,除了好色真没有什么缺点了。 可跟著自己干,好色也算优点啊。 相府,公房。 王雱现在单独空出来两间屋子,组建了报社班子。 从父亲那要来了两个人,一个沈成良,一个来自福建的刘椽。 另外,自己招募了几个新人,本身他们也是投书相府,想要获得举荐提拔的,乐不得跟著自己先混个脸熟。 听著探子传回的消息,王雱邪魅的一笑。 还行,配做自己的对手,居然遇事没慌。就是不知道下一招,你扛不扛得住。 两天前,他通过劝说,让父亲上书,保出了曹叡。 虽然没了皇城司副使的职位,发落成了南衙统管,降了三级,可毕竟职份还在,权力算是保住了。 这匹饿狼,现在正紧紧的盯著李长安,只要他出一点差错,绝对就跑不了弹劾。 以为不进宫当差就没问题了,想得美。 不把那套军改的方案交出来,那我就死死的折磨你,折磨到你跪在我面前为止。 沈成良停下笔,舒了一口气,用扇子扇著墨跡。 “公子,状词写好了,这老头恐怕要发配沧州才能偿罪,看看这李长安怎么解!” “好!干犯条例,破坏青苗法。我就不信,析產分家了,他就能不管自己的姥爷跟舅舅。” 一个跑腿的进来,揣好信封,直奔户部度支司。 第48章 何所求也(求月票) 皇宫,勤政殿。 太皇太后跟皇帝赵頊对坐,司马光和吕惠卿坐在五六尺远的下手。 看著李长安送过来的奏疏,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之前曹太后还说呢,人生在世,无非钱財名利,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小子,怎么还打发不了他。 赵頊年纪太小,还不懂这里的深意。 他总觉得,年轻人对权力是没什么热爱的,权力有什么好,无非是勾心斗角,每天吵来吵去。 要是他来选,他就选色,选財。 有不完的钱,他就买一条大船,沿运河而下,直奔扬州,去见识见识书上那个美女如云的地方。 终於,老太后出了声儿。 “吉甫啊,你年轻些,那就说说,李长安这个猴儿,应该怎么个栓法儿?” 赵頊抬头向对方看过去,吕惠卿显得很平静,但至少没有厌恶。他討厌王安石、欧阳修、司马光这样的老人,每次自己问了问题,总做出来一副爹要教训儿子的表情。 难道他们没有別的乐趣了么,人生里全是枯燥的圣人之言,仿佛离了圣人就张不开嘴一样。 “回稟太皇太后,以臣观之,此子所图甚大。名,他弃之如敝履,送了苏軾又送了钱韦明和司马康;利,看他做下的几件事,所获钱財都投成了学校;色,一贯传闻,他表妹国色天香,可他寧肯反出家门也不听外祖张氏的安排。如是如此,我看此子就只能为权了。” 曹氏打起精神,仔细分析著吕惠卿的意思。 权,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想要权来做什么呢? 当一个判官,还是做一任县令,或者封个什么將军,总不至於还没入仕途,就想一步登天,挤进朝堂吧。 吕惠卿斩钉截铁的说道:“自古大贤大能,必为非常之事,我看他,意在拜相变法。” 噗嗤,他把赵頊给逗乐了。 李长安他又不是没见过,还见过两次,就那个假装高人名士的模样,怎么看也当不了宰相。 曹氏瞪了他一眼,赵頊赶紧用袖子掩住脸。 “拜相,他才多大!君实,你说说呢,毕竟你也对他略有接触。” 听了曹氏的问话,司马君实起身施礼,然后欠身坐下。 “回太皇太后,臣与此子见过三回。此人善喻於利,与人交,多以利往,乃商人性也。但观其所为,所图非金银之物,或可从其出身思虑一二。” “哦?”吕惠卿表示出了兴趣。 他跟欧阳修的合作,里面就参杂著李长安,为的就是那八百万贯国债。 李长安不要钱,不图色,不图名,难道不是为了权力? 司马光继续:“其父李援,乃是唐末李存孝后人,本以贩马为业,后全家被草原马匪所杀。流落京师,被张氏招为赘婿,跑运河京营米粮。庆历年间,久居扬州,生子李长安。后因押船北上,与转运司犯了官司,病死狱中。其母张氏懦弱,教导不严,使其养成紈絝之性。后携子北归,以求父兄教导独子.... “遍观史书,少年丧父,寓居別户者,莫不是心有大志且狠厉之人。其外祖尚財,他则不以钱財为贵;管教严厉,则內心抗拒,鄙视权威;寡母亲养,则必不好色;缺少兄妹,故此紈絝非常,多爱结交。 “李长安,所恋者,乃人也!” 这论断新奇,头一回听说,有人財色名利不喜欢,偏喜欢热闹的。 那简单啊,把柳永秦观的位置给他,隨其自由散漫,想跟隨结交就跟隨结交去。 若是这样倒也好了,只是他一身非儒非道的学问,到底从哪儿学来的呢。 一个紈絝,书没读几天,全在溜街跑马上了,本事怎么长的? 赵頊大概其能猜到,少年孤独么,他最懂了。家里面父兄压著,老师管著,一堆太监看著,哪还有点自由。 什么叫所恋者人也,简直废话,你们这帮老傢伙,哪儿懂年轻人的苦楚。 几人商量分析一通,决定这第三道圣旨,还得接著写。 给皇帝当侍讲的荣誉不要,给皇家当女婿的特权不要,钱这小子不缺,那就给他权试试。 不是想监督新法,建议改革么,那就封个你资政殿学士,准你並且令你,每旬写一篇改革咨议上来。 曹氏表述,吕惠卿执笔,赵頊用印,御史中丞司马光同意。 这样,一封正儿八经的詔书完成。 唤过来宣旨太监,交代一番,这次要沿途打出仪仗,敲锣净街,把场面做足一些。 喜欢热闹,那咱就彻底热闹热闹。 太监出发了,吕惠卿和司马光也告退回公衙继续上班,只剩赵頊和他的奶奶俩人。 “頊儿啊,李长安若能受制,则留在身边待用;若桀驁不驯,趁早杀之。” 赵頊嚇了一跳,怎么说的好好的,忽然就要杀宰相种子了呢。 “孩儿愚钝,请祖母示下!” “你我之才智,比司马君实尚且不如,他这般的人都看不透李长安,要是这样的人当了宰相,又是一个范仲淹啊。” ----------------- 李长安这边安心开会,继续推进首刊的编撰。 看来自己这招是出对了,难得小相公和大相公这么紧张,不下点猛药,这俩人也分不清大小王啊。 会议开完,进到书房,提笔写了一封简讯。 “说有一共五人,分一百颗豆子。规则为拿最多的和最少的,都要砍头处死。如果所拿数目一致使得名次重复,仍然按照排序,將最多和最少的人都处死。假定所有人都是聪明人,且不能相互商议,如何才是活命的最佳策略。” 叫人持信务必送到王雱手上,限时三日,解出来算他聪明。 送信人刚走,广和慌慌张张的跑进来,见著李长安立马哇哇大哭,鼻涕眼泪都流到一块了。 “少爷,太爷和老爷被官府抓了,快回家看看吧!” 眉头一皱,仔细观瞧,广和这小子叛变了么,怎么跟少爷我演上了? 这老头儿也是,为了骗自己回家,这是第多少个张家危机了,上辈子不会是个说书的投胎吧。 行,你爱演就演吧,反正我是不回。 看少爷无动於衷,广和急了,赶紧拿出来信物,是李长安给他娘买的那个金鐲子。 “少爷,这回是真的,不信你去找苏老爷求证,小的绝不骗你!” 李长安扮了个狠厉的表情,“若有半句假话...” 广和一脸真诚:“您扣我工钱!” 第49章 连环计(求月票) 带著广和、广孝,叫了马车,直驱开封府。 一路上,他倒也不太心急。 家里能犯什么事儿,无非是交税少了,或者放了高利贷,顶天就是罚点钱的罪过。 那样正好,省的赚黑心钱,货遗子孙,自己可就是孙。 到了开封府,这边经过几天的调整,已经不像前几天那么乱糟糟了。 苏軾毕竟都哲学家了,搞点办公工作流之类的,还是小菜一碟。 乍进了府衙,跟看见了五星酒店后厨似的。 五曹六司,各班衙役,流水线一样进进出出,连右侧通行都搞出来了。 他这种熟人求见的,有专门一个队伍,由苏軾的內使专门接待。 这小童子,长得水水灵灵,虎头虎脑的。 李长安从兜里摸出来一把铜钱,数出来十个,招呼童子。 “给你十个钱,烦忙进去帮我通知一声你家大人,说是李长安有急事拜见。” 小童子听见李长安自报名號,两只眼睛滴溜溜转,好像想起了什么。接了他的钱,一拍胸脯,“等著吧,这就去!” 说完,腾腾腾钻过人群,跑进了苏軾办公的正房大堂。 没一会,拿著一张红签帖子开路,又跑回来。 “跟著我走,注意秩序,別被人撞了。” 进了屋,一看苏軾正在那儿画曲线图呢。一个学生负责给他念数目字,他拿著尺寻找著位置。 也不好打断,站在旁边等了半晌,直到苏軾画完了近二十年的人口增长图。 “哦,长安来了,快坐。辞谢旨意的事儿怎么样了,我已经去信给老师,估计今晚就能知道內里的缘由...” 李长安打断他:“不为此事,刚刚家人来报,说是府上我姥爷和我舅舅被抓了,赶来看看什么事儿?” 把好兄弟家里人给逮了,这张家犯了什么法,自己要不要假公济私一把? “走,去签判那边问问!” 俩人出来,往旁边一拐,就是开封府签判的公房。 这职位原本时间线上应该是苏軾的,经过李长安的篡改,现在原主没动,还是老官僚柳勿师。 一见顶头上司来了,柳签判赶紧起身相迎。 “莫忙,且坐。问一件案由,可有西城甜水巷张员外到案,干犯了什么国法?” 签判弯腰翻阅卷宗,数过来数过去,疑惑抬头。 “府君,並无此案啊!不信你瞧!” 拿过来案册,苏軾翻了一遍,也是一脸疑问。 接著,李长安自己又翻了一遍。 哎呀,没有啊,难不成是被开封县或者祥符县捉去了? 他在这边迷糊,王雱小相公在家里迷糊。 数豆子避砍头,这题目出的有意思,初开始他以为很简单,只要头里的人拿二十颗,那后面有多有少,第一个人就活了。然后第二个人只能拿的比第一个人少,又不至於太少,就应该拿十九颗;依次下去,应该是20,19,18。剩下37颗,第四人为了活命,必然拿19颗,则剩下18颗,则三死两活。 可沈成良说不对,第一个拿豆子的人不能拿二十颗,否则必死。 拿二十颗,只能保证不是最少,保证不了不是最多,等於是將自己的头交给了后面的人。 於是,俩人重新计算。 王安石回府的时候,参与算题的人,已经多达十几个,儼然成了一场竞赛。 “雱儿,今日如此热闹,是为何事啊?” “哦,父亲辛苦。今日得一算题,大家正好放鬆脑筋,閒了无事凑个乐子,赌赛晚上谁来请酒。” 聪明人都喜欢解题,王相公亦如是。 拿来题目:有五人分豆,取最多和最少者处死,不能交流,问谁存活的机率最大。 一,他们都是很聪明的人,不会意气用事; 二,他们都想活著,优先保证生存,然后才是给別人製造麻烦; 三,豆子不必分完,但保证每人手里必须有豆子; 四,若有数目相同,也算最大最小,一併处死。 天下第一聪明人,活著的圣人,將来要諡號文正公的贤者,王安石王天才,也被难住了。 他擅长经义,並不擅长术数,这题目还真不好来。 不过他也没说要参与赌赛,老脸是红是黑看不清楚,嘴一撇,假装无趣,回了后宅。 他有一项本事,过目不忘。 回去的路上,一直计算著呢。 保证每人手上有豆儿,也就是第一人可拿最少一颗,最多九十六颗。 但显然,第一个人不可能拿那么极端的数字,他必须取一个不是最多也不是最少的数目。 也就是,这个数目一定在二十前后。 回到房中,取出算筹,老王开始计算。 如果第一人取小於二十的数目,比如十九,那剩下八十一颗豆子。 第二人只要取的比他少,然后且保证不会成为最少,则第二人要取十八颗...... 这一算,就算到了掌灯时分。 老王感觉头顶都开始冒热气了,还是没算出来第一人的最佳方案。 似乎无论他怎么取,决定权都在二三四的人手里。 什么鬼题目,怪不得术数不能成为科考制举科目,实在是太荒唐了。 撂下东西,他去后面吃饭去了。 垫补了几口,忽然灵光一闪,如果第一个取豆的生死置於他人之手,那何不乾脆...... 匆匆赶回臥房,看见妻子正在摆弄算筹,也在解题呢。 妻子吴琼,是王安石表妹,家里也是读书人,祖父、父亲、叔叔都是进士。 要说聪明,不比他跟儿子差。 摆弄了一会,吴琼放下算筹,摇了摇头。 看见夫君回来了,起身来帮著更衣。 “相公,世间纷乱,难以一时得解,总之我们慢慢做就是了,毕竟秦汉以来你又不是第一个。” 王安石纳闷,难道这还是一道经典术数题不成,那自己怎么没听说过。 一问,妻子的回答却引起了他的另一番思考。 “相公不是在算朝廷税赋的分配么?以百为计,皇家、勛贵、兵將、士人、农商分別去用,如何才能使天下平衡。我虽女子,也知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道理。取多者,世人恨之,必遭黄巾黄巢之祸。 如今朝廷三冗难解,正是前四者拿光了豆子,农商小户难以求存,必將行玉石俱焚之事......” 嗯...... 老王呆了,原来这题目还有如此深意,难道是上次打了儿子,再不敢直言劝諫了么? 可此题的解法,真的是大宋的解法么。 第50章 谈判(有月票么,求票) 苏軾派人上两县问了一遭,还是一点线索都没有。 朗朗乾坤,张家两个主事人就这么被带走,然后销声匿跡了? 李长安赶回家中,剩下三个女人哭成一团,看见他回来了,总算见到了主心骨。 自然又是哭天抹泪一顿,只是仍然提供不了更多的信息。 只是说,一早上来了差人,问了几句话就將二人拿了,並未留下官府的驾帖或者拘捕文书。 这就奇怪了,难不成是某个捕头最近缺钱,拉张家爷俩去榨油了? 以往常惯例猜度,不应该挑城里的肥羊下手啊。 就在眾人束手无策之时,门房传来消息,有人递上书信一封。 拆开一看,原来是老冤家,曹叡。 “欲知情由,清乐坊会星楼一聚!” 折腾了一阵,现在大家的精神都已疲惫,只想著人能回来就好,多搭点银子也不怕。 安抚了几句家人,李长安让广和去通知苏軾,他一个人先赶赴了地点。 会星楼是个招待过往商旅的馆子,就在五丈河边,地方倒是宽阔,行人来来往往。 进去扫视两眼,发现曹大官人正在一楼捧著只烧鸡大快朵颐。 这傢伙被禁足一月,素了三十天,自从恢復职位,每天是顿顿离不了肉。 李长安又叫了些韭菜,另开一桌,在他对面坐下。 曹叡吃鸡的空档低头瞄了一眼,继续无所顾忌的大吃大嚼,直到骨头啃净,杯中酒干,打了个长嗝。 起身缓步走来,噹的一下用脚挪了凳子,然后大马金刀的坐下。 “做个交易,將西北破局的方案交给我,从此落个清净,咱们前事一笔勾销。” 桌上的菜一个是凉拌菜心,另一个是煮的羊肉萝卜,李长安吃的津津有味,仿佛充耳不闻。 “你是民,我是官。跟我斗,你有那个实力么?” 人激动过后,短时间没有进食的食慾,他也是勉强吃了几口垫垫肚子。擦了嘴,漱了口,这才看向曹叡。 “你猜曹日休为何寧去前线送死,也不愿过继你为儿?” 这话说的噎人,当面打脸一个男人,生不出儿子,连过继都没人愿意跟。 曹叡紧攥拳头,要不是今天小相公有安排,他当场就想把李长安打一顿。 “你別欺人太甚!” “换个条件吧,比如,我可以帮你跟曹日休说说情,至少写一封要马上封侯的自白。这样,他去西北也不算落了你的脸面,將来曹家小辈也不会有样学样。” 曹叡气的二佛升天,脚丫子一拧,撞得桌子一抖,汤汤水水洒了一桌。 “张家父子二人贿赂公人,贪占青苗钱一千贯,如今已被三司拿问,那你就在家等著好消息吧!” 说完,又故意踢了一脚桌子,幸亏李长安躲的及时,才没变成落汤鸡。 三司? 大宋朝廷的一级机构,会管一千贯的小案子,难不成大伙都没正事儿干了。 回到开封府,苏軾也派人把消息问的差不多。 说是有人举报,张文彬父子见青苗钱利息低,借了一千贯,然后加码到三分放给当铺的客户。 这属於王安石特地点名的破坏青苗法行为,恐怕要杀鸡儆猴。 “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苏軾一问,他这才往旁了想。毕竟日子过得太顺利,玩弄大佬於股掌之中,早飘得看轻天下英雄了。 自己得罪过谁,好像还真没有。 实在要算,司马康可以顶一个,可也没到这种程度,俩人还是属於貌合神离的阶段。 难道真是王元泽,不至於呀,宰相肚里能撑船,小相公总不至於使这种下三滥手段,不够丟份的。 “一时还真想不出,你是了解我的,一向与人为善惯了!” 这副无耻的嘴脸,连苏軾也忍不住要动手。 天天拿別人当刀子,还好意思给自己脸上贴金。 “非要说的话,我猜可能是小相公,只有他跟我提过要东西,而且我没给。” 苏軾一回想王雱那个尖刻的性子,这事儿十有八九就是他干的了。但如今別人用的是法,那就得尊重规则,继续在这个圈子里做文章,直接动用权力,就等於给別人留把柄。。 “行了,回家继续忙你的。开封府治下,所有的案子我都可以插手,剩下的交给我!” 从开封府出来,又回家安慰了娘三个,然后脱身出来,直接去了国公府。 曹日休的事情得解释一下,要不老被纠缠,终究不是个法子。 贸然登门,也没有拜帖,在门房当了半天的石敢当。 国公府此时的主人是曹佾,曹国舅的原型,当今太皇太后的胞弟。 现在没有实职,掛保静、保平军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景灵宫使。 论级別,跟文彦博、王安石、富弼属於同一等级,只是不掌事,位高而权轻。 这种外戚,算是赵宋皇室的压舱石,就是隨时备用,准备对付外朝的进士官,省的出现权臣。 老赵家胆小,出一个寇准,一个范仲淹,已经嚇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熙寧二年,曹佾作为开国功臣曹彬的嫡孙,此时还没有爵位。 赵家规定,除特旨袭爵,连赵宋皇室都不能直接继承爵位。所以,这府邸是曹彬留下的国公府,外人也叫著曹佾国公爷,但他还真就不是国公。 要等官家正式亲政之后,他才能继承爷爷的济阳郡王封爵,全了跟新皇帝的君臣之情。 听闻名声鹊起的大学问家前来拜访,曹国公赶紧命人大开中门,吹响鼓乐。 现在手中无权,只能进宫当顾问,要是手底下结交这么个青年人物,国公府的身份自然又水涨船高。 李长安没想折腾,却给人当了马骨。 “蓬蓽生辉,蓬蓽生辉啊!” 好傢伙,京城里仅次於皇宫的宅子,也敢称蓬蓽。况且,我还住著你家宅子呢。 “小友久不来访,莫不是嫌弃俺府中窄小,怠慢了客人?” 好吧,正经的大宋版凡尔赛。 见面行礼问安,一顿客套,二人把臂入內,到了国公府专门招待贵客的迎宾楼。 没错,在寸土寸金的汴京,国公府里面有一座专门接待人才的五层塔楼。 “国公爷少忙,今日前来,实在是有要是相求!” 第51章 筹码(黑化强十倍) 李长安讲明来意,说是想调和一下跟曹叡的关係,至少不必针对自己。 国公爷一听,刚给他放出去,又惹祸了? 曹家皇城司副使的位置还没拿回来呢,这儿子到底有没有点正事儿。 別的不知道,姐姐想笼络李长安一伙收为己用,那可是念叨有一阵子了。一听如此,国公暴怒,当即就要让人將曹叡押回府中,执行家法。 “国公爷息怒,冤家宜解不宜结,我还是想跟曹叡和好的。 “他之所以怨懟,无非是我帮著曹日休入了西军。可公爷是清楚的,如今日休已经统管三营人马,做了偏將,这对国公府也是好的吧?” 曹佾赶紧点头,当然是好的,曹家重新插手军队,那能不好么。 勛贵这东西,养个三五代就废了,皇家冷落个几年,府里连修园子的钱都凑不出。 只有重新找到打仗的本事,屁股下的爵位才能坐的牢。 “即是这番话说,那我挑选日子,开席设宴,专门为你二人讲和此事。” “多谢国公爷成全!” 聊完了正事儿,曹佾开始当说客。 “朝廷老臣当道,对王介甫的新法颇有微词,一直爭吵不休,使得新法难以推行。我见小友对经济之道颇有研究,何不入馆阁为御前顾问,也能一展胸中谋略不是。你若不弃,老夫愿腆顏当一回荐官,为陛下寻一贤才。” “国公爷,咱们也算相识已久,不瞒你说,我这点本事,全在交朋好友上。所谓经济之道,多是眾人之智,若是在官家面前丟了丑,岂不是浪费了国公一片好意。” 俩人一个客气,另一个谦虚,推拉半天,没有结果。 “这样,我也不敢折了国公府的面子。若是得空,每期举办会议,公爷可赏脸来屏风后旁听。若是皇家有什么需要集合眾人之智的,那咱就把他设为议题,你看如何?” 曹佾很是奇怪,这大宋还头一次遇见不想当官的。 有史以来,咱大宋的俸禄可是最高,对官员可是最体面,难道还有人看不上荣华富贵? 也行吧,总算没拒绝,只要肯让步,那就说明还有机会。 又聊了一会,李长安告辞,国公府还想吹打一番,让他从正门出去,这一回他说什么也不肯了。 他给自己的规划是当圣人,跟权贵结交,怎么看都有点跌份儿。 回到东郊,这边又是一番景象,一堆人不好好研究首刊內容,大热天的跑到门前来凑热闹。 一见他回来,眾人立马上前七嘴八舌的搭话。 “总裁,宫里来旨意了,资政殿学士!” “是啊,长安兄,这回是正经的三门圣旨!” 钱韦明得意洋洋的举著圣旨,好像他是来封官的大臣一样。 “李大学士,从今往后,兄弟们可就仰仗你了!” 他人都没在,这圣旨怎么接的?外面不好说话,回到书房,赶紧跟钱韦明计较。 “哦,司马康亲自来的,说是表彰你建言献策,特意选为资政殿学士以示尊崇。还说以后,每旬为官家写一篇时政策论,咱们这回可是成了,首刊都没发,司马相公便给拿了好处。” 看钱韦明兴奋地样儿,李长安也不好打击,这好处吃进去容易,消化难啊。 “对了,还有一封王元泽给你的回信,放镇纸下面了!” 小相公回信了? 打开一看,先是昨天的题目,答案写的一塌糊涂,毫无博弈论的精髓。 什么狗屁天才,大宋第六人,不过如此。 愣把囚徒困境想成了財政分饼,財政那都算二次分配了,分的是饼渣,有什么好聊的。 信笺的末行,写著“骤闻三司一案,言京中有富户张氏,扰乱新法,骗取青苗贷,实在可恨。” 李长安咬咬牙,眼睛盯著一处地方好半天没动静。 想够了,提笔写字:“如高祖事,若受赏,当分某一杯残酒!” 写完了,把题目的正確答案附上,叫了递信的,再次送到相府。 人做初一,我做十五。 没道理挨打了不还手,捏箍別人软肋,这可是王雱先坏的规矩。既然如此,那大家就各凭本事。 想到此处,又修书一封。 这次,让广孝亲自去,大张旗鼓的送到吕惠卿府上。 王雱做事隨他爹,大方向没问题,不抠细节,偶像都是同一个人,成都府的诸葛亮。 做邸报这件事儿,规划了两三天,已经把版面定完了。 反正目的简单,就是宣传他爹和他爹的新法。 头版永远是相公在忙碌,报导王安石宰相的工作成果和工作进展,表现出王大圣人为国为民的光辉形象。 次版做条例解释,吕惠卿做三司条例司使,写了几百篇各种条例。 这些內容没专人讲解,连太学士子都看不明白,这回小相公和幕僚们亲自执笔,给百姓做普及工作。 第三版,用来报导各地先进典型,谁新法推的好,就专版报导,算是一种自我表彰。 末版写大宋財政改革的需求,冗官、冗兵、冗费,一样样给大家扒皮。 他每一版立了个版主,负责撰写文章,收集数据,邀稿撰稿。 他自己掌总,谁写不明白了,可以向他申请支援。 一行人分了版面,各自规划日后的主题顺序,二进门的管家递上一封书信。 “呲!没辙了吧,看我怎么拿捏你!” 王雱把信放下,根本没自己看题目的答案。反正他认为自己的解是最正確的,即便不对,那也是题目出的有问题。 安排完了事情,他从屋里出来,去西厢房找吕银平。 这人现在成了王安石的顾问,专门负责辅佐整理边军和禁军的耗费帐目。 有了这人,相府也算补全了一条腿,否则往日一提起军武之事,全都是睁眼瞎。 连一百里的运粮成本都算不透彻,让王安石几次在文彦博面前吃了瘪。 “小相公,有事么?” “西军种鄂回信了,曹日休虽然屡立战功,可独立特行,擅开边衅的罪过是跑不掉的。 “你觉得,这人会不会咬出来李长安?” 吕银平瞬间如冰冻一般,牙齿都有些打颤,好不容易稳住了心神,这才回话:“曹日休是国公爷的人啊!” 第52章 回击,骂晕王安石(求月票) 六月二十三,正朝。 王安石早早洗漱完毕,外面马车已经备好,今天是御前集议的日子,又要討论“將兵法”,必是一场恶战。 每逢大事有静气,说的就是王安石这种人,他居然还有閒心关心女儿的书法问题。 “去吧,女孩子家家的,练成这般也就够了!” 王夫人把他推出门,给女儿使了一个眼色,丫头做了个鬼脸,赶紧从书房跑掉。 上车之前,管家照例把从市面上收集的邸报送到相公手上。 自从王雱办了邸报,他也越来越关注这种东西了,有时候人心就是现实,他也不得不重视。 坐上车,隨意翻了一遍。 没什么太要紧的,都是些市井小事,关於朝中大臣的,也就是谁要出京,谁回了朝。 刚要闭眼眯上一会,忽然想起来了什么,把几张报纸重新翻看了一遍。 对,就是这一张,《欺天灭祖,无日败亡》下面有一行小字,“论王相公的变法依据和大宋的合法性”。 咯噔一下,这种白话文的口吻,他非常清楚,只有一个人爱用。 折好了报纸,上下找了一遍,署名居然化用了“求是先生”,藏头露尾不是好汉。 详读內文,这一下可把他气个够呛。 “大宋天命为何,为一统中华,为安靖宇內,为四民安乐。王相以天命不足畏......” 胡说,他愤怒的捶向车厢,嚇得车夫还以为有事。 老夫何时说过天命不足畏是说大宋的天命? “自古有见自残者,未见国有自乱者。大宋丟其天命,敢问相公,何人继之?” “太祖太宗之法,文武调和,善待世人,宽以待民,大兴工商。如此,方有我大宋百年繁荣,有天下一城的人间天堂汴京,有四方和睦之邻邦。试问,拋却祖法,相公要何以待天下?” “以青苗贷剥削中户,以將兵法磋磨军人,以市易法压榨商人,以方田均税法逼迫贫农......” 一阵气血上涌,只感觉眼耳鸣,头痛欲裂。 “停车,停车!快,快去医馆!” 车夫不等二话,赶紧调转车头,直奔皇城门外专为显贵开设的大乾医药局。 “相公,车急,坐稳了!” 车夫扬起马鞭,啪啪两声空响,马儿听见命令,撒开四蹄,在清晨的汴京狂奔起来。 三司,度支衙门。 吕惠卿现在也算小相,三司么,本来就是六部的三部。 只是神宗改革后,副使的级別低了些,他现在就是以四品正职,权知度支衙门。 所以,他也有了参加御前集议的资格。 今天要怎么给王安石出难题儿呢,好不容易有了把柄,装大度放过去,那前些天被王雱奚落的气不是白生了。 手中的奏章捏了又捏,想了好半天,还是塞入了袖中。 人做初一,我做十五,何来的愧疚。 大丈夫立於天地之间,岂能... 王雱大概是相关人里最晚一个知道消息的,他担当著御前侍讲,每隔三日,要为皇帝讲解新法的进展。 今天他当值,比王安石启程的还早一些。 到了宫中,跟同僚开了个早会,安排了御前集议所需的茶水和糕点,他这才有功夫坐下来歇息。 刚要喝杯凉茶准备出发,急听外面传讯,说王相公晕倒在皇城外了。 顾不得礼仪,王雱直接窜出屋子,向著城门处跑去。 爹怎么会晕倒呢,近日来也没什么大烦心事,也就是大妹要嫁给吴安特,市井传说这是大臣联姻,与国不详。 那也不至於气晕啊,汴京人的嘴,见天上飞个麻雀都能骂一炷香,用不著在意的。 变法刚到关键时刻,要是父亲这时候倒下,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勤政殿离著城门有两里路,一气跑过来,难得他今天没有太喘,甚至还感觉汗出的挺舒服。 衝进医馆,看见父亲躺在床上,大夫正在施针。 “爹...爹?” 王安石睁开眼睛,瞳孔里全是疲惫,看见王雱,勉强笑了一笑。 “爹,因为何事啊?” 大夫急了,拿袖子一卷,差点把王雱扇倒。 “紧要时刻,老夫施针救人,你若再捣乱,这人我不救了!” 王雱关切的看了老爹一眼,只能后退。 这时候,车夫王小七递过来一叠邸报,“少爷,老爷就是看了这些腌臢物气的。” 他接过来,挨篇仔细翻阅,很快就看到了那一张《欺天灭祖,无日败亡》。细读下去,果然气煞人也。 不用看著者,光瞧这一笔狗屁不通的文法,就知道肯定是李长安。 顿时,胸中怒火有如长空烈日,似乎想把整个人间烧成灰烬。 父亲就是他的天,是他的一切,是王雱这个人存在的意义,是他一切行为最终的锚点。 李长安,你竟敢如此挑衅辱骂我爹,我要將你碎尸万段。 怒火攻心,王雱已经失去了理智。 离开父亲,他调动不了任何资源,更別提抓捕整治李长安了。 不对,他想到了一个人,吕惠卿。 这个人欠父亲的,欠王家的,他必须出手,否则此时就会成为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他斜楞著眼睛,瞪了一眼正在给相公施针的大夫,一甩袖子,离开了医馆。 李长安,我要你死! 李长安此刻开心的不得了,忙了这么多天,王弗终於又让小胖子出来找他玩了。 苏迈这傢伙减肥没成功,反倒又胖了一层。 人家十岁了都要上学,大宋对於京官有专门的照顾,开封府特设的官学,免费对官员子弟开放。 可这小子去了三天就被撵回来了。 老师说天圆地方,他就问老师如何证明;老师说一气化万生,他就让老师说明过程;老师说人性本善,他就调皮举例子说了很多小孩作恶。 他自己淘不要紧,还拐带著其他孩子,更在上课时传阅什么《大圣西游记》。 官学祭酒亲自找了苏軾,说孩子生而知之,乃是天授,官学这小庙教不了真佛。 连吃了几天竹笋炒肉之后,孩子说他想跟在舅舅身边学习,做一个科学家。 王弗一想,真要是有个人能管著,总比当个猴子强,苏家的脸將来要被丟尽了。 所以,今天一大早,苏軾出门上班,他们娘俩也租车来了城外。 “舅舅,舅舅!你忘了咱们的勇者任务啦,呜呜呜,你也不来看我,以后不当你的罗宾了...” “男子汉大丈夫,羞不羞,还掉小猫仔儿。再说了,你胖成这样,只能当猪八戒,当不了罗宾。 勇者任务?哦,你说声速测量那件事儿啊!嗐...” 小胖子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小本子,“你看,我一天一天都记著呢,都过了一旬啦!” 第53章 暴风雨前的寧静(求月票) 他这才想起来,之前想把声速测定这荣耀送给苏迈的事儿。 忙起来什么都忘了,果然996时代的人类,都是天生的牛马圣体,连当了封建土豪还是停不下內卷。 好在今天没什么重要工作,可以忙里偷閒,再陪孩子玩会儿。 “走吧,咱们去任务查收,看看能不能得到至臻装备!” 王弗完全不知道啥意思,他只是觉得有人能帮照顾一天孩子,这个人就是她亲弟弟,可以借钱的那种。 很久以来,她就对李长安所做的学校非常感兴趣,只是一直照顾苏軾,脱不开身。 今天到了城外,总算有机会去亲眼瞧瞧了。 长安领著苏迈,坐著驴车,吃著冰沙,一路回到了城里,又来到了毕阔行首的会馆。 这次俩人都穿著常服,灯笼裤、半袖衫、麻搭鞋,也就是宋人所说的“妖服”。 一进屋,里面的伙计看见苏迈,还以为哪吒来了。 “两位客官,可是有事?” 长安將定製器械的票据拍在案上,那密密麻麻的名字写了一长串,订金是一千贯。 伙计立马就转头向后院跑去,边跑边喊:“东家,一千贯来啦!” 不多时,毕阔从后院转出,双方见面,互相打量了好一会。 在长安看来,毕老板最近可能日子不太好,黑眼圈跟抹了锅底灰似的,面色也蜡黄,头髮乾枯毛躁。 毕阔也是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了一遍又一遍,才將这两人跟之前的道士、道童对上。 “说来惭愧,老夫倾尽全力,所託之物,也不过造出来三五样。那个齿轮码錶,实在难做,卡在转速上,始终不得要领。客官既然来了,我正有个提议,不知能不能进后院一敘。” 长安刚想跟著走,一下被苏迈拉住,小傢伙挤眉弄眼,始终不肯前进。 等他蹲下来,小孩在耳边说道:“舅舅,谋財害命啊,后院危险。” “別慌,舅舅有法宝在身,妖怪惹不得我。” 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惹自己的人肯定有,敢招惹代理开封府尹苏軾的,怕不是都活拧歪了。 一边往后走,长安抓过来伙计,塞过去一贯钞。 “去买些果子洗了拿来,我这外甥是苏子瞻的独子,苛待不得。有梨子最好,多买些。” 伙计只听见了买水果,前面的毕老板却差些闪了腰。 在回头时,脸上的恭敬又多了几分,看向奇装异服的苏迈,甚至眼神里还有些慈爱。 这会馆的后院很大,有住人的房舍,也有製作器物的工坊。 三人进了一间用来展示成品的屋子,毕老板从腰间摸出一串钥匙,比对了半天,打开一口厚重的箱子。 一样样拿出来,“皮尺”、“圆规”、“量角器”、“铜坠子”、“指北针”....... 最后,郑重其事的掏出一对儿黄澄澄的套圈。 “公子,您要的这样东西,我们造出来了!” 李长安拿起来,两指掐住內圈,用另一手扒拉一下外圈,两层铜壳活了过来,嗡嗡转动。 仔细听,还是能感知到有些许杂音,转动也不是绝对平顺。 青铜轴承,还真让老板给復原了。 搞点蓖麻油或者牛油润滑,效果兴许还能更好。 別的不说,有了此物,滚筒印刷的效率绝对能提升不少。 看了一下其他產品,做的精美异常,件件都有收藏的价值。 “计时器呢,拿出来瞧瞧,咱们一起想办法,或许能再完善完善...” 老板拿出来李长安臆想的测点装置,简直,一塌糊涂。 那齿轮造的,还不如十八线小厂的翻砂作品,甚至比不上汽修厂的手工造。 那一刻,他感受到了绝望,就像四年前他试图跟人科普財经常识一样。 没有数学,科技推不动啊,这玩意比五指山还沉。 齿轮怎么设计来著,分奇数齿和偶数齿,好像还涉及渐开线和什么对数法则? “毕大师,你这真是照我画的图设计的么?” 毕行首哪能受这等不白之冤,立即將图纸原封不动的端上来。 对比之下,不说一模一样,也可以说严丝合缝。 丟人,一个南大研究生,居然把齿轮画成了锯齿状的馅饼,活不了了。 好在眼前有了圆规和量角器,可以重新作图。 李长安要了一块地方,铺好纸张,架好圆规,开始小学生製图。 反正自己用齿轮只是为了计时,那齿型就可以暂时隨意,搞成圆柱齿就好。 重要的是对称性,保证对应的齿序,符合对称,使得转速匀称。 剩下的,就是找一种替代技术,换掉不成熟的发条。 对了,前一阵子面试,好像见到了那个叫沈括的傢伙,天生的工科牛马,怎么把他忽略过去了。 ----------------- 爷俩在这边搞科研,全然不知,王雱的阴谋已经启动,如同混水里的鱷鱼,正在悄然逼近。 小相公第一时间找到的是吕惠卿,然而吕吉甫“立身持正”,拒绝跟王雱同流合污,构陷当朝俊杰青年。 王雱当场大骂一通,什么狼心狗肺,什么过河拆桥,见异思迁,朝三暮四。 但骂了也没用,他必须找个帮手。 於是,他找到吴充,准妹夫的老爹。 吴充,翰林学士加知制誥,担当皇帝秘书,比王雱熬的年头长得多,现在属於是外官入京,歷近职贴金的阶段。 类似於从分公司领导职位调回总部,临时充当办公室副主任。 王安石之所以能看中吴充,因为他俩经歷相似,都是进士出身,靠硬实力从县令一步步爬上来的。 关键是,这人见多识广,非常有决断力。 见了吴充,王雱把事情一说,二人立即同仇敌愾。 攻訐当朝相公,此风不鎩,难免朝野会怀疑官家对变法的態度。 对付一个无官无职的紈絝,让开封府衙役给他出点题目,绝对就够他喝一壶的。 王雱瞬间脸黑,开封府,那跟他家开的有什么两样? 吴充说,那也没问题,开封府不行,咱还有皇城司的关係。处时间长了,陈公公跟他亲哥俩一样,有事儿就能办。 公公有什么了不起,他连前皇城司副使都找过了,没用。 老曹同志还被国公爷叫回家一顿臭骂,再也不敢参与有关李长安的事情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只有一招,用御史办事儿。 安排个人,风闻奏事,把官司打到大理寺,打到御前。 攻訐相公,那就是攻訐新法,攻訐朝廷,攻訐圣人,是要造反,是要倾覆天下,是要与九州万姓为敌! 这个好,扣帽子借刀杀人,现在就搜集他的过往言行,等关到刑部大牢里,给父亲出气。 唯一可虑的就是司马光,他儿子跟李长安有一腿。 不过据说已经闹掰,那现在说不定也想著落井下石呢。 御前集议因为平章事王安石突然病倒,延后举行。官家紧急下令,追回省亲的富弼,下令曹佾进宫陪王伴驾。 大宋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如今脸上扎满银针,不停地唉声嘆气。 第54章 牛马沈括(存稿中) 王雱在组织人收集李长安罪证的时候,李长安的思绪已经飘到了人类的数学问题上。 人类没有数学,跟只会结绳记事的直立人只是毛多毛少的问题。 秦制之下,这里就是数学的盐硷地,搞了两千多年,居然把精密测量给搞倒退了。 当皇帝的目標就是统治一群文盲,属实是猴群文化无疑。 幸好,天可怜见,两百年的混乱砸碎了一堆枷锁。在大宋这个时代,文明又一次遇到了发芽的春天。 只要扳倒王安石这个一心“復古”的极权主义者,一切就还有机会。 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把沈括誆出来,组建一个数学研究所。 ----------------- 沈括,天才也。 世居江南,祖上几代都是吴越的官僚士大夫,妥妥的官n代,富n代。 他这个人比较特別,太聪明,聪明到瞧不起人的程度。 什么天文、地理、兵学、文章、经义,他只要看一眼,就能明白其中的道理,学一天比得上別人学三年。 眼高於顶,不屑与俗人往来,自大的不行。 他此生唯一的目標就是做“圣人”。 唐末五代之乱,绵延两百年。 道统遗失,儒学无用,各种杂学兴起。这时代的天才都想做一件事,续汉唐之盛,为后世之师。 文化断层两百年,现在谁出头,以后谁就能进太庙。 自从范仲淹之后,张载、王安石、司马光、程颖这一路人,都在追寻这个伟大的目標。 万世师表,当代圣人。 只可惜沈括太飘了,学东西总是浅尝輒止,加上又不爱交流,他的学识很快到达了瓶颈。 二十四岁的时候,父亲去世,他荫官沭阳主簿,踏上了最看不起的仕途。 他当主簿只做了一件大事,那就是以大禹为偶像,治水。 沭水是一条平原河,每到夏季必然泛滥,侵夺民田房舍,貽害治下百姓。 治河是一项非常强调主官综合素质的工程,天文地理、水文星象、土木营建、人工统筹、集体防疫...... 不顾同僚和朋友的反对,他毅然决然的开启了伟大的治沭工程。 五年时间,修堤坝三百余里,通沟渠数千条,挖水塘无数,终於驯服了这条暴躁的河流,並且给当地新增了数万顷方便灌溉的良田。时至今日,沭阳仍有给沈括修建的石碑和庙宇。 五年,他实践了自己所有的想法,成了一时一地的圣人,一切都值得了。 在上级推荐他升官的当口,沈括递交了辞呈,荫官三年一转,照这个速度,他这辈子都当不上宰相,太慢了。 他要进京赶考,拿一个状元回来,加快自己的升级进度。 爹没了,老沈家大哥做主,时任江南东路寧国县县令的沈披接纳了弟弟。 然而,沈披遭遇了跟他一样的问题:水患。 寧国县大小河流四百余条,一到雨季,丘陵眾多的寧国县就成了寧国湖。 大哥想要出政绩,那就必须治水。 於是,经过几番考察,他给哥哥出了一个仿照吴越圩地改造的方案——万春圩。 这个工程又干了三年,大哥顺利通过考核,官升三级。自己也复习完毕,对考中状元胜券在握。 於是,在嘉祐八年,沈括进京参加秋闈,准备一举夺魁。 很不幸的是,儘管他文学和策论都十分出眾,但却忘了一项更重要的事情——炒作。 太过孤傲,別人天天参加诗会,四处找大佬投递行卷,他一个人闷房间里看书,要么就是去工部查阅水文档案。 虽然进士及第,却没有考进前六名,只能守选候缺。 这是他人生第一次受到智力方面的打击,居然有人考试比他牛弊,等看到前三名的师承后,他很愤怒。 一帮玷污了公平的虫豸,下作! 守选的一年里,他广交朋友,一心钻研天文历法,想要写出来一部超越前人的历书。 当圣人么,並非只有一条道路。 守选期满,他却被调派到扬州任司理参军,统管刑狱。 当了一年司法领导,身边人实在受不了他,於是给他写了无数好评,將他送回京师,被丟到昭文馆编书担任閒差。 人生大起大落,眼看比自己年轻的苏軾和王雱、司马康都已功成名就,在封圣的道路上三骑绝尘。 沈括非常恼火,再这么扑下去,人生封神成圣就无望了,毕竟太庙就那么大点儿地方。 每日摸鱼之际,他时常思考一个问题:自己剩下的人生该怎么过? “存中,有人找!”同僚从外面进来,冲正在发呆的沈括喊了一声。 “快点吧,一个年轻人带著个孩子,別是你家里出了什么事儿!” “啊!”沈括惊叫一声,手一用力,压翻了磨盒,弄得身上一大团污渍。也不管了,赶紧往外跑。 父母都没了,哥哥远在外地,身边就这么几个家人,可不能出事。 跑到大门外,只见一大一小两个妖服之人,並没有见到自己的儿子。 “沈括!”大妖招手,小妖手里抓著个人儿。 “誒!你是?” “你的面试通过了,我特意来通知你录取的。不记得我了么,大宋財经周刊的总裁,李长安啊!” 沈括一阵糊涂,自己是堂堂馆阁校勘,下一步就是知制誥,还用去外面求职? 李长安的大名他倒是听说过,好像跟钱氏子弟有关係,他之前確实想去找钱家拜码头来著。 “录取什么?” “教諭,研究员,大学长!学校初立,尚未启动教学,我打算先成立几个教研组,如果你愿意加入,即刻就可以成为汴京大学的首任科学组组长。” 一堆沈括听不懂的词汇,让他完全抓不著重点。 “对了,欧阳相公担任名誉山长,苏軾担任祭酒,曹佾曹国舅担当校董,我们是大宋第一家正规的高等学府。” 沈括更懵了,汴京哪儿来的太学之外的学府。 “薪资每月一百贯,另外提供科研经费、交通补助、高温补贴、全勤奖、科研成果奖等等,另外还有带薪年假。” 说別的不心动,谈到钱,沈括犹豫了。 来京城居住这段日子,越来越辛苦,朝廷欠工资,家里底子也不厚,眼看就要陷入困顿。 之前接近钱氏,也是想要拉拉同乡之谊,混几个银子度日。 一百贯,那可是三四品高官的官俸啊。 “空口无凭!” “我还能骗你不成,另外加这个小不点给你当学生,每月束脩二十贯,他可是苏子瞻的独子!” 一百二十贯一个月,谁他妈还给皇帝打白工,干了! “稍待片刻,我进屋写份契约!” ----------------- “舅舅,干嘛让我跟这个书呆子啊?” “嗯...缘分吧,他跟你爹有缘!” 第55章 组建科学部(求月票) 沈括掛印而去,羡慕坏了一眾同僚。 本来大家都是摸鱼混苦日子,吃糠咽菜相濡以沫,你怎么就突然发达了。 李长安领著一大一小回到庄园,正式跟钱韦明商討学校的教研团队组建工作。 不能再等了,等校舍全部建成黄菜都凉了,儘管有大匠造亲自把关,工程进度还是太过缓慢。 而且,大宋財经周刊也急需数学人才。 搞个回归分析都不会,怎么做財经,难不成每次都让他这个总裁亲自上阵么。 钱韦明表示同意,他现在也很痛苦,招募来的全是策略型人才,一个具备务实能力的都没有。 启动教研,也能顺便启动培训,这对於加快周刊的人才建设是个重大利好。 两位巨头协同一致,通知立即下发。 “由於大宋经济研究局的工作过於深刻,本局特聘数学专家一名,紧急为大家提供课程研修。” 首刊编撰组还以为他们不用上课,结果钱韦明大手一挥,“咱们上双倍”! 副主编和主笔不同於研究员,白天上完课,晚上再由钱韦明进行加练,要发挥带头示范作用,確保学习成果落实。 “啊!从太学出来,怎么还得上课啊...” “我都想回去等秋闈了,这事儿闹得,学习压力比科考还大!” “嘿,谁说不是呢,我也就是为了学经济之道,要不早回家了,这阵子可把我累坏了...” 儘管大家都在抱怨,却没有一个人退出。 谁也不傻,司马相公亲自提举的工程,如今周刊还没发出,几篇评论就让影响力如日中天。 只要混下去,將来必保一个御史职位,甚至混到转运司或者度支衙门也並非异想天开。 考进士,费那劲干嘛,三甲同进士出身根本排不到好位子。 李长安在庄园里单独隔出来一处院子,配上办公家具,安排好笔墨纸砚,算盘算筹,掛上一块牌匾。 汴京大学科学部,就这么诞生了。 沈括担任科学组组长,负责教师招募、学员培养、课题公关、理论研究、对外科学交流等一切事务。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除月薪和津贴外,考虑到他在城內租房生活,来往不便,特批一套小院作为公寓居住。 顺便,也把测定声速的实验设计,还有小胖墩儿苏迈的教育工作,全都打包给了沈括。 沈括的一天完全是在惊噩中度过的,签了一纸契约,自己就成了什么组长。 有了职位,有了薪水,还有了不要钱的房子。 梦幻啊,这不就是他三十多年来孜孜以求的,让別人奉为圣人的待遇么! 接过来老婆孩子,收拾完了房间,他翻开李长安送给自己的科研实验计划,还有一大本待研究课题。 “如何测定声音在空气传播中的速度,在不考虑湿度、温度和风速的情况下,声速是否恆定?如果声速是恆定的,那么以当前的尺度,具体速度为何?如果能確定声速,在未来是否可以利用声速测定大尺度的距离......” 他的儿子比苏迈大很多,如今已经十五岁了,正是求知好学的好年纪。 凑过来看了一眼,立马就有了兴趣。 关键李长安不止给题目,还设计了一套实验,用光速和声速做时间差,精確计算声音的速度。 “爹,这有何难,依我看,这实验设计的太蠢!” “哦,我儿有天才之姿?且说说,要是成了,今后许你每天少半个时辰练字。” 沈塘一指实验设计图,“既然光速极快,无法分辨,那我们就当光速瞬发瞬至。现在只要使一人持光站於一处,另一人逐次远离光源,直至光速和声速差出一个计时单位,度量两者距离,这声速自然得知。” 高明啊! 沈括啪的一掌,拍在儿子的后背上,把沈塘疼的以为老父亲要杀人灭口呢。 去除掉了数学计算,那现在就只剩一个问题了,怎么得到一个精確的时间计量单位,而且能跟现在的计时法相对应。 大宋现在的计时方式有很多种,日晷、滴漏、烧香,浑天仪也算一种。 但在沈括看来,这些都太粗陋,没法確定一个极小的標准值,总不能用百分之一炷香来作为时间单位。 一个时辰怎么再分,分到人本身可以感知到的一个极小单位? 沈括很快进入角色,当官多没劲,还是当科学家好。 就像小苏迈说的,走一条前人没走过的路,將来所有的后人都会拜倒在自己的足跡下,认自己是祖师爷。 当然,他得儘快努力,这条路上也不止他一个人。 比如,他的学生,苏子瞻的儿子,李总裁唯一的外甥,苏迈。 料理完沈括,李长安感觉整个人都放鬆了很多。 中华儿女多奇志,大宋牛马真不多。这沈括绝对是个有自驱力的好牛马,比苏軾和钱韦明好忽悠多了。 能让別人干活,自己就少动手。 作为引领一个时代的大师,准圣!他给自己安排的任务是当一个启蒙者,专干给驴栓胡萝卜的活儿。 昨天骂了王安石,今天还得继续。 听老祖宗的话,打蛇不死隨棍上,对敌人的怜悯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人家都下手腕动你家人了,要是还不还击,下一回说不定就敢踩著你的脸撒尿拉屎。 变法总决已经批过了,这次他准备朝变法的技术水平下手。 开源节流谁都懂,可你王安石当官这么多年,真的懂这个一千多年的老帮菜体制是怎么运作的么? 好,那本圣人就给你上上课。 叫了两盆冰,一个扇扇子的侍女,他开始奋笔疾书,准备写一篇解释“收税成本”的文章。 刚写了一千来字,解释清楚了“人头税”、“土地税”、“实物税”、“货幣税”的税收方式和成本,还没来得及演绎从春秋到当下的税赋成本变化呢,就听外面吵吵嚷嚷,好像要打架似的。 这可有点稀奇,一帮文人,四体不勤五穀不分的,怎么还动起手来了。 正要出门,咣当一声,钱韦明闪身进来。 “长安快跑!大理寺来抓你了!” 跑,往哪儿跑,这间房子就一个门,让你堵得严严实实的。 “先別急,怎么了这是,大理寺为何要抓我?” 钱韦明满脸急切,“还什么事儿,王安石让你骂抽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一国宰相,肚量非凡,岂能让自己三言两语就给骂抽,你当王安石是赵大宝呢! 第56章 富弼还朝(求月票) 经过钱韦明一番解释,李长安才知道自己惹了大祸。 骂人没问题,这是大宋朝,寇准都敢背后骂皇帝,等过些年,章惇敢直接说宋徽宗“轻佻不可以君天下”。 皇帝骂得,宰相自然也骂得,更何况他又没署真名。 关键是,王安石真抽了! 王安石没事儿,那这就是舆论之爭,口水官司顶天查抄一家小报。 可把当朝宰相,实权第一號的平章事给气抽了,那就是干犯国法,阻挠新政改革的罪过。 去自首,谁会相信大宋刑讯的节操。 三木之下,別说李长安,就是岳飞来了也得认栽。 “来的是谁,现在什么情况?” 钱韦明转过身,从门缝中向外偷瞄。 “不熟悉,不是开封府的捕快,也不是刑部的差人,看著好像是金吾卫...” 心里一凉,这是皇上的人啊,不会惹怒了宫里吧。 老太婆和小皇帝都容易情绪化反应,看来自己这次在劫难逃。 搜查人员不嫌烦琐,一个院子一个院子的搜查,慢慢迫近了李长安所在的小院儿。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兄弟一场,你能不能替我顶一下。你知道的,我从小就没了父亲,娘又不疼我,十岁就四处漂流......” 钱韦明满脸问號,兄弟你跟我这演啥呢? 汴京城有號的紈絝,还装可怜人,你当我傻啊? “长安,只要你进去了管住嘴,我这就发动钱家所有的势力保你。別的不说,一个全尸绝对没问题。” “靠,你就不能有点同情心么?我这大好头颅,谁当取之!” 哐啷,门差点被推散架子。 “开门,大理寺拘人!五个数不开,我砸门了!” 屋里也確实没地方可躲,上房掏瓦,他也不是时迁。心里一横,把门栓撤掉,让开了位置。 “我了个草...无夜马不食的!”那金吾卫一脚踹了个空,差点拉成一字马。 “敢问差人要拘谁,有何凭证,是何缘由?” 刀架脖子上的时候,就是表现一个人气度的时刻,毕竟外面那么多小迷弟瞅著呢。 李长安大腿夹紧,挺胸收腹,扬著下巴。 差人揉著大腿根儿站好,脸上表情狰狞,不时的抽动。 看了一眼李长安,冲身后一伸手,有人递过来一份公函。 “谢御史状告你誹谤朝政,攻訐当朝重臣,私议新政新法,扰乱朝纲罪同谋反。现大理寺传令你等到案询问,接受审理,若有抵抗,视为挑衅国法,藐视朝廷。” 扣帽子真有一手,光听这罪名,能把自己家里从老到少杀好几圈,还得把坟地抠了,抓出来挫骨扬灰。 “可有证据?” “哼哼...”金吾卫一把抓住李长安的肩头,“御史风闻奏事,要什么证据?” “那你且慢用刑,本官是官家钦封的承信郎,前天刚给的资政殿大学士。韦明,愣著干嘛,取官凭来啊。” 李长安是真怕疼,一想到影视剧里的夹棍和老虎凳、红烙铁,裤襠都夹不紧。 刑不上大夫,他无比希望这条歷史传言是真的! 眾人散开,金吾卫押著李长安向前,一路上大家的眼神表情各异,有关切的、有恐惧的、有兴奋的。 很快,钱韦明取来了两套印信,还有御史台颁发的邸报牌照。 金吾卫验看之后,再没对李长安动粗。 上了马车,一行人奔往城里。 一路上,他在脑海里预演了无数次,到底怎么狡辩,如何给自己脱罪。 等到了大理寺,堂上官一声喝令,两班衙役一阵呼喝,把他想好的说辞都给衝散了。 “堂下可是西城甜水巷张家外孙李长安?” “答!”两班衙役齐敲手中水火棍,嚇了他一跳,还以为这就要动刑呢。 “本官官职虽小,也不至於如此慢待吧。敢问上官,我也是资政殿的学士,御史台的言官,你以什么名义审我?” 堂上官听了,猛一拍惊堂木。 “大胆恶贼,居然藐视大宋法度,给我拉下去打三十杀威棒!” 李长安有些许后悔,中午吃完饭应该清清肠胃的,这三十棍子打下来,到时候很难夹得住啊。 左右各出一人,穿过他的腋窝夹住两条胳膊,半拎半拖,將他从正堂往外拽著。 “我是官,是官啊!刑不上大夫,太祖祖训,你们...你们...” 多年以后,李长安回忆过往,一定会想起来他被逮到大理寺,面对行刑队的那个下午... “你们住手!” 一声充满威严的低沉怒吼,叫住了正把水火棍抡到天顶的衙役。 白日晃晃,李长安觉著,这一棍下来,他的骨盆就是华佗来了也接不到一块儿。 呼啦啦,大理寺的院里衝进来好多人。 为首的是一个老头,身穿金袍,头戴长翅帽,不是他之前拜会的富弼老爷子还能是谁。 老头一挥手,几个皇城司的大汉衝上来,把李长安扶起,护到身后。 接著,叫人通知里面,宰相到衙,主副官员出来见驾。 一般人还真摆不了这个谱,但富弼可以,他现在是镇海节度使、郑国公、中书门下侍郎、平章事、昭文馆大学士。 王安石没事儿时候他就是首相,现在王安石抽了,他是独一档的超品宰相。 別说大理寺,就是见了皇帝,赵頊也得先给他行礼。 毕竟他还是英宗所安排的託孤重臣,而且是排序第一的心腹老臣。 大理寺卿一般不坐衙,天天在政事堂上班或者担任其他御前职位。 听闻富弼宰相召见,坐班的大小官员赶紧放下工作,出来点卯。 “这人我有用,等我用完了还你们,或者让大理寺正卿来政事堂要人!” 老头蛮不讲理,大伙你看我我看你,个个都装聋作哑。 在咱大宋朝得罪皇帝没事儿,大不了发配广西。可要得罪了富相公,你是想去辽国,还是想去西北? 李长安揉揉屁股,感觉软软的还在,刚刚真是好悬。 “这顿打暂且记下,太皇太后和官家召见,想好了怎么回话,说不得,你这回要去阎王殿报导了!” 哎呦,老头这乌鸦嘴,怎么这么难听。 “富公,人吃五穀杂粮,难免有天灾病业。咱们大宋朝又不讲究巫蛊,这事儿怎么能赖到我头上?” 富弼没回头看他,阴著脸上了马车,给手下一个眼神,俩大汉把李长安架起,跟在马车后头。 “富公,富公?且让我也坐一坐,脚软了!” 哪有人理他,马车疾行,一路绕到皇城的东门,然后搜查一番,继续往宫里走去。 誒!终於啊,还是免不了进宫这一遭。 也不知道督主进宫了没有,这时候是混御膳房还是浣衣局呢。 (感谢各位的支持,努力攒稿,等待上架爆更) 第57章 另类的平台召对(求月票) 来到一处大殿,也不知何名,反正很大。 没捞著走正门,被人收拾一番,从侧门塞入,然后换手交给两个高大威猛的太监。 被一路教导著见驾的规矩,怎么伏地,怎么称呼,怎么回话儿。 然后被带到一个半透明的屏风后头,给了一个蒲团,蒲团边上是个茶几,还有一个小凳。 “拜!”太监行令,李长安跟著提示,依言照做。 “起!”起身站好,侧立到一旁。 “坐!”入座在小板凳上老实坐下。 有种小朋友进幼儿园被老师带的感觉,他还以为要屁股撅的老高,然后以头抢地,三呼万岁。 居然就这么过了,一点也不像宫廷剧里那么多屁事儿。 一个嘶哑的女性嗓音咳了咳,有小太监从屏风后面转出,递过来一份汴京民间抄报。 李长安接过来一瞧,上面登的文章,正是自己的《欺天灭祖,无日败亡》。 他冲小太监点点头,意思承认了,就是自己乾的。 现在有点后悔,当时著急,应该让钱韦民帮著重新润色一下的,这小子听话还嘴严,那样就抓不著自己了。 一会,小太监过来又问:“百姓真的以为,天命不足畏、祖宗不足法,就是你写的那个意思么?” 吼,原来还有这规矩,人家都不跟自己直接对话啊。 封建社会,狗屁规矩真多,还以为能见见皇帝长啥样呢。 “臣据实稟告,確实如此。大宋立国之根本,是禁军不想流没有意义的血;是百姓不想过乱世动盪的生活;是豪强门阀也折腾够了;是南国的世家不想为皇权拼命;是天下人都厌倦了五代以来的血腥。 “大宋的天命,就是和平跟繁荣,是让所有人安心好好过日子。 “大宋的祖训就是相忍为国,是妥协,是让步,是自己活也让別人活。 “是以臣之愚见,太祖太宗虽无秦皇汉武的专制和霸道,没有隋唐两代的武功和文盛,但他们同样伟大。 “因为近百年以来,是百姓小民活的最像人的时代,贵族不会以人为奴;豪强要遵守法纪;官吏会收敛爪牙。 “这是最好的时代,是有天子以来,最让人幸福的时代。 “臣请太皇太后、请陛下,敬天法祖,遵守大宋与天下万民订立的契约!” 他说话的声音足够洪亮,应该不必由小太监转述,可空气突然安静,时间像静止了一样。 虽然没再使用尖刻的词汇,批判的语气,可终究还是对大宋的第二次变法,进行了根本性的否定。 这也怨不得人家震惊,毕竟这是仁宗和英宗传下来的使命,再不变大宋就要破產了。 等了很久,他屁股都有点硌得慌了。 富弼站在屏风侧面,挪了挪脚步,朝向李长安。皱著眉,眼神中有些怜悯,轻微的摇了摇头。 是让自己別再说了么,可机会难得,一个没背景的紈絝惹了变法宰相,不辩解几句,真容易被王雱搞死的。 过了半天,小太监又转身回来。 “上问:因循守旧,如何革除弊政,王介甫不避口诛笔伐,尚不能推动变法格局。各路州府官吏,无不以旧法旧俗拖延新政。如此,国赋不足使用,西北如何平定,黄河如何治理,灾荒如何救济?” 这问题不好答,等於你说饭不好吃,人家直接问你怎么做菜。 中国歷来有个不好的传统,提出异议者,总是被当成权力的挑战者和覬覦高位的竞爭者,好像不准备一个更好的方案,就成了无理取闹,成了空谈误国。 一国精英都搞不定的问题,皇帝问一个二十一岁的紈絝,这逻辑十分感人。 可但是,这正是李长安想要的问题。 给开明的统治者讲讲道理,让他松一松勒在文明脖子上的绞索,这买卖很划算。 “回稟圣人:大宋当下之困,在財政不在法度。事无预计而兴,庆历西北之战,绵延十五载,耗费军资粮餉近一万万贯,使国朝五十年积淀一朝尽去。事无后备而乱,灾民安置、盗匪招安、河道决口、官衙膨胀,拆东墙补西墙,临时抱佛脚,使天下財富尽收朝廷却不足用。是以臣以为,当官兴政,必有预算决算之计划,按律依科,不得专擅殆政,只顾眼前,不顾將来。” 这回还没等小太监回去,屏风后面一个年轻的声音说了话,“何为预算决算,可有成熟之法?” 嚄,这是肯跟自己说话了? 好事儿,看来讲的东西让对方心动了,那接下来的劝諫就有门。 “臣外祖之家业,以杂货店为例,掌柜三年一轮竞聘,上任之时,当给出任期之內业务之规划,人员选用之办法,盈利预期之额度。与东家协商一致,写成文书,方可掌一店之总。若用使费,每年提交计划,双方审定,由东家拨付。每月交帐一次,察其进度,若有偏差需当问责。若遭不可预定之风险,则启动备案,紧急避险,保全本金。 臣以为,治一国,如治一店。 故而当拜相之时,首相之责当以五年为期,分解政略之实施,做预算决算之计划,以防冒进胡搞,祸乱朝纲。 预为政纲,决为审定,察为监督。 如此,官员才能尽心,国政才可通畅,人心才能安定。” 一番说完,后面又陷入了沉默。 李长安多少有些想起来论文答辩的场景,正赶上大流感时期,线上答辩,就是这种隨时掉线的状態。 好在时间不长,对面就重新上线了。 “三冗不除,国赋不增,朝廷难以为继,你空言大略,可有良策以解朝廷当前之困?” 绕来绕去,又整回来了。 朝廷里精英薈萃,一个王相公躺下了,李相公、张相公、陈相公就会站起来。 你不长远考虑变法的根本,老纠结眼下这个財政危机,这皇帝的课程谁教的,连主次矛盾都分不清。 说倒是能说,可你们敢执行么,宰相上台,连个行政班底都没有。 大宋的政治架构虽然已繁复无比,却始终只有制衡,没有效率。一到了紧急时刻,谁来谁抓瞎。 要是从这麻线团开始解,自己给皇帝当三年家教都讲不通,还是得另闢蹊径啊。 把《世界政治经济史》的案例想了一通,捋出来一个案例,路易十六和布里安。 当年路易十五也是穷兵黷武,肆意大搞工程,扩建军队。 结果,拉下一屁股饥荒,到了孙子路易十六登台,恰如此时此刻,財政的总崩溃一触即发。 路易十六怎么玩的,向第三阶级加税,向第二阶级加税,向第一阶级加税! 后来,伟大的太阳王就一眼望不到头了。 “臣以为,......” 第58章 债务的艺术 “臣以为,没有债务的朝廷是不健康的!” 哐当,咔嚓,稀里恍啷... 也不知是杯子打了,还是盘子摔了,好一阵动静,似乎什么东西正在破碎。 富弼先是关切的向另外一边看了一阵子,然后抽时间过来,狠狠的瞪了李长安一眼。 等那边收拾停当了,年轻的声音发问道:“千古未闻,岂有此理?” 那个老一些的女声“哏”了一下,似乎在责怪年轻人太沉不住气。 李长安心头暗笑,春秋过后中华就不玩城邦了,哪知道赤字的好处,这里面的道道可就多了。 比如铸幣税,比如通货膨胀,比如增加流动性,比如拉动內需,比如稳定经济周期... 最重要的,债务是一种隱形税,而且比例还很高,有的能收到20%以上。 对於封建集权来说,还有一项好处,就是能增强权贵富豪对中央的归属感。 互相绑架么,你要是把皇上卖了,手里的债券找谁兑现去? 当然,要是有个“赵匡胤”一般的人物,也不是不能让“路易十六”表演无头骑士。 “回圣人,古语有云,藏富於民者,国富且民强。天下八成的財富聚集在:勛贵、宗室、权贵、豪强、富商此类人手中。多到贯朽粟腐的程度,圣人可知后果如何?” “嗯哼...” 富弼皱眉咳了一声,暗示李长安注意点,这是跟皇上说话,不是跟朋友聊天,还敢问上皇上了。 李长安也没指望十九岁的皇帝能回答上来。 “萧条,停滯,帝国將变成一具腐臭的殭尸!富者越来越富,穷者无隔夜之粮,然后遍地陈胜吴广,天下皆反。 “臣与苏子瞻探討秦政得失,其核心便在於,秦財政失败,导致天下活力枯竭。” 富弼忍不了了,他带李长安进宫是来抢功的,可不是要跟著送人头。 “休得危言耸听,好好答话!” 李长安冲老头做了个wink,把富相公惊的肝颤。 “天下货值十万,便应有十万之钱。若钱积於上层不再流动,则会发生钱荒,则物贱钱贵,如此则上层越来越富,真正农商之根本,则越来越穷困。到此时,富贵者有无尽之財富,穷鄙者只剩残躯和怒火。 “为解此困,只有发债,使钱货相符,使下层有安身立命之地。 “故此,向上层借钱,增加市场流动性,適当的赤字,才是一国財政健康之表现。” 歪理,绝对的歪理! 富弼是跟范仲淹一个时代的人物,他们何曾没有跟富豪权贵借钱,可哪儿刺激经济了,朝廷都快黄了。 可他没有得到新的允许,不好越过太皇太后跟皇上直接发问,只能期待官家赶紧驳斥回去。 富弼急切的模样,终於吸引到了太皇太后的注意。 老头向前走了半个脚掌的距离,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站在原地。 “一派胡言,庆历之时,朝廷举债三千余万贯,后续又拆借一千万,致使天下穷困,工商不兴,何来你说的健康。” “敢问相公,这钱都用在西北了吧,所耗物资如何筹措? “百姓可能以平常价格出售商品,获取利润?” 富弼心说,那不废话么,朝廷歷来採取“和买”政策,没抢就算给面子。 想到此处,他忽然明白了。 钱要从上向下流动,庆历战爭最后的结果,还是抢劫穷人,餵饱了权贵。 怪不得近几十年烽烟不断,一个个的踮著脚尖吵吵要打仗,原来是钱都给他们赚了啊。 “还有一事,若借富人之財,买穷民之货,朝廷勛贵官吏,如何保证其不操权弄利,逼迫百姓?” 李长安胸有成竹,“新式扑买,我称之为招標!具体办法,到时令商会专人替相公解释,朝廷只需以定价向民间招標,货比三家,择优中標。其中有数十项办法,专门应对官吏权贵操弄把戏。” 这时候,屏风后面的皇帝又一次上线了。 “自古以来,皆讲求开源节流。寅吃卯粮之计,终究难以持久,借债平易钱荒,朝廷何日得脱?” “回圣人,咱凭本事借的钱,为何要还?”李长安下意识的给出答案。 哐当一声,这回听著像桌椅翻倒,好像谁哎呦了一声。 富弼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老夫是陪你进宫来玩命来了么,怎么净满嘴跑马车。 “胡说,我大宋朝廷百年来,从未失信於人!” 富弼害怕再出一个汉武帝,那他这个首相可要上史书嘍。 李长安心说,你这儿没有,过几年徽宗上台可全是骚操作。 骗完辽国骗金国,骗完金国骗河北,结果让人给抓北边放羊去了。不过,咱说的不是一回事儿,信誉还是要滴。 “相公息怒,不知相公可听过以债养债一说。借新债还旧债,甚至只还利息,不还本金?” 富弼肯定没听过,大宋法度在此,要是哪家钱行或者货商如此惫癩,开封府的铡刀还是砍得掉人头的。 看富弼没听明白,李长安反应过来,三言两语想把后世的金融工具灌输给当朝精英,难度不下於让黄河水变清。 得了,咱还是从长计议吧。 “臣正操办学校一所,专门培养新式人才,若得个三五年,当有两三千懂理財之人供朝廷挑选。我知吕吉甫已发两千万债券,当能缓眼前之急。请允臣三年五载,定当为官家,为朝廷根除此財政之困。 “另外,臣还办了一份邸报,一来宣传讲解经济之道,二来辅佐推行新法。 “二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万望官家和相公给臣些时间。” 说一万句不如动手干一天,你们要是不行,那就老老实实拖下去,等我把革命的队伍拉起来。 毕竟是没被社会毒打过的,有著清澈眼神的大学生,总想著按照理论最完美的情况来实操。 可这边都火上房了,谁想再等几年,富相公差点抻开老胳膊老腿儿上前揍人。 等,我把你脑袋拧下来,看你能不能等。 好在皇帝及时阻止了悲剧的发生,在场三位上位者,他是唯一等得起的人。 王安石一事,已经让他意识到,操之过急,一定会诸多疏漏,吃亏的还是他这个赵官家。 等唄,反正这么多辅政的託孤大臣,还真能让熙寧二年过不去啊。 三年之后自己二十二,肯定完全掌握大政了。 到时候,兴利除弊,中兴大宋,功劳就是自己的。兴许,自己真可以爭一爭当个明君,成为皇帝里的圣人。 “嗯...既然如此,朕允了!” 皇帝的回答让富弼很是吃惊,他歷经三朝,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好说话的官家,难道仁宗重新投胎了。 这李长安是不是有什么妖术,怎么谁都能忽悠。 “学校並邸报两项,朕分別托欧阳相公与司马相公照看。只是你,无端衝撞了当朝相公,不得不罚。富相公,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置李学士啊?” 嗯? 富弼是老狐狸中的老狐狸,闻言知雅意,皇帝忽然对李长安用了李学士这个称呼,显然就是要轻拿轻放嘛。 不过,好人皇上来做,他扮演的只能是恶人。 “我看,不如罚为奴婢,净身进宫,常伴驾前为好!” 第59章 大宋之鞭 李长安感觉胯下吹过一阵凉风。 好你个糟老头子,自己人生过到最后一个门槛了,就想拉著別人一起哭丧是吧。 嘴一急:“稟官家,太皇太后,臣这条鞭还有用!” 大小太监齐刷刷的看向李长安。 这是平台召对,你小子说什么荤话呢? 再说了,是不是有点过於阴阳怪气了?咋滴,俺们是因为那玩意儿没用才当太监的? 这句话也把富弼嚇了一跳,谁家彪呼呼的玩意儿,当街耍流氓逗牙呢么? 刚想要补救,李长安又接了一句。 “臣,要做大宋之鞭!” 富弼的心悬在半截,呼吸都停下,做好了隨时晕厥的准备,太特么羞人了,自己就保了这么个腌臢泼才? 臭流氓么这不是,哪儿还有半分体统,上面可是年过半百的寡妇太皇太后啊。 老夫晚节不保啊,早知道就不信这小子的鬼话了。 “咳...嗯...呃...” 大殿里响起各种各样的掩饰尷尬的声音,大家都后悔今天出门带了耳朵。 司掌覲见礼仪的大太监怒瞪双眼,一挥手,就要让金吾卫將这个悖逆狂妄的无耻之徒血溅当场。 至少,先打九百个耳光,然后再拉去净身房,割上个千百回。 “臣办《財经周刊》,正是为鞭策朝廷两万七千名官员,四十万小吏,以及无数的权贵豪强。替官家,替太皇太后,替大宋,看好国家这架马车奔跑的方向。 “自古以来,諫议大夫只管国都一处。可春秋以降,九州一统,天下大了数百倍。仅凭御史台一处,即便扩上几百上千的言官,也如杯水车薪,湖中撒盐,蚂蚱拉车。故臣愿办一份邸报,以御史之责,天下为公之心,刀笔做武器,替天下,替万民,替官家,鞭笞这群拉车的骏马!” 富弼恨得咬牙切齿,小王八蛋,老夫把你当朋友,你拿老夫当牛马。 还要鞭笞我? 不用出宫,待会就治你个君前失仪之罪,先抽烂了你的屁股! 李长安偷偷抬手一抹额头,好险! 这几天陪孩子玩惯了,爷俩天天逗嘴,搞得没个把门的,差点把自己小命搭进去。 沉默是金,怪不得歷来当官喜欢老人政治,年轻人到底还是轻浮啊。 偷偷观瞧了一眼局势,好像被自己诌过去了。 本来皇帝要说话,刚发了一个音节,就被太皇太后拦了回去。 “其志可嘉,其情可勉,其罪难饶! “匿名撰文攻訐朝政,指摘谩骂宰相,判处流放城外三里,並罚俸三年。 “去吧!” 他还想说话,眼疾手快的太监早有准备,一张叠好的帕子捂住李长安的口鼻,脚下一踹,使眼色叫来两个金吾卫。 拖起李长安,跟抬尸一般,飞一般的就把他扔出了大殿。 妈耶,赶快让这个糟心烂肺的傢伙滚远点,一天天的净给宫里的爷们找麻烦,再嘮下去说不定能惹出多大祸来。 到了外面,李长安呲牙咧嘴揉著屁股,嘴里嘀咕著最骯脏的词汇。 刚刚准是太监使的坏,这顿好掐,身上怕是都紫了。 在外面又候了小半个钟头,富弼才被人搀扶著,慢悠悠的出来。 一见面,立马作势要打人。 “小猴子,嫌命长別扯上老夫。没有你,我都在洛阳老家含飴弄孙,擎苍牵黄了。” “我...” “闭嘴吧你!赶紧滚蛋,三年之內不许跨进城门,否则流放三千里,还得打一百板子!” 不进城李长安不在乎,南城外和汴京东码头比城里还繁华,可那三年俸禄是怎么回事,自己不也成了贷款上班的了。 偌大的朝廷,欠自己一个孤苦无依小青年的工资,这像话嘛! 我上有嗷嗷待哺的姥爷,中有寡妇失业的老娘,下有一个待字闺中的妹妹,你们不能欺负老实人啊。 “钱,我的工资呢?” 俩人上了马车,一路富弼也不跟他说话,直接出了南熏门。 再往外,就是护城河,富弼把他放下。 等护送的金吾卫和小太监退走,老头才换上一副勉强算和蔼的表情。 “王介甫气量狭小,那位小公子更是睚眥必报,这才是第一遭,你且等著后手吧。 “我要是你,就赶紧捲铺盖捲走个天高地远,別折腾什么邸报和学校了。 “著书立说,讲学收徒,兴许去外地养望二三十年,你还能有跟王党一试身手的机会。” 真心话,还是考验自己? 怕事儿,那还是爷们么,小爷就是靠善折腾才成名的。 王安石羽翼未丰,新党尚未成型,这节骨眼放过他,难不成等他的徒子徒孙来搜山检海,捉自己当陀螺抽么? 要打,就得趁这时候下手! 真男人,从不因敌人的强大而懦弱。 “怎么,富公你怕了? “若如此,我也不是不能跟小王同流合污,或者去云游四海,看看上京的风光。” 嚇唬我,老子不是南强学院毕业的! 你们这帮老登,谁敢弄我,我就反水弄你们。俗话说,建设困难破坏易,损人利己的招谁没有一箩筐。 富弼顺手就把手里的念珠打了过来,这小子属茅坑里臭石头的么,好赖话都听不明白。 “滚蛋!” 老头退回车里,扬鞭而去。 这大热的天,城门外熙熙攘攘,全是周边农户过来售卖瓜果梨桃的。 他也正好渴了,找到一处瓜摊儿,是个中年黑脸汉子。 “你这瓜怎么卖的?” “十文钱一斤!” “嘿...!你这瓜皮子是金子做的,还是瓜瓤是金子做的?” “你买不买吧,现在汴京哪有瓜,这都是从淮南运过来的瓜。” “你这瓜保熟么?” “我这常年卖瓜的,还能让你吃生瓜蛋子!” “我问你,你这瓜保熟么?” “你他妈找茬是吧!” “嘿,我这暴脾气,老子是堂堂资政殿大学士,御笔钦封的承信郎李长安,今天就要找找你的茬儿!” 瓜贩子一听,不但不囂张,反而立马避席跪倒,“李神仙么,財神爷驾到,小的有眼无珠,我该死!我该死!” 说著,扬起巴掌就照脸上开抽。 “停!停....停!你认识我?跟你逗个闷子,这是演的哪一出!” “小人杨二,单名一个志字儿。家中尚有八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婴孩,一直在城中挑担贩些水果营生。可前一阵官府非说要贷我五十贯钱钞,三个月息钱二十贯,如今已经是活不下去了。財神爷大恩大德,还请救我一救!” 瓜贩子这一跪,让他想起了半个月之前灯张的事情。 新法之害,已经波及到连店铺都没有的小贩了么? “你这意思,卖十文钱的瓜还有理了?东城惠民钱行收青苗贷,你没去存钱么?” “回稟財神爷,官爷九出十三归,我到手只有三十贯啊!现在已经过去了俩月,我还差著四十贯呢。如今只好典卖房屋土地,说不得妻儿老小也得发卖,钱凑不够啊!” 李长安又去边上问了一圈,果然物价暴涨,普通的梨子都能卖到四文钱一个。 听见这位就是李神仙,汴京的財神爷,小贩们都不做生意了,跪倒一片,磕头不止。 “財神爷,李神仙,求求您给指条活路吧!” 第60章 继续干他(给点月票吧) 孔子过泰山侧,有妇人哭於墓者而哀,夫子式而听之,使子路问之,曰:“子之哭也,壹似重有忧者。”而曰:“然。昔者吾舅死於虎,吾夫又死焉,今吾子又死焉。”夫子曰:“何为不去也?”曰:“无苛政。”夫子曰:“小子识之:苛政猛於虎也。”——《礼记·檀弓下》。 號称扶危济困,紓解小民钱荒的青苗贷,居然搞成了这副模样。 这还是天子脚下,首善汴京。 要是离开了皇城三十里,还不知道要被破家灭门的令尹们搞成什么鬼模样。 王安石,你罄竹难书啊! 以前李长安刷名声是为了抬身价,离开苏軾这只绝品宝可梦,自己依然可以笑傲汴京。 现在,齐刷刷跪倒的大哥大嫂,大叔大婶,让他这个来自后世的灵魂愤怒了。 凭什么,都是天生地养,凭什么老百姓就要被你们如此盘剥,为你们的宏图大业奉献血肉。 你要当圣人,別人就得当牛马,横徵暴敛,巧取豪夺,最后还要敲骨吸髓。 果然“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今天,老子就是被扒了皮,抽了筋,打断了腿,也要帮一帮这群穷苦人,跟你王圣人討个公道。 李长安双目赤红,胸口剧烈起伏,冷静了好一会。 “走,跟我走,去报社!咱们去把他们的罪行公布天下,然后我带著你们去敲登闻鼓,告御状! “老子就不信了,朗朗乾坤,他还能一手遮天!” 这边一闹腾,守门的禁军立马高度戒备,枪摘套,刀出鞘,弓上弦,隨时准备镇压叛乱。 李长安喊完,底下的人却安静了。 告御状,这群生存在最底层的人,早就被一生的规训给折磨麻木了。 包青天都死了,哪儿还来的御状可告,以蚁民之身,状告当今宰相,不是嫌命长了么。 有胆小的,抹乾眼泪,已经起身开始后退。 胆子大一些的,也只是睁著浑浊的眼神,茫然的看著李神仙,张口却说不出来一个字。 他们怕,怕保甲里长,怕巡街的衙役,怕六曹五房,怕一切身穿官衣,一切手持刀枪的“同类”。 草民是食草的,人上人是吃人的。 他们不敢,即便李长安肯带著他们,可李长安不是包青天,他没有张龙赵虎,也没有锋利的铡刀。 