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姝色》 藏姝色 第1节 本书名称:藏姝色 本书作者:照青梧 本书简介: 【伪兄妹,强取豪夺蓄谋已久】 一场调换,姝云当了十六年的侯府千金,身世大白后,她虽在府中留下,但被真千金各种刁难,连乡下的亲事也想强塞给她 姝云走投无路,求曾经的长兄帮忙。 长兄温柔地替她擦拭眼泪,让她莫怕,退婚的事交由他办。 整个侯府,只有长兄待她如初,甚至还默许她像从前那样,唤他哥哥。 姝云明白长兄才是她的庇护,于是收敛性子,小心翼翼讨好他。 直到那日,姝云中了情蛊,和长兄春风一度。 他容颜清冷,只道会帮她瞒下此事,待解除情蛊后再给她得良人。 姝云配合着长兄乖乖解除情蛊,以后隔十日,都在他的床榻醒来。 那年,侯府嫁女,新娘却在成婚前夕,失踪了。 侯府众人苦寻数日,无果。 幽暗私宅,姝云的嫁衣被扒了去,被长兄囚禁在此。 这一刻她才知,原来长兄早就给她织了张网,等着她步步踏入,收网,夺了她。 * 萧邺从始至终都知道他要什么,府中那姑娘本就不是他妹妹,而应是她的妻。 他步步布局,手段卑劣,一手养大的妹妹,岂容他人指染? 萧邺将最好的给姝云,日日夜夜都是最亲密的。 后来,姝云不听话地逃了,不知所踪。 萧邺发疯地寻人,直到那日,远在南州的义弟请他去做主婚人。 义弟身后玉软花柔的娇娘不是姝云又是谁? 注:1、不涉及宅斗,开篇男女主解除兄妹关系,女主从族谱除名,男主很早知道女主不是萧家血脉。 2、前期铺垫多,慢热,14章后男主开始收网夺人 3、她逃他追 文案:2024.11.23,修于2025.8.2 封面授权:【三台令】雨打檐 内容标签:边缘恋歌 近水楼台 天之骄子 腹黑 高岭之花 真假千金 主角视角:姝云 萧邺 一句话简介:伪兄妹,蓄谋已久的强取豪夺 立意:克服困难,迎接美好生活。 第1章 建德十九年,春三月。 阴雨绵绵,像斩不断的藕丝,到处都是湿漉漉的。 侯府西侧门边一处偏离的小屋落了锁,阴冷潮湿的气息无孔不入。 木板床上,姝云裹紧薄被,纤瘦的身子蜷缩成一团,裹紧薄被,试图让手脚暖和起来,喉咙发痒,时不时咳嗽。 听见开锁声,姝云凝神,强打起精神起身,三千青丝垂直腰间,细骨伶仃,病中分外娇弱。 到底是在侯府娇养着长大,便是穿着粗布衣裳,也难掩娇贵的气息。 吴嬷嬷拿了笔墨纸砚,已经来到床前,冷声道:“夫人吩咐,姑娘尽快写下断绝书,往后与侯府再无瓜葛。” 姝云望着,手指揪着被角,久久没有接下的意思。 可她不想离开侯府。 “嬷嬷,能不能请大夫来开副药,我有些不舒服。”姝云头疼欲裂,久咳之后嗓音沙沙柔柔。 吴嬷嬷伸手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并不在意,“小病养养就好,用不着请大夫。待会儿给你送壶热水来,喝了发发汗。” “快动笔写,夫人那边我还要回去复命。”吴嬷嬷催促着,拉着她起身坐到桌边,将毛笔塞到她手里。 吴嬷嬷将白纸铺好,姝云眼圈逐渐红润,低头放下毛笔,将双手背在身后。 姝云泪眼盈盈,嗫嚅道,“我……我不想断绝关系,阿娘可不可以,不要赶我走。” 一个月前,她还是侯府的三姑娘,走到哪里,都有婢女婆子簇拥着,好不气派。 可她已经不是侯府千金了。 如今安陆侯府的主母王慧兰并非原配,乃安陆侯发妻的庶妹。姐姐还在时,王慧兰便对姐夫萧颂一见钟情,变着法子讨他欢心,时间一久,二人暗通曲款,珠胎暗结。 王慧兰腹中有了萧家骨肉,哪怕是给姐夫做妾,她也愿意。 妹妹勾搭姐夫闹大了肚子,王家的文人风骨王慧兰是半分都没学到,王家抬不起头,侯府同样也丢不起这人。在双方父母的阻止下,萧颂只好将王慧兰养在外面。 王慧兰寄希望于腹中孩子,快生产时去寺庙求子,回程途中被山中野猫吓住,腹痛难忍,有生产的迹象,那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又飘起了小雨,幸而路遇一稳婆助她生产。 王慧兰在瓢泼雨夜诞下一名女婴。偏偏生了女儿啊,她失望又不甘,好在随着女儿模样长开,颇受萧颂的疼爱,她的地位慢慢稳固。 两年后,萧颂的原配夫人病逝。 又过了两年,已经继承侯爵的萧颂正式迎娶继室王慧兰,将女儿姝云入了萧家族谱,继室所出,也是嫡出。 在众多儿女中,安陆侯最疼姝云,视她为掌上明珠,可就是这么个含着金汤匙长大的侯府千金,竟是假的!不是萧家血脉! 那日,王慧兰举办赏花宴,无意间听到赴宴的一位夫人私下谈及,她与姝云长得不像。 王慧兰皱了皱眉,并没放在心上,心道往后莫与此家往来便是,可过了几日,她逛园子时听见假山后面躲懒的俩婆子闲聊,竟也说姝云的模样与她不像,侯府的三姑娘不像是萧家人。 王慧兰恼了,命人将那俩婆子的舌头拔了去,送到乡下庄子。 姝云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做不得假,然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王慧兰端详姝云的容貌,发现女儿不像她,也不像丈夫,面容倒像另一人。 怀疑的种子在王慧兰的心中埋下,直到十日后,燕拂居新买的丫鬟入府。 那丫鬟本名田妞,是乡下农户之女,皮肤黑糙,容貌却像极了王慧兰年轻时,尤其是双浓眉,与安陆侯如出一辙。 究竟谁是萧家血脉,一看便知。 王慧兰扶额,眼前一黑,顿觉天塌了,即刻命心腹悄悄去城外的农户田家探查,才知田妞的娘在十六年前失忆,后来又因丈夫去世受到刺激,变得疯疯癫癫,问东答西,根本不记得当年前接生的事情。 田家人只道那疯癫妇人哪是什么稳婆,说 是镇上绣坊的绣娘,因为与田家小儿子有染,瞒着众人未婚先孕,悄悄将女儿生了下来,后才嫁进的田家。 王慧兰追溯种种,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大抵是因为在山中,那妇人见她非富即贵,于是起了心思,冒充稳婆帮她接生,期间支走她身边的侍女,来了一出偷梁换柱的戏码,悄悄将两人的女儿调换。 田家靠着祖上的一亩三分田维持生计,日子过得更是紧巴巴,见村中有大户人家的长工告假回来,田家老大与老二两人一合计,打算将田老幺的女儿卖了,平分银钱。 田老幺死后,他疯癫的妻子、年幼的女儿都是靠他们这些亲戚帮扶,如今也是时候该老幺家出分力了。 巧了,正逢燕拂居买丫鬟。 王慧兰缓了几日,逐渐接受现实,派人去田家算账,那疯癫的妇人竟死了! 田家人说:那夜大雨滂沱,翌日醒来人就不见了,他们还是两日后在河边发现的尸体。 王慧兰就此作罢,没再找田家麻烦。 亲生女儿在乡下受了十六年的苦,王慧兰哪能不恨,她本就生性薄凉,当即断了与姝云的母女情分,收回她的所有。 真假归位,侯府三姑娘不再是姝云,而是寻回来的农家女。 两年前北燕犯境,皇帝命安陆侯领兵出征,至今未归,王慧兰已修书一封,将事情告知边境的丈夫,等他拿个主意,决定姝云的去留。 然而没过几日,真千金和姝云双双落水,丫鬟远远瞧着,像是姝云推了真千金下水,王慧兰本就看着姝云那张熟悉的脸窝火,因这事,这把火彻底被点燃。 趁着此时老夫人不在,府中是她做主,王慧兰打算尽快把姝云送回田家,眼不见为净。 只有姝云亲笔写下断绝书,“自请”回田家,王慧兰才不会被老夫人、安陆侯责备。 * 磨了三四日,姝云还是没有写那张断绝书。 房门再次落了锁,小屋昏昏暗暗。 姝云下颌枕着膝盖,抱膝坐在床上,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无助地落着泪。 凉风拍打窗户,姝云搓了搓僵冷的双臂,低头抹了泪,裹着薄被躺回床上。 姝云头脑昏沉,很快睡了过去。 梦中,是热闹的上元节。小时候,阿爹背着她在街上看花灯、看焰火,给她买了好多漂亮的花灯。 她被打扮得漂漂亮亮,笑着去牵阿娘的手,没牵住。 转眼一变,潮湿阴冷的屋子里,王慧兰居高临下,皱眉冷声道:“我女儿替你在田家受苦受难十六年,难道还不够?如今你竟还推她下水,还有脸赖在侯府?!” 王慧兰冷眼相看,一声吩咐,几名婆子进来。 “阿娘,我没推她下水,她在岸边脚滑,我去拉她,反被她一起带到了水里。我没推她。” 姝云解释,但还是被拖拽进了一顶很小的轿子里,从侯府西侧门抬出,送去回了田家,从此与侯府再无瓜葛。她哭了一路,侯府跟出来的嬷嬷嫌她哭得烦,狠狠骂了她一通。 藏姝色 第2节 一路泥泞,弄脏了绣鞋,姝云被硬拉着进了乡下的破漏小屋,她挣扎着猛然醒来,后脊发凉。 姝云发现是场噩梦,湿漉漉的泪流了满脸。她心有余悸,不敢再睡,湿润的杏眼望着漆黑的小屋,盼着天亮。 天亮了,就不怕了。 晨间有婢女来送饭,姝云饮了热水,身子慢慢暖和,“帮我请个大夫吧。” 婢女面露难色,吞吞吐吐道:“您别难为奴婢了,夫人只让奴婢来送饭。” 姝云虽娇气,但从不苛责府中仆人,年节还会多赏些银子,眼下她落了难,鲜少有人落井下石,只不过为奴为婢,不敢违背主家的吩咐。 “况且……请大夫要银子,您……”婢女欲言又止,从食盒里端出白粥。 姝云下意识抬手拔簪,却发现发间空空如也,低垂着头缓缓收手。 她以往有很多漂亮的首饰,如今都被收了回去,什么都不剩。 姝云没食欲,可为了不饿肚子,端过白粥,喝了一半,胃里翻江倒滚,难受极了。 姝云回了床上躺下,记得吴嬷嬷说发一场汗,病就好了,她蒙了被子在头上。 迷糊中,屋中闹出大动静,姝云眼皮发沉,费了些力气才睁开眼。两名膀大腰圆的婆子拉着她从床上起来,给她穿上鞋子, 吴嬷嬷捏着丝绢,催促婆子们赶紧将姝云带走,一边张望着远处,一边在前面带路。 姝云脑袋昏沉,反抗的力气在婆子面前不痛不痒,被她们架着匆忙离开小屋,不知要带去何处。 姝云害怕极了,哭着问道,但吴嬷嬷脚下生风,根本不回她。 两墙之间的道上放了顶轿子,吴嬷嬷快步走过去,撩开轿帘,急道:“快将人送进来。” 姝云被塞进轿子里,帘落,起轿。 轿子有些颠簸,姝云才起身,又跌坐回去,头晃得生疼。 吴嬷嬷道:“夫人决定让你回田家,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你往后就别出现在侯府。” 姝云愣怔,犹如晴天霹雳,僵直地坐在轿中,浑身发凉。 再拐一个弯,就看到西侧门了,轿夫不由加快步子。 “这轿子,要抬去哪呀?如此匆忙。” 一道慵懒的男声传来,疾行的轿子忽然停下。 姝云又惊又喜,是阿兄的近身护卫。 阿兄回来了?! 沉稳的脚步声从后面传来,越发近了,姝云颤抖着指尖,撩开窗帘,回头望去。 男人一袭玄衣,身躯凛凛,风仪玉立,却不失威严。 “阿兄,救我。” 姝云指尖抓紧帘子,眼泪盈盈,哭着央求道。 作者有话说: ---------------------- 1、年龄差5岁,女主16,男主21,sc。 2、女主不是农家女,上一辈的爱恨纠葛有刀有狗血; 3、男主是原配所出,住燕拂居,两个月前离府了,腹黑阴湿守男德,看上去正人君子,其实早盯死了他的猎物,每一步算得刚刚好。 4、涉及父母辈恩怨,【男主对真千金没有兄妹情,只有恨意,就算没有被调换,男主也不会给她好脸色】;因为知道女主不是王慧兰所出,男主才开始跟女主交好。 5、王慧兰小三.上.位,本质就是坏人,手上沾血,不洗白,对女主态度大变不仅因为调换,还有其他事情,不要存有母爱女的幻想,断了就是断了。 第2章 王慧兰躺在罗汉榻上,头倚引枕,闭目养神,但心却一点也静不下来。 王慧兰自认不是善人,没承想当年的报应,竟到了亲生女儿身上。 她盼星星盼月亮,盼出来的孩子,被调成了农户的女儿,受苦受难十六年,而那当宝贝宠的假千金,那张相似的脸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她那段不堪的过往。 送走姝云一了百了,眼不见为净。 吴嬷嬷从外面匆匆进来,低头站在榻边,结巴回禀道:“夫人、就差一点,差一点轿子就送出去了。” 王慧兰皱眉,脸色铁青,扶着额角的手暗暗用力,一股怒气积压在心口。 屋中气氛凝重,半晌,王慧兰慢慢睁开眼,吴嬷嬷扶她起身坐在榻边。 王慧兰肃脸冷眸,问道:“姝云人呢?” 吴嬷嬷汗颜,“大公子吩咐轿子改道,去了、去了燕拂居。” 她紧赶慢赶,不料还是晚了一步,若是早一刻钟收到大公子回府的风声,装了姝云的轿子早从西侧门抬了出去。 兄妹二人素来交好,这厢姝云没被送走,转道去了大公子的住处,恐怕日后再想送她离开,便难了。 安陆侯先后迎娶了王氏两姐妹,与原配王氏育有一双儿女,侯府的嫡长子萧邺,四姑娘萧姝仪。 原配王氏病逝那年,萧邺才七岁,萧姝仪三个月大,兄妹两人年纪尚小,需循循善诱,于是便都养在了老夫人膝下。 萧邺骨子里既有安陆侯武将的血性,又有老夫人教导的儒雅,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后来年少投军,威名赫赫,如今已是羽林中郎将,领羽林郎,负责宫殿宿卫。 萧邺年纪轻轻便得天子青睐,不比安 陆侯差。 两个月前,天子巡边,萧邺伴驾左右,今日随圣驾归京。 …… 姝云脑袋愈发昏沉,坐在那顶很小的轿子里,由轿夫抬着往燕拂居去,一路四平八稳,速度极慢。 她的手无措地放在膝上,抓着粗硬的衣摆,从未觉得到阿兄的住处竟这般漫长。 她的住处还给了真千金,眼下不可能再回去。 偶尔凉风拂过,吹开窗帘,姝云发烫的脸颊得到一丝清凉,很是舒服,她窥见前方阿兄的背影,身躯凛凛,宽肩窄腰,龙章凤姿,似皎皎星月,高不可攀。 阿兄离京这两月发生太多的事情,再回来,她已不是萧家血脉,疼她的阿娘,对她憎恨厌恶。 阿兄会不会也一样,恨透了她占了真千金的富贵生活。姝云忐忑不安,低垂着头,手背抹着眼泪。 轿子忽然停下,一只素白的手撩开帘子,燕拂居的大丫鬟碧罗立在外面,态度恭敬,柔声道:“三姑娘,到了。” 碧罗还叫着以往的称呼,可府中众人都改口了,侯府三姑娘是那位真千金。 萧邺转身,看向轿中哭成泪人的少女。 萧邺走过去,微微弯下腰,看着那张泪痕连连的憔悴小脸,缓缓开口,“哥哥就离开了两月,妹妹怎么弄得如此狼狈,真可怜呐。” 姝云身形轻晃,脸上露出窘态,不安地攥紧膝上衣摆。 萧邺朝她伸来一只手,姝云愣怔片刻,小心翼翼搭上他的手,被他回握,男人手掌宽阔温热,带着薄茧。 一股力拉她起身,可就是因为突然起身,姝云只觉一瞬间天旋地转,双脚没有力,她想扶住身边的人,但又控制不住乏力的身子,眼前一黑,往前栽去。 几乎是同时,萧邺接住晕倒的少女,手臂揽过她的腰,勾住的一缕乌发从指尖滑落。 腰肢细软纤瘦,不盈一握,她单薄的身子,轻飘飘。 萧邺皱眉,冷硬的眉眼间隐着怜惜。 姝云浑身发烫,巴掌大的小烧得粉扑扑,额头烫得厉害。 “传大夫。” 萧邺横抱起发烧晕倒的少女,大步进了屋子。 * “前几日还好,夫人虽对姑娘冷眼,但也留下了姑娘,后来真千金落水,污蔑是姑娘所为,夫人便将姑娘锁在屋里,逼着姑娘写断绝书,眼下大公子回府,夫人急了,这次匆匆把人送走。” 碧罗望向大公子床榻间昏迷虚弱的少女,“那段时间姑娘被锁在屋中,吃穿用度大不如前,偏又逢阴雨天,这几日都凉飕飕的,小病积攒着,眼下一齐发作了。” 萧邺脸色沉下来,风雨欲来之。 他坐在床沿,拧了热帕子,擦拭少女滚烫的额头,动作轻柔。 不多时,吴嬷嬷来了趟燕拂居,奉王慧兰之命,带姝云离开。 “赶走。” 萧邺沉声说道,平静的脸上波澜不兴。 他的五官端正深邃,素来不喜笑,越是平静漠然,越让人看得发怵。 这两年安陆侯远在北疆,府中的大事多由萧邺做主。 送走吴嬷嬷,碧罗回了屋中,轻掩房门低声道:“已按大公子的吩咐,提前十日传信老夫人。” 她掐着指节算了算,道:“按驿站的速度,估摸着老夫人快回京了。” 上元节后不久,崔老夫人带着四姑娘回了清河老家探亲,而后萧邺随天子巡边,也就是这期间,侯府寻回了被调换的真千金。 萧邺的目光慢慢从姝云身上移开,淡淡颔首,挥手示意婢女退下。 晚些时候,风云变幻,天好似漏了一般,大雨滂沱,狂风拍打窗牖,沁凉的雨丝飘落窗台。 姝云没有醒来的迹象,高热不退,比白天还要严重。 灯火昏幽,萧邺扶她靠在肩头,将勺中的药汁慢慢喂进她口中,可她不吞咽,药汁从唇角流出,沿着雪颈流下,不仅弄脏衣襟,还打湿了萧邺胸膛的衣衫。 姝云平时便讨厌苦涩的药,这会子昏迷,更是不愿喝了,跟唇间的勺子对着干,丁香小舌抵开送来的玉勺,苍白小脸皱巴巴,哼哼唧唧地嗔怨。 萧邺低首,在她耳畔轻哄,少女似乎听见了,迷糊轻哼,紧闭的唇微张。 萧邺再喂药时,她的抵触不再强烈,一勺药勉强喝了小半。 几勺药下去,两人胸前的衣料都湿了,雨夜风吹,有些凉。 姝云憔悴的小脸烧得通红,黛眉紧蹙,病中消瘦弱不胜衣。 白日里,她的烧一直退不下去,大夫针也施了,药也用了,怎么也不见效果,到了晚上,竟烧得更加厉害。 藏姝色 第3节 她身体底子薄,经常生病,每次养病都要花好长时间,大夫说是幼时受寒,伤及根本,如今想来,大抵是雨夜山中调换时受寒坏了身子。 “阿娘,阿娘。” 虚弱的声音细弱蚊蝇,迷迷糊糊呼唤着想见的人,纤手将他的衣袖攥在掌心。 絮絮泣泣,真真可怜。 唤的人,已经不要她了。 萧邺垂目,深眸如海,拭去她眼角的泪。 指腹湿润,他尝入口中,咸甜尽知。 “阿娘,冷,我听话,喝药。” 少女絮声呜咽,埋头往萧邺怀里钻,压得湿润的薄衫紧贴着,胸肌愈发坚硬,而怀中的身子发烫,软如春水。 她揪着衣襟,嘟囔道:“很……很乖的。” 萧邺半隐在烛光中,擦拭干净雪腮的泪,长指轻抚她的发顶,一下一下,轻轻哄着。 药汁打湿的衣襟冷凉,她素来娇气,不曾穿过这等粗硬的料子,萧邺将她放回床上,起身离开,再回床畔时,手中多了件新裁的中衣。 * 第二天下午,姝云醒来,周围熟悉又陌生。 好像是阿兄的寝屋。 “姑娘醒啦。”碧罗听闻进到里间,伸手探了探姝云额头的温度,笑道:“谢天谢地,总算是退烧了。” “我这是怎么了?”姝云精神头不足,病恹恹地问道,嗓音沙沙的。 “您染了风寒,昨儿夜里高热反复,身子烫得厉害。”碧罗倒了温水,伺候姝云饮下,“好在昨日大公子及时请了大夫,几碗药下去,将病气压住了。” 姝云晕倒前最后的记忆,是阿兄握住她的手,拉她从轿子里出来,仿佛是将她从泥潭里救出。 她恍然失神,不禁想起那位高鼻深目,冷峻寡言的男人,病恹恹的脸上有了一抹笑容。 “阿兄呢?”姝云问道。 “时辰尚早,大公子尚未下值。” 姝云想起身,在榻上坐着等阿兄回。 她还睡着阿兄的床榻,多有冒犯。 姝云动了动,才发现身上的素白中衣宽松肥大,袖子宽阔有余,伸手还需卷起来几圈,像是男子款式。 碧罗解释道:“喂姑娘喝药时,打湿了衣裳,大公子尚未娶妻,屋中自然没有姑娘家的衣物。姑娘金尊玉贵,哪能穿奴婢们的衣物,是以便暂时穿了大公子的新衣。” 姝云脸颊微烫,纤指抓了抓中衣,小声问道:“是你帮我换的吧。” 碧罗微愣,点了点头。 虽是新衣,但毕竟是男子样式,姝云羞赧,让碧罗将她原来那身衣裳拿过来。 碧罗为难,“那身衣裳扔都扔了,哪里去找?大公子吩咐了,您就先将就着,安心在这里养病。” 以前姝云喝药是件头疼的事,这次她病得厉害,意外的没有排斥,在碧罗伺候下,吃了些粥食,又乖乖将碗里的药喝得干净。 病中提不起精神,姝云喝了药,困意来袭,昏沉间又睡了过去。 傍晚,萧邺下值,回到燕拂居。 烛火摇曳,男人肩膀宽阔,端坐在床边,高鼻深目,剑眉舒展,柔和的烛光照落突起的喉结,健硕的身影笼罩在床头,垂眸看着床榻间弱不禁风的少女。 姝云抿唇,穿着不合身的衣裳靠在床头,局促地抓着被角。 静默良久,男人开口,沉声道:“事情,我都知道了。” 两个月前,萧邺离京,姝云送他出府,说好了等他回来时,一起去西市的八宝斋吃酪樱桃、樱桃毕罗和玉露团呢。 可也没想到是这样的结局,姝云眼眶有些湿润,心中的酸涩情绪涌了上来,低头嗫嚅道:“对不起阿兄。” 也对不起萧氏真正的三姑娘。 眼泪一颗颗掉落,姝云仓促低头,手背抹着眼泪,湿漉漉的发丝沾在脸颊,她敛 至耳后,哽咽道:“我不想被送回去。” “阿兄,我想留在侯府。” 姝云眼睛红了一圈,狼狈地擦拭眼泪。 姝云抬头看向萧邺,一双杏眼水雾朦胧,被泪水打湿的指尖小心翼翼抓住男人衣袖,央求道:“求阿兄帮我。” 男人没说话,垂眸看着她,深不见底的幽深目光没有多余的情绪,透着一股冷漠疏离。 良久没有回应,姝云无措又沮丧,缓缓垂下眼睑,抓住他衣袖的手指缓缓松开。 姝云讪讪,窘迫地蜷了蜷指尖。 一点点垂下的手,忽然被萧邺握住。 作者有话说: ---------------------- 注: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出自《三国演义》 第3章 一方藏青色锦帕覆住她的手背,萧邺握住她的小手,锦帕擦拭沾了泪水的手指。 姝云惊愣,下意识缩手,去被男人攥紧。 萧邺身子微微前倾,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弱不禁风的娇小身躯,温热的指拭去她面庞的泪,温声安抚,“阿兄岂会坐视不理?这事不必担忧,哥哥会帮你的。” “瞧这张脸,都成小花猫了。”萧邺捧着她湿漉漉的脸,轻轻擦泪。 姝云眼睫轻颤,望着男人不苟言笑的俊朗面庞。 她下颌枕着男人的掌心,泪眼看阿兄,“云儿小时候哭闹,也是哥哥擦的泪。” 萧邺没有说话,一方藏青色锦帕覆着她半张脸,轻柔拭泪,冷漠疏离中带着几分少时情谊。 姝云慢慢收住眼泪,脸颊离了他的手掌。 已是入夜,姝云此时还躺在萧邺的床上,着实不妥,便是亲兄妹,也不能这样没有分寸,何况他们没有血缘关系。 姝云揪着被角,耳根子薄红,病中的声音沙沙柔柔,“哥哥,我不能睡这里。” 萧邺目光淡淡,随手将那一方藏青色锦帕放枕边,起身唤来碧罗,将姝云安置在燕拂居的一间厢房。 夜色渐深,萧邺坐在床沿,伸手摸了摸被褥,尚有姝云的余温。 他的手掌逐一抚过她躺过的地方,感受她的温度,她的存在。 修长的指撩起那方藏青色锦帕,悬在眼前,帕上泪痕斑驳。长指绕了一圈,他攥了锦帕在掌中,放到鼻前轻嗅,帕中他的气息中侵染了些许她的味道,若有似无的淡淡幽香。 萧邺阖眼,湿濡的锦帕放在唇上,喉头滚动。 跟昨夜眼泪的咸,有些不同。 萧邺素来爱干净,可今次却没让仆人换下被褥,就着微微凌乱的褥子,躺了下去,裹着被中少女的余温。 * 这次风寒来势汹汹,姝云在燕拂居养了三日,才勉强提起精神。 姝云这段时间的起居,都是碧罗负责,今日天气晴朗,碧罗提议带她去院子里晒晒太阳,对病情也是好的。 姝云点了点头,可瞧见镜中苍白憔悴的脸色,伤心地拧了拧眉,她素来爱美,如今这副模样出去,还不如就待在屋中,于是让碧罗拿脂粉给她遮一遮。 碧罗将她的胭脂拿来,手中这些自是比不得府中小姐们用的,“婢女只有这些,您将就将就。” 姝云点点头,将就用着,她以前有很多漂亮衣服、颜色好看的胭脂水粉,眼下都被收了回去。 巴掌大的脸上略施粉黛,她用细软小笔在额上描了个好看的花钿,眉目如画,唇色朱樱一点,小家碧玉,娇俏可人。 碧罗说阿兄吩咐了给她做新衣,可这段时间,她还是穿着那身粗布衣裳,夜里的中衣,也是阿兄新裁的。 碧罗扶着姝云出去晒太阳。 阳光和煦,照在身上暖烘烘。 明金碎光穿过树缝,尘埃在空中浮动,姝云坐在游廊边,倚着栏杆,慢慢伸手,手臂抬高,一缕明光穿过指缝,她抓了抓,脸上是浅浅的笑。 忽听远方有动静,姝云疑惑。 碧罗道:“是大公子在练武,您要去看看吗?” 姝云点头,碧罗搀扶她起身。她步子迈得小,走下游廊,在穿梭在翠绿的竹林小道上,和煦暖阳从竹林缝隙倾洒,落在弱柳扶风的纤瘦身影上。 宽阔的空地上,男人一身劲装,墨发银冠,眼神锐利如鹰,手中的长枪收放自如,锋利的枪尖划过,他的身影如疾风闪电,凌空而跃,威风凛凛。 姝云在亭中看着,萧邺瞧见她来,望了一眼,便敛了目光,继续舞枪。 落花纷飞,长枪舞动,带着呼啸的风声,男人长腿扫过地面,卷起片片花瓣。 姝云不自觉扬起唇角,阿兄身手矫捷,每次看他练武,都赏心悦目。 主道传来动静,一名粉衣少女被几名婢女簇拥着走来。 她便是十六年前与姝云调换的真千金,安陆侯府正牌三姑娘萧姝珍。 萧姝珍本名田妞,王慧兰不喜欢这土里土气的名字,于是先行做主,将名字改了,依着姝字辈,该唤姝珍。 经嬷嬷指导礼仪,萧姝珍身上的乡野之气渐渐褪去,衣饰华丽,涂脂抹粉,举手投足间已有大家闺秀的影子。 萧姝珍瞧见亭中的姝云,脸色不悦。她拨动发间的金钗银饰,抬手间玉镯映着阳光,满身华贵,是姝云此时不能比的。 不屑得意的目光带着几分挑衅,萧姝珍从姝云身上挪开视线,朝萧邺走去。 “大哥哥。”萧姝珍嗓音细柔,脸上的笑容天真烂漫。 萧邺皱眉,手中长枪一挥,锋利的枪尖划过地面。 摩擦声尖锐刺耳,萧姝珍不禁头皮发麻,身子僵直。 萧邺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压腿踢枪,抬肘在空中稳稳接住长枪,猛得朝前挥去,风声呼啸,泛着寒光的枪尖与萧姝珍的眼睛仅有一掌的距离。 藏姝色 第4节 萧姝珍吓得脸色煞白,梗着脖子,额头渗出层冷汗,惊惶地看着眼前的枪尖。 随行的婢女们惊恐失色,结结巴巴急忙解释道:“大公子,这是……这是找回来的三姑娘。” 萧邺敛了敛眉,慢慢收起长枪,扔给护卫。 扶风接过长枪,递了方帕子过去。 萧邺正擦汗,萧姝珍缓过神,平复了心绪,挤出一抹笑来,“大哥哥伴驾巡边,回府后妹妹本应早来拜访,奈何大哥哥这几日当值,今逢大哥哥休沐,妹妹特来。” 萧姝珍从婢女手里接过食盒,道:“听说大哥哥喜欢吃马蹄糕,妹妹让小厨房做了些。” 食盒悬在两人之间,萧邺扫了眼,将擦汗的帕子扔给扶风,单手置于身前,却没有接下食盒的意思。 “大哥哥,”萧姝珍被晾着,有些窘迫,余光瞧向亭中的姝云,心道可不能让她看笑话,红着眼睛望向容颜冷淡的男人,“大哥哥是嫌弃吗?” 萧姝珍咬了咬唇,眼里噙着泪,“妹妹初来乍到,方才不请自来,扰了大哥哥的雅兴,是妹妹的错。妹妹不知云妹妹也在这里……” “云妹妹?”萧邺皱眉,冷声质问,“按长幼,姝云比你早出生,你如何唤她妹妹?” 萧姝珍神情僵硬,嘴角凝滞。 “辈分不能乱。”萧邺正声说道,颇有几分命令的语气。 萧姝珍咬了咬唇,不愿将称呼改过来,拎着食盒的手指暗暗用力。 萧邺静静站着,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冷冰冰的目光带着强烈的压迫感,萧姝珍心中一凝,迫于这股压迫,不情愿地小声唤道:“是云……云姐姐。” 萧姝珍委屈说道:“可是,是阿娘让我这般唤的。” 萧邺嗤笑,“阿娘?我是该唤你阿娘,姨母,还是继母。” 萧姝珍脸上青红一片,她听说过一些事情,她生母王氏是已故侯夫人的庶妹,因与姐夫暗通款曲,这才有了她,而眼前这位侯府大公子是已故侯夫人所出。 同样是侯府三姑娘,萧邺待姝云,与待她的态度天壤之别,萧姝珍喉间酸涩,没去看姝云的表情,想必有人撑腰,她定是十分得意,“既然大哥哥不想收糕点,我便先回去了。” 萧姝珍在大庭广众之下失了面子,将食盒塞给婢女,没了来时的神气,快步离开,经过凉亭时,狠狠瞪了眼姝云。 姝云抿唇,低头掐着手指。 姝云记得随阿娘初入侯府时,阿兄待她比这还有冷漠,她也特别怕这位冷面寡言的兄长 ,但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兄妹二人的关系越来越好,兄友妹恭,她十分敬重阿兄。 姝云思绪纷纷,高大的身影投下,挡了大半光线,她抬眸望去,正撞进男人平静无波的黑眸,这道深深的目光,恰落到她脖颈。 阿兄不知何时进了亭,正盯着她的脖颈看。 姝云心中一凝,怀疑她看错了,阿兄素来知分寸,一身正气,怎么会盯着她脖颈看。 “随我来。”萧邺淡声道,转身离开八角凉亭。 姝云一头雾水,不明所以地跟上他的步子,往屋子里去。 她安静地跟在萧邺身后,他取来一面小镜子,递了过去,淡声道:“脖子怎么红了?” 姝云茫然地举起小镜子,微微侧头,才发现脖颈印着道红痕,原来阿兄是看这个。 她被娇养着长大,皮肤娇气,衣裳一贯是上乘的锦缎,柔软舒服,而今粗糙的布料穿了一个月,衣领有些硬也扎手,将脖颈磨红,破了皮。 姝云皱着眉,心情沮丧低落,担心脖颈留疤。 博山炉升起缕缕轻烟,萧邺已在桌边坐下,案上备了一套釉青茶具。 姝云在他对面落座,她握着镜柄,沮丧地开口,央求道:“衣服布料粗硬,穿不惯,阿兄能不能给我祛疤的药膏。” 她投去期待的目光,清澈的眸子如皓月星辰,两道柳叶弯眉频生忧愁,消瘦一圈的脸蛋分外娇柔可怜。 男人无动于衷,看着磨红的雪颈,静眸如海。 姝云从静眸中窥见一丝悲悯,抱着希望轻声说道,“求求阿兄了。” 良久,萧邺的目光挪开,去药箱中取来一个瓷白小罐,在姝云身后停下步子。 他个子高,颀长的身影投下,笼罩娇小的身躯,姝云从镜中看见宝蓝色劲装,衣袖倏然拂过,清冽的气息萦绕她鼻翼,骨节分明的长指将瓷盖放在桌面。 颈间乌发被撩开,敛至身前,男人带着薄茧的指腹落到雪颈红痕,沁凉之后是指腹的余温,姝云不料阿兄会亲自上药,脸颊渐热。 “别动。”男人低醇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掌根按住她的肩膀,指腹停留在雪肌,悠悠滑过。 姝云乖乖坐直,从举着的镜子中看见阿兄的手指一寸寸滑过脖颈,她心跳莫名加快,不禁握紧镜柄,屏住呼吸。 “这几日养病,风寒如何了?”萧邺问道,取了些药膏在指腹,轻揉化开。 姝云甜甜一笑,“好多了,多谢阿兄这几日的照顾。” “嘶。”指腹碰到破皮的地方,姝云吃痛皱眉,镜子跟着抖动的手倾斜,镜面映入男人的侧脸。 他的动作放轻,极为温和,方才那股痛意消散后,只剩灼意,姝云悄悄抬眸,自镜中窥见阿兄冷峻的容颜,她从未如此近距离打量阿兄。 男人高鼻深目,容貌无双,一身正气,是世家子弟中的翘楚。 萧邺给她擦完药,垂眸看着镜中的少女,问道:“还有哪里磨伤了?” 姝云点头,旋即又摇着头,先他一步拿起桌案的瓷盖。 她转过身去,捧着掌心的瓷盖递过去,仰头道:“阿兄可不可以将这瓶药给我,因是从未穿过如此粗硬的料子,身上多有不爽利,阿兄不便上药。” 萧邺静默,盯着那张脸,属于她的张扬明媚似乎只剩淡淡的影子,心性磨平了很多。 “妹妹讨要个东西,竟变得如此小心翼翼。” 萧邺缓缓开口,低醇的声线萦着她的耳,姝云心中猝然一宕,她身形轻晃,苍白的脸露出窘态。 她从未如此卑微,不过是祛疤的药膏,她以前有好几种呢,每种药效相似,只是香味不同罢了。 见她如此,萧邺敛眸,拿过她掌心的瓷盖盖上,将小罐放到她手里。 姝云收下祛疤药罐,在萧邺转身之际,纤指忽地拉住他的袖摆,央求道:“哥哥能不能将琼枝调回来,碧罗到底是哥哥院里的婢女,我用着不习惯。” 琼枝是姝云的贴身婢女,她不是萧家女后,王慧兰便收回了她身边伺候的婢女。 男人眉目冷淡,姝云大着胆子去拉他的手指,撒娇道:“哥哥,好不好,求您了。” 他没说话,姝云害怕他拒绝,不自觉抓紧他修长的指。 长久的静默中,萧邺颔首,算是应了她。 “谢谢哥哥。” 姝云松了气,笑吟吟松开男人的手指。 萧邺背过手,被握过的指腹缓缓摩挲,垂眸便见她的笑,一丝拙劣的心思升起。 “不过是一罐祛疤药,怎不去找你阿娘,偏偏找哥哥讨。” 他声线轻柔,问着令她扫兴的话,答案显而易见,可他偏要将她的伤口挑开,再由他亲自缝合。 姝云抿唇,笑容消失不见,“阿娘恨我、厌我。” “是我生母不对,不该将我跟三姑娘调换。” 姝云享受了萧姝珍的富贵生活,自认对她有所亏欠。 眼里蓄满泪花,姝云愧疚难安,泪珠簌簌掉落,怎么也收不住。 萧邺从袖中拿出一方锦帕,捧着她湿漉漉的脸,弯腰擦泪,“还跟小时候一样,爱哭鼻子。” 轻抚她的发顶,萧邺将哭成泪人的少女揽至怀中,温声轻哄,“哭出来,心中便好受了。” 博山炉中缕缕轻烟盘旋上升,拂过飘扬的纱幔,两道影子斜斜印在屏风上,小家碧玉的身影渐渐被颀长的影子倾盖,吞没。 姝云慢慢收了眼泪,从他怀中离开,仰头望向立在跟前的男人,“幸好还有哥哥在。” 萧邺柔柔一笑,回了对面坐下。 他提起桌上茶壶,斟满釉青莲瓣杯盏,放到对面,“尝尝这君山银针,是妹妹喜欢的茶叶。” 姝云捧起茶杯,轻呷。 姝云笑道:“还是熟悉的味道。” “妹妹喜欢便好。”萧邺也笑,给自己倒了一杯。 一壶茶喝了大半,萧邺瞧了眼日头,道:“时候不早了,回去吧,好生将养着身子。” 姝云起身,辞别萧邺。 少女清瘦,形单影只,好不可怜,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萧邺才敛了目光,指节敲到桌案,嘴角衔起浅笑。 徐徐图之,步步收紧,能跑到何处去。 萧邺拿起对面的釉青莲瓣杯盏,悠悠转动,清透茶水贴着杯壁荡漾。 指腹摩挲杯口的朱色唇印,萧邺将茶杯拿至唇边,就着她口脂的印子,缓缓品饮盏中余茶,喉头滚动,尝到一丝清甜。 作者有话说: ---------------------- 第4章 风寒痊愈后,姝云总不能一直留在燕拂居,可曲荷堂已还给了萧姝珍,萧邺将她安置到了西院的蝉雪居,拨了一批仆人前去伺候,连以前姝云的贴身婢女琼枝也调回了她身边。 一众子女中,安陆侯对姝云格外宠,将西院最好的两个院子蝉雪居、曲荷堂划出来,由姝云挑选住处。 因曲荷堂离王慧兰的住处近,姝云便选了它。 这日,搬去蝉雪居的路上,姝云经过曲荷堂。 不久前,她还住在曲荷堂,园子里的一草一木、闺房中的各类陈设,都是由着她的喜好来,而今已是物是人非,连台阶边她钟爱的几盆花也没了影。 姝云立在院子外的月洞门后良久,失神地望着曾经她住过的地方。 隐隐听见从屋中传来的欢声笑语,大抵是萧姝珍说的话讨了阿娘的欢心,母女和乐,喜笑颜开。 姝云落寞转身,偷偷抹了眼泪,往蝉雪居去。 * 曲荷堂。 梳妆台前,王慧兰正给萧姝珍挑选发钗,忽然得知姝云搬去蝉雪居的消息,脸色铁青。 藏姝色 第5节 萧姝珍从镜中窥见王慧兰阴沉的脸色,柔声道:“大哥哥似乎很关照云姐姐。” 王慧兰眉头微蹙,“云姐姐?” 萧姝珍闻言回头,望向王慧兰,无辜地眨了眨眼睛,道:“大哥哥教导,辈分不能乱,是以将称呼改了过来。珍儿是晚出生,这点不假。” 王慧兰默然,忆起十六年前雨夜调换,恨透了拆散她们母女的贱人。 萧邺素来对她这个继母心存怨念,如今倒是借着姝云,处处给她添堵,诚心恶心她。 偏偏让姝云搬去了蝉雪居,兜兜转转还是搬去了侯爷为她精心挑选的住处。 王慧兰的憎恨在心中蔓延,紧紧攥住金钗,硌得掌心发疼。 萧姝珍又道:“阿娘,珍儿想不通,明明我才是阿爹的女儿,可为何大哥哥总是偏袒云姐姐。那日我带了哥哥喜欢的马蹄糕去燕拂居,云姐姐就在哥哥院子里,不知跟哥哥说了什么,我连糕点都没送出去,哥哥还……” 萧姝珍说着,哽咽道:“还拿长枪指着我。” 萧姝珍握住王慧兰的手,泪眼婆娑道:“一定是珍儿在乡野长大,言行唐突,污了哥哥的眼。” 王慧兰怒火中烧,她为生下这一胎不知遭了多少白眼,倒让姝云那调换的农户女尝尽甜头,苦难全让珍儿受了。 王慧兰安抚了女儿几句,一身怒气地出了屋子。 萧姝珍看着镜中泪花盈盈的自己,伸手抹去面庞的泪,得意一笑。 回到静芳苑,王慧兰气呼呼坐下,吩咐吴嬷嬷道:“你拿了对牌,去账上支十两银子给田家人,让他们这几日来侯府闹,不管这样都要把姝云接走。” 吴嬷嬷凝神,领了吩咐,立即离开屋子。 王慧兰胸脯起伏,憋着这一口怒气久久没有散去。 * 蝉雪居长久无人居住,屋中只添了几件必备的家具,显得格外空阔冷清。 婢女琼枝拿着插了杜鹃的花瓶,问道:“姑娘,这花是放窗边,还是条案?” 姝云看了看,道:“搁窗边吧。” 她才在榻上坐下,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婢女领着一青衣少女进了屋中。 林云熙看见姝云,又惊又忧,“我的天爷,你怎憔悴成这副模样。” 林云熙是吏部尚书家的千金,与姝云年纪相仿,又因两人名字里都带“云”字,关系亲密,无话不谈,宛如亲生姐妹。 姝云下意识摸了摸脸,心中酸涩。林云熙在榻上坐下,拉住姝云的手,关切问道:“风寒好些没?还有哪里不舒服?” 姝云惊讶,“你怎知道我生病了?” 说起这,林云熙就替姝云憋屈,“我都听说了,我早想来侯府看你,递过好几次帖子,都被侯夫人拒了回去,找侯府的婆子打听,知你在府中过得不好。这好不容易等到大公子回京,前几日我给大公子递过次帖子,想见你,大公子也拒了,说你染了风寒,需静养。” “我算了算日子,估摸着时间,今日又给大公子下了次帖子,这才被小厮领着入府。” 姝云愣怔,没想到她被王慧兰锁在小屋中的那段时间,还有人寄挂着她,不禁握紧好友的手。 林云熙一个多月没见姝云,见她连住的地方都换了,性子也没之前明媚活泛,她心里不是滋味。 “管你是姓萧,还是姓田,你都是我林云熙的好朋友。”林云熙拍了拍姝云的手背,宽慰道:“我交的又非侯府三姑娘这个虚名,是你姝云这个人。” 姝云心里暖烘烘,鼻尖酸涩。 见她眼圈红润,林云熙拿了锦帕,“今日哭了鼻子,往后可不许再伤心了。” 姝云擦了眼角的泪,破涕为笑,轻哼一声道:“哪有那么多眼泪要流,是眼睛进沙子了。” 林云熙也笑,挽着她的手臂,讲着笑话逗她。 两人在榻上叙旧聊闲,林云熙听姝云提到前几日王慧兰想让她写断绝书,把她送回去,一张脸拧得皱巴巴。 “大哥哥答应帮我,我在侯府留下了。”姝云嘴角弯了弯,有阿兄的允诺,她心里踏实不少。 林云熙松了一口气,“幸好大公子及时回京,你们兄妹关系一向很好,如今你在府中也有个依靠。” 姝云点头,阿爹两年前奉旨出征,远在北疆,府中大事一应由阿兄做主。 * 翌日黄昏,崔老夫人回府。 在清河老家,崔老夫人接到碧罗的传信,才知家里出了大事,她立即带着孙女萧姝仪启程返京,回府后顾不得舟车劳顿的疲惫,派人去静芳苑传话。 王慧兰来到静芳苑时,萧邺已在堂下坐着。 崔老夫人已从萧邺口中得近来发生的种种,她历来不喜王慧兰,至今不承认王慧兰这个儿媳妇,连带着对她所出也不喜。 当年王慧兰过门,姝云才四岁,性子已有些被王慧兰养坏,崔老夫人做主,指派了两名嬷嬷教导,将那骄纵蛮横的性子纠正,这才成了今日这般知书达理的温婉闺秀。 老夫人把玩手中的佛珠,训斥王慧兰近来将侯府闹得乌烟瘴气,传出去恐惹人笑话。 王慧兰不是第一次看崔老夫人的脸色,拿捏好态度,捏着锦帕,泪眼婆娑说道:“母亲教训得是,不过珍儿是萧家的血脉,流落在外受苦,当母亲的怎能不心疼?一切皆是田家人的错,姝云享受了……” 崔老夫人皱眉打断道:“听邺哥儿说,你把云丫头锁屋子里,逼着她回田家。” 王慧兰心中微凝,她本想趁崔老夫人在清河,匆匆将姝云送回去,届时木已成舟,又能如何? 崔老夫人正襟危坐,训斥道:“云丫头前段时间还被你捧在手心疼,转眼便将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崔老夫人悠悠转动佛珠,正声道:“侯爷不在府中,传出的信也没回音,如今邺哥儿回京,这事就交给邺哥儿处理,云丫头在侯府如何,你不必插手了。” 王慧兰愣怔,挤出的笑有些生硬,“儿媳知道了。” 崔老夫人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孙儿,道:“邺哥儿觉得该如何?” 萧邺沉眸,状似沉思,开口道:“萧家的血脉不能乱,理应将萧家的孩列入族谱。” 王慧兰脸色缓和,点头同意。 “至于云妹妹,”萧邺沉默一瞬,说道:“在族谱中除名,不再是萧家女。” “不可!” 王慧兰颇有异意,侯爷都没回信,这件事岂能让萧邺做主?要除名也要等侯爷回来,由侯爷去。 “云妹妹不是萧家人,不可入族谱。”萧邺沉声说道,眼皮轻掀,幽幽黑眸在灯火下冷傲逼人,已是一家之主的威严。 凉风吹拂,檐下的灯笼东摇西晃,也吹得屋中的灯火摇曳,明明灭灭。 崔老夫人对这一房素来冷淡,道:“既然身世大白,一切就该回归本位。待邺哥儿有空,带人去趟萧氏宗祠,请族老们入族谱。” 萧邺颔首,又道:“云妹妹父母双亡,回了田家也是孤苦无依,难有不透风的墙,与其将云妹妹赶出去,咱萧家落个绝情心狠的名声,不如就将云妹妹留下,偌大的侯府不缺一口饭。云妹妹也是府中的姑娘,不过便别唤三姑娘了,改唤云姑娘。” 崔老夫人喃喃道:“府中多了一名姑娘,论序排辈,你妹妹姝仪须往后退一位,改唤五姑娘。”着实委屈了。 崔夫人点头,吩咐嬷嬷道:“就按邺哥儿说得办,往后的称呼别乱了。” 崔老夫人捏了捏眉心,脸上略显疲态,挥了挥手遣走王慧兰。 方才还毕恭毕敬的王慧兰,甫一踏出寿安堂神色突变,肃脸冷眸。 谁人不知侯爷百年归山后,萧邺就是下一任安陆侯,老夫人此举无疑是让萧邺在族中树立威望。 “田家人怎还没来闹?”王慧兰小声道。 吴嬷嬷汗颜,回道:“夫人稍安勿躁,田家大伯的长子收了银子,应该就这几日来闹。” * 崔老夫人一回来,府中晚辈每日都去寿安堂请安。 安陆侯共有四女三子,大公子萧邺与四姑娘萧姝仪是已故原配所生,寻回来的三姑娘与三公子萧启乃续弦王慧兰所生,萧启在宫中给四皇子当伴读,五日回府一次,如今还在宫中。 已经出嫁的大姑娘是妾室白姨娘独女。 白姨娘五年前不知中了什么邪,变得疯疯癫癫,被王慧兰打发去了乡下庄子,不再府中。 二公子和二姑娘是妾室芳姨娘所生,还是龙凤胎呢,不过可惜,二公子幼时贪玩摔断了双腿,终日坐在轮椅上。 二姑娘萧姝安比姝云大一岁,随了芳姨娘,性子娴静温软,总是安安静静待在一旁,因此母女二人在府中的存在感比较低。 萧姝珍是头次见崔老夫人,打扮得端庄漂亮,见了长辈和兄弟姊妹,嘴巴甜得抹了蜜。 崔老夫人态度冷淡,过问了几句她在府中的吃穿用度,反倒仔细问了姝云的身子。 她不喜王慧兰一房,因为姝 云不是王慧兰所出,加之是她看着教导的,将这丫头看顺眼些许,关切一番。 “以后就这样了,改唤姝云为云姑娘,姝珍为侯府三姑娘,你们姊妹之间和和气气的,莫要闹得乌烟瘴气。” 众位姑娘们聆听老夫人的教诲,齐齐应声。 崔老夫人颔首,瞧了眼坐在王慧兰身旁的萧姝珍,默了须臾,道:“姝珍初来乍到,对府中不熟,你们姊妹多帮衬着,侯府上下荣辱一体。” “谨听祖母教诲。” 老夫人此话看似是教导几位姑娘,实是敲打王慧兰。 * 从寿安堂出来,除了四姑娘住老夫人院中,众人都各自回了住处。 经过府中的大花园,二姑娘萧姝安见海棠花开艳丽,提议道:“两位妹妹,咱去折花吧。” 萧姝珍摇头道:“阿娘指派了嬷嬷教我礼仪,我得回去,二姐姐跟云姐姐去吧。” 王慧兰先一步离开,已看不见身影了。萧姝珍带着几分得意炫耀的眼神看向姝云,“阿娘说过几日带我单独赴宴,日子紧迫,我可不能马虎。” 萧姝珍也不辞别了,越过姝云,带着小丫鬟趾高气昂地走下长廊,往蝉雪居去。 萧姝安眨了眨眼,泛起嘀咕,“母亲赴宴怎没跟云妹妹说,以往不都是去哪儿都带着云妹妹。” 姝云抿唇,没了折花的心情,辞别萧姝安离开。 萧邺因被崔老夫人留下单独说了会儿话,离开晚了。 男人立在光影错落的回廊下,看着那道落寞的倩影逐渐远去,负在背后的手轻敲,深邃的眸子坚毅,多了几分势在必得。 * 这日,姝云午睡起来,琼枝在梳妆台前次伺候她梳发。 屋外院子里,有扫地婆子闲谈,声音传到了姝云耳中。 “大公子行事素来雷厉风行,今早便领着珍儿姑娘去宗祠入了族谱,那可是咱们侯府的正牌三姑娘,里头这位,早被大公子从族谱里除名了。” “啊?大公子与里头那位素来交好,怎么能狠下心,就这么将她逐出族谱了。” 藏姝色 第6节 “嗐,一个没血缘关系的人,能有多少情分?老夫人将事情交给大公子处理,大公子念着一丝旧情,留人在府中,已经是很好了。” “唉,这云姑娘也是可怜,生生父母撒手西去,从金枝玉叶到寄人篱下,在侯府的日子少不了艰难,怕是出嫁以后……” “碧罗姑娘。”婆子们忽然闭上嘴巴。 琼枝听到皱眉,“这帮婆子,乱嚼什么舌根。” 姝云宛如晴天霹雳,僵坐在凳上,眼圈逐渐泛红。 她被族谱除名,已不是萧家女了。 这厢,碧罗拿着一封信进屋,“云姑娘,郑大公子给您的信。” “姑娘,是郑家表哥。”琼枝高兴,从碧罗手里接过信,递给姝云。 姌云意外,愣怔在原处,手指蜷了蜷,有些不敢接过信拆开。 郑邵玖是二姑姑的儿子、昌邑伯之子,长得眉目清秀,一表人才,已是娶妻的年纪,半年前两家人还说待安陆候回京,便将两个孩子的婚事定下。 可短短两月,她成了农户女,而表哥年纪轻轻便在中书省任通事舍人,往后前途无量,两人的身份有如云泥之别。 作者有话说: ---------------------- 林云熙:我可是嫡长闺[垂耳兔头] 通事舍人:隶属中书省,作为传话筒负责朝见引纳、殿廷通奏、呈送贡品、慰问将士及家属。 第5章 见她迟迟不接信,琼枝有些奇怪,换做是以前,姑娘一听表公子送来东西,可高兴了。 “姑娘?”琼枝唤了一声。 姝云望着那封信,心生畏惧,害怕表哥因为她的出身,与她划清界限,断了两人的情。 良久之后,姝云鼓起勇气接过信,总是要面对的,不能一直回避。 拆信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姝云紧张又害怕,纤指攥紧纸张,慢慢将信平展开。 姝云表妹: 展信佳 表哥回京之后听闻变故,倍感震惊,然此事非表妹之错,莫自责。舅母心中必有怨气,吾恨不能替表妹受责。吾知舅母非铁石心肠,待气消,一如往初。 世间种种皆有定数,与卿相识相遇,犹似红绳牵线搭桥,卿若不弃,吾愿与卿相依相扶,共度风雨春秋,护卿一世安好。 书不尽意,余候面叙。 表哥邵玖 泪珠掉落,晕开工整的字迹,姝云慌忙拿锦帕拭去纸上泪水,珍视信中的一字一句。 表哥跟哥哥一样,两个月前跟着陛下巡边,是近日才回的京城,知道她发生的变故后,表哥不嫌弃她,也没有要与她划清界限。 她和表哥会成亲吧,白头到老,厮守一生。 姝云抹干净眼泪,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 她将信看了又看,小心翼翼抚平信纸的折痕,还有余泪的眼里藏不住的喜悦。 “好久没见姑娘这般开心了。”琼枝说道,姑娘遭此变故心境发生变化,情绪难免低落,姑娘与表公子两情相悦,必是表公子在信中开导姑娘,姑娘听了进去。 姝云甜甜一笑,将信纸装回信封,珍视地放在心口的位置,道:“也有珍视我的人。” 姝云本欲回信一封给郑邵玖,可转念一想,再多的话落笔,也不及当面跟他说。 书不尽意,余候面叙,静等与他相见,心中不胜欢喜。 “既然信已送到,奴婢便告退了。” 碧罗退出屋子,离开蝉雪居后,给了那两位婆子几吊钱。 碧罗回了燕拂居复命,男人立在沙盘前,沉眸深思,手中的小旗迟迟没有落下。 “云姑娘读了信,不胜欢喜,红了眼睛,还说……”碧罗顿了顿,如实道:“云姑娘说,也有珍视她的人。” 外头阳光明媚,半扇窗支开,屋中光线有些暗。 男人紧着脸庞,眉目冷硬,手中的小旗杆被生生折断。 屋中气息骤然沉降,碧罗没再多言,悄悄看了眼公子冷峻的侧脸,实在摸不住他的心思。 郑邵玖的信是十日前送到侯府的,只不过大公子今日才让她将信给云姑娘,碧罗原以为大公子是在等云姑娘风寒好转,给姑娘一个惊喜。 可她怎么瞧着,大公子似乎不想看见云姑娘这般开心。 * 姝云折了些海棠花枝带去静芳苑。阿娘喜欢屋子里有花,每隔两三日都会让婢女们将屋中的花换了。 正如表哥信中所言,待阿娘气消,一如往初。 静芳苑的婆子们显然不料她会来,用诧异的眼光看着她,姝云没理会,藕荷色裙裾随着步子摇曳,步步生花。她进了屋子,身后跟着抱了花枝的琼枝。 婆子瞧见姝云来,早进屋通禀了,是以王慧兰并不诧异,桌上放着几朵牡丹,显然是婢女们刚折的。 萧姝珍手中拿着一朵艳丽的牡丹,悠悠抬眼,问道:“云姐姐怎么来了?” 王慧兰派了嬷嬷教萧姝珍礼仪,萧姝珍学得快,除了皮肤还有些糙,言谈举止已有七.八分闺秀的模样。 她瞧见姝云身后的婢女抱着几枝海棠花,柔柔笑道:“真是巧了,阿娘正要教我插花。” 姝云眼里有些酸涩,她也曾像萧姝珍这般,坐在阿娘身边,跟阿娘一起插花。树木花草经她的手搭配,独有一番韵味,美不胜收。 “既然来了,便一起吧。”王慧兰示意姝云坐下,吴嬷嬷心领神会,接过琼枝抱着的花枝。 姝云不想跟萧姝珍坐一起,于是在王慧兰左手边坐下,她慢吞吞理着花枝,思考如何修剪。 王慧兰挑了一朵牡丹花,拿起剪刀修枝,偶尔抬眸打量姝云的容貌,试图从模糊的记忆里,找出两张脸重合之处。 但愿是她多虑了,世上哪有如此巧合之事。 釉白花瓶里的海棠突然凑到眼前,打断王慧兰的思绪。 “阿娘,看。”姝云笑眯眯拿着花瓶,她总是心灵手巧,瓶中的花别有一番韵味,旁人望尘莫及。 萧姝珍眼前一亮,“云姐姐的手真巧,不像我,不懂如何搭配,这花到我手中白白浪费了。” 她叹息道,抬手遮掩修剪的牡丹,面 露窘态。 姝云轻轻皱眉,不喜欢她这样说话。 “阿娘,”萧姝珍挽住王慧兰的手臂,道:“不妨让云姐姐教我插花吧。” 萧姝珍被认回以后,撕坏了姝云喜欢的衣裳,摔了她所有的胭脂,常在她跟前炫耀,这厢却又让教她插花,姝云才不相信她安了好心,拒绝道:“有嬷嬷教,我便不班门弄斧了。” 萧姝珍望向姝云,一双眼求知若渴,“云姐姐莫嫌我笨,我学东西快,不会耽误姐姐的时间。” 王慧兰对姝云道:“既然如此,你便教教珍儿。” 王慧兰自认不是善人,念头一旦升起,心里始终有一根刺,姝云既与萧邺的交情依旧,不妨就这样了,不失为一件好事。 往后的事情,她自有安排。 * 风娇日暖,园子里百花盛开。 萧姝安、萧姝珍、姝云三姐妹的身影穿梭在园中攀花枝。 花香拂袖,蜂蝶阵阵。 萧姝珍无意间窥见回廊拐角吴嬷嬷的身影,敛了眸子,将手中花给了婢女。 萧姝珍一直跟在姝云身边,就连折花都要与她一起。 “云姐姐,这枝海棠花如何?”萧姝珍说着抬手攀花,宽大的衣袖顺势滑落,露出手臂的伤疤。 那疤痕足有一指长,似乎是被鞭子打的,姝云惊愣看着伤疤,萧姝珍顺着姝云的目光看去,慌慌放下手,窘迫地理了理衣袖,遮住伤疤。 萧姝安就在一旁,自然是瞧见了,捏着锦帕心中一凝,“三妹妹,你这伤是……” 萧姝珍捂住手臂,眼睛慢慢红了,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全然没了前段时间的神气。 半晌,她慢慢将衣袖撩起,手臂的数道疤伤触目惊心,比手掌还要长。 姝云和萧姝安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不曾受过这苦,这些伤痕看着就可怕。 “是在田家被打的。”萧姝珍回头看向姝云,红着的眼睛落泪。 她哆哆嗦嗦将衣袖放下,遮住鞭伤,神情恍惚地捂住手臂,楚楚可怜道:“云姐姐你不知,他们……” 萧姝珍单手捂唇,低头呜咽哭泣,再没说话。 即便不说,姝云也知道萧姝珍的意思。 她僵在原处,沉默着,寒意从脚下升起,若是没有那场调换,萧姝珍身上的鞭伤,是她受的,田家人苛待的也是她。 “我可怜的妹妹,受苦了。”萧姝安过去安慰萧姝珍,搂她进怀里擦拭眼泪,道:“妹妹眼下苦尽甘来了。” 萧姝珍逐渐止了泪,湿润红肿的眼睛望向姝云,“我受过的苦,云姐姐何曾受过半分?幸好云妹妹在侯府留下,没回田家去,不用再受我受过的苦。” “惺惺作态!阿姐可别信她的话!” 稚嫩的童声从主道传来,打破这沉重忧伤的氛围。 是侯府三公子,萧启。 萧启冷哼一声,朝姝云跑来,挡在她面前,挺直了腰背,冷眼看萧姝珍,“那日我都偷听到了,你哭闹着让阿娘把我云姐姐送回田家。” 萧姝珍有些慌张,“启哥儿说什么?我何时说过?” 萧启学着太傅的语气,正声道:“太傅教导,君子坦荡,不打妄语。” 八岁的年纪嫉恶如仇,萧启冷眼看她,“我都知道的,你惯是欺负我阿姐。” 平日里遇到小猫小狗受伤,他云姐姐都心疼极了,这般好的心肠,哪会干出推人落水这事。 藏姝色 第7节 陷害,这分明是萧姝珍栽赃陷害啊! “启哥儿,我才是你阿姐。” 萧姝珍泪花闪烁,去拉萧启,反被他推开手。 “吵吵嚷嚷作甚?” 挺拔的身影出现在小径上,萧邺一袭玄色锦袍,腰束玉带,剑眉星目间的英气与身俱来。 因萧邺的到来,园子里气氛低沉。萧启率先开口,道:“大哥哥,你来评评理。” “我云姐姐一向心软,”萧启看了眼哭泣的萧姝珍,“三姐手臂的伤早不看见,晚不看见,偏生在这时,一个月后!让云姐姐知道,又虚情假意说了一通可怜的话,好让云姐姐愧疚。明是想赶我云姐姐走,偏又在此虚情假意,演着姐妹情深。” 萧启啧啧几声,也是学上了淮南王世子的语气,喟叹道:“好深的心机,好深的城府,好歹毒的心思。” “不是这样的,”萧姝珍瞥见萧邺眸色阴冷,慌了神,“大哥哥,不是这样的。” 萧邺:“三弟从不说谎。祖母前阵子还教导你们,姊妹间和气相处,你便是如此相处的?” 萧姝珍喉间酸涩,没去看姝云的表情,想必有两人撑腰,她定是十分得意,余光瞥了眼回廊拐角,吴嬷嬷的身影已经消失,她啜泣一声,低头匆匆离开。 萧姝安追了出去,“诶,三妹妹。” 好不容易在月洞门外追上,萧姝珍已经是泪流满面,萧姝安拿了锦帕给她,“三妹妹别哭了。” 萧姝珍擦着泪,有些委屈道:“我又惹大哥哥生气了,上次因云姐姐,我也惹了大哥哥不快。” “嗐,这不怪你,”萧姝安拍拍她的手,拉她慢慢往曲荷堂走,“你刚回府,还不知晓,我们这些个姐妹里,大哥哥待云妹妹、仪妹妹格外亲厚。” 萧姝珍眨眨眼,喃声道:“大哥哥对姝云很不一样么?” 萧姝安浅笑,说道:“是呀,甚至有时比待一母同胞的仪妹妹还要好呢。” 萧姝珍抿唇,掐着锦帕若有所思。 * 萧启跟萧姝珍顶嘴,担心被萧邺责罚,拉了拉姝云的袖子,小声道:“阿姐,我待会儿来找你,先帮我拖一拖大哥哥。” 话音刚落,他一溜烟跑没了,姝云望着他的背影,失笑。 萧邺见姝云嘴角扬起小弧度,道:“竟有这般开心?” 姝云回了神,笑道:“是三弟。” “今日谢谢哥哥出面。” 顿了片刻,姝云有些拧巴地皱眉,顺手摘了头顶的一朵花在手,一片一片扯着花瓣,道:“三姑娘在田家遭了罪,我自觉对她有所亏欠,想弥补她,可她……” “虚伪。”姝云半晌憋了个词出来,声音软软的,腮帮子气鼓鼓。 萧邺颔首,盯着她手里揉碎的花,眼里是那双葱白长指,悠悠道:“哥哥也不喜虚伪之人。” 姝云点点头,心想哥哥是何等睿智之人,定早早瞧出萧姝珍心里的小九九。 姝云弯弯唇,心情逐渐高兴,望着萧邺道:“哥哥能帮我个忙吗?” “云妹妹说。”萧邺没有拒绝。 “近日我收到表哥的信了,哥哥这几日上朝,若是碰见表哥,帮我给表哥带个口信吧,我在府里一切安好,让表哥莫要担忧。” 提起郑邵玖,姝云不自觉笑起来,低眸间带着一丝少女的娇羞,殊不知跟前的男人脸色骤然黑沉。 极轻的冷笑从他唇间传出。 作者有话说: ---------------------- 前面修完了 第6章 姝云魂不守舍地回到蝉雪居,坐下提壶倒水,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阿兄似乎生气了。 她如今回想,托哥哥帮她捎个口信,此举欠妥,她跟表哥还没有定亲,这般私下传递消息,实乃轻浮,失了礼数,若叫旁人知晓,难免落人口实。 姝云香腮鼓动,憋了气,软软哼声,“以后要字斟句酌,可别被高兴冲昏了头。” 萧启说来找她,果真出现在了蝉雪居。 姝云疑惑他今日出现,问道:“你不是在宫里给四皇子当伴读,怎突然回来了?” 萧启有些无奈,“我的阿姐,你又忘了日子,明日休课,今儿我是跟大哥哥一起回府的。” 姝云愣了愣,双手合十道:“抱歉,前几日我生病,过得稀里糊涂,忘了日子。” 萧启情绪突然低落,“变故发生后,我就一直想见阿姐,但娘不让,若不是大哥哥巡边回来,阿姐还关在那间小屋。” 萧启气愤,道:“娘就是偏心,突然对阿姐态度大变,定是被那人给灌了迷魂汤,反正我不喜欢那人。” “阿娘是觉得亏欠珍儿。”姝云说给弟弟听,但也是在劝自己。 姝云轻捏他的腮帮子,“珍儿是阿娘的骨肉,是你如假包换的姐姐,你要尊敬些,不能一口一个那人。” 萧启不听她说, 拂下她的手,拿出大大的荷包塞她手中,里面的银子沉甸甸。 姝云疑惑,“给我作甚?” “以前总跟你抢东西,算是……算是给你买的,折成银子给你,”萧启别别扭扭说着,将荷包硬塞到她袖中,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哎呦,你收着,留点银子傍身,府中上下打点打点。” 姝云心里一暖,“谢谢。” 她从前对金银不上心,如今身无分文才觉事事都难,眼下要等十几日才发月例。 萧启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手一挥,“小事小事。” 姐弟俩许久没见,萧启在蝉雪居用了晚饭才离开。 * 翌日,寿安堂热闹了,郑邵玖来侯府探望崔老夫人。 郑邵玖问了安,崔老夫人还是新年的时候见过这外孙,念得很,如今见了他,慈祥的脸上笑连连,招手让他到跟前来,仔细把瞧。 郑邵玖道:“今逢休沐,特来看望您。” “好孩子。”崔老夫人拉着他的手,笑吟吟。 祖孙闲叙,总是有说不完的话,一番下来已消磨的大半日,崔老夫人有些乏了,郑邵玖扶她进了里间小憩。 安陆侯府对他来说还算熟悉,郑邵玖出了寿安堂,打算去静芳苑拜见舅母,他穿过几道月洞门,在那百花盛开的园子里,瞧见了几道窈窕身影,不过眸中只有那鹅黄色衣裙的少女。 因昨日两个妹妹闹了些不愉快,萧姝安便攒局,邀了姝云、姝珍出来折花,缓和缓和关系。 花枝掩映间,萧姝安最先瞧见郑邵玖,她朝姝云走去,手肘碰了碰姝云,使眼神道:“喏,妹妹瞧哪儿。” 姝云抱着一束花,侧头看去,顿时愣在原处。 男子玉冠束发,一袭月白锦衣,腰佩流苏美玉,眉目清隽,仪容出尘,似空谷幽兰,一身谦谦君子之气。 郑邵玖沿着青石板路走来,目光始终都看着姝云。 “表哥。”姝云行礼问安。 萧姝珍不认识他,听萧姝安与姝云福身问了好,才知原是姑母的儿子郑家表哥,亦跟着福身,“表哥。” 不过郑邵玖却只听得姝云那甜丝丝的声音,眼中亦是佳人。 郑邵玖跟她们问了安,出于礼节与萧姝珍打了个照面,“我早有耳闻,这便是刚寻回的表妹吧。” 萧姝珍点头,多看了郑邵玖几眼,她没见过如此光风霁月的男子,嗓音温润如玉,待人彬彬有礼,是人中龙凤。 “表妹们怎都在这里。”郑邵玖问道,目光自然又看回姝云。 姝云将臂弯里的花扬了扬,眉眼含笑,“来折花。” 郑邵玖柔声道:“好看。” 萧姝安轻笑,到底是人好看,还是花好看。 她早瞧出两人眉目间的情意绵绵,锤了锤肩膀,道:“在园子里待了好一阵,有些累了,表哥恕我失礼,便先回去了。” “珍儿妹妹,走去二姐姐院坐坐,二姐姐院子里的牡丹开了。” 萧姝安说着拉萧姝珍离开。萧姝珍不愿跟她回去,还是被硬拉着离园子远了。 “珍儿妹妹不知,这郑表哥和云妹妹……”萧姝安解释着,左右手各伸出食指,并在一起,喜滋滋道:“郎有情妾有意,等咱阿爹回来就该定亲了呢,说不准云妹妹比我这姐姐还先出嫁。” 萧姝珍抿唇,脸色微变,难怪郑邵玖刚才的注意力全在姝云身上。 若无那场调换,云泥之别的两人不会有交集,萧姝珍气愤不平,指甲深深嵌入肉中,掐出印子。 风拂花香,沁人心脾,却是人比花娇,郑邵玖折了一枝海棠花,给到姝云。 姝云接过,扬了扬臂弯的花枝,一双杏眼潋滟生光,“瞧,都快抱不下了。” 她今日穿了鹅黄色罗裙,明艳又娇俏,眉如新月,面若芙蓉,肤若凝脂,只是整个人比印象中消瘦许多,身子纤薄。 郑邵玖不由心疼,道:“前阵子我随陛下巡边,回京后才听到变故,抱歉没能及时出现,让表妹在侯府受苦了。” 姝云愣怔,不料他主动提及,心里暖暖的,鼻尖微微酸涩,“这与表哥何干?表哥莫要自责。” 她感觉眼眸湿润,微抬下颌,不让眼泪流出,扬起一抹笑,“我这不是没有受苦么?虽说日子不如从前,但也能适应,而且我那日收到表哥的信,真的很开心很开心。” “今日得见表哥,不胜欢喜。”姝云敛眸低头,脸颊不禁烫起来,纤指无措地拨弄臂弯的海棠花。 郑邵玖注视着她,郑重道:“云儿表妹,你再等等,待一切处理妥当,我就迎你过门。” 姝云脸红,心跳如擂,羞赧地点点头,黯淡无光的前路因这句忽然柳暗花明。 她与表哥会成婚的。 和煦的微风拂过,姝云敛了敛发丝,抬眸间与他目光相汇,男人光风霁月,仪容出尘,满身的书卷气。 郑邵玖从宽大的袖中拿出个长锦盒,“这趟离京,瞧见些小玩意,想来是表妹喜欢的,便买了下来。” 郑邵玖拿过她臂弯的花,将锦盒给她,“表妹打开看看。” 从前郑邵玖也会送她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姝云还在想这次会是什么,期待地打开锦盒,是一枚镂空缠枝纹银香囊球。 藏姝色 第8节 通体镂空,做工精致,香囊球中放了一小团熏香,淡雅的栀子花香,细闻尾调又是柑橘香。 郑邵玖道:“是云霜阁的香料。” 云霜阁是京城首屈一指的胭脂香粉铺子,虽是三年前开的,但那几样招牌的唇脂与熏香,不知引得多少闺秀争相求购,偏生每月只得那么几匣子,纵是捧着银钱去铺子候上整日,也未必能抢到手。 “我知道,这熏香味道错不了。” 姝云笑着说道,没人比她熟悉云霜阁,她不缺云霜阁的胭脂水粉,且都是最好的。 少女的纤指挑起银链,香囊球悬在眼前,明光映折冰肌玉骨,杏眸间是柔和的笑。 “谢谢表哥。”姝云将香囊球看了又看,垂眸系在腰,纤指拨动香囊球。 对于钟爱之物,她总是等不及。 郑邵玖将折下的花给了婢女琼枝,琼枝拿着花先行回了蝉雪居。 “还有这个坠子。”郑邵玖掌中藏了东西,抬手至少女眼前,松手间一枚粉玉桃花形坠子垂落,荡在空中。 郑邵玖:“可系在扇柄。” “这玉坠子通透,真真好看。” 姝云杏眸一亮,接过放在掌心,不过她的团扇都被萧姝珍弄脏弄坏了,需等领了月例重新购置。 届时挑一款与这桃花坠子相配的团扇。 郑邵玖见她欢喜,心中也跟着喜,柔声道:“表妹喜欢便好。” 花叶交错间,儒雅的郎君与娇俏的少女目光缠绵,相谈甚欢,像是新婚小夫妻,两人单单站在一起,便是养眼的一对。 郎情妾意,不知羡煞多少旁人。 玄衣男子远在主道外,他刚从外面办事回来,瞧着这一幕,面色紧绷,唇角压的低,周遭的气息骤然沉降,似冷风袭来。 萧邺望着那鹅黄倩影,抬脚往园子里走去。 第7章 腰间的香囊球幽香阵阵,是她近来喜欢的味道,姝云伸手拨了拨,微笑道:“最近发生太多事情,我还没去过街上,不知云霜阁近来是否出了新的脂粉。” 郑邵玖正欲回她,沉稳的脚步声传来,只见花林间一玄色身影越来越近,萧邺走了过来。 姝云顺着视线看去,将坠子收入袖中,往前走了几步,甜甜唤他一声,“哥哥回来了呀。” 郑邵玖:“表哥。” 萧邺颔首,脸上波澜不兴,余光瞥见姝云腰间的镂空香囊球,微不可察地敛了敛眉,但并未发作,只挪开视线,看向郑邵玖,平静说道。 “祖母前阵子还念叨,还是在正月间见过你。” 郑邵玖:“方才从寿安堂出来,陪外祖母说了会儿话,正准备去静芳苑拜见舅母。” 萧邺淡声道:“原是这样。” 郑邵玖此番前来便是想与姝云相见,不过才说了几句,岂能解相思之苦,纵有不舍,也不宜久留,于是辞了兄妹两人,朝静芳苑去。 姝云依依不舍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心中欠欠,不由摸了摸他送的香囊球。 不起眼的动作萧邺尽收眼底,他淡声道:“你的婢女呢?” 姝云 有些不明所以,“琼枝抱着折的花回去了。” “你与表弟尚未定亲,孤男寡女如此亲近,府中都是自家人,被瞧见且还容易引人闲话,若是在外面,就更要注意分寸了。” 萧邺一字一句,全然是兄长的谆谆教导,姝云脸颊微烫,知错地低头,“哥哥教训的是,是我疏忽。” 萧邺颔首,容颜清冷,道:“妹妹最是懂事,我是放心的。” 紧张的氛围缓和,姝云松了一口气,以后谨记注意分寸,断不能像今日这般。 香囊球的幽香若有似无,萦绕在鼻翼,姝云望向萧邺,问出心中的不安,“哥哥也觉得,我跟表哥会成婚。” 两人的婚事是长辈们口头约定,娶的是安陆侯府三姑娘、王慧兰的女儿,但她不是萧家血脉。 自发生变故后,姑母没来过侯府,姝云不安,隐隐感觉她跟表哥的这桩婚事不会顺利。 姝云望过去的目光中满是期待,男人面色冷峻,微敛着眉,垂眸看她。 姝云握紧双手,一根弦紧绷。 萧邺神色淡然,道:“表弟回京半月有余,期间有五日休沐,却是今日才来。妹妹的好友林家姑娘一听我回京便递来帖子,想见妹妹,我推了几日,林姑娘又递来帖子,如此锲而不舍,这才是患难才见真情。” 姝云神色落寞,半晌后道:“兴许……兴许是表哥公务繁忙,今日才得闲。况且表哥给我写过信,信中还安慰我呢。” 姝云坚定道:“必定是表哥此前抽不开身。” 萧邺气笑了,嗓音骤冷,“妹妹能如此想,好极了。” 半晌,他柔和一笑,回她的疑问,“哥哥早给云妹妹备了一份丰厚的嫁妆,就等着妹妹风风光光出嫁。” 他伸手,长指敛走少女脸颊被风吹乱的发丝,身子跟着微微前倾,半张脸隐在树荫下,低醇的声音响起,擦过她的耳畔,“哥哥看着你长大,终于到了妹妹嫁人的年纪。” 终于。 萧邺轻抚她发顶,眼中漾出淡淡的笑意,风刮得有些大,吹乱两人的衣摆。 “快回去吧,风大微冷,仔细受凉。”萧邺温声道,指抚过她的乌发,负于身后。 “哥哥也莫在外面久待。”姝云甜甜应了声,欠身离开花园。 幽香拂过身畔,萧邺背在身后的手指动了动,指腹摩挲,似还捻着她的乌发。 他半眯着眼,看着鹅黄倩影消失在花林间,宛如林中虎豹蛰伏,静待猎物入坑。 姝云回到蝉雪居,将桃花坠子看了又看,珍视地放到匣子里,回头却瞧琼枝笑吟吟在看她,只可以意会不可言传的笑。 姝云面子薄,很快红了脸,捏着锦帕挥了挥,遣她拿花瓶。 手臂碰了碰发烫的脸颊,姝云托腮,脸上的灼意逐渐消退。 姝云本是在园子里跟姐妹折花,碰巧与郑邵玖见面罢了,可经萧姝珍之口,传到王慧兰耳中,却成了她不知分寸,与男子独处。 谁都知道郑邵玖来侯府是为了见姝云,两人就差三书六礼,结发为妻。 郑邵玖一表人才,又是昌邑伯之子,年纪轻轻便已是通事舍人,王慧兰最是中意这个未来女婿,然而命运捉人,他偏偏喜欢姝云这个养女。 王慧兰忆起十六年前的雨夜调换,恨透了拆散她们母女的贱人。 她本就有了怨气,加之今日郑邵玖的到来,将这积压的怨,一齐发作出来,当即便命吴嬷嬷带姝云来静芳苑。 王慧兰将姝云呵斥一番,责她不知分寸,与男子独处,罚她闭门思过,抄十遍女戒。 夜阑人静,屋中灯火如豆,少女握笔,一笔一画落于白纸,字迹娟秀工整。 桌上堆了一沓写满字的宣纸,琼枝手里的拨灯棒挑了挑灯芯,火光亮了几分。 琼枝在一旁磨墨,姑娘从静芳苑回来,便红肿着眼睛,扑到床褥伤心地哭了很久,起来后一刻也不曾耽搁,寻来纸笔抄写女戒。 以往表公子来侯府,夫人没说半分姑娘的不是,今日竟大动干戈。 取来外衣披在姝云肩上,琼枝劝道:“姑娘,夜深了,明儿再抄吧,您风寒刚愈,仔细眼睛和身子。” 姝云摇头,揉了揉发酸的胳膊,“我不困。” 今日多抄一点,十遍女戒很快就抄完了。 姝云埋头继续抄写。 园中草丛虫鸣隐隐,玄衣男子与浓稠的夜色融为一体,静看窗户上的纤瘦身影,直到婢女扶她远去,他才回了燕拂居。 * 翌日请安时,崔老夫人留了萧邺在屋中。 毕竟是过来人,崔老夫人清楚她那孙儿昨日是为谁而来,她转动手中佛珠,对萧邺道:“云丫头到了适婚的年纪,与邵玖的那桩婚事是你姑母与王慧兰闲聊时所说,不过是有那意向罢了,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婚事恐怕要生变化。” “你跟云丫头关系亲厚,作为长兄,帮着把关妹婿理所应得,若是遇到品貌相当的郎君,多多留心,帮着云丫头物色一二,毕竟婚姻大事,总要寻个知根知底的好人家才是。” 萧邺面色平静,丹凤长眼微微一凝,笑道:“是要帮云妹妹物个好人家。” 崔老夫人点头,“云丫头虽是养女,但毕竟是从咱侯府出去的姑娘,金尊玉贵地养大,断不能叫人轻慢了去。” “孙儿明白。” 萧邺提壶倒茶,握住茶盏的长指微用力。 两日都是阴雨绵绵。 扶风从府外回来,踏入燕拂居。 红泥小风炉正吐着温和的焰火,男人静坐于蒲团之上,从炙烤的茶饼中轻刮些许,倒入茶碾,轻碾,听闻屋中动静,轻掀眼皮。 扶风拿出驿站收到的两封信,递过去,“公子如您所料,侯爷传信回来了。” 萧邺淡淡扫了眼信封,一封是给祖母的,一封写给王慧兰。 他将两封信扣在案面,不着急给出。 已经预料到的事情不足为奇,萧邺不急不缓碾着茶末,唤来碧罗,吩咐她去静芳苑办事。 碧罗领命离开,萧邺从炭篮中夹一块精炭投入炉中,本就正烧着的风炉火势渐大。 茶釜放于炉上,不需多时,釜中清泉初沸,啵啵轻响。 添把火,总是要快些。 作者有话说: ---------------------- 第8章 王慧兰让嬷嬷教导萧姝珍礼仪,经这段时间的学习,萧姝珍身上的乡野之气渐渐褪去,也识得几个简单的字了,可与知书达理的闺秀相比,还差得远。 毕竟当了十六年的乡野丫头,想要脱胎换骨,非一朝一夕,急不得。 藏姝色 第9节 王慧兰从曲荷堂出来,回静芳苑的路上,忽听墙角的闲谈声,两名婆子拿着扫帚在躲懒。 “奇怪的事情多了去嘞,我老家镇上去年出了件丑事,”婆子谈及,脸色有几分难以启齿,声音压低了些,道:“镇上茶叶铺子的孙老板娶妻前单相思小表妹,屋中有个上锁的小箱子,里面装的都是小表妹的东西,问题是那小表妹已经嫁了人,随夫家去了外县。” 另一婆子惊讶,“我嘞个亲娘诶,那老孙她媳妇知道不嘞?” 婆子忙压了压手,小声道:“低声些,这不光彩,别把人引来了。” “起先不知,养女长大后才发现的,夫妻俩吵得不可开交。小表妹嫁人后,孙老板收养了位父母双亡的女娃,当眼珠子似的疼!要星星不给月亮,事事都满足,亲生的娃也没这么上心!” “养父做到这个份上,大善人呐!” “嗐,你听我讲完。那养女小时候跟小表妹三分像,长大后更是和小表妹神似,”婆子使了个眼神,一副看破不说破的模样,连啧几声,道:“念着旧巢,连檐下的新燕都格外怜惜。” “爱屋及乌,这孙老板……” 王慧兰身形轻颤,攥着帕子的手骨节泛白,脸色顿时特别难看。 吴嬷嬷心领神会,手里的丝绢一挥,厉声呵斥墙角那边道:“这些个懒骨头!躲在这里偷闲,事情都做完了吗?” 俩婆子吓得一骨碌站起来,紧拿着扫帚,低头噤声不敢言。 吴嬷嬷呵斥道:“乱讲什么,再看见你俩躲懒,仔细你们的皮!还不快去干活!” 俩婆子溜边赶紧离开,拿了 扫帚低头干活。 待王慧兰主仆一行走远,俩婆子绕过园子的主道,从静芳苑离开,在僻静的回廊处寻到人。 一婆子道:“都是按碧罗姑娘吩咐说的。” 碧罗从钱袋子里拿出两锭银子,分给两人,“可得记清楚了,说过的话,见过的人,统统忘掉。” 俩婆子收了银子,嘴上的笑都合不拢,“碧罗姑娘放心,老婆子的嘴巴最紧了。” 碧罗将钱袋子放入袖中,瞧了眼无人的四周,走下回廊,回燕拂居复命。 * 蝉雪居。 外面的风吹着冷,琼枝便将窗户压低了些。 就着窗边明亮的光线,姝云心无旁骛地抄写女戒,她揉了揉酸痛的腕子,抬眸间见王慧兰在屋外正看着她。 “阿娘!” 姝云杏眸中闪着星光,放下毛笔,拎着藕荷色裙裾,快步往屋外去,裙摆和长袖随风摇曳,宛如振翅的蝶。 阿娘来看她了。 王慧兰端详少女的容颜,从没觉得这张明媚的笑容如此刺眼、不适。 面对伸过来欲挽的手臂,王慧兰拧眉往后退了半步,眼底带着几分厌嫌。 姝云的手落空,无措地站在原地,见王慧兰冷脸,她讪讪收了手,不知为何又惹了不快,道:“阿娘进屋坐会儿吧。” 王慧兰轻轻拨动手腕金镯,压下心中的厌恶,“不必了,这几日将女戒抄出来,十日后吴嬷嬷来取。” 声音冷冷的,从姝云耳边轻飘飘略过,王慧兰转身往蝉雪居外面走,吴嬷嬷紧随其后。 俄顷,主仆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 姝云僵愣在原处,一颗心慢慢沉底,她对抄女戒已经没了怨言,而且这几日下来,仅剩八遍没抄。 “我不过与表哥见了一面,阿娘为何如此动怒?” 姝云像是做错事的孩童,低垂着头,纤长的眼睫投下,遮住眼里的无措,一滴滴眼泪控制不住地掉下。 “姑娘……”琼枝慌了神,又是递帕子过去擦泪,又是拍着她的肩轻哄。 姝云回到屋中,伏在榻上哭得厉害。 “哭就哭了。”王慧兰回头瞪了吴嬷嬷一眼,不悦道:“你也不必替姝云说话了,珍儿受的苦可比她多百倍。” 那双水雾朦胧的眼睛,含娇生怯,委屈可怜,哪个男人看不心软。 就是这么一张脸,王慧兰厌恶。 王慧兰越想越膈应,一股气没撒出来,“你去过田家,那溺水死掉的疯妇人,你之前可有印象?” 吴嬷嬷阅人无数,跟在王慧兰身边最久,隐约猜到她想问什么,道:“依老奴瞧,云姑娘跟那疯妇人没有母女像,但许是因为是那疯妇人蓬头垢面,疯疯癫癫的,老奴看走了眼,又或许云姑娘的模样随父。” 王慧兰冷哼一声,进了静芳苑的院门,“最好是随了她那早亡的短命爹。” 最好别与那人扯上任何关系。 王慧兰心里憋了一口气,久久没有发作,却在翌日收到丈夫传回来的信后,那团怒火被彻底点燃了。 半上午的时候,门房送来边疆的信。 王慧兰认得丈夫的印章和字迹,拆了信封一目十行。 姝云虽不是亲生,但也侯府的姑娘,是他的女儿,便留在侯府,吃穿用度一应如旧,严令府中再议论此事。 至于调换的亲生丫头,按序排在姝云后面,唤为四姑娘,由着王慧兰安排在府中住下,月例跟其他姐妹一样。 【这事全怪调换的妇人,依云儿爱哭鼻子的性子,肯定哭了很久,害怕被送离侯府,兰娘多多安抚,告诉云儿:她永远是萧家的女儿,爹和以前一样疼爱她。】 王慧兰“啪”的一声将信笺压到桌上,已是怒火中烧。 信笺一角被指甲硬生生戳出个洞来。 王慧兰闭眼,暗暗攥拳,果真如她所料。 良久,王慧兰睁开眼,将皱巴巴的信笺装回信封,起身朝灯架走去。 火苗点燃信封,越烧越旺,王慧兰看着,瞳仁映出炙热的焰火。 千里迢迢从北境传回的家书,被丢入瓮中,顷刻间化为灰烬。 王慧兰的火气还没消退,立即唤了教萧姝珍礼仪的嬷嬷来,命她这两三日抓紧时间,“不能让珍儿出去丢人,需大方得体,侯门闺秀要有侯府闺秀的样子。” 两三日的时间着实太短,嬷嬷又不敢回拒,咬牙应道:“三姑娘很用功,不会让您失望的。” 王慧兰颔首,挥手让她退下。 * 寿安堂。 崔老夫人同样也收到了安陆侯的传信,她平静地看完,将信笺搁在桌上。 崔老夫人看向萧邺,道:“你父亲的意思,云丫头也是萧家的孩子,一并留下,这信若是早传回半月,侯府的三姑娘也不会变人。” “已将云妹妹从族谱除名,此刻又迁入,如此儿戏,不妥。”萧邺从圈椅起身,道:“事已至此,已成定数,若是父亲回来问责,皆是孙儿一人之错。” 崔老夫人示意孙儿坐下,“祖母既让你处理此事,便是认同你的做法,这事我做主了。” 祖孙两人没再说这件事了,萧姝仪在一旁没有出声,静静听着谈话,带着几分疑惑看向萧邺,一番沉思。 兄妹两人从寿安堂出来,萧姝仪走在萧邺身边,道:“一众姊妹中,哥哥很维护云姐姐,如今有让云姐姐再入族谱的机会,哥哥却无动于衷,好生奇怪。” 萧邺停下脚步,容颜清冷,垂眸看着一母同胞的妹妹。 萧姝仪虽只有十四岁,但已出落得亭亭玉立,端庄持重,缺了几分少女的天真。 她坦然迎上萧邺的目光,直白道:“难道不是么?哥哥待云姐姐素来不同,这会儿云姐姐跟萧家没了关系,哥哥究竟是怎么想的。” 她顿了顿,“还是哥哥……本就如此。” 萧邺凝神好半晌,亲生的妹妹果真不同。 * 这日,萧姝安拿了只风筝来蝉雪居,找姝云去园子里放风筝。 姝云这两日心情低落,提不起精神,只想尽快把十遍女戒抄完,哪里还有心思出去玩耍,拒了她的意。 萧姝安也没走,在榻上坐下,一边品茶,一边打量着屋中的陈设。屋子跟曲荷堂不相上下,家具比不得姝云以前用的,不过那身衣裳倒是与从前一样是上乘锦缎,流光溢彩的。 萧姝安死死盯着,神情如常,没有太大起伏。 她手指缠着一缕乌发,提议道:“左右母亲不在府中,咱出去玩会儿吧。” “不行呐二姐姐,”姝云蘸了蘸墨汁,“阿娘回府知道我懈怠,定会责罚。” 萧姝安道:“不会吧,母亲带着珍儿妹妹去了昌邑伯府,我瞧着离府时母亲心情不错。” 姝云愣住,笔锋悬在宣纸上空。 萧姝安小声嘀咕,“母亲以往都是带你去姑母家,今日倒是稀奇。” 两人隔得近,姝云自然听见了,手指微微颤抖,墨汁从饱满的笔尖滴落,晕开在纸上,娟秀小字被一团墨遮住。 原来前阵子萧姝珍说的赴宴,是去姑母家。 作者有话说: ---------------------- 晚九点见[摆手] 第9章 昌邑伯府。 婢女送走王慧兰母女,萧夫人微微叹气,倚着太师椅扶手,揉了揉额角,心中总是有不快。 她乃崔老夫人所生,安陆侯之妹,后了嫁昌邑伯。 今日正逢郑邵玖休沐,王慧兰带着寻回的女儿来访,说来说去,还是想让郑邵玖与这位表妹认识认识。 郑邵玖将前袍一撩,跪得笔直,坚定道:“爹娘,今生我要娶的只有姝云表妹一人。” 昌邑伯拧着眉,文儒翩翩的脸冷了下来,瞪他道:“你巡边回来后,我让你断了与云丫头的情分,你不仅没有,那日去侯府看望你外祖母,还私下见了那丫头,感情用事!糊涂!” 昌邑伯厉声道:“今日我还是那句话,姝云娶不得!” 屋中气氛凝重,萧夫人给昌邑伯顺了顺气,打圆场道:“好了,你们父子别吵了,玖哥儿快跟你父亲道个歉。” 郑邵玖还跪着,叩首一拜,执拗道:“儿子只娶姝云表妹,望爹娘成全。” 藏姝色 第10节 “你、你!”昌邑伯胸膛起起伏伏,气得手抖,喝责道:“你可想过郑家的以后?!” 郑邵玖身形一顿,神情僵住。 萧夫人:“你与云丫头自小认识,又两情相悦,郑萧两家亲上加亲是件好事,可她偏偏是调换的农家女。” 京中哪有不透风的墙,高门深宅间私下都在议论这件事,就连十七年前王慧兰与安陆侯的丑事也被提了两句。 萧大夫人不喜兄长的品行,但木已成舟。 她语重心长,将其中利害娓娓道来,“为了你的前途,为了整个郑家,你父亲求稳,辞官礼部尚书,守着个爵位,你已是通事舍人,在中书省历练几年,必定是大有作为。娶妻当是门当户对,云丫头虽是侯府的养女,但毕竟出生乡野,这血缘断不了。昌邑伯府不允许这等出身的儿媳,惹人频议。” 昌邑伯道:“你要执意娶萧家女,我也不拦了,但娶萧家的姑娘是你另一个表妹,萧姝仪。” “四表妹尚且及笄,儿子只当她是妹妹。”郑邵玖震惊,父亲当真是糊涂了,说出这样的话。 昌邑伯态度强硬,由不得儿子胡闹,“仪丫头明年及笄,若你还吵嚷着要娶萧家女,为父立即媒人去侯府提亲。” “去祠堂跪,到列祖列宗面前反省思过。”昌邑伯起身,拂袖离开。 萧夫人站到儿子跟前,耐着性子劝道:“听你父亲的话,顾全大局,莫要任性,去祠堂思过吧。” 郑邵玖心有不甘,眼神倔强,牙关紧紧咬着,双手紧攥成拳,他沉默着起身,拜别萧夫人,挺身去了祠堂。 他怎能放弃云表妹呢? 不能的。 * 萧姝安带着她没有放的风筝,早早离开了蝉雪居,没了个说话的人,屋子里安静冷清。 姝云手里的毛笔跟不听使唤似的,老是写错字,废了好几张抄写的纸。 她看着写了大半日只有几张能用的纸,拧了拧眉,让烟萝拿走写废的纸张。 半下午的时候,姝云手腕酸痛,无心抄写女戒,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发呆,忽瞥见外面一抹身影。 萧姝珍来了。 “云姐姐在瞧什么?”萧姝珍进了屋子,冲她柔柔一笑,在她身旁站定,朝她望去的窗外一瞧,眨了眨眼,有些失落道:“这海棠花都快谢了,颜色浅淡,不如曲荷堂的艳丽。” 曲荷堂的花卉都是姝云精挑细选的,是府中最好的一批花卉。姝云不喜萧姝珍,侧身越过她,去了绣墩坐下。 萧姝珍落了冷脸,也不恼,抬脚跟上去,坐在姝云旁边。一路走来,她有些口渴,因是没带婢女跟着,便使唤琼枝看茶,饮了茶后,又觉蝉雪居的茶不如她屋中的。 萧姝珍放下茶盏,“听婢女们说,云姐姐煮茶要用山泉水、晨露水,今日一喝,也不过如此嘛。” 这是前阵子送来的茶叶,是去年的陈茶,姝云喝不惯,便搁了一旁。 今时不同往日,府中奴仆待她处处都是敷衍。 姝云知道萧姝珍是故意为之,没做理会,思绪飘远。 她想起闺中密友养的那条毛茸茸小狗,每次见她,都趴下摇尾巴,一旦受了冷落,总是弄出点动静引起注意。 这厢,萧姝珍见姝云不搭理她,落了没趣,目光看向榻案几,起身走去,将那写字的纸拿起,“云姐姐的字真好看,不像我,大字不识几个,拿笔写字歪歪斜斜,入不了眼,跟云姐姐比差远了。” “我不识字,但我分得清清麦子和稻子。镇上的公子哥们,每年都举行诗会,风雅有趣,我偷偷学了几句,回家却被叔伯说不务正事,罚了我去田里割草、通沟,长着锯齿的草划得生疼,半天下来手上是一条条血印子。” 萧姝珍拿着抄写的纸张,看着姝云,眼里是不甘和仇恨,道:“这本该是你的生活啊。” 姝云抿唇,微垂着头,手指紧握,心中有愧。 萧姝珍得意洋洋,并不在意屋子里还有婢女,“阿娘带我去了姑姑家,郑表哥仪表堂堂,谈吐文雅,怎么会娶农家女呢?阿娘以前带的是你,往后就是珍儿了,姑姑似乎很喜欢我。” 萧姝珍走过来,在姝云耳边轻声道:“你拥有的一切,都是我的,要一点一点还回来。” 萧姝珍炫耀道:“邵玖哥哥是我的表哥,往后还会是我的丈夫。” 姝云的肩膀被她撞了一下,失力往前栽去,手掌撑着桌案稳住身子。 姝云抬眸,只见萧姝珍笑容得意,她撑起身子,站直道:“表哥有他的考量,你又从何得知他的心思?肆意揣度,不是名门贵女的风范,阿娘最是不喜。” 萧姝珍气得咬牙,本想来此炫耀,没承认倒让自己不快,正欲还嘴,婢女馨儿快步来到屋内。 馨儿掩唇在萧姝珍耳边小声道:“姑娘,一姓田的男子寻到府外,要见您。” 萧姝珍惶恐,脸上血色褪尽,得意的神色全然没有,跟丢了魂似的,小跑着离开屋子,嘴上小声叨念着“不见,赶走。” 馨儿担忧,急急追了出去。 姝云疑惑,将还有事让萧姝珍害怕成这样。目光从窗外收回,她瞧了眼萧姝珍饮过的茶盏,吩咐琼枝将它扔掉。 琼枝看不惯姝云受委屈,不等姝云吩咐,拿了帕子擦拭萧姝珍坐下的绣墩。 姝云低头拨弄着腰间的香囊球,眉眼柔和。 表哥前几日还与她见面,送了她东西,不能仅听萧姝珍的一面之词,她只信表哥亲口所言。 姝云笑了笑,去了榻边坐下,抄写女戒。 从侯府出嫁后,日子会好起来的。 * 燕拂居。 萧邺立在窗前,抬眼看向安静的屋外,微敛着眉,似有不悦。 萧邺唤来碧罗,淡声道:“蝉雪居最近很是安静。” 碧罗冷不防一愣,惊觉云姑娘有阵子没来燕拂居了。 “云姑娘在罚抄女戒,近日除了去寿安堂请安,不曾离开院子,倒是今日二姑娘、三姑娘去过又走,蝉雪居热闹了一阵。” 萧邺轻笑,“我这妹妹何时这般听话了,哪次不是撒撒娇,软磨硬泡减轻处罚。” 萧邺取来药箱,拿出个小药罐,指腹摩挲着罐身雕刻的幽兰,悠悠把玩片刻,吩咐道:“将这药罐送去蝉雪居,舒筋活络的。” 碧罗接过小巧的药罐,不敢有耽搁,离了屋子。 半盏茶的功夫,碧罗空手回来。 萧邺在案边饮茶,淡淡瞧她一眼,碧罗道:“云姑娘近日臂膀酸痛,笑说大公子送的药膏及时,让奴婢回来转达谢意。” 萧邺面色平静,摩挲着天青色莲瓣杯盏,指尖点了点,指腹触到杯口的水渍,细细捻了捻。 翌日,后日,燕拂居依旧是那几个面孔进出。 萧邺浅笑,把玩着杯盏,眼中压下暗色,“好极了。” * 傍晚时分,姝云如期将十遍女戒交给吴嬷嬷。 吴嬷嬷拿了便离开,没闲余的话,姝云在廊檐下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眼睛酸涩。她在原处站了良久,仅存的一丝幻想随着轻轻叹息消失,揉着酸痛的胳膊,回了屋中。 浑浑噩噩睡了一觉,姝云翌日去了静芳苑请安。萧姝珍早就到了,在梳妆台边跟王慧兰说话,母女两人言笑晏晏,一派和乐,姝云像是个局外人,王慧兰一眼都没瞧过她。 萧启来屋中一见姝云在此,顿时喜眉笑脸,给王慧兰请完安后去了姝云身边。 不多时,妾室芳姨娘带着萧姝安来请安,等王慧兰梳洗打扮完,一行人去了饭厅用早饭。 芳姨娘立在一旁给王慧兰布菜。王慧兰心情不佳,没吃几口便放了筷子。 萧启是四皇子的伴读,今儿要入宫读书,早饭后执意要姝云送他离开,萧姝珍欲跟。 “我只要云姐姐送。” 萧启牵着姝云就离开了。 以往两姐弟总是打打闹闹,这次变故倒是让萧启跟姝云的关系近了一步。 马车已在侯府外等着,姝云从书童手中拿过挎包,挂到萧启肩膀,一边整理一边念叨,“真是稀罕,以前说送你,你直摇头,还说又不是三岁小孩……” “哎呀,可别入宫晚了。”萧启急急打断,胡乱将挎包挪到身后,不想让姝云察觉他的心思。 萧启看着姝云,顿了好半晌才把憋心里的话说出来,“这次要五日后才回来,阿姐不要太想念我。” 他语速飞快,说完转身踏上马凳,急匆匆进到马车, 坐下后忽觉一身轻,长舒一口气。 姝云愣了愣,知这个弟弟不擅长表达感情,总是别扭又拧巴,明是担心不舍,偏偏不好意思说出口。她过去撩开窗帘,笑道:“那就想你呗,等启哥儿五日后散学回来啊。” 萧启抓抓后脖子,不好意思地拉下帘子,吩咐车夫启程。 他悄悄掀起帘子一角,看着还站在府门口送他的姐姐,马车驶远,人影逐渐缩小。 马车穿过乌木牌坊,拐进巷子。 姝云收回目光,正欲转身,发现乌木牌坊后藏了一脸颊凹陷的青年,他被看见后,目光闪躲,慌慌张张低头。 姝云纳闷,有种说不出的奇怪,往那边走了几步,青年忽然从牌坊后面蹿出来,她跟琼枝都吓了一跳。 “妹妹!” 那青年情绪激动,姝云往后退道:“找错人了,我不认识你。” “我姓田,是你堂哥,十六年前,就是你和田妞调换了!” 田妞是萧姝珍的原名,意识到是田家人寻来了,姝云僵住,脑中空白,惶惶不安地抓着裙裾。 田旺顺见姝云穿金戴银,一身行头值不少钱,眼睛直发光,“好呀,我们一家在乡下吃苦受累,你在侯府享清福,跟我回去!” 田旺顺上来就要拉她,琼枝挡了一下,可还是被他推开了,死死抓住她的手。 姝云脸都吓白了,下意识叫了人。 护卫就在府外看守,长矛指向拉扯的田旺顺。 田旺顺欺软怕硬,见这阵仗不敢造次,但嘴上不服输,“你个嫌贫爱富的白眼狼,敢这么对我,老子说一句,田妞声都不敢吭一个。” “快赶他走。” 姝云声音发颤,捂住耳朵,惊惶失措地往府里跑。她不禁想起萧姝珍手臂的伤,脸上血色褪尽,发软的双腿不敢停下,拎着裙裾一直往前跑,唯恐田旺顺追上来。 不要,不要回去。 姝云跌跌撞撞穿过垂花门,萧邺出现在视线里,男人身躯凛凛,玄色长袍绣着云纹金丝矜贵出尘,威仪凛然。 “哥哥。”姝云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向他跑去。 跑得太久,双腿又软,姝云一时不察被裙摆绊住,跌撞间,手腕蓦地被温热的大掌握住,一股大力拖拽她稳住了身子,却还是往前栽去,狼狈不堪地抵着宽阔硬挺的胸膛。 萧邺握住纤白腕子,垂眸看她,“妹妹怎弄得如此狼狈,在害怕什么?” 藏姝色 第11节 作者有话说: ---------------------- 隔日更嗷,时间18:00 第10章 姝云心有余悸,随着萧邺回到燕拂居,失魂落魄地坐着,手掌捂住腕子火辣的地方,害怕极了。 萧邺垂眸看见皓白腕子上的五指红痕,问道:“手怎么了?” 姝云理了理衣袖,遮掩被抓红的手腕,神色恍惚,声音因害怕而发颤,“他姓田,说是我堂哥,要带我回田家去,力气很大,拉扯的生疼,抓伤了手。” 手腕手背火辣辣疼,姝云不争气地红了眼睛,眼眸间慢慢氤氲泪花,央求道:“哥哥,我不想回田家。生父早亡,生母也不在了,我在田家孤苦无依,听说三姑娘说,田家的长辈们不好相处。” 萧邺没说话,转身离开。挡住的光线因此照向姝云,少女眼角晶莹的泪一滴滴掉落。 她低头,取出锦帕擦泪,瞥见手背细长的血印子,不由一颤,哭得更加无助。 萧邺拿来医箱,在她身旁坐下,清冽的木质檀香萦绕在鼻翼,姝云莫名安心,抽抽搭搭的泪止住些许。 萧邺淡道:“手给我。” 姝云眨眨眼,沉默片刻伸出双手,纤白腕子赫然发红,手背上那条细长的印子血珠凝结。 萧邺伸手,掌心托着她的手,温热的指撩起她的衣袖,一截藕白小臂露出,玉骨冰肌。 姝云脸颊微烫,按住被他撩上去的袖子,羞赧道:“这上面没抓伤。” 萧邺淡淡嗯声,从她手中抽出锦帕,沾了些杯中干净的水。 湿润柔软的锦帕擦拭手背凝结的血珠,他动作轻柔,姝云没感觉到痛意,万幸府中还有可依靠的兄长。 洁白的锦帕沾了浅淡的血色,萧邺搁置一旁,道:“箱子里第二排第六个小罐子,拿出来。” 药箱里的瓶瓶罐罐眼花缭乱,姝云从左起数起,指尖点了点釉青小罐,问道:“哥哥,是这个吗?” 见萧邺点头,姝云将小罐拿出,她的右手还被兄长握住,大抵是不会让她自己上药,便打开盖子捧在掌心递过去。 她想起一件事,“前些日子多亏哥哥送来舒筋活络的药。” 萧邺轻哼一声,屈起食指轻敲她额头,小声说了句小良心的。 姝云知她应早点来道谢,放下药罐,跟他撒娇赔罪道:“阿娘罚我抄书,我日赶夜赶,昨傍晚才如期交出去,抽不开身来哥哥这里,”摇了摇他的手臂,“哥哥别生气啦。” 她还是像以前那般黏人,萧邺平直的唇角微不可察地翘起。 “四姑娘。”碧罗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姝云回头,萧姝仪从屋外进来,瞧见她在此颇有几分意外。 “哥哥,云姐姐。”萧姝仪福身,目光落到两人初初松开的手上,虽有疑惑,但并没有多问姝云为何出现在此。 “哥哥早上陪祖母用饭,走得匆忙,落了东西。”萧姝仪从袖中拿出香囊,放到桌上,走进了才瞧见姝云手背的划伤。 萧邺垂眸瞧眼腰间,收起香囊,“妹妹何必亲自走一趟,差人送来便成。” “不放心。” 萧姝仪看了看桌上打开的药罐,道:“原来是云姐姐受伤了,可严重?” 姝云摇头,两人同父异母,但她随王慧兰入侯府时,崔老夫人指派了嬷嬷带她,后来也和小两岁的萧姝仪一并学习。 姝云对萧姝仪的关心很受用,弯起眼眸回道:“不碍事的,就是心有余悸。” 萧邺唤来扶风,吩咐道:“让护卫们最近打起精神,留意府外生人。” 扶风领命离开,萧姝仪也没有久留,“既然东西送到,我便不打扰哥哥了。” 转身前,萧姝仪看向姝云,那位与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已从族谱除名的姑娘。 她方才还没踏入屋中,便隐隐瞧见一抹桃夭色倩影挽着兄长的手臂,须臾后又松手,而兄长,握住姝云的手。 萧姝仪说道:“云姐姐和哥哥的关系,还是跟以前一样好。” 窈窕身影转角消失,姝云抿抿唇,回味那句话,有些说不出的奇怪。 手腕传来痛意,姝云吃痛吸气,缩回去的手被萧邺握住,他已经在上药了,指腹揉着腕上的红抓痕。 姝云眼巴巴看着他,商量道:“哥哥,轻点好吗?” “揉进去才有药效。”萧邺面色淡然,为她上药。 可这只是抓痕,没有淤血。姝云张了张唇,最终没说话,低头看着他涂药。 指腹所到之处,肌肤微烫,姝云有些不自在,蜷缩的手指忽被他全部握住。 “别乱动。”萧邺抬眸看她,墨黑的眸子静如深海,窥不出半分情欲。 姝云闷闷“哦”了一声,乖乖坐好,右手涂完药膏,又换了左手。 “妹妹换了什么熏香?” 萧邺突然出声,微敛着眉。 姝云想了想,她这段时间用的熏香都是兄长送来的,因是云霜阁所出,又是她喜欢的味道,她便没再购置。 姝云低头瞥见腰间,恍然大悟,取下那枚随身携带的香囊球,“哥哥是说这个味道么?” 她拿着银链,镂空香囊球悬在萧邺眼前,光照下流光溢彩的,她晃了晃,笑吟吟道:“这是表哥送的香囊球,里面的那枚香丸也是云霜阁的。” “淡雅的栀子花香,还有一丝柑橘的味道,是半年前云霜阁新出的香丸。” 她笑靥如花,手中的香囊球一晃一晃,很是喜欢的样子,萧邺眉间染了寒霜,冷声道:“不准戴。” 姝云笑容凝滞,被他的冷脸吓住,手指蜷了蜷,低头慢吞吞收起香囊球。 萧邺说道:“你与邵玖未行六礼,如此 随便地接受了他送来的东西,每日佩戴,传出去像什么话。” 原是如此。 姝云心里好受了些,带着几分窘迫抿了抿唇,道:“哥哥所言极是,我以后不戴就是了。” 她将香囊球收入袖中放好,待与表哥定亲后,再佩戴也不迟。 萧邺用银片取了些药膏,继续给她涂药。 “这几日若要出门,来找扶风,我让他派几名护卫跟着。” 姝云仰起笑脸,眼眸亮晶晶的,“谢谢哥哥。” 萧邺从药箱里重新拿了瓶圆罐给她,“祛疤的。” 她肌肤娇气,最怕留疤,姝云捧着那圆罐,心里甜滋滋。 萧邺给她倒了杯热茶,姝云拿起釉青莲瓣杯盏,兄长好像很喜欢这套杯盏,她见了好多次。 姝云喝了一会儿茶,眸光流转间看见窗台下摆放的一块木雕。 一只没雕刻完的鹰,做工粗糙,却被兄长珍藏多年。 姝云从燕拂居离开,萧邺指腹摩挲莲瓣杯盏的唇脂,指尖一捻,染了气息,印在口唇。 他慢慢闭上眼,指腹间的香甜沁入唇间。 男人喉结滚动,半张脸隐在光影里。 良久,他收了杯盏,在窗边立足,垂眸看着粗糙、还不及打磨的木雕。 萧邺心中怅然。 去马厩牵了匹马,他离开侯府。 马蹄阵阵,扬起尘土,颀长的身影消失在长街。 * 康乐坊。 一处别苑大门紧闭,中年妇人像抱婴孩一样,抱着个空包袱在院里乱窜,丫鬟们在后面追,已经习以为常了。 “哼!想抓夫人的孩子,没门儿!”妇人疯疯癫癫,痴痴笑着,躲着追她的丫鬟们。 萧邺远远立在廊下,看着躲藏的妇人,脸色不太好。 新请来的大夫面露难色,道:“她头上有疤,是多年前的旧伤,脑中的淤血不散,记忆很难恢复,且、且她近来又受了刺激,躲着生人,难配合诊治。” 快两月了,大夫仍束手无策。 萧邺皱眉,命护院看好宅中之人,不准有任何闪失。 作者有话说: ---------------------- 第11章 萧姝珍屋中是有胭脂的,但听说京中贵女们争相追捧云霜阁的脂粉,她自然也想买些回去,谁知来了云霜阁,要么是看中的东西有姑娘先订了,要么就是姝云早买了,这几日还没来拿。 