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雄十六国》 第1章 新人士伍 仲夏初晨,天边涌著一片红霞。 渭水南岸,一片距岸边不远的平坦草地,一支二百余人的队伍露宿於此。 当远处里閭传来声声高亢鸡鸣时,营地最外侧,一群奴人陆续从窝棚里钻出,打著哈欠开始一整日的忙碌。 几堆薪烬旁,一队士伍裹著羊皮褥子还在酣睡。 队主李方挨个踢一脚,骂咧道:“恁们个懒货,还不赶快起身收拾行囊! 待会若是让伯长瞅见,只怕少不了一顿板子!” 士伍们睡眼惺忪,哈欠连天地爬起身。 李方刚要走,迎面撞见一名高大少年。 他上身穿青色窄袖短衣,下身穿灰白合襠裤,类似的装束称之为“裤褶”,也是时下大多数庶人和普通士伍的装束。 他脸上掛著水珠,肩头搭著拧乾的布巾,手里拿著一支柳木马鬃牙刷,像是刚从岸边洗漱回来。 “梁广你来的正好,带上本什子弟赶快去打水,待会郭娘子起身要用热汤,可不敢耽误了!” 李方叫住他叮嘱道。 “队主放心,我这就去!”梁广拿布巾抹了抹脸。 李方又拉住他小声道:“待会得空,继续讲昨晚那故事! 慕容復大战参合庄,到底有没有抢走马夫人...... 我琢磨一夜,心里跟猫抓似的,难受得紧!” 李方冲他挤挤眼,又对其他几位什长交代几句,朝著营地中央一路小跑而去。 那一片阔地,周围用犊车、驴骡车围拢,马匹拴在车旁,留一处缺口进出。 最里边还用一人高的帷布围拢,只见有女婢进出,却看不清內里情形。 一队披鎧兵士就在犊车外侧露宿。 梁广收回目光,畜车围拢的地方,就是郭娘子宿寢之地。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一个三十岁许的什长箕坐在地,笑道: “梁少郎,把你那毛刷借我也刷刷唄。 上次去閭馆,那娼婆嫌我齿黑嘴臭,硬是多要了我十五钱,气煞人也!” 旁边綑扎毛毡的什长笑骂道:“就你那臭嘴,刷十次也有味儿!可怜那娼婆遭了罪哟~” “就是!换作是我,少说得加二十钱!” “你若像人家梁少郎一般俊俏白净,保管那些个娼婆不加钱!” “说不定还会倒给!” “呸!你们几个夯豕!” 几个什长相互笑骂打趣,梁广也同他们说笑几句。 至於亲手做的牙刷,自然是收入背囊放好。 “二三子,隨我去打水!” 梁广吆喝一声,带领本什十名少年兵士,拎著木桶到岸边打水。 穿越来到秦国已有半年,梁广基本適应了新的身份和环境。 十六岁的他父母双亡,仅留下一名幼弟。 身世还算正常,可所处时代却让他大吃一惊。 原以为是扫清六合的始皇大秦,不想却是黑暗混乱的十六国之“氐秦”。 歷史上也称之为“前秦”。 国君正是大名鼎鼎的天王苻坚。 梁广对这段复杂混乱的歷史所知不多,好在半年来潜心学习、加紧恶补,也算对时代环境有了大致了解。 他祖上出身略阳(甘肃天水)清水县氐族豪帅梁氏家族。 略阳是氐族世代繁衍之地,聚集眾多氐酋豪门宗族。 除了梁氏,还有皇族苻氏、强氏、杨氏、毛氏...... 从先秦起,氐族就和汉人混居,算是五胡里汉化最深的少数族裔,姓氏、语言、风俗、习性与汉人极为相近。 梁广原以为老天爷可怜他上辈子做苦逼打工人,这一世便让他投胎到了豪门之家。 不及暗自窃喜,脑海里前身记忆便汹涌袭来。 原来,他虽然姓梁,可跟氐酋梁氏在血缘上没半毛钱干係。 严格来算,他是一名氐族化汉人。 大概从爷爷的爷爷那一辈起,他的祖先依附於梁氏而生,成为梁氏农奴。 到了爷爷梁士伍这一代,因为跟隨梁氏宗长上过战场,立下战功,得赐姓梁,从奴隶晋升为注有家籍的“僮僕”。 又经过父亲梁僧宝一代人拼杀,得以成为梁氏私兵,勉强算是依附於梁氏的部曲。 但和真正具有“国人”身份,录有正式“户籍”的氐人部曲相比,他们一家还有很大差距。 毕竟,他兄弟二人至今也不算国家正式编户。 等弄清楚自己的家世身份,梁广登时眼前一黑,恨不能当场晕死,回去继续做社畜。 二狗子们鼓吹的魏晋风流,可跟他八竿子打不著啊! 唯一让他欣慰的是,自己这副身子相当健壮。 原主自幼在祖父、父亲严格监督下学习刀矛骑射,打熬体魄,习得一身颇为不俗的武艺,到头来白白便宜了他。 梁广只能暗自庆幸,到底老天爷给他留了条活路。 氐秦承魏晋制度,男子十六成丁,梁广已经算是个成年人。 两个月前,他被编入梁氏私兵,家籍注入鹰扬校尉梁闰名下。 第一次执行宗族任务,便是护送梁闰之妻郭娘子回洛阳省亲。 郭娘子闺名郭元君,出身洛阳汉人士族郭氏。 队伍数日前返程,入了潼关便放缓行速,因为郭娘子想要好好领略一番渭南风景。 梁广所在的这一队兵士以汉人为主,他手下十人,也都是梁氏籍下佃农子弟。 今年刚刚成丁,经过一番简拔编为私兵。 队主李方算是半个氐人,和梁广父亲做过袍泽,便直接任命他做了一什之长,统带十名汉儿少年兵。 清冽河水装满四只木桶,梁广双手並提,疾走如飞。 身后十名少年,大多只能提两桶水,瘦弱的一两个,双手提一桶水尚且憋得满脸涨红。 梁广提著水桶走向营地中央,甫一靠近,便有两名披鎧氐兵上前喝止,从他手里接过水桶。 满噹噹一桶水分量不轻,两名成年氐兵各提两桶也有些吃力。 梁广双手提四桶步伐轻快,走了百十步脸不红、气不喘,守卫在畜车外圈的氐兵对他一阵指指点点。 少年兵们陆续把水送到,交给氐兵送入畜车內圈。 里边是郭娘子宿寢之地,他们这一队汉儿私兵,和睡在营地外围的奴人都没资格踏入。 至於帷布圈拢的营地中央,只有贴身侍奉的十几名女婢才能靠近。 梁广远远看了眼,帷布內人影憧憧,想来郭娘子业已起身。 从长安到洛阳,又从洛阳折返走到渭南,他竟然连郭娘子长什么模样也不知道。 这露宿营地,从最內圈到最外侧,层层森严,等级分明,如同梁氏宗族內的真实缩影。 “咴~” 一声马嘶乍响,梁广循声望去。 伯长支豹骑马从一名提水桶的少年兵身前衝过。 那少年名叫邓兴,和梁广家比邻而居。 邓兴瘦弱,双手提一桶水走得蹣跚吃力。 战马突然衝来,他下意识躲避,双手一滑,水桶打翻在地,反倒把那匹马嚇得尥蹶子。 支豹身子摇晃,差点摔下马背,拽紧韁绳两腿夹紧鞍毡才勉强稳住,惊出一身冷汗。 “贱奴!找死不成?” 支豹回过神来,勃然大怒,举起马鞭狠狠抽下。 “啪”地一声,伴隨惨叫,邓兴捂著脸倒地,鲜血从指缝中流出。 “打死你个贱奴!”支豹俯身一顿猛抽。 邓兴哭嚎求饶,连连打滚,单薄外衫被皮鞭划得破破烂烂,身上留下条条血痕。 氐兵们看热闹似的说笑著,汉儿少年们满脸惊恐。 就是无一人敢上前劝阻。 梁广心底火气噌地窜出,拨开眾人大步上前阻拦。 支豹举著马鞭一愣,旋即喝骂道:“滚开!” 梁广抱拳行礼:“请伯长息怒!” 支豹见他不动,更是大怒,猛地抽下鞭子! 汉儿少年们低下头不忍再看,这一鞭子抽在脸上,想来也是皮开肉绽。 驀地,看戏的氐兵们笑脸僵住! 只见梁广一抬手,便將那鞭子牢牢抓在手里! 汉儿少年们更是目瞪口呆。 伯长支豹家族,世代为梁氏部曲,本人以气力惊人、武艺高强著称,属於梁氏宗族重点培养对象。 伯长为百人將,掌管两个队共计一百兵,更兼支豹凶恶好斗,在场私兵无人不怕他。 不想梁广竟有胆量挺身而出,而且看情形,支豹似乎没占到便宜! 梁广攥紧马鞭,回头看了眼蜷缩在身后的邓兴,眼神示意他躲远些。 邓兴如蒙大赦,强忍哭呛,通红眼睛满含感激,手脚並用爬到一旁,在几个汉儿少年搀扶下才站起身。 梁广重新看向支豹,目光流露出与年龄不符的沉稳,还有一丝丝隱藏极深的厉色。 “撒手!” 支豹满面涨红,任凭他如何用力,那条价值三千钱的犀角兽皮鞭也抽不回来,宛如焊死在梁广手中。 “伯长息怒。” 梁广声音平静,“方才仆看得真切,伯长纵马奔来,邓兴为避让才失手打翻水桶,纵使有错,也不该怪罪到他一人身上。” 支豹大怒:“照此说,我亦有错?” 梁广没说话,眼神却表露意思。 如此宽阔的营地,你却偏偏往邓兴身前冲,要么是眼瞎没看见人,要么是故意捉弄。 邓兴若是不躲闪,被战马迎头撞上,少说也得断几根骨头,当场毙命也极有可能。 许是感受到梁广眼神含义,支豹恼羞成怒,鬆开马鞭手柄,猛地提拽韁绳,控使战马扬蹄向他踏来! 碗口大的马蹄眼看就要踩中梁广胸膛,支豹横肉脸上露出一丝狞笑,周围响起一片惊呼! 第2章 他一拳打死马 战马唏律律叫唤著,扬起的前腿併拢收紧,只待发力蹬踏,两只蹄子就会像两柄重锤,狠狠砸中梁广胸膛! 倏地,只见梁广蹲身摆臂挥拳,拳头以肉眼难见的速度,击中战马前腿和颈部之间的位置! 那里有一圈黑毛,柔软有弹性,是马匹的上胸部! 一击得中,梁广慢悠悠站起身。 战马惨嘶著落下前腿,连连后退,不停甩头打响嚏,四肢似乎有些发软。 支豹又惊又怒,明显感觉到坐骑有些软瘫,像是隨时有可能倒地! 战马摔倒极易对骑士造成伤害,上千斤的重量足以压断腿骨。 支豹慌忙下马,围绕马匹四处检查,很快发现马鼻孔里有鲜血流出! “狗奴!你敢伤我坐骑?” 支豹勃然色变,呛啷一声拔出隨身悬佩的环首刀。 梁广微眯眼,若是动了兵刃,今日这事只怕就无可迴转了。 一群氐兵面带不善地聚拢在支豹身后。 另一队汉兵远远观望,方才同梁广说笑打趣的几名什长神情复杂。 看样子,没有人愿意冒著得罪伯长的风险,上前为他求情劝和。 几名少年兵相互看看,低下头站著不动,也不吭声。 邓兴猛地推开身边同伴,隨手从地上捡了根木杖,衝到梁广身旁,喘著粗气一副如临大敌样。 梁广诧异地看著他,邓兴瘦弱身子微微发颤,黢黑面庞难掩恐惧,神情却十分决然,还流露一丝凶狠! 这小子,已经准备搏命了! 梁广看了眼不远处几名少年兵,平时满口义气,喜欢和他称兄道弟的几个,现在全都眼神躲闪不敢相视。 反倒是最不起眼、没说过几句话的黑瘦邓兴,危急时刻选择和他並肩战斗! 虽说方才救他一命,可梁广並不苛求回报。 支豹欺辱他什中子弟,身为什长,自然要站出来维护自己人。 这在梁广看来是应尽之义,並不能要求邓兴一定要用性命报答。 不过既然他选择和自己站在一起,足以证明,他才是本什子弟里,最值得拉拢结交之人。 支豹刀尖一指:“把这两个狗奴给我拿下!” 几名氐兵从左右两侧逼上前! 梁广微微屈膝垫步,不论如何,绝不能在此落入支豹手中。 不如把事情闹大,等回到长安,自有掌管家法的宗老出面判定罪责。 宗老不一定会主持公道,不过为了维护宗內汉人佃客人心,也不至於太过偏失。 梁氏宗族占有大量田地,半数以上依靠汉人佃客耕种。 汉人佃客既是私產,也是组成宗族势力的重要部分。 梁氏私兵、单列户籍的部曲、衣食客、典计杂役里,汉人至少占三分之一。 就算最后受到宗族处罚,也好过遭受支豹酷刑折磨。 双方剑拔弩张,汉兵们屏著一口气! 邓兴两条腿抖得厉害,却咬紧牙关不退半步! 梁广瞟眼紧盯支豹,一旦动手,必定要先擒住这廝...... “使不得!” 一声惊呼从远处传来,队主李方提袴从杂草丛中跑出。 “使不得!使不得呀!” 李方拦在梁广和氐兵中间,急得满头大汗。 “给我滚开!若不然连你一块打!”支豹怒骂。 李方冲他訕笑,又急忙凑到梁广耳边小声骂咧: “你个后生也忒不安分!乃公屙泡屎的工夫,你怎么就和这西域胡打了起来?” 梁广无奈苦笑:“队主明鑑,是他恶意纵马伤人在先......” “莫要多话,躲一边去,我来解决!” 李方瞪他一眼,一边系裤带一边跑向支豹,屁顛顛赔著笑,活脱脱一副狗腿样。 “伯长,你看......” 不等李方说完,支豹扬手“啪”地一声打他一记耳光: “你个贱奴,也配来说情? 等我收拾完他,再来收拾你!” 李方半边脸立时红肿一片,嘴角隱隱渗出血跡。 他眼底狞色一闪而过,两手牢牢抓住支豹握刀的手腕,仍旧赔著笑脸低声道: “奋武都尉面前我也能说上话,伯长当真不卖我几分面子?” 支豹大骂:“休要拿叔父来压我,滚开!” 李方一咬牙,扭头衝著畜车內圈大声叫嚷:“请郭娘子出面主持公道! 若不然坏了宗法,郭娘子也难逃干係!” 支豹骂嚷挣扎,竟然甩不脱李方的手。 梁广猛然一惊,方才动静闹得大,帷布內的郭娘子不可能不知道。 之所以不传话、不露面,摆明不想干预支豹拿人,任凭事態发展。 在郭娘子眼里,只要两队氐兵、汉兵不发生火併,死几个汉人根本不算什么! 那些个睡窝棚的奴人与畜產同等,他们这些睡羊皮褥子的汉兵又好得到哪里去? 倒不是郭娘子身为氐族权贵之妻,偏向於氐人。 而是在当今宗法制时代,阶级分明,人身依附关係极强。 在宗族上层眼里,奴隶、家籍僮僕、私兵部曲其实根本算不得人! 梁广心头泛起丝丝寒意,想通这些,对於宗族门阀时代的黑暗又多了几分深刻了解。 片刻后,一名四十岁许的僕婢出现在眾人面前。 支豹和李方急忙见礼,口称:“刘姥!” 刘姥冷著脸:“娘子有训,什长梁广以卑犯尊,罚其到蓝田矿冶劳役两月,以示惩戒! 伯长支豹纵马衝撞,罚钱五百! 队主李方擅离营地,御下不严,罚钱一千! 汝等不可再生事,速速整备行装,准备起行回京!” 说罢,刘姥看了眼梁广,转身步入畜车內圈,消失在帷布之后。 支豹恶狠狠地唾了口:“算是便宜尔等狗奴了!” 郭娘子派刘姥传话,纵使支豹火气难消,也不敢忤逆,带领一队氐兵散去。 李方长鬆口气,冲支豹背影呸了口:“尔母婢的西域胡贼,乃公迟早弄死你!” 梁广搀扶邓兴:“伤势如何?” 邓兴挣扎著跪倒,哽咽道:“兴叩谢什长救命之恩!” “快起来!” 梁广轻轻一拽便把他拉起身,第一次认真打量这黑瘦小子,笑道:“你这瘦猴倒是胆量不俗,有种!” 邓兴挠头:“什长为救我才激怒伯长,我又怎能弃什长不顾?” 梁广大笑:“甚好!今日我便认下你这义气兄弟!” 邓兴咧嘴憨笑,眼里涌出欢喜雀跃。 什长颇为勇武,和他做兄弟,自己在梁氏私兵里也能有个照应。 安抚了几句,梁广让邓兴先下去歇息。 其余八名少年兵却是低著头从旁边走开,自始至终不发一言。 几位汉兵什长围上前嘘寒问暖,盛讚梁广刚才豪勇之姿,纷纷表示钦佩。 梁广面上掛笑,与他们客套几句。 待眾人散去,李方嘆了口气:“你也莫怪他们怯弱势利,都是为养家餬口,得罪支豹的后果,他们承担不起。” 梁广淡淡道:“无妨,我能想得通。” 李方拍拍他肩头:“似邓兴这般义气之人,值得拉拢栽培。 今后在军中闯荡,身边少不了袍泽手足支持。” 梁广抱拳:“多谢队主提点!” 李方嘿嘿笑笑,却又脸一垮:“乃公屙泡屎的工夫,就损失了一千钱,还被那贼杀的打了一耳光,真是晦气! 这钱,今后你可得赔我!” 梁广乾笑两声,岔开话题道:“这宗族私兵我实在不愿做。 听闻天王发诸州兵马伐晋,我想投身官军出征,不知如何才能做到? 请队主指教!” 李方眼珠轮了轮:“我与你母同姓,和你父又曾是袍泽,与你家也算有些渊源。 你若唤我一声『舅』,今后我便帮你,如何?” 梁广愕然,万没想到李方竟然想和他攀亲! “呵呵,队主,你还真是......” ~~~ 营地另一边。 支豹拨开围拢的一眾氐兵,看著倒地的战马艰难喷吐鼻息,口鼻不停冒血,生机几近断绝。 支豹脸色铁青难看,眼里还闪烁几分惊恐! 那贱奴,只一拳,便打死了他的坐骑! 这是何等惊人的神力! 太可怕了! 绝不能任凭此子成长起来! 第3章 自古英雄出身低 帷布围拢的草地中央,停放一辆轩敞犊车。 车顶宽大圆盖用鸟羽做装饰,车身漆画著繁复精美图案,两侧开窗,里外悬掛细绸帷幔。 犊车即是牛车,汉初缺马,官僚贵族出行多乘坐牛车。 魏晋北方不缺马,乘坐牛车反倒成为官僚士族之间的一种风尚。 几名女婢在草地上摆好案几,案上放满碗碟,案前放一只填装羊毛的柔软蒲团。 起身不久的郭娘子在刘姥搀扶下款款走来。 四名女婢在案几两侧跪下,隨时准备伺候主人享用早食。 郭娘子穿著上下连为一体的杂裾深衣,两只大袖垂膝,胸下束著抱腰,勾勒出紧致的腰身线条。 后腰缀著两条长长飘带,走路时曳在身后,飘飘若仙。 郭娘子跪坐下,一名女婢捧起装有米臛的白瓷碗,郭娘子拿木匙小口吃著。 另一名女婢不时夹起醃製的葵菜,小心翼翼放入娘子碗中。 还有一名女婢从瓮中舀出一碗酪浆,隨时准备进献给主人食用。 郭娘子闻到酪浆腥膻味,黛眉微蹙:“快把这浆水拿走!” “唯~”女婢小声应诺,面带惶恐地端著一瓮酪浆退下。 刘姥轻笑道:“娘子在长安府中,时常陪梁君饮用酪浆,故而僕婢们皆以为娘子喜食此物。” 郭娘子抱怨道:“只有胡人才喜食酪浆,我向来吃不惯! 只是梁君甚爱之,每餐必不可少,我也不过是陪著他勉强食用罢了。 氐人多数习性和汉人无二,可有些胡气却改不了......” 刘姥压低声:“娘子慎言!” 郭娘子抿嘴轻哼,放下木匙,削葱般的手指捻著酥饼送入樱口。 “外边那些士伍,可散去了?”郭娘子漫不经心地问。 “散去了,娘子发话,他们岂敢不遵!”刘姥笑道。 郭娘子嗯了声,旋即想到些什么,又问道:“那闹事的梁广,可是长得白净高大,有几分胡人相貌?” “正是,娘子认得他?” “我岂会认得他!?” 郭娘子失笑,“行路时见过,有些印象罢了。” 刘姥自知失言,愧道:“是奴婢糊涂了。” 郭娘子是洛阳郭氏嫡女,大秦军功豪门梁氏之妇。 那什长梁广不过是梁氏僮奴子息,卑微如尘埃。 两人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又怎么可能会相识? 郭娘子拿温湿巾帕擦拭唇边碎屑,又问道:“那梁广既是汉人,为何会有两分胡人相貌?” 刘姥笑道:“娘子有所不知,梁广之母李氏,出身兵户,生身之母是个鲜卑女奴。 故而这梁广也有几分鲜卑相貌,譬如肤色较白净、毛髮浓密、窄面陡额、高鼻薄唇...... 方才奴婢仔细看过,那梁广的瞳仁顏色也与常人不同,倒也不似鲜卑人那样幽蓝,更像汉人多一些......” 郭娘子恍然:“难怪看样貌,便觉此人迥然奇异!” 自晋室南渡,中原丧乱,汉胡在血脉上更进一步融合。 汉人士族与胡人军事贵族联姻已成传统。 隨著天王苻坚灭亡前燕,关东之地纳入大秦治下,天王又下旨西迁慕容鲜卑四万余户入关中,鲜卑血脉也开始大量出现在关中大地。 何况世兵制下的兵户身份低贱,娶俘奴为妻再正常不过。 所以对於梁广的汉胡血统,郭娘子並不觉得奇怪。 郭娘子抿了抿唇,冷不丁盈盈一笑:“你还別说,那梁广轩昂英挺,一点不像个卑贱猥人!” 刘姥打趣道:“难怪娘子只在人群里多看了几眼,便记住了他!” 郭娘子掩嘴咯咯直笑,面颊粉里透红。 “就是出身太低,一辈子难得出头。 若不然,我便趁著此次机会略加笼络。 我在梁氏內部,可用之人还是太少了些。” 郭娘子摇摇头。 刘姥道:“虽说梁广有些勇力,但还不足以让娘子为他得罪支豹。 支豹叔父官任奋武都尉,乃是梁君麾下臂助,娘子还是莫要得罪为好。” 郭娘子轻頷首:“正是此理。” 她二人的话题,很快转移到长安和渭南秀丽风景之上。 “热汤怎么还未准备好?我这身子都有些发痒了。” “娘子稍待,奴婢去催催~” ...... 直到正午,队伍才重新出发,往长安而去。 十几辆驴骡车,装满郭娘子的生活起居物品。 单是沐浴所用的大桶、木盆、瓢、舀,烧水的铁炉、陶釜、木柴薪炭就装了几大车。 收拾这些东西,就得耗费个把时辰。 梁广和一眾汉兵们起个大早,等个寂寞,草草嚼了几块干硬麩饼,灌一肚子凉水,便踏上返程之路。 支豹率领本队氐兵朝前开道,郭娘子乘坐的羽盖犊车走在中间,其后是奴人僕婢们驱赶畜车。 李方率领汉兵队押后。 梁广带本什少年兵走在最后。 邓兴眼角往下剌开一条两寸长血口,李方从道旁杂草里扯下几枝,说是捣碎敷上就能止血止疼。 梁广试了试,效果似乎还不错。 渭水之上吹来凉风,带著些水汽,驱散仲夏炎热。 逶迤土路旁,一望无际的粟禾麦苗,如绿浪翻涌。 今年关中又是一个丰收之年。 梁广回想著出发前,队主李方同他说的话。 捏著鼻子勉强叫了声“舅”之后,李方乐顛顛地告诉他,要想隨军南征,不一定要脱离梁氏。 鹰扬校尉梁闰统率一千五百兵,也在南征点將名录之上。 如果能进入梁闰麾下,以梁氏部曲身份隨军出征,到时候立下战功,又有梁氏保荐,才是步入仕途快车道的最优途径。 这个时代,想要成事,离不开宗族支持。 宗族掌握人力、財力、人脉、门路,个人荣辱与宗族兴衰密不可分。 梁氏宗族本身就是一座巨大宝库,只要利用得当,便有集腋成裘、聚沙成塔、事半功倍之效! 可是,想要获得梁氏栽培,至少得成为一名正式录籍的部曲,获得“国人”身份。 也就是从家籍僮奴升为国家编户。 如此,梁氏宗族才有可能为他投入人力物力,为他寻求晋身之资,栽培他取得品官身份,成为梁氏庞大人脉势力网中的一环。 一番话,让梁广茅塞顿开。 如今的他,连正式户籍都没有,脱离梁氏,一旦被公府查获,便是无籍流民。 下场大致有三,一是强征为公田佃户,承担每年高达六成的田租。 二是强行定为兵户,子孙世代为兵,不得改籍。 三是充入杂户,彻底沦为贱民阶层,比佃农、兵户更低贱。 梁广惊出一身冷汗,脱籍一事,是他想当然了。 阶层等级、人身依附在当下时代,对一个人的束缚是难以想像的。 他不可能脱离梁氏而生。 相反,他要想办法利用梁氏资源为自己铺路。 一声“舅”没白叫,李方依附梁氏混跡半生,有他指点迷津,让梁广看清楚前路应该怎么走。 “什长,李队主唤你呢!” 蒙著半边脸的邓兴瓮声瓮气地道。 梁广回过神,往前望去,李方正在队伍前头冲他招手。 梁广跑上前,行礼后凑近,小声道:“舅~” 李方骑著马,咧嘴直乐呵,又俯下身嘀咕道:“方才我打听到,支豹的马被你一拳给打死了! 这下可糟了! 那贼虏绝不会放过你! 你小子这气力,也著实惊人了些~” 李方又是惊喜又是担忧。 惊喜的是白捡个威猛外甥。 担忧的是这外甥得罪支豹,只怕小命不保,甚至还会连累他。 梁广也没想到,自己含怒出手,竟然把那匹马给打死了。 “一人做事一人当,倘若支豹存心报復,我自己担著便是,绝不牵连队主!”梁广正色道。 李方脸色变幻,一咬牙道:“你是我的兵,又刚认了亲,若是撒手不管,叫我今后还怎么在梁氏宗內混? 此事急不得,且容我想想如何打发他才好。” 梁广笑道:“外甥多谢舅舅搭救之恩!” 李方一瞪眼:“好小子,刚才那番话,怕不是故意激我?” “岂敢!” 梁广哪会承认。 李方气呼呼地骂咧两声,认为自己遭了这小子算计。 忽地,李方余光瞥见道旁有一堆马粪! “嗯?!” 也不知李方从那堆马粪里看到什么,脸色陡然一变! 他一个翻身滚落下马,在一眾兵卒惊讶注视下,连滚带爬冲向那堆马粪,而后身子往前一趴,围著粪堆仔细察看。 在一片惊呼声中,李方猛地把脸凑近马粪堆....... 第4章 这泡马粪不对劲 “队主!使不得!” 梁广忍不住惊呼。 周围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一眾兵士目瞪口呆。 这位李队主,怕不是对马粪堆有什么特殊癖好!? 李方的脸在距离粪堆寸许处停下,伸著鼻子仔细嗅了嗅。 梁广鬆了口气,真怕他对著马粪堆来上一口...... 下一息,李方想都没想,两根手指插入粪堆搅了搅! “呕~” 有嚼麩饼的兵士当场乾呕,汉兵们满面惊恐,李队主当真有独特癖好! 虽说马粪並不算特別秽臭,晒乾了还是优良燃物,胡人冬天就时常烧马粪取暖。 可这一堆马粪十分溏浠,甚至有蝇蛆蠕动,也不知李队主怎么下得去手! “汝等快过来!” 李方招手示意几名什长近前来。 梁广和另几名什长围拢李方,只见他摊开抓满马粪的手,神色凝重: “汝等快看,这泡马粪,不对劲!” 那位被娼婆嫌弃齿黑嘴臭的什长捏著鼻子道:“这粪像是晒了几日,臭得紧!” “蛆还多!” “一定是过路马吃了夹杂毒草的草料,闹肚子!” 几名什长七嘴八舌道。 李方骂了几声“憨怂”,转而看向梁广:“你来说!” 梁广强忍噁心,凑近李方沾满马粪的手仔细辨认: “这马粪顏色,似乎不一样!” 李方一脸欣慰:“不错!只有吃过紫苜草的马,才会拉出这种顏色的粪!” 梁广点点头,难怪这堆马粪呈现紫黑色,比正常黑绿色的马粪顏色更深,气味也不一样,有些腥臭。 李方又解释道:“紫苜草和寻常苜蓿不同,大多生长在河湟谷地,有微毒,人畜不能食! 但有一特殊族群之人,懂得调和紫苜草毒性,使之能够和普通苜蓿草一样,用来餵养牛马。” 李方指著手心几粒黑籽:“这便是紫苜草籽! 建元十二年(376年),我隨白瓜公出征姑臧,攻灭张氏偽凉国,在河西一带见过不少紫苜草,绝不会认错!” 梁广迅速在心里合计。 大秦建元六年,前凉王张天锡向晋室大司马桓温献降表,相约趁著秦军出关东,攻打前燕之际,共同出兵夹击秦国。 不想秦军横扫关东,大败慕容鲜卑,威震华夏。 適逢桓温弄权,带兵入建康行废立之事,两国相约攻秦一事只能推迟。 转过来年,桓温病重一命呜呼,此前约定彻底作罢。 张天锡与晋室暗通款曲,却是激怒苻坚。 建元十二年,苻坚派建威將军梁熙、武卫將军苟萇统率步骑军十三万西征,一举攻破姑臧(甘肃武威),灭亡前凉。 梁熙,字白瓜,也是略阳氐酋梁氏宗族嫡系成员,如今官任凉州刺史,镇姑臧。 李方口中白瓜公,指的便是梁熙。 灭凉一战,李方正是作为梁氏部曲隨军出征。 “队主方才说,有一特殊族群,懂得调和紫苜草毒性,使其能够用来饲养牛马。 莫非,这一族群之人生活在陇西?” 梁广脑筋急转,很快想到一支特殊少数族群,惊讶道:“卢水胡!?” 李方老怀安慰,狠狠瞪了眼其余几名什长: “你们几个憨怂,脑筋若有梁广一半好使,乃公少说能多活三五年!” 几名什长闹个大红脸,低下头囁嚅不语。 梁广却是没心思说笑,远眺四周,神情凝重:“队主觉得,这附近有卢水胡出没?” 李方从水囊里倒出水洗手,嘟噥道:“真要撞见卢水胡可就麻烦了......” 几名什长也紧张起来,伸长脖子四处张望。 所谓卢水胡,並不是指单一少数族,而是指生活在茹水流域的少数族群泛称。 卢水胡成份复杂,有西迁的匈奴、鲜卑,有羯人、氐羌人,也有从西域东来的月氏人、粟特人、高昌人...... 茹水是涇河支流蒲河的支流,生活在此的卢水胡也被称为安定卢水胡,乃是三大卢水胡族裔中的一支,原本臣服於大秦治下。 其首领彭超,官至广武將军、兗州刺史。 建元十四年(378年),彭超都督东討诸军事,统率十四万大军攻打淮南。 晋室宰相谢安遣谢玄拒之,大败彭超於盱眙。 苻坚大怒,彭超下廷尉问罪,忧惧自尽。 彭超死后,安定卢水胡作乱,搅得关中不寧。 近两年来,经过秦军屡次镇压,安定卢水胡终於安分不少。 不过却有一支数百人的卢水胡乱兵,始终游窜在渭南一带,其首领號称“彭蠡大王”。 朝廷几次发兵征剿,这支乱兵往太华山里一躲,根本寻不到半点踪影。 李方和几名什长,都是行伍里摸爬滚打多年的老兵油子。 他们最清楚不过,如彭蠡大王这样的流寇乱兵,才是最难对付的,油滑且残忍,专门挑携带輜重財货的小股队伍下手。 一旦被盯上,大大不妙。 李方“哈”地笑了声:“憨怂,怕个屁!乃公从长安出发时,去庙里烧过香,有菩萨保佑,想来不至於如此倒霉! 都下去约束好各自士伍,少给乃公惹乱子!” 几名什长应诺告退,各自回到队伍里。 梁广刚要退下,李方拽住他: “你莫走,待我去向郭娘子稟报一声,也给支豹那胡奴提个醒。 回来继续听你讲,慕容復大战参合庄的下文......” 李方跨马往队伍前头赶去。 没一会,他便回来了,脸色一阵青红,很是难看。 梁广同情地看著他。 不用猜,这傢伙肯定在郭娘子和支豹跟前碰了一鼻子灰。 “支豹那狗才,奚落我汉儿无胆,还说什么只要彭蠡大王现身,便將其活捉回长安请功...... 郭娘子也根本不听劝,三两句便打发我退下..... 气煞先人!” 李方唉声嘆气,满脸鬱闷。 “罢罢罢,好在距离长安不算远,傍晚时应该能走到,想来流贼不敢轻易现身才对......” 李方摇摇头,稍稍俯身一拍梁广肩膀: “赶快接著往下讲,那慕容復可有抢回马夫人?” 梁广略作酝酿,一副抑扬顿挫的语气: “只见那慕容復使出一招『天下无狗』,一棒敲碎尼莫星天灵盖......” 鲜卑人是时下关中最具爭议的西迁族裔。 慕容氏又是鲜卑王族,以慕容復为主角的魔改故事,听得李方津津有味。 ...... 黄昏將近,一行队伍走到驪山脚下。 李方坐在马背上打瞌睡,梁广走在一旁。 驀地,一阵隆隆马蹄声自南边山坳传来! 第5章 卢水胡来袭 “什么声音!?”李方悚然惊醒! “马蹄声!” 梁广侧耳倾听,一指南边山坳方向:“有骑兵正向我们衝来!” 李方大声吆喝著,纵马冲向道旁高坡,站在坡顶远眺,一看之下脸色陡变! 一支数百人的骑兵队伍,正从南边山坳里衝出,呼啸著向他们涌来! 看旗帜甲仗,绝对不是秦军。 距离最近的一座汉人坞堡,尚且在七八里之外。 何况一次出动数百匹战马,只有秦军和长安附近的几家氐羌豪酋宗族才有实力做到。 一瞬间,李方就能断定,这支突然冒出的骑兵队伍来者不善! “敌袭!” 李方拼命催马赶回队伍,一路扯破喉咙! 走在最前头的一队氐兵,也在第一时间发现不明来歷的骑兵逼近! 奴婢僕役们乱作一团,扔下畜车就拼命往郭娘子乘坐的羽盖犊车靠拢。 流贼来袭,只有郭娘子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不论氐兵还是汉兵,都会拼命保护郭娘子安全。 否则回到长安,等待他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莫慌!结阵!快用畜车结阵!” 支豹骑在马上,声嘶力竭地吼叫著,率领本队氐兵把羽盖犊车围在中央。 “出了何事?” 正在车內慵懒小憩的郭娘子掀开帘布,小巧精致的鹅蛋脸出现在窗框后。 支豹扭头大喝:“但请娘子躲在车內勿要露面! 有一伙流贼在此伏击我方,敌眾我寡,唯有结阵固守,以待援兵!” 郭娘子猛吃一惊,俏脸陡然变白。 万万没想到临近长安,竟然还会有流贼作乱! 刘姥忙问道:“哪里来的流贼,竟敢在京兆作乱!?” 支豹听到不远处响起鬼哭狼嚎的吼叫声,脸色立马变得铁青:“不好!只怕是卢水胡贼眾!” 刘姥大惊失色:“卢水胡!?彭蠡大王!?” 101看书.com全手打无错站 郭娘子刚想问什么,“噹”地一声,一支羽箭嗖地射来,钉在窗框边,尾羽震颤摇摆! 郭娘子“啊”地一声尖叫,躲进车厢不敢再露头。 “娘子!”刘姥大骇,手脚並用爬上犊车,两个人蜷缩厢內瑟瑟发抖。 “保护郭娘子!”支豹嘶声怒吼。 奴婢们惊恐四散,支豹纵马撞翻几个,又挥刀砍死几人,才勉强止住混乱。 兵士和奴僕一起动手,驱赶畜车以羽盖犊车为中心围成圈,防止流贼骑兵衝击。 唰唰唰~ 隨著战马奔驰声,和流贼鬼啸般的嚎叫声逼近,一阵箭雨落至! 拉车的驴骡駑马中箭,疼痛之下惨嘶失控,挣断韁绳四散而逃。 畜车阵型立时大乱,围拢的保护圈西边扯开一处大大缺口! 阵中惨叫连连,不断有奴婢中箭毙命。 氐兵全队身披筩袖鎧,还有十几面轻便细盾,结成锥阵保护羽盖犊车。 箭雨落至,氐兵阵型不乱,只有个別几人腿上中箭。 羽盖犊车在阵中十分显眼,天然成为流贼骑兵的目標,箭矢钉满车身,成了刺蝟车。 李方一队汉兵,只穿了皮革和竹片製成的轻甲,防护力远不如披鎧氐兵,死伤较为惨重,只能依託畜车防御,十分狼狈。 “歘歘!~” 一阵纵马吆喝声响起,二十余流贼骑兵,竟然从西边缺口突入阵中! 更令人吃惊的是,这二十余骑人马具披鎧,竟是一支小型具装铁骑! 为首一人,头戴羊角兜鍪,身披铁鎧,手持丈长蛇矛,胯下一匹通体纯黑的骏马! 此人宽肩阔背,坐在马背上犹如一尊威猛神將! “果真是卢水胡贼酋,彭蠡大王!” 李方失声惊呼,声音都在发颤! 彭蠡大王率领二十余铁骑突入阵中,速度不减,狠狠迎头撞向结阵氐兵! 氐兵所披的筩袖鎧挡得住流矢,却挡不住铁骑衝击! 一时间人仰马翻,氐兵阵型半溃! “梁广带两什兵士上前助战! 若是支豹那一队兵溃败,我们也撑不了多久!” 李方怒吼。 梁广领命,捡起一面细盾套在胳膊上,另一手提环首刀,回身大吼:“二三子!隨我杀敌!” 响应他的只有十三四人。 飞速扫一眼,本什少年兵只剩六人,另一什汉兵七人,什长身中流矢而亡! 邓兴牙关打颤,握刀的手发僵发硬。 “深呼吸,放鬆些,待会跟紧我,莫要一个人乱冲!” 梁广沉声叮嘱。 邓兴连连深呼吸,逐渐镇静下来。 梁广笑笑,又对眾兵士低喝道:“流贼披鎧,莫要硬拼。 先砍马腿,或者想法子把贼人拖下马背! 贼人见无法冲溃阵型,自会撤走!” 眾兵士默然无言,只把梁广的话牢记心头。 邓兴突然道:“什长,你也是头次上阵廝杀,难道不怕吗?” 梁广一愣,正色道:“命只有一条,我当然怕! 可是生在这世道,不想死只能拼命!” 邓兴深吸口气,咬著牙面色发狠:“兴誓死跟隨什长杀贼!” 梁广一笑,举刀大吼,冲入混乱的氐兵阵中! 邓兴紧跟在旁,其余兵士落在身后! 恰好此时,彭蠡大王率领铁骑发动第二次衝击,半数氐兵或死或伤,再难组织起有效防御阵型! 双方围绕羽盖犊车展开搏杀! 车內不时传出女子哭泣尖叫声! 李方率领其余汉兵拼命堵住蜂拥衝来的贼兵,又一边指挥奴婢们搬挪车斗重物封堵外围阵型。 连郭娘子沐浴用的大桶也派上用场,装满木炭粮包立在两车之间,作为阻拦贼军骑兵衝击的障碍物。 “呯!~” 梁广挥刀狠狠劈中鎧马脖颈,刀刃与马鎧擦出一连串火星! 战马吃痛惨嘶,身子斜歪,马腿踉蹌,马鎧铁叶编缀处竟然崩断! 一旁邓兴看得真切,心头大骇,什长这是何等惊人的神力! 马上贼兵哇呀呀吼叫著,举起手中短戟向梁广头顶劈下! 梁广举盾格挡,抡刀砸中贼兵手腕,疼得他当即缩回手! 邓兴猛地一扑,將他从马背拽下,梁广跟上一刀斩断脖颈,人头滴溜溜滚到一旁! 两人配合默契,短短片刻便击杀五名流贼铁骑! 混战之中,梁广扑倒一名贼兵,来不及举刀,拎起拳头猛砸贼兵面门,两拳便砸得那贼兵面目全非,头骨崩碎! 捡起刀抬头一看,那彭蠡大王被几个氐兵围住,挥舞蛇矛无人能近其身! 梁广刚要衝上前,身后传来一声惊呼:“什长当心!” 下一息,梁广心神骤紧,下意识举起手中细盾! “哚”地一声闷响,一支羽箭钉在细盾边沿! 他目瞳一缩,清楚看见不远处,支豹放下手中步弓! 邓兴站在支豹身后,恰好注意到这廝突施冷箭! 支豹凶狞冷笑,又恶狠狠地瞟了眼邓兴,重新组织人手围攻彭蠡大王去了。 拔掉细盾上的箭矢,梁广心头火起。 李方说得对,他和这西域胡的过节再难化解。 与其回到长安处处提防,不如趁此机会早早了结,以绝后患! 第6章 什长真乃神將! 彭蠡大王单人独骑陷入氐兵围攻,却是丝毫不慌。 他挥舞手中铁矛,横扫劈刺,砸死刺伤十余氐兵,无人能近其身! 他胯下黑马也异常神骏,唏律律叫唤著,原地蹦跳蹬踏后腿,逼得氐兵不敢靠近! 一矛刺出,支豹猛地抓住矛杆,脸上横肉发颤,沉膝下腰发力,想从彭蠡大王手中抢夺兵器! 两人僵持数息,彭蠡大王一声大吼,猛地从支豹手中抽回铁矛! 支豹踉蹌后退,两个氐兵赶紧搀扶住他。 摊开手掌一看,擦破一层皮,火辣辣疼。 支豹大骇,这贼酋好大气力! 那一桿蛇矛,竟是通体铁铸,难怪刚猛势沉,稍有擦碰,非死即伤! “今日便是苻坚在此,也救不了尔等氐贼!” 彭蠡大王举矛大笑,胯下黑马扬蹄长嘶! 支豹满面铁青! 一眾梁氏私兵又骇又怒! 犊车里的郭娘子嚶嚶哭泣! 彭蠡大王用胡语吼叫了几声,十几个还在廝杀的流贼铁骑立即调转马头向他靠拢。 彭蠡大王纵马撞翻几名氐兵,往畜车西边缺口衝出,身后一眾流贼铁骑紧紧追隨! 车阵外围,流贼骑马来回掠阵,不停向阵中射箭,不断有奴婢中箭毙命! 更糟糕的是,流贼开始燃射火箭纵火,有装载粮包布帛的畜车被点燃。 火势不大,浓烟却极为呛人,更是加重眾人心中恐惧,哭嚎声响作一片! 李方大吼:“不能留在此地等死,得赶快想办法护送郭娘子先走! 贼酋下一次冲阵,我们可万万挡不住!” 支豹大喝:“还剩十几匹马,我带人掠击贼军,诱其追击,你带人护送郭娘子先走! 此地距离长安不远,附近游徼很快便会通知京兆驻军前来救援!” 李方小鸡啄米般点头:“正当如此!有劳伯长突围解困!” 梁广心里立时对支豹高看几眼,没想到危急关头,这廝倒还算冷静。 这片野地平坦空旷,利於流贼骑兵衝击,畜车圆阵一旦破坏,贼兵很快就能杀入阵中。 己方本就寡弱,在不占据防守优势的情况下,与贼兵硬拼毫无胜算! 只有利用仅剩的十几匹马,主动出击引诱贼兵,再趁机护送郭娘子往驪山逃,如此才有活命机会。 至於那些个奴人僕婢,只能自求多福了。 支豹提出的建议得到李方全力支持。 这个时候也无需徵求郭娘子意见,两人拍板决定照此执行。 “我要他同去!” 支豹一指梁广,横肉脸上阴险狞色毫不掩饰。 梁广双眼微眯,嘴角抿成一条直线,却是不发一言。 身后邓兴一脸惊恐。 李方怔了怔,断然愤喝:“不行!保护郭娘子为重,梁广必须留下!” 李方心头大骂,他岂能看不出,支豹分明是不怀好意! 梁广有命去,只怕没命回来! 支豹狞笑:“我以伯长身份下令,李方,你敢抗命不成? 若是郭娘子有半点差池,回到长安你这一队兵,一个也活不了!” 李方脸色一阵青红,还想爭辩几句,梁广抱拳道:“我愿隨伯长突围!” “梁广,你~”李方大急。 “请队主放心便是!”梁广坚持道。 李方脸色难看,也知道时间紧迫,不能再耽误下去,只得一咬牙道:“务必再三小心!” 梁广頷首,二人眼神相视,一切不言而喻。 支豹冷冷道:“速速准备,这便上路了!” 他深深看了眼梁广,转身带领十几个氐兵整备军械,准备上马突围。 邓兴上前道:“兴与什长同去!” 梁广见他神色坚定,重重一拍他的臂膀:“好兄弟!” 李方令人从阵亡的氐兵身上脱下两领筩袖鎧,让梁广和邓兴换上。 这种步兵筩袖鎧不方便骑马作战,只能卸下抱腹和腿裙部分,只留上半部胸甲和臂膊。 如此一来,倒是能在马背上自由活动上肢,防护力却减弱不少。 对於梁广而言,护住胸背要害处,业已足够。 戴上铁胄,梁广翻身上马。 鞍毡左侧掛箭菔,没有骑弓,只能斜挎一张步弓,最后腰间佩刀。 梁广用不惯长戟,李方便递上一支步兵长矛。 李方神情复杂,似有许多话嘱託,最后却只道了一句:“活著回来!” “队主放心!”梁广提矛抱拳。 隨著支豹一声令下,十五骑梁氏私兵纵马衝出车阵! 李方望著那一路烟尘而去,喃喃道:“刚认下的好外甥啊,可惜了......” 很快,李方收回思绪,组织余下兵士和奴婢,保护羽盖犊车往驪山方向撤退。 ~~~ “噠噠~” 战马奔驰在铺满碎石的荒路上,一路往南边山坳衝去。 支豹一骑当先,梁广和邓兴落在最后。 很快,梁广觉察不对劲。 前边领头的支豹突然拐向东边,沿山脚野地折向东而去。 “什长!”邓兴低喝一声。 梁广扭头道:“莫慌!跟紧我!” 邓兴咬紧牙关,双手紧紧拽住韁绳,骑马姿势有些僵硬。 一是骑术不精,二是太过紧张。 进到一处三面环山的坳口,绕著一片野林跑了半圈,四名氐兵突然勒马减速,分布四角,把梁广二人夹在中间。 梁广下頜收紧,攥住矛杆,心神紧绷到了极点! 侧后方两个氐兵突然发难,挥舞长戟向他劈来! 同一时间,身前左右两个氐兵也面露凶相,回身刺戟! 梁广心中警铃大作,眼中凶戾寒光迸射! 他双腿夹紧马腹,一声大吼,半探身子,长臂一摆,矛杆从掌中笔直滑出,刺向右前方氐兵! “噗”地一声,矛尖精准刺中氐兵侧腰,矛头一整个扎入其体內! 那氐兵还保持挥劈长戟的姿势! 梁广握住矛杆末端一抖一捅,猛地一抽,而后上身后仰,横甩长矛,以倒仰姿势刺向右后方氐兵! 右前方受伤氐兵一声惨叫摔落马背,肚肠从剌开的伤口哗啦流淌! 几匹战马从他身边冲驰而过,痛苦嚎叫声逐渐落在身后! 几乎同时,右后方氐兵被矛尖刺中咽喉,他手中长戟还悬停在梁广头顶! 噗通~氐兵坠马毙命,甚至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 左前方氐兵挥来的长戟,在梁广上身后仰瞬间劈空! 左后方刺来的戟尖,则被邓兴奋力抡刀打歪! 倏忽之间,四人围攻之势告破! 在邓兴帮助下,梁广瞬毙二人,躲过一次致命攻击! “什长好武艺!” 邓兴满面涨红,情不自禁地大叫! 方才什长身子一探一仰,瞬间刺死两个氐兵! 那长矛在他手中灵活如龙,这是何等高超精妙的骑战技艺! 紧绷的心弦在剎那间得到释放,邓兴纵声大笑! 杀杀杀! 既然支豹先动了手,又何须再留情? 什长说得对,这世道,越是怕死,越死得快! 谁想要咱的命,咱就先要他的命! 邓兴脸颊血痕狰狞扭曲,猛地侧身一扑,將身侧氐兵扑下马! 两人扭抱滚地,廝打成一团! 梁广虎腰一挺直起身子,踩稳马鐙猛磕马腹! 战马吃痛跃起,梁广趁势双臂抡矛当头劈落! 身前,那一戟劈空的氐兵躲闪不及,被一矛砸中脑袋! 铁胄瞬间变形,那氐兵眼一黑倒栽下马背,鲜血糊满脸,浑身抽搐不停! 邓兴气喘吁吁站起身,双手沾满血污。 他用双手活活掐死了敌人! 最先动手的四个氐兵,全数毙命! “宰了他!快!衝上去宰了他!” 支豹惊怒交加,拨转马头,率领余下八个氐兵从左右两侧向梁广衝来! 梁广倒提长矛,打马迎头前冲! 邓兴爬上马背,拼命催马紧追身后! 不到三十丈距离,双方马速都提到极致! 梁广上身前倾,耳边只听得到山风呼呼刮过! 四名氐兵怒吼著,端平长戟,胳膊夹紧戟杆,並排向他衝来! 双方相距十丈! 梁广突然拔刀掷出! 环首刀像一柄大號匕首,在半空画圈,噗地正中最左侧氐兵胸口,刀身没入半截,从其后背刺出,毙命坠马! 双方战马交错瞬间,梁广闪电般刺矛! 巨大惯性和力道,使得矛尖直接捅穿一名氐兵胸腹! 他整个人向后方飞起,身子掛在矛杆之上! 热乎乎的血顺著矛杆流下,梁广手心黏腻一片。 戳在矛杆上的氐兵惨嚎挣扎,渐渐没了生机。 梁广扔下长矛,摘下挎在背上的步弓,从箭菔里抽出一支箭,拈弓搭箭回身便射! 弓如满月,箭如飞星! 弓弦嗡鸣,方才擦身而过的一名氐兵应声坠马! 他后颈中箭,呜呼毙命! 电光火石之间,梁广再毙三人! “什长真乃神將!” 邓兴癲狂大笑,心里好像有一团火,烧得他胸膛炸裂! 什长如此神勇,任何挡在身前的宵小之徒都將被碾碎! 支豹? 呸!~不过小丑尔! 梁广胯下战马迈开蹄子小跑上前,马蹄声蹄噠清脆。 他伸手从那死尸身上拔下长矛,撩起短衫下摆擦拭矛杆鲜血。 二十丈外,支豹和余下五名氐兵瞪著一双双惊恐眼睛看著他。 支豹浑身都在颤慄! 他知道这小子气力惊人,武艺定然不俗。 却万万没料到,此子竟然凶悍如鬼神! 七名疆场悍卒,竟被他閒庭信步之间杀得乾乾净净! 纵使关公温侯再生,只怕也不过如此! 支豹悚然惊觉,自己犯了一个要命的错误! 人手带少了! 原本以为,算上自己十三人,杀梁广邓兴两个黄毛孺子不过是屠狗宰鸡! 不想,却是群犬围攻虎豹,自己反倒成了被屠杀的一方! 眼看梁广骑著马溜达而来,支豹失声尖叫:“快拦住他!快拦住他!” 五名氐兵相互看看,皆是面露畏怯,无一人再敢动手。 连胯下战马似乎也嗅到猛兽逼近的气息,不安地刨动蹄子,打著响嚏往后退。 梁广矛尖一指,暴喝:“愿取支豹首级者,活命不杀!” 喝声如雷,迴荡山林! 五名氐兵脸色登时奇异精彩,相互间看看。 支豹惊怒大吼:“我家世代为梁氏部曲,谁敢杀我?” 五名氐兵默不吭声,气氛有些诡异。 支豹左右看看,咬著牙拽紧韁绳往后退了退,一只手按住了刀柄。 梁广长矛横放马背,笑道:“这地方清幽无人,用来埋人最適合不过。 杀了你,就说是死於卢水胡贼酋,彭蠡大王之手,又有谁会知道?” 支豹眼神闪烁,已经觉察到五名氐兵余光之中的寒意! 他突然提韁纵马往后跑! 几乎同时,五名氐兵挥舞长戟向他劈来! 支豹拔刀劈开两戟,扭身躲开两戟,却被一戟劈中战马脖颈! 锋利戟刃割伤战马,战马受惊直立起身子,將支豹掀落马背! 五名氐兵也下马围攻支豹,混战一团! 梁广跃下马背,哈哈笑著走上前来,和邓兴站在一旁看戏。 支豹倒也勇猛,浴血廝杀砍翻四人,肩臂腿部中了数刀,鲜血浸湿裤褶,拄著刀半跪在地,气喘如牛。 仅剩的一名氐兵伤势较轻,举刀大吼著衝上前! 支豹突然前滚横刀一扫,划破那氐兵腹部,肠子坠下半截,倒地惨嚎! 支豹扑上前一刀砍中其脖颈! 梁广嘖嘖称奇,这傢伙能当上伯长,倒也不是全凭家族关係,自身勇力也足以让他在梁氏立足。 梁广捡起刀,准备上前將其了结。 邓兴忽地道:“什长,我来!” 梁广脚步一顿,扭头看著他。 邓兴咬牙切齿:“这氐贼辱我多次,我定要手刃其报仇!” 梁广点点头:“当心些,这傢伙尚有一战之力。” 邓兴绷著脸,提刀上前。 支豹犹如血人,看起来更加凶狠可怖。 邓兴不和他硬拼,用困兽之法慢慢耗其力气,等他流血脱力之际一刀梟首! 提著支豹人头,邓兴站在原地大口喘气,通红著眼圈满面痴怔,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亲手砍下了这虏贼脑袋! 他哈哈大笑起来,旋即又放声哭嚎,发疯似的把那颗人头砍得稀烂,多日以来的憋屈尽情宣泄出来。 梁广也不管他,自顾自地收拾兵器。 至於一地尸体不用多管,自有山中豺狼野兽清理。 过了一会,邓兴也收拾好兵器,牵著马默默跟隨在梁广身旁。 “什长,若是那五个氐兵当真杀了支豹,你会放过他们吗?”邓兴忽地问。 “你说呢?”梁广反问。 邓兴看著他,点点头没说话。 从踏入这片埋骨地开始,支豹和那十二名氐人私兵,都是什长掌中玩物而已...... “可还敢隨我去会会那彭蠡大王?” 梁广笑道。 邓兴咧嘴,满脸干硬血痂十分渗人。 “跟著什长,便是天王殿,兴也敢闯他一闯!” “哈哈!走!” 两人两骑,顺著原路衝出坳口...... 第7章 就你叫彭蠡大王? 一处芳草萋萋的山坡,数百名卢水胡流贼正在此休整。 妇人们埋锅造饭,用刚才抢回来的粟米麦面做一顿饱食。 十几个被绳索拴住手脚的囚奴,在族中老年男丁的监督下砍伐树木,筹集薪柴、製作箭矢。 彭蠡大王站在坡顶,远眺百丈之外。 那一片平坦宽阔的野地,便是梁氏私兵们的守御阵地。 畜车外圈,灰土瀰漫,火光闪烁,隱隱有刀兵交击声和喊杀声传来。 百十名卢水胡勇壮,骑马围绕畜车一圈圈飞奔游掠,用弓弩慢慢射杀梁氏私兵。 卢水胡男丁精於骑射,却弱於衝击搏杀。 况且这支流窜族人里,男丁越来越少,每一次出击都得再三谨慎。 这一次,若非族中实在缺粮,彭蠡大王也不敢犯险出击。 那羽盖犊车里坐著一位梁氏贵人,身份想来不低,否则那些个氐人不会拼死保护。 如果能把那贵人虏来,说不定能卖个好价钱,换得一批粮食军械。 撤入太华山之前,还要儘可能多的筹措物资。 秦军围剿越来越频繁,他们这一支卢水胡流亡部族的生存空间,只会越来越狭小。 彭蠡大王嘆了口气,他也不知自己还能活多久。 只恨族老们太过软弱,被苻坚和秦军嚇破胆。 若是安定卢水胡团结反秦,定能把关中搅得鸡犬不寧! 若是三大卢水胡族群能联合起来,未必不能像氐人一样,定鼎关中建立基业。 只可惜,卢水胡太过杂乱,犹如一盘散沙,难以成事啊~ 彭蠡大王摇摇头,驱散纷乱思绪,戴上羊角兜鍪,拔起倒插在身旁的鑌铁蛇矛。 矛杆入手冰凉,彭蠡大王狭长双目重新变得坚毅。 他吹了声响亮口哨,很快,背坡处跑来一匹通体漆黑的骏马。 黑马撒欢嘶鸣,像一道黑闪电,眨眼便衝到跟前! 黑马大脑袋往彭蠡大王怀里拱,彭蠡大王哈哈大笑著,抓住鞍扣一跃上马! 散落在周围歇息的十几名具装骑兵默默上马,准备跟隨首领再次冲阵! 彭蠡大王看著他们,这些具装鎧甲,是用上百名族人性命换来的。 只有族中最勇猛的战士才配穿! 可惜,方才两次冲阵,折损了近十人...... 彭蠡大王心头滴血,这支该死的梁氏队伍,比他预估的还要难对付。 只有抢走那梁氏贵人,俘获队伍里的女人,才能弥补损失。 彭蠡大王眺望远处,那辆奢华的羽盖犊车正在向驪山方向仓皇驶去。 想逃? 却是晚了! 彭蠡大王兜鍪下的黝黑面庞闪过几分残忍狞笑,高举蛇矛正要下令出击,却突然看见坡下野地里,出现两个身穿秦军鎧甲的骑兵! 当先一人,高举长矛,矛尖顶著一颗编发人头! 他那马鞍两侧,又各有一颗人头! 彭蠡大王一眼便认出,那三人都是族中战士,负责在战场外围掠阵策应! 不想却被这不知从哪里冒出的氐兵所杀! 两人两骑,竟敢前来挑衅!? “氐贼!”彭蠡大王目眥欲裂! “嗯?” 待看清楚坡下两人面孔,彭蠡大王一愣,当先一人面貌白净,不似氐人,倒像是个鲜卑白虏! “原来是个狗白虏!不要走!我誓杀汝!” 一声咆哮,彭蠡大王提矛纵马衝下山坡! ~~~~ 坡下。 梁广扔掉三颗人头,回身问邓兴:“那黑廝骂我什么?” 彭蠡大王口音浓重,离得远些听不太清。 邓兴愤愤道:“什长,那贼廝骂您『白虏』!” 梁广一怔,嘴角泛起一丝森寒。 白虏是时下对鲜卑人的蔑称。 侮辱效果不弱於当面问候女性长辈。 这黑不溜秋的杂胡儿,想来是把他当成了鲜卑人。 “自己当心,我来会会这黑廝!” 梁广拔转马头就跑,邓兴应了声,打马往另一方向跑。 坡上的卢水胡具装骑兵慢悠悠走下草坡,还指著梁广和邓兴大声笑骂。 在他们看来,这两个自寻死路的氐人已经是彭蠡大王掌中玩物,他们只用在旁边看戏就好。 节省马力,待会用来衝击梁氏队伍,抢粮、抢钱、抢女人! 梁广骑马跑出不远,便听到身后传来急促马蹄声。 回头一看,不觉大惊! 彭蠡大王已经杀至身后! 这黑廝胯下黑马飞驰如旋风! 梁广扭腰回身刺矛,长长矛杆如毒蛇吐信,迎面刺向彭蠡大王面颊! “呯!~” 一声脆响,彭蠡大王挥矛打歪矛头,双手持矛大吼著横扫打来! 梁广上身仰倒,蛇矛长刃擦著鼻尖掠过,甚至能感受到鑌铁上传来的刺骨寒气! “难怪支豹不是对手,这黑廝有些本事!” 梁广挺立身子,心神微惊。 彭蠡大王能率领族眾在关中流亡一年之久,屡次衝破秦军围剿,的確是个厉害人物! 方才两矛相碰,矛杆上传来的力道著实惊人,梁广手掌也有些微酥麻感。 这是一位值得他正视的对手! 彭蠡大王纵马衝过,勒住韁绳调转马头,重新审视眼前白面小將。 方才追逐之际简单交手,令他大为惊讶。 这少年郎一刺一躲之间,显露出高超武艺,梁氏私兵里竟有如此不凡人物? “那白虏小贼,报上姓名来!”彭蠡大王铁矛斜指。 梁广皱皱眉,这黑廝废话可真多。 不过人家既然问起...... 梁广略作酝酿,端起长矛很是中二地大喊一嗓子:“取汝首级者,汉將梁广是也!” 彭蠡大王一愣,勃然大怒! 胯下黑马仿若知晓主人心意,扬蹄长嘶,吼声如龙,落蹄瞬间窜出,短短一瞬便杀至跟前! 梁广心头骤紧,好一匹神骏马儿! 彭蠡大王挥舞铁矛打来,梁广举矛接挡! 嚓~ 一声脆断,矛杆被那铁矛一扫,拦腰折断! 梁广满面惊骇,二话不说打马便逃! “想跑?” 彭蠡大王放声大笑,纵马紧追,而后举矛猛地朝他后背刺去! 梁广好似脑后长眼,身子往侧边一坠,堪堪躲过,而后反手一抓,牢牢抓住矛杆! 彭蠡大王想抽回铁矛,用力之下竟然纹丝不动! 他脑袋犹如宕机般,瞬间错愕! 想他在族中,素来以天生神力著称。 反秦以来,碰到过的都尉、幢主、將校,无人能在气力上与他相拼! 可是今日,面对这白虏小贼,自己一身气力竟然遭到碾压!? 莫非遇到怪物不成!? “这杆铁矛不错,翁父我笑纳了!” 梁广咧嘴一笑,猛地一夺,把鑌铁蛇矛抢到手! 彭蠡大王只觉双掌一痛,铁矛便脱手而去,一双掌心摩擦得通红火辣! 这时他才反应过来,白虏小贼分明是用计夺他兵器! 那份浩瀚如渊的气力令他心神狂震,竟生出一股无力抗衡之感! 此子,决不可力敌! 彭蠡大王拼命催马往山坡跑,黑脸罕见地露出惊惶! 梁广单手举矛用力掷出,一声长啸:“兀那贼斯!” 纵马狂奔的彭蠡大王下意识回头,目瞳之中,一处黑点急速扩大! 噗嗤一声,一股钻心剧痛从后背传来! 他低头一看,铁矛蛇尖从自己胸膛穿透而出! 血一滴滴落下,剧痛传至全身! 彭蠡大王一声痛嚎,噗通坠落马背! 他趴在地上挣扎扭动,气力却像被抽乾似的,渐渐没了动静。 黑马衝出去一大截才缓缓减速,止在原地甩头打响嚏,黑亮眼睛里似乎充满疑惑,不知道主人怎么了。 梁广骑马跑上前,拔出铁矛斩落首级挑在矛尖,扭头衝著半山坡上,十几个呆若木鸡的流贼铁骑吹了声响亮口哨,而后掉头往畜车阵地方向跑去。 