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古代,风流史满天飞》 第1章 《人在古代,风流史满天飞》作者:破防夜猫子【完结】 简介: 身无分文被丢出青楼的醉鬼在一个雨夜被冻死了,与此同时,京城将军府中刚出生就夭折的小公子睁开了眼。 倒霉社畜一朝加班猝死,穿成家财万贯的富商之子。 他高兴疯了,肆无忌惮地挥霍金钱,最后家财散尽,落魄而死。本以为美梦到此结束,没想到一睁眼,又成了将军府的小公子。 家世,钱财,应有尽有。 于是他迫不及待的投入了美人们的怀抱,继续醉生梦死,逍遥快活。 直到某天入宫,他看见那位年轻貌美的太后....... 宋二自以为找到了真爱,想干干净净的跟人谈场恋爱,结果那些曾经被他勾搭过的人不乐意了。 宋二只能是所有人的宋二。 宋琢玉两世重来。 一世为财,一世求色。 人生苦短,他只求当下,及时行乐。 生死?随缘也罢。 注意: 1.受花间浪子,男女通吃,开篇就跟女人有感情线 2.虽然见一个爱一个,但每个都是真心 3.全员恶人,贵圈真乱 4.雷多自避 5.主受,男攻女攻都有!不喜勿入 -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古代幻想 轻松 万人迷 搜索关键字:主角:宋琢玉 ┃ 配角:宋偃,李蓉儿,赵娥,薛成碧,赵芥 ┃ 其它:风流万人迷艳名远扬 一句话简介:情之一字,叫人疯魔 立意: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第1章 南州城的气候一向是阴雨潮湿。 这日又下了雨,细细绵绵,丝丝缕缕,落在行人的眉宇间,似美艳妓子那含着甜腻脂粉香味的亲吻,柔柔的雪白的手儿拂过你心头的所有愁绪。 雨雾朦胧的飘散着,空气中传来花楼里特有的芳香。 街头生意最火爆的那家鸳鸯阁还没开始营业,门前却已经围了不少的人。 二楼大开的围栏前,有衣着华美的姑娘们倚在木栏边笑语嫣然的招揽客人,见着心仪的便把自己的手帕丢下去,惹得下方人哄闹争抢。 鸳鸯阁,鸳鸯阁。 “只羡鸳鸯不羡仙”,莺莺燕燕舍谁怀。 这里面的两大头牌花魁,便含在这南州城七绝之中。一个名唤“莺莺”,一个名唤“燕燕”,诗词曲赋,舞姿歌喉,无一不精通,名扬五湖四海。 数不清的人千里迢迢赶来,一掷千金,只为博得美人一笑。 但谈起这美艳绝伦的花魁娘子,却不得不说说一则‘妾有意,郎无情,等到郎有意时,妾已弃’的故事。 话说这莺莺还没登上头牌之位的时候,只是个小有姿色的琵琶女,那时有个富家公子日日来点她唱曲儿...... 故事很长,一炷香的时间说不完。 惊堂木一拍,落桌震声。恰此时,江岸边的花船灯火通明,绚烂的烟火“嗖”的一声窜向天空,照亮了整个黑幕。 江畔吹来一阵柔柔的香风,风中尽是糜糜之音,唱着后/庭花,唱着不夜城,唱着美人的皓腕和红唇。 ——夜晚,这才正式开始。 前院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客人豪气的喝酒声,疯狂的玩骰子声,妓子们娇媚的笑闹声和别有风趣的小曲儿声,组合成一幅萎靡不振、纸醉金迷的画面,叫人骨头都要酥烂了。 然而与之对比,简陋荒僻的后柴门处却要寂静凄凉得多了。 本是平日里运泔水的地方,此时却悄无声息的开了一道小门,两个打杂的龟公搀扶着一个烂醉如泥的人骂骂咧咧的出来。 “这人又来了,日日都来缠着咱们莺莺姑娘不放,当初怎么没见他这么深情?这就是她们说的啊,臭男人就是贱!失去了才知道后悔........” “也得亏咱们莺莺姑娘还念着点旧情,要是我,早就让人拿着棍子把他赶出去了!” “就是就是,当初这人身上还有几个子能装装大爷,如今他穷得连酒都喝不起了,还是莺莺姑娘垫的钱,我呸,要不然谁愿意伺候他?” “花女人的钱,算什么英雄好汉?我要是他,羞愧得连门都不愿意出了,偏生这人脸皮子厚,还天天往鸳鸯阁跑,窝囊废.........” “杏姐儿说了,下次他再来,就关门放狗!” 两个龟公的嗓门极大,根本就没有想过要避着谁,更何况他们扛着的这个人早就已经醉的不省人事了。于是说话更加毫无顾忌,话里的故事之精彩,怕是连说书先生讲得都比不上。 夜深露重,外面还下着绵绵的小雨。 落在人的身上,衣服都被濡湿了,潮潮的黏在肌肤上让人浑身不舒服。 两人艰难的把那醉鬼拖到了外面的巷子上,便不愿意再走了。这个鬼天气,在暖洋洋的鸳鸯阁里听着小曲儿打着瞌睡多惬意,谁还想来伺候这个臭烘烘的醉鬼? 一人嫌弃的道,“就扔在这里算了,莺莺姑娘也只是让我们把他带出去,没说丢哪块地.......” 另一人也有此想法,只是尚且有些犹豫,“这、这不好吧,晚上这么冷的,万一他被冻死了怎么办?” 刚才那人又说,“哪次这人不是醉一会儿又醒了?等他醒了自己会回去的,再不说,那打更的人路过总会叫醒他的,放这儿又出不了什么事。” 见同行人不说话,他又道,“你到底回不回去?你要是不回去我就自己走了?下一场有杏姐儿的表演,我答应了她要去看呢!” 见这人要走,刚才那人立马也跟了上去,“欸,等等我,我跟你一起走!那就把人随便扔在这儿吧,被冻死了也算是他倒霉........” 两人谈起那个漂亮泼辣的杏姐儿来,勾肩搭背,有说有笑的离开了。 后院的门被彻底关上。 一阵夜风吹来,寒凉刺骨,风中隐约传来几声笛子的呜咽声,萧风瑟瑟,莫名有种凄凉失意之感。 那墙角醉倒的人被冻得发着抖,唇色发紫,含糊不清的呢喃着几声呓语。 依稀是在唤“莺莺.........” . 宋琢玉冷的直打哆嗦,眼前却一阵发晕,他想喊人把他扶起来,张口却才想起自己已经家财散尽,仆人尽数发卖。 喉咙里满是酒意,呛得他疼痛难忍。 他虚弱的睁开双眼,看见鸳鸯阁熟悉的后柴门,宋琢玉这才记起,自己又被赶出来了。 若是从前,他家财万贯,挥金如土,那些人待他自然如同大爷一般讨好谄媚至极;只是如今,他身无分文,一贫如洗,自然也就被随意的丢弃在墙角处,连条避寒的毯子都没有。 莺莺,他的莺莺啊......... 宋琢玉眼中含泪,痴痴的盯着某个方向,眼前却越来越黑。 随着夜色渐黑,温度越来越冷,宋琢玉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四肢开始发软,身体里的力气正在一点点的流逝,他也开始昏昏越睡起来。 他好像要死了,手指冻得僵硬,气息逐渐微弱,他却连动一动都懒得。 他放任自己堕入黑暗之中。 在这最后的清醒时刻,他脑海里如同走马灯般飞速的旋转,宋琢玉恍恍惚惚间看见了自己荒唐又梦幻的第二世。 是的,第二世。 一个现代加班熬夜猝死的社畜,麻木又疲惫的结束完自己一生。死前满腔怨气,觉得自己像条畜生一样被奴役,被驱使着忙碌永无尽头的工作。 生产队的驴尚且还有休息的时候,他拿着两千出头的工资,却连吃饭的时间都是挤出来的,更别提什么休假了。 成年人身上背负的重担,压抑在心中的怨念,十年如一日的加班加点,永远也做不完的工作,还有傻逼领导黑心的压迫和咒骂。 种种因素,几乎压垮了他整个人。 导致他年纪轻轻,就累死在了工作岗位上,临死前所有的阴暗情绪全部爆发,他在心里疯狂的诅咒所有活得比他好的人。 如果他也生在一个富裕的家庭多好?他这辈子所有的苦难都不会重现了。 兴许是他的怨气太重,叫老天爷听见了。 宋琢玉一闭眼,一睁眼,发现自己又活了。这辈子他的身份是个富商家的公子,双亲离世,留下一大笔遗产给他,足够他安安分分的使用几辈子了。 然而宋琢玉却压根儿不打算安分过日子,他狂喜之下满脸涨红,眼睛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激动地手舞足蹈,跟个得了癔症的疯子一样。 双亲离世,家财万贯,仆人万千。 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这些财富全部都是他的!他可以随随便便的乱花! 哈哈哈哈哈,宋琢玉披头散发,赤脚踩在地上笑得癫狂,吓得满院子的下人瑟瑟发抖,都不敢抬头看他。 然而宋琢玉却丝毫不在意,他只想着怎么快速的花完这一大笔钱财。 毕竟,谁知道这神奇的机遇能维持多长时间?万一明天他就又穿回去了呢?万一下一秒他就又出现在另一个地方了呢? 第2章 若不赶紧花完这笔钱,说不定下一次他就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宋琢玉当即就去看了这家人留下的库房,在满屋子的珠宝堆里抱着金子又哭又笑。钱啊,他特么这辈子都被见过这么多的钱,活着的时候没机会见,没想到死了倒是有这好运了。 他当即就不顾下人的阻拦,抱着一口袋的金银就往外跑。见到商铺就往里走,到处买买买,到处散银子,然后抱着无数东西在大街上狂笑。 路人见之无不惊恐后退,人人都道这宋家大公子是因为受不了亲人离世,同悲欲绝之下竟然疯魔了。 短短一个月之内,宋琢玉竟然花了整整一千两银子,叫看守库房的老管家险些一个白眼翻不来气死了。 眼看着都一个月的时间了,他还没有离开这个世界,宋琢玉看似肆无忌惮实则夜夜惊惶的心总算是安定下来了。 常言道,“饱暖思淫/欲”。 物欲得到了满足,他又开始想要用其他的东西来填满他空虚的内心,于是将目光瞄向了色欲。 他上辈子出生在普通的家庭,毕业于普通的学校,一进入社会就被毫无底线的压迫和剥削,连休息都是奢望,更别提谈恋爱了。 宋琢玉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 这辈子好不容易有机会补偿自己的遗憾,短短几天之内便逛遍了整个南州城的青楼。他出手大方,又长得俊美非凡,霎时间成了所有花楼女子的梦中情人。 宋琢玉尝遍爱欲,恨不得溺死在这温柔乡脂粉骨里。 他最爱的就是在绿柳扶堤的午后,包一艘华丽的花船,躺在摇椅上慵懒的晒着阳光,身边围着几个美丽的女子伺候。 有人跳舞,美不胜收;有人唱曲儿,缠绵悱恻;还有温婉姝丽的美人柔柔的倚在他的身旁,为他捶着腿,旁边一双白腻的小手攀附上来,红唇里衔着葡萄,娇艳欲滴。 待到夜色来临,气氛升温,他便揽着美人们进船舱里一夜风流。 但宋琢玉也不是什么人都往身边收的,他挑剔得很,送上门的不要,年纪太小的不要,容色太过寡淡的也不要。 都说穷人的家庭里尝不到爱,或许是因为父母见识浅薄又粗俗,有些事情他们帮不上忙,告诉了他们也不过是白白担心一场还睡不好觉,宋琢玉就习惯性的沉默。 久而久之,与父母之间渐行渐远,亲情这种东西便也看淡了。 但看着其他人家庭和蔼,同自己的母亲亲密的撒娇,他心里,到底也是羡慕的。长此以往,便对一些年长且成熟丰满的女性有种莫名的执念。 这种执念一直持续到了这个世界。 导致他非常痴迷一些妩媚丰腴,风情万种的女人。然而这个时代的女性普遍的嫁人很早,一些人家及笄之后便可以开始议亲了,可在宋琢玉眼中都还是孩子。 这就造成他的品味反而变得奇特起来,人人都觉得这宋公子怕是有什么怪癖,放着娇美年轻的小妓子不去尝,反而总是点一些半老徐娘。 当然青楼里的妓子,便是上了年纪,那也是美的。 只是与常人不同的喜好,难免让宋琢玉经常被议论纷纷。 为了让自己更好的融入这个世界,宋琢玉便也开始欣赏一些年轻妓子的美,只是时常让她们跳跳舞,唱唱歌,倒也不打算做别的。 每每伺候这宋公子一回,便会得到颇为丰厚的报酬,姑娘们也很喜欢他。更何况这宋家公子举止有礼,风度翩翩,并不会像那些浪荡子弟一样对她们动手动脚的。 这莺莺,也是那个时候遇到的。 彼时,这姑娘闺名还叫做“刘春花”,是个卖艺不卖身的琵琶女,每日在客人用膳时上前自荐,赚点小费。 宋琢玉一日在鸳鸯楼的二楼吃饭,身边伺候的是当时的头牌金妍儿,美人相伴,其乐融融,忽听地下大堂传来一阵吵闹声。 被扰了兴致,宋琢玉心中不喜,遣了下人去探个究竟。却原来是有客人对淸倌儿无礼,那淸倌儿是个琵琶女,性子烈的很,竟然拿了琵琶对着客人的脑袋就敲下去,砸出了血。 宋琢玉来了兴趣,叫人拿了银子下去解决了这件事,顺便把那琵琶女带上来瞧一瞧,他倒想看看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那青衫姑娘款款而来,脸色微白,手中带颤,倒是个倔强的小姑娘,上来就对着他伏身,颤颤的唤了一声“恩公”。 宋琢玉见她年纪还小,瞬间又不感兴趣了,随手让人带走,又继续和金妍儿打情骂俏。 没想到那刘春花竟然缠上他了,一心一意想着报恩。 宋琢玉没当回事,仍然过着他挥金如土,纸醉金迷的生活。大笔大笔的撒钱,说是一掷千金来捧红美人也不过分,风流浪子的名声也越传越广。 他见过的美人不计其数,只有偶尔几个格外特别的记得名字,刘春花勉强算是其中一个,宋琢玉有时来鸳鸯阁的时候会特意点她听曲儿。 这姑娘客人极少,每次他一到对方总会有空。宋琢玉初时还想着多照顾照顾对方生意,后来听别的人说才知道,这刘春花尽是几乎不怎么接客,日日就等着他来。 要知道,这青楼女子们都是依靠客人的打赏过活,听到这刘春花的举动,他还大为震惊。直到看到这姑娘眼中的情意越来越浓,宋琢玉这才惊觉自己无意中惹下了一桩烂桃花。 面对这姑娘的感情,宋琢玉自然是拒绝的。 他这辈子注定是花间浪子,潇洒来去,片叶不沾身,又怎么会专门为一人停留呢?于是断然拒绝,无视对方眼中的泪水,自顾自的陪美人玩乐。 当夜,这世间少了一个痴心人,多了一个揽客的“莺莺”姑娘。 宋琢玉继续醉生梦死,风流场里浪荡,短短几年之间,因为他的挥霍无度,坐吃山空,导致堆积如山的家产被用得所剩无几。 彼时,他也依旧毫不在意,钱用完了大不了就当东西嘛,家里的古画名帖多的是,就算这些还用完了,大不了就去死呗。 反正他也已经享受了这么多年的快活了,赚到了。 他身上的衣服越来越朴素,身边的仆人也越来越少,直到有一日,宋琢玉刚从当铺里出来,手中拿着那个玉瓷瓶换来的银两。 忽的看见街道上远远的走来一支队伍,装饰了花朵的轿子,四面皆空,只围着朦朦胧胧的薄纱,敲锣打鼓的,竟然是鸳鸯阁新选的花魁游行。 里面的美人盛装华服,眼尾浓艳,一举一动风月无边,仿佛照着宋琢玉的喜好刻出来的似的,他一下子就一见钟情了。 里面的那位花魁看见了他,弯唇对他妩媚一笑,宋琢玉痴痴地看着,连手里捧着的银子掉了都不知道捡起来。 只恍惚间觉得,那女子面容似乎有些熟悉。 听周边的人说,这新来的花魁娘子,唤作“莺莺”姑娘。 作者有话说: 熬过前两章前因,就是数不清的情债 第2章 乍见此等美色,如梦似幻。 宋琢玉就跟着了魔一样,一发不可收拾,对着这位新选的花魁简直是迷恋到了骨子里,为此甚至愿意散尽家财。 他早就不是当初腰缠万贯的富贵公子哥了,多年来的豪情挥霍导致他积蓄渐空,如今维持住表面的阔气都甚是艰难,这下又跟被下了降头似的想给美人砸钱。 当夜就拉着一马车的家具跑去了当铺,甚至遣散了府中的一众仆人,连伺候了许多年的老管家都没有留下。 得了银子,宋琢玉又跑去鸳鸯楼逍遥。 花天酒地,快活似神仙。 结果四天之后,他身无分文的被龟公丢出来,大庭广众之下,丢进了面子。宋琢玉抱着门前的大柱子死活不愿意走,“我有钱!我真有钱!我马上就去让下人们带过来..........” 他话还没说话那些人就爆发出一阵哄闹的嘲笑,“瞧瞧咱们宋大公子说的什么话?你们府上的下人不是早就被发卖了吗?哈哈哈哈,还让下人去拿钱...........” 所有人都在讥讽他,戏弄他,宋琢玉羞臊的挡着脸,只觉得无地自容。 偏生这个时候莺莺姑娘来了,她一如既往的妩媚、动人、红色的石榴裙上沾染着脂粉香气,让人想起那些美好的幻梦。 她呵斥了那些围观的人,让龟公们送他回家。 宋琢玉确实不该奢望的,他早已钱财散尽,再无缘得见莺莺姑娘的面,可是他觉得对方既然肯来斥退那些人,心中定然对他还是有情的。 于是他痴痴的望着她的脸,万般柔情的唤道,“莺莺.........” 他表白的话语还没来得及诉诸于口,就看见女人漫不经心的抬眸,像是感叹,又像是在告别,她说—— “宋公子,今日一别,咱们就恩怨两清了。” 莺莺白嫩的手指拿出一袋子银钱来,她蹲下身放在宋琢玉的身上,“您当时花了二两银子替奴家解决了一桩麻烦,如今奴家十倍还与你。” 第3章 “你以后,就别来找我了..........” 宋琢玉不可置信的抬起头,却看见莺莺姑娘拍了拍红裙正打算起身,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下意识的拉住对方的手,语无伦次道,“你.........你是.........”刘春花。 女人见他这个样子,盈盈笑着的美眸里终于是溢出一点泪水来,似凄怨似悔恨的道,“宋郎啊宋郎,你可当真是没有心啊,我原以为你是后悔了才想来找我,却原来——” 她哭泣道,“你自始至终,都没有认出我过。” “罢罢罢,我早该知道的,我早该知道的..........”她神情落魄的喃喃着,哭着哭着便自嘲的笑起来,“你宋琢玉,就是个负心薄情的人,石头一般坚硬的心肠,我又怎会妄想用痴心打动你。” 莺莺说完此话,眼中已满是决绝,她抹干眼泪站起来,再不肯回头看宋琢玉一眼。 只留宋琢玉满脸懊悔的爬起来,拼命的冲上前去,又被无数打手拦下来,“莺莺!莺莺,你再看我一眼,我改了的!我真的改了的,我只爱你一个人..........” 话说以宋琢玉的风流美名,又是那样一幅多情的相貌。 便是身无分文了也依旧有姑娘愿意接他的客,不要他花钱,还反过来倒给他钱花,可是这人就是贱啊。 得到了不知道珍惜,得不到的反而觉得是最好的,总是失去了之后才开始后悔。 他便是落到了这般境地也不愿意接受那些姑娘的情意,只期期切切的盼着莺莺姑娘回头,每日得了钱就跑去鸳鸯楼丢人现眼,巴巴地等着莺莺出来见他。 可莺莺这姑娘也是铁了心不愿出来,任由宋琢玉的银子打了水漂。 他有钱就去喝酒,喝到兜里再也摸不出一个子来,那些龟公们就会粗鲁的将他轰出来,使劲儿的讥笑道,“没钱还来喝什么酒,穷鬼!就你这副模样,还肖想莺莺姑娘,切!” 被丢的次数多了,宋琢玉有时会自己醒过来,满身酒气,醉晕晕的走回家。 有时候遇见好心人了,人家也会搭把手把他送回去。 可这一次,宋琢玉就没那么好运了。 天上下着细密的雨丝,从黑得仿佛是团浓墨的天空中落下来,渐渐地,雨水下大了,噼里啪啦的砸落在行人的身上,在外面的人都立马往家里跑,“下雨了!快回家收衣服喽!要下大了..........” 行人匆匆忙忙,鸳鸯阁里的缠绵乐曲依旧彻夜不绝。 没人注意到,巷子深处的角落里,趴着一个冻得手脚发麻的醉鬼,他蓬头垢面的缩成一团,唇色逐渐发紫。 冰凉的雨水彻骨的寒冷,一场磅礴的大雨可以清理世间所有的污垢。 宋琢玉冻死在一场雨夜里。 临死前,还听见鸳鸯阁里传来咿咿呀呀的小调儿,“万语千言说不完,百无聊赖十依栏...... 忽匆匆,三月桃花随水转。飘零零,二月风筝线儿断,唉!郎呀郎,巴不得下世你为女来我为男。” “唉!郎呀郎,巴不得下世你为女来我为男.........” 恍恍惚惚间,那唱词儿一直萦绕个不停,如同魔音一般在人耳边一遍遍回响,唉!郎呀郎,巴不得下世你为女来我为男。 雨雾蒸发,夜色秾稠,白茫茫的一片烟雾中,整条街道都弥散着花楼里甜腻的脂粉香。 连那路边的冻死骨身上,也沾满了胭脂味儿。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垂落的纱幔如绯红的云雾,在忽明忽暗的光影中,上面的缠枝莲纹也变得迷离不清起来。 拨开时,像轻撩细瘦的花蕊。 一层又一层,越往里走,纱幔愈发稠密,光线也愈发幽暗。直到行至最深处,方见那塌间隐隐约约的躺着一个人,寝衣松松垮垮的披在身上,浮浪的露出大片胸膛,不知道是哪家宿醉的公子哥。 “莺莺......” 揉着胀痛的额头,宋琢玉摇摇晃晃的坐起来,眼前熟悉的华丽装饰,以及那似有若无的脂粉香,都让他恍然间还以为身在南州城。 只他到底知道。 那个富商家的宋琢玉已经冻死在青楼外,他现在是将军府二公子,京城里有名的花花浪子,不学无术,混吃等死的典型。 再世为人多年,昨夜倒是少有的梦见了前世。 踢开地上打翻的鎏金酒壶,宋琢玉随手捞起件外袍披上,打着哈欠往外走,顺便思绪发散的回顾着他这离奇的经历。 加班猝死,穿成家财万贯的富商之子。一朝金钱挥霍而空,本以为就这么落魄冻死也算圆满,没想到一睁眼,竟然还有再次重活的机会。 上天垂怜,这次他出生即顶配。 身为将军府幺子,亲爹远肃边关,亲娘生病早逝,家中唯有一长兄,肩负重任,百般繁忙。宋琢玉满心以为自此可以无人管教,肆意逍遥快活。 没想到年龄一到,却是过上了水生火热,生不如死的日子。 他宋琢玉早就当够了牛马,这辈子是来享福的!他压根儿不想起早贪黑的练武,不想在阳光正好的时候被压在府里读书,也不想在犯错的时候被罚去熬桩。 好不容易等到冷酷无情的大哥被外派离京,宋琢玉简直如同脱笼的兔,喜极而泣,欣喜若狂,嚎着嗓子跑去找他的好哥们诉苦。 两人一个对眼,逛遍了整个京城的花楼,成就宋二的风流之名。 且不说事后如何被他大哥打得痛哭流涕,绕着柱子满地爬。暂说他的好兄弟薛成碧,两人那叫一个臭味相投,沆瀣一气,走哪儿都恨不得凑一块儿。 这不,逛窑子都一起的。 外间的窗户早就支了起来,忽有凉风穿堂而过,吹散了屋子里的酒气,连带着层层艳色纱幔同时翻涌,一时间竟如同云海般朦胧。 只见那小榻上散漫的半卧着一个人,月白色的广袖垂落在地,腰缠玉带,下悬赤金累丝流苏,正手持着账本在看。最惹眼当属他手指上戴满的玉扳指,各个价值连城,极尽奢侈。 “你怎么醒得这么早,都不叫我?” 宋琢玉走过去,抽出薛成碧手里的账本,懒洋洋的往人腿上一趟,还把对方的手放在自己头上,大爷似的使唤着,“好兄弟,帮忙揉一揉,脑袋疼.......” 薛成碧似笑非笑,手上动作却不停,“叫醒你?我可不想平白多了个儿子。” 这宋二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毛病,不要女人哄睡不着,醉后醒来到处抱着人叫娘。楼里的姑娘们当他甜言蜜语多情郎,也乐得花心思去逗他。 宋琢玉听罢讪讪摸鼻子,他也就认错过一回人,结果被薛成碧这厮翻来覆去的嘲笑。 再说了,这床榻间的戏语哪能当真?而且他明明记得睡前旁边的人还是丽娘,哪知醒来就成了薛成碧,他一个稀里糊涂间抱上去偷香,触手硬邦邦的差点被吓得滚到床下,这人笑到现在。 手上的账本一一翻过,宋琢玉勾起唇角,“我就说这个玉颜霜好卖,京中女子尚白,涂抹此霜用作妆底,比寻常珍珠粉更为细腻贴合,自然风靡一时。” 比起从前被大哥日日操练习武,当然是和好友一起经商更让他感兴趣,而说到经商,其中又要属女人的钱最好赚。 由薛成碧出银子,宋琢玉出技术,两人合开的芳雅阁仅一个月就火爆出名,每每出个新品都会引起大家的热议,很快成为京城贵女们的购物首选。 只是正满意着,忽然听到头顶传来薛成碧的声音,“听说你前几日找师傅做了套叫美甲的东西,可是打算放在店里卖?” 宋琢玉顿时一个激灵抖了抖,他笑嘻嘻的打着哈哈,道,“那个......那个还不算成品,我就做着玩儿的,暂时没准备放店里。” 笑话,那可是他准备献给那位的,要是被发现大街上人人都有,岂不是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是吗?”薛成碧挑起眉头,意味不明的打量着他,见宋琢玉支支吾吾又眼神躲闪,倒也没再逼问。 只是不知是不是被提醒到了,宋琢玉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猛地坐起身来,“坏了,要赶不上了!” 他忙不停的就要往外赶,却被薛成碧一把抓着袖子拖回了塌上,“慌慌张张的成什么样子?你宋二再怎么风流,也不至于光着身子就往大街上跑吧?” 说罢替他理了理胸前大敞的衣襟,然后将人松垮歪斜的腰带重重一勒收紧,“好了,走吧。” 宋琢玉却是扶着桌子差点“呕”出来,他惨叫一声,“松点行吗?我昨夜的酒都快吐出来了,你想勒死我啊?” “还有,薛大瑶你是我哥附身吗?还教训上我了!” 薛成碧闻言邪笑一声,却是轻佻的拍了拍宋琢玉的后臀,“不是你宋二自己说的吗,你这把好腰又细又带劲,可不得帮你显着点。” “你又偷听我跟丽娘说话?”宋琢玉恼怒极了,要不是他现在急着赶时间,指定要跟薛成碧大战几回,“薛瑶你给我等着!” 第4章 “行了,还不快走,也不知道赶什么?”薛成碧摆了摆手。 宋琢玉点了点他,在半空中用拳头比划了一下,“我......我哥最近快要回京了,我抓紧时间努力当值好好表现一下不行吗?” 呵,薛成碧不太文雅的翻了个白眼,懒得去看宋琢玉狼狈狂奔的背影。 都不知道找个好点的借口。 就你宋二那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姿态,领了个宫苑侍卫统领的虚职,一个月能去几次就不错了,还当值?也不知道骗谁。 不知过了多久,厢房的门被推开了。 有人轻轻的走进来,“回主子,奴才亲眼见着二公子进了侍卫处的档房。” 薛成碧本来是翘着腿在翻阅账本,这下人都坐直了些,账本也放在了一旁,“还真去当值了?”他摸了摸下巴,有些惊讶,又沉思道,“不不不,宋二可不是这样的人。” 依照宋琢玉那个德行,他哥把人打得满地哭喊都没纠正得了对方的性子,怎么可能这次就怕了呢? 往往不都是前一秒还在发誓要悔改,等他哥一走,立马就又没心没肺的跑去快活了。 如今竟然如此积极主动的去上值,不对劲,实在是不对劲。 薛成碧端起杯子,拇指上的翡翠扳指通体碧绿,他慢悠悠的用茶盖刮了刮杯沿,问道,“宋二这段时间还是爱去找丽娘听曲儿吗?” 那人回禀道,“近来少了。” “少了?”薛成碧微“咦”了一声,“难不成是又跟天香阁的英英姑娘旧情复燃了?这个也断断续续的宠了将近一年了,他倒是喜爱得紧,整日都在念叨。” 薛成碧脸色淡了几分,将茶杯放下了,“楼里不是新训了个能歌善舞的美人吗,给二公子送过去,分分宠。” 他倒是毫不掩饰对这位英英姑娘的不喜。 手下却迟疑了,小心回话道,“也.......也不是英英姑娘,二公子最近谁也没找。” 谁也没找? 薛成碧终于舍得抬起头来,他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拨动着玉扳指,“倒是奇了怪了,难不成咱们的玉郎真转了性子?” 可笑着笑着,眼里却是一片幽深。 既然不博爱,那就是专爱了。 这是背着他偷偷瞧上了哪位厉害的女子?倒是好手段,将宋二笼络到这般地步。 . 另一边。 照例让底下的侍卫们自行去巡逻碧水园林之后,宋琢玉四处看了看,循着小路溜进了西苑佛堂。 拖他哥的福,看不惯他整日游手好闲,给他找了个侍卫统领的闲散职位,主要负责皇家园林的日常安保工作。 此处的西苑碧水园林因为平日里皇帝不怎么过来,侍卫工作也多流于形式,日常仅需安排少量人员巡逻。宋琢玉作为关系户,自然乐得轻松,大多数时候都只是过来做做样子,露个面便跑去偷懒了。 当初把他送进来,本意是为了防止宋琢玉没事就跑去寻花问柳,没想到都把人搁这里了,宋琢玉还能找到美人。 绕到佛堂的后面,穿过月洞门,袅袅檀香混杂着古木的气息扑面而来。 长长的回廊里,有个衣着讲究的宫女正焦急的翘首以盼,见到宋琢玉的身影便连忙冲他招手,“小宋大人,您怎么才来啊。” 宋琢玉心知这次来晚了,实在是他刚从花楼里出来,满身的脂粉香,要是就这么急匆匆的过来,即便赶上了那位也会要了他的命。还不如待他梳洗一番,换身衣服,再过来好声好气的道个歉。 “好姐姐,帮帮忙,替我给娘娘说句好话吧,实在是路上有事耽搁了........” 他嘴里柔声说着软话,还往前靠近一步,将一朵精致的绒花插进宫女的发间,“店里瞧见的,第一眼就觉得极为适合姐姐,今日见了果然美极。” 宋琢玉本就生得高挑,玄色的侍卫服将他的身形勾勒得更加利落英武,再一对上那张脸,宫女忍不住呼吸一窒,什么美极,分明眼前这人才是真真正正的叫人移不开眼,也难怪太后娘娘....... 她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发间,又撞进那人含笑多情的眼里,不禁脸色一红,低下头来,有些羞恼的跺脚道,“小宋大人总是这般,要是娘娘瞧见你为我簪花,又该罚我了。” 宫女嘴上轻轻抱怨着,却是取下绒花,珍重的收了起来。 宋琢玉见状脸上笑意更甚,双手合十道,“好姐姐饶命,我下次一定注意。” 那宫女杏眼含波,轻嗔了他一眼,“你且在这里等着吧,我过去帮你看看。”说着身姿摇曳,聘聘婷婷的朝着不远处的亭子走去。 宋琢玉情不自禁的往那个方向看去。 树荫遮掩,隐约的看见那长亭里有一道倩影,只惊鸿一瞥,便叫他心动不已。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宋琢玉恍惚间想起与那位贵人的初见来。 说来也巧,他这重来一世,桃花运倒是旺盛。或许是多亏了这身皮囊吧,宋琢玉摸了摸自己的俊脸,有人曾为他作诗“妍皮裹色骨,至死风流人”。 管他什么色啊风流的,反正是在夸他长得帅就对了。宋琢玉深以为然,没人能忍心对着这张脸说出拒绝的话。 那日他也是正当值,跟同队的弟兄们说了声便跑去寻个僻静处打盹了。 宋琢玉做这些事情倒是熟练至极,京城里的关系户大多都往羽林卫里塞,此处清闲,就窝了他这一尊大佛。 不过好在宋二为人爽朗大方,也毫无架子,跟谁都能聊上几句,倒是很快就跟这里的人打成了一片。 再说了,帮宋二打掩护有银子拿,还能讨声“哥哥”的便宜,谁不乐意? 随便找了颗树躺着,只觉人生美满也不过如是了。 本想一觉睡到下午撤班,没曾料中途就听到细碎的脚步声,轻到甚至不易让人察觉。宋琢玉正枕着手臂闭目休息,以为是那些人也过来摸鱼了,还准备扮鬼吓他。 便脚下一勾,身体如游蛇般灵活的下弯,竟整个人缠着树干,懒洋洋的倒垂下来。 “嘿,我说你们几个也太........”无聊了吧。 四目相对,是美妇猛然睁大的眸子,那双眼睛原是秋水似的,此刻却蒙着层薄薄的雾,再加上眉尖那抹化不开的愁绪,哀婉凄迷,简直看呆了宋琢玉。 丁......丁香姑娘。 许是他这般长久的注视,终于让旁边的宫女惊醒过来,站出来高声呵斥道,“放肆,何等浪荡子弟竟敢擅闯佛堂,还不给太后娘娘行礼!” 什么!太、太后? 宋琢玉还来不及惊愕眼前之人的身份,便脚下一滑,没来得及勾稳,“噗通”一声就砸在了地上。 “唉哟”,他嘴上惨叫连连,满树槐花扑簌簌的落下来,他闭着眼睛好不狼狈,偏偏为了风度,还不敢伸手去揉摔得最痛的屁股。 玄色衣裳的年轻公子,本就眸含春波,还天生爱笑似的弯着眼角,脸上泛着些许丢人的薄红,硬是漾出三分痞气、两分羞赧,还有几分潇洒动人。 尤其是那扯得松垮的衣襟,臭美似的别着朵花,隐约可见的清晰锁骨,倒像是故意要给人看似的,连散落在地的发梢都沾着风流韵味。 女人手中绣帕一紧,不动声色的掩去眸中的打量,见宋琢玉慌慌张张的就要爬起来对她行礼,她鸦羽似的长睫被骤雨惊打似的颤动着,正要退后半步。 奈何昨夜下雨,本就因树荫常年遮蔽而阴湿的地面,愈发潮气弥漫。 她一脚踩上石缝间的青苔,踉跄间低低的惊呼了声,身子蓦地就往后面的台阶下栽去。 在旁边宫女的尖叫声中,宋琢玉想也不想的就扑上去把人抱住。刚准备运起轻功飞起来,屁股突然作痛,提气到一半就泄了力,两人一同滚落了下去。 他只能及时把人护在怀里,自己垫在身下承受磕撞。 等到停下来的时候,宋琢玉已经疼得龇牙咧嘴,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偏偏一抬头,还要强行装出一副若无其事,风度翩翩的样子,“姑娘你没事儿吧,可有哪里摔着了?” 太后苍白的脸颊因为惊吓浮上几抹血色,她下意识的收紧手指,这才发觉自己还躺在对方的怀里。 掌心之下隐隐感受到青年腰侧的肌肤正因抽痛而克制地起伏着,那种触觉让她心里滑过一丝微妙奇异的情绪。 直到听到对方的询问,她长睫颤了颤,这才敛眸站起来。 彼时那个小宫女已经飞快的跑下来了,正惊惧慌忙的替她擦拭着裙摆,她蹙着眉有些躲闪似的避开身后那道明亮的视线。 方才她身边的人分明都已经道明身份了,可他还叫她姑娘........ 叫住准备训斥宋琢玉大胆无礼的宫女,太后只想匆匆离开这里。可走到最后一处台阶的时候,她忽然抬手理了理鬓角歪斜的步摇,那珠子颤巍巍的摇晃着,一如她刚才失了方寸的心神。 莫名的侧了侧头回望,下方,那青年还失神的看着她。见她回头,一脸惊喜。 第5章 帕子被攥出褶皱,她仓皇转身,不是错觉........ . 眼见着那道孤清玉影渐渐远去,宋琢玉还痴痴的望着那个方向。 他摇头晃脑,拍着手念着只有他自己才懂的诗,“她飘过,像梦一般的,像梦一般的凄婉迷茫.......妙啊,妙啊。” 冷漠,凄清,又惆怅。 好一个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 宋二活了这么久,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唯独这满带忧伤惆怅的一瞥,竟如同有万般魔力般的,牵动着他的心怀。 他恍恍惚惚的抚摸上心口,“糟糕,是心动的感觉。” . 宋琢玉难得对一个人如此魂牵梦萦。 回去之后日思夜想,念念不忘,脑子里全是那女子如冷雨打湿过的眼睛。 连续两世的顺畅养成了他天不怕地不怕的胆子。 再加上这张无往不利的脸,宋琢玉一时被美色所迷,脑子昏了头,日日在那西苑佛堂周围徘徊起来,只为等待下一次相遇。 结果不知是不是他的痴心感动了上天。 没过几日,竟真让他等到了。 他倒是也不想想,堂堂太后怎么会如此频频的屈尊降贵来这处偏僻的佛堂上香,一次还能说是偶然,那两次三次呢? 宋琢玉哪里想得通,他只是眼巴巴的在这里等着,然后期待不已的献上自己找来的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只为博美人一笑。 看着那涂着红色蔻丹的手一一滑过他寻来的东西,然后又冷冷地落在他的肩膀上,漫不经心的垂眼道—— “你倒是胆子不小。” 不知道是在说他的嬉皮笑脸,还是说他的痴心。 宋琢玉只一贯装傻充愣的笑,青春灿烂,风流又俊俏。他笑起来倒是真真正正的好看,眼角眉梢都流露着情意,仿佛眼里心里全是那人,少有人能抵挡他那勾人的做派。 果然,面前人便会肉眼可见的连眉眼都怔然松动了,似初雪消融。 太后猛地抽回手,背过身站起来掩饰住那片刻的慌乱,“好好当值,别总过来这边。” 她每次都这样,一恍神就会消失个几日,躲起来。 可要是宋琢玉真的不来,又会生冷气。 任他再怎么聪明,也搞不懂太后的心思,自然也不会知道对方的心里已经一寸寸的为他沦陷了。 毕竟宋二胆子虽大,却也是有自知之明的。 他在这京城里是出了名的花间浪子,大家背地里再怎么爱他的好颜色,面上也得跟着斥责一番轻浮放荡,更遑论跟他沾上关系了。 至于太后,他是万万没想到对方会俯身垂怜他的。 宋琢玉只是偏爱这世间一切美人,想让对方笑一笑,若是能有机会拉拉对方的小手,碰碰对方的裙角,就已经足够让他喜不自胜了。 因此,当那份厚重到不可比拟的恩宠降临到头上时。 他第一反应是惶恐不安。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古树枝干虬曲,探过亭角。 只有些许光影穿过浓密的树荫,在地上洒下碎金般的斑点。连同那人的裙角上也被染了一层朦胧的柔光。 她今日穿了身淡紫色的裙子,眉眼氤氲,越发像一朵雨中清幽孤寂的丁香花。 宋琢玉还注意到,女人这次似乎有精心打扮过的痕迹。被细致描过的眉,点缀过的唇色,略施妆粉便将那抹他最爱的轻愁与冷艳中合得自然适宜。 前几次也是这样的吗?好像是吧,他只顾着去注意太后的话了。 自然不知道,面对青年热情又充满爱意的目光,太后的心也会滚烫,会颤抖,会不自然的蜷缩着指尖,用力掐着掌心才能压下那惊人的悸动,维持住表面的平静。 会刻意妆点,只为对方期待的神情。 年轻美貌的太后,再怎么年轻,也只是宋二这样自认为。 事实上,这位权力巅峰的女人,兰韵盈怀三十四载,从掖庭里波澜不惊的走来,直至坐稳那个最高的位置,历经明争暗斗,也不过是步摇轻颤。 当然算不上简单。 她也会伪装,会机关算尽,会为了留下一个人而不择手段,无所不用。 宋二以为自己撩拨的是空谷幽兰,哀愁丁香,自是满心疼惜,唯恐唐突佳人。 哪能知道,他最后惹上的却是一条斑斓诡谲,绚丽优雅的危险巨蟒? 所以当那位贵人覆手盖住他的手背,说要许他一场机遇的时候,宋琢玉简直惊掉了下巴。 他人还维持着倾倒的姿势,茶壶却脱手掉下来,震惊都已经不能形容他的心境了。 他此刻甚至骇然到有些无助! 在杯盏碰撞的碎裂声中,宋琢玉仓惶的跪下来,脸色甚至有些泛白,“太.......太后娘娘........” 这何止是一般的机遇,简直是滔天富贵了吧? 可随之而来的,会有数不尽的麻烦吧?会整日惴惴不安生怕被人发现吧?要是被他哥发现了,怕不是会打断他的腿。 宋琢玉只想做个普通的富家子,他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不然当初安排职位的时候就该让他哥把他调到皇帝眼前去的。 他虽然废物,整日只知道吃喝玩乐,却也不想给他哥惹麻烦。 宋琢玉满口的慌忙解释都在女人的手捧起他的脸的时候止住了,他看见太后低垂的细密的长睫,“你爱慕我,不是吗?” “不然为什么每次都来这里等我,还费尽心思地送我礼物。” 那双美丽的眼睛静静的注视着他,是宋琢玉梦里千回百转迷恋着的,让他说不出半句假话来。 “我.......我、臣的确心仪太后娘娘,但娘娘身份尊贵........” “嘘——”那根手指轻轻地抵在他的唇间,堵住了他的所有话,他看见太后失落惆怅的眉眼,“我不喜欢这个称呼,太生疏了。” 冷香清冽,宋琢玉简直着了迷,他鬼使神差的想起太后未入宫之前的闺名—— 李蓉儿。 当年人人嘲笑的苏州采莲女,农家出身,因容貌出众被强取豪夺。谁也没想到她能一路荣宠不断,被先帝捧上太后的位置。 宋琢玉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脱口而出,“蓉娘。” 说完后他下意识的怯怯缩头,生怕太后责罚,没想到却看见女人渐渐勾起的红唇。 她手中的绣帕轻柔的擦过宋琢玉脸上被溅起的茶水,爱怜似的抬起他的下巴。“玉郎玉郎,风流无双,眼波流转,迷煞群芳……” “民间小调,诚不欺我也。” 果真可爱动人。 宋琢玉愕然的抬起头,脑子里转了好几遍才听懂太后念的什么。他顿时脸色爆红,羞煞欲滴,只能匆匆以袖掩面才能挡住他脸上的温度。 天知道他此刻内心是多么的羞耻抓狂,那些花楼里的姑娘们为了打趣他戏做的小曲儿,怎么会入了太后这种贵人的耳朵里? 他此刻脑子发蒙,自然也没听到对方后面的几句低声呢喃。 “玉郎玉郎,入我宫墙,藏于椒房。乱我心扉,使我沦亡.......” “太后娘娘——” 宋琢玉到底没忘了正事,正要绕回刚才的话题,却在女人微冷的“嗯”中不得不改口道,“蓉娘,你我身份天壤之别,我虽心怀爱慕,却也不敢轻易冒犯于你。” “不如........” 不如我们还是云雨一场,然后相忘于江湖吧! 他剩下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蓦然哽住了,只因李蓉儿突然将他按在石凳上,然后就这么柔柔的依偎在了他的怀里。 “放心,你忧心的那些,本宫都能为你解决。” 美人在怀,宋琢玉顿时心驰神迷,脑子也开始稀里糊涂了。只头晕目眩的感受到对方爱不释手的捧着他的脸,冷静的眸子里冰封着快要融化的痴迷与执着。 “不仅仅是这些,本宫甚至还可以许诺你更多,只要你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 ——永远,永远的陪着我。 用这种爱意的眼神一直看着我,如果感情提前消失,那我会亲手纠正错误,让你停留在最爱我的那一刻。 “你依旧可以买花醉酒,到处玩乐,不好吗?我知道你还年轻,喜欢四处游玩,我不会限制你的。”女人的声音柔柔的哄着。 “只不过为了方便你我见面,我会做一些安排。当然这可能会让你名声有损,委屈你了,不过我会多加补偿的。” 委屈?嗯嗯?什么东西? 宋琢玉怀抱温香软玉,仿佛醉酒一般晕晕乎乎,等他慢半拍的理解完这几个字,就听见耳边传来太后心疼的声音。 “宫苑侍卫统领这个职位太低了,你值得更好的,嗯?听我的,明日着人备好行装,自会有宫人引你入宫,任职皇子们的骑射教习。” 骑射教习?什么! 宋琢玉两眼一睁,被美色迷糊涂的脑子终于彻底清醒了,要不是太后还坐在他的腿上,他恨不得直接跳起来。 第6章 “我.......我我我吗?我不可以的.......”他苦哈哈着一张俊脸,整个人差点要哭了,他就是一吃软饭的,哪里能担当此等重任啊? 而且他哥走之前专门提点过,让他不准跟皇室牵扯太多的。 再说了,宋琢玉虽是武将之家出身,但他骑射学得一般般,还是早年靠着他兄长死命鞭挞操练才像模像样的。 如今他大哥远离京城,宋琢玉猴子称大王,又耽于美色,什么骑射技巧,早忘到八百里开外了。 李蓉儿美目一转,清冷的脸上难得流露出几分笑意来。 “莫怕,几个皇子早就有熟悉的教习师傅了,只不过李统领家中有事会告假一段时间,你先行暂代,待人回来了便你们两个一同教导。” 宋琢玉莫名领会了太后的意思,只是给他个随意出入皇宫的由头而已,真正教习的另有其人,有人在后面顶着呢。 他松了口气,却还是有些犹豫。 却突然感受到脸颊上的温度,是太后轻轻吻住了他颤抖的眼睫,宋琢玉抬手摸了摸,下意识的有些灿烂又有些羞赧的一笑。 李蓉儿盯着宋琢玉那张茫然又俊俏的脸,只觉得心头泛痒。上次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出现了,让她隐隐想对青年做出些什么,让人流露出更多表情来。 多么好看的一张脸啊。 天真,善良,好骗,又毫无自觉的挥洒温柔。 她心爱的情郎,年轻又快乐,那么眼神明亮的看着她,让她恨不得用笼子将其紧紧套牢。 勒住他的脖子,让他只能对着她笑;囚住他的脚,让他寸步难逃;再用华丽的衣裳装扮他,让他只属于她一个人。 多么美妙。 于是她想方设法的蛊惑道,“你不想日日和我相见吗?” 宋琢玉心头荡漾,哪里还分得清身在何处,自然是头昏脑涨的跳进了罗网,期期艾艾的唤起了亲密的爱称,“蓉.......蓉娘,我、我自是想的。” 我与你呐,当如胶似漆,永不分离。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宋二又开始思春了。 玉面公子懒洋洋的靠着窗户,一手撑着头,一手提着酒壶,缱绻多情的眼睛漫无目的的看着远方,时不时地突然发笑,眼波里都快要荡出水来了。 旁边的薛成碧翘着腿躺在摇椅上,看着他那个浪里浪气的样子,不由暗自咬牙,“你这又是看上哪家姑娘了?不带出来给兄弟见见?” 宋琢玉笑嘻嘻的睇了他一眼,不语。 薛成碧被他看得心头燥燥的,恨他明明没那个意思还到处撩拨人,气得抬手就把手里的扇子扔过去,“怎么了这是,护得这么严实,兄弟我还不能看了?” 他跟宋二从小一起长大,不说好到穿同一条裤子,那也是黑锅帮着背,鞭子帮着挨的交情。 宋二什么事情他不知道啊,第一次自渎是他帮忙的,第一逛窑子也是他带着的,就连对方打赏女人的银钱都是从他兜里出的,怎么,这次就不行了? 还藏着掖着。 薛家是御赐的皇商招牌,那可是顶顶的富贵,薛大公子出手自然也非凡品。 宋琢玉身子一晃,灵活的将那羊脂玉扇接在手里,“唰”的一下打开,得意洋洋的扇了起来。 “不是不能看,是现在还没到那个地步。” 宋二虽觉得勾搭上了尊贵无匹的太后娘娘,心里美得冒泡。可短短几面,却也摸清楚了对方并不如初见那般柔弱楚楚,反而他才是那个被牵着鼻子走的人。 再者了,两人的身份摆在那里,那位哪是他能随便带出来的女子?自然也不敢在好友面前吹出大话来。 这话透露出来的信息倒是挺多,一来承认了宋二心里确有其人,二来,既然不是能够随意带出来的,那便是正经人家的姑娘。三来,怕是两人感情还不深。 这倒是和宋二一贯的观念不合啊,要知道对方这些年来欢场浪荡,却从来不敢沾染良家女子,就是生怕被缠上捆住了。 薛成碧眯着眼放肆的打量着人,那视线恨不得把宋琢玉扒光了仔细瞧,半晌戏谑的笑了,“宋二啊宋二,怎么还本事渐退了啊,这世上竟然还有你搞不定的姑娘?” 哪回不是人一笑,对面的就跟丢了三魂七魄似的,乖乖跟人走了。 宋琢玉被他逗得哈哈大笑,遥遥指着人道,“我又不是你薛大公子兜里的钱,怎会人见人爱?” 还怎么会?怎么就不会了呢! 薛成碧半阖着眼不去看他,摇椅晃啊晃,像他乱颤的心肝儿。他暗道,你不是我兜里的钱,你是我心里的人啊。 那厢宋琢玉嘴里哎哎感叹着,故意做出一副伤心人的模样,“唉,你还不信,可真就有人看不上呢,我才是那个苦苦痴恋着对方的人。” “不妨你行行好,施把援手教教我,该怎么讨得女子欢心?” 那拖得长长的调子,尤其是“行行好”那几个字,直听得薛成碧半边身子都快酥了。 偏生心里又烦得要死,他自己都没追得上人,还要去教宋二,简直满心火大。 面上的笑容都快维持不住了,薛成碧艰难的扯着嘴角,“哦,我教你?你宋二还用我教,不是天生就会吗?” 瞧那扇骨上的孔雀石坠子摇啊摇,像极了宋琢玉流光溢彩的眼,见他步履轻移,跟个臭美的狐狸精似的垫着脚尖走过来,姿态勾人到了极点。 薛成碧赶紧拿起茶杯一饮而尽,焦灼的渴望依旧永远也填不饱似的在身体里汹涌,叫他如蚁附骨,痛痒交织。而这样的折磨,他早已忍受多年。 这叫不会?这不是很会吗? 尤其是宋琢玉还毫无自觉的腰身一扭,身姿潇洒的坐在了他摇椅的扶手上,感慨万千的道,“唉,伤心啊,失落啊,讨不了姑娘欢心,我就只能孤苦伶仃的一个人了。” “薛成碧,你忍心兄弟我床榻空眠吗?” ——我巴不得。 薛成碧皮笑肉不笑的开口,“怎么,真的伤心了?” “可不是吗!” 宋琢玉长睫轻颤,配合地装出一副西子捧心般的弱柳扶风模样,还把人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好薛爷,您可仔细瞧瞧,瞧奴家的心伤得痛不痛?” 那眉眼含羞的一瞥啊,真真是数不尽的风情,简直明晃晃的仗着不懂勾搭人。 薛成碧恍惚了一瞬,遂即立马难以遏制的生起气来,欺人太甚!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想拽着宋二的手把人压在身下,逼问他是不是故意的? 故意借着好友的身份肆无忌惮地引诱他,看他忍无可忍露出下流的丑态来。 掌心下轻薄的衣裳几乎可以感受到对方胸膛的温度,薛成碧额前青筋直冒,恨不得用力收紧,看着那人露出受惊慌乱的表现来。 不是想挑逗吗?那就让你亲眼看看自己以为的好兄弟实则对你抱有怎样的想法,会害怕得哭出来吧,毕竟你就是这般的有心没胆。 可事实上,他只是猛地抓起宋琢玉的手,在那双眼睛微微睁大中把人拽着拖到了外面,耳边还传来宋二嬉皮笑脸不知道危险的声音—— “诶诶诶,薛成碧,你要把我拽去哪儿啊?不是吧,你生气了,我.......我就开个玩笑嘛!” “欸,你别是要打我吧?我可最怕疼了......” “砰”的撞在栏杆上,宋琢玉差点大半个身子都露在外面,摇摇欲坠的感觉让他瞬间背后惊悚发麻,吓得惊叫求饶了起来。 “啊啊啊啊——薛成碧!好薛瑶,成碧哥哥,我错了还不行吗?我再也不敢了!” “快.......快放开我!”乍然来这一下,宋琢玉魂都快吓没了。 只觉得自己这哇哇大叫的,简直风度全无了。 红木围栏下,是花楼里最真实的场景,歌舞喧阗如沸,活色生香,高台上的姑娘们脚踏蒙皮鼓,腰缠细银链,婀娜摇曳的跳着舞。 廊下乐班斜倚台柱,琵琶与胡笳交织,满场丝竹声靡靡。 有听到声音的抬起头来,一眼就望见了二楼围栏处的两个身影,不由惊喜的叫了起来,“玉郎!是玉郎来了!还有薛大公子.......” 薛成碧终于把宋琢玉又给拎了回来,他放了手,却依旧拦在人面前,换来宋琢玉难得警惕的一眼,“你要干什么?” 薛成碧嗤笑一声,不答,只抬手豪气的将腰侧的钱袋扔下去。 “轰”然一片喧哗中,大把大把的银子洒落下去,惹得楼下大堂里所有的人都过来争抢,于是喝彩欢呼声更甚。 “干什么?”薛成碧挑眉讥笑,“当然是让人看看你宋二的魅力。” 话音说罢,只见他陡然高声道,“咱们宋家玉郎心有所思,向我学习讨得姑娘欢心之道,你们说,他还用学吗?” 顿时满堂大笑,好不热闹,谁不知道宋二有多招女人爱?给钱倒贴那都愿意啊。 这不,楼下的姑娘们你推我攘的嬉闹起来,裙摆上的铃铛叮铃响,盈盈笑语声直往上飘,胆子大的甚至已经喊出了声,“玉郎玉郎,所思何人,可有奴家的身影?” 第7章 “玉郎玉郎,奴最擅跳舞,何不思我?” “玉郎分明在念着我,他上次还夸我的唱的小曲儿好听!” “才不是你!我才是楼里歌喉最动人的,玉郎之前还夸我的裙子好看呢!玉郎玉郎,今夜可否同眠?” 姑娘们叽叽喳喳,娇俏的争妍斗艳,不一会儿又齐齐的唱起了那首朗朗上口的小调—— 玉郎玉郎,潇洒倜傥, 青楼酒馆,韵事一筐。 姑娘见他,心乱神慌, 老妪瞧罢,直夸俊朗。 街头漫步,衣袂飞扬, 引得蝴蝶,绕身乱撞。 才情外露,妙语如簧, ........ 数不清的香囊和绣帕被扔上来,还夹杂着姑娘们鬓边的鲜花,浓浓爱语,活泼可爱,当真是叫人哑然失笑。 宋二当天是带着满袖香风离开的,怀里还揣着各位姑娘们赠送的爱物。 夜风送暖。 今晚的锦绣楼里注定都念念不忘着同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翌日。 由总管太监亲自带着,在宫门口出示腰牌,核对检查后便让通过。 宋琢玉并非第一次进宫,小时候倒是随他爹参加过几次宫宴,只不过实在是受不了那个氛围,后来便不太爱去了。 但一些大概的宫中之事倒也还算了解。 譬如说当朝皇帝沉迷于寻仙问道,导致身体衰败,久不理政事;后宫妃子们经常勾结方士争宠,致使宫闱风波迭起;还有太子恣睢暴戾,杀戮嗜血,见之最好避让。 如今朝堂之上,帝后权柄分持,暂相安辑。然皇帝势弱,太后隐隐要略胜一筹,后党嚣张,有制御之势。诸多政事,直出中宫,甚至都未经皇帝之手。 就像这次的任职一事。 流程之快,那日西苑佛堂里太后轻飘飘的一句让他等着,他还以为会等多久,没想到午时还未过,事情就全部办好了。 正要准备出宫之际,那带他进来的太监却抬手给他指了条会途经御花园的小路。宋琢玉看着对方那意味不明的笑容,忽然心领神会了什么。 ——他记得那处的假山旁似乎有个可供人歇息的亭子。 本以为今日只是过来领个文书,要明天正式当值了才会被传召至慈宁宫外殿觐见,没想到马上就能有机会得见蓉娘一面。 宋琢玉克制住心中的期待,整理了下衣袖,自觉风度翩翩,毫无不妥之处,这才匆匆赶往御花园,只为和心上人私会。 哪知经过西侧廊庑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压抑的细碎啜泣声。 此处本就僻静,浓荫蔽日,倒显得有几分幽凉。宋琢玉正好想到那些深宫秘事,什么古井浮尸,吊死野鬼,不觉背后一身冷汗,脚步都顿了顿,颇为悚然的到处看了看。 这一看方才叫他大松了口气,原来不是什么阿飘,不过下一秒又飞快的提起心来。 只因那朱红宫墙深深,旁边的古树上竟然趴着一个孩童。脏兮兮的粉色宫装,手里还紧紧地抓着只风筝,畏高似的煞白着脸,刚才就是这人一直在哭。 宋琢玉眼睛都睁大了,他连忙左右看了看,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那遭了,连叫人都没法叫。 哪儿来的小孩子这么顽皮,估计又是贪玩爬上树取风筝结果下不来了吧?哎呀呀,还是得让英俊潇洒又善良热情的宋二公子来解救人啊。 宋琢玉别的不行,轻功倒是学得不错。当初想着做那梁上君子采花贼,怎么也得跑得快才行,于是毅然下定决心要勤学苦练,这才有所成就。 虽然在最初得知他的愿景时被勃然大怒的兄长好一顿鞭打,但幸在他学成之后确实溜得比从前快了。区区宋偃,已经不足为惧。 不说飞檐走壁,爬个树那还是小菜一碟的。 宋琢玉活动了下身子,整个人一跃上树,飞快的将那孩子抱住,然后在对方的惊叫声中将人安全带到地面上。 他刨了刨对方乱糟糟的头发,终于扒拉出那张布满泪痕,满是恐惧的小脸来。 “喂,你是哪个殿的小宫女?” 应该是宫女吧?虽然皮肤很白,手里的风筝也很精致,但是身上的裙子质地粗糙,光泽暗淡。 而且刚才宋琢玉上手一摸才发现这小姑娘身上衣服全是湿的,手上也满是伤口,倒像是经常被人欺负的样子。 一下子颠覆了他刚才原有的想法,叫他恻隐心起,难免有些不忍。 不由多问了几句,“你自己能找到回去的路吗?或者是要不要我帮你叫个人过来?” 主要是他现在忙着去赴太后的约,一时半会儿也走不开,不然肯定是亲自把对方送回去比较好。 谁知那孩子死死地抓着手里的风筝,手指细瘦干枯的像小老鼠的爪子,一见他靠近就猛地后退,眼神警惕又受惊的看过来,仿佛生怕他要抢似的。 宋琢玉见状只好举起手站得远远的,好笑的看着她,“真的不需要我帮你叫人吗?那等会儿回去之后一定要记得换身衣服,知道吗,不然你这样会着凉的。” 如今虽是春日,天气也渐渐暖和了,可挂在那树上浑身湿透的吹了半天,任谁都会生病的吧。 宋琢玉试探的把怀里的手帕递过去,“要不先擦一擦?脸上都是灰.......”头发也湿漉漉的,跟被泼了盆冷水一样。 不知道是哪个狠心人,这么小的姑娘都舍得欺负。 他本是好意,哪知道那小宫女听了他的话,竟突然抬手摸了摸脸,感受到脸上的空荡荡之后骤然跟尖着声音叫了起来。 那双.寓.w.言.瞳仁漆黑得有些吓人的眼睛里露出万分恐惧的神色,紧紧捂住脸,从指缝里畏缩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又是尖叫一声,吱吱呀呀的叫着跑开了。 宋琢玉:“.......” 那嗓音跟被烫哑了一样的难听,更加像小老鼠了。 不过好在还算有几分小姑娘家的性子,知道爱美。刚才陡然对视上那双黑洞洞的眼睛,倒是叫他莫名吓了一跳。 . 眼看着人跑远了。 宋琢玉看了下日头,暗道一声不好,刚才耽搁得有些久了,也不知道太后等急了没有,赶忙脚步匆匆地往御花园的方向跑去。 假山堆叠成峰,有一清泉自石缝里潺潺流出,注入下方的池子里。池边立着个小巧别致的八角亭,一群宫人肃立在旁守候着,排场罕见的庄严。 宋琢玉站在外面,见此情景,一时竟有些不敢过去。 倒是里面的人先一步看见了他,有位身着石青色太监服饰的公公小跑过来请他进去,道太后娘娘已经在里面恭候多时了。 宋琢玉心虚的摸了摸鼻子,大步跨进去。抬眼便看见那侧坐着的华丽倩影,身后的满树海棠将开未开,似胭脂般点点,映着她的容颜有种别样的妩媚。 许是听见声音,太后微微转过来,耳边悬着的白玉坠轻轻摇晃,温润,精细,又典雅。 宋琢玉一时呆怔在原地,他从未见过太后这么端庄高贵的模样。仿佛用尺子衡量过,每一寸都框在规矩里,高不可攀得甚至有些不近人情。 直到那人莞尔一笑,轻轻朝他招了招手,“怎么还愣在原地,傻了不成?” 女人的手指亲昵的点在他的额头上,宋琢玉这才回过神来。他看着李蓉儿垂下的长睫,像覆着泠泠的霜雪,是他爱极了的模样,一时间又找回了熟悉的感觉。 情不自禁的抓住对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了下,“都怪蓉娘今日太美,我一时竟看痴了。” 脑子一发昏,说完后宋琢玉这次突然反应过来身在何处。不由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周围恍若未闻的宫人,讪讪的放开了太后的手。 哪知才收到一半,就又被太后强硬的抓了回来。 女人的面上仍然是浅浅的笑容,只有些许不易察觉的不悦,她视线轻描淡写的扫过那些人,眼里闪过几分厉色。 嘴上却柔声安抚着,“玉郎莫怕,这里都是本宫的人。” 有嘴的说不出去,就算能说,也活着走不出此地。被她扫视过的那些宫人,全都身子发抖,恨不得将头埋到胸前去。 宋琢玉不知这些宫人的心理,只是往日都是他跟太后两人单独相处,情意绵绵,气氛正浓,自然什么甜言蜜语讨人欢心的话,都能张口就来。 可如今这么多人在这里守着,多少有些让他不自在,连太后的小手儿都不敢摸一下了。 到底是看出了他的想法,太后爱怜的摸了摸她可怜又怕事的情郎,宠溺一笑,“玉郎啊玉郎,这次就算了,本宫让这些人退出去。不过——” “这样的情况,你迟早得适应啊。” 宋琢玉伏在她的膝上,仰头看着女人美丽的眼睛,轻哄般的笑颜,蓦地明白了对方的未尽之言。 这些都是他选择这条路注定会经历的。 既然决定好了要和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在一起,那自然要熟悉身边每时每刻都有宫人存在的情况。 第8章 以后,这种时候还多着呢,不止是在外面,包括在寝宫里,包括床榻缠绵,包括沐浴之时.......甚至其他。 宋琢玉看着太后抬了抬手,亭子里的人全部有序的退到外面。 然后露出了.......嗯?太后身后的小少年。 那实在是个病弱的孩子,面色苍白如纸,嶙峋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却意外的机敏又有礼貌。 少有人能在看到宋琢玉的脸后还能保持冷静淡然的,可他却只是眼神闪了闪,视线一略就很快明白了宋琢玉和太后的关系。 于是低下头去不敢再多看,只轻声见礼,“小宋大人好。” 果然,太后对他的反应很满意,她带着护甲的手指放在少年的肩膀上,像展示什么作品一样欢喜的推到宋琢玉的面前。 “玉郎,你快看,这就是我养在身边的宥儿。” 赵宥,当今陛下最不喜的第四子。 那个被太后选中的傀儡。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说到赵宥这孩子,难免有些叫人叹惋。 盖因若不是被他母妃连累,这太子的宝座最后花落谁家都还不一定呢。 当年的太后娘娘那叫一个盛宠至极,险些被前朝传为“祸国妖妃”。先帝斩亲子,废原皇后,杀尽一切不服之人,只为把李蓉儿推上那个位置。 李蓉儿无子,先帝便让其在余下皇子中择一个来抚养,选中之人便立为储君。 如此荒唐,如此惊世骇俗,简直满朝哗然,百官失色。 甚至为了巩固李蓉儿的地位,恐他死后生变,现任皇帝薄待于她,先帝临终前还留下一道密诏以便能废帝新立。 苦心孤诣,百般着想,只为让李蓉儿后半辈子能随心所欲。 可惜太后此人是出了名的的天性淡漠,冷艳疏离。对高高在上的帝王都懒得应付,更别提费心思去教养一个孩子。 于是挑挑拣拣,在那么多幼子中,选中了当时默默无闻,已经成年的三皇子,也就是如今的陛下。 好在三皇子也比较有自知之明,他在皇子时期便平淡无奇,不上不下的,地位颇为尴尬。 因此在被这巨大的惊喜砸中之后也没有失去理智,只是事事以太后为先,听从安排。 两者倒是和平相处,很是过了一段母慈子孝的日子。 但先帝驾崩后,新帝登基,原来王府中的那位三皇子妃因出身不足以母仪天下,太后便从自己的亲信势力中另选了一位贵女,赐婚给皇帝作为皇后。 纷争便是从这里开始的。 作为皇帝与太后之间政治交涉的纽带,一个“投桃报李”的代表,那位周姓贵女只要不作妖,安安分分的足以笑到最后。 没人能动摇她的地位。 ——除了她自己。 偏偏“情”之一字啊,真是叫人难以捉摸。 分明是一颗棋子,分明是太后的党羽,可这位周姓贵女日日夜夜看着皇帝和原三皇子妃伉俪情深,竟然真的爱上了皇帝。 人一旦有了爱,便会有私欲,于是贪嗔痴妄齐聚,连同跟着智失心迷。 一边是皇帝的深情以待,一边是自己这里的冷落独守,狭隘和怨毒侵蚀了她的心肠,竟嫉妒之下冒然对那个女人狠下死手。 深陷情爱的周姓贵女,以为对方死后她就会是帝王的唯一,没想到换来的却是自己的死期。 只可怜了她腹中的孩儿,被踹中肚子早产出生,落下了一辈子的病根。 若不是太后出手相护,只怕这四皇子会落得个被亲爹掐死的下场。 “那会是个很好用的棋子。” 说这话的时候,太后正慵懒的靠在宋琢玉的怀里,把玩着情郎修长白皙的手指,“比起别的皇子,他只能依附于我。” 赵宥没有别的选择。 生母被厌恶,自己被不喜,外戚还尽灭。母债子偿,皇帝一直觉得当年那个女人死得太简单了,恨不得连同赵宥这孽种一起陪葬。 只要他还想活着,活得好好地,那就只能求助于太后。 “何况,那是个聪明人。” 太后意味深长的说道。 这些年来赵宥的表现她可都看在眼里,除了那副病秧子的身体,这孩子心智实力皆不俗,堪称众皇子中的第一人。 再说了,有他母亲的例子摆在那里,想来赵宥也不会犯那种蠢事。 宋琢玉敛眸收神,暗自心惊。 原来如此,一道密诏,一个永远不会背叛的四皇子,这就是太后的底气。不,甚至只是显露出来的冰山一角。 怪道乎太后对他动手动脚,毫不避讳。 想来都这般大权在握了,那再多养一个男宠,应该也算不得嚣张了吧。 . 任职那日。 皇子们的骑射教习是设在下午申时,因此宋琢玉还有那闲功夫跑去慈宁宫里跟美人太后温存了一番,方才慢悠悠的过来校场上课。 他站在原地扫视了一圈,看着那些或不服或轻视或平静的面容。 嗯,比较平静的那位是他们家小四,值得表扬。 至于其他人,瞧不上他也是正常。毕竟宋二花名在外,是个人都能猜到他今天站在这里是走了关系的。 想着自己如今也算是背靠大山了,何必硬要受这个鸟气?本来他也就一废物草包子,没啥可教的。 于是宋琢玉摸了摸下巴,忽然眼睛一亮,大手一挥道,“不如我们来打马球吧!” “获胜的一方就能去找太后娘娘讨个赏头。” 都是些半大的少年,谁不爱玩?本来一见到宋二这股子轻浮散漫的姿态,抄着手跟到他们这儿逛青楼似的,还满心不忿。 结果一听到可以打马球,还能到太后面前去亮相,一个个的顿时面露兴奋之色。 “你......你说好了的啊!到时候赢了可不准反悔。” 瞧瞧这宋家二郎,长得就毫无武将之样,听说天天仗着一张好脸皮勾搭女人,也不怕亏空了身子,等会儿从马上掉下来。 要想赢过这种人,那还不简单? 几个年轻气盛的皇子互相对视一眼,默契的分好了队,压抑下心中莫名升起的亢奋,全都摩肩擦踵的想看宋二落败后的场面。 只有宋琢玉看着这几个小鬼头的表情,依旧自信道,“绝不耍赖。” 真刀实枪的比武他可能还不行,可要说起“玩”,他可是其中的行家啊!真当他这么多年来在京城里的纨绔之名是白来的? 说完一把揽住身旁赵宥的肩,仰头哈哈大笑道,“且看着哥哥我带你大杀四方!” 都是一群小垃圾。 赵宥默不作声的抖落他的手,坊间传闻果然不假,宋二好没分寸。 不过,他略带病态的脸缓缓看向那些早就站好队伍的人,一闪而过的阴郁。手帕抵在唇间强忍住咳意,他知道这些人是什么意思。 都觉得他身体羸弱,跟他一队就会输,所以想都没想就放弃他。 就像之前的那位李统领,每次教习的时候都十分自然的让他待在一边,美名其曰怕他犯病,实则眼藏轻蔑。 以至于别的皇子们牵着马从他面前经过的时候,也都得意又嘲笑的冲他挤眉弄眼。 所以当宋琢玉突然拽着他跑过去抢马的时候,尽管喉头发痒,久违的清风吹过脸颊,赵宥还是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但是当对方嫌弃他跑得太慢,一把抓着他的衣领开始往前冲时,赵宥又面无表情的扯平了唇线。 宋二果真无礼。 作者有话说: 今晚无 第9章 今日的校场好生热闹。 欢呼声之大,引得不少太监宫女过来围观。 只见那场上正激烈挥杆抢球的赫然是两队人马,一红一蓝,用额带的颜色来区分。两队各守一个球门,将球击入对方球门则得分,于是众人纵马飞驰,赛事越发惊心动魄。 叫围观者神经紧绷,时而欢呼雷动,掌声如潮,时而提心吊胆,各为自家主子心惊。 然后目光追随最多的,却还要属那道玄色劲装的身影。 只见那人一个俯身贴在马颈处,身姿如离弦之箭,猛地截住队友的传球,然后“砰”的一声,鞠丸如流星破云,直直坠入门楣之下。 又是一阵疯狂的叫好,声浪几乎要掀翻天际。 皇子们虽然各有各的风采,可到底都是些小小少年,哪抵得上那风华正茂,英姿飒爽的翩翩美玉郎? 尤其是那转身防守之际,衣裳早已被汗水湿透,勾勒出宋二劲瘦流畅的腰腹线条。他还毫不自知的扯了把领口,衣襟微敞,惹得周围的宫女们个个看红了脸。 想看又不好意思看,不看却又舍不得。 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偷望过去,又正好对上那浪荡子故意抛过来的媚眼,于是羞煞个人,脸热的更是都快要低到胸前去了。 有眼色的早就跑去慈宁宫里汇报消息,说那宋家二郎如何如何俊美勇武,如何如何意气风发,轻飘飘的就进了球,简直叫人移不开眼。 第9章 太后向来喜静,是不太爱出去的,何况现在外头又晒。 可一听到那马球赛是宋琢玉提起的,拿着花插瓶的手就那么一顿,面上便露出些许意动来。 那机灵的小太监已经先一步开口说好话了,道,“那小宋大人倒是个有趣的,还说获胜的一方能来找娘娘要个赏赐呢!” “奴才瞧着大人在场上拼尽全力,怕是已经将那头筹视为囊中之物,就等着一会儿过来向娘娘邀功请赏了。” “更何况,不说为了赏赐,就单单为了太后娘娘,这小宋大人也得鼓足了劲儿的去拿第一啊!” 连着几句奉承,虽说有讨巧之意,可偏偏直说到了太后的心坎上。 叫她忍不住长睫轻颤,清冷的眼眸里泛起涟漪,隐约漾出几分欢喜,“他倒是惯会耍嘴皮子,且看他若是赢不了会怎么办,本宫可饶不了他。” 话虽如此,人却不由自主的站了起身,略显矜持地开口,“扶本宫过去瞧瞧罢,万一那宋二惫懒偷闲,没人盯着可不行。” 小太监连忙应了一声 “嗻”,毕恭毕敬地搀住太后的手。 身后的宫女们训练有素,顷刻间便各就各位,有的轻摇竹扇为太后驱热,有的撑起茜色销金罗伞为她遮阳,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着校场走去。 到地方的时候正逢进球,周围的人无不欢呼鼓舞,激动至极。 谁能想到这宋二这么厉害? 说好的花花公子呢,说好的绣花枕头呢?怎么到了赛场上尽压着他们打? 那可恨的宋琢玉,自己倒是出尽了风头,一进球就撒了欢的满场跑,又是飞吻又是扔香囊的,简直把他们这群人全当成了陪衬! “你......你耍赖!”当初说好了不准反悔的人自己倒是先赖起皮了,几个蓝队的小皇子忿忿的道,“不公平,好你个宋二,扮猪吃老虎。” “宋什么二啊,宋二也是你们能叫的?”宋琢玉策马经过,一巴掌拍在那人的后腰上,真是没大没小的,他说,“叫师傅!” “你,唔——”那人满嘴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先软了腰。他面红耳赤的捂住被宋琢玉拍过的地方,愤愤的咬着唇看向对方离开的方向。 好个不要脸的宋二,果然举止轻浮! 可遂即又不自觉的泛起羞意来,男人的腰.......腰,哪里是能随便碰的? 却说宋琢玉一个勒马转身,刚好就看见人群里那个清雅脱俗的高贵身影,顿时眼前一亮,刚耍足了威风有些懒散的心思又开始活跃起来了。 蓉娘才刚来,肯定还没有看见他英俊潇洒的风姿。他这下可得好生耍耍帅,让对方看看他的迷人英武。 于是马蹄腾空,迅疾的擦过身边蓝队坐骑的鬃毛,手中球杆精准的勾住鞠丸,腕骨一转,“砰——” 裹挟着劲风,鞠丸猛地撞进三丈外的彩漆球门。 此时正好令鼓声响起,比赛结束,本就遥遥领先的红队,再进一球。 太后远远的望着场下,许是阳光过于刺眼,她的视线竟然有一瞬间的恍惚。有那么片刻,她的眼睛里好像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有那个青年流丽英俊的眉眼。 灼若红霞,灿若骄阳,直击她本就轰然坍塌的心。 真好看啊........ 让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少女时光,那时候她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农家采莲女,在满塘碧色中采莲归来。脚下是悠悠凉凉的绿水,身旁是堆得高高冒尖的莲蓬。 她会无忧无虑的哼着小调,看着天边飞来一只雪白的水鸟,就像今天这般漂亮。 那时候她就发誓,她会嫁给一个像风一样自由自在的男人。 她要跟着他一起,无拘无束,浪迹天涯。 周围好像尽是喧闹声,太后听不清,她只看见那个分外耀眼的青年激动的举起手,笑弯了眼。 他好像要朝这边走过来,于是太后情不自禁的上前几步,却又看见对方在半途突然停住,往回跑去。 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似乎有血溢出来,太后的面上却是浅浅笑着的。 她又想起那只鸟儿,被粉白的荷花吸引过来,雪色羽翼轻掠过水面,美得让人心惊。却又在她伸手去抓之时,被银镯撞出清脆声响吓着,扑棱棱的振翅飞走了。 所以啊,要隐忍,要悄然接近,不能让它感觉到危险。 只有抓在手里的,才是真的。 可是刹那间,太后听到热烈呼喊她的声音,那个人正冲她招手。 刚才转身离开的青年原来不是想要逃走,宋琢玉正兴高采烈的把赵宥抱起来,往上抛,在小皇子受惊又慌乱的神情把人举在肩头。 仿佛打了一场胜仗般的,笑容灿烂地朝她跑来。 水面的倒影被搅碎,晚霞变成烈日,那个泛着荷花香气的梦终于不再是梦。 她看见记忆里的雪白水鸟主动朝她飞来。 作者有话说: 太后娘娘:‘老婆’‘孩子’热炕头,人生也算是美满了 第10章 华美的宫殿里,萦绕着一股将人骨头都酥软的香气。 和那人身上的很像。 昔日太后宫里只有淡淡的冷香,混合着木质的气息,调成刻意的威严和端庄的氛围。有时候,会有些过度压抑和死寂的感觉。 特别是在阴雨天,恍惚间自己也正在变得麻木和腐朽。 可是有一天,突然就变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宫里的一切都多了那人的影子,陈年被遗忘的种子终于焕发出生机来。 从前每逢春季,太后的心情都很不好,赵宥就得小心再小心。他曾听宫里的老人们说过,太后曾经就是这个时节被先帝带进京城的。 当年那个苏州采莲女,闹过,打过,甚至自刎过,百般渴望,再也没有回到过故乡的碧荷塘。 宫里倒是修了处荷花池,秋枯夏荣。 可太后几乎没去看过。先帝以为李蓉儿会念旧欢喜,却不知太后每每见之便心头刺痛,提醒着她如今被囚深宫,不得自由。 很多时候,太后会静静地看着窗外,眼里是赵宥看不懂的复杂。 李蓉儿会在想什么呢? 想如今春寒未散,她要赶紧和邻家阿姐去泥塘里拔除腐烂的枯叶,折断老茎,将去年遗落的莲子一颗颗拾进竹篮。只有将塘底清理干净,今夏的莲花才能开得茂盛。 然后清明时分,她们会在水田里播下新莲种,这样谷雨之后,就能看到满塘新绿。 届时,采莲女们要踩着窄窄的木筏,将自制的豆饼肥料埋进淤泥,以期待今年会有个好收成,那是莲花最爱的养料。 闲暇时,她们会坐在塘边,你推我闹,悄悄互诉着美好又隐秘的心事。 可而今身处朱墙之内,曾经轻松悠然的少女往事全都化作利刃,一刀刀直把浑身血肉刺得稀巴烂。因此这个春天,也变得格外难捱。 尤其是在望着那些新入宫的小宫女时,太后的眼神总会变得幽深又恐怖,长长的护甲轻轻敲在窗台上,叫人毛骨悚然。她在看什么? ——看远处的生命依旧青春鲜活,而自己却在逐渐枯萎朽去。 又是一年春雨绵绵,赵宥心惊胆战的过着每一天。 这些年来随着崭露头角,太子的目光也渐渐放到了他身上,仿佛终于想起了这个最厌恶的弟弟似的,开始频频找他麻烦。 和他这种被帝王光明正大表示不喜的存在相反,他这位太子兄长,那位前三皇子妃亲生的孩子,简直是当今陛下最最宠爱的孩子。 所以面对太子的寻衅滋事,赵宥只能示弱忍耐。毕竟太后可不会给他撑腰。 太后只要他展示价值。 再次因为戏弄导致在课堂上被先生批评,赵宥回去后就苍白着脸跪在了太后殿前,满心惶恐不安,生怕被放弃。 他跪了整整一下午,咳嗽发热也不敢放松,这才等来从别院上香回来的太后。 那夜对方身影匆匆,裙角带泥,难得的有些形容狼狈,却也是难得的没有罚他。贴身伺候的佩兰姑姑过来让他回去,说太后娘娘今日心情不错。 好像就是从这一晚开始变了的吧........ 太后去别院上香的次数多了起来。若说之前那次是因为皇帝的妃嫔争宠都争到宫里佛堂来了,太后不堪其扰,这才选择到西苑去的,可后来呢? 那些不该出现在慈宁宫的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突然兴起的胭脂水粉,开始盛装打扮的太后,还有那些清新典雅的裙子。 那可是据说先帝在时都不曾有过的待遇。 赵宥敏锐的察觉到了一场机缘,不仅是对太后,或许也会涉及到他。有个人正在不经意的改变着这一切,连向来冷寂的慈宁宫都开始冰雪消融。 直到有天中午,太后带着他去见了一个人。 宋家二子,宋琢玉。 赵宥在他身上闻到了熟悉的香气,那种本该是有些甜腻腻,叫人骨子都酥麻了的脂粉味道,却在那人的身上中和得格外的温暖沉醉。 第10章 广袖白袍,翩翩玉郎,果然名不虚传。 原来,这就是太后心心念念的人。 . 宫外面的才叫人。 宫里的叫鬼。 越是活得久,越是被折磨得不辨人相。 浸泡在这白骨堆砌的朱红院墙内,整日提心吊胆,被阴谋算计恐吓得扭曲异化。熬到最后,已是连自己姓甚名谁都记不清了,只剩副被啃噬得千疮百孔的表皮。 似他们这般不人不鬼的疯子,要爱上不拘礼法,性情洒脱的宋二,简直就像呼吸一样简单。 可是太后爱宋二,那宋二呢? 那可是京城有名的浪荡子弟,花间坊里来去,不带走一片云彩。如果当真无欲无求,到时情散意冷,他又该何去何从呢? 赵宥不可避免的生出一丝怜悯来。 少女李蓉儿或许会同心上人好聚好散,可换做今天的太后娘娘,面对心爱之物,只怕是恨不得将其骨头碾碎生吞,也要把宋二留在自己身边。 不管是贪恋美色也好,寻求荣华富贵也好,且让这情意再长些吧。 赵宥在心里难得希望道。 毕竟那人身上的温暖确实吸引人。 赵宥想起那人骤然将他扛在肩头的惊慌来,比恐惧先一步到来的,是隐秘的雀跃。他紧紧的抓着那人的衣服,胸腔里剧烈跳动的心脏几乎让他以为犯了病。 少年难求之物,如今难免贪恋。 爱屋及乌,他知道宋琢玉此刻心仪太后,自然也会对他偏爱几分。 是的,偏爱,赵宥几乎可以肯定的说,他能够感受到宋琢玉在众多皇子中对他是不同的。 那种独有的特别叫他暗自欢喜。 无论是哥俩好的靠过来的身体,还是搂过来的胳膊,亦或是那笑嘻嘻的摸着他头的手。那种把他纳在羽翼之下的感觉,让赵宥阴暗的滋生一种掠夺感。 他只能祈祷太后的手段再高明一些,将宋二永永远远的勾住。 至少在他成长到可以留下一个人之前。 香炉里烟雾缭绕,暖香徐徐,悠悠的似乎要将人笼罩进一个甜蜜的幻梦里。朦胧间,极致的渴望,恨不得溺死其中。 . 几层帷幔之隔。 宋琢玉红着眼,难以忍耐的扭动着,柔长的乌发尽数散落在床榻上,美得惊心动魄。偏偏那双手,却是被一条抹额带束缚着的。 他惯来爱笑的眼里此刻春水含波,眼睫湿颤,忍不住出声求饶道,“蓉......蓉娘,好蓉娘,你先给我解开好不好?” 瞧瞧他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宋琢玉有些狼狈看了看自己松垮的衣裳。 “玉郎啊玉郎。”女人的手挑起他的脸,太后娘娘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眼神里藏不住的迷恋,“我的玉郎,生得当真好看——” 束发时的风流意气,披发时的楚楚动人。 尤其是那薄红湿透的眼睛,荡漾的水光,让她心底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开始蠢蠢欲动了。撩拨得她想要做些什么。 比如说.......让他哭出来。 再哀求得厉害些。 于是太后语气一转,手指点在宋琢玉的胸膛上,声音幽幽道,“可惜太过好看了,便引得其他人也开始窥伺。” 尤其是宋二那来而不拒,花蝴蝶般到处温柔多情的性子,到处招惹人。 比如宋琢玉比赛完后,明明都已经抱着赵宥朝她跑过来了,结果半路被起哄声一闹,竟然笑着把头上的额带丢出去,惹得一众怦然心动的宫女到处乱抢。 感受到太后的动作,宋琢玉浑身一颤,声音已是乱了几分,“蓉娘,蓉娘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这样了好不好?” 他整个人看起来慌得不行。宋琢玉心想,他就走个流程,正常的耍个帅啊,哪里知道太后会记到现在。 面前人不答,只指尖轻轻刮着某点,笑道,“呀,玉郎好生敏感。” 就是这样,把玩着青年胸口的肌肤,看对方露出羞耻欲滴的神情,眼睫颤啊颤的被弄得快要落下泪来。 “哭什么?”太后俯身吻干他睫尖凝结的水汽,看着宋琢玉那张委屈得不行的俊脸,“你不喜欢我了吗?” 宋琢玉咬着牙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最后缓缓露出个欲哭无泪的神情来,“我、我自是爱的。” 他当然是喜欢太后的,这次过来就是来跟对方讨赏香吻,可是、可是发展到现在怎么有点不对劲啊?! 为什么被绑着的是他?被压着玩的是他?被占便宜的还是他? 还有太后那似有若无间透露出来的强势,以及打量着他的身体,似乎想找地方下口却又不得章法的眼神,叫他莫名其妙的头皮发麻。 不是啊等等,为什么有种反过来了的错觉? 想了半天还是想不明白,宋琢玉又不想解释自己被摸了半天的失身感,只能慌慌张张的岔开道,“四......四皇子还在外面呢!” 有人在,对,不能教坏了小孩子。 试图挣脱的手却被握住了,他看见太后的视线又落在了他唇上,对方紧盯着轻轻开口,“没关系,宥儿已经睡着了,他不会听见的。” 宋琢玉只能打哈哈的一笑,顾左言他道,“那什么,天色有些晚了,我待久了别人会怀疑的,何况马上宫门要关了!” 他要回去,一定是他来的方式不太对。 “嘘。”女人的指腹却抵上他的唇,暧昧的揉开那了抹红,“一会儿我派人送你回去,春宵苦短,我们何不先——” “及时行乐。” 作者有话说: 四皇子:小小年纪就做了熟睡的丈夫 ps:太后是女攻,本文最权威的两大女攻之一,敬请期待,不喜自避 第11章 “啪”的拍死脖子上的蚊子。 温柔多情的宋二公子难得有些暴躁,他左右看了看,略微吃痛的揉了揉胸口。哪怕身上穿的是最细腻柔顺的料子,此刻摩擦着也叫人有些难耐。 宋琢玉完全想不通自己是怎么变成这样的,被太后那张清冷淡雅的美人皮一勾,就神魂颠倒,半推半就的躺平任人作为了。 颈缠珍珠链,腰系红细绳,恍惚间被揉烂成泥。 女人耳边的坠子绿得透亮,盈盈动人,偏偏最后用在了他身上。