逛了一大圈下来,萧姝珍空手而归,黑着个脸踏出云霜阁。 馨儿宽慰道:“姑娘,云霜阁的东西量少金贵,难买。” 馨儿撩开帘子,扶萧姝珍进了马车,“云姑娘的胭脂水粉全是云霜阁的,有时胭脂水粉出了新的颜色,店伙计都送去了侯府,凭云姑娘挑选。姑娘刚回侯府,不曾露面,嫌少人知姑娘才是咱侯府的正牌千金。” 馨儿说着宽慰的话,没曾想萧姝珍的脸色更加难看,她忙闭上嘴巴,没觉得哪里说错了。 马车转角去了别的胭脂铺,一青年鬼鬼祟祟,小跑着在后面追赶,不时避着车夫回头。 萧姝珍连去两家胭脂铺,都没入眼的,难怪贵女们争抢着买云霜阁的东西。 她兴致缺缺,瞥见马车旁熟悉的身影,吓得顿时脸色煞白,连连后退,被馨儿扶了一下稳住身子。 以往在田家时,田旺顺常欺负她,以致于萧姝珍见他走近,惶恐不安。 田旺顺笑道:“还真是人靠衣装,都快认不出咱妞妞了。” 藏姝色 第12节 萧姝珍讨厌原来的名字,更厌别人提及她的过往。 “看吧,当时准备把你卖了当丫鬟,你不愿,故意划伤手臂,弄了一身伤,让主家不敢买,若听我们的话,早回来当千金了。” “你这身行头值不少钱吧。” 田旺顺是田老大的儿子,好赌成性,偏偏手臭,十赌九输,欠了一屁股的债,家里的闲钱都被他败光了。 几日前,侯府有人送钱,他拿这十两银子赢钱了。 可赢了就想把之前赔的捞回来,赌了一天一夜,不仅全输光了,还又欠了五两银子。 家里是没钱了,不过这不是还有位在侯府享清福的堂妹嘛。 田旺顺直愣愣盯着萧姝珍腰间的荷包,一把扯过,馨儿去夺,被他一把推开。 掂了掂荷包,田旺顺还算满意,凶神恶煞的嘴脸立即转变,笑道:“不枉我们家养你这么多年。” 萧姝珍紧扣双手,掌心全是冷汗,告诫自己不用害怕,她是侯府的千金,该是低贱恶毒的田家人巴结她才是。 田旺顺拿了一大笔钱离开,有了赌资,心情格外舒畅,昨儿在侯府外受的气全消了,“还是妞妞听话,不像那忘了祖宗的白眼狼,不认乡下的穷亲戚。” “等一下。”萧姝珍忽然叫住走开的田旺顺。 “怎么了?” “你忘了一件事。” 萧姝珍脸上露出一抹扭曲得意的笑容,不怀好意,道:“不愁以后没钱。” * 姝云摸着手背的抓伤,心疼坏了。细长的印子,足有两个指节长,她担心留疤,可转念一想,阿兄给了药膏,肯定是不会留疤痕的。 手腕的红痕早消了,抓伤也要快快消失。 姝云弯起嘴角,取了些药膏在手背涂开。 萧姝安拿了绣具来找姝云。 天暖之后虫子便多了起来,姝云打算做些驱虫的香囊。 两姐妹在屋子里聊天绣花消磨时间,萧姝安说了件听来的趣事,姝云笑弯了眼睛。 正笑得开怀,吴嬷嬷出现在蝉雪居,她的步子急切,两边的眉毛都快皱到一起了,“夫人传云姑娘速去花厅。” 姝云疑惑,不敢耽误,放下没做完的香囊立即去了花厅,一路上隐隐约约有不祥的预感。 伺候的婢女全在花厅外站着,气氛凝重,低头不言。 厅中,萧姝珍低头啜泣,捏着帕子擦拭眼泪,一副被欺负受尽了委屈的样子,听闻动静,泪眼婆娑地望向姝云。 王慧兰坐在上首,脸色铁青。 左边站了五个生面孔,其中一位便那日抓伤姝云手背的青年,姝云下意识捂住手背,诚惶诚恐,在不安中靠近王慧兰。 “阿娘。”姝云问了好,僵直了身子站在原处。 王慧兰颔首,下巴抬了抬,道:“那边是田家人,来寻你回去。” “这就是老幺的女儿吧,皮肤雪白,水灵灵的,娇养着的女娃就是不一样。我是大伯的媳妇,你大娘。” 田大娘尖脸高颧,眼窝凹陷,精明不好相处的样子。 姝云眸光流转,打量剩下的两男一女。 一位是个子不高、留着半圈胡子的田老大,另外两位是罗家母子。 姝云一进来,罗方明的视线全在她身上,他是渔夫的儿子,一家以打鱼卖鱼为生,因久经日晒雨淋,皮肤呈麦色,五官粗犷,两道浓黑的眉毛更显面相凶骇,二十出头的年纪,瞧上去还要年长五六岁。 罗方明与田妞有婚约在身,因着当年田老幺媳妇成了疯子,罗家没再提及这桩婚事,这两年田老大也来催过纳彩下聘,可罗家人不是傻子,拖着不应,明眼人都知道田老大想贪老幺女儿的聘礼。 昨日田大伯带着儿子来罗家,重提这事。 侯府的千金跟田老幺的女儿调换了。 跟侯府攀上关系,这辈子便吃喝不愁,在田老大撺掇下,今日罗方明母子寻到侯府,说道说道这桩婚事。 萧姝珍的泪花在眼里打转,可怜巴巴地望向王慧兰,哽咽道:“可当时约定的,是田家的血脉,我身上流着萧家的血,罗家要娶的姑娘,就不是我。” “是……是云姐姐呀。” 萧姝珍无辜地朝姝云看去,花厅里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聚集到姝云身上。 花厅里短瞬安静,田旺顺附和道:“按道理讲是这样的。妞妞……”余光瞥见萧姝云珍,顿了顿,改口道:“府上的三姑娘姓萧,当年调换孩子是小婶婶的过错,现在两位妹妹身世大白,这桩婚事也应该归位。” 田大娘对坐在上首的王慧兰客气恭敬,道:“侯爷夫人,两家孩子的婚事几年前就说好了,双方换了信物,我们虽是乡野粗人,比不得侯府大富大贵,可也知道言而有信,一诺千……” 王慧兰皱眉,吴嬷嬷察言观色,轻咳一声,田大娘顿住,讪讪闭了嘴。 姝云觉得无理 取闹,萧姝珍在田家时,罗家没娶,反而任由她被田家大伯卖了换钱,如今两家人又跑到侯府来讨人,商议婚事。 姝云冷静下来,道:“虽说定的是田家的孩子,可当时罗家相看的是珍儿,中意的是珍儿才是,婚事当讲三书六礼,婚书上写的谁,就是谁。” 如今萧姝珍是阿娘的心头宝,阿娘肯定是不会同意她嫁给罗方明,姝云料想再说下去,阿娘必定动怒,话锋一转,道:“但是情况有变,这桩婚事就应当作罢,不嫁不娶。珍儿往后的婚事由阿爹阿娘做主。哪有强买强卖的道理。” 王慧兰眼眸微动,神情舒展了些许,此时罗家人却有异议。 “不能作罢!”罗方明一见姝云,心脏怦怦跳,是悸动,是一见钟情的感觉,急急拿出婚书。 婚书拿倒了,姝云歪了歪头,斜着看。 纸上“田氏女”三个字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罗方明道:“我要娶!萧家的姑娘寻了回来,我罗家娶的是田家女,过几日来下聘。” “当我这侯府是什么地方?!” 王慧兰厉声道,田罗两家人噤声不敢言。 王慧兰手肘撑着太师椅扶手,捏了捏眉心,道:“吴嬷嬷,我乏了,改日再议。” “诸位,请回吧。”吴嬷嬷唤来护卫,领着五人离开花厅。 罗方明走出花厅还不忘回头看姝云一眼,姝云背过身去,浑身冰凉,手中的帕子捏得紧紧。 萧姝珍从椅子上起身,跑到王慧兰跟前,哭哭啼啼扑到她怀中,“阿娘,我不嫁。” 王慧兰抚摸她的头,宽慰道:“阿娘怎会让你嫁那样的夫家。” 萧姝珍嘴角微微扬起,得逞的喜色很快被忧伤盖过,道:“罗家的郎君对云姐姐,只怕不会就此作罢。” 姝云摇头,小声道:“阿娘,我也不想嫁。” 她也很想如以往那般,扑到阿娘怀里撒娇,可现在那位置已经容不得她了。 王慧兰抚摸怀中的萧姝珍,目光冷淡地看向姝云。 这位侯府养出的闺秀,在京城贵女圈里排得上名号的,如今竟委身下嫁乡野渔夫,这般荒唐事若传扬出去,安陆侯府岂不成了京城笑柄? 但,如今正是个机会让她将姝云打发出府,等安陆侯班师回朝,姝云早嫁人了,纵有千百般不舍不愿,也难改局面。 婚书一出,她也是“无奈之举”啊。 * 从花厅出来,姝云掌心全是冷汗,风吹打着裙摆,卷起地上凋零的花瓣。 姝云回了蝉雪居,抱膝坐在窗边的榻上,看着外面飘动的云团,发了很久的呆。 倘若阿爹没有出征,仍在侯府,是不是就直接废了这荒唐的婚约。 阿爹总是比阿娘更疼她。 姝云忧心忡忡,夜里辗转难寐。 * 第二天,罗家母子拿着婚书又来了侯府。 他们被护卫拦住了,便在府外坐着,护卫赶他们,他们就在数米开外的街边守着,摊开婚书晃悠,直说要娶姝云。 王慧兰从未见过如此地痞无赖,气得发笑。 今早去寿安堂请安时,崔老夫人还提过这件事,嘱她妥善处理。 芳姨娘宽慰王慧兰,反被王慧兰当成了撒气桶,说了一通。芳姨娘低眉顺眼,默默受着撒出来的气,不敢有怨言。 几名魁梧的护卫得了王慧兰的吩咐,将罗方明母子赶远,警告道:“若再这般胡搅蛮缠,直接送官。” 罗家母子一听要送官,方才还很足的气势,顿时蔫了,心里骂骂咧咧地离开。 拐进侯府外面的巷口,母子二人发现前路停了辆华丽的马车,锦衣华服的玄衣男子半掀帘子,在窗边看着两人。 罗方明母子面面相觑,罗方明疑惑地往前走两步,马车里的男人忽然伸手,勾手示意他走近。 罗方明一头雾水,立在车旁,“这位公子,您在叫我?” “听你说,安陆侯府里有一姑娘是你未过门的妻子?” 阴冷低沉的声线传入罗方明耳中,他连连点头,“前几年定下的婚事,这不嫌我们出身低,翻脸不认。” 男人冷声一笑,指了个方向,道:“我给你出个主意,去京兆尹府击鼓鸣冤,让官府给你做主。” 罗方明惊愣,“啊?公子让我……去告侯爷夫人?我?” “你有婚书在手,落了字的,做不得假,是侯府理亏。”男人悠悠道:“事情闹大了,才好看,高门最看重名声。” 罗方明觉得他说的在理,又怕官官相护,犹豫良久,最后带着娘往京兆尹府去。 男人放下帘子,马车在侯府大门停下。 他回了燕拂居,碧罗迎上来,回禀道:“公子,云姑娘来找过您。” 萧邺瞧了眼蝉雪居的方向,慢慢敛了眸子,回屋换了件衣裳,命碧罗将那套釉青莲瓣杯盏拿出来。 作者有话说: ---------------------- 周一见[摆手][摆手] 藏姝色 第13节 第12章 罗家母子有信物、婚书为凭,在府外撒泼打诨,大有今天就要将婚事定下的架势。 姝云惴惴不安,先是去了静芳苑,在屋外听见王慧兰与芳姨娘谈论此事。 王慧兰护着萧姝珍,有意让姝云嫁去罗家,却又担心侯府因这荒唐婚事成了京中贵族茶余饭后的谈资,犹豫不决。 姝云呆呆站在屋外,一席话让她忽然明白了,指腹拭过眼角温热的泪,释怀地轻轻叹气。 如今侯府能做主的另外两位,只有阿兄待她如初,姝云离开静芳苑改道去了燕拂居。 姝云出现在燕拂居,碧罗却告知她,阿兄还没回来。 府外罗家母子还在闹,姝云没辙了,回蝉雪居的路上命琼枝速去云霜阁找霜老板购置驱虫的香料,“不用太多,够做一个香囊的便成。” 琼枝领命离开,姝云忽叫住她,叮嘱道:“若是霜老板问起我的近况,便道一切都好,让她莫要挂心。府外莫逗留,速回。” “诶,好。”琼枝小跑着往府外去。 姝云没有耽搁,匆匆回到蝉雪居,将昨日没绣完的香囊拿出来,昨日时光悠闲,她原是想做一个复杂好看的样式,眼下着急,便绣了简单的缠枝图案。 不出半个时辰,琼枝不仅带回驱虫的熏香,霜老板还给了姝云店里新出的一款胭脂,一百两银票,“这是去年的分红,姑娘一直存在霜老板那里。” “霜老板让奴婢也给姑娘带句话,”琼枝放下新款胭脂,将银票给她,笑吟吟说道:“姑娘若有难处,只管来找她。” 姝云心里暖暖的,收下银票,笑着拿过驱虫熏香,装进绣好的香囊里。她瞧了眼窗外,时辰尚早,带着香囊去了寿安堂。 因为崔老夫人不待见王慧兰这一房,姝云以前除了每日请安,不常来寿安堂,有时来寻萧姝仪玩耍,也只是到寿安堂跟崔老夫人问了安,小坐片刻便离开了。 屋中案几上放着盏镂空香炉,炉口处吐着袅袅轻烟。 崔老夫人执笔落墨,笔走龙蛇。 待最后一笔落下,崔老夫人放下毛笔,抬头看了眼屋子里多出来的少女。 崔老夫人方才在写字,姝云没有打扰,跟四姑娘萧姝仪陪在老夫人身侧,静静看着宣纸上行云流水,刚劲有力的字。 姝云问了安,崔老夫人来到罗汉榻坐下,拿了盘中的佛珠串在手中。 姝云走上前,将袖中刚做好的香囊拿出来,道:“立夏后,蚊虫多了起来,便做了个驱虫的香囊,望祖母不要嫌弃。” 崔老夫人看着递过来的香囊,半晌后才收下。 刚搁下香囊,崔老夫人瞧了眼寿安堂外,问道:“外面怎闹哄哄的?” 嬷嬷会意,上前道:“回老夫人,是罗家母子在府外,说是……有婚约在先,要迎娶姝云姑娘。” 崔老夫人看过来,姝云冷静解释道:“祖母,这桩婚事是田罗两家早前定下的,罗家郎君迎娶田家小女,如今身世大白,罗家人寻上门来,便将婚事算到了我的头上。” 姝云话锋一转,道:“可是祖母,我觉得奇怪。” “田家是农户,罗家父子以打 渔为生,两家为同村人,皆不识字,昨儿罗家郎君还将婚事都拿反了,可也是见目不识丁。平民娶媳嫁女,多为口头之约,下聘之后紧接着定日子,哪会写婚书呢?” 萧姝仪在一旁静静听着,点了点头。 姝云又道:“且先不说口约和婚书,单是罗家此前并未下聘,这桩婚事便不算数。珍儿妹妹被认回后,快两个月了,可为何罗家最近才寻上门来,执意圆了这桩婚事?” 崔老夫人慢慢转动佛珠,朝姝云投去目光,赞许地点头,吩咐人下去仔细查了查。 两位姑娘离开寿安堂,翘头案轻烟缥缈,罗汉榻上,崔老夫人倚着玉枕,若有所思。 * 从寿安堂出来,萧姝仪邀姝云去她院里坐坐,吃盏茶。 萧姝仪泡了壶君山银针,倒茶递过去,打趣道:“云姐姐单给祖母做了香囊,让妹妹看得眼红。” 姝云笑吟吟道:“有呢,改明儿就给四妹妹做一个。四妹妹泡了我喜欢茶,我又吃了这茶,怎会忘了四妹妹?” 萧姝仪直言道:“昨儿我便听田罗两家来了府中,不料今日那罗家郎君又来,若是每日都来,不定闹成什么样子,这样对云姐姐的名声不好。阿爹远在边疆,长兄如父,云姐姐何不去找哥哥出个主意?” 姝云放下茶盏,“起先,我去过趟燕拂居,哥哥尚未回府。” 萧姝仪瞧了眼窗外的天色,提醒道:“这个时辰哥哥已经下值,云姐姐还是去一趟吧。” 姝云犹豫半晌,摇头道:“祖母已经着手去查了,况且罗家没有下聘,婚事实乃胡搅蛮缠。哥哥事务繁忙,还是不要去打扰了。” 萧姝仪笑笑,拿起一枚茶饼咬了一小口。 可不一定,今日不去见,往后再想见一面,恐要费些力气。 * 燕拂居。 碧罗进了屋中,男人端端坐着,深邃的五官隐在光影里,彷若笼罩了一层寒霜。 碧罗心中一凝,低头回禀道:“云姑娘去见了老夫人,从寿安堂出来后心情似乎不错,不如来找公子时焦急忧心。云姑娘去了四姑娘院里小坐片刻,这才回的蝉雪居。” 萧邺眼眸暗沉,冷笑提壶,兀自倒了一杯茶,手指探了探杯壁。 热茶成了凉茶。 他笑了笑,饮尽凉茶,指腹摩挲着釉青莲花杯口,“很好。” * 王慧兰出府回一趟,回来后脸色铁青。她本以为罗家母子被赶走后,消停了,不曾想两人竟将事情闹大,弄得满城皆知。 罗家母子手中的婚书白纸黑字写的“田氏女”,婚事当年定的是珍儿,如今罗家换成姝云,也算他们识趣,若罗家将婚书呈到官府,事情只会更乱,可就这么让罗家如愿,王慧兰受不了这憋屈的事,更咽不下这口气。 萧姝珍听说罗家不依不挠,唯恐嫁去田家,哭得眼睛红肿。王慧兰当初为了这一胎受尽苦楚,眼下苦尽甘来,当了侯府的主母,可亲生女儿半分富贵都没有享受,她断是不会让女儿再受苦了,去了曲荷堂安抚了好一阵。 王慧兰:“珍儿以后会嫁官宦子弟,岂是那乡野渔夫能娶的?” 萧姝珍红着眼睛,咬着唇小声道:“阿娘不若将云姐姐送回去,如此要嫁要娶也是田家的事情,与咱侯府无关。” 王慧兰垂眸看她,忽然冷了脸,正声道:“珍儿,这事不该你操心,好好跟着嬷嬷学礼仪。” 萧姝珍惶恐,“珍儿失言。” 从曲荷堂出来,王慧兰目光晦暗不明,到底是亲生女儿,心思像极了她年轻时。 穿过一道石拱院门,主道两名推着斗车的仆人迎面而来,见了王慧兰将挡路斗车避开,低头行礼,“夫人。” 王慧兰起先并不在意,径直走了过去,忽觉不对劲,回头瞧了眼斗车。 几幅画卷,下面还装了些东西。 王慧兰问道:“哪来的?要送去哪里?” 仆人推着斗车欲走,闻声停下,回道:“东斋阁的瓦片需修缮,前些日子雨大,阁中渗水,侯爷的藏画、兵书都打湿了,眼下正要拿去晾晒,大公子吩咐先搁库房,待东斋阁修缮以后,再放回原处。” 东斋阁是安陆侯的书房,没有安陆侯的命令,王慧兰不得入内,便是此刻安陆侯不在,也是如此。 王慧兰随手拿起一幅画卷,不过是寻常的沙场点兵图,画卷洇湿一角。她放回画卷,又拿起一幅。 美人簪花图,杏眼桃腮,一双眸子上扬,含情脉脉,道不尽的温婉风情。 纸张泛黄,有些年头了,画中人不是安陆侯原配,也不是王慧兰,那双眼、那张脸,像极了姝云。 王慧兰怒火中烧,指尖深嵌,将画卷戳出个洞来,恨意的火焰在眸中燃起,她牙关紧咬,极其克制着,将这幅画卷起,放回斗车中。 周遭低沉的气氛让人毛骨悚然,仆人低头推着斗车迅速离开,彻底消失在主道中。 碧罗从游廊走下,朝斗车走来,瞧了眼斗车推来的方向,隔了条道和树影,早看不见王慧兰的身影了。 她垂眸看向似乎被翻动的画卷,温声道:“都仔细些,这一两日将东西晾干,再送回去,若缺东少西,可免不了责罚。” 仆人连连应声,仔细着将斗车推走。 碧罗转身,回了燕拂居复命。 有时,她真猜不透大公子的心思。 * 王慧兰见了画卷,又气又恼,仔细回忆当年的事情。 一个荒唐的念头突然从脑中冒出,王慧兰不敢相信,气得发笑。 真是被自己蠢哭了。 王慧兰传来吴嬷嬷,吩咐她去罗家传个信,要娶只能娶姝云,让罗家近日备好聘礼,请媒人来侯府下聘。 聘礼再怎么着,也得有十两银子。 王慧兰命吴嬷嬷不得声张,可这消息还是传到了姝云耳中。 姝云正在屋中做香囊,她答应了萧姝仪,便不会食言,当得知要被嫁去罗家,她犹如晴天霹雳,绣花针一偏,扎进指腹,钻心得疼。 她吮吸指腹的血珠,心中万般焦急,让琼枝收拾收拾绣具,独自去了燕拂居。 萧邺立在窗边,瞧见青衣少女慌张赶来,将杯中的茶悠悠饮下。 不等姝云踏入屋中,萧邺先一步离开屋子,只见她神色焦急,迎面而来。 姝云见男人一身劲装,心中微凝,“哥哥这是要出去?” 萧邺颔首,打量这慌张的少女,粉腮凝脂,娇俏琼鼻渗出层薄汗。 萧邺递了张帕子过去给她擦汗,淡声道:“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妹妹回去吧。” 萧邺越过她径直离开,姝云捏着手中的藏青锦帕,看着男人远去的背影,一颗心渐渐沉入谷底。 像是想起重要的事情,萧邺走了几步转身回首,望向焦急无措的她,提醒道:“祖母最近失眠难寐,妹妹莫去打搅,扰了祖母休憩。” 作者有话说: ---------------------- 周三见[摆手][摆手] 排一个:女主的身世那叫一个爱恨纠葛,很狗血很刀[可怜],包括但不限于强取豪夺、反目成仇[求求你了]【头顶锅盖遁走】 第13章 萧姝珍笑得合不拢嘴。她还没卖作丫鬟前,罗家就百般推脱下聘,她原以为这桩婚事早就作废了,没承想竟大有用处。 只要姝云嫁给了那姓罗的,侯府里就没人跟她争抢了,郑家表哥也是她的了。 藏姝色 第14节 这厢,收到传来的口信,萧姝珍坐马车离开侯府。 马车在醉春风酒楼停下,这是京城有名的酒楼,以前她只能远远瞧望一眼,如今领了侯府的月例,有了闲钱,进出自由。 萧姝珍命馨儿在马车旁等候,独自进了醉春楼。 淮南王世子李策在街上拎着个金笼子逗鸟,瞧见停在酒楼外的马车,疑惑道:“那不是萧家的马车?安陆侯府何时来了位面生的姑娘?” 随扈愣了愣,心道您整日在外面晃悠,消息一向灵通,京城里就没有您不知道的事情。 “回世子,安陆侯府的三姑娘与农户的女儿调换了,那位便是真正的侯府千金。” “有趣,难怪好久没见云姑娘了。” 李策笑了笑,拿着细金棍逗笼中的鸟,一手拎着鸟笼,一手摇着折扇,穿金戴银,贵气招摇,大摇大摆进了醉春楼。 萧姝珍上了二楼,李策点了壶茶,要了间萧姝珍隔壁 的包厢,摇着折扇也上二楼。 包厢中,田旺顺、田大娘、罗方明三人都在,萧姝珍的到来让愁眉苦脸的三人有了精神。 萧姝珍淡淡扫了他们一眼,在桌边落座。她现在已经不是农户女了,举止间尽显雅致,理了理衣袖,又伸手扶了扶发髻,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不耐烦道:“怎么回事,亲事不是已经定好了,着急找我出来作甚?” 罗方明急得拍手,“婚事是敲定了,可聘礼就要十两银子,我上哪儿去找十两银子。” “妞妞。”田旺顺刚叫出口,便遭了萧姝珍的冷眼,只得换个称呼,假笑道:“三姑娘,咱两家的情况你是知道的,村里娶媳嫁女,几只鸡鸭,一头猪,顶天了也就一二两银子。” 田旺顺将萧姝珍扯到一边,小声道:“这主意是你出的,眼下聘礼不够,自然是要来找你。” 萧姝珍皱眉,嫌弃得拍了拍被他拉过的衣袖。 她犹豫半晌,从荷包里拿出十两银子,放到桌上,“掐着日子去侯府下聘,这次去便将婚期定了,以免夜长梦多。” 罗方明拿了银子点头,果然事情闹大了,侯府就松口了,他一平民百姓,哪敢去转告侯府夫人,在街上散散消息,也一样好使。 他这身份,不可能娶到侯府真千金,娶个假的也不错,假虽假,可却是个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小娇娘。 田旺顺搭上罗方明的肩膀,让他先回去准备其他的聘礼。 罗方明离开后,包厢内只剩田家母子。田大娘谈起正事,想让萧姝珍再给点钱贴补家中。 萧姝珍嘲讽一笑,“都卖侄女了,还有脸来要钱?你们找错人了,姝云才是田老幺的女儿。” “我娘没来找你们麻烦,已是田家祖坟冒了青烟。”萧姝珍一刻不想多待,起身离开包厢,临出门前,回头道:“糕点茶水付了钱,吃吧。” 田旺顺望着那道离开的身影,气不打一处来,“摇身一变翅膀还硬了,以前我让她往东,她不敢往西……” 田大娘拉住儿子,“好了别动气,咱现在惹不起她。” “要是站这里的是小婶婶,她还敢这样说话?” 田大娘拿糕点忙塞住他的嘴,叮嘱道:“祖宗,可别再提那疯妇人,省得惹麻烦上身。” 田老幺的媳妇只是在雨夜失踪了,下落不明,但田家人怕侯府因为老幺媳妇调换孩子而迁怒他们,便谎称她失足落水死掉了。 幸好,侯爷夫人就此作罢,没再找田家的麻烦。 一墙之隔的包厢,随扈将偷听到的尽数转达。 淮南王世子李策逗着鸟,叹息道:“这真千金好深的心机,好歹毒的心思。云姑娘好可怜,都是好朋友,就帮帮她喽。” “唰”的一声,折扇展开,李策将鸟笼给随扈拿,摇着折扇离开醉春楼,去了巷子里看斗鸡。 * 姝云失魂落魄回到蝉雪居,等到夜深人静,也没有萧邺回府的消息。 她惴惴不安,夜里难寐,好不容易睡着,竟做了个可怕的噩梦。 梦中,王慧兰送来嫁衣,皱眉冷声道:“你身上流着田家的血,与罗家的婚事,是你生生父母定下的,难道要让珍儿替你嫁过去不成?” 王慧兰冷眼相看,催姝云换上嫁衣。 姝云被拖拽进了一顶很小的轿子里,从侯府抬出去,去了乡下罗家。 姝云被硬拉着拜堂,挣扎着猛然醒来,发现是场噩梦,湿漉的眼泪流了满脸。 望着漆黑的屋子,姝云惶悚不安,伸手去摸枕头下的帕子擦泪,摸索了半天也没摸到。 可她明明记得睡前将帕子放到了枕下。 手背胡乱抹着泪,姝云红着一圈眼睛,被噩梦吓得睡意全无,无助地抱着双膝,靠在床头。 翌日,芳姨娘来了蝉雪居,见姝云脸色憔悴,“好姑娘,怎憔悴成了这副模样。那事我听说了,夫人心意已决,难挽回。” 姝云低垂着眼,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颗颗掉落。 “不过罗家还没下聘,这事兴许没有转机。”芳姨娘擦着姝云的眼泪,“前阵子我在老夫人那边听说,侯爷传信回来过,意思是将你在府中留下,但夫人似乎有她的考量,才急急让姑娘出嫁。” 姝云惊讶,“阿爹传信回来了?” 芳姨娘道:“可不是,侯爷没将姑娘当外人,我听说边关战事吃紧,北燕节节溃败,估摸着不出半年,侯爷便能班师回朝。” 芳姨娘原是安陆侯发妻的婢女,后因爬床有了身孕,才被安陆侯抬成姨娘。 这一胎生得巧,一男一女,龙凤呈祥。 偏偏二公子贪玩,摔断了腿,难成大器,整日呆在屋中不愿出来。 芳姨娘宽慰道:“好孩子,侯爷最是疼爱你,必不会让姑娘受这样的委屈。” 芳姨娘在府里素来寡言,眼下说了这么一通掏心窝的话,姝云心里一暖,慢慢敛了泪珠,撑到侯爷回来,会好起来的。 * 是夜,大雨滂沱,狂风大作,廊檐下的灯笼被吹得东摇西晃。 姝云撑了把伞,拎着灯笼,独自穿梭在主道上。冰冷的雨丝随风飘落脸颊,她走的急,裙摆被雨水打湿,连绣鞋也湿了鞋尖。 屋檐下,姝云收了伞,长指紧握伞柄,望了眼灯火明亮的屋子,“我想见见阿兄。” 扶风见她深夜到访,颇为诧异,进屋通禀,片刻后请她入内。 萧邺银冠高束,立在屏风边拿着巾帛掸了掸衣上的雨珠。 这场夜雨突如其来,雨势渐大,檐下雨珠坠落,哗啦作响。 萧邺落座,巾帛搭在膝上,瞧了眼狼狈的少女,“妹妹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姝云咬了咬唇,嗫嚅道:“阿兄,我不想嫁去罗家。” “我倒是听说了这事,”萧邺搭在膝上的指轻扣,轻叹道:“几日过去,竟不料事情演变成这样。” 姝云也没想到是这样的结局,飘了雨水的乌发湿漉漉,沾在脸颊,她敛至耳后,“两家互换了信物,当初定的是珍儿,眼下却要我出嫁。” “阿兄,我不想嫁。”姝云眼睛红了一圈,狼狈地擦拭眼泪,哽咽道:“求阿兄帮我。” 萧邺起身,健硕的身影笼罩着弱不禁风的娇小身躯。男人伸手,温热的指拭去她面庞的泪,温声安抚,“阿兄岂会坐视不理?退亲的事不必担忧。” “瞧这张脸,都成小花猫了。”萧邺从她手里拿过锦帕,捧着小脸,轻拭泪痕。 男人的指腹滑过,姝云脸颊发烫,慢慢低下头。 窗户半开,凉风吹入屋中,姝云不禁打了个喷嚏,被雨水打湿的裙摆沾着小腿,这会儿功夫,绣鞋湿了大半,她窘迫地往裙裾里缩了缩脚尖。 萧邺转身关上窗户,“雨势渐大,妹妹在屋中坐会儿,待雨小了再回。” 姝云瞧了眼他搭椅上的巾帛,“雨水打湿了衣裙,有些凉,哥哥给我张巾帛擦擦吧。” 萧邺看了看,将那张巾帛递给她,又去衣架上取来件外衫,披在她单薄的肩上,“雨夜沁凉,妹妹身子骨弱,可莫在我这儿着凉。” 姝云甜甜一笑,“谢谢哥哥。” 萧邺颔首,背身去了屏风后面坐下。 一面织锦屏风相隔,将里屋分隔开来。 烛火将男人影子映在屏风上,身躯凛凛,端方自持。 姝云去了榻边坐下,拿巾帛擦了擦打湿的发尾,低头擦拭湿润的衣裙。 静谧的屋中只听得衣料窸窣声。 阿兄的外衫披在身上,是他一贯的清冽气息,像是被他环绕,姝云有些不习惯,脸颊不禁浮出红晕。 雨没有停驻的意思,绣鞋湿哒哒,姝云回头瞧了眼屏风那边,男人抬肘支额,似乎是在假寐。 她犹豫半晌,将绣鞋脱掉,弯腰脱下湿冷的白绫袜,足缩回裙摆里,抱膝坐在榻上,等着雨小。 雨打芭蕉,姝云昨夜难寐,如今求得兄长的帮助,焦灼不安的心情逐渐缓解,听着窗外雨声,困意慢慢袭来。 她拢了拢衣衫,不知不觉在榻上睡了过去。 夜深烛消,稳健的脚步声响起,萧邺立在榻前,垂眸看着恬静的睡颜。 半 晌,他坐在榻边,长指敛走少女脸颊的发丝,指腹轻抚白嫩香腮,少女绵长温热的呼吸洒落他的指,染上她的气息。 萧邺深眸如海,目光逐一略过她的眉眼、琼鼻、樱唇、雪颈,他衣衫下半遮的一双小脚雪白|娇|嫩。 他伸手,撩开半遮的衣衫,握住细软足跟,微微抬起。 姝云惊醒,却见男人不知何时来了榻边,灼热的大掌握着她的足。 作者有话说: ---------------------- 以后都是周四不更新嗷[垂耳兔头] 第14章 姝云脑中嗡嗡作响,双目圆睁,脸色顿时煞白,逃出男人的手掌,将双脚严严实实藏在裙摆下,惊惶地看着他。 “怎还跟小时候一样,睡觉爱踢被子。”萧邺说着,替她拢了拢肩上的衣衫,容颜清冷,仿佛方才那举止是理所应当罢了。 姝云双臂环膝,裙摆下灼烫的足跟抵着软榻,皱眉小声道:“可是哥哥,我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小孩子了。” “您不能这样。”姝云双颊发烫,耳根子也热了起来,藏住双脚,一点点绕过榻边的男人,因太过慌张不安,连白绫袜也没穿,趿鞋起身。 萧邺望着红了脸的少女,喟叹道:“是呀,妹妹长大了,正值嫁人的年纪,哪能和小时候一般。” 藏姝色 第15节 他轻笑,“是哥哥唐突了。” “今日谢谢哥哥,已是深夜,不便久留。”姝云总觉怪怪的,辞别萧邺,快步离开寝屋。 走了几步,发现伞没拿,姝云折身,在门口拿了雨伞。 雨还在下,只不过没来时那般大,姝云撑伞离开燕拂居。 萧邺拾起遗落榻边的一只白袜,紧紧攥在掌中。 是长大了。 可这位养在侯府的妹妹,生来就应当是他的。 妻。 * 夜雨淅淅沥沥,琼枝在屋中翘首以盼,总算是等到姝云回来。 琼枝接过伞具,拿着锦帕擦拭姝云打湿的头发,迫不及待问道:“姑娘,大公子怎说?” 姝云皱巴巴拧着眉,一低头发现身上还披着阿兄的衣衫。她脱了披回来的衣衫,搭在衣架上,道:“哥哥会帮我退亲。” “可是,很奇怪……”姝云坐在榻上,欲言又止,垂在膝上的手指搅在一起。 琼枝倒来一杯热水给姝云驱寒。 姝云捧着茶杯,冷凉的手指逐渐暖和起来,她也回过神来。 绣鞋还是湿的,回来时慌张,她不慎遗落了只袜子在长兄屋子里。 被长兄握住的足跟微微发烫,姝云将脚缩回裙摆下,仰头问琼枝道:“你觉得长兄最近有些奇怪吗?” 琼枝不明所以,半晌后道:“大公子还和以前一样呀,待姑娘素来亲厚,对姑娘有求必应。” 她感慨道:“这桩婚事本就是罗家胡搅蛮缠,如今有大公子出面必然能退。” 姝云抿唇,垂眸看着裙摆,缩藏起来的脚趾往后退了退。 想必是她最近太过紧张,多虑了,阿兄跟她一向情谊深厚,儿时她玩累了在燕拂居午眠,阿兄也给她盖过被子。 姝云捧着杯子慢慢饮尽温水,吩咐琼枝准备沐浴热水。 这一晚,姝云一夜好眠。 * 翌日,未等罗方明备妥聘礼,萧邺遣扶风至京兆尹,将罗氏诉至公堂。 罗家拿出的婚书是前段时间花一百文请人写的,又故意揉皱,伪造成一年前所写。 扶风寻来代写婚书的先生,与罗方明对薄公堂。 罗方明一见公堂的肃穆气氛,腿都软了,又因婚书一事败露,心中大骇,只道这桩婚事是两家只换了信物,八字只有一撇。 罗家迟迟没有下聘,就是不愿娶丧父疯母的田氏女,本以为田氏女被卖作丫鬟后,这桩婚事就此作罢,没承想田家人突然找上门来,劝他们成了婚事,改娶侯府养女、田老幺真正的血脉。 罗家动了心,于是带着当年交换的信物,和万无一失的婚书,去了侯府娶人。 京兆尹传唤田老大一家三口,在扶风的追问下,田旺顺什么都招了。 原是萧姝珍向他主动提及这事,让两家去侯府换亲。 罗方明下聘的十两银子,也是萧姝珍给的。 大豊律法,为婚之法,必有行媒,男女、嫡庶、长幼,当时理有契约。【1】 仅有信物,未行媒下聘,此约作废,双方信物归还,罗方明伪造婚书相挟,仗三十。 公堂外面围了百姓,看罢,淮南王世子李策突然出声,叹道: “北燕犯境,安陆侯戍边两年,保北境百姓不受侵犯,没想到啊,最疼的女儿竟被人这般欺负!这是要寒了侯爷的心啊!” 随扈附和道:“是呀,寒了侯爷的心啊。” 围观百姓们频频点头,一个接一个附和。 萧邺皱眉,厌恶极了,从人群中离开。 李策见势不对,紧跟了上去。 “这事前两天本世子就听见了,约你相见,你理都没理。”李策在萧邺身边念叨个不停,拿出腰间别的折扇,展开摇扇道:“若是当日你应了邀约,也不至于闹到公堂。” 李策摊摊手,“眼下倒好,闹得满城皆知,坏了姝云姑娘的名声。” 萧邺停下步子,打量道:“世子还是头次对舍妹如此上心。” 李策微抬下颌,折扇横展在胸膛,“本世子跟萧三姑娘认识多年,交情甚好。” 手肘碰了碰萧邺,他挑眉道:“不如,萧大公子就交我这个朋友。” 萧邺淡笑,辞别道:“府中有事处理,告辞。” 李策望着远去的背影,叹息地摇扇子。他很早之前便想和萧邺深交,但事与愿违,两人如今不过是点头之交。 他是京城出了名的纨绔,斗鸡走狗,不学无术,哪像萧邺文武兼备。 这等品行高洁的好郎君,哪会跟他深交。 李策叹息,扈从擦了擦街边茶肆的凳子。李策衣袍一撩,坐下等仆人牵马车来。 * 王慧兰怎会不知道罗家强求的这桩婚事有问题,她不过是想借此将姝云送走,省得整日瞧见碍眼。 可她万万没想到一切竟是萧姝珍掀起的风浪。 萧邺行事素来雷厉风行,回府便着手处理此事。 萧姝珍心恶善妒,罚跪祠堂十日,静心思过。她哭着向王慧兰求情,但萧邺铁了心要惩戒,加之崔老夫人得知此事大发雷霆,谁也不敢再多言,王慧兰也因教女不言,也被老夫人责罚。 自从寻回调换的孩子,侯府就没安生过,萧姝珍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心机,崔老夫人气得心窝子痛。 萧邺倒了杯温水递去,顺了顺老夫人的气,道:“祖母保重身子。此番小惩大诫,三妹长了记性,往后安分些。” 崔老夫人叹息,饮了温水,伸手揉着眉心。 萧邺接过空杯放下,静默须臾,道:“依孙儿之见,此事实乃云妹妹和三妹间的纠纷,云妹妹这十六年确实是占了三妹的富贵,继母因三妹受苦,将过错归于云妹妹。母女生了龌龃,姐妹两厢生厌,若还将云妹妹安置在蝉雪居,抬头不见低头见,只怕再生怨气。” 崔老夫人望向萧邺,目光带着几分打量。 “你说该如何?”崔老夫人道。 萧邺低眸沉思,半晌道:“让云妹妹搬离侯府西边。” “祖母的住处有了四妹妹,再多一人,只怕扰了清净。” 萧邺思忖,道:“内院东边,临溪亭南面的蘅芜苑长久无人居住,派人收拾一番,让云妹妹搬入。” 安陆侯府几次修缮扩建,占地颇广,蘅芜苑与王慧兰的住处一东一西,间隔了偌大的荷花池和避暑长廊,却与燕拂居同在内院东边,相距不过一间书斋、一方池塘,院子相望。 * 仆人们在蝉雪居进进出出,将东西都搬去了蘅芜苑。 姝云看着比曲荷堂还要宽阔的住处,敛了敛眉,“好生奇怪,突然又换了住处。” 仆人置办了许多姝云喜欢的小摆件,琼枝在博古架上摆放,连干活都有劲了,道:“大抵是大公子见蝉雪居太小,委实委屈姑娘。大公子待姑娘一向亲厚。” 姝云瞧了眼平静的屋外,思绪纷纷。 晚些时候,萧邺出现在蘅芜苑,姝云正在屋中绣花。 “哥哥。”姝云放下绣具起身相迎,笑容格外甜。 萧邺看了 眼绣绷子上的兰花图案,“在绣什么?” “给哥哥的香囊。哥哥帮我退了亲事,自然是要好好答谢哥哥,可我左想右想,哥哥似乎不缺东西,初夏蚊虫多了起来,便做个驱虫的香囊送给哥哥。哥哥有时夜里当值,免得被蚊虫咬,” 她还欠了四妹妹的香囊,这下一并做了。 “改明儿我还要去云霜阁一趟,置办些香料,哥哥喜欢什么味道的香?” 萧邺看着她,“甜的,淡淡的白兰香。” 姝云低头瞧了眼腰间的香囊,正是淡淡的白兰香。 这厢,萧邺遣走屋中的婢女,从袖中拿出一枚白玉缠枝莲花玉坠。 萧邺道:“罗家退回的信物,当年你母亲给的。” 姝云愣怔,双手接过玉坠子,拿在手中,玉坠洁白细腻,质地温润,光泽莹透。 阳光下纯净通透,是上乘的羊脂白玉。 “我母亲给的?” 姝云疑惑。 萧邺点头,看向那块熟悉的玉坠子,道:“婚事定的非你,可这玉是你母亲的,如今婚约作废,自当物归原主。” 姝云皱眉,疑惑道:“听田家人说,我母亲是镇上的绣娘,不是本地人。如此一来,家境不算好,可这玉坠做工精致,价值不菲,母亲怎会有?” 萧邺拿过玉坠,指腹摩挲坠子纹路,半晌后,淡声道:“兴许是传家宝。” 姝云微微歪头,盯着男人手中的玉坠子。 萧邺来到姝云身后,“玉坠随身佩戴,莫丢了。” “哥哥,我自己来吧。”姝云点头,伸手去拿玉坠,却落了空。 萧邺撩开她颈后的乌发,放于身前,少女雪颈修长,肤若凝脂。 姝云低着头,挽着身前的长发。 身后,男人长指掠过的后颈肌肤微微发烫,墨绿色长袖拂过肩膀,裹着他清冽的气息,她的耳不禁红了。 系好玉坠,萧邺敛走她垂落的发,披散在身后,遮住雪颈,声音微微沉,道:“云妹妹,好了。” 姝云看了眼胸前的玉坠,小心翼翼将它放进衣裳里,贴着肌肤。 玉坠温热,似乎是方才被阿兄捂热的,姝云的心跳忽然快了几分,垂眸看着地上投下的影子。 阿兄还站在身后,影子好似紧紧贴着她。 藏姝色 第16节 姝云回头,那道深邃的眸子有些灼热。 作者有话说: ---------------------- 为婚之法,必有行媒,男女、嫡庶、长幼,当时理有契约——出自《唐律疏仪》 周六见[摆手] 第15章 萧邺送了玉坠子,便离开了。 胸口多了一块玉,姝云有些不习惯,将玉坠拿出来,捧在掌心细看。 顶端的小玉珠有磨损的细微痕迹,看上去有些年头,坠子的系带很新,像是新换的。 她打算明日去亲生父母的墓前祭奠。 可一旦回去,田家人会难为她吗? 姝云捧着玉坠发神,犹豫一阵,独自去了祠堂。 祠堂肃穆庄严,萧家列祖列宗的牌位供奉在神龛。 萧姝珍跪在垫子上,身子东倒西歪,俨然有些撑不住了,见身后姝云出现,恨上心头。 手掌撑着垫子,萧姝珍借力慢慢挺直腰板,转身看她,努力维持着体面端庄。 姝云道:“我们交好吧,不要再争抢了。这十六年的东西,我眼下有的,统统还给你。” 萧姝珍像听了个笑话,“那我十六年受的苦,你要怎么还?” 姝云哑口无言,万般愧疚,“抱歉。” 她在萧姝珍身边蹲下,真诚问道:“我没见过父亲母亲,他们是怎么的人?母亲是镇上的绣娘,她为何失忆的?” 萧姝珍白她一眼,她原本是正对着祖宗牌位跪下,因姝云的到来,转过身去看她,此刻面向祠堂的门。 余光瞥见祠堂外正走来的身影,萧姝珍迅速拉住姝云的手,用姝云的手猛地推向她,重重倒在地上。 姝云目瞪口呆,还没反应过来,萧姝珍已红了眼,哭泣控诉道:“强把乡下的婚事给云姐姐,是我一时昏了头脑,经祖母和大哥哥责罚,我已经知错,云姐姐何为还要苦苦相逼?” “云姐姐,我错了,我再也不敢跟你作对了,求你不要在大哥哥面前再提此事。” 萧姝珍流着泪从地上爬起,身子堪堪碰到姝云,又猛地往后栽去,因视角缘故,像是再次被她推倒。 “珍儿!”王慧兰快步进了祠堂,姝云被她推开,跌坐在地。 吴嬷嬷扶起萧姝珍,她哭丧个脸,立即投入王慧兰怀中,哭得伤心,一副受了莫大委屈的样子。 王慧兰面露愠色,厉眼看向姝云,呵斥道:“给珍儿道歉。” 姝云无措地坐在地上,怔怔望着王慧兰怀里哭泣的萧姝珍,“我没推她。” 王慧兰语气不佳,“姝云,我没瞎。鸠占鹊巢这么些年,倒将你宠坏了,竟忘了自己的身份!” 萧姝珍小心翼翼拉了拉王慧兰的袖子,啜泣道:“阿娘,算了吧,别将事情闹大,届时又传到祖母耳中,免不了祖母动怒。” “云姐姐,我们以后交好吧,我寻回阿娘就已经很满足了,不会再跟姐姐争东西。” 萧姝珍离开王慧兰的怀,因久跪膝盖酸痛,搭着吴嬷嬷递来的手臂,跌跌撞撞起身。 “跪下。” 正欲回朝姝云走去,祠堂外忽传来道威严冷肃的声音。 众人闻声望去,萧邺不知何时来的,撩了撩长袍衣摆,上台阶,跨过门槛,进了祠堂。 一张脸冷若冰霜,萧邺负手而立,沉眸看向萧姝珍,“责三妹罚跪,何时让起了?” 萧姝珍的眼睛慢慢又红了,委屈欲哭,有王慧兰在此撑腰,她是不想跪的,可那道凌厉的目光看过来,双腿不听使唤地犯软,低头跪在垫子上。 萧姝珍低头擦泪,余光瞥向王慧兰,观察她的脸色。 萧邺责萧姝珍道:“祠堂肃穆,不敢高声语,祖宗面前,岂容喧哗!” 王慧兰跟萧邺一向不对付,冷笑道:“责你三妹,倒不责姝云。” 萧邺望过去,姝云坐在地上,也看他,没有说话,捂着脚踝,眼泪一颗一颗掉下,她可怜地抹着泪。 “云妹妹又没罚跪,何错之有?” 萧邺正大光明偏向于她,从前是,现在更加。 王慧兰脸气得铁青。 萧邺走向姝云。姝云方才被王慧兰推倒后,就一直没起身,可怜地落泪,抽抽搭搭道:“阿兄,我扭伤了脚,起不来。” 姝云说着,眼泪大把大把掉落,低垂着眉眼,看得人心软软。 她回想了好多好多伤心事,才哭成这样,她也会装可怜呢。 萧邺搭上她的腰,不由分说横抱着她从地上起来,姝云愣怔,以为阿兄会关切几句,没承想直接抱了她离开祠堂。 雪松般清冽的气息萦绕在鼻翼,紧裹着她,腰间的手掌抱她也紧,姝云脸颊发烫,连可怜都忘了装,双手无措地圈着男人的脖颈,想从他怀离开。 “别乱动。”萧邺目视前方,低醇的嗓音响起。 姝云不敢乱动,手指捏紧袖口,乖乖由着他抱。 回到蘅芜苑,萧邺放她坐榻上,姝云紧张了一路,耳尖薄红。 萧邺唤来琼枝,吩咐她拿药箱来。 姝云紧张道:“不用了。” 萧邺垂眸看她,那双漆黑的眼睛仿佛能看穿心思般,姝云目光闪躲,手垂在膝上,抓紧裙摆,双脚下意识缩回裙襦里。 姝云小声道:“扭伤好像不严重,就不用上药了。” 她没受伤,就是见萧姝珍在阿娘面前装可怜博同情,她也学了几分。 萧邺眉目微动,让琼枝将药箱放榻边遣了她离开。 萧邺打开药箱,拿出他之前送的那罐药膏。 在她身边坐下,萧邺看向她垂落的裙襦。姝云无奈,慢吞吞撩开裙,伸出离他最近的左脚。 萧邺弯腰,大掌握住纤细足腕,脱掉绣鞋。 姝云脸颊发烫,俯身按住他的手,无奈之下自己将罗袜半脱,只露出一截雪白的脚踝。 根本就没红|肿的地方。 萧邺握住那细骨伶仃的脚踝 ,将她的脚放在膝上,取来药膏在掌根化开,覆住雪白脚踝。 骨节分明的长指微微用力,握着细腕,慢慢带着她的脚往前,脚趾擦过他柔软的衣袍,姝云两靥灼灼,蜷了蜷脚趾,羞赧地往后缩。 萧邺按住,虎口收拢,握紧足跟,甚至将拉开的距离扯了回来。 “为何去了祠堂?”萧邺问道,带药膏的大掌揉着脚踝,没有一刻放手。 姝云捂着胸口的坠子,开始后悔,“我娘的玉坠有些奇怪,便找三姑娘问问。” 姝云望向男人,“哥哥,我没推她。” “哥哥信你。” 萧邺揉着脚踝,半脱的罗袜渐渐往下掉,姝云慌张,脚趾抵着罗袜勾了勾,但最后还是没用。 宽松的罗袜因揉脚动作的有些大,脱离了她的脚,从男人岔开的腿|间,掉到地上。 姝云羞窘,耳根子红热,待他上完药,忙缩脚回裙下,可那罗袜在他岔坐的腿|间,她够不到。 萧邺淡淡看了眼,拾起还有余温的罗袜,姝云红着脸迅速拿过,塞到袖中。 萧邺敛了手,掌垂落膝间,捻过罗袜的两指细细摩挲。 姝云:“哥哥,我想明日去祭拜亲生父母,你能陪我去吗?” 萧邺悠悠看着她,反问道:“妹妹见过田家人,你觉得你们长得像吗?” 姝云愣怔,掌心下意识放在胸口玉坠处。 “日子不合适,改日再去吧。”萧邺起身,叮嘱姝云好生修养,便出了屋子。 姝云抿唇,揉了揉发烫的脸颊,低头撩开裙裾。 被按揉过的脚踝微红,发烫,仿佛男人的手掌还在。 姝云黛眉轻蹙,阿兄有些奇怪。 * 傍晚时分,行人纷纷回家,喧闹了一整日的街市渐归宁静。 云霜阁后院。 园圃里花团锦簇,花香阵阵,檐下挂了灯笼,席间正热闹。 几人聚在一起,庆祝姝云柳暗花明。 林云熙半托着腮,看着姝云。这几日那对姓罗的母子闹得沸沸扬扬,道姝云是他们未过门的媳妇,侯府仗势欺人,不认这婚事。 林云熙为姝云抱不平,“这桩婚事本就是真千金的,哪能强塞给你,都闹上了公堂,如今因这事,还败坏了你的名声,而且全京城都知侯府原来的三姑娘是假的。” 姝云面色发愁。 霜娘略有耳闻,那日在云霜阁见过萧姝珍,说道:“府中这位不是善茬,可论装可怜博同情,她跟奴家比,可差远了。” 霜娘盘发戴簪,绕了耳鬓的一缕碎发在手指,眉目含情,丰腴婀娜,满是娇媚之态。 手搭上姝云肩膀,霜娘的腰软得像没骨头,倒向姝云,“云妹妹,你也装装可怜。我来教教你,何谓矫揉造作得恰到好处,不惹人生厌,反倒是小白兔的可怜模样看得人心软软。” 霜娘勾起姝云下颌,笑道:“这娇俏委屈的模样,哪个男人见了不心疼。” 姝云感觉被调|戏了,薄红着脸嗔她,“霜娘……你又这样,不正经。” 霜娘也不逗她了,招呼两人夹菜,她起身去外面拿酒。 藏姝色 第17节 这云霜阁的老板看似是她,可实则还有两位姑娘不曾露面。她原是姑苏城里一青楼女子,被富商赎了身,献给城里的皇商,后来皇商倒台,她侥幸逃了出来,便想去繁华的京城见见世面,搞出一番事业。 她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京中落魄潦倒,最窘迫的时候遇到了姝云、林云熙。 两人帮了她,三人因此结缘。 霜娘喜欢捣鼓胭脂水粉和香料,姝云、林云熙投了些钱,这才有了云霜阁。 “我就知你们在这里。”淮南王世子一身大红衣裳,穿金戴银,打扮得好似开屏的孔雀,摇着他那把折扇大摇大摆进了屋子。 李策在林云熙旁边落座,放了折扇,托腮看着林云熙,一副讨话的样子。 “世子大驾光临,蓬荜生辉。”霜娘添了副新碗筷,斟了杯酒递去。 李策:“都是朋友,不要客气。” 李策举起酒杯,道:“这一杯酒敬云姑娘,总算是拨云见日了。” 林云熙提议道:“咱一起碰一个吧。” 四人举杯相碰,李策的话最多,也因为他的到来,席间的笑声多几分。 姝云很少饮酒,但今日朋友都在,她高兴,小酌了两杯,然而不胜酒力,头脑发晕地靠在霜娘身上。 这厢,听李策跟林云熙讲趣事,姝云也跟着笑。 姝云提壶倒酒,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蓦地夺过酒壶,她反应慢了半拍,呆愣地盯着续酒断了的杯盏,寻着那只抢夺的手看过去。 “哥、哥哥?”姝云小脸酡红,语调慢慢的,声音柔柔的。 萧邺坐她身旁,姝云迟缓地眨眨眼,扶着歪下的脑袋看他,笑吟吟道:“哥哥怎么来了呀。” 萧邺皱了皱眉,问向席间众人,“醉成这样,她喝了几杯?” 李策直直伸出三根手指,想了想,又收回去一根。 姝云醉意朦胧,方才倒酒被打断,她伸手去拿萧邺面前的酒壶,手指还没碰到酒壶,萧邺把酒壶拿去对面,她落了个空。 “时辰不早了,我带她回去。” 萧邺拉她起身,姝云抱着霜娘的胳膊不撒手,嗔怨道:“可是我还想喝点酒呢。” 萧邺也是难得的好语气,“醉成这副模样,还喝。” “要喝,我还倒酒呢。” 姝云被拉走之前,端了杯盏里倒的酒一口饮了。 她喝得太急,呛得直咳,眼泪都辣了出来。 * 夜色渐深,马车平稳地行驶在街上,偶有坑洼,才会颠簸。 姝云软软地靠着车板,酒后的醉意逐渐浓了,醉眼迷离地盯着坐在身边的男人看。 萧邺也看她,她身上是幽幽的甜香,还夹着一股甜酒香。 萧邺敛去她额前的发丝,姝云冲他笑笑,右靥的小梨涡娇俏可爱。 “哥哥生得真俊,好看呢。”姝云说着心里话,迷蒙的双眼快眯成条线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双手捧着下颌,笑道:“我也生得美,花容月貌,明眸皓齿。” 姝云靠着车壁,困倦地闭上眼睛,小声念叨着她美,萧邺笑了笑,朝她挪去,醉酒的少女顺势靠在他肩上。 忽听她迷迷糊糊,喃声道:“漂漂亮亮的云儿,只准……只准表哥喜欢我。” 萧邺气得一笑,沉了脸,揽过柔软细腰,将她抱坐在膝上,冷声命令道:“不准。” 姝云醉得不醒人事,抱着他的手臂,嘴里还喃喃低语,声音嗔娇,黏黏糊糊的,像只撒欢的小猫,脸直往萧邺的脖颈贴,还蹭了蹭。 萧邺呼吸沉沉,气息逐渐紊乱,搭在她柔软腰间的掌不由紧了紧,隐忍克制着。 姝云词不成句,“哼,就要准。只准表哥,喜欢呢。” 萧邺皱眉,掰过埋他颈间的小脸,骨节分明的长指捏着香腮。 樱桃小嘴粉嘟嘟,很是柔软。 “好喜欢,好喜欢,云儿喜欢他。”姝云含含糊糊说着。 萧邺倏地低头,温热的唇覆了过去,含住软糯樱唇。 姝云嗯哼,离了他的唇。 两张唇若即若离,柔软的唇擦过他唇角,姝云迷糊道:“要怎么亲亲呀?” 作者有话说: ---------------------- 第16章 怎么亲亲。 亲亲。 她恐是将他当成了郑邵玖。 萧邺面若冷霜,乌沉沉的双眸盯着近在咫尺的面庞。她醉了,双颊酡红,琼鼻渗出薄汗,一双眼眯了起来,似乎在看,又似乎已经睡了,红唇翕动,贝齿后藏着丁香小舌。 姝云是真醉了,低头往他肩上靠,萧邺的手绕到后面,蓦地扣住她的后颈。 萧邺吻上微张的红唇,尽管她在躲避,可依旧没有挡住他的进程。 缠裹她的舌,将她唇腔里的甜酒味携裹干净,渡上他的气息。 马车驶过坑洼,突然一阵颠簸。 萧邺扶住不稳的身子,手臂揽着弱若无骨的纤细腰肢,扣住她的后颈,迫着她仰头,加深了这一吻。 两唇相贴,唇齿交缠,口津从唇角溢出。姝云忍不住娇吟,像小兽呜咽,伸手推搡,却被男人握住软绵绵的手,反剪至身后,抵着纤腰,推着 她往怀里靠。 两胸相贴,压出两道饱满的弧度。 姝云软了身子,绵软无力地承受他热烈的吻,像是要被他拆吞入腹。 …… 翌日醒来,姝云头昏脑胀,躺在床上怔怔望着头上的粉色帐顶,脸颊通红,羞赧地扯过被子,兜头罩住。 她做了个脸红心跳的梦,太羞耻了。梦中看不清男人的容貌,她不会亲吻,还问了他,男人托住她的后脑,缠绵的吻随之而来。 热烈、霸道,不容抗拒,甚至带着几分怒气。 姝云看不清他的脸,可对其他地方却异常清晰,他身量高,宽阔的肩膀,劲瘦的腰,衣袍撩开后是紧实分明的腹肌,看着极具力量感,很有劲。 大掌握住她的腰,提了起来,又按住,结结实实坐下,一只遒劲的臂挽过膝窝。男人抱她坐在膝间,修长的指抚摸,又拨开,缠绵的吻若即若离,牵出银丝,他再次含住她的唇。 她从未有过的感觉,酸涩,紧促,凝滞,快了呼吸。 几块薄肌随着呼吸起伏,擦过她娇嫩的肌肤,惹她轻颤。 两人交缠着,失重跌入床帐,被褥湿了…… 姝云拍了拍红烫的脸,将梦中旖旎的画面赶出去。 听霜娘谈多了那事,连梦都变得奇奇怪怪。 平复好心情后,姝云支起身子,靠在床头,纤指揉了揉额角,唤琼枝进来,一开口才发现嘴角扯得疼,像是裂开了口子。 她愣住,捂住裂开的唇角,后知后觉想起梦中的吻。 琼枝撩开罗帐,姝云惊惶无措,疑惑问道:“我昨夜怎么回来的?” 琼枝将罗帐挂上,道:“昨儿姑娘高兴,多饮了几杯,喝醉了,是大公子背着您回来的。” 姝云紧张,追问道:“大哥哥送我回来就离开了?” 琼枝点头,“是呀,是奴婢服侍姑娘睡下的。” 那是她自己咬破的唇? 姝云努力回想昨夜的事情,依稀记得阿兄是最后才来的,至于后来的事情,她全然没有印象。 自从她不是萧家女后,跟阿兄的关系,好像比以前还要好。 “姑娘,可要起了?”琼枝问道。 姝云瞧了眼屋中漏刻,搭了琼枝递来的手,起床梳洗。 看着镜子里破了的下唇,姝云疑惑不解,像是被咬破了,可她记不得是怎样弄的。 只记得梦中,男人抱着她吻,唇齿交缠间,他咬了她。 也不止咬唇。 她脸颊发烫,抓了抓肩上的头发,手臂遮了一下胸口。 …… 蘅芜苑外面有一方小池塘,巴掌大的嫩绿荷叶浮在水面,几只金鱼在荷叶下游来游去。 姝云搬来侯府东边后,周围的奴仆都不是王慧兰院里的人,有几个相熟的面孔来自萧邺的燕拂居。 用了饭,姝云坐在池边石头上,往水里撒了些鱼食,引了鱼儿来抢食,水面泛起一圈圈漪澜。 姝云笑着弯腰,掬了一捧水玩,晶莹水珠顺着指尖滴落,折射出耀眼的阳光。 若不是水有些凉,她还想脱了绣鞋玩水。 忽见抱厦外的廊下出现萧邺的身影,姝云愣了愣,擦了擦手,从池边的石头上起身。 萧邺朝她而来,单手拂过垂落的柳枝,明光倾落俊朗的容颜。 姝云问了安,萧邺颔首,目光落到她破了的下唇。姝云低了头,下意识抿唇,刺痛感袭来,她疼得皱眉。 萧邺面色平静,关切问道:“妹妹这唇,怎么伤了?” “我也不知。”姝云颓丧,搅着手里的帕子,昨夜不知道怎么就咬了唇,小声嘀咕道:“连何时回府的都没印象。” 藏姝色 第18节 萧邺道:“看来以后妹妹需少饮酒,如此不醒人事可不好。” 姝云点点头,将话听了进去。两人说了会儿话,初夏的日头不算毒辣,可在太阳下久了,还是热。 姝云辞别萧邺,回了蘅芜苑。 娇俏的身影略过,幽幽甜香逐渐淡了,萧邺望着远去的背影,指腹摩挲唇瓣。 品着昨夜的醇厚芳甜。 * 这日,淮南王世子举办马球赛,邀请了京中大半世家子弟和贵女们,帖子前一天就送到了安陆侯府。 王慧兰带着侯府的姑娘们来到马球场,骏马在草地驰骋,两边看台已是沸反盈天。 马背上的郎君头戴幞巾,整装待发,马蹄踏之铿锵有声,夹杂着旁人的窃窃私语,道说安陆侯府的两位真假千金。 姝云低了头,静默着跟在王慧兰身后。 栅栏边的彩旗迎风飘扬,一青衣婢女迎面走来,拜了王慧兰,让人领着她们一行去西边的看台,叫住姝云道:“云姑娘且慢,世子给您留了座。” 她伸手遥指正中间的彩棚,道:“吏部尚书家的千金,林姑娘已经到了,在彩棚等您。” 姝云望过去,林云熙瞧见她,冲她挥了挥手。 姝云拜别王慧兰,由青衣婢女引路,往彩棚去。 彩棚和看台不一样,观看打马球的视角也不同,最佳的地方当属正中间的彩棚。 萧姝珍看着姝云被婢女请走,羡慕红了眼,胸腔里翻江倒海的不甘涌了上来,又硬生生克制回去。 萧姝安挽了萧姝珍的胳膊,跟上王慧兰的步子,小声叹息道:“有时我也不太明白,云妹妹明是有郑表哥,却还与世子有说有笑,关系甚密。” 萧姝珍望向已经上了高台的姝云,指甲深深嵌入肉中,藏住眼里凶意。 彩棚里,林云熙朝姝云招手,“云儿快来,左等右等可算是把你等来了。” 姝云过去,两人同席坐下,道:“路上耽搁了,来迟了。来时我还在想,今日在马场会不会看见你,可转念一想,世子就算忘了邀请我,也不能忘了你。” 林云熙嗔她一眼,“再打趣我,我就不理你了。” 瞥见刚进入马场的身影,林云熙手肘碰了碰姝云,“我看呀,就算我今儿不出现,你也不会无聊。” 姝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郑邵玖赴约入内,他一袭白衣,文雅端方,清隽出尘,在人群里格外耀眼。 这厢,郑邵玖也看见了她,停下脚步,与她对视。 姝云的心脏慢了半拍,忽又跳动很快,羞怯低头,慢慢敛了目光。 余光瞥见郑邵玖还瞧着她,姝云有些无措,心跳如擂,胡乱端起案上的茶盏,捧着茶却没有喝。 不一会儿,郑邵玖身边的小厮送来几颗油纸包住的饴糖。 姝云笑着让他回去道声谢。 看着案上的糖纸,姝云的浅笑维持许久。 林云熙托腮瞧她,笑道:“哎呦,闻着糖味儿,就甜得发齁。” 姝云回神,见林云熙打趣,她面子薄,轻轻推了推,将一颗饴糖给了好友。 这糖有所属,林云熙笑着拿起琉璃盏的芙蓉酥,“我吃这个。” 鸣锣击鼓,首场马球赛正式开始,李策率领的一支队伍 出现,开局夺了球,先攻。 姝云起初是在看打马球,但转眸瞧见斜对面看台的郑邵玖时,目光停留。 耳畔的嘈杂沉寂了下来,隔了几个看台的距离仿佛在这一刻拉近。 郑邵玖在席位上看着她,拿起桌上的饴糖,冲她柔笑。 姝云嗔他一眼,低头拿了一颗饴糖吃。 甜滋滋的,在心尖化开。 比赛热火朝天,两人眉目传情亦是缠绵。 乌沉沉的眼紧盯彩棚,萧邺将杯中茶水饮尽,让扶风附耳过来。 * 李策手执偃月杖,击球到网中,台上呼声阵阵。林云熙拍手称快,激动地拉了拉姝云。 面生的婢女端了糕点来到席间,蹲身摆放吃食,见案上两个杯盏空了,提壶斟茶。 场中马蹄铿锵,婢女一时不察,水满了姝云的杯盏,提壶时水柱倾斜而下,她慌忙收壶,却还是打湿了姝云的襦裙。 “奴婢失手,请姑娘饶恕。”婢女吓白了脸,一面擦着案上的水,一面跪下认错。 林云熙皱眉,“斟个茶水也手抖么?” 水洇开襦裙,湿了一大片,所幸壶中的茶水温温的,姝云拿锦帕擦了擦,见婢女惶恐,信她是无心之举,“罢了,你以后仔细些,退下吧。” 婢女连连磕头,埋头退出彩棚。 林云熙拿着帕子擦拭姝云的衣裳,“你就是好说话。” “今儿是来看打马球的,左右我没受伤,一桩小事闹大了不好看,所幸我出门有备衣裳的习惯,我去营帐将衣裳换了来啊。” 姝云吩咐琼枝去拿衣裳,离开彩棚,去后 面的营帐换衣。 主仆两人在主道分别,面生的婢女将姝云领到营帐便离开了。姝云左等右等,许久也不见琼枝回来。 营帐外有窸窣声,姝云疑惑,撩开帘子,一只三花小猫趴在地上,玩着地上的草。 姝云喜欢这些毛绒绒的小动物,她以前养了只狸花猫,但她的小狸花走丢了,半年后突然出现,谁知在她身边待了个把月,又不见了,自此以后小狸花隔段时间回来看她,眼下已经四个月没回府了。 后来,阿兄送了她一只性格温顺的小橘猫,然而因萧姝珍不喜欢猫,她的小橘就被仆人扔了出去。 姝云眉眼弯弯,拎着裙裾,放轻脚步靠近,趁那只小猫不注意,蹲下身摸它。 小猫警觉,从她掌下跑开。 姝云追了上去,曲径幽静,草木葱郁,左拐右转,等她蹲下抓了小猫抱在怀中,满意地笑了笑。 她一抬头,发现四周陌生,两旁全是青葱灌木,连营帐的影子都看不到。 姝云迷路了。 她迷茫地抱着小猫,正愁往哪里走,隐隐听见远方有婆子的谈话声。 姝云寻声而去,几棵树下两名婆子在歇脚,磕着瓜子,嘴上的话没有听。 “这事挺棘手,少爷现在是通事舍人,哪能娶那假千金,即便是有青梅竹马的情谊在,只要咱老爷夫人不点头,人就娶不进门。” “是呀,要定亲,早定了,况且云姑娘又出了那档子事,那桩乡下的亲事闹得沸沸扬扬,更是娶不得。我瞧着夫人今日出席,已经在物色新儿媳了。”婆子磕了口瓜子,“要我说,少爷早该娶妻了。” 婆子聊着聊着,离开树下。 四周幽静,偶有清脆的鸟鸣传来,打破静谧。 姝云抱猫僵在原地,脑中全是婆子的话,眼里的光黯淡,胸口沉甸甸的,沮丧苦涩。 她低头抹泪,但眼泪却越擦越多,湿了锦帕。 许久,姝云抱猫沿着婆子远去的方向离开。 沮丧时,遇见了萧邺。 萧邺瞧她,悠悠道:“妹妹这是怎了?眼睛哭得这般红。” 作者有话说: ---------------------- 明天继续更新,下本开《坏婢》: 江家是益州首富,府中二少爷清心寡欲,成了江夫人的一桩心病。 雪吟生得媚骨天成,因安分温顺,作为同房丫鬟送去二少爷房中。她藏起野心,扮作乖顺,费力撩动不谙情事的男人。 江鹤行对她格外宠爱,允诺娶妻后抬她做姨娘。 雪吟心满意足,她才不是安分的奴婢,她一心想攀权富贵。 不料江家突遭大难,抄家入狱。 雪吟卷走细软仓皇逃走,从此跟江家再无瓜葛,日子过得潇洒。 直到那日,她在最有钱的时候,遇到穷困潦倒的二少爷,江家仅剩的血脉。 她想甩开,却避不开,与他虚与委蛇。 最后在他病时,又一次弃了他。 * 六年后,雪吟经营的香粉铺子惹上官司。 公堂之上,她俯首跪地,座上的大人竟是当年她抛弃的男人。 “就因你我是旧识,本官才更要秉公处理。” 江鹤行恨透了雪吟,此番代天巡狩,回益州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她算账。 捏死她,比捏死蚂蚁还容易。 初审散堂,雪吟被关入大牢。 江鹤行从牢里出来,粉雕玉琢的女娃挣脱身旁男子的手,哭着朝他磕头,“请大人明察,还我娘清白。” 第17章 姝云腾出一只手来摸脸,流过眼泪的脸颊冷冰冰。 她沉默着没有说话,不愿将偷听到的话道出。 萧邺伸手,指腹轻抚她抱着的三花小猫。猫小小的一只连声都是奶呼呼,几声喵叫打破静谧的气氛。 藏姝色 第19节 姝云垂头看着小猫,在男人大掌的衬托下,猫显得格外小,还没他手掌大。 小猫似乎很喜欢他,仰脸蹭着他的掌,喵声叫着。 姝云闷闷说道:“哥哥,我想养猫。” 因萧姝珍不喜欢猫,府中很少瞧见猫的影子。姝云如今住在侯府东边,与萧邺的住处格外近,只要看住小猫,它就不会跑去西边的曲荷堂。 萧邺看向她,小脸满是沮丧失意忧愁,黛眉微蹙,一双哭红的眼睛投来期盼的目光。 半晌,萧邺道:“想养便养,哥哥送你的橘猫没了,这只可要看紧了。” 姝云弯唇,心情好受了些,但还有闷闷不乐,葱白纤指摸了摸小猫,“是要看紧。” 她想了想,给这只小小一团的三花猫取了名,“那你就叫团团。” 萧邺道:“妹妹喜欢猫,这只三花猫温顺,得了怎还闷闷不乐?” 姝云抿唇,望向对面的男人,摇摇头,半晌无言,只是事情闷在心里,胸口闷闷的。 没等到想要的答案,萧邺也不逼问了,知她追猫迷了路,带着她回到营帐。 琼枝捧着衣裙在外面等,见姝云出现,焦急的神色缓解,“姑娘去了哪儿了,奴婢久不见您。”瞧见她抱着的小猫,“这小猫真好看。” 姝云要进营帐换衣裳,但担心手一松,猫就跑了,看向萧邺,“哥哥帮我看住好吗?” 萧邺颔首,姝云将小猫抱给他,甜甜笑道;“谢谢哥哥。” 她轻抚小猫,转身进入营帐换衣裳。 帐帘撩起又垂落,幽静只中隐隐有细微的衣料窸窣声,萧邺盯着那营帐。 掌中的小猫舔着他的手指,萧邺垂眸,轻拍它头,从袖中拿出一点猫食,喂给它吃。 * 换了件青色裙襦,姝云抱着小猫回到彩棚,首轮马球赛已决出胜负,李策赢了。 林云熙见小猫可爱,伸手去抱。团团窝在她怀里,软糯糯叫着,一双圆眼睛亮晶晶,如此可爱的小猫,谁见了不喜欢? 姝云心不在焉,在看台间寻到姑母的身影,姑母和几位夫人同在席间,聚在一起闲谈。 姝云垂下眼睑,闷闷不乐。 林云熙察觉到姝云的不对劲,将小猫还给她,关切问道:“云儿,你怎么了?” 团团窝在膝上,姝云心情沮丧,跟林云熙无话不谈,“适才追猫,我听到了些闲话。” 林云熙大抵猜到了闲话的内容,左右不过是关于姝云的身世,安抚道:“没事儿没事儿,嘴长在别人身上,指不定是故意说给你听的,咱不往心里去。” 林云熙道:“咱今日坐的位置,视野开阔,是世子专给咱们留的,还和以前一样。许多事变了,又没变。” 林云熙一番安慰,姝云心中好受多了,拿东西逗着团团玩。 * 崔老夫人知晓萧邺去了马球赛,她这个孙子已是娶妻的年纪,但身边一直没人,这孩子打小没了娘,性子孤僻又偏执,心里又藏了事,再这般下去,不知会发生什么。 崔老夫人叫来萧邺,问道:“昨日这场马球赛,淮南王世子邀请了京中大半世家姑娘,邺哥儿可有属意的?” 萧邺摇头。 崔老夫人忧愁,“祖母不是糊涂人,你若有属意的姑娘,祖母高兴还来不及,只要门第过得去,祖母都点头。邺哥儿喜欢什么样的姑娘?祖母让媒人多多留意。” 萧邺眉目淡淡,指腹摩挲杯盏,看着盏中微荡的茶水,半晌后道:“姓沈,就很好。” “沈?”崔老夫人凝眸沉思,京中姓沈的高门倒有两户,就是不知道她这孙儿心有所属的是哪家。 萧邺搁下杯盏,话锋一转,道:“不过孙儿最近没有娶妻的想法。祖母,孙儿还有事要处理,便先回去了。” 崔老夫人挥手让他离开,“每次跟你谈这事,你都推脱,总有搪塞的借口,罢了罢了,去忙吧。” 像是想起什么,她叫住萧邺,问道:“前阵子让你帮云丫头留意郎君,看有合适的人选?” 萧邺缄默片刻,回道:“没有。” 崔老夫人也没说什么,萧邺离开后,她有些心绪不宁,手中的佛珠转动得越来越快。 让他帮忙物色,迟迟没有下文,只怕不是没有,是不让。 从寿安堂出来,萧邺回到燕拂居, 衣摆忽被抓住,拉扯感异常明显。 萧邺低头,瞧见那只三花小猫在他脚边,半趴着扯他的衣摆。 萧邺将小猫抱起,团团喵叫一声,声音软绵奶呼。 他去了蘅芜苑,姝云正在屋子里绣东西,闻声抬眸,笑吟吟起身,“哥哥怎么来了呀。” 萧邺道:“妹妹的猫。” 姝云从他手里接过小猫,揉了揉它的头,道:“团团,不能乱跑。” 刚才她绣花时,团团还在身边待着,一会儿功夫就跑了出去,幸是被阿兄遇到,若是让萧姝珍瞧见,早吩咐婢女把团团扔了。 萧邺瞧见桌上的绣绷子,问道:“妹妹今日绣了什么?” “做香囊呢。”姝云笑吟吟,“前几日答应了给四妹妹香囊,有事耽搁,便一直没做出来。马上端午了,我便想着多做几个艾草香囊,送给府中姊妹。” 姝云一视同仁,强调道:“哥哥也有。与前阵子给哥哥的不同,我打算给哥哥做一个藏蓝色艾草香囊。” 绣绷子上的布料也是蓝色,只不过是晴山色,不像是姑娘家的款式。 萧邺看着晴山色料子,淡声问道:“这是绣给谁的?” 姝云并没察觉男人的细微变化,“表哥。” 少女面露羞怯之色,不好意思地将绣绷子收起,萧邺淡笑,此刻她正沉溺这段情,不过那又何妨,很快就该伤心了。 目光略过,萧邺盯着杯盏旁放着的几颗饴糖,唇瓣紧抿。 姝云微愣,将团团给琼枝抱,拿了两颗油纸包的饴糖,摊开来掌心伸到萧邺面前,问道:“哥哥要吃饴糖么?昨儿表哥给的。” 萧邺波澜不兴的脸上窥见一抹阴沉,姝云神色恍惚,只觉周围的气息都凝结了,宛如冰霜。 萧邺拿走了饴糖,一颗也没给姝云留。 望着男人离开的背影,姝云皱了皱眉,小声嘀咕道:“哥哥今日有些奇怪。” 阿兄不喜甜,姝云就是知道他不吃饴糖,才问的。 哪知,竟将仅剩的五颗饴糖都拿走了。 * 五月初,姝云的艾草香囊还没送给郑邵玖,便听闻郑家请了媒人去魏家说亲,魏家同意将女儿嫁给郑邵玖。 姝云犹如晴天霹雳,绣绷子“砰”的一声掉地,她猝然跌坐在榻边,惊愣着久久没有回神,胸口像是压了块大石头,眼尾逐渐红了,晶莹的泪花在眼里闪烁。 “姑娘……”琼枝搭上姝云的肩膀,安抚道。 团团在屋子里跑来跑去,跳上台子,爪子去抓逗猫棒垂下的小铃铛,铃铛声清脆响亮,闹出一阵动静,偏偏没有人搭理它。 姝云低头抹了泪,吩咐琼枝道:“你拿些银子去姑母家,悄悄找仆人打听打听。” 琼枝拿了些银子离开,姝云坐立不安,顶着一双红眼睛,将团团抱放膝上,望着窗子外面发呆。 琼枝办事快,在昌邑伯府外徘徊,找了几位府中近身伺候萧夫人的丫鬟婆子,问了情况。 那日在马球场,萧夫人见了魏家姑娘,甚是喜欢,又与魏家夫人相谈甚欢,几日后请了媒人替儿子邵玖去魏家说亲。 魏家长辈点头同意,郑家这几日在准备纳采之礼,萧夫人亲自过问纳采要用的东西,格外上心,加之马上端午节,府中众人忙得脚不沾地。 “那你家公子呢?他真的要娶?”琼枝脱口问出,问道。 那婆子笑道:“不娶也娶得呀,夫人挑了吉日,端午节后就去魏家纳采,难不成要退亲?” 琼枝心情复杂,回去后不知该如何开口,姑娘跟郑家表哥两情相悦,偏生在这个节骨眼出了意外。 琼枝归后,姝云刨根问底,一双哭红的眼睛失神恍惚,心脏仿佛被锋利的刀子划过,疼得厉害。 “我知道了。”姝云掩面哭泣,纤薄的肩膀颤抖,哽咽道:“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榻上,姝云伏着引枕,呜咽啜泣,温热的泪从脸颊落下,打湿引枕。 沉稳的脚步声在屋中响起,越来越近,男人在榻边停下步子,她哭得厉害,半张脸隐在引枕里,湿漉的碎发沾在脸颊,像是风雨中催打的花朵,一碰就凋落。 萧邺垂眸看她,投下的影子掩住泪脸,“竟哭得这般伤心。” 姝云在泪花朦胧的眼里依稀能见男人的身影,她咬着唇,不想说话,闷闷地闭上眼睛。 萧邺弯腰凑近,指腹落在她柔软的面颊,触到温热的泪,擦拭着,又在指腹间轻捻,似乎已经品到了咸甜。 “哥哥早跟你提过醒,是你不愿听。”萧邺淡声说道:“若是邵玖心里有你,巡边回京便来看你了。” “表哥是被逼的,迫于无奈。”姝云声音带着哭腔,哽咽着,缓缓睁开眼,男人的俊脸近在咫尺,高挺的鼻快碰到了她的面庞,是从未有过的近距离,她吓了一跳,心中微凝,湿漉的眼睫轻颤。 萧邺仍旧弯腰,沾了泪的指腹轻拭她的眼,“妹妹真是固执,还没死心。” 姝云抿唇,眼泪逐渐又蓄满眼眶,更伤心了。 萧邺擦泪,对她总是有耗不尽的耐心,“莫哭了。” 他坐在榻边,长臂一伸,将姝云扶起,让她的头枕着他的大腿。 姝云欲起,男人的大掌按住她的腰,压了回去。 宽阔的掌碰到侧腰时,姝云脑中倏地空白,浑身一颤,惊惶看他。 萧邺的掌,还放在她腰上。 作者有话说: ---------------------- 第18章 男人的手搭着纤纤细腰,掌心的温度隔着衣料传到肌肤,姝云脑中轰鸣,本能想起身,脱离他的手掌。 萧邺按住她的腰,垂眸看着枕在腿上的少女,温声道:“妹妹哭得稀里哗啦,明儿眼睛肿了,可不好看。” 他说着,另一只手将她鬓角的发丝敛至耳后,手指拂过,姝云心头一宕,抬眸瞧去,只见男人眉眼温和,以往他也是这般安抚沮丧哭泣的。 藏姝色 第20节 可是……她就是感觉很奇怪。 姝云被他按住,枕着他的大腿,男人的气息萦绕在鼻翼,久久没有散去,他轻抚她的脸,再是兄妹,也不该如此亲昵。 眼泪忘了流,姝云思绪纷飞,不敢往下想,双手无措地放在一旁。 萧邺拂过她的眉眼,平静又温柔地开口:“邵玖即将定亲娶妻,难道妹妹要学你养母。” 姝云脸上血色尽褪,耻辱感席卷而来,将她紧紧裹住,一时间让她无地自容。 “我没有。”姝云嗫嚅着,带着哭腔的声音闷闷的。 姝云小心地推了推萧邺,“哥哥,我要起来。” 萧邺缄默半晌,神情晦莫难测。 良久,他的掌离开柔软纤腰,姝云起身,枕过他大腿的脸隐隐发烫,腰上的灼意也没散去,感觉他的掌还在。 姝云抓了抓裙裾,离开软榻,也拉开了和萧邺的距离。 男人在看她,姝云目光闪躲,低头避开,她慢吞吞走去案边,盯着晴山蓝的艾草香囊。 表哥光风霁月,姝云便在上面绣了兰花,她拿起一针一线绣出来的香囊,指腹抚摸绣花,是钻心的刺痛。 看着看着,姝云视线模糊,泪珠不争气地落下,打湿了香囊。 她擦了泪,攥了香囊在掌中,深深吸一口气,忍住悲伤的情绪,转身望向榻边的男人,道:“哥哥,帮我把这香囊交给表哥吧,不管他收与不收,都……” 姝云眼圈又红了,太过痛心,哽咽着继续说道:“都就如此了。” 萧邺坐在榻边,看着哭得伤心的少女,晴山蓝香囊被她攥在掌中。 小小的手,攥着给情郎的定情物。 萧邺脸色微沉,但并未发作。 姝云一步步朝他走来,央求道:“哥哥,好不好?就帮云儿这一次。” 良久,萧邺从她掌中扯过香囊,应了她。 指腹摩挲新做的香囊,萧邺胸口烦闷,离开蘅芜苑,回了燕拂居。 红泥小炉里的火烧得正旺,萧邺将那香囊丢入。 跃动的火苗逐渐蹿升,火势渐大,引燃了香囊里的艾草,满屋都是艾草味道。 萧邺将水壶坐于炉上,不消片刻,壶中的水咕噜沸腾。 = 萧邺他出现在昌邑伯府,姝云给的香囊烧得干干 净净,他没有可带的。 郑邵玖一向注重仪容,此时神色憔悴,嘴角一圈青黑短粗的胡茬,见萧邺出现有些激动,问道:“云儿表妹还好么?” 萧邺冷冷看他,正声道:“表弟既然即将定亲,就需注意分寸,莫要越矩了。” 郑邵玖缄默,他不是没有反抗过父母定下的亲事,可…… “我心悦云儿。”郑邵玖喃喃说道。 萧邺皱眉,“前阵子那打渔人家闹得沸沸扬扬,云儿已经备受非议,那会儿你在何处?可曾安慰过云儿一句?她苦寻帮助时,你又在哪?” 萧邺义正言辞,一字一句皆是为妹妹考虑,“此刻你定亲另娶旁人,若真喜欢云儿,便不要让她再收非议,将她置于风口浪尖处。” 郑邵玖身形轻晃悠。 萧邺冷声道:“我今日来是要带走这些年云儿送你的东西,从此你们,断了吧。你莫再来招惹她。” 郑邵玖心头一宕,意气风发的眼里没了光亮。 萧邺在屋中等着郑邵玖退回东西,姝云送过什么,他一清二楚,是要全部要回来的。 * 蘅芜苑。 萧邺从郑邵玖那里带回一堆东西。 姝云拿起其中的磨喝乐,鼻尖酸涩。去年七夕,她在街上偶遇郑邵玖,见摊上一对磨喝乐憨态可掬,便买了下来,一个给了郑邵玖,一个她留着。 不过她留的那个磨喝乐,在她发生变故后,摔碎了。 目光停留在那支紫毫毛笔上,姝云的泪再也忍不住,从眼角流出。 郑邵玖生辰时,姝云前后花了一个月时间,亲手做了这支毛笔赠他。 姝云泪眼盈盈,掩面别过头去,无力地坐下,伏在案上呜咽,心脏好似被刀子一点点剜过,痛得无法呼吸。 萧邺挥手,示意琼枝将东西都收下去。 呜咽声絮絮,听到人好不心疼。 萧邺缓步走去,站在她身旁,纤薄的肩膀因哭泣轻颤,他轻抚她的发顶,修长的指穿梭在乌发间,温声道:“既然断了情,哥哥便帮你把东西都扔了,眼不见为净。” 姝云本以为会跟郑邵玖厮守一生,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只觉天塌了,如今他将所有的东西都退了回来,姝云痛心刻骨,然而事情已成定局,她又能如何? 难道还要纠缠到底吗? “扔了好,都扔了。”姝云哽咽,愣怔着望着一处,无力地说着,“扔了。” 姝云心力憔悴,“哥哥,我乏了,想睡一觉。” 萧邺看着哭成泪人的少女,有一瞬,想将她弄哭,哭得昏天黑地,不知时辰。 因他而哭。 她的悲喜,皆是因他。 萧邺不急,带着一丝克制轻抚她的发顶,离开了屋子。 屋中归于宁静,姝云伏在案上,怔望着同一个方向,眼里不知不觉盈满了泪,簌簌落下。 团团从小窝里出来,在姝云脚边走来走去,翘起的小尾巴扫过她的裙裾。 团团叫着,跳到绣墩上,仰头瞧向姝云,忽然跳到她的膝盖上,叫声软糯糯。 膝间多了只小猫,姝云擦了泪,“你也来安慰我。” 团团毛茸茸的脑袋在她掌心蹭了蹭,姝云抱着团团躺在软榻上。 姝云在心里劝自己放下这段感情,一闭上眼睛,与郑邵玖的点点滴滴浮现,或笑,或闹别扭。 眼泪控制不住地落下,姝云伤心欲绝,心脏像是失去一处,空空的。 姝云挣扎了很久,将郑邵玖曾赠她的东西全部找了出来,用帕子包在一起。 琼枝寻来一个铁锹,在园子里的树下挖了个坑。 姝云蹲身,将包袱放进土坑里,她看了良久,痛下决心,吩咐琼枝道:“都埋了吧。” 闭眼的那刻,眼泪流了出来。 半晌,姝云终究还是不舍,伸手去刨快填好的坑。 “姑娘……”琼枝忙拉住她,姝云拿过小铲,铲开覆土,打开包袱,从里面拿出粉玉桃花吊坠。 姝云长舒一口气,沾了泥土的手小心翼翼捧起吊坠,放在心口的位置。 留一个吧。 就留一个。 * 翌日,萧姝安来蘅芜苑看她,姝云恹恹的,提不起精神,对任何事情也提不起兴趣。 “太突然了,你跟表哥两情相悦,谁知竟是这样的结局。”萧姝安叹息,惋惜道:“可怜的一对鸳鸯,就这样散了。” 姝云昨儿缓了一夜,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忘记,偏生萧姝安这一提,她心中不舒服,“二姐姐,别说了。” 萧姝安轻轻掩唇,好像方才是无心之举。 萧姝安在姝云这里坐了小半个时辰,见她兴致缺缺,也不讨没趣了。 从蘅芜苑出来,萧姝安嘴角微扬,心中的高兴不言而喻,连走路都带了一阵快意。 姝云感觉像是魔怔了,胸腔沉闷,整日提不起兴致,尤其是听了萧姝安那一番话,更是难受。 对呀,她和表哥两情相悦,怎会是这样的结局? 他另娶佳人; 她,与他不会再有瓜葛。 姝云烦闷沮丧,吩咐琼枝道,“若是还有人来,便说我歇下,不见客。” 她去了床上躺下,背对着外面,蜷缩着身子,琼枝见她这般,想安慰几句,可话到嘴边,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过去将半边罗帐落下,轻手轻脚地将团团抱起,出了屋子。 …… 斜阳西下,鎏金般的光线从窗柩照入屋中,细小的尘埃在空中浮动。 男人推门入屋,轻车熟路地朝床边去。 高大健硕的影子映在粉色罗帐上,萧邺在床边驻足。 罗帐半垂,少女背对着外面侧躺,薄被随意搭在身上,乌发散落软枕,纤臂垂在身前,臂弯里是一团被子,葱白手指抓着被角,柳腰纤细,随着呼吸浅浅起伏。 她睡着了,呼吸绵长。 半晌,萧邺撩开粉色罗帐,挂起,在床沿坐下。 望着她酣睡的睡颜,萧邺眸色微暗,脸颊上的一道干涸的泪痕,是她哭过的证明。 萧邺敛了敛眉,修长的指穿梭在枕头的乌发间,幽幽花香萦绕鼻翼。 指撩起一缕发,绕了一圈又一圈,满指都是她的发。 床榻间没有的动静,萧邺喃声道:“睡得可真沉,一点都没醒么。” 一圈圈缠绕手指的乌发松开,萧邺俯身,抱着酣睡的少女。 软软的,却又浑身僵硬。 萧邺浅笑,转眸看向她轻颤的鸦睫,一双杏眼紧闭。 藏姝色 第21节 良久,他才松开怀里的少女,将那挂起的半边罗帐放下,离开。 稳健的脚步声渐远,门被关上,姝云睁了眼,大惊失色,眼里尽是惊恐。 她不安地抓紧被子,僵直的身子轻颤。 作者有话说: ---------------------- 第19章 姝云是睡了一会儿,迷迷糊糊醒来之后再无睡意,她不想起来,也不想说话,闭着眼睛躺在床上。 听见推门声,她以为是琼枝进来瞧她,便没开口,闷头睡觉。 直到熟悉的清冽气息传来,姝云才惊觉,意识到不对劲,但心里有个声音,让她不要睁眼。 她在装睡。 姝云掌心全是冷汗,惊悚难安,心脏杂乱无章地跳动,好似要从胸腔里跃出。 阿兄,怎会如此? 姝云惊惶无措,脸色煞白,颤抖的手握住被男人抱过的手臂,她狠狠擦了擦,像是沾了脏东西。 手臂越擦越热,掌心也摩擦得疼,姝云抱膝坐在床头,缩成小小一团,埋头在膝间,小声呜咽着。 她怕引来人,又咬着唇,不敢出声。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姝云隐约感觉兄长的不对劲? 那次去央求他退亲的雨夜? 姝云浑身僵直,背脊发麻,慌张地捂住左脚脚踝,掌心擦了擦脚踝,总感觉没有擦干净。 姝云崩溃大哭,一时间不知该如何。 “琼枝,备水!” 屋外没有动静,姝云又唤了几声,才听见琼枝的回音。 琼枝忙不迭入屋,边走边解释道:“碧罗方才来,让奴婢去小厨房一趟,今晚有姑娘喜欢的松鼠鳜鱼和竹荪烩乳饼!大公子待姑娘……” 琼枝话没说话,瞧见双眼红肿、正落泪的姝云,她慌张跑到榻前,拿了帕子擦泪,“姑娘怎么了?是做噩梦了吗?” 比噩梦还要可怕。 姝云倚在她臂弯,无助地哭泣。 又是他,是他支走 的琼枝。 从蝉雪居,搬到蘅芜苑,怕也是他的手笔。 一件事情接着一件事情,姝云细思极恐,捂住心口,痛得泪怎也止不住,像是一只大手,遏住她的喉咙,难以呼吸。 琼枝头次见她这样,害怕又无措,“姑娘您怎了,别吓我。” 姝云恍惚,半晌后才回神,吩咐道:“备水,我要沐浴。” 姝云趿鞋下床,叮嘱道:“将被褥换了,这身衣服我也不要了,夜里悄悄扔掉。” 琼枝愣怔,点头应是,去外面吩咐婆子去厨房提热水来。 * 萧姝珍每日在幻想嫁给郑邵玖,结果郑家跟魏家结了亲,她又气又恨,假使她从出生就在侯府,和郑邵玖就是青梅竹马,长大后定情自然顺理成章。 萧姝珍将错失的这一切,归咎到姝云身上,享了本该是她的一切,让她失去了原本该是她的丈夫。 眼下有萧邺护着,萧姝珍不敢明目张胆给姝云使绊子,但会恶心她,看她过得不好,心里才畅快。 就好似今早,众人在寿安堂给老夫人请安时,萧姝珍瞧见姝云脸上是脂粉也盖不住的憔悴,不过才短短两日,便消瘦了一圈。 萧姝珍在心里偷笑,实在是忍不住了,便举着团扇,掩唇笑着。 今日是五月初五,端午佳节,天气热了起来,一大早就听见树上的蝉叫。 一声赛过一声,起起伏伏,有人听了觉得聒噪,萧姝珍却在心里拍手叫好。 萧邺来得有些晚,给老夫人请安后,瞧见姝云面色憔悴,“云妹妹怎如此憔悴,昨夜没睡好?” 他说着走近了些,几乎是同时,姝云不自觉挪动一小步,不似往日间亲近,回道:“近日失眠难寐。” 萧邺没再往前,只盯着避开的她,淡声道:“我那儿恰有助眠的熏香,晚些时候让婢女给妹妹送来。” 姝云硬着头皮应下,道了谢。 崔老夫人吩咐道:“人都到齐了,摆饭吧。” 因是端午佳节,众人请了安后,便一起在寿安堂陪崔老夫人用早饭。 桌上摆了小米粥,燕窝火熏鸭丝,鲜香可口的肉粽,一盘金黄流油的高邮咸鸭蛋,一碟酱牛肉,一碟龙井虾仁,一盘清炒枸杞芽,一碟竹荪烩乳饼,几碟咸菜。 崔老夫人落座,王慧兰和芳姨娘分站两旁,给老夫人布菜,伺候用早饭。 姝云左手坐的是萧启,右手边本是要坐四姑娘萧姝仪的,萧邺衣袍一撩,先一步坐了下去,就在姝云身旁。 “邺哥儿事忙,许久没来寿安堂用饭了,今儿有你喜欢吃的竹荪烩乳饼。”崔老夫人说道,夹了块乳饼到他碟中。 萧邺笑道:“劳祖母寄挂。” 崔老夫人动了筷,众人这才陆续动筷子。姝云看着萧邺碗中的竹荪烩乳饼,心情复杂,一时间不知这道菜是否真是他喜欢的。 乳饼配以新鲜竹荪和宣威火腿,上汤烩熟,竹荪鲜脆爽滑,火腿的咸香中和了乳饼的甜,味道香嫩,姝云一向喜欢,以前偶尔在萧邺院里用饭,他总是会备这道菜,可夹的次数,还没姝云的多。 席间众人安静吃饭,崔老夫人吃得差不多了,便没再让王慧兰、芳姨娘布菜,打发了两人坐下用饭。 席间安静,姝云没胃口,这几日都吃得少,旁边男人的气息萦绕在鼻翼,桌下岔开的腿离她极近,更是令她惶然,如坐针毡。 萧邺夹了嫩滑的竹荪给姝云,关切问道:“怎不见妹妹动筷?你向来是喜欢吃这香嫩的竹荪。” 这份关切一如往常,男人看着她,似乎能将她的心思看透,姝云眼睫轻颤,握住筷子的手紧了紧,避无可避。 姝云低头吃他夹来的竹荪。 入口爽滑,却…… 恶心。 姝云吃得极慢,用了极大的意念,才咽下他的东西。 萧邺眉目淡然,扬唇浅笑。 萧启正就着澄黄的咸鸭蛋喝粥,也学着萧邺,夹了面前的一粒龙井虾仁到碟中,“阿姐也吃。” 姝云紧绷的神经得到片刻的松弛,“谢谢启哥儿。” 俄顷,崔老夫人放了筷子,漱口,擦了擦唇,由嬷嬷扶着,离开饭厅。 萧邺也放了筷子,悠悠品着杏仁茶,不急不慢,就是不离席,骨节分明的长指搭在席面,余光看向身旁的少女。 姝云头皮发麻,避又避不开,整个人如拉满弓的弦,神经紧绷。 吃罢早饭,王慧兰带着侯府的众位女眷去了湖边看龙舟赛。 姝云连蘅芜苑都不想出,更别提出府,扯了个谎,跟王慧兰说身子不舒服,留在了府里。 姝云跟萧邺同住在侯府东边,从寿安堂出来,自然是一道回来。 穿过一道道月洞门,萧邺回身,望向隔得有些远的少女,道:“近来妹妹似乎变了,怎觉得是在避着我。” 他的眼神没有移开,姝云被问得心里一紧,故作镇静,忧愁道:“哥哥是知道,近来心绪不佳,事事都提不起兴趣。” 姝云柳眉弯蹙,“今日的龙舟赛我也不想去看,昨夜里没睡好,便先回去休憩了。” 姝云欠身,辞别萧邺,与男人擦身而过,先一步回去。 脂粉味在浮动,萧邺展眸,看她的身影慢慢远了。 他抬脚,往燕拂居走去。 仆人们从早上就开始忙活了,将几株当日采摘的新鲜艾草、菖蒲捆扎在一起,倒挂在屋门上,院子里外都洒了雄黄酒。 姝云回屋躺了小半个时辰,有些热,她拿了扇子扇风,依偎在窗边榻上。 屋外起了风,凉爽。 姝云离开屋子,坐在池塘边的石头上,摇着手中的团扇,望向燕拂居的方向。 他似乎出去了。 团团在屋子里玩够了,来外面捉蝴蝶,自己玩得不亦乐乎,动静有些大,引来姝云的注意,她望过去,盯着这是几个月大的小猫,若有所思。 捉蝴蝶扑了个空,几只蝴蝶全飞走了,团团没了趣,摇着尾巴朝姝云来,在石头边转来转去。 姝云弯腰抱起团团,放在膝上轻抚。 琼枝走下回廊,来姝云跟前道:“姑娘,百草药汤已经备好。” 端午这日,百草都是药,有泡百草浴、饮百草药汤的习俗,当日采摘的艾草、菖蒲、藿香、厚朴、黄连等草药洗净加水煮开,药汤用以沐浴,清热解毒。 姝云又坐了一会儿,将团团放下,去了浴室沐浴。 婢女们将准备好的百草药汤倒入浴桶,浴室热气腾腾,浓郁的草药味扑面而来。 琼枝伺候姝云脱了衣裳,将换的贴身衣物整齐叠放在美人榻。 姝云没入浴水里,靠着浴桶边缘,琼枝理了她的头发放置浴桶外。 “出去吧,有事我唤你。”姝云说道,掬了一捧有些热的药汤在肩上。 水滴答落下,泛起一圈圈涟漪,静谧的浴室只剩下濯水的声音。 浴水有些热,泡在浴桶里格外舒服,缓解了疲惫,姝云靠着浴桶,闭眼小憩。 白皙的脸颊因热气氤氲,粉扑扑,红润有血色,姝云发了汗,不知不觉在浴桶睡着了,再醒来时,水温有些凉。 浴桶边放着一小桶热水,大抵期间琼枝来放的。 姝云揉了揉脸颊,提了热水倒入浴桶。 藏姝色 第22节 她捧着一直戴着胸口的玉坠子,沾湿的手指抚摸坠子上的精美雕刻,恍然失神。 她母亲没疯之前,脾气秉性如何? 母亲长什么样子? 姝云抬眸,瞧向衣架旁的一面穿衣镜,因为角度原因,只能瞧见探出的半张脸。 姝云捧着玉坠子,凝神看镜子,母亲年轻时,应是和她的容貌相似。 浴室外突然传来动静,打断姝云的思绪。 浴室与寝屋只一帘之隔,姝云转头,看向那道帘子。 久久盯着,姝云莫名有种不好的感觉,开口道:“琼枝?是你在外面吗?” “是我,云妹妹。” 萧邺低醇的嗓音从浴室帘子后面传来,姝云脑中轰鸣,手里的玉坠掉落,咚的一声,溅起水花。 萧邺语速缓缓,“妹妹还在浴室沐浴么?” 作者有话说: ---------------------- 周五见~ 第20章 姝云慌张起身,冲干净百草药汤,急忙拿了锦帛擦水 ,手指不听使唤地颤抖,系了好几次带子,才将小衣系带系好。 “云妹妹不着急,且等着你出来。” 帘子那头又传来萧邺的声音,他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姝云更加慌乱,胡乱将衣裳套上,系腰带时,还系错了。 良久,垂落的帘子被撩开,姝云面色红润,发丝微湿,一袭青色襦裙清丽窈窕。 萧邺坐在榻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膝上的团团,抬眼瞧她。 姝云抿唇,拢了拢衣襟,将鬓角打湿的发敛至耳后,她没办法避开,只能选择什么都不知,问道:“哥哥没出去看龙舟赛吗?怎突然来了。” 萧邺的长指在猫毛中时隐时现,“妹妹好像很希望哥哥不在府中。” 姝云的嘴角僵住,眼神闪躲,笑道:“哥哥哪里的话,我只是觉得连启哥儿都出去看龙舟赛了,哥哥竟还在府里,好生奇怪。” 萧邺:“哥哥也想去,但云妹妹这只猫太调皮,抓了哥哥的衣裳。” 衣袍下摆有几道抓痕,勾出了丝。 他这是来兴师问罪? 一件衣裳如此劳师动众吗? “团团,不能乱抓东西。”姝云过去,弯腰抱猫,乌发垂落,湿润的发尾扫过男人的手背。 沐浴以后,淡淡的药味混着一抹甜香,似甘醇的果子酒,引人品鉴。 萧邺手指蜷了蜷,轻捻指腹的水渍。 姝云抱团团在臂弯,轻敲它的头。团团叫了一声,软软糯糯,带着几分委屈。 萧邺看着她臂弯里的小猫,道:“这小团子,还想避开哥哥,小小的一团,迷糊得不行,就在这几间小院子里团团转,又能跑到哪里去。” 姝云神色微变,头皮隐隐发麻。 姝云低头看向萧邺衣袍勾丝的下摆,岔开话道:“这衣服我赔给哥哥吧。” “一件衣裳罢了,妹妹不必破费。” 萧邺在榻边端坐,道:“有些渴了,妹妹沏壶茶吧。” “琼枝。”姝云朝外面唤了一声,无人应答。 萧邺气定神闲,淡声道:“怕是去哪儿躲懒了,劳妹妹看茶。” 姝云无奈,放下团团,去盆中净手,拿帕子擦干净手,这才慢吞吞去拿茶壶倒茶。 萧邺低头品茶,坐了小片刻,没多留。 姝云送他离开寝屋,见他健硕的身影消失在是视线,紧张的心落下。 过了很久,琼枝出现在屋子里,她来得急切,鼻尖渗出汗珠。 姝云打量她,问道:“你哪儿去了?” 琼枝挠了挠头,一副做错事的样子,“不知怎的就在外面睡着了,一醒来赶忙回到屋子里。姑娘……姑娘都从浴室出来了。” 姝云手脚忽凉,问道:“浴室里那桶热水,不是你放的?” 琼枝疑惑,不明所以,“啊?什么热水?姑娘遣奴婢离开,这之后婢就没进过浴室。” 姝云脸色骤然煞白,密密麻麻的寒意从脚下升起,蔓延至背脊,惊恐难安。 * 两日后,林云熙借了淮南王世子的庄子,邀请姝云去京郊山庄避暑。 姝云这两日避着萧邺,可她就住在萧邺附近,又能避到哪去? 姝云应了好友的邀约,带的衣物够在庄子里住十日了。 马车出城后有些颠簸,姝云被琼枝扶下马车后缓了缓,庄子入口等候的侍女已经迎上来,领着她入内,将她的行囊放到厢房。 姝云将团团也带来了,这会儿正在草坪里撒欢打滚,它特喜欢小径边的狗尾巴草。 曲径通幽,两旁的树木枝繁叶茂,绿树成荫,越往里走,越凉爽。 这庄子是淮南王在京城的一处产业,几乎占了大半个山头,冬有温泉,夏有林荫凉亭,如今正是避暑的好去处。 李策五岁时从封地启程,被送来京城,十多年的光景都在京中度过,没回过封地跟家人团聚。 除了淮南王府,这山庄是他待过最久的地方。 “云儿。”林云熙在后山的荷花池边玩水,见侍女领着姝云来,擦了擦手,笑吟吟过去。 端午那日,林云熙在湖岸边独独看见侯府的其他姑娘,一问萧启才知,姝云身子不舒服,没出来。 这段日子,林云熙听说了郑邵玖要娶魏家的姑娘,明明是两情相悦的一对,偏偏因父母之命,不能在一起,林云熙也恼郑邵玖,若他执意娶姝云,婚事或许还有转机。 “我找淮南王世子借了这庄子,咱这几日就在庄子里好好玩一玩。”林云熙没提姝云的伤心事,挽着她的手臂去荷花池边。 姝云没什么兴致,但还是跟林云熙在曲桥边赏荷花,一面是不想扫了好友的雅兴,一面是想借这次出行,避开府中那人。 一艘小船停池塘边,两人坐上小船,船桨搅动,水面泛起涟漪,在荷塘中划来一条悠长的水线。 姝云劝自己不要去想伤心事,忘掉无法挽回的种种。 林云熙跟她说着话,姝云的心情逐渐好转,小船悠悠驶过,她依着船壁,垂手在池面,清凉的水从指尖流过。 姝云瞧了眼在船尾摘荷花的林云熙,掬了小捧水往她那边的水面泼去,溅起一些水花。 林云熙回头,瞧她依在船边玩水,片刻后放下荷花,侧身靠着船壁,理了理宽袖,也掬水朝她泼去。 两人玩水玩得开怀,水花四溅,小船附近一条鱼也不敢游过来。 “好姐姐,我错了,我错了。” 水花溅落,姝云抬手颜面,告饶道。 林云熙笑着凑过去,拿帕子给她擦水,其实两人的衣袖都打湿了。 小船悠悠,没有划桨,浮在碧荷荡漾的水面,蜻蜓在荷尖停留。 姝云和林云熙躺在船头,说着小话,抬眼是湛蓝的天,碧绿的荷叶,粉白相间的荷花,偶有蝉鸣鸟啼声传来,微风拂来,凉爽又惬意。 两人摘了一捧开得正盛的荷花,去了八角凉亭插花。 庄子里的侍女寻来几个花瓶,任两人挑选,“世子吩咐了,二位姑娘只管尽兴。 侍女端了果盘,道:“庄子里有桃树,眼下桃子熟了,摘了些来,请姑娘们尝尝。” 插花、玩水、逗猫,去树下摘桃子,姝云和林云熙在山庄里消磨了一下午的时光,晚些时后水榭亭里用了饭。 晚风惬意,苍穹星河璀璨。 姝云躺在藤椅上,膝上抱着团团,仰头是繁星点点,一旁藤椅躺着的林云熙有一搭没一搭跟她聊天。 林云熙侧躺,撑头看向姝云,“云儿,前阵子我远房表姐送来几朵通草花,是用通草制作而成的,别在发间新颖好看,是京城没有的,我寻思着要不也做一些,可我不擅手工。云儿,你要不试试?” 姝云手巧,自小喜欢手工活,以前没回侯府时,就喜欢捣鼓九连环、叠木块,但王慧兰觉得侯府千金会的应该是女红插花、琴棋书画,便不准姝云捣鼓那些小玩意。 姝云左右闲着,“倒是可以试试。” 林云熙吩咐回厢房将她首饰盒里的通草花取来。 夜里看不清楚,但通草花摸起来柔软细腻,好似摘了朵真花。 姝云拿在手中,还是头次见这样发饰,忽然有了想法,“京城还没有卖通草花的铺子,若是云霜阁当了这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大卖!姑娘们肯定喜欢!”林云熙拍了拍手,“我怎没想到这处去,届时风靡全京城!” 林云熙笑道:“霜娘调的香独一无二,这些年光是卖胭脂水粉、香料,就让云霜阁名声大噪,若是有了通草花,锦上添花呀!” 最初还是林云熙提出的让霜娘开间铺子,后来生意越做越大,她的眼光总是没错。 “会赚很多很多钱。”姝云小声说道。 她需要钱,很多很多钱,然后逃离那个地方,逃离他的视线,开始新的生活。 姝云弯唇笑着,阴霾的前方忽然有了光亮。 翌日,姝云仔细研究通草花,看着简单,但具体如何制作,她有一头雾水。 姝云托腮,对林云熙道:“我想去扬州一趟,登门拜访做通草花的师傅。” 皱了皱眉,姝云忧愁道:“可又不能让家里人知道我去扬州干什么。” 依萧邺的性子,瞒不了多久他就能猜到她的心思。 藏姝色 第23节 林云熙说道:“我传信给表姐吧,托表姐问问。” 终于找到了让姝云感兴趣的事情,时间一久,她就不难过了。 林云熙喜滋滋,咬了一口芙蓉酥,她真聪明,想到如此完美的办法。 山庄里的日子过得惬意,姝云每日都过的开心,摘花玩水,亭下乘凉,品茶吃桃。 桃子很甜,但葡萄架上的葡萄还没成熟,绿绿的,涩口。 夜里,就和林云熙躺藤椅上看星星,小酌一杯。 她学会喝酒了!清甜的果子酒,能喝三杯呢,不醉的! 这日,姝云午睡起来,隔壁厢房里,林云熙还在睡,她便没去打扰,去了后山的荷塘赏景。 烈日当空,水面波光粼粼,清风拂过,片片碧绿的荷叶迎风翻滚。 柳条垂落,琼枝在池边石头上垫了方锦帕,姝云坐下,理了理披帛,一手拿着团扇,一手探了探岸边的水,解暑清凉。 此刻池塘边只有她和琼枝,姝云贪凉,将绣鞋和袜子脱在岸边,一双雪白的脚没入水中。 姝云坐在岸边的石头上玩水,脚下溅起水花,落在浮面的荷叶上,小水珠像是裹了层白霜,咕噜着顺着荷叶脉络落回水里。 “妹妹好雅兴。” 萧邺的声音传来,姝云蓦地惊愕,团扇没拿稳,从手中掉滑落,她僵硬地抬头,宝蓝色大袖圆领长袍的男人拨开垂落主道的柳条。 炙热的眼,盯着她玩水的脚,想是要吞之入腹。 第21章 李策欲与萧邺交好,这些年下来,没少跟他主动搭话,但也只是点头之交,难得萧邺主动寻他—— 萧邺这两日休沐,家中妹妹在山庄待了多日,作为兄长,有些不放心。 李策恰好也想去山庄见见林云熙,但独自前往恐会坏了两位姑娘的名声,眼下有萧邺作伴,一切都合理了,他简单收拾了衣物,兴致勃勃启程去京郊避暑山庄。 李策安排住处,两人站在道路的分岔口,折扇指向右边,道:“林姑娘和云姑娘的厢房紧挨着,在这边。半山腰有几间厢房,幽静,我打算住这儿”指了指岔路左边,道:“往里走也有几间厢房,但就是夏季西晒,稍热。” 萧邺往岔路的左边去,挑了间厢房,安置妥当后,去寻那不听话的好妹妹。 避着他又能如何,享了几天的舒服日子,该回去了。 那双雪白的足,除了踩水,也能踩夹其他。 灼灼的眸子紧盯,姝云忙不迭将脚缩回裙摆下,琼枝挡在她身前,拿来绣鞋。 姝云手忙脚乱,湿漉的脚来不及擦干,急急穿了白绫袜,趿鞋站起,理了理裙摆将绣鞋遮得严严实实。 她紧紧握住团扇扇柄,脑子里一团乱麻,萧邺的出现让她措手不及。 “哥哥怎么来了呀?”姝云笑了笑,问道。 萧邺在原地驻足,“云妹妹怎么有点害怕,妹妹见到哥哥不开心吗?以前不都是喜欢黏着哥哥。” 姝云嗔他,“是哥哥突然出现,吓我一跳。” 萧邺笑道:“倒成哥哥的不是了。” “鞋袜打湿了,我先回房了。”姝云不敢久留,欠了欠身,转身离开,脚步逐渐快起来,总感觉背后那双眼睛还盯紧盯着。 像水里蹿出的一条蛇,吐着湿冷的信子,盯上以后,就紧缠不放。 回到厢房,姝云坐立难安,琼枝拿来一双干净的袜子,叫了她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愣怔地望过去。 琼枝:“姑娘的袜子还是湿的。” 姝云低头,绣鞋里的脚趾动了动,袜子湿湿的。 她去榻上坐下,将罗袜脱掉,盯着脚踝微微出神。 姝云拿锦帕使劲擦拭被他碰过不止一次的足腕。 “姑娘,姑娘……”琼枝吓了一跳,拉住她的手。 姝云望着她,眼圈渐渐泛红,伸手抱住她,无措地呜咽哭泣,眼泪越流越多。 “姑娘。”琼枝不知所措,轻抚姝云的头,轻声哄着。 * 屋子里窗户半掩,光线昏暗,男人坐在太师椅上,折扇在他手里团团转,沉声道:“今日机会难得,都准备妥当了?” 下首的女子脖挂银圈,身上皆是银饰,苗疆人的打扮,“拿人钱财,替人办事,主家请放心。” 她拿出黑色小罐放在掌心,道:“主家要的东西,就在这里,情蛊每十日发作一次,只有阴阳相交,才缓解,再强的定力在它面前也不堪一击。” 男人望过去,盯了半晌,“只要今夜事成,府中的金银财物,任你挑选。” “谢主家。” — 夜幕降临,李策备了晚宴,四人在园子里用饭。 席间菜肴琳琅满目,李策还特备了姑娘们能饮的果子酒,闻着味道,是桑葚酒。 本朝民风开放,未有男女之防,男女可同席。