邓兴大笑著紧追跟上,两人两骑,伴隨蹄噠马蹄声跑远...... 第8章 我车速快,请娘子坐稳! 夕阳西沉,余暉洒落。 通往驪山的阔道上,一头老牛拉著钉满箭矢的羽盖车,溜达蹄子不紧不慢地跑著,时不时“哞”地叫唤一声,低沉且悠扬。 两侧是一望无际的农田,粟禾麦苗如同披上一层金黄,一行行桑树枣树冠盖如林。 连空气中都瀰漫著农作物特有的香气,令人沉醉。 郭娘子从车窗探出头,原本白皙的面颊沾满黑灰,两行泪痕抹妆容,髮髻鬆散,一缕缕青丝凌乱垂落。 苍翠驪山已坐落眼前,甚至能隱约看见山顶之上的烽火台。 可这些都不足以让郭娘子放鬆心情。 “贼寇可有追来?”她颤声问。 骑马紧跟在旁的李方回头远望:“回稟娘子,未见贼兵追来!” 郭娘子小舒口气,轻抚胸口,白腻脖颈十分晃眼。 李方一瞥之下赶紧挪开眼,却又忍不住用余光偷瞟。 这郭娘子,当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啊! 更兼出身士族门阀,集万千荣宠於一身! 当初,为和郭氏联姻,宗长梁成、梁云兄弟,宗老梁讜三大巨头齐聚洛阳,就剩远在凉州的梁熙未到场。 足见梁氏对这次联姻的重视程度。 梁君真是好福气,能娶到如此娇妻。 唉~谁让人家是桓侯梁平老之孙、后禁將军梁云之子,梁氏嫡系子弟。 含著金汤匙出生,真正的贵胄骄子。 也许只有这样的家世门第,才配得上郭娘子吧...... 刘姥从另一边窗框探出头,见李方身后兵士跑得稀稀拉拉,登时大怒: “李方!令你手下士伍跟紧些! 他们这副窝囊样,如何护得了娘子周全?” 李方被骂得莫名其妙。 隨他保护郭娘子撤离的三十余汉氐兵士,都是不久前才和卢水胡流贼狠狠廝杀过一场。 又一路跑步前进,一个个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体力不支才落在后面。 这个时候还指望他们队列齐整? 刘姥也未免太不近人情了些。 李方心里直骂娘,嘴上却道:“刘姥勿怪,士伍们实在是没力气了! 不过请娘子和刘姥放心,若有贼兵追上,仆必定率眾拼死护卫娘子周全!” 刘姥拍打窗框,怒叱道:“看看你们这副萎靡模样,自保尚且不能,如何保护娘子?” 李方赔著笑脸,心里却恨不能把这刻薄老妇拖下马车,叫她也尝尝,跟在犊车后面边跑边吃灰的滋味。 “罢了,多亏士伍们击退贼寇,才保得我逃过一劫。 待回到长安,我必稟明梁君,对汝等加以重赏!” 郭娘子勉强挤出一丝笑。 “仆代士伍们拜谢娘子!” 李方一脸感激,心里嘀咕,这还算是句人话。 毕竟是主母,懂得笼络人心,不像那刻薄老妇,可恶又討嫌...... 噠噠~ 忽地,一阵马蹄声自后方道路传来! 李方脸色陡变,当真有追兵? 郭娘子俏脸再度惊恐,眼眸里满是绝望! 如果自己落入流贼手中,不敢想像是何后果。 刘姥尖叫起来:“有追兵!快~快保护娘子!” 她这么一喊,更是加重了紧张气氛,兵士们慌乱起来,有人甚至想跳下农田逃走,被李方一箭射杀! “列阵!保护郭娘子! 怯战者,立斩!” 李方厉喝,勉强稳住人心,兵士们在犊车前列成方阵,把一条阔道占据得严严实实。 李方骑马居后,张弓搭箭,瞄准远处出现的骑兵。 郭娘子和刘姥躲进车厢不敢露头。 马蹄声越发近了! 人影显现! 李方额头布满汗水,拉弦的臂膀微微发抖。 “是梁广!” 有汉兵惊喜叫嚷! 李方一哆嗦,手一松,箭矢嗖地射出! 好在他下意识歪了准头,箭矢飞进农田里。 果真是梁广! 还有邓兴! 两个后生,竟然活著回来了! “二三子!都给乃公闪开!” 李方跃下马,大笑著拨开一眾兵士衝上前! 梁广急忙下马,单膝抱拳:“拜见队主!幸不辱命,特来缴令!” “好小子!好小子!” 李方拽起他,用力拍打他的胳膊。 忽地,李方笑声戛然而止,满眼狐疑地往二人身后张望,道路上再无人赶来。 “伯长等人何在? 怎么就你二人回来?” 李方顿觉不妙。 一眾兵士围拢上前,梁广长嘆口气:“伯长率领我等掠击贼人营地,引诱彭蠡大王亲自带兵追击。 一番血战,伯长和其余兄弟阵亡,只剩我二人侥倖活命...... 混战里,我二人合力击杀彭蠡大王,取下其首级......” 一旁的邓兴满面涨红,几次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李方起初听到支豹阵亡大吃一惊,后又听梁广说斩杀彭蠡大王取得首级,失声惊呼: “你二人杀了彭蠡大王!?” “首级在此,请队主过目!” 梁广从鞍轡鉤子上,取下一染血包袱,露出血淋淋人头。 李方瞪大眼绕著人头看了又看,拳掌猛地一砸:“果真是彭蠡大王! 没想到,这贼廝竟然死在你们两个无名小辈手中! 哈哈哈~你这贼酋也有今日! 方才乃公差点被你一矛带走小命......” 李方揪住人头髮辫,啪啪打了几记耳光。 兵士们大笑怒骂,冲人头吐口水。 就是拜此贼酋所赐,他们这支队伍才落得七零八落、几近覆灭的悽惨下场。 “去去去!这可是梁广、邓兴二人的头功!莫要弄坏了!” 李方笑骂著,用布兜裹好人头。 兵士们围著梁广、邓兴夸讚恭贺,既佩服二人力斩彭蠡大王,又羡慕二人立下头功。 十五骑出击,只有两骑活著回来,还折了伯长支豹。 这运气也忒好了些! 至於伯长支豹,和那十三名氐兵,无人再关心他们究竟是如何战死的。 郭娘子和刘姥听到车外动静,从车窗小心翼翼探出头。 李方拎著人头大步上前,拜礼道:“恭贺娘子! 仆帐下什长梁广、兵士邓兴合力斩杀彭蠡大王,取得首级在此!” 李方捧著人头展示,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可惜伯长支豹於交战时阵亡!” 郭娘子“啊”地惊呼一声,半遮双眸才敢看那人头。 血淋淋人头面容狰狞可怖,令她胆战心惊。 “可確信是贼酋首级?” 李方笑道:“娘子放心,绝不会错!贼酋一死,想来卢水胡贼眾已然溃散,绝不敢再追!” 郭娘子轻頷首,眸光转向梁广。 这是她第一次正视这少年郎。 走近看才发现,这少年郎当真是高大挺拔、仪表堂堂。 三分胡人样貌,更是让他显得卓尔不凡。 梁广眼皮一抬,便瞧见车窗边倚著一位美貌女子。 妆容抹让她看上去有些狼狈,却一点不影响其容貌。 梁广在心里讚嘆一声:好一位娇弱美人! 刘姥慌张喊叫:“就算贼酋授首,也无法保证贼人不会追击!此处不安全,还是赶快前往驪山军营为好!” 李方强忍翻白眼的衝动,就属这刻薄老妇多嘴多事! 郭娘子也道:“稳妥起见,还是暂避驪山军营为好!” 李方只得无奈领命。 刘姥一指梁广:“让这士伍上来赶车!近身保护娘子!” 梁广一愣,让我赶车? 郭娘子没说话,坐回车厢放下帘布,算是默认了刘姥提议。 李方乾咳一声:“既如此,梁广负责赶车,务必走得稳当些。” 李方冲他挤眼睛,示意他乖乖听命,莫要触怒那刘姥。 梁广只得爬上车辕,拿起鞭子往老牛屁股猛抽一鞭。 老牛“哞”地叫唤一声,缓缓拉动羽盖车前行。 刘姥呵斥声从车內传出:“你这士伍会不会赶车?还不走快些? 若是被贼人追上,伤到娘子分毫,你万死也难以赎罪!” 梁广有些恼火,扭头问道:“娘子可是要走快些?” 郭娘子没出声,刘姥喝道:“自然是越快越好!” “呵呵~请郭娘子和刘姥坐稳了! 仆这车速快起来,可不得了!” 梁广古怪一笑,呛啷拔刀往那牛屁股一戳! 没伤到多少,却让老牛吃痛之下受惊狂奔! “哞~” 一声牛吼,老牛撒开蹄子奔突,拉著羽盖车风驰电掣般往驪山下驰去。 一路响起两个女子的尖叫声...... 第9章 屯骑校尉慕容越 未及梁氏队伍抵达驪山大营,半道上便撞见秦军出动。 这是梁广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大秦“正规军”! 千余骑兵,清一色戴铁胄,披筩袖鎧,腰扎活舌带,系抱腹,下身穿裙甲,脚踩圆头高靿靴。 其中一百余骑战马披鎧,列队走在队伍最后。 骑兵所装备的兵器也很统一,挎骑弓佩箭菔,手持长戟或者长矛,腰间再掛一口环首刀。 那一百余具装甲骑,不佩弓箭和短刀,只持一桿一丈八尺长的单刃大戟。 观察牙旗番號和信幡,可知这支骑军隶属於护军府屯骑营,主將乃是屯骑校尉慕容越。 梁氏队伍停在道旁,让这支骑军先行通过。 隆隆马蹄声迴荡在耳边,脚底可以清晰感受到地面震颤。 黄土瀰漫,砂砾震盪,空气中充斥著金戈铁马的气息! 梁广攥紧铁矛,呼吸变得急促,望著从身前驶过的骑兵队伍,胸膛灼热如火! 好一支威武之师! 邓兴双眼冒光,又是羡慕又是畏惧,什么时候他也能这般威风! 梁氏私兵们默默注视著骑兵驶过,面对大秦王师,他们这些宗族私兵只能算是不入流。 或许有一日,他们也能在朝廷徵召下成为官军。 前提是,得有命活下来。 就像今日遭遇卢水胡流贼袭击,两个队共计一百余私兵,如今只逃出三十余人。 还有一些走失走散,加起来拢共不超过五十人。 近半折损! 奴婢僕役们更是死伤惨重。 连郭娘子也差点落入贼手。 这还是在治安相对较好的三辅之地,其他地方有多混乱更是难以想像。 在这种动盪世道,单人独力根本活不长,只有抱团取暖、和衷共济才是长久之道。 这也是宗族门阀大行其道的客观因素。 依靠集体力量,才能在乱世里对抗天灾人祸。 “我大秦铁骑,就是这般威武雄壮啊!” 李方揪住頷下几根杂须,情不自禁地感慨一声。 作为队伍里唯一有过出征经验的老卒,李方此刻有种与有荣焉的自豪感。 一名盔顶插白翎、白面黑髭的將军从骑兵队伍旁驰过,勒马停在羽盖车边,与郭娘子隔著帘布交谈。 “赶快行礼!那便是屯骑校尉慕容越!” 李方低喝,带领一眾私兵躬身行礼。 梁广多看了几眼,小声道:“他是鲜卑人?” 李方嘟噥道:“人家可是鲜卑王族子弟,在燕国时获封南安王。 王师伐燕,慕容越在壶关被王丞相生擒,天王礼待之,亲自拜为將军......” 梁广咋舌,难怪这慕容越不过三十岁的年纪,就能执掌屯骑营。 屯骑校尉始自汉武,乃是大名鼎鼎的汉军八校尉之一。 秦国承魏晋制度,设五校尉,其中屯骑校尉隶属护军府,一营兵马在两千至两千五之间。 名为校尉,实则却是第四品武职,妥妥的內兵中高级將领,地位远超同等品秩的杂號將军。 李方口中的王丞相,自然是已经过世的大秦开国第一相,號称“功盖诸葛第一人”的王猛王景略! 慕容越被王猛击败擒获,倒也不算丟人。 王景略之於当世,便如诸葛孔明之於三国。 大秦能有今日之盛,王景略功不可没。 只可惜,晚来了几年,不能领略其人风采,真是遗憾~ 慕容越和郭娘子打过招呼,便乘马而去。 从梁广等人身前跑过时,李方腆著脸上前:“慕容將军......” 慕容越只是看他一眼,根本不作理会,跃马扬鞭而去。 马蹄溅起的灰土落了李方一嘴,噗噗吐了几口口水。 一眾兵士强憋笑意。 梁广脸色古怪: “队主方才,若是往那马蹄子下一记滑铲,而后当场躺倒,说不定慕容將军会停下与你说两句话!” 李方一脸羞恼:“去去去!乃公曾在梁园与慕容將军有一面之缘,想来是他不记得了~” 梁广笑笑不说话。 一眾兵士窃笑不已。 既然屯骑营出动,失去头领的卢水胡流贼再无逃亡机会,已註定是覆灭下场。 郭娘子也彻底放鬆心弦,刘姥也不再嫌弃梁广车速慢,一行队伍进入驪山大营,住进军帐营房,安心歇息一晚。 翌日晌午,梁广和李方隨同郭娘子拜见慕容越。 军帐內,慕容越换穿常服,头髮用幅巾束拢,看上去颇为儒雅。 鲜卑人大多披髮束辫,穿左衽袍衫。 这慕容越不论相貌还是装束,都更像是位汉人士族子弟。 郭娘子跪坐右侧,梁广和李方侍立帐外。 听著里边两人客套交谈,梁广昏昏欲睡,李方耷拉眼皮,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在咕噥什么。 慕容越向郭娘子表达歉意,昨日在营中演武,未能及时察觉卢水胡流贼作乱,救援不及时,致使梁氏队伍死伤惨重。 郭娘子则表达感激之情。 毕竟屯骑营刚刚进驻驪山不久,剿灭卢水胡流贼也並非其职责。 能够出兵救援,已是恩情。 慕容越又向郭娘子介绍昨日剿贼情况,除少部分贼人趁夜逃走,其余多数皆被俘获。 两位贵胄在礼貌客气的友好氛围下结束交谈。 慕容越派僚属,代他礼送郭娘子回营房歇息。 帐外。 郭娘子顿足,对梁广道:“慕容將军想见一见力毙彭蠡大王的猛士,你入帐前去拜见,不可失了礼数!” “谨遵娘子吩咐!”梁广揖礼。 郭娘子又对李方道:“梁广毕竟是年少,我怕他处事不稳,你陪同前去,多教导些。” “仆遵命!”李方应道。 目送郭娘子离去,二人入帐拜见。 慕容越略作打量,目光落在梁广身上。 “听闻击毙贼酋之人是位少年士伍,我原本不信。 今日见你,却是信了几分。 你这少郎,有股子虎气! 梁氏底蕴深厚,人才辈出啊~” 慕容越爽朗大笑。 “將军过誉,仆不敢愧领!何况击杀贼酋也非仆一人之功!”梁广抱拳。 慕容越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旋即又正色道:“不管怎么说,此事算你帮了我一个大忙! 那卢水胡贼眾竟敢在驪山下作乱,又恰逢我率军进驻驪山。 若是真让贼人闹出祸端,我也难辞其咎。 郭娘子乃梁氏之妇,若是遭贼人掳掠,梁氏岂不记恨於我?” 慕容越摇头苦笑,这一口黑锅,差点就砸在他头上。 “你击杀贼酋,才使得贼人恐慌溃逃,保住郭娘子不失,也让我免於一场无妄之灾!” 慕容越笑了起来,心情著实不错。 梁广低头连道不敢,心里对此人多了些好感。 这位慕容越,倒是个实诚爽快之人。 “说吧,你想要些什么赏赐? 儘管开口便是!”慕容越笑道。 梁广迟疑了下:“仆斗胆,向將军討要一匹马!” “一匹马?”慕容越有些意外。 “此马乃是彭蠡大王坐骑,通体乌黑,一眼便能认出!” 经他一说,慕容越立时想了起来,失笑道:“此马我记得,颇为神骏,端是不凡! 贼酋曾凭藉此良骑,阵斩我秦军多名武官! 你这少年郎倒是眼光独到,此马可是千金难求啊!” 梁广心头有些火热,那匹大黑马让他印象深刻,煞是喜爱,若能得到手自然最好。 慕容越顿了顿,一副为难样:“可是,我已答应郭娘子,把剿灭贼眾所得財货,全数交由梁氏处置,就当作补偿其损失。 那匹马价值不菲,也在其中。 如今,我却做不得主......” 梁广一听心凉半截,大黑马入了梁氏私帐,可就跟他无缘了。 慕容越歉然道:“马不能给你,我倒可以做主送你几个俘奴,你自己去后营挑选便可。 另外,我再赠你一些金银,不至於让你吃亏。” “多谢將军恩赏!” 梁广一脸感激,心里却很是鬱闷。 连他自己都还是梁氏僮奴身份,要几个俘奴有什么用? 还得管衣管饭...... 不如全部折价换成金银更实在些...... 李方一脸諂笑:“仆李方,曾在白瓜公麾下做过幢主,前年曾有幸在梁园见过將军一面,不知將军可还记得?” 慕容越打量他,摇摇头:“无甚印象。 那次梁园酒宴,我只记得有个醉汉,竟然跑到歌台之上小解,被梁氏僕人当场拿下打板子!” 想起此事,慕容越忍俊不禁。 李方笑脸僵住,耳根子变得通红,訕訕低头不敢再多话。 二人退出军帐,梁广拽住李方低声问:“舅,那当眾解溺的醉汉,就是你吧!?” “唉~休问!休问!” 李方老脸酱红,挣脱开逃也似的溜了...... 第10章 羯人夔奴 翌日晌午。 梁广带著邓兴,奉慕容越之令前去挑选俘奴。 梁广本不想要,家中也没有余粮豢养奴僕。 只是慕容越开了口,也不好得拂他好意。 慕容越身为贵胄子弟,理所当然地认为,赠送奴僕是表达谢意之举。 却不曾想到,对於本就处在阶级底层的梁广而言,养自己兄弟二人尚且要精打细算,哪有余力养奴僕? 贵族门阀家大业大,豢养僮客三千不在话下。 梁广名下只有土屋三间,老马一匹,养不起奴僕,也根本不需要。 梁广打算装模作样前去挑选一番,再以没相中眼为由婉拒。 慕容越说要赠他些金银,也不知会给多少,够不够在长安买一座宅,近郊再置几亩田...... 驪山大营依山而建,西南边半山腰下风口处,有一片搭建齐整的木草棚,专门用作军马和牲畜厩舍。 数百名卢水胡俘奴也关押在此。 梁广报上姓名和来意,便有屯骑营主簿手下掾吏赶来,领著他们挑选俘奴。 奴人们按照男女分作两拨,各自圈在一片竹篱笆內,手脚繫著绳索,三五人一串,横七竖八地躺倒一地。 军马和牲畜尚且能够住进木棚,可这些俘奴只能露天而居,白天遭烈阳炙烤,夜晚受露水侵寒,可谓人不如畜。 关押女奴一边围拢不少兵士,其中不乏伯长、督战、幢主一级的基层武官。 他们聚在一起指指点点,对女奴们评头论足。 陆续有女奴被挑中带走,也有一些从不同营区送还。 梁广远远看著,没有上前凑热闹。 老掾吏对此习以为常,就连邓兴也见怪不怪。 这些卢水胡女奴,在被贱卖之前,还得做一段时间的营妓。 之后她们会被卖往何方,谁也不知道,能活命已算天佑。 “少君可要挑两个暖脚奴婢带走? 仆可以做主,为少君优先挑选,勾押之后便归少君所有!” 老掾吏咧嘴露出满口黑黄缺牙。 梁广忙道:“多谢上吏好意,我隨意看看就好。” 老掾吏笑道:“也是,那些个贱人不配伺候少君,不如到长安人市买几个乾净汉女。” 梁广苦笑:“我也只是个家籍僮僕,当不起少君之称,上吏太过抬举了!” 老掾吏摇摇头,一本正经地道:“少君有本事斩杀彭蠡大王,假以时日必定大富大贵! 仆在军中效力半生,见过无数豪杰趁势而起,绝不会看走眼!” 老掾吏浑浊泛黄的目瞳,在此刻流出丝丝异色。 梁广拱手:“承上吏吉言!” 一旁的邓兴点头如捣蒜,非常赞同老掾吏之言。 亲眼见识过梁广杀敌时的风采,他对此更是深信不疑。 老掾吏带著二人走向关押男奴的营地。 这些俘奴会留在营中服重役,直到累死、病死或是被杀。 圈在篱笆里的奴人们一个个衣衫破烂、蓬头垢面,目光呆滯神情萎靡,犹如行尸走肉般活著。 梁广草草看了一圈,正要藉口没相中眼告辞离去。 一个黑瘦矮小的奴人,突然起身衝著梁广比划叫嚷! 他说话含糊不清,听不太懂,想要衝到篱笆边,却被脚下的绳索绊倒摔地。 看守兵士举著长戟喝令他退后,那奴人不管不顾,手脚並用拼命往前爬。 “刺死他!”老掾吏怒喝。 兵士举戟欲刺,梁广急忙道:“且住!带他近前来,听听他想说什么!” 老掾吏摆摆手,两名兵士衝进篱笆墙,把那奴人拖了出来。 梁广蹲下身:“你有什么话,说吧!” 奴人仰著头,张开嘴,黑乎乎嘴里只有半截舌头! “......你杀了.....彭蠡大王.....” 奴人说话腔调怪异,吐字不清,梁广仔细听才听清楚。 奴人咽咽唾沫,又看了眼邓兴,睁著一双外凸的通红眼睛,含糊道:“我只看见你杀了彭蠡大王......他也在场......” 奴人指了指邓兴。 梁广微微怔神,猛地一惊! 这奴人是说,他看见自己和邓兴,两人两骑,杀彭蠡大王取走首级! 梁广紧紧盯著他,揪住他的头髮提起脑袋:“你想说什么?” 奴人声音发颤:“我听说,死了一个氐人伯长......” 梁广目瞳猛缩,几乎就想下手掐死此人! 奴人哭呛道:“求郎君救我~” 梁广鬆开他的脑袋,心里迅速有了决断,起身对老掾吏道:“我便要此人,请上吏勾押!” 老掾吏皱眉道:“这羯奴乾瘦无力,只能干些洒扫轻活,无甚大用,少君为何要他?” 梁广深深看了眼奴人,笑道:“无妨,若是不中用了,剁碎沤肥倒也不错!” 奴人趴在梁广脚边,浑身抖个不停。 老掾吏乾笑两声,没想到这白净面善的少年郎如此凶残! 难怪能击毙凶名赫赫的彭蠡大王,骨子里是个狠人吶! 当即,老掾吏命人取来簿册,將此人从俘奴名册上勾销。 梁广从簿册上看到,此人唤作夔奴,是个羯人。 回到军帐,梁广让邓兴警戒周围,他要单审夔奴。 夔奴匍匐在地,身子蜷缩成一团。 梁广搬个胡凳坐在他面前:“抬起头来。” 夔奴慢慢直起身,脸上露出卑微諂笑,眼神躲闪不安。 “你还知道些什么?” 夔奴忙摆手:“奴只是在押解回营路上,听士伍们议论,说是有个氐人伯长带队出击,被彭蠡大王所杀...... 可是奴只看到,主人两人两骑,一矛刺死彭蠡大王,割取首级而去...... 除此外,奴再不知道其他......” 梁广看著他,目光冷厉摄人。 夔奴浑身颤慄,咚咚磕头道:“求主人饶奴一命,奴一定不敢向外胡说! 奴会养马,彭蠡大王胯下坐骑便是奴负责饲养!” 梁广讶然:“你是说,那匹大黑马是你所养?” 夔奴哭呛道:“正是!奴从襄国(河北邢台,羯赵旧都)逃至关中,被彭蠡大王擒获,因擅长养马才得以活命 黑马神骏,等閒之人难以靠近,奴若死,那黑马也活不长!” 梁广微微凝眼,心里一阵权衡。 虽说得不到那匹大黑马,可若是让一匹神骏无故死去,未免太过可惜。 把这夔奴带回去,让他去负责照料大黑马倒也不错。 如果他敢耍诈,再处死也不迟。 “记住你说的话,若从你嘴里流出半个字,我便將你剁碎沤肥!”梁广盯著他道。 “奴遵命!谢主人活命!” 夔奴痛哭流涕,趴在地上慢慢退出军帐。 梁广独自静坐了好一会,拍拍额头有些懊恼。 杀支豹和那十三名氐兵,做得还是太过草率粗糙了些,细想起来破绽不少。 夔奴不清楚事情全貌,可若是把他看见的说出来,也足以引起有心人怀疑。 队主李方也不见得全然相信他说的话。 只是支豹毙命,李方乐见其成,高兴还来不及,根本不会深究。 昨日遇袭,形势太过混乱,这才给了他浑水摸鱼的机会。 以后再干类似之事,一定要更加小心谨慎才是! 第11章 长安,梁园 又过一日。 鹰扬校尉梁闰亲自赶到驪山大营,接郭娘子一行返回长安。 梁闰率五百兵前来,驪山大营又是戍卫重地,未得护军府调令,他一支外番军队不敢擅入。 双方便在营寨大门外道別。 梁广和李方一眾私兵,打点好行装,默默列队站在队伍末尾,远远望著梁闰夫妇和慕容越话別。 郭娘子见到夫郎,哭得那叫一个梨带雨,若非有外人在场,只怕就要扑进丈夫怀中大哭一场。 梁闰劝慰一番,搀扶爱妻坐进犊车,嘱咐刘姥多多宽慰主母。 刘姥屈膝福礼,脸上卑笑带著三分討好、七分惶恐,生怕梁君责怪她没有照顾好郭娘子。 她这副奴顏婢膝样,和此前面对一眾私兵时,颐指气使的刻薄嘴脸全然不同。 李方唾了口,小声骂咧几句。 这趟省亲,他可没少受这老妇的气。 刘姥对支豹尚且客气三分,对他一个全无靠山的汉人部曲可就横眉冷眼了。 “听闻梁君奉命屯驻灞上,怎么有閒暇亲自带兵来接郭娘子?” 梁广远远望著那位丰神俊朗、袖衫飘飘的年轻男子。 李方撇撇嘴:“如今又无战事,屯驻灞上,也不过是为天王圣驾出行做准备,告个假不是难事。”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哦?莫不是天王要出巡?”梁广又问。 “听说长乐公出镇鄴城,天王要亲自送行...... 嗐~那等国家大事,和我等小民有屁相干?” 李方浑不在意。 梁广却是皱了皱眉头。 难怪听氐兵们议论,天王要把陇右、关中十五万余户氐人迁往关东,散居四方,交由宗亲统领,效仿诸侯出镇四方。 其中一部分,想来就要隨长乐公苻丕前往鄴城戍守。 可是如此一来,氐人势力在关中岂不大打折扣? 与之相反的是,四万余户鲜卑人落户关中。 此消彼长,鲜卑人势力反倒大涨。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再联想到,如今天王苻坚正在大张旗鼓的动员全国兵马,准备南征伐晋。 一旦战事有变,氐秦势力遭到削弱,鲜卑人难道还会甘心臣服氐人? 虽说梁广对这段歷史不甚了解,可身为穿越客,好歹具有几分先知先觉,视野和格局也更高些。 梁广隱隱意识到,关中形势似乎正在发生变化。 李方意识不到实属正常,毕竟他也只是个私兵小头目。 屁股决定脑袋,有些东西他接触不到,更加想像不到。 可梁广深知,这种变化与个人生死紧密相关,今后还得想办法多多获悉相关信息。 梁闰和慕容越寒暄道別,和郭娘子同乘犊车,率领一眾部曲私兵走官道回长安。 傍晚时,赶在宵禁之前,队伍行至渭桥。 梁闰吩咐下来,队主李方隨同入城,其余私兵则先行返回梁园。 李方把衣甲军械交给梁广,让他帮忙送回梁园家中。 或许是看见梁广脸上露出些失望之色,李方飞速嘀咕: “安心回去,我会找机会,在少君面前提及你的功劳! 有彭蠡大王这颗脑袋,想来少君一定会对你高看几分!” 梁广深吸口气:“多谢队主提点!” 李方咧嘴笑笑,隨一幢兵士,护卫犊车从宣平门入城。 很快,巍峨城楼传来鼓声,那是城门即將落锁,宵禁开始的倒计时。 昏黄天色下,长安城如远古巨兽,匍匐在龙首原之北。 邓兴挠挠头:“还以为能隨梁君到长安城梁氏府邸住上几日,不想却是连城门也没能进...... 我长这么大,还从未进过梁氏府邸呢!” 梁广默然片刻:“不著急,总有一日,我们也能在长安城里,拥有自己的府邸!” 邓兴愕然,使劲咽了咽唾沫,不敢相信自己会有那么一日。 “什长,你说此次我们护卫郭娘子有功,梁君会给些什么赏赐?” 邓兴小声道,眼里满含期待。 “不知道。”梁广摇摇头。 相比起实物赏赐,他更希望获得正式国家编户身份。 虽说,就算把户籍落在尚书省左民部或者单于台,也改变不了他作为梁氏部曲的事实身份。 可从阶层等级来说,录入民籍,成为国家编户,等同於从家籍僮奴跃升为“良人”,乃是实打实的阶级跃迁。 梁氏部曲分为家籍和民籍。 家籍者,实际就是僮奴、佃客、衣食客,完全依附於主家,世代为主家效力。 民籍虽然也依附於梁氏,却要独自承担田租赋役,户籍由公府管理,拥有立功授官的机会。 这类部曲相当於梁氏门生,有机会得到梁氏宗族重点栽培。 可梁闰会不会为他改录民籍,梁广心里也没底。 “走吧,等队主回来再说......” 一行私兵走南向驛路,往梁园而去。 ~~~~ 梁园位於长安东南郊十里,毗邻灞水,背依驪山南麓。 略阳梁氏在河曲、陇南、关中拥有许多庄园,梁园只是其中之一。 这些庄园,才是绝大多数梁氏僮奴佃客的家。 关中人口逐年增多,商贸往来日趋兴盛,梁园的经济价值越来越高,已经成为梁氏倾全族之力重点经营的核心產业。 梁广在其中生活半年,迄今为止也没搞清楚这庄园到底占多大面积。 只知道庄子里有河流、山林、耕地、竹木、果园、牧场、池沼...... 公府记录的民籍户帐上,梁园內只有一千余户。 三分之一是各嫡庶梁氏族人,三分之一是录籍部曲,又三分之一是依附於梁氏的衣食客。 梁广估算过,实际在梁园生活的人口,男女不下两万余人。 按照时下平均值,一户五口计算,梁园內的户数在四千户以上。 也就是说,梁园里百分之七十的人丁根本不在国家编户之內。 这些编外户的成份异常杂乱,泰半是完全依附於梁氏的僮奴,世代为梁氏效力。 另一些是佃客、衣食客、杂户。 杂户多是流民、俘虏、杂胡,没有宗族乡党,承担最为繁重的公私力役,地位比奴婢还要低下,等同於奴隶。 在关中,有相当部分羯人归属於杂胡一类,成为地位最为低下的杂户。 曾经盛极一时的羯赵早已灰飞烟灭,羯人作为曾经的“国人”,地位自然一落千丈。 除了少数羯人权贵进入秦国统治阶层,多数羯人日子並不好过,他们也非常忌讳提及自己的羯人身份。 作为匈奴別支,羯人的高光时刻已然落幕,逐渐退出歷史舞台。 第12章 回家,兄弟 回到梁园,私兵们各自散去。 恰巧遇见有邻近的庄人结束一日劳作,赶著骡车准备回家,梁广和邓兴顺道搭个便车。 板车拉著一捆捆粟草,二人跳上去往后一躺,车軲轆吱吱嘰嘰地转动起来,顺著田边坑坑洼洼的土路缓慢爬坡。 夔奴推著板车,为老骡减轻些负担。 其实不远处就有一条环山阔道,用石板铺就,平坦好走。 只不过,那是专供梁氏子弟车马进出庄园的道路,严禁佃农们踏足。 可笑的是,这条道路是梁氏佃户们出丁出力,耗时两年才修建完成。 骡车驶到半山腰,梁广和庄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閒聊著。 山下是万亩之广的良田,一行行桑树、枣树林立有序。 天色入暮,山下佃户家中亮起稀疏灯火,没过一会又尽数熄灭。 蜡烛和灯油,对於佃户家庭来说都是精贵物,每日只在傍晚,一家人用晚食时才捨得用一小会儿。 山顶之上,梁氏子弟居住的宏伟宅院灯火通明,彻夜不息,隱隱还有歌舞丝竹之声传下。 梁广躺在粟草堆里,双手枕著后脑勺,望著山顶璀璨灯火怔怔出神。 这世道,出身、家世、品第决定阶层。 上层冠族封山占泽,庄园別苑傍山带江、跨县连郡,僮僕万千,豪糜至极! 下层寒族勉强维生,底层庶民艰难求活,最底层的杂户奴隶贱鄙如畜。 听说南边的晋朝也好不到哪去,士族豪强把持政治、军事、经济特权的情况更加严重。 初来时,他也很羡慕住在山顶宅院里的梁氏子弟。 幻想自己有朝一日,能和梁氏少君们一起鲜衣怒马,光明正大走那条石板阔道。 想每日有新鲜蔬果、酒水酪浆、鸡鸭鱼羊享用。 也想美姬环绕,耳边儘是丝竹管弦之乐,妻妾成群、儿女成堆...... 可是当他得知,天王苻坚正在调集全国兵马准备伐晋时,心中幻想立马荡然无存! 如果后世歷史课本没出错的话,这一次苻坚以举国之兵伐晋,便是大名鼎鼎的淝水之战的开端。 这场倾国之战,最终將会以大秦的败亡而告终。 至於大战之后又会发生什么,梁广了解不多。 只知道秦国会迅速由盛转衰,乃至崩溃分裂,关中再度陷入黑暗混乱。 伐晋號角已经吹响,歷史大幕徐徐拉开! 梁广苦思冥想的是,如何在这场大动盪、大变局之中保全性命! 依附梁氏,藉助宗族之力发展自身,这条思路应该不错。 此次保护郭娘子,逃过卢水胡流贼袭击,或许能让他进入少君梁闰视线。 只是主动权不在他手中,接下来会如何,还要看梁闰夫妇是何態度。 半山腰一片松林边,一座座板屋院舍错落有致。 这里居住百余户人,胡汉相杂,大多是梁氏佃农。 宗族为方便统计依附人口,仿照公府制度,以户为单位进行管理。 这片松林相当於一处小村落,按照魏晋制度,规模等同於一个里。 类似的小村落,梁园內大大小小分布上百处。 现任里吏由李方担任。 梁广二人和赶车的庄丁道別,踩著落叶成堆的小径进入村落。 村口坐著几家农妇,晚食过后聚在一起纳凉閒话。 见二人回来,妇人们眼睛一亮,当即有了新话题。 “梁大郎和邓二郎回来了!” “快说说,洛阳长啥样?远不远?有啥新鲜乐子没?” “你们可见到郭娘子?长得好不好看?娘子用的妆奩是不是金子做的?” “梁大郎,我家阿女满了十三,你啥时候来提亲? 邓二郎也不错,就是瘦弱了些,我家阿女还是更中意梁大郎......” “咦?这黑瘦猴是谁?咋在庄子里没见过?” 一眾妇人们围著两个后生逗趣说笑,脸生的夔奴也成为她们的谈论对象。 有编发的妇人热情凑上前,说是今日宰鸡,特地留下半碗肉,邀请他们去家中吃鸡。 都是二三十岁的年轻妇人,家中男人要么战死,要么外戍州郡久未归来,眼眸里的火热几乎要把二人吞噬融化。 邓兴满脸通红,挤开妇人们落荒而逃,撇下樑广先躲回家中。 梁广吹了声口哨,半正经半调笑地道:“回去洗剥乾净,下半夜就来!” 妇人们一阵鬨笑啐骂。 这惹人馋的精壮后生每次都这么说,可却一次也不见来。 匈奴、鲜卑、羌人婚嫁观念较为奔放,有“妻后母,纳寡嫂”的习俗。 氐人汉化较深,相对保守一些。 不过整体上,当下北方受少数族观念影响,底层庶民几乎不存在守寡一说。 梁园里的寡妇,用不了多久就会再嫁。 就算自己不嫁,公府、宗族也会强行婚配。 对於统治阶层来说,努力繁衍人口才是最重要的,特別是少数族群。 躲过了一群旱妇,梁广带著夔奴加快脚步往家里赶。 一棵银杏树下,依稀看见一位小童翘首以盼。 正是梁广一母同胞的弟弟,年仅十岁的梁安。 远远见到他,梁安撒腿跑来。 “阿兄!” 梁安微喘气,仰面望著他,栗色眼瞳里目光殷切。 梁安头戴幅巾,穿对襟麻衫,宽宽大大,和长安城里的士庶子弟一个装扮。 梁广温厚大手搭在他肩头:“回家再说!” 旋即从他身边大步跨过,推开篱笆院门回到家中。 梁安急忙折身跟上。 这时他才注意到,兄长带回来一个陌生黑瘦男子。 梁广站在小院中四处打量。 一片菜地,种著些蓴菜、葵菜、芜菁.....长势不错,看得出梁安没少打理。 一笼鸡鸭,小鸡小鸭业已孵出。 “今日邻家婶子给了一摞白饼,上灶蒸一蒸便能食用......” 梁安捲起衣袖,准备生火支放甑子,夔奴主动上前帮忙。 梁广把铁矛和李方的行李放回堂屋,打水冲凉,换身乾净麻衫。 很快,院中摆放一方矮案,案上有一筐白饼,一碗豆豉,一碟酱菜。 梁广往草团一座,抓起白饼大口嚼著。 夔奴捧著两张白饼,蹲在灶台前狼吞虎咽。 梁广也不管他,只让梁安给他单独盛了些豆豉酱菜,夔奴千恩万谢。 梁安又忙著烧水沏茶,而后端端正正跪坐一旁。 “他叫夔奴,是个羯人,从今起,便是我家僕役,有什么事,你可以吩咐他去做。” 梁广嘴里含糊不清。 夔奴抹抹嘴,跪下向梁安叩首。 “快起来!” 梁安有些手足无措,脸蛋憋得通红。 “如今梁园里都在传,郭娘子此行在驪山遇流贼袭击,不知是真是假?”梁安小声问。 梁广灌了几口茶,“確实不假......” 听他把一路遭遇简单敘述一遍,梁安小脸煞白,声音打颤:“竟会如此凶险,万幸阿兄平安无事......” 梁广笑笑,这弟弟相貌和他颇为相像,体格性情却完全不同。 梁安自幼身子弱,喜欢安静,经常独自坐著读书。 家中积蓄一半用来给他治病抓药,一半用来买书,以及给兄弟俩买肉改善伙食。 穿越之初,梁广大病一场,是梁安忙前忙后,衣不解带地照顾一月。 半年来,兄弟俩相依为命,朝夕相处,感情颇为篤厚。 梁广从包袱里取来一串钱,约莫二百余文:“李队主给的赏钱,阿弟你拿著买书。” 梁安忙摆手道:“阿兄挣钱不易,今后也时常需要人情往来,这些钱阿兄自己收著便好。 阿兄临走留下的钱还剩下些,足够我用!” 梁广道:“我见屋中纸笔墨所剩不多,你平时读书写字用得著,收下便是!” 梁安还是摇头道:“我在宗学帮杂,时常能捡到学子们遗下的纸笔,师长们见我勤快,也会赏赐些墨石,足够日常所用。” 梁广皱眉道:“你几时进的宗学?” “阿兄出发去洛阳不久。 多亏薛君说情,师长们才应允......” 梁安揖礼道:“此事未和阿兄商议,弟便擅作主张,请阿兄勿怪.....” 梁广笑道:“进宗学读书一直是你的心愿,我又岂会责怪? 过两日我备上些礼物,到薛君家中登门拜谢。” 梁安忙揖礼道:“多谢阿兄成全!” 梁广想了想:“只是帮杂?能否坐进学堂,和学子们一同听讲?” 梁安摇摇头:“师长们只允许我閒暇时坐在堂外旁听......” 梁广皱了皱眉,坐在堂外,哪能听清楚讲师授课? 梁安忙道:“能进宗学,弟已知足,师长们学问渊深,每每听之便有醍醐之醒!” 梁广起身在小院中踱步。 一想到弟弟只能坐在堂外台阶,努力聆听堂內师长讲学,而不能像同龄学子那样,端坐堂內认真进学,他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 “我问你,你当真想进梁氏宗学读书?”梁广看著弟弟。 梁安愣了愣,用力点点脑袋,眼睛里闪烁点点亮光。 梁广沉默片刻:“你且等待几日,我或许有法子促成此事!” 第13章 赏赐 深夜。 屋后林子在夜风吹拂下窸窣作响,偶有虫鸣声传来。 梁广坐在堂屋,点燃半截蜡烛,从佛龕下的盒子里取出一本青纸簿册。 这便是他半年来整理记录的小本本。 这个时代太过混乱,凭藉他记忆里贫瘠的歷史知识根本应付不了。 只能多方打听,勤奋记录,再比对记忆中的歷史脉络,整理出对於当前和今后局势走向的粗略判断。 捧著小本本沉吟许久,梁广捻著一截打磨圆润的石炭,在纸上一笔一划写下两个字:国人 自羯赵立国,石勒定羯人为国人以来,北方少数族政权,多以本族人为国人。 国人身份高於一般汉民编户,相对更加自由,即便触犯刑律也有一定优待减免。 苻秦建国,氐族人天然具有国人身份。 天王苻坚“视夷狄如一家”,有意取缔胡汉分治之策,国人身份囊括的范围开始扩大。 在朝廷语境下,国人即“凡属大秦子民之人”。 不论汉人、羌人、匈奴还是鲜卑,只要效忠大秦,接受大秦统治,取得正式“版籍”,都能算是国人。 当然,在具体执行时,这一善政有所折扣。 版籍,即户籍,本身便有多种划分,不同户籍代表不同阶层等级。 只有士籍、官籍、民籍三类,才算是真正的国人。 总的说来,这一措施极大缓和关中各族矛盾。 连相对落后野蛮的鲜卑人,在燕国灭亡后,也因此更加容易地接受秦国统治。 毕竟鲜卑王族慕容氏,在秦国依然保有贵族特权身份。 至於羯人,歷经后赵崩亡,武悼王屠杀羯胡男女二十余万,再加上慕容鲜卑南下占领关东,羯族势力便彻底一蹶不振。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取得国人身份,是他在梁氏宗族这棵大树下成长的第一步。 弟弟梁安也才有机会进入梁氏宗学读书。 梁广合拢小本本,藏入佛龕盒子里放好。 吹熄烛火,梁广和衣躺下,单薄硌硬的床板压得咯吱响。 他的身子越发魁硕沉重,这块从小睡到大的床板有些不堪重负。 等手中有余钱了,得找木匠重新量身做一张围床才是...... ~~~ 两日过后,正午。 梁广把清早去河里打的鱼交给夔奴,让他做一盘鱼膾,用黄芥汁蘸著吃。 又从鸡窝里掏几只鸡子,满满燉一大碗羹。 再煮一釜芜菁,调和豆油盐块。 简单三个菜,佐以豆豉酱菜,便是三人一顿午饭。 在伙食上,梁广从不苛待夔奴,允许他共用饭菜。 只是夔奴说什么也不和他兄弟同案共食,捧个大陶碗蹲在灶台前一顿猛扒,经常一边吃一边咧嘴憨笑。 略显寡淡的饭菜,在他嘴里吃出了珍饈大宴的感觉。 正吃著,篱笆院外突然响起喧譁声! 紧接著,便是敲锣打鼓的巨大响动传来! 梁广急忙起身张望,只见篱笆院外,不少佃户僮客蜂拥前来,小院外人头攒动! 有一人半露脑袋,正在院外招手喊叫,正是李方! 梁广吩咐夔奴赶快收拾饭食,抹抹嘴快步迎上前。 梁安有些紧张地站在堂屋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取下门閂,打开篱笆院门,李方带著一群人涌入小院。 还有一担担崭新布绢,一筐筐钱串,繫著红布抬入。 粗略一算,少说有四五十匹布绢、几万钱之多。 “队主,你这是.....”梁广一脸错愕。 李方穿一身簇新绸衣,头戴黑色圆纱帽,红光满面像个富家翁。 李方对他使个眼神,清清嗓高声道: “梁广杀贼护主有功,特奉少君及屯骑校尉之令,予以嘉奖! 现赏赐黄金五十两、银百两、钱五万、布四十匹、绢十五匹!” 哗地一声,小院像是炸开锅! 吃瓜凑热闹的僮客们惊呼连连! 梁园之內,已经多年不曾出现过如此重赏! 这些钱货,足以在长安置办一座十亩宅院,再买几个女婢奴僕,安心过几年富足生活。 一时间,佃户僮客们眼睛都红了,死死望著那一筐筐钱串、一担担布绢,还有那两盘盖著红布的金银! 他们之中绝大多数人,终其一生也挣不到这么多钱! 连见都没见过! 梁安张大嘴巴,满脸痴怔,脑瓜有些嗡嗡响。 祖父梁士伍、父亲梁僧宝两代人战场拼杀,积攒下的家底也不及眼前这一半! 夔奴蹲在灶房阴影下,瞟了眼那堆金银布绢便不再多看,目光落在梁广身上,眼底闪烁异色。 梁广看著那堆財货,也有几分惊讶。 这些赏赐比他预想的还要多! 不过,他更在乎的是,少君梁闰是否会为他录籍,让他成为拥有国人身份的梁氏部曲! “队主,我.....” 梁广拉著李方刚要说话,李方飞速嘀咕道:“待会再说!这次你在宗族扬名,面前这些僮客,就是你积攒名声的好机会!” 梁广把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看看挤满小院的梁氏僮客们,郑重其事地抱拳拜了拜,而后高声道: “护主击贼,乃我等部曲分內之举! 托梁氏洪福,承蒙诸位子弟奋勇死战,协力同心才击退贼眾! 今日宗族恩赏,小子实不敢愧领! 吾兄弟愿出资,採买肉菜蔬果酒酿,请诸位饗食三日!” 小院瞬间爆发阵阵欢呼声! 僮客们喜笑顏开,围著梁广一顿恭维讚颂。 虽说金银钱货与他们无关,但能连吃三日酒食也是极好的,也算是沾沾梁大郎的福气。 “梁大郎真是慷慨豪气啊!” “我等能与梁大郎做邻里,真是有福啊!” “梁大郎兄弟,还是我阿母接生的呢! 当时我阿母就说,这娃摸著骨相,將来一定大富大贵” “梁大郎,你和我家阿女的亲事,不如今日就定下!” “我家也有小娘,梁大郎何不到我家瞧瞧!” “我有侄女,相貌端正,织机用得嫻熟,和梁大郎正好相配......” 僮客们的话题,很快从夸讚转向说亲,围在梁广身边七嘴八舌,说得他一阵头大,脸都笑麻了。 李方哈哈大笑,指挥人手把赏赐的財货全数搬进屋子,开始逐家安排事务,准备在本里连办三日庆贺酒宴。 梁广家没有长辈主事,李方不客气地为他兄弟二人做主,逢人便吹嘘自己和梁广有亲。 很快,李队主又多了一个头衔——“梁大郎他舅”! 第14章 轻財好义梁大郎 前来凑热闹的梁氏佃户、僮客们心满意足地散去。 梁广做主,用略微高於市价的价钱,购买他们家中饲养的鸡鸭豚羊,还买到一头腿脚受伤的老牛。 再出钱请擅长打渔的佃户打几篓鲜鱼。 但凡愿意出工出力帮忙操办饗宴,不论男丁女丁都有工钱。 梁广得了少君和屯骑校尉赏赐,本里百十户人家共同沾光,家家户户有钱挣,还能饗食三日,酒肉管够。 这年头,去哪里找此等美事! 小院里欢天喜地的叫好喝彩声震耳欲聋,人人脸上洋溢笑容。 梁大郎仗义疏財、慷慨豪迈之名不脛而走! 人群散去,空荡小院恢復寧静。 “唉~” 李方搬个胡凳坐在堂屋前,脸上红光仍未消褪。 “队主何故发嘆?”梁广坐到一旁。 “叫舅!”李方瞪他一眼。 梁广哭笑不得,只能重新称呼他一声“舅”。 梁安用家中仅有的瓷碗给李方奉茶:“请舅父用茶!” “好!好!二郎有礼了!” 李方乐得合不拢嘴,端著茶碗嗦了口,眼睛一亮:“用沸水冲沏的清茶,倒也別有一番滋味!” 李方嘖嘖称奇,又连嗦好几口。 梁广笑笑,他喝不惯加佐料熬煮的茶汤,在家中时常用清茶。 渐渐的,梁安也受其影响,喜欢上了冲泡清茶。 梁安恭敬告退,回西屋读书,完成今日份课业。 李方感慨道:“梁安年幼,却有几分士人风雅之姿! 你兄弟二人,一文一武,老梁叔和僧保兄弟当真好福气啊! 可惜你母,年纪轻轻就病歿,没能看到你兄弟出人头地......” 李方摇摇头,把碗中茶水一饮而尽。 梁广默然,对三位至亲的记忆还是前身留下。 受此影响,心中也不免泛起几分伤感。 李方笑著转移话头:“你小子今日表现不错,没有被这一堆金银布绢迷糊眼。 族中不少佃户子弟、僮客亲属死在卢水胡流贼手中,偏你击杀彭蠡大王立下大功。 要是一毛不拔,岂不惹人嫉恨?” 梁广笑了笑,“以钱財换人心,这份道理我懂。” 李方眼中讚赏愈浓,梁广少年老成,心智之沉稳远超同龄人。 他可是见过不少年纪相仿的梁氏少君,经常为几百几千钱爭持不下。 像梁广这样,眼睛不眨地自掏腰包,请本里百十户人家吃喝三日,梁园里就不曾有过。 逢年过节,宗老们倒是会给僮客派发粮食布匹,再给孩童们十几钱討个吉利。 那不是“请”,是主家施捨下的赏赐。 梁广却是实打实地拿出自己挣来的功劳,和邻里族人们分享。 李方揪住頷下几根杂须,感慨顿生: “我膝下无儿女,也不想生。 这遭瘟世道,生儿做士伍,迟早死在战场上。 生女也不过是给他人做妾做奴婢..... 直到今日,我这心里突然有了几分遗憾。 要是我也有儿子,立功受赏给乃公挣得脸面,怕不得做梦都能笑醒...... 可惜啊~” 李方连连嘆气,旋即又摇摇头:“不过想想也罢,我李方没甚本事,儿子指不定是什么货色! 別是个烂泥货,净给乃公惹麻烦......” 梁广笑道:“既已认亲,我兄弟今后便给舅父养老!” 李方一怔,瞪大眼看著他:“当真?!” 梁广正色道:“自我父母亡故,舅父便对我家多有照顾。 若无舅父,这趟护送郭娘子回洛阳省亲,我根本没有机会参与,也就不可能立功得赏。 这些功劳赏赐,有一半应该归属舅父!” 李方嘴皮子哆嗦著,眼圈倏地泛红,扭过头抹了抹眼睛:“乃公眼窝子浅,受不得你小子这般说话......” 待吸吸鼻子收拾好情绪,李方压低声道:“別看这些赏赐不少,其实大半数都是慕容越给的! 少君梁闰军务在身,回到长安第二日便赶回灞上军营。 少君把抚恤、赏赐之事交由郭娘子,郭娘子年轻,没甚经验,受刘姥那老妇摆布。 郭娘子免了你那蓝田矿冶服役的处罚,其余的就交由刘姥做主......” 李方捏著鼻子,学刘姥口吻说话:“『护主杀贼,本就是私兵们应尽之责。 既然做了士伍,死伤自然在所难免,何必靡费钱財另行抚恤赏赐? 在宗族规定之外,多添一份略加表示也就行了!』” 李方学得活灵活现,梁广忍俊不禁。 “呸!那该死的老贼妇! 真替士伍们不值! 摊上这种主家贼婆,只能自认倒霉! 再有下次,我看谁还会捨命救她!” 李方破口大骂,唾沫吐了一地。 梁广也没想到,少君梁闰夫妇派下的赏赐,竟然还不及慕容越隨口一句应诺。 他作为首功之人尚且如此,其余死伤私兵是何待遇可想而知。 梁氏自然不差这点钱財,只是从中却能看出,梁闰夫妇对依附於他们名下的僮客部曲,未免有些苛待冷漠。 作为主家,这夫妇二人太傲慢了。 一句话,僮客性命不值钱! 梁广暗自摇头,换做是他,一定会趁此机会施恩笼络人心,挣得一份“仁义”之名。 或许在梁闰夫妇看来,根本没有必要这么做。 一群佃户僮奴而已,死光了可以再找。 作为豪门宗族,永远不乏依附投效之人。 “录籍一事......”梁广欲言又止,心里已经不抱希望。 李方摘下黑色圆纱帽,使劲搔搔头:“这事儿,我腆著脸向少君提了一嘴。 可他既不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只说待他从灞上回来再说..... 我猜那意思,少君想亲自见你一面!” 梁广拧紧眉头,心里也不免焦躁起来。 无法录籍,他便只能一辈子做梁氏私兵。 本事再大,也摆脱不了僮奴身份。 立功再多,也只能换回些金银钱財。 封官拜將、功成名就与他无缘,更別说提振门楣,荫庇子孙。 李方宽慰道:“你也別灰心,我打听过了,少君那一营兵马,有望增扩至两千人。 到时候,肯定要从宗族里挑选一批可靠子弟充入。 你斩杀彭蠡大王显露本事,少君必定优先考虑。 说不准,等到南征伐晋之时,你我又在同一幢下效力......” 梁广苦笑,就算能进入梁闰麾下效力,在没有录籍的前提下,也只能作为將领私兵。 梁氏作为氐族军事贵族,仍旧保有独立统领私兵征战的权力。 梁闰麾下多出来的五百兵,其实就是私兵性质,不在军府序列之內,军资器械由梁氏自己负担。 和宗族私兵没有本质区別。 梁广沉默片刻,忽地问: “难道舅父就不想改录民籍,摆脱僮奴身份?” “我?” 李方一怔,迟疑了会:“想是想,可我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 依附梁氏,一辈子不愁吃喝也挺好。 这世道,能活著就不错了......” 对他这番话,梁广不作评述。 李方跟隨白瓜公梁熙在陇右、河西征战多年,见识过战场残酷和世道混乱,有此想法也正常。 梁广没有什么宏大志愿,更不会天真地以为,身为穿越客就能凭藉一己之力扭转歷史大势。 他只想在关中彻底陷入混乱动盪之前,儘可能地积蓄力量保全自身,让他兄弟二人活下去。 “我想去见一见薛君,请他出面在几位宗老面前为我保荐!” 梁广沉声道。 “薛茂?” 李方一愣,撇撇嘴:“那腐儒可不是好相与的......” 梁广打定主意,如今,梁氏之內,只有薛茂能够助他一臂之力。 “不管怎么说,听听薛君见解也好! 明日我就去!” 第15章 薛氏父女 梁氏宗学堂是整个梁园之內的第二大建筑群,仅次於山顶之上的大宅院。 梁氏有宾客一百余人,除少数几个在长安置办家宅,其余多数都住在宗学堂附近。 他们依附梁氏,在宗族之內从事书写、筹算、典计、宗学教育之类的脑力文职工作,並以此谋生。 和部曲、佃客不同,这一群体是梁氏宗族下的“知识分子”。 他们以宗学堂为中心集中居住,以彰显自己作为“读书人”的不同之处。 晌午,梁广提著礼物,下山后穿过一片果林池塘,来到宗学堂附近。 辨清方向,他往西边靠近池沼的几处宅院走去。 上一任梁氏宗长,桓侯梁平老,是一位极具远见,且心胸开明之人。 梁平老大力发展宗学,斥巨资在梁园內修建学堂。 所有梁氏子弟,不论嫡庶男女,从五岁起都要入宗学读书。 梁氏女君,到了一定年纪,还会聘请专人教导女红、礼仪、文艺才能,使其德行修养符合名门风范。 受梁氏荫庇的衣食客,单列户籍的部曲,这两类人的子息经过考察,也有机会进入宗学读书。 其中脱颖而出的佼佼者,成年后会在梁氏运作下,通过察举、詔举、辟召等方式入仕为官,成为梁氏庞大人脉势力网中的一环。 梁广今日前来拜见的薛茂薛子初,就是一位受梁氏荫庇的衣食客。 梁氏宾客百人,其中受荫庇,免於租调赋役的衣食客只有十余人,薛茂便是其中之一。 薛茂是宗学堂最副盛名的师长之一,受到梁氏宗老们的赏识。 来到一处竹林环绕的屋院,梁广轻轻叩响铺首。 “谁呀?” 过了会,院內传来少女声音。 “是我,梁广,特来拜访薛君!” 吱呀一声,木门打开,一位碧裳娇俏少女出现在面前。 梁广頷首:“许久不见,桃娘一向可好?” “奴安好,不知外兄可好?” 少女福身曲礼,嗓音清甜。 “我也好著咧!”梁广咧嘴笑得很是灿烂。 少女抿唇轻笑,白皙脸蛋在他目光注视下,迅速变得红润。 她看了眼梁广又迅速低下头,眼眸里闪过些欢喜雀跃。 少女正是薛茂的小女儿,薛桃娘。 “不知薛君在否?” 梁广视线越过薛桃娘斜插木釵的环髻,往院子里望去。 “阿父在后园读书,外兄请隨我来!” 薛桃娘请梁广入院,闭上院门后提著裙幅飞速向堂屋后的小园跑去。 梁广放慢脚步跟隨在后,听到屋后传来少女鶯燕般的欢快声: “阿父阿父,梁家外兄来了!~” 梁广莞尔一笑。 从堂屋一侧穿过,屋后是一片小园,二十来尺见方,一半种菜,一半种,规整如棋盘。 檐下铺著草蓆,一位只穿宽大內衫的清癯男子,正侧臥读书。 梁广放下礼物,揖礼道:“小子拜见薛君!” “你来做何?”薛茂斜睨一眼,声音冷淡。 “阿父~” 薛桃娘跪坐一旁,拖长尾音小声埋怨。 薛茂无奈瞪了眼闺女,放下手中竹简,盘腿坐起身子:“说吧,何事?” 梁广道:“多亏薛君帮忙,我弟梁安才得以进入宗学旁听。 特置办了些礼物,聊表谢意,不成敬意,万请薛君收下!” 薛茂瞟了眼地上礼物,淡淡道:“我与你父也算有几分交情,梁安读书一事,你父生前与我说过多次,我也应下。 这次就当是应现早前承诺,你不必言谢!” 梁广肃然起敬:“薛君重义信诺,小子万分敬佩!” 薛茂皱了下眉头:“我的意思是,这些东西,我是不会收的,你拿走便是!” 梁广摇头:“即便不为家弟读书一事,小子作为晚辈,来拜会薛君也当备上些薄礼! 礼物虽不名贵,却也代表晚辈一番心意,相信薛君一定会喜欢!” 薛茂有些不耐烦,挥手做斥退状:“莫要纠缠囉嗦,拿走拿走! 桃娘,送客!” “阿父!”薛桃娘撅著嘴有些气恼,心里暗自焦急。 梁广蹲下身,不慌不忙地从系红布的竹筐里取出礼物,一一摆放出来。 “薛君乃风雅之士,想来只有风雅之物才配得上君! 晚辈托人在长安购得些凝霜纸、松烟墨,一方辟雍砚,两支琉璃鼠须笔!” 听到凝霜纸时,薛茂已经猛地瞪大眼。 听到鼠须笔时,他倏地站起身,赤脚小跑上前。 “当真是凝霜纸!” 薛茂捧著一摞雪白柔软的纸张,爱不释手之情溢於言表,又小心翼翼拿起几枚松烟墨,轻轻抚弄著做工精致的辟雍砚。 “还有这个,琉璃做杆的鼠须笔! 据闻,王右军写兰亭序时,手中拿的也是鼠须笔! 薛君用此笔,想来也能写出如兰亭序一般的传世名作!” 梁广说话声仿佛带著一股魔力,让薛茂视线再难挪动,两手发颤地捧著笔盒细细摩挲。 这鼠须笔,可是长安文士渴求不得的宝物啊! “你竟知晓王右军?还知他写的兰亭序?” 薛茂回过神来,满眼惊讶,好像第一次认识面前少郎。 梁广乾笑两声,敢情他在薛茂心目中,一直是胸无点墨、不学无术的形象? 薛茂注意力很快回到鼠须笔上,喃喃惊嘆於此笔精美做工。 