随着呼吸轻颤摇晃,刺破皮肉,几乎渗出血来。 叫他现在都还隐隐作疼。 所幸天色渐晚,发丝遮挡,让那衣服前的凸起不太明显,不然宋琢玉铁定要羞愤得闹脾气。 当然现在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就行了。 那前面带路的小太监听见声音吓了一跳,回过头来,“小宋大人可是被蚊虫叮着了?奴才该死,方才出来的时候应该带把扇子的。” 宋琢玉还不至于为难一个下人,于是摆摆手道,“无事,且继续走吧。” 两人绕过回廊,忽然见那前面远远走来一道紫色的身影,高品阶的太监服,脸上竟似有胭脂点染。如同女子般面白且阴柔,走路的姿态有种说不出来的曼妙。 能出现在这里,应该是太后宫里的,可他之前怎么从来没见过呢? 宋琢玉忍不住出声询问,“那是谁?” 竟然还用了脂粉,他还是头次看见这种。 怎么说呢,虽然像这些伺候贵人的小太监都极重仪容,但大多都是面容清秀干净,顶多会熏个香,宋琢玉还会第一次遇到精致成这样的。 他问完话后却见那带路的太监支支吾吾的,像是不敢回答似的。还抬头觑了眼他的脸色,才小心翼翼的道,“那......那位是太后娘娘身边的苏公公。” 苏公公? 宋琢玉初始还没太明白,为什么提到这人面前的小太监会犹犹豫豫的。直到看见对方屡次偷看过来忐忑又复杂的神情,这才脑子里闪过什么。 猛地反应过来,他一个扭头,不会真是他想的那什么吧? 许是见他脸上神情不定,这小太监赶忙劝慰道,“小宋大人您放心,那苏公公都是前月的事了。又连着告假这么久,太后娘娘怕是早就不记得他是哪号人了。” “如今娘娘真正放在心尖儿上的,还得是您啊!” 宋琢玉看着小太监细数他有多得宠的样子,不禁满脸惊愕又好笑。他倒不是那个意思,己身就是个流连花丛的浪子,自然也不会要求太后身边只有他一人。 就是乍然间情敌相见?有点突然。 而且这长廊就这么宽,人走过来必然会撞见,他们是打招呼好呢还是不打招呼比较好? 没等宋琢玉思索出个结果,一双软缎靴尖就停在了他的面前。那人深紫色袍子里缓缓伸出白皙的手指,腕上的沉香手串晃了晃,从地上捡起了什么。 “公子,这是您掉的手帕吗?” 悠悠的香气袭来,宋琢玉看见一双波光流转的笑眼,勾勒的眼线上描着浓郁的紫,像铺了层蝶翼的磷粉。 他果然上了妆。 宋琢玉呆呆地看着,下意识的接过来就要收进袖子里,忽然反应过来他自己带的手帕早就拿给赵宥擦汗了。 第11章 “欸,这不是我的,你是不是看错——唔!” 猝不及防的,手心被人勾了一下。 宋琢玉猛地睁大眼,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差点惊得把手甩开。不是,兄弟你是不是搞错了?你怎么能勾我? 我可是你的同行啊! 宋琢玉当然不会觉得是他感觉出了问题,刚才手心那一下,痒得他骨头都软了,分明是他惯来跟女人调情的动作。 可、可现在这人是怎么回事?宋琢玉瞳孔都快地震了,这位不也曾经是太后的男宠吗? 偏偏面前这紫衣公公还恍然未觉,不仅将他的手轻轻推了回去,还用那种勾子似的欲说还休的眼神看着他—— “既然落在公子的脚边,那就是您的东西了。便是不要,公子也自行处置。” 说罢眼神绵绵的看了宋琢玉一眼,施施然的走了。 走了......走了?! 只留宋琢玉目瞪口呆的站在原地,他看了看手上叠得整整齐齐还带着香气的帕子,回过头去问身旁的带路太监,“我......我这是被强行送了个东西吗?” “他这是作甚,咱们很熟吗?” 而且,那人还、还摸他的手心!宋琢玉顿时露出一副雷得不轻的神情来。 一旁的带路太监并未看清楚两人的动作,只以为宋琢玉在说那人的主动搭话,便也恍恍惚惚的道,“苏......苏公公,平日里也不是这样的啊。” . 待到出了宫。 宋琢玉连家都还没来得及回,就被拐到了薛成碧那里。 锦绣楼的二楼雅间。 薛大公子优雅的端坐着,手里换了把金镶玉的扇子。面前摆着一桌好酒好菜,折扇摇摇一指,便让刚进门的宋琢玉在他面前坐下。 “你宋二倒是个大忙人,我的人去请了你几次都没见着人。” 宋琢玉听出了他的阴阳怪气,不由嘿嘿笑道,“这不是当值吗?如今换了这骑射教习的职位,自然不比从前在西苑悠闲,随时都能跑出来跟你喝酒。” 当时听他挪了位置,薛成碧以为是他哥帮着操作的,还奇怪怎么把他放到那显眼的地儿去。 宋琢玉心里发虚,自是闭口不语,任由好友误会了。 却说薛成碧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便是嘴角一扯,眸光森森,面露讥笑。当值?这当的什么值能把衣服都换了件?他的手下可是在宋二到家之前就把人给截过来了的。 要知道宋琢玉平日里虽爱穿一身花衣裳,招蜂引蝶的,可一到正值,却都安安分分的换成了玄色官服。 如今这身红色锦袍,面料上等,宛若波光粼粼的湖面。衣摆上还绣着层层叠叠的芙蓉花,嚣张又华美,衬得宋琢玉整个人美若神仙。 一看就不是他自己常备的。 薛成碧气笑出声,“好你个宋二,枉我平日里替你挨打挨骂,你却这般不拿我当兄弟,连这种小事都要瞒着!” 他徐徐走过来,扇尖敲打着宋琢玉的肩膀,又慢慢下滑,“当值?我看你是在女人的床上当值吧?做那塌间摇床郎,已然是浑不知身在何处,乐不思蜀了。” 说到最后,难免咬牙切齿,“这衣裳是哪个送你的——” 却说看着好友咄咄逼人的样子,在对方脱口而出女人的床榻上时就已经心头一凛,肝胆含颤了。 宋琢玉哀悼一声,连忙头疼的否认道,“没,没有谁,我自己买的还不行吗?” 薛成碧无视他,径直分析道,“这湖光锦是宫里头才用得起的东西,一匹难求,想来送你衣服之人定然身份贵极。” 宋琢玉被他那眯起的眼看得身子发僵,心都提到嗓子眼去了,差点以为真的被对方发现了那位的存在。 哪知薛成碧话音一转,又道,“不过今年倒是有几家得了这御赐之物,我记得其中就有礼部侍郎家,你跟那个归宗女又搅合在一起了?” 被那隐怒的目光盯着,本来还没想起对方说的是谁的,结果下一秒就听见薛成碧恨不争气的声音,“宋二你真的是够了!” “满街如花似玉的年轻女子你不爱,被个新丧寡的妇人钓成那样?你是还没被她弟弟打怕吗?” 宋琢玉浑身一震,脑海里再次回想起那道素白消瘦的身影,喃喃念道,“婉君........” 不禁心中一痛。 虽然薛成碧没有怀疑到那位贵人身上去,可宋琢玉依旧无法展颜,只因好友口中提到的这个人。 他这副模样深深刺伤了薛成碧的眼,叫他忍不住用力揪起宋琢玉的衣领来,“宋二啊宋二,你怎么就这么拎不清呢?你想要什么人没有,啊?” “从小到大,你所有的一切我都给你最好的。最烈的酒,最俊的马,就连女人,我都把最年轻漂亮的洗干净送到你塌上去,结果呢?” “你一见到那些什么岁数大的,丧寡的,失独的......老的弱的,全都跟着了魔似的巴上去!” 一点也不忌口。 有时候,他真想把这人的嘴巴撬开,手指伸进去看看,看看这人平日里吃的都是些什么?捧到嘴边的好的不吃,偏要去捡别人不要的。 “唔......放开我.......” 脖子被领口勒得难受,宋琢玉忍不住偏过头去急促的呼吸着,开开合合的唇,一闪而过的舌,水一般的洇红。 在薛成碧的眼睛里融化成奇异瑰丽的色彩,刺激得他也开始胸膛起伏。 恍惚间,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将他击溃,叫嚣着他做出最原始的冲动。把那人压在桌子上,粗暴的将手指抵进去,夹住那红艳艳的诱惑他的舌头,灌进茶水清洗干净。 不听话的,脏孩子...... 最好把吃进去的那些全都吐出来。 那些人哪里配得上,明明他一个人就可以给宋二最好的。 “砰”的一声。 宋琢玉挣扎中将袖子一拂,桌面上的酒杯瓷器瞬间噼里啪啦的摔碎在地。这声音方才让陷入魇症的薛成碧清醒过来,“宋二——” “啪!”一巴掌重重扇在薛成碧脸上,宋琢玉捂着喉咙咳嗽着推开他,脸上难得带着恼怒,“薛瑶,你别太过分!” 这人真的是疯了,每年都要发几次癫疯,尤其属今天最为严重。 反复纠缠打听也就算了,还百般质疑他的品味,真的是有些过头了。别人看不惯也就那样了,可薛成碧身为他最好的朋友,还不向着他,着实让宋琢玉烦躁。 良久的沉寂。 宋琢玉满心的火气也渐渐消散没了,他手掌火辣辣的痛,想起刚才用的力道,不免心里升起几分虚虚的感觉来。 “薛成碧.......”宋琢玉小声开口,“成碧哥,刚才是我错了,你不要生我气。” 薛成碧再是他的好友,人家也是皇商出身,不欠他也不需要捧着他。被他这么下面子得打了一下哪能不发怒?因此宋琢玉闭了闭眼,咬牙把脸伸过去,“要不、要不你打回来吧?” 半天没动静,宋琢玉忍不住睁开眼。 只见面前的薛成碧面目狰狞,死死地盯着他的胸前,眼里红血丝交织,一字一顿的道。 “这里,是谁留下的痕迹?” 那处微微红肿,似有咬过的痕迹,在凌乱的衣裳半遮半掩下,显得越发旖旎生艳。 宋琢玉猛地低头,脸色大变。 作者有话说: 既然不介意女攻,那我就放开写了。都来,全都给我上桌吃饭 第12章 薛成碧闭了闭眼,颤抖的手指缓缓抚上额角。 暴戾的青筋用力的鼓起,无论他怎么克制都无法压下这汹涌而来的情绪。他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可眼里的血色却越来越红。 “宋二.......”你怎么可以这般待我? 每个送上对方床榻的人都是他亲自挑选的,务必要保证干干净净,没有别的小心思。 不然以宋琢玉这四处留情的性子,保不齐有多少贪婪之人闹上门来,妄图嫁进宋家的后院。 最最重要的一点,几乎每个人都被特别告诫过—— 不准在宋二的身上留下印子。 违规者后果自负,薛大公子有的是手段让人在京城混不下去。 宋琢玉平日里只管吃喝玩乐,哪里知道那么多?就连他爱去的那些青楼酒肆,背后或多或少都有薛成碧的身影。 能出现在他面前的女郎,早就被筛子似的详查了个遍了。 薛成碧这些年来费尽心思,将宋二的所有交际圈尽量全都紧缩在自己能够掌控的范围之内,可依旧拦不住对方跑去打野食。 不留痕迹,是他的底线。 只要不让他看见,薛成碧依旧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宋二,还是他一个人的。 可如今,那些张扬夺目的咬痕刺痛了他的眼睛,叫薛成碧不可遏制的怒火中烧起来。咬牙将满心的嫉恨混着喉间的腥甜一起咽下,他不甘的吼出声。 “是谁?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被猛地扑倒按在地上的时候,宋琢玉是惊惧的,可遂即胸膛前被暴力撕扯开的衣襟却是叫他羞愤恼怒起来,“薛成碧,你疯了是不是?” 第12章 他开始剧烈的挣扎起来,“你今天是怎么回事?脑子不清醒就回去找大夫看看!” 薛成碧蓦地将他两手交叠按在上方,另一手却一寸寸的抚过那些被别人占有标记的肌肤。他眼底猩红,面色可怖,整个人却如同魔怔了般的呢喃了起来。 “咬得好深,你痛吗?还是喜欢得不得了?” 被重重按住伤处,宋琢玉忍不住蹙眉闷哼出声。更让人羞耻的,不仅仅是被好友看见自己情事后的身体,还有那粗糙指腹滑过时带来的异样感受,叫他连手指都蜷缩了起来。 “薛成碧!快放开我——”连声音都慌乱了几分。 可那人却恍若未闻,灼热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依旧自顾自的问着,“那个人是谁,叫你护得这般紧?男的,还是女的?” “女子多羞涩,床笫之间少有主动留痕的,更何况还是咬在这处。” 薛成碧修长的两指夹起红缨,关节处冰凉的玉扳指激得宋琢玉浑身战栗,他打着抖极力往后缩的动作因为对方的下一句话而止住了。 只听薛成碧缓缓道,“所以是男的吗?宋二,你背着我跟个男人鬼混了.......” 掌心掐得出血,薛成碧面上浅浅含笑,气息却在渐渐变沉,心里腾升出难以抑制的杀意来。 直到“砰!”的一声,他被猛地踹中踢倒在地。 “咳咳咳.......” 薛成碧捂着胸口摇摇晃晃的坐起来,他抬手撑住后面的墙壁,换了个舒展而随意的姿势,倚靠邪笑道,“宋二,力道轻了,是对我于心不忍吗?” “疯子!” 换来的是宋琢玉忍无可忍的唾骂,“薛瑶,我看你真是脑子有病,得失心疯了!我怎么可能跟个男人混在一起?” 薛成碧笑着的唇角一僵,他脸上的神情淡了,眼里近乎冰冷。 可更凉的,是他冻得发颤的心。是啊,宋琢玉怎么可能会跟男人搞在一起,他不是早就明白这个道理的吗? 不然他怎么会一再容许那些女人靠近宋二,怎么会数十年来忍了又忍,甘愿以好友的身份陪在对方身边? 他求而不得,渴望到即使枯涸死寂也依旧耐而不发,不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更何况,随着对方站起身来,腰腹处的红印也跟着显现出。 那是女人才有的唇脂。 薛成碧面无表情的擦掉唇边溢出的血,他知道自己这次冒进了。被妒火瞬间击垮了所有理智,想也不想就暴露出阴暗的另一面。 后果就是换来宋二的警惕与怀疑。 不出所料,只见宋琢玉环顾四周,视线落在满地碎瓷片和被弄脏的菜肴上,额角一突,甩袖就要走,“看来这趟是我来错了,既然你并非诚心相邀,那我离开便是!” “宋二——!” 听见那道声嘶力竭的叫喊,宋琢玉放在门上的手一顿。他转过头去,眉眼在阴影中有些不太清晰。 后面传来薛成碧似讥似嘲的声音,“这个人,就是你那天说的想讨欢心的姑娘吗?” 压抑着对狗兄弟今天不做人的气愤,宋琢玉也故意表现出一副生疏淡漠的模样,他冷冷回道,“无可奉告!” 说罢转身就走。 自觉背影潇洒,爽哉爽哉。 . 却说在他身后。 薛成碧恍恍惚惚的重复着他的话,“无可奉告......无可奉告,哈哈哈哈,无可奉告?是在说我没有资格知道吗?” 他突然神情癫狂的笑了起来,最后越笑越大声,越笑越大声,直至眼角都溢出泪水来。好似听到了什么极为可笑的事情一样。 没有资格,哈!明明他才是那个最有资格的人。 薛成碧痴痴的看着门口的方向,不知想到了什么,扯着嘴角惨烈一笑,眼神逐渐阴翳起来。 “如果不出意外......” 如果不出意外,宋二本就该是他的新娘。 作者有话说: 要给好友攻上票吗?隐忍多年的选手一枚 第13章 却说宋琢玉甩袖离开之后。 他一路气冲冲的往楼下走,胸口处仿佛还残留着那被人来回抚摸过的异样触觉,直叫他头皮发麻,差点忍不住扶着柱子呕吐。 太奇怪了! 哪怕那个人是他从小玩到大的兄弟也不行。 虽说薛成碧这人本就癖好奇葩,酒要喝他剩下的,女人要点他睡过的。可每每看见对方揽着前一晚还躺在他身边的美娇娘进屋,宋琢玉都有种难以言喻的心情。 尽管他自持品味一流,足以引领京中风尚,但也不必什么都向他靠齐吧? 尤其是在这档子隐秘的私事上。 宋琢玉虽有些许的莫名,却也只当好友在拿他试水。因此自然也就不知道,房门一关,那薛家大公子是如何逼问她们与宋二在床上的细节的。 只说今日,薛成碧突如其来的强势和纠缠还是叫宋琢玉心里非常不适。 再好的朋友,也不至于管这么宽吧? 薛成碧真当自己年长他几岁,就能当他大哥了。需知宋琢玉最讨厌的就是有人约束管教他。 而且对方刚才还上手了。 想到这里,宋琢玉又抬手揉了揉胸前,挥散掉那丝隐隐的不爽,他径直锦绣楼外面走去。 哪知刚一出门,就低头撞上某个不算宽大的胸膛—— “嘶!” 宋琢玉捂着额头后退几步,不禁忍痛暗道,真是流年不利!看来今年得早点去空相寺上柱香了。 “欸你没事吧........”那人亦慌忙的伸手来扶。 结果两人一个对上视线,俱是各自惊讶地往后跳开一步。 “是你——!!!” 宋琢玉一看见那张脸就开始脖子泛痛了,再次在心里哀呼叹哉。真是好的不来坏的接连来,怎么就偏生遇上了这个麻烦小子? 腿脚发软,他只想赶紧找个机会跑路,哪知还是被叫住了。 “宋琢玉!你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那人看了眼锦绣楼的招牌,脸上瞬间便浮现出一抹薄怒来。他抬手就要往腰间摸去,吓得宋琢玉往旁边一躲。 “祁小马,你能不能不要那么暴躁?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什么祁小马,本公子叫祁长风!” 还说不叫祁小马,这急急燥燥的性子可不就像匹枣红色的小马儿吗?真是闹腾得紧。 宋琢玉满脸无奈,正要苦心规劝,却见祁长风伸手拔了个空。这才发现对方今天穿的是一身丹霞色华服,腰间并未佩剑。 往日那冷光森森的宝剑一架在他脖子上,宋琢玉心肝全颤,自然无有不招,好脾气好脸色的讨笑求饶着。 可如今么,这祁长风没了武器,还有什么可怕的? 宋琢玉眼珠一转,脸上又是习惯性的嬉嬉笑笑,“我说祁小马,都来这花楼里了还能是干嘛?自然是.......左拥右抱,吃酒偷香啊。” 他拖长了调子,又是那种绵绵的语气,轻浮浪荡,仿佛满含深意的邀请似的。 直听得人脸红耳热。 可比起泛红的脸庞,更让人注意的是祁长风眼里的怒意。 他抬手就要往宋琢玉领口抓去,“你、你......不知检点!你是色中饿鬼转世吗?真是见着女人就走不动路了。” 宋琢玉气极,他好好的风流快活,招谁惹谁了?怎么还找上门来骂他呢? “关你什么事?你个小鬼头,毛都没长齐,自个儿回家待着吧!”说罢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提起轻功转身就跑。 果然,身后爆发出尖锐的叫声来—— “宋琢玉!” “你说谁小鬼头?说谁毛没长齐?我要杀了你!” “你个朝三暮四的负心汉,当初是谁在我姐姐面前发誓,说会一辈子对她好的?结果坚持了不到半个月就放弃了,你竟......你竟然还往这种腌臜地方来?” “你就是这样承诺的吗?你对得起我姐姐吗!” ....... 那小子一句接一句,真是骂得比狗都难听。 偏偏每说一会儿都要叫上一下他宋二公子的大名,生怕人不知道似的。直让满街人闻者侧目,纷纷看向他们。 潇洒了这么多年,向来扬的都是美名,如今还是头一次以这种方式引人注目。臊得宋琢玉以袖掩面,羞愤欲死,恨不得投江而去。 “你可闭上嘴吧!” 他回头恨恨求了一句,脚下逃得更快了。 可宋琢玉哪里及得上那小子有活力?简直紧追不舍,怎么都不放弃。 同样是少年时体弱。 宋琢玉日日哭天喊地,装病装晕,就是不想去训练。最后宋家祖传武术没学成,上房掀瓦,爬树掏鸟蛋倒是学得贼厉害。 可祁长风就不一样了。 人家出身礼部侍郎府,因身体原因从小被送去山上习武,那是真真正正的学有所成才归来的。手持寒水剑,使得那叫一个出神入化,精妙绝伦。 宋琢玉从前为了讨好这位未来小舅子,还巴巴的凑上前去帮人擦过剑鞘呢。 第13章 可人家现在骂起他来依旧不留面子。 宋琢玉跑得累死累活,实在没劲了,他一个跃身跳上那枝头,拱着手有气无力的求饶道,“好弟弟,祁少侠,咱们有什么误会现在就在这里说开成吗?” “我这实在是跑不动了。” 祁长风平平稳稳的站在树下,气也不喘一个,瞧着着实令人羡慕。他脸色微红,一双凤眼似丹青勾勒般的,带着些许的恼意,“谁是你的好弟弟?” 油嘴滑舌。 也不知道这样叫过多少人了。 宋琢玉见状又只好换了个称呼,“那小舅子总成了吧?前小舅子?你什么时候才能放过我?” 他这被堵在树上,跟个滑稽的猴子似的,实在有损宋二公子的威名。 “你!张口胡说些什么,休得败坏家姐名声。”祁长风脸色一变,他讨厌那个词,更不喜那个“前”字。 宋琢玉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只觉自己哄姑娘都没这么心累过,“不是你先提起的吗?” 刚才也不知道是谁在大街上追啊闹的说什么誓言承诺,他现在顺着对方说怎么还落了个没理。 “而且啊祁小马,当初不是你嚷嚷着我配不上婉君,要让我认清自己的身份不要来骚扰的吗?”宋琢玉托了托手,“我这一个月以来安安分分的,自认也没有过线吧?” 说罢宋琢玉冲他挑了挑眉,笑眼迷人,可眸中却另有一番意思。 既然他没有出错,那祁长风你现在这般紧追不舍的缠上来又是个什么情况呢? 祁长风身形微不可见的一顿,心里却是烦躁更重,忍不住脱口而出道,“就是因为你安安分分的我才来找你的啊!” 凭什么啊,这人倒是轻飘飘的过来撩拨一场,又转身从容离去,兀自寻找别的花丛,那他.......那他姐姐又该怎么办? 仿佛找到了立场一样,祁长风越说越顺口,怒目而视道,“凭什么你说走就走了!你对我姐姐的真心就这么不坚定吗?” 是谁先笑盈盈的凑过来跟他说话的?是谁没有分寸的要帮他擦剑鞘披衣服的?是谁说的以后要对他和姐姐好,不让别人说他们闲话的....... 怎么,当时说的信誓旦旦,甜言蜜语,这才多久就变了心? 面对少年的愤怒,宋琢玉:“......” “嘿,不是你让我走的吗?”宋琢玉稀奇的打量着他,仿佛在回想说那些话的人是不是眼前的祁长风一样。 “你都说了我不配了,我也自己反思了下,令姐确实值得更好的人,所以就放弃了啊。” 祁长风咬牙含怨道,“我说不行你就真的不行了吗?万一那是我设下的考验呢,你怎么就不能再坚持的长久一些呢........” 还他让的,怎么他让做别的事情的时候就没照做呢。 宋琢玉好笑的看着他嘀咕,“欸,拿你阿姐说了半天,别到头来婉君什么都不知情,是你自己想我想得不行吧?” “怎么可能!”祁长风下意识的大声反驳,他攥紧了手指,却是猛地低下头去不说话了。 宋琢玉叹息一声,只当他是在为祁婉君抱不平,脚尖一点从树上跳下来,摸了摸少年的头。 “行了,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别管。” “我与婉君之间,不是你想的那样.......”他说着眉眼惆怅起来,叫人忍不住替他抚开,“她会再嫁一如意郎君,此后安康顺遂,幸福美满。” 但那个人,不会是他。 “代我向她问个好吧,从前略有冒犯,还望勿怪。” 宋琢玉轻轻抬手,祁长风只觉眼睛处被人万分珍重的抚摸了一下,随即那人脚尖点叶,如云过无痕般消失在林子里。 “不可能!”他往前追了几步,死死的盯着那个方向,“怎么可以就这么算了?她明明一直都还念着你——” 他也是。 作者有话说: 放心,洁,都是可以圆的哈 好友攻是一款喜欢暗处偷偷努力的变态攻,致力于像别人讨教伺候宋二的各种方法,虽然学了也用不上 前小舅子则是:娶了我姐,就要一同娶我哦(bushi) 第14章 许是白日里碰见了祁家那小子,晚上难免梦见另一张泪眼婆娑的脸—— 祁婉君。 礼部侍郎的嫡女,从前的沈家妇,也是好友口中愤愤不满的那个“归宗女”。 宋琢玉第一次见她是在酒肆的二楼。 青旗飘飘,美酒闻香。宋二公子懒洋洋的靠在围栏上,半阖着醉眼晒太阳,顺便优哉游哉的享受着这难得的闲适时光。 忽听街头传来一阵哄闹声,似是发生了争执。 打眼儿望去,见几匹大马开道,敲锣打鼓的,后面还跟着一顶轿子,并数十位腰粗膀圆的仆妇抬起贴着朱印的箱子。 为首的那个少年勒着缰绳,凤眼含怒,高马尾,白锦袍。整个人好似一柄寒光泠泠的出鞘宝剑,腰背直挺的坐在马上。 后面追上来几个撒泼的妇人,还没靠近就被仆从强硬地拖下去了。临走前还在大喊大叫,“欺负人了!仗着家里有当官的就欺负人了——” “哪有强闯进别人家里抢人家儿媳妇的?婉君,你出来说句话啊!” “好你个不要脸的毒妇,才克死了我儿子,又要伙同外人卷了我们家的钱跑路!你男人尸骨未寒,怎么狠得下这个心啊?” “没天理啊!把我们的银子还回来,还回来——” 那哭嚎的声音越发起劲儿,人都被拖走老远了,还能听见对方嘴里不干不净的骂声。在大街上闹得属实有些难看。 然而周围的人聚集了那么多,议论纷纷的,竟然没有一个附和帮忙。 实在是这沈家也忒不做人了! 当年礼部侍郎怕爱女高嫁受苦,娘家难以撑腰,特意从门生里择了个家世贫寒的学子。原想着这女婿虽生计清苦,只要肯上进,再得自家照拂提携一二,女儿的日子总不至于窘迫到哪里去。 孰料这沈姓学子竟是个忘恩负义之辈,娶亲未满一年便露出了本相。 一家子分明全靠这祁氏的嫁妆过活,却一边将乡下的青梅表妹接进府中,一边流连秦楼楚馆,更是纵容家人肆意作践她。 就连他这次横死,也是因揣着祁姑娘的体己钱出去狂饮,醉后失足落水淹死的。 偏生到了这份上,这沈家人还要倒打一耙,污蔑是祁氏克夫。不仅要强夺嫁妆,竟还想逼她为儿子殉葬。 无怪乎这礼部侍郎要把自家的女儿接回去,好好养大的姑娘,落在那样的人家受苦受难,换做是谁都受不了! 轿子摇啊摇,从众人的议论声中经过,数不清的怜悯同情声。 风一吹,那帘子飘开了个角,露出一张美丽苍白,却又空洞麻木的面容来。她眼中好像什么都没有,除了一片死寂。 真是个可怜人。 二楼的宋琢玉也刚看到了刚才的闹剧,他的眼神随着那顶轿子而移动,又忍不住想起那那双心如死灰的眼。 今天之后,应该会好起来吧? 这个祁氏会回到自己真正的家里,有疼爱她的父母,保护她的亲弟,周围是熟悉的仆从,又可以做回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的祁家姑娘。 宋琢玉以为她会重获新生。 却没想到,两人再次见面是在空相寺的后山。 那祁家姑娘一身素缟,瘦条条的站在坡上,整个人弱得快要被风吹走似的。却是抬手将绳子在树上打了个死结,闭着眼欲将脖子送进绳圈里。 宋琢玉远远的乍然看见此番情景,眼见着那姑娘脚尖都离地了,差点吓得魂飞魄散,他连滚带爬的扑上去把人抱住,“停停停,住手啊——!” “祁姑娘!你是哪里想不开,怎么会跑来这里寻死啊?”宋琢玉声音都喊劈叉了,喉咙里痛得厉害,险些喘不上气来,“你身边的丫鬟呢?” 那人的身躯轻轻的颤抖着,被放到地上之后也不动,只闭了闭眼,两行清泪默默流下来,叫人不忍再苛责。 她憔悴了好多,鬓边的白花褪色了般的,垂首呜咽,无端哀伤凄楚。 宋琢玉在一旁唉声叹气,他来回转了几圈,抓了抓头发,难得觉得有些不好办。 你说他一个名声糟糕的花花公子,平白无故地去跟人家清清白白的良家女子搭话,难免会让人误会他图谋不轨。 但是就这么把人搁在这里吧,他又不放心。 万一他一个转身跑去叫人,这姑娘又趁人不注意再次上吊寻短见了怎么办? 到底是怜花惜君之意涌上心头,宋琢玉干脆一拍手,蹲下身来试图安慰对方,“我说祁姑娘啊,这是遇上什么难事了吗?” 面前人不答,宋琢玉只好自顾自的继续说话。 “那日我也在街上,瞧见令弟接你回去,还感触颇深。只觉姑娘的家人如此开明,必然是十分疼爱你的。” “有这样的父母亲人守在身边,咱们抛开那些烦心事,快快活活过日子不好吗?怎么跑这儿来,还是说令尊只是做做表面功夫,回去之后骂你了?” 第14章 此话一出,那祁氏女却头一别,无声的饮泣,似是更加伤心欲绝了。 宋琢玉顿时慌了,抬手一巴掌扇自己脸上,“哎哟,我这张破嘴,净说些混账话。姑娘快别哭了,全是我的错,有什么气只管往这儿撒!”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仿佛恨不得让祁氏打他来泄愤似的。 “扑哧”一声,面前的女子终于破涕而笑,只她一抖,眼里的泪便又扑簌簌的落出来。 宋琢玉看着,只觉得心也跟着疼了,差点想抬手帮人擦拭。 却见祁婉君侧着头,朦朦胧胧的愁绪流于眼眸里,声音轻若柳絮,“非是他们之过,是我。” “我只恨自己不孝,让爹娘蒙羞,让弟弟担忧,家里因我备受指点。” “或许真该如他们所说,夫君既逝,我亦该随他而去,好全了那份忠贞之名。” “唉呀,哪有这个道理的!” 宋琢玉听得直抓脑袋,他恨不得把自己的理念全部灌输给祁婉君,“那人若真是个好的,你说你们情比金坚,恩爱甜蜜,你想为亡夫殉节,我不阻拦你。可事实上呢?” “背弃师恩,苛待于你,这叫无情!你替他操持后宅,连嫁妆都挪用,可他却拿着你的钱去花天酒地,另觅新欢,甚至纵容家人你百般磋磨,这叫无义!” “此等忘恩负义,薄情寡义,狼心狗肺之辈,你犯得着为他赔上性命?”宋琢玉越说越气,“你又置珍爱你的爹娘亲人于何处?” “你爹清名一世,冒着被参的风险也要把你接回来,你弟弟,小小年纪带着那么多人为你找回场子,他们都不惧流言,你还害怕什么?” 那嶙峋的肩膀颤抖着,细细的哭声终于抑制不住似的呜咽出来,闻者无不伤怀。 好半晌,等到对方发泄够了,宋琢玉才把手帕轻轻递过去。 他直视着面前人,仿佛刚才所有的苦心劝说都是为了铺垫最后这句话,“姑娘,为那种渣男而死,真的不值得。” 你分明可以拥有更好的。 绞着帕子的手一紧,祁婉君怔怔的看着那双认真的眼眸,不知怎的匆匆点了点头又飞快低下去。 气氛忽然变得微妙起来。 直到山坡上传来婢女的呼喊声,宋琢玉这才摸了摸鼻子站起来,“想来是祁姑娘的身边人找来了,你快些上去吧,我就不送了。” 免得到时候被发现和他待在一起,不好解释。 祁婉君见他转身要往丛林深处走去,莫名地,有些慌乱的叫住他,“多谢公子开解,还望公子告知姓名,好让家父筹备谢礼.......” 宋琢玉摆摆手,头也不回的道,“道谢就不必了,在下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花间浪子宋琢玉。” 正所谓,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他的口号就是,绝不单恋某一枝。 . 然而话不可说得太过,过满则溢。 就像他立誓自己从不招惹良家女子,可最后还是跟祁婉君牵扯出了一段情,白白让两人相视泪眼,断肠心碎。 宋琢玉有一刻,是真的觉得自己可以放弃所有,只爱祁婉君一人。 但是真爱无法抵万难。 老丈人发了话瞧不上他,不同意这桩婚事,小舅子又在一旁煽风点火,还有好友给他倒泼冷水。 这份感情终究是无疾而终了。 他看不懂好友眼里的戒备和敌意是为何。就像他不明白,明明祁长风很欢喜他的靠近,可又为何在他提出想做对方姐夫的时候突然勃然大怒,翻脸无情。 罢罢罢,宋二枯坐阶前想了一整夜。 到底是决定不再打扰。 他自己都不确定以后会是怎样,没道理赔上姑娘的一辈子。 正如之前所说—— 祁姑娘,值得更好的人。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大梦一场,次日醒来果然头晕脑胀。 若是还在西苑当值,宋琢玉早就差人过去替他告假了。偏生现在他跟太后正浓情蜜意,一日不见便如隔三秋,他若真不去,那位贵主儿准要不高兴。 于是尽管拖拖拉拉,宋二公子还是起身开始收拾。 绣着精致暗纹的内衬,腰间的香包,玉佩,确认无误后又对着镜子细细的整理了下衣角。宋琢玉轻挑眉头,镜子里的人亦对他做出相同的回应。 三分笑意,三分散漫,还有几分轻翩翩的风情。 当真是十成十的好皮相。 满意的看了看,宋琢玉哼着小曲儿遛着马,慢悠悠的出了门。 . 校场里。 太阳晒得厉害,叫人汗如雨下,更别提在此等烈日下练习控马了。 几个皇子额前渗着汗,狼狈不堪。偏偏一转头,就瞧见一道修长的身影靠在那树荫下,乘着凉,手里还拿着把扇子,好不惬意的样子。 简直看得人气不打一处来。 偏偏那人自个儿舒舒坦坦的,还要来挑他们的错,“你,膝头再松半寸.......对,这样马儿疾驰时方能随浪起伏。” “慢步时坐如钟,快步时立如松。你,你,还有你,臀部贴紧,脚掌蹬直!” “嗖嗖嗖——” 几颗石子飞速射过来,分别打在他们姿势不标准的部位,叫他们想要偷个懒都不行。众皇子气红了脸,纷纷怒目而视。 这该死的宋二,眼睛真是比狗都尖! 宋琢玉抬扇遮了遮阳光,假装看不见那些人想要刀他的眼神。笑话,他自己的骑术虽然好不到哪里去,可到底是将军府里长大的,跟这些人比起来还是要略胜一筹的。 指点纠正个错误,自是不在话下。 只不过,宋琢玉的视线落在不远处,某个骑在马上的人影刚才似乎摇晃了一下,他眉头蹙了蹙,抬脚上前走去。 刺眼的阳光在瞳孔里被投射成光怪陆离的一片,赵宥整个人晃了晃,他感觉有汗水顺着眉骨处慢慢往下滑,抬手去抹,眼前却开始出现重影。 空气里翻涌着热气,他后背却发冷,耳边好像有人在说话,声音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 “四殿下?四殿下......” 直到腰间被一双手拖着抱了下来,赵宥这才猛地惊醒,他下意识的睁大了眼按住那人的手,“放......宋、宋师傅。” 他看见宋琢玉那张好看的脸上微微皱眉,露出不赞同的担忧的神情,“都快被晒晕了怎么也不说一声?先停停,我带你去阴凉处歇歇。” “不用,我还可以再——”继续的。 可惜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宋琢玉手动捂上嘴了,那人轻飘飘的斜了他一眼,似有若无的威胁,“小孩子不许逞强。” 柔柔的香气萦绕在呼吸间,赵宥僵硬的被他抱着,甚至能够感受到那人掌心细腻的肌肤。 宋二公子喜骄奢,懒动弹,养尊处优的自然养出了一双好手。瘦长有力,比美玉还要白润几分,只有些许的触感能察觉到早年有习武的痕迹。 赵宥其实想说,他可以自己下来走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手指死死地抓着宋琢玉的衣裳,感觉到那人身上的温度,他竟然舍不得离开。 小孩子.......在这宫里,怕是只有这人才当他还是个孩子吧? 他把头埋在宋琢玉的颈边,深吸一口,听见对方嘀嘀咕咕的嫌弃他热,竟然羞涩之余又生出几丝莫名的欢喜来。 赵宥手下用力,把人抱得更紧了,他纵容自己在宋琢玉的怀里放松下来。 树荫底下。 到底是天气热了,怕把这些个金贵的皇子们晒出病来。宋琢玉把赵宥放下后,又去招呼场上跑马的那几个,让他们也停下来自去找地方休息,等太阳下去些再继续练习。 说罢又转过头来,摸了摸赵宥的额头,又把自己的扇子塞人怀里,“你先在这儿乘凉,我去问问有没有水.......” 中暑了一般都要喝什么来着?凉茶、薄荷水、绿豆汤? 宋琢玉在外面转了圈,拦了个小太监让人去慈宁宫弄点消暑解渴的饮子。 等回去的时候,发现赵宥面前竟然多了个小姑娘。那人一身水红色的宫装,裙角上的铃铛叮铃向,抬着下巴要往赵宥手里抢什么,争执中竟然伸手一推。 “砰”的一声,赵宥那个病秧子的弱身板自然不敌,摔了个踉跄。 “诶诶,干什么呢?干什么——!” 宋琢玉没想到他才离开一小会儿就出了这种事情,连忙快步走去把赵宥扶了起来。刚想问对方这是怎么回事,就见赵宥猛地挣脱开他的手往那小姑娘身上扑去。 “我的!这是我的!” 赵宥的声音尖锐起来,他看着武秀公主得意洋洋的朝他笑,手里拿着的正是宋琢玉刚才给他的扇子。 被猝不及防的夺走扇子,手背甚至被抓疼了一下。武秀柳眉一竖,眼睛里瞬间盛满了泪水,她拔高了声音陡然哭叫起来。 “啊啊啊,你个恶心的贱种,你竟然敢抓伤我!我要告诉给父皇听,让他打死你.......” 第15章 而面对她的狠厉哭喊,赵宥丝毫没有受到威胁的害怕。他只是宝贝似的低头检查那把扇子,手指轻轻抚摸在扇面的褶痕上,眼神有些说不出来的阴郁。 至于宋琢玉,他站在这两个小孩中间,简直一个头两个大,差点要抓狂发疯了。 不就是一把扇子吗?至于争成这个样子! 一个站在他左边扯着嗓子嚎啕,恨不得把他耳朵震聋,“那是我的!我看上了的就是我的东西。你竟然敢欺负我,我要让父皇杀了你!” 一个站在他右边,闷声不吭,身上的衣服还带着刚才摔倒时在地上沾的灰尘,脏兮兮的,可怜巴巴的攥着扇子。 两相对比,宋琢玉当然是更偏向明显乖巧弱势些的赵宥。 何况这小四还是太后养在身边的,于情于理,宋琢玉都要护着些。他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劝和。 哪知武秀公主见赵宥站着半天没反应,还敢用那种阴沉沉的眼神看着她,当即哭声一停,咬着牙,眸子里闪过一丝戾气。 “贱人,竟然还敢瞪我?看本公主不剜了你的眼珠子!”她探向腰间的长鞭,抬手就重重地往赵宥脸上抽去。 凌厉的鞭风骤然袭来,尤其是那鞭子上挂满了倒刺,简直阴狠毒辣至极。要是真抽在赵宥身上,不止毁容,只怕是半条小命都要没了。 宋琢玉当即眼神一凛,蓦地出手将赵宥带到身后。 一鞭不成,武秀又飞快使出第二鞭子,依旧被宋琢玉护着人躲开。她俏脸一冷,目光终于落在了宋琢玉身上,杏眼微眯着,“你又是何人?” 这小辣椒......啊不,这小公主总算是安静下来了。 这样瞧着倒是可爱许多,粉面桃腮,天真娇蛮,自有一派少女活泼又明艳的气质。就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感觉在哪儿见过? 宋琢玉对付这种大小姐还是很有一套的,他上前半步,笑嘻嘻的行礼,“小臣武定侯府二子宋琢玉,现任皇子骑射教习,参见公主殿下。” 态度端的是不卑不亢,既不谄媚讨好,也不畏惧躲闪。 反而一双看谁都含情的眼睛就那么直白动人的看过来,毫不避讳,甚至还眼带笑意,“那扇子是我送给四殿下的,公主若是喜欢,小臣再奉上一把新制的可好?” “你自己制作的?”武秀公主抱着手臂打量他,她的视线落在那人的眼睛上微微顿了顿。太亮了,叫她有些不适应,尤其是里面装满了她的身影。 “扇子自然是匠人做的,不过那上面的美人图是我亲手所画。四殿下手中的那把已经使用过,配不上您,所以小臣想为公主单独再画一把。” 宋琢玉越看越觉得她面容熟悉,不禁又往前走近了些,“如果公主允许,小臣还能将那扇面上的美人图照着您的相貌画。” 风流俊逸的公子,跪在地上一点点地靠近,那上挑的眉眼带着天然的缱绻美丽。在灿烂的阳光下,恍惚间竟让人生出一种目眩神迷的感觉。 乍然见此情景,武秀亦忍不住被逼退几步,她自小长在宫里,除了那些个皇兄皇弟没怎么见过别的男子。 尤其还是如宋琢玉这般花言巧语,善于利用皮囊美色勾搭人行方便的狂浪之辈。 于是脸色一红,她羞恼又愤然,可抬手指了半天,那句“大胆”却哽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嘶,小臣总觉得好似在哪里见过公主......” 宋琢玉看着她因为自己走近而面露惊慌的样子,终于和记忆深处一张灰扑扑的小脸对上了,不由恍然大悟道,“哦,原来是你啊!” “我还救过你呢,就在御花园前面一点的那棵树上,你当时为了取风筝下不来急得哭,还是我把你抱下来的。” 宋琢玉总算想起了这丫头是谁,可不是之前那个吱吱呀呀的小宫女吗?他立马来劲儿了,激动道,“你想起我了吗?我还让你回去之后记得换衣服,不然会着凉,现在看来......” 这姑娘这么活蹦乱跳,还能欺负人的,可见当时回去之后并没有生病。 “啪!”的一巴掌。 宋琢玉捂着脸还有些懵,直到转头才看见面前的武秀公主一副快要被气哭的神情。对方跺着脚,面色涨红,眼眶也红,泪珠子都要掉下来还强撑的模样。 “你.......你这个登徒子,胡说些什么呢?本公主什么时候见过你了!” 还张口闭口就是什么抱啊,换衣服啊的,简直就是在败坏她名节。武秀公主简直要气疯了,她捂着脸恶狠狠地瞪宋琢玉,只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尤其是在她说完之后,对方还一脸茫然,武秀扁扁嘴,泪珠于是更凶地往下掉。 宋琢玉见她哭得这么可怜,也跟着慌了,连忙好声好气的开始哄人,“是小臣之错,小臣认错人了,还望公主殿下勿怪。” “若是实在气不过,也请降罚于臣,切莫哭坏了身子。” 宋琢玉心中懊恼不已,都怪他不长记性。只把对方看做个没长大的丫头,没注意分寸,却忘了这里的女子从小就要注重清名。 若是因为自己的口无遮拦害了对方,简直要叫他追悔莫及。 他这般诚恳,言语又真挚,武秀公主心中的恼意也渐渐消退了。她本就是被突然吓了一跳,才这般丢脸的被气哭了的。 因此见对方这么快就认错,武秀人还在小声抽噎,声音却软了半截,她带着浓重的鼻音道,“听着,你要是下次再敢这么胡言乱语,本公主就当真告诉父皇,让父皇杀了你——” “至于这次么,就先放过你算了!” 她偷偷瞥了一眼面前的人,只等着看宋琢玉欣喜若狂的神情。 哪晓得她话都说完了,对方依旧一脸沮丧,连声音也低落极了,“多谢公主殿下宽恕,小臣铭记于心,没有下次了。” 武秀公主见状有些微恼,她都已经这么大人不记小人过,宽宏大量的绕过对方了,怎么宋琢玉还做出这幅要死不活的样子? 她想看的......她想看的分明是像刚才那样,毫不畏惧,笑盈盈的看着她的样子。 看来又是一个被她吓怕的人,武秀咬了咬唇,心中不满。 “罢了,这里一点也不好玩,本公主要走了!”武秀公主恨恨的跺了跺脚,见宋琢玉依旧低着头,终于不高兴地迈步离开了。 “记住答应本公主的画扇,要是画得不好看,你就提头来见。” 她一走,旁边的赵宥立即来把宋琢玉扶起来,“宋师......” 话音未落,身后隐约有风声响起,宋琢玉耳朵一动,猛地将赵宥按在地上护住。于是赵宥半截话还卡在嘴里,便只觉天旋地转,后背重重撞在地上。 凌厉的鞭打声破空而至,赵宥只听见头顶传来一声隐忍的闷哼,宋琢玉结结实实地替他挨了那道鞭子。 赵宥整个人都僵住了,他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 然后是方才已经远去又回来的武秀公主的声音,“哼,本公主不要的东西,即便毁了也不会留给别人——” 她的狠话也卡在了舌尖,武秀脸色骤变,怔怔望着宋琢玉背上迅速晕开的血痕,“你......你,我又不是准备打你的,你干嘛替他挡?” 她眼里说不出的慌乱,甚至脚步后退几步。 她明明是准备打赵宥手里的扇子的。 即便是旧的,即便是配不上的,她得不到,也不会容忍赵宥那个贱种抢到手。武秀一时气急不甘,只想劈碎那惹人生厌的玩意儿,谁料到宋琢玉会...... 她捏着鞭柄的手突然松了劲,方才的骄横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满眼无措,倒像是自己挨了那一鞭似的。 更让她惊惧的,是赵宥那个贱种看向她的眼神—— 仿佛要杀了她一样。 武秀差点跌坐在地上。 作者有话说: 重量级选手登场,看皇家兄妹互相斗殴 第16章 ——小宋大人受伤了。 报信儿的太监擦着冷汗紧赶慢赶的往慈宁宫跑,路上差点摔了个大马趴也不敢有丝毫停留。 果不其然,消息一递进去,里面就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 宫人们纷纷发着抖跪了一片,眼睁睁的看着那位贵人慌了神,提着裙子迎出去。 . 宋琢玉趴在担架上,只觉得分外丢人。 他只是背上受了点轻伤,又不是不能走路,结果这些人硬是给他弄了个轻便木舆过来,铺着软垫不说,还有四个人抬行。 一路从校场走到这里,不知吸引了多少人的视线。简直臊得宋琢玉耳根通红,恨不得用手盖住大半张脸,好自欺欺人。 偏偏手却被另一只小手抓住了,他甚至不肖转头,就知道那张脸有多么的惨白。 因为握着他的那只手冰凉得过分。 又是被抢扇子,又是被推倒在地的,小小年纪身体还弱,只怕经历过诸多无能为力之事,今日也吓得不轻吧? 第16章 宋琢玉忽然捏了捏对方软软的掌心,他偏过头来,看见赵宥有些苍白和受惊的脸。 “宋师傅......”他的眼睛湿湿的,像小狗。 宋琢玉戳了戳他的脸颊,刚准备扬唇逗人,“来,给小爷我笑——”一个。 话还没说完,就被赵宥猛地抱住了。 对方很小心的没压住他的伤口,只轻轻的伏在他的手边,但又抱得那么紧,“我会努力的。” 赵宥的声音带着哭腔,他把自己竭力的蜷缩起来,像是生怕被人丢掉一样。 宋琢玉以为他真哭了,差点被吓一跳,抬手摸了摸却发现小孩子脸上干干净净的,只听见对方在他耳边轻声说话,声音微不可闻。 “总有一天,我会叫那些人都付出代价,所有人都不能欺负你。” 宋琢玉似乎听得不太清晰,脸上的疑惑还没下去,正要细问就听见宫人们行礼的声音。随后便是一声焦急又清越的女声—— “玉郎.......” 是太后。 她竟大庭广众之下就这么唤了出来。 薄帘被掀开,宋琢玉猝不及防的对上女人毫无血色的脸。她睁大的眼底腾起惊惶,随即又氤氲出水汽,满目疼惜的扫过他后背的血迹。 “蓉娘.......”宋琢玉小声又柔情的唤她。 本来是不觉得伤口痛的,可不知为何,此刻看见太后竟忍不住想要伸手求抱。 但太后却没有立即抱他。 她颤抖的探向青年虚汗湿透还竭力笑着的脸,似乎想碰又不敢碰。下颌线绷得死紧,连肩膀都在轻轻抖着。 下一秒,女人狠戾冰冷的眼神直直的射向旁边的赵宥。 刚才已经有太监告诉她事情的全部经过,宋琢玉那道鞭伤,是替四皇子挨的。 “噗通”一声,在那恐怖得近乎令人战栗的目光中,赵宥一狠心,白着脸从木舆的边上滚下去。来不及处理膝盖上磕破的伤,他已经低头跪好。 “求皇祖母息怒,一切都是孙儿的错。若非为了救孙儿,宋师傅也不会......”他额角抵着地面,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请皇祖母责罚。” “欸——”旁边的宋琢玉惊叫一声,他甚至来不及拉住赵宥,就见对方跌了下去。当即不管不顾的就要起身去拽人,“四殿下!” 霎时间,背后的伤口因为用力而渗出血来,宋琢玉面上亦是冷汗直冒。 太后终于忍无可忍的抓住他的手,皱眉惊怒地低斥了声,将宋琢玉塞了回去。又冷冰冰的扫了一眼地上的赵宥,这才开口发话。 “先回去再说,玉郎还等着上药呢。” “是。”赵宥终于站起来了,却没有再上木舆,而是低着头默默地跟在最后面。 宋琢玉抓了抓脑袋,他看了眼威严又冷漠的太后,又看了下埋着脸看不清神情的赵宥,不由唉声叹气,愁眉苦脸起来。 这又算个什么事儿啊! . 到了大殿里。 赵宥果然一句话不说,又跪下了。 宋琢玉趴在小榻上等太医查看伤势,他哈哈哈的尬笑着,一边偷觑对面太后冷若冰霜的脸色,一边若无其事的就要伸手把赵宥拉起来。 哪晓得那小崽子死活拽不动,他憋气用力得有些难受,脸都白了几分。心里暗骂这孩子真是死犟,同时还不忘抬头讨好似的对太后笑。 两边来回顾及,宋琢玉硬生生折腾出了一身的汗,只觉身累心也累。 好不容易熬到上药的环节了,宋琢玉故意碰了碰太后娘娘的手指,眼神缠缠绵绵的又开始勾搭人了,“蓉娘......” 他拖长了调子,含情脉脉的看着人,“我要蓉娘亲自给我上药。” 假装没看见一旁太医僵硬的神情,宋琢玉也是要脸的,但现在还是得赶紧把这太医支走,有人在这里影响他发挥。 再不把太后给哄好,真让小赵宥这么一直跪下去,只怕膝盖都得跪坏。 女人眼皮一掀,淡淡的看过来,平静又从容的样子叫宫人看了准要瑟瑟发抖。可宋琢玉才不怕,他腻着人叫,像撒欢的大猫。 “蓉娘,疼......”他又蹙起了眉,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我只要蓉娘,蓉娘轻轻吹一吹,我就什么都好了。” 说罢摇了摇太后的衣袖,甚至还想拖着半边身子往人面前凑。 宋琢玉这一爬,太后怕他乱动扯到伤口,立马就起身了。 女人板着的脸终于松动,她瞪了人一眼,似嗔怒又似无奈般的坐到了宋琢玉的旁边,“多事,就你爱作怪。” 抿直的冷硬唇线却微微弯起,可见还是吃这套的。 见太后的面容终于柔和下来,宋琢玉连忙趁机把地上的赵宥拉起来,对方似是踉跄了一下,又被宋琢玉不容拒绝的把人拽到自己的另一边坐好。 不等太后皱眉,宋琢玉就已经先一步笑嘻嘻地开口道,“这下好了,蓉娘在我左边,宥儿在我右边,咱们这下整整齐齐的坐在一起,才像是一家人。” 他后背到底疼得紧,使不出什么力气来,因此整个人是半搂着赵宥,虚虚地靠在对方身上的。 全凭赵宥瘦小的肩膀支撑,宋琢玉才能坐起来跟太后调笑。 一家人...... 赵宥似乎坐立不安地想转身,可感受到颈侧青年微热的呼吸,他脸上一红,又不敢动弹了。只低头抠着手指,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旁边的太后听了却是忍不住心头一动,眼里泛起阵阵涟漪。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两人的身上,这一大一小的紧挨在一起。大的那个仰头看着她,笑得跟蜜一样甜,小的那个也怯怯往后缩着,难得孩子气般的依赖。 晃眼一看,倒真像是一对父子。 尤其是宋琢玉,他眼角眉梢还带着伤后的倦意,些许的虚弱,却丝毫不损那灼灼的美貌。 反而是因湿汗变得薄艳可欺起来,周身凭地多了一种说不出来的韵致。 叫人迫切地想要做出些什么。 太后的胸口仿佛被某种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不知名的情绪在暗处翻涌,牵扯着她的内心,叫她也开始变得奇怪起来。 她恍恍惚惚的伸出手,指尖就要触碰到青年的脸时,对方怀里的赵宥突然抬起头来,那孩子一双乌黑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她。 太后猛地回神,她看着面前的两人,依旧是那副美好的画面,可却怎么也没了方才的愉悦。 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了呢?哦,原来是孩子不对。 她眼神淡了几分,伸出去的手在赵宥头上摸了摸,又拿帕子擦了擦,轻描淡写的道,“险些忘了,宥儿膝上也有伤,快些下去上药吧。” 到底是喜欢不起来。 赵宥下意识的攥紧宋琢玉的衣服,可太后还看着,于是他只能艰难的放开手,依着规矩慢慢退下。 人都走了。 寝殿里终于只剩下太后和宋琢玉了。她回头看去,朦胧的光影里,她心爱的情郎正侧着头,略显吃力的脱下身上粘着伤口血迹的衣物。 一缕乌发被咬在那艳艳的唇间,他忍痛的颦起眉,可依旧有薄汗滑落下来。 太后伸出手去接,于是那滴水便落在了她的掌心。 烫得她忍不住指尖都蜷缩起来。 又是那种微妙又挠人的感觉,叫她连心尖都被勾得发颤,没由来的生出丝丝痒意。 太后的目光陡然变得很深,她缓缓按住宋琢玉的手,在对方疑惑回头的眼神里,轻轻开口—— “我来帮你。”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幽森华丽的宫殿里。 只有烛台上的火苗还在跳跃,昏黄的光暧昧的照进帷幔深处,似有若无地映出两道贴得极近的人影。 女人涂着蔻丹的手落在青年的背上,慢悠悠地往下滑,似乎在享受着什么。她一动,手下的肌肤就会怕疼似的绷紧,肩胛骨发颤,简直漂亮得像蝴蝶振翅。 太后的目光里弥散着惊艳,亦或者又夹杂了些别的晦暗幽深的情绪。 真美啊...... 尤其是当那乳白色的药膏缓缓化开的时候,如同在脊背抹上了一层莹润的光泽。融得太快,还会多得流下来,在脊椎的浅沟里堆成一滩小小的诱人的水洼。 她忍不住手下力道重了几分,下一秒便听见青年含混的呜咽声。 掌中的肌肤瞬间牵动紧收,抖得更加厉害了,却又在呼气时努力放松,似乎不想叫人看出他的畏痛软弱来。 可是下一秒,那种抽噎的,隐忍的,像是咬住手指才没发出来的泣音,依旧细细碎碎地从被褥里传出来。 宋琢玉觉得自己真是太窝囊了,上个药都能哭哭啼啼的,可太后磨磨蹭蹭的又下手没个轻重,他实在是憋不住痛哭了。 简直太丢人了!他把脸重重的埋进被褥里,羞愤欲死。 “哭了?”太后的手一顿,拨开青年的头发将人的下巴抬了起来,垂眸含笑逗弄,“我的玉郎啊,好乖好可怜......” 第17章 看见那张脸的刹那,只见那轻薄浮浪的面皮哭得湿艳至极,眼睫都黏住,抽泣之间更是颤啊颤的,连颈部都透着洇红之色。 当真是,销魂夺魄,叫人呼吸都为之一滞。 太后感觉有只手在紧紧地抓着她的心脏,叫她抽痛之余又生起强烈的惊悸来。那一瞬间脑子里明明灭灭的闪过许多阴暗可怕的东西,叫又被她硬生生咬着唇死死压制了下去。 不可以,总感觉那些过分的想法泄露出来,会把青年吓坏的。 于是疼惜的感觉重新占据了上风,太后在宋琢玉的眼皮上落下一个安抚似的轻吻,柔声道,“玉郎莫羞,在我面前,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说罢目光落在对方背上那道刺眼的鞭痕之上,眼里滑过一丝厉色,“至于武秀,身为公主,年纪也不小了,竟还这般不知敛束,到底是皇帝平日里太过纵容——” “既然无人管教,那本宫便来亲自教训教训她,什么叫做规矩。” 那渗着寒意的声音一出,立马就将宋琢玉从羞臊得无地自容的情绪中拽回神来,他猛地一个激灵打了个抖,讪讪道,“啊......不、不用吧?” “武秀公主也不是故意的。”宋琢玉抓了抓脑袋,“再说了,若非我将那扇子递给宥儿,也不会平白惹起他们争抢。” 他一个大人,哪好意思跟人家小姑娘计较。 宋二公子垂着头,臊眉耷眼的,全然忘了刚才是谁还哭得眼皮薄红。 太后看着他,只觉得可怜可爱,整颗心都变得分外柔软。这人分明前一秒还脆弱得掉泪,此刻却摆出大人样的歉疚,简直叫人爱极了。 “好好好,听你的便是。”她面上温和浅笑,心里却淡漠极了。 不过一个小丫头片子,随手就收拾了。 只是既然自家情郎心地善良,不忍心下狠手,那就不要让对方知道便好了。 太后的眼底淬了层冰碴,敢伤她的人,就得掂量掂量自己的骨头够不够硬。 “到底是伤得重了些,回去之后定要好好休养,这几日就先别来当值了。”正好她腾出手解决点事情。 太后摸了摸宋琢玉的脸,在青年惊慌的视线里,缓缓将手伸进对方半褪下来堆积在腰间的衣物里,“至于今夜——” “就留下来吧?” 太后笑了,“就说小宋大人伤重暂时无法移动,我特意开恩,容许你歇在偏殿,如何?” 她轻“嗯?”了一声,半撑着头躺在宋琢玉的身边,织金蹙绣的裙摆顺着榻沿漫开,金线在烛火下流转,层层叠叠的褶皱像蛇鳞泛着冷光。 宛若一条美人蛇,不动声色把猎物牢牢圈在了自己的领地里。 “蓉娘!” 宋琢玉隐隐觉得她摸的地方有些不对,但又说不出来奇怪在哪里,只能咽了下口水,急忙抓住太后在他衣裳里乱动的手,“等、等等等——!” 到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万一等会儿出丑可就没脸了。因此宋琢玉面色微红,似是难以启齿般的羞声道,“我、我如今身上有伤,怕是没法......” 要不咱们改日再试? 哪知话还没说完就被反手推到,女人突然欺身而上,“没关系,我会很小心,不会碰着玉郎伤处的......” “嗯???” 什么跟什么,怎么听起来跟他想的不一样,还没等宋琢玉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呀,他就已经惊恐得没脑子再去想其它的了。 “欸,等等,你摸哪里?不不不,那里不能进去——” . 次日。 宋琢玉醒来的时候好不郁躁。 床榻另一侧已经没人了,太后不知道去哪里了,倒是地上跪着一道人影,也不知是不是留给他出气的。 真是,他竟然会遇上这种糟糕的事情?宋二公子抓狂的揪着头发,恨不得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打滚,偏偏浑身上下哪里都疼。 蓉娘、蓉娘怎么能那样欺负他呢?宋琢玉拿手盖住脸,表情难以言喻,一时也说不出是羞愤居多还是恼意居多。 任谁风流了大半辈子,结果在床上被个女人给......也不知是倒霉还是新奇,只能说还是稍稍有点难以接受。 要不是那个人是蓉娘,宋琢玉便是拼着伤口崩裂也要跟人大打一场的。 纵使满眼复杂,宋琢玉还会是扶着柜子,艰难的从榻上爬下来。 偏偏一动,有个玉制的模具就被袖子带下来掉在地上。响亮的声音,叫宋琢玉一看见就又开始疼了,隐隐想起被那物百般折磨的异样感来。 他脸色一黑,抬脚就把那玩意儿一踹,眼见着那东西咕噜咕噜的滚进了床下,这才安下心来。 许是听见声音,那跪着的人终于抬起头来。 一身紫色太监服,然后是那张面如傅粉,略显阴柔的脸,敛眸细声道,“小宋大人可是歇息好了?太后娘娘有令,大人醒了之后便由奴才送您出宫。” 宋琢玉看见这张熟悉的面容,愣了一下,突然想起这是谁来,“你......你不是那个,那个苏公公吗?” 他脱口而出之后蓦地又想起,这人不是他同行吗?太后怎么敢放心让他俩接触?也不怕他吃醋,宋琢玉摸了摸鼻子。 倒是眼前这人,本是极为恭顺挑不出错的样子,在看见宋琢玉居然还记得他之后,竟然弯着眼好似很高兴般的笑了,“小宋大人记性真好呢。” 这苏公公一笑,便宋琢玉手上起了层鸡皮疙瘩。 猝不及防地回想起,上回这人还勾过他手心呢!宋琢玉脸上的神情瞬间就不自在起来了,他嘿嘿两声,偷偷挪了挪脚步,假装不经意的站远了一点。 那苏公公眼一瞥,瞧见他的动作,笑了。 却好似没察觉到宋琢玉对他的排斥一样,依旧温顺地行着礼,“既然小宋大人已经收拾好了,那奴才这就引您出去。” 长长的回廊,宋琢玉背上还隐隐作痛,因此即便慢吞吞的也走得颇为费力。 本来是安排了太监抬肩舆送他到外边的,但是宋琢玉不敢太惹人注目,就拒绝了。现在走得无聊,就忍不住去看旁边的这个苏公公。 真奇怪,这人现在又变成规规矩矩的模样了。 全然不见之前刻意举止亲昵,把他吓得退避三舍的姿态。宋琢玉不禁暗自嘀咕,这故意逗弄他的吧? 因为太后看上了自己,把他给甩了,所以这人就总是出其不意的想要恶心一下他。 虽是猜测,可宋琢玉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个道理,于是狐疑的目光看了一眼,又看一眼。 见那苏公公长眉细目的,眉峰修得很淡,像轻轻扫过的一道浅痕。面相瞧着有些女气,就这么正常看着的时候还挺文静的。 只不知是不是他盯得有些久了,那苏公公突然间转过头来,差点把宋琢玉吓了一跳,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感觉这人眼睛里流转着笑意。 “小宋大人可是累了,需要奴才扶着您些吗?” 宋琢玉正要拒绝,但突然想到某件事,稍稍有些犹豫,又不愿错失这次打探的机会,到底是点了点头。 还别说,这苏公公瞧着瘦瘦的,一靠过来,人还挺高。 宋琢玉被他半扶着,感受着对方手臂上的硬度,心思便开始活跃了,“听说苏公公在我来之前是近身伺候太后娘娘的?” 对方轻扬了一下眉头,似乎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宋琢玉有些急了,他左右看了看,凑上去附在那人耳边悄悄道,“你们是不是......是不是也是......” 他本来想问,这人伺候蓉娘的时候是不是也是在下面的。但又怕万一对方不是,自己这猛地暴露了,岂不是要叫人暗地里笑话了。 苏公公依旧笑着,只是看起来有些疑惑:“......嗯?小宋大人到底想问什么?” 宋琢玉给他使眼色,“那个啊!那个!” 苏公公忽然别过头去,似是在竭力憋笑,又翘着兰花指轻轻地点了点宋琢玉的胸口,“哎呀,小宋大人,您可别冲奴才抛媚眼了,这让太后娘娘知道了,可怎生是好啊~” “yue......”宋琢玉没忍住转头干呕了声,他难得翻了个白眼,捂着胸口气得口不择言,“谁对着你抛媚眼了?!” 有病吧! 宋琢玉使劲搓了搓刚才被点过的地方,感觉自己都有些不干净了。他觉得自己纯粹是多事,做什么想不开去问这人? 这苏公公本就是个太监,他俩的情况能一样吗! 刚准备转身就走,宋琢玉忽然想起一个问题,这都是做过男宠的人了,那苏公公还能是普通的‘公公’吗?他记得有些朝代里就出过太后蓄养假太监在身边的事情。 宋琢玉陡然一个甩头转回来,目光惊疑不定的盯着身旁人的某处。 现在有一个很严肃的问题,苏公公到底是真太监,还是假太监?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朱漆雕花门前。 一辆马车缓缓的停靠下来,帘子拉开,先下来的是个姿态优雅的紫衣公公。只他没立即离开,反而是躬着身子小心翼翼的又从里面扶下来一个人影。 第18章 那月白色衣袍的公子皮相罕见的俊俏,跟他从车帘里伸出来的那只手一样好看。 白得分明,红得艳人。 宋琢玉缓缓按着后腰,强撑着要自己从车上下来,可到底是身后一痛,脸都快变了颜色。只能眉眼颤巍巍的把头往苏公公肩膀上一靠,顺着对方的力道落到地面上来。 都怪他莫名心虚。 他只是稍稍有点好奇这苏公公的‘真实性别’,眼珠子就那么不经意的往对方某个地方瞥了一眼。 哪知道下一秒就见苏公公抬袖一遮,不动声色的挡住他的视线,“不知小宋大人在看什么,可是奴才的衣着装扮有哪里不对?” 猝不及防地被抓住偷瞟,宋琢玉陡然一僵,活像是只被人捏住了尾巴的猫,他嘿嘿尬笑了两声,立马就要装作抬头看天的样子。 结果后退的时候突然崴了脚,“噗通”一声栽了个四仰八叉。 直接伤上加伤,后半截出宫的路都是靠的人苏公公友善相助。同样也有了现在这般‘弱柳扶风’的半倚在对方身上的场面。 宋琢玉面无表情的抹了把脸,“......” 只觉得自己这一天天的颇为倒霉,面子全都丢尽了。 好在到了门前,自有仆人过来迎接,宋琢玉当即把手松开,跟人离得远远地。面上依旧笑嘻嘻地道,“公公好走,公公不送。” 本想赶紧把人问候离开,好解除如今尴尬的境地。 哪知道他说完之后,那苏公公不仅没动身,反而还绞着手帕上前一步。在宋琢玉隐隐不祥的预感中,对方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红着脸羞答答地低下头去。 宋琢玉缓缓瞪大了眼睛,不是哥们儿,你干什么呢那个表情? 不不不,等等,你是要做什么?还是要说什么?你可不要过来啊,你再过来我就要喊人了! 宋琢玉的眼里不禁浮现出几分惊恐,还没等他后退几步,就见对方突然抬手温温柔柔地从他头上摘下一片花瓣来。 “有杏花落在大人的发梢上了,我替您摘下来......” 哦,原来是有杏花啊,宋琢玉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他陡然间就松了一口气,面色都缓和了下来。 真是的,摘个花瓣直接说一声就得了,还亲自上什么手,害得他都差点误会了。宋琢玉拍了拍胸口,忽然想到什么,身形一顿。 等等,杏花?宋琢玉看了下头顶那树长出墙外的娇艳红杏,蓦地浑身一震,他刚才是不是松气太早了? 这苏公公是在暗示他什么吗? 对面,面容阴柔的紫衣公公别有深意的对他一笑,“既然小宋大人已经送到了,那奴才这就回宫禀告了。” 宋琢玉张了张口,眼睁睁的看着对方若无其事的把那片花瓣收进胸前的衣襟里珍藏放好,然后对他盈盈一笑,扭着身子小步小步地离开了。 他误会了吗?真的是误会吗...... 宋琢玉看着他妖娆的背影,冷不丁打了个抖,浑身都开始不自在起来了。 啧,这苏公公人好虽好,就是未免太热情了些,有点难以消受。下次还是跟蓉娘说一声,不要总麻烦这位公公来送他了。 正搓着手臂,宋琢玉突然感觉到有人在看这边,他惊疑不定的转头回望,却什么人也没有看见。 怪哉,莫非是哪个阿飘小姐想要和他来场艳遇? 宋琢玉笑了笑,不以为意的进了门。 . 风卷落叶,连同枝头的杏花也被吹落稍许。 一只脚狠狠踩在那红色的花瓣上,毫不留情的碾碎,杏花?还是该死的红杏,抢人都抢到他身上了! 墙角处,有个身影缓缓走出来,他眼睛死死地看着那道关上的雕花门,手指抠进墙皮里摩得出血也浑然不觉。 自那次锦绣楼争执之后,两人便一直未曾见面。 薛成碧当然是有心赔礼道歉的,可一直没能堵到宋二的人。好不容易有下人来报看见宋琢玉的身影,他立马就收拾着赶来了,连外袍都没来得及换一件。 这处别院是宋琢玉去年生辰时,薛成碧送给他的。 里面的假山楼台,抄手游廊,甚至连同廊下悬着的琉璃宫灯都是他亲自监督着人做的。 他特意挑选了样式别致的镂空花窗,因为宋二喝醉了喜欢趴在窗前的小榻上散酒。他还在后院辟了小圃,春植海棠、夏栽茉莉,方便宋二悠闲时过来赏花玩乐。 里面的每一处巧思都透着薛成碧的心血! 只因为对方一句将军府里好清苦无聊。 薛成碧当然是懂宋琢玉的,他的宋二喜好鲜衣美食,花钱大手大脚的,活该金玉珠宝堆里精贵地养着。 偏偏宋家一门武将,不懂享乐,对方那大哥又向来管束严格,以至于宋二每每没过几日银子就不够用了,只能可怜巴巴的来向他讨要。 薛成碧自然是心疼得紧,无有不纵容的。 甚至说句大话,这宋琢玉几乎就是他养到大的! 可现在怎么样?这宅子他自己都没来过几次,可宋二却随随便便就把他的姘头给带过来了。 还是个太监,哈!薛成碧甚至快要气笑了,他居然输给了一个太监? 他竟然连个太监都比不上?! 额角突突地跳,薛成碧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他的脸色狰狞可怖得有些骇人,猛地一拳头重重打在旁边的墙上,直吓得天边鸟雀惊飞。 难怪他怎么也找不到那个人。宋二在这外面的行踪几乎全都掌控在他薛成碧的手中,绝不可能会有漏网之鱼。 所以那个‘姑娘’便只能是身在皇宫,在他薛成碧爪牙伸不到的地方。 原以为要在众多宫女里大海捞针,会费些苦功夫。哪曾料到,宋二喜欢的那人根本就不是什么姑娘! “也对。”薛成碧突然怪笑了起来,他后槽牙磨得咯咯响,“涂着唇脂的,不止是女人,还有可能是太监......” 到头来,竟然是个太监抢走了他的人。 薛成碧喉咙滚动着,五脏六腑都酸得发胀,嫉妒的火焰灼烧着他,叫他的眼前血红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了。 “宋二,我的宋二.......” 怎么会喜欢上那种不男不女、不阴不阳的家伙呢?怎么可能?定然是有坏人引诱了他! 他的阿玉明明那么乖,明明从小喜欢的都是女人的。薛成碧赤红着一双狠戾的眼,神情癫狂疯乱起来,“卑贱的东西,也不知道使了什么下作的手段!” 对,不是宋二的错,肯定是有人教坏了他......教坏了他乖巧的阿玉,都怪那些恶心的东西...... 薛成碧闭了闭眼,面露嫌恶之色,也不知道照照镜子,什么脏的,臭的,全都想要爬上宋二的床! 也不掂量掂量自己配不配。 作者有话说: 苏公公不是真的男宠哈,另有身份 第19章 翌日。 宋琢玉收到了薛成碧的邀约,请他去锦绣楼吃酒看舞。 他二人上次吵架过后便再没见面,因此宋琢玉心中了然,这次对方主动下帖子,也是带了几分服软求和的意思。 历来便是如此,他们之间,每每都是薛成碧先一步低头。 这两个大男人称兄道弟的,总会有遇到摩擦的时候。何况薛成碧那厮心眼儿又小,当真是一副生意人的嘴脸,爱斤斤计较。 宋琢玉不爱跟他争执,说不过时就会闹脾气甩袖走人,两人不欢而散。 等过两天,那厮冷静下来了,自己就好言好语的上门赔罪了。这次自然也是如此,宋琢玉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只是,请他去锦绣楼,难免有给他塞人的用意...... 宋琢玉轻眨着那双多情眼,无意识的缱绻遐思缓缓散开。但他现在已经有蓉娘了,自然不会接受那些,不过倒是可以去坐坐。 顺便看看蓉娘那种喜好是否正常...... . 鬓边簪花,手持象牙骨扇。 宋二公子半遮着脸同人笑,广袖潇洒,一路走来不知惹得多少人投怀送抱。 待到他摆了摆手,坐到薛成碧的身边,那些女子才依依不舍的离开。接过身旁人递过来的酒杯,宋琢玉放松的靠在椅子上,“你说的好东西就是这个?” 珠帘被卷起,开阔的视野里正是下方的高台。 见那蒙皮鼓上,有姑娘们足尖轻点,活泼欢颜的跳着舞,是平日里常见的景象,看起来似乎并无特别之处。 薛成碧这次的歉礼,准备得好没诚意。宋琢玉啧啧两声,斜了个眼过去,揶揄的笑。 肩膀上突然搭上一只带着扳指的手,随即某个人大半边身子都歪斜了过去,霸道又亲昵的靠在宋琢玉身上,“怎么可能,好戏还没开场呢.......” 说罢薛成碧勾唇一笑,拉了一下旁边的铃铛。 这人搂过来好没分寸,又重又热的,宋琢玉拿扇子轻拍了他一下。然后抖抖肩膀,毫不在意的把人抖落下来,目光看向了台上。 第19章 那些舞女们徐徐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群身着纱衣表演剑舞的少年。 嗯?宋琢玉甚至微微往前坐直了身子,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那台上持剑舞动的人虽然纱衣半敞,面敷脂粉,可却实实在在的都是男的! 瞳孔睁大,宋琢玉面上露出惊讶又错愕的神情来。 本以为薛成碧是要给他送人的,宋琢玉甚至都想好了回绝的借口,没想到......竟然是他猜错了吗? 不过,这人什么时候好这口了?宋琢玉面色古怪起来。 在他旁边,薛成碧看似悠悠的把玩着手中的杯子,实则丝毫不错地观察着宋二的神情。那个太监的出现,让他嫉恨警惕,却又忍不住暗中生出一丝期望来。 此次邀请宋琢玉过来,便是为了验证一件事—— 只能接受太监,还是说......只要长得漂亮的,哪怕是男人,也都可以? 可宋二的表情实在有些让他捉摸不透,既有微妙,又有惊异,还有一丝恍然大悟,甚至坐立不安地转头频频偷看他。 直把薛成碧看得也跟着发僵起来了,不确定有没有被对方看穿他的心思。但以宋二的性子,他都跟在对方这么多年了,这人也没开窍,便只能是其他。 还是说这种类型的宋二看不上? 薛成碧眼一眯,遂主动开口试探道,“你觉得台上的那些少年如何?” 终于来了吗?宋琢玉深呼一口气,忍着复杂的心情道,“你喜欢就好。” 作为对方的好友,虽然对薛成碧转变的性向有些不敢苟同,但为了他们之间的兄弟情谊,他还是勉强的表示一下支持。 “?”薛成碧脸上的笑容一滞,眉头微挑,似乎没听明白他的意思。 什么叫他喜欢?他不是在询问宋二的意见吗? 没等他问个清楚,就见宋琢玉表情难以言喻的道,“你之前不都是爱看女郎跳舞的吗?什么时候弄上了这起子东西。” 宋琢玉语气比较委婉,虽然薛成碧经常哥俩好的跟他一起逛青楼,但人家大多数时候都是为了陪他。 身为正经的薛家长子,跟他这种无所事事只用享乐的人可不一样。 天塌了,宋琢玉头上还有他大哥顶着,薛成碧却是得亲自过问家里的生意。人都在楼上听曲儿了,眼睛还得盯着账本看呢,料想也没时间去沾染那些乱七八糟的。 薛成碧却以为他是怀疑上了,转着杯子的手一顿,继而又漫不经心的邪笑起来,“这算什么?你知道的,那些经商的都玩得脏得很,喝醉了什么都往外说。” “说这少年人自有妙处,叫我来尝尝其中的滋味。这不,我便把你邀来看看?” 宋琢玉默默离他远了一点,“......啊?” 他这边往后退,薛成碧却是欺身往前逼近,目不转睛的盯着宋琢玉的脸,似乎想看他有没有说谎,“你不觉得有几个长得还不错吗?是你喜欢的那种美人。” 那说话的声音透着股不经意,语气里却全是诱导,“怎么样,想不想也试一试?” “啊?”宋琢玉这次依旧半张着嘴往后挪,只是眼睛里渐渐弥漫上几分惊恐和拒绝,仿佛吓得不轻,“这、这这......不用了吧?” 虽然兄弟之间互相推荐是一个很好的品德,但也不用什么都推荐吧? 他......他、他他真的不好南风啊! 然而没等宋琢玉开口,薛成碧就已经先一步覆上了他的手,“前面的这些庸脂俗粉你不喜欢,那你看看最后这个呢?” “我当然也不会——”宋琢玉愤然反驳的话在看见最后出场的那人时突然顿住了,他缓缓睁大了眼,那个人长得好像...... 高台上,那人怀抱琵琶,容色只能算清秀,偏偏眉宇间那份清高与倔强像极了上辈子的莺莺姑娘。 那个叫他愧疚又迷恋的女人。 耳边是薛成碧的靠得极近的声音,“这个怎么样?刚来京城就红了,心气儿高,谁都不让碰,偏偏男男女女都爱捧着他。” “看上了吗?喜欢的话我就让人把他请上来?” 薛成碧本以为宋琢玉还会回绝,正盘算着怎么今日的试探是不是就要到此为止,哪知话音刚落,就见面前的宋琢玉点了下头。 “没瞧上的话就算.....嗯?你当真看上了?!” 他眼里的笑意一凝,嘴角却缓缓往下掉,脸上的神情怎么也称不上好看。 待看见宋琢玉面上的认真,对方不像是在开玩笑,好似真的要同那弹琵琶的见一见时,薛成碧冷不丁抹了把脸。 他放在膝上的手指缓缓攥紧,手掌下的脸也开始变得难看起来。 莫名的怒意涌上心头,叫薛成碧咬紧了牙关,千忍万忍才维持住表情摇了摇铃,吩咐人把那清倌带过来。 “其实这个长得也不怎么样吧?还没刚才那几个好看,也不知道你看中了他哪点?”薛成碧突然出声,他像是寻求认同的般的转头看过来,上扬的眼里带着些许轻蔑。 这突如其来的恶意改口叫宋琢玉莫名其妙的望向他,“你刚才不是还向我极力推荐他吗?我还以为最好的都留在最后呢。” 薛成碧:“......” 猛地仰头灌了一壶酒,薛成碧只觉心里憋着股火气无处发泄。 他自己推荐是一回事,宋二开口要又是另一回事,这向来尊口难开的人都主动索要人了,可不就是代表着对那清倌上心了吗? 他薛大爷摆好戏台子来这么一场,是为了试探宋二能不能接受男人,可不是为了让旁人来白捡这个便宜的! 呸!什么骚啦哄的,也敢来跟他抢男人?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大概就是小三小四齐齐上阵,好友攻自持大房身份,拳打脚踢扯头花 第20章 那清倌能在京城扬名也确实有几分本事。 一曲琵琶结束之后,掌声动天,座下之人无不叫喊着再来一首。 正因备受瞩目,那锦绣楼的老板亲自过来将这位柳公子请走的时候才惹得台下众人议论纷纷。不知是哪来的大人物,连柳公子都能随意召唤。 见那怀抱琵琶的身影上了二楼,有人顿时反应过来了,“是薛大少他们!那宋家二郎最爱看美人了,柳公子容颜也称得上清绝不俗,定是入了二公子的眼.......” “宋二?!”嘈杂中忽然混入一道隐忍含怒的声音,有人道,“哪个宋二?” “还能是哪个?这京城里能让人叫得上名头的宋二也就独那一位呗?”众人哄然大笑,像是在嘲他连这都不知道。 哪知话音刚落,“砰”的一声,桌子寸寸碎裂,顿时四下噤声。 见那年轻公子猛地站起来,气势汹汹地朝着二楼去了。 待到人走出去好远,台下重新恢复热闹,才有窃窃私语声响起。 “谁啊?刚才那人怎么回事?倒像是来寻仇似的.......宋家那个广结好友,经常到处散财,不应该啊。”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都在暗道,莫不是这宋二的情债找上门来了? 可、可怎么是个男的啊! . 那柳公子被引进来的时候,宋琢玉忍不住微微往前倾身细看。 方才远远看去的时候,眉眼处还有五分相似,如今人近到跟前了,便只剩下三分。 宋琢玉按捺下心中的失落,如他这种再次重活的事情本就世间少有,哪能人人都似他这般。 到底是不甘心,宋琢玉又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那柳公子本来听到有贵人传唤,心下还颇为畏惧。哪知一个抬头,见那‘贵人’相貌俊美异常,不似真人,初初晃了晃神,便松懈了几分紧张。 “小人名唤柳茵,公子叫我柳儿便是。” “英?莺莺?”宋琢玉差点整个人都激动得站了起来。 反倒是旁边的薛成碧见状嗤笑一声,阴阳怪气道,“怎么,想起你那个天香阁的英英姑娘了?” 薛成碧自是不知道宋琢玉的前尘往事,只当他从前过分宠爱那女子,如今也还惦念不忘,闻‘英’色变。 柳茵连忙羞红着脸道,“非是英,是茵。‘文茵畅毂,驾我骐馵’的茵。” 他是外乡之人,口音总有些咬字不清的绵软,来京城之后,没少惹出过笑话来。 宋琢玉心知是误会了,只能歉意一笑,赶紧让人坐下,“方才失礼了,我见柳儿公子琵琶弹得极好,心中敬佩,特邀你上楼一叙,还望勿怪。” 说罢手一抬,请他品茶。 柳茵不慎惶恐,又有些受宠若惊。见宋琢玉态度温和不像作假,听起来真对他有些欣赏一般,又蓦地对上那双笑盈盈的眼眸,不禁脸色一红。 “没事,能跟公子同坐一堂,是我之幸。” “呵!”旁边的薛成碧又是一声嗤笑,眼皮半掀,似是在讥讽他的谄媚讨好。 直把柳茵刺得脸色一白,抱着琵琶的手都紧了几分。从刚才进来的时候就隐隐察觉到这位对他的不友善,如今更是恶意分明,也不知自己是哪里得罪了人。 第20章 好在宋琢玉也知道自己这好友的性子,安抚似的拍了拍柳茵的肩膀,让他不要放在心上去。 顷刻间,寒芒射来,隐隐落在被那人触摸到的地方。 柳茵身子一抖,见薛成碧冷冷地盯着这边,那眼神骇人可怖极了,仿佛在警告着什么一样。他顿时吓了一跳,连忙躲到宋琢玉的身边。 “公子......”柳茵眼含水雾,羞怯怯的望了宋琢玉一眼,寻求庇护似的小手拉起了人的衣角。 宋琢玉正要问他怎么了,哪知“砰!”的一声巨响,房门骤然被踹开。 薛成碧当即沉了脸,勃然大怒道,“哪个不长眼的胆敢擅闯进来?外面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 没等他唤来下人,有道身影就已经先一步冲了进来。 那人一身蓝衣,腰佩长剑,凤目中似有火焰在燃烧。两眼一睁就扫到了角落里两个举止亲密的人,当即大喝一声,“贱人!” 柳茵正欲扑进宋琢玉的怀里,博人垂怜,哪知突然一只天外来手猛地揪住了他的衣领。柳茵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拎了起来,随即“啪”的一耳刮子重重扇在他的脸上。 “啊!”柳茵惨叫一声,呜呜痛哭起来,“我的脸——” 刚才还在震惊祁长风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宋琢玉立马回过神来。见对方又要动手,情急之下吓得赶紧拽住祁长风的手腕,“你这是干什么?怎么能胡乱打人呢!” “快把人放下来!” 正哭得涕泗横流的柳茵见宋琢玉挺身为他站出来,更是泪水泛滥,好不凄惨的求救道,“呜呜,公子!您可要为我做主啊,柳儿根本就不认识他.......” 眼见着这两人在他面前互诉衷肠,祁长风眼中闪过一丝愤然和被背叛的感觉。 “好你个不要脸的宋二,难怪你这么久都没由来找我......我、我阿姐,竟然是迷上了这个该死的狐狸精吗?” 他咬着牙,眸光森森然的盯着柳茵,“就是这个贱人蛊惑了你,看我不划烂了他的脸!”祁长风当即就要拔出腰间的剑。 “住手,你敢动一个试试!” 宋琢玉厉声喝道,他上前要把柳茵从祁长风手中抢下来。奈何他一动,祁长风就拿剑指着柳茵,直把人吓得哇哇大哭,不停的求饶。 “放开!放不放你?”宋琢玉真的生气了,熊孩子再闹脾气也要有个度。如今拿人命做威胁,实在是超出了他的底线,于是徒手就要往那剑身上握。 祁长风没想到他竟然愿意为了一个小倌做到这个地步,顿时又惊又怒又受伤。却也飞快的把剑撤回,唯恐真的碰着了他。 然而柳茵见宋琢玉这般为他,感动得泪流满面,不愿这贼人再拿自己威胁宋公子。 哭嚎一声,竟主动往那剑上撞去,“你这恶人,我跟你拼了——” 见此情景,宋琢玉瞳孔一缩,飞快地抬手一挡。 “啊!”尖叫声四起。 “宋公子——” “宋二!”薛成碧也担心惊怒的围了过来。 他本是想让这两个他都讨厌的人鹬蚌相争,最好斗个你死我活的,万万不曾料到竟然牵扯上了宋二。 柳茵被摔在地上也不顾,赶紧爬起来捧着宋琢玉的手,“啊!公子,宋公子,你的手受伤了!