一晃的功夫,人群离散,只剩下三五个只顾著哭,还没看到形势的人。 “走,跟我走,你们的青苗贷我帮著还了! “最后一次机会,跟我去告御状,要是你们自己都不敢为自己爭取,这天下就没人救得了你们!” 杨二听了,想起自己瞎眼的老娘,满脸晒斑的妻子,饿的皮包骨的两个孩子。 一咬牙一跺脚,忽的从地上站了起来。 “李神仙,我跟你去!” 最开始,只有三五个,等李长安他们真的开始要走,后面慢慢的又有人跟著,很快就形成了一条长长的线。 从南城到东郭曹家庄园,起码有七八里。 李长安这一路走,一路问。 有卖水果的、卖小鱼小虾的、卖零嘴儿的、修家具的、修房造屋的、河里撑船的、经营早点摊子的...... 都是些朝不保夕,勉强度日的苦命人。 一年下来,不一定能攒下两三贯钱。就这样,他们还被定为了商户,每家要扛五十贯的青苗贷。 这是贷款么,这是勒死人的绞索,是刮骨的剃刀。 走了半个钟头终於到了地方,后面的队伍已经一眼望不到头尾。 钱韦明听了门房稟报,早已经嚇得面无人色。 他还以为遇上了民乱,这帮造反的傢伙看上了自己所在的庄园,就差號召报社员工插门锁院,从后墙逃跑了。 看见怒容满脸的李长安,“兄弟,你要嚇死我啊!” “韦明,把所有报社成员都叫出来,带著纸笔,咱们今天要开个单章,写一篇大大的状子!” 钱韦明哪儿知道怎么回事儿,李长安不是被大理寺捉走了么,谁给放回来的。 你这是要干什么,携乱民自重,跟朝廷叫板? 兄弟,你真有此心,咱们回松江苏杭,扯旗造反,成功率不比这大多了。 汴京的城墙五丈厚,九丈高,除非你会飞,否则咱们连皇宫的影子都瞧不见。再说了,咱也没武器啊。 把李长安拉到一边,俩人交流了好一阵,才终於明白状况。 钱韦明拍著大腿,“兄弟,別折腾了。刚骂抽了相公,你还告御状,他要是死了,咱们不得跟著垫背么?” 李长安气愤的骂道:“不可能,好人不长命,王八活千年。要是能骂死他,那我也认了,至少能上史书!” “再说了,我这回是御史上奏,正当行使职责,绝对不骂人!” 钱韦明不信:“稿子必须我来审!” 李长安:“好!另外,我进不了城,你把司马康和苏子瞻请过来,咱们要拉点正规军!” 很快,曹府大门打开,院子里一溜摆了三十张桌子,人们开始排队上前,讲述自己的遭遇。 这些报社的研究员有的来自於江南,那都是百年文脉的家族,平常也过著人吃人的日子。 可是听到国朝宰相玩的这么脏,一个个也变得咬牙切齿,心情激愤。 北地的举子稍稍平和一些,这么多年,他们已经耳濡目染,见过了无数丑剧。只要没有人监督,这帮底层官吏,总是能干出天怒人怨,突破常理人伦的事情。 大家有一种壮烈感,为民请命,自己附李长安跟苏軾、钱大家的尾翼,也算是雄起了一回。 虽然史家记不住自己的名字,可等回乡之后,一定要找到族老,把这段光辉浓墨重彩的写上几笔。 奋笔疾书,磨墨的速度赶不上消耗,不到一个时辰,居然积攒下一尺来高的状子。 这时候,苏軾和司马康也到了。 一见面,俩人关切李长安到底是如何脱险的。二人不知道经过,还在四处托关係,想办法捞人。 简略敘述了一下富弼的营救之举,切回当下的事情。 “我打算彻底的批驳青苗法,公休,你是汴京数万穷苦人的总裁,不是父母官,胜似父母。苏子瞻,你虽然只是代理开封府,可你想想自己的前任,寇准、包拯,范文正公!现在,到了我们实现使命的时候了!” 哥俩忙了大半日,早已累的精疲力尽,刚刚又匆匆赶路。 可听李长安这么一说,忽然,感觉脚下的大地涌出一股无比雄壮的力量,瞬间就充满了自己快要乾瘪的身体。 以弱胜强,为民请命,这不是圣人所为么! 吾辈,当仁不让! 第61章 五路伐驴(求月票orz) 战斗的號角已经吹响! 敌人就在眼前,且处於虚弱状態,五人对一人,优势在我! 苏軾负责接案子,全汴京所有的青苗贷案都可以併案,李长安告诉他,这个可以叫做“集体诉讼”。 司马康负责给穷人撑腰,他是三万多基层服务业者的工会总裁,此事义不容辞。 钱韦明带领编辑组继续写文章,李长安独断专权,拍板创刊號头版头条就写“青苗法之吏治”。 刘三强和蔡京一组,二人本来是做娱乐版块的,挨不著此事。 但这么好的露脸机会,怎能放过。 俩人自告奋勇,要號召全汴京的娱乐界给予此事声援支持,从今天开始,他们將领导一场声势浩大的罢市风潮。 眾人都搞清楚了自己的职责,然后大家把目光聚集在了李长安脸上。 我们都去衝锋陷阵,你这个始作俑者干嘛呢? 我们全家老小都在,你姥爷和舅舅可是还关著呢,別说你就在这儿稳坐钓鱼台。 “我居中策应啊,这工作多重要!另外,我负责沟通勛贵和其他反对派官员,让老王在政事堂也不安稳!” 这还算可以,大伙原谅了他! “对了,你不常说名正言顺,咱们此番行动,没个名目么?”钱韦明问道。 “嗯...拗相公是咱们的目標,我们五方合力,犹如一头巨象。不如就叫这计划,驴象之爭如何?” 苏軾摇了摇头,对於李长安把自己比作大象很不同意。 他苏子瞻风流瀟洒,犹如一匹骏马,怎么能跟驴和象混为一同。 略一思索,他扬手止住討论,出言拍板:“我看,就叫五路伐驴好了!” 响亮而不够文雅,可这是苏学士说出来的,大家並没有反对。 “好,此战有进无退!以吏治为中心,以汴京为范围,原地开战,共伐老驴!” “必胜!” “必胜!” 眾人喊完口號,各自带著人马回去准备进攻。 李长安要了广孝和韦民、蔓蒂三个人当秘书,他这个活儿看似简单,实际最难操作。 想调动曹佾、吕惠卿、文彦博、韩琦、富弼这样的大佬,拿不出来点真东西,对方只会看轻他这个小团体。 好在,他知道此时各方势力的命门。 ----------------- 司马公休离开曹家庄园,怀揣心事,回家去找老爹商议。 別看现场表现的多壮怀激烈,口號喊得震天响,但他心里確实没底。 那几个都是什么人,两个是曾经的皇族后裔,一个是蜀党领袖,剩下李长安是个歷史少见的妖孽。 只有他司马公休底子最薄,虽然有个当御史中丞的老爹,但司马家太小了,闹大了可没谁替自己兜底。 进了书房,司马光也刚从宫里下值回来。 一见儿子满脸难色,猜到肯定又是遇到了什么事情,正好今天心情不错,可以给儿子上上进修课。 “康儿,为父常言,大丈夫行事,要有怒气,不可有衰气!...” 话还没说完,司马公休接了一句:“他们要倒幕!” 给司马光嚇了一跳,有人要造反? 没听说啊,这么大的事儿,他主管监察天下的人能不知道么? “谁?” 司马康扶著椅子慢吞吞的坐下,端起老爹的药茶喝了一口,苦的眉毛拧成了麻线团。 “苏子瞻和李长安!下午,我从工会......” 他把事情说了一遍,事情的起因简略,过程却极其详尽。 “爹,我怕了!” 他毕竟是继子,根本上他还是司马光的子侄。要是没有大伯的允许,私自行动,最后大难临头,或许不但会被放弃,还有可能连累家族。所以,他刻意放大了自己的不安。 司马光听完,也是大受震撼。 几个年轻人就为了一群被欺负的商户小民,要挑战参知政事,开府仪同三司的王介甫? 也不知是夸他们境界高尚,还是说他们胆大妄为。 变法,那是仁宗以来的夙愿,是朝廷面对的死结儿,不是哪个相公一厢情愿搞起来的政绩。 “此事是苏子瞻还是李长安挑头?” 司马光敏锐的政治嗅觉这时候起了作用,如果是苏軾,那这件事就代表著蜀党,代表著欧阳修一系的保守派。 此事大有可为,他也不介意亲自上阵,添一把柴禾。 要是李长安么,那就得另行考虑。 查了这么久,还是没能看清这小子背后的关係,到底代表谁的利益。 “我瞧著,更像是李长安在推动苏子瞻。” 儿子的话让司马光困惑了,这俩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到底谁住谁辅? “李长安......” 这该死的傢伙,上次明明答应了自己,怎么还总拽著过继来的儿子往火坑里跳呢。 当真以为老夫没有火气,使不得雷霆手段么? “爹,你说我走你的路,这一生能有你一半的成就么?” 司马光一惊,不明白儿子为什么这么问。他可是司马家下一代的翘楚,之所以过继,就是要为家族在朝堂上站住位置的。培养了数年,怎么连信心都没有了。 “我儿,这是如何说?” 司马公休低下头,用右手抵住额头,陷入了沉闷。 过了一阵子,咬著嘴唇,眼神变得迷茫,甚至还有些雾气。 “爹,李长安说我只有中人之姿,虽然秉性耿介,有一腔热血。可官家不可能將御史台的大权交给司马家,我要么学你去修书,要么就得一生困顿於州郡之间。即便回京,也不过是个閒职。” 他说完,父子俩沉默了。 李长安虽然嘴欠,但说的对! 御史台这么重要的职位,一个人能被帝王信任一次就顶天了。 司马家何德何能,想两代人都占据这么清高的位置。 若是去州郡,司马康的秉性还真不行。浑身没有八百个心眼子,面对把持地方的豪强跟胥吏,能活著就算是万幸。 他真从县令做起,要么磨堪到老,要么被人挤兑得掛印弃官。 “那他什么意思?” 司马康一拳头大力的砸在扶手上,发出闷闷的一声,心疼得司马光直眨眼睛。 “他要我做大宋所有穷人的諫议大夫,做为民请命的圣人!” 忽然,司马光心底生出一股无法遏制的嫉妒,儘管他拼命的压制,还是燃烧成了一团烈火,冲向了他的理智。 圣人,成圣,千古不灭! 老夫在此路上追求了三十余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才勉强看到了那么一点希望。 这点希望,也不过是寄托在帝王身上,希望所有帝王能看自己编撰的帝王之书。 司马康他.....他凭什么? 可是理智又告诉他,司马康是他的继子,是他唯一的传人,是司马家未来的希望,一切的栽培和托举都是值得的。 “就凭那个工会?” 第62章 分路出击(求订阅) 第62章 分路出击(求订阅) 苏軾回到坐衙,立即组织安排各科各房开会。 即日开始,开封府进行专项整治行动,用一半的人力物力来全力运作“青苗贷害民” 的大案要案。 凡状必接,有案必立! 不管涉及到谁的亲戚故旧,一律免谈情面,全都拘到开封府大牢。 对於案情特別重大的,比如拿朝廷青苗贷搞九出十三归的,先打二十大板再收监。 有逼迫別人典妻卖子的,想不挨打,先交一百贯的赎身费。 衙门里运转离不开他的,那就交保释金,一人三百贯可以免於拘役,但要限制居住, 隨传隨到。 有给別人走后门的,一旦发现,立即开革。 汴京城別的不多,认字识字儿想当官的,比无忧洞的乞丐都多。 属官们大感不妙,看著苏軾那一百多个弟子,心里面慌的就像饿了三顿饭。 图穷匕见啊! 刚上任才几天,这是要玩移接木了,你看,后备力量早早都准备好了。 开封府一千八百个衙役,七十多名官员,四百多属吏。 也不知道这帮大爷看上了哪个位置,一个个都是准进士,家里面不是豪强就是书香门第,不会看上自己这个破板凳吧。 “限时半日,內部自查自纠,凡能自首的,积极补救,求得被害方原谅的,我这可以做宽大处理!” 底下一听,有人如丧考妣,有人幸灾乐祸。 当时青苗法推进,户曹和吏曹差点打起来,油水是一点不想给別人粘。 现在好了,罪过也都在你们自己身上,这时候也別想著其他四曹跟你们同舟共济,大家就没在一条船上过。 “府尹大人...” 会议刚宣布结束,一群人就围了上去.. 李长安进不了城,直接在南薰门外,最豪华的地方包下了一层酒楼。 钱,那还叫个事儿么! 接了不少人的青苗贷还没投资出去,惠民钱行里现在躺著数万贯的现钱。 三个秘书,广孝负责跑家里,顺便打探姥爷和舅舅的后续消息; 韦民负责下帖子,沟通权贵和大佬,请他们前来赴宴: 蔓蒂负责跟踪匯报学校的建设情况,偶尔要兼职女使,帮著迎来送往,招呼客人。 倒不是他乐意使唤女人,实在是谈话过於机密,信不过外人。 今天剩这点时间,他约了吕惠卿。 俩人还有一笔帐没结算,答应了吕惠卿在京畿路消化八百万贯国债,这事儿还没一点动静。 到了太阳快要下山,吕惠卿姍姍来迟。 他最近很忙,忙著救火和捂盖子。 两千万的国债,没了王安石的鼎力支持,他才发现以自己的威望做点事儿,实在是太难了。 走进酒楼,记忆里是个极喧闹繁华的场子,今天却格外不同。 整个一楼大堂只有掌柜和小二,上楼的楼梯口坐著一位异族美女,这令他心生警醒。 莫不是正在疑惑之际,楼上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只见一个身材修长,脸也修长的年轻人, 穿著一身奇装异服,快步走下楼梯,朝自己而来。 “闻名不如见面,吉甫兄,神交久矣,今日才得相见,幸会幸会!” 如此怪异的人,看来也只有闻名汴京的李长安了。 吕惠卿抽出自己被握住的手,他还不太適应年轻人的新潮流,仍然坚守作揖这种老派的传统礼仪。 “如何称呼,贤弟字称如何?” “走,上楼尝尝我托人做的正山小种。名字嘛,叫我长安就行!蔓蒂,上茶!” 吕惠卿被扯著袖子,紧跟著大步流星的李长安,忐忑的上了二楼。 这二楼跟他印象里也不一样,上一次是送別谁来著,那时候四壁都是白墙,专门给人题诗题词用的。 现在都换成了一种带纹的墙纸,这倒是方便,谁题了词店家可以直接揭走换钱。 这地方不会也是小兄弟的產业吧,那说来可真嚇人,才二十出头就有了这么多的身家,羡煞他这个中產阶级了。 二楼几乎腾空,只在临窗的位置设下屏风,隔出来一处饮茶的位置。 炭烧起来全无劈啪作响,只看见银壶咕嘟咕嘟的冒著热气。 李长安说什么正山小种,这名字没听过,他对茶並无研究,也没什么偏好。 只见那美女擎出两只漂亮至极的如同白玉一般的瓷碗,用竹镊从一个陶罐里小心的钳出些枯枝一样的东西。 放在一个立陡的青瓷杯子里用开水涮了一回,然后再冲泡进满杯的开水。 接著,杯里的水就变换了顏色,呈现出一种夕阳暖照的褐黄,紧接著,便能闻到一股沁人的茶香。 美女用帕子垫著杯底,小心的提起来,將茶汤分入两只白玉瓷杯。 “尝尝,我新制的茶,连曹国舅和司马相公还没分著呢!” 李长安的话听在他的耳里,使他又多了几分揣测。 与人交道,最该办的,就是事先探明对方的根底。可自从他著手以来,调查却处处碰壁,始终没能看见他的底牌。 现在听李长安这么说,吕惠卿多了几分顾忌。 欧阳修、苏軾、曹家、司马光,还有钱家和刘家。这人到底是谁,代表谁的利益? 而且据查可知,他似乎没怎么上过官学,一直在家里和街上廝混,那这一身经济之学,是从哪儿变出来的。 难道是天生圣人? 咱这大宋朝,圣人也太多了些吧,怎么还没完没了了! 端起杯子品了一小口,似乎这种不点茶,不加葱姜香料的茶叶,还別有一番味道。 不会这小子连制茶都懂吧,十岁便来了汴京,他上哪儿接触茶树去呢。 “如何,可堪入口?” “甚好,甚好!喝茶本为提神之用,被俗人一闹,反成了繁琐不堪的閒情。还是简单些好,简单些好啊.” “一两红茶一两金,吉甫兄喜欢,一会多带些走!” 蔓蒂听见暗语,起身退后,移动屏风將两人罩住,自己退守到楼梯入口。 吕惠卿心里有些期待,这年轻人终於要自报身份,展露自己的真身了么? “今日约吉甫兄来,是想谈谈你何时晋升计相的事儿!” 果然啊,果然,李长安的背后果然拥有深不可测的势力。 瞧瞧,一张嘴说出来的话,怕是官家都不能如此云淡风轻,居然就这么轻描淡写的要跟自己许诺相公之位。 好在他歷练多年,喜怒不形於色,还是掩藏住了自己的兴奋。 “还请为我解惑!” > 第63章 吕惠卿(求首订) 第63章 吕惠卿(求首订) 吕惠卿是一个投机者,最成功的之一。 现在,李长安要用一个更实惠的胡萝卜,来骗取这头聪明驴的服从。 “吉甫兄,你怎么看待王安石?” 问的很不客气,王安石算是吕惠卿的二老板,毕竟他一手提拔推荐了吕惠卿,把吕扶到三司条例司的位置上。 按照君子之礼,作为被施予恩惠的人,是没有立场来评价老领导的。 可今天不同,吕惠卿认定了李长安是某个隱藏势力的代表,他既然已经从王安石那里跳出,现在又遭遇了困境,为什么不去换一根更粗的大腿抱呢。 不过不能太心急,那样就让人看轻了自己。 小心斟酌挑选了词汇,语气放的不卑不亢。 “王介甫,性情坚毅,履歷丰富,有重整乾坤之志。与之交往,让人肃然起敬,堪为吾良师也!” 同时,他小心地观察著李长安的表情。 万一对方表示厌恶的话,隨时一个但是,那也可以话锋转到桀驁不驯或者食古不化上去。 但李长安並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因为他要让吕惠卿做一个偽君子。 对付偽君子,就是要永远別撕破他的麵皮和偽装,让他一直扮演一个好人。 “吉甫兄果然实诚君子也,与人交恶却口不出恶言,令人佩服。王荆公的人望,举世无敌,直追范文正公尾翼。可惜啊,可惜!” 李长安故意卖著关子,吸引吕惠卿的注意。 “他就像一座大山,巍峨挺拔,却遮住了你的光芒。世人皆称熙寧新法为王安石变法,不知你作何感想?” 吕惠卿一听,这是要挑拨离间啊。 但人家刚才都说自己是实诚君子了,现在也不好立即改口。 “以我观之,大宋沉疴已久,有病入膏肓之势。非有大毅力,大决心,大人望者,不能担此改革弊政的重任。 “余能附王荆公之尾,施展微末才华,为大宋尽绵薄之力,已算天幸之!” 好,经过一次试探,李长安觉著吕惠卿已经被架起来了。 既然如此,也只有如此,接下来的胡萝卜才能看起来更加美味。 他摇了摇头,装出一副沉痛惋惜的样子。 抬头看向房顶,怔怔的出了半天神。 “三十年前,朝堂上发生过一件大事。” 吕惠卿心思电转,立即明白,李长安要说庆历新政了。 “当年,吕夷简当政,因循守旧、故步自封、抱残守缺。西北有李氏,大同有契丹, 河东有民乱,年年增兵,却国事一塌糊涂。於是,范文正公携欧阳公、蔡公,一群年轻人掀了老古董的桌子..” 吕惠卿诧异了一下,李长安说的是庆历新政之前的景佑党爭。 那可是大宋歷史上第三重要的事情,仅次於陈桥兵变和雍熙北伐。 当年如果没有范仲淹的鹰派上台,大宋很可能就会进一步退守中原,彻底沦为一个番邦国家。 他还没猜到李长安的意思,不能著急表態,还要继续听对方回忆下去。 “就此,范文正公成了大宋的擎天白玉柱,生前封公,死后入庙,成了大宋的第一个圣人。 “人臣伟业,巔峰不过如此,令人钦羡啊!” 吕惠卿脸上掛著淡淡的笑,也表示出对先贤的崇敬,可他越来越猜不出对方要讲什么了。 难不成,是来做说客,要让自己跟王介甫重归於好? “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 “大宋又一次沉疴不起,又有老辈人把持著朝政,吵著徐徐图之、固本培元、敬天法祖了。 “王荆公要担天下这副担子,吉甫兄真的愿意一生给他当垫脚石么? “君不见,欧阳公始终居於副职,蔡公只有书法流传於世!” 吕惠卿的心臟跳的很慢,很重,每一下就像敲响了一面大鼓。 看来,李长安终於要图穷匕见,拋出自己的诱饵了。年轻人,终究比不过自己沉得住气。 而且,挑拨的意思也太明显了。 他装作一副大义凛然,无比自豪的神情,眼神里全是嚮往。 “如此生能助相公成此大业,吉甫甘愿俯首为阶,替大宋也替万民,寻一条太平之路。” 李长安也满眼的讚赏,拱了拱手,表示对吕惠卿的钦佩。 不过话锋一转,他马上摇了摇头。 “可惜啊,王荆公虽然性情坚毅,却过於执拗,不善变通;履歷丰富,却始终周旋於州郡,未尝久歷部职,缺乏通盘理政的经验;有救国救民之心,却少了调理官兵吏民之术。 “吉甫兄,你真要把一生献给这场註定要失败的变法么?” 李长安站起身,推开面向城门一侧的窗子,外面是进出南熏门熙熙攘攘的人群。 望看良久,指著外面,问吕惠卿看见了什么。 吕惠卿也起身来到窗前,只是他並没有看见什么特殊的。不过是一些下层之民,还有些守城的官兵,另外有些小商小贩,有些出城的权贵眷属。 再就是高大绵延的城墙,长长的护城河,以及护城河两侧的绿柳。 不对,他意识到,这里是南城外,是达官显贵圈占最厉害的地方。於是,他把目光驃向远方。 那里有无数的庄园和豪宅,是汴京权贵的奢靡的象徵。 难道,他是要自己看云泥之別的小民和权贵么? 正在他绞尽脑汁,想下一步怎么应对的时候,街面上发生了一些衝突。 一驾马车极速衝出城门,丝毫不顾行人的安危,一路横衝直撞,嚇得道路两侧的人群惊叫躲避。 他还以为这是李长安安排的,刚想就此评价一番,显示自己对权贵的蔑视。 可李长安已经退回了座位,亲手为他泡起茶来。 “或三十年,或五十年,刚刚我们见到的所有人,甚至包括你我,都会成为过去,世间的一切都不再跟我们有关係。繁华盛景也好,人间百態也罢,对短暂的一生来说,终究都是镜水月。” 李长安急转直下的感慨,让吕惠卿摸不著头脑。 不是要用相公之位诱惑自己么,怎么还不切入正题。 “树死留皮,人死留名! “活著,轰轰烈烈;死了,福荫子孙;站著进政事堂,倒了进太庙文庙。 吕惠卿终於鬆了一口气,等了这么长时间,对方终於要放饵了。 看看你们的实力,到底让我这个权知的度支使,怎么越过诸位重臣,当上大宋的相公。 “既然吉甫兄有意以身殉道,那小弟也不敢以个人功业之事玷污了这高洁的志向。 “今日,就算小弟唐突了!” 心里忽悠一下子,这是装过头了么,说的好好的,怎么突然撤梯子。 吕惠卿虽然知道对方可能是欲扬先抑之计,却不肯赌。 国债两千万,是他立足度支使的根基。 如今任务压下去了,得到的全是反对,眼看著就要成为一坨笑柄。 不行,必须把握这次机会。 “长安贤弟,若有两全其美之法,何不言之。吉甫.·吉甫亦有·亦有.. > 第64章 做最长的河(求首订) 第64章 做最长的河(求首订) “吉甫亦有..” 他本来想说,自己也有执掌乾坤之力,但是实在羞於出口,毕竟连国债都还没发行明白。 那可是仗著王安石三十年人望,终於登台拜相的风口上。 正尷尬著,李长安带著“我懂你”的笑容,把急切的吕惠卿按著坐下了。 “如果说范公是最高的山,那我们为什么非要走这条最难的路呢?你不是王安石,这条路也走不通。” 吕惠卿有点摸不著头脑,你个钓鱼的,就不能好好逗鉤么? 你自己掛的饵,別这时候又说不让我当相公了。 那还聊个屁,大不了自己重投王安石旗下,十年后自己也能当上宰相。什么计相,老子还瞧不上了呢。 对了,上次交易,你们还欠我八百万贯呢! 想到此处,吕惠卿也变了心態,从借债的变成了要债的。 可李长安接下来的话,又闪了他的腰。 “三司使这个位置,你不觉得你更合適么?范公是最高的山,为什么你不能做最长的河呢?” 吕惠卿眼前一亮,以乎心中迷雾吹过一阵微风。 “请详言之!” “国朝最重之事,五十年前为北伐;三十年前为南北合流;眼下是什么?” 吕惠卿被李长安嚇了一跳,对方眯著眼晴看著自己,好像隨时要张开血盆大口,用獠牙锁住自己的喉咙。 一张长脸,还长著两条细长的眼睛,太特么嚇人了。 眼下,眼下是变法啊! 变法又是因为什么呢,是因为三冗;三冗的原因呢,是因为国朝先天不足,必须赎买兵將、勛贵还有士大夫。 可对方绕了这么多弯子,显然不是要一个表面答案。 吕惠卿陷入了纠结的思考,一个个答案被排除,终於,他回归到自己今天来赴会的题目上。 三司使,国债! “钱!” “哈哈哈哈哈,跟吉甫兄这样的聪明人聊天,果然畅快。不错,大宋朝从上到下,最重要的事儿就是钱。” 吃了一记马屁,吕惠卿精神上鬆懈了许多。 李长安继续灌迷魂汤:“曾布,一个江西人,他能搞到钱么?” 当然不能,吕惠卿心说,要是有人能搞到钱,王安石也不至於用他一个闽人。 王安石成也江西,困也江西。 三十年来,是江西门阀士族和六国旧臣把他捧上了神坛。可是,也是一堆又一堆的江西人,困住了他的手脚。 自从拜相以来,朝堂上跟王安石牵扯的,府上来求官求推荐的,那都是他欠下的债。 范文正为相,那是以政治理念,组织了一支年轻的鹰派队伍。 可王安石有什么,他只有一堆老乡。 这群人可不是为了什么变法,他们要的只是权力,是江西士族门阀在朝堂上的影响力。 说到钱,吕惠卿也没了志气。 国债的办法是小相公想出来的,而且据说还受了眼前李长安的启发。项目启动后,一直是自己在负责,可眼下他已经快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没有人望,没有乡党,更没有同志。 他虽然鼓动三寸不烂之舌说通了官家,可下面州郡长官呢,世居各地的门阀豪强呢。 难道,要他一个个去恳求,去拜託? 两千万的国债,也就只有闽人消化了一百多万贯。 如果秋税之前完不成销售,他这个度支使,到时候也只能自请外放了。 曾布搞不到钱,他吕惠卿也不能啊。 “如果你愿意加入新的少壮派,我不但可以包销两千万国债,甚至还可以帮你想法,发行下一期的三千万。” “咳...”被口水呛住,吕惠卿拼命的咳嗽著,连眼泪都出来了。 他忽然有些害怕,这伙人到底是做什么的,他们有什么目的? 两千万自己靠著朝廷都卖不掉,他一个只有虚职的大学士,一个游走在中层官员圈子边缘的人,居然敢包销。 別说后面三千万的许诺,两千万,只要这两千万。 能完成这个任务,他就有信心自己干掉曾布,名正言顺的升任三司使。 “少壮派?” “对,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的少壮!” 吕惠卿心神一震,立刻想起来了苏軾、钱家的兄弟们、司马光之子等一眾人物。 还有谁,肯定不止表面这几个。 对了,上面还有欧阳修,司马光,还有东南一系,还有蜀党。 刚开始他感觉眼前一黑,自己还妄称聪明人,朝堂下这么一支明显的势力都没看出来,怪不得没干出成绩。 接著,他又有些庆幸,庆幸对方把自己当朋友,而不是敌人。 且不说朝堂上,就东南那帮人发起狠来,自己老家遭一波海寇水匪,估计连坟头都得平了。 看来,这次自己赌对了。 “还请李公子指点迷津!” 李长安背著手,半转过去身子,心底忍不住狂喜。 又一个宝可梦拿下,这傢伙可是王安石的左膀右臂,少了他,王安石可没有收拾官吏的铁石心肠。 接下来的对决,胜算起码又多了一成。 装出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借斟茶的功夫,他平復了情绪。 “眼前就有一事,苏軾苏子瞻正在办一桩大案。我这边,也会让御史台发动,民间同步呼应。此次,我们的目標是青苗法。少了这个,王安石就只能专注于禁军整改,跟文彦博去打擂台。 “那可是一个泥潭,陷进去三年五载也是它! “你回衙之后,即可將剩余国债託付於惠民钱行,五十日內,我保证全部售罄。” 投名状? 苏子瞻在办什么案子,他还真没关注,居然直指王相公的根本之地青苗法,不过这时候不是展现妇人之仁的当口。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王家父子也没把自己当心腹,隨他去吧。 “请李公子放心,吉甫必竭尽全力!” 俩人又喝了一会茶,李长安交代了他回去怎么组建团队,如何以度支使衙门的名义, 整顿京畿路吏治。 临走,吕惠卿从蔓蒂手中接过一个茶罐。 上了车,打开一看。不光有茶叶,还有一颗巨大的珍珠。 珍珠再怎么珍贵,对他这个四品高官来说,也不过是个俗物。 明珠暗投? 还是宝藏匣中? 他有点没猜出来李长安的意思。 不过,这不重要了。现在自己有一个抱大腿的机会,重新能坐稳度支使的机会,那就赶紧抓住他。 至於李长安背后的力量,他也已经猜个八九不离十。 无非就是太祖太宗时期失势的各种显贵豪门,曹府跟李长安的关係都摆在明面儿上了。 也只有他们才有这般实力,敢吃下两千万的国债。 不想了,现在是战斗时刻,是他吕惠卿要向少壮派展示忠诚的时刻。 之 第65章 给你八百万(求首订) 第65章 给你八百万(求首订) 吕惠卿走后不久,曹价到了, 老曹同志最近几天很是忙碌,王安石一倒,他这个备用宰相就立即被激活,进了宫里当差。 他能出来,意味著王安石已经没问题了。 俩人见面,曹国舅先是为小儿子的事情再次道歉,然后才说了宫里的情况。 太皇太后召见了王安石,还勉励了一顿,说他是国之柱石,要放宽心胸,大宋一时一刻都离不了他这根定海神针。 赵虽然想反对,可现在还轮不著他做主。 “王相公真没事了?” 曹价点点头,“顶多就是嘴角有点歪,我看已无大碍,只是装出一副病衰的样子,试探自己的荣宠。” 曹国舅跟李长安一伙,当然不会说王安石的好话。 没气死就好,要不小相公拼命,还真够自己喝一壶的。 放下王安石的话头,李长安招呼酒楼上菜。 酒酣耳热,还叫了几个丽娘上来唱曲儿。 一番折腾总算是过去了,曹国舅心满意足,感觉自己受到了盛待。投桃报李,买卖没做亏。 饭后,俩人撤席饮茶。 李长安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好像很隨意的提起:“最近有笔大买卖,国舅爷想不想参一脚?” 曹价又是借宅子,又是管教儿子,图的就是这个。 曹家有钱么,有! 但不多,都在造园子和买地上了,能趁手的现钱非常少。 很早之前,他就相中了李长安的那个厨娘学校,还有惠民钱行。这都是长流水的买卖,而且眼看著日进斗金。 入了这个股,长姐就能许自已经营买卖,不至於老做一个地主土豪。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种田收租,这买卖没意思,一点都不露脸。 “贤侄说说,好买卖我一定支持,就像之前一样。” 李长安明白他的意思,旧事重提,这是在跟自己压价呢。不过,猜错了方向。 “国舅爷对军资採购感兴趣么? ,这么大的买卖,曹偷当即就瞪圆了眼睛,把耳朵支棱了起来。 “怎么讲?” “两千万贯的军资,从汴京到西北,净利润至少一成。” “怎么才一成?” 李长安呵呵一笑,指了指曹偷的肚子。 “要是老国公爷在,那自然能赚三成。可如今咱们也得交买路钱,还得把大头给別人。” 曹偷刚才太兴奋,现在寻思过来,不对呀,朝廷都穷成什么样了,哪儿来的两千万採购。 “嘿嘿,贤侄,你逗我!” “不敢,我小命儿还长著呢。你知道两千万国债的事儿吧?” 曹价表示自然知道,而且不光知道,他还全程参与了討论,並且在后宫的会议上,给出了许多不错的建议。 “那你知道这笔钱会怎么么?” “当然是先还积欠,旧债还新债,剩个几百万,拿给西北去发餉!” 李长安笑著摇头。 这古人实在是太实诚心眼儿了,好不容易借来的钱,居然想著还债。但凡后世ct有一点传统美德,也不能玩的那么无耻, 果然,有的方面骂人心不古,还是有道理的。 “国舅爷,事有轻重缓急,还债永远排不到前五。当务之急,是要安抚西北,给那些七八年十几年没回家的士兵们一个交代。您想想,要是那边闹起来,咱们可没有兵镇压。” 曹偷心说那还镇压个屁,精锐都在西北,士兵过了潼关,朝廷就得南渡。 要说急,那这个事儿確实急。 “可给了军餉,朝廷这边怎么办?几千京官的欠餉,从各个解库借的银子,还有...还有我的一份儿呢。” “维稳这种事儿,当然是优先照顾最危险的群体。” 曹偷想了一下,確实如此,自己一个外戚,总不能因为十几万贯的钱財造反吧。 到时候长姐还不得抽死自己。 “那咱们还是聊聊怎么赚钱的事儿吧,既然要发餉,咱们要贪墨么?” 曹家长子和次子都算从了军,贪墨这手功夫,算是祖传。 很显然,李长安指的並不是这个。 他可没有一个当太皇太后的姐姐,更没有立等可取的郡王爵位。贪墨军餉,纯属找死。 “国舅爷家的院子能扛住禁军?” 曹价摇了摇头,欠的禁军比满餉的禁军还猛,那不就是牙兵么,连皇帝都敢杀。 “那怎么赚?” “士兵拿了钱干什么,不要吃不要喝,不要修房种地,不要娶老婆么? “国舅爷往这儿看!” 李长安指著自己,“看到了什么?” 曹偷摇摇头,一个大小伙子唄,还能有啥,要不是怕乱了辈分,我倒想给你介绍个公主。 见曹偷不开窍,李长安只能自己说:“我,汴京最大的商会会长,会中光各行业的行首、会首就有七八十个。想明白什么没有?” “哦..:”曹价做恍然大悟状。 “你是要学范文正公,用这笔钱接收安置退役禁军!” 李长安愣了一下,之前没想到,忘了还有这么一笔好买卖。要是能做,当然也得抢过来。 不过,他摇了摇头,给曹偷看迷糊了。 “我的意思是,买下国债,吃掉这两成的利息。然后,以监督国债用途为名,组建一个监会, 將国债所筹钱款的使用权拿到手,再倒给我这商会,最终由商人来把士兵的餉银变成物资。” 曹偷听糊涂了,怎么一圈套一圈的,国债的利息他知道,监会是什么东西? 拿到钱款的使用权,皇上答应么,三司答应么,王安石答应么,数千京官能答应么? “贤侄,怕不是胡吹大气吧!” “您想想,这笔钱一定要给到士兵才能稳定西北,要是有人拿了钱去干別的,朝廷能安稳么? 那购买国债的人,不是白出了这份力。 “所以,我们很有理由组建一个监督的会,专门看著这笔钱。” 曹价点头,表示这很合理。 “我们看著,別人申请,那就是我们有处置权!” 曹价继续点头,好像是这么回事。 “我们有处置权,那为什么要直接给士兵发钱呢?无论是运到西北,还是等士兵回到汴京,这上千万贯的钱,不是白白的躺在帐上生蛆?” 曹价“嗯”了一声,表示赞同。 “所以,我要是给士兵发兑换券呢?乾脆,我发给他惠民钱行的服务券,承诺以最优惠的价格,向保家卫国的英雄们提供最好的商品跟服务呢?” 曹偷眉毛拧成个川字,脑袋像疑惑的猫儿一样,左右快速小幅移动著。 过了好半天,他深吸一口气,终於从思考中回神儿。 “这能行?” “此事若成,我保国舅爷一百万贯的银子。” “哈哈哈哈哈哈..:::”,財帛动人心。曹价满脸堆笑,他才不管怎么实现呢,只要有钱赚就好。 聪明人做聪明人的事情,食肉者做食肉者的事情。 他一个贵三代,只要会做人就够了。 “说,怎么做!” 第66章 国舅爷入伙(求首订) 第66章 国舅爷入伙(求首订) “此事不急,咱们得先分清里外,知道这个便宜给谁占,让谁占。” 曹偷心里痒痒的,一百万贯啊,我能不急么。 从曹彬开建国公府,一直到长姐进了宫当了皇后,曹家从来没有过这么多现钱。 那得能去多少次青楼,看多少次艷舞,吃多少山珍海货。 那可是自己凭本事赚的钱,再也不用受长姐管控, 想到这儿,曹偷的表情更猥琐了,似乎已经將清信人抱进怀里,马上就可以一树梨压海棠。 “急,急的很!吕惠卿那小子別把国债都卖了,我看他前些日子请了圣旨,已经將额度分配各州各府。” 这老傢伙,聊了这么久,终於想到最关键的问题了。 “卖不动的,大宋的息钱最低一百日一成息,咱们国债是多少,三年两成。谁会买,那不是冤大头么?” 曹价心说那你还说咱们买,合著前面白说了。 “国债值钱的,不是利息,而是权力!” 李长安这么一说,曹价把之前的话连起来,终於明白过一点儿味儿。 对,要是好卖,那还怎么拿捏自己的大外孙子。 对,就是要不好卖,就是吃亏,咱才好跟大外孙子討价还价。 用钱购买权力,这可不是卖官爵,这是天底下走到哪儿都能讲开的道理。借了我的钱,就得跟我一起商量这钱的用途。 高,高明啊! 忽然,曹一阵恶寒,偷瞄了一眼李长安的面相,心里面多了几分警醒。 不会这小子早有此计,然后才跟王雾那个呆子做的建议,把王家父子,还有朝廷力求变法的诸公,全给算计了吧。 之前宫里还討论这小子要什么,啊!原来大家都猜错了。 这小王八蛋是全都要! “国舅爷回去好好想想,哪些人能以你马首是瞻,这样的人咱才给他买国债的机会。也只有这样,组建监会之后,咱们才能控制它,让他为咱们谋利。” ,好傢伙,心思之縝密,果非常人。 曹日休的书信提醒,再次唤醒了曹价的理性。 “李长安,妖人也,不能为己所用,亦决不能为敌!” 妖人,真他妈妖! 从他回到汴京,原来每一步都是算计。算计了曹家,算计了李家,算计了东郭的穷苦百姓,算计了汴京的商人。 甚至,这只是他的障眼法,真正要算计的人连苏軾、司马光、王安石都不是。 他在算计大宋朝,算计所有人。 一场盛大且完美的演出,让这小子骗过了所有人。 一个从未读书科举,也没有荫官爵位,就这么一个商人之子,居然仅用半年时间,就触达了大宋最核心的权力。 冷汗从曹偷的头皮和后背流淌下来,一层层,一道道,一片片。 坏了,自己也是他计划的一环。 这小子到底想干什么,难道要学范文正独掌朝堂,可也不对啊,他连科举都没参加。 他小心翼翼的试探著问道:“长安吶,你到底是谁?” 老头被嚇住了,通过债务控制朝廷,这胆子、这想法、这心机,太特么让人感觉脖子发凉了。 如果李长安没说再发国债,或者没说监会,他可能还不確定。 但,他现在確定,这人背后一定有高人,而且是超绝朝堂上所有大学士和相公的绝顶智者。 妈的,上了这小子的当了! “嘿嘿..”李长安笑的有点渗人,“国舅爷不想曹家与国同休,不想大宋江山万万年么?” “想,当然想!” 李长安拉著他来到窗口,看向远处的汴河跟城门,看向南边恢弘奢华的別墅群。 “您看到了什么?” 曹偷不说话,他现在有点害怕李长安背后的势力,说多错多,不如保持沉默, “繁殖,无穷无尽的繁殖。西北繁殖成了荒漠,关中从天府之国变成了黄沙漫天,现在又轮到了汴京。一套从春秋传过来的制度,修修补补了上千年,到处都是窟窿。 “乱世杀的人头滚滚,安定下来就开始肆意繁殖,耗尽天地的一切养料。 “然后,民不聊生,天下大乱,再走一次循环,几千年来从无进步。 “国舅爷,你觉得这样的世道对么?” “这..:”曹偷一时之间懵住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难道,这人世间不就本来如此么,儒生不是常讲要恢復三代之治,连孔圣人的最大追求都是恢復周礼。 可作为一个武將世家的家主,他是分明知道世界是在向前的, 古人茹毛饮血,捕猎只能拿木棍子磨个尖尖儿。 现在呢,不但有了青铜、钢铁,还有了弓箭、有了大黄弩,甚至还有了国之重器步人甲和长柄陌刀。 那进步的意义又是什么,为什么像李长安说的,几千年来总是治乱循环,跳不出这个泥潭呢。 他想不通,也许是自己的脑袋太笨了,也许是这个问题本就没有答案。 “国舅爷,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曹家已经一百年了。太皇太后垂帘听政,扶保新帝,看似是功劳。可等官家亲政之后,或者太皇太后百年,真的不会把怨发泄在曹家身上么?” 曹偷拼命的吞咽著口水,想要將恐惧一同顺著食道咽下去。 今天这话如果换个人说,他要么当做耳旁风,要么一脚端上去了。 可这个人是李长安,是他刚刚勘破酝酿巨大阴谋的李长安,是一个把所有人全部算计进去的李长安。 他既然这么说,肯定是已经算定了。 少年天子,正是桀驁不驯的时候,偏偏头上不但有一堆託孤重臣,还有一个丝毫不敢顶撞的奶奶。 要说心里没点想法,那怎么可能,他曹偷可也是从那种日子过过来的。 李长安说这话,到底用意何在。 曹价已成惊弓之鸟,现在看李长安,已经无一处不是精心设计的陷阱。 “如之奈何?” 他紧盯著李长安的脸,想要看清这到底是人是鬼,凭什么一个二十岁的人,就能远超常人的料定先机。 “功不受赏,曹家已经到顶了,除非想真的裂土封王。” 曹偷抹了一把汗水,祖父曹彬都没了,曹家活著的人里,没一个具备那种打天下治天下的才能怎么办? 曹价用眼神向李长安求问。 “建立一套新规矩,一套让我们从囚笼狗斗模式里解脱出来的新规矩。 “一套让人必须对自己负责,且不得吃人的新规矩!” 多年以后,曹价回顾一生,他最庆幸的是认识了李长安。 一个是,曹家有了一个能扛起郡王的新家主,祖上传下来的基业,终於没在他手里败下去。 另一个就是,他亲歷也亲手推动了,这个新世界的建成。 第67章 按我的规矩办 第67章 按我的规矩办 曹佾满怀心事的回到府中,立即召来所有门客开会。 他必须得將李长安的背景查清楚了,否则从今往后,连一天好觉都睡不著。 曹佾是京城一等一的豪门,家里养著上百宾客,其中善於谋划策略的,就有二十几个。 曹听说老爹要研究大事,也跟著混了进来。 老头儿心里正发堵呢,看见这么个玩意儿,怒气就不打一处来,揪住曹就是一顿好揍。连拳头带脚丫片子,给他来了个全身按摩。 “爹,因为啥啊?” “因为我是你爹!从明儿起,你负责操练家將,若是晚了一个香头,仔细我扒了你的皮!” 小曹这个后悔啊,没事儿来瞎凑什么热闹,为了哄俩钱儿,白挨一顿揍还把自己搭进去了。 走儿子,老头跟心腹们关门议事。 除了查清李长安的身份,还有另一桩他也没把握。 合作卖国债,他到底出不出这个头。一百万贯的好处,拿到手有没有命来。 给他提条件的人,如今正在组织一场会议, 汴水东码头,金楼。 名號虽叫金楼,这里却並不买卖金子。 此时此刻,金楼是整个银河系左旋臂星团范围內最大的金融產品交易所,整条大运河的商业结算中心。 此处起於后汉,当初刘知远做天子。 他並但不歧视商人,相反却把商业作为自己爭霸天下最大的助力。 此处金楼,就是他当年为了筹集军费,跟商人们討价还价,嘴上扯皮的地方。 刘汉立国,这里得了一项好处,只要不出门槛,室內的所有交易一律免税, 后来的大周和大宋,默认了这里的权利, 李长安如今就在三楼,他坐在长桌堵头的金交椅上,左手侧是汴京的几家权贵代表,右手侧是財经会的董事。 “我说一个规矩,每五千贯有一个投票权,十万贯有一个席位。八百万贯,具体怎么分,我不管,但没有位子的人,以后別找我说话,后面的生意也没有份儿!” 两边剑拔弩张,火药味十足。 权贵不缺权,但是缺少直接捞钱的机会。大宋官家虽然宽仁,可挣钱的买卖无非就是巧取豪夺,他们也怕官家的皇城司。一个不小心,安个造反的名头,降爵罚俸都是小事儿,弄不好还要翻著家谱数人头。 能名正言顺的挣钱,而且是挣大钱,这机会他们当然不想与人分享。 另一边,財经会的董事们,也並不是表面那样人畜无害,每一家背后都有至少一个豪强支持。 他们不缺钱,但是缺少权力,进入大宋的中枢,影响政事堂决策的权力。 现在,李会长给了他们一个机会,能用钱捆住相公和官家的脖子,这机会可是千百年来的头一回。 八百万贯,说多也不多,一旬之內筹集一千万贯还是可以的。 钱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张椅子。 “东西两侧各有房间,你们可以去商量,时间別太久,一个时辰没有结果,我就把这份额卖给扬州!” 哎嘎...稀里轰隆,人们纷纷起身,拽著自己的同伴向密室走去。 肉怎么也得烂在锅里,扬州那算怎么回事儿,一帮养大绿虫子和种田的。 两边分开,李长安空了下来,招来金楼的大掌柜。 “告诉你们东家,金楼这生意我看上了。要么分我一半,要不我就在对面重开一家。我不管你是孔方兄的孔,还是孔圣人的孔,十天之內,你们自己看著办。” 大掌柜弯腰打千儿,脸上陪著笑,一点生气的意思都没有。 “李公子说的什么话,能瞧上咱这地方,那是给我们脸上贴金呢。一切都听公子吩咐,咱们只求一张椅子,就一张!” “成,我从曹国舅那里给你拨一张!” 大掌柜满脸笑意,忙不叠的给李长安斟茶。 开会累了,靠在椅子上,他决定闭目养神一会,好好推演一下后续的事態。 听曹价的意思,太皇太后还是要保王安石,拿他来对抗英宗留下来的託孤重臣们。 看来,这老太太对权力的野心不小。 王安石,很可能只是曹氏的一颗棋子真正下棋的人,是能代替皇帝下旨的圣慈太皇太后。 她到底想要什么呢,是让曹家永世富贵,还是要永远垂帘听政下去。 女人不可以以理智来度量,国债这根捆仙索,真不一定能锁住这条还未飞升的蛟龙。 要是她任性的动刀子,自己这些棋子儿,真够这老太太吃么? 想著想著,人就开始迷糊,一双柔软的手按揉著自己的太阳穴,慢慢的,真就有了睡意。 过了很长时间,一个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呼唤,他慢慢的甦醒过来。 “公子,他们商量好了!” 拿凉帕子擦了把脸,精神了一下,重新回到中堂大厅。 “说说吧,什么结果?” 京城马市的总行首抱了抱拳,“份额他们六,我们四;椅子我们八,他们二。已经定好了,签字立约!” 说著,將一份墨跡未乾的契书呈送上来。 李长安作为见证人和担保人,拿出自己的印信,签字画押。 “既然如此,那就祝各位合作愉快,大发横財!” “万胜!” “万胜!” 別人陆续离开,財经会的好几个人都留了下来,他们经营的买卖,都跟禁军服务能扯上很大的关係。 见人走乾净了,其中一个凑到李长安身边。 “总裁,后面的生意怎么做,您能不能给点拨点拨?” 李长安摇了摇头,“规矩就是规矩,公平竞爭,本来就是你们最大的优势。別老想著抄近道, 咱们商人,还能比得过权贵和宗室么?一个月之內,枢密院的招標大会,你们下手留些情面,別把江南士绅都嚇跑了就行。” 眾人见李长安不肯说,只能磨蹭了一会,不情不愿的离去。 蔓蒂终於有机会说话了,“他们不是你的人么,为什么你不照顾他们?” “呵呵,他们可不是暖房里的朵,一个个都是会吃人的!”李长安神秘莫测的一笑,嚇得蔓蒂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 接下来的三五天,李长安就是在不同的地方,会见不同的人。 期间,他抽空去了趟学校工地,让大匠造给他介绍了个手艺人,说是要给苏学士送一件礼物。 这一天,他终於閒了下来,叫上马车,准备去给苏軾送礼。 刚上车,呼啦啦一群人围上来,將他堵在了原地。 “李长安,你下来!王相公乃国之柱石,你满口污言秽语,攻计当朝宰相,你是何居心?” “下车,下车!今日不与我们辩说分明,就將你这恶贼打杀了!” “不学无术,投机取巧之人,有何面目评说朝廷大政!” 一群书生,找了好几天,终於把李长安给堵住了。 他这辆马车是定做的,本来是文老三专门给前僱主文彦博设计的,可惜老相公心眼小,始终不肯原谅自己的旧家人。 现在经过李长安的改造,变成了一辆有四个轮子,能隨意转弯的一辆新式“轿车”。 確实是“轿车”,因为车厢就是一顶硕大的轿子。 被人围住,李长安並不慌乱,而是让广孝给自己著甲,一身由曹国公亲手赠送的防刺软甲。 “广孝,待会你换了我的衣服先跑!记住,千万別停下,谁拦你你就揍谁!” 广孝一边帮他把软甲系好,一边点头回应:“少爷,放心吧,都教我多少回了。你就看我跑的快不快吧!” 士子们见里面不出声,以为肯定是怕了,开始从左右两边疯狂的摇动车厢。 马儿已经惊了,要不是文老三勒紧了嚼子,说不定就要乱窜。 “让开,让开!惊了马,撞著你们!”国朝最重读书人,他也不敢动手,只能大声呼喝,想劝退这帮四体不勤五穀不分的傢伙。 他这一喊,过来几个人七手八脚割断韁绳,竞然將马给放了。 这下,文老三也控不住马了。 忽律律一声声长啸,马儿踢腾著,一转圈带倒了好几个人。 “打人啦!李长安殴打读书人,李长安你有辱斯文,你目无法纪,你丧尽天良.....” 然后,攀上车厢的人,挥著手喊著口令,眼看就要把车子掀翻。 就在此刻,两侧车门齐开,从车里扬出来一大蓬石灰粉,瞬间呛得人四散逃开。 侥倖得脱的书生揉著流泪的眼晴看过去,只见两个衣著差不多的人,蒙著面从车上下来,手持棍棒到处乱捅。 “唉呀妈呀,我的眼,我的眼啊!” “水...水...快找水!” 趁此机会,李长安跟广孝齐心合力,从人群中撕开一道缝隙,破围而出。 “分头行动!” 两人撒腿就跑,外围离车远的,分成两拨在后紧追。 广孝回头瞅了一眼,並不敢快跑。要是跑太快书生们追不上,那怕是救不了少爷,回头还得扣工钱。 明明已经离得远了,他却故意停下来,装作岔了气的样子,扶著肋骨在路上喘气。 果然,书生们一见停了一个,呼啦啦一票人又追上来。 另一边,李长安慌不择路,直接衝进了东城郊外最大的贫民区一一河工旧营。 他久不锻炼,从西北回来就天天贴,並不比书生们强多少。 之所以还能快那么一点,纯属是肾上腺素的作用。 河工旧营是疏浚运河的厢军们当年的驻扎之地,后来仁宗给他们重新划了块地方,这里就归了穷困的码头工人。 这边地势低洼,下水不畅,一到夏季就成了烂泥洼。 李长安不敢回头,后背上偶尔砸到一两件东西,让他觉得这里面肯定有人起了杀心。 跑著跑著,晕头转向的他稀里糊涂的就进了一条死胡同。 “嘿...嘿..·,有种,有种你...你站住!” “哈...哈..:,哎呦...你个臭倒霉的,这回没路跑了吧!” 苦也,本来自己体力是比书生们强一截的,可为了保命,偏偏穿了件二三十斤的锁子甲。 “小子,你被我们包围啦!” 人群拥上来,把拿著短棍的李长安逼入墙角。 “君子动口不动手,你们是读书人,总要讲理的吧。我什么时候骂过王相公,我跟他儿子还是好朋友呢!” “哈哈哈哈哈哈....” 李长安的狡辩,让书生们放声狂笑。 谁在乎那个,只有动手打不过的时候才讲道理呢。 现在二十多个对一个,优势在握,谁他妈还要讲道理。 “上!差点毁了我等前程!” 李长安抢起棍棒,棍梢带起的风声呼呼作响,总算稍微阻碍了一下对方的攻势。 但他们马上发现这棍子並不是刀,只要拼著挨上一下,就能立下替相公报仇的大功,於是惧意顿消。 “李长安,你拿命来吧!” 一个身材矮小的傢伙著块石头勇猛的衝上来,奔著李长安的脑袋就要使劲, 哪知道李长安棍上无眼,赶巧一棍子抢在他的眼眶上,瞬间鲜血飈出,染红了一大片视野。 不知谁喊了一声“萨日朗”,人群就跟疯了一样开始衝锋。 似乎,李长安成了项羽,身上的每个大件儿,都成了封侯的功绩。 打倒了几个人之后,李长安彻底安下心来。 锁子甲也是甲,有甲对无甲,什么时候都是碾压。他一柄两尺半长的枣木棍抢出一片虚影,那真是挨著就伤,碰著就倒,手下竟无一合之敌, “一群渣渣!老子好列当初也是去西夏偷过羊的!” 又一次破开围堵,这回他不想著逃了。 没人组织,所有未经训练的人都不过是乌合之眾,只要自己体力还够,那今天谁也別想拦住自己。 胚了一口,他倒退著行走,准备离开战场。 可眨眼之间,从各处泥泞的胡同里,渐渐堵满了衣著破烂的男人和女人。 “抓住那个贼人,我赏钱十贯!”一个书生高声喊道。 “打死他,打死他我给三十贯!” “打死他,打死他...” 看著渐渐靠近的码头苦力还有他们的家属,李长安紧咬后槽牙,把棍子横在身前。 书生们带没带刀他不確定,但这帮人真的杀不死人。 不过眼前这群苦力就不一样了。 为了钱,为了抢一个装卸的活计,他们都能掏刀子捅人。 听见悬赏的穷鬼们已经眼球充血,有人从別人的房子或者院子取下砖头或者木头,人群又一次逼近了。 “广孝啊,你这救兵搬哪儿去了?没了少爷,以后谁给你发工资啊?” 看来,今天势必要大杀一场了! 耳中是书生们的叫囂,眼前是麻木且冷酷的苦力,两侧是阻碍自己逃跑的破房烂屋。 忽然,他意识到一个问题, 有人在用钱来悬赏他这个汴京的顶级金融大师,国债的幕后操盘手,珍妮玛好笑。 咦,不对吧,几个书生谁能有自己钱多? 靠住一处结实的土墙,將棍子横在身前,李长安用凶狠的眼神扫视著眾人,很快,他找到了那几个看似能当头的人。 老师以前说过,跟一群人讲话,光许诺是没用的。 你要抓住那些真正的骨干,或许三五个,或许一两个,紧盯住他们的眼晴,大声的讲出你的要求。 那些从眾的人,只会根据这些领头羊的態度来作反应。 “你!我给你一百贯,带我去码头工会。对,就是说你!” 人群中一个大个子眼神晃了一下,立即显出惊喜的表情,周围的人也纷纷转头看向他。 “今天,谁能保我走出这里,出力的给十贯,让路的给一吊钱!” 这时候,所有人都兴奋了起来。 捉到一个贼人才几十贯,看样子还是个悍匪,都是穷得吃不上肉的人,没事儿拼什么命啊。 不过,还是有心怀道义的好汉, “你到底是谁?真是个歹人,也莫小瞧了我们河工营,咱们都不是眼里只有阿堵物的蠢材。” 他跟四周的人解释著,大宋律法规定,故意放跑凶犯或者协助岁徒逃跑,那是要当做同伙连坐的。 只是他低估了河工营人的穷困,平白无故的一吊钱,够他们两三个月吃饱饭了。 谁想当好人,除非用钱买下他们的道德, “你...你们...” 正义之士被人群推揉著,很快就被拽进一条胡同,再看不见身影。 三五个身强力壮的从人群中挤到前列,护在了李长安的身旁。 一百贯,即便分摊一下,也足够让他们脱离河工营,去做一点小买卖,改换人生了。 谁敢破坏这个梦想,那就要尝尝自己的铁拳。 后面的书生见了,也不再躺地上哀嚎,纷纷起身大叫著“仁义”、“礼法”、“善恶”。 “我们也出一百贯,拿下他,拿下李长安,他就是气晕王相公的恶贼!” “对,我们也出一百贯!” “两百贯,打折他的腿,我再加一百贯!”一个眼角吡血的傢伙疯狂的喊叫著。 不过壮汉们並不傻,眼前的凶徒就一个人,这债主就是肉票。 书生们那么多,到时候耍赖,还能去开封府打官司不成,翻脸不认帐的读书人多了去了。 李长安在几个壮汉的保护下,缓慢向前移动。 “不能让他走了,否则日后寻仇,咱们都得回乡隱居!”一个书生转过头跟大家商议著。 “那怎么办?” 书生掏出了三把匕首,刀身上闪著幽蓝的光芒。 “专诸、豫让之辈尚且不忘旧恩,你我皆是王学传人,师父师父,怎能任凭老师受此屈辱!” 眾人脸上都有棲惶之色,再不复方才的勇毅。 杀人,真的动手刺杀一个大学士,还是苏軾大名士的好朋友。 这不是仗节死义的事儿,这是要被报復到祖宗三代,彻底被从人世间抹除的大案。 自大宋一统江山,还没有发生过诸生当街殴杀当朝官员的事情。 “不敢了?那还有什么脸自称王学门人,想要追隨老师变革新法,涤盪乾坤。” 一个年轻的大孩子受不住激,就要伸手,忽然被边上的人挤了一把,整个人都向后面歪去。 “嗯?”他抬头一看,是汉中同乡王趋道, 退后一步,他將所有人收入眼底,瞬间明了这个各怀鬼胎的场面不是自己能应付的,赶紧低头往后挪了挪。 那持刀的人抬手搁下一块袍子,“丹阳贾微京,不耻与尔等为伍!” 说著,將另外两把丟在地上,手里的那一柄藏入袖中,拨开诸生,钻入人群。 河工营的人像是一片荆棘,李长安他们,缓慢的小心地往前蠕动。 走不快,每走几步,就会被挤的严严实实。 壮汉们便只能重复李长安的悬赏,用肩膀挤开一条狭小的缝隙。 贾书生像一条蛇,混乱之中,离著目標越来越近。 李长安毫无察觉,他脚下全是泥泞,身边是黏腻,散发著酸臭味的穷汉。眼见离著宽阔处还有几十米,心中只有焦躁,恨不得此时踩著別人的头飞出去。 他拍了拍前面两个撞路人的肩背,“冲,用力一些,被踩倒就活不成了!” 前一世他看过一个棒国的新闻,也是在街巷里,一群等著蹦跨年夜的男女,居然生生的被拥挤的人群挤死了。 他可不想死的这么委屈,大好的年华,还有许多事儿没经歷过呢。 况且,就这么没了,自己的论文怎么办,阎王爷估计连个延毕的机会都不给。 几个壮汉也发现了,人越挤越瓷实,再不出去,他们自己也要没命。 李长安让开路的跟后面的换位置,大家组成锋矢,后人推著前人,喊一声號子,眾人如同破开泥土的铁犁。 不过,所有人注意力都看向了前面,完全没注意到刺客的接近, 前行还是很难,不过总算是动了,离著开阔处越来越近, 贾书生挤得髮髻散了,衣服破了,身上也沾染了穷人们的酸臭味。 很快,他离著目標只剩下几个人的身位。 忽然,他从腰间掏出一把铜钱,奋力向上拋去。 瞬间人群一阵骚动,人们开始伸手从別人的头上、肩上、手里,撕扯著从天而降的铜板。 一剎那,人群出现了一个缝隙。 贾书生踩著一个倒下之人的后背,奋力一跃,像一只捕猎的豹子,扑向了李长安。 人们都说性命攸关时刻,人的第六感会特別敏锐。 儘管周围足够嘈杂和混乱,自己也非常慌张,可是李长安还是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他回头,正看见一个年轻人做著前扑的姿势,手中拿著一个闪光的金属,目標瞄准的正是自己糟了!我命休矣! 第68章 狗急跳墙了 第68章 狗急跳墙了 见那人飞过来,李长安只好用自己的胳膊去挡, 躲是没地方躲了,跟挤在一起的沙丁鱼一样,现在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然而,最危险的还不是捅过来的刀子,而是已经无法阻止的踩踏。没有霸王之勇,怕是只能把命运交给幸运女神了。 也不知道中土这片,到底她跟观音姐姐是怎么分的地盘。 贾书生一番操作引发了连锁反应,人们只看见中间一片乱了起来,然后也纷纷互相推操。 有人声嘶力竭的喊著,然后很快声音就消失了。 人们开始喊叫,让骂,诅咒.... 李长安的判断失误,贾书生似乎是个硬手,刀子一晃没有扎在他骼膊上,而是奔向了柔软的腹部。 捅实了的手感传回,那书生脸上绽放出满意的笑容。 然后,他就被人拽倒,挤著、踩著、淹没在了人群中。 李长安也没工夫去逮他,得赶快找另一条出路,否则今天绝对要交代。 幸好,身边的几个人身强力壮,还能將將把他护住, “哥几个,推墙,把墙推倒!” 不知谁提议了一嘴,人们迅速达成共识,倚著谁家的墙壁,发一声號子,喊一声“倒”。 十几个人一同用劲,那破房子倒也结实,只吱嘎了一声,居然晃悠了一下又挺住了,就像这大宋江山一样。 “再来!一二三哎,齐用力呀,把钱赚吶!加把劲儿呀,吃饱饭啦,投胎去啊,阎王殿啊.. ,三更起啊,五更寒啊!活一世啊,別没钱啊!快用力啊,要玩完吶!” 谁也没想到,这破旧的营房旧宅,居然是一整个木头框架糊的泥。 儘管如此,这么一座小房子也抵不过一艘漕船,硬是被大伙齐心协力,给连根拔起,轰隆隆一声倒去了一边。 这下,地方终於宽散了。 有个矮墩墩的黑汉打头,吆喝一声,几人保护著他们的“一百贯”,奋力从人潮中脱出。 进入了临近的胡同,眾人不敢回头,还得接著跑。。 “去码头,他流血了,抬著走!” 李长安还想返身阻止踩踏,可经过这一番折腾,浑身早没了力气,只能被人架著,像腾云驾雾一样离去。 在离著现场不远的地方,曹跟一个穿青色罩纱的公子並肩站立。 他的头不由自主的左右抖动,像是被冻得打了冷颤, 糟了,好像玩大了! 年轻公子脸上浮现轻蔑的笑意,下意识的了一下嘴,然后转身上了马车,对现场再无半分兴趣。 曹想要跟著钻进去,却被里面给阻止了。 “放心,我会遵守承诺的。回去告诉你们家老爷子,我爹在,他才有用,別搞不清该站哪头儿。” 马车疾驰,眨眼间跑出去几百米,曹还愣在原地, 这几日李长安藏的跟个老鼠儿一样,天底下能找到他的人,除了苏軾,估计也就只有皇城司。 他本来只需要给对方消息就行,没必要多此一举。 只是事已做下,现在只能儘量补救了。 汴河东码头,服务业从业者工会码头分会。 宋三哥当初听媳妇一句劝,如今已经成了这码头分会的会长。 每日里无需去撕扯抢活,反倒成了以前牙人一样的角色,专门居中调解爭端,给各处小团体分活儿。 刚刚早上,忙时候已经过去了。 汴京的白天太热,干活都是赶著一早一晚。此时,他正打算迷糊一觉,昨晚跟老婆折腾得太凶了。 “宋老三!出来!” 凶光爆射,他一起身,顺手从边上的桌子掂起来一把铁尺。 又是哪个不懂规矩的,看来今天又要见见血才能消停。 他一动,堂里歇著的码头工人们也纷纷抄傢伙。 出得门来,外面站著乌决决一大片人,起码有大几百。奇怪的是,不光是男人,还有女人和老人。 也不完全像是来打架,更像是逃难。 毕竟破衣烂衫,脸上或多或少都有些泥印子。 “哪个找你三爷?” 宋三哥居中,两边列开七八个壮汉,人人手里拿著短棒。 “此人你可识得?”为首的一人错开身位,让出后面被两人夹著的一个青年。 穿的不赖,只是狼犯了些,难不成是某个船东跑去弄什么下三滥,被人捉姦在床? 宋三哥走下台阶,靠近仔细看了看。 人有些面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他说只要到了这儿,就可以给我们每人领一百贯钱钞,这事情你可认下?” 骗到老子头上来了? 一百贯,还每人,你怎么不去抢赵官家的钱库呢。 摇了摇头,宋三哥退回台阶上,跟兄弟们交头接耳了一阵。 “原来是东莱哥哥当面,久闻大名,不得荣幸相见,俺这厢有礼了!”抱了抱拳,跟对方眾人点了点头。 “你到底认还是不认?”那个头领急切的问道。 『恐怕东莱哥哥找错了地方,俺们这是个穷苦力的会社,不是什么开典当行的解库。此人虽有三分面熟,却也一时想不出名字,恕我实在难以接下这桩买卖。” “呢..:”李长安缓缓转醒,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从模糊变得慢慢清晰。 离开了!终於不再是那个夹杂著尿骚味和腐烂气息的地方。 自己是活下来了么,谁给自己做的包扎,怎么没弄点麻药,感觉好疼。 “咦,他醒了!” 宋三哥只好再凑过来,贴近了脸仔细辨认,张口问道:“小哥,你可认得我,为啥要来我这堂口要钱?” 一张瘦削的黑脸,鼻子又长又挺,中间鼓著一个弯梁,像种田的犁杖。 李长安有些印象,只是忘了什么时候见过不过不要紧,只要是工会就成。『司马康是我兄弟,他家有钱。快...送我去医馆....! 司马康之名,在穷苦人中间,就好比王安石在士林之中。 冷不丁听有人直呼总裁的大名,宋三哥还有些怒气,可转念一想,岂不是正说明此人跟总裁相交莫逆。 “肇东莱,事儿我认下,只是钱暂时没有。他认识我们总裁,想必家里不曾缺钱!” 说著,伸手就来扶李长安。 “別动,別动,让我瞧瞧!”前来给丈夫送饭的宋三嫂急匆匆跑上前来,把李长安脸上的头髮拨开。 “叄儿,他...他是校...校长?” 宋三嫂辨认了半天,终於大叫一声,“宋老三,这是我们校长!” “谁?” “李长安!” 李长安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汴京城唯一能点石成金的財神爷,做善事给穷人借钱学手艺,活著的大圣人啊。 肇东莱一听自己救的是財神爷,瞬间热血上涌,脸都涨红了。 妈耶,老子也要时来运转了! “他怎么了,是你们打的不?好呀,宋老三,快给我把人抢过来!” 宋三嫂歇斯底里的衝上去,就要抓著对面的壮汉放对儿。 有人敢动她校长,那不就约等於站她家供板上撒尿么。 好在宋老三久经歷练,稳得住局势,伸手一捞,把媳妇抱紧了,挪到身后。 “快,快去码头医馆!” 这边厢,士子们已经被嚇坏了。满地晕倒的人,有些已经没了呼吸,横七竖八的倒在巷子里, 哭豪声撕心裂肺这案子算谁的,他们本来只是基於义愤去骂李长安一顿,怎么惹下了如此祸事。 要是被太学或者礼部知晓,恐怕这辈子都不能科考了。 心思聪敏的,早就扯了衣服蒙住脸面,绕开人群迅速撤离。有些嚇破了胆子的,还愜在原地, 不知如何是好。 一队官兵刀出鞘,弓上弦,慢慢的逼近眼看道路就要被堵上,还能跑的,发一声喊,开始四散逃窜。 可不能当了替罪羔羊,捕快和禁军才不管真相,只要能抓住认罪的就行。至於想不想认罪,那也是他们说了算。 別人能动的都跑了,有个书生还愣在原地。 “*,哪里逃,给我押回开封府受审!” 说著,几个士兵衝过来,拧胳膊端膝盖窝,掏出一捆绳子,將这书生捆了个结结实实。 他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嘴里大喊冤枉,被人不知拿了什么东西,一下差点进喉咙里。 人们散去,捕快们四处翻看死倒儿,老半天,终於找到一个人,把那人全身搜了一遍,然后招手让人收尸。 “抬去乱坟岗子埋了,记得坑挖深点! 几个一身腱子肉的人点头答应,一声不的行动,把那具尸身装入麻袋,扔上了一辆马车。 至此,距离李长安出门,时间还不到半个时辰。 王安石御赐府邸。 王雾下了马车,並不看迎候的人一眼,径直急匆匆的穿过后院,走向內堂。 这几天老爹病倒,府中一切事务,全都由他接手。 衙內,他到今天方才明白,这个词代表了什么。 关上门,一切都说了算才叫衙內。 王安石虽然受了太皇太后的慰勉,心里头的一口恶气却没出,仍然居家养病,拒绝上班。 此刻正带著幕僚团队,重新审议三司条例司送来的各项变法章程。 王雾进屋,在眾人脸上扫过一眼,然后附在王安石耳边嘀咕了几句。接著,也不说话,穿过內堂,去了西厢。 一进屋,西厢里的十几个人立马起身行礼。 “如何了?” “文章自撰了二十篇,接了两百份稿子。我等已经增选刪改完毕,有五十篇可用。 “刻版的师傅已找妥当,即日开刻,一日四百字,需刻写十日。” 王雾眉头一皱,脸色有些冷。 “慢,太慢了!多找些人,別怕钱,我要三天內满街都是咱们的文章!” 父亲被李长安气晕的事情,给了他一个启发。想要搞倒敌人,並不一定非要抓住对方的错漏, 只要能让他名声受损,威望下降,他自己就会不战而退。 欧阳修、司马光、富弼、韩琦、文彦博,他手里现在有一堆攻计这帮人私德的稿子。 什么公公扒灰,內宅私通,叔嫂**,怎么黄暴怎么写。 他就不信了,等小报一出,这帮人还有脸上朝。 “开封府苏子瞻那边谈妥了没有?” 眾人不声,他把眼神钉在一个头目的脸上,那人神色尷尬,味半天,摇了摇头。 “让人上弹劾吧,我收集了他的过往诗作,挑出来不少桀驁狂妄之处,办他个心怀旧国,不忠不敬是够的。 说话的人是吕银平,他在相府呆了即日,也参与进了小相公的文学侍从室。 想了想,王雾点了点头。 “把矛头指向,”他用指头往天上指了指,“祸水东引,说他誹谤朝廷没用。” 吕银平眼珠子一转,心领神会,眯著眼晴笑了一下。 进了自己的书房隔断,桌上匣子內放著一帖子,都是近几日还跑来找王安石要官的。 拿了一张打开,一看籍贯,果然还是江南西路。 履歷平平,文章策论也是一塌糊涂,溜须拍马倒是勤恳,可惜太过露骨。 扫了一眼,把帖子扔进地上的一个萝筐。 一连看了几份,全是些酒囊饭袋。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连李长安一个指头的本事都没有。 可惜啊,可惜。 李长安要是肯投身相府,自己有这么个臂助,何愁父亲的大业不成。 俗语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可自古以来,诸葛丞相如同皓月当空,不见臭皮匠能当个萤火虫。 李长安一伙人数虽少,却个个都是精英,哪像他现在需要事事亲为。 好在事已至此,李长安算翻篇了。 没了他,司马康和钱韦明一伙,不过是无头的蚂蚱,蹦噠不了几天。 想到司马康,他现在確实有些头痛。 苏軾审青苗贷的案子,他还可以借朝中势力压一压。可穷人造反,还有青楼罢工,他却无能为力。 这该死的司马家,一个个的专跟王家不对付,老爹是,儿子也是。 司马康如今代民言事,天天弄几百人到宫门前静坐,写什么万民书请停青苗法,如今已经成了一景。 父亲不去上朝,十成里有八成是这个原因, 该死的傢伙,携民意逼迫宰相,他怎么敢的? 只可惜司马康岁数太小,市面上也没流传他的诗作,或者有什么风流韵事,否则还能搞搞人身攻击。 李长安这个棋子找的太妙了,简直是个琉璃球子,光滑的让人无处下手。 那就只能从他爹下手了,司马光可不是毫无瑕疵,尤其他的《资治通鑑》点评歷代帝王事,不信找不出来错处。 对,安排这些求官的废物来做这件事! 他正琢磨著,门子来报,说钱韦明一伙又发新文章了。 接过来报纸,入手一阵滑腻感,好像是粘了什么蜡。他不明白,钱家如此財力,怎么连好刻工都请不起。 每次印刷,都弄得纸面乌里巴涂,像极了便宜货。 打开一看,標题上赫然写著:“大宋的骨头一一四十万吏员之病。” 读下去,不禁令人心惊胆战, 文章指出,支撑大宋朝廷运转的,不光是禁军和士大夫,更重要的是这个以税赋为核心的吏员体系。 朝廷收到的每一个铜板和每一粒麦子,都是这些人挥舞著盗抢棍棒,从农工商那里徵收来的。 如此大的能量,却跟他们的待遇不匹配, 朝廷只对在册的高等吏员发放薪水,那些帮办、力役、白身、效用、替办,全要靠手中的权力来自找出路。 以汴京的开封府户曹为例,在册十三人,统管著开封、祥符两县百万人口,这可能么? 所以,户曹下设曹科,科里掛著四百名帮办, 从夜香行会的行首,到解库行会的会首,这些人通通都是曹科的外围人员。 平时不发薪水,却有权帮看开封府徵收赋税。 在小民眼里,他们就是代表开封府,代表朝廷的话事人。税额增减,催收缓急,火耗多寡,全都一言而决。 据有心人士调查统计,这些人搞钱的手段有几十种之多。 甚至市面上还有流传的小册子,专为他们这种人解惑,被人戏称叫做“商君阎王帖”。 管你是哪个官吏的亲眷,一朝得令,只需上街招呼几句,自然就有成手的帮閒。 啸聚一处,立起牌子,持刀拿棍,保证將你这一行管的服服帖帖。 如此计算,朝廷为了收税,至少支付了两百万脱產者的成本。 官不干活,支使吏员,吏员也不亲力亲为,外掛一帮帮办,帮办懒得动,就召集帮閒。 也就是说,繁著锦的大宋,到底就是靠一帮惹人討厌的帮閒在撑著。 开源节流,变法革新,不治理这个“吏病”,到老都是一句空话。 文章详细的记载了十几个汴京的青苗贷案例,皆是受帮閒所害,小民之家借贷三五十贯,九出十三归,利息还涨到了百日二分,一年四分。 简直就是抢劫,一场在皇帝默许,政事堂支持,全国几万官员末期配合,吏员牵头的合法的抢劫。 什么狗屁变法,现在成了一场贪婪吸血鬼们的盛宴。 文章又看了几遍,王雾心头大叫不好。若是文章传开,不需两日,朝堂上攻许新法的奏章就得堆成山。 这帮討嫌的言官最喜欢假装大义,干些为民请命的事沽名钓誉。 急切之间,他也想不到什么法子,脑袋里只有一个声音一一抓捕钱韦明,收缴市面小报。 “来人!来人!” 相府上上下下才一百多人,相对於整个汴京城,就像一捧沙子里的一粒。 等人到齐,王雾却改了主意。 “都给我出去传消息,就说钱家子弟在京中捏造谣言,意图割据江南自立。不需实证,怎么玄怎么传,我不管你们如何移接木,我要结果!” 吕银平接了这桩事,梳理了原委,想了几套说辞,一一交给大伙。 等安排完了,他走进王雾的书房,看见往日沉稳成熟的小相公,如今已是慌乱得两眼无神。 “公子,我有一计,可破此阵!” “快快讲来!” “禁绝私刻!想印书,必须得用刻工,刻工归工部管,工部归政事堂。只要一纸令文,让所有刻工不得刊刻未经审核之文,那他们不就印不成书了。此文七千余字,刻工日刻四百,需十七日方成。我猜他们必是多用刻工,草草刻成,方能有如此速度。所以,..... ” “工部?”王雾想到了现在的宋敏求,此人正要外放,应该能听从自己的命令。 “好,我这就去请父亲下书。”有么,怎么才能將这帮与徒出京城?” 吕银平慌了一下,赶紧摆手,“万万不可!此辈百年世家,在京则为鹰犬,回乡便是诸侯。我塔不如以利诱之,择一高位,荐他做官,比如送去修史,做个清名官。” 眼下《新唐书》已经修成,但五代十国各国的部分史料)未成书,正缺亍手。 吕银平的计谋一出,王雾立即想通了里面的关窍。 你们不是南国旧主后裔么,那正好,让你们去修自己的家史,看你们能不能忍得住。 要是不听劝,可就別怪我找亍药写,把你们祖上都描绘成东晋皇帝一般的蠢货。 广孝跑啊跑,拉扯著书生们绕圈子,终於觉得差不多了,方才甩开眾人,跑回曹府外宅寻求帮助。 经济研究局的亍一听这)了得,书生打架,敢动他们老大! 也顾不得继续学习了,换上利落的装束,亍手一根人棒,隨著广孝就冲了出来。 一行亍气势汹汹,回到事发地,广孝两眼绷直。 亍呢? 车夫呢,马车呢,书生呢,少爷跑哪儿去了? 找吧,眾亍撒斗子开始呼喊,一遍遍叫著李长安的名字,跟叫魂一样。 寻了半天,终於有亍打听到去向,说是奔了河工营那片地方。 眾亍急匆匆跑向河工营,发现了哭豪声一片的灾难现场。 “找,少爷天命作保,不可能出事!”广孝给自己壮著胆子,心里想的却是,少爷没了自己也活不得,不说老太爷业大爷,就自己亲爹,都能把自个给剎了。 “少爷!少爷!”扒拉一个不是,扒拉一个”不是。 他的心里极其矛乙,盼著找到亍,又怕真的找到了亍。 “那有个出口,咱们顺著找!” 有个书生带了一堆亍从倒掉的房子那儿出去,广孝也翻完了现场几十具尸体。 “....少爷你吉亍天相,一定要长命百岁呀!”广孝也紧隨其后,跟著眾亍向码头方向找去。 一路上,碰见几个眼神躲闪的当地亍,广孝抓住一个询问。 “见没见到我家少爷,比我高半个头,长脸,细眼睛!” 那亍紧忙摇头,慌里慌张的,“没见,没见过!” 广孝举起拳头,膨的一下打在谁家的土墙上,扑朔朔掉了好大一块土皮。 “不说我打死你!跟小爷混事儿,也不塔塔我跟谁长大的!” “真没见,真没见!好汉爷饶命,饶命啊。我只听说有个大亍物受了伤,正在汴水码头的薛家医馆!” 第69章 朝野震动(3000字第一更) 第69章 朝野震动(3000字第一更) 一行人来到薛家医馆,此处已被重重包围, 最外面的,是河工营的那一群,他们还等著要一吊买路钱,迟迟没有散去。 里面一层,是码头工会的工友们。知道躺著的是司马总裁的好兄弟,汴京的小財神,大伙义不容辞的当起了保鏢。 最核心,是宋三哥一伙,和五六个光著膀子的河工营壮汉。 其中,宋三哥和三嫂带著俩人在里面照顾,几个壮汉组成一道人墙,拦住了医馆的大门。 广孝急切的就要往里面冲,刚到门口,被人抬起来,一下子扔出去好远。 “滚开,我要见我们家少爷!”他又起来往里面闯,不过人墙密不透风,他还是被阻在了外面“让开,让开!你们干嘛的,小心我弄死你们!” 广孝也急了,他比少爷还小一岁,俩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比跟俩亲哥都好,现在完全是要急疯了。 扑上去,连抓带咬,可惜终究不是对手,被人几下拳脚又打倒了。 这时候,研究局的书生意识到肯定出了大问题,上前交涉。 “我们是伤者的朋友,你们是谁,麻烦让开道路,我们要进去探问!” 不用別的,光看这群人的装束和肤色,也能看出来是一群读书人。可读书人,眼下正是最不敢信任的,因为要杀里面那个“一百贯”的,也是读书人。 外面吵吵嘎晒,宋三哥出来了解情况,终於认出了张广孝。 他媳妇跟他的户头都开在了惠民钱行,时常要去店里面打交道,认识大掌柜广和跟东家长隨广孝这对儿兄弟。 解释一番,只放了广孝一人进来。 “少爷如何了,有没有伤著?” 宋三哥不答,引著他进了后堂,屋里三四个围著一张床,李长安脸色煞白的躺著,嘴唇紫的像吃多了桑葚。