一张圆桌,依次坐了东道主李策、萧邺、姝云、林云熙。 一圈下来,各有各的心思。 李策笑着问道:“二位姑娘,近来在庄子里可玩得尽兴?” “尽兴了的,多谢世子的款待。” 林云熙午睡起来一听李策来了,有些意外,可转念一想,这山庄是他的,他想何时来就何时来,倒是不料萧邺会来找姝云。 姝云笑道:“庄子里凉爽,很是惬意。” 李策:“那便多留几日。动筷动筷,待会儿菜凉了。” 席间,免不了饮酒,那苗疆女子扮成侍女给李策斟了梨花酒。 姝云和林云熙偶尔小酌一杯,今日这桑葚酒闻着香甜,见林云熙斟酒,她将杯子递过去,身子顺势往那边靠,不动声色地远离旁边的男人。 得了桑葚酒,姝云浅呷,舌间清甜,回口是淡淡的果香。 “小酌即可,妹妹可莫又醉了。”萧邺看过去,嗓音清冽,是一贯的关切,姝云握紧酒杯,他看着那葱白长指,目光缓缓挪上,盯着带了酒渍的樱唇,道:“上次在云霜阁饮了酒,忘得一干二净。” 他浅浅一笑,盯着她的唇,姝云心里发杵,回想那日酒醒后的不适,脸色突然转白,毛骨悚然。 唇是被他咬的。 不等姝云开口,林云熙摇头,说道:“今时不同往日往日,萧大公子莫小瞧云儿,她能喝三杯了!只这一杯,醉不得醉不得。” 李策笑着打圆场,“姑娘们喝果子酒,不醉人,萧公子来尝尝我这今春刚酿的梨花酒。” 斟酒的侍女会意,弯腰拿起桌上酒壶,掌遮了一下杯盏,趁此将情蛊放入,待酒斟满,将酒壶放回,退至后面候着。 “酒香醇厚,萧公子尝尝。”李策饮了半杯,又提壶自己斟满。 萧邺端起酒杯,右手边与姝云的间距已经远了。 “妹妹品品这梨花酒,可有桑葚酒好喝?”萧邺身子□□,将酒杯递过去,等着姝云接下。 李策阻止道:“云姑娘不擅酒力,这梨花酒有些烈,云姑娘喝了恐会醉。” 萧邺没有搭话,端着酒杯的手往前送了几分,微微含笑,十分亲和。 月华如练,一双眸子紧盯着她。半晌,姝云伸手,硬着头皮去接他递来的酒杯。 错了个空,酒杯已被萧邺递到她嘴边,他道:“妹妹仔细着,莫贪杯。” 唇瓣沾了酒,姝云尝到醇香,萧邺送了送酒杯,杯壁撬开微张的齿,梨花酒往她唇腔里流。 姝云不得不仰头,饮着他灌的酒,纤纤雪颈伸长,喉咙滑动,吞咽。 起初舒缓,渐渐地,酒杯倾斜的角度增大,姝云喝不下了,他还在倒酒,酒从嘴角溢出,沿着雪颈流下,打湿衣襟。 酒杯见底,萧邺也终于放下杯子。姝云呛了一口,喉咙有些火辣,捏着锦帕擦擦酒渍。 萧邺挪了挪,轻拍她的肩膀,低头弯腰,身子比她还低,脸庞凑了过去,仰头看她。 姝云双瞳紧缩,明显被他的凑近吓了,纤手攥紧帕子。 “如何,是哪个酒好喝?”萧邺问道,轻拍她的后背,给她顺着气。 姝云惶惶,捏紧锦帕,“桑葚酒。” 姝云推他,皱眉嗔道:“哥哥还责我贪杯,究竟是灌我的酒?” 她哼声,拉住林云熙的手臂,往她身上靠去,“我不和哥哥坐了,要挨着林姐姐。” 萧邺轻笑,屈指敲了敲她额头。 便由着她去了。 一阵趣闹,姝云紧挨着林云熙坐,跟萧邺隔 开的距离还能再放个座。她埋头吃菜,席间基本没说话。 月华如练,萧邺拿来酒壶,就着她用过的杯子斟了酒。 贴着唇印,缓缓饮尽。 “有酒有菜,还缺点什么。”李策拍了拍手,一名舞姬出现。 乐声响起,舞姬在月下翩然而舞,长袖随着舞步转动,一颦一笑妩媚妖娆,眸光流转间,对萧邺抛去媚眼,但他看了也没看,倒是姝云看得入神。 梨花酒的后劲慢慢上来,姝云脸颊酡红,托着腮看舞姬跳舞,眼神逐渐迷蒙。 酒席散去,姝云微熏,搭着林云熙的肩膀,跟她一起回了厢房。 厨房准备了醒酒汤,琼枝伺候姝云饮下。 姝云不算醉,只是头晕乎乎,反应慢几拍,洗漱后上床歇息。 * 夜色渐深,四下静悄悄,姝云口干舌燥,热得拨开中衣的衣襟,就着微弱的烛光从床上起来,壶里的水是凉的,不过正好,她太热了。 凉水饮下缓解了口干,但是心里蹿升的热意没有纾解,反而让她很是躁动,像抱一抱……男人。 藏姝色 第24节 姝云慌乱无措地攥紧衣襟,一手撑靠桌面,意识慢慢被侵蚀,脑中有道声音反复想起,她半个身子伏在桌上,双腿无措地并拢。 良久,姝云推门而出,只穿了单薄的中衣,皎洁月光倾落,她步履匆匆,穿梭在道上。 高大健硕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隔得远,但没关系,姝云朝他跑去。 夜风吹拂,送来男人清冽的气息,欲|望在攀上,越烧越旺,像是有一条虫,在身体里爬行,侵|占她的意识。 姝云发烫的手抓住男人,投入他的怀里,柔软的身子抵着突然坚硬的胸膛,央求道:“帮帮我。” 男人岿然不动,姝云气息灼灼,攀着男人,踮脚勉强能够到脖子,吻上突起的喉结。 萧邺身子僵直,气息顿时紊乱,挽住纤纤细腰,提着她往后。 那张不安分的唇离了喉结。 姝云皱眉嗔怨,扑到男人怀里,双臂环住他的脖子,双腿一蹬,盘在劲瘦的腰间,借力将自己送上。 低头吻住他的唇,环住他脖子的手臂用力推了推,几乎要将他嵌入她怀抱。 吻得急切,生涩,杂乱无章。 萧邺呼吸沉重,抬手托臀,不管她如何乱动,盘在腰间的身躯都平平稳稳。 树影重重,月光皎洁,地上倾斜的影子融为一体。 欲|望之下,姝云失了理智,看不清吻的男人是谁,只知道就是他了,遵循最原始的冲动,缠绵拥吻。 中衣大敞,葱白纤指绕到后面,将小衣系带解开…… 作者有话说: ---------------------- 周日零点入v,几天都是大肥章~ 带个预收《坏婢》:两次抛弃男主后,落他手里了。做恨cp,带球跑,高位者为爱低头。 江家是益州首富,府中二少爷清心寡欲,惹得江夫人日夜忧心。 雪吟生得媚骨天成,因安分温顺,被夫人送去二少爷房中,成了通房丫鬟。 她藏起野心,扮作乖顺,费力撩动了不谙情事的二少爷。 男人对她格外宠爱,允诺娶妻后抬她做姨娘。 雪吟心满意足,她才不是安分的奴婢,她一心想攀权富贵。 不料江家突遭大难,抄家入狱。 雪吟卷走细软,侥幸逃走,从此跟江家再无瓜葛,日子过得潇洒。 直到那日,她在最有钱的时候,遇到穷困潦倒的二少爷,江家仅剩的血脉。 她想甩开,却避不开,与他虚与委蛇。 最后在他病时,又一次弃了他。 * 六年后,雪吟的香粉铺子生出事端,她被告上公堂。 堂上她俯首跪地,旁听的大人竟是当年她抛弃的男人 “就因你我是旧识,本官才更要秉公处理。” 江鹤行恨透了雪吟,此番代天巡狩,回益州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她算账。 捏死她,比捏死蚂蚁还容易。 初审散堂,雪吟被关入大牢。 江鹤行从牢里出来,粉雕玉琢的女娃被男子牵着,哭闹着挣脱,朝他磕头,“请大人明察,还我娘清白。” 注:1、女主身世凄惨,没到江家前被拐被卖辗转多地,为了自保开始攀权富贵,心机婢女。 2、女主带球跑,女儿是男主的,但因为出生后没营养,发育缓慢,看起来比同龄孩子小很多。 3、男处,身心唯一,病中绝处逢生,白手起家跻身权贵,纯恨女主(酸甜口,后期追妻火葬场,为爱低头) 第22章 柔软的胸膛紧贴着他,中衣衣襟已经大敞,姝云腾出一只手绕到后面,去解小衣的系带。 萧邺按住她的手指,姝云不肯,被他反握住手指,拉了回来。 “帮我。”姝云喘|息,仰着头,伸长的雪颈蹭过男人突起的喉结,萧邺闷声,额头的汗珠越聚越多。 盘在他腰间的双腿紧了,姝云直起身子,微微侧头,雪颈去贴男人的唇。 萧邺手臂青筋迸起,滚烫的汗珠从额头滑落,按住她乱动的腰。 衣襟大敞,小衣的绣花若隐若现,裹着丰盈。 柔软压了满怀,她抱着他,不满他的无动于衷,萧邺喉结滑动,眼眸暗了几分。 半晌,吻落在她雪白颈窝,吻出了他的印子,姝云娇吟,抱他更紧。 男人的唇离开,头稍稍往后,远离她的触碰。 姝云刚得到的一丝慰藉,稍纵即逝,温热湿濡的唇追过去,萧邺偏头避开,贝齿擦过他的下颌。 盘扣的双腿紧着他的腰,姝云不可能放他,挺身贴近硌手蹀躞,委屈哀怨,“给我。” 萧邺皱眉,阴沉着脸,长指捏住香腮,“谁教的你说这样的话?” 姝云情|潮涌动,听不进去任何话,男人的气息是她想要的,张唇|含|住他的手指。 萧邺可轻松托举数百斤的兵刃,此时却乱了心神,退了几步,腰间稳身的少女摇摇晃晃,忙抱紧他。 月光下,两具身躯密不透风。 姝云满身是汗,被那最原始的冲动疯狂折磨,快要耗尽力气,软绵无力伏在男人宽阔的肩,委屈哀怨,“抱我。” “给我。” 她难受地哭泣。 萧邺敛走她脸颊的湿发,抱她离开。 山庄里的晚风有些凉,吹起裙摆,男人托住的手臂在裙下时隐时现。 几步一颠簸,姝云嗔怨,不舒服地扭动,要下去,萧邺按住她的腰,大掌握住她的腿根,反手一捞,托着膝窝,她松开的双腿重新盘着腰身。 * 夜色稠黑,星河灿灿,屋中烛灯快要燃尽。 男子坐在太师椅上,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落在掌心,他皱紧了眉,脸色难看。 这个时辰,情蛊该发作了。 但是,中蛊的人不对。 舞姬跪在地上,脖子一圈掐痕,五指印明显,“属下无能,还是没能近他的身,被赶了出来。” “他……他也没留宿厢房。” 男子冷声道:“废物,没用的东西。” 舞姬惶惶恳请,“属下再另想办法成为他身边人,请您再给属下一次机会。” 男子朝她扔去一把匕首,冷酷无情,道:“自裁吧。” 舞姬大惊失色,烛光映出匕首的寒芒。 俄顷,地上溅落一滩血。 男子的衣摆染了溅起的血珠,不悦地皱眉,掸了掸灰尘,腰别折扇,起身离开。 明早又是一出戏。 * 床单洇出一朵血花,娇艳夺目。 萧邺一遍一遍摩挲着。 青丝披散在他臂弯,少女无力地躺在身旁,脸颊泪痕未干,眼睫湿漉漉,红|肿的唇翕动,气息喘喘。 罗帐半垂,烛光映着她的面颊,潮红未褪,似一朵雨后盛开的芙蓉花。 萧邺捏了捏柔软的脸颊,惹得她嗔怨,一只纤白的手握住他的掌,不准他捏了。 姝云双膝分开,贴合要离开的他。 她仰头去寻男人的唇,像是沙漠中寻到救命的一泓清泉,丁香小舌席卷他的唇腔。 渐渐的,她败下阵来,男人反客为主,扣住她的后颈,加深 这一吻。 带着薄茧的指腹在腰窝缓缓摩挲,萧邺半直起身子,跪在她身前,女子雪白的双膝抵着他脚踝。 萧邺保持着距离,总是让她碰不到。 姝云伸手去抓,被他握住手指,男人的指往下扣住细骨伶仃的手腕,带着她的手放在他腰间。 大抵是天生的劣性,萧邺垂眸看着那双失神湿漉的杏眼,总是想看她哭。 他俯身,轻咬她的耳垂,嗓音嘶哑,问道:“我是谁?” 姝云哪知道他是何人,这具身子像被操控一般,只想跟他贴近,被他抚摸。 男人咬着她的耳说话,姝云跟着开口,重复他的话语,语不成调,“是、是哥哥。” “要嫁的男子。” “丈夫。” 萧邺满意,啄了啄她的唇,她迎了上来,唇齿交缠。 他伸手一捞,肩膀架在女子的膝窝,姝云微眯着眼睛,鼻尖细汗淋淋,惶惶往后缩,男人的手掌撑在她耳旁,手臂抵着她的肩,不让她退却。 藏姝色 第25节 姝云避不开,挽着着他的脖子呜咽。 萧邺吻着她脸颊的泪,抬起她的下巴,在她唇上落下一吻,时而又低吻她的发间。 月华如练,水声潺潺,溪水流过草丛,浸没根系,盎然在恣意增长。 庄子里终于万籁俱寂。 * 天边浮出鱼肚白,枝头鸟啼打破清晨的宁静。 罗帐里春色旖旎。 姝云的意识还在梦中,是刚爬了一座很高很陡峭的山,浑身酸痛,尤其是双|腿,软绵绵的没有力气,汗水淋漓,腿|间湿黏,特别不舒服。 有东西抵着她,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姝云皱眉,悠然转醒。她被男人抱在怀中,未着寸缕,亲密无间,入目是健硕的胸膛,薄肌印有几道抓痕。 姝云惊恐失色,往后退避,腿扯得有些疼,搭在腰间的手臂忽然拉住她。 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 姝云脑中空白,耳畔嗡嗡作响,吓得脸色煞白,慌乱无措,身子克制不住地颤抖。 她怎会在他的怀里醒来? 昨夜…… 萧邺悠悠睁开眼,对上她惊恐的目光。 帐中一片死寂,暧昧、惶恐浮动在小小的一方榻间。 灼热的掌把着细腰,姝云乱了心神,煞白的脸慢慢红了。 “我……我……兄长。” 姝云捏着手指,心惊肉跳,是从没有过张皇失措,莫大的羞耻挟裹她全身。 萧邺还挽着她的腰,平和道:“我也不知你昨夜是怎了,应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着了道。” 姝云凝神,她昨夜最后的印象,是中途被热醒了,口干舌燥,腹下躁动着。 很难受,难以启齿。 姝云望着男人,神色复杂。 萧邺轻笑,反问道:“妹妹难道怀疑是我?” 姝云抿唇,手中的被角越攥越紧。难道不是么,这么多日,风平浪静,偏偏他一来,就生出祸事。 姝云摇头,与他周旋,“哥哥光风霁月,光明磊落,况且我们是……是一起长大的兄妹,哥哥怎会对我有那种心思。” “兄妹。”萧邺低喃着,眼底流出一抹嘲讽,他垂眸看着羞红的脸蛋,柔软细腰把在掌中。 他喂叹道:“是啊,兄妹怎会如此。” 兄妹不会如此,夫妻才是。 姝云越想越羞赧,无言面对,背过身去掩面啜泣,腿|间的黏腻不适时刻提醒着她昨夜的荒唐。 “哥哥不怪你。” 萧邺轻抚她的后背,温声安抚着。 乌发下那枚形似蝴蝶的胎记随着抽泣,轻轻抖动,像是要飞出去。 雪肩的吻痕一览无遗,萧邺指与之重合,扳过肩膀,拨开她掩面的手,捧着她的脸拭泪。 他容颜清冷,没有半分情欲,说道:“不会怪你的。” 遮羞的衣裳一件都没有,姝云清楚地感受到男人的体温,脸颊晕出绯红,她咬着唇,双臂环绕胸前,脑子里一团乱麻。 姝云掉着泪,一双手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低头嗫嚅道:“我的衣裳呢?” 萧邺探出半身,薄被滑落,宽阔的肩膀,流畅的腰线,垒块分明的薄肌,几道抓痕道不尽的暧昧。 姝云抿唇,羞得干脆埋头,雪肩的乌发滑落,若隐若现的吻痕倒是比抓痕缱绻。 半晌,萧邺道:“这呢。” 姝云抬头,男人长指挑着藕荷色小衣,朝她伸来,手背的一圈牙印淡淡,系带垂落,末端的那边男人中衣大敞,胸膛薄肌的数道抓痕更加暧昧,往下薄被半遮,依稀可见…… 姝云不敢抬眼,忙低头拿过小衣,攥在手里,藏进了被窝。 “哥哥能不能先出去,我要穿衣裳。” 萧邺看着羞于面对的少女,淡声道:“云儿的中衣,昨夜撕烂了,就穿我的吧。” 言罢,他离开凌乱的床榻,寻了他的衣裳放到枕边。 罗帐垂下,遮住旖旎春光。 屋内,从门口到床榻,一路都是衣袍,她的绣鞋一只在门房边,一只在桌案边。 湿漉漉的桌案,早已干涸,留下一圈浅浅的水渍。 * 琼枝端了一盆梳洗用水,正欲进屋伺候姝云起床,却见主道上迎面而来名披头散发、失魂落魄的女子,定眼一看,惊觉正是姝云。 可她宽松的衣裳,好像是大公子的。 琼枝放下铜盆,小跑着过去,担忧万分,“姑娘去哪儿了?您这是……” 姝云攥紧衣襟,穿着不合身的衣裳,一路小跑进屋。 步子迈得急,本就不舒服的腿心扯得疼,回到厢房后,姝云软了腿,关上门,抵着门背,无力地跌坐在地上,抱膝啜泣。 姝云埋头哽咽道:“备水,我要沐浴。” 小小的一团无助地缩在门后,那不合身的衣裳像是男子款式,姑娘这副模样俨然是被欺负了,琼枝看得又心疼,又气愤,又震惊。 琼枝道:“地上凉,我先扶姑娘去榻上坐。” 姝云被扶到榻上,命令道:“今日的事情,不许声张,你权当不知。” 琼枝不敢追问,点了点头,出去准备沐浴用水。 不比在家中,沐浴的地方就在厢房最里面,架子床后面,用一面屏风隔了开来。 温热的浴水流过每一寸肌肤,濯洗去浑身的疲惫和酸楚,双腿的不适得到缓解,姝云揉着酸胀的肚子,潺潺暖意和浴水融合。 她不知所措,害怕极了,颤抖的指尖翻看。 红肿,一碰就疼。 洒在水中花瓣芳香艳丽,姝云捧着花瓣擦拭肌肤,想要洗涤干净他留下的痕迹,偏偏越擦越红。 她肌肤娇气,稍不注意就留下印子,这印子要很久才能消去。如今身上好几处都留了吻痕,或大或小。 那对盈盈,他也造访过,一圈浅浅的齿印。 像是醉酒那夜梦里的种种,她迫着,一次次承他。 姝云环着臂膀,在浴桶里崩溃哭泣,明明是想避开他才来的山庄,可他还是追来了。 昨日晚宴的饭菜,众人都吃了,偏偏是她被下了药,生出这荒唐的事情。 他是真不知,还假受害? 浴桶里的水渐渐凉了,姝云逐渐缓了过来,换了干净衣裳,垂落的乌发遮住雪颈的吻痕,但稍有动作,乌发垂落身前,那枚吻痕又露出来。 姝云用厚厚的脂粉,才勉强将侧颈吻痕遮住,半披的乌发再遮住,不细看发现不了。 琼枝捧着她穿回来的衣裳,问道:“姑娘,这衣裳如何处理?” 姝云不敢随意丢弃,“留着吧,单独拿个包袱装,这事不能声张。” …… 倏地,一声尖叫打破山庄的寂静。 后罩房里惊现两具女尸,死状凄惨。 一名婢女,一名是昨夜的舞姬。 那婢女的脸被划花了,甚是可怕,手里捏着一包药粉。 姝云和林云熙光听到这消息,就毛骨悚然,不敢去看,也不敢在山庄继续待了,匆匆收拾行李回程。 车夫陆续将马车牵来,李策愁着个脸,抱了折扇环胸,气愤道:“大早上触了霉头!一群不安分的奴婢,妄图攀龙附凤,那腌臜事将我这山庄闹得乌烟瘴气,若是得逞,那还了得。” 林云熙打量李策,又打量姝云身旁的萧邺。 她总觉姝云和萧邺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说不出的奇怪。 四辆马车依次停在庄子外,李 策气呼呼上车,林家的马车紧随其后,林云熙跟姝云告别,上了自己家的马车,萧邺兄妹各自回了各自的马车。 姝云的马车排在最后,她刚坐下,扶风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对车夫道:“此处人烟稀少,大公子断后,让云姑娘先行。” 马车动了起来,绕过萧邺的马车,往城里去。 团团乖顺地趴在姝云膝上,她摸着小猫,回想李策的那番话,心不在焉。 昨夜婢女给萧邺斟的酒,让她喝了,那酒里有春|药。 是婢女,还是舞姬,想爬萧邺的床? 倏地,一阵剧烈的颠簸,马车往前倾,姝云被惯力推着往前,险些碰到了车板。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姝云稳住身子,扶了扶发髻,撩开窗帘,问道:“怎么了?” 琼枝站在车轮旁,愁道:“姑娘,车辙断了。” 姝云皱眉,抬眸望向前方,林云熙的马车已经没了影子。 车辙断了,马车停在道路中间,后面马车的路被挡了,不得不停下。 扶风过来问道:“怎么停下来了?” 车夫蹲在马车旁,发愁道:“车辙突然断了,走不了。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找不到人修车,只有回城后叫人来。” 藏姝色 第26节 就是因为此行路程遥远,车夫来时还检查过一番,马车好端端的,今日突然就坏了。 扶风回去,片刻后再次出现,他领了吩咐,对姝云道:“云姑娘,大公子让您过去跟他同乘一辆马车。” …… 马车继续行驶,林间的路时有不平,车夫稍微放慢速度,以求平稳。 车厢里,姝云抱着团团,萧邺就坐在对面,她如坐针毡,来山庄时觉得快,可这厢返程又极慢。 灼热的目光盯着脖颈,姝云垂下眼睫,理了理乌发,试图遮掩侧颈的吻痕。 萧邺伸手,长指撩开她适才整理的一缕乌发,被脂粉遮盖的吻痕朦胧模糊。 姝云按住他的手,但还是晚了一步,男人温热的指腹已落到吻痕。 姝云惊惶,抬眸看他,呼吸不由紧了几分。 萧邺一脸平静,指腹轻轻摩挲,将遮盖的脂粉蹭掉,紫红的吻痕越发暧昧。 他的手指还停留着,五指渐渐展开,扣住纤白的脖颈,一股力将姝云朝他身边带。 姝云梗着脖子,害怕地伸手,抵着男人宽阔的肩膀,保持着距离,看着他只隔了一掌距离的面庞,惶悚不安,“哥哥……” 萧邺道:“离开庄子,为何不跟我说?云儿何时这般不听话了。” 姝云紧张,道:“庄子里突然死了人,我和林姐姐害怕,就、就匆匆收拾包袱,想快些回去,是怕极了,才忘了哥哥。” “是么?”萧邺薄唇轻启,指腹摩挲侧颈吻痕。 姝云点头,垂眸避开他沉沉的目光。团团踩在她膝上,一截白乎乎的爪子去抓男人腰间垂挂的香囊。 白兰味的香囊,夏日蚊虫多,里面还加了驱虫的熏香,是她做来送他的。 姝云觉得这是她做得很蠢的一件事。 和她身上味道一样的白兰香囊。 马车忽然颠簸晃荡,姝云身子往前栽去,团团受了惊吓,从她膝间跳下,腰间搭了男人的手,萧邺扶稳她,她几乎是投了他的怀里,唇擦过他的下颌。 后腰酸痛的地方搭着他的掌,姝云浑身僵直。 萧邺喉结滑动,下颌抵着她的发顶,发丝间也是她的味道,一垂眸,是脖间吻痕,他把着细腰的手掌紧了紧。 姝云想起身,却被那只有力的手扣紧,“我们不能这样。” “哪样?” 萧邺低头,下颌扫过发丝,姝云脑子里一团乱麻,感觉快要炸开了。 角落里的团团望着他们,琥珀色的猫瞳清澈,好似有探索不完的新鲜事,仿佛在疑惑他们。 姝云以一种极其亲昵的姿态,被他抱着,她羞赧,是难以启齿的背|德|感。 “昨夜不是云儿,先招惹我的?” 姝云愣怔,眼睫轻颤。 “昨夜在园子里,云儿勾缠着我的腰,又是松衣襟,又是解系带……” 姝云脸色羞红,光想想就无地自容,打断道:“别说了!” 萧邺轻拍她的腰,将她又按回怀里。 车厢不宽,萧邺岔开的双腿恰好将她并拢的膝揽进,她微微塌着腰,在他怀里僵直了身子。 * 马车驶入街道,逐渐热闹起来。 姝云背靠车壁,如坐针毡,被男人碰过的后腰隐隐发烫,她鬓发微乱,反观对面的男人,衣冠整洁,仪容端正,依旧是矜贵自持的模样。 萧邺撩开窗帘一角,看了眼街边,吩咐道:“去崇业坊。” 崇业坊不是回府的方向,车夫听从吩咐,改了道。 姝云纳闷,猜不准他的心思,闷头摸着团团。 这一路舟车劳顿,又与他生了争执,姝云有些疲倦,便靠着车壁小憩,她不敢睡,神经紧绷着,留心身边的动静。 良久,马车停了下来。 周围的热闹,喧哗声一阵接一阵。 萧邺挑开帘子,恰逢有风进来,吹动姝云的头发,她慢慢睁开眼睛,顺着挑开的帘子看向外面。 马车停在道边,前面数十步是座府邸,一群人进进出出,很是热闹。 姝云抬眸望去,只见牌匾上写了偌大的“魏府”。 她愣怔,再细想一些事情,心底有个答案呼之欲出,只听萧邺不疾不徐说道。 “五月十三,大吉,宜纳采、合婚订婚。郑家的几箱东西送到了魏家,那一双鸿雁足下系了红绸,好不喜庆。” 姝云心里难受,却又无能为力,她跟郑邵玖有缘无分,已经没了可能。 “哥哥跟我说这些作甚,我与他不就是在哥哥的劝说下,断得干干净净么?” 姝云看着他,眼里有恨,也有泪。 萧邺轻笑,抱过她膝上的小猫。团团也不躲,在他掌下轻蹭,撒欢似的在他膝间翻身,仰面四躺。 萧邺伸手逗猫,团团跟他疯玩,张着嘴巴要咬他手指,男人握住它的脸,“逗急了,还学会了咬人。这猫倒随了它主人。” 萧邺吩咐回府,马车缓缓动了起来,驶过一派喜庆的魏府。 姝云情绪低落,待马车停在侯府大门,跟萧邺一前一后下了马车。 她拢了拢头发,遮住脖颈的吻痕,辞了萧邺,先他一步进府。 腿间有些不舒服,她走路的姿势有些奇怪。 回到蘅芜苑,姝云在镜子前又擦了遍脂粉,盖住被他蹭掉的地方。 姝云有些倦了,回床上躺着躺着就睡着了,醒来已是黄昏时分。 琼枝进来伺候她穿衣,道:“大公子半个时辰前派人来传话,让姑娘去一趟。” 姝云抿唇,一下午相安无事,没想到他还是来了。 “你将那包袱拿出来。”姝云吩咐道,既然去了,就将他的东西还给他。 琼枝微愣,顿时明白,昨夜真是大公子。 * 碧罗在燕拂居外浇花,见姝云出现,迎了过去,对她手里的东西好奇,“姑娘这包袱?” “哥哥在山庄遗落的。” 碧罗习惯性去拿,姝云绕了一下避开,道:“我亲自给哥哥吧。” 姝云径直进了屋中,萧邺就在窗边,掌中是一瓶青色小罐,窗户开了半扇,视线恰好是燕拂居的入口。 萧邺眸光流转,看向姝云捧的包袱。 “哥哥的衣裳,今晨我穿回去的。”姝云小声说着,将包袱放在榻上,耳尖已是微微泛红。 萧邺淡淡扫一眼,指腹摩挲着青色小罐,悠悠看向她的襦裙,裙下是并拢的双脚。 萧邺伸手将窗户关上,屋中的光线顷刻间减少,黯淡些许。 姝云不安地抓紧衣角,扯出一抹浅笑,问道:“听琼枝说,哥哥有事找我,是什么呀?” 萧邺道:“去床上。” 姝云面色骤白,逐渐红了脸,双耳发烫,惶惶不安地看着他。 萧邺把玩手里光滑的小罐,关了窗户,屋中黯淡,姝云隐在一片阴影中,诚惶诚恐。 半晌,萧邺薄唇轻启,“上药。” 姝云渐渐松了一口气,可仍旧难安,“我、我没有受伤。” 萧邺的视线缓缓挪下,停留在她裙下并拢的双腿。 姝云羞赧,袖摆垂落,遮挡了一下,慌张说道:“ 我待会儿回去上药。” 她去拿小巧的药罐,萧邺抬手,她落了个空。 “就在这里,将床帐拉下擦药,我去外间。”萧邺说着,不容拒绝,将药膏给她,离开里间。 沉稳的脚步声远了,萧邺折身到雕花罩后面的椅子上坐下。 姝云拿着那罐药,掌心微微发烫,在内心僵持许久,她不愿意,慢吞吞朝床榻边去。 姝云站在床边,不放心地朝雕花罩望去,确认他没有偷看以后,才慢慢坐到床沿。 她脱了绣鞋,伸手将挂着床帐的钩子取下。 床帐垂落,姝云被罩在里面,脱掉襦裙。 安静的里间响起窸窣声,姝云慢吞吞支起一条腿,低头看向红肿的地方。 “药膏在指腹化开,再涂上去。” 男人的声音突然从外面传来,姝云冷不丁吓了一跳,刚碰到腿的手急急缩回去,并拢双腿,惊恐地往床帐那边看去。 帐子上面没有影子,他没有进来。 姝云长舒一口气,将药罐盖子打开,取了豆粒大小的在指腹,用指尖余温融化药膏。 姝云支起一条腿,拨开挡住的,药膏涂在红|肿的地方,她猝不及防吃痛一声。 雕花罩后的椅子上,萧邺端端坐着,长指落在椅子扶手,闻声喉结滚滚,他慢慢阖眼,长指轻扣扶手,纤腿的触感尤为清晰,他手指蜷曲,指尖微勾。 昨夜旖旎的画面,一幕幕闪过脑海。 指尖缠丝,逐渐湿润。 良久,罗帐内又传来窸窣声。 萧邺睁开眼,幽暗的眸深邃,藏着灼意,他起身,挡住视线的雕花罩不在,目光毫无遮挡,一半垂落在床帐外的绯色腰带眨眼间便收了进去。 玉足垂在床边,趿鞋。 藏姝色 第27节 萧邺眼眸暗了几分,折身坐回椅子上,倒了一杯凉水饮下。 半晌,姝云脸颊发烫,撩开床帐,将它挂回床钩上,男人仍旧在雕花罩后面。 姝云起身整理裙襦,拿着小巧的药罐离开床边,去外面还给了萧邺。 萧邺放置一旁,看了眼微红着脸的少女,问道:“还疼不疼?” 姝云咬着下唇,难以启齿,下意识并拢双腿。 疼的。 也不知是什么样子的东西,竟这般折磨人。 这厢,碧罗轻扣房门,道:“大公子,药煎好了。” “进。”萧邺淡声道。 碧罗端了碗药和一盏蜜饯进来,放下后得了吩咐离开。 姝云从小就不喜欢喝药,即便之前勉强自己,也喜欢不起来,闻到药味后轻轻皱了眉头。 他身强力壮,不像是生病的样子,怎还喝上了药。 他喝药也要就着蜜饯么? 萧邺指腹探了探碗壁的温度,看向姝云,道:“喝了这碗避子药再回去。” 姝云顿住,惊愣地看着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向来不喜喝药,每每需哄着才不情不愿地喝下,萧邺起身,温声道:“云儿听话,把药喝了,趁热喝不苦,蜜饯是你常吃的那家果脯铺子。” 姝云心生畏惧,她不想喝。 屋中死寂,气氛低沉,姝云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药汤,渐渐委屈。 半晌,她低头端药。苦涩的药入口,极其难喝,她有些想吐,两手紧紧扣着碗壁,逼着自己将药全部饮下。 最后实在是喝不下了,姝云“咚”的一声放了碗,捂着嘴巴跑出屋子。 跌跌撞撞离开燕拂居,姝云伏着池边亭中的鹅颈椅,胃里犹如翻江倒海,难受得厉害,想吐却吐不出来。 嘴巴里苦涩的药味久久没有散去,姝云靠着鹅颈椅,难受的哭泣。 短短几日,事情已经超出了姝云的预想,她怎么能怀他的骨肉呢,受过的礼教告诉她,绝对不能如此,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与他同榻已经是有悖常伦,绝不能一错再错。 避子药喝了也好。 白兰花香若有似无,萧邺望着她离开的方向,久久才回神。 碟子里准备的蜜饯,她一个都没吃。 萧邺端起药碗,碗底还余一口汤药。他就着朱色唇印,将汤药饮尽。 再苦的药对他而言都不算什么,如今喉间酸涩,心中空空落落。 萧邺放下药碗,去了里间。 他坐在床沿,目光落到被褥。 床单洇湿一小团,他伸手抚摸,已经凉掉了。 指腹捻了捻,染了些濡意。 指尖摩挲着,渐渐温热。 真是碰不得,连上药也不行。 昨夜也是这般,眼里的泪湿漉漉,都流去了其他地方。 * 翌日。 自从那日问过萧邺以后,崔老夫人就差人去打听京中两户姓沈的官宦人家。 一户是司农寺寺丞,可沈寺丞三代单传,只有一独子。 另一户是水陆发运使,沈家有两女一子,然而大女儿三年前嫁了人,连孩子都有了;这最小的女儿昨年刚满十岁。 崔老夫人忧心忡忡,她这孙子向来清心寡欲,房中没个贴心人,他既提了姓氏,那便已经心有所属。 这般藏着掖着,恐怕不是拿得出手的姑娘。 尤嬷嬷劝道:“或许不是老夫人挑中的这两户高门,许是小门小户,那日淮南王世子举办马球赛,邀的都是世家子弟、高门贵女。” 思索片刻,尤嬷嬷又道:“大公子昔日从军出征,恐怕是那个时候认识的沈姑娘,眼下这姓沈的姑娘不在京城。” 萧邺十二岁从军投身军营,十五岁时打了场漂亮的胜仗,得皇帝青睐,风头胜于当时的安陆侯,本以为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偏偏就在他十六岁时,身受重伤,卧床修养了一年之久。 此后,萧邺再没上过战场,迁羽林中郎将。 崔老夫人思忖,半晌无言,提到不在京中,她忽然想起一桩陈年旧事。 “邺哥儿小时候,他母亲还在时,那位与他交好的小郎君姓什么来着?我一下忘了。” 四姑娘萧姝仪多少岁,安陆侯发妻便病故多少年,算算时间已经十四年了,事情过去很久,又因鲜少被提及,记忆早就已经模糊,尤嬷嬷也是想了想良久。 崔老夫人记不清模样,提醒尤嬷嬷道:“常来咱侯府玩的那位小郎君,跟邺哥儿年纪相仿。” 尤嬷嬷恍然,说道:“好像就是姓沈。老奴依稀记得沈家夫人常带沈郎君来找大公子玩耍,先夫人和沈家夫人交情也好。” “不过十六年前出了那档子祸事,沈夫人小产,沈大人险些被斩,此后被贬都州,再没回京,”尤嬷嬷皱眉,道:“大公子说的,不该是这位沈家。” 崔老夫人静默无言,陈年旧事被翻了出来,她心里的一杆秤逐渐偏移。 “你去把姝云叫来。”崔老夫人对尤嬷嬷道。 “诶。” 尤嬷嬷快步离开屋子,路过燕拂居时多瞧了几眼,大公子今日当值,不在府中。 一刻钟的功夫,姝云出现在寿安堂,她昨夜昨夜辗转难眠,脸色有几分憔悴,低头给老夫人问了安。 “坐吧。”崔老夫人赐了座,婢女沏了盏茶放到姝云身边。 崔老夫人打量眼前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少女,道:“邺哥儿前阵子也去了京郊山庄,你们兄妹感情深厚,虽不是亲兄妹,但都是萧家养大的孩子,那些个姊妹里,邺哥儿独独跟你亲近。” 话到此处,崔老夫人饮了一口茶水。 姝云心头凝滞,他确实待她不同,其实一开始,她四岁时初回侯府,萧邺不待见她,看她的眼神冷鸷,像待仇人那般,她因此害怕,也避着他。 后来萧邺投身军营,很少回府,那年战事告捷,他立下战功,随军班师回朝,气质疏冷矜贵,高高在上,她更是不敢与他说话。大抵是历事诸多,他不再冷眼看她,但也不亲近。 直到他重伤,卧床不起,姝云去燕拂居探望,自此两人的关系越来越好。 那年他十六岁。 而今,这份亲昵的关系,已经不清白了。 “你们兄妹二人以后都要各 自成家,邺哥儿今年二十有一,也该娶妻了。邵玖比你哥哥小,前几日也与魏家结了亲。” 姝云心里不好受,垂在膝上的手捏紧了帕子。 崔老夫人道:“云丫头,你跟你大哥哥亲近,能聊到一起去,改明儿你帮祖母旁敲侧击一番,问问他中意的沈家姑娘是哪位沈家?秉性如何?” 姝云疑惑,“沈家?” 崔老夫人点头,“你大哥哥心有所属,这些年一直不娶,就是因为这沈姑娘。” 崔老夫人笑道:“你要有大嫂嫂了。” 姝云抿唇,既然他心有所属,为何还来招惹她,对她步步紧逼。 姝云应承下来,“祖母放心,我近日寻个合适的机会,问问大哥哥。” 崔老夫人道:“人总是要往前看,我之前让邺哥儿帮你物色夫婿,若有你属意的郎君,也可以跟祖母说说。你虽不是萧家女,但毕竟是咱侯府出去的姑娘,嫁人一事马虎不得。” 崔老夫人敲打道:“你哥哥娶妻,你嫁人,兄妹各有归宿,一进,一出,咱侯府又要添两桩喜事了,皆大欢喜。” 姝云望着崔老夫人,总觉今日这番话另有深意,缄默沉思。 俄顷,姝云起身回道:“云儿幼时盖因祖母指派嬷嬷教导,才纠正了脾气秉性,承蒙侯府养育,才有如今的我,眼下云儿涉世不深,婚事全由祖母做主。” 崔老夫人眉目含笑,欣慰道:“好孩子。” * 蘅芜苑跟燕拂居不过是隔了一方池塘,一间书斋,穿过一道空廊便到了对方的住处。 夜色渐晚,姝云被叫去燕拂居用晚饭。 一桌菜肴温补滋润,还有几道姝云喜欢吃的,但她索然无味,吃了几口便放了筷子,低头慢吞吞喝着鲫鱼汤,想尽快离开他的住所。 萧邺也盛了一碗鱼汤,玉勺舀了半勺,问道:“祖母今日找你说了什么?” 姝云握紧勺柄,身子瞬间一僵,她去寿安堂的事情,不知怎的就传到了萧邺耳中。 他气定神闲喝鱼汤,姝云沉默片刻,回道:“问了些哥哥的事情。” “说来听听。”萧邺拿帕子擦擦嘴角,抬眸看她,娇小的身躯一点点吞噬在瞳仁里。 姝云到底还是有些怕他这眼神,说道:“哥哥年纪不小了,该娶妻了……” 萧邺嗤笑道:“我老?” 姝云皱眉,忙摇头否认道:“不不不,是哥哥到了娶妻的年纪,祖母心头寄挂。” “哥哥心有所属,对吗?”姝云反而问他。 萧邺指搭在案面,悠悠看着她,姝云目光闪躲,避开他的注视。 僵持良久也不见他答复,姝云无奈,说道:“哥哥中意的是哪位沈姑娘?性格如何呀?” 萧邺的目光还在她身上,她抬眸瞧了眼,又飞快垂了眼睑。 “我当是什么,原是祖母请来套话的。” 他语气中带着几分慵懒,漫不经心。姝云心里忽然有些不舒服。 萧邺:“姓沈的姑娘,九月出生,京城人士。” 短短一句话,他又没开口了,慢悠悠喝着鲜香的鱼汤,姝云记在心里,沈姑娘竟也是九月生,跟她同月。 姝云忍不住多问道:“我见过这位沈姑娘么?” 藏姝色 第28节 萧邺瞧她一副高兴的模样,眉头微敛。 姝云意识到说错话,拿了勺子,低头喝汤。 萧邺放了汤碗,将青色小罐放到桌上,姝云认识,是昨日她涂擦的药膏。 她脸颊有些发烫,裙下的双腿并了起来。 萧邺:“吃罢去床上擦药。” 姝云羞耻,满脸通红,小声道:“已经消肿了,不用擦药。” 萧邺看着她,目光缓缓挪到襦裙,仿佛能透过那几片轻柔的丝绸,看到她的伤处。 没了阻碍,手指捻捏,一探究竟。 姝云惶恐不安,后脊发凉,像是一条冰冷的蛇盘在足下,盘缠着慢慢往上,缠着她,吐着信子。 阴暗湿冷。 姝云惶遽,嗓子干涩,不安道:“祖母说了,要帮我挑选夫婿,哥哥也要娶妻,我们不能再那样了。” 萧邺怒极反笑,冷戾看她,长臂一伸,按住她欲起的纤腰,掌用力,压了回去。 “妹妹与我都这般了,还想嫁给谁?” ----------------------- 作者有话说:周一零点见[摆手] 第23章 “哐当——” 玉勺从桌上掉落,在地上碎成两半,勺柄擦过姝云的裙摆,落到凳子旁。 姝云背抵着桌案,男人一掌按住她的腰,一手握住她推打的手掌,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躯挡住去路,居高临下看她,目光一寸寸从她指尖,到脸颊。 姝云浑身僵直,喉咙像是被他遏住一般,压得有些喘不过气。 这份兄妹情谊已经变质,姝云实在是不能接受。他有中意的姑娘,以后会迎娶过门,而她也该有称心如意的丈夫,厮守一生。 她于萧邺而言,就该是养兄养妹,不应再牵出其他的情愫。 男人弯腰俯身,一张脸近在咫尺,抵过来的身躯像堵密不透风的墙,将她牢牢圈锢在里面。 姝云头皮发麻,无奈妥协道:“我听话,去擦药,哥哥先放开我,好不好?” 男人的眉目冷若寒霜,腰间紧扣的手掌没有松开的迹象,紧贴着衣裳,掌温灼灼。姝云一根弦紧绷着,如芒在背,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没有别的办法了,论力气,抵不过他;论手段,不及他一根手指。 屋中死寂,终于,被他攥住的手腕松开,萧邺看了她一眼,起身离开,背过身去,吩咐下人将晚膳撤走。 碧罗领着几名小丫鬟进屋,眼观鼻鼻观心,低头收拾饭桌。 屋子里只余下收拾碗筷的声音。 姝云手里拿着药罐,独自坐在饭桌旁,侧身对着萧邺。烛光下,男人英姿挺立,一只手置于身后,独留给她一道高大的背影,宛如座巨山,直直压向她。 地上的碎勺被拾起,丫鬟们收拾干净桌子,全部离开了屋中,姝云望了眼不动如山的男人,她拿着要药罐起身,不情不愿朝里间去,裙裾沙沙地扫过地面。 屋子里的冷香浮动,是一贯的清冽。姝云放下罗帐,在遮挡的床帷里解开腰带,襦裙脱下发出窸窣声。 萧邺抬脚走过去,在床前停下脚步,一双绣鞋整整齐齐放在踏蹬上,鹰隼般的目光望向映照在罗帐的窈窕身姿。 姝云自然也瞧见了帐上萧邺的身影,他就在床外,距离有些近,影子笼罩下来,阴翳黑暗。 姝云的身子瞬间僵硬,诚惶诚恐,他若真要进来,她拦不住的。 姝云深知赶不走他,转过身去,背对着外面,但帐中光线暗淡,她有些看不清,又不得不微微侧转身子,让昏暗的光落到腿间。 昨日涂过药膏,已经不肿了,但碰到一些地方还是会痛感,姝云低头,指尖翻看,胡乱擦了擦,不敢在他床上多待。 “妹妹擦药仔细些,明日若没有好转,明夜又来。” 萧邺的声音冷不丁响起,姝云心惊肉跳,见他没有往前的趋势,长舒一口气。 她取了药膏,低头时因为光线太暗,看不清,右腿往里面伸去。 药膏在指尖逐渐湿濡,姝云满脸红热,咬着唇瓣,尤其是清楚地知道男人就在罗帐外,那双眼睛恐怕正盯着看,姝云羞耻。 她从小循规蹈矩,十六年里没做过出格的事情。 一向端方持正的男人,逼着她。 月亮悄悄爬上云端,池塘里蛙声呱呱。 空廊挂了灯笼,姝云步子不停,三步并两步朝蘅芜苑去,明明知道已经离开了他的身边,却还是胆战心寒。 夏夜的风吹着冷汗,身子有些凉。 姝云攒够足够的银子不知要多久,她不想再等了,疯狂地想远离他,越远越好。 逃离的念头一旦萌芽,就在疯狂生长,触到遥不可及的目标。 姝云紧紧握着胸口的玉坠子,坚定了 信念。 …… 几日后,林云熙来找姝云。 蘅芜苑外的池塘里,荷花开得正盛,池边柳荫下浮着一艘小船。小几上摆了一盘葡萄,一碟糕点,一壶君山银针。 林云熙躺在船上,支肘撑头,看向小几旁端坐的姝云,摇着团扇送来清风,说道:“从山庄回去后,我就给表姐写了信,问了制作通草花的事情,估摸着一个月后就有回信。” 姝云捻了一颗紫葡萄,慢条斯理地剥皮,说道:“若是能问得做法,是极好的。” 姝云还是觉得信中所言,不如亲自拜访学习。她抬眸,失落地望了眼燕拂居的方向,别说扬州,就算是在山庄小住了几日,他也追了过来。 姝云低头吃葡萄,情绪低落。 池边有柳树遮阴,几只蜻蜓边飞边停在荷花上,水中的鱼在荷叶底躲阳。 林云熙起身,叹息着愁道:“世子昨天送来一盆纯白栀子花,还让我娘看到了。” 姝云担忧,问道:“伯母不让你们来往吗?” 林云熙拧了眉,手指搅着团扇流苏,有些不好意思,别扭说道:“我娘倒没说什么,只是偷偷在笑。” 林云熙“哎呦”一声,害羞地捧着脸,黛眉微蹙,“就是感觉小秘密被爹娘发现了,特别糗,特别不好意思。” “云儿,”林云熙过去挽住姝云的手臂,无措道:“我都想躲着几天世子。” 姝云作为局外人看得清楚,是李策先喜欢的林云熙,“以世子的性格,想办法都要出现在你面前,跟你讨笑讨话,几日都等不得。” 林云熙想了想,是李策能做出来的事情。她低头捻了一颗葡萄,嘴角微不可察地扬起一抹浅笑,吃着甜甜的葡萄。 一只红蜻蜓立在船旁边的荷尖上,很久都没有飞走。姝云轻轻探身,屏气凝神,慢慢将手伸出去,试探着去捉蜻蜓翅膀,眼看着快要碰到,蜻蜓像是后面长了眼睛,唰的一下飞走了,姝云落了个空。 林云熙瞧见,发现很多蜻蜓都喜欢在池塘边飞来飞去,“咱去那边捉蜻蜓。” 她拉着姝云从船上下来,在池边捉蜻蜓。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姝云捉到了一只蜻蜓,轻薄透明的黑色翅膀,细长的尾腹呈蓝色,像是覆了层透白的薄纱,雾蓝雾蓝的。 “瞧,这只蜻蜓真好看。”姝云笑靥如花,朝林云熙去,余光瞥见池塘对面的空廊里有生面孔。 男子身形修长,着一袭月白长袍,束天蓝色腰封,佩玉戴环,儒雅温润,似月下清辉。 男人也在看她。 林云熙顺着姝云的目光看过去,在她身边小声问道:“这位公子面生,谁呀?” 姝云回神,敛了目光,摇头道:“不认识,我也是初次见他。应该是来找哥哥的。” 两人背过身去,姝云给林云熙瞧她捉的蜻蜓,可高兴了。 看几眼就行了,姝云手指一松开,蓝色的蜻蜓振动翅膀,飞远了,去属于它的广阔天地。 “梁大人?” 仆人唤了一声,梁蒙慢慢回神,问道:“那位青衣姑娘是府中哪位姑娘?” 仆人回道:“是云姑娘,也算是大公子的妹妹。另一位是云姑娘的闺中密友,吏部尚书家的千金,林姑娘。” “梁大人,这边请。”仆人伸手,请他挪步另一边。 梁蒙最后看了眼姝云的背影,跟着仆人进了燕拂居。 今日,萧邺休沐,梁蒙递了帖子拜访。 梁蒙是扬州人,是在幽州河口治水的小官,今春圣上西行雍州、幽州巡边,他被萧邺举荐,因为治水患有功,得圣上青睐,擢升工部水部郎中,掌天下川渎、陂池之政令,以导达沟洫,堰决河渠【1】。 梁蒙是寒门弟子,跟萧邺不认识,只在幽州时有几面之缘,眼下从幽州来到京城赴任,铭记昔日的举荐恩情,带了些东西来府中拜访。 男人矜贵端方,不轻看寒门,单坐在那里,就是正气凛然,梁蒙听说萧邺以前立过战功,倘若没受伤,肯定还会驰骋沙场,如今任羽林中郎将也是一众子弟中的翘楚。 梁蒙将长盒递过去,笑道:“略薄薄礼,聊表心意,请中郎将笑纳。” 萧邺没接,垂眸抱起椅脚旁磨爪的团团,曲指轻敲它的头。团团安分了,趴在他膝间,颓着毛茸茸的小脑袋。 “梁大人,我这里不兴这些,拿回去吧。” 萧邺说道,梁蒙有些尴尬,讪讪收起锦盒,心中对他的敬意多了几分。 萧邺淡道:“你我素不相识,我向陛下举荐,只因是觉得有才之人,不应被埋没。” “正值夏季,下月多雨,去年水患就淹了几个村子,如今梁大人上任,正是一展身手的时候。” 梁蒙愣了愣,恍然大悟,“多谢中郎将提点。” 萧邺轻抚猫头,提点算不上,不过是想那人早日归京罢了。 梁蒙留下喝了一盏茶,也没久留,识趣地离开燕拂居。 * 姝云跟林云熙回屋后,才发觉有一阵子没看到小猫了,它调皮得很,总是喜欢乱跑,怕就怕跑去了侯府西边,若是被萧姝珍看见,又要将她的猫丢了。 “团团?” 姝云和林云熙在蘅芜苑外面寻猫。 藏姝色 第29节 姝云着急,学了几声猫叫,还是不见团团的身影。 林云熙安慰道:“别急,兴许是在草丛堆里睡觉。” 几人在池塘边、园子里寻猫,梁蒙从燕拂居出来,仍旧被那道窈窕的青色身影吸引去。 他心头悸动,是一见钟情的感觉。 一只小猫从他身后跑过去,朝青衣少女跑去,梁蒙认得,是萧邺方才抱玩的三花猫。 “姑娘,瞧!”琼枝惊叹,姝云转身看过去,悬着的心终于是落下,顿时喜笑颜开。 团团已经跑到她的身边,姝云蹲下,抱它在臂弯,有些生气道:“以后再乱跑,就不给你吃鱼了。” 姝云皱皱鼻子,吓唬它道:“等你跑到东边的院子去,就给你扔出去。” 姝云准备回蘅芜苑了,又看见方才捉蜻蜓时的男子,她微微一愣。 梁蒙走了过去,拱手一拜,道:“新任水部郎中梁蒙,见过二位姑娘。” 姝云和林云熙虽不认识他,但也莞尔一笑,回了他。 姝云臂弯里抱着猫,好奇问道:“听见口音,梁大人不像是京城人士。” 梁蒙点头,嗓音温润,“我是扬州人,这三年在幽州任职,是这月月初到的京城。” 姝云眼前一亮,多打量了男人几眼,她慢慢低头,敛了眸子。 梁蒙是来拜访萧邺的,已经从燕拂居出来,不便久留,很快便跟着领路的仆人出府。 姝云抱着团团,若有所思地回了屋子。 林云熙饮了盏紫苏饮,“我听我爹说,自从十二年前陛下下令重建通天楼,这些年工部任命了不少匠人,这位梁大人虽是水部郎中,但应该也略懂营造之术。” 姝云有所耳闻。通天楼要建三十五层,高耸入云,气势恢宏,立于高楼鸟瞰,将整个京城尽收眼底,如此蔚为壮观的通天高楼,一旦建成,可彰本朝威仪。 通天楼已经修建了二十四年,还没竣工。 十六年前,修了八年的楼突然坍塌,工匠死伤无数,负责的官吏被圣上问责。此后,通天楼的修筑停了四年,在十二年前,才开始从重启修建。 林云熙有感而发,叹息道:“通天楼的年纪,比你我都还大,也不知何时能竣工。” 姝云抿唇,倘若一切顺利,尚未等通天楼拔地而起,她便已挣脱萧邺的桎梏。 …… 突然下了一场雨,夜雨淅淅沥沥,翌日天空一碧如洗,烈日灼灼。 燕拂居。 扶风进屋,在萧邺身边小声禀告。 萧邺神色严肃,起身离开屋子,去后院马厩牵了一匹马,策马离府,独自前方康乐坊。 别苑大门紧闭。 神志不清的疯癫妇人被扎了睡穴,静躺在床上。温容取来银针,寻着头顶 的几个穴位,将银针缓缓扎入头顶。 温容施完针,萧邺已经来了,在一旁的椅子上端端坐着。 “她如何了?”萧邺看了眼,淡声问道。 温容收了针,朝萧邺走去,“情况有所好转,可若要恢复神志,还需一年半载,她是受了巨大的刺激,才成了这疯癫模样,与白姨娘的情况不同。” 一个是真疯,一个是装疯卖傻。 萧邺抬眸看过去,昏睡的中年妇人安静了。 温容说道:“我有一个办法,或许能帮助她恢复记忆,没准儿这记忆一恢复,她就清醒了。” 萧邺示意她说下去。 温容:“医书记载,刺激她的情绪,对恢复记忆有帮助。这妇人在田家屯经历的种种,应该都不是很好,因此不能拿此做刺激,反而是没失忆前的、印象深刻的事,能帮她忆起一切。” 萧邺敛了敛眉,缄默半晌,“你有几成把握?” 温容沉默一阵,伸出四根手指,保守估计道:“四成。” 萧邺长指轻扣桌案,神色晦暗不明。 仅有四成把握。 萧邺问起另一件事,道:“上次让你配的药,配好了吗?” 温容微愣,道:“避子是女子之事,大人何必让自己吃那药。” 她劝不动,将配好的避子药给了萧邺,叮嘱道:“是药三分毒,大人谨记,不能频繁服用。” 萧邺将瓷瓶攥在掌中,不能让她再喝避子药了。 夜幕渐沉,一弯皎洁的月悬挂苍穹。 萧邺立在窗前,将那尚未雕刻完的木鹰拿在手中,指腹摩挲雕刻的羽翼,心头沉郁。 良久,他放下木雕,抬眸望向蘅芜苑的方向,神色复杂,夜风吹动衣袂,胸口的闷意却久久不散。 廊下挂了灯笼,萧邺早起遣走仆人,虫鸣蛙叫的院子里突然想起急促的脚步声,一道窈窕身影出现,脚步虚浮急切,衣袂飘飘,像是翩然起舞的蝴蝶。 少女手托裙裾,上了台阶,出现在他的寝屋。 烛火通明,映照她潮红的脸颊,杏眸潋滟,媚眼如丝,鼻翼浮着细汗,鬓间的发钗都卸了去,青丝及腰,亭亭玉立。 烛光下,她朝萧邺奔来,馨香撞了满怀。 萧邺愣怔,几乎是她撞入怀中的一瞬,身形轻颤,往后退了半步。 男人的气息是最好的解药,姝云踮脚抬臂,圈住他的脖颈,将她柔软的唇送了过去,吻着他。 两唇相贴,姝云吻得生涩,杂乱无章,没有一丝技巧可言,是情窦初开的青涩。 唇舌交缠着,交换着彼此的气息,男人身量高,姝云仰头不舒服,两足相抵,她慢慢踩上他的脚背,圈住脖颈的手臂顺势往下压,方便亲吻。 萧邺喉结滑动,逐渐反客为主,挽着她不盈一握的细腰,抬手扣住她的后颈,低头加深这一吻,柔软的唇在齿间。 从浅尝辄止,到若即若离,他被她紧紧抱住,缠吻不休,萧邺回应她的吻,逐渐占有。 姝云双眸情丝涌动,湿入的唇贴着薄唇,“再来一次。” 再来。 还要。 不够。 彻彻底底地贴近,不分开。 身体里的血脉涌动,蛊虫霸占着她的理智,只有熟悉的味道,才能缓解这份难以抑制的躁动。 灯火明明,少女软了身子,依偎他身,初初分开的唇又贴了上来,落在滑动的喉结。 萧邺闷哼,手背青筋迸起,把着细软的腰分开,沙哑着声音道:“再来一次什么?说出来。” “别松手。”姝云怕他离开,撒赖地将腿盘缠在他腰间,把身子往上送。 萧邺下盘稳,不动分毫。他伸手,指腹压着湿濡的红唇,少女情动难捱,脸颊潮红,眼尾一抹红,委屈又嗔娇地看着他。 萧邺的唇擦过她的耳畔,“不说,哥哥怎么知道,云儿想如何?” 唇间的指挪开,垂落她后腰,指腹在腰窝缓缓打圈,姝云脑袋快要炸开,娇吟着,挺腰贴向男人,碰到坚实的腹部,姝云抱着他,说了两个字。 她仰头去寻他的唇,萧邺含住绵软的红唇,一手托住臀,一手拉过窗户,砰的一声关上。 夜风吹得灯火摇曳,寝屋门合上,藏着满屋的春光。 锦帛撕裂的声音响起,柔软的绸衣堆在臂弯,姝云轻颤,抓着他衣襟的手慢慢攥紧,男人低头吻上她潋滟的眼。 绣鞋脱落,东一只,西一只,萧邺把着细骨伶仃的足腕,交扣在腰间,带着怀里的少女往床榻去。 青丝铺散枕间,玉足踩在身侧,萧邺敛去她脸颊的发丝,捂住细软的手,贴放在腰间的玉带蹀躞。 “解开。” 萧邺贴着她的耳,气息灼灼。 姝云摸索一番,解了蹀躞扣,才松开的手,被男人重新握住,指尖拨开衣裳,腹肌紧实,垒块分明,她摸了摸。 萧邺的唇压了过来,又吻住她的唇。很喜欢,怎么也亲不够,将那躲避的丁香小舌勾缠,口津四溢。 大掌分开她的膝,萧邺跪在她身前,像是虔诚的信徒。 微弱的烛光透入帐中,朦胧交织,她在他床上,枕着他的枕头,缠抱着他,纤手软绵绵地抓着他的指,央求着他。 一抹烛光,在视线中飘动。 萧邺反扣她的手,搭在劲瘦的腰间,她就这样抱着他。 姝云圈住男人的腰,渐渐地,手臂挪动,搭在他的肩上,柔软的身子投入他胸膛。 两胸相贴,气息交缠,强烈跳动的心跳声频率变得一样,热烈,紧实,炙热。 姝云呜咽着,可明明是她缠着不放,先哭的反倒是她。 萧邺吻去咸甜的泪,大抵这就是劣性,她越是哭,他越想欺负。 往后退去,姝云哭得更厉害,足勾住劲瘦的腰,细骨伶仃的两个脚踝交扣抵着他,不让他离开。 萧邺唇角微不可察地扬起,姝云越是呜咽哭啼,他越握住她的手腕。 按在她的手放在枕边,他低头,去寻她的唇 唇软软的,带着淡淡香气。 月光皎洁,地上的罗裙凌乱,一片狼藉,罗帐上影影绰绰。 姝云的头刚沾了枕头,还没缓过来,又被萧邺按住细腰,翻了个面,薄红的脸颊贴着软枕。 男人的大掌挽腰,往上提了提,姝云脑袋昏胀,已经没了第一次的执着,趴着床褥睡意渐浓。 少女身姿曼妙,在萧邺的掌下,跳脱出了她的循规蹈矩,迎合着他。 ………… 霞光万丈,姝云在一声声鸟啼中醒来,逐渐发现不对劲,遒劲的手臂从后面绕到身前,圈住她,背后是男人的胸膛。 她的衣裳,不见了。 藏姝色 第30节 藕荷色小衣也歪歪斜斜,都……都看见了。 身上的酸痛感十分熟悉,姝云惊醒,顿时睡意全无,身子在这一瞬僵直。 “云儿醒了?” 萧邺嘶哑的声音从耳后传来,灼灼气息洒落耳廓,湿热的唇贴着她的耳。 姝云双目紧缩,满眼惊恐,脑中一片空白,手微微颤抖,有东西压在胸口,透不过气。 昨夜她只记得很难受,想找到那晚在一起的男人,双腿不听使唤地跑去燕拂居,意识像是被侵|占了,一遍一遍跟着他沉沦。 姝云大惊失色,顿时惶恐无助,将头埋进被窝,哭得伤心。 雪背上的吻痕深深浅浅,肩头的蝴蝶印记随着哭泣颤动着。 萧邺转过她的身子,将哭泣的人儿揽入怀中,轻抚雪背,怀里的人抵触,浑身僵直。 萧邺敛眉,用了些力,紧紧抱她进怀里,绵软覆在胸膛。 “一点都不记得了?昨儿可是妹妹自己投怀送抱。” 姝云脸颊由红转白,湿漉的眼睫颤抖,含着两汪清泪羞耻地咬了咬唇。 “我不记得了。”姝云哽咽着小声说话,迷蒙又无措,“怎么会这样?” “ 怎么会成这样。”姝云害怕极了,她感觉自己病了,变得不受控制,她避他还来不及,又怎会对他投怀送抱。 萧邺的手顿住,眼底滑过一丝异样。 怀中满是她的泪,萧邺捧起她的泪脸,伸手擦泪。 “昨夜吃了什么?见过谁?”萧邺察觉事情不简单,温声问道。 姝云慢慢收了眼泪,仔细回忆。 半晌,她摇头,泪痕未干,声音还带着哭腔,道:“吃食都和平日一样,是哥哥这边的小厨房做的。” 姝云皱眉看他,眼神带着几分警惕。 萧邺不悦,把细腰的手握紧,追问的道:“见了何人?” 姝云依旧摇头,“早上去寿安堂跟祖母请安后,我就回了蘅芜苑,除了园子里干活的几名婢女,我没见过其他人。” 萧邺沉眸,指腹在她腰间摩挲,若有所思。 怀中少女一张泪脸楚楚可怜,给美貌添了几分娇媚。 萧邺道:“吃罢早膳,随我去一个地方。” 姝云一头雾水,点头应了下来。 罗帐遮了光线,姝云不知时辰,这会儿的光线已经很足了,想必是起晚了,不能再待在他寝屋。 姝云弱柔无骨的手推了推他,红着耳朵小声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萧邺按住她欲起的腰,道:“一会儿过来用早膳。” 姝云咬了咬唇,无奈点头。 得到他想要的答案,腰间的手臂松开,萧邺没有要起身的意思,一只手臂还放在她后颈,让她枕着。 姝云捂着胸口的小衣,慢吞吞爬到床尾,绕过他来到床沿,素手撩开罗帐去找衣裙,却见满地狼藉,她皱了眉,脸颊火辣辣。 姝云也顾不得双腿的酸软,赤脚从床上下来,腰间突然横过来一只手臂,从后面揽住她,抱着她坐回床上,姝云吓得一颤,诚惶诚恐。 “让碧罗进来伺候你梳洗。” 萧邺拿起地上掉掉落的外裳披在身上,扯了薄被遮住雪肌,藏住春光。 姝云从被中伸出手,小心翼翼扯了扯男人的衣角,小声央求道:“能不能不要外传?” 萧邺拧眉,似是不悦。他没说话,去了外间穿衣。 姝云垂头,将罗帐拉上,缩在被窝里等碧罗进屋伺候,等了良久也没听见房门打开,反而响起脚步声。 稳健的脚步声越发近了。 垂下的罗帐撩开一条缝隙,萧邺伸手进来,熟悉的小罐映入眼帘,姝云脸颊发烫,只听罗帐外的男人说道:“昨夜清洗过了,但并未上药。” 姝云羞赧不已,更多的是耻辱,下意识并拢双腿,她拿过小罐,推开他伸入帐中的手。 咬着唇瓣,不让眼泪掉下来,姝云背对着床沿,取了药膏,低头擦药。 …… 姝云在燕拂居用了早膳,待她吃罢,碧落受萧邺的吩咐,端来一碗药放到桌上。 不用说,姝云也知道这是避子药,没等男人开口,将药碗端起,闷闷饮下。 入口不苦,不是那日的味道,倒有几分像她数年前调理身体的温补汤药,姝云愣了愣,怀疑是味觉生错,闷头将汤药喝完。 姝云刚放了碗,萧邺拿了枚蜜饯喂她嘴里。姝云低头含住,蜜饯将药味掩盖,嘴里是丝丝蜜饯的甜。 饭后,萧邺带姝云去了康乐坊。 姝云知道萧邺在京中有几处私宅,今日来的就是其中一处,私宅中丫鬟婆子都有,像是安置了人住下。 姝云正好奇,萧邺带她入屋,让女大夫给她号了号脉。 问及病因,姝云难以启齿,红着脸道:“身体里好像有一只虫,意识不受控制,想……” 萧邺在一旁坐着看她,姝云不好意思,掩唇在温容耳边小声道:“是夫妻才会做的……那事。” 温容惊讶,不可思议地看着姝云。 姝云心里没底,不安地追问道:“温大夫,我这是是得了什么怪病呀?” 温容又把了把姝云的脉,皱了皱眉,思忖良久,道:“姑娘恐怕是中蛊了。” “素闻苗疆人擅蛊,可操纵人心,姑娘应是中了情蛊,才会变成那样。” 姝云震惊,眼睛慢慢红了,不安地追问道:“那要如何解除这蛊?” 温容面露难色,摇头对萧邺道:“我无能为力,蛊毒只有苗疆人能解。这情蛊有固定发作的时间,若是无解,就只能……” 温容欲言又止,姝云一颗心沉入谷底,手脚冰凉,顿时慌乱无措。 萧邺皱眉,细想那晚种种,脸色阴翳得可怕。 竟将主意打到了他头上。 萧邺示意温容离开,他一改厉色,来到姝云身边,揽着她的臂膀,轻轻安抚。 姝云咬唇,压抑在心里的委屈再也憋不住了,眼泪好似断了线的珠子,簌簌落下。 萧邺:“既然眼下没有办法,往后哥哥当你解蛊的药。” 姝云身子一僵,脸色有些白,仿佛失去了所有的血色。 …… 离开安静的屋子,姝云跟在萧邺身后,有些奇怪,他不是往别苑外去,发而带着她去了园子里。 抄手游廊传来妇人的声音,“哈哈瞧我的孩子,真可爱。” 姝云闻声望去,面生的中年妇人臂弯里抱着东西在游廊里跑来跑去,身后有几名丫鬟在追。 那中年妇女看见姝云,双目紧缩,忽然停了下来,不可置信地站在原处。 神志不清的妇人抱着空空如也的襁褓,朝姝云跑来,扑通跪下,情绪十分激动,唤她道:“夫人!” ----------------------- 作者有话说:疯癫妇人第一次出现是在10章 注:掌天下川渎、陂池之政令,以导达沟洫,堰决河渠——来自《旧唐书》志 第24章 姝云一头雾水,中年妇人面生,脸上有几处浅浅的斑,面颊凹陷消瘦,皮肤粗糙,像是受了诸多磋磨,身上却透着一股与朴素衣裙不符的气质。 姝云疑惑地看向萧邺,问道:“哥哥,这位是?” 那妇人精神恍惚,突然抓住姝云的手,“夫人忘了奴婢呀!” 她将襁褓送到姝云的面前,“姑娘在这儿呢。” 襁褓空空如也,妇人忽然愣住,情绪激动地抱着襁褓翻找,嘴里念念有词,“姑娘呢?姑娘去哪儿了?” “姑娘不见了!” “他们……他们抓走了姑娘?!” 妇人瞪大双眼,神智失常,精神恍惚,瞧了姝云一眼,惶恐地推开她的手,往后退却一大步,摇头道:“你不是夫人,不是……” 妇人转身跑开,害怕地躲到抄手游廊的柱子后面,蹲了身来缩成一团。 “把她带回屋子里。”萧邺吩咐宅中丫鬟。 几名丫鬟带走神智失常的疯癫妇人,姝云疑惑不解,为何叫她夫人? “走吧,回府了。” 萧邺率先迈步,没有要告诉姝云这妇人身份的意思。 姝云跟在萧邺身后,回头不由多看了几眼那被带走的陌生妇人,好奇她的身份。 马车行驶在街上,姝云一根弦紧绷,以往同乘马车,两人相对而坐,如今萧邺就坐在身旁,气息萦绕在鼻翼,裹挟着她。 姝云如坐针毡,手绕到背后,低头揉着酸痛、不舒服的后腰。 男人的手忽然伸过来,落在她揉腰的地方,姝云僵直身子,眼睫轻颤。 “腰痛?”萧邺问道。 姝云难为情地点点头,想抚下他的手,腰间的手臂忽然用力,带着她往身边靠。 萧邺挽着她的腰,以一种极亲昵的姿态靠在一起。 在姝云的认知里,这更像是一对关系亲密的夫妻,可他们不是呀,她觉得羞耻、羞辱。 藏姝色 第31节 萧邺轻轻揉着她酸痛的腰,姝云挣脱不开,被遒劲的手臂揽着,顺从着他,依在他的臂弯。 男人掌心的温度透过裙襦,传到腰间,越来越烫。 “算算日子,情蛊十日发作一次。”萧邺把着不盈一握的细软腰肢,道:“再过九日,妹妹又要承一次蛊虫之痛。” 姝云惊怯,脸色煞白,双腿不禁并拢,耳根的红逐渐蔓延至煞白的脸颊。 她不 想与萧邺在这档子事情上牵扯出关系,可是情蛊一旦发作,她便不受控制,昨夜怎么跑去燕拂居找他的,都不知道。 萧邺道:“那日晚膳来燕拂居用,我摒退下人。” 姝云低着头,没有应他的话,内心挣扎不已。 萧邺似笑非笑道:“妹妹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 姝云没得选,低眉顺眼地点头,如今她在侯府孤苦无依,不能跟他起争执,还是要跟以前一样,与他情分交好,“只有哥哥能帮妹妹了。” 萧邺垂眸看她,她总是如此乖巧,但倔强起来,谁也拉不住,轻揉她酸痛的腰,顺势揽她枕着臂弯,温声道:“哥哥会帮云儿的,一直都是。” 萧邺环着细软腰肢,姝云不敢妄动,垂在膝上的手攥紧,他真的很会藏起心思,以致于,她近日才发现真面目。 马车在侯府外停下,萧邺松了手,端方坐着,又是一贯的清心寡欲。 萧邺掀开帘子,躬身先一步出去,清冽的气息拂过,姝云脑子一团乱麻,她慢慢起身,弯腰离开车厢。 萧邺立在马车旁等她,宽大的手朝她伸来,姝云顿了顿,搭上男人的掌,他旋即握住,扶她下马车。 旁人眼中,只会道兄妹二人感情深厚。 姝云站定,从他掌中抽回手,缩回袖子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使劲擦了擦。 萧邺轻笑,进了侯府,姝云跟他身后,往东边去。 萧姝珍打扮得俏丽,正欲出府,瞧见廊下一前一后两道走远的身影,不悦地皱眉。 这个时辰,两人已经出府回来了,姝云身边,连个丫鬟也没跟,手中也没拿东西,温顺地跟在萧邺后面。 前几日,姝云受邀去了淮南王在京郊的庄子,据说冬暖夏凉,是避暑、泡温泉的好去处。 不仅如此,萧邺也去庄子,两人一同回的侯府。 未来的侯府,是萧邺做主,然而同样是阿爹的孩子,萧邺对她格外冷淡,丝毫不念及兄妹情分,反倒明目张胆地偏袒姝云—— 这个冒名顶替、白白享受十六年荣华富贵的假千金。 萧姝珍越想越生气,姝云拥有的种种,本来应该是她的,是她跟淮南王世子交好,也是她跟大哥哥感情深厚,一场调换,甜头却全被姝云占了。 萧姝珍指甲深深嵌入肉中,不能让姝云如意。 === 这日,姝云去了云霜阁,发间簪了林云熙送的那支通草花发簪,几朵桃花簇拥一起,栩栩如生。 萧邺当值,不在府中,但他的随身护卫扶风跟着姝云出了侯府。 因是之前田家人对姝云纠缠不休,扶风奉萧邺命护她安全,表面是如此,但姝云知晓,这些不过是他的眼线罢了。 姝云被琼枝扶下马车,对扶风道:“你在此等我,我去挑些脂粉。” 扶风领了吩咐,跟车夫守在马车旁。 这厢,艳阳高照,可远方飘了一团乌云,不知过云雨何时就落了下来。 云霜阁生意红火,几名姑娘在大堂挑选胭脂水粉,霜娘在屏风隔开的另一边,给姑娘试熏香味道。 姝云没去打扰,挑了款喜欢的口脂颜色,上了阁楼,在常坐的隔间等霜娘忙完。 隔间里有镜子,姝云把唇脂擦掉,换了新挑的颜色。 过了许久,隔间的门推开,霜娘抱着一个匣子进屋,“太忙了,还是伙计跟我说你上了阁楼,久等了。” “云霜阁生意兴隆,我高兴着呢。”姝云笑道,示意琼枝去外面。 霜娘坐下,将装了银子的匣子给姝云,“上个月的分红,一百一十五两银子。” “这是账本。”霜娘拿出账本,给姝云过目。 “我信你。”姝云没有翻动,把账本还给霜娘。 云霜阁生意兴隆,她跟林云熙每月都会有分红得,不过之前姝云得的分红,连带着她的月例,都被王慧兰收了回去。 姝云点了点匣子里的银子,将它收好。 姝云觉得这些钱还不够,她见过霜娘的落魄,倘若她出逃,没有足够的银子在异乡寸步难行,她需要很多很多的钱,这样一来,出逃后的生活才不会拮据。 霜娘一进来,就被姝云发间的花簪吸引,眼前一亮,这厢将分红给了出去,“这通草花发饰精美,云儿今日是人比花娇,娇娇俏俏的让我忍不住挪开眼。” 姝云脸皮薄,耳朵慢慢红了,嗔她一眼。 姝云取下通草花发簪,道:“《本草拾遗》中记载:通脱木,生山侧;叶似萆麻,心中有瓤,轻白可爱,女工取以饰物。我打算学做,若是咱云霜阁也卖这个,小的做发簪,大的咱就插在瓶中,生意必定更上一层楼。” 霜娘拿了花簪在掌中,“这通草花呀,我家倒台那位曾送过一支给我,精美好看!但听说制作繁琐。” 姝云抓住一切能赚钱的门道,问道:“霜娘知道方法?” 霜娘摇头,失落道:“论手艺,我不会,不过是之前在姑苏城时,听人提及。” 霜娘瞧出她的不对劲,簪了通草花在姝云发髻,问道:“云儿,你最近是遇到难处了?急需用钱?” 姝云摇头,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没有,府中用度一如从前,我最近闲了下来,见通草花好看,就想学学。” 她笑道:“我每月领了府里的月例,还有你这儿的分红,不缺钱的。” 霜娘闻言点点头,“那就好,若是有难处,别不好意思,跟我说,我能帮的,一定帮。” 姝云心里一暖,“谢谢。” 霜娘拍拍姝云的手,道:“都是朋友,当年我落魄时,幸好有你跟云熙相助,否则我大概就没命了。” 姝云回握住她的手,心里有了慰藉。 在阁楼坐了一阵,姝云正准备离开,乌云滚滚,外面忽然下起了雨,雨滴砸落,稀里哗啦。 姝云在阁楼多留了会儿,打算等这阵雨驻再离开,霜娘去楼下忙事情。 支摘窗开着,姝云倚在窗边看雨。乌云飘来,这场雨来得急,没带伞的行人捂头跑过,有的则是在街肆躲雨。 一只小狗淋了雨,正四处躲藏,又不敢往人多的地方去,只能藏在摔成两半的大缸旁。 姝云正欲让琼枝拿把伞来,一辆马车在雨中驶来,忽然停下,挡住了她的视线。 男人从马车里出来,撑伞朝那大缸走去,他蹲身,抱起淋雨的小狗。 待男人转身,姝云才看清,是梁蒙。 梁蒙一手撑伞,一手抱着蜷缩成一团的小狗,与她的目光相撞。 他撑伞站在雨中,望向支摘窗里的少女。 雨丝飘落面颊,风吹动衣袂,他的心也跟着悸动。 …… 云霜阁,阁楼。 落雨打湿的小狗趴在桌边,瑟瑟发抖,梁蒙有些局促,“没想到在这里能遇到云姑娘。” 他瞧了眼窗外,道:“这过云雨来去匆匆,估摸着再有一炷香就停了。” 姝云微微颔首,声音轻柔,“这雨来得及,倒是让人措手不及。” 注意到桌边瑟瑟发抖的小狗,姝云眼中流露出怜惜。 梁蒙将发抖的小狗抱起,放在膝上,从袖中拿出帕子,给小狗擦了擦。 姝云看在眼里,眉眼温柔,脸上不知不觉浮现出柔和的笑。 梁蒙一抬头,姝云的容颜撞入眼帘,他心潮悸动,愣怔许久。 梁蒙目光闪躲,抱着可怜小狗,解释道:“让云姑娘见笑,这淋雨的小狗可怜,我见它瑟瑟发抖,着实不忍。” 姝云浅笑,“梁大人心地善良,我方才正欲让婢女备伞,让梁大人先了一步。” “哪里哪里。” 梁蒙耳尖微微发烫,局促之下话脱口而出。 姝云倒是一愣,忽觉他这人有趣,有几分愣头愣脑的感觉。 小狗从梁蒙的腿上跳下来,安安静静趴在桌子下面。 一缕发丝落下,姝云敛至耳后,下意识摸了摸发间的花簪。 梁蒙:“云姑娘戴的可是通草花?” 姝云意外,点了点头,倒是忘了眼前的男人是扬州人士。 她道:“素闻扬州繁华,天下之盛扬为首,扬州风物中,我独独对那通草花颇感兴趣。” 姝云神色暗淡几分,“可惜家中哥哥看得紧,我不能随便离京,否则真要去扬州瞧瞧。” 梁蒙道:“倒也不用去扬州 ,我认识一位老翁会此手艺,他住永和坊的浆洗巷,是定居扬州的京城人,几年前又离开扬州回了京城,我与他的交情还算不错,但是他这人脾气有些怪。” 姝云眼前一亮,“我想去拜访他老人家,还请梁大人帮忙引荐。” …… 雨过天青,车轮碾过泥泞,两辆马车停在浆洗巷。 巷子最里面,一户大门紧闭。梁蒙敲了敲门,很久才传来断断续续的脚步声。 又过了一阵,大门打开,跛脚中年男子探出头,他头发花白,两眉倒竖,不好相处的样子,见是梁蒙,面色缓和,可身上仍透着疏离冷漠的气息。 他打量了眼梁蒙身后的少女,问道:“这位是?” 梁蒙:“刘伯,进去说。” “把门带上。” 刘伯让两人进来,杵着拐杖一瘸一拐往堂屋去。 姝云跟在梁蒙身后,这座宅子不大,一进一出,巴掌大的地方,院子里有花有树,花草被照料得好,但格外冷清,好像只住了刘伯一人。 藏姝色 第32节 堂屋陈列古朴典雅,长条案上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几件木雕。 刘伯放下拐杖,坐了下来,“家里简陋,随便坐吧。” 姝云躬身,眸光清亮澄澈,道:“刘伯通草花的绝活,我仰慕已久,想跟您学习。您别看我身形单薄,我能吃苦的。” 刘伯瞧向梁蒙,“你跟这丫头说的?” 姝云听他语气不佳,担心刘伯因此迁怒梁蒙,道:“是我听梁大人提及您会,托他引荐引荐。梁大人推脱不掉,这才带我来的。” “小女姝云,是……是安陆侯的养女。” 刘伯皱眉,沉了脸,不等她话说完,冷声道:“姑娘回吧,我这桩庙小,容不下你们侯府的大佛。” 刘伯拿起拐杖,跟点燃的炮仗一样,将姝云和梁蒙往外赶。 大门“砰”的一声关上,台阶旁的野草随风摇了摇。 姝云窘迫,不知所措地望着紧闭的宅门。 梁蒙同样不知刘伯一听安陆侯,情绪如此大,安慰道:“刘伯脾气怪,云姑娘别往心里去。” 姝云摇头,“不必了,刘伯动怒,怕是已经因我迁怒于梁大人。” 刘伯好像跟侯府有过节。 姝云对梁蒙欠了欠身,“今日实在抱歉。” 梁蒙连连摆手,“云姑娘别这样说,是我要带你来的。” 姝云望了眼紧闭的大门,不再自讨没趣,兴致缺缺地离开。 快到巷口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要学就进来。” 姝云停下脚步,一瞬间怀疑是听错了,回头见大门不知何时已经打开,刘伯站在门口,瞧了她一眼,杵着拐杖又进了宅子。 姝云喜笑颜开,折身返回。 …… 斜阳西下,晚霞绚烂,鎏金般的光线落在翘角屋檐,池面波光粼粼。 姝云坐在窗台边的长桌旁,将发间的花簪取下,捧在掌中细看。 粉色花瓣薄薄一层,姝云小心翼翼抚摸,生怕就弄破了,花蕊一点缀,更是栩栩如生。 姝云扬唇浅笑,刘伯脾气古怪,虽然还没打算收她为徒,但今日试了试她的手工后,明日还让她去。 窗外一道阴影投下,挡住大半光线,白兰熏香的味道萦绕在鼻翼,姝云蓦地一怔,僵硬地抬头。 萧邺在屋外窗边驻足,他背着光线,落日余晖将他的高大影子拉得颀长,身躯凛凛,一双幽寒的眸子微微眯起,垂眸看她。 “妹妹今日去浆洗巷做甚?” 姝云心里咯噔一声,隐隐不安,萧邺始终看着她,散着幽幽怒气,仿佛轻而易举就能洞悉她的心思。 姝云笑着起身,捧着通草花发簪递过去,“哥哥瞧,多精美的发簪,林姐姐给我的。” 她叹息道:“可惜只有一个。我听说浆洗巷有会这门手艺的,于是便登门拜访。” 姝云将花簪在簪入发间,理了理头发,很是喜欢着这花簪的样子,不让他生疑,问道:“哥哥,这样好看么?” 她微微低垂着头,嗓音甜腻。 萧邺伸手,轻抚鬓发,“妹妹怎么都好看。” 面若芙蓉,是人比花娇。 姝云忍住想退却的心理,由着他摸发,男人的指腹滑落,敛走她额前的碎发。 姝云眼睫轻颤。 萧邺骨节分明的手指抵着姝云的下颌,微微抬起。 他的手指没有收回,迫着她抬头看他,冷声道:“妹妹与梁蒙不过只有一面之缘,竟跟他相谈甚欢,他还将妹妹送回侯府才离开。” 萧邺轻笑,缓缓道来,“妹妹这是,打的什么主意。” 夕阳映着他的身躯,冷峻的面容一半隐在阴影中,姝云梗着脖子,心里犯怵,却还是扯出一抹笑来,“正是因为有梁大人牵线搭桥,云儿才寻到了会做通草花的匠人。” “云儿想要自己做漂亮的花簪,哥哥连这也不许吗?”姝云咬着唇,垂下眼睑,满腹的委屈,眼圈慢慢红了。 “哥哥何时不许了。”萧邺捧着她的脸,指腹拭去眼角的泪。 他低垂着头,一窗之隔,两张面庞靠近,脸颊细小的绒毛清晰可见,少女的馨香绕了满怀。 萧邺喉头滑动,近在咫尺的脸惶惶不安,少女鸦睫轻颤,害怕地屏住呼吸。 俯身,再靠近一点,萧邺的唇落在她的泪眼,唇间湿漉,尝了咸甜。 萧邺微微抬眸,鼻翼擦过鸦睫,唇贴于她的耳畔,缓缓道来,“妹妹最好没有打别的主意。” 姝云浑身紧绷,冰冷的寒意随着他的气息蔓延至全身。 萧邺轻抚她发间的通草花簪,看了她一眼,离开窗前。 姝云双腿发软,身子往下栽之际,手掌撑着桌案才没摔。 她无力地坐下,咬着唇,伏在案面啜泣。 娇弱的身躯颤动,无助又可怜。 …… 甲胄铮铮,萧邺领着一批精锐的羽林军迅巡街,在淮南王府外的几条街巡逻,过往车辆例行搜查。 李策拎着个金丝鸟笼出门,在大门口就瞧见巷口的几名羽林军,他皱了皱眉,甚是不悦。 萧邺只身朝淮南王府走来,男人甲胄在身,大掌握着腰间的刀柄,眉目冷硬。 李策没了出府的兴致,将鸟笼拿给随扈,回了王府,对萧邺道:“这是什么意思?我这一大早醒来,京城变天了?” 淮南王远在封地,偌大的王府只有李策一人。 “近日京中治安有所松懈,有苗疆人生出事端,本将奉命加强各勋贵官邸周边巡防,以防宵小。” 萧邺目光凌厉,打量一番府中,看向李策,冷声道:“世子最近可有看见可疑之人?” 李策探手摇头,“没有啊。” 萧邺手掌摩挲腰间刀柄,“偌大的王府,只有世子一人居住,最易藏人。” “中郎将的意思,是我这府里藏了人?” 李策皱眉,去摸腰间的折扇,落了个空,想起今儿并没拿折扇,他突然抱住萧邺的手臂,插科打诨道:“你得给我说清楚,我哪里藏人了?我藏谁了?” 李策撒起泼来,毫无形象可言,被萧邺拨开后,索性一屁股坐下,抱住萧邺的腿。 李策叽里咕噜说着,“亏我还想跟你交朋友,你竟然怀疑我藏了歹人。我和云姑娘交情深厚,知根知底的好朋友。” 萧邺甩了甩腿,李策越抱越紧。 萧邺:“林姑娘,你怎么来了?” 李策立即松了手,从地上站起来,迅速整理了衣裳,笑着转过身,“脚滑了,一下坐到了地上,林姑娘……” 身后根本就没有林云熙的身影。 李策愤愤,“好你个萧邺,你诓我!” 萧邺似笑非笑,质问道:“世子真当云儿是朋友么?” 萧邺的手搭上李策肩膀,重重一拍,道:“世子金尊玉贵,末将巡街,维护京中治安,乃职责所在,若淮南王府上有异 动,请立即通知羽林军,以免被误伤。” 萧邺缓缓扫过平静的园子,旋即转身离开。 萧邺的身影消失在长廊,李策转身,脸色骤变,眼神在顷刻间变得阴翳狠辣。 李策进了屋子,苗疆女子随后进屋,问道:“主家,现在如何是好?要我去将蛊毒解了吗?” 李策望向屋外刺眼的日头,拿起桌上的折扇,在手中转了转。 “先不用,再等一等。” “近段时间你待在府中,”李策看了眼她的异族打扮,道:“这身衣裳别穿了,让侍女给你套新的,叮当响的银饰也别戴了。” 侯府,燕拂居。 萧邺下值回来,在水盆中净手,碧罗进屋禀告道:“今日梁蒙又送云姑娘回府,老夫人知晓,已唤了云姑娘去寿安堂。” 萧邺濯洗的手顿住,不悦地皱眉。 - 寿安堂。 崔老夫人看着座间亭亭玉立的少女,道:“昨日也是同一人送你回来的吧。” 姝云脸颊有些发烫,不好意思地点头道:“是他,因为顺路,梁大人这才送我到侯府门口。” 崔老夫问道:“梁大人?他是哪家的子弟?” “工部新任的水部郎中,梁蒙,扬州人。” 姝云补充道:“是哥哥向陛下举荐的。那日梁大人来府中拜访哥哥,我与他有一面之缘。” 崔老夫人慈祥的脸上露出笑,打趣她道:“是缘,也是姻缘。缘分来了,挡也挡不住。” 姝云愣怔,羞赧地低头。 崔老夫人问道:“云丫头,你觉得这位梁大人如何?” 姝云意外,脑中忽然空白,唇张了张,半晌没说话。 崔老夫人屏退左右,尤嬷嬷领着屋中的丫鬟离开。 崔老夫人看向姝云,和蔼道:“没事,跟祖母说说,就当是谈心了。” 姝云想了想,这或许是最快逃离萧邺的办法。 缄默一阵,姝云道:“梁大人心地善良,为人正值,我觉得是很好的人。” 崔老夫人笑着点头,端起茶盏轻呷。 藏姝色 第33节 沉稳的脚步声忽然响起,萧邺出现屋中,“祖母和妹妹在聊什么呢?” 姝云脸上的表情凝滞。 萧邺已来到崔老夫人面前,“祖母安。” 崔老夫人意外,问道:“这会子怎想起来祖母这边。” 萧邺道:“孙儿近日新得了一套笔墨,祖母闲时练字,正好拿来消遣。” 碧罗进屋,奉上一套笔墨。 崔老夫人眉目微动,神色晦暗不明,打量了萧邺几眼。 “笔墨是好笔墨。”崔老夫人笑了笑,唤来尤嬷嬷,让她将东西放书案。 碧罗送了笔墨随尤嬷嬷离开屋子。 这厢,萧邺回头,幽深的眸子看向姝云,“云妹妹竟也在寿安堂,真是巧了。” 姝云握紧团扇,掌心全是冷汗,她起身问了安,低头坐回椅子上。 萧邺淡笑,衣袍一撩,在姝云对面的椅子落座。 嬷嬷看了茶,萧邺端起轻呷,道:“祖母和妹妹在聊什么?如此高兴。” “让你帮云丫头物色夫婿,结果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崔老夫人笑道:“水部郎中梁蒙,你妹妹觉得这郎君还不错,祖母才知这梁大人是你举荐的,如此一来,自然是挑不出错。” 萧邺放了茶盏,抬眸看向姝云,“这么说,云妹妹属意梁蒙?” 男人端端坐着,嘴角扬起一丝浅笑,一副兄长关切的模样,可姝云瞧着,这似笑非笑逐渐变了味,生出阴鸷偏执的恐怖意味,带着些许对她的警告。 周围的空气都沉寂下来,姝云诚惶诚恐,低头避开男人的视线。 姝云忤逆了他的意思,还是点了点头,“云儿的婚事,一切依祖母的。” 萧邺面色平静,淡淡一笑,垂在膝上的手将大拇指狠狠一压,骨节泛白。 从寿安堂出来,已是日落黄昏,皎洁的弯月垂挂在柳梢。 姝云慢吞吞跟在萧邺身后,可他似乎有所察觉,步子迈得有些小,已经是与她并排而行。 回东院的路上,姝云的心悬在嗓子眼,他越是平静,耐着不发作,她心里越是没底。 经过抱厦,萧邺忽然拉住她的手腕,拉她进了抱厦,姝云猝不及防。 房门“砰”地关上,带过一阵劲风,吹动裙裾,姝云被他按住双手,抵在门口。 萧邺岔开双腿,将娇小的身躯圈住,俯身看她。 一张脸近在咫尺,高挺的鼻子近乎挨着她的鼻,姝云屏住呼吸,惶悚不安,挣扎的手腕被大掌按住,她动弹不得。 萧邺按住她的腰,牢牢抵着门板,“妹妹可真行。” ----------------------- 作者有话说:注:通脱木,生山侧;叶似萆麻,心中有瓤,轻白可爱,女工取以饰物——出自《本草拾遗》 再排一下:1、真千金就算没被调换,在侯府也不会过得如意,男主恨她,安陆侯更不会像宠女主一样对待真千金(安陆侯快回京了) 2、李策从小被淮南王送到京城当质子,扮猪吃老虎,城府很深,但真的喜欢林云熙 周三上夹子,下一章的更新改到23点以后[摆手] 第25章 姝云脸色煞白,咬着唇低头避开他那吃人的目光。 萧邺偏偏不如她的愿,手指捏住香腮,将她低着的头抬起,迎上他的目光。 萧邺冷声道:“妹妹上个月还哭得伤心欲绝,转眼就又喜欢上了别人。” 姝云害怕被他看出心思,目光闪躲。 腰间的大掌紧紧按着,姝云吃痛,静谧的抱厦中响起她的声音。 阴影投下,男人的唇压过来,姝云惊恐,微张的唇被他含住,趁着她想叫人,撬开她的齿,搅缠住躲在后面的舌。 这一吻来得突然,急切,堵住了她的声音,姝云双手挣脱他的束缚,指尖刚刚碰到萧邺的肩膀,还没发力推开,就又被他擒住,他的胸膛朝她压去,牢牢地抵她在房门。 嘤咛断断续续,姝云唇舌发麻,仿佛被他吸去了所有反抗的力气,双腿逐渐发软,男人按住她的腰,不让她往下坠。 抱厦外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姝云一颗心悬在嗓子眼,浑身紧绷,由着男人亲吻,也不敢发出声音。 萧邺得了便宜,反手扣住她的后颈,方便他亲吻,唇齿交缠,软糯的唇角溢出口津。 两名丫鬟来抱厦拿东西,推了推门,没推动。 丫鬟疑惑道:“里面好像锁上了,真奇怪,怎么是里面落的锁?” 另一丫鬟试着推门,还是没有推动,“算了,还是去找管事的吧。” 俩丫鬟离开抱厦,脚步声渐行渐远。 姝云的魂都快被吓出来了,一门之隔的外面终于恢复安静,她吊在嗓子眼的心落下。 唇被萧邺吮得发麻,男人托起她的腰.臀,抱着她压向门板,加深这一吻。 姝云喘不过气来,快要窒息,感觉已是被他吞之入腹。 许久之后,他的唇终于松开,姝云面色绯红,力气被吻尽,软绵绵地伏在男人的肩头,带着水光的红唇翕动,呼吸新鲜空气。 萧邺气息紊乱,轻抚她发顶,湿热的唇贴到她耳边,沙哑道:“明早请安时,跟祖母解释清楚,那是妹妹胡乱说的。” “我权当妹妹说的是气话。” 指腹去擦她唇间的水光,姝云抿唇,偏头避开他的触碰,眼中的泪花慢慢蓄积。 萧邺沉了脸,放她下来,长指挑起她的下颌,一双杏眼盈着泪花,不管她如此藏起心思,都能看到她眼里的恨意。 “好,既然妹妹想嫁给梁蒙,哥哥成全你。”萧邺的手指微微用力,捏着姝云下颌疼,她痛苦地皱眉。 萧邺:“妹妹真以为他能在京中长久?” 姝云愣怔,心里有种不详的预感,只觉此刻的他可怕,“哥哥想作甚?” “能不能坐在朝中立足,就看他的本事了。” 萧邺本就是拿了梁蒙来做局,只关心最后的结果,等姝云知道所有的一切,会感激他的。 寒意要从脚下生起,姝云嗓音发颤,“就是因为祖母想让我嫁给他,哥哥就……唔……” 萧邺又一次吻住她的唇,将后面的话堵在喉间。 姝云不肯,也不知哪里生出的勇气 ,狠狠咬住他的下唇,腥甜的血在唇舌间蔓延。 萧邺松开她,姝云杏眸圆睁,惶惶不安。 他指腹抹了抹下唇的血珠,唇角竟有了笑意。 男人绕过她,将门打开,离开抱厦。 清冽的气息随着他的衣袍,掠过鼻翼,姝云卸了力,像一尾轻盈的羽毛,双腿软绵地坐在地上。 缓了许久,姝云才缓过来,她低头擦了擦泪,扶着门慢慢起身。 鎏金般刺眼的夕阳映照屋檐,趁着四下无人,姝云离开抱厦,回了蘅芜苑。 …… 这日,萧家的马车停在沁酥斋门口,馨儿将帘子撩开,扶萧姝珍下马车。 萧姝珍云鬟珠钗,打扮得俏丽华贵,她斜斜抬起团扇,挡了烈日,在几名小丫鬟的簇拥下,进了沁酥斋,可谓是摆足了排面,比姝云之前出府,还够面子。 她定了沁酥斋的雅间,点了些茶水糕点,没等多久,赴约的姑娘出现。 魏婉宁身着浅蓝兰花纹刺绣长裙,螓首蛾眉,目若秋水,视线淡淡一扫,手执团扇款款走来,娉婷袅娜,端庄大方。 魏婉宁看向萧姝珍,温婉道:“这便是安陆侯府寻回来的三姑娘吧,那次在马球场上只远远瞧了一眼,今日细看,比我想得还要婉丽几分。” 萧姝珍笑着,招呼她落座,“魏姑娘快坐,不对,往后要改口叫表嫂了。” “往后的事,往后再议,萧三姑娘还是唤我魏姑娘。” 眼前温婉淡雅的姑娘,便是已经跟郑邵玖订婚的魏家姑娘。魏婉宁昨儿收到萧姝珍递来的帖子,约她今日来沁酥斋相见。 魏婉宁落座,将团扇放下,丫鬟斟了一盏茶,她接过闻了闻茶香,轻呷一口。 “萧三姑娘今日约我出来,是有什么事吗?”魏婉宁跟萧姝珍不相熟,倒是与原来的三姑娘姝云见过几面。 萧姝珍摇了摇团扇,送来徐徐清风,屏退包厢里的丫鬟,只剩她和魏婉宁二人。 “魏姑娘跟郑家表哥已有婚约,我觉得这件事瞒着魏姑娘不好。”萧姝珍一副天真软糯的模样,声音也是柔柔的,“其实……其实在魏姑娘没订婚前,府中的假千金姝云就对郑家表哥,眼巴巴地想嫁给表哥,前阵子就已经将自己当成了表哥的未婚妻,大肆招摇。” 魏婉宁眼皮一掀,看向萧姝珍。 萧姝珍握着扇柄,微微蹙眉,难以启齿道:“眼下郑表哥已经和魏姑娘订了婚,姝云却还对表哥念念不忘。” 萧姝珍道:“我听府中姊妹提及,郑表哥和姝云两情相悦,可就是因为家中长辈不同意,这婚事便没成。姝云她这人贯是喜欢装可怜,之前就用了手段哄得大哥哥偏心,让大哥哥与我阿娘生了嫌隙,还让三弟厌弃我,魏姑娘留着心眼,防着些姝云,莫让郑表哥再受她的蛊惑,坏了你们的姻缘。” 魏婉宁提壶斟茶,端起茶盏悠悠转动,一时间茶香馥郁。 “三姑娘与我无亲无故,素未蒙面,竟特约我出来,说了这一番掏心窝的话。” 萧姝珍莞尔一笑,感觉事情快成了,她不能让姝云的日子过得舒坦。 萧姝珍道:“我也是希望魏姑娘能嫁过去后,不像侯府,被姝云闹得乌烟瘴气,和表哥渐渐离心。” 魏婉宁轻笑,品了一口茶,“好茶。” “我跟姝云认识的时候,三姑娘还没回侯府。”魏婉宁放了茶盏,将桌上的团扇拿起,扇了扇。 萧姝珍神色微僵,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魏婉宁道:“姝云十四岁时,得了圣上赞誉,京中贵女能有几人如此?难道是因圣上眼拙,被姝云的可怜模样蒙蔽了?” 萧姝珍身形一颤,脸上火辣辣疼,像是被这话扇了耳光。 “萧三姑娘,我赴过京中大小宴会,跟姝云的交情虽不如林云熙的深,可我还是认得清。郑公子喜欢姝云,几场宴会下来,两人的眉眼官司,我也知晓,心照不宣。往事皆过往,已不可追,我只知晓订婚后,姝云从未出现在邵玖面前,守着底线,从未越矩。” 魏婉宁自幼在京中长大,知道的事情比萧姝珍多,看到的东西,也比萧姝珍多。 藏姝色 第34节 魏婉宁曾经在一次宴会上见过郑邵玖,当时便对这位如玉般温润的男子多看了几眼,知他心有所属,就没再关注。 后来魏家请了媒人来提亲,父母询问她的意见,她犹豫一番,点了头。 “作为邵玖的表妹,三姑娘不为邵玖着想,反而过来与我说这些,不觉得言之过甚了吗?我们还没成婚,便要因为不存在的事情,闹别扭,生了嫌隙。” 魏婉宁起身,莞尔一笑,“我还要去买胭脂,便不跟三姑娘多聊了。” 推开房门,魏婉宁离开包厢。 指甲深深掐在肉中,萧姝珍气急,脸色难看,桌上的糕点被她推到地上,碟子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从沁酥斋出来,马车慢慢悠悠行驶在街上,魏婉宁靠着车板,夏日的风有些燥热,吹动帘子。 她素手撩开窗帘,郑家的马车已在巷口等着,窗柩内是男人隐着的半张侧脸。 马车停下,魏婉宁看向窗柩内的男人,“让郑公子久等了。” 郑邵玖疏离客气,“无事,我也是刚到。” “三表妹跟魏姑娘聊了什么?”郑邵玖问道,他并不关心萧姝珍,只是想听听有没有姝云的消息。 “没什么,三言两语不离姝云,萧三姑娘很是在意。”魏婉宁觉得没有隐瞒的必要,况且今日邀郑邵玖出来时,已经同他讲明了,她赴了萧姝珍的约后,才与他相见。 魏婉宁是想见郑邵玖的。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启动,穿梭在坊市间,街上人来人往。 郑邵玖远远看见街边一道熟悉的身影,珠帘垂落的帷帽遮住下颌,少女一袭粉色长裙,与身边的男人站在一起,小鸟依人。 郑邵玖对他有几分印象,新任水部郎中,梁蒙。 姝云怎会和梁蒙在一起? 街边的首饰摊前,姝云拿着两支带花的发簪仔细比对。今日刘伯没教她裁剥通脱木,反而让她去街上寻寻发簪,观察刻花之间有何不同。 姝云小声说道:“花蕊的颜色,各不一样。桃花花蕊呈粉色、桂花花蕊纤细密集,呈嫩黄,包裹在簇簇小花中。” 这趟出来,收获颇多,姝云已经想动手学做通草花了,届时云霜阁售卖,定能赚很多很多钱。 如若利用婚事不能离开萧邺,那就逃吧。 有了足够多的钱,盘缠丰富,她就逃得远远的,挑个气候宜人的地方,隐姓埋名安稳地过完下辈子。 梁蒙道:“这细微之处,是最难把握的。梨花与李花相似,李花更为小巧。” 姝云笑着点头,将发簪放回摊位,转身之际瞧见郑家的马车,与郑邵玖的目光相撞。 算算时间,已有一个月没见过他了。 郑家马车旁,还跟了一辆马车,挂牌上写了个“魏”字。 是跟郑邵玖定亲的魏家。 姝云抿唇,心里闷闷的,按捺住低落的情绪,面上扬起一抹笑,与魏婉宁打了个照面。 魏婉宁愣了愣,本是想离开的,转念一想,还是打算去提醒她提防身边的人。 魏婉宁从马车里下来,朝是姝云走来,淡淡一笑,“云姑娘出来置办首饰?我正欲去云霜阁买些新的胭脂,要一道吗?” 姝云摇摇头,“我还有事,就不去了。” 魏婉宁点点头,没有强拉着她去,瞧了眼姝云身边的男子,正欲让她借一步说话,郑邵玖已下了马车,来到姝云面前。 “郑大公子。” 姝云福身问安,往后退了一步,跟他保持距离,她 不是萧家人,自是不能与他表兄妹相称,况且他已经定亲,两人还是生疏些好。 郑邵玖脸色微僵,一声郑大公子,将两人的关系彻底划清。 这段日子里,郑邵玖没有一日不思念姝云。 她在侯府过得如何了?有没有受委屈? 知道他定亲后,她心中一定很难受。 郑邵玖恼自己无能为力,愧对姝云对他的情分。 街上行人来来往往,两对男女在首饰摊边相对而站,乍一看,好似两对郎才女貌的有情人。 恰在这时,一道幽幽的声音传来,“真是巧,在此撞见妹妹。” 这声音姝云再熟悉不过,心里一凝,僵着头望过去。 行人匆匆,远处剑眉星目,五官深邃硬朗的男人身骑骏马,居高临下,一双幽深凌厉的眼看过来。 姝云双脚仿佛被钳住,喉间宛如遏了做一只大掌。 因这突来的一句话,几人纷纷看过去。 “表弟,和梁大人,竟也在此。”萧邺冷幽幽说道,双腿夹了夹马腹,似闲庭漫步般,策马朝这边而来。 梁蒙对萧邺很是敬重,没想到今日在此遇见,上前行礼。 “表哥。”郑邵玖本是与萧邺关系颇好,却因为负了姝云,与他闹了些不愉快,表兄弟之间有了些隔阂。 当初还是萧邺亲自来昌邑伯府,将跟姝云有关的东西收了回去。 气氛凝滞了,变得有些剑拔弩张,魏婉宁淡然一笑,道:“是呀,巧得就这样遇见了。” 魏婉宁看向姝云,道:“云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姝云挪步到了一旁,魏婉宁道出下马车来找她的来意,“今日萧三姑娘邀我相见,说了些不好听的话,这背后插刀的人,还是莫要深交。” 姝云微怔,不料魏婉宁会跟她说这些。 言尽如此,魏婉宁没有多留,与姝云告别,“我还要去买胭脂,先行一步。” 郑邵玖和魏婉宁离开,姝云望了眼两人的背影,有些愣神,良久,她敛了眸子,微微低首。 萧邺见她身边只有琼枝,上前一步,将梁蒙挡在身后,道:“怎没让扶风跟着,街上鱼龙混杂,若又是遇到田家人,没个会武的人相助,妹妹又得受惊受伤。” 梁蒙凝神,他力气是有的,能扛木挑石,但就是不会武功,这一番话听着,倒向是在说他护不住人。 姝云低首,没有跟萧邺争执,抬眸扫了眼温顺停下的骏马,问道:“哥哥骑马是要去哪里呀?” “找妹妹的。”萧邺直白道。 鹰隼般的目光盯着她,像是寻到了在逃的猎物。 姝云脸色一僵,起初这样问,是想借他忙事情,与他辞别,没想到正中下怀,她此刻好像走不掉了。 梁蒙走来,“萧大公子关心云姑娘,早听闻萧大公子和云姑娘兄妹情深。” 萧邺眯起眸子,瞥了梁蒙一眼,质问道:“梁大人私下打听云儿作甚?” 梁蒙忙道:“是我唐突。” 萧邺冷声道:“是很唐突,梁大人回去吧,近日莫再送云儿回府了。” 姝云张了张唇,想说什么,梁蒙尴尬地辞别两人。 梁蒙径直离开,萧邺过去牵马,姝云无奈,低头跟在男人后面。 兄妹二人离开首饰摊,头发花白的老妪整理摊桌的发饰,几人离开后,才小声道:“这先来的两位郎君原来不是亲戚呀,乍眼一看,老婆子还以为是一家人,气质温文儒雅,模样肖似,唉,眼睛是越来越不中用了。” 萧邺微微蹙了眉头,手挽紧缰绳,锐利的眸子看向人群中梁蒙的背影。 身姿修长,举止儒雅,是有些相似。 萧邺冷笑,眉眼间压着化不开的怒意,挽着缰绳的手因用力,指骨泛白。 周围的气息骤降,姝云悄悄瞥了眼男人的脸色,他压着怒气没有发作。 姝云紧抿着唇,不去触他霉头,本是想再去其他坊市的首饰店看看的,这厢因为萧邺的突然出现,就此作罢,跟他回了侯府。 两人各自回了住处,姝云紧着的心落下。 天热,出了一身汗,姝云吩咐琼枝备水沐浴。 琼枝伺候完姝云脱了外衫,将脏衣裳拿出去。 姝云已经入了浴桶,忽然想起惊悚的事情,脸色苍白,叫住琼枝道:“往后沐浴,你都不离开,就在屏风后面候着。” 琼枝应了下来,心道奇怪,姑娘面子薄,沐浴时是不喜欢她们伺候的,贴身衣物的穿戴,也不经她们之手。 水温适宜,姝云靠着浴桶边缘,捻着沐浴花瓣,洗去一身的疲惫。 “琼枝。”姝云忽然唤了一声。 琼枝从屏风后面出来,问道:“姑娘有何吩咐?” 姝云的心这才安定,“无事,你回去吧,就在屏风后候着。” 琼枝转身回到屏风后面,姝云随手拎起桶外的花篮,多撒了些花瓣。 身子往浴桶里沉了沉,浴水没过锁骨,热气氤氲,姝云的脸都熏红了。 俄顷,寝屋的门忽然被推开,姝云警觉,抬手捂住胸口,低身没入水中,紧盯着帘子那边,惊惶道:“谁在外面?!” 琼枝道:“奴婢去看看。” “是我,妹妹。”萧邺冷幽幽的声音传来,姝云头皮发麻。 “妹妹又在沐浴呢。” 脚步声在屋子里响起,越来越近,他进了屋,知晓她在沐浴,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姝云急忙说道:“哥哥稍坐,且等我片刻。” “好。” 脚步声忽然停住,帘子那头的声音已经很近了,温温柔柔的,带着丝笑意,仿佛只有一帘之隔。 琼枝急急离开浴室,招呼来名小丫鬟,给萧邺看茶,撩了帘子,忙折回浴室,伺候姝云穿衣。 主仆两人手忙脚乱,外面响起一串铃铛声,是逗猫棒上的小铃铛。 萧邺在逗姝云的猫。 逗猫棒的羽毛上系了小铃铛,团团圆溜溜眼睛盯着,伸出猫爪去,萧邺手臂一抬,它落了个空。 萧邺鹰隼般的目光,盯着平静的浴室帘子,他举着逗猫棒,偏偏就是不让其如意,团团急得团团转。 良久,浴室帘子撩开,少女一袭鹅黄裙襦,巴掌大的小脸红润,带着沐浴后的潮湿,红唇微张,琼鼻娇俏,云鬓松散,乌黑的发尾还滴着水珠。 藏姝色 第35节 “哥哥怎么突然过来了?”姝云朝他走来,面上维持着笑意。 萧邺将逗猫棒微垂,团团一下就抓到了,扑着羽尾趴在榻。 “过来,试试发簪。”萧邺从袖中拿出个锦盒,抬眸看去,少女云鬓松散,珠钗已卸,半披的一缕发理至右边,乌发及腰,亭亭玉立。 姝云不明白他怎突然送来发簪,硬着头皮走过去,接过锦盒。 是一支蝶花金钗。 萧邺拿过金钗,“妹妹戴上试试。” 他将金钗拿在手中,没有要给姝云的意思,一双深邃的眼睛看着她,辨不出心思。 团团在榻上玩着逗猫棒,弄出响动来。 萧邺遣走琼枝,屋子里就只剩了姝云。 僵持良久,姝云慢吞吞走过去,在男人旁边侧身坐下。 萧邺指腹摩挲金钗,看着她,淡声道:“妹妹再坐过了些,够不到。” 姝云只得有往他身边挪了挪,两人间的空隙缩成一掌。 刚沐浴出来,少女身上带着淡淡的月季花香,芳香中是潮湿的气息。 她微微低首,面若芙蓉柳如眉,鸦睫纤长卷翘,红唇微抿,乖顺将云鬓往他那边去。 萧邺扶着着她的脑袋,一手抚上她的面颊,姝云轻颤,他的指腹滑过柔软面颊,将鬓间的一缕发理至耳后,摩挲她的耳。 萧邺倾靠,发间芬芳和她沐浴后的气息是不同的。 姝云身子僵直,不敢乱动,他的指有些热,揉得耳垂发烫。 半晌,萧邺才松了手,将金钗缓缓簪进她的发间。 姝云伸手摸了摸。 萧邺幽幽看去,浮出笑意,道:“好看的,妹妹以后就戴着吧。” “我去照照镜子。”姝云起身,离他远了,在玫瑰圈椅坐下。 梳妆台上的圆镜子映着发间的蝶花金钗,姝云沐浴时就把珠钗都卸了 ,现在只簪了萧邺送来的金钗。 寝屋里安静,时不时传来猫叫,姝云余光偷偷望向镜子里男人的身影,他仍坐在榻上,将团团抱到膝上抚摸,深邃的眸子微抬,在镜子里与她偷看的视线相撞。 姝云瞳仁紧缩,目光闪躲,低头避开。她拿起梳子,低首慢吞吞梳着及腰的一缕发。 萧邺颇有闲情逸致,悠悠盯着玫瑰椅上的纤瘦身影,不疾不徐算着时间。 “妹妹不给我一个解释么?”萧邺冷声道,拍了拍小猫的头。 姝云拿梳子的手顿住,疑惑道:“什么解释?” 萧邺望向镜子里的脸,半晌没说话。 萧邺起身,带着一身寒气,离开了她的屋子。 姝云黛眉紧蹙,只觉格外奇怪。 阳光映着发间的金钗,忽然晃得刺眼,姝云后知后觉,解释她今日见了梁蒙? 