梁广拿起两匹靛青细绢,走到薛桃娘身边: “这绢,桃娘妹妹拿著做两身衣裳。” 薛桃娘连连摆手不收,梁广塞到她手中,压低声道:“桃娘本就生得美,这些好绢做成漂亮裙裳,穿在桃娘身上,才算相得益彰!” 薛桃娘抱著细绢,脸蛋红扑扑,声音细弱地道:“小妹多谢外兄......” “呵呵,不谢!” 梁广俯著身,在她耳边小声道:“等过两日,我再给你送些绢布来,閒暇时,烦请妹妹也替我做两身袍子,进城时穿!” 薛桃娘满脸羞怯,连耳根子都红了。 梁广凑得近,看得清楚,那圆润耳垂红得晶莹剔透,好像宝石一般。 薛桃娘心扑通跳得厉害,慌张地扭头看了眼薛茂,生怕阿父察觉二人的亲密举动。 好在薛茂仍旧捧著几样文房宝物端详,对自家闺女的窘態毫无所觉。 薛桃娘轻咬薄唇,弱弱地“嗯”了声。 哪有未出阁的小娘,替父兄之外的男子做衣袍,除非是...... 她一颗芳心,此刻已是彻底慌乱了,脸蛋滚烫如火烧。 薛茂把几样礼物一一放进竹筐里,眼神闪烁不停,脸色变得有些不自然。 “梁大郎......” “薛君有何吩咐?” 梁广笑眯眯地拱拱手。 薛茂脸上闪过一丝尷尬,乾咳两声:“这几样宝物.....” 梁广打断道:“风雅之物,放在风雅之士手中才是宝物,否则不过是几样寻常物件! 晚辈一片心意,薛君莫再推辞!” 薛茂略作犹豫,“既如此,薛某愧受了! 桃娘,煮些茶汤来,就用上次梁荆州赏下的霍阳青芽! 梁大郎,不妨坐下,一同品茗!” “多谢薛君!” 梁广道谢,脱下鞋履,踩上草蓆,在案几旁跪坐下。 薛桃娘提著竹筐,怀抱细绢欢喜而去...... 第16章 忠告之言 薛茂端起茶汤抿一口,眼皮一抬,瞥了眼对案而坐的梁广。 半年来,这少郎似乎变得和以往不太一样,性情似乎有了不小变化。 特別是此次护送郭娘子省亲回来,这种变化愈发明显。 相比起老实巴交的梁士伍、梁僧宝父子,这梁广油滑太多,精明得不像个僮奴子息。 听说此子在驪山下击退卢水胡流贼,斩杀贼酋彭蠡大王取得首级,立下不小功劳。 彭蠡大王勇猛狡猾,秦军屡次围剿无功而返,有几次甚至损兵折將,反倒助涨贼寇凶名。 如此强贼,不想莫名其妙,折在一无名小辈手中。 薛茂与梁广一家多有往来,知道他从小便刻苦习武,武艺应该不差。 可是再厉害,毕竟只是一介少年郎。 想来,或许是那彭蠡大王徒有虚名,又或是狂妄轻敌才栽了跟头,丟了性命。 薛茂嘴角含笑,愈发肯定事实如自己所猜测的这般。 另外,这梁广除了勇武,还颇有城府。 那几样礼物,可是送到了他的心坎里。 此子,心思不浅啊! 薛茂放下茶甌,心里对面前少郎有了全新了解。 “梁大郎,你有何事,不妨直说!” 顿了顿,薛茂又道:“不过,若是让令弟入宗学读书,成为正式弟子,还请恕薛某爱莫能助。” 梁广笑道:“薛君让家弟入宗学帮杂,晚辈已是感激不尽,又岂敢得寸进尺?” 薛茂淡淡一笑,此子倒是个懂分寸的。 梁广微微沉吟,揖礼道:“晚辈此来,是想请薛君出面,在宗老面前保荐我改录民籍,真正成为梁氏部曲!” 听到这话,薛茂刚刚喝进嘴里的茶汤,差点一口气喷出来,呛得咳嗽连连,捶打胸口好一会才缓过气。 薛茂一张脸憋成酱紫色,嘭地搁下茶甌:“保荐你录籍?做梁氏部曲门生?” “正是!”梁广一脸实诚。 “咳咳咳~” 薛茂又是一顿咳嗽,用手点著他说不出话。 “你可知,由僮客改录民籍,是宗族对依附人口的最高奖励! 无数家籍私兵奋勇廝杀,也换不来一个改录民籍的机会! 因为一旦录籍,就有了彻底脱离梁氏的机会! 和梁氏宗族之间,也不再是依附关係,而是合作关係!” 薛茂情绪有些激动,说话声有些高亢。 堂屋拐角后,薛桃娘怯生生地探出头,担心阿父和梁广爭吵起来。 梁广正色道:“正因为如此,我才想尽力爭取录籍,摆脱僮奴身份!” 薛茂冷笑:“你以为,斩杀彭蠡大王,护卫郭娘子有功,就能够说服少君和宗老们让你录籍?” 梁广皱眉,听这口气,录籍一事比他想像的还要困难。 薛桃娘送来茶汤,小声道:“阿父,您就帮帮梁外兄嘛......” 这一次,闺女撒娇求情也不管用,薛茂冷著脸摆摆手:“退下!轮不到你说话!” 薛桃娘立时噤声,不敢再多话。 梁广苦笑,冲她使眼色,免得真箇惹怒薛茂。 沉默片刻,薛茂脸色有所缓和: “十岁那年,我拜入桓侯门下,成为两位郎君身边伴读。 其后二十年,我便一直是梁氏僮僕。 你可知,我因何能够录籍,成为受梁氏荫庇的衣食客?” 梁广摇头,对於薛茂的过往一无所知。 薛茂自嘲一笑:“说来可笑,我能够录籍,摆脱僮奴身份,不因自身才学,也不因服侍两位郎君多年功劳。 而是因为,我的家世!” “家世?”梁广愣住。 他口中两位郎君,便是指桓侯梁平老的两位儿子,如今的荆州刺史梁成,后禁將军梁云。 薛茂微微昂首:“我乃沛郡薛氏之后! 昔年江东名士,孙吴重臣,官至太子少傅的薛综薛敬文,乃我先祖!” 梁广半张嘴巴,没想到薛茂竟是士族之后。 薛综是谁他不知道,可“江东名士”、“孙吴重臣”这几个头衔可不简单,一听就很厉害! 孙吴时期,江东政权悉数掌握在世家大族手中。 薛茂先祖能做到太子少傅,家世门第定然不差。 不想后人却辗转流落为氐人贵族僮奴。 梁广也不禁唏嘘。 薛茂面北拜了拜:“天王下旨,恢復魏晋旧制,承认士族旧籍,设中正官考定簿阀,以定品第。 我乃沛郡薛氏之后,虽说最后也只定了个卑品,却也足以让我摆脱僮奴身份,一跃成了士户......” 薛茂笑容悽然,摇摇头:“改了籍,又能如何? 遵照占田制,我名下也不过多了七十亩荒田而已。 我仍旧需要依附梁氏而生,长女也只能嫁给氐人小帅,我甚至连拒绝的勇气也没有......” 梁广默然。 薛茂长女薛慧好,数年前嫁给仇池(甘肃陇南)氐酋杨氏旁系子弟杨策为妻。 据说此事是梁氏宗老促成,薛茂根本没有做主的资格。 头顶士族后裔光环,反倒让他和两个女儿,成为別人眼中的香餑餑。 薛茂嘆息一声:“郭娘子身边僕婢,多死於卢水胡流贼袭击。 前日刘姥派人传令,征桃娘入少君府中为婢,贴身侍奉郭娘子。 我连自家女儿尚且不能照拂,哪里有本事为你保荐? 梁大郎,你却是高看我了......” 梁广心中微惊,薛桃娘即將成为郭娘子的贴身侍婢? 看来改籍成了士户,反倒给薛茂一家增添不少麻烦。 薛茂平復情绪,淡然道:“我既帮不了你,那些贵重礼物,你自带回去便是。” 梁广拱手:“薛君说笑了,不谈其他,只当晚辈一点心意便是!” 薛茂不置可否,忽地又道:“郭娘子嫁入梁氏不久,在宗族之內可用人手不多。 你护卫杀贼有功,若能得到郭娘子赏识,或有希望得到梁氏重用!” 梁广微怔,听这话意思,是让他投效郭娘子? 可那女人美则美矣,却有几分凉薄虚偽。 她夫妇二人,都不是可靠的投靠对象。 只可惜,他当下的选择似乎不多...... “多谢薛君忠告!” 不管怎么说,梁广还是感激薛茂能对他开诚布公。 薛茂看著他,罕有地鼓励道:“天下纷乱,尚需征伐,似你等武人,想要出人头地,机会总是不少的。 昔日赵主石勒,以区区羯奴身份尚且能够问鼎中原,何况我汉家儿郎,英雄自是不少!” 顿了顿,薛茂声音陡然压低:“大秦强盛一时,隱患却也不少。 天王举倾国之兵伐晋,一旦战事有变,关中震盪,恐连社稷也...... 总之,你当把目光放长远一些,依附梁氏投身军旅,以兵权为目標发展自身,以求在乱世降临时有自保之力!” 薛茂点到即止,没有再多言,目光意味深长。 梁广满脸惊愕,好半晌说不出话。 这番话一出口,差点让他以为面前之人也是穿越客! 这薛茂,蜗居梁园却对天下局势熟稔於胸! 有点东西! “薛君教诲,晚辈必定铭记於心!”梁广躬身揖礼。 今后,不妨多来拜访此人,想来定能得到不少指点。 目送梁广在薛桃娘带领下离开宅院,薛茂捻须久久佇立。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鬼使神差地对梁广说出最后那一番话。 或许是有种感觉,此子今后,绝不会囿於一个低贱的僮奴身份。 “就当作结下一份善缘吧......” 薛茂心里默默想道。 第17章 山顶宅院 数日后。 最后一缕夕照敛入天边,梁园上空暮靄沉沉。 通往山顶大宅院的环山阔道上,一队甲兵簇拥一辆崭新羽盖犊车缓缓驶来。 郭元君倚窗远眺,望著山下万亩良田、山上林海涛涌,一时间心情大好。 “长安虽繁华热闹,却不及梁园风光旖旎,连山风中的气息都是这般......这般......” 自幼读书的郭娘子,此刻竟有些词穷,不知该如何精准描绘心中感想。 若是梁广在此,定会迎风高呼一声:“风吹又日晒,自由又自在!” 同坐车轩的刘姥道:“梁园不比府邸,夜风凉得紧,娘子当心別受寒。” 郭元君正要合拢窗扇,忽地听到山腰处传来阵阵喧譁声。 夜色如轻纱笼罩,下方山腰树林间灯火忽闪,嘈杂声便是从那里传来。 “那是什么地方?出了何事?”郭元君好奇问道。 刘姥探著身子张望,“那地方啊,便是李方、梁广这些个佃户僮客居住的里閭。 听昨日进城的僕役说,梁广出资,请本里人户饗食三日,可把那些个奴僕羡慕坏了! 瞧样子,现在正吃喝著呢!” 郭元君讶然道:“请一里人户饗食三日?这番费可不少! 梁广出手倒是阔绰!” 刘姥讥誚:“不过是个不晓事的,刚得了赏赐就这般靡费! 一群猥人聚在一块,只知吃喝耍酒疯,过得比主家还要快活。 此风不可长,娘子可稟明宗老,对这一里人户施以惩处!” 郭元君想了想:“罢了,念在李方、梁广功劳份上,姑且宽恕一次。” 刘姥道:“娘子真真心善,那帮子僮奴有娘子做主母,算是他们的福分!” 郭元君闭合窗扇,撑著头斜倚软塌,帔巾滑落,露出白腻圆润肩头。 “你说,李方、梁广可用否?” 闭目养神片刻,她忽地问。 刘姥道:“李方圆滑,梁广勇武,若能为娘子所用,倒也不失为臂助。 关键是,此二人在梁氏全无根基,底子乾净!” 郭元君展顏一笑,旋即又轻蹙眉:“李方有些嘴皮子功夫罢了,可梁广少年老成,武艺高强,我总觉得有些难以掌控......” 刘姥笑道:“娘子多虑了。 再有能耐,也不过是个僮奴子息,能得娘子青睞,那是他们八辈子积攒下的福缘! 梁君身边,一直没有可信之人。 依奴婢看,这二人正好! 反正支豹已死,与其示好支隗那老氐,不如栽培自个儿心腹!” 郭元君蹙眉,有些迟疑不决。 招揽李方她没什么心理负担,自问有把握掌控。 可梁广却不太一样。 她忘不了那少郎见她时的眼神。 惊艷和欣赏只是一闪而过,隨之而来的是平静和冷漠。 从那目光中,她感受不到丝毫尊敬和畏惧,反而有种被审视的感觉! 他不过是个僮奴,怎么敢直视主母? 在洛阳时,每当她乘车在郭氏庄园游玩,路上遇见的佃农都会远远匍匐路边,等车舆走远才敢抬头。 嫁入梁氏,围在身边的僮奴僕婢们哪个不是唯唯诺诺,永远一副惊怯小心模样。 唯独梁广,是如此与眾不同! 当然,也有可能是自己多心了,不过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放少郎而已! 郭元君轻抚额头,迅速摈弃掉那些连她自己也觉得可笑的念头。 “就这样吧,等梁君回来,我亲自和他说,让李方和梁广入他帐下效力!” “娘子明睿!” ~~~~ 五月底,一日下午。 “走快些,莫让少君久等!” 通往山顶宅院的后山石子径上,李方和梁广一前一后走著。 少君梁闰两日前,从灞上军营回到梁园。 今日一早便派人传话,让他二人下午前来拜见。 穿过狭窄陡峭、林木掩映的石径,一路攀至山顶。 梁广眼前视界豁然开朗。 山顶地势平坦,宅院建筑群错落有致,草木清幽,像是一座古朴典雅的小城镇。 与山下传统氐人居住的板屋不同,山顶宅院多是青瓦砖房,翘脊挑檐,样式布局与长安城里的民宅官邸无甚区別。 外层屋舍,多是梁氏旁支居住,越往里走,越是族亲嫡系。 李方带著梁广一路寻去,来到一座朱门府邸前。 门房子通稟后,二人得以入府。 一路“白壁丹楹,窈窕连亘,飞檐反宇”,好一座园林美宅! 李方来过多次,还到过长安梁府,早已是见怪不怪。 梁广则眼繚乱,僮奴身份限制了想像力。 少君在马场驯马,门房子引著二人前往。 穿过两座月门,从桥上走过一片池塘,来到后苑马场。 马场四面围拢栏杆,草地碧绿平整,一匹大黑马正在场中驰骋。 梁广定睛一看,这黑马不正是彭蠡大王的坐骑!? 一直没打听到下落,原来早就进了少君梁闰的厩舍。 场边聚拢不少梁氏族人,男女老少皆有,正在兴致勃勃地围观。 大黑马没有套韁配鞍,在场中蹄噠蹄噠地跑著,时不时甩甩脖颈唏律律叫唤一声。 一名身穿白色裤褶的年轻郎君纵马突入场中,胳膊上挽著一捆绳索! “少君要套马!” 李方惊呼一声,拍打栏杆很是激动。 梁广只看了几眼,心中便有了判断。 梁闰驯服不了这匹大黑马。 忽地,场边爆发出梁氏族人欢呼声! 梁闰跨马追赶大黑马,待靠近些,他甩动绳套猛地拋出! 眼看飞旋的绳套就要稳稳套住大黑马,不想那黑马“咴咴”打个响嚏,后腿急蹬瞬间加速,便把飞出的绳套甩在屁股后。 梁闰迅速收绳再套,反覆几次,都无法套住大黑马。 黑马时而加速疾奔,时而左突右驰,似乎不慌不忙很是从容。 场边欢呼声渐渐小了,梁氏族人们嘀咕议论。 都看出这匹大黑马,明显是在戏耍少君。 “唉!就差一点!”李方拍杆大呼可惜。 梁广暗笑,也不知他是故意卖力捧场,还是真就觉得梁闰能驯服大黑马。 梁广瞧得索然无味,转头在场边四处张望。 一辆轻纱帷车停在远处,依稀看见里面坐著一位娘子。 过了一会,刘姥走到车旁说了几句话,帷车调头悄然离去。 嗯,看来郭娘子是担心夫君在自己面前折了顏面,早走一步。 场中,梁闰连换几匹马都无法追上大黑马,更无法將绳套套中哪怕一次。 折腾近一个时辰,梁氏族人陆续散去。 梁闰终究是放弃了,下马时腿脚有些发软,两名僕从急忙上前搀扶。 过了会,有人来传话,少君命二人前往偏堂等候。 第18章 少君梁闰 偏堂內。 梁广和李方跪坐了好一会。 两人身前案几上,摆放一盒酥饼,三只酸梨,一碗茶汤。 起初李方故作矜持,端正跪坐,两手放在膝上,目不斜视。 等了一会,不见有人来传唤,渐渐没了耐心,抓起一只梨子两嘴啃完,又捧著酥饼吃个不停,一盒饼子很快见底。 在堂中侍奉的女婢掩嘴窃笑,促狭地望著他。 “吃啊,先填饱肚子再说! 少君府中可不管饭......” 李方嘟噥道。 梁广心中惦念著录籍之事,本是半点胃口也没有。 等了好一会也不见动静,又见李方吧唧吧唧吃得香,索性也抓起梨子大口啃著。 李方嘿嘿笑笑,举著空茶甌对那侍婢道:“劳烦女郎再给倒满!” 正吃著,一只黄毛獢獢(松狮犬)跑进屋,冲二人一阵吠叫。 “去去去,哪来的毛狗!”李方驱赶道。 梁广嚼著酥饼,怒目一瞪,喉咙里发出一阵猛兽般低吼。 那小狗呜呜悲咽两声,夹著尾巴扭头撒腿就逃。 堂外一人刚好走来,俯身抱起小狗。 似乎觉察到小狗蜷缩怀中瑟瑟发抖,那人“咦”地一声:“威將军今日怎生乖巧了?” 李方扭头瞥见来人,赶紧抹抹嘴拉著梁广起身拜见:“见过韦都尉!” 梁广见此人面生,二十多岁,面白无须,头戴儒巾,身穿广袖深衣,一看便是个文弱儒生。 不知是谁,只跟著李方行礼。 “少君传见,你二人隨我来吧。” 韦都尉淡淡开口,看了眼梁广,怀抱小狗而去。 李方扯了扯梁广,二人跟在他身后,沿游廊往內园走。 “此人叫韦洵,授任立义都尉,与少君交好多年,算是少君身边首席幕僚!” 李方飞速嘀咕,又补充一句: “他是京兆韦氏出身!” 梁广点点头,看著前人背影,两只大袖垂落膝下,走路时不疾不徐,有几分士族子弟的散漫放荡气质。 进了正堂,正中条案后跪坐一人,正是少君梁闰。 韦洵頷首致意,怀抱小狗坐到右侧案后。 “这威將军也不知见到了什么,嚇得浑身打颤不敢动弹。” 韦洵把小狗放地上。 小傢伙噌地跑向梁闰,围著他一阵摇尾巴。 人影一晃,梁广二人跨进堂室。 小狗又是呜咽两声,蜷缩身子紧贴著梁闰,一动也不敢动。 “拜见少君!” 二人躬身揖礼。 梁闰轻頷首:“坐吧。” 待脱去鞋履,坐到左侧案后,梁广抬眼打量此间主人,也是他名义上的主公,少君梁闰。 梁闰二十二岁,唇上留短髭,头戴小冠,穿大袖丝衫,腰间系革带,看上去英俊又贵气,和郭娘子站一块当真是郎才女貌。 只是一双吊梢眼给人以阴鷙之感。 恰巧梁闰也向他看来,梁广頷首,隨即挪开目光。 却能感觉到,梁闰盯著他审视了许久。 “我欲在族中挑选五百青壮充入军中,以做亲从。 李方,你可愿出任幢主一职?” 梁闰开口,嗓音温和。 李方一愣,旋即大喜:“仆多谢少君提拔!” 梁闰微微一笑:“你为我梁氏效力多年,宗族自不会亏待於你。 过些时日,你便到单于台办理录籍,从此便是大秦编户身份。 等到南征立功,宗族会寻机为你谋个出身,举荐入军中任职!” 李方整个人呆住,脑瓜子嗡嗡响,有些不敢相信梁闰说的话。 少君竟要为他改录民籍,获得国人身份!? 还要为他谋求出身,授予官职? 这天大美事,简直不敢想! 李方嘴皮子哆嗦,掐了掐腰肋,疼得直咧嘴。 知道不是做梦,赶紧匍匐身子哽咽道:“仆叩谢少君恩典!誓死为少君效命!” 梁闰和顏悦色地安抚一番,允诺他今后只要尽心效力,前途自会如何如何。 饼画得又大又圆,李方吃的不亦乐乎。 梁广注意到,对面跪坐的韦洵耷拉眼皮,嘴角似乎划过几分哂笑。 不对劲! 梁闰突然许下重赏,施以恩义,只怕別有用意。 果然,只听梁闰又淡淡道:“过几日,你隨我入长安,有一桩差事,正需要你去出力!” “少君但有差遣,仆万死不辞!” 李方正在兴头上,恨不能剖心挖肺证明自己的忠诚。 梁闰转而看向梁广。 “听闻,你也想录籍,莫不是想要脱离梁氏?” 梁闰吊梢眼里陡射几分冷光。 韦洵也抬起眼皮看来。 梁广拱手道:“仆世代为梁氏效力,承蒙宗族拂佑,才能於乱世中保全性命。 仆虽身份低贱,却也把自己当作宗族之人,脱离宗族无疑是草木断根,难以存续! 只是,成为录籍部曲,是仆父祖未成心愿。 仆无甚远大志向,只想完成阿父嘱託,录籍为国人,摆脱僮奴贱籍,此后竭心尽力为少君、为梁氏效命!” 梁闰盯著他:“这些,便是你真实所想?” “仆绝不敢欺瞒少君!”梁广拜首。 梁闰微微思索,看了眼韦洵,后者轻轻点头。 梁闰虚抬手,笑道:“起身说话。” “谢少君!” “我梁氏最是开明,对待有功之人,不论是族亲还是僮客,向来不会吝嗇! 录籍部曲,多数都是跟隨诸位宗老上战场立下战功,从而由贱入良之人。 你若忠心效命,立下功劳,入良录籍却是不难!” 梁广心中微动,听这话意思,少君果然有事情需要他去做。 “请少君吩咐,仆必效死命!”梁广沉声道。 梁闰点点头,对他这番態度还算满意。 “听薛子初说,你渴求录籍,也是想让弟弟入宗学读书?” 梁广一怔,忙道:“正是!” 看来薛茂嘴上回绝,私下里还是想办法在少君面前为他说情。 梁闰看著二人:“我有一事,需要安排你们去做。 事成后,再安排你们录籍不迟。 你弟弟梁安,倒是可以先入宗学读书,待遇和其他学子无二。 等录籍之后,你们成为梁氏部曲,自然就能享受到更多的宗族照拂。” 梁广和李方相视一眼,拜礼道:“谨遵少君安排!” 第19章 梁广驯马 “你们暂且回去,两日后隨我入长安。” 梁闰怀抱小狗轻轻抚弄,垂下眼皮不再说话,显然是送客之意。 梁广道:“仆斗胆,还有一事请教少君!” 梁闰微皱眉:“说吧,何事?” “不知少君会如何处置那匹大黑马?” “大黑马?” 梁闰略一思索:“你是说,贼酋彭蠡大王坐骑?” “正是!” 提及此马,梁闰脸色立时有些不太好看。 为驯服此马,他可是没少心思力气,可惜没有半点效果。 李方余光偷瞟,见少君面色不愉,心里一咯噔。 梁广小子,提那匹大黑马作甚? 方才那马,可是让少君吃了不少苦头,还在族人面前失了顏面。 梁闰说话声泛冷:“那黑马凶顽,难以驯服,自彭蠡大王死后便无人可以亲近。 我打算再训养一段时间,若还是烈性难改,便杀之取骨筋制弓!” 梁广揖礼道:“仆击杀彭蠡大王那日,对这黑马印象颇深,不知少君可否让仆去试试?” 梁闰眉头一扬:“你能驯服此烈马?” 梁广道:“仆若能驯服黑马,恳请少君將它赏赐予仆!” 梁闰微微凝眼,盯著他不说话。 韦洵笑容古怪。 李方大急,你小子就算喜爱那黑马,也不能明目张胆地向少君索求呀! 驯服了黑马,自然是献给少君,哪能想著据为己有? 少君若是恩宽,自会赏赐下来,哪能自己开口討要? 这小子一向稳重明事,怎么这会儿犯糊涂! 梁广目光坦然,毫不避讳对大黑马的渴求。 好半晌,梁闰才道:“若你能驯服,便將黑马赏予你!” 梁广强捺欢喜:“多谢少君!” 梁闰倏地起身:“走!倒要看看你有何手段!” 梁广重重抱拳,跟隨其身后而去。 韦洵起身,掸掸袖袍,慢吞吞跟上。 “唉~唉~到底是少年人,这下可闯祸了!” 李方捶打大腿,懊悔自己没能及时劝阻。 只可惜梁广话已出口,惹得少君心中不悦,说什么也晚了。 李方撒腿追上,只能暗暗祈求,梁广也无法驯服那匹大黑马。 ~~~ 马场上。 黑马仍旧孤零零在草地上溜达,七八个马夫守在场边,只等天黑,就用大网把黑马网住,这样才能將它牵回厩舍。 梁闰命人打开马场护栏,示意梁广可以进入。 “可需要马匹和绳套、长杆或是其他器具?”梁闰问道。 “多谢少君,仆空手而入便可!”梁广笑道。 梁闰又皱了皱眉,点点头不再说话。 一眾马夫窃窃私语,那黑马性子烈,陌生人一靠近,黑马便横衝直撞,张开大嘴啃咬,还会尥蹶子踢人。 已经有兵士和马夫受了伤,现在无人敢单独靠近。 梁广穿过护栏,进入马场,朝大黑马走去。 李方拳掌捏紧,目光紧隨梁广身影移动。 梁闰负手远望,面无表情。 韦洵仍旧一脸淡笑,对场中那少郎却多了些兴趣。 此子能够击杀彭蠡大王,想来有几分勇力。 可这黑马性子之暴烈,也是生平罕见。 韦洵想像不出,何等勇力才能赤手空拳驯服此马。 那少郎太过托大,就此断送性命也有可能。 可万一成功...... 韦洵摇摇头,这种可能微乎其微。 他看了眼梁闰。 假若侥倖成功,少君面上无光,想来心里会嫉恨那少郎。 少君,从来就不是一位豁达大度之人啊~ 很快,击杀彭蠡大王的少年勇士梁广,要赤手空拳驯服黑马的消息传开,引来不少梁氏族人在场边看热闹。 刘姥带著两个婢女,也站在视野开阔处观望。 马场內。 草地柔软,脚踩上去安静无声,梁广放轻脚步,慢慢靠近黑马。 黑马垂头啃噬嫩草,黑鬃尾四处甩动驱赶蚊虫。 忽地,黑马两耳扇动,机警抬头张望,发觉身后有人逼近! 梁广停下脚步,站在原地不动。 黑马打个响嚏,甩甩脑袋,前蹄不安地刨动著,一双黑溜溜水润大眼像是在打量他。 “咴咴~” 黑马突然后退几步,重重喷吐鼻息,上下厚嘴唇翻动,露出大白牙。 梁广有种古怪感觉,黑马似乎认出了他。 黑马的名字是用卢水胡语言取得,发音怪异,梁广舌尖顶著上顎呼喊两声,学得有些四不像。 黑马歪著头,水润大眼充满疑惑。 梁广一边呼喊,一边小步靠近。 黑马伸长脖颈,对著空气嗅了嗅。 场边围观的梁氏族亲一个个瞪大眼,大气不敢喘。 几个马夫满脸震惊,多日来,这少郎还是第一个能够单独靠近黑马之人。 更让他们惊讶的是,那大黑马竟然没有主动发起攻击。 前几次,每当有人靠近,大黑马就会迎头撞来,伸长马嘴啃咬,屁股向后疯狂尥蹶子! 今日不知怎地,大黑马见了这少郎,竟然连连后退! 它害怕了! 梁闰脸色有些难看。 这还是那匹对他又啃又咬,连踢带摔的凶顽烈马? 怎地面对梁广时,怯弱的像一匹小马驹? 难不成,梁广真能驯服这畜生? 李方时刻留意少君神情,此刻见他黑著脸,心里暗叫糟糕。 不管梁广能否驯服黑马,少君对他都不会再有什么好印象。 韦洵对场中一人一马愈发感兴趣了。 他不懂马,却也看出黑马明显是畏惧梁广。 他可是亲眼见识过,这大黑马有多么凶烈,十几个军中健卒都围不住。 如此烈性,却唯独惧怕梁广? 这是何道理? “汪汪~” 威將军趴在场边,衝著马场里吠叫。 韦洵猛然回想起,自己怀抱威將军时,这狗儿也是浑身颤慄! 难道...... 韦洵视线落在远处,和大黑马对峙的人影身上! 那少郎,究竟有何奇特之处? 场中。 黑马突然扭头,顺著护栏撒开蹄子狂奔! 梁广如脱笼之兔,噌地窜出,猛跨几步,一把抓住黑鬃尾! 黑马受惊,唏律律叫唤著,速度瞬间加快! 梁广抢在它全速奔跑之前,伸手勾住马脖颈,一个翻身稳稳跨上马背! 没有鞍轡,马背顛簸难以坐稳,梁广伏低身子,勒紧马脖颈,两条腿如铁钳般夹在马腹两侧! 大黑马绕著马场一圈圈奔跑,快如一道黑闪电,梁广耳边只听得到风呼呼刮过! 场边响起阵阵惊呼! 在如此高速前奔的马背上,一不小心摔落砸地,轻则断骨重则送命! 所有人都为梁广捏著一把汗! 第20章 他应该像一条狗 “我的母啊!” 李方脸都白了,双手遮住眼不敢再看。 作为老士伍,他更清楚此刻梁广若是跌下马背,十有八九小命不保! 梁闰冷厉脸色有了些许变化。 方才梁广疾奔而后勾住马脖颈一跃而上,简单几个动作显露出高超技艺。 这绝非等閒武人能够做到! 最起码在他麾下,一千五百兵卒將校里,无一人有此本事! 看来此子击杀彭蠡大王,倒也不完全是运气使然,一身高强武艺做不了假! 韦洵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他不懂拳脚,对习武也不感兴趣。 可此刻,他的目光却紧紧锁定在那一人一马身上,心也跟著揪紧! 原来驯服烈马,过程竟是如此惊心动魄! 场边惊呼阵阵,场內大黑马嘶吼声如龙! 它原地蹦跳著,两条后腿不停往后踢,想要甩脱背上之人! 梁广双臂死死箍紧马脖颈,黑马扬起前蹄,直跃起身子,他整个人几乎掛在马脖子上! 反覆几次,黑马累得口唇冒白沫。 “好畜生,你玩累了,该轮到我了!” 梁广勒住马脖颈跃下马背,扭腰发力一声低吼,大黑马惨嘶著,竟被他生生摔翻! “嘭~”一声闷响,场边之人都能听得真切! “神力!!” 梁氏族亲们惊呼不已。 梁闰脸色惊怔,神情竟有些呆滯! 单人独力,竟把一匹强健烈马摔翻? 內军之中,最为驍勇的锐士恐怕也做不到! 李方用力挥拳,差点忍不住大吼一声“痛快”! 余光一瞥,见少君脸色阴晴不定,他又只觉一盆凉水浇下,迅速冷静下来。 梁广表现越是神勇,少君面上越掛不住。 毕竟,大黑马可是让他吃尽了苦头。 李方苦笑不已,有些时候,锋芒过盛,未必是好事啊! 韦洵在大黑马翻倒瞬间,长舒一口气,抬起袖口擦擦额头,才发觉出了一身冷汗。 “如此雄武之人,世所罕见啊!” 韦洵喃喃低喝。 方才场面动人心魄,连他一介儒生都只觉热血沸腾! 男儿豪情,不外如是! 大黑马挣扎扭动,梁广勒紧脖颈死死压在身下。 好一会,大黑马再无力挣扎,大脑袋搁在草地上,两个大鼻孔不停翕动呼气。 梁广抚弄著黑马前额门鬃:“你那旧主不过是个流贼,今后跟著我踏遍天下,做一匹扬名当世的神驹,也算不枉马生!” 大黑马有气无力地“律律”叫唤两声。 梁广拍打马脖颈:“当然,你这黑咕嚕本就没得选。 不跟我,便是被人捉去拆骨抽筋。” 顿了顿,梁广低嘆:“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你跟我,都没得选啊!” 大黑马半臥著,大脑袋凑过来往他怀里拱。 梁广起身,大黑马四蹄一撑也站了起来。 梁广揪住颈鬃跃上马背,大黑马温驯地迈开蹄子小跑起来! 场边欢呼声如雷! 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梁大郎”,很快,马场四面齐声高喊,如战鼓擂动般令人血脉僨张! 韦洵情不自禁地感慨一声:“好一位少年豪雄!” 说完他才反应过来,赶紧瞟眼看向旁边的梁闰,心虚似的闭上嘴巴。 梁闰脸色恢復平静,目光古井不波,令人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梁广骑著大黑马走出马场,李方赶紧迎上前。 大黑马晃动脖颈,嚇得李方一个趔趄不敢再靠近。 这黑傢伙就像彭蠡大王,又黑又壮,让人心中生畏。 梁广翻身下马,拍拍马脖颈以示安抚。 “少君,仆幸不辱命!”梁广恭敬见礼。 梁闰嘴角露出一丝笑:“果真好本事!我梁氏宗族再添猛士,可喜可贺!” “仆惭愧!” 梁广微躬身,眸光一瞥又迅速低下头。 少君如此反应,倒是出乎意料。 梁闰看了眼大黑马,眼中异色一闪而过。 “按照此前约定,此马,归你所有!” 梁闰面带微笑,“我再送你一套鞍轡,良驹配猛士,望你今后为梁氏再添新功!” 梁广有些惊喜:“仆多谢少君厚爱!” 一套上好鞍轡价值不菲,可算是捡了便宜。 “回家好好歇养,两日后隨我入城!”梁闰嘱咐道。 二人领命告退,梁广牵著马,李方离得远远的,一起往山下走去。 时值傍晚,梁园上空晚霞绚烂。 残阳下,二人一马身影渐渐斜长。 梁闰佇足远眺,似是在欣赏日暮景色。 韦洵蹲下身,逗弄“汪汪”吠叫的威將军。 “元庸......” 韦洵起身近前:“少君唤我?” “你对此人怎么看?” 韦洵看著梁闰,那微眯的双眼倒映金黄余暉,看不清有何异样。 韦洵稍加思索,笑道:“无双猛士,可为帐前先锋!” 顿了顿,韦洵又道:“少君让他去办那件事,不论事成与否,多半会下廷尉问罪! 入了廷尉,再想活著出来可就难了。 若是一般僮僕也就罢了,这梁广,倒是值得好好栽培。 白白死在廷尉,未免可惜......” 梁闰看向他:“元庸之意是......” 韦洵道:“不若另派人去,留下樑广为少君效力! 他二人毕竟是郭娘子举荐,如此,也能给郭娘子一个交代。” 梁闰往山下望去,忽地皱眉道:“此人外恭內傲,恐难驾驭,我不甚喜欢!” 梁闰指著威將军:“一个僮奴子息,难道不应该像一条狗,对主人摇尾乞怜? 可此人太过桀驁,我在他眼里看不到半点臣服! 他是一头狼,养狼不熟,必噬其主!” 韦洵张了张嘴还想再劝,见梁闰面色阴沉,知道他心中已打定主意。 一个僮奴,却有一身豪雄之气,像英雄一般惹人注目。 想必身为主人的梁少君,对此也感受到不小的压力。 “既然如此,一切听从少君安排便是。 只是事后郭娘子处,少君免不了一番解释,以免娘子多心。” 韦洵笑道。 梁闰点点头,折身回府: “走吧,左卫將军竇冲从阳平公府中討来几坛陈酿,分润了我一些,今夜正好与元庸浮梦一醉!” “呵呵,阳平公的酒,定然不凡,仆有口福了!” 韦洵怀抱威將军,亦步亦趋地跟隨在后。 小狗不安分地扭动身子,韦洵轻拍脑袋也无法让它乖巧些。 抚弄怀中小狗,韦洵突然想到,那梁广能让大黑马和威將军感到畏惧,或许不只是一头狼这么简单。 只有真正的猛兽,才会令这些家畜们天然恐惧。 第21章 还是要低调 梁广和李方牵著大黑马,在山顶僕役带领下,第一次走盘山阔道回家。 一路上,李方兴奋地在石板路上蹦跳: “当年修筑此路,乃公也出过力,少说背了一二十块石板上山...... 可直到今日,乃公才第一次双脚踩在这阔道上!” 梁广笑道:“等舅父当上录籍部曲,就能和族亲们一样,光明正大走这条路上下山。” 李方哈哈笑笑,隨即又摇头:“我又不住山顶宅院,顶多是今后少君传见时方便些,其实也无甚大用!” 话虽如此,梁广还是能够看出,李方对於自己即將成为录籍部曲一事,格外期待和自豪。 很快便是秦国新编户的准良人李方,高兴得像个一百七八十斤重的孩子,脚步轻快,嘴里哼著流里流气的歌谣: “从今我为良家子,哪家娇娘荐枕席,生个娃娃举孝廉,儿孙从此不为奴,不呀不为奴~” 走盘山阔道上下山,这不起眼的小小特权,就能把梁园之內,录籍部曲、家籍僮客两大群体,区分得清清楚楚。 前者是良家子,努努力机缘好,成为小地主也能保证衣食不愁。 后者是贱籍奴僕,子子孙孙为主家做牛马。 主家若是仁义,日子倒也过得去。 主家若是残暴,就是人不如畜。 由贱入良,录为民籍,对於底层僮奴来说,难度不啻於跨越天堑。 李方在河西征战十余载,赏赐得了不少,却换不来一个录籍机会。 梁广祖父梁士伍、父亲梁僧宝两代人拼杀,从宗族农奴晋身为家籍僮僕。 到他这一代,依靠击杀贼酋彭蠡大王,护卫主母脱险的功劳,才终於换来录籍机会。 其中曲折阻碍,可见一斑。 这黑暗崩坏的时代,对人的禁錮、压迫、奴役已经到了无可復加之地。 也难怪后世有学者称,两晋十六国年间,是封建制社会向奴隶制社会的倒退。 司马家几个孽障作祟,由此引发的连锁效应,拖累著整个华夏衣冠墮入黑暗深渊。 101看书.com全手打无错站 高兴了一会,李方又责备道: “录籍固然是天大好事,可你也不该乐昏了头,央求少君把这大黑马赏赐予你!” 梁广道:“我若不出手,黑马怕是难逃屠刀。 此马神骏,又正值壮年,被拖去拆骨抽筋岂不可惜?” 李方瞟了眼不远处带路的僕役,低声道:“少君费尽气力心思,也驯服不了这黑马。 你一出手,三两下就弄到手,岂不是让少君难堪?” 梁广摇头:“三两下倒不至於,我也费了些工夫,五六七八下总是有的!” 李方愕然:“你小子让少君顏面无光,还有心思说笑?” 梁广笑笑,“一匹马而已,少君气量应该不至於如此狭小!” “你啊你~” 李方摇头,“你要是官僚子弟、士族子弟,哪怕有个氐羌小帅出身,今日这事儿也不会太严重。 可你只是个僮奴子息! 偏生又是这般神勇豪迈,风头尽数占了去,叫人家做主人的怎么想?” 梁广一愣,拧紧浓眉。 李方冷笑:“这些年,我也算见过不少贵戚子弟,这些人哪个不是眼睛长在脑门上? 多数时候,人家对你客气,並非瞧得起你,只是因为你有用处! 除非你爬到和他们同样的位子,又或是掌握著能够威胁他们性命的权力,这些个贵胄郎君们,才会拿正眼看你!” 李方又撇撇嘴:“可话又说回来。 这些人自打娘胎出来,就在那个位子上坐著。 可咱们呢?杀多少人?流多少血才够得著?” 梁广沉默了会,“依舅父看,少君已在心里,將我忌恨上了?” 李方砸吧嘴:“不好说!总之,往后你还是儘量.....那啥词,咋说来著?” “低调?” “对!低调!一定要低调,莫要再张扬,特別是当著少君面!” 梁广哭笑不得,他觉得自己挺低调的,驯服大黑马,用的也只是些寻常把式而已。 “对了,你说少君有什么重要之事,需要安排咱们去办? 对付仇家?翻高头当盗贼? 不会是让咱们去劫道,抢掠哪家娘子吧?” 李方怪叫起来。 梁广登时翻白眼,堂堂梁氏郎君,犯得著去做这些鸡鸣狗盗之事? 不过观察梁闰和韦洵神色,这件事一定不简单。 梁广心里也打鼓。 难道,这就是梁闰大发恩慈,为他二人录籍的条件? 岔往半山腰佃农里閭的路口处,停放一辆马车,帘布掀开,刘姥坐在车里向二人招手。 “见过刘姥!” 二人不敢怠慢,急忙上前行礼。 “娘子特命我在此等候,有话叮嘱汝二人!” 刘姥罕见地露出笑脸,说话声也变得和蔼几分。 李方諂笑:“请刘姥吩咐!” 刘姥道:“娘子亲自说情,保荐尔等入梁君帐下效力。 娘子有言,你二人护卫有功,还望今后尽心用命,娘子和梁君一定不会亏待尔等!” 李方忙道:“谨遵娘子教诲!有劳刘姥专程在此等候相告!” 刘姥頷首,看向梁广,笑道:“今日你降服那黑马,我已稟明娘子,娘子对你颇多夸讚。 你有如此勇力,又有娘子照拂,今后在梁君帐下一定能大放异彩! 录籍不算什么,只要你尽忠效命,娘子自会为你谋求一份前程!” 梁广满脸感激:“多谢娘子提携!仆今后唯娘子之命是从!” 刘姥点点头,对他这番表態很是满意。 看来,这少年郎不光勇武,头脑也不差。 “恭送刘姥!” 二人躬身揖礼,目送刘姥乘车驶回山顶宅院。 李方满眼促狭:“好小子!嘴巴比乃公还甜!得了郭娘子青眼,你就偷著乐吧!” 梁广笑道:“难怪少君对我们有所优待,原由竟出在郭娘子身上。” “那可不!毕竟是枕头风,顶过十颗彭蠡大王脑袋! 郭娘子作为梁氏新妇,自然想在宗族內培植人手。 咱们可算是入了她的法眼!” 李方嘿嘿怪笑。 刘姥专程来见他们,就是想让他们领郭娘子这份恩情,记在心里,以后用命来报答。 上位者可没有无缘无故的恩情。 所谓滴水之恩,要的可是卿卿性命。 对此,二人心知肚明。 第22章 入长安 哗啦~ 夔奴提著满满一桶水浇在大黑马背上,拿起猪鬃刷开始认认真真刷马。 梁广用了半日时间,在屋后搭起一座草棚,专门给大黑马用作厩舍。 见到夔奴,大黑马很是亲切,脑袋往他怀里拱,大鼻孔呼哧呼哧喷吐热气,还会卷著舌头舔他的手。 梁广在一旁看得有些嫉妒。 “主人放心,黑马通灵,既已认主,从今往后,也只受主人驱驰。 在它心里,奴只是它的玩伴,给它刷洗餵养的僕人......” 夔奴仿佛猜到他心中所想,低声说道。 梁广笑笑,拍拍黑马额头,那一綹门鬃像一顶鸡冠,显得与眾不同。 “明日我入城以后,家中就交由你打理。 照顾好安弟和黑马,不可外出生事。” 夔奴躬著身:“主人放心!” 他迟疑了下,“黑马有些掉膘,需用豆子和麦麩製成精料餵养,还有马掌也需要重新钉造......” 梁广略一想:“需要多少钱,你只管向安弟支用,我再让他每月给你一千钱,由你隨意用,就当作是薪钱好了!” 夔奴怔了怔,慌忙摆手道:“奴是主人私產,不敢领受薪钱......” 梁广摆摆手:“莫囉嗦,给你就拿著,看好家宅,做好分內之事,自不会亏待你!” 夔奴看他一眼,低下头:“奴多谢主人~” 梁广又给大黑马餵了些乾草,增进一下感情,便准备回屋收拾行装。 夔奴又道:“烦请主人给黑马取个新名字,今后时间久了,它和主人会越来越默契。” 梁广沉吟片刻,黑马以前的名字,是用卢水胡语言发音,彆扭又拗口,是该重新取一个。 “就叫......黑咕嚕!你觉得如何?” 夔奴咽咽唾沫:“黑.....咕嚕?” 主人这名字取得还真是......別致! 梁广叫了两声,黑马甩头咴咴叫唤,也不知对自己的新名字满不满意。 回到屋中收拾行装,主要是带几件贴身换洗的內衫短褌,两双袜履,两块束髮头巾,些许盘缠。 铁矛携带不方便,这趟进城想来也用不上,还是放在家中为好。 “阿兄!”梁安跨进堂屋。 “阿弟,我这趟隨少君入城,不知多久才回来,你安心读书,家中事务我已吩咐夔奴打理。 家中钱財,全放在我这床铺下面铁盒內,需要用时你自己支取,记得勤记帐本,也好对家中支出有通盘了解......” 梁广嘱咐几句。 “阿兄安心做事,弟和夔奴定会照看好家里。” 梁安接过铁盒钥匙,小心翼翼收入內襟暗袋。 “若有事,可去寻邓兴相助。 万一连邓兴也解决不了,就去寻薛君帮忙。” 梁安揖礼:“阿兄放心,弟记下了。” 梁广笑著点头,梁安虽年幼,却已不是第一次留守家中。 何况梁园之內,也出不了什么大乱子。 梁安小脸紧皱,吞吞吐吐有什么话想说。 纠结了好一会,他才道:“少君破例许我入宗学读书,阿兄为此一定付出了不小代价......” 梁广笑道:“阿弟莫要多想,只管安心读书便好! 少君的確有事安排我去做,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等做完这件事,你我兄弟就能录籍,成为大秦国人,不再是僮奴贱身!” 梁安垂头不语,他虽年幼,心思却不浅。 能让少君以录籍做条件,这件事办起来一定不容易。 他担心兄长此去长安会遇上危险。 “好了~” 梁广伸手揉乱他的髮髻,“录籍之后,你我兄弟才能进一步谋取官身! 阿翁、阿父当年战场廝杀,不也是为此目標而搏命? 我向你保证,一定平安无事地回来!” 梁安用力吸吸鼻子,眼圈红红地道:“请阿兄务必保重! 若实在危险,阿兄不妨回绝少君。 就算受些处罚,也总好过丟掉性命! 我寧可一辈子不读书,也不愿让阿兄置身险境......” “你小子,说甚胡话?” 梁广笑骂,心中却有暖流淌过。 温厚手掌搭在梁安肩头,想说的话有许多,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只道了一句:“放心便是!” ~~~ 翌日午后,梁闰、韦洵携僕婢十五人、护兵三十人,从梁园出发前往长安。 梁广、李方充入护兵队伍。 他二人还各自分到一匹駑马,免去了十来里脚程辛苦。 郭娘子並未隨行,留在梁园主持族中事务。 一行队伍走得並不快,抵达长安城宣平门时,已是日头西沉。 今日值守的城门校尉似与梁闰相熟,队伍停下来攀谈几句,又耽误了些许时辰。 等到入城时,暮鼓已敲响了十数声。 穿过青苔满布的门洞子,长安城映入眼帘。 新筑成的夯土墙刚刚粉刷白灰,可供四车並行的街道灰扑扑,靠近墙根的排水沟里,散发一股秽臭。 民宅大多有瓦檐覆顶,官邸则用上莲纹瓦当,一眼便能区分尊卑。 梁广和李方走在队伍后面,李方兴致勃勃地介绍: “这里是宣平门內大街,南边那一片殿宇就是明光宫,拐过街头,人群匯集之处就是东市...... 梁府位於北宫街西侧,从宣平门入城最近......” 梁广骑在马上四处张望,由於坊墙阻隔,看不清內里情形。 不时有戴突骑帽、编发、穿左衽袍的男子驰马衝过,行人惊呼躲闪。 梁广一瞥之下发现,这些人大多毛髮卷黄,白皮深目,相貌与汉人、氐羌甚至匈奴人,都有明显区別。 “该死的白虏!现如今,长安城里,最猖狂的就是他们!” 李方小声啐了口。 梁广目光微凝,亲眼看见梁氏队伍里,不少氐兵握紧佩刀,目光死死盯住那些纵马衝过的骑士! 那些相貌迥异者,果然都是鲜卑人! 梁府占地颇广,建筑设施却颇为陈旧。 听李方叨咕,这座大宅第,还是晋室南渡之前留下,或许是哪个司马王的旧宅也不一定。 天王即位,便把这府邸赐给了桓侯梁平老,从此便作为略阳梁氏在长安的老宅。 有僕婢引著二人来到仪门西侧一座单独小院,说是奉少君之命,安排他们到此入住。 “府中规矩,汝等可在院中活动,每日辰正之前,戊时之后,不可出院! 其余时辰,不可出府,不可越过前厅......” 小婢子嘰嘰喳喳说了一通,梁广和李方听得一愣一愣。 等那小婢嘭地闭上院门而去,静悄悄小院里只剩两人大眼瞪小眼。 “舅,现在咋办?” “嗐~等著吧!吃完晚食睡觉!” 第23章 清燉白燕 夜深。 长安雍门大街空无一人,偶有蝉鸣声,从东市坊门上方伸出的桐树枝上传来。 刚刚下过一场雨,一洼洼积水倒映夜空明月。 蹄噠~ 长街尽头传来马蹄声,两人两骑正向东市坊门驰来。 一队长水营甲士,正举著火把,沿雍门大街由西向东巡视。 迎头与疾驰而来的两骑相遇! “何人犯禁?还不速速下马!” 巡兵队正一声厉喝,身后甲兵迅速呈扇形散开,一张张步弓张开,弓弦发出令人心悸的紧绷声! 数十支利箭对准街上驰来的两骑! “清燉白燕!” 头先一骑忽地低喝一声。 看似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却让巡兵队正眼皮一跳,抬手一挥:“下弓!列队!继续巡夜!” 甲兵迅速收拢弓箭,列成两路纵队继续往东巡视。 两人两骑从他们身边驰过,甲兵们目不斜视,仿佛看不见来人! 唯有队正驻足行礼,而后像个没事人一样,继续率队执行巡夜任务。 两骑在东市坊门前下马,咯吱一声,早有接应之人狭开门缝,迎二人入內。 城中早已宵禁,东市里的客舍、酒家、閭阁却是灯火通明,歌舞曲乐之声不断,热闹如白昼。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两人摘下风帽,解下披风,赫然是梁闰、韦洵二人。 韦洵低声道:“今晚这口令到底是谁所设?实在是......” 本想说胡闹,话到嘴边又变成了:“实在是有些儿戏!” 梁闰面无表情:“元庸一向机敏,怎么这会儿糊涂了? 除了那一位,还有谁能用一道菜名做口令?” 韦洵怔了怔,旋即摇头,一脸哭笑不得。 不过仔细想来,这口令意义倒也不错。 白虏,燕人,清燉之! 东市西边,一间以西域胡女表演为噱头的客舍。 两人穿过喧闹外堂,径直走进后园正堂。 屋外,十数名黑袍挎刀大汉把守各处要道,就连屋顶上也安排人警戒。 见二人到来,有守卫上前核验身份。 无误后,二人推门而入,在外室脱掉鞋履,躡手躡脚地进到內屋。 內屋宽敞,像一座宴厅,壁灯昏黄,人影绰约,粗略一扫,两边案几后已跪坐了六七人。 梁闰弓著腰,快步走到左侧末尾处,靠近內外室隔门的地方跪坐下,韦洵则坐在他身后。 內屋正中,条案后有一人,背对眾人箕坐著。 他身量不高,却肩宽背阔极为壮硕,把一身开襟麻衫撑得胀鼓鼓。 他头上用白巾隨意地箍著,赤著一双脚板。 若是走近就会发现,他面前有一只鸟笼,正拿芦枝逗鸟。 “可是梁闰那小子来了?” 逗鸟之人冷不丁喝了一声,嗓音如洪钟般浑厚。 梁闰急忙起身走到屋厅中间拜倒:“梁闰拜见君侯!” 逗鸟之人转过身,斜倚条案,支起一条腿,麻衫底下穿著无襠袴,风吹来煞是凉快。 此人宽额阔面,鼻头圆大,双目炯炯,不怒自威。 他便是天王同母弟,月前拜为征南大將军的阳平公苻融! 若论王猛之后,满朝上下,谁最得天王宠信,当属苻融无疑! 苻融声音洪亮:“梁家小子,你父和几位叔伯都不在长安,梁氏的主,你当真能做得? 要我看,这事儿你梁氏还是莫要掺和! 免得梁成、梁云、梁讜、梁熙几个老儿,说我誆骗小辈,拿你们当枪使!” 屋厅內响起一片鬨笑声。 领军將军苟池笑道:“梁闰一片拳拳为国之心,君侯不妨成全!” 左卫將军竇冲是梁闰直属上司,也笑道:“我氐人与白虏不共戴天! 梁氏也是略阳氐酋,诛杀白虏,理应出一份力!” “不错!君侯不妨放手让小辈们露露脸!” 前禁將军张蚝也帮腔道。 “反正这次只杀一个小白虏,手到擒来而已!” 右禁將军毛盛说道。 苻融笑骂:“一帮贼老氐! 我看你们是想拖梁氏下水,免得到时候天王怪罪下来,找不到共同担责之人!” 几位內兵大將哄然大笑,自然也是存了这份心思。 氐人贵族合谋对付慕容鲜卑,岂能少得了梁氏? 唯有坐在左右两侧首位之人,没有与眾將军一同起鬨。 一位是尚书左僕射权翼。 一位是天王心腹內侍,秘书侍郎赵整。 苻融一指梁闰:“我可跟你事先讲明,此次入单于台之人,十有八九留不下命来! 你物色之人,不光要可靠,还要甘愿为大秦效死! 莫要等到死了人,又跑到我跟前哭诉,怪我护不住你梁氏!” 梁闰默然片刻,叩首道:“君侯放心,梁氏族中子弟,人人愿为大秦死战!” “嗯!~” 苻融虎首轻頷,手一挥,示意梁闰退下。 梁闰再叩首,匍匐身子恭敬后退。 苻融环视眾人,沉声道: “『甲申乙酉,鱼羊食人,悲哉无復遗!』 这一句讖语,我想诸君无人会忘记!” 在座诸人脸色陡变严肃,屋厅气氛仿佛瞬间凝滯! 苻融又道:“鱼羊为鲜,此讖语,是上天在警示我大秦! 鲜卑人西迁入关,犹如恶虎臥於榻侧! 一旦有变,我大秦便是倾覆之祸!” 苻融深吸口气,摇摇头:“只可惜,天王为慕容垂所欺,连王景略遗言也不愿听!” 一眾氐人权贵、重臣面露凝重。 “南征伐晋在即,天王圣驾离京,大军出征,关中决不许生乱! 慕容氏一窝狡狐,数年来却是半点马脚不露! 既然如此,我们就逼得他们显露原形! 让天王看清楚,慕容鲜卑们就是一群不忘旧国、时刻覬覦神器的奸邪小人!” “呯”一声脆响! 苻融抓起条案上摆放的瓷碗,狠狠砸地摔碎! 一眾內兵大將嚯地起身,一个个怒目圆睁,声震如雷: “愿从君侯诛贼!” 苻融也起身,指著他们: “在座有杨氏、强氏、毛氏、苟氏、梁氏...... 皆是我氐人豪阀,大秦柱石! 也有如左僕射、大內官这等,对我大秦忠心耿耿的汉臣! 诛灭慕容,是孤,是你们共同的责任! 天王终会知道,只有我们,才会忠心不二地辅佐他,扫清六合一统河山!” 眾人齐声应和:“诛灭慕容,扶保大秦,一统河山!” 低沉誓言迴荡在屋厅之內。 梁闰满面涨红,攥紧拳头隨眾人低声嘶吼。 韦洵也跟著一块低喝,可他的目光,却始终匯集在苻融、权翼、赵整三人身上,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第24章 据消息人士李方爆料...... 梁广一早起身,在小院中打拳。 今日,已是他和李方入住梁府的第五日。 每日好吃好喝地伺候著,昨日还有僕婢送来两身换洗衫袍。 上好綾绢所制,属於平时压根捨不得买的一类。 除了不许隨意走动,还有严格的时辰限制,其他倒也没有过多规矩。 五日以来,二人过得还算自由。 不过时间拖长了,梁广心中难免焦躁。 少君带他们来,总不会只为了养閒人。 究竟会有什么重要事务,交给他们去办? 和李方討论了几日,也没个所以然。 “哈啊~” 李方推门走出寢屋,伸直懒腰打哈欠。 “不知舅父昨日又打听到什么消息?”梁广笑问。 李方站在院中抖胯扭腰扩胸,无精打采地道:“昨儿个同门房老僕閒侃,那老头比我还能胡侃海吹,消息打听到不少,就是不知有无用处!” “噢?舅父说说看!” 李方拍打额头,回想片刻:“这一嘛,听说天王近来封了几个大官,还在长安城里给他们建造宅邸! 一个叫司马曜,一个叫谢安,还有一个叫......叫桓冲!” 李方一脸羡慕:“这三个傢伙,当真是撞了大运啊~ 我几时也能这般风光就好了......” 梁广打拳的动作一滯,惊诧道:“舅父不知司马曜是谁?” “司马曜?” 李方一脸懵逼,“谁啊?” 梁广收拳而立,认真看著他:“南边,晋室皇帝!” 李方瞬间瞪大眼。 “天王还真是......好气魄啊!” 梁广心中默嘆。 南征尚未正式开始,全国兵马还在动员之中。 天王就已经放出豪言,要把晋室君臣捉到长安,封官授爵,从此为大秦臣子。 乍一听,这番豪言壮语的確令人心神激盪。 可从中也表现出,天王对南征伐晋持总体乐观態度。 若能一战灭晋,这番豪言的確能载入青史,为天王贏得身后美名。 可若是天不遂人愿,这番话只会成为事后笑柄,徒增狂妄自大之嫌。 梁广用后世眼光来看,天王这番话確是说早了。 “可还有其他消息?” “有啊! 天王下旨,良家子年二十以下,武艺驍勇,富室材雄者,皆拜羽林郎! 门在灼然者,为崇文义从!” 梁广踱步沉思。 这一道旨意,是专门针对国人所设。 目的是从民籍、士户、官籍一类群体里徵募內兵宿卫。 良家子必然都是民籍。 “富室材雄”,指的是家庭条件不能太差,起码得是富裕自耕农、小地主阶级以上。 这一类子弟,一经徵募,便授予第八品羽林郎之职。 “灼然”是九品中正制里,对第二品的美称。 也就是说,凡品第在二品以上的高品士族,家中子弟徵募为崇文义从。 在大秦,高品囊括传统汉人高门,还有氐族豪阀,以及一些立有开国之功的汉人高官、新兴门阀。 崇文义从不知具体授予几品官,但想来一定高过羽林郎。 这一道旨意,拉拢的是秦国中上阶层人士。 让他们有机会参与到这场南征盛宴,共同瓜分一场举世无双的灭国之功! 梁广问道:“可知长安城里,对此是何反应?” 李方道:“那还用问?旨意宣布,满城欢腾! 听门房老头说,这两日护军府、单于台两处专管徵募之地,每日都有成千上万的青壮子弟涌入,那叫一个热闹!” 梁广忍不住长嘆口气。 果然,长安百姓、士族、官僚,都在为南征之后的大胜提前庆祝! 或许在绝大多数人眼里,这一场大战已经毫无悬念,晋室气数已尽,大秦受天眷,合当一统天下! 天王提前给各个阶层人士分功,使得人人都有机会享受灭晋红利。 在时人看来,这是恩德、仁善之政。 天王胸襟广博,雄视四海,理应成为晋室之后,一个崭新大一统王朝的肇业之君! 当下的大秦,也具有这份併吞南朝之势! 只可惜,这一切,似乎都高兴得太早了! 李方一脸眉飞色舞,没有注意到梁广长吁短嘆。 “还有何消息,一併说了?” 李方掰著手指头:“天王亲至灞上,送別长乐公苻丕,还有几万户隨迁氐民,顺道去驪山小住几日,还未归来...... 如今朝中主事的是阳平公苻融...... 天王宠妾张夫人,疑似有孕! 还有还有,近来京兆府张贴告示,严禁在城中流传一句讖语! 好像是『甲申乙酉,鱼羊食人,悲哉无復遗』!” 梁广拧眉沉思。 这五日来,李方成天在府里东游西逛,厚著脸皮找人攀谈,还真让他打听到不少有用消息。 这种事,只能交给李方这种油滑性子来做。 梁广却是做不来。 李方又想到什么,一拍大腿: “近来,城中又开始流传一首歌谣,我唱给你听~” 李方清清嗓,拍打手掌唱了起来: “『阿得脂,阿得脂,博劳舅父是仇绥,尾长翼短不能飞。远徙种人留鲜卑,一旦缓急当语谁......