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少爷!”广孝失声尖叫,豪的不是人动静。 眾人惊了一下,大夫反手捂住了他的嘴。 薛大夫把广孝推出去,“声!病人没事,幸好穿了铁甲,只是被淬毒的刀刃扎了个口子。刚刚已经挤出毒血,暂时保住了性命,不过他昏迷之前交代,除家人和苏軾以外,不得探视,也不得对外泄露病情。” 广孝没明白这里的关窍,他的注意力还在少爷为什么会受伤,到底是谁下的黑手上。 “少爷啊!你告诉我是谁,我去点了他家房子给你报仇!” 薛大夫给了他一巴掌,喝令他止住哭声:“有我在,小財神死不了。当务之急,乃是捂住消息,让外面的人散了!” 一番交流,广孝才知道,外面那些穷人都是等著要钱的。 “姥姥!我还没找他们算帐呢,少爷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去开封府报官,把他们都扔进大牢!” 广孝虽然忠诚,到底没经过几件大事,如今完全撑不住局面,让薛大夫不禁摇头。 堂內几人一看,也只能把他先安抚一番,等待苏学士的到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大概又是半个时辰,听见外面爆发出嘈杂的爭吵声,苏軾到了。 宋三哥跟薛大夫出门,俩人也没见过苏軾,只好壮著胆子盘问了一番,验明正身,才把人放进去。 “病人受伤严重,如今昏迷不醒,性命危在旦夕,不宜探视。诸位还是等苏学士的消息吧!” 薛大夫將经济研究局的人拦在了外面。 苏軾进屋,三步並作两步,快速衝到跟前,拨开围著的宋三嫂和医馆的学徒。 李长安双目紧闭,身上发烫。在腰腹左侧有个十字型的伤口,正在往外渗著黑血。 看著前几日还意气风发的挚友如今这副模样,苏軾瞬间两眼发烫,泪水忍不住就要夺眶而出。 “大夫,他到底怎么样了,还能救活么?” 薛大夫看了一眼外面,压低了声音,“性命无碍的,只是他怕疼,让我配了一碗加量的安神药,睡著了。” 啊? 苏軾心里大骂一通,白瞎我的眼泪了,你要死了,我的脸就成最长的了,可得给我好好活著。 薛大夫引著苏軾去了熬药的房间,关上门,从袖子里拿出一张药方纸签。 “苏学士,这是病人口述,特意交代我转告你的!” 苏軾拿过来一看,上面寥寥几句,写的含糊不清,估计当时李长安已经脑子不清楚了。 秘不发丧? 你又不死,更不是什么皇帝或者將军,搞什么秘不发丧啊? 引蛇出洞,谁是蛇,洞又在哪里? 他正琢磨著,忽听外面又闹了起来,赶紧出门去看情形。 他走得急,坐的是汴京的“商业快车”,文氏车行的次高端出行產品。隨行的衙役步行赶来, 却是慢了一程。 邢捕头带队,伙著五十个带刀衙役,將现场梳理了一遍。 那些等著要钱的自然不愿就这么散去,虽然身体听摆弄,嘴上却不肯让步,吵吵著要领钱。 看上司出来,邢捕头赶紧上前听候吩咐。 “呵呵,想要钱的签字画押二十人一保甲,借个地方,把人全部看押起来,一个不准漏掉。另外,差人拿我的帖子去皇城司,调二百著甲武士来保护人证!” 邢捕头心里咯瞪一下,小財神不会真出事儿了吧,他还欠李长安一份恩情没还呢。 “喏!” 苏軾招呼经济研究局的同仁,通报了伤情,让他们赶紧回去找钱总编,也要大伙都注意安全。 另外,也要通知司马康。 他觉得这次刺杀,背后可能是一系列的计划,敌人要对他们这个小团体发起进攻了。 邢捕头喝令一声,衙役抽刀出鞘,驱赶著人们抱头蹲地,动作慢了的上去就是一脚。 “要钱,小財神的命没了,老子把你们的头拧下来!” 穷人最怕皂衣,哪还敢多说话,都老老实实配合著,生怕下一个脚丫片子糊自己脸上, 苏軾进屋,开始磨墨写信,一封又一封,然后派衙役送出。 时间还不到中午,汴京城里终於传开了消息。 资政殿新晋学士,邸报《大宋財经周刊》的创始人,財经会的总裁,惠民钱行的老板,老百姓嘴里的小財神,李长安被太学生行刺,如今昏迷不醒,危在旦夕! 轰! 消息像一个惊天炸雷一样,震惊了汴京城的上上下下。 什么? 我刚提拔的大学士被杀了,太学生是要造反呢! 快,御林军给我围住太学国子监,在京所有赶考的书生全部入册监管,点名当日不到的立即发海捕文书。 把国子监祭酒给我叫来,行了,也別来了,直接发配广西北海。 礼部的官员全体罚俸半年,有反对意见的,直接开革,三代不得科考! 諫议大夫,御史中丞,监察天下的司马君实愤怒了。 我御史台的门下你们也敢动,真当我书编多了杀不了人? 全体御史给我加班,查清楚背后情由,满朝上下,从太皇太后到守门吏,给我往死里弹劾! 尤其是搞变法的,从王安石开始,一个都別落下。 凡是弹劾成功的,考绩上上,转进三等,磨堪减半,以后升职外放,先挑先选! 御史台本就是朝廷火气最重的部门,这下子一个个激动得叫,提笔作刀,誓要把朝廷杀个血流成河。 吕惠卿阴势的看著窗外,心头髮寒,惊惧不已。 连一个呼吸的时间都不用,他就能猜出来这事情是谁干的。小相公真狠啊,原来自己没事,只不过还没来得及对自己动手。既然你先开了头,那也別怪我不义,毕竟只有你们倒了,我才能活! 想到此处,他发下命令,度支司全面审核近三年的各地开支帐目重点只有一个,挑那些江南西路籍贯的,给我往死里查! 虽然你王圣人圣眷如初,自己不染尘埃,可跟隨你的那些同乡,他们就不一定了。 枢密院里,今日坐班的是韩琦,他在接待富弼,商討西北裁军的具体方案。 听闻李长安遇刺,俩人对坐,久久不言。 这王安石也太不像话了,反对你你就搞肉体毁灭,那我们这些老臣,是不是也该死? 政治斗爭讲究斗而不破,大家都有个体面,输了大不了出知地方。 你这可倒好,直接动刀子,士大夫的规矩还要不要了。 不行,如果这阵风剎不住,以后朝廷就会血雨腥风,谁也得不了好。 俩人一商量,得动手了,王安石这把刀,不但伤人,也能伤己。等著他搞到钱,朝廷都被玩坏了,那好不容易糊平的江山,岂不是又要回到五代十国的局面。 二人各自回府,一封封书信发出,跟背后的支持者一同探討接下来的策略。 司马康听闻“兄弟”受伤,经父亲点拨,立马加大了力度,这回不再是几百人的静坐规模,直接来了个加倍,召集到了三千人。 也不再静坐,而是各处堵门,到朝廷大员的家门口喊话,让他们惩治凶徒,还大宋汴京一个朗朗乾坤。 別人动,表面上还是风平浪静,司马康这一番折腾,却让所有人都看到了李长安的力量。 “国人暴动”? 这个只存在於史册上的词汇,终於从书本走到了现实。 要是民情不能得到疏导,老百姓被煽动起来,禁军又不对自己的家属动刀,那接下来的局势还真不好说。 皇帝都能驱逐,何况官员! 工会组织的示威游行嚇坏了赵,赶紧封闭宫门,调三千禁军上墙! 闹吧,越厉害越好,让你们都不把我当回事儿,终於有人可以治治你们了,只要別衝击皇宫就行。 太皇太后本来还想派兵镇压,却被小皇帝给死死拦住, “奶奶,闹不可怕,不闹才可怕啊。民意如此,刀剑指著別人,这把火才不会烧到咱们头上。 1 老太太眼神怪异的看了一眼孙子,心里一惊,孩子长大了。 行吧,反正曹家没事,官家没事就行,没了这个王安石,还能找到下一个李安石,总会有人来变法的。 只是,他王安石真的能挺过这一关么? 第70章 天下皆敌(第二更) 第70章 天下皆敌(第二更) 王雱去往工部衙门协调管控刻工的事宜,结果吃了一记皮球,人家给踢到了开封府这里。 他捏著老爹参知政事的帖子又赶往开封府,可惜主官苏軾不在,又吃了一记闭门羹。 大热的天儿白折腾了一个时辰,窝了一肚子火。 坐在车里,跟受刑似的,车棚子被太阳烤的一股糊味儿,在里面怎么扇风都不凉快。 还没到家门口,车夫忽然停了车。 “徐伯,怎么了?” “下车,皇城司搜拣!”一个陌生的声音令道。 腾的一下,王雾的脾气就上来了,头一回听说在家边上有人敢拦著相公的马车要检查的。 掀开帘子,伸头瞪了那人一眼。 ,怎么王家附近这么多人,这一群老百姓也是来求官的? 难道是,谣言太成功,百姓要请命踏平钱塘? 心里一阵暗喜,正好车里热,他下了车,撑起一把油纸伞,来到军士面前。 “我问你,前面发生何事了?” 军士充满鄙夷的上下看了王雾几眼,绕开他,用刀鞘挑开软帘,探进车里半个身子搜抹了一番。 “我劝你现在掉头去买些米粮油盐,这车拉一趟能装不少东西。” 王雾不解,说的都是什么疯话,啥时候相公府需要自己出门买吃的了,都是人家亲自送上门来再说,你瞎么,这是出行乘用的座驾,不是买菜的驴车。 难道家里来客了? 二叔,三叔,不会是他们来了吧。 父亲中风这才五六天,应该不是知道病情特意赶来的。 他跟几位叔叔关係都好,小时候王安石扮演严父,父子俩並不亲密,反倒是几个叔叔都把他当成宝贝儿。 一想到此,瞬间心情好了很多。 拨开人群,斜著身子,慢慢的向前挪动著。 因为撑著伞,所以视线不怎么好,到了大门口才发现,这里居然也被人给围住了。 只在大门口,有一篇空地,空地中间有一批杂色的白马。 一个大长脸的青年男子骑在马上,带一堆人把大门给守了个严严实实。 挪开伞一看,除了苏軾还能是谁! 好傢伙,寻隱者不遇,你这是跑我家来了。来就来,带这么多衙役干什么? “呦,小相公回来啊?皇城司的禁军没嚇著你吧,来哥哥这里,帮你摸摸耳朵!” 苏軾本就高大,骑著一匹白色带黑斑的骏马,这下压迫感十足,王雾只能仰著脸跟人说话。 “苏子瞻,不在开封府坐衙,跑我相府来干什么?” 苏軾一指后面的捕快头,“贺六儿,给他讲讲为什么!” 一个下巴顏留著一揪小鬍子的青年拱手示意,往前面挪动了几寸。 “回王衙內,如今民意汹汹,说相府刺杀李学土,外面这些人吵著要踏平相府。我们开封府啊,这是给王相公站岗呢。您要不进门去看看,我猜起房子不一定够,但盖个偏厦应该绰绰有余。” 没头没尾,阴阳怪气,王雾斜楞著翻了个百眼。 心里头想到:“哼..:,莫不是开封人都疯了,居然敢攻击相府?那我两个叔叔到底来没来啊,真白高兴一场。” 他似乎完全没注意对方说什么,心里头还想著自己的事儿。 苏軾勒著韁绳,马儿倒退著走了几步。 王雾刚想抓住苏軾问个究竟,却见苏軾两手扩成喇叭状,大喊一声:“小相公回府啦!” !!! 现场无数道目光看向这里,看的王雾汗毛倒竖! “打死他!” “打死他!” “打死他!” 轰!人群里爆发出巨大的喊声,要不是皇城司和开封府衙役阻拦,王雾真要被人拽倒踏成一滩烂泥。 反了,反了! 这些刁民,居然口出狂言,想动朝廷的正六品的御前侍讲? 他倒树剑眉,一指人群,质问苏軾:“你聋了么,还不將此等逆贼拿下!” 苏軾理都没理他,只顾拉紧韁绳,跟王雾错开位置。 忽然,天空中飘满了石子儿、烂菜、干马粪。 幸好王雾带著伞,经过这么一遮,至少挡掉了八九成的暗器。 “苏子瞻,你就这么看著?” “嘿嘿,奈何人手不足,如今看顾这么大的相府,已经力有未逮,確实无力相帮!” 王雾是个极聪明的人,眼见形势要乱,顾不得跟苏軾纠缠,立即冲向小门,示意军士自己要回家。 “搜身,交出一切尖锐物品!” 啊?我回我自己家,还能当刺客咋的? 无奈之下,被人像占便宜一样,全身给人掏了一遍。 “这柄小刀不能带,暂时收缴,將来可去开封府领回!” “不行,这是我娘送给我的礼物,须不曾离身。”说著,便伸手去抢,哪知对方眼疾手快, 一下传给了別人。 被一个士兵欺负,王雾怒了,大叫一声“苏軾,你要干什么?” 苏軾一拨马头,踏著小碎步来到他旁边,“文人雅会上你这么喊我不挑你理,这是公案现场, 你应该叫我什么?” 我从四品,你正六品,中间差著等级呢,居然当著我属下喊我名字,很没面子的好不好。 傲娇的苏大圣人不惜的跟小朋友计较, 一扭头,拨马又回到街道中央。 王雾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他王衙內何时受过这种屈辱,小小苏軾,你竟敢戏弄我这个影子宰相。 刚要上前,却见苏軾揉著眼睛,喊了一声:“哪儿来的风沙,我迷眼了!” 王雾还在纳闷,你这话说给谁听呢? 话音未落,石头雨再次下起,直奔王雾的方向。 军士们一看,立马心里诅咒自己的上官。苏大人实在太坏了,自己知道躲,却连个眼色都不给我们。 幸好大家都穿著纸甲,略一低头,用骼膊护住脸,倒也没什么危险。 王雾就不行了,刚才伞面破损,已被他扔了。 这下,被石子儿和土块洗了个乾脆,全身上下,至少遭了几百次非致残性打击。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还是赶快进门搞清状况为先。 猫著腰快速衝进角门,躲到墙后,总算是逃出升天。 妈耶,开封人啥时候这么彪了! 他们不怕官么,他们不知道我是谁么? 他很快就知道了答案,家里出去散播谣言的,几乎个个掛彩,都在二进的院子里治伤。 赖嘰的,哼哼的,抽泣的,匯成一片,好不悽惨。 衝到三进院,见著了父亲母亲跟相府的幕僚们,大家都面色惶,愁云盖顶。 “爹,出了什么事儿?” 王安石还没好太利索,看见王雾回来,起身就要上前,刚迈了一步,脚下不利索,差点跌倒。 被人扶起来,王安石也挣不脱,只能在原地骂道:“逆子啊逆子,畜生啊畜生,你还有脸回来?” 王雾陷入迷茫,自己刚出去不到一个时辰,不是十年,你们这到底是怎么了? 一个跟了王安石数年的老幕僚把他带进书房,详细的解释了来龙去脉。 原来,王雾走后不久,出去传谣的“家人们”就被打了回来。这帮人也傻,造谣还抱团,被司马康来堵门骂街的队伍撞了个正脸。两方人马见面,顿时语言输出差一筹的劳动者们直接衝突升级,变成了比拼拳脚功夫。 七八百人打一百多人,场面就跟狗摔兔子一样,几个眨眼的功夫,王相公府大败亏输, 紧接著,家里就被围了,人不出门,外面就向院子里扔东西。 再然后,不光服务业者工会,连东郭外的穷老百姓也参加进来,展开对相府的围攻。 王家院子临街的两侧,现在至少多了几车的石块和砖头。 没被拳脚打伤的人,这下也遭了殃,全都成了重伤號。 围攻朝廷四品以上大员,视同谋反,这司马康是不想活了么? “还有,府里的下人辞职跑了一半儿,剩下的几个也要辞工,连夫人从老家带来的厨娘都跑了。外面还说,你不自杀谢罪,他们就要围困到饿死相府所有人。” 忽然,他觉得很困,好像眼下是在一场梦中。 “向外报信了么,官家还没派人来?” 幕僚摇了摇头,“苏軾苏子瞻亲来探问,隨即便封了府邸。说由开封府全力保护相公。” 嗯? 一想到苏軾那张马脸,王雾明白了,这他妈是保护? 好啊,你们两个李长安的走狗,居然串联起来对抗参知政事,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行,我这就写摺子参你们,把你们远窜军州。 “还有....“” 王雾心说你大喘气啊,有什么话不能一气儿说完。、 “有人来报信,说是朝廷动向,要严查江南西路籍贯的官员。从科举开始,一直查到今年的春税! “相公急了要入宫,可是宫门封禁了!” 王雾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妙,大白天的宫门落锁,禁军上墙,这是出了什么大事儿么? 这也不怪他,主要是司马康的行进路线,跟王雾的,完美错开了。 “那...那父亲是何意见?” 幕僚文士有些消沉,轻微的摇了摇头,表示非常不赞同王安石的举动。 “相公要请知地方!” 啊!???????? 王雾差点没晕过去,请知地方,那还变法不变了?咱们准备了十年,就因为一点小小的挫折, 就要放弃? “我去找父亲,.. 话没说完,王安石已经在夫人的扶下,推门慢慢的挪了进来。 王安石脸色铁青,目露凶光,似乎下一秒就想把儿子掐死。 “畜生,谁让你擅作主张,刺杀李长安的?” 王雾刚要回答,只听王安石一声厉喝:“跪下!” 他想了想,还是没敢顶撞老爹,慢慢的跪下了。 “你可知吕吉甫为何叛反自立?全是因你傲慢无礼,我二人兄弟相称,你却视其为走狗!李长安长袖善舞,勾连司马君实、欧阳永叔、富彦国、苏子瞻等多人。你越矩杀他,难道是要我与天下所有人为敌么?” 王雾的脑子有一瞬间变得清明无比,他好像闯了大祸。 “爹,我没有!” 幕僚阴冷的说了一句:“千夫所指,无疾而亡啊!” 第71章 全面开战(一) 第71章 全面开战(一) “你们幼稚啊,爹!” 王雾忽然气势一变,从地上站了起来,眼中又恢復了俾天下的坚定。 “变法,自古没有不流血而成的。变法不是请客吃饭,不是拉拉扯扯,是东风压倒西风,是你死我活,是我们要用自己的意志来贯彻天下,重新建立一套新秩序。 “没人会老老实实等著脖子被割一刀,螳螂虽小,仍敢奋臂拦车,何况满朝豪强门阀权贵。” 老王一动不动的注视著儿子的眼睛,久久不言。 他想看看这个自己亲手培养的接班人,到底是虚张声势,还是確有如此毅力。 “元泽,凡事过犹不及。我朝百年来,从无士大夫流血之爭,此端一开,相公一生功业就不清白了啊。” 幕僚说完,嘆了一声,背著手离开,把屋子留给了一家三口。 “爹,三十年,三十年处心积虑,三十年路蓝缕,您就这么退了?您要退,江南西路的乡党能退么?王学门人他们能退么?跟你一起参与变法的诸多朝臣能退么?太皇太后和官家能退么? “此事,有进无退,向死而生! “若因我败坏新法大业,请以马谬斩某!万请父亲坚持变法,成此千古不灭之功业!” 三天的时间里,大宋的国都似乎完全变了一个样,连看城门的卒子都开始关心起政治来。 汴河东埠头薛家医馆外面人头攒动,都是些慕名而来,想看望李財神的。 苏軾派了邢捕头带了一班衙役,皇城司也调了二十全盔全甲的士兵,一直把医馆围的水泼不进。 各方势力想打听病情的,也只能胡乱塞银子,从不靠谱的人嘴里得到一点模稜两可的信息。 即便是宫里派来的太监,司马光派来的御史,也没进得去医馆。 苏軾严令,李长安受创严重,如今危在旦夕,任何打扰都可能耽误救治,一律不许探视, 天子脚下,皇城根儿底,只要欧阳修这个正牌开封府尹不来,苏軾就说了算。 新法派、守旧派、江西派、权贵派、西军、禁军、商会,一拨拨的探子全天候绕著医馆探查消息。 只可惜,三天里什么也没得到,连薛大夫的药渣都没看著。 而此刻,事件的焦点人物却在跟富弼下棋,还是五个连成一串就胜利的新规则。 李长安上身搭了件薄衫,下摆著,小薛大夫从瓷杯中用银镊子夹起一个黄黑色的肉球,轻轻的放在李长安的伤口附近。那小东西一遇到温暖的皮肤,立马展开身子,变成像柳叶状的一条。 富弼被这野蛮的医术干扰了注意力,又一次被李长安偷得先机,下出来一个三连四。 “哈哈,古有关公读春秋刮骨疗毒,今天小子下围棋蚂吸毒血。富公,你將来写家传,这段得给我记上。” “呸!富某一身大事都记不过来,还写你这被虫子咬的事儿,想得美!” 俩人逗著嘴,收了棋子重新下过。 小薛大夫等蚂吸饱了,然后再换过一只,直到伤口处脓血不再外溢,显著有些干,这才结束治疗。 果然,没了干扰,富弼精神焕发,连连取胜。 不过很快,小薛大夫去而復返,这回拿著的东西更噁心了。 一个亲身在战场上廝杀过的战土,一个几次出使辽国舌战凶蛮的猛人,被嚇得眼脸一抽一抽的小薛大夫夹出几颗比米粒稍长一点的白色蝇蛆,放在了伤口的腐肉上。 李长安虽然不喊疼,那伤口附近的皮肤却自主抖了好几下。小东西一蛹,富弼眼晴就发痒。 给富弼扇风的侍女嚇得,紧闭双眼,捂著嘴,一阵一阵的干囉。 “疗效显著吧,这两样东西我献给相公,算不算诚意?” 富弼低著头,儘量把视线控制在棋盘范围內,不去关注李长安的伤口。 “等我找些猫狗再试试才行,而且你这法子太过骇人,士卒不一定肯用。” 李长安在此,一为避人耳目,二为拉拢富弼上船,一起参与倒王战爭。 王安石变法的歷史评价一直不高,除了几十年后的靖康之变,更重要的是,它並没有实现长久的富国强兵。 相反,它还加快了南北对立,文武失和,以及彻底断送了大宋宽鬆治国的传统。 等到一个不称职的天子当国,一切矛盾就会迎来毁天灭地的大爆发。 阻止王安石变法,將中原文明引回正常发展的轨道,他必须藉助富弼和富弼背后的力量。 王党太强大了,一个活著的圣人,一群占据朝堂四分之一数目的江西人,还有占据天下赋税三分之二的江南旧地支持。 无非是现在文彦博和富弼、欧阳修还活著,否则以王安石的威望,隨时可以登高一呼,成为第二个王莽。 他现在只差一件事情,那就是用一次成功的变法,成为南国旧地的唯一代言人。 接下来的棋局,富弼又是频频失误,下不到五十子,就草草定下败局。 “唉,政潮啊,没想到我这一辈子能遇见两回!” 富弼投子认负,不再摆子,而是躺在椅子上闭著眼睛,絮叨了起来。 “上一次,我站在范公身侧,这一回,耳顺之年,却要替你衝锋陷阵。你小子,怎么连我这把老骨头也不放过?” 李长安低头看看,好像腐肉吃的差不多,这帮玩意开始吃好肉了,有些痒。 “我看不然,你也便比我外祖劳累些,远不足称老迈。世界日新月异,您这年纪,可正是奋斗的好时候!” 富弼气的呸了一声,这几天他都不知道呸了多少回了。 若是照之前商定的,他只负责勾连洛阳符家,还有西北禁军,这事儿勉为其难,他也愿意折腾一把。 可李长安现在忽然要他出来与王安石打擂台,爭夺变法的主导权,这事儿他可不愿意干。 眼下隱退,赵官家少不了封自己一个国公,將来还能得个美諡。 主导变法,成了固然还好,败了那可就是五马分尸,挫骨扬灰的局面。 所以,他很犹豫。 治疗完毕,小薛大夫退出去,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三人。 “你见我这侍女面目如何,听闻你还未娶亲,正缺一位贤內助,老夫想促成一段姻缘... 侍女娇羞的笑了,用团扇遮住脸,半侧过身子,用手轻轻拍打了富弼两下。 李长安这才认真看向侍女,丫头打扮的非常素雅,上身是一件青绿色的圆领缀绣衫,搭配一条素纱长裙,外罩半透的月白夹半臂。 头髮只简单挽了一个髮髻,插著一支简单的抱珠龙凤釵。 脸蛋儿么,形状跟自己一样,也是个长脸,只是比例小了一圈,五官显得更为精致。 赠送侍女,这事儿他还特意打听过,確实是当下流行的风潮。 也不全是宋人习俗,自东晋以来,士族门阀兴起,互赠美人就成了雅事。 北齐高氏送美女简直是日常操作,经常把大著肚子的侍女送出去婚配,史书上歷歷在目。 老头给自己塞女人,是要安插个间谍,还是示好? 谈判到了这个阶段,是毒药也得喝了。 “那多谢相公美意,小子承情了!”以后培养成秘书,兴许还能红袖添香。 “哈哈哈哈哈...:,答应了就好。我这孙女从小娇惯,从不循规蹈矩,一心寻一个大英雄陪伴终生。既然如此,择日完婚,咱们从此两家合一!” 咔,仿佛一个晴天霹雳,击散了李长安的三魂七魄。 啥玩意,不是送个女僕给我,怎么变成你孙女了? 我啥时候说要结婚,老子是不婚主义者啊,好不容易到了古代,就这点福利还不好好利用。 有钱我逛遍天下青楼多好,为什么非要娶一个回家? 富弼已经摇响铃鐺,在李长安发愣的时候,院门打开,走进来一位三十左右的青年,低头鞠躬作揖。 “小的付淳,之前是相公府的三管家,作为小姐陪嫁,以后就听您使唤了。” 李长安机械性的礼貌点头,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木然的呆滯状態。 这个刚退下,又一队人鱼贯而入。 “李学士,我是府里掌管厨房膳食的隋坡,府里一共十六位伙房僕役,除了採买鲜货的,全都在此.....” “姑爷,我是石鶯儿,管府里服装鞋被等一切採买缝製....: 不大会功夫,陆陆续续进来七八十人,连专门打理假山鱼池的都介绍了。 “富公.....这.......?“ 富计谋得运,持看鬍子满脸得意。 “榜下捉婿这一步咱省了,陪嫁就这么些,想匹配你的身价,除非把我老骨头拆了换钱。你就当吃点亏,这座我修了十七年的宅子,还有城西六十里外的一处庄园和两千亩麦地,一通都归你们俩。 说罢,將侍女拽到二人中间。 “最后看一眼,然后择日成婚!” 姑娘冲他挤了一下眼睛,装出害臊的模样,嗔怪了一声爷爷,瞪瞪,大步流星飞奔去了后院。 ,这林黛玉怎么还有点鲁智深哥哥的风采, “富公,这如何使得?我少年丧父,寓居外公家中,如今外公和舅舅尚不知下落,母亲整日以泪洗面,我如何能不告而娶,此般作为,上不合礼法,下不合人情啊!” “喊!这般小事,贤婿莫愁。午时三刻之前,保管叫你...... 不是吧,怎么还要杀头? “保管叫你一家团聚!“ 桌上放著笔墨和两张写著姓名、生辰八字的书帖,富弼老神在在的端茶慢饮,眼角皱纹堆成一条深沟。 自以为算计了所有人,却没想到被一个老棺材瓢子偷家。 看来,想推人上绝路,自己也免不了以身入局啊。 时间紧迫,自己的好兄弟只有司马康未婚,眼下还指望不上。 “好,我签!” “唉,这便对了,从此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大家才放心合作。那从今日起,咱们兵合一处, 將打一家。东南,巴蜀,西北,三家共伐新党,不破楼兰誓不还!” “饮胜!” “叫声耶耶来听听!” 第72章 全面开战(二) 第72章 全面开战(二) 等了三天,王安石父子遭受的攻击还是那些招数,父子俩终於放心了。 不过如此嘛,弹劾? 现在变法途中,官家一律留中不发,弹劾就是打嘴仗,王家也有很多老乡和党羽可以对阵。 搞百姓骂街,扔几块石头烂泥巴,这有什么的,为了国家大业,王家可以忍。 厨娘跑了,大伙可以自己做饭吃;没有人送菜上门,那就自己驾车出去买;苏軾非要办青苗贷的案子,那就做切割,反正吏员本来就不是新法派的核心。 总之,王雾当了幕僚长以后,充分发挥乐观精神,一切困难都是暂时的,雨过天晴必然见彩虹。 只有一样,就是李长安到底什么时候死,他父子俩还借出去三万贯国库的银钱。 要不要派人去接收职业大学,然后改成新法官员培训学校? 好主意,让李长安死了还能做贡献,也算人死留名了。 王雾现在完全变了一个人,极其冷酷和严厉,二十五岁的年轻人,把十几个幕僚压制的服服帖帖。 二进院,主房是王安石的书房,西厢是王雾的报社,东厢现在是幕僚办公房。 他一个人三面跑,一天只睡两三个时辰,却神采奕奕,完全看不见疲態。 李长安遇刺的第五天,吕银平带著四个江西文人,终於定稿了第一版的《新法芻议》。 稿子写的极为严整,用词用典堪为解释法令的典范。 王雾看完,並不请示老爹,直接盖章签字,让吕银平找刻工赶紧去製版。 “我也要最快的,不行就出双倍价钱,多雇刻工。昼夜不歇,人停刀不停,我希望,三天內就把邸报传向大宋各个州府。” 吕银平努力的调动苹果肌,挤出一点笑容,点头离去。 他刚走,一个七品官员匆匆进门。 眼下这番情景,还敢上门拜访的,无不是铁了心要跟王党走下去的中坚力量。 王雾摆出一副接见心腹的架势,伸手邀请官员入內品茶。 “救我,衙內救我,相公救我啊!”刚一进屋,官员脱了帽子,匍匐在地,不停地磕头。 大宋没磕头这规矩,草民见了县太爷,也不过是拱手作揖。 “呢,你这是何意?” 王雾没有伸手去扶,而是偏了身子,冷眼相看。 那人听出来王雾不太热情,赶紧膝行一段,抱住王雾的鞋子,把额头贴在他的脚面上。 “我父亲是新昌高敬文,与相公有旧,还请看故人乡党的缘分,救我一救!” 见面不说事,不要脸的来套交情,这种人所求甚大啊, 王雾脚下用力,挣脱出来,了脚,往后退了两步,居高临下俯视著对方。 “说吧,犯了何事?” 那人並不抬头,一直趴在地上,把屁股得老高。 “小的贪心,没管住手,剋扣了一点横海军索要的马匹。如今所贪已经退还,只是御史台和度支衙门还不饶。请相公救我,小的以后以相公马首是瞻,绝不二心,你让我咬谁我就咬谁。” 贪了几匹马,这至於的么。 大宋的马虽然贵,也不过就三十贯一匹良驹。 一个马信儿弄几匹马,还犯得著跑来要死要活的? 王雾有些生气,这一天天都是什么糟心事儿,江南西路就没有好人了么? “帖子给我,如今案子在御史台还是大理寺,你现在回去写一封请罪的摺子,我来保你!” 那人磕头不迭,磕得实心实意,把铺地青砖都震得活动了。 “若能得活,小的给衙內供长生牌位!” 掏出来帖子双手奉过头顶,再次膝行到王雾面前,把帖子递了上去。 “高克强,阁门舍人,管勾群牧司河东都监。你,是个武人?” “回衙內,小的三次秋闹落榜,赐了个出身,受曾子固举荐,进了群牧司勾当..... 俩人正在聊著,幕僚急切来报,“吕惠卿疯了,正在全力监察江西籍官员!”说完,才看见地上趴著一个人。 不对,王雾心中立马警惕起来。 用脚尖把那官员的头勾起,释放出无限杀意:“说,你到底贪了多少?” 幕僚咳了一声,见那人还在犹疑,一脚踩在了他脚腕子上,慢慢將身体压过去。 “啊!!!我说,我说,前后七年,一共剋扣了五百匹,还有一点草料! “疼,疼,疼!別打,我都招!” 王雾鼻子了一气,冷冷的看著对方,这种人不上刑是没准话的,嘴上说五百匹,实际可能就有三千匹。 说是一点草料,可能就是几百顷的养马地。 看来这人救不得,容易把自己拖下水。 “滚!”將帖子砸在那人脸上,“你不说,我差人去御史台问问,要是有一句谎言,我先上书请斩你的狗头。” 那人吃了一嚇,三魂少了两魂,七魄丟了五魄。 “衙內,衙內!我说,我说实话!我们三人,一共私卖了七千匹病马、老马、弱马。分了些养马户上供的麦子、豆子,束草。总计加起来,落在我手里的,真就不到两万贯。” 一剎那,王雾只感觉天旋地转。 杀,都该杀!一帮贪囊,国家都让你们给搞坏了,要不也用不著变法。 不过他还是忍住了,几个呼吸之后,平復了杀意。 “你先回去吧,我儘量试试!” 等那人走了,幕僚关上门,脸上才显出焦躁。 “吕惠卿这个疯狗,如今跟司马君实走到一起,相公他们弹劾不动,就出了这么一番毒计。” 是啊,这阳谋真恶毒。 老爹去救,自己便要被人说成是王党,说成是庇护贪腐国帑的蛀虫,那王安石的招牌就毁了。 不救,也不行! 王党的基本盘就是江南西路的乡党,再加上一点荆湖南路和福建路。 免死狐悲,说不定没几个月,这些人就会另找代言人。 怎么救呢? “怎么样,我这文章写得,比苏迈好吧!” 苏軾白了李长安一眼,心说你怎么好意思讲出口的呢,我儿子才十岁,再说文采你俩也分不出高低。 他手里拿著一份很短的文章,《再议朋党论》。 原文的作者,正是苏軾的老师欧阳修,那是他年轻时与范仲淹共同战斗时给仁宗写的辩解词。 这回李长安旧文新解,把王安石跟江南三路做了拆解,第一次面向大宋,剖析了这个已经崛起的巨大的政治势力。 “就这?满朝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连我都是半明半暗,要做下一任的蜀党党魁。 “隔靴搔痒,这点文章动不了王圣人,你还是別瞎折腾了!” 李长安不时的摸一把肚皮,现在伤口开始癒合,总是吱吱儿的痒。挠又不敢挠,碰也不能碰, 只好在周边画圈,寥解鬱闷。 “你別著忙啊,我这只是第一篇,重要的是下文!” 果然,市面上流传出新版的《朋党论》,並没有起太大波澜。人们甚至怀疑,写文的是个辽人,怎么一点时闻都不了解。 王安石也看见了这篇文字,翁然一笑,全没当回事儿。 可两天之后,王安石府里的所有人都笑不出来了。 一个恶毒的流言正在传播,確切的说不叫流言,而是恶毒的攻击和影射。 “王莽谦卑未篡时,满朝公卿拜安石!” 两句狗屁不通的截词,愣是把王相公嚇得满身大汗。 满朝公卿拜安石? 完了! 哪个王八蛋没屁眼的混蛋能想出来这种噁心的词句,这不是把自己放在炉子里炼么? 自己经营三十年的盛名,本来是推动变法最大的倚仗。 现在呢,要是有人反对,那就是自己做的不够好;要是满朝都是赞同,自己能撇清嫌疑么? 最最关键的是,当今皇室做主的是个女人,女人疑心病最重了。 怎么办,求知地方? 一旦出京,以现在苏軾崛起的势头,自己再回来可就不容易了。 想著想著,王安石感觉头痛欲裂,眼皮又开始不停的抽动。嚇得他赶紧召唤夫人,“大夫,大夫!快叫大夫来!” 第二天上朝,各衙门传出消息,刚刚病癒的参知政事王相公,又一次病倒了。 苏軾正准备开始审理青苗贷的讼案,听闻传言,把事情前后授了一遍,倒抽一口冷气。 自己这兄弟真损啊,被人扎了一刀,报仇直接奔著把王安石气死去的。 趁他病,要他命! 他不下台,我什么时候能上位! 他王安石要做大宋第一圣人,问过我苏子瞻没有? 开审! 进入审案的衙堂,入座一拍惊堂木,两班衙役齐声高喝“威武”,判官一声招呼,“把狗头抬上来”! 苏軾脸上一阵坏笑,很快掩饰过去。 那造型夸张,气势汹汹,散发著死亡之意的刀抬上来,坐在被告一方的吏员和帮閒开始两腿发抖。 各路小报的笔帖式纷纷讚嘆,这玩意漂亮啊,绝对是个大新闻。 “讼师,宣读讼状!” 钱韦唐起身施礼,端起状书,开始诵念。 “本人钱韦唐,钱塘人,嘉佑六年贡生,受託担当此案讼师。今有汴京两千七百一十四户商民,状告开封府属吏及朝廷各部吏员及帮閒,以青苗贷之名,强迫商民贷款,压榨掠夺百姓钱財一案。本贡生受商民所託,向开封府提告,请令尹、判官依照大宋律,辨明案情,还我当事人之公正...... 6f ”滔滔不绝的念了两刻钟,总算把代表案例讲了个大概。 “如状中所诉,由户曹刘铭凯等人组织,眾多属吏和衙役配合,数百帮閒具体执行。借青苗法推广之机,串联帮手,养帮閒,专一坑害良善人家....... 钱韦唐还没念完,他刚刚提到的刘铭凯已经昏倒过去。 八十万贯的案子,他要是背上,不但自己要狗头侧伺候,全家也得男的充军,女的进教坊司。 老刘家三代经营啊,如今算是完啦! 看人晕过去,苏軾下令把他弄醒。装什么装,家里多了几万贯钱咋没见你乐昏过去。 “是否有证据证明所诉?”判官从钱韦唐手里接过来一大卷宗。 这些他都提前看完了,只是一会要被告確认,方好进入质证环节。 那一边的讼师不太精神,两眼通红,不断打著哈欠。 开封府突然改了审案流程,前一晚才送给他十几万字的卷宗,还要他判断到底有没有错漏。 这夜熬的,一晚上也没打一个长吨儿。 也不知哪个缺德鬼出的主意,按原来的方式多好,几顿板子下来,自己白得一分讼师费。 唉,別让我知道他是谁,要不天天扎他的小人儿! 李长安好好的躺著,忽然感觉脑后直冒凉风,嚇得一激灵。 谁,谁特么诅咒我? 第73章 全面开战(三)求月票 第73章 全面开战(三)求月票 王安石一连五天都没去上朝,躲过了御史台最猛烈的一波火力。 他是能躲,可他的乡党不行, 吕惠卿携手司马光,专门成立了两个稽查单位,清查王党成员过去十年的政绩考评以及升迁手续。 一片又一片的江南三路官员在袁豪中倒下。 很多人,已经开始掛印辞官,乘船南下。少数还抱有希望,来相府求告,也被王雾给走。 老王头上敷著毛巾,长唉短嘆,提起笔,半天却写不了一个字。 才不到一旬的时间,他鬢边的白髮,已经快盖住了黑色。 墙外传来一阵阵歌声,似乎带有一些哀怨悽苦之色,他叫来夫人询问,夫人又叫下人去打探。 声音离得有些远,大概是因为朝廷把他家附近设成了禁区,老百姓不能靠近的缘故。 过了一会,下人回报。 是一条街之外,司马康组织了一群閒汉在唱《石壕吏》。 “...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室中更无人,惟有乳下孙。有孙母未去,出入无完裙...” 司马康是在骂街啊,苏軾那边搞了个有宋以来的天字第一號大案,说是关联被告,还要起诉三司、政事堂和官家。 石壕吏,说的不就是王党,指的不就是自己么。 唉..:,可惜啊,现在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做多错多,动弹不得,如同被困在泥潭里的老牛。 五代十国之后,想当官,当四品以上的治世之臣,那就必须先当圣人。 谁让五代十国期间,满天下都是乱臣贼子呢。 不把自己收拾乾净,打扮清白,赵官家才不放心把一州一路的权力交给你。 顺著这条路,他走了三十年,靠著江南三路数万乡党的吹捧,坐上了大宋第一活圣人的宝座。 本以为靠此名望,高屋建领,挥斥天下,大业十年可成。 拜相才六个月啊,怎么就到了如此地步,成了天怒人怨的国贼。 是该离去了么,难道汴京官民的驱逐声势,还没有让自己看清局面么.... 富弼的庄园里,李长安吃著瓜果,乘著凉风,一遍又一遍的演算著沈括给出来的答案, 虽然他还没有对外宣布恢復健康,重新公开活动,但对內已经逐步正常化了。 沈括还有些拘谨,啃著甜瓜的样子非常优雅。 苏迈跟个饿死鬼投胎似的,抓起来甜的就往嘴里送,也不怕死。 他身边的一个大孩子拿著手帕,像关怀智障一样,不时的帮他擦嘴擦手。 “你?.... 李长安还是不敢置信,“你们为了测量声速,居然自己制定了一套时间单位,还重新校准了一尺的长度?” 他不理解,古人这么猛么? 沈括如今修成神光內敛,一副大师模样,再不是之前赶考那种要踏平东京文坛的架势。 “也参照了司天监的诸多量器和想法,至於时间刻度,我以滴漏两滴间隔,称为一个滴答。以苏迈拿回来的齿轮重新校准,將一个滴答分成百份,每份称为一秒。经过三千次测量取均值,如今就是这个速度。” 每滴答,声音在夏季的汴梁空中走一千二百三十六尺,又三寸六分。 经过李长安的主观判断,司天监的精密滴漏,差不多就是后世的一秒。 根据记忆,古代的铜壶滴漏,一刻钟接近十四分三十秒。司天监的一刻钟,水滴正好滴八百八十滴。 “实验数据可以復现么?” 沈括不是苏軾和钱韦明,听见生硬的造词,会张嘴回或者询问解释。 他很骄傲,直接用自己的大脑硬解。 实验,实证演算;数据,可整理成记录的档案;復现,重复出现。懂,不就是能不能別人也做出来么! “其中三百次数据,正是司天监和工部同仁所测,结果相差无几!” 沈括除了用儿子沈塘的凑整法,也完善了李长安提供的齿轮计时器的精確计量法。 经过两者测量对比,声速確实就是如此, “好,明日我稟明富相公,在南熏门城墙上为你嵌一块石碑。正式宣告,声速已经被我宋人第一个测出来啦。” 沈括不懂李长安为何如此兴奋,还要大费周章的立什么石碑。 他只是来要实验经费的,测量声速之后,他有了个新的目標,想开发出一系列用来测速的工具把天下所有的速度,包括光的速度,也重新勘定一遍。 做这些事没有產出,没有冤大头愿意出钱,他只能指望眼前这个“校长”。 听了沈括的要求,李长安大笔一挥,直接批了三千贯。 “回去组建一个研究所吧,再找些志同道合的人,一起攀登科学的山峰。我再找人向朝廷申请,每年多追加三千贯的经费。以后好好研究,我一定让你当上科学界的圣人。” 圣人? 沈括晕晕乎乎的走了,能当圣人,还考个屁的科举,给帝王打工,能比直接探究万物至理还高贵么! 老子有如此天赋,要是蝇营狗苟当一小官,岂不是为天下笑。 沈括走后,李长安立即提笔作文,写了一篇《圣人真偽论》。 当然,仍旧是不文不白,文采欠佳,犹如开蒙不久的小童生。 不过他现在有秘书,富弼给的嫁妆里就有书办,叫过来重新润色就是了。 王安石,你要当圣人,那我就给你找七个八个的对手,验验你的成色。 熙寧二年七月初九,郑国公,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昭文馆大学士,大宋首相富弼上奏:宋人沈括率先完成了对声音速度的精准测量,此为大宋为文明正统之显证,应昭告天下,传於邻邦小国,以为震镊。 官家赵项派工部勘验成果,回报属实。 於是下旨特拔沈括为宝文阁待制,准其进馆查阅文献典籍,並赏御前侍讲职位,便於沟通司天监与匠作监等处。 御街勒石刻碑,彰显功绩。 沈括听了李长安的劝,言称只要在距离南熏门一千二百三十六尺,又三寸六分立一块方尖碑就可以,无需刻字。 到时候人站在碑前,看著南熏门,就可以感受到一滴答声音走过的距离。 赵项大喜,这玩的太有格调了,比什么要求册封或者旌表的,更有个性。 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很普通的一次“祥瑞”。 直到第二天,他们看见满街在传播的《圣人真偽论》,一下子就明白了剑之所指。 圣人者, 为天地立心,即寻求天地至理,探求万物变化之根要,使人去蒙味而就文明: 为生民立命,即为人类创造福祉,使人愈加健康、安全、自由、幸福,让普通人活的也有生命的乐趣; 为往圣继绝学,即继承和发扬前人智慧,拓展知识之边界,使文明之火生生不息; 为万世开太平,即建立制度、创造器具、编纂良法,保证文明得以不断生长,世界持续向前推进。 沈括之所为,乃是为天地立心之举,实为圣人之道。 而钻营官场、拾古人牙慧、聚朋结党,欺世盗名以称圣人者,皆名利之贼也。 是以,宋人为九州中华正统,应辨明真偽,去偽存真。 文章號召朝廷和诸官员,应鼓励沈括这般以实证为成果的人去追寻圣人之道,而不是鼓励那些蝇营狗苟,欺世盗名之徒。否则,將来必有王莽之祸。 这一下,世人皆知沈括是在挑战谁,文章是在影射谁了。 天底下就一个活圣人,那就是王介甫呀。 他有什么实证功绩,不过是学识渊博,重注五经,在地方上干了一点不甚出色的政绩, 这也配当圣人? 王雾被气的发了好一阵疯,砸了书房,摔了最喜欢的景德镇瓷器,砍了家里一大片草草。 这帮人是要气死我爹么,哪有你们这么解释横渠四句的,张载老头我又不是没见过,这特么纯属瞎说。 沈括是个什么玩意儿,连进士还没考上,就是个工匠之学的偏才。 然而,比王雾更迷惑的,是在京中求学的吕大临。 老师张载远在关中,大哥吕大中、同门程顥、程颐,师叔周敦颐都不在汴京。 他想求证也找不到人。 师门的横渠四句是这么解么? 李长安,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个名字,两次拜访,好像也只有这个极尽聪明的人会如此曲解横渠四句。 別人门派的口號啊,哪有上来当自己家家训的,哭错坟头了不是? 不对,老师说要我找一个关学传人,这李长安不正好么。 不行,我得赶快写信,好像这个新解,比原来更高远大气上格调了。 大家都得改口,老师张载原本就是这个意思,是被其他学生和士人给误解了。 原来这么多年,理学的希望在汴京,在李长安身上啊。 要不要把老师请过来,做一次正式的学派传人交接呢... 比吕大临更慌的是蚁附王党的小官儿和江南学子们,怎么有人砸自家招牌,王安石倒了那还了得? 负天下三十年之望的王安石啊,安石不出奈苍生何的王安石啊。 居然有人想要推倒他们心中的神像,这无异於要把孔子从文庙里扔出去。 既然战爭已经来临,那就开始准备战斗吧。 一群群,一伙伙,一帮帮,每天几十场诗会雅集,只有一件事情,统一口风,支持王安石王相公。 聚会之后,他们串联成党,开始给王雾发邀约。 要天下第二聪明人出来主持大局! 王家內宅,王安石一家四口吃著晚饭,前面还商討著大女儿的婚事,其乐融融,不知怎么的, 又提到了最近的舆论。 王雾把收到邀请的事情一说,惹得王安石当时就黑了脸。 吃完饭,爷俩到小书房谈话。 “爹,咱们不能老当缩头乌龟啊。你不做声,还不让我去反击么,难道就天天让別人往我们头上泼屎盆子?” 王安石神色黯然,再也没有年初那种意气风发的精神。 现在真的变成了一个老头,那种出没在街巷墙根儿,一早一晚背著手无所事事的老头。 “反击?人家等的就是反击啊!你也想我死么? “前有《朋党论》,指我为王莽之徒,现在有《圣人论》,指我为大盗。连环计啊,若是我振臂一呼群起响应,那我就做实了是王莽在世;若我闭口不言,自请出京,人家又说我虚偽无能,家乡的士族也会弃我他顾。 “毒啊,除了做一个孤臣,或者立时就死,为父已经想不到解局之法了!” 王雾也清醒过来,自己真的出去领袖群雄,扭转舆论,赵官家还会信任父亲么? 李长安,你好狠! 怎么当初没一下弄死你,让你还能祸害人。 不行,我得找他谈谈去,为了父亲的功业大计,我愿意承认错误! 第74章 逐王安石 第74章 逐王安石 月掛中天,夜色微凉。 从深井中提出来的凉水浇在地上,水汽蒸发,带走了土地中储藏了一天的骄阳烈火。 苏迈骑在两个轮子的车上,用脚做桨,每次一划就溜出老远。王弗皱著眉头,手里的竹条微微颤动,眼神却没看向儿子,而是始终游弋在丈夫和乾弟弟身上。 儿子本来就胖,还造了这么个不用走路的物件儿,以后不是要胖成球? 要不是看这俩人在商谈正事,她今天一定要发一发雌威,来一次王弗训夫。 苏軾、富弼、李长安,三人坐在亭子里,品著冰镇的葡萄酿,分析著前些日子李长安遇刺的案情。 “照你这么说,这背后真是王家父子?”富弼摩著鬍子,陷入了困惑。 王安石自翊圣人,做人做官,都讲究一个光明正大,名正言顺,应该干不出这么失了智的蠢事啊。 难道是小衙內,可据他调查,王李二人,一个多月之前还交往密切,怎么可能因为点爭斗就痛下杀手呢。 他有点搞不懂现在的年轻人,火气都这么大的么? 苏軾抓捕了所有参与围堵李长安的书生,唯独少了那个持刀行凶的。 根据证词,那人是中途加入,號称是淮北徐州的贡生。只是一番搜抹,並没有在后续找到那人的尸体。 现在案情僵住了,没法调查出背后的凶手。 “没事,只要把这些书生全都秋后问斩,背后之人自然就会跳出来!” 啊? 苏軾手里的瓜啪嗒一声掉在桌子上,什么,要为了几个河工营的穷鬼杀十几个读书种子? 那他苏子瞻还怎么在士族圈混,不成了天龙界的叛徒。 可李长安眼神坚定,看著不似一时激愤之语。 “真杀?” “杀!”富弼从疑惑中转醒,很是支持这种暴烈的態度。 “不杀也行,我再鼓动一次游行,来个三千怨民跪开封。不过到时候我进不了城,他们是跪, 还是砸,那就不归我管了。乱起来才好,要大宋的士大夫看看,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的道理。” 苏軾拿袖子抹了一下额头,心说我交了你这个朋友,可算是倒了血霉了。 “不能杀啊,杀了这帮人,咱们就破了规矩,自绝於士林。你还怎么变法,咱们还怎么弥合南北,你不是说要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敌人搞得少少的么?”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王弗听见什么“杀不杀”的,心惊肉跳,赶紧带著孩子去了另外一院。大好的圆月,不聊一些诗词歌赋,说什么杀人,这几个男人真是煞风景。 不过她耳朵灵,即便过了墙,也能听见忽高忽低的爭吵声。 什么“命就是命,不分贵贱”,或者“上下有別,不能因小失大”之类的。 七月二十日,苏軾还是判了“行刺朝廷要员为先,又煽动混乱,致使发生踩踏,死伤六十余人,罪大恶极。判处斩监候,秋后执行,並报与礼部,涉案人等三代之內不得科考或担任吏员。” 判决一出,朝野震动。 一十七名士子,就因为围攻李长安这个毫无资歷的学士,就要全部赔命? 几乎是瞬间,所有的江南官员,不约而同的上书反对苏軾的判罚。 刑部立即发帖,表示驳回苏軾的判词。苏軾鸟都没鸟,开封府又不是州郡,他对所涉刑案具有本地最高审核权,刑部管不著。想给我下命令,先把朝廷体制改了再说。 慌了的王党成员冲向王安石府邸,相公赶紧出手吧,那些学子可都是我们的后辈,都是你王学的门徒啊。 况且,那些人都是为了给你出气才去围殴李长安的。 王安石称病不出,安排了属下幕僚接见,自己困在屋子里转圈,咬牙切齿的,急的嘴丫子一圈全是燎泡。 救,坐实了王党;不救,以后可就再也没有王党了。 两头为难,始终找不到一个良解。 罢!罢!罢! 就当还了这三十年的人情债,舍了这相位,回乡去也! 刚要出门,看见王雾红著眼走了进来, 不等开口,先跪下磕了个头,“爹,我惹出来的祸,我来平。您万不要生出下野之念,一切当以大局为重。” 说罢,也不等王安石询问,直接退出门外,转身出了府邸。 他已经通过曹知道了李长安的所在,之前不过是没想好筹码而已。 现在李长安先下了注,自己已经是必输之局,一步错,步步错,只能先认下这一盘了。 到了富弼的大宅,报上姓名,说出来意,居然被人给晾在了太阳地儿里。 “且等一等,李先生还未醒,府里的新规矩,天不塌下来,不许叫李先生提前起床。” 太阳那个毒辣啊,晒得人半边身子跟著了火似的。 王雾就这么站著,一站就是一个时辰,连看景物都开始重影了,门子才告诉他李长安醒了。 跟著领路的书办绕了十几个转弯,跟进了迷宫一样,最后终於来到一处小院。 院子不大,庭中一棵枇杷树,翠绿的树冠洒下一片阴凉。 阴凉之下,李长安躺在竹椅上闭目养神,边上两个侍女摇著扇子,倒真是一副紈綺作派。 书办轻声通稟:“少主,恶客到了!” 王雾闭眼平息了一下怒意,继续装出一副诚恳认错的模样。 “长安,我今日是来求和的!” 说著就要往前走,刚动了半步,被书办用身子拦下。 “这里说,省著折了你的面子,还得搜身!” 王雾一阵脸红,看来对方已经篤定支使杀手的就是王家了。 “长安,收手吧!条件你开,我都答应,即便是要我这条命,也绝无二话。 “一切罪过在我,请放过一十七名学子,请放过我爹!” 说著,噗通一声双膝跪地,从小腿上解下一支匕首,没丝毫犹豫,就从自己的腹部扎去。 书办眼疾手快,一把端翻王雾,將匕首夺了下来。 闹什么闹,宰相之子死在首相外宅里,大宋的史书可怎么写,后人还不笑话死。 “刀给他,让他死!” 李长安眼皮都没抬,只是翻了半个身,让风扇的更舒服一些。 书办可不敢,王雾真死了,他就得主动出来抗雷。 日子再不好过,活著也比死了强。 “长安,我错了,千错万错你只怪我一个人身上。此事是我擅作主张,与我爹无关,我相信你看得出来。 “任何事,只要我能办到,你隨意开价!” 王雾翻过身,趴在地上,再次央求。 “我求你了!我求你了!”砰砰砰,连著磕了好几个头。 老爹已经被逼到绝路了,苏軾一遍遍的传票发到相府,要王安石去开封府接受质询;大报小报天天追踪报导青苗法的案子,矛头也直接指向了老爹;最近又加急审判了李长安遇刺一案,逼王安石出来救人。 如果没有那篇《朋党论》和《圣人论》,凭藉王安石的机智,事情肯定还有转圜。 可两文一出,王安石已经动不得了。 王雾不知道李长安还有多少后手,只能弃车保帅,来赌一次李长安的心意。 “我就说过,你连前五就排不进去,可你就是不信。这场战爭你决定了开战,难道以为还能决定什么时候结束战斗?这不是个人恩怨,是政爭,是党爭,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爭。 “记住我的话,永远不要开启一场你决定不了战斗方式的战爭!” 王雾听得心灰意冷,他当然知道李长安不好劝说,所以他做足了姿態,把自己低到尘埃里。 可就是这样,对方还是不肯让步,一瞬间,他又有了杀死对方的衝动。 “你到底要什么?钱、权、美色、名利?你想操弄国债,我可以给你;若是嫌烦,我让你当市舶司使;天下美色你看上了谁,我保证明天此时,她的名帖就会出现在你的面前;你想办邸报,那乾脆我禁绝其他报纸,让天下只有你一个人能发声,成为天下领袖。怎么样,我说到就能做到!” “呵呵.” 李长安在侍女的扶下坐了起来,打了个哈欠,摇了摇头。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你呀,枉称聪慧,一辈子始终逃不过是你父亲的信徒。” 从袖口甩出两封信,扔在了地上。 “念在你一片纯孝,那就再给你次机会。三日之內,你父子自请出京,去洛阳呆满三年。否则,三日之后,这两篇文章,將出现在汴京大街小巷,完成我的最后一击。” 王雾爬上前,抓起两封信,急切的拆开阅读。 一篇是《一个圣人的诞生》,另一篇是《王党点將录》。 “你..:!” 王雾气的脸色发青,牙齿咬的嘎嘣响。 这是要扒老爹的皮啊,把炒作的秘辛全盘托出,各种细节,完全可以跟老爹的来路一一印证。 另一封王雾都没敢拆开,不管里面写的是真是假,只要发出来,王安石这块招牌就算完了。 到时候面对官家的质问,除了一死以证清白,別无他法。 甚至,即便王家不想死,那么多王党也会劝王家去死。 洛阳,三年,为什么? 这几天没去上朝,难道政事堂又发生了什么新的变化? “能换一个地方么,江寧怎么样?” 第75章 计划有变 第75章 计划有变 “江寧好啊,虎踞龙盘,王气氮盒,据之可控江南数千里,自成一大国。” 李长安笑眯眯的看著王雾,丝毫不在乎对方眼中浓烈的杀意。 “要不要把西军的老兵再抽个几万,送给王相公到江南剿匪..:,对哦,剿匪的名称不好听, 那就改土归流..:” 王雾忽的一下站起来,恢復了本来面貌,再不是低眉顺眼的模样。 “李长安,別欺人太甚。你智计百出又如何,终究不过是个商人之家的蚁民,我王家三代仕宦,领袖江左士林三十年,碾死你如同碾死一只蚁。別以为勾连几个世家,就想左右朝局,简直太异想天开了。 “大宋虽大,却並无第二个王安石。 “你能侥倖贏了这一局,可你能统合大宋数十万官吏,能完成拯救天下的重任么? “我看你,怎么把自己折腾死!” 说完,撕下一条袖子,掷在地上,转头出了院子。 李长安翻了个白眼,这小相公气量狭小,看来真不是谣传。老子好心好意让你父子有个好归宿,还怨上我了。 道歉求和就是这个態度么,一点诚意都没有,至少把曹给我供出来吧, 光嘴皮子上服软有什么用,你们搞文化的,哪个不是心黑手又狠。 还是自己太心肠好,居然为他英年早逝而操心。 胚,这事儿以后老子再也不干了! “瑶儿,去问问小姐,她不要学习学校经营么,今日天气还算有些许凉意,咱们去...去厨娘学校走一遭。” 打扇子的一个侍女听了,一阵雀跃。 出门好啊,整天憋在这迷宫里,人都快变成儿了。放下扇子,一溜烟就跑没了影。 富弼这庄园什么都好,活脱脱一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去了几趟辽国,也上西夏打过仗,估计是换上了什么ptsd,把家修得跟卢龙寨似的。 最近,老头拜访司马光之后,又爱上了挖地道。 据说在某个院子里,正在修一条地下甬道,为了给孙女和孙女婿將来逃生用。 生病期间这宅子呆著有安全感,可一旦时间久了,李长安感觉自己就像被塞进了瑞典监狱里。 趁著富弼上朝,他打算拐带巨额嫁妆的主人,一起出去透透风。 当然,也有展示羽毛的用意,省的让联姻的未婚妻,把自己当成了吃软饭的穷小子。 不多时,侍女回报,小姐已经备好马车,可以出发了。 跟著侍女弯弯绕绕,又走了一回迷宫,这次是他从没到过的一个小门,门外停著三辆马车。 一位身著淡金色武士服的侠女,赫然站在门外,手上著把长剑,腰间挎著个皮带,皮带上插著三把飞刀。 一撩车厢的帘子,示意李长安上车。 矣,上了富弼老贼的当啊,他不是说孙女晓柔,最善女红和书画的么。 他进了车,未婚妻却骑马,两个侍女各上了前后的车驾,车队开始向东城郊外驶去。 两地隔著不远,虽然绕了些路,半个时辰也就到了。 时隔两个多月再次踏入此地,心里別有一番滋味。 谁特么把我学校搞成这样啦! 学校门口建了一个巨大的木质牌坊,左侧有一块黑色的石碑,估计写的是关於学校的创建歷程新修了一个大门,门楹上写著“桃李春风”四个字,一看字体就是苏軾的手笔。 再往里,是一条用卵石铺成的甬道,甬道两侧栽了些草,丛中聂立著几根石柱,石柱上头是半身大小的头像。 四圈的房屋也已经重新刷了漆,屋顶也换了新瓦。 没有读书声,但能听见剎菜板子的篤篤声。 出来进去的人,脸上带著十足的笑容,看见他们这一队装束奇怪的,也不另眼看待,仿佛已经习以为常。 没了广孝和韦民这俩跟班,他对自己產业的掌控力出现了真空, 不会是被偷家了吧? 来到“校长室”,直接推门而入。扫了一圈,却没看见张广利那张胖脸。 一个富態的中年男子起身相迎,满脸春风和煦。 “贵人,是来请厨娘还是管家的?离著双选会还有半个月呢,这一批有二十几人不是代培,不著急的。” 那人並不认识李长安,把他们当成了客户招待,请进了边上的一间小屋, “张广利呢,我听说以前这里的掌总叫这个名字!” “呦,熟人么?您认识张校监啊,那待会一定帮您选个最好的。校监如今高升,去了东大,就是东京职业大学。那边的规模更大,需要的能人更多,校监出身好,人又干练,所以去那边做了筹备主任。” 李长安听得眼珠子直画圈,谁乱调度自己的计划,还把写在规划里的惯用词给传播到了民间。 要乱啊,到底是谁,窃取了自己的东西。 富柔看李长安神色紧张,也就没说要参观学习如何办校的事儿。 车队启程,直接去了“东大筹备处”。 跟三个月之前不同,此处已经不再是一片荒滩。许多地方已经建起了木楼和房舍,地上也挖好了排水的沟渠。 工地上忙忙碌碌,人像蚂蚁一样井然有序。 筹备处不在原址,搬到了一处新建好的两层青砖房厦里。 进了里面,感觉十分凉快,仔细一看这屋子的墙壁厚度竟然高达三尺。 麻麻的,居然拿借的钱不当钱,到底是谁这么祸害老子。 沿著走廊看门上的標牌,终於找到了总裁办公处。 猛一推门,进去李长安就要开骂,可看见那张脸,他却愣住了。 “张永年?” “小王八蛋,连舅舅都不叫了么?” “你不是被逮起来砍头了么?” “唉!!!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天天不盼我点好。以为我脾气好了不动手,把抽人的本事落下了是吧!” 张永年双手一撑椅子扶手,像脚下装了弹簧一样,如同离弦之箭,瞬发瞬至,一下就到了跟前。 身后的富柔都没来得及拔剑,李长安已经被人箍在了怀里。 “好小子,为了你,俺们爷俩差点被人发配到河堤上挖沙子。” 舅甥相见,半天没一句正经嗑,把富柔都看愣了,拎著宝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老舅,这是你外甥媳妇;晓柔,这是咱舅舅,西城甜水巷第二抠门的土员外。” 俩人错中带著尷尬,大宋礼仪之邦,有这么给人介绍的么? 张永年虚抱了一下拳,“姑娘,我是这臭小子的舅舅,亲娘舅。家里我做主,以后受了委屈, 尽可以来找我。” 富柔抬手也要抱拳,想了下,还是行了个女礼。 “小女富柔,见过舅舅。还请舅舅放心,我以后儘量不伤著他就是了!” 三人坐下敘旧,这才知道,原来张文彬和张永年父子,刚被抓进去第三天就被放出来了。 “一位姓陈的公公,持著中旨將俺们爷俩放了。一直送到这里,特意叮嘱我们不能声张,也不许告知家里。说你正在跟小王衙內斗什么法,反正就是怕我们裹乱的意思。 “来了此处,拿著官家的旨意,我就当了总裁。天天劳心劳力,不辞辛苦,弹精竭虑的给你扛活儿。 “可怜你外公六十多岁的人了,心疼每天的厨房浪费,熬著身子骨帮你每天看管后厨。 “你小子啊,要是不孝敬我们....: “矣矣谈矣!”李长安赶紧止住舅舅的戏癮,又不是搁家里,怎么又唱上这一出了。 “你说是皇上把你们放了,那为什么不让我知道呢?先別说这个,你能当得了这个总裁,我跟你说,这可是我借了五万贯银钱筹建的,弄差了赔光老张家的帐本也还不起。” 张永年歪头撇嘴,一副看不上对方的架势。 “戚,说来好笑,也不知是谁,这些年的那些鬼主意,哪个不是我帮著你操办的。 “区区一所学校,还比不上我打几圈马吊费脑筋!” 爷俩开始了自大吹牛,兼互相嫌弃的漫长斗嘴。富柔悄悄的从兜里摸出来一小把瓜子,两眼滴溜溜的,一下看向左边,一下看向右边。 闹完了,张永年伸手拉动墙上的绳索,一会敲门进来一位年轻的童子。 “在这屋看著,来人找我就说去了饭堂,半个时辰后再回!” 童子应声,老老实实的坐在门口的凳子上,规规矩矩的一动也不动。 出了屋,李长安凑到舅舅跟前,“这谁啊,难不成你在外面留的种儿?我舅妈知道么,我表妹知道么?” “去去去!这是陈公公托我照管的家眷,本来要进宫的,放在咱们这当个书童,將来长开了送到学校里学手艺的。” 宫里,又是宫里。 李长安隱隱觉著有些不对劲,如果宫里一直什么都知道,就看著自己折腾,那到底谁是螳螂, 谁是黄雀? 要是他们早把一切尽收眼底,那驱逐王安石出京的计划,可能又要变一变了。 果然,王雾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再草台班子,终究还是有那么一两个能人。 以为就靠著几个小手段,便小天下英杰,確实有些自大了。 “舅舅,跟外公说一声,我有件急事,不得不办。见面,还是留在下次吧!” 转过身,拉著富柔的手就向马车走去。 “快走!去找富公和司马公,计划有变!” 第76章 最后一击 第76章 最后一击 李长安的话半真半假,计划有变,但也没到连饭都顾不上吃的程度。 他主要还是不想见老张头,一见面就跟训孙子似的。 上了马车,这回直接奔报社而去。 路上经过河工营,富柔叫停了车,让他下来复述了一遍当天的情形,搁那演示了半天。 “听起来一切都是巧合,你恰巧因为穿了一件铁甲衣跑不快,又恰巧钻进了一条死胡同,又恰巧当日码头没活,所有人都在家。所以,才造成了围观。只能说你不走运,所有的巧合都赶在一起了。” 旧地重游,心中不免感慨,歷史的惯性真他妈的大。 差点就把小命交代在这里,所有的巧合都赶在一起,那就肯定不是什么巧合。 俩人分析了一通,没找到更多的疑点,继续启程。 “你是说,当天那个人杀你的时候像个死土?” 李长安趴在马车的窗户上,有一句没一句的跟富柔聊著天。 “是啊,当时踩踏已经发生,他是扑过来向我刺了一刀。无论中不中,他都不可能站起来,下场肯定是被踩死。而且我当时看见他的意志非常决绝,不像是一时衝动那种二百五。” “那就奇怪了,以我所知,王家三代读书,並没有养死士的传统。而以他的身份地位,也用不著做这种事情。真想杀你,前面就不会有一群人出来堵你的马车。这前后矛盾之中,一定就有布局人的疏漏。咱们好好想想,一定能找到蛛丝马跡。” 俩人分析看案情,车子很快就到了曹宅: 如今报社这边已经有了门岗,外围还有曹价派来巡街的家丁。 两人亮明身份,门房进去通报,等熟人出来迎接。 “瞧著有点意思,管的跟军营一样,令行禁止啊!”李长安的讚嘆,让富柔心里出现了一丝灵感。 不多一会功夫,钱韦唐从院子里出来,离著大老远就打招呼。 见了面,围著李长安转了好几圈。 “怎么还胖了呢,真没事了?” 李长安伸开手臂,甩了甩袖子,踢了踢腿。“好利索了,现在就等著首刊发出,咱们一起去匯悦楼庆功!” “放心吧,已经印了三千册,发行日定在七月二十二。韦明去了城里,正在筹备开市的典礼。” 果然,事情是自己的才上心。 当了总编,大大小小的事情不用自己操心,人家就办得妥妥噹噹。“走,进屋,我看看成书!” 进了院子,这边大开大合,颇有燕赵之风, 可在富柔眼里,这哪儿行,到处都是防御漏洞,一旦被贼人突入,连个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她决定,以后结婚还是住在富宅的好,起码心里踏实。 进到总编的书房,地上著一堆散发著油墨味道的新书,钱韦明的桌上,也堆著十几册。 封面有好几版,有画著运河的,有画著江南码头的,还有画著开封城的。 钱韦唐拿起一本,上面画著汴京的俯视图,“这个是终稿,你当时...身体不適,我等开了几次会,后来定了这个。” 翻开之后,先是封面寄语,后面是目录和摘要,然后才是正文。 三人坐下,钱韦唐忙著泡茶,李长安和富柔捧著杂誌看了起来。 没了自己,钱韦明果然保守了许多,创刊头一篇社论,居然写的是汴京城的歷史变革。 这玩意有什么好写的,了解的人不用看,不了解的人也不在乎,纯属文人自嗨。 再往后,用十五页的篇幅,详细的分析了现行的马政;还有常规的一些板块,点评一些商业业態,记录一些基础物资的价格变动;在之后,是关於新政的点评,尤其是青苗法的实施情况。 很可惜,刘三强的“风流榜”被砍掉了,只剩下一点关於樊楼和魁的介绍。 太平了,一点火药味儿也没有。 自己两篇稿子,无论是扒皮王安石的《一个圣人的诞生》,还是《王党点將录》这才叫爆炸。 要是就这么发出去,以后的基调可就定下了,將来谁还能把財经周刊当成时代的分水岭。 不行,得想个办法改过来! 他故意哎了一声,掏出自己早就准备好的稿件。 “韦唐,你来京城一趟,就是为了观赏汴京得风土人情么?” 钱韦唐拿著李长安的稿件,从头到尾,快速掠过。果然,字字如刀,更像是一封战斗文。 文章从经济的角度,解释了所谓“圣人经济学”。 也许此前从没有一个读书人认真想过,当圣人居然是一笔好买卖。 別看炒作经学传家很费钱財,只要名声立住了,很快就有豪门前来拉拢,送上幕僚或者西席的职位。 拉拢豪绅之后,名声和钱都到位了,就可以炒作下一代,捧出来一个所谓神童。 神童不好赚钱,要继续培养,普升为青年才俊。 这时候,门第相当的,就可以尝试跟士族去联姻。万一不成,也能娶一个大户人家的千金,自已奋斗考进士。 上限是李白,娶了丞相千金;下限是苏軾,娶了乡贡进士王方的宝贝。 到了这时,就该广交士林好友,参加各种诗会雅集。给人写写诗,没事儿互相吹捧一番。等个三年五载,自己的名声夯实了,便可以进行下一步。 再往后,又得钱。 多雇一些爱钻研经义的学究,编书成册,重解五经。当然,实在胆子大,也可以直接注四书。 书籍一成,多找些朋友辩论,把“思想成果”传播出去。 吸引穷乡僻壤没见识的笨人到自己的书院读书,用个五年八年,洗出来一批能把自己思想倒背如流的门徒。 再拒绝几次当地府君的徵召,或者运气好,直接拒绝皇帝的詔令,这名声一下就传开了。 到此,就可以算是准圣级別,还差一点足以破圈的功业,便能铸就金身。 只是这最后一步最难,想要成就功业,非得天时地利人和全在。要有天下豪门的支持,有朝廷重臣的协力,有百姓万民的期待。少一点点都不行,否则顶天就是霍光、王莽、郭子仪一流。 传奇一一思想一一功业,三位一体。 对照本朝的范仲淹和王安石,范公在成圣的路上,差了人生的传奇性和功业的震撼性, 做圣人,要从娃娃抓起,范家下手太晚了。 做圣人最大的好处是什么,是可以打造一个跨越歷史周期的千年家族。 在这个缺乏共识的时代,名声就是一种跟黄金等价的资產,是所有人梦寐以求的终极財富形態。 歷数春秋以降,孔孟王张,全都是靠著名声,经歷动乱而不倒。 这不是什么秘密,所有世家在守护的“家学”,本意上就是为了给家族镀金,赚取名声用的。 然而,对於绝大多数普通人来说,跟圣人生存在同一个年代,是一场灾难。 圣人向上爬的每一步路,都是以普通人的血泪作为阶梯的。 你刚开蒙,人家已经出口成章,老爹老妈只会拿著条催促你多向人学习,別浪费了家里交的学费。 等你好不容易学会了作诗,人家已经获得了学政官或者县令、府君的讲评,名声显於乡里。 一步慢,步步慢,等有一天你抬头,只能仰望他们高高在上的身影,发出无谓的感嘆。 最可怕的是,你出不了头,人家有一天却身居高位。 大笔一挥,把你作为了千秋功业的代价, 所以,一个良好的,以人为本的世界,不应该追求有这样的圣人。 一群欺世盗名之徒,损天下而肥己的餐餮,应该人人得而诛之。 看完文章,钱韦唐有些心惊肉跳,明目张胆的影射当今宰相,咱这邸报还能办下去么? 虽说掛了御史台的牌子,可总归还是个民间小报,这么作死,真的好么? 钱韦唐灌了一大口茶压惊,寻思了老半天,找出一个理由。“下期吧,等韦明回来,你们再做商量好不好?” 他以书籍已成,重印需要再次排版,浪费钱財不说,主要是破坏了发行计划。 李长安毫不气,“没事儿,做个夹页就是了!” 夹页,这东西从唐朝纸张繁盛开始就有了。那时候刻版印刷最多的是佛经,佛经只印原文別人也看不懂,这时候就要有大和尚来讲解。读书人不一定有时间听讲,於是寺庙就把多位和尚的讲解结集,通通钉在一起。 有时候出了新的解读,那就刻上几页版,印成书页,单独发行,由书籍拥有者进行二次装订。 钱韦唐无比羡慕自己的弟弟,要是今天去城里的是自己就好了。 印吧,將来钱家肯定是王相公的眼中钉,肉中刺。 不印,面前这位可是大宋財经周刊的总老板,手里掌握著办报经费,还有一系列后续的发展思路。 “这. “什么这啊那啊的,此次发难,必要將王介甫赶出京城。你怕什么,一个不在京城的参知政事八回去的路上,富柔不理解他为什么要跟王安石不死不休。 如今王相公已经朝不保夕,两次被气晕,就差乞骸骨了。这么一篇文章出去,少不得又要被扎一回。 “你还记得在学校时,我舅舅说他是被宫里旨意释放的么?” 富柔点点头。 “我有一个猜想,宫里一-变法派--保守派,至少每个阵营里的聪明人,都在演,而且他们也知道对方也在演。” 富柔摇摇头。 “王安石,是宫里推出来跟三朝元老们抗衡的棋子。我不想让王安石的新政破坏了我喜欢的东西,就得变成另一个王安石,才能得到宫里的支持。 “所以,我也得演,而且还要演的比別人认真!” 富柔不解道:“这就是你赶尽杀绝的理由?” 李长安自信的下了个结论:“追求成圣的人,对別人狠,对自己更狠。王安石的杀手就是逼宫,等著晚上的消息吧,估计他已经出手了。而且会让我们所有人都很被动!” 他猜的不错,此刻,王安石正推著一副棺材,叩开了宫门。 第77章 一齣好戏 第77章 一齣好戏 端门之外,王安石孤零零的一个人,扶著一口新做的薄皮儿棺材。 棺材里,是御史台转给他的弹劾奏章,还有这半年来,身为参知政事,收到的无数阻挠变法的书信。 他把官袍搭在棺木上,只穿了一身百姓的素布袍子,手里捧著官印还有一封奏章。 反覆的喊著一句话“臣之忠心,天日可表!” 然后,他便铺开一张蓆子,摆出来几样东西。上吊的白綾,自的毒药,还有一把刀子。 消息很快传开,宫里各个衙门瞬间议论开来,到底是谁把一朝相公逼到如此地步? 勤政殿里,赵听完小黄门的匯报,脸上闪过一阵恼怒。 演戏演到自己身上来了,而且自己还是配角,还是个不能体会忠臣之心的昏的反派。 但他还必须得配合,没了王安石,他就要独自面对一帮三朝老臣,一群把他当小孩看待的託孤相公。 “去接了摺子吧,好声抚慰,就说我知道了!” 命令刚下,小黄门还没出门,太皇太后的鑾驾到了。 『项儿,王介甫唱的这一出,你看明白了么?”曹氏一脸喜色,可没有什么埋怨, 赵项心里鬱闷,一帮子老狐狸,天天让我猜来猜去。我又不是神仙,哪知道他们肚里子有什么鬼想法。 天日可鑑,我只是个二十一岁的孩子。 “奶奶可能教我?难道不是三辞三让,还要咱们皇家,继续抬高他的名声么?” 自打看了司马光编的《资治通鑑》,赵感觉他的奇经八脉已经通了大半,有种要豁然开朗, 醍醐灌顶的兆头。 王安石玩的这一套,春秋时代的老剧本了。 当圣人,获取对抗王权的资本,然后统率群臣,窃天下权柄以自专。 本质上说,王安石要干的事儿,比文彦博、富弼、欧阳修、司马光,更加的可恶,因为他要踩在所有人的顶上。 也包括了皇室,还有他这个官家。 曹氏一个眼神,太监宫女全都退开老远。拉著赵项,贴在他耳边说:“他山穷水尽,这回只能做一个孤臣了!” 赵没明白,疑惑的看著老祖母。 虽然最近针对王安石的攻击不少,可他毕竟所有的职权都在,堂堂的参知政事,变法宰相,怎么可能山穷水尽呢。 “他的根基在官家你这,你要变法,才有的救时宰相,一旦你不信他,他的名声就只是负累。” 曹氏成长於勾心斗角的国公府,十四岁进宫,斗爭了三十余年,对权力的运作早已洞悉根本。 “现在,让他选。要么留著名声回他的老家当圣人,要么就老老实实的做皇家鹰犬。” 赵项忽然有一种错觉,自己的灵魂脱离了身体,飘在空中,居高临下的俯视著眼前的一切。 这皇祖母,自己、宫人、百官,这宫墙,还有宫墙外的王安石,还有整个汴京城。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原来,所有人都在演一出叫做“各安其分”的大戏。 赵项撑开黄罗伞,排出寿扇、幢幡、旌节、擎魔等全副仪仗,踏上御摔。 演戏么,自己当自己是主角就好了。 活名钓誉,那朕就给你! 只要三年时间,等我熟悉了朝廷运作,等李长安培养出来足够的新式人才,你们这帮老狐狸就通通滚蛋。 百官听说官家排出最隆重的仪仗接见王安石,心头鬱闷,看来这回他又稳住了。 到了端门,君臣问答,王安石一再剖明心跡,表示自己对赵氏之忠心。 不是臣眷恋高位不肯去,实在是眼见天下陷於困顿,要报皇家三代国君对自己的提拔和信任。 为了证明自己的心意,现在陛下隨时可以赐死,你看道具我都准备好了。 什么王党,那不过是乡愿陋习,我已经跟他们划清界限,这里是我同意砍掉闹事举子脑袋的批覆。 说我青苗法害人的,只要官家同意,我这就去开封府跟苏軾对质。 那都是下层官吏不能体会官家的良苦用心,好心办了坏事。 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一些必要的尝试,一些难以避免的代价,终究都是为了大局! 只要皇上接著信任我,那我就是死,也要执行陛下的意志,帮助陛下中兴大宋。 几位政事堂的大佬满脸鄙夷,你这王安石也太不要脸了。 好傢伙,有功劳就是自己弹精竭虑,有错误就是別人不能体会圣意,合著天下就你一个琉璃猴子,一尘不染是吧。 君臣正演著呢,皇帝要亲切宽慰,表达对流言语的嘴之以鼻,重申对大臣的完全性信任。 远远地,一个女子哭著跑来,一见王安石,连给皇帝行礼都顾不上,立马大哭大喙。 “爹,大哥吞金自了!你快救救他啊,他说要自尽给你的学生赎罪,给李长安赔礼!” 王安石当即捶地大呼,然后嘎一声,抽了! 赵项虽然表现出一副关切的样子,嘴角却藏不住,冷冷的笑意。 “派御医吧,皇城司也去把小衙內救过来,这天下可真离不了他们父子啊!” 小黄门听了命令,心说你们王家找倒霉。 耍谁不好,拿天子皇帝当棒槌,真当宫里这么多老师都是白给的啊。 此时,王家一片混乱。 王雾从南城回来,先是写了一封长长的遗书,深切的怀念了自己这二十几年来,父母的慈爱, 兄妹的陪伴。 感谢了妻子对自己的一路照顾,再次重申了对她的深厚真挚的感情。 最后,写了一大段对赵官家的寄语。 说大宋值此变局,官家要坚定信心,任用贤臣,好好的把变法进行下去,中兴大宋。 然后,当著诸多幕僚和邸报编辑的面,吞进去一块银子,两颗豌豆粒大的金子。 