啊,快来人啊,流了好多血!” 宋琢玉赶紧拿帕子一缠,顺便手动捂住柳茵的嘴,“不妨事,只破了点皮。” 而祁长风则两眼泛红,死死地盯着他,“你......你就这般在乎他?不过是一个小倌而已,他哪里比得上我姐姐?你当真要弃我们于不顾了吗?” 宋琢玉心中抓狂,他头疼极了,“上次我不是都解释清楚了吗?我以为你已经明白,我和令姐没有后续的可能了。” 他真是怕了祁长风了,半大的少年,固执己见,怎么也说不通。 无论是之前讨好小舅子时百般解释自己没有恶意,还是现在明说他们不会再有关系。 当真是,进一步不行,退一步也不行,非得迁就少年人千回百转的敏感心思。 可祁长风依旧冥顽不宁,他通红着一双眼,“你是不是还在记恨我之前阻拦你们,好嘛,这次我站在你这边好不好?我只认你这一个姐夫。” 他似是隐忍道,“只要你不去找这些贱人,我就帮你!” 柳茵偷偷瞪了他一眼,而宋琢玉则无奈又痛苦的揉着额头。然而没等他开口继续劝说,身旁的薛成碧就已经忍无可忍的站了出来。 到底是做生意的人,嘴皮子恶毒起来那叫一个刻薄,“听不懂吗?谁稀罕做你的姐夫?有多远滚多远吧!” “当初宋二救了你姐,对你也是关怀备至,收罗诸多贵重之物来讨你们姐弟的欢心,结果你是怎么做的?” “一边怂恿着宋二上你家提亲,一边却又临阵倒戈,帮着你爹一起来羞辱宋二?” “我呸!这辈子就没见过你这么两面三刀的人。”薛成碧朝着祁长风猛地啐了一口,大为痛恨。 宋二这些年来身边情人不断,招惹的狂蜂浪蝶更是无数,薛成碧从来都没当回事。唯独这祁长风,叫他厌恶至极,根本不想叫这人靠近宋二身边分毫。 他怎么也忘不了那天晚上,宋琢玉伤心失意的样子。 分明人出去的时候还开开心心的,怎么回来后喝醉成这个样子?薛成碧想不通,他只觉得对方哭得他心肝都跟着痛了。 这祁长风的那点子隐秘的心思,这些年来薛成碧看得多了,可对方使出的手段么就有些阴暗下作了,叫他怎么也瞧不上。 “闭嘴!” 祁长风攥紧了手中的剑,牙关咬紧。 对方的每一句话都在他脑子里反复回响,撕扯着他本就濒临崩溃的神经。他深深地闭了闭眼,喉间泛起浓重的血腥味来。 爱上姐夫是他一生的痛。 作者有话说: 好友攻:亲身示范什么叫做大房的气度! 第21章 简直就像个笑话,他竟然跟自己的姐姐爱上了同一个男人。 他痛苦,他纠结,他挣扎,他百般压抑。 可依旧控制不住的为宋二着迷。 祁长风想,他就不应该在那一年下山,这样就不会一步步沦陷到今天这种无法自拔的地步。他早已经在这种禁忌又罪恶的心事中被折磨得快要疯掉了。 所以才会一边被灼烧得备受煎熬,一边又会因为那人的随口关心而心生窃喜。 可下山是注定的。剑术学有所成,父亲家书传唤,恰逢事宜的到了该谋求官职的年纪,姐姐又正好新丧。一切都在该来的结点,他逃避不掉。 遇上宋二也是顺理成章的。 因为墙上飞掠过的一道白影,误以为是采花贼于是追踪到了阿姐的院子。结果却看见那人懒洋洋的撑在窗前,笑嘻嘻地递给里面一朵带着露水的花。 在看见那人的第一眼,祁长风就知道,自己这一生注定飞蛾扑火,求而不得。 . “闭嘴闭嘴闭嘴——” 听罢薛成碧的痛骂,祁长风眼底猩红一片,想也不想就拔剑相向。 他额前青筋直跳,握着剑柄的手指用力得连关节都在响。祁长风一点点的用剑指着他们靠近,“你懂什么?你们又懂什么?” “你们什么都不懂!” 他虽然早早就被送去山上,与家人相处的时间短之又短,可常年书信来往,他明白阿姐对他的好。与此同时,他也会尽最大的努力去保护对方。 就像当初义无反顾的接阿姐回家,就像他反复克制对宋琢玉的爱意。 他试过,祁长风试过的!只把宋二当姐夫对待,压抑下心中那些不切实际的肖想和妄念。可是最终全部都被人毁了—— “是你!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你!” 祁长风拿着剑四处挥舞着,吓得旁边的柳茵惊恐尖叫,好像还有宋琢玉急切劝阻的声音。 可他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只是一味癫狂憎恶地用剑指着薛成碧,好几次差点戳到人眼睛里。 “都是因为你,你带着宋二厮混!你带他去那些秦楼楚馆,带他去那些肮脏的地方玩乐!”祁长风近乎是嘶吼出声,“都是因为你败坏了他的名声,让我爹不喜。” “你薛成碧才是阻拦了他和我阿姐婚事的元凶!” 激烈的情绪发泄让祁长风捂着胸口嗬嗬的笑出声。呵,名声,他们这种清贵之门最在意的就是名声。 可在宋二和他阿姐感情渐深的时候,那薛成碧还时常带着对方光明正大的出入那种烟花之地。 到底安的是什么居心?! 经过那沈家之事,他爹只想再找个能够全心全意待他阿姐的人。哪怕宋二表现得一副要天上的星星都能给他阿姐摘来的样子,只单单那风流一条,就被排除在千里之外了。 更别提对方前一秒还在陪他阿姐赏花,下一秒那薛成碧就遣人来说锦绣楼有邀。宋二顾忌着这人是他自小玩到大的好友,不好意思拒绝,可薛成碧呢? 第21章 薛成碧那个狡猾又精明的商人会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会不知道自己破坏了兄弟的好事吗?会不知道这样宋二就要在他爹心目中留下个不靠谱的坏印象吗? 他薛成碧就是个贱人!他分明是故意的! 祁长风看了看旁边一脸无知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的宋琢玉,又看看面前眼神可怖的薛成碧,终于笑了,“你倒是装得够深,你把宋二骗得好惨啊。” 不动声色的就给这两人的感情添了个大堵。 被拦截的是宋二和他阿姐的婚事,可滋长的却是他祁长风的野心。他本来也不想插足的,不想做那种恶心的人,他比谁都期盼着宋琢玉和他阿姐快些成婚。 只要这两人真的在一起了,他也就能狠下心来断了对宋二的心思。 可是这一切都被薛成碧打破了。 这两人一天没在一起,婚事越遥遥无期,祁长风就控制不住内心疯长的念想。每次看见宋琢玉在眼前毫无所觉晃荡嬉笑的声音,他就会幻想在对方身边的那个人是他。 他是有机会的。 抱着这个念头,祁长风终于被他心中贪婪的怪物打败,怂恿着宋二提亲却又眼睁睁的看着对方失败。 阿姐没机会了,就可以轮到他了。 “我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也好不到哪里去。”祁长风突然出声,他意有所指的道,“宋二他知道自己朝夕相处的兄弟是这种心机深沉的人吗?” “砰!”的声音,薛成碧一言不发,抬着凳子就朝祁长风重重砸去。 祁长风只觉手腕一痛,没留神就让剑被甩脱出去。还没来得及去把剑捡起来,就见薛成碧脸色阴沉的握着拳头揍了上来。 祁长风亦不甘还手,少年血性被戾气彻底激发,干脆不要武器直接跟人凶猛肉搏起来。 打斗便是这样开始的,以至于旁边的宋琢玉和柳茵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就见地上那两人一拳比一拳重,仿佛下了死手般的互殴起来了。 “啊——!” 凳子桌子被打得木屑迸溅,碎板子四处乱飞。不时有东西砸到他们面前,柳茵被吓得面色惨白,尖叫连连,腿软在地。 而宋琢玉则一阵头大,不知道为什么眨眼之间事情就变成了这个局面。 他只能一边护着害怕得往他身后躲的柳茵,一边烦躁叫停道,“别打了,别打了!有什么矛盾大家不能坐下来一起好好谈谈吗?” 他要不是武功不高,指定早插手进去,一脚一个,把人分开了。 偏偏宋琢玉就轻功稍稍好点,但现在这场面,他用轻功干什么?总不能抛下这两人不管,运起轻功逃跑溜号吧? 头疼,还是头疼,宋琢玉揉着额头。 攥着他衣角的柳茵见他一副美人蹙眉含愁的样子,顿时心都揪紧了。想起宋公子方才为了救他宁愿自己受伤的情景,此刻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只觉得要他舍身他也愿意。 只要宋公子能够不再皱眉。 于是狗胆一振,柳茵抱起地上的木头板子就冲了上去。 使劲儿的拍打祁长风的背部,打完又去打薛成碧,“别打了!你们快别打了,没听见宋公子叫你们两个分开吗?” 他用尽了全力,因为体力耗尽,中途时不时地得停下来抬袖擦擦虚汗,然后又继续叫喊,“你们快停下来啊!” 当然这两人当中还是打祁长风最多,刚才这恶贼给了他一耳光柳茵还记得呢。 他这边暗戳戳的报复,那祁长风也不是吃素的。肿起来的左眼看见正在偷袭使阴招的柳茵,当即“呸”的一口吐出嘴里的血,狞笑道,“忘了还有你这个小贱人了,你也有罪,你也在勾引宋二——” “啊!”柳茵挣脱不及,惨叫一声,被扯着头发卷入了战场。 左一拳右一拳的痛殴在身上,柳茵痛呼连连,当即也疯了似的尖叫着挥着指甲挠了上去。一爪子下去,顿时血糊了满脸。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眼珠子“吧嗒”转了圈,头一歪,整个人竟然晕了。 这下轮到宋琢玉趴在他们面前焦急地大叫了,“别打了!别打了!再打下去真的要出人命了,柳茵可受不住你们的拳头啊......” 他咬咬牙,当即也要挽着袖子加进去救人,好歹要把无辜的柳茵给拽出来才行。 另两个宋琢玉也不打算管了,实在喊了也不听。反正祁长风是从小就习武健身的,而薛成碧为了避免外出运货时被打劫,也学过一些拳脚,两人都挺抗揍的,死不了。 他只需要担心柳茵那个弱身板子,怕被凑出事来。 眼见着宋琢玉要误闯进来,薛成碧瞧见了,当即呵退他,“你就站那里别过来,我把他扔出去!”说完胸口立刻就挨了一拳,闷哼出声。 暗骂了柳茵一句废物,薛成碧一拳揍在祁长风脸上,打得人吐血,然后又揪住柳茵的头发,抬脚一踹。 “噗通”一声,柳茵就这么华丽丽的,跟个被扒光了毛进热锅水里煮过一遭的秃毛鸡一般被整个人“嗖”的丢了出来。 焉嗒嗒的,弱唧唧的,惨兮兮的。 柳茵抬着手艰难的摸了一下被打肿的眼睛,呜呜一声,被痛醒了,哭了。 “呜呜呜,好痛,他们怎么可以打得那么狠?我明明是过去劝架的......”柳茵自怨自艾着,哭得好不可怜。 宋琢玉见了他的惨状,也是怕得不行,看了一下还在激烈打斗的战场,他低声骂了一句“疯子”,然后拖着柳茵的两只脚,带着人躲得远远地去了。 墙角处,两人缩成一团,纷纷埋着头瑟瑟发抖。 宋琢玉难得脸色有些白,碎碎念念的跟柳茵说话,“他们两个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难不成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吗?” 老天,依这架势,即便把外面所有的下人喊来也拉不开他们。除非去报官或者是把他府上的侍卫们叫过来,但那又闹得大了。 宋琢玉思考得烦了,干脆任由这两人自己在这儿打着吧,什么时候力气耗尽了就停下来了。 “倒是你身上的伤有些吓人,要不我扶你出去先处理一下?”宋琢玉看着柳茵青紫肿胀的脸颊,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手都不敢去触碰了。 他刚要把手缩回去,就被柳茵握住了。 柳茵眼中含水,他羞羞怯怯的看了宋琢玉一眼,把脸轻轻贴在对方掌心,小声道,“不痛的,为了宋公子,柳儿什么愿意的。” 他本来想顺势依偎进宋琢玉的怀里的,可是看了眼对方苍白又不失美丽的脸,倒是先跟着心疼上了,“哎呀,宋公子,你别害怕啊。” 柳茵把宋琢玉的头往自己胸膛处按,声音里都透着股怜惜,“有柳儿在这里,没人能够伤害你!” 宋琢玉是一时懵然,没反应过来。 而柳茵则是心中既娇羞又满足,闻着怀里宋公子身上好闻的香气,他只觉得就这么过下去,让他脸上的伤疼一辈子都行。 忽然间,两人同时抖了抖,感觉到背后一股冷意。 柳茵回头看去,差点吓得魂飞魄散。只见那刚才还打得忘我的两个煞神,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来了,两张森然的脸上都沾着血,齐齐的看着这边。 要命啊! 怎么早不停,晚不停,偏偏在他跟宋公子甜甜蜜蜜的时候停了?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没写到打架,这章终于写上了。 虽然是大房跟小三小四互殴,但实际上小四毫无还手之力,最后只有两个人打成一团 第22章 对着这两大凶神,柳茵自然是哆哆嗦嗦的又缩成了鹌鹑。 偏一想到身后的人,整颗心又羞怯的荡漾起来了。硬是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来,忍着两条拼命打抖的腿,挺身挡在宋琢玉面前。 “你......你你你、你们要干什么!” 柳茵逞强的咽着口水,尖着嗓子指着人道,“我告诉你们两个,有我柳儿在这里,休想欺负宋公子半分!” 那话音一落地,对面便猛然射过来两道森寒的视线。 只见薛成碧微微一眯眼,目光落在墙角处两人贴得极近的身影上,唇畔勾起一个薄凉得近乎骇人的笑容来,“当真是......勇气可嘉啊。” 抢人都抢到他身上了。 而祁长风则是低骂了一声“贱人”,然后阴沉着脸抬手抹掉嘴角的血迹,他盯着柳茵,缓缓拿起了地上的剑。 “啊啊啊!你、你们想要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莫非还敢杀人不成?” “我要去报官!我要去告你们——!” 柳茵吓得白着脸大叫起来,他眼皮子狂跳,一双手已是颤抖得不成样子。只恨不得立刻扶着脑袋晕死过去,好不去面对这恐怖的现实。 “好了,都停下。” 身后陡然传来声叹息,轻柔又带着一丝警告。却是宋琢玉看不下去了,从柳茵身后主动站了出来,不容拒绝的目光扫向对面两人。 此话一出,当即换来柳茵一声感激动容又情意绵绵的“宋公子~” 第22章 他半咬着唇,眼波又羞又热,那模样,仿佛恨不得下一刻就扑过来抱着人的样子。 宋琢玉却没有看他,只是依旧冷眼注视着对面的薛成碧和祁长风,“闹够了吗?闹够了还不快滚!” “宋二——” “宋琢玉你——!” “我?我怎么了?”宋琢玉忽然厉声呵道,他转头看向祁长风,“祁公子,你年纪也不小了,我自认已经跟你解释过无数次我和令姐的关系,当日一别,我不会再上门打扰。” “你是听不进去还是不想听?”他沉声道,“亦或者是,之前的日日纠缠,竟让你厌恶我至此?” “怎么可能!我怎么会......” 祁长风激动地反驳出声,他沾着血的眼睛在触及到那人的面容时移不开了。 像是说不出口般,又好似万千情绪涌上心头,他嘴唇动了动,却是似哭似笑的道,“我......我怎么可能会厌恶你?” 我怎么舍得。 可早已被他搞得心力交瘁的宋琢玉哪里还辨得出那颤声里泄露的复杂情思? “当初的事情我不想再三提及,可明明是你亲口所说让我离你姐姐远一点,而我也如你所愿了。”宋琢玉颓然无力地道,“你还有什么不满?” “我已经不想再高攀你们家,所以无论是浪迹青楼还是流连花丛,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再者柳儿公子何其无辜?到底是哪里碍着了你的眼,让你这般心狠,将人打成这个样子?” 身边的柳茵配合似的做出凄惨的哭啼模样,叫人好不生厌。 祁长风一点点的攥紧了拳头,面前的人似乎还在说什么,说了好多,可他已经听不清了。脑子里混乱成麻线一般,只有那句“如你所愿”还在不停地回响。 如你所愿......哈哈哈,如你所愿? 祁长风忽然捂着脸惨笑起来,手心里有什么热的东西流下。等他抬起头来,眼眶泛红,一时竟不知是血还是泪。 他只是恍惚地想,如果真的如他所愿,又怎么会是现在这般场景? “哈哈哈哈,没有!什么都没有!”祁长风突然凄烈又疯癫的笑了起来,从来都不可能有什么如愿以偿! 从他不知廉耻的爱上自己姐夫开始,从他从中作梗破坏两人的婚事开始,从他明知宋二烦了还一直缠着对方开始,从.......宋二为了那个贱人,苛责怪罪他开始。 他就不可能如愿了。 祁长风想,这辈子,他注定只能徒劳无功的追随一场镜花水月。 宋二的那双眼睛可真漂亮啊,多情似水,缱绻温柔的。从第一次看见那人含笑的眉眼时,他就控制不住的心慌、心乱、心跳失序。 可惜那句“欢喜你”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以至于掩藏在口是心非和故作讨厌之下,藏得久了,再想开口,甚至都觉得心痛。 尤其是此刻宋琢玉蹙眉看向他的眼里盛满了不赞同,“所以还请祁公子以后不要再多管闲事,伤及他人。” 多管闲事,伤及他人...... 他还叫他祁公子。 祁长风闭了闭眼,只觉脑子里嗡嗡嗡地响,濒临决堤的那根神经再也忍不住崩裂开了。他想要嘶吼,想要大叫,想要质问那人为什么要这样对他,甚至想发疯和杀人。 可抬起手来,祁长风却是猛地扬剑利落地割在自己掌心。 “啊——!” 血溅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愣住了。 伴随着柳茵惊惧的尖叫声,宋琢玉脸色大变,甚至被震得后退一步,“你这是在干什么?!” “二哥哥,我错了。” 祁长风声音沙哑,一张口,才发觉口腔里满是铁锈味。 他一双凤眼通红,隐忍许久才挤出这么一句,“你不喜欢的地方我都可以改。只求......只求你别讨厌我。” 别厌恶他,也别疏远他,至少不要做出那副一刀两断的冷漠样子。 他会疯的。 祁长风举着那只流血的手缓缓上前,“方才误伤了二哥哥的手,我现在还以同样的一剑。若是还有哪里不满,二哥哥只管提。” 他这卖乖谦逊的样子和刚才判若两人,实在古怪心惊得叫人害怕,因此对方上前一步,宋琢玉就后退一步。 直到退无可退,宋琢玉面目警惕之际,祁长风反而止住了脚步。 抬眼扫过面前青年的神情,他嘴角自嘲似的扯了扯,“既然二哥哥别无追究之处,想来是原谅我了,那柳公子呢?” 祁长风又歪头看着柳茵,凤眸里幽幽的看不出别的情绪,“方才仓促之间还伤了柳公子,柳公子希望在下怎么赔罪?是打回来,还是......也刺我一剑?” 他轻轻比划着那把剑,一步步朝柳茵逼近,直把人吓得差点昏过去,两腿打颤的摇着头,拼命哭道,“不不不、不用赔罪!不用赔!” “柳儿什么事都没有,好得很呢!” 见人吓得跌坐在地上,祁长风眼底滑过一丝轻蔑嫌恶之色。就是这种货色,抢走了宋二的目光吗? 面上却是环视一圈,慢慢道,“既然都不追究,那在下就告辞了。” 少年笑面相对,偏生脸上血迹未干,温和的伪装之下带着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杀伐戾气,实则与玉面修罗无疑。 宋琢玉瞳孔一缩,闭目深呼吸一口气,只觉得今天这趟锦绣楼之邀实在不该来的。 熊孩子突发瘟疯,举着剑四处乱砍。身旁好友不帮着劝和也就算了,还举着凳子掺和进去干架。 这下好了,搞得头破血流,人人脸上都带了点伤。 麻烦,实在是麻烦。 宋琢玉揉着额头,只觉又开始头疼了。怎么就莫名其妙的发展成这个局面的呢? 而房门口。 祁长风一步一步走得极为缓慢,可直到走出门,也没有听见那人叫住他的声音。终究是忍不住回过头去,却只看见那人纠结的模样。 呵,他在期待什么? 祁长风讥笑一声,掌心的伤口被掐得流出血来。 不为人知的感情就像刚才的那场争执,他这边吼得歇斯底里,哀求祈怜,嫉恨吃醋,可在那人看来却是莫名其妙的发疯。 他一定在苦恼他的不懂事。 光是这样一想,就叫祁长风又无法遏制的暴怒阴郁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屋内。 看见讨厌的人终于离开,薛成碧勾起唇角,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愉悦。 然而还没得意一秒,一个茶杯就猛地朝他扔了过来。薛成碧躲闪不及,半边衣袖被浇了个湿透,他回头抱怨道,“诶诶诶,好你个宋二,你朝我发什么脾气?” “我发什么脾气?”宋琢玉气急,抬手又是一个花瓶砸过去,“他祁长风不懂事,你也跟着不懂事吗?” “你胡乱掺和进去干什么?” 好端端的非要打起来,把事情弄得这么复杂。 也不知祁长风就这么鼻青脸肿的回去,会不会被礼部侍郎撞见?若是对方告状,带着礼部侍郎找上门来,宋琢玉一时半会儿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爹和大哥都不在,没人给他收拾烂摊子。 至于薛成碧他爹?那更是大大的指望不上,那位奉行的可是棍棒底下出孝子,不连着宋琢玉一起打都算是好的了。 想到这里,宋琢玉打了个抖,唉声叹气之余又是一个物件愤愤打过去,“你还有心思笑?到时候你爹压着你上门道歉,可别把我给供出来!” 他说这话,薛成碧可就不乐意了。 “你个没心没肺的小白眼儿狼!哥哥我遇到事情从来都是自己往上顶,什么时候把你供出去过?” 薛成碧可以掏着心窝子的说,能他一人担下的,可半分没让宋二吃过苦。 反倒是宋琢玉那个禁不住事的,被大人看一眼,自个儿就吓得一箩筐全抖了出来,末了还可怜巴巴的看着你,就等着你心软呢。 乍然被他当着柳茵的面揭了老底,宋琢玉脸上有些挂不住,红着耳朵恼怒的指着门口,“我不管,你也给我滚!有多远滚多远。” 那薄红的眼尾,配上那张风流俊美的脸,当真是叫人爱煞是也。 薛成碧痴痴地望着,躲避的动作慢了半拍,又是一杯冷水浇身。他却连擦拭都不顾,只绕过桌子,哥俩好地拉过人的手,邪气笑着。 “宋二啊宋二,你薛大哥哥何曾是那种冲动行事的人?” “这不是见那姓祁的当时理智全无,怕刀剑无眼,伤着人吗?”他把玩着宋琢玉的手指,见对方没阻止,心头一热,又继续道。 “你想想,赤手空拳的打不过是皮肉之痛,养养就好,总好过他拿着剑乱挥见血是吧?” 才不是,他早就看那姓祁的不顺眼了,只等着一出恶气。 宋琢玉听罢这话,紧蹙的眉头确实松动了几分,只依旧没个好脸色,“说得跟你们用拳头打就没见血似的.....” 第23章 他记得祁长风的脸上可是伤得不轻。 不过薛成碧并非意气用事之人,当时也确实替他吸引走了祁长风的注意,不然真让宋琢玉跟那熊孩子对上,还不一定能毫发无损的站在这里。 因此宋琢玉叹气一声,只能自认倒霉,好不容易休个假,遇上这种事。 “还愣在这里干什么?不是叫你滚吗。”他睨了人一眼,冷笑着抽出手。 这薛成碧哄人的功夫跟宋二公子相比到底是嫩了点,他可没忘记刚才这人打迷了眼,怎么叫停都不听的样子。 这美人骂“滚”,就好比朝你吐了一口香气。 薛成碧看着空荡荡的手心,自是怅然失所,又意犹未尽。末了又腆着脸凑上去继续作揖赔不是,哪知道宋琢玉还是没有松口叫他留下来。 于是只能慢吞吞的挪到门口,薛成碧贼心不死,又回头道,“这......这不是我的地盘儿吗,我还能滚到哪里去?” 宋琢玉轻笑出声,“你薛大公子的地盘还少了?除了锦绣楼,不是还有鸳鸯楼、琼芳楼、仪花楼......” 他似是意味深长的看过来,“总有去处,不是吗?” 那玉白的指尖敲在桌面上,每敲一下,薛大公子的心就咯噔一下。 到最后,薛成碧已是额前开始冒冷汗,盖因对方提到的那几家青楼都是宋二常去的,也是他为数不多的放在暗处的产业。 宋二应该不知道才是啊。 想起之前祁长风刻意引导的几句胡言乱语,也不知宋琢玉到底有没有听进心里去,亦或者是又到底明白了多少,薛成碧只能故作无所谓的大笑几声,试图蒙混过去。 只是走到门口,到底不甘心,回首指着那躲在犄角旮旯处的柳茵来。 “好好好,我滚,但也不能厚此薄彼吧?他呢?” 大贱人赶走了,差点忘了这里还有个小贱人。薛成碧眯着眼,咬牙切齿的瞪着正要往宋琢玉身后缩的柳茵。 对方泪光楚楚,神情怯弱,在薛成碧眼中却如同狐媚子无疑! 于是眸光也渐渐变得森冷起来,直把柳茵吓得脸色惨白,恨不得晕过去。 好在宋琢玉安抚似的握住了他的手,抬眼看过来,“我找柳儿公子有些事情要请教,你可不能如此无礼。” 有事情要请教?怕不是房中事吧! 薛成碧险些气得发抖,这柳茵如此谄媚讨好,真要留这两人单独在屋里,对方指不定要勾搭着宋二做些什么。 因此他看着柳茵的目光也危险起来,暗自琢磨着怎么除掉这一祸害。 哪知他刚动心思,就被宋琢玉警告了一笔,“柳儿公子身上有伤,既然是在你的地盘上出事的,一会儿可得找个大夫帮人好好看看,下次我还要来听他弹琵琶的。” 彻底绝了薛成碧想要断人性命的念头。 阴冷地盯着那小贱人好几秒,薛成碧方才咽下心中的惋惜,哈哈大笑起来,“我是那种吝啬钱财的人吗?你放心,人在我这里,保管照顾得好好地。” 至少,手脚齐全。 说罢薛成碧转身就走,只是面上笑容一寸寸消失。 . 至于关上门后。 柳茵看着挡在他面前的身影,只觉得心跳得格外的快。宋公子、宋公子为了替他出头,竟然愿意训斥自己的友人。 想起进来前带路人的叮嘱,说让他好好表现,若得贵人欢喜,便是......便是什么那人却不说了,只别有深意的眼神让柳茵有心想要退缩。 可如果是宋公子...... 柳茵忽然羞红了脸,他想起宋公子覆在他手背上轻拍的手,想起对方带着香气的怀抱,还有刚才扑进对方怀里时那截劲瘦的腰肢,细得叫他心颤。 手指触及到的时候,除了颈侧骤然腾升上来的热气,竟还有种莫名的口干舌燥感。 叫他想要做些什么。 因此当宋琢玉转过身来的时候,对上的就是柳茵灼热的眼,叫他差点吓了一跳。随即又恍然似的笑了起来,“柳儿公子不必拘礼,随意坐下便是。” 柳茵点了点头,却仍旧直勾勾的盯着他,面红耳赤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屋子里的陈设都被毁坏得差不多了,宋琢玉便寻了个完好的凳子坐着。想起这次过来的正事,他犹犹豫豫的开口,“柳儿公子见多识广,不知可曾听过女——”人在上的事情? “我愿意!” 宋琢玉话还没说完,就被柳茵一把握住了手。对方死死地抓着他,神情激动不已,“我愿意做公子的外室!哪怕是做小,我也愿意!” 宋琢玉:“......” 他缓缓睁大了眼,仿佛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样,满脸惊愕又错然看着柳茵,“什.....什么?”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听闻柳儿公子名扬京城,追随者男男女女皆有,不知有没有遇到过——” “我没有!” 哪知这次宋琢玉话到一半,又被柳茵给打断了。 柳茵还以为宋公子是在嫌弃他清倌出身,忙跪在地上,急着证明自己的清白,“柳儿是干净的!柳儿没有过别的恩客!” “只有宋公子,只有宋公子一人,我是卖艺不卖身的。” 宋琢玉:“......啊?不是,我真的不是在问这个,我其实只是想知道——” “柳儿有银子!”柳茵红着脸把头靠在宋琢玉的手上,娇羞地嗔道,“柳儿这些年积攒了不少身家,不需要让宋公子养。” 说罢还递了个情意满满的眼波过来,“柳儿有钱,若是宋公子愿意,柳儿恨不得把日日赚来的银子都给公子。” 宋琢玉重重一抚额,不行了,这话实在是没法问下去了。 “我真的不是在问这些事情啊.......” “宋公子~” “哎,算了算了,不问了。”宋琢玉绝望地摆摆手,已经拿这人没办法了,“你的银子还是留着你自己花吧。” 他还没到需要人养的那种地步。 作者有话说: 薛某人:打小就拿宋二当老婆养的[害羞] 专栏里新添了几个预收,宝子们感兴趣的可以点点收藏~~[比心] 第24章 本来这次锦绣楼应邀,是想来询问解惑的。 毕竟他跟太后在床上的那档子事情,实在是叫宋二公子万分苦恼又难以启齿。 真要论起来,身边好友无一能诉说。 只好把那瞧着便见识颇多又本就是清倌出身的柳茵叫来,意图拐弯抹角的打听一二,不曾料到却差点引发了一场“血案”。 想起当时几人斗殴混打的骇人场景,还有那乱糟糟的房间,宋琢玉就一阵头疼。 一群人的发疯开始得莫名其妙,结束得也是莫名其妙。 只苦了宋琢玉,想问的事情还是没问到,反而还浪费了休假的一天大好时光。 最后只能揣着满腹憋屈回了家,暗叹今年确实流年不利,诸事不顺,将本来安排在月底的空相寺之行提到了跟前。 · 说到这空相寺,就不得不提起一桩陈年旧事—— 当年将军府幺子刚出生就夭折,恰逢空相寺的慧善大师和其弟子道真在外游历,途经将军府门口,阖府哭声痛彻哀绝,闻之令人落泪。 慧善大师心有不忍,遂出手相助。 气息已觉的婴孩陡然间重获新生,尖声哭嚎起来,众人皆喜极而泣,更是对慧善一行人感恩倍至。 然而无人知道,这位将军府幺子的体内早已悄无声息地换了魂魄。 因宋夫人身带毒素,这孩子即便被侥幸救回,也是自小体弱,大病小病不断。 慧善心中怜悯,又有宋夫人临死前的苦苦哀求,到底是叹息一声,答应留下来为宋家二公子调养身体三年。 三年后,慧善大师离去,留下其弟子道真与宋二作伴。 又三年,道真也走了。 换成宋琢玉每年一次去空相寺礼佛。 传来传去,故事便玄乎离奇起来。有的说慧善大师是真佛转世,能活死人肉白骨,其座下弟子道真便是那铁证。 君不见,那小和尚生而雪肤白发,瞳色异于常人,说不定便是那佛前鹤童所化? 此言一出,信奉者千千万万。空相寺的香火长燃不绝,无数人千里迢迢赶来,只为求慧善大师出山治病。 然而作为当年那场传奇的当事人,要让宋琢玉自己来说,事情的真相是什么? 他只会大笑三声,摇头不语。 谣言不可尽信呐。 若慧善大师当真如传说中的那般抬手之间便施展奇迹,又怎么会连气息已绝的他都能救活,却救不了中毒的宋夫人? 事实上,当时把慧善请来已经是准备给他超度做法事的了。谁料刚到人大师怀里,那本该死去的婴孩又重新睁开了眼睛。 宋琢玉一闭眼,又一睁眼,好不容易接受自己再世重活的事实,就猛地看见面前一个闪闪发亮的大光头。 误以为这次穿成了个小和尚,想到以后便要清心寡欲,还会有数不清的戒律清规等着自己,他当即便悲催痛哭出声。 第24章 落在下人眼里,便是这慧善大师实乃一代高僧,竟厉害成这般地步,连死人都能救活,如何不叫人敬畏? · 不过大师到底是大师。 虽没能有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功,却也的确于医术上小有钻研,把宋琢玉那连下地走路都没法的体质给调养得健健康康的,没几年就能开始到处捣乱了。 只可惜了原主的亲娘,那位宋夫人。本来将毒素全部集中在腹中胎儿身上,以死婴换一命,她还有得救。 但对方怎么也不同意,下了死命要先保住孩子,以至于最后毒素攻心,没能撑过去。 最后关头,也只来得及给这孩子取个名字。 ——宋璞。 “见素抱朴,少私寡欲”,原是取保持本真之意。 奈何后来被带到御前,陛下道“璞”字太拙,理应再添个“琢玉”二字。意为玉不琢不成器,经此番磨难,日后方能成为大才。 不过到底是有负圣望。 宋琢玉潇潇洒洒的长这么大,大才二字没体现出半分,倒是在花间坊里混了个“多情郎”的名头。 惹得他哥每次一提起就是顿好抽。 · 宋琢玉幼时身体不好,年年都得去空相寺住一小段时日。刚开始是慧善大师帮他调理,后面就变成了道真。 再后来,即便病好了,宋琢玉每年也会挑个日子上山去住住。毕竟道真也算是他的发小了,两人之间,那可是一起翻墙逃过课的交情。 寻了个日子,宋琢玉独自前往空相寺。 昨夜一场小雨,淅淅沥沥,台阶上仍有湿痕,一层一层的,却依旧跪了不少虔诚的信徒。 有道言,谁能一步一叩首,跪满空相寺前九百九十九层台阶,便能感动佛祖,心想事成。 于是多的是穷途末路之人,为了一线生机;亦或者是久困执念者,为了求而不得之事,不远千里的赶来,满怀期翼的,只为那渺茫希望。 长阶路漫漫,不知载了多少人孤注一掷的盼头。 不过宋琢玉没走正门,绕到后山丛林处,有一捷径小道。 小道修得颇为隐秘,枝丫遮掩,只有寺内人才知道。 毕竟里面的僧人每日来来往往,下山采买,总不可能真的去走正门的拦路梯,不然若有个急事,得耽搁到什么时候去了。 宋琢玉还记得那人把这秘密告诉他时的场景。 “哈哈哈,小道真,你把这山路偷偷告诉我,也不怕慧善大师责罚你吗?”他仰头大笑,笑得差点栽过身去,毕竟那大和尚总觉得自己带坏了他徒儿,时常生气。 现在好了,这次可不是他故意偷奸耍滑的,是对方的小徒儿自己主动告诉他的! 彼时宋琢玉的身体已经调养得差不多。 惠善大师有言,今后他不必再年年上山了。便是要过来长住,也得乖乖走正门,不可再做让下人抬轿的显眼派头。美名其曰,帮他强身健体。 离开的那天,道真慌慌忙忙地从山上追下来。 “琢玉!”他一把叫住他,急得险些从台阶上摔下来,还没来得及站稳就飞快地抓住了宋琢玉的衣袖,“你以后还来吗?你不要听师父的话——” 宋琢玉被他一拽,浑不在意地转过头来,笑嘻嘻的好不正经,“你跑这么急做什么?我刚才都听见了,惠善大师明明在叫你回去整理经书。” 果然是跟他在一起玩久了,小道真都学会偷懒了。 “我、我......”道真却像是被他问住了一般哑口了,嗫嚅几声,不善言辞似的羞红了脸,然后忽然拉着他朝后山跑去,气喘吁吁地指了个方向,“这里有一条小路,很近的。” 宋琢玉歪着头,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道真低头敛眸,长长的睫毛颤啊颤地,好半晌才终于抬起头来,轻轻地说,“我怕你嫌上山麻烦,就真的不来找我了。” 说这话时,那白发白衣的小和尚紧紧抓着他的手,“琢玉,你答应过我的。” 答应过我,春风拂柳的时候会带我去放风筝,蝉鸣初响的时候会带我去爬树抓知了。 你说的,池塘采莲蓬,钻水里捉小鱼,扒草丛找蟋蟀,还有好多好多有趣的事情,你都要带我去一一尝试。 你不能反悔。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道真小时候颇为可怜。 若不是遇见了惠善大师,只怕就要被当成妖怪烧死了。 大抵生而有异者,不是被神化为佛,便是被妖化为魔。所以即便出身玉家,是那家境颇丰的地主之子,在那双淡灰色的眼睛睁开时,依旧惹得众人惊恐尖叫,斥之为不祥的妖物。 幸而惠善大师及时赶到,免于此子被送上火刑柱。 后来道真就成了惠善大师的徒弟,跟随惠善一起游历四方,广结善缘。 慢慢地,这妖物之名方才散去,只不过当道真顶着满头白发出现在人们面前,依旧有愚昧无知者嫌恶唾骂,避之远矣。 直到将军府之行。 一朝救活宋家二公子,声名远扬,天翻地覆。 这些都是惠善大师告诉宋琢玉的,约莫是瞧他屡次以小欺大,把道真小和尚骗得团团转,甚至都无心学习,这才特此警告。 毕竟道真很辛苦。 本就被世俗眼光所裹挟,再要想和别人站在同样的位置,就要更加努力,更加用心,花费更多的时间习读佛法经书,这样才能在被质疑的时候从容以对。 宋琢玉曾问过道真,为什么他跟别的小和尚不一样,没有剃除须发? 如果把头发剃了,再将眉毛睫毛染黑,这样道真就和寻常人一样了,哪里还用遭受什么流言蜚语?他说罢兴高采烈地就要去捣鼓染色的草药。 却被道真拦住了。 对方看起来是极欢喜的,轻弯着眼角,但出口却是拒绝,“师父说,我命中还有一劫,待尘缘了尽,才能为我剃度。” 宋琢玉看着他,内心嘀嘀咕咕。 命中有劫,该不会是生死劫吧?毕竟这小和尚看着有些像白化病,也不知能活多久? 如此一来,宋琢玉倒有些惋惜,他看着道真恬淡浅笑的眉眼,叹息一口,抬手重重拍着对方的肩膀,“不说了,走,哥哥带你出去潇洒玩一场!” 说罢他抓着人就开始跑起来。 “欸!琢玉。”身后传来道真带着些微羞涩的声音,“可是我——” 宋琢回头大声喊道,“放心,不会让你师父发现的!咱们从秘密基地走,再翻墙过去,我接着你.......” “不,我是想说——”道真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飘在风中,“琢玉,我比你大,你应该叫我哥哥才是。” 笑话,他都活了多久了,怎么可能叫个毛头小孩哥哥? 于是宋琢玉嘿嘿两声,假装没听见,继续抓着人飞奔,“哦,走咯!我们的口号是,人生苦短,及时行乐!珍惜生命,活得尽兴!哇哈哈哈哈.......” 两人跑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猴子似的蹿上墙头。 往外面奔去。 年少好友,相伴长大。 中间偶有分离,又时常小聚,倒也还算快活美好。 . 上到空相寺的时候,能闻到深山草木的气息,有种幽静感。 后门处守着的小和尚认出他来,说道真师父正在前院给弟子们讲经说法,要先引他至厢房内休息。 宋琢玉谢绝了对方,自己熟清熟路的进了道真的屋,一边靠着小榻,一边拿起旁边的经书随手翻看。反正他来这儿也不是一回两回的了,比此地的主人还要来得闲适。 只不知是他的确没有当和尚的料子,还是爬山太累,看着看着经书竟然睡着了。 迷迷糊糊之间,好像又梦到了很多从前的事。 比如那次翻墙出去玩儿,结果自然是被逮住了。惠善大师不好说他,只气得吹胡子干瞪眼,可小道真就惨了,被罚抄经书三遍,抄不完晚上还不准吃饭。 不比宋琢玉这种厚脸皮,道真一被说几句,顿时就诚惶诚恐的跪下来,好像犯了天大的错一样。 宋琢玉有些过意不去,晚上偷偷摸进道真屋里,门被锁了,他是爬的窗子。 一看到他的脸,小道真眼睛立即就亮了。 “琢玉——” 宋琢玉“嘘”了一声,看了看身后,让道真接着他点,“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他神神秘秘的从袖子里掏出来白色的一团,“当当当当!小白鸡。” 正是他们两人出去玩时在摊贩上看见的那只,不过要灯谜猜得最多才能得到。他们都不太会玩这个,所以道真只看了一眼,就走了。 “是你后面又回去猜灯谜了吗?”道真惊喜不已。 听到此话,宋琢玉摸摸后脑勺,尴尬一笑,“那......那倒也不是,嘿嘿,我用银子跟人买的。” 他一个连读书都要人逼的,便是想去猜,也着实有心无力啊。 “不过总归是得来了吧!” 第25章 宋琢玉飞快的转移着话题,他说,“你看,这个白色的羽毛像不像你?跟你一样好看,不过神态很像我呢!哈哈哈,跟我一样神气。” 趾高气昂的小白鸡站在道真手心,听懂人话似的扬起了头,咯咯的叫着。 宋琢玉连忙把它嘴巴一夹住,“嘘!嘘!再出声,小心把你炖汤喝了。”他左右看了看,尤其是靠着窗户听了听外面,好在走廊上安安静静的并无声响。 他可是偷摸着过来的,若是着鸡叫声太大把惠善大师给吸引来了,那他俩可就吃不了兜着走。 “不要吃它!”道真怔怔的看着小白鸡,像是突然晃过神来似的,宋琢玉还没说什么他就已经抱紧了小白鸡,“你送给我就是我的了,我要养着它。” “喂!”宋琢玉不高兴了,“不就是一只鸡吗,你这么宝贝干什么?” 不过他转头又问,“你真要养?你知道鸡吃什么吗?万一惠善大师不同意怎么办,你们佛门重地应该不可以养鸡的吧?” 道真把小白鸡往怀里护,“我偷偷养,不让师父知道。” “行吧行吧!”宋琢玉摆摆手,心道小孩子果然就喜欢这些。 若是倒时候惠善大师不让,还不是得哭着把小鸡送走,不过现在拿来哄哄人还是好的,于是他问,“你想好给你的小宠物取什么名字了吗?” “想好了。”道真看着他逗弄小白鸡的手,小声说,“——叫小小玉。” 哦,忘了说,道真从前的俗名叫玉川。 “哈哈哈,小小玉?哦,我懂了,你是大玉儿,它是小玉儿.......”宋琢玉一下子叉着腰大笑起来,乐不可支,“哪有人给宠物取自己名字的?” 是啊,哪有人给宠物取自己名字的? 道真静静地看着他。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朦朦胧胧的,闻到一股似有若无的檀香。 沉稳,又绵长。 宋琢玉恍恍惚惚的睁开眼,见一修长的身影背对着他,白色的发丝被木簪松松挽起。整个人端坐在那里,衣袍纹丝不动,似一尊落满了新雪的瓷器。 “道真,你讲经结束了?” 许是听见声音,那人微微转过头来,露出怀里抱着的—— 呃......鸡? 一只极其肥胖的白鸡懒懒的朝这边瞥了一眼,咯咯咯的叫了两声,又兀自低头去啄道真手里的食物。那姿态,颇为高傲,理都不带理宋琢玉的。 宋琢玉:“???” “你还养着这只肥鸡呢?”他快步从榻上下来,吊儿郎当的走过去,一边倚着青年和尚,一边把那只鸡拎起来打量。 “我上次就跟你说过,这鸡早就可以吃了,再养老些肉就柴——” “嘶,你打我作甚?”宋琢玉倒吸一口冷气。 一段时日不见,道真对这只鸡的宝贝程度见长,真是见了鬼了。 青年和尚收回手,轻叹一声,又把扑腾到地上的白鸡抱在怀里,“你明知道小小玉极通人性,还非要当着它的面说这些话,届时惹急了又追着你跑,你可别哭。” “哭,谁哭了?!”宋琢玉一下子急红了脸,恨不得立即为自己正名,“我那是差点被他啄到眼睛,被迫流的泪!” 道真无奈摇头,浅灰色的眼里滑过一丝不太明显的笑意。 自小白鸡长大之后,每回宋琢玉上山都馋得紧,时不时地便要凑过去念叨几句,“什么时候可以吃啊?” 任谁被当做盘中之餐都会不爽,终于有一天,小白鸡怒了,跳出笼子来追着他漫山遍野的啄,怎么甩也甩不掉,可把宋琢玉吓得不轻。 于是空相寺所有僧人都瞧见宋家二公子捂着屁股又叫又跑的滑稽场面。 最后还是道真来解救的他。 不过二公子记性差,才好了伤疤又忘了痛,又开始暗戳戳的惦记上小蘑菇炖鸡了。 实在是因为空相寺地处位置好,在山上,宋琢玉从前伙同着道真去后山摘小蘑菇炖汤,那滋味,真是到现在回想起来还极其鲜美。 忆起从前糗事,宋琢玉眼角一抽,到底是讪讪地收回了手,嘴里仍不死心的道,“知道这鸡凶残,你还不炖了吃了,也不知道留着护着作什么?” 道真抚摸着白鸡的手一顿,他低着头,面上的表情看得不太清晰,“养得太久,有感情了,舍不得。” 宋琢玉本是撑着手散漫地坐在他身边,听了这话转头去看他,道真却避开了他的视线,“方才进来时见你眼下青灰,近日可是睡眠欠佳?” 说起这事,宋琢玉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 “啊......”他慢吞吞的应道,“何止呢,我感觉自己最近的运气都差了许多,打算过来烧柱香拜拜的。” 想起来空相寺散心的原因,宋琢玉顿时就脑袋疼,不过有些事情不好说给道真听,怕污了出家人的耳朵。 于是他道,“刚才睡着的时候想起了好多小时候的事,你还记得你同我说过,你命中有一劫吗?” 道真浅若琉璃的眸子静静地看过来。 宋琢玉状似苦恼道,“后来我问你,惠善大师算得准不准,你说你不知道,那现在呢?” 他总觉得最近诸事带衰,也不知是不是命中注定的劫数,郁闷之余难免想要寻求心理上的安慰,找大师帮忙看一看。 “你有结果了吗,道真?”那姿仪瑰秀的青年转过来,绮丽的面容似雾里看花,如梦中一般既遥远又触手可及,“惠善大师说等你尘缘了解,才为你剃度,怎么还没进行?” 他曾经以为,道真的尘缘指的是对方的‘异’。 所以惠善大师才会让道真带发修行。 白色的头发可以剪掉,眉毛和睫毛也可以染色,但是瞳色却无论如何也遮不住。越是遮掩,这些异于常人的东西越是会成为人的心魔。 等什么时候自然而然的接受,不再为外人言语所迷乱,便是真正的尘缘已了之时。 “你还没看开吗?”宋琢玉问。 道真却闭了闭眼,长久不语,他问他为什么还没看开? 攥紧的手指让白鸡挣扎着飞下来,跑远了,只剩道真怔然的看着空荡荡的手心。 其实在很多年前,他就已经能够坦然面对自己的‘妖物’之名了。 在那人笑嘻嘻的拉着他一起玩耍的时候,在那人承诺会和他做一辈子好友的时候,在那人信誓旦旦带着他装神弄鬼,说要帮他混出名头的时候。 只是,了结了一个尘缘,他又陷进了另一个尘缘里。 当年帮他摆脱心魔的人,终究是成了他新的心魔。 解不开,逃不掉。 于是道真艰涩的开口,却依旧是之前的回答,“......我不知道。” 或许是知道的,但那又怎么样呢?毕竟—— “师父又去云游了。”道真一句话打断了宋琢玉想要找大师算命的念头,不过对方很快又有了下一句,“临行前,曾为你我批过一句。” 宋琢玉瞬间提起了心,“大师说了什么?” 道真浅灰色的眼眸看着他,面前那张俊美的面皮又开始模糊不清了,他哑声道,“师父说,你有你的红尘道,我有我的佛子心。” 不可干扰,不可干扰。 “什么?”宋琢玉抓了抓头发,他嬉皮笑脸的凑过去,双手合十的做着请求,“我听不懂,不如这位小师傅给我解释一二?” 骤然靠近的时候,可以看见道真雪白的睫毛,长长的垂下来,好似眼中所有的情绪都被遮住了。于是衬得整个人更加的清冷无质,连最后一丝人气都消失不见了。 恍然间,当初那个羞涩会脸红的小和尚,已经不知不觉地长成了如惠善那般的得道高僧。 “道真,明明小时候那么可爱,怎么长大了反而变冷了呢……”宋琢玉恍恍惚惚的伸出手去,想去摸那人的脸,试试是不是也是没有温度的感觉。 奈何伸到一半,被青年和尚蓦地握住了手腕。 “琢玉。”那人警告似的轻瞥了他一眼,手腕处被握着的地方却是热的。面前的人终于由什么玄乎奇妙的薄雾变成了真切的存在,于是宋琢玉弯着眼睛笑了。 “小师傅......”他拖长了尾音轻轻唤着,像话本子里勾人的艳鬼,“你还没告诉我,这批语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道真的眼神似是晃了一瞬,神情却很快淡了下来,“什么意思?让你这辈子戒色的意思。” “你前世欠了情债未还,今生注定命犯桃花,若想破解,唯有两种办法。”他在宋琢玉满是期待的目光中缓缓道,“要么戒色,要么出家。” 宋琢玉:“......” 他抓狂的叫了起来,“这不还是只有一种办法吗!” 戒色和出家有什么区别? 他上辈子唯一的心愿就是死得太早,没能好好享受美色,享受生活,若是要他从此就这么清心寡欲的活着,还不如让他死了算了! 如此枯燥乏味,又有什么意思? 第26章 作者有话说: 执念成魔的白发小和尚一枚,吃吗? 第27章 “枯燥乏味?” 原来不知不觉间,这句话已经被说出声。 道真轻轻地重复着他的话。 他数十年来过的都是这样的日子,并没有觉得哪里有不对,因此他开口问道,“即便是和我一起,也不好吗?” 就像他们小时候在将军府一样。 他给宋琢玉当伴读,当掩护,当亲密无间的好朋友。 他们还可以像从前那样偷偷溜出去玩。他会在夏日的午后静静地等着,等着宋琢玉拿着木剑从窗户里跳进来,或者是从门后,从任何一个意料不到的地方探出脑袋。 兴奋又激动的朝他招手,“道真,哈哈哈,今天天气真好,让我们一起去劫富济贫吧!” 一切都没有变化,不是吗? 只不过地点换成了空相寺而已。 道真这般想着,那双浅若琉璃的眼睛也这般期待的望过来,“琢玉,你不喜欢空相寺吗?”届时,他们又可以一起去后山摘野菜打猎了。 “啊?喜欢是喜欢,可是我一点也不想出家啊!” 回应他的,是青年抓着头发欲哭无泪的声音,“我辛辛苦苦了大半辈子,就是为了享福的。若是就此滴酒不沾,远离美色,那这漫长的人生,岂不是半点乐趣也全无了?”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当牛做马的累死,好不容易得此重活的机遇,这些都是他该得的。 对面,道真的眼眸却黯淡下来。 是了,宋家二公子爱的,理应是鲜衣华服,玉食珍羞。对方能短暂的忍住玩闹之心,留在山上陪他小住,已是因着年少情谊,不想看他这位好友太过孤单。 可宋琢玉能耐住一时脾性,难不成还能忍耐一辈子吗? 空相寺到底清苦了些,留不住喜好繁华热闹的二公子。道真望着香炉里袅袅升起的烟雾,头一次觉得心底空寂,“琢玉......” 他想开口唤一声那人的名字,都口中涩然。 宋琢玉浑然不知他变化不停的心事,兀自抱着头来回踱步,须臾又苦着一张俊脸凑上来,“道真啊,你可得帮帮我才是!就没有别的办法能够破解掉这批命,又不用戒色的吗?” 这些玄乎的东西,他虽不想去深信,可既然惠善大师临行前特意留了话,那便是需要注意的。 于是便见这皮相甚好的青年亲昵地靠过来,一手搭在那白发和尚的肩膀上,一边笑盈盈的看着人,拖着调子请求道,“道真小师傅.......” 那唤人的语气,跟调情似的。 道真被他那一眼看得心烦意乱,抖掉他的手,眸子里罕见的泛着一丝冷意,“你就这么贪恋俗世欲望?” “什么叫贪恋?”宋琢玉叫冤似的喊了起来,“食色性也。再说了,我这么英俊潇洒,这么大方多金,不趁着年轻多跟美人们风流几场,简直都浪费了这身皮囊!” 他这般得意洋洋,偏生那张春色含情的脸又让人说不出半分反驳的话语。 道真盯着他看了许久,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冷哼一声,低斥道,“都怪薛家那个经常带你去那些脏乱之处,把你都给教坏了。” “啊?怎么又扯到薛成碧身上去了?”宋琢玉哈哈大笑起来,简直乐弯了腰,“他要是听见你这么说,指不定要觉得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薛成碧和道真,虽都是他的幼时至交,偏生却都看彼此不顺眼。 唔,约莫是宋琢玉平时的形象太过乖觉。 以至于一个觉得对方假正经,把宋二养得可怜兮兮跟个苦行僧似的;另一个却觉得对方满身邪气,尽撺掇着宋琢玉学些不好的东西。 吵来吵去,论起缘由,还要归根于一句戏言。 有次三人在薛家玩耍,不小心听到薛夫人跟身边的嬷嬷聊起宋琢玉他娘,几人缩在角落里,竟意外得知薛宋两家从前还传出过让小辈联姻的事情。 宋琢玉震惊的指着自己,“我?和你?怎么可能!” 他抬头去看薛成碧,想在对方脸上寻找同样的惊色,哪知却见人神色如常,显然一副早就了然的样子。 不由更加目瞪口呆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 薛成碧轻嗤一声,似在嘲讽他的大惊小怪,“你?等你知道的时候早就黄花菜都凉了。婚事是你还在宋伯母肚子里时定下的,两家连信物都交换好了,结果一出来,却是个男娃娃。” 说到这里,薛成碧的眼神都变了,不知是不是记恨宋琢玉弄没了他的小新娘子,突然恶狠狠的冲着宋琢玉脸上咬了一口。 疼得宋琢玉龇牙咧嘴地捂着脸,“薛大瑶你有病吧,还不清楚是不是真的,你就咬我,万一你娘说着玩儿呢!” “你当我唬你呢?”薛成碧眯着眼看他,忽然环抱手臂笑了起来,“你还别不信,当年咱俩的名字都是配对着取的。” “两家大人商量好了,一个叫薛瑶,一个叫宋璞,取的正是——” “美玉配美玉,好玉成双。” 宋琢玉那叫一个满脸不可置信,他掏了掏耳朵,不以为意道,“这就叫配对了?你别是骗我的吧。” 说罢看着薛成碧嘚瑟的表情,突然想到什么,惊喜地揽过身旁的小和尚,道,“那道真从前的俗名还叫玉川呢,我与他,岂不是更相配?” 宋琢玉冲人笑嘻嘻的露着白齿。 他倒是说者无心,只可怜了被他搂着的白发小和尚,“腾”的一下瞬间红了脸,羞涩又无措极了。 与之相反的,却是薛成碧看着他们两个陡然阴沉下去的脸。他捡起地上的石头,想也不想就朝道真狠狠砸过去,“什么东西,你也配叫玉?” 霎时间,混战四起,只余宋琢玉惊吓的叫声。 从那以后,薛成碧和道真每每见面便要起纷争。即便有宋琢玉从中调和,这两人碰到一起,也总会变得刻薄相对。 久而久之,宋琢玉便不怎么将人聚在一起了。只是到了私下里,少不得要听这两人互相背地里说对方的坏话。 听得多了,宋琢玉刚开始还会劝和,后面就只剩下好笑了。 “道真啊道真,你可真是高看我了,薛成碧顶多是把那些东西摆在我面前,可我若真不想去,谁也强求不了的。” 说到底,还是他宋二公子本就生性轻薄放浪,喜好纵情玩乐。 道真闻言又是冷笑,“哦,便是有师父的批命摆在面前,你也还喜欢?” 说话间,他手腕上的念珠已被拨弄得极响,大有宋琢玉若仍然冥顽不宁,便一把捏断的样子。 见状宋琢玉只得讪讪笑道,“这......这怎么可能,我已经打算洁身自好了。” “不过依我之见,大师那话无法是说我桃花太多容易栽在这上面,那我不四处留情不就可以了?” 他说罢猛地一拍手掌,“所以说啊,也不是非要戒色或者是出家,只要专情一人,不再招惹情债就行。哈哈哈,道真你看我分析得对不对?” 宋琢玉自觉没什么大不了的,笑容也透着轻松。 只有道真看着他,面上的情绪尽数褪去,他叹息一声,浅灰色的眸子里似蒙上了层浓雾,又变得不太清晰起来。 丝丝缕缕的忧色萦绕在那眉宇间,半分悲悯,半分幽深。 专情?哪有那么简单。 只怕宋琢玉便是想,也会有人不让。 第28章 空相寺之行,宋琢玉本想多住几日的。 奈何第二天就收到太后娘娘的来信,让他回去当值。收到消息的时候,道真正手执经书坐在对面,闻言轻飘飘的投来意味不明的一瞥。 宋琢玉哈哈两声,飞快地将信纸往袖子一塞,厚着脸皮道,“那个啥,道真啊,你也知道我最近升了职,这个宫里又忙起来了,需要我回去......” “我不知道。”道真淡淡的一句,堵住了他后面所有的话。 那带着花香的信纸似乎还在眼前,一看就是女人用的东西,叫道真握着经书的手都蓦地攥紧了,掌心隐隐发痛。 宋琢玉没注意到他的神情不对,只是想起自己昨日才信誓旦旦的说要跟道真好好聚聚,结果今天就要走,不由脸上发烫,“我下次再来找你好不好?下次一定早点来!” 道真又不说话了。 雪白的睫毛颤动着,像片片雪落。他倒是想逞一时之气叫宋琢玉干脆别来,可又怕对方真的不来了。 “琢玉。”他哑着声音说,“你知道的,我从来都不会干涉你的任何举动。但是批命在前,事关生死,我希望你慎重。” 宋琢玉隐隐察觉到道真生气了,满心歉意,只能连连保证道,“你放心,我有分寸的。” 离开时。 尽管仍在冷战,道真还是过来送他了。 宋琢玉站在半山腰,回头望着远处那道白色的身影,忽然想起每一次两人分别的时候,道真都会追上来送他。 第27章 唯一一次他送道真,是那年惠善大师传信,道真即将离开住了六年的将军府。 那天他也是这般依依不舍的不肯上马车。 少年人情谊珍重,每一次分别都像生离,像死别。恍惚间,有种再也不会相见的心惊和惶然。 “琢玉,你要来见我。” 他说,“我只有你的,我只有你......这一个朋友。” . 太后急召是宋琢玉没想到的。 毕竟那日慈宁宫里女人叮嘱的时候还叫他好好休息,多养几日伤,结果这才过多久就把他叫回来了?宋琢玉险些还以为宫里当真出了什么事。 直到到了地方才发现不是他想的那样。 只因太后娘娘是在一处园子里召见他的。精致华美的亭子,四面笼罩着薄纱,垂下来的时候有种极为飘逸的感觉。 隐约可见,一道清丽的身影正在教旁边的少年写着什么。 风一吹,花枝和树影横斜,又有美人懒坐其间,简直朦胧可入画。 宋琢玉打眼瞧见,差点看呆了,直到里面的人察觉到视线冲他招了招手,他这才欢欢喜喜的进去,“蓉娘......” 轻跃的脚步,连声音都带着绵绵的情意。 到底是几日未见,想念得紧,宋琢玉笑得灿若春花,衬得整个人都越发俊俏倜傥。 可坐下后,太后却再没问候他一声,只眼也不抬地指点着端坐的赵宥,神色间颇有几分冷淡的感觉。 见此状况,宋琢玉笑容一收,不由莫名惴惴起来。 怎么了这是?他最近也没做什么啊。 正寻思着太后怎么没往日热情,便听见身旁的女人漫不经心地出声,“玉郎背上的伤可是好了?” 那执着笔低头写字的赵宥微不可见的一顿,轻轻抬头看了宋琢玉一眼,似是也在无声的询问。 可宋琢玉没来得及注意他,他正因为太后的淡漠而委屈苦恼呢。听了这话自然是立马顺着杆子往上爬,好弄清楚对方这般待他的原因。 于是微蹙着那好看的眉,宋琢玉伸手按了按肩膀,半低着头露出一种万分迷人又柔弱的情态来,“还疼着呢.......” 那眼一抬,撩人的水波便漫出来,缠缠绵绵的勾人。 另外两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的落在他脸上,尤其是太后,呼吸都为之一窒,她眯着眼挑起面前这青年的下巴,“疼?” 宋琢玉自是连连点头,虽不知出了什么事叫太后做出那副生分疏离的样子,但故意这么说,本就是有让对方心疼心疼他,好和他重归于好的意思。 于是他含情脉脉的道,“可今日一见蓉娘,又觉得好多了。” 说完还顺势把那张俊脸往女人手中放,姿态放低又懂事至极,直叫人再硬的心肠都柔和下来了。 宋琢玉本以为这般服软,太后便是有再大的怒气也该原谅他了。哪知那长长的指甲掐着他的肌肤,竟仍不肯松懈半分,“疼?我看倒不尽然。” 女人冰冷含怒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若真是伤口未愈,又怎会不好好地待在家里养伤,反而还有力气去那烟花之地纵情享乐?” “!”,宋琢玉身体一震,睁大了眼睛看着她,太后是怎么知道的? “宋薛两家的公子为了一个清倌兄弟反目,大打出手。”太后一字一句地开口,怒极反笑了,“真是好风光啊!” 她竟不知宋琢玉背着她是这个放浪的样子?枉她还怜这人是初次承欢,床笫之间多有收敛,不敢太过放肆,怕把人给惊着了。 太后的脸色之冷厉,可把宋琢玉吓得不轻。一时间也顾不上赵宥还在旁边看着,只“扑通”一声跪下来,哀叫出声,“我、我冤枉啊!” 他什么时候跟人大打出手了? 他分明是当时在场最乖觉的人了好不好? 好啊好啊,打人砸东西的事情明明是另外两个搞出来的,此刻却美美隐身了,反而让他这个无辜受害者来背锅承受流言的后果。 宋琢玉叫苦连天,差点要哭出来了,“我.......我就是坐那儿听了会儿小曲,我没有跟着他们抢人啊!” 那顷刻间就湿润的睫毛,可比他嘴里的辩解来得要真实多了。太后抚摸着自家情郎委屈的脸,心中的气愤总算是消散了稍许。 只是—— “听曲儿?”太后提高了声线,红唇微扬,轻轻柔柔的道,“本宫倒是忘了,玉郎喜欢听人弹琵琶呢。” 说罢她拍了拍手掌。 亭子外很快传来行礼的声音,然后悠扬一响。琵琶声似初春融雪滴落冰潭,细碎、清泠,带着点欲说还休的滞涩,漫过耳畔时,竟沾了三分凉意。 宋琢玉见她唇角勾起,还叫人奏乐,以为这事儿就算是这么过去了,紧绷的身体不由放松下来。 却见太后拍着赵宥的肩膀,“今日的功课完成得不错,宥儿去外面玩着吧,本宫尚且还有些事情要跟小宋大人说。” 肩膀上的力道不重,却极其有压迫感,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 赵宥的目光慢慢掠过太后身后的那个人,不想走,刚才还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可是不得不走。 “是。”他于是恭敬地回话。 离开前,赵宥微微侧首,看见太后涂着蔻丹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捏着青年的后颈,暧昧游离,然后缓缓往下滑去.......直到没入衣襟深处。 赵宥放在身侧的手一紧,嘴唇抿直成线,快步走出了亭子。 . 亭子里。 在被那只手抚摸着颈侧肌肤的时候,宋琢玉已经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他别过头动了动,干笑了两声,“哈,哈哈哈,蓉娘,外面还有人呢......” 说道最后,已是带了几分求饶。 偏那只手不退反进,甚至还得寸进尺的伸了进去。 “玉郎方才不是说伤口疼吗?” 太后轻挑柳眉,欣赏似的撑着头悠悠地看他慌乱失色的样子,手指拨开他的衣物如拨开一朵花,“本宫现在正好得空,来帮你看看。” “啊,这个这个......”宋琢玉讪笑两声,同时手指迅速地把散落的腰带系紧,“还是不用了吧?我现在又觉得好多了。” 他飞快地站起来,恨不得立马找机会跑路。 上回被折腾的情景还近在眼前,叫宋琢玉欲死欲活,羞愤之余又隐隐有些心有畏惧。即便有太后那张清丽若神仙的面容蛊惑,也依旧动摇不了宋琢玉此刻想要慌张开溜的心。 然而他刚离开凳子,又被太后娘娘按了回去。 女人随手将一个盒子扔在桌上,像是对他那如临大敌的紧张样子感到颇为好笑般的,轻轻把他垂落的发丝撩至耳畔,“玉郎怕什么?” “不就是上个药吗,怎么还发起抖来了。” 盒子打开,熟悉的味道传来,和上次在慈宁宫看病时闻到的一模一样。 那的确是药。 宋琢玉僵着的肩终于松懈下来,任由太后将他的衣服褪至腰间,露出从肩膀蔓延至后背的那道鞭痕来。 伤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只那处的皮肉依旧泛着新生的粉,力道重些便会疼。 他还侧着颈子,好配合上药。 哪怕被太后拍了拍后腰让他趴在石桌上,也只是轻微疑惑似的“啊”了一声,然后听话地照做了。 那石桌凉得很,骤然贴上去,又没有衣物垫着,宋琢玉瞬间被冰得打了个颤,腰腹处的肌肤怯怯的战栗起来,叫人怜爱不已。 身后,太后看着他顺从的样子,眼里的笑意越来越深,越来越深。 到最后,已经是愉悦至极的勾起了唇角,嘴里快活地哼着不知名的调子,“玉郎啊玉郎,我要上药了,你别动。” 女人的手按在背上,力道前所未有的大。宋琢玉有些不适地动了动,直到一抹凉意在肩膀上传来,他瞬间绷紧身体,“唔,什么东西——” 那药的确是真的药,只是上药的工具有些‘不同寻常’罢了。 尖端的毛梢扫过背部的肌肤时,带起一阵极轻的痒意,麻麻地叫人说难受又不难受,反倒让人有些忍不住地蜷缩发起抖来,着实可怕。 “我......我、我不要这个!换一个,换一个!” 说到最后,宋琢玉含糊的声音已是带了点泣音,哭了似的求饶起来,“不要用狼毫,你怎么能用宥儿写字的笔来给我上药呢?” 那狼毫虽软,可沾着药膏划在皮肉上,依旧叫人缩着肩蹙眉垂泪。 “我又不是故意的,再说了,这里空荡荡的,也找不到别的东西代替,玉郎何不再忍受一二?” 太后娘娘像个少女似的轻嗔他一眼。 她看着石桌上的惑人美景,那在画布上拖出的薄而亮的水痕,被笔尖碾压出的红意,以及那荡漾着融化脂膏的腰窝。 一切的一切,都有种诡谲而迷离的艳,活色生香得叫人根本移不开眼。 狼毫一点点下滑,停在尾椎处,终于引起某种隐秘的酸麻感来。 第28章 宋琢玉半张着口,混乱的伸着手挣扎着,“不......不、不可以.......” 亭外风光甚美,琵琶声扬。怪道乎这弹曲儿的声音这么大?原来是为了遮住这满亭春色。 第29章 烈日炎炎。 校场上,这次皇子们练习的是射箭。由内侍抬出四轮木车,车上立着人形靶,再在靶心处挂着铜铃。几个皇子们箭搭于弦上,待木车一启动,便骑马乘胜追击。 铜铃声响,则视为射中。 这种带有娱乐性的训练总是能迅速激起众皇子们的热情,很快就不服输的比较起来。 赵宥对着前面拉开弓,然而一箭射出后,却远远偏离靶心。 旁边有经过的皇子见了,顿时大声嘲笑起来,“四哥若是身体不适,还是赶紧边上去歇着吧,小心一会儿犯病了连弓都拿不稳!” 说罢牵着马不屑离去。 赵宥淡淡的看着他的背影,什么也没说。只是又想起刚才射箭时,脑子里那一闪而过的白,惊得他心跳若擂鼓,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握着缰绳的手一紧,掌心已是汗涔涔的一片。 不可以,也不该去回想的。 可是那流畅的曲线,沿着背脊缓缓往下流动的脂膏,还有那轻颤抖动的腰身,都仿佛深深扎根在了他脑子里一般,怎么都挥散不去。 怎么会抖得那么厉害呢? 有那么疼吗? 亦或者,不是痛,是其他别的感受...... 赵宥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某个地方。 树荫下。 某个修长的身影正懒懒的靠在躺椅上,好好的白色被他穿成了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衣服是太后娘娘所赐,天知道宋琢玉拿到手一瞧,差点乐了,很难说太后没夹带小心思。 对方曾爱抚着他的脸说过,他穿白色最好看。 不过也的确如此,尤其是宋琢玉身段儿高挑而长,走路带风,那广袖大袍的,唯独露出一截劲瘦的腰肢,简直叫人眼睛都移不开。 若是再鬓边夹朵花,含笑回眸,那真真就是数不尽的风流俏模样。 只是今日这俊俏公子提不起什么力气,散漫的窝在树下歇息,扇子盖住脸,光明正大地在睡着觉。直看得校场上的众皇子们羡慕不已,又暗自牙痒痒。 上回他们在烈日下练习跑马,那宋二就在乘凉。 这次更好了,人直接连躺椅都搬来了,到底是跑来宫里当值的,还是过来游玩享乐的啊?偏偏还诽腹都不行,人宋二在太后跟前得眼着呢,没看见慈宁宫的小太监连着几次过来送凉茶吗? 可真是生怕人晒着了! 却说宋琢玉这边热得不行,取下扇子来扇着风,远远看见校场外又有人来,仗势挺大。还以为是太后亲自驾到,他顿时急得转过头去,恨不得整个人都藏进树里。 宋琢玉如今可真是怕了太后了。 那个女人,简直手段频出!他万万没想到光天化日之下,就在那人来人往的只有四面薄纱遮掩的亭子里,太后就把他按在石桌上给玩了个彻底。 气得宋琢玉那叫一个羞愤难当,恨不得辞了官职,再也不进宫里来了。 偏偏事后太后又做出初见时那般清雅哀婉的样子,又是柔声哄骗,又是保证绝不再犯,还将无数珍宝美玉往他身上挂。 每挂一串,宋琢玉的身子骨就软一分。 以至于到了最后,听信了太后所说的什么“再过一会儿,就舒服了”的鬼话。 眼瞧着那盛大的队伍朝这边走来,宋琢玉下意识的就要起身,奈何尾椎骨一阵酸麻,叫他差点摔倒在地。幸而旁边伸出一只手,及时扶住了他,“宋师傅,小心。” 清清泠泠的少年声音,竟是四皇子赵宥,宋琢玉转头疑惑道,“你怎么过来了,跑累了吗?” 说完将手背贴在对方额头上感受了一下,“确实有点热,都出汗了,先来这边阴凉处歇歇吧。”他也不是那种严格不通情理的教习,更何况小四是自家人,可以罩。 宋琢玉做得那般自然而然,赵宥却是心头一惊,脚下想走,但盯着那只伸过来的手又怎么也动不了。 他记得那只手的模样,隔着薄纱,费力地伸在半空中。 求助似的,被汗意浸得湿粉。 当时太后只叫他在外面玩,赵宥也不敢擅自离开,只能抱着功课沉默地守在亭外。 他还记得那天宫人们弹的琵琶曲很好听,有种欲语还休的青涩婉转。 鸟鸣花斜之间,薄纱被风吹开,露出宋琢玉颤抖的身影,怎么会有人能做出那般情态?缩着肩泫然欲泣,连手都支撑不住,只能疼得咬着头发。 恍惚间,赵宥以为宋琢玉看见了自己,不然怎么会朝他伸手? 可仔细一看,那双泪蒙蒙的眼睛里又什么都没有,只是毫无焦距的看着半空,模糊成湿艳的一片。 那瞬间,赵宥脑子里无法遏制地空白一片,只有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喧嚣—— 他要救他。 这想法来得突然又莫名其妙,等赵宥意识到什么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亭子前,只离那层薄纱半步之远。 霎时间,瞳孔骤然缩紧,莫大的惊骇席卷了他的整个身体。分明是青天白日,赵宥的背后却出了一身冷汗。 差一点,只差一点,他就会踏入万劫不复之地。 “四殿下?四殿下?” 一双手在眼前挥了挥,赵宥立即清醒过来,他看见面前那青年布满担忧的脸,“殿下没事吧?若是实在身体不适,还是叫太医来看看为好......” 宋琢玉看着赵宥泛白的脸,心里暗自唏嘘,他知道这小四身体不好,但没想到会差成这样。 “我无事。”赵宥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只是刚才晒得久了,有些头晕。” “晕?那赶紧先坐下来歇歇,快快。”宋琢玉赶忙将他按在自己的躺椅上,生怕慢了一步人就倒在面前了,那他倒时候可就有理也说不清了。 赵宥盯着他不放,自然也就没有错过宋琢玉在闪身让开时突然表情裂了一下的样子,似在忍痛吸气。 他的目光不禁缓缓落在对方用手扶着的腰间,这里也伤到了吗...... 没等他出声询问,就听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娇蛮的女声,“喂!那个......那个谁,还不快给我转过头来,你个大骗子,可算是让本公主找到你了!” 看见来人,赵宥的面色顿时布上一层阴郁。 而宋琢玉则是下意识的转到半路,突然反应过来这就是刚才校场门口的人。好消息,不是太后娘娘捉他来了,坏消息,这是个更难缠的。 “哈哈哈哈,原来是小辣......啊不,原来是公主殿下啊!” 宋琢玉摇着扇子风度翩翩的转过头来,因着差点说漏嘴,一张俊美无比的脸上挂着掩饰性的讪然笑容,“公主驾到,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你!就是你!” 一道火红的身影像个小牛犊一样冲到他面前来,下巴昂着,明艳的脸上满是气愤,“好你个不知死活的骗子,说好的给我画扇子呢?本公主在这里等了你几天,结果什么都没有等到。” 武秀公主简直快要气死了,那天一鞭子下去之后她也后悔了,她没想到本来打在赵宥那个贱种身上的教训会落在这人身上。 亏她回去之后还于心不忍地懊恼了半天,犹豫了许久才决定屈尊降贵地要去看看那人的伤势如何了。结果一连在校场等了几天,一次都没有看见那人的身影。 “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究竟是不是这里的教习?”武秀怒冲冲地指着人道,“胆敢欺骗我,小心本公主让你掉脑袋!” 被她指着脸,宋琢玉差点要憋不住笑了,他拱着手道,“公主说笑了,臣在这里当值,几位皇子都是可以作证的。至于几日未来,全凭太后娘娘恩典,特许臣回去好好养伤。” 一听到他说受伤的事情,武秀公主脸上的神情果然又开始不自在起来。 她干瞪着宋琢玉,磨牙,最后趾高气昂地开口,“养伤?那最后伤口好得怎么样了?我告诉你,你要是多求求我,说不定本公主就愿意把太医叫来给你看病了。” 说罢她还上下扫了宋琢玉一眼,得意洋洋又有些矜持地道,“想来依你的身份,也没资格得见宫里的太医吧?” “扑哧”一声,宋琢玉终于忍不住笑出来了。不巧,太后娘娘有先见之明,早就为他请过了。 不笑还好,他这一笑,可把武秀气得不轻,“放肆!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嘲笑本公主?” 她尖叫起来,咬牙切齿地盯着宋琢玉打量,似乎在思考怎么惩治这人。 哪知猝不及防地对上一双水波流转的笑眼,武秀恶狠狠的表情顿时呆住,恍神片刻后又继续磨起牙来,“说,你到底在笑什么?” 不行了不行了,再笑下去可真要把小姑娘给逗生气了。 宋琢玉摇头止住笑,然后上前半步道,“臣只是见公主额前似有微伤,理当赶紧请太医诊治才是。却不想公主竟不顾自身,反倒先念起臣,心中又愧又感,一时失态发笑,还望公主恕罪。” 第29章 “你!”武秀猛地抬手挡住额头,到底是还爱美的年纪,来时特意拨了碎发下来掩盖,哪知刚才激动跑过来,还是叫风吹得露出了几分。 那疤痕并不长,许是当时躲得及时,只是位置有些不好,都差点到眼睛了,连遮都不好遮。 一想到这伤处的来源,武秀公主半咬着唇,眼里闪过一丝阴狠。 宋琢玉见她表情不对,顿时又立马改口了,“哈哈哈,想来是臣一时眼花看错了,公主殿下分明美貌依旧,叫臣不敢直视呢。” 心里却暗道,怪哉怪哉,这小妮子表情一阴下来怎么还叫人背后冷飕飕的呢? 这话一出,武秀公主脸色倒是好转不少。她视线落在宋琢玉那张脸上,晦暗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好半晌才高高在上地道,“哼,话倒是说得好听,只是不知道跟多少人说过这种谄言。” 宋琢玉刚要直呼冤枉,说好话还不许吗? “今日暂且先放过你。” 武秀慢悠悠地出声,没等宋琢玉高兴,便听她下一句道,“不过本公主明日还要过来,要是让我发现你不在这里,哼哼......” “明日还来?!”宋琢玉一时不注意喊了出来,他这里可以正经当值教习的,要是叫这小辣椒天天过来捣蛋,那还得了? 简直偷个懒都不得闲。 “嗯?”武秀公主眯着眼看他,“怎么,你有意见?” “哈哈哈,那倒不是,臣当然欣喜能和公主相见。” 宋琢玉只好再次打起精神来哄这丫头,然后又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只是我这......尚且还在当值的时间,公主若来,届时恐怕无法抽空招待才是。” “臣只是怕怠慢了公主。” “谁要你招待了?”武秀不高兴的轻嗤一声,“本公主这就回去禀告父皇,今后也在你这里学习骑射。” 仿佛觉得这是个极好的办法似的,武秀还颇为随意地道,“也无需你特意照看,怎么对待那些皇子,便怎么对待我,本公主还不需要你手下留情。” 说完不等宋琢玉反应,挥了挥手便离去了。 只留下宋琢玉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不是,真、真要来啊? 他转过头去问旁边的赵宥,“公主她竟然如此勇猛的吗?还会骑射?” 赵宥笑得眼不见底,回道,“皇妹每年都会跟随父皇一起去秋猎,曾连射三箭,猎得一猛虎,震惊群臣。” 宋琢玉:“!!!” 竟如此厉害?简直是女中豪杰! “那公主额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还不让人提,宋琢玉嘀咕道,“别真是练习骑射时哪里磕着碰着的……” “这倒不是了。”赵宥用一种奇异的眼光看着他,“听闻几日前,武秀在御花园里赏花,路过假山时差点被碎石砸中。” 好巧不巧,正是宋琢玉被鞭打的次日。 “本是朝着武秀的脑袋砸下来的,幸而旁边有人以身替之,挡住了绝大部分的落石,才免于武秀受伤。” 只那代而受之的人就惨了,腿都被砸断了。 “宋师傅不知道吗?”赵宥试探的目光看向宋琢玉,他是否会清楚太后怒发冲冠为蓝颜所做的事情。 “我哪里知道……”他那个时候只怕还在锦绣楼劝架呢。 宋琢玉拍着胸口,后怕不已,皇宫里的假山这般危险的吗?亏他平时里喜欢偷着跑上去睡懒觉。 看来以后得避着点走了。 “唉呀,也不知被砸中该多痛。”宋琢玉听得眉头都皱了起来,“武秀公主身边的下人倒是衷心。” 不然砸中那么一个小姑娘,简直不敢想象。 赵宥听得一愣,表情有些古怪起来,“不是下人,不过也差不多了。” 宫里面,总是不缺可怜人的。 譬如他,譬如说那位。 只是不是谁都像他这般幸运,能够得以遇见宋二…… 第30章 次日,武秀公主果然来了。 赤金镶边的骑装,胸前挂着南红玛瑙,那小姑娘坐在马上,双目炯炯有神,瞧着倒是像模像样的。 宋琢玉远远地看见,大为惊艳。一时竟也忘了对方平时娇纵蛮横的小脾气,转而夸耀称赞道,“公主殿下这身真是英姿飒爽,威风至极啊!” 见他看过来的神情总算不似前几次那般敷衍,武秀忍不住嘴角一翘,神色却是矜持又骄傲的,“哼,这种显而易见的事情,还用你说?” 可话虽如此,武秀公主却立马忍不住要露一手似的,对着正前方的靶子抬起了她的小弓,指尖勾弦如满月。 下一秒,只听“嗖”的一声,箭矢破空而至,瞬间正中靶心红点。 “如何?” 武秀眼底的得意分明都要溢出来了,嘴上却偏还故意这么问。 “啪啪啪!” 宋琢玉双手用力地鼓着掌,他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赞叹和欣赏,“公主殿下这一箭简直妙极啊!无论是拉弓的姿势,还是放箭的时机,都恰到好处,想必是于射箭上下过苦功夫的。” 尤其是当宋琢玉走到靶前一看,见那箭支稳稳当当地插在靶心,尾羽都还在嗡嗡轻颤。 可见此女力气之大,简直神哉! 宋琢玉看向武秀的目光瞬间就不一样了。 他们老宋家就缺这种习武天才啊! 想当年他大哥看见他射箭的样子,简直是恨不得提起鞭子就抽过来,直骂他不是宋家人。若不是家里一众仆人哭着求着拦着,宋琢玉这位二公子只怕是早就重新投胎去了。 若是叫宋偃那厮看见武秀....... 宋琢玉的眼里突然爆发出一道奇异的色彩来。 这厢被他灼灼的目光看着,武秀公主竟如同被烫了似的别开眼,她强行忍住心中没由来的羞意,如往常一般扬着下巴道。 “那是自然,本公主五岁起就跟着父皇摸弓,七岁时,半石的弓说拉满就拉满,十岁便能独自猎得一头雄鹿。” 她是父皇最宠爱的女儿,自然要事事争先,绝不会让任何人压她一头。 所以,哪怕母妃总摩挲着她指节的厚茧责怪不喜;哪怕宫里的其他妃嫔总在背后议论她野性难驯;哪怕那些个皇兄皇弟们总暗地里嘲笑她拉弓时的模样。 她武秀也偏要做那个最强的人! 从前,她以为只有父皇才是那个最懂她的人。可是现在,武秀公主落在宋琢玉看着她都发亮发精光的眼睛上,突然俏脸一红,不自在地别过了头,“你......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宋琢玉此刻心里简直不得了,自从那个诡异的念头冒出来,瞬间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虽然他素日里只知道玩乐,却也心里门清。宋家这满门功勋,早就成了悬在头顶的利剑,譬如他娘当年死得就不简单。 一门出了两个将才,手握重兵,又功高盖主,简直一眼就望得到头。直到后来宋琢玉风流浪荡,不学无术的名头传得人尽皆知,那种来自上位者的隐隐注视这才消下去一些。 但也说不了哪天龙椅上坐着的那位疑心再起,打算旧账新账一起算,把他们家一锅给端了。 为了以防万一,宋琢玉觉得他们可以另辟蹊径,比如说—— 让他大哥尚公主。 等成了自家人,再找个机会卸下部分兵权,摆出个与世无争的态度,那老皇帝总不至于再对他们宋家赶尽杀绝了吧? 更何况他大哥也算是一表人才,洁身自好,虽然年纪比公主大了些,但至今连个通房都没有,在这个时代也算得上是个英杰翘楚般的人物。 越想越觉得此举可行,宋琢玉按捺不住心中的撮合之意,凑过去明里暗里的打听着。 “咳咳咳,那个,不知道公主殿下对武学是否感兴趣?我们宋家祖传的功法藏书特别多,其中有极适合女子练习的......” . 校场的另一边。 赵宥看着两人亲密的举动慢慢攥紧了手中的缰绳,指节发白。 就在不远处,宋琢玉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脸上的笑容灿烂得近乎过分;而坐在马上的武秀公主,竟也难得的低着头安静地俯身听人说话。 那平日里总扬着的下巴此刻轻轻收着,她手肘搭在马鞍上,明亮的眼睛无意识地追随着面前的人。 高高在上的小公主,似乎悄然间就多了抹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心事。 可一直看着他们的赵宥却是一瞬间脸上蒙上了层阴影,眼前的一切怎么就这么碍眼呢,碍眼得让人想要毁了个一干二净。 掌心被绳子磨得发疼,他却浑然不觉,只是微不可闻的喃喃着,“为什么......为什么......” 明明武秀已经拥有那么多了,为什么还要来和他抢夺宋琢玉的目光呢? 父亲的认可,母亲的疼爱,地位,荣耀......乃至是至高无上的权利。 那些所有他求而不得,百般算计都无法拥有的东西,于武秀而言,不过是触手可及的寻常。 第30章 他的这个皇妹啊,投了个好胎,一出生就被他们的父皇捧在手心里。 