今日她原本是去了浆洗巷找刘伯学做通草花,是在街上看发饰时,碰到的梁蒙,两人都要经过那条长街,他便多留了片刻,关切地问了她这几日学了什么。 刘伯是梁蒙引荐的,姝云干不出过河拆桥的事,便跟他说了说。 裙下毛茸茸一团蹭来蹭去,姝云回神,团团绕着她的裙边,仰头看她,软软叫了几声。 姝云心不在焉,弯腰抱它。 接下来两日,萧邺当值早出晚归,姝云都没看见他,想解释也没机会。 距离蛊毒发作的时间越来越近。 萧邺那日让她去燕拂居用晚膳,姝云去了,被扶风告知,他不在府中,不知何时才回。 夜幕降临,姝云越发不安。 姝云忽然燥热,欲望逐渐蹿升,用意志强压住了,但终究抵不过情蛊发作。 姝云着实太难受了,在夜色中离开蘅芜苑,去了燕拂居。 廊檐挂着灯笼,烛火照亮前方,一路上畅通无阻,院子里的下人全部不见踪影,静谧地只剩虫鸣蛙叫,和她急促的脚步声。 屋子里有烛光,他回来,可寝屋的门关上了。 姝云站在门口,蜷了蜷食指,敲响他紧闭的房门。 “哥哥,你是回来了吧。” 姝云一开口,黏腻的嗓音染了情欲。 屋中响起男人冰冷的声音,“夜深了,来找我作甚?妹妹回去吧。” 姝云双腿发软,像没骨头一样靠着房门,被蛊虫吞噬的理智仅剩一丝,咬唇委屈道:“哥哥不是答应了,帮云儿解蛊?” 里头没有回音,姝云难捱,发软的双腿不禁并拢,紧了紧,浑身烫得厉害,气息越发喘|急。 姝云费了力才房门推开。 烛火幽幽,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男人端端坐在榻上,双腿岔|开,素白中衣大敞,紧实的胸膛欲遮未遮,胸间薄肌随着呼吸起伏,几块腹肌垒块分明,迸发着力量。 他沐浴后不久,湿漉的碎发还淌着水珠。水珠沿着锋利的下颌线滴落,在胸膛的薄肌间缓缓流淌。 姝云关了门,腿越发软了,跌跌撞撞朝他奔去,裙摆摇曳,露出纤白脚踝。 一张小脸潮红,云鬓散乱,萧邺抬臂,挡住奔来的少女。 姝云软绵无力的手搭着他横过来的手臂,萧邺喉结滚动,正声道:“妹妹以后是要嫁人的,不是已经有中意的郎君了,还来找我作甚。” 姝云额上渗出细密的汗,杏眼潋滟朦胧,纤白手指抓住男人的手,气息灼热,“哥哥,我错了。” 萧邺依旧不动,不让她靠近,“妹妹何错之有?” 沐浴后的潮湿涌动,独属于男人的气息萦绕着鼻翼,蛊虫在她身体里叫嚣,姝云娇吟,推开他横隔的手臂,俯身紧紧抱他。 姝云站在男人的□□,几乎整个身子都投到了他的怀中,娇软的像没有骨头,萧邺挽着柔软细腰,掌根用力,推她贴着胸膛。 大掌摩挲腰间软肉,姝云呼吸紊乱,手臂撑在萧邺的肩头,去寻他的唇。 亲吻毫无章法,缠着他,吻他。 萧邺坐在榻边回应着,舌搅缠唇间的柔软。 紧贴的两张唇若即若离,牵出银丝,萧邺拍了拍她的腰臀,湿热的唇在她耳畔,嗓音沙哑,“坐上来,自己来。” ----------------------- 作者有话说:明晚九点见[摆手] 第26章 寝屋内,灯火通明,暖黄光晕洒在每一处。榻头的案几上花瓶静立,瓶中伸出的花枝轻轻摇晃,开盛的花瓣摇摇欲坠,最后还是掉了下来。 香炉中青烟袅袅,带着雪松的清冽与月季花的馥郁香甜,交织着,混合在一起,不消片刻,便充盈在整间屋子。 姝云坐在他的腿上,白嫩细腻的臂弯盈满衣裳,纤白玉腿自他腿边垂落,绣鞋掉了,罗袜藏着足,她够不到地面,想借力也借不到,一双脚无助地晃着。 姝云满脸通红,葱白长指抓住男人肩头的衣裳,伏在他怀中,懊恼又沮丧,“我、我不会呐。” 姝云被情蛊折磨着,贴近小腹紧实的肌肉,抱他更紧,啜泣着央求道:“哥哥,帮帮我。” 非他不可。 萧邺搭着不盈一握的细腰,身子往后撑,腰腹离她远了,衣袍一角带着温热的濡意,雪肌映入眼眸。 他咂舌,看向泪眼盈盈的少女,“怎么帮呢?” 已是锋芒毕露,只需她的迎承着。她太过纯洁,像白纸一般,以往都是他在摆弄,独独少了几分滋味,是她找上门来的,自然是要自己承后果。 萧邺指腹在她腰间缓缓打圈,“妹妹说说看,要如何?哥哥帮你便是。” 姝云懵懂低头,微微皱着眉,红唇翕动。萧邺看得一热,呼吸渐沉,腹肌随着呼吸起伏,热汗在腹肌间流淌,滑落。 “哥哥,”姝云微微起身,朝退开的男人扑去,藕白玉臂圈住他的脖子,啄了啄他的唇,“进。” 姝云坐回去,结结实实坐在大腿上。 她皱眉,委屈地落泪,“没有呐。” 她不知道呐,不会,哀怨地看他。 萧邺按住她乱动的腰,将她往前推了推,轻咬她的耳,沙哑着嗓子,低喃教她。 “骑马?”姝云皱眉,弱弱摇头,“不会。” 挽过纤白玉腿,萧邺握住膝盖,在最初时,就教着她。 垂在身前的玉坠子,被他敛至雪背。 几盏烛火越烧越旺,昏黄光晕下榻边身影朦胧,雪白臂弯的衣裳掉落,堆叠着盖住绣鞋。 夜风吹来,姝云有些凉,身子轻颤缩了缩,萧邺闷声,握紧往下坠的腰。 两人唇齿交接,密密麻麻的湿吻快要将姝云淹没,男人的气息沾满口腔,她从未骑过马,记忆里也只是男人手挽缰绳,夹紧马腹,驰骋在广阔天地间。 宽阔,却很是颠簸,姝云的唇被他堵住,逐渐喘不过气,情蛊发作下,竟是满足又快乐,圈住他的脖颈,将男人往怀里送。 姝云枕着他的发顶,耗尽了力气,虚弱道:“亲一亲。” 高挺的鼻擦过,姝云缩了缩,盈盈轻颤。 萧邺喉结滑动,湿热的唇覆去,尝尽绵软。 萧邺抱她起身,步子迈得小,几步一停,惹得怀中少女嗔怨,他低头,轻啄她娇|喘的唇。 罗帐飘扬,两人双双跌入床榻。 锦被层层累叠,他的枕,他的被褥,染上她的气息。 雨说来便来,淅淅沥沥,顺着粗长的雨链流下,没有接住的缸子,到底都是湿漉漉。 藏姝色 第36节 雨打芭蕉,朦朦胧胧。 屋中的蜡烛相继燃灭,案台上的半盏烛,灯火如豆,光晕微弱。 姝云逐渐清醒,从男人的臂弯里撑起身子,趁着他睡着,酸软着腿爬到床尾,发软的手刚摸罗帐,锦被窸窣,遒劲的手臂从身后伸来,环住她的腰。 一股大力将她往后扯,姝云的后背撞入男人的胸膛,萧邺枕着雪肩,沉声道:“去哪?” 萧邺双手环住她的腰,姝云咬着唇,嗫嚅道:“我该回去了。” 萧邺没放手,紧紧抱着她,紧抵着胸膛,指腹若有似无地拨弄,她的气息急了。 “余蛊未清,妹妹回哪儿去?” 萧邺 腾出一只湿濡的手,板过她的脸,扣着香腮,吻上她的唇。 姝云的嘴巴快被他亲烂了,唇舌发麻,无力招架他,嘴角牵出银丝,他的吻又袭来了。 萧邺在背后拥着她,身躯娇小,宽阔的臂弯遮了大半身子,亲吻良久,他的手也没松懈。 昏暗中,萧邺腾出一只手,摸到床头的药瓶,倒了一枚避子药丸,吞入腹中。 萧邺将她的身子抱起,放倒在床榻间。 一截玉足勾着罗帐,男人握住细骨伶仃的脚踝,带回帐中,臂弯挽着她的膝窝,盘在腰间。 姝云泪眼盈盈,娇吟染上哭腔,萧邺握住柔若无骨的纤手,放在唇间吻了吻。 却也并不妨碍进程。 姝云昏昏欲睡,声声嘤咛被他堵在喉间,大掌款款摆弄柳腰。 夜色阒静,少女呼吸绵长,鸦睫湿漉,脸上泪痕斑斑,萧邺横抱起她,去了浴室清洗。 再回来时,丫鬟已将被褥换了套新的。 萧邺揽着姝云躺回帐间,微弱的烛火照入罗帐,他没有睡意,静静看着她恬静的睡颜。 她的掌还握着住那枚玉坠子。 玉坠顶端的圆珠,是他近段时间才添上去的,至于这枚陈旧的玉坠,是她身份的信物。 快十七年了,回到了她的身边。 萧邺低吻她的发顶,挽着柳腰的手臂微微用力,带着她往怀里贴近。 姝云梦呓,枕在他的臂弯睡得有些不安稳,小手抱紧了他,萧邺低首,没听清她的呓语,轻抚雪背,安抚着她。 温热的气息洒在胸膛,她的手慢慢松了,放在他的胸膛,掌心落在那条长疤上。 十六岁时,胸膛上的这伤,险些让他丢了命。 那年,大战告捷,萧邺却在战中身负重伤,那羽箭再偏一寸,就射中了心脏,被抬回军营的时候,浑身是血,昏迷不醒。 从战场回京后十日后,萧邺才悠然转醒,那是一个雨后傍晚,他睁开眼,姝云和他妹妹姝仪坐在床边。 王慧兰害死他生母,她的一双儿女,萧邺历来讨厌,这厢她低垂着头,默不作声地掉眼泪。 他还没死,就来哭丧了。萧邺皱紧眉头,若非有伤在身,动弹不得,早将她赶出屋子。 “大哥哥醒了!”萧姝仪最先发现他醒来,欢喜雀跃,小跑出去叫大夫。 姝云眼泪婆娑,抹着泪,到底还是有些怕他的,怯怯道:“大哥哥,你、你要不要喝点水。” 萧邺没理她,自从投身军营后,他鲜少回府,就算回来,也不会跟着娇气的小哭包多说话。 姝云倒了一杯温水来,是他惯用的青色莲瓣杯盏,她站在床榻前,身量娇小。 他皱眉没搭理,姝云尴尬地站着,眼皮耷拉,嘴角微瘪,可怜巴巴地握紧手中杯盏,她小声道:“大哥哥是不是伤口痛,云儿给你吹吹。” 萧邺苍白的唇翕动,冷声道:“离我远点。” 御医听闻萧邺醒来,急急进屋,姝云腾出位置,微微低头站在角落。萧姝仪紧跟着御医进来,和姝云站在一块,看着御医给萧邺号脉复诊。 姝云那时十一岁,小小的一个站在角落,那张委屈可怜的泪脸,着实令萧邺心烦,他闭了眼,昏迷时他梦见了母亲,母亲的模样和姝仪肖似,外祖母也说,姝仪很像母亲。 萧邺慢慢睁开眼,望向姝仪,可她身旁那张稚嫩的小脸总在视线里晃来晃去。 有些奇怪,他感觉姝云的容貌不像王慧兰。 完全不像,是两张不同的脸,没有母女像。 接连几日,姝云偷偷在屋外探望他,被发现后仓惶离开,留了两颗饴糖在屋外。 直到萧邺看到珍藏了十一年、没雕刻完的木鹰,他恍然想起那年的故友。 当年沈家发生变故的那段日子里,姝云恰好出生。 萧邺派心腹去打听,几经周折,才探知王慧兰早产了,姝云出生在荒郊野外。 萧邺痊愈后,去了趟都州,在暗处看见沈氏一家三口,也确认了一件事情。 姝云不是王慧兰所出,她本就不该姓萧,不该沾染肮脏的血。 沈氏遭此劫难之际,安陆侯的报应就来了。 姝云作为故友之妹,萧邺理应照拂她。 他不再对她冷言冷语,两人的关系越来越好。 “才不是妹妹。”萧邺在姝云额头落下一吻,指腹轻抚她的眉眼,她的鼻子,最后停留在软软的唇上。 自她及笄后,萧邺逐渐发现,他不能将她当作妹妹,心里生出卑劣的心思。 不止是妹妹,更应该是妻子。 倘若当年没有那场变故,她是沈家千金,父母宠爱,兄长疼爱,她会常来侯府玩耍。 一来二去,他会在她及笄后,请媒人去沈家提亲。 萧邺抱紧睡梦中的少女,她气息的香甜,萦绕在鼻翼,呼吸间满是她的味道。 …… 翌日清晨,姝云是被热醒的,男人的气息浓郁,灌满了鼻腔。 姝云睁了眼,入目是□□的胸膛,腰间把着男人的大掌,他的腿横在她的腿|间,两膝相碰,以一种极其亲昵的姿势相拥而眠。 姝云睡意全无,手脚忽然间冰凉,汗毛竖立起来了,仿佛置于冰天雪地中,有寒风吹过。 昨夜的记忆浮现在脑海,姝云脸颊通红,心情格外复杂。 情蛊发作后,好像非他不可。 萧邺悠悠睁眼,低首吻了吻她的额头,轻揉顺滑的发顶,揽着纤薄的肩膀,将娇小的身躯贴进胸怀,“再眠一眠。” 慵懒的声音里透着哑意,略过姝云的耳畔,萧邺的下颌枕在雪肩,埋首在香软的颈间,灼灼气息倾洒。 男人湿热的唇贴落颈间,姝云身子僵直,纤指攥紧被角。 “可不可以,不要这样。”姝云声音发颤,带着细微的哭腔,“会留印子。” 姝云清楚的知道,她的反抗无疑是石投大海,掀不起风浪,只能默默承着他。 雪颈间的吮吸卸了力,浅淡的一抹粉映入眼帘,萧邺摩挲亲吻地方,指腹敛走水痕。 胸膛忽有温热的湿意,埋首在怀里的少女无声哭泣,萧邺低首,捧起可怜的小脸,擦拭干净她的眼泪。 她咬着唇,有些伤心,杏眸含泪,如花般娇俏的脸庞,楚楚可怜。 萧邺:“昨夜是妹妹求着哥哥的。” 记忆又一次在脑中浮现,姝云羞臊,抬手覆上他的唇,嗫嚅道:“哥哥别说了。” 萧邺轻啄唇间手指,握住温软小手,放回被中。 两胸相贴,姝云羞臊,前两次情蛊发作时,她没有印象,昨夜她依稀有记忆,而且一次过后,意识清醒。 静默良久,姝云开口道:“哥哥,昨夜情蛊发作,我想再去一趟康乐坊,请温大夫诊诊脉。” 指腹在腰间摩挲,萧邺没说话,状似沉思,半晌后点了头。 萧邺缠着她不放,在榻间温存许久。 姝云小声道:“哥哥,再不起,去祖母那儿请安便晚看了。” 萧邺把着她的腰摩挲一阵,轻拍她臀,“起吧,请安后,哥哥在车中等你。” 腰间的大掌挪开,姝云仍觉灼烫,扯了被子往后缩了缩,若非晨间要去寿安堂请安,他还不会轻易放她离去。 男人掀开被子,坐在床沿穿鞋,腰线流畅,肌肉纹理分明,背上几道红色抓痕暧昧。 姝云低头,紧了紧身上的被子,她的小衣不知道在哪里,套身上的寝衣是他的,宽大空阔。 萧邺将她的衣裙拿到枕边,知她面子薄,去了外间穿衣。 罗帐垂落,姝云拿过枕边的衣裙,胡乱套到身上。 姝云趿鞋下床,哪知双腿酸软无力,她又坐回了床上,眼下不知时辰,担心去寿安堂请安晚了,她忍着不适,扶着床架子慢慢起身,匆匆离开他的寝屋。 …… 今日请安,姝云比以往晚了一刻钟,来时寿安堂里众人都到了。 而罪魁祸首的男人,衣冠楚楚,端方坐在下首的圈椅上,悠悠看着她。 萧姝珍好不容易逮到姝云的小辫子,借此机会大做文章道:“云姐姐也是面子大,请安还需祖母等了又等。” 姝云面色尴尬,来时已经想了如何接解释,正欲张口,萧邺将话接了过来,“云妹妹来得晚,也是怪我。” 男人的眸中含着一丝笑意,眼神飘来,缓缓扫过裙襦,在她雪颈停留,姝云紧张难安。 “不慎撞了妹妹,”萧邺说道,咬重那一“撞”字,神色如 常道:“将妹妹的襦裙弄湿,害得妹妹回去重换了一身。” 他目光悠悠,打量着姝云今日这身衣裙,仿佛能透过遮裹的衣裙,看到雪肌,还有他撞过的地方。 “既来了,便坐吧。”崔老夫人没再揪着,姝云低垂着头,在最后面落座。 众人在寿安堂跟老夫人说了一会儿话,相继离开。 寿安堂拐角处,萧邺回头,目光越过几位妹妹,意味深长地看向姝云,似在提醒她。 姝云双手紧握,敛了眼眸,男人的背影消失在视线,走远了。 藏姝色 第37节 府中几位姑娘各自回住处,姝云因腿间不适,走得慢,萧姝仪来到她身边,“云姐姐要到我院里坐坐吗?” 姝云与萧邺有约,可不敢让他久等,摇头道:“今日还有事,改明儿来找四妹妹摆闲。” 萧姝仪疑惑道:“今日请安,哥哥晚来,云姐姐也晚了快一刻钟。” 姝云心虚,目光闪躲,“哥哥可能也是有事耽搁了吧。” 萧姝仪不似同龄人那般天真,心智成熟,她眸光流转,看着姝云的脖颈。 姝云心虚,长指拨弄脖间乌发,遮住颈间擦了厚厚脂粉的地方。她回去梳妆时才发现颈间有枚他的吻痕,不得不用脂粉遮盖,确认没有异样后,她才来的寿安堂。 姝云心虚地跟萧姝仪分别,快步回了蘅芜苑,急急坐到梳妆镜前。 脖间零星一抹红,有些淡,需仔细看才能看出。 姝云慌慌张张取来脂粉,又遮了遮。 * 马车停在树荫下,姝云撩开帘子,萧邺已经在车厢内等着了,她躬身进去,在男人对面坐下。 马车四平八稳地驶离,镂空香炉在小几上静放,青烟袅袅升起,带着鹅梨香的清甜。 萧邺双腿岔开,两手垂放在膝间,抬眸看向对面的少女,道:“怎这般晚才出来?” 姝云羞赧,小声道:“有印子,我回屋重新遮了遮。” 萧邺的手伸过去,拨开一缕发,指腹摩挲颈间的脂粉,姝云蓦地按住他的手,莫大的羞耻感袭来,央求道:“哥哥给我留点面子吧。” 她的眼尾逐渐红了,萧邺就此作罢,拍了拍身边的空位,淡声道:“坐过来。” 这辆马车不是萧邺常坐的,车厢内有些狭窄,两人面对面坐着,相隔的缝隙不过一掌,可若同坐一方,挨得更近。 在萧邺的注视下,姝云无奈,只好躬身挪过去,男人长臂一伸,挽着她的腰,顺势往身旁带。 青天白日便如此亲昵,姝云的心都快从嗓子眼跳了出来,急急按住他的掌,“四妹妹好像发现了端疑,哥哥往后在府中注意些,不能像这样了。” 姝仪? 萧邺沉眸,凝看着乌发下雪颈处的脂粉,忽然间思绪万千。 马车驶入康乐坊,萧邺扶姝云下来,入了别院。 别院安安静静,姝云倒没瞧见神智失常妇人的身影。 姝云不知能不能通过脉象凭出情蛊,但还是让温容诊了诊脉。 在这事上,姝云无法在萧邺面前开口,扯了扯他的袖摆,“哥哥,我想和温大夫单独说几句。” 萧邺垂眸看着她央求的眼神,遂了她的愿,出了屋子。 没了外男,姝云没那般拘束了,小声对温容道:“温大夫,昨夜情蛊又发作了,但这次和以往不同,我有些意识,而且……” 她红了脸,耳尖微烫,支支吾吾道:“而且在夜里就清醒了过来。” 前两次都是清晨醒来,不知经历了多少次那事,独独这次症状似乎有减轻。 姝云满怀期待地问道:“是不是往后的情况都有所好转?” 温容虽不忍让她的期待落空,但还是如实道:“情蛊一旦种下,只能由懂巫蛊之人解除。情蛊只能解除,没法缓解。” 像是一盆冷水兜头落下,姝云失落,心情忽然格外糟糕。 没有缓解的法子,只有每隔十日,找他解蛊。 …… 温容有好阵子没见萧邺了,给姝云号了脉后,告知萧邺那妇人的近况,“大公子是跟那妇人说过什么吗?这段时间她有些不对劲,总是梦魇。照此情况,她的记忆恢复的迹象。” 萧邺望向凉亭里闷闷不乐的少女,不是说了什么,而是见了一人。 “看来这法子奏效,她梦见了什么?” 温容:“她总是梦见被官兵追捕,抱着孩子东躲西藏。醒来后东翻西找,嘴里嚷着:‘姑娘的玉坠子不见了,丢了。愧对夫人。’,那枚玉坠子,还能刺激她的记忆。” 温容道:“我刚施过针,她睡下了。” 萧邺颔首,淡声道:“好生看顾,恢复记忆之事可慢慢来。” 他要让姝云,在合适的时间,恢复身份。 眼下还太早了。 ==== 浆洗巷。 烈日灼灼,盛夏的风燥热,尖锐的蝉鸣一声比一声长。 屋中的七轮扇转不停,送来徐徐凉风,这是刘伯自己做的,比铺子里卖的还要精巧细致。 姝云猜测刘伯是位木匠,大抵是因为腿受了伤,手上使不出力来,这才没做木工活。 桌案旁,姝云按照刘伯所教,用细木棍捅出通脱木里的白色髓心,片刻功夫,便收集了一小堆。 刘伯摇动蒲扇,打量认真细致的少女,问道:“丫头,你是安陆侯的养女,那你父母是谁?你为何被安陆侯收养?” 姝云停下手里的活,“我父母是田家屯的一家农户,父亲姓田,母亲是镇上的绣娘,他们都不在了。” 姝云愧疚,说道:“萧三姑娘出生时,我娘在雨夜偷偷将我们调换了。” 刘伯摇着蒲扇,眯了眼,眼角的皱纹愈发明显,他心情大好,拍了一下大腿,笑道:“活该!这就是安陆侯的现世报!” 瞧向神色复杂的姝云,刘伯道:“你也别嫌我说话难听,他是你养父,自然是哪哪儿都好,打胜仗的大英雄,可在我这,他就是活该!自私虚伪!” 刘伯:“丫头,你知道那通天楼倒塌,死了多少无辜匠人,害了多少家庭支离破碎。” 姝云心里蓦地一颤,被不详的预感围绕。 难道是因为阿爹? “说多了我就来气,不提也罢。你继续剥髓心,我去准备浸泡的水。” 刘伯言罢,杵着拐杖,一瘸一拐离开屋子。 姝云慢慢拢起眉,在她印象里,阿爹严肃严厉,性子是冷漠,可对她一直都很宠爱。 或许,刘伯和阿爹之间有什么误会。 日头西斜,大片晚霞绚丽,将天边映照得似金流火。 姝云从刘伯宅子出来,便见萧邺出现在巷子里,男人朝她走来,夕阳将他的影子映得颀长,面容隐在光影下,眼里没什么温度。 他渐渐近了,神色冷峻,姝云心里没底,担心他知悉她学通草花的真实想法,忐忑不安。 姝云迎过去,笑着问道:“哥哥怎么来了?” “方才在巷口,哥哥遇到了梁蒙,妹妹的意中人又找来了。” 萧邺慢悠悠开口,眼中却是一抹戾色,姝云头皮发麻,男人步步靠近,颀长的身影将笼罩,在巷子里像一座密不透风的高墙,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萧邺沉声道:“走吧,跟哥哥回家。” 眼下他还算是好说话,姝云跟在他身后,往巷口停靠的马车走去,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车厢。 萧邺拍拍身边的空位,“坐过来。” 姝云无奈,坐到他身旁。 车夫驾车,马车缓缓行进。 窗帘被风吹起一角,又缓缓落下,街上人影匆匆。 姝云在萧邺身边如坐针毡,按着马车行进的方向,男人在她身后,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在膝上敲打,似乎是在数着数。 他一言不发,盯看着她的侧颜,姝云心里越发没底,目不转睛得望着前方的窗帘。 一阵风来,掀起窗帘,仅仅是刹那,姝云瞥见梁蒙在街上。 萧邺自然也看见了,帘子合在窗柩,将车厢与外界隔绝。 “转过来,吻我。” 男人低醇的声音擦过耳畔,带着命令的意味,姝云眼睫轻颤,脑中轰鸣。 姝云不情愿,良久没有动作,身旁的气息越来越沉,宛如跌入冰窖,寒意蔓延至全身,男人的手臂已经搭上了她的腰。 姝云没办法反抗,慢吞吞转身,僵持一阵将手伸出去,搭着他宽阔的肩膀。 将唇送过去的时候,姝云闭了眼,颤颤巍巍在男人唇瓣落下一吻。 蜻蜓 点水般的吻离去,男人的唇忽然追上来,含住她的唇,大掌握住肩头的手,手臂一提,挽着她的腰,将她提到腿上坐着。 车厢内,萧邺反客为主,加深这一吻。 第27章 耳畔是长街的喧哗,摊贩的叫卖声、行人的交谈声,都传入了车厢里,行进途中,微风不时吹动帘子,能通过掀起的一角,看到外面。 外面,自然也可透过被风吹动的窗帘,看见车厢里缠绵相吻的男女。 萧邺的手掌把住她的腰,将她按坐在腿上,姝云一颗心提到嗓子眼,紧张难安,羞耻感迅速席卷全身,一面被迫承受他的吻,一面留心着马车外的动静,生怕被行人看见。 推搡的手被他握住,反扣着放到她的后腰,姝云唇舌发麻,口腔里尽是他的气息,不管如何躲,舌都被他缠住,搅弄。 紊乱的喘息声,夹杂着脸红心跳的吻声,从激进霸道,掠池攻城,到最后的缠绵悱恻。 马车碾过坑洼,忽然一阵颠簸,惯力之下姝云栽进萧邺的怀里,男人倒是不客气,顺势压着柔软腰肢,紧贴他的胸膛。 姝云晕头转向,险些窒息,被亲得双腿发软,没力气地被他揽在怀里,她红着脸埋进男人的胸膛,张唇呼吸,纤指无措地揪着衣裳。 萧邺气息紊乱,眼底的情欲渐渐浓,真想抱着她,一直亲,亲得天昏地暗,亲得她软了腿失了力,酥了骨头一样依着他。 萧邺伸手,指腹敛走乌发,露出通红的小脸,红肿的唇翕动,艳丽的唇脂花了,唇瓣染着水光,杏眼失神蓄着零星的泪花,一副被欺负狠了的模样,惹人怜惜,偏偏这可怜模样,让他更想欺负。 萧邺垂眸,拇指落到艳丽红唇上,姝云吓得一激灵,眼睫扑簌,他的指拭去水光,轻轻摩挲柔软的唇瓣,另一只手挽着纤纤柳腰,少女坐在他腿上,依偎在他怀中。 一路上马车不时颠簸,姝云被迫着贴近他的胸膛,如坐针毡,他的气息环绕在四周,挥之不去。 马车停了,扶风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大公子,到了。” 藏姝色 第38节 萧邺坐着没动,还将姝云抱坐在腿上,依偎着。姝云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小声提醒道:“哥哥,回府了。” 萧邺看着有些松散、凌乱的发髻,手绕到她的背后,长指穿过乌发,托着她的后颈,“妹妹怎么没戴哥哥送的发钗。” 姝云一凝,解释道:“忘记了,明日一定戴。” 萧邺浅笑,扶了扶她微乱的发髻,“看来是送少了,独独一支发钗不起眼,明儿我让首饰铺再送来几支,妹妹换着戴。” 姝云愣怔,杏眼圆睁。一支发钗就足够了,竟还要送,她不是忘了,是不想戴。 萧邺看着她,似乎在等她的回应,姝云抿唇,只得点头应下。 萧邺满意,拍拍她的腰,“起吧。” 挽着腰的手掌松开,姝云如蒙大赦,从他腿上起身,弓腰离开车厢,踩着马凳的脚飞快,仿佛后面有追赶的豺狼,急急下了马车。 扶风撩开车帘,萧邺躬身出了车厢,撩着前袍踩着马凳,气定神闲地走下来,银冠束发,衣冠整洁,一身正气。 姝云跟在萧邺身后,进了侯府大门。 夕阳西下,晚霞绚烂,鎏金般的光线倾洒,一道道月洞门流光溢彩,树影重重,一前一后的两道身影宛如剪纸般,映在光影间。 男子身躯凛凛,雄姿英发,少女跟在后面,小鸟依人,步步生花。 萧姝仪在避暑长廊的阁楼上倚坐,轻摇团扇,远远望着这一对。 穿过最后一道月洞门,萧邺看见她,突然停下脚步。 姝云顺着他的视线抬头,瞧见阁楼上的少女。萧姝仪住在崔老夫人那边,如今却出现在东院外的避暑阁楼。 萧姝仪微微歪着头,有些娇俏的模样,跟两人对视一番。 她从阁楼下来,迎面朝两人走去,福了福身,道:“难得见哥哥跟云姐姐一起回来。” 姝云心里一紧,心虚地挪开目光。 萧邺面不改色,淡声问道:“四妹妹怎出现在这里?” “今日的晚霞真好看。”萧姝仪抬眸望向西边,似红似金般的晚霞挂在天边,烧红了半边天。 “阁楼视野开阔,悠悠清风拂过,甚为惬意。”萧姝仪敛了目光,看向萧邺身后的姝云,目光顿了顿,问道:“云姐姐的口脂,怎么弄花了?” 姝云惊慌地摸了摸嘴巴,萧邺转过头去,也盯着她,目光看向她掩唇的葱白纤指。 两双眼齐齐看过来,姝云不知所措,因太过慌乱,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解释。 萧邺薄唇轻启,缓缓道:“你云姐姐吃东西,吃没的。” 萧姝仪凝了凝,看向姝云,似乎是有些不相信,静默半晌,她还是点头道:“原是这样。” 姝云抿唇,自然是顺着他给的台阶下了。 狭长的眸子似古井般幽深,难辨心思,萧邺嘴角蓄着不易察觉的笑,他亦是抿唇,唇间芬芳,细品口脂的香甜。 只有他才知道的香甜。 回到蘅芜苑,姝云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松懈,失了力一般,跌坐在榻边,心里七上八下,焦愁难安。 四妹妹定然是知道了。 姝云咬着唇瓣,他近来一日比一日过分,青天白日就在马车里如此亲昵。 那夜更是过分,情蛊明明已经发作完了,他还按住她不放。 一次又一次,她心里默数着,足有百来次。 萧邺连她今日何时从刘伯宅中离开都知晓,想必是前段时间扶风跟她出府,告知他的。 萧邺一直注意着她的动向。 日复一日皆是如此,姝云不想再这样了,盘算着要离开,尽早逃离他的控制。 她要快点攒够足够多的钱。 翌日,萧邺当值,却不忘昨日说过的话,差碧罗送来首饰。 红布桃木托盘上,金钗、步摇、钿子应有尽有,做工精美,流光溢彩,甚至连梳头的篦子都送来了。 姝云不缺篦子。 “大公子说了,允诺云姑娘便不食言。”碧罗笑着说道,她总是笑吟吟的,十分亲和好相处。 姝云高兴不起来,但还是扬起一抹笑,一边的梨涡甜美娇俏,“帮我谢谢哥哥。琼枝,快快收下,放到我的首饰盒里。” 琼枝过去拿托盘,碧罗没有松手,端着托盘看向姝云,“云姑娘不试戴么?倘若回去大公子问起姑娘喜好,奴婢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姝云硬挤出来的笑,僵在脸上。 — 夜幕降临,燕拂居檐下挂了灯笼。 已是后半夜了,萧邺回府,换下甲胄,在盆中濯手,听扶风汇报姝云今日的动向。 无外乎去浆洗巷,黄昏时分再回府。 今日倒是学乖了,不该见的人,没有见。 萧邺接过递来的帕子擦手,唤碧罗进屋,随手将帕子搭架子上,问道:“她今日簪了哪支发簪?” 碧罗看着男人的背影,回道:“银丝嵌花蝶步摇。” 萧邺眉梢微扬,因她雪肩上的胎记宛如只舞动的小蝴蝶,他第一眼相中的,便是这支蝶步摇。 碧罗顿了顿,又道:“云姑娘让奴婢代为转谢,她很是喜欢您送的发饰。” 萧邺嗤笑,才扬起的眉蹙起,静眸如海,眼底滑过一丝冷意,真喜欢,还是假喜欢。 他抬了抬手,示意碧罗退下。 夜色浓稠,庭院寂寂,萧邺来到窗边,望向漆黑的窗外,凝看着蘅芜苑的方向。 …… 这日,姝云收到了梁蒙递来的帖子,他今日休沐,邀请她去游湖赏花。 梁蒙休沐,因今夜宫中有宴会,萧邺还在皇宫当值,要后半夜才回府。 姝云犹豫一阵,应了梁蒙的邀约,此番自然是不能让扶风再跟着。 将萧邺送的发簪都卸下,姝云让琼枝重 新梳了个发髻,挑了她喜欢的发饰。 今日有风,还算凉爽,不像前几日闷热,马车平稳地行驶在街上。 姝云依靠车壁,窗柩的帘子随风飘动,不时看见热闹的街道。 马车经过坊市,姝云忽然想起一件事,将窗帘掀开,极目远望,远方一座高楼拔地而起,尚未竣工也已气势恢宏。 姝云自有记忆以来,通天楼就在了,不过是一处废墟禁地,十二年前才重启修筑,楼层还在增长,不知还有修几年。 姝云算算时间,她出生那年,恰好通天楼倒塌。 有些奇怪,但她一时间又说不出。 “姑娘,到了。” 琼枝的话将姝云的思绪拉回。 琼枝撩开帘子,扶姝云从马车下来。 石桥上行人三三两两,岸边绿柳拂堤,树荫下有诸多摊位,生意最好的当属消暑的饮品,解渴的清甜瓜果,湖面波光粼粼,碧浪翻滚,荷花开得正盛,莲蓬也相继成熟。 湖边凉亭里,梁蒙已经到了,男人一袭墨绿圆领长袍,玉冠高束,身姿修长,气质儒雅,背脊劲挺,宛如笔直的劲竹。 梁蒙朝她缓缓走来,拱手同她问好,嗓音温润,“云姑娘。” 柳树上蝉鸣稀疏,酷暑炎炎,稍稍走动后便会出汗,姝云从曲桥走到凉亭,不过十来步的距离,鼻尖微微出汗,她拿锦帕擦了擦细汗,欠身道:“梁大人。” 因来晚而有些不好意思,姝云脸上生出歉意,道:“让梁大人等久了。” 梁蒙摇头,“是我约的云姑娘出来,自然是要早到,万不能让姑娘等我。” 梁蒙:“眼下并身处衙门,云姑娘不必以官称相呼。” 姝云抿唇,敛了眸子,握住扇柄,微微低垂着头,声音柔柔的,“梁公子。” 梁蒙耳朵逐渐红了,不好有意思地应了声,“诶。” 微风吹拂,送来一阵清凉,波光粼粼的湖面泛起阵阵涟漪,荷叶翻滚。 沿岸建了茶馆、酒楼,专有一艘画舫停泊岸边,设有包厢游湖赏景。 两人离开亭子,登上画舫。 舫中几位姑娘结伴游湖,衣袂飘飘,笑语盈盈;文人雅士相约而来,指点江山,吟风弄月;更有一些相恋的男女,借这游湖之便,得片刻相见。 画舫在湖面缓慢行驶,两人去了画舫二楼,看台用三折屏风隔开,围成较为私密的空间,在看台上游湖赏景,别有一番滋味。 梁蒙伸手,让姝云先行落座,“云姑娘请。” 姝云落座,此处视野开阔,将大半个湖景尽收眼底,几艘乌篷船穿梭在层层荷叶中。 梁蒙在姝云对面坐下,姝云要了盏冰镇紫苏饮,一碟透花糍,梁蒙也跟着要了盏紫苏饮,又要了一碟方酥。 小二为难,“客官,咱这儿没有方酥。” 梁蒙微愣,略有尴尬,“那便来几碟你们店里的招牌点心。” “得嘞,二位稍等。”小二麻溜地离开,下楼准备。 梁蒙尴尬一笑,道:“初来京城,对京中风物不熟,让云姑娘见笑了。” 姝云摇头,道:“梁公子是扬州人,来京不过一个月,平日里公务繁忙,自然是不清楚。” 姝云将令他不好意思的话题岔开,“梁公子给我讲讲扬州的趣事吧。” 小二端来紫苏饮和糕点。 姝云饮了一口,听梁蒙娓娓道来。 气氛逐渐融洽,讲到感兴趣的地方,姝云听得仔细。 扎了两个辫子的小姑娘挎着一个竹篓,里面装满了盛开的荷花,还有一些成熟的莲蓬,在画舫里卖花。 小姑娘抱着几朵粉色的荷花走来,问梁蒙道:“公子,要给姐姐买朵花吗?刚摘下来的荷花。” 藏姝色 第39节 梁蒙挑了两朵粉白荷花,送给姝云。 姝云浅笑道谢,臂弯里抱着盛开的荷花,发尾轻轻扫过荷花花瓣。 画舫忽然晃动,不过是须臾间,外面突然喧哗起来,人声嘈杂,一阵声音从甲板传来。 “我的孩子!孩子!”妇人焦急万分,声音撕心裂肺。 妇人抱四岁的孩子在甲板上玩耍,妇人跟旁人说着话,一时没看住玩水的儿子,画舫突然间晃动,四岁的儿子没站稳,掉入湖中。 “有孩子落水了,谁会凫水!” “谁识水性?” 画舫里的人纷纷出来,水面扑腾的男童正往下坠。 事出意外,画舫是行驶了一阵才停下来的,距离男童落水的地方远了。 姝云看得揪心,眨眼间的功夫,身旁的男子奔去船头,“扑通”一声跳入湖里,朝落水的男童游去…… 甲板上围了许多人,梁蒙浑身湿透,将落水的男童救了上来。 男童溺水昏迷不醒,脸色发青,嘴唇绛紫,梁蒙将他平放在甲板上,手掌交叠有节奏得按压他的胸膛,反反复复,幸是良久之后男童有了反应,将水吐了出来。 男童慢慢苏醒,汪汪大哭,妇人悬着地心落下,哭着将他抱在怀里,“儿啊,你吓死娘了。”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妇人抱着儿子连连道谢,对梁蒙感激不尽。 梁蒙扶起妇人和孩子,道:“孩子没事便好,夫人快些回画舫里面,给孩子换上干燥的衣裳,莫让他再着凉了。” 妇人将孩子给婢女,“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在下梁蒙,一桩小事,不足挂齿。” 妇人记住名字和相貌,急急进了画舫。 见溺水的孩子没有性命之忧,梁蒙这才松了一口气,低头拧着衣袖的水,湿漉漉的发滴着水。 姝云递去一方干燥的帕子,“梁公子,擦擦吧。” 梁蒙抬眸看她,愣了愣,接过女子的帕子,擦拭脸上的水。 …… 一场游湖因孩童落水早早散去,马车往安陆侯府行驶。 姝云抱着两朵荷花,在烈日下,花瓣有些蔫巴,没刚买时新鲜。 不过没关系,将荷花放到装水的花瓶里,几个时辰后,又是宛如新摘的。 姝云捧着荷花,下颌擦过粉白花瓣,低头轻嗅,如雨后浸润般的清新,香味轻盈淡雅,若有似无。 琼枝道:“没想到梁大人识水性,奴婢都还没反应过来,梁大人就跳到了湖里。” 姝云回想方才那一幕,嘴角不经意间扬起浅笑。 姝云眉眼含笑,说道:“梁公子是很好的人。” 三月间,姝云落过一次水,她原是想拉住池塘边脚滑的萧姝珍,被她反拉住手,带到水里。 春末的水寒凉,姝云不识水性,扑腾着呛了好几口水,身子逐渐往池塘底沉,婆子跳入水中,奔着萧姝珍而去,没有一人来救她。 姝云又冷又难受,那时多希望有人拉她一把,将她从池塘里捞起。 落水的滋味不好受。 姝云脑海里不禁浮现梁蒙的身影,男子毫不犹疑地跳到湖里救人,不为名利,只因一颗炽热善良的心。 姝云抱紧怀中的荷花,纤指轻轻拨弄着花瓣。 回到蘅芜苑后,姝云拿来剪刀修剪花枝,挑了个素雅的花瓶,将两朵荷花插入花瓶里,花朵一高一低,配着采来的一小片荷叶,颇有意境。 换了几个位置,姝云最后把荷花摆放在窗边的条案上。 阳光下,荷花开得绚烂,风吹过,花枝轻晃,墙上的影子好似一幅古画。姝云看着经她之手的插花,颇为满意,嘴角轻轻上扬,露出一抹浅笑。 画舫的事情不知怎得就传到了崔老夫人的耳中,翌日下午,寿安堂来人了,传了姝云过去。 崔老夫人道:“这梁公子义无反顾下水救人,心地是极好的,他又是你兄长举荐的人,也算是知根知底,祖母相信你兄长的眼光。” “云丫头,今日你兄长不在,你如实跟祖母说说究竟是怎么想的?祖母是过来人,照此下去,梁家来提亲是迟早的事儿,你若属意他,届时祖母便做主应下这亲事。” 崔老夫人看着姝云,头发花白,明是一张慈眉善目的脸,可目光有些冷,甚至有几分凌厉,仿佛要逼问出想要的答案。 缄默一阵,姝云点点头,“云儿属意,若梁家来提亲,自然是好的。” 姝 云从椅子上起来,拜道:“请祖母成全。” “好孩子,好孩子。” 崔老夫人笑道,示意尤嬷嬷扶姝云起来,“我这就修书一封去北疆,给你爹提提这事,你爹素来疼你,定希望你有个好归宿。” 姝云被尤嬷嬷扶起,又坐了小片刻,从寿安堂出来,心情有些复杂。 如果事情顺利,她会从侯府出嫁,这期间不能让那人知道。 夫妻之间敦伦,天经地义。 忽然间意识到一件事,姝云脸上的愁意更加浓了。 明日,情蛊又要发作了。 …… 翌日傍晚。 姝云跟着萧邺离开侯府,马车驶过几个坊市,最后在湖边停下。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离宵禁尚早,桥边热闹非凡。 岸边停着一艘画舫,看上去灯火辉煌,可却异常冷清,好像里面没有人。 姝云看着熟悉的画舫,心里隐隐升起不祥的预感。 萧邺朝画舫走去,察觉身后的人没跟来,他停下步子,回头看她。 灯火煌煌,男人的一双眸子阴鸷,直直盯着她,声音似淬了冰般寒冷,“怎么,我不是妹妹的意中人,便不愿跟着来画舫?” 萧邺冷笑,姝云呼吸一窒,心慌意乱,他那日不是在宫中当值么,怎会知晓? 他知道了,都知道了。 姝云被他看得不寒而栗,双腿微微发软,背后似有寒风来,恐惧不安。 姝云紧着呼吸,拎着裙裾小步走去,跟在男人身后,进了画舫。 湖水搅动,画舫慢慢驶离岸边,湖面的风带着潮湿的热意,吹入舫内。 白日里热闹的画舫此刻冷冷清清,空无一人,甚至连招呼的伙计都没有,姝云跟着萧邺往二楼去,心中越发不安。 “妹妹别看了,今夜这画舫,我包了,只有你我二人。” 萧邺明明没有回头瞧她,却清楚地知悉她的心思。灯火憧憧,男人颀长的影子像一座耸入云天的高山,逐渐朝她收拢,将她笼罩在里面。 姝云想转身逃离,可是情蛊要发作了。 行至二楼,萧邺忽然停下脚步,朝看台望去,深邃的眸子凌厉,凝看着一处,是姝云前日坐过的位置。 凌厉的目光似一团火,要将看两个位置烧个精光。 萧邺领着姝云进了间包厢,桌上已摆好可口的饭菜。 姝云在萧邺对面落座,男人抬眸看她,眼神示意他旁边的空位,沉声道:“坐这来。” 包厢内安静,姝云顿了顿,在他的注视下起身,慢吞吞朝他走去,逶迤的裙裾擦过地面,发出沙沙声。 姝云落座,身旁的男人打量她许久。姝云心中忐忑,低头夹菜,男人低醇的声线忽然擦过耳畔,“怎么又没戴哥哥送的发簪呢?” 姝云夹菜的手一抖,一颗虾仁掉到汤中,溅起的汤汁滴在手上,她心里跟着一颤,放下筷子。 萧邺看着惊惶的少女,指腹抚过她鬓角,将鬓发敛至耳后,“不是说喜欢,怎么不戴呢?” 光晕昏黄,男人凑近了,虎口托着她的耳廓,垂眸看她,姝云整个人笼罩在他的阴影里,周遭沉降的气息,一阵刺骨的寒意席卷她全身。 姝云嗓音有些发颤,结结巴巴道:“是、是因为快歇下了,沐浴后便没簪,是……是着急来见哥哥。” 她握住男人贴于耳面的手,将脸枕在他的掌心,“哥哥若恼了,云儿以后都簪着来见你。” 萧邺淡笑道:“好。” 发簪之事就此作罢,萧邺的手松开,姝云低头吃饭,她知晓他生气了,夜里免不了一番折腾,她要吃饱才有力气。 萧邺给她夹菜,姝云硬着头皮吃下,最后实在是撑了,放了筷子,端起花茶漱口。 萧邺从她手里拿过锦帕,侧身擦拭她的唇角,“妹妹不吃了?” 姝云嗫嚅道:“吃好了。” 萧邺将帕子搁桌上,长臂一挽,把着她的腰将少女抱坐腿上,抚上她撑得圆圆的肚子,“该我吃了。” 姝云杏眸圆睁,脑中轰鸣,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萧邺抱起,遒劲的手臂托着臀,抱她在厢房内走动。 姝云惊慌怕摔,本能地抬手抱住他的脖颈。 萧邺将她放在画舫窗台坐着,身后是开阔的湖面,身前是将她去路堵死的男人。 大掌挽着她的腰,男人跻身在她两腿之间,灼热的唇压下,与她唇齿交缠。 姝云好不容易得了喘息的机会,“情、情蛊还没发作。” “不必等了。”萧邺低头咬住翕动的唇,将她的声音堵回喉间。 可这在窗边!她坐在窗边!姝云羞臊不已,伸手推他,没推动,反被萧邺握住推搡的手,带着她的手指缠绕腰间丝绦。 湖面的夜风清爽,徐徐吹来,男人指尖的丝绦缓缓飘落,少女衣袂飘飘,风一吹,她雪肩轻颤,怕从窗边摔下,不得不抱紧男人,盘着他劲瘦的腰。 萧邺衣冠整洁,连发丝都没乱,姝云却云鬓松散,裙襦将散未散,迫着承受他的吻。 第28章 藏姝色 第40节 夜色阒静,湖水低吟,画舫在水面漂泊,驶过之处荡起涟漪,宽阔的湖面只有这一艘画舫,灯火煌煌,却冷冷清清,光影浮动,二楼包厢满是旖旎之景。 石榴红丝绦散在窗边,独独看见男人宽阔的背影,那娇小无力的身躯藏在男人怀中,少女的胫衣堆叠在裙下,隐约可见纤白玉腿。 少女抬臂,枕着画舫窗柩,只探出一个脑袋,在男人的怀抱中散了云鬓,她玉颈纤长,微微仰着头,神色异样,杏眼潋滟迷离,不像是在凭倚窗柩抬头赏夜景。时而咬唇,时而娇吟,低头咬住枕窗的手,将呜咽声吞了回去,可还是能隐约听见娇媚的吟声。 雪背抵着男人坚实的胸膛,隔着里衣,也能感受到他肌肤的烫意,一双手臂似铜墙铁壁,姝云被他牢牢圈在怀中,发软的双腿正往下坠,萧邺膝盖一抵,将她稳稳接住。 清凉的湖面吹来,姝云露出的雪肌轻颤,身后的男人抱紧她,低头去寻她的唇,两片绵软的唇贴近,唇脂香甜。 挽着腰的手往后提了提,姝云心惊肉跳,吓得咬住他的唇瓣,别过脸看他,红肿的唇翕动,嗓音带着忸怩和羞臊,“不要在这里。” 萧邺按住她侧转的腰肢,是不允的,“妹妹不是喜欢游湖赏景?今夜没有闲杂人等,妹妹想看多久,便看多久。” 萧邺嗤笑,声音嘶哑低沉,情欲之下也难掩怒气,“还是因为,游湖的人,不是妹妹想见的。” 长指捏住柔软香腮,萧邺低头吻她,尝尽她口中的香甜,将羸弱的呜咽声通通吞回腹中。 姝云软软伏在窗边,裙襦滑落,纤腿沾了凉风,不禁缩了缩,双膝并拢,萧邺也是不许,手掌横在她的膝间,湿濡的指将两膝分开。 萧邺得了空隙,变本加厉。 夜色渐沉,画舫内烛火摇曳,少女扶着窗柩,云鬓颤动,被身后的男人拥抱,她咬着男人递来的手指,不敢纵声,隐约可闻呜咽娇吟。 云团遮住月亮,又被风吹散,月华如练,洒向湖面。 萧邺将姝云翻了个面,抱入怀中,终是将那扇窗户关上。 窗边一塌糊涂,乱七.八糟。 少女失去力气,软酥酥地伏在他肩头,呼吸喘喘,香汗淋漓,温热顺着纤腿慢慢流下。 萧邺托着她的臀,走得缓慢,姝云表情古怪,有些难捱,臀忽然被他拍了拍,男人停下步子,在她耳边嘶哑道:“妹妹放松些。” 姝云两靥潮热,就在此时,情蛊突然发作,一股难言的感觉袭来,似有万千蚂蚁在腿间爬行、乱咬,酥痒噬骨。 姝云仰头,唇贴到他突起的喉结,吻了吻。 萧邺喉头滑动,声音沙哑地闷哼,怀中少女挺直了腰,圈住他的脖颈,唇沿着喉结一路向上,亲吻着他的下颌,他的唇。 除了情蛊发作,她从不会主动。 他不是君子,自然是趁人之危,用尽卑劣手段让她失了侯府真千 金的身份,母女离心,让她在府中无人可依,逼得她只能求助于他,再一步步断了她日夜憧憬的婚事。 萧邺扣住她后颈,看着近在咫尺的潮红娇靥,哑声命令道:“叫我。” 姝云看他,良久之后,鼻尖蹭了蹭男人高挺的鼻,香软湿热的唇去贴他的唇,含糊道:“哥哥,邺哥哥。” 萧邺满足,两唇分开时,追了上去,回应她的吻。 帮她解蛊。 离床榻尚有一段距离,萧邺抱她,慢慢走近。 两人相拥,是前几次没有的亲近。 身子像是失重般,双双跌入床帐。 温香软玉在怀,只叹夜不够长。萧邺喜欢看她,也喜欢她勾着他不放,他们就是最般配的一对。 萧邺大手捞起细腰,放在层叠堆放的被褥上,她酥软着骨头,手指无力地搭在他腰间,摸到一片紧实的腹肌。 姝云摸着块块分明的腹肌,好像有八块,她眼里的泪还没干,抬头可怜望他,声音软软的黏糊糊,“这里,可以吗?” 湿漉的纤指游走在男人的腹肌间,一块,两块,紧实硬硬的,姝云抱住他,已将身子贴近。 萧邺长指抚摸脸颊,指挑起小巧的下颌,“妹妹想要,自己来取。” 姝云咬唇,是委屈的,她不想。 少女双膝抵着褥子,分至两侧,散落雪肩的发尾扫过锁骨,两枚吻痕时隐时现,柳腰款款而落。 最后,她还是没了力气,伏在男人胸膛,阖眼呼吸。 萧邺眉梢微挑,拍了拍软下的细腰,“不出来,不许睡。” 姝云没有动作,赖在他身上不走了,僵持一阵,萧邺轻笑,还是帮了她。 画舫外骤雨突至,雨打窗户,声音赛过娇吟,湖面泛起阵阵涟漪,鱼儿畅游水中,又挺出水面呼吸,鱼尾溅起水花,欢畅戏水。 …… 清晨,姝云在男人的臂弯里醒来,心情复杂,她已经试着劝自己接受了。 腰间覆着的手掌将她按住,萧邺没睁眼,低头蹭了蹭回她的发顶,轻嗅发间芬芳,呼吸间全是她的味道才算满意,“不急,再躺一躺。” 男人的手臂往里一收,姝云被一股力带着往他怀里靠,不得不跟他抱在一起。 姝云浑身僵直,神经紧绷,鼻翼萦绕他的气息,红了她的脸。 昨夜的记忆断断续续浮现,姝云埋头缩进被窝,恨不得钻到地缝中藏起来。 四周安静,外面窸窸窣窣,像是在下雨。 萧邺抱着她,半晌没有动静,除了胸膛强有力的心跳声,姝云听见他紊乱渐沉的呼吸,一些变化逐渐明显。 姝云怕极了,纤指抓住被角,头从被子里探出来,一双杏眼望向男人,小声道:“我饿了,能不能先吃饭。” 萧邺慢慢睁开眼,灼灼的眼神藏着情欲,姝云大惊失色,垂放的手掌挡住。 萧邺挪了眼,手臂从她颈后收回,拿过枕边的一件袍子披在身上,趿鞋下床。 罗帐撩开又合上,脚步声渐远,姝云听见开门声,门口似乎有人候着,萧邺吩咐摆饭,又唤打来洗漱用水。 姝云躺在床上,扯来被子将头盖住。 没有婢女,也没有小厮,萧邺撩开罗帐,给姝云擦脸洗手,连贴身衣物,也是经他之手穿上的。 姝云脑子里一团乱,焦急难安,他们还在画舫,眼下不知时辰,今日寿安堂请安,她和萧邺都没去。 若是细究,两人昨夜便没回府,在外面待了一夜。 …… 昨半夜下的雨,断断续续,晨间都还没停下,几团乌云飘在空中,天阴沉着。 寿安堂内,请安的众人都到了,独独缺了东院那两位。 崔老夫人神色异常,眉头紧锁,心中的预感愈发强了。 崔老夫人没说话,堂中安静,落针可闻,气氛沉降下来,微妙又古怪。 萧姝仪突然开口,道:“大哥哥没跟祖母知会一声吗?哥哥昨儿带着云姐姐离府了,去了寺庙,要在庙子里住一晚。” 萧姝仪向来稳重,礼仪是崔老夫人指派了嬷嬷亲自教导的,说的话令人信服,“眼下大雨淅淅沥沥,山间路滑,下山易生意外,估摸着等雨停,晚些时候,哥哥跟云姐姐就回来了。” 萧姝珍语气不悦,道:“去寺庙作甚?” 萧姝仪浅笑,“三姐姐忘了日子,今儿是十五。” 萧姝珍吃瘪,还想说的一些话不得不咽了回去。 崔老夫人面容倦怠,挥了挥手,道:“行了,都回去吧。” 众人起身告退,陆续离开寿安堂。 崔老夫人倚着引枕,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丝,表情复杂,把在手里的佛珠串不停转动。 当年萧邺的母亲还在时,王慧兰便在她这姐夫身边晃来晃去,有心勾引,后来得逞,两人暗通款曲,珠胎暗结。事情藏不住以后,夫妻二人大吵一架,王家觉得有辱门楣,要将王慧兰送去庄子,几乎是断了情分,崔老夫人也不愿王慧兰这等手段的女子入侯府。 王慧兰当了姐夫的外室,诞下一女,后又趁姐姐产女病故,替了她的位置,成了这侯府的主母。 崔老夫人细细回想,萧邺原来极其讨厌姝云,自五年前重伤以后,才开始跟姝云交好,甚至比对萧姝仪还要亲厚。 三丫头是怎么认祖归宗地呢?燕拂居却人手,碧罗去集市买丫鬟,将三丫头买了回来,三丫头和姝云站一起,自然是三丫头与王慧兰有母女像。 三丫头认祖归宗后,萧邺不待见她,宛如五年以前对姝云那般,冷眼相看。 然而对待姝云,他依旧没变,甚至还让她搬去了侯府东边。 这兄妹情似乎已经变了。 思及至此,崔老夫人一凝,手中转动的佛珠串停住。她欲让萧邺给姝云物色夫婿,事情迟迟没有下文,萧邺有属意的沈姑娘,却要将姝云留在身边,难不成他这是继承了他爹的秉性,明媒正娶娶一个,屋子里头还纳一个藏起。 崔老夫人心口突如其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她用力按住心口。 她这孙儿,真是糊涂啊! ======== 半下午的时候,姝云跟着萧邺回了侯府,她回蘅芜苑后就没再踏出半步。 昨天夜不归宿,晨间也没去寿安堂请安,下午才回来的。姝云不知明日去请安时,该如何解释,回府的路上,她壮着胆子问萧邺,男人只道如实说。 姝云觉得他是疯了,竟要将这段见不得光的关系挑到明面上。 姝云神色恍惚,琼枝看着眼里,不知该如何开口,这段时间里,她清楚姑娘和大公子之间的事,在偌大的侯府,她跟姑娘连生存都成问题,只能默不作声。 琼枝想起事来,道:“对了姑娘,四姑娘上午来过一趟蘅芜苑,说您和大公子去了寺庙,昨晚在寺庙留宿。” 姝云错愕地抬头,萧姝仪帮她把事情瞒不了。 姝云和萧姝仪一起开蒙,受的是同一位嬷嬷教导,关系和洽。 姝云早该想到的,萧姝仪聪慧稳重,心智比同龄人成熟,那次请安她与萧邺双双来晚,萧姝仪就隐约猜到几分。 不过姝云想不明白,萧姝仪为何要她? 这厢,侯府另一间屋子里,香炉中青烟袅袅升起,雨虽停了,但天依旧沉着,闷热潮湿,不久恐怕还有一场大雨。 萧姝仪理着宽大的衣袖,斟了一盏茶放到对面,“这是云姐姐喜欢喝的君山银针。” 萧邺淡淡扫了一眼,没有动,漆黑的眸子看向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带着几分打量和审视。 萧姝仪迎着男人的目光,端起茶盏轻呷一口,她又慢慢放下,肯定说道:“哥哥喜欢云姐姐,是不是?” 萧邺不言,指节轻敲桌案。 没反驳,也不承认,萧姝仪浅浅一笑,道:“那就是了。” 萧姝仪笑吟吟道:“我也喜欢和云姐姐相处,我和云姐姐是一起长大的,关系融洽。” 萧邺敛了敛 眉,指节在桌案一记重敲,沉声道:“妹妹今日的话,过多了。” 藏姝色 第41节 萧姝仪眨眨眼,不惧他,道:“哥哥想将关系挑明,然而可曾想过云姐姐的处境?” 萧邺神色淡然,盯着对面的少女。 她的处境是艰难,但很快就会好起来。 萧姝仪道:“云姐姐在侯府寄人篱下,看着府中人的眼色过日子,处境已经是很难了,在继母那边讨不着好,若是祖母也厌弃云姐姐,云姐姐还能在侯府立足吗?祖母是万万不允许哥哥跟云姐姐有往来。” 萧邺冷着脸,生平第一次对她重了语气,“四妹妹,有时候太聪明,不是好事。” 萧邺将面前的茶盏推开,起身冷眼看她,“哥哥的事,你不该插手。” 萧邺拂袖离开,外头的天阴沉着,他胸腔里闷了一团气,久久没有散去。 雨后的石子路湿漉漉,泥水容易溅到衣角。 萧邺路过寿安堂,顿了顿,他和姝云可不是去了寺庙。 萧邺抬脚往寿安堂里去,却被告知祖母染了风寒,头痛不见人。 萧邺确实有些不相信,问道:“祖母昨儿还好好的,怎突然染了风寒。” “唉,这不风云突变,狂风大雨,老夫人一时没注意添衣。”尤嬷嬷叹息一声,说得有鼻子有眼,“老夫人喝了药,已经歇下了。” “既然如此,那我便不打扰祖母养病了。” 萧邺望了眼安静的屋子,离开寿安堂。 好极了,都好都好。 夏日的雨一旦下起来,便仿佛没了尽头。接连数日都是雨,大雨淅淅沥沥、时急时缓,没有一刻停歇。 到了夜晚,更是雷声轰鸣电光裂空,狂风呼啸着掠过屋檐窗柩,仿佛要将这方天地卷入一片混沌之中。 三日后,雨虽然停了,但京城上游来水汹汹,加之京中大雨,护城河水位陡涨,有上岸的趋势,工部和京畿卫一刻也不敢放松。 天稍有晴朗的迹象,几日雨水的冲刷让树柳焕然一新,池中的水快要蓄满,荡漾出层层光辉。 中年威严的皇帝走在御道上,工部尚书和水部郎中梁蒙跟在身后,毕恭毕敬汇报京城境内的水况。 萧邺领了两排羽林军,分站左右。 听及梁蒙汇报疏浚,皇帝沉声道:“今年朕不想再看到水淹村庄。” 皇帝看了眼年轻的后生,心中摇摇头,他虽幽州口治水有几分才能,但比那人,还是差的远。 皇帝望向在池边清淤的太监们,缓缓转动玉扳指,拇指遮住的一道伤疤时遮时现。 时过多年,论治水和营造,太难找出与那位匹敌之人了。 十余年了,他似乎也该回京了。 ======= 梁蒙也没想到当日在画舫所救的孩童是五官灵台郎之子。 五官灵台浪,掌候天文之变,他急着梁蒙这份恩情,在这场大雨还没来之前,便提醒梁蒙注意疏浚,开沟。 梁蒙提前防备,及时疏通上游流入护城河的水,同时增修堤坝,及时疏浚,加之天公作美,几日都晴朗,这才免了一场洪灾。 皇帝龙颜大悦,令司天台择了吉日,于三日后摆驾兴国寺祈福。 圣上出行,羽林军不敢马虎,萧邺这几日忙了起来。 梁蒙得圣上嘉许,窃喜于心,他本就打算等这阵子忙过,请媒人去安陆侯府说媒,如今正是好时候。 父母已同意他娶姝云,梁蒙心里没底,他出身寒门,在眼下就看侯府那边肯不肯点头了。 媒人去侯府说亲这日晴空万里,天空一碧如洗,是近几来难得的好天气。 “新任的水部郎中?他要娶姝云?”王慧兰看着媒人送来的画像,微微皱了眉。 模样是好模样,只是他娶的是姝云。 亲生女儿的婚事还没着落,她这养女倒是各个都喜欢,前有昌邑伯之子,现在又来一个水部郎中。 王慧兰正犹豫要不要借这门亲事,将姝云早早嫁出去,毕竟安陆侯远在北疆,府中一些事情是她做主,待丈夫回来,姝云的日子就舒坦起来了。 崔老夫人那边来人了,尤嬷嬷出现在花厅,躬身,笑着对王慧兰道:“云姑娘的婚事,老夫人做主了,这厢正要老奴将媒人请去寿安堂。” 王慧兰虽有不愿,但也无可奈何,眼睁睁看着媒人跟着尤嬷嬷离开花厅。 王慧兰气得脸色铁青,她连养女的婚事,都做不了主。 瞧着这架势,姝云是要嫁给梁蒙的。 不过也不算坏事,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至少姝云以后不常再眼前晃。 崔老夫人见了媒人,听闻梁家有意娶姝云,梁蒙前些日子有得了圣上嘉许,慈祥的脸上笑意连连,当即便应了。 崔老夫人对聘礼的要求倒是次要,只道需尽快将婚事定敲定,让两个孩子早日晚婚。 “老夫人您放心,我这就回去跟梁家说。”媒人成了一桩婚事,喜笑颜开。 崔老夫人让尤嬷嬷给了媒人喜钱,将她送出侯府。 尤嬷嬷送媒人回来,崔老夫人命令道:“让下人们的嘴都紧些,这事还不能传出侯府,弄得人尽皆知。” “老奴明白,这就挨个打招呼,吩咐下去。” 崔老夫人挥挥手,屏退她道:“去吧。” ======== “姑娘,姑娘,好事!”琼枝在前院得了消息,欢欢喜喜回了蘅芜苑,跑进屋才敢将喜事道出,对姝云说道:“姑娘,有好事呢!” 姝云拿着逗猫棒跟团团玩耍,闻声抬头,见琼枝叉着腰喘气,道:“瞧你,着急忙慌的,擦擦汗,先缓一缓,慢慢说。” 姝云弯腰将团团抱起,琼枝拿了汗巾擦汗,气息缓匀后,弯腰在她耳边道:“姑娘,梁公子请了媒人来说媒,老夫人同意这门亲事了!” 姝云惊讶,有些惊喜,眼前豁然一亮。 “姑娘是真的!”琼枝确认了两次,才敢把消息告诉姝云。 姝云嘴角慢慢漾出笑来,是真的,她要嫁人了。 终于能逃离他了。 姝云望向窗外,圣上明日去兴国寺祈福,萧邺这段日子很忙,早出晚归,几乎看不到人影。 姝云抓住琼枝的手,追问道:“梁家何时来下聘呀?” 琼枝摇头,声音有些弱了,“这奴婢就不知道了。准备聘礼需要些时日,但应该也很快。” 姝云点头,心中的欢愉如同潮水般,久久没有平息。 应该很快的,祖母同意她嫁,事情的进展便快多了。 翌日,崔老夫人便把这事告知了姝云。 姝云自然高兴的,含着一抹娇羞,道:“云儿愿意嫁给梁公子,多谢祖母成全。” 崔老夫人拍拍她的手,道:“邺哥儿近日事务繁忙,还不知这事,你且不要声张,让他分心于此,等到梁家来纳彩。” 姝云觉得这话有些奇怪,但没多想,点头应了下来,日子是越来越有盼头。 夜色朦胧,屋外虫鸣蛙叫,晚风轻轻吹过,白日的炎热逐渐散去。 姝云沐浴出来,坐在梳妆台前的玫瑰椅上,擦着香膏。 今日用的是玫瑰味的,馥郁芬芳,宛如置身大片玫瑰花海里。 夜静悄悄,房门忽然开了,姝云手掌还有香膏,正擦着小腿,以为是团团推门跑进屋,便没理会。 她感觉一股森冷的寒意从背后袭来,姝云的身子在刹那间一颤,她转过头去,萧邺出现在她屋中。 男人的衣服还没换,着银色甲胄,阴沉的脸冷若寒霜,眉间染了戾气,浑身散发着阴鸷的森寒。 他凌厉的眼看过来,宛如一只大掌,狠狠握住她的脖颈,姝云只觉呼吸困难,嗓子干涩叫不出声。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萧邺一步步朝她走来。 满是戾气的男人嗤笑,姝云头皮发麻。 “妹妹真是好样的,哥哥一回来,就听到了你的喜事。” 第29章 29章让她的未婚夫听听,多恩…… “砰——” 一阵大风吹来,寝屋的门关上,烛火摇曳挣扎着,待这阵风过,微弱的火光逐渐恢复,满室昏黄。 男人银甲铮铮,高大的身影逐渐逼近,鹰隼般的眸子紧紧盯着她,姝云心惊肉跳,惶恐不安,双腿好像被他吸去了力气,瘫软起不来。 银甲映着昏黄烛光,萧邺行至玫瑰椅旁,堵住了她的去路,居高临下看她,森冷的面容隐在光影下,他缓缓勾了唇,像是逮到猎物的满足。 在这炎炎夏夜,姝云却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下迅速蔓延至全身,她僵直地转头对着梳妆台,避开男人的目光,镜子里映出男人垂在身侧的手,五指修长,手背青筋崩起。 萧邺的手臂分搭在玫瑰椅上,银色甲胄铮铮作响,目光从她的背影看向那铜镜那张惶悚的小脸。 他的目光一寸寸压过去,压迫感十足。 姝云的心紧到嗓子眼,呼吸凝窒。大掌按住圈椅,男人慢慢俯身,压了过来,侧脸与她的耳朵平齐,停留在此,凌厉的目光从镜面照入她眼中,姝云吓得胆寒心惊。 萧邺在她耳畔沉声道:“让妹妹拒了婚事,妹妹倒高兴应了下来。” 姝云咬着唇瓣,低头静默不语。 寝屋静得可怕。 淡淡的玫瑰花香萦绕在鼻翼,萧邺看了眼梳妆台上打开的香膏罐子,她沐浴后只着寝衣,发尾微湿,还在滴水,裤腿卷了几圈,露出纤白脚踝,一掌就能握住的白腻小腿。 萧邺拿过台面上的香膏罐子,指腹摩挲着罐身上雕刻的花纹。 纱幔飘扬,几盏昏黄的烛光悠悠晃动。 梳妆台前身影重重,小小的玫瑰圈椅坐了两个人,姿态亲昵。 姝云被男人抱着,侧身坐在他腿上,银甲坚硬,不舒服。寝裤已被撩起,卷至膝间,萧邺取了些香膏,擦拭雪白的小腿,掌中柔软细腻,跟肚子的柔软不同。 手掌握住小腿肚,指间压出软肉,他的掌慢慢收拢,姝云吃痛,微微皱眉,余光看向镜面,只见男人抱着她,玉腿半露,被他宽大的手掌攥紧,足踩在圈椅边。 藏姝色 第42节 无论怎么看,都是极其荒|淫。姝云从小循规蹈矩,顿觉羞耻,别过眼去不愿看,眼眶里已是泪花在打转。 萧邺低头,吻上虎口压出来的软肉。湿热的唇贴来,齿轻咬,姝云脑中轰鸣,强烈的屈辱感铺天盖地袭来,在他怀里瑟瑟发抖,委屈的泪水在眼里闪烁,还是没忍住,泪水如决堤般流出。 温热的泪滴落他的耳廓,萧邺一凝,握紧小腿,咬得越发用力,印出一圈他的牙印。 萧邺抬头看着默默流泪的少女,遏住她的下颌,仰面的泪颜委屈至极,“妹妹将我的话当耳旁风,受点惩罚,才长记性。” 她还在哭,萧邺托住她的头,吻上她的唇。 姝云挣扎,萧邺吻得越发用力,手臂压住乱动的膝盖。 玫瑰圈椅坏了。 萧邺给她擦完香膏,两人身上都是玫瑰花香。 粉色罗帐一边挂着,一边垂落,姝云埋头在软枕间,咬着唇无声哭泣,眼泪打湿了枕头。 萧邺坐在床沿,昏黄烛光映照窈窕身姿,他伸手,轻抚她的发顶,长指在乌发间穿梭,缠绕一缕乌发在指间。 萧邺薄唇轻启,“云妹妹想嫁,就嫁,定好日子,届时哥哥送你上花轿。” 眼里划过一抹狠厉,萧邺起身,从她的闺房离开。 夜静更阑,萧邺回到燕拂居。 屋子里燃了烛灯,萧邺已换了身便服,从屏风后面出来,行过之处,带着一股寒气,碧罗垂头跪在地上,噤若寒蝉。 男人衣袍一撩,坐在上首,幽深的眸子冷若寒霜,脸上隐着怒气。碧罗等着他的发落,却迟没有听见他的声音,不禁悄悄抬头,狠厉的眼神从他眸中划出,她心头一颤。 萧邺盯着她,指节敲打桌案,冷声道:“我这院里,向来是不需要婢女的,但还是将你买了下来。” 碧罗手心冰冷,一字一句都在提醒她。五年前,萧邺将她从奴隶市场买回来,栽培她成了燕拂居的一等丫鬟,从此她衣食无忧,而她要做的,便是不动声色地游走在侯府西院各处,与姝云身边的婢女交好,如此一来,方便知悉姝云的动向。 萧邺心仪姝云,碧罗早已知晓。监视姝云的一举一动,是她在府中唯一的职责所在。 如今,崔老夫人趁着大公子忙于圣上出行,应了梁家的说媒,要将姝云嫁给梁蒙。 碧罗手掌贴在地面,头贴手背,认错道:“是奴婢失责,没及时告诉大公子。” 萧邺微微眯起眸子,眉间染上一抹戾气,“算算时间,距媒人登门说媒,足足过了三日。” 碧罗惶惶,道:“是奴婢失责,奴婢记着大公子的恩情,请大公子再给奴婢一次机会。” 话音落下,像是石沉大海般,沉寂无声,碧罗悬着一颗心,越发不安。 男人指节敲打着桌案,一声下去,许久之后才复闻。 “倘若姝云不在侯府,你也不必留了。” 极冷的声线从头顶传来,碧罗的脸色陡然惨白,“奴婢谨记。” 碧罗退出屋子,萧邺在原处坐着,迟迟没有动作,他从一开始,就布下局来,看着姝云一步步走入,郑邵玖在局中,王慧兰亦在局内,梁蒙算是与姝云无关的一枚棋子,偏偏就是这一枚棋,错了道,在他的计划之外。 她想出嫁,便由她去嫁,不过这红盖头未揭,谁又知抬进的是哪座宅子,入的是谁的洞房。 萧邺撤走蹲守在淮南王府的暗卫。 情蛊还是乖乖等着让他来一次次解。 ========= 一轮孤月悬在楼阙上空,夜幕降临,醉春楼宾客如云,热闹非凡。 梁蒙下值后换了身衣袍,来到醉春楼赴约,跟着小二上了二楼。 二楼包间幽静,远离一楼大堂的喧哗。 “公子已到,请梁大人入内。”扶风守在包厢外,他身旁还有间紧闭的包厢,怕梁蒙走错,伸手示意,请来着入内。 梁蒙颔首,推门进入包厢,男子一袭靛蓝色圆领长袍,伫立在窗边,望着窗外繁华的夜景。 梁蒙望着男人的背影,于情,萧邺是举荐他的伯乐;于私,这位侯府大公子即将是他的大舅子。 梁蒙对他敬重有加,拱手道:“萧大公子。” 闻言,萧邺慢慢转过身子,冷峻的脸上浮出抹极淡的笑容,“梁公子来了。” 声音要比平素大几分,萧邺在桌边落座,提壶斟酒道:“梁公子坐,不必拘谨。” 梁蒙在萧邺身边落座,有些拘谨地接过酒杯。 萧邺淡声道:“我昨儿才听说,梁公子请了媒人去府上说亲,祖母做主同意了这门亲事。” 提到喜事,梁蒙满面春风,跟当时接到升迁令一样开怀。 萧邺眼底滑过一抹愠色,他拿起酒杯,指腹缓缓摩挲,道:“我这个妹妹娇气爱哭,我是舍不得她受半分苦。” 梁蒙一凝,只道萧邺是在敲打他,也明白了萧邺今夜约他出来的目的。 他起身,拱手允诺道:“请大公子放心,我是真心喜欢云姑娘,待迎她过门,必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疼她护她。” 萧邺一声笑,梁蒙神色微凝,不知是否为错觉,他隐隐感觉是怒极反笑。 “妹妹听闻此话,心中是欢喜的。”萧邺说道,音调拔高几分。 两人在席间喝酒吃饭,萧邺那话刚落不久,隔壁的包厢突然传来一声响动,像是什么东西砸到了墙上,碎了。 梁蒙夹菜的手一顿。 萧邺端起酒杯饮酒,垂眸间,嘴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梁蒙下意识看响动传来的那道墙。 “看来隔壁在闹别扭。”萧邺淡声道,一副不必理会的模样。 梁蒙点点头,继续吃饭,敬了萧邺一杯酒。 不久,包厢的门被推开,琼枝急急来到萧邺身边,掩唇在他耳边,小声汇报。 萧邺勾唇,挥手示意琼枝离开。 萧邺起身,“有件急事需我去处理,梁公子稍坐,我去去就回。” 梁蒙知道萧邺事忙,目送他离开,在包厢里等他回来。 隔壁,一墙之隔的包厢内,紧闭的房门被推开,墙边是一地花瓶的碎瓷片。 萧邺的眉梢微扬起,“今日脾气倒是不小。” 萧邺抬眸望去,姝云难受地伏在桌边,裙下的双腿不禁并拢,交缠着。 听到包厢里有响动,姝云抬头,男人一步步朝她走来,清冽的气息传来,在她身边围绕,勾起情蛊在身|体|里的欲望。 萧邺桌边停下,垂眸看她,手指敛去她面颊的发丝,悠悠道:“瞧我这记性,净想着约见妹妹的意中人,忘了今日是妹妹情蛊发作。” 姝云咬唇,骗子。 他记着呢,记得清清楚楚,梁蒙还没有赴约前,他便带她出府,安置在这间隔音不佳的包厢,听他们两人的交谈。 男人的指腹在她潮红发汗的面颊游走,像是一尾羽毛,挠得心痒痒,姝云颤巍巍抓住他的手指。 “妹妹很难受吗?”萧邺将她拉起,她宛如酥了骨头般,倒向他的坏里,柔若无骨的小手放在他肩膀。 姝云受不了情蛊之苦,被折磨的好似腿|心有万千蚂蚁在啃食,酥痒难挨,仰头去寻男人的唇,偏生他身量高,姝云的唇只能够下颌。 萧邺提腰抱起她,姝云坐在桌案,手臂顺势抬起,圈住他的脖颈,拉进两人之间的距离,她将唇递了过去。 两唇相贴,一吻缠绵。萧邺一手挽住纤细腰肢,一手托着她的脑袋,吻得难舍难分,强有力的心跳声慢慢调成同一频率。 萧邺忽然将她的腰提起,抱她从桌案起身,姝云默契得抬腿,盘上劲瘦有力的腰,稳住身子,软绵绵伏在他怀里。 一路交吻到墙边,男人将她压了过去,姝云的背抵着墙,气息微喘,分开的唇染着水光,她迷蒙地看着男人,藕白玉臂缠着他的脖颈。 襦裙堆叠在男人的臂弯,萧邺咬住小衣系带,轻轻一扯。 烛火昏黄,映着墙边的两道身影。 一墙之隔的另一边,梁蒙在包厢久坐,迟迟不见萧邺回来,桌上有几道菜已经凉了。 这包厢不隔音,传来隔壁的动静。 方才便因闹别扭,隔壁砸了东西,眼下着别扭似还闹得大。 梁蒙神色微凝,恍然大悟。 他饮了一杯水,面颊微微发烫,神色隐晦难言。 隔壁这“别扭”越闹越大,不可开交。 真是,世风日下。梁蒙慢慢闭了眼,静谧的包厢里只余他一人,越是安静,隔壁的响动越是清晰。 女子娇滴滴的,呜咽哭泣,像是承不住,央着男人,可片刻后,又在邀男人。 梁蒙气息紊乱,呼吸沉重,蓦地又端起一杯酒,一口饮尽。 心头的燥意越越越深,他出了汗,解开一个盘扣,深深吸了一口气。 隔壁仍旧继续着,不知疲惫。 梁蒙盯着哪面撞击的墙,眼眸渐深,眼里似燃了团灼灼火焰。 又坐了许久,还是不见萧邺回,梁蒙眉头紧锁。半晌,他起身,离开包厢。 扶风守在两个包厢间,见梁蒙出来,迎过去道:“梁大人这是要离开了?” 梁蒙声音低沉,说道:“我还有事,便不等萧大公子了。” 梁蒙颔首,下意识瞧了眼隔壁紧闭的方面,他蹙了眉,喉头滑动,顿了片刻拂袖离开,脚步迈得有些大,有些急。 萧邺耳力极好,听闻响动,灼热的唇贴到姝云的耳廓,轻咬她的耳,嘶哑道:“妹妹的意中人,走了。” 姝云被情蛊占了理智,反应很久也没反应过来他说什么,抱紧分开的身子。 萧邺轻笑,将那打颤的双腿托在手臂,抱起姝云回了床榻。 几步路的距离,萧邺并不着急,似闲庭漫步,时而停下脚步看她。 被他抱在怀中的少女嗔怨呜咽,软白纤手按住他的肩,想要离开,初初起身,由失了力,坐回他怀里。 姝云杏眼寒雾,泪痕未干,委屈看他,呜咽摇头,在他耳边央求。 萧邺轻抚她头,快步回到床榻。 姝云的头枕着软枕,软了身子躺着看他,还是如初次那般配合。 恍惚间,姝云瞥见帐中烛光映出的两人的影子,微微愣神。 藏姝色 第43节 萧邺拍了拍她背,哑声道:“专心些。” 姝云哼哼委屈,萧邺俯身抱她,怀中娇躯软软的,女子杏眸含雾,汗湿的乌发黏在雪颈,藕臂抱着他,与他耳鬓厮磨,哪还有半分闺秀模样。 夜色渐深,一辆华丽的马车行驶在空旷无人的街上,最后在安陆侯府停下。 怀中人睡着了,呼吸绵长,萧邺抱着酥软无骨的少女下车,踏进侯府大门。 披风将怀里少女兜头盖住,遮得严严实实,只是踏进门口时,一只纤白的手露了出来,软软地搭着男人的肩膀,玉骨冰肌,如霜欺雪。 看守大门的几名护卫震惊不已,大公子清心寡欲,今儿破天荒带了名姑娘回来。 萧邺凌厉的眸光一扫,护卫们纷纷低头,不敢乱看,不敢乱传。 ====== 翌日,姝云醒来,入目是粉色帐顶,她不知何时回来的,记忆还停留在醉春楼。 他真是混蛋,派了碧罗守在包厢,不准她出去,在包厢里听着他和梁蒙的谈话,等情蛊发作,他又从隔壁包厢过来。 那事,梁蒙一定听见了。姝云羞耻,失了面子,她转头埋进软枕间,委屈哭泣。 祖母已经同意梁家的说媒,这婚事是定下来了的。 姝云要嫁! 只要嫁出去,就不用过这羞耻见不得光的日子了。 …… 一匹骏马疾驰在长街。 “边关传讯,我军捷报,北燕溃败!!” 紫宸殿内,武成帝正专注身前用木块搭建出来的小楼,闻讯龙颜大悦,两年之久,这一战终是胜了。 “北境大捷,安陆侯居功至伟,传朕的旨意,大军即刻班师回朝!” 武成帝望向殿内身姿挺拔的青年,笑道:“你爹又添一军功,安陆侯劳苦功高,朕心甚慰。朕不禁想起爱卿年少出征便立下战功,破有乃父之风。” 萧邺躬身一拜,道:“陛下谬赞,臣愧不敢当。为国戍边乃人臣本分,家父亦不过是奉陛下虎符,恪尽职守,实不敢称劳苦功高。臣年少资浅,仍需磨砺,尽忠王事。” 武成帝微微一笑,挥手屏退。 青年离开紫宸殿,武成帝信手从小楼中拈出一块木块。此时楼身已抽去数块,摇摇欲坠,再动少许,顷刻间便会轰然倒塌。 眼见他高楼欲倒。 …… 北境大捷,安陆侯即将回京,消息很快传遍京城。 整个侯府沉浸在一片喜悦中,静等侯爷回府。 姝云已两年没见过安陆侯了,如今身份大变,一面期待和养父团圆,一面还是有些怕不受待见,她心里没有底。 姝云照常去浆洗巷,她拜了刘伯为师,学做通草花,已经快出师了。 “丫头,你爹多久回来?” 刘伯问及安陆侯归期,姝云摇摇头,诚实回道:“我也不知道,还没有消息传回府。” 刘伯神色异样,没再说什么了。 姝云低头裁剪通草片,感觉有些奇怪。刘伯好像跟安陆侯有过节,眼下听闻边关大捷,似乎又很关心他回京。 一场雨后,转眼到了七夕。 七夕这日不设宵禁,姑娘们结伴出游,京城里车马盈市,罗绮满街,热闹非凡。 姝云手巧,得了刘伯亲传,制成的两朵通草花簪栩栩如生。七夕这日,她将通草花簪置于云霜阁中售卖,其花雅致非凡,一经面世,便引得动了京城贵女们的青睐,贵女们竞相追捧,不过须臾之间,便已售罄。 只有两朵,当然不够,贵女们将霜娘围住,问她还有没有。 霜娘好不容易才从贵女们的围绕中脱身,大声道:“多谢各位 姑娘们捧场,今日是初卖,过阵子通草花簪做出来,还会有的。” 霜娘道:“小店只有一位簪娘,这又是细致活,还望诸位多多海涵。若有姑娘喜欢,烦请至前台留下芳名,待通草花簪完成,定当第一时间告知。” 霜娘招呼着,姑娘们纷纷去了前台留名。 二楼看台,姝云眼里盛满笑意,可惜时间太赶,她只做了两朵。 从云霜阁出来,姝云和林云熙去了望月亭穿针乞巧。 望月亭周围人头攒动,围满了姑娘们。 月光下,姑娘们将五色彩线穿过连续并排的七根针,谁穿得最快,便会获得到织女的赐福,授予一双巧手,称为“得巧”。 姝云和林云熙都得到了织女的赐福,喜笑颜开。 林云熙眼尖,在人群中看见熟悉的的身影,手肘戳了戳姝云,道:“瞧,那是谁。” 姝云抬眼望去,与梁蒙的目光相撞,她微微一愣。 “我先回去了啊。”林云熙偷笑,拿着团扇掩唇,在姝云耳边小声说道。 林云熙拎着裙裾离开,她听说了梁蒙向姝云提亲的事,她为姝云高兴,梁家虽不如郑家,但梁蒙斯文儒雅,相貌也好,为人和善又上进,他和姝云般配着! * 马车来来往往,在街口就堵得水泄不通,坊间张灯结彩,繁华热闹。 姝云和梁蒙游走在街市。 街边卖绣饰的小摊总是围着人,姝云瞧了眼,下意识握紧袖中的刺绣香囊,身边人来人往,她等了许久,终于找到了机会。 桂花树下,行人不多,姝云拿出袖中香囊,道:“我见梁公子腰间常佩香囊,便自己做了一个,是兰花香的,还望梁公子不要嫌弃。” 姝云脸颊红了,微微发烫,拿着香囊在手,低头害羞地不敢瞧他。 梁蒙愣怔,接过少女手里的香囊,珍视地握在手里,“怎会嫌弃?多谢云姑娘。” 指腹摩挲香囊绣花,梁蒙将香囊小心翼翼系在腰间,摸了又摸。 姝云抿唇,杏眸含羞,淡淡嗯声。 “自从那日媒人来侯府说亲,祖母同意后,我每日都是高兴的。”姝云小声说道,她弃了姑娘的矜持,直言她的憧憬。 亲耳听见喜欢的姑娘说出这一番话,梁蒙的心跳错了节拍,藏不住的悸动。 月光温柔,眼前的心上人含羞低头。 梁蒙眉目缱绻温柔,道:“我也是高兴的。” 他低头,在姝云耳畔小声道:“想把云姑娘娶回家。” 姝云抬眸,嗔他一眼,满是少女的娇羞,嗔娇着小声回他,“那你尽早来提亲呗。” 小手轻轻一推,姝云拿了团扇掩面,害羞跑开。 梁蒙心跳加速,望着少女羞怯离开的背影,愣了神,傻笑着追上去。 是要尽早去提亲。 河边高楼上,萧邺依靠在栏杆边,俯瞰繁华长街,面若冷霜,凌厉发沉的目光随着两人身影的消失,从桂花树挪开视线。 因角度原因,他看到的是姝云亲了梁蒙的侧脸。 送了他香囊还不够,又亲他。 眉来眼去,郎情妾意。 她这娇羞的模样,萧邺从没见过,他冷笑一声,拂袖离开高楼。 …… 梁蒙去追姝云,奈何街上热闹繁华,他被卖花的花童撞了一下,花篮子里的花都掉了出来。 梁蒙帮花童拾花,再回神时,找不到了姝云的身影,姑娘们来来往往,就是没有那抹倩影。 且说姝云跑开后,被熟悉的身影堵住去路,萧邺迎面朝她走来,灯火阑珊,男人冷峻的面庞笼罩了层寒意,发沉的目光紧紧盯着她。 姝云不寒而栗,下意识掉头,手腕忽被大掌握住,一股大力拉住她。 萧邺宽大的袖口垂落,冷声道:“妹妹这是要去哪?见到哥哥就跑,谁教你的礼仪。” 手掌用力,萧邺拉她转身,带着步步踉跄的少女往前走,离开人潮涌动的长街。 河边幽静,没有长街繁华喧嚣,已有几对有情人在河边依偎着。 姝云心头一紧,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她放低姿态,示弱道:“哥哥,我手痛,握得手痛。” 柳树下,萧邺停下脚步,攥紧纤白腕子的手掌微微松开。 萧邺冷眸悠悠,“还没订婚,便与情郎私相授受,妹妹真不知耻。” 姝云身形一颤,瞳仁紧缩,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他在暗处看着? 姝云后知后觉,在暑气尚未消退的夜里,背后寒意四起。 “唔……” 姝云安抚的话没能说出来口,唇便被他堵住,腰间横过来一只手臂,推着她扑向怀里。 萧邺按住不盈一握的细腰,托住她的后脑,迫着她仰头,狠狠吻她。 一吻霸道,掠池攻城的吻夺尽她唇间的气息,将她的唇都亲麻了,姝云喘不过气,余光瞥见远处寻来的梁蒙,她脑中轰鸣。 第30章 梁蒙原是在繁华的街上寻姝云的身影,随着往来的人潮,不知不觉走到河边,月光皎洁,柳树下树影重重,几对情意相投的男女在河边依偎说话,乌篷船或停泊在岸边,或载人在水面缓缓驶过。 梁蒙远远瞧着,柳树下有一对交吻的男女。光线昏暗,加之有柳枝遮挡,他只看见了男人挺拔宽阔的背影,交吻的少女只露出额头,瞧着发簪的样式,像是姝云。 梁蒙脑中仿佛炸出一道惊雷,瞪大了眼,简直不敢相信,不由往前走去,那少女旋即将头一偏,缩到男人怀中,藏了起来。 男人宽大的长袖一挥,将怀中娇小的身躯遮住,从头到脚,遮得严严实实。 梁蒙走近了,这厢男人微微侧身,寒眸扫过来。透过掩映的柳枝,他慢慢看清那张脸,竟是萧邺! 梁蒙惊愣,满脸疑云。萧邺与姝云是兄妹,如此一来,那交吻的姑娘不可能是姝云,天色昏暗,他还真没看清那姑娘的相貌。 藏姝色 第44节 意识到撞见了不该看的,扰了事,梁蒙转身欲走,忽被萧邺叫住。 “梁大人真巧,竟在这里遇见了。” 梁蒙不得不回身,柳树下,萧邺身量高,肩膀宽阔,揽着姑娘娇小的身躯,宽大的长袖一遮,怀中姑娘不容他人窥探半分,连一个头发丝都藏得严严实实。 梁蒙尴尬淡笑,将事情揭过去,“我走错方向了。” 萧邺:“云妹妹今夜出府了,怎的,你们没遇见?” 他一副疑惑的表情望过去,怀里的人浑身紧绷。 今日是七夕,不设宵禁,久居深闺里的姑娘们不受束缚,提灯游玩,漫步长街,郎君女子皆可在市井之间寻缘问情。这一夜,也是有情人正大光明相约的日子。 梁蒙与姝云即将定亲,今夜相见,自然是顺理成章,恰合时宜。 “我跟云姑娘走散了,正去寻她。应是……”梁蒙往后指了指,道:“应是去了那边。” 梁蒙跟萧邺辞别,转身快步离开,心里总算是松了一口。他素闻萧邺清心寡欲,没想到也会在河边幽会,大庭广众之下这般孟浪。 梁蒙耳尖微微发烫,那长袖遮挡、藏在怀里的姑娘与萧邺站在一起,格外小鸟依人。 柳枝摇曳,夜风中挟裹一阵脂粉的香甜,自怀中散出,萦满鼻翼。 萧邺垂眸,长袖遮掩,少女埋头缩藏在他怀中,因害怕浑身绷得僵直,葱白长指攥紧他的衣襟,贴着他的胸膛,娇娇怜怜。 萧邺轻拍她臀,淡声道:“妹妹,妹夫走了。” 姝云咬了咬唇瓣,着实难堪。他总是这样,心思拙劣,不断捉弄她,此前与她解情蛊,专让梁蒙在隔壁听着,今日又险些让梁蒙发现。 心中难受,眼泪一滴滴掉下,姝云委屈地咬着唇,不让声音传出来,葱指攥着男人的衣裳,将这衣裳当作他,指甲用力掐着。 她也只能这般。 温热的泪打湿胸前衣裳,萧邺伸手抬起巴掌大的小脸,姝云不肯,偏过头去。 萧邺垂头,手指追了过去,小小的脸蛋泪花涟涟,一副受尽委屈的可怜模样。 姝云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推开了他伸过来的手。 萧邺的手落了空,明显愣了愣,不怒反而嘴角蓄着笑意,一掌握住软白小手,放在胸膛,揽着她肩头的手臂更加紧了。 男人低头,吻干面颊的泪,在她耳畔轻哄。良久,她慢 慢收了泪,眼尾一抹红,楚楚可怜,却更加想让萧邺欺负。 坊市间人潮涌动,马车行驶的速度极慢。 姝云跟萧邺同坐在车厢里,小小的空间里,到处都是他的气息,男人默不作声,她也没说话,低头看着裙下露出来绣鞋鞋尖。 男人的手忽然伸过来,姝云吓一跳,下意识去挡。 萧邺扯下她腰间的粉色香囊,在掌中摩挲。 淡淡的白兰香,尾调是一抹极淡的冷香。 萧邺指腹摩挲香囊的绣花,带着命令的语气,道:“不准再给梁蒙送东西。” 姝云抿唇,点了点头。她看着被他抢去的香囊,眼睛酸涩,以后再也不会送东西给萧邺了。 俄顷,萧邺将香囊塞到姝云手中,道:“给我戴上。” 香囊上沾了他掌心的余温,姝云没办法拒绝,慢吞吞挪过去,葱白指尖捻着系带,将香囊系到男人的腰间。 虽然这粉色与他今日的衣袍不相配,萧邺垂眸看着,手指理了理流苏,嘴角浮出微不可察的笑意。 马车行进缓慢,坊间热闹喧哗,萧邺撩开车窗帘子,望向外面。 俄顷,萧邺道:“停车。” 车夫扯了扯缰绳,马车稳稳停下。 萧邺躬身离开车厢,姝云不想下去,坐在原处。车厢中少了一人,她紧绷的神经慢慢松懈,外面热闹依旧,以前七夕,她跟林云熙在坊间游玩,每处人多的地方都去凑了热闹,要夜深了才回府,玩得可高兴了。 姝云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垂下的车帘忽然被撩开,萧邺拿着兔子糖画进来,在她身边坐下。 萧邺将糖画递过去,姝云没接,低垂着眉眼,嘴巴鼓鼓的,仍旧在跟他置气。 萧邺温声道:“妹妹喜欢的糖画,还是可爱的小兔子。” 姝云抿唇,看着眼前递来的兔子糖画,僵持了良久,才从他手里接过。 纤指握住细长竹签,姝云闷闷不乐。她心情很是糟糕时,喜欢吃甜,有时跟兄弟姊妹闹了别扭,她也是很快就被哄了过来。 他这是干嘛,打一巴掌再赏个甜枣。姝云抿唇,一口咬住糖画兔子的耳朵,琥珀色的糖块在齿间咬碎,脆脆作响。 姝云才不要跟他和好,牙齿用力咬着糖块,将坚硬的糖咬得稀碎,嘴巴都有点咬痛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姝云没再见梁蒙,情蛊发作时,照常去燕拂居。 他寝屋的每一处,姝云都停留过,她不喜欢窗边,也不喜欢在太师椅上。 姝云不喜欢趴着,将膝盖都跪痛了,但是埋头在枕间,可以不用看到那骇人的东西。 沐浴的水温合适,没过她的肩膀,姝云软软地伏在浴桶边。他换了新的浴桶,能同时容纳两人,但还是略显拥挤。 洒了花瓣的温水在肌肤间流动,姝云疲倦,伏着浴桶昏昏欲睡,萧邺坐在她身后,抱了满怀。 雪肩沾上打湿的花瓣,萧邺用唇叼走。薄薄一片花瓣在唇间,他嚼碎了,馥郁芬芳。 水波荡漾,修长的手指在水中濯洗,捻着柔软,在指腹缓缓摩挲。 浮在水面的花瓣随着涟漪飘荡,碰到桶壁,又往回拍,沾在雪肌。 姝云嘤咛,眼角红洇,萧邺板过她的脑袋,吻上潮湿翕动的红唇。 晚风从窗户缝隙吹入,轻轻撩动她的头发,浴水从桶中溢出,打湿了一地。 * 日光从罗帐中照入,姝云咬着唇瓣,葱白长指抓着被角,因用力,指节微微泛白。 萧邺在给她上药。姝云闭上眼睛,没有去看,可就是因为闭眼,在一片黑暗中,感官特别明显,男人擦了药膏的指腹在肌肤间游走,所到之处像是团火苗。 姝云呼吸一窒,双腿轻颤。萧邺按住她的膝盖,抬眸看她一眼,腾出一只手来,握住她温软的手掌,低头继续擦药。 他也并非在认真上药。 七月流火,逐渐凉爽,秋风不燥,擦完药姝云还是出了身薄汗,软了骨头般酥软地躺在榻上,胸口心跳如擂。 萧邺拿过汗巾擦拭湿濡的手指,在她发间落下一吻,唤来碧罗伺候她穿衣。 姝云缓了一阵,从床上起身,乌发垂落腰间,一截藕白玉臂伸出,零星的吻痕若隐若现,她揉了揉酸痛的腰,只当是又被狗咬了。 她避不开,只能顺着他的意愿来,等嫁到梁家一切都会好起来。 …… 一场秋雨后,梁家的媒人来了侯府,以活雁作为贽见礼,正式向姝云提亲。 崔老夫人慈眉善目,笑着应了下来,互换了姝云和梁蒙的生辰贴。 “云丫头是我看着长大的,梁家郎君年轻有为,是极好的选择,侯府许久没有喜事了,不如就将婚期定在三个月后。” 眼下安陆侯即将回京,他格外宠姝云,届时事情不知又该如何发展,崔老夫人担心夜长梦多,需尽快将婚期敲定,把人嫁出去。 嫁出去,侯府便清净了。 媒婆还是头次见高门嫁女如此匆忙,道:“三月后,老夫人这……这未免有些赶。” “什么太赶了?” 萧邺今日休沐,这一喜事自然是不能错过,媒人来后不久,到了寿安堂。 萧邺来到会客的堂厅,拜了拜崔老夫人,“祖母。” 崔老夫人神色微动,随着萧邺的出现,已经感觉到了事情的棘手。 萧邺衣袍一撩,在椅上坐下,气质矜冷,脸上辨不出情绪。 尤嬷嬷看了茶,萧邺端过,揭开茶盖轻轻碰触茶杯边缘,瓷盖相碰,发出阵清脆的声音,他低头呷茶。 祖孙两人都没说话,气氛有些凝重,媒人怎么看,都感觉有些不对劲。 萧邺抬眸,看了过来,媒人心里一凝,硬着头皮回道:“老夫人,大公子,三个月成婚是不是太赶了?” “原是云妹妹的婚期。” 萧邺悠悠说道,一副不关他事的淡然,将茶盏放到桌案。 男人沉眸,看着那张互换的生辰贴,状似沉思。 半晌,在一片静谧中,萧邺缓缓开口,道:“三个月,是有些久,不如就改到两个月后。” “啊?”媒人惊讶,怀疑耳朵出了问题,这日子一次比一次赶。 萧邺一字一顿,将时间定下来,“两个月后,云妹妹出嫁。” 崔老夫人眉头微蹙,意外地看向萧邺,一时间摸不准她这孙儿的想法。 萧邺一本正经道:“邵玖表弟与魏家姑娘结亲,云妹妹也遇到如意郎君,两个月后出嫁,时间不仓促。” 崔老夫人没有说话。她以为萧邺来是阻止这门亲事,没承想竟这般爽快,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难道是她之前多虑了? 崔老夫人原本就担心夜长梦多,事情发生变故。 崔老夫人思索一番,敲定了,“就两个月。” 侯府的两位都这样说了,媒人也只好点头应下,“行,我回去跟梁家说说。” 至于梁家那边如何,她就不知了,但她估摸着梁家应是没意见。 闲话不多,媒人吃了一盏茶,就离开了寿安堂。 萧邺起身,也打算离开了,拱手道:“多谢祖母成全。云妹妹的嫁妆,孙儿早已备好。” 云丫头出嫁,他准备劳什子嫁妆。崔老夫人微微敛眉,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底生出疑惑。 不过看样子,姝云和梁蒙的这桩婚事已是十拿九稳。 崔老夫人长舒一口气,端起茶盏,饮了一口。 …… 媒人从安陆侯府出来,立即去了梁宅,将崔老夫人的意思转达梁家二老。 藏姝色 第45节 将婚期定在两个月后,着实是有些赶。 但他们转念一想,安陆侯即将回京,侯爷大破北燕铁骑,届时去侯府恭贺的人肯定很多。府中除了姝云,还有两位姑娘到了适婚的年纪,但还没定亲,安陆侯这一回来,必定是提亲的门槛都踩烂了。 梁家二老打听过了,众多女儿中,安陆侯最疼爱的便是姝云,虽说姝云假千金,可毕竟在侯府养了多年,养育的感情还在,即便不是亲生的,该宠的,依旧宠着。 梁母道:“娶!择吉日,在两月后,我们梁家迎娶侯府千金过门。” 两日后,梁母跟婆 母一起亲自登门,去侯府见了崔老夫人,商议两个孩子的婚事。 王慧兰是瞧不上梁家的门第,但嫁的又非她的女儿,她也就随着去了,只想将婚期早日敲定,让碍眼的人离开侯府。 三书六礼间隔的时间能省便省,能合便合。 最后,姝云出嫁的日子敲定在两个月后,九月十七。 蝉雪居,萧姝珍在试新衣裳,安陆侯即将抵京,她从没见过亲生父亲,自然是要将最好的一面展示出来,不能再让姝云把父亲的宠爱占了去。 萧姝安看向在镜子前试新衣裙的女子,感慨道:“没想到我们这几位适婚的姊妹里,云妹妹最先嫁人。” 萧姝珍脸上的笑凝固,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恶心地哼声,“那又如何,嫁的是寒门子弟。” 梁蒙在京中无依无靠,无权无势,区区一名水部郎中,是高攀了他们侯府。 萧姝安唇角微扬,摇了摇团扇,道:“寒门子弟说不准也能大有作为,听说还是大哥哥举荐的梁公子,大哥哥还给云妹妹准备了丰厚的嫁妆。” 萧姝珍脸色更加难看,手指抓紧衣角,心中嫉妒。 “大姐姐出嫁时,哥哥什么都没准备。”萧姝安浅浅一笑,似乎似在替姝云高兴,“云妹妹不是我们萧家的姑娘,竟让哥哥如此上心,真好。阿爹回来,肯定也会追加嫁妆。” 萧姝珍怒火中烧,怒眸回看说话的人。 萧姝安一愣,没再说话了。 她端起桌上的茶盏,低头饮茶,眼底滑过一抹得逞的笑意,心中暗喜。 萧姝珍命丫鬟将新衣裙都收起来,不高兴地去了王慧兰院子里。 “娘,凭什么姝云想嫁就嫁,”萧姝珍红了眼睛,委屈哭泣,阿娘是疼她的,肯定会驳了姝云的婚事,“她姓田,女儿之前受的苦,她半分都没经历过,如今还嫁了官宦人家。” 王慧兰解决了心头大患,正高兴着,突然被她扰了兴致了,难免不悦,但还是耐着性子哄女儿,“娘给你觅的亲事,比姝云好。” “我不要。”萧姝珍这段日子被王慧兰宠得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性子骄纵起来,有了脾气,“姝云不能嫁给梁蒙。” 王慧兰皱眉,面露愠色,厉声道:“珍儿,使性子也要有个度。” 萧姝珍心中大骇,意识到犯错了,不敢再说话。 王慧兰冷着脸,道:“这话我不想再听见第二次,你回蝉雪居好好反省,将你这脾气改改。” 萧姝珍眼睛慢慢红了,起身告退,心里有些不服气。 因为姝云,阿娘竟然对她说了重话。 ====== 秋风凉爽,姝云在凉亭里修剪花枝。 梁蒙送来一盆芍药,现在不是芍药开花的季节,但这盆芍药枝繁叶茂,好生料理,来年春夏肯定能开出绚烂的花。 姝云喜笑颜开,她跟梁蒙的婚期定在九月十七。两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婚事繁琐,忙起来日子紧凑,眨眼间就到了婚期。 姝云期盼出嫁,终于能逃离那人了。 避暑阁楼中,一双眼如墨色翻涌,紧紧盯着凉亭里的少女,灿烂的笑容有些刺眼。 萧邺沉眸,静静看着,脸色越发阴鸷。 现在笑,等到了夜里就该哭了。 -- 日子有条不紊地过去,安陆侯归京的时间,比预计早了两人,傍晚时传来消息,大军在京郊休整一晚,明早入京。 府中上下沉浸在一派喜悦中,一家人在寿安堂用了晚膳,静等明日安陆侯归来。 姝云也高兴,可也隐隐发愁,今夜情蛊又要发作了。 她抬头偷偷瞧了眼席间跟崔老夫人说话的男人,短短片刻,竟被他抓包了。 姝云挪开眼,低头喝汤。 长夜漫漫,庭院寂寂,寝屋里烛火昏黄,勾勒出两道朦胧的影子,缱绻暧昧。 萧邺抱她在膝上坐着,指腹摩挲柔软细腰,“怎么还学会偷瞧哥哥了?” 情蛊还没发作,姝云按住他作乱的手,小声否认道:“哪有。” 萧邺低头,鼻子抵着她娇俏的琼鼻,“今夜让妹妹瞧个够。” 他的唇贴过去,尝了一口鲜艳的口脂。 轻轻的一吻,逐渐加深,唇齿交缠,缱绻缠绵。 每次都将唇腔里的气息卷走,姝云伏在他臂弯换气,屋中暗香浮动,男人强有力的心跳声尤为明显。 “别留印子,明儿还要见阿爹。”姝云央求道,额间渗出细汗,香腮薄红。 萧邺握住软绵小手,搭在他腰间,低头重新吻上水光娇艳的樱唇。 周遭的气氛逐渐升温,姝云情蛊发作,尝到这吻的甜头,探身回抱男人,温柔缠绵的吻逐渐变得疯狂。 萧邺带着她的指,碰到腰间蹀躞扣,哑声道:“帮我解开。” 姝云的手指颤颤巍巍。 “咔哒”—声,蹀躞带掉到地上。 萧邺探身,将罗帐挂钩取下,罗帐翩然间垂落,将里头掩得严严实实,藏住。 萧邺从枕头下摸出药瓶,倒出一枚避子药服下。 离开她的唇旋即覆上,轻轻吻她。 萧邺挽起她的膝窝,垂在遒劲的臂间,姝云的足跟擦过他紧实的腰腹,两人皆是一颤。 他们才是最有默契的夫妻。 没有谁,比萧邺更契合…… ==== 清晨,姝云在萧邺怀中醒来,腰间酸痛,伸手揉了揉。 萧邺的手覆过去,给她揉腰,力道倒还合适,但姝云还是后怕,推了推他。 萧邺手没有挪开,指腹与腰间的红印重合,轻轻摩挲着他昨夜留下的印记,姝云忙按住他的手,嗫嚅道:“该起了。” 萧邺轻啄她的唇,有些意犹未尽,“起吧。” 碧罗进屋伺候姝云穿衣。 姝云匆匆回到蘅芜苑,让琼枝梳妆,她看向镜子,发现雪颈没有印子后,顿时松了一口气。 上午大军归来,城门口众多百姓相迎,安陆侯先去了皇宫面圣。 众人在大堂等着侯爷回府,萧姝珍今日打扮得华丽,掐着嗓音说话,姐姐妹妹地喊着,温柔又客气。 姝云腰酸,在椅子上坐着不舒服,怕被看出端疑,不敢去揉。 萧邺就坐在对面,自然是清楚她的不适,一双眸子幽幽看过去。姝云抿唇,嗔他一眼,低头端了茶来喝。 “侯爷回来了!” 这厢,小厮风风火火进来通传。 王慧兰喜笑颜开,领着众人出去,姝云慢慢起身,走在最后面,趁没人注意,揉了一下酸痛的腰,跟了上去。 安陆侯已经入府,从垂花门进来,一身铿锵重甲,肩宽背阔,身躯凛凛,五官冷硬,锐利的目光威严,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凌厉。 王慧兰迎身,“侯爷。” “爹。” 姝云听着姊妹们的声音,尤其是萧姝珍细软的嗓音时,她有些退却,不敢像原来那般唤他。 抬眸见安陆侯望过来,似乎是在等着她开口,姝云微微愣怔,福身行礼,“阿爹。” 安陆侯开怀,满意点头,“好孩子。” 姝云心里高兴,阿爹没有厌弃她。 这厢,安陆侯要去寿安堂拜见崔老夫人,让儿女们都先回屋。 众人散去,姝云和萧邺往侯府东边去,与往寿安堂的方向一致。 望着前面威风凛凛的身影,姝云笑意温软,并没有注意到萧邺靠近。 萧邺淡声道:“一会儿去我那上药。” 姝云身子一顿,面上的笑意凝固。 萧邺目光缓缓挪下,看向细软腰肢。姝云顿时明白他的意图,羞赧道:“我回去自己揉,不麻烦哥哥了。” 安陆侯走下长廊,转过拐角之际,余光看到主道上两道亲昵的身影。 他蓦地停下脚步。 第31章 青天白日,姝云不愿去燕拂居,与萧邺在主道上僵持着。 “你跟云儿在说什么?” 安陆侯低沉醇厚的声音传来,姝云眼皮一跳,心惊胆颤,脑子里空白,闻声望去,阿爹不知何时停下脚步,正盯着他们二人。 安陆侯朝这边走来,甲胄铮铮,气场强大,目光凌厉,是武将金戈铁马的杀伐,宛如一只信步山林的大虎。 “妹妹身子不舒服。”萧邺挪了挪步子,站在姝云身前,挡住安陆侯对她的打量。 姝云在萧邺身后,心虚点头,紧张的手心出了冷汗。 藏姝色 第46节 安陆侯一双敏锐的眼睛看向萧邺,沉声质问道:“你挡住你妹妹作甚?” 萧邺没走开,倒是姝云扯了扯萧邺的袖子,从他身后探出头,站出来,道:“方才阳光有些刺眼,我央着大哥哥帮我遮阳。” 姝云心虚浅笑,露出小小的梨涡,“爹爹怎么突然折身,是忘落了什么东西吗?” 安陆侯对姝云素来宠爱,腹疑渐消,“没事。” 他转身欲走,脑中忽闪过一丝疑惑,问姝云道:“你跟你哥哥走作甚,回曲荷堂去。” 姝云抿唇,鼻尖有些发酸,回道:“曲荷堂还给了三姑娘,云儿现在住在蘅芜苑。” 她想藏住情绪,但安陆侯还是从她面上看出了委屈失落,他皱眉,面露愠色,抬手叉腰。 怎搬去了萧邺那边? 他传信回府,姝云还是侯府姑娘,他的女儿,吃穿用度一如从前,事情怎会变得如此? 是王慧兰? 带着一股气,安陆侯转身离开。 安陆侯至寿安堂谒见母亲时,小女儿萧姝仪正随侍在侧。与两年前相比,她模样已长开了不少,眉眼渐显明媚,姿态亦愈发端庄,竟如初绽之莲,清丽婉约。 崔老夫人两年没见儿子,慈祥的脸上笑意连连,“回来了便好,回来了便好。” 母子二人相见,总是有说不完的话,也是在此,安陆侯得知姝云已被移除萧氏族谱,搬去蘅芜苑住,前段时间还跟水部郎中定了亲,婚期就在九月十七。 安陆侯脸色发沉,宛如黑云过境。崔老夫人道:“萧家的血脉不能乱,云丫头虽在族谱除名,但仍是我们侯府的姑娘。至于这婚事……” 崔老夫人叹气道:“我也知你给云丫头选的夫婿是邵玖,但出了这档子事后,郑家已与魏家姑娘结亲。这水部郎中梁蒙,我见过,面容清隽,温文儒雅,最重要的呀,是云丫头喜欢,我便做主应了这门亲事。” 崔老夫人说道:“郑家娶媳娶他们的,咱侯府嫁女也嫁咱们的,婚事要定在郑家前面。” 安陆侯心中不悦,他女儿的婚事岂能如此草率?郑家不娶,有的是别家。 但侯府已收了梁家的聘书和礼书,姝云嫁人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 从寿安堂出来,安陆侯回去将甲胄换下。 王慧兰伺候丈夫穿衣,在他身后整理衣袍,道:“咱们的女儿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侯爷,昨傍晚听说侯爷提前回来了,紧张得睡不着。” 安陆侯淡声道:“方才见过了,婉丽有礼,看不出是乡野出身。” 听见女儿被夸,王慧兰心中欢喜,弯腰系着蹀躞带,道:“珍儿就在外面,我让嬷嬷唤她进来。” “不必,我先去趟蘅芜苑。” 王慧兰嘴角的笑僵凝,安陆侯理了理衣袖,迈步离开屋子。 ==== 蘅芜苑。 美人榻上,姝云脱了绣鞋,侧身倚着引枕,腰间的不适得到缓解,舒服许多。 团团在地上伸长脖子望她,一截白毛猫爪搭着榻边,它忽然跳上榻,往她怀里钻。 毛茸茸一团,在她怀里盘着,姝云摸着小猫,手感毛茸软绵。 团团在她怀里只安静了一会儿,便开始闹腾了,去抓姝云腰间的流苏。 姝云让琼枝将逗猫棒拿来,团团听见铃铛响声,迅速望过来。小棒上垂着银铃,缠着的两根彩色丝带,随着她手臂挥舞,在团团眼前飘来飘去。 琥珀似的猫眼目不转睛盯着那飘扬的丝带,团团看准时机后去捉头顶的丝带,可每次都要捉住了,姝云略微抬肘,它扑了个空。 姝云在美人榻上逗团团玩,穿了白绫袜的一双脚在裙下若隐若现,身姿窈窕,玉软花柔,已出落得水灵娇俏。 