拒绝眾人的救治,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盖上一张白布,静等咽气。 王母堵著门,一边拍打著,一边劝说,就是不让管家砸开门栓。 吕银平眼珠子一转,拉著几个同事站到边上,使了个眼色,都放大了声音开始“劝諫”。 时间不长,一队官兵骑著马就进了相府。 当头的是一位鑾仪卫的將军,手持一颗铜瓜锤,进了院子也不顾別的,喊一声让开,抬脚就端王夫人还想拦著,被眼疾手快的幕僚拉走。 咔,当! 两扇门,一扇掛著另一扇,被將军硬是给从门轴处端掉了,眼瞅著就要砸向躺尸的王雾。 也不怎么那么巧,王雾正好睁开眼睛,然后伸手一支,免於被鏤空的门板盖了棺材盖子。 “不要管我,我死志已决,一定要给李长安赔命!” 那將军仿佛耳朵是聋的,拿铜瓜一扫,將门板砸飞。蹲下身子,右手一用力,將小衙內夹在腋窝,转身即走。 府內眾人还想阻拦,隨行的官兵已经亮出兵刃。 戏演到这儿就得了,谁爱陪你们胡闹。 宫內各衙门口开始议论纷纷,这王安石心意狠绝,这是要当孤臣啊。 拋弃了乡党,没了江南西路的助力,又不保著给自己挣业绩的底层官吏,他还能依靠什么坐在政事堂里。 文彦博、富弼、欧阳修几个斗爭界的老天师,默默的拿出小本本,准备修改计划。 之前是想逼王安石自请出京,然后大家联手废除新法,重归旧制。 可刚刚这齣戏,演的是君臣相得啊。 宫里的太皇太后跟少年天子,显然是不想丟了王安石这颗棋子,要留著对付他们这帮老臣。 可王安石要是留下,还不要脸的当中旨相公,到时候大家岂不麻烦。 诸多大佬,只有司马光一个不烦心。 他就不是搞斗爭的那块料,看了半天戏,还真以为王安石受了巨大的委屈,是要以死明志来的。 要不要看在人家这么可怜的份儿上,御史台撤一撤火力,展示一下温情呢。 毕竟王家已经认错,小李长安也活了下来,大家还是要和光同尘下去,共同裱糊这个大宋朝的。 他还不知道,自己御史台的首份刊物就要扔出大炸弹了。 而他这个顶头上司,居然还没有收到样刊,更没有题写任何寄语,甚至连发行售卖的典礼邀请都没有收到。 直肠子的人,活的就是这么的无忧无虑。 到了晚间,富弼家又开了夜宴,这次还请了专门的画师。 院子里撑起一个巨大的蚊帐,拦住了奔著烛火而来的飞虫。男人们在东头喝茶聊天,女人们在西头喝酒讲段子。 苏迈这样两头不靠的,在一名僕役的保护下,跑到树下抓知了。 钱韦明拉著苏軾还有司马康,一起劝阻李长安。 “收手吧,现在外面全是同情王相公父子的人!” “叫破偽圣诡计,此路万千妖魔鬼怪,无不要生啖我等血肉,咱们这是找死啊!” “长安,凡事不可操之过急,当缓则缓!” 哥几个全被今天王家父子的表演给骗了,至少觉得王安石已经確实走投无路,现在已无威胁, 不要痛打落水狗。 况且,他这篇评论,大大的有辱斯文,怎么能拿做生意来解读圣贤之道呢。 虽然他们也不认可,但不等於要跟天下人撕破脸。 “你们啊,没听过“宜將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这句话么?老虎有虚弱的时候,不趁机下死手,等他缓过来一口气,被吃的可就是我们。 “他不当圣人不要紧,你们不怕他直接不当人么?” 第78章 財神登位(有票么,赏几张行不) 第78章 財神登位(有票么,赏几张行不) 西边头,王弗成了这场宴会的主角。 但女人们的视线,始终都牵掛在李长安一个人的身上。 听说小李学士还没成亲,各位女眷都动了心思,谁家能接了这位財神,怕不是要富贵延年,与世同休嘛。 说媒的,递帖子的,要送小妾、婢女的,各有各的门道。 王弗出身不差,丈夫又是个党魁,公关的场面隨意拿捏。几句话,就把主题给带歪,转到了正要发行的国债上。 “姊妹手里有些閒钱的,放相国寺固然好,总有些出息。可毕竟没法应急,长了短了的,咱们说了不算。我那表弟的惠民钱行代理国债,一百贯起购,到手九八折。利息虽然少,三年也加总起来有六十贯,再稳当的地方没有了。 “重要的是,真出了急事儿,把债券拿去金楼当了,按照月份计算,多少也有些赚头..... 眾人一听,朝廷喊了快两个月了,这国债到底怎么回事儿,一直没个准信儿,原来好处让你家李財神给拿了。 “姐姐,我听说朝廷积欠甚多,不堪重负。若是买了这债券,朝廷赖帐怎么办?” 王弗瞧了一眼,这位穿著华贵,脸上却有苦相,显然不是什么大家出身,应该是小时候匱乏惯了的。 说大道理,估计对方也听不懂,还是以小处著手更容易讲得通。 “妹子,朝廷欠谁的钱,还不是欠大户的。一年二分的息子,欠多久大户就借多久,人家又不缺钱。现在咱们买的,是朝廷压了一万匹马,春夏两税,还有市舶司的抽税写的借条。这借条是卖给了大户,大户一家十万贯,百万贯的买了,然后拆成小份儿,才在钱行、解库里换成零碎卖给咱们:你说朝廷赖帐,只要大户们不赖帐就行唄。” 她用眼神一,大家把目光集中在了曹家老二的夫人身上。 曹国舅? 那肯定有钱啊,现在朝廷大政都在太皇太后的手里把著,老曹家还不可著劲儿的楼钱, 大户是谁,不都是曹国舅,濮王府这样的皇亲国戚, 只要大宋不亡,这些人就不会倒,那就永远占著金山银海,也就不可能吃了自己的一百贯。 一百贯的国债九十八贯到手,三年后变成一百六十贯,这可比在自己手里强。 谁家没个败家子儿,专吃老子娘的,或者有个什么不爭气的弟弟,见天来自己身边打秋风。 买成国债,谁也別惦记,还能落一个好名声,咱也是支持大宋中兴的忠臣, 惠民钱行除了代理发行国债,还提供个人理財投资业务。 现在大宋汴京有两个大项目,一个是东京职业大学的建设,另一个是苏軾即將开启的城东新城这个也有债券,额度更小,十贯银子就能买一张。 一年期利率百分之八,二年期百分之二十,三年期百分之四十。 王弗解释,这个叫建设投资债券。 別看利息低,胜在灵活,弄点小钱就可以投进去。更关键的是,这债券京城三十家解库联署, 直接就能当钱。 不用去国债交易的金楼,隨便街边找个交引铺、解库、典当铺子,甚至將来各大店铺也会承认。 与国债不同,投资债券的收益叫预期收益真正的利息核算,要看项目的当期收益。也就是说,赚的越多、发的越多。 东职大那边,现在周边地皮炒的快赶上汴水两岸的三分之一了,眼著是黄土变黄金。 自己丈夫这新城建设就更不得了,京城四边,原本只有城南利於发展,可百十年来,已经被大户圈占得一分不剩。 西面是黄河,谁都不敢去住,北面是防秋贼的沼泽水潭,养鱼还行。 现在城里无地可建新宅,一栋普通的小院都可以卖到大几百贯。 苏軾的新城建设计划,通过整理地皮,赎买一些庄园,拆掉一些棚户,至少可以腾出来数万丈的土地。 长六横三的院落,至少可以盖出来几千套,到时候一发卖,这就是百万贯的钱財。 更別提,將来还有三条商街,几百间铺子。 那都是黄澄澄的宝钱,白的银子,而且还优先发卖给买了债券的自己人。 酒菜还没下去一半,大家已经没了吃东西的兴头,全都开始討论起怎么投资来了。 大宋女人掌家的不少,多年积赞下来,谁手里还没个千八百吊。 都指著伸手朝男人要,那日子还过不过了。 自己赚了钱,不说打赏个下人,给家里送些礼品,就是买胭脂水粉,也可以尽挑些贵的了。 都围著王弗,恨不得今天就让她把李长安给拉过来,赶快写上字据按了手印。 “你们啊,稍安勿躁。我已经跟表弟求了人情,到时候会专给咱们女人留一间柜房。不出三日,消息一落听,我立马就给你们信儿,误不了赚钱的时辰。” 有了王弗的保证,眾位夫人总算安定了下来。 又喝了一阵酒,富柔拖著王弗,进了一处喝茶练字的静室。 进屋倒了蜂蜜水,俩人坐下,富柔赶紧道谢。 富弼还没有正式宣布她的婚讯,外界这才还当李长安是个单身汉,紧著往他身边塞女人。 多亏王弗帮著阻拦,要不万一那个心贼收了,將来可怎么是好。 “姐姐,我看长安是个惫性子,又无什么真才实学,当初怎么入了苏学士的眼的?” 王弗看著杯子里的柠檬,一猜这准是李长安带来的习惯。 很多人都不解,为什么李长安攀附苏軾,却认了她做姐姐。或者苏軾当初如何想法,才能接纳一个京城混混儿当跟班。 要是別人旁敲侧击,她理都不理, 可这毕竟是李长安的未婚妻,话还是要说清楚,省的胡乱猜测。 “妹妹你瞧,我如今面色如何,是否有重病在身?” 富柔赶紧呸呸呸,“姐姐说的甚么话,哪有人咒自己的,瞧著你气色多好,康康健健的,比我精气神还足呢!” 王弗拍著她的手背,眼神放空,陷入了回忆。 “我呀,早就上了黑白无常的生死簿,十年前就是该死的人嘍。治平三年的时候,我患了心痛之症,换了多少个大夫也不见好。那时候苏迈还小,我总想著活一天算一天吧,看著小儿能安然长大可能是个奢望了。 人害了不治之症,心里便想找些寄託,所以我时常去城里的佛寺烧香许愿。 开始的时候,苏子瞻还以为我看上了哪个野和尚。 后来病情越发严重,一月总要发上好几回,症状也一次重过一次。 时日將尽,心里头倒是越来越怕,深恐某一日睡著了,便再也睁不开眼。 有一次带著苏迈去许愿,我怕吵闹,特意去了一处偏殿里供奉观音的造像。那天正巧病发,一头便栽倒在庙中。 据长安所说,当时他在偏殿乘凉,忽然出来一个圆滚滚的小孩,抱著他的腿就喊舅舅。无论说什么话,全然不会答应,只会说舅舅俩字。他只好跟著小孩,在一处僻静的角落里找到了我。 他说自己恰好识得此症,只要配些急救药,从此不生產、不吵架、不熬夜,也可以活得长久。 我自是感念他的恩情,要苏子瞻重金酬谢。 可他视金钱如粪土,看名利如烟云,根本瞧不上什么报答。只是认了苏迈做外甥,当了他的舅舅。 兴许苏子瞻觉得有些亏欠吧,加上长安也是个良善心肠,便哄著他胡闹了一阵。 谁知道呢,竟然一发不可收拾,走到了如今这种地步.. 吵来吵去,最后投票三比一,文章可以发,必须重新润色。 至少,不能直接拿“圣人”说事儿。 孔圣人是不是圣人,大宋的太皇太后也称圣人,官家也叫圣人,都骂开去,咱们还不如扯旗造反了呢。 况且,咱骂的是王安石老贼,不是要跟天底下所有的读书人作对。 李长安渐渐也觉得是该收敛一些,自己还没天下无敌呢,就是搁后世你要骂普丁,也有人翻你家户口本。 这就是现实,多少人指著吃这一碗饭,咱不能把人摊子一把给掀了。 至少现在不能掀,啥时候曹日休回来了,身边带著三千虎狼之师,再烧了孔家庙也不迟。 “行吧,行吧!都依你们!” “好,只要不作死,你就还是我们的好兄弟!”大伙终於鬆了一口气,结交李长安怎么天天跟玩命似的。 “对了,周刊的发行仪式我要改一下,打算挪到金楼那边去办。 “来个一炮三响,把国债上市、建设债券发行、財经周刊诞生,做成一个重型炸弹,::.., 苏軾拿起一个肥城大桃,啪的一下堵住李长安的嘴。 耶耶误,你可消停点吧。 什么炮啊,炸啊的,今天重臣集会,现场得有多少皇城司的探子,嘴里能不能有个把门的。 眾人赶紧答应他,事儿你隨便折腾,话千万別再乱说了。 以后,写文章的事儿归钱韦明和他的团队;替穷人撑腰,帮老百姓发声,这事儿交给司马康; 搞朝堂爭斗,影响政策制定,这活儿是苏大长脸的。 你啊,就好好去当你的財神爷,发行国债,销售债券,建设大学。 一个组织,总要各安其位,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儿。 想瞎折腾,不是还有风流探刘三强么,正好將版面挪出去,你带著他想怎么玩怎么玩。 三年之期不远不近,该是埋头苦干的时候了。 > 第79章 另组小朝廷 第79章 另组小朝廷 实验笔记: mmp,玩政治的果然心都脏,老子搞了两年娱乐,去边境晃悠了一坤年,全须全尾的。 这才刚弄了半年政治,出了好几回事儿,差点成了宋教仁。 思想果然是最危险的东西,连蒙味的古人也能做出本能的反应。 成婚万般好,回家不自由。一朝失算,被富老登得计,安排了个穆桂英。也不知是好是坏,全当是个女保鏢吧,她要是敢玩河东狮吼,老子就翘家。 七月二十四,一清早,汴京的大街小巷,里啪啦的响起了鞭炮声。 小儿们哩扑隆的起床,胡乱套上一件衣服,赶著出去看热闹。 谁家娶亲了么,还是有谁考上了状元, 早去一刻,討两个喜钱,或者一块麻,那今儿可就算没白过。若是能见新娘子一面,接下来可就有的吹了。 衝上街头,却见是舞龙舞狮的,根本没有披掛红的新郎,坐著彩轿的新娘子。 好在没白来,从地上捡了几片彩纸。 拿回家,至少哄弟弟妹妹,也算个玩意儿。 家大人紧赶慢赶,还是没逮住孩子,等追了出来,自家娃儿已经臊眉查眼的自己回来了。 “这孩子,毛楞光的,下辈子也当不了相公!” 小孩笑嘻嘻的把彩纸塞到父母手中,然后一低头,从大人腋下钻过,又跑了。 “特大喜讯,利民国债即日发行,年息两分!” 往下面看,画著一张像交子的东西,写著面额大小,利息计算,还有典当交易方法。 最重要的,在紧下面一行,写著“大宋三司使监製,一切最终解释权归三司所有。” 朝廷向老百姓借钱啦? 郎君!郎君!快出来看看,天底下出稀奇事儿了! 同样的故事,一遍又一遍的发生在今天的这个早晨。 二十支传单分发小队,从清晨寅时末,一直折腾到午时初刻,硬生生把除了皇城的地方都走了一遍。 光撒出去的彩纸就价值三百七十贯,整个汴京为之一红。 人们都知道了一件大事,朝廷要衝百姓借钱。 今天没有大朝会,上了班,官员们开始唧唧喳喳的八卦。 一个是王安石到底还有没有脸继续变法,另一个就是这国债要买多少。 如今朝廷查禁高利贷,家里的閒钱放不出去,白白浪费了。要是买成国债,至少也能得点钱息“我小舅子不是在殿前司当差么,他说啊,王相公这回倒不了!” “怎么说?” “那天官家摆架端门,不但好生抚慰,还把晕倒的王相公接入宫里住了一夜。你说说,要是圣眷不再,满天下你还能找出第二个夜宿宫禁的人么?” 几个小官儿正討论著,欧阳修弯著腰跨过门槛,用拐杖了地,发出一阵响声。 听见长官到了,人们赶紧散开,各回岗位。 枢密院老大文彦博,一个月点卯不到十次,天天在政事堂跟官家坐而论道, 两个副职,一个陈昇之,掛职在了三司条例司,也见天不见人影。欧阳修这个副枢密,眼下就是枢密院的天。 他一到,衙门的气压陡然下降,眾人感觉呼吸都困难了些。 不为別的,是老登最近杀气太盛,苏軾是代他掌开封职务,难保说要杀十七名士子的,不是这个老头。 属下扶著欧阳修进了里屋,大傢伙才吐出一口浊气,赶紧解开领口扇扇风。 不多时候,外面一阵喧譁,苏軾捧著一大堆文件到了。 “各位都忙著呢,你好...矣...得空咱们匯星楼喝酒...你新纳了小妾啊,恭喜恭喜..·,得! 老师等著呢,我先进去了。” 人啊,同龄不同命哦。 一样三十好几,咱们在枢密院熬资歷,两年不见得升迁一回。瞧瞧人家苏学士,当官跟蹦高儿似的,一下就成了从四品的大员,这上哪儿追赶去。 苏軾进屋,將文书分门別类,一一给欧阳修讲解。 这些都是需要正牌开封府尹签署的,涉及到程序正义的问题。 欧阳修也不自己动手,他只管拿出来官印,让苏軾自己著屁股忙活。 等到画押的时候,文书把笔舔好了墨递到他手上,也不好好画,只是挑一个勾了事。 苏軾忙活了一阵,好不容易都弄完了,憋的一头汗。 老头怕风,这屋里也不开窗子,又闷又潮,实在不適合苏軾这个胖人。 “怎么,这就耐不住性子了?” 苏軾偷偷喷了一下,赶紧低头收拾文件,並不应声。 “官制改革,不是你一个人的主意吧!自唐末以来,官制繁乱,確实需要重新釐清一次。试点的想法很好,可开封府不行,天子都城何其扎眼,即便是老夫也背不动这么大的压力。你再想想, 要不你出京去商丘?” 苏軾停下了动作,做了个深呼吸,转过身来。 “老师,天底下哪儿还有第二个这般建制齐全的衙门,要见改革之效,只有开封一处可用啊。” “唉!”欧阳修扔下毛笔,收好印信,站起来指挥文书,从架阁上取下一副书画。 “变法,难啊!这是范文正当年手书,我一直留著传给大智大勇之人,你先留著吧。札子我再琢磨琢磨,你这將官吏分成政务官和事务官的法子,分科取士,这条问题不大。只是將白身、替役、帮閒全要录册定赏,这怕是千难万难。” 苏軾从枢密院出来,坐上马车,解开书画的绸带。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原来是这句,可惜你学生我做不到啊,范公品行高洁,犹如皓月之光,我苏子瞻可是要过小日子的。 吩咐车夫,不回衙门,直接去汴河东埠头金楼。 这一路上,到处都是车马人流,熙熙攘攘的,比元宵节还热闹。 好不容易到了附近,前面已经是水泄不通。 別说路上,就连水里,也是船挨著船,站著一河面的人。 金楼之上,李长安乐呵呵的跟诸位碰杯,一共七十二位代表,背后是北方吃下的一千六百万利民国债。 吕惠卿满脸热诚,精气神十足,跟每一个碰面的人寒暄点头。 时间差不多了,李长安敲了敲杯子,眾人渐渐停下谈话声。 “请诸位举杯,为大宋贺,为债务监委会贺! “从今以后,咱们跟朝廷就是一家人了,我恭祝大家前程似锦,一路黄金万两!” 吕惠卿左半边脸抽了抽,赶紧挤出一个笑容,高喝“万胜!” 愁啊,钱是借到了,位置也保住了,可这债主真压人。不是开国的元勛,就是大宋的外戚,或者赵家的宗室。好不容易有几个外人,姓孟的、姓李的、姓孔的、姓钱的、姓刘的,没一个好相与。 借了钱连一个铜板都摸不到,这个什么债委会,准备直接在金楼招標,接管朝廷的化债业务。 李长安的能力他不否认,但忠心肯定丁点没有,明摆著这是要建小朝廷啊。 总裁,副总裁,还有常委理事。 听听,这不就是政事堂的翻版,吕惠卿总感觉脖子后面凉的,头颅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飞起来。 “呦..:”谁拍了他一下,给他惊得一激灵。 “长安,谈...愚兄不敢言谢,往后水里火里,只要贤弟需要,派人吩咐一声就是。” 李长安身材高大,搂著吕惠卿的肩膀,就像箍一只小鸡。 『愁什么,我教你一个乖,在俺们老家,借钱的才是大爷呢!不是钱韦明拦著,那四百万我也帮你卖了。” 吕惠卿尷尬的赔笑,心说你卖的是国债还是国家,有你这么借钱的么,连钱都不让我碰著一分。 可嘴上还得感谢,现在上了贼船,想跑也跑不了。 “吉甫兄,你要学会把眼前这些人当做你的筹码,这样咱们才能一起干大事!” 吕惠卿小心臟扑通扑通的,嗓子眼堵得慌,感觉有什么就要蹦出来了。还要干大事? 我们老吕家人丁不旺,眼下还有一个第第在京,早晚都得让你祸祸死啊。 “养寇自重的道理你不懂么?借钱的法子你会,別人难不成就不能学?我这一招叫过河拆桥, 有了债务监委会,他们能允许你下野或是调任他职?仔细想想,只要你借的足够多,这政事堂那把椅子,你为什么不能坐!” 完了完了,又中了李长安的迷魂药了。 说好了只是稳住度支使,坐二望一,三年內试一试三司使。怎么一杯酒下去,目標又换成了平章事。 这七十二人,真能將自己推到那个位子么? 卖的越多,位子越稳! 咋听起来挺有道理,却总有一种感觉,將来自己要上奸侯传。 算了,管他呢! 死道友不死贫道,我吕惠卿也是乡里有名的才子,闽地有数的天才,凭什么要一辈子鬱郁久居人下。 管他卖的是什么,反正比王安石下场好就行,毕竟咱谁也没得罪。 “长安,我懂!我今天回去,就把下期三千万的计划做出来!” “谈,忙什么,先让箭头飞一会!” 两人袖子相搭的功夫,李长安递过去一张惠民钱行的存票,面额十万贯。 “这...”吕惠卿嚇的有些结巴。 这数额够把吕家祖坟刨到春秋战国了吧,大宋虽然法律宽鬆,对士人优待,可也没这个贪法不是。 苏軾弄了个狗头,听著怪嚇人的,这不会是引蛇出洞吧。 李长安拍了拍他的后背,脸上带著春天般的温暖,语气极为沁人肺腑。 “出来混,兄弟最重要,我不会亏待自己人的!背靠七十二世家,以后这样的钱,咱们还有无数个。” 一转身,吕惠卿热泪盈眶。 早说能给这么多啊,你们想建什么会就什么会,明儿要我搬度支使来这上班都行。 財神爷啊,终於落我头上了! > 第80章 盆满钵满李长安 第80章 盆满钵满李长安 苏軾总算实证了一把什么叫挥汗如雨。 一路挤过来,被別人的汗雨给淋了个透,本想一走了之,可再一回头,这齣去也是个事儿啊。 挤吧,跟著人群往前蛹。 把道家清心诀背到第六百二十四遍的时候,他终於来到了金楼跟前。 有一阵子没来,金楼似乎变了模样。 原来土褐色的外墙,如今全换成了灰色的石板,从墙根起,一直铺到二楼,总共怕不是有两三丈高。 大门也不像记忆中的样子,改成了一对外开的城门模样的宅门。 从二楼向下垂下来几十条两三尺宽的绸带,上面还写著吉祥话,什么鹏程万里,什么步步高升。 大门处排著三支队伍,最长最粗的一条有人举牌子写著“国债”; 稍稍显得细那么一点的,写的是“李长安”; 稀不楞登几个人,还在四处张望,不时有人退出的,写著“开封新城建设”。 他打听了一下,排哪个队伍,只能买到对应的“交引”。钱多的,就选国债,一百贯一票,三司担保有债必偿。 钱少买不了国债的,那就选“李长安”,財神爷的“交引”十贯一张,赔了咱就当上供了。 “开封府筹建新城,一样二分利息,怎么没人支持么?” “大官人,听口音外地的?一个是国库作保,一个是財神爷当家,你钱多了烧的也不能给官府填窟窿啊。 “我跟你讲,开封府盖房子,那吃拿卡要偷工减料的,好事儿都得办黄嘍!” 苏軾一阵鬱闷,他怎么就吃拿卡要了。 上任伊始老师就交代了,要成大事,就得爱惜羽毛,洁身自好。 一个多月以来,他可是没占开封府一个铜板的便宜。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排在自己的队伍里,別人向前蹭了一个身位,自己已经跨进了门槛,进了大厅。 一次能进门十个人,大厅里倒不怎么拥挤, 有伙计引导,地上也画著线,一路来到“柜檯”,是齐胸高的一溜汉白玉台子。台子后坐著看上去三十左右,算盘嫻熟的算是“掌柜”,前一个人买完了,那“掌柜”拍一下铃鐺,后面的人才能上前。 金楼改成了挑空格局,大厅实际有两层高,屋里的彩色阳光,就是从二楼的琉璃窗洒下来的。 苏軾招呼伙计,表明身份,说明来意。 “您可不能这样,都您这么干,对排著队的人不公平。要不您就买新城投资的债券,要不您就出去,咱得讲规矩!” 身上摸了半天,没有啥能证明自己身份的物件儿。 再说了,就是有,伙计也不一定认识。 正在窘迫之时,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抬头看去,原来是“吕惠卿”伙著一群人下楼,正要从侧门出去。 “吉甫兄!”苏軾推开伙计,急忙摇晃手臂。 吕惠卿嚇得一缩头,下意识的就想往人群里钻,被苏軾赶上来一把拽住外衣,漏出来半个膀子。 “喉!!!???” “吉甫兄,我,子瞻!” 吕惠卿回头瞅了一眼,这才放下心,跟眾人告別后,尷尬的看著苏軾,脸上还有些紧张。 “长安呢,我是来找他的!” “啊...瞎!我说么,那赶快上楼!”吕惠卿趁人不注意,左手伸进袖子,好顿掖鼓。 二楼一半拆掉做了挑空,还剩一半的面积,现在成了一群算盘师傅的工作场地。 四张桌子一排,从前到后,一共六排桌子。 站在旁边,感觉算盘珠子的声音震耳欲聋,听著令人烦心。 最討厌的,还有人做匯总,向三楼匯报。 “国债七万贯销售完成,顾客还在下单!.::: “东大债券累积达成两万贯,后劲十足!.:: “开封新城,一千一百三十贯,再接再厉.. 跟著吕吉甫上了三楼,这边倒是空旷,两倍大的面积,只有几十个人。他看见报单的伙计一路小跑,终点正是李长安。 他今天倒是穿的正正经经,没再搞什么样,一身標准的圆领学士袍,颇有几分读书人模样。 看来自已是来晚了,一伙又一伙的人上前去跟李长安告別,大家相谈甚欢,对李长安极为尊重。 一想到自己卖的最惨,登时心里颇为不平。 肯定是这小子没出力气,要不怎么他一个商人盖学校都有人买,自己堂堂从四品的代掌开封府令,才混了一千多贯。 在边上歇了会汗,见人也走的差不多了,苏軾这才上前打招呼。 “矣?子瞻,你怎么才来?” 钱韦明先看见了,起身把他截住,一脸兴奋的抓著他的手臂:“可惜了,你没见他刚刚有多威风。京城各大行会,大州大府的商会,七十二正店的老板,加上一些贵不可言的勛贵,全都到了。 “我那三千本书刊,一瞬之间,预定一空。国债就不说了,早都划分完毕,就长安那个学校, 一下子卖了二十万贯出去。早知道开学校如此赚钱,我家东南也该办学,还种什么。 “晚上庆功宴,你要罚酒...不对,你要作一首好词,咱们点最红的姑娘来唱!” 苏軾一听更窝火了,合著就我人缘不行,才卖了一千贯出去。 你盖个破学校,弄那么多钱干什么,是教百姓学手艺,又不是培养青楼名妓。不行,得把钱转到自己手里,要不连项目开拔的钱都不够。 李长安正跟蔡京聊的欢,夸人诗词做得好,尤其书法一绝,现在风流圈已经流行“大蔡小蔡” 的说法。 “以后你的雅號就是蔡笔了,三强更善交际,编书排榜,还要靠你的一支妙笔!” 蔡京脸上堆笑,连连回应马屁。 李长安对他可算是奉如上宾,不光一个月开一百贯银子,还报销食宿车马。 这可是五品官的待遇,要是他考科举,十年之內都不一定能混到此等境界。关键是日子爽啊, 天天吃喝赌,还能挣钱,满天底下,再也找不到这样的好老板了。 李长安感觉背后一阵寒意,忽然停下谈话,扭头后看。 他这一个眼神,给苏軾倒嚇了一跳, 什么眼神,感觉跟野兽相似,看得人心里咯瞪一下。 “大长脸,好呀好呀,官升脾气涨,瞧不起我这个中旨大学士了是吧。行,下期就写你的风流韵事,让你迟到!” 他这一番抢白,打了苏軾一个措手不及,忘了要批评李长安自私自利,不能顾全大局。 “来来来,快看看我东大最新的设计规划图!” 李长安拉著他的袖子,拖他到一处会客的房间,这屋里整面墙上画著一副巨大的图画, 说来怪异,既不是唐风,也不是江南新兴起的文人画。 这东西黑乎乎的线条,看似简单,却形象的勾勒出一副鸟瞰地面房屋的景色。 “瞧瞧,我已经买下了七十顷二、三期的地块。以后除了手艺学徒,咱这还有商学院、数理学院、医学院、农学院。全部建成之后,整体在校规模达到一万人,想想真让人激动,是吧?” 苏軾都傻了,太学一共才八百人,你李长安修个学校要装多少人? 一万个青壮,都听你一个校长的,官家他能睡得看么? 太学国子监祭酒从五品上,要是馆阁学士,兴许能高配到正三品。 你一个人管著一万人,皇上该封你个什么官。 “长安,你这学校我批不了啊,得找礼部去问问。”苏軾也怕,总感觉兄弟乾的都是掉脑袋的事情。 “喊,富公和文相公已经联署,我不但可以扩大学校规模,还接了未来十年的禁军安置培训。 瞧著吧,我的財神之名要做实了,数年之內,能財富超过我的,两只手数得过来。” 苏軾鬆了一口气,有人背锅就好,反正他这个小虾米背不动, “对了,我还打算增设一所专收天才的少年学校。沈括当校长,再召集一些能工巧匠,善於钻研数理的怪才。不走科举之路,专门研究万物之理。挣不挣钱的无所谓,我一直养著他们。” 蛤打哈欠,好大的口气。 “长安,你到底挣了多少钱?” 李长安不屑的撇了撇嘴,非常鄙视一个“圣人”关心钱財之事,你们又不是財神,怎么能跟我一样。 不过,他还是忍不住炫耀,伸手成拳头,在苏軾眼前晃了晃。 “多少,十万贯?” 苏軾可嚇坏了,国债这么大的事儿,从宫里到边关,几万几十万的人看著,你敢挣这么多钱? 不说別人,要是文相公查出来,那绝对没你好饭吃。 吕惠卿离得不远,听见苏軾的惊讶,不自觉的摇了摇头。 十万,李长安至少赚了十个十万啊。 別的他不清楚,可光光一个国债,九五折到九八折的差价,两千万可就是六十万贯。 何况国库根本摸不著现钱,全都变成了物资和服务,这一进一出,至少又是大几百万的利润。 苏軾啊,你枉为当世第一天才,居然也小瞧了李长安吶。 他忽然觉得自己也並不算蠢,瞧瞧,苏軾怎么样,王雾、王安石、司马康又怎么样。到最后, 不也全中了李长安的算计,那些想算计李长安的人,或者不想被他算计的,最后的下场才更惨。 自己好岁也算有拉拢价值,这十万贯,吕家往后两三百年都有了保障。 要混,就得跟李长安这样的,而不是王安石,有好处他是真给。 得了,我还得回去抓紧加班,接著对王安石的党羽落井下石。 第81章 一飞冲天 第81章 一飞冲天 苏軾想插话说新城建设债券的事儿,却被李长安一直按著话头。 他说起来学校如何建设,怎样运转,將来如何辉煌,滔滔不绝,好像自己就经歷过似的。 说完了学校,又扯著苏軾去一楼,介绍起来“证券交易所”。 这本来是晋陕商会孔家的营生,现在经过富公的牵线搭桥,转给了李长安使用。未来,这里將改变功能,成为汴京最大的“交引”交易场所。未来增设面积后,可容纳一千名买家卖家进行交易。 相比於一般的“交引铺”,这里不但买卖榨货务所权的一般货物,还独家经营国债和建设债券。 除此之外,附近整条商街,將被打造成一条“金融街”。 票据匯兑,资金拆借,融资理財,质押贷款等等,这一片將形成一个以金楼为核心的,金融服务中心。 等一切成熟,他还会开发一种完全创新的產品--股票。 这可是个神奇的东西,做好了不但能生財发家,更重要的是能平衡权力,弥合分歧,將地域、 语言、风俗、阶层不同的人,捏合成一个有共同利益的整体。是个利国利民的好东西,比写十本哲学书都厉害。 苏軾听得是一头雾水,眼珠子直画圈他也不知道李长安哪儿来那么多想法,那么多新词儿,居然凭空想像,就把事情说的头头是道。 说完了金楼,李长安还要给他讲沈括的“天才学校”。 “停,先停一会!让我缓缓!” 好傢伙,自己年轻时跟老爹上课都没这么累,李长安的怪词儿听一遍跟马蜂一样,总感觉要蛰人。 “咱们还是先从眼前说起,两件事情。第一,老师说我的变法方案还不成熟,需要完善;二: 现在新城建设这个诱饵不成功,你有什么补救方法,没有这个好处,官制改革就难以得到支持。” 李长安浑不在意,“多大的事儿啊,长脸,你得万物长宜放眼量。远景正確,才能道路正確! 苏軾可不听他忽悠了,万里征途也要一步一步走,先解决了眼前再说。 中午叫了外卖,从河对岸的酒家买了一个四凉四热的席面。 眾位元老再次聚齐,喝著小酒,不由得心情激盪。 这才几个月,钱韦明成了总编;刘三强成了风流场的大佬;司马康成了数万人的总裁;苏軾坐上了开封尹的椅子。 李长安,从一个翘家归来的紈,一飞冲天,儼然现在是京財富界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他两个长隨,一个管著日渐壮大的惠民钱行,另一个运营著日进斗金的厨娘学校。 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啊。 可惜时间才中午,不能开怀畅饮,通宵达旦。 吃完了饭,苏軾刚想重启话题,却被一波又一波的业务给打断了。 这么些大户购买了国债和建设债券,总不能就凭一纸空文,算是完成了交易。 超过十万贯的买卖,手续都很繁琐,不但需要字据,还需要一个“结算中心”。 此前,汴京明面上有两个结算中心。 第一是国库,第二是大相国寺。凡是进行超过万贯的票据交易,都要换兑成这两处的存单。 而李长安这次要干的事儿,是成立第三个结算中心。 国库都欠银子了,存进去风险很高;大相国寺本金才三十几万贯,国债这么多钱,他们也吃不下。 於是,以国债监委会做监管单位,以国债到位的部分款项为基本金,要成立一个新的金融结算中心一一金楼。 凡是汴京超过三千贯的买卖,此后都可以使用“国债金库”暨金楼开出的存单作为结算票据。 苏軾瞧著稀奇,一路跟著,想看看李长安到底是怎么赚钱的。 他们现在所处的金楼,只是临河一面的房子。 向南,还有围成门字形的后院,三栋房屋都是砖石结构,中间是长宽大概有几十丈的空旷院子。 李长安所说,后院將建成一个金库,至少日常存放三百万贯现金的金库。 这三栋房子如今改的更为稀奇,临街的窗户全都封死了,只向內开窗开门。想要进院子,都要经过一个像城门洞子的甬道,还要验明身份和搜身检查。 进了房子,里面摆放著一些底部带金属轮子的小车,在地面上立著高高的厚重的木架。 他说以后这里將用来存储铜料、银块、金条。 大型商家可以开户,存储交易所用钱財之后,获得结算中心的託管服务。 以后交易,只需在对应的库房间挪动金属块就成了。 日常经商,只需拿著金楼开具的专用票据本,带上自己的印签,一个人出门就能做几万贯的大生意。 苏軾看了个稀里糊涂,这买卖能有什么用,囤了这么多金银,也不怕哪天被人抢了。 “这你就不懂了吧,別看你文采天下无双,做钱的生意,肯定不如我。” 李长安解释,大额交易是一件高风险的事情。 如果是钱货两清,很多买卖根本就做不成。比如你要买南阳的麦子,货商几百船发过来,你要是不付钱,或者手中短缺,人家就只能低头降价卖给別人。上下浮动个几厘钱,都够一个中型商户破產好几回的。 这种交易就需要关联担保,粮商运粮之前,有居间帮著验看货物,码头髮货。 同时,粮商也要收到一笔保证金,大致是交易额的半成。一旦交易取消或者出了岔头,这笔钱就赔给粮商做补偿。 关键之处就在於有人不讲规矩,或者是用小型便钱务的飞钱骗人,或者动用权力黑吃黑。 这样一两次之后,市场就会失去信誉,交易成本急剧上升。 所以,聪明的大宋人利用官方的权货务和交引务进行交易担保,用官方抵当所作为结算中心。 把几百船粮食在南阳榨货,然后开出交引票。 汴京的大商户无需派人去南阳,只要在榨货务或者交引务买卖票据,然后上码头交割货物就行。 至於货不对版,缺斤少两,有权货务负责担保追偿。 粮商也不怕汴京的权贵商人耍赖,他们只认抵当所开出来的飞钱,绝不会吃了假票据的亏。 然而,这一切完美的交易流程,被朝廷连年赤字的消息给击溃了。 很多大宗贸易的商人不再相信抵当所的飞钱,因为朝廷要强行“借贷”。 英宗时期,朝廷陆陆续续用这种方法,从商家手里借了一千多万贯,导致很多外地商人不再运货进京。 要做买卖,那就拉著丝绸或者瓷器或者金银铜去外地,在人家的地头现货结算。 这一来一去,不但增加了人手成本,也加大了在途的被抢风险。 赵项登基以来,汴京的商税已经连年下降,比爷爷仁宗朝时期少了两百多万贯。 李长安看中的正是这个机会,打造一个准备金相当於抵当所,信誉度等同於大相国寺的,超级结算中心。 吕惠卿管著度支司,权货务、交引务都在他手下,正好结合上国债业务,重新打通这个交易流程。 三方受益,国家收到了税,商人减少了交易成本,国债监委会赚到了钱。 一张票据开出去,金楼要收千分之三的服务费,如果大宗贸易结算恢復到仁宗水平,这一年光抽水就能赚到十几万贯。这还是小钱儿,有了金楼的交易平台,想要融资或者委託交易,这里提供等同於权货务的服务。 这一项担保收费可就高了,官方收百分之二到百分之十的榨货税,可你要不是官榨之物,那就白交了高额税。 走金楼,最高收百分之五,最低收百分之一,绝对的良心价。 苏軾听完讲解,不禁怀疑起来,自己真是排名天下第一的聪明人? 李长安这脑袋怎么长的,才二十二岁,他从哪学的这么多常人难以触及的知识。即便是世家子弟,他也见过不少,连钱氏的精英子弟也不过如此,更別提其他家了。 李长安有古怪啊! 忙完了入库,这时间已经到了黄昏,眼看著太阳变红,即將落入远方的地平线。 苏軾赶在出发去匯星楼之前拦住李长安。 再不出手,看样子兄弟以后天天过手几十万,哪儿还有閒心操办自己的事儿。 “长安,这新城建设的事儿,我答应你了!” 李长安正沉浸在用钱办学,办学培养人才,用人才改变大宋的幻梦中。被苏軾一叫,又落回了现实。 “你手下百来个精英,他们不是要自己干么?办法我可以教你,只要做出规划,然后派人到各家大户去推销,一个月下来怎么也能融到三五十万贯。启动资金够了,到时候你再来我这贷款,事儿不就成了!” 苏軾心说要真那么容易,我还至於正经事儿不干,陪你在这熬了一天? 再说了,那帮人的本事和野心都是当官,做產业建设,水平还赶不上你新收的那个蔡京呢。 “看在你姐的面上,再帮我一次,全权託付给你,绝不反悔!” 李长安想了一会,喷了一下,好大不情愿的样子,“算了,谁让我是苏迈的舅舅呢,真怕了你了。改天开封府正式发个公函,咱们做一场发布会,宣告东城改造项目转交给我。赚多赚少,到时候你可別找后帐。” 苏軾点点头,掏出来帕子抹了一把脸。 心说我得有那个本事才行,看看你今天结交的都是些什么人物,只要金楼运转起来,全大宋的权贵都得给你捧场。 到时候我找你麻烦,怕不是要被贬去修州。 “行了,走吧!今晚濮王爷做东,请了京城名妓刘诗诗,咱们先找个地方洗白白去!” 第82章 汴京第一男神(求票) 第82章 汴京第一男神(求票) 即便到了黄昏时分,汴水码头还是热闹非凡,对於某些人类,一天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李长安带著兄弟们一路招摇过市,前边是当初解救他的河工营五好汉,身后是富弼给他陪嫁的两个西军家丁,身边还有一个身著男装的俏佳人富柔,安全感满满。 他们要去的地方叫做“利金汤池”,先泡澡,再按摩,最后喝茶,閒了也能打马吊。 这里的老板也是李长安的粉丝,一见面,连连客气。 赠送了全套果盘,派出来最好的搓澡师傅,用了最上等的浴泥。 除了蔡京,大家都已经习以为常,一副安之若素的样子。 “怎么,元长?你们福建,没这般享受?” 刘三强围著一条兜襠布,扑通一声坐进卵石铺砌的温泉池里,撩起泉水,先洗了个脸。 蔡京还有些面嫩,不大好意思跟別人赤裸相见,慢吞吞的在岸边犹豫。 苏軾路过,恶趣味突起,一脚將他端进汤池,“你又不是旱鸭子,怕什么?” 回过头,眉毛一皱,对李长安说:“奇怪,端了他居然感觉好畅快,总感觉我们俩有仇似的!” 趁苏軾不注意,李长安也將他推进了池子,跟蔡京做了伴儿。 苏軾都闹起来了,大家自然也不再拘束,嘻嘻哈哈,一群二三十岁的小伙子,玩起了打水仗的游戏。 富柔带著家丁守在门外,不禁额头愁云凝结,自己这夫婿好像有点不对头啊。 找到店老板,亮出身份,一番盘问。 原来四年之前,这里只是一家名不见经传的澡堂。为来往汴京的有钱商人提供普通的洗浴服务,兼做一些浣衣业务。 直到他遇见了李长安,说是要泡自然浴池,不要木桶;要有手法嫻熟的技师捏脚按摩,而不是单纯搓澡;要能喝茶打牌下棋娱乐,而不是洗完了当即就走。 那时候李长安还不是李財神,只是仗著一群紈跨的身份,逼著老板进行改造。 他当初还挺不愿意的,好好的汤池改成四不像,到时候去哪个行会都分不清了。 只是嘴也不过现实,自从改进了业务,生意是一天比一天好。不但码头的客商住店都要来这里消费,甚至城里的客人也经常呼朋唤友的过来。 如今,利金汤池已经开了十几家分店,遍布汴京大大小小的市坊,乃是头一等的高端洗浴场所。 “喊,多嘴!我家主人是问,这里可有女妓,是否做那门子生意?” 家丁立眉抽刀,嚇得老板一哆嗦。 “没,绝没有!我这是汤行,要是私营粉头生意,七十二正店哪能饶了我们。” 李长安他们闹够了,开始搓澡按摩,这里又分盐浴、醋浴、奶浴等等,按摩又分足部、半身、 背部、全身。 另外还有采耳、刮痧,修眉刮脸等等种种小项。 反正今晚李公子买单,大家可以尽情体验。蔡京跟著刘三强已经见过汴京风俗业的一角,今日算是看到了另一个侧面,原来有钱人洗个澡,还能有这么多头。 虽然都是素的,但素有素的味道。 下面捏著脚,上面按著头,边上还有人给修指甲,要不是太年轻,他还想体验一下刮脸的服务。 人生如此,夫復何求。 他蔡京弃文从艺,这条路算是走对了! 眾人都舒坦好了,苏軾换上一套店家提供的替换衣服。他的脏衣服已经进行浣洗,根据留下的地址,明天送货上门。 这一回启程,就是去匯星楼了。 华灯初上,万家灯火,宽阔的汴河上吹起凉风,东京的夜晚正式开始了。 匯星楼正是濮王府的產业,虽不是七十二正店之一,但无论知名度还是业务质量,都名列风俗业前十名。 濮王什么地位,说一件事大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就是差点引起废立的大事件“濮议”, 仁宗无子,过继了堂兄弟赵允让的十三子赵宗实为子,改名赵曙,是为宋英宗。 当今皇帝,是赵允让的亲孙子,当今濮王的亲子侄,后台就是这么硬。 在刚刚完成的国债份额瓜分中,赵宗谊拍板抢下了一百八十万的总额,一个人就在债监委占了十八票。 虽然他肯定是代持了不少人的份子,但这份实力,在整个大宋仍然首屈一指。 今日宴请李长安,既有为合作庆功之意,另一方面刘诗诗年过三十,要“出阁”了,叫李財神过来,也是为了给自己曾经的头牌扬名,借著风头,找个好归宿。 听说今晚狗大户买单,钱韦明和苏軾赶紧向城內传信,告诉兄弟们火速赶来。 匯星楼的节目,那可是值得一生中专程拜访的级別。 朝鲜的新罗婢、辽国的回歌姬、西夏的黄头舞女、大理的苗寨风情、扶桑的白面女,那可都是稀罕货。 但要说头牌,却是从燕云涿州买来的歌女,刘诗诗。 此人有些眼疾,远不能视物,故而平常之时有些呆滯。可一旦唱曲儿,无论是晏殊还是柳永或者苏軾,只要她一笑,就像黑夜里亮起的一束光,或者万绿丛中的一株牡丹,总能瞬间让人感觉到世界的美好。 故此不少文臣士子,专门到此听曲,寻找初恋的感觉。 从十六岁唱到三十岁,红了汴京五六茬魁,也算是风俗界的一大奇观。 一行人摇摇晃晃进了匯星楼,时间刚刚好,热场的小曲儿刚起个头儿,客人们也才坐下。 这楼有三层,呈环抱之势,弧线形的三层宾客坐席,对著的是两层戏台。 一层戏台表演普通歌舞,还有杂耍和戏法。 二层是名角献艺,七十二正店的所有魁都曾来过这里,李长安称之为“打榜”,宋人称之为“走秀”。 他们今天得到的是贵宾席,在二楼正中偏右的一片位置。 “今晚诗诗出阁,王爷的意思让我来抬价,到时候免不了还得作弊,你得帮我写一首梳妆词。” 两人坐定,富柔呆在李长安左边,苏軾在他右边。 他这番话也不知真假,苏軾鄙夷朋友的坦诚,好事儿不想著自己,这种活你找钱韦明蔡京不行么。 自己如今可是堂堂的代掌开封府事,汴京的第一长官。 还干这种事儿,不够丟人的, 所以,苏軾直接起身,跟蔡京换了个位子,坐到了钱韦唐那一波人的中间。 “有劳有劳,待会就拜託你了!” 蔡京一脸憎逼,什么事儿啊,难不成要让自己给刘诗诗梳拢? 不多时候,看台这边已经坐满, 有一身文气,看著气质不低於七品的儒雅书生;有一身豪气,身价起码不低於五千贯的豪客; 还有一些奇装异服,举止轻桃的紈綺;边边角角,做了些皮肤惨白,在汴京经商的大食商人。 有小丫鬟端著漆盒上场,给每一处客人送上笔墨纸砚,今晚师师姑娘登场,眾人要献词。 不知什么时候,苏軾又串了回来。 “不好,我看见陈昇之的公子陈立夫了,边上好像是王元泽。我得走了,要么明天御史台就得弹劾我。” 李长安顺著苏軾的指引,果然看见左侧后排一处,確实有个人貌似大宋第一衙內。 嘴,身子骨真好,刚缓过来几天啊,这就来妓? 苏軾能走,他却要给濮王面子,人家毕竟是自己的vvvip客户,就是被人骂成狗,今晚也得挺到最后。 没了枪手,他不要脸的附在富柔耳边,“你会写词儿不?” 富柔把短剑拔出来一截,闪著冷冷的寒光。 “不会就不会,生什么气,又不是人人都是李清照!” “嗯?李清照又是谁?” 最后没办法,他想了半天,写了一首《探清水河》应付差事,涿州离著北平不远,算是诗诗姑娘的家乡小调,也应景了。 头牌上台,自然要三催四请,每要丫鬟进去催妆一次,客人们就得打赏。 吃席免费,打赏可得自己掏腰包。 今天一帮人以为李长安买单,根本没带钱,现场那叫一个尷尬。 即便以豪奢著名於汴京的钱氏兄弟,今天也哑了火,打赏钱都是十贯十贯的给。 李长安也没带钱,又不能从富柔身上借,每次丫鬟端著漆盒过来,他就只能装醉。 出了两次,第三次的时候,包厢另一侧忽然有人骂了一句,“哪家的穷酸,別在此丟人显眼,坐了好位置却故意冷诗诗姑娘的场子,真箇不当人子。” 开始,李长安也没觉得骂自己,毕竟这么多人呢,他又不是最显眼的一个。 可渐渐就不对劲儿了,那帮人好像认出了自己,已经开始指名道姓,阴阳怪气起来。 “喊,不是汴京小財神么,怎么,今日財神爷没上身,变不出戏法了?” “紈一个,刚才我看了,他写了一首艷词儿,也不知苏学士怎么眼瞎,交了这么个朋友.. “诗诗姑娘只看才学,他一个不学无术的,真是人不知自丑,马不知脸长,怎么敢来的..:” 李长安碰了碰富柔的胳膊,呆萌的看著她:“这帮人是说我?” 富柔肯定的点了点头:“苏子瞻一走,確实只有你脸最长!” 我了个大草的,你们懂个屁的审美,我这叫吴彦祖在世。说老子紈、不学无术我都能忍,居然攻击我的长相。 今天不给你们的顏色看看,你们也不知洒家是开染坊的。 拿过来笔墨,其次咔一顿比划,写完了叫来小丫鬟,附而说了几句话。 “你信不信,我待会让师师姑娘亲自夸我,还会先唱我写的词牌!” 富柔轻蔑的摇摇头,你一个大子儿没给,你以为你是苏軾啊。 第83章 我不是针对你 第83章 我不是针对你 男人想出头,最不能丟的就是面子。 今天群英薈萃,苏軾的青年派对预备成员,加上钱韦明组织的经济研究局同仁,全部都到了。 组织团建,本质上就是老大要拉拢关係,展现风度,获取人心的行为。 要是李长安这个时候拉稀摆带,以后再想收拢人心,那可就难上加难了。 要知道,曹操只不过在陈宫面前出了一次,陈宫这辈子寧可死,都再没用下位者的角度看过孟德一眼。 可偏不凑巧,今天遇上对头,那边见他不还嘴,还越来越囂张, “我这个人最討厌的就是装逼打脸这种套路,反派就不能换一种出场方式么?” 富柔眼含怒,却装作冷峻,听见李长安嘟嘟,还以为在跟她说话,“嗯?你说什么。” “我说,我想装个大的!” 富柔不明其意,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转过头去不说话。 隨著刘诗诗登场迫近,那边的挑畔越发证鼻子上脸,有些人甚至故意串到临近的座位,开始贴脸输出。 “既无才学,又不肯舍財,平白在这里玷污了诗诗姑娘,有些人啊,离了苏軾就露了原形了..” “就是就是,攀附之徒、小人行径,整天给人当帮閒,也好意思出来丟丑..:” 內瞧不上纳经,这还鄙视上了: 就在李长安忍无可忍即將爆发之时,嘴强、面子强、荷包强的刘家大少过来了。 “长安,咱们让这一局吧。诗诗姑娘可是王雾的心头好,当年他入京参加秋闈,就是听了诗诗的状元词一举高中。两人伯牙子期多年,今日诗诗从良,其他衙內是想討了她给王衙內做外宅的。” 刘三强坐到李长安边上,开始解说今天的形势。 这濮王的手下估计也没想到,两拨对头居然能在这个场合碰上。 可没有能调和的中间派,他也不能老吃亏啊,何况未来老婆就在身边,要是认怂了,以后还怎么振作夫纲。 俩人正在商量对策,小丫鬟最后一次出来討要催妆钱了。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在接了那一伙衙內的打赏之后,丫鬟押长了声音,唱了个彩儿。 “谢王公子赏一百贯脂粉钱,为王公子贺!” 一眾龟公和丫鬟们,还有些一楼的散客呼应著,“谢赏!” 接著,果然有傻大户上当,土豪们各显其能,三两下就把打赏提到了两百贯的標准。 “我去凑凑吧,总不能丟了顏面!” 刘三强也没带钱,至少荷包里连一百贯都没有,他想著跟后来的兄弟们凑凑,大不了明日再还回去。 “算了,你下去找老钨借还快些!” “也是!” 刘三强下楼,小丫鬟却跟诚心似的,扭著腰肢,一脸欠欠儿的假笑,走到李长安面前。 不曾开口,先拿出一张纸丟还给他,上面是李长安写的歌词,背面被人批了一句“下流”。 嘿,怎么下流了,闻名一时的艺术家还唱了呢。 “我们小姐说了,自己手画的钱钞要是好用,她的手艺可比你好多了。” 说著扬起手中的“假钞”就要唱名,嚇得李长安赶紧一伸手,把她给抱进怀里,捂上了嘴。 边上的人看了,忍不住讥笑,这也太急色了,怎么还动上手了。 “莫叫,有钱,一会就有钱!” 反正小姐说了,今天催到多少赏钱,都有她的一半儿,所以丫鬟倒也不恼,这本来就是她挑著事儿的。 “都怪你们姑娘不识数,连我惠民钱行东家的白条都不认识。待会帮我喊双倍,明天到惠民钱行,我让人柜上单独给你准备五十贯赏钱。” 小丫头直往李长安怀里钻,乐得要见牙不见眼了。 富柔见状,伸出两指探入李长安腰间,学著核桃那么一使劲,瞬间就听见有人抽了一大口凉气。 咚咚咚,刘三强跑回来,將一把纸钞塞进李长安怀里。 没注意,被这小丫头一把拿去,数了半天,忽然嘴巴张的溜圆,像含著一根擀麵杖。 “你借了多少?” 刘三强吞咽了几口空气,方才喘匀,“三千,三千贯!” 李长安伸手想把小丫鬟捞回来,哪知她身子灵动,一个转圈就给躲开了。 “惠民钱行李公子出赏六千贯,为诗诗姑娘梳妆!” 整个匯星楼为之一静,全场瞬间进入了时停,真有狗大户为了昨日黄一掷千金啊,傻不傻啊一不对,师师姑娘不是自己脱籍么,怎么有人要强人所难? 快,赶快瞧瞧,李公子是哪个傻帽。 安静之后,是混乱的喧譁,大伙都议论开了,今日之事,必將成为汴京今年的头號风流事。 “不..,长安,那是...” “什么?” “算了!”他本想说,那是今晚一百多位兄弟的度夜之资,现在看大伙都回家抱竹夫人去吧。 铜锣敲响,鼓乐齐吹,老钨並丫鬟们绕场一周,给每桌上了一份点心乾果和酒水。 不知就里的散客大声朝二楼感谢,这傢伙给老刘气的。 接著,老钨上到二楼,又是派发了一圈福利,然后走到正主面前。 挥著团扇,拋著媚眼,摇晃著身子,跟一条成了精的蛇似的。 “李公子,近日少来,我这怠慢了,该罚!该罚!”说著,自饮了一小杯酒水。然后另斟了一杯,递到李长安嘴边。 “照著规矩,公子该进去催妆了!” 李长安稀里糊涂被灌了酒,掛了红綬带,塞了一根满朵的马鞭子。 “请吧,公子!” 那一边,给王雾充场的衙內们都快气疯了。今天谁不知道是王公子的场子,你一个中旨大学士,汴京有名的二流子,也敢跟我们大宋第一衙內爭风头。 可是討好衙內出个百十贯钱还出得起,谁出门也不可能揣著三千贯啊。再说,今天凑的钱,那是为了给诗诗拿的安家费,可不是给匯星楼的打赏。 一个个咬牙切齿,恨不得当场李长安醉酒坠楼,然后一下摔死。 “元泽,他一个草包,无非是仗著钱多,呆不上半刻,就得被师师姑娘赶出来。” “对,看著吧,有钱有什么了不起!” 在一片钦羡和祝福中,李长安被老钨领著跨过“鹊桥”,进了戏台一侧的“闺房”。 眾人等啊等,一边继续吃酒行令,一边算著时辰。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了.:::::: 一刻钟的时间过去了.... 安静之时,还隱约能听见戏台上方传来隱约的咿咿呀呀声。 王雾这边陷入了尷尬,一时之间,大家都找不到新的说辞,只能假装酒醉,打著哈哈。 总共两刻钟结束,李长安再次被人送过“鹊桥”,回到了席位。 “怎么,见到诗诗姑娘真容了?” 富柔的纤纤玉指再次袭来,李长安一拧身抓住,“姑奶奶,都拧起水泡了,可轻点吧!” “有好戏看,待会打起来,一定要保护好我!” 说著,丝竹鼓乐鸣奏,幕帘拉起,舞台上只剩一道半透的青纱。一位盛装女子,娉婷摇曳,走上台前。 “今日小女子得诸位捧场,在此谢过了。”说著,冲舞台做了个万福。 “李公子作词一首,要我唱给现场的某位佳人,刚学的词牌,若有不够完善之处,还请今日顾全了小女子顏面。” 说著,乐声响起,琵琶、古箏、渐渐把现场的声音压了下去。 “绿草苍......苍......,白雾...茫...茫......”,歌声响起,柔和略带磁性的中音穿透燥热的空气,钻进人们的心房。 曲调略带哀伤,好像正有一位痴情之人,怀念著自己的爱慕之人。 正所谓一咏三嘆,被汴京歌姬这一番演绎,瞬间就让人带入了情境之中。 “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第二句一出,人们感觉自己的鼻子酸酸的,眼里好像看见了那个痴情的自己。 诗诗姑娘抬起手臂,向前递出,像是要牵过恋人的手。 而遥指的方向,正是二层坐席的西侧,顿时让所有人的眼光向这里看去。 刘三强开始还惊讶於李总裁的创作能力,这份急才,怪不得能跟苏学士玩到一起。再之后,他已经开始害怕了,都跟你说了师师姑娘是王衙內的心头好,人家俩人马上要凑成一对儿了,你现在这般唱词是什么意思。 你看看,王衙內已经气愤得浑身颤抖了,待会不得找咱们拼命么。 歌曲继续,忽然曲调转为高亢,几个表演垫场的姑娘站成一排,为诗诗姑娘伴唱道:“吾愿逆流而上,依偎在君身旁,无奈前有险滩,道路又远又长....... ? 太痴情了,太激动人心了,正是这种想衝破一切束缚,又被现实无奈所阻隔的感觉,师师姑娘太懂我的心了。 没想到,临別一曲,师师姑娘竟然有此绝唱,今晚来的值了。 宾客心有戚戚焉的时候,眾衙內也傻了,师师姑娘唱的这是表白心跡啊,这不唱的就是跟王衙內的感情么! 可怪异的是,这词好像是那个紈綺李长安做的,这叫怎么回事儿。 现场一片感动之中,只有富柔一个人眼中充满了杀意。 好你个风流浪子,这是跟谁俩痴情绝恋,情意绵长呢?我是你定约的妻子,当著我的面儿,表演夫目前犯是吧。 “我愿...顺流...而下,找寻....他的....方向,却见..依稀...仿佛,他...在...水地...中央.” “我愿...逆流...而上,与他...轻言...细语,无...奈...前有险...滩,道路...曲折...不已.” “我...愿...顺流而下,寻找...他地...踪跡.....;却见...仿佛...依稀,他...在......水地.....中.....央.....“ 歌声高低婉转,到了最后,忽然变得如泣如诉,让人忍不住心生悲切。 多少痴情种子,在这一刻破开了心防,热泪盈眶。 我的佳人,在水一方!只因门第之顾,不能成全良缘.... 王雾看著师师姑娘遥遥伸出的手,好像就在跟他求救,这一段姻缘耽误了四年之久,他对不起眼前佳人良多啊! 一曲唱罢,眾人无不感怀,有些痴情的,已经啜泣成声。 忽然,匯星楼的总掌柜登台,掀开青纱,身后跟著一溜丫鬟,手中捧著漆盒。 盒中装著针线、剪刀、饭勺、帚等等一些居家之物。 “今日李公子盛情,助师师姑娘脱籍从良,更赠一首佳词,配此良辰美景。请李公子踏过鹊桥,引诗诗姑娘还家!” “不!!! 一个声音撕心裂肺的喊道! 第84章 又抽一个(求票) 第84章 又抽一个(求票) “你怎么能如此下作,坏人良缘,夺人所爱!” 之前还阴阳怪气的眾衙內,现在集体戏癮发作,扮起了受害者,开始指责李长安仗势欺人。 就连刘三强和司马康看见王雾悽惨的模样,也劝他乾脆美人赠英雄,成全一段佳话。 李长安沉默不语,眼晴死死的盯著泪洒长襟的王雾,嘴角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一步,一步,一步,他走到了对方的跟前。 双手搭上对方的肩膀,晃了一晃。 “精神点,別丟份!你可是汴京的第六大聪明,小小挫折,怎能如此失態。想一想,江南六路,多少州府、多少百姓,都在你王衙內一个人肩上担著,你得振作!大丈夫立於人世间,当以事业为重,怎能陷入儿女情长。 “变法,变法,你们父子到底是为了权位才变法,还是为了大宋江山,为了兆亿万民? “你要是气馁了、消沉了、泄气了、颓唐了,我会瞧不起你的,做梦都会笑醒的那种!” 王雾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著对方,脑袋稍稍倾斜,想看清眼前有什么古怪。 其他人也是,他们以为李长安是来逞口舌之快,要给王雾难堪的。 这怎么还劝上了? “长安...我....” “我听说善唱之人,口舌尤利。我有一朋友,患难言之隱,二十郎当岁,还是个童子。今日某所为,並非为一己之私,或个人恩怨,实在是我这个人太重友情,不得不为朋友千金求药。 “放心,痊癒之后,药渣还你!” 最后一句,他是贴著王雾的耳边说的。 李长安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牵著富柔,向“鹊桥”走去。 忽然,王雾闷哼一声,口吐鲜血,颓然倒地。 “不好,衙內晕过去了!” “哈哈哈哈哈哈...:.:”李长安忍不住笑出了声,让边上的富柔一头雾水。你们两人刚刚还要和好,怎么他晕倒,你倒笑了起来。 “他先扎我的,扯平了!” 王雾晕晕乎乎,被人抬上马车,世界像是定格了一样。他现在,只感觉自己十分孤独,眼前还是诗诗双泪滴垂的脸,耳边还是如泣如诉的歌声。 他感觉心好痛,像是被刀割一样。 大戏落幕,眾人吃吃喝喝,三三两两散去。 匯星楼准备了马车,將诗诗的行李细软,一发收拾好了,准备跟隨著李长安,送到府上。 天气太热,富柔扯下了帽子,露出一头秀髮。 这时,身边的人才发觉,原来这个白嫩的小郎君,居然是个娘子。 误,有钱人,真会玩! “你要是敢把她弄进门,你信不信,今晚我就砍断她的手和脚,扔进猪舍!” 李长安下意识的揉了揉自己的腰,那地方还火辣辣的疼。 眼珠子一转:“这是送给子瞻的,他夫人有心痛之症,难再生育。一代天才,怎能就一子,我这是尽朋友之义。” 富柔眼眉倒竖,贝齿轻磕:“你敢,我与王弗姐姐一见如故,你敢给苏軾纳妾!” 一想也对,自己是苏迈的舅舅,王弗的乾弟弟,这事儿別人做得,他却是做不得。 挠了挠头,忽然又有一个主意。 “送与司马公休如何,他爹古板无趣,家中一向枯燥,有了诗诗姑娘,也能给公休找点人生乐趣。” 司马康听了,赶紧叫车夫催马,什么话,领家去明天自己就得回老家了。 看这个方案也不行,那钱氏兄弟就更不能指望了,前朝皇族,人家才不稀罕这个。 要不送给舅舅?外祖父一直心忧张家没了传人,偏舅母努力多年,只开不结果,不知师师姑娘还能不能怀上。 仔细一想也不妥,真那么干了,到时候母亲在张家还怎么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烦死个人。 忽然,他警见一个俊朗青年,正在对月吟诗,好不瀟洒。 年纪小是小了点,胜在身家清白,没有萝乱。 “元长!” “总裁叫我?” “闽地距京师三四千里,江河相隔,音讯不通。你本榜眼探之才,却甘心助我大业,如此忠心,不得不厚待之。汴京风云榜,专採风流韵事,极重人情典故。你之才华,远胜三强兄,早晚必担总编之位。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你初来京师,对本地风俗人情,还有些生疏,终究是欠了一线火候。” “总裁放心,元长一定不舍昼夜,勤奋补习,早日超越三强兄。”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刘诗诗便是我给你请的良师益友。从今日起,她便是你的同僚了。一会带她走,或是回曹府,或者另寻居所,都由你们。” 说著,把刘诗诗的身契一股脑塞给蔡京。拍了拍他的肩膀,乘车而去。 蔡京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在那儿一动不动,看著远处渐渐消失的富家马车,忍不住鼻头髮酸。 总裁大义啊,为了我一个偏远之地的贡生,居然寧可得罪当今第一衙內,三千贯给我请了个顾问。 而且,似乎好像还把身契给了我,这算是另一种成家立业了吧。 蔡元长,以后必肝脑涂地,以报总裁大恩。 这一夜,汴京沉浸在一片喜庆之中。 国债的发售,让百姓和底层官吏终於舒了一口长气。 朝廷又可以拖下去了,不用大兵徵税,也不用朝堂罢相,甚至可能新法也不必太著急。 人们又可以过自己的小日子了,这是值得庆贺的一天。 苏軾回到家中,解释了一番自己的行程,然后早早的搂著老婆孩子睡下。 这样温馨的时刻,將来可能就要越来越少了。 李长安肯定有一个什么计划,而且计划终於到了要全面铺开的程度,自己又要给他当挡箭牌了当然,王安石府上还是有那么一点严肃。 爷俩都犯了一个毛病,一生气就容易抽,而且都是在大庭广眾之下。 现在,王家的顏面,已经无法再支撑下去。 王安石痛定思痛,决定明日上表,请求卸职回家。 算了,这个大宋他不折腾了,既然有人抢著要变法,那就给他们好了。自己回去写写书,看看老朋友,兴趣还能多活几年。等女儿的婚事完毕,立刻启程南下。 咱爷俩没那个只手挽天倾的命,还是早日回家吧。 南城外,富弼外宅。 李长安被两个家丁架著,晃晃悠悠抬进了臥室,丫鬟过来擦脸洗脚,然后点上蚊香,掛上蚊帐。 睁开一只眼看了一下,人应该是都走了,他深吸一口气坐了起来。 今晚临时超水平发挥,报了一刀之仇,心里头的鬱结之气终於散了。 对方是王安石之子,又是影响歷史进程的標誌性人物,在物理层面动手的风险太高,可算老天爷睁眼,给了自己机会。 可惜没有菸草,这时候要是点上一支利群,那就爽了。 正开心得摇头晃脑,嘴里哼哼著小调儿,他的第六感猛然发作,屋子里好像有人。 在门后墙角,有一个黑影,正发出微弱的呼吸声。 “谁?” 刚一出声儿,他就后悔了。这要是岁人,岂不是逼人家狗急跳墙,杀人灭口。 幸好富弼盖房子一切考虑防御和求生,床边就有一扇小窗,自己身手好一点,绝对能逃出生天。 “我!” 听见这声音他安心了,原来是富弼老登。这大晚上的不睡觉,跑年轻人房里干什么? 別是以为自己能甜言蜜语哄富柔上床吧,就算干那事儿,也不至於在家里不是。 “躺著吧,咱俩就这么黑著唉嗑。” 他把薄被捲成一卷,垫在腰后,抓起扇子扇了扇风。 老爷子坐在黑暗中,发出涩耳的咯哎声,显然是又在磨他的绿玉手串。 “今天风光吧,汴京三百行会,七十二正店,度支衙门大小几十位官员,还有各大家派了当家人出面。威风如此,当年寇准、范文正公,也要略占下风。得意了么?『 要说今天的感受,那是真够爽的。 比当初见到苏軾,被他引为知己还爽。 今天是一种当超级英雄的感觉,就像祖国人一样,捏住了所有人的咽喉。 当初穿越而来,自己以为会当一个启蒙家,引导这个时代最优秀的人才,自主的去寻找东亚文明的出路。 接连的失败,让自己意识到,当甩手掌柜的,是搞不成革命的。 可也没成想,只是照猫画虎,完全胡想蛮干,居然把国债金融的事情搞成了。 以此为纽带,整个汴京的財富圈,都开始上赶著跟自己建立连结。 爽! 有种传记小说上写的“马歇尔”棋手的那种爽。 一切尽在我胸,一切尽操我手。 天上地下,唯我意志奉行! “光顾著得意了吧,今天官家亲至金楼,可是把你好一阵夸呢。你猜猜太皇太后听了你的作为,给了一个什么评价?” 嗯..:,好像真有点得意忘形了,今天官家赵项来了么,现场水泄不通,也没见鸣锣开道啊。 那就肯定是白鱼龙服,这赵官家胆子可真大。 现在自己出门都带著保鏢,生怕再被哪个混蛋捅一下。难不成,皇帝自己是个武功高手? 他正在胡思乱想,富弼阴沉沉的说道:“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梟雄。” 听著那么耳熟呢! 歷史小剧场: 李长安:今日,我眾兄弟血为盟,共谋大业。兄弟排排座次,各位都说说自己实力吧。 刘三强:我有娱乐报刊一份,记者百名,天下风流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人称我司为“路边社”。 钱韦明:你不行,那都是我財经周刊舍掉的低俗內容。我有周刊一份,经济研究局一个,一线研究大家四十余人,读者数万。影响力更是超出一城一地,甚至连辽国、西夏、朝鲜,都要爭买我的书刊。人称我司为经济復兴社。 司马康:那你们都不如我,我有会员十万,会员商家八千,数人头,我劳工社乃是大宋第一大苏軾摇著扇子笑而不语,用手遥指开封城。意思他手下二百名成员,已经全面控制开封府,现在汴京最有行动力的,是他的青年爱国振兴社。 李长安:我看诸位实力各有千秋,咱们组成一个互信互助的兄弟会,势所应当。 我有金楼一所,管著三万万贯的国债,做著七国的生意,光给你们的支持费就每年高达五百万贯。 更別提,我还有大学一所,在校生高达六千,还曾为十万禁军培训过手艺,也算是他们的校长。 这个头把交椅,我来坐如何? 第85章 我成驴了(有月票么,我想抽奖) 第85章 我成驴了(有月票么,我想抽奖) 赵氏得国不正,看谁都像乱臣反贼, 范仲淹牛吧,歷史书上仁宗之治的头號功臣,生封公、死酬王,諡文正,荫子孙。 可在皇家自己的小帐本上,范仲淹是个权臣,防他跟防司马懿似的。 这不禁令人想起半个世纪之后,宋徽宗跟“六贼”的故事。 帮你收拢军权,收刮赋税,打造出了一个中兴局面。然而一朝天变,臣子全部祭天,帮赵估背了黑锅,上了一千年的奸臣传。看,这就是不当权臣的下场。 他忽然想起来个后世的一句至理名言:当別人怀疑你有...时,你最好真的有... 依照曹女士的判词,自己要是老老实实给赵家当牛马,將来的偶像就是路易十六。 有斗爭才有团结,有统战价值才有优待。 当曹操,劳心费力,玩周公吐哺,还要背后世奸雄之名,智者不取;我看司马仲达就很好,託庇於当世英雄豪杰的大树阴凉之下,外拒敌国,內合世家,辅佐贤君,成就一番霸业。 想了一晚上,到了天蒙蒙亮,他终於哈欠连连,听著鸡鸣狗叫渐渐睡去。 日上三竿,气温又升了上来,僕役们拿著蛛网小心的粘捕知了,生怕打扰了未来家主的宝贵休息。 他睡的正熟,忽然鼻孔一阵酥痒,打了个喷嚏。 睁眼一看,却是好大一张长脸,比富弼老头骑乘的毛驴也不差多少,离近了十分嚇人。 “啊~~~” 惊嚇得他操起拳头就要锤上去,仔细一看,哪是驴,这分明是大宋第一才子,苏子瞻嘛。 “响食了,你还不曾起?事情千头万绪,几千万贯的银子,几十万人的前途,都在你一个人身上背著。你怎么睡得著的,你还有没有点责任心,.... 草,恍间,他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时间穿越,这特么不是昨天自己忽悠王元泽的词儿么。 嚇了一跳,觉肯定是睡不成了,再说天气已经热了起来,再睡也不舒服。 “大长脸,好不容易休沐一天,你不在家陪老婆孩子,跑我这来干嘛?” 苏軾心情不错,有些小小的得意,翘著腿抖著脚,一边抓著蜂蜜茶愜意的喝著,一边享受著李长安丫鬟的扇风。 “你猜,朝中发生了什么大事?” 能让一代天骄瑟成这样,“你的开封府尹转正了?” 果然,朋友的刀子才扎的最准,一句话把苏軾大半的兴致都给击溃了。 “喊,我姓苏不姓赵,你见过这么年轻的三品高官,大宋储相么?再猜,往高了猜。” 朝堂之上,还跟苏軾有关,那不就是欧阳修嘍。 “你老师的乞骸骨被批准了?” 苏軾冷了脸,好心好意来分享胜利消息,却被朋友连刺两刀。欧阳修要是退休,他这个代掌开封府,代谁去? 今天不宜出门交友,他只能直接给出答案:“王介甫上表辞相了!” “啊?” 李长安翻身下床,一把抓住苏軾的胳膊,“官家没答应吧?” 苏軾心说怎么回事儿,驱逐王安石出京,不是咱们一起研討的策略么,你紧张个什么劲儿。 “你不懂,宰相去职,如果不是被官家厌弃,至少要慰留三次的。” 李长安一想也对,助教辞职还得有三个月的过渡期呢,王安石起码相当於院长级別吧,至少也得半年。 “那就好,那就好!” “你说什么?” 李长安倒了一杯蜂蜜水,一饮而尽。 “我想明白了一个问题,大宋之所以用王安石变法,正是因为他弄不成新法;而更適合担当革新天下的领军人物,恰恰朝廷又绝不敢用。大长脸,这才是我们的机会啊,拿別人的麵粉,蒸自己的炊饼,玩的就是灯下黑。” 苏軾怀疑小老弟是不是睡魔著了,说的什么胡话。 “你解释解释,什么叫做我们的机会?” 跟他一个人解释不清楚,李长安拉著人,叫来管家,去寻找昨晚富弼睡觉的房间。 富弼显然昨晚睡得很好,自从家里挖了地下空间,老头开始学司马光当上了穴居人,天天下地下城副本。 老人家好享受,躺在李长安设计的摇椅上,有人扇风,还有人给读书。 见两位后辈来了,起身都不起身,只是略略抬了抬手,算是打过招呼,然后继续享受人生。 苏軾行礼问好,通报了王安石辞相的消息,虽然他相信老傢伙肯定早就知道了。 李长安確定,昨晚的时候,老登就知道了,要不也不会玩那么一出。 “富公,王介甫辞相之后,谁来接替?” 宋朝的官制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复杂的,三套完全不同时代的体系强行组合在了一起。官儿最高的,不一定权最重,权重的也不一定薪水就多。 比如王安石,他上面就还有富弼、韩琦、文彦博、曹偷,平级的有唐介、司马光、欧阳修、陈昇之等等一堆。 但要说含权量,王安石这个同平章事首屈一指,不是首相却胜过首相。 变法这件事,仁宗庆历时起,皇家一直在寻找一个能背叛世家和士大夫的人,来重新分配天下的財富和权柄。 一代代人过去了,皇家终於遇到了王安石。 虽有党羽,但没涉及过军政,没有总览过朝局,与军方和世家的勾连都不算太深。 士大夫有一半喜欢他,另一半又討厌他,无论怎么看,他都没有成为一个权臣的危险。 这么好用的刀子,结果被李长安几次参合,居然差点折了。 眼下,无论是王安石出於自保,还是皇家为了保全变法的火种,短时间只能让王安石下课。 那么,接替这个职位的人就很重要。 上来一个陈昇之或者章,那变法不但不会停,只会变本加厉,更加严酷,更加急躁。 毕竟,能从容面对天下反击的人,並不多。 如果下一个不是激进派,而是保守派,那很难说不会將新法全部废除,所有成果一扫而空。 接下来的斗爭的重点只有一个,变法人选, 首先可以排除富弼、韩琦、文彦博,他们三个本就是一体,全是保守派的中坚。 况且他们歷仕三朝,名望极重,又有出知一路的经歷,又都干过边军。 即便不操大政,也已经是举手投足能影响大宋的权臣,要是由他们三个掌控了政事堂,曹氏就可以回慈寧宫养老了。 垂帘听政,有三师三公在,你个小丫头片子算怎么个事儿。 那欧阳修、司马光、陈昇之、章、曾公亮等人,要么是威望不足,要么是年老体衰,一时真就都不是完美人选。 听了苏軾的发问,作为洛党领袖,面对一个年轻的蜀党党魁,富弼想了想,还是收拾一番,坐了起来。 “看太皇太后意思,当是嘱意陈昇之或者曾公亮。我与韩琦通过书信,二人决定推举司马君实苏軾还没反应,李长安却急了。 “富公,你们是不是太极端了!” 下去一个极端的激进派,你们换上一个极端的保守派,大家折腾来折腾去的,还能不能好好玩要了。 “嗯?司马君实出身河东路,经学传家,久任部职,又执掌御史台多年。虽性子倔强了些,但好在一颗公心,不至於遭到皇家猜忌,推举他我有七成把握。” 司马光写书写魔了,看谁都是篡国的奸臣,一心认为只有復古的才是好的。 他要是上台,別说王安石日子好不好过,新法能不能变,李长安自己的金楼和教育產业怎么办,不也得被收拾。 想到此处,他脑中闪过一个人影。 “富公,司马君实再好,问题是他不通人性啊。此番举荐,是为了三年之期,等苏子瞻和我等羽翼丰满。要是换了司马君实上来,我们的毛都得让他拔光了,不好!不好。 “若是要一个就时宰相,按部就班,萧规曹隨,进行稳妥过渡,我这里倒有个人选。” 富弼和苏軾看向李长安,那意思你一个没上过朝的,还认识多少宰执官儿。 “曹价!” 名字出口,富弼有些恍然大悟。 他考虑了所有科举上来的大臣,却唯独略过去了外戚。 曹价可以,家里既有郡王爵位,又是仁宗朝的外戚,妥妥的保皇党。 他现在就是典型的官儿高,权少。掛著节度使、同平章事,左侍中,实际上却啥事儿不管,顶天也就是参与一下禁军或者在京厢军的后勤保障问题, 他这样的人,在大宋叫做守阁宰相。 换个说法,就是个隨时准备救火的宰相备份,只要皇家不遇到权臣之难,绝不会出来任职。 但现在激进派和保守派两党相爭,想要接下来打造一段和平,这个宰相本身就不能有倾向。 让他来当和稀泥的和事佬,確实合適。 富弼虽然赞同这个建议,却表示一定要先打司马光这张牌,逼皇家让步,然后才能让太皇太后自己想起来曹价。 “王介甫辞相,下一步要么是礼部,要么是吏部。他有两件事要做,一个是建立官学,替代现有的荫官制度和被南人垄断之科举;二要整顿吏治,为赵官家挑选一批愿意推行变法的官员。” 李长安和苏軾都听出了话中之意,三年之期,可不是皇帝要等他们三年。 太皇太后有王安石,赵有苏軾、李长安,两边谁先准备好了,战爭就会由哪一方先挑起。 之前,王安石在任,他是拉磨的驴,在野党是鞭子。 现在攻守易形了! 第86章 给苏軾上一课 第86章 给苏軾上一课 定完了大事,苏軾说明此次来意,昨天没討论完的事儿,今天得说清楚。 李长安,你不能偷偷摸摸自己做了个计划不跟我说,还让我给你当开路先锋,这特么很不合適。 朋友归朋友,帐要算清楚! 毕竟是大宋第一聪明人,李长安拿他当宝可梦的意图,这才两个月,被他识破了。 这也实在是局势变化太快,三年前,李长安確確实实是想劝苏軾当思想家,然后活封圣人的。 效果也不错,写出来了哲学巨著《九思》,也带了不少弟子,儼然一个三十出头的学术宗师。 只要思想传播开来,无需太久,十年之內,他的名望一定会超过王安石、张载,成为大宋的第一哲圣。 关键是去了一趟边境,李长安感觉大宋的架构早晚要崩,他的火柴计划註定要失败,不得不再拉苏子瞻下水。 这才在苏軾回京之后,几番手段,把他重新推回到仕途的路上。 李长安带著苏軾,进入地下城,弯弯绕绕的一直往里走。 这里深入地下一丈多,完全隔绝了暑气,温凉温凉的。甬道用栋木进行了支撑加固,挖的耳室也都不大,在局部有向上的通气孔。只是光线不多,到处都点著油灯。 苏軾有种错觉,自己好像进入了別人的墓室,就差某个转角出现一副棺材了。 来到一处像是书房的地方,李长安关上门,打开更多的通气孔,从角落里翻出来一只上锁的木箱子。 敲了敲,发出清脆的声音,显然还没有受潮。 一番折腾,苏軾也被吊起了兴趣,有种小时候跟苏辙过家家的感觉。 他们那时候也有自己的秘密基地,经常用泥巴捏一些奇形怪状的东西,当做什么绝世珍宝。想一想,二十多年过去了,时光过得真快,自己的儿子都十岁了。 