自此要什么有什么,养成了副不可一世,娇蛮霸道的性子,在宫中几乎横着走,可以肆意欺辱人。 可是宋琢玉不行啊。 他什么都能忍让,唯独这个人不可以,他只有对方了。赵宥想,甚至即便是宋琢玉这点微薄的关爱,也是他靠扒在太后身上吸血才得到的。 想到这里,赵宥有些急躁起来,宋琢玉之前不是很讨厌武秀的吗?赵宥看得出对方连着几次爽朗笑容之下的敬而远之。 对方不是会喜欢这种娇纵女子的人。 可为什么现在却...... 赵宥看着那边两个郎才女貌的身影,忽然死死地捂着胸口咳嗽起来,苍白到有些病态的脸上露出几分阴冷的神情来。 他绝不会,绝不会让人抢走他仅有的、少得可怜的珍宝。 将喉中的腥甜咽下,再次抬起头来,赵宥将衣襟处的皱痕轻轻抚平,整个人又变成了那副羸弱且毫无存在感的样子。 他牵着马往阴凉处走,接过侍从递来的茶盏时,似是不经意般的开口道,“方才见武秀跟宋师傅展示箭术,瞧着倒还跟前两年秋猎时一般厉害。” 这话听着寻常,却是不偏不倚地全落进了围坐在树荫底下乘凉的皇子们耳朵里。 几人忆起前两年那场秋猎,脸色都齐齐沉了几分,瞧着有些不太好看。 话说当初武秀公主小小年纪就在秋猎上射中一头老虎,确实值得称赞,可是皇帝明着夸完武秀后又贬低各个皇子是什么意思? 还什么“武秀英姿勇猛,有朕当年的风采”,落在他们身上,却成了“众皇子竟无一人能敌,连自己的妹妹都比不上,简直就是一群废物!” 那武秀不过一个姑娘家,再擅长射箭又能怎样?难道还能当将军不成吗?父皇真是老眼昏花了。 更何况皇帝这些年来着实把武秀宠得有些不像样子。 这位小公主本就性情刁蛮乖张,动则打骂宫人,如今更是欺负到各个皇子们身上。有些母族不丰,不受宠的也就这么憋在心里,忍气吞声了;可也有皇子根本不怕武秀。 此时聚在一起,诸多不满,难免开始抱怨起来。 那声音越来越大,便是连对面也能隐隐听见了,更何况有人耳聪目明。 余光瞥见一抹红色。 赵宥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脚下不着痕迹地往旁挪了几步,已是不动声色地跟这些人拉开了距离。 第31章 “啪!”的一声。 乍然之间,一道鞭子横空而至,重重地抽打在几个皇子面前。 却是武秀公主骑着马飞奔过来了,俏脸薄怒,一双眸子跟淬了火似的,“方才是谁在烂嚼舌根?都有哪些人骂过本公主,自己站出来!” 身后的宋琢玉紧跟着追来,额角还挂着汗,累得直喘气,“干什么呢干什么呢?大家都围在这里做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坐下来好好说?” 任他苦口婆心的劝着架,面前这群人都不为所动。 局势僵成一团,宋琢玉暗自咬牙,怎么净让他摊上这种事情呢?真是作孽! 当时他还什么都不知道,正跟武秀公主聊得热火朝天,极力跟对方诉说宋家的好处。 眼看着对方都脸蛋红扑扑一副快要对他们家感兴趣的样子,突然面前这小姑娘就耳朵一动,面色一沉,拿着腰间的鞭子就骑马跑了。 宋琢玉紧赶慢赶地追过来,还是晚了一步。 武秀高坐马头,手握鞭柄一一地指过那些皇子,天生的乖戾和傲慢在此刻提现得淋漓尽致,“一群贱种,也敢背后编排本公主?再不站出来,那我就全打了......” 不知是那态度太过轻蔑,还是语气过于刺耳,对面的皇子们果然也瞬间被点燃了火气。 三皇子的母亲是贤妃,虽不怎么得圣上宠爱,但因外家得势,在圣上面前也颇有几分面子。 因此三皇子可不惯着她,站起来就是一顿暗讽道,“我就是说了又怎样?五妹仗着父皇疼宠,便对兄弟动辄挥鞭相向,真当谁都该受你这份骄横不成?” “再说了,你一个女儿家,整日挥鞭射箭的,哪里有半点公主的样子?” “你——!”武秀勃然大怒,抬手就要扬鞭抽去。 “哎哎哎,消消气,消消气!” 宋琢玉连忙上前拉住武秀公主的手腕,怎么跟他大哥一样爱用鞭子打人?真的是,更配了更配了。 武秀骤然被宋琢玉拦住,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心中更是委屈与愤怒纷纷涌上,叫她无法遏制的尖锐大叫起来,“宋琢玉!你竟然敢为了他们拦我?” 却说宋琢玉将武秀按下之后,来不及安抚,又转头快速对三皇子道,“息怒息怒,都是兄妹,何必为几句口角动气?传出去倒显得咱们失了和睦气度。” “更何况骑射乃太祖遗训,无论是公主还是皇子都身为天潢贵胄,岂可有不学之说?” 见两边都静下来,宋琢玉又道,“再说了,女子精于骑射有何不好?平阳公主还曾凭骑射率军定关中,助父开国,可有因女子身份失了体面?” 他算是明白怎么回事了,几个大男子家家的,聚众起来说人家小姑娘坏话呢。 虽然说武秀平日里的作风,宋琢玉的确不敢苟同,但这件事上也确实是面前这些人做得不地道。 如今他这一站出来,自然是吸引了大波视线。 且不说宋琢玉平日里无论是教习还是待人方面都做得极好,几乎没人能真正讨厌他。只说他出身宋家,单单这一条,也是众皇子们需要斟酌几分的人,虽谈不上拉拢,却也是不欲得罪的。 因此三皇子面上阴晴不定,闪过诸多情绪,最终还是松了劲。 他瞥了眼宋琢玉,又扫过仍在怒视的武秀,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宋师傅说的是,是我一时气盛,失了分寸。” 说罢,不等人回应,便带着身后的人转身就走。 只留武秀公主僵在马背上,轻咬着唇,呆呆地看着宋琢玉的背影,心中又是甜蜜又是懊恼。 她知道对方不太喜欢她娇纵的模样,可是刚才陡然听见那群贱种们肆意议论自己,武秀实在是忍受不了。 这才提着鞭子杀过来。 她哪里知道,哪里知道宋琢玉竟会挡在面前,替她说话...... 想起对方刚才所说的“女子精于骑射有何不好”,武秀心口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她果然没有看错,宋琢玉不是那等瞧不起女子拉弓射箭的人。 心头欢喜,眉头刚要扬起,又想到刚才对方一直在她面前夸口大谈宋家如何如何好,邀请她前去欣赏藏书。 武秀耳根 “腾” 地就热了,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鞭梢的穗子,心里又慌又乱。这人如此游说她,刚才还主动替她出头,难道是......武秀的脸颊泛起一阵羞恼的薄红。 宋琢玉一个转头,突然对上武秀公主有些飘忽躲闪的眼神,还以为是自己刚才的冒然举动惹气了对方,连忙道歉,“方才一时情急,多有唐突,还望公主莫怪。” 武秀瞧见他又开始对着自己毕恭毕敬起来,有些不喜,不过面上却收敛了从前的傲气,转为扭扭捏捏地嗔怒道,“你......算了,你还是过来再继续为我讲刚才那个功法!” 宋琢玉愣了下,随即又一笑,正准备同意,哪知旁边突然插入一道声音。 “宋师傅,慈宁宫有人找。” 武秀公主不耐烦的看着打扰到他们的赵宥,对方眼睛里的东西让她不喜,又想要发脾气了。可一想到宋琢玉还在这里,深呼吸许久这才忍耐下来。 却说宋琢玉听到慈宁宫两个字,下意识地往校场门口望去。果然看见几个服饰颜色特别的小太监候在那里,当即抬脚便要走过去。 武秀顿时不乐意了,柳眉一竖,叫住他道,“欸,你要去哪儿?你刚才的功法还没给我讲完呢!” 想办法让公主对他大哥感兴趣虽然很重要,但也暂时还不急。 两相比较起来,自然还是太后那边更要紧些,于是宋琢玉笑着请辞道,“太后娘娘寻我,想必是有要事相商,还望公主体谅。” 他说罢欠身行了一礼,又道,“公主既已说定要来练习骑射,日后有的是功夫细讲功法,还是说……” 他话锋微顿,眼尾带了点促狭的笑意,“难不成公主只是随口应着玩,明日就不来了?” “怎么会!”武秀当即反驳他道,“本公主向来说话算话,从不说话不算数。” “那不就行了?”宋琢玉挑眉含笑。 “可是......可是.......” 武秀公主说不出来为什么,她就是不想让眼前之人离开,于是她恨恨嘟囔道,“你个骗子,万一又说话不算数了怎么办?上次说好的给我画扇子,也不知道画到哪里去了。” “我怎么知道这次你会不会也忘得一干二净?” 第31章 见她这么说,宋琢玉只好再三保证道,“公主殿下放心,扇子早已经画好,只是昨日忘了带着罢了,待明天见面时一定奉上。这下可总算是信了我吧?” 他还冲她眨眼睛,水波流转,直看得武秀心跳乱撞,别过头去故作不屑的冷哼一声。 旁边的赵宥见了却是冷不丁的掩唇轻咳起来,再次打断他们道,“宋师傅,时候不早了,我们可要走了?” “是极是极。” 宋琢玉顿时不再耽搁,可不能让太后娘娘等急了,不然遭罪的还是他自己。 . 待到出了校场。 宋琢玉旁侧推敲慈宁宫的太监过来所为何事,才原来是虚惊一场。太后娘娘听闻武秀过来了,怕再次将他误伤,遂找了借口让他回慈宁宫去歇着。 他顿时哑然失笑,看来上次受的鞭伤给太后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不过他也乐得偷懒躲闲就是了。 正要跟着几个太监回慈宁宫,忽然看见不远处的亭子里也站着几个宫人,瞧那服饰,似乎是......武秀公主身边的人? 不过—— “那是什么?”宋琢玉指着那群人中一个头顶果盘,站姿奇怪的人道。 只见那人一只脚艰难的站立着,另外一条腿似乎受了伤,姿势别扭至极。尤其是只稍稍动弹一下,周围的人便会面露训斥之色,看起来简直像是在受刑罚一般。 “可是那人犯了什么事?”宋琢玉问道,他只见过对犯大错的下人有这种体罚。 身旁的赵宥见了那人,眼里闪过一丝了然,片刻后,他语气淡淡,却意味深长地道,“宋师傅许是不知,那个叫‘打娇惜’。” “皇妹素来爱与太子相争,听闻太子身边有个这样的,便道自己也要有。”赵宥垂着眼眸,“刚好身边也有了个腿受伤的人,便拿来取乐的吧。” 打娇惜?宋琢玉初初听到这个词还没反应过来了,过了一会儿结合对方的意思才反应过来,这玩意儿不就是陀螺吗! 可是,取乐,腿受伤的人.......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脸色渐渐变得难看起来。 赵宥注意到他的神情,嘴唇一勾,面上却颇为受惊般的道,“哎呀,许是我想错了,皇妹不是那样的人。” 不是吗? 呵呵,赵宥心头冷笑不已。 宋琢玉是个心软心善的人,亲眼瞧见了武秀这种以人命取乐的行为,他就不信对方还能再从容自在地和武秀说说笑笑? 武秀,你别怪皇兄。 你拥有的东西都那么多了,可皇兄只求这一个。 得靠抢,靠争,靠不择手段的算计。 第32章 到慈宁宫的时候,宋琢玉还有些心神不宁。 他脑子里浮现出亭子中那个单脚独立,头顶果盘的人影来。恍惚间,那以诡异姿势站着的人影半抬起头来,发丝半遮半掩中,露出一张粉墨涂抹的丑角的脸—— 夸张的白,和滑稽的黑。 歪斜的线条勾勒的嘴角越裂越大,越裂越大。似有把无形的刀正顺着墨线割开般的,陡然从颧骨裂到耳根。 “玉郎?玉郎?” “啊!”,骤然被拍着肩膀,宋琢玉捂着胸口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抬手略显僵硬地擦去,神情还带着几分未定的怔忡。 “怎么了这是?从坐下起就见你一直魂不守舍的......”太后的面上本来是笑着的,直到看见青年略显苍白的脸,这才缓缓皱起了眉,“可是路上碰着什么呢?” 瞧这模样,分明是被什么东西给慑住了。 她摸了摸宋琢玉冰凉的手,威仪的眼睛里滑过一丝冷意,转而直直的投向站在角落里的赵宥,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意思,“宥儿,你来说。” 见太后娘娘一副要追责赵宥的样子,宋琢玉连忙按住她的手腕,“无事,蓉娘,我就是想事情想得有些出神。” 笑话,他跟赵宥谁大谁小啊,哪有去问罪一个孩子的?再说了,宋琢玉有些丢脸地想,他也只是过分联想,自己吓自己罢了。 毕竟那匆匆一眼,他也说不清楚有没有看到那人的脸,或许这一切都是他惊惧之下的仓惶臆想。 可即便他拦了,赵宥也不会反驳太后的旨意。 恭敬地跪在地上,赵宥低眉敛目,轻声道,“回皇祖母,宥儿和宋师傅在离开校场的时候看见了武秀的人......” 他声音似是迟疑起来,抬头看了太后一眼后,又道,“还有她的戏具,‘打娇惜’。” 太后只听到一半就明白了,她摆摆手,随后嫌恶的闭上了眼。 又是武秀...... 皇室这些个人啊,一个个的全是这样,金粉裹烂泥,锦绣藏臭蛆,不拿人命当回事的事情还少了?太后这些年早就见怪不怪。 只是随这些人暗地里怎么折腾,太后眼皮子都懒得抬,横竖也碍不着她半分。可偏偏有人就是不懂事,非要摆到明面上去晃悠,还惊着了她的玉郎…… 这就叫人有些生气了。 太后抬起手来,欣赏着自家情郎前几日给她涂的蔻丹,语气里带着漫不经心的森然,“武秀这些年来真是越发不成体统,但凡太子身边有个什么,她便要哭着闹着要弄个同样的来。” 她声音一冷,“呵,太子今后可是要坐上龙椅的,难不成她也要?” 一个是‘打娇惜’,一个是龙椅,哪能相比? “砰”的一声,赵宥以头磕地,不敢有丝毫言语。 宋琢玉亦是被这大胆的话吓了一跳,犹豫着要不要也跟着跪下,但偏偏太后的另一只手轻轻搭在他身上,此刻却重于泰山。 一时之间,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他只能咽了下口水,战战兢兢的装着柔弱。 这话的确是重了些,可太后却蓦地讥笑了起来,“她也不瞧瞧自己什么身份,就事事皆去模仿?” “太子身边的那个跛脚,人家是皇帝亲选的郭家子,日后锡州兵马尽握于手。轮到她,也就只会作践自个儿兄弟罢了.......” 模仿得不伦不类,反而显得拙劣起来。 “也就是皇帝愿意惯着她。”太后嗤道,“罢了,皇帝自己都不管这些事情,本宫管什么。” 至于无辜遭殃的人,那就只能自认倒霉了。 反正这莫大的皇宫就是个你吃我我吃你的地方,有本事的人,自然能够杀得出来。 纤纤玉指轻抬起情郎的脸,太后颇为爱怜又心疼地道,“玉郎莫怕,暂且先忍耐几日,宫里近些时间不太平,皇帝已经盯上本宫了。待风波消停些,我再去为你报仇。” 到底是上次动手急了些,惹起皇帝的注意。 如今太后大权在握,皇帝虽不足为惧,可她有了软肋,行事自然要有所顾忌。念及此处,太后无法忍受似的把人往自己怀里搂去,紧紧的抱住宋琢玉。 她绝不会允许,允许任何人伤害她的玉郎。 却说被她按在怀里的宋琢玉整个人都懵了,随即突然万分惊恐似的挣扎着做了起来,磕磕畔畔地问,“报报报.....报什么仇啊?哪里需要报仇啊?谁需要报仇?” “蓉蓉蓉娘,万万使不得啊——!” 宋琢玉吓得声音一波三拐弯,差点咬到舌头,他欲哭无泪地解释道,“不需要!什么都不需要,你可别去做坏事啊!” 太后娘娘陡然听到最后几个字,眼睛一眯,指甲在桌上划出刺耳的声音。 直看得宋琢玉身体一抖,立即识趣的嘿嘿两声,话音改口道,“我的意思是,蓉娘你最是心底善良,咱们还是不要跟小孩子一般计较了,哈哈哈。” 他抓了抓头发,又倾身过去哄道,“你说这事闹的,我不就是撞见点腌臜事,初初吓了一跳,哪值得蓉娘动这么大的气?” “要是传出去,还指不定有人觉得我宋二多胆小怕事呢,嗯?” 情人俊美无匹的面庞近在眼前,那双眸子里流转着温柔情意,任是太后有再大的怒气此刻也消散得一干二净了。 她只冷哼一声,“小孩子?都是能嫁人的年纪了,也就只有你还当她是小孩子......” “哈哈哈,跟我比起来,可不就是孩子吗?” 宋琢玉笑嘻嘻的凑上去,轻啄了太后一口。见对方展颜嗔怒,又赶忙把尚且还跪在地上的赵宥也给拉起来,嘿嘿道,“这个也是,这个也还是小孩子。” “快快起来,跪地上这么久都不吭一声,也不知道膝盖疼不疼。” 他心道这又是个不知变通的闷葫芦,要换成他被无视这么久,早悄咪咪地自己爬起来了。 赵宥低垂着眼,不知是害怕还是什么,只紧紧的抓着宋琢玉的衣服往他身后缩。 太后的手指敲击着桌面,忽然觉得这一幕没由来地有些刺眼。 这个赵宥,四皇子,沉寂在她的宫里多年都是一幅毫无存在感的模样,她只知道这人足够听话,足够让她省心。 第32章 可现在看来,似乎多了点不为人知的小心思。 不管对方是试图通过玉郎获得她的帮衬也好,借此机会谋求更多也罢。 单单只是心怀不轨地靠近宋琢玉这一点,就已经足够让太后不愉了。 太后神色淡了,她不着痕迹的把宋琢玉拽回来,转而轻描淡写地笑道,“差点忘了,宥儿年纪也不小,是该知晓人事了。别的宫里都已经给皇子安排好了教导嬷嬷,放心,宥儿的亦少不了。” “我——”赵宥猛地抬起头来看着她。 他死死地攥紧了手心,他想说他不想要,也不需要。可一对上太后那双笑得冰冷的眼睛,赵宥的心瞬间凉到了谷底,所有拒绝的话全部梗在了喉中。 这不是询问,这是通知。 他在慈宁宫里,从来都没有说“不”的权利。 尤其是旁边的宋琢玉还什么都不知道地在起哄,挤眉弄眼地拍着赵宥的肩膀,试图来一场男人与男人之间的鼓励。 “诶,这是好事啊!好你个臭小子,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哪有这种福气?” 要么就是堆积如山的试卷,要么就是来自大哥的死亡凝视。 “现在蓉娘主动给你提,还不赶紧说谢谢?”那人的声音还在絮絮叨叨。 赵宥看着他含笑俊俏的眉眼,只觉得喉头又有腥甜泛上来了,他手心掐得出血,终究是不甘地低下了头。 “......是,多谢皇祖母。” 第33章 “宋师傅——!” 宋琢玉走出慈宁宫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他。 转头看过去,却原来是赵宥追上来了。 因着急促地奔跑呼吸,少年本就偏浅淡的唇色又开始发乌了。他忽然停下,扶着旁边的大殿柱子剧烈的咳嗽起来,面色苍白,鬓角汗湿,身形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脱力栽倒般。 “宥儿!”宋琢玉脸色一变,飞快地将他接住,“你明知道自己身体不好,还跑那么快干什么?” “我怕你走得太快,不见了......” 赵宥终于如愿以偿地跌进了对方怀里,他嗅着那那隐约的香气,忽然紧紧地抱住了宋琢玉的腰肢。 宋琢玉哪里明白赵宥的心思是什么,在他看来,这孩子完全就是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有什么事情不能留着明日说,非要这么急赶急忙的追出来? 好不容易把人带到一处僻静无人的地方,宋琢玉这才放开了声音道,“说罢,到底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和我说?” 宋琢玉双手环抱着,脸上难得的一丝笑容也没有。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端正一下态度,严肃地给这位小皇子上堂课,告诉对方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要好好爱惜生命。 哪知那冷酷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摆出来,面前的赵宥倒是先“噗通”一声,白着脸给他跪下了,“求......求宋师傅救我一命——!” “!” 宋琢玉瞳孔骤然缩紧,赶忙就要扶他起来,“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给我跪着?” 哪知他用力了半天,刚才还弱不禁风得差点晕倒的赵宥,此刻却仿佛扎根在地一般的死活抬不起来。 宋琢玉无法,只能抓着脑袋发狂般的骂道,“你个死孩子!你是想要了我的命啊?” 真是夭寿,哪有皇子给臣子下跪的道理?他也要有那个受得起的能力啊!宋琢玉烦躁地走来走去,只觉得自己也想跟着跪了。 说干就干,他干脆也一撩袍子跪在了赵宥的对面,双手合十地拜着,无奈又认命般地道,“我的好四殿下,好宥儿,这下总可以说了吧?” “究竟出了什么事情?能帮的,宋师傅拼尽全力都会去帮你,行不行?” 他合着手,本是极滑稽的姿态,偏生那眉目间的悲悯柔情又是那般的超然和干净。看过来的时候,分明能从那眼神里读到被轻轻托举起来的疼惜。 恍惚间,赵宥竟真觉得他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能够感同身受,理解他的所有苦厄。 “玉哥......”赵宥动了动唇,两行清泪骤然落下。 “哎呀呀!怎么哭了?” 宋琢玉慌忙的去接,那泪珠便滴在他掌心,烫得他手痛。良久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愚蠢的举动,于是宋琢玉又立马用袖子去替赵宥擦脸。 心里那叫一个焦急呀,要说几个皇子中,宋琢玉最最偏爱的就要属赵宥了。 不仅仅是因为小四是太后这边的,还因为对方那听话懂事的性格。 许是生母早逝,又得皇帝不喜,即便养在慈宁宫太后娘娘的膝下,赵宥这孩子身上也总有种说不出来的拘谨和敏感。 行事之余多察言观色,隐忍克制,一副生怕给人添麻烦的样子。 今日既是主动找上门来,那想必是有非求不可之事,宋琢玉不能不帮啊! 却说赵宥怔怔的看着他的动作,好似那接住的不是他的泪,而是那颗彷徨无依的心。于是雾盈于睫,万般辛酸涌入喉头。 “我想求玉哥帮忙,让皇祖母收回成命,不要赐我教导嬷嬷。”赵宥执着宋琢玉的手,把脸埋于其中,“能缓则缓,至少不要是现在,求玉哥帮我。” 这一步尚且还只是教导人事的嬷嬷,下一步就是暖床的宫女,再然后便是选妃,生子。 他一生的命运便被这般囫囵的安排好。 只要其中任何一个环节能够诞下子嗣,他赵宥活着的唯一用处便没有了。 “就为了这个?!” 回应他的却是宋琢玉的咆哮,他甩开赵宥的手,转而哐哐哐地拍打着地面,“你消遣着你哥我玩儿呢?还以为是多么大的事儿,都寻思着你要是闯了弥天大祸,那我就只能舍命奉陪了!” 非是弥天大祸,却也是生死攸关,不过—— “玉哥,你当真愿舍命陪我?”赵宥忽然笑了起来。 “去你的!拉倒吧。”宋琢玉一把推开他,拍拍膝盖站起来,自持又是一副风度翩翩的潇洒模样。 他转身欲走,却被赵宥一把抱住了后腰,“玉哥,我没有骗你,我只是想活着......” 哪怕病骨支离,苟延残喘,一辈子都得受制于人,他也想活着。 从出生那天起,就没有人期待过他的降临。所以,他必须为了自己,活得好好的。 宋琢玉没听清楚最后一句,只当这小子终于知错悔改,遂不耐烦地摆摆手,“行了行了,知道了,这点小事包在你哥身上。” 真是的,还差点搞上磕头对拜了,死小子,耍他很好玩儿吗? . 却说宋琢玉甩开赵宥后继续往前走,结果走着走着转了一圈又回来了。 此时赵宥早已不在原地,而宋琢玉则看着那座熟悉的假山陷入了沉思。他抵着下巴想,怎么回事啊,难不成怪事连连,偏全凑在了今天? 又是受惊,又是被耍,现在还......遇上鬼打墙? 倒也不能说鬼打墙吧,毕竟这宫里的路宋琢玉本来也不是太熟。 之前想着赵宥既然选在他出慈宁宫的时候拦住他,定要是商议的事情是不能被太后宫里的人知道的,所以这才带着人绕了点远路,特意寻个僻静的地方说话。 哪知道现在麻烦了,他自个儿找不着路了! 完蛋,要完蛋,宋琢玉捶着手暗叹要遭。 本来下午禁不住蓉娘的软话,在慈宁宫里待的时间就长了些,现在这么一耽搁,眼看着天色渐晚,一会儿宫门关闭,他可就得被留在这里了。 届时被巡逻的侍卫抓到,丢脸是小,问罪是大。 正焦急得东张西望之迹,宋琢玉忽然见旁边一处阁楼上站着只‘大鸟’。实在是乍眼望过去,一个身着黑色大袍,张开手迎风背对着他的人太过显眼,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嘿,哥们儿!你知道从这儿到宫门口的路往哪里走吗?” 宋琢玉使劲地挥着手,用尽了全部力气来喊着。 那人依旧背对着他一动不动,广袖被凉风猛地掀起,像两只欲振翅的鸦羽似的在身后猎猎作响。 直到许久之后,宋琢玉的声音还在喊,吵得天边鸟雀尽散。那人终于一个甩袖,阴沉着脸回过头来。 “哦豁!”宋琢玉飞快地吹了个口哨,随即立马遮住眼,手指间却分开一条缝,对着那边道,“哥们儿,你这么开放啊?兄弟我有点接受不了。” 只因那转过来的人袒胸露腹,胸前白花花的一片,看得宋琢玉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哥们儿?”那广袖黑衣的人神情不明的重复了一声,随即嗤笑一声,语气里有种轻得令人毛骨悚然的温和,“哦,你所求为何?” 这人瞧着有些古怪,但没想到人还挺热情的,竟然主动开口,都免了他询问了。 于是宋琢玉爽朗的笑起来,“烦请这位兄弟帮个忙,指个出宫的方向,在下有些迷路了。” 说罢他还指了指对方旁边的东西,冲他眨眼道,“就当交个朋友如何?下次我也带酒来给你喝。” 第33章 “酒?”那人低头看了眼脚边,忽然笑容更盛,“我现在就请你,喝不喝?” “喝了这酒,我就亲自给你指路,如何?” 这么主动? 宋琢玉张大了嘴,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俊脸,啧啧起来,果然还得是他风流俊俏的宋二公子啊,出手就成功。 “好啊好啊!” 于是那人意味不明地笑了,轻柔道,“那......你可要接住哦?” “哈哈哈,这你可就放心吧——” 他宋琢玉是谁啊?那可是飞檐走壁,雁过无痕的轻功小浪子。 眼看着那屋顶上站着的人扔了个什么黑色的东西下来,宋琢玉怕酒壶摔碎,连忙一个跃身上前接住。 哪知触手却不是冰凉的壶身,反而是什么毛刺刺的像头发一样的球。 宋琢玉心底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慢半拍地低头看去,一个发丝间还凝着暗红血痂的的头颅正死不瞑目的盯着他。 “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 “啊啊啊!” ...... 宋琢玉手软脚也软,大叫着将那‘东西’扔开,甚至还能听见那玩意儿脱手时撞在地上的闷响声。 他吓得神魂俱灭,连滚带爬的跑开了。 作者有话说:某人:一见面就送老婆一个巨大的“惊喜” 第34章 宋琢玉直接被吓病了。 他回去之后就开始疯狂地呕吐,那种恶心到惊恐反胃的感觉一直萦绕在体内。直到吐无可吐,宋琢玉这才手脚发软的跌坐在地上。 真是要了老命了!他这是遇到了什么杀人狂魔? 宋琢玉颤巍巍的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湿汗,哪知刚放到一半,忽然想起就是这只手触碰过那个头颅。顿时脸色一绿,飞快地别过头去又想干呕了,眼前视线一阵阵发黑。 怪他多嘴去问。 也不想想,那人既站在高处,想必是早就把他在底下转悠半天的场景看在眼里了。既然当时没有出言提醒,可见就不是那种热心肠的人。 再者了,谁家好人会大傍晚地跑去屋顶上站着装鸟吹风啊?还有,哪个正常人会随身带着断头啊? 宋琢玉合情合理地怀疑,这就是个变态杀了人之后想毁尸灭迹,然后处理掉痕迹之前会先陶醉似的欣赏一下自己的杰作,结果被他这个误入的路人给撞了个正着。 对方不满气氛被破坏,于是决定给他一个教训。 宋琢玉:“......” 不想了不想了,再想下去晚上都要睡不着了。 . 次日醒来,果然还是有些精神萎靡。 宋二公子眼下淡淡灰影,凭地添了几分憔悴病美人的韵致。 不想去当值,他哀叹道。 一来是昨日所见的场景给他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以至于现在都还有些不舒服;二来则是宋琢玉昨夜没休息好,提不起什么力气来。 他难免又想起从前在西苑的好处来,莫说告假,便是他直接翘班都没人发现。 偏生昨日才答应过武秀公主会亲自给对方奉上扇子,想到此处,宋琢玉揉着眉心,就是一阵头疼。他敢保证,今日若是他推迟不去,那小辣椒指不定要闹翻了天! 更何况,宋琢玉现在还就指望着武秀能够对他大哥感兴趣。为了大哥的终身幸福,宋琢玉决定拼了。 他收拾着东西正准备出门,哪知薛成碧突然过来了。 乍然见到他这幅恹恹无力的模样,薛成碧倒是先一惊,“你这是昨日跟姑娘们猜了一整夜的拳吗,怎的蔫头耷脑成这样?精气都被吸干了。” 说罢又挑眉邪笑起来,轻佻的用折扇拍着宋琢玉的后腰,“怎的都不叫上我一起?嗯?” “我倒是挺想啊。” 宋琢玉白了他一眼,重重打开他的手,“而事实上却是做了一整晚的噩梦,快天亮才了睡着。” 尤其是梦里一直有个人提着脑袋追着他跑,笑着跟他说一定要接住哦。 说罢又道,“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我都快进宫去当值了。” “都虚成这个样子了,还当什么值?” 薛成碧看着他,眉头渐渐皱起,“我的人来给我汇报,说二公子到了时辰还没出门,怕你出什么岔子,我便过来看看。” 他说着一把把宋琢玉按回床上,还给人倒了杯热茶递过去,语气颇为不满,“你说说你,你们宋家又不需要再出个大官,这么费力不讨好做什么?” 再说了,这宋二从前不是满口只想做个富贵闲散人吗?如今这般拼命又是作何?薛成碧眼底精光一闪,有猫腻。 “我......”宋琢玉张口欲辩解。 薛成碧却仿佛猜得到他想说什么一般,抬手就拿扇子抵住他的唇,“欸,可别给我提你哥!又说些什么做给你哥看之类的鬼话。宋偃他要真有那个威力,也不至于棍子都打断了也管不住你到处跑!” “你真是.....”宋琢玉语塞,斜了他一眼,“你一张嘴全都说完了,我说什么?” “还说什么?我这都是为了你好!”薛成碧摊开手拍着,“你也不自己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鬼样?我让你告个假在府里休息几日,跟要了你的命一样。” 天知道他进门时看见宋二的脸色,那叫一个心疼得紧啊,偏生有些人还不领情。 这就是天生来克他的!薛成碧暗恨他那犟性子。 他薛大公子何曾这般细致地伺候过人? 结果宋琢玉还就是不乐意躺着享受着,非要把被子一掀开,做势要下床,“我还是觉得要去宫里一趟,我答应了武秀公主要把扇子给她。” 什么扇不扇子的哪有身体重要?别是故意诓他的假话!再说了,差遣个仆人过去送不就行了? 他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行为,直把薛成碧气得心肝肺俱痛,“去去去,你就这般急着去宫里?也不知那宫里究竟有什么好的?” 待到说完后,见宋琢玉依旧脚步不停,薛成碧终于甩袖怒了,“我看你不是急着去当值,是急着去见宫里的小情人吧!” 脚下一歪,差点整个人都栽倒在地。宋琢玉抹了把头上的汗转过头来,被他这话震得着实不轻,“薛成碧,话可不兴这么乱说的啊.......” 心里却暗暗开始反思起来,自己哪里有没有漏了痕迹。 “乱说?”薛成碧冷笑一声,盯着他道,“到底是哪个在乱说?” 他猛地一拍桌子,满桌茶具颤颤作响,却敌不过他森寒忍气的声音,“好你个宋二,亏我还把你当兄弟,你就是这样遮遮掩掩瞒着我的?” 宋琢玉这下是真的慌了,心里开始打鼓。不应该啊,他自认除了太后的事情之外,再没有别的瞒着薛成碧了,可太后深居宫中,任是薛成碧手段通天,也是不可能知道的啊。 偏偏就在他心存侥幸之刻,对方已经不想再跟他绕圈子,不耐烦地道,“藏什么藏?不就是慈宁宫里的那个吗?有什么好藏的!” 宋琢玉惊愕地抬头看他,腿肚子发软,竟直接跌坐在地。 “宋二!”薛成碧脸色骤变,大力将他扶起来,恨铁不成钢地瞪他,“就怕成这样?这有什么好怕的?” 还这有什么好怕的?这稍有不慎落得个秽乱宫闱的罪名,简直都能要了他的命啊! 宋琢玉一个激灵打了个抖,仿佛自己此刻已经成了宋家的罪人,哪还顾得上别的,只抓着薛成碧的胳膊急切地问:“你从哪里知道的?知道的人又有多少?” 难不成.....难不成是他和太后平日里举止过于亲密,竟然都传到坊间来了? “从哪里知道的?” 薛成碧嗤笑一声,他看着宋琢玉吓得软趴在他手臂间的样子,眼眸一深,不着痕迹的把人往自己怀里搂,“还需要从哪里得知?自然是我亲眼所见!” 宋琢玉顿时睁大了眼,想也不想就道,“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薛成碧咬牙切齿道,“你那时正在跟你那相好打情骂俏,自然没有发现我的存在,可我却是亲眼撞见那紫衣太监送你回来!” “若非如此,我都不知道、不知道.......”他面上的神情似是复杂极了,变化半天,最后只能压低声音语气古怪地道,“我都不知道宋二你竟然好上了这口。” 连这无根之人都能接受,那他....... “太监?!”却说宋琢玉脸色白惨惨,分明正等待着被友人判刑,哪知却从对方口中得出了这个猜测,不由得怔怔起来。 也对,太后宫里戒备森严,即便是与他在外面亲热,也会有重重内侍在旁边守卫,哪里是那么容易被人发现的? 可是被误会跟苏公公...... 宋琢玉的神情又开始难以言喻起来了,他总算是知道薛成碧刚才说话时的表情为什么那么奇怪。 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承认跟苏公公,名声受损些;要么否认,然后被好友继续盘问。 第34章 “怎么,难不成我说的有错?”薛成碧见他表情不对,眼一眯,竟是又怀疑起来。 宋琢玉见状,只能咬咬牙,“对,没错,我喜欢的人就是那个太监。” 苏公公,对不住了,只能暂且先委屈你一下了。 咱们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保住太后。 第35章 他这般咬死,反叫薛成碧心里原本坚定的想法动摇起来。 若真这么痛快地就承认了,当初何必隐瞒他那么久?再者了,听听这句话,什么叫做喜欢的人就是那个太监? 薛成碧面上仍笑着,心里头却早转了七八个弯。 依宋二那个温柔多情的性子,从前留恋天香阁的女子时,便整日“英英”“英英”的唤着。如今又有了相好,怎可能不叫其爱称,反而一个“太监”匆匆略过。 有问题,他用扇骨在手心 “啪” 地一敲,眉梢微扬,有大大的问题呐。 因此薛成碧当即眼神一凌,沉声喝道,“假话!” “宋二啊宋二,我与你多年好友,还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吗?”薛成碧绕着宋琢玉打量,扇子轻点过青年的胸前,语气里带着近乎玩味的邪气。 “你且说说,那太监姓甚名谁,何等官职,家住何处,家中有几口人?”他在人瞠目结舌的神情中缓缓挑起眉头,“说完,我就相信,那个太监真是你藏了许久的心上人。” 要命! 宋琢玉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遭了,他跟那苏公公别说熟悉了,统共都没说过几句话。他就只知道对方姓“苏”,连这都还是那引路的小太监给他说的。 至于别的,他更是一问三不知。 “你!”宋琢玉抓着头发道,“你这不是为难人吗?我跟他现在还在追求阶段,人家都没同意呢,我哪好意思打听这些东西?” “至于名字,名字——”宋琢玉哪怕做足了准备,还是差点咬到舌头,最后强忍着羞耻大叫道,“我平日里都叫他小苏苏!” 呕,不行了,他快要被自己腻得反胃了。 薛成碧面色一僵,霎时间也辨认不出宋琢玉此话是否出自真心,手指一点点攥紧,他带着笑容的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不愉,“哦?你就这一个......一个爱称,又不知真假,我怎知你不是随意编来糊弄我的?” “可是别的我真的还没有问啊!”宋琢玉逐渐抓狂。 “是没问,还是根本就不知道?”薛成碧眸色晦暗,此刻偏不放过他,更是步步紧逼道,“宋二,这可一点也不像你往日的做派啊?” “你从前待那英英姑娘,可是连对方家中有一生病的老母都知道。还特意遣人悄悄在他们家门口放了一袋银子,就是不想让人家姑娘为银钱操心垂泪。” “你道那些姑娘们为何爱你?” 薛成碧似笑非笑,眼底却好似沉了深潭般,“自然是爱你温柔大方,爱你有惜花怜花之意。爱你明明没有那个心思,还总是做些叫人牵肠挂肚,一误终生的事......” 说到这里,他仿佛想到了什么,喉间戛然滚出半声被掐断的冷笑。 一时之间,竟不知是讥讽,还是在替谁抱不平。 “我......”宋琢玉被他堵得哑口无言,支支吾吾说不出半句话,最后纠结半晌,竟破罐子摔碎般地吼道,“这哪能两相比较?从前大多荒唐度日,是我辜负了人家,可现在我已决定收心了。” “这小苏苏如今是我真心相待的人,自然跟以往那些不同,要一步一步慢慢来!” 宋琢玉这话说得倒也不算骗人,自上次空相寺一行,又有道真的劝说和惠善大师的批命警示,他已打算收敛浪荡行径,跟人静下心来好好过日子。 只不过,他与太后,真要相守一处,着实难上加难。宋琢玉所求,也不过是珍惜眼下,偷得几日便是几日。 今后即便分开,两人也不算后悔。 “真心相待?哈哈哈哈,好一个真心相待......”薛成碧听完他的话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可笑着笑着眼前却湿了。他捂住剧烈起伏的胸口,弯着腰,抖得直不起身。 任他防遍所有接近宋琢玉的女人,也敌不过对方自己一句“真心相待”,原来这就是区别? 所有的设想,所有的推测,在这句真心面前全都不堪一击。 也对,既然都是真心喜欢了,那自然不能用从前的迹象再去揣度。枉他信心百倍,自觉宋二还是从前的宋二,那些无关之人也依旧是无关之人,他们之间最亲密的还是彼此。 可现在..... 薛成碧喉间滚出几声“嗬嗬”的怪笑,衬得他像个笑话。 他守了对方一年又一年,一年又一年啊!从少年到如今,枯等了不知多少岁月。 他以为宋琢玉总有一天会明白他的心意,又或者是,哪怕不知道也没关系。 他会纵容着对方浪迹欢场,做个旁观的看客,等到有一天那人厌倦了那样的日子,许是会愿意同他搭伙一起过? 可是现在,这人跟他说想要收心,还说有了另外喜欢的人? 那他呢?薛成碧恍恍惚惚地想。 他抬眸幽幽地抹干眼角,一点点地掩去所有的情绪,待到站起来时已是一幅面无表情的样子—— “跟他断了。”薛成碧说。 “什.....什么?”宋琢玉被他那癫狂的样子吓得不轻,忙不停地后退半步,待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之后,又不可置信地开口,“凭什么?!” “薛成碧,我可没管过你找什么人,你又凭什么管我?” 他说着气得不行,只觉得今天这厮就是专门来找茬的,耽搁他当值也就算了,如今还耽搁他谈恋爱。 因此宋琢玉一拍桌子道,“你别拿我哥和宋家来压我,我自己届时会主动去说!” “不压你。”薛成碧倏地冷笑,因为这次全是他的私心。 见他这般说,宋琢玉总算是松了口气,神情也缓和下来,只是还在絮絮叨叨道,“你别看人家出身宫里就把人想得哪样,蓉......苏苏他人温柔又善良,待我也是极好的。后半辈子能得她相伴,我也算是知足了。” 待你好?薛成碧不语,只眼含痛色的看着他。 又有谁待你不好了?难不成我待你还不够好吗,还是什么?怎么就偏生就选定了那一个人? 宋琢玉还在说话,甚至抽空偷瞄了他一眼,语气里带了点藏不住的狡黠,“你别不信,上次我去空相寺,道真都给我透露过了,我以后的命定之人就在皇宫里。” 假话,人家说的分明是叫他戒色净心,勿惹情债。 薛成碧自是不信,闻言讥笑不已,“道真那个假和尚说的话,你也信?要不要你薛大哥哥来给你算几句,没准儿就成了和我最配对。” 宋琢玉一抖,搓了搓肩膀,只全当他在开玩笑。又道,“你那是对道真有误解!更何况,这话最初是惠善大师批的,只不过道真偷偷转告给我而已。” “惠善?”薛成碧舌根轻碾过这两个字,轻嗤一声,那笑意却半点没到眼底,反倒淬着点冰碴子,“一个故弄玄虚的老和尚?也值得你这般当真?” “你可闭嘴吧!”宋琢玉看他那副狂妄的样子,恨不得跳起来捂住他的嘴,“你怎么能对惠善大师如此不敬?” 要知道惠善的信徒千千万万,遍布各处,随便叫一个听见了,都能手撕了这人。 哪知道薛成碧见他这幅维护的样子,抬脚就猛地将旁边的架子踹倒。瓷器落地,噼里啪啦地碎响,他声音里裹着压不住的戾气,“惠善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那他还说你会跟你哥乱搞你也信?!” “去你大爷的!” 宋琢玉的拳头攥得指节发白,迎面就砸了过去。 那拳风带着狠劲,正正落在薛成碧侧脸处,震得指骨都在发麻。他额角青筋突突跳着,一把揪住薛成碧的衣领,忍无可忍般地道。 “薛成碧你脑子有病吧?我跟你吵归吵,什么时候骂过你家人,你凭什么说我哥坏话?” 他揪得死死地,力气那么大,整个人急促地呼吸着。耳边好似有声音在嗡嗡嗡的响,一时间脑子里乱作一团,只有一个念头在回荡—— “薛成碧真是欺人太甚,连这种胡话都敢乱说!” 一时不察被重重抵在墙壁上,薛成碧歪头吐出嘴里的血沫子,他垂眼看着宋琢玉难得煞气满满的样子,喘着气,竟然还笑得出声,“你不信?怎么这会儿又不信了?” “这可是你口中的惠善大师亲自说的啊——” “很久之前我去找你,刚好听到他们说话,咳咳咳。”他看着面前人怒睁的双目,盯着那被咬出血的唇,缓缓将喉间翻涌的腥甜咽下,“说你命里桃花旺盛,需要远避血亲,否则......” “住口!” “他们当时说得隐晦,可不就是那个意思吗?”薛成碧扯着嘴角,眼里的墨色深不见底,“怎么,不信?可是你哥信了啊,不然赴边守关的时候,他为什么没有带你一起走?” 第35章 是不想吗,还是不敢? 在宋琢玉惶恐缩紧的神情中,他一字一顿地开口,“因为他也怕啊。” 怕家宅不宁,怕遭了天谴,怕......成为宋家的罪人。 “啊啊啊啊啊!闭嘴啊你,你能不能不要再说了——” 宋琢玉突然蹲下身,抱着头崩溃地大叫起来,“住口啊!这特么是哪里来的鬼消息啊?你别是白日梦游记错了吧?我靠,啊啊啊——” 难以接受,仿佛被硬塞了咽不下去的果子,恶心,抓狂,浑身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 他差点快要吐了,“不带这么埋汰人的啊!” 薛成碧看着他难受得毫无血色的脸,缓缓俯下身来,要替他撩起垂落的发丝,“你难道从来都没感觉到过异常吗?” “啊啊啊啊!什么异常啊?”宋琢玉依旧在惊恐尖叫,“你刚才难道不是在跟我闹着玩儿的吗?” “我说的都是真的。”薛成碧沉声道。 宋琢玉于是叫得更大声了,他绝望地举起手,“我呕......不行,我要吐了,你快离我远点,让我静静!” 薛成碧看了他一眼,说不清是什么含义,只到底是关上了房门留他一人独处。 至于宋琢玉。 他瘫坐在地上缓了好半晌,才把那股反胃的感觉堪堪压下去。 后背抵着桌角,冰凉的木棱硌得他骨头生疼,不过可总好过空落落地支着,倒也算个支撑。宋琢玉恍恍惚惚地想起薛成碧刚才的话,异常,什么异常? ——他还以为宋偃一直恨他。 因为他的出生,害死了对方的母亲宋夫人。 原来那些年来,寒来暑往俱不改,日复一日地冷酷操练,都只是为了避免让自己对他产生不该有的感情吗?宋琢玉想起从前习武时的痛苦日子,不禁流下了懊悔悲痛的泪水。 完全没有必要啊,大哥。 真的想多了啊,大哥! 所以受过的这些苦,遭过的这些罪,其实都本不用承受的吗? 宋琢玉悲恸不已,伤心欲绝。 第36章 次日。 宋琢玉再去宫里,本是做好了被武秀公主大闹特闹的准备。 哪知却得到一好一坏两个消息。 好消息是,武秀公主昨日也没来,所以并未发现他的不守承诺,勉强算是逃过一劫。 坏消息却是,那个疯太子据说又出来活跃了,在朝廷上杀了不少人,并且最近还盯上了他们家小四。没见赵宥今日都没有过来上课吗? 玉兰花开了。 风中飘来淡淡的香气,宋琢玉伸出手,一朵白花刚好掉在他的掌心。 听说那位前三皇子妃的忌日快到了,难怪纷争又起。不过这么一想,那近些日子岂不是也是赵宥母亲的忌日? 宋琢玉想着这几人的恩怨,难免有些出神。 武秀公主过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 白衣郎君撑着头躺在树下,衣摆上落满了花瓣,衬得整个人跟仙人一般。偏生他拈花蹙眉,似是沉思,眉宇间又自有一派撩人红尘之相。 她正要喊话,半张着口,一时竟怔然地立在原地,舍不得破坏眼前这美景。 倒是被挡住阳光的宋琢玉抬起头来,发现了她,打趣似的笑道,“公主殿下就这般急着取那扇子?不过是添了个美人图上去,倒也没什么稀奇的。” “还是说......公主殿下往日里揽镜自照的时候,对着自己的面容还未看够?” “你!”武秀被他如此调侃,不由恨恨一跺脚,“你只说你给不给我就成了,本公主都管你要几日了?” 她哪里是稀罕一幅小小扇面?分明是......武秀脸色一红,心里说不出的羞恼,分明是想看看自己在对方眼中是何等模样。 说罢见宋琢玉没动,武秀不禁有些慌了,方才被压下去的委屈也冒了头,“你.....你该不会是这次又没带吧?” “哪能啊?”宋琢玉见她快要被气哭了的样子,立马翻身坐起来,从袖子里开始掏东西,“自然是把公主的话都铭记于心,时刻不敢忘记。” “当当当当——” 那被“唰”地展开的扇面上,赫然露出一幅少女玩乐图。画上的姑娘长得和武秀公主分毫不差,那眉眼间的灵动,张扬,还有几分娇俏全都栩栩如生极了。 只是上面的她坐在高高的大树上晃着腿,手里拿着只精致的纸风筝。 武秀的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她爱不释手,翻来覆去地看着,声音里藏不住的惊喜,“竟然真的画得和我一模一样!比宫里的画师都还要画得好,你是怎么做到的?” “哈哈哈哈。”宋琢玉仰头笑道,“自然是因为对公主殿下趴在树上下不来的场景印象太深,到现在还记忆深刻,提笔时便有如神助般.......” 只笑到一半,他突然想起上次武秀公主说过不准再提此事,顿时笑声戛然而止,讪讪两声自己拍嘴打住了。 旁边的武秀闻言眸光闪烁了一下,罕见地没有接话。 . 近来日头越来越晒。 宋琢玉倒也不好多加训练,只叫皇子们策马跑了几圈,又练了些基本功,就宣布可以休息了。 尽管这样,待到结束的时候,还是出了一身汗。 宋琢玉用袖子扇着风,寻思着一会儿去慈宁宫蹭蹭凉,顺便看看赵宥那里是出了什么事情。 哪知这时身旁陡然传来一阵凉风,竟是武秀公主追了上来,正举着刚才得来的那把扇子给他扇风,“琢玉哥哥是要出宫了吗,走哪条路?我送你一程。” “我一介男子,哪里需要公主护佑?”宋琢玉被逗笑了,别过头正要把扇子推回去,却在视线掠过一道人影时突然停了下来。 “哎呀!”武秀没注意到他已经停下,猝不及防地就撞上了青年的后背,她捂着额头跟随宋琢玉的目光看过去,却发现对方原来是在跪在路旁的宫人。 “这有什么好看的?”武秀不以为意地扫了眼,不过是群贱奴而已。 哪知宋琢玉却好似没有听见她在说话般,只怔怔地望着人群中的某张脸,方才被汗水濡湿的额角,不知何时起竟渗出了层细密的冷汗—— 依旧是大面积的白,只是那张脸上崎岖的黑线有了变化,蜿蜿蜒蜒地好似把嘴巴缝起来了一般。 是那天在亭子里看见的那个画着丑角脸的人。 宋琢玉瞳孔骤缩,恍惚间又想起了那日惊惶一瞥的鬼影,声音有些发飘地问,“这......这是什么人?” 被他指着的那人始终低着头,哑巴了似的毫无反应。只见他身形瘦弱如同枯枝,却纹丝不动,沉默得像个一动不动的木头人。 武秀公主眼睛里滑过一丝冷意,倏地却是脚步轻跃的跑到那人的身边蹲下来,抬头扬起一抹天真烂漫的笑容来,“这是母妃亲自为我挑选的玩伴啊!” 她说着伸手去抱那人的胳膊,抱得很紧,两人亲亲热热的靠在一起,“我和小叶子从小玩到大,是很好的朋友,上次我在假山边差点被落石砸中,还是他扑过来替我挡了一下呢。” 那人似是害羞般地一抖,把头埋得越发深了。 偏偏武秀还在旁边柔柔地替他理着凌乱的发丝,声音甜腻腻地道,“小叶子啊小叶子,真不听话,明明叫你留在殿里养伤,怎么还偷偷地跑出来了?” 平日里趾高气昂的小公主,此刻跟玩伴蹲在一起,倒是露出几分女儿家特有的娇态来。 宋琢玉望着她俩,眼底也不禁柔和下来,看来宫中传言有假,武秀公主也不是对谁都那么蛮横霸道的。他想起赵宥之前和他说过的话,原来这就是那个以身代之救了武秀的人。 既然这样..... 那便是过命的交情了。 作为公主殿下的恩人,对方想来也不可能会过得太差。 只是,宋琢玉想起上次经过亭子时的所见,依旧尚存疑虑,忍不住眉头微皱,“可是我前几日,还看见他在亭子里被其他宫人欺负.......” 听出其中的探究之意,武秀提高了声线打断他,嗔怪道,“还不都是小叶子怕疼?” “那日小叶子替我挡落石,我实在感激,可太医说了他伤得很重,需要正骨还有敷药。小叶子从小就怕痛,听完一溜烟跑没了影,叫宫人们好一顿找,最后只能强硬的把他带回去。” 说着她还皱起鼻子用手指轻点了一下身旁‘小叶子’的头,板着脸道,“小叶子啊小叶子,你说说你,下次要是再跑,本公主可就真不管你了!” 她这模样倒是颇为娇蛮可爱,明明自己还是个小姑娘家的,却已经故作老成的在教训人了。 惹得宋琢玉失笑不已,“公主殿下真是爱护同伴。” 心中却暗自思忖,竟是这样? 或许那日真是他看错了,只是一群人在管教一个乱跑的小太监而已。小叶子?这应该是个小太监的名字吧? 他这一笑,武秀脸上的笑容顿时也深了许多,她起身拍了拍裙摆,看着天色道,“今日外面热得很,琢玉哥哥还是早些出宫吧,我还要带着这调皮的小叶子回去上药,就不送了。” 第36章 难得见武秀这般乖巧有礼的模样,倒是头一次有了几分当姐姐的模样,宋琢玉大为惊奇,自然无有不应。 “那臣便先行告退,公主殿下也早些回宫避暑。” . 眼见着那道身影渐渐远去,拐过宫墙,彻底看不见了。 武秀脸上的笑容方才褪了个一干二净。 她猛地踹开身边那人,眼里沉出一片化不开的阴翳,到最后连面容都扭曲起来,抬手一巴掌便狠狠打了过去,“贱人,谁准你到这里来的?你故意的是不是!” “故意出现在他的面前来?” 武秀掐着他的脸抬起来,声音尖锐得变了调,哪里还有半分刚才装出来的天真,只剩下淬了毒般的狠戾,“什么东西,你也配?” 那人拼命地挣扎着,喉咙里发出沙哑的仿佛被烫伤了的声音,难听至极。 武秀一时不察叫他挣开了手,脸色瞬间难看起来,追上去冲着人又踢又打,“跑?现在知道跑了?刚才在他面前露脸的时候,怎么不知道躲远点?” “连我的东西也敢觊觎,小贱人,看我不打死你!” 那人自是护着头缩成一团,拉扯之中,武秀护在怀里的扇子落下来。 “啪嗒”一声,扇面上,坐在树上的少女抓着风筝笑得青春美好。 霎时间,两人都同时顿住。 那人黑漆漆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扇子,仿佛粘在扇面上一样,空洞的眼睛里翻涌着什么,快得令人抓不住。只抬手便飞快地朝那扇子伸去,似是想抢过来。 奈何武秀已经先一步把扇子捡起,还一脚踩上了他的手指,嫌恶似的用力碾着,“贱人,这是你的东西吗你就抢?” “本公主有没有警告过你?不是你的东西,就不要肖想。” 那人的喉咙里发出极怪异的一声大叫,不知道是在呼痛还是在说什么。 “好啊,原来你也认出他来了。”武秀却猛然间反应过来,揪着他又是一巴掌扇过去,“你刚才是不是看他了?是不是?用哪只眼睛看的?” “怎么,你想提醒他吗——” 武秀突然俯下身看着他,目光凉得悚然,那张笑得明丽可爱的脸上突然生出几分狰狞的错觉来,到最后演变成森森然的阴戾。 她一字一顿的说道。 “提醒他,他第一次遇见的人是你,不是我?” 那人陡然间抬起头看她,眼睛黑得吓人。 良久之后,他似是痛得无法忍受般,终于浑身剧烈地哆嗦起来,蜷缩着,用破了音的嗓子断断续续地求饶,“皇.....皇姐.......” “闭嘴!” “皇姐也是你能叫的?” 武秀高高在上地看着他,像在看一坨烂泥,“真是恶心,本公主怎么可能会跟你这种人扯上关系?” 第37章 辞别武秀公主之后,宋琢玉立马改了方向。 之前那小妮子突然兴起说要送他,宋琢玉本来还思忖着怎么绕开对方去见太后。哪知半路碰上个‘小叶子’,立马就把武秀的视线给转移了。 正方便了他去慈宁宫。 只是走到大殿门前的时候,忽然想起赵宥没来上课的事情,不免有些担忧,脚步一顿,遂又朝着慈宁宫东侧的华英殿走去。 原以为赵宥要么是生病了,要么是有事耽搁了。 哪知刚踏入殿门,便闻到一股烧纸的烟火气息。黑白的纸灰簌簌飘落,混在未散尽的青烟里,呛得人鼻腔发紧。 宋琢玉捂着鼻子咳嗽几声,挥袖扇了扇。正想叫宫人来询问这是怎么回事,却发现大殿里空无一人,连往日值守的内侍也不见了踪影。 直到模糊的动静声从内殿方向传来,他心下微疑,又继续往前走。 里面的场景终于映入宋琢玉的眼前—— 噼里啪啦中,有瓷器被暴力地摔了个彻底。 屏风上显出道人影来,有人的声音轻轻柔柔的从里面传来,叫人背后寒毛直竖,“孤有没有说过,在孤母后忌辰的这段时间里,你最好安分一点?” “烧纸?给谁?”那人看了眼地上散落的黄纸,讥笑一声,“周氏罪女吗?她也配?” 在他的面前,赵宥跪拜在地,放在地上的一双手已是攥得死死发白。 身旁俱是被砸碎的器物,一个被掀翻的火盆还在静静地燃烧,地毯处已经传来焦糊的味道。 里面的两个人却恍若未觉一般。 宋琢玉心头一惊,误以为听到了什么秘辛,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他心跳得厉害,转身就要偷偷离开这里。哪知刚抬脚一步,便听见身后“锵”的一声,传来拔剑出鞘的声音。 他惊恐回过头,见屏风上那人的影子拿起剑慢悠悠地欣赏,端的是笑语连连,鬼气森森,“孤最近不想杀人。” “但若是你非要来挑衅,皇兄的手上也不介意再多沾一个人的血——” 下一秒,只见银光一闪,那剑身就冷不丁地架在了赵宥的脖子上。 宋琢玉猝不及防地低呼一声。 屋子里陡然间寂静得吓人,赵宥听到熟悉的声音猛地抬起头来,那双通红含恨的眼睛骤然和宋琢玉睁大的眼对视在一起。 对方神色一惊,眼神里飞快地传递出让他赶紧走的意思。 然而另一人还是发现了,冷声喝道,“是谁在外面?” “砰!”的一声,屏风被大力踹到在地,一个金冠玄袍,手持长剑的高挑人影大步走了出来。 彼时宋琢玉的一只脚还停滞在半空中,正要迈出门去,却蓦地对上一双上挑的狭长阴鸷的眼。 那人长得很高,穿着几乎拖到地上的广袖大袍。前襟大敞着,露出瘦削却肌理分明的胸膛,皮肤是一种常年不见日光的苍白。 他漫不经心地看过来,眼神里带了点睥睨的意味。 宋琢玉恍惚间觉得对方或许不会将他放在眼里,也意味着对方不会计较他弄出的声响。可事实上却是,“嗒”,“嗒”,“嗒”,木屐声越来越近,每一下都像是踩在人的心尖上。 “是你?”那人终于走到了他的面前。 太高了,高得宋琢玉甚至都需要仰望他。以至于当目光正好落在对方敞开的领口时,他终于恍恍惚惚地记起了这人是谁。 等等,这......这这这这不是那位‘鸟兄’吗? 对方穿衣的风格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大胆放肆呢。 宋琢玉刚要礼貌地低下头,可即可又立马想起来,这人上次似乎还朝他扔过头颅?顿时双腿又发软起来。 他往后紧贴着墙壁,要命!这个变态杀人狂怎么会出现在赵宥的宫殿里?还光明正大的欺负人? “太子殿下——!” 身后的赵宥声音急促的大喊了一声,他突然重重磕了个头,整个人伏得越发低了,“今日之事全是你我恩怨,他乃误入此处,还请皇兄放他离开!” 这猛地一句,叫宋琢玉惊愕地看向眼前之人,太子?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那个叫人闻风丧胆,暴虐成性的太子殿下....... 赵麟对赵宥的话视若罔闻,只用剑缓缓挑起宋琢玉的下巴,那张阴晴不定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来,反倒显得可怖起来,“怎么,看不惯孤想要杀他?那你来替他,如何?” “也......也不是不行?” 反正他都已经多活了两世了,怎么样都算是赚了。 不过—— 宋琢玉往下看了眼紧贴着他肌肤的冰凉剑身,颤巍巍地咽了下口水,他讪讪地笑了笑,然后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的把剑拨开稍许。 这才抬起头来道,“不过便是死,也总该有个合适的理由吧。还请太子殿下告知,四皇子究竟是犯了何等天大的过错,值得殿下动此雷霆之怒?” 赵麟从他刚才答应起就没移开过视线,眸中似审视似探究,此刻闻言更是眯起了眼,“宫规有载,私焚纸钱乃大罪,可处以极刑。孤依律行事,可有错判?” 那被掀翻的火盆还倒在一旁,满室都是灰烬的余味,任谁来了也说不出‘错判’两个字。 但是,这两人母亲的忌日是同一天啊。 宋琢玉目光一转,落在对面那神色不耐的人身上,“......敢问太子殿下近日可有祭拜过先皇后?” 当年那位前三皇子妃,后来的皇贵妃,又在薨逝后被陛下追尊为后,入葬皇陵。 听闻太子曾于众人之前痛斥陛下惺惺作态,甚是虚伪。自此从不循宫中丧仪,只每到忌日便独自前往其母生前居住的小院静坐。 既然这样,那想必也是私下祭奠的。 此话一出,赵麟阴沉沉的目光倏地就射了过来。半晌之后,他看着宋琢玉竟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隐隐透着神经质的错觉,“不错,孤的确是祭拜过,但.......那又如何呢?” 他尾调拖得极慢,有种傲慢又近乎残忍的理所当然。 就这么明晃晃地露出眼中恶意。 没错,他就是在故意刁难赵宥,他就是只许自己破例。因为他是太子,所以有些事情就有他能做,但是旁人做不得。 第37章 宋琢玉:“......” 因着角度原因,他面前就是太子殿下赤裸的胸肌,尤其是对方仰头疯笑的时候还一颤一颤的,宋琢玉默默地别过了头。虽然他喜好美人,但对同性的身体没有半分的兴趣。 谁料此举却好似叫对方误会了什么,赵麟的笑声突然止在半空,猛地掐住他的脸,指节收紧,迫使他仰起脸来,“怎么,你不服?” 宋琢玉叫他抵住口舌,一时也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命地眨着眼,试图用眼神喊冤。 大兄弟啊,咱这胸肌就非看不可吗? 赵麟乍然被他舔了下手指,瞳孔骤然一缩,目光死死地落在宋琢玉这张浪荡的脸上,眉眼压低,又是一派凶相。 “放肆,你竟敢......”轻薄孤。 哪知话到一半,旁边的赵宥却是忍无可忍地冲过来推开了他,他扶着弯腰咳嗽的宋琢玉道,“太子殿下,宋师傅他无辜卷入,本就无错,你凭什么这般欺辱他?” 那抬起的脸上,怒意与恨意交织,竟是藏也不再藏了。 赵麟在身后架子上撞得轰响,装饰瓷器落下来碎了一地。他却没顾上后腰的钝痛,只额上青筋暴起,猛地直起身来握住长剑,眼底的戾色近乎要凝成实质。 “好啊,好得很。” 他看着赵宥扶着宋琢玉的动作,又扫过对方脸上毫不掩饰的仇视,忽然磨着牙笑了,那笑声里裹着般的狠劲。 装了这么多年,如今装不下去了? 赵麟就知道,他的这个皇弟,果然从小就不简单。 他提剑就要走过去,赵宥护着宋琢玉神色紧绷地戒备着他。就在赵麟即将伸出手之际,外面忽然传来一道怒气冲冲的女声—— “住手!” 紧接着,便有宫人高唱 “太后娘娘驾到——” 竟是太后亲自过来了。 . 太后的目光沉沉地扫过对峙的几人。 笑容玩味的赵麟,面色隐忍的赵宥,还有捂着脸龇牙咧嘴轻揉的宋琢玉。视线扫过青年脸颊上被掐出来的红印,太后心头一紧,再看向另外几人,声音里便染上了几分冷意。 “太子持剑站在这里究竟是为何?莫不是要对兄弟刀剑相向不成?!” 赵麟看了眼手中的剑,嗤笑一声,手腕猛地一松,竟随手将其丢开,“皇祖母说笑了,孤不过是跟四弟开个玩笑罢了,又怎能当真?” 说罢还朝着赵宥意味深长地道,“四弟,你说呢?” 赵宥抿着唇没接话,身侧的手指用力到发白,指腹几乎要掐进掌心,此刻却一言不发。 见状,赵麟眼一眯,戾气又要翻涌上来。正要继续开口,却被太后一声沉斥打断,“够了!不过一个小小祭拜之事,都折腾几日了?太子,你是兄长,是储君,要有容人之量。” 赵麟脸一沉,面色忽然变得极其可怕起来。 可太后已经摆了摆手,只转向身后的宫女吩咐道,“四殿下受了惊,先带去慈宁宫歇着,再传太医过来看看。” 说罢,扶着内侍的手便往外面走去。 身后的人自然而然地上前扶住赵宥和宋琢玉,要将人带走。赵麟却陡然倾身上前一步,眸光森森,在宋琢玉耳边压低声音凉凉道—— “一仆侍二主,果真是媚上之徒!” 方才太后急匆匆的过来,虽只字未提面前这人,可刚一闪而过的紧张神情又怎能骗过赵麟? 因此他看向宋琢玉的表情堪称嫌恶之极。 第38章 却说一行人回到慈宁宫。 宋琢玉刚抬脚踏进大殿里,就差点腿一软栽倒在地,他抚着心口颤巍巍地想,“娘滴喂,之前都道这太子如何如何吓人,却没说,这人疯起来连六亲都不认啊......” 没见着,人剑都架在他和赵宥脖子上了。 太后回头见他那模样,顿时面露慌色,“玉郎——!” 身后的赵宥默不作声地将宋琢玉扶到椅子上坐好。 宋琢玉还没来得及转头道谢,便见太后隐有薄怒之态,开口就是将赵宥一顿训斥,“你明知道太子每逢那人忌日便脾性异常偏激,为何还要去触他逆鳞?” 赵宥叩首在地,宽大的袍袖下指节攥得泛白,他涩声道,“可皇祖母,那也是我母亲的忌日......” “砰!”的杯盏碎裂声响起,宋琢玉被吓了一跳,只见身旁的太后猛地一拍桌子,面色铁青,眼神淬了冰似的道,“当真是愚不可及!” “活着的,能为你铺路的才是你的依靠。一个周氏罪女,陛下厌弃,家族尽灭,你若仍这般执迷不悟,那本宫只能说,她的下场便是你的前车之鉴! ” 赵宥深深垂首,脊背绷得笔直发僵,却终究没再辩解。 太后又道,“你自己犯蠢也就罢了,偏生还要连累玉郎,下次若再让本宫看见这种事情,你便自己下去领罚。” “......是”。 “诶诶诶,使不得使不得啊!” 宋琢玉本是战战兢兢的缩在一旁,此刻听到自己的名字,忙出来劝和道,“孩子祭拜生母,本是天经地义之事,这哪能阻止?更何况此事是太子有意找茬,哪能单单怪在宥儿一人身上?” “方才若不是宥儿挡在我身前,只怕还撑不到蓉娘你过来解围呢。” 他这般温声软语地哄着,太后娘娘终于面色见缓,只眼角眉梢仍带着余怒道,“太子凶戾无常,对宥儿心存嫌隙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你往后见了他,务必要避远着些!” 宋琢玉面上应好,只心里暗道,依太子那个性子,若真跟对方碰上,又哪里是他想躲开就能躲开的? 不过此时蓉娘这般说,他也只能附和着便是了。 待到太后摆手让赵宥下去反省,又心疼地捧起宋琢玉的脸上下检查起来,“你倒是会逞能,太子可有伤着你哪里没?方才瞧见你颊边都有印子了......” 说起这事宋琢玉就忍不住抱怨,他就这一张俊俏的脸皮,要是磕着碰着以后还怎么耍帅了?因此当即恨不得投入太后的怀抱。 “自然是有的,这里,还有这里都红了,蓉娘快帮我吹吹......” 两人好一番浓情蜜意,待到天色渐晚,宋琢玉这才离开。 只沿着长廊往外走的时候,于拐角处又看见了那抹紫衣。对方低着头正在沉思着什么,并未注意到他的走近。 宋琢玉忽然想起来,这位苏公公好似跟别的太监有点不一样,并不是一直在太后跟前伺候的。至少他经常往慈宁宫里坐,十次里面也只瞧见了对方两三次。 奇奇怪怪的,不知道在搞些什么,倒是神秘得很。 他不禁抬手一拦,“苏公公这是打哪里来啊?” 对方骤然一惊,那面上闪过的敏觉和防范之色几乎快得让人捕捉不到,又在看清眼前之人的时候转为大大的笑意,连声音都缠绵了几分,“原来是.....小宋大人啊。” “奉太后娘娘之命,奴才去宫外搜罗好吃的了。” 说着苏公公竟然还真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精致小巧的盒子来,没等他轻声慢语地介绍,便听宋琢玉惊喜的叫出声,“欸,我知道!是、是城东那家的水晶糕!我最爱吃了。” 他一看就认出来。 苏公公含笑望着他,“没错,不止这个,奴才还知晓小宋大人对他们家的莲蓉酥也颇为喜欢呢。” “你怎么知道?”宋琢玉这下是真有些惊讶了,他眉梢飞扬,突然恍然大悟起来,抬手虚虚点着对方,“哦,我明白了,定然是蓉娘告诉你的吧?” 苏公公笑而不语,望了望天色,要行礼告辞了,“小宋大人慢走,奴才还得将这糕点给娘娘献上,就不耽搁大人出宫了。” 只看着他转身要走,宋琢玉忽然想起上次被薛成碧逼问‘心上人’名字的场景来。虽然对方暂且信了他一回,但保不齐下次又怀疑上了,届时若问起来还是一问三不知那可就糟糕了。 因此揣着几分不自在的念头,宋琢玉有些慌忙地出声叫住那人,“相处这么久,还不知苏公公名讳,不知今日可否有幸得晓?” 那紫衣太监站在台阶上回过头来,唇畔似有若无的轻笑,只见他低敛着眉目道—— “奴才姓苏,名十七。” 苏十七? 宋琢玉低低地念出了声,他摸着下巴琢磨起来,好怪的名字。 不像个名儿,到跟个编号似的。 . 却说东宫那边。 太子殿下一回去便派人去调查某个人了,“势必要给我查个明白!孤就不信他跟太后两人没个猫腻。” 有趣,当真是有趣啊。 赵麟盘踞在榻上,似某种休憩的凶兽。 他的衣襟被不耐烦地扯开,结实的小臂也露出来,手中正拿着一个酒杯把玩,“咱们的太后娘娘孀居多年,孤还以为有多坚不可摧,没曾想也抵不过区区美色......” 舌尖轻碾过那两个字,在说到“美色”之时,那被舔过的手指似乎又泛起痒意来。 第38章 赵麟面色一沉,猛地将酒杯掷出去。 “砰”的一声,酒水撒了满地,杯子也咕噜噜的滚远了。 . 宋琢玉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 他正烦忧着呢,近些日子,武秀公主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黏他,每回上课都要过来缠着他讲故事。 他肚子里又没多少墨水,那些烟花之地的趣事倒是知道得多,但又不能拿这些东西污了姑娘家的耳朵。于是只能把脑子里还有些印象的事情零零散散的换了个名字讲给公主听。 今日的阳光挺好,极适合睡觉。 宋琢玉拿扇子遮住脸,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断断续续的说着话,自己都不知道讲到哪里了。 直到树下的武秀突然捂着嘴惊呼一声,声音里透着种微妙的古怪,“女子......称帝,怎么可能?不、不不可能!这世间从未有女人当过皇帝!” “怎么没有?则天大帝不就......”宋琢玉懒洋洋地接着话,直到突然就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一个激灵翻身坐起来,差点从树上栽下来。 看着睁大了眼的武秀公主,宋琢重重一拍脑袋,暗叹一声要遭,他在跟对方胡说些什么呢! 可武秀公主已经急切地追问起来,“则天大帝?那是谁,本公主怎么从未听说过?” 她熟读本朝历史,若当真有这个人,她不可能不知道。更何况,青年口中的话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已经远远超出了武秀的认知,她手中的帕子绞紧了,心在怦怦直跳,巨大的惊惶和不可置信在混乱地交织。 一个声音在告诉她,原来女子竟然也能做到这般地步吗?可另一种声音又在给她泼冷水,若非皇室子孙都死绝,不然又怎么可能轮到一介女子称帝? 尽管如此,她瞪大的眼睛里依旧悄然爬上一层异样的光。像黑夜中的火苗,微弱至极,顷刻间又被风吹熄灭了。 快得让人抓不住存在过的痕迹。 尤其是宋琢玉已经打着自己的嘴,两三步从树上跳下来了,他面上哪里还有半分睡意?再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清醒了。 一边逃也似的往外跑,一边回头打着哈哈,他含糊其辞地道,“开玩笑,开玩笑罢了,都是臣随口编造的,公主殿下可千万不要当真啊!” 这个世界压根儿都没有这段历史,他去哪里给对方找个则天大帝过来? 武秀见宋琢玉跟兔子似的溜得飞快,一时也顾不上想其他的,只恨恨地看着他的背影,跺着脚娇嗔道,“琢玉哥哥,你跑什么呀?” 她看人停也不停,反而跑得更快了,心头更是恼极怒极,“宋琢玉!你等等本公主啊——” 武秀提着裙子在后面追起来。 . 最后自然还是给追上了。 实在是武秀最近一直把那小叶子带在身边的。 于是形成的场面就成了宋琢玉人在前面跑,武秀公主在后面飞快地追,更后面,还有个腿受伤的拖油瓶在紧追紧赶,生怕被落下半步。 没办法,宋琢玉跑得气喘吁吁也没甩脱这两人,只能任人跟着呢。 亭子里。 宋琢玉累得一身汗,他摊在石桌上歇口气,听着武秀在旁边叽叽喳喳地说,“听说过几天又会有一个师傅来这边给皇子们上课,那琢玉哥哥以后便能轻松许多了......” 她明亮的眼睛看过来,无意识地泛着情思,“你空闲的时间也来宫里好不好?我可以带你去荷花池里钓鱼,我殿里还有一个特别特别大的明珠,我可以送给你。” “什么?”宋琢玉却只听清了她的前一句话,“另一个师傅?那原来的李统领呢?” 之前太后为了劝说他入宫当值,特意说了当时的李统领家中有事才告假一段时间,等回来后会和他轮班上值的。 怎么现在李统领还没回来,又有一个新的师傅要过来了? 武秀见他没注意到自己刚才说的话,有些不高兴,“谁知道?反正新来的这个是太子皇兄那边的人......” “太子?!”宋琢玉惊叫出声,他现在已经是闻‘太子’而色变了,毕竟这人短短时间内给他留下的印象太过于深刻。 “怎么了?”武秀见他面色有异,还以为是宋琢玉担心自己地位不保,于是半咬着唇按上了对方的手臂,“琢玉哥哥你放心,有我在,新来的那个越过不了你去。” 他哪里是忧虑这个?宋琢玉揉着额头,他分明是怕太子以后发疯杀到这边来了。 不过—— 宋琢玉的视线掠过角落里的‘小叶子’,有些犹豫地把袖中的帕子递过去,“你......你脸上的粉墨都有些脏了,要不要擦一下?” 许是刚才奔跑,额上出了汗水,妆粉全部化开此刻正沿着脸慢慢往下滑。黑色的白色的流成一条条竖痕,衬得‘小叶子’那张脸越发狼狈可怖起来。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显露出来的眼睛怎么有些熟悉。 到底是像谁呢? 第39章 递过去的帕子却被另一只手接住了。 武秀眼中冷光一闪,面上却是乖巧的笑,“他才不需要擦呢,小叶子最舍不得的就是脸上的这个妆容了,琢玉哥哥你别管。” “这.....好端端的画这些作甚?” 宋琢玉表情难以言喻起来,他看了眼对面的‘小叶子’,对方正木愣愣盯着他,意识到什么后又飞快地低下了头。 他前几次就想问了,又怕显得有些冒昧。 “小叶子面上有瑕,不喜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所以就画了这个来遮掩。”武秀公主扬了扬下巴,“好了小叶子,不用跟着本公主了,你快下去收拾收拾自己吧。” 她撇了撇唇,那句“脏死了”都话到嘴边了,想到旁边还坐着的人,又硬生生憋住了。 只那帕子也没还回去,被武秀公主神态自然的揣进了自己衣袖中。 倒是宋琢玉张大了嘴看着那个一瘸一拐走出亭子的瘦小身影,不是,就算是为了遮瑕,也不用画一个更丑的来遮吧? 外面太阳渐晒,树枝横斜。 小叶子并未走远,他站在一处阴凉的树底下,慢吞吞的用袖子擦着汗水。随着汗渍被擦去,脸上的粉末也被一同带走,若是此刻有人站在这里,定然会为之震惊—— 那人竟生了张和武秀公主一模一样的脸。 . 没过几日,武秀口中的新师傅果然来了。 倒还是个跟宋琢玉颇有几分渊源的人,那个太后曾经提到过的郭家子—— 郭歧。 同样的出身武将之家,同样的排行第二,早年京里还有人把他俩放在一处比较过,但最后也没有得出结论就是了。毕竟一个浪子,一个瘸子,谁也不能说谁比谁更好? 不过后来随着家中老大战死沙场,郭歧成为太子伴读,日后还会继承侯府,势头自然水涨船高,把宋琢玉远远甩在身后了。 宋琢玉觉得对方不愧是太子那边的人,看起来似乎有点不喜欢他的样子。 唔,好像不止是有点了,而是非常。 那高个儿的青年抱着剑站在一旁,脊背挺得笔直,但眼帘却又是垂着的。紧皱的眉峰下一双含霜带郁的眼,有些不近人情的锋利刻薄。 便是站在众人面前,也只说了句,“今后皇子们的剑术,由我来教。” 说完便不给宋琢玉丝毫反应的时候,自己大步走到另一边去了,徒留宋琢玉的手还伸在半空中,“欸,不是——” 他本来还想跟人搭个话,闲聊几句的,怎么说以后都在一处当值,交个朋友也行啊! 宋琢玉摸了摸自己的俊脸,心道这还是他头一回碰壁呢,没想到向来交友顺畅的他也会有这样的一天。不过,不就是不在同一个阵营么,至于讨厌得这般明显?连面子功夫都不做了? 他的目光忽然落在郭歧的脚上,听说这人先天足跛,方才走那么快,似乎并没看出来啊。 哪知就这一下,却是让那人的身影陡然僵住,猛地回头瞪了他一眼。 “啧——” 舌尖在下唇上飞快一抵,宋琢玉淡定地吹了个口哨,半晌后若无其事地转过头。 眼睛这么尖?看一下都不行。 . 结果他不去盯着人看了。 人家却盯上了他。 好几次都感受到那种窥伺的目光,无论是他给几个皇子们示范骑术,还是同武秀公主嬉嬉笑笑,都总有道视线黏在他身后。任是宋琢玉脸皮再厚,此刻也被看得头皮发麻。 不是,哥们儿,就看了你一眼,你这都看我多久了,报复心也太强了吧? 他倒是想过去跟人说声别盯了,结果一转头,对方倒是先一步移开了眼,一副拒绝和他交流的样子。直看得宋琢玉张了张手指,感觉拳头有些痒。 结果武秀比他还按捺不住,俏丽的脸上布满了阴郁,她咬着牙怒道,“此人也太目中无人了,明摆着跟你过不去,琢玉哥哥莫怕,我去替你教训教训他!” 第39章 嘶!宋琢玉倒吸一口冷气,让这小妮子出手,到底是教训,还是要人命啊? 他连忙把人拦下,好说好歹才劝住武秀,没让这姑娘一鞭子抽过去。 中间休息的时候,宋琢玉总算是抽了空过去,打算跟人说了明白。他吊儿郎当地抱着手臂靠在树上,歪着头道,“这位......郭兄是吧?” “方才见你一直瞧着我,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郭歧冷冷的看着他,眸中似讥讽,“你不记得我了?” “什么?”宋琢玉差点没站稳,他身子往前倾了倾,一脸怀疑人生的表情,“抱歉郭兄,我刚才好像没听清楚,我们两个......呃,从前认识吗?” 这话像戳中了什么忌讳,郭歧眼中似是飞快地闪过一丝怒意,他站起身来,“那便想起了再来寻我。” 说罢转身就走,竟是根本不愿搭理人。 . 宋琢玉回去之后简直生了好大一场闷气。 他谁啊这是?是个人就要认识他郭歧吗?怎么好意思那么大言不惭的发话说想起了再去找他?宋二公子气得火冒三丈,他敢发誓,他绝对没有见过这人! 大半夜的想这件事气得睡不着,他索性跑去找薛成碧了,把人从被窝里翻出来。 “你自己说说,你对这个姓郭的有印象吗?”宋琢玉拍手叫冤,又恨恨地捶着被子,“咱们小时候玩得好的那几个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唯独想不起他来,可见我根本就没有见过他!” 他说得笃定极了,那神态一副受骗了的样子。 哪知薛成碧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记得啊,怎么不记得?” “我就知道你也不......”宋琢玉猛地一个转头,差点把脖子都要扭断了,瞪大了眼不可置信道,“不是,你认识啊?你什么时候认识的,我怎么不知道?!” “不就是那个小瘸子吗?”薛成碧掀起眼皮看他,不以为意地道,“他从门前过,我们还一起嘲笑过他呢。” “什么?!!” 宋琢玉陡然拔高了声线,差点把薛成碧耳朵都震聋了。见人头疼地看过来,宋琢玉依旧止不住的愕然甚至是惊恐,“怎么可能?我还嘲笑过他?我怎么丝毫不记得了!” 薛成碧掏了掏耳朵,似乎细想了一下,这才慢悠悠地道,“哦,是吗?我记起来了,嘲笑的人好像是我,你当时正回头跟道真说话呢。” 他说完又补刀了一句,“不过当时我们挨着一起的,怕是把我们都记恨上了吧。” “你!啊,竟然是你——!” 宋琢玉大叫一声,气急败坏地扑上去,把薛成碧按在床上用软枕打,“我说怎么无缘无故地就对我冷眼?敢情是你薛成碧给我招来的祸啊!” 他何其可怜,何其无辜?宋琢玉恨不得哀呼冤哉,下手更重了。 却说薛成碧本来睡得好好地,结果半夜被他捞起来,如今又被骑在身上好一顿打闹,直闹得浑身燥热不已。他一把攥住宋琢玉的手腕,“下去!下去,男人的腰哪里是给你这么骑的?” 他一个翻身把人抖下来,又拉过被子不着痕迹地挡了挡身前,“不就是一个瘸子么,瞧把你吓的?” 宋琢玉死活想不明白,直恨不得剖开这人的脑子瞧瞧里面装的都是什么,他又坐起来追问,“不是,你好端端的笑人家干什么?” 薛成碧不满他那语气,眼睛一眯,就是邪气肆意,“笑他?笑的就是那小瘸子,又怎么了?” “你知道他当年都干了些什么事儿不?他居然自称二公子?!”薛成碧一个拍腿怒道,“这我哪能同意啊?二公子只能是叫你一个人的,谁也别想抢去。” 宋琢玉小时候是个混球,跟他一起玩的薛成碧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听说这郭歧走路时有些微跛,当即给人取了个“跛鳖千里”的外号,还带着人过去好一番嘲笑警告。叫人有点自知之明,不要总来贴宋二的边。 结果现在好了,人家风光了,杀回来了—— 宋琢玉忍不住重重一抚额,那叫一个欲哭无泪,“这京城里行二的公子那么多,你难道还能每个都跑过去警告一遍不成?” “谁叫他运气不好,撞到我面前来了呢?” 薛成碧嗤笑一声,浑然不在乎,只是见宋琢玉那副死样子,终是把人往怀里一搂,“怎么,瞧瞧这可怜见的模样,看他如今升官了,跟太子沾上关系,怕了?” “也不知道你在怕什么?”薛成碧冷笑道,“他郭家再怎么厉害,难不成还能为难了你宋二去了?他大哥战死,陛下体恤他们家忠烈,顶多给些荣宠,却也不是叫他横着走的。” “再说了,他家继母生的那几个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继承侯府?得先把自己窝里的那几个豺狼给斗过了再说吧,还早着呢!” 宋琢玉转念一想也是,本就不是什么深仇大恨,若对方届时提起,他也只管好好地跟人解释就成。 