当、语、谁~』” 別看李方平时说话不著调,唱起歌来声音悠扬婉转,竟有几分如泣如诉之感。 梁广听得有些入神。 “舅父,我想到一门好营生!” “嗯?啥?” “卖唱!” 梁广语气凿凿,“舅父若是去卖唱,一定宾客满座,为当世名伶!” “去去去!乃公可是不轻易开嗓的!” 正说笑著,一人穿过月门跨入小院,正是韦洵。 二人急忙见礼:“见过韦君!” 韦洵笑道:“方才是谁人唱歌?” 李方老脸赧然:“搅扰韦君,仆罪过~” 韦洵抚掌赞道:“唱得好!唱得好!这歌谣从你口中唱出,別有一番幽怨感!” “呃~”李方语塞。 韦洵看著他们,眼底闪过几分迟疑。 此二人,一个勇猛绝伦,一个伶俐圆滑,都属於宗族里的可造之材。 换做是他,还真有些捨不得让如此人才白白折损。 只可惜,梁氏宗族由不得他做主。 他也不过是京兆韦氏结交、攀附氐酋梁氏的工具、桥樑而已。 韦洵露出一丝笑:“汝二人隨我来,少君有重要事务託付!” 梁广和李方相视一眼,等了这么多日,总算是来正事了。 第25章 单于台 一辆马车,载著梁广、李方、韦洵三人,缓缓驶到安门內大街东侧,停在一座宫门之前。 “此处便是单于台?” 透过帘窗,梁广望著眼前的城中之城。 两丈多高的夯土墙,东西延伸至少有五里多长。 一面面絳底青边的大旗立在堞墙后,旗上绣白色“秦”字。 夏风拂过,大秦旗帜猎猎舞动。 城门正上方不建城楼,而是一座巨大白色毡帐,外观和蒙古汗帐相似。 在当下,类似的建筑称之为“穹庐”。 最让梁广惊奇的是,穹庐顶部,架设一座巨型金漆铜製鹰顶金冠,鹰首高昂,俯瞰长安城。 鹰顶金冠起初是匈奴王族象徵,后来逐渐为鲜卑、氐羌等少数族效仿,成为“胡族”王冠,乃是少数族王权象徵。 长安城里矗立此物,多少有些违和感。 也有几分胡汉合流、东西合璧的意思。 韦洵好似觉察到梁广心中所想,淡淡一笑:“自刘曜破长安弒愍帝,自號大单于以来,这穹庐鹰冠便一直压在长安城之上......” 梁广回头看他一眼,韦洵当即收声不言。 身为汉人高门,京兆韦氏子弟,韦洵方才的语气里,似乎暗藏几分愤懣悲凉...... 李方道:“不知韦君为何带我们到此单于台?” 韦洵从身下暗格里取出两块木扎,分別交给二人。 “这是......籍簿!?” 李方把木扎翻来覆去看个遍,惊呼一声。 梁广也捧著手里木扎,渐渐皱起眉头。 这木扎,就是“版籍”凭证。 也就是秦国编户、国人的户籍身份证明。 籍簿长一尺二寸,上面刻录籍贯、户主、家属姓名、年纪、身份、造籍年月等详细信息。 当然,这只是一份代表普通民籍的籍簿,用以登记编户版籍信息。 士籍、官籍的籍簿,大多是用黄纸製成,用以区分士庶、官民。 虽然只是一份民籍籍簿,却也是无数僮僕、奴人梦寐以求的身份象徵。 梁广苦苦渴求的录籍,也正是手中这一份轻飘飘的木扎。 可惜仔细一看,木扎上刻录的信息根本不是他。 “邓才,十六岁,武都郡(甘肃陇南)河池县氐人。 户主邓志,居长为兄。 兄弟具为散民。 户等上下,造籍年月为建元十六年......” 木扎背面,还简单记录注籍人“邓才”的体型样貌,完全符合他本人外貌特徵! 梁广心中一惊,这是一份专门为他所制的假户籍! 所谓散民,便是指普通编户百姓。 秦国沿袭魏晋制度,按照户等划分徵收租调。 户等划分为九等,“上下”为第三等,已属於富户阶层。 李方赶紧捧著手中木扎查看: “邓志,十九岁,武都郡河池县氐人,散民,为本户户主,弟邓才......” 果然,李方手中木扎记录的身形样貌,也和他本人基本符合。 二人相视震惊! 按照两份假户籍记载,他二人成了武都郡河池县,一户姓邓的氐人兄弟! 李方是兄长邓志,为户主。 梁广是弟弟邓才,为家属。 “韦君,这是何意?”李方急忙问。 梁广也紧盯著韦洵。 “呵呵,少安毋躁,且听我解释。” 韦洵淡笑,“汝等可知,天王下旨徵募羽林郎一事?” 二人相视一眼,齐齐点头。 韦洵一指单于台:“少君要汝二人,凭此籍簿,入单于台应募羽林郎!” 梁广心里一咯噔。 羽林郎可是第八品武职,且专门针对家境殷实的良家子弟招募。 他和李方都是家籍僮僕身份,不算国家编户,根本没有资格参与。 难道,要让他们拿著两份造假籍簿前去应募? 这可是掉脑袋的死罪! 李方又是惊喜又是担忧: “少君要保荐仆二人做羽林郎? 哎呀,这这这~~~ 仆二人身份低贱,按制没有资格应募...... 凭此假籍簿,一经发现可是要受大辟之刑啊~” 韦洵脸色古怪,摇头道:“汝二人入单于台,自然不是真的去做那羽林郎。 只是藉此身份入內,去完成少君交代的一件差事。” 梁广沉声道:“请韦君示下!” 李方也眼巴巴望著。 韦洵压低声:“今日单于台之內徵募羽林郎,氐羌、匈奴、鲜卑良家子弟皆会参与应募。 届时,会有一场骚乱爆发。 趁乱之际,你二人要动手除掉一人!” 梁广眼瞳猛地一缩,竟然是要让他们混入单于台之內行刺! 李方喃喃道:“这人莫不是少君仇家?” 韦洵声音再低三分:“此人叫做慕容宝!” 李方一脸茫然:“慕容宝?鲜卑人?少君为何要杀一个白虏?” 梁广呼吸骤紧,慕容宝!? 这名字记录在他的小本本上,也属於重点关注对象! 只因他有个老子,叫做慕容垂! 少君梁闰,竟然派他二人刺杀慕容垂的儿子!? “此人確是鲜卑王族子弟,只因触怒......” 韦洵竖起单指向上,含糊其辞道:“......上边传令,取此人性命,少君也是奉命行事! 少君看重汝二人,才把如此重任交由汝等去办!” 李方瞪大眼,望了眼头顶乌漆车顶。 连少君梁闰都得乖乖听命的“上边”,不知是何等地位尊崇的大人物! “莫不是朝中贵人?和宗长比起来如何?哪个官职更高?” 李方一脸好奇地小声问。 韦洵好笑地看著他,“便是梁荆州见了,也得屈居下首的显贵人物!” “喔~” 李方张大嘴成“o”形,根本想像不出,连宗长梁成梁荆州都矮一头的贵人,究竟是何等人物! “总之,办妥此事,汝二人便算是熬出头。 录籍不算什么,往后还有泼天大的富贵等著汝等!” 韦洵说话声极具诱惑力。 李方眼睛都红了,摩拳擦掌咬牙切齿:“韦君放心,有我二人出手,那慕容宝今日便算是活到头了!” 梁广没有理会李方,紧盯著韦洵:“我们並未见过慕容宝,如何辨认? 既是鲜卑王族子弟,身边一定不乏亲隨护持,凭我二人只怕不易得手! 韦君方才所说『骚乱』,具体是何? 得手之后,我二人如何脱身? 若失手,又当如何? 请韦君讲明!” 一连串问题拋出,韦洵不但不恼,眼底反倒划过几分讚赏。 此子遇事不乱,沉鷙有谋,丝毫不像个刚刚成丁的少年郎。 如此人才,当真是可惜了...... 第26章 你没得选 李方砸吧嘴,老脸一红,这才惊醒过来,自己方才有些兴奋过头了。 刺杀鲜卑贵胄可不是小事,细节问题不搞清楚,弄不好活到头的反而是他们 韦洵稍作思量,“慕容宝其人,未及而立,性轻佻浮浪,身边时常聚拢一群鲜卑子弟,排场不小,极易辨认! 此次动手之人,除汝二人,还有十六名暗中潜伏的好手。 他们大多与汝二人一样,也是各姓宗族精挑细选的猛士! 一旦动手,汝等目標一致,可相互配合! 单于台卫士会在骚乱爆发后一刻钟內出动! 不论能否得手,事后,汝等將会以『殴斗犯禁』之罪名,押往廷尉监牢候审! 届时,上边和各宗族自会想办法为汝等脱罪,用不了多久就能安然出狱! 至於骚乱因何爆发,汝二人入单于台一看便知! 其余的,我不便过多透露。” 梁广一字不落地把这番话记在心里,迅速咀嚼分析一通。 韦洵口中“各姓宗族”,应该是指各家氐人权贵! 照此说,此次刺杀慕容宝,是氐族上层权贵,针对鲜卑慕容氏的联合行动! 梁氏只是参与者之一,具体事务由少君梁闰负责! 他和李方就是梁氏派出执行任务的刺客! 梁广暗暗心惊,能够纠合各氐人权贵对慕容氏下手,这位“上边”的身份只怕非同一般! 难道是天王苻坚亲自下旨? 此念头甫一生出,梁广迅速排除。 天王圣驾不在长安。 况且谁人不知天王恩待鲜卑人,偏宠慕容氏,和慕容垂更是相约“共定天下”,视其为亲密无间的知己好友! 天王绝不会对慕容垂的儿子下手! 可若不是天王,还有谁能够號召各氐人豪阀对付慕容氏? 梁广越想越心惊,隱隱猜到背后主持之人是谁。 除了代天王主持国政的阳平公苻融,只怕没谁有此威望魄力! 韦洵见梁广脸色阴晴不定,突然有种奇怪感觉。 此子莫不是已经猜到全盘计划? 他竟如此敏锐?且能够洞察局势? 这岂是一个僮僕子息所具备的能力? 韦洵很想开口问一问梁广,更想知道他心中所想。 可话到嘴边他还是忍住了。 万一被这小子追问下去,他真怕自己被套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时辰不早了,汝二人可速速入单于台准备!”韦洵催促道。 自己其实不应该解释太多,也没必要。 李方拉著梁广就要下车,梁广却注视著韦洵一动不动。 “怎么,汝想反悔?”韦洵露出不悦之色。 李方忙道:“不悔不悔!这可是天大机缘,我二人岂敢错过!” 李方凑到梁广耳边嘀咕:“你小子別犯浑!这可是咱们翻身的好机会!” 梁广仍旧直勾勾盯著韦洵,拱拱手:“敢问韦君,仆若是拒绝领命,又当如何?” “唉唉~你小子说甚胡话!” 李方急得差点伸手去捂他的嘴。 韦洵眯著眼:“如此机密,一旦泄露,汝可知是何后果? 既已获悉机密,要么参与其中,要么......死! 且无人救得了你!” 顿了顿,韦洵加重语气:“无人!” 梁广脸色微变,目瞳內好似有一抹凶光闪过! 看来,从他们进入梁府那一刻起,就已经失去了选择的余地。 也难怪梁闰主动开口,要为李方这位梁氏老僕办理录籍,还要升他做幢主。 就算梁闰信守承诺,也得等到此行任务顺利完成。 更重要的是,他和李方事后还能活下命来。 李方死死抓住梁广胳膊,“梁大郎!好外甥!你可万万不能糊涂啊!杀个人而已,咱们动动手的事! 上边和少君自会保咱们......” 梁广心中默嘆,事到如今,已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烦请稟明少君,仆二人定会竭尽全力,不负宗族重託! 也请少君信守承诺,保我们事后万全!” 韦洵頷首:“此事若成,將有功於社稷,宗族自不会亏待!” 梁广深深看他一眼,掀开帷子跃下马车,大步朝单于台宫门走去。 “韦君莫怪,梁大郎就是个憨直性子! 待会,仆一定狠狠训斥他一顿!” 李方赔罪諂笑,钻出车舆一跃而下,紧追梁广而去。 透过帘窗目送二人走远,韦洵长长舒了口气,抬起袖口擦擦额头冷汗。 方才被梁广凶狠目光注视,竟让他有种被猛兽窥伺的恶寒感!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跳下马车仓皇而逃! 真怕那小子一怒之下暴起伤人! 一想到梁广曾把那匹大黑马压在身下不能动弹,他就觉得后怕不已! 万一那小子也把他压在身下一番蹂躪,他这副身板,只怕顷刻间就会筋骨崩断,吐血而亡! “少君说此子是一头狼,我看分明是头恶虎! 非大智慧、大勇力之王者豪杰,不能驾驭此凶兽! 藉此次机会將其扼杀也好,以免將来反遭虎噬......” 韦洵摇头苦笑,收回目光,吩咐车夫调头回府。 ~~~ 梁广和李方夹杂在人群中排队入城。 等到值门卫士查验过籍簿,二人得以获准进入单于台。 穿过门洞前,梁广仰头看了眼城门悬匾。 “招晋门”三个金鉤大字锋锐逼人。 天王和他的大秦,无处不在彰显野心和气魄。 “没曾想,我李方有朝一日,也有资格进这单于台逛逛! 可惜,这趟是来杀人的...... 希望下一次再来,咱们能够顺利录籍,做个堂堂正正的国人......” 门洞四壁布满青苔,厚厚的白灰大块脱落,露出褐黄色夯土层,一条条手掌宽的裂缝爬满壁面。 光线略显昏暗,风灌入有些阴冷,李方打了个寒颤。 “这鬼地方阴气重,一定死过不少人......” 李方嘟囔著。 “啪唧~” 梁广脚下踩过积水,余光瞥见墙根脚水洼里,露出半截手指,泡得肿胀发白。 深吸口气,还能闻到空气中残留淡淡血腥气。 这里的確死过不少人,且就在不久之前,还用水冲洗过地面血跡。 梁广攥紧手中籍簿木扎。 门洞出口的光线有些刺眼,他微微眯著眼。 不知道这单于台对他而言,究竟是一步登天的青云台,还是死无葬身之地的断头台...... 第27章 羽林郎 空阔校场骄阳灼灼,前来应募的良家子三五成群。 槐树荫蔽下摆放一排案几,有掾吏跪坐案后。 案前排起长队,等待掾吏查验应募者户籍,而后分配考校场地。 此次应募等同於一次大规模詔举入仕,合格者直接授官入伍,程序和標准自然要严格许多。 前头还有五六人等候,梁广和李方有一搭没一搭地閒聊著。 单于台是专管“夷落”的特殊办事机构,凡夷人的户籍、兵役都归其掌管。 此次徵募羽林郎,分別在两处进行,单于台和护军府。 单于台专管夷人招募,护军府则负责汉人。 自晋室南渡,北中国无论哪个胡族政权上台,胡汉分治一直是国策之一。 天王苻坚“视夷狄如一家”,有意取缔胡汉分治之策,碍於各族之间矛盾深重,裂痕尤在,只能逐步推进。 此次徵募羽林郎,汉夷子弟一视同仁,便是一次重大进步。 梁广穿越后加急补课,深入了解才发现,苻坚的大一统民族史观绝对是划时代的先进思想。 对於苻坚的开明决定,他也是由衷敬佩。 夏阳炙烤,良家子们渐渐躁动。 有鲜卑子弟和国人子弟因为队列问题產生爭执,越吵越凶,竟有动手架势。 有资格应募羽林郎者,武艺不一定出眾,家世却大多不差。 且都是年轻人,血气方刚,自然谁也不会怕谁。 梁广回头瞟了眼,鲜卑子弟披髮束辫,有的穿对襟开衫,有的穿左衽窄袍,腰扎蹀躞带,脚上套革靴,装束上带有明显草原民族特点。 外貌方面,除毛髮浓密曲黄,皮肤较白,睛色迥异几个显著特徵外,面相也有所不同。 鲜卑人大多额头陡直,高鼻樑、阔鼻头。 总体特徵综合高加索人种和东亚人种。 以时下审美来看,鲜卑男女的整体样貌较为出眾,称得上男俊女靚。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至於国人子弟、羌人子弟和少部分匈奴子弟,与汉人子弟在衣著样貌上的区別极小。 氐族崇尚青、白、絳三色,在服饰上有所偏爱。 梁广和李方今日特地穿著青灰色裤褶,装束和绝大多数国人子弟相近,人群里丝毫不起眼。 “这些个白虏,当真蛮横囂张,陛下就不该让他们迁入关中!” “白虏岂能做我氐人陛下的羽林郎?” “唉~陛下偏宠慕容氏,这长安城迟早闹白祸!” 排在前边的几位国人子弟议论起来。 梁广和李方交换眼神。 四万余户鲜卑人西迁,关中氐人多为不满,对鲜卑人充满怨气。 鲜卑人汉化不深,行为举止较为粗野,胡气重,的確给长安城的治安带来严峻挑战。 生活受影响,氐汉百姓愈发厌恶鲜卑人。 又因天王大封慕容氏为官,挤压了氐族权贵利益,引得上层氐人权贵不满。 由此一来,从上到下的氐人都无比痛恨鲜卑人。 这种痛恨演变成敌视,並且蔓延至今日这场羽林郎徵募活动。 “武都郡河池县邓志、邓才!近前来!” 掾吏翻看黄册,呼喊一声。 梁广和李方上前两步,揖礼后取出籍簿木扎双手奉上。 掾吏率先查看梁广的籍簿。 一边翻看木扎上刻录的信息,一边仔细比对年纪、身形样貌与本人是否吻合。 最后核对籍簿与单于台內所藏黄册是否一致。 核验无误,掾吏把木扎奉还,取出一块刻有“验乙”字样的竹牌,用硃笔画一个红圈,满面微笑地递给他: “凭此验牌,前往乙字號校场,参加武艺考校!” 梁广双手接过:“多谢上吏!” 轮到李方,梁广退到一旁等候。 掾吏拿著李方的籍簿反覆查看,不时抬头打量,渐渐皱起眉头: “少......呃......汝当真只有十九岁?” 李方义正辞严:“有单于台所造籍簿为证,岂能有假?” 掾吏仔细查验木扎,又对照黄册所载一一核对,嘀咕道:“身形外貌倒是符合,可这年纪......” 掾吏打量李方,眼神古怪。 这汉子面色萎黄,满脸胡茬,额头褶皱能夹死蚊子,绝对不可能只有十九岁! 四五十还差不多! 可籍簿木扎上面的信息,和手中黄册记载一致,掾吏又有些犯难。 排在后边的国人子弟等得不耐烦,嚷嚷催促起来。 掾吏无奈,只能取出一块同样字样的红圈竹牌给他。 李方一把夺过,恶狠狠地瞪他一眼:“乃公年方十九,长得些微显老而已!” 掾吏愕然无语。 问清楚乙字號校场位置,二人正待要走,梁广突然拽住李方胳膊。 “你看他们!” 梁广眼神示意前方十几个鲜卑子弟。 李方狐疑望去,惊讶地“咦”了一声。 这些鲜卑子弟手中竹牌,画的却是黑圈! 二人相视一眼,各自分头去校场內转悠一圈,而后回来碰头。 “看清楚了,鲜卑人手中竹牌,九成都是黑圈!”李方道。 梁广翻看手中竹牌:“除鲜卑人,其余各族良家子手中都是红圈!” 李方一拍巴掌:“定是『上边』设局,专门针对鲜卑人! 上边根本不想让鲜卑人成为天子宿卫!” 梁广点点头,李方分析得有道理。 竹牌分红圈黑圈,就是用以区別鲜卑和他族子弟。 几个鲜卑人从身边走过,盯著他们手中竹牌多看了几眼,嘴里说著听不懂的鲜卑语。 显然,鲜卑人对此也有所察觉。 “走吧,先去乙字號校场再说!” ~~~ 整个单于台就是一片大型演武场,划分为不同区域。 乙字號校场在正北边,邻近公廨建筑群。 梁广和李方来到时,有不少应募子弟正在进行一系列考校。 按照羽林郎徵募標准,“良家子年二十以下”、“富室材雄者”为准入门槛。 “武艺驍勇”则是筛选標准。 毕竟是为天子徵募宿卫,除家世乾净,自身能力也得过关才是。 二人站在场边观望。 考校分为两部分,一是等量身高,检查手脚是否完好,跑跳功能是否无碍,目力是否能看清远处之物。 这些体检范畴的考查,往往也能筛选掉不少人。 二是负重、步射、骑射。 看了会,李方道:“这些基本把式难不倒乃公! 若换乃公上场,定然顺利通过! 可惜啊,邓志非我,我非邓志,註定和这羽林郎无缘嘍~” 梁广看著场边鼓劲欢呼、跃跃欲试的少郎们,心里油然生出羡慕之情。 身为国人、良家子,他们可以尽情展示勇力,为自己博取一份光明前程。 而他和李方,终究只是两个冒名顶替的假货而已。 就算能通过考查,也做不成羽林郎。 忽地,身后传来一阵喧譁声。 梁广回头一看,见是一群鲜卑子弟,簇拥一名衣著鲜亮的年轻郎君而来...... 第28章 全世界都在针对鲜卑人 鲜卑子弟大声呵斥著,驱赶聚拢在场边的他族子弟。 有编发、佩戴羊骨饰品的匈奴、羌人子弟忿忿不平,和鲜卑人爭执了几句,立马惹来更多鲜卑人围上前。 此次参加应募的鲜卑子弟数量,仅次於汉人、氐人,匈奴、羌人相对较少。 在乙字號校场,鲜卑人尤其多。 人数少的匈奴、羌人子弟,很快在气势上败下阵来。 一个个面红耳赤、忍气低头散开,把场边观看的最佳位置让给鲜卑人。 场边还有另一群国人子弟,三五十人,冷眼看著鲜卑人耍横逞凶。 他们都是氐人,天然有一份国人骄傲,自不会惧怕人数更多的鲜卑人。 鲜卑子弟也没有主动招惹他们,两大族群少郎形成两大群体,分別占据校场东西两边。 李方四处张望,快走两步,拦住一名头戴白色幅巾的少郎: “这位少君留步!” 少郎停下脚步,回头斜睨著他,一脸不耐烦之色。 “嗯?” 李方一愣,见他相貌稚嫩,个头也较为矮小,显然是个十一二岁的小郎。 “你是哪家娃娃? 可知这是何地方?你就敢瞎闯? 不怕被你父捉住,扒下裤子腚打烂?” 李方嬉笑著逗弄。 小郎打量他一眼,冷笑几声:“你又是哪家奴僕?竟敢擅闯单于台?当心被卫士捉去砍了脑袋!” “嘿!” 李方一拍胸脯:“乃公也是前来应募的良家子!” 小郎目露惊讶,噗地笑出声来:“不怕死的蠢汉,竟敢跑来滥竽充数! 应募羽林郎者,年纪必须在二十以下! 你这蠢汉,年纪根本不符,瞎凑什么热闹? 若是復验时露出马脚,三族老小就等著掉脑袋吧!” 李方大怒,擼了擼袖子就要动手教训这口气囂张的小子! 梁广急忙拽住他,这小郎年纪虽小,说话却头头是道,像是个官宦子弟。 “少君勿怪,我二人有事求教!”梁广抱拳。 小郎背著手,昂著下巴,斜瞅他:“何事?” “请教少君,方才为鲜卑子弟前呼后拥之人,不知是谁?”梁广客客气气地道。 小郎皱眉:“你问他做何?” 梁广笑道:“只是见此人排场颇大,想来是什么显贵人物,有些好奇而已!” 小郎撇撇嘴:“除了慕容宝那个草包,还有谁会这般跋扈囂张!” 梁广和李方相视一眼。 果然,方才那披髮穿左衽绸袍、腰悬宝刀之人,正是慕容宝! 梁广还想再问,小郎满脸不耐烦地摆摆手: “今日这单于台不安生,你二人不想死的话,赶紧躲远些!” 说完,他拔腿便走。 “嘿~这小崽子!” 李方骂骂咧咧,“若不是你拦著,乃公今日就替他翁父好好教训他!” 梁广笑道:“莫说大话,依我看,舅父你不是那少郎对手! 他会武,且身手不弱!” 李方一瞪眼:“当真?!你看走眼了吧!” 梁广笑笑,那少郎不似一般人,且听他说话,似乎隱隱知道些什么。 二人走到场边,靠近国人子弟一方。 假装观看场中正在进行的武艺考校,实则时刻留心那慕容宝的一举一动。 李方又找了几人攀谈,得知慕容宝並非应募者,而是专程赶来,监督在场鲜卑子弟认真应付考校。 看来,慕容氏很看重这次羽林郎徵募,想让儘可能多的鲜卑子弟,成为大秦天子宿卫。 “舅父你看,场中考校似乎不太对劲!” 梁广观看了一会,忽地道。 李方砸吧嘴:“怎么像是在......针对鲜卑人!” 场中考校正在紧张进行。 可每当轮到手持黑圈竹牌的鲜卑子弟上场时,画风登时有些不对劲! 问题出在最后两项考校科目——步射、骑射 鲜卑子弟竟然在这两项科目上,遭到大量黜落! 步射要求引弓一石,射中四十步外草靶,十射中七方为合格。 骑射要求驾马入场,绕场地跑一圈,分別射中远近不一的十个靶,十射中六,一经开始马不能停蹄。 且两项科目都有严格时间限制,逾时直接黜落! 对於家境优渥的良家子而言,只要勤习弓弩马术,临场正常发挥,顺利过关不难。 氐人、羌人、匈奴子弟上场时,基本还算正常,通过率在五六成左右。 可当鲜卑子弟上场,竟是问题百出,九成都惨遭黜落! 步射时,射出的箭矢会突然失去准头,脱靶率极高! 骑射时,上了马不是角弓断裂、就是踩不稳马鐙,又或是马匹跑到一半突然不受控制! 梁广和李方面面相覷。 自小长在马背,射艺普遍出眾的鲜卑子弟,竟然考不过步射骑射? 鲜卑人好像遭到了全方位针对,只要轮到他们上场,必然出现各种问题! 国人子弟肆无忌惮地嘲笑起来,羌人、匈奴子弟也趁机起鬨! 方才气势汹汹而来的一群鲜卑子弟,此刻一个个羞愤得满面涨红。 慕容宝甚至衝进场中,对著十几个掾吏大吼大叫,要求重新进行考校。 其他几族子弟岂会愿意,当即一拥上前,与鲜卑人爆发激烈爭吵! 有大胆的鲜卑子弟,不顾阻拦衝进堆放器械的毡帐內,抱出一大堆箭矢,怒气冲冲地嚷嚷著什么! 慕容宝拿到箭矢,愈发大怒,揪住几个掾吏厉声质问。 有国人子弟上前阻拦,被他抡起刀鞘砸中额头,当即迸裂流血,捂住脑门倒地! 惨叫声犹如一点火星,“嚓”地点燃空气中逐渐浓郁的火药味! “打死这群狗白虏!” 不知是谁大吼一声,积怨已久的国人子弟哗地涌上! 遭受不公的鲜卑子弟更加不甘示弱,双方人群像对涌而来的浪水般迎头相撞! 一场激烈的大规模殴斗顷刻间爆发! 那十几个掾吏有的被裹挟在人群中,有的见势不妙,早早溜之大吉。 乙字號校场,陷入一片混战! 梁广捡起一支掉落的箭矢。 仔细查看才发现,箭矢尾羽被剪掉一半,箭簇套入箭杆部位,隱隱有断裂跡象! 这样的箭,射出后根本无法平稳飞行! 甚至会因为无法承受弓力而脆断! 难怪鲜卑子弟遭到大量淘汰,用这样的箭参加射艺考校,便是他上场也是同样结果! 李方折断一支箭,將箭簇握在掌心,从衣衫上撕下一块布,裹紧拳头,恶狠狠地道: “趁现在,赶快动手! 乃公下半辈子,就靠这颗脑袋了!” 他衝进人群,箭簇狠狠刺入一名鲜卑人脖颈! 鲜血喷的满脸都是,愈发让他狰狞凶狠! 梁广紧跟在旁,一记肩摔將一个冲他挥拳的鲜卑人掀飞! 二人眼中只有一个目標! 慕容宝! 第29章 混战 乙字號校场成了大规模械斗现场! 诡异的是,从衝突爆发到现在,足足过去半刻时间,单于台內的兵士竟然不见露面! 远处城墙之上,明明有兵士发现校场生乱,却没有丝毫反应! 激烈械斗仍在持续! 氐人、羌人、匈奴、鲜卑,极少数羯人,还有少部分版籍录於单于台的汉人,各族良家子混战在一块! 血气方刚的少郎们或是赤手空拳,或是抢夺方才考校所用器械作为武器,怒吼著打作一团! 总的说来,混战分为几个群体。 以慕容宝为首的鲜卑子弟独立作战。 氐人、羌人、匈奴三族子弟抱团围殴鲜卑人。 少部分汉人实则是各氐羌豪阀部曲子弟,自然也是跟隨宗族少君对付鲜卑人。 十几个羯人最是无辜,原本躲得远远的。 可鲜卑人见了他们,误以为是匈奴子弟,打红眼哪里还分得清,嗷嗷叫著衝上去一顿围殴! 羯人只能被迫还击,边打边逃。 氐羌和匈奴子弟见了他们,误以为是白虏帮凶,也衝上去將其一顿痛殴! 十几个羯人子弟被打得七零八落,根本分不清敌我。 羯人本就是匈奴別支,长相上十分相近。 在长安,羯人是少数族中的少数族,势单力薄,哪一方也不敢惹,哪一方也不待见,存在感基本为零。 混战下,羯人只能做炮灰。 校场器械多以弓弩为主,杀红眼的各族良家子,开始抢夺弓弩对射,伤亡逐渐增多! 狠一点的,如李方一样,折断箭簇当作匕首四处捅杀! 慕容宝身为鲜卑王族子弟,名气不小,性情又比较张扬,混战伊始便成为攻击目標。 凭藉一身蛮力和手中宝刀,一连杀翻数人,一时间倒也无人能近其身! 梁广拆下一根弓弦,用力绷了绷,目光锁定在乱战之中的慕容宝身上! 忽地,他心中微动,扭头向侧面看去。 只见不远处,也有四五个国人子弟,手里攥著弓弦、断箭、弓臂各种乱七八糟的武器,死死盯住场中挥刀劈砍的慕容宝。 几人眼神交匯,相互看看,彼此心照不宣。 想来他们和自己一样,也是各家氐人权贵暗中派来的刺客! 识別出彼此身份,反倒谁也不愿第一个衝上前动手,免得为他人作嫁衣。 方才已有好几个率先动手者,行刺不成反倒做了慕容宝刀下鬼! 在梁广看来,慕容宝武艺平平,顶多有一身蛮力。 可在別人看来,慕容宝一口刀耍得密不透风,冒然接近不易得手! 梁广心中冷笑,这就是韦洵口中的“相互配合”? 各权贵宗族派出刺客,却缺乏统一指挥调度之人,结果只能是各自为战! “怎么办?” 蹲在一旁的李方扔掉箭簇,抡起一张断裂的弓臂舞了舞,这是他隨手捡来的新武器。 “那慕容宝倒也不全是个浮浪紈絝,没有趁手兵器,乃公竟有些不是对手......” 梁广一指乱战中的几人:“那几个鲜卑好手,明显是慕容宝身边护卫,从始至终都没有远离过他! 一旦动手,那几人必定会拼死保护!” “那咋办?”李方一脸焦急。 “等等看!” 梁广瞟眼看向另外几个相互观望的刺客。 既然入了局,他就一定要亲手取得慕容宝首级。 如果能凭此功劳,博得“上边”青睞,这一趟冒死犯险才算值当! 至於梁闰和韦洵的承诺,相比之下反倒不怎么重要。 “上边”想除掉慕容氏,他不妨来做这把快刀! 混战仍在继续! 有一道人影,不知从何处窜出,直奔慕容宝杀去! 慕容宝身边迅速陷入混乱! 李方定睛看了片刻,低声惊呼:“是那小崽子!” 梁广也认出,打破场中平衡,率先袭击慕容宝之人,竟然是方才那个头戴白色幅巾,说话斜瞅人的小郎君! 只见一道矮小身影,在慕容宝身边杀进杀出! 那几个身手不弱的鲜卑护卫,合力才將其拦住! “你没看错!那小崽子的確厉害,乃公不是对手!”李方咋舌惊呼。 那小郎君一动手,立时吸引鲜卑护卫注意,慕容宝身边露出空隙! 几名刺客不再犹豫,一个个爭先恐后衝上前! “动手!” 梁广弓弦缠绕在拳头上,猛地蹬步窜出,像是一头守候猎物许久的虎豹! 李方知道自己的作用是打掩护,为梁广创造动手机会,没有跟著他直奔慕容宝而去,而是去对付那几个鲜卑护卫。 两个鲜卑子弟,挥舞厩舍用的木叉向梁广打来! 梁广弹起一脚踢翻一人,侧跨一步甩肘顶中一人胸膛,那鲜卑子弟当即昏死倒地! “好利落的拳脚!” 身后乍响惊呼,梁广扭头一看,那小郎君手握短匕,正两眼冒光地看著他! 一个鲜卑护卫从身后向他扑去! 梁广低喝:“当心!” 小郎君反应极快,侧身翻滚堪堪躲过,爬起身飞扑上前,狠狠將短匕刺入那鲜卑护卫胸膛! 噗嗤拔出短匕,小郎君站起身,將一手鲜血往身上擦擦,冲他咧嘴直笑。 这小子,好生凶悍! 今日凡进入单于台的应募者,都要通过严格搜身,严禁携带任何兵刃。 慕容宝並非应募者,又有官身,方能佩戴隨身兵器入內。 却不知这小子是如何瞒过兵士,藏了把短匕在身上。 此时慕容宝觉察不对,用鲜卑语大声呼喝,想要率领余下几个护卫逃离乙字號校场! 梁广和那小郎君动身追上! 两个护卫拦住小郎君,梁广砸翻一人,正要追上慕容宝,脑后却直觉一阵风袭来! 他急忙闪身躲避,回头一看,竟是一个面貌黝黑的氐人刺客,挥舞弓臂袭击他! 梁广大怒,这帮狗才竟还有閒心抢功! 那氐人刺客还要抡起弓臂向他砸来,梁广前冲两步,闪电般出手钳住他手腕向后一拧,咔嚓一声將其胳膊卸掉! 又一脚踢中他左小腿,当即断腿倒地,惨嚎不止! 不远处,慕容宝亲眼看见这一幕,满面大骇! 此人竟然一脚踢断腿骨,白森森骨头从皮肉戳出! 等他回过神来,梁广已经冲至跟前! 慕容宝下意识挥刀,手腕却突然被一只铁钳捏住,顿觉一阵骨头碎裂的剧痛传来! 手一松,宝刀掉落! 梁广伸手接刀,反手就朝他脖颈砍去! 慕容宝睁大眼,双眼倒映出刀身白光! 他头脑一片空白,浑身僵住,像是被施了定身法! 驀地,一声细微破空声传来! 梁广心中警铃大作,猛地挥刀上扬! “噹”地一声,一支箭簇狠狠撞击在刀身,激起几粒火星! 下一支箭紧隨而来! 梁广几乎是本能地偏头一躲! 只觉什么东西以极快速度擦过面颊,而后便有些许疼痛感传来! 手掌一抹,一脸血红! 方才那支箭,擦著他的面颊,划破一道血口! 抬眼一看,乙字號校场柵门不知何时打开,一人一骑当先驰入! 方才突施冷箭之人,就是他! 第30章 变数 嗖嗖嗖~ 几支箭矢破空划来,梁广连连翻滚躲避! 慕容宝早已趁机逃远! 那小郎君还想追,骑马之人转而向他放箭,逼得他也只能四处躲闪! “梁国儿!尔母婢也!” 小郎君跳脚大骂,若不是躲得快,方才他就成了刺蝟! 校场边有几辆装运器械的车斗,梁广衝过去推来一辆,翻倒后躲藏在车斗后。 “快过来!” 梁广朝遍地打滚的小郎君呼喊。 小郎君手脚並用爬过来,和他一块躲藏在车斗后。 “哚哚哚~” 一连串箭矢钉在车斗木板上发出闷响!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小郎君气喘吁吁,满脸黑灰,浑身沾满草屑,连头上幅巾也不知掉落在何处。 “少君认识放箭之人?”梁广问道。 小郎君气呼呼道:“『疯將军』梁国儿,如何不认识?” 顿了顿,他又咬牙切齿地道:“那羌贼就是个疯子!” “羌人?” “姚萇家的狗,可不就是羌贼!” 梁广慢慢探出头,骑马放箭之人已经赶到校场边。 他並非一人前来。 身后,还有二三十个羌人子弟,正涌进乙字號校场柵门! 梁广猛地缩回头! 几乎同时,一支箭矢擦著车斗边缘射过,“嚓”地一声,击碎木屑纷飞! “你我合力,教训教训这梁国儿!”梁广压著火气低喝。 小郎君有些犹豫,擦著车斗边沿偷瞟一眼,又急忙缩回脑袋。 “姚兴也来了,八成是来救慕容宝的! 羌贼插手,今日只怕杀不了那草包......” 小郎君一脸懊恼。 “姚兴!?” 梁广心中一惊,急忙半掩身子向后方偷瞟。 赶来的一群羌人子弟里,为首之人和他年纪相仿,身量中等,穿綾绢曲裾衣,头戴白幅巾,腰带上掛著羊骨饰品。 这人肤色黑黄,面颊有酡红,脸型略长,颧骨较高,短鼻厚唇,正是典型的西羌长相。 他就是姚兴? 南安赤亭(甘肃陇南)羌酋姚氏少君! 难怪听小郎君方才提及姚萇,姚兴正是姚萇嫡长子! 如此说,那梁国儿应是姚氏部曲! 姚兴率羌人子弟赶来加入混战,协助鲜卑人一方,立时控制住场面,反压国人子弟一头! 慕容宝在几个鲜卑人保护下脱离险境,正指著他二人躲藏的方向,满脸怒火地对姚兴说著什么。 李方追赶慕容宝,此刻却是不见了踪影,不知躲到了哪里。 “我数到三,你就往西边跑! 那梁国儿肯定先射你,我趁机出手,將他拖下马背!” 梁广急思道。 “你?!” 小郎君一脸诧异,“你不曾听过『疯將军』名號?” 梁广摇摇头。 小郎君有些无语,耐著性子道:“那羌贼疯疯癲癲,可武艺著实不弱! 姚氏养了不少狗,他是咬人最凶的一条! 反正......反正我打不过他!” 小郎君气鼓鼓,虽然不愿意承认,可眼下保命为重,千万不能衝动。 梁广有些想笑,方才这小郎君在鲜卑人里杀进杀出,慕容宝见了也惊惧不已。 不想面对这梁国儿,他竟然露出几分惧意。 “无妨,你只管跑,我会出手! 任他咬人再凶,我也能敲碎其狗牙!”梁广道。 小郎君咽咽唾沫,还是有些犹豫: “你拳脚是不错,可梁国儿在长安小有名气,连陛下也夸其为猛將,你......” 梁广笑道:“羌人捣乱,眼下事態不明。 万一待会衝突再起,你我势单力薄,必定陷入重围。 留这梁国儿继续放冷箭,只怕待会死的可就是你和我!” 小郎君脸色变了变,一咬牙道:“好!就照你说的办!” 他半蹲身子,回头示意梁广可以数数。 “一、二、三!” 话音刚落,小郎君像一只出穴野兔,噌地窜出! 咻咻~ 几支箭隨即射来,在他脚后斜插一排! 同一时刻,梁广趁机掷出手中宝刀,那刀在半空飞旋,噗地刺入马匹脖颈! 唏律律一声惨嘶,马匹四蹄一软侧身倾翻! 那梁国儿倒也反应神速,没等马匹摔翻便跃下马背,滚了一圈爬起身! 得此空隙,梁广箭步急突至身前,拎拳砸来! 梁国儿满脸狞笑,丝毫不惧,同样挥拳打来! 两只拳头像两块生铁,呯地相撞! 梁广双脚纹丝不动! 梁国儿却是倒退两步,眼中凶光愈盛! 梁广这时才发觉,这梁国儿身材魁硕,个头比他还高出一截! 他左脸颊有一道横疤,看上去更添凶狞! 小郎君说的不错,这羌汉神智是有些不正常,难怪有“疯將军”之名! 从方才对拳的力道看,此人竟比彭蠡大王还要力大! 梁国儿拎起另一只拳头,正要动手,远处传来几声羌语呼喝! 梁国儿立即放下拳头,冲梁广狞笑两声,扭头而去! 小郎君跑上前,拽住他一只手,一脸激动地道:“你竟一拳逼退那疯子!好厉害!” 梁广却顾不上理会他,紧紧注视著校场柵门。 一幢披鎧兵士列队而来! 身后,紧跟著十余个身穿绣衣窄袖袍的佩刀武士! 绣衣武士簇拥一人,骑黑马,戴黑介幘、穿朱色公服,手持节杖! 小郎君脸色陡变,失声惊呼:“尚书郎、京兆绣衣使者苏膺!? 怎把这灾星惹来了!” 梁广大吃一惊:“绣衣使者!” 这便是始自汉武,令文武百官震怖,奉敕督察四方的绣衣使者! 久闻其大名,今日还是第一次见到。 作为天子耳目,绣衣使者的出现,绝对能令所有人都不敢再轻举妄动! 苏膺一声令下,披鎧兵士涌入校场,大声喝令: “一应人等,弃械、跪地! 妄动者,死!” 所有子弟,但凡还能站起身的,无人敢违抗,一个个乖乖遵命! 小郎君噗通跪倒,两手抱头。 “喂!赶紧跪下!別犯傻! 绣衣使者杀人可不需要理由!” 小郎君焦急地低声呼喊。 梁广咬咬牙,也只能跟著跪倒。 “苏膺这老匹夫露面,慕容宝决计死不了! 下了廷尉,只怕要挨板子...... 这可怎么办......” 小郎君嘟嘟囔囔,声音发抖,当真有些怕了。 梁广也有些不知所措,心头涌出阵阵慌乱。 今日计划变数太多。 先是姚兴率领羌人子弟横插一脚,后又是京兆绣衣使者苏膺现身! 事情的发展,已经远远超出了他所能预料和掌控的范畴! 几个如狼似虎的兵士把梁广摁翻在地,双手后背捆上绳索,而后粗暴拽起,將他和小郎君前后拴在一起。 校场之內,参加殴斗的良家子,不论哪族哪家子弟,统统捆上绳索,穿成一串押走! 小郎君埋著头,大气不敢出,似乎生怕被人认出来。 从校场柵门穿过时,一个苍凉声音惊怒骤响: “王镇恶!!? 你这孺子,怎会在此?” 梁广惊诧抬头,说话之人赫然是高坐马背的绣衣使苏膺! 小郎君咬牙跺脚,昂起脑袋,满面涨红: “王猛之孙,来此杀鲜卑白虏,有何不可!?” 第31章 全部带走 校场柵门前。 数十名良家子双手绑缚身后,一根长绳將他们前后穿成串,在兵士押送下缓缓通过。 今日单于台徵募羽林郎,他们作为应募者,初来时俱是意气风发,憧憬著自己即將成为天子宿卫,从此踏上光明前程。 方才械斗时,又一个个生龙活虎、激情澎湃。 此刻遭到缉捕,又人人蔫头耷脑,方才廝打留下的伤开始隱隱作痛,有的甚至连路都走不稳。 听到绣衣使苏膺要將他们押赴廷尉下狱,甚至有人当场嚎啕大哭起来,跪倒在地说什么也不肯走。 有子弟跪下苦苦哀求,报上家族长辈名讳官职,央求苏膺网开一面。 可惜无论他们如何哭闹求饶,高坐马背的苏膺仍旧半闔眼皮,脸色漠然。 躺地打滚耍无赖者,只能换来绣衣武士一顿鞭笞。 “一帮孬种!打不过白虏,又在这儿撒泼耍赖! 似汝等这般废物,真要做了羽林郎,丟的可是我大秦陛下的脸!” 王镇恶大声喝骂。 虽说他两手绑缚身后,髮髻散乱,浑身袍衫也划得破破烂烂,沾满血跡泥土,模样颇为狼狈。 可他昂首挺胸、慨然无畏的样子,又有几分即將英勇就义的气势。 苏膺猛然睁眼,指著他喝道:“竖子!还敢大放厥词! 若是要处以极刑,老夫第一个斩的就是汝!” 王镇恶挺直脊樑,说话声低沉忧伤: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若是死一个王镇恶,能换来陛下醒悟,早日看清鲜卑白虏的不臣之心,吾......死而无憾矣! 来吧,请斩我头!” 说著,王镇恶斜歪脖子,露出脖颈。 梁广拴在他身后,瞪大眼愕然无语。 王景略之孙,这么中二的吗?! 愤怒的鲜卑子弟想要衝上前暴打他一顿,披鎧兵士拦住,抡起刀鞘將妄动者砸翻在地,再猛踹几脚...... 於是,热血少郎们很快变得老实。 他们毫不怀疑,如果谁在闹事,必將血溅当场。 苏膺指著王镇恶说不出话,只能扭过头不再看他,挥手道: “押走押走!速將这竖子押走!” 王镇恶重重哼了声,昂首阔步而去。 梁广跟在身后,稍稍抬头用余光四瞟。 其他校场的应募良家子聚在远处看热闹,被兵士阻隔不得靠近。 人群里,梁广见到了李方,正一脸焦急地冲他张嘴说著什么。 梁广微微摇头,张嘴说了“梁府”二字,意思是让李方暂时躲入梁府,莫要四处露头,暂避风声再说。 也不知李方能否看懂,等不及回应,梁广便被兵士喝令从宫墙甬道穿过。 校场柵门外,慕容宝和一眾鲜卑子弟隨后押出。 “苏公,你看我......” 慕容宝也在羈押人员里,见到苏膺挣扎著想要上前攀谈,脸上堆满諂笑。 苏膺冷肃面容不改:“慕容將军为何参与殴斗?须知此乃触犯律法之举! 何况单于台內严禁动武,违者罪加一等! 慕容將军难道不知?” 慕容宝大呼冤枉:“苏公!您可要查明实情,不能冤枉我呀! 有奸邪之人故意针对我鲜卑子弟,暗中使绊子陷害! 我等遭遇不公,这才想要討还公道!” 苏膺厉声道:“若遇不公,你当向几位主事大当户申诉,而非恣意妄为,率眾械斗!” 慕容宝脸色一阵青红:“我並未闹事,只是有刺客趁乱袭击,欲取我性命,反击自保而已!” 苏膺冷冷道:“有不少人目击你殴打掾吏,这才引起诸子弟不满,从而引发械斗! 至於刺客一事,待我会同廷尉查明,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慕容宝满脸慍怒,说了半天,苏膺还是要羈押自己入廷尉候审。 “苏膺!我乃太子冼马、陵江將军! 想捕我入狱,须得稟明太子和护军府,再由尚书右丞下文帖,廷尉受理下捕令,你岂敢越权缉我?” 慕容宝挣扎叫喊。 苏膺捻著灰白须,笑道:“慕容將军所言確也不错。 不过老夫身为绣衣使,奉旨督察京兆,有权直接署理此事!” 苏膺一摆手,绣衣武士不客气地推搡著慕容宝,与一眾鲜卑子弟一起押走。 慕容宝骂咧声渐渐远去。 姚兴上前揖礼:“今日多亏苏公及时赶到,否则定会酿出一场大祸!” 苏膺微微一笑:“姚少君身为太子食客令,不知为何会出现在此?” 姚兴忙道:“族中子弟应募羽林郎,晚辈特地到场观看! 听闻乙字號校场生乱,晚辈特地赶来劝和。 不想两边激斗正酣,一时间难以平息骚乱。” 苏膺頷首:“既如此,姚少君请吧!” 当即就有两名绣衣武士,拎著绳索上前。 姚兴大惊,后撤一步:“苏公这是何意?” 苏膺淡淡道:“既然参与殴斗,不论原由如何,全数押往廷尉候审!” 姚兴脸色陡变,身后梁国儿和一眾羌人子弟围上前。 苏膺微眯眼:“汝等可知,对绣衣使者动手,罪同谋反,可当场格杀!” 呛啷啷~ 一片拔刀声响起,绣衣武士將姚兴和一干羌人子弟围住,明晃晃刀尖直指! “嗬!” 一队披鎧兵士齐刷刷放倒手中长戟,只需一声令下,兵士们就会持戟捅杀! 羌人子弟脸色皆白,姚兴咬牙攥拳。 唯有梁国儿不知道害怕,咧嘴直笑,两眼闪烁凶光。 姚兴勉强挤出一丝笑,揖礼道:“苏公误会了,晚辈岂敢不敬! 只是晚辈的確没有动手,只在场边喝止苦劝而已! 晚辈今日这身装束,也无法下场参与廝打不是!” 姚兴展开双臂示意,脸上颇为无奈。 他穿著一身杂裾深衣,大袖飘飘,看著倒也颇为儒雅。 这身装束乾乾净净,的確没有动过手的跡象。 苏膺道:“既如此,姚少君自不必去廷尉,其余参与械斗之人,全数带走!” 绣衣武士不再客气,把二十几个羌人子弟用绳索绑缚押走。 羌人子弟大呼冤枉,姚兴铁青著脸一言不发, 苏膺看了眼梁国儿,眼底闪过几分犹豫。 此人神智浑噩,疯癲凶狠,还是莫要轻易招惹,以免节外生枝。 苏膺率眾离去,校场柵门前只剩姚兴、梁国儿。 “老匹夫,且再容你囂张几日!” 姚兴狠狠吐了口唾沫,神情凶恶,全然不似方才那般谦卑恭敬。 他回头往校场內看了眼,十几具尸体躺在场內,有掾吏赶来一一核对身份。 “走吧,隨我回去见阿父。” 姚兴收回漠然目光,抬脚便走。 梁国儿跟在他身边:“少君带我去寻个医工......” 姚兴脚步一顿,奇怪道:“为何要寻医工?” 梁国儿咧嘴,露出一口黄牙:“胳膊折了!” 姚兴一愣,这才发现,梁国儿左臂垂在身侧,丝毫不会动弹! 他猛地回想起什么:“是方才救慕容宝时,和你对拳那人?” 梁国儿笑容凶狞:“是!” “他是何人?” 姚兴脸色难看,竟然有人一拳打折梁国儿胳膊!? “不知!”梁国儿摇头。 姚兴倒吸口气,暗暗把此事记下,一定要儘快派人查清。 第32章 廷尉狱 乙字號校场北边,有一片公廨建筑群。 片刻之前。 一座望楼上。 尚书左僕射权翼、秘书侍郎赵整凭栏观望,整个乙字號校场內的情形尽收眼底。 械斗爆发,他二人目光就紧紧锁定在慕容宝身上。 “库勾(慕容宝小名)小儿虽不及老贼勇猛奸猾,却也有些拳脚急智。 诸家子弟里,我看没几个及得上他!” 权翼看了一会,当看到慕容宝杀翻数名刺客时,轻拍栏杆直摇头。 头戴白色漆纱笼帽的赵整轻笑道:“僕射眼界高,那些个儿郎们难入眼倒也正常。” 二人一边说笑,一边观看校场內的激烈殴斗。 各家各族少郎们打生打死,二人谈笑自若,丝毫不以为意。 “你看那小郎?”权翼突然指著校场內。 赵整仔细看去,讶然道:“王镇恶!?这不晓事的孺子,怎地让他混了进来!” 权翼皱起眉头:“王家小子可別死在校场里。” 又看了会,当看到有一人从乱战中杀出,直奔慕容宝杀去时,二人不约而同地紧张起来! 权翼抓紧栏杆,紧盯场中那高大少郎。 当看到那少郎抢过慕容宝手中刀,即將一刀梟首时,权翼呼吸都凝滯住了,两手死死抓紧栏杆,十个指甲都变得泛白。 “不好!” 赵整却是看见原本封闭的乙字號校场柵门,突然被冲开,有一骑士纵马驰入,身后还跟来大群羌人子弟。 权翼看到慕容宝险之又险地从那少郎刀下逃过时,忍不住拍打栏杆直呼可惜! “梁国儿!” 权翼看清楚骑马射箭,救下慕容宝之人是谁,当即变了脸色! 赵整也紧皱眉头:“梁国儿可是凶残之人,那少郎只怕危险了,也不知是哪家子弟......” 话音刚落,二人见到,那少郎和王镇恶联手出击,一个引诱一个袭击,把梁国儿打落下马! “呵呵,两个小辈,倒是机灵......”赵整莞尔一笑。 权翼刚要说话,却猛地睁大眼。 他亲眼看见,那少郎竟然一拳逼退梁国儿! 正面交手,那不知名少郎竟然丝毫不落下风! “此子是谁?竟有这般勇力!”权翼大为惊讶。 赵整也连声称讚:“好个虎賁之士!不知是哪家子弟!我大秦又添一员猛將!” 权翼连连点头,目光紧紧落在那少郎身上,捨不得挪开。 “嗯?僕射快看!” 赵整面色一变,指著校场柵门方向。 权翼远眺望去,低喝一声:“苏膺!?” 二人相视一眼,俱是震惊。 赵整微眯眼:“姚兴横插一脚,只怕是故意捣乱。 也不知那些个老羌,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苏膺连夜从扶风赶回,只怕也是那些人所为......” 权翼铁青脸色,深吸口气:“走吧,苏膺现身,计划已然失败......” 赵整嘆口气:“萧墙之內的奸邪之人,还是不少啊......” 权翼深深看了眼那少郎,此子倒是可堪一用,却不知究竟是哪家子弟。 二人戴上风帽,消失在望楼之上。 ~~~ 梁广更换囚衣,踏入牢房时,天色已近黄昏。 灰暗石墙印著一块块暗红色印记,那是血喷溅在墙上,歷经岁月留下的痕跡。 一缕缕微弱夕光透过高高在上的狭小窗欞,给昏暗牢房带来些许光亮。 空气中有股子灰霉味,地上铺著条砖,角落有一张可供两人平躺的木榻。 梁广走到榻边坐下。 这廷尉狱的条件,比他想像中的要好,没有影视剧里蛇虫鼠蚁遍地走那么夸张。 不过来时他注意到,这次羈押来的不少良家子,都是数人甚至十数人关押在一间牢房。 慕容宝单独关押在別处,具体情形不知。 像他一样享受单间待遇的,似乎並不多。 梁广沉吟著,难道是少君梁闰和韦洵借用宗族之力,为他疏通关係,给予特別照顾? 牢门链锁解开,有一人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身后还跟著一名狱卒。 “嗝......弄了些饭食酒水,兄请慢用......嗝~” 王镇恶一身宽大囚服明显不合身,拍打肚皮一屁股席地而坐,斜靠著木榻,懒洋洋打饱嗝。 梁广注意到,这小子嘴边满是油光,身上还带著些酒气。 狱卒捧著托盘,满脸堆笑:“郎君请慢用,待会把器具放门口,下吏自会收走~” 梁广接过托盘,望著一盘酒肉有些发懵。 廷尉狱伙食还挺丰盛?! 粟米饭蒸肉脯,一只燉鸡腿,一碗野菜豆腐,一小坛酒。 狱卒躡手躡脚掩上牢门而去,连铁链也不锁上。 大秦廷尉狱,堂堂中央监狱,管理这么鬆懈的吗? 梁广满心疑惑,又身陷囹圄,自然没什么胃口。 暂且把满盘饭菜放一边,梁广拱拱手:“王少君.....” 王镇恶连忙摆手:“小弟家中行辈第五,兄长唤一声五郎便可,少君什么的,太过见外啦!” 梁广迟疑了下,“五郎可否解释一下,这些酒食......” 王镇恶一拍脑门:“怪我,没跟兄长讲清楚。 这些酒食是狱中所给,每日两顿绝不延误。 小弟方才已经饱食过一顿,兄长自用便可,不必管我!” 梁广惊讶道:“入狱时,我见你被狱卒带走,还以为要用刑......” 王镇恶拍著肚皮:“兄长说笑了,那些个腌臢货,巴结我还来不及,岂敢用刑! 便是廷尉刘迁,也不敢把我怎么样! 我与他们说了,往后几日,和兄长一个牢房,饭菜酒水绝不会短缺,安心住几日便是。” 梁广讶然,原来自己能享受標间待遇,还是沾了人家王少君的光。 王猛之孙,宰相之后,关係的確不一般。 当即,梁广稍稍安心,捧起碗筷大口扒饭,先把肚子填饱再说。 王镇恶又挠挠头:“我打听过了,虽说苏膺老儿没把咱们扔进上林狱、北詔狱几处要命地,可他以绣衣使身份接管此案,廷尉根本无权插手。 绣衣使办案,上达天子! 咱们几时出得去,谁也不知道......” 梁广咽了咽口中食物,稍稍一想便明白王镇恶话中含义。 单于台械斗案,由绣衣使苏膺专管,廷尉和朝廷无权过问。 王镇恶家中再有关係门路,除了直接去求天王苻坚,其余人根本插不上话。 同理,狱友慕容宝也一样。 第33章 內情 用过晚食,狱卒又送来热水烫脚。 除了不能离开牢房,日子倒也过得愜意。 当然,前提是得有一个宰相孙子做狱友。 王镇恶是个话嘮,全然不似初见时那般高冷。 閒侃之中,这小子说了许多自己的事,一点不拿梁广当作外人。 前宰相王猛生有四子一女,王镇恶父亲王休排行第三,出任河东太守,如今远在安邑(山西盐湖)。 王镇恶生於五月初五,按时下习俗,这一节日是百姓防病防疫、驱除鬼魅的日子。 传闻这一日出生的婴孩,会携带诸多阴邪之气,“男害父”、“女害母”,对至亲宗族不利。 故而民间有“不举五月子”的说法。 按照王镇恶自己的解释,他一出生就差点被父母送给远方族亲,是祖父王猛做主將他留下,並且取名镇恶。 “......父母宗亲惧我为邪祟,是翁父怜我年幼,亲自带在身边抚养...... 可惜翁父年迈患病,没过两年便故去了......” 王镇恶盘腿坐在木榻上,言及祖父不禁红了眼圈,用力吸了吸鼻子。 梁广慨嘆一声:“恨不能得见武侯风采,当为平生憾事!” 王猛少时隱居华山,高祖苻健驾崩,独眼鬼王、一代狂魔苻生即位,荼毒宗室大臣,惹来天怒人怨。 苻坚在吕婆楼举荐下,亲至华山拜访王猛,二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王猛出山追隨明主,协助苻坚发动“云龙门之变”,废苻生自立,方才有今日大秦之一统江北。 苻坚將自己和王猛,比作昭烈帝得遇武乡侯。 王猛病逝,苻坚大悲,追諡为清河武侯。 梁广穿越以来,听到最多的谈论便是王猛,对其生平事跡早已是耳熟能详,心中也油然生出敬仰之情。 王镇恶身为后辈子孙,幼时又受到王猛亲自抚育,对祖父的感情必定更加深刻浓烈。 “......我记事早,翁父晚年之言犹在耳边。 翁父常说,鲜卑西羌,才是我大秦仇敌,一时臣服只为自保,他日必成大患! 若不及早剪除,必定貽误社稷! 翁父之言不敢忘! 故而我得知此次计划,就瞒著家里潜入单于台......” 王镇恶斜靠著墙壁喃喃道。 梁广心中一动,急忙问道:“你从何处得知?” “我......” 王镇恶张嘴,却不知该从哪里说起。 “我竟想不起来,从哪里听到此消息......” 王镇恶一脸迷惘。 梁广突然意识到,事情不简单! 根据韦洵解释,这次事件是由“上边”主导,纠集各大氐族权贵,由各宗族子弟借应募羽林郎之机,刺杀慕容宝! 取慕容宝性命当然不是目的,真正目標是其父慕容垂! 当年慕容垂携一家老小西奔长安,王猛、苻融一干权贵大臣极力反对。 天王苻坚力排眾议接纳慕容垂,又在灭燕之后,將慕容氏並同四万余户鲜卑人迁入关中。 氐族权贵和朝中重臣,皆视鲜卑人为肘腋之患! 如果能利用慕容宝之死,激起慕容垂和鲜卑人作乱,然后顺势將其一举歼灭,或许才是“上边”和各大氐人权贵的真正目的! 按理说,此次计划严格保密,只有寥寥几家氐人权贵才知晓。 王镇恶又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你再仔细想想,何时获知单于台会发生械斗案?” 梁广看著王镇恶说道。 王镇恶眉头拧在一起,皱著脸仔细回想: “......那日,姐夫邀我至中山公苻詵府中饮宴,席间有个叫......叫尹纬的士人,见识广博,说话有趣,我与他谈得颇为尽兴..... 记得他无意间谈及此次招募羽林郎之事......” 梁广道:“你再好好想想,这尹纬都说了些什么?” 王镇恶不停挠头:“那日贪杯饮了不少,当真有些记不清了! 只记得,尹纬先是提议,到了招募之日,一同入单于台观摩。 后他又突然提出作罢,语焉不详,颇为神秘! 我再三追问,他才透露,说是几位主持国政的公卿,並不希望鲜卑人染指宫禁宿卫大权...... 之后我便对此事上了心。 二伯王皮交友广阔,时常入单于台,与几位大当户饮宴。 