李长安拿出一个横开的手工装订册子,封皮是古旧的羊皮,纸张发黄,看著像存世很久了。 “只能在这里看,出了地面,不要跟任何人提起。” 拿来吧你!又跟我装神弄鬼,苏軾一把夺过去,凑近蜡烛开始翻看。 他已经习惯了李氏横版,打开第一页,他还是愣了一下。 吞了一口口水,镇定了一下心神,小心的用手指拈起下一张,翻到了正文。 精神太过紧张,以至於他连坐下都忘记了,就这么一直弯著腰,趴在桌上大略的翻完了整本册子。 翻到一半的时候,他就已经感觉心跳得有点乱,呼吸有些急促,平常那些养气功夫完全失效。 “这是富家的不传之秘么?” “嗯眼..:,此乃李家家传绝学,由先人三代所创,几经整理,去腐存精,传至我手。如何, 可称旷世绝学?” 苏軾重新翻到封面,那上面赫然写著“政党·利益集团·国家权力”,目录第一页就写著“如何组建一个政党”。 “请问祖上是...?” 李长安大言不惭:“名不见经传,只不过有幸追隨马宗师,学过一些皮毛。” 这特么是皮毛,简直是一本造反的系统性工具书,怪不得我看你眼熟,总是鹰视狼顾,你这心眼子才应该姓司马。 不过,心里鄙夷,那本书却像有魔力一样,让苏軾难以克制想要继续研读的诱惑。 太详细了,太全面了,若三年前有此神书,自己早就將蜀党整合为一体。 翻开再看,这次他一个字一个字的细抠,儘管有不少生僻词汇,加大了理解难度,可仍然降低不了他的求知慾。 这次时间很长,大概消耗了半只蜡烛。 详读一遍,他又有了新的理解。 此前千年,任何人,任何门派,任何宗教,都太粗鄙了。 绝学,这才是真正的绝学。 “长安....” “別问,只能在这里看,见了有太阳的地方,就要把这本书的事情全忘乾净,许做不许说,更不许记录。” 行吧,毕竟是別人的家传绝学,能破了规矩让自己学习,已经是天大的机会。 於是,他又开始看第三遍。 苏軾当年的偶像是诸葛武侯,一本书看三遍,第一遍略懂其义;第二遍抓其脉络;第三遍得其精华要义。 他感觉自己这招今天不灵,似乎哪里都是精华,处处都是要义。 这次消耗了一整根蜡烛的时间,眼晴都开始有些酸涩了。 树立一个远大的目標;建立一套明確的纲领;组建严密的体系和架构;吸纳足够的精英;进行有效的管理;..... 苏軾闭上眼睛,仔细回忆了一下大致的步骤。 自己现在有蜀党,还有追隨自己的一百多名门徒,正好回去拿他们练手。 “怎么样,是不是心潮澎湃,想要大展身手,觉得前途一片光明?” 苏軾自信的点点头,没这套东西,自己已经乾的风生水起。有了这套系统办法,自己绝对用两三年时间,就能打造出来大宋朝第一有战斗力的政党。 到时候什么王安石、陈昇之,什么东南党、洛党,都玩蛋去,能拯救大宋的,一定是苏党。 “那你还是赶快忘了的好,否则行动之日,就是你失败之时。 “你想好皇家、豪强、勛贵、將门、士族门阀,在你的计划里,他们会担当什么角色了么?” 苏軾眼中划过一丝厉色,那是什么反动势力,都应该扔进火里重新锻链。 当我联合併组建了代表最多利益群体的党派,还要这些寄生虫干什么,通通改造,不改造的就通通毁灭。 “你信不信,只要自己的思想一暴露,皇城司的刀斧手,立马会將你砍成肉泥?” 苏軾不信,他天下第一才子的名望,《九思》在手圣人等封,又是蜀党的下任党魁,欧阳修大佬的衣体传人。 皇城司,小小一群武人,何敢冒天下之大不。 duang!!! 李长安在他耳边敲响铜钵,震破眼前幻象,终於把他带回了现实。 恍惚间,他已经带人杀的户山血海,万里烽火,可是天堂未见,地狱却遍布人间。 “哦......,你说什么?” 冷静下来,他终於明白为什么李长安没有早早將秘密托出,给自己参研学习了。 此乃邪书!蛊惑人心,迷人心智! 要不是有绝大毅力者,偷学之后,一定会起陈胜吴广之志,刘邦项羽之心。 看苏軾一副幡然醒悟的表情,李长安赶紧將书收好,重新锁起来,塞进墙里的暗洞,重新用砖块封好。 “走,带你上去透透气! 1 看这种书,容易丧失人性,將世间一切都看成可利用的资源和阻碍。 俩人从富宅出来,顺著城门的方向,一路前行。 熙熙攘攘的人群,晒得头皮发烫的阳光,高大绵长的城墙,再一次让苏軾找回了活在人间的感觉。 “你还没登过开封城墙吧,代掌开封府,巡视一下城池应该算本职工作。走,上去看看!” 从南熏门上墙,登上望楼,向北,一座巨大的城池在眼前展开。 那里是大相国寺,一片金色琉璃瓦,像是落在灰色碳堆里的米糕;那边是开封铁塔,白天看黑乎乎的,没有灯盏,完全失去了诗意;自己的府衙呢,哦,原来那么不起眼,只是小小的一个。 汴京人勤劳且乐观,到处都是上扬的声调,还有嘻嘻哈哈的笑声。 他们像蚂蚁一样,在固定的线路上穿行,偶尔停下,然后再次朝著自己的目的地行去。 如果没有崩溃的財政,没有养不起的禁军,没有荫官和科举压制的民间怒火,那眼前真可以算作是一番盛景。 大宋,至少汴京,这里看起来一切都很美好。 “.....:”苏軾吐出一口长气,刚才生人勿近的那种冰冷感全部散去,又变回了风雅如玉的翩翩君子。 “好了,我已经全忘了!” 李长安气人的说道:“全忘了可不行,那本书所行乃是霸王之道,正需要你这样的天才来化为正途。有贤人曾说,以理论结合实践,抓到耗子的猫就是好猫。工具之用,在人而不在其本身,你不能跟大相国寺的和尚一样食古不化。” “为大宋的有识之士找到一个足够大、足够美好的愿景,把他们用一个伟大的目標凝聚在一起,建立起来一套行之有效的纲领,共同努力,去改变这个世界,创造一个更美好的未来。此事, 此功,非你苏子瞻莫属。” 苏軾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害得自己差点坠入魔道,现在还来? 李长安,果然如王元泽所说,你还真是个妖人。 藏著这么大的隱秘,居然四年了,我才头一回见到。当然,也幸好今天才见到。 苏辙来信已经出发,现在到什么地方了,真想好好跟他討论討论。 二人分开,苏軾回家,李长安叫了辆马车,偷偷进城,奔劳工会的总部春华茶楼而去。 光忽悠苏軾不够,还有个司马康呢。 根据均衡教义,有一个代表地主知识阶层的派別,就应该有一个代表劳动者的派別相对应。 到时候自己再组个重商主义的资本派,这大乱斗玩起来才有意思。 王安石,就算他张居正附体也没用,三打一,总有一个能战胜他的。 让君主集权见鬼去吧,除了能把中原变成大號復活节岛,这狗屁制度一点正向作用没有过。 看我的火炬计划,把你们通通烧光! 第87章 工会改制(求月票) 第87章 工会改制(求月票) 秋闈在即,汴京多了许多祝福的气息。 往年接待上京赶考举人的春华楼,今年改成了行会办公点,相对比周边,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尤其是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方,居然出出进进的都是衣著寒酸的穷人。 让外地人看了,忍不住心生好奇。 在他们知道了这里有全汴京最大的穷人行会之后,那就更加惊讶了。天子之所就是不一般,连穷人也是有人管的。 深入了解之后,对自己成绩没什么信心的人,很快发现了一个投资机会。 御史中丞唯一的儿子挑头干的事儿,那肯定是朝廷要办的好事儿啊。 观风使,这官职虽小,可也是正经官儿。 咱回到家乡也办一个,到时候或是掛在州府县衙,或者直接作为京城总会的分支,岂不是也算成了朝廷的一份子? 是故,这些天,老有一些读书人借著入会的名义,来这里打听怎么组织分会。 李长安不太敢招摇,此地九成九受皇城司的监视。他在离著半条街远的地方下车,然后找了间还算热闹的酒楼,要了间不算便宜的包厢,派人去约见司马康和財经会的常驻董事。 喝了半壶茶,吃了两块店家一年一度的“状元糕”。 包厢外小二打了暗號,客人到了。 先来的是財经会的秘书长,汴京牙行的东城总会长,厨娘学校的官方合作机构负责人,李传久。 老哥常年跑外,晒得有些黑,人又粗壮,往门口一,跟个石墩子一样。 进门先打过招呼,换了新茶,点了酒菜。 “总裁,昨日见你忙碌,未曾上前多添叨扰。可咱们牙行没掉份儿,一共买了两万贯的国债” 李传久表功示好,现在厨娘学校是只下金蛋的母鸡,他可不想合作关係出什么波动。 聊了些昨日的辉煌盛景,回顾了一路走来大家的精诚合作,双方终於进入了“掏心掏肺”、 实话实说”的氛围。 “总裁,你找我是要说七里台新校的事儿吧。上次你说要开设专科,培养商业人才,打破父子相继,师徒传授这种旧形式。如今已经说通了几位掌柜、帐房、东家,到时候亲身授课,给其他行当做个好表率。” 李长安点点头,还是干买卖的人更积极主动,自己一句话,人家已经准备好执行方案了。 既然上道,那咱们就有钱一起赚。 压低了声音,递了个眼色,李传久主动靠近了过来。 “富相公和文相公已定了方略,此次禁军裁退,可堪復员就业者,全权交由学校来教授技艺。 前后七八年,少说五万人次,多则十数万,数十万。短训三月,收钱五贯;长训半年,收钱十贯。 “近期我忙於朝廷国债之事,少去总部,你把消息传开,挑些忠诚可靠的,我带契你们发財。 李传久刚要惊呼,赶紧捂住自己的嘴。 这什么买卖,老天爷撒钱了么,三个月收十五万贯钱,甚至还能更多,財神爷坐我们家炕头了。 忽然他意识到,什么財神爷,眼前的李总裁不就是么。 放低了声音,双手合十拜拜,“总裁,俺老李一定最忠!” 两人吃过酒菜,司马康还没来,李长安只好问他了不了解情形,毕竟都在一个楼里办公。 “司马公子?嗨..:,最近可是遇见难事了。 “之前咱们僕役和僱主打官司,苏子瞻觉著太频,也没甚大事,叫了几个文书捕快过来,在劳工会建了个调解所。以后凡是此类官司,先由工会调解三次,三次不成才充到开封府上告。现如今司马公子成了不在官籍的签判,从早到晚一天要听几十场官司。 “这还罢了,最近秋汛將起,开封徵调民夫修河。之前王相公不是弄了个什么免役钱么,工会穷人多,有些想出工的,也有要出钱的,可朝廷政令毕竟没下来,这些天都在问工会如何办呢。” 免役法? 虽然老王青苗法坑了不少人,市易法直接摧毁了北宋所建立的大商业循环,將兵法搞得兵不识將將不识兵。 但免役法確实是个良法,可怎么还没落实呢? 苏軾又不是傻的,总不会连一份政令是好是坏都辨別不出来吧。 吃过了饭,把李传久送走,並让他催促一番司马康。 一直等到饭点都过了,也没见他的踪影, 想了想,乾脆冒险进楼吧,总不会太皇太后真拿这个说事儿,把自己这个国债功臣到边疆去付了餐食钱,出去正街,找了间卖旧衣服的典当铺,弄了件破旧的汗衫披著。 到了春华楼还得在太阳地儿里排队,要打官司的拿红签儿、生活无著要求助的拿黑签儿、其他事项的拿白签儿。 红签的队伍最长,黑签儿的动得最快,李长安拿了张黑的。 两刻钟之后,他感觉头顶已经能听见吱吱作响,脑浆子有开锅的趋势,瞅人都要重影了。 终於轮到了他进门。 屋里也並不凉快,上百人闷在一个占地不到五百平的大厅里,空气根本流通不开。 他探著脑袋四处观察,这茶楼里好像並没有外面那样,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遍布探子,心里放鬆了许多。 摸出来一份通版的帖子,交给工会负责维持秩序的小哥。 小哥看著帖子,脸上困惑至极,光这份名帖的製作费用怕不就要大几百文,怎么还穿的这么穷酸。 又等了一刻钟,上面传下来纸条,李长安可以得到接见了。 限定时长,只有一盏茶的功夫。 “有话直说啊,我们总裁不喜欢拐弯抹角,要是囉里囉嗦,到时候还得重新出去排队。” 门口的小哥把他送进去,临了特意交代一句。 左脚刚跨过门槛,就见司马康將一个琉璃沙漏倒转,桌上的一个钟摆模样的东西,开始发出咔噠咔噠的声响。 “怎么,我来了也是这个待遇?” 司马康听见李长安问,停下书写,把脸上的苦闷卸下去,换上一副怀有深仇大恨的样子。 “子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要累死了,我不干了!” 他桌上有两个粗大的签筒,如今黑色的已满,红色的不但满了,还桌上掉了好几支,白色的也半筒了。 “举业虽难,对我不过睡手可得。你这总裁,乃是举蜡烧鼎,我是干不了,我要回家备考。” 看到谦谦君子司马康放赖,李长安也是乐了。 父母官难当,尤其还是给穷人当父母官,这傻小子能一个人坚持到现在,也真是个奇才。 “公休,事必躬亲,说的那是县官和將军,你这又是何必呢。以一人对数万,当你是齐天大圣啊?” 司马康不是苏迈,不知道齐天大圣是谁,但能听出来不是什么好话。 说著,就要把位子让给李长安,假装要挑子走人。 “停停停!公休,此等小事,我帮你办了!咱们如今家大业大,银钱不愁,何必如此俭省。今天哥哥就教你一招,什么叫做领导性职务的工作日常。” 说著,李长安搬了把凳子坐下,开始帮司马康发號施令。 首先,组成三个公议小组。 小组成员由三部分组成,一部分是工会的既有成员,今天谁来办事都得抽籤,抽中了就来干一个时辰的审案听案。 第二部分是工会的全职雇员,都是读过书能写会算的,专门负责事情的梳理和记录,有一票否决权。 第三部分,红签的用开封府的驻点人员,黑签的找一些里正、户长、分会长,白签的暂时到牙行借一些人手。 整个大厅分成三部分,各处理各的,没有无法决断的事项,不准捅到工会总裁这里。 总部只负责审核判断,需要执行的,另建一个专组,持票去排队等待处理, 这功夫,司马康终於捞著了时间吃饭,一边看李长安摆弄人马,一边吃著状元饼,喝著羊肉汤半个时辰过去,李长安只接到了两次顶到这里的事情。 另外,他又叫人在大门外设立了一个信箱,如果对总会的处理不满意,还可以对相关人员进行投诉。 最开始,司马康还有些看戏的心態。 他兢兢业业,发挥了超人一般的精力,才勉勉强强撑住局面。 你李长安隨便摆弄几下,就想当甩手掌柜,我就看你会不会闹笑话,以后还拿不拿三千贯去妓。 一个时辰过去,司马康越来越惊讶。 李长安用的也不是什么奇招,不过是將里坊的调解挪用到了工会,居然立竿见影了。 送到他办公桌上的案子越来越少,事情的处理也越来越快,每个走出春华楼的人脸上都带著满意的笑容。 不对,这跟父亲所教的,御史台的行事方式完全相悖。 调和纠纷、处理矛盾,不该是有大勇大义,抱持公义良心,勤勉任事,一丝不苟么。 这: 李长安乾的这是啥啊,我这编外的御史,我这数万人的总裁,难道就垂拱而治了? 梳理完成,李长安文写下十几条建议。 接著,拿出一张金楼本票,填好一千贯的数额,签字盖印,递到签房总办的手上。 “今儿开始招募专职干事,经费算我捐的,往后从会费里出。十来个人的总工会,咋没把你们抠死。” 工会倒不是没钱,而是司马康十九岁第一次当官,根本不知道该怎么。 他亲爹司马旦给皇帝当顾问,养父司马光顾问兼总编兼监察部长,就没有会钱的基因。 “行了,往后你雇一位专职帐房,做好预算决算,別一个人当光杆司令。” 司马康觉著自己前些天的累都白挨了。 好你个李长安,有办法不教给我,让兄弟天天累的跟拉磨的驴似的。不行,我要补偿。 “昨日匯星楼所食鲍鱼甚为可口,可惜一人一份..: “走著,今日让你吃到饱。顺便,咱们聊聊工会改制的事儿!” 第88章 汴京劳工社 第88章 汴京劳工社 时间已近酉时,太阳西斜,將地面的影子拉的越来越长。 两人先是坐车到汴河,然后乘船顺流向东,一边听著船娘的小调儿,一边欣赏夕照下的汴河风光。 看著码头上忙忙碌碌的苦力,司马康又想起了本职。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长安吶,咱们所作所为,真能如你所说,造出一个所有人都安乐的世界么?” 李长安斜靠在船帮上,用一支竹枝逗引蜻蜓落下,偶尔与其他船只相会,见了漂亮的小娘子, 还要吹两声口哨。 听见司马康这个官三代感嘆民生疾苦,把他从紈跨的状態中拽了出来。 如果你只当个游客,管他什么船家、货主、扛包工呢,一切不过是《清明上河图》的景色而已大宋虽然疆土残破,可正因外敌环绕,少了几分霸气,才不至於残暴的对待百姓。 至少,大宋不是秦、汉、晋、唐,那样对普通人来说的监狱。 核心统治区的人不必给大户当奴隶,没有军功爵,不需要所有人都服兵役,肉刑也大致取消了,替换成了刺字。 受了灾,卖身当几年契约僕役,还可以恢復自由。 要不去当厢军,总还有一碗饭吃。 要说苦,大概就是苦於黄河的泛滥,还有平民难以出头的苦闷吧。 司马康没见过宋徽宗集权之后的石纲和官员腐败,也没见过长达六十年的抗元战爭,更不知道將来会有一个要饭的,建立起来一个出门要饭都得开路条的奴隶制帝国,更更不会知道,有一天这片土地將会被一个小族统治三百年。 整片大陆都变成了復活节岛,別说关中和中原,就连长城边界都砍的一根大树不剩。 所有平民都变成了乞弓,人性丧失到会把屠杀同胞的人奉为圣人。 那样的世界,好像似乎一定会到来的, 这片土地的人们,將在恐慌、迷茫、压抑、离乱、悲枪中,度过下一个一千年。 儘管这里的民族曾经创造过辉煌的文化,建立过一个个繁荣的帝国,產生过一个个名垂千古的英雄。 可这一切都要结束了,大宋,就是这片文明顶峰的时刻。 接下来,要有一千年的下坡路去走。 自己能阻止这一切么? 靠才华无双的苏子瞻、百年皇族的钱氏、刘氏兄弟,靠眼前这个十九岁的司马康,还是远在西北的曹日休。 还是指望能幡然醒悟的王安石,或者跟自己年纪一般大的赵。 火柴计划的余烬,点不燃大火炬计划的灯油。 不放出几个魔鬼,怎么能撬动这坚如磐石的世道,这运转了一千多年的铁一样的牢笼。 一只头尾通红的蜻蜓小心的落在李长安的手指上,左右晃动著两颗硕大的眼睛。 “小傢伙,你的翅膀,也能掀起一场风暴么?” 船儿摇盪,经过七八座拱桥,出了漕口,过了税关,进入了东码头。 这边跟城里相比,少了些市井烟火气,多了些南来北往的匆忙, 相比於城內,这里直接归属三司管辖,少了许多胥吏的盘剥。连在码头上跑活儿的,身上也穿的更整齐一些。 一天做上一趟活儿,赚十几个大钱,就够一家子人吃饱穿暖。 要是赶上夏秋两税,忙起来一天一百个钱也能挣。 不但可以吃饱,甚至还能沽一斤浊酒,下工了几个邻居坐在一起,开怀畅饮一番。 两人弃舟登岸,今天不去匯星楼,东码头有专门吃海货的馆子。 老板是个胶东人,贩盐贩马,也顺带把那里的乾鲜海货带到了汴京,成了奢阔富人的最爱。 对於吃晚饭的人来说,时间还早。 他们进瞭望海阁,里面大部分座位都还空著。 从大海到开封,走直线也要一千里,用最快的马,要接力跑上四天。 所以除了冬天,店里主卖的都是些乾货。头一回来,老板极力推荐他们吃“一锅鲜”,就是把所有发好的海货放在一个蒸屉里蒸,然后蘸著薑丝陈醋来吃。 李长安点了“一锅鲜”,又要了盐水醃製的一些虾仁和瑶柱,单点了一份胶东蟹酱。 他很奇怪,为什么海带、紫菜这类容易长途运送的產品没有,能大量捕捉的黄鱼和青口贝也没有。 想当年,他在东营实习,当地最常见的可就是这些东西。 上楼进了包厢,小二送上清水河毛巾,司马康少来这种地方,还以为是什么河东风俗。 吃酒,是一种来自东昌府的半甜型黄酒,入口绵柔,色泽透亮。 俩人先就著凉拌的小菜喝了几盅,司马康又旧事重提。 “免役法迟迟不动,马上就到秋役了,如今人心惶惶,都怕又像青苗法一样,到时候官吏横加盘剥。多少贫困之家,本就难以支应,要是被勒索一回,今年怕是要出乱子。咱们做起这个劳工总会,总要做些事情。 十九岁的大男孩,鬍子都没长齐,如今却一副悲天悯人,满脸悽苦。 李长安不但没有愧疚,反倒很欣慰。 还是年轻人好啊,赤子之心仍在,要是搁在吕惠卿或者王安石头上,他们的眼里,只有国家的运转和皇室的评价吧。 “误!”他装作一副无能为力的样子。 “难啊,如今一切草创,架构未全,在朝廷眼里,咱们不过是一帮討饭的穷鬼。当年西征,存在了数百年的漕行,不也因为范文正公的一纸军令,如今荡然无存。想要官吏不朝咱们下刀子,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真的能担起观风使、御史之责,上通官家、下通百姓,让朝廷不得不重视你。” 司马康垂下了高傲的头,凭什么,凭自己的父亲是司马光么? 老头子古板的要死,才不会给自己走后门, 一个正牌御史的上书都不一定过得了御史台,他又能如何,怕不是还要被父亲训一顿不懂事。 “你怕了么?” 李长安诱惑著他,想让一个年轻人上套,最好的办法就是挑战他的自尊和勇气,而这两者往往一体。 “我会怕?” 果然,少年是经不起激的。 “有办法儘管说来,別又晃点我!” 藏藏掖掖的,明知道我经验不足,却还让我一个人瞎干,怪不得王元泽说你不是好人。 见司马康上当,李长安开始托出他准备好的计划。 “你得把汴京的劳工团结起来,拧成一股能拖拽大船的缆绳。咱们工会的主张为何啊?不能光停於纸面,要喊出去,落在实处。有了主张,口號呢,办法呢?” 工会的主张,不是你定的,要给僕役爭取公义么? 不对,那是成立之初,成员只有三四千,主体还是牙行们手底下的各种厨娘、长工、伙计。 现在工会已经囊括了汴京的所有职业,连青楼妓女、教书先生、算卦道士都有了。 “想好了这些,你要像我今天一样,调整组织架构,意思就是要为工会建立一个骨架或者纲目。上传下达,如臂使指,让数万人同心同德,以你马首是瞻。” 那倒好办了,有样学样我司马康还是会的,不行还可以参问家长,亲爹还是干过地方官一把手的。 “记住,吸纳成员要有规矩,有考核。穷人易变,非是忠义之辈,不得进入核心。我这有一套会员管理之法,等明日整理好了送你。待到手之后,你以现有成员为基础,去腐存精,挑选骨干, 先成立一个会中会,比如就叫劳工社..... ? 支部、分会、行业分会、总会,干事、文书、会长、董事,將来还要建立“中央、地方、基层”的三级组织。 劳工社再內部建立各项组织,管宣传的、搞纪律的、做组织发展的.... 经过李长安一番点拨,司马康如同黑夜里见了灯塔,心中渐渐有了方向。 嗯,如此操作,这才像一个万人行会。 四万青壮,一个声音,一个领袖,一个目標。 汴京一共六十万青壮,每十五个人里,就有一个听自己的指挥一支纪律严明,组织严密,行动迅速,意志坚强的.... 司马康越想越激动,仿佛自己化身成为一个统帅,手下將军、神將、精锐,匯成千军万马,自已站在城头挥舞著手臂。 “真能如此?” “我有钱,你爹有权,会里有人,现在就差一个愿意拯救穷苦人於水火的英雄。” “我,司马公休,当仁不让!” 哈哈哈哈,二人酒到杯乾,开怀大笑。 苏軾回到家,接到快马驛邮送来的家信,苏辙一个月前出发,带著十几个眉山赶考的同乡,已经走到商丘了。 路遇大雨,有人生了风寒,正在驻留医治。 苏辙问他之前的十几个学生备考如何了,今年有几个能进入三甲,《九思》是否已经传开,太学的官好当么? 之前还盼著弟弟赶紧到,现在他却有些惊慌。 当初回京,自己壮志豪情,说要做大宋的第一哲圣。 现在么,学生让自己带跑偏,成了开封府衙门的白役;《九思》还在行李箱中放著,仅有几个人阅读过简行本;太学学正这回事儿,现在自己好像是跑的最远的,给老师当了替手,成了权知的权知开封府事。 怎么办,曾经吹过的牛逼一个也没实现。 眼下还被李长安忽悠了这么一大坨事情,件件都这么离谱,弟弟来了还不笑话死自己。 哎呀,一遇长安误终身啊! 第89章 闹翻了天 第89章 闹翻了天 李长安进城一炷香时间之后,陈公公就把消息传回了宫中。 他如今一举一动全在皇城司监视之下,只要出了富弼的宅邸,在京城中就无所遁形。 一条消息接著一条传回,太皇太后脸色越来越阴沉。 小兔患子串联了平章事、御史中丞、枢密副使、代开封府令、国舅爷,他到底想干什么? 一个恐怖的预感渐渐生成,曹氏表情狞,咬牙切齿。 於是她下令:“宣韩絳入宫,召殿前都指挥使王鐸勤见,让曹偷这个王八蛋给我滚过来!” 不消一刻功夫,赵从勤政殿匆匆赶到, “祖母,可是辽人南下了?” 曹氏垂帘听政,日常也要批阅奏摺,签署政令。如今,她高坐在万年殿的御案之后,低头俯视著这个跟自己毫无血缘的孙子,犀利的眼神让殿內所有人若寒蝉。 “官家,想亲政了么?” 赵项哆嗦了一下,赶紧躬身垂首,弯下腰的功夫,他余光扫视,看见殿內手持斧的仪卫果然多了一些。 “祖母何有此问,孙儿自幼顽劣,未受帝王之学,何堪国事!” 说罢,大礼参拜,以头抢地。 “孙儿继位以来,一直恭顺孝敬,祖母怜我父丧未久,不可弃孙儿於不顾啊。国事鯛塘,朝局动盪,一个闪失我大宋江山或將有倾覆之危。孙儿恳请祖母怜我爱我,不弃孩儿愚钝,不弃大宋江山!” 等了两三息,並没有下来斧,也没人来绑缚自己。 赵抬起头,迎上曹氏的目光,两行清泪滚滚而下,膝行向前,然后再次叩头。 “將官家扶起来,大宋天子,哭哭啼啼,成何体统。我只是问一问罢了,若是官家想要亲政, 我也確实有些乏了。” 赵被宫女起,边擦眼泪还是边哭,抽泣声越来越大。 “因西北之事,耗尽国力,致使朝廷欠下七千万巨债。变法一事,自仁宗而起,你父英宗续之,到官家你这才有些眉目。然而朝有臣,不体国事之艰,阻害新法,驱逐良臣,意欲使我大宋江山败坏无地。王介甫名声受辱,难堪变法之任,我意召韩絳入政事堂,主持新法。官家何意啊?” 休沐之日,除了特別值差的,朝廷官员大部放假在家。 宫里的事情由於封锁森严,竟然一点未掀起波澜。富弼跟文彦博商量了禁军裁退之事,正召集幕僚,研討方案,准备这一两天上个札子,跟朝廷通报一下。 看见孙女一身戎装,腰间还挎著把宝剑,愁的直摇头。 好好的一个俊俏丫头,咋就让他给养成了个木兰呢。平时也就罢了,马上要成亲,这明摆著以后要夫妻失和。 李长安多金且有才思,怎么可能屈於淫威之下,荒唐、荒唐! “柔儿,天头热,快卸了甲,陪耶耶下会儿棋!” 不学女红也就算了,別舞刀弄枪的,老夫瞅著都眼皮直跳。 富柔翘嘴一歪,扑到富弼身前,“耶耶,那龟孙偷跑了,我要將他捉回来碎尸万段!” 於是,將昨天怎么带人洗脚按摩,又去濮王的匯星楼妓,还三千贯买了个魁歌姬,说了个详详细细。 “你看,刚一日便急不可耐,偷去与那诗诗相会。” 富弼也造了一个脸红,心说你个小王八蛋也太过分了。住著我的,吃著我的,这么漂亮的宝贝孙女都嫁给你,你特么半夜才回来,就急不可耐的跑出去偷吃。 早上还唤了苏軾来哄我,果然都是一伙的风流才子,全是淫贼, 要是苏軾知道了,肯定大呼冤枉。 他跟妻子王弗琴瑟和谐,如今三十二岁,连小妾丫鬟都没有一个,怎么能把自己跟李长安归为一丘之貉。 富弼老头气急败坏,他虽然是洛党的傀,但也是大宋的首相,当今一等一的体面人。 李长安个王八蛋这是不给自己脸啊,行,老子今晚就埋了你! 正巧这时,李长安哼著小调儿,晃晃悠悠的回来了。 “哦,洛阳儿女多奇志,不爱红装爱武装!这番打扮才合你的气质,英姿讽爽,比秀才装束好看多了。” 富弼抄起痒痒挠,嗖的一下就扔了过去。 老傢伙壮年时期几次领兵,身手跟一般將军无异,別看六十了,一般小伙子都不一定打得过他李长安进了宅门,浑身放鬆,哪能想到在最安全的地方还有袭击。 傻愣愣的让两尺长的竹片劈到头上,当时额头的皮就破了,一股红色洞流出。 “呀,耶耶,你干嘛打他!” 富弼也有点眼直,老子收了七分力,这傻小子不知道躲么? 再者,什么叫我怎么打他,不是你手提宝剑,要將这个负心汉碎尸万段的么? 富柔將宝剑扔下,从腰间翻出白布手帕和伤药锦囊,急切的跑到李长安身边,小心的帮他止血包扎。 止住了血,上了药粉,用帕子拿手按著,怕李长安疼,还用小嘴一直帮他吹气。 “算了,哄孩子呢,再说也没多疼!” 他替了手自己按著,然后捡起来痒痒挠,一把扔过墙,不知道飞到哪个院子去了。 有心骂一句老登,可话到嘴边,还是改成了老相公。 “事出有因,我这祸从何来啊?” 富弼虽然理亏,但素有急智,否则也不能多次作为跟辽国谈判的使臣。 “打你,乃是小惩大诫!你一身牵动数十万家,怎可轻身犯险,我且问你,崔大崔二呢?” 富弼给他配了两个保鏢,崔思勤和崔思远,乃是他领军西北时跟著他的两位老兵。 这俩人都四十多了,昨天熬到大半夜,今天一早出门,李长安就没忍心叫人家。而且他当时想著忽悠完苏軾就回来,是半路兴起才进的城,找的司马康。 一想到人家是为了自己生命安危才打的自己,况且还是岳祖父,总不能伸手打回来吧“喉,行,以后洞房我也带著他俩!” 年轻人说气性话,气人的角度刁钻。富弼活了大半辈子,连亲儿子都不敢这么调皮,说著又要动手。 富柔见势不妙,把李长安挡在身后,扬起脸给耶耶抽。 作孽啊!老登气的直脚,他一国首相,天底下排的上號的权臣,竟然让一个小兔崽子给当面慰了。 李长安趁势想溜,却被富弼给喊住了。 “三日之后,你隨枢密院西北房主事去一趟永兴军,面见韩琦韩稚圭,整理西军籍册,商討裁退部署。” 那怎么行,自己这边刚起个头,一去西北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不耽误事儿么。 金楼和学校,那可都是大宝贝,是自己將来改变歷史的战略级武器。 要是有个差池,至少耽误计划好几年。 “富公,我无官无职,去什么永兴军啊。国债之事,名头上署的是二十三家商会,去也是他们去。” 西北太苦,去一次就够了。 太阳又毒,地面又干,吃的蔬菜瓜果极其有限,糜子吃多了,拉屎都费劲。 他可不想去找什么韩琦,那傢伙无论是歷史评价还是当下的口碑,都是属於严酷无情的种类。 別自己钱没赚到,再被老东西收拾一顿。 狄青牛逼不,当个枢密副使,被韩琦欺负得吐血而亡。狄青几个孩子,全部读书,没一个再弄武事的。 见李长安属驴,富弼又要来脾气,幸好孙女挡著,他只能忍气吞声。 “你骂尽天下文人,还想在汴京呆著?现在何止一个王雾,满天下要走圣人之道的,个个欲致你於死地。江西学子已经暗赏五千贯,取你项上人头,如今你还敢出门?” 李长安有些纳闷,啥时候的事儿啊,自己什么时候骂过天下文人了。 富弼拿出来財经周刊,上面第一篇文章就是《圣人之辨》,署名乃是“求是先生”。 “这也不是我啊?” “你说这不是你?” “我说这就不是我!” “可王雾和新党认为,这就是你!” “好吧,我承认,这就是我!” 明明已经让钱韦唐出手修改了文风,可思想主旨还在,熟悉了李长安的人,一眼仍可以看出, 这就是他的文章。 “大宋改唐末之弊,削武人之权,抬文臣之位。你以为文臣就忠么,所以才有避諫之制,不为完人,不入中枢。天下谁不知圣人真偽,不过是上下制约,使文臣不得久占高位,以免杨国忠李林甫之事重演。” 事儿是这么说么? 小日本还从大宋学了这么个好东西,內阁动盪,首相被弹劾下台,这玩意从咱这学的啊。 弄了半天,这制度是咱们自己设计的制衡之术? “行了,明日上朝,我与文相公举荐你入三司户部,且去西北避祸。韩琦虽不是洛党,却与我相交莫逆,必能保你性命无忧。汴京之事,暂且搁置也无妨,待我驱逐了新党,你再回来。” 富弼说的言语豪壮,仿佛王安石已经是落水之犬。 岂不知,韩絳和曹偷此时已经入了宫,在太皇太后的撮合下,已经联手。 明日朝会,群臣集议,就要对“庆历老臣”下手。 李长安回到书房,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要是王安石父子有此狠辣手段,何愁两次去职,变法被司马光一扫而空。 难道是因为自已这个变数,让土雾改变了性格? 还是先想对策吧,金楼可以暂时託付给財经会的董事局,可学校交给谁呢? 姥爷那个抠门財主肯定不行,別说管一间万人级別的学校,就是给他管几百亩地,长工都得被苛待得造反。 舅舅也不行,做买卖一般人水平,管学术建设,恐怕还不如张广利。 苏軾? 钱家兄弟? 老刘? 司马康? 共同利益倒是有,可他们要么身上已有重任,要么经验不足。 可要是交给司马光或者欧阳修,难保学校不被截胡改跑偏,白瞎了自己前期一片心血。 要是沈括年长个十岁,这个活还真用不著別人。 可他眼下连个进士都没考上呢! 第90章 人选之爭(月底了,才不到四百票) 第90章 人选之爭(月底了,才不到四百票) 熙寧二年七月二十六,小朝会, 政事堂的诸位相公们一早得了通知,垂帘听政的太皇太后说是要銓选新的变法人选。 宰相公推,京中三品以上大员,咸可与闻。 吕惠卿暗嘆晦气,要是等上个三五年,这位置毫无爭议,自己坐最合適。可惜啊,还是太年轻了。 庆历老臣压阵,一帮要进棺材的老登把持朝堂,他这样的天选之才却不得不困於下流。 已时中,万年殿钟声响起,眾臣僚排好队伍,进殿议政。 文的这边富弼领衔,后面是司马光、陈昇之、韩絳等三司五部的大臣、各寺正卿。 对面文彦博带头,欧阳修紧隨其后,接著是兵部、殿前司、马军司、步军司,还有曹价等在职勛臣。 皇帝开朝会要净鞭,太皇太后敲馨。 音落定,眾臣有椅子的坐椅子,有便墩儿的坐便墩儿。 中官跟店小二一样,托著漆盘,给大家端上来茶水和瓜果。 眾臣无需大礼,只要对著空中遥遥拱手,这就算是谢过了。毕竟,仁宗在朝,大家也是这么吃喝的。 丹之下,皇帝赵坐在东侧,曹氏坐在西侧,祖孙二人一个惶恐,一个阴势。 文彦博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没有挑头说话的意思。 按理来说,殿前集议虽然是官家召集,主持的却都是首相和副相。 今天俩人都是临时接到通知,谁也不知情形,於是今天就出现了一副诡异的局面,诸臣真的在认真吃东西。 大殿之中,只听见咔咔,吸溜吸溜的, 曹氏咳了一声,眾人稍稍抬头。 伺候万年殿的大太监站到中央,捧著一封王安石的辞表念了起来。 念完,躬身退下。 曹氏用锤一指:“两府相公皆在,议一议吧。变法刚开了个头,諫台一日三劾,又有外朝邸报攻计宰相,王介甫两次吐血,心灰意冷。可事情总得有人去做,咱们今日公推,你们也说说想法。” 曹氏话音未落,大家齐齐的把目光转向陈昇之。 这还用选么,本就是王安石的后备,连官职都一模一样,本身还管著三司,直接上就是了。 不料陈昇之却抬起袖子,捂住口鼻,装作喝呛了,咳了半天。 眾人开始疑惑了,不选陈昇之,难道是吕惠卿? 三十七岁入政事堂为相,这成何体统,大宋朝又不是没人了,他一个从外朝归来的小官儿,不够格啊。 吕惠卿看见大家质疑的眼神,“虚心”的低下头,气的涨红了脸。 富弼不管那个,仁宗活著的时候,他都不给皇帝面子。现在英宗和赵都是他扶立的,曹氏小丫头也不懂政务,这大宋朝我不先开口,別人也没胆子敢出声。 刚要起身稟奏,对面却出了个声音,一向装透明人的曹偷站了出来。 “太皇太后,臣有所建议。” 哗: 太皇太后的亲弟弟,这姐俩要唱双簧?还是新帝登基之后朝会上的第一次呢。 大家左右眼神交流,屏气凝神,等著听曹偷要说什么东西。 “国事鯛,財赋不足国用,朝廷运转艰难,是以有变法之事。王介甫不避议论,终遭攻许所伤,如今新法初见成效,不可一日无主事之人。臣闻韩子华学识渊博,久歷州府,又歷任开封府与三司,才能足以任事。世故,臣举荐韩絳韩子华领袖诸臣,推行变法。” 富弼登时心里一凉,忘了这个傢伙了。 此前韩絳屡次要求宣抚河东跟秦凤路,奔著军功而去,没想到居然杀了个回马枪。 曹偷这个傢伙,小兔崽子还想推荐他,人家的姐姐可是垂帘听政的太皇太后,能跟保守派一条心么。 侧目看了一眼自己的队伍,老的老,少的少,要么资歷不足,要么手段不行。 向对面看了一眼,文彦博也是一脸然,显然他也没有准备。 怎么办,总不能自己这个三朝老臣上阵,那还不把宫里的娘几个都嚇破了胆。 眼睛一眯,他又看向了司马光。 就你了,仁宗旧臣,资歷老、名声大、岁数小,比对面那个隨时要入土的欧阳修康健。 曹价是同平章事加侍中,本身还掛著郡王。 能与之抗衡的,文臣这里也就只有自己了。於是,富弼咳了一声,缓缓起身。 “臣举荐一人,司马君实一向恭俭正直、虑事深远、清廉之名远播海內。新法推行,所意者多在赋税,所用者多为下吏,司马君实久歷諫台,辨认识人之能,正当其用。是以,臣举荐司马君实参与新法施行。” 哗.. 这回群臣真是议论了起来,曹氏敲也没用。 司马光什么人,殿前集议把王安石的哑口无言的保守派,首相推举他参与变法,这不是砸场子么。 难道,这是“君相失和”? 不对啊,皇帝就是富弼、韩琦、司马光他们立的,官家才观政一年多点,还没到翻脸的时候吧。 於是,眾人將目光投向了太皇太后曹氏。 赵项有些神色不安,求助一般看向两府的头头,眼神里都是惶恐。 文彦博和富弼都有些纳闷,不是你先出招的么,怎么这副表情,谁还能强迫你不成? 他俩也把目光对准了曹氏。 曹氏气的把馨锤都撇了,这帮大臣,简直欺人太甚,毫无体统,都是仁宗皇帝把你们给惯得。 但她又偏偏毫无办法,要是没有这几个老臣支持,按照年轻一代的脾气,自己別说万年殿,连垂帘的资格都不会有。 两宫太后,自己一手带起来的高氏,可也是有资格辅佐新君的。 心里几番斗爭,还是压制住了火气,咬著牙对富弼点了点头。 接下来,韩絳这边自然有一帮支持者,开始阐述韩絳执政的有利之处。 司马光这边,本身困惑至极,拧著眉毛冥思苦想。其他人可来了精神,能把这个比相公还的司马君实出諫台,那大家还不赶快使劲, 老天爷给的机会,此事不成功,今后被参了,被放逐了,可別后悔。 於是,朝堂上出现了一番奇景。 明明有准备的一方是曹氏和韩絳,现场得到最多拥护和支持的,却是强烈反对变法搜刮民財的司马光。 甚至,连枢密院的眾人都暗中支持,频频对司马光的支持者点头。 大家被司马光最近的恐怖政策嚇坏了,每天能写一推车的弹劾奏章,把新党和王党挨个骂了一遍,杀的血流成河。 谁知道他杀性一起,还能不能收住刀,自己可不想去修州。 赵项见此情形,慌得闭上了双眼,心中已经念起了平安咒。你们这帮臣子啊,忠倒是够忠,可也看看时候嘛。 明摆著跟老祖母作对,这不是把我架在火上烤,让她老人家以为我要逼宫。 喉,后悔生在帝王家,这特么天子太难当了! 这一番议论,一起就消耗了半个时辰, 双方你来我往,毫不相让。曹氏一方有宫里的支持,本身资歷也足够,强势得有道理, 司马光这边,简直“眾望所归”,谁都想藉机送走这位杀神。 吕惠卿急的百爪挠心,一肚子奇招妙计,可惜轮不著他说话。要是贸然出言,別说得到两府重视,怕还要落个不懂规矩的评价。 毕竟自己才从四品,进来听政,是因为管勾度支司。 敢瞎出风头,明天一堆弹劾,自己就得去横海军效力,去大海边看盐场。 可就是他一直不说话,倒成了特例。 曹氏记得他,王安石创建三司条例司,编撰新法,这个闽人是陈昇之的副手。 四捨五入,吕惠卿也算是王安石的继承人。 另外,此人也有功勋,新法期间最大的功绩,刚刚借款两千万,解了朝廷一时之忧。 “那个. 太后向前一指,太监赶快附到耳边,將姓名籍贯派系等资料再念叻一遍。 “吕吉甫,眾人集议,你为何迟迟不言?” 我? 我有资格说话了么,今天可是政事堂打架,我也不敢说啊。再说了,收拾王党,那是我跟司马相公联手做的案。 要是他离了諫台,换上个亲王安石一派,后面的事情可就不好收尾了。 “臣,臣资歷尚浅,对中枢人选不敢置喙。” 我一个外围的,瞎谁当执政,这不是寿星老吃础霜么,太皇太后你要是私下问我,我肯定言无不尽。 眼下么,別暴露了我新党叛徒的身份就行, “本宫要你说,但说无妨!” 吕惠卿只好站出来,左看看文彦博,右看看富弼,再看看司马光。 这仁都是亲爹啊,任何一个略施手段,自己就要远蹄边郡。刚刚得了十万贯横財,可还一点都没享受呢。 得罪皇帝,还有富弼保著,要是得罪富弼,那兴许要马革裹尸。 算了,大不了这辈子不要圣眷。 別的没有,咱不还有钱么!接下来还有上千万贯的国债,除了自己,小李学士也信不著別人, 毕竟做生不如做熟。 想到此处,吕惠卿把心一横。 “回稟官家,太皇太后,臣以为主持变法,非有大仁大勇之辈不可。司马相公自掌諫台,刚正不阿,群邪辟易,如他来领袖变法,必然能明察秋毫,使官吏战战兢兢,不敢害民。” 曹氏眼中凝结出有如实质的杀意,即便隔著两丈来远,吕惠卿也感受到了彻骨的寒冷。 “韩相公久歷地方,治政经验远超司马相公,治政先治吏,若要新法得以落实,非韩相公不可....“ 还是没挺住啊,吕惠卿有些不敢抬头,害怕看见两府诸位相公对自己的鄙视。 行吧,反正我也没有所求了。 只要把住国债一事,度支使就跑不了,干满三年,咱就下扬州。 听说小李学士的老家就是那里,咱也去沾沾財气。 两面派最不招人喜欢,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 所有人都把目光聚集在吕惠卿身上,却发现这傢伙好像得了大罗金身一样稳如泰山。 这傢伙拿著大伙的命门呢,这一期国债给西北禁军,下一期才是朝廷欠大家的薪水和赏赐。 好吧,大家放过这个小人,继续回来掐架。 文彦博一直没发言,这会儿听的差不多了,自己终於站出来。 “既然爭持不下,老夫倒有一计!” 第91章 对等威慑 第91章 对等威慑 李长安琢磨了一夜,觉得事情不对劲儿。 刚发生刺杀案,十几个关联者被苏軾判了死刑,他们不去求皇帝特赦,又跑来要刺杀自己? 金楼一开,现在自己再也不是就七八个朋友的状態,他们就不怕报復么? 当然,也不排除王党成员读书读坏了脑子。 还有一点,这事儿是富弼老狐狸说的。这人能把辽国君臣忽悠的团团转,稳定了几十年边疆, 真的能跟自己说的是真话么。现在两方不过是相互利用,一个要借洛党的势力,一个想找个智囊对付新法。 现在王安石辞相,洛党的目標已经达到,那把自已调走,难说不是对金楼或者大学產生了兴趣。 一早上,李长安文睡到日上三竿。 富柔怕他又偷跑,叫人一直盯著,结果马上都响午了,还不见动静。 难道这人真被嚇住了,一想到这种可能,她对李长安產生了一些鄙视。就这,还要只手挽天倾当英雄? 出了门,拿上宝剑,取了一副软甲,来到李长安所住的小院。 丫鬟示意,姑爷还在睡觉,並没听见起床富柔一使劲,把门端开,却见屋里床上躺著一个雪白的壮汉。 “矣呦,谁?” 突然的动静把他嚇了一大跳,起身摸著一个撑窗户的杆子握在手里。 “唉!一大早的,又作什么妖啊!”看是富柔,李长安把杆子放好,扑通一下,重新跌回床上。 富柔將十几斤的软甲砸下来,幸亏这东西没有稜角,否则也算一件重型兵器。 李长安拿在手里看了看,似乎不是自己之前那一件,这个更修身一些,显著没那么多累赘。 “三日后就要启程,你还不做准备?” “我想好了,不去!” 富柔瞪大了眼睛,“你!”昨天还一脸愁容,怎么今天突然就变了,到底是谁被人捅了一刀差点死去。 “昨天我想了一夜,发现诸事新启,桩桩件件都脱不开手,所以我不走了!” 富柔眼神中充满急切,这傢伙怎么这么不靠谱。 “你怎么不知好歹!” 『我们家乡有句俗话,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未战先怯,这可不是我汴京小財神的风格。 今天你陪我去见一个人,到时候你自然知晓。” 吃过了早(午)饭,他还没出门,先来了一个访客。 崔大带著开封府的两个捕头到了,一个是李长安认识的邢捕头,另一个是他带来的同僚。 两人进了富弼的宅邸,多少有些局促不安。 一方面因为確实少拜访这种高官的私宅,另一方面,老觉著处处危机,隨时哪个墙头就能飞出一支利箭。 这富相公怎么把家修的跟军寨似的? 进到书房,看到李財神本人,俩人这才有些放鬆。 “坐,我跟苏子瞻的关係你们是知道的,到了这里便不用客气。” 二位捕头心说,您这意思,我们俩还得见面磕一个是吧。苏子瞻是我们上官,平时想拜见都见不著的那种。 “来,喝茶。富公在老家洛阳自种的茶叶,別有一番风味。” 好嘛,屁股还没挨到凳子,搬出来两尊大佛,你李財神有事吩咐,我们还能推脱不做么。 两人欠身坐下,端起来凉茶,啜饮了几口。 李长安翻起手边的一本帐册,从中拈出两张交子,放在桌上,推到了桌子中央。 “事儿你们大致清楚了,我要知道是谁下了悬赏,汴京城又是谁接了。这是两百贯,拿去带兄弟们喝茶。” 邢捕头坤著脖子看向钞票,是大相国寺的印,汴京信誉最好的纸钞了。 伸手要拿,却被同僚悄悄踢了一脚。 “小的李全忠,一直仰慕大官人的豪气。能给大官人办事,乃是小的修来的福报,这茶钱等办妥了事情再拿不迟。我俩这就去办,三日內必有消息!” 李长安却没让他俩走,又从书册里拿了张一千贯。 “这份才是你们的,零钱先收了吧,汴京暑热难当,谁也不容易。让兄弟们乐呵乐呵,办事也顺心!” 邢捕头的手在桌下跟鸡爪子似的,恨不得立即连那一千贯也抓过来。 送走俩人,不大会功夫,崔二身上带著一股微微的骚臭味回来了。 “稟姑爷,属下已去东西两坊问过话,確实有悬赏之说,主要是子和小孩在传。我去了趟无忧洞,並未问出源头,只是说能伤家主者得一千贯,伤且死於十日之內,得赏三千贯。” “我的悬赏给他们发下去了么?” 崔二严正的点了点头,“只是钱有些多,就怕有人杀良冒功!” 李长安心说我管那个呢,只要来人能提供证据,他又不差几个赏金。 所谓威忆,不是追求公平,而是施展恐惧, 下午,他照常去金楼办公。 国债的一揽子事情,除了他,这时空或许只有佛罗伦斯的那帮金融家能运作明白。 这次建盘,相当於他组织財团对大宋国债进行了收购,然后又拿了一部分出来进行二次发售融资。 旁人只知道朝廷又借到了钱,哪知道其中关窍。 金楼的孔家掌柜他没动,依然负责原有的“交引”业务。 財经会出了五十二名精干的伙计,此时负责债券的发售,还有“便钱务”业务。 见大老板亲自来上班,眾人打起精神,浑身干劲儿。 金楼工作不只有薪水,还有佣金和月赏。按照开业前培训的承诺,最多甚至可以拿到一千贯。 李长安摆出一个笑容,从大厅穿过,对领班点了点头,“很好,很有精神!” 到了三楼,钱韦民和蔓蒂俩人正在整理帐册。 “长安兄!” “李先生!” “有眉目了么,按照衣食住行用都分好,单把房舍营建拿出来,然后派人验看商家所报的是否属实。” 俩人把整理好的部分拿给他看,也顺便表了一番功。 “那好,你们接著忙,我去看看债券销售的情况。” 另一个办公室里,是金楼的总帐房,负责人原本是大发粮行的总掌柜,被財经会优中选优,派到了这里。 国债销售持续火爆,昨天一天又卖出去三万两千多贯。 学校债券经过一个高峰,暂时出现了回落,昨天销售出去七千贯。 只有开封府东郭新城无人问津,开业过后,卖出去一千贯都不到。 “行,开头好就表示一路顺风!你安排著给大家发点利是,让兄弟们也尝尝甜头。” 在金楼上班的,除了这些人,就是债委会的几位理事,还有轮值委员长。 他们中午出去吃饭还没回来,李长安就坐在会议室里等。 顺手,把怎么接管开封府新城建设项目,还有如何运用招標寻找供应商,简单写了个方案。 等眾人带著酒气回来,已经是午时都过去了。 “看来诸位已经刀枪入库,马放南山,那我这个活儿可就交给別人了!” 身为金融业的领导,怎么敢白天喝酒的,而且偌大的办公室,连个留守的人都没有。 冷著脸,一甩袖子,当即离开。 “坏菜了!李財神生气了!” 眾人赶紧商討对策,这要是把捞钱的项目弄丟了,自己还能在这什么会里站住脚么? 洗脸的洗脸,抠嗓子的抠嗓子,大伙赶快忙了起来。 大傢伙又不是加入了皇城司,谁能想到,刚开业第三天,大老板就亲自来查岗。 等他们收拾完,李长安已经离开,去了惠民钱行。 现在国债理財產品的实际发行单位是惠民钱行,虽然多家钱號联署,由金楼进行最终结算。但票面上最大的字体,確实写的就是惠民钱行。 之前,这小地方已经濒临破產,如今有了两笔大型业务,繁忙的好比大相国寺。 周边一圈全都换了样貌,附近的民居也都翻盖成了商铺。 除了助学贷和国债投资,惠民还有小额代存业务,不但不收保管费,每月还给息钱。 广和如今成了响噹噹的人物,在东郭一片,说话比里长都好使。 李长安直接进了后院,先是去看了看自己曾经住的房间,又开锁进了当初哥几个开会的老巢。 一切都还是老样子,可见广和一直用心。 到前面查完帐册,给广和说了今后发展需要注意的事项,又俩人吃了顿晚饭。 基本从家里出来,他就故意一路招摇,仿佛故意宣示著什么。 到了日落,他这才准备回家, “怎么样,抓到几个?” 崔大耸了耸肩,翘了一下嘴。“下面一共发现六伙人,四伙是皇城司的,一伙是苏令尹的,还有一伙不肯说。” 来到一处荒路,路上停著一驾马车,上了车来,里面捆著一个三十来岁的黑汉。 见了李长安,鸣鸣叫示意摘掉他嘴里的麻布团儿。 “恩公,我不是列人啊!” 李长安借著微光,仔细回忆了半天,没想起来这人是谁。 “小人东门徐亮手下,当日许大娘出殯,我是副招待!前些日子公子遇刺,徐亮大哥说要暗中保护公子,於是便派了我来。不信,可以去二条坊验问,绝无半句谎话。” 东门徐亮,他想起来一点了。 当初有个刚出狱的苦力头死了娘,家中穷困,连副棺材都买不起。 自己拿了五贯钱,还给老人家磕了一个头,总算让老太太临走有了个体面。 可是过后並无来往,这徐亮如此感恩? “哦,徐亮此时作何营生,又拿什么差遣你?” 那人低下头,看向旁边,不敢看李长安的眼睛。 “说吧,兴许我还能再帮你们一次!” “这....::,不过是些青皮胳膊的勾当,不提也罢,平白给李公子丟了面子。” “那却正好得用,前头带路!” 第92章 我就还不走了 第92章 我就还不走了 东曹门外,排著长长的队伍牛马驴骡跟人是不一样的,这帮牲口管不住嘴和靛,吃不饱便走不动,停下了便要拉屎拉尿。 有专门的一伙人,售卖一文钱的清水,还有免费帮著清理粪便。 若非如此,这里肯定也会变成一个跟牛马市一样航脏得无处下脚的地方。 李长安站在远处看著,徐亮他们一伙人確实很规矩。每辆车只收一次钱,从给牲口饮水到餵食青草,捡拾粪便,全套服务。甚至,车轴坏了,牛马掉了蹄铁,边上还有修理的地方。 算了一下,若是一天进城五百辆车,这帮兄弟少说一天能收入两贯钱。 发財无望,但支撑生活,肯定有些富余。 大热的天,徐亮却依然长衣长裤,並没有像兄弟们那样打著赤膊,露出身上绿绿的刺青。 发现有一伙人打望他,大概是心里生了戒备,转过身去吩咐了两个人,手里拿著厝粪的傢伙什迎了过来。 被捉的小黑赶紧示意,徐亮疾走两步来到跟前。 “恩公?” “客气了!” 天色已暗,离得近也看不真切,只感觉这人三四十许,面有些黑,身上肥肉不多。 “可是恩公遇到麻烦了?” “是!” 徐亮把傢伙什交给手下,从腰里摘下腰牌、钱袋,又从里面数了二十文,然后递给跟来的人。 “没后顾之忧了么?” “父母皆丧,独子一人,更无妻女。” 李长安掏出一份帖子交给小黑,“惠民钱行是我的生意,见帖即付一百贯无息贷款。今后若有难事,只管找一个叫张广和的人。” 小黑弯腰行了个礼,跟徐亮抱拳告別。 “上车!” 车上,徐亮坐在对面,旁边是崔二,崔大在车下手持一柄短刀跟著。 “你知道我遇刺的事情?” 徐亮点头,“晚了两天,再去寻那些士子,已被苏令尹抓了!” 李长安拿出一百贯的飞钱,“你现在还有选择,拿钱走人,或者一辈子跟著我,隨时替我挡刀崔二眼眸中闪出一丝羡慕,侧头看向徐亮,微微点头,似乎在做鼓励。 徐亮略有犹豫,很快定住了心神,重重的低下头,双手抵到额头,做叩拜状。 “愿此生效忠恩公!” “好,从今天起,你跟隨他训练。你有什么所求,尽可以提,限三件之內。” 富弼经过了一天的交锋,六十五岁的老头,已经累的筋疲力尽。 回到家,洗漱一番,立即钻进了他的逍遥洞。 朝堂爭斗对他来说,累的不是心,而是人生。十年前他就想离开了,只是仁宗数次挽留,始终不得脱身。 这官儿做得没意思,想乾的干不了,不想乾的又推不掉。 有时候的爭,偏偏是为了不爭。 就像今天关於变法人选的推举,如果放手不管,遂了曹氏的愿,那天下就没了变好的可能。 只好推出司马君实来爭,爭到变法之权,让新法没那么酷烈。 可惜功败垂成,文彦博老了,失去了年轻时的锋锐,居然做什么和事佬,让俩人各自阐说方略,大家投票。 结果就是一整天都在开会,让他这个觉得时日无多的人,厌恶至极。 睡了一阵,喝了几口莲子羹,一问时辰已经戌时要过了。 “兔崽子回来了么,传来见我!” 下人选下扇子,顺著梯子爬上去,一会又瞪瞪瞪的下来。 “回老爷,姑爷跟小娘子斗牌呢,说天晚了,不便下来打扰!” 富弼一听气的鬍子抖了三抖,小兔崽子越来越没规矩了,居然娶了媳妇忘了耶。 一想也不对,好像富柔才是自己的孙女,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富弼又搞突然袭击,鸡叫二遍,他就悄默声的搬个凳子坐到了李长安的床头。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长安被鸡叫吵醒,翻身打把势,影影乎乎感觉近前有个黑影。 有了被富柔突袭的教训,这次他直接掀起被子扔过去,一把將人抱住。 嘿,让你天天折腾我,尝尝我的汗味儿。 “鸣鸣...·,小王八蛋,你要干什么?” 听著声音有点不对,他下床退到了门口。富弼將被子抓了扔在一边,赶紧呼吸了两口乾净空气。 “李长安,你要谋杀老夫不成?” 这话说的,怎么还倒打一耙呢,你没事儿学你孙女闯人臥房干什么? “司马君实输了!” “输什么了?” 老头有些泪丧,身子楼著,再也不像从前那么挺拔板正。 “昨日廷议,司马君实与韩子华爭新法主持,三轮策论,尽皆亏输。已於昨日请辞,回洛阳修书。” 眶当,李长安一脚端翻了凳子。 这特么歷史怎么还能回调,有了自己的出现,王安石都下课了,司马光怎么还是辞职的命运。 这头驴一走,谁还能制约新党? 韩絳? 这个人物他不熟悉,只知道干过“知开封府”,手段强硬,是继包拯之后的又一个铁面青天。 他也是新党? 好在有富弼这个百科全书,韩絳年纪也不小了,五十七岁,早过了知天命之年。 他出身高官门第,老爹是韩亿,真宗朝的名臣。 做过知府、侍御史、河北转运使、当过大理寺卿、枢密直学士、諫议大夫、同知枢密院事。景祐四年(1037年),授参知政事,出任应天知府,累迁尚书左丞。庆历二年(1042年),以太子少傅致仕。 根据北宋的优良传统,赵氏与士大夫共天下。 韩家六子,个个封官,其中韩絳跟弟弟韩縝在庆历二年,同时考中进士。 有宰相的爹,他一进入仕途,就开了加速器。从担任太子中允做第一步,然后迅速外放,当了陈州通判。很快磨堪考绩优秀,回京歷任右正言、翰林学士、御史中丞。镀金完毕,二次做实任官:知庆州、知成都府、知开封府,迁三司使。 仁宗升天,英宗继位,因为在支持新法上太过活跃,被富弼赶回了权知开封府的位置。 可惜英宗不寿,赵上台启用旧臣,又把他提回了副枢密使。 如果没有富弼和文彦博镇著,或许早几年,这人就已经拜相成了平章事。 论家世,父亲就是宰相,兄弟全是官员;论学问,人家也是进士;论履歷,二十多年业绩闪瞎別人狗眼。 经过富弼的解说,李长安觉著司马光败的不冤。 司马光当了一辈子京官,偶有外派,也是监督之责,从无一把手的经歷。 让他写变法策论,还不如司马康呢,起码这两个月,他真管过几十个人,看著几万人的盘子。 可他为什么要辞职呢,何其愚蠢,难道不知諫台对新法制约的作用? 富弼也嘆气,昨天辩论激烈,以致动了肝火。 司马光没有实任地方履歷的痛脚被人死劲踩,把他给踩翻脸了。 从开国到今天,北宋的所有高官,都保持著一个奇怪的传统:以圣人的標准要求自己的道德和外界对自己的评价。 所以,司马光羞愤辞职! 李长安挠了挠鬢角,表示大大的不能理解。 再过几年,你看王安石和吕惠卿被骂成什么样了,不还是继续坚持变法敛財。你们啊,还是太年轻了。 说完朝堂上的事儿,富弼拿出来一份抄本。 “这是文相公和我对你的任命,带著你的人去永兴军吧,离开汴京这个漩涡,韩絳这头狮子要发威了!” 接过来打开翻看,差点没笑了。 大宋这官职奇怪,把职称、荣誉、名义岗位、实际差遣全都写在一起,也不嫌麻烦。 “资政殿学士,发遣永兴军录世参军,勾当禁军老弱裁退事,保安军观察使。” 別的都没用,其实就一个勾当禁军老弱裁退“真要我走?” “走吧,韩子华登台,必然比王介甫还要酷烈。你不是钱刘世家,更不是苏子瞻光华耀眼,对付你不需要守士大夫的规矩。没几日,什么邸报、实学、金楼,都得给你拆了。 “走吧,带著小柔,五年之內不要回来! “我这把老骨头跟他们斗一斗,大不了就同归於尽,五年后一定帮你扫清前路!” 老头说得深情,满以为李长安会深切感动,然后立下壮志,洒下豪言。 可扫了一眼,这混蛋就跟没听明白似的。 “我说你要去西北避祸五年!” 李长安摇了摇头,满脸嫌弃,语带鄙夷。 “富相公,你老了啊,胆子也变小了,这可不像那个敢当面斥责辽国君臣的大宋英杰。” 富弼白了他一眼,谁不会老,谁不会有牵掛。眼下他只想保全儿孙,连洛党都不想管了,还管什么政爭。 如果不是看中了李长安,觉得他能带来变数,给富家未来三十年续上运势,他才不会参与朝堂的乱糟事儿。 没几年好活了,临死前,他只想回到洛阳,含怡弄孙。 见见还活著的老朋友,住在老家的宅子里,吹吹风,晒晒太阳。 他这辈子都献给了洛党,献给了朝廷,已经够了。 “你三十八岁自请出使,一腔热血、十分胆略。我呢,我才二十二,没人能嚇得住我。你说韩絳是狮子,或许是吧,可我,李长安,是汴京的猎人。韩絳、王安石、吕惠卿、陈昇之、甚至欧阳修和司马光,在我看来不过都是猎物。” 富弼眯起眼睛,仔细的研判李长安的表情。 如果这不是他富弼挑中的女婿,此刻他一定会杀了眼前这个小鬼。 平常人说此等大言,不过惹人一笑。 可眼前这个鹰视狼顾的傢伙,真的有调动千万贯钱財,几万做工百姓的能力。 他是个忠臣么? 將天下视为猎场,把所有人看做猎物,这小兔崽子不会要造反吧。 怎么看,最少也是个司马懿。 第93章 没有人比我更懂变法 第93章 没有人比我更懂变法 八月初一,韩絳拜相。 龙图阁直学士、枢密副使、同平章事、建雄军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掌三司条例司。 辅政,变法! 王安石,因健康原因,暂时休养。 赏龙图阁大学士,勤政殿四时听召,参谋礼部、户部事。 司马光,辞御史中丞,归洛,书局隨身。 改端明殿大学士,转西京留司御史台,擢右諫议大夫。 消息一出,汴京百姓鸣鞭放炮,开始大肆欢庆。他们不知道韩絳的政略,也不知司马光归洛有什么影响。 只要王安石不搞新政了,那大家就很开心,勒在脖子上的绳套鬆掉,是值得庆贺的一件事情。 这让礼部在南熏门搞的“测声碑”揭幕仪式显得格外隆重。 事出仓促,朝廷又没多余的钱,加上这还是为数不多的在御道上立碑,官员们也没有案例可以参照。 兴许是他们给工部下错了单,或许是工部的工匠看错了图纸, 他们把一个立著的方尖碑,刻成了一个躺著的铺路石。 为了补救,从商户那里劝捐了一百贯,在御道边上建了一个木製的碑亭,交差了事。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只不过他们应该没料到,大热的暑天,会有成千上万的人涌出家门,来看朝廷立一块儿石头。 李长安进不了城,只能在南熏门外看热闹,派广孝过去给沈括喝彩。 本来礼部只准备了简陋的仪式,揭开红绸,金笔描漆,然后颁下官家给的赏赐詔书,应付了事。 对比热心的汴京百姓,他们成了眼瞎不识英才的小丑。 碑亭上,被百姓粘了一层又一层的红纸条,如同一面面锦旗,狠狠地打著礼部官员的脸, 人群里,辽国使臣从面色凝重,到嘆息连连。 宋国人才辈出,胜大辽十倍,两国此消彼长,终有一日南国要超过北国,到时候大辽的日子就难过了。 可喜的是,即便有了英杰,因为上层盘根错节的利益,也不会得到重用,大辽还会有很长的好日子可以过。 沈括领著自己的弟子站在御道中央,南熏门那边有人慢慢的,重重的敲动铜锣。 短暂的时间过后,声音传到近前,人们欢声雷动。 一滴答,一千二百三十六尺,又三寸六分,我们宋人率先测定了这个无形之物的速度。 探究方物之理,破解天地奥秘,我们真牛逼!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朝堂又一次陷入了剑拔弩张。 一番辩论,新党和旧党彻底分明了站队,不论是因为政见还是利益,大家都势同水火,再不能相容。 司马光去职,韩絳登台,是新党的又一次重大胜利。 刚一上台,韩絳立即上书,减免了刺杀李长安这群人的罪行。仅以“行为不端,引发混乱”为名目,判他们到横海军军前效力五年。 新党一时间大感振奋,雄心万丈,势要全力支持韩相公主政变法。 紧接著,韩絳宣布,要重新调整科举,开设官学,培养新法人才,为学子们开闢第二条报国之路。 除王安石创立的三司条例司,另外在吏部新加部门“新法考成司”,施行绩效考核,末位淘汰。谁推行新法不力,直接查办劝退,用官学培养的新人来代替。 除了赵光义之外,大宋还没有宰相真的开府建衙。 王安石跟韩絳,用擦边球的办法,以创建新衙门的名义,实质上实现了这个权力。 至此,新党如大日凌空,旧党如西山落日。 文彦博的妥协,欧阳修的病体,司马光的去职,韩琦远在西北,庆历旧党只剩一个富弼,独木难支。 王雾在府中摆席吃酒,大醉方休。 官家为了安抚王安石,超擢王雾为知制浩,他从此也迈入了高级干部的行列。 真正开心的是,官家並没有厌弃王家,只要过了一两年,一纸詔令,父亲就可以重新回归政事堂,执掌天下。 到时候什么苏軾、李长安、钱韦明,司马康,通通都去西北吃沙子去吧, 然而,新党们还没高兴上两天,风云突变。 汴京到处流传一本《新法二十六条》的小册子,有刻本、手抄、唱词、儿歌,不一而足。 从“青苗贷”到“市易法”到“新马政”再到“免疫法”,把新党曾经计划过的所有政令,整理分析,全给披露了出去。 並且,进行了严重的歪曲,和恶意的解读。 青苗贷要干什么,要绕过富户和世家,直接收割中户和小民; 市易法呢,要提高税率,將所有物品纳入禁榨范围,拔所有人的羊毛; 新马政,不过是推卸责任,將养马的成本转嫁给上户,贪官污吏自己不干事儿,然后盘剥百姓1 识字的,你一文钱买一本回家慢慢看。 不识字的,去茶楼或者墙角,有都是人討论,听几耳朵也能了解所有细节。 很快,整个汴京市井陷入了恐慌,然后就是市面肉眼可见的转入萧条。 “阎王去,寒冬来,新法至,把屋拆,愿黄河之水天上来,破开城池一片白。” 韩絳刚宣布要重新推行青苗法,老百姓把“时日皆丧,吾与汝皆亡”都给唱成歌曲了。 相公大发雷霆之怒,严令开封府、大理寺、刑部等司,立即撒派人手,追查根源,找出造谣之人,明正典刑。 不论家世背景,一律菜市口问斩! 大理寺:我判案的啊,不负责查案,拢共就一百多人,全国的案子你帮我审啊! 刑部:我就一摆设,有事儿找大理寺,俺们连衙门经费都欠了几十年了! 御史台:我吕工著刚刚接手,还在熟悉部门,你们抓到了我可以帮著弹劾一下,查案的事儿別找我。 开封府:啥?市井谣言?不知道,没听说,不考虑。我就一个代理,有事儿去找枢密副使欧阳修,我就一干活的。 命令传了一圈,一个动坑的都没有,这不禁让新官上任的韩絳越发愤怒。 怎么,你们旧党报团抵抗新领导,抗拒变法,没你们我还吃不上狗肉了是吧。 別人不查,那就自己查,谣言传播的如此之快,如此之广,背后之人不可能没有马脚。 他派儿子韩宗师带头,邀请王雾辅助,两人向官家请命,调动皇城司开始查案。 王雾甚至连思考都没思考,直接指定了嫌疑目標。 “京城中有此行跡之跳樑小丑,除李长安外,別无二人。只需做成口供,抓进牢里,三木之下还怕他不招么?” 金楼之中,李长安倚窗远望,目光穿过汴河,看向细雨中朦朦朧朧的东方。 身后二十三家的代表屏气声,小心翼翼的捧著茶碗,交流著眼神。 总裁位置旁,崔大崔二一身劲装,杀气逼人。 在门口还守著一位长手长脚的黑汉,腰间別著四五把短剑,眼神如刀子一样,不时的扫过眾人。 在桌上,每个人面前有一份《条例司新法擬》的文本。 过了很久很久,大家的颈椎都开始变得滯涩,轻轻转动时,颅內似乎能听到吱吱的摩擦声。 细雨惊雷,远方金龙穿梭,一场豪雨就在近前。 別是要发大水吧,开封百姓已经拒绝服役,如果大堤没有抢修,会不会真的像儿歌唱的那样, “破开城池一片白。” 在无比压抑的气氛中,石家的代表忍不住了。 “我加入! “我家大业大,可也不是捡来的。祖上三代报效朝廷,这不是赏赐,这是我石家挣来的。谁要是来抢,那咱们也不能引颈就,给人当鸡杀,要死也溅他们一身血!” 如果王雾在,他会惊讶於眼前的这些代表的身份。 刚刚发表意见的,是赵氏立国的第一大功臣石守信的第四代孙。 这一桌上的,姓李、姓高、姓张、姓王、姓韩、姓罗,还有一个空位子,写著洛字。 “对,溅他们一身血!” “好,干了!” 有了带头的,眾人抢先表態,纷纷下著决心。 一道巨大的闪电划过天空,把屋里照的白成一片,李长安挡在窗前,在墙壁上投下巨大的身影。 他走回长桌,眾人又陷於平静。 伸手將洛字桌牌拿在手上,放到自己总裁位置的当前。 “一百年前,是诸位的先辈创造了这个朝廷。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自古以来便是铁律。 “变法,不是变朝廷之法,而是要变你们的活法。 “兼併土地的,垄断商路的,勾连贿赂官员的,强买强卖迫害小民的。本质只有一样,朝廷日用繁增,入不敷出,税基还被你们侵害,日子过不下去了。但他们不止要你们的钱,还想要你们的命。 “杯酒释兵权,没了权,你们不过是酷吏、令府眼中的待宰羔羊!人家辛苦读书二三十载,为什么要屈居人下,克勤克俭,看著你们天酒地,酒池肉林呢。 “他们唯一的目標,就是取而代之!” 李长安话音未完,眾人激愤之色已经溢於言表,个个目切齿。 “凭什么?”有人问。 李长安拍出一块铜印,这是他当上了新官儿,富弼刚发下的官符。 “凭人家手里有权,拿刀的听话! “说来说去,五帝之后,天下不过是强人治政,官府拿著刀子逼人交钱,供养皇室和官吏的巨寇。窃天下以自肥,你们祖上当年,乾的也是这份差事。想要永保富贵,难比登天,天下想自肥甚至独肥的人络绎不绝。” 李长安的话让眾人又陷入了自我怀疑。 是啊,自己的出身並不天然高贵,相对於大周,他们也不过是一群乱臣贼子。 可是得来的富贵,谁还嫌脏呢? 只要能绵延下去,正义不正义的,让人评说去吧。 眼前,这个代表洛党的傢伙给了大家一个选择,加入洛党,拿回太祖曾经收走的权力,掌控朝廷。 可是,王安石和韩絳还有他们背后的官家,真的会如此残酷么? 如果他们问,李长安一定会笑著说:“这世上,没人比我更懂变法了!” 第94章 大宋第一財团 第94章 大宋第一財团 风狂雨暴,电闪雷鸣。 无边无际的乌云遮蔽了整个天空,把白天变成了黑夜。 “纳投名状,结兄弟义,生死相托,吉凶相救。福祸相依,患难相扶。外人乱我兄弟者,视投名状,必杀之。兄弟乱我兄弟者,视投名状,必杀之。天地为证,山海为盟,有为此誓,天地诛之!” 二十四家,从此视为一体,守望相助,共图伟业。 除非太行崩倒,黄河水清,此誓不废! 眾人血为盟,以李长安所代表的洛党为首,组成进退攻守同盟,用自己的方式,阻止新党变法。 按照李长安跟他们说的,这天下,表面是有德者居之,实际上拼的永远是谁刀子硬。 现在家丁(禁军)和管傢伙计(文官),想要对主家动手,取而代之。 眼下最稳妥的办法,就是把家丁爭取到自己这一边来。 皇室虚弱、朝纲不振、旧党懦弱、北人势微,现在大宋缺钱又成了命门,史无前例的机会已经出现。 “赎买禁军,以十年之期,在城东,咱们为他们再建一座汴京!” 宏伟蓝图之下,是对几十万裁退禁军的收买,是对本地厢军生存方式的改变,是对土建和民生行业的繁荣。 一旦项目开始爆发,由金钱跟希望所凝结的果实,谁拥有它,谁就拥有改变世界的力量。 什么经学世家:將军门第,在解放者和救世主面前,都將成为阻碍歷史前进的绊脚石。 “口舌之辩,刀盾之能,不过以强权为真理。我將率尔等,以金钱开路,开创一个伟大的新时代!” “万胜!” “万胜!” 暴雨如注,很快就在地面匯成河流,汴京要淹水了。 苏軾內心焦躁如焚,一边是黄河,一边是內涝。自己这个开封府,把所有人都发动起来才两千多人。 没有里长、甲长的支持,仅靠他们这些拿俸禄的,什么也干不了。 就在他狂躁得无以復加之时,李长安带著他的金楼团队到了。 “三十万贯,换新城建设的二十年开发权。有了钱,你可以立马发动两万人上街挖渠通壕,也可以绕过免役法,现在就拉厢军和役夫上大堤。开封府一千八百名衙役,只要开了钱,他们会死心塌地的跟著你。 “长脸,我是你的朋友,我愿用所有的身家来支撑你的梦想!” 苏軾端起一杯去火的药茶,一饮而尽。 幸亏有长安啊,没有这样肝胆相照的朋友,水灾过后,自己即便不自缚上殿请罪,也要黯然去职。 三十万贯,城外自己连一块砖头都没有,长安这是纯粹的用自己的信誉来支持朋友。 这兄弟,太无私了! 此事过后,我一定为他专门写一首词,让他跟我一样名垂千古。 李长安拿出来厚厚一沓的文书,苏軾召来开封府所有属吏。 签! 签了就有钱拿,签了就能组织民眾排涝,签了就能保黄河大堤,签了就能发工资。 至於,文书合同写了什么,这並不重要。 城外本来就不是开封府的核心辖地,之所以要开发,也是听了李长安的建议,准备搞一个自营项目变现。 既然钱都到手了,为什么还要自己干活呢! 自此,在熙寧二年开封雨灾的第一天,苏軾跟他的同仁,签下了改变歷史的一单买卖。 大宋汴京新城建设招商局,正式登上了歷史舞台。 合同刚刚签订,墨跡未乾,由金楼所率领的二十家解库立即向开封府支付钱钞。 对,不是银子,不是通宝,就是盖著金楼大印的交子。 以国债为抵押,金楼跟二十家解库联合发行的二级债券,面额从一贯到一百贯不等的交子。 开封府都火上房了,哪还管得了这个。 汴京信誉第一是大相国寺,第二就是金楼,人家两千万贯的国债都买了,还差自己这三十万么。 在不到一天的时间里,李长安做成了两笔大生意。 富柔绞尽脑汁,也只看见了一笔。 金钱到位,代掌开封府事苏子瞻,立马重新焕发活力,又变成了那个指挥若定,才思敏捷的第一天才。 自己手下的一百多精英带队,把所有属吏和衙役分组,將汴京划分片区,责任承包。 做的好的,考绩为优,加官进爵;业绩平平,工资发一半;浑水摸鱼,尸位素餐的末位淘汰, 欠薪扣除。 向城中大户和粮商求助,赊借粮食和有经验的人手,立刻组织厢军和役夫上堤,保卫黄河。 大雨如注,像瓢泼一样,就在朝廷人心惶惶,觉得灾难就在眼前,必將尸横遍野,载入史册之时。 汴京城动了,確切的说是开封府动了。 一队队人马出现在街头,冒著豪雨,通渠排水,组织救援。 房子塌了的,接进庙宇和学校;病了的,派发免费的药品;家里没柴无法生火做饭的,里长组织了大伙房。 整个夜里,汴京城除了雨声,还有街面上不停喊著號令,四处救灾的开封府官吏和衙役。 雨下了整整一夜,连御街之上,都积水过膝。 “报!!!!开封府苏子瞻私借款项,擅自封衙救灾,邀取民心!” 皇城司的小令还没说完匯报,被赵项扔下的杯子砸了个正著。宫里人心惶惶,都在担心黄河大堤,这时候开封府救灾,你还给我添油加醋。 “王鐸何在?” “臣在!” “除捧日军外,所有禁军立即进城救灾。传令枢密院,尽召堪用的厢军、禁军,跟朕一起上堤1 赵项突然的发言,让殿里伺候的人都傻掉了。 “官家不可!” “陛下不可啊!” “皇上,万万使不得啊!” “少说废话,朕登基以来,不曾有一策惠於汴京。若是一场雨让仁宗爷爷好不容易建成的汴京毁了,我这个皇帝不当也罢!收拾车马,带好器具,隨朕守堤。” 赵是气的,一场政爭,让新旧两党彻底撕破脸。 新上来的韩絳还没伸开手脚,那边富弼和文彦博却装上了死人。 一场雨你们都治不了,还想治大宋天下,什么新党旧党,都是一群蝇营狗苟的无耻之徒。 你们心里根本就没有天下,也不是什么圣人,就像李长安说的那样,一群沽名钓誉的以天下为肉食的大盗。 既然你们不管,那朕的天下朕自己管。 赵项丝毫不理寢殿里隨行官员的劝阻,无奈,太监只能冒雨向后宫跑去。 王雾这个御前侍讲刚升的知製造,也顾不得外面积水成河,聊胜於无的举著把油伞,冲向了前朝政事堂。 快劝劝吧,咱大宋的皇帝要疯啊! 收购完了苏軾的项目,李长安並没有歇著,而是让人抓出来司马康,让他亲自拯救东郭外城。 按照利益最大化的原则,李长安应该什么都不做,眼看著东郭成为一片泽国。 最好房倒屋塌,家破人亡,这样才有利於財团后续收购土地,向百姓发放贷款。 东郭整个范围长二十里,向东延伸十三里。 由於当初建设缺乏规划,没有市坊,也没有正规的排水渠,一到雨天,这里比城里积水还要严重。 尤其部分地方天然低洼,想挖沟排水进五丈河跟汴河都费劲。 淹掉,抵押收购,发放贷款,一整套操作下去,至少能为项目开发省下几十万贯。 “嗨......,还是下不了手啊,心肠太软! 他带著司马康,在东城外召开工会自救大会,然后发动所有会长和会员,开始组织自救, 在偶尔停歇的间隙,东郭百姓们能瞧见主街上的几面旗子。 工会的“五拳”旗高高飘扬,还有一个不认识的,是一个金色通宝,中间写了一个“工”字, 像是惠民钱行。 有了人组织,淤积的洪水被排出,低洼地带的人被拯救,倒塌的房屋有人处理。 终於,人们面对灾难,不再是仅有绝望, 司马康扔了伞,带著斗笠穿著蓑衣,穿著草鞋趟在脏水里,一遍又一遍的宣传互助政策。 工会跟金楼借贷五万贯,敲开了很多高地上大户人家的宅门。 微开不用的院落和房屋,接待灾民,拯救伤患。 紧接著,打著新城建设招商局名义的人就出现了。送来米麵,乾柴,精盐,还有一些简单药品。 大雨还在疯下,人们却不再慌张。 只要能活著,一切都还有希望。没了钱再挣,没了房再搭,没了活儿再找,只要人还活著,那就咬牙继续活下去。 赵项带著仪卫在西华门匯合了自己的禁军,然后一半进城救灾,另一半准备跟他开赴黄河大堤。 枢密院里今天都下值了,政事堂只有轮值的韩絳,王雾急得都红了眼。 千载难逢的机会啊,只要这次表现好,旧党就再没翻身的可能。 可他找不到人啊,韩絳也是个老头子,现在大雨如注,大部分官员和属吏都已经回家,他能怎么办! 