姝云正玩得高兴,余光突然看见门口站了人,阿爹已换了常服,在门口她看。 姝云忙不迭起身,趿鞋下榻,一双小脚藏回绣鞋里。 “阿爹。”姝云俯身行礼。 安陆侯进屋,扫了眼屋中陈设,倒也还行,见姝云足边着一只三花猫,道:“养了只新猫。” “叫团团,团团圆圆的团。”姝云抱起小猫,眉眼含笑。 安陆侯看着她的笑脸,目光停留许久。 姝云莫名感觉有些奇怪,避开阿爹的眼神,弯腰将猫放下。 安陆侯转身在椅子上坐下,“这段日子阿爹不在,府中可有人因调换一事难为你?” 姝云高兴,阿爹没有因为那事厌恶她,眼下一家和洽,是最好的局面,她想安稳地度过出嫁前的这两个月。 “没有,阿爹是不是听了挑拨的闲话?”姝云摇头,笑吟吟道:“阿爹可千万别信那些,女儿在府里没受委屈,姊妹间相处融洽。” 姝云去净手,给安陆侯斟了一杯茶,“爹爹请用。” 安陆侯接过茶,轻呷一口,静眸细看女儿,微微凝神。 安陆侯又问了一些琐事,姝云逐一回答。 在屋中坐了会儿,安陆侯离开,姝云起身相送。 望着那道威武的背影,姝云抿唇,不知是否因为两年没见,她感觉阿爹今日有些奇怪。 宫中举办晚宴,庆贺大军凯旋,黄昏时分,安陆侯和萧邺去了宫中赴宴。 战事告捷,武成帝在宫宴上,收回了安陆侯的兵权。 宴会上觥筹交错,萧邺记得当年凯旋时,也是如此,连武成帝都赞,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远胜于安陆侯。 可偏偏,那年他征战时遭人暗算,身负重伤,险些丢了一条命。 他没了上战场的机会。 萧邺幽幽看向受尽追捧的安陆侯,一声极轻的冷笑从齿缝间挤出,他低眸斟酒,眼底滑过恨意狠戾。 ======== 夜渐渐深了,屋子里灯火昏黄,案上燃着安神的熏香,青烟袅升起。 姝云沐浴后在小榻上擦完香膏,从浴室出来,烛光映着倩丽窈窕的身影,她去了梳妆台前坐下,拿着巾帛擦拭打湿的发尾。 她梳了梳头发,起身欲回床上歇下,安静的屋子外忽然响起脚步声。 下一瞬,寝屋门被推开,萧邺出现在门口。 烛光昏黄,映着男人深邃的五官,他的身影孤寂惆怅,萧邺朝她大步走来,带过一阵风,衣袂飘飘。 他不是第一次闯入闺房,姝云惶恐,不由往后退,男人长臂一伸,挽住细腰,带着她的腰扯过来,姝云撞入他紧实的胸膛。 馨香绕了满怀,萧邺紧紧抱住她,像是寻到了唯一的慰藉。 刚劲有力的手臂宛如铜墙铁壁,姝云挣脱不开,惶惶不安,他喝了酒,力道似乎比平时大。 “别动,让哥哥好好抱一抱。” 萧邺低沉着嗓音,手掌贴放在她的后脑,抱紧她在怀里。 姝云蜷了蜷手指,抬起的手臂缓缓放下,没再推搡了。 他今日进宫赴宴,是高兴的事情,可姝云却感觉他并不开心,甚至有几分落寞伤感。 一圈圈昏黄的烛火映着相拥的身影,娇小的身躯在男人宽阔的臂弯下,小鸟依人。 屋子里静谧,呼吸浅浅。 彼此的心跳声清晰可闻。 姝云轻扯他的衣袖,在他怀里小声道:“哥哥,我不喜欢酒味。” 声音软软的,在胸腔间回荡,萧邺慢慢睁开眼,垂眸看向怀中的少女,淡淡嗯声。 萧邺:“下次来见妹妹时,不饮酒了。” 屋子里再次恢复宁静。 萧邺多饮了几杯,并没有醉意,积压在心里的情绪并不好受,离开宫宴的那刻,就想见她。 只见她一人,便足矣。 萧邺的手臂住逐渐收拢,像就这样与她不分离。 姝云被他抱着站了良久,轻唤了一声,“哥哥?” 萧邺没有反应,姝云抿唇,敛了敛眉,慢慢从他怀里抬头,男人闭着眼,剑眉微微蹙起,似乎是……醉酒睡着了 ? “哥哥?” “邺哥哥?” 姝云叫了他两声,男人还是没有反应,身子的重量几乎朝她倾斜,有站不稳的趋势。 姝云下意识抬手抱住,稳住他的身子。 姝云有些发愁,他好像真的睡着了。 看了眼宽阔的软榻,姝云犹豫很久,很久,最后带着他往榻边去,将他安置在榻上。 他半个身子躺在榻上,像是知道一样,两脚一蹬,脱了黑色锦靴,抬腿放在榻上睡下。 姝云站在榻边皱眉,心里泛起嘀咕,真睡着了么? 她的榻有些小,男人身量高,只能将腿屈起来一些,才能躺下。 萧邺面向她,侧卧着,微微蜷着腿。 倒是初次见他这般乖顺。 姝云没辙了,去浴室打来一盆热水,拿来帕子坐在榻边给他擦脸。 烛火幽幽,男人五官俊朗,浓浓的眉毛,高挺的鼻子,嘴巴…… 姝云不喜欢,总是亲咬着不放。 手指捏着打湿的帕子,姝云仔细擦着他的脸,手腕忽然被握住,一股大力扯着她,姝云被带了下来,贴着男人的胸膛。 她吓了一跳,一时不知那咚咚响的心跳声是她自己的,还是耳畔贴着的。 男人没有醒,大掌还握住她的手腕,姝云在榻边伏在他身上,余光看到墙上勾勒出的身影,心中微凝。 不管如何,她都不能再与他纠缠下去了。 藏姝色 第47节 可眼下姝云还不能跟他撕破脸,只要从侯府嫁出去,一切都会好起来。 姝云没有动作,由着他捉握住手掌,坐在榻边,俯身贴靠胸膛。 ======= 接连几日,府中都有朝中官员递来拜贴,恭贺安陆侯凯旋。 安陆侯不喜这些应酬,去了军营,倒是王慧兰很是像是这追捧的奉承,一日下来见了不少高门贵妇,将侯爷夫人的排场摆足了。 除了已有婚约的姝云,府中剩下两位没有定亲的姑娘,说亲的媒人都快将侯府的门槛踩烂了。 王慧兰精挑细选,势必要为女儿萧姝珍觅个家世好相貌好的夫婿,比郑家还要好的夫家。 假山亭子里,萧邺站在栏杆旁,细长的眸子微微眯起,望向热闹的西边院落。 碧罗在他身后禀告道:“这两日向夫人递来拜帖的夫人们不少,静芳苑比过年还热闹。” 萧邺紧绷的脸上勾出一抹冷笑,沉声道:“爬得越高,摔下来才越痛快。” “蘅芜苑那边,近况如何?”萧邺追问道。 碧罗知晓说出来的话肯定会惹公子生气,她顿了顿,道:“云姑娘在屋中准备出嫁的东西,偶尔做做通草花。” 萧邺脸上阴云密布,风雨欲来之。 她倒是迫不及待要嫁了。 - 这日,宫里的内侍来了侯府,圣上赏赐了金银珠宝、绫罗绸缎。 安陆侯向来对这些东西不在意,让管家清点入库,留出一些让王慧兰照例份分给府中姑娘们。 武成帝赏赐了三匹云锦,云锦轻薄柔软,色泽光丽,美如天上云霞,素有“寸锦寸金”之说。 这三匹云锦自然是王慧兰一匹,崔老夫人一匹,至于这剩下的,王慧兰打算留给萧姝珍。 安陆侯本已离开,回头看了眼抱去库房的三匹色彩艳丽的云锦。 安陆侯吩咐道:“两匹送去蘅芜苑,给云儿。剩下的送去寿安堂,给老夫人” 王慧兰不悦,“怎给云儿两匹云锦?” “云儿要出嫁了,权当是添的嫁妆了。” 安陆侯看她一眼,是不容决绝的冷锐目光。 他拂袖离开,吩咐管家一会儿将清单送去书房。 王慧兰愤愤不平,眼睁睁看着仆人将云锦拿走,往蘅芜苑的方向去。 她深深吸气,将眼底的韫色压下去。 半下午时,王慧兰端着一盅莲子百合汤出现在书房外。 她扣了扣门,得了安陆侯的允许,才踏入书房。 安陆侯站在博古架旁,将手中的画像卷起,放回架子上。王慧兰认得那画轴,画上是名妇人。 那妇人跟姝云有几分相似,是有夫之妇。 他觊觎朋友的妻子已久,龌龊! 当年,王慧兰的姐姐生产,她去侯府看望小侄儿,姐姐想与她说说话,王慧兰便在侯府小住几日。 姐夫无微不至地照顾姐姐,姐夫一表人才,八面威风,王慧兰看着两人恩爱,竟对姐夫生出情愫。 王慧兰按下这不齿的情愫,可那夜无意间撞见姐姐和姐夫亲热,她竟幻想与姐夫如此,与姐夫缠绵床榻,哪怕一次也好。 后来藏在心里的不齿心思越发压不住,王慧兰频频出现在姐夫面前,但无论她如何蓄意勾|引,姐夫都不为所动,甚至还暗暗敲打过她,将她送回了王家。 王慧兰不甘心,直到那日发现了姐夫的辛密。 姐夫觊觎跟姐姐交好的妇人,那妇人和丈夫恩爱甜蜜,孩子都和萧邺差不多的岁数。 王慧兰太想姐夫在一起了,学了那妇人的举止,从此改变了妆容,和那妇人看上去有几分肖似。 她活成了别人的样子,是姐夫喜欢的。 后来,王慧兰如愿,和姐夫暗通曲款。她怀了姐夫的孩子,东窗事发,但接下来的事情并不如她所愿,父亲气她败坏门风,不认她,萧家也不认她。 王慧兰被养在外面,生下的女儿还被调换了,姝云那张相似的脸,无时无刻不再提醒她这段不堪的过往。 王慧兰清楚她这个侯爷夫人的位置是怎么来的,是手上沾了血才换来的继室。 “怎么来了书房?”安陆侯坐在书案旁,看了还站在博古架旁的人,沉声问道。 王慧兰敛了思绪,笑着将托盘端过去,将汤碗放在桌上,柔声道:“入秋燥热,给侯爷熬了一盅莲子百合汤,润肺去燥。” 安陆侯端起,舀了一口,示意吃过了,她可以离开了。 王慧兰不走,站在书案旁,道:“妾身有一事相求。” 安陆侯放下汤碗,示意她讲。 王慧兰道:“云儿即将出嫁,作为人媳,免不了侍奉公婆,云儿素来被侯爷捧在掌心疼爱,但到了梁家,境况不同,妾身想亲自教导云儿规矩。” 担心被安陆侯驳回,王慧兰道:“女人家的事情,侯爷一男子不懂,复杂着。” 安陆侯思索一番,他是瞧不上那梁蒙的,但架不住女儿喜欢。 有他在,梁家就算吃了豹子胆,也不敢苛待磋磨姝云。 但规矩,还是要学的。 安陆侯松口道:“随便学学即可。” 王慧兰笑道:“是,妾身还舍不得云儿受苦呢。” “妾身不打扰侯爷了。”王慧兰将托盘收起离开书房,脸上虚伪的笑顷刻间消失。 ====== 翌日,安陆侯上朝不在府中,萧邺当值,早膳的时候王慧兰派吴嬷嬷去蘅芜苑传姝云过来。 “教规矩?”姝云意外,阿娘已经许久没有找她了。 吴嬷嬷道:“姑娘出嫁后,就是梁家的媳妇了,一些规矩是要学的,夫人按侯爷吩咐,亲自教导姑娘规矩。” 姝云放下粥碗,随吴嬷嬷去了静芳苑。 姝云看向上首的人,请安道:“母亲。” 王慧兰颔首,言简意赅道:“既然来了,便开始吧。” 丫鬟婆子将早饭摆在桌上,王慧兰坐了过去,“作为儿媳,婆母用饭时,要在身旁布菜,等婆母用罢,你才能吃饭。” 姝云在寿安堂时见过阿娘伺候老夫人用膳,芳姨娘静芳苑请安时,也会给阿娘布菜。 姝云走到桌边,给王慧兰布菜。 一片卤牛肉刚放到碗中,王慧兰道:“今晨我不吃这个,重夹。” 姝云将牛肉夹出来,夹了颗虾仁。 王慧兰这次倒没让她夹走,低头吃菜,使唤她盛粥。 盛完粥,王慧兰又嫌粥烫。 折腾来折腾去,一顿早膳吃了大半个时辰,王慧兰吃得差不多了。 姝云匆匆跟着吴嬷嬷过来,晨间只用半碗粥,眼下闻着饭香,肚子饿了。 她坐下去盛粥,王慧兰将她叫起, “到我身边来。这有时在婆母身边候着,往往一站就是一整天。” 吴嬷嬷领了吩咐,将饭菜撤走。 姝云看着丫鬟们端走饭菜,她饿着去了王慧兰身旁站着,晌午又在一旁布菜,等王慧兰用过后,这才吃着饭。 姝云站了一整日,傍晚时才回的蘅芜苑。 她坐在榻上揉着酸痛的腿,肚子也隐隐有些不舒服,算算日子,月事快来了。 “不行,腰酸肩痛,你帮我揉揉。”姝云拿来引枕垫着,趴在榻上,让琼枝给她揉腰。 琼枝心疼,夫人这哪是在教姑娘规矩,分明就是在折磨姑娘。 琼枝在榻边揉腰,“咱要不跟侯爷提提?” 姝云摇头,道:“我不想生事。我瞧阿娘也是这样侍奉祖母的,只不过祖母不愿见阿娘,因此阿娘不常去寿安堂。” 她无数次劝自己,要在侯府安稳地度过这两个月。 姝云的手搭上肩膀,道:“肩膀酸痛,捏捏肩膀。” 琼枝的手换了地方,拿捏着力道捏肩捶肩。 沉稳的脚步声忽然响起,姝云抬头望过去,萧邺旁若无人地进了屋子。 萧邺看向琼枝,吩咐道:“出去。” 他已朝榻边走来,姝云心神不安,急急从榻上坐起,对琼枝道:“出去吧。” 琼枝不放心地看她一眼,低头离开屋子,守在外面。 姝云起身,萧邺拉她坐回她榻上,手搭在她腰间,指腹轻柔,问道:“还酸不酸?” 姝云愣了愣,有些意外,他怎知道的? 萧邺道:“明日随我出府,不去静芳苑。” 他甫一回来,便听碧罗说了今日的事情,王慧兰借着教规矩,发泄心中的气。 “不行,我要去。” 姝云摇头,比起去静芳苑,她更怕和萧邺待在一起。 萧邺薄唇紧抿,一言不发揉着她的腰。 夜里下了一场大雨,翌日气温骤降,大团乌云悬在上空,天阴沉着,不知何时还要下一场大雨。 姝云去了静芳苑,席间在王慧兰身侧布菜。 吃罢早膳,王慧兰教她敬茶。 藏姝色 第48节 姝云跪在地上,吴嬷嬷端来托盘,她双手伸去端茶,没想到那盏茶太烫,她猝不及防,手指刚触碰到茶盏便被烫得下意识缩回。 茶盏被打翻,滚烫的茶水流了一整个推盘。 王慧兰皱眉,“给公婆敬茶时,不管这茶杯再烫,敬茶时也要受着,不能松手。” 王慧兰道:“今日先不学其他的规矩了,去外面跪着。” 吴嬷嬷扶姝云起来,“姑娘,请吧。” 姝云跪在屋外,院子里没有干活的丫鬟婆子们,四下安静,风声呼呼。 远方的乌云近了,天地间暗了几分。 姝云肚子隐隐坠痛,跪在地上难受极了,不时挪动发疼的膝盖。 天空飘起了小雨,冷风嗖嗖,姝云打了冷颤,肚子突然传来剧烈的撕拉感,疼得她打颤,脸色如纸惨白。 她慢慢坐在地上,捂着肚子蜷缩,额头渗出密实的冷汗,难受地闭了眼睛,意识逐渐薄弱,脑子里混混沌沌。 忽然,一只温热的手搭在她腰间,轻轻将她抱起,姝云虚弱地睁开眼,男人阴沉冷峻的侧脸映入眼帘。 他温声道:“跟哥哥回去。” 低醇的声线擦过耳廓,姝云被揽到温暖的胸怀,莫名安心。 王慧兰从屋子里出来,萧邺横抱虚弱的少女,凌厉阴鸷的目光看向过去,宛如利刀,剜了她千百次。 第32章 姝云感觉是葵水来了,只有葵水来时,肚子才如此难受,头日是肚子疼,双腿乏软,第二日是头痛,到第三日第四日身子才逐渐舒服。 萧邺就这么将她抱出了静芳苑,姝云难受,在男人的臂弯下蜷缩着,冷风凉飕飕,他怀间温暖,便不由贴近了。 一路回到蘅芜苑,萧邺将她抱进闺房,朝床榻走去,怀里的少女脆弱,琼枝吓一跳,快步上前将罗帐撩开,“姑娘这是这么了?” 萧邺将她轻轻放到床上,吩咐琼枝道:“传大夫!” 姝云拉住他的衣袖,小声道:“不用,应该是……是来葵水了。” 她的声音虚弱无力,巴掌大的小脸一阵青白,失了血色,鼻尖渗出细汗,脆弱得好似一碰就碎。 姝云唇色苍白,“哥哥出去吧,留琼枝。” 萧邺不放心地离开,将闺房的门关上。 他站在廊檐下,如墨般的眼里里没有什么温度,眉宇间凝结了冰霜。 姝云感觉糟糕透了。亵裤弄脏了,襦裙内层也沾了零星的红,肚子疼得直不起腰,折腾了许久才将衣裙换好。 “奴婢去准备暖手炉。”琼枝掖好被角,将换下的脏衣裙拿走,离开床榻。 姝云闭着眼睛,蜷缩在床榻,一动也不想动。 房间门打开,但却没有关上,几道脚步声响起,离床榻越来越近,床沿边忽然凹陷,有人坐下,熟悉的清冽气息传来,姝云微凝。 男人弯腰,在她耳畔温声道:“让大夫诊诊脉,开几副止疼的药。” 姝云听着,倒像是带着几分商量的语气,在询问她的意见。 她愣了愣,一截雪白的手从被子里伸出,等着号脉。 女大夫将枕垫放在姝云手腕下,仔细号了号脉,眉心渐渐蹙起。 女大夫开了补气活血的药方,看了眼床榻上苍白虚弱的女子,又瞧了瞧床沿坐着的男人,道:“借一步说话。” 萧邺将被角掖好,离开屋子。 细密的秋雨飘入檐下,萧邺问道:“她怎么了?” “身子太弱,寒气入侵,需要好生调理。她前阵子是不是生过病,那会儿就该好好调养的,如今落了病根。” “还有就是……”女大夫欲言又止,道:“行房不可贪多,葵水期间是不能的。” 萧邺颔首,让丫鬟送大夫离府。 若说前阵子生病,恐怕就是三月间的落水。 萧姝珍拉云落水,反污蔑是被姝云推入水中,王慧兰气急败坏将姝云关进偏僻小屋,姝云的风寒一拖再拖,高热反复。 眼下,王慧兰借着立规矩,一再折腾。 秋雨凄凄,这侯府的天要变了。 一阵冷戾的气息拂过,萧邺离开蘅芜苑,吩咐扶风道:“速速去庄子里把白姨娘接回来。” 扶风意外,大公子将时间提前了? 他领了吩咐,不敢有耽搁,冒着小雨离开侯府。 灰蒙蒙的天,雨丝纷纷,下得不痛不痒,不知几时才停。 芳姨娘在屋中绣花,阁楼里突然来了人,萧邺发丝沾了雨珠,颀长的身影出现在阁楼门口,他脸色阴沉,是她从没见过的冷戾,周围的气息也因为他的到来,寒意四起。 “都出去。”萧邺冷声遣走阁楼的丫鬟。 凉飕飕的风从窗户吹入,芳姨娘放下手里的绣活,心里有股不详的预感,“邺哥儿这是要作甚?” 萧邺冷眸一扫,沉声道:“十四年前,我娘为何病故,你比我更清楚。” 他投来的深寒目光像是一把利剑,架在了她脖子上,芳姨娘恐慌,面色煞白,是被发现的心虚。 萧邺掸去衣袍沾的雨丝,不请自坐,长指搭在椅子扶手,抬眸看她,声音似淬了冰的寒凉,“要我帮你回忆吗?” “你觉得,她以后会放过你瘸腿的儿子吗?” 芳姨娘软了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 宫阙巍峨,肃穆庄严,雨落大了,淅淅沥沥。 紫宸殿内,龙涎香冷冽,御案上奏折堆叠,武成帝执朱笔勾画,随手将批阅的奏折放到一旁。 忽然传来阵阵鼓声。 武成帝一凝,这是…… 登闻鼓。 武成帝 放在朱笔,沉声问道:“何人击鼓?” 御前太监端着拂尘,躬身退出紫宸殿,须臾后,进殿禀告道:“回陛下,羽林中郎将萧将军在宫外敲响登闻鼓。” 鼓声不止,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传来。 太监领着萧邺来到紫宸殿。 萧邺撩了撩打湿的朝服,笔直地跪在御前,发丝还淌着雨水,侧脸棱角分明。 龙椅上,武成帝正襟危坐,道:“你可知这登闻鼓一响,意味着什么?” 萧邺叩拜道:“臣知晓,臣恳请陛下为亡母做主。” “臣要状告继母小王氏毒杀嫡姐。” 武成帝静眸如海,看着御前跪地的青年,脸上辨不出情绪。 紫宸殿内突然沉寂,气氛肃穆,落针可闻。 半晌,武成帝开口,道:“证据何在?” 萧邺道:“两名人证皆在殿外,静候陛下传话。” 武成帝大手一挥,“传。” 御前太监快步退出紫宸殿,急急将两名妇人带入殿中。 安陆侯迎娶正妻过门后,先后又纳了两名妾室,白姨娘和芳姨娘,后来正妻病故,两年后续弦,继室正是如今的侯爷夫人王慧兰。 白姨娘跪下道:“陛下,十四年前,夫人产女时血崩,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在修养期间,我无意间撞见芳姨娘在夫人的补药中做手脚,夫人就是喝了动了手脚的药,身子每况日下。夫人不是病故,是被毒死的!” 白姨娘是守夜的丫鬟,一次安陆侯酒后要了她,她有孕后才被抬成的姨娘,除了酒后乱情那夜,安陆侯很少碰她,倒是夫人让她安心养胎。 白姨娘在侯府存在感极低,又因夫人和安陆侯有了嫌隙后,在府里的处境变得艰难,当时芳姨娘正得宠,况且她发现药被动手脚时,已经晚了,夫人已经在咳血了,她便不敢声张。 夫人病故后,白姨娘常被梦魇所困,每每都是夫人咳血的样子,质问她当时为何不说,让其殒命。 事情已经过去,白姨娘空口无凭,后悔也无济于事,她人微言轻,谁会信她的话? 后来,王慧兰入了侯府,成了新的侯府夫人,白姨娘发现芳姨娘很听王慧兰的话,便觉事情不对劲。 王慧兰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白姨娘活得越发艰难,开始装疯卖傻,被王慧兰当成疯子,送去了庄子。 芳姨娘道:“是王慧兰逼我的,她逼我给夫人下毒,因为等夫人病故,她就能嫁进来了。” 事到如今,芳姨娘什么都招了,“陛下,不仅如此,王慧兰还想害死妾的儿子,万幸二公子福大命大,虽摔断了腿,但好在捡回一条命。” 芳姨娘是夫人房里的二等丫鬟,但经不住富贵的诱惑,被王慧兰策反,爬了安陆侯的床。 她一面享受富贵生活,一面帮王慧兰固宠。 她以为低眉顺眼就能在侯府平安无事,万万没想到,王慧兰担心她的儿子以后出风头,竟派心腹将他引去假山玩耍,制造了一出贪玩、从高出摔下的假象。 萧邺再叩首,道:“请陛下,为亡母做主,严惩毒妇,臣愿用五年前立下的军功,为亡母讨一个公道。” 武成帝高居龙椅之上,墨眸清寒。安陆侯功高,他何尝不忌惮,等了多年,机会慢慢来了。 武成帝厉声道:“此案交由大理寺主审,并刑部复核、御史台监督。安陆侯连这家务事都处理不好,这几日别上朝了,好生整肃门风。” 萧邺:“臣叩谢陛下!” 他从紫宸殿出来,雨势减小,他撩了撩前袍,缓缓走下长阶。 - 王慧兰已命静芳苑的丫鬟婆子管好嘴巴,不准声张晨间姝云跪地的事情。 不能让这件事传到安陆侯的耳中,至于萧邺。 王慧兰瞧出几分不对劲,哪位哥哥像他这般对妹妹,倒像是护着心爱之人,那瞪过来的眼神活脱脱想将她砍了,给姝云泄恨。 藏姝色 第49节 对一起长大的妹妹生出情来,真是龌龊。 王慧兰一手叉着腰起窃喜,转身坐到榻上。 她发现了萧邺的辛密,等着告诉安陆侯、告诉老夫人,如此一来,两人都别想过好日子。 吴嬷嬷气喘吁吁从外面进来,惊慌无措道:“夫人,不……不……” 王慧兰微微皱眉,道:“不什么不,话都说不利索。” “不好了!” 吴嬷嬷好不容易将气喘匀,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一群羽林郎闯入静芳苑,直奔屋子里来。 羽林郎道:“我等奉陛下口谕拿人,侯爷夫人请随我们大理寺走一趟。” 不等王慧兰说话,两名羽林郎已经过来押解她。 王慧兰被羽林郎带出侯府,押往大理寺,府中人心惶惶,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理寺内,王慧兰起先是拒不认罪,但面对白姨娘和芳姨娘的轮番指控,一下慌了神,偏生那狡猾的大理寺卿诈她,将她指派芳姨娘下毒的事情诈了出来。 王慧兰后知后觉,承认了。 王慧兰和芳姨娘一起,双双被押入大牢,等候问斩,她不甘心,要见安陆侯。 安陆侯没想到枕边人有如此歹毒的心思,休书一封,将她赶出侯府,从此两不相见。 前些日子还宾客如云的侯府,眨眼间门可罗雀。 崔老夫人向来对王慧兰的意见大,从不认可她这个儿媳,忽然得知是王慧兰害死了邺哥儿的母亲,她气得一口气险些没背过去,病倒了。 府中晚辈去寿安堂探望,崔老夫人除了萧邺和萧姝仪,谁也不见,尤其是安陆侯,她看见便想起被害死的儿媳。 萧邺和萧姝仪宽慰许久,崔老夫人才慢慢敛了泪,将所有的疼爱,都给了他们兄妹二人。 - 夜幕降临,祠堂幽静肃穆。 安陆侯点了三支香,插入炉中,他望着亡妻的牌位,久久失神。 昏黄的烛光下,宽阔威武的背影格外凄凉。 萧邺进了祠堂,在烛边点香,拜了三拜,将香插入炉中。 萧邺拿锦帕擦拭生母的牌位,“我娘等了十四年,才等来一个公道。” 安陆侯叹道:“是我对不起你娘。” 话锋一转,他厉眼看向萧邺,“但你不该闹到圣上面前,家丑不可外扬。” 萧邺轻轻将牌位放回原位,恭恭敬敬拜了生母的牌位,他转头看向安陆侯,丝毫不惧。 萧邺眼里滑过一丝恨意,沉声道:“爹对不起的,何止我娘一人。” “还有沈家,不是么?” 安陆侯到底是在朝堂上和战场中打拼多年,知道他这儿子不似表面这般,他怕是知道了沈家的变故,也是故意把王慧兰的事情闹到御前,弄得人尽皆知。 安陆侯紧紧盯着儿子,才慢慢发现,这两年不见,竟越来越看不透他了。 “儿子去照顾祖母了,便不打扰爹跟娘叙旧了。” 萧邺行了礼,转身离开祠堂。 不止是沈家,他对不起的人,还很多。 ========= 淮南王府。 李策腰间别把折扇,拿着个长长的草根,逗着罐子里的蛐蛐,“咬它,咬它!狠狠咬啊。” 萧邺被小厮领进屋子里,李策瞧了眼,招手道:“来看我新抓的蛐蛐,我给取名黑旋风,可威武了。” “世子真是好雅兴。”萧邺冷声说道,在李策面前停下脚步,垂眸看向整日玩世不恭的男子。 李策拿草根戳了戳一只蟋蟀,催促道:“往前冲,快快往前冲。” 萧邺:“世子,解蛊的苗疆人,是我亲自去搜,还是你自己交出来。” 李策顿了顿,一副疑惑的表情,抬头望向站他跟前的人。 他眨了眨眼,满脸疑问,“什么苗疆人?什么蛊?什么东西?” 萧邺的脸冷峻,“世子想给我种下情蛊,却误让云妹妹中了蛊,不是么?” 李策不言。 萧邺道:“那夜有女子来敲我的门,勾引我,也是世子安排的吧。” “这件事若闹到陛下面前,世子觉得很好糊弄过去吗?” 李策的眼神在顷刻间转变,丢了手里的草根。 “世子五岁被淮南王从封地送到京城,锋芒太盛,不是好事,眼下世子纨绔的形象便是极好。” 萧邺眼锋凌厉,道:“我可以不知世子给我下情蛊是何意,但今日,我一定要带走解蛊的苗疆人。” 李策眉目淡然,垂眸轻笑一声。 他坐在椅子上,唤随扈将苗疆女子叫来。 萧邺得了人没有久留的意思,李策忽然叫住他,道:“我不想林云熙知道。” 萧邺颔首,带着苗疆少女离开淮南王府。 ========= 今日是姝云月事的第 五日,也是情蛊发作的日子。 琼枝送苗疆少女,姝云望着院子里逐渐远去的背影,心情有些复杂。 情蛊解了,她不用再受蛊毒的折磨,可是是萧邺帮她寻来的苗疆少女。 男人坐在对面,幽幽看着她,姝云的目光跟他相撞,她蓦地低头,闪躲着避开他的视线。 萧邺薄唇轻启,问出声来,“妹妹要如何感谢呢?” 姝云不知道,但他既然提出来,心中应该已经有了想法。 姝云试探性问道:“哥哥觉得呢?” 萧邺看着她,目光缓缓扫过,望向她身后梨木架子上的红嫁衣。 婚期在即,嫁衣是昨日送到的,绣娘让姝云试试,若有不合身的地方,她再改一改。 这段日子发生了太多事情,白姨娘从庄子接回侯府,王慧兰和芳姨娘被押入大牢等候问斩,崔老夫人气病了,安陆侯被圣上暂缓参朝。 姝云还没来得及试嫁衣。 ………… 屏风后面,传来衣裙的窸窣声,很久之后,姝云走了出来。 她未戴凤冠,梳的还是待字闺中的少女发髻,杏眼桃腮,下巴小巧玲珑,朱唇皓齿,面若芙蓉,一袭红绸嫁衣宛如天边流霞,腰线流畅,更显纤细的腰肢。 姝云一步步朝榻边的男人走去,裙摆摇曳,步步生莲。 萧邺静静看着她走近,道:“转一圈,哥哥帮妹妹看看是否合身。” 姝云双手交叉至于腹前,缓缓转身,一抹艳丽的红色映在萧邺眼眸,少女螓首蛾眉,身姿窈窕,低眸间娇俏,整个京城的繁花都失了颜色。 她今日为他穿嫁衣,往后也一样。 萧邺喉咙发紧,满眼柔意地看向她,一把将穿了嫁衣的她揽过。 姝云被他抱坐在膝间,腰间搭着他的手臂,她看着萧邺近在咫尺的脸庞,眼睫轻颤,呼吸凝窒几分。 少女红唇娇艳,惊惶不安地看着他,她小声说着话,萧邺却有些听不清,眸子里只有那翕动的唇。 很软,很好看。 他忽然低头,含住姝云翕动的唇,托着她的后颈,轻轻吻她,尝到她口脂的一抹甜。 第33章 姝云双手抵着萧邺的胸口,覆在唇间的吻逐渐由浅及深,席卷她的唇腔,她被吻得有些喘不过气。他的唇离开,姝云才得了新鲜空气,男人抵着她的额头,大掌托着她的后颈,初初松开的唇,又压了下来。 萧邺捧着她的脸,像是得到珍宝一般,一品芳泽。姝云被他吻得晕头转向,脑子里混混沌沌,失了力气一样,软了腰肢,任由他揽着贴近胸膛,依靠着他。 嫁衣有些凌乱,姝云在他臂弯下喘息,男人的指腹伸来,轻轻拭去她唇间的水泽。 姝云抿唇,莫大的羞耻感席卷而来,她穿着和梁蒙成婚的嫁衣,与萧邺亲热。此前是因为她中了情蛊,才不得不跟萧邺有了肌肤之前,现在情蛊已解,她不能再继续这段荒唐的关系。 萧邺低头,带着她气息的湿热唇瓣贴近耳廓,哑声道:“在想什么?” 姝云冷不丁回神,温软的手掌被他握住,萧邺轻咬她的耳,嗓音缱绻暧昧,“嗯?回答哥哥。” 姝云呼吸急促几分,眼下还不能与他起争执,软软依附着他,道:“哥哥每次都让我喘不过去气。” 语气中带着娇嗔,她说着攥拳捶打他的胸膛,力道不及男人的十分之一,打在身上不痛不痒,倒想一尾羽毛,划过他的心房,萧邺浅笑着握住她的掌。 萧邺:“都多少次了,妹妹还没学会换气。” “再来一次。”萧邺低头吻她,这一次并不着急,也比方才更加温柔,将她攥拳的手指慢慢掰开,与她五指交扣。 只想抱住她,抱紧些。 “嬷嬷,您怎么来了?!”琼枝的声音突然从外面传来,姝云大惊失色,忙推开萧邺,慌慌张张从他身上下来,远远离开他,低头整理凌乱的嫁衣。 嬷嬷从外面踏入屋中,不料大公子也在。 只见姝云已经换上了嫁衣,大公子在榻上坐着,看着穿了嫁衣的少女,眉梢微扬,脸上是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屋子的气氛有些奇怪,嬷嬷一时间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姝云故作冷静,像是方才兄妹俩就是在试嫁衣,问道:“哥哥,这嫁衣合身么?” 萧邺的目光一寸寸挪下,停留在纤纤细腰,道:“腰身宽了,让绣娘再收一收。” 藏姝色 第50节 姝云心想快点将这一茬糊弄过去,便应了下来。 她看向突来的嬷嬷,疑惑问道:“嬷嬷怎么到我这边来了?” 嬷嬷道:“是这样的,眼下老夫人病倒了,府中一时没了管家的人,侯爷将后宅事务分给姑娘和四姑娘,让两位姑娘学着打理,老奴奉命来协助姑娘。” 说的是协助,其实就是教姝云如何管家。 嬷嬷心中看得清楚,四姑娘是正经的嫡出,这云姑娘不过是当年调换的假千金,可偏偏侯爷非但没有将人赶出侯府,反倒对她越发上心。 ========= 大牢。 甬道内昏暗潮湿,墙上挂的油灯发出微弱的火光,灯芯炸出火星子,在掉落的瞬间消失不见。 墙角边突然蹿出老鼠,萧姝珍吓了跳,好在之前在田家见多了,便也不觉怕了。 萧姝珍给了狱卒很多的钱,才换来这次进大牢的机会。 自从王慧兰被带走,侯府乱成了一团,那劳什子白姨娘回来,她听奴仆们私下谈及,老夫人病了,大公子没娶妻前,侯府后宅的事务恐怕要由白姨娘打理。 若今后由白姨娘说了算,那还了得!没了王慧兰的庇护,萧姝珍在侯府受尽白眼,她抱着还有一丝转机的侥幸来牢中探望王慧兰。 王慧兰穿着囚服,蓬头垢面,曾经的光鲜亮丽不复存在,她没等到安陆侯来,却见女儿寻到了牢中,颇为意外。 她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不想让女儿看到她狼狈的一面,“珍儿,你、怎来了?” 萧姝珍不愿相信,在铁牢外问道:“阿娘,事情怎么会成这样?阿娘是被他们冤枉的,是不是?女儿要怎样,才能帮娘洗清冤屈?” “没有被冤枉,都是我干的。” 王慧兰知道这事皇上也过问了,她已经没了翻身的机会。 萧姝珍心中犹如雷击,王慧兰死了,她在侯府该怎么办? 王慧兰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告诫她道:“珍儿,阿娘不在,你一定要争口气。权贵才是最重要的,你一定要嫁得很好,不要像娘一样,辛苦筹谋,最后落了个不得善终的下场。你弟弟萧启是四皇子的伴读,将来必成大器,你要看紧弟弟,不能让他被旁人迷惑,跟你再生嫌隙。” 王慧兰想起一件大事,让萧姝珍附耳过去,小声道:“萧邺跟姝云的关系不正常,你看准时机,揭发他们。” 萧姝珍惊讶,难怪萧邺总是向着姝云,处处维护姝云。 原来如此。 可姝云不是已经定亲了么? 九月十七就要嫁去梁家,她一边勾引着梁蒙,一边又和兄长纠缠不清。 “探监时候到了,快走快走。” 狱卒来催,萧姝珍被带走了,王慧兰最后叮嘱道:“珍儿记住,权贵才是最重要的。” “权贵!” 王慧兰声嘶力喊着,萧姝珍记在心里,她过了十六年的苦日子,一朝尝到富贵的甜头,便不想再回去,她要牢牢抓住这富贵生活。 萧姝珍离开大理寺,并不着急回府。马车游走在京城的坊市间,先后经过了昌邑府,吏部尚书林府,工部尚书岳府,怀远将军府,淮南王府。 淮南王是武成帝的弟弟,武成帝登基后,他去了封地,无召不得回京,只留了长子在京中。 淮南王世子李策走鸡斗狗,不务正业,是京城出了名的纨绔。 萧姝珍唇角勾出一抹笑,已经有了攀附的人选。 萧姝珍将窗帘放下,吩咐车夫道:“改道吧,回侯府。” 萧姝珍回了侯府,几日后才听说安陆侯将后宅的事务交由姝云和萧姝仪打理。 可这些明明是她阿娘的啊,是从她阿娘手里夺去的。 没了王慧兰的庇护,安陆侯又她不冷不热,萧姝珍在侯府不敢张扬,收敛了性子,她等着时机将姝云拉下水。 ======== 萧启将自己关在房间,不吃不喝,也不愿见人,姝云担心,去了他的院子。 丫鬟小厮远远站着,房门紧闭。 姝云来到屋子外,轻扣两下房门,里头传来呵斥声,“走开,走远点!” 姝云道:“是我。启哥儿连我也不见吗?” “我让厨房做了启哥儿喜欢的菜肴,咱许久没一起吃饭了,启哥儿陪姐姐吃顿饭,好不好呀?” 里头没有动静传来,许久之后,门开了。 萧启满脸疲惫,双眼红彤彤,像是刚哭过一样,他看了姝云一眼,转身回了屋子,一声不吭地在桌边坐下。 屋子里扑面而来一股味道,姝云命人将屋中紧闭的窗户都打开,将屋子里的气散一散。 丫鬟们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进屋,摆放在桌子上。 姝云过去,在萧启身边坐下,盛了碗热乎乎的莲藕排骨汤,“先喝点热汤暖暖胃。” 萧启看着面前冒着热气的汤,半晌没有动作。 姝云道:“总归是要吃一点的,往后的日子还很长。” 萧启背过身去,偷摸把眼里打转的泪擦掉。他回正身子,看着姝云,这个跟他毫无血缘关系的姐姐,她是第一个主动来找他的。 姝云柔柔一笑,“选了时令的七孔藕,是启哥喜欢吃的。” 萧启顿了顿,拿了勺子,低头喝汤。 姝云给他夹菜,发生这样的事情,他免不了伤心受挫,姝云仿佛看到了几个月前的自己,特别能理解他现在的心情。 萧启吃着菜,心里堵着的气越发烦闷,他放了筷子,气道:“她不是我阿娘!” 姝云吓了一跳,夹的菜险些掉到桌上。 萧启气道:“太傅时常教导我们,人要懂礼义廉耻,礼可以丢,但绝不能不知廉耻!连我都知晓的到道理,阿娘活了大半辈子,竟如此糊涂!不知廉耻!” 勾引姐夫,毒杀嫡姐,每一件事情都让萧启难以接受,他感觉自己就不该生下来,他的身体里流着肮脏的血。 萧启的胸膛起伏不定,恨生母的同时,也恨自己。 姝云放了筷子,道:“可启哥儿不是呀,启哥儿明事理,母亲犯错,错不在你。启哥儿这样一蹶不振,岂不是辜负了太傅的苦心教导?” 萧启沉默一阵,道:“阿姐,我不会的。” 他要堂堂正正做人。 萧启闭眼消化掉情绪,重新拿起筷子,夹菜吃饭。 姝云见他碗里的汤快见底,拿过他的碗,盛了莲藕排骨汤。 萧启道:“谢谢阿姐。” “我要振作起来,将来和大哥哥一样,让爹和祖母引以为傲。人不能没有廉耻心,我不会走阿娘的错路。”萧启说着,告诫自己道。 恍然间提到那人,姝云脸色一白。 人不能没有廉耻心。 她跟萧邺已经有了肌肤之亲,却还应了梁蒙的提亲。 “阿姐?”萧启见她走神,唤她道。 姝云恍惚看他,萧启问道:“阿姐在想什么?” 姝云浅笑,遮掩住情绪,道:“没什么,吃饭吧。” 姝云握紧筷子,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 她心中煎熬,觉得这样对梁蒙不公平,但是亲事是她应下来的,她当初太想逃离萧邺了,梁家的提亲刚好给了她机会。 姝云本以为她应下婚约,萧邺便能死心,从此放过她,可没想到他竟然不以为意,甚至一怒之下变本加厉。 回到蘅芜苑,嬷嬷已经在等着了,桌上放了一沓账本。 嬷嬷道:“既然姑娘从三公子处回来,那我们便开始吧,这些是上月的账目,请姑娘核对。” 姝云这段时间在学看账,府中大大小小的开支都记录在账本里,看得眼花缭乱,一些琐事也要来向她请示。 她忙起来,已经有阵子没做通草花了。 好在嬷嬷只是看着严厉,姝云有不懂之处,嬷嬷都会耐心教她。 姝云在屋子里核对账目,安陆侯突然来了。 姝云意外,放了手里的活,起身行礼,“爹。” 安陆侯颔首,示意她坐下。 他坐在对面,随手拿了桌面上的一本账本翻看,不禁露出满意的笑。 嬷嬷道:“姑娘聪明好学,奴婢才教了一遍,姑娘便会了。” 安陆侯欣慰,挥手让嬷嬷出去。 姝云起身给安陆侯倒茶,安陆侯将茶盏放桌上,道:“你忙你的,爹坐回就离开。” 姝云坐了回去,低头看账目,纤纤玉指拨弄算盘滚珠。她以前瞧着霜娘核对账目,算盘拨弄得哗哗作响,眨眼间就对好了账,眼下到了她这里,速度慢了下来。 安陆侯目光落在姝云身上,那低垂的眉眼间,虽说不能跟画像里的妇人一模一样,但有几分相似,有她的影子,便已经是足够了。 算算时间,那件事发生十六年了,姝云今年恰好十六,阴差阳错养在他的身边十六年。 这怎么不算,她以另一种方式出现到他身边。 安陆侯庆幸,只是他的云儿要嫁人了,留在他身边的日子一天天减少。 有时他在想,不如将这桩没有他点头的婚事作罢,不娶不嫁。 他忍了又忍。 不知不觉已是黄昏,安陆侯起身离开,姝云送他离开蘅芜苑。 姝云望着消失在视线的背影,泛起了嘀咕,“阿爹有些奇怪,以前还从没在我这儿一坐就是半下午。” 琼枝道:“侯爷这两年驻守北疆,大抵是很久没见姑娘了,念着姑娘。” “应该吧。”姝云没往心里去,回了屋中。 夜里,屋子里烛火通明,宛如白昼。 姝云打算将最后剩的一点账做完,明日腾出半日时间去找梁蒙,与他说清楚。 藏姝色 第51节 萧邺却来了,在她旁边坐下,虽然没打扰她,但总盯着她看,姝云一颗心紧着,害怕他看着看着突然亲过来。 良久相安无事,萧邺忽然伸手,指了指账本的一处,道:“这里错了。” 姝云将目光挪上去,纤指拨了拨算盘,珠子声清脆。 她重新算了算,还真是错了。 这些数据复杂,他仅看了看,就发现了问题所在,他心算这般厉害么。 姝云执笔,将原来的数据划掉,重新写下。 萧邺看着她执笔的纤细手指,道:“改明儿我送个小巧的珠玉算盘来。” “夜深了,仔细眼睛,明日再看。” 往后这偌大的侯府,还需她来管理,学习看账不急一时。 “不行。” 姝云按住他的手,护住账本,道:“就剩一点了,我想一鼓作气。” “邺哥哥,就让我再看一会儿吧。”姝云央求他道,带着撒娇的语气,他素来是吃这一套的。 萧邺眉目微动,眼神柔和几分,退让道:“便再看一小会儿。” 姝云甜甜一笑,一头扎进账目里。男人大掌挽着她的腰,下颌枕在她肩上,跟她一起看账本 。 他的手逐渐不安分,摩挲腰间软肉,姝云害怕,忙按住他的手,一双惶惶的眼眸撞入他的眼里,萧邺心旌荡漾。 姝云忙合了账本,再看下去要出事。 姝云小声道:“哥哥,夜已深,你该回去了。” 萧邺目光流转,落在嫣红的唇上,指腹在她腰窝缓缓打圈。 姝云无奈,白腻小手攀上男人的肩膀,仰头紧张地将唇送了过去,还没碰到他,她忽然停住。 姝云将右手手指覆唇,染了唇脂的指腹碰到他的唇。 蜻蜓点水般,初初碰到,她的手指便收了回去,萧邺一怔,面色如常,可嘴角扬起抹微不可察的笑容。 萧邺低吻她的发间,在夜色中离开蘅芜苑。 他鬼使神差地摸了摸她碰过的唇,唇间似是已经染上了她的口脂,她的味道。 ========== 翌日,梁蒙休沐,姝云腾出半日时间,约他在茶楼相见。 约的是未时三刻,姝云提前出府,没承想到茶楼的时候,梁蒙已经到了,可这也没到约定的时间。 梁蒙眉心紧锁,一副焦愁的模样,见她到来,敛了愁苦色。 姝云满脸歉意,“这几日府中事多,耽误了。” 梁蒙一改面容,斟了一盏茶,是他来得早,他很久没见姝云了,得她约见的消息后,心中欢喜,只想早点见到佳人。 “我从刘伯那出来,心道没地方去,索性就来了茶楼。” “师傅最近好吗?” 姝云才想起自从阿爹回来后,府上出事端,她还没找出时间去刘伯那里,这事是她疏忽。 梁蒙笑道:“念叨着你呢。” 姝云待会儿跟梁蒙分别后,就去浆洗巷。 梁蒙看姝云,有些不好意思,他犹豫了一阵,道:“云儿,我有个东西……” “梁公子,我有件事情要跟……” 两人同时开口,话没说完,顿时愣住了。 姝云道:“梁公子先。” 梁蒙也不推脱了,道:“我前阵子去了趟寺庙,求了两根红绳。” 梁蒙将袖子里珍藏的红绳拿出来,“都说寺庙求姻缘很灵验,我给我们都求了红绳。” 姝云愣怔,桌上的红绳鲜艳,他投来期盼的眼神,是对她的喜欢。 姝云心里不是滋味,内心挣扎许久,道:“梁公子,其实我没你想的这么好。” 姝云道:“我……我配不上你的。” “不不不,”梁蒙连忙否认,“我虽对云姑娘一见钟情,但向侯府提亲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云姑娘的身世,我也知道,姑娘不是侯府的千金,可我的出身在世家子弟云集的京城排不上名号,出身不能将人全盘否定,我很清楚,我喜欢的云姑娘这个人。” 梁蒙逐渐表露真情,“云姑娘在我眼里,就是很好的。” 姝云忽然摇摆了,目光闪躲地避开男人真诚的眼神。 她垂下眼睑,纠结许久。 嫁给梁蒙以后,就不会跟萧邺再生瓜葛,他们夫妻好好过日子。 半晌,姝云将手腕伸过去,道:“梁公子能帮戴我上吗?” 梁蒙愣了愣,笑着应声,“诶。” 少女手腕纤细,肌肤如雪一样白,梁蒙不敢细看,担心唐突了她,迅速将求来的姻缘红绳系到皓白手腕。 姝云将另一根红绳系到梁蒙手腕。 看着两人手腕系了一模一样的红绳,姝云心尖忽然生出一阵涟漪。 ======== 浆洗巷。 刘伯杵着拐杖,端来一碟绿豆糕,打趣说道:“你这丫头,多久没见你了,还以为你出了师,便忘了我这师傅。” 姝云解释道:“哪能,是这段时间府里太忙,一时间难抽开身。” 刘伯道:“梁蒙那小子也忙,这不上午向我请教了些事情,刚离开不久。” 姝云疑惑,竟也有让梁蒙发难的事情。 刘伯道:“那事情确实有点棘手,搞不好将官都要丢了。” 姝云惊讶,她刚与梁蒙分开,难怪见到他时,他的愁眉苦脸,“听您说得这般玄乎,到底是因为什么事呀?” “还不是跟通天楼有关。” 刘伯摇摇头,道:“因通天楼丢官丢命的,大有人在,这就是块烫手山芋。难搞,难搞哦。” 姝云心中难安,梁蒙是水部郎中,怎被陛下派去管了工部司的事情? 刘伯将绿豆糕放到姝云面前,拍了拍她,道:“丫头来尝尝。” 姝云回神,一碟绿豆糕小巧,几块堆了一层,她拿了最上面的一块,咬了一小口,浅笑道:“好吃的。” 刘伯道:“好吃待会儿带一点回去,给你爹尝尝。” 姝云咬东西的动作顿住,有些奇怪地看着碟盘里绿豆糕,又抬头看向脸上布满沧桑的中年男人。 姝云慢慢放下绿豆糕,道:“师傅,您和我爹似乎有些恩怨,我不知道您为何改变主意突然收我为徒,倾囊相授,但我感觉您是恨我爹的。” 姝云将那碟绿豆糕推远了,道:“这入口的东西,恕我不能转交。” 因才知道王慧兰下毒害死嫡姐,姝云不知怎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两个字“毒杀”,她小心谨慎着,留一份心眼总归是好的。 刘伯突然笑道,“不愧是安陆侯养大的孩子,你回去吧,以后别来了,从此也别叫我师傅了,我不收仇人的孩子。” 刘伯拿起拐杖就把姝云往外赶,他看着姝云单纯好骗,才留她在身边,就是等着安陆侯回京。 他近不了安陆侯的身,只能将目光转移到安陆侯身边人。 “你爹不是好人,害死了不少工匠。”刘伯砰的一声把大门关上。 随门带来的一股劲风吹动鬓发,姝云望着大门出神。 半晌,姝云垂头丧气离开浆洗巷,心里乱糟糟一团,疑窦丛生。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安陆侯真的害了人么? 工匠,跟通天楼有关? 姝云回了侯府,在去安陆侯书房和蘅芜苑之见犹豫良久,最后还是往蘅芜苑去了。 前方传来一阵响动,姝云走近了看,才发现是萧邺在射箭。 男人一身黑色劲装,英姿挺拔,遒劲的手臂挽弓,眯眼看向靶子,手一松,箭羽“咻”的一声射出。 正中红色靶心。 萧邺看了过来,姝云福身行礼,他都看过来了,姝云感不说点什么有些不对,笑道:“还是很久没见哥哥射箭了。” “十日后,陛下举办秋猎。” “哥哥给妹妹猎几只狐狸回来,天冷了,做件新的狐裘披风。” 萧邺说道,幽幽看向姝云,见她手腕缠了一根红绳,目光突然深寒锐利起来。 昨儿都没见她戴红绳。 萧邺盯着她手腕的红绳,沉声问道:“妹妹这是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 姝云扯了袖子将手腕遮住,故作平静道:“出府随便转了转,去糕点铺吃了些东西。” “我先回去,”姝云轻轻皱了皱鼻子,有些娇俏道:“云儿想要哥哥的狐裘披风。” 萧邺盯着她遮掩的手腕,仍对红绳耿耿于怀,“回去吧,近日好好待在府中。” “好。” 姝云甜甜应声,低头离开花园,行过几道月洞门,快步往蘅芜苑去。 姝云的心极不安定,梁蒙作为水部郎中,突然被圣上调走,跟修筑通天楼有关,这其中是否有萧邺的手笔? “妹妹真以为他能在京中长久?” “能不能坐在朝中立足,就看他的本事了。” 萧邺此前的话回想在姝云耳畔,她心头一震,凭空生出不好的预感,一股寒意从脚下升起。 藏姝色 第52节 不能因为她,断送梁蒙的大好前程。 姝云越想越觉得萧邺可怕,心里突然有一阵声音在反复告诉她,让她离开,离萧邺越远越好。 姝云在椅子上坐立难安,十日后的秋猎就是她逃走的好时机。 她走了,从此消失,萧邺就不会为难喜欢她的人了。 ----------------------- 作者有话说:男主利用梁蒙,最终目的是让沈大人回京[求求你了] 第34章 姝云回蘅芜苑没坐多久,碧罗忽然来了,道:“姑娘,大公子让您去一趟。” 姝云心里隐隐不安,追问道:“什么事情呀?” 碧罗道:“大公子没说,只让奴婢来请姑娘过去。” 她欠了欠身,将话带到,便离开了。 姝云的目光越过窗户,看向平静的小院,这个时候寻她过去怕不什么好事情。 摸到手腕的红绳,姝云不禁想起回来时,他看过来 的眼神,如鹰隼般凌厉。 姝云将手腕的红绳取下,放到枕头下面,去了燕拂居。 男人站在窗前,目光紧紧盯着屋子外的主道,姝云瞧见,先是一愣,随后敛了视线,加快步子,快速进了屋子。 “哥哥。”姝云对窗边站着的男人福身行礼,嗓音温软,带了一丝甜意,像是含了一口饴糖。 萧邺缓缓转身,手里拿了瓶月白药罐,他朝姝云走来,“妹妹怎么现在才来。” 语气慵懒随和,像是随口一说,姝云心里却有一股不详的预感。 “坐吧妹妹。” 萧邺在榻边坐下,指腹摩挲手中的小巧罐子。 一方软榻足够并坐五人,可萧邺下后,他左边的空余比右边的多,若姝云坐他左边,则要绕过他。 无奈,姝云在他右手边坐下,位置狭小,离榻边扶手不过半臂的距离,而另一边的男人坐得近。 萧邺摩挲手中的小罐,幽幽看着她。 姝云浅笑问道:“哥哥寻我来何事呀?” 萧邺将右手伸过去,悬在她面前,道:“拉弓伤了手腕的筋骨,劳妹妹帮哥哥上药。” 姝云有些疑惑,他箭术高超,十靶就有九靶正中靶心,又不是第一次拉弓,偏偏这般巧,这一会儿功夫就拉伤了手腕筋骨。 姝云拿过他掌心的小瓷罐,低头揭开盖子,用银片取了些药膏。 她一手托住男人的手腕,一手将银片上的药膏涂抹在腕骨处。 姝云涂着药,一截皓白腕子从衣袖露出,除了一对清透的玉镯,细骨伶仃的手腕上没有任何饰品。 也没有刺眼的红绳。 萧邺盯着一截白腻纤细,道:“妹妹的手腕纤细,戴着金银玉镯甚是好看。” 姝云垂眸,下意识看向从衣袖露出的手腕,心里莫名松了一口气,庆幸提前将红绳取下。 她没说话,低头静静给他擦药。 姝云抬眸看向男人,声音浅浅的,说道:“哥哥,另一只手。” 她很是乖巧,像一只没有脾气的白兔。 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萧邺看着她,手腕还在她温软的掌中,“只伤了右手。” 姝云点头,他没有收回掌中的手,她僵持了一阵,松开托着男人手腕的手,低头整理药罐。 萧邺从榻上起身,再回来时,手中拿了个匣子,“妹妹打开看看。” 他站在姝云面前,将匣子递给她,眉眼含着浅笑,冷峻的面容看上去十分亲和。 姝云莫名感觉一股寒意,在他的注视下慢慢抬手,拿过他递来的匣子。 一对缠枝牡丹纹金手镯,牡丹花与藤蔓缠绵,做工精细,流光溢彩的。 “妹妹这纤纤玉手,最适合戴金玉镯子。” 萧邺拿出一只金镯子,朝她伸去一只手,大有要给她戴上的意思。 男人颀长的身影投下,在等她的回应,姝云眼睫轻颤,垂放在膝上的手抬起,搭在他的掌心。 萧邺握住温软的手,将金镯子戴到她的手腕。 金镯跟玉镯相碰,发出清脆的声音。 萧邺垂眸,看着他戴上去的镯子,她身上的每一处,都是他的,旁人休想指染。 =========== 崔老夫人被王慧兰干的那龌龊事气得一病不起,修养了几日,病情好转,但经受了这一茬,身子衰了很多。 府中的众多孙子、孙女中,崔老夫人眼下也只对萧邺、萧姝仪的事情上心,至于府中最近的一桩喜事——姝云的婚事,她都没管了,由着府里人去筹备,只要姝云如期嫁出去便成。 崔老夫人撒手不管,安陆侯又是男子,对这出嫁的事情一概不懂,是以便由白姨娘着手筹备姝云出嫁。 眼下已经八月上旬了,忙起来时光跟流水似的,眨眼就过,等侯爷随陛下秋猎回来,就已是八月底九月初,白姨娘忙得脚不沾地,这日带着打好的凤冠,来了蘅芜苑,让姝云试戴。 白姨娘做事细致,有过送女儿出嫁的经验,这次还算得心应手。 梳头丫鬟给姝云梳了出嫁的发髻。 她身躯娇小,玉颈纤细,巴掌大的小脸顶着流光溢彩的凤冠,白姨娘看着水灵灵的姑娘,不禁有些失神,要簪在发髻上的金钗迟迟没有落下。 姝云唤她道:“姨娘?” 白姨娘回神,将手里的簪子簪入姝云的发间,镜子里的少女杏眼桃腮,眸若秋水,小家碧玉,是难得一见的绝世美人,她不是王慧兰的女儿,模样自然是不随王慧兰,感觉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姝云仔细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胭脂水粉没有不合适的地方。 姝云疑惑不解,问道:“姨娘,是我今日的妆容不合适吗?” 白姨娘摇头,“跟姑娘有五年没见面,感觉姑娘似曾相识。” 姝云转过身去,仰头看向白姨娘。 白姨娘恍惚一阵,道:“我想起来了,有几分像先夫人的好友。” 因常年被梦魇所困,白姨娘对先夫人的记忆格外清晰,乍一看姝云,恰有几分像记忆里模糊的样子。 姝云心中微凝,遣走屋子里的婢女,问道:“是哪家夫人呀?姨娘可还记得?” “我记得那夫人姓周,是工部司郎中沈大人之妻。” 姓沈?竟这般巧。 姝云拉住白姨娘的手,“姨娘在府中的时间长,能跟我多讲讲这位周夫人吗?我记得现任工部司郎中不姓沈呀。” “是不姓沈。” 白姨娘思绪纷纷,转身在榻上坐下,回忆那段往事。 “先夫人跟周夫人交好,周夫人的丈夫沈大人作为工部司郎中,负责修建通天楼,后来通天楼倒塌,死伤无数,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沈大人,是沈大人偷换建材,才导致楼塌。沈大人被问责,沈家被抄家。那时周夫人已有身孕,因为这件事小产。” 姝云的心脏莫名一痛,特别难受。 “后来在淮南王的力保下,陛下重查此案,还了沈大人清白,沈大人官复原职,但一年后被贬南州。后来的事情,我就不知了。” 白姨娘叹息,可怜了那小产的孩子,本该再过半月就出生了。 姝云心中堵闷得慌。 竟又跟通天楼有关。 算算时间,通天楼是在十六年前倒塌的,也就是因为这次倒塌,死了很多工匠。 姝云问道:“姨娘,阿爹那会儿在京城吗?” 白姨娘点头,“侯爷那时还没袭爵,一年前才打了胜仗回京。沈大人跟侯爷交情匪浅,侯爷还为此事四处奔波呢。” 白姨娘饮了一口茶,伸手整理姝云发间的珠钗。 “我瞧着这发簪太多了,一眼望去有些杂乱,不如轻减一两支。” 白姨娘取下姝云头上的一支发簪,满意点点头。 白姨娘在蘅芜苑坐了一会儿,姝云送她离开后心神难安。 姝云思来想去许久,通天楼的修建由工部和将作监负责,安陆侯是武将,与工部、将作监都无关联,刘伯为何说安陆侯害死了不少工匠? 且通天楼倒塌之后,沈大人被问责,安陆侯还有为此奔波。 姝云一直敬重安陆侯,他戍守北疆,是打退北燕、保护北疆百姓的大英雄。 姝云坚信他不是刘伯口中的坏人,这其中必定有误会。 …… 被圣上罢了五日的朝会,安陆侯复朝,今年秋猎也伴驾随行。 这厢,安陆侯在后院练武,两手各拎了几百斤的石头,举放自如,他耳力极好,听见远方传来脚步声,听着是两名女子的脚步。 树影间出现一抹桃夭色窈窕身影,姝云慢慢走来,身后跟了她的贴身婢女琼枝。 姝云走近了,盈盈一拜,嗓音温软,“爹。” 安陆侯将手中重百斤的石头放下,小厮递来汗巾,他接过擦汗。 姝云去一旁的桌边,倒了杯水递过去,道:“阿爹,喝点水。” 安陆侯将汗巾丢到小厮托举的托盘中,端过姝云递来的水杯。 少女一身桃夭色襦裙,娇俏明嫣,娉婷袅娜。 安陆侯问道:“今日嬷嬷教了云儿什么?” 藏姝色 第53节 姝云将空杯放回桌上,安陆侯已坐在石凳上,理了理腕间缠绕的 护腕,目光落到她的身上。 姝云道:“昨日做的账没有错的,今日嬷嬷带我去了库房,翻阅了一些礼单,对库房里的东西心中有数。” 安陆侯点头,问及她的到来,“怎突然来爹这边了?” 姝云看着那张威严的脸,有些迟疑。 她没说话,安陆侯一双眼睛看着她,锐利的眼神不似那般冷厉,姝云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不太舒服。 姝云垂眸,避开他的目光,道:“阿爹还记得十六年前通天楼倒塌一事么?不少无辜的工匠因此殒命。” 安陆侯皱眉,眼神凌厉,“云儿突然问这作甚?” 声音冷厉,姝云心颤,宛如惊弓之鸟,含糊道:“女儿听说梁公子参与通天楼的修建,忽然想起很早以前通天楼突然倒塌,心里自然是害怕的。这通天楼前后建了二十几年,还没建成,远远瞧着已高耸入云。” 姝云抿唇,娇羞道:“女儿担心梁郎。” 安陆侯沉眸,盯着低首的少女。螓首蛾眉,垂眸间尽显楚楚可人,神似那人。 又是通天楼么? 她的丈夫也参与了通天楼的修筑,眼下云儿的未婚夫,也是如此。 事情竟然如此相似。 只是,当年他还是没有得到。 安陆侯注视着眼前的少女,心中怅然。 不如就将这桩亲事退了。 察觉到有道目光落在身上,姝云微微抬眸,却见一道带有侵略性的眼神,赤|裸|裸,裹着几分觊觎。 姝云瞳仁紧缩,她已经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姑娘,曾在萧邺的眼中见过这种眼神。 她眼睫轻颤,脑袋轰地一下,僵在原处,一个可怕的猜想从心中升起,她的头皮顿时发麻,手脚生寒。 不敢相信地低了头,姝云慌忙道:“爹,我不问了。” 她吓得连告退都忘了,害怕地落荒而逃,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握住一样,难发出声音,双腿发软,有些站不住地往一边倒,幸好琼枝眼疾手快,扶稳她的身子。 此处离安陆侯的住处已经很远了,琼枝扶住让她的手,惊道:“您的手怎么这般凉?!” 姝云的心脏狂跳不止,身子控制不住地颤抖,喉咙发紧,惶恐的每根寒毛都竖了起来。 姝云惊恐万状,煞白张脸回到蘅芜苑。 姝云惶恐不安,她不会看错的,那眼神她在萧邺身上见过多次,意味着什么她一清二楚。 他是她的养父啊! 姝云回想此前的奇怪之处,忽然有了答案,越想越害怕。 侯府不能留了,她要离开! 距离秋猎还有八日,熬过这八日就好了。 姝云握紧发颤的双手,试图安抚惊恐的情绪。 ========= 这日,午后就下这秋雨,淅淅沥沥的,半个时辰后才停。 姝云午睡后坐在窗边,思绪飘到很远。比起陆路,水路更为平缓,沿着运河南下,船一旦启航,再想被追上就难了。 丫鬟端来一碟糕点放在榻几上。 姝云见是身边的二等丫鬟,疑惑问道:“琼枝呢?怎不见她?” 丫鬟道:“琼枝姐姐在厨房,说是见姑娘近来胃口不佳,兴许是最近的饭菜不合胃口,让小厨房换换菜。” “知道了。”姝云遣她下去。 倒不是因为饭菜不合胃口,是她没胃口吃东西。 姝云在榻上又坐了片刻,想着六日后如何出逃,盘缠有云霜阁的分红,省着用能顶几年。 姝云拿了一块糕点,刚入口,她忽然觉得味道不对,将糕点吐到锦帕里。 糕点里加了碎榛子。 姝云不能吃榛子,会起疹子的。 琼枝跟了她很久,姝云不能吃的东西她一清二楚,不可能给粗心大意到让这加了榛子的糕点入她的口。 姝云顿了顿,闭着眼吃掉半块糕点。 不过才半盏茶的功夫,姝云浑身瘙痒,手臂、脖子起了红色的小疹子,呼吸难受。 蘅芜苑乱成了一锅粥,琼枝吓了一跳,急急去请大夫。 安陆侯听说,来到蘅芜苑,刚踏进屋中便听见隐隐的啜泣声。 大夫已经给姝云用了药,索性救治及时,没有性命之忧。 粉色罗帐垂落,遮了床榻里的少女,安陆侯没见到人,紧张问大夫道:“她如何了?” 大夫道:“姑娘吃了榛子,眼下病情已经控制住了,只是疹子要喝几副药才能消。” 安陆侯皱眉,呵斥琼枝道:“云儿不能吃榛子,连这都记不住,你是怎么当这贴身丫鬟的?” 屋中丫鬟纷纷跪下,大气也不敢喘。 琼枝道:“奴婢失责,可小厨房没有备榛子。” 琼枝看向送糕点来的二等丫鬟,安陆侯厉眼扫过去,那丫鬟忽将头埋得更低。 屋子里气氛凝重,安陆侯走过去,脚步声沉重,气场强大,让人不禁心头一颤。 “你在抖什么?”安陆侯厉声道。 那丫鬟惊骇,浑身发颤,俯身叩首道:“侯爷饶命,是三姑娘逼奴婢的。” 萧姝珍嫉妒姝云出嫁时的行头,心里越想越生气,便找了蘅芜苑的丫鬟,逼着丫鬟为她做事。 丫鬟声音发颤,一时间全招了,“三姑娘以奴婢家人性命相要挟,让奴婢在姑娘的糕点里偷偷加榛子。” “侯爷饶命,侯爷饶命,奴婢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求侯爷饶奴婢一命。” 安陆侯挥了挥手,冷声吩咐道:“拖下去,乱棍打死。” 小厮堵住那丫鬟的嘴巴,将她拖出去。 安陆侯派人送大夫离开,转眸瞧向垂着的罗帐。 顿了顿,他抬脚走过去。 气氛凝重的屋子里响起脚步声,声音越来越近,姝云惶恐,望着罗帐上渐近的身影,不安地捏紧帕子。 “爹,别过来。”姝云害怕说道:“女儿已经服了药,已无大碍,脸上都是疹子,您别看了。” 她伤心地小声啜泣。 安陆侯停下步子,就此作罢。 安陆侯看向琼枝,“好生伺候姑娘,若姑娘再有闪失,唯你是问。” 琼枝连连点头,起身送安陆侯离开。 脚步声消失在屋子里,姝云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这几日她在屋中养病,减少了跟众人的接触,再等六日就自由了。 晚些时候,姝云才知萧姝珍被安陆侯送去了乡下庄子思过,没有允许,不得回府。 萧姝珍是安陆侯的亲生女儿,而她不过是一名养女,哪位父亲像这样大动干戈,姝云越想越后怕,更加印证了猜想。 琼枝端来亲自煎煮的药,服侍姝云喝下。 姝云不喜喝药,为了早日康复,捏着鼻子一口气饮光了。 所幸吃下的榛子不多,用过药后,只要不挠,身上就不痒,红疹子有消退的迹象。 含了一颗蜜饯,姝云将面纱系在耳鬓。 天色渐晚,姝云正准备梳洗歇下了,萧邺出现在她屋中。 他今日在宫中当值,刚下值回府,连甲胄都没换下,听说这一遭,急急赶了过来,快步朝她走来。 姝云爱美,顶着一张满是疹子的脸已是让她难过,她不想让萧邺瞧见这副难看的模样,捂住面纱匆匆背过身去,慌张阻止道:“别过来。” 她咬了咬唇,难过着小声道:“很丑的。” 萧邺停下步子,望着她消瘦的背影。 烛火昏黄,男人颀长的影子映在地上,落在姝云身侧。 屋中安静,萧邺温声问道:“大夫怎么说?” 姝云低头看着他的影子,道:“已无大碍,需连喝几贴药。” 萧邺紧着的心落下,“我这有祛疤止痒的药膏,每日早晚各涂一次。” 姝云愣了愣,淡淡嗯声,让琼枝收下。 琼枝丛萧邺手里拿过药罐,来到她身边。姝云看了眼,拿在手中,天青色药罐,小小的一个,冰凉的瓷罐有些温热,是他掌心的温度。 萧邺望着她的背影,半晌后叮嘱道:“近日好好修养。” 他转身离开,姝云回头瞧了眼,心里犹豫一番,握着那小巧的药罐,小声道:“谢谢哥哥。” 萧邺步子一顿,眼眸微动,离开了她的寝屋。 姝云垂眸看着药罐,许 久后将盖子揭开,草药味里淡淡的一抹花香。 比想象中要好闻。 ========== 日子一天天过去,姝云的疹子在第三天的时候就消了,但她不想见人,便一直待在蘅芜苑。 期间萧邺下值后来探望她,姝云戴了幂篱,将脸遮住,他好似变了性子一样,特别好说话,没执意要看她疹子的情况。 藏姝色 第54节 转眼到了秋猎的日子,萧邺出发前来了趟蘅芜苑。 姝云戴着幂篱,一层长长的薄绢垂直腰间,裹着瘦弱的身影。 萧邺道:“妹妹喜欢兔子吗?哥哥给猎两只小兔子回来。” 姝云轻轻点头。 此行秋猎为期十日,萧邺又看了她几眼,这才有些不舍地离开。 安陆侯和萧邺都去了木兰围场,崔老夫人在寿安堂修养,萧姝仪跟嬷嬷学习管家,忙得有些抽不开身,白姨娘着手筹备九月的婚事,眼下也是顾不上姝云。 翌日,秋高气爽,阳光不浓不淡地倾洒。 姝云今日打扮得素雅,宽袖衣裙不繁重,适合行走,她将幂篱戴上,对琼枝道:“我出府采买些东西,你不必跟去了。” 琼枝应声,目送姝云离开。 马车缓缓驶离安陆侯府,姝云独自坐在车厢内,既紧张又激动,她撩开帘子,最后瞧了眼繁华的京城。 马车在云霜阁停下,姝云踩着马凳下车,支开车夫道:“此处来往人多,将马车停到前面的巷口吧,我挑些胭脂水粉便出来。” 姝云见马车启动,这才进了云霜阁。 阁楼里生意红火,人来人往,姝云上了二楼,取下幂篱,在包厢里等人。 霜娘应付完客人,出现在包厢中,“云儿,最近又有姑娘们来催,说这通草花簪怎么还不售卖呀?你这双巧手啊,可是让不是少姑娘们惦念着。” 姝云道:“近来还没来得及做。” 霜娘笑道:“不打紧,物以稀为贵。” 姝云饮了一口茶水,道出来意,“霜娘,月初府中事忙,我便将七月的分红暂放在你这里,你估算一个数,将八月的分红一起给我吧。” 霜娘愣住,打量几眼面前的少女,逐渐发现了不对劲,问道:“云儿,发生了什么事?” 姝云就知道逃不过霜娘的眼睛,但她不能告诉旁人,少一人知道,事后府中的人追来,便少一人受牵连。 她面色发窘,撒谎道:“我最近手头有些拮据。” 霜娘一听,嗐了一声,“我当是什么大难事。等着啊。” 她起身,从包厢离开,等了好一阵,抱着个匣子进来,“两月的分红,加上这段时间卖的通草花簪,三百两银子,够吗?” 姝云点头,她袖中还有前几月的分红,加上这三百两,足够了。 姝云和霜娘叙了会儿旧,道:“前阵子身上起了疹子,还有些印子,这会子云霜各阁正是上客的时间段,我从后门离开。” 霜娘仔细看了看,她脸上的印记要细看能看出,姑娘家爱美,自然是不想让旁人看到难堪的一面,是以霜娘便没多想。 姝云将匣子装入宽大的袖子里,辞别了霜娘,从后门离开云霜阁,一条长长的小巷,可从另一条巷子离开坊市,避开车夫的视线。 离云霜阁所在的坊市远了,姝云的步子越发轻快,幂篱下的唇角扬起抹高兴的笑。 第35章 建德十九年,秋八月。 安陆侯府的养女,姝云不见了,众人苦寻多日,无果。 安陆侯父子从木兰围场回府,姝云已经失踪九日了。 堂厅,蘅芜苑的奴仆们跪在地上,眼观鼻鼻观心,被压抑肃穆的气氛吓得战战栗栗,就连白姨娘也因疏忽,跪在厅中。 萧邺坐在下首,神色如常,眼底不喜不怒,静静看着事情的发展。 安陆侯面色发沉,凌厉的目光逐一扫过低垂的人头,问道:“怎么发现不见的?” “琼枝,你是云儿贴身丫鬟,你来说。” 被点名的丫鬟哆嗦,琼枝再一次回想那日的情景,吓得哆嗦道:“那日姑娘不让奴婢跟着,说是出府置办东西,奴婢在府里左等右等,半下午的时候,姑娘没回来,反倒是车夫张惶失措地出现在蘅芜苑,说……” “说姑娘不见了。”琼枝结结巴巴,说完后害怕地叩头,抵着额头的手臂瑟瑟发抖。 安陆侯轻飘飘看向车夫。 车夫毛骨悚然,结巴道:“姑娘去云霜阁买胭脂,小的在巷口等了很久不见姑娘出来,贸然去云霜阁瞧瞧,才听伙计说姑娘从后门离开的。” 姝云不见的当日,白姨娘就立即派人去寻了,老夫人前阵子才受了刺激,若再知道姝云不见,刚恢复的身子不定又垮,是以姝云不见一事,至今还瞒住崔老夫人。 姑娘失踪不见,这事可大可小,倘若落到歹人手里,纵然是姑娘找回来,名声也毁了。白姨娘不敢声张,也不敢报官,派府中的护卫在各大坊市寻人,可到现在也了无音讯,只知道姝云当时去云霜阁拿了银子就离开了。 安陆侯眉头紧锁,面上笼罩着一层寒霜,大掌搭在椅子扶手上,闭上眼睛,怒气冲冲。 堂厅中众人静若寒蝉,气氛宛如跌入冰窖。 安陆侯猛地一拍桌子,声音洪亮,堂中跪地的奴仆吓得一颤。 安陆侯起身,双手插在腰间,呵斥道:“立刻派人去找!京城就这么大点地方,找个人几日都没找到,一群废物!!” “妹妹怕是打算逃婚。” 下首圈椅中坐着的萧邺突然开口,不急不缓说道。 他冷峻的面容一半隐在昏黄的烛光下,神情晦暗不明。 安陆侯看向从最初到现在只说了这一句话的儿子。 萧邺站起身来,整个人笼罩在烛火中,道:“妹妹早不离开,晚不离开,偏偏在临近婚期时不见,妹妹这是不想嫁。” 安陆侯神色微凝,叉着腰状似沉思。 萧邺道:“这桩婚事匆匆而定,妹妹跟梁蒙不过才相识两月,便匆匆定了终身。” 他眼睑微垂,道:“亲事如此草率,怕是连妹妹自己也没考虑清楚,这才拿了足够的盘缠离开。” 话音落下,堂厅里死寂,跪在地上的奴仆们噤若寒蝉。 昏黄的烛火摇曳,映着父子二人面庞。 一个叉腰立在太师椅前,络腮胡修剪整齐,饱经沧桑的脸威严依旧,往那一站,便是金戈铁马的枭雄气质,鬓角染霜,几根白发若隐若现,浓眉下是一双如刀锋般凌厉的眼睛,不怒自威。 一个单手置于腹前,到底也是武将,身姿挺拔如松,却在那山岳般的威影前,略逊几分。 萧邺微垂着眸,并非全然恭顺,光影在眉间掠过,他似一头蛰伏在暗影中的狼,无声收拢爪牙,伺机而动。 安陆侯沉眸思虑,他最初便不太想让云儿嫁人,但作为养大她的父亲,该让她有个归宿,可云儿逃了…… “既然如此,云儿跟梁家的婚事就此作罢,明日将聘礼退回去。” 跪在地上的白姨娘身形微凝,婚期在即,却要退婚,不管是哪方退亲,都对姝云的名声有影响,“妾身回去就将单子理出来。” 安陆侯颔首,命令道:“云儿不见一事,不可声张,若让本侯知道谁泄露风声,乱棍打死。” 奴仆们战战兢 兢应声。 安陆侯示意白姨娘退下。 白姨娘从地上起身,躬身低眉顺眼离开堂厅。 萧邺道:“妹妹不见已经八日了,看来早就离开了京城,不知去向。” “不管如何,都要将云儿找回来!”安陆侯沉声吩咐手下寻人,拂袖离开堂厅。 萧邺慢慢转身,幽暗深邃的眸子看向踏出厅中的背影,眼神逐渐变得锐利。 ========== 翌日。 萧邺拿着梁蒙的生辰贴去了趟梁宅。梁蒙自然是不愿意退亲,但架不住侯府的强势,无奈点了头。 婚事就此作罢,萧邺拿回了姝云的生辰贴,梁家下的聘礼,也陆续退了回去。 短短几日的时间,侯府没了喜庆的氛围。 姝云逃婚,连她平日里喜欢的小猫,也在几日后跑走了,不见踪影。 蘅芜苑内丫鬟婆子低头做事,鸦雀无声,静得可怕,见萧邺出现,低头行礼,“大公子。” 萧邺衣袂飘飘,进了姝云的寝屋。 大红嫁衣还挂在梨木衣架上,针线细致,做工精美,她穿在身上最合适不过。 梳妆台放着出嫁的凤冠,光线下流金溢彩。 萧邺走过去,拿起案上的一支凤钗,余光无意间瞥见首饰盒里的一对金镯子。 是他送的那对金镯。 萧邺一声轻笑,将手中的凤钗放下。 琼枝立在一旁,顿觉周遭的气息随着大公子这笑骤然沉降,她大气也不敢喘。 萧邺深邃的眸子看向架子上喜庆的嫁衣,吩咐道:“姑娘不嫁人了,嫁衣也用不着了,取下吧。” 琼枝不敢有反驳的话,走过去将改好的嫁衣从衣架上取下,她捧着嫁衣问道:“大公子,是放进库房,还是……” “碧罗待会儿来取,这凤冠也是。你收拾收拾屋子,关于姑娘出嫁的东西,通通收起来。” 萧邺淡声说道,看了一圈她的闺房,这才离开。 …… 晚些时候,风云突变,乌云袭来,风声呼啸,将有一场大雨。 安陆侯见萧邺牵了马要往府外去,问道:“这个时辰,邺儿要去哪里?” 萧邺回道:“去找妹妹。” 安陆侯知道兄妹二人关系甚好,眼下云儿不见踪影,他这个长兄也在四处奔波,上午与白姨娘一道去了梁家退亲。 已经十日没有云儿的消息了,那张相似的脸消失不见,他才觉真的少了点什么。 安陆侯拍拍他的肩膀,道:“是要将你妹妹找回来,有云儿的消息,即可来报。” 口吻像极了在军中吩咐属下。 萧邺浅笑,恭顺道:“自然,我也许久没见妹妹了。” 安陆侯颔首,萧邺牵着马从他身边经过。 藏姝色 第55节 萧邺策马离开,先去了趟醉春风酒楼,点了些菜让伙计送去康乐坊。 傍晚时分,狂风呼啸而过,大雨滂沱,摇晃的树影如鬼魅魔爪。 屋檐下挂了灯笼,火光摇曳,映着男人颀长的身影。 萧邺拿来钥匙,“咔嗒”一声,房门外的锁落下,他推开门,裹着被雨丝飘落的寒气踏进屋中。 屋子里烛火通明,桃夭色襦裙的少女宛如惊弓之鸟,放下膝上的小猫,从榻上起身,带着警惕惊惶的目光看向萧邺,退避时被脚下的裙摆绊倒在地。 姝云双腿发软,娇小的手掌撑在地面,随着男人一步步靠近,她惶惶不安,往后挪动身子。 撞到木架下午才送来的红嫁衣,衣摆拂过手背,姝云心头一颤,算算日子,今日是她逃离的第十日。 她天真地以为瞒过了所有人,在秋猎时逃走是最佳时机,不会有人发现,等他们回京后,她早就坐船南下了。 姝云万万没想到,萧邺派了扶风在暗处盯着她。 那日,姝云从云霜阁后门出来,脚步轻盈,正沉浸在逃离的喜悦中,眼看就要到渡口了,扶风突然堵住她的去路,将她带回萧邺的私宅。 姝云被囚在萧邺的私宅,整整十日。 她的每个动向,萧邺都一清二楚。 稳健的脚步声在屋中响起,男人近了,鹰隼般的眸子紧锁着她,像阴湿的蛇从脚下爬遍浑身,姝云后背发麻。 萧邺慢悠悠在她面前停驻,居高临下,垂眸漫不经心看她,影子笼罩着怯怯的少女,他蹲身,冷峻的脸庞凑近。 他伸手,抚上姝云惊惶的面颊,指腹沾了些飘落的雨丝,冷冷的,姝云惊得一颤。 萧邺冷声,缓缓问道:“妹妹准备逃到哪里去?” 姝云害怕,往后缩退,一只大手忽然抓住纤白脚踝,她挣扎,男人的手掌便收拢,强势得不容拒绝。 “不要……” 姝云大惊失色,怕他接下来的举动,忙挡住他落在的手,不安地踢踹,但被他尽数挡了回去。 姝云惊恐之下拔下头上的簪子,害怕地扎了出去。萧邺没有防备,簪子扎进肩膀,他不觉多痛,淡淡瞥了一眼,平静一笑,似乎在笑她的天真,妄图用一支簪子摆脱他。 簪子就算再扎深些,也奈何不了他。 “妹妹央求哥哥解情蛊时,可是主动凑了上来。”萧邺悠悠说道,握住她颤抖的手,用力一按,将簪子扎得更深。 姝云不料他会自伤,惊讶地看着,黏稠温热的血流在手上,她越发恐惧不安。 直到血染红衣衫,萧邺才拔出肩头的簪子,扔到地上,他手腕一旋,将她的手反剪至身后,抵着纤纤细腰,大力推她入怀,强势又霸道。 姝云红了眼圈,越是挣扎,萧邺抱她越紧,窗外雨势渐大,雨滴哗啦,狂风拍打窗牖,阴冷潮湿蔓延至屋中。 萧邺简单将肩上的伤口包扎,穿上衣裳,看向榻边可怜的身影。 姝云抱着膝盖坐在榻上,把自己缩成一小小的团,一双脚藏在裙摆下。 萧邺走了过去,颀长的身影投下,笼罩着她。 萧邺的手去撩裙摆,姝云后怕,慌慌张张按住他的手,将红了一圈的脚往后缩。 “痛。” 姝云嗫嚅看他,眼眶红润,有泪花在闪烁。 萧邺微微一愣,弯腰将她横抱起。 被攥过的脚踝发疼发烫,姝云默默落着泪。 萧邺横抱着她在桌边坐下,他唤了一声,丫鬟这才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入内,放下后便又出去了。 屋外的雨淅淅沥沥,凉飕飕的晚风从窗户缝隙吹入。 膝上坐着哭泣的佳人,萧邺拭去她面颊的泪,温声道:“听说妹妹在闹脾气,不肯吃饭。” 姝云咬着唇瓣,没说话。 萧邺拿碗盛了汤,玉勺轻碰碗壁,发出清脆的声音。 他舀了一勺汤喂到她嘴边,见她没有动作,薄唇亲启,幽幽道:“眼下是喂过来的东西,妹妹想仔细了,确定不吃么?” 姝云被他唬得惶恐不安,是真怕了他的手段,将喂到嘴边的汤喝完。 萧邺满意,长臂挽着细软腰肢,喂她吃饭。 桌上准备的都是她喜欢的菜肴,萧邺随便一夹,将嫩滑可口的竹荪喂给她吃。 姝云低头咬了一小口,竹荪细软脆滑,裹着的汤汁在唇齿间散开。 姝云还欲再咬吃时,萧邺将筷子拿走,吃着她咬过的半块竹荪。 那是她吃过的。姝云羞赧,耳尖薄红,实在是无法接受。 萧邺夹了块鱼肉,将刺挑了喂给她吃,就这样一筷子接着一筷子,到最后姝云实在是吃不下了,纤手推了推他拿筷子的手。 “吃不下了。”姝云小声道。 萧邺放下筷子,目光落到她微微隆起的肚子上。 她的肚子软软的,曾经蛊毒发作时,也被他喂得圆鼓鼓。 萧邺轻捏柔软的细腰,道:“给哥哥布菜。” 姝云犹豫半晌,慢吞吞拿起筷子,夹了块肉到他碗中。 萧邺重新拾筷,吃菜。 一顿晚饭下来,屋外雨势减小。 萧邺命人撤走饭菜。 烛火映照着衣架上的红嫁衣,萧邺摩挲不盈一握的细腰,道:“右手衣袖里有东西,是给妹妹的,妹妹自己拿出来吧。” 姝云没有翻别人东西的习惯,顿了顿将手伸进他宽大的袖口,摸到一个小巧的东西,像是什么小贴子。 姝云疑惑,从他袖子里把东西拿出来。 红色的生辰贴。 姝云脸色煞白,心里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萧邺一手挽住她的腰,一手帮她将生辰贴打开。上面写了她的名字,她的生辰八字。 姝云脑袋里忽然轰鸣,双手不禁颤抖。 萧邺拿过她手里的生辰贴,放在桌上,淡声道:“这桩婚事退了。” 他不忘叮嘱道:“这生辰贴,妹妹可要收好,不能丢了。” 姝云眼里盈着泪,她没忍住,泪 珠跟断线的珠子一样簌簌落下。 “妹妹现在哭作甚,十日前不是妹妹丢下你的未婚夫离开京城么?” 萧邺托起她低垂的头,泪水因仰头蓄在眼眶,看起来楚楚可怜,也分外惹人怜惜,以致于一些动气的话,他还是没说出口,只是低头,温热的唇贴近,至若珍宝般吻去她眼角温热的泪。 姝云害怕他的亲热,猛地推开他,眼里含着泪水,像只受惊的小兔,惊恐不安。 杏眼泪花潋滟,娇娇怜怜地看着他,不动声色便撩动了萧邺的心。倘若不是他多留一个心眼,派扶风在暗处跟着,她早就登上了南下的船,没了踪影。 萧邺气得冷笑,他俯身,温热的唇擦过她的耳,沉声道:“这辈子,妹妹都别想摆脱哥哥。” 他按住乱动的腰肢,大掌扣住她的后脑勺,两额相抵,道:“去把嫁衣换上。” …… 纱幔垂落间,勾勒出娉婷婀娜的身姿,衣料窸窣声在安静的屋子里响起。 良久,姝云磨磨蹭蹭地撩开纱幔,穿着大红嫁衣出来。她生得美,双瞳剪水,杏脸桃腮,说话时嗓音软软的,小家碧玉般温婉,柔情似水。 萧邺坐在床沿,手里把玩着一根红绳,他抬眸瞧去,示意女子走来。 见她没有动作,萧邺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将掌心的红绳慢慢绕在指尖,似乎是不急,等着她。 僵持良久,姝云拎着嫁衣裙摆朝他走去。 萧邺看着她的嫁衣,道:“妹妹是最好看的新娘子。” 话音刚落,萧邺伸手,一股大力拉着姝云往下,她不禁叫出声来,再回神时,已经跌入他的怀中,坐在了他的腿上。 烛火映着男人的瞳仁,如墨般的眸子渐沉,姝云惊惶,纤指不安地攥紧袖子。 萧邺的目光缓缓挪下,她的脚悬在半空,嫁衣裙摆下的 一双新的绣鞋若隐若现。 她关在私宅这段日子,吃穿用度一如往常,每日换新衣,照顾她的丫鬟也是最机灵的。 萧邺弯腰,手指刚碰到她的脚时,姝云吓得一个激灵,将双脚缩回裙下。 萧邺的手追过去,撩开裙摆,握住纤细足腕,将她的绣鞋脱掉。 白绫袜也被脱下。 萧邺长指勾着那根把玩许久的红绳,在她惶恐不安的眼前晃了晃,道:“妹妹手腕纤细雪白,这足腕亦是细骨伶仃,与这红绳甚配。” 几根红线编织成了一条红绳,颜色很新。 姝云以为他又要咬她的脚,才害怕得挣扎,可若仅仅是将红绳系在足腕,也不是不能接受,左右都是挣脱不开他。 姝云伸手去拿红绳,萧邺的手一抬,她落了个空。 “不是要戴吗?”姝云疑惑问道,望过去看他时,心里逐渐没有底。 戴,自然是要戴,不过是由他亲手戴上。 萧邺将她放在床榻,小巧的足落在他的膝上。 余光瞥见一条红色纱带,萧邺忽然改变了主意,他长指一勾,带入掌中,遮住她的双眸。 红纱飘飘,系在姝云后脑,烛火透过纱带,她看不清楚,男人的身影朦朦胧胧,正是因为如此,触感异常明显。 男人指腹碰到脚踝时,姝云轻轻一颤,下意识往后缩。萧邺握住细骨伶仃的脚踝,将她的脚往前带,足跟踩在他席间,浑圆小巧的脚趾蜷缩,红色嫁衣衬得肤色越发白皙。 萧邺抬起她的足,将寺庙求来的姻缘红绳从足底套入她的脚,慢慢从脚背推上,最后停留在脚踝。 红绳收紧,惹得姝云轻颤,红纱模糊的视线里看到男人渐近的身影。 纤白足腕系着艳丽的一圈红色,小巧的足踩在膝上,坐在床上的少女的眼蒙着一抹,我见犹怜,萧邺眼眸渐暗。 藏姝色 第56节 他慢慢探过身去,吻上娇软的唇。 姝云眼睫轻颤,推搡的手被他握住,放在他紧实的胸膛,萧邺的手绕到后面,托住她后颈,加深这一吻,与她唇齿交缠。 缠缠绵绵的吻紧裹着,姝云渐渐失了力气,软软地被他揽在怀里,修长的指勾住腰带,轻轻一扯。 夜风吹入屋中,乱了呼吸,隐隐听见低低的呜咽声。 大红嫁衣散落在床榻边,萧邺在最后时,回了神,放开呜咽的少女。 他给她换上寝衣,额上渗出滚滚汗珠,手背青筋凸起,用了莫大的意念才将欲望压下。 姝云裹着寝衣,缩在床角,罗帐掀开又落下,她背对着外面,听见浴室传来水声,过了许久,屋子里响起脚步声。 罗帐撩开,光线照入,姝云闭上眼睛装睡,眼皮的那抹光亮因罗帐垂落,又消失了。 床榻凹陷,男人在她身后躺下,姝云感觉到他身上裹着阵凉意。 姝云心中一凝,他在浴室洗了凉水澡? 他肩上的伤口不能沾水。 萧邺的手臂忽然伸过来,挽住她的腰,姝云猝不及防,浑身紧绷,被他揽着翻了个面,两胸相贴,枕在他的臂弯。 萧邺没有揭穿她的假睡,大掌按住细软腰肢,呼吸间满是她的气息才算安稳。 没有情蛊,这是两人第一次睡在一起,单单抱着她睡而已。 然而在萧邺的怀里,姝云整个人都紧绷着,思绪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两人紧紧相贴间,能明显感受到萧邺的一些变化,是刚才未完的事情。 姝云脸色由红转而煞白,眼睫轻颤,后怕地咽了咽嗓子,惴惴不安。 他有喜欢的姑娘,姓沈,将来是要娶这位沈姑娘的。 可现在却将她囚在他身边,两人不清不楚数月。 姝云凝神,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听白姨娘谈及,安陆侯曾与沈大人关系匪浅,先夫人和沈大人之妻交情甚好,萧邺愿娶的这位沈姑娘,会不会是沈大人的千金? 这位沈姑娘是九月出生,而她也是九月的生辰,实在是太过巧合。 并且,萧邺不会放她离开。 姝云恍然一颤,不知怎的忽然冒出一个荒诞的想法—— 这位沈姑娘,会是她吗? 姝云彻底没了睡意。 早前她欲去祭拜田家的生父生母,是萧邺拦住了她,话里话外不让她去。 夜色阒静,姝云难以入眠,心中越发焦躁,开始对自己的身世产生疑惑。 若她真的是沈家的姑娘,算算年纪,那年正好是通天楼倒塌、沈大人入狱的时间段。 如此一来,那便是周夫人没有小产,孩子尚在人世? 可即便如,她为何会与王慧兰的孩子调换? 萧邺怀中抱着佳人,亦是没有睡意,安静的帐中只听得彼此的呼吸声。 后来天快天亮时,姝云逐渐抵不住困意,在男人怀里睡着。 朦胧的光线照入帐中,萧邺睁开眼睛,垂眸看着疲惫的睡颜。 长指敛走脸颊的发丝,怀中少女呼吸绵长,萧邺看了许久,她娇俏的琼鼻,她温软的樱唇,柔软的香腮。 他缓缓低头,在姝云额头落下一吻,这才满足地抱紧她在怀里。 他盖了章,就是他的人了。 =========== 安陆侯从寿安堂请安出来,在院子里练武。 已是半上午,安陆侯发现今日还并未见儿子,便吩咐手下道:“去燕拂居将大公子叫来。” 手下去了趟燕拂居,不久回来通禀道:“大公子不在府中,好像昨夜就没回来了。” 安陆侯皱眉,不由疑惑。 …… 屋中安静,只听到濯水的声音。 萧邺在榻边岔腿端坐,肩背半露,肌肉紧实,孔武有力,隐隐迸发出力量感,看向在一旁拧帕子的少女。 姝云拧了湿帕子,来到他身前,低头擦拭他肩膀的伤口。 本是只有簪子刺伤的,可因他拿着簪子划拉,在肩上留下两个指节长的伤口。 姝云捏着湿帕子,一点点擦拭伤口周围干涸的血和药粉,一缕青丝从肩头滑落,发尾扫过他的手背,萧邺的手动了动,长指缠了一圈发尾。 擦拭干净伤口,姝云拿来药瓶,正准备将药粉洒在伤口上,扶风忽然 进屋。 扶风乍一看亲昵的两人,微微一愣。 “何事?”萧邺沉声问道。 “是侯爷,侯爷在府中寻大公子。” 姝云后怕,拿着药瓶的手一抖,瓶中药粉洒了许多在他伤口。 萧邺抬眸,看向惊惶的少女,察觉到她的不对劲。 第36章 “我知道了,下去吧。” 萧邺淡声说道,遣走扶风。 姝云惶惶不安,拿来一卷白布,低头包扎他肩膀的伤口。 萧邺拉她坐在膝上,“妹妹的手怎么这般凉。” 一双漆黑的眼睛看着她,似乎能看穿她的不安,姝云的心脏克制不住地跳快。 “府里现在如何了?”姝云问道。 萧邺握住她有些凉的手,反问道:“妹妹觉得呢?” 姝云没说话,这段日子一直被关在屋子里,对外面的事情一概不知,府里定然是在寻她。 比起被囚在萧邺的私宅,姝云更怕回侯府。 姝云冰凉的手握紧他,不安问道:“哥哥要把我送回侯府吗?” 她紧张地望向萧邺,男人面色如常,无波无澜。 良久,萧邺的手掌拍了拍她的臀,示意她起身。 姝云两靥发烫,从他膝上下来。 “用饭吧。” 萧邺牵着她去了桌边,吩咐丫鬟们摆膳,没有要回侯府的意思。 姝云有些摸不准他的想法,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 萧邺离开后,那间关着姝云的屋子重新落了锁,她又被关在了里面。 团团跳到窗边,将窗柩抓得咯吱作响。 姝云过去将它抱住,“连你都想出去。” 姝云委屈难受,一滴滴眼泪簌簌落下。 ========== 崔老夫人十来日没见姝云了,婚期在即,也不知婚事筹备得如何而了。 崔老夫人问及下人,她们吞吞吐吐。崔老夫人感觉不对劲,沉了脸色,伺候的嬷嬷全说了。 尤嬷嬷:“圣上秋猎期间,云姑娘趁侯爷和大公子不在,逃……逃婚了,后来侯爷把亲事退了。” “逃婚了?侯爷还将亲事退了?” 崔老夫人惊讶,被刺激得心脏忽然疼起来,抬手捂住胸口,拍了一拍桌案,怒道:“连这等大事都瞒我这个老婆子,我看着侯府也不需我了!” 尤嬷嬷又是倒水,又是给老夫人顺着气,“您息怒,侯爷已经派人去寻了,相信不久就能将云姑娘找回来。” 崔老夫人疑窦丛生,这桩亲事是她过问了姝云的意见,姝云点头后,她才梁家定下婚事,眼下婚期在即,姝云竟然一声不响地逃走了。 “邺哥儿呢?”崔老夫人追问道:“云丫头逃婚,他怎么样了?” 尤嬷嬷有些意外,老夫人没问起侯爷如何,反而问了大公子的近况。 “大公子在寻人。” 在寻便好,在寻便好。 崔老夫人微微松了一口气,她以为是这个孙儿气急败坏,眼看着婚期将近,将人掳走,制造出的逃婚假象。 姝云也是她看着长大的,有几分祖孙情分在,崔老夫人当初知晓孙儿与姝云走得近,那份关心看着已经超过了兄妹间的情谊。 姝云不是萧家的孩子,又搬去了燕拂居附近的院落,萧邺正是血气方刚之时,最易感情用事,崔老夫人一直担心她这孙儿踏错那一步,着急把姝云嫁出去。也许姝云并不喜欢梁蒙,因她逼问得紧,这才点头应下亲事。 姝云逃婚,从此不回侯府,在崔老夫人眼中,与她嫁人无异。 静默半晌,崔老夫人吩咐尤嬷嬷道:“去把侯爷叫来。” …… “母亲的意思是,不找云儿了?” 安陆侯不同意,皱眉道:“我已经将跟梁家结的亲事退了,云儿不愿嫁,那就不嫁。云儿是侯府出去的人,一定要找!” 安陆侯态度坚决,崔老夫人也不肯退让,斥道:“她是在咱侯府的姑娘吗?她姓田!出生在田家屯,不是咱萧家的血脉!” “事情过去多日,也没有云丫头的消息,她早就不知去了京城外的哪个州县,人海茫茫,你要如何找?啊?非要将事情闹得满城皆知吗?!” 藏姝色 第57节 崔老夫人拍了拍手,缓缓心里的气,道:“云丫头逃婚便逃婚了,咱侯府养了她十六年,也算是仁至义尽。” 从寿安堂出来,安陆侯在岔路口顿了顿,改道去了蘅芜苑。 屋子里冷冷清清,少了姝云的身影。 姝云消失数日,安陆侯才发觉是不能缺的。 安陆侯在蘅芜苑待了一阵,回了书房。他将博古架上的画像打开,簪花的妇人与姝云的模样有几分相似。 十六年前,他费尽心思,还是没得到她。 兜兜转转,十六年后,那张跟她模样相似的姑娘出现在他面前,然后,突然消失了。 得到过,又失去。安陆侯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怅然之情。 他看着那幅画像良久,眼神逐渐深了。 她姓田,与萧氏无关,也不是他的女儿。 既然离开了,再回来,就该换个身份了。 王慧兰不过是学了画中妇人几分,他就可以迎她为继室,这姓田的姑娘,为何不可? 安陆侯将画慢慢卷起,放回博古架上。 安陆侯在书房静坐,闭目养神,外面忽然传来几道叩门声。 手下禀告道:“侯爷,大公子回来了。” 安陆侯慢慢睁开眼睛,脸上隐隐透着不悦。 ========== 燕拂居。 案上香炉青烟袅袅,父子二人对坐在矮桌旁,安静的一室气氛有些凝重。 萧邺沏了一盏茶,给安陆侯递去,表面恭顺道:“爹,喝茶。” 安陆侯威严地坐在团蒲上,左手手肘撑在膝间,上半身往前倾,右手把玩茶盏,凌厉的目光看向萧邺,道:“上午怎不在?小厮说你昨夜没回府?” 萧邺道:“昨儿出去找妹妹,可突然下雨,儿子便去躲雨了。遇见位友人,便与她彻夜聊天,忘了时辰。” 萧邺问道:“爹寻我有什么事吗?” 萧邺曾经也夜不归宿,是以安陆侯没多想,道:“我已派了手下去寻云儿,这事你不必管了,近日安抚好你祖母,莫让她再因此事气坏身子。” 萧邺:“听爹的意思,祖母知道云妹妹逃婚了?” 安陆侯点头,轻呷热茶。 萧邺感叹道:“祖母不能再受刺激了。” 萧邺饮了一口茶,问道:“爹知道妹妹往哪里逃了吗?” 安陆侯心中怅然,他得知时已经晚了,八日的时间足以让云儿跑远。 这两日他派人去京郊县城搜寻,依旧了无音讯。 不过她一介弱女子,跑不远的。 萧邺随口道:“许是走了水路呢?” 安陆侯微凝。 萧邺道:“云妹妹身子弱,马车太过颠簸,妹妹哪承受得住。乘舟南下,一夜可行千里。” 安陆侯沉眸,状似沉思。 水路比陆路更为平稳,沿着运河南下,沿路的州县繁华,倒是适宜居住。 安陆侯起身离开,萧邺将他送去燕拂居。 再回屋中时,萧邺看着饮过的茶具,眼底滑过一抹恶心口。 萧邺皱眉,唤来碧罗,吩咐道:“将这套茶具扔了,我不想再看见。” ========== 京中私宅。 房门被锁死,只 留了一扇没落锁的窗户,丫鬟们轮流守在屋外,以防姝云逃走。 “温大夫该扎针了,您别乱跑。” 丫鬟追人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也是没辙了,道:“您别乱跑了,跟我们回去,扎完我们再听您唠叨那些事,行不?” “哈哈我没有偷吃绿豆糕,我不喜欢吃,妞妞喜欢吃。”疯癫妇人牛头不对马嘴说着,“你们没见过我的妞妞吧,哎呦!怎么说呢,好看,也不好看。” 姝云闻声去了窗边,把窗户打开,只见那神志不清的妇人被两名丫鬟带走。 丫鬟哄着那妇人离开,“好好好,我们先回屋,让温大夫扎针,等扎完针您再好好跟我们说说。” 这位神志不清的妇人,姝云有印象,很早就在这座别院了,经过这几月温大夫的治疗,妇人的疯症有所好转,不再看见人就害怕。 这妇人整日不知在说什么,稀里糊涂的,一会儿说这个,一会儿又提起那个,甚至有些神神叨叨。 守在屋外的丫鬟见窗户打开,过来问道:“姑娘,您有什么吩咐?” 姝云早前问过丫鬟们关于妇人的身份,丫鬟们闭口不言,她便也没再问了。 “他人呢?”姝云问道自然是萧邺。 丫鬟道:“大人出去了。” 姝云把窗户关掉,转身回了榻边坐。 屋子宽宽敞敞,萧邺不曾亏待她的吃穿用度,可就是不让她离开,将她关在这间屋子里。 姝云眼睛酸酸的,视线逐渐被泪水模糊。 眼泪哒吧哒吧落下,姝云拿锦帕去擦,手臂碰到胸口坠着的东西,她微微一愣。 姝云慢慢收了泪,把玉坠子从胸口的衣襟拿出来,捧在掌心。 玉坠子晶莹剔透,质地温润,是上乘的羊脂白玉,在当下也值不少银子,更别提十六年前了。 甚至是更早。 姝云的本家并非大富大贵的人家,为了生活还卖女为奴,这玉坠子就不可能是田家的,而她的母亲,据说是镇上的绣娘,绣娘若有这一块玉坠子,能顶一两年的营生了,就算是祖传的,也与这身份不太符合。 姝云脑子里一团乱麻,她不知道昨夜的猜想对不对,捧着玉坠子发了许久的呆。 天慢慢黑了,锁解开,萧邺推门进来。姝云抬眸看了他一眼,慢慢转过身去,背着着他。 萧邺在榻边坐下,挽住细软的腰肢,把她抱坐在腿上,侧头微低去看她,“还跟哥哥置气呢。” 姝云抿唇,低垂着眼不看他,可偏偏鼻翼萦绕着他的气息,怎也散不去。 姝云纠结良久,慢慢抬眸,恍然间撞入他深深的眼眸。 她愣怔,话到嘴巴忽然就问不出口了。男人慢慢低头,唇瓣压了过来,覆上她的唇。 姝云还没反应过来,就他吻住。 轻轻柔柔的吻,像是和煦的春风。 萧邺握住她放在膝上的手,随着这一缠绵的吻,紧扣葱白长指。 姝云偏头,结束这一吻,心跳快得没有章法。 她喘息一阵,抬手抵住萧邺靠近的胸膛,将纠结的事问出口,“哥哥,你还记得工部司的沈大人吗?” 姝云道:“不知道是前任,还是前前任的工部司郎中。” 萧邺敛了敛眉,深邃的眸子看着她,“不记得,不认识。” 不等姝云说话,萧邺扣住她的后颈,将她往前带,低头含住翕动的红唇。 唇腔里的空气被掠夺尽,姝云被吻得晕头转向,他肯定是瞒了事情。 十六年前,通天楼倒塌引起了轩然大波,而且安陆侯还在为沈大人的事情奔波,萧邺怎么可能不知道。 萧邺挽住她的腰,抱她朝床榻去,握住她挣扎的手,一路不肯松开她的唇。 罗帐放下,遮住外面昏黄的烛光,姝云好不容易得了喘息,只见男人宽肩窄腰的高大身影,将她困在昏暗的帐内。 姝云吓得花容失色,绕过他往床尾爬去。 萧邺在后面手臂一捞,挽着她的腰往回带,俯身吻上她唇,按住推搡的双手,分抵在耳侧床褥。 绫罗衣裙被抛出罗帐,帐内气氛缱绻旖旎。 萧邺细密的吻袭来,缠咬她的唇瓣,姝云便是想说话,也没有开口的机会,细碎的娥吟逐渐没了章法,足踩着的被单都快被揪出一朵花来了。 缠吻的唇好不容易离开,姝云偏头缓着呼吸,却瞥见萧邺摸索个小瓶,倒了东西来吃。 “哥哥在吃什么?” “避子药。”萧邺服下药丸,又覆了过来,湿热的吻落在她耳边,轻咬她的耳,道:“不会让云妹妹大着肚子嫁哥哥。” 姝云脑子里轰地一声炸开,他的吻落到唇上。 姝云惶恐,舌推开他,避开他的的缠吻,可她越是反抗,萧邺的力道越大,单手握住她双手手腕,按在枕上。 萧邺跪在她身前,与她双膝相抵,吻着她的同时,抵开她的膝。 秋夜漫漫,罗帐昏暗。 一截藕白玉臂伸出罗帐,素手无力地搭在床边,葱白长指蜷了蜷,而后男人的大手追了出来,与她十指紧扣,被他捉了回去。 案上的花瓶倒了,一滴滴水从在瓶口流出,湿了整个桌案。 潮湿,暧昧。 ========== 翌日,姝云醒来的时候身后已经没人了,被褥里没有余温,他起床有一阵了。 屋子里安静,落针可闻,姝云缓了许久,揉了揉酸痛的后腰,慢慢从床上坐起。 萧邺昨夜应是抱她清洗过,清清爽爽的,只是腰腿酸软。 姝云撩开罗帐,屋子里空空荡荡,小窝里的团团也不见踪影,应该是被抱了出去。 藏姝色 第58节 光线照入屋中,那窗户紧闭着。 姝云盯着光线照入的地方,沉思许久,半晌后唤了一声。 屋外的丫鬟立即回了她,“姑娘有何吩咐?” 姝云:“备水,我沐浴。” 萧邺有过吩咐,姝云的吃穿用度一律满足她的要求,眼下只是沐浴而已,丫鬟们立即去厨房提水来,没一会儿浴桶已备好温水。 “都出去,有事再唤你们。” 姝云不需她们伺候,浴室里只有她一人。 浴桶里水温合适,姝云没有着急沐浴,小凳上坐了片刻,等水温凉一些,才脱了衣裙沐浴。 萧邺一直关着她,姝云在寻一个能出去的机会。 倘若再来一次,她还是会选择逃离,这次她会很谨慎很谨慎。 泡了凉水澡,又吹了些冷风,傍晚的时候,姝云染了风寒,浑身无力地躺在床上。 她身子骨弱,换季时很容易生病。 丫鬟端来药,姝云苍白着一张脸,皱紧了眉头,将头撇到一旁,不想喝药。 “姑娘,您好歹喝一口,喝了药,身子才能痊愈。” 萧邺下值回来,听说姝云生病了,一进屋便听见丫鬟苦口婆心地劝她喝药。 他这个妹妹,素来是不喜喝药的。 萧邺吩咐道:“给我,都出去吧。” 萧邺接过药,在床榻边坐下,入目是一张苍白虚弱的小脸,唇瓣失了血色,神色憔悴,因在病中,她整个人没精打采,病恹恹的。 昨夜还好好的,他下值回来便一副病弱的模样,萧邺的心脏忽然揪得疼。 姝云看着他,眼里慢慢需了泪,她忽然垂眸别过眼去,眼泪从眼角流出。 “哥哥,药苦,我不想喝。” 因在病中,声音沙沙的,听起来分外柔弱,也更让人心疼。 她拿着锦帕,咳嗽几声,纤薄的肩膀颤动,满是弱柳扶风之姿,萧邺心疼,温声细语道:“听话,把药喝了。” “蜜饯配药,便不苦了。”萧邺将药碗放在床头案上,扶着软绵无力的少女起身,依靠在臂弯。 姝云望着床头那碗热气腾腾的药,轻轻皱眉。 她依在男人的臂弯下,仰头看他,眼眶里还有泪花闪烁,哽咽道:“不喝可以吗?” 姝云委屈地看着他,纤手扯了扯他的衣角,小声道:“哥哥,我有些不舒服,头晕晕的。” 萧邺急了,担心她的身子,手背探了探她的额头。 烫。 萧邺道:“妹妹听话,把药喝了。” 话音刚 落,萧邺就舀了一勺药汁递到她唇边,看似是温声哄她,实则已不容拒绝。 姝云僵持一阵,慢吞吞喝了药。 萧邺一勺勺喂她喝药,许久药碗才见底。姝云唇间、喉咙里满是苦涩的药味,难受地拧眉,萧邺忽拿了一颗蜜饯放到她唇瓣,丝丝甜意涌入舌尖。 姝云将蜜饯含在嘴里,苦涩的药味慢慢被甜意压住,等蜜饯吃完,药味也没了。 姝云舒展的眉逐渐皱起,巴掌大的苍白小脸有一丝委屈,她攥住萧邺的衣袖,仰头看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楚楚可怜的模样惹人怜惜。 “哥哥,屋子里待着难受,我想病好后,去院子里走走。” 她虚弱央求道,杏眸湿润,苍白的两颊挂着泪,几根发丝飘在淌泪的脸颊,我见犹怜,“好吗?哥哥。” ----------------------- 作者有话说:关于女主身份,男主不说,和女主在一起的可能:50% 男主现在说了,和女主在一起的可能:5% 第37章 屋子里安静,只听得浅浅的呼吸声。 