我缠著他去过几次,偷听到他们谈话,隱隱察觉单于台要生乱,便想著潜入其中一探究竟......” 梁广有些坐不住,起身踱了几步:“照此说,你是听了士人尹纬之言,才觉察招募羽林郎一事,或许会生变?” 王镇恶点点头。 “那尹纬一介白身,为何能够进入中山公苻詵府中?”梁广又追问道。 “他是太子食客令、扬武校尉姚兴身边门客,那日,姚兴將他引荐给中山公......” 王镇恶说话声戛然而止! 他睁大眼,目光闪烁,似乎意识到什么! “姚兴!” 梁广惊愕,便是今日率领羌人子弟突然半道杀出的那人! 羌酋姚氏嫡系子弟! 姚兴门客尹纬,提早向王镇恶透露械斗隱秘。 而姚兴本人,今日更是亲自现身,关键时刻救下慕容宝! 事情,不应该如此巧合! 王镇恶咽咽唾沫:“难道姚兴故意指使尹纬向我泄露机密,引我入局?! 可他为何要故意搅乱,救下慕容宝?” 梁广面色凝重,“或许,以姚氏为首的西羌权贵,並不希望看到慕容氏和鲜卑人遭到诛灭! 在姚氏看来,就算要对付慕容鲜卑,也不是现在!” 王镇恶瞪大眼,似懂非懂。 如果实情真如梁广推测,倒也不难理解。 苻秦是氐、羌军事贵族为主,汉人士族、其他少数族为辅的联合政权。 氐人实力最强,自然占据主导地位。 鲜卑人西迁,慕容氏纳入秦国统治阶层,取得一部分权力地位。 秦国扩大统治范围,实力进一步增强。 可內部权力结构也处於极其微妙的平衡状態。 对西羌贵族而言,慕容氏的存在,削弱的是氐人权势,反而有利於稳固他们在秦国內部的地位。 一旦慕容鲜卑灭亡,氐人在关中一家独大,西羌永无出头之日。 从这方面说,羌人乐於见到鲜卑人迁入关中。 某种层面上,两族可以共抗苻秦势力。 引诱王镇恶入局,或许只是姚氏、姚兴单纯的报復行为。 毕竟王猛生前对西羌贵族颇多打压,姚氏完全有理由记恨王家。 姚兴率羌人子弟横插一脚,名为劝和,实则是保慕容宝一条命。 绣衣使苏膺出面收拾残局,说不定也是姚氏所为。 梁广深吸口气,这起械斗案背后隱情,绝对比表面看上去复杂得多! 看似周密的计划,其实早已泄露。 也不知“上边”对此作何感想...... 第34章 转机 王镇恶也坐不住了,赤脚在牢房內走来走去。 “姚兴!小羌贼子!安敢害我!?” 王镇恶挥舞拳头,一番分析和回忆,他基本已经確信,姚兴是故意引诱自己入局! 械斗爆发,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王镇恶参与其中,横死当场也无人会怀疑到姚氏! 由此看,姚兴对王镇恶颇为了解,知道这小子少年心性,閒不住好热闹,又痛恨鲜卑人,贸然入局的概率极大! 果然,不明就里的热血中二少年,成了第十九名刺客! 梁广又突然想到些什么,急忙道: “那梁国儿对你我突施冷箭,箭箭致命,毫无留手之意! 莫非他本就是想射杀我二人? 可姚兴並不认识我,专门安排梁国儿纵马驰入校场,或许一开始要对付的,並非是我! 而是你!” 王镇恶呆愣住,越回想越发觉得,梁广所言有理! 梁国儿一开始,就是冲他而来! 王镇恶睁大的眼睛里满是后怕! 他本就不是梁国儿对手,今日场面混乱,若无梁广牵制,他或许难逃一死! “姚、兴!天厌的羌贼!我定不与你甘休!” 王镇恶咬牙切齿,一张脸憋得通红。 梁广也有几分惊惧。 长安承平日久的表面之下,处处暗含杀机。 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復。 “绣衣使苏膺亲自坐镇廷尉狱,或许就是为了防止事態更进一步恶化!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苏膺保慕容宝不死,不是为慕容鲜卑,而是为了维护京兆安定,不使关中生乱!” 梁广沉声道。 王镇恶重重点头:“兄长说得对!我虽不喜这老儿,但也佩服他刚直不阿、对陛下和大秦忠心耿耿! 苏膺和慕容垂確有交情,可他绝不会为私交而废国事! 保慕容宝一条狗命,全然出自公心! 他不希望看到长安生乱!” 梁广负手踱步。 监牢走廊壁灯昏黄,他的影子斜长地映在墙壁上。 苏膺接管廷尉狱,刺杀之事自然不可能再发生。 可械斗案性质恶劣,必须对朝野有所交代。 他会怎么做?如何给这起案件定性? 事关慕容氏和各大氐族权贵,如何处置数十名羈押入狱的各宗族子弟,才能服眾且不至於生乱? “不对!” 梁广猛地止步,低喝一声。 王镇恶一个激灵:“兄长想到什么?” 梁广脸色难看:“单于台地位,等同於內廷禁中! 持械廝斗,还死了人,完全可以定一个犯禁谋逆之罪! 假若『上边』铁了心要慕容宝性命,定下此罪名,再名正言顺处以极刑...... 那么慕容垂只有两条路可走! 造反作乱救儿子性命,又或是甘愿领罪,坐视儿子被斩首......” 王镇恶喃喃道:“可参与械斗的不只慕容宝,若是定罪,我们这些人谁也逃不脱......” 王镇恶浑身哆嗦起来:“兄长是说,『上边』为了取慕容宝性命,又或是逼反慕容垂,寧愿捨弃掉我们!” 梁广看著他,没有说话,神情却表明一切。 最坏的结局就是,今日押入廷尉狱的数十名良家子,都要给慕容宝陪葬! “完了......完了......” 王镇恶跌坐在地,满脸煞白。 毕竟年纪小,真正面对生死时难免心慌意乱。 梁广蹲下身,手掌搭在他肩头:“莫慌,我们並非没有活命希望! 如今,我们和慕容宝生俱生,死俱死! 转机就在慕容垂身上!” 王镇恶哆嗦嘴皮子:“兄长是说,慕容垂造反时,我二人救出慕容宝杀出廷尉狱,投靠慕容氏? 从此做了白虏奴人? 若是如此,请恕小弟誓死不从! 兄长若反,小弟必以死相拼......” 梁广愕然,好半晌说不出话。 这小子思维也太跳脱了! 怎么就想到要追隨慕容垂作乱? “绝非此意!” 梁广哭笑不得,“且听我说,仅凭苏膺无法给此案定性,关键还要看天王態度! 而天王態度,取决於慕容垂! 我有些忠告之言,若是能让慕容垂知晓,想来能提醒他莫要衝动行事! 现在,我需要你想办法,把消息送至廷尉狱之外!” 王镇恶怔了怔,“使人传话给慕容垂?兄长在长安可有信人?” “有!” 梁广郑重点头。 全村的希望,就託付在长安非著名消息人士、天生包打听、滑泥鰍、便宜舅舅李方身上! 王镇恶一咬牙:“这廷尉狱里,唯有一人能助我们办成此事!” 王镇恶手脚並用爬到牢门栏杆前,放开嗓门大喊:“贾俊!贾俊!贾立言!快来救我! 再不来,我小命不保! 我若死,你就等著与我姐姐和离吧!~” “......此人是?”梁广一脸错愕。 王镇恶咧嘴:“乃我姐夫,官任廷尉评,也算这廷尉里的主官之一! 兄长放心,姐夫为人忠厚,与此案绝无关联!” 梁广麵皮微抽:“如此,甚好!” 难怪这小子进廷尉狱就跟回家一样,牢吏狱卒见了他,就跟见了祖宗似的...... ~~~ 廷尉公廨。 正堂內。 正中案几后的席垫空置,主位无人落座。 右侧跪坐一人,正是苏膺。 对面则是尚书左僕射权翼、秘书侍郎赵整。 三人面前案几上摆放的茶甌不曾动过,茶汤已是放凉。 堂內亮起油灯,檐下掛著灯笼,仍旧显得光线暗沉,气氛沉重。 权翼注视著对面跪坐的苏膺,声音低沉: “苏公,论职位品秩,我为左僕射,主政尚书省。 您为尚书郎,秩千石,与我同廨理事,平素里交往颇多。 论公,您与我有同僚之谊。 论私,也算交心友人。 为何今日,全然不讲情面?” 苏膺揖礼:“往日承蒙僕射照顾,苏某不胜感激! 苏某受陛下信任,出任绣衣使督察京兆,不论何人当前,俱会秉公守正!” 顿了顿,苏膺嘆口气:“绣衣使办案,按律不得私下里会见外人。 正因为念及与僕射往日交情,才违制破例,还望僕射莫要再为难!” 赵整轻笑道:“自不敢令苏公为难。 单于台械斗,死伤良家子数十,震惊朝野。 慕容宝身为太子属官,率本族子弟参与械斗,成何体统? 按律,治一个犯禁死罪,不算为过吧? 苏公一纸文书之事,有何为难? 苏公百般推諉,僕射与咱才叫为难呢!” 苏膺沉著脸,“二位可知,若是治慕容宝死罪,今日押入廷尉狱的数十子弟,都將会是同样罪名!” 赵整淡淡道:“既然参与械斗,理应治罪,该如何惩处,苏公秉公执法便可!” 权翼面无表情,算是默认此话。 苏膺震惊无比:“数十国人子弟,俱是各宗族健材,为杀一个慕容宝,就这般轻易捨去? 这么做,当真值得?” 赵整轻嘆一声:“为定国安邦,只能施此无奈之举。 苏公,您应当知晓这背后用意。” 苏膺看著二人,久久说不出话。 好一会,他才道:“可若是处死慕容宝,那人仍旧无动於衷,又当如何?” 赵整乾笑两声:“连亲子尚且不顾,如何取信於人? 想来今后,无人会再追隨他!” 权翼漠然道:“即便无法逼他动手,也算是削弱慕容氏力量,於国有利!” 苏膺沉默片刻,还是摇头:“如何处置慕容宝,和这廷尉狱里的良家子,苏某做不得主! 且看慕容氏如何应对,且等陛下旨意,再做定论! 在此之前,只要苏某还坐镇这廷尉狱一日,就不许任何人轻举妄动!” “迂腐!”赵整气得直拍案几。 权翼脸色也不太好看。 赵整一指正中主位:“苏公,你可知今日为何只有我二人来见你? 阳平公不愿与你当面交涉,就是怕气恼之下动手伤人! 你要好自为之啊!” 苏膺抚须笑道:“阳平公性烈如火,苏某自不敢与其爭持。 可此事由苏某主理,绝无退让可能! 除非一剑刺死老夫,否则这廷尉狱,谁也进不得!” 赵整铁青著脸,嚯地起身拂袖而去。 权翼苦笑:“苏公这是何苦呢? 小病不治,难道要等病入膏肓,才想起用药?” 苏膺摇头:“苏某也不喜鲜卑人,可国家自有典制,不该如此胡来! 还是那句话,一切以陛下圣意为准!” 权翼无奈,只得告辞离去。 苏膺站在正堂前,目送二人离开公廨。 “传令,即日起封锁廷尉狱,未得手令,任何人不得进出!” 第35章 管杀不管埋 长安,梁府。 正值盛夏,后苑竹林青翠欲滴,隨风摇曳时发出唦唦声。 梁闰穿一身开襟大袖苧麻衫,头髮用巾子隨意束著,盘坐竹蓆,斜倚软垫,手持一卷《抱朴子金丹卷》读得津津有味。 这卷书从江东传来不久,备受一些喜好谈玄论道之人的追捧。 他虽不擅清谈,也不喜服散,却对书中介绍的“长生之理”颇感兴趣。 一名女婢跪坐在侧,伺候著茶炉,隨时为郎君添煮茶汤。 另一女婢送来刚刚洗净的甜杏,金黄表皮滚落水珠,新鲜嫩口。 梁闰看了她一眼,忽地道:“你就是薛茂之女?” 女婢忙拜礼道:“婢子薛桃娘,拜见郎君!” 梁闰笑道:“既是高姓之后,想必读过书?” 薛桃娘垂著头,怯生生地道:“婢子自幼在阿父教导下识字读书......” 梁闰点点头,“从今后,书房里的书卷,由你负责擦拭。” 薛桃娘惶恐拜倒:“婢子遵命~” “退下吧~” 薛桃娘拜礼,恭敬告退。 一旁伺候茶炉的女婢低著头,心中生出浓浓羡慕。 只有聪慧识字,得郎君青睞的奴婢,才有资格进入书房擦拭书卷。 梁闰吃著杏子,目光紧隨薛桃娘纤细身姿而去。 梁园之內人人皆知,宾客薛茂膝下有一双姝。 其中长女薛慧好,已在数年前嫁入仇池杨氏。 次女薛桃娘,自小便是美人坯子,已有多位梁氏宾客、部曲上门求亲,薛茂以年纪尚幼婉拒。 梁闰知道宗老们想把薛桃娘当作梁氏对外联姻的工具,只不过尚未物色到合適人选。 这次趁著卢水胡袭击,夫人郭元君身边奴婢伤亡殆尽的机会,將薛桃娘召为女婢,也算是提前確定了这小娘子的归属。 宗老们颇有不满,可梁闰並不是很在乎。 联姻而已,宗族里还有大把人选。 又不是梁氏女君出嫁,哪来这么多讲究。 等薛桃娘过了及笄之年,自然名正言顺做了他身边姬妾。 梁闰微微一笑,心情大好,嘴里的杏子也愈发甜了。 他正要继续专心读书,池边的石子小径上,匆匆走来一人。 “元庸,何事惊慌?” 梁闰屏退烧水女婢,坐起身子给韦洵盛了一甌茶汤。 “少君,廷尉狱已封锁! 苏膺亲自坐镇,任何人不得进出!” 韦洵一路赶来有些口乾舌燥,可茶汤有些烫,只能嚼两颗杏子解解渴。 梁闰笑了笑,“不出所料之事,不必惊慌。” 韦洵低声道:“照此看,左僕射和大內官並未说服苏膺对慕容宝下手。” 梁闰哂笑:“苏膺垂垂老矣,胆量自然也小了。” 韦洵苦笑:“如此一来,即便阳平公亲至,苏膺也不会鬆动。 通盘谋划,没想到最后卡在苏膺手中!” 梁闰摇摇头:“后面的事,就不是你我能够左右的,且看陛下、阳平公、慕容老儿如何落子!” 韦洵嘆口气,没能在单于台一鼓作气除掉慕容宝著实可惜。 廷尉狱里又有苏膺阻挠,再想动手已不可能。 韦洵颇感遗憾,他十分想知道,慕容宝一死,慕容氏会作何反应? 慕容垂这头年迈的猛虎,又是否会按捺不住露出獠牙? “对了,梁广也已隨一眾子弟押入廷尉狱。 如果慕容宝定罪,他也难逃一死。” 韦洵看了眼梁闰说道。 梁闰淡淡道:“既入单于台,就应该做好为宗族效死的准备。 元庸不是已经向他提前讲明?” “这个.....” 韦洵面上划过些许尷尬:“少君以录籍为条件,换取梁广和李方代表梁氏参与此事...... 故而,关於此次计划背后內情,我並未向二人透露太多......” “元庸之意,是我哄骗二人在先?” “不不不!少君切莫误会!只是.....只是我对二人许诺,不论成功与否,宗族和朝中贵人,都会出手保他们性命......” 韦洵心里有些叫屈。 少君起初以录籍为条件,又许以重赏,才诱使二人答应效力。 自始至终,少君都没有向二人透露实情的意思。 不是哄骗又是什么? 由此开头,他当然只能一骗到底。 若不然,让二人知道入单于台等同於送死,他们岂会愿意? 当场拒绝,一拍两散是小,泄露机密是大! 须知,做好赴死准备,和必死无疑乃是两码事! 各宗族选派刺客,哪个不是威逼利诱,半哄半骗? 若是完全以实情相告,让他们知道,踏入单于台,不论事成与否都要死,只怕极少有人还能心甘情愿。 宗族控制僮客卖命的手段,韦洵再熟悉不过。 少君哄骗在先,却不愿承认,还真是...... 梁闰笑道:“元庸何必在意这些? 他二人既是梁氏僮僕,为宗族效死天经地义! 况且,事已至此,宗族也无能为力。 若二人给慕容宝陪葬,梁氏自会照顾好他们的眷属,不算亏待他们!” “少君所言极是!” 韦洵拱拱手,又迟疑道:“可若是二人侥倖活命,知道宗族对他们袖手旁观,心里难免生出不满...... 我听说,其他几家,大多托人疏通关係,儘量照顾,让狱中子弟知道,宗族並未捨弃他们.......” 梁闰皱眉:“元庸到底想说什么?” 韦洵正色道:“少君不妨亲至廷尉公廨走动走动,苏膺与宗长交好,多少会卖梁氏些面子,不妨请他对梁广二人略加照顾! 略加施恩,若二人有幸脱困,必定对少君感恩戴德!” 梁闰满脸诧异,失笑道:“两个僮僕而已,当真有此必要?” 韦洵道:“李方倒也罢,可那梁广勇猛强悍,可堪大用! 少君加以笼络,当为一大臂助!” 顿了顿,韦洵又道:“我观此子桀驁刚烈,若因此事,使他怀恨在心,脱困之后只怕再难驯服......” 韦洵不自觉地回想起,送二人入单于台那日,梁广临走前看他的眼神。 那种猛兽窥伺的恶寒感,至今不忘! 梁广若死在廷尉狱,此事倒也算了结。 可万一侥倖活命,韦洵实在不愿从此被他所记恨。 被一头凶兽惦记上,那可大大不妙。 梁闰满眼奇异地打量韦洵,突然指著他大笑起来: “元庸,你竟然对梁广生出惧意? 你堂堂京兆韦氏,士族子弟,竟会惧怕一个卑贱僮奴?” “少君,我......” 韦洵涨红脸,想解释两句,梁闰摆摆手打断: “元庸不必多言。 你的意思,我完全明白。 只不过,为两个僮奴,实在没有必要! 梁氏的人情,应该用在更有价值的地方,而不是浪费在两个僮奴身上! 况且苏膺为人执拗,除非长辈亲至,否则我去了,只怕碰一鼻子灰!” “少君就当做做样子也好......” 韦洵还要再劝,梁闰摆手露出不耐烦之色。 韦洵心中无奈,看来少君根本没拿二人当回事。 可那梁广绝非一般僮奴,少君如此轻贱,未免有些不明智。 门房僕人前来稟报: “少君,李方求见!” “李方!?” 梁闰一惊,放下茶甌,“他竟逃过了绣衣使者抓捕?” 韦洵忙道:“少君,不妨一见!” 梁闰点点头:“带李方前来!” 第36章 李方呼救 “少君!救命啊!~” 李方跌跌撞撞跑来,噗通跪倒,咚咚叩头,哭得鼻涕眼泪糊一脸。 梁闰不悦:“哭闹喧嚷,成何体统?” 李方哭呛声顿收,抬起袖口抹抹脸,两眼红肿鼻涕滋溜滋溜淌,趴在地上高高撅著腚。 韦洵忙道:“当日绣衣使者抓捕械斗子弟,你是如何逃过的?” 李方带著哭腔:“那日仆正在八九个白虏围攻下苦苦支撑,突然只见校场柵门大开,当先一骑冲入场中,箭如连珠直射梁广! 接著,仆便见到,数十西羌子弟涌入校场! 羌人是为白虏助拳而来! 仆左劈右砍,杀退几人,见势不妙从柵门奔出,往一处废弃厩舍一躲...... 托少君和韦都尉洪福,仆才侥倖捡了条命......” 韦洵诧异道:“白虏凶暴,八九人围攻,你还能逃脱?” 李方訕訕道:“那日校场太过混乱,兴许是仆记错了......不过五六个....呃....二三个白虏总是有的......” 韦洵嘴角微抽,颇为无语。 梁闰道:“好了,既已逃脱,你还是儘快返回梁园。 你用假籍簿入单于台,事后也追查不到,命算是保住了。” 李方忙道:“可梁广被绣衣使者拿住,押往廷尉狱关押,至今生死不明,还请少君搭救!” 梁闰脸色冷淡:“你先回梁园,若有消息,自会有人通知你。” 李方赔著笑:“仆和梁广一同到长安听用,若是一个人回去,宗族之人难免说閒话,谣言也不少......仆还是留下,少君若有令,只管吩咐!” 梁闰似笑非笑:“你和梁广並非血亲,为何对他的生死这般上心?” 李方长嘆口气:“仆与梁广父辈相识多年,又因膝下无子,且与梁广之母同姓,与他互认舅甥,结为义亲。 仆在这世上,只有这么一个亲人了,恳请少君念在仆为梁氏效命多年的份上,救梁广一命!” 李方一把鼻涕一把泪,额头磕得一片红肿。 韦洵忍不住低声道:“少君,依我看还是......” 梁闰摆摆手:“李方,实话告诉你,绣衣使苏膺已下令封锁廷尉狱,即便我也无能为力! 里面之人能否保住性命,要看天意!” 李方呆了呆,“可少君带仆二人来长安时,並未告知我等此事背后有诸多凶险! 韦都尉也答应过我等,不论能否事成,宗族都会保我二人性命......” 梁闰脸一沉:“怎么,你在指责我使诈,诱你二人送死?” “仆不敢!”李方哭呛著,一张脸几乎贴地。 梁闰冷冷道:“念在你效力多年,也算勤恳的份上,不计较你言语无状。 此次械斗案牵涉诸多隱秘,少知道一些,你才能活得长久。 慕容宝、王镇恶这等贵胄子弟,尚且深陷其中难以自保,更遑论一个梁广? 你侥倖活下来,已是托天之幸,应该懂得知足才是!” “仆叩谢少君教诲......”李方磕头,一颗心已是哇凉。 看来,少君不会再管梁广死活。 此前种种许诺,不过是个屁,轻飘飘放了..... “退下,去厩舍取一匹马,今日就回梁园去。” 梁闰不耐烦地挥手。 “仆告退.....” 李方倒爬几步,起身弓腰低头而去。 韦洵神情不太自然。 毕竟当日是他送二人入单于台,並且信誓旦旦地许下一连串承诺。 可如今,却是一件也没有兑现。 “夫郎~” 一阵香风飘来,郭元君带著侍婢薛桃娘从池边走来。 “拜见郭娘子!” 韦洵急忙起身见礼。 “韦君安好。”郭娘子頷首致意。 人家夫妻想来有闺中话要说,韦洵不便久留,当下便以回家拜见长辈为由告退。 踏出后苑月门时,韦洵回头,远远看著那位婀娜曼妙的郭娘子。 多么美丽的娘子啊,还是洛阳郭氏女君,才貌、家世俱为当世一品。 放在昔日,如此佳人当为各姓高门子弟爭相追捧的对象。 可惜如今世道,汉家高姓势弱,士族女君反倒更愿意嫁入胡族豪阀。 像他这样的韦氏旁系子弟,若是去求亲,只怕连郭氏宅邸门槛都跨不进! 即便在南边晋室,他也只能算是个寒素小姓。 除了依附庾王谢桓、顾陆朱张几家冠族,似乎也別无出路。 韦洵远远望著笑魘如的郭娘子,眼里满是倾慕。 什么时候,他也能娶得如此娇妻? 这世道,几时变成了这番模样? 韦洵有些迷惘。 或许是从刘曜破长安,刘聪勒死愍帝开始,这天下,就彻底变得不一样了...... ~~~ 池竹林边,郭元君穿著罗袜走上席垫,侧身並腿坐下。 梁闰伸手一揽,那只堪一握的腰肢软塌塌陷了下来,软玉温香的身子顺势倒入怀中,惹来一阵美人娇嗔。 薛桃娘跪坐在侧,拿蒲扇给茶炉送风,垂著头脸蛋发热滚烫。 未经人事的小娘,还是对少君夫人之间的亲昵场面不太適应。 “妾听闻,单于台械斗案引起不小乱子,好些个宗亲贵戚族中子弟死的死,伤的伤。 那梁广也关进了廷尉狱,不知此事如何善后?” 嬉闹了一阵,郭元君推开丈夫,红唇翕张喘著热气,说起了正事。 梁闰笑道:“夫人是怪我,把那梁广捨弃在廷尉狱等死?” 郭元君轻捶他胸口一拳:“妾本想施恩梁广,好让他乖乖听命於我。 妾嫁入梁氏不久,族中没几个可用人手。 那梁广正好栽培,不想却被夫郎扔进了单于台......” 梁闰捉住娇妻拳头,攥在掌心:“我麾下之人,夫人只管调用,何必在一个僮奴身上浪费精力? 奋武都尉支隗,世代为我梁氏部曲,支隗受阿父活命之恩,更是忠心耿耿。 他族中还有不少子弟,改日我另选几个,调到夫人身边听用便是。” 郭元君娇嗔道:“可別像那支豹,平时耀武扬威,关键时刻派不上用场。” “夫人放心便是!” “咯咯咯~夫郎不要!唔唔~” 门房僕人不合时宜的声音远远传来: “启稟少君,太子宫遣人来邀,说是今夜太子设宴,邀请几家郎君小聚,请少君务必出席!” 梁闰刚要呵斥的话咽了回去,急思片刻: “太子召宴,多半与械斗案有关。 此案牵扯重大,还有许多隱情连我也不甚了解。 这场宴会,必须参加!” 郭元君也忙道:“既如此,夫郎快去更衣! 妾备上些礼物,夫郎带去进献给太子!” “甚好!有劳夫人了!” 梁闰起身匆匆而去。 “桃娘,愣著作何?还不快去伺候少君更衣?” 郭元君见薛桃娘呆呆地跪坐不动,蹙眉斥道。 “奴婢遵命!” 薛桃娘回过神,低著头快步跟上。 郭元君没注意到她脸蛋发白,眼圈红红...... 第37章 传话 李方牵著马,从后门出梁府。 他顺著院墙绕一圈,又回到府邸正门前的北宫街。 方才收拾行装,门房老头偷偷跑来告诉他,昨日有个戴白帽、一副“官样”的生人来打听他几时回府。 顺带传话,让他回来后,赶到北宫街东侧一间客舍,寻一位王郎君,说是有重要事情相告。 起初李方一脸迷惑,他在长安可不认识什么王郎君。 直到门房老头神神秘秘地嘀咕两个字“廷尉”,李方才猛地反应过来。 问清楚具体位置,李方一路找寻过去。 门房老头是个人精,瞧样子肯定收了那王郎君的赏钱。 李方也不用担心他会跑到少君跟前多嘴。 找到那间客舍,临近夜禁,前来投宿落脚的客人不少,却多是商贾庶人,没有一个戴白帽、一脸官样之人。 时下不论士庶、官民皆有戴帽习俗,贵者戴白,贱者戴黑。 没有士籍官身,公开场合只能戴黑帽。 客舍大堂若有人戴白帽,一眼就能辨出。 李方找来店主问询,报上王郎君之名,还真有这么个人,付了赏钱在此候他。 店主请李方到楼上房中等候。 过了小半时辰,果然有人前来叩门。 “王郎君?” 李方看著来人,戴黑帽,穿大袖衫,没有官的打扮,却有一脸官样,断定就是此人! “足下便是李方?李君?”来人打量他一眼,客气揖礼。 李方受宠若惊,一时间手脚竟不知如何摆放。 活了三十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称他作“李君”! “不敢不敢!仆李方,不过是梁氏门下一部曲而已!” 李方急忙邀请来客上座。 谦辞一番,来客在案几后跪坐下。 李方也罕见地端端正正与他对案而坐。 “足下见谅,我姓贾,王郎君不过是化名,掩人耳目罢了!” “喔~原来是贾郎君!” 李方表示理解,这君子长相敦厚,言行皆有礼数,一看就是士人官员,化名行走市井实属常见。 贾郎君沉吟片刻:“足下与那梁广,都是梁氏部曲?” “正是!” 李方一脸急切,“贾君认识梁广?他可还活著?” 贾郎君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又指了指屋外。 李方恍然,压低声道:“贾君来寻我,想必是受梁广所託?” 贾郎君嘆口气,一脸无奈:“我那不晓事的內弟,如今正和梁广关押在同一间牢房內!” 李方愣了愣,突然想起一人来:“王镇恶!?” 贾郎君大惊:“你怎知我內弟姓名?” 李方脸色古怪:“那小......那位小郎君,在绣衣使者面前自报家门,嗓门颇大,当时我也在场,故而听到......” 贾郎君麵皮抽搐,摇头嘆息不已:“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李方咧嘴想笑,又急忙板著脸正襟危坐。 “我在廷尉任职,故而才有机会接近他二人。 梁广托我带话给你,让你想办法去找冠军將军,当面给他带几句话......” 贾郎君见李方一脸迷糊,急忙问道:“你可知冠军將军是谁?” 李方摇摇头。 贾郎君差点一口气上不来,几乎就要起身拂袖而去。 王镇恶啊王镇恶,小小年纪都结交了一帮什么狐朋狗友,没一个可靠的! 贾郎君抚了抚胸口,耐著性子道:“冠军將军、京兆尹慕容垂! 也是此次械斗案主犯之一,慕容宝之父!” 李方长长地“喔”了声,猛一瞪眼:“梁广让我给慕容垂传话?这又是几个意思?” 贾郎君顾不得解释,附耳低语几句,“可记住了?” 李方咽咽唾沫,訥訥点头。 贾郎君原本还想嘱咐几句,见他这副样子,摇摇头嘆息一声:“梁广之託我已带到,你好自为之吧~” 他起身套上鞋履,回头看了眼,见李方还是一脸痴怔,摇摇头推门而去。 营救那孺子的希望,绝不能寄托在两个梁氏部曲身上。 还得自家想办法才是。 不过那梁广带给慕容垂的话,倒是颇有意思。 如果能说服慕容垂,说不定真能解除这场危机! ~~~ 天色薄暮。 梁闰乘坐犊车离开梁府,前往太子宫赴宴。 郭元君用过晚食,带著威將军到园散步。 薛桃娘回到自己居住的耳房,趁著娘子不在,她可以稍稍歇息片刻。 待会娘子回房,她还得继续到身边听用,直到巳时左右,侍奉娘子睡下,她才能回屋安歇。 等到夜里少君饮宴回府,她还得起身伺候洗漱。 薛桃娘打开屋室角落木橱,取出一件袍服。 衣袍宽大,显然是男子所用。 袍服襟口还掛著针线,似乎还有些边角活没有完成。 薛桃娘捧著袍服,坐在榻上发愣。 好一会,她眼眸里滴落泪珠,颗颗晶莹滚落。 下午少君和郭娘子在竹林边说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 梁家外兄受少君指派,进到一处叫做单于台的地方办事,却被捕入狱,如今关在一处叫做廷尉狱的地方。 她初来长安不久,这些地方根本不知道在哪里。 她更加不明白,为什么梁外兄明明是替少君办事,却突然被下了大狱? 她虽读过书,毕竟年纪小,许多事情想不明白。 只知道,梁外兄现在处境极其危险! “去求郭娘子!” 她忽地站起身,又缓缓坐下。 如果娘子和少君愿意相救的话,下午就不会说那番话。 “阿父!阿父!” 为今之计,只有托人带信回梁园,请阿父想想办法。 虽说她也知道,阿父只是梁氏宾客,再有学问也帮不上什么忙...... 可总比什么也不做强! 薛桃娘急忙找来纸笔,写下一封字跡娟秀的书信。 想了想,今日恰好有一队僮僕来府中送粮,傍晚就走,赶在夜禁之前出城回梁园。 薛桃娘匆忙赶到门厅,那队僮僕赶著车正要出发。 寻到一位面熟的老汉,薛桃娘托他转呈书信,老汉满口应下。 薛茂平时不喜交际,对梁园內的佃农僮奴却一向客气。 大伙知道他是宗学师长,也对他颇为敬重。 薛桃娘目送队伍出府,这才急急忙忙赶回后宅。 娘子带著威將军快回来了,她心中再怎么焦急无措,也只得按捺心情侍奉好主母。 还有那威將军,每次玩闹回来,还得再吃一顿肉糜,也得伺候周到。 作为少君和娘子的宠物,那畜生可算是府中的“人上狗”。 第38章 李方报丧 薛茂接到信已是第二日晌午。 看罢,他倒背双手在前院踱步,眉头渐渐皱紧。 桃娘在信中,把她所知道的整件事经过讲述一遍。 她只是郭夫人身边侍婢,消息来源有限,对械斗案只知道个大概,难免有所缺漏。 薛茂仰面沉思,好一会,才猛地睁开眼睛。 乍一看,这只是一起性质恶劣的械斗案。 可当他把慕容氏、鲜卑人、绣衣使者、廷尉狱这些关键因素串联起来,便能觉察其中暗藏的凶险和杀机。 梁广和李方跟隨少君入长安办事,走之前来家中辞行,顺带又送给桃娘不少好布料。 本以为只是寻常差遣,不想却突然牵涉到朝中权贵之爭。 梁氏诸君多在外州郡为官,如今在长安主事的,只有少君梁闰。 少君擅自做主,使得梁氏冒然参与朝中纷爭,实在是莽撞之举。 “哐啷”一声,未上閂的院门被人猛地推开。 梁安、邓兴气喘吁吁地跑进来,隨后而入的夔奴站在院门口探头探脑。 “薛君,我阿兄他......他.....” 梁安大口喘气,一路跑来满脸通红。 邓兴也眼巴巴望著。 方才梁安接到薛茂托人捎去的口信,言及梁广在长安遇到麻烦,让他赶来家中一见。 梁安正在宗学听课,接到消息连书卷也顾不上收拾,慌忙赶来。 半路上遇见下地劳作的邓兴,也扔下锄头跟了过来。 “桃娘来信,你先看看。”薛茂把信递给他。 梁安接过展开飞速阅览,脸色逐渐苍白。 “什长和队主到底咋样了?” 邓兴焦急催促,他识字不多,一眼看去信上內容十分之八都不懂。 “......阿兄和舅父受少君指派,入单于台办事,却被下了廷尉狱......”梁安喃喃道。 邓兴“啊”地惊呼一声。 梁安跪倒哭咽道:“请薛君想法子救我阿兄!梁安来生必结草衔环以报薛君大恩!” “请薛君救救什长和李队主!”邓兴也跪下磕头。 “二位少郎快快起身!” 薛茂將二人搀起,“此案,绝非表面这般简单,背后牵扯诸多机密,凶险万分!” 薛茂嘆口气:“说到底,我也不过是梁氏一宾客,无官无职,所能做的极其有限......” 梁安满脸泪痕,躬礼道:“请薛君教我,如何做才能救阿兄!” 薛茂看著他,“无他办法,唯有等!” 梁安紧咬唇,浑身泛寒,止不住微微发颤。 邓兴一脸绝望。 薛茂叮嘱二人:“你们且先回去,耐心等候,任何人来打听,只推说不知,以免流言四起,梁园之內人心惶惶!” 梁安噙著泪,嘴唇囁嚅:“薛君......” 薛茂轻抚其肩:“几位宗老想必有確切消息,我去打听一番,你回家静候!” 梁安深躬揖礼,哽咽著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和邓兴一步一回头,抹著泪走出屋院。 夔奴朝薛茂作了作揖,掩上院门而去。 “唉~” 薛茂长嘆口气,回到堂屋坐下。 思索片刻,他研墨提笔,准备给驻军上洛郡的后禁將军梁云写信。 梁云正是少君梁闰之父,宗长梁成亲弟,也是唯一能及时赶回长安,化解梁氏隱患之人。 得益於效力梁氏二十余年,薛茂在几位宗族长面前还算说得上话。 写信给梁云,是为了避免梁氏进一步牵扯朝中斗爭。 估算脚程,等到梁云赶回,恐怕械斗案已经结束。 营救梁广,却不能寄希望於此。 “假若械斗案当真是因为刺杀慕容宝而起,那么此案关键还要看慕容氏作何反应......” 薛茂喃喃自语,摇摇头又继续伏案疾书。 ~~~ 长安西市对面的夕阴坊,向来是闹中取静的富贵地,匯集了不少公卿豪族宅邸。 西南边一座官邸,与昔日两汉桂宫一墙之隔。 府邸正门斜对面,偏巷拐角,李方扮作乞丐蜷缩在墙根脚。 从他的位置看去,刚好可以时刻紧盯斜对面府邸正门,但凡有车马进出都瞒不过他。 李方裹著破麻衣,浑身散发一股土腥味,乱蓬蓬头髮夹杂枯草,一双眼睛直勾勾盯著那府门。 一日一夜下来,已是熬得两眼通红。 见过贾郎君后,李方稍稍打听,確认冠军將军、京兆尹慕容垂府邸所在,便连夜找了过来。 除了夜里躲避巡兵有些麻烦,躲在这里倒也清静。 盯了一日,倒让李方真瞧出些名堂。 首先这座官邸级別可不一般,气派的乌头大门,两侧立下代表功勋品第的阀阅石柱。 府门右侧还立有一座形似石塔一样的玩意儿,双层檐下刻有兽头、力士浮雕。 梁府门前也立有一座,年头久了,有些斑驳破旧,不如慕容家这座崭新。 李方专门打听过,这叫做重檐单闕,非高品冠族、功勋卓著之家不得立。 还有一个发现。 一日来,不少衣著华贵、僕从护卫眾多的显贵人物,骑马乘车前来,进入这府邸之后,再不见出来。 李方仔细观察过,那些个贵人都是鲜卑样貌。 想来是慕容宝下了廷尉狱,惊动整个慕容氏,大大小小的鲜卑酋帅们齐聚府中。 “嘿嘿~敢情今日是白虏头人们大集会!” 李方酸溜溜地嘟囔。 白虏虽然可恶,可人家在关中、在长安好歹知道抱团取暖,团结互助。 不像他和梁广,得不到宗族半点助力。 可他们明明是为宗族效力,事前也得到少君再三承诺,为什么说不管就不管了呢? 李方越想越恼火,一口浓痰狠狠吐飞。 僮奴子息,命贱如草啊~ 录籍什么的,他现在已经不敢再奢望。 只求梁广能平安脱困,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不知不觉,这便宜外甥在他心里,已经如真正且唯一的亲人一般。 “.....乃公这趟进去,说不定会被白虏们活活打死......” 李方眯眼望著那紧闭府门,喃喃自语。 “梁大郎说得对,这年头宗族也靠不住,只能靠自己!” “......乃公做了三十五年僮奴,下半辈子,也想做个良人!” “......梁大郎啊,乃公豁出一条贱命跟著你玩命儿,今后你可一定要闯出点名堂! 好让乃公跟著沾沾光......” 李方深吸口气,嚯地起身,揪下裹头破麻一扔,大步流星往那府门冲! “大胆猥奴!冠军府前不得逗留,还不滚开?” 门前甲士怒喝,长戟对准李方。 李方不慌不忙,施施然做了个揖:“请转告慕容公,他儿子慕容宝將死,特命我来报丧!” 第39章 狮王未老 冠军府后苑有一片广阔草场,是慕容家族在长安的重要活动地点。 慕容长君、少君们,经常在这里骑马射箭、角牴相扑、饮酒烤肉。 跳舞也不少,作为鲜卑王族子弟,慕容郎君们个个善舞。 诸如燕代之地流行的力士舞、雁舞、长蹺、缘橦、跳丸等等杂技舞蹈,都是郎君们的拿手节目,玩得不亦乐乎。 晋人世风尚柔,聚会时多以谈玄论道,猜谜、饮酒、服散为主。 放荡一点的,赤著上身披散头髮抚琴弄簫。 玩玩戏射、弹棋、投壶......已经算是比较大的活动量。 南渡以后,以长安、洛阳、鄴城几座大城为代表的江北之地,风气一下子变得粗獷雄武起来。 清谈服散仍旧不少,不过聪明人已经在勤奋习武,打熬体魄,苦练杀人技艺。 到了如今建元十八年,还在沉迷过去所谓士人风雅的,想来坟头草已有丈高。 鲜卑人进入中原较晚,汉化不算深,草原习性仍旧比较重。 慕容垂就不喜欢一整日坐在堂中读书理事。 每日不到草场骑马跑几圈,射空两菔箭,就觉得浑身不舒坦。 慕容郎君们到冠军府聚会,也经常在草场支起毡帐,围著篝火边吃酒肉边谈事。 就像当年在燕国旧都龙城时一样。 故乡遥远,也不知此生还能否回去。 只希望酒酣之后,还能在梦中重温故国时光。 就是不知,远在异乡的慕容子孙们,是否会在夜半醒来时潸然泪下...... “吼!~” 狮吼般的雄迈之声,自草场深处传来! 手持铁槊的慕容垂跨骑骏马飞奔杀来! 与他对阵的,乃是幼弟慕容德! 场边,慕容农、慕容隆、慕容楷、慕容绍一乾子侄辈,慕容纳、慕容秀一干兄弟辈,十余位慕容郎君聚精会神地观战! 不远处还有个黑巾布衫,做奴僕装束的慕容麟,拄著扫帚远远观望。 五十六岁的慕容垂精赤上身,浑身筋肉虬结,阳光照耀下,布满汗水的身子泛起一层铜浇铁铸般的油光! “呯!~” 铁槊与长戟相击,发出刺耳的金属鸣音! 两匹战马交颈相抵,马上二將挥兵搏杀! 慕容德咬牙苦苦支撑,四十六岁的他再一次被老兄长完虐! 槊刃翻飞如,长戟如浪头下的扁舟,几次都差点被打飞! 辅义校尉慕容农攥紧拳头,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他是慕容垂第三子,慕容宝弟弟。 自长兄慕容令为王猛设计谋害后,诸子里,就属他最与父亲交心。 慕容宝深陷廷尉狱,父亲表面若无其事,实则內心惶恐焦虑。 从方才与叔父慕容德的交手就能看出,父亲心中承受著极大压力! 又是一声金属爆音传来,一眾慕容郎君看得胆战心惊! 慕容德半条胳膊酥麻,低头一看,双手虎口迸裂,血流不止。 “不来了!不来了!” 他把长戟一扔,大声叫屈:“兄长心头憋著火,再打下去,我这颗项上人头只怕不保!” 慕容垂倒提铁槊,虎目一瞪:“再来百十招!” “不来!” 慕容德摇头做拨浪鼓。 “五十招!” 慕容德还是摇头。 “三十招!” “兄长饶过我吧,一招也不来了!” 慕容德掉转马头就跑,边跑还边回头张望,似乎生怕兄长不肯放过他。 “汝等几个,谁上去试试?冠军將军今日之铁槊可是异常锋利!” 慕容德马鞭指著场边几个子侄辈大喝。 慕容农苦笑连连,慕容隆、慕容楷面露难色。 慕容纳、慕容秀身为慕容垂、慕容德的亲弟弟,年纪较小,甚至与慕容农几人年纪相仿。 他们武艺俱是稀鬆平常,根本不是慕容垂一合之敌。 慕容绍回头指著远处的慕容麟,大声道:“六兄说他要上阵挑战冠军叔父!” 慕容麟闻言差点一个趔趄滑倒,跳著脚气急败坏地大吼:“绍弟,你可莫要诬我!” “哈哈哈~” 一眾郎君们皆是笑了起来。 骑马小跑而来的慕容垂也露出一丝笑意。 这是子侄们故意逗趣,缓解他心中焦躁。 几名奴僕牵走战马,抬走铁槊,篝火上架烤的羊腿已经滋滋冒油。 慕容农捧来巾帕酪浆,慕容隆拿外衫给父亲披上。 眾人簇拥慕容垂围坐在篝火边。 “阿父~” 慕容麟腆著脸凑近,想和兄弟们挤一挤坐下。 慕容垂瞪他一眼:“园子可打扫乾净?” 慕容麟忙道:“乾净了!一片叶子也没有!” “水池里的杂草可捞了?”慕容垂又问。 慕容麟小鸡啄米般点头。 慕容垂一指远处,“去厩舍,把马餵了!” 慕容麟望著火堆上喷香羊腿,咽咽唾沫:“阿父今日要商议大事,我还是留下,说不定还能出出主意......” 慕容垂叱道:“我等议事,与你何干?” 慕容麟稍稍挺了挺胸脯:“阿父这话说的,好歹我也是慕容氏子弟...... 宝兄蒙冤受难,我也很心急的......” 慕容垂厉叱:“休要囉嗦!餵马去!竖子,还有脸自称慕容氏子弟! 若非怜你幼时也曾乖巧,当初我就把你扔在鄴城等死!” 慕容麟浑身一哆嗦,低头道了声“喏”,爬起身一溜烟地往马厩跑去。 一眾兄弟子侄大气不敢出,更不敢为慕容麟说好话。 慕容德把剔肉刀递给慕容垂,低声道:“兄长息怒,事情都过去多年了,该放下了! 何况,贺麟(慕容麟)生母,可是你亲手所杀,也算是给他长了教训!” 慕容垂大口吃肉,浑浊眼眸里闪过些痛恨和怀念。 “这个索虏贱人生的畜生,若是再做出什么对不起宗族之事,我必亲手砍了他的脑袋!” 慕容麟是庶出之子,生母是代北拓拔鲜卑部女奴。 慕容麟做过两件对不起父亲之事。 一是当年慕容垂被燕国权臣慕容评所忌,携带家眷出奔关中。 慕容麟中途逃脱,反手就举报父亲和一家老小要逃往长安投奔苻秦。 二是当年王猛灭燕,用“金刀计”哄骗慕容垂长子慕容令,诱使其逃回旧国。 燕国君臣自然不会相信这个投敌族亲,將他流放至燕山以北的沙城。 慕容令联络旧部,准备在沙城起事,打回老家龙城割据。 当时慕容麟就在燕国,获悉兄长要造反,竟然直接將其告发。 结果,慕容令兵马还未出动,就被燕军镇压,其本人也惨遭杀害。 慕容令是慕容垂最宠爱、最器重的长子,此事之后,慕容垂对慕容麟深恶之。 第40章 雄狮和狼崽子们(求追读啊!~) “罢了,不说那畜生!” 慕容垂灌了口酪浆,一抹髯须上沾染的白渍。 “库勾之事,汝等怎么看?” 慕容垂环视眾人,“畅所欲言便是!” 慕容德率先开口道:“此事多半有诈!库勾应是遭人陷害!” “有何凭据?”慕容垂不动声色。 慕容德沉声道:“平素里,库勾脾气的確火爆了些,却也不至於有胆量在单于台內,与那帮小氐廝斗! 库勾到单于台,是为了敦促我鲜卑儿郎认真应募,將来有机会成为陛下宿卫,壮大我族势力! 此事,也经过兄长与我同意。 怎么好端端的,就变成了犯禁械斗? 其中,必定有诈!” 慕容垂不置可否,看向其他人:“可还有不同看法?” 慕容宝不在,慕容农便是子侄辈之首,说道: “若只是寻常械斗,不至於死伤数十人。 更不会惊动绣衣使者。 可那苏膺出现的太过蹊蹺,像是提前得知消息,专程等候一般! 故而,我赞同玄明叔父看法。 械斗案,就是有人故意设下圈套,针对我慕容氏,乃至整个鲜卑族群!” 眾人不约而同地点点头。 慕容垂一指慕容绍:“你为阳平公属臣,近来可察觉有何异样?” 慕容绍苦笑:“冠军叔父知道,阳平公平日里待我客气,可每每涉及到机要之事,总会找藉口將我支开。 身为公国中大夫,迄今为止,我连公国印信都没碰过!” 慕容楷道:“阳平公为人,看似放荡不羈,实则最是细心谨慎。 当初他主动请绍弟入幕府为官,一则是做给陛下看,以示氐人和我鲜卑人交好之意。 二是將绍弟拿捏在手,关键时刻用作人质。 阳平公对绍弟严加防范,也在我们预想之中。” 慕容绍直点头:“兄长说的是。” 他偷偷瞟了眼慕容垂,见老叔父面色如常,才暗自鬆口气。 如今,慕容氏全族式微,全凭慕容垂苦苦支撑。 身为侄儿,慕容绍十分清楚,自己的前途性命,全都寄托在老叔父身上。 他绝不希望自己成为老叔父眼中,可有可无,甚至是无用的族人。 慕容楷和慕容绍相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作为已故太原王慕容恪之子,同母亲兄弟,他二人的关係自然最是亲密。 外人眼里,慕容氏为一整体。 可其实內部也有诸多区分。 慕容垂这一支,自然是关中鲜卑的主导势力。 一眾兄弟子侄相继发言,看法基本统一。 慕容宝牵扯械斗案,实则是一场阴谋。 “既是阴谋,目的又为何?”慕容垂又问眾人。 慕容德面色凝重:“如此兴师动眾,自然不只为取库勾性命!氐人所惮者,唯有兄长一人尔!” 慕容农道:“陛下离京,有人按捺不住,想藉此打压我鲜卑势力! 甚至意图激怒阿父,倘若我们稍有异动,一个叛乱造反的罪名压下来,慕容氏便有覆灭之险!” “氐贼当真卑鄙!”慕容纳忿忿道。 “氐贼永远不会接纳我们,关中非我鲜卑人久留之地!” 慕容隆也恨声道。 慕容楷道:“苏膺坐镇廷尉狱,暂时不见下一步动作。 我猜,他就是想看看叔父作何反应!” 慕容绍拧紧眉头:“叔父若救宝兄,一是向陛下求情,二是......闯廷尉狱抢人! 陛下尚在驪山,往返一趟尚需十日,不知能否来得及。 可若是闯廷尉,岂不正中贼人下怀? 若是不救......” 慕容楷瞪了他一眼:“宝兄乃叔父之子,我等兄长,慕容氏少君,岂能不救?” 慕容绍忙道:“救是一定要救,关键是如何在救人的同时,化解我慕容氏危机! 我的意思是,一定要想个两全之法!” 慕容垂看著诸位子侄,忽地捋须大笑起来。 眾人皆是不解。 “甚好!甚好!” 慕容垂抚掌大笑,“汝等临危不乱,宗族面临生死存亡之际,仍然能够同心共济,共度难关,我心甚慰! 慕容氏有汝等后辈英杰,就算没有我慕容垂,他日也绝不会困死在这关中之地!” 一眾子侄们得此激励,俱是面色振奋。 慕容德却是摇头:“慕容氏有兄长支撑,才不至於彻底衰亡!他日,我等还要在兄长带领下,回到关东重建大燕国祚!” 慕容垂捻须笑而不语。 慕容农突然看到后厅方向走来一群人,急忙道:“父亲,新兴侯来了!” 慕容垂眼中异芒划过,迅速起身,“快!隨我上前拜见!” 一眾人在慕容垂带领下,快步迎上前。 新兴侯慕容暐並非一人前来,身后还跟著慕容温、慕容涉几位年幼弟弟。 慕容麟缩头缩脑跟在后,慕容垂见了也懒得理会。 “慕容垂、慕容德携诸子侄拜见君侯!” 未等慕容暐开口,两位慕容长君已是躬身见礼。 “两位叔父快快请起!小侄授受不起啊~” 慕容暐面带惶恐,急忙伸手搀扶二人。 慕容暐虽是子侄辈,可他身份不一般。 十一年前,他还是大燕皇帝。 新兴侯的爵位,乃是入秦以后,天王苻坚所封。 某种意义上,慕容暐才是关中四万余户鲜卑人的主君,慕容氏之主。 “库勾之事,我已知晓,特来问问两位叔父,打算如何做?” 慕容暐拉著二人,压低声道。 二人相视一眼,慕容垂道:“新兴侯之意如何?” 慕容暐面上带著一丝惊惶:“库勾乃叔父之子,也是我族弟,自然是要救的。 我认为,叔父不妨上书陛下,先认罪伏法,再恳求宽恕,哪怕判得重些,只要能保住性命也是好的...... 叔父以为如何?” 慕容垂勉强挤出一丝笑:“君侯所言甚是......” 慕容德和其余兄弟子侄,却是不吭声。 眾人心里都清楚,就算认罪能保住慕容宝性命,可最终判罚下来,少说也是一个流徒之刑。 那样一来,慕容垂甚至慕容氏,在鲜卑族群里必將顏面尽失,威信全无! 慕容宝若离开长安,绝对活不过第二日。 新兴侯言下之意,是劝慕容垂以大局为重,无奈之时捨弃掉慕容宝,保全慕容氏全族。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意图太过明显,慕容暐又急忙道:“实在不行,请冲弟从平阳赶回,由他代为说情......” 慕容垂脸色微变,断然拒绝道:“不必!” 慕容麟阴阳怪气的声音,在人群外围响起: “慕容冲甘当男宠,乃我慕容氏之耻! 换做是我,死都不愿意让一个男宠求情!” 此话一出,眾人皆是不语。 慕容垂只是淡淡道:“住嘴,这里轮不到你说话!” 慕容暐脸色青红交加,终究是强忍著没有发作。 便在这时,府中僕人赶来稟报:“郎君,府外来了个报丧的!” 月末求个月票! 大家假期快乐! 第41章 高人李方,指点迷津(求追读!) “报丧!?” 慕容垂一怔,浑浊双目陡射厉芒! 紧绷如寒石的面庞之下,还闪过些许惊悸! 这个时候来报丧,莫非是...... 一眾慕容郎君面面相覷。 慕容暐低声道:“方才还未来得及告知叔父。 绣衣使苏膺下令,五日后以『犯禁械斗』罪名,將库勾......弃市! 被捕入狱的一眾良家子,皆是同样罪刑!” 慕容垂虎目猛地怒睁,面色变得铁青。 慕容德、慕容农几人离得近,听得一清二楚,皆是面露愤慨。 慕容绍急忙跑上前,揪住那僕人怒喝:“何人来报丧? 又是报谁的丧?” 僕人慌忙拜倒:“那人瞧著像是个行乞的,说是宝郎君將死,特命他前来报丧!” 慕容德厉声道:“速速去把人带来!” “喏~” 僕人匆忙告退。 没过一会,僕人引著府中甲士,扭送一人前来,跪倒在诸位郎君面前。 眾人围拢,只见此人衣衫破烂,蓬头垢面,浑身脏臭,当真是个乞人。 见了诸位慕容郎君,他却丝毫不惧,跪在地上左顾右盼,甚至一一打量眾人。 “蕞尔贼!” 慕容麟悲愤大吼,衝上前一脚將他踹翻,挥拳捶打: “该死的贼竖!胆敢诅咒我兄!” 慕容农急忙上前制止:“贺麟不可!还不退下!” 慕容麟眼圈泛红,带著哭咽声:“兄长莫拦我! 宝兄得阿父福荫庇佑,定能逢凶化吉! 这贼竖胆敢胡言乱语,我今日非得打死他不可!” 慕容麟还想挣脱开,衝上前对乞人一顿痛殴,余光却注意到,老父亲慕容垂正冷冷地盯著他。 慕容麟肝胆一寒,咽咽唾沫悻悻缩回拳头,耷拉脑袋退到眾人身后。 慕容德拽起那乞人,“汝是何人?受谁指派?” 乞人擦擦嘴角血跡,作作揖:“仆邓志,给诸位郎君见礼! 仆今日,是为救阿弟而来,无人指派! 阿弟邓才,也被押入那廷尉狱! 我兄弟二人入单于台应募羽林郎,不想捲入械斗......” 李方回想著假籍簿上的记录,再度把“邓志、邓才”兄弟的家世来歷讲述一遍。 “汝是氐人?”慕容德皱眉。 一眾郎君目露不善,这氐贼好生大胆,竟敢独闯冠军府! 慕容垂却不在意他是否是氐人,沉声道:“你说慕容宝將死?有何依据?你又是从何得知?” 李方拍打身上灰土草屑,拱拱手:“敢问尊驾可是冠军將军?” 慕容垂頷首:“我乃慕容宝之父,你有什么话,儘管说便是!” 李方道:“械斗爆发,绣衣使者率兵前来拿人,我侥倖逃脱。 廷尉狱里有我几个同乡,趁著封锁之前给我捎了话。” 顿了顿,李方道:“是我阿弟邓才,他说有些话想要提醒明公! 若是明公能听得进去,兴许能救令郎君一命! 当然,我阿弟与令郎君同担罪名,令郎君能活,我阿弟才能活!” 慕容垂、慕容德相视一眼,这番话仔细想想,倒也符合情理。 慕容暐急道:“有什么话,还不快说!” 李方斜了他一眼,不知道这傢伙是谁,长得倒是白净俊俏。 慕容德道:“君直言便是,若能救得了慕容宝,慕容氏定当重谢!” 李方瞟了瞟二人,他算是看出来了,慕容氏真正主事之人,乃是面前两个老儿。 瞧模样年纪,应是兄弟关係。 李方乾咳两声,稍稍直起腰杆:“先请教两位明公,打算如何施救?” 慕容垂直盯著他,缓缓抬手面北拜了拜:“自然是上书陛下请罪,以求宽恕!” “以何罪名请罪?”李方又追问。 慕容垂浓眉一皱:“单于台械斗,乃犯禁逆举,自然是以此罪名,向陛下请罪!” 李方一拍大腿:“明公错了!若如此,令郎君性命休矣!” 慕容麟当即大骂:“大胆狂徒!竟敢对我父不敬?” 一眾人皆是面露不悦。 慕容垂在诸子侄心目中地位崇高,仰慕若天人。 李方竟敢当面指错,难免惹来眾怒。 慕容垂却是摆摆手:“君说说,我错在何处?” 李方一脸正经:“单于台械斗,明明是因为几个负责现场考校武艺的掾吏,挟私怨报復鲜卑子弟,从而引得眾鲜卑子弟不满! 都是一群少郎,难免年轻气盛,爭吵之下动了手,完全是情有可原! 哪里算得上犯禁? 东市西市,哪日没有良家子弟爭吵廝斗? 一句话,小儿辈打打闹闹实属正常,犯不著动用国法! 打一顿板子,稍加责罚也就是了!” 一番看似不著调的话,却让慕容家的长君、少君们陷入沉思。 慕容麟眼珠滴溜溜打转,猛地醒悟过来,满眼惊诧地望著李方。 这氐贼所言,细品之下道理颇深呀! 在场慕容子弟没有一个是愚蠢之人,越想越觉得李方所言有理! 慕容垂脸色动容,忙道:“君之意,是把此次械斗案矛头对准那几个考校掾吏? 小儿辈动手打闹,皆因奸人从中挑唆,完全是一场误会!” 慕容德也激动起来:“那几个故意刁难我鲜卑子弟的掾吏,就是奸人!” 李方咧嘴笑了,“两位明公智慧过人,一点就透!” 无人注意到,李方鬢角已是汗珠滚滚。 直到这会儿,他心里才长舒口气。 梁大郎捎来的这番话,还真就管用! 慕容暐大喜:“高明之言!当真是高明之言! 此乃避实击虚之计! 罪责归结於在场掾吏,小儿辈受挑唆,这才衝动打闹,犯禁也只是无心之失! 以这番说辞向陛下求情,定能获准恩释!” 李方又忙道:“明公切记,认错而非认罪! 令郎君在单于台廝斗的確有过,明公身为国臣,不应包庇。 但出於父子亲情,为子求情乃世情伦常! 总之记得,先臣,后父!” 慕容垂连连点头,“先臣后父”四字,给他以醍醐灌顶之效! “君之教诲,慕容垂牢记在心!” 慕容垂肃然揖礼,李方反倒有些慌了,“明公身份贵重!仆万万受不起! 这番话非我所说,是我那关在廷尉狱里的阿弟邓才所授!” 慕容垂爽朗大笑:“贤兄弟高义,慕容氏今后定有所报!” 李方不自然地笑笑。 报答就不必了,只求慕容氏查不到他二人真实来歷,以及入单于台的真正目的...... 当然,若是人家出手阔绰,非要赏赐几百斤金银,那自然更好...... 慕容垂一指慕容绍:“请邓君到客院下榻,不得怠慢!” “叔父放心,我去安排!” 慕容绍走到李方身边,“邓君,请隨我来!” “有劳!有劳!” 李方受宠若惊,再一次体会到被人敬为君子的快感。 从慕容麟身边走过时,他还斜眼瞅了瞅,鼻腔里哼了哼。 方才那一顿打,他可是记住了。 不知道慕容氏要留他住到何时,万一梁广想出的法子不管用,慕容宝还是死了,这些个大大小小的白虏,怕不得活吞了他。 唉~算逑,不想了,反正来都来了。 慕容宝一死,梁广也活不了。 剩下他一人,左右逃不过做僮奴的命,多活几日,少活几日,也无甚分別。 反正,从踏入冠军府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做好了掉脑袋的准备! 死都不怕,何惧其他? 先在冠军府好好享受几日再说! 