可没办法也得办,真让皇帝上了大堤,以后文臣就去死吧,太宗留下的规矩就没用了。 他再次不顾冻得发抖的身体衝进雨里,今天无论如何,他都要把新党上大堤。 变法成败,在此一举! 汴京守护黄河是有成熟方案的,由工部和匠作监还有管理厢军的副枢密使们,早就规划制定好了一切。 人力、车船、草袋、石料等等,他们唯一没计划到的,就是有一天大宋会穷的发不起役的口粮钱。 苏軾会同了河渠司,打开城外仓库,开始发放器具和物资。 一桿苏字大旗高高扬起,只是掛了雨水太沉,没有大风的时候根本吹不起。 他们的队伍像一行蚂蚁,从城西一直延伸向十里外的大堤。 “要是我苏子瞻没了,那就只能对不起兄弟,到了阎王殿再给你写词了!” 念叨完,他扛起一柄叉子,押著一车草袋也跟上队伍。 忽然,右斜方出现一支服色统一,气势高涨的人马。苏軾手搭凉棚,遥望过去。 “钱通判,你去!截住那支队伍上堤!” 钱通判打眼望去,认出了捧日军的装束,“令尹,那是天子亲军啊!” 第95章 与皇帝的友谊 第95章 与皇帝的友谊 两支队伍並行,终於,另一支里打起了皇旗, 皇帝? 河渠司跟开封府的官吏们都开始肝儿颤,皇帝来了,要是查问大堤的各项处置情况,人头不保啊。 大伙赶紧凑到代令尹苏軾的身边,痛哭流涕,指天发誓只要度过这一关,从此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绝对紧紧团结在苏令尹的大旗之下,一忠到底。 “你们到底贪了多少?”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於,还是有个中年大叔被推出来回话。 “令尹,不是我们贪,是开封城就咱们这里有银子。河务一年三万贯的使费,入库只有三成.. 开封府户曹也有专管河务的人手,每年的河役钱,是两万役夫半个月的口粮。 无论朝廷怎么艰难,这些年来,两部门的经费,从无拖欠。 苏軾瞪大了眼晴,直愣愣的看著户曹主事,你特么这几天来无数次跟我说没钱,难道把老子当傻子耍? 户曹主事连著扇了自己十几个耳光:“大人救命啊,我愿献尽家財,大人,大人,救我一次!” “大人,谁是你家大人,跟开封府的刀说话去吧!”苏軾要气疯了。 这几天被老吏们耍的团团转,还真以为开封府所有部门都到了不能支应的地步。要不是李长安送来三十万贯,自己这人头都要赔进去了。叫一声大人救一命,那自己不是满天下儿孙。 “都给我上堤,將功折罪!” 雨幕中,苏軾扛著叉子奋然前行,身后官吏分成两队,一队兴高采烈,另一队如丧考姚。 比他们精神头更足的,是赵身边的捧日军。 当兵吃餉,人头在脖子上只是暂寄,上河修堤有什么危险,还能比打契丹,打西夏危险? 再说了,只要没有敌人挖堤淹城,这开封大堤固若金汤。 前前后后修了两百年,南岸的大堤比北岸高出去一丈多,要溃堤也是北面先溃。 更重要的是,隨王伴驾,这可是一辈子碰不见几次的美差。 有天子入营,所有赏赐翻倍,功劳奖赏也不会被吞没,走了狗屎运还可能被皇帝点中,进宫宿卫,扛金瓜锤去。 所以,这帮人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精气神,震的王鐸这个指挥使都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十几里的距离,他们急行军,也走了將近一个时辰。 来到大堤之下,这玩意像一座山,平地拔起来至少十丈高,看著比汴京的南城墙还雄伟。 爬上去,大堤宽一百八十尺,宽阔平整,像一条加宽了数倍的御道。 上下绵延,看不见尽头,但踩在上面,心里面充满了安全感。 早已经上堤的厢军並没有忙碌,都在事先搭好的雨棚里休息,只有一些穿著蓑衣的人,隔著几十步一组来回巡逻。 大堤里面,河水浊如泥汤,如同开了锅的麵糊涂,始终翻滚著水。 標示水位的“禹王柱”还露著大部分,负责观测的小吏说,才涨了一尺,远没到需要著急的时候。 黄河与天下所有江河都不同,过了壶口,这河是在天上跑的。 这也意味著,无论中下游下多少雨水,都不会流进黄河。只要上游的河东路跟秦凤路不发生洪水,这里根本不会有任何危险。之所以紧张,无非就是边上住著皇上还有朝廷,贵人们胆子小而已。 雨幕之中,隔著几十步就看不清东西,小吏还不知道,他们守护的皇帝,也上了大堤, 其实赵项也知道开封大堤是多么坚固,可是他就是心里有火。 两宫暗斗,自己的生母高太后被压制著,连日常饮食都要为他人所限。自己除了每日请安,娘俩也基本见不著面。 他感觉自己就是祖母曹氏的傀,是祖母跟託孤老臣们斗法的挡箭牌。 有时候看小太监从外面带进宫的画本儿,他甚至都羡慕当一个普通的伙计,至少日子过得鲜活,而不是每天一板一眼,全都被“礼仪”、“道德”、“规矩”限定得像个木偶。 站在大堤上,看著壮阔的黄河,他终於感受到了书本跟他人嘴里之外,最真实的世界。 “叫苏学士来!” 王鐸指派了都虞候陈浪,他的外甥,“带两队人,二十步一岗,以人为烽火,连通诸部!” 陈浪得令,率两队精锐向苏軾一方展开。 过了一阵,苏軾带著河渠司主管,还有衙役捕头、下属曹官、两房签判过来见驾。 两人上了观河的望楼,赵意志消沉,只说了句“陪朕待一会”。 黄河滔滔,如巨龙游过,天地风雷,恰似神怪异象。 君臣二人佇立良久,苏軾一揖到底:“陛下,请回宫吧!” 赵项转过身,“你也觉得我就该呆在宫里,做个泥塑木偶?” 这话问的诛心,大军之中,皇帝金口玉言的地方,你要是把真心话说出来,下面黄河也不多一个祭品。 苏軾身上掛著欧阳修的印记,还有明晃晃的蜀党標籤。 虽然年轻,却已经是最接近前朝老臣的中坚力量。甚至,他本人也是在仁宗朝中举,做过英宗的官,还参与过宋朝版的“大礼议”之爭。 苏軾的言论,代表的並不是他自己,而是一派重要势力未来的態度。 “陛下肩担天下万民,不容有失,一切行止当以稳妥为要,大河这里有臣,有数万军民,必保大堤无恙。” 这不是赵想听的话,他轻轻的摇了摇头。 “此处安稳,可对岸呢,开封以下呢,滑县、濮阳、巨野呢?他们是不是大宋的子民,是不是朕的国民,是不是交了税、服了役,管朕叫天子的宋人? “天下除了大河,还有多少江河湖海,每年有多少灾民?禁军涨到一百万,厢军涨到两百万, 可这是办法么?” 苏軾深吸一口气,他明白了,皇帝是被变法给愁出来的。 变法要开源节流,禁军和厢军耗费最多,是节流的首要目標。 可禁军和厢军制度,已经成了大宋救灾抚民的一项福利救济。裁退可以,人怎么办,去哪里生存? 將来呢,总要有一种替代办法,让朝廷能向灾民伸出援助之手。 否则,天下万民,为什么要认这个大宋,认这个赵家天子,认他这个从旁系过继来的靠祖母掌政的少年天子。 苏軾也没办法,大宋与之前的所有王朝都不同。 她是个偽装成大一统的十国联盟。 从尔朱荣传下来的根本之地,牙兵牙將、士族豪绅、巨商巨贾,这些是北方的原始合伙人。 南唐、蜀国、汉国、吴越、楚国、闽国、南平,这些是被武力征服后加入的小股东。 赵氏只不过是大周禁军推举出来的新代理人,他从来没有天命,更没有万世一系的本钱。 大宋就像个眾多山头会盟形成的山寨,大家坐地分赃,以天下为食,扮成一个正统皇朝来鱼肉百姓。 当然,这话是他好兄弟说的,只不过苏軾越来越认同而已。 蜀人热爱生活,是乐天主义的忠实信徒,对於爭霸和布武天下从来缺乏兴趣,是比扬州还日子人的日子人。 苏軾所在的蜀党以此为纲领,只求天下安稳,让蜀人能关上门自得其乐。 在遇到李长安之前,苏軾的人生梦想,就是復刻诗仙李白的一切。 诗篇传千古,四海皆宾朋。 拯救天下,不存在的。 然而李长安用一场场比试,一次次的行动,向他证明了,这世间没人比他更有才华,更能担负起拯救苍生的重任。 苏軾,是不该完全为自己而活的。 此刻,皇帝的问题,让他再次触动了心底的豪情壮志。 如果这世间非要选出一个人来拯救大宋,那就把这个任务交到自己肩上来吧,我苏軾扛得起! “陛下,古人云治大国如烹小鲜。大宋积百年之弊,若一日而除,无异於鼎革天下,这代价施与何人?新党?旧党?还是无数吃糠咽菜、衣不蔽体、无法发声的百姓? “臣劝陛下韜光养晦,培养羽翼,徐徐图之。以臣之年岁,尚谋划二十年之事,何况天子。臣之友长安曾言,这天下是旧党的,也是新党的,但终归所以,是属於年轻人的。 “眼下旧党无勇,新党无谋,一味拾前人牙惠,於根本无补。臣有一计,陛下何不建一阁院, 尽去磕绊,直选天下菁英入阁。十年之期,聚集二三百有志之士,以天子为党,力同心,革新天下!” 咔喀,轰隆隆隆..... 暴雨又一次隨狂风漫捲,把望楼吹的吱吖作响。 赵眼神炯炯,里面冒著光,燃著火,脸上有无限的欣喜。 “子瞻可愿助我?” “惟愿天下太平昌盛,臣不惜此身!” 赵项没有让苏軾行礼,而是如市井伙伴那样,右手相握,两人互相揽背相撞。 “十年!” “大宋永昌!” 赵项没有回宫,而是在此扎下大营,黄河水一日不退,他一日不进汴梁城, 传令给政事堂和枢密院,你们自己看著办吧! 有事找太皇太后,爷顛儿啦! 身边有三千禁军,还有开封府一整套编制,这可比在勤政殿表演孝子贤孙感觉好多了。 万年殿里,王雾跪在地上,一脸煞白,他没能说动新党成员。 王安石都下课了,韩絳才是相公,太皇太后才是大宋的主心骨,你小子让大家去隨王伴驾,是何居心? 他的心跟身上湿漉漉的外套一样冷。 附庸之徒,原来都是一群短视的蠢货,难怪父亲的新政推不成, 第96章 给你们再造一个圣人 第96章 给你们再造一个圣人 大雨嚎啕,天地如同陷入了永夜。 整个汴京还能正常运转的地方,一个是开封府衙门,另一个是东城外的城郭。 这两处背后,都离不开一个人,李长安。 太皇太后曹氏叫来自己的亲侄子,一字一句,听他匯报这几天李长安的一举一动。 奇怪,新旧党爭,这小子的目的难道不是逼宫,让自己归还大政? 给衙门送钱,带著司马光的儿子出去救灾,你捞名声还没捞够,把善心发给穷鬼有什么用? 他眼里的傻子,此时正在杀人。 大水一起,总要有些混乱,一帮平时就手脚不乾净的流氓,开始浑水摸鱼。 偷抢拐骗,无所不为。 可他们遇见了一个爱讲道理的人,李长安。他居然组织起来工人巡逻队,还聘请弓箭社当起了临时巡捕。 陆陆续续,抓到了四五伙,十几个趁乱打劫的泼皮, 东门二驴就在其中,他一身滚刀肉,被抓了也不老实,还叫囂著开封县有人,捉了明天也能放出来。 並且警告李长安等人,若是动了他“捡来”的钱货,以后烧他们家房子。 “我听说自古大灾大疫,这人肯定是喝了脏水。来人,给他餵药!” 一声令下,几个身材魁梧的“伙计”上前,一把揪住二驴的后脖颈,另一人上前咔一下,把二驴的下巴给摘了。 咕墩墩一通灌,好大一碗黑色苦汤药下肚,二驴刚想叫骂,发现舌头已经麻了。 所有被灌了药的,被塞进一处低地的房子。 “派个人看管著,千万別失了火,走了水什么的,恶人也是人嘛,上天兴许有好生之德!” 几个壮汉勾兑一下眼神,心领神会。 等李长安走后不久,里面麻药劲上来的眾人就发觉屋子在晃悠,不几下,墙壁发出涩耳的咯吱声...... “回学士,刚才水大,不幸又冲坏了几处房屋。那些抓到的泼皮,兴许已经好了病自行走了!” “嗯...祝他们好运吧!” 在东门外的高地,李长安带著商家们,搭起了一片高大的帐篷。 司马康以身作则,带著劳工总会的诸多分会长和骨干成员,正在积极有序的为工友和家属们排忧解难。 十九岁的小伙子,当朝御史中丞的独子,像个普通伙计一样,勤勤恳恳的在做著服务。 李长安的大帐里煮著两口锅,一口是乾净的清水,另一口是浓郁的中药。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一群从城里被拉出来的笔桿子,小心的把李財神给的钞票折好,用油纸包了,塞进贴胸的口袋。 “无需作假吹嘘,跟那些说书唱戏的一样,你们只需將所见所闻宣扬出去就好。论功行赏,谁的成绩好,將来还有贴赏,日后想要投奔《大宋財经》,我这也来者不拒。” “嘿嘿,受之有愧,受之有愧..:” 他们是第六拨人,都是来做採访的,对象只有一个,就是奋斗在抗洪救灾第一线的司马康。 李长安每人发了十贯钱,仅需要他们写一篇宣扬救灾的文字,甚至都没有约定发表的时间。 大雨下了三天,终於一阵强硬的北风吹来,把乌云搅散。 雨过天晴,世界重新甦醒,人们长出一口浊气,终於是活下来啦。 开封城內很快恢復了秩序,该做买卖的;开门迎客。要备考的,抓紧学习;当官当差的,回衙门点卯。 很快,舆论里开始流传一种声音。 司马光的继子司马公休,是个堪比古之尧舜的贤者,是个能捨己为人的圣人。 劳工总会在洪水中的表现被言之凿凿的转述著。 另一边,宋三哥召集了码头工会的苦力会员。 “哥几个,此次大灾,幸亏司马会长毁家难,用全部身家换来了商会的救济,我们才能侥倖保全妻小。所以,我想凑些人手,上开封府给司马公子请立功德碑...... ” 不止一处,连李长安自己都写了信,交给广孝送往开封府。 几百封请求送往开封府,送到正在坐镇衙门的正牌“知开封府”欧阳修手里。 嗯?君实的孩子,这是在搞什么? 紧接著,开始有主管开封舆论的里长、甲长、保长递进消息,“京中司马公之子,康,称贤! 大宋缝合了以前所有的选官制度,当然也没忘了举孝廉。 可欧阳修还是觉著不对劲,几十年官场歷练,这种明显有人做推手的行为,在他看来颇为粗陋。 司马君实要走,这是给他孩子铺路么? 隨即,他赶紧写下一封书信,让衙役直接送到司马府上。 回信还没收到,紧接著,又有乡贤和大户商家送了锦旗和万民伞过来。 司马光府上,家里一片狼藉。 一场大水,让府上眾人忙了个昏天黑地, 为了抢救家里的近万册书籍,连带著周边邻居,都跟著忙了两天两夜。 “矣,还是得赶快回洛阳,既然官职已卸,早走早利索!” 指挥家人將书籍打包装车,一旦道路通畅,立即启程。 忽然,门子领著开封府衙役进来,传上一封欧阳修的手书。看罢之后,他也是疑惑不解,眉毛拧成了麻。 从下雨的第一天儿子就没回来,这小子究竟干了什么? 想吩咐下人將司马康召回,一寻思,还是自己去亲眼看一看吧。 道路泥泞,不良於行。 府上的马匹这两日受惊雷所嚇,还没有恢復过来,不好骑乘。 於是,他也穿起汴京人一种奇葩的鞋子“泥蹺”。三尺长,离地一尺半有一处放脚的地方,用绳带绑好,就可以踩著泥走路了。 幸好出城不远就是,一片大帐之中,高高飘著一面旗帜。 没有写姓名,却画了五只拳头。 离得近了,各帐篷原来各有用处,有的专管熬粥放饭、有的赊借粮食、有的免费看医问诊、有的在介绍活计。 闹闹哄哄,却並不混乱。 儿子与商家纵横闔,几番来往,就定下了灾后重建的借款利息。 灾民们感恩戴德,连连给司马康作揖。 “几日不见,我儿居然做下好大事业!”他不动声色,带著僕人走进人群,开始自己打听起来。 “小哥,...· 他在这头调研访谈,李长安却已经又发动了一波宣传造势。 除了邸报和口碑,汴京还有一个刷声望的渠道,那就是酒肆茶楼和七十二樊楼的娱乐业。 刘三强这几日閒的快长苔蘚了,蔡京有女知己刘诗诗可以红袖添香,他可就只有小廝,还是个糙汉。 李长安把主意一说,三强大官人一拍胸脯,“此事易也!” 立即召开分部会议,组织人马,火速施行。 要让汴京的每一个姑娘都传颂司马公子的佳话,从早到晚,从荤到素。 蔡京听说要宣传自己人,当即赋诗一首,由诗诗姑娘谱曲,教人传唱。 渐渐地,整个汴京从市井到官府,从东城到西城,从断奶的娃娃到喝粥的耄,所有人匯成一个声音。 司马康,大贤! 等苏軾回城,向政事堂匯报官家赵的近况,司马康的名声,已经影响到了宫里。 城外百姓自发的给司马康树碑立传,眾多商家和乡老联合上表,请求为司马康旌表。 欧阳修跟司马光相交莫逆,不敢擅专,怕自己批了反而影响侄儿的声誉。於是,直接將奏章递给了富弼。 旌表这事儿归礼部管,也就是眼下要经过王安石的审核。 欧阳修聪明的跟水晶猴子一样,直接绕过礼部,交给了政事堂首相。 旧党自己家孩子,你看著办吧。 富弼还能说什么,雨灾之中,旧党表现一塌糊涂。现在好不容易有个亮点,那还不赶紧抓住。 政事堂命令直接下给礼部,赶快派人出去查访查证,如若属实,赶紧上报官家,超格旌表。 朝廷事儿办的不体面,不能给挣了体面的人委屈,一定要风光大办。 礼部也不含糊,人马四出,分赴城中各地採风,赶紧收集资料。 这就是给司马相公面子啊,人家只是辞了御史中丞,可不是真的归隱。机会难得,好好溜须, 日后司马公復职,就多了一份情谊。 朝廷这边还在谨慎考虑,李长安又有了后手。 一队又一队的舞狮队伍开始进城,一路敲敲打打,宣扬司马康的事跡。 然后中间在司马光的府邸绕行三圈,献上旌表和锦旗,唱诵“贤人词”三遍,最终原路返回。 汴京的大部分茶楼酒肆开始上演“夸功赞名”,有自发的也有拿了五百文好处费的,反正到处都是司马康救人的故事。 父亲砸缸,儿子抗洪,一家子活菩萨。 连带著司马光的名声也日渐好了起来,在人们嘴里成了严格执法,铁面无私的青天相公。 李长安离开了富家,决定日后常住金楼借著水灾重建开启新城建设项目,他需要时时刻刻,保持跟外界的信息畅通, 上辈子学过“深水沟城市建造发展史”,算是他对城市发展建设的唯一参照。心里头有点兴奋,也有点紧张。 用金楼拴住顶层,用城建拴住底层,用拳头对准中间层。 有效的策略,就是这么朴实无华。 看著又一队宣传造势的舞狮队从楼下经过,李长安忍不住念叨:“去吧,皮卡丘,开启你的闪电之路吧!” 王雾一拳砸在书桌上,把砚台里的墨汁崩起老高。 “李长安,你无耻!” 第97章 封圣的一小步 第97章 封圣的一小步 噁心,噁心! 干这种事儿,有明晃晃、赤裸裸的么? 这不是乡里、县里、远郡州府,此乃国之都城,天子脚下,满朝士大夫都看著呢! 噁心,太噁心了,简直连吐蕃、西夏这样的野蛮之邦都不如。 砸啦,名士的脸面,士大夫的体统,儒家的荣耀,让你们给玩砸啦!简直连占山为王的草寇都不如! 大部分人还以为炒作司马康,是司马家族丟了相位的反戈一击。可大多数新党高层都清楚,这是一场由庆历旧党支持的,由李长安、苏軾小团伙执行的,彻彻底底毫无廉耻的一场拙劣的炒作! 前些天刚发了文章说破“真假圣人”,见朝廷把舆论压了下来,现在立马踩著脸给所有人实操演示了一把。 朝廷不认,那以前所有走“封圣”流程的人,都会被旧党拿出来扒皮。 要是认了,这等同於看见蛆了还死劲嚼,纯特么噁心自己! 王雱尤其愤怒,实在是因为这简直就是在懟脸嘲讽他爹。別人不知道,他可是亲歷者,老爹当年的名声就这么一步步来的。一分功绩夸成五分,五分夸成十分,发动舆论大搞宣传,自己给自己立牌坊。 可那是以前,是在自己老家,你看这大宋天底下,谁特么在京师汴梁耍这一套的。 真当全天下的人都是傻子啊! 王雱不恨別人,只恨李长安,这傢伙除了克父,还特么克老王家。 王安石见儿子如此激愤,也只是尷尬的苦笑。 世上真有迴旋鏢,扔出去的石头落回来,居然砸了自己的头。 “吾儿,经此一事,再验前番党附之徒难堪大业之论。且莫管旁人,咱父子专心督办官学,以五年为期,到时携三千虎士,再与这些奸佞计较!” 王雱阴毒的笑笑,“是,抡才大典在即,这种事儿,让韩相公操心去吧。” 富弼这几天跟惊弓之鸟一样,手下一个接一个背叛,明里暗里投奔韩絳这个新相公。 冷不防,定好的孙女婿还翘家,住进了明晃晃的金楼,似乎有要跟富家分道扬鑣的趋势。 另一边,太皇太后和韩絳等人,好像把皇帝耍脾气的事儿也安到了自己头上。 老头再过年就六十七岁,平时摸鱼还行,真要运转全部心力来操持权力爭斗,多少有些力不从心。此刻,他多少有些羡慕王安石,有个好儿子是多么重要啊。 从宫里出来,他直接去了司马光的宅子。 大水退去,路上还泛著腥臭味,多少年的陈沟烂泥都翻上了路面,汴京城像个大茅房。 司马家忙忙碌碌,当官几十年,金银財宝不多,司马光兄弟攒下了数万卷书籍。这要归洛,打包装箱,就成了一项重要的工作。 珍本、孤本、古籍,这些无价之宝要司马光亲手归置,连最信任的书房管家都不能代劳。 仁宗、英宗还有本朝赵頊赐下的不少书籍,这些都要报备,封箱之前要请宫里人验看过。 其他重要的还有手稿,写书十年,攒下的各种书稿至少十只箱子,这些可都是未来司马家传家的宝贝。 富弼没打招呼就来拜访,司马光也不怪罪,就简简单单的在院子里接待。 “彦国兄,我先走一步!等酿好了桂酒,做好了洛阳柿饼,兴许咱们就可以共凭洛水听新词了。” 富弼正头疼呢,哪有心思跟老朋友逗闷子。 “你真要?” 富弼皱著眉头,试探著问道。 司马光一副“那不然呢!”的表情,我司马君实耿直君子的名声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什么时候出尔反尔过。 “那公休之事..” 说到这个假子,司马光也是一脸萧然。 本以为过继一个孩子来继承他在史学方面的学术研究,顺便继承他的政治资源和名声,让司马家重新回归“史学”。 只可惜路子越走越岔,自打李长安回京,儿子就开始跑偏。 一步错、步步错,等自己再想往回掰,一切都来不及了。 “不都是你那个女婿的手笔!”司马光埋怨道。 富弼这几天忙的晕头转向,还真不知这里的底细,只好拉著司马光,把前后过程都细细的听了一遍。 故事听完,老登黯然一嘆:“老嘍!” 小兔崽子居然来这么一招,既给司马光找回了场子,也让举棋不定的中间派,看到了洛党的实力。 招数虽然蠢笨了一些,却胜在以力破法,直接有效。 那当老家贼的还有什么好说,既然是配合,那就弄得更声势浩大一点,嚇死新党这帮王八蛋。 走出司马家的时候,他忽然理解了,为什么李长安要住进金楼。 涘!本以为自己对小兔崽子是个助力,原来人家当自己是累赘啊。果然,英雄自古出少年,雏凤强於老凤声。 第二天上值,富弼立马下令,以最高规格操办对司马康的表彰。 有两点需要强调,一个是司马康乃是当朝御史中丞的儿子,给我往家学传承上掰。第二点,司马康是官家钦点的少年英杰,一定要突出皇帝陛下的高瞻远瞩,慧眼识人。 礼部得了命令,趁著王安石还没进入衙门指导工作,赶紧操办起来。 朝廷旌表有一套复杂的程序,基本是汉朝復古派臆想出来的古礼。 下情已经上达,接下来就是上情要下达。 代表最高意志的礼部,和掌管舆论的諫台,还有记载“国风”的兰台同时出动。 一曰“访”,就是要装模作样的打听一番,记录邻居、同事、朋友对当事人的风评; 二曰“录”,兰台官员除了记录风评,还要把“功绩”的具体细节记述下来; 三曰“赞”,礼部要派人来当夸夸党,把当事人的“丰功伟业”,到东西两市或者都城四门进行宣讲。 最后一步,才是礼部代表天子进行旌表。 旌表又分很多很多种类,司马康这种属於是“朝廷官员”居於下僚,却一心为民,彰显了个人极高的道德品质。 序列上,忠孝礼义他这个属於“义”。 对於“义士”的旌表,主要是刻碑、旌表门间、赐钱、封“郎”。 按照古礼,这一套程序走下来要用一个月的时间。 现在朝廷里没钱,两宫又闹矛盾,一切从简,以三日为期,完成仪式。 从简? 李长安听了广孝匯报的消息,一脸坏笑。 我要不闹你们个满脸桃开,你们就不知道儿为什么这样红。 “传令所有合作商家,为司马公子掛彩旗,店庆三日。另外,惠民钱行將为所有储户赠五文喜钱,庆贺司马总会长获得忠信郎的荣誉;贴出告示,三日之后,我將於东郭,携令尹苏軾和总会长司马康,宣布新城建设计划。” 八月初九的早上,天气还算清爽。 朝廷依然陷於后党跟帝党的暗斗不能自拔,汴京百姓的注意力却完全不关心那个。 商户们早早的起床,掛上灯笼、彩旗、贴上“招喜”,洒扫门前,静等开市:二十支舞狮队伍已经整装待发,今天格外的有力气,毕竞这是给他们自己的会长充脸面;有些普通人家也要了彩旗插在门上,虽然没工夫庆祝游行,却也在家跟孩子们吹嘘了一番司马会长的功绩。 时辰一到,礼部负责旌表的官员刚出门,大街上的鼓乐就开动了起来。 城中几十处寺庙的钟声前后接续,然后是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再接著才是嗩吶和锣鼓,每一支舞狮队前头有人搞宣传,后面有人发传单,热热闹闹,甦醒了整个城市。 居住在深宫里的曹氏一阵心悸,听见嘈杂的动静,还以为孙子领兵进城了,赶紧派人去外面打探。 就连一向老成稳重的文彦博都开始慌了,立即政事堂召开会议,询问对策。 咱到底是支持官家,还是支持太皇太后啊? 爱看热闹的,纷纷跟在舞狮队后,一路听著商家招揽,趁著便宜去过过眼癮。 真想知道详情的,酒楼茶肆里三文钱买一大壶茶,有专门的说书人给大家讲解。 司马光以为自己宦海数十年,早已经修炼的宠辱不惊。 可一听见震耳欲聋的喝彩跟鼓乐,脸上的老皮就禁不住挤在一起,变成了个笑脸。 家里的房子本打算卖掉,这下看样是要留给“康儿”了。 四墙粉刷一新,有无数好事的傢伙,过来题词作画,將司马府外变成了一处艺术长廊。 门楣焕然一新,等著张掛礼部送来牌匾。 府上所有人穿戴整齐,摆上了迎接封赏的香案。 说实话,他这个当爹的有点嫉妒了,自己二十岁的时候还在苦读呢,哪有这番荣耀。 或许只是为了解开前几日水灾的感伤,开封城陷入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那些本来没打算参与庆祝的店铺和场所,一看市面这样热闹,也赶紧推出种种促销,加入了欢庆的行列。 那些官员、勛贵之家,一早上被敲敲打打给闹醒,本来一肚子气,可一听说是司马公子,全都收声。 司马光一日三劾的威名还在,接任他的吕工著也是同党,自己还是老实点吧。 数千进京赶考的士子不明就里,以为遇上了什么万寿节、千秋节,放下书本,纷纷出来瞧热闹听说是给一个十九岁的年轻人旌表封赏,那一个个羡慕的,恨不得以身替之。 只是在某些角落,一群刚刚改换门庭,从王党变成韩党的官僚团伙,眼睛里冒出熊熊的嫉妒烈焰。 “旧党安敢如此,欺我韩相刀不利乎?” > 第98章 造反的一大步 第98章 造反的一大步 几个立功心切的党附之徒,决定干一件大事— 弹劾司马光受贿! 你看司马家那么些书怎么来的,司马康去城外刷政绩,钱谁出的,他家那么大的宅子,谁给的? 他们老家夏县一亩地都收不了两斗麦子,可见司马光担任諫台长官时,一定收受了不少贿赂。 几个人一合计,咱们都是微末小官,缺少一个能闻风奏事的御史,去找小王相公吧,他那边肯定有人。 到了王府,此时门庭冷落,不復一月之前的盛况,递上去帖子,门房连看都没看就给打了回来。“公子闭门读书,正在准备新的官学改革札子,不见外客!” “嘿,给他脸了!不行咱们就自己来,这年头人人都有弹劾权,要什么身份!” 几人离去,王雾听门房复述了一耳朵,呸了一口,“一帮忘八端!” 千正事儿一点本事没有,叫你们上大堤陪王伴驾,没一个敢动弹的。等著吧,陛下將来亲政,所有人都得好看。 想起外面的议论,司马康如今的风光,小王相公心里发酸。 主角本应是我啊! 要是李长安当时肯加入相府,双雄联手,此刻叱吒京城,是多么美好的场景..:,时间过去一天,司马康旌表的事儿越闹越大。 有人撰文指出,当日禁军进城,是奉了官家旨意救灾。皇帝亲自上了大堤压阵,都为了国都百万臣民,不顾安危。 而当天官家还下了一道命令,让枢密院和政事堂组织救灾。 问题是,大家都知道,两府根本没有任何动作,皇帝带著御林军都去卖命了,你们这些高官厚禄的大臣算什么东西? 在整个开封八月水灾中,只有一个未亲政的皇帝、一个代理的开封府尹、一个並无官职的御史之子,三个人关心老百姓的死活,亲到一线,组织了及时的救援,现在问题来了,一个不关心自己死活的两府,数万官吏,於汴京百万普通人,有什么用? 文章越吹捧司马康和苏軾,越踩朝廷公卿的脸,好傢伙,高官厚禄你拿,脏活苦活我们干,结果一场大水来了,你们是光顾著自己个啊! 舆论慢慢开始发酵,矛头渐渐指向了两府大臣。 一帮该死不死的糟老头子,早就吃饱捞足,还碘顏占据高位,整天尸位素餐。 新法不让搞,旧法也搞不定,简直就是吸血的山魁成精。 韩絳一伙开始还乐观其成,反正骂的都是旧党,要是有人受不了自己乞骸骨了,倒省的自己摔人。 呵呵,不到半天时间,骂新党的舆论之火更旺。 指名道姓,说就是因为王安石一党说“不畏天命,不敬祖宗”,招来天罚,害了汴京。 王安石和新党都是妖魔鬼怪下凡,必须驱逐远窜,否则谁挨近了谁倒霉。 將来谁要变法,肯定遭天诛! 这傢伙给韩絳气的,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有旧党浑水摸鱼,故意散播消息让自己难堪。 要不是现在两宫闹予盾,他一定亲自督办,把所有造谣的都抓起来发配岭南。 说起来两宫对掐,真是让他烦透了。 一个太皇太后,一个太后,都想要垂帘听政的辅政之权。 奶奶的,两个娘们,哪儿来的脸呢? 老夫三百年的世家,书读过不知几万册,地方任职三十余年,这才混到了政事堂辅政的位置。 就因为你们嫁进皇家,成了皇帝的女人,就比我高一头? 现在,皇帝一气之下带著三千军马长驻黄河大堤,两宫互相指责,他这个宰相没了权力的合法来源,什么也推进不下去。为今之计,只能等东风压倒西风,或者慈寧宫压倒万寿殿了。 他倒是想召集群臣劝諫,可王安石这驴不给面子,新党没完成权力交接,现在自己这宰相做得半生不熟的。 没有两府相公陪著,他哪一头都不敢去,生怕被另外两方当成了敌人。 怎么办? 思来想去,折腾得如同掉进热锅里的蚂蚁。 难道真去给王介甫低头,那他么这宰相不是白当了! 金楼里,李长安刚才还非常兴奋,现在却苦恼了起来。 苏軾,你特么真是个疯子,居然教皇帝造反! 好傢伙,咱这是晋朝还是宋朝啊? 打发走了搭建营销中心的工头,拿起苏軾的书信又看了好几遍,仍然是头皮发麻。 果然,害人终害己。 把党派构建理论给苏軾看就是个错误,天才从来不能以平常人视之,他们真的是学以致用啊。 叫人打来冰水,好好的洗了一把脸,却始终冷静不下来。 不行,还是亲自去一趟吧,光在这想也是白费。 换了正常一点的衣服,叫上正常的马车,带好保鏢,朝著皇帝驻踏的开封大堤而去。 这一路上,他心里就跟打鼓一样。 苏軾啊苏軾,你怎么就不能正常一点呢,好好学学你弟弟,稳稳噹噹的不好么...· 到了近处,报上姓名官职,有禁军卫士领著候见。 上了大堤,这里乌压压何止三千,简直无边无际。除了禁军,还有守河的厢军,服河工役的两万百姓。 咽了口吐沫,別说两宫太后紧张,这有头领、有组织、有骨干的三万壮年雄性,谁看了都心动。 矣? 要不要弄假成真,再演一回陈桥驛呢? 上堤没走上十步,李长安自已都没察觉,他的內心悄然发生了些变化。 赵的行在就是个看护大堤的工棚,吃的住的,跟所有禁军一样。王鐸带著捧日军,苏軾带著开封府,俩人居然在这帮官家实现了亲政的梦想。 李长安请见,赵正在跟河渠司的臣工们分析汛期,判断今年的决堤风险会在哪里。 “来啦,一起过来开会,都说你学识天授,也来帮著参谋参谋!” 官家他们围著一幅地图,上面標註了很多河段,眾人根据歷年的水文资料,正在计算今年下游的汛期水量。 苏軾趁人不注意,偷偷的跟他挤鼓眼睛。 来到地图边上,听了一会才明白点皮毛,搞水利水文確实不是读点四书五经就能干的。 下游大坝的总承受能力有限,上游每条支流的汛期水量不同,想要计算溃堤风险,就要二元方程解开时间和水量。 到了下游,还有不同的选择。 一旦確定大坝必然溃堤,那就要想在哪里破堤损失最小。这就涉及到蓄洪区跟后期修復大坝的成本。 从图上看,挨淹的不是河北就是山东,这也怪不得南宋时这两地归顺了大金,还追著赵家朝廷摔。 有个活爹天天往你家放洪水,要是我,我做梦都想刨了他家祖坟! 说到计算题时候,李长安小露一手手,不用算盘,仅凭一支细笔,算的又快又准,给河渠司的人看了个呆。 “李学士,何不来工部就职,官家说马上要成立新的河工局,不若你就来做这个局长...” 可拉倒吧,给个河道总督都不干,修河治河乃是天底下第一累第一担骂名的活儿,这活应该適合沈括。 我李长安,还是適合宅家研究学术。 討论完了,正好赶上大堤的午食。高梁米饭配咸菜条子,官家优待,渔夫献了几尾鲤鱼,能得一碗鱼汤。 细嚼慢咽了一刻钟,终於把一碗略带酸味的午饭吃完。 趁著管家休息的机会,他把苏軾拽出去,拉著在大堤上“散步”消食。 “大圣人,你到底怎么想的?” “嘿,这不怪我!”苏軾复述了一遍当日情形,把自己劝说管家的话儘量原声原调的重现了一遍。 “你说我何错之有,只怪官家机智过人,举一反三,竟然悟出了组建党徒的三分真諦!” 李长安真想把苏軾一脚端到黄河里去,李白沉江捞月,你俩来个对仗得了。 什么机智过人,傻子都能看出来,就是你给官家下的套儿啊。 “以我观之,陛下不过是一时之气,终要还於旧宫,再当几年泥塑木偶。人生几何,且再浪荡几天吧,让官家也开心一回,算是我等尽了臣子之份。” 苏軾说的好像在讲歷史故事,跟他不相干似的。 “大长脸,我打死你信不信? “现在两宫水火不容,陛下回去了也只会加剧斗爭,哪儿有可能实现和平?你呀,现在大家骑虎难下了!” 曹氏以为是高氏出的招,要借势逼宫还政;高氏以为是曹氏擅权,逼得自己儿子不敢回宫。 俩人都是外戚,一个祖上是曹彬,一个是高琼,真就谁也不忧谁。 苏軾完全没当回事儿,吐掉嘴里的草梗,抓起一块石头,赞足了劲,扔向一处草丛。 “误呀. 苏軾也没理,继续往前走,忽然靠过来抓著李长安的肩膀,凑到耳边。 “其实我还有一个备用的计划!” 哎儿一下,好像有大电流从尾椎骨接上,炸的李长安全身毫毛全都立了起来曹氏大宅里,钱韦明跟眾人终於开完了会。 几番辩论投票,最终还是决定新一期的开篇,採用“黄河与王朝的命运”这个內容。 皇帝在守堤,正是人们最关心黄河的时候,文章一出,肯定能引起朝野討论。 没了司马光这棵大树,不知道吕工著什么脾气秉性,会不会继续放宽舆论。幸好,两人祖上有过交情,他准备去拜访一把,探探口风。 他这还没想好带什么手信呢,忽然外面一阵嘈杂。 “不好,韩宗师带人把咱们给围了!” 第99章 一根筋变两头堵 第99章 一根筋变两头堵 韩宗师,韩亿孙,韩絳子,韩维侄也。 世卿世禄之家,书香门第之后,说起来比钱韦明这样的王孙还清贵一些。 老爹执掌变法,他迅速取代了王雾在朝臣眼中的地位,成了眾多攀附之徒眼中的“小韩相公”。 听说他要拿捏奸侯李长安,眾人前呼后拥,带著家丁和青皮,匯合了小韩相公请来的皇城司禁军,浩浩荡荡数百人,出得城来,不分青红皂白就把《大宋財经周刊》的总部给包围了。 韩宗师派人喊话,交出李长安还则罢了,否则封馆抓人,检点文字,必然要抓进大牢发配军州。 禁军多少还有些体统,听说报馆里面都是些大头巾,將来兴许有东华门唱名的文曲星。 他们只管听令堵住四门,並不动手。 可恨这帮衙內带来的家丁和帮閒,进了院子到处翻检,搜罗財务,把院子闹了个鸡飞狗跳。 有人阻止,他们也不留手,巴掌拳头使出来,把“大头幣”打了个哭爹喊娘。 等钱韦明急匆匆赶到前院,现场已经不可收拾,两方人撕扯扭打,自己辛苦搜集的资料,被扯成纸片满地狼藉。 “噠,都给我住手!” 他这一嗓子没震住人,只是吸引了两个空手的青皮,一见他身著华丽,立马起了搜刮之心。 “小子矣,今儿不拿出三十贯来,耶耶保叫你进大牢睡三天粪水!” 俩人堵住钱韦明,伸手就抢,一个奔著腰上的玉佩,另一个瞧上了头顶的金簪,钱韦明也算是第一等的贵公子,何曾跟这些流氓打过交道,还妄想著规矩和道理,三下五除二差点被人扒个乾净。 一院子人被归拢到前院大堂,韩宗师安坐在中堂主位,靠在太师椅里,喝著报馆的冰雪梨茶饮。 东西两侧隨著一群衙內,横眉立目,语带爹娘,一个个耀武扬威的威逼利诱,让人说出李长安所在。 “韩大头,你可识得我是谁!” 韩宗师一惊,自从老爹当上知开封府,多少年了,谁敢当面称呼自己外號。 瞪眼看去,只见一个人衣衫凌乱,髮髻散开,被人扭了臂膀,正在朝自己吹鬍子瞪眼,“快快掌嘴,教教他面见贵人的规矩!” 一个帮閒喊著,边上的人就要动手。 “慢著!”韩宗师走下堂来,仔细辨认。“钱韦明,钱光耀?” 辨认清楚,赶紧作色踢了帮閒两脚,轰开青皮,把钱韦明解脱出来。“光耀贤弟何故在此,大水冲了龙王庙不是?” “呵呵....” 钱韦明一阵冷笑,眼中有三分杀意。 “怎么,你韩家缺钱,想要到我府上来打秋风?” 同是贵族门阀,你韩家是北地巨宦,我特么钱家祖上还是吴越王,堂兄现在还是节度使呢。 没有朝廷律令,破门抄家,还讲不讲士大夫的体统了。 “这..:,误会,纯属误会!” 韩宗师回身,叫来给他出主意的孙姓衙內,“你不说李长安主持这里么,人呢,如何惹了钱家的嫡孙?” 李衙內只是一晒,“穷搜报馆,总能找些大不敬的文字出来,他钱家可有宰相?” 另一个衙內也过来帮腔:“抄都抄了,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安他个乱党名分,杀鸡做猴,让人看看你韩相手段!” 韩宗师回头看钱韦明那副桀驁不驯的样子,一咬牙恨道。 “任凭你们施为,出了事我兜著!” 俩衙內將韩宗师送进后堂,发號施令:“抄检报馆,搜集罪证,所有人原地羈押,等候大理寺提审!” “儿郎们,动起来!” 一个帮閒吆喝一声,带人再次向后院衝去。 上午抄了报馆,只找到一些数据资料,各地的田產、税赋、徵兵情况等等。 偌大一间曹府豪宅里,连李长安的一根毛都没有。 钱啊,这帮衙內和帮閒为何而来,还不是奔著李长安小財神的名头,如今怎能甘心空手而归。 给钱氏等人定了个“毁谤朝政”的罪名,看管羈押,眾人奔著惠民钱行而来。 报馆没钱,这解库总不能没钱吧,何况还兜售国债,不知赚了多少银子。 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来到马前街,將人手撒开,把惠民总店团团围住。 “掌柜的,瞧著外面不像好人,把咱钱行四面围住了!” 张广和吃了一惊,心说咱大宋抢劫解库、交引铺那可是重罪,一贯钱就劳役,五十贯就砍头。 “谁啊,熊心豹子胆吃多了?” 隨著伙计来到前厅,铺面果然被一帮恶人围住,门口堵的严严实实。 “来者何人,有何贵干?” 一个二十郎当岁的富贵公子模样的人率先进来,手拿一把摺扇,却並不展开,摇晃著脑袋將屋里扫视搜寻了一圈。 心说这么大一个解库,今天合该老子要发一笔横財。 “哼,此处可是李长安產业?此人干犯国法,罪大恶极,我等心向朝廷,特来襄助擒拿恶贼!” 张广和可不是钱韦明,他自小京城长大,隨著老爹什么紈綺二溜子没见过。 十几岁后,又跟著少爷晃荡,把开封府所有烂糟事儿都听了个全。 一帮狐假虎威来趁火打劫的,也真是瞎了狗眼,认不得你张爷爷的名號。 “我大宋律法,凡商民解库,一应纠纷,归三司审理。你若想找李长安,自去他家中搜寻,別来搅闹我的营生。” 人多势眾,狗多胆雄。 那衙內见一个小年轻主事居然敢不给自己面子,立即勃然大怒。 “好恶贼,居然藏匿奸人,包庇要犯!来人,给我砸了!” 说著,一挥手,一群帮閒涌入,抢著拳头就打,抬脚就端,比土匪还凶七分。 这傢伙之所以如此凶蛮,盖因错失了去东埠头金楼搜查的差事,觉著自己亏了缴获。 金楼,听名字就知道全是钱,可惜之前投名状没纳好,被排挤到此处,那就只能自己凭本事搜颳了。 韩宗师一伙人兵分三路,有的去了厨娘学校,有的去了张家老宅,主力来到了汴河金楼。 金楼之名,在汴京仅次於大相国寺。 南货北上,茶马交易,多於此处结算,乃是一等一的金山银海之地。 听说李长安当了此地东家,眾衙內一合计,那还管別的地方干嘛,今天就是把这里的金漆颳了,也够好生瀟洒几年。 数十人汹汹而至,一见金楼,直看的瞳孔都成了四方的。 码头上最好的地界儿,最漂亮的楼宇,最金碧辉煌的样式,这要是弄不出来钱,也亏了自己响彻汴京的衙內名声。 不由分说,这次连招呼都不打了,直接就想一哄而上,先抢到手为尊。 皇城司的禁军直皱眉头,总管叫俺们来听衙內吩咐查案,怎么感觉是来帮土匪壮胆来了。 带队虞侯一打手势,大伙齐身退后,让出来老远,他又拿出一道令牌,取出本,草书几句言语,塞给一个亲信。“快去找陈公公!” 话说这帮家丁和帮閒状如疯魔,打进大门就要抢劫。说时迟,那时快,一阵阵急促钟声响起,金楼大门居然从上面掉下来一个铁柵门,將楼给分隔住了。 大厅內有人护著商户躲避,柜檯后的人双手高举,极速后撤。 恍螂螂一阵脆响,刚才还坚如铁壁的墙上突然多了两道门,两列身著布甲的官兵杀了出来。 面对一帮纹龙画虎的青皮,那真是虎入羊群,猫抓耗子,砍瓜切菜一般。 手中一支狼牙棒,下锤狗腿,上锤天灵盖儿,打得那叫一个血肉横飞。 不出盏茶时间,衝进去的二十来个凶徒,竟无一个站著的。 “哎呦..妈呀....我的腿....” 孔掌柜见局面安稳,这才亲自出来引著客人从后门遁出,並且派人快马稟报南城军衙,说这里出现了强盗。 韩宗师见此场面,早嚇得肝胆俱裂,这特么是钱庄票號,还是土匪山寨,怎么还有人有甲胃在身,拿著军用器械。 而且,那白的流淌一地,总不会是谁买的豆腐撒了吧。 想抢钱想疯了的还在砸门,韩宗师一见不好,转身想撤,却被虞候给带人围了起来。 “衙內,还请留步片刻,否则下官可说不清!” “混帐东西,小相公公务在身,你耽搁得起么?”一个帮閒衙內抽身想跑。 堂唧唧螂,皇城司拔刀在手,明晃晃的寒光,摄人心魄,令人胆寒。 “韩公子,我说留步,有人听不清么?” 韩宗师也是后悔不迭,怎么就招了这么一帮子废物,说好敲山震虎、打草惊蛇,你们这是来当土匪的啊。 赶紧找老爹吧,这局面如何收拾? “杜虞候,家中確实有事,且通个方便,让我长隨回去送个信儿!” 黄河大堤。 苏軾讲完了自己的计划,一脸沉醉。 “就这?” “如何,是不是鬼谷奇谋,诸葛妙计?” 李长安一捂脸,嘆了半天的气,终於想出来一句话,“长脸,幸亏伯父死的早,要不非得把你射墙上!” 想当骆宾王,你也不看看当下形势。 人家曹氏没称帝,朝廷里还有新党一派扶保,咱就领著个光杆皇帝,这能武装討逆成功么? “我有一计,你引天子入蜀,另建朝廷如何?” 苏軾一听,赶紧摇头。 “那岂不是天下动乱,生灵涂炭,平白多了罪孽!” 李长安气笑了,“那你就想三千捧日军上洛啊!信不信,计策刚出口,你脑袋就搬家?” “那你说如何?”苏軾来了倔脾气。 “我说,现在这样就挺好。等我去劝劝皇帝,教教他如何造反!” 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网际网路原始居民,这造反的方法我有九种,至少九种! 第100章 陛下何故造反 第100章 陛下何故造反 工棚里,赵项撤下宦官和侍从,只留下王鐸和两个护卫。 苏軾带著李长安,三人围著一副开封地图而坐。 赵项一挥手,王鐸让两个人去到帐外警戒,五十步之內不得有人。 “李卿,何以教朕?” 李长安手指地图,沿著开封外围画了一个圈,分別是禁军驻地、朝廷马场、运河码头、金明池船队、东部新城。 “陛下,我们已经將汴京包围啦!” 啊? 四人齐刷刷看向李长安,长得精明沉稳的,怎么净说胡话。 咱们才三千军马,加上厢军和役夫,拢共才两万来人,你小子不是搁这说梦话呢么? 真要动手,朝廷肯定立马发大兵来討,两府相公都在,兵书令箭齐全,咱们不跑连一个回合都打不过。 “汴京的缺陷是什么?” 隨著李长安的指头,大家一一辨认,终於是有所明悟。 “內城加皇城,少说四十万人。城里不產一粒麦子、一颗黄豆,每日全靠数万军民水路转运。 所以,这里!” 李长安画了一个圈,把汴河东码头框住。 “皇城是汴京之心,这里便是汴京之血脉。卡住此处,三日之內,汴京必乱。” 赵项频频摇头,“不好,不好,此处易攻难守,只需两三千精兵,我等插翅难逃。” “逃?” 李长安背著双手,装出一副高人模样,“陛下出宫巡视天下,运河为大宋命脉,驻踏此处,学习治国之道,咱们逃什么,別人又攻什么?” 他手指再指,是洛阳方向的一处据点,朝廷群牧司一处牧马监。 “我大宋马政发展百余年,陛下亲身考察一番,很合理吧?” 王鐸眼珠子直冒金光,手底下三千猛士,要是一人双马,那捧日军可就成了天下第一雄军。 “官家,该去,该去!马政一年耗费数百万贯,如此靡费,正该检查一番!” 苏軾明白了,李长安这造反之策,乃是打著皇帝的旗號造朝廷的反。 码头是三司,可查偷税漏税;马场是群牧司,诸多勛贵下手,查贪腐无能;接著查常平仓、金明池违建、禁军贪腐,只要一路查下去,必然震动朝廷,且能威胁后党的根本。 “陛下重建天命,变徵服掠夺之宋,为安靖天下、发展民生之宋!试看今日之天下,是豺狼虎豹多,还是想安生度日的正常人多!” 赵將十指插进头髮,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激动。 重建天命! 这四个字,解开了他登基以来日夜困扰的心结。 赵家凭什么当皇帝做天子,他赵又何德何能,配得上这灼灼华夏。 今天,人间仙人李长安给了自己指示。原来,自己的道,就是重建大宋的天命。 变法,还是不变法,这从来不是一个问题。 维护统治,刮取民財,稳定大宋江山。 这事儿曹氏可以,託孤重臣可以,甚至王安石也可以,唯独二十二岁的赵,他这个天子不可以。 他最没资格,这江山就不是他的,只是碰巧落在了他手里。 “安靖天下,发展民生?” 似在发问,也是在自我思考。 天下人为什么要交税,为什么要服役,为什么要听从官府的號令,为什么要奉赵氏为主? 以前是因为太祖赵匡胤的兵力强,打败了所有国王和皇帝,將其他的地方进行了征服和收编。 后来呢,后来是因为太宗赵光义跟北方和,跟南国旧臣合作,达成了共享天下之財的暗中协约。 再后来呢,再后来是仁宗爷爷的宽仁,让大家都可以更好的活著? 这个有些疑问,西北死去的十几万人肯定不这么想,东段黄河洪泛区的人民肯定也不这么想。 自己该提出什么口號,才能让天下认同自己,交税、服役、服从! 他望向苏軾,苏軾望向李长安,李长安神情坚毅,“人民!” “以民为本,创建一个为了人民而存在,为人民所有,被人民拥戴,受人民监督管理,旨在繁荣安定的新大宋!” 苏軾提炼精要的毛病犯了,立马接著说:“此为三..... 四人商討了一个多时辰,终於敲定巡游路线。 黄河水不退,两府相公不来请,皇帝决定巡幸天下,先从京畿路开始。 王鐸为武將,苏軾为文臣,李长安为顾问,携三千捧日军,另挑选五千精壮隨扈。 下午造饭,黄昏起行,目標直指騏驥院。 派官兵持节告知两府,帝师司马光辞职,欧阳修养病,皇帝准备实践出真知,自己外出学习考察。 消息传回皇宫,两宫和两府都一片然。 “皇帝翘家啦?” 普天之下,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情么? 从震惊到埋怨、指责,再到惊慌,最后再互相推。 曹氏一阵恼怒,怎么离了王介甫,朝廷连个有担当的人都没有了。 下懿旨,命政事堂韩絳领衔,请司马光和欧阳修去劝諫天子,令文彦博和富弼接替帝师之责,准备接天子回朝。 不能再闹了,再闹大宋就成了笑话。 万一,曹氏想,万一要是孙子造奶奶的反,这史书到时候可怎么写啊! 下了朝议,招来弟弟曹价。 “你亲自去,问官家,何故造反?” 我兢兢业业辅佐仁宗,然后又指导了英宗,难道不够格垂帘听政你个孙子么。 我曹家三代扶保大宋,哪一点对不起或者受不起赵家的恩! 曹偷欲言又止,有心想把韩宗师惹下的祸患跟老姐露个风,可一看那严肃的神情,立马了回去。 自扫门前雪,別管瓦上霜。 谁家的孩子谁管,当年曹被打板子的时候,也没有大臣帮自己不是。 没人帮忙说话,韩絳可就难受了。 自家就这么一个成样子的,现在闯下大祸,要是太皇太后不肯容情,以后韩家的仕途就要走下坡了。 大理寺外,大宋二十三家勛贵派了代表听审,要问问凭什么有人抄他们的报馆,抢他们的金楼。 二十三家,上至天子的亲叔叔濮王,下面最次也是个溧阳伯。 按品阶,每家的主子都大过大理寺正卿。 大理寺正卿又不在衙,少卿病休,寺丞装作外出不露面,只有一个五品的寺正出来面对“口诛”。 “拿不出文,明天我们家老爷就去告御状。” “叫李少卿出来,抄我们的报馆,问他是不是要上奸传,是不是要当商鞅!” “今天不出来,明日御史台见!” 寺正李文候满头大汗,他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恶狠狠的权贵,最关键的是,大理寺不占理,这可还行。 一帮青皮地痞砸了报馆,他们只是送来一堆乱七八糟的帐册,还有些不值钱的蜡纸,油墨。 至於抓捕的理由,更是荒唐至极。小韩相公怀疑李长安勾结西夏、辽国,煽动舆论,攻击朝政,意在搅乱天下。 这事儿,不该归御史台么! 韩公子如今两腿发软,心跳得两眼串。 得亏是被扭送到大理寺,这要是去了开封府,遇上苏軾还不给自己判个死刑。 抢报馆的时候,明明那帮衙內说產业是李长安的,怎么就变成了勛贵的? 还有那惠民钱行和金楼,据说东家还有曹氏和赵氏。 悔呀,有王雾这样的高明朋友不交,招揽一帮溜须拍马的祸害,这下是把自己给坑嘍。 唯一庆幸的就是,金楼里死的都是已方,至少不用给別人偿命。 韩絳没工夫营救自己的儿子,在他看来,大不了扔到河东路去待个几年,还是天子这边更重要。 变法,现在连天子都落跑了,还变个六的法! 王安石有三十载大名,文彦博和富弼有歷经四朝的名望。 他呢,他只有太皇太后和官家的信任。 从宫里请了全副仪仗,吹吹打打,先到了欧阳修家。 欧阳修这几日坐镇开封府,几乎就是个空衙门,属官属吏都被好大儿苏軾拐的一个不剩,啥事儿都得他亲自来。 本来就有病,不適合过度劳累,经这么一闹,好像隨时一口气上不来就要去见仁宗。 要不是为了一个“文正”,估计早咽气了。 韩絳上门,欧阳家飘著浓浓的汤药味。紧走几步,赶紧扑到欧阳修的床前。 “永叔,我来看你了!” 死吧,你要是当场就咽气了,我就不信皇帝不回朝给你这个帝师送终。 可惜了一点,欧阳修面色红润,只是大夏天的穿的有点多,精神奕奕的一点不像个要死的人。 “子华来啦,快离远些!大夫说许是染了疫病,传人的。 韩絳尬在原地,留也不是,出去也不是。 “天子要巡游京畿,太皇太后懿旨,著你和君实去劝劝,別让外面瞧了朝廷的笑话。” “鸣....咳咳咳...鸣...” 欧阳修一阵“呕心沥血”的干囉加咳嗽,一个蒙面的婢女进来伺候,吐了好大一口血痰。 “呀,越发严重了!你快躲开些,大夫说传上了要死人的!” 婢女不由分说,把韩絳给推了出来。 等了好一会,小丫头出来,一脸疲惫和担心。“老爷服了药睡下了,明日再来吧,若是还活著,兴许还能见一面...” “鸣....鸣....鸣....” 把韩絳哭的心都碎了,你要死就死,別传染我啊,我刚当上实权宰相。 出门赶紧找地方洗手洗脸,重新换了一套衣服。 来到司马光府上,这家还好,起码没病。 听说要请自己去劝諫天子,司马光当场答应,师徒一场,他不能看著学生走歪道儿。 看著司马光兴奋的样子,韩絳心里直打鼓,你老小子真不是去投奔的么? 黄昏时分,大宋皇帝陛下赵项,率领著他忠诚的士兵,来到了国家的军工重地一一騏驥院。 先头部队三千人马,將小城里三层外三层团团围住。 监丞李全安还以为辽兵到了,塞好行囊,卷了牧马监的钞票,就要趁夜遁走。 看走不脱,又想举旗投降。 王鐸派出士兵喊话,这时候牧马监的人才明白,这年月是熙寧,不是景德。 李全安放下金银细软,重新爬上墙头,在火把下向前张望。 一桿皇旗之下,果然有人穿著黄袍。 “是陛下么,小臣敢问,陛下何故造反?” > 第101章 谁敢动我的马 第101章 谁敢动我的马 大宋缺马,三块养马地丟了三块,不缺不行,一块祁连山,李家反了,现在是西夏的马;一块幽燕,归了大辽,现在是契丹的马;剩下一块河套,三国你爭我抢,属於大家的马。 没马的日子不好过,农民耕地需要畜力,有钱人出行需要骑乘,土兵打仗需要代步和驮运,太祖太宗那会地广人稀,五代十国把人都祸害完了,正好空下来地方养马。 养马就需要马政,这机构从周朝就有,秦始皇贏政他祖宗就是个马政官儿。 大宋的马政参考案例丰富,从周秦汉晋隋唐一路下来,有各种各样的腐败案例可以深入学习。 起初,太祖定製,由豪强富户养马,马可以抵税,抵税的意思,就是马是货幣,能当钱。 那时候天下还没彻底太平,人口不多,养几百匹马跟皇上做交易很划算。毕竟,养马比种田省事儿多了。 后来七国一统,这人就像野地里的草芽子一样疯长。 人多了就得种地吃粮,於是人马爭田的现象就出现了。 怎么办呢,北边还有大辽,南边有大理,高原上还有吐蕃,没有马,大宋的仗就打不贏。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太宗觉得光豪强富户养马不够,要动员所有人来养,富户牵头,中户种草种麦,下户出力气。 把大宋的马政办好,办实,办成先进典型,办成国之光。 於是,他让当时的宰相赵普亲自设计马政,一定要远迈汉唐,养出多多大大的马。 那时候太宗雄心万丈,天天研究阵图,想学汉武帝和唐太宗,一统漠北,做全世界的王中王。 然后就发生了雍熙北伐,那一年从年头打到年尾,打完了大同人还凑合活著,马却都要死光了。 可是太宗觉著人应该发挥主观能动性,发扬吃苦耐劳的精神,乘胜追击,一举夺回燕云,这样歷史写著才好看。 因为夺回燕云,大宋就又可以养马了。 马多了,就可以征服四夷,做天可汗。 宋兵诈称六十万,对辽人二十万。一百二十万条腿,对上八十万条马腿加四十万条人腿。 太宗判断优势在我,分三路出击,应战萧太后。 宋兵征战三年不得归乡,有的人收到家信,儿子都两岁半了还不会叫爸,內心非常苦闷,抗拒继续打仗。 尤其是赵二欠钱,说好的赏赐都没到位。 当时军中承诺,灭了北汉,老兵人均要分五十亩地,並且免税二十年。 二十万老兵,那可就是一千万亩良田。 加上欠餉和功赏,老兵復员,至少要拿出来半个河南做报酬。 之所以继续强行军北上,只有一个目的。为的不是赵二的马,而是赵二想让大家当牛做马。 人死了,那赏赐就不用给了。 千里征辽,五月份正热的时候,以步兵打骑兵,无马乾有马,赵二就是让大家去填坑。 老兵们觉著老二不如老大,一肚子坏水,不能再扶保他当皇帝了。 於是,就有了高粱河畔的那个故事。 赵二以身入局,挨著两箭(据说还是自己人射的),把一帮债主消灭在了遥远的边疆。 回到国都开封之后,赵二一算帐,发现省下来的钱刚好发展马政,五年后就能有马了,有马就可以伐辽。 至於说士兵,这玩意老天爷生的多,根本不用在乎。 当然,五年之后他还是输了,因为大辽有更多的马,人均三匹,如果按照腿数定胜负,大宋將毫无优势。 痛定思痛,太宗赵二回到皇宫后冥思苦想,觉著还是赵普的能力不足,设计不出来符合大宋的马政。 既然大宋將长期处於大一统王朝的初级阶段,那还是由进攻转为防御吧。 那么多钱,养那么多人,最终却换不来名声,不划算。 於是,马政改革,设立群牧司,由枢密院直领,保证每年为大宋军队供给七万匹马就可以,维持住国家的十万骑兵军团。 十年后,赵二在不甘中饮恨黄泉。 把金鑾殿的位置,传给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宋真宗赵恆。 赵恆一上台就哭了,他妈的一群混蛋,敢动我的马? 老爹说的好听,全国存栏量三十万,每年產出三到五岁的合格战马七万匹。可他一查,一共才三万多,少了一半。 河北路、河东路、京畿路到处都是养马地,全国上上下下十几万人参与的马政。 一年就產三万多匹马? 这要是让大理和西夏人听见了,还不笑掉大牙。 赵恆觉得肯定有人偷了他的马,於是派遣寇准进行严查。 这一查不要紧,发现一个大漏洞,居然有人刚出生就入编当了马信,二十岁都特么退休荣养了。 案例不是一个,而是一群,一片,一整个机构。 数百万贯的成本砸下去,换回来的是一群贪和少了一半多的马。 赵恆大怒,什么姓吕姓高姓曹姓赵的,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偷了我的给我还回来,否则通通拉去肥。 经过枢密使曹利用一番整治,大宋马政勉强又支棱了几年。 但无论多么坚强的堡垒,始终怕內部人的黑手。 平原里上千万亩的养马田,几万个养马户。落到了几千名无人监管的马政官吏手中,这不贪除非都是圣人。 演变到后来,养马田承包给农户种麦子,好马当做病马出售,小马驹子都凑不够三万。 仁宗时期还查过几次,最终都不了了之。 查不得,隔一个砍一个,肯定有漏网的;全砍了,兴许还有星崩几个冤枉的。 反正宋辽和平,凑合过吧,大家谁都不容易。 等到三伐西夏的时候,朝廷百官终於见识到马政烂到了何种地步。 费六百万贯成本的马政,一年仅能提供合格战马七千多匹。 一匹马,九百贯。 他妈的买西域天马也不了这个价钱! 是马嘴镶金子了,还是马屁股镶金子了? 仁宗脾气好,也不是什么都能忍。关乎国家存亡的大事,必须严查。 吕夷简、范仲淹、富弼、文彦博、韩琦全都亲身上阵,一定要扭转马政的腐败趋势,振兴我禁军的马业。 这事儿当时由铁面阎王富弼主抓,皇帝授权,无人不可杀。 等富弼真的查下去就傻眼了,这还真杀不得。马政的腐败,是从一根草,一颗豆,一块粪就开始的。 宫里面、皇族里面、大臣宰相、六部九卿、甚至包括看城门的卒子,每个人都跟马政案扯上了关係。 老曹家能杀么,折家能杀么,范仲淹的儿子能杀么? 杀几个小更有什么用,真正楼钱的都是朝廷的肱骨,每个人都是大宋的功臣。 直到第五次伐夏结束,大宋的马政还是一塌糊涂。 行,查不动是吧,那也別从我这要钱了。 一匹马才三十贯,一匹优秀的战马才五十贯,指著你们养,还不如我自己买呢。 造不如买,这就是仁宗后期的主流思想。 一年年积欠下来,朝廷欠拨的款项已经达到了两千多万贯。 但即便这样,大宋的马政不但没垮,甚至还越来越繁荣了。咱战马產不了。驮马、耕马、拉车的马產量很好,朝廷欠拨款,咱们自己经营,甚至还能小赚,以至於到了英宗去见祖宗,赵登台。 大宋的马政已经到了自成一统的地步,官员升迁,小吏提拔,全都不用朝廷操心。 禁军想要提马,那得三请四绍,得拿著真金白银,得鞠躬磕头赔笑脸儿。 否则,给你头驴子都算是群牧司发了菩萨般的善心。 在他们眼里,朝廷和禁军就是要饭的,是马政人几代奉献,才为国家建立起来了这么辉煌的养马產业。 为大宋提供了军需保障,为人民提供了防卫安全。 什么造不如买,简直是卖国言论,叛徒思想。没有投入,怎么有產出,育肥养马田,改良马种,这都是百年大计。 想要买马的人,那都是鼠目寸光。 只有马政人,才是国之栋樑,是支撑大宋军力的大国匠人。 大军突入騏驥院,封锁帐册,点验马匹,控制相关人员。 不多时,开封府的户曹参军拿著报告,鬍子气的烂颤,进了大营前来匯报。 大宋第三大的马监,一共有马驹、幼马、成马、种马共四千二百匹。有驴子和骡子,共一千三百三十匹。 草束、豆子、麦子、鸡蛋等物,仅够五日之食; 驯马师、兽医、养马的工人,全部都是不在籍的临时工,乃是李全安从厢军里雇的。 帐册跟现实,除了地点和朝廷年月,就没有一样能能对上。 赵项深恨刚才对他无礼的小吏,要求立即明正典刑,把人头悬掛在营门上立威。 “官家,那李全安也是个顶替的,一千贯租了这地方养马,其实他姓王。” 参军这话终於把赵气炸了,军国重器啊,骑兵的马啊,就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烂到这德性了? “回军,回军!打入枢密院,我要问问文彦博,他这个三朝老臣是干什么吃的! “他妈的,到底谁这么大胆,敢动我的马!” 王鐸大失所望,还以为能步兵变骑兵呢,这下好了,挑挑拣拣,能变成骤骑兵。 往前查五百年,找不到这么屈的御林军。 “不是还有两个马监么,饱睡一日,明日咱们再去堵门,我就不信凑不够三千匹战马!” 另一间房间里,李长安看著“李全安”。 “你这马养的不错!” “李全安”瞄了一眼,没敢回话。 “好好跟我讲讲马经,说动了我,不但保你性命,还能送你一幢富贵。” “敢问高姓大名?”那人嘴丫子一,不屑的问道。 “李长安,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的长安。” 第102章 杀招启动 第102章 杀招启动 “李全安”梗著脖子,斜楞著三白眼。 “没听过,什么长安洛阳的,少套近乎,想学我的养马术,除非你给我当乾儿子!” “你没听过李长安,总听过李財神吧?” 那人著嘴,晃了晃脑袋,表示自己並没有在乎过什么神神鬼鬼的。 这下尷尬了,往日忽悠人的本事,十分有七分在气势上,今天离了汴京城,客场作战有些水土不服。 李长安嘿嘿冷笑,双掌一拍对方大腿,pia的一声,把对方嚇得一愣。 “连我都没听过,你死的不冤!” 拽开门,冲外面守著的两个皇城司同僚招招手,“你们进来伺候啊,嘴巴真硬,啥都不肯说。” 皇城司的兄弟一听,歪嘴笑了一下。 给天子当保鏢有些技艺都生疏了,不过不怕,有些东西人只要学过一遍,一辈子都不会忘的。 李长安回头冲“李全安”做了个同情的表情。 “你还是用原来的姓比较好,能娶漂亮媳妇儿,就是记得打架的时候凶一点。” 莫名其妙,王全安白了他一眼,衝著进来的两个文质彬彬的人说道:“给爷弄碗凉汤,渴了!” 回到大营,他找到苏軾。 苏軾现在终於追上了偶像的脚步,成了“主公”最信任的军师,正在组织开封府的架构,接管整个騏驥院。 可也没什么要接管的,连官员都跑没了,只剩下一帮商人。 群牧司的人有多过分,他们不但贪污,还倒卖军资谋利,甚至连样子都不装,騏驥院早就没马了。 现在王全安打著官府的名义在此蓄养马匹,纯粹是內外勾连,最小的最基层的官吏用场地谋利乱打个比方,就好比有人承包金明池养鱼。 苏軾直挠头啊,大宋最重要的马场没有马,会不会兵营里没有兵,武库里也没有装备。 幸好自己被李长安拦住了,真打出旗號,看样子连三天都挺不过看见朋友来了,赶紧让出地方。 “触目惊心,触目惊心!长安,大宋烂完了,不改將亡啊。” 李长安了嘬牙子,也有些发愁。 “改,怎么改?不改亡朝廷,改了就要亡天下啊!” 从马政窥一斑可见全身,关乎国家军政核心的事儿都能腐败成这个样子,那就別提修河、救灾、日常治理这些事了。 “不改,顶多是没钱,让官员自己去楼!只要朝廷適当的抓几个贪官杀一杀,缓解一下民间怨气,终归还能往后拖。可要是真改,动了世家和士族的利益,怕不是要有七国之乱。” 苏軾有才,你让他七步成诗,他能写一本出来。 他有號召力,你让他修水剿匪,他能让一方安定繁荣。 可是面对大宋这个烂摊子,你让他想解决办法,跟找瞎子打听道儿一个意思。 “可你不是说,只要启发民智,唤醒青年,就能扫荡乾坤么?” “唉.....:,只怕时间不站在咱们一边啊。我本打算两头点蜡烛,你拿了钱,好好刷一刷声望,在欧阳相公离任之前,接掌他的政治遗產。我呢,自下而上,用利益捆绑的办法,给你来自底层的支持。 “谁让你得瑟的,非要鼓动陛下建党组阁,我要不是怕你被两宫和勛贵砍头,能中途改变计划么!” 苏軾没好意思反驳,自从他那天看了李家的绝学,一直想著学以致用。 自己在开封府领著门徒搞纸牌屋,玩的还不够过癮,遇上了皇帝嘴上一著急,就出了个主意。 现在时间过去两天,他也想明白了。 自己以蜀党接班人,欧阳修关门弟子的身份,还不足以掺和到两宫夺权的斗爭当中。 別说他了,欧阳修都天天装病明哲保身,韩琦自己都跑路了。 司马光和富弼也一直想跑,要不是赵项非留著他们镇宅,估计此时俩人都已经在洛阳挖好地窖了。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你歷来急智,快想个办法!” 办法,哪儿来的办法? 你想借著皇帝把水搅浑,殊不知搅起来的沉渣有毒,自己也得翻肚皮。 眼下,大宋正处於一个微妙的平衡点上。 皇帝年轻,两宫爭权,旧臣想退养,王安石这样的想上位,造成了一个局面一一中央权力空虚。 上面空了,底下才有操作空间,才敢放开手脚自肥。 这也是朝廷欠薪欠餉,赤字七千多万还不倒,甚至各路各州民情还不错的原因。 实际上,从英宗到赵项的这段时间,大宋变成了一个各地自治的状態。 不只是各地,连许多部门也是,比如说马政的群牧司,比如说户部的河渠司,比如说西北的伐夏大军。 如果再进一步,大宋马上可以进化为大元,开启“包税制”。 就差一步,隨时可成。 只要赵家不要脸,把自己当成征服者,只管自家享受。 怎么救,这个局面如果是严世蕃来了怎么救,张居正来了怎么救? 想了半天,国內的参考案例是不行了,只能翻西洋课本。 权力交接的过渡期,上层腐败糜烂,中层醉生梦死,底层乾柴烈火。有志之士振臂高呼,却始终得不到响应。 最终,只能导致启迪派转向底层民眾,然后开启“人类之光”模式。 这案例也不是没搞头,先大借款,引入资產阶级进入上层权力,然后让他们跟皇帝互掐。之后议会军跟巴黎人大战,拿皇出来英雄登场,收拾残局。 第二罗马,这不就成了么! 人物也能对得上,宽仁爷爷的孙子;举世公认的思想家;把资產阶级联合统一的商会和商报。 贪鄙愚蠢的贵族,封建落后的宗教,被压抑的就要发狂的底层。 对上了,这不就都对上了。 这也很符合自己的实验计划,传播先进思想,让自由引导人民,最终实现社会的文明跃迁。 要素齐全,现在就缺一个引爆贵族矛盾的火药桶,钱,就是钱! 虽然朝廷已经借了两千万,可是积欠总额是四个两千万,以朝廷盈余二十年都还不清。 王安石下去了,韩絳上来了,都要做一件事情,就是楼钱。 贵族的钱他们不敢搂,土族和豪强的钱他们不忍心搂,那目標就只能是商人,中小地主,还有平民。 自己做错啦,第二期的融资计划就不该答应,让王安石启动变法,去抢钱才对。 不过问题不大,计划还可以调整,只要能用一个火星子,再次点燃財政亏空这个柴堆就行。 马政这事儿就不错,只要深挖下去,必定能牵连出来无数贵族,到时候掀起查贪风暴,不愁韩絳王安石不下黑手。 他们的权力来自於太皇太后,太皇太后的权力来自於老贵族的支持。 老贵族之所以支持曹氏,就是他们不想把插在大宋血管子里的抽血泵停下来。 所以,现在只要穷究马政,这財政矛盾不在上层就在下层,总有一头得炸,炸了,就是新势力上台的机会。 “我的妙计就是你替陛下查案,从太宗的雍熙五年开始,从政事堂和枢密院开始查,將马政一查到底。” 苏軾有些摸不著头脑,他好好地赶著代掌开封府,关查案什么事儿啊。 就算是开封府尹正职也才三品,让他去查一品的国公们,那不是寿星老吃础霜,阎王爷上吊么。 “查,明天你拿著陛下手令带著所有人马回开封府,以钦差身份穷究马政大案。陛下带兵再去突袭另外两个马监,然后驻兵板桥,作出攻击態势,给你撑腰。” 怎么又是杀头的买卖,苏軾反问道:“你呢?” “我当然是给你们当后勤,陛下需要西军的支持吧,我得回去修开封新城,为陛下收买人心。 你需要勛贵和商人还有百姓的支持吧,我用学校和债券两个利器,帮你获得民意。” 李长安说得振振有词,让苏軾觉得有些道理。 “另外,你不是怂患陛下立党组阁么,直接在板桥筹建学校好了,远离汴京旧城,还能省去反动势力的渗透。” 一提到党务,苏軾又来了精神。 “我那学社似乎也不纯洁,该整伤纪律一番!” 等俩人商量完,外面也传来了好消息,具有铁一般坚强意志的“李全安”,在皇城司同仁的耐心“劝导”下,终於向陛下投诚,已经招了。 他的上线是騏驥院的勾当押司,五年前,他拜了李押司做乾爹,获得了代理管理这里的权力。 騏驥院是京畿路的三大马监之一,统管下面两千多马户,一年光草束、麦豆变现就值几万贯,这还不包括监舍、仓库、役夫等使用权。 “李全安”租了这里,光出租场地,给马贩子提供暂养马匹的服务,一年就赚发了。 群牧监美其名日“官督商办”,为国节財。 要想知道为什么騏驥院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就得一直往上查,查左右厢提点,查河南河北监牧司,查群牧司的判官、都监、副使、制置使。 一直查到枢密院,查到政事堂赵胸口激烈起伏,鼻翼张大,眼珠子通红,一个个嘴上说著公忠体国,其实他妈下手比谁都黑,老子那么大一个马监,居然没有一匹马是自己的。 “查,往死里查!” 苏軾义愤填膺,当即领命,並立下军令状,一定查个水落石出。 第103章 迎还一个皇帝 第103章 迎还一个皇帝 杀人放火受招安,皇帝想上位,也得展现自己的统战价值,赵这一番瞎折腾嚇坏了那帮守在仁宗户体上的悵鬼,皇帝造反,直接挑战了他们执政的合法性根基。 你是仁宗旧臣,他是先皇太子,份量不相上下,谁也不比谁高贵。 曹氏派亲弟弟来招安皇帝,左府派出了司马光,右府派出了陈昇之,宗室派出了濮王暨皇帝亲大爷赵宗谊。 小祖宗有啥事儿都可以谈,別闹,扯破了朝廷脸面,谁也吃不著肉菜。 大军驻踏板桥镇,曹偷是第一个到的。 王鐸身为武將,对文臣极为恐惧,拉屎睡觉都要陪在皇帝身边,只管护卫,不参与政治决策,曹价一到,他立马將人转给苏軾。 苏軾正在点灯给自己写詔书,虽然没当过天章阁待詔,可这东西有啥难的,还不是有手就行。 弟子进帐票报,说朝廷里来了大官儿,想见圣上。 苏軾写完任命詔书,拿出赵琐的隨身宝印,蘸了两下印泥,眶几一下,盖了个满印。 “走著,让我这个钦差御史瞧瞧,哪个人有这么好的马!” 曹偷瞪大了眼睛,下巴已经合不上了。 “你..... 帐內,一个年轻人把鸡蛋打散,加了盐和香料,冲入开水,端到他的面前。 “试试我做的蛋茶,很补的!” 曹价从岩机中醒转过来,“长...长安,你何在此?” 李长安浅浅的打了个哈欠,一副精神不济的模样,“我买了东城的地皮,是来找苏子瞻给我办手续的,你信么?” 曹偷下意识的摇头,然后看见对方眼中隱藏的精光,立马换成点头。 “信,老夫一向是信长安的!” 要是营里就赵和苏軾,曹偷的判断可能真就是天子闹了小孩子脾气,拉著文学偶像玩过家家。 可李长安也在这里,让曹价感觉到了阴谋的味道,他既然在此,那他背后的富弼、欧阳修、司马光还有诸多世家,是不是也参与了其中。 瞬间,大暑闷热的天气里,曹价惊出一身冷汗。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怎么,曹国舅很热么?” 曹偷接连换了两条帕子还没擦好,只得任汗水流淌。 “呢...是闷了些!也可能是穿多了。” “是你喝的太急,滚开的水,很烫嘴的。” 这时候,曹偷才感觉嘴巴和舌头火燎燎的疼,刚才拿喝茶当掩饰,这下可遭罪了。 他需要马上回宫,说动姐姐动用兵符,再晚可能就要来不及了。 这是一场逼宫,朝廷里有奸臣,不想看著他们曹家掌权,最大的可能就是富弼那个脏心烂肺的,肯定是他! “长安,既然陛下安好,那我就回稟两宫两府,让他们放心。你看,何时送我出营?” 李长安的笑容由暖转冷,欺身过来,离著他的脸只有一尺之近。 “走不了,官家想学习治国之道,正需要你这样的好师傅呢。” 咯瞪一下,完了! 曹偷脸色煞白,手指节的嘎嘣响,后悔自己为什么出门要骑马,等天亮了坐马车来不好么。 正在胡思乱想,琢磨怎么逃得性命之时,忽听帐外有人夸道:“好马”。 隨即,一个宽袍大袖的青年龙行虎步的掀飞帐门进来。 “我瞧瞧是哪个盗马贼,脑壳硬不硬?” “喔?合理,合理!原来败坏马政,贪占御马的是国舅爷,那就合理了!” 曹偷莫名其妙脑袋上就多了一顶贼帽子,等人站定了一看是苏軾,赶紧挺直了腰板儿。 文臣总是会讲规矩的,不像李长安全是市並手段,“子瞻,老夫堂堂济阳郡王,何须贪占马政钱。快些稟告官家,说老夫有要事相商。” 苏軾学著李长安的习惯,用大拇指扣了扣耳朵眼,放在嘴边吹了一下。 “长安,你说本官现在是御赐钦封的马政案御史,该放过送上门的嫌疑人么?” 李长安配合的皱眉摇了摇头,“我看应该带上锁,穿了琵琶骨,上上皇城司的手段。天家贵胄,自然非同凡骨,別再会什么神仙戏法,变个雀儿飞走了。” 曹价气的咬碎钢牙,你们俩说的是人话么,我曹价是堂堂国舅爷,又不是什么妖道。 可苏軾就像傻的一样,听风就是雨,李长安刚说完,他立马冲外面招呼: :“寻一副铁来,再上一套穿鉤,弄一盆黑狗血童子尿,有驴蹄子也拿两个,我们老家信这个!” 见事情超出自己算计,曹价有些慌神儿。 两宫爭权,天子逼宫,毕竟都是天家內部事,他一个外戚犯不著为此丟了性命。 “慢,子瞻、长安且慢!” 司马光接了懿旨,焚香沐浴,换上了上朝的正服,等著匯合陈昇之一起出发。 结果从下午等到天黑也没见个人影,一打听,原来老贼坏肚子了。 司马康和司马旦一琢磨,肯定这里有事儿,绝不是韩絳说的官家闹脾气那么简单,否则陈昇之绝不会耍无赖不出门。 堂堂枢密副使,犯得著临阵玩屎尿遁么? 但司马光是个直肠子,非常相信程序正义,在其位谋其政,接了懿旨就得执行。 不顾哥哥跟儿子的劝阻,一个人带著朝廷的天子仪驾出发了。 不过他没有曹价的消息渠道,先是在黄河大堤扑了空,这才转道板桥。 天子车架沉重异常,汴京又刚下过雨,一旦离了大道,那行进速度可想而知,走的並不比老太太快。 等他磨嘰到板桥,天已经放亮,太阳都快出来了。 营前叫门,等了一香的时间才有人答应,太监拿出懿旨宣告,要求所有人等劝回官家,一干人等嘉奖上好铜钱十贯,绢一匹,粮五石。 这一招很灵,当下守门的士兵就变得和顏悦色了许多。 能白拿钱,谁不乐意? 不一会,大营开,迎天子车驾入內。 司马光面容严肃,礼仪谨慎,基本是按照替天子祭祀南郊的標准在走。 可左等也不见人,右等也不见人,这一身正服捂的人都要中暑了。 等啊等,等到天光大亮,红日东升,他终於坐不住了。 “帮我通传,諫议大夫司马光求见陛下,迎天子回宫!” 负责接待他的小太监瞌睡得朦朦朧朧,直吧唧嘴,被他叫醒之后看了看天色,“等等,这才寅时,官家卯时才起呢。” 司马光尊礼守礼,一想也是,自己老头子睡不著,人家官家可还年轻,正是缺觉的时候。 