再若不听,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了。 这宫里来来去去的,大家只是同僚关系,无需每个人都处得极好。 又听薛成碧问,“你怎么进来的?” “还能怎么进来的?当然是翻墙咯。”宋琢玉笑嘻嘻地说,这薛宋两家的墙都让他翻了个遍,早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闭着眼都能走过去。 “又翻墙?怎么不走正门?”薛成碧摸着他微凉的头发,心道这晚上更深露重的,若是从前门进,守门的小厮定然懂得替宋二寻件斗篷过来披着。 “哈哈哈,我习惯了。”宋琢玉乐呵呵的道。 这话好似又回到了两人年少之时,夜里偷摸翻墙跑去玩乐的场景。那盈盈多情的眼睛成了他的魔障,叫他一生都忘不了。 薛成碧忽然用被子蒙住他的头,翻了个身道,“睡觉。” “睡什么觉啊?我还想再听听那个郭歧的事情!喂!薛成碧!”宋琢玉叫了好几声,身边人都没有动静,他嘟囔几声就要掀开被子,“睡什么睡?就算要睡也不在你这里。” “我回去了。”他作势要下床,却在转身之际被一只手禁锢住了腰。 薛成碧的掌心带着温热的温度,摩擦着他的后背,语气里竟带点不容置疑的味道,“今夜就歇在这里。” “啊,可是我明日要穿的衣服还没拿过来......” “我明早帮你拿。” “可是——” “别可是了,你困不困?反正我要睡了,你别再打扰我。” 片刻后,空气中终于归于寂静。 “哼,装什么装?” 宋琢玉才不信,他一个俯身,突然把脸贴在薛成碧的后背上,狡黠地笑了,“你心跳声那么快,我都听到了,肯定没睡着!” 于是面前之人肉眼可见的一僵。 第40章 却说宋琢玉想通之后,对那郭歧也逐渐寻常待之起来。 两人本就是轮流授课,宋琢玉该偷懒时便偷懒,该摸鱼时便摸鱼,一如既往地准点就走。若是不特意上前凑近乎,与郭歧便毫无交集。 只是,那如芒在背的注视感,反倒愈发强烈了。 宋琢玉心头疑惑,他这不跑过去添堵,对方怎的还不满意?不过这念头也就一闪而过,转瞬又被他抛之脑后了。 反倒是东宫那边。 “......十九日,宋琢玉在三皇子骑马时抚其后腰,同身旁的太监宫女们嬉嬉笑笑,还跟武秀公主旁若无人的亲昵,任其用绣帕帮忙擦汗.......” 太子殿下越念脸色越黑,到最后一把将记录的呈文砸在地上,“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孤让你调查的是那宋琢玉与太后和赵宥之间的苟且行迹,不是他的风流韵事!” 见赵麟大动肝火,郭歧立刻直直地跪在地上。 “禀太子殿下,四皇子自上次私烧纸钱一事被太后娘娘责罚后,至今仍未解除禁足。至于太后——”他顿了顿,“太后娘娘深居慈宁宫,少有出来之时,臣、臣暂时未能探得他二人有半分端倪。” “废物!” 赵麟的声音里毫不掩饰的暴戾,叫郭歧打了个寒噤,后背的冷汗顺着脊椎往下淌,只能把头埋得越发低了。 “不出来?呵......” 赵麟站起身来,他那身暗色纹路的袍子裁得格外宽大,袖口垂落时堪堪扫过地面。他抬脚重重碾过地上那些废纸,垂眼露出一个森寒的笑容来,“孤就不信了,他两人能一直缩在慈宁宫里。” 想起呈文里所记载的那些荒唐事,赵麟忽然眉头一皱,猛地甩袖,傲然不屑之下是没由来的怒意。 “这厮当真是本性难移,进了宫还不知收敛,浪得如此肆无忌惮!” . 月底,芍药花开,粉粉白白的缀满了枝头,又恰好赶上武秀公主的生辰。 贵妃娘娘特设赏花宴,为公主庆生。这些年来宫中后位空置,贵妃不仅代掌凤印,更是极得陛下宠爱,早已隐隐有后宫之主的势头。 第40章 因此这次赏花宴备受瞩目。 宋琢玉因着骑射教习的身份,也有幸受邀其中。 宴席设在凝芳榭,临花近水,景色自然无不优美。榭内分别设有男女眷席,以雕花漆木屏风相隔,一面是白芍映碧水,一面是瑞鹤衔东珠,更有花影缭乱,浅纱朦胧,衬得此间楼台如天上人间。 时有微风拂过,携着一缕淡香。再望及远处,花叶皆有姿态,翠绿舒展,清雅有致,实在美不胜收。 因着席面还未开始,宋琢玉提了壶青梅酒,正要踱步到树下独自饮上两杯。哪知突然冒出个小太监来,躬身道,“太后娘娘在湖心小筑有请,还望小宋大人快快前去,勿让娘娘久等。” “什么?太后娘娘——” 宋琢玉伸着手正想把人叫住细问几句,可那人说完后便消失在人群中了。抬眼看去,也只看见来来往往的宫人,端着酒具或是捧着食盘,脚步匆匆地走过,一时辨认不出对方身在何处。 蓉娘要过来他是知道的。 太后虽不喜武秀,却道贵妃娘娘是个难得聪明又识趣的,总要给几分面子。 可现在宴会马上就要开场了,蓉娘把他叫到湖心小筑作甚?宋琢玉百思不得其解,回首望了眼小榭里渐渐升起的乐曲,又想到蓉娘的性子,到底是往那边走去。 也罢,早去早回,料想也没人会发现他的片刻消失。 哪知到了那湖心小筑,里面却一个人也没有,只在屋里的桌上放了张纸条,上面用秀丽的字迹写着让他先行沐浴。 宋琢玉为了赶时间,这一路小跑过来本就热得很,此时见了这纸上所写的内容,直接红意飞速窜上耳根。 他松了松衣襟,不停地用手给自己扇着风,眼波却躲闪似的荡漾起来。 蓉娘、蓉娘今日打算玩得这么大吗? 外边宾客满座,他们却在此私会缠绵,这......这怕是有点不太好吧。 可看着那冒着热气的浴盆,水面上还撒着花瓣,宋琢玉尽管羞耻难当,身体还是颇为诚实地脱掉了衣裳。他心颤颤,腿也颤颤,甚是利索地洗完,来到榻前开始穿衣,这才发现旁边竟然挂了一条红艳艳的莲纹肚兜。 他寻遍别处,也没发现男子换洗的衣物,难不成是......打算让他穿这个? 宋琢玉低头纠结万分,因此并未发现门外隐隐约约的脚步声。 却说那头,一个小太监正引着太子殿下朝这边赶来。赵麟即便在这般喜庆的日子里依旧一身黑衣长袍,袖口的金色花纹似流动的祥云,他步子迈得极大,那小太监差点跟不上。 木屐声“嗒”“嗒”作响,踩在地上,一步步地密得好似催命符。 “人确定在里面了?”赵麟说得漫不经心,可那眼里却分明是兴味至极。 “回、回殿下!奴才亲眼看着那小宋大人进去的。”那小太监颤着声音道,“人一进去,奴才就把门给锁上了,保......保准跑不了!” “做得很好,回去后孤重重有赏。” 赵麟摆了摆手,那小太监已是懂事地退下了。只留他一人独自站在门前,嘴角扯出个冷硬的弧度,笑意却没达眼底半分。 宋琢玉啊宋琢玉,还真是跟太后情深意浓啊。 他只不过是丢了个鱼饵出来试探,这人就巴巴地自己跳进来了。也不知一会儿瞧见他,会露出怎样可怜的神情?会腿软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吧,会被吓得眼泪直掉吧?赵麟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下一秒,他眯着眼,猛地抬脚踹向房门。 “砰——!” . 缠枝莲含苞待放。 他能看见一片雪白瘦削的背影,那人侧身跪在床上,柔顺的乌发披散下来朦朦胧胧的遮住半边身躯。只见那艳艳的花茎顺着颈侧的弧度往下绕,过胸口时又稍收细。 那人微微抬起手臂,似是要在腰际轻轻打个结。 直到被“砰”的踹门声惊到,‘她’猛地睁大了眼看过来,手中的细绳还卡在腰线最柔的地方。 “抱歉,是孤走错——”赵麟瞳孔骤然缩紧,他飞快地将门关好,待到看见外面的天色,反应过来这是何处之后。 赵麟眉宇间染上一抹怒意,他再次大力踹开门,“宋琢玉——!” 房门重重撞到墙上甚至反弹回来,可哪里还有什么背影妖娆的楚楚佳人?浴盆里热气尚存,屋子里香风还在,唯一的窗户却被大打开,呼呼地吹着凉风。 像在嘲笑。 赵麟将桌上茶杯拂倒在地,噼里啪啦地碎响。 他大步走到床前,外袍在那人地慌忙逃窜中被拿走,只剩下件亵衣还在那里。赵麟抓过衣物,脸上闪过阴冷狠戾的笑。 “好啊好啊,宋琢玉,还从未有人敢如此戏耍于孤!” 他指骨攥得咔嚓响,叫人不寒而栗。 怎么也没料到那人竟会有如此举动。为何没有备衣物,当然是本就没打算准备,放了件女子用的肚兜,也只是为了暂且迷惑宋琢玉,哪晓得...... 太子殿下亦是气笑了,他森森然地看着打开的窗户,咬牙挤出句粗口。 . 却说另一边。 宋琢玉捞起衣服慌不择路地往外跑,天知道在门关上的那一刻,他简直把毕生所学的轻功都发挥到了极致。 果真是色字头上一把刀啊! 宋琢玉哪怕现在已经逃出来了,也依旧腿软得差点站不出。要命!他此刻哪还意识不到这是个专门针对他设的局?偏偏他浑然不觉,不仅乐颠颠地往陷进里跳,还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 若非太子闯进来,只怕宋琢玉都已经换好肚兜躺在床上等人来了。 也幸亏对方误认为他是女郎,在最后关头愣神了一秒,叫宋琢玉找到了机会跳窗逃走。若不然,今天赴个宴,连脑袋都能搁在这里。 他扶着旁边的树木,好一阵心惊肉跳,待缓过来之后便连忙把衣服穿好。 刚收拾妥当,便听见身后有人叫他—— “琢玉哥哥,你怎么还在这里啊,赏花宴都开始了!”却是武秀公主气急败坏的声音。 今天是她的生辰,也是母妃帮她相看的日子。她满心期待地换了最漂亮的裙子,就等着看宋琢玉惊艳的目光,结果到了宴上找了半天都不见这人的身影,简直叫武秀咬碎了银牙。 “我......哈哈哈,我出来逛逛,一不小心迷路了。”宋琢玉抓着脑袋讪笑,心道还好他换得快,不然让武秀撞见他光溜溜穿衣服的样子可就不好解释了。 武秀本来还心头不满,怪他不拿自己的生辰宴当回事。 可一见他鬓发凌乱,脸颊也薄红的样子,不知怎的就觉得这人平添了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风韵。 武秀蓦地心跳加快起来,顿时也忘了追究,只想着等会儿怎么灌对方的酒。 回到前面时。 果然宴会已经开始了,有乐声奏得正欢,还有女子蹁跹起舞,桌上亦摆满了芍药花做的小食和各色美酒。席间多的是对酒当歌,即兴赋诗之人,一时之间,场景好不热闹。 宋琢玉坐在案前,忽然感受到一道极为强烈的视线。 他转头看去,不远处,太子赵麟正朝着他的方向举起了酒杯,对方一饮而尽,随即慢条斯理地拿出一条手帕擦拭着唇间。 “咕噜.......” 杯子滚落到地上,宋琢玉恍然不觉,只死死地盯着那人手里的‘帕子’。 那样熟悉的颜色,仿佛随手从某块布料上撕下来的一般,除了他丢失的亵衣,还能是什么? 宋琢玉恨恨地瞪过去。 第41章 今日是武秀生辰,她打扮得自然是光彩照人的。 只是任对方再怎么漂亮,这么一杯又一杯的给他灌酒,宋琢玉也是受不住的。他摆摆手,伏趴在桌子上,已是眸光潋滟,眼里盛着层薄薄的水雾,像一片迷离的春光。 武秀呼吸一窒,那种心脏收紧的感觉又来了,“琢玉哥哥......” 她忍不住将酒杯抵在那人嘴边,看他抿紧的唇角被强硬撬开,囫囵地吞咽着。那些够不着的酒液溢出来,沿着他的颈部往下流,最后呛得甚至咳嗽出声。 “不喝了!不喝了......”宋琢玉无力地推开她的手,“今日实在是喝不下了......” 那被水光沾湿的唇,显得越发洇红,让人心底生出一种粗暴占有的念头来,想要更加肆意地对待。 “才一杯,怎么就喝不下了?”武秀的眼神有些痴了,她情不自禁地抚上青年的脸颊,恍惚间竟似是被那撩人艳色蛊惑了般的,“琢玉哥哥,再喝一口吧......” 若是当真喝不下,用别的地方喝也行。 比如说那因为嫌热而扯开的领口,松松垮垮的露出如玉的肌肤。简直不敢想象,如果此刻把酒倒进去,看他衣裳被浸湿贴紧,会是怎样一副活色生香的场景。 忽然一阵凉风吹来,宋琢玉猛地抖了抖,脑子里的醉意终于被吹醒几分。 第41章 他看着面前执意灌酒的武秀公主,难免有些头疼地说,“今日满苑都在为公主庆生,公主当过去同他们热闹才是,怎的一直在这里围着我转?” 武秀看着他眼中的迷乱褪去,心头有些遗憾不满,遂闹脾气道,“你也知道今日是本公主的生辰,琢玉哥哥难道就没什么表示吗?” “啊?我怎么没表示?我可是献上了一个金累丝嵌宝水戏盘。”宋琢玉道,“注入清水后,金链悬挂的小木偶便会随之转动,栩栩如生,颇为生趣可爱。” “那可是我特意挑选的呢。” “本公主说的不是这个!”武秀见他没明白,有些羞恼的跺了跺脚,片刻后意有所指地嗔道,“一会儿有投壶堵花的游戏,我知道你玩得最好,你若赢了.......得来的花需得全都给我!” 她语气虽娇蛮支使,可那眼神里分明含着羞意。 宋琢玉初时不懂,直到放眼看去,见远处廊下诸多青年俊才都在各展才艺。有的朗诵诗文,有的吹笛奏乐,手中都拿着比试得来的芍药花。 目光再落到公主长开的杏眼上,宋琢玉心中一动,忽然有些明了。 此次生辰一过,武秀公主便也到了议亲的年纪。 这场的赏花宴,怕不只是庆生这么简单,许是也暗藏着贵妃娘娘给女儿相看人家的意思。 宋琢玉不禁轻“嘶”一声,这就有点麻烦了。他是有想要把自家兄长介绍给公主的意思,可如今宋偃人都不在京城,他能帮着多争取些好感,可总不能代兄求娶吧? “这......这有些不太好吧?”宋琢玉犹犹豫豫地道。 这花一送,到时候意味就有些变了。 难免落人口实,传出些宋家二郎也有意于武秀公主的闲话来。届时他大哥再去圣上面前求亲,岂非要被人嚼舌根,说他们兄弟阋墙,两男争一女? 至于宋二他为什么不干脆自己迎娶公主,那就更好说了。 他一介无所事事的浪荡子,既无功名傍身,又没有承袭侯府的资格,哪里有胜算能够赢得过旁边那些世家子弟?论资格,论分量,都得他大哥下场才够。 再者了,宋家尚公主本就是为了消解陛下的忌惮,兵权都不在他手中,他便是真娶了也没用。不然反倒惹出些贪心不足,攀附天家的非议来,大大背离了他的初衷,何必呢? 武秀见他这般温吞的模样,眸中隐隐有怒火在燃烧,“有什么不好的?!” 她都这般舍下面子来提点他了,这人却还如此推脱。 武秀公主猛地站起来,她夺过宋琢玉案头放着的那枝紫色芍药,搁下狠话道,“我告诉你,不止这枝,还有你接下来赢得的每一枝,都得献给我。” “否则,本公主让你好瞧!” 说罢转身就走,丝毫不给宋琢玉拒绝的机会,只留他哭笑不得地在原地喊道,“欸,我没打算去参加比试啊——” 他宋二参加这种宴会,就是为了吃吃喝喝的,哪愿意去出那些没必要的风头,更何况还是在今天这种特殊的场合? 宋琢玉摇摇头,更是觉得掺和进去不得,遂朝着外面走去。 本想寻个僻静处,等他们游戏结束再回去,哪曾想竟然在水边遇到了个和他同样想法的人。 低矮的树丛遮掩,那人又穿着灰扑扑的一身,若非面上那熟悉的黑白图绘,宋琢玉险些都没发现这里有个人。 “小......小叶子?” 宋琢玉颇为惊奇地看着他。他见对方抱着膝盖蜷缩在阴影里,呆呆地看着湖里的花灯,不由撩起袍角坐在了对方旁边,“你也是嫌里面太吵,来这边寻清净的吗?” 感觉到旁边人的温度,小叶子身形一僵,不着痕迹地朝旁边挪了挪。 他不回答,宋琢玉也习以为常了,于是自个儿说得起劲,“里面都在互相比试争彩头了,你若还不进去,一会儿可就没有小宫女愿意给你送花了......” 小叶子黑漆漆的眼睛看着他,“我不能进去。” 那沙哑的声音陡然响起,宋琢玉差点被吓了一跳,“小叶子,原来你会说话啊?我还以为你是——”小哑巴呢。 他话才说到一半又觉得不太好,遂尴尬笑了起来,然后一把揽过人的肩膀,“哈哈哈,没事没事,不进去也没关系,二哥哥给你送花好不好?” 说罢宋琢玉掏出张帕子给他展示了下,眉眼飞扬,“看好了哦,不许眨眼。” 下一秒,只见他手指翻飞折叠起来,动作快得像戏法,却又透着几分潇洒。不过瞬息,掌心再次张开的时候,已是托了朵惟妙惟肖的芍药,竟连花瓣层层叠叠的感觉都卷出来了。 “当当当当,这下小叶子也有花了!” 他笑着递过来,恰逢一盏花灯从背后的湖面漂过,映着他得意的眉眼竟然有些晃人,“怎么样,不比真芍药差吧?” 小叶子呼吸都屏住了,他小心翼翼地接过宋琢玉手中的假花,声音轻得不可思议,“给我的?” 宋琢玉看见他这模样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好笑,许是今日的酒真的喝多了,他竟罕见地拿出逗小孩的语气,“怎么样,好不好看?惊不惊喜?叫声二哥哥,我再给你变一个出来.......” 小叶子黑压压的目光落在他笑盈盈的脸上,却又不说话了。 好半晌,他才收回眼,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郑重,“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谢谢你。” “什么?”对方那话说得太轻,宋琢玉没听清楚。 小叶子站起身来,昏暗的树影中,他脸上的黑白粉墨显得有些可怖。他就那么幽幽地看着宋琢玉,明暗交错里开口道,“你很好,我会报答你的。” 说罢竟把那花收进袖子里,就这么走了。 “什么?欸,你要去哪儿?”宋琢玉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的背影,“喂!喂,小叶子,你不看河灯了吗?” 怎么他一来,人就走了? 二公子就这么不招人喜欢? . 精致的花灯在湖里晃荡。 宋琢玉走上石桥,忽然听到身后一阵嗒嗒的木屐声,熟悉得令他牙疼胃疼全身都疼。 一转过头去,果然是端着个酒杯慢悠悠走过来的太子殿下。对方的眉眼是极狭长的,只神情阴晴不定,又自带三分乖戾之气,因此被他看着的时候,总有种被什么凶兽盯上的错觉。 宋琢玉在他的目光下忍不住后退几步,见赵麟举杯对着他的脸仰头饮尽杯中酒,然后随手往旁扔开,不由有种想慌忙逃窜的冲动。 哪知刚转过头,就听见身后传来“啪啪啪”的鼓掌声。 “小宋大人还真是好手段啊......”赵麟笑得随和,像在夸赞,可那声音里却透着股微妙的恶意,“孤这一路看过来,实在是叫人大开眼界!” “勾搭上了咱们的太后娘娘不说,又跟老四不清不楚。如今更是前一秒还在同武秀亲昵,下一秒又做起了孤另一位皇弟的知心人。” “当真是......哪一个都不放过啊。” 他话音说完时,看着宋琢玉的神情已是带了几分恶劣的玩味。 “你、你胡说什么呢!” 宋琢玉差点一口血呕出来,他气得直哆嗦,用手指着人道,“谁一个都不放过了?我跟四皇子和公主殿下清清白白的,我可是他们的教习师傅,又怎么可能......可能跟他们是那种关系!” 说他跟太后有私情,这他认!可是其他几个皇子公主又是什么鬼? 这太子为了诋毁他名声,真是无所不用,什么子虚乌有的事情都能乱扯出来!若不是身在宫中,宋琢玉真想一拳头揍过去。 赵麟嗤笑一声,神态高傲,想来也是不信他的狡辩的,只一步步逼近他。 宋琢玉退无可退,只能咬牙忍让,直到后腰撞上石桥冰冷的壁身,这才叫道,“太子殿下这是作甚?莫不是要仗着身份欺压臣子不成?” “欺压?不不,孤只是想看看小宋大人凭什么——”赵麟上前一步,他膝盖抵进宋琢玉的双/腿间,抬手挑起青年的下巴,神色晦暗不明地道,“凭这张妖色惑人的脸吗?” “还是,靠这具放浪的身体?” 说话间,他的另一只手已经伸进了宋琢玉的衣裳里,“勾到了。” 赵麟的指腹抚过那一片肌肤,引起阵阵战栗,他用尾指缠住了那根绳子,听见宋琢玉发出羞愤的闷哼声。 脑中仿佛又浮现出了那片白,艳艳的红绳勒在其上,跟着呼吸轻轻晃荡,比任何一种露骨的姿态都要来得勾人。 他呼吸微滞,良久后方才舌尖抵住上颚,笑道,“里面什么都没穿啊,小宋大人,竟然就这么空荡荡的走了一路?当真是......啧啧。” 那其间的意味,当真是狎昵至极。 “你——!”宋琢玉剧烈地颤抖起来。 “唔,等等,孤似乎说错了。”赵麟低头对上他薄红含怒的眼,笑容更盛,“是孤冤枉了,小宋大人明明穿了的——” “男子的外袍下穿了件女人的肚兜,当真是,爱好奇特呢。” 第42章 宋琢玉猛地推开他,“若不是你设计于我!让人骗我去那湖心小筑,我又怎么可能会、会......” 他说不下去了,只死死地看着赵麟,心头一片窝火,当真是从未受过这等气。 哪知对方还有更过分的。 赵麟扯着唇角阴鸷低笑,神色冷峭,竟然再次欺身而上,将宋琢玉抵在桥上,“哦,孤设计的?既然是孤之物,那小宋大人便还给我吧。” 话音一落,他已是趁宋琢玉不设防,飞快地从对方衣服内拽出一片红色绸缎。 宋琢玉捂着胸口惊怒不已,下一秒,却是见赵麟笑了,随后堂而皇之地将那红绸放在鼻下轻嗅—— “你说的,孤的。” 第42章 那日的赏花宴宋琢玉一直躲到最后,听说武秀公主在前苑发了好大的火。 可他也顾不得那么多,脑子里全是他跟蓉娘的关系已经被太子发现了的事情。更可气的是,对方竟然还对着他好一顿羞辱。 宋琢玉又惊又怒又心慌,一时之间,只想着第二日赶紧去找蓉娘商量如何处理。 哪知道还没来得及去慈宁宫,就被武秀找上门来了。 “我的好公主,好殿下,这又是怎么了?”宋琢玉看着拿着鞭子横在他面前的武秀公主,脸上赔着笑,软声告饶着,心里却唉声叹气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武秀手腕一扬,“啪”的一鞭抽在地上,尘土碎石飞溅中,她恨声道,“你竟然还敢问我怎么了?” 她看着面前这张俊美多情的脸,无论多少次看见,都止不住的怦然心悸。可是现在,却是无比的抽痛难忍,她咬着下唇,陡然拔高声音道,“我让你给我送花,你为何没有来?” 生辰当日,她本该是宴会上最耀眼的女郎。 当晚送花的人无数,可武秀等了又等,眼睛都盼酸了也没有等来她最想见到的那个人。 她好不容易才求来母妃帮她留意宋家,可昨夜宋琢玉的表现实在令人失望,彻底让母妃绝了帮她相看的心思。只道宋二对她并无此意,劝她趁早断了念头,另择驸马人选。 武秀心有不甘,在殿里大闹了一场,摔碎无数瓷器,今日更是早早地就过来堵宋琢玉的人。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委屈和愤怒裹挟而来,她突然无可遏制地尖叫质问着,“你难道就不知道,只要你成为赏花宴上献花最多的人,我就有理由到父皇面前去.......” 武秀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只因为宋琢玉就那么错愕地看着她,像是不能接受般的后退一步。 公主殿下蛮横无理,性情乖张,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 可这么久以来,对方渐渐收敛了一身娇纵性子,在他身边做出一副天真烂漫的乖巧模样,宋琢玉也只当她是个偶尔脾气有点大的小姑娘。 如今乍然再次看见对方疯狂的样子,宋琢玉面上自是震然不已,不过他很快又收拾好脸上的表情,“我那日已经同公主殿下说过,不会去参加那些游戏,更何况——” “臣是公主殿下的教习师傅,如何能为公主献花,岂不是平白叫人说闲话?” 他此话分分明明,显然是在跟武秀划分清楚关系。 “你......你怎么能够这样对我?” 武秀好似站不稳一样踉跄几步,她一双通红的眼里满是不可置信,“你若对我无意,为什么唯独对我最照顾?为什么要在众人面前维护我?为什么要给我说宋家有多好......” 宋琢玉看着她的神情,心中咯落一下,缓缓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来。 半晌后,他涩声道,“......臣家中有一兄长,英武不凡,骁勇善战。臣瞧着与公主殿下的性子极为相配,本想寻个机会,将他介绍给您。” 武秀的脸色霎时间变得煞白,她猛地攥紧了鞭子,手心被搁得生疼,她却像是感受不到般的,“你说什么?本公主要你再说一遍,你刚才说什么?” “你说你要把兄长介绍给我?!” 武秀突然重重的呼吸起来,她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可那张俏丽的脸还是因为滔天的怒火而逐渐失控扭曲,“宋琢玉——!” “啪!” 一鞭子破空而至,狠狠打在宋琢玉的手臂上,他闷哼一声,袖子裂开,血丝很快就渗了出来。 武秀看着那抹红,像是呆了下,整个人都开始颤抖起来。她张了张口,好似有很多话要说,可最后却又什么都没言语,只含恨带怨的看了他一眼,别过头转身就跑。 宋琢玉看着她的背影,苦笑着按住手臂上的伤,想起刚才对方眼里一闪而过的水光。 武秀竟然哭了。 . 坐在树下,宋琢玉满心怅然,已是不好受至极。 他拿武秀当妹妹,当不懂事的小姑娘,当未来的小嫂嫂,当皇权帝威下的一根救命绳。却不料,对方竟然喜欢他。 在那双汹涌着情感的眼眸看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心觉不妙了。 后来那一鞭子,更是将他那点侥幸打入了谷底。 宋琢玉正垂头丧气之际,面前忽然落下一片阴影,竟是郭歧过来了。他环着手,下颌线绷得极紧,眉骨极深,垂眼看过来的时候似有几分不情不愿的样子。 不过郭歧的视线落在他左臂的鞭痕上,却是勾唇冷笑起来,“想不到堂堂宋家二公子也会有这一天?连公主的感情都敢欺骗,真真是好大的能耐。” 宋琢玉知他是看见了刚才那一幕,以为这人是过来看热闹的,心头不爽,正要闷声叫他让开。 谁料怀里突然被扔了个陶制的小瓶子,宋琢玉下意识抬手接住,“这是什么?” “自然是治你那只狗爪子的,蹲在这里装什么可怜?”郭歧的指尖在臂弯里轻轻敲了敲,神情似是不耐烦又似催促,“怎么,还不用,等着我亲自来给你上药不成?” 宋琢玉动了动,手臂处传来一阵尖锐的抽痛,叫他指尖都在发颤,不由面容苦涩起来。 武秀下手时自然是有留情的,不然早该一鞭子将他打废打残了。只是对方力大无穷,那鞭子又有倒刺,即便收了大半力道,左臂处依旧留下了道深深的血痕。 倒是抬眼再看面前的郭歧时,宋琢玉算是瞧出对方冷面之下的善意了,原是来好心送药的,不禁心下有些感动。 哪知郭歧见他望着自己久久不动,却是有些恼了,张口就是一顿冷嘲热讽,“噢,我险些忘了,你宋二公子非玉铭斋的茶不喝,非金凤泉的水不用,我这街边买的杂牌伤药,自然是入不得你的眼?” “郭兄属实是错怪我了。”宋琢玉吃力地打开药瓶,又苍白着脸对他笑道,“方才骤然接过郭兄的伤药,实在是受宠若惊,心中颇为感激,这才有些愣神。” 他垂着眼轻轻说,“我还以为郭兄不喜我呢。” 郭歧抱着手臂的身体一僵,倏地冷冷哼道,“.......你想多了。” 许是见他单手给自己上药时哆哆嗦嗦的着实碍眼,郭歧终于忍无可忍的一把夺过药瓶,在他面前蹲下,“你这慢吞吞的要上到何时去了?我来。” 宋琢玉看着他冷硬的面容,对方深褐色的眼里还带着讥诮,手上的动作却细致又熟练,更加觉得这人嘴硬心软。 不由想起两人那不太愉快的初次见面,“郭兄,上次没能认出你来真是抱歉,我回去问过薛成碧了,当初那事是个误会。” 他小声说,“你、你以前从我家门前过的时候,我没有笑你,我是在跟另一个友人说话呢。” 本以为这话说完后,两人能够冰释前嫌,化敌为友。 哪曾想,不知是哪个词还是哪个字戳中了郭歧的痛处,竟让他“腾”的一声站起来,眼底的那丝平和再也没有了,只剩下翻涌的怒意,“问薛成碧?误会?哈,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想起从前受过的那些欺辱,郭歧狠狠地把瓶子扔到他怀里,声音像是含着冰,“你以为我们之间,是一句轻飘飘的道歉就可以两清的吗?” “我告诉你,你欠我的还多着呢!” 他走得那般急,身形带晃,连平日里掩饰得很好的跛脚都没能藏住,看样子着实气得不轻。 只剩宋琢玉留在原地。 他抬头看了看天,又低头看了看怀里的药瓶,再看看远方。忽然重重地一拍脑袋,扶额哀叹起来—— 老天爷,这叫个什么事啊! 怎么一个个的,都给他耍脾气?公主扔下他也就算了,这郭歧怎么也不高兴起来了? 他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第43章 本是要去慈宁宫的,结果接二连三的被打断,手臂上还带了伤。 这下肯定就不能这么直接过去了。 尤其是鞭痕如此明显,想起上次受伤时蓉娘那个担忧焦急的神情,宋琢玉实在不愿再见。遂转头去了一旁的华英殿,打算先去赵宥宫里寻件衣服遮挡一二。 第43章 不过,自从撞见过太子之后,他对这里也是有些阴影了,特意瞧了门口都有宫人们当值这才进到里面。 哪知脚才刚踏进去便听见一阵嘈杂纷乱的叫喊,混合着宫人的惊惶喧哗和被撞到的嚎叫声,“快,快抓住他!别让四皇子跑出去了,小心让你们几个吃不了兜着走——” 宋琢玉打眼一看,见几个小太监正朝着这边满头大汗的追来,为首的那个公公竟然是太后身边的人。 他正要开口询问发生了何事,就猝不及防地被一个身影撞到了大半边身子,“嘶!” 这冷不丁的一下刚好碰到伤处,叫宋琢玉倒抽一口凉气,他飞快地捂了捂手臂,又不着痕迹地背在身后,“怎么了,这是?都慌慌张张的跑什么?” 下一刻,那群宫人们便赶到了面前,“殿下!小宋大人!” 摔在地上的赵宥两三下爬起来,抱着宋琢玉的腰就要往他身后躲,却在看见他袖上暗红的时候愣住了,惊呼道,“宋师傅,你的手怎么了?” 他猛地捧起宋琢玉的手臂,果然见上面一道刺眼的鞭痕。虽然上过药,但包扎手法粗浅,一看就是随便扯了块帕子系上的。 不由眼神一凝,神色阴翳道,“是不是武.......唔唔。” 奈何赵宥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宋琢玉一把捂住了嘴,他本就不欲声张,更不想叫太后知道自己受了伤,因此扣着赵宥的后脑勺就把人按在怀里手动闭嘴了。 但他的话还是被刚才那个公公听见了,连忙小跑过来,尖声叫道,“哎哟喂,小宋大人的手怎么受伤了,快!快,还不快去把太医给叫过来!” 这可是他们太后娘娘放在心尖上的人啊,可马虎不得。 “不碍事,已经上过药了,我来宥儿这边是来换身衣服的。”宋琢玉本就是为了不让太后担心才多此一举的,若让面前这公公继续这么嚷嚷下去,岂不是人尽皆知了? 遂抬手拦住人问道,“你们刚才追追赶赶的是在做什么?” 那公公手一拍,“这不是四殿下嫌药苦,不肯喝药么?小宋大人您评评理,殿下他打小就身体不好,这不喝药怎么成啊?奴才们全都心忧着呢。” 这话一出,自然而然的就令人想到赵宥当年早产落下的体弱毛病。 于是宋琢玉笑了起来,“这话说得倒是在理。不过无妨,你们先去忙吧,四殿下的药一会儿由我来看着他喝。” 说罢他揽着赵宥的肩膀就要和人一起进殿。 哪知刚才还爽利极了的公公此时却面色犹豫起来了,支支吾吾地挡在他们身前,“这.......太后娘娘吩咐了,要老奴亲眼看着四殿下把药喝完的。奴才要是就这么走了,回去没法和娘娘交代啊!” 赵宥闻言,飞快地低下了头,眼神中一闪而过的阴郁。 旁边的宋琢玉却是愣了下,不就是喝个药么,他说,“公公还不信我吗?大不了太后娘娘问起,公公直管推到我身上便是。” 他这般说,便是把责任全拦过来了,那公公一时也犹豫起来,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哪知赵宥突然出声道,“我只要宋师傅,他喂给我的,我什么药都喝。” 这下两人都这么说,那公公只能咬牙同意了,他擦了擦额上的汗,点头哈腰道,“那......那就有劳小宋大人了,可务必要盯着四殿下喝完啊。” 宋琢玉见对方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顿时好笑,“放心吧公公,有我看着,保准让宥儿乖乖吃药。” 见状,那公公终于领着身后一众人退下了。只离开的时候,还频频回头望,似是不安。 . 这厢到了屋里。 宋琢玉寻了件之前放置的衣服换上,又看到桌上的碗。 正要端过药给赵宥拿去,却见对方眼神晦暗不明的看着他手中的碗,那样子差点把他看笑了,“不就是一碗药吗,至于怕成这样?一口闷了不就成了?” 见对方低头不语,宋琢玉心也软了,谁没个不想喝药的时候,“你若实在不想,那便不......” 谁料他话还没说完,赵宥猛地就抬起头,目光急切地看了过来,“不用!我......我喝。” 他的手攥得很紧,“我说过,只要是玉哥喂过来的,我什么都愿意喝。”可话虽如此,那眼圈却渐渐红了,似有百般心事憋在心头。 “怎么哭了?就这般怕药苦?”宋琢玉被他吓了一跳,他低头看了眼,见那碗里黑糊糊的不知道是什么,的确有些腥臭难闻。不由好奇道,“让我来尝一口苦到什么程度了.......” 说着便弯下腰,要将药碗凑到唇边。 “别喝!” 哪知还没碰到嘴唇,就被赵宥猛地扑过来夺走了,他死死地盯着手中那碗药,像在看什么可怖之物。 “不就是一碗药吗,这么紧张做什么?哈哈哈。”宋琢玉初时还在笑,直到看见赵宥面上那丝惊惧惶然不似作假,这才笑声戛然而止,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这里面放了些什么?”他脸上的表情顿住,心中已经起了疑,“便是再珍贵的药材,也不至于这样吧?” 赵宥不语,只手指紧紧扣住碗沿,他避开宋琢玉的目光,端着碗就往嘴边送。 “欸——” 却不料被宋琢玉一手拦住,他夺过碗一把放在桌子上。力道之大,汤药都溅起稍许,他微蹙的眉宇间似有怒意,“你今日若是不跟我说个明白,就别喝了!” 赵宥抬头看着他,他的瞳仁是偏深的墨色,此刻有些泛红,“......宋师傅,还是还给我吧,再不喝,药就凉了。” 宋琢玉眉头越皱越紧,若没有刚才那一出,或许他也就信了这只是一碗普通的药。偏生对方刚才那个多加阻拦的样子,明显是药有问题。 “你若再不说,我就自己亲口来尝尝?”他作势要碰药碗,赵宥顿时慌了神,伸手就要去挡。 在宋琢玉沉静的目光中,赵宥的动作顿在半空,他脸上似有挣扎之色,良久之后才闷声道,“玉哥,你别喝,我说就是了。” “只盼着我说完之后,你还能信我。” 只见他随手指着大殿角落里的一盆花,如墨般的眸子里裹着化不开的郁色,“每次我喝完药之后,便会将盥漱的水倒在里面,久而久之......这花便长成了这样。” 那青釉圆底的盆里,赫然已是一根枯枝,叶片尽落,绿意全无。 “而这样的药,我已经喝了十几年。” 赵宥忽然捂着唇剧烈的咳嗽起来,他咳得那么狠,青色的血管都在苍白皮肤下跳动,恍惚间似有劲草要从肌肤下破皮而出一般。 待到放下手时,掌心隐有血色一闪而过。 这话堪称落地惊雷,叫宋琢玉大为震骇,他抬眼看着身前面带病容的赵宥,又想起方才进来时那些人的异常。 再看着手里的药碗,还有什么不明白? 从前就有过疑惑,这皇家之子,便是再体弱,也不至于从小到大调养了这么多年还是不见好吧?原来竟是...... 宋琢玉呆怔片刻,竟然端着药碗转身就走。 “玉哥,你要去哪里?” 看着他的背影,赵宥突然发了疯似的追上去。可青年大步而行,走得那么快,转瞬就消失不见人影,他怎么也赶不上。 于是赵宥只能扶着门跌坐在地,带血的手阖上眼,于朦胧的视线里想象着那抹幽森红墙里唯一的一道白。 如惊鸿般出现在他死寂乏味的生命中,然后又蹁跹掠过。 “玉哥......”他低低地唤着,唇角似哭,眼角却在笑。 身陷囹圄,受制于人。 这世上,也就只有你,是毫无所求地对我好了。 . 宋琢玉踏进慈宁宫的时候,思绪好似还飘在半空中。 在外面值守的宫女毫不知情,见到他满脸惊喜,提着裙子急匆匆就要往里面去汇报,声音雀跃不已,“娘娘!太后娘娘,小宋大人过来了!” 宫中的人,本不至于这般喜色外露的,只是这位小宋大人不同,每每对方过来,太后娘娘便会变得格外温柔宽和。主子高兴了,她们这些下面伺候的,自然也能松快许多。 殿内的香悠悠地打着旋儿,在珠帘下内熏出馥郁而缠绵的味道。 缠枝花卉纹的铜镜前,映出一张美丽淡漠的脸。细细的描了眉,又扑了粉,然后点染唇脂,装扮成一副雍容华贵的样子。 她已经竭尽所能地用了最青春鲜艳的颜色,可就像只手握不住沙一样,纵使太后如今位高权重,也依旧对流逝的光阴束手无策。 她还记得那人最偏好美人,爱清丽,爱婉约含蓄,爱烟雨般的诗情画意。 可那些都是曾经的她了。 太后看着镜子中的容颜,不禁缓缓抚上自己的脸,在她的视线中,那些细纹如蛛丝般地蔓延开来,密密麻麻地爬满了她的整张脸。如此可怖,如此吓人。 她忍不住怔然在原地,眼神幽深,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 第44章 直到外面传来宫女欢喜的声音,小宋大人过来了!小宋大人...... 太后娘娘的目光终于慢慢回过神来,小宋大人?哦,她想起来了,那是她的玉郎,她心爱的情人,她从前乃至于现今都心心念念的存在,那是—— 独属于她一人的雪白鸟儿。 于是宋琢玉撩开帷幔进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太后恍惚望过来的眼。她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那里,耳畔的明珠垂出极温润的光泽,整个人端庄,清艳,便是不笑也淡淡的很温柔。 那是他最喜欢的模样。 “蓉娘......”他不禁轻声唤道,一时竟忘了自己过来所为何事。 直到女人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很随意的一瞥,神态如常,似乎根本不在意那件事被发现了一样,“玉郎,站在那里作甚?过来啊?” 这轻描淡写的神情叫宋琢玉哑然在原地,竟有些说不出话来,来时满腹的质问之言尽数堵在了喉咙里。 他想问太后四皇子一直喝的药里是不是掺了东西,想问赵宥这些年来身体病弱是不是有太后从中做的手脚。 可对上那样一双平和的眼,他又什么都问不出口了。 他的蓉娘,对他那么好,是这世上最最温柔善良的女子,又怎么会做这种事情? 可另一方面,有一道声音在心底告诉宋琢玉,你不是早就知道的吗,太后的柔情,从来都只对你一人,能坐到这个位置的女子,又怎么可能是什么良善之辈? 太后像是没有言语,只静静地看着他,直到见宋琢玉久久地站在那里不动,这才轻轻地叹息一声,缓步上前。 她将青年手中的药碗放到旁边的桌子上,又抬手捧起那张脸,“就这般苦恼吗?到现在,还没有想通?” 宋琢玉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可开口却是酸涩不已,他扭过头,眼睫已经湿润,“可......可那不是别人啊,是宥儿,是养在我们身边这么久的宥儿啊。” 诚然,他是因为太后才会爱屋及乌地去关注赵宥。 可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相处这么久,如何叫他眼睁睁的看着赵宥继续喝那毁坏身体的药? “蓉娘,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宋琢玉再次唤道,面露哀色,“我想不明白,他从小就养在你膝下,对你敬爱有加。再者,你从前不是同我说过,我们还需要他......” “嘘。”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女人的手指堵住了。 “玉郎,你说错了。”太后勾起红唇,那双眼里露出爱怜的神情来,像是在嘲笑他的天真,“不是我们需要他,是他需要我们。” “但是——”宋琢玉睁大了眼,这两者有何不同,他们不应该更加善待赵宥吗? 太后从前跟他说过无需惧怕皇帝,不正是因为倘若圣上驾崩,太子继续针对,太后便可凭先帝遗诏,扶持四皇子上位然后垂帘听政吗? 太后看着他的神情,却笑了,那眼中隐有厉色,“升米恩,斗米仇。本宫救他于皇帝手下为一恩,抚养他多年为一恩,之后若是送他登上帝位,那便更是大大的恩情,恩重到如此地步,便是仇了。” “一个身体健全的皇子,哪有个事事都需要依仗我们的病秧子来得妥当?” 宋琢玉有心反驳,“他的性子我们也都知道,宥儿不是那种人.......” “不是?”太后声音沉了下来,冷声喝道,“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变?他现在毫无依靠,自然在你面前装乖。焉知他日后登上那个位置不会翻脸无情,反手便清算我们?” 宋琢玉重重抹了把脸,神色颓然又沮丧,太后见状,脸上的表情又刻意放柔了下来。 “玉郎,我知道你心善,看不惯这些,但是——”太后死死地握着他的手,那力道那么紧,那么紧,恍惚间给宋琢玉生出一种骨头都要被捏碎的错觉。 他听见对方轻柔无比地道,“但是本宫得为你做准备啊。” “无论谁做皇帝,本宫都是太皇太后,地位不变,可是你不一样!” “你是我唯一的软肋。” 太后的眼底涌上一片温情,但很快又被狠意代替,“他们若想对付本宫,最先便会想到去对付你。趁你我之间的关系还没被发现,本宫得及早做打算。” “太子与本宫有仇,我是万万不能让他活着登上皇位的!原本属养在我身边的宥儿最为合适,可是现在他已经有了异心。” 太后说到这里,看着宋琢玉那张绮丽风流的脸已是晦暗难辨,“谁知道他最后会对你做些什么事情?” “玉郎,我要你平平安安,我要你高枕无忧!”说道最后,太后的眼里隐隐已有疯魔之色,“本宫会为了你,仔细挑选一个最好的皇帝。” 此等狂言妄语一出,宋琢玉已是被吓得脸色惨白,直恨不得哆哆嗦嗦地跪下来哀求,“蓉娘,你切莫做傻事啊!” “怕什么?”太后一把把腿软的他拽了起来,她姣好的面容上滑过一丝阴戾,“另择人选也不过是下下之策,赵宥此子若无异动,那本宫也不会取他性命。” 可他若是学不会安分守己,那也怨不得本宫容不下他! 念及情郎今日来她宫里的缘由,太后就不免阴沉下了脸。亏她还觉得赵宥足够听话,足够识趣,可如今都撺掇到她的人身上去了。 到底不是亲生的啊,太后闭了闭眼,遂即面色狰狞起来,果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若是.......若是她能和玉郎有个孩子,哪里还用得着去挑选那些个废物皇子!太后的手轻抚过小腹,眼里闪过一丝不甘。 “玉郎啊玉郎,你且放心,这些事情都有本宫来为你筹谋。”太后摸着青年的脸,“你无需操心烦忧,你只用好好地,好好地琢磨怎么逗本宫开怀就行。” 她说此话,本意是为安抚宋琢玉,哪知宋琢玉却一点点地挣脱开了她的手。 对上女人逐渐凝住的眼,宋琢玉怕极惶极,哀哀切切,最后还是一咬牙,狠心别过头道,“蓉娘,我们......我们还是断了吧!” 爹的,这男宠的位置他坐得属实害怕啊! 没人告诉他,就贪恋个美色,还要躲避明枪暗箭,阴私手段,还要操心下一任皇帝容不容得下他。 而且,蓉娘还不知道,太子已经发现他们两人的奸情了! 此时不断何时断? 与其被当做弱点来对付太后,与其等日后摆脱不了干系甚至把宋家一门也牵连进去,还不如趁着现在太子对他们两人之间的不了解,及时结束个彻底。 “咔嚓”,是指甲被掰断的声音。 太后缓缓地看过来,“你说什么?” “血......血血血,蓉娘快让我给你包扎,你手指都流血了!”宋琢玉慌忙地就要掏出手帕来,却被太后拦住了,她的手轻轻搭在宋琢玉的手背上,此刻却有千斤般重,“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她的语气甚至称得上是柔和。 宋琢玉心知逃不过,只能忍痛避开她的眼,“蓉娘,我的意思是,我们还是分开吧,以后也不要再见了。” 太后的脸上最后一丝笑容也消失不见了,她看着青年躲闪的眼,轻声地问,“是本宫不美吗?” 当初本就是以色相诱,蛊惑得这人晕头转向的做了她的情人。所以如今是年华逝去,容颜不再,感情才消失的吗?太后的心里忽然前所未有地抽痛起来。 哪知宋琢玉想也不想就道,“自然不是!” 他看着女人清丽的眉眼,再一次痴了起来。仿佛又看见了当初西苑佛堂里,对方如丁香花一般闯入他眼帘的身影,叫他神魂颠倒,彻夜难眠。 “蓉娘很美,但我爱蓉娘,无关相貌。”宋琢玉忍不住用手去描绘对方的面容,“只是第一次见时就爱,以后也还会爱。” 他只是看见那双柔婉哀愁的眼睛便走不动路了,自以为对方脆弱,以为对方需要他保护。 于是哪怕后来一次次的意识到比起丁香,对方更像是一条幽冷的蛇,他也依旧一厢情愿的沉溺其中,不愿醒来。 “那是为什么?”太后攥紧了手指,声音都在发恨发痛,“难道,你是觉得本宫过于狠毒,没有女子的柔情?” 她深深地看着面前的人,眼中蒙上水意,可更深的,却是克制又克制的癫狂之意。既然还爱,又为什么还要分开,她想不通,也不想去想。 “自然不是。”宋琢玉躬身行礼道,“娘娘身处宫中,本就需要智谋防身,你有你的不得已之处,我都明白,也都理解。” 只不过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宋琢玉想要的,不过是一世荣华富贵,平安享乐。今生长于将军府,有权有势,已是圆满。 可太后所谋甚大,重重危机,不是他能一路相与相伴的。 他转身就要离去,听见身后传来太后的声音,“那是为什么?!你告诉我,那是为什么?如果不是因为不爱,那还有什么能将你我分开——” 第45章 宋琢玉脚步一顿,又再次迈步出门。 太后看着他无情的背影,骤然拂袖,狠厉地扫过桌面。瓷器、玉盏,乃至是妆奁里的金钗玉饰,全都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外面守值的宫人们听见了俱都纷纷跪地,大气不敢出。 “你竟敢提断了,你竟敢舍了本宫.......” 太后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她扶着桌沿站稳,声音带颤,尾音却陡然含着股狠劲。猛地一抬头,见镜子里映出一张扭曲至极的脸来,她更是怒不可遏地抄起茶杯便砸向镜面。 “哐当”一声,镜面碎了个干净。 “你想断就断,哪有这么容易?”太后垂眸看着指甲上渗出的血,面色阴冷,带着森森寒意地道,“本宫同意了吗?” ——真当她李蓉儿从后宫里厮杀出来,靠得就是一张脸吗? 论阴谋,论算计,她输过谁? 第44章 却说那日在慈宁宫里,两人争闹一场。 宋琢玉回去之后便一直惴惴不安,说得好听些,两人之间是情人,可蓉娘到底是贵为太后,怎能容忍被人如此拒绝? 更何况,即便无关身份,那句“断了”也合该让女子先提的。 他这般驳了太后的面子,又有走时听见身后的摔东西声,宋琢玉本以为接下来怎么也会有些不太平。不说被套了麻袋拖进小巷子里乱棍殴打一顿,小惩小戒供人泄愤理应是有的。 谁料连着几天都风平浪静,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这种暴风雨前的宁静非但没让宋琢玉安下心来,反倒叫他更为害怕了,整日里提心吊胆地等待着宣判。 之前为了让两人都各自冷静一下,宋琢玉还专程告了几日的假。如今销假的时间也到了,便是再不愿进宫,宋琢玉还是得硬着头皮回去当值。 校场里,武秀公主不在,赵宥也没来。 宋琢玉这骑射课上得心不在焉的,时不时地便要抬眼往往外面,生怕有慈宁宫的太监过来找他说太后有请。 待到休息时,宋琢玉提了一壶美酒去找郭歧,他没来当值的这些日子都是对方给顶上的,怎么也得感谢一二。 哪知顺着那小太监指的方向走过去,郭歧倒是看见了,但没人告诉他,太子也在这里啊! 彼时光景正好,紫薇花开满枝头,艳若红霞,薄如绡绸。犹如雨过天青后留下的烟紫,裹着朦胧的雾感,淡扫过树梢,隐有幻梦的错觉。 那玄衣青年抱着剑立在树下,连往日里有些冷峭沉郁的面容都柔化了几分。 宋琢玉拨开枝桠,打树底下探出一张嬉嬉笑笑的俊脸,打趣道,“郭兄,今日瞧着心情不错,还在赏花呢?” 他扬了扬手中的酒壶,“瞧瞧我给你带了什么?” 本以为郭歧不说笑容以对,至少也会回几句谢言。哪知对方瞥了他一下,竟立马眉头皱起,飞快地往身后看了眼,遂即又低声道,“这里也是你能来的地方吗?还不快速速离去!” 宋琢玉骤然被他说得愣了下,“嘿,郭歧!我好心给你送酒,你不欢喜也就罢了,还赶我?” 怪不得都说这人没朋友,长了张生人勿近的脸,脾气还这么臭! 哪知下一秒,就听郭歧身后陡然传出一道熟悉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哦,送的什么酒,不如也拿给孤看看?” 脸上的表情一点点的僵硬掉,宋琢玉整个人都快要裂了,他猛地看向郭歧,拼命地使着眼色。要命啊!这尊煞神在这儿你怎么也不知道提醒我? 结果郭歧不仅不道歉,反倒瞪了他一眼,直把宋琢玉气得不行。 就在他牙痒痒之际,郭歧低头抱剑,默不作声地往旁边让开一步,露出刚才身后挡了个正着的亭子来—— 赵麟赫然就那么散漫地倚在红木美人靠上,正伸着手漫不经心地喂着鱼食。 许是察觉到宋琢玉的目光,他还转过头来玩味一笑,“嗯?小宋大人,不是说了要送孤酒吗,怎么还不呈上来?” 宋琢玉:“......” 他刚才明明说的是送给郭歧的。 不过到底身份摆在那里,宋琢玉看了眼旁边的郭歧,对方神色不明,只周身气息越发阴郁。对比了一下,郭兄的酒还可以来日再送,可太子却不是那么好敷衍的,于是只好拿着酒壶朝亭子里走去。 他们这位太子殿下情绪稳定的时候瞧着还是极好相处的,只宋琢玉盯着他那张脸,怎么看都觉得暗藏着不怀好意。好似下一秒对方就会暴起杀人,脸染鲜血,疯癫狂笑。 因此他上前时,还特意看了看对方手边有没有武器。 赵麟见他那小心谨慎的样子,不由嗤笑一声,将手中最后的鱼食一把洒向池子里,“小宋大人可真是有趣,偷人的时候胆子都挺大,现在却又胆小起来了......” 这突如其来的话把宋琢玉震得脚下一个踉跄,魂都差点给吓没了。 “太子殿下您可别乱说啊!”宋琢玉颤声叫了句。他连忙回头看了看,见郭歧还站在紫薇树下,神色如常,应该是没有听见的样子,顿觉心头一松。 又赶紧道,“臣向来洁身自好,又怎么会偷......偷人?更何况这还是在宫中,臣怎么可能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 他说得那叫一个振振有词,眼神再正义凛然不过了。 “难不成你的意思是,孤还能看错?”赵麟眼一眯,刚才的平和荡然无存,眉宇间又浮现出一丝乖戾来,“洁身自好?呵,那赏花宴时孤在湖心小筑看见的人是谁?” 偷人都偷到别人的宴会上去了,可不是**吗?赵麟品嚼着这两个字,只觉得指腹又开始发烫起来了。 那种手指被人含在唇齿间的温热,被舌头所包裹的湿滑。叫人想要撬开进入得更里面,亦或者是夹在指间肆意亵玩。 他眸色一深,面上难免显出几分凶相来。 宋琢玉见他瞬间变脸的样子,更觉对方性格阴晴不定,嘴上却立马道,“臣怎么知道,臣当时好好地待在宴会上,没准还真是殿下认错了人?” 赵麟怒极反笑,“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孤面前睁眼说瞎话,真当孤好糊弄? 宋琢玉顿时掀起袍子麻利的跪下,“臣不敢。” 问就是不敢,骂就是道歉,反正他就是打定了主意咬死都不承认,赵麟能奈他如何? ——结果还真能如何。 看着对方慢条斯理地从衣襟里掏出的帕子,宋琢玉手指攥得咯吱响,脸上薄怒飞红,直恨不得冲上去将那物夺回。当真是有病,谁会将别人的小衣碎片随身携带啊?! 赵麟自然不会觉得自己有错,他慢悠悠地将那帕子展开,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其上的标记,“还敢狡辩?小宋大人该不会忘了这是什么吧?” “秽乱宫闱,死罪难逃,孤看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话音一落,他的脸色已是飞快地阴冷下来。 宋琢玉咬紧牙关,猛地扑上去要抢,赵麟却反手一藏。本以为对方抢夺不成就该求饶,哪知宋琢玉又跟条游鱼似的滑腻腻地钻进了他的怀里,“不过一条亵衣的碎布而已,这又能证明什么?” 被他揪住衣襟,太子殿下怒极,“证明什么?这分明就是你与太后私通的证据!如今证据确凿,你还想以下欺上,当着孤的面销毁不成?” 见一击不成,宋琢玉心中暗恨,又瞬间变换了策略。 乌发垂落下来,他敛眸轻笑,于半遮半掩的艳色中伸手抚上赵麟的脸,“太后娘娘身份尊贵,臣岂敢高攀?再说了,这小衣分明是在太子殿下的手中,要说证据——” “那也是我和殿下私通的证据才是,不是吗?” 那拖长又挑起的尾音,带着浓重的轻浮浪意,叫人骨头都酥麻起来了。尤其是他的指尖还沿着喉结慢慢往下滑,惊起阵阵战栗,当青年的手落在胸膛处时,却被人猛地攥住了。 “嘶......”宋琢玉轻呼一声,他眉尖微蹙,眼中水波流转地看来,“殿下,疼。” 赵麟恍神片刻,遂即又飞快清醒过来,一张脸阴沉至极,死死地盯着他,像是要将其生吞活剥了一样,“你竟然胆敢勾引孤?” “原来如此......原来你就是这般诱惑太后和孤那群皇弟皇妹的?” 赵麟手下越发用力,眼底的阴鸷几乎要溢出来,“你当孤是什么?你以为孤跟那些蠢货们一样,被你这幅皮囊轻易就勾得团团转吗?” “真是不知廉耻!”他深恶痛绝般的斥道,说罢还重重甩开宋琢玉的手。 宋琢玉:“......” 放狠话的时候能不能不要直勾勾地盯着别人的唇?这样会更可信一些。 他低眉轻揉着手腕,似疼极了般的吸着气,“太子殿下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只知道那晚殿下拿了臣的小衣,如今却翻脸不做人了,好生无情,好生叫人心痛。” 不能承认,反正死也不能承认跟蓉娘的关系。 只单单一件衣服上的标志,还做不得什么证据。顶多只能说明他有在宫中风流的嫌疑,可那也攀扯不到太后身上去,反正这小衣如今也在赵麟手上,到不妨把人给拖下水,直接搅浑了。 第46章 当然,若是能抢回来,那自然是更好的。 “放肆!还敢攀咬孤?” 赵麟嫌恶中又带着点恼怒,他用手掐着宋琢玉的下巴,一字一句地道,“你以为孤不知道你在耍什么花样?企图用这幅浪荡媚态的样子来混淆视听,让孤忘了你私通太后的罪!” “浪荡媚态?”宋琢玉重复一声,给听乐了,他眉梢轻挑,“这就算浪了?” 不待太子反应,他直接一把拽开了衣服。 在那片雪白肌肤露出来的刹那,赵麟猛地转过头去,以袖掩面,急声呵斥道,“宋琢玉——!” 等反应过来两人都是男子,根本无需避讳的时候,手中的帕子已经转瞬就被人夺走。赵麟回神之际,只来得及看见青年勾唇一笑,满是得意的神情。 他面色一沉,飞快地扣住宋琢玉的肩膀,欲把东西夺回来。哪知宋琢玉亦不甘示弱,横臂一挡,攥着帕子死死不放,两人顿时扯打在一处去了。 直到,一道细微的“咔嚓”声突然响起。 尚在争夺中的两人都没注意到,还是宋琢玉耳朵一动,隐约听到什么东西一寸寸裂开的声音。他刚想出声叫停,却被赵麟按着嘴巴压在了身下。 骤然间四目相对,气息微喘,赵麟通红的眼看着身下鬓发散乱的青年。 那人眼波潋滟,情态迷人,似一池被搅乱的春水。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你......” “砰!”的一声,身下的美人靠忽然间毫无预兆地断裂开,两人齐齐落入底下的池塘里。 水面瞬间砸出一圈涟漪。 第45章 水涌入鼻喉。 一时间,越是想咳,越是灌入更多的池水。水草的腥气和强烈的冷意叫宋琢玉猛地打了个抖,极力屏住呼吸想要游到上方去。 哪知身后突然有什么东西抓住了他的脚踝,宋琢玉恨恨咬牙,若非这疯太子执意要和他争夺手帕,最后又不让他叫停,怎么会让这美人靠断裂?怎么会落入水中? 念及此处,不由抬脚重重踹了过去,遂即像条鱼儿似的灵活跃出水面。 “哗啦——” 宋琢玉破水而出,伸手勾住亭子断裂的木梁艰难爬上去,只觉得自己此刻全身湿透,简直前所未有的狼狈。 那边,紫薇树下的郭歧也听见了这边的动静声,匆匆赶来,“怎么掉水里去了?你......你没事吧?” 他竟急得按住了宋琢玉的手臂,拉着人要检查。 宋琢玉连忙打住,“欸,太子殿下也掉入池子里,你不下去把他救上来?” 谁料郭歧竟霎时间白了脸,“我......我不会水。” 他年幼时曾因跛脚常常遭人戏耍欺负,甚至有人故意将他推过水里。若不是侥幸被人救起,只怕就要当场丧命了,可也从此落下了怕水的毛病。 不过只慌忙了一瞬,他又飞快道,“我去寻人过来,你别担心。”说罢转身就飞奔而去。 宋琢玉:“......” 他担心什么,那又不是他的主子?该担心的明明是郭歧才是。 不过等站了一会儿,见赵麟还没上来的时候,宋琢玉总算是有点坐立不安了。太子不能死,至少不能淹死在只有他一个人在这里的时候啊!要命。 眼看着那池面渐渐毫无波动,最后甚至连最后一丝涟漪都没有了,宋琢玉深吸一口气,闭紧口鼻再次跳了进去。 冰凉的池水瞬间裹住全身,宋琢玉在水下睁开眼,竭力找寻太子的踪迹。忽见不远处有一道伸展开双臂的人影,一动也不动的,毫不挣扎任由身体下沉的模样。 宋琢玉一见,心顿时就凉了个彻底,该不会他来晚了,太子已经没气了吧? 脑子里乱的厉害,这下不止是他了,恐怕连宋家都得跟着他遭殃。 奋力游过去,只想着最后一搏。水下光线不清,碎金似的阳光透过水面照出满池碧影,宋琢玉眯着眼靠近,恍惚的错觉中,他和那人幽深如墨的眸子对视在一起。 对方看见他,神情竟有些晦暗不明。 “你!”宋琢玉在水下猛地一拳捶过去,他刚才都看见这人眨眼睛了。明明自己会游泳却偏偏不动,非要故意戏耍他,看他连着两次入水很好笑吗? 哪知揍过去的手却被用力握住,宋琢玉闷哼出声,下一秒就被猝不及防的拽进那人的怀中。 赵麟的手臂好似铁箍一样紧紧地圈过来,掌心贴着他湿透的后背处,两人之间连最后一丝空隙也不剩了。 骤然紧贴在一起,宋琢玉心中火冒三丈,正要出言相怼,嘴唇就被对方强行堵住。 他猛地睁大眼,水下视线本就模糊,此刻只看见赵麟危险的眉目,又恢复了平日的凶戾,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意味,正强势地从他口中夺取气息。 宋琢玉太阳穴突突直跳,无论是胸腔里的氧气被掠夺得所剩无几,还是抵着他腿根的滚烫之物,都叫他气得恨不得当场爆炸。 抬膝重重一顶,在赵麟忍痛松开他之际,宋琢玉飞快地游出水面。 “宋琢玉!” 是郭歧的声音,他刚赶回来就看见宋琢玉再次爬上来的场景,连忙把人拽上来,沉声道,“你怎么又下去了?我已经叫人过来救——” 他的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目光落在青年的唇上,“你的嘴.....怎么破了?” 宋琢玉立即抬手捂住唇,眼中闪过一丝怒意,然而没等他回答,旁边就传来一阵“噗通”“噗通”的落水声。 原来是刚才郭歧叫来帮忙的宫人们,一个个跟下饺子似的,边喊边往水里跳。此起彼伏的声音在亭子里回响,“殿下!太子殿下!殿下您没事儿吧......” “殿下哪里伤着了?快,快!快把太子殿下给扶上去!” 被这阵动静声所打断,宋琢玉便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只是拧干湿哒哒的衣袖,抬脚就要往外走。 “欸,你——” 郭歧的手伸在半空中,他想问湿衣贴身,需不需要将他的外袍披在肩上遮掩一二。哪知刚一抬手,青年发丝上的一滴水就落在他的掌心,烫得他指尖一蜷缩,瞬间就忘了言语。 然而郭歧没话了,太子却有话。 在宋琢玉即将踏出亭子的时候,身后陡然传来一道裹着阴森寒气的声音,“站住!孤允许你走了吗?” 刚才那些宫人纷纷动作一致地挡在了他面前,垂首躬身,语气恭敬却又透着不容商量的意味,“小宋大人留步,太子殿下有请。” 宋琢玉攥紧了拳头,又松开,有些不甘。可到底还是不想惹事,只能回过头大步走到赵麟面前,垂着眼睫克制道,“不知太子殿下有何吩咐?若无要紧事,臣想先回去换身衣服。” 本是憋着气的,可视线落到对面人身上,见赵麟正一脸阴沉的用袖袍挡在某处,面上似有扭曲之色。 宋琢玉隐忍数次,还是禁不住别头笑出了声。 这一笑可不得了,本就神情不定的太子殿下直接阴鸷了脸,“嗯,很好笑?小宋大人不妨同孤说说,你在笑什么?” 宋琢玉从容低头道,“不敢,只是忆起了一个狗腿受伤的故事。” 腿受伤...... “放肆!”你竟敢隐喻孤? 赵麟冰冷含怒的视线蓦然直直的射向他,可目光落在宋琢玉那狡黠带笑的脸上,又忽地一顿。 他眯着眼,扫过青年滴水的发梢,和那湿透的衣服上,嘴角勾了勾,语气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压迫道。 “不是要换衣服吗?刚好,孤也正准备换,那便一起带回去吧。” “什么——”宋琢玉惊叫出声,万万没想到他是这种举动,不由急了,“臣正好下值,可以自己回家去换,怎敢叨扰太子殿下!” 他能感觉到赵麟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几分玩味的沉,忽然对方往前走了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叨扰?小宋大人不是和孤私通过的关系吗,怎么能叫叨扰呢?” “来人,还不快把孤的这位小情人给带走!” 宋琢玉猛地抬头,震惊的看着他,怎么也没想到赵麟竟然会当众说这种话。宁愿自毁名声也要拉着他一起担上这等污名?真是疯了!他都能够预见之后宫里会怎么传播两人的流言。 那一瞬间,宋琢玉几乎能感受到周围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他身上。 错愕的,领悟的,暗暗揣测打量的,亦或者是其他更多......别有深意的。 宋琢玉被看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刚想反驳,可那些宫人的手已经压在了他的肩膀上,带着不轻不重的力道。 “小宋大人,可不要让奴才们为难啊。” 第46章 宋琢玉自从被带去东宫之后,就再也没能出去。 因为他被那个狗太子给关起来了! 当日被强压着去东宫换湿衣,结果换好之后却不让人走了。任他如何在屋里大喊大叫,那些人都守在外面纹丝不动,一个个好似成了木头人一样。 第47章 宋琢玉满心气愤,却无可奈何。 现在的情况就是,太子只知道他跟蓉娘有私情,却又不知道这私情到了何种地步,所以才百般试探,看蓉娘能为了他做到什么程度? 如今宋琢玉只希望对方听到他跟太子的绯闻时,能够保持冷静,不要立刻冲过来。 毕竟正常情况下,将军府二子的身份,足够保住他的性命。更何况他宋家上上下下不知为国战死了多少人,便是为了不寒功臣的心,太子也不能随意动他。 最多将他关个几天,折磨一下,也就放了。 可若是他被认定为太后的弱点,放在心尖上的人,那才是最最危险的。保不齐为了扳倒太后,这些人会拿他去做什么疯狂的事。 当然这些都是宋琢玉的个人猜测,只为了尽量放宽心,好让自己今晚能睡个好觉。 哪知连这都不能实现—— 谁懂大半夜看见一个人坐在自己床边的感觉? 宋琢玉懂。 迷迷糊糊之间,忽然感受到鼻尖有丝痒意,宋琢玉动了动,结果那种痒痒的感觉还在,扰得他无心睡眠。烦躁至极,忍不住随手一拍,谁料“啪”的一声还挺响。 竟像是真的扇到什么东西上了。 猛地惊醒过来,宋琢玉便看见床边坐着一道黑影。屋子里是有些昏暗的,只有窗户处透进来一抹惨白的月光,映着太子殿下阴沉沉的脸,有种说不出来的森然诡谲感。 “啊!”乍然一看清那人的容颜,宋琢玉吓得惊呼一声,不由手脚并用,连滚带爬的退到床榻最里面。 恍惚间他以为自己做了个噩梦,彼时还身在梦中,不然怎么会看见这么恐怖的场景? 对面,赵麟还维持着俯身的动作,他的手指间还夹着一缕发丝,想来刚才就是用这个来逗弄的。看见宋琢玉躲避不及的样子,他面上似有些不悦,“小宋大人,睡得倒是挺香啊?” 宋琢玉抱着被子缩得远远地,偷偷打量他的脸和手,都没发现红印,一时也判断不出自己刚才一巴掌扇过去时,打在对方哪里的。 但面前的太子既然没有痛斥他“放肆”,想来是不太严重的。 哪曾想他刚放下心来,就听见赵麟意味深长又有些阴阳怪气的声音,“在孤的地盘上,也能睡得这么沉,真不知你是心太大,还是......孤的威慑已经减弱?” “哪能啊!”宋琢玉冤枉叫道,“我这正是因为信任殿下,才放心睡着的。” 心里却暗暗骂道,也不看看这什么时候了,大半夜的他还不睡觉干什么,难不成等着赵麟屈尊大驾吗?有病。 听他脱口而出地一句“信任”,赵麟眸光一闪,盯着他的眼神似是深了几分。只不知是不是看不惯宋琢玉离他这么远,他皱着眉将其脚踝一拽,“信任孤?那何不近前来说话?” 本来躲到床角落就是为了特意避开这人,哪知道对方这一下,力道甚大,宋琢玉猝不及防的就和那张脸来了个近距离的接触。 他面上笑嘻嘻,心里却忍不住骂人。 且说面颊蹭过那人的鼻梁时,宋琢玉骤然闻到一股酒味,不禁想到,怪不得这狗太子又跑来他这里发疯,原来是喝醉了想要找人来折腾?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赵麟倒是先“啧”了一声,“果真是以色媚人之辈,孤不过是给你个凑近的机会,你就按捺不住那颗想要勾引人的心......” 他摩擦了下指腹,手心里似乎还残留着那截脚踝如玉般温凉的触觉,叫他看着青年的神情越发古怪微妙起来。 宋琢玉话还没听他说完,就已经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他伸出手掏了掏耳朵,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人说什么?说的是他吗?勾引谁? 拜托,把他拖过来的人分明就是这人自己好不好?! 偏生赵麟还在继续轻嗤,“别以为孤不知道你的那些小心思,年轻人急功近利些也正常,但你若是想把主意打在孤头上,那却是大大的用错了地方。” 宋琢玉:“......” 宋琢玉已经什么也不想解释了,他直接摆了摆手,干脆道,“所以殿下深更半夜的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赵麟有心提点的话被他无视掉,神情有些不愉,他眉头皱起,“没事就不能过来了吗?这里是孤的地方,孤的宫殿,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你最好给我拎清楚自己的身份。” 是是是,您最大,听您的。 “但这是大晚上啊!大晚上!”宋琢玉差点要抓狂了,他揪着头发道,“太子殿下若是有事能不能明日再说?” 他真想揪着这人的领子叫他看看窗外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赵麟不想睡觉,可他还想睡啊! 但显然对方并不是那种通情达理的人,只见赵麟面色一冷,毫不客气地道,“晚上又如何,孤既无心睡眠,你也别想休息。” 宋琢玉憋着一口气,愤愤然的看过去,正要叫他给个说法。 却见赵麟的指节轻叩在床榻上,神色幽暗不明,又似带了点漫不经心地道,“你不是很厉害吗,连太后和老四都能哄的?孤如今就在这里,你尽可以想办法也将孤哄得愿意睡下——” “就像你平日里如何哄骗他们那样。” 用你的唇,你的舌,你的腿和那白腻腻的胳膊...... 这一刻,他可以破例允许宋琢玉攀附上来,用对方那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 哪知下一秒,锦被突然从天而降,一把将他兜头盖住。那人还一手将他粗暴无礼地推倒在床,没等赵麟阴沉的出声呵斥,就听对方拍了拍他的被子道,“这还不简单?直接贴床就睡!” 不就是睡不着吗?还说得那么清新脱俗的,铺垫了一大堆。 要宋琢玉说,没有什么事是躺在床上三秒还解决不了的。 . 本以为按照太子的性格,怎么说也会突然暴起,斥骂几句然后甩袖走人的。 结果宋琢玉等啊等,一直等到睡着了也没听见旁边的赵麟有任何动静。这人就像突然被点了定身穴似的,一下子没声儿了。 于是一夜好眠,直到天明。 次日,宋琢玉是被一阵争执声吵醒的。 他从未听过赵麟用那种语气说话,仿佛每个字都透着压抑不住的火气和焦躁,“滚!我让你出去,没听见吗?” 而对面那人的声音明显要更沧桑从容一些,“朕听说你昨日带了个男宠回东宫,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麟儿,你是太子,是未来的一国之君,怎可沾上这种名声?” 听到这人说的话,宋琢玉一顿,惊觉对方竟然是当今陛下。他对这位圣上的记忆还停留在前些年宴会上对方身着仙人装束的模样上,没想到几年不见,声音竟已老得发哑。 下一秒,外面又传来熟悉的暴喝声。 “太子?呵,一国之君?”赵麟赫然已经被惹怒,“这太子之位谁爱坐就让他坐,我才不稀罕!” “让给你的那些好儿子去,反正他们为了这个位置,早就抢得头破血流了!还有你后宫里那些妃子们,她们盯着这个位置的还少了吗?一个个的巴不得我死了,好让自己的儿子上位!” “麟儿,你怎么能这么说?”皇帝声音无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朕答应过你的母亲,会让你坐稳这......” “你别给我提我娘!”赵麟骤然打断他,“装什么深情?真是恶心透了。” “你对得起她吗?你对得起她吗!”赵麟显然已经疯得彻底了,完全听不进去任何话,充满恨意与戾气地道,“你根本就没有资格提起我娘的名字!” “麟儿,不管怎么说,阿芜她都是朕最爱的女人,那个位置朕也只会留给你。” 然而这句话却大大的激怒了赵麟,让他本就紧绷的神经蓦地崩溃断裂,“爱?你告诉我,什么是爱?!爱不应该是唯一吗?为什么你一边说着爱我娘,一边又不停的找着替身?如果爱,为什么还会有那么多的女人?” “哈哈哈哈。”赵麟的声音越笑越癫狂凄厉,在空旷的殿内撞得人耳朵发痛,“满后宫的妃嫔,全都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这就是你对我娘的爱?父皇啊,你自己看着的时候都不觉得好笑吗?” “把亏欠她的,给不了她的,全都拿给后面来的那些替代品?” “那我娘受过的那些苦呢?她的痛苦又有谁知道?又有谁来给她承担!”赵麟字字泣血,又疯又笑,“凭什么?凭什么!当初在王府的时候,你俸禄微薄,逢年过节,全靠我母亲上上下下为你送礼打点。” “她跟着你受苦受累,身子受损,这些却都成了你苛刻她的由头。最后连福气都要拱手让给别的女人来享?” 皇帝似乎沉默了良久,方才道,“当年的事情并非你想的那般简单,麟儿,朕亦有诸多苦衷。当年太后气势更甚,而朕只是一介不受宠的皇子,她要将周氏贵女赐给朕,朕不得不从......” “不得不?哈哈哈,好一个不得不?”赵麟怒极恨极,抬手便噼里啪啦地砸碎了许多瓷器,“说什么不得已,说什么身份不够,全都是借口!” 第48章 “先帝都能为了李蓉儿那个女人排除异己,将她扶上后位,而你!你个懦夫!你却将我的母亲,你的原配,降为区区妃子,叫她日日忍受周氏的欺辱?” 可怜的陈阿芜,成了她的丈夫‘投桃报李’,顺势讨好太后的橄榄枝,成了他们权力博弈的牺牲品。 赵麟快要疯了,“你怎么对得起她?她不争不抢,那是因为她爱你!她那么信任你,视你为天,可你呢?你却任由别人真的就这么作践她,欺负她!” “连自己爱的人都不能保护,你要这皇位来作何?” 赵麟的声音越来越抖,越来越抖,直至最后剧烈地呼吸起来,似乎快要喘不上气的样子。 宋琢玉听见“哐当”一声有什么重物倒地的闷响,然后便是皇帝惊慌失措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麟儿,麟儿?你怎么样了?快来人——” 随即又陡然拔高了声音对外面吼道,“药呢?还不快把神药给朕拿来?” “滚!” “全都给孤滚出去!”赵麟气息发乱,声音里满是嫌恶和森冷,便是发病了也依旧凶相毕露,“来人,将他给我赶出去!” 然而并没有人真的敢去赶走皇帝,还是皇帝见他实在不愿看见自己,脚步沉沉地离开了。 房门关上之前,宋琢玉只听见赵麟癫狂的大笑,像诅咒一样回荡在大殿里,“哈哈哈,你害死了我娘,最后也会害死我!你就等着吧!” 最后的最后,一切归于沉寂。 “嗒”“嗒”“嗒”...... 有人扶着柱子摇摇晃晃地走进来,木屐声变得细碎而凌乱。 下一秒,“刷拉”一声,帷幔被人大力拉开,里间本该睡着人的床榻上却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宋琢玉躲在床底下悄悄咽了下口水,要了命了!怎么就这么倒霉,偏偏让他听到了这么多隐秘禁事?他倒是想躺在床上装睡的,奈何外面声音闹得太大,他便是真说自己什么都没听见,只怕也不会有人相信。 想着恐怕会被杀人灭口,宋琢玉就打了个寒颤,他真是心惊胆战,提心吊胆,怕得不行。 看不见他,看不见他...... 然而“啪嗒”一声,那双木屐还是停在了他的面前。阴影洒下,紧接着,一张阴沉的脸探了进来—— 赵麟的脸是一种病态得毫无血色的白,紧抿的唇显得有些刻薄,偏生眼睛却红得吓人,连眉峰都拧成了疙瘩。 宋琢玉有一瞬间心跳都吓停了,他僵在原地,以为对方会用尽手段地来警告他。哪知道赵麟只是皱着眉,似是不耐烦的道,“怎么跑床底下去了,还不快出来?脏死了。” 宋琢玉讪笑两声,哆哆嗦嗦的仍是不太敢动,结果赵麟直接一把将他拽了出来。 许是见他那难得的鹌鹑样,赵麟嗤笑一声,倒也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宋琢玉的唇。 “乖一点,不要让孤听到你出去乱说。” 第47章 被囚东宫,又偷听到了那样的宫闱禁事。 宋琢玉本以为怎么说也会被多关些日子,哪知道隔天就有人打上门来了。 那人穿着一身赤金撒花的红裙,手执长鞭,抬脚便踹开殿门,另一手还拖着一个宫人的领子,就那么蛮横又霸道地闯了进来,“我看谁敢阻拦本公主!” 久违的熟悉的声音,竟然是武秀公主。 宋琢玉一见,简直都快要喜极而泣了,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期待过这朝天椒的到来。 他真是想过太后,想过四皇子,都没有想过最后竟然会是武秀来救的他。 因此急切的伸出手去,就要盼着武秀好把他从东宫里带走。哪知伸长的手却被另一只手自身后握住,那人靠在他耳畔轻语,声音幽幽森森的叫人寒毛直竖,“小宋大人就这般想要弃孤而去?” 两人贴得极紧,状似亲密异常。 只有宋琢玉能感觉到,太子放在他腰间的手又在掐他的肉了。好像只要他的回答没能让对方满意,那力道就还能更重。 宋琢玉暗自龇牙咧嘴,面上却挤出笑容道,“哪里哪里,只是臣在东宫借宿多日,实在有些不合规矩,不如......下次进宫再来同殿下叙话相聚?” 这一幕落在刚进门的武秀眼中,自然是瞳孔一缩,瞬间就想到了宫中流传的那些言论。 当即怒不可遏,横鞭一甩,“你放开他——!” “啪”的炸响,鞭子在半空中抽上被扔过来抵挡的木凳,那雕花凳子直接在空中被打成了两半。碎屑四处飞溅,可其中一片还是重重擦过赵麟的脸,留下一道极为明显的划痕。 赵麟收回手,摸着自己的脸,眼一眯,无边戾气横生,“武秀......” 他声一沉,周围的宫人立时齐刷刷地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喘。 武秀公主被他眼中的冷意冻醒,不禁脸色一白,后退几步,可一看见被太子揽在怀里的貌美青年,心中又燃烧起了怒火和斗志,“还请太子皇兄放人!” 对面,宋琢玉恨不得双眼含泪,对,武秀,就这样,快救救我! “放人?”赵麟嗤笑一声,他放眼环顾四周,被他视线扫过得宫人纷纷把头埋得更低,只听他玩味道,“这偌大的东宫,不知哪一个是皇妹想要的人?” 又低头看了眼怀中满脸期切的青年,赵麟挑起他的下巴,“孤分明就站在这里,玉儿怎的一直望着对面?” 宋琢玉被他逗得抖了个激灵,不明白太子这又是在发什么疯。 哪知殿内突然传出一声尖叫,却是武秀猛地冲了过来,她一把推开赵麟,尖锐地叫了起来,“你不准碰他!不准碰他!琢玉哥哥是我的,我的——!” 眼看着公主要冲上去拳打脚踢,被护在身后的宋琢玉连忙将她拦住,“能走就行,能走就行!咱们先出去再说!” 拦腰抱着武秀拼命往外拖,宋琢玉后怕的往回看去,赵麟竟然也没有叫人阻拦。 见他看过来,对方竟还对他意味深长的一笑,随后在宋琢玉的注视中,将那刚才挑起过他下巴的手指放在鼻下轻闻,神情似是颇为回味。 宋琢玉打了个寒颤,心觉不妙。 果然,下一秒,武秀突然爆发出一股巨大的力道,被刺激了似的尖锐大叫起来,嫉恨怨毒的眼光刀刀割人。 若不是宋琢玉死死箍着她,差点叫人挣脱出去。只那邦邦邦的打在他手臂上的拳头也依旧叫他吃痛不已,只能在赵麟的大笑声中将人赶紧带出了宫殿。 好不容易到了外面,宋琢玉脱力似的靠在了柱子上。 心道这小妮子就是个不定时的炸弹,非到紧要关头最好不要去用,不然不止能炸到别人,还要防止炸到自己。 武秀呜呜大哭,既恨他拦着自己,又怨他跟太子之间举止亲密,牵扯难分。 可一抬头,看见那青年弱柳扶风似的倚着朱红柱子,隐有湿汗,一副薄艳无力的模样。武秀又觉心乱如麻,痛痒难耐,不由大哭着扑了过去。 “琢玉哥哥!琢玉哥哥......”她不管不顾地抱着宋琢玉的腰,“你为什么要拦着我?为什么!” “他那般轻佻无礼的待你,我分明是在替你报仇,你为何还要阻止我?”武秀双眼通红含泪,委屈又怨恨,“我还在殿内,他都尚且如此,若是我不在的时候呢,他又该如何欺负你?” 说到这里,她又想起面前这人可是在东宫待了整整两夜。 两个晚上啊,这么长的时间,要是想做什么,只怕早就做了个遍了。 武秀眼泪一顿,想起刚才大殿里太子挑衅的行为,目光再次落在青年那令人遐想无边的容颜上,不由脸色渐渐扭曲起来,“他是不是,是不是已经对你......” “什么?”宋琢玉初始没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直到武秀公主突然发了疯似的抓着他就开始撕扯衣服,“让我看看!让我看看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他有没有轻薄你,有没有像这样脱你的衣裳?” “放......放开!你这是要做什么?”宋琢玉差点被她在光天化日之下扒光,急得涨红了脸。 他一边捂着胸前,一边慌忙的去看四周有无来人,若是被人撞见了,真不敢想象到时候会被误会成什么样子。 越想越怕,手下不由用了几分力气。 “啊呀”一声,武秀一时不慎被他推倒在地,眼神瞬间就变了,“你竟然敢推我?你竟然敢推我!” 武秀立马从地上爬起来,眼神凶狠又哀怨,“琢玉哥哥,你竟然为了太子来推我,你就这般护着他?” 她咬牙切齿,又想起方才在殿内宋琢玉也是百般阻拦她冲过去,还有太子对青年动手动脚的时候,对方根本就没有丝毫反抗的举动。 宋琢玉要是知道她心里所想,定然会道,太子那厮的变态举动多了去了,他早就习以为常了。 