李方挺直腰杆昂著头,大摇大摆跟著慕容绍入住客院。 一路上,还不忘欣赏府中景致...... 第42章 先臣后父,忠字当头(求追读!) “兄长?” 慕容垂收回紧隨李方而去的目光,“你觉得此人如何?” 慕容德摇摇头:“油腔滑调,不太可靠。 来歷,多半也是假的!” 慕容垂笑道:“可他方才一番话,却是金玉良言,使我茅塞顿开!” 慕容德笑道:“兄长牵掛库勾,心神动摇,若不然岂能想不透这些道理? 用得著一个来歷不明的生人提醒?” 慕容垂摇摇头:“非也! 他那一番话,不只提醒我如何才能救库勾脱困,更提醒我,此案,从头至尾,陛下未必不知情!” 慕容德悚然一惊:“兄长之意,此案背后真正主谋,乃是陛下!? 他为何要这样做?” 慕容垂双目微眯,眼角细密皱纹如刀刻般深邃。 “陛下乃宏达大度之君,自诛杀苻生登位以来,天下豪雄莫不臣服,神武卓犖、气吞寰宇! 在陛下眼中,我慕容垂乃至鲜卑人,都只是大秦治下一部民而已! 陛下要的,是一统九州,开创一个承袭两汉,包纳万方的万世王朝!” 慕容垂深吸口气,“陛下气概非凡,绝不屑於用此宵小伎俩试探我族! 可王景略遗言犹在耳边,苻融、权翼、赵整视我族为心腹之患! 受此影响,陛下难免心生芥蒂。” 慕容德恍然: “兄长之意,此次事件,並非陛下策划,但却提早知情? 一是为试探我族忠心,二是安抚各大氐酋!” 慕容垂捋著髯须:“此前我也想不透。 可方才听了那邓志一番话,才幡然醒悟! 故而,要救库勾,只需让陛下知道,我慕容垂和鲜卑族群,对他、对大秦绝无贰心!” 慕容德喟然长嘆:“所谓『先臣后父』,实为一个『忠』字!” 二人相视而笑,此前困扰他们的难题,在此刻迎刃而解! 慕容暐在一旁眼巴巴望著,忍不住插嘴道: “两位叔父,既然已有解困之法,还是莫要耽误,儘早派人赶赴驪山,覲见陛下才是!” 慕容垂道:“苏膺只给五日时间,行程上较为仓促。 不过若能討得陛下恩旨,以军情急递速报入京,时间上完全来得及! 此次,我当亲往驪山覲见!” 慕容暐忙道:“叔父安心去,我即刻入宫,请阿妙向张夫人求情,若能求得苟皇后懿旨,便让阿妙入廷尉狱探望库勾! 如此一来,苏膺兴许能看在皇后面上,略加宽限。” “那就烦劳新兴侯跑一趟,顺便代我向夫人问安!”慕容垂客气地笑道。 慕容暐揖礼告辞,带著几个年幼弟弟匆匆而去。 一眾慕容郎君们,目送他走远。 慕容农忽地嘆息一声:“新兴侯太过怯弱了。 我大燕皇帝,不该如此畏惧氐人才是。” 慕容楷语气冷淡:“新兴侯如此热心,还不是怕冠军叔父若遭陛下猜忌,他自己也活不长久。” 慕容垂收回目光,“罢了,今后莫要在背后议论。 毕竟,他曾是我慕容鲜卑的主君!” “喏~” 一眾郎君揖礼应下。 慕容德皱眉道:“那邓志,如何处置才好?” 慕容垂想了想,“先留他在府中,派人探明底细,若能顺利救出库勾,便將其放了,莫要为难。” 慕容德迟疑道:“此人熟悉內情,想来和背后主谋脱不了干係,不如严刑拷打一番?” 慕容垂摇头:“无需如此! 人家前来报信,好言提醒,我们却將其谋害,传出去,岂不说我慕容氏没有容人之量? 难道他不说,我们就猜不到背后主谋是谁?” 慕容德惭愧道:“兄长豁达,弟不如也!” 慕容垂转而一笑:“不过那邓志一番话,可不是等閒之人能够说出。 邓才......若真有其人,定是英杰!” “兄长放心,我这就派人详加打探!” 慕容德也笑了,不光兄长对此人感兴趣,他也满心好奇。 倒要看看此人真面目! 一眾郎君散去,各自下去筹备。 慕容垂抬脚要走,慕容麟屁顛顛凑上前:“阿父~” “嗯?” 慕容垂斜睨著他,脸色倏冷:“还不滚下去做事?” 慕容麟忙道:“阿父忘了一件大事!” 慕容垂脚步一顿,冷冷看著他:“说清楚!” “阿父忘了,那中途横插一脚的西羌小儿,只怕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慕容垂一怔,目光微闪。 姚萇、姚兴! 这些个西羌贼子,若说是出於好心才救慕容宝一命,他说什么也不会相信! 姚氏、羌人在此次事件里,又是扮演什么角色? 慕容垂看了眼慕容麟,面色稍霽。 “阿父......我......”慕容麟一脸諂笑,有几分邀功之意。 “许你明日歇息一日,后日起,这打扫草场的活,就交给你来做!” 慕容垂淡淡说了句,没有再理会他,径直往寢宅而去。 慕容麟瞪大眼,像是浑身泄了气,颓然地一屁股跌坐下。 ~~~ 廷尉狱,牢房。 梁广捻著石子,在墙壁上写下一个“4”。 今日,已是他入狱的第四日,距离绣衣使苏膺问罪开斩也还剩四日。 托廷尉评贾俊带给李方的那番话,如果能顺利带给慕容垂,应该能起到一些作用。 可为何直到现在,廷尉狱里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梁广蹲在墙角,盯著那“4”怔怔出神。 李方没能见到慕容垂? 又或是那番话没有起到作用? 梁广沉吟著,猛地一惊,慕容氏不会现在就想造反吧? 关中鲜卑人虽不少,可秦军更多。 算上已经在路上的凉州兵,天王苻坚一纸詔令,顷刻间就能在长安附近,聚拢超过二十万大军! 慕容垂何等人物,岂会如此不明智? 梁广摇头否决此想法。 可为何没有任何消息传入廷尉狱? 封锁再严密,慕容氏也应该有些动作才对。 梁广按捺心中焦躁,又把整件事来龙去脉回想一遍。 苏膺......苏膺...... 总觉得此人出现得太过蹊蹺,可具体哪里不对劲,一时半会儿又想不通。 一旁传来呼哧、呼哧地喘气声。 王镇恶趴在地上做伏地挺身,身下汗水滴落,浸湿地面。 “兄长此法果然玄妙,我浑身越做越有劲!” 王镇恶停不下来,关在这牢房,精力无处发泄,只能想法子消耗体力。 “兄长可还有其他姿势教我?” 梁广做了抬高跳、单腿深蹲、鸭子步,王镇恶眼睛一亮,跟著比划起来。 直到狱卒送来晚食,这小子终於把自己折腾到动弹不得。 “二位郎君,从明日起,小吏不能再送酒肉,只有寻常牢饭供应,还请见谅!” 王镇恶靠著墙啃咬肉饼,含糊道:“为何?” 狱卒指了指天,小声道:“案子惊动了宫里,有位慕容夫人,明日要来探望关在底下的慕容少君!” 梁广心中微动,放下手中酒壶,莫非这就是慕容氏的反应? 王镇恶使劲吞咽口中食物,兴冲冲地道:“可是慕容娥英要来?” 狱卒赔著笑:“小吏可不知贵人名讳。 只知道,她入宫已有十年,是隨那燕国皇帝一块来的!” 王镇恶一拍巴掌:“那就是了!错不了!” 梁广道:“这位慕容夫人是?” 王镇恶神情曖昧:“兄长难道没听过『一雌復一雄,双飞入紫宫』?” 梁广愣住,摇摇头。 “哎唷!” 那狱卒像是听到什么天大机密,嚇得捂住耳朵,头也不敢回地溜走。 王镇恶嬉笑道:“憨货,兄长莫管他。 且听小弟慢慢道来。” 王镇恶喝著酒,摇头晃脑: “话说这燕国皇帝慕容暐,有一妹一弟。 妹妹慕容娥英,小字阿妙。 弟弟慕容冲,小字凤皇。 姐弟俱是美貌不凡,可堪倾国与倾城! 慕容氏西迁,这一对壁人便入了天王后宫。 一雌復一雄,指的便是他们! 那年,阿妙十四岁,凤皇十二岁,姐弟恩宠冠绝后宫,无人能及,传为一时之......佳话!哈哈哈~~” 梁广哭笑不得,什么佳话,只怕是笑话! 这小子好大胆,天王的桃色旧事被他掛在嘴边当笑料。 难怪刚才那狱卒不敢听...... 第43章 天王落子 驪山行宫掩映在山青叠翠之间。 一条石铺御道阔直延伸,从山下直通山间温泉殿。 山下环绕行宫的几处兵营,人马调动频频,不时有上千数的骑兵部队轰然出动,掀起沙尘阵阵。 驪山温泉自秦代开掘,两汉魏晋以来一直是帝王行宫,皇家游乐胜地。 数年前,苻坚在先汉宫室的基础上予以修復,整理出一片殿宇汤池。 规模不大,倒也山水环绕、楼台鳞次,景致不俗。 温泉殿后,有一林木掩蔽的佛堂。 午后的佛堂光线柔和,檀香裊裊,梵音阵阵。 金漆佛像前,盘腿坐著一名头戴珠玉笼冠、身穿緋色大袖衫、腰束金带的中年男子,正双手合十闭目礼佛。 他身后盘坐一位白须老僧,周围十六名黄衣僧人环绕。 诵经完毕,黄衣僧人拜首后退出佛堂。 老僧道安缓缓睁眼,一双苍目好似看尽世间繁华。 “陛下心不在焉,神游天外矣~” 老僧半声嘆息,褶皱满布的面庞略显无奈。 “呵呵,又叫法师捉个现形,倒是朕之罪过。” 苻坚爽朗一笑,转过身与道安相对而坐。 “法师不妨猜猜,方才朕在想什么?” 苻坚莞尔,道安老和尚一脸愁苦无奈的样子,每次看了都觉得有趣。 道安诵了句佛偈,嘆道:“长安八苦会生,业障盈盈,邪祟谋逆,恶业骤增! 想来,陛下是为此烦恼......” 苻坚摆摆手:“些许丑竖小人,还不配搅乱朕心! 法师再好好猜猜!” 道安面色愈发愁苦:“贫僧愚钝,请陛下明示!” 苻坚轻抚短须,哈哈一笑:“朕在想,等司马曜那小儿到了长安,是否会喜欢朕给他起造的府邸? 听说谢安尤善抚琴,到时让他和法师同台较量,朕居中品评,岂不是人间一大趣事?” 老僧满脸愕然,苦笑一声: “不想陛下这思绪,却是飞到了建康......” 佛堂外响起一阵沉重脚步声,伴隨铁鎧甲叶碰撞发出的叮哐响。 两名顶盔摜甲的將军出现在佛堂门前,雄壮身子遮挡光线,使得堂內为之一暗,平添几分肃杀之气! 二將没有跨进佛堂,是怕身上凶煞衝撞了堂內祥和之气。 “屯骑校尉慕容越、建威將军苻登,拜见陛下!” “何事?” 苻坚仍旧盘坐蒲团,老僧道安退让到一旁。 慕容越道:“稟陛下,冠军將军、京兆尹慕容垂在山下求见!” “噢?” 苻坚眉梢轻挑,倒是比他预想的来得快。 “慕容垂带了多少部曲?” “臣看得真切,仅一人一骑!” 苻坚目瞳微缩,旋即爽笑:“好个阿六敦,果真好胆气! 去吧,召朕的冠军將军来见!” 慕容越领命告退。 苻坚目光移向苻登: “文高,可部署妥当?” 苻登抱拳,浑厚嗓音流露腾腾杀气: “陛下放心,管叫逆贼来多少,死多少!” 苻坚打趣道:“朕可是探明,那帮贼子纠合了三五千兵马,准备在朕返京途中发动袭击,一举將朕弒杀! 文高麾下不过千人,却要负责诱敌现身,难道不怕?” 苻登一张黑脸涨红:“陛下小看臣了!那帮贼竖不过乌合之眾,臣麾下千余精兵,足够破之! 陛下若不信,不妨让慕容越留在驪山,且看臣为陛下取来逆贼首级!” 苻坚抚掌大笑:“壮哉!不愧是我皇家第一虓士! 朕便在此,看你破贼!” 苻登领旨,折身大步而去,雄壮身子披覆铁鎧,宽厚肩背好似能扛起山川! 老僧道安低头念诵佛偈,满面慈悲哀愁。 驪山脚下,不久便会多出一片尸山血海地。 苻坚笑道:“朕这趟驪山小住躲清净,长安城里倒是热闹连连。 慕容垂,没有让朕失望! 鲜卑人固然要时刻提防,不过慕容垂对朕,还是忠心的! 法师,你说慕容垂此来,会如何开口?” 道安合掌:“亲子入狱,必是寢食难安、五內俱焚,贫僧以为,慕容公定会哭诉求情,为子洗脱罪名!” 苻坚想了想,摇头道:“朕却以为,慕容垂定会当著朕的面,狠狠痛斥慕容宝,请求朕严加处罚! 此乃以退为进之计! 这老儿早已料定,朕不会杀他儿子!” 道安露出一丝笑:“陛下若猜不中,下次讲经,可不许再走神!” 苻坚信誓旦旦:“法师若胜,朕把你译出不久的那本《杂阿含经》通篇背诵!” 道安宣了声佛偈,看向佛堂之外匆匆而来的人影。 “臣慕容垂,参见陛下!” 慕容垂也跪在佛堂外,身子伏低,额头贴地。 苻坚得意洋洋地朝道安使了个眼神,虚抬手道:“卿满身风尘,莫非是有什么急事?” 慕容垂叩首道:“臣代不肖子慕容宝,特来向陛下认错......” 慕容垂简短地讲述了一遍单于台械斗案经过。 “......臣教子无方,管束不严,才让那竖子犯下如此大错,请陛下严惩! 臣也要状告当日负责考校的几名掾吏,是他们对我鲜卑子弟怀恨敌视,故意刁难,才使得大量鲜卑子弟遭到黜落! 各族良家子不明就里,都是被那帮掾吏所欺! 小儿辈们年轻气盛,爭执之下动了拳脚,这才闯下大祸! 臣不敢包庇,但求陛下查明实情,还我鲜卑子弟一个公道!” 苻坚耐心听著,渐渐皱起眉头。 慕容垂说的话,似乎和他预想的不太一样。 只字不谈罪名,却只说认错? 既是过错,再怎么处罚也不会太重。 听这番表述,那几个刁难鲜卑子弟的掾吏,才是罪魁祸首? 苻坚略感讶然,这倒是和他预先设想的全然不同! 道安低头默诵经文,嘴角露出淡笑。 “咳咳~” 苻坚瞟了眼老僧,面上划过些尷尬。 “卿之意,慕容宝並未犯禁?”苻坚不动声色。 慕容垂惶恐拜服:“那竖子在单于台內动武乃是事实,臣绝不敢否认,更不敢为其开脱! 只是,慕容宝和一眾鲜卑子弟,绝非故意持械动武,更不敢触犯禁律! 此案事出有因,皆因掾吏刁难而起,而非各族良家子们事先预谋! 臣为大秦臣子,自当约束家眷谨守国法,不敢有悖! 故而,慕容宝犯下此过错,陛下依照律法惩处,臣绝无贰异!” 慕容垂叩首,抬起头时,已是老泪纵横: “臣始终谨记,臣首先是陛下臣子,其后才是人父! 身为人父,为子乞怜乃人伦常情! 恳请陛下念在臣年迈如枯朽腐木,且已丧长子的份上,宽恕孽子慕容宝无心过错!” 慕容垂咚咚磕头。 苻坚心中顿生怜悯,还有些许惭愧。 当年慕容令之死,虽是王猛之谋,可他也有纵容之过。 “道明快快请起!” 苻坚起身快步走上前,俯身將他搀起。 慕容垂跪了许久,像是有些腿脚发颤,一颗老白头华发凌乱,苍老面庞满是泪痕。 苻坚见他这般衰老模样,心中更是不忍。 “道明莫要悲伤,朕定会下旨,严查械斗案內情,给死伤的良家子们一个交代! 慕容宝若无事前预谋,的確算是无心之过,朕会派人快马传旨,晓諭苏膺!” 苻坚握住慕容垂双手,一脸语重心长。 “臣叩谢陛下隆恩!” 慕容垂不顾阻拦,再度跪下叩首。 苻坚想了想,笑道:“道明来得正好,霸城附近有战事起,不知卿可有兴趣领兵?” 慕容垂精神抖擞:“原为陛下帐前先锋!” “哈哈~先锋已有人选,道明就率一幢兵马前去助战就好!” “臣领命!” 第44章 自由的气息 晌午。 阳光透过监牢石墙上方,那脸盘大的牖窗投射进来,形成一道光柱,尘糜在其间浮动。 梁广早早起身,活动完身子,满身汗水涔涔。 光柱照耀下,雕塑般线条分明的精赤上身泛起光泽。 迎著光柱望去,依稀可见一抹蔚蓝。 今日是个大晴天。 也是苏膺期限的最后一日。 牢房角落传来阵阵呼嚕声,王镇恶四仰八叉地躺在低矮木榻上酣睡正香。 中二少年,心可真大呀~ 梁广忽然有些羡慕,毕竟还是个孩子,没有那么多成年人的烦恼。 可转念一想,他也不过十六岁,谁还不是个孩子。 只能说,作为王猛孙子,冠族子弟,底气自然不一样。 梁广苦笑,心头略微泛起一丝苦涩。 当今世道,没有家世背景做支撑,想要单打独斗往上爬,何其艰难! 许多时候,就连卖命也换不来好结果。 一阵链锁解开的声响传来。 牢门打开,廷尉评贾俊步入牢房,几个狱吏狱卒恭候在外。 今日贾俊头戴黑介幘,身穿土黄色纱袍,腰扎革带,脚穿革靴,作全套公服装束,显得格外庄重。 “陛下有詔,汝二人可以出狱了。” 贾俊面带微笑,看著梁广,眼中满含欣赏之色。 从慕容氏的反应来看,那李方应该是顺利见到慕容垂,並且转达梁广嘱託的一番话。 更神奇的是,慕容垂果然遵照那番“先臣后父”的救命良言,亲至驪山拜见陛下。 詔旨是禁中宿卫以军情急递的標准,飞马报入长安,交到绣衣使苏膺手中。 一场险些搅乱长安局势的动乱,在初见苗头之际及时掐灭。 慕容氏关键时刻,做出了明智且正確的抉择。 这背后一切的功劳,似乎都和这少郎那番传话脱不开干係。 贾俊笑眯眯地看著梁广,越看越喜爱。 多么机智聪慧的少郎,可惜却不是自家宗族子弟...... “啊~” 王镇恶爬起身,抻抻懒腰:“终於可以离开这遭瘟地~ 姐夫,你来得迟了,回头定要让阿姐罚你一旬不得上榻!” 贾俊脸色一黑,麵皮一阵抽搐。 好少郎都是別家子弟,自家的却是这等祸害。 唉~ “五郎此番能够脱困,还要多亏梁少郎之谋,与我反倒干係不大。 姐夫我倒也想儘快救你出去,奈何职低位卑,力所不能啊~” 贾俊故作忧伤,他是真怕这祸害回府向自家悍妻告状。 王镇恶撇撇嘴:“姐夫说这番话也不嫌害臊,好歹是个千石之官,却不如我梁兄长一介白身管用!” 贾俊脸色青红,压低声:“此事內情凶险,莫说是我,便是刘廷尉也早早称病告假,连面都不敢露! 你出去后,嘴上可得严实些,切莫胡乱说话!” 王镇恶哼哼唧唧,急得贾俊再三叮嘱,就差扯著耳朵叫祖宗。 梁广笑道:“贾廷评放心,五郎嘴上说笑,心里却比谁都明白,他是不会胡说一气的。 这几日,有劳贾廷评照顾,广感激不尽!” 说著,梁广躬身揖礼。 “唉唉~梁少郎无须多礼!” 贾俊忙上前虚扶,“身为廷尉属官,我所能做的,也只有在起居饮食上照顾一二,实在惭愧。” 王镇恶懒洋洋地道:“好啦姐夫,这几日多谢你照顾,我会在阿姐面前,替你多多美言的!” 贾俊一喜:“如此,愚兄多谢了!” 梁广笑道:“不知此案最终如何了结?” 贾俊轻声道:“凡参与械斗之人,一律黜落,三年之內不得参与任何募职! 慕容宝免去太子冼马之职,只保留陵江將军號。 凡死伤者,由慕容氏出资赔偿。 当日在乙字號校场,负责现场考校的十余名掾吏,主谋弃市,余者充入军户!” 梁广心中一凛。 其余判决倒还算皆大欢喜,只是那几个掾吏成了“上边”扔出的背锅者。 所谓“主谋”,也不过是“上边”为了给械斗案定性,需要有人为此付出性命而已。 充入军户的几个,反倒算是侥倖捡了条命。 这些掾吏和各宗族派出的刺客一样,都是“上边”执行此次计划的具体实施者。 如果计划成功,慕容宝死於单于台械斗,他们这些人最后能不能活,谁也不知道,全凭“上边”心意。 想来,大概率还是会被捨弃。 为了假意平息慕容氏和鲜卑人怒火? 亦或是“上边”为了彻底撇清关係? 总之,有太多理由要他们性命,甚至根本不需要理由。 贾俊见梁广沉默不语,还以为他在担心自己的前程,低声道: “你入单于台用的是假籍簿,如此一来,此番判决对你毫无影响,也不怕追查。 出去之后,世间再无『邓志、邓才』,你可明白?” 梁广道:“多谢贾廷评指点!只是五郎他......” 王镇恶满不在乎地道:“兄长放心,我年纪尚小,三年以后,也才堪堪达到任子入仕的年限。” 梁广恍然,暗道自己糊涂。 王镇恶有祖父、父亲荫庇,到了年纪就能通过任子入仕的途径授官,根本不受影响。 当即,二人换下囚衣,贾俊亲自送他们踏出廷尉狱。 公廨门前,阳光明媚,二人贪婪地享受日光照耀。 王镇恶深呼吸,一脸陶醉:“从未想到,长安城的气息竟是这般香甜!” 梁广望著蔚蓝天际,也长长呼出一口浊气。 自由的气息,当然是香甜的。 一队甲士护卫一辆駟马鑾旗车,从门前大街驶来。 车舆宽大有华盖,车轮漆画,乃是內廷用车。 甲士身穿樊噲服,持戟佩剑,威武华丽,不同於一般中军甲士。 “快躲开!此乃慕容夫人车驾!” 贾俊面色微变,对二人低喝一声,急忙迎上前。 一群廷尉官吏涌出,在门前石阶列队迎候。 为首一老头,公服装束与贾评相仿,腰间却多了一块水苍玉佩饰,代表其官职品秩第三,谓之“真两千石”。 梁广二人退让到石阶之下,避让一旁。 王镇恶指了指老头,嘟囔道:“他就是廷尉刘迁!这老货,现在才捨得现身。” 梁广看了眼刘迁便挪开目光。 械斗案盖棺定论,身为廷尉主官,自然是大病痊癒,回来继续坐堂理事。 慕容夫人...... 梁广视线落在那悬掛帷幔的华盖车上,有些好奇,这位鲜卑美人是否真如传闻中那般艷丽...... 第45章 慕容夫人 王镇恶偷瞟梁广,忽地掩嘴窃笑:“兄长也爱慕那白虏美人?” 梁广失笑:“我都还未曾见过,何谈爱慕? 不过既是绝色佳丽,想来一见之下能令人心神荡漾!” 王镇恶撇嘴:“我倒觉得,那女人模样一般,不像传闻中那般美艷无双! 兄长快看,她出来了!” 以刘迁、贾俊为首的一眾廷尉官吏,齐齐躬身行礼: “恭迎夫人~” 侍奉在车舆两侧的宫女挑开帷幔,早有內侍摆放好脚凳。 一位髮髻高耸,穿对襟絳纱復裙的女子矮身出了车舆,踩著脚凳落地。 梁广抬眼一瞟,入眼便瞧见裙裾下露出一双纹远游鞋。 罗袜上方白腿一闪而过,遮掩在裙裾之下。 那一双天足,似乎要比汉家女子的略长些...... “诸君免礼~” 慕容夫人頷首致意,说话腔调夹杂明显关东口音,听上去清澈有力,不似一般士族女君那般温婉。 “请夫人入公廨之內歇息!” 刘迁低著头,视线只敢停留在夫人裙裾与地面交盖出。 贾俊更是不堪,恨不能把脑袋夹进胸脯里。 慕容夫人轻笑道:“廷尉乃司法重地,我不便擅入,还是在此等候为好。” 刘迁回头,吩咐一属官:“快去看看,慕容將军可收拾妥当。” 慕容夫人不肯入公廨,刘迁等人也只能陪著她等候在门外。 以华盖车为中心,甲士林立,街道暂时封锁。 一眾廷尉官吏、宫女、內侍全都低著头,周围一片安静。 唯独慕容夫人一人螓首微抬,光洁下頷微扬,眉心轻蹙,怔怔望著公廨门內出神。 不远处的角落,梁广稍稍直身望去。 这慕容夫人身姿高挑,头髮呈现栗色,窄肩细腰,曲线玲瓏。 上俭下丰的裙裳衬托婀娜身姿,髮髻斜插金翠首饰,衣裙上缀著明珠宝玉。 相貌更是令人一眼难忘。 不似郭元君郭娘子那般娇美,也不似薛桃娘那般小家碧玉。 有种独特的异域风情,光彩照人,明艷妖嬈! 梁广不觉呆了呆。 王镇恶偷偷扯他衣袖:“兄长莫看了,慕容夫人正瞪著你呢!” 梁广回过神,只见那夫人不知何时转过头,紧蹙眉注视著他,赶紧躬身低头。 “兄长这下知道,为何刘迁和贾俊他们都不敢抬头了吧?” 王镇恶窃笑不已。 梁广老脸一红。 这慕容夫人太过美艷,望之令人心神摇曳,难免丑態百出,弄不好还会落得一个不敬之罪。 王镇恶嘀咕道:“我听人说,有羌人巫女卜算过,慕容夫人乃是狐女所化,天生魅人心智! 她个头太高,白得瘮人,眼珠子还是异色,反正我是不觉得有多好看......” 王小郎君一脸嫌弃。 对此,梁广只能抱以乾笑。 少年不识肉滋味,哪里懂得御姐少妇的美妙之处...... 一群鲜卑子弟簇拥慕容宝跨出公廨大门。 “阿妙!有劳你来接为兄!” 慕容宝气色不错,昂首阔步,见到慕容夫人大笑上前。 慕容夫人轻使眼色,示意一旁还有刘迁、贾俊等官吏在场。 慕容宝这才收敛神气,恭恭敬敬揖礼:“拜见夫人!” 慕容夫人轻頷首:“今日我向皇后求得懿旨,许我到冠军府拜见诸位叔伯,陵江將军这就隨我一同前往吧!” 慕容宝笑道:“甚好!阿妙......夫人许久不曾回来省亲,叔伯兄弟们都念著你呢!” 僕人牵来马,慕容宝刚要跨上,抬眼便瞟见正欲偷偷离开的梁广和王镇恶! “竟是你们两个刺客!?” 慕容宝陡变脸色,夺过一名甲士佩剑,率领十余个鲜卑子弟衝上前將二人围住! “今日,我便报单于台之仇!” 慕容宝咬牙切齿。 梁广皱眉,瞟了眼身后堵住去路的鲜卑子弟。 刺杀不成,反倒让这廝给记恨上,平白树敌。 真是亏大发~ 王镇恶丝毫不惧:“我说库勾儿,你忘了当日若不是梁国儿插手,你这颗脑袋早就搬了家!” “王家竖子!” 慕容宝大怒,却也回想起当日情形,眼中闪过几分惊惧! 王镇恶大拇指对准梁广:“我兄长有盖世之勇! 梁国儿那羌贼可是被我兄长一拳砸断胳膊! 怎么,还想来试试我兄长无匹神力? 只是冠军將军不在,我怕无人护得了你啊!” 慕容宝脸色青红,却也眼神闪烁,有些进退两难。 他想起当日面前之人,只差毫釐就一刀削掉他的脑袋! 又是如何躲过梁国儿射杀,且一拳將其逼退! 除了老父慕容垂,他再没见过如此神勇之人! 现在动起手来,他心里半点底气也没有。 “住手!” 慕容夫人一声轻叱,內廷宿卫哗地涌上前將双方隔开。 刘迁和贾俊也慌忙上前劝阻。 慕容夫人移步近前来,打量二人一眼,低声道:“宝兄,他们是谁?” 慕容宝恨恨道:“便是当日在单于台行刺我的刺客!捉住他们,定能拷问出背后主谋!” 慕容夫人微露惊讶,转而怒视二人。 个头高壮的一个,方才还十分放肆地盯著她看! 刺杀慕容宝? 那就是慕容氏的敌人! 梁广迎著那双妙目望去,竟有些捨不得挪开目光。 这妖艷胡女生气时更添嫵媚与风情! 慕容夫人面颊泛起一丝红润,心中恼火,暗暗啐了口。 这小氐贼的目光好生放肆! 竟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一般! 好色的、胆大的、淫邪的各种眼神她经受过不少,可像这小贼一般炽烈火辣的,还是第一次见到! 慕容夫人双眸倒映出梁广模样,像是要把他深深记下。 “宝兄万不可衝动!” 慕容夫人摁住慕容宝持剑的手,声音放轻: “此案內情复杂,能求得陛下开恩实属不易,绝不能再节外生枝! 你须谨记,此案从头至尾,都是受奸人挑唆產生的误会! 绝没有什么刺客!” 慕容宝极不甘心:“可是他们~” 慕容夫人打断道:“事关慕容氏存亡,不妨暂做忍让! 一切內情,等你回府,叔伯们自会相告!” 慕容宝咬牙,恶狠狠地盯著二人看了好一会,终究还是把剑放下。 慕容夫人暗自鬆口气,妙目怒瞪一眼梁广,折身在宫女搀扶下坐上华盖车。 慕容宝跨上马,一眾鲜卑子弟簇拥著跟在夫人车驾队伍之后。 浩浩荡荡地车队,沿大街往西边驶去。 梁广目光紧隨那华盖车远去。 和鲜卑人提早结下仇怨虽不明智,却也不必过分在意。 关中之地,氐羌和鲜卑,迟早要分出个高下。 表面上的和睦,根本维繫不了多久。 只是那妖嬈美妇,当真惹人浮想联翩啊~ 第46章 突如其来的二进宫! 王镇恶衝著车驾远去的方向吐口水: “库勾小儿,若不是仗著慕容垂威震关东,他岂能活到今日?” 贾俊拉著他苦劝:“五郎少说两句吧,赶快回府,你阿姐还在家中等你呢!” 廷尉刘迁很是嫌弃地看了王镇恶一眼:“贾廷评,赶快把此子送走,今后请王氏长辈看严些,莫要再惹出乱子! 更別来我廷尉狱! 我这公廨小门小庙,容不下这尊菩萨!” 贾俊苦笑著揖礼:“刘公放心,今后我定当看管好內弟!” “哼~” 刘迁一甩大袖,率领一眾属官进了公廨大门。 王镇恶骂咧:“这老儿,我几时招惹他了?” “五郎!住嘴!”贾俊又急又无奈,拿这祸害全无办法。 梁广笑道:“贾廷评放心,我送五郎回府。” “如此,劳烦梁少郎了!” 贾俊一脸感激,也只有梁广能让这祸害乖乖听话。 王镇恶一喜,拽住他的手:“兄长与我一同回去,多住几日!” 梁广刚要说话,斜对面偏街传来马蹄声,有二十余骑兵纵马赶来! 紧隨其后的,是一幢披鎧步卒,手持弩机,佩刀、挎两袋箭菔,其內盛满弩箭! 五百步卒列队齐整,脚下踏步声震人心魄! 眨眼间,整条街道,连同偏街、偏巷,行人商贩散得乾乾净净! “强弩营? 强弩將军王显!他怎么来了!” 贾俊猛吃一惊,急忙迎上前。 “廷尉评贾俊拜见......” 不等他话说完,当先跨骑战马的强弩將军王显一挥手,两名军士跃下马,衝上前將其摁翻在地! 贾俊头上黑介幘掉地,被军士踩在脚下! 他手脚被扭到身后,头被死死摁住,脸贴著地,啃了一嘴土! “王將军!贾俊何罪!?” 贾俊失声尖叫起来。 “姐夫!” 王镇恶惊怒大吼,就要衝上前动手,梁广急忙拦住他! 王显鹰隼般目光扫过二人,马鞭指著王镇恶:“將这孺子也拿下!” 梁广大惊,怎会胡乱拿人? 王镇恶怒视王显,双目几近喷火! 四名军士衝上前,两个负责擒拿王镇恶,两个紧盯梁广! 不远处,还有一队强弩营军士抬起弩机对准二人! 刘迁得知动静,领著一群官吏跑出,一瞧这阵势,嚇得扭头就回! “且慢!” 王显身后一眾骑兵里,有一人下马走来。 梁广见到他,心里猛地咯噔一声。 方才人多没仔细瞧,此人竟然是尚书郎、绣衣使苏膺! 只是他现在没穿公服,只著一身素衫,像个寻常老丈! 苏膺看了眼王镇恶,回头对王显揖礼道: “此子年幼,应与谋逆案无关,恳请將军莫要为难!” 梁广和王镇恶相视震惊,几时又出了一件谋逆案? 王显淡淡道:“苏公,陛下詔令写得明明白白,凡王皮三族男女老幼,悉数捉拿下狱候审! 还请你让开,莫要让我为难!” 苏膺嘆口气,“既如此,请將军撤下军士,我自会与他分说清楚!” 王显略一想,挥手令军士撤下,只留一队现场警戒的持弩兵士。 但凡有人胆敢妄动,顷刻间就会变成刺蝟! 王镇恶急得语无伦次:“王皮乃我二伯,为何要抓他?还要牵连三族? 谋逆案?到底怎么回事?” 梁广拍拍他的肩:“冷静些,听苏公慢慢道来。” 王镇恶浑身都在发抖,死死紧盯苏膺。 苏膺轻嘆道:“散骑侍郎王皮,勾结东海公、左大当户苻阳,並同尚书郎周煬举兵谋反,意图袭击陛下鑾驾......” 王镇恶腿脚一软差点瘫倒,涨红脸大吼:“不可能!” 梁广扶住他一只胳膊,心里猛地一沉。 还记得王镇恶说过,数月来,他时常跟隨王皮进单于台,拜访左大当户苻阳! 大当户是单于台单独设置的官职,有统领部民、管辖氐兵的职权。 苏膺沉声道:“陛下从驪山返京,途径霸城时,王皮、苻阳、周颺率军袭击! 建威將军苻登、冠军將军慕容垂、屯骑校尉慕容越联手剿灭,活捉三名逆臣! 陛下詔令,由尚书右丞李柔主审此案!” 王镇恶面色苍白,浑身已是汗水浸透,若不是梁广搀扶,早已瘫软在地。 小小年纪遭逢如此大变,实在难以承受。 梁广低声道:“敢问苏公,三名逆臣竟然在两军交战之后活下来,莫非是陛下有意留其性命?” 苏膺诧异地看著他:“不错!陛下特地嘱咐,不得伤害三人性命,故而三人未伤到分毫!” 梁广鬆口气,忙对王镇恶道:“陛下仁义,想来不会因为此事迁怒王氏! 五郎先隨王將军去,安心等待审查,切莫闹事,想来得保平安!” 王镇恶眼泪哗啦啦淌:“当真?” 苏膺深深看了眼梁广,又对王镇恶道: “陛下顾念旧情,王氏乃武侯子孙,王皮再丑恶,也不至於祸及全族。 入狱之后,安心等候审查,与王皮有关的任何事都不得隱瞒! 如此,方有希望为王氏洗脱罪名!” 王镇恶嘴皮哆嗦,跪倒在苏膺跟前:“苏公与我祖父交好,还请苏公救我王氏!” 苏膺搀他起身:“你这孺子,平素里无法无天,现在可知道怕了? 唉~我与那周颺有些交情,此番受牵连,也被暂罢官职,与你一同入狱! 此事我无能为力,但只要王氏没有参与王皮谋逆,想来会得到陛下宽赦.....” 王镇恶哭呛道:“二伯去单于台见东海公,只有我知道,其余族亲无一人知晓!” “那就好!那就好!莫哭了,这就隨我一同走吧!” 苏膺嘆息著,连声宽慰,带王镇恶来到王显跟前。 有军士上前绑缚王镇恶,王显摆摆手示意不用,还让人给他牵了匹马。 当即,王显率强弩营,押解苏膺、王镇恶、贾俊三人前往王氏宅邸拿人。 披鎧兵士踏著整齐步伐而去。 过了会,廷尉公廨门前,那令人呼吸凝滯的紧张气氛,才一点点消散。 大街小巷渐渐有了行人,一切似乎恢復如常。 梁广站在街边,心神久久无法平静下来。 王镇恶与他颇为投缘,突然遭难,他也跟著担惊受怕。 只希望王氏能够顺利度过此劫。 苏膺专程而来,其实就是为了保护王镇恶。 他知道那小子脾气火爆,如果和强弩营发生衝突,只怕要当场送命。 王景略生前治国治民,门生故吏眾多,留下颇多善缘。 时至今日,王氏子孙仍然受其庇护...... 第47章 韦洵示好 梁广站在北宫街与章台街十字口。 临近傍晚,贩夫走卒挑著货担匆匆赶路,驾马乘车的士人、官吏、军校,忙著到各大市交际应酬。 长安共有九市,东西南北四市在城內,其余五市在城郊,每一市都有各自不同的夜生活,对应不同阶层之人。 这处路口四通八达,车水马龙异常繁忙。 有调皮的孩童追逐打闹,不小心撞到他的腿,怯怯地作揖,道了声:“惊扰尊长了~” 不等他反应过来,又吱溜钻进人群消失不见。 “尊长......” 梁广哭笑不得,摸摸下巴:“小屁孩没眼力见,我有那么老么......” 不摸还好,一摸嚇一跳。 蹲了几日牢房,他下巴两腮竟然冒出一圈青胡茬,乍一看当真年长了许多。 梁广愕然,他才十六岁啊! 荷尔蒙也太旺盛了些! 不打理的话,再过几年恐怕就能蓄鬚! 在路口徘徊了会,梁广沿北宫街往西走。 再有两里路,便是梁氏府邸所在。 没走两步,他又停下。 回梁府拜见少君梁闰? 还是隨便找处地方歇息一晚,明日赶回梁园? 李方也不知在哪里,总不会还留在冠军府? 梁广叉腰望著大街前方,一时间竟不知自己该去往何处。 偌大长安,他身无分文、举目无亲,竟无一处落脚地。 难办啊~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一辆马车行驶到身边停下,响起一道温煦声音: “梁大郎脚程快,我一路寻来竟差点赶不上你。” 梁广望著车窗帘布后露出的笑脸,不由怔了怔:“韦君?!你怎么......” 韦洵笑道:“你今日离狱,我特地赶到公廨等候,不想宫中贵人出行,街道封锁,故而延误了一会,不想你已经走到了尚冠坊。” 梁广脸色古怪:“韦君是专程来接我?” “正是!” “奉少君之命?” 韦洵迟疑了下,“少君得了新官职,这几日应酬颇多......你先和我回梁府,明日再拜见少君不迟!” 梁广看著他,听这话,根本不是少君让他来接自己的。 想想也是,自己什么身份,少君岂会惦记?莫要想多了才是。 车夫掀开帘子,作势请他上车。 梁广犹豫了下,踩著车辕钻进车舆,马车再度嘎吱嘎吱行驶起来。 舆厢空间略显狭小,梁广身高体壮,坐进来后有些拥挤。 韦洵紧挨著窗框一边,面上故作平静,实则额头开始出现细密汗珠。 这梁大郎,好生雄壮啊~ 相比之下,他觉得自己瘦弱得像一只鸡。 “韦君为何专程来接我?”梁广突然问。 “啊?什么?” 韦洵有些走神,梁广重复一遍,他才挤出一丝笑:“你受宗族所託入单于台,这才意外入狱。 於情於理,宗族都应该对你有所照顾才是......” 梁广打断道:“宗族若记得我二人,当初少君和韦君的承诺就应该兑现才是! 廷尉狱里,我们可没有受到宗族半点照顾!” 韦洵神情不自然:“......械斗案內情复杂,远超几位贵人当初商议,故而......” 梁广再度打断: “陛下圣驾从灞上折返驪山,朝中贵人便趁机谋划行刺慕容宝,想以此打压慕容氏,最好逼反慕容垂,从而有藉口对鲜卑人下手! 不想,此事早已被陛下获悉! 陛下本不愿施此伎俩。 可一来对鲜卑人確有戒心,二来架不住各大氐人权贵,平日里苦苦相劝。 故而,陛下装作不知,却让苏膺留在长安附近,严密控制事態发展,以防局势失控!” 梁广顿了顿,丝毫不理会韦洵目瞪口呆的样子,继而又道: “陛下也想试一试冠军將军究竟有几分忠心,故而放手让计划如期进行! 这一切,都在陛下掌控之內! 韦君,你来告诉我,这起案子,究竟复杂在哪里?” 韦洵结结巴巴:“你......你......你竟知道了?” 梁广自嘲一笑,他也是跨出廷尉狱之前,才想通这其中关键。 尚书郎、京兆绣衣使苏膺,出现得太过及时! 且连尚书左僕射权翼、秘书侍郎赵整两大宠臣亲至,都无法逼迫苏膺处死慕容宝! 要知道,权翼、赵整背后,可是阳平公苻融,当朝第一人! 谁给苏膺这份勇气和胆量? 答案呼之欲出! 假如慕容氏因此有任何异动,又或是慕容垂的求情没能让天王满意…… 那么如今局面,谁也不敢想像。 这些,已经不是梁广考虑的事。 唯一能肯定的是,从踏进廷尉狱开始,他和慕容宝生死绑定,救彼如救己! 梁广看著他:“韦君,现在可以说说,你为何专程来接我?” 韦洵只觉口舌发乾,完全想不明白,这些內情,梁广从何得知? 就连他和少君梁闰,也是从太子宫连日打探得来的消息。 梁广深陷廷尉狱,凭何消息比他还快、且更清楚? 莫非此人的头脑,和勇力一样可怕? 世上岂有如此完人?! 可他只是一介僮奴子息啊! 自己身为士族子弟,武力遭碾压也就罢了,现在连头脑智慧也比不过!? 在此人面前,他竟毫无出身家世带来的优越感! “韦君?韦君?” 梁广皱眉,呼喊几声,这傢伙才回过神来。 韦洵咽咽唾沫,一咬牙道:“我只是希望,梁大郎莫要因此事记恨於我! 既然你已知晓械斗案內情,就应该知道,苏膺行事只听命於陛下! 少君与我,还有梁氏宗族,根本无计可施!” 梁广哂然一笑:“廷尉狱封锁再严,慕容夫人也能入狱探视族兄慕容宝。 梁氏乃开国勛臣之家,桓侯更是当年云龙门功臣! 若宗族当真有心救人,岂会拿不出办法? 只不过,慕容宝乃慕容氏少君,而我和李方,自然是配不上宗族太过费心的!” 韦洵沉默,勉强挤出一丝笑:“梁大郎有任何需求,只管开口。 洵能力范围之內,都能儘量补偿於你!” 梁广失笑:“韦君何必如此?我並非为你个人办事,岂有要你来补偿的道理? 我就算心有怨念,也不至於谋害於你!” 韦洵尷尬一笑,梁广武艺绝强,哪日夜里潜入寢房取他性命,也不过是手到擒来之事。 怎可能不害怕! 得知慕容宝无罪获释,他一颗心就提到嗓子眼。 犹豫许久才决定亲自前来示好,以求化解旧怨。 这些小心思,韦洵自是不好说出口,急忙道: “洵自问有些许识人之能,梁大郎智勇双全,行事非常人所能及,將来必能出人头地! 成为梁氏郎君也不无可能!” 梁广笑了起来:“韦君这番吹捧太过了。 我乃僮奴子息出身,如何做得了梁氏郎君?” 韦洵正色道:“梁大郎可知,宗长梁成膝下从子梁彪?如今在原代国拓跋氏麾下任中尉?” 梁广点点头,梁彪也是梁氏郎君。 只是和梁闰相比,他似乎並非嫡出。 韦洵笑道:“或许你有所不知。 梁彪之父乃桓侯义子,原本也是僮奴出身,因捨命护卫得桓侯重用,收为义子。 其父早亡,宗长便认梁彪为养子,悉心栽培,待之堪比亲子! 故而,只要机缘得当,且本身能力出眾,一跃成为梁氏郎君並无不可能!” 梁广愣了愣,皱眉思索了好一会。 “韦君为何要跟我说这些?” 韦洵竟露出些许诚恳:“一是希望你莫要因本次意外记恨宗族,二是你確有不凡之处,將来或能成为梁氏臂助!” 梁广眉头愈紧,思考著方才的话,怔怔出神。 韦洵笑了笑,也不打扰,掀开帘布轻轻透了口气。 还好,观梁广神色言行,似乎对自己並没有太多敌意...... 马车缓缓驶到梁府...... 第48章 李方归来 翌日一早,梁广起身洗漱,在小院天井活动身子。 一套徒手健身动作热完身,捡了个枯枝当作刀具,呼呼耍弄小半时辰。 最后又把前世荒废许久的套路拳击捡起来,不知疲倦地练了好一会,直到汗流浹背,气喘如牛。 前世的他自然是不会什么刀法的,套路拳击也是上班之余锻炼身体。 结果练了不到一年,俱乐部捲款跑路,维权无果无奈作罢。 好在打下扎实底子,再捡起来倒也不难。 所谓套路,都是经验技巧的总结,真正用於实战,且手上沾了几条人命后,倒让他总结出不少心得。 至於耍刀,他好像沾上就会,应该是此前的淳朴少郎梁广,寒暑不輟勤练武艺留下的肌肉记忆。 谈不上什么刀法,都是些行伍里代代相承的杀人技,简单、高效、实用。 这些,就是他恃之乱世求活的基础本钱。 小院还是此前,他和李方初入梁府时居住的那座,靠近仪门西侧,算是整个府邸的最外围。 梁园往来的僮奴僕婢,多居住在附近。 若是部曲宾客来了,就能住进前厅附近的套院。 临近晌午,梁广简单冲个凉,换了身清爽裤褶,肚子却已是饿得咕咕叫。 入单于台办事之前,一日两餐都有人送来,伙食不好不坏,主打一个量大管饱。 办完差事,却连一碗粟饭也不见送来。 眼看快到正午,梁广打算去门厅附近寻点吃食。 那里有单设的灶房,专门供应往来僮僕,去晚了只怕连一颗豆豉都捞不到。 刚要跨出院门,迎面撞上一人。 “舅父!?” 梁广瞪著眼,来人正是李方。 “你上哪去?” 李方哼著流里流气的小调,反问道。 梁广一脸木訥:“去前边寻点吃食......” 李方拎起手里的荷叶包,一股喷香扑鼻袭来: “我一猜就知道,你回来后,饭食定然没人管! 前边那灶房,能有啥好吃的? 瞧这,舅给你带了羊肉胡麻饼,一囊羊奶酒!” 梁广盯著那散发诱人香味的荷叶包,使劲咽咽唾沫。 ~~~ 一顿饱食过后,梁广满足地打著饱嗝,搬来两个木头墩子坐在院中。 几日不见,李方反倒红光满面,连腰带箍束下的肚皮都微微隆起。 梁广注意到,这傢伙粗布窄袍內里,竟然穿了织锦內衬! 且不说一匹锦缎高达万钱价格,单论合法性,李方穿这身织锦內衫,若是被人揪住告发,那可是有掉脑袋危险的! 甘露六年(364年),鑑於长安富商巨贾越来越多,且公然招摇过市,蓄养僕婢私奴数以千百计,穿金银锦绣,出入车马长队,排场堪比王侯公卿。 天王下詔,非命士以上爵位者,不得在都城百里之內乘坐车马,工商皂隶不得穿金银锦绣,违者弃市! 他和李方也在贱籍之內,按制也当受此律令管束。 这条法令是为打压商贾而设,执行得並不算太严。 故而长安城內,以贱籍杂户身份,乘车骑马穿锦之人不在少数,只要不被告发,也无人太在意。 商户也属杂户之列,富商巨贾倒是因此收敛许多,不敢太过张扬。 问题是,李方哪有钱买锦衣? 梁广伸手揪出他內衫:“哪来的?” “哎呀!撒手!快撒手!” 李方急忙挣脱,抚平襟口:“乃公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穿锦衣,可莫要扯坏嘍!” 梁广瞪著他。 李方哼了哼,“一件锦衣而已,不算甚! 你瞧这!” 李方变戏法似的掏出双手,左手捧著两大块马蹄金,右手攥著一颗拇指大小的绿宝石! 梁广眼睛都直了! “你莫不是去翻高头做了盗贼?” 梁广掂量一块沉甸甸马蹄金,忍不住低声惊呼。 李方得意洋洋:“乃公在冠军府住了五日,这是慕容氏给的谢礼!” 梁广瞪大眼:“这么多日,你一直住在冠军府?” 李方咧嘴:“那是!今早解了夜禁才走! 若不是知道你出狱,乃公非得再住几日不可! 我跟你说,慕容氏招待我那叫一个客气! 好吃好喝地伺候著,还派了个美姬贴身侍奉......乃公可是著实快活了几日! 临了,还给赏赐锦衣黄金宝石! 哎呀~真是捨不得走啊~” 李方眉飞色舞,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 梁广愕然,很是无语地看著他。 这傢伙还真是心大啊~ 身为刺杀慕容宝的嫌犯,竟然堂而皇之地住进慕容氏府邸! 瞧李方砸吧嘴回味无穷的样子,只怕和那慕容氏的私妓没少鬼混。 亏得自己替他捏了把汗,不想人家却过得舒服自在。 “你就不怕人家使美人计,从你嘴里套话?” 李方嘿嘿两声:“那美婢的確缠著我问了不少,可乃公何许人也?岂会上当! 我把那小贱人好一顿收拾,折腾得直呼求饶,我胡乱说了一气,管叫慕容家的郎君们猜去吧!” 梁广深吸口气,冲他直竖大拇指。 李方一拍胸脯:“现在可知道乃公厉害!” 梁广气笑了,“我且问你,可知道慕容宝回府?” “知道啊!昨日到的,同行的还有个什么慕容夫人,排场不小,大大小小的慕容子弟全都到场,很是热闹!” 李方摇摇头,一脸遗憾:“我原想凑凑热闹,瞧瞧那慕容夫人长啥模样! 还有慕容垂的夫人小段妃,听说也是个大美人! 可惜,人家说招待贵客,不方便接待,不让我去!” 梁广冷笑:“昨日出狱,在廷尉公廨门前,我撞见慕容宝了! 他已认出我! 等他回府,和家中叔伯兄弟一对证,岂会不知,你我就是邓志邓才! 就是单于台內要他性命的刺客!” “啊!” 李方大惊失色,呼哧站起身! “照此说,那些个白虏,最迟昨日就已经知道我身份作假!?” 梁广摇摇头:“你能活著走出冠军府,已是天佑!” 李方脸都白了,颤巍巍坐下,腿脚有些不受使唤。 “可他们......为何不杀我?”李方喃喃道。 梁广神情复杂:“兴许是不屑动手,又或是不想再横生枝节。 有慕容垂主事的慕容氏,的確不可小覷!” 李方脸色变幻,一阵青红。 原来,他已在鬼门关前打了个来回...... 梁广语重心长:“此事已经了结,既得了赏赐,今后討一门亲事,儘早留个后,过过安生日子。 莫要再像以前那样,常去閭馆鬼混,伤钱又费力,不值当......” 李方木然点头,转念一想有些不对味,回过神瞪他一眼:“你是舅还是我是舅?” “舅父莫恼,我也是为你身子著想......” 第49章 真正的凶险 閒话间,韦洵到来。 “见过韦君!”二人见礼。 李方惊讶地发现,韦洵竟然主动拱手,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笑容。 很礼貌,很斯文,很客气。 “少君要见二位,请隨我来!”韦洵笑道。 李方愈发惊疑了,这人说话,怎么连声音都变好听了!? 梁广頷首:“韦君请!” 二人目光交匯,皆是笑了笑。 昨日回府马车上的一席谈话,令梁广辗转反侧,彻夜无眠。 原来,僮奴子息,也有机会跃升为宗族郎君! 世家门阀为了笼络人才,壮大宗族势力,甚至可以把血亲关係暂时放到一边。 只要能维护宗族利益,承认自己是宗族一份子,是不是血亲出身,有时似乎也不是很重要。 韦洵道出了乱世里,士族生存的又一条基本法。 所谓底线,就是没有底线。 一切都是为了生存、延续和利益! 韦洵告诉他这些,是想让他以成为梁氏郎君为目標? 又或是,只是为了把他留在梁氏宗族之內? 或许可以找机会,再和韦洵好好聊聊。 一路往少君夫妇居住的东宅院走去。 李方凑近梁广身边,努努嘴示意走在前的韦洵: “他是不是有事求咱? 怎地突然变客气了?” 梁广低声道:“昨日出狱,是韦君来接我,还说了一番话,让我有些启发,私下里再同你讲。” 李方惊道:“他亲自去接你?不是受少君吩咐?乃公料定,这里边有阴谋啊!” 梁广瞪他一眼,这傢伙在冠军府抱著美婢睡了五日,乐滋滋不知道怕。 现在反倒疑神疑鬼了。 从一间厅路过时,遇见几名侍婢,薛桃娘正在其中。 见到梁广,她先是一怔,而后绽露惊喜,双手攥住上衣摆褶,嘴唇微张似乎有千言万语。 梁广冲她笑笑,微微摇头,悄悄伸手一指。 不远处亭子里,娘子郭元君和刘姥正坐著说话。 刘姥不时往这边看来。 薛桃娘会意,抿著唇轻頷首,低头隨侍婢们快步走远。 李方嘀咕道:“多好的小娘,瞧得出,人家对你有意! 只可惜进了少君府中......” 梁广斜他一眼,李方訕笑著轻打嘴巴:“阿舅我这张臭嘴,该打!” 梁广懒得理会他,转头望去,相隔池,对面屋宅连绵、楼台林立处,便是少君和夫人的住宅。 薛桃娘隨一眾侍婢入了其间,身影消失在森森屋宇之后。 相距不远,却咫尺鸿沟。 桃娘与他自幼相识,在原身心目中是白月光一般的存在。 虽说他现在没有这份少年情怀,可多少受原身影响,对这位温柔秀美的小娘也存了一份好感。 薛桃娘做了郭娘子侍婢,若无意外,再过两年,及笄之后便自动成为少君侍妾…… 届时,如果他还只是少君籍下一僮奴,对此结果再怎么不甘,也无力改变。 望著那一片宏伟宅院,梁广目瞳闪烁异色。 若是少君实在不待见他,或许应该考虑另寻门路。 即便在梁氏之內,少君也並非唯一投效人选…… ~~~ “拜见少君!” 堂內,梁闰斜靠凭几,一身宽鬆丝织大袖衫,头髮用白巾箍著,一脸慵懒散漫。 “都坐吧~” 梁闰隨意地摆摆手。 韦洵走到右首案几后坐下,梁广和李方坐在左侧。 梁广余光打量,少君一副宿醉未醒的样子,看来这几日应酬颇多。 “械斗案已有定论,汝二人算是彻底安全了。” 梁闰淡淡道,话锋一转,带著几分戏謔: “此事內情之凶险,远超汝等想像! 便是连我,也是近来才知晓全貌。 汝二人侥倖活命,运气著实不错! 比其余几家死在单于台里的子弟强得多,也算是走了福运!” 梁广端正跪坐著,低垂眼皮,两手放於膝上,神情如常,看不出有任何异样。 少君言下之意,对他们能活著走出廷尉狱感到意外和新奇。 “汝二人竟然还活著?”或许才是少君真正想说的话。 虽然他很想告诉梁闰,这次死里逃生绝非运气使然。 是他和王镇恶彻夜推演,从为数不多的线索里抽丝剥茧,又有李方捨命造访冠军府,才最终换来这一结果。 假若什么都不做,才是真正的等死! 但......多说无益。 少君既不关心他二人生死,想来也不在意事实真相。 李方本想说话,见梁广没有如实相告的打算,又悻悻闭上嘴。 韦洵微皱眉头,少君高高在上惯了,难免说话有些不中听。 可梁广李方毕竟是为宗族出力,多少应该给予勉励之言,而非调侃乃至嘲謔。 少君恐怕想不到,梁广早已知悉內情。 方才那番话,只怕会让人家心中徒增耻笑吧...... 梁闰剥著柑橘,很快便失去和二人继续说话的兴趣: “就到此吧,汝二人收拾行囊,晚些时候,隨家僕先回梁园。 下个月军中演训,梁氏私兵也会参加,到时候汝二人隨私兵队伍一同入营......” 梁闰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梁广揖礼道:“少君先前答应,此事过后,为仆二人办理录籍,不知仆是否要在府內等候?” 李方犹豫了下,也壮著胆子抬头看向梁闰。 他这辈子,录籍的机会或许只有这么一次,万不能错过! 梁闰剥柑橘的手顿住,抬眼看向梁广,俊逸笑容带著些许嘲弄:“我是答应过汝二人。 可慕容宝並未死,汝等並未得手! 如此,此前承诺自然不作数。” 梁广耷拉眼皮,少君果然……食言了! 李方脸上难掩失望,暗暗攥紧拳头。 韦洵心里轻嘆,此前他已经劝过少君,履行承诺为二人录籍,以示笼络人心。 可惜,少君有自己的想法。 梁闰拿巾帕擦擦手:“鑑於汝等此次的確为宗族出力,且经受牢狱之灾,待我稟明宗老,自会按照宗法给予赏赐。 你弟弟梁安,可以按照部曲子弟身份,继续在宗学读书。 至於录籍......” 梁闰神情淡漠:“按照宗法,汝二人还需要拿出更多功劳,让宗族相信汝等值得栽培!” 梁广沉默片刻,目光相对: “仆斗胆,有一事想请教少君!” “讲!” “倘若仆二人得手,慕容宝死在单于台,宗族是否真会保我二人性命? 还是说,慕容宝一死,仆等作为凶手,也终將难逃一死!” 梁广目光灼灼:“在逼反慕容氏、挑动鲜卑人作乱之前,慕容氏的怒火,总归需要有人承受! 仆等十八人,就是最好人选!” 此话一出,梁闰满面惊愕!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梁广竟一语道出械斗案背后真实用意! “大胆!这些话,你是从何处听来? 事关社稷,容不得你妄论臆测!” 梁闰恼羞成怒,目中骤显狠厉! 这番詰问,让他有种被深深冒犯的感觉! 毕竟,当初隱瞒实情,诱使二人入单于台,確是他所为! 李方脸色唰地变白,直到现在,他才算彻底明白! 就算成功刺杀慕容宝,他和梁广也活不下来! 相反,还会死得更快! 十八名刺客,终究只是引爆关中矛盾的导火索! 一旦点燃,即成灰烬! 第50章 乃公觉醒了! 梁闰气急败坏的反应,让梁广印证心中猜想。 此前在廷尉狱里的推测基本正確! 从计划之初,他们这十八人就註定要被捨弃。 从这个角度想,反倒要感谢慕容宝、西羌子弟乃至苏膺。 没有诸多意外、变数,他和李方现在已成了慕容宝陪葬之人! 其他十六名刺客,背后宗族开出多少价码,才让他们甘心卖命赴死? 又或者像梁闰一样,只愿出刺客的价钱,就想买到死士的服务! 可最后,少君竟连这点本钱也不愿出!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根本没把自己和李方当人看! 梁广心中迅速有了决断,忽地露出一脸惊惶,拜首道:“仆失言,请少君恕罪!” 梁闰叱道:“方才那番话,你究竟是从何处听来?” 他可不会相信,一介僮奴子息,仅凭自己,就能一眼看穿朝中氐羌、鲜卑之间,势同水火的斗爭! “洞若观火”这种技能,只有士族豪阀、勛品之家才配掌握! 僮奴子不配、更不可能学会! 梁广再拜首:“仆惶恐,是在廷尉狱时,听王镇恶与廷尉评贾俊谈话而知! 这才由此生出些疑惑...... 仆並非有意触怒少君! 仆知罪,万请少君宽恕!” 梁广伏低身子,脸贴著铺在地上的毯子,做出一副十分惶恐的模样。 可从韦洵的位置看去,刚好可以看见梁广脸色。 並无半点惶恐! 相反,他睁著眼,神情无喜无悲,平静得令人心悸! 李方也赶紧跟著拜倒,偷偷扭头瞟向梁广。 原以为梁大郎愤怒衝动之下,会和少君產生爭执,不想竟会突然服软认错? 这可不是他熟悉的梁大郎啊! 李方心里也憋著怨气。 少君哄骗在先不说,此前承诺全然不作数,录籍希望破灭,怎可能心里没点火气! 可少君毕竟是主人,一言可定生死。 李方生下来就是梁氏僮奴,效忠主家的思想根深蒂固。 他敢大摇大摆独闯冠军府,却不敢在少君面前爭执半句! 哪怕是为自己爭取应得利益! 梁闰紧盯著梁广,好一会,脸色才有所缓和。 