等著吧,反正今天能迎回去就成。 这一等又是大半个时辰,太阳高掛,万物甦醒。 可令他奇怪的是,这騏驥院怎么没有马叫,安静的如同荒野小村。 即便马不叫,官家带著几千人,这一早上起床出班的军鼓总该有吧,是不是安静的有些过了头不好,自己被骗了,是不是天子不在营中。 冲开士兵阻拦,从大帐中跑出来,寻了一副马车站上去,四下一傻眼了。 空营! 哪儿来的官家,哪儿来的大军? 除了一个空空的营盘,人都没几个,马都见不著几匹。 “人呢,天子呢?”司马光回到帐房,一把拎住小太监的衣领。 小太监揉揉眼睛,打个长长的哈欠。 “不知道,上头只叫我在此守营,接待拜访官员,没告诉我官家去哪儿。” 这不瞎耽误功夫么,司马光鬆开小太监,赶紧吩附车马起行。 几千人的大军,顺著脚印就能知道去哪儿。皇帝左右跑不了太远,赶紧追吧。 这些迎候王驾的人里,只有濮王最聪明。 两宫爭斗,天子逼宫,该他一个王爷什么事儿啊,何况自己还是天子的亲大伯,只要老赵家不倒,他就一辈子锦衣玉食,犯不著参与任何爭斗。 至於说废立皇帝,曹氏、高氏还没那个胆子,汉末和唐末那么多例子摆著呢,外戚这么干,只有满门抄斩的下场。 出了南熏门,他就乔装打扮,化装成一个马夫,钻进了富弼家的宅院。 老狐狸见面不用多言,赵宗谊只问了一个问题一一目標是什么? 富弼是黄泥落到裤襠里,作为反王安石集团的最大势力,他说这事儿自已没参与,连富家门前的石狮子都不信。 “两宫共同辅政?” “那你还穷折腾什么?” 富弼想了想,自己这目標提低了,看来宗室也是支持天子的。 “亲政是早了些,要不六大臣共同辅政?” 赵宗谊点了点头,这还差不多。夺权夺权,你自已都不掌权说了算,夺个毛的权。 六大臣辅政,以老臣压制两宫,天子居中调和,这就有了操权的体验感,不错不错。 “你、文相公,还有谁?” 富弼扒拉手指头一算,旧党如今也人才凋零,剩下的全是老骨头。政事堂加上赵,枢密院里加个韩琦,御史台吕工著算是自己人,现在还缺一个管开封府的,可惜欧阳修病体未愈难当重任。 忽然,空气中隱隱传来鸣锣开道的声响。 富弼派人前去探查,没一会功夫,下人回报“苏軾打著钦差旗號进城了”。 苏軾? 这小傢伙要闹什么么蛾子,他不是去修河堤了么,什么时候当的钦差。 俩人还没理清思路,崔二风尘僕僕的跑回富宅。 “老爷,姑爷说,要您支持苏軾彻查马政,助官家亲政!” “他人呢?” “姑爷去东城开业了,还叫小娘子一起去剪彩,说今儿要大发利市!” 富弼一捂老脸,羞得不敢面对濮王。 自己才还装正经呢,李长安这么一来,自己是彻底洗不清了。 行吧,反正也不乾净了,那就趟一回浑水。 “殿下,你觉得马政要查多深?” 濮王摸了摸下巴顏,眼珠子转了几转,沉吟半刻。 “那先得知道,皇帝敢不敢杀人!” 第104章 钦差大批发 第104章 钦差大批发 清晨,苏軾踏入了政事堂。 身背天子尚方宝剑,手拿御笔圣旨,要求政事堂给他走手续。 权知开封府尹,马政案监察御史,总督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彻查马政大案。 不走手续也行,天子说了,那他就去西北找韩琦和种鄂,带兵回军京师,二次鼎革天下。 韩絳都要疯了,自己刚执政不到一旬啊,怎么皇帝还造反呢? 以乱命驳回行不行,当然可以,只要不怕皇帝玩真的,將来搞一出西凉兵董卓进城就可以。 怎么办,召集相公们集议吧,这口黑锅不能自己背。 另一边,李长安刚刚回到金楼,立马见到了一夜没睡眼晴跟兔子一样的钱韦民。 “长安,我哥被韩衙內抓走啦!” 听完钱韦民的敘述,李长安的火也上来了。 这也就是赶巧自已没在家,否则又得上演一回铁窗泪。这帮衙內都什么逻辑,真当自已是不吃人的好神仙么! “你別著急,既然世家们出面,报馆的人安全应该无虞。咱们先干正事儿,下午我让他们哭著把人送回来。” 今天是定好的发布会,可惜苏軾应该是来不了了。 上层知道这两天发生了多少事儿,可东城外的百姓不知道,他们还等著李长安的新城建设规划呢。 “走,先去撒钱,咱们用一座城压死他们!” 东城新曹门外,一处开阔的空地上,不知何时建起了一处高台。 高台之上,用巨大的方木搭起一个巨大的凉亭,简直就像一座宏伟宫殿的骨架。 两丈高的横樑上掛著垂穗的各色灯笼,两个灯笼之间掛著彩带,彩带飘荡,凉亭的柱子上的彩绸更是巨大。 巨幅上写著各种標语,什么“再造汴京”、“十年一座城”、“给你一个完美的家”。 高台向前方伸出一个戏台,戏台上有一块由巨大红绸所遮盖的牌匾。 台下已经站了几千人,被分成了十几个方队组团。 他们每个人手里有一张一尺宽,两尺长的捲轴。捲轴上是新城的规划图,上面標註了密密麻麻的文字。 先是放炮,一种只在元宵佳节时皇帝才能放的炮。 炮声震耳欲聋,从地上飞起,留下一股青烟,然后直入云霄,忽地发出闷雷一样的巨响,留下漫天彩色的烟雾。 一连放了七十七炮,天上落下的彩纸已经把地面和人群染上了顏色。 接著是看画儿,一张宽六丈,高三丈的巨大布画从高处垂下,上面画的是新汴京的鸟瞰图。 人们欢声雷动,难以遏制激动的心情,终於要来正菜了。 李长安带著二十个小伙子上台,他说一句,小伙子们齐声重复一句。 ...,新世界,新汴京,新生活!......:,有工做,有书念,有戏看!......·,自主、自製、字由的新大宋!” 后面的人根本听不清,不过不耽误他们表达热情。 敞开嗓子喊吧,万胜,万胜,万万胜! 李財神,带著穷人逆天改命的李財神要带领大家发財了,建设新汴京,迎来新世界,过上新生活。 从今以后,李財神就是俺们老百姓最信赖的神仙。 他要风,我们就去摇扇子;他要雨,我们就去泼水;他要光,我们就去点蜡烛;. 大会进行第三项,城里各位善人的认捐仪式。 新汴京会採用街区制,也就是更开放的市坊制,每五百户为一街区。 街区会建设医馆、药铺、学堂、书店,这些全都施行最慈善的惠民標准,各位善人將捐建开业的所有物料。 这又激起一阵欢呼的浪潮,能看得起病吃得起药上得起学,简直就是完美的生活了。 认捐之后,会有健壮的小伙举著善人的牌子沿著过道奔跑,让每个人都知道受了谁的恩惠。 第四项是剪彩揭牌,十丈长的鞭炮响起,一群身穿浅蓝色布褂的富商们上台,几十个漂亮的小娘子端著漆盘,给大家递上金色的剪刀。 李长安身穿淡金色白衫,边上站著一位著藕粉色窄裙的女子,眾人一同向下鞠躬,就跟拜堂成亲似的。 剪彩完毕,眾人扯动红绸,露出牌匾上的大字一一“新汴京”。 字体龙飞凤舞,瀟洒不羈,李长安让小伙子们往外喊:“官家御笔亲题,赐名新汴京!” 眾人笑啊,跳啊,唱啊! 真好,这日子真好,老天爷是开了眼了,居然从官家到士绅,忽然都变得这么善良,顾上我们老百姓的日子了。 嗨,可说来说去,这一切还是因为李財神。 官家和士绅一直都有,这汴京开封也出过包青天,可谁顾得上穷人呢。 只有李长安,李財神。 为了表达对他的敬爱,从今以后,俺们就把財神爷换了,供奉小李財神的牌位..... 大会进行最后一项,新汴京三期规划,总共要经歷十年,为四十万人建造小康生活范本。 凡是主动参与拆迁的,可以换取建设债券或房票,另外家里有一个人可以获得工作,参与新城建设的全过程。 等街区入住,这里的商馆、茶肆、酒楼、旅店、菜场,將会优先照顾本地人就业,至少再为每家提供一个工作名额。 来吧,及早加入动迁计划吧,来的越早,赚的越多..: 人们欢呼雀跃,李財神发钱啦,自家那破棚子,三吊钱都没人愿意看一眼,居然能换成债券或者房票啦。 就是没房,换个工作也值当,穷人上哪儿搭个窝棚不能活,可没工作不行。 要不是有一层层的人拦著,这些听眾恨不得现在就报名,把自己那没人瞧得上的一切,都赌给李长安,换一个美梦。 剪彩完毕,李长安拉著富柔的手钻进马车。 “七里台总校一期建设就快完成了,河沿的厨娘学校可以交给你,是教小娘子管家算帐还是舞枪弄棒,都你说了算。” 富柔谨记耶耶的警告,一定要温柔温柔再温柔,小心暴露本性,天字第一號的金龟婿就跑了。 “我听官人的..:”她用练了好几天的糯音回答著。 南衙,刑部街。 李长安擎著一份圣旨旁若无人的进门,身边崔大崔二横眉立目,嚇走了要过来阻拦的衙役。 大理寺没有关一百多人的监牢,財经周刊的同仁都给拘到了刑部这里。 来到正堂,李长安高喊一声:“圣上有旨,来个喘气儿的接旨!” 这土匪作派让承平日久的官僚们以为来了个疯子,没仪仗、没监者,你宣个毛的旨意呢。 要皇帝下令,待詔擬定,门下省审核,那才叫圣旨呢。 堂唧唧唧,李长安抽出宝剑一下砍碎了半扇夏日的帘门。 “天子钦赐尚方宝剑,命我为汴京新城总都监,营造制置使,尔等不听君命是想造反么?” 一个小官冒头出来,呵呵一笑。 “恁认字儿不,这是刑部,工部在另一头呢!” 好傢伙,拿我当文盲了。 李长安手腕一抖,將宝剑搁在小官的脖子上。 “废什么话,我来接人。天子命苏子瞻查办马政贪腐,要財经周刊全体协同办案,赶快给我放人。” 苏軾一大早闹著要当钦差,这事儿已经传遍了,小官自然也知道。 主官禁止大家討论,一切等待相公们决议。 性命操於人手,小官只好接过来圣旨,仔仔细细瞧了一遍。 这玩意跟苏軾那个一样啊,中旨一张,用的还不是传国玉璽。 “恕罪则个,贵官这...:”想了一下,没敢说手续不全,“这格式不对,咱们要门下省” 小官挑了几处错误,表示朝廷规矩,这样的圣旨没法收档確认。 “行!”李长安毫不在乎,从身后叫过来一个书生。“去政事堂找你老师,让他给刑部重写一份!” 小官眼睛直勾勾的,心说你们是已经造反了么,圣旨是隨便写的玩意? “不用了,我来写!” 一个身穿黑衣的青年缓缓走来,脸上还有病色,眼神却很坚毅。 “我王雾,官家同政事堂任命的知製造,你想要什么,我现在给你写!” 李长安看著王雾,猜不出这大哥到底想干什么。咱俩可是仇敌,前一阵子你还找人要弄死我呢。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刑部小官一看架势,今天对方就不是来讲规矩的,可別拿自己嚇嘘猴。 “放,这就放!” 小心的移开宝剑,回身取了一张令签,带著李长安他们往临时拘禁官员案犯的监牢走李长安跟王雾押后,“王元泽,你要干什么?” 王雾苦笑,抬头深吸一口气,“我想变法,为了我自己变法。你们太年轻了,履歷经验不足,需要我这个帮手。” 李长安想了一下,没有张良韩信,来个陈平也不错。 团队里確实少个能出阴谋诡计的,王雾现在是退了毛的凤凰,养两天也无妨。 “试玉要烧三日满!” 王雾翻一个白眼,这话李长安拿来噁心过他爹,今天又掏出来噁心他了。 “我本將心向明月!” 俩人碰了碰拳头,各自转过脸看向旁边,嘴唇微动,似乎念念有词。 “想不想当钦差?” 王雾点了点头,钦差无品,见官大一级,是个好东西。 “朝廷市马,北马七十贯一匹。查出来钱被谁贪了,发你个实职,去河东密州当知州。” “成交!” 第105章 苏子瞻舌战群登 第105章 苏子瞻舌战群登 李长安接人出狱,苏子瞻舌战群登。 政事堂里,大宋朝精英匯聚,除了镇压边疆的仁宗朝老臣,几乎可以算是群贤毕至了。 富弼、文彦博、右諫议大夫赵、副枢密使兼权知开封府病秧子欧阳修,跑肚拉稀但带病上朝的陈昇之、病体未愈不敢忘忧国的王安石、新官上任火烧眉毛的韩絳、打包搬家才干到一半的司马光,....... 少了一位重臣一一曹偷;多了一位重臣一一高遵甫。 高遵甫,太后高滔滔的亲父,另一位实打实的国舅爷。 太皇太后的脸色很不好看,左右扫视群臣,尤其盯著韩絳瞧了半天,嚇得他真是汗出如浆。 所有老臣都在积极的表达对太皇太后和太后高氏的支持,极力反对天子这种轻桃的少年荒唐行为。 总而言之一句话,大宋百年,都是靠咱们这些老臣撑著,年轻人还是先观摩学习吧,未来早晚是你们的。 苏軾力单势薄,连自己的老师都不敢公然站在自己一边。 政事堂里他看到最年轻的,除了自己,就是一直在装鹤鶉的吕惠卿,这哥们紧皱眉头,却连眼皮都不敢睁开。 举世皆敌啊,他终於明白了昨天分別时李长安拥抱自己的用意。 但自己会怕么,会后悔么? 大宋积弊百年,兵不锐、河不修、民不富、国不强,指著这帮老登(李长安语),天下能自然变好么? 我苏軾,愿意为了这千万宋民,愿为了这大好河山,愿为了心中道义,独自迎战你们! 政事堂里原本东西对坐,现在所有老人都去了东边,西侧只有孤零零的苏軾。 他穿著蜀地標誌性的夏衫,一种富丽堂皇的锦绣罩袍,显得华贵无比。加上他青春正盛,又才名漫天下,让欧阳修脸上不自觉的浮现出满意的笑容,“横压天下苏子瞻”,即便死后得不到“文正”,这辈子也没什么遗憾了。 只不过现在已经不是他为弟子遮风挡雨的时候了,年轻人想要成长,就要学会独自面对风暴。 苏軾手里还有天子剑和圣旨,剑已出鞘,寒光镊人。 圣旨概略俭省,惜墨如金,只说皇帝要实地检验所学政略,带著曹平章以备諮询。刚一出门,发现两件大事,一个是户部治河不当,导致河床连年提高,都城开封有倾覆之危;另一件大宋马政腐败不堪用,上下勾结、贪蠢国帑,以致朝廷耗用巨资却无马可用。 要特擢苏軾苏子瞻,以开封府尹的身份,担任专案御史,彻查马政腐败大案。 圣旨,需要政事堂追认。 不追认也没问题,中旨不管用,天子剑管用,三品以下先斩后奏,凭此可调动开封府两千衙役和三千皇城司官兵。 要是连天子剑也不管用了,皇帝就下詔令韩琦和种鄂带兵进京,重打江山! 苏軾如一轮明月一般,光华绽放,映衬得其他人如此渺小。 韩絳终於受不了太皇太后的注视,不得不又一次站出来。 “一朝之重,首重礼仪。既然仁宗、英宗大行皇帝定下体制,官家身为孝子,自然应遵守礼法,信任太皇太后和诸位託孤贤臣,先观政五年,再行亲政。国事牵一髮而动全身,怎可率性而为。 “故此,设天下河道总督事及清查马政事,都应延后而行,眼下当以西边事为要。” 韩絳说完,用余光观察了一下富弼和文彦博,希望这两位朝廷的压舱石对自己臂越发言,没有太大的恶感。 他不敢看曹氏,曹偷被小皇帝扣下了,他想不出来解救之法,只能装缩头乌龟。 见韩絳只敲边鼓,不敢说要害,王安石坐不住了,挺身而起。 “自古以来,为政当抓紧要。朝廷之困,首在財疏,官家当修身养德,一意变法。否则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手忙脚乱,徒费精力,终不能治其根本!” 王安石一出来说话,变法派齐齐送来支持的眼神,嫉妒得韩絳想要发狂。 太皇太后转过脸看著苏軾,意思你听明白了没有,老身不但有先皇支持的礼法基础还有改革国政的群臣支持。 垂帘听政这就是最正確的道路,其他的,都是邪路。 苏軾背著双手,把焦点对准富弼,想看看这个洛党党魁有没有什么补充。 富弼眼观鼻,鼻观口,像一匹站看睡觉的马儿。 好,你既然不出声,那我骂人的时候,你也別出来急眼。 “敢问两位相公,变法之初,以天命不足畏,祖宗不足法说服天子的,可是两位?” 王安石胸口一痛,眼前一片金光,差点又嘎过去。 都说了几次了,老夫不是那个意思,怎么李长安曲解完,你们都把屎盆子扣我头上还能不能还人清白了。 “我” 他还想解释,可苏軾怎么可能给他机会。 “別提礼法,提礼法如今当是大周天下!” 轰宛如一道惊雷落下,所有人缩著脖子声,连欧阳修和司马光都有些慌了。 苏軾啊苏軾,你要当堂造反么,提什么不好,提这个? “三皇五帝,春秋战国,有礼法么?有礼法为何有春秋五霸,战国七雄,有秦王扫六合,有陈胜吴广,有项羽刘邦,有王莽刘秀,有黄幣有三国,有司马代曹,有八王之乱,有两晋南北朝,有五胡十六国,......” 苏軾说完,著步子,从前头走到后头,又从后头走回前头。 三朝老臣,政事堂枢密院大佬,没一个敢应声的。 他们在朝堂上斗爭多年,一眼便能看出,今儿苏軾是来抱著眾人跳崖的,谁沾上谁一起死。 幸好,这小子说的大周不是郭威的大周,要不待会大汉將军就得动用节砍人头了。 “礼法,天命,从来是自我而起,岂有怀抱陈简旧瀆做金科玉律之事?太祖陈桥起义,安定天下,符合你们的礼么?太宗以叔代侄,廓清寰宇,符合你们的礼么?先朝濮仪之爭,符合你们的礼么?” 欧阳修的老心臟腾腾腾腾癲蹬的,就像马车疯跑在麦垄上,眼看著自己头昏眼腿软,就要散架。 苏軾啊,我不是你老师,你是我祖宗啊! 你自杀还得带著老师,可真是亲孝,这辈子別想“文正”了,骨灰都不知道扬到哪条臭水沟。 天命自我而起,这话也是臣子能说的? 你当你是王安石,长得师,学问高,太皇太后就一样崇敬你,让你胡乱说话? 文彦博一看苏軾要疯,再不让他闭嘴,一会把大宋的根儿都给刨了。 咱们谈的是“小礼”,不是“大礼”,拉扯那么远干什么,大宋朝仁义礼智信都得往小了说,说大了就是叛国。 文彦博站出来厉声喝止:“苏子瞻,不得胡言!我朝以孝治天下,子从父,臣从君,此乃天下孝道。我辈儒学子弟,怎可妄言主上,此乃大逆不道之言。我看你今日疲惫多乱语,且归家反省三日,再行上朝言事方可。” 臭小子,赶快跑吧,没看太皇太后手都哆嗦了么,一个气急当场下令把你斩了,老夫不一定能拦得住啊。 真想造反,你去找官家也好,回蜀中也行,哪有跑到朝堂上来的。 苏軾微微一笑,不顾文相公的一番好意,继续输出。 “那太祖尽臣子之孝了么?” 噗....文彦博嘴角流血,咳嗽一声,喷出一片雪雾,应声而倒。 眾人瞪大了眼睛,暗嘆可惜,自己没有先下手走这一步。 太皇太后看向富弼,可惜富弼的眼皮太厚,耳朵太聋,根本感受不到曹氏的心意。 司马光一瞧,別人不动坑,他自己不能装哑巴啊。 刚卸任就挑子,影响太不好,而且没找见皇上,自己心里有愧,帮太皇太后说句话,也算还了人情。 “子瞻,就事论事,不可胡乱攀扯!既有河渠司,又何必增设河道总督,我朝官制叠床架屋,已是政令难通,使费日糜,新增一部,徒增乱尔。” 你这河道总督几品,管多少人,预算几何,用不用役,这牵一髮而动全身,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说的容易。 没等苏軾反驳,司马光继续说第二条。 曹氏和剩下的大臣看司马光拽回话头,不再討论天命,终於把心往回放了一放。 “马政清查一事,上可解財政之困,下可安黎民之怨。御史台亦早有奏疏,弹劾枢密院用人不当,枉费国帑。事有轻重缓急,治河非一日之功,先治马后治河,可否?” 啊? 除了富弼,大家又一次瞪大了眼睛,你姓司马的果然都是脑后天生反骨,咱们不是反对中旨要劝回皇上,你怎么先叛变了。这马政案能查么,从真宗查到仁宗,得多少人抄家发配,多少人去官夺爵。 查马政,还特么不如设河道总督呢,反正就是个官儿名,又不是真的一定要治河。 不过,苏軾一点都不领情。 老子河要修,要为河东、京东路的百姓挣一条活路,不再过三年两决口,十年九收的灾民生活。 马政老子也要查,把这帮尸位素餐、监守自盗、贪蠹自肥的蛀虫们,一个一个一个的都揪出来,挨个捏死! “苏子瞻乃天子使臣也,天子之命,无可商榨!既如此,吾当归天子营中,以復君命!” 说完,宝剑归鞘,抓起圣旨,迈开大步就往外走。 老子不谈了,磨嘰一上午,全是闔愣嗑,没一句真心话。 不答应条件,还想迎还天子,老子不谈了! 他这一动身,老太太曹氏赶紧咳嗽,“学士留步!” 这年轻人,脾气太盛了! 谈判么,自然是你漫天要价,我落地还钱,哪有你说什么我就答应什么的道理。 咱还没谈正题儿呢,皇帝一日不回皇宫,咱们这朝廷就是偽朝啊,得先把这个根本礼法解决了再说。 “本宫答应了!” 第106章 光说不练假把式 第106章 光说不练假把式 “本宫答应了!” 眾人无比震惊,这事儿怎么能答应,答应了大伙就完蛋了。 这么多年,谁没有用过治河的钱,谁没有拿大河下游当过泄洪区,这要是有了河道总督,当年下的那些命令,会不会变成河北、河东百姓对自己射来的復仇之箭。 马政就更不能查了,家里安排不下的子弟,可都躺在马政系统上吃白食呢。 即便是自己的亲戚没有贪占,可同僚呢,下属呢,朋友呢? 马政已然是官员们创造福利的自留地,不说查案,就是停了使费,就已经闹得天下皆怨了。 “不可,万万不可啊!” “请太皇太后收回成命!” “臣反对!” 一片乱糟糟,只有富弼和司马光没说话,欧阳修也跟著附和了两声,他提拔了多少人,少不得也有人参与了进去。 换个条件吧,要不修个宫殿,或者选选秀女? 曹氏眯起眼睛,后槽牙咬的嘎嘣直响。 一帮废物,让你们劝諫皇帝回朝一个个屁能耐没有,一说要查你们的屁股,现在直蹦高儿。 查吧,本宫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只要天子肯回朝,本宫都答应了!” 苏軾这逆贼,敢在万年殿上给我亮兵刃,小东西你给我等著,早晚发配你去儋州抓鱼。 富弼睁开了眼睛,把板凑到眼前,好像真忘了自己写的是什么。 不等曹氏允许,也不打招呼,直接站到了中央。 “臣富弼,有本上奏!” 哗.... 老傢伙你有毛病吧,这都討论一上午了你不哎声,別说是你刚睡醒。 这时候奏本,早干什么去了! “臣受两朝託孤,深受先帝信重,自官家登基之日,无时不战战兢兢,深恐教导不利,无法顺继圣朝。天子造极两载,一直仁心深厚,以万民为念,以国事为重,庶可慰先帝之心。今,天子欲就学於外,是臣等辅政无能,致使两宫忧心,朝官惶恐。故,臣领衔,欲辞辅政之位,归养田园。” 啊? 在新党和其他人的惊讶中,欧阳修站了出来,附在富弼身后。 紧接看,司马光挑了挑眉毛,也站了出来: 然后是盐铁副使、知諫院吕诲,新的御史中丞吕工著,王安石想了想,也站在了后面几个呼吸之后,朝堂上除了高遵甫这个外戚,苏軾这个闹事儿的,全都站在了富弼身后,连吕惠卿也不例外。 真正的大佬表態了,能左右天下的洛党党魁,要逼宫! 皇帝都说要带兵重打天下,俺们辅政的官员还有什么脸面在这呆著,请太皇太后允许我们回家苟且偷生吧。 曹氏杀意直衝天际,一帮逆臣贼子啊这是。 王安石,你个混帐东西,没有本宫的赏识,皇帝能让你当执政,你居然敢背刺本宫? 还有你个韩絳,你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么? 再看看富弼,她感到浑身彻骨的寒冷。早该让老东西荣养归洛啊,终於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权臣,范仲淹之后又一个权臣! 一个能领袖天下,或者震群僚,逆君上的权臣! 富弼抬头,十分无礼的直视当朝垂帘听政的仁宗皇后,眼中既没有挑畔,也没有畏惧,只是如山岳一般的坚定。 老夫与庆历新党携手三十年,始终没找到挽救天下的办法,现在是时候把权力交给年轻人了。 我不当拦路石,你!也不准当! 曹氏冷冷的看看富弼,两人自光交匯,似乎片刻间,已经刀光剑影,鼓角爭鸣。 政事堂全体辞职,这玩意比皇帝翘家还狠。 皇帝翘家,政事堂捂得住,或者黑的下脸,终归这事儿还有的糊弄。 可政事堂辞职,这即便不天下大乱,也表示执政者没有了人心,被全体士大夫拋弃了。 下场只有一个,更立皇帝! 换一个,还会尊她为太皇太后么,还能执掌后宫么,还能让曹家与国同休么? 咬破舌尖,让自己恢復清明,曹氏笑著,轻轻的点了点头。 认输,算你们狠! 果然蓄谋已久,或许从英宗时你们就在想了吧,等到一个好控制的皇帝,你们终於忍不住了。 小混蛋也是演的好,试探他几次,居然被骗过了。 皇城司的人都该杀,曹这个混蛋就该碎尸万段、千刀万剐,自家的事都做不好,还吵著要升官。 现在好了,重臣跟皇帝一起逼宫,曹家要倒台了,看你们以后怎么逍遥。 不过,想要让本宫认输,你们也得付出点代价。 “富卿,尔乃朝廷柱石,此时国事衰颓,西北震盪,天下有倾覆之忧,你怎可轻弃朝廷。不念本朝,也当念仁宗皇帝陛下的赏识之恩。辅政不利之事,老身担了!只要陛下回宫,老身不再踏入万年殿,从此一心礼佛。这天下,让你们君臣,还有高氏去操心吧。” 高氏三十七岁,哪有本事操持天下,到时候不还是要来问自己。 行,你们要斗,那就给你们斗! “著富弼为太师,开府仪同三司,总览辅政之事!本宫乏了,你们自己商量吧!” 太监敲响铜锣,曹氏起身,在宫人的扶下离座而去。 眾臣都傻了,就这么简单,几句话就成了? 那富弼你早千什么去了,英宗六年,新帝两年,你之前怎么任凭太后垂帘听政。 苏軾看著不知所措的眾人,“还谈么?” 李长安领了报馆所有人,大摇大摆的从刑部衙门晃著膀子走出来。 眾人呼吸著新鲜空气,没有大难得脱的喜悦,全是大仇未报的愤怒。 平白无故被人牵连,牵连不算还被诬陷,诬陷了还要送到大牢里进行肉体折磨,此仇不报,难解心头之恨。 本来李长安要带著大伙去匯星楼接风洗尘,可看样大家志不在此。 “我知道韩公子在大理寺,要不咱们去参观参观?” 王雾脸上闪现了一个微妙的笑容,他判定,李长安这是要拱火。刑部大牢那是真的大牢,可大理寺监禁之地,想必条件不会太差,毕竟提审的大部分都是官员。 两个衙门离得不远,眾人闯进衙门了,嚇得寺正赶紧躲藏。 现在弹劾的奏疏已经送到了御史台,估计再有几天,就要下来自己去广南西路的调令了。 绝不能被人再当靶子,否则菜市口就是自己的归宿。 找不到正主,李长安派出王雾前去交涉,问出韩公子的所在之处。 “想解恨,那就在这里打一顿,別伤了性命。要报仇,那就忍著,咱们御史台见,告他爹个教子不严。” 钱韦明交的都是什么朋友,非富即贵,被人稀里糊涂一顿抢劫,还扔到了臭气熏天的大牢里。 一听只能告韩相公个教子不严,心头怒火直接窜起来三丈来高。 “揍他!” 眾人衝进后衙,该死不死,韩宗师正在值房里仰歪著看话本呢。 一瞧来人气势汹汹,当即就想跳窗逃跑。 可这里是大理寺,只有前窗,没有后窗,北面只在高处有半尺高的通气孔。 “拿命来!”钱韦明一身褻衣,头髮披散著,当头衝锋,眾人隨后赶上。 韩公子还想躲藏,被人从床下揪出来扔在地上,这帮读书种子也没怎么打过架,但踢人还是会的。 四五十人,你一脚我一脚,有轻有重,有软有硬。 韩公子听见有人喊“抱头”,只得依言照做,蜷成一个大侠,把屁股和后背露出来给眾人。 一直踢了有几十个呼吸,人们还不解恨,你扯我拽,將韩公子的衣服撕了个粉碎。 看见屋里有蚊帐,取来做了绳索,绑缚韩公子双手,一拉一拽,就要牵著当朝宰相的儿子游街。 “过了吧?” 李长安坏笑著看看王雾,“这才哪儿到哪儿,要是我,我就把他卖到无忧洞。” 嚇得王雾一哆嗦,下意识的挪远了两步,不敢再靠近李长安身前。 大理寺的人一看不能再闹了,再闹还有什么士大夫体统,李少卿不情不愿的站出来拦住大伙。 “诸位,诸位!且听某一言!此犯乃是抢劫了惠民钱行和金楼的朝廷要犯,你们打便打了,若是带走,可就是劫持朝廷钦犯,犯不著、犯不著!” 王雾瞪大了眼睛瞧著李长安,有些疑惑不解。 “怎么,我记错罪名了不行么? “呵呵..:,抢劫解库和交引铺,罪加三等,非是皇亲国戚那就等著千刀万剐吧。” 狠,够狠! 本以为我王元泽就是聪明人里最心狠手辣的了,没想到还有人在我之上。 別人不知道,他作为前执政之子,太明白这个罪过的杀伤力了。 治平三年,有人抢劫钞关,当时朝廷直接派了一营禁军,把一县之地的恶霸全都给清了个遍,最低也是发配边郡。 你既然知道他犯了死罪,还故意让朋友过来出气,也不怕打死了人吃官司。 “韩相?” “一旬相公罢了,过了明日,我看他还有没有脸继续当相公!” 眾人出了气,纷纷要求找个地方洗澡,这身上的味儿太难闻了。而且,他们还要赶著回去出周刊,上回刚做好的稿子都被毁了,不加班干就得误了出版日期。 “韦明,我看头条可以换一换,谈一谈朝廷的荫官制度,到底给大宋带来了什么。” 这真是恨人不死,一边告著杀头之罪,一边还堵上了高官的免解之漏洞。 王雾同情的看著被大理寺重新收押的韩公子,心有戚戚焉。 看来自己当初磕头是磕对了,否则今日如何还能站在这里。不说罢官去职,光是有这么一帮世家子弟盯看,以后的人生就不能顺遂。 他哪里知道,李少卿怕的不是报馆学子们的家世,怕的是昨天来堵门的权贵世家。 那帮人可都是杀人越货的祖宗,逆了他们的意,就得考虑自己还有没有命吃今年的月饼了。 第107章 新世界!开干! 第107章 新世界!开干! 熙寧二年八月十四,阴转晴。 郑国公,镇海节度使,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昭文馆大学士富弼,加封太师,总览朝政。 在两府之外,另立辅政机构太閤,以三年为期,导天子亲政。 太閤六人,以富弼领衔,文彦博副之,濮王任监督,召韩琦回京入枢密院掌禁军,赵总掌吏部和諫台。欧阳修年迈多病,以弟子苏軾代掌京畿路,加苏軾为权知开封府。 韩絳教子无方,其子因率眾打砸御史台报馆、抢劫民间解库、衝击国债机构,判斩监候,罚金两千贯。 韩絳以爵相抵,贬知真定府,无詔不得进京,换子韩宗师发往詹州劳役。 自此,韩相公从任命到下野,一共经歷十天,被民间称为“旬相公”。 《大宋財经周刊》第三期,以“荫官”为题,以王莽、竇氏、袁氏为例,分析仕宦门阀的形成原理,以及对国家稳定的危害,大力击国朝的荫官举荐制度。 韩絳出京不足一日,政事堂再次下令,除韩絳为盐山转运司主事。 很多人连盐山在哪儿都不知道,需要查阅地图典籍,才能在沧州军治下找到这么一个小小的军州下县。 韩絳一倒,那些伙同韩宗师打砸抢的紈和帮閒立即出奔,京城是待不住了,去外面避避风头先。 想跑? 真当皇城司是吃乾饭的,出城不到二里,一个个都被抓了回来,且罪加一等。 杀人的,明正典刑;抢劫的,十倍罚金;跟著起鬨没劝阻的,发配西北军前效力。 这些人可没有一个宰相的爹,宰相的爷爷。 使出全身解数最终都求告无门,惹谁不好,砸御史台的报馆、抢勛贵世家的解库、衝击国家债券的发行机构。 没按造反定个谋大逆就不错了。 富弼以太閤名义,派出濮王赵宗谊前去迎还天子。 並下令苏軾改革马政,引王安石入枢密院为副使,担当群牧监製置使,作为改革副手令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法司协助变法,清查自庆历以来舞弊事,追缴赃款、追刑相关官员。 太皇太后因身体原因,退回后宫礼佛,不再参与政事。 太后高氏,且贤且孝,自愿入慈寧宫陪伴曹氏。 自此,熙寧二年的一场逼宫夺权,终於落下惟幕。 皇帝赵带兵突袭三个御马监之后,一共收穫七千匹老弱瘦病马匹,四千多驴子,一千多骤子。 龙顏大怒,发誓不斩尽最后一个马政官员决不罢休。 重回龙庭之后,从捧日军、民壮中挑选千人雄壮者,立为御林军,护卫宫禁。 更换皇城司指挥使、副使、都总管一切官员,以心腹陈公公掌总。 又在文渊阁旁新造一阁,日天一阁,为天子学政之所。召各地三十岁以下文武英杰入京参选,与天子为伴学。 李长安、司马康、苏辙、王雾、钱氏五兄弟、高饶卿、石峻、折克行、种梁等一批二十余人入选。 其中,苏辙为特拔,担任总学长,常驻天一阁。 李长安为副学长,因身多要务,可三日一课,赏穿三品官袍玉带,官御前讲读,赐宫中行走。 南城外,富宅。 你如果第一次来京城,看见外面接连无穷尽的马车队伍,大概会以为这里是朝廷的官衙正在售卖官。 华贵的、简朴的、簇新的、古旧的,各式各样的马车,比运送军粮的队伍还长。 只可惜府上大门紧闭,小门常关,一个也不得而入。 当朝太师,他说一句话品评一句,或许明天一个普通人就能得到高官的举荐;他肯点头,某个大员就敢开启一项改革。 天下人,连皇帝都要听他教导,这不就是圣人中的圣人么! 然而,老登根本不在家。 他又不是只有一套宅子,为官几十载,这点家当还是有的。况且,整个汴京,除了皇宫,他现在想住哪儿都行。 可他没选別的地方,而是住到了庆历旧党当年为了聚会研討学问所修建的“守仁观” 老了,没閒工夫去交际,也不再享受別人的阿奉承,更不想扩充什么党羽。 能安安静静的看会书,逗逗猫狗,喝点小酒,比什么都自在。 人的年岁大了,眉毛不可遏制的疯长,每一根都拉得老长老长。长了就会垂下来,好听的话是仙风道骨,难听就是老態龙钟。富弼认老,却討厌麻烦,幸好有个乖孙女,无比耐心的伺候他这个糟老头子。 李长安看一个少女给一个老头修眉,看得极为入神。 过了半刻,他都以为老登睡死了。 富柔调皮的扯著一根白鬍子,作势要拔,揪的肉皮都鼓起一个小包。 “矣..埃..疼!” “长安问你要人,你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装睡算什么本事!” 富弼无奈的结束美好的享受时光,撑著椅背坐正了身子,盯著李长安的眼睛。 “你有京城世家还不够?如果不够,为什么不榜招贤才,以你之名,想效力的不知凡几,不差富家这几头蠢驴吧。” 李长安要大建新城,如今招商局已开,成立了十几个不同的工作处。 明明想要干活出力的人排成长队,他却非跑过来找富弼要人。 “唉....不瞒富公,人穷底子薄啊!李家出身小户,亲朋旧友加一块,住不满一套院子,真的缺体己人。” 家里能用的都用了,姥爷当监工,舅舅当后勤总管,家养子一个当了校监,一个当了银行行长。 没了,再挖掘,就得学杨家將,让女人上场了。 二十二岁,他根本没时间培养嫡系,能交下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已经是开了掛。 可真要干工程,跨度十年,涉及几百上千个分支项目,这种超大型的管理架构,他还真就缺人。 能指著因利而聚的世家么,他们连给皇帝建陵墓的钱都敢贪,工程管理给他们干,跑冒滴漏跟黄河决口也没区別。 富弼看看李长安,又看看一脸小女儿作態的乖孙女,忽然间笑了。 自己选的啊,一个没根底的孙婿,本来不就要靠翁家么。 富家不是没人才,而是他不想后人再踏入这骯脏的政治,再给洛党卖命,过身不由己的生活。 因为没希望!朝政总是越变越坏,洛党跟朝廷的分歧总是越来越大。 继续搅合在一起,富家早晚会化为糜粉。 他小心的收拢羽翼,慢慢的让自己的影响力消退,装出一副衰朽不堪的模样,只求一退。 他不想当权臣,范家所有后代都没有入朝,甚至连地方大员也轮不上。 若不是庆历旧党还当朝执政,若不是英宗早亡,兴许范文正的牌坊都拆了,坟都用铁汁浇了多少遍。 当权臣没好下场,自古如此。 可惜啊,他最终还是踏上了这条路。 一切,都是因为眼前这个年轻人。 “一座新城价值十亿贯,你想用这个来收买洛党?” 李长安要人,可不是要几十人,几百人,他肯定是要洛党培养了快一百年的家底子。 不拿出点好出来,別说他富弼,就是赵匡胤復活,也只能望著洛阳的城关兴嘆,连举兵的心思都不会有。 符家经营百年,可不是为了谁做嫁衣的。 “天下,如果是整个天下呢?” 富弼气的闭上眼睛,这个孙婿没溜儿的话又来了,难道自己当了一辈子宋臣,到老了还要上奸传么! 李长安张开手掌,在空中虚抓,像是扣住了什么东西。 “自秦以来,每个强盛王朝都以战爭为驱动,以律令为纲常。盛时,追亡逐北远控西域;衰时,胡虏入寇沦陷中原。所以兴百姓苦,亡,百姓亦苦。 天子为独夫,將军、官吏为爪牙,九州百姓为奴隶,圈地封国,不过都是狗斗之文明。 大宋不一样,太祖之后再无雄主,以至於巴蜀、荆襄、湖广、扬州、岭南,统而不合,百齐放。 自春秋以降,当今之宋,是唯一一个以商业为驱动,以道德为纲常的王朝。 富公,如果財富是安全的,为什么非要当皇帝呢?” “唉....哎呦!”富弼捂著下頜,乖孙女一下拽掉了好几根鬍鬚,疼的他一激灵。 富柔被嚇坏了,手里拽著一络白的鬍鬚,嘴巴做成。字形,整个人惊慌无措,左看看右看看,好像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不是聊盖房子挣钱的大事业么,怎么好好的,就聊到了要篡权当皇上? 富弼之前牴触也正是因为如此,孙女还好,不会被李长安蛊惑迷了心智。可要是几个儿孙来了,估计不等李长安下决心,他们就要抢著玩黄袍加身的戏码。 李长安一手拽过来富柔,抱在怀里,摸了摸她的头。 “放心,我不当皇上,永远只要你一个!” 富柔脑袋一下楞,我担心的是这个么,阴谋篡权是要九族诛灭,是要血流成河的啊。 他又把富柔的脑袋按下去,像哄孩子一样,轻轻的拍著她的胳膊。 “华夏走了回头路,好好的封建不要,非折回头施行奴隶制。为夫要放出来一条更凶猛的魔鬼,用金钱,养育出来一只吞天巨兽,吃掉所有想当独夫,想只要利益不要责任的贪心鬼。 “然后我会亲手给它拴上一条穿鼻绳儿!” 富弼忘了疼痛,思考著李长安所指。 大宋真的不一样么,没有完成內部一统还成了好事? 第108章 大宋第一標会 第108章 大宋第一標会 千年同此月,竟夕起相思。 八月十五,团圆、赏月、吃饼,吟诗聚会。 一连三天,李长安被各种人请酒。现在他身上最值钱的,是新京营造使这个差事,全天下最大的生意操盘人。 別说一般的商家,就是濮王府也得赶看王爷的马车亲自来请。 富弼在孙女婿的软磨硬泡之下,答应从洛阳给他调五十个忠诚的洛党体己人先顶著。 条件么,是韩琦回京,不但带回来三千西军精锐,还带回来一万將要裁退的老兵,李长安得把他们安顿下来。 一万人,每天光吃饭就能消耗掉一个小粮仓那种。 李长安今天排到了石家,就是那个带头支持他的石家。 刚到门口,国公府的大门已经全然开,石俊在外,石家后辈和家眷在大门里,躬身相迎。 “偕越了,富公来也不必如此,小子怎敢?” 石俊把臂相迎,哪容李长安客气,不等他给老夫人行礼问好,就当著全家人开始恭维起来。 “李公子乃当世人杰,驾临寒舍,足感盛情。为你介绍,这是我的大儿子..:: 又是老一套,都想往招商局里塞人。 石俊恨不得把家里扫地刷马桶的都拎出来,给李长安上压力。我府上这么恭敬你,要个不起眼的差事,你不会不给面子吧。我大儿子能承袭爵位,可小五没事儿可干,您多费心栽培。 酒席开始,石家小五一直侍立在侧,执弟子礼,帮李长安斟酒布菜。 还没经歷过大元朝,此时宋朝上层还是分餐制,一人一个蓆子,配一张茶几大小的食案。 吃菜跟法餐似的,桌上最多不会堆放超过三个盘子。 上一道吃一道,爱吃可以加量,不喜欢也可以略过。 石家乃是武將出身,虽然百年来也出过不少读书人,家风却一直未改,还是豪放风格上的菜系也是紧著肉来吃,有两样比较奇葩,一个是猪婆龙肉,另一个是黑熊掌。 两辈子加一块都没吃过熊掌,这东西qq弹弹,跟肉皮冻似的,蘸上姜醋和一种类似芥末酱的东西,吃起来特別带劲。 看李长安喜欢,石俊当即表示送一对儿当做伴手礼。 “不可不可,家里人多,分不均,反倒不美!” 石俊听的脸直抽抽,咬著后槽牙说到,“我家人不喜食荤,原本还留著两对儿送宫里贺寿的,一併与长安拿去。” “真不爱吃?” “不爱吃,俺老石爱吃牛肉,不喜杂味的很!” “那你一副心疼的样子?” “贤弟哪里话,我不过是伤心你忙起来,以后无法常聚请教,是以有些难过罢了!” 吃过饭听戏,听戏之后赏舞,赏舞之后观宝。 前两样李长安没啥兴趣,后世打开屏幕就有,而且都是最顶尖的一级艺术家。 他在濮王和高家已经看过了不少稀释珍宝,对第三项活动有看无比的兴趣。 爷俩一前一后,带看李长安进了藏宝阁。 观赏了石家宝藏,获赠一把匕首,说是李后主隨身携带的护身宝刃。 出门之前,答应石小五可以从秘书干起,具体的差事叫总裁室侍从。如若干的不错,一年后可外放单领事业。 空看手来的,走的时候隨了两辆满载的马车,满满登登的全是稀罕食材。 八月十八,推掉后续饭局邀请,来到金楼,主持招商局第一次招標说明会。 此次说明,意在宣传。 盖一座城所需要的东西太多了,光说物料的重量,每平方米一吨,这二百多平方公里要多少东西。 没有几万个供应商,那就只能採取分包卖地皮的方式。 如果那么干,就失去了他以此衝击天下秩序的用意。他要用这个买卖,调动起来所有商人的胃口。 说明会,来的以商会、行会、商行掌柜为主。 他特意请了一些“消息人士”,也叫“包打听”。 当李长安公布一期规划的宏伟蓝图时,只收穫了一阵阵不值钱的讚嘆声。 等他列出招標类目和具体项目,与会的眾人要时间变成了吸血鬼,眼珠子红的,好像是城隍庙的灯笼。 木料,一百万根;砂石,五万船;铁钉,两万斤;斧头、铁锹、锯子..... 每一样的单位数量都让人发狂,为什么有人买东西按照方来標记数量啊。 事无巨细,甚至连工人吃饭的食堂,排泄的厕所,一律拿出来招標採购。 少则几千贯,多则几百上千万贯,这规模可看傻了眾人。 “技术標由技术一处负责,炼铁、炼钢、挖煤、起重机械,这些一律先招標技术,再招產品。服务標则是要验看资质,检查服务水平,然后分段承包;所需物料人工,由十三处负责,.” 招標项目说明书,一本五十贯,想要的提前预定,五日后前来领取。 钱没挣到一分呢,还得先搭上点。 人们听了消息很是亢奋,朝廷没钱,导致这几年市面有些萧条,大家都感觉日子不好过。 现在好了,李財神这一个活儿顶十万个,未来十年不愁没买卖做。 订唄,多订点,余的还可以转卖给外面州府的商人赚钱。 啥活没干,开个说明会,招商局进帐十万贯钱,这帮人拿標书说明文件当商业教材买了。 人手不足,现在还没法製作招標文件。 从开封到洛阳快马两日行程,这帮古人出远门还得折腾,估计见到人至少是七八天后了。 开完说明会,去打听了一下苏軾改革的事儿,抓了几百人了,还没开审,据说已经有人开始主动退赃。 王安石藉机推出了市马法、养马法等一堆法令,正在被热烈討论当中。 司马光月底启程,送来了帖子,要举行一个送行会。 日子一天天过去,到了八月二十五,洛阳人终於姍姍而至。 一共三十八个人,全是青年,有的是读书的举人,有的是考中进士却不当官的隱士,还有给人做幕僚的策士。 人一到齐,简单吃过一顿接风宴,李老板立即开工。 十六个办事处都是空架子,这回有了人,终於可以开动了。 先培训,再练习,然后边学边干。 钱韦明过来瞅过一眼,大摇其头,说李长安不当人子,怎么能把读书人当牛马用呢,太不士大夫了。 这叫什么牛马,李老板还有996和007没上呢。 到了九月初六,是个开张的好日子,富弼亲自用易经算的。 大宋新京营建总工程,第一期三年计划,熙寧二年第一次招標大会正式召开。 西至长安、东到济南、北到邯郸、南到扬州,还有赐乐业人和大食人也参合了进来,万家参標。 市面上一份招標说明书已经炒到了两百贯一份。 十六个办事处,分布在金楼所在的金融一条街各处,导致开会当天,汴京从南熏门一直堵到东埠码头。 无奈之下,大会只能现改章程,除了主会场,再开东、南两个分会场。 今天只公布具体的招標採购项目,招募工程总承包商。 即便这样,还是堵的水泄不通,由於前期宣传解释不到位,中小商家认定李財神不是吃独食的人,也开始向汴河东码头匯集。 苏軾只能停了案子,把一千八百號衙役都派出来给兄弟维持会场秩序。 政事堂的诸位大佬都嚇坏了,连富弼都没料到,一场標会能有如此浩大的规模。 能与之相比的,大概只有每年的元宵灯会了。 皇帝赵项听说交通不太通畅,表示捧日军可以支援,骑驴的骑兵也是骑兵,组织人排队还是没问题的。 曹偷现在也被加封了太师,只可惜有官无职,现在担当“天一阁看守”。 苏辙还有点正事儿干,他却成了面试的垫师,每天就面见各种“人杰”,领人填表,听人吹嘘自己的才华。 他也想去参標,想去挣钱,可惜姐姐去了后宫,现在见不著面了。 另一个比较积极的朝廷大员是吕惠卿,度支使的位置坐稳了,必须给小財神投桃报李。 別的没有,帮著宣传造势推荐供应商,正是度支司的专业。 別人家盖个园子,修个別墅,招標顶多也就三天。 李长安果然不同凡响,他这个商號取名招商局,竟然要一年无休,十六个办事处天天招商。 直到这个消息传开,汴京外的交通状况才得以缓解。 隨著商人把消息传播开,巴蜀、荆襄、江西的商人也开始动身,奔著有宋以来第一大生意而来。 李长安不是要修城墙,而是要完完整整的建设一座新都市。 这里有市坊、学校、医馆药铺、有戏楼、酒店、钱铺,这里是一座让人消费,同时又產出商品的新城市。 即便不参加竞標,也有无数的商业机会。 进京,忽然间成了大宋商人的潮流。大河南北,长江两岸,每一个城市都有大商人都在赶路进京。 这一度导致整个国境內的飞钱业务大规模增长,多少地主员外都把埋藏的银子铜钱挖出来,换成方便携带的纸幣。 不用担心兑换问题,有大相国寺和金楼,加入结算体系,全国通兑。 搞建设不能没有运输,运输需要畜力和大车,这个標由第四处物流科负责。 然后,他们见到了一个绝不可能的投標人。 第109章 做生意的方式变了 第109章 做生意的方式变了 来人一脸络腮鬍,脑门剃了个禿瓢,大夏天还穿著一身绸缎,身上零零碎碎掛著很多珍珠宝玉。 “我要卖马!” 物流科的职员愣了愣神,咬了一下嘴唇,说了声稍等,转身进了里屋。 “毛处,来了个蛮子...” 话音未落,听见外面那人喊了一声“*,那宋人,我不聋!” 职员耸了耸肩,眼珠往棚顶转了半圈儿,“处长,来了个辽人,怎么办?” 毛处长挠了挠头,透过门缝儿往外警了一眼,眉毛也是打了结。 宋辽两国约为兄弟,表面上和和气气,边境上天天动刀动枪。做生意,要么是走榨场,要么走民间,他怎么跑自己地盘来了。 运输处车马船人全要,老板倒是没做限定,可直接跟辽人做生意,他还真不敢做主。 万一被按个里通外国的罪名,平白给李长安惹麻烦。 一招手,让职员凑到近前,“把人带进来,守在屋外,我先谈谈。” 等辽人进了屋,自报家门,乃是常驻汴京使团里的一员,主要勾当就是宋辽权马。可是因为大宋没钱,去年才卖了三千匹,今年燕云马场屯了一万多,都到了年中,榨场还没有开市。 养马也是有巨大成本的,除了草料、场地,还需要豆子和麦子,上千个马奴。 大宋一日不开榨场,马匹就一日消耗成本,再不卖马商就要亏钱了。 “卖马可以,只是不能找我谈。” 毛处长拿出一份表单,“认得字么?”那萧姓贵人点了点头。 “运输处,乾的是招標的活儿。以所需之物定標,招標之物为运力。一日运一万石为一队,十队为一厢,十厢为一团。你要投陆运標,光有马不行,还得有车,有修车养马的工匠,有足够的车夫。” 萧贵人有些傻眼,他一百五十贯买了本册子是来卖马,可不是给人当车老板儿的。 不等毛处长继续解释,他已经起拳头將要撒泼,反正跟宋人无需讲理“哄骗你契丹大耶,找死!” 屋门嘎吱一声,外面的科员探头进来,“那蛮子,有好消息,来了个要卖车的!” 萧贵人一脸糊涂,卖车的跟他有何关係。 毛处长一拍手,“果然贵人走財运,缺啥来啥,快去商谈吧,机不可失。” 萧贵人稀里糊涂的转身向外,来到前厅,见了一位手指粗大,两膀子肌肉隆起的汉子。 “你有马?” 他点点头。 “大欢喜呀,且来,我请你吃酒!” 他带著护卫隨身,自己也有两膀子气力,倒也不怕被宋人暗算。总归有人帮忙,多了一份卖马的希望。 两人走到街上,找了一处酒铺,使了几十个大钱,在后院添了张小桌。 “敢问贵人是?” “辽东节度使乃是家父,我乃耶律楚雄,专管辽宋榨场马匹交易。” “幸会,幸会!我姓张,人称大车张!” 招商局招商,消息是像涟漪一样传开的。先是最顶层的权贵和世家,然后是豪商巨贾,再是中下层的行业商號。 等大车张知道有人想买五万辆大车的时候,已经是十余日之后。 著急忙慌的过来,磨了好几天,物流科连他的资料都不收。 招商局自己不要车,而是招標大商家来承担运输任务,想要卖车卖马,你得合成一套,然后才能参与竞標。 也不光是车马,还有草料呢,驻车的场地呢,餵马的、赶车的、看病的,总之很麻烦办事的“官员”说,只有组成物流商號,才能参与竞標。 这下麻烦了,大车张的车行祖辈都是造车的手艺,怎么养马驾车,他是一窍不通。 眼看著有人从天上扔钱,自己却捡不起来,把他急的一宿宿合不上眼。 两人吃了几杯米酒,把各自的信息做了拼合,这才对招商局的买卖有了个粗略的印象。 “偏你们宋人弄怪,便自买了马,买了车,再去僱人,且不是一样干运货的营生。非叫人互相参合,岂不是强人所难。我看,宋朝的官儿都坏透了,专挑咱们实心汉子欺负。” 正巧店老板进来送下酒菜,听见二人交谈,忍不住插言。 “且听小老儿一言,咱这个买卖好做著呢!” 俩人一听,瞬间来了兴趣,难道这酒铺的老板还是个能人不成。 “盖新城乃是皇上应允,李財神担纲的大买卖。我这店铺常招待进出金楼的客官,多少听说些消息,咱这新城光债券就卖了百来万贯了,钱多的不完。可这挖沟掘渠,修房盖屋,李財神何等样人,自然不会亲手操持。” 见老板说话有点兜圈子,萧贵人一摸怀里,掏出来一张半贯钱的纸钞。 “捡紧要的说!” “好咧!这招商我听人讲了几十次,早摸清了其中关窍。一言以蔽之,三字可明,乃是总分分。” 二人把筷箸都停了,侧过身子来,认真听老板布道。 “第一层的银子要给达官贵人赚,叫总包。一家分一块大生意,几十万贯到百万贯不等,警如我知太后高家就集合了三十几家商號投了大伙房的標。几万人的吃食,一个標管三年,这挣的钱不得跟大海水一样多。” 两人听完羡慕极了,一人口粮二斤,光米麵一年就要卖掉六七百万斤,干一年一辈子的钱都赚够了。 老板自斟自饮一杯,用手指拈了粒炒豆子。 “第一层的银子咱们就別想了,家里的官儿不够三品,连金楼的三层都上不去。下面是第二层的银子,达官贵人投了標,其实自家也没那么大的买卖,他们还会二次招標。” 俩人一听,看来自己的规模应该就是去这个標了。 “还说高家,这三十几个商號来自天南海北,每家供应各不相同,一年一次標会,有实力的优先。別的不说,南阳郡的万昌行听过吧,每年运抵京城的粮食有几千船,这才排了个末位。” 大车张一合计,那自己这点產量,连当个老末也没资格啊。 “別著急,你们是不是觉著这二次的標也不好投?其实啊,这里还有关窍,各处大商人本就是商號买卖,他们的货也是东拼西凑集腋成裘的,等回了驻地,还得再次招標,这回不就该咱们赚钱了么?” 大车张有些懊恼,“咱这小门小户,既不认识达官贵人,也不通豪商巨贾啊。” 萧贵人也附和道:“便是如此,这般作怪,岂不是专为了营私舞弊?” 那酒铺老板变戏法一般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帖子,“算是咱们有缘,前几日有数位豪客在此歇脚,不意间落下一张书帖,洽跟二位客官的买卖对路。运输处的標濮王得了一大笔,王爷府抓过漕运,自然在水运上无可比擬。可人家面子足,也得了陆运的份额,这岂不就是咱们的机会?” 大车张兴奋的脸通红,这要是能给濮王府当商户,岂不是这辈子都有了。 可一想,自己什么身份,倾尽全力一年不过造车两三百架,哪入得了王府的眼。 看两位客人顏色变换,酒铺老板又换了说辞。 “即便二位许是不想跟官面打交道,那我还有一处去处。东城的文氏车行听过没,原本出身是文相公的家奴,自己借著相爷威势做下好大番事业。別处不通,你们去此处,我猜八九不离十,他准中了王府的標。” 俩人一听,这还算条门路。 吃了杯中酒,二人携手上了马车,进城而去。 酒铺老板收拾著碗筷,唻了一声“穷鬼”,白白表演了半天,真是拋媚眼给瞎子看。 瞧著穿金戴银的,却一点胆量没有,若是大名府或者西北的豪商听了,少说也得打赏几吊好钱。 拍了拍胸口的帖子,今儿非得逮一个棒槌不可,没十贯钱不卖他! 二人进城,隨意打听了几个人,就寻到了文氏车行的总店。 到了近前一看,嘴,不愧是相公府上出来的人,连牌匾都写的这么霸气十足,名叫万通物流。 此处挨著东城墙边,占地广阔,足有五六亩。 寸土寸金的汴京城,这么大块地方,光地皮钱就得几万贯。 萧贵人可不讲究什么礼仪规矩,晃开膀子就往里闯,把那些排队的都给挤到一边。 旁人看了刚要骂娘,可一看是能在城中自由挎刀的辽人,只得忍气吞声,变成了暗暗诅咒。 进了大堂,找见一个管事的,伸手抓过衣领。 “叫你们东家出来,老子要卖马!嗯,还有我这兄弟,要卖车!” 有来闹事的,呼啦啦伙计围上来一片,眼看著就要动手。 大车张赶紧拦下,他可没有辽人的身份当护身符,“且等一等,咱们是来做买卖的!” 插队的行为引起了喧譁,治不了辽人还治不了你,眾人把火力都对准了大车张。 “呦,给人当狗腿子啊,剩饭好吃么?” “瞧你那德性,五短三粗的,一看就不像个发財样,回家好好修马桶得了!』 做生意抢的就是钱,大家能有什么好言语,对著大车张就差直接祖山太奶的喷脏口了掌柜的一瞧场面要失控,没办法,只得將二人先让到后院。 后院一排整齐的砖房,每个房间不大,门媚上写著“一队、二队、三队、四队.:” 掌柜的给他领到前面没人的四队,开门让进了房屋。 “一个有马,一个有车,你先聊著!” 里面的人爱答不理,连头也懒得抬。 “是租赁啊,还是掛靠?” 第110章 棒槌卖马,傻子卖车 第110章 棒槌卖马,傻子卖车 租赁? 掛靠? 萧贵人恼了,怎么宋人做生意如此革色。 “*,耶耶是来卖马的,一匹三十贯,一共一万匹!” 儘管他吼的声如铜钟,震得房樑上的彩纸都跟著鸣叫,对面的“帐房”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大车张赶紧上前,好声好语,躬身低头,跟个长隨一样。 先送上一吊钱的纸钞,这才敢开口:“小掌柜的,我们实心实意要卖的,您多关照,这是一点茶点钱。” 帐房袖子一抹,纸钞消失不见。 “卖?” 两人点头,做买卖么,不卖怎么赚钱。 “不买!” “啊?” 开门做买卖,那么多人排队,你是不是见我们俩好欺负,萧贵人鬍子都炸开来,当即就要发飆。 “消停点吧,又不是针对你们!我万通物流接了王府的单子,要提供配套的一万辆车马,人车马一套少说要七十贯吧,真觉得我们的钱是天上掉下来噠? “我们只租不买,若是你们自己本就是个小车行,也可以掛靠,就是並在我们方通旗下伙著做生意。我这四队已经招了八百套,你们赶快想,过时不候!” 嘿,这天底下还有如此做生意不要脸的。 明晃晃的欺负人,俺是个卖马的,到哪儿去找车架和车夫。即便找见了,又怎么得法经营赚了钱財。 见二人游移不定,帐房白了一眼,从抽屉里取出来一张条子,签上姓名。 “去这里问问吧,没个实力还想做李財神的生意,怎么不想著天上掉饼呢!” 大鬍子萧贵人拿过便签,上面写了个地址,是正街的春华楼,推荐语写了个“夷人小贩”。 这地点大车张熟悉,那不是劳工总会的地方么? 出来半天,生意没做成,倒吃了一肚子气。 俩人插队的行为惹了眾怒,导致跟別人打听消息,居然没人肯理。无奈之下,只能拿著条子再去试试。 驾车来到春华楼,这里整条街都堵个水泄不通,二人这回不敢撒泼,只能好好排队。 排了半天,才打听到可以先领了號码,这边每天只能接待五百人,其余的根据告示决定哪天再来。 大鬍子此时已经没了脾气,人家让怎么干就怎么干吧。 领了號码,已经是3721號,要第二天下午再来,又了半天功夫挪出来,俩人齐声嘆气,心说做个买卖真特么难。 时间尚早,俩人中午都没正经吃饭,於是约著去了一处卖“冰粉”的小吃店。 这人生意倒好,暑热的天气,这冰冰凉凉的东西正好下肚。 店里不少客人,一边啼哩吐嚕,一边聊看天。 “老孙,你那贷款咋样了?” “许是还要等些日子,钱行的人说要什么调查,不过肯定是准的,柜面先生都说我资质好,五十贯贷到顶的。” 萧贵人和大车张忍不住侧耳偷听,这城里现在流行借贷么? “我就不成了,只能贷二十贯,还要去另外筹借十贯,才能买得起一辆新车。” 大车张一听,这不是自己的买卖么,赶紧拿了一碟醋坐过去。 “二位莫怪,刚才听言,你们是要贷钱买车?” 俩人脸上不免有些厌恶之色,陌生人,你也太唐突了吧,偷听人谈话也就罢了,怎么还有脸凑过来。 大车张请了一份蜜饿,这才安抚下两人。 “万通物流听过么,文相公府里的產业,只要车马人一套就能加入,一年干三百天的活,每日保证有五百文的收入,这买卖还不得干么?” 大车张满脸赔笑,赶紧点头,“中干!” “可是,为何要借钱呢,赶车拉货本就是苦营生,如今青苗贷最低还有一成五,这钱好借不好还啊。” 那人一撇嘴,一副瞧不起大车张没见过世面的意思。 “什么青苗贷,去惠民钱行啊,有创业贷。三百天才一分的利息,看资质开额度,最多可贷五十贯。有了车,入了车行,还怕一年赚不出来五贯钱的息钱么?” 大车张掐指一算,去了阴天下雨,去了修车养护,去了马匹疫病,一年怎么也能干上二百天。 一天五百文,算下来就是一百贯。 去了息钱,还了贷款,还能剩下车马一套和五十贯利润,简直是天底下打著灯笼也找不著的好营生。 一个县令一年官俸才不到一百,要是自己,肯定拿出全副身家来赌一把。 “你们买车车价几何,瞧我那位朋友没,他有马,我有车,价格好商量。” 俩人直摇头,连连摆手。 “你是个棒槌吧,人家钱行低息借款,自然是要从別处补个赚头儿。无论车马,只能从指定处购买,而且大车形制与普通的有些区別,旧式的一天只能赚三百文的车费。” 老张更糊涂了,这是个什么生意做法,咋还一圈套一圈的。 “看你样子是想卖车?” 老张点点头,他不单想卖车,还想找个主家,接一笔大单子。 造车的成本分成几块,首先最大的肯定是人工,一个大师傅要月薪三贯,不管干了几个活,东家都得养著。 小工学徒一个月一吊或者一贯,车行里十几个人,一个月是笔大开销。 人工之外,就是木料。 车轴、辐条、铁箍、辕子,这些好料都得高价买。若是造车棚,还得单独用轻而结实的楸木,极为难得。 造一辆前后耗时要一个月,剩到东家手里,一辆车也就不过一两贯钱。 想发財,就得多接单子,让人工成本均摊到更多的货物里。 “不瞒二位,我就是东城外有名的大车张,城里多少显贵,用的都是我家的车架。” 其中一个摇头,“张老板啊,那你看错生意了,我们要买的是货车,能拉五千斤的货车!” 五千斤,这不扯淡呢么,自己不是没给官府造过运粮车,一辆至多也就拉三千斤。 管车架多结实,最终支撑的,就是那两副辐条。 即便是用上好的,手臂粗的硬梨木,也绝对撑不住五千斤。 再说,车扛得住,咱们这黄泥的路也撑不住,遇上个水坑,能陷进去一尺来深。 “不信啊,不信你去惠民钱行瞧瞧吧,人家有新式的货车图样,看了你便懂了。两匹马或者三匹,一次拉五千斤,跑起来速度也快,要不凭什么一天能赚五百文。” 老张將信將疑,回到座位,把打听的消息跟萧贵人说了。 老萧一琢磨,这是好事儿啊。 一辆车用的马多了,他的马不就好卖了? “走,再去这个什么钱行看看,既然是钱行,肯定有钱买东西!” 俩人吃好了,会帐离开,直奔东曹门外。 出城门不远,就见一片工地,上千人在拆房扒屋,运输砖石土块。 工地上掛著一个条幅,上面写著:“大干一百天,挣足过年钱!” 绕过工地不远,就是一片空地上,孤零零的一座院子,上面牌匾写的“惠民钱行”。 俩人来到跟前,只见大门紧锁,上面贴著一张告示。 “由於场地施工,钱行临时搬到五丈河畔四道街办公,敬请见谅。” 打听一番,二人好不容易找到了地方。 这边排队的没有春华楼那么多,稀稀冷冷,也就几百个。 往队伍后面一排,马上就有小二过来招待,送上简陋的团扇,还有一把普通的纸伞。 “二位客官办什么业务,鄙人钱行精英二级业务,擅长就业贷、创业贷、红白喜事贷,您二位要办什么?” “卖马!” “卖车!” 小二嘴角抖了两下,勉强做出来个笑容。我们这是贷款的地方,又不是收货行,两位是睁眼瞎么? “我听说有个什么创业贷,可以贷款买马买车,我们俩正好做此行当,所以想打听一下,如何勾兑,做成生意。” “原来如此啊,那別排著了,跟我直接到边上来。” 此处原来是个码头,两侧都是低矮的仓库和简陋的商铺,还没整修,显著极为破败。 他们二人隨小二哥进了一处仓房,天棚上的瓦都漏了光。 二人坐下,把自己探听到的消息重复了一遍。 “是有此事,我们这里也是李財神的產业,財神心善,一心照顾穷人,所以特针对东城的苦力兄弟开了后门,准许他们贷款买车马,换个营生。至於你说的新式马车,那还是江南沈学士伙同大食人发明的新玩意,你要是能造,我这里可以帮你推销,只是一辆车要收两贯的费用。” 老张一听两贯,心说你怎么不去抢。 幸好今儿一天已经磨光了他的锐气,脸上没什么反应。 “不知可否將样式与我一观,小人祖辈造车,应是不难。” “这有什么的,且隨我来!” 小二引著两位去了一处院子,院子里停著一辆奇怪的玩意。 四个轮子,也没有车辕,一个四边平齐的大木箱子做车厢,辐条还是钢铁的。 老张蹲下身看车轴,老萧跑到前头去看马车如何牵引。 看了足足一香的时间,老张发现了秘密,这怪东西的车轴上有个东西,转动时居然不会磨损车轴木。 那边,老萧也找到了关窍,不是没有车辕,而是车辕很短,变成了两套栓绳索的掛鉤。 一副车轮能装两三千斤,这两副车轮,可不就是五千斤么。 开封地势平坦,若是有专门的整修道路,拉起来五千斤货物,还真就能成。 “看好了么,这般马车,作价二十五贯销售,你可愿意成为钱行的指定商家?” 老张还有些为难,別的都不在话下,可这钢铁辐条的轮轂还有那个车轴里的东西他可不会造。 “没事,只要签了契约,到时自然有人供货。” 老张拉著萧贵人到一边商量,看来工会那头也不是採购,想要批量销售是不可能了,如今这散卖也是个法子。 除非自己愿意组车队,然后加入物流公司,再去招商局揽活。 否则,现在就是最简单的法子。 “干了!” 俩人跟著柜哥回到正堂,找大掌柜签了合约,保证每月为钱行提供五百套马车。 刚出门,老张就后悔了。 五百套,他现在就是给手下餵金子,也干不出来这么多活,要是交不了货,这违约金不得赔的倾家荡產。 老萧凑趣儿道:“没听掌柜的说么,叫你贷上一千贯钱,赶紧招募人手,囤积木料。 老张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大哥,你觉得我这买卖如何?” 第111章 辽人也拜李財神 第111章 辽人也拜李財神 “大哥,你觉得我这买卖如何?” 老张满脸期待的看著大鬍子,“木头值钱么,人工值钱么,值钱的是你的马啊!” “怎讲?”大鬍子问道。 老张放低了声音:“没有马,五千斤的东西谁拉得动?车不过死物,照猫画虎,不是什么精当手艺。马却不行,赖马七八贯,好马十几二十贯,战马许是要几十贯。车夫、车架、马匹,这一套里最值钱的是马啊!” 大鬍子好像没转过来弯似的,仍然是一脸疑惑。 “我大宋缺马,朝廷缺钱,李財神大搞建设,一定会让马匹走俏,马价升高。可他们现在这套生意,会压制马价!” “姥姥!” 辽国卖马一向是春秋季节,今年马商多养了四个月,已然是少赚了钱,还要被压价,上头肯定要治他的罪。 “你有办法?” 老张拉著他继续往前走,找了处僻静地方。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如今满大宋就此一处买马,价由人定,咱们身不由己。可赚钱的法子就在那摆著,谁有了车马人一套,谁就能掛靠什么车队,进那个物流商號揽活赚钱。哥哥要是光卖马,岂不是亏大了?” 萧贵人被老张说的头晕脑胀,宋人这么复杂的做生意模式他搞不懂,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回到都亭驛,萧贵人赶紧召来谋土,把今天遇到的情况简要的讲了一遍。 都亭驛人多嘴杂,两人在外面赁有房子,很快几人又倒换地方,回到了自己的秘密据点。 “咱们在此冒称耶律楚雄已经数月,早晚要露馅儿。今儿这档生意,你们瞧著能不能做吧,真不行,只能贱卖给中京那帮胡虏了。” 谋士抿著嘴唇,把萧贵人说的情况通盘思考了一遍。 过了许久,眉宇才慢慢舒展开来,脸上一副瞧破了別人算计的那种得意。 “干!咱们自己做那个物流商號。两头下注,从此涿州养马,宋都赶车,免得天天担心被胡虏抄了老巢。” 俩人一核算,开个物流行本钱並不大。 车架一套才二十五贯,车夫一个月顶天开一贯钱,大头是他们的北方大马,价值三十贯往上。 只要找到足够的车架,这生意供不应求。 从边境把马接过来,一匹还要加上一贯钱的成本,也就是要先支出一万贯。 这对最大的燕云汉地马商来说,九牛一毛。 剩下的关键,是怎么快速的搞到五千架以上的新式马车。 扮做萧贵人伴当的手下提了个问题,“商號容易,把马弄过来也不难,二十五万贯的钱財这可拿不出来。” 马场有两大资產,一个是放牧的草场,另一个是过了育龄可售的马匹。 手中现钱不多,大部分不是变成了草料,就是变成了更多的马儿。 要说几万贯,大傢伙凑一凑还拿得出来,可这都上了十万贯,咱辽国本就缺钱,上哪儿弄这么多通宝去。 眾人又陷入了沉默,被这巨量的资本给困住了。 另一个伴当咳了一声,试探著问道:“宋人是不是爱放贷,汴京流传有个李財神,咱们也可以去借啊!” 谋士转著扳指琢磨了一下,感觉此计可行。 宋人连盐铁都往辽国卖,这借钱的事儿,应该不会搞国別歧视。 大家都是商人,自然知道商人的爱国道德水平,只有在不耽误赚钱的情况下,商人才会爱国。 说干就干,几人换上宋人服装,四下去打听钱行、解库贷钱的手续。 大宋的金融街有两条,最古老的在衙前街,紧挨著度支衙门。主做榨引交易,大额匯兑,朝廷借款。 另一条是汴水东码头的金楼附近,刚刚崛起,主做民间生意和债券买卖。 老萧先去了衙前街,扫听一番,他们这种活物的抵当没人做。 人家做的是公对公,客户是朝廷和各地衙门,一单生意上下几十万,玩的全是纸面交易。 做实体,去找大相国寺吧,那边才是干买卖的融资机构。 老萧又一次当了棒槌,不过他已经不在意了,来到大宋几个月,哪天不被当棒槌。 到了大相国寺一问,人家也不接他的单。 这回不是嫌小嫌麻烦,而是和尚觉得不好监管,五千辆马车,五千个车夫,谁知道他们能不能赚到钱。 抵押物还是长腿儿带毛儿的,万一有个疫病,岂不是落了空。 和尚给他指了条明路,想要借这么大一笔钱,去找李財神啊。人家管著国债,几千万的盘子,什么生意都吃得下。 李財神,李財神,这外號都快把耳朵磨出茧子了。 谋士带著人去了那边,希望能有个结果吧。 到了晚上,一伙人重新回到小院碰头,谋士脸上满是喜色。 “东家,成了!” 老萧大喜过望,乐的后槽牙都露出来了。 “借了多少?” 谋士比了个手势,“十万贯!只要咱们將马赶到河间府,王相公的公子亲自安排,帮咱们借贷十万贯。” 老萧不懂,你不是去找小財神么,怎么又扯上了什么相公衙內。 谋士从头说起,如何去了金楼,如何见了掌柜,又怎么谈的买卖,最后又被安顿在谁的手里。 李財神忙的无暇抽身,哪有功夫接待十万贯的生意,派了个重要官员已是不易。 王雾,王安石之子,从五品的知制誥,不低了。 “行,只要能把马卖掉,管他什么公子,不过怎么才十万贯?” “啊,十万贯是让咱们运木头过来的。马匹以二十五贯一匹划价,咱们先在河间交割四千匹,然后收购辽东木材南下,王公子说大宋缺木头了,让咱们贩木材进京。” 老萧更糊涂了,咱们养马的,又不会砍树,这木材怎么搞? 谋士拿出来採购单子,要买多少绳索,多少钢锯,多少斧头。另外,还有相关的运输办法,如何製作滑车之类的。 七七八八,借来的钱十万贯里三万贯变成了器物,一起到河间府交割。 老萧真是跪了,宋人太他娘的会做生意,一共买了四千匹马,还特么卖自己三万贯的货物。 一来一去,又被宋人赚了不知多少钱。 什么狗屁谋土,赶不上人家王公子一个脚趾豆聪明,被人哄了还当自己占便宜。 事已至此,再反悔也没用,生意赚不赚,总要做过才知道。 大辽的木头多的是,这玩意不值钱,如果通过水道运输,兴许还真能有个赚头。 谋士又从包袱里拿出来一尊雕像,换掉了佛凳里的观音,恭恭敬敬的点上香,让大家都来拜祭。 “这是哪路神仙,观音保平安,这个保什么?” 谋士一脸得意,“这是李长安,汴京最流行的財神爷,专保咱们商人发財的,我这可是了一贯钱请的神像。” 金楼之中,总裁办公室。 李长安新组了个班底,专门帮他设计各种“產品”。 比如最新的“宅务贷”、“创业贷”、“游学贷”、“酒宴贷”等一堆,全是这个小组的杰作。 每天,李长安会开早晚会,听取各位最新的创意,还有產品落地的反馈。 今天小组又开发了一种“女儿贷”。 谁家女子长到及笋,要学女红、学管家算帐、学操持家务、学带孩子伺候公婆。 普通人家都是母亲教导,小门小户的,自然手艺生疏,高门大户娶妾都看不上,只能凭藉脸蛋长得好不好看。 富娘子接手厨娘学校之后改了门路,现在专门教导女子掌家过日子的手段。 创业初期,来的富户女子较少,毕竟人家一出生就在环境里泡著,用不著找外人学习於是,富娘子瞧上了中户和下户女子,只是他们缺钱,交不起学费。 想著要是跟当年厨娘学校一般,搞一个类似“就业贷”的產品,那不就能横扫东京了。 李长安摸著光洁的下巴直乐,未婚妻这么乱搞,不会教出来一帮“捞女”吧,学了本事还不都想著往上爬。 一旦起了心思,雌竞起来,那可就成了蛊坑。 管他呢,东食西宿又不是自己创的词儿,每个时代都有这样的逆潮,至少自己的“初心”是好的。 女儿贷,一共十贯,学习时长两年半。 隨时入学,隨时復训,学完即走,学不会永久免费。 每十天上三次课,学习基础厨艺、女红、家庭財务管理、社交、家庭关係处理等。 贷款在结婚前结清,利息全免。 怕找不到好男人,富娘子每半个月组织媒婆搞一次相亲会,保证让你嫁个好郎君。 李长安只得同意,他怕富柔跟他施展章鱼八爪神功。 开完会,也就到了下班的时间,秘书现在一大堆,每个人过来跟自己打招呼,广孝为大伙送上一份高温补贴的利是。 天气太热了,在没“冰柜”的屋子里,坐下就是一滩水,李长安大呼他需要一个属於自己的艾莎。 才八月,他已经快买不到冰了。 回到书房,王雾像一条死狗一样在臥榻上楼著冰婆子,再也看不出一丝宰相衙內的贵气。 “去了北边就不热了,此去辽国,多走多看,人家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停!別把我当蛮子要!” 王雾坐起来,伸胳膊打了个哈欠,脸上的疲倦並没有消减。 帮著苏軾查案,这些日子乾的活,比他在老爹手底下三年都多,可见李长安真是把士大夫当牛马。 “我要是回不来,当应我一件事,保住我王家的香火!” 李长安掀开罐子,夹出来一颗醃渍的青梅,嚼得嘎吱嘎吱响。 “一匹四十贯的差价,庆历以来,光买马一项,朝廷至少多了两千万贯。我这次是凶多吉少了,就求你这一件事。” “好兄弟,汝妻吾养之,勿虑也!” 第112章 马弊案(月初求票) 第112章 马弊案(月初求票) 王雱既是来辞行,也是来匯报的。 马政大案官家高度重视,太閤五辅臣极力支持,政事堂和枢密院极少肘,查案还算顺利。 马政即国运,这是一个定都北方的政权必须时刻牢记的。 两条腿打六条腿,贏了追不上,输了跑不脱,在缺乏武器代差优势的前提下,无马等於白给。 宋承唐制,太祖武將出身,对军队的战力极为重视。 篡周之后,毕竟也是个“臥榻之侧,岂容他人睡”的雄主,他对国朝的马政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 官榨,跟草原买;自產,设立马监製度;自研,建立育马机构,改良品种。 三项措施,极大的支持了太祖太宗两朝的战爭需求。 太宗两次北伐,消耗掉了威胁政权的牙兵势力,同时也丟掉了大量的战马。 太祖所设立的马监製度,养马二务、四务,不再能满足大宋的军队建设需要。 到了真宗时期,进行了第二次改革。 以前多头管理,有太僕寺、群牧司、騏驥院三个顶层管理机构。 太僕寺归文官、群牧司归枢密院、騏驥院归皇家。九龙治水,自然旱涝失调,马政越搞越糊涂。 真宗直接拔高了太僕寺的地位,统领所有马政相关机构,上到群牧司,下到各郡县诸坊监。 混乱的局面一度得到改善,真宗朝马政巔峰期,全国战马註册总量超过了二十万。 然而,好景不长。 西夏李继迁彻底与宋决裂,中原跟西域的连接通道被截断了,优良的马种不再易得。 辽国也有马,可是一来两国交易管控严格,买到的公马都是太监马。二来北马品质不行,民间走私交易获得的马种,也都是个体矮小比驴子大不了多少的草原灰马。 到了仁宗时期,除了西北,大宋基本进入了边疆的稳定期。 文臣武將依靠战爭晋升的阶段结束,开始把眼光转回国內,寻找在存量利益里分肉吃的机会。 很快,太僕寺被架空,群牧司成了摆设,騏驥院成了养马的畜栏。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五次西夏战爭,彻底消耗掉了真宗赞下的底子,仁宗去世之前,大宋官马已经到了缺少马种的程度。 英宗上任,翻看太祖实录,找到了“马政即国运”的祖训,决定振兴马政。 一振兴不要紧,上下一盘帐,发现了仁宗后期的二十年,马政上至少被人贪墨了五千万贯资金。 当时一年的国赋才三千万不到四千,平均一年盈余还不到七百。 也就是说,有人利用仁宗的宽厚,在二十年时间里,贪掉了大宋国七年的財政盈余。 面对仁宗留下的烂尾財政,空虚的国库,跑耗子的內库,英宗灵机一动,决定找两个人来追赃。 赵拆和韩琦,这俩人都属倔驴的,而且持身清正。 刚查了几个月,俩人就遭到大量的弹劾,连家里后院小孩子偷看女僕上厕所的谣言都编出来了。 君臣三人一合计,这事儿得悄悄的来,说不定有多少人深陷其中。 表面上,英宗用“濮议之爭”掩人耳目,吸引朝堂的注意力。暗地里,赵和韩琦安排人手,继续深入调查。 这一查不要紧,查到的真相足以毁掉整个帝国,英宗身子骨不好,没有信心跟这股势力开战,只能將两位大臣调查的结果封存,先治病再说。 结果英宗天不假年,在这副烂摊子上熬了六年,身体越来越差,带著深深的遗憾,去地下找仁宗和亲爹报委屈去了。 赵项登台,曹氏执政。 当初调查马政案的赵和韩琦分別出京,被调离了核心岗位。 再没人提昔年旧案,直到前些日子赵项耍脾气翘家,又一次將目光投注在帝国的四条腿儿上。 经过苏軾和王雾明暗两条线的初步调查,得出一个结论:谁查谁死! 上到宗室、外戚、勛贵,中到枢密院相公,下到三大机构里的各级官员,无人不贪、 无人不腐。 打仗做不到上下一心,但搂钱这件事上,这群人已经形成了多年的默契。 市马,这块归了各路王爷和外戚、勛贵;养马被文官和小吏们上下瓜分;马种改良项目早已停摆。 除非有胆量得罪所有人,否则这案子查不下去。 