可此时此刻,武秀只是喃喃道,“难不成、难不成宫里传的那些流言都是真的了......” 第49章 说罢又抬起一双含恨带怨的眼,“所以你那日拒绝我,也是因为你喜欢男人吗?” 有宋琢玉那风流浪荡的花名摆在前面,武秀公主在听见那些香艳流言的时候,自然是不信的。她的琢玉哥哥怎么可能会同太子有苟且?因此当即怒气冲冲地杀了过来。 可刚才那些事情却让武秀有些不确定了,不禁心生动摇。 宋琢玉在听见对方口中之话的时候,第一反应是荒唐,他下意识地就想要反驳,可是在对上那双泪眼的时候,又犹豫了。 公主前些日子才跟他表明过心意,那时他虽严词拒绝,但依刚才对方那痴缠的模样来看,显然是还未死心的。 宋琢玉咬了咬牙,到底是不愿意耽误对方。更何况那日太子当众戏弄他,一声“情人”震得在场宫人猜测纷纷,那时两人之间的流言蜚语他就已经有所预见了。 既然名声已经摇摇欲坠,那就无妨塌得更彻底些。 因此他硬着头皮认下,“是的,我......我就是喜欢男人。” 宋琢玉猛地别过头去,“你、你还是死心吧。” 他说完转身就走,自觉话说到这里,已经毫无回转之地。武秀公主便是还有再大的留恋,此刻也该放下了。 身后。 微风阵阵,吹得裙摆飘飘。 武秀死死地掐着掌心,看着他无情离去的背影,眼里已是蒙上恨意,“死心?哪有那么容易?哪有那么简单!” 她喜欢了那人那么久,怎么可能会就这么放弃? 不就是喜欢男人吗,不就是喜欢男人吗...... 武秀突然神经质地大笑起来,惊得天边鸟雀扑飞。她痴痴的看着那个早就没有人的方向,这么说,如果她成了男人,琢玉哥哥就会愿意跟她在一起了? . 回到自己宫里。 武秀眼睛里冒着奇异的光彩,她大步走进殿内,看都没看那些给她行礼的宫人们,只是直直的朝着某个方向走去。 果然,在角落里发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小叶子穿着灰扑扑的奴仆的衣裳,脸上也脏兮兮,用粉墨勾勒出诡异又搞笑的图案。他手里正拿着一坨泥巴,捏成花的样子,而这样的作品,地上已经摆满了一排。 正要把手中的这个也放过来的时候,突然一只精致的绣鞋踩过来,把地上的泥巴花全都踢开了。 然后便是熟悉的骂声—— “脏死了脏死了,一天天都在弄这些臭泥巴,你是乞丐吗?” 头发被大力抓起来的时候,小叶子黑漆漆的眼睛还盯着武秀的脚下。最完美的那朵泥巴花,被对方一把踩扁了,武秀还嫌弃又厌恶地骂他弄脏了她的新鞋。 好可惜,小叶子想,那是他捏得最像的一朵。 头发被抓得又紧又疼,小叶子的视线终于落在了武秀身上,他听见对方阴冷的声音,“来人,把他带下去给本公主洗干净,再换身好点的衣服。” 这话,便是要恢复他的另一个身份了。 宫人们低着头将人带走,因着不敢让公主殿下久等,无论是沐浴还是梳洗都急匆匆的。 因此当小叶子被换好衣服重新送出来的时候,皮肤已经通红,不知道是被热水烫的,还是被宫人们重重搓的。 当然,武秀公主也不会在意那些就行了。 她只是看着跪在地上的那个人,心里既兴奋又嫌恶,还夹杂着某种说不出来的嫉恨。好似讨厌得碰也不想碰,可最后因着莫名的原因,又不得不捧着那张脸仔仔细细的打量检查。 直至将每一处都看遍,确定连小痣的位置都一模一样,武秀方才露出满意的神情来。 她拍了拍对方的脸,神情高傲又森冷。 “小叶子啊小叶子,皇姐送你一场富贵,你要是不要?” 第48章 且说宋琢玉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日影西斜,暮色漫过檐角,远远望去,宋家府邸前已经亮起了灯笼。那台阶上还站着个人在来回观望,细看竟是薛成碧跟前惯用的那个小厮。 宋琢玉还来不及思索这人怎么在这儿,那小厮一看见他,却是眼睛陡然亮起惊喜的光,连忙飞奔着往里面去报信儿了。 “二公子!二公子回来了——!” 下一秒,门内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紧跟着一道人影就从里面大步跨了出来。 见他袖口滚着金边,腰悬玉坠,指上更是套着几枚赤金嵌翡翠的扳指,在灯笼光下晃着细碎的光。这般财大气粗的模样,也就只有薛成碧了。 只这人走得急,手中账本都还没来得及放下就跑出来接人了。 薛成碧三两步就迈到宋琢玉面前,一把将人狠狠揽在怀里,语带焦灼,半是埋怨半是松了口气,“祖宗,整整两日未回,你真是要急死我不成?” 猛地被抱紧,宋琢玉险些一口气喘不上来,他大力捶着对方后背,“放......放开,你若再不放手,那我可又得走上一遭了!” 再这么勒下去,人都要直接上西天了。 “又在说胡话!”薛成碧见他完好无损,顿时放下心来,只眉梢斜飞,一副要笑不笑的样子,“既然无事,那便好好给我说说你这两日未归的原因。” 这是打算清账问罪了。 宋琢玉打了个抖,讪笑两声,脑子里飞速地想着该怎么解释。 屋内。 薛成碧斜斜靠在太师椅上,一条长腿随意搭在另一条膝盖上,手中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他的翡翠扳指,“你是说,你莫名其妙地撞见太子,然后稀里糊涂被带走,最后就这么无辜地被关了两天,又平白无故放出来了?” “宋二。”他眯着眼看过来,“你拿我当傻子糊弄呢?” 对面,宋琢玉拿扇子挡住脸,只露出双滴溜溜转的眼睛,装傻充愣地笑道,“这.....我那日就是去给郭歧送酒道谢的,别的什么都没做啊!哪知道就惹到了那位?再说了,太子殿下的想法,也不是咱们能猜到的。” 他说到最后,声音小了起来,“说不定,人家就喜欢随便关着人玩儿呢?” 薛成碧简直被他那样子气笑了,他猛地一拍桌子,连杯盏都震了震,“你以为我跟你闹着玩儿呢?性命攸关的事情,你若是再晚一日回来,我都要去宫里找人了!” 他这一发火,宋琢玉也跟着愁。 知道好友这是担心自己,但有些事情实在是不好跟人说。薛成碧这厮打小就脑瓜子精明,别人说一句,他立马就能联想到更多,宋琢玉这是怕对方从太子这里猜到慈宁宫那位身上去。 既然多说多错,那就干脆不说好了。 反正他跟蓉娘都已经结束,那就更没有必要再多让一个人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了。 因此宋琢玉揉着额头,一双眼巴巴地望着他,似无奈又似可怜至极,“可......可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你也晓得,我向来不懂宫中那些局势的,何况那太子又早有疯戾之名,没准儿我说句话的功夫就碍着他的眼了。” 他说罢又起身走到薛成碧身旁,抱着人的脖子耍赖道,“再说了,咱们俩这么多年的朋友,我骗谁也不能骗你啊?” 那温玉似的胳膊一搂上来,薛成碧心中纵还有千万般怒气,此刻也俱都化做灰烬了。便是看出那青年仍然有所欺瞒,也不好再逼问,只是反手一握,将宋琢玉放在他肩头的手攥得死死地。 “这种事情,不可再有第二次。”他沉声道。 至于这回,薛成碧眼中飞快闪过一片晦涩,宋二不说,那他便自己去查。总归关于青年的所有事情,他都必须得掌控在手中。 却说这感情牌一打,宋琢玉见他面色缓和,心头也终于松了下来,笑着就要放开手。哪知抽了第一下,没抽出来,抽第二下,还是没抽出来。 宋琢玉:“......?” 他抬眼望去,见薛成碧眸色沉沉的看着他,眼中似有无尽暗色在涌动。 恍惚间,宋琢玉以为对方要说些什么,未料肚子突然“咕”地叫了一声,瞬间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薛成碧嗤笑一声,又轻飘飘地放开了他的手,好似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来人,摆膳吧。” . 饭后,两人于亭中浅酌。 薛成碧又提起宫中之事,满腹怨气,“也不知你大哥怎么想的,竟将你送进那纷争之地,给皇子们当什么骑射教习!从前西苑那差事多舒服?” 要他说,宋二就是个直脑筋,把人送进宫里无异于丢了只兔子进狼窝。 稍有不慎,被人啃得连皮都不剩。 对面,宋琢玉忙低头饮酒,掩住那片刻心虚。这事儿哪能怪到他哥身上去,还不是他自己当时被太后美色所惑,晕头转向的就同意了,末了怕薛成碧追问,这才谎称是他大哥的安排。 如今见对方再次提起,怕人起了疑,再加上宋琢玉自己也有那个想法,于是支支吾吾地道,“其实......其实我也不想干了。” 第50章 当初进宫就是为了太后,如今他跟人断了,自然也不适合再留在那里。 更何况,宋琢玉早就有此念头了。他是个简单又容易满足的人,只要能享乐,能畅快喝酒,能偷懒闲玩,便会高高兴兴一整天。宫里于他而言,到底是复杂了些。 无论是那些阴谋算计,还是太子与太后之间的党派纠纷,都不是他能掺和进去的。 宋琢玉有些怕了。 “不干了?”听罢他的话,薛成碧却是猛地提高了声线,肉眼可见的兴奋起来,“那敢情好,你若还想当值,就继续回西苑,若是不想,那便出去听听戏,看看歌舞也是好的啊。” 他显然是更倾向于第二种的,甚至都跟宋琢玉规划起来了,“听说天香阁里最近来了个西域女子,会跳胡旋舞,你不想去看看吗?还有,我那里到了匹汗血宝马,咱们有空就去京郊跑马!” “若是你京城里也玩厌了,那咱们便择个日子,包艘花船,下江南玩儿去......” “总而言之,你薛大哥哥自是养得起你的。” 曲指勾过青年的鼻尖,只轻轻一下。 月色融融,在他的眼中交织成一片暖柔的浅光,隐约间竟似有某种压抑的情意在流动。 宋琢玉一时有些恍神,天边,远处,眼前,都在轻轻的摇晃,晕成模糊的碎影。 他真是醉得不清了,宋琢玉想,不然面前怎么会有好多个薛成碧? 酒液溢出杯盏,他朦朦胧胧地倒在石桌上,视线黑掉的最后一刻,只看见那人朝他俯身的身影。 有水落在他的唇上。 今夜应是下雨了。 . 既然打定了主意,那便说干就干。 次日。 宋琢玉写了个调职折递上去,大致意思是如今的骑射教习加上他已经有三位了,原来的李统领也快回来,正好他最近身体有些不好,恐精力不济误事,特意申请调回原来的西苑去云云。 一道折子还解决不了问题,他当初进去时走的是太后那边的路子,如今要走自然也得通报一声。 未免/流程都快结束了,被太后一卡,最后前功尽弃。 所以宋琢玉还是决定去宫里一趟,找苏公公间接地说一声,算是在太后娘娘跟前过个眼。若能得人保证,那调职这事儿也算是成功了大半。 哪知还没找到苏公公,倒是先被武秀公主身边的人找上来了。 有个小太监哭哭啼啼地找上他,“还请小宋大人帮帮忙,武秀公主让奴才将您带去前面那座小亭子,若是您不去,就要拧了奴才的脑袋......” 宋琢玉原本是不想去的,他现在听到武秀的名字就觉得头疼,更何况还有上次湖心小筑的事情在前,很难再相信这种突然冒出来的传话人。 奈何一抬头就看见对方脸颊上一个红红的巴掌印,力道极大,一看就出自武秀之手。 终究是不想叫人回去后受罚,宋琢玉摆了摆手,遂开口道,“带路吧。” 跟着人一路往前走,不知走了多久,绕过月洞门,又走过石桥,眼看着越走越偏僻,宋琢玉都有些心生退意。好在不一会儿就看见竹林掩映之间的攒尖顶,那亭子里果然坐着个人影。 竹叶青翠,落在那人的眉眼处,连往日的乖戾浮躁都隐去了。 宋琢玉看见她,不由脚步一顿,有些担心对方又会提及表白心意的事情,犹豫之下隔了些距离方才开口道,“不知公主殿下寻我来是为何事?” 武秀垂眸不语,只是默不作声地递过来一杯茶。 那只手直直的伸着,好似只要宋琢玉不接,就会一直维持这样的姿势。 到底是不忍心叫她难堪,宋琢玉轻叹一声,万分无奈,最终还是将杯子接了过来,“饮尽这杯茶,只希望公主殿下跟臣还是不要再相见了。” 多情总被无情恼,见得少了,或许对方心中的这份欢喜也就淡了。 不过到底是晚了一步。 在他放下茶杯之际,一阵笑声突然从身后传来,有人扑过来一把抱住了他的后腰,亲昵似的把脸贴在了他的背上,“琢玉哥哥,猜猜我是谁?” 熟悉的声音,却如同给他当头一棒。 宋琢玉猛地睁大了眼,毫不设防地呆愣在原地,随即又难以遏制地惊愕起来。只因他转身时,看见一张娇嗔的脸,对方在他的注视下痴痴的羞红了脸,“琢玉哥哥,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公.......公主殿下......” 两个公主?怎么可能?如果抱着他的是武秀公主,那刚才递给他茶水的是谁? 宋琢玉骤然回过头去,只见石凳上的‘武秀’缓缓站起身来,朝他走近。无论是身高,相貌,还是衣着打扮,都跟现在抱着他的这个一模一样。 然而,这世间当真会有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人吗?简直叫人震骇,从未听说过宫中的武秀公主有什么同胞姐妹。 宋琢玉慌忙地推开抱着他的那双手,掌心发汗,他有些警惕地看着这两人,脚步轻轻往外挪动,试图找机会离开这里。 然而武秀被他用力推开,脸上顿时有些羞恼,她眼中飞快闪过一丝不悦,抬脚便挡在了亭子的出口,“琢玉哥哥,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如何?” “猜对了没有奖励,但是猜错了——”她拍着手,天真地笑起来,“却有惩罚。” 宋琢玉咽了咽口水,“这......这不太好吧?我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能跟你们小孩子一起玩呢?还请公主殿下不要戏弄臣,让臣出去吧。” 眼看着武秀渐渐逼近,他不禁往后退了几步,谁料一不小心踩到了什么,踉跄中差点摔倒。 一只手扶住了他的手臂,宋琢玉下意识的就要道谢,哪知转头后却看见另一个‘武秀公主’的脸。对方弯着眼对他笑,连唇角的弧度都恰到好处地相似,好像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陡然间,莫名的惊悚涌上心头,背后泛起凉意来,宋琢玉猛地甩开了对方的手。 “公主殿下还是别闹了,我还有事,想先走一步。”他试着绕开。 然而,对面的两个‘武秀公主’依旧脚步不停地朝他走来,分明还是那张脸,可在青天白日里却蓦地叫人有些发冷。 只听她嗔怪道,“琢玉哥哥,我还没有宣布游戏内容呢,你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呢?” “快来猜一猜吧——” “猜一猜,我们之中的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武秀公主?” 宋琢玉想离开,然而手脚开始发软无力。当他身子发麻地倒在地上,袖袍带落桌上的杯盏,茶水溅了一地,他这才恍惚地发觉不对,“你们......你们在茶水里放了什么?” 视线里,那两张脸已是近到眼前。 第49章 殿内香气熏人。 宋琢玉再次有意识的时候,身上已是一片燥热。 热气叫他眼前模糊,努力睁开眼,却只看见头顶繁复的雕花和彩绘的横梁。陌生的环境,不知道这是哪里,但反正已不在亭子里了。 他难耐地扯着胸前的衣襟,喉头干涩。恍惚间,感受到有一双微凉的手摸在他的脸上,耳边是武秀公主咯咯咯的笑,好似乐不可支般的倒在宋琢玉胸膛上。 那双手细细的描绘着他的眉眼,武秀的声音里含着没由来的痴缠和偏执,“琢玉哥哥总算醒了,再不醒,游戏都不好玩了.......” 游戏...... 宋琢玉按着额头,混沌的脑子里终于模糊的闪过什么,竹林,亭子,茶水,还有......两个一模一样朝他逼近的武秀公主。 惊骇地睁大眼,他终于看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许是因为下了药,所以丝毫不担心他会逃走,连个绳子都没有绑,就这样任他躺在床榻之上,身旁一左一右,俱是‘武秀’浅笑盈盈的脸。 她们齐齐看向自己,“琢玉哥哥——” 心跳都骤停了一瞬,宋琢玉闭了闭眼,真希望一切都是幻觉。可到底不是,他欲哭无泪地往后蜷缩,面露哀求之色,“公主殿下,别闹了,若是被发现,你我两人只怕都......” 若是被人发现他们衣衫不整的搂在一起,不止武秀的清誉要受损,宋琢玉更是性命堪忧。 轻则被斥为登徒子,扣上攀附皇家,觊觎公主的罪名;重则被冠以谋逆之心,让人误会他背后的宋家是不是另有图谋,然后惹怒天颜。 一滴汗从他的眉骨处滑下,复又没入那干燥的唇瓣间,润湿得洇红动人。 武秀不禁看得有些痴了,“怕什么?琢玉哥哥,若是被发现了,大不了本公主就将你娶了......” 她话音一出口,见宋琢玉一脸羞愤难当之色,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口误。她的琢玉哥哥是男子,怎能用“娶”字呢?可是想着想着,心里却恨恨不忿起来,莫名的不甘涌上心头。 “若是你是女子该多好......”武秀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她哪里还需要顾忌这么多,“我便可以不管不顾地将你强掳进宫来,好叫你日日夜夜都寸步不离地陪着我。” 第51章 哪里都不能去,哪里都不能走。 她眼中的爱慕越深越浓,好似都到了冥顽不宁,偏执成狂的地步,“不过无妨,我娶不了琢玉哥哥,琢玉哥哥还可以来娶我。只要今夜一过,你便是我的人了——” 武秀的手指按在青年的胸前,一点点地剥开他的衣物,“明日,我们便去向父皇禀明可好?” 这样,他们便能永永远远,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 “不......不好!”宋琢玉用尽全力终于拂开她的手,于是一边往后缩一边苦苦劝阻道,“公主殿下,绝对不可!我只将你当做妹妹,绝无半点其他心思,怎能娶你?” “你、你千万别做傻事啊!” 看着被打开的手,尽管对方力道并不大,落在她手背上如同轻轻挠了一下似的,可武秀还是不可遏制地感到被忤逆的愤怒和被拒绝的难堪。 她面色瞬间阴沉起来,带着森森冷意道,“看来药还是下得不够,不然琢玉哥哥怎么还有挣扎的力气?” 说罢竟取过旁边的茶壶,抬手就强硬地往宋琢玉嘴里灌去。 那茶壶的尖端,撬开青年的唇齿,在对方无力的呜咽声中深深抵入,武秀着迷地看着对方那红艳艳的舌和玉白的瓷器交缠在一起,像极了承欢时的模样。 叫她一时之间心口都被揪紧,酸极麻极,却又忍不住弄得更狠。 最好哭出声来,哭得更大声些。 好叫她那爱极生怨,怨极生恨的内心得以解脱,连同这那些缠绕她许久的晦暗不明的心思都在此刻这一偿宿愿的时间里被释放。 武秀已彻底陷入了这场无边的艳色中,神志迷失。 直到身旁有人哆哆嗦嗦地来拉她的衣袖,连番几次,武秀终于一巴掌扇过去,她阴狠的眉眼上还带着被打扰的不悦。眼睛一眯,凶恶地盯着另一个‘武秀’,好似护食至极。 那人捂着脸缩了一下,却还是沉默地抬手一指,武秀顺着他的方向,终于看清了床榻上是什么模样。 茶水浸透了青年的衣裳,宋琢玉整个人好似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颈脖,锁骨,乃至是胸前,每一处都湿淋淋的淌着水。 又因着那水中的药性,肌肤都战栗似的透着股粉意来,薄艳可欺,湿汗淋漓。 他抖得厉害,一手盖住脸,另一手却被死死地咬在口中,像在忍耐某种喘息。 “唔......” 连泄露的泣音,都在含颤,好似被折腾得受不住的模样。 武秀忍不住呼吸一窒,她看着那根根分明的玉指,含在湿红的唇里,勾丝缠绵,叫她心底又蠢蠢欲动起来,“琢玉哥哥,你就从了我吧?跟着我,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送来。” “我有最大的明珠,最美丽的宝石,我还有许多许多的珍贵宝物。”她抵开他的嘴,防止这人咬伤了自己的手指,“等你娶了我,我便给你建座金屋,把这些都堆在你身上,好不好?” 武秀想,那必定是世间最迷人的景色。 “先......先扶我起来。”宋琢玉喘着气,眼前迷乱不已,叫他连武秀的脸都看不清。他只能一边运功排解药性,一边同人周旋拖延时间,“不是说要玩游戏吗?” 武秀本来都已经褪下了他半边衣物,此刻听了这话,放在青年腰间玉带上的手又顿住了。 “也是,还要玩游戏。” 她扶着青年起身靠在床头,只想随意走个流程,就直接到最后一个环节。哪知道宋琢玉突然开口,“我若是猜中了谁是真正的武秀,你便给我解.......” “不行!” 宋琢玉的话还没说完,武秀便急急出声打断。 她见青年别过脸去不看她,怕人恼了,又连忙安抚道,“这不公平!方才一直都是我在出声,琢玉哥哥怕是早就猜到我才是真正的武秀了。” 说罢狠狠瞪了眼旁边的另一个‘武秀’,埋怨这人又蠢又笨,伪装得一点都不像,叫她的琢玉哥哥一眼便看出破绽来。 那人低着头,一副怯弱样。 分明是一模一样的脸,一个高傲娇纵,一个却懦弱木讷,叫武秀看了越发厌恶他,顶着自己的脸凭地做出这种恶心的表情。 却说宋琢玉心里也憋着口气。 公平,那现在他被下了药又公平了吗? 宋琢玉只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他额前碎发湿透,咬着牙,按下身体里的燥热,劝阻道,“公主殿下,我们不能这样,我不喜欢你,即便当真因此促成婚事,我们也不会幸福。” 谁料武秀却陡然尖声大叫起来,“不喜欢我?那你要去喜欢谁?” 除了她,琢玉哥哥还能喜欢谁?她不允许。 看着宋琢玉潮红却面带冷意的脸,武秀突然意识到一个事实,从刚才到现在,她都已经灌了那么多带药的茶水,可对方的那处却毫无反应。 她胸口剧烈的起伏着,面上却笑了起来,像是强压着愤怒和嫉妒。 “原来是这样啊......”武秀轻拂着宋琢玉的脸,将人扳过来正对着她,“琢玉哥哥,我怎么会忘了你现在喜欢男人呢?武秀这么爱你,自然是一切都为你准备好了的。” 看着她突然声音古怪地大笑,宋琢玉手心发紧,莫名加快了运功的速度。 哪知一下秒,一个人突然被推到了他的身上,宋琢玉身体没劲,被压得顺势倒在了床上。拥挤中,他终于看清了身上人的眉眼,是另外一个‘武秀’,对方看了他一眼,便仿佛不敢直视似的低下了头。 可往下就是宋琢玉赤裸的胸膛,‘武秀’的呼吸打在其上,叫宋琢玉瞬间闷哼一声。 宋琢玉羞愤难当,只觉毕生的脸面都在此时丢尽了。可更让他无暇思考是刚才的那句话,如惊雷般在耳畔炸响,让他止不住的往里躲避,心中生出一种格外不祥的预感来。 他方才自然也注意到了武秀公主的视线所看,那时只以为对方见他没反应打算再次灌药,可谁想到却把假的‘武秀’推到他身上。 肌肤想贴紧,宋琢玉动了动,却感受到另一物渐渐抵住他的腿根,叫他一瞬间头皮发麻起来。 “公......公主殿下,我觉得你可能误会了什么!”宋琢玉飞快地躲开身上的假武秀,朝着床边的真武秀爬去,“我不喜欢男人!我真的不喜欢男人!” 救命啊—— 他只想叫武秀听他解释,他没反应不是因为他不行,更不是因为他喜欢男人。 是武秀下的药中,软筋散的份量大过了春药的份量,他现在想硬也硬不起来啊!快来救救他! 哪知张大的嘴里却被塞了团帕子堵住,武秀轻描淡写的捂住他的嘴,脸上呈现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柔情来,“嘘,琢玉哥哥不要出声,我现在脑袋疼得恨不得杀人——” 她感受到青年的身体在她的手下被吓得骤然僵住。 “我不想再听你任何拒绝的话,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许久了。”她森森然的摸着宋琢玉的脸,“我一定,一定会成为你的妻子,不惜一切代价。” “你喜欢男人,我就给你送男人来,如何?还不欢喜吗?” “和我一模一样的脸,就像我在*你一样,这样,我就不会生气了......”似乎想到了某种美妙的场景,武秀的脸上甚至露出几分愉悦来,近乎病态诡谲,“等你娶了我,也就相当于娶了他,我们三个在一起,好好地,大家都开心了,不是吗?” 她又转头看向床帐内,面色一沉,像是不满那人的不知变通,“还不赶紧过来,替我的琢玉哥哥脱衣服。” 里面的假‘武秀’自被推开起,便一动不动的低着头,此刻听到命令,便膝行着一步一步过来。当他的手放在宋琢玉腰间的时候,他看见青年拼命哀求摇头的模样,那双眼里溢满了泪水,看得他手指一颤。 偏偏这一顿叫武秀冷了脸,“愣着干什么?没用的蠢货!” “没看见我的琢玉哥哥都要热死了吗?流了好多汗水,还不快给我的琢玉哥哥解解渴!” 她的声音心疼得紧,可话里的意思却没得叫人别扭极了。宋琢玉一听,更是死死地拽住自己的腰带,若不是嘴被堵住,只差要跪地痛哭求饶了,眼泪更是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 心里求爷爷告奶奶,恨不得祖宗显灵救他一命。 假‘武秀’见了,好似无措似的伸手给他抹眼泪,可感受到某处跳动的异样,叫宋琢玉本想感激的却只能恨恨瞪了他一眼,又转过头去向武秀哀求。 武秀倒是看见他眼睛里的泪了,满面怜惜,说出口的却是—— “琢玉哥哥别急,我这就叫他快些伺候你。” 第50章 最极致的艳色,逼得人不敢直视。 ‘武秀’看着身下人潮红的面容,忽然一阵恍惚,想起那夜这人送他的那朵花,也是这般的灼灼动人。 他会认出他是谁吗? 不,今日一过,对方只会记得武秀,就像世人都只认这张脸。 第52章 可一低下头,看着那双惊疑不定的泪眼,‘武秀’又有些不确定了,只因宋琢玉就那么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好似辨认出了什么的样子。 这不可能。 他只能低垂着眼,埋下去,试图躲避青年的目光。可手指又忍不住轻轻抚上那人的耳垂,稍作安慰。 宋琢玉确实第一眼没能认出来这人是谁,长着一张跟武秀公主一模一样的脸,他本以为是武秀的同胞姐妹。可若同为皇嗣,武秀对其召之即来挥之即去,随意打骂又是怎么回事?更何况此人手上有茧,想来平日里做惯了粗活。 于是自然而然的联想到什么挡灾的替身之类的。 他只是突然想起,很久以前进宫的时候曾救过一个下不来树的小宫女,那到底是真正的武秀公主,还是眼前这人? 原来校场见面时,武秀说没见过他,是真的。 盈盈泪目对上那双黑漆漆的眸子,不由多了几分恳求,若非宋琢玉的嘴被帕子堵住,恐怕此时就要张口挟恩图报了。 奈何他们磨磨蹭蹭,已经惹起了武秀公主的不满,咬着牙森森寒寒地骂道,“废物!你个中看不中用的东西!若是不行便自己下来喝药.......” 她说完又哀怨凄惶地看向宋琢玉,“琢玉哥哥,我知道你无法忍受让这卑贱的脏东西碰你,可我只要一想到换做别的人,换做任何与武秀无关的人,我就头疼欲裂,恨不得杀了他们!” 至于小叶子,她便是再嫌恶,好歹是长得和她相似。即便是同房,琢玉哥哥看见那张脸,脑子里想的也是她。 “你且忍忍,将他当做一个器具,让他好好地侍奉你。” 宋琢玉听罢此言,可谓是恐慌惊乱至极,他衣裳尽褪,被人压在身下,恨不得一头撞死来逃避现在这场景。 且不说假‘武秀’抵着他那处越发明显,他一介男子,却被人如此亵玩戏弄,还有人在旁观看,简直是奇耻大辱。不由双目通红的别过头,将脸藏在臂弯中竭力隐忍,暗自蓄力。 忽然腰间一痛,宋琢玉闷哼出声,抬头震惊地看着身上的人。那人华丽的裙摆挡住两人的身形,外人只见两人挤在一处小幅度的动着,而宋琢玉羞愤地捂着大半张脸,似是为泄露了声音而害臊。 却不知他正为这人光明正大地作假而惊骇不已,心中也立即生出感激之情。 旁边的武秀见他出声,以为两人成就好事,终于拍着手笑了起来,“琢玉哥哥,待你享受了这极致乐趣,便要记得我的好,明日乖乖地同我去见父皇。” “需知,只有你娶了我,才能继续享受这无尽快活。” 她话音一落,本以为青年会感激淋涕,哪知换来的却是宋琢玉愤怒的目光。他口中还堵着帕子,说不出话来,只那含糊不清的呜咽听起来怎么都不像是好话。 武秀面色一沉,笑容瞬间从脸上消失不见,心里腾升出莫大的恼意和委屈来。 “你竟然敢瞪我?”武秀忍不住扑上来,捧起他的脸似怨似恨道,“我对你这么好,你为什么就感受不到我的心意呢?我对你一片真情,连你喜欢男子,都能寻人来为你奉上,你还有什么不满?” “琢玉哥哥,你是要生生挖了我的心啊!” 武秀捂着心口,好似痛苦至极,“你到底是不满意他,还是不满意我?或者你喜欢哪种类型的男子,你说,我去给你找来!只不过,没人能活着从你榻上下来!休想!” 一个小叶子,已经是唯一的例外。至于别的人,她要将他们千刀万剐,剁成肉泥。 而宋琢玉只是难以置信的看着她,心中惊惧异常,疯了!武秀公主当真是疯得不轻!他惶恐不安地躲开武秀的手,连滚带爬地要逃进床帐深处。 注意到青年看她的神色变化,武秀则是越发暴躁,她抬手就一巴掌对着假‘武秀’扇去,“快动啊!今天你的任务就是把我的琢玉哥哥伺候舒服了,定要叫他食髓知味,离不开你才好!” 假‘武秀’听罢,拽着宋琢玉的脚踝拖了回来,沉默地伸手垫在宋琢玉的腰下,将他抬高稍许,随后倾身。 宋琢玉怒火攻心,当即运功岔了气,一口血吐了出来。 他攥着帕子,扶着榻边呕血之际,手心却一凉,感觉到假‘武秀’悄无声息地将什么东西放在了他手中。宋琢玉不着痕迹的摸了摸,应是对方头上的金钗。 那刺目的血迹溅落在地上,武秀当即吓得尖叫出声,“啊——!” “琢玉哥哥!琢玉哥哥,你怎么了?快,快去叫太医来,你们这些废物,不是说了那药没有问题,吃不死人的吗?” 武秀公主还以为是那药物的问题,当即慌忙地开始叫人过来。 宋琢玉听见外面嘈杂的声音,知道时间不多,当即想也不想就握着金钗在自己大腿上狠狠扎了一下,痛得他龇牙咧嘴,却也清醒了许多。 正好方才逼出了些药性,身体有了力气,宋琢玉便猛地跳下床去往外跑。 这一下叫武秀目眦尽裂,“拦住他,快给我拦住他——! “不准让他跑出去!” 那厢假‘武秀’也看见了宋琢玉的行为,当即踉跄着追下床来,他想说给宋琢玉发钗是为了让对方拿来抵在他颈间要挟着走出去的,不是用来让那人伤害自己的。 刚下床来,却被武秀抬脚踹倒在地,厉声叫道,“连个人都给我留不住,要你有何用?” 说罢又看向已经跌跌撞撞跑到殿门口的宋琢玉,门外尽是宫人,而青年披头散发,赤身裸体,竟是毫无蔽体之物就要那么闯出去。 武秀当即双眼赤红,满是阴戾又痛恨地尖叫出声,“闭眼!都给我闭上眼睛!啊啊啊啊,谁要是敢睁眼看他一下,本公主剜了你的眼珠子!” “琢玉哥哥,你别走!你别就这么出去!” “你不要让他们看你!啊啊啊,你是我的,我的!我不强迫你了,你快回来啊!”她急得摔倒在地,像个孩子似的哭叫出声,“琢玉哥哥,你穿件衣服再出去啊——” 天光乍亮,两道壁画上兽首威严注视。 宋琢玉越跑越快,越跑越快,竟把那些人甩在了身后。风刮在他脸上,眼前好似又出现了重影,刚才被压下去的药性不知何时起居然又冒出来了,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砰!”的一声。 宋琢玉眼前一花,直接撞上了什么人。 他耳畔嗡嗡嗡的响,好像有人不停地在他面前说着什么,可一个字都听不清楚。他想要道歉,不知道对方是宫女还是小太监,骤然撞见自己如此狼狈的尊容,定然吓得不轻。 直到手臂被大力攥紧,他被强势的扶住,这次看清楚眼前摇摇晃晃的人影。 是郭歧。 那张沉郁冷漠的脸上呈现出惊人的红意来,他好似热得不行,额前忍得青筋暴起,整张脸上都是汗水。 宋琢玉此刻竟有心思恍惚地想,中了药的明明是自己,怎么郭歧也热得这么厉害呢? 手臂被握得生疼,宋琢玉挣扎着甩开对方,他终于听清楚郭歧在说什么,那人似是慌乱不已又隐隐咬牙切齿地道,“你这是怎么了?你......你平日里乱来也就罢了,怎么在宫中也这般浪荡,若是被人发现.......” 郭歧虽是恨恨然,却也飞快地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给他披上。 见那青年醉酒般的脸颊薄红,眼波春情流转,无意识地撩拨着人,有种惊心动魄的风流湿艳。尤其是......尤其是,对方身上还穿着自己的衣衫。 郭歧一时竟看也不敢看,任由他没骨头似的靠着自己的肩膀,只僵硬地别过头。 “你且收敛些吧。”他冷声讥讽道,“谁都要去勾搭几分,若是招惹了不该惹的人,我看你届时怎么收场!” 哪知这话刚一出,身后就远远地传来一声呼喊,“琢玉哥哥——” 宋琢玉吓得打了个哆嗦,武秀追上来了,他得赶紧跑,当即不管不顾地抓住了郭歧的手,“烦请郭兄帮个忙,帮我拦住后面那些人,我先走一步......” 说罢掠过郭歧,就往小道里面跑去。 而身后,郭歧伸着手在半空中,似乎说了句什么,宋琢玉也听得不太真切了。 他满心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再被抓住。 . 却说当武秀公主追过来的时候,只能眼睁睁的看见宋琢玉消失的背影。 她怒极生恨,手腕一扬,长鞭带着破空声重重抽向身前的人,“贱人,本公主要的人你也敢放走?我叫你拦住,你为何不拦?” 郭歧毕竟不是宫中任打任骂的奴仆,又哪里会束手就擒?只见他身形微侧,手指飞快扣住那长鞭,冷声道,“臣乃太子殿下身边的属官,自然是只听东宫号令,还请公主速速离开此地。” 武秀见一鞭未抽中,银牙几乎咬碎,抬手便要抽第二次。可鞭身被攥得死死地,即便她使出蛮力也只手腕发酸,竟半分动弹不得,当即勃然大怒,丢掉鞭子就要绕过他去抓人。 第53章 谁料郭歧竟横手一挡,寸步不让,“太子殿下在此歇息,闲人不得入内。” “放肆!”武秀大叫出声,“我是公主!你也敢拦?” 郭歧眼皮一掀,神情端的是轻描淡写,但身形挡在小道上却是纹丝不动,“臣职责在身,恕难从命。” 那模样,竟是铁了心的不让她过去。 武秀简直快要气疯了,她在宫中向来无所顾忌,横行霸道,还从来没有受过这种气。不由语气森森然地喝道,“来人,把他给我捆起来!本公主要亲自废了他的手。” 身后的宫人们得了眼色,顿时齐齐冲上去。 却不料郭歧动作更快一步,他手中长剑出鞘,寒光一现,那些宫人们已纷纷捂着手腕跌在地上,痛呼不止,竟是连人的衣角都没碰到。 没一个中用的! 武秀指甲深深掐进掌中,她心中暗恨,压抑着滔天怒意甩袖走人。 只是行至半路,到底是不甘地转身回首。见那小路上,那黑衣抱剑的人还驻守在原地,正低头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面上的冷意似有松动。 她记得,那只手方才碰过她的琢玉哥哥。 武秀的脸上突然露出一种极为可怖的阴狠来,又是一个和她抢人的。她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去给我查查那个人的底细,看看他是什么来头?” 身边的宫人抬头看了一眼,被她的神情所吓住,白着脸连连应下。 . 却说宋琢玉慌不择路地一边跑一边回头看,生怕武秀追上来了。 眼前天旋地转,那股燥热之气涌上心头,直叫他恨不得跳进冷水里洗个痛快,总好过这般难耐泛痒的折磨着他。 忽然脚一软,全身都没了力气。 本以为会栽倒在地,哪知闷头扑进了一个人的怀里。那人将他拦腰一搂,似笑非笑地垂眸道,“哟,几日不见,冤家好生热情,竟如此急着投怀送抱?” 宋琢玉闻到一股似有若无的酒味,那声音也熟悉至极。 他抬手去摸,本是想撑着那人的肩膀站直的,奈何触及那人微凉的手背,竟控制不住的将脸贴上去,“借.....借我缓缓,哥们儿,帮个忙,把我扶到水边去......” “哥们儿?”那人怪异的一笑,“你又这样叫孤?” 他似乎轻斥了一句“也就只有你有这么大的胆子”,不过那声音是笑着的,或许因着心情极好,听不出计较的意思来。 宋琢玉热得直喘气,不由晕晕转转地蹭着他的手,猫儿一样。 “快,快......我要水,带我去水边......” 那人摸着他的脸,指腹有意无意地摩擦着,像在顺毛。听到他的话,也只眼睛一眯,“急什么?既然有事相求,便要拿出求人的态度来,小宋大人连这都不知?” 不过话虽这么说着,他却又伸手一揽,准备将青年打横抱起来。 哪知伸出手时,却猝不及防地摸到一片光滑的肌肤。那人手一顿,这才发现宋琢玉何止是衣衫不整,根本就是里面什么也没穿,就这么披了件外袍就跑过来了。 细细一看,那外袍还分外眼熟。 不由气笑了,“孤还以为是小情人自荐枕席,原来是打别处偷完人过来找孤消火的?” “嗯?身上还披着别的男人的衣服?” 第51章 脸上生疼,是那人在他颊边掐了掐。 不知是想趁机泄愤还是因为别的,这人竟恶劣的用了几分力。疼得宋琢玉下意识张开口小声地哈着气,他眼睛雾蒙蒙的,那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这模样当真是可怜可爱。 赵麟感受到那泪水的温度,不由手一顿,停在半空中好一会儿。 直到半晌后,方才抬手粗鲁地抹掉青年的眼泪,“哭什么,怎的这般娇气?” 赵麟心道自己也没用多大的力气,不过对方脸上那红印看着着实有些碍眼。尤其是宋琢玉不知是不是察觉出自己贴着这人的不好相处来,竟然双手推攘着想要远离赵麟。 他不禁半眯着眼,刚才死活要投怀送抱的是这人,现在嫌弃要推开他的也是这人。把他当什么了,想抱就抱,想丢就丢的吗?哪有这么容易。 “不就是掐了你一下吗,还记恨上了?” 赵麟嗤了一声,猛地将宋琢玉狠狠拽进自己怀里,他眉眼压得极低,有些凶煞又阴沉地警告道,“你身上还带着别的男人的味道,就往孤怀里扑,我可有说什么?” 说罢死死地盯着面前人,见宋琢玉只是睁大了眼茫然地看着他,全然不见之前同他狡辩时的牙尖嘴利。 赵麟攥着他手腕的手蓦地收紧,“你怎么不反驳,难不成真的被孤说中了?” 等待了许久也没见对方有所反应,赵麟的脸色有些绷不住,莫名的恼怒涌上心头,叫他不可遏制地变得语气刻薄恶毒起来,“说,你刚才从哪里过来的?在跟谁偷情?都做了些什么?孤现在要治你的罪!” 慈宁宫那边有他的人盯着,既然没动静,那便说明不是太后。 可这宋琢玉又这般春情放浪的样子,必定是在宫里还有别的姘头! 当真是好大的胆子,赵麟咬着牙,面色沉得滴水,“从实道来,孤还能饶你一命!至于你那奸夫......” 赵麟言语未尽,可那眉宇间的戾气却越来越浓。他本以为宋琢玉既然披着这衣裳,便是跟外面的郭歧有染,可有他的吩咐在身,郭歧怎么也不敢擅自离守。 那便只有一种可能—— 这宋二还真是偷人被发现了,光着身子就往这边慌忙逃过来。 这想法一出,赵麟的表情显然难看到了极点。 “你......你还真是......” 赵麟恨不得甩袖离开,他从未见过如此放荡不堪的人!拈花惹草,招蜂引蝶,轻浮得人人都能去尝一口。 至于他口中‘放浪’的代表,宋琢玉早已烧得脑袋发晕,哪里还听得清楚赵麟在说什么?他只看见对方很凶地拉着他在说什么,既不带他去水边,也不让他自己走。 他急得恨不得立马捂住这人的嘴,让他先别说了。不然一会儿药效发作起来,他会变得可怕得很! 偏偏手臂被抓住,宋琢玉挣脱不开,又一时情急,竟昏了头的拿唇去堵。 “唔!” 两唇相贴的那一刻,周围骤然安静了。 赵麟就好似那滔天气焰被突如其来的一刀给斩断,声音戛然而止。以至于愤然的神情还滞留在脸上,没来得及收回,显得有些甚是搞笑。 宋琢玉被他那模样逗到,忘了身在何处,竟哈哈哈地大笑了起来。 却说赵麟伸着手怔然地摸了摸自己的唇,片刻后睁大了眼,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 他一句“放肆”还没说完,那柔软的唇瓣又主动贴了上来。 赵麟终于闭嘴了。 宋琢玉见他总算不再喋喋不休,心里松了口气,刚要叫对方赶紧送他去水边。就见眼前人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嘴巴,忽然面色阴沉沉地道,“再亲一下。” 宋琢玉:“......” 他热晕了的脑子里艰难地理解着这句话,试探性地又啄了一口。 赵麟这次没有出言相讥了,只是阴晴不定地想着什么,不一会儿露出种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来,“孤就知道,你果然是在欲擒故纵......” 竟然用这种方法来引起孤的注意,赵麟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当真是小瞧这人了。 宋琢玉看着他越来越模糊的脸,晃了晃脑袋,再也坚持不住地软了身子。 . 那压制许久的药性翻涌上来,竟怎么也抵挡不住。 热汗淋漓,宋琢玉努力地想要看清楚眼前的人,但未果。只能使劲地凑上前去,像只湿漉漉地讨食的猫,渴求般地道,“好热......水,给我水......” 那人似是笑了一声,指腹磨着他的尖牙,“水没有,酒倒是有,要不要尝一尝?” 于是取过杯子来,抵在青年的唇边,坏心思地看他反复舔舐,嘴唇被酒液染出惑人的洇红。 宋琢玉燥热难耐,哪里还辨认的出眼前是酒还是水?自然是就着那人的手狼狈吞咽起来,谁料烈酒一下肚,如同火上浇油,欲念更甚,竟叫他连眼睛都红了。 乌发披散,他半阖着眼喘息,唇也红,眼尾也红,活脱脱一水里捞出来的艳鬼。 小船从宽大的荷叶间穿过,绿色的叶片时不时地打在他身上,映着那雪白的皮肤浮上层层粉意。如天地精灵之化形,却又在妄海沉沦中染上妖媚之色。 赵麟被他按倒的时候,身下的木板猛地摇晃了一下,他飞快地扶住宋琢玉,“这可是在船上,要是落水了孤可不管你。” 许是听到“水”字,宋琢玉竟探身要去喝。 结果自然是指尖还没碰到水面,就被赵麟眼疾手快地抱了回来,“那池水脏死了,也不知混了多少淤泥,你的解药在这里呢......” 他引着人往他身上坐,一手禁锢着宋琢玉的腰,另一边却在逼问,“还记得孤是谁吗?嗯?小宋大人,此时此刻,你眼前看着的人是谁?” 第54章 被按住肩膀的时候,宋琢玉抖得厉害,他眼前也晃荡,认不清楚人,只倒还记得那种感觉。 “是......是蓉娘......” 他的身子早就被太后调教得顺从无比,轻轻一拍,便知道什么时候该分开,什么时候该塌腰。 哪知面前人却笑容全没了。 赵麟悠悠地折了一朵莲花,从宋琢玉的颈脖比划到锁骨,怎么看都不满意。直到移至青年腰间,方才幽幽叹道,“此花甚美,当插在玉郎身上,可惜无处着落,只能与孤同在了......” 晴空好景,荷花池里绿意盎然。 见一小船被堆叠的荷叶所笼罩,折腾得荡来荡去,差点要翻船了。惊得池中游鱼遁走,生怕里面的人会掉下水来。 只莲叶掩盖间,泄出几声带着哭腔的惊呼。 “不......不要插在那里!我认得你,认得,你是太子殿下.......” “疯了你,快拿出去!” “我要死了......” . 却说外面的小道上。 郭歧将外袍脱下给了宋琢玉后,里面虽还有衣服,但到底有些失仪。他有心想要禀告太子回去换一身,再加上见青年进去后久久没有出来,心下担忧,便进去探查一二。 方才见宋琢玉慌忙躲避武秀公主,郭歧这才放人进去,却忘了告知对方太子殿下在荷花池这边纳凉。 本想着宋琢玉若是看见太子,定会躲得远远地,哪想到他进去数十步也没看见人影。直到走到小径深处,见满池碧色,荷叶隐蔽间隐隐有细碎的泣音传来。 误以为那青年惹怒了太子,正在接受惩罚,郭歧难免有些焦急,不由大着胆子靠近几步,试图过去求情。 直到微风吹过,那些宽大的荷叶被吹开,露出那被遮挡住的小船,以及船上那两道紧密贴合的身影...... 郭歧的脚步顿在原地。 他看见那绷紧的雪白的足尖,被颠得颤啊颤的,哆哆嗦嗦地发着抖,又被太子捧到唇边细密地吻着,极尽香艳旖旎之意。 忽而一个颠簸,青年被抖得无力地扶着船沿,那张薄红湿汗的脸终于完完全全的露出来,是叫人怎么也移不开眼的摄人心魄的风情。 郭歧的脑子里空白一片,视线落在那人劲瘦的腰身上,陡然生出一种想要握紧的冲动。 然而有人替他实践了。 一只手掐在了那截腰上,随后是太子愉悦的笑声,满含戏谑之意—— “小宋大人的这把好腰,果真是名不虚传啊......” 夺命勾魂,绞得人好紧。 宇未岩 第52章 宋琢玉是赶在宫门落钥之前被送出来的。 马车停在宋家门口,门前的小厮连忙赶来要扶,却被人挡了挡。抬头一看,见他们家的二公子正被人打横抱下了马车。 暮色昏昏,宋琢玉的脸在那黑衣侍卫的臂弯之中虚虚靠着,隐约一瞥,见那乌发遮掩中是一种醉人的酡红色。似是没了意识,又好似只是无力动弹般地闭目养神。 那小厮愣在原地,一时不知到底该不该上前接过,还是任由这人就这么将他们的二公子抱进屋里。 好在身后及时的传来一阵匆促的脚步声,是薛成碧出来了。 前日里宋琢玉说了会进宫处理调职的事情,薛成碧怕节外生枝,出什么意外,便一直在宋家等着消息。哪曾想太阳都落山了,青年都还没有回来,他顿时心头一咯落,晓得是有什么变数发生。 刚听到门口报信的说宋二回来了,薛成碧连忙出来接人,谁料看见眼前这一幕—— 那黑衣侍卫直接避开了小厮伸出的手,要人在前面带路,想抱着人登堂入内。 薛成碧额上青筋迅速的跳了跳,刚要出声说什么,目光落在那人身后的马车标识上,却神色一凝。东宫的马车,还有......东宫的人? 许是察觉到有人注视,那黑衣侍卫转过头来,竟还是张他认得的面孔。 啧,郭歧啊郭歧,老熟人啊。 死心不改的晦气玩意儿!都不要脸的追到这里来了,也不掂量掂量自己什么身份,一个瘸脚的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 薛成碧嗤笑一声,大步走上前,“哟,这不是郭兄吗?怎么有空上这儿来了?” 他说着拿眼撇了眼郭歧怀中,见青年闭着眼,脸红扑扑的睡得正香的样子,“欸,这不是咱们家的玉儿吗?怎的累成这样,都睡着了?别又是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跑去救什么人结果被缠上了吧?” 说罢还看了眼面前人,装模作样地道,“哎呀,我可不是在说你啊郭兄。这玉儿他实在是不懂事,明知道郭兄你腿脚不好还要劳烦你相送,等醒来我收拾他去!” 他伸手就要接过青年,哪知抱了一下,对方没放手。 薛成碧慢慢转过头来,脸上的神情就没那么好看了,方才装出来的笑容消散得一干二净。 郭歧亦眼中一寒,想起从前这人也是这般的行迹,视青年为自己的所有物。他抱着人的手渐渐收紧,“不用你担心,这点力气我还是有的,毕竟马车上都抱了一路了。” 他哪能听不出对方笑语下阴阳怪气的挤兑?一边刻意地表露出跟宋二的亲昵,一边却又拿他的腿脚说事。 此话一出,听在薛成碧耳中形同挑衅无疑,他的视线当即阴沉地射了过来。 看出其中的敌意,郭歧忍不住讥诮一声,“呵,你以为还是小时候吗?蒙住他的眼,遮住他的视线,就可以让他只跟你一人玩?至于背地里,来个人就被你乱棍打走,送的礼也被你全部丢出去.......” 你以为你是谁?把宋二圈在身边这么多年,到头来也还不是只混了个“友人”之名。 郭歧看着他难看的脸色,似是意有所指地道,“你当知道,宝物可不会一直被你私有。” 他说着眼中闪过一丝怜悯,面前这人怕是还不知道,宋琢玉都招惹了些什么人。若是太子有意来争,薛成碧他能拦吗?敢拦吗?! “这就不劳郭兄费心了。”薛成碧皮笑肉不笑地道,他强硬地将青年从对方怀中抢了出来,慢悠悠地说,“总好过某些人,在宋二那里连名字都挂不上.......” 似乎是察觉到熟悉的气息,宋琢玉在他怀抱里动了动,越发往他颈窝处贴去。 见状,薛成碧不禁面色柔缓下来,“好了,看来我家玉儿还是更喜欢我抱着。天色也不早了,郭兄还是早些回去吧,到了明日,我自会同他好好说说是谁送他回来的,免得又像之前那样忘了。” 郭歧面色彻底一冷,竟是再也不理会他,直接转身走了。 可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薛成碧心中却没有半分得胜的喜悦。若是这人继续和他争执,他尚且还能安然处之。可现在,他想起对方刚才所说的那些别有深意的话,忽而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垂眸看着怀中人良久,薛成碧方才道,“先去备水,给你家大人沐浴。” 一旁的小厮连忙应道。 . 里屋,烛火通明。 被人触碰到领口的时候,宋琢玉似是嘟囔了一声,抬手欲阻拦。 “什么?”薛成碧一时没有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只笑着道,“手拿开,给你清洗身子呢。也不知是跑去哪儿喝的酒,醉成这样?” 话音一落,突然想到青年是被东宫的人送回来的,他面上的笑意减轻了稍许。 而躺在床上的宋琢玉听见他的声音,不知是不是认出来了,按着的手又挪开了。 薛成碧终于得以继续帮他解开衣衫,只是当触碰到那光滑的衣料时,蓦地手一顿,忆起对方今早出门的时候穿的还不是这一身。喝个酒,做什么连衣服都换了件? 烛光昏黄,映出薛成碧幽深的眼。 他挑开了最后的那层布,也终于懂得郭歧在门前时说的那番话。怪道乎,语含怜悯—— 衣襟之下,竟是密密麻麻的吻痕。 从锁骨一路往下没入深处,可想而知那场情事有多激烈。尤其是腰腹间,被人反复爱抚过似的,甚至都留下了浅浅的指痕。 . 宋琢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 他身上没什么力气,嗓子也疼,又干又哑。 恍惚间见床前坐着个人,犹如鬼魅一般。宋琢玉差点惊叫出声,直到看清那人的面容,这才捂着胸口道,“吓死我了,我说薛成碧,你好端端的不去睡觉,坐这儿干什么?” 薛成碧在夜色中一动不动地打量着他,也不说话。 反倒是宋琢玉等了半天没等到他回话,又腹中有些饥饿,自己撑着床慢吞吞地坐了起来,打算下去用些糕点。 只是起身的时候,他脸色倏地不自然的扭曲了一瞬。 待到下了床来,扶着腰艰难地坐在旁边的桌前,宋琢玉这才像是注意到薛成碧的目光似的,转过头来道,“你怎么一直看着我,怪怪的......” 他一边往嘴里塞着点心,一边囫囵喝着茶水,声音有些含糊不清,“问你话,你也不答。” 第55章 薛成碧终于收回了目光,他抬手将烛台点亮,火花闪烁了一下,声音平静得有些异样,“下人们热好了水,本是要给你沐浴用的,只是见你睡得正熟,就没叫你。” “那正好,让人把水抬进来,我现在就洗。” 宋琢玉说着便去门外叫人,又让人给他煮碗面,一会儿洗完澡吃。 外面本来就有人候着,听了吩咐立马就下去叫人抬水过来。水一直在厨房里温着的,就是怕主人夜间要用,因此现在随时就能去取。 屏风相隔,里面雾气腾腾。 薛成碧坐在床边,看着宋琢玉边解开腰带边往里面走的背影,不由死死地攥紧了拳头。他想问对方身上的痕迹是怎么回事,想问对方今天都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那些到底是谁留下的,是不是......太子? 他已经想了大半夜,想得发疯,若不是宋琢玉还在睡觉,他几乎想要把人叫起来打听个彻底。幸亏夜色掩映,遮住他布满红血丝的眼,若是此刻被宋二看见,定然会惊得认不出他来。 薛成碧看着那屏风上伸展的绮丽线条,脑子里转来转去全是傍晚时郭歧讥诮的那句话—— 不会一直被私有...... 凭什么?!怎么就不行了,这么多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薛成碧突然剧烈地呼吸起来,他的面容变得晦暗而暴怒,恨不得将屋里的一切全都毁了个干净。不可能,他不能接受任何人将宋二从他身边抢走,任何人都不可以。 恰此时,里面忽然传来一阵悲痛欲绝的惨叫声—— “不——!” 薛成碧蓦地站起身,脸色都有些发白,是现在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些痕迹吗?还是说,其中另有什么隐秘之事,宋二他也是有苦衷的?有人强迫他了? 身形发颤,薛成碧脚步不稳地闯进了屏风之后,“宋二,你莫怕.......” 薛大哥哥保护你。 热气朦胧之中,青年乌发披散的伏在桶边,肩膀抖得厉害。听到声音,宋琢玉抬起一张哭得伤心至极的脸,见他双眼通红泛肿,是实实在在的椎心泣血之态。 “呜呜呜......我不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猛地一锤水面,溅起的水花落在他削瘦的下巴上,越发显得心如死灰。 薛成碧顿时心下大痛,忍着情绪握住他的手,“是谁,你告诉我,那个人到底是谁?是不是太子?你不要怕,且告诉我,是不是太子以权势相逼强迫了你......” 那一刻,他脑中飞速地急转着,想着若是对方真是太子,他又该如何替宋二报仇。 冥冥的幽光中,薛成碧眼中的厉色狠得有些吓人,他半张脸隐没在阴影中,竟显出几分莫名的森寒可怖来。 宋琢玉乍然间僵在原地,竟连眼泪都忘了流,好半晌,才哆哆嗦嗦的抽回手,“你......你干什么啊,薛成碧,你怎么突然变得奇奇怪怪的?” 某一瞬间,面前这人和平日里跟他勾肩搭背,一起逛花楼的好友好像分裂成了两个人。 甚至都有些陌生起来。 薛成碧见他悄悄往后缩,怕得连身子都紧贴在了木桶边缘。理智终于缓缓回归,他不着痕迹的退到一个恰当的距离,不会让人生出半分威胁感来。 方才和从前一般玩世不恭的笑道,“好啦好啦,不逗你了。你是不知道,刚才突然听见你的哭声,差点吓死我。” 说到哭,宋琢玉又陡然回过神来,捂着心口,泣不成声道,“薛大瑶,遭了遭了,我好像病得不轻了。” 他凄凄然垂泪道,“以后那花楼你便自己去吧,我怕是去不成了。” 薛成碧心头一紧,“病?什么病?” 竟不是他以为的那种事,难不成,难不成是太子逼迫之后还给宋二下了什么绝命的毒药,要灭宋二的口? 谁料宋琢玉支支吾吾,露出一副羞耻欲绝又窘迫狼狈的神情来,最后好似难以启齿般的,竟一把拽过薛成碧的手往浴桶里面摸去。 然后眼一闭,头一别,咬牙道—— “就是这样的,我......我突然不举了!” 第53章 他不举了。 这话虽是有些难以承认,可恐怖的结果在这里摆着,宋琢玉一时也顾不得面子了。 满心都是以后的悲惨日子。 爹的,他这物要是再无用处,此生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宋琢玉自是肝肠寸断,哭天喊地道,“老薛,快!你快帮我看看!你见多识广的,来帮我瞧瞧这是怎么回事?还有没有救?” 骤然被他抓着手按进水里,又有青年哭得湿红风情的脸近在眼前,薛成碧脑子都宕机了一瞬。他像是没反应过来,慢半拍地才感受到手中之物的疲软,不由用手捏了一下。 哪知下一秒,“啪!”的一耳光便重重刮了过来。 香风伴随着一声怒骂,“薛成碧你有病啊,叫你帮我看看还有没有救,你掐我作甚?” 本来就没法一展雄风了,若是再因此雪上加霜,宋琢玉只怕要没脸活了。 他这一下实实在在的羞愤情急,扇得薛成碧脸都被打歪了,倒吸一口冷气,他顶着嘴角啧了声,转过头来道,“你不是说你不举了吗?我帮你试试你还打我?” 宋琢玉咬牙切齿,“它只是没反应,又不是死了。” 只是硬不起来而已,又不是痛觉消失了,他只恨不得让薛成碧也来亲自试试,看对方还举不举得起来。不然,尽说些看热闹的风凉话。 却说薛成碧看着他,眼中明暗交织,一瞬间好似闪过许多。只听他陡然发问道,“你就因此而哭?” 不是因为那些痕迹,不是因为太子,更不是其他什么臆想的隐私勾当。 “什么叫因此?这难道还不算可怕吗?”宋琢玉听到他的语气顿时激动起来,他都直接不举了,“此等天大的事情还不值得我哭一下吗?” “我找你来是让你帮我想办法的,不是让你来讽刺我的!”他气红了脸,不管不顾道,“你们家不是有卖那种药的吗,你叫人给我送几包来。” 薛成碧想也没想就拒绝,“那药吃了也就热一热,骗骗钱而已,哪能给你用?” “那我可怎么办?” 宋琢玉又开始抱头痛哭起来,他扯着头发,心道难不成这后半辈子就要断情绝爱,清心寡欲了。 一只手轻轻放在他的肩膀上,宋琢玉还在哀嚎,毫无反应,直到耳边传来薛成碧幽幽不明的声音,“待明日叫个大夫来看看就成了,说不定只是使用太多,暂时没反应而已......” “我可不叫大夫,若是被人不小心传出去了怎么办?” 宋琢玉下意识地反驳道,可脑子里又反反复复地回荡着薛成碧的话,“用太多,暂时没反应......” “对啊,你想想你白日里都去了哪些地方,见了什么人?身上的痕迹都是怎么来的?”薛成碧按着他,语气中不动声色地诱导道,“想一想,说不定就是这些导致的。” 宋琢玉本是不太想去回忆那些事情的,可又耐不住愈发觉得薛成碧所言有道理。 不禁神情恍恍惚惚,又带了几分彷徨地开口道,“我......我什么都没有做啊,我就是去了趟宫里,然后遇到了武秀公主。她让我喝了杯下药的茶,醒来就在另一个地方了。” “所以是武秀公主做的是不是?”薛成碧忍不住一把握住他的手,“是不是公主做了什么手脚?” “公主?”宋琢玉想起当时殿里武秀公主偏执得近乎疯魔的样子,对方给他灌酒,还让另一个人压着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抖,“应、应该不是吧,我后来逃出去了......” 武秀下的药只是软筋散跟春药而已,顶多让人无力跟燥热。 他挣脱之后跑出去,就撞到了郭歧,让人帮他拦住身后的那些人。然后沿着小道一直跑,意识消失前被人接住了。 “哦,对了。”宋琢玉似乎是想起来了般的,哆嗦道,“我、我后面还看见了太子。” 太子也用花茎堵过那里。 只不知是太子的原因,还是公主的药下得太过狠,亦或者是这两者都有,反正就是不行了。想到这里,宋琢玉只觉得悲痛欲绝,又想垂泪饮泣了。 果然如此,一旁的薛成碧猛地攥紧了拳头,“太子又做了什么?他是不是强迫你了?这些痕迹也都是......也都是他留下的?” 他蓦地站起身来,“定然就是这两人的原因!” 薛成碧眼中滑过一丝冷意,他要这些人付出代价。 “欸,你往哪儿去!那我这病怎么办?”身后,宋琢玉坐在浴桶里拼命地叫着,“要不你还是先把你铺子里买的那壮阳药拿给我试试呗,万一几天后还是不行,那我老宋家以后可怎么办啊?” 他虽然并没有成婚生子的打算,可能不能用和想不想用,这是两码事啊! “薛成碧你个混账玩意儿,真不够朋友,问你要点药百般推辞!”宋琢玉按捺不住火气地对着他背影低骂道。 第56章 偏生人耳朵尖,就真听到了。薛成碧也被说急了,跳脚地回头道,“好你个没良心的小白眼儿狼,说谁不够义气呢?你哥哥我这不是正谋划着要替你报仇出气吗?” 宋琢玉一抬头,见他那神色不像是作假,一时竟也慌了,“你要做什么,你可别乱来啊!” 要知道薛成碧这厮是个冲人的牛脾气,当真是什么都敢干的。更何况,生意人玩得阴,杀人都不带见血的,宋琢玉没怎么过度的涉足对方的产业就是因为见过这人追债的样子,吓得连着几晚上都做噩梦。 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你可别惹什么事啊!要知道你老薛家跟我宋家是绑在一起的.......” 薛宋两家交好这是不争的事实,要是对方冲动之下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两家都可得跟着一起玩完。宋琢玉还不想大好年纪就被抄了家,最后牢头坐穿。 薛成碧沉着脸,“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不成就什么也不做?就让我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你受欺辱吗?” 他寒气森森地吐出几个字,“那我可做不到。” 宋琢玉被他震住,好半晌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他看了眼身上的红印子,忽然把身体往水里挡去,讪讪笑道,“你说这个吗?那什么......倒也没有那么严重吧。” 毕竟到最后,他也受不了主动往人身上扑。 看着薛成碧直直射过来的不可置信的目光,宋琢玉越发不敢和他对视,总觉得莫名尴尬,“那个,我当时不是中了药吗?只是找个人帮我解除药性而已,再说了,都是男人,怕什么?” 眼见着人额头上的青筋跳得厉害,宋琢玉的声音也渐渐小声起来,只面上还强撑着道,“兄弟之间互帮互助,不是很正常吗?” 反正一次过后,谁也不说,又有谁能知道呢? 大家见面肯定还是该行礼行礼,该避讳避讳,和平常一样啊。 “互帮互助?正常?”薛成碧一字一句地重复着他的话,胸中几欲燃烧起熊熊怒火,他眼睛红得骇人,两手撑着木桶边缘把宋琢玉困在中间,“你说这叫正常?” “你告诉我,即便他都已经到了这里——”他的手指突然按到青年的腹部,脸上的笑容狰狞万分,“把你弄坏,也叫正常吗?” 薛成碧的手指用了几分力,宋琢玉被他压得难受,忍无可忍,脚一扬便冲破水面,对着他胸口踹去。 哗啦啦的水声中,薛成碧一把握住了他的脚。 那雪白的足尖抵在他的胸口处,将薛成碧身前的衣服都润湿,可他低头看了眼,竟像是不满足似的又加重了几分力道,让自己和其贴得更紧。 宋琢玉看着他怪异的行为,没有说话,只憋红了脸独自生气。 偏偏薛成碧仍不知收敛,竟继续若无其事地问出了声,“你心仪太子?” “啪!”的一声。 此话一出,当即又收获了一个巴掌印。 宋琢玉狠狠抽回自己的脚,一脸怒不可遏的神情,像是实在气得很了,“我看薛成碧你脑子真是病得不轻!竟会说出这种鬼话来?哈,我怎么可能会喜欢太子?怎么可能会喜欢一个男人?!” 他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不就是解个药而已,叫你胡说成这样,都说了只是情急之策!” 薛成碧看着坚持己见的他,舔了下被扇过的唇角,竟捂着脸就这么笑了。 浴桶里,那青年一张风流俊俏的脸满是嫌恶和愤怒,提起喜欢男人时还用手捂着胸口仿佛一副要呕吐的模样。就是这个样子,骗了他一年又一年,叫他每每话到嘴边,都全部艰涩的咽了回去。 他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说出口。 原来喜欢男人不行,互帮互助就可以了吗? 薛成碧又想起方才青年说这句话时的坦然和理直气壮,不禁越笑越大声,那笑声幽幽地莫名凄凉,听着竟有些叫人骨头发冷。 “互帮互助?好一个互帮互助。”他扯了下唇角,“既然你与太子都如此,那我俩多年好友,没道理不也来试试这个互帮互助?” 宋琢玉见他逐渐靠近,突然打了个寒战,没由来地往后缩去。 可对方的话又着实叫他有些恼怒,忍不住恨恨道,“我现在硬都硬不起来,你叫我怎么帮?” 这薛成碧是存心来气他的吧! “怎么帮?又不需要你动,急什么?”薛成碧面色古怪地笑出声,他眼一眯,将手再次伸进了水里,“我自有办法,你只管一会儿叫出声就行。” 什么? 宋琢玉听着他悠悠的语气,不禁叫道,“什么意思?还有,我哪有急......唔!” 他正要反驳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陡然变了调子,被底下那根手指作弄得哀声泣泣,身子软得只能紧紧抱住薛成碧的手臂才不至于滑到水里去。 可令他震惊又狂喜的是—— “诶诶诶,薛成碧,我......我有反应了!哈哈哈,它又恢复了......” “快、快拔出来!让我看看......啊,叫你让开,没听见吗?” “我说停下!唔呜......” 第54章 宋琢玉近日可谓是喜忧参半啊。 好消息是,他那处又行了。 坏消息是,必须要靠后面才能有所反应。 这个发现简直是糟糕透顶了,宋琢玉不死心地又在私底下试了几次,单单只用前面,都毫无意外地没有任何动静。 他枕着手仰面躺在假山上,百般抓狂之后已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只觉得满心戚戚,后半生恐怕都要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中了。 虽说当初与蓉娘在一起的时候也是用的后面,但用一时跟用一世哪能相比? 短暂的处于下位还能说是情趣,若要他一辈子都这般,还不如死了算了。 蝉鸣声响,隐约还听到不远处的廊下传来薛成碧询问下人他在何处的声音。宋琢玉在晴天朗日中硬是打了个寒战,身形一闪,飞快地窜到旁边的枝桠上去藏着。 借着茂盛的树叶,遮掩住他的身形。 他这段日子里躲薛成碧躲得厉害,见了人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转头就跑。以至于哪怕是稍稍听到半点这人的声响,就两腿打颤颤,屁股又开始疼了。 娘喂,宋琢玉这么多年了都没这么怕过一个人,便是当年躲他哥的棍棒都没这样过。 而这一切的一切,还要属那日一句“互帮互助”惹下的祸。 被弄得大口大口急促呼吸的时候,连嘴巴都合不拢,挣扎着要爬出去却又被拽着脚踝拖回了床帐内。那时候,薛成碧便是这样压在他耳边说的—— “只是兄弟之间互相纾解一下而已,你不会介意吧?” “再说了,太子都行,咱们这么多年的兄弟情谊,自小便一起长大的,没道理我不可以,嗯?” 说话时,那人的手指撬开他的嘴,抵在舌根深处搅动着,看他泪水糊了满脸的狼狈样子,竟还有心情调笑道,“哭什么,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总不能区别对待吧?” 说到这时,他已经俯身将他嘴角流下的涎液尽数舔尽,并沿着那白皙的颈脖一直到清晰的锁骨处,甚至有往下的趋势。宋琢玉被他顶到床榻最里面,脚趾蜷缩着,连哈气都带着湿热的汗意。 他根本挣脱不得,也没法拒绝。 毕竟那是他自己之前亲口说出的,兄弟之间,很正常而已。 所以被接连着几日被拖到屋子里颠鸾倒凤,以至于脑子都被做糊涂了的时候,宋琢玉也只能拿这套话术来安慰自己。只是抱一抱,亲一亲而已,这也算不上跟男人在一起厮混吧?好兄弟之间也是可以做这些的。 更何况,最重要的是—— “你看,它又好了。” 那人按着他的人放在那处,蛊惑又邪气地笑道,“这下你离不开我了吧?” “没了我,还有谁能让你这样?” 宋琢玉失焦的眸子缓缓地看向身前,视线被雾气挡得有些模糊,终于在泪水被撞落的时候,他涨红了脸羞耻难当地别过了头。不敢再多看一眼,哪怕真的病好了,也不该是以这种姿势。 他竟然靠后面...... “宋二——” “宋二!” 薛成碧找来这边了。 宋琢玉终于从回忆中清醒过来,他背靠在树枝上,一想起这几日混沌的事情,差点腿软得坐不住。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对方在床幔内对他说过的胡话,“帮自己治病,帮兄弟纾解。” 就是因为这一句,他硬着头皮跟人试过几次,差点没能从床上下得来。 一边觉得心里说不出的怪异,一边却又不得不自己说服自己。 没什么,都是为了治病而已,谁叫他那地方不争气?再说了,两个人都是男人,有什么好介怀的?区区一个互帮互助而已...... ——还真没法不介怀。 再好的地,也禁不住勤奋耕耘。 宋琢玉只觉得再这样下去,他这病还没好全,又要开始肾虚了。遂开始了天天躲人的日子。 第57章 可两人多年好友,薛成碧哪能不知道宋琢玉藏在哪里?更何况对方爱缩着的地方就那么几个,假山里,树丛中,亭子角落里,能趴着的,卧着的,最好是可以偷懒睡觉的。 这不,那唤人的声音刚才还远在天边,转瞬就近在身后了。 “找到你了。” 那熟悉的声音自耳边传来的时候,宋琢玉惊得差点栽下树去,他猛地回头道,“你什么时候上来的?” 薛成碧及时扶住他,漫不经心地笑道,“当然是在你想我的时候。” 宋琢玉:“......” 感受到那人的手指在他腰间不安分地动作着,宋琢玉忍不住小声求饶道,“别、别别别,这可是在树上!而且,我肚子还疼呢......” 撑得有些难受。 谁料薛成碧竟挑眉作吃惊状,“咦,我还什么都没做呢,你怎么想到那里去了?难不成是在暗示我?” 滚犊子的! 手都快伸进衣服里了,这还叫什么都没做?非要等进去了才叫停,那就晚了。 见他着实恼了,薛成碧这才举起手来道,“不碰了,真不碰了,这次过来寻你是有要事商量的。听说今年陛下寿辰会将宋老将军也一同召回京来,你大哥可有写信给你说些什么?” 宋琢玉神情一凝,也不再跟他打闹了,兀自沉思起来。 往年都只有他大哥会回京贺寿,今年怎的把他爹也一道召回来了?要知道宋老将军常年驻守边关,向来是轻易不可回京的。若非皇帝传召,擅自离防的,轻则革职,重则按通敌或是擅离职守来治罪。 而且一旦边防离人,届时敌军来袭,群龙无首,后果不堪设想。 宋琢玉心头有些惴惴不安,龙椅上那位,该不会是想要趁着这次机会将他们家一网打尽吧?可就算真要动宋家,也总该有个说得过去的借口才是,哪能这般不明不白的? 何况宋家这些年来早就收敛锋芒,低调了许多,连坊间传闻也俱数变成了他这位不着调的二公子的风流韵事。所以也不排除是边关真的发生了什么动荡,需要他爹亲自回京禀报。 他着实猜不透皇帝此举的用意,只有些心忧。 “我已许久没有收到过边关的家书,自是不知他们那边发生了什么。”宋琢玉揉了揉额头,他爹和大哥都是那种严肃又冷面的人,没一个像是那种会常常写信回家报平安的。 “不行,我得赶紧给大哥写封信问问。” 宋琢玉匆匆跳下树,结果不留神崴了脚,他蹙眉抽气一声,面色扭曲。 “急什么?”薛成碧也紧跟着下了来,几步凑到他身边蹲下,不由分说地握着他的脚踝看,“我告诉你消息是叫你心里有个准备,可不是让你瞎着急的,瞧瞧,脚都扭伤了?” “走,先回去给你上药。” 他拍了拍青年的小腿,示意对方到他背上来。 宋琢玉本来有些不好意思的,他这么大个人哪能被人背着啊。可一想到这几日薛成碧怎么待他的,心中不爽,于是一个猛扑跳上去,双臂狠狠勒着他的脖子,还故意喊道,“驾!还不快走。” 薛成碧被他扑得踉跄两步,差点一头栽进草丛里,顿时气笑了,“你给我等着。” 这轻飘飘的一句,叫宋琢玉屁股一紧,下意识夹住了他。 不敢再胡乱招惹。 . 也就初时有些担忧,那信送出去之后,宋琢玉也就心情缓和下来了。 薛成碧说得对,真要有什么事,他大哥那边不可能这样平静。既然没有边关送来的家书,说明事情还没有严重到他想象的那个地步。 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顶着,凡是有他大哥在,就不用慌张。 这是宋琢玉从小就坚信不疑的道理。他大哥撑起了这个家这么多年,以后也会一直撑下去,为他遮风挡雨,叫他无忧无虑。 便是当年对方离京时,宋琢玉跟在马后又追又跑,哭得喘不过气,那人也只是一鞭子抽过来将他绊倒,眉眼冷肃如覆了重重霜雪,“如无要事,不必写信过来。” 只要宋偃一直稳住,宋琢玉就能毫无顾忌的做他的废物公子哥。 晴时打马游街,阴时煮酒赏雨。 又是一日风光好。 薛成碧正“啪嗒啪嗒”的拨弄着算盘,见他半边身子斜倚着案几,二郎腿翘得老高。算一笔,就对个账,有时寻出个差错来,便眯眼记下个名字,待后面一起料理。 忽听旁边传来一阵轻轻的呼吸声,抬眼一看,那说好了帮他看账本的青年早已睡得四仰八叉,浑不知身在何处了。 笔杆子掉落在地上,账本也被他盖在脸上,不知想到了什么好吃的,连梦里都在吧唧嘴。 薛成碧不由摇头一笑。 . 因着调职还没下来,现在算是告假在家,宋琢玉乐得闲玩。 只若是往常,早就跑花楼里去喝酒听曲儿了,偏偏现在这“病”还没好,宋琢玉不太愿意出门,只能待在家里。好在有薛成碧陪着,倒也不算无聊。 本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哪晓得,隔日就有人登门了。 在看见那道紫色的人影时,宋琢玉的心里是隐隐有些不祥的。他赶紧挥着手,忙不迭地就要叫门口的下人关门,只当今日什么都没有看见。 可到底是慢了一步,叫那人挤身进了来。 宋琢玉都没怎么看清他的动作,就见人已经站到了他的面前,不由唉声叹气道,“我说苏公公,您这次上门又是为了什么?别告诉我,我那调职令下不来,还得继续进宫教习骑射吧?” 苏公公一如既往的化了妆,捂着嘴咯咯咯地笑,“哎哟喂,小宋大人怎么怕成这样?就这么不想当教习师傅?” 还怎么怕成这样?您老背后代表的可是太后娘娘,他能不怕吗?宋琢玉一脸苦笑地想。 当初说开之后,蓉娘什么反应都没有,宋琢玉还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时隔多日又找上门来,这才有种架在脖子后的刀终于落下来的感觉。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他最放松的时候来,也不知是走了什么大霉。 “您可别再让我提心吊胆了,是这调职的问题,还是娘娘有什么吩咐,您只管说就是了。”宋琢玉欲哭无泪地道,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早死早超生算了。 他这一面露委屈,苏公公可不就心疼上了,那兰花指妖妖娆娆地往人胸口处一点,“瞧给你吓得。” “可不是什么调职令的事情,娘娘哪有功夫管这些。”苏公公意味不明地一笑,面上的神情竟有些说不出的深意,“是好事,大大的好事呐。” “好事?”宋琢玉眼皮一跳,现在这关头,太后找他能有什么好事。 他不禁急得握上了苏公公的手,“苏公公,你就给我个准话吧!” 被他乍然握住,苏公公脸都红了几分,羞答答地看着他,面上的白粉又开始扑簌簌地往下掉了,“哎呀,娘娘有令,奴才是真的不敢透露啊......” “只不过您把心都揣进兜里,奴才敢拿性命跟您担保,娘娘的心情好着呢,就是想找小宋大人进宫说几句贴心话。”苏公公拿着宋琢玉的手往自己心口拍。 便宜没少占,嘴却死硬。 “若是说得好,别说什么骑射教习了,便是您想要什么位置,只肖开个口,娘娘就能给您弄来。” 这话一出,宋琢玉眼皮子狂跳,更心惊胆战了。 第55章 有些事情,不是你想脱离就能脱离。 就像有些分手,不是你说分就能分。 外头太阳毒辣,宋琢玉一路走来,额前已是沁出薄汗。本以为到了大殿里会凉快许多,哪知殿内依旧燥热,他环顾四周,不禁有些纳闷。 近日里暑气渐盛,京中不少富贵人家府中早已设下了冰鉴,没道理慈宁宫反而不置放? 许是他面上的疑惑过于明显,那一旁引路的宫女见了,竟含蓄一笑,“小宋大人不知,咱们娘娘身体略有不适,需要暂避寒邪,用不得冰鉴。” 用不得冰鉴? 莫非是女子每月总有几日的那种身子不爽利?亦或者是吃坏了肚子,受不得凉? 可他总觉得那大宫女似乎话里有话,尤其是一转头,见身旁的苏公公也笑得意味深长,宋琢玉不知为何心头一跳,生出几分不对劲的感觉来。 脚下一顿,他已经心惊胆战地想要立刻遁走了。 可不知什么时候起,那大宫女和苏公公两人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的身后,好巧不巧,正齐齐挡住门口,竟是不给他丝毫开溜的机会。 宋琢玉讪讪一笑,心知无法回头,他咬咬牙,只能硬着头皮走进去。 步入里间,见那榻上斜倚着位雍容华贵的丽人,烟霞色的衣裙,耳坠东珠。她用茶盖悠悠地刮过杯沿,低头轻抿一口,身后有两个小宫女跪在脚踏上打扇,还有人半弓着身子,小心翼翼地替她捶着背。 第58章 “玉郎......”听见脚步声,她抬起头来,露出一双盈盈期望的眼,“我可总算是把你给盼来了。” 宋琢玉停在原地,“不知太后娘娘此次寻臣来所为何事?” “何事?没事就不能叫你了吗?”太后从榻上下来,华丽的裙摆扫过地面,她走到宋琢玉面前,用那双保养得很好的手牵过宋琢玉,要拉着人一同坐下。 “若不是我这次派人去找你,只怕你这辈子都不会再进宫,要把我抛之脑后,忘得一干二净了。” 她嗔怪出声,轻轻拉了一下,然而面前的青年却没动。 宋琢玉低头看着她裙摆上细密的纹路,颇为艰难地将手抽回,“......太后娘娘,这、这有些不合规矩。” 他都已经跟蓉娘分开了,再这般亲密的举止,到底是不合适。 这话一出,当即让太后眼中一冷,面上的笑容阴寒了几分。不过只一瞬,她又恢复成那副温柔浅笑的模样,“规矩?你我之间,何须讲这些话?” “更何况,此次唤你进宫,是想告诉你一件好事的。” 她再次伸手牵过宋琢玉,带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径直将人按坐在榻上,“瞧瞧外边太阳多烈,把我的玉郎晒得这般模样,还不快去取本宫方才新制的饮子来?” 带着香气的绣帕陡然靠近,女人轻柔地替他擦拭着额前的薄汗,宋琢玉却一刻也不敢放松,脑子里回荡着对方刚才所说的话。 好事...... 第二次听见了。 苏公公上门时也是这么说,这般反复强调,倒叫宋琢玉心头越发不安起来。 这种感觉在宫人将一碗冰镇过的酸梅饮子端上来时达到了极致。那饮子还冒着凉气,在炎热的夏日瞧着颇为解渴。 只是只有他面前有,而太后则撑着头含笑望着他,“喝啊,玉郎不是热得很吗?正好解解暑,也尝尝本宫的手艺。” 宋琢玉极小心的抿了口,然后哈哈地干笑两声,“好喝,好喝,娘娘......不喝吗?” 他话音一落,便见太后面上的笑容更深了,而殿里的其他宫女也都捂着嘴咯咯咯地笑,好似他问了件多愚蠢的事情。苏公公更是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哎哟喂,小宋大人,咱们娘娘现在可喝不得这冷的冰的!” 宋琢玉手中的碗顿时重若千斤。 还没等他问出口,就见太后娘娘的手轻轻地抚摸上自己的肚子。她眼睫轻垂,唇边嗔笑,那神情,竟有种难以言说的羞涩和独属于女性的柔和光晕。 宋琢玉心头咯落一下,眼皮狂跳不止,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听太后柔柔出声,“玉郎,这也正是我要告诉你的好消息——” “我有孕了。” “噗!” 口中的冰饮还没来得及咽下去,便被宋琢玉尽数喷了出来。 对面的苏公公被喷了满脸水,竟也半点不恼,反而忙用袖口胡乱擦了擦脸,笑着打圆场道,“瞧把咱们小宋大人高兴的,都乐呵成什么样了!” 宋琢玉耳边嗡嗡作响,人还没反应过来,身边便已经先一步“噗通”跪在了地上。 他脸色煞白,腿也软得厉害,不顾周围人的惊呼,他哆哆嗦嗦地挤出一个欲哭无泪的笑,“孩子,是是是是、是谁的?” 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吾命休矣! 宋琢玉的目光充满期翼地看向苏公公,尚且心存侥幸地想,太后娘娘不止他一个男宠。万一,他是说万一,这个孩子有没有可能是苏公公的? 哪知苏公公还没回话,太后倒是先开口了。 女人涂着蔻丹的手指点过他的额头,嗔怪似的笑道,“当然是你的啊,玉郎真是惊喜得人都傻了。” 