姝云依偎在萧邺的臂弯中,见他迟迟不语,松开攥住的衣袖,改去拉他的手,挂着泪珠的眼睛看着他,“好吗?邺哥哥。” 因在病中,这声央求虚弱娇软,嗓子沙沙的,小脸苍白憔悴,杏眼含泪,仿佛是置于风雨中的一朵娇花,惹人分外怜惜。 萧邺回握她发烫的手,淡声道:“待妹妹病愈后再说。” 姝云抿唇,因他有松口的迹象,慢慢收了泪。 她闭上眼睛,依偎在萧邺的臂弯,由着他握住手掌,在病中也是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 烛火幽幽,萧邺垂眸看着臂弯里睡觉的少女。她是如此的娇弱,换季时最容易生病,一场风寒便让她成了这副病弱模样。 萧邺轻抚温软香腮,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将人放回床上躺着。 姝云攥住被角,微微侧身,睡着时将枕着的侧脸面向他,温软得像一只没脾气的小兔。 离开这间屋子,去院子么。 他这个妹妹,心思好猜,但又不好猜。 在床榻边,萧邺静静看着她的睡颜许久。 ========== 秋雨接连下了三日,池塘里的水满了,仆人们下水清理池塘里枯萎的残荷。 姝云的风寒养了小半月,已经痊愈,然而心情不佳,事事都提不起兴趣,两眉生出愁意。 萧邺将菜夹到她碗中,姝云看了看,忽然放下筷子,垂了眼睑,病恹恹道:“我不想吃了。” 一碗饭毫发未伤,只夹了几筷子米粒,经历了这场风寒,她整个人消瘦许多,脸颊没几两肉,本就娇小的下巴变得尖细,脸色苍白,唯见唇间淡淡的一点朱红。 姝云望向窗外,外面阳光明媚,是久违的晴天,相较于盛夏的烈日,九月中旬的太阳柔和。 团团在院子里打滚,瞧见几只蝴蝶飞过,它扑过去捉蝴蝶,但落了空。 萧邺慢慢喝了一勺汤,拿锦帕擦擦嘴角,顺着姝云的视线望去。 半晌后,萧邺道:“妹妹大病初愈,晒晒太阳也好。” 姝云眼前一亮,心中欢喜。 吃罢饭,萧邺带着姝云离开屋子。 姝云自从被捉回来后,便再也没有出过被困住的屋子,她每日能见的,也不过是那方窗户外的一点景色,她对萧邺的这座私宅并不熟悉,连自己被囚在宅子的哪处都不知道。 萧邺牵着姝云去了亭子里晒太阳。 鹅颈椅依偎着两人的身影,姝云侧坐在男人腿上,细软的腰肢在宽大的掌中握着,萧邺挽着她,仿若握了条柔软的柳枝,怎样也逃不出手掌心。 姝云扫了眼,这院子跟蘅芜居差不多大,有一方小池塘,两棵榕树。 姝云看向身旁男人,道:“哥哥还记得蝉雪居的秋千吗?” “那红秋千可好看了,云儿喜欢荡秋千。”姝云依偎在萧邺的胸膛,苍白的脸上流露出一抹期望,央求道:“哥哥,给云儿做一架秋千,好不好?” 姝云扬起一抹笑,浅浅的梨涡看着愈发娇俏,“云儿荡秋千,邺哥哥在后面推,还和在侯府里一样。” 笑靥如花的脸凑集,她的气息香甜,仿佛是清甜的果子酒,引得醉上心头。萧邺的思绪飘远,她喜欢荡秋千,也总是喜欢让他在后面推,因为可以将秋千荡得很高很高。 萧邺的瞳仁里映着她的笑,是顺从和讨好。 “好呀。”萧邺应了下来,唇落到她耳廓,姝云轻颤,他的唇没有离开,灼热的气息倾洒,她的耳朵慢慢红了起来,“云儿届时可要坐好,不能乱动。” 湿热的唇落在耳边,姝云的面颊烫了起来,伸手推了推,满是小女郎的娇羞,嗔他道:“丫鬟们看着呢。” 萧邺握住推搡的小手,回正身子,怀中佳人温香玉软,至少眼下,他承了她的温顺。 萧邺把玩着她细长的手指,小小的指甲盖染着丹蔻,但因为许久没打理,已经长出了莹白的指甲。 萧邺道:“明日让丫鬟们把丹蔻洗了,换新的。” 姝云垂眸,看向他掌中把玩的手指,乖乖应了下来。 姝云以为萧邺只是说说,没承想三日后,院子里的红秋千就建成了。 姝云风寒已愈,坐在秋千上,绣花鞋隐在裙下,新染了丹蔻的手抓住结实的绳子,她明媚的脸上满是笑意,仰头看向跟前站着的男人,“有哥哥在后面推。” 萧邺微微弯腰,揉了揉她的头,如花的笑靥映入眼帘,他竟有些舍不得敛了眸子。 他去了姝云后面,推她荡秋千。 裙摆随风荡漾,一双绣鞋若隐若现,纤白的足腕上还系着一根红绳。 “哥哥,再高一点好吗?”姝云的声音软软甜甜,像是一颗饴糖,微风拂过,带着清幽的香味。 秋千被他推高了一些,姝云极目远望,可惜院墙太高,她还是只能看见被困的这院落,看不到外面。 姝云心中隐隐失落。 夜阑人静,烛火幽幽,桌案静放的水杯被撞倒,流水滴答落下,将裙子打湿,墙上映着一道身影。 姝云圈住男人的脖颈,枕着他的肩膀缓气,身上已是热汗淋漓,膝被他挽着盘在劲瘦的腰间,浑身的重量几乎都倒向他。 “哥哥,困了。”姝云猫似的声音响起,央着他,“放我下去。” 萧邺托着的臀,在她耳畔低语,“还没今日妹妹坐的秋千高,怎就要离开了。” 萧邺抱着她往前走,一步一颠,姝云忙抱紧他,后背抵着墙面,总算是有能靠的了。 她云鬓松散,钗环歪歪斜斜,脸上潮红未褪,杏眸染了一尾红,这副模样更想让人狠狠欺负,萧邺轻啄暗她的唇,哑声道:“明日放妹妹去院子里如何?” 姝云凝了凝,本是不想与他在继续这事的,她慢吞吞回吻他的唇。 吻技还是很青涩,杂乱无章,但即便如此,也毫不费力地撩动了萧邺的心旌。 湿濡的手指捻了捻,姝云轻颤,抱他更紧。萧邺托住她的头,反客为主加深这吻。 藏姝色 第59节 桌边散落的衣裙凌乱,男人越过绣花小衣,往床榻走去。 姝云软绵绵地抬手,圈住他的脖颈,长指抓住男人的头发,相拥的两人耳鬓厮磨,比夫妻更为亲密。 …… 那晚之后,姝云每两日可离开一次屋子,她只能在小院里走动,半个是时辰后,又被跟随的丫鬟请回去。 屋子再次落了锁,要等萧邺回来,才能打开。 这日午后,在丫鬟的跟随下,姝云离开屋子,她兴致缺缺地在院子里荡秋千,筹划着如何逃离这座私宅。 姝云忽然瞥见亭子后面的灌木丛旁边藏有一道身影,定眼一看是那神志不清的妇人。 这妇人会趁丫鬟们不注意,偷偷闯进院子里。 姝云停了秋千,来到亭子后面,那妇人瞧见她,猫着腰顿在灌木丛下面,伸手“嘘”了一声,示意她不要说话。 姝云点头,装作没发现她,挡了一下她的身影。 很快,两名丫鬟寻到院子里,是来找那妇人的。 被萧邺派来贴身伺候姝云的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俩丫鬟朝亭子走来,瞧见了藏在灌木丛旁的妇人。 那妇人被找到,有些小脾气,一屁股坐在地上,“我不回去,不回去。” 她抓住姝云的手,道:“我不回 去,院子里好玩,屋里闷。” 姝云不禁疑惑,她也是被萧邺囚在这座私宅的? 跟随的丫鬟道:“姑娘,她们也是奉了大人的命令看护好这妇人,若是让大人知晓看管不利,她们免不了受责,您还是不要插手了。” 那妇人抓着姝云的手,坐在地上笑道:“你生得真好看。” 姝云扶她起来,问道:“方才我没吭声,也算帮了你,你叫什么名字呀?” 妇人道:“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不吃饭,我不饿嘞!夫人要吃糖蒸酥酪和蟹粉酥,你会做吗?走跟我去厨房走一遭。” 妇人拉着姝云的手就要往外走,两名丫鬟忙拉住她,一丫鬟唬道:“我会我会,走,我跟你去厨房。” 妇人皱眉揭短,“你哪会做饭,你整日跟我捉迷藏,哪进过厨房。” “咱这就去厨房找厨子做。” 丫鬟连哄带骗把妇人带走,那妇人走着走着恍然一惊,“夫人?夫人在哪里?!” “我要找夫人?你看到夫人了吗?” 那妇人四处找人,回头看见姝云时愣怔,她被丫鬟带着离开,一步三回头,看着姝云不舍地说道:“这么好看的女娃娃,夫人一定疼爱有加。” 那妇人说着,神色骤变,皱眉低喃道:“夫人……是谁?” 她捂着疼痛的头,很是难受。 姝云看着那妇人被带走,心里泛起疑惑。这妇人口中的夫人是谁?难道是萧邺亡故的生母? 姝云回想和妇人的初见。那会儿妇人抱着个空襁褓,躲避丫鬟们的追赶,疯疯癫癫的,还把她认错了,唤着她“夫人”。 她才还没嫁人呢,就被唤夫人,怎么瞧着也是名未出阁的姑娘。 姝云问丫鬟道:“她口里的这位夫人,是谁呀?” 丫鬟摇头,“奴婢不知。” ========== 姝云虽被关在屋子里,但只要不是过分的要求,丫鬟们都满足了。 姝云要了些通草,取通草里的白髓出来,做着通草花打发时间,只不过这次做的通草花簪小巧,两日就能做完一支。 多做几支,她自有妙用。 屋子外突然响起开锁的声音,姝云警觉,在房门被推开前,拿起桌上的小镜子,微微侧着头,佯装欣赏发间通草花簪的模样。 唇角露出浅笑,姝云纤手抚摸通草花簪,眉眼低垂,烛光下是一张娇俏的脸。 萧邺朝她走来,姝云听见脚步声,视线从镜子里挪开,见他身后的仆人端着托盘,微微一愣。 萧邺示意仆人将托盘放到桌上,姝云才发现盘中装了金钗、金簪、金镯、珍珠耳饰。 仆人退出屋中,萧邺看着她发间的通草花,姝云察觉他的目光,将小镜子放下,微微低着头,纤指敛走鬓间的发丝,“哥哥,这发簪好看吗?” 萧邺道:“人比花娇。” 姝云含羞,偷偷抬眼,却在跟他视线相撞后,顿了片刻,抿唇敛了目光。 这娇羞腼腆的模样,萧邺看在眼里,自然也记在心间。 萧邺道:“今日是妹妹的生辰,这些首饰喜欢吗?” “哥哥记岔了,今儿是九月二十,后日才是二十二呢。”姝云嗔他道:“连妹妹的生日都记错了。” 萧邺道:“九月廿十廿是三姑娘的生辰,妹妹比她早出生,既然不知时日,便就当早出生两日,取个整数,廿十。” “从今日起,妹妹的生辰就是九月廿十了。”萧邺肯定道。 九月廿十。 姝云愣怔许久,乍一听是如他口中所言,她肯定是比萧姝珍早出生的,但至于早多久,除她的亲生母亲外,没人知晓。 或许,她就是九月廿十出生。 “妹妹试试这新发钗。”萧邺拿起一支鎏金蝶花发钗,簪在姝云的发间,将小镜子拿在手中,照给她看。 姝云微微侧头,看着镜子里的发钗,“好看。” 姝云仰头甜甜一笑,“谢谢哥哥。” 萧邺坐下,等她试戴其他首饰。 姝云拿起珍珠项链,圆润小巧的珍珠冰冰凉凉,不一会儿就染了她手掌的余温。 姝云迟迟没有戴项链,想了片刻,她拿着珍珠项链坐在萧邺腿上,单手挽着他的脖颈,道:“既然今日是妹妹的生日,哥哥能不能把我那几百两银子物归原主。” 姝云解释道:“平日里我打发丫鬟惯了,眼下什么都没有。” 萧邺轻笑,捏了捏香腮,淡声道:“妹妹囚在屋子里,还打发丫鬟作甚?” 他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来,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笑,似乎已经看出她的心思,姝云忽然间头皮发麻。 萧邺眼神蓦地深邃,修长的指转在她雪颈间逡巡,盯着紧张的她,道:“靠过来,吻我。” 姝云慢慢凑了过去,捧着男人的脸,吻上他的唇。 萧邺取下发簪,绾着的青丝垂落,横抱起她,回了床榻。 姝云浑身僵直,别过头去躲避萧邺的吻。 慢慢的,男人细密的吻落在雪肩,逐渐温柔,大掌轻抚,姝云软了身子,反抗的力道卸了,挽住他的肩膀,呼吸间混着软软的低吟。 娇得好似能掐出水来,杏眼潋滟,湿漉漉的眼看着他,格外软绵。 两人的胸膛相贴,心跳声急促起来。 滚滚汗珠落下,萧邺带着姝云的手抚摸濡湿的褥子,唇贴到姝云唇间,“妹妹也是喜欢的,抱得这般紧。” 姝云心脏跳动快速,仿佛刚经历了一场长长的追逐,热汗淋漓,还没缓过来。 手掌触到一片湿濡,温热逐渐变凉,姝云的掌心似火苗在灼,脸颊滚烫,蜷缩着手掌离开,但被萧邺扣住手腕。 萧邺将她翻了个面,姝云趴在枕间,心快从嗓子眼里跳了出来。 男人低头吻着她的唇,长臂从后面挽住细软腰肢,将她托起,圈在身前。 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纤白脚踝,不准她到处乱逃。 这一夜,萧邺吃了两枚避子药。 翌日,姝云睡意朦胧间,只觉腿心痒痒的,好似有蚂蚁在乱爬。 她迷迷糊睁眼,却见萧邺侧坐在她身旁,手中拿了个小罐子,另一只手给她上药。 姝云的脸颊蹭地红了,按住他的手腕,小声道:“我自己来。” “药就快上完,何必脏了妹妹的手,”萧邺面色如常说道,倒显得她太过羞怯,“妹妹再睡会儿吧。” 一睁眼就瞧见这副情景,姝云哪里还睡得着,撇过头去不看,由着他将药上完。 “大公子,侯爷寻来了。” 忽地,扶风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 作者有话说:抱歉抱歉最近卡文[爆哭][爆哭] 以后不一定晚九点更新,写完就发,宝子们不要等,可以第二天睡醒看 第38章 临近午时,花厅中。 安陆侯在上首的太师椅上正襟危坐,两眉倒竖,满是怒气地看着踏入厅中的萧邺。 “跪下!”安陆侯厉声呵斥。 萧邺袖中的手暗暗攥拳,跪在堂厅中,背脊挺得笔直,抬眸看他,并不惧怕,眼底甚至藏着一丝恨意。 安陆侯怒道:“给你半日时间,跟你娇养在宅中的女子做个了断!” 他就说这一个月里,他这儿子怎么常在外面留宿,原来是这座私宅里藏了位女子。 安陆侯听说宅中仆人采买了好些姑娘家的衣物,甚至还将那女子的娘也接到了宅子里住下。 “还有,将你的人手撤了,我已派了人去寻云儿,这件事你不必插手了。” 安陆侯派手下寻找姝云,但萧邺也派了人去寻,两方人手先后寻了同一个地方。安陆侯既然要让姝云以另一个身份回到他身边,就不能让萧邺先找到她。 “你还没成婚,就学起了金屋藏娇,传出去像什么话!你赶紧跟那女子断了!” 萧邺低头一笑,“儿子金屋藏娇,总好比父亲在外面养了外室,我娘去世还没满三年,父 藏姝色 第60节 亲就着急迎娶那外室过门。” 安陆侯震怒,狠狠拍了拍桌子,“混账!圣贤书都读狗肚子里去了!谁教你这样跟你老子说话的!” “圣贤书教导:父为子纲,父不慈,子奔他乡。”萧邺慢慢起身,锐利的眼里满是对他的恨意,“您觉得你作为父亲,称职吗?” “五年前,建德十四年,我奉旨率兵攻打南蛮,被小人偷袭,奄奄一息,昏迷一月才醒,后又卧床养病大半年,此后再也没有上过战场,这都是拜你所赐啊,我的好父亲。” 安陆侯凌厉的眼眸微微眯起,到底是经历过厮杀的场面,早已是处变不惊,带着几分欣赏的意味,打量站来着的青年。 当年,萧邺才十五岁,便立了军功,锋芒太露,朝中都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照此下去,再过几年风风头必定胜过他。安陆侯戎马半生,正值壮年,岂能让一个晚辈站在他头上,况且萧邺因生母去世,对他颇有敌意,待其羽翼丰满,不好控制啊。 安陆侯派了心腹潜入萧邺军中,在南蛮之战中,折了萧邺的羽翼。 随后,安陆侯灭口,本以为事情做得滴水不漏,萧邺竟不知在何时就知道了。 安陆侯指腹摩挲,他真是小瞧了这儿子。 萧邺长身挺立,眼神似淬了冰般寒凉,道:“父亲对不起的,又何止儿子一人。我娘、沈大人,甚至还有王慧兰。” 提及安陆侯心里的一根刺,他怒意横生,从太师椅上站起来,“混账!” “父亲觊觎沈大人之妻,龌龊至极!王慧兰处处模仿周夫人,父亲便将她当作周夫人的替身,与您的妻妹苟合。王慧兰哪甘心当一名外室,便设计毒死了姐姐,取而代之。” 萧邺怒目而视,眼睛猩红,厉声道:“是你,间接害死了我娘!你枉为人夫,枉为人父!” 他从桌上拿起一把匕首,长指取了一缕发割下,“父为子纲,父不慈,子奔他乡,今日我与你的父子之义就此断绝!从此以后,你当你的侯爷,我做我的羽林郎。” “翅膀硬了,口气倒不小。” 安陆侯一拳回挥过去,萧邺站在原处,抬手接住重重的一拳,反手握住这一拳,曲肘击去。 拳风呼呼,扬起肩头掉落的头发。 父子二人赤手空拳,从花厅打到外面,宅子里的仆人们都傻眼了,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扶风担心萧邺受伤,忙去叫温大夫来。 萧邺一掌击中安陆侯的胸膛。安陆侯连连后退,一脚用力踹开萧邺,他竟不知这小子的武力现在如此纯青,都能与他打个平手了。 父子两人都都不同程度受了内伤。 安陆侯余光瞥见长廊下的温容,眉头皱了皱。 这便是这逆子养在外面的女人? “出言不逊,败坏门风的东西。”安陆侯拂袖离开,权当没这个儿子。 安陆侯的身影消失在垂花门,萧邺捂住胸膛,吐出一口鲜血。 “大公子!”扶风忙扶住萧邺,着急地对温容道:“温大夫快来瞧瞧。” 萧邺手背抹掉嘴角的血,推开扶风道:“去跟她说一声,那人离开了。” 扶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啊?谁?” 萧邺敛了敛眉,睨他一眼。 扶风恍然大悟,忙道:“卑职立刻就去告知云姑娘。” 将萧邺交给温容,扶风即刻离开花厅,将消息告诉姝云。 …… 屋子里,姝云坐立难安,听闻萧邺与安陆侯断绝父子关系,震惊不已,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姝云坐在榻上,思绪纷纷。 许久之后,她听见外面传来动静,紧闭的房门被推开,萧邺从外面进来。 他穿的不是离开前的那身衣裳。 姝云从榻上起身,朝他奔去,不管不顾地抱住他。 娇小的身躯撞了满怀,萧邺微微一愣,抬臂圈住她。 “哥哥,你怎么样?可有哪里受伤?”姝云从他怀里抬头,关切问道,眼尾逐渐红了,皱着眉的一张脸满是担忧,“我都听扶风说了。” 萧邺垂眸看她,深邃的眸子里,神色晦暗不明。 姝云小臂圈紧他的腰,软软的侧脸枕在他的胸膛,道:“以后就让妹妹陪在你身边,好不好?” 萧邺眉目微动,轻抚她的发顶。 此前她对他避而不及,不过才短短几日,竟变得如此乖顺,倒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撞了南墙知道回头了么? 真心也好,假意也罢,至少是她愿意的。 萧邺长指抚摸香腮,挑起她的下颌,道:“妹妹应了的,可不准食言。” 姝云心中一凝,握住他的手,将侧脸枕在男人宽大的手掌。 …… 下午的时候,萧邺回了趟侯府,带走几样重要的东西,也将碧罗带了回来伺候姝云。 萧邺搬出了侯府,置办了新的衣裳,与姝云的衣裙放在同一个衣柜里,将那未雕刻完的木鹰放在博古架上,提醒着他当年发生的一切。 姝云抱着团团,见仆人将他的东西往房间里搬,原是囚她的屋子,也成了他的寝屋。 夜里,姝云和萧邺像夫妻一样亲密。 姝云起先是不知他受了伤,直到就寝时,他塞了一瓶红花油给她,让她擦拭受伤的胸口。 姝云看向他衣襟大敞的胸膛,薄肌紧实,腹部的肌肉垒块分明,随着他的呼吸,腹肌微微起伏,左边胸膛有一块淤伤。 萧邺幽幽望着她,示意她过来揉。 姝云硬着头皮过去,坐在他腿上,在他的注视下倒了些红花油在手上,掌心搓热了揉在胸膛淤伤处。 力道不轻不重,倒勾起了心间的涟漪,萧邺看着胸膛擦药的嫩白小手,眼眸逐渐暗了几分,“妹妹力气这般小,要何时才能将要揉进去。” 姝云还不是力气大了,他的伤口痛。她微微皱了眉,手掌来回搓揉着胸膛。 掌心越搓越热,姝云感觉手上全是红花油的味道,男人的胸膛也因擦了药油,烫了起来,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搭在她腰间的手逐渐收拢,姝云鸦睫轻颤,擦药的手忽然一顿,惴惴不安地抬头,撞入他灼灼的眼中。 萧邺的唇覆过,落在唇上,姝云怔了怔,抬手捧着他的面颊,回应他的亲吻。 像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人,缠缠绵绵的吻袭来。 衣裳盈在她藕白的臂弯,乌发扫过雪背,男人的手臂穿过发间,揽过她的肩膀。 交缠的两唇分开,姝云杏眼潋滟,捧着他的脸,柔软的唇在他唇边若即若离,“哥哥,你的伤……” “无碍。”萧邺含住她的唇,加深这一吻。 萧邺抱她岔坐在腿上,姝云呼吸紊乱,还是有些害怕,抬臂圈住男人的脖颈,将身子依着他的胸膛。 乌发及腰,发尾扫过盈在臂弯的衣裳,白皙流畅的背脊在乌发间若隐若现,姝云柔若无骨般抱着萧邺,烛光下面若桃花,一剪秋瞳盈盈生波。 姝云不想在榻上,萧邺托着她的臀起身。 蓬松的乌发散乱地落在枕间,萧邺投下的影子将她笼罩, 姝云一只藕臂挽着男人的脖颈,另一只手紧张地搭着劲瘦的腰。 男人俯身吻她,姝云闭了眼,修长的手指拨弄杂乱的丝。 一滴滴汗珠从脸颊落下,汗涔涔,雨淋淋。 =========== 几日下来,姝云不再拘于那间屋子,除了出门和宅子的另一边不能去,她都行动自如,不过碧罗随时随地都跟着她。 碧罗不似之前看住姝云的丫鬟,她在侯府多年。在姝云眼中,碧罗与萧邺无异,对少能猜到她的心思。 姝云不敢 轻举妄。 九月底,深秋暖阳,萧邺今日不当值。 两人窝在榻上,姝云依偎在他的臂弯下,手里拿着一本兵书读着。 她读着读着,打了个呵欠,揉了揉眼睛,抬头看向男人,嗔娇道:“哥哥,这兵书晦涩难懂,都给我读困了。” 不盈一握的细软腰肢在掌中,萧邺垂眸看向怀中娇俏的少女。 她近日总是低眉顺眼讨着他的欢心,萧邺轻轻捏了捏她的香腮,让她拿着兵书,他阅完后翻页。 姝云窝在他怀里,依偎着。 昨夜折腾得太晚,午后的暖阳洒落身上,姝云看着晦涩的兵书,困意逐渐袭来,泛沉的眼皮不知不觉阖上,手中的兵书松动。 姝云迷糊间感觉兵书被拿了去,掌心空了。 她微微一顿,午眠时自然地抓住男人的手指,脸在他怀间蹭了蹭,以一种极其亲昵的姿态,枕在他的臂弯下睡觉。 姝云呼吸绵长,温软的手掌握住他的指,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萧邺垂眸看着,微风吹动她的发丝,香腮绵绵,属于她的馨香随风漂来,在鼻翼间浮动。 只在他怀里,是这样娇,这样媚,软了骨头般依着他,情到浓处,她还勾着他的脖子,回应的吻。 萧邺慢慢低头,尝了尝口脂的味道,却忽觉不够,撬开她的齿,将丁香小舌捉了来,一品芳泽,耽于其中。 ========== 皇城威严,几排羽林军轮番巡逻。 武成帝阅了几批折子,靠在龙椅上,捏了捏疲惫的眉心,瞧了眼殿外值守的羽林军,问道:“最近京中看有什么大事发生?” 御前太监微微一凝,躬身道:“启禀陛下,安陆侯父子前段时间起了争执,两人吵得厉害,听说……听说父子断绝关系。” 武成帝幽幽睁开眼,威严的脸上情绪难辨。 萧邺正在宫中当值,被照入紫宸殿中,跪地时甲胄铮铮,“参见陛下。” 武成帝坐在棋案旁,与自己对弈,手一抬,道:“平身吧。” “近日朝中可都在议论你,父母生育之恩大于天,前阵子,你才给亡母报了仇,孝心可佳,眼下却与安陆侯起了争执,断了父子关心,在朕眼里,你不是这般意气用事之人呐。” 萧邺静默不言,他从军,本就打算用立下的军功,为亡母报仇,眼下仇是报了,可还有一仇 那年他身负重伤,事后不就安陆侯就将在背后放冷箭的人灭了口,若非他追溯种种,又派扶风暗查数月,还不知幕后主谋是他亲爹。 武成帝道:“过来坐,陪朕下一局棋。” 藏姝色 第61节 萧邺在帝王对面落座,看了眼初开的棋局。帝王落下一颗黑子,他思忖片刻,捻了棋奁里的一颗白子落下。 殿中安静,只余下棋子的声音,博山炉中轻烟袅袅,龙涎香弥漫在宫殿。 武成帝敛了萧邺的几颗白棋,棋子落入奁中,发出清脆的声音。 武成帝:“爱卿素有将相之才,年纪轻轻便立了战功,便是你爹当年,也不及。” 武成帝捻了一颗棋,落下,道:“朕拘你在这羽林中郎将的位置四年了,也该放你回战场磨炼磨练了。” 萧邺微愣,起身道:“谢陛下。” 五年前,萧邺在与南蛮一战中身负重伤,伤愈后,武成帝调他任职羽林中郎将,两年前北眼犯境,派的也是安陆侯去。 武成帝颔首,道:“该你落子了。” 安陆侯凯旋之后,武成帝收回他的兵权,可让帝王头疼的,还是他的部下。 一局棋下来,已近黄昏。 殿前太监端着拂尘进殿,躬身道:“启禀陛下,安陆侯已在熙园等着了。” 武成帝颔首,示意他退下。 萧邺敛着棋子,眉头微不可察皱了一下。 “今日朕备了晚宴,你父子二人好好聊聊。朕刚收回去的兵权,还是给萧家最放心。”武成帝笑着拍了拍萧邺的肩膀,起身摆驾熙园。 萧邺跟在帝王身后,眉目颇深,品着帝王那一番话。 殿中,丝竹声悠扬,舞姬踏着鼓点起舞,席间觥筹交错,撕破脸的父子看彼此都不顺眼。 武成帝把玩着酒杯,洞若观火。 宴席过半,帝王离席,萧邺作为羽林中郎将,保护圣上的安危乃指责所在,是以他紧跟着离席。 御辇离开熙园,行至甬道,武成帝看了萧邺,挥手道:“回去吧。” 萧邺躬身,恭送御辇远去。 从宫中出来,天已黑尽,宫外已经看不到侯府的马车了。 扶风驱车过来,萧邺踩着马凳进了车内。 “回别院。”萧邺吩咐道。 夜里街上畅通无阻,马车行驶在宽阔的街道上。 忽然,一支利箭划破夜幕,正中马车车顶。 “吁——” 扶风勒紧缰绳,马车停了下来,利眼看向屋顶放箭的黑衣人,“公子不好,有刺客。” 那放箭的蒙面黑衣服被发现,从屋顶一跃而下,另一名黑衣人紧随其后。 车帘浮动,萧邺拿了车厢内的剑出来。 夜色漆黑,街上空空如也,两名黑衣人堵了萧邺的去路,从腰间抽出大刀,往萧邺身上砍去。 月光泠泠,刀刃泛着寒光,黑衣人每一刀都往萧邺致命的地方砍去。 萧邺和扶风一人对付一名黑衣人。 兵刃铮铮,四道身影打得不可开交负,打斗的场面混乱,两面黑衣人武功高强,极难对付,扶风逐渐不敌,被黑衣人踹飞数步之远,捂着胸口吐血,他缓了缓,忍着痛意起身,继续与黑衣人厮杀。 几个回合下来,萧邺跟黑衣人不分胜负,大刀直往他要害捅,他一一避开,利剑砍了回去,也被黑衣人避开。 刀光剑影间,黑衣人腰间的令牌映入萧邺眼帘,这令牌他再熟悉不过。 是安陆侯的手下。 与扶风厮杀的黑衣人袭来,萧邺既要对付前面的,又要应对后面突来的,一时不察,被大刀砍伤手臂。 萧邺皱眉,反擒住黑衣人的手腕,遏住黑衣人的脖颈,黑衣人奋起反击,从他手中逃出。 “撤!” 两名黑衣人扔了烟雾弹,迅速逃离。 眼前的白雾散去,街上哪还有黑衣人的影子,四周重归平静。 “公子。”扶风捂住胸口走来,擦了擦嘴角的血,见萧邺手臂受伤,请罪道:“卑职失职,没能拦住那黑刺客。” 萧邺看着两黑衣人消失的方向,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转身朝马车去,冷声道:“回别院。” 刀刀致命,又像五年前一样,要他的命。 他死了,就没人跟他抢那兵权。 …… 宫阙里烛火惶惶,两名大内密探跪在御前,将腰间的令牌双手奉上。 “臣等不负陛下所望,他受伤,不严重,只是手臂的皮外伤,未及筋骨。” 御前太监拿过令牌,呈给帝王。 武成帝示意二人退下,将两枚令牌拿过,他看了一眼, 一起丢进了火盆里。 盆中的火苗逐渐旺了,映着帝王威严的脸。 ========== 别院。 萧邺负伤回来,姝云吓了一跳。 温容给萧邺处理伤口,一盆清水很快被帕子染红,他衣裳上到处都是鲜红的血,大臂上的伤口有一指长,洒了药粉后,血才慢慢有止住的迹象。 姝云看着,脸都白了,手心不禁间出了冷汗,小脸皱巴巴拧在一起。 温容给萧邺止了血,“云姑娘,帮我在医箱里拿卷白布出来。” 姝云回身,拿了一卷白布。 温容正要去拿白布,萧邺对她道:“扶风也受伤了,比我严重,你去看看。” 温容一瞬间便明白了,是她没眼力见。 “云姑娘,血已经止住了,你给大人包扎,我去看看看扶风的伤势。”温容拍了拍姝云的手,起身收拾收拾了医箱,离开屋子。 一卷白布还在她手里,姝云坐在萧邺身边,伤口触目惊心,她看着都疼。 姝云没再耽误时间了,给他包扎伤口。 男人的臂膀宽阔,大臂肌肉坚硬。 无意间瞧见他臂膀的几道抓痕,姝云忙挪开视线,面颊微微发烫,拿着白布的手指蜷了蜷。 明日她就将指甲剪短,不留印子。 姝云剪断白布,纤指打了一个结,拧眉道:“天子脚下,太平盛世,竟有刺客行凶。” 萧邺脸色 微沉,垂眸深思。 姝云低了头,轻轻吹了吹包扎的地方,“云儿给哥哥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她柔声说道,缕缕清风落在他手臂,萧邺的面色忽然缓和,眉眼间满是柔意,心中才升起的恨意,被她这一吹,渐渐抚平。 萧邺看着她,低喃道:“真不知该拿你如何。” 他伸手搭在姝云的腰间,淡声道:“给哥哥尝点甜的,便不疼了。” 如墨般的眸子深深看着她,像是有巨大的吸力,要将她吸进去,姝云细软的腰慢慢往前,抱住男人的脖颈,在他唇间落下一吻。 姝云抱着他,害羞地垂眸,小声道:“这样,可以了吗?” 萧邺指腹摩挲细腰,“似乎还点不够,没尝到甜。” 姝云抬眸嗔他一眼,又将唇递了过去,这次在他唇上停留许久,学着他那般轻轻吻他。 萧邺喉结滚滚,蓦地扣住她的后脑,反客为主加深这一吻。 最后的最后,姝云快要窒息在这一吻了,软绵绵地伏在他臂弯换气。 他手臂有伤,今夜是不能了。 姝云嘴角扬起一抹浅笑。 可这笑落在萧邺眼中,却是另一个意思。 指腹敛去娇唇上的水光,萧邺在她耳边低喃道:“还要亲么?” 姝云心惊,话还没说出口,他的唇又重新压了上来。 ========== 姝云一得闲就做通草花簪,因做得多,便分给了几名伺候的丫鬟戴。 姑娘家都喜欢这些漂亮的首饰,一时间姝云院里的丫鬟每日都簪了通草花簪。 姝云虽被萧邺囚在府中,但不过分的事情,碧罗都满足了。 这日萧邺当值,姝云闻腻了屋子里熏香,让碧罗换了新的。 半下午的时候,姝云凑到香炉旁,手掌轻轻扇闻,皱眉道:“我不喜欢这味道,太香了,闻着闷得慌。” 碧罗道:“奴婢再去换新的。” 姝云点头,让她将香炉拿下去换新的熏香。 “等等。”姝云忽然叫住即将离开屋子的碧罗。 碧罗问道:“姑娘还有何吩咐?” 姝云看向碧罗发间的通草花簪,道:“你去云霜阁配香,我用惯了,要霜娘新配的雪中春信。” 碧罗:“奴婢这就去。” 姝云浅浅一笑,挥手让她去办。 霜娘看见那通草花簪,结合碧罗买的东西会明白的。 藏姝色 第62节 姝云要的不是雪中春信,是迷香。 霜娘喜欢提她做过的好事,她虽是青楼女子,但也有颗助人的善心嘞。 姝云曾经听霜娘提过一件在青楼里的事情,一名姑娘不愿侍奉有特殊癖好恩客,便打着跟她借熏香的幌子,在她掌心写字,求她给迷香,那款熏香正是雪中春信。 第39章 云霜阁。 霜娘正招呼着店中的买主,见一女子发间簪了小巧别致的通草花簪,瞧那女子的打扮应是哪位大户人家的丫鬟,可那通草花簪是近段时间才时兴的,除了云霜阁,京城还没有卖的。 霜娘对店里的东西都有数,况且店里的通草花簪就那么几支,一经出售便被贵女们抢光了,绝非是那女子发间的簪的。 眼下会做通草花簪的,只有姝云。 姝云不见了,侯府寻了这么多时日,也没有姝云的音信。 “姑娘,是买胭脂水粉,还是熏香呢?”霜娘笑着朝碧罗走去,问道。 碧罗言简意赅,道:“要雪中春信。” 霜娘微微一愣,带着碧罗往香粉区去,说道:“店里的熏香种类繁多,各有各的味道,姑娘要不要闻闻别的香,若有喜欢的,一并带走。” “不用了。”碧罗拒绝得干脆。 霜娘浅笑着问道:“那姑娘是买线香,还是买香粉呀?两种香味道是一样的。” 碧罗愣怔,出门时姝云并没有要求。 霜娘到底是尝跟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从碧罗的神情里已经猜到了几分猫腻。 “我瞧着是你奉命了自家姑娘的命,到我这儿来买熏香的吧,”霜娘将手绢扬了扬,道:“不是我霜娘自吹自擂,京中就数我这云霜阁的胭脂水粉和熏香抢手,这不雪中春信只有线香了,若是姑娘要香粉,得两日后再来。” 霜娘哎呦一声,“做香料可费时间啦,好东西不怕等。” 碧罗道:“那就买线香,掌柜的帮我包起来。” “好。”霜娘应下,所有的线香都是按着品类用竹筒装着的,每十五支线香为一筒,她取了一筒雪中春信给碧罗,道:“若是回去,你家姑娘要香粉,只有等两日后做出来了。” 碧罗颔首,结了账,拿着竹筒离开云霜阁。 霜娘看着碧罗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回店里问伙计道:“那女子是哪家的丫鬟?” 常来的买主,霜娘都分得清,有时有贵女派贴身丫鬟来云霜阁买东西,霜娘也记得谁是谁的丫鬟,可偏偏刚离开的这位面生,她没印象,但是瞧着做派出自大户人家。 伙计摇头,“不知道,感觉不是咱们店的常客。” 不是常客,那便对了! 霜娘心中的一些疑惑全解开了,姝云定是还在京城,就是不知被谁掳走了,藏在京城里某个地方。 “我去后面制香,你们看着店,把雪中春信的香粉下架了,问就售罄,只有线香了。” 霜娘吩咐完伙计后离开大堂,去了后院准备东西。 云霜阁是正经铺子,制作迷香需要时间,是以霜娘往后拖了两日,若这真是姝云在向她求救,那丫鬟两日后回再来。 ========== 这厢,碧罗将从云霜阁买来的香给姝云,“离开匆忙,忘了问姑娘是要香粉,还是线香。雪中春信只剩线香,香粉要等两日后。” “是掌柜的说的吗?”姝云拿过装线香的小竹筒,问道。 碧罗点头道:“掌柜的说,要现做,制香麻烦,故而要等两日。” 姝云明了,将竹筒打开,用手掌扇闻,浅笑道:“就是这个味道。” 她望向碧罗,道:“这事是我没说清楚,要香粉。两日后你再去趟云霜阁,要掌柜的新制的雪中春信。” “这段时间先用这线香凑活着。”姝云说着拿出一支线香,点燃了插在香炉里。 “你出去吧。” 姝云遣走碧罗,待人离开以后,她将竹筒里的线香都拿了出来。 中规中矩的十五支,没有特别之处。 袅袅轻烟升起,清幽的味道弥散在屋子里,就是它本来的味道。 姝云笑了笑,把手里的线香重新放回竹筒里。 霜娘对云霜阁格外上心,会提前备足香料,一旦售罄及时续上。 霜娘看懂了姝云需要的是什么,只等两日后送来迷香。 …… 黄昏时分,淮南王府。 李策将写好的小纸条卷起装进信筒,将新筒绑在信鸽腿上。 李策拍了拍信鸽,“乖乖的,路上别贪玩。” 信鸽被放飞后扑腾着翅膀咕咕几声,往西南边的飞去。 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太精彩了。李策将安陆侯父子断绝关系之事传回封地,告知淮南王。 信鸽飞得没了踪影,李策眉目沉沉,虽然父王交给他办的事情,他至今没有办成,但眼下这个局势,或许他不会再讨得萧邺的信任。 萧邺作羽林中郎将,负责宫城的防卫,李策欲与他交好,这人是油盐不进。 李策换了策略,打算在萧邺身边安插细作,本想将情蛊种在萧邺身上,在将细作送到萧邺床榻,成为萧邺的枕边人,可偏偏出了差错。 “萧邺别院那边最近有什么动向?”李策问随扈道。 “一切如常,守备比侯府还森严,一只苍蝇也进不去,一只蚊子也飞不出去。” =========== “她今日在府中做了什么?” 萧邺下值回来,照例过问姝云的动向。 碧罗跟上他的步子,往园子走去,回 道:“姑娘醒来先是问了公子在哪里,听到公子上值去了,有些失落。姑娘上午在亭子里插花,午膳多吃了小半碗饭,心情似乎还不错。姑娘闻腻了屋子里熏香,让奴婢去云霜阁买雪中春信,但只有线香了,两日后姑娘吩咐奴婢再去云霜阁取香粉,这会儿姑娘在屋子里等公子回来。” 萧邺的步子忽然间一顿,微微敛了眉。 须臾后,萧邺重新迈步,朝园子里去。 姝云在屋子里逗猫玩,听闻屋外有动静,朝门口看去,“哥哥回来了。” 她放下逗猫棒,过去相迎。 萧邺牵过她的手,“帮哥哥宽衣。” 他还穿着当值时的甲胄,姝云伺候男人宽衣,脱下甲胄,取来架子上的靛蓝色圆领长袍。 男人身量高,肩膀宽阔,能将她完完全全藏在臂弯下,腰腹劲瘦,总是有用不完的力气。 换好常服,萧邺目光悠悠,看向已经燃尽的香炉,问道:“今日换熏香了?这是……雪中春信?” “妹妹不是冬日里才喜欢燃这香么?”萧邺说着,双臂绕过纤纤细腰,从后面圈住她,枕在她肩上,完完全全圈住娇小的身躯。 姝云故作镇定,甜甜一声回道:“往日的香都腻了,哥哥若不喜欢,我让人将熏香换回来便是。” 萧邺望着香炉,半晌没说话。 姝云心中隐隐不安,她抿了抿唇,失落道:“我还是去将香换了吧。” 她佯装挣脱萧邺的拥抱,要去换香。 萧邺可不会松手,抱紧了她,枕着她的肩膀,在她耳畔哄道:“哥哥就是随口问问,生气了?” “没有呐。”姝云小声说道,慢慢偏过头去,侧脸轻蹭他的面颊,“云儿喜欢这香。” 怀里的少女小鸟依人,温软地蹭着他的脸,乖巧的像一只小猫。 萧邺圈住她的手动了动,缓缓摩挲细软腰肢。 …… 夜色稠黑,烛火朦胧,帐上的影子摇曳起伏。 姝云坐在萧邺腿上,抬臂圈着他的脖颈,咬着唇瓣委屈看他,男人长臂挽着不盈一握的细腰,如墨般的眸子灼意浓浓,欣赏着雪颈的一枚吻痕。 姝云难为情,圈着他的脖颈撒娇,“哥哥,我不会呐。” 声音小小的,满是羞怯。 “之前个哥哥不是教过?”萧邺看着她,长指抚摸细腰,动作很轻,似有若无,姝云只觉腰间痒痒的,她想往后挪动,刚有动作,他的手臂便抵着她,将她拦了回去,往前推了推,抵着腰腹。 萧邺将纤细的腰肢把在掌中,道:“看来是许久不曾,妹妹忘记了。” “无妨,哥哥再教一遍。” 姝云双瞳紧缩,腰间的大掌忽然紧收拢,将她提了起来,又坐下,在他的腿上。 “妹妹看明白了吗?”萧邺贴心问道,似乎是她倘若还不会,他也可以再教一遍,不过这次可是要真真切切感受一遭。 姝云左臂挽着男人的脖颈,颤巍巍凑了过去,垂眸难为情地看着。 紧实的腹肌随着呼吸起伏,他的气息萦绕在鼻翼,热得姝云脸红心跳。 姝云攀着他的肩膀,借力慢慢起身,坐回他身上,软软地抱住他不撒手,“不会呐,不会,哥哥惯是欺负我。” 带着几分控诉语气,姝云撒赖不肯,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看着他,娇滴滴的委屈模样任谁看了不心软。 她腰肢乱动,在他怀里乱扭,根本就没碰到。 萧邺下颚紧绷,扶住她乱扭的腰,原是想磨磨她,倒给自己挖了坑。 萧邺捏了捏柔软香腮,哑声道:“我看妹妹是诚心的。” 话音刚落,萧邺把住纤纤细腰,低头吻住翕合的娇唇。 一吻缠缠绵绵,姝云软了骨头倚在他身上,这段时间与他虚与委蛇,被他养得越发娇媚,经他之手,身子渐渐发生了一些她自己都浑然不觉的变化,依着他,由着他。 萧邺按住她的腰,防止她掉下去,垂落的发尾扫过他的手臂,越发痒了。 好似在广阔的草原策马驰骋,无拘无束。 藏姝色 第63节 她这么小,竟真的纳下了。 萧邺托起她,闹着闹着双双跌入床榻。 姝云枕到柔软的枕头,还没缓过气,萧邺又覆了过来,长指顺了顺她的头发,下巴轻轻蹭了蹭她头顶,哑着声音道:“抱我。” 萧邺垂眸看着脸色潮红的她,眼神逐渐变深,姝云抬起软绵绵的手臂,他大臂还有伤,便抱住了他有力的腰。 萧邺低吻她的唇,两张唇瓣若即若离,牵连出银丝,“这几日我要出去办事。” 姝云一凝,“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还不知道,至少需要五日。”萧邺扳过她喘息的头,亲着她的唇,“怎么,妹妹是不舍?” 姝云捧着他的侧脸,回应他的吻,语气有些失落,“是啊,哥哥这么久不在。” 萧邺轻笑,咬上绵软的唇。姝云吃痛,皱了皱眉,下一刻男人把她整个人转过去,压低她的腰。 “哥哥也舍不得云儿。”萧邺说道,湿濡的长指敛走雪背的乌发,他的吻落在她肩上。 吻过雪肩上的蝴蝶胎记,吻过颤动的蝴蝶骨,宽大的手掌抚摸隆起的小腹,微微抬起。 萧邺堵住姝云的嘴。 大抵是往后几日都不在,姝云知觉他今日贴别凶,她睡了过去,又迷糊醒来,他仍在。 已是三更天。 姝云浑浑噩噩又睡了过去,再醒来已经是下午了,罗帐间没了萧邺的身影。 姝云抱着被子翻了个身,他应是帮她上过药,没那么痛了。 这几日萧邺都不在,霜娘的迷香明日也送到了,接下来就是等一个逃走的时机。 姝云越想越激动,手掌按住噗噗跳动的胸口。 …… 翌日,碧罗从云霜阁买来雪中春信,将小巧的盒子交给姝云。 姝云遣走碧罗,在屋子里先试了试熏香。她取了一点在香炉里,闻着是雪中春信的味道。 慢慢的困意袭来,姝云忙将香灭了,将窗户大开,散了散屋子里的迷香。 这段时间姝云熟悉了宅子,知道后门在哪里,侧门在哪里,就等着一个逃出去的机会。 越早逃离越好。 第二天,吃罢午膳,姝云遣了院子里的二等丫鬟去厨房做事,只留了碧罗在屋子里。 已是午睡的时段,门窗紧闭,姝云将混有迷香的熏香点燃,对碧罗道:“昨夜做了噩梦,整宿没睡,你在外面守着,我安心一些。” 姝云将鞋脱了上床,碧罗拉下帐子,领了吩咐守在里间。 熏香的味道越来越浓,罗帐内,姝云拿簪子扎着手指,用痛意赶走困倦,让自己保持清醒。 良久,姝云唤了一声碧罗。 没有回音。 姝云按耐住心中的激动,又过了片刻,这才将罗帐撩。 碧罗被迷晕了,趴在桌上。 …… 紧闭的房门打开,姝云微微探头,发现四下无人,忙从屋中出来,轻轻合上门。 她已换了丫鬟的衣裳,低着头快步离开院子,往最近的后门去。 姝云脚下生风,恨不得眨眼间就到了后门,穿过最后一道院门,一道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现,一张太师椅上,萧邺气定神闲坐着,冷幽幽的目光看向她,就在后门门口堵了她的去路。 姝云双目紧缩,脑中轰鸣,往后退却一步,心提到了嗓子眼,一瞬间掌心渗出冷汗,拔腿就往回跑。 扶风拦住姝云的道。 “妹妹真是调皮,这次又想逃去哪里?” 冷幽幽的声音从后面飘来,脚步声渐近。 姝云面露恐色,僵硬得回头,萧邺拿着打制的金镣铐,缓步朝她走来。 第40章 做。”…… 一股大力将姝云拦腰抱起,萧邺单手扛她在肩头,头发散乱地垂落,姝云在他肩头只觉天旋地转,被他扛着往回走。 姝云攥拳捶打他的背,铆足了力气打他,悬在空中的双脚到处乱踢,“放我下去,放我下去!” “真卑鄙!” 萧邺拧眉,抬手拍了拍她的臀,一手按住身前乱动的双腿,将绣花鞋脱下,不管那拳在后背如何捶打,单手扛了她回屋子。 他真是卑鄙! 姝云早该想到的,事情怎么会进展地如此顺利,萧邺的心思如此缜密,怕是早就猜到了她的心思。 他故意将她放出屋子,松懈了对她的囚禁,派了碧罗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满足她的种种需求,等着她自投罗网,甚至都已经算好了,她会从哪扇门逃离。 他就这么一步一步看着她踏进早已布好的陷阱。 卑鄙,龌龊! 姝云重重捶打萧邺的背,他像是不知痛一样。 屋子里窗户大开,迷香被灭了,味道散了去,碧罗已经不见踪影。 姝云被丢到床上,还没从疼痛中缓过神来,冰冷坚硬的金镣铐抵在她的下颌,将她的头微微抬起,萧邺坐在床沿,垂眸看她,漆黑的眸子如深不见底的古井寒潭,散发着寒意。 萧邺冷声道:“这段时间就是太宠你了,妹妹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姝云低垂着眸,不愿看他。 萧邺指骨用力,抵着她下颌的金镣铐抬起她的头,迫着她的眼看向他,杏眸中映着他的身影,生气也好,委屈也罢,一双杏眼慢慢红了。 “卑鄙,无耻。” 姝云伸手去打他,萧邺握住她的手,蓦地俯身,按着她的手放在床上,男人沉肩用力,将她的身子压向床褥,姝云被他圈在身下,动弹不得。 萧邺:“一路上妹妹说了五次卑鄙,两次龌龊。” 金镣铐在她下颌游走,冰凉坚硬,姝云梗着脖子,惶恐不安,她想过服软,可他对她做的那些事,哪件不卑鄙,哪件不龌龊? 高大的身影笼罩她的身躯,萧邺看出了她眼底的害怕而和恨意,耐着性子道:“就算哥哥放你走,妹妹身无分文又能去哪里?” “妹妹娇养惯了,不过才穿了几日粗布短衣,娇气的皮肤便受不住了,哥哥给妹妹的,绫罗绸缎、胭脂水粉都是最好的,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哥哥对你还不够好吗?为何就是要逃。” 姝云回想种种,又气愤又委屈,“哥哥这就是对我好吗?” “哥哥给我设了局,看我一步步踏入你的陷阱。哥哥断了我所以的路,我在府中孤苦无依,不得不来求你;哥哥明知我跟表哥两情相悦,用尽手段拆散我们,毁了我的姻缘;哥哥将我搬到蘅芜苑,为的还不是方便自己;哥哥口口声声说要娶沈姑娘,可却将我囚在身边,夜夜与我苟……唔” 男人的唇覆过来,将姝云的没说完的话在喉间。 萧邺含着她的唇不放,一吻带着怒气,似惩罚般咬了一口绵软的唇,撬开她的齿,不管她如何躲避,都缠着她的舌。 姝云挣脱开钳制的大掌,抬手去推他,她铆足了力但在萧邺眼中不痛不痒。 咔嗒一声,金镣铐打开。在姝云的挣扎中,萧邺将镣铐扣在纤白手腕,另一端镣铐铐在床头。 姝云大惊失色,男人的大掌游走在纤细腰间,指端勾住腰带,将它扯了下来。 萧邺岔开|双|腿,分开的膝跪在姝云身侧,宛如一座铜墙铁壁圈住了她。男人握住她另一只捶打的手,手腕如雪般皓白,扯下来的腰带缠了一圈又一圈红,在腕子系了个死结,绑在床头。 姝云挣脱无果,手腕被镣铐磨得痛,她狠狠咬住男人的唇,唇腔里立即蔓延这铁锈般的血味。 萧邺吃痛结束了这一吻,抬手抹了抹咬破的唇,垂眸看着指腹染上的血迹,竟扬了扬唇角。 得了喘息,姝云偏过头去呼吸,眼睛逐渐红了,泪花盈满眼眶,泪珠一滴滴落下,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 男人的指腹伸来,拭去她面颊的泪,姝云别过头去,不让他碰。 萧邺拧眉,跪在她腰侧的双腿收拢,困住她在身下,偏执地将她的头扳转过来。 一张脸哭得梨花带雨,姝云的视线被泪水模糊,声音带着哭腔,质问道:“哥哥这次又要囚我多久?” 曾经的一幕幕闪过脑海,姝云只觉她可笑天真,才会一次次踏进他的陷阱,“哥哥就算囚我一百次,我也不会喜欢你!” 萧邺怒火中烧,宽大的手掌握住纤纤玉颈,迫着她抬头看他,“不喜欢我,喜欢谁?喜欢郑邵玖,喜欢已经跟魏家订了亲的他,妹妹到现在还幻想着嫁他。” 无尽的怒气积攒在胸口,萧邺快要被气疯了,双目猩红,“一个勾引姐夫的养母养出的女儿,果真是如出一辙,喜欢谁不好,喜欢有妇之夫。” 姝云脸色煞白,气得颤抖,心脏像是被狠狠刺了一剑,眼泪簌簌落下,萧邺俯身吻她,将她的呜咽堵了回去。 姝云挣扎着,手腕被镣铐磨得生疼,男人的大掌握住发疼的手腕,不准她再挣扎。 萧邺狠狠抓住她,双腿锢住乱动的细腰,他解开金镣铐,将两人的手腕都铐了进去,镣铐的缝隙被填满。 两只手一起铐在床头,萧邺掰开她攥拳的手指,与她十指紧扣。 细密的吻袭来,姝云咬他,唇间全是铁锈味,混着咸咸的眼泪,他没有松口,反而反手托着她的后脑勺,加深这一吻,到了喉咙,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口津四溢。 渐渐的,托着后脑袋的手掌顺着脊背往下,落在她后腰,掌根用力,抵着她抬起身子,心口两团绵软压像他怀中。 丫鬟的外裳被抛出罗帐,萧邺起身,手指一勾,两边的罗帐垂落,将光线隔绝在外面。 倏地,锦帛撕裂的声音响起,里衣也没了,姝云肩头一凉,湿热的吻落下,她的身子不禁一颤。 姝云害怕地乱蹬乱踢,萧邺反应迅速,大掌蓦地攥住她的脚踝,曲起纤纤玉腿,膝盖往胸口压去,他面上的怒气丝毫未减,一如既往地强势,容不得半分拒绝。 双膝被他抵着压在胸前,萧邺俯身,将她囚在宽阔的臂弯下,他吻着她,从泪涟涟的眼尾,到娇俏的鼻尖,再到被咬破的唇。 湿热的唇落到雪颈,萧邺舔舐她的脖颈,像一只穷追不是的疯狗,姝云呜咽,哭得一塌糊涂。 萧邺拧眉,渐渐变得温柔,轻吻她的唇,抚摸她。 在一起无数个夜晚,萧邺熟悉这具身子。 他吻着她,用尽所有的温柔,修长的指抚摸,轻拢慢捻,姝云好似什么力气都没有了,在男人掌中,软绵绵的宛如一泓春水。 眼泪打湿了头发,竟连床褥也一片湿濡。 萧邺忽然挽住她的腰,湿漉漉的指腹在腰窝摩挲,啄了啄她的唇,“瞧瞧,妹妹也是喜欢的。” 藏姝色 第64节 姝云咬着唇,一张梨花带雨,偏过头去不看他,萧邺轻拂她的脸,指腹在唇间游走,姝云生气地咬住他的手指。 萧邺不怒反笑,低吻她的发顶。 姝云被他抱住,劲瘦的腰挺了挺,她咬紧他的手指。 他越发狠了,姝云也咬得狠。 蓦地,萧邺从她嘴里拿出手指,掰转她的头,低头吻她。 一吻缠绵。 姝云发髻散乱,头快要撞到雕花床头了,也不见萧邺生出丝毫怜惜。 从黄昏到入夜,姝云模糊睡过去,醒来时在浴室。 后来从浴室又回了床榻,她的头刚挨到枕头,萧邺又覆了过来。 大掌按住纤纤细腰,摆弄成他喜欢的样子。 ======= 姝云做了个冗长的梦。 迷迷糊糊间,她乘了一叶扁舟在江上漂流, 两旁是峡谷渊底,蜿蜒河流激流勇进,她的舟太小了摇摆不定,慢慢地要被湍急的河流掀翻。 巨形一块石头倒塌在湍急的河里,锋利的尖端将水流隔成两股,姝云不会划桨,那艘小小的舟不受湍急水流控制,不偏不倚正好撞上那锋利的石头,她连调转船逃离的机会都没有。 船尾被撞穿了,那块石头嵌在里面,江水不停地从洞中流进流出,将她淹没,姝云伸手去推,不知从哪里来的一只大手按住她,不准她推开。 灌进来的水越来越多,姝云浑身湿漉漉,隆起的小腹在打湿的衣裙下若隐若现。 男人的手摸了摸,姝云似乎听他在说,不够,还不够呢。 =========== 霜娘在宅子外蹲守了两日,也不见姝云出来,她开始怀疑那是不是姝云在跟她求救,心里正反嘀咕,买熏香的女子找上门来了。 碧罗受萧邺吩咐来到云霜阁,将那盒熏香砰的一声放到柜台上,“这是雪中春信吗?我家姑娘燃了这香,格外困乏,竟睡了过去。” 碧罗道:“一次也就算了,可每次点了这香,平白无故就睡得死沉,这香不对吧。” “哪能?姑娘若不信,咱当场点一点。”霜娘将那盒掺了迷香的熏香拿过来,去了香料区,长袖遮掩下快速将这盒香换掉,将调换后的熏香放在台面,取了一些在香炉中点燃。 里面没有迷香,自然是不会困倦。 半晌过去,人依旧精神。 碧罗摇头道:“我家姑娘也不要这香了,退了了。” “行嘞。”霜娘答应得爽快,领着碧罗去前台将钱退了。 霜娘见她今日没戴通草花簪,追问道:“你家姑娘是?” “姓沈。”碧罗浅浅一笑,按照萧邺的吩咐回她。 碧罗拿了钱离开云霜阁,霜娘皱了皱眉,陷入沉思,真的不是姝云吗? …… 姝云浑浑噩噩醒来,浑身酸痛难受,骨头像是被拆开又重新接上,小腹胀鼓鼓。 她想过逃开,但总是徒劳,次次都萧邺拖了回来,狠狠撞入他的怀里。 她穿了寝衣,被镣铐磨破皮的手腕缠了一圈白布,应该也是萧邺包扎的。 他不在,应该是上值去了。 昨夜铐住手腕的金镣铐,已经转移到了脚踝,姝云一动,脚踝的镣铐铮铮作响,铁链的另一头在床尾,将她束缚小小的空间里。 碧罗听见动静,从外间进来,撩开罗帐,问道:“姑娘可要洗漱?” 姝云缓缓抬头望去,昨夜哭过的眼睛肿得厉害,空洞无神的眼睛扫了扫这间囚禁的屋子。 窗户半开,瞧着日头,应是半下午。 姝云点头,碧罗扶她起身,伺候她穿衣梳洗。 不过一个时辰,姝云穿着绫罗绸缎,梳着好看的发髻,金簪玉镯戴在身上,打扮得富贵,可罗裙下的右脚被镣铐铐着,囚在床边坐着,能走动的范围不过三步。 碧罗端来饭菜,姝云别过头去,“拿走,我不想吃。” 碧罗道:“姑娘想吃什么?奴婢吩咐厨房去做。” “我不吃。” 姝云推开她的手,恹恹地躺回床上。 夜幕降临,屋子里点了灯,烛火通明。 姝云窝在床上,听见安静的屋子里响起脚步声,熟悉的气息传入鼻腔。 姝云知道萧邺下值回来了,她无力地闭了眼睛。 脚步声渐近,床榻边一阵凹陷,他靠了过来,姝云浑身僵直,纤指攥紧被角。 “起来吃饭。”萧邺说着,扳转她的身子。 姝云铆足了劲推开他,转过身躺回床上,背对他。 萧邺看着气呼呼的背影,俯身圈住娇小的身躯,将她抱起,坐在腿上。 姝云皱着眉推他,被萧邺握住手。 桌子被挪到床前,萧邺抱着她坐下,一条长长的链子从床尾延至桌边。 萧邺唤了一声,丫鬟们端着菜鱼贯而入,整齐摆放在桌上。 饭菜香味扑鼻,全是姝云喜欢的菜,姝云看着心中没有生出半点波澜,甚至觉得嘲讽。 萧邺夹了最嫩的一块鱼肉,仔细将刺挑了去,喂到姝云嘴边。 姝云别过头去,萧邺的筷子追去,“听话,吃饭。” 姝云皱眉,她就是太听话了,才没能一早看穿他卑劣的心思,被他囚在私宅,成了他的禁脔。 “啪——” 姝云拍开他的手,筷子掉到地上,鱼肉沾了灰。 团团跑到桌子底下,吃掉掉下的鱼肉。 萧邺还是头次见她发脾气,姝云就是不看他,将头偏了过去。 他蓦地抱她起身,冷声道:“不吃就做。” 姝云被丢到床间,萧邺吃了枚避子药,将她足腕的镣铐取下,将纤白腕子攥在掌中,随着他起身,两只足腕盘在腰间。 男人跪在她身前,宽大的手掌将足腕攥得紧紧,姝云挣扎着,被他堵住嘴,高大的身量压着她的肩,不让她起身,承着他的亲吻。 衣裳凌乱,湿热的吻袭遍全身。 萧邺吻着好她雪肩上的蝴蝶胎记,这是她生下就有的。 他可不能让怀里人像蝴蝶一样飞走。 萧邺抱紧她,少女前前后后都是他的。 一对盈盈轻颤,萧邺吻了上去,唇间一片绵软。 他也喜欢那对蝴蝶骨,将姝云翻了个面,大掌捞起绵软的细腰,她的背撞入他怀中。 最后的最后,姝云连跪也跪不住,眼前一黑瘫倒在床上。 就这么与萧邺僵持了一日,姝云还是没有低头,她竟没想到自己的骨头这般硬。 她循规蹈矩了十六年,是萧邺将她从礼教中拖出来,又藏在这走不去的地方,她的衣裙下遍布着吻痕。 姝云坐在床边,无神地望着窗外。两只鸟在树上跳来跳去,嗖地一下又飞走了,来去自由。 姝云心生艳羡,要是变成一只鸟飞走就好了。 “您就在亭子里坐着,我去端糕点来。” 屋子外忽然传来丫鬟的声音,像是谁来院子,姝云并不想理会,望着窗外发呆,数着出现的鸟雀。 妇人望了望院子,皱眉问随身看守的丫鬟道:“诶,那位好看的女娃娃呢?” 丫鬟没说话。 妇人叹息道:“唉,她也不见看?” “我的妞妞也不见了,好久没看到我的妞妞的。”妇人想一出是一出,抓着丫鬟的手问道:“你见过我的妞妞吗?她姓田。” 屋子里,姝云闻声愣住。 姓田。 田妞?萧姝珍的本名,就是田妞。 姝云的心跳忽然快了起来,双手止不住颤抖,她颤巍巍起身,脚下的铁链铮铮作响。 距离太远,姝云只远远看见了亭中妇人的背影。 “今天大夫不扎针了,我请你吃糕点。” 断断续续的声音传入耳中,姝云的心脏剧烈跳动,手指没来由地抖动。 疯疯癫癫的妇人,神志不清,问东答西。 所以那是她生母? 第41章 妇人在亭子里吃糕点,她的动作优雅,仪态大方,像是受过良好的礼教,没有乡野之气,气质与姝云印象里的田家人截然不同。 姝云怔怔望着亭子里身影,可是田家人说:她生母溺水而亡。 她鬼使神差地朝窗边走去,脚下有东西扯住了她。姝云蓦然惊觉,足腕早就被萧邺用镣铐铐住了,脚下的铁链扯着她,限制了她能走动的范围。 倘若她生母没有死,只是几个月前雨夜失踪,连田家人也知道踪影呢? 藏姝色 第65节 死讯是胡诌的。 姝云脑子里一团乱麻,像一团乱糟糟的线,怎也找不到首尾,她不知该相信谁。 妇人被丫鬟带着离开院子,姝云在原处站了许久,凉飕飕的风吹来,她鼻子痒痒的,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碧罗听见喷嚏声,取来一件披风,搭在姝云肩上,“外面风大,奴婢去将窗户压低一些。” 姝云拉住离开的碧罗,问道:“宅子里的妇人是谁?” 碧罗摇头,“奴婢不知。” 祸从口出,碧罗小心谨慎着,萧邺吩咐以外的事情,她一概不知不做。她拂下姝云的手,去了窗边,将敞开的窗户拉过来,留了小半扇敞开。 姝云拢了拢披风,情绪低落地回了床塌坐下。 …… 深秋露重,傍晚的时候飘起了小雨,萧邺裹着凉意进屋,接过仆人递来的锦帛,掸了掸肩头的雨水。 萧邺看了眼坐在床头的姝云,去了屏风后面,换了件常服出来,在床边驻足。 烛火幽幽,姝云乖巧地坐在床塌边,她低垂着头,眼睫投下阴影,一双眼睛无神,不知在想什么。 萧邺吩咐下 人摆饭。 “过来吃饭。”萧邺淡声道,已经在桌边坐下。 他先盛了碗热汤,拿玉勺慢条斯理地喝着,举止文雅,怎么看都是一副高洁做派。 姝云眨了眨发酸的眼睛,内心僵持了一阵,慢慢从床上起来,铁链有些重,她拖着镣铐往桌边去,铁链铮铮作响。 姝云在萧邺身边坐下,拿起筷子夹菜,但她不是给自己夹的,将一块肉放到男人碗中,抬头小心翼翼地看向他。 男人眉心微微拧,半晌没碰她夹的菜。 姝云泄气地垂了眉,握紧筷子,欲从他碗里夹出那块肉,男人的筷子忽然压住伸入碗里的筷子,如墨般漆黑的眼看向她。 姝云心中一凝,目光有些闪躲,闷闷道:“哥哥不喜欢吃。” 萧邺:“妹妹这是在,向我示好吗?” 姝云抿唇,握住筷子的手紧了紧,她深知这般与萧邺僵持下去局面只会越来越糟糕,然而她实在是无法接受眼前的男人,他对她做了那么多卑鄙无耻的事情,倘若宅子里的妇人真是她没有溺水而亡的生母,他瞒着她的这件事,定然不是好事。 况且萧邺心思缜密,怎会突然让她对妇人的身份起了疑心呢? 姝云越想越觉得可怕,密密匝匝的寒意从脚下冰凉的镣铐升起,蔓延至脊背。 “既然不是,那便算了。”萧邺松开压住的筷子,将肉块夹出来,放到骨碟里。 姝云放下筷子,小手搭上男人的手腕,还是低了头,“哥哥,我错了。” 她没有其他选择,被囚在屋子里,所有的路都被他堵死了。 萧邺放了筷子,悠悠看向她,这张娇俏的脸微微低垂,两弯柳眉生出些许愁意,面容憔悴,硬了三四日的骨头还是软了么? “妹妹错哪了?”萧邺饶有兴致地看向她。 姝云握住他的手腕,态度诚恳,道:“哥哥对我这般好,我不该逃走的,那日……那日说的是气话。” “哥哥,对不起,”姝云挽住他的手臂,将脸贴到他的手臂,蹭了蹭,“哥哥原谅云儿,好不好?” 瞳仁里是她乖巧依附的影子,萧邺轻轻笑了笑,指腹敛走她额前的碎发,淡声问道:“妹妹真的知错了么?” 姝云眼睫轻颤,被他盯看着心紧到了嗓子眼,生怕就被他看穿了心思。 “知错了。”姝云点头道。 萧邺轻抚她的面颊,让她先将饭吃了。 姝云回正身子,低头吃饭,期间不忘给萧邺夹菜。 萧邺吃了她的菜,见她放了碗筷,吃得差不多后,目光落到桌上的酒壶上。 姝云见状,问道:“哥哥要喝酒么?” 她拿过酒壶,斟了一杯酒递过去,讨好道:“请哥哥这杯妹妹的赔罪酒。” 清透的石榴酒,闻着是甜甜的酒香,颜色艳丽,是石榴的本色。 萧邺接过她手里的酒,悠悠看着她,指腹摩挲着酒杯,深深的眸子逐渐沉了。 萧邺道:“赔罪酒,可不是这个喝法。” 姝云拿着酒壶的手一抖,被那双眼睛看着,心里忽然升起不好的预感。 下一刻,男人长臂一伸,将姝云拦腰抱起,放到床上。 萧邺拿走她手中的酒壶,静放到床头,修长的手指勾住腰间丝绦,轻轻一扯,便将丝绦扯下。 男人的大手拂过,衣裙落下,绣花小衣孤零零地系在身上,如雪般肌肤印着零星的吻痕,旧的未消,又添新的。 夜风吹来,姝云肩头一凉,轻轻颤了颤,抬手捂住胸口,害怕地咽了咽嗓子。 萧邺凑过去,大掌托着她的后颈,将人送了过了,吻上她的唇,一品芳泽。 姝云忍着推开他的冲动,承着他的吻。男人的手抚摸肩膀,指端在小衣系带上逡巡,迟迟没有将系带解开,姝云惶惶不安,一颗心紧到嗓子眼,舌被男人哺住,搅缠一片柔软。 他吻得缠绵,吻技高超,姝云不是他的对手,逐渐败下阵来,浑身软绵绵,力气好像都被这一吻吸了去,柔若无骨地依在男人的怀里,由着他亲吻。 她是如此乖顺,完全没有前几日的抵抗,萧邺沉了脸,胸腔里生出一股闷气,她越是乖顺,这股气越攒越多。 仅仅是因为那妇人,她便可以委曲求全,装作这般乖巧,对他百依百顺。 她不喜欢他。 萧邺两指捻住系带,指端一扯,绣花小衣落在两人相贴的胸膛。 萧邺蓦地握住她的细腰,将人翻转,姝云趴在床上,怀里的小衣被男人攥住,一点点从她掌中脱离。 姝云手中空空如也,隔着男人横过来的手臂抵着褥子,她的心提到嗓子眼,转过头去看他,眼神惊惶不安。 萧邺压下她抬起的腰,指腹顺着背脊往上游走,抚摸她背后的蝴蝶骨,指端游走过的地方像是燃了团火苗,带着灼意,姝云的呼吸不由紧了紧。 萧邺对上她惊惶的眸子,低头在她唇间落下一吻。 他的唇离开,将床头的酒壶取来,目光游走在她身上。 姝云鸦睫轻颤,呼吸凝滞。男人举起酒壶,一泓清澈透亮的红色从壶口流下,她的腰窝一阵清凉,盈了一泓石榴酒。 萧邺按住她的肩头,另一只手把住她的腰,“酒若是流了出来,妹妹可是要再盛的。” 姝云面颊发烫,腰窝的酒沁着凉意,她咬着唇瓣将头埋进枕头里,纤指抓着软枕。 感官在一瞬间被放大,男人的唇落在腰间,姝云颤了颤,明显感觉石榴酒盈了出来,沿着背脊和腰线流下。 萧邺品着醇香清甜的石榴酒,从盛酒容器里流出的,也没有浪费,喝得一干二净。 玉骨冰肌洒了石榴酒,似雪般白,艳丽夺目。 萧邺提壶倒酒,一口便饮尽了。 大手挽住酒香的细腰,萧邺抱着姝云起身,坐在他腿上,少女明明是没饮酒,可两靥通红,咬着唇瓣,杏眸泪水朦胧,楚楚可怜,惹人怜惜。 “这才是妹妹的赔罪酒。”萧邺吻了吻她面颊的泪,指腹摩挲湿漉的腰窝,“妹妹既然知错,诚意总该是有的。” 姝云坐在他腿上,颤颤巍巍去拿他手里的酒壶,可没有就酒杯,她一时间想不出拿什么盛酒,她够不到后面。 姝云拿着酒壶半晌没有动作,男人垂眸。 姝云的脸颊顿时又烫又红,她慢吞吞抬起手臂,纤臂横在胸前,抵着胸口。 石榴酒倒在纤臂围出来的小小地方,酒色清透艳丽,衬得她的肌肤雪白|嫩|滑。 石榴酒从手臂缝隙里慢慢流下,姝云忙抵住,朝他凑过去,“哥哥。” 萧邺拿过她手里的酒壶放下,就着她递来的甜酒,缓缓饮下。 遒劲有力的手臂挽住细软腰肢,桎梏在掌中,沾了石榴酒的一对盈盈,萧邺品酒也品她。 姝云轻颤,萧邺提了她的腰起来,分开双膝跪坐在他身上,雪白的膝盖抵着被褥。 萧邺低头吻她,姝云呼吸紊乱,明是想推开他,却想让他多亲一亲,抬臂挽住他的肩,下颌被他头顶的发蹭得痒。 紧致,酥痒,汗涔涔,足下的铁链哗啦作响。 一番云雨后,姝云失了力气,伏在萧邺的肩头喘气,他抬手,指腹抚摸香腮。 萧邺眼里的欲望逐渐消退,静眸如海,看着乖顺的她。 他并不开心,甚至有些愤怒。 萧邺含住她的唇,抱着她双双跌入床榻,蓬松的乌发散乱在枕间,她额上汗涔涔,泛着薄粉的纤脖扬起一抹弧度,宛如纤细花枝,诱人采撷。 萧邺的吻落在雪颈,掌分开雪白的双膝。 姝云推开他的头,哽咽道,“不做了,不做了。” 她眼里盈着热泪,泪珠簌簌落下,一张脸哭得梨花带雨,手掌攥了拳,铆足了力捶打在他胸膛。 “不做了。”姝云曲膝提 他,被他的掌按住膝盖,压了回去。 姝云没了好脾气,挣脱了他的束缚,背过身去呜咽哭泣,她掩着面,哭得伤心,将这段日子的委屈全哭了出来,纤薄的肩膀颤抖着。 萧邺俯身去抱她,姝云不愿意,手肘往后推他。 萧邺没有松开,然而抱她更紧,握住她温软的手掌,放在微隆的小腹上,姝云挣扎,哭得哽咽道:“不要碰我。” 萧邺嗤笑,“这才是妹妹的心声。” 姝云气道:“哥哥除了满足自己的私欲,还会什么?一次又一次逼着我屈服,逼着我服侍你。” 姝云满眼热泪,心力憔悴,声音带着哭腔,“今夜我服了软,哥哥还是如此。哥哥下次回屋,妹妹提前洗干净,躺下等等你便好,也不用哥哥费尽心思逼着妹妹就范。” 一字一句像把刀子剜着他的心,萧邺扳过她的身子,杏眸通红,梨花带雨的脸哭得一塌糊涂,他的心猛地一疼。 “哥哥生气了吗?是还想要,狠狠惩罚我吗?” 姝云哽咽道,不知已经流了多少泪,脑仁哭得生疼,她□□,泪眼婆娑地看着他,绝望道:“哥哥今夜又要折腾到几更天?” 萧邺胸腔满是闷意,突然慌了神,抱紧了她。 姝云闭上眼睛,贴了过去,热泪流出唇间,她尝了眼泪的苦涩,颤巍巍道:“是这吗?哥哥。” 藏姝色 第66节 萧邺喉结滑动,压下生出的欲,握住纤臂的指骨泛白,将她分开,“好好冷静下来。” 萧邺抱紧她在怀中,姝云呜咽着,流在胸膛的眼泪慢慢变凉,他的心忽然间像被这凉意冻住一样。 他抬手轻抚姝云的后背,给她顺着气。 姝云哭着哭着,呜咽声渐小,身心疲惫地睡了过去。 萧邺松开怀里呼吸绵长的女子,轻轻将她放在枕间。他掀开被子起身,去了净室沐浴。 深秋露寒,萧邺冲了冷水澡出来,裹着一身凉意回到床榻边。 萧邺撩开罗帐,用挂钩将罗帐挂住,烛火映着女子的睡颜,脸上的泪痕清晰可见,她睡得不安稳,两眉紧蹙,将这份委屈和不高兴带到了梦中。 萧邺站在床前看着她,心情格外复杂。 可明明是她先说,舍不得离开他,转眼就趁他不在,逃离了。 如果当年没发生那件事,她已成了他的妻子。 到现在,她心里也没他,不喜欢他。 萧邺的满腹自信在她面前被击碎,第一次慌了神,卑微地想要她看他一眼,哪怕是一眼也好。 “我最恨的就是交了你这个朋友,”五六岁的男童将没刻完的木鹰砸向他,拿出匕首来,割下衣袍,跟他绝交,“从今以后,我们各不相干,再见面就是仇人。” 萧邺闭了眼睛,将回忆压下去。 夜色薄凉,萧邺在窗边立了一晚。 姝云病了,这场病来得毫无预兆,额头烫得厉害,整个人病恹恹,提不起一点精神。 温容来给姝云看了看,她是这阵子受了凉,加之郁结于心,病气一下便发作了,来势汹汹。 姝云浑身烫得厉害,整人恹恹的,萧邺喂了她喝药。 姝云不愿跟他说话,喝了药就将头别过去,埋头在被窝里,一眼都不想看他。 望着背对他的身影,萧邺胸腔生出无尽的闷意,心里像是缺失了一块。 夜里,姝云下午刚退下去的烧,又热了起来,萧邺焦急万分,忙叫了温容来看看。 折腾到半夜,姝云喝了药,昏昏沉沉间睡了过去。萧邺一刻也不敢阖眼,留心着她的状态。 快天亮时,姝云的高热才退下。她病中没精神,也不愿见萧邺,只要他在,便闭上眼睛,埋头睡觉。 这日,萧邺在床边守着她,姝云迷迷糊糊听见扶风通传,萧姝仪来了。 崔老夫人思孙心切,萧姝仪请萧邺回侯府去看看。 崔老夫人对安陆侯寒了心,自然对这个长孙更加偏爱,她养大的孙子,她怎能不知他的品行,定是安陆侯失了德行,不配为父,萧邺才说了那么一番话。 崔老夫人已经痛骂过安陆侯一顿,只当那断绝关系是萧邺的气话。她念着长孙,萧邺来了寿安堂,她的心情才慢慢好起来,过问他的近况,拉着他说了许久的话。 崔老人人听说萧邺在私宅里养了位姑娘,在心里也猜了七七|八八,大抵就是不见的哪位。她不是没管过这件事,可就是因为插手,才闹成这样的局面,索性便由着萧邺去了,他这都该如何处理。 萧邺在寿安堂陪老夫人用了饭,没打算在侯府过夜。 萧姝仪送他离开侯府,与他分别前,道:“哥哥,云姐姐还在京中吧,在哥哥的宅子里。” 萧邺狭长的眸子微眯,打量他这位亲妹妹。 “哥哥放心,我不会说的。哥哥喜欢云姐姐,我自然也喜欢。”萧姝仪拿出袖中的锦盒,“我给云姐姐准备的生辰礼物,麻烦哥哥转交。” 上月姝云十七岁生辰,可因为她不在,萧姝仪这份礼物便没送出去。 萧邺接过锦盒,离开了侯府。 马车驶出巷子,萧邺看着手中的锦盒。 他是不放心的,半晌后将锦盒打开,拿出那支镶玉鎏金步摇仔细检查,又将锦盒里外都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异常后,才将步摇放回盒中。 萧邺回去后,姝云已经喝了药歇下。 几日下来,她消瘦了一圈,苍白的脸上没有血色,小小的让人心疼。 萧邺伸手敛去她脸颊的发丝,眼底满是落寞,这好像是两人拿过最严重的别扭,他忽然不知该这么办。 连喝了两日的药,姝云的病有了起色,但因为心情不好,整个人恹恹的,事事都提不起兴致,常靠在床头发呆。 萧邺将锦盒交到她手里,“四妹妹给你的生辰礼。” 姝云心惊,她不想府里人知道被萧邺藏在这里。 萧邺安抚她道:“放心,四妹妹不会说的。” 姝云握着锦盒,转念一想,萧姝仪或许早就猜到了她和萧邺的关系,知道她藏在宅子里。 平心而论,萧姝仪跟她没结过怨,平日也没为难过她,姝云跟萧姝仪一起学规矩时,还是无话不说的好姐妹。 姝云打开锦盒,她拿出镶嵌了粉玉的鎏金步摇,露出久违的笑。 笑容很浅,可却是萧邺这段时间来,看到的第一抹笑。 他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姝云欣赏了一番步摇,将它放回锦盒里,看到床边的男人时,她脸上的浅笑收了回去。 姝云苍白着一张脸,将锦盒放在枕边,躺了下去,将被子一扯,转身背对他睡觉。 萧邺望着静放在枕边的锦盒,又抬眸望向她的背影,慢慢皱了眉,胸腔里一股闷意,感觉身体里缺少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 他怎么也抓不住,忽然间慌张无措。 ========== 日子一天天过去,姝云的病好了起来,脚下的铁链却还在。 她眼底发酸,如果再也机会,她还是会选择逃离,离萧邺越远越好。 萧邺随身携带了解开撩开的钥匙,只要拿到钥匙,她离自由就近了一步。 这日是久违的晴天,姝云坐在床上,晚风没有温度,碧罗拿了条薄毯盖在她膝上。 一方窗户映着外面的景色,夕阳下的远山像是镀了层金姝云看着天边绚丽的紫色晚霞,如梦似幻。 她映在地上的影子纤瘦,人病恹恹的,半晌过去,仍维持着同一个姿|势看着晚霞。 已经过去好些天了,那神志不清的妇人再也没有出现在院子里,姝云一猜就知道上次是萧邺安排的。 心里已经掀不起波澜,他就是如此啊,有的是法子让她屈服。 姝云抹了抹眼角的泪,怔怔望着窗外的晚霞。 俄顷,屋外传来动静,萧邺进了屋子,身后的丫鬟捧着件狐裘披风。 “都出去。”萧邺屏退屋中的下人,从丫鬟手里接过披风。 姝云知道他回来了,将绣鞋脱掉,拿走膝上的薄毯,折身躺回床上。 “试试哥哥送的狐裘披风。” 萧邺的声音传入耳中,语气温温柔柔,一副很好说话的 样子。 姝云没理他。 男人忽然俯身,张开手臂圈住她,枕在她的颈窝,“今年秋猎哥哥答应给妹妹猎几只狐狸做披风,妹妹瞧瞧喜不喜欢这款式。” 姝云疲惫道:“不喜欢。” 萧邺心脏蓦地一揪,却还是耐着性子,将她轻轻抱起。 姝云双眼放空,像提线木偶一般被他抱起坐在床上,任由他的摆弄。 萧邺将赶制出来的狐裘披风搭在她瘦弱的肩上,慢慢将压住的乌发理出来。 他将披风系好,起身去取镜子来,给她照照看,可谓是耐心十足。 萧邺举着镜子,柔声问道:“如何?妹妹可喜欢这披风样式。” 姝云淡淡看了一眼,很快挪开视线,平直的嘴角没有任何变化,死气沉沉的脸上窥不出一丝笑。 萧邺抿唇,修长的指握紧镜子,宛如一记重拳,精准地打在心脏上。 “哥哥说好看,便好看吧。”姝云淡声道,已经没了兴致。 她垂下眼睑,余光忽然间瞥见男人腰间锦衣下系这的一把钥匙。 姝云心里忽然生出波澜。 第42章 少女低垂着头,宛如提线木偶一般,被他安置在床上,让她试披风便搭着披风,一动也不动,萧邺内心莫名烦躁生怒。 萧邺将镜子放到一边,冷笑一声道:“妹妹现在是连敷衍也不敷衍了。” 冰凉的声线传入耳中,姝云听出了藏着的几分怒意,男人腰间的钥匙藏在了锦衣下,她敛了目光,也藏起了心思。 “哥哥想听什么话,我说便是了。”姝云将披风系带打了个结,苍白的唇翕动,淡声道:“我喜欢这披风,谢谢哥哥。” 这话不仅没将萧邺胸腔里的股烦躁散去,反而积攒了几分,甚至是升起了一股无名火。 她笑了笑,敷衍的笑容苍白无力。萧邺垂在身侧的手攥紧拳头,克制住心中的燥意。 他拂袖离开,矗立在窗边,夕阳将带着怒气的背影映得长长。 屋子里安静得可怕,气氛在刹那间沉降下来,床头窗边的两人僵持着,谁也没有再说话。 姝云眼睛酸涩,慢慢低了头,身上的狐裘披风厚实,不过才一会儿功夫,她有些热了。 纤指解开系带,姝云将狐裘披风取下,整齐地叠放在床头。 姝云躺了下来,还是背对着外面。她心里堵闷得慌,鼻尖逐渐酸了起来,泪花蓄在眼眶模糊了视线,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砸落在软枕。 姝云咬住手背,不愿哭出声来。 萧邺的耳力极好,身后断断续续的哭声在隐忍,小心翼翼中到带着她的倔强。 半晌,萧邺蓦地转身,大步朝床榻去,俯身将哭得颤抖的她抱住,怀中的娇小的身躯在一瞬间僵住。 姝云心惊胆战,不敢乱动,嘴里还咬着手背,眼泪无声流下,唇腔里尝到了眼泪的咸。 藏姝色 第67节 苍白虚弱的脸上留下一道道泪痕,她闭着眼,湿漉漉的鸦睫轻颤。 萧邺轻轻拿开她咬住的手背,指腹拭去热泪,满眼都是疼惜。 萧邺枕着她的肩膀,温声道:“云儿,和好吧。” 姝云慢慢睁开眼睛,鸦睫还得湿漉漉的,转头回去看他,红彤彤的眼里没有任何情绪,如一潭死水,苍白的唇翕动,“可是,哪有哥哥想强占看着长大的妹妹。” 萧邺的身子在一瞬间僵硬,她眼里冰冷,宛如一把冷锐的匕首精准地刺进心脏。 姝云望着他难看的脸色,道:“我一点也不喜欢哥……唔……” 萧邺的唇压了下去,姝云没说完的被堵在喉间。 萧邺宽大的手掌握住她拍打的手,按在枕头边,深深吻着她,唇间尝到眼泪的咸涩,他蓦地一怔,慢慢松开唇,身下的少女风寒尚未痊愈,苍白的脸上泪痕连连,一双眼睛紧闭,眼睫被泪水打湿黏在一起。 萧邺抽身离开,带过一阵寒凉的晚风,垂下的罗帐飘扬,又慢慢落回床榻,遮住呜咽的少女。 廊檐下挂了灯笼,萧邺站在台阶上,晚风凉飕飕,吹乱了他的衣袍。 他在屋外立了许久,夜色渐沉,清清冷冷的月光倾洒,寝屋中的烛火熄了一半,姝云已经歇下了,他转身进了安静的屋子。 崭新的狐裘披风挂在衣架上,碧罗在床榻边收拾药碗,她刚伺候姝云喝了药歇下,见萧邺进来,退出了屋子。 男人立在床前,静静看着背过身去睡觉的少女,心中怅然。 ========== 紫宸殿。 博山炉中升起袅袅轻烟,龙涎香蔓延在静谧的殿中。 御案上堆叠着奏折,武成帝拿着朱笔奏折上勾画,阅完一本放在一旁,随手拿起最上面未批阅的细看。 都州奏呈,今年没发生水患。 都州素来夏季多雨,暴雨频频,水患频发,致使民生困苦、百姓流离。自派了沈宴之去都州治水后,水势得以疏导,水患大为缓解,民生渐复安宁,今年已是没发生水患的第六年。 武成帝威严的脸上露出一丝浅笑,心情大好,朱笔一批,将凑呈放下。 长指轻扣御案,武成帝望向窗外,半晌后吩咐御前太监道:“去问问通天楼的进程。” “喏。” 御前太监端着拂尘,躬身退出紫宸殿。 两个月前,通天楼排水不畅,楼中渗水,梁蒙被调到参与通天楼的修建,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出身寒门,工部司郎中有些排挤他,对他处处刁难,像是要尽快赶他离开。 后来,梁蒙慢慢发现了通天楼的问题,修筑通天楼的几批木材有问题,工部司以次充好,连最关键的榫卯结构也有的坏,有的好。 偷换木料,破坏榫卯结构,即便通天楼修好了,也注定要塌,不过是何时塌罢了。 梁蒙那日在楼中细看时,差点被工部司郎中发现用意,他也因此再被盯紧。 他眼下只是发现木料和做工有问题,并无确凿的证据。 听说工部司郎中是工部尚书一手提拔上来的,梁蒙尚不清楚贪墨是工部司郎中所为,还是受工部尚书之意,他一介寒门,从幽州升官到京城,在京中无依无靠,无权无势,斗不过他们,可若视若无睹,他良心过意不去。 这日,梁蒙给萧邺递去帖子。 扶风授意领梁蒙进了宅子,一路带去书房。 梁蒙是头次来萧邺的私宅,虽不如侯府,但也比他的那座宅子大。 梁蒙跟在扶风后面,踏进安静的院子,一架红秋千映入眼帘,几名丫鬟在打扫院子。 路过落锁的屋子时,梁蒙不由多看了一眼,扶风回头瞧他,他敛了目光。 “梁大人,这边请,”扶风比了个手势,“公子在书房等大人。” 梁蒙颔首,径直往书房去。 屋子里的姝云闻声,顿时回了神。窗户还开着,她能看到外面,外面的人自然也能通过窗户瞧见里面。 男人脚步声渐近,姝云心里一紧,顿时慌了神,伸手扯下罗帐,将自己藏在罗帐里。 梁蒙来找萧邺做甚? 姝云疑惑不解,心中隐隐不安。 …… 书房。 香炉放在案角,静静吐着轻烟。 萧邺端端坐在案边,抬眸瞧了他一眼,倒了一杯热茶放到对面,淡声道:“梁大人,坐。” 眼前的男人眉目疏朗,气质清冷矜贵,正气凛然,梁蒙来京城才几个月,结交的官吏不多,信得过的权贵只有萧邺一人。 若无萧邺的举荐,他还是在幽州口治水的小官,梁蒙不是忘本之人,记着萧邺的举荐恩情,不 会因为候府退婚而记恨萧邺。 一码事归一码事。 梁蒙落座,饮了一口他倒的茶,坦诚道:“萧将军是我在京中唯一信任的人,我今日冒昧拜访,是为一件大事来的。” 萧邺眉目微动,端起茶盏悠悠看他。 梁蒙将发现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萧邺,心中愤恨,因为偷换木料,通天楼随时都可能倒塌,废墟下是一条条鲜活的人命! 萧邺听他说完,放下手里的杯盏,“与十七年前如出一辙,当年通天楼倒塌,也是因为木料被换。” 梁蒙震惊,他知道通天楼塌过一次,但没想到是同个原因。 萧邺起身,背对着梁蒙,望向那扇窗户,娓娓道来,“十七年前,前工部司郎中沈宴之沈大人发觉木料被偷换,还没来得及将证据收齐,便被歹人诬陷,他们将贪墨罪栽赃给沈大人,后来沈大人翻了案,乃沈大人大的属下工部司员外郎所为,看来当时是推出来的替罪羊。” “现在的工部尚书,就是当年给沈大人一口定罪的工部侍郎。” 萧邺转身,居高临下对梁蒙道:“幕后之人可能是工部尚书,你手上还有其他证据吗?” 梁蒙摇头,“那日,我张望了几眼楼内的结构,工部司郎中便将我支开。” 萧邺道:“越级上奏是大忌,此事你听我一言,先按兵不动,暗中搜集证据,最好是能找到账目清单,届时听我安排,向圣上禀明一切。” 梁蒙就知道没有信错人,他不再是孤立无援。 他起身,躬身拱手道:“多谢萧将军。” 萧邺扶他起身,“不必客气,梁大人至纯至善,有着一颗赤诚之心,萧某还要多谢你。” 梁蒙愣怔,不明白他谢在何处,只当是谦逊之词。 将心中积压的事情说出来,梁蒙畅快许多,辞别萧邺。 萧邺道:“扶风,送客。” 扶风在书房外看守,闻身进屋,送梁蒙离开。 萧邺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深沉的眸子里暗色不明。 这枚棋子终于落下了。 话术相差无几,但这次的结局会不一样。 萧邺去了马厩,策马离开宅子。 ========== 萧邺一夜未归,姝云坐立难安,总感觉将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温容来到这边给姝云诊脉,风寒将愈未愈时,病情最容易反复。 姝云自从生病以后,兴致一直不高,温容看在眼里,劝过她多次,但郁结于心,想要敞开心扉需要时间。 温容号完脉,叮嘱道:“今日虽然是晴天,但还是不能减衣服。” 碧罗点头,对姝云的身体格外上心。 “温大夫不好了,快,快!”丫鬟慌慌张张跑进屋,上气不接下气,道:“妇人从阁楼楼梯上摔下来了,满头是血,你、你快回去看看。” “怎么回事,边走边说。”温容立即去了屋子。 宅子里只有一位妇人,姝云一颗心提到嗓子眼,猛地从床榻起身,奔向外面,一时间忘记了她还烤着镣铐。 铁链扯着她,姝云被绊倒在地上。 “姑娘。”碧罗吓了一跳,忙过去扶她。 “你帮我去看看那妇人,”姝云哭着拉住碧罗,央求道:“你帮我看看,好不好?她不能出事。” 一张梨花带雨的脸焦灼万分,苦苦央求碧罗,姝云慌了神,她觉得那就是她生母,生母没有死。 “哥哥呢,我要见哥哥。”姝云心神不宁,像是抓到了救命的稻草。 “公子出去了。”碧罗扶她坐回床沿,给她擦了泪,安抚道:“姑娘别急,奴婢去看看。” …… 入夜,萧邺回府,听闻此事敛了敛眉,语气不悦,“怎会突然摔倒?她现在如何了?” 碧罗回道:“磕破了脑袋,温大夫已经上了药,无性命之忧。那会温大夫就在寝屋给姑娘诊脉,姑娘知道了这事,哭了一下午。” 萧邺颔首,大步进了寝屋。 床榻边,姝云披了他送的狐裘披风,娇小的身躯被披风严严实实遮住,露出一小截纤白的脚踝。 披风下不见裙裾,她似乎是没有穿。 巴掌大的脸上泪痕清晰可见,双眼红彤彤,是刚哭过。 姝云抬头望向萧邺,乖巧地一笑,嗓音还带着哭腔,“哥哥回来了。” “那妇人就是我娘,对吗?”姝云试探问道。 男人不语,俯身擦拭她脸上的泪。 姝云从披风里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腕,藕臂纤细,没有衣袖的遮盖,凝脂般的肌肤露出。 姝云眼泪闪着泪花,哽咽道:“哥哥,她怎么样了?” 萧邺眉心微拧,见他还是没有说话,姝云急得哭了出来,起身抱住跟前的男人,颤巍巍拉着他的手伸进披风。 宽大的手掌触到雪肌,披风里只留了件小衣。 只有小衣。 藏姝色 第68节 腰身纤细,腰线流畅。 萧邺脸色一沉,姝云早被泪水模糊了视线,是以并没发现他的不对劲,拉着男人的手抚过盈盈。 姝云小心翼翼试探,哽咽道:“哥哥,云儿错了,这个诚意,可以吗?” 萧邺蓦地抽手,将凌乱的披风给她重新系好,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萧邺冷着一张脸,指腹轻拭她面上的泪,“她没事,已无性命之忧。” 短短几字,如闻天籁,姝云松了一口气,还没反应过了就已经被萧邺抱到床榻躺下,他扯过被子盖在她身上。 “妹妹记得今夜,这诚意先欠着。” 萧邺去拿来她的寝衣,脱了狐裘披风给她穿上。 虽然她浑身上下萧邺都见过,但如今这样给她穿寝衣,姝云还是有些不自在,一张脸又烫又红,等寝衣穿完,她裹紧被子,将半个脑袋缩了进去,还是背转身子面对他。 夜里,萧邺从后面抱着她睡觉,姝云念着妇人的伤势,担心地睡不着。 萧邺似乎知道她的心思,轻抚她的头,安慰道:“别担心了,温大夫说了已无性命之忧,好好睡一觉。” 姝云一凝,还是很担心。 …… 床榻上躺着的妇人昏迷不醒,头上缠了一圈圈白布。 天蒙蒙亮,她悠然转醒,头痛欲裂,忘记的事情全想起来了。 她是有名字的,叫司琴,是小姐赐姓名。 后来小姐出嫁,她作为陪嫁丫鬟跟着小姐去了沈家。 那年通天楼倒塌,姑爷被押入大牢,说是秋后问斩,夫人误信了那狗侯,向狗侯求助救姑爷。 狗侯答应救姑爷,但提了一个荒唐的要求,要夫人从此跟他。 夫人气得动了胎气,早产了。 夫人刚诞下一名女婴,后脚官兵就来沈府抄家,司琴受夫人所托带着姑娘从密道离开,躲避官兵的追捕。 第43章 司琴的头一阵接一阵疼。 想起来了,她全想起来了。 六岁的公子常跟着姑爷去工部司,当年通天楼突然倒塌。 姑爷和公子还在工部司,便双双被押入大牢。 姑爷为官清廉,绝对不会贪污,一定是被栽赃陷害了,夫人挺着大肚子为姑爷的事情奔波,姑爷的友人安陆侯突然来了沈府,夫人向安陆侯寻求帮助。 那狗侯竟让夫人跟了他,夫人与姑爷的孩子即将出生,他竟说出这荒唐话,趁火打劫,夺友妻,他真是个畜生! 而且他已经成了婚,两位夫人常来常往,交情匪浅。 夫人气得早产,前后不过一个时辰,一群官兵连夜来抄家,夫人将公子给姑娘的玉坠放在襁褓,把姑娘托付给司琴,将姑爷留给夫人的护卫给司琴,护送两人从密道安全离开。 司琴带着姑娘连夜逃离,可这么四处躲着追兵也不是办法。 想起那狗侯对夫人的逼迫,司琴越想越觉得事情蹊跷,这一切怕不是狗侯栽赃姑爷,为的就是夺妻。 司琴知道狗侯在外面养了外室,也是这月出生。 王慧兰一心求子,求到了寺庙,司琴和护卫在王慧兰回程的路上故意让她受了惊吓。 王慧兰有小产的迹象,山上荒凉,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天空飘起了小雨,司琴扮成稳婆,“恰好”路过,将她带至破屋接生。 刚刚经历了夫人生产,司琴学着稳婆的手法给王慧兰接生,支开伺候的丫鬟,与护卫一起在雨夜将沈、萧两家的女儿调换。 倘若不是狗侯从中作梗,沈家千金怎会沦落至此? 孩子调换以后,两人往南走,护卫担心姑爷,决定回去看看,暗中观察局势。司琴则带着王慧兰的孩子躲藏在京城外的小镇,等着沈家洗刷冤屈。 镇上有权有势的恶霸盯上了司琴,她年轻貌美,孤身带着名婴孩,一身朴素,像是丧夫的俏寡妇。恶霸派手下把司琴掳到家中,夜里准备强占了她,司琴宁死不从,与恶霸推搡间摔倒,撞 破了头,流了许多血。 她好像没了鼻息,恶霸只想摘了这花尝尝,没想闹出人命,被这场面吓住了,忙让手下将她和那女婴连夜丢到山沟里。 田老幺来府上送柴,看见被掳进府的司琴,那张脸白净秀气,他心生荡漾。因讨工钱在伙房掰扯好一阵,他从后门离府时恰见几名小厮抬人,定眼一看白布下的就是那貌美女子,还有一小厮抱着女婴跟在后面,一行人慌慌张张离开。 夜色渐深,田老幺悄悄跟去,他们把人和婴孩丢到山坳,仓惶离开。那女婴一直哭,田老幺于心不忍,过去抱起女婴,他探了探躺着女子鼻息。 鼻息微弱,没死。 田老幺长舒一口气。嗐,自己吓自己。 司琴被他救了,不知昏迷多少天才醒来,她忘了自己是谁,更不记得生了个孩子。 田老幺说跟她说,她是镇上的绣娘,跟他私定了终生,她还给他生了位姑娘。 司琴就这样,成了他的媳妇,在田家屯住下了。 几年后,田老幺砍柴从山上摔下,摔死了,司琴成了真正的寡妇。 田家老夫、老二跟她争家产,司琴小产受刺激,疯了,一天天不知所云。 东方既白,司琴从疼痛的记忆里抽离,她不知道姑爷有没有翻案,也夫人现在如何了,只知道几月前调换孩子一事败露,侯府的真千金被接了回去。 也是一场雨夜,她被几名陌生男子从乡下带走,一直关在这座宅子,接受大夫的治疗。 司琴在这座宅子里见过姑娘,她不知那姑娘的名字,但是那张脸一看就是夫人的孩子。 …… 天光大亮,温容进屋察看病患的伤势,给她头上的伤口换药,昏迷的妇人眼皮跳动,慢慢醒来。 温容吩丫鬟道:“去告诉大人,她醒了。” 几盏茶的功夫,萧邺出现在屋子里,温容已经给司琴换完了药。 司琴的伤口疼,虚弱地躺在床上看着进来的男人,没受伤前是什么样子,眼下就什么样子,疯疯癫癫,神志不清。 萧邺问道:“她如何了?” 温容道:“脉象平稳,已无性命之忧,要将养一段时间,她还是只记得在田家的事情。” 萧邺看了一眼,离开屋子。 司琴望着男人离开的背影,姑娘叫他哥哥,那他该是…… 安陆侯的儿子,萧邺? 公子的好友。 ========== 姝云在床边坐立不安,昨夜因为担心那妇人的伤势,辗转难眠,快天亮的时候抵不住困意,这才睡了过去,醒来时身后的被褥已经凉了,萧邺不在屋子里,出去了。 碧罗端了饭菜进来,“姑娘,温大夫那边传来消息,人已经醒了,需好生姜养些时日。” 姝云的心这才安下来。 碧罗将饭菜放到桌上,扶姝云过去坐下,道:“公子出去前交代厨房的菜肴。” 碧罗不必说这话,姝云知晓其中的深意,如今除了乖乖待在萧邺身边,她没有第二条路。 望着色香味俱佳的一桌菜,姝云仍旧没有胃口,她慢慢拿起筷子,每样菜都夹着吃了一点。 姝云放下筷子,喝了小半碗汤后,便让碧罗将饭菜撤走。 从桌边起身,姝云回到床沿坐下,铁链随着她的走动,发出声音,她已经习惯了这铮铮的响动。 但是让她一辈子都铐着镣铐,被绑在床边,她做不到。 白绫袜干净,姝云垂眸看着拷在脚踝的金镣铐,愣怔许久。 姝云起身取下床帐钩子,罗帐垂下将外面隔绝,她进了床帐里面,轻手轻脚爬到床尾,动作轻得铁链没有发出响动。 姝云脱了袜子,冰凉坚|硬的金镣铐触及到皮肤,一瞬间冷得她不禁轻颤。 姝云小心翼翼用镣铐磨着脚踝,她咬住下唇,痛也忍了下来,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 夜色渐深,萧邺下值回来。姝云安静地坐在床榻边,低垂着头,听见他的动静,抬手抹了抹眼泪,将头埋得更低了,似乎是不想让他发现异常。 殊不知萧邺已经察觉了她的不对劲,他在床榻边坐下,姝云微微侧转身子,将半个背影对着他。 萧邺敛了敛眉,抬手搭在纤薄的肩上,扳转她的身子,他这才发现姝云脸上泪痕连连,湿漉漉的眼睫还沾着泪,一双眼睛通红,是刚刚哭过。 姝云怯怯望着他,眼眶里还有泪花在打转,声音中带着哭腔,“哥哥,我……我没忍住才哭的。” “在哭什么?”萧邺今日将那妇人醒来的消息告知姝云,她应高兴才是,怎还是哭得这般可怜。 她的泪好似永远也流不完一样,白天哭,床笫间哭。 姝云摇头,将脚缩回裙裾下,安静的屋子响起铁链声。 萧邺的余光瞥见她足腕的一抹血红藏到了裙裾下,他忽地凝神。 萧邺伸手去撩裙裾,姝云忙制止,抓住他手腕的同时,没忍住伤口的疼,轻嗤一声,疼得皱了皱眉。 萧邺已经察觉不对,将她的裙撩开,干净的白绫袜浸染了一圈血色,那特制的金镣铐也染上了她的血。 她肌肤娇气,成日戴着镣铐,难免磨破了皮,萧邺是想让她服软低头,没想到她的骨头这般硬,到现在也没低头,还将自己弄伤了。 心中闷意四起,萧邺去医箱里拿来止血的药,在她身边坐下。 他取下带血的金镣铐,将她的绣鞋脱掉,小巧的足握在掌中,姝云缩了缩,小声嘤咛,“痛。” 她素来娇养惯了,哪受过这样的苦,萧邺低头轻吹,将她的足跟放在膝上,轻轻脱去被血浸染的白袜。 莹白的脚踝磨破了皮,定是很痛,难怪她哭了许久。 一滴温热的泪砸在手背,萧邺抬头,对上她婆娑的泪眼,像是受尽委屈的可怜模样,他心头一窒。 姝云温软的掌搭着他的手,小心翼翼央求道:“哥哥,今晚可以不戴镣铐吗?” 姝云咬了咬唇,抹着泪小声道:“痛。” 藏姝色 第69节 “妹妹安分些,镣铐自然不会再戴上了。 萧邺低头吹了吹磨破皮的脚踝,清理干净伤口周围,给她上了药。 药粉洒下那一瞬,伤口刺得痛,姝云吃痛,下意识抓住身边能抓住的,待反应过来时,手指抓着男人宽大的掌。 “阿娘在哥哥手里,除了哥哥身边,我还能去哪儿?”姝云无路可去,还是认了命。 白布缠绕伤口,玉足还放在男人的腿上,萧邺没有让她离开的意思,静静看着她。 半晌,姝云探过身去,温软的掌搭在他肩上,在他脸颊落下一吻,以示诚意。 发丝擦过他的唇,萧邺喉结滑动,垂眸看着肩上的手,他从袖中拿出一瓶香,放到姝云手中。 萧邺在她耳边道:“妹妹去将香点燃。” 月白色长颈瓶光滑,姝云好奇问道:“什么香啊?” 萧邺:“依兰香。” 姝云听霜娘提过,依兰香闻多了,身热情动,是夫妻之间调情用的。 姝云面颊发烫,在萧邺的注视下,拿着月白长瓶去案边,取了些依兰香出来。 翘头案上,鎏金香炉中轻烟袅袅,很快便弥漫整间屋子。 罗帐一边挂着,一边垂落,襦裙凌乱地散落在床榻边,绣花鞋和锦靴整齐摆放着。 姝云被萧邺抱着,莹白的膝盖抵着褥子,面对面曲腿岔|坐在他腿上,彼此的气息交织在一起,比那依兰香还要身热情动。 萧邺抵着姝云的后腰,在她细汗的额间轻轻落下一吻,灼|热的唇顺着鼻梁一路而下,吻了吻她的琼鼻,在她耳畔低喃 “云儿,做我的妻子。” -------------------- --- 作者有话说:好了,马上开虐[求求你了] 第44章 已进冬日,寒风呼啸而过,地上的枯叶被风吹得打着旋,银杏叶逐渐变黄,是萧瑟冬日里的一抹亮色。 萧邺解了姝云的镣铐,派碧碧罗紧跟着她,准她在宅子里行走自如,也仅局限在这座宅子里。 姝云去了宅子的另一边,屋子里丫鬟正伺候司琴喝药。 “我来吧。”姝云从丫鬟手里接过药碗,在司琴旁边坐下。 司琴头上缠着一圈圈白布,养了十来天,精气神好了许多,仍是一副神志不清疯疯癫癫模样,想到哪句说哪句。 她看了眼屋子里的几名丫鬟,又瞧了瞧递来勺的姝云,笑道:“你这女娃娃真好看,比我的妞妞好看嘞。” 姝云拿着药勺的手一顿,心情复杂,“您的妞妞姓田吗?” 司琴点头,“妞妞不见了嘞。” 她笑着对姝云道:“你比妞妞好看。哈哈你喂我喝药,我要自己喝呢。” 司琴从姝云手里拿过药碗,仰头咕噜咕噜喝了药,她拿着空碗给所有人看,似乎是在炫耀她喝得干干净净。 姝云接过空碗,递去漱口的水,司琴接过,漱口时遮了遮,仪态大方得体,丝毫没有乡野之气。 姝云在一旁看着妇人,王慧兰和萧珍长得像,往那里一站就知道两人是母女,但是她感觉自己和眼前妇人的容貌似乎并不相似。 姝云已经在屋子里待了好一阵,碧罗道:“姑娘,人也看,咱该回去了。” 不像是请示主子,更像是一句命令,姝云依依不舍起身,司琴忽然拉住她的手,笑道:“明天也要来哦。” 姝云没有应下,她也不知道明天能不能来这里。 碧罗将披风搭在姝云肩上,主仆二人离开屋子。 冬日的风冷飕飕,姝云拢了拢披风,回到寝屋后,饮了一口热茶。 碧罗将披风挂在衣架上,候在屋内等着姝云的吩咐。 姝云慢慢放下茶盏,去了梳妆台边坐下,她摸了摸头上的发簪,看向镜子里的容颜,好像与那妇人没有母女像。 姝云心里泛起疑惑,瞥见镜中的碧罗,她拿起螺子黛,对着镜子细细描眉。 萧邺这段时间不知在忙什么,很晚才回宅子,姝云伺候他换了衣裳,“哥哥还没用饭吧。” “没有。” 姝云让下人们摆饭。 萧邺净手,牵着姝云的手去桌边坐下,热气腾腾的饭菜被端上来,姝云给他盛了碗热汤。 冬日寒凉,几勺她盛的汤下肚,萧邺唇角扬起一抹浅笑,这几日的奔波都是值得的。 桌上备了酒,冬日里喝几口酒暖身子,姝云拿过酒壶,正欲给萧邺斟酒,男人按住她的手,姝云疑惑地看向他,眨了眨眼,道:“哥哥不吃酒吗?” “云儿不喜酒味,便不饮了。”萧邺将酒壶从她手里拿走,搁置在一旁。 姝云心里莫名掀起阵波澜,“哦”了一声,重新拿起筷子,给他夹菜。 不过才半个时辰,姝云亦成了他的菜。 床头案上依兰香袅袅升起,帐中暧昧,两唇相贴,彼此的气息交换在唇腔里。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在这朔风呼啸的冬日里,姝云热汗淋漓,浑身潮湿黏腻,混着男人气息,一截莹白玉臂抬起,软绵无力地搭在萧邺脖颈,皓白腕子虚虚垂落。 他跪在她双膝之间,长臂挽起玉腿,膝窝盈在男人的肘窝,萧邺俯身,雪白的膝盖擦过劲瘦的腰,姝云呼吸一凝,他湿热的唇落在耳畔,轻咬她的耳。 姝云抱紧他,几乎是要将那凛凛身躯,压向她的怀里。 依兰香浮动在鼻翼,点燃燥热的情绪,彼此遵循着最原始的冲动,探寻着彼此。 不管是精力还是这场探索,姝云都不及萧邺,男人修长的指拂过、捻揉,像是名杰出的琴师,调弄琴弦,凑出了最合心意的曲子。 男人挽住细腰,姝云被翻了个面,她无措地拉过被子抱住,却触到被子一片湿濡。 萧邺滚烫的手掌按住她的肩头,一手挽起她塌下去的细腰,下一瞬他的唇边落在了雪肩。 