现在苏軾查到的內容,都是这帮人捨车保帅丟出来的弃子,算是面子上给皇帝的交代真往深了查,別说苏軾,连皇帝也有危险。 既然旁支能继承皇位,太后就能监国秉政,那又何必非坚持要过继的英宗之子才有法统继承权呢。 王雾的建议是,及早收手,最多换个形式,让这帮人多吐出来一点。 比如:劝捐! 让所有参与腐败的人捐马,多少搞出来一点利息,凑足马政启动的种马就可以了。 “这是那帮人让你传的话?” 王雾懒洋洋的,有些意兴阑珊,“我爹给我传的话,有人要推新党重新上台,这是交易条件。” “不过你放心,我爹不可能答应,好不容易摆脱了那帮乡党,他忙正事儿还嫌精力不够呢!” 真是令人头疼,居然比大清的火龙烧仓还厉害。 李长安也一时间想不到什么好办法,世界政治经济史上,从罗马到日不落,再到大林子和大美丽国,全世界就没有一个能反腐成功的例子。 越是旷日持久的深度腐败,越难以清除。 疾在理的时候不治,到了骨髓,那就只能不治了。 有些事儿,只能防,没法治。 即便是荷兰、丹麦、瑞士、芬兰、瑞典这样的高廉洁指数地区,也只能对前一个时期的势力进行特赦。 抠根儿,那是真能抠到根儿適可而止么,自己一个穿越者,还要跟这帮土著妥协? 可不妥协,就意味著你死我活的宣战,眼下自己的摊子才刚刚铺开,现在动手似乎早了些。 “你觉得咱们能放他们多少血?” 一说到这个,王雾王公子终於有了些精神。 “一匹马算五十贯,他们至少吞了一百万匹的钱財,咱们十取一,比我爹的青苗贷便宜。” “你骂我?” “长安何出此言?” “我堂堂汴京小財神,好不容易伸回手,才要十分之一的帐,那不成跪著要饭的了么?” 王雾点了点头,“如此说,確实便是跪著要饭的!” 李长安奸笑一阵,摸出一张权货务的交引,再排出金楼发行的债券。 “跟我斗,他们有这个实力么?此去北边,你一定要发挥你王公子的魅力,结交辽国权贵和马商,咱们做个局....:” 苏軾很忙,很累,很烦! 三十二岁,代理京畿路转运使,又实际担当首都行政长官,还得监督马政案的调查进展。 即便是大宋第一才子,这些日子下来,也要油尽灯枯了。 不得已,他玩了一手灯下黑,根本不跟政事堂打报告,直接开始了开封府的人事结构调整。 开封府的行政、司法、治安、税赋等各种权利架构,基本比照朝廷的六部九卿制。 好处就是能无缝衔接,要登基的太子或者要拜相的重臣过来歷练,两三年就可以顺利熟悉国家制度,过渡到顶层。 要说坏处,那说一千零一夜也说不完。 京畿路四百多万人口,开封都百万居民,实际的工作复杂度,比春秋时期的一个国家还大。 用一套汉朝初期创建的原始治理架构,运行管理这么一个超魔幻的现实引擎。 结果就是,能拖著不出乱子,那就算为政清明。 仅拿刑曹举例,开封府不但接汴京两县开封祥符的案子,还要接很多京畿路的案子,还要接待上京告御状的案子。 一个州府级別的配置,干著国家最高审判机关的一半的工作。 开封府的判官,有本事的三年之內肯定调走,谁也不想猝死在任上。 翻看歷史,只有赵光义一个人在任超过了十年。 苏軾不想英年早逝,借著朝政过渡期,玩了一手灯下黑,私自对开封府进行了扩权。 首先,作为开封府尹,他为自己建立了一个拥有二十人规模的秘书班底。 每个人各管一块,从街区治理到税赋徵收到司法治安,反正有一处空缺,就设一个秘书。 除判官和各曹主事,其他人不得直接向自己报告,先往秘书处递交办事公函。 这样只是解放了自己,下面的人还是忙得陀螺转。 下面设不了秘书,但是可以配“文书参军”,反正开封府现在有钱,一个人最多可以配俩。 各曹进行权力下放,调动社会力量,召集行会、商会、民间社团进行工作分拆。 比如开封府管理一千八百名衙役的都巡检,以前他除了手下,就只能依靠帮閒和白身来完成工作。 帮閒和白身役没薪水,就只能放任他们欺负百姓和商家,捞取好处。 工作是完成了,却怨声载道,老百姓都背地里管衙役叫黑狗子,帮閒和白身役叫狗子。 苏軾授权巡检使在城区设立管片,整个三百多平方里的城区划成六十个区域,设立治安所。 治安所结合保甲制度,充分利用街道良家子和弓箭社、摔跤社等组织,实现对街区的下沉式管理。 有了层级制,苏軾总算是把自己从繁重的批阅审核工作中解放了出来。 他终於有功夫来监督三司办案,督查皇差。 从宣布立案开始,如今已经有数十人自首,並主动交代了犯罪经过和退还了非法所得。 案件进展一片大好,不是小好! 照三司的查案速度,不出一个月,这么大的积弊案子就可以理清了。 大功一件啊,自己简直堪比寇准、包拯、司马光! 可这是真的么? 咚咚咚,有人敲响书房的门。 进来一个长相跟他有六分相似的青年,手里还领著个孩子,“大哥,家里出事儿了!” 第113章 汴京之虎 第113章 汴京之虎 苏辙领著个孩子,胖胖呼呼,傻头傻脑。 身上穿著的,恰是苏迈最喜欢的“妖服”,也就是不靠谱舅舅设计的五分裤和短袖衫。 別的地方还可以说仿造,可是左胸口由王弗亲手所绣的小猴子,分明这就是同一件。 “苏迈让人掳走了!” 苏辙的一句话,苏軾毛了。 自从开始调查马政案他就一直担心敌人的报復,没想到不是衝著自已来,而是对准了自己的家人。 他跟王弗伉儷情深、鸞凤和鸣,唯一的遗憾就是妻子身体不好,如今只有一个孩儿。 小胖子虽然“不类其父”,却也是二人的心头宝。 敢动我的孩子,你们真当我苏軾只会写歌词啊! 走出书房,喊著他的一號秘书:“叫巡检使来,立即,马上!” 等巡检使跑步进来,苏軾的怒火已经越烧越高,眼看著就像要发的公牛。 “紧急动员,清查开封所有街区,打拐!” 苏軾一番布置,要求调动从衙役到街区民壮再到保甲户长的所有力量,一个一个街区的清扫,地毯式“打拐”8 段巡检看苏軾的模样没敢多问,立即去前衙敲响警钟。 苏令尹说“打拐”,那就必须打! 听到钟声的在班衙役迅速跑步进入巡检司大院,按照最新的角色分工,分前后站好了位置。 “苏令尹检验尔等作训成效的时刻到了,现在命令下达,以管区为单位,即刻召集民壮和保甲,打拐!” 咔,眾人一脚,喊一声“喏”。 “行动代號,汴京之虎!” 各班头带队出门,奔赴自己负责的管区,离得远的直接叫了马车,谁也不肯落后。 衙役改革,以后就是“巡街一—组长一—所长一一局长一一巡检使”的升级体系,现在班头暂时当著局长的名头,却並没有得到官凭上的確认,苏軾称改革期半年,到元宵节之后正式確定职衔。 巡街只有一贯的薪水,每升一级,薪水涨五倍,普通小衙役能升到所长就满足了,一个月挣二十五贯通宝。 这改革之后的第一个大任务,显然就是考核。 办事得力的,肯定最先晋升,少说要先定下来组长的位置。 带著命令的衙役回到各自治安所,立即召开动员会,並加码执行,表示这是开封府新政的重大举措,谁要是懈怠,谁就是带头反对新政,谁就是反对苏令尹。 苏軾搞了三十万给大家发薪水,现在声望如日中天,没人敢明著说半句对苏軾的不好。 一个所配二十名正身衙役,统管大致两三万人口的一片地方。 “敲钟!” 当!!!!!嚼!!!!!当!!!!! 治安所的铁钟敲响,听见动静的保甲长赶紧带好棍棒出门。 到了所里,所长下达任务,动员街区民壮和各种结社的成员,立即集合,准备行动,打拐! 保甲长们也没意见,这是苏大人的新政举措,要锻链民眾的自我保护能力,说不定又是一次训练演习。 照著之前的训练,到自己的分管户开始喊人,催促大家集合。 不多时,广安街应到五百名治安协办,实到四百四十八名,全部集结待命。 这规模就是一个营,所长临时成为指挥,每个衙役各带一队,暂称都头。一个街区再分成小块,然后开始清查。 敲锣、喊號、砸门、查人头、核对名册、熟人互保。 普通人家没什么,一见这浩荡的气势,赶紧乖乖配合,想问就问,想搜就搜。 有些身份地位的,仗著人面还想多嘴几句,直接被衙役放翻,踩著身子跨过去,进院一通搜索。 什么高门大户,权贵人家,有巡检使特意带著一队精英造访。 不开门就是窝藏要犯,就是对抗官府,就是包庇脏邪。门可以不开,但是开封府直接给你贴封条。 在苏軾宣布命令的半个时辰之后,整个汴京城除皇宫以外,陷入了鸡飞狗跳。 苏辙有些不解,这明显是有人要对苏軾作出警告,哥哥这举措,不是南辕北辙么! “有人敲山震虎,我还一招打草惊蛇!” 苏軾的行动还在继续,皇城司和枢密院还有禁军的都点检都坐不住了。 怎么了,汴京闹民变了么? 怎么到处乱糟糟的,是流寇进了城,还是发生了什么疫病。 別的不怕,可別有人衝击皇宫,那不成了造反,自己的乌纱帽可就戴到头了。 各个衙门开始派人出去打探,该持械警戒的部门,纷纷把警报拉到最高级。 “报!大相国寺封闭寺门,抗拒搜拣,段大使询问,是否可以强攻?” 苏辙赶紧拦著,大相国寺什么地方,那可是几代帝王御赐的护国寺,就差没把禄司直接交给他们管了,可惹不得。 別说一个开封府尹,就是枢密院的文彦博也不一定敢动这帮和尚。 不料他这个哥哥却是疯了一般,“不开门,那就给我封了,水食禁入,看他们能挺多久!” “兄长,不可啊,如此大动干戈,徒惹非议,明日朝堂必多弹劾。” 苏軾摇了摇头,“子由,蛇不出来,我怎么抓它呢!” 两兄弟继续在衙里呆著,听取匯报,调整处置办法,接待前来询问的各衙门同僚。 过了一阵子,听见衙外有人高声喊叫。 “苏軾,苏子瞻,你是要造反么?” 这世上敢直呼苏軾名字的人已经不多,听见嘶哑老迈的声音,苏軾赶紧起身出去迎接欧阳修到了。 “老师,何来之迟也!” 欧阳修拿著拐棍就要抽人,他这一把老骨头,先是被王安石折腾了一回,现在又落到了自己的亲学生手里。 “你不要命了,京师重地,擅动大阵仗,搅得鸡犬不寧,是嫌命长?” 苏軾哥俩一左一右,托著老头乾的身体,抬一般把欧阳修扶进了內室。 苏軾拉开墙壁上的障子门,里面密密麻麻的,全是各种帐册,墙上还贴著一圈图谱,写的是各种关係链。 欧阳修甩开两人,擎著油灯走进去,昏的老眼贴近了,仔仔细细的看了一圈。 刚出来,苏軾把一个孩子推到他面前。 小孩子像是吃了什么药,呆呆傻傻的,也不知道害怕,只是不住的打著哈欠。 “老师,他们绑了我儿苏迈!” “什么?”欧阳修瞪大了眼睛,忍不住惊叫。 小胖墩是他非常喜欢的一个孙辈儿,个性好,人聪明,关键是与人亲善,跟他这个老头子玩的来,五子棋下的尤其好。 “谁,告诉我是谁,老夫不弹劾得他丟官去职,我一头撞死在金鑾殿上!” 苏軾扶著老师坐下,倒上一杯安神去火的凉茶。 “我也在等,等他们自己跳出来!” 大宋分军民两种州府,民州编户齐民,却並不施行严格的人口管理制度。 像开封汴京这样的,人人都知道这里住著百万人,却始终默认帐册上的四十来万居民豪门大户不止在乡下隱匿人口,在城里也一样。 一家子才十几口人,雇著马夫、车夫、轿夫、厨娘、丫鬟、小廝、管家等一大堆。简朴一点,像文彦博欧阳修这样的,一个宅子里少说也得三四十人。 像濮王或者曹国舅家里,四五百往上算。 中產人家借著“亲戚”之名,往往也养奴僕,多则十几,少则五六个。 到了商家就更不得了,专挑一些外地的灾民或者穷人买卖,写的全是官府不承认的私凭,也就是卖身契。 打拐行动搂草打兔子,立功心切的衙役们顺便来了次人口大清查。 没户口没路引的,赶紧找熟人互保,到开封府户曹办理凭证。 说不清主奴身份的,一律当做非法蓄奴,当即锁拿关进治安所的看守院子。 那些不开门的大户或者权贵,进出买卖粮油米麵,只准按照开封府登记的人数进行配给。 苏軾的行动是下午开始的,东京城是到了晚上乱的,百官是到了早上懵的。 一出家门口,刀枪齐整的一队人堵门,不让搜查你还想去上值? 別说我大胆,俺们上官是苏子瞻,皇上特许的查案钦差,手持尚方宝剑的三品府尹,想查你就必须查你! 连文彦博和富弼都不例外,老老实实的接受搜查。 一晚上,什么消息都传开了。 有说苏軾造反黄袍加身的,有说帝后失和发生宫变的,有说城里进了妖道全城捉妖的在南城外的向家大宅里,一群人一夜未睡。 居上首的,是一位五十来岁的老者,身著华贵的蜀绣,脸上红光满满,连褶子都没有几条,看看极为健康。 他边上的,是一位教书先生模样的中年,留著一把山羊鬍,打理的非常精致。 其他人在堂屋里各自占著一个短榻,前麵食案上有些狼藉的酒菜。 一只鸽子清早扑稜稜的飞落,在特意搭出来的台子上啄著小米儿,咕咕咕的叫著。 年轻的养鸽僕人上前抓住鸽子,从脚上取下一个蜡纸卷,恭敬的递到老者手中。 老者皱著眉头將纸卷展开,调整了几次距离,终於看清了字跡。 其他人打起精神,伸长了脖子,等待著老人的讲话。 可是过了很久,大家脖子都僵了,老人还是一副心思凝重的样子。 “怎样,向老?苏子瞻怕了么?” 第114章 疯子苏軾 第114章 疯子苏軾 仁宗治理国家就一个信条,斗而不破。 无论是鹰派还是鸽派,南人还是北人,武將还是文臣,斗可以,但不能使下三滥的手段。 贏了的执掌朝堂,输了的去地方发挥余热。 在大宋之前的歷史上,还从没有因为查案,导致钦差儿子被绑架的事情发生。 人兢兢业业为了復兴国家而奋斗,咱们打官司去三司,去政事堂,你们耍小人手段冲我儿子下手算什么本事。 苏軾他极爱妻子,俩人琴瑟和鸣多年,早已互相成为了灵魂上的支柱。 他骗妻子说孩子让不靠谱舅舅接走玩去了,自己则在开封府熬了整整一夜。 等到天明,衙役回报。 经过半天加一整夜的清查,如今已经肃清大半,共查出隱匿人口超二十万,被拐卖的女子和小孩七千多人。 查出贩卖人口的窝点十余个,破获相关组织四十余,正在查证幕后主使。 这么多人可没地方收押,被拐卖的女子、小孩也无处安置。 下面人为了业绩都疯了,彻彻底底把汴京翻了个底朝天。 “苏辙,你在这里组织人手登记造册,写成档案,一会送入朝中,我先去会会他们。 苏軾更衣洗漱,换上朝服,准备去朝会上看看对方的表演。 城外向家大宅中,老者终於下了决定。 “递书信,看看风向!” 一只信鸽发出,扑稜稜飞上天空,在清晨的阳光中,抖动著漂亮的羽毛。 越过一道道高墙,飞过一座座房屋,来到一个荒草姜姜的院落。 咕咕咕咕:::: 一个小和尚被猛的惊醒,赶紧喊起在竹床上打吨的师父,指了指正在啄食的鸽子。 老和尚揉了揉眼晴,指掉眼屎,顺手端起窗台的一碗小米,逗著鸽子飞下来。 看完了飞鸽传书,老和尚眼中闪过一丝警觉。 “慧明,去看看那位小施主醒了没有,要是醒了,你便问他家在何处,送他回家。” 小和尚点了点头,向后院走去。 老和尚从床底下掏出一个包袱,悄悄的打开大门,伸头左右瞧看无人,出去之后,返身把门掩好。 每走一段路,他便找个椅角晃,换上不同的衣服。 疑神疑鬼的磨嘰了一路,终於到了东门。 跟著出城的人一起排队,很快到了外面,雇了一架马车,说是要去秦岭游歷拜访,於是一路西去。 小和尚到了后院,开门一看,小胖孩还睡著呢,既然师父没说要叫醒人家,他便老老实实的等著,离了师父在旁边威,等鸽子熬了小半夜,他终於熬不住了。 挨著小胖子的脚边,偎了一条地方,便这么睡著了。 迷迷糊糊中,他感觉有人摇晃自己,以为是师父来了,小和尚扑棱一下坐起来,把面前的小胖子嚇了一跳。 “瞎,一惊一乍的,什么毛病?” 小胖子年纪跟他差不多大,身材却是痴肥,差不多能把他装下。 “你是和尚么,这么小的和尚?我问你,咱们这是哪里?” 小和尚回忆师父的交代,问道:“你家在哪里,要不要回家,我送你!” “你能不能告诉我,我是怎么来的?” 小和尚听胖子问,想起师父教过的话:“从来处来!” 俩人交流了半天,鸡同鸭讲,没个结果。 小胖子忽然转换了话题,“我也不是汴京人,听你口音,像是商洛那边的?” 小和尚不答话,师父没交代过,他不敢擅作主张。 “你回家么,师父要我送你回家!” 小胖子眼珠子滴溜乱转,听说还有什么师父,马上提起了警戒心。 从屋里出来,四下扫看了一番,这里並不像个寺庙,却像是谁家要拆盖房子的空院落。 四面围墙,前后就两间极小的单间房。 摸到前面的墙根儿,小胖子捅破窗户纸,只看见一个空荡荡的空屋子。 “小和尚,你师父呢?” 小和尚听见询问,瞪瞪紧跑几步,进了门四下翻找,连碗底都看了。 “许是出去化缘了,我二人不吃朝食,恐是给你准备的。” 小胖一听,那岂不是家里就自己跟小和尚两人,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免了吧,外食吃不惯,省下来你多吃点,瞧瘦的跟鸡子儿似的。” 来到院门处,看门栓已经拔出,小胖子先是拉开一条缝往外瞧了瞧,看没什么人,自已这才出来。 这地方没来过,四下打望,也看不见什么熟悉的標记。 好在他胆子大,自信只要走到繁华的地方,一定能找人给自己帮忙。 他在前面走,小和尚在后面一步步紧跟。 “矣,你老跟著我干嘛?” 小和尚懦懦的,不说话,也绝不离开。 从胡同里走出,这地方比较偏僻,全是大院围墙,见不到几处人家。 又走了一阵子,浑身都出了汗,终於在视线里看见了开封铁塔。只是离的比较远,看著已经是筷子粗的一个黑条。 唉!小胖子累了,找个石墩一屁股坐下。 自己是遇见神仙了么,明明昨天在家跟苏迟一起看戏法,咋就到了这里。 昨天忽然晕晕乎乎的,难道是中了妖精的摄身之法? 得去找舅舅问问,难道这世上真有孙大圣么? 苏軾上朝之前去后院跟王弗吃了顿早餐,王弗脸色很不好,不时的皱几下眉头,手捂著胸口,好像旧病又犯了。 妻子冰雪聪明,看来是没瞒过去。 “弗妹,且放宽心,迈儿只是贪玩,今天我就把他带回来!” 王弗强顏欢笑,说了几句话,把苏軾送上了马车。 拉上帘子,苏軾的笑脸一下冷若冰霜,眼里全是仇恨之火。 要是妻儿出现了什么不忍言之事,他要所有人陪葬,到时候就不用督查了,自己直接上,抓到一个先杀了祭旗。 带著一腔怒火,苏軾来到了大朝会的保和殿。 文武分班,他的顶头上司是富弼,老头如今谁也不搭理,正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这幅生人勿近的架势,大多数官员都识趣,主动空出来一段距离。 苏軾不管那个,大跨步走到近前,咳了一嗓子,“富相公,学生不敬,今日要弹劾你!” 富弼眼皮张开一条细细的缝儿,缓缓地又合上,头往后靠了靠,不置可否。 过了一会,净鞭三响,赵项临朝。 苏軾把板插在腰间,双拳紧握,像是个武夫,眼睛来回在同僚脸上扫视。 “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话音未落,已经两三个人站到中间,手持奏章,高声稟奏:“臣,弹劾权知开封府,苏軾!” 太监还没下来接奏章呢,又有八九个人站出来,一样要弹劾苏軾。 不止文臣,武將那边也出了好几个。 人群里,苏軾越过人头,发现了正在向他投来目光的曹。 苏軾一眯眼晴,曹价赶紧扭过头去看別处。 按例,受到弹劾的大臣要单独出列,在皇上阅读弹劾奏章的时候,接受弹劾者的询问。 苏軾挽起袖子,露出两条臂膀,叉著腰站到了中间。 不等別人询问,他从腰间拔出板,“臣也要弹劾,臣弹劾仁宗宽厚治官,导致朝廷腐败横行,马政崩坏,致使朝廷欠下七千六百万贯巨债。” 哗...... 眾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忍不住把心底的呢喃都说出了声,这苏軾是疯了么,还能弹劾已故天子? 苏軾还没完,“臣弹劾英宗陛下,浪费时机,为君七载,治官治吏毫无建树,遂使朝政持续败坏,以致不可收拾。” “住口!” “苏子瞻无礼!” “大不敬啊,大不敬!” “快快住嘴!” 眾人喝止苏軾,这不胡扯蛋么,哪有臣子弹劾天子的,还是已故天子。 照理说,这时候大汉將军和负责朝议的太监和礼部官员应该出手了,可大家却都在耍嘴皮子。 因为一个人站了出来,如一头猛虎一样,凝视著所有人。 富弼,他站了起来,转过头,面南背北。 “太师,臣还要弹劾范文正公、欧阳公、司马公,以及文相公和你!” 富弼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臣弹劾庆历改制所有君臣,见小利而忘命,干大事而惜身,好谋无断,非明君贤臣也!” 欧阳修老头在凳子上装死,他学生弹劾所有庆历新党,自己却闭著眼晴全当没听见。 “朝政非一日而坏,臣奉命督查马政案,翻阅自太祖以来所有马政存档,发现我大宋君臣,自真宗朝以来,竟已到了视公器如私属,视朝政如儿戏,视国赋如脏財之地步。臣斗胆,弹劾大宋朝廷,欺天虐民,违背祖训天理。” 苏軾叉著腰,脾睨眾人。 赵项也有点麻,他知道苏軾是自己人,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帮自己重新掌握朝堂。 可当著百官弹劾两位已故天子,还弹劾自庆历以来所有君臣,这让他也不知道怎么帮了。 他看向富弼,只能得到一个后脑勺。看向曹价,曹太师羞愧的低下了头。 看向文彦博,文彦博把眼神投过来,里面跟他一样感到荒诞。 弹劾苏軾的人也傻了,不是,你苏軾要自杀早说啊,何必让我们熬夜写奏章,费这么大劲呢。 现在好了,数罪併罚,欧阳修也救不了你,场面正在僵持之时,殿外仪门將军放进来一个人,眾人定晴一看,有些眼生,跟苏軾有几分相像。 苏軾走过去,从来人手里接过一份厚厚的奏章。 回到位置,苏軾展开文档,又开始了表演。 “臣弹劾我朝大臣知法犯法,蓄养奴婢,隱匿人口,窝藏奸犯,私设刑堂。今有,濮王赵宗谊、济阳郡王曹偷、附马王选、卫国公府石俊,:..: 苏軾举著个奏章跟点名一样,把国朝勛贵说了个遍,然后又开始点名在场的各位文官。 “副枢密使赵、礼部侍郎孟凡宇、大理寺卿秦正,“臣之弹劾,证据確凿,口供与人证,皆已备齐,请富相、曹相、文相派人查证。” 你们弹劾我,我还告你们呢! 大宋有史以来第一次超大规模的弹劾爆发,不过是一个人弹劾一百多位而已。 眾人想起了昨晚开封府的扰民之举,原来苏軾这个疯子,真的是有备而来啊。 大家同朝为官,讲究一个和光同尘,你不要乱搞好不好? 再说了,你把我们所有人都得罪了,以后还想不想混。 眾人把目光转向富弼,心说富相公你不会也疯了吧,我们可是朝廷的肱骨,没了我们大宋可玩不转。 富弼像一块激流中的礁石,面对眾人的注视,毫不在意。 接过苏軾的奏章,忽然笑了笑。 眾人不解其意,是好是互,你富相公倒是说句话啊。到底怎么治苏軾的罪,这傢伙刚才可是把你也给刮连了。 忽然,富弼问了一句话:“君子,这就是君子么?” 第115章 我也曾翘家 第115章 我也曾翘家 “臣弹劾苏子瞻庶无人臣之礼,蔑视人君!” 一位御史越眾而出,昂然站立,一点也不顾及太师富弼那有如山岳的压力。 吕工著铁青著脸,咬了咬牙,不得已也站了出来,“臣附议!” 弹劾大臣就是御史的责任,苏軾这么不顾规矩,如果御史台不表明態度,那岂不是成了富弼的走狗。 御史台一出,其他人好像找到了託庇的大树。 “臣附议!” “臣附议!” 赵项一看事情不妙,自己的肱股之臣要遭中,要是两边真掐起来,他一时之间,缺少应对经验。 “朕闹肚子,此事先交由辅政大臣处理!” 没等群臣挽留,赵项溜下御座,一转身消失在屏风之后。 诸位大臣都傻了,怎么你们老赵家都一个德性,连屎尿遁也能隔代遗传啊。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大伙再看富弼严厉的眼神,小心肝剧烈颤动,生怕下一次呼吸,就被太师点到名字。 大朝会结束,辅政五大臣率政事堂成员进入端明殿面见君王。 路上,曹价曹太师以身体不適的原因,脱离队伍,七拐八拐,从前殿绕到了后宫,进到了慈寧宫。 太皇太后曹氏抱著一只雪白的蓝眼猫正在树荫下听书,见弟弟来了,挥手打发宫人散开。 “姐姐神机妙算,苏子瞻急了!” 曹氏冷笑了一阵,眼晴越过宫墙,望向南边的宫闕。 “上表请修园子吧,深宫寂寞,没事儿我可以回去省省亲,皇帝总不会过问的。” 开封城南北二十里,东西也是二十里。 苏迈对这座城市的理解,主要集中於几个点线面,他在地图上计算过,自己到过的地方还不及开封的百分之一。 坐在地上歇了一会,感觉头晕脚软的症状差些了,继续起身前行。 根据自己和开封铁塔的距离,他判断自己不是在东北角就是东南角。只要太阳升起,辨別了南方,他就能找到自己的定位。在此之前,他得先找点吃的,舅舅说饿肚子容易低血,他现在觉得自已越来越像那个症状。 好不容易走出了满是大院高墙的街区,来到了一处遍布低矮民房的地方。 这边道路也不再平整,空气也没那么乾净,显著有些人味儿了。 遇见一个早起出门的大,小胖子赶紧喊了一声,凑到跟前。 “大娘子,能討口水喝么?” 妇人哪儿见过这么喜庆的胖孩儿,一瞧就是富贵人家的,赶紧让到屋里,取了陶瓮来给两个孩子水喝。 “小哥,一清早,你这是要去庙里,还是刚回来?” 想起昨夜的拉网式清查,妇人多了个心眼,要是被惊走的贵人家子弟,说不定能结下一段缘分。 “算是刚回来吧,大娘子,咱们这是何处,我走迷糊了!” “哪儿来的孩子?”家里男人醒了,听见外间响动和人声,穿著一条牛鼻裤就走了出来。 此人长得高大凶恶,一脸横肉,浑身晒的黑。 苏迈一想,要是说出自己身份,万一对方起了互念,恐怕不好收场。 母亲讲了很多无忧洞拐子和拍子的故事,这时候终於起了作用。 “回施主,我师兄弟二人贪睡,本来是要跟师父一起到李长安府上去做法事的,不成想起来晚了,失了时辰。因为道路不熟,天光未明,走了许久始终找不到正路。许是二位方便,可否指点一下道路,让我二人追赶师父去。” 一个剃著平头的胖墩,身上穿的也是和尚的灰袍,后面小和尚连光头都剃了。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觉得说辞合理。 “你快些去弄些饭食,我送俩小师父出去。” 汉子进屋套了件褂子,弄一条毛巾蘸了凉水,围在脖子上。 “走吧,反正我要去码头,带著你俩也顺路。” 李长安一早上被热醒,起床放了水,喊广孝又进屋换了一回冰。 问过今天的行程,简直痛不欲生。 上午要跟基建团队討论排水设计,还要参与施工器械的研发招標会议,中午能有半个时辰的歇息时间,下午要去兵部或者枢密院,匯报韩琦归来所携带老兵的安置方案。 这还没完,准媳妇那边学校出了管理问题,要自己亲自去做指导。 穿越过来课题还没做完,就提前体验了九九六的牛马生活。 关键是,这个时代既没有商务车,也没有室內空调,人只要一离开封闭严密的“冰室”,立马就会陷入热浪之海。 “嗨!才八月,离著降温还有一百天,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广孝听见少爷抱怨,忍不住自己也附和了几声。 “你说什么?” “我说少爷不是讲过,热升冷降,咱们就不该住这金楼,比惠民钱行的后院还热。” 广孝最近有了嫉妒心,大哥当了校监,二哥当了行长,就自已还在给少爷当长隨,连个秘书侍从都没混上。 整座金楼,他成了最不起眼的小嘍囉,阶级感觉还不如徐亮呢。 他提惠民钱行,就是想唤醒少爷的良知,赶快想起来给自己安排个重要任务。 “行了,又不是没给你配冰。去楼下叫饭来,今天我想吃驴肉包子!” 看来今天少爷还是没听出话外之音,下次自己可以再直接点。广孝下楼,去井边打水洗脸,然后从小门出去,到码头上找卖驴肉火烧的铺子。 別的地方还真不好说,至少太阳刚出来,城里的早点铺子也就刚生火。 码头不一样,大多数铺子都是全天经营,隨时有吃的喝的。 逛了三处摊点儿,买了火烧、卷煎,还有一大壶豆沫。嚼著火烧,哼著小曲儿,往回蹭悠。 转回金楼正街的时候,忽然眼前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汴京城里,他就没见过第二个这么胖的孩子。 “苏迈?” 一大两小同时回头,大的他不认识,像是个码头的扛包工人。 小的一胖一瘦,胖的一眼就能看出来是苏迈,瘦的是个小和尚,站在苏迈旁边像个柴火棍成了精。 “广孝哥哥!” 小胖墩嘎嘎直乐,奔著吃的就跑了过来。 一刻钟之后,广孝请三人吃了早点,给黑汉子打赏了十个通宝,带著俩孩子上了楼。 广孝一开门,就听见少爷抱怨:“你是给驴接生去了,还是上地里割麦子去了?” “小猴子,你改志向当和尚了?” 苏迈感受著屋里的凉气,连招呼都不打,直接就奔著冰婆子去了。 李长安奇怪的看著这对儿组合,心说你们爷俩还真跟和尚有缘。 问了好半天,终於授清了思路。 “你的意思是,你看戏法的时候遇见了妖怪,把你摄进一座荒宅,然后你睡了一夜,早上趁机逃脱了?” 苏迈点点头,抱看冰婆子不撒手。 “舅舅,你说我娘能信么?” 李长安撇开脸,嘴角一歪,非常鄙视的回答:“你舅我十年前就玩剩下的东西。” 小胖子赶紧问,“成功了么?” 李长安脸上浮现痛苦之色,摇了摇头,“得了好大一顿竹笋炒肉,吃了足足三天,撑得我半个月下不了地。” 小胖子嘿嘿一笑,却忽然想通了什么,脸上一阵恐惧。 “舅舅救我!” 小孩翘家一夜,李长安赶紧派人通知苏軾和王弗,別再急坏了。 吃过早饭,竞標新城排水设计方案的几家商號都到了。 两万贯的设计標,三十万贯的施工標,把南北两地的城建高手都给吸引了过来。 开封这地方非常不適合建城,北面是高悬五六丈的黄河,地面又一马平川,缺少起伏。 加上此时气候有些亚热带属性,夏季高温多雨,降水非常集中。 一旦下暴雨,雨水根本没地方排。 別说此时,就是到了明末,开封一样是一座怕下雨的城市。 李长安只玩过天际线和模擬城市,理论储备基本为零,也就比此时空的土著多了些见识。 来竞標的十几组人,有的是专门做园子的,有的是曾经给工部扛过活的,有的是水利家族的传人。 有两伙比较奇特,一个是大食人组成的团队,他们拿的是古罗马和古希腊的设计图。 另一伙是赐乐业人,搞得方案有点像匈牙利的河畔城市方案。 评標有技术处和聘请的將作监师傅,李长安只负责提要求和听取施工成本估算。 挖沟好挖,可是排水怎么排,大家都陷入了技术困境。 开封地下水位高,小孩拿著铁锹一天都能挖出来井水,这一下雨地面就成了汪洋,几条运河便沟满壕平。 除非把城市像威尼斯一样建在木桩上,要不就一定会面临这个难题。 一屋子人愁眉不展,拿不出排水方案,大家的標就都是废標。 忽然,一个年轻人举手,“小可这里倒是有一个办法,只是耗费增多,达不到李东家经济的標准。” 眾人把目光转向他,这人姓刘,徽州人,是沈括推荐来的。 “诸位听过圩堤么?” 在座都是搞工程的精英,圩堤这种事儿怎么可能没听过,换成另一个词就是围湖造田。 “开封虽然没有湖,我们仍然可以做出台地和谷地,台地修房造屋,谷地铺路走水。 旱时打井取水,涝时水还於地下。只要使房屋地基高出三尺,便不再有雨水浸倒屋墙之事。” 大伙摇了摇头,別说工程量,就是你这办法也只解决了一半啊。 啥意思,一下大雨大家出门靠船啊,道路就成了河流? 李长安也是发愁,世纪工程居然卡在了开头第一项。 现代开封比宋开封整体拔高了十五米还多,那都是黄河母亲的功劳,总不能现在自己去扒黄河大堤。 金兵都没敢干的事儿,自己还是別想了。 可怎么搞呢,才能让开封之水,有处可排。 第116章 无忧洞主(求几张月票) 第116章 无忧洞主(求几张月票) 李长安在城外研究怎么挖下水道,而城里,一处地下世界,发生著恐怖的事情。 某人被绑在一架刑具上,手脚都被勒的发紫,身上布满了鞭痕,身前放著半桶盐水,葫芦做的水瓢晃晃悠悠。 “事已至此,交代了,我答应放过你的家人!” 被绑的的人叫蒋尧,东城一个老实本份的瓦匠,平常帮人修房造屋为生。 今天早晨,他还在睡梦当中,忽然被砸开了门,让开平所的人掳到了这里。 不由分说,就把他绑上刑架,差不多每隔半个时辰,面前的人就会用粗麻绳做的鞭子抽他一顿。 面前这个人叫沈贺,开封府的衙役班头,府尹搞分区治理后,现在是开平所的所长。 年近四十,鬢角白,大夏天还带著纱帽,正坐在椅子上,翻看一本用残体字写成的帐册。 “老爷,青天大老爷,小的无罪啊,放过小人吧!” 沈贺无动於衷,一张木雕泥塑的脸,始终不带一点表情。 见帐册看不懂,合上放在了旁边,伸手拿起桶里的水瓢,留了半瓢盐水。 “何必呢,没人能挺得过去的!” 说完,把盐水从蒋尧的肩头淋下,那微微浑浊的盐水冲刷著每一条隆起的鞭痕,让他浑身战慄。 他努力挣扎,把捆著手脚的地方都磨破了皮,鼻涕和眼泪一起流下,嗷直叫。 盐水浸润伤口,那种痛楚,跟烧伤之后的火燎燎的感觉很像。 蒋尧痛哭流涕,不停地向前点著头,像是在虚空叩拜。 “爷,大爷!求你了,给我个痛快吧。我真不知道,我不知道,你杀了我吧!” 沈贺好整以暇的放好水瓢,从桌子上摸起了鞭子。 鞭子是粗麻绳所编,这一根却不是一般的麻,那是种叫做剑麻的植物,未经处理的生皮,粗糙且锋利。 最诡异的是,很多人的皮肤一旦被剑麻皮割破,便会奇痒无比。 “我祖上是皇城司的,到我这一辈,实在是戒不了酒,但位置没了,手艺却没落下。 我给你换了根鞭子,粗一点,抽看没那么疼。” 沈贺自言自语一般,说话的时候,像一个痴迷玩具的孩童,温柔的抚摸著手里的刑具蒋尧还在求饶,不停地说看自己的无辜。 什么少爷、公子,自己真不认识,也从没绑架过孩子。自己只是个普通的手艺人,把自己屈打成招了也没用。 沈贺將鞭子盘成圈,慢慢的,小心翼翼的將他浸到盐水里。 细小的气泡从水中上升,浮到水面,砰的破裂,发出细碎的吱哎声。 气泡少了,沈贺把辫子拿出来,抬高了,抖一抖,控了控水。 觉得差不多了,一鞭挥出,化作一道残影,在密闭的空间里,啪的一声,製造出一个巨大的爆鸣。 蒋尧浑身颤抖了一下,急切的挣扎,似乎对方手里拿著的,是会要人性命的毒蛇。 “钱,我都给你!放了我,我把房子和钱还有小老婆全都给你。放我走吧,我保证这辈子再也不回开封..:” 沈贺充耳不闻,用脚板量好了距离,在蒋尧身前站定。 闭上一只眼比了比,找准了下手的地方,双脚分开半尺,最后调整了一下站姿。 然后他右手伸直,拧腰转,把身子反扭,让鞭子成一条弧线,在他的身前飘过,向他的左后方游弋。 等他的身子似乎到了极限,忽然,像鬆开的弓弦,从右臂开始,身体的每一处肌肉,都在极速的回正。 鞭子此时恰好从他身边划过一半,然后在手柄的引导下,开始扭转方向。 加速,再加速,麻绳化作一条灰色的闪电! 啪! “呢....额...,沈阎王,我日你祖宗!啊!!!!” 啪! 啪! 啪! 啪! 沈贺精准的復刻自己第一次挥鞭的动作,一连五次,他精密得就像一架机器,好像绝对不会犯错。 “沈阎王,你...你不得好死!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做梦,你什么都得不到!” 蒋尧变得有些癲狂,像一条垂死挣扎的鱼,努力抖动自己的身体。 沈贺留出一瓢水,看了看自己新做出来的鞭痕,满意的眨了眨眼,把水泼了上去。 “啊...” 蒋尧发出不是人类会具有的声音,尖锐刺耳,如同面对屠夫捆绑的年猪。 “从现在开始的每一刻,你都会身处地狱!” 他又坐回椅子,將刚才还视若珍宝的鞭子就那么扔在地上,仿佛再也不会用到它。 蒋尧惨笑,不知是咬到了口腔还是舌头,鲜血混合著唾液,呈一条线,从他的嘴角向下流。 他发了狠,用后脑去撞身后的木桩,浑身肌肉用力,头上的血管变成青色,把皮肤都撑的鼓了起来。 他憋了一口气,脸像室息了一样,开始越发涨红。 “別忍了,你也算个人物,何必让自己死的这么难堪。” 蒋尧已经到了极限,眼白已经全红了,整个人处於一种僵直状態。 过了一阵,突然开始大口大口的呼吸,然后又再次开始撞头。 “瞎,我说了,没人能挺得住,连杀人如麻的大將军都不行,又何况是你。交代了,让我坐上局长之位,清明和十五,我可以多给你烧点纸钱。家小我找人帮你看著,至少保证儿女长到十六。” 蒋尧听见对方的条件,只是一心求死,眼晴里绝没半点妥协。 再过了一会,他开始不顾身上的伤口,身子扭动著,跟刑架磨蹭,导致有些地方,皮肤都开始裂开了口子,挣狞恐怖。 沈贺靠在桌子上,两个手肘后撑,一副悠閒模样,跟在戏园子里听曲儿似的。 他嘴唇微动,似乎在默数数字。 “我招,我说!快给我止痒,我受不了了!” “说,说了我给你个痛快!” 蒋尧忍著巨大的痛楚,咬著后槽牙,一丝一丝的发出声音,“何全儿,他找过我,可是我没接!” “何全儿?” 蒋尧点点头,生命的光,正在从他的瞳孔里流逝。 “何府的外事管家,何全儿。我说了,快杀了我,杀了我!” 蒋尧歇斯底里的狂叫,疯了一样的挣扎,鲜血从每一道伤口渗出,把他染成了个血葫芦。 沈贺走近了,猛出一拳,重重的击打在对方下巴上,蒋尧晕了过去。 “何全儿,这事儿怎么会跟何老爷扯上关係?” 沈贺从架子上拿起一块乾净的布,仔细的擦著自己的拳头,等到確认乾净了,才推门出去。 上了地面,见到兄弟们,一招手,两个心腹贴过来。 “找两副烂盔甲,几套唱戏的黄袍,咱们去拜见一位大官人。” 何老爷是开封府东城有名的善信,不知经营什么发了財,便在大相国寺边上置了一处宅院,每天诵经礼佛。 家里也开一间小铺,出售香火蜡烛,並不贵,也算是一种善举。 赶上大雨大雪,或者有外地灾民进了城,何老爷总是第一个捐钱捐粮,不落人后。 无论在民间还是开封府,何老爷都很有口碑,是顶顶有名望的员外。 沈贺带著人来到何府,不等门子通报,冲开大门,直接进了中院。 大管家何福赶紧拦了上来,阻住沈贺的脚步。 脸上带著笑,拱手抱拳,喊一声都头。 开封府的习惯,叫人都往高了称呼,意思是祝愿对方早日升职。 “沈都头,这是怎么了,昨日不是搜过了?” 沈贺的心腹將腰刀抽出半截,卡住了何福的脖子,逼著他退到一旁。 “何全儿是你的儿子么,叫他出来答话!” 何福的脸色一变,自己觉著不对,赶紧低头,等再抬起来,又变成了一副和善好欺的模样。 “回都头,小儿昨日便出了城,去庄子上看庄稼了。” 沈贺似乎早料到对方的说辞,並没有认真理会,而是用眼晴盯住一处耳房,指了一队人,“去那儿搜!” 几人端起水火棍,跑步向前,到了近处,用力一撞,半扇门直接垮了下来。 门开,人跑,一个身影刚刚从后窗消失。 沈贺向所有人喊道:“封闭四门,给我搜!” 何福还想过来阻拦,被一个差役一脚端倒,只能捂著肚子在地上恶狠狠地盯著沈贺。 这功夫,正堂里的何老爷坐不住了,住著拐棍被一个十几岁的少女扶出来。 “梁都头手下的沈班头么,敢问老夫哪里失了礼数?” 何老爷看著红光满面,精神翼,却故意弯了腰,左手搭在少女胳膊上,被人扶著沈贺授了授眉毛,迈著方步走到何老爷跟前,贴近了看著他的眼睛。 “像,非常像!十七年前,我与无忧洞主有一面之缘,今日再见面,洞主风采不减当年啊。” “听...咳咳咳..:,沈班头,是老朽给的茶钱不够么,还是贵属在院子里丟了什么东西?” 沈贺绕著老头走了一圈,回到正面,又上下打量了一番。 向身后勾了勾手,一个背著箱子的衙役上前。 “拿出通缉令来对一对,我老觉著这张脸在哪儿见过。” 何老爷胸有成竹,不自觉的,居然慢慢挺直了腰杆,扶著少女的手也收了回来。 衙役取出来一沓通缉画像,昨天一夜,据说其他所已经抓获了不少要犯,开平所还一个成果没有呢。 看了一张不是,再看一张还不是,眼看著所有的画像都要翻遍。 忽然,有人在后院喊著:“有了,找著了!” 两队人分別拿著包袱齐整的跑过来,到了沈贺面前,一抖包袱,啪的一下扔出两套鎧甲。 另一人扯著衣服一抖,手里居然是一件杏黄色绣著五爪金龙的龙袍。 “稟贺所,人赃俱获,何太冲预谋造反!” “你...你...你们敢栽赃? 第117章 立功 第117章 立功 大管家被衙役们的操作惊呆了。 何府到底有什么,他比所有人都清楚,这几件破烂一看就不是家里的东西。 何老爷一阵冷笑,指挥一个侍女,“去,把牌子拿给他看看!” 小丫头瞪跑回何老爷的书房,不一会,捧著一个精巧的木盒子回来。 何老爷打开铜锁,取出一块巴掌大的黄铜鱼符,上书“御前”二字。 “別人叫你一声都头,还真忘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衙役们都收了声,一时间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动。管家扬著下巴,挑畔的看著眾人。 “我们老爷是皇城司的密探,就你们一帮黑狗子,也想跑过来敲诈,瞎了你们的狗眼!” 沈贺张著嘴,舌头左右扫了扫自己的后槽牙,喷了一声,一副无聊极了的神情。 “呵...皇城司,你没听过,县官不如现管么?” 收益总是伴隨著风险,如果隨隨便便就能当上局长,自己也就不必如此费尽心机了,事情该干还是得干。 一挥手,“押回所里,先审了再说!” 何老爷尷尬的举著牌子,嘴巴张张合合,却没发出声音。 衙役们挥动铁尺,就要拿人,管家赶紧喊了一嗓子,“慢,慢!都头,借一步说话!” 管家拉著沈贺走远了两步,背过身,挡住他人视线,从袖子里递出一叠钞引l。 交引务印发的盐引1,一张一百担,这是十张。 东西不是钱,可比钱还实在。 “都头,高抬贵手,有什么事,您儘管吩咐。” 沈贺没看东西,只是用手指捻了捻,一晃就收进了腰间。“四尺高,十岁,小胖子。 交人,我奉茶赔罪!” 管家尷尬的陪著笑,“属实是不知啊,真没见过,您可以问梁都头,我们老爷金盆洗手多年了。” 何福不停地抱拳鞠躬,脸上確实都是为难之色。 “我给你两个时辰,要么交人,要么去所里鑑赏一下沈家的手艺。” “你务沈贺一转身,喊了一嗓子,“收队!” 衙役们收起铁链、铁尺,押著刚抓住的那个人就往外走。 何老爷伸手,眼神焦急,却没说出什么话。 等衙役们彻底离开了,管家一挥手,让大伙各自散去,拉著何老爷进了书房。 “通风,准备进洞!” 沈贺回到开平所,还没等使功夫,被抓的傢伙自己就招了。 他是何四儿,专管帐目的內府管家,何府的脏事他全知道。不论是帮相国寺的师父找头,还是给哪个贵妇找小和尚,或者是帮著牵头拉线,做什么官商交易。 只要不动刑,问什么招什么。 沈贺对那些个没兴趣,“告诉我,谁抓了我们府尹家的公子。” 何四儿连忙摆手,声称不知。 “我只管记帐,外事一律不知。拐孩子这种事儿,不归总舵管。” 帐房,沈贺想起来那本看不懂的帐本了。 自己又重新返回地下,把残字码写的秘帐取了出来。“瞧瞧,能不能立功,全在上面了。” 何四儿接过帐本,大略扫了一眼,然后从前到后细细翻了几页。 “回都头,这是探子的桩本。就是去踩过点的人家,什么孩子,怎么取走,值不值钱一类的。” “哦!”沈贺精神了。 “找一找,有没有写开封府尹的小衙內?” 何四儿这次用手指比著,一段一段的念给沈贺听,总共新帐一百多条,的確都是些普通人家。 “都头,子行也不傻,官贵兵贼四不拐,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会碰府尹衙內,拐了卖谁啊?” “那你们府上的何全儿,確实是去了城外庄子么?” 何四儿感觉自己立了一功,情绪稳定了不少,听见问题,並没有急切的张嘴回答。 想了一会,大著胆子说道:“我说了,都头能保我性命么?送我出城,我都说”。 沈贺点了点头。 “小管家前些日子接伙上一帮子倒腾牲口的,每天早出晚归,喝得醉,身上一股子马粪味儿。说是有大生意,夸口说能赚五千贯,还要老爷把身边的丫鬟配给他为妻。何家城外没庄子,一垄地都没有,不过我倒是知道一个据点。” 牲口,一个奇怪的联想突然出现在沈贺的思绪中。 “你知道他们平常都在哪里喝酒么?” 何四儿点了点头,“小管家吹嘘说,城里的秦川酒家,城外的离风阁,还有专吃海货的一个什么店。” 有了,只要找到这伙人,即便找不回小公子,也绝对是大功一件。 府君督查马政,这么巧,就有一伙人一身牲口味儿,找上了无忧洞的子们下手。 抓到源头,揪出元凶,入了苏府君的眼,年底就是晋升五所统管的局长。 想到此处,沈贺拿出一贯私房,叫人去外面点了一大桌酒菜。 “吃喝一番,兄弟们还得继续辛苦辛苦,功劳就在眼前了!” 此时,距离苏軾发疯,已经过去了七个时辰。 开封府上下进入了一种诡异的气氛,所有人都知道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大家都不清楚到底是什么。 好在部门革新,所有人都可以按部就班的工作,並没有乱了套。 秘书们没了长官,担任起临时的决策者。小事儿直接批,大事儿几个人一起商量,再大的就先压著。 等消息慢慢传回,打拐的成果异常辉煌。 不但解救了许多少男少女,还清理出来不少被私契买卖的奴隶,或者是被强迫卖身的女儿家。 无论如何这都算一项政绩了,大伙暗暗的有些开心。 他们开心,可府衙后头,府尹的夫人却开心不起来。 儿子跑出去疯,然后不告而別去了李长安那里,接著苏軾就发了疯一样的开始大索全城。 猜测下来,苏軾肯定是在干一件要得罪很多人的事情,连家人都可能遭到报復。 她当然愿意跟苏軾一起同甘共苦,嫁给一个伟大的,或者说这时代里最被寄予厚望的人,她已经做好了任何准备。 只是丈夫今天上朝去了这么久,怎么还不见回来呢,会不会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王弗的眼皮一直跳,最开始是左眼,然后是右眼,现在两个眼皮一起。 正在烦恼之时,府里门子领进来一个小斯。 “大娘子,少爷让来告知一声,苏迈在我们那玩一天,下午送回来。” 王弗有些奇怪,孩子昨天就领走了,今天才来通报,这怎么看,也不像李长安的作派。 “广孝,迈儿几时去找的舅舅?” 广孝没打奔儿,“辰时之前啊,我刚买了火烧就被他堵个正著,胃口可好了,一气吃了仁.” 不对,王弗的心碎碎碎剧烈跳动。 “走,我跟你一起回,正好去看看长安!” 政事堂,富弼和苏軾吵成了一团。 苏軾这分明是在乱搞,刚刚稳定的朝局,一下子被他搅得火星四溅。现在好了,所有人都篤定旧党要报復,之前那些支持过变法的人肯定要重新团结起来。 富弼一心要恢復仁宗之治,宽仁宽恕之风,哪儿能料到苏軾给他来这么一出。 查案就查案,搞什么突袭,还大半夜的折腾,嫌百官不够觉得他这个权臣不够嚇人么? “相公,我儿子不见了!” 吵了几句之后,苏軾一屁股蹲下来,抓著头髮,不再还嘴。 “儿子,苏迈,怎么回事?” 苏軾一夜没怎么合眼,之前全靠一口气顶著,现在说了实话,渐渐地整个人就像遇到了冷气的气球。 “昨天下午...:”他把苏迈被人狸猫换太子的事儿说了一遍。 “要是弗妹有个三长两短,我抓到那个主谋,一定要把他千刀万剐!” 苏軾有些脱力,歪倒在地上,狼狈的失去了翩翩君子的仙气,像个熬夜输光了家產的赌徒。 “长安说,带刺的善良才能持久,看来,想做个好官真难...” 富弼找出霜,给苏軾冲了一杯甜水。 “既是预谋,定有人来谈交易。且放心,苏迈会没事儿的。” 富弼安抚著苏軾,他很能理解自己的亲人被別人当做人质的心情,那种时刻不安的焦躁和恐惧。 “闹一闹也好,让他们蹦一蹦,省的打错了人。” 別人弹劾苏軾,罪名顶天也就是个执政偏狭,做事唐突。 可苏軾干的事儿就不一样了,那可是事实俱在,丁是丁卯是卯的罪证。 只要富弼支持,那就挨排治罪,少不得要把一堆人清出朝堂。 旧党在仁宗后期便失去了这种莽撞气,连火气最旺的韩琦都成了老头子,一天天四平八稳,一身朽气。 苏軾这样好,搅屎棍一样,不折腾叫什么党爭。 “且先回衙,將罪证做实交由吕工著。二等想谈,那便看看他们的筹码。” 富弼想起自己那个该死的孙女婿,老的老小的小都在危机重重的险境里打滚,他却安坐高楼享受人生。 他奶奶的,没天理了! 韩琦马上要率军回京,身后跟著的就是首批一万裁退的禁军老兵,要是开牌没安置好,后面一切设想都是扯淡。 这些人回来吃什么,喝什么,做什么营生? 你李长安得了两千万贯的国债,方略札子呢,看老夫今天怎么收拾你。 李长安开了一个多时辰的会,儘管他自认智商高绝、思路清奇、整合水平远超当代可真就没找到合適的办法。 排水,这土木专业的事儿,自己是一窍不通啊。 看著眼前一群人吵来吵去,忽然,他有一种回到了开实验简报会的错觉, 第118章 遇事不决,办个大学 第118章 遇事不决,办个大学 在李长安的理想里,他要打造一座东方的巴塞隆纳。 以公共建筑和公共服务设施为中心,网格状布局,像棋盘一样整齐。每个街区具备完整的生活、居民消费、基础医疗、基本教育等功能。 一旦遭遇战爭,立即可以封闭出入口,封堵一二楼的沿街门窗,把街区变成一个堡垒投入战斗。 他不可能为这座新城配套高大的城墙,那需要海量的人工,而且耗时日久。 这种街区制,在歷史上是受过多个文明检验的,將生活和防御结合的最完美的形式从公元前的罗马,到隋唐的大兴城,一直到19世纪的曼哈顿。 几乎人类史上的每一座伟大的城市,在初期阶段,都会採用这种最为简便,但是也最高效的单元式城建方案。 可他现在遇到了一个问题,开封这地方,或许几万年前还是海床,地势太低了。 地势低,降水多,又是大平原,虽然西北高一点,可十公里的落差才仅仅五米。 叠加上此时温暖多雨,降水量集中的气候,简直是造城的噩梦。 经过几轮討论,大家得出一个方向,如果不能在加高的台地上修房子,无论怎么排水,最终这里都还会和老城一样。 开封城內包括金水河一共五条水道,每逢大雨,五河同发,水根本排不出去。 除非能挖一个足够大的坑,一来完成了取土建房,二来能蓄积大雨时排泄不出去的雨水。 可经过计算,这工程量,比修一座城的难度还大。 以能容纳半个月的降水量为计,夏季开封单月降水量可达一尺,新城长二十里,宽十里。如若想要存续这么多水,把坑挖到一丈深,那么这个坑要有二十平方里大,也就是十分之一个新城。 全靠人力,估计大宋黄了这坑还没挖完。 第一轮的会议没开出个结果,第二拨的工具器械招標会又来了。 这次来的都是行会和商会的高层,半个月之前,大家接到了李长安的招標说明。 铁丝、铁筛子、钢锯、新式铁锹、手推翻斗车、吊篮机构、运输木轨..... 今天,他们是来看稀奇的。 自古以来工匠都是帝国的战略人才,他们父子、师徒相传,掌握著帝国所需要的一切建造和铸造技术。 从来没有一个外行能搞出来李长安这么多的新词,妄想来指导他们工匠怎么製造工具想抢鲁班祖师爷的位置,这人得狂成什么样? 自称小財神骗骗穷鬼也就算了,还大言不惭的要带来工具界的革新,这是做梦吃上龙肉了么? 第二波人的態度明显跟第一波不一样。 他们眼中带著审视,坐在椅子上向后靠著,像要晒化了的腊人,整个人都汰歪著。 不像是来投標,更像是来听取李长安的匯报。 会议开始,李长安叫人端上来各种样品和模型,一一给大家介绍要招標的各种產品。 介绍完了,公布採购的总量和价格。 眾人拿著价目表开始交头接耳,李长安的思绪又回到了怎么给新城排水的问题上。 拆迁工作都推进了,要是排水方案没有,下一步怎么开工啊。 股东、债券的购买者、皇上和百官、万万千千的平民、马上韩琦要带回来的一万个禁军老兵,他们可都看著呢。 他正走神儿的时候,忽听见一个人说了句“胡闹”。 醒过神儿来,说话的是一个满脸络腮鬍的白净汉子,看身上穿戴,绝对身家不少。 “铁丝?有铁板、铁棍、铁条、铁针,何来铁丝。即便以软铁锤锻,一铁匠每日不过產细丝五六尺,小官人要买五十万尺铁丝,岂不是要让汴京人人打铁?” “是啊,李东家所需之物耗费人力繁多,又定价极低,恐我等不能合作。” “这路上铺木轨,我只听说唐朝皇帝修山陵时用过,我开封周围又无大山,並无巨石,要木轨何用?” 李长安双手抓头,他终於体会到了穿越者没有系统的痛苦。 每一样自己熟悉的,更加有效率的物品或者工具,都是在歷史上歷经数百年发展筛选出来的。 你让一个普通人解释清楚,简直跟让本科生重新证明一遍高等数学的定理一样。 用,没问题;用基础工具证明,跟文盲一样。 我知道,但是说不明白,只能以“俺寻思”作为最普遍的理由。 “铁锹总没问题吧,新式的铁锹,更合理的结构,用料更少,形制更適合挖掘。” 一个会首摇了摇头,撇著嘴,嫌弃的看了一眼样品。 “小官人,十炉铁才能出一炉钢,好铁三十文一斤,精钢五十文甚至八十文,你要来造挖土的秋?” 眾人都像看傻子一样看著李长安,心说你这个外行真是个棒槌,连钢有多珍贵都不知道。 还用钢造锹,要是有好钢,枢密院抢著锻造长矛和腰刀还来不及呢。 还没到解释新样式的合理之处,眾人的疑问就淹没了李长安。 “我刘家铁坊经营百余年,从来造锹便是一个样式,李公子这要求,恕我无能为力。 “我们铁厂也炼不出公子要的便宜钢料。” “停,停!诸位,我是东家,自然是我提要求,尔等满足,怎么反过来了?” 络腮鬍子带头,大家陆续抬手抱拳。 “小厂...” “鄙行...”” “我等才疏学浅,无能为力,只能愧谢李东家抬举了!” 李长安头一次被这人所震惊,居然特么有招標的被投標的嫌弃了,难道他们不认识老子的钱么? “诸.....” “谢李公子款待,我等俗事繁忙,不便久留!” 唉,这才半个时辰不到,怎么全要走啊?一个个的,你们挑子,我上哪儿给工人买高效的工具去。 在络腮鬍的带领下,各个行首相互默契,集体起身离开了会场。 正在记录笔记的钱韦民扎心的提醒了一句,“长安兄,他们早串通好了!” 这不废话么,有眼晴就能看得出来。 关键这是为什么呢,寧肯钱不赚也要抵制自己,商人还有这么高尚的品德么? “广孝?广孝?” 他想让广孝跟出门去偷听一下,到底是为什么,让这些行会的头头对自已如此牴触。 可是喊了两声没有回应。 “广孝不是出门了?”韦民提醒道。 他这才想起来,广孝让他派出去给苏軾送信儿了。 “谈?韦民,你们钱家世居大江下游,地势低洼,降水比开封还多,是如何排水的?” 韦民眨了眨眼睛,“择高处建城啊!” 轰...李长安的心里好像有什么崩塌了。现在武汉跟上海还没有建城,国內真找不到参考案例。 开封太奇葩了,四面无险,北悬黄河,大宋朝非得跑这地方建都。 要是现在这里是洛阳或者涿州,自己也就不用费这番脑筋了。 回到研究给排水的房间里,这群人还是没有更好的思路,他们还指著李长安能拿出来神奇的工具,一举解决人工湖的挖掘问题。 看大家犯难的样子,李长安心里很满足,至少这群人的合作態度是令人愉悦的。 给排水没有祖师爷,更没有什么行会,看来在某些时刻,组织化並不是对所有人都有利。 “响食我请,附近望海阁,咱们去吃海鲜,臭臭他这个龙王爷。” “恭敬不如从命..:” 吃海鲜在大宋还不算时尚,这里毕竟离海甚远,口味並未培养成熟。加上前几朝都是北方官儿多,更喜欢吃牛羊肉,所以一般人並不好这口。 到了馆子里,这地方让李长安找到了汗蒸的感觉。 这温度、这湿度,把外衫脱下来,可以直接叫个搓澡师傅了。 店掌柜有个理论,海鲜属寒,故此一定要热食,且还得配上黄酒。 大家吃吃喝喝,相互交流,从一个理论引申到另一个理论,从一个案例启发到另一个案例。 恍惚间,这不就是课题討论会么,不对,已经有点技术交流会学术研討会的味道了。 借著酒意,李长安端杯试探道:“诸位,若是诸位不嫌弃,咱们可否成立一研究所? 诸位为博士,广招才智之士教之,共研建城造城之法,以传后世。” 给皇帝造园子的马福海听了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修城造城还真跟別的工匠不一样。 帚自珍,父子相传,能得到的技术和真知极为有限,很难成为这方面的专家。 不单是给排水,还有城市防御、卫生、交通、功能分布等等,这里头都是学问,光凭一家一族,根本无法掌握。 而且这里面需要巨大的计算量,就算是理论能传,没有辅助的计算方法,理论也是空悬。 大傢伙也都开始附和,说此事可行,起码今天大家坐在一起研究收穫就不少。 李长安一高兴,让老板捡好的贵的隨便上,把十五年的女儿红也拿上来。 眾人喝了一轮又一轮,李长安的老毛病犯了,中途想出去放水。 喝的不多,他也就没叫人陪。 店家的茅厕在后院,就盖在最远的墙边,离著码头的仓库不远。 到了边上,他解开裤带刚要放水,听见墙的那边传来声音。 “官爷饶命,小的绝没欺瞒之心,苏衙內真不是我绑的。你要是放了我,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 另一人似乎年纪不小,声音有些低沉嘶哑,说话很有威严。 “说,看值不值你这条命!” 先前那个討饶的声音又继续道:“我听了一个李財神的秘密,你是官爷,或许可以换笔大財。” 咚,什么东西撞在了墙上。 “別废话!” “李財神是个妖人,能预测未来之事,有人当年绑过他,因此发了大財。” “胡言乱语,洒家看你是活拧了!” “慢慢慢!真的,绑人的就是我们家老爷,赚的钱就是从北方贩马卖给朝廷,官爷可以去查访打听,小的所说,句句属实。他不会算盘却能计算,不出门却知天下经济,没去过辽国却知中京、上京事..” > 第119章 新型匯报 第119章 新型匯报 “谁,谁在那边?” 李长安喝了酒,一时衝动,居然喊破了对面行藏。 对方本是隱秘行事,怎可能回答,只是听见几声闷哼,然后就没了动静。 等他再带人找过去,早已人去屋空,只留下几个凌乱的脚印。 官差、苏迈、列人、绑架,还有自己的身份,这一团乱麻让他没了吃酒的兴趣,付帐网匆离场。 回到金楼,刚到自己房间,便听见苏迈告饶的声音。 推门进去,只见王弗手持鸡毛掸子,追的小胖子围著桌子做圆周运动,已经喘的像个热狗了。 “舅舅救我!” 小胖墩一下扑过来,把他撞了个跟头。这下王弗追上了,也不分辨,抢起来就是一顿狠抽。 李长安赶紧叫停,贴身秘书广孝不在,韦民只好衝上去拦住。 “姐姐,出大事儿了!” 俩人把苏迈放出去,关上门,李长安说了自己刚刚听到的秘密。王弗也不知是累的还是嚇的,这汗水在脑门积了密密麻麻一层。 “糟了,子瞻还不知道。” 王弗毕竟冰雪聪明,一下就想通了苏軾为什么发疯。得赶快把儿子找到的事情告诉他,要不掀起这般大的清查行动,少不得要遭到同僚弹劾。 正好下午要进城去给富弼和文彦博提案,李长安收拾了一番,叫上匯报团队,带著娘俩直接进了城。 来到开封府,苏軾、苏辙已经回衙,两人正在给大理寺写起案件诉状。 见李长安带著苏迈回来了,兄弟俩惊讶异常,可见王弗就在边上,並没有直接喊破。 等王弗把一早上的情况说了,苏軾、苏辙这才交代实情。 “嫂嫂,不是我兄弟二人故意隱瞒,只是大哥怕你担心..... 王弗点了点头,告了声罪,带小胖墩回后宅,留下他们三人商量正事。 苏軾一脸狼厉,咬牙切齿的模样,十分嚇人。 苏辙却十分冷静的分析道:“警告,马政案所涉之人怕是不想让兄长查下去了。前番丟出的小吏,便是给朝廷的交代,一旦继续追查,少不得他们便要动用非常之手段。” “他们敢,我苏子瞻身受皇命,岂能被这群宵小所胁!” 李长安也没啥好办法,苏軾已经展现了足够的报復能力,现在唯一能加强的,也就是个人安保了。 三人研究了一番,苏軾决定给开封府增加岗哨,把所有参与调查的人都保护起来。 了解到苏軾所进行的部门改革,李长安给出了几个主意。 衙役不能只作为警务力量,其实还可以继续进行分工。比如搞工商环境治理的、街道清洁督查的、专管饮食卫生的,將不同年龄和不同阅歷的人,分配到不同的岗位。 这样,作为府尹,他就能更加深入和细致的掌握所管理的城市。 在后世,有一种黑话,管这个叫做行政颗粒度。 开封府离著枢密院还有段距离,三人聊了一会,李长安赶著去下一场。 枢密院里,文彦博愁眉不展。 倒不是富弼升了太师,职业生涯临了,还被老朋友压了一头。他实在是抠不出钱了,禁军的官已经欠了四个月。 长此以往,兵无战心,將无斗志,大宋朝还怎么立国。 午饭只吃了一碗鱼羹,老头翻看著各地奏报,越看越是心烦。 听见李长安来了,老头简直倒履相迎,身为宰辅,居然站到了自己值房的门口来迎接。 “小財神啊,老夫盼尔如盼甘霖!” “相公谬讚了!” 李长安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整支团队,老头只好安排了一间稍大的房间用来开会。 古人研究事情,讲究的叫一个谋於密室。 两三个人关起门来,等到对外公布,就已经是成型的政令。 王安石变法就是如此,別看律令改革不少,核心就吕惠卿和陈昇之两个人。 安置裁退老兵不光是枢密院的事儿,文彦博赶紧派人通知富弼和兵部还有內侍省的监官。 不光如此,这种关係到国家大政的会议,各方都要派人做会议记录,官衙里的叫录事参军,宫里的叫內使。 富弼最后一个到,来了之后坐在上首左边,示意匯报可以开始了。 他今天打定主意要挫一挫李长安的锐气,毛头小伙子,別都跟苏軾一样,折腾也要有个度,至少先打个招呼。 有衝劲是好事,脱离掌控,那就是另一回事情了。 他也没料到,李长安居然带了这么多人。 “诸位,请允我介绍裁退老兵安置方略的各位专家。 “前永兴军路,河中府判官孙耀杰;河东路平阳府粮草都监孔盛;秦凤路怀德军录事参军赵勐;京畿路前群牧监河北监都总管魏无忌;....... ,一共八位专家,全是北方各州府曾经任事的退休事务性主官。 李长安介绍完,富弼已经眼神中升起讚赏,好像李长安是他亲手栽培出来的继承人一样,满是慈爱。 “下官担任本次安置使,深受天子信赖,两位相公倚重,一日不敢懈怠,经过多轮增补添益,方略如下.......” 从“迎军”开始,地点怎么选,仪式怎么办,人怎么接手,管理怎么落实,方略真的写的是巨细靡遗。 写会议纪要的几方秘书笔桿子都甩飞了,也追不上李长安的匯报速度。 照常例,官员匯报那都是只说“首、次、再次、末”的,大略其意,具体细节都是交由下面自己执行。 所谓阶层制,便是一层压一层,最后全靠事务性官员的经验来决定政策的实际落地效果。 別管你上面是什么初心,关键是最后的执行层有没有油水,有没有执行標准。 像李长安这样的,把每一个节点清晰的表述,围绕节点的具体动作详细说明,並且给出执行要点和细节。別说是相公层面听取的回报,就是到了最基层的都指挥一级,也没这么干的。 以往的回报都是听完了知道个大概方向,现在好了,连验收標准都有。 “本次分流人员岗位安排如下,经医疗团队检查確认后,以健/良/老/残分等,健者直接推荐入施工队做小队,良者入校学习技能,三月后由工程处酌情派工;老者视其情况,可安排为更夫或閒养;......: 一万个人,李长安已经拿到了名单和简要档案。 把人按照具体的劳动能力分组,分別给出了处置方案。 富弼带了两个助手,本还想挑毛病,相公要给孙婿去去骄气。俩人一对眼,心说老实听著吧,咱就当上课来了。 细节,永远是致胜的法宝。 李长安的方案是用无数个细节堆成的,隨便问,隨便挑,八个专家坐镇,哪儿有毛病咱现场解答。 领导看方案,总是要提一些意见,以显示自己对事情的深度洞察还有高瞻远瞩的战略眼光。 今天俩老头算是踢到钢板上了,虽然从政三四十载,这么细的东西,俩人还真不熟。 大宋官制就是如此,能当相公的,几乎一路担任的都是一把手,只做领导型职务,四十岁就会升到州府主官一级。 换个说法,大宋的官儿都是漂看当的。 事务性官员和领导型官员,涇渭分明。 富弼的人不哎声,文彦博枢密院的象徵性的问了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只有兵部人不知道李长安跟富弼的关係。 “李安置,关於授勋演武一事,兵部反对!” 细节挑不了,不代表別的地方就没错误。 李长安要给所有老兵办一个退役仪式,在城门外筑坛交卸鎧甲武器,由枢密院组织授勋,然后让大家排成方队走一次御道,接受汴京百姓的欢迎,最后在皇城城门楼子看一眼他们效忠的皇帝陛下。 费用不多,一共才一千贯。 城外大营是现成的,回收的兵器鎧甲军器监还能当材料用,李长安发的铁片子勋章也不值钱。 “我朝祖训,兵如贼匪,不通礼仪,刺面以卑之。安置使大费周章,壮其行、夸其势,实乃多此一举!” 兵部主事表示反对,抬高大头兵的地位,那他们不是更不好管了。 “五代以来,牙兵骄纵,是以有百年武人之乱。今我朝以文抑武,方有如今安定。李大使糊涂啊,方略大致可行,此授勋演武一事,绝不可如此。” 他把这事一说,枢密院的官员也开始琢磨,这个小环节是不是要取消。 安置使,管裁退人员的生活安置就行了,退役仪式加的点画蛇添足。 眾人看向李长安,李长安看向上首坐著的两位相公。 见两位大佬没什么厌恶的表情,他站起来手撑桌子,身体前倾,压向对面的兵部官员。 “以文抑武,是把禁军从三十万抑到了一百四十万么?是我朝兵戎之费,从真宗朝的国赋五成,涨到了今天的国赋七成么?是太祖太宗二十万精锐一统天下,到了今天连西夏撮尔小国都打不贏么?” “你..:”兵部官员急红了脸,这事儿是能说的么,李长安你大胆! “把兵当贼,太祖从戎也是当营帐兵开始的,你们岂不是在说,我大宋就是个贼头之国?” “没,没有,你血口喷人!”兵部官员急了,这不是凭空污人清白么。 “一群人离乡背井,远离父母兄弟妻儿,数年甚至数十年,刀头舔血、马革裹尸,为国征战,他们是贼么?” 兵部两个官员已经不说话了,可怜巴巴的看著两位相公,盼著大佬赶紧出来主持公道。 “一国当立,无非两者。一是有百姓交税,二是有士兵保卫国家。你们视军兵为贼寇,是不是也视百姓为鱼肉。就尔等读书就学,天生贵胃,別人都是两条腿的牛马?” 俩官员嚇坏了,脸色惨白,冷汗浸透了全身。 “我看就是尔等,才让大宋有今日之困!” 第120章 学校转型 第120章 学校转型 兵部被枢密院侵夺权力,早成了空壳子摆设,跟太监下面差不多。 两人被李长安一顿脸输出,又没有文彦博和富弼的支持,只能堆崇在椅子上,一副无辜可怜的样子。 就在李长安以为大获全胜的时候,一个人走了进来。 枢密使主持参加的高级別会议,居然有胆子中途闯进来,大家齐刷刷的把目光投过去只见一个人穿著蟒袍,扎著玉带,浑身贵气不凡,却偏偏神情非常客气。 “担待则个,人老了爱瞌睡,迟了,迟了!” 说著,也不顾眾人的异,直接搬了一个圆凳,挨著富弼和文彦博中间坐下了。 来人正是大宋朝的另一位活太师,曹价。 “说到哪儿了?”他扯过来內使的记录快速扫了一遍,“我来是通告一声,官家刚下令整修和园,作为太皇太后的礼佛修养之所,让大家紧一紧手爪,多腾挪出来点银子。” 曹偷玩味的看了一遍现场所有人的脸色,垂下目光,端起富弼的柠檬茶喝了起来。 现场气氛很僵,只有內使事不关己,完全不放在心上。 “修园子?官家不知国用不足,举债经年..... ,富弼抬手拍了拍文彦博,打断了他的发言。这明显是笔交易,太皇太后退居后宫的条件就是要修园子。 修吧,只要能少个短视的娘们出来搅局,让大宋顺顺噹噹的过去这个坎儿,点钱也值当。 “官家可有旨意?” 曹价看向问话的富弼,挑了挑眉,“这不得臣子体察圣意么,我会找人上表的。对了,我看这仪礼俭省些好,共体时艰嘛,安置使你说是不是?” 李长安呵呵冷笑,“国舅爷得空咱们坐坐,我这正好有个修园子的故事呢。” 等曹偷走了,李长安眶一脚蹬在桌腿上,震得大家的杯子一跳。 “长安,不得无礼!” 富弼一个凝重的眼神,让李长安安静了下来。 “那便如此办吧,一切从简,安置使酌情办理!” 老太师下了令,眾人收拾东西起身,李长安想了想,又坐了下来。 妈的,上面吃的顺靛眼淌油,也不肯给底层落一点好处。怪不得有靖康之祸,就这帮玩意儿,谁保谁缺心眼。 一会,富把他叫到自己的办公处。 “你不在禁中,看不清风势。如今太皇太后虽居於后宫,但以曹偷为轴线,却依然能操弄朝堂。且忍一忍吧,待陛下亲政,你等年轻人方可放手施为,革新天下。 “老夫身处嫌疑之地,自古名实器不可授予一臣。韩稚圭回朝,我已成天家心腹大患,让曹国舅一局吧,省的坏了咱们的大事。” 老富头这权臣当的小心翼翼,三朝老臣,两立天子,如今也是国公爵位,太师加身,居然还怕一个小老太太。 怪不得范仲淹改革没成,这一群副手全是首重名节的君子,那还玩个屁。 可让老兵“退役”,是自己计划的重要一环。没有这个仪式,这帮从战场上撤回来的野兽,凭什么一进城就会变成乖宝宝,成为建设新汴京的好牛马。 长期从军,这帮人早得了ptsd,恨不得一听见鼓声就热血沸腾。 现在才一万,未来要裁掉五十万或者更多,没有一套让他们重新回归平凡生活的程序,这將来就是几十万颗炸雷。 杀人越货,偷盗抢劫,好勇斗狠,甚至乾脆落草为寇。 要是真有一天新旧两党兵戎相见,这帮人可就是现成的燃料,会不会把整个大宋点著都不好说。 “一切俭省,如果要是我自己出资呢?” 富弼白了他一眼,老赵家防军將比防绿帽子都狠,你敢收买军心,怕不是觉得咱爷俩真活够了。 不能倒贴,那就做假帐唄,反正对付古人的办法有无数种。 被富弼又嶗叨了两句,说什么小两口要时常相聚,培养感情之类的,他已经请示过官家,得到了联姻的允许。 从皇城出来,已经是下午过了大半。 天气仍然炎热,自从有了保鏢,软甲就转移到了徐浪的身上,热得他跟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几人上车,奔看早先的厨娘学校而来。 现在七里台校区还未启用,富柔的女主人培训班跟厨娘学校共用一个校舍。 当家做主也得学做饭,还省了搭建教学场景。 到了这边,学校已经没了之前那么火热,几期学员撒下去,市场要消化一阵子。 加上天气酷热,学煮粥真不是个好时候,教学安排也从之前的一日四班,变成了现在的早晚两班。 富柔这边刚刚开学,只占了一间空房做教室,才招来十几个人。 教室里,今天在教女红,大夏天的知了震耳欲聋,这一帮小娘子居然心不焦气不燥,学的异常认真。 李长安正在观摩,忽觉耳朵一痛,被人扯到一边。 “非礼勿视,岂不知乎?” 知乎? 还虎扑呢,谁拽我耳朵? 一转头,是富柔那张英气十足的脸。 “別动,这有个东西。”李长安伸出拇指触碰富柔的眉心,然后轻轻吹了一下。 她被这突然的关心打乱了节奏,被一口气吹得痒痒的,瞬间就忘了自己要发什么脾气。 “你叫我来,是瞧你的办学成果么?” 说到这个,富柔轻轻的嘆了口气。她见李长安办厨娘学校学员挤破门槛,以为开封女子多爱学习家政呢,一心想要藉此形势,给女人们挣一片天。 结果学校开了半个多月,一共就招来这么十多个人,这还是有些小姐妹来充数的结果。 “愚夫愚妇谣传我这是教坊司,你说气不气人?” 李长安附和看,俩人进了屋。 家里摆看兵器谱还不够,富柔把这里又装扮成了练功房,墙上掛看刀枪剑戟,桌上摆著兵书战策。 知道的这里是教姑娘们学做管家妇,走错地方的,还以为进了武状元的家。 “你快帮我想个主意,又能学东西,又能找个好人家,为啥就没人来报名呢?” “倒杯茶来!” 富柔俏眼一瞪,就要发怒。想到有求於人,只好暂且伏低做小,倒了杯凉茶,双手奉上。 “按照经济发展规律,一个中古城市顶层、中上层、下层的比例是1:9:90,顶层讲究联姻,中上层讲究门当户对,只有底层百分之九十的人想要跨越阶层。我看上课的学员服饰装扮,应该都是官宦人家的小娘吧?” 真正的权贵数目一直很少,增生的部分是权贵的裙带,也就是他们滋生的无爵后代,还有建立的姻亲势力。 官宦人家的小娘大多数要在圈內消化,嫁给什么进京赶考的举子,或者立功授勋的將军,那是要写成传奇的。 李长安跟她解释,培养目標错位了。 真正需要技能傍身的是底层人家的姑娘,给她们的目標应该是后宅女史,或者官商阶层的小妾。 人家了时间和金钱来学习,一定会想著变现,最好的变现手段不是嫁人,而是给富贵人家提供服务。 比如,每个夫人都需要一个打理家政的助手,也就是大丫鬟。 富柔一听气坏了,她堂堂宰相孙女,岂能干劝人为奴为仆的事情,还当个正面事业来宣扬。 “你的心肠坏透了!” 世界是客观的,意识是主观的,客观不以主观为转移。 就是到了后世,女性学了一身本事,大多数还是要追求利益最大化,而不是安安稳稳的投入婚姻。 这可是妖宋,有人造谣说这是教坊司已经嘴下留德,放后世就是“捞女的游戏”了。 奔著嫁人学本事,那不是媚男么! 看富柔有成小辣椒的趋势,李长安眼珠子一转,想到了个解决办法。 “你想让女子学有所长?” “嗯!” “想让她们能自己挣钱,经济独立?” “嗯!” “想让她们不去为奴为婢,仍能独立自主?” “嗯!” “我这还真有一份好工,不须嫁人,不做奴婢,只日常管些文读、算算帐、跑跑腿、 记些日程。往来都是好学之人,或是能工巧匠,少说也是聪慧少年。一月发钱两贯,旬休一日,遇节放假。” 富柔听了很是开心,可转念一想,听起来怎么像是青楼会馆的帐房呢。 “是何工作,若是消遣我,小心姑娘的分筋错骨手!” 李长安假模假样的一授鬍子,得意洋洋的说道:“秘书!” 富柔不解,秘书监、秘书郎,这不是管皇家图书的么,女人何时能当这种官儿了。 刚要动手,李长安赶紧拋出答案。 他决定了,要扩大沈括的科研所,改成“大科学院”,仿造十五世纪的巴伐利亚进行学术改革。 既然有势力要操纵行会对自己进行抵制,那为什么不试试自研呢。 现在连科学的前夜都不是,所有的创造性工作不过是经验和灵感的和。 自己有钱,沈括有精力,大宋有无数妖里妖气的人才,搞个大宋版慕尼黑大学院不算过分吧? 让一部分精英先自由起来,放下对俗世功名的追求,尽情享受科研的乐趣。 基於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的社会名言,他看中了富柔的培训项目。 如果在科学院里,给每个大牛都配上一个端庄秀丽的知性秘书,那这帮只能在青楼谈恋爱的纯情牛马,还不得子给自己干活。 李长安说出答案,把富柔给绕晕了。 一连串的名词,什么大科学院,什么项目课题组,什么科研经费,什么学术会议之类的,比兵书还复杂难懂。 “大科学院比不上太学,至少相当於府学吧,此秘书职位,略高於学正。” 富柔听到太学,脑中想起那种数百精英匯聚一堂,高谈阔论的场景,不禁有些心动。 “那你呢?”她问。 李长安想起了某款游戏,瞬间出现了黑丝、萝莉、御姐、女僕装很多很多画面。 可是一睁眼,看见富柔眼中的凶光。 你如果可以带兔耳朵,那我就聘请你做我的隨身秘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