那轻轻一点,都没用什么力气,却把宋琢玉推得软倒在地。 手指触及地面,他眼一闭,终于整颗心都落到了谷底,凉得他发冷发抖。 什么惊喜?只怕是惊吓吧,前所未有的恐惧慌乱袭来,宋琢玉几乎是想也不想就扑过去抱住太后的腿,哭声颤颤地哀求道,“太后娘娘!蓉娘,求你念在往日恩爱,放过我,饶我一命吧!” 有些美色,轻易碰不得。 沾了便甩不掉,如蛇尾缠身,至死方休。 偏偏宋琢玉到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他哭得似那雨中海棠,凄惶哀艳,满腔惊惧全都化作泪水落下,“这孩子不可能是我的,我都没有与你......” 话未说完,便被一根手指抵住了唇。 “说什么胡话呢?”太后娘娘笑得轻和,勾起的红唇却森森然地透着危险,她满目怜悯地看着他,如蟒蛇吐信,笑藏冷光,“这孩子当然是你的,玉郎啊玉郎,你莫不是质疑我的真心不成?” “本宫独居这么多年,可就只有你这一个情郎啊。” 那冰凉的手指顺势滑到他的脸上,亲昵的爱抚着,像极了某种冷血动物,柔媚而冷冽。一旦盯紧了猎物,便绝不会放过。 宋琢玉看着那张熟悉至极的容颜,忍不住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可是、可是......” 他像是说不出话来了,可又拼命想要辩解,于是只能绞尽脑汁地想到,“可是你我二人通房时,我都是身在下位,又怎能使你受孕?蓉娘,你别戏弄我了!” 宋琢玉哀哀求道,此刻也顾不得殿内还有旁人在听,只忍着莫大的羞耻将事实道出。 他能任由太后在他身上使用那些器具,除了对方尊贵无匹,他不敢随意造次,另外防的不就是这种情况吗? 可结果现在还是被这罪名扣上了头。 他哪里担得起?宋家也担不起。 “蓉娘——”宋琢玉饮泣出声,他脸上满是泪水,眼睫都被湿意黏住,越发显得楚楚动人起来。他却只是跪着伏到太后的膝上,百般示弱卖乖道,“求您怜怜我!” 摸在他脸上的手骤然用力,太后抬起了宋琢玉的下巴,近乎痴迷地看着那张脸。 “好玉郎,怎的哭得这般可怜?”她柔声轻哄道,“怕什么,都说了,本宫叫你过来是告诉你好事的,又不是来问你的罪,做什么怕成这幅样子?” 宋琢玉见她语气稍缓,不禁急声道,“孩子.......” “嘘。”太后漫不经心地开口,“都说了,本宫只独宠你一个,孩子自然是你的,至于什么时候?你前段时间喝醉了酒,稀里糊涂地就发生了,自然记不清楚。” “可本宫,还有这整个大殿的人可都记着呢,不信你自己问问?” 不等宋琢玉彷徨地望去,四下已经遍是宫人们的声音。那些话铺天盖地传来,每一句都在他耳畔回响,叫他头晕脑胀,眼前错乱颠倒。 “就是啊就是啊!小宋大人,您来过的,不记得了吗?” “小宋大人,那日您喝醉了酒,还是奴婢扶您进来的呢!” “还有奴才!奴才也记得!小宋大人,因为那晚上正巧是奴才当值,我伺候您沐浴,您还夸我动作利索呢......” ...... 一瞬间,四肢无力,竟有种被钉死在地上的感觉,宋琢玉好像连爬都爬不起来了。 直到太后将他扶了起来,那只手给了他支撑,却也叫他再无任何辩解的余地,“玉郎啊,你听听,他们可都这么说的,你可不能仗着我的一时纵容,负了本宫。” “嗯?”女人的声音有种失真感。 宋琢玉恍恍惚惚地点着头。 太后见他没有正眼瞧自己,有些不悦,不过见青年的脸色苍白得有些过分,她到底是放轻了语气,“我知道这孩子来得太过突然,你还没有做好准备,本宫会给你些许时日慢慢来。” “不过,你终究是要给我一个说法的。” “回去好好睡一觉,想好了便来宫里看我?我和孩子都想着你呢。”她握着宋琢玉的手,将其轻轻地放在了自己的腹部,眼底无限柔情,“不信你自己摸摸?” 宋琢玉身形一颤,他匆匆点着头,慌忙地把手抽回来。 他其实什么也没有摸到,又或者是他现在脑子里乱得厉害,无力思考那些。 . 被送出慈宁宫的时候。 宋琢玉隐约感受到背后有一种被人注视的感觉,他回头看去,却只看见一抹蓝色的身影飞快地消失在墙角后—— 竟是许久未见的赵宥。 刚才仓促一瞥,对方脸上的病容更加明显的,隐没在阴影中如同鬼魂一般,莫名的悚然。 “小宋大人?小宋大人?” 直打面前的人连声询问,宋琢玉这才回神,他见苏公公循着他刚才愣神的方向望去,可那处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小宋大人在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没什么。”宋琢玉又低下了头。 他只是脑子里突然想到,赵宥一直都是被太后作为未来的傀儡皇帝来培养的,可如今对方有了亲子,赵宥又将会何去何从? 不过这都与他无关了。 毕竟他现在自身都难保,前路一片茫然。 第56章 第59章 宋琢玉近些日子有些不对劲。 这是薛成碧观察出来的,先是整日里魂不守舍的,然后又忽地改口不调职了,并且频频出入宫中。 “你这是怎么回事?”寻了个机会,薛成碧终于把人拦住,他长眉斜飞,面露狐疑之色,“不是说等你处理好宫中的事情,咱们便包艘花船下江南玩去吗?” “我船都订好了,铺子里的生意也找人接手了,你怎么突然说不去就不去?” 他上下打量着宋琢玉,忽而勾唇一笑,“别是在宫里又认识了什么小相好,舍不得走吧?” 本是戏谑轻佻的语气,哪知道面前人却瞬间白了脸。 宋琢玉连日心忧惊虑,几乎没睡过一个好觉,容色渐憔悴,却半点不损美貌,反而被眉宇间那抹愁丝衬得越发弱质含俏。 他看着薛成碧,有那么一瞬间,想要将心底那些叫他担惊受怕的事情全部脱口而出。 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轻飘飘的一声苦笑,“没什么,只不过前些日子告假的次数太多,递上去的折子被驳回了。说这样不合规矩,叫我至少先把月底给值完再说。” 告诉薛成碧又能如何?这等天大的罪名,便是宋家都不一定能够为他解决。 多说与一人听,没得累人陪他一起烦忧。 他摇摇头,转身离开。 独留薛成碧在身后看着他有些消瘦的背影,眉头越拧越紧。 . 微风卷着庭下早开的花香吹过回廊,檐下铜铃轻摇。 又是一日进宫。 宋琢玉未尝没有一种怀疑人生的错觉,他原来坚决地认为太后腹中的孩子根本就不可能是他的,他甚至都没有和对方那样过,怎么可能莫名其妙地就当了爹。 可说的人多了,他难免也跟着动摇起来。 或许,或许真的存在着那么一夜,他只是当时意识不清,忘了而已。 更何况,他也想不出太后有什么欺骗他的理由。 对方再权势滔天,也只是一介女子,又处在深宫之中,太子和皇帝一直虎视眈眈地等着扳倒她,没道理还把这种把柄透露出来。需知慈宁宫防备得再严,也挡不住别人的层层试探。 当朝太后独居多年还能有孕,此等丑事,足以一击致命。 便是蓉娘自己,只怕届时也难以独善其身。 再有,每次过去时都能撞见太医问诊,说些胎象忌口,不像是作假。还有那满桌的酸杏青梅,直看得宋琢玉牙疼,偏偏太后吃起来却面不改色,眼也不眨一下。 对方为他做到这般地步,宋琢玉没法不动容。 他也不可能做那负心之辈。 于是哪怕前方是深渊地狱,他也只能闭着眼一条路走到黑。 在慈宁宫陪伴了太后一下午,待到斜阳余晖漫过宫墙,暮色初显,宋琢玉这才起身,让苏公公引他出宫。只是途经荷花池的时候,难免想起另一张充满戾气又有些锋锐的脸。 听说太子最近犯病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甚至惹起了朝前的纷议。 谁会希望未来的君主是个疯子呢? 从前太子嗜血杀戮也就算了,这次不仅砍伤了数名宫人,更是要举剑自戕。 此事一出,当即有人坐不住了,各皇子府前顿时车马盈门,上请废黜太子的奏章更是满天飞。虽然最后都被皇帝强行压了下去,但私底下,仍有不少人小动作不断。 宋琢玉不做他想,只期望这场风波不要殃及到宋家身上。 他这一停顿,难免引起苏公公的注意,对方以为他还在担心太后的事,不由笑着宽慰道,“小宋大人,您就放心吧,殿里的人都是奴才亲自敲打过的,嘴严实得很。那太医更是娘娘私下培养的心腹,绝不会透露半个字。” 这事儿不仅关乎到宋琢玉,慈宁宫上下的性命也全都尽系于此,大家都提着心呢。 那面若敷粉的紫衣太监浅笑嫣然,端的是阴柔姿态,却凭地叫宋琢玉想起对方“敲打人”的手段来。若非亲眼瞧见这人随手拧断一个宫人的脖子,他还当真以为对方手无缚鸡之力。 毕竟这苏公公的手光滑细腻,指节毫无半点茧子,与宋琢玉所熟知的习武之人截然不同。 思及此处,他不由开口道,“苏公公,你可是习过......” 话还没说完,便听远处传来一阵吵闹声,几个太监哀求劝阻着什么人,哪怕被拳打脚踢也不敢呼半句痛。 直到一道尖锐的女声从中传来,“啊啊啊啊,放手!你们这群狗奴才,谁要是敢拦本公主,我扒了你们的皮!” “我不回去!不回去!你们谁也别想把我关起来。” 一道火红色的身影从那廊下跑了出来,她裙摆上的铃铛叮当作响,热烈得有种不顾一切的冲动。 武秀的胸中翻涌着数不清的怒和怨,无论是父皇陡然转变的态度,还是来自母妃的不理解,都通通让她无法忍受。她恨不得把眼前的所有东西都砸个干净,好泄她的心头愤。 “凭什么?凭什么!” 她不过就是想要嫁给她喜欢的人而已,为什么人人都要阻拦她!人人都不让她如愿! 武秀又想起那日大殿内的场景,她满心欢喜地去让父皇赐婚,却被对方拒绝了。她无可遏制地大吵大闹起来,以为父皇还会像从前那样把所有她想要的东西都送到面前,没想到却被责令禁闭反省。 “为什么不让我嫁给琢玉哥哥!父皇,你不是说我是你最疼爱的女儿吗?可为什么我连嫁给自己的心上人都做不到?” 武秀突然偏激地喊了起来,不顾周围人的安抚,“是不是、是不是太子已经先来一步?是不是皇兄要跟我抢人?父皇你说啊,凭什么要把我的琢玉哥哥让给他!啊啊啊——” 她又崩溃哭叫出声,却被人强压着带了出去。 武秀被关起来了。 她发了疯地嘶吼,可没有人理解,母妃也不理解。 明明最先认识宋琢玉的是她,明明都是父皇的孩子,为什么所有人都要偏向太子? 武秀寻了个机会跑出来,她要去她的琢玉哥哥,任何人都不能阻拦她。她越跑越快,越跑越快,鬓角的珠花掉了一地,终于甩开那些烦人的死太监,看见那个站在紫薇花树下的白衣青年。 满枝的艳色垂落在他头上,花也动人,人也动人。 “琢玉哥哥——!” 那个日思夜想,心心念念的人就站在她面前,武秀差点要哭出来了。她恨不得扑过去死死地抱住对方,诉说这些日子里她的委屈和哀怨。 她还想告诉那人,若是父皇实在不允这桩婚事,她就带着他去私奔,他愿是不愿? 可还没来得及触及青年的衣角,就被一只手挡住了。 武秀咬着牙森森然地看过去,她看见对方身上的紫色,那是太后身边的人。恶狠狠地瞪了眼碍事的苏公公,武秀跑过去抓着宋琢玉的手急声质问道,“琢玉哥哥,你怎么在这儿?为什么跟他在一起?” 她的视线掠过青年看向对方身后的来路,那是慈宁宫的方向。 却说宋琢玉愕然地睁大眼,还没从突然遇见武秀公主的惊讶中回过神来,就见对方猛地伸手揪住他的衣领细嗅起来,“你身上怎么有女人的香气?” 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武秀脸色阴翳下来,目光一寸寸地扫过宋琢玉的身上,最后落在青年颈脖处的一点刺目的红痕上,她尖声叫了起来,“那是什么!我问你,那是什么?你身上为什么会有唇脂的印迹?” “公主......”宋琢玉心头一紧,飞快地抬手捂住,想要解释,却被武秀狠狠推开。 “啊啊啊啊!为什么?为什么!”她赤红着双眼,面色骤然狰狞扭曲起来,“太子来跟我抢也就算了,为什么太后那个老女人也要来跟我抢人,啊啊啊!” 她像是发了疯一般的吼叫起来,那癫狂的神态竟叫人隐隐头皮发麻。 宋琢玉心底一沉,怕对方大吼大叫的引来更多的人听见他跟蓉娘的事,正要上前去安抚,没想到却被苏公公拦下了。 只见对方眼一眯,随即转头对不远处那群早已吓得脸色发白的太监呵道,“还愣着干什么,要本公公亲自动手不成?还不快把公主殿下给扶回去歇着!” 那群人顿时如梦初醒,忙不迭地点着头。 眼见着武秀公主被人架走,宋琢玉难免有些慌神,“怎么办,刚才他们全都听见公主殿下说的话了?” 会不会当真?会不会将他和太后从前的事情也联系在一起,会不会想到更多,甚至是...... 宋琢玉脸色渐渐失了血色,竟有些摇摇欲坠起来,好在被人及时扶住。他转头一看,正对上苏公公沉着冷静的脸,对方稳稳地按着他的手臂,“小宋大人莫担心,奴才自有办法处理。” 说到这时,那双上了妆的细长眼睛垂下,一闪而过的狠厉之色。 宋琢玉被吓了一跳,他自然明白对方口中的‘处理’是什么意思。可那群太监能够随意地消失在宫中,武秀呢?武秀怎么办?堂堂公主殿下,又怎么让其不乱说话。 第60章 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似的,苏公公轻柔地将他散落的发丝勾回耳后—— “小宋大人无需费心,这些都是奴才和娘娘的事。” 这是不打算明说了。 宋琢玉闭了闭眼,感到一阵心惊肉跳,他颤抖着手按住对方,哀求道,“不要危及公主的性命,她……算了,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他蓦地别过头,“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无尽的恐慌和疲倦涌上心头,宋琢玉恍惚地想,他怎么就走上了这样一条路? 见他面色实在苍白,苏公公终是出声安抚道,“您放心,我们不是那种杀生的人。” 只是会用点小手段而已。 至于这些,就不必叫可怜的小宋大人知道了,免得人怕得夜里睡不着。 第57章 几日后,宋琢玉终于知道对方口中的处理是什么意思—— 武秀公主要许配人家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宋琢玉正在慈宁宫里陪太后赏花,他手中正剥着皮的葡萄陡然掉落滚到地上,面上却是一片茫然失神,“公主她......竟然要嫁人了?” 他脑中浮现出那张偏执得近乎疯魔的脸,指尖微不可见地一颤。 这就是苏公公和太后他们商量出来的办法吗?武秀竟也会同意?那样痴缠的人会甘心就这么被安排好一切吗? 身旁传来太后淡淡的声音,“武秀也大了,是该挑选人家了。之前贵妃便有意在赏花宴上为她择婿,却被她哭闹一场不了了之,如今本宫又跟陛下提了一回,可由不得她再耍小性子。” 不过一个公主,再怎么受宠,婚事上还不是得被人拿捏。 “待到她嫁出去,便将她打发去封地,离宫里远远的,好让她不能胡言乱语。”说到这里,太后勾起了唇角,“若还是不听话,届时天高人远,便好叫她知道,病逝一个公主,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武秀是个聪明人,当明白,婚事都能被左右,那性命自然也能。 太后漫不经心地想。 宋琢玉听罢,恍惚间又忆起武秀公主从前的模样,依稀记得对方那时性子虽有些娇纵,倒也算得上是明媚活泼。尤其是对方骑在马上射箭的样子,英姿飒爽,不输于其他任何一个皇子。 不禁怔然地开口,“可是已经定下人选了?” “哪能呢。”太后娘娘欣赏了一下自己刚染的指甲,随意道,“本宫倒是挑了几家的子弟,贵妃也挑了些,可惜皇帝一个也瞧不上,非要让武秀自己来选。” 说罢她冷笑一声,“这次本宫可没从中作梗,且看他们要选到什么时候?” “真当人人都跟他自己一样,把武秀当成个宝。” 也不看看,这京城里谁愿意捧一尊阴狠毒辣的佛回家供着! 宋琢玉没敢接话,只能连忙低下头去继续剥葡萄,假装没听见太后的腹诽。 而与此同时。 另一边却是截然不同的反应。 烟气从那鎏金熏炉的莲瓣间钻出,一缕缕地缠在一起,慢慢弥散至整个大殿中。每一口都掺杂着浓郁的奢靡气息,厚重得近乎腻人。 地上却全是碎掉的瓷器玉件,那些珍贵的金饰珠宝被人弃之如敝履,从案头上扫下来砸得到处都是。 武秀一个人哆哆嗦嗦地蜷缩在角落里,只见她鬓发散乱得全然不成样子,裙角上也沾着不知从哪里蹭来的灰渍,正眼神空洞地望着半空中,嘴里颠三倒四地说着什么。 细听才发现她说的是,“我不想嫁人!我不要嫁.....我只要我的琢玉哥哥,我只要他......” 可是一提到宋琢玉,武秀又陡然想起那日在对方身上看见的吻痕来。 她蓦地尖叫一声,整个人又开始神经质地颤抖起来,“为什么,为什么都要来和我抢人?太后那个老女人,她都那么老了,哪里配得上我的琢玉哥哥?” “还有太子那个贱人!”武秀恶毒地咒骂着,“那就是个吃药成瘾的疯子,怎么还不死,还不死......” 干脆全都死了算了!这样琢玉哥哥就是她一个人的了。 明明那次她都把人拐到偏殿里了,可最后却硬生生便宜了太子,是不是就是那一次叫对方明白了她的琢玉哥哥的好?然后才跟着她抢人的? 武秀有些坐不住了,这相当于什么,这相当于是她亲手把琢玉哥哥送上了太子的床...... 她倏地站起来就要去找她的剑,脸上的笑容诡恻恻的叫人心底发毛,“我抢不过太后,我还抢不过太子吗?都是父皇的孩子,凭什么?凭什么他就要高我一等?贱人!我要去杀了他,贱人——唔唔唔!” 被骤然捂住嘴,武秀挣扎着转头看过去,“母妃,你怎么不让我继续说下去?!” 她还喘着气,胸口剧烈的起伏着,眼中还带着未散的阴狠和不服。 直到“啪!”的一声。 贵妃娘娘猛地一巴掌狠狠扇过去,“清醒了吗?我问你,清醒了吗!” “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些什么?”贵妃痛心疾首地道,“武秀,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你看看你自己,哪里还有半分公主的气度?就为了一个男人?” 武秀捂着脸长久的顿住,直到好一会儿,她才低低地笑出声。 那声音越笑越抖,最后竟猛然爆发似的尖锐哭吼道,“这个样子,这个什么样子?还不都是他们害的!全都是因为他们!” “如果不是因为他们要来和我抢琢玉哥哥,我又怎么会变成这样?如果不是因为父皇不同意赐婚,我又怎么会像现在这样痛苦!” 武秀似颠似疯,“都是父皇的错,都怪父皇,他要是早早的同意我和琢玉哥哥在一起,哪里还会有现在这么多事?” “满京城的男子那么多,你想要什么没有?偏要执着那一个?”贵妃娘娘看着她,仿佛在看什么不可理喻的存在。 “可他们都不是我的琢玉哥哥啊!母妃你怎么就不明白,我只要他!只要他!啊啊啊啊——”武秀又开始发疯了,她自言自语地说着话,“我不是公主吗?我不是天下最尊贵的皇女吗?我不是父皇最疼爱的孩子吗?” 为什么她只是喜欢上了一个人,却怎么也得不到。 “因为你只是你父皇最疼爱的女儿,他真正最疼爱的孩子是太子!”贵妃娘娘终于忍无可忍地按住她,“武秀,我们这么多年的荣华富贵是怎么来的,你忘了吗?因为这张脸!” 因为这张和前任皇后相似的脸,所以她成了当朝贵妃;因为武秀的出生时辰做了手脚,和那人腹中胎儿小产的时间刚好一致,所以武秀成了整个宫里最受宠爱的公主。 “所以你得记住,你永永远远都比不过太子!” 贵妃的指甲长得厉害,深深地嵌进她的胳膊肉里,疼得武秀一瞬间清醒过来,竟然有些畏惧,她从未见过对方这么可怕的模样。 那双眼睛里带着厉色和警告,“太子要那人,你就让给他!听到没有?除此之外,你想要什么,母妃都能给你弄来。” “可是......”武秀摇着头,泪水决堤而下,满是不甘和愤怒。 她想说,她什么不要,只要琢玉哥哥一人。 然而贵妃娘娘一句话堵住了,“没有可是,武秀,我的好女儿啊,你以为你真能什么都不要,什么都抛下吗?” “你看看你身上穿的,你每日用的,再看看赵芥平时都是个什么样子!”贵妃强硬地按着她的头迫使她转过去,武秀看见了门口地上的狗窝。是真真正正的狗窝,她母妃养的那只小白狗就住在那里。 平日里懒得搭理,只有圣上过来的时候,才会抱在怀里装装善良温柔的样子。 那狗住的窝自然算不得好,可赵芥住的地方连狗窝都比不上。 赵芥只能给下人们住在一起,她还曾数次指使身边的太监宫女们欺辱他。逼着对方学狗叫,大冬天的跳进水里,还有许多许多肆无忌惮轻贱对方的事情。 哦,她还给对方取了个贱名,叫“小叶子”。 耳边传来贵妃森森然带着狠意的声音,“母妃当年但凡退一步,你现在就是赵芥的模样!你以为你还能做那高高在上的公主?你以为你还能吃穿不愁,随意打骂宫人?” “武秀啊,你姨母的教训还不够吗?”贵妃冷冷地出声。 当年赵芥的母亲,她的双生妹妹,不还是一样为了情爱要死要活,甚至不顾家族给的任务? 对方要爱那个侍卫,她管不着。要么假死出宫,要么彻底断了,可当断不断,犹犹豫豫是什么意思? 最后被陛下发现两人的私情,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她可怜的妹妹,怎么就不懂,陛下才不会在意孩子是不是亲生的。当她顶着那个女人的脸躺在别的男人的怀里,就注定只有死路一条。 只累得那孩子被陛下厌弃。 赵芥赵芥,命如草芥,卑微低贱,人人可欺。 “你以为你可以为那个男人放弃一切?当真要让你去过赵芥的日子,你敢吗?你吃得了那个苦吗?” 第61章 贵妃死死地按着她的手,“武秀,母妃一步一步爬到今天这个位置,是为了让你成为全天下最幸福的女郎,而不是去步你姨母的后尘!” “情爱?情爱哪有权力重要?” 武秀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她脸上满是泪痕,哑着声音呆呆地重复道,“权力?” “你看看母妃,当年多少人奚落讥讽我,说我事事比照着前皇后来模仿,可最后呢?”贵妃忆起当年往事,神情恍惚,“最后我成了贵妃,那些曾经嘲笑我的人,再怎么不甘心都只能在我面前下跪。” “这就是权力的滋味。” “母妃知道你心里委屈,但只有你父皇愿意宠你,你才是这宫里说一不二的公主。” 她心疼地摸着武秀的脸,“今天就算了,明日你收拾收拾就去向你父皇服软,说你这阵子糊涂了,说你愿意嫁人。啊?好不好?” 碎发落下来,武秀脸上的表情有些看不太清。 贵妃忍不住劝说了一句,“你放心,母妃定会为你择个好人家。你现在是尊贵的公主,以后也会体面一辈子,等你再大些,便会知道什么情情爱爱都是小事,只有握在手中的权力才是最重要的。” 武秀终于有了反应,她看着自己的掌心,想起太子,想起太后。 他们就是这样夺走了她的琢玉哥哥的吗? 武秀突然用手捂着脸,忽然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贵妃娘娘起初以为她在哭,有些失望地站起身来,打算继续关禁闭直到对方彻底想通。 结果才迈出一步,就听见身后传来武秀的笑声。 那笑声越来越大,到最后直至癫狂。她看见武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随意的将手上握着的剑丢开,幽幽地道,“不用等明日了,母妃,我现在就已经想通。” “待我换身衣服,马上就去见父皇!” 贵妃听见她的话,非但没有露出喜悦的神情,反而惊惧地后退一步。她看着赤脚站在碎瓷片上的武秀,脚底渗出鲜血,却浑然不觉的样子。 心里陡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武秀当真想通了吗? 第58章 幽静的竹林里。 郭歧久等不见人来,神色间已是有些不耐,“公主殿下唤我前来,究竟有何要事?若是不急,还请容我先走一步,今日尚需当值。” 那领他过来的小太监连忙将人拦住,“且慢且慢!郭大人,公主殿下即可便至,还请您再稍等片刻!” “不必了。”郭歧冷冷的回绝,转身就要离开。 他自认为跟武秀公主素昧相识,对方突然派人将他引至此地本就已经足够莫名其妙,此时耐心耗尽,更是连多待片刻的念头都没有。 如果对方只是为了报之前那阻拦之仇,有意戏耍作弄,想必现在也该折腾够了。 哪知刚抬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悠悠的女声—— “郭侍卫留步。” 竹叶落了一地,踩上去时沙沙作响。 一人从林间缓缓走来,武秀公主今日竟然穿了一身墨绿。那绿色深得发黑,乍一眼看去好似丧服,衬得那张脸上的阴戾之气更盛,却也平添了几分森冷的威严。 郭歧的目光在她那衣服上一顿,又转瞬间皱眉移开。也罢,反正公主殿下爱发疯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了。 别说是青天白日里穿丧服,便是当众张弓射伤宫人也是做得出来的。 “不知公主殿下叫臣过来是为了何事?”郭歧抱剑站定,开门见山地发问,只想快些打发完这桩麻烦,好回去继续当值。 岂料武秀抬眼扫了扫四周的竹林,却没回答他的话,反而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这里地处偏僻,少有人来,倒是个说话的好地方。你说是吗,郭侍卫?” 郭歧见她这般刻意卖关子,彻底没了交谈的想法,当即转身就走。 哪知才走出去一步,就听武秀公主的声音,似轻慢又似玩味,“听说郭侍卫年少时曾落水被人所救,巴巴地捧着礼物想要上门道谢,结果呢?连正主的面都没见到,就被其同伴当成要饭的奚落一番打出了门,连礼物也被丢了出去?” 她说着掩着口鼻笑了起来,“还当真是......啧啧,狼狈至极啊。” 郭歧一瞬间猛地回头,像是被针扎了似的,他脸上的神情冰冷得骇人,“你什么意思?” 武秀看着他那样子,却笑了,她像是自己过得不高兴,便也要别人也不爽快一般,不以为意道,“郭侍卫这么紧张做什么?本公主只是一时好奇琢玉哥哥的过往,顺手派人去查了一下,没想到还能看到这样一桩旧事。” 郭歧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被赶出门的时候很丢脸吧?” 武秀夸张地道,“他都不知道你是谁,不知道他救过的那个人曾经上门过。只怕在他眼里,你早就成了个不懂感恩的白眼狼,一句谢意没说,还害他回去后受了凉。” “他也不会知道你被拦在门外羞辱,不会知道你曾费尽心机地想要吸引他的注意,却被他的朋友百般针对刁难。” “那个人很讨厌吧?明明只是个朋友而已,却管束他那么多?” “够了——!”郭歧终于忍无可忍地道,他额上的青筋隐忍似的跳动着,像是被戳中了某种最隐秘的痛处般,脑子里又回想起那些令他难堪又痛恨的往事来。 宋二,宋二。 那个他从记事起就一直回荡在他耳边的名字。 他知道那人长得格外好看,知道那人性格爽朗大方,知道那人很喜欢交朋友,也知道很多人等着被这位二公子回头看一眼。 毕竟,从小就跟对方被放在一起比较。 明明都行二,明明都是二公子。 他爱笑且受欢迎,自己则冷漠又孤僻;他健康爱闹,自己则腿脚有恙;他总能想出一些鬼点子,惹得众人追捧不已,自己却闷声不吭,沉默得总是被人忽视。 郭歧讨厌他。 可偏偏,在他被那群人嬉笑着推入水中的时候,又是宋二想也不想地就跳下去救了他。末了轻飘飘地一拍衣摆,转身悄然离去,连个名字都不留。 次日携礼上门道谢,本想握手言和,却被一衣着华贵的少年凶恶堵在门前。 那时,对方看他的眼神,就仿佛在看什么从泥里扒上来的脏东西。 他听见对方嫌恶又厌烦地讥讽道,“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配不配?就这种不值钱的货色也敢提上门来?” “我可告诉你,我们家宋二非玉铭斋的茶不喝,非金凤泉的水不用,你身上那几个子就不要拿出来丢人现眼了!” “滚滚滚,离宋二远一点!” 那年恰逢郭歧大哥过世,继母进门。他从小就因为腿瘸被父亲不喜,这一年更是过得无比艰难,不然也不会有人敢当众来欺负他。 买礼物的钱是他身上为数不多的银子,积攒了许久如今全部都拿了出来,却依旧被看轻嫌弃。 那一刻,无尽的自卑和涩意如潮水般涌来,几乎将他淹没。 也叫郭歧下定决心,一定会出人头地。 可他没想到,再次出现在宋二的面前,那人甚至都记不起他是谁了...... 再次忆起从前的种种过往,郭歧胸中气血翻涌,指尖攥得发白,面上是拼尽全力才维持住的平静。他冷冷地看着武秀公主,一字一句地问,“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武秀被他吼了一下,面色微沉,似有不悦。 只想起今日过来的目的,压下心中的情绪,暗恨来日再算账。方才徐徐道,“急什么?只是想过来同你做一桩交易罢了——” “毕竟,我们的目标都是相同的。” 她似是意有所指道。 而郭歧猛地攥紧了拳头,神色在阴影中有些看不太清。 . 武秀的婚事终于定下来了。 对方是个所有人都没有意料到的人。 “什么,郭歧?” 彼时宋琢玉正和太后在园子里散步,听闻这个消息不可谓不震惊。倒不是说别的,就是这两人怎么看像是毫无交集的人突然凑到了一处,有些说不出来的怪异。 尤其是,印象中武秀同郭歧还颇有些互看不顺眼。 园子里姹紫嫣红开遍,太后的手轻抚过枝头的一朵月季,“挑挑拣拣这么久,我还当她会选个多么了不起的人物?哪曾想......呵。” 太后冷笑一声,“这郭家子的家世倒也还算配得上她,就是不知道,当初武秀对着她那个伤了腿的弟弟极尽嘲弄折辱,如今自己却嫁了个瘸子,不知是何感想?” 她将月季折下来,抬手别在宋琢玉的耳畔,望着面前这张俊美无比的容颜,眼里带了几分柔情。 “不知道她是真开了窍,还是歪打正着,竟然把小七给抬上来了。”太后悠悠道,“贵妃无子,膝下只有武秀这一个女儿,如今陛下还康健,她自然是尊贵无极的公主,可若是等以后,难说。” 第62章 如今太子染有疯疾,四皇子身子骨羸弱,至于宫中其他皇子,皆跟武秀素来有些不合。 所以才说,这步棋才走得妙啊。 七皇子虽然因着生母的原因被皇帝厌弃,但随着年岁渐大,这张同武秀一模一样的脸也足以证明是皇帝的亲子。连武秀都能得宠,没道理七皇子不能。 再有贵妃全力扶持,这七皇子没准儿还真能对那个位置争上一争。 尤其是,武秀要嫁的这个夫婿家中还有兵权。 太后意味不明地开口,“武秀若真有这般深的心计,那她的福气还在后头呢......只可惜啊,她到底是算漏了一步。” 她声音陡然一转,余下的话却没有说了。 宋琢玉听罢心头一惊,下意识地看向对方腹部,以为太后对之前那个胆大的念头还没有死心。 不由连忙拉住人道,“蓉娘,你答应过我的,咱们的孩子只要平平安安就好,你可不能突然反悔让他也去争抢那个位置!” 何况太后这胎真要出世,肯定是不能放在宫里的。 此前宋琢玉跟人商量的结果是,待太后月份大些,便找个由头去京郊别院礼佛。偷偷将孩子生下,然后交给宋琢玉抱回家去养着。 毕竟这些年来他花名在外,即便突然冒出个孩子也不会有人起疑。 见他着急的模样,太后缓缓看着自己那宽松衣服下并不明显的肚子,眸光一闪,柔声安抚他道,“玉郎放心,我怎么舍得让咱们的孩儿去蹚那浑水呢......” . 出宫的路上,宋琢玉还在琢磨太后那番话的意思。 想起对方提到的七皇子,陡然发现自己其实是见过这人的。 就在前几日去慈宁宫的路上,他远远地看见一人侧脸极似武秀,正蹲在地上看蚂蚁。宋琢玉当即惊得后退一步,差点以为武秀公主又来堵他了。 “公......公主殿下。” 直到那人转身,他这才看清楚对方身上穿的是男装,神情也有种与武秀格外不同的沉静。 这般再看,倒是瞧出两人的区别来。 身旁的小太监悄声提醒他,这是宫里的七皇子,这些年身体不好,一直在殿里修养,少有出来的时候。 七皇子...... 宋琢玉正要行礼,就听那人冷不丁开口问他,“你不记得我了吗?” 那人的眼睛黑漆漆的,看久了莫名有些渗人,但因着那不经意间流露的期待,显得无害了许多。而且,对方看过来的眼神总觉得有些熟悉。 “哦!我想起来了——” 宋琢玉忽然猛地一拍手,在人惊喜的目光中脱口而出,“那日,那日在亭子里,就是七殿下端给我的茶!” 他就说,当时两个武秀公主中怎么有一个总是不怎么开口。 只不过他以为另一个‘武秀’是替身之流,没想到竟然是个皇子。 听罢他的话,赵芥眼中的光瞬间暗淡下来了。 只剩宋琢玉看着对面沉默不言的人,突然有些尴尬,怎么,他说得还不够多,不够热情吗? 只是那时候对方和武秀齐齐上阵的场景,怎么看都有些不太适合详细描述吧,于是他只能干笑两声,连忙告辞走人了。 走出去几步,都还能感觉到背后有人在看他。 . 快要走出宫门的时候,宋琢玉看见前方负手而立着一个人。 又是那身玄色的广袖长袍,脚踩木屐,赫然是那位据说正在发病一律不见人的太子殿下。许久不见,赵麟的脸色更加苍白了,高眉阔目,连颧骨都显得锋利了许多。 宋琢玉本以为对方是在这宫门口特意等他,有话要说的。 可赵麟又只是站着,远远地望着他,一动也不动,似乎并没有靠近的打算。 宋琢玉:“......?” 他有些摸不清对方的想法,寻思着这也就几步路的距离,难不成太子殿下也要自持高傲身份,非要他走过去了才肯发话。 结果还没等他迈步,就见赵麟忽然说了句什么。 暮色四起,高高的宫墙在地上投射出一片浓重的暗色。赵麟的面容在阴影中越发显得幽深,只依稀辨认出对方的嘴型,说的是—— “离太后远一点。” 眼见着那道身影说完便走,丝毫不给他上前询问的机会,宋琢玉不禁疑惑起来,对方大老远的过来一趟就为了跟他说这个? 可是太子哪里知道,如今他跟太后早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现在再谈分开,早就已经晚了。 宋琢玉久久地看着那个方向。 恍惚间,刚才赵麟胸膛还有脖子处的诡异红晕再度浮现在眼前,他不由思绪有些发散地想,他们这位太子殿下,是不是酗酒得有些严重了? 想起近日宫中有关太子病情的传闻,宋琢玉不知为何心头有些不安。 他按了按胸口,转身出宫。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哥哥出场 第59章 要变天了。 好似一夜之间,外面就多了许多流言。 离上次入宫已过去多日,但宋琢玉总觉得心里莫名焦虑,就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一样。 他不愿把这种烦躁的心绪带给蓉娘,遂特意告了段时间的假在家休息,也就没有过多的去关注宫里的消息。 直到某一日起来,他发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陡然间变得多了。 无论是替他整理衣物时,还是为他束发时,亦或者是给他端茶倒水之间,乃至是窗前偶有下人经过,都会悄悄地用那种异样的眼光来偷看他。可等宋琢玉循着视线望过去的时候,那些人又全都低下了头。 他唤了两个下人到身前询问,那二人却怯懦不敢言。 见他脸上毫无笑意,不似平常那般可亲,两人这才互相对视一眼,咬牙道,“回二公子,是大家听了些坊间的传言,说得活灵活现。一时好奇,这才失了规矩,还请二公子恕罪。” “什么传言?”宋琢玉问。 “有人说......说您跟宫中的太后娘娘暗通款曲,日日入宫就是为了和太后私会......”那下人颤声道。 传得有鼻子有眼的。 什么入幕之宾,凭着一副好皮囊做了那登堂入室的男宠,把太后迷得芳心大乱。还有什么借着枕边吹风,哄得太后心甘情愿为其谋划官职,种种之类的。 下人们不敢妄言,只挑了几句能说的说。 可尽管如此,宋琢玉手中的杯子还是顷刻间就被捏碎。“咔嚓”一声,下人们惶恐不已地跪了一地。 只剩宋琢玉面色惨白地坐在那里。 风雨欲来,不可抵挡。他缓缓抬手按着额角,忍不住一阵恍惚,怎么会这样?怎么突然就暴露了呢?到底是谁做的? 是太子吗,还是武秀? 知道他和太后事情的就只有这两人。可武秀公主近日里正被拘在宫中准备婚事,想来也没功夫令人传播这些。至于赵麟,若真是对方做的,那日出宫时又何必拦着他有意提点? 宋琢玉心乱如麻,脑子里惶惶然的一片空白,他想要站起身来,却踉跄了几步。 旁边下人们的惊呼他已是听不见了,宋琢玉颤颤扶着桌角的手指用力攥紧,他满心只有一个念头—— 他要去找蓉娘。 对,进宫,然后找太后商量。蓉娘那般厉害,定然会有办法的! 此等谣言若是不尽快压下,后果不堪设想。届时不止他自己,只怕连宋家,太后,甚至是更多人,都会被一起牵连进去。 宋琢玉说走就走,当即就要进宫去。 然而还没出门,就被薛成碧的小厮给截住了,对方也神色焦急,匆匆道,“二公子且慢,咱们薛大爷有请,还请您务必先跟小的去一趟啊!” 前段时间薛成碧出去跑商了,如今刚回京城就听到这种传言,想必是怒不可遏,也反应过来他从前说的那些什么心上人的话都是欺瞒作假。 这般情况下,宋琢玉肯定是要给对方一个解释的。 当真是多事之秋,所有事竟都赶在了一块儿。 宋琢玉苦笑连连,只能跟着那小厮先去薛成碧那里,稍作安抚。 . 天幕沉沉,似有雷雨将至。 马车停在锦绣阁前的时候,已有小雨落下,风一吹,瑟瑟的发凉。 那小厮来得急,车内也没有备伞,见宋琢玉从车上下来,忙举着袖子要为他遮雨,却被宋琢玉摆手拒绝了。 他两三步穿过细雨来到锦绣阁里,只发梢处略有湿意。许是天气不好,又在白天,今日的锦绣阁没什么客,宋琢玉绕过前来接待的人,径直朝二楼薛成碧的厢房走去。 推门而入的时候,里间那人正把什么信纸给放下。 听见动静声,薛成碧猛地转过身来,目光死死地盯着他的脸,那眼中似愤怒似含怨,好像又夹杂了些宋琢玉看不懂的东西。 “好啊,好啊,好你个宋二!我只当你平日里喜好美色,喜好那些年长的妇人,可你自己在楼里玩也就算了,哪曾想你竟然给我玩到宫里去了?” 第63章 薛成碧陡然拔高了声线,咬牙切齿道,“那可是太后啊!” 他拍着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走来走去,像是已经别无办法,又仿佛已经气得快要发疯,最后忍无可忍地一脚踹翻身旁的凳子,“那年纪再大点都能当你娘了,你也真是够能耐的!” 找谁不好,找了个最不能招惹的。 那凳子乍然撞到墙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当即裂了道缝,碎木渣溅到地上。 宋琢玉像是被这声音惊着了,他仓皇地后退一步,怔怔地看着薛成碧,那眼睛瞬间就红了。 对面的薛成碧一抬眸间看见他这幅神色,满心汹涌澎湃的怒意都在此刻戛然而止。 明明他还有诸多言语要挨着数落,明明之前被气得恨不得一拳捶在墙上。可看见对方眼角泛红的那一瞬,他竟一下子全部泄了气,反倒生出些许无措来。 抬在半空中的手就那么颓然放下,薛成碧嘴唇动了动,刚想说些什么道歉。 哪知道面前的宋琢玉却飞快地低下了头,他声音极轻,带着些许涩意,“不是玩......我与蓉娘是真心相爱的。” 只这一下,瞬间又燎燃了薛成碧刚压下去的火气。 “真心相爱?又是这个真心相爱!”薛成碧一把拍在桌子上,发了狠地道,“上次你跟我说这话时,还说你喜欢的是慈宁宫的那个紫衣太监,可现在看来,我倒宁愿你喜欢的就是那个太监!” “总之是太监也好,是别的什么人也好,通通都好过喜欢上宫里的那个太后!” “真是胆子要掀上天了,什么都吃得下!”薛成碧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骂道,“你以为那是什么普通人吗?随便勾勾手指就能叫人为你要死要活?那可是太后!连皇帝都得礼让三分的女人!” “你以为宫里出来的人有那么简单?到底是你玩她还是她玩你?” 薛成碧一想到他在京郊听到那些传闻时的心情,当真是整颗心都提到嗓子眼去了,立即快马加鞭地回来。舟车劳顿了数日,连屁股都还没坐下,就差人去叫宋二了。 他这噼里啪啦地数落了一大堆,一句接一句,嘴皮子利索得丝毫不给宋琢玉插话的机会。 等数落完了,正扶着桌子喘气,好平息心头怒火,结果突然发现屋子里安静有些异常。 一转头,看见青年低着头站在那里竟然没有动了。 “宋二?”薛成碧当即心里咯落一声,发觉有些不妙了。他快步走上前想要抬起宋琢玉的脸看看,却被对方猛地拍开了手。 这不看还行,一看简直不得了。 那两行流下来的清泪,都快要把下巴打湿透了。宋琢玉紧蹙着眉头,眼睫都被水意黏住,他即便是哭起来也是默默地,大抵是没受过这种委屈,所以硬是强撑着半句不吭。 只肩膀发着颤,直把薛成碧给看急了。 “玉儿,真哭了?” “好了好了,不说了。”薛成碧唉哟一声,连忙抓着宋琢玉的手就要往自己脸上打去,“你打回来行不行?薛大哥哥刚才落了你的面子,你全都还回来,想怎么出气都行......” 那玉白的手指扇在他脸上,跟挠痒痒似的,只不过没打几下,就被青年抽了回去。 “宋二......” 薛成碧心中一慌,连忙唤了声。 而面前,宋琢玉的眼泪已是决堤而下。 本来出了这么一桩事心里就惶恐焦虑,正准备进宫里去找人商量解决办法的,结果被半路截来这里。话还没来得及说几句,又被劈头盖脸地大骂了一通,可不是满心苦郁吗? 彷徨惊惧之下再也憋不住,于是很失面子的哭了出来。 “你还敢说我,我不是正准备去想法子的吗?”宋琢玉狠狠一抹泪水,硬气道,“若不是你叫人拦住我,我早就进宫去找太后商量了!” “你还想着去找那个女人?” 薛成碧一把拽住他的胳膊,眉头瞬间挑高,又要动怒。只望着青年通红含泪的眼,那股怒气压了又压,终究是硬生生按了回去,连手上的力道都松了。 他脸上神色变化万千,最后猛地长长一叹气。 “不行了,我告诉你,你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赶紧收拾包袱走人!” 薛成碧用手指了指宋琢玉,眼睛四处环视着周围,飞快地想着要带些什么东西,“随便去哪个地方,跑出去躲个几年再回来。至于京城里的这些事,谁惹出来的麻烦谁自己去解决,反正轮不到你来蹚这浑水!” “不然你当真以为这就是个普通的谣言吗?” 薛成碧说着回过身来,他眼中滑过一丝厉色,“一夜之间传遍大街小巷,保不齐就是专门来针对太后的,这又哪里是你能轻易沾染的?” 说罢,他拽着宋琢玉就要往里屋去收拾东西,趁那些人的计划还没展开之前赶紧把人送出京城。 哪知道对方却像钉在地上似的,死死地站在原地不动。 薛成碧看着他,心中忽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听见宋琢玉发颤的哀求的声音,“我......我不能走,蓉娘她们还在京城,我怎么能够就这么一个人逃了呢?” 更何况,太后如今还怀有身孕,京城里这般危险,他哪能就这么抛下她们母子独自离开? 薛成碧乍然之间没反应过来他话里的“她们”,只当他被那妖女迷惑得不轻,到了这般境地都舍不得放下那女人。 不由恨铁不成钢地道,“你现在不走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宋琢玉,你难道要犯傻的告诉我,你要跟太后一起共进退不成?她怎么走?她一个深宫女人怎么离开京城?” “你真的是疯了!” 为了一个女人,连命都不要了。 “不行,你必须给我离开京城,今天就走!”薛成碧说干就干,哪还由得他再反驳,扭着人的手臂就要强行带人走。 至于行李,行李可以路上再买。反正他马车内备有银钱,足够宋二在外面也舒舒服服的过他的公子哥的生活。 眼见着他要来真的,宋琢玉这下慌了,急忙道,“她能走!太后有办法出宫的!” “蓉娘同我说过的,若是当真事发到无法挽回的地步,便假死脱身,跟着我去浪迹江湖!” 他看着薛成碧骤然凝住的眼,忽然觉得身上有些凉,不禁咽了咽口水小声道,“她手中有一支先帝留下来的暗卫,足够将我们安全护送出去。” 攥着他胳膊的手陡然放开,薛成碧站在那里好半天都没反应。 宋琢玉像是有些受不了这诡异的寒意,颤抖着搓了搓手臂,正要后退几步远离,就听见薛成碧压抑着什么的发冷的讥讽声,“假死?浪迹江湖?” “我让你出去躲几年是为了避避风头,等事情过去了,再回来。可你呢?你倒好,直接选择假死?” “什么意思?这宋家二公子不当了?宋府也不要了?”他深深问道,“那我呢?那你哥呢?还有这京城里所有的一切呢,你全都能够抛下,全都能够不要了?” “宋二啊宋二,你这些年里吃的,穿的,那样不是最好的?全都是我一件一件精心挑选好送到你面前的,可现在呢,你说你要跟人去浪迹江湖?” “你怎么不想想你受不受得了那个苦!风餐露宿,自己洗手作羹汤,还要带着那个危险的女人,冒着被通缉追杀的风险?” 薛成碧蓦地看过来,幽光一线中,那眼中浓重的泪意竟说不出是怨还是恨,他颤声道,“我养了你这么多年,就是让你去跟别的女人私奔的?” “宋二,你到底有没有心!”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啊!这么多年了,你看不出来吗?”薛成碧死死揪着心口道,“还是说你觉得我是什么大好人,能够平白无故地帮人家养弟弟?” “轰”的一声,窗外似有惊雷炸响。 宋琢玉只觉脑中嗡嗡嗡的,什么也听不见了。他就那么呆呆地看着对面的人,眼前有一瞬的发黑,身形竟也跟着晃荡了下。 好不容易扶住墙站稳,他听见薛成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可以不求举案齐眉,不求燕婉之好,甚至都不需要你回应我。”他似讥似笑,眼中隐有血色,“我只要永远,我只要永远!哪怕做一辈子朋友,我也愿意!” “但你......但你不能这样,不能离开我,不能如此作践我的心意。” 宋琢玉手一哆嗦,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还是这般场景,不是幻觉。那人的目光还死死地落在他身上,仿佛在寻求一个答案,宋琢玉忽然觉得满心迷茫。 他恍恍惚惚地开口,“可是......可是我已经有蓉娘了啊。” 一个人,怎么能够分成两半? 就像他的后半生,又如何能同时许给多个人? “我已经答应过她,会对她和肚子里的孩子负责。至于欠你的情,欠你的债——”宋琢玉茫然地道,“不若......不若下辈子再来偿还?” 第64章 如果当真别无他法,他还是会先紧着蓉娘,至于京城里的一切,宋琢玉忽然心中一阵抽痛。诚如薛成碧所说,他当真能够想抛下就抛下吗? “孩子?” 屋子里陡然响起一道古怪的声音。 宋琢玉这才惊觉自己刚才竟然把太后有孕的事情给透露出来了。 外面雨下得越发大了,猛烈的打在窗户上,隐约还听见街上路人匆匆躲雨的声音。 屋子里也渐渐昏暗起来,偶有一道光线闪过,映出了薛成碧面上异样的神情。他像是有一刹那的失声,又转瞬间清醒过来,想也不想就大叫道,“不可能——!” 不可能,什么不可能? 是不相信太后怀有身孕,还是震惊他已经有了孩子? 宋琢玉只以为他心中太过愕然,毕竟他自己当初第一次听见这消息时,也是同样的慌乱。所以他只能极力解释道,“此事千真万确,我骗你做什么?所以你现在也该明白,只要蓉娘还在京城,我就不可能离开这里。” 谁曾想听了他的话,薛成碧却阴沉了脸,一字一句地道,“我是说,太后不可能有孕。你个傻子,她是骗你的!” 宋琢玉眉头一跳,“我知道你难以置信,但我亲眼看见太医给蓉娘把过脉。” “把脉?呵,在宫里,在她的地盘上,自然是想让人说什么便说什么。不过叫一个太医改口骗骗你而已,这有何难?” 薛成碧眼中浮现出怒意来,“再说了,她在后宫这么多年,早不怀晚不怀,偏偏你来了,就怀上了。” 他面上的嘲讽之意显而易见。 那神情深深刺痛了宋琢玉的眼,薛成碧这是什么意思,说他没脑子白给人当爹吗? 再好的脾气也在此刻爆发了,宋琢玉狠狠一甩袖道,“我管你信不信,反正事情就是这么回事,我现在就得进宫,问问蓉娘对此事怎么说......” 哪知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薛成碧高声打断,“你还进宫里干什么?继续被她耍得团团转吗?” “你自己想想就能明白,她在后宫中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传出过一丝一毫有孕的消息......” 宋琢玉却犟道,“她对先帝本就无情,自然不会愿意给先帝生子。” “呵。”薛成碧气笑了,“不想生?你以为她是不想怀孕吗,她分明是根本就没法有孕!不然当年哪里还需要去过继当今陛下,哪里还需要斗这么多年?她要是能怀孕,早就扶持自己的亲子上位了!” 宋琢玉被他连番话戳得心头发堵,身形有些摇摇欲坠,可面上仍硬撑着辩解道,“不......这不可能,蓉娘没理由骗我,她骗我做什么?我又没有什么叫人可图谋的东西,我也帮不了她......” 图什么? 薛成碧冷笑,当然是图能够将你永永远远圈在身边,眼中再也看不进其他人。 “你清醒一点好不好?” 他用力按着宋琢玉的肩膀,“我会害你吗?我巴不得你好好地活着。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人是我,才会好言好语地劝你赶紧先离开。若是你哥来了,只怕——” 宋琢玉听到他口中的人,蓦地脸色一白。 若是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人是宋偃,只怕不会让他再多说半句废话。不走?那便把腿打断了,捆起来也要送出京城去。 “不、不不不,不要告诉我哥!” 他忽然觉得腿骨处隐隐作痛起来,指尖不受控地发抖,惶乱无助地抓着薛成碧的衣服哀求道,“让我再想想,再给我几天的时间,我想想再回复你好不好?” “你先替我瞒着,千万不要叫我大哥知道!” 不然,他会被打死的,宋琢玉浑身一颤,后背已经惊出了一层冷汗。 谁料薛成碧却面色一变,“糟糕,晚了!” 还没等宋琢玉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就听见楼下有纷闹嘈杂的声音响起。像是在阻拦什么人上来,然后便是推攘声,尖叫声,乃至是重得叫人心底发沉的脚步声。 直到,“砰!”的一声,伴随着房门被踹开的声音,屋内的窗户也被狂风暴雨所吹打开。 帷幔四处飞卷,冰凉的雨水砸在人脸上,冻得人骨头缝都发疼。 “刚才收到消息,你哥为了顺便赶上这次武秀公主的婚事,提前了回京的时间。若是不出意外,今天应该就能——”赶到。 薛成碧的声音哑然止住,此时此刻,说什么都已经迟了。 突然一道闪电劈开黑沉沉的天幕,“轰隆”一声惊雷炸响,猝不及防地照亮了门口那道高大的身影。 他身上的盔甲未卸,玄色的衣袍上还沾着凛冽的冷意,所有光线都被他挡在身后,只留那截长鞭还垂在地上。 啪嗒,啪嗒,滴着水。 天黑黑,阴沉沉,冷雨纷纷,所有的一切都不及那人手中的鞭子吓人。 在看清楚门口那张脸的瞬间,宋琢玉就已经腿软无力地跪了下来。“噗通”一声,寂静的屋子里,除了风吹雨打声,就只剩下他的心在扑通扑通的跳着,还有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他想要撑着地站起来,可双腿却像是灌了铅似的,连动弹一下都做不到。一边是身体战栗着叫嚣让他快跑,一边却又是反射性的肝胆俱颤,毫无反抗的力气。 于是只能哆嗦着唇,用微不可闻地声音颤颤喊道。 “大、大哥......” 第60章 在颤巍巍喊出声的那刻。 宋琢玉看见那人一双如幽夜似的眼,凉得近乎冷酷,好似任何事情都不能叫他多流连半分。 对方不语,只默默抬起了鞭子。 仅此一个动作,就让宋琢玉又忆起了从前屁滚尿流在对方手下逃窜的日子来,顿时破了嗓子般的大声哭叫起来,“哥!别打,别打我哥,求你了哥......” 他连滚带爬地转身,飞快就要往窗边跑去。 哪怕从这里跳下去也好,摔在街上断了腿也好,总归就是不要落在宋偃手里。 可宋琢玉的手还没来得及碰到窗户,就觉腰间一紧。那黑色的长鞭如游蛇一般自身后迅速地蹿来,精准地锁住他,然后狠狠往回一拽。 “啊——!” 一屁股摔在地上的时候,宋琢玉当即嚎叫出声,然而还不等他揉揉伤处,就见那鞭子已经如疾风暴雨般从四面八方的打下来。 “哥!哥哥哥哥,我错了!我错了,呜呜呜呜.......” 宋琢玉挨了两下,肩上疼,背上也疼,腿肚子都在打颤。他一边哭,一边狼狈地躲起鞭子来,“别打了,别打了!好痛,我错了......” 那鞭子好像无处不在,任由宋琢玉怎么躲都躲不开。他捂了脸又去捂屁股,捂了胳膊又去捂大腿,慌慌忙忙地差点哭成了个泪人。 却丝毫不敢向旁边的薛成碧求助半句。 只因他大哥这人便是如此,他越是向外人求助,对方便打得越狠。若是乖乖认错,那倒还好,几鞭子下去之后聊作惩戒,叫他长长记性也就罢了。 偏偏这次实在是打得有些久了。 竟叫薛成碧也看不下去,面色难看至极地挡在宋琢玉身前,抬手一把攥住了那抽过来的鞭子,手指用力得泛白,“宋偃,你到底还要打到什么时候?他可是你亲弟弟!” 刚才发了狠对着青年一顿乱骂的人是他,现在看不过眼挺身站出来的还是他。 至于宋琢玉,好不容易借着这片刻喘息的机会爬起来,顿时就跟抓住唯一的救命绳一样,慌手慌脚地揪着薛成碧的衣服。 他抽泣着抹着眼泪,只觉得身上到处都疼,露在外面的肌肤全是红条条的鞭痕。 那发颤含泪的模样,只瞧着可怜凄惨不已。 而对面,宋偃看着那探头探脑哭得眼皮红肿的青年,对方和他对上眼又畏惧似的往后缩。他目光一顿,视线终于一寸寸地挪到薛成碧的脸上,沉声道,“你要拦我?” 到底是上过战场的人,那气势一出,便是薛成碧也忍不住心中一凛。 他自是听出了对方的意思,宋偃在处理宋琢玉的事情时一贯厌烦别人插手。他现在拦得越紧,等回去之后关上门来,指不定青年会被教训得更厉害。 可是...... 感受到身后人紧紧地抓着他的衣服,无声地颤抖着,薛成碧又咬咬牙道,“他便是再有错,也不该由你这般往死里打!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好好谈吗?” 便是连他自己,气得狠了也没敢动手,顶多骂几句。可宋偃呢?这还是人的亲哥,一来就下如此死手,直看得薛成碧心疼得犯急。 “更何况,我们现在要紧的应该是先把宋二送离京城!” 都到这种地步了,再打再骂又有何用?自然是先保住宋琢玉的性命要紧。 然而面前人却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地出言呵斥道,“我记得,这似乎是我宋家的家事?你薛瑶以何种身份来管?让开——!” 宋琢玉已经哆嗦着哭出声,他怕得马上就要从薛成碧身后走出来,“哥,哥我听话,我乖,你别打我......” 第65章 谁料他刚一动就被薛成碧按住了。 对方一边牵着他的手,一边死死地站在原地不动,那张向来玩世不恭的脸上爬满了狠意,“我是宋二的好友,我凭什么管不得?至少比你有资格。毕竟这些年来一直陪在他身边的人是我,不是你。” 他花了精力细心养着的,凭什么白白被人打? 薛成碧下颚微微抬着,满是挑衅和不服。 直看得宋偃眼一眯,他面容与宋琢玉三分相似,只不过身上气质却截然不同。若说宋琢玉是三月桃花春水含情,那他便是隆冬陈雪萧萧肃肃,叫人望而生畏。 “不让?好好好,当真以为我不敢打你吗?” 宋偃淡淡勾唇,一派不怒自威之相,“且让你们当一回难兄难弟。好友?我险些忘了,若不是你从前三天两头地撺掇着他往花楼里跑,又怎会叫他养成这般浮浪的性子?乃至是今天酿成大错!” 说罢他手腕猛地往前一甩,竟是要连着两个人一起打。 鞭风在薛成碧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打来,他来不及多想,只能扬手一挡。于是只听“啪啪啪”的几声闷响,那手臂上瞬间皮开肉绽,直把被护着的宋琢玉也看呆了。 他身上也有红痕,但远不及薛成碧这般严重。 眼见着宋偃的视线缓缓移至他的脸上,宋琢玉腿一软,直接给跪下了,“哥!哥你打了他,可就不能再打我了......” “宋二!”一旁的薛成碧疼得额角冒冷汗,却仍旧恼怒地要伸手拽他,“你起来!你有点志气好不好,凭什么要跪他,你跪他做什么?” “他这些年来对你不闻不问,一出事就知道动鞭子,他根本就不关心你,他心里只有宋家!” 宋琢玉白着脸瑟瑟发抖,不敢回应。 他有心想叫薛成碧先别说话了,没看见他哥脸色都黑了吗? 可尽管存在感已经竭力降到最低,还是抵不过事情要找上来。一边是站在门口的宋偃,擦拭着鞭身上的血渍,目光沉沉地看向他,“过来......” 另一边却是紧抓着他肩膀的薛成碧,对方急声道,“别过去!他除了打你罚你还能干什么?听我的,我今晚就能送你出京,保管你不缺银钱,还和现在一样。” 两边的视线齐齐落在他身上,好似都在问他要个回答。 宋琢玉一时间被那气氛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动了动身,觉得膝盖跪得有些疼,有心想叫薛成碧先把撑在他肩膀上的手放一放。 哪知刚转过头,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宋偃先出声了。 “送去哪里?”他曲指弹了下鞭柄,嘴角往一侧极轻地勾了半分,眼神却沉得像是浸了冰,“庄子上?还是某个旁人再也寻不到的地方?” “我宋家是缺钱还是缺房子,非要让你把人骗去金屋藏娇?” 此话一出,薛成碧当即面色一变,“你——!” 他猛地看向宋琢玉,想要解释,“我没有!我不是!你听我说,我只是想让你赶紧离开京城,至于去哪里,又不是非要留在我选的地方......” 然而任凭他再怎么说,宋琢玉眼一颤,终究还是默默地离他远了几步。 毕竟他还没有忘记,刚才这人才跟他表明过心意。 而这边,宋偃又唤了他一声,这次带了点不容拒绝的意思,“小玉,过来。” 听到他的声音,宋琢玉又觉得身上开始疼了。偏偏看了眼薛成碧,又觉得此刻没有别的更好的去处了,他大哥再打,难道还能打死他不成? 他一咬牙,极小幅度地朝着他哥走去。 谁知宋偃嫌他走得太慢,竟攥着他的胳膊就往外推,“送二公子回去。” “是。”门口两侧很快就有人应道。 原来这锦绣阁竟不知何时起已经被宋偃的人所占据。来时楼下还稀稀拉拉坐着喝酒的客人,此刻也全都不见了,只剩下一个个肃穆的亲兵站守在那里。 “宋二——” 眼看着宋琢玉即将被带走,薛成碧连忙要追上去,却被宋偃抬臂一挡。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他的心思。”宋偃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中响起,那看过来的一眼竟是漠然中又带着点冷意,“离他远一点,小玉和你不一样。” 薛成碧怒目而视,“凭什么?你以为你很懂他吗?你凭什么事事都替他做决定?” “宋二他喜欢和我玩,才会整日里和我待在一起。”他一字一顿地强调道,似挑衅又似得意,“你管不着。” 宋偃却只是淡淡扫过他,“喜欢和你玩?” “这难道不是你见缝插针费尽心机的结果吗?”他冷冷讥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明知道小玉他总是管不住自己,贪恋玩乐,你还刻意拿那些东西引诱他。” “我教导他时,他乖巧懂事,读书习武皆是颇为认真。偏偏只要我离开半步,你就带着他到处玩物丧志。” “是,你倒是聪明,会挑时间。”宋偃声音发寒,“每每我打他一次,你便过来卖这个好。我对他越是严格,你就越是放纵他,久而久之,他自然亲近你,而疏远畏惧于我。” “只怕在他眼里,你比我这个亲哥哥还要好上许多。” 他话中的意味不言而喻,无非是在道明薛成碧今天沾沾自喜的一切都是靠着他衬托得来的,可那又如何? 薛成碧气急反笑道,“你又懂什么?你有问过他,这些都是他想要的吗?” “他喜欢在草长莺飞的日子里出去跑马,喜欢喝好酒听好曲,我为什么不带他去?”他愤怒地道,“你们宋家不需要再出一个将军,也不能再多个权臣,那凭什么不让他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说得再多还不都是因为嫉妒我,你自己拘着他不得他喜欢,反而还......” “砰!”的一声,拳头砸在门上,破出一个大洞来。 薛成碧口中的话被迫打断,他摸着被碎木屑擦出血的额角,脸上的神情瞬间阴沉了下来。 “我嫉妒你?” 宋偃开口时的语气堪称平淡,只其中的凉意叫人不寒而栗,“我嫉妒你什么?” “嫉妒你把他养成了这般放浪形骸,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还是嫉妒你把他带得闯下如今这等滔天大祸?” “温水煮蛙这么多年还不得他心,你当明白他对你无意,却还由着他浪迹欢场。” 宋偃面露怜悯,“薛瑶,他能有今天,全都在你那不该生出的情意。” “那些谣言我自会处理,小玉我也会想方法保下。至于你,今后还是不要再见他了。” 他说完转身就走,却听身后陡然传来一阵颤抖的笑声。像是有什么人含着恨,藏着怨,带着千百遍压抑不能的情感,在昏暗的楼道上竟显得有几分悲鸣。 “怪我?” “哈哈哈哈,怪我的情意?” 薛成碧蓦然癫狂笑道,“怎么就怪我了呢?他不该本来就是属于我的吗?我爱他,分明是天经地义,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毕竟,当年是你们自己把他许配给我的啊——!” 而他当真了。 第61章 街上大雨瓢泼,叫人无端生冷。 密密麻麻的水珠打在脸上,宋偃隔着雨水回头望去。锦绣楼二层那间房的窗扇还开着,被灌进的风吹打得啪啪作响。里面黑漆漆的一片,森然空寂得不见半点人气。 他忽然想起,宋家跟薛家确实是有过一桩婚约的。 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了。 一旁有亲卫为他把马牵过来,宋偃终于收回眼,转而翻身上马。朦胧的雨雾中,他的面容越发看不清楚,只余那挺拔的身躯像是凝霜的寒松,冷硬,而又肃穆。 不过是随口许下的一段娃娃亲,自然做不得数。 “驾!” 大雨滂沱,只剩马蹄声在雨幕中飞快穿行。 . 回到宋府的时候。 老管家过来轻声汇报,说二公子已经上完药了,正在屋子里休息。 “休息?”宋偃卸下盔甲的动作顿了顿,他下颌线绷得很紧,唇角似是极快地扯了一下,反正不像是在笑,“谁准他回去休息的,不是让他去祠堂里跪着吗?” 说罢抬手将挂回去的鞭子拿起,竟就这么出了门。 任老管家在后面怎么劝说都不抵用。 却说另一边。 烛火静静地燃烧着,昏黄的光照在窗户上,映出一道哀哀叫唤的身影来。那趴在榻上的青年有着张俊丽得惊心动魄的面容,此刻却哭得眼皮红肿,抽抽搭搭地垂着泪。 外边是天色暗淡,雨声交织,屋里却是暖光融融,柔和舒适。 此般场景,用来睡懒觉本该是极其美妙的,可惜宋琢玉却疼得全无心情。 见他乌发垂落在地上,光裸的后背上布着蜜蜡般的暖黄光泽,柔润而温腻,像是涂了层融化的琥珀。只手臂上,脊背上,乃至是被薄纱覆盖着腰臀处,全是被鞭打的红痕。 第66章 才抹过药膏,因此现在有些火辣辣地泛着疼。 该说不说,他大哥打人真狠!宋琢玉低骂了一句,又别过头默默抽泣。 从小就是这样,不听他辩解,也不留任何情面,只会拿鞭子说话,试问谁能受得了? 上次这样不由分说的动手,还是宋琢玉第一次偷跑出去逛花楼。回去之后险些没被宋偃打得半死,他气得哇哇直哭,“你打死我吧!你干脆打死我算了!我才不要当宋家的二公子——” 他那时年纪不大,逆反心倒是不小。 毕竟宋琢玉穿得莫名其妙,他自己都不知道这连着重活两次是怎么回事。自然是怎么逍遥怎么来,全当是给在现代做牛马时候的自己一次享福的机会。 再者在第二世的时候,他那具身体双亲离世,原身更是醉后撞着头一命呜呼。等宋琢玉自己睁眼醒来的时候,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无人管束,他自己也飘飘忘乎所以,只以为这是场过后就散的美梦。 直到死后再重生,成为将军府的幺子,他心中那种恍惚感都一直还在。 很长一段时间,宋琢玉都抱着一种游离旁观的态度,对宋家也没有什么归属感。他那时还想着以后要和道真一起去闯荡江湖,飞檐走壁,劫富济贫,做一个仗剑天涯的少侠。 他以后肯定是要走的。 他在宋府也待不长久。 这种感觉在屡次被宋偃鞭打的时候达到了顶峰,宋琢玉终于忍无可忍地爆发了,“凭什么!你凭什么打我?我不要在这个家里住了,我要跟惠善大师他们一起走!” 逃课要被打,没完成功课要被打,练武的姿势不对还是要被打。 天天都在被打来打去,宋琢玉哭得眼睛都肿成了核桃,真是的,这鬼日子他真是受够了!谁爱来享受谁来吧! 什么破将军府的二公子,他一点好处没体会到,反倒是病没少受,打没少挨。 他要跟着惠善大师和小道真一起游历江湖去。 宋琢玉连包袱都收拾好了,他没拿宋家一分钱,里面装的全是他自己带着道真小和尚在外面坑蒙拐骗赚来的铜板。 此话一出,他便明显看见宋偃的神情一怔,连瞳孔都颤动了一瞬。 见此状况,宋琢玉心头暗爽,自以为拿捏住了对方。刚想说如果对方实在舍不得他离开的话,对他表现得温柔一点,他也不是不可以勉强一下,缓几日再动身走。 哪知道,得意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见宋偃眼一眯,对着他的屁股高高扬起了手。 “啊——!” “啪啪啪”的几下,宋琢玉整个人都被打蒙了。不是,他都搁下狠话要走了,这人还要打他啊? 愤怒和疼痛叫宋琢玉瞬间红了眼,顿时又哭又闹地骂起来,“呜呜呜,我要走!我要离开,这里一点也不是人待的地方!不要打啦,你凭什么打我!” “我都不是你家的孩子!你家二公子生出来就夭折了,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我不是他啊!我就是个不小心上身的孤魂野鬼,你就行行好,放我离开吧!” 宋琢玉呜呜的痛哭着,眼泪鼻涕流了满脸,感受到身后的巴掌一停,他还没松口气。就听见宋偃越发严肃认真的声音,“你真是满嘴的胡言乱语,张口就来,今日我非得替爹娘教训教训你不可——” “好叫你长长记性,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话音未落,那巴掌又开始落下,力道还比刚才更加重了。 “哇啊,没天理了!还要强拘着别人自由鬼做你家孩子的!”宋琢玉哭得要死要活,肝肠寸断,刚开始还要顶几句嘴,后来实在没力气了,“别打了!别打了,我招,我全都招了行不行?” “我就是你家二公子!我错了,哥哥,你是我亲哥哥,快停下来吧!” “宋偃你个鳖孙子,我是你弟啊!我是你亲弟弟啊!你舍得这么打我吗,我快要被你打死了......” 一嗓子嚎出来,那人总算是没再打了。 宋琢玉哭得伤心地不行,一手抹着眼泪,一手去捂屁股。余光中却瞥见身旁的宋偃长舒一口气的模样,有种自家弟弟终于变得正常了的宽慰释然。 他顿时哭得更厉害了。 好在经此一事,宋琢玉倒也隐隐察觉出自己的被需要来。 其实以前好像也有,在很小的时候,他这具身体是真的很不好,常年生病,宋琢玉有时会觉得自己的魂魄时轻时重。 重的时候是待在身体里,饱受病痛的折磨;轻的时候又好似飘在半空,身体在沉睡,意识却浮在云端。 宋偃每日夜里都会守在他的床边,好像生怕他一睡不醒。有时候,对方会伸出手轻轻地试探他鼻下,宋琢玉精神时就会故意屏住呼吸,看对方骤然变得紧张的神情,乐此不疲。 不过后面渐渐大了,这个游戏就玩不了了,因为惠善大师发了话,说他身子骨弱,就要勤加习武。 如此一来,便开启了宋琢玉长达多年的水生火热的生活。 这一世同样是爹娘都不在身边,好在有个哥哥管束。一鞭子一鞭子的打,硬是抽出了宋琢玉的脾性,叫他深深地紧紧扎根在了这片土地上。 但尽管对方初心是好,宋琢玉依旧不耐烦被他打。 谁还能喜欢被打呢? 尤其是今日手上都挨了一鞭子,叫宋琢玉端个茶杯喝水都疼,这般一想,又叫他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抓过身下垫着的软枕就开始使劲殴打,只管当成宋偃来泄恨。 直到门口有凉风吹进,宋琢玉蓦地打了个抖,这才抬头往门口看去。 冷不丁就看见一道高大伟岸的身影,对方站在那里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 昏黄的灯光下,那双沉如深潭的眼眸竟也显得有几分柔和。只在他看过去的时候又转瞬淡去,变成一种严苛得不容置喙的审视。 宋琢玉瞧见他手中的鞭子,惊呼一声,连滚带爬地要往床榻深处躲。 “哥!你怎么又要打我——” 之前在锦绣楼就打过一回,现在还来,宋琢玉都快怕死了。 宋偃见他狼狈逃窜,冷笑一声,大步过来跨坐在床边,将鞭柄往掌中一敲,就这么看着他,“说说罢,你与太后是如何认识的?在哪里认识的?见过几次,见面时都有些什么人在场.......” 他这般细细盘问,竟是还在怀疑宋琢玉被人算计了。 可看着他大哥冷静逼供的样子,宋琢玉简直有苦说不出,他还能怎么说?说这其中根本就没什么算计不算计,纯粹就是他鬼迷心窍,被美色所惑? 对方那手中敲击的声响搅得他心头发乱,宋琢玉咬咬牙,只能自己全部抗下,“哥,这事全是我之过,是我在西苑当值的时候碰见前来礼佛上香的太后,一时,一时情难自已......” 鞭柄敲打的动作停止了,空气中蓦然沉寂起来。 宋琢玉忍不住开始哆嗦,他又想说些软话,想求饶,可却陡然被宋偃的脸色吓住。 “那是当朝太后!是你能够随意招惹的女人吗?”宋偃猛地将鞭子摔在床上,他看着青年煞白的脸色,眉峰微压,“我有没有警告过你,让你不要跟皇室的人纠缠在一起?” “可你是怎么做的?转头就溜进了宫,当上了皇子们的骑射教习,还跟后宫女人厮混在一起?” 宋偃眼底泛凉,“我若早知道你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早在你第一次去逛青楼的时候,我就应该把你的腿给打断!” 他这一句顿时叫宋琢玉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仿佛又想起了当初痛不欲生的养伤日子。 可一抬眸,又见对方面色冷凝,语气森森的透着股寒意,竟好似当真是这般作想,“当个下不了床的废物,被哥哥养一辈子。也总好过你到处乱跑,到处惹祸,没得把性命也给赔进去......” “砰”的一声,是宋琢玉奋力将装药膏的瓶子扔到地上。 “哥,我是你弟弟!你亲弟弟——”他尖叫道,“你竟然这样看我,你平时用鞭子抽我也就算了,你现在竟然还想打断我的腿?” “有你这么当哥哥的吗?” 这么多年来,宋琢玉也是真把对方当亲人了,可是爱也爱,恨也恨,怕也怕。 “不就是怕我连累宋家,连累你吗?”他狠狠一抓脑袋,泄愤般地吼道,“大不了到时候就把我交出去,交出去抵灾算了!舍我一人,来保全整个宋家!” 宋偃“轰然”一声站起来,他身形高大,目光也沉沉。 那一刻,宋琢玉恍惚间以为对方又要打他了,再不济也会骂几声,他吓得颤颤发抖。 可宋偃什么也没有说,就那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连扔在床上的鞭子都没有拿,就这么径直离开了。 转身的刹那,他瞥见对方紧缩的眉头。 哥哥又皱眉了...... 少年时,宋偃就总是皱眉。大抵生母早逝,父亲远在边关,幼弟还病弱,整个宋家的担子全压在对方一人的肩上,便显得格外厚重。 第67章 本就不怎么爱笑的人,渐渐变得更加沉稳冷峻了。 有时候宋琢玉看着那张和自己几分相似的面容,都觉得有几分苦相。只有在他伸手抚平对方额头的时候,那人才会不怎么情愿地舒展眉宇。 想起刚才对方离开时的神情,宋琢玉忽然全身无力地跌坐在床上。 他知道,他又伤哥哥的心了。 作者有话说:是真哥哥,只有亲情[比心] 第62章 宋偃坐在台阶前,看着檐下雨珠成帘。 雨下得真大啊,就像当年他从嬷嬷的手中接过那个孩子的那一天。大颗大颗的水珠砸在地上,又溅出更细碎的白花。风中送来湿润的凉意,膝盖处更是浸入骨头的寒冷。 一门之隔,是母亲字字泣血的喊声,“你发誓!你发誓,你要护住你弟弟的性命,你要一辈子对他好——” 他跪在青石板上,应了这句誓言。 一应,就是这么多年。 宋偃亲眼看着那个病得连呼吸都微弱的孩子,一点点长成如今这般风华万千的青年。白衣翩翩,回眸含笑,惊艳得满楼红袖招,绣帕香囊盈怀,数都数不清。 曾几何时,宋偃还试图纠正他顽劣的秉性,将宋琢玉培养成一个能文善武,诗书画齐全的俊才。 直到打也打过,骂也骂过,法子用尽,依旧拿这人毫无办法,宋偃终于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少年人心性好动,不爱被约束,一见他拿起鞭子就开始哭。府上的老人见着便会围过来劝阻他,“二公子还小,大公子您就别对他这么严苛......” “他小小年纪,早年又受了那么多苦,好不容易病好了,且让他再多玩些时候吧.......” 宋偃闭了闭眼,指尖攥得发白,他如何又能不知道这些? 可宋家前路未卜。 现在尚且还有他护着一二,若是今后连他也出了意外,以宋琢玉这般耽于玩乐的模样,怕是连半分自保之力都没有,届时又该如何是好? 宋偃到现在仍还记得当年的那种无力感。 一切都是有踪迹的。 在宋夫人当年怀孕之时,便偶遇过一位云游的算命先生,道此胎宜女不宜男。 若是女孩,便是大富大贵之命,只不过贵到极致,寻常人家只怕是留不住,要往九重深处走。若是男孩,则是琉璃易碎的早夭之相,生下来也活不长。 当时身旁的丫鬟婆子们都没当回事,只当是江湖术士为了骗钱的胡话。 偏偏宋夫人心跳得厉害,越想越怕。 彼时宋家早就因手握兵权而被陛下忌惮,朝堂上已连着削了两个旁支的职。无形中,宋家已站在了风口浪尖上。 宋夫人回去后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反反复复都是那算命先生所说的话。若为男胎,若为男胎......便是早夭之相,思来想去,宋家如今确实不适合再添一个公子。 遂隔日便放出话来,说大夫有言此胎怀的是个女儿。 多事之秋,既是为避人眼嫌,也是恐算命的话成真。这胎即便真的不是女儿,生出来时也只能是女儿了。 为了让传言更真些,宋夫人还同自己的手帕交薛夫人商量。两家定下娃娃亲,待来日两个孩子长大,好成就一桩姻缘。 本以为这样已算安全了。 哪知千防万防,已经小心到这般地步上,宋夫人还是悄无声息地就中了那不解之毒,以至于那孩子一出生就是个死胎。宋夫人自是伤心欲绝,哭得几乎癫狂。 虽最后侥幸得惠善大师相救,那孩子又活过来了。 但经此一遭,骤然大起大落,体内毒素复发,宋夫人终于还是没有熬过去,当夜便撒手人寰,只留给宋偃一个体弱得命数未知的幼弟。 当年那场毒下得太隐蔽,查不到源头,可宋偃心中早已有所怀疑。因此这些年来无时无刻不在提点宋琢玉叫他远离皇室的人,哪知道对方最后还是牵扯上了。 宋偃看着檐外雨下,又想起屋内宋琢玉哭红着眼瞪过来的神情。 对这个弟弟,他向来是没有办法的。 乖巧的时候是真乖巧,宋琢玉会眼泪汪汪地心疼地抚开他的眉宇,也会依偎在他的怀里无声地安慰着他。 这么多年来,他们骨血相连,互为依靠,就这么撑过了一个又一个难捱的日子。 可淘气的时候也是真淘气,自从弟弟会走路开始,便总想着往外跑。逃课去爬树,翻墙去逛街,总之一刻也在府里闲不下来,好似外面的世界又莫大的吸引力。 书也不念了,武也不习了,就整日里跟隔壁的薛瑶厮混。 他怎么就静不下来呢? 宋偃想,以前宋将军是怎么教导他的,他便照搬过来教导宋琢玉,也没像对方那般哭天喊地。 雨下个没完没了,夜色更黑了,老管家过来催他回屋休息,再不济也披件衣服。可宋偃却看着某个方向,久久没动。 暗色深处唯一一扇光亮的窗户,那是宋琢玉的屋子。 青年畏惧又愤愤不满的面容还在脑中回现,鲜活得烛台上静静燃烧的火焰,近了会疼,远了会冷。 母亲只说了让他管好弟弟,可如果弟弟不愿意被他管教呢? 他又该怎么办? . 宋琢玉自从跟他大哥吵了回架,便一直待在屋子里哪里也没有去过。 倒不是还在生闷气,实在是因为他被关起来了。 其实那日见着宋偃离开的背影,宋琢玉便已经满心懊悔,想要找人道歉了。毕竟对方是来帮他想解决办法的,却被他吼了句那般戳心窝子的话,狠狠伤了他大哥的心。 哪知道一打开门才发现两侧都站着守卫,丝毫不给他出去的机会。哪怕他再三解释只是在院子里逛逛,不出门,这也不行。 连着被囚禁了数日,直到某一日听见窗外的丫鬟们交谈,宋琢玉这才知晓在他被困的日子里有不少人来找过他。 先是薛成碧,来了几次都被拦住。 其次便是以四皇子名义送过来的赏花帖,也被宋偃以他身体不适的理由给推掉了。后面还陆陆续续来了些他或认识或不认识的人上门,也全都被他哥挡了回去。 宋琢玉本来还奇怪赵宥怎么会莫名其妙给他下帖,直到想到对方身后的太后娘娘,这才突然反应过来。 是了,谣言传遍京城的时候,想必蓉娘就在等他进宫商量了。偏偏他被他哥扣在了府里,如今人出去不得,消息也递不到外面,对方心中必然极为担忧他的安危。 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还是想不出办法来,宋琢玉只能又跑到门口去纠缠那几个守卫,让人放他出去。 结果自然是无法。 又过了数日,就在宋琢玉被关得快要抓狂发疯的时候,总算有个机会能够让他出去了—— 武秀公主的婚期到了。 第63章 作为陛下最宠爱的公主,武秀的婚事自然是备受关注的。 因其娇纵蛮横的名声太盛,本来见此次婚期如此紧促,还有不少人在暗自揣测,道圣上怕是厌弃这位性情乖戾的武秀公主了。 没曾想出嫁当日,仪仗之盛,场面之浩大,是其他几位公主嫁人时远远比不上的。 驸马府内张红挂彩,人声鼎沸。 宾客宴上,金盘罗列鲜果,银烛高烧映得花影摇曳,更有香雾霭霭绮丽缭绕,还有彩幔闪耀华光震天,好不奢美堂皇。 回廊庭院间,时有仆役穿着崭新的衣服穿梭其中,手中拖着美酒金樽,为客人添注佳酿。 这次不同于别的宴会,推脱不得。宋琢玉这才能够被放出来,跟他大哥一同来赴宴。 旁边宋偃投来的目光如寒芒般,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宋琢玉只觉得坐立难安。 他低头匆匆饮尽杯中酒,竭力想将那道视线忽视掉,可身侧还是冷不丁传来对方的声音—— “你跟武秀公主是什么关系?” 拿着杯盏的手还是没忍住颤了颤,杯中酒液溅出来,洒了几滴在他衣襟上。 宋琢玉蓦地一哆嗦,耳中只剩自己格外清晰的心跳声,面上却故作镇定地道,“公主殿下高不可攀,我能和她有什么关系?不过是之前教过公主几日骑射功夫罢了。” 他知道,对方这是起疑了。 方才武秀公主下轿的时候,驸马上前搀扶迎接,按礼本该是武秀将手递到他掌心,然后二人并肩入府的。哪知道武秀公主竟然对那只伸出来的手恍若未见,自顾自地就抬脚跨了出来。 