他知道梁广和王镇恶关押在同一牢房。 那王家孺子,本就口无遮拦、恣意妄为,完全有可能在梁广面前胡说一气。 “汝二人即刻收拾行囊回梁园,从今起不得外出!”梁闰一脸嫌恶地挥手斥退。 “仆恭领少君命!仆告退!” 梁广三拜首,趴在地上往后退了退,起身弓著腰退到堂外,这才扭头离去。 李方紧跟在后。 直到跨出东宅院隔门,走到四下无人处,李方才一把拽住梁广。 “你方才,怎地那般......那般......” 李方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描述,急得抓耳挠腮。 “一脸奴样?”梁广笑了起来。 李方呆了呆,梁大郎虽然在笑,可分明从他眼中,看到疯狂滋生的戾气! 李方紧紧抓住他双臂:“乃公可跟你说,千万莫要衝动! 少君乃是主人,奴犯主,主家可自行打杀,没人会替咱们做主,连尸首都没人收!” 梁广道:“舅父放心,这梁府里有私兵百余,还有少君麾下五十亲卫,皆是弓弩锐士。 我再怎么气愤,也不会傻到自寻死路! 即便……我现在衝进去,杀他比宰鸡屠狗麻烦不到哪去......” 李方瞬间瞪大眼、浑身汗毛倒竖,伸手去捂住他的嘴: “我的母啊!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胡话!?” 梁广挣开他的手:“我已决定了! 回梁园带上阿弟,赶往襄阳投在宗长梁成麾下!” 李方一呆:“去襄阳?投宗长?” “不错!” 梁广异常冷静,“宗长宽厚仁善,有长君之风! 我父辈皆跟隨宗长征战多年,幼时宗长回长安,还时时召我前去问话,过问我兄弟起居学业! 去襄阳,宗长应会收留我兄弟! 舅父,你跟隨白瓜公在河西多年,想来宗长也会记得你! 不妨与我同去!” 李方迟疑半晌,“话虽不错,可你兄弟和我,家籍已划归少君名下,私自转投宗长,这可是犯了宗法大忌......” 梁广看了眼东宅院方向:“经过此事,想来你也看清楚,少君乃德薄寡恩之人,且对我隱有打压之意。 留在长安,继续为少君效力,不管再怎么卖命,他也不会高看我一眼! 既如此,只能另寻出路!” “可是......悖逆主人,毕竟是触犯宗法之举,打死也不为过!” 李方面露畏惧,宗法大过天的思想,深植於每一个僮奴心中。 梁广沉声道:“舅父方才也看见了,少君根本不拿你我性命当回事! 想用卖命换取宗族栽培,只不过是一厢情愿! 刺杀慕容宝,你我已是侥倖活命。 下一次,再有类似安排,你接受还是不接受? 接受是死,不接受就是违抗宗法,还是死! 虽说这世道,想活命就得先卖命,可命只有一条,总得卖个好价钱!” 李方无言以对,脸色阴晴不定,头脑里天人交战。 这或许是他此生,最为艰难的选择! 是逆来顺受,继续奴顏卑膝地活著,还是打破思想禁錮,挣脱宗法制下的束缚控制,勇敢追求属於自己的利益? “大丈夫生於乱世,可以为奴一时,却不能为奴一世,让子孙后代永世为奴! 我不甘心如此,所以,我要亲手將其扯碎! 明年,伐晋之战將会在襄阳打响,这或许是我们立功翻身的机会! 虽不一定能改变命运,总归是要奋力一搏!” 梁广看著李方:“舅父,年轻时你在河西,与禿髮鲜卑廝杀搏命,不也是盼著有朝一日摆脱僮奴身份? 为何现在却怯弱了?” 李方满脸涨红:“乃公......” 梁广嘆口气,“舅父若下不了决心,我也不勉强。 我回梁园,带上阿弟便走。 今后,还请舅父多多保重!” 梁广躬身,郑重揖礼,而后转身大踏步而去! “梁大郎!” 李方突然衝上前拽住他,力气大得惊人! 李方牙齿咬得咯咯响,神情挣扎,面容透露丝丝凶狠! 他咧开嘴,笑得有些渗人:“你忘了,没有宗族典计办理公验,这一路上的关隘津口,你如何通过?” 梁广一惊,怎把这条法令给忘了! 身为家籍僮奴,他可没有单独到公廨办理公验的资格! 没有公验就是逃奴、流民,別说出潼关,就连渭南关津也过不了! “舅父意思是......” 李方嘿嘿一笑:“乃公认识长安县护曹掾史干,想来有办法再弄一份假公验!” 梁广惊喜道:“舅父还有这条门路?” 李方面带得色:“他家中侍妾,还是我出钱买来相送!那女人不赖,乃公当年可是捨不得~” 梁广恍然,原来是上下家关係,交情自然不一般! “如此说,舅父是答应隨我一同去襄阳了?” 李方面色发狠:“乃公也想知道,自己这条贱命,究竟值几个钱! 梁大郎,乃公今后,便死心塌地跟你干!” 顿了顿,他又急忙找补一句:“我这舅父还是要当的,既认了亲,你可別想耍赖! 只是今后,別当著外人面训我便好……” 梁广强忍著没大笑出声,转而正色道: “阿弟与舅父,是我在这世上最亲近之人,这一点將来任何时候,都不会变!” 李方嘴唇囁嚅,飞速擦了擦眼角。 当年番须道上,与禿髮鲜卑血战不退的青年士伍李方,此刻在他的心里又活了过来…… 第51章 韦洵烦恼,四將到访 “元庸,方才你可看见此奴有多狂悖?” 堂內,梁闰怒气未消。 韦洵暗暗苦笑,斟酌话语道:“少君,我观此二人俱是可造之材,不妨稍加笼络,以收其心......” 梁闰冷笑:“正是念及二人勉强堪用,我才宽恕其屡次冒犯之罪! 特別是那梁广,骨子里透出一股阴狠桀驁,令我百般不喜! 念其颇具勇力,想著可在今后南征战场派上用场,故而留其性命! 若不然,我岂会留此等强奴活命? 及早打死,免得今后犯主才是!” 韦洵满脸无奈,话虽如此,可既然要留用梁广,何不施以恩义,安抚其心,也好让他尽心用命。 少君只拋出些许恩赏打发,反倒让人觉得刻薄寡恩。 对於寻常僮僕也就罢了,可那梁广表现出的才智勇武,绝非等閒可比! 对於这种强悍狡黠的奴僕,主家要么大加施恩笼络,要么寻个由头將其扼杀,以免今后强奴犯主! 少君选择两者皆不为,自认为能够將其玩弄鼓掌,未免太过自负,属实不明智! 韦洵还要再劝:“少君,莫不如......” 梁闰摆摆手:“元庸不必多言,对於二人我自有主张。 左右不过是贱人之身,是该让其知道宗法规矩!” 韦洵语塞,只能在心中苦嘆。 少君出身高贵,荣宠无双,难免自视甚高。 可在御下用人方面,却颇显稚嫩。 韦洵虽也是品第高门出身,却只算是旁支子弟。 对於兴衰起落,看得更加透彻些。 少君的骄傲自负,归根结底是出於对大秦统治的自信。 大秦统治不倒,氐人权贵自然高高在上。 自天王即位,二十余年来,秦军东灭燕国、北降代国、西平凉国、南拒晋室,一统淮河以北。 这是刘渊、刘聪、刘曜、石勒、石虎、慕容廆、慕容皝、慕容恪这些个天骄豪杰都不曾做到过的壮举! 大秦,让北中国看到天下重归一统的希望! 天王更是一代伟略雄主! 可韦洵身为汉人士族子弟,视角与少君梁闰有所不同。 大秦盛极一时,可他却从中看到不少隱患! 西羌鲜卑,祸乱根源! 倾举国之兵伐晋,胜则九州归一,可若是败...... 韦洵不敢想像会出现何种后果。 唯一能肯定的是,西羌鲜卑绝不会再甘於臣服! 少君生在大秦横扫四方之时,目之所及皆是辉煌战果,自然看不到这些潜伏在强盛秦军之下的蠢蠢欲动! 更加料想不到,一旦祸乱爆发,会是何后果! 韦洵拧紧眉头,心里突然有些烦躁。 士族基因让他对危机多了些敏锐嗅觉,也让他更懂得乱世之中的保命之道。 他看了眼梁闰,突然意识到,或许自己不该把身家性命,全数押注在少君身上! 他已是梁氏宾客身份,若非遭逢大变,极难转投他人门下。 最好的办法,是选择梁氏里更具能力、更具前途的其他年轻郎君...... 梁闰指著韦洵笑了起来: “元庸,瞧你那一脸晦暗愁苦样,不知道的,还以为那二奴与你有亲! 罢了,不说这些。 今夜太子在重光苑设宴,你隨我一同前往! 我做了太子冼马,今后更有机会与太子亲近。 等我寻个时机,向太子举荐你。 若能求个兰台謁者、门下散骑之类的清流品官,对你今后仕途极为有利! 可惜我父未得开府,无权辟置属官,若不然直接將你留在身边效力,倒也省去诸多麻烦......” 韦洵忙揖礼道:“烦劳少君为我操持!” 梁闰笑道:“你我之间何必客气?” 韦洵勉强笑了笑,心中有些许动容。 不管怎么说,少君待他还是不错的。 若无少君亲自出面多方打点,他连个立义都尉的官身都捞不到。 一介白身,连自家韦氏宗族都嫌弃他。 虽说得个虚號武职品官没什么大用,顶多是在战时有领兵之权,平时能领一份俸禄给养。 但最起码,也算是踏入仕途。 “白瓜叔父从姑臧送来几匹好马,元庸且隨我去马厩看看,挑一匹送予你!” 梁闰起身,兴致勃勃地拉著韦洵折往后宅。 迴廊处,门房僕人赶来稟报: “少君,左卫將军竇冲、领军將军苟池、前禁將军张蚝、右禁將军毛盛,一同前来拜访! 仆已经请几位將军到前厅安坐!” 梁闰惊讶道:“诸位將军怎么突然到访?” 韦洵急忙道:“几位將军皆是內兵大將,不可怠慢,少君还是儘快亲迎!” 梁闰点点头:“元庸先代我招呼贵客,我更衣便来!” 当即,韦洵跟隨门房僕人匆忙而去,梁闰赶回寢宅。 ~~~ 前厅。 梁闰换穿较为正式的袍服,束好发冠,赶来待客。 四位將军里,领军將军苟池品秩最高,为第三品,秩真两千石,统领京城內外驻扎宿卫军。 也就是朝廷直属中军统帅。 左卫隶属领军府管辖,左卫將军竇冲乃苟池直属部下。 竇冲则是梁闰直属上级,梁闰统领的一军兵马,正是属於左卫建制,与右卫一起肩负宿卫宫禁之责。 前禁將军张蚝、右禁將军毛盛则属於“四禁”序列,乃天王新置宿卫军,驻扎在长安四周。 四禁將军和左右卫,同属第四品武职官,內兵高级將领。 左卫隶属领军府,四禁將军则直接听命於天王。 在没有大將军统领內兵的情况下,四禁將军权责更重些。 梁闰之父梁云任后禁將军,同属“四禁”之一。 四位將军既是长辈又是上官,梁闰不敢居坐主位,便请领军將军苟池上座。 韦洵陪坐末位。 寒暄了一阵,左卫將军竇冲笑道: “正则(梁闰字),你梁氏既出了个无双猛士,为何不早早举荐入伍,也好为我大秦效力!” “就是!梁家小子做事不地道,还藏著掖著!”前禁將军张蚝爽朗笑道。 “莫不是怕我们几个老氐和你梁氏抢人?” 右禁將军毛盛嗓门粗野。 “这......” 梁闰一头雾水,急忙拱手道:“几位叔伯何出此言? 小侄实在不懂,还请诸位长辈明示?” 第52章 听说有个猛人? 梁闰作此反应,反倒令几位將军面面相覷。 左卫將军竇冲疑惑道:“怎么,那『邓才』不是你梁氏部曲?” “邓才?” 梁闰一愣,一脸茫然:“梁氏部曲里,並无此人啊......” 四位將军也懵了,难道从单于台得来的消息有误? 韦洵心中一突,向四位將军揖礼赔罪,又对梁闰低声道:“少君忘了,『邓才』便是梁广! 前番入单于台,梁广和李方,正是化名邓志邓才,用了假籍簿!” 梁闰这才回想起来,確有这么回事! 领军將军苟池看出些端倪:“莫非『邓才』並非真名?” 竇冲恍然道:“瞧我,真是糊涂!既入单于台,如何能用真姓名!” “我说梁家后生,你这梁氏到底有无此人?”右禁將军毛盛性子急躁。 梁闰略显迟疑,“確有一人,唤作梁广,前番假借『邓才』之名入单于台的,便是此人!” 前禁將军张蚝急吼吼地道:“既有真人,还不叫出来让叔伯们见上一面?” 张蚝是个暴脾气,梁闰可不敢惹他,急忙赔著笑:“实不相瞒,梁广只是梁氏一介僮奴子息! 方才叔伯们口中的『无双猛士』,只怕另有其人......” “僮奴子?” 几位將军俱是惊讶。 毛盛狐疑道:“一拳崩折梁国儿胳膊之人,竟只是个僮奴子?” 梁闰和韦洵相视大惊,梁广在单于台和梁国儿交手? 还一拳崩折其胳膊? 这点细节,之前他们可从未注意过! 张蚝一拍案几:“管他是不是僮奴子,便是个奴隶户,只要有真本事,我也敬他三分!” 苟池笑道:“若论出身低贱,军伍里首推梁国儿! 传闻梁国儿之母流落荒野,与禽兽媾合有孕,才產下此疯儿! 那疯儿自幼与野兽为伍,手脚伏地行走! 只因姚萇外出狩猎遇见,才將其带回抚养。” 竇冲道:“这段奇闻我也听过! 故而直到今日,那梁国儿仍旧疯疯癲癲,兽性难除!” 张蚝道:“梁国儿一个禽兽所生的野种,不照样成了姚萇那老羌手下猛將? 莫忘了,去年演武,马战、步战、骑射、角牴,那梁国儿打得咱们几家儿郎抬不起头来! 陛下赏赐的琉璃玉樽彩头,反被老羌们贏了去!” 毛盛笑骂:“你还有脸提?是谁拍著胸脯,说要为老氐们贏回彩头? 结果一个照面,就被那梁国儿摔了出去,啃了一嘴泥!” “哈哈哈~” 厅堂里响起一阵鬨笑声。 张蚝脸色涨红:“所以我才说,出身再贱也不打紧,若真能教训那梁国儿,我愿向陛下保荐他!” 梁闰也跟著笑,可是笑容极其不自然。 不知怎地,他额头渗出些细密汗珠。 韦洵坐在角落,望著四位联袂而来的內兵大將,听著他们谈笑谩骂,脑袋有些嗡嗡响。 他自然也听过梁国儿大名。 那可是西羌酋豪姚氏麾下第一猛將! 具体有多厉害,韦洵想像不出。 只是方才听四位將军议论,他就觉得心惊胆战。 如此猛人,梁广竟能一拳崩折其胳膊? 若果真如此,梁广在这些內兵大將眼中,岂不成了香餑餑? “诸位叔伯!诸位叔伯!” 梁闰连忙揖礼,挤出一丝笑: “诸位叔伯消息是否属实?梁广当真敌得过梁国儿?” 竇冲讶然道:“正则,梁广既是你梁氏僮奴,他有几分本事,你难道不知?” “小侄......” 梁闰更是尷尬,想起那日梁广驯服大黑马时的场景。 当时只觉得此人有些勇武。 却从未想过,梁广竟能和梁国儿相提並论! “让诸位叔伯见笑了,那梁广此前斩杀彭蠡大王,小侄知道他略有勇力,才特意安排他入单于台,执行刺杀慕容宝的任务......” 梁闰话没说完,毛盛粗大嗓门炸响: “原来取彭蠡大王首级的,就是这梁广?” 张蚝再拍案几:“如此说,我便信了此人能敌得过梁国儿!” 竇冲责怪道:“正则好糊涂,那彭蠡大王一桿铁矛杀我秦军多员將校,你族中既有如此神勇之人,为何不带到我左卫?” 毛盛嚷嚷起来:“听竇將军这意思,这梁广已经归了你左卫?” 竇冲莞尔:“既是正则族人,入我左卫倒也名正言顺!” 张蚝直摇头:“没这规矩!少不得跟竇將军爭一爭!” “苟领军在此,自会主持公道!”毛盛叫嚷。 厅堂內充斥一帮老杀才的吼叫声! 梁闰咽咽唾沫,擦拭脑门汗渍,他是小辈又是下属,显然控制不住场面。 韦洵满心无语,人都还未见到,就开始哄抢瓜分了? 不愧是酋帅做派! 苟池摆摆手笑道:“莫要聒噪了,还请梁少君叫那梁广出来。 究竟有没有能耐,一看便知!” “就是!梁家后生,赶快叫梁广出来!” 让叔叔我试试成色!”张蚝自信满满。 竇冲也向梁闰投去问询眼神。 “......也好,想来梁广还未离府...... 元庸,你亲自去一趟,带梁广来拜见诸位將军!” 梁闰无奈,对韦洵吩咐一声。 今日若不让四个老氐见到梁广,只怕他们不肯走! 韦洵揖礼告退,匆忙而去。 前厅离僮奴们居住的仪门西院不远,赶过去应该能追上。 韦洵一路小跑起来。 ~~~ 梁广和李方收拾完行囊,正欲离开,却见韦洵满头大汗地跑来。 “韦君,你这是?”梁广皱眉看著他。 韦洵俯下身喘口气,“且......且等一等! 少君......少君要见你! 前厅....去前厅!” “见我?” 梁广心中微凛,难道梁闰恼羞成怒之下,想对他动手? 李方大急,拽住他胳膊,微微摇头。 他也怕少君想对梁广痛下杀手! 梁广仔细一想,方才他和李方谈论的事情,梁闰不可能知道才对。 “少君见我,所为何事?” 梁广把肩头包袱递给李方。 韦洵平復气息:“我问你,单于台內,你可是与梁国儿交手了? 还打折他一条胳膊?” 梁广一愣:“梁国儿?那羌人? 他隨姚兴率领西羌子弟半路杀出,的確与我交手。 胳膊折没折,我却不知......” 韦洵急道:“那便对了!此事已经传开,有四位內兵將领登门,吵著要见你! 赶快隨我走吧!” 李方一瞪眼:“难怪刚才前厅传来嚷嚷声,我还以为进了强盗!” 梁广有些狐疑,打一个梁国儿,至於惊动內兵將领么? “快走吧!几位將军来头不小,可不敢让他们久等!”韦洵催促道。 梁广点点头,决定先隨他去看看,走时向李方使了个眼神,让他自己多加小心。 长廊下,韦洵边走边催促。 “......与梁国儿交手一事,你怎地不向少君稟明?”韦洵低声问。 梁广失笑:“少君也没问起,我原以为没什么好说的!” 韦洵摇摇头,“若少君知你敌得过梁国儿,方才態度或许会好些!” 梁广笑笑,心里不以为然。 梁闰气量狭小,猜忌心重,自负寡恩,並不值得投效。 既然已经决定另投门路,何必过多在意他的看法? 何况,若早知此事,或许他会更加忌惮自己也说不定...... 第53章 此子...有亿一点点勇!! 厅堂內。 梁广立於堂下,面对四位將军浓浓审视目光坦然自若。 来时,韦洵已將四位將军的大致身份来歷告知。 正中条案后跪坐的,乃是领军將军苟池。 略阳苟氏,世代氐酋,与苻氏数代联姻,有大秦后族之称。 天王母苟太后、当今苟皇后,俱是苟氏出身。 苟池族兄苟萇,官任武卫將军、冀州刺史,持节、督视幽、冀、兗州诸军事,辅佐长乐公苻丕镇守鄴城。 苟池身为领军將军,內兵统帅,肩负京城安危重责。 苟氏一门,堪称国戚,大秦豪阀之最! 梁广暗暗心惊,当真是显赫荣耀的顶尖权贵啊~ 余光斜瞟,左卫將军竇冲,武都郡豪右竇氏出身,家族世代与当地氐酋联姻,早已分不出是氐是汉。 剿灭行唐公苻洛、北海公苻重叛乱,竇冲居功至伟。 右禁將军毛盛、前禁將军张蚝,前者出身武都氐帅毛氏,后者乃羯赵时期的并州之主张平养子。 张平在高祖苻健与羌酋姚襄鏖战关中之际,出兵协助苻健击败姚襄,对於苻秦定鼎关中立有大功。 虽说张平后来降而復叛,反覆无常,其子张蚝却始终对大秦忠心耿耿,深受天王信赖。 梁广心中凛然,在座四人,每一个都是名头响噹噹的国之驍將! 且四人身后宗族势力强大,与各大权贵关係错综复杂。 难怪梁闰甘居下首,一副恭敬乖巧模样。 在四人面前,他这位梁氏少君也只能做晚辈。 苟池打量堂下少郎,暗暗点头。 健硕挺拔,面貌沉毅,单是这份沉稳篤定就显现出不凡! 如此郎君,竟然是个僮奴子息? 苟池看了眼梁闰,是梁氏未曾发觉此子不同寻常,还是梁闰无识人之明? 竇冲注意力,落在梁广一双过长臂膀之上,顺著往下看,双掌宽大,握拳如槌! 竇冲微露惊讶,观身形体貌,倒像是个驍勇之士! 张蚝和毛盛相视一眼,似乎暗中达成什么共识。 梁闰看著堂下站立的梁广,神情复杂。 他知道此子颇有勇力,却也没想到,是一位堪比梁国儿的猛士。 天下纷乱,宗族之內出现一位极为强力的猛士,对於爭夺战功、维繫宗族人心、提振士气至关重要。 姚萇收服梁国儿,西羌姚氏得此猛將人人振奋。 梁国儿更是得到陛下金口讚誉! 如今,梁氏似乎也出现这么一位猛士。 只可惜,这梁广不像梁国儿那样浑浑噩噩,反倒有一颗颇为精明的头脑。 有了此前种种不愉快,要想驯服此人归心,只怕是难上加难! 梁闰猛地攥紧拳头,又缓缓鬆开。 他心里竟有一丝懊悔,没能听取韦洵諫言,对此子早早施恩笼络。 以至於现在,他身为主人,竟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处置才好...... 韦洵把眾人神色尽收眼底,目光落在梁广身上,心里生出万般感慨。 此子崭露头角的时间,比他预想的还要早。 以一种谁也料想不到的方式,好像一颗明珠,突兀地滚落到眾人眼前,光芒夺目使人惊嘆! 他看了眼梁闰,暗暗苦笑,少君或许会为不久前的倨傲態度后悔吧...... 苟池率先开口,打破厅堂里的沉静: “便是汝斩杀彭蠡大王?” 梁广行礼:“那贼酋確是仆所杀!” “如何杀的?说说经过!”竇冲饶有兴致。 四位將军紧盯著他,似乎想从他的描述里確认些什么。 梁闰一怔,猛然想起,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彭蠡大王具体身死经过! 那贼酋可不是籍籍无名之辈呀! 是他自己,从未主动问起过! 梁闰神情愈发复杂了。 梁广略作酝酿,沉声道: “那日山坡下,仆与伯长支豹率领十余骑,对面贼酋也是十余骑,相互衝杀! 仆提一桿长戟,跨马追击逃窜卢水胡贼眾。 折返时,伯长和十余袍泽已悉数战死...... 贼酋向我衝来,一番搏杀,侥倖將其刺死,割下首级而去......” 张蚝嚷嚷道:“怎么个搏杀法?讲清楚些!” 梁广回忆著,比划了几下: “......贼酋蛇矛刺来,我长戟早已折断,只能双手夺矛,然后反手將其刺死!” 张蚝愣愣:“完了?!” 梁广点点头:“完了!” “嘶~” 张蚝倒吸一口气,和其他三位將军相视一眼,一脸鬱闷地砸吧嘴。 他和彭蠡大王交过手,搏杀时场面惊险,哪里像梁广描述的这般轻鬆简单! 由此断定,这小子要么没说实话,要么就是......完全碾压了那彭蠡大王! 苟池不动声色:“梁国儿的胳膊,也是你打折的?” 梁广道:“仆是与那虏贼,在单于台內短暂交手。 至於他的胳膊折没折,仆並不清楚!” 四位將军相视一眼,竇冲挥挥手:“行了,你退下吧!” 梁广微皱眉,四位將军叫他来,难道只为简单问两句话? 忽地,他余光瞥见右侧张蚝隱隱有起身跡象,心中生出些警觉。 “仆告退......” 梁广躬身揖礼,后退两步转身向厅堂外走去。 驀地,一人从旁窜出,拎拳就朝他后脑砸来! 梁广心神骤然绷紧,当即侧步偏头,那拳头擦著耳廓衝过! 势大力沉的一拳,耳边好似有拳风掠过! 好狠!~ 即便是出手试探,也不该下此杀招! 若是挨上一拳,只怕当场就得毙命! 既然如此...... 梁广左手如电探出,猛地钳住偷袭之人手腕,同时右手向后翻掌,抓住其腰间扎带,双腿下蹲成弓步,腰背发力低吼一声,竟將其整个人抡过头顶狠狠摔出! 那人惊呼一声,在半空转了个圈落地,脚步踉蹌猛退几步,腰杆撞到正中苟池身前的条案,大半身子趴了上去! 嚓地一声,条案在重压下断裂两截! 厅內陷入沉寂,诸人瞠目结舌! 那人卸去力道,一脸惊魂未定! 脑袋更是一片空白,似乎没弄明白,自己是怎么飞出去的! 他抬起头,正好与跪坐不动的苟池四目相对! 呃..... 张蚝半跪在地,扶著腰,疼得齜牙咧嘴。 方才那一摔,差点夺走他半条命! 好可怕的劲力! 当著苟领军和几位老友之面,竟被一个小辈如此欺负,好生尷尬呀...... 苟池却不看他,低头看著断成两截的条案,脸色几度变换,缓缓抬头看向厅堂门口傲立人影! 此子......莫非有霸王之勇!? 第54章 奇货谁居? 厅堂內陷入长久沉寂...... 只听得到张蚝强忍痛楚,发出的浓重喘息声。 毛盛惊愕地看著张蚝,又僵硬转头看向梁广,咽咽唾沫说不出话。 竇冲屏著一口气,方才梁广所说,一夺一刺便斩杀彭蠡大王的描述,仿佛在此刻形成画面,呈现在眼前! 原以为是此子吹嘘自夸,不想却是真真的大实话! 梁闰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骇然! 他睁大眼望著那昂然身影,心头竟然生出畏惧之感! 这位可是以驍勇强悍著称的张蚝张公伟啊! 据说当年在枋头,他曾当眾表演徒手拖牛倒行! 便是在整个大秦军中,也鲜少有人能在拳脚劲力上胜过他! 何况刚才是张蚝率先出手偷袭,占不到便宜不说,反倒差点吃了大亏! 梁闰武艺不算差,和张蚝毛盛这等经年老武夫相比,自然相差极远。 可他好歹能从方才的动手间看出些名堂。 张蚝不说使出全力,但也余力不多。 却不知,究竟逼出了梁广几成本事...... 梁闰脸色阴晴不定,虽不愿承认,心里却也清楚,论武勇,梁广的確是一位堪比梁国儿的无双猛士! 甚至更胜一筹! 厅堂內最先回过神的人,反而是韦洵。 他早就认定,梁广之勇世所罕见,假以时日定能大放异彩。 张蚝出手试探的结果,只能证明他此前主动示好、释放善意,完全是明智之举! “或许很快,长安城里就会流传起他的名字......!” 韦洵心中轻嘆,竟生出些许羡慕与酸涩。 贵族酋帅掌权的时代,武人出头的机会总归是要多一些...... “无事吧?” 苟池看向张蚝,眼神略显古怪。 每次张蚝放出狂言,似乎都会被狠揍一顿。 上次是梁国儿,这次是个更为年轻的僮奴子...... 张蚝一张麵皮火烧火燎,揉搓腰杆拖著腿坐回到毛盛身边,却是无法跪坐,只能叉开腿箕坐著。 张蚝瞥了眼毛盛,这老氐一反常態,竟没有出言讥讽他! 似乎觉察到老友眼神,毛盛一本正经地道:“见你这副惨状,让我绝了出手心思,免过一场出丑!” 张蚝咬牙切齿:“照此说,乃公还得谢谢你?” 毛盛嘿嘿两声,气得张蚝直呼上当。 方才可是这老氐,暗中怂恿他先出手的! 苟池轻咳一声,“梁广,不妨近前来说话。” 梁广站在原地思索片刻,犹犹豫豫回到堂下: “不知仆何时冒犯张將军,方才竟要將仆当场打杀?” 梁广涨红脸,面上带著些许惊惶。 方才他给四位將军留下沉稳从容的印象。 现在这副模样,倒也附和一位少年郎,在面对突发状况时的表现。 適当的愤怒,则表明他並非软弱可欺之人! 当危及生命时,必定会以死相拼! 些许笑声在厅堂內响起。 四位国朝大將兴致勃勃地看著他,或多或少都露出些欣赏喜爱之色。 作为经年老武夫,他们就喜欢这种满身虎气的年轻后生! 出身是低贱了些,可如今是什么世道? 晋室口中的氐胡、氐贼称霸江北! 过去自命不凡的汉人士族门阀,还不是要乖乖嫁女送子,依附胡人军事贵族而生! 奴隶出身的羯胡石勒建號称帝时,晋室司马家的天子,不也只敢嘴上嚷嚷两声! 司马炽、司马鄴两颗天子头,早已让手握军权的胡族酋帅们知道,中原不只为晋室所有! 大秦立国之前,他们这些氐酋,本也算不得什么高门豪阀! 对於梁广的僮奴子息出身,四位將军並不是很在意! 苟池笑道:“少郎莫要误会,並非要加害你,只是观你年纪尚轻,对你的武艺有些好奇罢了!” 梁广浓眉拧紧,似乎在辨別苟池话语真假。 张蚝哼哼唧唧:“若要杀你,用得著乃公亲自动手? 调五十弓弩手,任你本事再高也得做刺蝟!” 梁广很是认真地道: “五十弓弩手围攻,仆自然逃不过! 可若是张將军亲自动手,仆反倒还有一线生机!” 张蚝一愣,气得吹鬍子瞪眼:“好个刁嘴小奴!” 毛盛摇头:“打不过又说不过,如之奈何!?” 苟池、竇冲忍俊不禁,张蚝捶打案几,羞愤得几欲起身与毛盛再斗一场! 梁闰和韦洵只能陪著笑,浑身不自在地坐看四將哄闹。 苟池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汝可曾录籍?” 梁广摇头:“未曾!” 此话一出,四位將军面露异色。 苟池看向梁闰,略有疑惑:“莫非按照梁氏宗法,梁广还达不到录籍要求?” 梁闰勉强笑道:“既有如此勇力,自然值得宗族栽培。 只是眼下家父和几位宗老不在,录籍之事还未报与长辈们知晓.....” 他说这番话时,目光有意瞟向梁广,似乎暗含示好之意。 苟池皱了皱眉,梁闰闪烁其词,只怕另有隱情。 张蚝腰疼有所缓解,一拍案几道:“既然还未录籍,这小子就还是僮奴身份! 不如就赠与我张氏如何? 要多少金银,你只管报个数来!” “这……”梁闰一脸尷尬,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竇冲身为梁闰上司,又与梁氏交好,不好意思直接开口討要。 不过梁广此子勇武,若能留在左卫麾下培养最好不过。 “咳咳~此子毕竟是梁氏宗族之人,张將军要了去,等梁荆州、白瓜公、后禁將军几位回来,面子上如何过得去?” 竇冲帮著梁闰说话。 暂且留下樑广,今后再寻机入左卫,可不能白白便宜別家老氐。 张蚝嚷嚷道:“大不了我还给梁氏二十个健壮奴僕,外加百斤金银!” 毛盛怪叫起来:“百斤?你就不怕赔了棺材本?” 张蚝咧嘴直笑,直勾勾盯著梁广,目光火热,好像看到什么稀世珍宝! 经过方才那一摔,他敢肯定,百斤金银换来这小子,绝对稳赚不赔! 南征战场上,宗族私兵里有这么一位猛士,不管是活命还是立功,机会都大得多! 竇冲暗暗著急,一个劲给梁闰使眼色,让他找藉口拒绝张蚝。 梁广留在梁氏,就等於是他的人。 归了张蚝,可就与他无缘了。 梁闰犹疑不定。 既然无法驯服梁广,送给张蚝换取金银还有二十个健奴倒也不错。 只是竇冲又不乐意,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办。 苟池笑骂了两声,没有参与哄抢。 作为苻氏之下的顶尖军功豪阀,又是领军將军,中军诸將之首,苟池还拉不下脸面,与诸人爭抢一个僮奴子。 虽说这个僮奴子的確不一般,让他也动了爱才之心...... 厅堂內再起爭执声。 韦洵看著堂下佇立不动的梁广。 作为被哄抢的对象,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第55章 你自己选! 张蚝望向梁广的目光愈发火热了,对於此子,他今日势在必得! 竇冲不好直接开口与张蚝爭抢,却也不肯坐视张蚝將如此一位虎賁猛士收归麾下。 只能假意帮著梁氏说话,实则是为自家左卫留下人才。 梁闰本想帮著竇冲说话,梁广表现出的神勇,让他暂时性忽略掉,此前对此人的种种不满。 若能將其留在梁氏,即便他无法驾驭此人,还有父亲梁云、宗长梁成......梁氏长辈们皆是国朝重臣,驯服一个强奴不在话下。 再不济,若今日实在拗不过张蚝,也还能討价还价一番。 二十几个健奴,外加百十斤金银,就想换取一个堪比梁国儿的猛士? 张蚝这笔帐倒是算得精细,梁氏却吃了大亏。 “公伟叔父......” 梁闰带著些討好笑意,刚要说话,张蚝环眼一瞪,好似猜到他想说什么,抢先嚷嚷起来: “你小子住嘴!乃公和你翁父,桓侯梁平老,当年在嶢柳城抗击晋军、携手作战时,你还只是个奶娃娃! 今日这事儿,还轮不到你插嘴!” 梁闰俊脸憋得涨红,嗓子眼里的话,愣是被呛得说不出口。 竇冲怒骂:“好个不要脸的,在小辈面前摆资歷论辈分?” 张蚝嬉笑:“念在桓侯情面上,叔叔我开口討要一个僮奴子,你梁氏好意思不给? 何况,叔叔也没让你梁氏吃亏不是!” 梁闰哭笑不得,竇冲拍打案几直呼臭不要脸! 有一阵子没说话的毛盛,突然对梁广开口道: “我毛氏虽不比几家老氐底蕴深厚,却也不会苛待宗族子弟! 入我毛氏,录籍成为部曲不在话下! 我再亲自为你谋个都尉官身,以做起家之资! 將来若立功劳,毛氏定会倾全力栽培於你!” 一向大嗓门的毛盛,说这番话时语气低沉,神情严肃,令诸人俱是惊讶。 梁广揖礼,不等他说话,张蚝叫嚷起来: “你这丑贼,怎地又突然跳將出来?” 毛盛斜瞅他:“你个拖牛贼,凭何你抢得,我抢不得?” 张蚝气得哇哇叫,两手撑著案几就要站起身:“来来来!今日少不得要和汝等老氐斗一场!” 毛盛冷笑:“斗就斗!待会折了腰,可別怪我手重!” 张蚝环眼喷火,一通叱骂。 毛盛自不怕他,两个老冤家骂嚷起来,如雷嗓门好似要把厅堂顶檐掀翻! 竇冲插不上话,他也拉不下脸面,像两个浑人当眾对骂。 苟池无奈摇头,两个老匹夫吵得他脑仁疼。 梁闰满头大汗,急忙居中调和,却是谁也劝不住,他的嗓门也盖不过两大蛮夫。 万一动起手来,砸了前厅是小,若是两人受伤,失了各家之间的和气,更会貽误南征大计。 天王怪罪下来,梁氏也得受罚。 坐在末位的韦洵看著眼前哄乱,低垂眼皮神情平静。 今日受到的震撼实在太多,以至於让他有些麻木了。 亲眼见到张蚝被摔飞,他便知道,梁广此子绝不是少君能够压制的! 就像破土而出的木苗,成长为参天巨木,或许只是时间问题。 既然少君已和梁广生出嫌隙,趁此机会將其交换出去,换取利益和一份厚重人情,细算下来倒也不错。 就是不知,少君会作何选择。 至於梁广本人,作为僮奴子,梁氏私產,他个人原本是没什么决定权的。 只不过梁广用自身勇武折服诸將,使得诸將忽略他的贱人之身,把他当作一位值得拉拢栽培的后辈子弟对待。 不论今日结果如何,梁广本人境遇,都將彻底改变。 从一个僮奴子,到今日受到四位国朝大將竞相爭抢,梁广只用了一月时间。 作为见证者,韦洵感慨万千。 厅堂里充斥著张蚝和毛盛的骂嚷声,不时夹杂竇冲、梁闰的劝和声。 梁广立於堂下,看著眼前乱鬨鬨场面,心里感觉很奇妙。 原来,这就是作为僮奴子,贱人之身与畜產同等的真正含义。 在各家宗族眼中,他这么一个大活人,只是用作利益交换、等价买卖的“货品”。 如果没有张蚝那一摔,他根本值不了二十余个健奴、百十斤金银。 毛盛更不会许诺,倾力栽培他做毛氏部曲。 击杀彭蠡大王、刺杀慕容宝,没有让他爭取到宗族青睞。 刚才对张蚝这一摔,反倒显现出他的能力和价值。 所谓机缘,总是不经意间悄然来到。 苟池见三人谁也说服不了谁,谁也不肯退让一步,笑骂道: “行了,好歹是內兵统將,为个僮奴子吵骂不休,也不怕传出去污了名声! 我来出个主意,你等且看可行否?” 张蚝抹抹唇须沾染的唾沫:“苟领军发话,我等自然是要听的! 只是,若苟领军的法子有失公允,可別怪我张蚝不尊上官差令! 再与诸君爭一爭!” 毛盛也道:“只要法子公平,我无话可说!” 竇冲吵得口舌发乾,当即表態赞同。 梁闰也眼巴巴望去。 苟池一指梁广:“便由他来决定,愿入哪家门下效力!如何? 事先说好,不论此子归属谁家,都不得伤了各家之间的和气!” 张蚝和毛盛想了想,互瞪一眼,齐齐说话:“我无意见!” 竇冲先是一喜,梁广本就是梁氏僮奴,如果让他自己选,大概率还是会留在梁氏。 不过转念一想,此子直到今日,仍旧是一介僮奴贱身,岂不说明梁闰对此子毫无栽培之意? 又或是说,两人之间有什么嫌隙? 竇冲看向梁闰,只见其脸色阴晴不定,当即心中暗叫糟糕。 果如他所料,梁闰並不待见此子。 若如此,这梁广只怕不会愿意留在梁氏...... 竇冲刚要张口反对,却听苟池道:“既然诸位都无意见,就依此法,由此子自行决定去留! 事后,谁也不得有异议!” 苟池一指梁广:“是继续留在梁氏,还是投往別家,你自己选! 若选別家,方才商定的补偿自会给到梁氏!” 毛盛沉声道:“入我毛氏,此前承诺依然有效!” 张蚝怒道:“做个录籍部曲,有甚稀罕? 入我门下,挑个族中侄女嫁你为妻,从此便是我张氏姻亲! 小子,你可想清楚嘍!” 第56章 半路杀出个左僕射! 张蚝此话一出,眾人惊愕! 虽说论门第,张蚝背后宗族在四將里实力最弱、根基最浅,可好歹也是大秦军功勋品之家。 梁广出身低贱,即便录籍做了张氏部曲,运气好求得官身,也不过是个初入军伍的低级武官。 张蚝族中侄女,哪怕是旁支远房,也不至於隨便下嫁。 若是將来梁广闯不出什么名堂,连带著张蚝和张氏宗族也会受耻笑。 张蚝不惜押下重注,足可见求才诚意! 梁广微露惊讶,心里有丝丝动容。 这位张將军还真是豁达豪爽之人,换做別人,经过方才那一摔,只怕早已杀心四起! 和少君梁闰两相对比,投在张蚝门下,想来是要舒服自在许多。 张蚝脾性,也和他更加对味些。 毛盛怒了,“好个拖牛贼!这是要下血本了? 你那张氏族人,一半在幽州,一半在上党,留在长安的有几个? 还嫁女结亲? 怕不是隨便认个奴婢哄骗人家后生!” 张蚝笑眯眯道:“就算我族中没有適龄小娘,也可以从妻族里挑选! 你个丑贼,这些家务事,就不劳你操心了!” 毛盛攥拳捶打案几,牙齿咬得咯咯响。 他可说不出要嫁女联姻的话。 梁广再勇,也不至於一开始就投下如此重注。 最起码,也得过两年,观其前程品性再说。 毛盛不开口,黑著脸独自生闷气,基本宣告退出竞价。 竇冲大急,赶紧给梁闰使眼色。 梁闰无奈,只得硬著头皮挤出一丝笑: “梁广,你能得张將军厚爱,当真是福泽深厚! 你本就是梁氏之人,若不愿脱离宗族,谁也强逼不了。 你两次立功,我自会稟明宗老,为你录籍。 今后,你作为梁氏部曲,自然能得到宗族全力栽培......” “多谢少君!”梁广揖礼,面色波澜不惊。 竇冲看在眼里,愈发心急,这小子似乎对继续留在梁氏毫无兴趣呀! 梁闰咬牙,心中大恨,麵皮滚烫如火! 他都这般示好,梁广竟全无反应? 这是表明要脱离梁氏了!? 好个狂悖刁奴,当真该杀! 张蚝哂笑道:“正则侄儿,你也別怪叔叔多嘴。 你若是有心栽培,早在梁广击杀彭蠡大王之初,就应该安排人家录籍入左卫,大小谋个官身,带在身边倚为心腹! 若这样,今日也轮不到老叔叔几个,腆著脸找你要人! 现在才说这番话,你不觉得有些迟了?” 张蚝阴阳怪气的声音,如针扎一般刺进梁闰心头! 他一张俊脸红若滴血,闪烁目光充斥羞愤! 换做別人说这番话,就算是长辈,他也敢反唇相讥爭执几句。 可面对张蚝,他却只能咽下这口怨怒。 张蚝背后宗族势力虽不如梁氏,可他本人征战多年立功无数,深得天王倚重。 张氏家族在幽、並二州颇具影响力,二伯梁讜眼下正在幽州任刺史,镇守蓟城,与张氏交往密切。 梁闰万万不敢得罪张蚝,以免影响梁讜在幽州的治政。 张蚝就算指著鼻子臭骂一顿,他也不敢发半句牢骚。 张蚝嘿嘿怪笑两声,点到为止,没有继续让梁闰难堪。 毕竟在此之前,这些都是梁氏內部事务。 张蚝站起身,两手扶住腰间銙带,咧开大嘴笑呵呵地望著梁广。 眾人目光皆投向他,等待他做出最后决定。 梁广站在原地沉默片刻,没有过多犹豫,便在心里打定主意。 改投张蚝,无疑是眼下最佳选择。 去襄阳投奔宗长梁成固然也不错,可那毕竟只是无奈之举,且最后结果如何,现在还是未知数。 投入张蚝门下,可以解决眼下亟需的安身问题,也符合他进入行伍,之后隨军南下的发展目標。 求张蚝把李方一併带走,想来也不难。 至於方才梁闰那番话,除非是几位宗老亲口许诺,否则经过械斗案教训,他绝无再相信的理由! 心中有了决断,梁广跨前一步,正准备对张蚝揖礼,却忽地听到厅外响起疾呼声! “启稟少君,左僕射到访!” 一名僕人匆忙赶来稟报,立时吸引了诸人注意。 “左僕射!?” 梁闰吃了一惊,尚书左僕射权翼? 他怎么亲自来了? 说话间,前厅外已有人影出现,两名梁氏宾客引著一人已至厅外。 苟池起身道:“左僕射到访,我等当亲迎!” 当即,苟池快步迎出厅外,梁闰回过神,紧跟在旁。 竇冲、张蚝、毛盛也紧跟上前。 张蚝走路一瘸一拐,却还不忘正了正头上戴的束髮雷巾,连神情都庄重了些。 梁广不知道该往哪里站,在韦洵示意下,才急忙走过去,和他肃立在厅室外侧。 一名瘦高个、相貌清癯的中年文士拾阶而上。 他头戴儒巾穿博大袖衫,衣著朴素隨性,不时皱起的眉头,给人一种庄重严肃感。 “权公到访,小侄有失远迎,望公海涵!” 梁闰躬身揖礼。 以苟池为首的四將齐齐抱拳:“见过左僕射!” 权翼对四將出现在梁府似乎並不意外,微微鞠身揖礼:“苟领军,诸位將军安好!” 张蚝笑道:“左僕射主持尚书省,国事繁忙,如何有空到梁府做客? 几位梁公不在,左僕射骤然登门,可把我正则侄儿嚇一跳!” 权翼素来不苟言笑,这番打趣话也只让他嘴角微微抽动了下,勉强算是笑了笑。 梁闰赔著笑,心里早把张蚝痛骂万遍。 可恶的家养奴,方才那番讥讽让他无地自容,还有脸称呼自己“正则侄儿”? 梁闰恼恨梁广,连带著把张蚝也记恨上。 苟池客气道:“请左僕射上座,有什么事慢慢敘谈不迟!” 魏晋以来,朝廷首重武职,苟池身为领军將军,论品秩高於尚书左僕射权翼。 不过权翼绝非寻常文官可比。 他资歷高,当年隨羌酋姚萇一起归顺大秦,凭藉出色的施政手腕和谋略,贏得高祖苻健赏识。 天王做东海公时,权翼就主动投效,成为幕府旧臣。 更是在云龙门之变中,坚定支持天王诛杀越厉王苻生。 天王即位,王猛、权翼、薛瓚,三人共同执掌中书机要。 二十余年来,朝廷施政方略,多出自三人之手。 王猛故去,权翼隱隱有文官之首的跡象。 以苟池之显贵,在权翼面前依然礼敬三分。 其余三將也收敛武人粗野,变得斯文礼貌许多。 权翼拱手:“今日冒然登门,只为一件急事,办完就走,不需劳烦!诸位將军自便即可!” 苟池笑著頷首,心里却多了些疑惑。 权翼可是大忙人,绝不会无缘无故造访梁府。 到底所为何事,值得他亲自跑一趟? 梁闰忙道:“权公有事,只管吩咐,小侄和梁氏定当效劳!” 权翼看著他:“此番单于台计划,你梁氏所派之人里,可有一人叫梁广?” 梁闰一愣,倍感惊诧,怎么又是为梁广而来!? 第57章 辟召为官 问话间,权翼已经注意到,厅堂外檐下侍立的梁广、韦洵二人。 他的视线落在梁广身上。 稍作打量,他便確定,此子便是那日单于台內,差点手刃慕容宝的勇士! 那日他在公廨望楼之上瞧得清楚,对此子印象深刻。 梁广听到权翼说话,抬眼飞速一瞥,心中顿生诧异。 他和这位尚书省主官素未谋面,更不知人家为何专程来寻他? 难道也是因为,他一拳崩折了梁国儿胳膊? 打一个神智浑噩的羌贼,竟然惊动了这么多朝中大能? 苟池、张蚝四將扭头向梁广看来,各人眼神古怪奇异。 韦洵急忙向后挪了挪,不敢和梁广並排而立。 他余光斜瞟,恰好可以看见梁广侧颊。 这少郎还是一如既往地沉稳。 那份处变不惊的篤定气质,如山岳般厚重。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拥有满身杀人技和无双勇力,他似乎有足够底气面对任何人和事。 韦洵低下头,心里竟有种自惭形愧之感。 枉他自詡学富五车,却终究练不出这一身云淡风轻。 梁闰笑容极其不自然:“梁广確是我梁氏僮奴,不知权公寻他所为何事?” 权翼目光越过他,落在梁广身上:“护军府行笺命,辟召梁广为屯骑营参军! 我今日前来,便是受护军將军杨腾所託,为梁广做荐举人,带他前往护军府应召!” “辟召!?” 眾人俱是大吃一惊。 梁广听得真切,当即呆愣住。 徵召、察举都是两汉魏晋以来,沿用至今的入仕授官途径。 徵召又分为詔举、辟召、特徵。 詔举一般由中央朝廷施行,按照一定的用人要求划分科目,诸如贤良、方正、直言、武勇、良將、秀异...... 朝廷下詔,规定具体的詔举人数,对於荐举者的官资、官阶有严格规定。 辟召一般用於朝廷公卿、各公廨、地方主官辟置属官、僚吏。 特徵最为尊贵,由朝廷下詔专门徵辟某人出仕为官,受征者称为“征君”。 护军府与领军府平级,护军將军统领中央驻守地方的镇戍军,为外兵之首。 屯骑营隶属护军府,屯骑营参军只是有秩无品的低级武官,只在战时临时设置。 这样一个末流小官,用得著尚书左僕射做荐举人? 还亲自跑到梁府要人? 苟池、张蚝四將一头雾水。 梁广也一脸懵逼,他不认识权翼,更不认识护军將军杨腾。 平白无故,怎会突然辟召他做屯骑营参军? 虽只是个微末武职,却也要正经八百地通过一系列辟召流程,尚书省五兵部还要留存档案,以备查验。 一句话,品秩虽低,却也是正经官身! 可为什么会是他? 梁闰满面惊愕:“护军府?辟召梁广做屯骑营参军?莫非权公弄错了?” 权翼淡淡道:“我亲自到贵府要人,岂会弄错?” “权公恕罪!小侄意思是,梁广只是一介僮奴子,如何能辟召为官?”梁闰忙道。 权翼道:“辟召本就不分良莠,自光武以来,多行此制,惠及罪囚、僮僕无数。 更何况,入护军府之前,我自会安排人为梁广录籍,取得良家子身份。” 苟池、张蚝四將相视讶然,权翼竟然会过问一个僮奴子的录籍? 这点芝麻小事,竟会惊动尚书省主官? 韦洵躬身垂头,心中的震惊无语,已不能用言语形容。 今日之事,已经完全超出他的认知。 难不成,一介僮奴子的录籍、去留、归属,已经捅破了天? 连毫无关联的尚书省也要来横插一脚? 梁广迅速从惊愕中回过神。 权翼不会信口开河,更不会平白无故到梁府討要一个僮奴子。 那么他方才所说,必然不假! 既能录籍又能取得官身,由贱入良再授官,身份阶层实现三级跳! 这不正是他苦苦谋求的发展路径吗? 权翼一句话,似乎就能助他改变命途! 梁广神色变幻,在心中权衡著利弊得失。 梁闰强忍心中惊讶,硬著头皮拱手道: “权公,梁广毕竟是我梁氏僮奴,护军府若要辟召,也该提前打声招呼,经过梁氏同意再下达笺命...... 何况权公绕开梁氏,直接为梁氏门下僮奴录籍,使之脱离宗族,有些......不合规矩!” 权翼微皱眉:“为国荐才,乃人臣之责! 梁广既是你梁氏僮奴,更是我大秦子民,为国效力天经地义! 梁氏四公皆是国朝重臣,深受天下士庶敬仰的高德之士。 若是四公里有任何一位在场,想来不会说出梁少君方才那番话! 梁氏再出一位国之猛士,相信四公只会为此感到骄傲!” 梁闰满面涨红,被训斥得唯唯诺诺、哑口无言。 张蚝不顾苟池眼神制止,站出来嚷嚷道: “左僕射是陛下身边近臣,按理说我张蚝自不敢与您爭持。 可这梁广,已经说好转投我张氏门下,左僕射现在跑来把人抢走,有些不太好吧~” 权翼冷淡目光扫过张蚝,不知怎地,竟让张蚝有些不敢对视。 “想必是我此前话说得不够清楚。 今日我来,辟召梁广入护军府任职,並非要与诸位將军还有梁少君商议! 而是通知诸位,此事已经定下,不容有任何异议! 谁若是觉得不妥,大可去问问阳平公,向他討个说法!” 权翼说话声平淡,却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强势意味。 张蚝环眼一瞪:“阳平公?莫非此事是他定下? 不可能呀!阳平公岂会操心这点屁事?” 苟池三人也是满脸惊疑不定。 权翼捻须不语,愈发让诸人觉得此事背后不简单。 梁闰已是脸色发白,愈发觉得脑子不够用了。 怎么还牵扯上阳平公? 不至於啊~ 韦洵擦拭额头汗渍,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梁广之名,的確通了天! 权翼招手示意,梁广犹豫了下,上前拜礼。 “可有什么私人物品需要收拾?我可等你片刻。” 权翼语气放缓,脸上露出一丝略显僵硬的笑。 梁广怔了怔,迟疑道:“並无紧要物件需要携带,只是有位友人尚在府內等候。 他也是梁氏僮奴。” 权翼略一点头:“既如此,使人带话便可。 莫要耽误时辰,这就隨我走吧。” “......仆遵命!” 梁广苦笑,连四將和梁闰也不敢阻拦,他就更加没有拒绝的资格。 权翼向四將揖礼告罪,看了眼梁闰: “此事,等尊父回京,我自会向他解释。” 话罢,权翼折身原路出府。 两个梁氏宾客急忙朝前引路。 梁广向四將揖礼,又对梁闰道了声罪,跟隨权翼而去。 张蚝唉声嘆气:“这下可好,白白让护军府捡了便宜!” 竇冲紧锁眉头:“左僕射不可能为一个僮奴子兴师动眾,此事背后,定有隱情!” 竇冲看向苟池,似乎想从他嘴里听到些內情。 苟池脸色凝重,身为领军將军又是太后、皇后族人,他自然猜到一些隱秘。 只是,事关重大,他也不敢妄加猜测。 毛盛咧嘴笑了,“拖牛贼,这下你可省了一笔嫁妆!” 张蚝扶著腰杆,一脸鬱闷:“乃公今日平白挨了顿揍,却是半点好处捞不到,当真亏得慌!” 梁闰目光闪烁,脸色阴沉难看。 他有种预感,从今起,他的家籍僮奴梁广,將不再受他掌控。 韦洵望著一行人身影消失在廊廡间,心里有种悵然若失的感觉。 什么时候他才能像梁广一样,贏得朝中诸多贵人的青睞...... 第58章 卖个好价钱 权翼府邸一间偏堂內,梁广已坐了小半时辰。 期间茶汤、酪浆不断,肉脯、柑橘、柿饼各类点心小食接连送来。 梁广吃了不少,还跑了两趟溷厕。 就是没一个管事的前来招待。 询问送来吃食的婢女,只换来弱弱一句:“婢子不知~” 堂外有打扫院落的老僕,不管问什么都只会咧嘴傻笑。 这处偏堂十分安静,梁广实在坐不住,转悠一圈,只遇见三五奴婢老僕。 自从跟隨权翼入府,让他在此处暂作歇息,之后再不见人影。 无人过问、无人看管,只怕连他走出府门都无人知道。 梁广在走廊上踱步,又在外檐下站立一会,嘆口气还是回到堂內安坐,喝著酪浆,强压心中焦躁。 相比起装潢一新的梁府,这座左僕射府邸显得老旧许多,规模也不及梁府一半。 院墙白灰斑驳脱落,茂密藤蔓爬满墙头,偏堂立柱掉漆开裂,不时有几只猫儿顺著墙根一闪而过。 整座宅子颇显陈旧,有些年头没好好修葺过。 来时梁广已记下府邸位置,在章台街与霸城门大街路口处,斜对面便是武库重地。 府邸附近,便是长乐宫旧址。 绝对的黄金地段,只是宅子老旧破败,似乎与权翼在朝中的地位不相符。 又坐了会,梁广闭目沉思,把今日事在头脑里仔细梳理一遍。 堂外传来脚步声。 换穿燕居服的权翼快步走来。 梁广急忙起身相迎。 “不必多礼,坐!” 权翼径直走到正中案几后跪坐下。 婢女奉上茶汤便退出堂外。 权翼见梁广跪坐时直腰挺背、垂目肃然,等候许久也不曾有半点松懒不耐,不由暗自点头。 单凭这份沉稳冷静,选中此子去办那件事,想来不会有错。 “我知你心中有不少疑问,不妨直言,只要无关机密,我定会如实相告!”权翼淡淡道。 梁广略作犹豫:“左僕射今日入梁府前,似乎已经知道,四位將军也在梁府做客?” 权翼道:“为何如此问?” 梁广拱手:“左僕射来时行色匆匆,见到四位將军毫不意外,似乎知道他们来梁府的目的......” 权翼目露异色,这少郎观察得仔细,是个细致之人。 “不错!你打折梁国儿胳膊一事,已在中军诸將领之间传开。 得知四將联袂造访梁府,我便猜到他们正是为你而去。 不得已,只能匆忙赶去將你带走。 原本,我是想等后禁將军梁云回长安,再与他当面商谈你的事......” 权翼摇摇头,今日登门造访梁府,直接带走梁广,细究下来还是他稍显失礼。 “叔言公要回长安了?” 梁广惊讶,梁云驻守上洛已有大半年,此前宗族里可没有丝毫消息,说他要返回长安。 权翼道:“此次南征,你梁氏二公,荆州刺史梁成、后禁將军梁云皆是统兵主將之一,此时返回长安,旨在为整军备战做准备!” 梁广暗自苦笑,若是梁云早回来几日,由他来主持梁氏事务,或许自己的处境会大大不同。 “如此说,左僕射先前在梁府说的话,都是託辞而已?所谓『辟召』其实根本不存在?” 梁广攥紧拳,有些放肆地直盯著他。 权翼失笑道:“辟召自然不假,只不过此事並非经由护军將军杨腾!” 顿了顿,权翼捻著须:“你只需知道,杨腾也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 梁广一怔,心中猛骇! 听这话意思,辟召他入护军府,出任屯骑营参军一事,並非是由权翼、杨腾做主? 两大重臣之上,还有权贵过问此事! 梁广咽咽唾沫,心里顿生紧张。 毫无疑问,这件事得到顶尖权力层的关注! 不是他录籍、辟召这点芝麻小事,而是权翼从梁府带走他的真正目的! “左僕射需要仆如何效命,还请明示!”梁广揖礼。 权翼脸上闪过些许僵硬笑容,好个心思通透聪慧的少郎,看来他果真没有选错人。 武勇之士不难找,可要兼具性情沉稳、心思细致、处事机变几项优点,那可真是凤毛麟角。 “你愿入单于台刺杀慕容宝,足可见是一位不甘平庸、胸怀抱负之人! 当功名富贵摆在眼前,你有胆量勇气,搏命以取之! 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可还敢为之?” 权翼语调平淡,目光平和,梁广却从中觉察到浓浓审视意味! 梁广心头一凛:“左僕射想让仆......取何人性命?” 权翼啜了口茶汤:“总之,相比起单于台械斗案,这件事更加困难、凶险! 能否活命,全凭本事,还有天意!” 梁广目瞳微闪,攥紧的拳头缓缓鬆开。 果然,若非凶险之事,这些个贵人们又岂会在他身上浪费工夫! “接受与否,你自己决定,我不会强求! 若是拒绝,待会我便遣人送你回梁府,今日事就当没发生过! 若留下,录籍、辟召,五日內为你办妥!” 权翼神情淡然。 梁广咬了咬牙:“入单于台之前,梁少君也是这般向仆许诺的! 可事后,仆深陷廷尉狱,並未得到任何宗族照拂!” 权翼道:“梁氏內部事务,我不好得过问。 梁闰因何食言,与你有哪些矛盾纠葛,与我无关! 我只对自己许下的承诺负责! 信与不信,你自己决断!” 梁广目瞳闪烁,心里迅速计较著利弊得失。 就像此前对李方所说,给谁卖命都是卖,总归要卖个好价钱! 最重要的,是要有一个靠谱僱主! 梁广瞟眼打量权翼,不论资歷、名望、地位,这位尚书左僕射,显然不是梁闰那种鼻孔看人的膏粱子可比! 更遑论,听他言外之意,真正需要他卖命的,其实另有其人? 梁广揖礼:“仆斗胆,需要先办妥录籍、辟召!” 权翼頷首:“这个自然!