姝云抱紧被子,后背贴向他热汗淋漓的胸膛,萧邺擒住她的下颌,将她的头转过来,与她交颈相吻。 姝云不太喜欢这样趴着,他每次都会很久很久,她没有犯错,却还是被萧邺挽着腰起来,双膝跪着,后背撞入他怀里。 冬夜的风呼啸而过,吹得树枝乱颤,拍打着窗柩,雾气沉下,屋檐像是镀层银霜。 水珠挂在廊檐下,摇摇欲坠,到处都是湿漉漉的。 ========== 日子一天天过去,司琴的伤口结了痂,姝云隔三差五过去看她。 碧罗大抵是奉了萧邺的命令,不准姝云多留,最多一个时辰,便带着她离开。 “这是绿豆糕,这是茯苓糕,”司琴指着桌上的两碟芙蓉酥和桂花糕,牛头不对马嘴。 “错了错了,都不是。是芙蓉酥、桂花糕。” 姝云纠正道,分别拿起两种不一样的糕点,“这像花一样的,是芙蓉酥。” 司琴愣了愣,哈哈一笑,“你怎么知道夫人喜欢吃蟹粉酥。” 她拿过姝云手里的芙蓉酥放回碟子里,问道:“你会做蟹粉酥吗?” 姝云被问的一愣,曾经也听她这样问过丫鬟,越发好奇她口中的这位夫人。 “你跟我去厨房做蟹粉酥,夫人等下要吃的。”司琴拉着姝云起身,但并不是往外面去,反而往屋子里面走。 丫鬟们拦住司琴。 “怎么又犯病了,”一丫鬟对姝云道:“她总是这样,一天不知所云,惊扰了姑娘,姑娘莫怪。” 碧罗横在姝云和司琴之间,不让司琴再靠近,道:“姑娘,咱走吧,明儿再来。” 姝云被碧罗带了出去,司琴在屋子里团团转,她像个童心未泯的小孩,躲避丫鬟们的追赶,最后又坐回了凳子上,拿着芙蓉酥来吃。 司琴小口吃着酥掉渣的糕点,心里若有所思。 …… 翌日,姝云还在屋外边听见里面闹出的动静,碧罗将棉帘掀开,司琴抱着软枕跑过来,拉住姝云披风下冰冷的手,“你陪我睡觉吧。” 姝云一愣,丫鬟解释道:“禀姑娘,她方才闹着要睡觉。” 司琴一手抱着软枕,一手抱住姝云不撒手,嘴里嚷道:“妞妞乖,要睡觉。” “睡觉呀,睡觉。”司琴带着姝云往床榻走去,姝云看向碧罗,道:“我陪一陪,你们都出去吧。” 屋子里暖和,姝云一边跟着司琴去了床榻,一边解了披风给碧罗。 司琴吵吵嚷嚷像个孩子,躺在床上抱着姝云的手臂睡觉。 姝云扯来被子盖在司琴身上,碧罗在床榻边守了一会人儿,带着屋子里的丫鬟们离开。 俄顷,司琴睁开眼睛,姝云愣怔,满腹疑问。她的手指放在唇边,比了个手势,示意姝云不要出声。 司琴拿起姝云的手,在她掌心里写字。 指尖在掌心书写,第一个字逐渐成型。 【认】 司琴抬眸看她,姝云点点头,知道她写的是什么。 司琴垂眸,托着姝云的掌,继续写字,剩下的三个字连起来是 【认贼作父】 姝云心里倏地一颤,脑中仿佛炸出一道惊雷。 她颤抖着手在掌中书写 【我是谁】 【父沈宴之】【仇人萧】 藏姝色 第70节 姝云脑子里嗡的一声,错愕地坐在床上,心脏像被一只大手攥住,又痛又紧,令她逐渐喘不过气来。 她姓沈,生父是前工部司郎中,沈大人。 姝云脑子里了突然乱糟糟,她将随身佩戴的玉坠子拿出来,玉石温润,还带着她的余温。 司琴认得这块玉坠子,她当时失忆,以为带着身边的孩子是她的女儿,便将这玉坠子作为信物,给女儿寻了桩亲事,摆脱田家这个烂地方。 司琴不知道这段 时间发生了什么,本该在田家的玉坠回了姑娘身边,在她掌心写字 【姑娘兄长给您的坠子】 …… 寒风呼啸而过,冬日的天黑得早,不过才酉时,廊檐下便连续挂了灯笼,屋中燃了灯。 姝云呆呆坐在榻上,思绪万千。 “想什么呢?”萧邺在她身边坐下,长臂一捞,挽着她的腰将她揽入怀中。 姝云慢慢回神,敛了思绪。 姝云望向男人,在他面前,她已经学会了隐藏情绪,唇角扯出一抹浅笑,问道:“哥哥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伸手环住他窄瘦的劲腰,依偎在他的臂弯里,萧邺淡声道:“刚刚。” 姝云垂眸望着地上依偎在一起的影子,突然觉得恶心。 她逼着自己将情绪藏住,带着几分撒娇的语气,道:“哥哥,我有些饿了,用饭吧。” 萧邺传了晚膳。 姝云其实没胃口,但为了不让萧邺起疑,和往常一样,吃着他夹来的菜,也给他夹菜,眉来眼去一阵。 吃罢晚膳,丫鬟们将饭菜撤走。 屏风上映着桌案边亲昵的影子。 萧邺在后面拥着她,姝云坐在他怀里,拿银匙取了些依兰香出来,男人和她一起调了香,将香粉制成一朵花的雅致形状。 萧邺点了熏香,那朵花慢慢燃烧,依兰香的味道萦绕在鼻翼。 情丝浮动,暧昧缱绻。 姝云被萧邺抱起,挽住他的脖颈,将他的头微微压下,含住他的唇。 裙襦堆叠在身下,姝云坐在案上,抬起的纤腿勾住他劲瘦的腰,男人的唇落在锁骨,她一手撑着案面,纤长的玉颈扬起抹好看的弧度。 紊乱的呼吸没了章法。 案上的杯子倒了,温热的水流淌,湿了桌面,也打湿了地上的裙襦。 杯口还印着女子的唇脂,他凑了过去,唇贴着,似乎也是在含着她的嘴,杯中余了温热的水,他慢慢品着,有些甘甜,是她的气息。 双腿发软地一颤,姝云蓦地抱紧萧邺,男人缓缓抬了头,亲吻她的唇,安抚她的情绪。 脑子里一片混沌,姝云不知是何时辰了,松开的唇被萧邺含住,好像怎样吻也吻不够一样。 情到浓时,萧邺抱她更紧,仿佛手一松,她就会不见、 他嗓音喑哑,在姝云耳畔低喃,“云儿,明年我们就成婚。明年就能了。” 姝云软绵绵被他握住细腰,所以,萧邺口中的沈姑娘也是她吗? 她怎么能嫁给仇人呢。 热意更浓,依兰香弥散在屋中每个角落,姝云任他在桌案摆弄。 ========== 这日,梁蒙约了萧邺在茶楼雅间相见。 冬日寒冷,萧邺进了雅间后将披风脱下,脖颈隐约可见有枚指甲盖大小的吻痕。梁蒙忙挪开视线,饮了一口热茶。 “事情如何了?”萧邺坐下,率先问出声。 梁蒙放下茶杯,谈及正事,“前阵子通天楼新进了一批木料,我暗中核对清单,确实有一些木料有问题。” 萧邺:“光有这批清单也不够。” 梁蒙道:“我知晓,下月月初各司依例上呈账本,这就需要萧将军出手了。” 萧邺悠悠把玩茶杯,自然是要去的,就等着真相大白的那日。 从茶楼出来,萧邺去了趟浆洗巷,敲响了那扇紧闭的门。 “谁呀?” 刘伯杵着拐杖,一瘸一拐来开门,瞧见是安陆侯的儿子,皱着眉就要关门,萧邺伸手挡住,“谈谈吧,将作监匠,刘工。” 将作监掌管宫殿宗庙、寝陵等皇家建筑地营造,本朝将作监共有三千名匠人,刘伯便是其中一人。 屋子里,萧邺不请自坐,坦明来意,道:“十七年前通天楼塌,刘工知道为什么。沈大人翻了案,圣上还了他清白,被推出去问斩的不过是替罪羊罢了,跟我合作,出面指认其中一名主使。” 刘伯嗤笑,“那是你爹。” 世上哪有大义灭亲之人,他是不相信萧邺的,挥着拐杖就要把萧邺赶走。 萧邺眼眸渐深,“他不配为人父。” 刘伯收了拐杖,慢慢在椅子上坐下。 当年死了不少匠人,他也险些成了楼下亡魂。 …… 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奏折呈到武成帝面前。淮南王王妃病故,淮南王请旨让儿子李策回封地奔丧。 武成帝自然是没有扣人的理由,同意了李策离京。 李策五岁从封地来到京城,竟不想这次回去是奔丧。 他连母亲的最后一面也没见到,听到这一消息时,双腿一软,瘫坐在地,震惊之后悲痛随之而来。 父王交代的事情没有办成,眼下也不需要他办了。 肩上忽然搭上一只手,李策僵直地回头,林云熙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世子,节哀。” 李策错愕,没想到她会来,她是第一个来王府的人。 林云熙问道:“世子什么时候回去?” 李策道:“明日一早启程。” 林云熙明白这事缓不得,自然是越早回去越好,但一想到他回封地以后,两人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她心里就难受。 林云熙犹豫一阵,将腰间的粉色香囊取下,塞到李策手里,面颊微红,害羞道:“来不及做新的香囊了,世子收下吧,莫要嫌弃。” 李策握紧香囊,他很珍视她送的东西,问道:“明早你来送我吗?” 四目相对,林云熙望着他的眼,点了点头。 李策悲痛的心里有了一丝甜意。 林云熙从淮南王府离开后,李策约了萧邺出来相见。 李策没有完成父王交代的任务,临走前也不忘拉拢萧邺,“我明日要回封地了,我很想交你这个朋友,但这么些年了,这事也没成。以后走投无路时,来淮南吧。” 萧邺敛了敛眉,不喜那最后一句。 “世子节哀顺变。” 李策与他辞别,回淮南王府的路上,派人将一封信传去安陆侯府给了安陆侯。 “淮南王世子派人送来的,侯爷亲启。” 管家将信送到安陆侯手上,安陆侯一头雾水,“他个小娃娃走都要走了,给本侯送信干什么。” 安陆侯以为李策送错了人,给那逆子萧邺的信,误送到了他手上。 安陆侯将信拆开,一目十行,脸色骤然沉降,宛如黑云压城。 姝云被那逆子藏在了私宅里,两人已有了夫妻之实。 “逆子!逆子!”安陆侯将信重重拍在桌子上,声音发奎,震耳欲聋。 安陆侯叉腰站起,气得胸膛起起伏伏,一口气险些没背过去。 安陆侯火冒三丈,怒道:“来人,把萧邺给老子叫回来!叫到祠堂!” 难怪他派出去的手下这么些日子没有找到姝云。 难怪他的人去哪里寻人,萧邺的手下也出现在同一个地方,不是偶然遇见,是注意着他寻人的动向。 竟然是在他凯旋前,兄妹两人就在一起了。安陆侯怒火中烧,他即将得到的枕边人,成了儿子的枕边人,他忽然觉得姝云索然无趣了,她本该是朵纯洁的花,却被玷污了。 安陆侯心中膈应,就好像他永远也得不到那人一样。 …… 时隔两月,萧邺再次回了侯府,出现在庄严肃穆的祠堂。 安陆侯厉眼看向萧邺,呵斥道:“逆子,当着萧家列祖列宗的面,跪下!” 适才宅子里来侯府的人,说是老夫人病得严重,急忙让萧邺回府。萧邺一进府便被往祠堂里带,他后知后觉是安陆侯要见他。 萧邺问心无愧,该在列祖列宗面前忏悔的应该是眼前人才是。 “敢问侯爷,我犯了何错?” 安陆侯气得叉腰,当真是这逆子翅膀硬了,他管不住了,“你还敢嘴硬,你对你妹妹姝云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安陆侯屈膝踢过去,踢向萧邺的膝窝,将逆子踢跪在团蒲上,怒斥道:“云儿是你妹妹,我怎么生了你这个畜生啊,你竟对云儿做了那样的事!” 萧邺虽跪着,但背脊挺直,道:“姝云妹妹可不姓萧,被侯爷赶去庄子的那位才是侯府三姑娘,萧家的正牌千金。” “你你你,强词夺理!你这个败坏门风的东西,顶嘴犯上,目无尊长,有悖常伦,你无德无行!” “论无德无行,我怎敢与侯爷相比,侯爷觊觎友妻……” “混账!”安陆侯呵斥,打断他的话。 他这儿子什么都知道啊。 安陆侯气急败坏,脸上 藏姝色 第71节 红了一片,厉声道:“来人,拿鞭子棍子来,本侯亲自家法伺候!当着列祖列宗的面,正门风!” ========= 夜色阒静,萧邺是被抬回宅子的。 安陆侯本就对这个儿子怀恨在心,又被那句觊觎友妻戳中了痛处,一时间怒上心头,借着家法伺候对萧邺下了狠手,若不是崔老夫人来劝,萧邺还在祠堂里跪着受罚。 萧邺背上被鞭子和棍子打得皮开肉绽,满背是血,连腰也直不起来。 萧邺吩咐扶风道:“不回寝屋,去书房,别让她知道。” 这伤血淋淋的,姝云胆子小,看见后指不定被吓得夜里睡不着,还担心着他的伤势。 扶风急急道:“属下去传温大夫。” 他拎着灯笼速速去找温容,在温容屋外拍着门。 拍门声洪亮,惊动了隔壁的司琴。 温容开了门,扶风气喘吁吁,道:“还没歇下,温大夫快随我去书房,大人受了重伤,被抬回来的。快快快,随我去书房。” 扶风帮温容拎着医箱,急匆匆往书房赶。 屋子里,司琴透过窗户的一点缝隙,看着两道着急的背影远去,若有所思。 只有在白日里,才有丫鬟看守她,眼下萧邺受了重伤,宅子里似乎乱了套。 俄顷,司琴摸黑去了厨房。 …… 更深夜静,一道火光划破天际,冲淡了发沉的夜色。 熊熊烈火越来越旺,火光冲天,厨房以及厨房两边的屋子都烧了起来。 “不好了,走水了!快来人!”最先发现的丫鬟嚷道。 仆人纷纷出来,去井边打水,去池塘里打水,一桶接一桶的水提去救火。 丫鬟小厮来来往往,宅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姝云还没睡,窗外火光冲天,吵嚷嘈杂,“怎么突然走水了。” 萧邺这个时辰还没有回来,宅子里突然又走水了,厨房离院子不远,姝云一颗心七上八下,怎么也不安定,急匆匆往外去。 碧罗拦了姝云,道:“夜风寒凉,奴婢出去去看看,姑娘就在屋中吧。” 扶风适才来传了话,萧邺伤势严重,温容正在书房疗伤,万万不能让姝云知道萧邺受伤的事情,碧罗只能让姝云留在屋子里。 姝云忐忑不安,让碧罗速去速回。 “是。” 碧罗离开屋子。 倏地,外面传来一阵沉闷的声音,紧接着关上的房门被打开,司琴换了丫鬟的衣裳,急溜溜将手里的衣裳给姝云。 司琴道:“姑娘快换上,眼下众人都在救火,正是姑娘逃走的好时机。” 想逃离吗?姝云做梦都想离开,迅速脱了外衣,换上丫鬟的衣裳。 “我敲晕了碧罗,咱们快走。”司琴拉着姝云离开屋子。 宅子里熊熊大火,火光照亮了半边天,宅中大半仆人都去了厨房那边救火,场面混乱。 一路上救火的奴仆来来往往,姝云和司琴拎着水桶,假装去救火,好在众人的注意力都在救火上,加之天色暗沉,没人注意到混在里面的两人。 姝云低头掩住口鼻,与司琴慢慢远离救火的人群,往后门去的。 就连后门看守的小厮也去了救火了,姝云大喜过望,丢了水桶拎着裙裾忙跑过去。 “你们两个,去哪里?” 蓦地,身后传来一阵女声,拎着水桶来这边的丫鬟瞧见正逃走的两人。 后门这里有个大水缸,那丫鬟不想跑远,便来了这里打水。 姝云和司琴蓦地一顿,司琴握了握姝云冰冷的手,示意她别担心。 司琴平静地转身,过去与那丫鬟周旋,她扬了扬手里的水桶,走过去道:“来这边打水。” 话音刚落,司琴迅速捂住那丫鬟的嘴,不让她出声。 司琴道:“姑娘快走!别回头!” 这里随时都有人来,再拖下去恐怕两人都走不了,姝云不敢耽误,在司琴耳边小声说了句在南州等她,便急急往那道门跑去。 姝云听白姨娘提过,沈大人被贬去了南州。 她的爹娘,还有哥哥都在南州。 司琴道:“姑娘记住,你是沈家的孩子。” 姝云记着的,双腿拼命地跑,终于摸到了门闩。 身后火光赫赫炎炎,姝云打开了那道关她的门。 第45章 盆中血水浑浊。 萧邺趴在木榻上,温容刚将他背上的鞭伤和棍伤上了药,他望向窗外的火光,吩咐扶风道:“去查查走水的原因。” 扶风领命,正欲离开书房,萧邺忽然叫住他,道:“先去屋子里看看姝云。” “属下立即去。适才属下已经交代了碧罗,瞒了云姑娘公子受伤的事情。” 扶风应了声,大步离开书房。 公子虽是把姝云姑娘拘在宅子里,但对姑娘是有求必应,不忍让姑娘担心,还故意瞒了受伤的事情。扶风跟在公子身边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公子对一名姑娘如此上心,这已经不是兄妹间的情谊了,是求而不得的男女情。 书房距寝屋不算近,但也不远,要经过一条长廊。扶风瞧见屋外晕倒的碧罗,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妙,三步并两步进到屋子里,哪还有姝云的身影。 玩了玩了,完蛋了。 姝云又逃了。 …… 屋子里烛火昏黄,映着男人阴云密布的脸,周身散发着寒气,令人不寒而栗。 萧邺立在司琴面前,原来她的记忆早就恢复了,倒是松懈了,没防住最该防的人。 他顾不得背上的伤,俯身而下,大掌遏住她的脖颈,紧绷的唇角勾出冷笑,“好得很,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耍花招。” 司琴啐了一口,“呸!你爹害得沈家好苦,有其父必有其子,姑娘被你拘在宅子里受尽屈辱。” 她不知道安陆侯儿子为什么要把她从田家救出来,费尽心帮她治病,萧邺若是好人就不会将姑娘囚在宅子里,还派手下看守姑娘。 司琴怒目而视,宁死不屈,“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不会告诉你们姑娘的下落!” 十七年前她辜负了夫人,没能力守住姑娘,十七年后,她就算豁出去这条命,也要护姑娘安好。 萧邺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闪过狠戾,蓦地松手,将司琴扔到地上。 “留一口气,带去暗室。” 萧邺吩咐道,声线似淬了寒冰般冷厉。 扶风将司琴带了下去。 萧邺望着空空如也的寝屋,乌沉沉的瞳仁里满是怒意,刚包扎好的伤口又裂开了,后背的素白衣衫渗出血,染红了一大片,触目惊心。 好得很呐。 跑了又如何,过段时间再抓回来便是。 …… 冬夜寒凉,快天亮的时候起雾了,江面白茫茫一片,看不分明,如梦如幻。 姝云穿着丫鬟的衣裳东躲西藏,生怕就被萧邺抓了回去。她没等来司琴,便已经猜到司琴没逃出来,姝云不可能再回去,夜里的火是司琴放的,只要她平安逃离,司琴做的一切就没白费。 清晨的码头热闹,工人们卸货、上货,姝云本打算藏在货船里随着船南下离开,但被发现赶了出来。 姝云身 无分文,一件值钱的东西都没有,她在码头徘徊,正一筹莫展时,遇到了位熟人。 李策刚与林云熙分别,准备去渡口登船时,看到了姝云。码头很大,卸货搬货人来人往,若是诚心寻人也要寻上一阵,更别说两人都不知道对方会出现在此。 一轮红日升起,白雾逐渐散去,一艘大船沿江南下。 船舱里烧着炭火,姝云冻僵的脚趾慢慢回暖,有了知觉。 姝云盈盈一拜,道:“多谢世子收留,捎我一程。” 李策平日穿得艳丽,老远便瞧见了他花花绿绿的身影,如今一身素白,倒让姝云有些习惯。 李策问道:“你打算去哪里?” 他没问姝云消失的这段时间去了哪里,为什么突然出现在码头,只问了他关心的事情。 “还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姝云守住要去的地方,等到了淮南,再想办法去南州。 姝云没想到会在码头遇到李策,问道:“世子怎么突然要回封地呀?” 李策:“奔丧,母妃病故了。” 姝云愣怔,她被关在宅子里对京中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赔罪道:“抱歉,我不知道。世子节哀顺变。” 李策摇头,已经伤心过了。他五岁来到京城,过去这么多年,他其实都忘了父王母妃的样子,这份情亲说淡也淡,说重也重。 这次回封地,下次再回京城,可能就是随父王攻打进来了。 ========== 白茫茫的雾散去,柔和的阳光带着暖意,照入屋中。 扶风踏着细碎的光线来到榻边,跪下禀告道:“姑娘在码头遇到淮南王世子,已登上世子的船离开了。” 萧邺刚换了药,男人低垂着头,将剪刀扔到盘子里,哐当一声在安静的屋中响起,扶风的心莫名跟着一颤。 藏姝色 第72节 “知道了,退下吧。” 萧邺悠悠看向窗外,他沉着脸,深邃的乌眸里漆黑一片,神色晦暗不明,好似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 树上的银杏叶由绿转黄,料峭的寒风一吹,片片澄黄的叶子纷纷扬扬落下。 萧邺将计划提前了,约了梁蒙来宅子。 “圣上重视通天楼的修筑,每月除了工部尚书按例汇报进程,御前太监福公公也会奉旨去通天楼走一遭。”萧邺将茶壶盖子解开,滚烫的沸水沏入壶中,倒了一盏茶给梁蒙,淡声道:“梁大人需在福公公来时,将事情闹大。梁大人只是不小心发现了这一批木料有问题,在现场与工匠们发生了小争执,偏巧让来巡视的福公公瞧见了。” 一盏茶热气腾腾,驱了冬日的寒凉。 初雪来临,鹅毛大雪簌簌落下,一夜的功夫便积了厚厚的雪,积雪压弯了树枝,咯吱咯吱,压断了一树枝丫。 紫宸殿中,武成帝与太子商议完国事,在御案前批阅奏折。 御前太监端着拂尘急匆匆入殿,他脸色一阵青白,像是被凛冽的寒风冻的,又不像是冷的。 福公公背上冷汗连连,禀告道:“陛下,通天楼出问题了。” 武成帝朱笔一放,抬眸看去。 福公公端着拂尘,将腰弯得低低,“奴婢今日奉旨前往通天楼,水部郎中发现木料有问题,与工匠们吵了起来。” 武成帝眉心微蹙,须臾后道:“传梁蒙觐见。” 福公公躬身退出紫宸殿,望向台阶下等候的男人,道:“陛下口谕,传水部郎中梁蒙入殿觐见。” 梁蒙与戍守在台阶旁的萧邺擦肩而过,一步步走上台阶,进了紫宸殿。 梁蒙跪地道:“微臣参见陛下。” 武成帝道:“起来回话。” “谢陛下。”梁蒙从地上起来,躬身道:“臣斗胆,恳请陛下暂停通天楼的修建。臣无意间发现通天楼使用的木材被换成了杉木,杉木不承重,此楼必塌!不仅是所用的木材被换,楼中的结构也被破坏了,根基不稳,楼越高,塌得越快。” 梁蒙呈上一份清单,“木材与清单上出入极大,请陛下过目。” 福公公会意,将清单呈递到帝王面前。 武成帝阅过,威严的脸色沉了几分。他自登基后南征北战,一再扩大疆域,但他并不满足这样的成就,于是便想修筑一座手可摘星辰的高楼,以彰本朝的威仪。 通天楼已经倒塌过一次了,他可以等待高楼慢慢建成,但绝不允许有人从中作梗。 “臣要状告工部司郎中贪墨换材。” 梁蒙跪地,恳切道:“臣以项上人头担保,臣绝非危言耸听,有意阻挠工程,请陛下暂停通天楼的修建,彻查此事。” 武成帝将清单放在御案上,道:“传朕口谕,此事交由大理寺彻查,并刑部和御史台三司会审,凡参与通天楼修建的官吏都给朕好好查查,十日后,朕要一个结果。” 寒风凛凛,通天楼停工了,工部司郎中被带去了大理寺。 通天楼所用的木材及数量跟清单中出入甚大,偷换木材无疑。 衙役在工部司郎中府中搜出一万两来历不明的银子。 三日后,工部司郎中全招了,是他将承重的木材换成杉木,省下的钱与工部尚书四六分,他分得四成,大头都在工部尚书那里。 大理寺卿领了狱卒去工部尚书府上拿人,但晚了一步,工部尚书昨夜吃多了酒,掉到府上的池塘里,溺亡。 狱卒同样在工部尚书府中搜到大批来历不明的银子,但按工部司郎中供出的四六分,银子数目少了大半。 少了的银子去了哪里? 还是说工部司郎中撒了谎? 大理寺卿正疑惑,大理寺外的鼓被敲响。 “禀大人,一名杵着拐杖的瘸腿男子要见您,事关通天楼。” “传!” 刘伯被带至大堂,跪地道:“草民要状告一人,请大人为十七年前惨死的无辜匠人们做主!” 大理寺卿皱眉,后知后觉堂下男子说的是十七年前通天楼坍塌一事,可那案子已经了结。 大理寺卿惊堂木一拍,问道:“你要状告何人?” “草民要告安陆侯。” 刘伯道:“将作监共有工匠三千名,草民曾经也是其中一名,十七年前,安陆侯花重金陆续收买了一批匠人,或以家人性命要挟,让匠人们在做活时敷衍懈怠,甚至还用法子令楼快速倒塌。通天楼在修建时或许早就出现了问题,但经安陆侯这么一折腾,大楼轰然而倒,草民这条腿就是当年被砸瘸的啊!” 大理寺卿厉声道:“十七年前通天楼塌已经结案,当时你为何不出面指认?空口无凭,本官可以当你在污蔑朝廷命官!” 刘伯道:“草民的妻儿都在安陆侯手上,草民当年哪敢指认!没想到事后安陆侯开始灭口,陆续对这批匠人赶尽杀绝!老天有眼,他杀不完的,有几名当年的匠人侥幸逃脱,我们都可以作证。” 大理寺卿暂时将刘伯扣押,将十七年前的的卷宗调出来。 六名当年的将作监匠出面指认安陆侯,事情传到了武成帝耳中。 安陆侯刚击退北燕,他戎马半生,战功赫赫,帝王怎能不忌惮?生死只在帝王的一念之间。 武成帝下令重审十七年前通天楼倒塌一案,与这次的案子一起审理。 安陆侯被带去大理寺问话,与巷口停留的一辆马车擦肩而过,萧邺撩开帘子,见背影越来越越远,慢慢敛了眸子。 “回宅子。” 萧邺冷声吩咐道。 * 事情过去十七年了,安陆侯早忘了该处理掉多少匠人,这六名漏网之鱼不足为惧,他不认的。 战场上生死一线对安陆侯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现在这场小小的审问,他丝毫没放在眼里,狠戾的目光加上一句接一句的反问,那几名匠人到底是怕了,开始吞吞吐吐。 刘伯真是佩服萧邺那小子,还真被那小子说中了,在公堂上,他们根本不是安陆侯的对手。 刘伯对大理寺卿道:“大人,我们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大人还忘了一人,那便是已经认罪的工部司郎中,他也经历了十七年前通天楼倒塌。” 安陆侯 皱眉,这才注意到这个说话的人,锐利的目光宛如把利剑要将他活活砍死。 大理寺卿恍然大悟,将安陆侯扣在大理寺,他立即去了牢中审问。 十七年前的卷宗记载: 工部司郎中沈宴之年纪轻轻便得帝王的青睐,有望迁升工部侍郎,工部司员外郎的资历被沈宴之老,却屈居副手,眼看着沈宴之即将升迁,他心有怨恨,于是从中作梗,设计了通天楼塌,栽赃嫁祸给沈宴之。 这一局本是天衣无缝,但沈宴之根据指向他的罪证一条条临危辩驳,洗清了嫌疑,追查到的新证据指向工部司员外郎。东窗事发,工部司员外郎认了罪。 而现在的工部司郎中,是当年的工部司员外郎主事。 工部司郎中万万没想到连安陆侯都查到了,这次的旧案重审有点名堂。 他坦言道:“当年是安陆侯找上的员外郎,利用员外郎的私心,再收买无数将作监匠,一起栽赃到沈宴之沈大人身上。其实在安陆侯找上员外郎的时候,沈大人就察觉木材有问题,但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员外郎将罪责认了下来,通天楼塌是他一手布局,他嫉妒沈宴之,嫁祸给了沈宴之。” “这件事我当年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我当上了工部司员外郎,又升迁到现在的工部司郎中,我才渐渐知道了原因。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工部尚书授意的,他偷换木材,大贪特贪,将替罪羊一推,独善其身。后来,他拉拢我,用金钱引诱,谁会跟大把大把银子过不去呢,这些年贪污出来的银子我们四六分。” 大理寺卿道:“工部尚书昨夜溺水而亡。” “什么?!”工部司郎中震惊,不敢相信,“他怎么会死呢?” 大理寺卿进宫汇报案情,武成帝脸上辨不出喜怒,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证据确凿,依照律法该如何便如何。” “工部尚书是溺亡,还是被灭了口,你好好查查,朕要的是结果。” 大理寺卿一凝,回道:“臣明白。” 他退出殿中,这证据能定安陆侯的罪,却也不能定罪。 …… 幽暗大牢。 光线从一扇小窗照入监狱,安陆侯立在窗下,抬头看向那一小方光亮。想他戎马半生,几月前风光回京,转眼便下了大狱。 狱中响起脚步声,萧邺提着食盒而来,安陆侯皱眉,他太清楚这个逆子了,“你来看老子的笑话。” “我来给侯爷送饭。”萧邺将食盒给狱卒。 铁链紧紧锁住牢门,狱卒拿出丰盛的饭菜放进牢里。 大鱼大肉都有,安陆侯气得火大,一脚提开那几盘菜,隔着铁栏杆,狠狠指向萧邺,“你给你老子送断头饭?” 安陆侯怒火中烧,“老子还死不了呢!本侯战功赫赫,随便两个军功就能把这罪抵了。” 萧邺站在牢狱外,道:“侯爷戎马半生,战功赫赫,侯爷放心,作儿子的一定在外面帮您,儿子已经召集了您在朝中的好友,为您求情。一封奏折不够,就两封。” 安陆侯怒气稍缓,须臾间意识到什么,厉眼瞪向萧邺,“你个逆子!你这是要害老子!” 自古以来做臣子的最怕功高盖主,安陆侯想揍死这逆子的心都有了,他抓住铁笼,手往前伸去,就是抓不到那逆子,气得他面目狰狞。 萧邺在远处看着他,面色冷淡,道:“侯爷何必如此动怒,儿子这就出去为您请命。” 他转身之际眼底滑过一抹狠戾,隐在光影下的面容同样露出厉色,径直离开潮湿逼仄的甬道。 安陆侯面目狰狞,怒斥道:“逆子!逆子!逆子!你以为你能全身而退?!” 临近冬至,纷纷扬扬的雪落下,宫城里白茫茫一片,越发肃穆。 替安陆侯求情的折子雪花般递来,武成帝都扔到了一旁。 真是患难见真情啊,这一个两个都在求情。 福公公进殿通禀,“陛下,羽林中郎将在殿外求见。” 武成帝倚着龙椅,揉了揉疲惫的眉心,“传。” 福公公去殿外请人,萧邺踩着台阶上的积雪,在殿外掸了掸朝服上的雪,进了殿中。 萧邺跪下,道:“臣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武成帝随手拿起一封奏折,又扔到御案上,“瞧瞧,这都是给你爹求情的折子,竟还跟朕论起了功过。” 武成帝语气不急不躁,不怒不喜,“你又是要如何给你爹求请?” 萧邺道:“臣不是来求情的,臣是来求陛下给安陆侯定罪,即刻问斩,以告无数匠人的亡魂。” 武成帝身子微倾,“哦?” “功是功,过是过,若事事都能功过相抵,那臣先立下几个功劳,再行坏事,如此也能逍遥法外,那律法何在?正因为侯爷立下汗马功劳,功绩赫赫,才更应该秉公办理,如此才不会寒了百姓的心。” 萧邺恳请道:“请陛下降罪安陆侯!” 藏姝色 第73节 武成帝望向跪地的那男子,“你倒是个大义灭亲的好孩子。” 半晌,武成帝吩咐道:“来人,去牢中赐酒。” “喏。” 福公公领口谕退出紫宸殿。他跟在帝王身边多年,安陆侯即便是今朝不死,往后也会有其他罪名,生死不过是帝王朱笔一批的事。 ========== 接连几日阴沉的天,这日终于放晴了。 南州的冬天比京城暖和,都已是腊月中下旬了,没下过一场雪。 福圆客栈的老板娘在客栈门口左等右等,总算是看见了街上熟悉的身影,男人个高,在人群中最是出挑,一身浅青色官服勾勒出宽肩窄腰,腰别佩刀,鬓若刀裁,眉宇间尽是凌厉。 老板娘迎了过去,小声道:“赵县尉,你总算是来了。” 赵牧承眉宇凌厉,问道:“人在哪里?” “二楼云字号上房。”老板娘带着赵牧承进了客栈,“她还在房间里。” 赵牧承撩袍,跨步上楼梯,“你放心,只要让本县尉知道了踪迹,她就跑不了!” 这两月陆续发生了骗财的事,外地来的姑娘利用美貌接近富商,博取富商的同情后,再狠狠骗取一笔钱财消失不见。 福圆客栈近日就来了这么一位貌美的女子,外地口音,问她在客栈住多久,她没个准信,有时不出去,有时出去了很晚才回来,行踪可疑。 老板娘察觉不对,趁那女子不在时,瞧瞧翻了翻她的房间,在那匣子里发现了好多银子。 貌美女子,外地口音,身有巨款,老板娘越想越不对,这恐怕就是那骗财的女女骗子! 老板娘立即找了本县的县尉来。他们这位赵县尉,以前可是从过军的,从南州司法参军贬下来历练的,了不得得嘞。 屋子里,姝云坐在窗边,望着玉坠子出神。李策借了她五百两银子,姝云从淮南辗转到了南州,可南州有七个郡,一个郡有六七个县城,她不知该去哪里找爹娘,便先在这里落落脚,或许将春节过了才启程去隔壁县城寻寻。 姝云随便找了家客栈落脚,竟发现客栈里有间云字号的房间,和她有缘。 “咚咚。” 突然响起敲门声,姝云敛了思绪,将玉坠放了回去,望向门口,问道:“谁啊?” 老板娘道:“是我,本店给每间房准备了点心,姑娘方便开门吗?” “来了。” 姝云起身,过去开门,哪知门一打开,陌生男子架了刀在她脖子上,一言不发将她抵在门上。 姝云脖颈架了刀,背抵着门板,撞得生疼,她疼得蹙眉轻嘶,蹙眉间,那巴掌大的脸尽显楚楚可怜。 果真是魅惑人心的狐狸精。 赵牧承冷声道:“可算是抓到你,跟我回县衙好好交代你的罪行。” ----------------------- 作者有话说:赵牧承,文案里男主的义弟 第46章 眼前的陌生男人凶神恶煞,将刀背架在她的脖颈上,对她颇有敌意,姝云被抵得生疼,瞧着他的衣着,应是本县的县尉。 姝云问道:“交代什么?你们弄错了,我不是坏人。” 赵牧承握紧刀柄,横眉竖眼看她,“被抓去公堂的人,都嚷嚷着没罪没错,审一审什么都招了。” 赵牧承态度坚决,认定了她就是坏人,姝云百口莫辩,冰凉的刀背贴在脖颈,她不敢乱动,“大人要抓我去公堂,敢问我犯了什么事?空口无凭 便胡乱抓人,还有没有王法?” 伶牙俐齿。赵牧承道:“那我问你,你是何方人士?来本县作甚?将过所拿来给本县尉看看。” 赵牧承慢慢收了刀,姝云的脖颈顿时轻松了,“我是淮南人,来南州寻亲。” 姝云不想被萧邺找到,原来的名字是不能用了,幸好有李策相助,在淮南时给了她一份过所,她换回了本姓,沈云。 这厢,姝云去将包袱里的过所拿给赵牧承。 赵牧承翻开过所一瞧,有名有姓有住址,富饶人家,家中是正经营生,但他仍没有打消怀疑,一双锐利的眼看向姝云,大有几分审问的架势,问道:“姑娘要寻何人?” “沈宴之,沈大人十六年前被贬到南州。”姝云已经寻过了一个县城,无果。 她只是从白姨娘口中得知父亲被贬南州,但不知被贬到的是南州哪个郡县,哪个官职。 “县尉大人可有印象?”姝云望向赵牧承问道,眼底满是期盼。 赵牧承没印象,看了眼福圆客栈的老板娘,老板娘摇摇头,“没听过。” 一带刀捕快匆匆赶来,在赵牧承耳边小声道:“头儿,好消息,女骗子抓到了!东柳巷的佟员外来报案,他儿子差点就被骗了银子,绑了那女骗子到了县衙,县令大人正在公堂审理。” 人抓到了? 这么说真是他弄错了?赵牧承看了姝云一眼,转身离开客房。 捕快跟着他下楼,赵牧承吩咐手下道:“给本县尉暗中盯紧客房里的姑娘。” 房间里,姝云拿着她的过所,看向方才敲门的老板娘。老板娘发现弄错了,怪不好意思,尴尬地笑笑,赔罪道:“姑娘对不住啊,可能是真弄错了。” 她走上前去,目光看了看姝云的脖颈。雪一般的皮肤微微泛红,再看那葱白玉手,整个人白嫩的像剥了皮鸡蛋,真真就是娇养出来的千金。 老板娘拉着姝云坐下,将那碟点心端过去,“吃点点心压压惊。” 姝云抿唇,没吃她的点心,倒了杯水来喝。 赵牧承是真抓错了人。审了半日,那女骗子全招了,她凭着美貌博得富人的同情,将钱骗到手以后连夜离开,在几个相邻的县城中辗转,骗了一单连夜逃出另一个县,在另一个县骗完一单,又离开,如此往复。 难怪赵牧承抓不到人,合着连夜就逃走了。 想起误抓了福圆客栈的姑娘,赵牧承心中过意不去,错了就认,不对就赔不是,男子汉顶天立地,欺负女子的事情他干不出来。 当日,赵牧承就去找姝云赔了不是。 上一刻还对她拔刀的男人此时站在房间外面,拱手对她拜了拜,“沈姑娘,今日是我莽撞,抱歉抱歉。” “误会解开便好。” 姝云不是刻薄之人,没再揪着不放,以往听惯了别人唤她云姑娘,如今换回了本家的姓,心情有些复杂。 赵牧承站直了,浅绿色官袍穿在身上,一身正气,道:“正是介绍一下,我是本县唯一的县尉,赵牧承,当然也是前南州司法参军,从军打过胜仗,现在也抓过毛贼。” 姝云缓了一下才将赵牧承的身份捋顺。 “沈姑娘孤身一人出来寻亲,倘若在本县遇到难处,只管来找我,赵某一定竭力帮姑娘。” 赵牧承见她身边连个随扈都没有,一名貌美的姑娘,身上带了不少银子,也亏得是在他这治安良好的县里,若去了别处,容易遇到危险。 赵牧承道:“沈姑娘是第一次出远门吧,一个人就出来了,外面的世道乱,姑娘还是请个护卫吧。” 姝云一愣,没想到他考虑的如此周到,但请护卫太过招摇。 “听赵县尉方才说,您之前是南州的司法参军,那您能帮我打听一个人吗?” 赵牧承:“沈姑娘要找的人?叫沈……” 他一时忘了姓名,姝云在掌心写道:“沈宴之。我没见过他,只知道沈大人十六年前从京城贬到南州,也不知他的任职。南州太大了,我找了半个月,毫无音讯。” “人海茫茫,又是十七年前的事,确实难寻。”赵牧承话锋一转,道:“不过这事包我身上,我托人问问。不过眼下正值年关,府衙事务繁忙,回信恐怕要正月中旬去了。” 姝云感激,“多谢赵县尉。” 赵牧承颔首,与姝云告别后离开客栈。他在南州当过两年的司法参军,还是有些人脉的,打听一名官吏不是难事,当即写了信托人去问问。 腊月底,年味正浓,满街都是年货,一长串的人排在一个摊位后面,购置春联。 春联是现写的,但写春联的老师傅只有两人,一对春联刚刚写好,下一刻便被买了。 姝云的字不错,便去问了老师傅需不需要人手,当场写了一行字给老师傅瞧瞧后,给人写起了春联。 春联卖得不贵,一日下来,姝云分得了五十文铜钱。钱虽少,但这是姝云自己赚来的,她心里特别满足。 除夕这日,是个大晴天,到处张灯结彩,爆竹声响不停,货郎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娃娃们拿着糖人跑来跑去。 姝云来南州一个月了,也没见过雪,倒有点怀念在京城玩雪的日子。 晚些时候,赵牧承来找姝云,她独在异乡除夕这日还孤孤单单的,实在是可怜,便邀她一起用饭,“实不相瞒,我是孤儿,除了几年前在军营时是跟将士们在一起,后来逢年过节就我一人。” “不过我有个义兄,我义兄很是厉害,一人一马一枪,将敌人打得落花流水。”赵牧承提及,眼睛亮了起来。 姝云心里闷闷的,“我也有个哥哥,他……” 她欲言又止,他有些坏,偏执的可怕,总是把她的路堵住,逼她不得不低头。 他这会儿定是发疯般地寻她。 “不提他了。”姝云夹了一口菜吃。 夜色渐黑,街上人头攒动,舞龙舞狮,杂戏吐火,喜庆热闹。 就是因为人多手杂,姝云被撞了一下,钱袋子就被偷走了,幸好有赵牧承在,帮她把东西追了回来。 赵牧承将钱袋给姝云,道:“沈姑娘点一点可有少银子?” 姝云数了数,把钱袋子放袖子里,“没少没少,多谢赵县尉。” 赵牧承摆手,只说是小事一桩。 姝云第一次离开京城过年,心中难免失落落,但好在赵牧承领着她在街上逛,给她介绍南州的风土人情,姝云听得津津有味,在糖画摊买了一只小兔子的糖画,心里甜滋滋的。 南州好是好,但是姝云吃不惯这里的饭菜,赵牧承不过是听她随口说了一句,几日后借了福圆客栈的厨房,做了两道她在府里常吃的菜。 色香味俱佳,比客栈厨子的手艺还好。 “没想到赵县尉的厨艺这般好,好吃。”姝云夸赞道,多吃了一碗饭。 见姝云吃得高兴,赵牧承心里跟着高兴,这般好看的姑娘,真想给她做一辈子饭。 赵牧承是孤儿,很早就从军了,当过几年的伙头军,后来认识了义兄,跟着义兄南征北战,才有今日的成就。可就是因为行事莽撞,不会为人处世,从司法参军贬到这小小的县尉。 他和义兄有一两年没写信联系了,也不只义兄在京中如何了,那仇有没有报。 ……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落下,侯府里的梅花开得正艳,是皑皑白雪中亮眼的红。 藏姝色 第74节 侯府换了主,料理完安陆侯的后事,萧邺从别院搬回侯府,还是在燕拂居住。 萧邺在蘅芜苑的寝屋中坐了良久,丫鬟每日都在蘅芜苑打扫,屋中一尘不染,但独独少了居住的女主人。 萧邺将姝云曾经用过的锦帕攥在手里,就像她还在身边一样。他闭上眼睛,慢慢将锦帕覆面,轻嗅锦帕芳香,微微仰面,凸起的喉结缓缓滑动。 两月有余,还是没有姝云的消息,到淮南之后,好似凭空消失了一样。 她留下的衣物,气息在减淡。 有时念她念得紧,夜里便抱着她的衣裳睡觉。 萧邺每天都要到她寝屋坐一坐,回到燕拂居时,扶风等候良久了。 “如何,可有她的消息了?”萧邺立在窗边,乌沉沉的眼宛如死潭。 “不是云姑娘,是淮南王。”扶风他们跟丢了姝云,但在淮南发现了一件大事,急急回来禀告,“侯爷,淮南王似乎要谋反。” …… 江面雾气缭绕,白茫茫一片看不分明,姝云置身在雾气中,耳畔传来马蹄声、兵刃声和厮杀声,像是混入了战场。 她惴惴不安,迷茫 地往前走,一匹骏马忽然闯入她的视线。马背上托着名受伤的将军,将军面朝下,伏在马背上,垂下的手上全是血,似乎受了很严重的伤,奄奄一息。 不知为何,姝云看到的竟是萧邺。男人奄奄一息,后面的敌军追了上来,将萧邺围住,带血的长矛直指向他,萧邺忍痛直起身来,他没有兵刃,手臂夹住刺来长矛,与敌人僵持着。 锋利的长矛蓦地从他背后刺入,萧邺防不胜防,鲜血从嘴角流出。 利箭如雨般,从远方朝萧邺射来。 “哥哥!不要,哥哥!” 姝云猛地坐起来,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涔涔,大口地呼吸着。 第47章 萧邺曾经在战场中受过重伤,从这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出过征,逃离他身边这么多日子,姝云没想到会梦到他,平静的心因为这梦生出一丝波澜,扰得她心绪不宁。 姝云好几日都难寐,去了香粉铺子里买了安神的熏香,她有些怀念霜娘配的熏香了。 这日,赵牧承来找她,“有沈姑娘要的消息了。” 姝云眼前一亮,跟赵牧承离开福圆客栈。 “齐伯年事已高,是从县衙退下来的主薄。他知道沈姑娘要找的那位沈大人。” 赵牧承领着姝云穿过几条巷子,巷口的茶肆开始上客,柿子树下放了张棋桌,一老一中年正下着象棋,围了好些观棋的人。 白发老翁目光矍铄,理着长长的胡须,聚精会神地下棋。 姝云和赵牧承站在人群中,等这一局棋结束。 围观的都是上了年纪的老熟人,还是头次有年轻的姑娘观了一局,齐伯瞧见面生的姑娘,微微一顿。 “齐伯,打听个人。”赵牧承拉着齐伯离开,在隔壁的茶肆找了僻静的一桌坐下。 齐伯咧开嘴,露出一口缺了的牙,“我知道,你昨儿来问过我。”他看向对面落座的姝云,问道:“丫头,你找沈宴之作甚?你是他什么人?” 姝云道:“他是我父亲,我出生时,沈家遭了难,我们失散了。” 不仅是齐伯,就连赵牧承也惊讶。 姝云太想知道父母的下落了,她找了好久才遇到认识爹娘的人,满怀期待地问道:“齐伯,我爹他在哪里?” “他不在津阳县。”齐伯饮了一口茶,道:“早就被调走了。” 姝云亮起来的眼眸黯淡几分。 齐伯道:“十几年前,我们县新来了一位县丞,但只待了两年就被调走了,这些年旧的县丞走,新任县丞又来,前后换了有三四人,时间久远,有好些百姓都不记得之前的县丞了。” 姝云问道:“那您知道我爹被调去哪里了吗?” 齐伯摇头,“老头子上了年纪,再说已经多了十来年,都忘记了,好像是去了哪里治水。沈县丞精通木工,又会治水,在我们津阳县修了座廊桥,以前百姓过河,要么绕二里地去很远的桥,要么在河边渡口等船来,自从有了这廊桥,过河方便了。” 修桥是沈宴之提的,也是他领着匠人一起修建,这功嘛,让上一任县令给全揽了,知道这廊桥来历的少之又少,津阳县的百姓都赞县令的丰功伟绩,齐伯有时想,这调来的县丞也是好脾气,一点也不计较。 齐伯是真记不起来沈宴之调去了哪里,劝道:“不过丫头也别失落,慢慢来,这官吏调任是常有的事,今年在咱县,不定后年又去了别的地方。” 姝云道了谢,跟赵牧承离开了巷子。 津阳县被一条河隔开,河这边是县城,另一边是乡野村田,没修廊桥前,只有一座石桥,出行不便。 姝云站在人来人往的河边,看着父亲修筑的廊桥,她初来县城时,走的就是这座遮阳避雨的廊桥。 爹娘一家在津阳县生活过两年,姝云庆幸没有找错地方,她不能着急,慢慢找,一定能找到爹娘。 她还有哥哥呢,戴在胸前的玉坠子就是哥哥送的。 赵牧承道:“沈姑娘放心,我已托人四处打听他们的下落了,只要还在南州,很快就会有消息。” 姝云心里一暖,看向高出她一个脑袋的男人,微微一笑,“谢谢赵县尉。” 活了十七年,姝云没见过亲生父母,甚至认贼作父,她不知道父母和哥哥长什么样子,南州茫茫,寻人宛如大海捞针,她一个弱女子没有方向地奔波,太危险了,便打算在津阳县暂时歇歇脚,等有爹娘消息之后再启程。 姝云没住客栈了,在赵牧承的帮助,她找到了爹娘曾经住过的地方。 宅子在租赁行挂着,姝云买了下来。一道水渠贯穿整个县城,白墙黛瓦的宅子坐落在水渠边,一进一出。 宅子里有架木秋千,经历风吹雨打,木头腐朽,已经不能用了。姝云望着腐朽的木秋千发愣,是哥哥喜欢荡秋千吗? 春风拂面,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姝云买了几盆花放在宅子里,一时间死气沉沉的宅子焕发生机。 接连花了一大笔银子,姝云又开始做起了通草花簪,等攒够了十支,就去街上买簪子。 …… 长久没人的宅子突然住了位貌美年轻的姑娘,难免被一些心思不纯的坏人盯上。赵牧承虽对本县的治安有信心,但还有几分担心,每日上下值都会路过宅子。 这日黄昏,赵牧承下值,见一缕缕黑烟从宅子里升起,他暗道不妙,破宅而入,半露天的厨房燃起火,姝云手忙脚乱地拿了瓢舀水灭火。 赵牧承忙拎了桶水来,将灶台燃起的火灭了。 姝云呛地弯腰咳嗽,白净的小脸跟炉灶里打滚的花猫一样,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拿着水瓢站在灶台边,不知所措地望着扑灭的火。 姝云小声道:“我、我想做饭来着,又把灶台点燃了。” 火烧大了,整个厨房都快着了,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以前姝云被娇养着,一双手白腻细嫩,十指不沾阳春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哪还需要自己动手做饭,她觉得自己太笨了,做饭都快把厨房烧了。 “我来,沈姑娘去洗洗脸,稍坐片刻。”赵牧承挽起袖子,将姝云推出厨房。 赵牧承给她打了水,姝云看着盆里的倒影,脸上脏兮兮的。 赵牧承去了半露天的厨收拾,姝云愣愣望着忙碌的身影,她敛了目光,低头拧着帕子,将脏兮兮的脸擦干净。 切菜的声音咚咚响起,赵牧承的刀工极好,动作娴熟,眨眼间就把菜切好了。 热锅烧油,菜下锅后拿着铲子翻炒,香味扑鼻。 姝云在远处看着,一样的锅铲,经赵牧承之手,一盘菜色泽诱人,光看着就有食欲。 男人看向她,对她笑了笑,低头洗锅,又开始炒第二盘菜。 不过片刻功夫,三菜一汤被端到饭桌上。 “沈姑娘久等了。”赵牧承取下围裙,“天气凉,饭菜趁热吃。” 姝云留了他一起吃饭,给他盛了一碗汤,“今日谢谢赵县尉,我明日去买两个会做饭的丫鬟。” 赵牧承道:“找个靠谱的牙人,问清楚底细。” 想了想,赵牧承道:“沈姑娘外地口音,这样,明日我休沐,陪姑娘去奴隶市场看看,他们不敢唬你。” 姝云:“那便有劳赵县尉了。” 菜肴可口,姝云不知不觉就吃完了一碗饭,余光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麦色的皮肤,浓眉大眼,上得朝堂,也下得厨房,为她的事情处处奔波,姝云隐隐猜到赵牧承对她的好感,自己也不排斥他的好。 可她感觉这不是喜欢,好像跟郑邵玖断了情之后,姝云的心里就没有再生出过波澜。 算算时间,魏家姑娘也快嫁到郑家了。对于这段初恋,姝云没有再揪着不放,眼下有对她好的男子,她会尝试着喜欢,也对他好,忘掉在京中的不愉快,开始新的生活。 翌日,在赵牧承的陪同下,姝云去奴隶市场买了两名丫鬟,一高一瘦,看起来都是机灵的姑娘。 姝云问了两人喜欢的颜色,个高的丫鬟喜欢浅蓝 色,较为清瘦的丫鬟喜欢粉色,姝云给两人分别取名晴山、初荷。 两名丫鬟很喜欢新的名字,跟着姝云回了宅子。 晴山性子大大咧咧,性子活泛,宅子里忽然热闹了起来;初荷有些怯生,闷头做事,活干得干净又利索。 晴山见姝云在院子里裁剪像纸一样的白片,几天后这些白片被做成了花,于是好奇问道:“姑娘这做的是什么呀?这花跟真的一样,好看嘞!” 姝云笑道:“通草花簪。” 几日后,姝云去了渡口摆摊,通草花的制作耗时耗力,故而卖得贵,一支花簪最少卖四五两银子,喜欢的姑娘会掏银子买,来往的客商也会因为簪子新颖驻足过问几句。姝云趁此机会跟买家打听父亲的消息。 这些客商走南闯北,消息灵通。万一呢,万一就有人知道父亲在哪里任职。 这日,春意盎然,姝云在渡口摆摊,突然涌入一批难民,劝返往淮南去的船只。 “哎呦,去不得!那地方去不得!淮南王反了,在封地自立为王。” “大家听我一句,去不得嘞!我们都是连夜逃出来的!” 姝云的手一抖,簪子掉到摊面上。 她不敢相信地走过去,问那人道:“淮南王反了?” 淮南王妃刚过世,淮南王反了?怎么会突然就反了呢? “反了反了,整个淮南都去不得了,在打仗。” ========= 初春寒风料峭,一群群飞鸟掠过阴沉天。 利箭离开紧绷的弓弦,将飞过的一只乌鸦射下来。 藏姝色 第75节 李策收了弓箭,转身看向围场中看他的淮南王,道:“皇帝杀了安陆侯,那些随安陆侯出生入死的将士们哪还想给皇帝卖命,剩下的那些不足为惧。” 淮南王笑道:“就算安陆侯领兵来,也攻不进来。” “这些年苦了我儿在京城。”淮南王望向京城的方向,那皇位他垂涎许多年了,既然一直得不到,便自封为王。 皇帝已经查到了通天楼的问题,不久便会查到他的头上,与其等着皇帝发难,不如就此反了。 淮南王觊觎皇位多年,少时羽翼未丰,不是皇帝的对手,他藏起野心,知道皇兄要修建通天楼,他将心腹安插进了工部,也就是现在的工部尚书。 通天楼建成之日,皇帝领着皇亲国戚登楼远望,届时楼塌,一个也别想生还,都得死! 皇帝和太子都惨死在倒塌的废墟里,空悬的皇位自然是由淮南王继承。 事情原本进展顺利,可偏偏在十七年前,被那叫沈宴之的工部司郎中发现端疑,等被心腹告知淮南王这件事时,已经晚了,且通天楼被另一批人动了手脚,楼塌比淮南王预计的日子提前了。 淮南王远在封地,京城远比他想得还要精彩—— 沈宴之告诉了姓萧的这件事,那姓萧买通将作监匠加快楼塌的时间,还想利用此事,把祸引到沈宴之头上。 淮南王想不通姓萧的如此做的原因,但还是顺水推舟,将事情推到沈宴之身上,恰逢太后寿辰,淮南王得了恩准,回京贺寿,他要亲眼看这出好戏。 楼塌,沈宴之被抓,但淮南王没想到沈宴之临危辩驳,他欣赏,想将此人为他所用,授意心腹推出名替罪羊出来。 沈宴之承了他的恩,但并没有为淮南王所用,还不如当初就让他死在牢里。 淮南王等了几年,终于等到通天楼重启修建,工部尚书是他一手提上去了,将这些年修楼时贪的钱暗中转移回封地。淮南王本想按原计划,等通天楼建成,将皇帝和皇子们一锅端了,偏偏又生事端,没完没了了,索性也就弃了那计划。 淮南王安插在京中的手下在案子还没查到工部尚书头上时,将人灭口,如此一来,皇帝不知是他一手策划。 淮南王用这些年私贪的钱招兵买马,借着给王妃发丧,将前来吊唁的官吏都扣下,归降的不杀,不服的,全灭了。 几日的时间,淮南王在封地自立为王,等消息传到京中,他已做足防范,朝廷打不进来的。 白天在围场里练兵,晚上李策回了房间。 茶杯飞来,在他退后一步。 “砰——” 飞来的茶杯在他面前摔碎。 “李策,你放我回去!”林云熙生气了,她很少动怒的,半个月前被莫名掳来淮南,套头上的袋子一掀,发现是李策,李策把她掳来淮南,把她锁在屋子里,一步也不许她出去。 林云熙被关着,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自然也不清楚淮南王谋反了。和李策再相见时,他和印象中截然不同,没了纨绔的德行,眼神里透着精明。 李策捡起地上的碎瓷放桌上,朝她走去,林云熙面露愠色,“我要回去!李策,别让我恨你。” 李策道:“回不去了。” 踏出谋反那一步时,他们就回不去了。但是李策不想失去林云熙,在京城时,林云熙是他暗淡人生里的一抹光,他自私了一回,要把人留在身边。 林云熙不想理他,背过身去,李策抱住她,头枕着她的肩,道:“外面乱了,待在王府是最安全的。” …… 积雪已消,春寒料峭,淮南王在封地自立为王的消息传到京城,武成帝勃然大怒。 乱臣贼子李策派人掳走林云熙,吏部尚书将李策参到了武成帝面前,倘若他会武,一定请命出征,将女儿救回来。 萧邺尚在孝期,已经辞去了羽林中郎将的职务,被武成帝一封起复圣旨召回朝堂,命其率军讨伐叛贼。 萧邺:“当年南蛮一战,臣得胜归来,这次出征亦不负陛下期望,不胜不回,誓要铲除叛贼。” 武成帝:“好!朕许你十万大军,十日后启程,讨伐逆贼。” 战事吃紧,帝王一声令下,各部迅速调集人马和粮草,十日后萧邺领着五万大军先行,前往淮南讨伐淮南王。 姝云一到淮南境地便没了踪影,大抵是被李策藏了起来,叛贼许是要将姝云作为人质。 萧邺不会让她受到伤害的。 ========== 南州离淮南近,不过才半月时间,朝南州涌来难民越来越多,南州刺史有令,只允许有本地户籍、有亲属投靠或能被本地人作保的难民入城。 津阳县县城外聚集了许多难民,官府和乡绅在城外搭了棚子,供无处可归的难民们歇脚,赵牧承领着衙役们把守在县城门口,不乱放任何一人进县城。 听说是义兄领军出征,赵牧承对一战胸有成竹,叛贼不过是强弩之末,不成气候的。 义兄此战必胜。 淮南王自立为王,虽然只在淮南封地,但保不齐哪天就打过来了,县城里人心惶惶,有几户人家已经往后方搬去,离淮南越远越安全。 姝云整日心绪不宁,在街上遇到有投靠本县亲友的难民,问道:“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拖家带口的男子头发乱糟糟,摇头道:“乱啊,淮南与各州接壤的地方战火纷飞,朝廷已经派兵讨伐,就是不知这仗什么时候停。” 姝云心里莫名慌乱,着急问道:“是哪位将军啊?” “安陆侯。” 安陆侯是沈家的仇人,姝云恨是恨,但不可否认他护了北境的疆土,安慰那人道:“会赢的,安陆侯去年才击退北燕。” 那人摇头,“诶,那是老安陆侯,犯事被陛下处置了,现在袭爵的是他儿子。” 安陆侯不在了,是……萧邺。 姝云眼睫轻颤,身子一瞬间往后退了一步。 想起那夜的噩梦,姝云心脏惊悸,手臂控制不住地颤抖。 “姑娘……”初荷扶住情绪不对的姝 云。 姝云突然好慌乱,心中越发没有底。 …… 淮南一带战事吃紧,又过了半个月,双方僵持不下。 姝云这段时间担心着前线,睡眠很浅,一点风吹草动便被吵醒。 这夜,紧闭的房门突然被打开,有脚步声响起,姝云被惊醒,吓了一跳。 “谁!” 姝云害怕地从床上坐起来,抱着枕头举起,月光下一道黑影逐渐朝床边走来。 蒙面的黑夜男子撩开床帘,挡住姝云砸过来的枕头,用沾了迷药的汗巾捂住姝云的口鼻。 蒙面男子连夜带着昏迷的姝云离开宅子,准备回淮南复命。 ----------------------- 作者有话说:林云熙和李策的线篇幅少(be,也算是he),剧情到这边才会提到,不占主线剧情 哥哥打完仗就找妹宝 第48章 夜深了,赵牧承带着手下巡逻,道:“前线战乱,县城里百姓进进出出,你们看守城门时打起精神来,昨儿你和小五在那闲聊,差点就放了蒙混过关的难民进来。” 赵牧承按着腰间配刀,提醒道:“特殊时期,都留心些,打起精神来,你俩倘若在军营,这事就该吃几棒子军棍了。” 捕快点头应是,但心中却觉赵牧承小题大做,县城里的百姓安分守己,偶有几名难民进城也掀不起风浪,不打紧的。 倏地,一道黑影在前面的巷口闪过,黑衣男子肩上扛了名少女,那少女半个身子套了麻袋,像是被弄晕了,没有任何反抗。 “抓住那偷人的贼!”赵牧承按住腰间佩刀,快步追了上去。 黑衣男子闻声回头一瞧,加快了逃走的步子。 赵牧承对县城熟悉,见那黑衣男子逃跑的路线,便知他是县城外去的。 途径岔路口时,赵牧承闪身往右边去,抄近路从街巷的另一边出来,拉住了黑衣人的去路。 赵牧承拔刀,那黑衣人扛着姝云躲避,身手施展不开,便将人在一边。 两人厮打起来,清冽的月光下,刀光剑影,两道身影打得不分胜负。 打斗声引来两名捕快,黑衣人见势不对,一脚踹开赵牧承,跑过去欲扛起昏迷的姝云。赵牧承忍痛从地上起来,在黑衣人还没碰到地上女子时,从后面擒住他。 黑衣人不能暴露身份,反扣住赵牧承的刀,拼死从他手里逃脱。 黑夜中,黑衣人负伤逃脱,赵牧承也被刀砍伤了臂膀。 捕快扶赵牧承起来,“头儿,头儿,你没事吧。” 赵牧承:“给我追,严守县城出口,把人给我揪出来!” 赵牧承捂住流血的胳膊,将地上女子头上的麻袋揭开。 竟是……沈姑娘。 赵牧承从衣袍撕下一角,紧紧缠住流血的胳膊,抱起昏迷的姝云起身,将她带会宅子里。 她的两名丫鬟被敲晕在院子里,至今没有醒来。 …… 翌日下午,姝云悠然转醒。 “姑娘终于醒了。”晴山欢喜道,她的声音大,一喊便引来了屋子外的初荷。 “我昨夜……”姝云的脑袋还有些晕沉沉,她记得昨夜屋子里闯进来一名黑衣人,用迷药将她迷晕了。 晴山提起来心有余悸,“县里有贼!把我们都弄晕了!要不是赵县尉夜里巡逻遇到,姑娘不知被偷去了哪里。” 姝云的一颗心突然紧了起来,“那贼是谁?” 晴山摇头,“还没抓到,听说很厉害,连赵县尉都受伤了。” 晚些时候,赵牧承来看望姝云。 赵牧承一次又一次帮她,姝云很是感激,“昨夜多谢赵县尉相救,赵县尉的伤……” 姝云下意识看向赵牧承的手臂,赵牧承道:“小事一桩,不足挂齿,一点小伤,不碍事的。” 他挥了挥手,道:“我是还本县唯一的县尉,保护县中百姓乃职责所在。对了,沈姑娘最近发现有陌生男子跟踪码?” 姝云想了想,摇头。 藏姝色 第76节 赵牧承疑惑,“这就奇怪了,昨夜的黑衣人似乎早就盯上了沈姑娘,他目标明确,显然就是奔着沈姑娘而来。” 姝云问道:“那贼人还没抓到吗?” 赵牧承皱了皱眉,“没有,这也是我担心的。” 贼人一次没得手,肯定还会来第二次。 是夜,赵牧承双臂抱刀,守在姝云寝屋外面。 窗上映着女子的身影,赵牧承望过去,道:“沈姑娘安心就寝,有本县尉在,贼人不敢造次。” 姝云坐在榻上,循着声音传进来的方向望去,回应了一声。 她在原处坐了一会儿,吹了蜡烛回床上就寝。 迷迷糊糊中,姝云被一声惊响吵醒,忙将床头的蜡烛点燃。 屋子里亮起微弱的烛光,赵牧承知她被惊醒了,安抚道:“没事,是不知哪里跑来的野猫,弄翻了花盆。” 姝云松了一口气。她将那盏蜡烛留在床头,回了床帐内躺下,但被惊醒后,她便没了睡意,辗转反侧间看着床帐。 渐渐天明,贼人没有来,平安度过一夜。 姝云打开门,赵牧承就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他闻声回头,眼底一片鸦青。 赵牧承起身,脸上的疲惫一扫而空,冲她笑了笑,“早,沈姑娘。” 姝云愣了愣,心间忽然生出暖意,“早,赵县尉。” 丫鬟打水来,两人洗漱后,赵牧承给姝云做了早饭才去了县衙当值。 当天夜里,赵牧承还是在寝屋外守着,姝云在床头留了一盏蜡烛。 夜半三更,寂静的庭院突然响起打斗声,姝云惊觉,披了件衣裳起床,借着昏暗的烛光躲到窗边,她拿起架子上的花瓶,倘若坏人闯进来,她就把花瓶砸过去。 外面的打斗声越发激烈,姝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心全是冷汗,很久之后,外面的动静才停下来。 姝云将窗户打开一条缝隙,窥向外面,黑衣人已经被赵牧承擒拿在地上。她悬着的心落下,紧张过后双腿忽然软了几分。 放下花瓶,姝云端着烛台离开屋子,晴山和初荷也从罩房出来,点了灯笼挂在廊檐下。 蹲守在宅子的捕快进来,给赵牧承打下手。 “老实交代,你是何人?受了谁的指使?”赵牧承当即审问道,揭开黑衣人的面罩,一张陌生的脸露出来。 黑衣人不答,服下藏舌头下面的毒丸自尽。 姝云和丫鬟们吓了一跳,赵牧承千算万算,没料到会这样,让捕快将尸首带回县衙。 宅子里恢复宁静,屋子里烛火通明。 初荷打了盆水进屋,姝云拧了拧帕子,给赵牧承清理伤口,手臂的旧伤裂开了,渗出血珠。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姝云捏着帕子,避开伤口小心翼翼清理血迹。 姝云从药箱里取来止血的药粉,“上药会有些痛,赵县尉忍一忍。” 赵牧承颔首,示意她没事。姝云低头洒药,将伤口的血止住后,拿白布包扎伤口,动作娴熟流利。 赵牧承看着认真熟练的女子,道:“没想到沈姑娘还会医术。” 姝云顿了顿,她以前很怕见些血淋淋的场景,后来是因为萧邺受伤,让她过去上药包扎。 “熟能生巧罢了。” 姝云低头收拾药箱,心里有些闷闷的。 赵牧承已经将衣裳穿好,“贼人已死,沈姑娘安全了,以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姝云盈盈一拜,道:“这段时间多谢赵县尉在屋外守着。” 赵牧承忙扶她起身,“沈姑娘客气了。” 况且他也不希望沈姑娘有任何闪失。 “赵县尉恪尽职责,眼下没了作乱的贼人,县城里又安 宁了。” 两人的视线相撞,赵牧承看着姝云,眸子里映着她的身影。姝云微微低头,敛了目光。 “时候不早了,沈姑娘早些休息。”赵牧承与她辞别,走了几步到了屋子外面,他蓦地停下脚步。 赵牧承想了一阵,今日不说也不知要等到何时了,他忽然转身,姝云见他转身,不由一愣。 “沈姑娘,赵某心悦姑娘。”赵牧承站在屋外,檐下灯笼的烛火映在他身上,他目光坚定,“是担心沈姑娘的安危才在屋外守着,不单单是因为维护县城的安宁。” 姝云站在原处,有些不知所措。 “抱歉,是我唐突姑娘了。” 赵牧承心中懊恼后悔,不应如此着急跟她诉请。 他辞别姝云,转身离开。 “我……”姝云望着他的背影,“我想一想再给赵县尉答复。” 赵牧承蓦地一顿,离开的脚步格外轻快。他想起跟姝云的初见,因为一场误会,对她拔刀相向,赵牧承有些后悔,恐怕那时便给她留了坏印象。 他对姝云,是一见钟情。 丫鬟们回了罩房,姝云躺在床上,怔怔望着帐顶,乱糟糟的心像找不到首尾的一团麻线。 姝云从京城逃离后,不会再回去了,她要找爹娘,忘掉跟那个男人的种种,开始新的生活。赵牧承真心待她,为了爹娘的事情四处奔波,这次若不是有他在,她早被人掳走了。 眼下姝云对赵牧承的喜欢,虽然不及赵牧承对她的爱慕,但时间一久,会赶上的。 …… 事后,赵牧承检查了黑衣人的尸首,发现他是行伍出身,不知受了何人的指示,要捉姝云离开。 黑衣人是从县城外来的,赵牧承加大了城门口的排查力度,不放任何可疑的生人进县城。 淮南地界战火不断,朝廷的兵马已经收回了淮南封地的一座城池,然而淮南王仍在负隅顽抗。 转眼到了初夏,厚衣服收了起来,天气一热,蚊虫也多了。 姝云做了个驱蚊的香囊给赵牧承。 赵牧承走哪里都戴着她给的香囊,几月的时间,他托人打听过了,南州的官吏中没有沈宴之这个人。他写信给了曾经在军营中的友人,托他们帮忙打听打听。 赵牧承想给义兄写信的,但义兄正在前线平乱,只有等义兄凯旋归京,他恭贺时再问。 逢初一,姝云去了寺庙烧香。她写下了萧邺的生辰,给他求了平安,她的心里也踏实一点。 从寺庙出来后,姝云在廊桥旁边看新出的荷叶,回去的路上便耽搁了。 赵牧承拎着一条鱼站在宅子门口,见她回来,笑着扬了扬手中的鱼,“昨儿听晴山念叨你想吃鱼,买了条新鲜的鲈鱼。” 晴山一溜烟跑出去,将紧闭的宅门打开。 “那今日便有劳赵大哥下厨了。”姝云请了赵牧承进宅子。 赵牧承牵着姝云的手进了宅子,两人定情后,也只限于牵牵手。 赵牧承绾起袖子进了厨房煮鱼,姝云尝了尝初荷洗干净的果子。 姝云拿了一颗清甜的果子给赵牧承,他有些腾不开手,姝云红着脸将果子喂到他嘴里,嗔了他一眼,转身仓皇而逃。 远远飘来饭菜的香味,姝云坐在院子外面的石凳上,低头咬着果子。 …… 夏日蝉鸣蛙叫,几场秋雨后,褪了暑热。 萧邺自从收复一座城池后,大军势如破竹,接连攻破了数座城池,叛贼大势已去,仓皇逃走。 太子率军前来助阵,于九月夜袭主帐,砍了淮南王的首级。 李策在淮南王心腹的掩护下往南逃,他本想捉了姝云来要挟萧邺,派了几名死士前往南州,可只有一人没回来,姝云身边不知有谁护着,他一直没能得手。 李策回了王府将林云熙一起带走。 林云熙甩了李策一耳光,“我认识的李策不是这样的,他整日只知道吃喝玩乐,日子过得潇洒开心,虽然是京城里出了名的纨绔,可他不会干出造反的事。” 林云熙劝道:“你投降吧,跟圣上禀明是……是淮南王逼你的,你什么都不知道。” “熙儿,别傻了,皇帝不会信的。”李策拉着林云熙往外走。 “世子不好了,大队人马追来了,黑压压的一群人。” 心腹急急来报,堵住了出去的路,“不能往外去。” “所有人,去密道!”李策调转路线,吩咐道。 一人忽然拔刀,拦住李策,“依属下言,属下拿了她当人质,拖延些时间,助世子逃走。” 李策皱眉拔刀,一刀封喉,那人捂着脖颈倒在血泊中,“谁敢动她,这就是下场。撤!” 夕阳西下,李策拉着林云熙往密道去,身后传来铁甲声,朝廷的人马已经入了王府。 林云熙忽然挣脱开李策的束缚,“你走吧。” “我当你的人质。”林云熙退到一将士身后,道:“带你们世子走,再耽搁谁也走不了。” “一起走!”李策去拉林云熙,被心腹拉住。 淮南王留给李策的人都是跟了他多年的心腹,自然是要保李策,两人拉着李策往密道去。 林云熙望着被拉走的人,眼里泪花闪烁,“李策,我喜欢你。” 叛军擒了林云熙,将刀架在她脖子上,往外面去。 萧邺率兵清剿余孽,林云熙被当作人质出现在他眼前。 叛军的刀抵着林云熙的脖颈,厉声道:“让他们退后!否则我杀了她。” 林云熙知道萧邺的性子,可能如叛军的愿,便与他周旋道:“侯爷,我爹娘如何了?” “思女。”萧邺言简意赅,眼神示意弓箭手准备。 林云熙道:“云儿呢?云儿找到没有?我好想云儿啊。” 萧邺皱眉,挑明道:“林姑娘,李策在哪里?” 叛军握住刀柄的手一紧,已经察觉到了不妙。 藏姝色 第77节 “咻”的一声,左侧射来一支利箭,叛军手里的刀掉落,藏在远处的弓箭手又发出一箭,结果了叛军。 “搜!”萧邺一声令下,士兵们涌入府中搜查余孽。 “将林姑娘带出去,安全送回京城。”萧邺吩咐一句,匆匆进入搜人。 拖了一阵,林云熙只希望李策从密道逃了,她垂眸看向地上掉落的刀,吸了一口气,回头望向萧邺远去的背影。 “侯爷帮我给爹娘带个话,女儿不孝,来世再报养育之恩。” 话音刚落,林云熙迅速捡起地上的刀,挥刀自刎。 于此同时,萧邺察觉不对,即刻回了头,可还晚了,林云熙倒地,脖颈涌出鲜血。 萧邺大步折回去。 血源源不断涌出,救不活了。 林云熙望着夕阳,慢慢闭了眼。她被李策掳走大半年,即便是回了京城,她也抬不起头。 况且,她喜欢李策,但这场叛乱李策注定没有活路,与其让他孤零零离开,不如她先下去等着他,陪他。 来世不要让他这么苦了,投生到有爹娘疼的家中。 后来,太阳落山,李策的太阳也落下去了。 九月中旬,太子和萧邺收复淮南封地,得胜回京,叛贼李策潜逃,不知所踪。 战事平息,秋风转凉,赵牧承也收到了友人传来的消息。 “云儿,有伯父的消息了。” 赵牧承将好消息告诉姝云,姝云双眸顿时亮了,给急急赶来的赵牧承倒了一杯水,期待问道:“爹娘在哪里?” 赵牧承饮了水,道:“伯父从南州离开后去了都州,今春三月被圣上召回京城,现任工部尚书。还有你兄长,听说还得了太子的赏识。” 有了爹娘和哥哥的消息,姝云雀跃,但高兴之余,心中百感交集。 爹娘回京了,战事平息后,萧邺也回了京城。姝云从萧邺身边逃走,此刻若再回去…… 赵牧承见她神色异样,“云儿?” 姝云的思绪被拉回,茫然地望向叫她的男子。 赵牧承关切问道:“你怎么了?” 姝云抿唇,思索一阵,“赵大哥,我们成婚吧,成婚后再回京城。” 赵牧承愣怔,不敢相信耳朵。 他缓了片刻,望向姝云,“我父母双亡,是在军营中长大的,只是云儿瞒着岳父岳母成婚……” 姝云弃了矜持,道:“这几月以来赵大哥对我照顾有加,我们成婚是早晚的事,我想就在我们认识的地方成婚。” 赵牧承喜欢姝云,自然是高兴的,“这事不应让你来提,我这就回去准备聘礼,托媒人来提亲。” 他离开宅子,回去准备聘礼,再挑个吉日日来提亲,一路上嘴角就没弯下。 两人将合了八字,将婚期定在十一月中旬。 赵牧承:“ 云儿,我父母双亡,我打算请义兄来当我们的主婚人。” 姝云想着两人成了婚,再回京城时,她已经嫁作人妇,萧邺也就断了对她的心思。 沈萧两家有仇,他们注定没有结果。 姝云笑着应下,“有个见证的长辈也好。” 赵牧承回去后便写信传给京中的义兄。 自义兄那年战场受伤留在京中任职后,他们两兄弟就再没见过面。 第49章 京城。 大军班师回朝,萧邺再上战场便打了场漂亮的胜仗,武成帝赏赐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一箱接一箱往候府里搬。 武成帝大摆宴席,犒劳出征的将帅,萧邺尚在孝期不能饮酒,早早就离席回府,他心中烦闷,去了空荡荡的蘅芜苑。 月光清冽,萧邺倚门望着夜空,姝云的小猫团团在脚边转来转去。 他摇了摇酒壶,往釉青莲花杯盏里倒了酒,就着她以前喝过的杯子,仰头饮下,突起的喉结随着酒入喉头,缓缓滑动。 “哥哥,酒多伤身。” 萧邺仿佛听见了姝云的声音,回过头去,寝屋里依旧空空荡荡,没有她的身影。 她不喜他身上的酒味,萧邺丢了酒壶,在昏黄的烛光下踏入屋中。一切都是她离开候府前的模样,没变的分毫,他脱了鞋,躺在她的床上,回身抱着她穿过的衣裳。 即便只剩下了一丝她的气息,萧邺也甘之如饴,将脸贴着柔软的布料,仿佛她在轻拂他的面颊,在床笫间,她喜欢吻他的脸。 萧邺不知第几日在她的床上睡觉,只有闻到她的气息,才能入睡。 收复淮南耽搁了大半年光景,萧邺授意属下“玩忽职守”夜里放走司琴。 司琴一直被关在宅中,对外面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从宅子里逃走以后不敢停留,等白天城门一开,就立即出了城。 这日,扶风来报,“属下们暗中跟随,她上了南下的船,去了南州。” 南州。 萧邺敛了眉,指腹轻轻摩挲杯盏,恍然想起她生父最先是被贬到了南州。 萧邺厉声吩咐道:“增派人手前往南州,掘地三尺也要将她找出来!带回京城!” “是!”扶风禀告了萧邺最关心的事情,又通禀另一件事,“派出去的人曾在南州发现了叛贼余孽的踪迹。” 南州,又是南州么。 都往南州去。 ========= 本朝律法,凡父母去世,为人子辞官,为父母守制十二个月。时逢战事,武成帝起复萧邺,眼下战事告捷,萧邺孝制未满,却还出现在朝堂,工部员外郎沈昭递去一封折子将萧邺参了。 工部尚书的位置一直空置,武成帝思来想去,还是将沈宴之从都州迁回京城,其子沈昭有建造之才,被武成帝提为工部员外郎。 沈昭恨萧家,参萧邺的折子一日没有回复,他又递去新的,“战事平息,萧将军却还没请辞,继续为老侯爷守完余下的孝期,实乃不孝。” 殿中悠悠响起回音,武成帝看着他递来的折子,放到一旁。 福公公端着拂尘进殿,禀告道:“陛下,安陆侯在殿外求见。” 武成帝:“传。” 萧邺进了殿,沈昭暗暗白了他一眼,敛了目光立在殿中。 萧邺道:“参见陛下。禀陛下,据探子来报,叛党余孽李策出现在南州地界,臣请旨前往南州清剿余孽。” 沈昭皱了皱眉。 殿中归于宁静,萧邺又道:“自古忠孝难两全,萧氏组训有云:忠孝难全,当以国为先。微臣奉旨讨伐叛贼,没擒住逃窜的淮南王世子,是微臣之责,臣的孝期还有半月,可眼下余孽未清,恐生事端,臣请陛下给臣一个将功折过的机会。” 沈昭皱着眉,暗暗又翻一个白眼。 武成帝大手一挥,道:“朕准了。” 萧邺:“谢陛下。” 武成帝看向沈昭,“沈卿还有何事要凑禀?” 沈昭躬身道:“臣告退。” “臣也告退,即日启程南州。” 萧邺躬身退出紫宸殿,沈昭已经下了台阶。 两人曾经是孩童时期的好友,但因萧邺父亲萧颂妄夺人妇,让沈家遭了难,沈昭断了跟萧邺的友情,从此再见就是仇人,萧邺想与他重交旧好,沈昭可记着萧家所做的点点滴滴。 宫外,沈昭的马车突然坏了,他正犯愁,萧邺朝他走来,“去工部,还是回沈家,送你一程。” “不敢承侯爷的情,届时再落得一个家破人亡的下场。”沈昭抬脚离开,没走几步路,他气不过,又折身回来,“萧邺,当年我说了,我们再见面就是仇人。” “你妹妹……” 沈昭:“你还敢跟我提我妹妹,十八年了,我娘那年生产落下病根,我妹妹至今下落不明,我们连她是生是死都不知道。这都是拜你萧家所赐!” 沈昭怒气冲冲离开,顺道踹了一脚萧邺的马车。娘有身孕以来,他就盼着这一胎问世,弟弟也好,妹妹也不错,就因为那场祸事,为保全刚出生的妹妹,娘的侍女带着她离开,他们寻了十八年,仍然没有一丝消息,最坏的可能就是出事了。 但沈昭不信,他的妹妹一定还在。 妹妹今年九月刚满十八,或许已经嫁人了,或许已在物色夫婿,生活在远离京城、消息闭塞之地。 …… 叛贼余孽潜逃南州,姝云若在南州,大抵是危险的,萧邺没有耽误,立即启程去了南州。 临走前,门房送来一封来自南州的信,萧邺扫了信封,乃义弟赵牧承所写。 他这位在军营中结拜的义弟,无父无母,跟着他在战场出生入死,南蛮那一战告捷,赵牧承去了南州当司法参军,如今怎成了个小小县尉? 萧邺抵达津阳县时,距离赵牧承的婚期还有六日。 赵牧承在渡口见到萧邺,心里不知多高兴,“闻兄大捷,不甚欣喜,恭贺义兄再添佳绩。” 赵牧承跟萧邺上了马车,往县城里去,道:“义兄能来当我的主婚人,真是太好了。” “等你大婚以后,我再离开。叛党余孽逃至南州境地,我奉旨前来清剿余孽,每个郡县都要查一查。”萧邺问道:“县城里最近可涌入一批生面孔?” 赵牧承道:“自从安定后,百姓在津阳县进进出出,义兄可有叛党的画像?我让手下们留意着。” 萧邺将李策的画像给赵牧承,道:“让县衙的画师临摹几幅,命巡街的捕快多加留意。” 赵牧承看了眼画像,折起来收好。 萧邺没住赵牧承家,寻了间客栈歇脚。 福圆客栈的老板娘安排了二楼天字号上房,路过云字号上房时,萧邺蓦地停下脚步。 萧邺问道:“这间云字号上房有人住了?” 藏姝色 第78节 老板娘摇头,“空的。” “我住这间房。扶风。”萧邺推开云字号上房的门,示意扶风将行囊放进来。 萧邺进屋,环视一圈,将紧闭的窗户打开,从二楼可俯瞰半条街。 赵牧承感喟道:“说起这房间,我和沈姑娘的初识就是在此,当时还闹了场误会。” 萧邺恍惚间听到一个沈字,微微一顿,但并没放在心上,他对别人的事情不关心,伸手将敞开的窗户压了些下去,只余下半扇打开。他折身坐下,倒了一杯水。 赵牧承对萧邺敬重有加,早将他当作了亲兄长,“义兄舟车劳顿,在客栈稍作休整,我当值去了,回县衙让人把画像临摹出来,晚上我们再好 好叙旧。” 萧邺颔首,赵牧承离开屋子。 萧邺吩咐扶风道:“去县城探一探有没有姝云的踪迹。” 津阳县不大,不出两日就能知道她在不在此。 萧邺在房中休整了半个时辰,离开客栈到了县城里转转。街上热闹,货郎挑着担子卖货,走走停停。 赵牧承将画像交给画师临摹后,去了街上巡视,瞧见姝云在街边的摊位挑选编绳。 他走了过去,“天冷,怎么上街上来了?” 姝云放下手上的东西,微微蹙眉,道:“宅子里有些闷,出来走走。” 今早起来,她心里乱糟糟的,不管怎样都静不下来,总感觉有事情要发生,她便想着出来走一走,试着将心安定。 大抵是婚期在即,紧张吧。 姝云问道:“赵大哥,你义兄何时到津阳县?” 赵牧承笑道:“今日来了!在福圆客栈歇脚。” 姝云疑惑怎没住他家去,不过人来了就好。 “风凉,仔细些。”赵牧承拢了拢姝云披风,摸到她手冰沁,握住她的手呵了呵热气。 姝云笑着将被暖的手放进披风里,“这样就不冷了。” 街上人来人往,十一月的风凉飕飕,姝云只觉有道森寒的目光落到她身上,她不安地抬头去寻,在人潮中瞥见一张熟悉的脸。 姝云呼吸凝窒,吓得不禁往后拖退了一步,杏眸圆睁,眼里满是惊恐。 赵牧承扶住姝云,顺着她惊恐的视线望去,只见义兄阴沉着张脸走来,凌厉的目光看向他扶女子的手。 “义兄?”赵牧承问姝云道:“你们认识?” 萧邺苦苦寻觅姝云,此刻在义弟身旁玉软花柔的女子不是姝云又是谁。 “不认识!”姝云紧张得掌心全是汗,萧邺怎会是赵牧承的义兄。她脑中一片轰鸣,顿时感觉天塌了。 姝云不能再被抓回去了,强作镇定,她现在是沈云,不是萧姝云,“赵大哥,这位公子就是义兄吗?” 姝云放在披风里的手紧紧掐住,克制惶恐,冲那张阴云密布的脸浅笑道:“小女沈云,淮南人,见过义兄。” 萧邺一字一句,“沈,云。” 姝云微微欠身,他看向赵牧承,“我先回去了。” 姝云垂眸,绕过萧邺仓惶离开,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难怪今日心神不宁。 她慌张无措,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办。 萧邺怎会是赵牧承义兄呢!明是想躲着他,他偏偏被找来了。 萧邺望向离开的背影,敛了眼里的戾气,悠悠道:“沈云啊,好名字,像极了我未过门的妻子。” 赵牧承觉得气氛不对劲,可一听这话,是喜悦的,“义兄要成婚了?” 萧邺转头,重重拍了拍赵牧承的肩膀,“届时请义弟来京城参礼。” 萧邺淡淡一笑,“你嫂嫂叫姝云,也是云。” 赵牧承沉眸,神色微变。 …… 回了宅子,姝云坐立难安,焦灼惊惶,她板着指头算日子。 六日后,是她和赵牧承成婚的吉日。 如今他们还成婚么? 一直到入夜,宅子里风平浪静,萧邺没有寻来,姝云悬着的心落下去一点。 夜风寒凉,姝云听见屋外响起脚步声,这声音不像是丫鬟的。 “晴山?初荷?” 姝云唤了一声没有回应,手心渗出密密匝匝的冷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是哥哥。” 熟悉的男声从屋外传来,紧接着紧闭的房门被推开,一双干净的锦靴踏入屋中,一袭黑袍的男子朝姝云走来。 “云儿,让哥哥好找呐。” “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姝云强作镇定,呵斥道:“夜里擅闯私宅,请你立刻出去!” 萧邺非但没离开了,冷着一张脸离她近了。姝云惶恐,往后退避,喊道:“晴山!初荷!来人呐!” 萧邺步步紧逼,冷声道:“她们闻了妹妹的雪中春信,睡了。” 昏黄的烛火投下他颀长的影子,渐渐将姝云笼罩,她喉咙干涩,艰难出声,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请你出去!” “沈、云。”萧邺长臂一伸,大力之下将退后的女子拉到怀中,将她按在梳妆镜前,女子惊惶的面容映在镜子里,“这不是妹妹又是谁?” “云儿右肩有块似蝴蝶的胎记。” 他的指尖从她肩膀游走,沿着锁骨缓缓滑过,指端挪下,停留在胸口。 在盈盈沟壑处,萧邺指尖一点,抬眸看向镜子,“还有这里,有颗小小的红痣。不是很喜欢哥哥吮咬么?” 姝云撑着梳妆台,脸颊由白转红,耳尖烫了起来。 抵着着她后腰手掌倏地收拢,萧邺对她浑身上下再熟悉不过,在她耳畔低喃,“云儿,我找到你了。” ----------------------- 作者有话说:本文私设:孝期一年[求求你了] 男主找到女主时孝期已过。 第50章 屋中烛火昏黄,姝云被他按着趴着梳妆台,她抬眸,铜镜里映着两道亲昵的身影—— 男人的手指落在盈盈沟壑间,指尖精准地按在胸口红痣的位置,隔着衣裳都能感受到他指腹的温度。姝云脸颊发烫,莫大的羞耻感席卷而来,她挣扎着,妄图逃脱男人的桎梏。 萧邺把在细腰的大掌一按,姝云半直起来的腰身再次塌下,趴着案面,男人伏在她身上。 羞臊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姝云脖颈红了一片,她低头不愿看镜子,可一垂眸,男人的手臂从后面横过来,环着她,指腹仍旧还在胸脯的痣间。 指尖悠悠画着圈,萧邺在她耳边低喃,问道:“他碰过云儿这里吗?” 姝云咬着唇,没有回答。 萧邺轻笑,把着细腰的手臂紧了紧,姝云身子一阵轻颤,在他臂膀间浑身僵了僵,他抬头看向镜中的女子,这面镜子不及府中的清晰,却也还算看得清楚。 萧邺湿热的唇轻咬她的耳,“妹妹的腰,他碰过吗?” 萧邺俯身,紧实的胸膛压向女子的背脊,姝云呼吸凝窒,臀不由一紧,脑中一根弦紧绷着。 萧邺腾出腰间的手来,擒住雪白脖颈,扳转她低垂的头,一双杏眼惶悚不安。 贝齿咬着下唇,萧邺的手伸过去,指腹抵着绵软的唇,“还有这里,哥哥盖了章的,他吻过吗?” 一想到在街上撞见的那一幕,萧邺眼底蓦地沉暗,她在这里有了未婚夫,真真是郎情妾意,婚期在即,即即将成婚的小夫妻蜜里调油,萧邺一声冷笑,带着一股怒气,吻上她的唇。 发间的步摇摇晃,掉落在梳妆台,姝云的挣扎在他眼里不痛不痒,萧邺擒住捶打的手,反剪至身后,蓦地将她抱起坐在台面上。 萧邺扣住雪颈,迫着她仰面,加深了这一吻。 姝云挣脱不开,迫着与他交吻,口津从唇角溢出,灼热的气息快要将她吞没,可越是这样,姝云越不想从他。 他忘情吻着她,钳着她的力道逐渐松懈,姝云蓦地挣脱开他的手。 清脆响亮的巴掌声打破宁静,将暧昧缱绻的气氛割断。 萧邺猝不及防,那张俊朗的脸印着发红的巴掌印,她的长指甲划伤了他的下颌。 一掌扇去后,姝云愣怔,他下颌那条细长的划痕渗出血珠,她才逐渐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掌心发烫震得有些麻。 两厢愣怔,姝云推开萧邺就跑。 忽然,一只健硕的臂膀从后面伸来,捞着姝云的腰往后,她蓦地撞进男人的胸膛。 萧邺桎梏住不盈一握的细腰,将她按在胸前,冷声道:“一年不见,妹妹的胆子越发大了。” 姝云怎也躲不开他,积攒的委屈齐齐发作,“谁家的哥哥会对妹妹起那龌龊的心思?谁家哥哥会逼着妹妹做那样的事情?” 萧邺眼底了露出戾气,揽着细腰调转怀里的身子,将她抵在墙边。姝云就算挣脱不开他,也没有畏惧,她一次次的服软换来的是他的变本加厉,“从头到尾你都没打算放过我,我马上就要成婚了,你还是追了来,想追赶猎物一样对我穷追不舍,这次又打算怎么拆这桩婚事?” 姝云以前是怕他的,如今一口气将心里话说出来,反倒不惧他了,“我不是你妹妹,我有家,有父母,有兄长!我姓沈,这桩婚事你插不了手!” 姝云满眼恨意,想起沈萧两家的恩怨,“侯爷难道要随了你爹,夺了兄妻吗?” 她一句接一句的控诉像一把利刀刺入心脏,萧邺双目猩红,已经很生气了,却还是将胸腔内的怒火压了又压,大掌握住纤白脖颈,冷声道:“你敢嫁他?!” “为何不嫁?他喜欢我,会顾忌我的感受,不像你,只会对我威逼利诱!”姝云眼里慢慢蓄积泪花,控诉道:“在侯府时,逼着我来求你;在私宅时,又利用我娘的婢女,逼着我留在你身边。原来哥哥也知道我根本就不愿在你身边,所以使了卑劣的手段!” 萧邺心里堵闷,握住纤脖的手紧了紧,“姝 云,我当初就不该心软。” 回想当初真是可笑,他满背皮开肉绽地被抬回宅子,后背的衣裳都烂了,一条条鞭伤血肉模糊,担心她被这血腥场面吓住,特地瞒了她。 可她呢,趁此机会逃走了。 藏姝色 第79节 这一逃就是一年。 他费尽心思让沈家的仇人自食其果,沈家也回了京城,跟她再相逢,她竟要嫁人了。 好得很。 萧邺往前一步,膝分开她并拢的腿,跻身站在她两腿之间,空出的大掌攥紧皓白腕子,冷声怒道:“当初就该用镣铐铐住你的手,再把你的腿打断,关在屋子里,休想离开我的视线半步。” 萧邺将她抵在密不透风的墙上,姝云满眼惊惧,被他膝抵着的腿忽然一痛,仿佛如他所说,打断了她的腿。 萧邺按住细腰,带着怒气的吻袭来,含住翕合的红唇。 姝云挣扎着,用尽全力别过头去了,他的唇落了空。 姝云低垂着眸子,看着墙上两人交缠的影子,眼眶通红,闷声道:“吻技一点也不好。” 若要硬碰硬,姝云挣脱不开萧邺,可凭什么他想对她如何就如何,“侯爷比不上他,我们交吻时,他轻柔,温和;在床笫间,他也比侯爷强。” 萧邺克制住的怒气彻底被点燃,脸上阴沉地快要滴出水来,单臂抱起姝云扛在肩头。 一阵天旋地转,姝云害怕慌乱,攥拳捶打他的背,眼看着离床越来越近,她胡乱拔出发间的簪子,往他身上刺去,“放我下来。” 男人置若罔闻,径直往床榻去。 拔出的簪尖带血,姝云的手不禁颤抖,眨眼间她被丢到被褥上,男人一只膝盖压在床间,凛凛身躯挡住了她的去路,膝盖压着她的裙裾往前,擦过腿侧。 姝云怕极了,攥紧了簪子往扎去,颤抖着声音道:“别碰我!” 萧邺还是没有躲,锐利的簪尖扎进胸膛,姝云惊怯,拳掌触到温热的鲜血看,她一时间慌乱无措,松开了手,男人蓦地将她离开的手握住,带着她重新握住簪子。 姝云的手颤抖,萧邺偏要她握紧簪子,他脱了衣裳,健硕的胸膛映入她眼帘。 簪子在他胸膛滑过。 姝云满手沾了血,萧邺握着她的手不放,她的手发抖,看着鲜血沿着薄肌留下,冲他吼道:“你疯了!放手!” 萧邺充耳不闻,他似用簪子在胸膛刻字,一笔一划,血肉模糊。 姝云流着泪,哭道:“我错了行了吧,你放手。” 簪子一点一点划过,他最后松开手,簪子从姝云手里掉落,她已是满手的血,萧邺拿出锦帕,擦拭干净她的手。 姝云认得这帕子,是她曾经用过的,在侯府或是他的私宅里。 萧邺胸膛的划伤还在流血,整张锦帕都浸染红了。 在一片血色中,依稀可辨留下的字—— 云 他真是疯了。 姝云身子轻颤,她别过头去不看了,干净的床褥浸染了他的血,鲜红刺眼,她的心微微一颤,满眼是那血淋淋的字。 萧邺离开床榻,将她屋子里的医箱找出来,再回来时,将一卷白布塞到姝云手里。 姝云怔怔望着他递来的白布。 还要服软吗? 以后也如此吗? 男人的身影投下,笼罩着她,他的气息也萦绕在鼻翼,姝云眨了眨眼睛,将那卷白布丢了。 手指蜷了蜷,还是放回了袖子里。 萧邺静默,看着横在两人之间的白布,眉眼顿时又冷了下来。 半晌,他拾起那卷白布,低头缠绕胸膛的伤,勒紧了伤,血不再渗出来。 …… 夜色阒静,赵牧承在福圆客栈没有找到萧邺,他想起白日里在街上发生的事情,心里像是横了一根刺。 他审过无数人,自然从姝云眼里瞧出了几分不对劲。她和萧邺肯定早就认识,她甚至是害怕萧邺的。 她一介弱女子独自来南州寻亲,观她的一言一行,便知她是在富贵堆里养出来的,受了极好教养的闺秀。 赵牧承不相信世上有一模一样的两人,既然没认错,那义兄口中的未婚妻,是他要成婚的妻子吗? 赵牧承在客栈没看到萧邺的身影,越发印证了心里的猜想。他在街上走着,不知不觉间来到沈宅外面。 周围安静,没有异常的响动,赵牧承顿了顿,翻墙进了宅子里。 寝屋燃着灯,传来一阵响动,赵牧承靠近屋子,义兄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他蓦地攥紧了拳头。 寝屋的门打开,赵牧承站在廊檐下,义兄衣冠还算整洁,正欲出来。 两人四目相撞,萧邺眼底平静,无波无澜,面色如常,辨不出情绪,他十分坦然地看向赵牧承,仿佛这是他的府邸一般。 屋子里的,是他的未婚妻!赵牧承一拳朝萧邺打去,萧邺握住拳头,反手将人扔到屋外。 赵牧承从地上起来,对这位义兄的敬重顿时被愤恨取代,目眦尽裂,怒道:“你对云儿做了什么?!” “没大没小,那是你义嫂。”萧邺踏出屋子,淡淡扫了愤怒的男子。 “禽兽!她是我的未婚妻!”赵牧承不由分说,朝萧邺又挥去拳头。 萧邺避开,两人在院子里打了起来。 姝云没给萧邺包扎,与他僵持了一阵,他大抵是觉得失了趣,离开了。 姝云没想到赵牧承进了她的宅子,还与萧邺打了照面,她匆匆从屋子里出来时,两道身影在院子里厮打起来。 赵牧承不是萧邺的对手,三两下便被打趴在地,他捂着胸口吐了一口血,萧邺居高临下看着他,仪容整洁,分毫未伤。 赵牧承捂着胸膛,颤巍巍起身,要再与他打一次。他伤成这副模样,根本不敌萧邺,再伤下去会没命的,姝云跑过去。 “不要!” “不要打了。” 姝云横在两人之间,张开手臂挡在赵牧承面前,萧邺的拳头挥来,及时收了手,拳风呼过,吹动她的发丝。 姝云望着他,求道:“不要再打了。” “我不成婚便是了,求你不要再伤他了。” “云儿,你别求他!”赵牧承从姝云身后出来,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愤恨地看向萧邺,“我当初瞎了眼,才会认他做义兄。你个禽兽,云儿是我的妻啊!你今夜对她做了什么?!” 萧邺像听了个笑话,冷声道:“我和云妹妹认识十八年了,你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萧邺冷眸看向姝云,“云儿,哥哥再问你一次,你确定要嫁吗?” 她有得选吗?她若执意要嫁,赵牧承今夜定然被打成重伤,姝云闭着眼睛摇头,热泪从眼角流下,无奈还是低了头,“不嫁了,我跟哥哥回去。” “不,云儿,我没事的。”赵牧承不能忍受未过门的妻子受这样的委屈,即便是义兄也不能夺人所爱。 话音刚落,两人又打了起来,萧邺一脚将赵牧承踹在地上。赵牧承躺在地上咳嗽,血从嘴角流出。 姝云慌了神,挡在赵牧承面前,抓住萧邺的手,央求道:“哥哥,求你别打了。” 她脸上已是梨花带雨,哭着求他,“我不嫁了,我会乖乖听话的,别再伤他了。” “云儿,他……” 赵牧承看着挡在前面的单薄身躯,“他欺负你,强迫你了?” 姝云摇头,回身擦拭干净他嘴角的血,“没有的,没有。” 姝云的泪花在眼里打转,哽咽道:“我们,就这样吧,我不嫁你了。” 赵牧承拉住姝云的手,萧邺皱眉将姝云拉到身边。 萧邺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两姓之好,无父母之 言,此桩婚事,作废。” 夜风寒凉,月光清冽,沁冷的青霜沉降,屋瓦像是镀了层银霜。 姝云搀扶着赵牧承进屋,给他简单清理了伤口,再上了药,“赵大哥,是我骗了你。” “我不是淮南人,是从京城来的,因为不想被,”姝云瞧了眼坐在远处的萧邺,敛了目光,低头将药膏涂在赵牧承手背的淤伤处,“因不想被他找回去,才瞒了身份,打算跟赵大哥成婚再回京城。” 赵牧承沉默着,眼下他没有能力护住身边的女子。 简单处理完伤口,赵牧承离开了姝云的宅子。 萧邺却没有走,他看着姝云在一旁收拾药箱,轻咳一声。可没有等来动静,他又咳嗽起来。 姝云轻轻皱眉,一双还有些红的眼睛望向他,萧邺轻咳,道:“胸口的伤口扯裂了。” 屋子里陷入安静,姝云没有动作。 萧邺轻咳,手掌按住胸脯。 僵持了好半晌,姝云拿了一瓶止血的药,一卷白布走过去,在他面前停下脚步。 姝云闷声道:“我不脱别人的衣裳。” 萧邺敞开衣襟,白色里衣浸染了血,红了一片。伤口撕裂了。 姝云将包扎的布取下,血红的“云”字映入眼帘,她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将药粉洒在伤口,姝云拿白布快速包扎好,正欲离开,男人蓦地将她拉下,坐在他的腿上。 萧邺道:“云儿忘了一件事,吹一吹。” 以前她少不谙事,只觉得哥哥受了伤一定很痛,上过药也是会痛的,于是低头轻轻吹他的伤口,希望减轻他的伤痛。 姝云眼睛有些酸涩,在他注视下慢慢凑过去,吹了吹包扎的地方。 夜深了,萧邺睡在姝云的床上,不再是抱着她曾经的衣裳,他将苦苦寻找的女子揽在怀中,失眠多日终于睡了踏实的觉。 …… 山涧洞穴,一滴水珠从穴顶落下,砸在水洼,滴嗒嗒。 一男子从外面进来,跪在李策面前,“世子,发现萧邺的身影了,他果真出现在了那姑娘的身边。” 黑暗中,李策垂头坐在石座上,手中握着比命还重要的粉色香囊,整张脸隐在阴影中。 李策眼里充满了杀戮和恨意,沉声道:“我要杀了他,萧邺。” “众人听令!”李策起身,对东躲西藏的精锐将士们道:“为父王报仇雪恨,此次让萧邺有命来,没命回!” 手下们举着长刀,高声附和道:“没命回!没命回!没命回!” 藏姝色 第80节 ========== 眼看着婚期将近,婚事作罢,赵牧承送来的聘礼被退了回去。 萧邺一直留在宅子里,寸步不离地守在姝云身边,他清点着屋子里赵牧承曾经送来的东西,让丫鬟退了回去。 晴山和初荷好奇这突然出现的男子,姝云没告诉她们身份,做奴婢的自然也不敢过问,按他吩咐将东西退去了赵家。 姝云最近心里总是乱糟糟的,心绪不宁,感觉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见萧邺似乎要长住在此,她不安,终于问出了口,“我们何时启程?” 萧邺悠悠饮下一口茶,“暂时不回京城,我已让扶风去探叛贼的踪迹。” 让姝云跟着他东奔西走追寻叛贼太过危险,萧邺不能再失去她了,待手下有叛贼的踪迹,他再带人前往擒拿。 “李策?” 曾经的好友成了谋反的叛贼,姝云心情复杂。 萧邺淡声道:“是他。云儿,他不似你想得这般简单。” 姝云点点头,“朝堂上的事,我一女子不懂,可我也知道谋反叛乱本就是杀头抄家的大罪,罪不可赦。” 这厢,晴山从赵家回来,将换回来的生辰贴给姝云。 姝云伸手去拿,却被萧邺先一步拿了去。 姝云去他手里抢,落了个空,男人拉着她的手,将她带到腿上坐下。 姝云:“这是我的生辰贴,你还我。” 萧邺将生辰贴打开,她已将生辰从九月二十二换成了九月廿十,是她真正的生辰。 萧邺将手中生辰贴丢到火盆中,姝云急得伸手想捞回来,被他拦住了。 萧邺从袖中拿出一个红色小贴放到她手里,“这个才是妹妹的生辰贴。” 姝云因为急着出嫁,便自己做了一个生辰贴,眼下已被熊熊烈火点燃,成了灰烬,她就此作罢,垂眸看了眼手里塞进来的生辰贴。 她觉得有些眼熟,好像是与梁蒙交换的那个。 当初逃跑匆忙,她什么都没带。 姝云将生辰贴打开,上面是她还是萧家女时的生辰。 “我是九月廿十出生,这也不能留着了,也烧了吧。” 姝云说着就要将它往火盆里扔,被萧邺拿过,他指腹沾了茶水,在摊开的生辰贴上一画。 纸张沾水,立刻浮现出字来。 原本的九月二十二被笔划去,旁边改成了廿十。 而她名字旁边多了一行,是萧邺名字和他的生辰八字。 姝云愣怔,他何时改的? 一张生辰贴上写了两人的名字,生辰八字也合在了一起。 第51章 “看到了,有哥哥的名字,是哥哥做的。” 姝云将生辰贴拿过,摸了摸贴子上她的名字,又触摸了一下旁边他的名字,纸张还湿润着,他的名字和生辰清晰可见,带着冬日里凉意。 仅仅是触摸一瞬,姝云的手便挪开了。 因方才烧过纸张,火盆里的炭烧得更旺了,姝云将生辰贴丢到火盆里。 萧邺不料她会如此,几乎是姝云丢了生辰贴的同时起身,想也没想地伸手,从火盆里将被炭火引燃的红色小贴捞出来,忙将引燃的火熄灭。 