一时之间,郭歧的手僵在半空,场面变得有些尴尬死寂起来。 更诡异的是,公主殿下的目光从未落在驸马身上半分,反而是幽幽地在人群中搜寻着什么。待那道视线直直地锁在自己身上时,宋琢玉只觉心惊胆战,他身子竭力往别人身后躲了又躲,头皮阵阵发麻。 连他大哥陡然惊掠过他脸上的视线都没空理会了,宋琢玉只期望着武秀公主能够在婚宴上理智冷静一些,不要真的朝他走过来。 第68章 否则大闹婚礼的后果可不是他能够承担得起的。 如今宋琢玉跟太后本就流言在外,若是再来段跟武秀公主的秘情,那简直是要成为京城人人议论的存在了。届时什么一男侍二女,难听的,荒谬的,各种香艳情事满天飞。 只怕这宋二公子的风流艳名,一年之内都消散不下去。 万幸武秀公主还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在被身旁的大宫女轻轻一提醒之后,便又收敛了目光。直到进入里面,都没再闹出什么大动静来。 此刻宴席间,乍然被问及和武秀的关系,宋琢玉自然是冷汗连连。 “是吗?”身旁的宋偃也不知信没信,只屈指轻叩着桌面,那眼神好似已经里里外外都把他看透,“那驸马呢?你跟驸马又是为何?” 宋琢玉差点被一口喝进去的酒呛住,捂着胸口咳嗽道,“咳咳,驸马?这又关驸马什么事!” 他跟郭歧不就是当过一段时间的同僚,外加小时候见过几次的关系吗,这都不熟,怎么还能攀扯上?他大哥真是疑神疑鬼的,见谁都觉得跟他有苟且。 宋偃见他这副模样,扯了扯嘴角,终究是什么话也没有说。 关驸马什么事? 他怎么就觉得,里面还真有些事呢。 脑中又回想起方才在堂上时的场景,那两个新人皆是身着大红喜服,瞧着郎才女貌,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偏偏这二人的眼睛全都直勾勾地看着他身侧的青年,森然又诡谲,目露病态痴缠,仿佛要把人从里到外剥光。 那样子,哪像是新婚夫妻?分明是两只盯着猎物的兽,渗人得背后发寒。 也得亏宋琢玉心大,又或许是心虚不敢看,倒也未曾察觉到异常。 丝竹声悦耳,渐渐地,席间有人开始醉了。 宋琢玉亦红意上脸,好在还尚存一丝清醒。就在他以手撑额,垂眸歇息之际,又有丫鬟上前来为他倒酒,宋琢玉抬手就要婉拒,忽而感觉到手中被飞快地塞进了什么纸条。 他不动声色地攥紧了手指,脑中思绪万千,最后落在一个人身上。 该不会是......蓉娘给他的传信吧? 宋琢玉有些坐不住了,抓心挠肺地想要看那纸上的内容,偏偏身旁还坐着他哥。他这一番左顾右盼,扭来扭曲的样子自然吸引来了宋偃的注意,“怎么了?” 猛地站起来,压着飞速跳动的心,宋琢玉小声道,“我......我头有些晕,想出去醒醒酒。” 不知是太过慌忙还是怎么的,他起身时竟差点没站稳,身形摇晃了一下,更是增加了话中的可信度。 宋偃及时伸手扶住他的腰,手上的温度烫得厉害,叫宋琢玉陡然颤抖了一下,怕痒似的躲开了。他回过头,见对方即便是在这种场合也肩线绷得笔直,那双淡漠的眼轻轻扫过他,颔首道,“早去早回。” 终于借口成功溜到了外面。 天色渐暗,繁密的枝叶模糊成一团深绿的影,远处回廊上的宫灯已经被点亮,星星点点的暖黄。 宋琢玉站在木桥上,见四下无人,方才打开了刚刚被人塞进手里的那张纸条。然而当目光触及纸上的内容,瞳孔却骤然紧缩起来—— 蓉娘约他今晚子时在空相寺后山见面。 是了,今日是公主婚宴,府内人来人往的嘈杂不已,混乱之中即便消失个什么人,一时半会儿也不容易找到。更何况这还是驸马府,并非自家宅邸,他大哥纵有千万般手段,也不敢冒然在此地大张旗鼓的找人。 再没有比这更适合逃跑的机会了。 千载难逢。 宋琢玉将纸条撕碎,扬手便丢进水里。他捂着胸口,心跳得很快,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紧张的,有点刺激,又有点说不出来的害怕。 要走吗?蓉娘这个意思,分明是想跟他一起私奔的。 宋琢玉很早之前就想要往外跑了,做英勇见义的侠客,做劫富济贫的神偷,再不济他就去乞讨,当个丐帮帮主。总之做什么都好,他只要今朝有酒今朝醉,仗剑天涯,快意恩仇。 想到这里,竟生出几分跃跃欲试,迫不及待的感觉来。 可还没激动多久,又想起他大哥的鞭子来。若是真逃脱了还好,自此逍遥江湖一身轻松,可若是不幸被抓回去,只怕他这双腿真就要断在这里了。 宋琢玉不禁打了个抖,正纠结万分之间,忽然肩上被拍了一下。他吓得心肝都颤了颤,战战兢兢地转过头去,“啊!太......太、太子殿下?” 那悄无声息站在他身后的,可不就是赵麟吗。 宋琢玉这才想起,今天武秀公主大婚,陛下虽没有亲至,但是派了太子出席宴会。 眼下这人便是一身朱红蟒袍,玉冠束发,将那张锋利又带着点苍白戾气的脸完整露出来。但见他轻挑着狭长的眼,带了点漫不经心又似戏谑地道,“武秀成婚了,小宋大人居然还乐呵得出来?” 宋琢玉有些莫名其妙,“这大喜的日子,我凭什么不能乐呵?” 他还没从刚才的拍打中醒过神来,差点以为计划还没开始实施,他哥就找过来了,没想到来者竟然会是太子。 “是吗?”赵麟悠悠地叹着气,语气中似乎颇为遗憾,“孤还以为小宋大人自此少了个可以攀附的人,定然会伤心欲绝呢。毕竟——” “如今武秀也嫁人了,太后又得避嫌。看来看去,这宫中身居高位的人已然所剩无几。” 宋琢玉听着他的话,脑子像是宕机了一般,“你说什么?” 然而没等他有所反应,又见赵麟慢慢瞥了他一眼,轻嗤道,“或许之所以不着急,是因为小宋大人暗地里勾搭过的,本就不止这几个人选吧?” “谁勾搭好几个了!” 宋琢玉终于忍不住愤愤出声,听听这人说的都是些什么话,弄得他跟个淫/魔进宫,要全部一网打尽似的,“我跟武秀公主清清白白好不好?跟其他人更是什么都没有!” 他总共也就只有太后这一个。 “还是说在太子殿下的心中,我随便看一眼就叫勾搭了?” 宋琢玉往前逼近一步,在赵麟骤然睁大的瞳孔中看清楚自己的面容。忽然没忍住心里的恶趣味,捉黠一笑道,“那我现在也看太子殿下了,你可有被我所引诱?” 贴近的手指,本是想去触碰对方的脸颊的。 哪知道才伸到半空中,就被猛地攥住了手腕。宋琢玉惊愕地抬起头,看着赵麟颈部处肉眼可见地窜上一抹红,他还没来得及嘲笑,就见对方飞快低下头,像是耻于被他看见似的。 “你故意的是不是?”赵麟恼羞成怒地将他抵在围栏上,脸上露出阴鸷又可怖的神情来,“孤就知道,我也是你图谋的其中一个!” 他像是恨恨又生气,“你就这么喜欢攀附权势,你就这么想要做孤的太子妃?” 宋琢玉:“......” 被诬蔑的时候本来是极为愤怒的,甚至感到荒谬得有些可笑。到最后笑也笑不出,全然没了反驳的力气,竟然能够做到心平气和的地步。 他甚至还能反问一句,“太子殿下,请问您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然而赵麟却好似陷入了自己的情绪中,脸上闪过挣扎又痛苦的神色。倏而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就这么伏在宋琢玉的肩头低低地笑了起来,“如果不是太子妃,是其他呢,你愿意吗?” 呼吸喷洒在脖子上,宋琢玉打了个哆嗦,动作极大地往后仰头避开,“什......什么?” 他看见赵麟脸上有些疯魔的笑容,对方突然一把握住他的手,握得紧紧地,“不如我们一起从这里跳下去吧?你怕不怕,既然做不成太子妃,那就和孤当一对野鸳鸯......”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轻描淡极了,说跳下去,就跟说让我们一起去抓鱼一样轻松。 让宋琢玉恍惚间以为对方在邀请他下去醒酒,但赵麟的声音又满是认真和恳求。 于是他也不禁托着下巴沉思起来,片刻后应了一声,“好吧。” 随后便一撩衣袍,翻身坐在了围栏上,还转过头来询问,“现在就要跳吗?我跳了有没有什么奖励?” 他这么一干脆利索地点头,赵麟反倒是怔住了。他忍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可笑着笑着便用手盖住了脸,“奖励?没有奖励。若是死了,便同孤一起葬身黄泉,做对亡命鸳鸯,若是活了......” “若是活了。”他忽地顿住,良久后才道,“那便继续忍受孤的折磨吧。” 宋琢玉蹲坐得有些腿麻了,不由得催促了一声,“还跳不跳了?”他还赶着有事儿呢。 赵麟见状顿时阴沉了脸,“你对孤不耐烦了?” 他冷着脸在宋琢玉周围走来走去,像是隐忍着某这焦躁,最后又无可遏制地问出声,“你怎么就不害怕呢?你难道不怕吗?” 宋琢玉打了个哈欠,懒懒地指着木桥下道,“我的太子殿下啊,这水面清澈干净,可见是有仆人时常下去清理浮萍杂草的,料想也不会深到哪里去。” 第69章 再说了,不过一个观赏性的小湖。 “指不定我俩一跳下去,那水面还没我们脖子高,保准死不了。” 赵麟盯着他,脸上的癫狂乃至是刚才所有的喜怒一瞬间都全部消失,他面无表情地道,“你好像从来就不怕死?” 无论是在华英殿那次被剑架在脖子上,还是现在这里说跳就跳,对方都是同样的淡然。 宋琢玉不答反问道,“你好像一直都在寻死?” 冰冷的视线极具压迫性地射过来,宋琢玉抖了一下,但也只是抖了一下。他又想起两人初见时的场景来,“那次你站在屋顶上,是想跳下去吧?” 可怜他跟个傻大哈一样闯进去,大喊大叫地惊扰了这位‘鸟兄’决绝赴死的气氛,于是对方恶意之下扔了个脑袋来恐吓他。 “还有一次我们落水的时候,你一动不动地沉在池水中,只怕也是心存死志?” 宋琢玉想到这里,又是一抖,敢情他都已经搅乱过对方的打算好几次了。 暮色中,几声虫鸣响起,赵麟突然阴森森的开口道,“如果让你陪孤去死,你会愿意吗?” 宋琢玉眨了眨眼睛,那情态依旧迷人不已,他理所当然地说,“当然不愿意啊,我虽不在意生死,但只要是人便会有贪念,自然是活得几日算几日,多活多赚嘛。” 更何况这辈子他有钱有颜,活着就是享受。可如果活着已经成了痛苦,那他自然巴不得去死。 “多活多赚?”赵麟不知为何竟然笑出了声,许是天色渐晚看不太清,又或许是醉意上头,宋琢玉竟然觉得对方这一刻的眼神意外的有些温柔,“倒是像你能说出来的。” 他忽然扔了个什么东西在宋琢玉怀中,“如果不想死,那便拿着它吧。” 说罢转身就要走。 宋琢玉飞快地拿起那东西看了眼,见是个龙纹的玉佩,像是某种身份的象征,又像是什么号令的令牌,不由急忙叫住他道,“欸,这是什么?” 看起来很贵的样子,万一掉了他可赔不起。 赵麟挥了挥手,“你勇气可嘉的奖励。” “那我可没什么能送你的!”宋琢玉忽然抓了抓头发道,“可是,哎呀,我既不做你的太子妃,也不陪你当野鸳鸯,要不,你还是把这玉佩赠给别人吧?” 他声音小了起来,像是窥见了某种隐秘的东西。 觉得棘手极了。 那已经走到树荫下的身影又顿住,好半晌才道—— “收下吧。” 不当也给你。 第64章 太子离开后,宋琢玉也没有待多久。 眼见着前院人声热闹,料想一时半会儿发现不了他这边的情况。宋琢玉咬咬牙,转头就钻进了昏暗的密林深处,寻了个僻静的墙角,手一撑便飞快地翻了出去。 一路紧赶慢赶,不敢停歇,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赶到了空相寺。 彼时夜色已深,寺门早已关闭。只有深山空鸣,虫声啾啾,几个值守的小和尚半靠在侧门边,时不时地打着盹儿。 宋琢玉轻道一声抱歉,悄无声息地又翻墙进去。现在离蓉娘跟他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时辰,他本是想先去道真屋里躲一躲的,哪知推门进去,屋内却漆黑一片,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他站在门口,望着空荡荡的房间,一时有些茫然。 这大晚上的,道真不睡觉,跑哪儿去了? 宋琢玉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熟练地摸上了床,本是想靠着等等道真,至少在临走前跟人说会儿话的。 哪曾想,一沾到熟悉的被褥,身体里的那股子疲乏之意便翻涌上来,又加上席间喝了不少的酒,竟然不知不觉地就睡了过去。 淡淡的檀香弥散开来,清净又庄严。 在这安神的响起中,他渐渐睡了过去。然而梦里的场景却并不那么美好,宋琢玉看见一个人的脸,雪白的睫毛一颤,两行血泪便流了下来—— 是道真。 那场景本该是极为可怖渗人的,然后宋琢玉却没由来的感到一阵心痛。 他颤抖着手,慌忙地想要伸手去摸那人的脸,去替他擦干脸上的眼泪,“道真,你怎么哭了?别哭了好不好,无论出了什么事我都帮你......” 可无论他怎么抓,都碰不到那人的身体。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青年和尚脸上的血迹越来越多,像是永远淌不尽似的。道真一如既往的端坐着,双手合十,白发如雪,只眼中透着无限悲悯与哀伤,他说,“琢玉,我要走了。” “从前一直都是我看着你的背影远去,没想到,如今轮到你送我,却是分别。” 分别? 宋琢玉一下慌了,他像是敏感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于是手足无措般的扑过去要抓住他的衣袖,“你要走?道真,你要去哪里?带上我一起好不好,我们去游历江湖,像小时候说好的那样!” 然而只捞了一场空。 洁白的衣袍如云一般消散在他的掌心,道真低敛着眉目,似叹非叹道,“又是骗人的话。” 宋琢玉顿时心头一紧。 “从我小时候起,你便一直这样说,我也枯等了你一年又一年,可从来都没有如愿过。”他轻轻开口,声音轻得像风一样虚无,“琢玉,你还记得,你有多久没来过空相寺了吗?” 幼时玩伴初初分离的时候,自然是执手相看泪眼,依依不舍,万分不愿。 那时,宋琢玉三天两头就要找借口来空相寺寻他玩,后面渐渐的,对方许是有了新的友人,来得便少了。再往后,便只剩下每月一次的例行检查。 到最后宋琢玉身体彻底病愈,又时常流连花丛,爱上了繁华热闹,爱上了香车宝马。 这枯燥无聊的空相寺,便越发不怎么想起了。 这话一出,如钝刀割在心上,察觉时已见晚,生生的疼。宋琢玉白着脸怔在原地,他张了张嘴,却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 他看着道真的脸,忽然想起昏灯古寺,微光尘影中这人十年如一日在佛前为他祈福的样子;想起每次离开,那人站在半山腰处为他送行,衣角飘飞无端空寂凄清的模样。 心中一阵恍惚,他有多久没来看望道真了? 记忆中腼腆羞涩的小和尚一转眼就变成了清冷出尘的大师,再一转眼,又变成了这般血泪凄凄的幻影。 是他被京城的事情绊住了脚,困在锦绣温柔乡中,竟忘了一山之隔,静静等待他的童年友人。 宋琢玉动了动嘴唇,喉间一阵发涩,连眼眶都有些发酸起来,“道真,抱歉,是我忘了......我改掉好不好?我很快就自由了,我可以带你走,带你一起离开这里!” 他突然想起今夜的约定,他马上就能逃离京城,他可以带着道真一起走。 他们还和从前那样,道真扮做算命的假仙人,而他则负责眼尖地挑中目标,然后凑上前去一通忽悠,凭着一张巧嘴坑蒙拐骗。他俩合起伙来,一起赚大钱。 然而面前的人却不待他解释,指尖颤了颤,轻叹一声,从衣袖到面容都一点点的化作飞烟,似要乘风归去。 空中只余下渐渐消散的余音,几近微不可闻—— “琢玉,你骗了我这么多次。如今,就允许我失约一回吧......” 莫大的哀痛和惊慌瞬间席卷了他,宋琢玉猛地大叫出声,“道真!” 他倏地坐了起来,身上冷汗涔涔,后背的衣物早被浸湿,脸色更是毫无血色。直到目光触及朴素的床幔与案几,看清身在何处,宋琢玉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在做梦。 幸好幸好,他后怕地松了一口气。 屋子里有些昏暗,夜风微微,宋琢玉闻到一股青草混合着泥土的气息。他在床边摸索着,摸到了一只微凉的手,“道真,是你吗?你回来了?” 身旁人轻轻应了声。 是熟悉的,有温度的,还活着的道真。 宋琢玉忽然激动起来,有种失而复得的惊喜。他一把握住床边人的手,攥得那么紧,那么紧,好像生怕失去一般。连声音都在含颤带泣,“太好了!太好了......你还在,道真,我刚才做了一个好可怕的噩梦。” “梦里你流了好多眼泪,我怎么擦都擦不完。” 像是哭得没有泪水可流,最后连眼眶里都渗出血来了。 “你还消失不见了。” 那个梦简直太可怕了,吓得宋琢玉到现在都还心有余悸,手脚冰凉。 只是他握着握着,忽然感受到道真衣袖上的潮意,他有些不安,“你刚才去哪里了?我进来时都没看见你人,还有你衣服上怎么都有些湿润?” 宋琢玉惊慌地在他身上摸来摸去,指尖很快就蹭到膝盖处的泥土,还带着夜间的凉。 耳边传来道真近乎缥缈失真的声音,他说,“琢玉,我为你点的灯灭了。” 宋琢玉的手忽然顿住。 灯灭了,他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血液仿佛瞬间从心口凉到了手指。 第70章 可宋琢玉却来不及忧心他自己的安危,他只又急又心疼地道,“所以,你就去跪那正门前的台阶了?道真,你怎么就这么傻?” 跪满空相寺门前的九百九十九层台阶,就能心想事成,得偿所愿。这分明只是给那些执念深重的人一个慰藉,说到底不过是有个渺茫的盼头而已,这哪能当真? “你怎么这么糊涂啊!”宋琢玉又气急地重复了声。 那么长的台阶,哪里是人能够跪得下来的,只怕膝盖都要磨伤了,更别说还有磕头。 念头刚起,宋琢玉又立马往对方额头上探去,果然触到一片湿黏的温热,还带着淡淡的血腥味。 他心头猛然一跳,手哆嗦个不停,“药呢?你屋里的伤药呢,还不快去找来,我给你上药!” 宋琢玉看着指尖的血迹,心中却陡然有些失神。 难不成梦中他看见道真满脸血泪,其实就是预兆着对方会为了替他祈求平安而去磕头跪拜,以至于磕出血来? 面前的人却没动。 月光从窗户的缝隙里透进来,白茫茫的一片,映着道真的脸也如霜雪般。 他抓着宋琢玉的手凉得冻人,额前的血一点点往下流,恍若梦中那般悚然起来,“你走吧,快些下山,一路往北,千万不要回头。” “什么?”宋琢玉被他抓得有些疼,忍不住低呼出声。 “我叫你赶紧走!”道真语速飞快,“我刚才为你卜了一卦,劫数已至,前方重重死路,唯有一线生机指向北,再迟就来不及了” 宋琢玉慌忙下床,走到门口却见道真没有跟上,不由急切道,“那你呢?你不跟我一起走吗?” 阴影中,道真垂首而立,避开了他的眼,面容在昏暗之中有些模糊不清。只听见他轻轻道,“琢玉,师父前些日子写信回来,说要为我剃度了。” 只这一句,宋琢玉便已明白了对方话中的意思。 一个是连夜逃跑,一个是寺内高僧,是个人都知道该怎么选择。 道真即将剃度,自然就是准备接替惠善大师的位置,做那真真正正的僧人了。从前是对方尘缘未了,无法,如今好不容易才盼来,自然会选择留在空相寺。 更何况,如今他还在逃亡之中,安危未定。他哪好意思再邀请对方跟着他一起去流浪? 宋琢玉站在门口,忽然觉得有些无地自容起来,他蜷缩着手指,尴尬地挠了挠头,“那......那我就自己走吧,道真,等我安稳后,就偷偷回来看你......” 说到最后,声音已是发涩起来,“道真,你还会记得我的吧?” 屋内那道白影微微点了点头。 宋琢玉顿时勉强一笑,心头发酸,却不敢再回头,只转身扎进夜色里,脚步飞快地跑开。 夜色渐浓,万籁俱寂。 跑出没几步,忽然听到远处传来隐约的打更声。“咚!”的一声,这已经是二更末的最后一声更响,距离子时还有一刻钟。 宋琢玉猛地停住,一边是道真的警醒,一边是和蓉娘的约定。 他一咬牙,又往后山跑去。 反正只差一刻钟了。 夜风中吹来一丝凉意,不知何时起,天上下渐渐起了小雨。 雨雾纷纷,后山的小路也变得崎岖难行起来。宋琢玉跑得又急,时不时地有枯瘦的枝丫阻拦,刮蹭在脸上,细微的疼。 可惜,他没能等来太后。 只等到了一队前来抓他的人。 . 与此同时。 厢房内,正在打坐的道真猛地呛出一口血,素白的僧袍上染上暗红。 手中的念珠终于坚持不住,“啪”的一下断了线,颗颗圆润的木珠滚得满地都是,在地上撞出细碎的响。供桌上最后一根烛火也被风吹熄了,屋内只剩夜色的凉。 他撑着蒲团想起身去捡,却身影摇摇晃晃,蓦然无力地跌倒在地。 脑中仿佛又浮现出师父的话,“干涉不得,干涉不得......” 注定的因果,强行干涉,只会将局势搅得更乱。 许是风拍打窗户的声音太响,将小白鸡惊醒,它咯咯咯地叫着,在屋子里扑腾着躲藏。 嘴角的血一直在流,道真脸上呈现出灰败的死寂之色。他一点一点的爬到门口,终于坐到了门槛上,那边小白鸡也受惊地贴了过来,把头缩在他怀里瑟瑟发抖。 道真的眼睛看着远方,那是山脚的位置。 夜色深沉,分明什么也看不见。 他却好似看见一道白衣翩翩的身影,年少时的宋琢玉正笑容灿烂地朝他跑过来。那么鲜活,那么好看,比天上太阳还要耀眼。 少年高举着手中的木剑,兴冲冲地说,“道真,让我们一起去行侠仗义,闯荡江湖吧!” 道真闭上眼。 那声音便更近了,像贴在他耳边撒娇,“道真!道真~” 让他想起宋琢玉那缠人的性子,好似只要他不同意,对方就能一遍遍地唤。有时是从窗户里钻出来,有时是从门口探出一个脑袋来,或者从任何一个他意想不到的地方。 嬉皮笑脸的,让人难以拒绝的,亲昵的拉起他的手摇晃,“道真,好无聊啊,我们逃课出去玩吧......” 那人的声音无处不在,面容也是,想忽视都难。 道真问,“是只有我吗?还是有其他人?” “当然只有你。” 道真于是唇角抿出一个很羞涩的笑,他轻轻应了声—— “好。” 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 第65章 宋琢玉是被人强行迷晕带走的。 他不知道那些人是谁。 反正不是蓉娘,也不是他哥,甚至不是他认识的任何人。 等他再次有意识的时候只觉得头隐隐作痛,发梢上不知道坠了什么,沉甸甸的。直到他低头看见自己身上刺眼的大红,繁冗复杂的花纹精致而华美,这才猛地清醒过来—— 他身上穿的,竟然是件女子的喜服! 触目所及皆是红色,四角是雕满龙凤呈祥的朱红漆木,头顶悬着的是绣有“囍”字的红罗帐,连身上盖着的被褥都纹着百子图。而他自己,则双手双脚皆被绳子绑住,胡乱地塞在床上。 到处都是红通通的一片,仿佛满室喜意,都被锁在这一方红帐里。 而床的另一边正坐着一个熟悉的人影,虽是背对着他,可那身形绝对错不了,不是赵麟又是谁?对方身上穿着和他配对的喜服,只是看起来有些僵直,即便发现他醒了也没有回头。 是因为知道自己蛮不讲理,所以不敢面对他吗? 宋琢玉一瞬间满心愤怒,说不出来的情绪在心底翻涌,叫他胸口闷得难受,“太子殿下,你怎么能这样?!” 木桥边这人赠给他玉佩的时候,他明明拒绝过。没法回馈给对方想要的那种感情,自然就不能留下这烫手之物,当时这人也没说什么,只是叫他收下。 宋琢玉以为赵麟该是知道他的意思的,可现在突然把他绑起来成婚,这又是要做什么? 一想到好不容易才逃开大哥的看管,一想到马上就能远走高飞,眼看着就只差一步了,却被这人强行给捉来,宋琢玉的心中简直犹如火烧。 更可气的是,太子不知道在其中做了什么手脚,让蓉娘没有按照约定的时间前来赴约。 他们私奔的计划就此泡汤,后续不知还会面临多少麻烦。 心中恨恨然叫宋琢玉红了眼,尤其是那人坐在床边没有给他丝毫的反应,叫他忍不住怒上心头。脚踝被绳子绑住,他便挪动到一个适合发力的位置,双脚猛地朝那人一踹。 “你还不快赶紧把我放——” 一个“了”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见有什么东西咕噜咕噜地从赵麟脖子上滚落下来,刚好落到宋琢玉的胸口上。 枕头两侧的烛台上还插着龙凤喜烛,烛火静静地燃烧着,将床帐内照得亮堂堂,暖洋洋,什么都看得无比清晰。 宋琢玉一瞬间正好和他胸膛上‘赵麟’的头颅对上眼,所有愤怒和质问都在顷刻间被抽空,他耳边“轰然”一片炸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张大了嘴,脑子里几乎是全然空白,只凭着本能放声大叫了起来。 身体剧烈的颤抖着,宋琢玉手脚并用地乱抓乱蹬,他一边尖叫着,一边连滚带爬地滚下了床。喜服的裙摆皱得不成样子,鬓角朱钗乱晃,散落了一地。 哪怕摔得生疼也顾不上了,宋琢玉只是死死地瞪大了眼睛,惊恐万分又难以置信地看着床上。 赵麟死了......太子死了...... 怎么可能?不,不不不,不会的,赵麟怎么会死?他不是当朝太子吗! 这世上,有谁能够悄无声息地潜入到皇宫里,刺杀一国太子还让人毫无所觉的? 眼前的一切都太过荒谬,太过怪诞,甚至称得上惊悚可怖。宋琢玉看着满室的红色,醒目的喜字,还有眼前那颗人头,脑子里几乎无法思考,他只是牙关咯咯咯的打着颤,冻得浑身发寒。 第71章 恍惚间,他还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个噩梦,只是身在梦中。 明明前一秒这人还在问他愿不愿意做自己的太子妃,可现在却真真切切地死在了他面前。 可如果当真是这样就好了。 因为在他的疯狂发抖中,那具还坐在床边的,没了头颅的半截身体再也支撑不住似的朝着他缓缓倒下来。 “扑通”一声,在宋琢玉的尖叫声中,‘赵麟’僵硬的手臂擦过他的脸,整具尸体倒在了他身上。 他几乎能感受到那种冰冷的触感,像死掉的毒蛇一样缠着他,而脖子的断裂处甚至刚好对着他的眼睛。 宋琢玉无法控制的大叫着,恐惧到近乎癫狂,甚至怀疑眼前的一切都是自己神经错乱的幻觉。 “啊!啊啊啊啊!” 他叫得嗓子都破裂,声音都沙哑。 整个人如同痴傻了般地瘫痪在地上,神情恍惚不定。直到帷幔被撩开,有脚步声从外面缓缓走来,宋琢玉呆滞的眼睛终于转动了一下,视线里映出来者带着金色龙纹的衣摆。 他看见那人走向床边,提起那个被他惊恐掀开的‘赵麟’的头颅,朝他走来,“麟儿啊麟儿,你瞧瞧,这就是你喜欢的人,这么不禁吓?对你避之不及。” “不过没关系,父皇既然决定了要成全你,自然会让你跟他和和美美的在一起。” 红烛燃烧,暖光中,‘赵麟’的皮肤看起来似乎与常人无异,只是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而狰狞。那双狭长的总是似笑非笑的眼睛,此刻恐怖的凸起,在靠近中,越发显得僵冷渗人起来。 “不......不不不,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宋琢玉涣散的眸子再次聚焦,眼睛里又浮现出恐惧,他手指痉挛着,几乎是惊叫般地疯狂往后挪动。 可他手脚都被束缚着,即便再缩着往后退,也抵不过皇帝俯下身,将那个头颅稳稳地放在他脸侧。 “怕什么?你们不止现在会待在一起,以后也会长长久久的互相陪伴着。”皇帝苍老的面容上甚至带着几分和蔼慈祥,只是循着对方目光所视之处看去时,宋琢玉只见到了一方漆黑的棺材。 “看见了吗?朕已决定将你们二人合葬,也算是圆了麟儿的心愿。” 宋琢玉身形一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看着皇帝的神情已是惊骇畏悚,“是太子,是太子留信让我陪葬的?” 他哆哆嗦嗦着,声音艰难干涩,不觉间已眼眶发酸。 脑子里霎时间混乱作一团,一会儿是月色下赵麟难得温柔的眼神,一会儿是对方在树荫下顿住的背影。他潜意识地觉得如果是那晚的赵麟,不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情,可另一边又是清醒的现实。 他以为窥见了赵麟的一丝真心,甚至因此满怀愧疚,可其实对方骨子里还是一如初见那般狠戾阴冷? 哪知皇帝却突然发出一阵古怪的笑声,“陪葬?不不不,麟儿死前的心愿是让朕放了你。” 看着青年眼中的震惊,皇帝额角的青筋暴起,用一种压抑着什么的诡异的腔调道,“你知道吾儿是怎么死的吗?他是自戕!为了你自戕的!” “朕跟他隐忍蛰伏多年,好不容易攥住太后的软肋,眼看便能为他母亲报仇雪恨。”皇帝的目光森森然地落在宋琢玉身上,“只需在你身上设局,任凭太后手握多少筹码,也只能主动认栽,可麟儿竟偏偏不同意?” “他不同意?马上就能为他母亲报仇了,他却不同意?” 皇帝在宋琢玉面前踱来踱去,那神态几近疯癫,“他记恨了朕这么多年,怨朕当年未能护住他母亲,如今却愿意为了你来求朕罢手?罢手,哈哈哈哈,朕为这一日筹谋了这么久,怎么可能就此轻易罢手?” “所以他就命人斩下首级,呈到殿前,誓死相逼。” 那话陡然砸下,在大殿里如惊雷炸响。 太子,太子竟是自杀的...... 宋琢玉茫然地看着那颗熟悉的头颅,眼泪无意识地流了下来,待他察觉到脸上的湿意时,已经鬓角湿透,满脸泪痕。 他又想起那日树下赵麟的背影,这人停住时是否有千万般话语想说,可最后全都归为一句轻飘飘的“收下吧”。 那时他以为他们两人自此天涯海角,不会再相见,原来永别真的成了永别。 如果他早知道那夜是跟赵麟的最后一次见面,收下那份情意的时候会不会就不那么的仓促而无措? 一个人的真心竟然就在那随手一扔中,若是宋琢玉没有那么敏感地察觉,那这份感情岂不是要就此覆没在光阴中,一辈子都无人知晓? 耳边传来皇帝幽幽的声音,“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可朕怎么就觉得,咱们赵家人,专出痴情种呢......” 一个李蓉儿,一个陈阿芜。 然后便是现在的宋家二郎,叫太子这般死心塌地。 “既是太子喜欢,朕便只好将你捉来,为我儿殉葬。也不枉费他对你一番情意,甚至做到这等地步。” 皇帝不知什么时候蹲在了宋琢玉的面前,冰凉的匕首落在他的脸上,激起阵阵战栗。宋琢玉苦笑一声,毫无辩驳,认命地闭上了眼。 此前种种过往如走马灯般尽数在他脑中浮现,或醉生梦死,或纵马潇洒。快活过,享受过,也算是没白来这人间走一场。 若能以这微薄之躯,来偿还赵麟的痴情,听起来也是个不错的结局。 哪知那刀刃却并未立即刺进他的喉咙,反倒是精准割下了他腰间的荷包。宋琢玉眼睫颤了颤,看见皇帝将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那是太后做给他的小零嘴。 “蜜渍莲子?” 皇帝竟就这么取了一颗来尝,面上的神情颇有几分意味不明,“先帝从前求而不得之物,到你这儿却是唾手可得。咱们这位太后娘娘可真是......啧啧,原来也有喜欢上人的一天。” 当年先帝可是万金难买这李蓉儿一笑,听闻这苏州采莲女擅长以莲子作食,欲用奇珍异宝换取太后亲自下厨,却只得了对方冷冰冰的一句“不会”。 可哪里是不会?分明是不愿意罢了。 先帝临死前都没能尝上的东西,却被太后做成蜜饯,装在荷包里给宋琢玉贴身携带。 皇帝啧啧称叹,似讥讽,又像嘲笑,“也难怪她愿意为了你......轻而易举的就......” 这话说得模糊,可其中的意思却叫宋琢玉瞬间白了脸,想起皇帝刚才说的用他作计,又念及未能如约而至的太后来,不由颤声急道,“你们把蓉......把太后娘娘怎么了?” “怎么了?” 皇帝忽然笑了起来,面容莫名阴森可怖,“昨夜的雨下得可真大啊,你有没有听见火燃烧起来的声音,还有宫人们的惨叫声?哦,朕险些忘了,迷药过重,你尚且还在昏迷当中,自然听不见那些求救声。” 昨夜?他竟是昏睡了这么长时间吗? 可等宋琢玉又听清楚对方的后半句话,霎时间面色惨白如纸,“火?慈宁宫走水了?不......不可能,不可能!既然下了雨,火怎么还烧得起来?” “怎么不可能?”皇帝悠悠道,“雨大惊雷,慈宁宫因雷击起火,满殿宫人连同太后全都葬身于大火之中。” “更何况,大雨如注仍浇不灭这火势,此乃太后德行有亏,天降神罚以儆效尤。” “不、我不信!我不信,你定然是在骗我!”宋琢玉双眼赤红,拼命的挣扎着。 怎么可能,蓉娘这么厉害,怎么可能会葬身火海之中?更何况,蓉娘不是还有—— “对,对,你肯定是在骗我,蓉娘她手里还有一支......” “一支先帝留下来的暗卫?”皇帝接住了他的话,却意味深长地笑了,“朕叫她自己选,是要暗卫还是要保住你的性命,你猜猜咱们的太后娘娘怎么选的?” 宋琢玉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只要他在皇帝的手中,蓉娘就只会束手就擒。 可对方不明白,就算是交出了暗卫,皇帝也还是会要了他的命。 又或许是,以蓉娘的聪明,怎么会不知道这些?只不过是惶恐到心头,哪怕有任何换取他生机的一线可能,对方也甘愿去做。 宋琢玉闭上眼,一滴泪怅然流下。 他脑子里昏昏涨涨俱是这一生的遭遇,死后重生,生后又死,如此反反复复,诡谲离奇又迷幻幽艳。 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如果这一切都是梦,为什么这么痛?为什么他还不醒来? 如果这是真的,他又为什么不去死? 作者有话说:已补全 第66章 “砰”的一声巨响,就在这时,殿门被骤然踹开。 有人闯了进来。 来者浑身是血,抬眼迅速扫过大殿里的场景,在触及皇帝手中的匕首时瞳孔一缩,再看见宋琢玉尚未受损,悬着的心这才陡然落地。 “玉哥——!”他慌忙叫道。 第72章 皇帝转过头,目光落在赵宥手中的剑上,顿时面露警惕之色,“你来这里干什么?门口的人呢?赵宥!你持剑擅闯意欲何为?你眼中还有朕这个君上吗,你难道要弑君不成?” 眼看着皇帝身形不稳地晃着,手中的匕首屡次凶险地擦过青年的脸颊,赵宥脚下猛地一顿,硬生生停在了他们三步开外。 不敢再靠近,以免皇帝被刺激突然暴起,危及宋琢玉的性命。 “父皇,你把刀放下......”赵宥缓缓举起了手。 他的面容有种不见天日的病态的苍白,眼窝深陷,再加上瘦得肩骨支棱,衣角沾血,走过来的时候脚步声微不可闻,竟同鬼魅一般森然。 赵宥手中的长剑也被丢得远远的,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皇帝,“父皇,你看,我的武器也放下了。” 皇帝惊疑不定地看着他,手中一颤,匕首便不小心划伤宋琢玉的脖子。那一线血色渗出来,赵宥当即脸色大变,惊叫一声,“玉哥!别伤他,别伤!千万不要动他......” 此话一出,皇帝蓦然笑出声,“我道是为了什么?原来是为了你啊——” 那冰凉的刀背拍在宋琢玉的脸上,他一动不动,没有半分反应。那双美丽的眼睛只是呆呆地看着远处墙壁上的彩绘,好像下一秒即便死掉也无所谓。 可皇帝却不想叫他好过,“当真是叫朕刮目相看。” “一个太后,一个太子,现在又来了一个四皇子,个个都跟疯了似的被你迷得神魂颠倒。” 整个皇室简直像是被下了毒,中了蛊一样。 “废物!”皇帝语气森森,到最后面上的表情都狰狞扭曲起来,忍无可忍地对着赵宥唾骂道,“你个没用的废物!但凡你今日是为了这皇位来逼宫,朕都还能高看你几分!” “结果呢?就为了一个男人?” “跟你那个蠢货母亲一样,抢来抢去,只会抢些不中用的东西!”他突然拔高声音怒吼道,“你还记得这是你皇兄的房里人吗?你竟也敢肖想!” 听皇帝提起某个忌讳的人,赵宥的脸色顿时变得极其阴沉可怖,“你有什么资格提起我母亲?” “你以为罪人只有我母亲吗?你以为你自己就能摘得干干净净了吗?” 他上前一步,声音又冷又硬,“真正害死陈皇后的人明明就是你!若非你给了她不配位的宠爱,招来满宫嫉恨;若非你为了制衡朝臣,引进宫里那么多的妃嫔,她又怎么会落得那般下场?” “没了周氏贵女,还会有王氏,李氏,还会有其他女人!你自己护不住她,就别把错都推给别人。” “还有我的好皇兄,你的好儿子,你最引以为傲的太子,也是被你逼死的!”赵宥转头看着一旁地上的头颅,嘴角勾出一抹诡异的笑,“若是能选择活下去,谁又会愿意去寻死呢?” “哈哈哈,父皇啊父皇,你自己看看,你这些年来都做了些什么?女人,儿子,一个都保不住......” 赵宥最是懂得怎么往人心窝子戳,句句带刺,字字刺耳,如魔音般瞬间点燃了皇帝的怒火,“孽畜,你以为你是谁?你又知道什么?早在你出生当日,朕就该叫你陪你娘一起去死——” 在皇帝说话的时候,赵宥就已经在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了。待对方持刀的手一远离宋琢玉的脖子,他看紧时机,立即就扑了上去,握住匕首开始争夺了起来。 “孽子!还不快速速放手!”皇帝又惊又怒,用力想要甩开他。 “放手?” 赵宥胸口剧烈的起伏着,脸色因为激动而泛起诡异的红晕。 他身体因着病痛实在是羸弱,即便是连常年服用丹药亏了底子的皇帝也抢不过。两人力气持平之际,赵宥眼中一闪而过的阴冷,“父皇,既然你想要这匕首,那儿臣让给你就是。” 说罢他不再用力争抢,反而是顺着皇帝的方向,攥住匕首猛地往下刺去。 “噗嗤”一声,匕首狠狠刺入肉里。 皇帝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不可置信地捂住胸口,有血从他嘴边流下来,“你!你......你这个......孽子......” “父皇,我不喜欢你刚才的称呼。”赵宥看着他,声音幽幽。他扯着嘴角,带着几分执着地纠正道,“皇兄的房里人?不,明明是儿子先认识玉哥的,他是我的人。” “这一次,皇兄才是那个抢别人东西的人。” 他站起身来,力竭之下身形有些摇摇晃晃,却是一步一步万分坚定的朝着地上的宋琢玉走去,“玉哥,你怎么了?你身体有没有别的伤?不要怕,我马上就带你出去......” 赵宥扑到宋琢玉的身边,捡起地上的剑,几乎是颤抖着割断他手上脚上的绳子。轻轻将人揽在怀里,赵宥看着青年无神的眼睛只觉得心疼至极。 正要把人抱起来的时候,身后传来皇帝断断续续咳血的声音,“不、不能走!你不能跟他走,你还要留下来给朕的麟儿陪葬.......” 他答应了太子的。 他得不到的东西,他的麟儿总要拥有。 见两人全然没把他的话放在眼里,皇帝忽然低低地怪笑起来,笑声嘶哑至极,“宋家二郎,你当真要跟他走,哪怕慈宁宫那场火他也有份?” 赵宥动作倏地停了,因为他看见从刚才起就一直死寂麻木的青年终于有了反应。 宋琢玉看向他,嘴唇微动,声音又轻又颤,“是......是你,是你害死了蓉娘?” 那双温柔含情的眼里此刻笼罩了一层雾,有泪光浮现,哀伤又悲恸。 赵宥被这眼神刺得别过头去,不敢看他,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抽痛得紧。 他知道他现在该说些什么,用他这幅病体残躯博求怜悯和同情,用他的花言巧语和善辩将自己摘出来,粉饰太平,然后继续像从前那样伪装弱小。 可不等他开口,手背上忽然一沉,竟是宋琢玉按住了他,缓缓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玉哥!”赵宥霎时间慌了,声音都变了调。 却听宋琢玉颤声道,“我怎么也没想到,这其中竟然有你的参与。蓉娘她待你那般好,她还从小就把你养在身边,可有对不起你半分?你......你竟然忍心背叛她?” 他手指都在发抖,莫大的愤怒和悔怨充斥着在他的心中。 慈宁宫防守森严,若非是出了内鬼,又怎么会这么轻易的就瓦解崩塌?可笑他平日里还总觉得此子可怜,没想到竟是养条反噬的白眼狼。 这话却是深深刺痛了赵宥,“她待我好?哈哈哈,她分明是恨不得我去死!” “她想要我的性命啊玉哥!我也不想出手的,我也怕你怨我,可是她已经容不下我了!”赵宥突然扑到他身上哭起来,“玉哥,我可以继续忍受的,哪怕喝药也没关系,哪怕被当成疯子一样关起来,也没关系。” “可她还是不想放过我,她要我死呐!” “玉哥,你怜惜太后,为何就不能也怜惜怜惜我呢?”赵宥抱着他痛哭起来,“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他伏在宋琢玉膝上,极尽卑微恳求,狼狈痛哭如落水狗,试图让他心中的神明像从前那般继续为他挥洒柔情。 可那只好看的手,还是毫不留情的推开了他,“所以你就先下手为强了?” 四目相对,只有宋琢玉泪中含恨的眼,前所未有的疏离漠然。 赵宥忽然感到很冷,便是在寒凉的雨里跪了整整下午,便是被关在暗室里彻夜都没有被褥可盖,都没有这般冷过。他幻想中取而代之的场景终于破灭,变成了冰冷刺骨的现实。 爱屋及乌,太后没了,所以他这只顺带沾沾怜悯的乌鸦,也就成了丑陋嫌恶的存在? 可是—— “我爱你啊。” 赵宥又膝行至宋琢玉的脚边,伸手攥住了他的衣摆,仰头哭求挽留道,“玉哥,我也爱你啊,你为什么就不能看看我呢?” 那个字眼一出来的瞬间,宋琢玉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一片空白,眼前都恍惚了刹那。 “不要,不要说爱我。” 他不想要。 宋琢玉忽然觉得很累,好似有万千重担全都压在了他身上,连这个大殿里的氛围也变得压抑起来。只有外间的大门是唯一的出口,促使着他想要逃离。 对,出去,只要出去就解脱了。 他这般想着,于是也跌跌撞撞的站了起来。 许是手脚被束缚太久,起身的时候连身形都摇晃了一下,每走一步,都有一个人的面容在他脑子里闪过。 一会儿是太子有些散漫又漫不经心的笑,一会儿又是树下蓉娘猛然睁大的凄婉哀迷的眼,一会儿又是......被像个礼物一样推到他面前来的,瘦骨嶙峋的赵宥。 “玉郎,你快看,这就是我养在身边的——” “噗嗤”,刀剑刺穿身体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宋琢玉的脚步猛地顿住,他的脸色忽然变得苍白,僵硬又艰难地转过头去,却只来得及看见赵宥捂着腹部缓缓倒下去的身影。 第73章 那人最后都还在对他做着嘴型,“小......心......” 对方身后,露出握着匕首疯狂笑着的皇帝,“哈哈哈,不能走,不能走,你们都留下来好了,都留在这里给朕的麟儿陪葬.......” 可说着说着,皇帝胸口处的血液也越流越多,到最后颓然倒下,匕首也拿不稳,“当啷”一声掉在了几尺之外。 宋琢玉眼前天旋地转,腿一软,直接无力地跪在了地上。 “赵宥、宥儿.......” 他仓惶地爬过去,双手抖得不成样子,想要捂住对方腰间的伤口。可无论他怎么按怎么堵,指缝里的血还是止不住的流出来,“我带去出去,我带你去找太医,你再忍忍......” 宋琢玉想将赵宥抱起来,可他身体里迷药还未消散,自己都没什么力气,更遑论再多负担一个人了。每每还没站起来,就又被压得栽倒下去,以至于赵宥腹部的血迹越来越多,骇人无比。 他呆呆地看着这一切,眼泪不觉流下。 “玉哥,别......别费力了。”是赵宥吃力地握住了他的手,“如果最后一刻是和玉哥待在一起的,那做什么我都愿意。” 死也愿意。 骗子,宋琢玉恍惚地想,明明刚才还说只想活着。 “可是我还是好恨!玉哥,我真的好恨啊!” “我这辈子一直都在算计,都在证明自己的价值。可我好不容易斗倒了父皇,斗倒了太后,太子,好不容易可以和你在一起,却不得不......” 赵宥的手死死地握着他,仿佛极尽了胸中的不甘和怨恨,最后陡然松开。 那只手终究还是滑落了下去,只剩下赵宥死不瞑目的大睁着眼,像是在对天宣泄着不公,又像是在怨恨着这永远布满瑕疵的一生。 只差一步,他就会是太子;只差一步,他就能得到所有想要的一切。 一步之遥,却相隔千里。 宋琢玉看着怀中再无呼吸的人,肩膀颤抖着,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宥儿......” 他以为人这一生最大的疏远,不过是相隔两地。 原来还有相隔两世。 为何这世间诸事都来得毫无预兆?前一刻他因慈宁宫的事对赵宥充满了恨意,下一秒却不得不接受这人的死亡。 以至于恨意还没来得彻底扎根,悲痛就已经汹涌来袭。到最后恨无可恨,空余一场悲。 哭声在殿里回荡,满室寂静,唯余悲鸣。 窸窸窣窣的挪动声从旁边传来,宋琢玉缓缓抬起眼,只看见在地上挣扎着爬动的皇帝。在对方伸长的手的不远处,正是那把掉落在地的匕首。 他的视线忽然变得幽光不明,先一步走过去将匕首捡了起来。 刀面折射出光影落在他面上,映着他凌乱的鬓发,发梢上坠着的宝光珠翠,乃至是那张惊心动魄的脸。 霎时间,如一轮美玉明堂堂升于晦暗之庭,又如妖鬼般艳绝便是煞气无边。 皇帝从他握着匕首起便在不停的往后退,此刻见他一步一步地朝着自己走近,更是在地上艰难的爬行着,“你要干什么?你要弑君不成?” “朕告诉你,只要你停下,你宋家从前的所有过错,朕都可以既往不咎......” 可宋琢玉还是没有停。 像猫捉老鼠一样,他走得很慢。慢到皇帝爬一步,他才走一步,好似是专门在欣赏对方狼狈的姿态。 直到—— “啪嗒”,有脚步声从外面传来。连同着剑尖在青石板的地上摩擦而过的“刺啦”声响,尖锐而刺耳。 下一秒,殿里的帷幔被风吹开。 先是露出一角黑色嵌金边的裙裾,然后是裙上繁复华丽的花纹。走动间,那金边便华光闪烁,衬得威仪又尊贵。 到最后,缓缓露出那执剑人的脸来。 是武秀。 第67章 “武秀!” 在看清楚来者面容的那一刻,刚才还慌乱逃窜的皇帝再也不急了。 他躲在柱子后,仿佛胜券在握一般张狂又惊喜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不愧是朕的好女儿,不愧是朕最宠爱的公主,最后居然是你前来救驾......” “杀了他,武秀,快!杀了他——” 皇帝猛地直起身,指着宋琢玉大叫起来,连胸口处撕裂的伤势也顾不上了,只是拼命道,“杀了他,让他给你太子皇兄陪葬!” 被他手指着的方向,宋琢玉握着匕首颤颤抬起眼来。他脸色白得吓人,偏生不知是谁身上的血迹溅在他脸上,鬓发半遮半掩中,唇也洇红,竟无端横生出一抹诡异的妖异来。 “你要杀我吗?公主殿下......” 他声音微弱发抖,似是怕得厉害,不停地往后退着。 时有冷风瑟瑟吹进来,混着昨夜雨水的湿气。武秀公主站在阴影里,在皇帝欣喜若狂的视线中缓缓地抬起了剑,而宋琢玉也停了,身后便是赵宥的尸体和太子的头颅。 他已避无可避。 皇帝胸前的血浸透了他的衣裳,他似是对武秀磨蹭的举动有所不满,于是癫狂愤怒地喊了起来,“武秀,杀了他!杀了这个祸水妖孽!你太子皇兄年纪轻轻为他丧命,你四皇兄也为他疯了魔,杀了此子!” “快啊!他害人不浅,杀杀杀——” 大殿里回荡着皇帝尖锐喘气的怒吼,吵得人耳边嗡嗡作响,对面却是宋琢玉苍白憔悴的脸,楚楚可怜。 武秀终于动了。 只见她握着剑的手往前一送,银光一闪,被她剑尖所指的人瞬间止住了口。 皇帝看着那冰冷的剑身,却是瞳孔骤然一缩,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武秀,你这是干什么?朕是你的父皇!你要用剑指着朕?该杀的人是那个宋家二郎!是那个祸害!” 他胸口的伤口因为急促的呼吸汩汩地往外冒血,身体抖得不成样子,像是第一次认识眼前的女儿。 武秀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指着他一步步走近。 “武秀,快停下!住手,你、你这是想造反不成?”皇帝捂着伤处,面色扭曲地往后缩着,“朕那么疼爱你,从小到大你要什么就给什么,你就是这么报答朕的?” “要什么给什么?”武秀重复了一遍,她声音古怪又阴森,最后蓦地尖叫道,“那我要琢玉哥哥,父皇你为何不给?” “他是我的!我的!你却要让他给太子陪葬!” 武秀走到了光线下,红烛静静地燃烧着,照的整个大殿红通通喜庆一片。她抬头一一地扫过那些新婚的陈设,满室红绸刺痛了她的眼,叫她心中汹涌澎湃的嫉妒和恨意再也压制不住。 “疼我?父皇啊父皇,你就是这样疼我的?”她声音阴冷得冻人,“我求了你千遍万遍你都不同意这桩婚事,却轻而易举地把我心爱的男人送给太子?” “他都死了!那个贱人都死了还要来跟我抢?啊啊啊啊,父皇你怎么可以偏心成这样!” 被武秀用剑指着,还听到如此恶语,皇帝胸口剧烈得起伏着,当即喷出一口血来,颤巍巍地倒在地上,“你......你咳咳咳,你竟然如此大逆不道......” “大逆不道?哈哈哈,这就叫大逆不道了吗?”武秀仰天大笑,笑声尖锐又刺耳,忽而又阴沉下脸,语气微妙又森然地道,“如果我说,我还有更大逆不道的事情要做呢?” 她上前一步,将剑稳稳架在了皇帝脖子上,狠声高呼道,“还请父皇传位与我!” “噗!”皇帝又是一口血吐出来,染红了胸前的龙袍,“孽障!咳咳咳......你个孽障,你说什么?” “父皇果真是年老耳聋,连话都听不清楚了。”武秀嗤笑道,“如今太子已死,父皇即将殒命,满朝上下人心惶惶,总要有个做主的人,女儿自是当顺承天命,接下这江山社稷!” “再说了,试问这皇位不传给儿臣,父皇还能传给谁?给我那些连弓箭都举不起的废物皇兄吗?” “你......你只不过是一介女子!如何能坐上这个位置?”皇帝颤抖着指着她,满是悲愤,“疯了!你真的是疯了!且不说朕绝不会答应,这天下的文武百官,黎民百姓,如何能服从你一个女子登基?” “疯了?哈哈哈,我只恨自己清醒得太晚!”武秀狂笑不止。 “明明我也是父皇的孩子,怎的这位置皇兄坐得,我就坐不得?”武秀道,“论文,我不输给他们任何一人,论武,我更是其中佼佼者!与其让那些蠢货登基,还不如让我来尝尝权利的滋味!” “你、你!你毁了我赵家的基业不成,你让天下人如何看!武秀,你要我们沦为笑柄吗?” “哈哈哈,我管他天下人如何看?” 武秀语气越发狂妄,面上野心与狠辣齐俱,叫人胆寒不已,“待我拥兵进宫,杀遍朝野,便好叫全天下人都记住我赵娥的名字!不服者,杀!忤逆者,杀!有异议者,杀杀杀——!” 话音一落,那剑已是重重刺进了皇帝心口里。 第74章 只留皇帝瞪大了眼,面容上尚余惊怒和不甘,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身子抽搐了几下,便瘫倒在地上,鲜血从伤处流出来,很快染红了地面。 “哐当”一声,匕首掉落在地上,清脆的声响打破了殿内的死寂。 武秀终于从极致的欢愉中惊醒,她把剑拔出来,循着声响看过去。却只看见脸色惨白的宋琢玉,对方慌忙地捡起匕首,哆哆嗦嗦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什么可怖之物。 “琢玉哥哥,你怎么能这样看我?” 那眼神叫武秀不喜,她撇着嘴,一副女儿家使脾气的娇纵模样,仿佛方才弑君的人不是她一样,“琢玉哥哥,你愣在那里做什么?过来啊!” 她的哥哥们都死得差不多了,父皇也死了,现在登基之日指日可待,以后这天下就是她的了。武秀嘴角的笑容越来越深,如此喜悦高兴的事情,她的琢玉哥哥怎么能够不过来同她一起分享快乐呢? 武秀提着滴血的剑,一步一步地靠近,宋琢玉面上的神情也越来越恐惧。 他没想到武秀会疯到这种地步,没想到对方会真的杀了皇帝,更没有想到,武秀心中竟然还存着那种胆大疯狂的想法。 “琢玉哥哥,你躲什么?过来啊......”武秀越走越近了,她的声音慢悠悠,像个跟心上人嗔怒的小姑娘,“我马上就能坐上那个位置了,你不高兴吗?这些还都是你教我的啊——” “不......不不......”宋琢玉惨烈地摇着头。 “若不是你,我都还不知道女人也能做皇帝呢。”武秀依旧自顾自地说着,她高兴地笑起来,面上隐约的羞红,“待我成了皇帝,你便是我唯一的皇夫,以后这世间再也没有人能阻止我们在一起了。” “琢玉哥哥,你说好不好?” ——不......不不不,不好,一点也不好。 “琢玉哥哥,你高不高兴?” ——不要过来,求求你了,不要过来...... “琢玉哥哥,你怎么都不过来牵我的手?你抖什么,我很可怕吗?” 在被尸体绊倒,狼狈地跌倒在地上的时候,宋琢玉终于忍不住叫出声,“停下!停下!不要过来,求求你了,公主殿下,放过我吧......” “放过你?”武秀歪着头,不解般地疑惑出声,“我放了你,那谁又来放过我?” 她似是怨上心头,憎恨又哀痛地红了眼,“我只是喜欢上了一个人,我只是爱上了你,凭什么不能如愿?凭什么所有人都要来跟我争抢?” “可是我根本就不......” “我不听我不听!”武秀突然尖叫起来,疯魔了般地道,“你现在不喜欢我,定然是我权势还不够!我马上就去将玉玺夺来,我马上就叫人重新布置这里,我要堂堂正正的来跟你成亲!” 她转头就要出去,哪知门口又传来脚步声,一个熟悉的身影提剑闯了进来。 “郭歧?你怎么在这里,我不是叫你去正殿守着吗?”武秀阴沉着脸,一脸警惕地看着他,“你个废物,叫你做点事情都做不好!你来这里做什么?正殿里的情况怎么样了?” 郭歧的面色崩得极紧,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用剑指着她。 两人瞬间陷入了对峙,空气霎时间冷凝起来。真要论起来,郭歧武功高强,而武秀虽天生神力,要是实战也不一定能够敌得过。 他们围着殿中的石柱缓缓绕圈,目光死死锁着对方,脚步谨慎,都在提防面前人突然发难。 武秀本以为他是不满分配,想给郭家争取更多利益,不耐烦地挥手道,“行了行了,答应你的都会给你,再给你让利一成如何?还不快速速离......” 哪知话还没有说完,就见郭歧飞快地扫过地上的几具尸体,又看向角落里的青年。眼中似有什么情绪闪过,抬脚就要往宋琢玉那边走去。 “站住!”武秀这才发现他的动机,顿时被触怒了般地大叫起来,“你要干什么?不准碰他!出去,滚出去!” “疯子!你真是疯得不轻!”郭歧唾了她一声,头也不回地朝着宋琢玉走去,抓着人的肩膀就要往外跑,“我带你走,带你出宫去——” 武秀公主真的是疯了,他单单以为对方借兵只是想要扶持七皇子上位,好保全她一世富贵。万万没想到武秀的野心竟然这么大,想要自己当皇帝。荒谬!简直是前所未闻。 她不想活了就自己去死,可别拉着他们这些人一起灭亡。 “啊啊啊!放开他!你放开他!不准带他走......”武秀尖锐的叫声几乎要刺破耳膜,她提着剑冲了过来,不要命地对着他乱砍乱挥,“琢玉哥哥是我的人,谁也不准再从我身边抢走他!” 两把剑在空气中激烈碰撞,发出刺耳的“滋啦”声。 宋琢玉被人抓住胳膊,拽过来,又扯过去,从一个人的怀里,又被争抢到另一个人的手中。恍惚中,他好似分裂成了两半,一个游离在上空看着这场荒唐的闹剧,一个被禁锢在身体里忍受割裂之痛。 “琢玉哥哥,你是我的!快过来......” “宋琢玉,跟我走!我带你离开这个疯子......” “快过来。” “快过来啊!” “跟我走!” “到我这边来,别听他的......” 嗡嗡嗡的声音争吵个不止,人影在眼前不停地晃动。剑刃碰撞的刺耳声响,烛台上溅起的火花声,还有地上尸体的血腥味,混合在一起,让宋琢玉的身体沉重得无法呼吸。 他像是要喘不过气来了,朦胧一线中,寒光冷锐的剑身上映出一双涣散失神的眼睛。 有什么在喊他的名字。 身体也好痛。 宋琢玉突然用力挣脱开那些抓着他的手,他踉跄着往后退,跌跌撞撞地想要找个地方躲起来。躲起来,那些手就碰不到他了。 这时候,眼前却又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有人紧紧地扶住他,握着他的手,“二哥哥,你怎么了?你有没有事,有没有受伤?” “我找了好久,跑进了好多殿里,总算是把你给找到了!”那人焦急匆忙道,“外面全乱了,街上到处都是兵,皇宫也被围起来了,我好担心你,就偷偷溜过来找你了。” 宋琢玉晃了晃,眼前终于映出一张年轻飞扬的脸,凤眼含忧,是祁长风。 “找我?”他恍恍惚惚地道。 “对,我还看见了你大哥,还有那个姓薛的,只不过被人困住了,一时脱不了身......” “大哥?薛成碧?”宋琢玉终于慢半拍地有了反应,他呆呆地握住了祁长风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声音惶急又含颤,“带我走,我要去找我哥,我要找我大哥......” 哪知下一秒,一道寒光突然从侧后方袭来。 他们两个旁若无人的说话,自然引起了有人的不满。武秀面色狰狞,满是杀意,“贱人,竟敢当着我的面抢走琢玉哥哥,杀了他!郭歧,先合力杀了他!等他死了我们再分胜负!” 宋琢玉瞳孔骤缩,猛地挡在了祁长风面前,“不要杀他,不要动他好不好?我留下来,我再也不跑了......” 而被他用恳求的目光看着的郭歧没有说话,只是攥紧了手中的长剑。 “杀了他!你看那个贱人,琢玉哥哥都主动护着他了,你还留他的性命做什么?”武秀的声音还在尖锐嘶吼,“郭歧,你个懦夫,怪不得琢玉哥哥从来都没正眼看过你!” 郭歧额角突了突,终于握着剑冲了上去。 而宋琢玉身后的祁长风也推开了他,提剑迎上前,“二哥哥,就是他们害你如此,你且等着,容我为你报仇!” 眼前血色一片,疯了,所有人都疯了。 剑光闪过,混战厮杀在一起。 忽然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溅在他脸上,宋琢玉眼睫轻颤,缓缓抬手摸了一下,指尖湿黏黏的,叫他眼前一黑—— 是血。 好多......好多血...... 好像死人了,有刀剑刺进身体的声音。 宋琢玉眼前叫血糊住,什么都看不清了,到处都是尸体。他摸着的是谁的手臂,又是谁的断指,有人过来拉着他要跑,又被一剑捅进身体里,鲜血溅了他满身。 他跪在地上,一时天摇地晃,如深陷人间地狱。 . 赵芥赶到的时候,满地都是残肢断臂。 他看见他那从前高傲得不可一世的皇姐,看见太子身边的那个瘸子侍卫,还看见他瞪着眼倒在柱子后的父皇,以及头身分离,模样骇人又恐怖的太子。 不过,他们都已经死去多时了。 整个大殿里全是血腥气,哦,不对,还有一个活人。 在那尸山残肢上,还坐着个瑟瑟发抖的青年。他蜷缩着身子,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膝盖,神经质地呢喃着什么,“我不跑了......我再也不跑了......” 他身上的喜服浸足了血,比盛开的石榴花还要艳。 眼皮哭得薄红,指尖也红,跟抹了胭脂似的,惊心动魄地叫人移不开眼—— 第75章 像个待嫁的新娘子。 垂着泪,泣涕涟涟,坐上红床,羞待新郎。 赵芥顿时呼吸一窒,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小宋大人,我来了,你别怕......” 这陡然的一碰叫宋琢玉僵在原地,他哆哆嗦嗦着抬起眼,在看见那人面容的时候蓦地大叫出声,连滚带爬地拍开赵芥的手,跪下来拼命哭求道,“呜呜呜,我不跑了!我再也不跑了!公主殿下,求求你饶了我吧......” “我不是武秀。”赵芥声音苦涩,被他畏惧惊恐的眼神所刺痛,举着手后退一步,“小宋大人,你再仔细看看,我是赵芥。” 可宋琢玉早已被吓得神志全无,哪里还听得清他口中的话,辨得出眼前人的脸? 只能害怕地哭着,一个劲儿往后缩。 可他后面全是尸体,不一会儿就把身上沾上血渍,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 赵芥见此状况不由喉间艰涩无比,良久之后,他才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万分珍视地捧到青年的面前,“你看看这个,你还记得它吗?这是你亲手做来送给我的,有没有想起什么?” ——那是朵用手帕折叠出的花,栩栩如生极了。 宋琢玉的视线一时顿住,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朵花,耳边是赵芥期期切切的声音,“你想起来了吗?你......你还记不记得我?” “小叶子。”宋琢玉呆呆道,“那是小叶子的花。” “是!我就是小叶子,就是我!”赵芥激动地握住了他的手,“上次在宫里见面时你没有认出我来,我就知道,一定是你没有看见这朵花!只要你见了,你定然会认出我的。” 可宋琢玉的目光没有看着他,还是恍恍惚惚地看着半空。 赵芥没有察觉到,他只是欣喜又期待地道,“你还记得吗,那天晚上,我说过我会报答你。” “你有什么想要的吗?无论你提出何种要求,我都能帮你实现。” 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连赏花宴都进不去,只能躲在草丛里避着人的落魄仆从了。外祖相助,又有其他大臣投靠,赵芥早已摇身一变成为夺权中最有胜算的皇子。 更何况如今正逢宫变,皇帝和太子都已死,其余皇子也尽数被屠尽。 皇位,已是他的囊中之物。 赵芥痴痴地看着面前人的眉眼,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说,无论是皇后,还是权臣,亦或者是别的身份,只要宋琢玉想要,他都能拱手奉上。 可这些对方都不稀罕。 “我要回家!” 冥冥中,宋琢玉好像又听见了那道虚无缥缈的声音,眼前一会儿是满屏幕待完成的文档,一会儿是冷雨来袭的夜巷。从前他要钱财,要美色,要溺死脂粉乡,要沉醉玉石堆。 可是现在—— “我要回家!我只要回家!求求你了,放过我吧......”宋琢玉忽然崩溃地哭出声来,拉着赵芥的手不停哀求道,“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离开这里,放我走吧......” 泪水滴打在手上,赵芥忽然也被烫得心里酸涩起来。 他本来想给他金樽美酒,给他锦绣华服,给他这世间最好的一切。可宋琢玉什么都不要,他只要回家。 “那好吧。”赵芥扯着嘴角笑了笑,抬手轻轻地替他擦干眼泪。 “别哭了,如果这是你的心愿。” 我会帮你实现的。 作者有话说:非常感谢大家对这本书以及对小玉的喜欢,也理解读者在看文时投入的感情并不比作者少。 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这本书的走向还真就是这样哈。 本文脑洞大概是23年的时候萌发的,当时随手写了两章,定下了这本书的全文基调:“乱”和“艳”。 “乱”自然是贵圈真乱的乱,“艳”则是香艳的艳。因此注定了书中少不了关于主角的风流情事,上到皇宫,下到青楼,近到几乎身边所有人。 但是毕竟时隔两年,涉及一些伦理和正向价值观的问题,砍掉了一些不恰当不适合不能写的内容,有了现在的正文。所以很多东西都是点到即止,不会深写,至少正文中不会出现。 (如果真的喜欢,会在番外继续更点轻松愉悦的内容) 至于结束仓促的问题。 本文的故事走向是已经定好的,大概是想表达“攻者为过客”,“死完一批还有一批”,“铁打不变的皇后受,流水般的皇帝攻”等等内容。如果按照原来的发展,会是一个皇帝登基拥有小玉,然后又被另一人造反杀死,如此反反复复,剩者为王,只有强者才配活到最后拥有攻籍。 但这样的话无异于钝刀子割肉,后期的整个发展都会太过压抑,害怕大家不喜欢。 于是小小地创新了一下,用极致夸张癫化的写法来减低这种致郁的效果。将长期的厮杀缩成紧凑的几章,快刀子捅肉,干脆利落明了,直接疯完就是解脱。 但似乎适得其反。 不过不用担心,都会死的,该死的都会死。只不过是从一个一个慢慢死,变成了几章之内一起死。毕竟长江后浪推前浪,没有人能真正地永远拥有美人。 如果非要说和预设中有什么改变的话,那就是正文的结局换成了阳光轻快自由版本。 原本的幽禁深宫,父死子继文学放在了番外。 另外番外还有: if线:女装嫁给兄弟之后(如果宋母没有死,宋家二郎成了宋姑娘,按照娃娃亲嫁给薛。童年和婚后都会写) if线:严郎为谁(哥弟番) 或者是看情况出些个人番或互动番,待定。 第68章 春风送暖,杨柳飘飘。 又是一年好光景。 距离京城的那场宫变早已过去许久,玉阶前的血色被洗净,殿堂上又换了波新人,一切又恢复到了从前的井然有序。好似什么都没有变,但着实又少了一些熟悉的容颜。 随着新帝登基,不少人家被清算,有人高楼塌,有人新楼起。 唯有宋家在这场宫闱风波里安然保全。 不仅没有丝毫损伤,反而还备受新帝器重,赏赐了不少东西,惹得旁人羡慕不已。不过众人眼中深受厚待的宋偃并没有多留,反而带着幼弟匆匆离开了京城。 一路往边关赶去。 那日宋琢玉被送回来的场景还令人记忆颇深,他缩在新帝的怀中,神情呆若稚子,却在看见宋偃的一瞬间崩溃哭叫起来,他伸着手,“哥!哥,我要回家!带我回家——!” 宋偃要将他抱过来,第一下却没抽动,原来是新帝还没松手。 良久之后,眼见青年的哭声越来越哑,却还是没有回头。赵芥眼中滑过一抹苦涩,终究是把人放开了。 回去的当夜,宋琢玉便高烧不断。 宋府的灯彻夜通明,请了无数大夫也不见烧退,次日,连宫里都被惊动,派了御医下来替二公子治病。只可惜过来看诊的人全都摇摇头,只说叫府里人可以准备后事了。 回去之后,皇帝自是又惊又怒,宫里又有人掉了脑袋。 这些暂且不提,且说薛成碧日日跪在佛前求爷爷告奶奶,恨不得散尽家产,只盼望着上天垂怜,能够保佑他的心肝儿渡过此劫。 他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母亲为他定了下一桩婚事,点着他的额头说以后要好好对那个姑娘。薛成碧信了,他信誓旦旦地立下了保证,无数次偷偷往墙那边偷看。 却只看见来来往往的大夫,还有满院子扑鼻而来的药味,听说他的小未婚妻身体不太好。 后来又有一天,他看见墙上站着个漂亮的女娃娃,兴冲冲地对他招手,“嘿,我马上从这里跳下来,你过来接我一下!” 那小姑娘可真好看啊,眉眼飞扬,眼睛弯弯如月牙。 薛成碧一眼就认出了‘她’是谁,他傻乎乎的走过去,伸着手,想要接住‘她’,像接住一团柔柔化开的胭脂色的云。哪知下一秒“哇哇”一声大哭,原是薛成碧太过恍神,手没撑住,两人一同摔倒在地上。 那‘女娃娃’额头上磕了下,血瞬间就流了出来。 府中人听见哭声连忙跑出来,又是慌慌忙忙地一阵惊呼,大夫们来了一片。女娃娃被抱走了,薛成碧也被父母轮流一顿乱打,转头就关了禁闭。 当天晚上,他就是这般惶惶慌乱地跪在地上,看着孤零零照进屋内的月光,祈求上天保佑他的小未婚妻平安无恙。 那额头上的血那么多,会留疤痕吧? 他又想起那双笑弯弯的眼睛,如果伤口能痊愈,叫他付出什么代价他都愿意。 次日,薛成碧就被提了出来。听说那小姑娘伤得不重,还非常急切地替他求了情,薛成碧这才得以免受责罚。 可从此以后,他的小未婚妻没了,女娃娃也变成了男娃娃。 母亲说这段娃娃亲是当年前随口许下的,不过既然宋家夫人生的是个男胎,那这桩婚事自然就不作数了。只是念及他年纪小,没给他说,不想竟然叫他误会至今。 第76章 此话如同晴天霹雳,叫薛成碧大受打击,失魂落魄,怎么也不肯相信。 他好好的未婚妻怎么就没了? 定然是上天听见了他的呼唤,来索取代价来了。 如果上一次,是用婚事换取的宋琢玉的平安,那这一回,又该用什么呢?用他的命来换可以吗? 夜色沉寂,薛成碧枯坐佛前,望着窗外明月,整颗心都在呕血。 二公子烧得更厉害了,药也喝不进去,饭也喂不下,大夫说就在这两天了,府中人人都伤心垂泪。 但没人敢提准备白事。 忽然有一天,宋琢玉竟然睁开了眼,他迷迷糊糊地摸到宋偃的手,“哥哥,我梦到道真了,他说我又骗他......你帮我把他叫来吧,我们现在就去游历江湖。” “嗯。”有人低低地应了声。 宋琢玉却感受到手背上有什么水滴落,凉凉的,他说,“哥哥,你怎么哭了?” “......” 旁边人却没声了,只是攥着他的手越发紧。 说走就走,府上的下人立马就开始收拾东西。然而当晚,宋家却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书房内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执—— “何时走不行,偏偏要这个时候走?他的身体这样,如何能够经受得住舟车劳顿?” “这是他唯一的心愿,我这个做哥哥的无论如何也要帮他实现。” “再晚些不行吗?朕已广招天下名医入宫,或许马上就能寻出法子治好他,何况边关路远人稀,荒凉苍茫,哪里比得上京城适合养病?宋偃,你这是在害他!” “害他?到底是在害他?他现在变成这样,全都是你们赵家人的过错!” “等等等,还要等到什么时候?等他死在这里不成吗?连他最后的日子,都不得快乐?!” 震声落地,书房里满室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颓然掩面哽咽的声音,“你带他走吧......走得远远地,再也不要回来了。” 没过几日,东西终于收拾好了。 离奇的是,在出发前一天,宋二公子的烧竟然退了,只是人还没有醒。于是这一路走走停停,二公子也昏昏沉沉的,但让人欣喜若狂的是,总算喂得进去药了。 一路往北,天气越来越冷。 在第一场雪下的时候,宋琢玉终于醒了。恍若大梦一场,整个人身子都是虚的,马车内暖香沉沉,熏得人脸红干热,他手上无力地掀开帘子,想探出头去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一片雪花轻轻落在他鼻尖上,冻得他一个激灵打了个抖。 忽然感觉到有道视线在看着这边,他微微侧了侧头,风卷起发丝飞舞,他多情倦懒的眼眸中映出个熟悉的人影。 那人正从另一驾马车里出来,手还撩着帘子,原本怒气冲冲的神情就那么僵在脸上,转而呆滞地看着他。 宋琢玉莞尔一笑,朝那边懒懒地招了招手,“薛大哥哥,几日不见,你容色见憔啊?” 哪知对面马车上的薛成碧却双眼一红,就这么一脚踏空,失神地栽了下来。 没等宋琢玉惊愕的睁大眼,就见那人已经连滚带爬地三两步跑到他马车下,颤抖着手指捧起他的脸,“宋二啊宋二,你可总算是醒了!你可知道,你要再这么睡下去,我......我......” 我可都要随你而去了。 薛成碧说不下去了,他仿佛失而复得般地细细打量着宋琢玉的每一处,一刻也舍不得松开,“瘦了,瘦了......” 前些日子吃不下,喝不下,人也昏迷着,可不是得瘦吗? 外面有人惊喜地叫出声,不一会儿,有马蹄声急促地奔来,宋琢玉转头望去,看见宋偃深深的眼。 随行的大夫再次过来给宋琢玉看诊,道二公子身体已经好转许多,只需后续再好好调养,切忌吹风伤寒。不消多时,又能和从前那样又跑又跳。 只是大夫话里藏话,二公子只怕是之前高烧烧坏了脑子,忘了些事情。 虽说得委婉了些,不过好在无妨,遗忘的都是些不好的人或事。 宋琢玉向来得过且过,享乐即可,自然觉得这些无关紧要,摆摆手表示知道后,便抛之脑后了。 边关苦寒,并非只是说说而已。 等他们到的时候,地面上已经结冰了,宋琢玉耐不住这边的枯燥乏味,时不时地下去骑马跑跑。奈何被宋偃拘着,他想跑也跑不远。 终有一日,他偷偷写信扔进薛成碧的马车里—— “我们一起私奔吧!” 当然不是那个私奔,但也倒差不多。 两人一个对眼,半夜悄悄离了队,就一辆马车,连带着满包袱的金银细软,潇潇洒洒就要闯荡江湖去。 . 两人走走停停,不说逛遍大江南北,但也领会了不少风光美景。 宋二公子爱美酒,爱美食,爱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因此哪里地方有趣,便会停留得久些,薛成碧便也顺便在此地开个店铺。 有时是胭脂铺,专卖宋琢玉琢磨出来的新鲜颜色。那连着几日,二公子的指尖都带着点粉意,艳得挠人心痒痒。 轻轻一嗅,只怕都是花的香气。 有时是饭店,卖的是二公子亲自品尝夸赞过的各色吃食。什么胡炮肉,小油鸡,樱桃肉,鳝丝面......菜色待添,厨子是特意寻来的老手,保管口味地道。 后来他们走到了一个边塞小镇。 因着此地民风淳朴热情,又常与外族通商,市面上时有稀罕的小物件出现。宋琢玉很喜欢,待了几日还没逛够,两人便在此地短暂的留了下来。 这次薛成碧开的是家酒铺,卖的是从各地运来的美酒,还有二公子自己研发的新品。 暖风和煦的日子里,薛成碧眯着眼靠在柜前,漫不经心地拨动着算盘。 他提笔在账本上记了几笔,又把一块红木牌新挂上去,有旁边桌眼尖的瞧见了,忙大喊道,“薛大老板,这又是上的什么新酒?够不够辣?” 薛成碧懒洋洋地回道,“宋二新酿的桃花酒,你们未必喝的惯。” 这边塞的人向来爱酒,且最好是烈到烧喉的,喝着带劲儿。但宋琢玉酿的酒却如那脂粉堆里伸出来的手,香香的,软绵绵的,喝着微醺却又不醉人,镇上的女子们倒是极喜欢的。 果然一听到这个名字,不少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门口不知何时起围了不少的姑娘,穿着漂亮的花裙子,你推我我推你,羞红着脸往铺子里看。最后好不容易推出来一个人,大着胆子问,“薛老板,玉郎可在?” 薛成碧望了眼她们,只想转头就走,这都是这个月的第几次了。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摆摆手道,“来的不巧,你们玉哥哥在外玩儿呢。” 那些姑娘们并不失望,又叽叽喳喳地问,“玉郎他多久回来啊?今天出了新酒,玉郎他会跳舞吗?会穿上次那件纱衣吗?我们刚摘了好多鲜花,跟那件衣服可配了......” 薛成碧挑着问题回答她们,“多久回来?马上就去接,跳舞?看今晚下不下雨吧?” 这里的人本就大胆又奔放,经常载歌载舞,人人都能唱两首小调儿,用来向心上人示爱。有次街上有人唱歌,正逢宋琢玉喝高了,还以为有什么热闹可凑,也跟着一起唱歌跳舞。 唱一句,便脱一件衣服,到最后灯影朦胧,只映着那薄纱后腰肢扭动。 既有男子的洒脱放浪,又带着一股勾人的风流妩媚。 说不清道不明,叫那求爱的男子痴痴地看着,眼睛也移不开。当即又叫人去加了聘礼,愿以举家之力来迎娶。 等薛成碧听到消息急急忙忙赶来的时候,人都快被扶到花轿上去了,气得他那叫一个火冒三丈。偏偏这里的习俗还真就是回应了对方的歌舞便代表着同意了求爱,可以直接把新娘子接过去洞房了。 他连忙把宋琢玉死死扣在怀里,说他们这店里的特点就是每上一种新酒,老板娘就会跳舞庆贺。 “老板娘”这几个字尤为语气加重了一下。 在场的人顿时就知道是误会,哄笑着散了。 久而久之,姑娘们信以为真,只要店里出了新品种的酒,就能看见这宋玉郎跳舞,便日日都眼巴巴地过来盼着等着。 薛成碧从柜台后走出来的时候,那些姑娘们已经把花堆在桌前了,一个个地夸着好话,“今晚肯定不会下雨!玉郎跳舞那么好看,老天爷怎么会舍得下雨呢......” “对啊对啊,薛老板,你快去接玉郎回来吧!店里有我们给你看着!” “天色都完了,玉郎该回家吃饭了,薛老板快去接人吧!” ...... 薛成碧笑了笑,点头应着出了门。 天边彩霞将石阶都染透,碎影摇金,像是流动的胭脂水。而此时此刻,玉郎又在哪里呢? . 吹雪楼里。 宋琢玉撑着头听曲儿,霞光映着他半张侧脸,春风都比不上的绮丽。忽然听见窗外有人叫他,挑眉看去,却见那楼下大街上站着怀抱琵琶的绿衣青年。 第77章 那人一脸惊喜的神情,“宋公子,还真是你啊!” 等宋琢玉缓过神来的时候,柳茵已经飞快地跑上楼来,不仅赶走了他房里奏乐的倌人,还自发地说要为他弹琵琶,“此等乡野粗糙之音,哪能入宋公子的耳,还是由我来为公子弹曲儿吧?” 面前的柳茵一脸心疼的看着他,好像他在外面受了大苦一般。 宋琢玉笑了笑,“虽是乡野之音,但豪放鲜活,别有一番生趣,倒是喜人。” 但柳茵不听,坚定地认为宋琢玉听这些东西是污了耳朵,非要给他展示一下自己的拿手好曲。 宋琢玉被他逗得乐不可支,撑着头的手晃啊晃,乌发散落下来,见那掩映的唇沾着酒液的光泽,有种别样的洇红。 那情态迷得柳茵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红着脸低下头去,身子却羞答答地往宋琢玉身边挪,“宋......宋公子,你还记得我在京城里说过的话吧?” 在对方把头柔柔地靠在他肩膀上的时候,宋琢玉爽朗的笑声当即一顿,后知后觉地感到有些不对了。 他面上有些迟疑,“什、什么话?” 柳茵羞涩地瞥了他一眼,嗔怪道,“当然是......当然是给公子做外室的事情。” “也不知道宋公子现在有没有娶妻?便是娶了也没关系,柳儿愿意、愿意给公子做小!”他一口气说了出来,咬着唇小声道,“柳儿还是那句话,柳儿有钱。” “公子跟着柳儿,绝对不会受苦受累的!” 宋琢玉:“......” 他重重一扶额,“不是,这不是钱不钱的事情。” 柳茵又急忙道,“柳儿不仅有钱,柳儿还有房!除了京城里买的那套别院,柳儿在这里也买了房的,以后宋公子若是想去别的地方游玩,柳儿也可以在那边继续买。” 宋琢玉咬咬牙,“也不是房子的问题。” “那是什么?!”柳茵满眼情意,直恨不得一诉衷肠,将他的心窝子都掏出来给人看。 他日日夜夜都在想着宋公子,本以为此生都没法再相见,没想到还能在这个偏远之地遇见,这分明就是缘分,是上天注定啊! “当然是因为——”背后陡然传来一道森森然的声音,“你小命的问题。” 那熟悉的阴冷寒意叫柳茵蓦地打了个抖,此时肩膀上落下一只铁手,柳茵颤巍巍地转过头去,差点吓得魂飞魄散,“薛......薛薛薛、薛大公子!” 怎么又是这煞神啊? 怎么每次都是专挑他和宋公子亲密的时候出来啊! 柳茵哆哆嗦嗦地都快哭了。 还是宋琢玉拍了拍黑脸的薛成碧的手,让人到对面去坐着,这恐怖的气氛才稍稍缓解一点。他笑着移开话题,“柳公子之前不是一直在京城的吗,怎么突然想起来这里了?” 柳茵叹了口气,“有宋公子的京城才叫京城啊,自从宋公子不见了人影,便看花不是花,看水不是水,只觉这世间一切都没有滋味了......” 他也是学着别人文绉绉起来,末了又道,“我本就有弹琵琶的手艺,去哪里都总归少不了饭吃,再者这些年也攒了些银子,便想着到处走走。” 若是能再见宋公子一面,此生也就知足了。 柳茵这般想起,又忍不住痴痴地望向身旁的宋琢玉,暖洋洋的光照着青年的眉眼,真真是叫人晃神的好看。 永远风华万千,永远温柔自由。 真好啊,有宋公子在的地方,就是很好。 作者有话说:正文到此结束[玫瑰][玫瑰][玫瑰] 后续会更新一些番外,除了暂定的那几个之外,大家有什么喜欢的情节或者是play也可以发在评论区,咱们挑几个有趣的来写,如何?[比心] 另外,注意番外购买前看一看标题,以防买到不吃的 (原本的那个幽禁深宫版番外不知道还应不应该写,主要是我有点想写那个夫死子继文学,但是整体氛围又有点不自由,致郁,跟其他番外轻松的基调不合,所以还在考虑中,让大家买前看看标题,也有可能不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