好好的生辰贴被烧了一角,上面的字残缺不全,她的名字只留得一个云字,而他的名字和生辰也因为水干,消失不见。 火苗灼伤他的手,萧邺并不在意,紧紧握着快被烧毁的生辰贴看向姝云,似在质问她为何。 姝云望向他烧伤的手,心中烦乱,“烧了吧,哥哥总是如此,认定了我们会在一起,做足了准备,但真如哥哥所愿吗?” 姝云心烦意燥,道:“我不是萧家女,姓沈,哥哥一直都知道,不对吗?否则也不会将我娘的婢女从乡野接回来,让大夫治疗。无父母之命,婚事不作数,哥哥那夜说得义正言辞,怎么到了这里,换成了你的贴子,又是另一番态度。” 萧邺攥紧了生辰贴,手上的灼伤也因为用力裂开了,有血流出,他胸口堵闷得慌,“我对你什么心思,你不懂吗?自始至终我想如何,你不懂吗?” “怎会不懂?我是要嫁给哥哥的,除了嫁给哥哥,我还有其他选择吗?但是父母之命有吗?爹娘怎会舍得把女儿嫁给仇人的儿子,所以哥哥把我困在身边,无媒苟合。” 他手上的血珠顺着拳头滴下,姝云别过眼去,眼眶有些红,道:“若不是你受了伤,是不是也要把我按在床上,做你的禁脔?没日没夜做你泄|欲的玩物。” “姝云!”萧邺怒上心头,眼睛里几乎要溢出怒火来,她竟这样轻贱自己。 这是两人重逢以来,萧邺第二次厉声叫她的名字,她一次又一次说着戳心窝的话,积攒在他心里的怒火越来越多,他的脸色阴沉下来。 姝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他心思昭然,可就是因为如此,她心里愈发堵闷,一时没控制住,说了好一通。 她想去院子里透透气,刚刚转身,被男人抓住手腕。 萧邺忍着怒火,咬着牙,一字一顿道:“禁脔,泄欲,玩物。” 他冷着一张脸,“你才经历了多少,知道何为玩物?” 萧邺将房门从里面锁上,姝云心里咯噔,不详的预感随之而来,她退无可退,被男人抱起坐在桌上。 衣服被萧邺扒了去,如雪般的肌肤暴露在寒凉的空气中,姝云被激得轻颤,她挣扎着要离开,男人的大掌按住她,岔开的双腿将她圈在身前,又一次堵住她的去路。 已近黄昏,微弱的光线照入室内,乌发雪肩, 艳色的小衣系带裹着丰盈,刺绣菡萏含苞待放,款款柳腰不盈一握,那上面还留着他的指印。 萧邺环住她的腰,用力一带将她推入怀中,柔软压向胸脯,按得刻下的伤口发疼,“记住了,这个才叫玩物。” “禁脔,泄欲。” 萧邺长指勾住系带,艳色的小衣落下,在她的惊恐无措中,按住挣扎的细腰,握住她的手放在桌案。 他的唇压过去,堵住姝云喉间的声音。 萧邺取下她发间的所有簪子,扔远了,瀑布般的乌发倾落雪肌,发尾扫过他的手臂。他发狠地吻她,让她尝遍这个中的痛。 姝云双脚离地,悬在他腿间,亵裤堆在足边,垂在绣花鞋上,摇摇欲坠。 姝云哭着,萧邺扳过她的脸,看着那张脸梨花带雨,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模糊的视线里是被他握住的手,纤白长指落在腿边,染了丹蔻的指甲盖泛着晶莹。 萧邺拽住她想缩回去的手,“哭什么,这才哪到哪,妹妹不是觉得是哥哥的玩物么,看清楚了。” 姝云满眼惊惧,满手的湿润,手指不禁发抖,眼前的男人衣冠整洁,反观她,哪还有半分闺秀的模样。 她指尖蜷缩,哭着哽咽道:“不……不是。” 温热的泪砸落萧邺的手背,桌案也滴有浅浅的水痕,他眼睛热了几分,压下情愫,握紧她往后缩的手。 任她哭着,萧邺冷着一张脸,指腹摩挲湿濡的纤白长指,她不愿看,他便腾出一只手来,擒住白腻后脖,不准她偏头。 哭也好,闹也罢,就这样看着。 姝云手指颤抖,她害怕又羞恼。 丹蔻颜色艳丽,在羊脂般白腻的肌肤间越发亮眼。 絮絮哭声传到屋外,晴山和初荷在廊檐下急得团团转,她们不是没敲过门,都被萧邺呵斥了回去。 后来,姑娘的哭声渐渐绵起来,娇滴滴的似能掐出水来。 桌边一片狼藉,姝云瘫软地躺在案面上,蓬松的乌发散乱地铺着,红彤彤的眼尾还盈着泪,她蜷了蜷被放过的手指,两根手指的指尖湿哒哒,像被火苗灼过一般,烫得厉害。 萧邺衣冠楚楚,带玉的蹀躞工工整整系在窄劲的腰间,低头饮着清润的甜意。 温热的甘甜涌入喉间,不能解萧邺的渴,他越饮越多。 姝云轻颤,这具身子早被他调教得合他心意,虽然一年不曾与他欢好,可记忆里的动作像是被唤醒一样,竟也去迎合了他。 姝云慌乱无措地抓住他的头发,取下束发的银冠,纤指伸入墨发间,抓紧他的发根。 那泉源源不断涌出。 萧邺抬眸看她,指在白腻的腿边留下一记红印,他喉头发紧,明是刚饮了,喉间却越发紧了。 他抱起柔若无骨的女子,轻轻放在床榻间。 他跪在姝云身前,大掌按住白腻的膝盖,微微分开。 姝云轻颤,萧邺抚上她的肩。 “别怕,妹妹不疼的。”萧邺直起身子,凑了过去,湿热的唇轻吻她嘴角,沾有气息的,慢慢传入她唇间。 萧邺吻得轻柔,适才的怒意烟消云散,安抚着她。 她怎么可能是玩物呢。 萧邺吻遍她的所有,这次独独喜欢饮下她的甘甜。 姝云脑子里混混沌沌,余光只看见他黑乎乎的头,浑身使不出一点力气。 紧致,失重,空虚。 想要他来填补。 可她明明是不想让他碰的,姝云快被折磨疯了。 疾风骤雨后,姝云疲惫地闭了眼,感觉到一双手将她抱了起来,她被抱在他的怀里,胸膛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没了挣扎的力气,闭着眼不再挣扎,迷迷糊糊中,听见她在耳边低喃。 他竟在跟她道歉? 姝云怀疑她听错了,他的手指轻抚她的眉眼,从眉头到眉尾。 “不许再轻贱自己。” 萧邺低吻她的发顶,有力的双臂紧紧抱着她,真怕这次过后,她又不见了。 萧邺知道她没睡着,就是这样安静地在他怀里才更是令人心疼,也不知这番话,她听进去几分。 然而到了第二日,萧邺给她腿间上药时,两人还是闹了别扭—— 萧邺拿来药膏,姝云拍开他伸来的手,“擦了药,是不是晚上又要继续?” 姝云并拢双膝,将被子扯过,裹着身子缩到床榻角落,不让他碰。 藏姝色 第81节 她现在浑身上下都是吻痕,腿一动便扯得有些疼,想起昨夜的种种,委屈地抓紧被角,眼尾逐渐红润。 他昨夜竟还咬了。 萧邺微微皱了眉,满眼都是该拿她怎么办的无措和慌乱,一些话梗在喉间难以说出口。 “你好好休息,我出去一趟,记得擦药,今晚不碰你。” 萧邺将药罐放在枕边,离开了屋子。县城里有异动,他必须要去探一探。 “咯吱”一声,房门打开又关上,寝屋里陷入沉静。 姝云揉了揉酸胀的小腹,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她看向枕边的小巧药罐,有些失神。 半晌,姝云拿过药罐,取了冰凉的药膏在指尖,低头擦药。 …… 萧邺入夜才回宅子。往常这个时段,早已点了灯,可眼下夜色发沉,宅子门口一盏灯笼都没挂,里面也是黑漆漆的。 萧邺忽然生出不详的预感,推开宅门。 宅中一片漆黑,几间屋子都没点灯,姝云的两名丫鬟晕倒在屋檐下,萧邺跨步上了台阶,急急进屋,他点了一盏灯,屋子里空空荡荡,没有姝云的身影。 烛台压了一张纸放在桌上。 萧邺拿过一看,剑眉紧蹙,脸色顿时冷了下来,将那张纸戳出了洞来,漆黑的眸中滑过狠戾。 “速速召集带来的人手,随我进山!”萧邺冷声吩咐扶风道。 姝云被绑到了山中,他们不求银钱,只要萧邺只身出现在山洞里。 只限今晚,否则明早送回的就是姝云的尸首。 叛贼绑了姝云要挟萧邺,李策算准了他会去救姝云。 =========== 夜色如墨,山洞寒凉,冰沁的水珠从洞穴顶滴落,一汪积水映着昏黄的火焰。 一帘清冷的月光从洞口照入,一女子被绑了手脚,头上套了个麻袋。 李策看了一眼,示意手下将她头上的麻袋揭开。 麻袋被揭开,姝云身处篝火边,因光线突然照进眼里,她有些不适应,避了避才将眼睛睁开,男子坐在篝火前,低垂着头,他一手拿着个香囊,一手拿着树枝在篝火里拨弄,让那团升起来的火越来越旺。 映着火光,姝云看清男人的面容,有些不敢相信所见,“世子?” 拨弄篝火的树枝顿住,李策慢慢抬了眼,透过摇曳的昏黄火焰,看向姝云。 平静如死潭般的黑眸渐生恨意,李策勾了勾唇,满是阴鸷,姝云后脊不禁发麻,泛起寒意。 李策:“我都是朝廷追捕的叛贼了,云姑娘还叫我世子。” 冬夜的寒气渗入山洞,姝云心中越发没底,她被绑了手脚扔在地上,山洞里还站了数名拿着长矛的士兵。 姝云不安问道:“世子捉我来作甚?” “都是朋友,帮我个小忙。”李策将粉色香囊收进怀中,起身朝姝云走来。 他面无表情,握住姝云的臂膀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拖着她往那木架走去。 李策接过属下递来的绳子,把姝云绑在木架上。 指头般粗的麻绳紧紧缠绑,姝云一番挣扎,手腕磨破了皮,痛得她皱眉。 李策道:“别挣扎了,好好待着就少受一份苦。” 姝云扫了眼 山洞。潜逃的叛贼大抵都再这里了吧,他们各个凶神恶煞,面带杀戮。 姝云猛地睁大眼睛,恍然震惊,“世子将我绑来,是为了哥哥来?” 李策没有否认,上前扼住姝云的下颌,迫着她张开嘴,将一团厚厚的麻布塞到她嘴里。 姝云说不出话来,她手腕挣扎着,想要摆脱束缚,手腕被粗糙扎手的麻绳磨得生疼,鲜红的血流出,慢慢浸染麻绳。 “爱屋及乌的道理,你应该知道。”李策坐在石头上,他拿从怀里拿出珍视的粉色香囊,紧紧攥在掌中,“你是熙儿的好友,所以我愿意跟你交好。但其实,如果她不在了,你也没有让我区别对待的意义。” 李策看了一眼被绑在木架上的女子,忽然皱起了眉,眼神狠戾起来,他敛了目光,望向熊熊燃烧的篝火,冷声道:“熙儿死了。” “林云熙死了。”李策双目猩红,满是杀戮的瞳仁里跳动着旺盛的火苗,他用力攥住爱人留着他最后的一件物品,“萧邺,杀了熙儿。” 姝云愣怔,挣脱麻绳的手腕忽然顿住。 “是萧邺杀了她!”李策回过头去,怒目而视。 姝云不相信,嘴里被塞了一团麻布,话被堵在嘴里,她喊不出来,咿咿呀呀地发出声音。 她奋力出声,脸都涨红了,双目通红,泪珠簌簌落下。 李策回身,握住香囊,望向静谧的山洞口。 林云熙是无辜的,却还是死了,若非萧邺带兵围剿,她会跟他一起走,至少现在她还是鲜活的,不管是骂他,打他,她至少还活着。 这场造反本就不会长久,从战中逃出来的将士太少了,不过二十几人,是掀不起风浪的,李策知道自战败那刻起,他们就已是强弩之末,但是不为林云熙报仇,他咽不下这口气。 今夜不是萧邺死,就是他亡。 俄顷,探子来报,“世子,一批人马朝山洞来,我们的人正将他们往这边引。” “好极了。” 李策将香囊放回怀里,抬眸看向洞口,静等仇人出现。 无数火把映着山洞,火光由远及近,越到洞口,打斗声愈发响亮。 一个身影被踹飞进洞,重重砸落。 萧邺手持长戟出现在洞口,昏黄火光下,他满身戾气,像是从炼狱踏出来的修罗。 篝火熊熊燃烧,姝云被绑在架子上,远远看过来,麻布塞口,她喊不出声,对他一直摇着头。萧邺青筋暴起,怒火几乎快从眼睛里冲了出来,握紧了长戟。 李策拾起地上的刀,架在姝云脖子上,“今夜你们只能活一个。” 萧邺阴沉着脸,声音忽地很冷戾,道:“你敢伤她半分!” 李策握紧刀逼柄,锋利的刀刃直逼雪颈,“我不傻,我打不过你,自然是要牢牢抓住你的软肋。” “让你的人马丢了兵器!”李策厉声道:“放下你的长戟。” 洞外的十名叛贼已被剿灭,剩下的十来名叛贼本就在洞中戍守,皆拿着兵刃对准洞口的来人。 萧邺冷声道:“你先松绑。” 李策犹豫着没有动作,萧邺长戟点地,锋利的尖端映着摇曳的篝火。 两人僵持片刻,李策无奈给姝云松了绑。他一把抓过姝云,挡在身前,刀刃架在她脖颈上,厉声对萧邺道:“该你了,放下武器!” 萧邺看了扶风一眼,扶风会意,示意手下将兵刃放下。众人面面相觑,一个接一个慢慢放下兵刃。 萧邺手中的长戟缓缓放下,蓦地,他踢起地上的石子,不偏不倚集中李策的膝盖。 李策吃痛跪地,手里的刀“砰”声落地,几乎是同时,萧邺握紧长戟袭来,那些放下兵刃的属下也纷纷将其拾起。 就在萧邺快要靠近时,一张巨网从天而降,他始料未及,不得不又往后退去。 李策的陷阱,在这等着他。 差一点,就岔一点就网住了萧邺!李策气得牙痒痒。 山洞里两拨人厮打起来,李策捡起地上掉落的长刀,去追跑开的姝云,萧邺朝她奔去,手伸过去拉她。 蓦地,萧邺一把将她抱住,姝云撞入他的怀中,惊魂未定间,只听男人一声闷哼,他身子的重量朝她倒来,遒劲有力的臂膀抱紧了她。 忽然间,姝云又被他拉到身后,萧邺转身将李策踹飞在地。这时,一滴温热粘稠的液体滴落姝云的手背,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姝云愣怔,抬眸看向萧邺的后背。萧邺方才替她挡住了李策砍来的一刀,他的衣裳被划破了,一道长长的伤口鲜血直流。 萧邺握紧姝云的手,凛凛身躯挡在她面前,将她安好地护在身后,“所有人,拿下!” 李策胸口受了萧邺重重的一脚,在地上有些起不来,他捂着胸口爬去拿掉落的长刀。 萧邺安抚好姝云,手执长戟,一身戾气朝叛贼走过去,泛着寒光的戟刃划过地面,沙沙作响。 萧邺近了,李策知道大势已去,他本来就没指望能杀掉萧邺,只是想将他诱来,若是那张投下的网能将萧邺擒住,自然是好的。 但失算了 李策从袖子里抓了一把粉末,等着萧邺逐渐靠近,倏地将粉末洒向萧邺的眼睛。 白色粉末扑面而来,萧邺抬臂遮挡,双目沾了粉末,钻心刺骨地疼。 萧邺闭上眼睛,长戟一挥,锋利的戟刃划过李策的脖子。 李策捂住脖颈,源源不断的鲜血从五指间流出,他恍惚间看到了林云熙,她在石子路上等他,笑着朝他招手。 李策伸出满是鲜血的手,抓住了林云熙。 他挣扎了几下,没了动静,举着的手缓缓垂落。 尸首就倒在姝云不远处,她被这场面吓了一跳,双腿发软,失力瘫坐在地上。 在一片黑暗中,萧邺闻声回头,凭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过去。 男人闭着眼睛,有血从双目流出,一张俊美的脸已流淌着一道道血痕,姝云大惊失色,软着腿颤巍巍从地上站起。 姝云踉跄,被男人伸出的手握住手臂,她稳住身子,颤抖着手抚摸他脸颊的血。 姝云害怕,指尖冰冷,嗓音在发抖,“哥哥,你的眼睛……” 萧邺:“看不见了。” 第52章 他看不见了。 姝云慌乱无措,指尖上温热的血变凉,她颤抖着手拿出锦帕,擦拭干净男人脸上的血。 锦帛撕裂的声音骤然响起,姝云垫起脚尖,将从衣裙撕下来的绸布蒙住男人正在流血的眼睛。 姝云又撕下一片布料包扎萧邺背上的砍伤,她的个子刚刚够到男人的肩膀,那砍伤从肩头斜斜往下,足有一掌长。 藏姝色 第82节 血很快浸染了包扎的布。 姝云鼻尖酸涩,仰头看向前来救她的男人。 萧邺闻到她的气息,在一片黑暗中伸手,凭记忆摸到她的发顶,他往前一步,抱着她进了怀中,手掌落在她的颈后,指腹轻轻抚摸着她,紧张问道:“他伤到你了吗?” 姝云的手腕被绳子磨破了皮,也流了血,但比起萧邺受的伤,这不算什么。 “没有。”姝云摇摇头,格外担心他的伤势。 李策已死,山洞里的叛贼余孽也尽数被擒,萧邺命扶风清点余孽的数目。 萧邺握着姝云的手,道:“妹妹,当哥哥的眼睛。” 他的眼睛伤了,看不见,姝云冷凉的手握住他,牵他离开山洞。 通人性的马匹走过来,姝云不会骑马,眼下萧邺失明又受了伤,如何回去倒成了个难题。 她牵着男人,腰间忽然横过来他的手臂,眨眼间,姝云已被他单臂抱坐在马鞍上。 萧邺摸索着,抓住缰绳,踩了几次才将马镫踩住,他翻身上马,坐在姝云身后,与她同乘一匹马。 萧邺道:“这匹马通人性,识得回去的路。” 驮了两人的马往山下去,萧邺挽着缰绳,姝云身量娇小,在他的臂弯下,她望着前方领路的属下,给他说着往那边走。 山谷里寒凉,草木带着沉降的青霜湿冷。男人的臂弯却是温暖的,想起他方才试探了几次才踩住马镫,姝云心里不是滋味。 马匹行驶在山林,姝云问及好友,“哥哥,林云熙不在了,她怎么死的?” 萧邺道:“李策派人将她掳去淮南,淮南王造反,林姑娘就被掳了,后来我追击余孽时,在淮南王府找到林姑娘,她拖延着,让李策逃走了,后来她自刎了。” 姝云呜咽,眼里簌簌落下。 萧邺怎么可能杀林云熙呢,全是李策污蔑挑拨的话,若非李策将人掳走,云熙就不会死。 萧邺轻拍她的肩,“节哀。” 姝云泪眼婆娑,让她如何节哀?好好的人就这么没了。 从山中回到宅子里,已经是快要天明,萧邺也因失血过多,唇色发白,背上包扎的布已被鲜血浸染红。 扶风急急寻来县城里的大夫。 大夫先给萧邺处理背上的砍伤。男人趴在床榻上,脱掉满是鲜血的上衣,背上一条条鞭伤映入眼帘,姝云瞳仁紧缩,心脏蓦地一疼。 “云儿。”萧邺苍白的唇翕动 ,半晌没有听见姝云的声音,他慌乱不安,生怕她又趁着他受伤失明,逃走不见。 “我在。”姝云心中不是滋味,坐在床沿,冰凉的手指握住他的手,“我在的。” 萧邺蒙着眼睛,回握她小小的手掌。 大夫皱着眉清理干净伤口,“公子这刀伤还好没砍到骨头,伤深,得好好修养。” 大夫缝合伤口,从药箱中拿出止血的药,药粉洒在伤口,萧邺握紧了姝云的手。 又长又深的伤,肯定是疼的,他额头渗出密实的汗珠,姝云双手握住他的手。 包扎完肩背的砍伤,萧邺坐了起来,大夫将他闭着的眼皮翻开,仔细检查瞳仁的情况。 大夫的眉头皱得越发紧,姝云心绪不宁。 “有些困难,但也不是完全不能复明,我试一试。” 大夫给萧邺敷完眼睛,去桌边开了几副药。扶风拿了药方去药铺抓药。 大夫治疗完要紧的病患,见桌边姑娘的手腕有伤,道:“姑娘,该给你上药了。” “她怎么了?”萧邺紧张问道,伸手去找姝云,寻了一圈也没摸到她,急得从床榻起来。 大夫急了,“趴下趴下!刚给伤口止了血,莫要将伤口扯裂了。” 姝云快步回了床边,搀扶着萧邺躺下,“是小伤,手腕破了皮,擦过药就没事了。” 担心他又起身,姝云安抚道:“我去桌边上药。” 姝云擦了药膏,送走大夫。 屋子里安静下来,姝云回床沿坐下,萧邺握住她的手,似乎只有她在,才能安心。 萧邺将她的手放在唇边,感觉到她手腕包扎的白布,轻轻吹了吹,“是哥哥没把你看好,让贼人有了可乘之机。” 有些热的气息洒落腕子上,姝云看着失明受伤的男人,心中酸涩的滋味,怎么也压不住。 他真的很讨厌。明明对她那么差,可偏偏有时又待她很好很好,好到让她心里乱糟糟的。 萧邺看不见,自然是不知姝云眼里蓄了泪花,“折腾这般久,困了吧。如今安全了,妹妹去睡吧。” 姝云抿唇,望着被他占了的床,她闷闷纠结了一会儿,小声道:“这是我的床,我要睡你身边。” 她松开男人的手,将绣鞋脱了,从床尾爬到床头,她睡在里侧的。 萧邺的头转过来,面对着她,一条白布敷了药蒙住双目,俊朗的五官近在咫尺,可那白布下的眼睛很好看。 姝云望着,害怕他的眼睛就此看不见了,县城的大夫或许不能医治,可温容或许能,她医术精湛,一定能让萧邺复明。 姝云担心他的眼睛,没有睡意,问道:“我都看见了,哥哥后背的伤,是怎能来的?” 萧邺静默半晌,道:“妹妹逃离京城那晚受的鞭伤,府中祠堂受的家法。” 姝云微微一怔,崔老夫人疼萧邺还来不及,又怎会对他家法伺候呢?显然是另一人。 他犯了什么错,竟被打成这样。 萧邺伸手将她揽到胸怀,低头轻吻她额头,道:“都过去了,不提他。” 萧邺轻抚她的背,“歇息吧妹妹。” 姝云点点头,她起初是没有睡意的,但依偎在他怀里,紧张了一夜的神经舒展下来,逐渐困乏,睡了过去。 …… 睡梦中,姝云被一阵响动惊醒。身边已经没了萧邺的身影,他下了床,在屋子里摸索,凳子倒在地上,他应是方才被绊了一下。 天光大亮,男人在屋子里艰难行走,他不知道前方有没有障碍,试探着伸手,四方都摸了摸,确认没有杂物后,才迈出步子。 他摸索着来到桌边,摸到桌上的水壶,拿起茶杯倒水。水倒在他的手背,萧邺顿了顿,调整水壶的位置,还是有些偏差,洒到了桌面,他调整一番,这才让杯子里有水。 姝云红了眼睛,掀开被子,趿鞋下床。 “是妹妹醒了?” 萧邺耳力极好,闻声看过去。 倒洒的水从桌面流下,姝云来到他的身边,擦拭他手背的水,“是我,哥哥。” 他连倒杯水都弄得如此狼狈。 姝云的声音有些哽咽,“哥哥,我们回京城吧,温大夫一定能治好哥哥的眼睛。” 萧邺道:“回侯府。” 姝云沉默半晌,点了头,“好,跟哥哥回侯府。” 她实在是不忍见他这样,从津阳县到京城要半月时间,他的眼睛需要尽快治疗,不能再耽搁了。 既然决定离开,姝云将两个丫鬟的身契给了她们,还了她们自由。 夜里,姝云给萧邺后背的砍伤换了药。一条条鞭痕看得她心里不是滋味,指腹情不自禁地抚摸,已经能想象他当时伤得有多严重了。 难怪她那次逃离还算顺利。 姝云问道:“哥哥,我娘的婢女呢?” 萧邺没必要再瞒她了,好不容易才缓和的关系,他不想闹僵,“没为难她,放走了,眼下她已来到南州。” 姝云的心落下,包扎完伤口,将寝衣给他穿上。 翌日一早,姝云搀扶着萧邺上了去渡口的马车。 寒风吹动窗帘,姝云望了眼外面,他们离县城越来越远。 她听说赵牧承辞了官,不知去了哪里。 马车停下,萧邺蒙着眼睛,端端坐在姝云身边,问道:“已经到渡口了?” “我扶哥哥下去。” 姝云这段时间都当起了萧邺的眼睛,搀扶着他离开马车。 “小心台阶。”姝云提醒道,带着他登船。 这艘大客船被萧邺包了,从津阳县直达京城,日夜兼程也需要十四五日。 阳光明媚,船扬帆起航,行驶在宽阔的江面,姝云立在船头,望向波光粼粼的江面,心情复杂,她还是又回去了。 逃来逃去,最后回到了原处。 爹娘和阿兄在京城,仇人已经去世了,上一辈的恩怨已经了结,下一辈还有继续纠葛吗? 姝云心里乱糟糟,忽听身后传来巨响,她回头,萧邺拿着披风从船舱里出来,但因为没注意脚下,被绊住了,摔倒在地。 扶风急忙将他搀扶起来,男人银冠歪了,衣裳也有些凌乱,他没顾仪容,倒是很关心手上的披风。 萧邺掸了掸披风,在扶风耳边说话,扶风朝姝云看去,扶着他慢慢走过去。 姝云又一次看见了他的狼狈,朝他走过去。 “哥哥,我在这里。”姝云已到了男人跟前,示意扶风离开。 “江面风大,冷。” 萧邺淡声说道,他摸到姝云的肩膀,将披风搭在她肩膀,修长的指系好系带。 披风暖和,还带着他抱过的温度,但系得歪七扭八,姝云将披风理正,眼睛有些发酸,道:“我不冷的。” “哥哥,我们进去吧。”姝云将萧邺扶进船内,路过他刚才被绊倒的地方,提醒道:“有台阶,小心。” 客舱内的火盆烧得旺,很暖和。 萧邺坐下,他眼睛看不见,听觉和嗅觉在此时异常敏感,姝云的气息萦绕在鼻翼,很快又有柑橘的味道传来。 “妹妹在吃什么?” 姝云剥了个橘子,刚吃下一瓣果肉,他便问了出声。 藏姝色 第83节 姝云回道:“橘子,哥哥要尝尝吗?” “好。” 得到了回应,姝云掰下一瓣橘子果肉,喂到男人嘴边。 萧邺张嘴,吃着她喂来的橘子,即便是失明,动作也矜贵,慢条斯理吃着。 “甜的。”萧邺吃完说道。 姝云微微皱眉,掰下一瓣橘子小口咬着。 味道还是没变呀,略带酸味。 没有大风的江面平顺,客船四平八稳,很快过了南州,来到淮南地界。 萧邺的眼睛不时疼痛,有时实在是忍不住了,便让扶风将大夫开的止痛的药熬一副来。 姝云原是不知道这件事的,无意间偷听到主仆两人的谈话,她恍惚间想起那几日,萧邺神色有些发沉,大抵就是因为双目疼痛。 他怎么不告诉她,是怕她担心吗?可是她担心,萧邺不应该感到高兴么,毕竟她时在意的。 姝云垂下眼眸,心里闷闷的。 入夜,姝云帮萧邺换了后背的药,长长的刀上已经结痂,就是这伤疤看着吓人。 客船上事事都不太方便, 两人简单梳洗后上了床榻。 萧邺每日都抱着姝云入睡。 清列的月光照入船舱,姝云听见外面悠悠的江水声,可能再有六七日就到京城了。 夜渐深,姝云感觉到背后男人的胸膛逐渐发硬,他的身躯也紧实坚硬。 他的气息紊乱起来,却还在隐忍。 姝云慢慢睁开眼,望向两人的影子,她从被子里探出头来。 认真思考了一阵,姝云从萧邺怀里转身,发顶恰好擦过他的下颌,男人呼吸一凝。 姝云仰头看他,“哥哥是不是想我亲亲你。” 萧邺没睡着,喉结滑了滑,没有回答她,只是抱着她的手臂紧了几分。 姝云指尖摸了摸萧邺的喉结,男人蓦地握住她的手。 “别闹,妹妹。”萧邺嗓音有些低哑,握住她安分的手,在压制涌起的欲念。 长夜漫漫,喜欢的女子就在怀里,温香软玉,他是个正常男子,也该有的欲念。 姝云忽然挣脱开萧邺的掌,伸手挽住男人的脖子,她凑过去,在萧邺突起的喉结上轻轻咬了一下。 男人一声闷哼,按住她送过来的后腰,失明之下感官异常明显。 萧邺低哑道:“云儿,你想清楚了。” 他低头低姝云的眉心,灼热的呼吸倾洒,“今夜是你先撩拨,事后不要后悔,更不许再闹别扭。” 姝云眼睫轻颤,双臂抱紧他的脖子,坦白道:“哥哥,我心里很乱。” 姝云仰头吻上他的唇,离京城越近,她越是烦乱,她不知道爹娘知道她和萧邺在一起后会怎样。 看见萧邺伤成这样,姝云是心疼的,乱糟糟的心情让她很是烦恼,她不想去思考了。 佳人投怀送抱,萧邺自是没有在隐忍,大掌落在她后颈,反客为主,加深了这一吻。 他是看不见,但这具身子十分熟悉,清楚地知道她喜欢哪里,哪里让她欢愉。 一盏烛火在床头,火盆里的炭火充足,满室暖和,很快便热了起来。 寝衣脱落在床边,盖住两双鞋子。 姝云坐在萧邺身上,害怕地抱住他的脖子,这次与那夜的骑马不同。 萧邺单手握住她的腰,姝云软绵绵伏在他热汗淋漓的肩头,软声道:“哥哥,我没力气了。” 姝云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托在萧邺的身上,挽着他脖子,柔软的面颊蹭了蹭他的脸,“哥哥也亲亲我。” 她的声音软软糯糯,没缓匀称的气息黏糊糊,萧邺扣住雪脖,含着送来的娇唇,与她唇齿交缠。 萧邺堵着她的下嘴,手臂青筋暴起,握紧了细腰,随着她的呼吸,款款而去。 月光泠泠,他们所在的客船平稳地行驶,过水留痕,卷起的江浪拍打船身,浪花飞溅。 第53章 姝云软软地依偎在萧邺的怀里,男人看不见,但凭着记忆,对她的每一处都很熟悉,这具不会说话的身子,早已容纳了他。 只是在客船上,诸多不便。 萧邺抚摸她的头,这几天他们都没有吵闹,没有别扭,手臂不禁抱紧了她。 姝云仰头看他,朝霞从窗户照入船舱,他的五官更显深邃,蒙眼的丝带早已被取下,不知在床榻间的哪个角落。 姝云指腹轻抚他的眉眼,“哥哥的眼睛还痛吗?” 萧邺感受到她的抚摸,淡声道:“不痛。” 骗子。姝云明明昨日还见他喝那止痛的药。 姝云心里闷闷的,道:“哥哥,我们明日就到京城了。” 萧邺淡然,算算时间,也该回京了。他握住姝云抚摸眉眼的手,掌托着她的后颈,低头吻她。 她的唇,她的舌。 姝云也没拒绝,温软的手抚着他的耳廓,微微抬起他怀里的身子,将自己送了过去,身子的重量依在他的身上。 客船是在翌日中午到达的城南码头,侯府的马车在码头等着,碧罗得到消息,来接姝云。 一共两辆马车,姝云搀扶着萧邺站在马车旁,问道:“哥哥不会侯府吗?” 萧邺道:“先去宫里一趟。” 他奉旨前往南州追查叛贼余孽,眼下回京,自然要入宫汇报。 萧邺早已派人将李策的人头快马加鞭送回京城,五日前就送到了宫中。 不过在半个月前,武成帝病倒了,龙体抱恙,精神大不如前,正值年根,大部分朝政都由太子代理。 萧邺由公公扶进殿中,并没见到皇帝。 太子讶然,“竟被伤了眼睛。” 太子与萧邺一起平息了淮南王的造反,萧邺一路去了南州将余孽一网打尽,瞎了双目,有功当赏,有病也当治,于是命太医院的陆院判为萧邺医治。 萧邺双目浑浊,血丝布满眼睑,又因赶路耽误了不少天,有些棘手,陆院判给萧邺清洗双目,重新敷了药,开了清热散毒、明目的方子。 …… 萧邺失明的消息很快传到崔老夫人耳中,她心急如焚,她好好的孙儿,出去一趟竟瞎了双目,她怎能不担心,急急去了燕拂居。 姝云在屋子里照顾萧邺,听下人通禀崔老夫人来了,她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闪身躲进了里间。 姝云的动作已经够快了,却还是被崔老夫人看见。 崔老夫人一凝,脚步不禁顿住,她皱了皱眉,在尤嬷嬷的搀扶下走进屋子。经历了儿子去世,这一年间她衰了不少,满头白发。 纱带蒙住眼睛,萧邺坐在椅子上,身边的少女一溜烟消失了,他缓缓起身,凭着声音望过去,“祖母。” 崔老夫人泪涟涟,手中的拐杖重重杵了杵,痛心道:“怎成了这样啊。” 萧邺道:“让祖母挂心了。陆院判已在为孙儿医治。” 有的治就好,有的治就好!崔老夫人的泪慢慢收住,在尤嬷嬷的搀扶下落座,苍老的眼看着折腾成这样的孙儿,心里就难受。 崔老夫人朝里间的方向望去,皱了皱眉,问萧邺道:“你去南州,究竟是去擒拿叛贼,还是去找她的?” 萧邺坦然道:“都是。” “你……” 崔老夫人欲言又止,她缓了一口气,作为过来人,已经猜到了几分,却还是抱有一丝侥幸,“既然她逃婚,那便重新给她觅一桩婚事。” 萧邺郑重道:“孙儿要娶她。” 还是应验了最坏的猜想,崔老夫人气得心窝忽疼,拐杖咚咚杵地,“那是你妹妹呀!” 萧邺道:“姝云不是我妹妹,她不是萧家人,只是从小寄养在萧家罢了。” 崔老夫人道:“那也不行!全京城都知道她是咱候府的人。” 萧邺不再瞒着,坚定道:“孙儿非她不娶。” “邺哥儿,你是祖母看着长大的,从小到大最是让人省心,你为何非要一意孤行?!侯府满门的荣耀都系在了你一人身上,难道你也要学你爹,将侯府的脸尽吗?” 崔老夫人怒上心头,锤了锤胸口,尤嬷嬷急忙给老夫人。 “孙儿还是那句话,今生非姝云不娶。祖母旁敲侧击,让云妹妹来问孙儿的婚事,孙儿已经给了答案,云妹妹不姓田,姓沈。” 崔老夫人愣怔,她早前是问过萧邺属意的女子。 这……竟是同一人? 崔老夫人讶然,“不姓田,姓沈?” 萧邺:“云妹妹的生父,沈宴之,曾任工部司郎。” 崔老夫人回忆半晌,惊讶道:“竟是他。” 萧邺道:“不管祖母同意与否,云儿娶定了。孙儿要八抬大轿,风风光光迎她入府。” 一年多的光景变化太大,工部尚书倒台,新任 工部尚书就是沈宴之,沈家的千金终究是要认祖归宗的。崔老夫人缓了缓,问道:“你是何时知道的?” 萧邺道:“那年与南蛮一战,重伤痊愈后,孙儿去了趟都州,确认了妹妹的身份。” 崔老夫人神色微敛,皱着眉望向安静的里间。 “罢了,罢了,祖母管不住,也不管了。”崔老夫人叹息道,她不同意又能如何?原来这么久,萧邺就知晓了姝云的身份,难怪对她如此偏爱,一切都有迹可循。 藏姝色 第84节 他认定的事情,若能改变,便不会闹到今天这个局面。 “祖母再问你,你眼睛失明,跟她有关吗?” “无关。天色不早了,孙儿送祖母离开。”萧邺对燕拂居的陈设熟悉,即便是看不见,心中也有个大概,伸手相送。 崔老夫人气得顿了顿拐杖,他连看都看不见,哪知道天色早不早,分明就是赶她离开。 尤嬷嬷扶起崔老夫人,主仆一行离开燕拂居。 萧邺道:“人走了,妹妹出来吧。” 半晌,里间传来动静,姝云走了出来。她过去扶住正摸索的男人,带着他在椅子上坐下。 萧邺握住她的手,“祖母说的,不必放在心上。” “嗯。”姝云侧坐在他的腿上,萧邺自然地挽住纤细腰肢。 姝云心里闷闷的,“哥哥一直知道我的身份,那萧三姑娘被认回,是哥哥一手策划的吗?” 萧邺不言,姝云看不到丝带下遮住的双眼,但他的反应已经给出了答案。 姝云欲起身离开,男人挽住她腰的手用劲,按她坐在腿上。 姝云鼻尖酸涩,手掌攥起拳头,朝他胸膛锤去,“你太可恶了。” 萧邺握住她小小的拳头,放在心房的位置,淡声道:“总该是要让妹妹摘掉萧姓。” 先摘了姓,再成为他的人,姝云不想理他。 入夜,萧邺问她想睡在燕拂居,还是回蘅芜苑。姝云自然是回去的,可她没想到萧邺也跟着她来了。 男人坐在她的床上,和在客船时那般,与她一起睡。 敲门声响起,扶风端了药在屋外,“侯爷,陆院判开的新药熬好了。” “进。”萧邺淡声道。 扶风进屋,屋子里的气氛有些不妙,两人似乎又闹别扭了,他将药碗放在桌上,望向背着萧邺站的女子,硬着头皮道:“云姑娘,这药凉了,药效便弱了。” 姝云抿唇,慢慢走了过去,将药碗端起,去了床边喂萧邺喝药。 一勺接着一勺喂他,他刚咽下一勺药,新的一勺又跟了去,他明是已经被喂得很急了,还是没有拒绝,受这她的小脾气。 一碗药见底,姝云轻哼,心里也没有很开心。 扶风拿过空碗,待萧邺漱口后,离开了寝屋。 姝云低头吃着蜜饯,萧邺凑了过去,长臂挽着她的腰,将人揽在怀里,“还生气呢。” 姝云哼声,他就是如此,步步算计着她,就像现在一样,还是逃不出他的掌心。 萧邺问道;“在吃什么?” 姝云咬完最后一口蜜饯,回道:“蜜饯,没有了。” 萧邺轻笑,“喝了药,哥哥吃点甜。” 他吻上软糯的唇,唇腔里是蜜饯的甜,也是她的甜。 两唇交缠,逐渐缠绵,姝云没了招架之力,被松开后软绵绵倚在他的臂弯,纤指攥着他的衣襟。 …… 陆院判每日都来侯府给萧邺治眼睛,根据他的病情更换治眼睛的方子。 扎针、敷眼、喝药,萧邺的眼睛很少疼痛,病情似乎有所好转。 已是年根,侯府奴仆忙碌着,在准备过年的东西。 萧姝仪打理着侯府,忙过之后才有空与姝云见了面。既然哥哥喜欢云姐姐,那云姐姐就该待在哥哥身边。 哥哥姐姐就该是一对。 萧姝仪拿出一张单子给姝云,“云姐姐瞧瞧这清单,若是没有问题,蘅芜苑新添的东西这一两日就送来。” 姝云细细看了,道:“蘅芜苑的东西还很新,跟以前一样,就不必换了,眼下我不缺什么,仪妹妹不必如此麻烦。” 萧姝仪笑道:“要的要的,今时不同往日。” 姝云随她去了,即将新年,就当是辞旧迎新了。 腊月飞雪,转眼到了除夕,爆竹声自白天响起,到夜晚尤为频繁。 五颜六色的烟花在空中炸开,煞是好看。 庭院里,姝云披着狐裘披风,毛茸茸的领子上是一张炽艳的脸,萧邺圈住娇小的身躯,感受到面庞有烟花映照的光亮,问道:“是什么颜色的烟花?” “绿色的,还有黄色。”姝云拉起萧邺的手,朝空中指了指,“那边的烟花好大好美了,五彩缤纷。” 萧邺道:“替哥哥也看了。” 两人依偎着,在院子里看绚烂的烟火,姝云有些凉了,才回的屋子。 屋子里烧着地龙,暖和。 姝云脱掉披风,和萧邺一起守岁。 子时,鞭炮声响彻云天,姝云的困倦被赶走,揉了揉眼睛,在这喜庆的日子里朝萧邺摊手,“哥哥,我的压岁钱呢?” 萧邺抚摸她的头,“多大了,还要压岁钱。” 姝云轻哼,萧邺从袖中拿出一个厚实的红包,摸索着放到她掌心,道:“新岁顺遂。” “谢谢哥哥。”姝云收了厚实的红包,倒显得她准备的红包有些寒酸。 萧邺问道:“哥哥的呢?嗯?” 姝云尴尬笑了笑,不好意思拿出她的小红包,“哪有妹妹给哥哥压岁钱的道理。” “那就……”萧邺在耳畔低喃,“压妹妹。” 话音刚落,萧邺将她抱起,旁边就是床榻,姝云被压在被褥上,细密的吻随之而来,腰窝传来一阵阵酥痒。 萧邺轻抚她耳边的发,哑声道:“帮哥哥把衣服脱了。” 姝云慢慢抬手,一件一件脱掉他的衣裳。 萧邺长臂挽紧不盈一握的细腰,将绵软的胸脯嵌入他怀中,她微微分开双膝,回应着他。 新年伊始,他们也应该有新的开始。 ========== 积雪消融,春光明媚。 同在工部任职,梁蒙去了沈府,找沈昭商议事情,还没到园子,便被几声婴孩的笑声吸引,待走进了,才看见园子里的几人。 沈昭已有家室,儿子去年十一月刚满一岁,正被抱着在园子里玩耍。 梁蒙瞧见那抱孩子的中年妇人,停下脚步,微微愣神。 沈昭他与梁蒙去花厅议事的,恰好经过这园子,见他驻足,过去问道:“怎么?” 梁蒙道:“唐突唐突,只因瞧见伯母有些面熟,有几分像我认识的一位姑娘。” 沈昭凝神。 沈家一直在寻找十八年前没有音讯的孩子,沈昭挂念着素未蒙面的妹妹,一听梁蒙这话,心里立即打起十二分精神,忙问道:“谁?” 梁蒙道:“安陆侯家曾经的姑娘,姝云。” 提到姝云,梁蒙眼中黯淡几分,怅然道:“不过她至今下落不明。” 第54章 寒凉的风吹动衣角,沈昭问道:“不知这位姑娘芳龄几许?” 梁蒙与姝云有过婚约,清楚姝云的生辰,回道:“她去年九月满的十八。” 妹妹早产在九月,也是去年满的十八,不管是年龄,还是出生月份,都与妹妹一样,沈昭坚定地相信,梁蒙口中这位与母亲长得像的姑娘,就是沈家寻了十八年的女儿。 妹妹尚在人世! 不过妹妹怎成了安陆侯府的姑娘? 妹妹自幼长在京城,知道她长什么样子并不是难事,沈昭命人多加打 听,花重金请画师花了妹妹的画像,差手下四处寻人。 怕空欢喜一场,示意沈昭没有声张,等寻到妹妹再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爹娘。 消息传到萧邺耳中,他悠悠转动手里的杯盏。 “哥哥,我的狸花猫回来啦!”姝云的声音突然从外面传来,掩饰不住的高兴,轻快的脚步声中带着雀跃。 萧邺对扶风道:“出去吧。” 话音一落,冷峻的脸上慢慢浮现出浅淡的笑意,萧邺闻声望去,她的气息渐近,淡声问道:“妹妹在哪里看到的猫?” “院子里。”姝云抱着团团在萧邺身边坐下,团团现在很黏姝云,被她抱着便乖乖趴在她膝上,毛茸茸的一团。 狸花猫跟着姝云进屋,一身棕黑相间的条纹,昂首阔步,威风凛凛的,它在桌边停下,望着姝云膝上的三花猫。 “午睡起来就听见有猫叫,去院子里一看,是我养的狸花猫回来了。”姝云浅笑道,她的狸花猫隔大半年就回来一趟,待了几日又跑走了,姝云拿它没办法,抓不住,只能由着它离开。 萧邺伸手,一阵摸索,掌心摸到柔软的毛发,膝上的小猫叫了一声,姝云笑道:“哥哥,这是团团。” 姝云垂眸看向桌边的狸花猫,好久好久没见,它还记得她这个主人呢。 姝云眼底黯淡几分,连小猫都知道回家,她回京城这么久,一直拘在侯府,不曾见过亲人。 她望向眼前的男人。他蒙着眼睛,经太医的治疗,症状好了许多,他的眼睛是因她而伤,不管怎样,姝云都要等他的眼睛好起来。 萧邺的承诺不是说说而已,他既然说了要迎她过门,该有的礼节会有的,姝云相信他会放她回沈家。 春二月,下旬,气温回暖,百花盛开。 燕拂居养了两只猫,姝云的狸花猫好像不走了,尝跟团团在树下打滚疯玩。 姝云折了些花回屋,屋子里放些花,生机勃勃。 萧邺问道:“妹妹今日摘了什么花?” 藏姝色 第85节 姝云扬了扬臂弯的几枝花,浅笑道:“迎春花。” 她拿着剪刀修剪花枝,萧邺在一旁安静坐着。 姝云看着花瓶里插放的鹅黄迎春花,扬唇浅笑,很是满意今日的花。 可惜,萧邺看不见,否则肯定会夸夸她的花。 看着看着,姝云觉得有些小细节要修一修,她调整一下花瓶中的迎春花,低头去拿剪刀,发现剪刀不见了。 萧邺问道:“妹妹找什么?” “剪刀。” 明明方才还用过,怎么就不见了呢? 萧邺在满是绿叶和枝条的桌上摸了摸,果真在剪下的绿叶堆里摸到了剪刀。他握着剪刀尖端,将把手递给姝云。 姝云接过剪刀,笑着将一束花枝剪短几分,欣赏一番后放到了窗边。 和煦温暖的春光照向束束迎春花,萧邺看过去,丝带系着双目,他已睁开眼睛,朦朦胧胧的视线落在姝云的背影上。 “云妹妹,你想回沈家吗?” 萧邺破天荒问了她,姝云怀疑耳朵听错了,慢慢转过身去,轻薄的丝带蒙着他的眼睛,男人闭着双目,阳光倾洒在他肩头。 “想吗?妹妹。”萧邺淡声道,再次询问她。 “我想。” 姝云走过去,娇小的身影离他越来越近,男人端端坐在凳子上,她身子一斜,坐上他膝,萧邺垂着的手自然挽住她的腰。 姝云望向那张无波无澜的脸,问道:“哥哥要放我回去吗?” 春风吹动蒙眼的丝带,萧邺半晌后抚摸她的头,淡声道:“回的。” 得到挂念的答案,姝云一身轻快,她抬起右手,圈住男人的脖颈,倚在他的臂弯下,“那我回沈家后,哥哥就来提亲吗?” 萧邺微微低了头,修长的指轻抚她的眉眼,指腹从眉头缓缓到了眉尾。 “云儿希望哥哥来吗?”萧邺问道。 她希望吗? 真情还是假意。 她骗过他的话,不止一句。 姝云沉默片刻,握住男人抚摸鬓发的手,“希望的。” 萧邺淡淡一笑,回握她的手。 夜里,萧邺要她,要得更狠了。 姝云被他抱坐在桌案,纤手抚摸蒙眼的丝带,他睁开了眼,烛火昏黄间,她似乎看见如墨般的双眸中染上的浓郁情欲。 男人修长的指勾缠着,姝云低吟,伏在他肩头,气息喘|喘,“哥哥,你是能看看了吗?” 姝云问他,两具身躯满是热汗,黏黏的,相拥在一起,她感觉他今夜格外不同。 从床榻到桌案,是萧邺抱着她去的。 “妹妹在说什么。”萧邺吻上她翕动的红唇,尝尽齿间芳香。 姝云快要溺在他的亲吻里了。 数不清他修长的指在同在位置蜷缩几次,姝云抱紧了他,细骨伶仃的足腕抵着窄瘦的劲腰,将男人推向自己。 夤夜暗暗,月光清冽。 院子里突然响起猫叫,是团团。叫声响亮凄厉,尾音拖得长,声音频繁而密集。 团团叫了一阵,狸花回应着,像是从远处来院子里寻它。 凄厉的猫叫慢慢停了。 姝云以前不知道春夜里的猫叫声意味着什么,眼下她与萧邺,正在进行。 月光清冽,萧邺低吻她汗淋淋的额头,拿走她纤白的手掌,女子软软的手在他宽大的掌中把玩,怎么抚摸都不够。 烛火幽幽,映着两人的身影,一双藕白玉臂泛着淡淡的粉色,姝云挽住他的脖子,萧邺吻了吻她湿漉漉的眼睫。 姝云蹙眉轻哼,带着几分嗔娇。 院子里的猫又叫了起来,萧邺轻咬她的唇,权当惩罚她的分神,“妹妹听哪去了,专心些。” 不再去管院子里的两只猫,两人缠绵拥吻。 就是如此,案上的壶突然倒了,温热的水已变得冷冷,有些凉手。 发丝沾在两靥,姝云杏眼潋滟,琼鼻染了亮晶晶的汗珠,分外娇怜地看着他,软绵的纤指抱住男人结实的臂膀。 姝云软软枕在男人肩膀,眼眶里盈着的泪欲掉不掉,嗔怨道:“哥哥,漫了呐。” 那洒的水珠滴嗒嗒从桌沿落下,洇湿了一圈。 萧邺抚摸她背的手,挪到微微隆起的小腹,面颊蹭了蹭她柔软的香腮,“妹妹还是这般秀气。” 日复一日,不见长进。 三更已过,姝云在他怀中睡了过去,两靥的潮红尚未消退,垂下的眉眼可怜极了,萧邺抚平她的眉,她哼唧轻哼,下意识往他暖和的怀里钻。 她也该回去了,来日方长。 ========= 这日,姝云在屋中午眠。 萧邺回了燕拂居,派去南州的属下在他面前禀告,“侯爷,沈家的人在南州寻到司琴,已将人接回京城。” 萧邺颔首,示意他退下。 沈昭啊,动作竟这般快。 萧邺将那没雕刻完的木鹰放在手心,指腹缓缓摩挲。 半晌,他命扶风取来刻刀。 萧邺复明了,但姝云还不知道,他拿着刻刀,在木鹰上雕刻。他不木匠,自然不懂技法,只是在那上面添了些刻痕,离完成还早着呢。 萧邺收了刻刀,将没完成的木鹰放在显眼的地方。 …… 沈府。 司琴在南州没寻到姝云,却遇到了同样来寻人的沈家人,回京的路上听说萧邺来过一趟南州,顿时觉得天塌了。 姑娘说不准又被抓了回去。 春三月气温渐暖,上首的中年妇人仍穿着厚衣裳,眉眼间像极了姝云,她便是沈宴之的夫人,周氏。 司琴得见旧主,扑通一声跪地,涕泗横流,“夫人,奴婢终于找了夫人吶!” 周夫人热泪盈眶,锦帕拭泪,“这些年你们去了哪里?我的囡囡呢?囡囡在哪儿?” 司琴哽咽,望向主子和姑爷,将事情一五一十告知。 “奴婢原是想等姑爷平反后,再带着被换的姑娘回京,接咱沈家的姑娘回来,可奴婢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沈宴之饱经风霜的脸低沉,当年他错信了人,害 了妻儿跟他受苦。 当年,萧颂是他最信任的人,沈宴之发现通天楼出现问题,立即找萧颂商议。萧颂分析得头头是道,劝他先别打草惊蛇,暗中收集证据,可转头,萧颂给他做了局,又是收买将作监,又是拉拢工部司员外郎,将那贪污的帽子扣到他身上。 他入狱,萧颂想占他的妻。 畜生! 因护送司琴离开的护卫在狱外被杀,司琴又失忆,姝云的身世一直是个迷。 沈宴之苦寻女儿十八年,竟不想她一直养在仇人身边。 “姑爷,奴婢见着姑娘了,她现在肯定被萧邺困在侯府,萧邺他……”司琴哽咽,“姑娘这些年过得太苦,受尽了折磨。” 沈昭眼里的怒火几乎快迸了出来,暗暗攥紧拳头,“爹娘,儿子现在就去把妹妹接回来。” 早知如此,这朋友不交也罢! …… 侯府。 姝云在屋子里逗两只猫玩,扶风忽然进屋,在萧邺耳边小声道:“侯爷,沈家公子找上门来。” 萧邺道:“带他进来。” 扶风离开,萧邺屈指放在眼中的丝带上,“妹妹,哥哥要见客,你去里间吧。” 姝云有些纳闷,因为这段日子他很少见客。 他见客谈事情,姝云留在屋子有些不妥,于是抱着猫准备离开,“我还是出去吧。” 萧邺道:“无妨,妹妹去里间坐着。” 姝云顿了顿,抱着团团往里间去。 一抹倩影消失在屋子里,萧邺敛了目光,透过纱带的朦胧视线看向屋外。 怒气冲冲的身影出现在院子里,径直往屋中来。 沈昭一进来,瞧见那端坐着的男人,气不打一出来。 他这个衣冠楚楚的混蛋! 沈昭箭步过去,揪着萧邺的衣领,将他从凳子上拉起,“萧邺,你个混蛋,你对我妹妹做了什么!” 沈昭怒不可遏,一拳挥向萧邺,本以为武将出生的他就算是双目失明也会本能地闪躲开,可没想到这一拳结结实实打到了他脸上。 萧邺身子不稳,砰的一身倒地。 桌上的木鹰掉落,滚到沈昭的身边,他微微一怔,皱了眉。 就算留着他的东西,也没用,他早不认这朋友了。 打都打了,沈昭索性蹲下,揪住萧邺的衣领,“把我妹妹交出来!” 藏姝色 第86节 萧邺捂住胸口,重重一咳,像是伤得特别严重。 姝云从里间冲出来,推开沈昭,“别打了。” 萧邺衣冠凌乱,嘴角流出血来,脸上一圈淤紫,姝云眼睛红了,扶着他的肩膀,关心他的伤,“哥哥你怎么样?” 萧邺捂着胸口咳嗽,伸手胡乱摸索,终于是握住姝云的手。 “我不痛的,云妹妹。” 沈昭看见那张跟母亲极为相似的脸,认定了她就是失散的妹妹,拉住她的手,让她回了头看他,“妹妹,我才是你阿兄。” 沈昭:“阿爹阿娘都很想你,妹妹。” 姝云眼睫轻颤,“阿兄。” 她知道家中有位长兄,而怀里的男人是假的哥哥。 姝云热泪盈眶,央求道:“阿兄,不要打他了。邺哥哥他看不见了。” “邺哥哥?”沈昭皱眉,低喃道,显然对这称呼特别不满意。 沈昭恨铁不成钢,视线掠向妹妹怀里的男人,“妹妹,他是仇人之子啊!” 姝云不敢迎上兄长锐利的眸,目光闪躲,“可是……可是他也有帮沈家。” 第55章 姝云沉默着跟沈昭回了沈府,一切都是陌生的,堂中父亲儒雅不失威严,母亲跟她像极了,泪眼婆娑望着她,还有一抱着孩子的端庄妇人,想必是阿兄的妻子。 周夫人十八年没见女儿,一把将人搂在怀里,细瞧女儿,哽咽道:“孩子,这些年你受苦了。” “阿娘。”姝云眼睛红了,眼泪控制不住地落下,抱紧了亲生母亲。 周夫人抱着女儿,那纤瘦的身躯弱不禁风,她若是十几年前执意留在京中,不寻到女儿不罢休,不会是今日的局面。 周夫人:“是母亲对不起你,今日才把你找回来。” 姝云摇头,拿着锦帕擦拭母亲脸上的泪,“阿娘别这样说,我都知道的,阿娘当年也是无奈之举,倘若女儿没走,还不知能不能活下来。女儿不怪阿娘,不怪任何人。” “爹,娘,阿兄,还有阿嫂。”姝云泪眼婆娑的目光逐一看向堂厅里的亲人,“我最高兴的就是回了沈家,认祖归宗。” 一向不轻易落泪的沈宴之眼角湿润,朝姝云走来,搭上女儿的肩膀,轻轻拍了拍,“孩子,受苦了。” 沈宴之道:“过去的事,不提了。” 一家和乐,母女两人慢慢敛了泪。 沈昭给姝云介绍道:“妹妹,那是你长嫂,柳思锦。” 柳思锦莞尔一笑,“妹妹。” “长嫂。”姝云盈盈一拜,看向柳思锦怀里的孩童,小小的一团,黑黑的眼睛亮晶晶,正冲着姝云笑。 姝云问道:“是小侄子,还是小侄女呀?” “小侄儿,一岁四个月。” “真可爱。”姝云扬唇,襁褓里的侄儿望着她,笑容就没停下,小小的手伸出来,想要她抱。 姝云有些无措,“我、我不会抱孩子。” 柳思锦道:“妹妹,你是不知,这孩子见了生面孔就往我怀里躲,妹妹还是第一位他见了不躲反而笑的。” 姝云笑容浅浅,那她还挺讨人喜欢呐。 周夫人带着姝云回房间安置下来,沈家的孩子,沈家养,侯府里的东西统统不要了,往后有他们沈家来疼。 “娘一直等着将你寻回来,你爹爹每迁任一处新地方,我们安了家,总是留出一间屋子给你住,娘终于把你等回来了。” 周夫人说着,这十八年太过心酸,不禁又红了眼眶。大喜的日子不兴哭,她低头拭去眼泪,紧紧握住姝云的手。 “娘,知道身世后,我一直在寻你们。女儿去了南州,在津阳县看到了爹修的廊桥。”姝云和周夫人坐在榻上,屋中布置得雅致,有书案、有琴台,春日的花插在花瓶里,生机勃勃,好似一直都住了人。 周夫人随着她的目光看去,指着道:“那书案是你哥哥做的。” “哥哥的手艺真好。”姝云感叹道,她倚靠着母亲。 “当年你哥哥不在娘身边,事后从牢中出来,知道娘给他添了个妹妹,喜笑颜开,可喜欢了,但偏偏造化弄人,没寻到你。” 周夫人轻轻拍着她,像是在哄小孩。经司琴之口,他们都知道姝云在萧邺身边经历了什么,都默契地没有提起这件事。 窗户半开,有些凉的风从外面吹入,周夫人抬手揉了揉有些疼的头,一旁的嬷嬷忙去窗边关窗户。 周夫人摇摇头,示意不用。 姝云不解,“阿娘,怎么了?” 嬷嬷道:“夫人有头疾,吹不得凉风。” “春日的风还带着寒气,把窗户关了吧。”姝云伸手,指腹揉着周夫人的额角,“云儿给娘揉揉。” 周夫人拍拍姝云的手背。 在屋子里待了许久,到了晚膳的时间,母女两一起去了饭厅。 菜肴琳琅满目,父母兄嫂很是疼爱寻回来的姝云,轮番往她碗里夹菜,碗里堆成了山尖,姝云都快吃不下了。 吃罢晚饭,兄妹二人在阁楼里谈心。 姝云看见沈昭腰间佩戴的圆环玉佩,忽然想起她也有,将一直戴在胸口的玉坠子拿出来,“他说,这是阿娘的玉佩。” 提起萧邺,沈昭皱眉,“这是阿兄留给妹妹的玉坠子。” 他取下随身携带多年的环形玉佩,那玉坠子刚好能放在玉环中,“两块玉,同根同源。我知道母亲有身孕后,特地挑的,一块我戴着,一块给妹妹。” 是萧邺跟他一起去玉器店挑选的,萧邺还帮他参谋了一番。 当初小小年纪不懂事,误交了玩伴。 萧邺他爹害得沈家好惨,沈昭不会再与萧邺交好了,也绝对不会让妹妹跟那人再 有瓜葛。 今日那几拳头,还是打轻了。 姝云小心珍视着玉坠子,将它放回衣裳里。 天色渐晚,姝云回了寝屋,大抵是新床睡不惯,她半晌没有困意。 不知萧邺伤势如何了,他的眼睛看不见,这次换扶风给他处理伤口,也不知他习不习惯。 姝云跟萧邺纠缠了这么久,一开始与他虚与委蛇,再后来又与他撕破了脸,闹得不可开交,最后在南州,她逃了几次还是被他寻到,所以在他失眠后,她累了,不想再过这样的生活,试着与他好好相处,同时也与自己和解。 萧邺为了救她,身负重伤,连眼睛也看不见了。 姝云叹息一声,心里堵堵的,在床上翻了个身,还是没有睡意。 更夫打更的声音传来,已是三更天。 …… 翌日一早,姝云被丫鬟叫醒,梳洗打扮一番,随父亲去了祠堂。 她拜了沈家列祖列宗,正式认祖归宗。 姝云的名字是根据萧家的姝字辈取的,沈宴之去掉姝字,最后还是留了一个云字,沈云。 姝云没想到那张过所上取的假名字,会是她以后的名字。 这厢,一行人从祠堂出来,门房前来通传,“老爷,公子,安陆侯带了东西,登门致歉。” “他登哪门子的门,我们没找他算账,他倒送上门来,不见。”沈昭对萧邺极为不满,挥手吩咐道:“赶走赶走,以后他再出现,不必理会。” 门房瞧了眼家主的脸色,沈宴之颔首,示意他照做。 “小的明白了。”门房离开了。 姝云袖中的手交握起来,心里闷闷的。 是啊,他们是仇家,爹娘、兄长都不会萧邺的,就连她自己的心,也开始动摇了。 春日的气温反复无常,白日里还是大晴天,到了晚上,冷风簌簌,下起了雨,气温也沉降下来。 这一场降温猝不及防,周夫人染了风寒,病倒了。她倚在榻上,身上盖了厚被子,满脸疲惫虚弱,没什么精神。 姝云侍奉在身边,从丫鬟手里端过药碗,服侍母亲用药。 周夫人苍白虚弱的脸上露出一抹浅笑,虚弱道:“都是老毛病了,不打紧的,让我的云儿担心了。” 姝云道:“云儿的身子骨也弱,换季时常常生病,以后女儿在娘身边,就让女儿来照顾娘亲。” 周夫人用了药,渐渐困倦了,姝云扶她躺下,将被角掖好,轻手轻脚退出了屋子。 柳思锦抱着儿子来找姝云,关切问道:“妹妹住得可习惯?” 姝云浅笑着点头,“一切习惯。” 姝云拿起拨浪鼓,逗着笑呵呵的小侄儿,孩子白白胖胖的,憨态可掬,像极了年画娃娃。 小娃娃伸手,软乎乎的手指抓住拨浪鼓垂下的小圆珠。 嫂嫂和她两人在花阁里坐了半下午。 沈昭下值归来,今日他朝廷上见了萧邺,失明的人已经复明,想将姝云养在侯府的猫还给姝云。 一只猫而已,姝云若是想养,他这个做亲哥哥的,自会买给她,沈昭拒绝了萧邺将猫送来沈家,也是因为见了萧邺,心情特别差。 萧邺对姝云做了那么对混账事,竟还敢来招惹姝云,萧邺以前欺负姝云没人护着,眼下他们沈家是云儿的底气,不怕萧邺的。 沈昭回府得知娘染了风寒,正好借此机会断了姝云的一丝同情心—— 什么叫萧邺也帮过沈家。若非萧邺的父亲陷害沈家 沈昭去了姝云的院子,姝云给他斟了一盏茶。 沈昭道:“娘今日生病了。” 姝云看着他,不太明白他这句话的用意,等着他往下说。 “妹妹,娘生下你以后官兵就到了沈家,娘刚生产完就入了大牢,从此落下了病根,这样的生活,娘过了十八年。还有爹,好大的前程就这样被毁,被贬南州,在小小的县城里待了了两年,又辗转多地。” 沈昭语重心长道:“妹妹,你不能对萧邺心软,他是仇人的儿子。哥哥以前跟他是好友,该断的,早就断了。” 藏姝色 第87节 姝云眼底黯淡几分,她低垂着头,掐着手指,声音有些闷,“我会听哥哥的话。” 沈昭看着她,淡声道:“好孩子。” 沈昭将那盏茶喝完便离开了,姝云送他出了屋子,回来后闷闷地坐在凳子上。 她垂头掐着手指,心里堵闷极了。 她不该对萧邺再也任何情绪。姝云鼻尖有些酸涩,不允许自己再去挂念他了。 周夫人的风寒在喝了两日的药后,慢慢好起来,姝云在屋子里陪母亲聊天解闷。 这日,萧邺竟来了侯府负荆请罪。 萧邺看向沈宴之,诚恳道:“我知道我爹陷害沈伯伯,父已死,父之过错,子代受。” 台阶上,沈宴之看向负荆请罪的青年,他恨萧颂,更无法原谅萧颂。 沈宴之很奇怪,通天楼的事情已经过去十多年,为何突然被提及,旧案重翻,还揪出了幕后主使之一的萧颂? 后来沈宴之问了在陛下面前冒死揭露此事的梁蒙,竟是萧邺帮他出谋划策,提点着他,也是萧邺大义灭亲。 萧邺道:“沈伯伯,要打要骂,悉听尊便,我绝无怨言。” 沈宴之缄默,眸色复杂。 姝云和沈昭正在屋子里陪母亲,听说这件事,一起从内宅来到前院,远远便瞧着负荆请罪的男人。 “这人又在耍什么花招。”沈昭嘀咕着走去。 姝云黛眉轻蹙,跟在沈昭的后面,路过时,蓦地被男人拉住。 “云妹妹。”萧邺看向姝云,冷硬的眉眼微微垂下,看起来十分卑微,他将一把匕首递到姝云手里。 姝云蓦地一惊,还没反应过来,萧邺便带着她握着匕首的手,朝他刺去。 锋利的刃刺向胸膛,有血流出,姝云双瞳紧缩,慌张地抽出匕首,音调大了几分,“你在作甚?!” 沈宴之拉住要过去的沈昭,摇头示意。 泛着寒光的匕首沾着鲜艳的血,尖端只有指甲盖长的一截刺进了他的胸膛,然而萧邺握住姝云的手不放,将匕首又刺进去。 姝云的手松不开,不得不往后退却,妄图离他远些,萧邺跪着地,膝盖在地上一步步跟着她挪动。 她退,他进。 萧邺:“我手段卑劣,逼得云妹妹无路可去,我龌龊,我卑劣,我对不起你。” 姝云满手的血,只觉他疯了,用力想甩开他的手,萧邺紧紧攥着不放,望着她,道:“云妹妹,原谅我。” 他说一句,匕首往胸膛推进一分。 第56章 掌中匕柄冷硬,温热湿润的血沾满姝云的手,她指尖颤抖着,被萧邺紧紧握住想要收回匕首的手。 男人跪在她面前,仰头看她,他眼睛复明了,一双丹凤眼细长,似乎每次都能看穿心思,姝云每退却一步,他便跟着往前一步,保持着原来的距离。 “你松手!”姝云满手是血,偏偏眼前的男人偏执得可怕,她伸出另一只手来,抵着他的肩膀,不让他再上前,她也没有再后退,眼里逐渐湿润,不愿看到他如此,“就这么糟蹋自己的身体么!” 萧邺深深看着她,薄唇扯出一抹苦涩的笑来,“权当是给妹妹赔罪了。” 姝云只觉他疯了,拉扯间匕首在胸膛间划动,她颤抖着颔手要丢掉匕首,眼珠簌簌落下,哽咽道:“我不要这样的赔罪!你松手啊,会没命的。” 萧邺道:“那云妹妹要怎样的?只要妹妹真心原谅我,昔日种种,皆是我的错。” 泪水模糊了视线,姝云脑中的一根弦紧绷,顺着手腕流下的血珠滴落在她的绣鞋上。 “够了!别再逼我妹妹了!”沈昭大喝一声,推开纠缠不休的萧邺,将姝云拉到他身后护着,不准萧邺再觊觎半分。 带血的匕首落地,溅落几滴血珠。 这人就是看准了云儿心软,想用苦肉计换得云儿的原谅,沈昭迟早要让他知难而退。 沈昭道:“你爹害沈家,害得还不够吗?!如今你又来折磨我妹妹。你若真心想求得我们的原谅,那就出去!从此以后别出现在沈家!” 姝云湿漉的眼睫轻颤,背过身去,她闭上眼,泪珠顺着脸颊缓缓落下,深深吸了一口气,心里依旧烦乱。 “萧邺,你起来。” 沈宴之转身进了屋子,吩咐道:“ 传府医来给他看看伤。” 仆人已经动身去请府医,萧邺起身,目光越过沈昭,看着姝云纤薄的背影。 沈昭皱眉,挪动一步,挡住萧邺,转身对姝云道:“妹妹,你回去。” 姝云拿着锦帕擦拭手里的鲜血,点了点头,低垂着转身离开,经过萧邺之际,咳嗽声传来。 姝云的余光不经意间飘去,他捂着胸膛,满手是血,渐眉微蹙,似乎很痛苦。 沈昭将萧邺带往屋中,姝云烦乱地迈出脚步,回了内宅。 丫鬟打来温水,姝云低头洗掉手上沾染的血,她恍惚,竟从水中的倒影里看到了萧邺受伤的样子。 姝云愣神许久,搅动水面,男人的影子随即从眼前消失,她接过丫鬟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 她衣裙上还有男人的血,丫鬟伺候她将带血的衣裳换了。 外面起了一阵风,吹动姝云的发,她伸手理了理碎发,去了窗边,望向外面。 良久,姝云吩咐丫鬟道:“你去外面看看他的伤怎么样了。” 姝云只觉萧邺是疯了,一次又一次将他自己弄伤,上次是握着她的手,用簪子在胸膛刻字,这次又拿匕首刺胸膛。 丫鬟出去一会儿又回了屋子,望向姝云,轻咬下唇,“姑娘,奴婢被公子赶了回来。” 姝云抿唇,明显落寞了。阿兄的态度一直没有变,是不会原谅萧邺的,两人儿时是最好的玩伴,眼下却反目成仇。 丫鬟看出姝云的忧愁,安抚道:“不过姑娘别担心,府医正在给安陆侯包扎,侯爷没有性命之忧。” 姝云轻轻蹙眉,这次没有伤及心脉,下次他不知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 “你出去吧。” 姝云挥手遣走丫鬟,在窗边站了一会儿,她深吸了一口气,去软榻坐下。 府中再没人提及今日发生的事情,就好似萧邺不曾来过。 姝云心中烦乱,被他带着攥握匕首的掌微微发烫,提醒着她发生的种种,她做不到无动于衷,也不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姝云悄悄去问了府医萧邺的伤势。 府医叹息,眉头紧蹙起来,摇了摇头道:“好不容易才将血止住,哪有如此拿性命当儿戏的,险些伤到心脉,届时就真救不回来了。” 姝云愁容满面,他就是如此,真不爱惜身子。 他们之间已经不是单纯的强迫与愿意的事情了,两家的恩怨横隔在中间,注定是没有结果的。 萧邺每日都差人往沈家送来一盆花,是给姝云的,今日是杜鹃花,明日是芍药。 在本朝,男子送女子花卉也是表达爱慕之情的一种方式,女子若是收了这盆花,便代表接受了男子。 但萧邺送给姝云的花卉,都被门房退了回去。 周夫人瞧出女儿近来的不对劲,姝云常坐在一处发呆,有时喊了几声才有回应。 周夫人知道哪日萧邺来府上负荆请罪,自己伤了自己,换球一个原谅,也知道女儿偷偷问了府医那人的伤势。 作为过来人,周夫人清楚女儿对萧邺并非毫无感情。这些天接触下来,周夫人知道女儿性子乖巧,特别懂事,可这也成了女儿的枷锁。 夜里,周夫人伺候丈夫更衣,将心里话说了出来,“夫君,那件事过去了十八年,坏人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孩子是无辜的,就让那段恩怨止步于我们这一代吧。” 一想到女儿的懂事,周夫人鼻尖酸涩,“我好不容易才寻回日思夜想的女儿,夫君,我希望她快快乐乐的,不要因为我们这一辈的恩怨而郁郁寡欢,云儿心里是喜欢那孩子的。” 沈宴之伸手拭去妻子眼角的泪,“夫人不怨萧家了?” “怨的是萧颂。” 怨啊,全拜萧颂所赐,与萧邺无关,那年他还是个五岁的孩子,稚子无辜。 沈宴之叹息,“我恨的倒不是被贬离京,我恨那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觊觎夫人,用我来逼迫夫人,他已有家室,心思龌龊不堪!” 沈宴之道:“旧案重提,是萧邺在背后筹划。” 周夫人意外,“这孩子竟如此大义。” “我知道时,也颇为惊讶。”沈宴之揽着妻子坐下,道:“我打听了,自萧邺生母离世,他们父子的关系越发差,那孩子大义灭亲怕是早早就在筹备了。” 沈宴之道:“萧邺让云儿吃了不少苦头,是该让他好好受一番罪,否则不知珍惜。” 周夫人叹道:“明日我跟云儿好好谈谈。” 翌日,丫鬟们折了些花枝,姝云跟周夫人在屋子里插花。 姝云很喜欢插花,每次看着花瓶里精心放置的花枝,心中特别满足,但今日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修剪出来的花放入花瓶里不管如何调整,她都不满意。 周夫人遣走屋子里的丫鬟们,拿过姝云手中的剪刀放在一旁,温声问道:“云儿,怎么了呀?” 姝云望着花瓶里两枝高低错落有致的花,有些沮丧,也有些惆怅,“总感觉这样不好看。” 周大人望过去,笑道:“挺好看的呀,云儿的手还是这般巧。” 周夫人敛了目光,握住姝云的手放在膝上,“依娘看,云儿是有烦心事。” 她温柔说着,循循善诱,看向姝云。姝云目光闪躲,垂下眉眼,紧张遮掩道:“没有呢。” “跟娘说说,怎么了?” 周夫人可不相信,她微微低着头,去寻女儿垂眸间的情绪,将话挑明了,温声道:“在担心萧家那孩子?” 姝云眼睫轻颤,“没、没有。” “女儿才不会担心他。” 周夫人漫不经心道:“是吗?我还以为云儿因为坏了心情,听说啊,那孩子的伤势严重了,不知能不能挺过这几日。” 姝云脸色煞白,满心担忧,紧蹙的黛眉出卖了她,将情绪暴露无遗。 周夫人:“还说不担心,瞧瞧这眉头都蹙成什么样了。” 姝云意识到被骗了,“娘……” 藏姝色 第88节 周大人问道:“云儿这几日闷闷不乐,是在担心他的伤势,云儿喜欢他吗?” 姝云张了张唇,话还是没有说出口,她心里烦乱。 周夫人:“乖孩子,跟娘说说,别把事情闷在心里。” 姝云看着母亲,愧疚丛生,“娘,他那么可恶,我之前是恨他的,很想离开他,可是经历了一些事,我劝自己放下,试着跟他和解,好像是有点喜欢他,不忍他受伤,还会担心他的安危。但是娘,他们对爹娘做的的那些事,无法原谅。” 母亲坐月子时被关入大牢,从此落下了病根,这次的风寒刚刚痊愈,听常年伺候的嬷嬷说,母亲身子虚弱,畏寒怕冷,冬日里生病是常有的事。 姝云心疼母亲,眼里泪花闪烁,“娘,我会忘记他,嫁一个爹娘满意的夫婿。” “傻孩子,娘希望你开开心心的,不要有任何束缚。”周夫人捧起姝云的脸,擦着她的眼泪,“你若喜欢萧邺,爹娘不反对,那是我们跟萧邺他爹的恩怨,与你们无关。” “娘。”姝云抱着周夫人,在她怀里哭泣,心里藏着的事情说出来,轻松畅快许多。 周夫人轻拍姝云的肩背,女儿这么大,她错过了太多哄孩子的机会,“担心的话,就去看看他吧。” …… 安陆侯府。 姝云再次出现在燕拂居,扶风正候在萧邺身边,拿着锦帕清理他的伤口,男人坐在榻边,衣裳半脱,臂膀露出清晰的肌肉纹理,胸腹精壮,腰间紧实的腹肌匿在衣裳里若隐若现,只是都好几日了,胸口的伤还在流血。 姝云黛眉轻蹙,垂眸咕哝道:“怎么感觉伤势更严重了。” 扶风眉心一跳,能不严重么,一听姝云来了,原本已经结痂的伤口,硬生生被撕裂了。 “属下出去办事,劳烦沈姑娘帮我家侯爷包扎伤口。”扶风将锦帕塞到姝云手里,急急离开屋子。 姝云手中攥住锦帕,萧邺抬眸看来,“劳烦云妹妹。” 姝云走过去,擦干净伤口周围的血,带着几分责备的语气衣,“你没找大夫吗?” 萧邺 轻轻一笑,垂眸看着胸膛前的葱白纤指。 “笑什么?”姝云拿来止血的药粉,攥紧小巧的瓷瓶。 萧邺道:“云妹妹担心我,我高兴呢。” 姝云被说中心事,面上有些挂不住,紧紧拧眉,嗔他道:“萧邺!” 萧邺倒是头次听她唤他的大名,眉锋一扬,只见她低下了头,准备给他上药。 萧邺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姝云猝不及防,整个人跌进他宽大温暖的怀里,她满目惊慌,不敢去碰他胸口的伤,只得抬手扶住男人的臂膀。 萧邺温厚的大掌扶着细腰,下颌抵在她额头,“云儿,和好吧,这些年将你固执地留在身边,不顾你的意愿,要着妹妹。” 缱绻的声音传入姝云的耳中,她慢慢抬眸,睨他一眼,“你都这般了,我再不原谅,你下次还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 萧邺轻笑,将她侧坐在了腿上,握住她的温软的手,指腹在她手上摩挲,“劳云儿帮我上药包扎。” 姝云轻哼,低头将瓶塞打开,将止血的药粉洒在他伤口。 数不清第几次给他包扎了,姝云动作娴熟,待伤口包扎完,她余光看见男人胸间刻下的云字,心中酸涩。 姝云怅然,“以后别自伤了,你明知我心肠软,还次次使这苦肉计。” “好。”萧邺握住她搭在肩上的柔荑,紧紧抱着她入怀。 姝云慌乱担心,手腕抵着他的肩,“你的伤……” 萧邺微微松开些,胸间的纱布已洇出鲜红的血,他不觉痛,垂眸便对上了她担忧的眸子。 “出血了,伤口肯定又裂了。”姝云紧紧蹙着眉,满目担心,下一瞬,她翕张的唇便被萧邺吻上。 男人唇瓣湿热,覆在她的唇上,姝云呼吸间满是他的气息,整个人快要溺在这缠绵的吻里。 唇齿相依间,萧邺的掌放在她后颈,托着她,加深了这一吻,姝云唇间发麻,纤手放在他下颌,回应着他。 姝云被吻得酥了骨头,埋在他怀里微微喘息。 萧邺指腹在泛着水光的唇上摩挲,“把琼枝带回沈家吧,她跟着云儿的时间长,妹妹用着顺手。” 姝云点头,爹娘安排的婢女好虽好,可她还是用着不习惯。 她乖顺地依偎在臂弯,萧邺轻抚她发间,“留下来吃了晚饭回沈家?” 姝云抬眸看他,带着姑娘家的娇俏,嗔道:“哪能事事都顺你的意。” 姝云从他身上下来,小声哼道:“我回去了。” 姝云抱起屋子里的团团,离开了燕拂居。 …… 翌日,萧邺换上朝服,入宫去求了道圣旨。 寝殿肃穆静谧,萧邺跪下,正声道:“臣愿用平乱的军功,换陛下一道赐婚圣旨。” 武成帝躺在病榻上,虚弱道:“朕当时问过你想求什么,你回朕,要等一人回京。” 他重重咳嗽了几声,道:“是哪家的姑娘?” “回陛下,工部尚书沈大人家的千金,沈云。”萧邺拜道:“臣与沈姑娘情投意合,恳请陛下赐婚成全。” 武成帝手一挥,道:“准。” 萧邺:“谢陛下。” 他用两次军功,换了两道圣旨,一道给生母报仇,一道迎娶心爱的姑娘。 第57章 萧邺离开寝殿,福公公来到武成帝面前,躬身小声道:“禀陛下,那人已经来了京城多日,正在寻时机。” 武成帝道:“动手吧,勿拖延。” “喏,奴婢这就去安排。” 福公公端着拂尘退出寝殿,给宫外的手下传去陛下的口谕。 翌日,武成帝的赐婚圣旨还没颁发,宫外的登闻鼓便响了起来。 赵牧承寻来京城,告御状。 一面屏风隔开寝殿里外,武成帝久在病榻,但登闻鼓一响,这冤屈他势必要过问,问道:“殿中何人?你要状告何人?” 赵牧承跪在地上,望向屏风,见不到天颜,然而走到这一步已是不容易,“回陛下,草民赵牧承,现已辞官津阳县县尉,这次来京要状告安陆侯欺占草民的未婚妻姝云。萧邺仗势欺人,在草民迎娶新妇前夕,逼迫姝云,抢了草民的未婚妻,津阳县诸多百姓都可为草民作证,此言非虚。” “姝云已与草民定下婚约,那就是草民的妻子!我朝律法,诸略人、略卖人为奴婢者,绞;为曲部者,流三千里;为妻妾子孙者,徒三年。”赵牧承正声道:“萧邺抢夺草民未婚妻做他的妻妾,按照律法,当徒三年。” 咚的一声巨响,赵牧承在地上磕头道:“求陛下为草民做主。” 寝殿肃穆,落针可闻。 武成帝道:“传朕口谕,即刻将萧邺押入大牢等候审问,这桩案子交给太子处理。” 武成帝重病期间,朝中大事小事皆有太子处理,他一直不放心将安稳的天下交给儿子,淮南王能隐忍二十年,其他皇子、诸王不见得有多安分。 萧邺从侯府被带到大理寺审问,上次被带到大理寺的萧家人还是风头正盛的萧颂。 父子二人还都是打了胜仗归来,圣上的赏赐一箱接着一箱往侯府里搬,可转眼人就进去了。 公堂上,赵牧承理直气壮,望向高堂上的太子,正声道:“萧邺殴打草民,抢夺草民的未婚妻姝云,逼得姝云不得不随他离开,请太子殿下,请大理寺卿,为草民做主。” 萧邺跪得笔直,幽幽看向一旁的赵牧承,眼神中带着轻蔑与不屑,当年交这个义弟不过是见他在营中可怜,无父无母,每日发狠地训练,与他有几分相似。 萧邺平直的唇角轻勾,“未婚妻?我倒想问问你,我萧家苦苦寻找的养女,怎会出现在你身边?她父母可同意这桩亲事了?长兄如父,我为何不能退了这婚事?我带走养妹,怎就被你污蔑成了抢夺?京城众人皆知,我清心寡欲,身边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我又何时欺占了她?” 萧邺目光凌厉,带着深寒的杀气,质问道:“赵牧承,你将这事闹出来,毁她名声,是何居心?” 面对萧邺接二连三的质问,赵牧承有些招架不住,颤抖着手指向他,“你……你,你强词夺理!” 太子微微蹙眉,大理寺卿惊堂木重重一拍,震天动地,厉声道:“肃静!” 太子问道:“萧邺,你养妹姝云现在何处?” 萧邺道:“臣的父亲离世,姝云虽不是我萧家亲生女儿,但我们对她也有养育之恩,姝云祭拜完后,我让她离开了。她姓田,是田家屯的人,京城无人不知。” “你胡……”赵牧承刚开口,萧邺一记冷眸飘去。 萧邺:“田家大伯二伯皆可作证,侯府众人也可作证,有凭有据,我胡说什么?还是你在胡乱攀咬?” 赵牧承皱眉,一时间哑然失语。 堂间顿时陷入安静。 太子沉思须臾,道:“今日先审到此,暂将安陆侯萧邺押入大牢。” …… 萧邺被关入大牢的消息很快传遍京城,姝云没想到赵牧承会来京城告御状,千错万错都是她的错,当初她若是没有跟赵牧承提成婚,事情也不会闹成这局面。 赵牧承现在大理寺监狱,待案子结束后,方能出来,接连两日没有萧邺的消息,姝云心急如焚。 这日,姝云花重金收买看押的狱卒,在大理寺跟赵牧承相见,沈昭不放心妹妹,跟她一起来了大牢。 在狭窄的通道上,姝云对沈昭道:“阿兄,我想单独跟他说话,阿兄就在这里等我吧。” 她独自往前,看见了牢中的赵牧承。 姝云站在铁牢外,望向牢中的人,恳求道:“赵大哥,一切因我而起,你能不能高抬贵手,放过他?” “今日你来找我,是为他求情,帮他说话?!”赵牧承快要被气疯了,心爱的女子来见他,开口第一句就是其他男子,还是坏了他们姻缘的男人。 姝云道:“是我对不起你,你要怨就怨我,与他无关。” 赵牧承逐渐明白姝云根本就不在意他,也不喜 欢他,回想曾经对姝云的种种,简直就像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年幼失去父母,没怎尝过被关怀的滋味,到军营后认了侯爷的儿子当义兄,也算是体会了点关怀的感觉。姝云不一样,容颜姣好,还有一双巧手,给他做过香囊、护腕,关心着他,但是因为萧邺的到来,带走了姝云,带走了那份关怀。 姝云心里装的,还是萧邺。 赵牧承怒极气极,已经失去了理智,从铁牢中伸出双手,狠狠掐住姝云的脖子,瞪大眼睛,厌恶道:“你还在为他说话,为他说话啊!我在南州为你的事情奔波,最后换来你一句高抬贵手!” “来人!来人!”沈昭三步并两步朝这边跑来,狱卒也被惊动了。 沈昭推开赵牧承,将姝云从他手里解救出来。姝云脖颈一圈红色指印,得了喘息后捂着脖颈,她止不住地咳嗽,绛红的脸色慢慢恢复正常。 藏姝色 第89节 “拿女子撒气,你也不是什么好人。妹妹,我们走。”沈昭绝不允许妹妹再受伤害,狠狠瞪了眼赵牧承,带着姝云离开这里。 萧邺和赵牧承分别关在两个相反的方向,甬道狭窄潮湿,墙根处有几只老鼠蹿过,吓了姝云一跳。 萧邺立在铁牢中间,仰头看着一扇小窗,尘埃在光束间浮动,他突然听见一道熟悉的惊吓声,立即回了头,依稀瞧见逼仄的甬道出现姝云的身影。 “云儿?” 脚步声渐近,萧邺来到铁栏边,确实是日思夜想的女子。 “阿兄。”姝云想跟萧邺单独说话,央求沈昭先离开。 “不行,我得看着妹妹。”沈昭担心姝云的安危,刚才发生的那幕太危险了,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见阿兄态度坚决,姝云只好作罢,她满心都是萧邺,拎着裙裾快步走过去。 萧邺一身囚服,矜贵沉稳,只是两日没打理仪容了,唇周长出青色的胡茬。 “你怎么样了?有没受伤?”姝云垂眸看向他的胸膛,将袖中的药瓶塞到他手里,“这药你拿着,给伤口换药。” 萧邺攥紧手里的药瓶,瞥见她脖颈一圈指痕,嗓音冷若寒霜,“脖子怎么弄的?谁掐的?” 姝云慌忙遮掩,否认道:“没有,你看错了。” 萧邺看向旁边的沈昭,沈昭自然是没给他好脸色的,将头扭到一边,道:“赵牧承掐的。” 萧邺沉眸,面露愠色,攥紧了拳头。 沈昭咬牙切齿,“徒三年啊,萧邺。” “阿兄。”姝云心急如焚,本就在为萧邺而担心,他胸膛的伤严重,还没痊愈就被关进了牢里,事情越来越棘手,津阳县很多百姓都知道她和赵牧承本是去年十一月成婚的,证据确凿。 “婚是我退的,退婚以后我才跟着回了京城,与他无关。我现在就去公堂上说清楚。” 沈昭拉住欲走的姝云,“诸许嫁女,已报婚书及有私约,而辄悔者,杖六十,悔婚一事没闹到公堂上,可以睁一眼闭一只眼,就这样算了。你身子骨弱,这六十仗下来,吃不消的,我不许!” “姝云。”萧邺唤了她一声,姝云红着眼睛看向他。 萧邺沉眸,脸上尽显冷漠,将药塞回她手里,冷声无情道:“拿着你的药离开,别出现在我面前。” 姝云愣怔,道:“我知道你担心我,比起牢狱三年,这六十仗没什么的。” 她眼里盈着泪花,握住他温厚的手掌,“我愿意的,萧邺。” 萧邺忍痛甩开她的手,将她推远,姝云踉跄,幸好沈昭手快,扶住了姝云。 “姝云,我一直都在玩弄你,你看不出来吗?”萧邺背过手去,指甲深深嵌在掌中,冷声道:“你自己也说,是泄欲的工具,玩物,我现在不想玩你了。” 姝云眼里的泪缓缓落下,温软的声音带着隐忍的哭腔,“你别说这样的话,我会伤心的,萧邺!” 萧邺别过头去,无动于衷,道:“没听见吗?我现在不想玩你了,回你的沈家去,我的死活与你无关。” “混蛋!”姝云咬着下唇,将那瓶药丢到了牢中,掩面小跑着出去。 沈昭啐了一口,上前揪住萧邺的衣襟,一圈重重打在他脸上,“混账东西!除了让云儿伤心,还会什么。” 萧邺唇间满是血腥味,他咽了咽,叮嘱沈昭道:“她执拗,一旦动了念头,怎么也要实现,倒不如让她先恨着,你最近看住她,别让她做傻事。” 沈昭:“呸!说尽了伤心的话。” 萧邺道:“此事的关键,是太子,再等我几日,会出来的,这期间一定看紧云儿,别让她露面。” 沈昭不解,“太子?” 萧邺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帮我安抚云儿,大舅哥。” 沈昭隔着铁笼猛地踹了他一脚,因担心姝云,松了手,急急追了出去。 指腹擦拭嘴角的血,萧邺在一堆稻草中捡起那瓶药,珍视地握在掌心。 萧邺是近日才想明白,圣上的意图。 他已向武成帝讨得赐婚圣旨,翌日便出了意外,那道赐婚圣旨还没送去沈家宣读。 功高盖主的下场,萧邺已在他爹的身上见过。这些年武成帝暗暗挑拨他们父子间的关系,他也如愿将父亲的命送到帝王手中。 帝王若是忌惮萧家,早趁此机会给他定了罪,偏偏拖了三日,案子还没有进展。 显然,不是如此。 武成帝重病,缠绵病榻,江山最后是要给太子的。淮南王叛乱,萧邺奉命出征讨伐,叛贼已是强弩之末时,太子奉命远驰,斩了淮南王首级。 眼下他这桩案子,完全可以交由三司会审,但武成帝交给了太子处理,帝王之心难测,萧邺还是猜到几分,逃不过“忠君”二字。 …… 皇宫。 太子在龙榻边侍奉武成帝喝药。 武成帝照例过问朝廷之事,不过今日多问了另一事,“萧邺的案子如何?” 太子起身回话,“禀父皇,此案可判,也可放。” 武成帝淡声道:“说说。” 太子:“依那赵牧承所言,萧邺确实坏了他的婚事,将新娘抢走,儿臣听说萧邺请父皇求了道赐婚圣旨,求娶工部尚书子女,沈云,这沈云与姝云是否为一人,细查便知,可如此,便损了一员大将。而依萧邺所言,在婚期前接养妹回府祭拜,也挑不出错,这桩婚事乃女方私定,未经父母之命,亦可作废。” 太子道:“细追,必判;不追,可放。” 武成帝语重心长道:“萧家世代习武,已历经四代帝王,名号一出,敌军闻风丧胆。萧家是一把利剑,御得好,无坚不摧,所向披靡;但这剑太利,也容易伤了执剑人。” 他咳嗽着说话一番话,萧颂就是这太锋利的剑,不好掌控,是以他便折断了,重换。 太子递去温水,伺候武成帝饮下。 “朕驾鹤西去后,这江山还需你来守护,至于用什么样的利剑,你要有分寸。”武成帝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问道:“现在,你打算如何?” 太子顿了顿,道:“儿臣谨遵父皇教诲。此案,萧邺无罪。” 武成帝欣慰点头。 …… 四日后,萧邺无罪释放。 结局如萧邺所料,他会承太子这份情的。 萧姝仪担心极了,四处打听这桩案子的消息,得知萧邺无罪,早在牢外等着了,萧邺一出来,她拿了一束柚子叶沾水,掸去萧邺身上的晦气。 萧姝仪:“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都不敢让祖母知道哥哥入狱的消息,幸好是虚惊一场。” 沈家的马车停在远处,柔荑轻撩窗帘,在萧邺看过去时,她立马放了帘子。 萧邺让萧姝仪先回马车,他径直往停靠的沈家马车去。 萧邺立在马车旁,屈起指节,轻轻叩了叩车壁,“云儿,这次伤了你的心,是我的错。” 里头没有动静。 半晌,姝云撩开帘子,从车厢里出来,踩着马凳下车。 一双眼红彤彤,湿漉漉的眼睫还沾着泪花,姝云过去站定,噙着泪狠狠甩了萧邺一耳光,“混蛋!” 手掌震得发麻,眼泪从眼眶大滴落下,姝云唇角轻 颤,萧邺蓦地将她紧紧抱在怀中,下颌落在她发间,握住她的手掌轻轻揉了揉,“云儿,对不起,我不能让你替我受那仗刑。” 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姝云哽咽道:“我说了,我很伤心的。” 萧邺拭去她面颊的泪,他俊朗的脸上巴掌印明显,低头轻声哄道:“往后要打要罚,任由云儿处置,我把这条命给云妹妹赔罪。” 姝云动了动,没挣脱开他的臂弯,男人的胡茬扎得她耳朵疼,她偏头躲了躲,“疼。” 萧邺挪开下颌,枕在她的发顶,揉着她扇巴掌的手。 姝云慢慢敛了泪,双臂环住男人窄瘦的劲腰。 ----------------------- 作者有话说:诸略人、略卖人为奴婢者,绞;为曲部者,流三千里;为妻妾子孙者,徒三年——出自《唐律疏议》,“略”通掠,掠夺。 诸许嫁女,已报婚书及有私约,而辄悔者,杖六十——出自《唐律疏议户婚》 第58章 春三月,武成帝一道圣旨,赐婚安陆侯萧邺和工部尚书千金沈云。 赐婚圣旨颁布三日后,萧家流水似的聘礼往沈家抬,大红箱子从沈家门口,排到了巷尾。 一箱箱聘礼都快把姝云的院子堆满了,她望着那几个系了红绸的箱子愣神,没想到他的动作这般快,她刚接了赐婚圣旨,他后脚就送来了聘礼。 姝云吩咐琼枝道:“你去花厅瞧瞧他还在没?” 不用明说,琼枝也知道姑娘指的是谁,笑着小跑着离开院子,去了花厅。 不多时,琼枝从外面回来,道:“侯爷离开了,不过给姑娘留了一封信。” 姝云接过信封,去了屋子里拆信。 满纸都是对她的思念。 姝云眼底的笑意藏不住,依照习俗,新郎官和新娘子到成婚前,是不能见面的。 姝云将信笺折好,装回信封了,她去了书案前坐下,给他回了一封信。 …… 初夏的天气变幻莫测,时而晴朗舒爽,时而阴云湿凉,嫩绿的荷叶尖从水面冒出,生机盎然。 河岸边杨柳依依,带着初夏气息的风拂过,河水波光粼粼。 岸边站了两位气宇轩昂的青年,两人似乎不熟,中间空出的位置还能再站三个人。 沈昭望向水波涟漪的河面,问道:“找我何事?” 萧邺远望河岸,从袖中拿出雕刻完成的木鹰,长臂一伸,随手将那木鹰还给沈昭。 沈昭半晌没动作,萧邺也没着急收回,两人的目光都落在前方的河面。 僵持了许久,沈昭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转过头去。 沈昭认得这木鹰,两人是好友,他当年说要刻一个振翅的鹰送给萧邺,但是这时通天楼突然倒塌,他爹被冤枉,沈家落难。 藏姝色 第90节 沈昭从牢里出来以后,知道了萧邺他爹的龌龊手段,拿着没雕刻完的木鹰去找萧邺,将结实的木头丢给萧邺,小小年纪还学着大人的模样,跟萧邺割袍断义。 十八年了,还怨恨么? 沈昭看着他伸过来的木鹰,“谁刻的,难看死了。” 他将东西拿到手里,“你这一动手,糟蹋了我精心挑选的木头,我就勉为其难给你修一修。” 萧邺看向他,沈昭微微扬眉,淡声道:“谁让妹妹认定你了呢。” 沈昭拿着木鹰锤了锤萧邺,“你要是再敢伤云儿的心,我定不饶你。” 萧邺颔首,昔日种种,皆因她的不愿,眼下两人心意相通,他还是将最好的都给姝云,疼她爱她。 ========== 周夫人筹办着姝云的婚事,好不容易母女团聚,她要将姝云风风光光嫁出去,姝云的嫁衣前前后后选了十来件,最后才确定下来。 因新郎新娘成婚前不能相见,萧邺有时夜里会偷偷来姝云寝屋外面,隔着一扇窗户,跟她说话。 姝云就知道他在这件事情上不会守规矩,好在他不常来,又有琼枝在院子外望风,好几次都没被发现。 萧邺会跟姝云讲这段时间他在忙什么,那次出狱后,萧邺将兵权都交了出去,当起了闲散侯爷,有召方可领兵出征。 窗户边,姝云手指绕着一缕乌发,小声说出心里的想法,“我希望天下太平,没有事端生出,百姓安居乐业,这样邺哥哥便不用去平乱。” “你叫我什么?” 窗户上映出男人的影子,他问出声来,透过那影子,姝云感觉他正盯着她看,偏执地要一个答案。 姝云回想了一下,好像她认祖归宗后,还是第一次这样唤他,她脸颊微微发烫,小声道:“邺哥哥。” 萧邺望着窗边坐着的一纸剪影,眼底漾出浅笑。 他跟姝云又说了会儿话,抬手抚摸窗上的影子,在黑夜中跃上屋顶,离开了沈家。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到了姝云成婚的前一日,沈府众人忙得不可开交,周夫人第一次嫁女儿,她也只有这一个女儿可嫁,既紧张又高兴,还很是不舍。 周夫人跟姝云说了明日的流程。在侯府的时候,大姐姐出嫁,姝云还跟几位姊妹们一起在大姐姐的闺房里堵过新郎官,如今轮到她出嫁,姝云有些紧张,尤其是母亲教她洞房那事时,姝云脸颊浮出红晕,羞赧不已。 她早给了萧邺,这具身子已完全是他的了,彼此之间再熟悉不过。 新婚前一晚,姝云早早就沐浴出来,去了床上躺下,她有些期待明日的到来,但又紧张,一晚上没怎么睡着,后来睡着了,迷迷糊糊间被琼枝叫醒。 天蒙蒙亮,姝云便起床梳洗更衣了。 全福夫人给姝云开了面,道;“新娘子水灵灵的,这开了面,跟剥皮了鸡蛋似的,白嫩嫩。” 两位妆娘伺候姝云梳妆打扮,姝云都快认不出镜子里的姑娘是她了。 柳思锦拿着红盖头在手上,笑道:“今日妹妹是最美的。” 姝云微微垂眸,有些不好意思,她以前总觉得在成婚当日,新娘子是最漂亮的。 倏地,鞭炮声突然响起,姝云吓了一跳。 “是新郎官来迎亲了。”柳思锦将红盖头盖在姝云头上,喜娘牵着姝云坐到床上。 视线被盖头遮住,姝云什么也看不见,双手交叠在膝上,紧张地握着。 后来,外面传来一阵骚动,新郎官来了闺阁外面接人,想见到新娘子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沈昭哪能轻易让萧邺接到姝云,大伙儿起哄让萧邺做催妆诗,萧邺早有准备,信手拈来。 后面又是投壶,又是射箭,萧邺是武将出身,自然是难不倒他,一抬手就没落空的,反惹得众人拍手叫好。 “不行不行,还是不能进去。”沈昭昨日就觉得不能投壶射箭,纯纯是给了萧邺展示的机会。 沈昭从袖中拿出提前准备好的九连环,“一炷香时间,你将这九连环解开。” 萧邺拿过九连环在手中拨了拨圆环,“不反悔?” 沈昭昂首,“不反悔。” 他已让下人将香点上,单是他解着九连环,也要花上半日的光景。 萧邺在扶风耳边吩咐,扶风跑着离开,很快便带回一把佩刀。 萧邺将九连环扔地上,抽出佩刀,对着那九连环重重一劈。 九连环不仅开了,还碎了。 沈昭皱了皱眉,萧邺收刀,将配刀丢给扶风,进了闺阁接人。 “新郎官来了!”喜娘笑道。 沉稳的脚步声渐近,姝云呼吸一凝,不由抓紧了嫁衣,一双干净的喜靴出现在她的视线,紧接着一段红绸落在她的膝上。 “云儿,我来接你了。” 萧邺温润的嗓音传入姝云耳中,她握住膝上的红绸,感觉到另一端微微用力,姝云从床上起身,握住红绸,被萧邺牵着离开闺阁。 两人被簇拥着去前厅拜别父母,周夫人满是不舍,将手上的玉镯脱下,戴到姝云手上,“愿我女婚后顺遂,你们夫妻琴瑟和鸣,相濡以沫,相知相守。” 周夫人拍了拍姝云的手背,噙着泪道:“去吧,孩子。” 沈宴之扶着姝云的手,带着姝云踏出沈府大门,将姝云教到萧邺手中,“云儿交给你了,往后要好好过日子,望你珍她重她。” “岳父放心。”萧邺一字一句承诺道,牵着红绸带姝云走向喜轿。 轿檐压下,萧邺怕姝云磕到,抬手挡了一下,带着她在喜轿坐下。 萧邺一身喜袍,翻身上马,接亲的队伍启程,一路敲锣打鼓,给百姓们发喜糖喜钱,绕了大半个京城在到安陆侯府。 姝云被扶下娇子,牵着 红绸的一端,跟萧邺进了侯府,在司仪高朗的声音中,拜了天地,拜了去世的高堂,又拜了笑脸融融的崔老夫人,最后夫妻对拜。 一对新人穿过长廊,被宾客们簇拥着进了婚房,姝云熟悉燕拂居的陈设,就算被盖头遮住视线,也知道何时该往前,何时该转动,她坐在床沿,鸳鸯红被映入眼帘,余光瞧见洒在喜床上的一颗颗红枣。 床边凹陷,萧邺坐在她身侧,来洞房观礼的宾客开始起哄,“我们要看喝交杯酒!” 喜娘端着托盘过去,萧邺拿起喜秤,慢慢挑开红盖头。 姝云低垂着眸,玉貌花容,如初初绽放的桃花,娇艳欲滴。 偷偷抬眸瞧了眼身旁一身红的男子,姝云心跳如擂,抿唇敛了眸子,不由抓紧了膝上红绸。 一对璧人容貌卓绝喜娘笑着说着新婚祝词,剪下两人的一缕发,用红线绑在一起,放到了锦盒里。 丫鬟端来两杯酒,“请侯爷、夫人共饮合卺酒。” 萧邺端起酒杯,姝云等他拿了之后,才有动,纤细的小臂环着男人结实的手臂,将酒杯递到唇边,在众人的见证下,将清甜的酒慢慢饮尽。 是清甜的果子酒,不醉人。 观礼的宾客欢呼,喜娘拉长着嗓音,高呼道:“礼成——” 宾客们再次欢呼,姝云手中的空酒杯被萧邺拿走,她忽然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竟与萧邺成婚了,这位她曾经的哥哥。 萧邺要去前宴敬酒,在她耳畔轻声道:“敬酒要好一阵,要是困觉了,就躺下歇歇。今日折腾许久,定是饿了,屋子里有糕点,先吃着垫肚子。” 姝云乖巧地点头,“不用担心我,邺哥哥快去吧。” 萧邺轻轻摸了摸她的头,起身,手指忽然被姝云勾住,回头瞧见那双羞赧的眼望着他,还没说话,便已足够勾人。 姝云小声道:“哥哥少饮一点酒,莫醉了。” “好。”萧邺回了她,去了前院招呼宾客。 姝云规规矩矩坐在婚床上,打量着熟悉的房间,满屋都是喜字,喜庆热闹。 外面的热闹声也传到了屋子里。 昨夜没怎么睡,姝云这厢坐着坐着,眼皮开始打架,困意袭来。 琼枝道:“姑爷还在喜宴上,姑娘先睡一睡,等姑爷回来,奴婢再叫醒您。” 姝云摇头,她撑一撑,不困的。 想是这样想,但又坐了一阵,姝云想着就眯一会儿,眯一会儿醒来等见到萧邺的时候精神便足了。 哪知这一眯,姝云睡着了,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在弄她的头发,她睁了眼,只见一身喜袍的男子坐在床边。 萧邺停下卸凤冠的手,“是我动作大,吵醒云儿了?” 姝云摇摇头,还没开眠的声音软软的,“邺哥哥回来啦。” 她扶着凤冠从床上坐起,瞧了眼安静的屋子,纳闷道:“喜娘她们呢?” “遣出去了。”萧邺从宴席回来,姝云正在睡,是以轻声遣走下人们,“先给云儿将凤冠卸下。” 繁重的凤冠华丽,姝云顶了一天,感觉脖子都快被压断了,她坐了过去,萧邺帮她拆着凤冠,绸缎般柔顺的乌发落下,在大红嫁衣的衬托下,更显女子的雪肌,倾城国色,仙姿窈窕。 萧邺的眼睛热了几分,姝云偏偏还凑了过来,温软的手掌搭在他腿上,红唇翕动,声音软软的,“没什么酒味。” “云儿不喜酒味,只饮了一点。”萧邺握住腿上的小手,她的手指纤细白皙,他不由放在唇边,轻轻咬了一下粉嫩的指尖。 他……他怎么能咬是手指呢。姝云满目慌乱羞涩,想将手抽回,但架不住他的大力。 萧邺握住她的手,慢慢倾身过来,覆上她的唇,尝着她的口脂。 姝云勾住他的脖子,与他交吻,身子逐渐绵软,男人将他抱起,又轻轻放下,在喜床上调整了下位置。 一层又一层的嫁衣被褪去,薄纱红衣裹着窈窕的身段,萧邺将那不盈一握的腰肢把在掌中,在她耳畔低喃,“云儿先要躺,还在坐,还是趴着?” 嗓音低喃缱绻,好似是在征求她的意见,可姝云却吓得一颤,他是在问顺序,不是三选一。 姝云勾着萧邺的脖子,低着声音喃喃道:“能、能只要一个吗?邺哥哥。” “不可以。”萧邺拒绝得干脆,轻咬她的耳,低语道:“还有,该唤称呼了,夫人。” 姝云抿唇,道:“郎君。” 萧邺浅笑,唇凑了过去,含住软糯的娇唇,挽起绵软的细腰,按着他说的顺序,慢慢来。 姝云先睡过一觉,但一番折腾下来,更困了,一边哭一边抱着他,一边央求,又一边缠着他,咬得不放。 红帐垂落,夜还漫长。 —正文完— ----------------------- 作者有话说:正文到这里就完结啦,周五晚九点更新婚后番外,下本打算放飞一下,在《一篇狗血复仇文》和《坏婢》之间选一本,感兴趣的宝子们点点收藏,开文早知道~ 《一篇狗血复仇文》:【钓系美人伪装小白花,逼疯高岭之花 藏姝色 第91节 #你以为的强取豪夺,是我的请君入瓮#】 京城新开了家酒坊,老板娘沉鱼落雁,为了生计游走于桌间,言笑晏晏,媚骨天成。 可惜遇人不淑,嫁了个赌徒丈夫,好在酒坊生意红火,勉强维持生计。 * 世人皆道沈首辅年轻有为,端方如玉,是世家子弟中的翘楚。 沈徽讥姜渔风尘,以色侍人,但不止一次对她起了卑劣的念头。 他隐忍着,最后欲战胜了理智,用卑劣的手段将她丈夫送入大牢,逼迫她来求。 以色侍人,侍奉谁不是侍。 姜渔裹着风雪踏入屋中时,沈徽正执笔处理公务。 “求大人帮帮我。” 男人冷眼看向跪地的女子,狼毫笔尖悬在纤纤玉颈,“夫人知道本官要什么。” 姜渔咬唇,慢慢解下披风,将自己献了出去。 他觉得自己疯了,折断君子的脊骨,只为独占那酒家妇人。 那支朱笔曾批过万人生死,如今将她裙裾,寸寸撩起。 — 书卷落了满地,素来端方的沈徽掐着姜渔的腰抵着桌案,耳鬓厮磨。 只披了男人单衣的姜渔余光瞥向窗外,见首辅夫人怒色难看,挑衅地吻上男人喉结,衣下的小腹越发隆鼓。 姜渔妩媚一笑,看向窗外,无声唤她,“好妹妹,李代桃僵抢来的夫君,可还称手?” * 父亲娶继母过门,傅春鸢的恶梦就此开始,父亲不疼,继母苛待,她谨小慎微地活着,盼着嫁个如意郎君,逃出这个家,可最后—— 继妹夺她姻缘,和继母一起害她腹中孩子,她们甚是想杀她。 傅春鸢大难不死,化名姜渔,回京复仇,算得明明白白,一点点毁掉她们在意的一切,包括继妹从她手里抢去的丈夫。 后来,沈徽知道一切是她的局,气疯了。 #有心者勾引,清醒者沉沦# 注:1、女主复仇归来做局,没成亲假丈夫,假名取自“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2、女主小产过,孩子是男主的,但男主不知道,女二李代桃僵跟男主成婚,男主的婚姻形同虚设从没碰过女二。 《坏婢》:抛弃男主两次后,落他手里了。做恨cp,带球跑 家是益州首富,府中二少爷清心寡欲,成了江夫人的一桩心病。 雪吟生得媚骨天成,因安分温顺,被夫人送去二少爷房中,成了通房丫鬟。 她藏起野心,扮作乖顺,费力撩动了不谙情事的二少爷。 男人对她格外宠爱,允诺娶妻后抬她做姨娘。 雪吟心满意足,她才不是安分的奴婢,她一心想攀权富贵。 不料江家突遭大难,抄家入狱。 雪吟卷走细软,侥幸逃走,从此跟江家再无瓜葛,日子过得潇洒。 直到那日,她在最有钱的时候,遇到穷困潦倒的二少爷,江家仅剩的血脉。 她想甩开,却避不开,与他虚与委蛇。 最后在他病时,又一次弃了他。 * 六年后,雪吟的香粉铺子生出事端,她被告上公 堂。 堂上她俯首跪地,旁听的大人竟是当年她抛弃的男人 “就因你我是旧识,本官才更要秉公处理。” 江鹤行恨透了雪吟,此番代天巡狩,回益州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她算账。 捏死她,比捏死蚂蚁还容易。 初审散堂,雪吟被关入大牢。 江鹤行从牢里出来,粉雕玉琢的女娃被男子牵着,哭闹着挣脱,朝他磕头,“请大人明察,还我娘清白。” 注:1、女主身世凄惨,没到江家前被拐被卖辗转多地,为了自保开始攀权富贵,心机婢女。 2、女主带球跑,女儿是男主的,但因为出生后没营养,发育缓慢,看起来比同龄孩子小很多。 3、男处,身心唯一,病中绝处逢生,白手起家跻身权贵,纯恨女主(酸甜口,后期追妻火葬场,为爱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