若无正当身份,你也入不了护军府、屯骑营!” “仆有一弟,年仅十岁,留在梁园宗学读书,须得让他与我一同录籍! 还有两名梁氏僮奴,一个叫李方,一个叫邓兴,烦请左僕射让他们脱离梁氏,能够录籍最好! 为左僕射办事,我需要二人相助!” 权翼稍稍一想,“可!” 梁广又道:“此事过后,不知左僕射会如何处置我等?” 权翼正色道:“你放心,那贵人与我,绝非卸磨杀驴之人。 培养可靠忠心的人才不易,此事之后,不论成败,南征点將名录之上,都会有你一席之地。 若能立下战功,朝廷必定不吝封赏!” 梁广默然片刻,“左僕射意思,仆今后就算拜入左僕射门下?” 权翼露出一丝笑:“如此理解,倒也不错! 只是,我猜梁后禁回来,不会轻易让你脱离梁氏! 此事不急,等我与梁后禁会面过后,再做决定!” 梁广深吸口气,郑重拜倒:“仆梁广,拜见权公!” 权翼虚抬手:“起身罢,我门下衣食客不多,也无甚紧要规矩,口严、心谨、尽力施为便可!” “多谢权公教诲!”梁广再拜。 “有一事,仆斗胆请教!” “何事?” “听闻尚书右丞李柔主审王皮、苻阳谋逆案,不知权公可知此事?”梁广道。 权翼捻须:“怎么,你想让我对王家照拂一二?” 梁广一脸诚恳:“王皮谋逆,不应牵连王家,请左僕射施以援手!” 权翼淡笑:“你与王镇恶同住牢狱,看来还结下一番交情。 陛下乃圣明之君,王家究竟有没有牵扯谋逆案,岂会不知? 你放心便是,虽说少不了吃些苦头,却也不至於有灭门之祸!” 顿了下,他又道:“不过既然你开口,我便让李柔对王家人略加照顾。” 梁广心里鬆口气,再度拜谢。 权翼向堂外轻喝一声:“来人!” 过了会,四名文士入堂拜礼。 “省事吏班奉、卢寧、贺东、彭央,皆我心腹僚吏,今后有事,你可直接找他们!” 权翼简单介绍。 四人揖礼,梁广也急忙还礼,把四人相貌记下。 权翼在他身上投下重注,看来让他办的事情,一定不简单啊...... 第59章 录籍入良 三日后,晌午。 梁广和李方在霸城门外等候。 昨日省事吏班奉告诉他,权翼已经和梁闰谈妥,同意解除梁安、李方、邓兴三人家籍,从此脱离梁氏宗族控制。 今日,梁安和邓兴將会从梁园赶来长安,与他们匯合。 “本打算去投奔宗长,不想兜兜转转,终究还是脱离了梁氏......” 两人站在官道旁的杨柳树下,李方两手拢袖,吸吸鼻子感慨一声。 他做梦都想录籍做良人,可真有一日脱离了梁氏,又觉得心里不踏实,好像没了主心骨似的。 “现在后悔可晚了,经此一事,少君心中记恨,再回梁氏,他不会轻易饶过咱们!” 梁广眯眼远眺官道尽头。 路上车马行人眾多,却未见梁安和邓兴身影。 李方一咬牙:“没啥后悔的!反正少君从不把咱们当回事,咱们的命在他眼里不值钱! 我可听说了,慕容宝被免去的太子冼马一职,就落在少君头上! 咱们卖命,啥好事落不到,反倒叫他白占便宜! 就算他是主人,也不能这么作践咱们!” 梁广笑道:“都过去了,不提也罢! 只等录了籍,你我终將不是僮奴贱身! 今后再卖命,想来能卖个好价钱!” 李方咧嘴一笑,胳膊肘碰了他一下:“你说,那左僕射到底可不可靠? 咱们给他干,能行吗?” 梁广沉吟了会:“权公为官名声不错,又是天王云龙门功臣,能力权势自不用怀疑。 他答应先为咱们录籍,办妥辟召取得官身,足见人品应该可信。 不管怎么说,眼下仰仗权公,是我们留在长安的唯一机会!” 李方点点头,嘆口气:“反正去哪儿都是卖命,只求遇到个好僱主,我也就心满意足啦~” 梁广宽慰了他两句,李方很快振作精神,恢復话嘮本性,嘴巴说个不停。 那日权翼同他说的话,並未全盘告诉李方。 只因他心里还存有不少疑虑。 他们这几人,毕竟是梁氏僮奴,就算权翼做主全部录籍成了良人,也终究和梁氏还有千丝万缕的联繫。 等后禁將军梁云回京,对此又会做出何种反应? 脱离宗族不是简单录籍就能实现的,何况梁广也在心里衡量利弊得失。 如果能同时得到梁氏宗族和权翼的扶持,对他个人而言,才算是利益最大化。 奢望梁闰对他转变態度不太可能,那么只能寄希望后禁將军梁云,是一位明白事理之人。 梁广也不希望,因为他和梁闰的矛盾,影响整个梁氏宗族对他的看法。 更不愿背负一个背弃宗族的恶名。 一切,还要等梁云返京再说...... “快看!他们来了!” 李方一指道路尽头。 一长串首尾相连、接连驶来的畜车中间,夹著一辆装满牧草的骡车。 梁安坐在草堆上,小脸紧绷地远眺长安城头。 旁边邓兴推著辆鹿车,车斗里放著褡褳包袱。 两人风尘僕僕,像是天没亮就从梁园赶来。 远远看见梁广,梁安站起身用力招手,骡车顛簸摇晃,嚇得他又急忙蹲下。 畜车驶到跟前,李方上前拽住韁索,摸出十几个钱幣塞给赶车汉子,拉著他一通寒暄。 赶车汉子也是梁氏僮奴,负责往长安梁府运送牧草。 李方向他打听梁园近况,估算著梁云返回的时间。 “阿兄!” 梁安跳下车斗,脸蛋通红很是激动,却还不忘恭恭敬敬揖礼。 “阿弟,前番我入狱,让你担心了~” 梁广拍拍他身上灰土草屑。 “阿兄安好,便是吾家之福!阿翁、阿父、阿母在天上保佑阿兄逢凶化吉!” 梁安哽咽著,眼眶泪水打转。 邓兴放稳鹿车,满脸不安地道: “什长,昨日宗族典计突然把我们叫去,说是已將我们的家籍勾销,让我们离开梁园自谋生路! 要不是什长前日托人带信回来,我和梁安还以为犯了宗法,遭到宗族驱逐......” 梁安也仰头望著他,想知道阿兄近来在长安都做了些什么。 “说来话长,我们先进城,边走边说!” 梁广推上鹿车,李方和那赶车汉子作別。 “阿弟,家中金银可带了?” 梁安忙道:“前番阿兄得来的赏赐,除却金银,其余都放在薛君家中!” 邓兴拨开车斗里的麦草,用隨身携带的短刀撬开底部压板,露出些黄白货。 李方拍拍他后脑勺:“你小子倒是机灵!” 邓兴嘿嘿道:“都是什长拿命换来的,当然得看紧些。” 梁广也笑了,有了这笔钱,他们几人在长安,暂时不用为生计发愁。 当即,四人推著鹿车,跟隨排队人群缓缓入城。 ~~~ 权翼府中,偏堂。 一名尚书省左民部曹郎,带著两名属吏,亲自到府中为梁广四人办理录籍。 一本簇新黄册,上面全是今年以来,长安县辖境內,新近办理录籍名册。 曹郎详细询问四人籍贯、姓名、家世、从业诸多信息,郑重其事地在黄册上一一填写。 確认无误后,画押留档,这份黄册一式两份,分別保存在长安县廨和左民部户帐库。 版籍木扎將会在旬日內刻制完成,曹郎很客气地说,到时候会派人送来,不需要他们到户司领取。 梁安尚未成丁,自然是和兄长同户,属於家属身份,户主乃是梁广。 李方、邓兴分別立户。 从今起,四人便彻底摆脱僮奴身份,成为录有民籍的国家正式编户。 通常情况下,僮奴录籍,由贱入良,还需要主家开具一份放籍书,以免公府与宗族在户帐区分上发生纠纷。 权翼亲自安排此事,左民部自然省去了这一步。 送走三位官吏,四人坐在堂內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间內心五味杂陈。 李方拧了拧脸皮,疼得齜牙咧嘴:“这就录籍了?乃公不是做梦吧?” 邓兴喃喃道:“我们......往后便是良人了?” 他脸上露出些傻笑,当初支豹那一鞭子留下的疤痕仍旧清晰可见,像条蜈蚣爬在面颊,瞅著有些渗人。 梁安双手合十,哽咽著低声诵念佛经,告慰翁父、父母在天之灵。 梁广心里也慨嘆连连,录籍看似不过一卷黄册、一副籍簿木扎,实则却决定一个人的身份阶层,关乎国家邦本。 今日录籍,摆脱奴身,便是掌控己命的第一步! 第60章 施恩笼络 偏堂內很快充斥四人兴奋的议论声,尤属李方嗓门最大。 成为民籍良人,他们便可以自由到长安县廨办理通关公验。 以后进出长安城,不用再担心城门吏查验身份,出行再不用受宗族典计束缚。 李方也可以光明正大穿上锦衣,不用再担心僭逾罪名。 总之,相比起赋役更为繁重的吏籍、兵籍、杂户,民籍良人基本能享有完整人权。 比起“与畜產同等”的僮奴贱人,已经算是实现阶层跨越。 说话间,权翼从外廊走来。 梁广四人急忙迎出堂外:“拜见权公!” “起身~” 权翼目光一一看过四人。 李方点头哈腰满脸諂笑,搓著手难掩心中紧张。 邓兴浑身僵直,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听什长说,这位权公可是朝廷大官,地位不比梁氏宗长和三大宗老低。 这样一位大人物,光是站在面前,就让他感到呼吸都凝滯了。 梁安垂目肃立,眉眼恭敬,一副乖巧童子样。 权翼暗自点头,梁广带来的三人各有特点。 尤其这梁安,小小儒生不卑不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士族子弟。 这兄弟二人,俱是不凡。 权翼看著梁安,问道:“观你年纪,可开始研习《尚书》?” 梁安揖礼:“稟权公,弟子已习完《尚书》,《诗经》业已习到《甘棠》篇!” “噢?” 权翼捻须,“『德惟治,否德乱。与治同道,罔不兴;与乱同事,罔不亡。终始慎厥与,惟明明后』。 此句,何解?” 李方、邓兴一头雾水,听不懂权翼在说什么。 梁广立时紧张起来,虽说这大半年来,他也时常读书,努力吸收一些当下时代的主流思想。 可真当研读起四书五经,才知道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单是能把书简上的字认全已经不容易,串起来连成句,读通读懂能理解,更是难上加难。 权翼说的这句话,他隱约记得在《尚书》里读过,大概意思也能体悟。 可让他完整表述出来,一时间还真就不知道怎么开口。 梁安稍稍一想,施礼道:“此句出自《尚书·商书·太甲下篇》,乃伊尹諫太甲时所说。 弟子理解的意思是,君王有德则国治,无德则国乱。施德政则国兴,不施德政则国亡。 君王治国用人,应常怀谨慎之心,如此方为圣明之君!” 权翼不住点头,罕有地露出笑意:“孺子可教矣!甚好!” 梁安揖礼,没有因为受到夸奖就沾沾自喜,令权翼愈发满意。 李方和邓兴笑了起来,梁广鬆口气,笑容灿烂,为阿弟表现颇感自豪。 “素闻桓侯大力发展宗学,梁氏宗学名师眾多,学子薈萃,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治学乃国家教化根本,虽乱世亦不可废! 望汝谨记,时时勤勉!”权翼叮嘱道。 “权公谆谆之教诲,弟子铭刻在心!”梁安揖礼。 权翼想了想,又对梁广道:“离此不远便是宣教小学,梁安学业进度正好可以赶上。 若是你愿意,我可以代为安排。” 梁广大喜,原本他还担心,离开梁氏宗族,会影响梁安学业。 如果能进入宣教小学继续读书,自然最好。 梁安眼眸露出浓浓渴望,他也不愿荒废学业。 “有劳权公费心!仆兄弟感激不尽!” 梁广拉著梁安拜礼。 权翼道:“入学之后,当潜心治学,两年后通过生员试,便可入太学读书!” 梁安脸蛋难掩雀跃振奋,若能入太学,便有希望通过“试经”补授为官,正式入仕。 对於庶族寒门子弟而言,这是一条踏上仕途的正经出路! 梁广兄弟刚刚取得民籍身份,按理连寒门也算不上,若无权翼安排,梁安不可能有资格入读宣教小学,太学更是无望。 东汉以来,太学废弛。 魏文帝曹丕於黄初五年重立太学,並且规定了详细的五经考试取仕方法,沿用至今。 晋武帝於咸寧二年增设“国子学”,专门招收贵族官僚子弟。 南渡之后,士族门阀耻与下品寒门子弟为伍,民间恢復两学呼声极高,朝廷里却反应平平。 反倒是北方,虽然战火连绵,两学教育却一直不曾落下。 最先恢復两学的是石勒,后又在襄国增设“宣文”、“宣教”、“崇行”等十余所小学,招收將佐子弟、豪右子弟入读。 当时北方二赵爭霸,刘曜不甘落后,也仿照石勒,在长安恢復两学、增设小学。 苻秦立国,天王尤其重视两学教育,每年都会亲临两学,与生员士子们当面奏答。 而在南方,朝廷层面的高等教育基本荒废,治学、经义、教化掌握在高品士族手中,以实现知识文化全面垄断。 故而梁安离开梁氏宗族,也不至於无书可读,荒废学业。 权翼屏退旁人,带著梁广走到外廊。 “你四人新晋立户,按照占田法,丁男占田七十亩,课田五十亩。 我会让班奉到长安县廨过问此事,爭取为你四人在揭水陂附近占些良田。 等你入职护军府,也无时间精力打理田地。 到时候我会让府中管事,再替你招几户佃农耕种。”权翼道。 梁广拱手:“多谢权公费心!” 占田法是西晋以来的土地分配政策,大致分为庶民占田、品官占田、诸侯王国占田。 凡立户丁男,不论民籍还是杂户,都能自由占田七十亩,其中五十亩需要课税。 公府不管你能否开垦七十亩荒地,反正五十亩田租必须准时交齐。 立户之后,还有户调、劳役需要承担。 梁广自然不会去开垦荒地,手中金银足够他们四人用一段时间。 他和李方、邓兴三户田地,交由权翼府中管事打理就好。 权翼看著他:“我名下倒还有荫客名额,只是一入门荫,你便和梁氏彻底断绝关係。 你虽为我做事,倒也不必一定要投在我门下。 得罪梁氏,对你、对我都不明智。” 梁广默然,成为权翼门下荫客,就可以免除一切田租调役,好处自然多多。 只是那也意味著,他和梁氏斩断关係。 未见到梁云之前,他也不愿轻易做此决定。 梁广揖礼:“权公放心,即便无缘投在权公门下,仆也会尽心用命,绝不敢敷衍耍滑!” 权翼頷首,“另外,你与梁国儿和姚氏之间的误会,我也会代为澄清,今后,姚氏不会因此事寻你麻烦。 姚氏乃诸羌之首,能不招惹最好!” “仆明白,权公放心!” 权翼看了眼偏堂內,“府邸对面,武库往南百步,有一座宅院,我遣人送你们过去。 盯著我的人不少,今后往来须得谨慎,莫要惹人生疑!” “仆遵命!” 权翼又叮嘱了几句,沿著迴廊折返內府而去。 李方鬼祟凑近,咕囔道:“这权公看著冷淡,办起事来倒是守信。 咱们得了人家不少照顾,今后办事可得卖力些!” 梁广笑笑,权翼其人绵里藏针,用人时施恩於先,连李方这號老油子也牢牢拿捏。 就是不知,他是否是自己晋身路上的真正贵人...... 第61章 王氏蒙难 长安直城门东侧,有一座特殊牢狱,名曰“若卢”。 若卢狱自西汉始设,后世时设时废。 五公之乱后,天王下詔恢復若卢狱,专门用作关押涉嫌谋逆的皇族公卿及其家眷。 若卢狱名义上隶属廷尉,实则並无实际主官。 每次兴起牢狱,由天王直接指派主审官管辖。 这一次,若卢狱內关押的是东海公苻阳、尚书郎周颺、散骑侍郎王皮,以及王氏三族眷属。 周颺本是晋室降臣,在长安没什么眷属。 苻阳乃天王侄儿,其父苻法与天王乃亲兄弟。 天王即位之初,苟太后担心苻法功高震主威胁帝位,降詔將苻法赐死。 苻阳从此怀恨在心。 此番谋逆案,天王不忍诛连苻阳亲眷,指示尚书右丞李柔只审苻阳一人,而不牵连家小。 故而,若卢狱內,关押最多的便是王氏族人。 一处阴暗地牢。 鞭子割裂皮肉发出的“噼啪”声,迴荡在壁火昏暗的廊道內。 不时有狱卒拖拽罪囚走出刑房,在地上留下一道冲洗不净的黑红血跡。 披头散髮的王镇恶赤著上身被吊在刑架上,脊背已是血肉模糊。 旁边的廷尉评贾俊也是同样下场,比起王镇恶,他已是气若游丝。 “贾俊救我!五郎!五郎救我!” 一名女子撕心裂肺的惨叫声,突兀乍响! 王镇恶猛地抬头,嘶哑喉咙怒吼:“阿姐!”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一名浑身血跡斑斑的女子,被狱卒从刑房门前拖走。 她拼命挣扎哭嚎,双手无助挥舞。 贾俊肿胀眼皮狭开一条缝,有气无力地呻吟一声:“......夫人......” 隔壁刑房传来孩童哭嚎声,王镇恶浑身颤慄,他听出来,那是阿姐和贾俊的两个孩儿! “畜生!” 王镇恶双目赤红,拼力挣扎起来,刑架铁环叮哐作响。 狱卒吐了口唾沫,从水桶里拿出泡结实的鞭子,对准王镇恶和贾俊各抽一鞭。 王镇恶一声闷哼,双目喷火似怒视那狱卒。 贾俊垂著头,黑髮覆面,只听得到“嗯哼”两声。 王镇恶顾不上脊背刀割般的剧痛,隔壁刑房传来的女子尖叫声,让他五內俱焚! 狱卒举起鞭子还要再抽,地牢走廊响起一阵匆匆脚步声。 “住手!” 一位头戴黑介幘,身穿土黄色右衽公服的官员出现在刑房门前。 狱卒嚇得手中鞭子掉地,曲腿跪倒叩首:“拜见李右丞!” 李柔闻著刑房里浓浓血腥气,眉头拧紧,昏黄烛火映照在脸上,让他的面色看上去略显阴沉。 李柔挥挥手,身后几名官吏匆忙而去。 很快,几间刑房內的惨叫声陆续停下。 李柔拿巾帕掩住口鼻,跨进刑房,对狱卒呵斥道:“还不赶快把二人解下!” “喏~” 狱卒爬起身,手忙脚乱把二人从刑架上放下,餵了几口水。 贾俊瘫坐在地,呛得咳嗽连连。 王镇恶勉强站起身,对李柔揖礼:“李右丞,王氏绝没有参与王皮谋逆,还望李右丞明察!” 李柔斥退狱卒,低声道:“陛下顾念武侯旧情,若不然,你们岂能活到今日? 就算王氏没有参与谋反,可王皮毕竟是王氏郎君。 你王氏死几个、残几个,震慑百僚,又有谁敢提出异议?” 王镇恶嘴皮子哆嗦,满面苍白,今日方知一朝失去权势庇护,会是何种下场。 贾俊猛地拽住李柔袖袍,嘶哑嗓音道:“贾俊愿死,只求李右丞放过我妻儿......” 李柔忙宽慰道:“贾廷评莫怕,对王氏的审查已经结束,你们对王皮谋反並不知情,可无罪获释! 待会,我自会通知王氏僮僕来接汝等回府!” 贾俊努力睁开眼皮:“当、当真?!” 王镇恶声音发颤:“陛下宽恕我王氏了?” 李柔笑道:“陛下才刚回京,就算想起王氏,詔旨也不会来得那么快! 此番你王氏获救,还要多亏尚书左僕射! 若无权公过问此事,我岂敢擅作主张? 对了,权公让我特意转告你们,是他的门客梁广求情,他才嘱託我对王氏略加照顾!” “竟是我梁兄长!”王镇恶又惊又喜。 贾俊喃喃道:“梁广几时成了左僕射门客......” 李柔安抚道:“案情已经明了,我已准备向陛下稟奏,你们歇息一会,接上族人亲眷回府去吧! 我也是奉詔办公,还望王氏莫要记恨!” 说著,李柔对二人揖礼。 二人连道不敢。 李柔嘆口气,告辞离去。 王镇恶平復心境,搀扶贾俊起身:“姐夫,我们回家!” 贾俊抽泣不止,涕泪纵横:“从前以为五郎只会结交酒肉之友,不想却是愚兄错怪你了! 那梁少郎是位正经友人,可交! 此番王氏蒙难,还要多亏人家仗义相救!” 王镇恶抹著泪,“姐夫放心,我今后再也不胡混了!” ~~~~ 若卢狱僉事房。 太子食客令、扬武校尉姚兴,正在和心腹谋士尹纬对弈。 梁国儿躺在一旁呼呼大睡。 李柔推门而入,梁国儿轻微呼嚕声戛然而止,却没睁眼,翻了个身继续酣睡。 “贤侄啊,你可把我害惨了!” 李柔苦著脸,满口抱怨:“此番入狱,王氏死了一子一女,两个男丁残了腿脚。 虽说只是王景略从侄,可好歹也是受荫庇之人。 若是王氏跑到陛下跟前哭闹,你让我如何交代?” 姚兴执黑落於肋道,头也不抬地笑道:“李右丞无须担心。 王氏能逃脱此次劫难,已算天佑,又岂敢找陛下哭诉? 王氏回去,只会闭门谢客,对狱中之事只字不提!” 李柔唉声嘆气:“可將来王氏把这笔帐记在我头上,如之奈何?” 尹纬从案几下取出一只包囊,起身交到李柔手中: “李右丞受累,一点心意,万请收下!” 李柔怀抱沉甸甸包囊,稍稍掂量,便发出金银碰撞声。 “唉~贤侄礼太重了,受之有愧呀!” 李柔满口推辞,嘴角却藏不住笑。 棋盘上黑子已占尽上风,定鼎之势已成,姚兴满意地呷口酪浆,起身向李柔揖礼: “事情已了,不耽误李右丞办案,小侄告退!” “贤侄慢走,代我向尊父问好!” 李柔站在僉事房门前,目送三人离开,迫不及待地回到房中,紧闭房门,解开包囊细数此番收穫。 若卢狱外,姚兴和尹纬跨上马,二十余姚氏私兵紧隨。 “少君,那梁广本是梁氏僮奴,怎会成了左僕射门客?”尹纬满面不解。 姚兴冷哼:“许是权翼和梁氏私下里达成什么协定,需要借用梁广之力! 罢了,念在权翼与我姚氏渊源颇深的份上,暂且卖他个面子,单于台之事就此作罢!” 尹纬点点头:“那梁广一介卑贱猥人,再有勇力也不足惧。 只是没能趁此机会打掉王氏,倒是可惜!” 姚兴望著不远处,陆续离开地牢的王氏族人,狭长眼眸闪烁戾色: “王景略当年对我西羌步步紧逼,压得叔伯们喘不过气。 如今,也算是从他儿孙身上討还些债息! 没有王景略,这些个王氏族人,不过是待宰羔羊而已!” 尹纬一笑:“王氏后继无人,姚氏却有少君!王景略运谋天下,却终究算不了天命!” 姚兴大笑数声,提韁纵马飞驰而去,一眾西羌武士紧隨其后,沿街百姓惶恐避让...... 第62章 一人之下 安福殿外。 小黄门高声唱喏:“宣~太子太傅、中书监、侍中、征南大將军、阳平公苻融覲见~” 苻融在殿外踱步,听到小黄门唱喏声,神情一肃,正了正头上戴的二梁进贤冠,抚平朝服,走到殿阶前,准备脱履解剑入殿。 小黄门小声提醒道:“陛下早有恩旨,君侯可剑履上殿......” 苻融瞪他一眼:“多嘴!” 小黄门哆哆嗦嗦,低著头不敢再多话。 苻融不理会他,脱履解剑,再度整理衣冠,这才快步入殿。 轩敞大殿檀香裊裊,高高陛阶之上悬掛帘子,其后隱约有一人影,正手持书卷,斜倚身子,偶尔从帘子后传出两声轻咳。 “臣苻融叩见陛下! 陛下千秋万岁,长乐未央!” 苻融以额触地,行叩拜大礼。 陛阶之上一片安静,没有丝毫回应。 苻融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过了会,寺人捲起帘子,一身宽大博衫、头束巾子的苻坚走下陛阶。 苻融抬眼一瞟,看见一双木屐出现在脑门前,小心翼翼抬头上瞟,一脸諂笑:“陛下......” 苻坚不搭理,绕著他漫步走了一圈,站在他身后。 苻融苦著脸,乖乖趴下,撅起了腚。 苻坚抬脚一踹,木屐底部突齿,与苻融的臀来了个亲密接触。 不轻不重地一脚,却让苻融猛地往前一趴,四脚著地趴著,唉哟直叫唤。 “兄长这下可解气了......” 苻融揉搓著臀,爬起身屁顛顛跑回来,捡起一只掉落的木屐,跪在地上为苻坚穿好。 苻坚瞪他眼,重重哼了声,一甩大袖走到陛阶前席地而坐。 苻融顛顛儿跟在后,乖乖跪在面前。 “若非阿母说情,我非得赏你一百臀杖!” 苻坚手指头都快戳到他脑门,唾沫星子喷一脸。 苻融故作大骇:“一百臀杖?兄长莫非想要我这腚儿变成八瓣?” 苻坚嘴角抽了抽。 苻融嘿嘿道:“兄长莫说气话嚇我,兄长捨得打,阿母也捨不得!” 苻坚叱道:“你可知罪?” 苻融急忙叩头,一脸肃然:“臣知罪!” “何罪?” 苻融偷瞟一眼,小声道:“臣自问不知犯了何罪!只是,陛下说臣有罪,臣领罪便是了!” 苻坚气笑了,这不晓事的东西,还像小时候那般机灵古怪。 苻坚怒骂:“还敢胡搅蛮缠?若非我留苏膺控制局势,这长安城早就被你们祸祸得不成样子!” 苻融脖子一缩,訕笑道:“弟千算万算,没算到兄长远在灞上,仍旧对长安城了如指掌! 若早知如此,何必搞什么刺杀,我直接派兵围了冠军府,看那老白头反还是不反......” 话没说完,苻坚扬手作势要打,苻融急忙趴下身求饶。 “慕容垂已是大秦臣子,你们又何必苦苦相逼? 他一死,关中数万户鲜卑如何看朕?”苻坚摇头嘆息。 苻融哼哼道:“不怕白虏反,就怕不反! 现在反,我大军弹指可灭! 將来若反,尾大不掉,恐难制衡! 若是在南征战场上,白虏们反戈一击,降了晋室,那才叫大麻烦!” 苻坚却是笑了,“博休,你多虑了! 就算你现在杀了慕容垂,慕容氏也不会反! 慕容鲜卑反与否,只取决於一件事!” 苻坚並指向南一指:“南征!伐晋!” 苻融瞪著眼:“兄长既然知道白虏狼子野心,为何还接纳其入关? 慕容氏恩宠过盛,老氐们可是不满呢!” 苻坚笑道:“我问你,此次伐晋,能胜否?” 苻融眼神忽闪,一咬牙道:“陛下亲征,焉有不胜之理?” 苻坚道:“若胜,我大秦一统万方,鲜卑如何反?拿什么反? 慕容氏做了元勛功臣,子孙万代永享富贵,难道不好?” “可是......” 苻融咬牙,低声道:“就怕战场失利,白虏们趁势而起,危及社稷!” 苻坚宽厚手掌搭在他肩头:“所以,你要尽全力,助朕打贏这场倾国之战! 西边的禿髮氏、沮渠氏,关中的老羌们、慕容鲜卑,关东的燕国遗老遗少,代北的拓拔部...... 一大帮子孤狼盯著咱们! 这场仗,老氐们输不起!” 苻融低声道:“既然陛下知道此战风险极大,为何不徐徐图之,以求......” 苻坚不悦打断:“朕已决定之事,不容一改再改! 经过桓温废立,晋室还有何顏面君主天下? 我大秦一统江北,百万强兵难道扫灭不了一个暗弱晋室? 司马炎当年能做到的事,朕如何做不到?” 苻融还要再劝,苻坚摁住他肩头:“你要考虑的是,如何为朕打贏此战!” 看了眼苻坚,苻融心中嘆息,知道兄长已经下定决心,再难改变。 “臣定当肝脑涂地,不负陛下重望!”苻融拜倒。 苻坚一招手,一名寺人快步送来一份綾锦詔旨。 苻坚抓起詔旨,塞到苻融手中。 苻融展开一看,满面大骇。 陛下授他都督中外诸军事、加录尚书事、开府仪同三司! 肩挑军政,位次至尊! “臣不敢奉詔!请陛下收回!” 苻融拜倒,声音惊惶。 苻坚笑骂:“朕亲手给出的詔旨,岂有收回的道理? 你我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这江山是朕的,也是你的,拿著便是! 冬至演武过后,你便统帅前军出发!” 苻融红了眼,哽咽磕头:“臣叩谢陛下隆恩!” “退下吧,待会娥英要来,她素来怕你,有你在,舞都跳不利索,朕看著彆扭!”苻坚笑道。 苻融抹抹眼睛,揶揄道:“那狐媚子最是熬人,陛下可得节制些~” “滚~要你操心!”苻坚笑骂,作势要扔木屐。 苻融嘿嘿一笑,倒爬两步叩头退下。 出了安福殿,苻融坐乘舆出宫,登上一辆宽敞犊车,四面皆有甲士护卫开道。 车舆內,权翼等候多时。 “拜见君侯......” 不等权翼施礼,苻融脱掉鞋履盘腿坐在榻上,拍打脑门直呼愚蠢。 “君侯这是?”权翼不明所以。 苻融抓起装满酪浆的囊袋灌了口: “出宫时我想了一路,月前陛下突然调屯骑营进驻驪山,其实那时候,陛下就已经觉察到我们的计划!” 权翼愣了愣,猛然反应过来:“君侯之意,陛下调走屯骑营,就是为了保护慕容越!?” 苻融一拍巴掌:“不错!慕容氏就是一头虎,带著一群狼,个个都是野心之辈! 要说慕容氏里,有谁对大秦忠心,也只有他慕容越! 陛下是担心老贼一反,牵连慕容越,白白折损一忠臣! 这才想办法將其支走! 可惜啊,陛下料人先机,我们终究少算一步!” 权翼恍然大悟,旋即苦笑连连,原来陛下的伏笔,早在屯骑营进驻驪山时就已经埋下。 只怪他们后知后觉,全盘计划都在陛下掌控之內。 权翼迟疑,低声道:“陛下宽宏,不再追究此次罪责,那冬至演武之事,可还要继续?” 苻融脸色阴晴不定,“你物色那人,可用否?” 权翼道:“论勇武,只怕还胜过梁国儿,不在老贼之下!” “竟有这般能耐!?” 苻融吃了一惊,旋即陷入沉思。 “也罢!白虏反不反还在其次,可那老贼必须死! 他不死,我心难安! 王景略遗言犹如梦靨,夜夜使我惊醒! 就算被陛下废国除爵,我也要除掉此贼!” 苻融咬牙切齿,面容甚至有些狰狞! 权翼拜倒:“臣以性命,助君侯成此护国之义!” “子良公快快起身~” 苻融搀起他,把綾锦詔旨递给他看:“陛下如此厚爱,我唯有捨命护国,以报陛下天恩!” 权翼看罢詔旨,深吸口气双手举过头顶奉还。 这道詔旨一下,表明南征伐晋已是势在必行,留给他们准备的时间,不多了! 苻融罕见地满脸严肃:“冬至演武,是最后得手机会! 这长安城里,心怀不轨的小人太多,连老氐们中间也不少! 此次计划,参与之人只有你我,还有那谁?” 权翼拱手:“梁广!此前梁氏派往单于台之人,就是他!” 苻融默念两声,把名字记住。 “能被子良公选中,想来有特殊之处?”苻融笑问。 权翼想了想,正色道:“此子驍武精悍,沉鷙有谋,年纪虽轻却处事老道,可堪大用!” 苻融愈发惊讶了,以权翼眼界,此人竟能得到如此高评价,那一定是位大才! “听子良公一说,孤还真想现在就见见此人! 只是现在不易打草惊蛇,等此事过后,劳烦子良公带他来见孤!” 权翼拱手领命。 当即,二人在车舆內,对冬至演武之事详细谋划...... 第63章 此子可深交 七月底,梁广一行安顿妥当,托人带话到梁园,让夔奴收拾家当,带上大黑马和鑌铁蛇矛,一併搬来长安。 梁安顺利入读宣教小学,梁广命夔奴带上僕射府送来的田契,出城赶往揭水陂,核验他和李方、邓兴三人名下田地。 好歹是自家私產,了解土地肥沃、耕种情况、养护收成还是很有必要的,等招来佃户,额定租税,也好有个参考。 到了护军府辟召期限日,省事吏班奉带三人前往报到。 街道上,诸人皆跨马行路。 一月不见,大黑马黑咕嚕在夔奴精心饲养下长了几斤膘,毛色油光水滑,通体乌黑髮亮。 等到入秋再贴几斤膘,想来会更加神骏健壮。 李方自掏腰包,从马市购入三匹马,他和邓兴、梁安人手一匹,出行也方便些。 细算养马成本,又是一笔不小投入,李方愁眉苦脸,盘算著手中两块马蹄金能用多久。 梁广向班奉虚心求教,一路敘谈不断。 所谓省事吏,便是朝廷配给三省官员的专职文吏、秘书,平时负责整理文书,代表主官与上下僚属、其他公廨沟通,减轻主官的工作负担。 “省事”二字,可谓恰如其分。 拿尚书省来说,从尚书令、左右僕射、左右丞、尚书郎、五部尚书,都配备省事吏。 尚书令、左右僕射俱是四人,左右丞两人,其余一人。 虽是属吏,没有品位,俸禄给赐全仰仗主官,可人家也是有编制的,起码也是个庶族寒门出身,不是谁想做就能做的。 为主官们服务几年,运气好的外放做个县尉,今后靠著朝中积攒下的人脉,逐渐提拔不是难事。 留在朝中,分到太僕、宗正、大鸿臚、少府这些事务性部门为官的也不少。 班奉四人跟隨权翼多年,对长安各军政公廨熟门熟路,都知道是左僕射的人,多少都会给些面子。 班奉亲自送他前去护军府报到,能省去不少事。 “......先汉时,屯骑营属北军八校。建安之后,裁汰精简,只剩五校。 屯骑营虽有戍卫宫禁之责,但因其划归护军府管辖,而护军府统领外兵,故而屯骑营驻在洛城门外......” 通过班奉讲解,梁广对如今的內外兵划分更进一步了解。 內兵,或者称中军、內军,算是狭义上的中央禁军。 大致包括领军府所辖的左右卫、步兵、长水、射声、中垒、驍卫等营,此外还有四禁、殿中將军、积射、积弩、强弩等负责守卫宫城的內兵。 护军府辖制地方镇戍军,但並非所辖兵马都在都城以外。 譬如前后左右四军,游击、驍骑等营,都驻扎在都城附近。 苟池的职务是领军將军,外加戎號中军將军,乃二品武职。 护军將军杨腾,外加征东將军號,表示他属於外兵序列。 鑑於当前时期是贵族领主领兵制为主,並不能完全依照军职品位高低,来衡量某位將军的实际权势。 可以说,军职决定下限,宗族势力决定上限。 私兵部曲和中央军队的界限,许多时候模糊不清。 班奉看了眼梁广,见他听得专心致志,自己讲得也愈发起劲。 这年头,如此虚心好学的年轻人可不多了。 眼看快到护军府,梁广摸出一颗豌豆大小的红宝石塞给班奉。 这还是李方用慕容氏赏赐的拇指大绿宝石,找西域商贩换回来的。 小是小了点,倒也有五六颗,送人正好。 “使不得使不得!”班奉连连推辞。 梁广笑道:“一点心意,君不妨收下,给嫂夫人嵌在簪子上,也算討个欢喜!” 班奉道:“梁少君太客气了~” 客套了会,班奉高高兴兴收下。 平时各处公廨跑,倒也没少拿孝敬,班奉不缺这点珠宝金银。 他高兴的是,这梁少君懂事谦礼,没有因为得到左僕射看重,就目中无人,不把他们这些属吏放在眼里。 此子,有前途,可深交! 班奉心里对他好感倍增。 “梁少君可知,左僕射为何要將你的民籍,落在尚书省左民部?”班奉突然压低声说道。 梁广一愣,这个问题起初他也有些疑惑。 按理说,他是氐人豪阀梁氏出身,本质上属於部落民身份。 即便录籍,也应该落在专管部落民的单于台。 而非专管汉人的左民部。 梁广稍稍思索:“权公执掌尚书省,左民部为其下属,办起事来要方便些,兴许权公是为此做考量?” 班奉一笑,捻著頜下山羊须,一脸神秘:“梁少君可知,左僕射先祖乃汉人,早年也是略阳氐酋宾客出身?” 梁广讶然,“这我倒是不知!” 班奉道:“左僕射世居略阳,祖辈同样依附氐羌酋帅而生! 羌酋姚弋仲率部东迁入关中,左僕射也隨之而来,年纪轻轻便成为姚弋仲麾下谋士。 姚襄兵败降秦,左僕射得天王赏识,交好王猛,才有今日之显贵!” 梁广皱著眉,隱隱从中听出些什么。 班奉低声道:“你与左僕射出身何其相似!他在你身上,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 梁广恍然,原来权翼和他一样,都属於氐羌化汉人。 或许在权翼幼时,也曾看见过祖辈是如何依附氐羌酋帅卑微求活。 班奉意味深长:“左僕射一直提议,重用汉人领兵,壮大汉人军权,以对抗西羌鲜卑,制衡各大氐酋! 这件事,从当年王景略执掌朝政时,就已经开始推行。 只可惜,关中汉人士族力量弱小,也无太多人才出现,效果一直不佳......” 班奉点到即止,隨即闭口不谈。 梁广暗暗惊讶,看来权翼把他从梁府带走,除了要用他杀人,还有更深层次原因! 一个出身氐酋梁氏,异军突起的汉人將领? 难道,这才是权翼用他的真正原因? 梁广对班奉执晚辈礼:“多谢班君指教!今后,晚辈还要多多向君討教!” 班奉笑道:“梁少君不必客气,今后同为左僕射效劳,你我自当多多亲近!” 梁广也笑了,一颗红宝石没白给。 第64章 四人小分队 有班奉作陪,办理“入职”手续,取得告身的过程相当顺利。 护军府司马冯达与班奉相熟,指派僚吏当堂为梁广办理告身。 他自己则拉著班奉坐在一旁烹製茶汤,拐著弯地打听,这位新晋屯骑营参军是哪家子弟? 屯骑营参军並无定职,只在战事临时设置,有秩无品,偏向於参赞军机的文职武官。 末流小官,却有护军將军杨腾亲自打招呼,嘱咐冯达尽心办好,又有左僕射心腹僚吏亲自送来,冯达是万万不敢怠慢。 班奉应付这等事游刃有余,忽悠得冯达不明觉厉。 到头来却还是不知,这位年轻“梁参军”究竟是何来头! 冯达只弄懂一件事,梁参军来头不小,有上边的上边......甚至更上边照顾! 授官凭证主要有三件事物,印綬为重,其次是告身和敕牒。 魏晋制度,六品以下、九品以上,只有各曹主官给印綬。 梁广所得参军职务,连品位都没有,自然不可能发给印綬。 只有一份告身和笺命。 告身便是委任状,以他的级別,用帛书、朱胶、綾线製成簿册,写上个人信息和职位,盖上护军府印信便算完事。 领取告身需要缴纳一千五百钱,冯司马客气地给他免除了这笔费用。 笺命是留档文书,护军府一份,尚书省五兵部一份,將来用以核验、考课武官任职情况所用。 梁广级別太低,只需要留存护军府便可。 办完这些,他便正式成为苻秦帝国,一名光荣的三百石武官! 秩禄大概和里正同级,月俸在两石左右,没有春秋给赐绢绵,没有菜田给养,不享受品官占田...... “恭喜梁参军供职护军府!不如由在下做东,为梁参军办一场酒宴,以示庆贺?”冯达上前恭贺。 梁广汗顏,连忙婉谢。 他一个新晋末流小官,有何脸面办酒宴? 还劳驾人家六品护军司马,千石之官来给他道贺? 一通婉谢,在冯司马遗憾目光相送下,梁广眾人离开护军府。 “这冯司马,也太热情了些!”梁广苦笑。 班奉莞尔:“踏上仕途,类似的应酬不会少,梁参军还得儘快適应才是!” 话虽如此,梁广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人家可不是冲他客气,而是冲他背后贵人。 今日是朔日朝会,班奉还得赶回尚书省公廨,双方在护军府前道別,梁广三人独自出城赶往屯骑营。 路上,李方和邓兴捧著告身翻来覆去看。 “这就做官了......”李方咋舌不已。 两月前,梁广还是他手下士伍,一个刚刚成为梁氏私兵的新丁。 回想这两月发生的事,李方觉得就跟做梦一样。 邓兴道:“什长....不,等梁参军当上品官,我就投在参军门下,给参军做部曲!” 李方道:“那你可得改口称主公!” 邓兴挠挠头,一脸忸怩:“主公......” 梁广笑道:“都是兄弟,不必拘泥礼数! 放心吧,我能做官,你们也能! 用不了多久,咱们都是品官,都当將军!” 邓兴用力点头,满脸振奋。 李方嚷嚷道:“乃公做了官,定要娶个妻,再討八个妾!” “呵呵,阿舅能者多劳,自然多多益善!” ~~~ 屯骑营寨门外,王镇恶牵一匹马,挎个包袱,见梁广三人骑马赶到,远远地用力招手。 “兄长!” 梁广跃下马背,“五郎怎知我们在此?” 王镇恶道:“我先去了僕射府,方知护军府辟召兄长为屯骑营参军,这才赶来! 小弟恭贺兄长!” 梁广刚要说话,注意到王镇恶揖礼时动作僵硬,面色有些发白,不由一惊: “五郎身子有伤?” 李方嗅嗅鼻子:“好浓的疮药味!” 王镇恶勉强笑道:“小伤,不妨事~” 梁广看著他:“可是在狱中落下?” 王镇恶低垂眼皮,声音悽惶:“十日若卢狱,我王氏族人两死两残,余者二十余口皆带伤,阿姐两个孩儿也遭受杖刑,姐夫贾俊直到今日还臥床不起......” 梁广嘆口气,李方和邓兴又是后怕又是唏嘘。 这可是堂堂宰相家族,武侯后人啊! 踏进朝堂,煊赫富贵的同时,却也危机四伏、群狼环伺,稍有不慎便是毁家灭族。 王镇恶跪倒,梁广急忙拽住他:“五郎这是做何?” 王镇恶哽咽道:“若非兄长向左僕射求情,我王氏绝不会这么快脱离牢狱之苦! 兄长恩情,王氏必当铭记!” 梁广愣了下,“先起身再说!” 看来是权翼故意让王氏知道,此番助王氏脱难,有他一份功劳在里边。 权翼白送他一份人情? 这份礼物可太贵重了! 王镇恶抹抹眼睛:“若是兄长不嫌我年幼,愿与兄长结为异姓兄弟!” 梁广愕然,李方和邓兴也面面相覷。 別看王镇恶一口一个兄长,可他毕竟是士族子弟,宰相之后,族人非富即贵。 梁广刚刚脱籍,应召做个有秩无品的小小参军,两人身份悬殊。 按照时下习俗,结义可不是闹著玩的,和认养义子义女一样,深受孝悌和宗族至上观念影响,是一件牵扯个人和宗族利益的大事。 王镇恶急道:“我是真心想和兄长结义的!” 梁广笑道:“你我相识一场,投缘交心,早已是患难兄弟,结义不过是形式而已! 何况此事还要请长辈主持,不妨以后再说!” 王镇恶犹豫了下:“反正我是认定兄长了!兄长入屯骑营,我也要同去!阿姐和姐夫已经同意了!” 梁广有些头疼:“你年纪小,还未得官,现在入屯骑营,只能做个普通士伍......” “无妨!便是给兄长牵马,我也愿意!”王镇恶拍著胸脯。 梁广见他连包袱都带上,一副准备长期跟他混的样子,心里有些动容。 “也罢,若隨我去,今后一切听我安排,不得耍脾气胡闹!”梁广丑话说在前。 “兄长放心!小弟唯命是从!”王镇恶嬉笑著揖礼。 梁广也笑了,这小子机灵活泼,身手也不错,好好调教一番,將来定是左膀右臂。 他背后的王氏宗族,虽然没落,底子还在,倒也可以好好结交一番。 当即,四人验过告身,进入营寨...... 第65章 单位新人 洛城门外,屯骑营驻地。 梁广四人在值门屯卒带领下踏入军营。 入眼便是远处校场冲天扬起的黄沙。 声声金鼓鸣击之音传来,战马奔腾隆隆作响。 一支支骑军以队为基本单位,在队主指挥下进行骑射训练。 几名幢主站在校阅台上,对著校场內来回突驰的骑军指点討论。 身背黑、红、黄三色令旗的传令兵,不时从校阅台出发,奔向各幢兵马。 金鼓號角也在同时发生变化,配合令旗指挥训练。 “壮哉!” 梁广忍不住赞喝,胸膛有种热血澎湃的灼热感! 李方眯著眼,耳边的金戈铁马声让他一阵恍惚,仿佛回到了十余年前,在陇右与禿髮鲜卑廝杀的日子。 王镇恶喃喃囈语:“阿翁当年,便是率领这样威武雄壮的秦军,破壶关、击晋阳、夺并州、下潞川扫平燕国......” 邓兴深呼吸才压下心潮澎湃,看了眼李方:“李叔,你哭了?” 李方急忙扭过头一抹眼角:“风沙大,迷了眼......” 一匹快马驰来,未披鎧、只穿军服裤褶的慕容越翻身下马。 “我道护军府新辟召的参军梁广是谁,原来是你小子!” 慕容越大笑,梁广四人急忙上前拜礼。 “听闻你的荐举人是尚书左僕射权公,原本我还寻思,不知哪家子弟走了左僕射门路,跑到我这屯骑营打秋风! 如今见到本人,我却是放心了!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斩杀彭蠡大王的猛士,我屯骑营自当欢迎!” 慕容越用力拍打梁广臂膀,爽朗大笑不断。 看得出,他对梁广到来当真高兴。 “仆惭愧,不敢当將军夸讚!” 梁广恭谦揖礼,这位慕容將军当真是位豪爽之人。 如果能在此人麾下效力倒也不错,只可惜,他是带著目的入屯骑营,应该不会留太久...... 慕容越奇怪道:“你既是梁氏部曲,却为何又成了左僕射门客?这荐举人,应是梁氏诸公才对!” 梁广张嘴语塞,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慕容越哈哈一笑:“瞧我,问这些私事做何?不管怎么说,入我屯骑营,便是袍泽手足!” 梁广忙道:“仆初入军伍,还望慕容校尉多多指教!” 慕容越笑著頷首,看向他身后三人:“他们是你带来的?” “李方、邓兴,皆勇悍之士!这位是......” 不等他说话,慕容越脸色古怪:“王镇恶?你来做甚?” 王镇恶一脸訕笑,硬著头皮拱手:“见过慕容校尉!” 慕容越似笑非笑:“你这孺子,许久不见,竟变得客气懂礼了?” 王镇恶脸蛋赧红,有些羞恼:“那些陈年旧事,慕容校尉难道还要斤斤计较?” 梁广心里一紧,难不成这小子还得罪过慕容越? 一个还未成丁的半大少年,都在长安城里干过些什么? 怎么走到哪里都有对头仇家! 慕容越盯著他看了会:“你来我屯骑营做何?” 王镇恶一指梁广:“我兄长应召做了你手下参军,我给他做隨从,难道不行?” 慕容越大为惊讶,转头问梁广:“你给这孺子下了毒蛊不成? 若不然,他怎会转了性子?” 梁广无奈:“此事说来话长,容我日后再向將军解释......” 慕容越满眼惊疑地在二人间看了看,稍作犹豫: “营中不禁武官带隨从僮僕入营,只是人数不可太多,且不供应军需,不发给衣甲器械...... 你的人,务必约束管教,不可触犯军纪,否则依然难逃军法处置!” 梁广忙道:“仆明白,请將军放心!若出问题,仆一力承担!” 慕容越看了眼王镇恶,点点头:“隨我上校阅台,今日常训,几位同僚都在,正好介绍你认识!” 梁广领命,回头给了三人一记眼神,跨上马跟隨慕容越奔向校阅台。 李方凑近王镇恶:“王少郎,你和慕容校尉有过节?” 王镇恶整理韁绳准备上马,撇撇嘴: “也没啥,只是那年阿翁灭燕国回京,大军入城时,我在城头扔了几只臭鸡子,碰巧砸到慕容越头上..... 芝麻大点事,他到现在还记得,真是小气!” 李方瞪著眼,和邓兴相视无语。 当年慕容氏入长安时,早已不是俘虏身份,慕容郎君们个个都获得封爵拜官,隨秦军光明正大入城。 你凭何往人家头上砸臭鸡子? 而今慕容越不揪住你小子收拾一顿,已经算是宽容大度了…… 校阅台上,慕容越为梁广一一引见。 屯骑营长史李彦,弘农李氏出身,乃当地汉人大族,据说家中建有坞堡五六座,僮僕数千。 司马杨定,仇池氐酋杨氏子弟,前仇池国宗室王杨佛奴之子。 五官沮渠万弥,姑臧卢水胡酋帅沮渠氏任子。 功曹姜承,主簿陈釗,皆陇右內迁寒素子弟。 其余四位幢主,皆是按照军功从士伍里提拔。 梁广相继见礼,心中对屯骑营內部势力划分有了大致了解。 四位幢主俱是实际领兵之人,且观其神情,对慕容越颇为恭顺,应是他直接提拔之人。 其余长史、司马、五官、功曹、主簿,皆是护军府和尚书省五兵部任命,负责一营兵马的行政事务。 如果加有戎职,则具有战时领兵职权。 屯骑营里,除慕容越,只有司马杨定一人加有建武都尉之戎职,论职权,他仅在慕容越之下。 以仇池杨氏的势力,梁广倒也想得通。 五官沮渠万弥,掌有日常训练和管理器械之责。 而所谓任子,有两重含义。 一是表示,此人是姑臧沮渠氏派到长安的人质。 二是表明他这官职,是受父辈荫庇所得。 他在长安的富贵生死,全看沮渠氏在河西,是否一直保持对大秦的忠诚。 总的说来,慕容越能够掌握屯骑营六七成的话语权。 其余次序应是杨定、李彦,其余三人地位等同。 慕容越笑道:“別看梁参军年纪轻,他可是击杀彭蠡大王的有功之士! 往后诸位一起共事,还望精诚合作,不负朝廷重望!” 李彦笑道:“能与梁参军这样的少年英豪共事,乃彦之荣幸!” 姜承、陈釗皆附和恭维。 三人笑著,眼神里流露丝丝异色,似乎对这位新同僚背后的权贵很是好奇。 尚书左僕射亲自荐举之人,值得好好亲近一番! 司马杨定忽地道:“屯骑营將士最重骑射,不知梁参军射艺如何?” 第66章 梁参军有点东西 杨定话一出,慕容越微微皱眉。 李彦仍旧满脸掛笑,却是耷拉眼皮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半步。 姜承、陈釗目光变得游离起来,一副我是谁?我在哪?不干我事的样子...... 沮渠万弥扭头冲传令兵大喝:“金鼓不停,各队再射一菔箭! 这些个懒货,可不得盯紧些! 慕容校尉,我去看看~” 说著,他一拱手,朝其余几位赔笑告罪,跳下校阅台跨上马跑远了。 梁广看了眼慕容越,笑道:“射艺非我所长,却也勉强达到屯骑营徵募標准!” 杨定笑了:“梁参军还未试过,怎知一定够格? 要知道,屯骑营作战,以轻甲骑射为主,重鎧衝击为辅,单有勇力,可入不了屯骑营!” 梁广笑容不变,心里陡生警觉,这杨定似乎对他带有几分敌意。 慕容越轻咳一声:“梁参军职责是参赞军机,通常情况无需掌兵,倒也不受屯骑营徵募標准约束......” 杨定正色道:“屯骑营兼具宿卫宫禁、出討征伐双重职责,且南征在即,屯骑营必定会作为天子卫军隨驾左右! 我等日夜操练,不正是为了南征战场上大展拳脚! 若遇上紧急军情,我等武官皆有领兵作战之责! 慕容校尉既要求严明军纪,可不能有失偏颇啊!” 慕容越语塞,眼底划过些许恼意,有些无奈地看向梁广。 “杨司马所言极是!” 梁广拱手,“我初来乍到,自不敢坏了屯骑营军规! 具体要如何考校,还请杨司马指点!” 杨定眉梢轻扬,想了想道:“正好今日全军常训,由我负责骑射训练。 不如你我二人下场,以百通鼓响为限,中靶多者为胜! 也好让屯骑营將士,一睹梁参军风采!” 梁广心中讶然,看来杨定对自己的射艺非常自信,竟想亲自下场考校他。 稍作迟疑,梁广拱手道:“还请杨参军手下留情!” 杨定笑容愈盛,梁广的犹疑之色落在他眼里,就是一种胆怯和不自信。 “慕容校尉意下如何?”杨定转而问。 慕容越看看二人:“既然二位都同意,就照此法吧! 权当切磋,无论胜败都不可记掛在心!” “自然!”杨定笑容满满。 梁广笑道:“败於杨司马之手,想来也无人会笑话我!” “梁参军客气!” 杨定拱手,告退下去准备。 慕容越看著他走下校阅台,略显无奈地轻声道:“参军一职,本来是留给杨氏部曲的...... 所以,杨司马才对你略有不满......” 梁广恍然,原来是自己这个空降兵,得罪了本土派。 “倒是让慕容校尉难做了,我之罪过!”梁广歉然。 慕容越摇头:“哪里话?你来了,我压力反倒小些。 杨氏子弟近来活动频繁,我这校尉之职,也不知还能做多久......” 梁广暗暗惊讶,看来是仇池杨氏盯上了屯骑校尉之职,搅得慕容越也不得安寧。 “駙马都尉、振威中郎將杨壁,尚顺阳公主,乃是杨司马堂兄! 二人俱是护军將军杨腾族侄! 杨司马射艺出眾,你即便输了也不算丟人,让他心中出口气便是了......” 慕容越低声提醒。 梁广頷首:“慕容校尉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当即,梁广走下校阅台,跨上大黑马往校场中央奔去。 台下,王镇恶满脸担忧:“杨定狡猾,定然知道兄长一拳崩折梁国儿胳膊,故而不比拳脚专挑骑射! 就是不知,兄长射艺如何?” 李方砸吧嘴:“反正比我强!” 王镇恶眼一翻:“那不输定了?” 邓兴目光紧隨校场內移动人影,在他心目中,梁广永远像驪山脚下那一战,威猛无匹! 令旗挥舞,校场上两千骑兵列成四个方阵。 四幢骑兵中央,各用白灰铺洒一块十丈见方的场地,场地四面二十丈远,各立一面草靶。 需要二人各自进入场地,驭马奔跑,分別向四面箭靶射箭,且不得越过边框,期间战马不能停蹄。 双方同时开始,一百通鼓响完毕,谁靶上箭多,谁获胜。 梁广跨骑大黑马,停在场地边沿,听杨定讲解规则,不由暗笑。 看来此人经常和別人比拼箭术,样倒是不少。 如此比试,考验的不光是箭术,还有对战马的控驭,一旦马速过快越过边界,同样算输。 杨定从部曲手中接过角弓,“我惯用重弓,此骑弓引满约莫一石重。 这些弓,梁参军可隨意挑选,无需一定要与我用同样弓力。” 兵卒送来几副弓力不一的骑弓,都是少府製作的上好角弓,专供军用。 梁广也挑了一副一石弓,拉动弓弦吱吱绷紧,弓臂弯如满月! 梁广笑道:“倒也趁手,便是它了!” 杨定看得眼皮跳了跳,此人倒是好劲力! 看来一拳崩折梁国儿胳膊的传闻,並非空穴来风! 杨定很快稳住心神,射艺可不单单是勇力的比拼,以他的射术,只要正常发挥,取胜不难! “梁参军,请!” “杨司马请!” 二人同时骑马跨入场地,立於中央。 风声呼呼,捲起校场地面黄沙飞旋。 四个方阵,两千骑兵目光投向两块场地。 同场较技是军中常见项目,杨定到来后,更是经常举行骑射比拼。 只是杨定射艺的確出眾,连慕容越也稍逊一筹。 几场下来,屯骑营內竟无敌手。 如今,各幢主回去对底下伯长、队正一说,新来的梁参军,要和杨司马比拼骑射,顿时引来全军瞩目。 方阵队形不乱,內里嘈杂议论声不绝,都在打听梁参军来头,口头开盘聚赌的也不少。 慕容越並未对现场军纪做苛刻要求,军伍生活本就枯燥,適当调剂放鬆才能提振士气。 见二人准备妥当,慕容越点点头,示意比试开始。 沮渠万弥扯开喉咙:“擂鼓!” 咚咚咚~ 鼓声以不快不慢的节奏震响,无数目光紧紧投向场中! 梁广踩著马鐙轻叩鞍毡,余光瞥眼旁边场地,杨定已经射出第一支箭,稳稳上靶。 大黑马不紧不慢地小步溜达起来,蹄噠声显现出马儿內心的悠閒。 梁广捻著羽箭搭弓,抬手半引弓弦,略作停顿便射,首箭射中西向箭靶,正中靶心! 距离最近的几排屯骑营兵卒发出惊呼。 都是骑射老手,从梁广出手动作、身形姿態、引弓劲力便能看出,这位年轻英武的梁参军,也是个中行家! 隔壁场地杨定已中第三箭,梁广这边也中第二箭,无一人脱靶,且只差一箭! 鼓声过半,杨定中十三箭,梁广中十二箭! 校场气氛一下子热烈起来! 原以为杨司马必胜无疑,不想这骑黑马的梁参军来势汹汹! 不到最后一刻,胜负竟然难料! “杨司马必胜!” 杨定毕竟人望不错,有兵卒大声叫嚷,立时引来一片欢呼喝彩! 李方一跺脚:“这帮憨怂,欺负咱们人少脸生!” 他这边跺脚叫骂,王镇恶已经衝到场边,涨红脸挥拳怒吼:“兄长狠狠射呀!” 李方深吸口气,放开嗓门:“梁参军威武!” 他和邓兴带头一吼,距离梁广场边最近的几队兵卒也跟著吼叫助威! 很快,校场內形成两股涇渭分明的喝彩鼓劲声! 慕容越攥紧拳头,心情激盪! 梁广竟有此等不凡射艺,胜过杨定也不无可能! 屯骑营又添一员驍將! 李彦、沮渠万弥、姜承、陈釗几人满面惊讶。 难怪能得到左僕射荐举,单凭这手射艺,护军府、领军府下辖各大宿卫军,这梁广哪里去不得! 杨定已射中十八箭,鼓声已近末尾。 期间脱靶三箭,却也不影响屯骑营兵卒嘆服他的高超射艺! 可场边部曲不时提醒他,隔壁场地的梁广也中了十七箭,隨时有可能反超! 杨定暗暗焦急起来,浑身已发热冒汗,两臂微微酸软。 在如此高频率的引弓下,即便他自詡惯用重弓也吃不消。 杨定一咬牙,看来只有双箭齐发才有可能拉开差距! 只是此技他也还在练习当中,不能保证准头。 杨定曲指扣住两支箭,搭弓瞄准东向靶,上身微微脱离马鞍,保持稳定,手一松,弓弦嗡震,两箭上靶! 他心里长鬆口气,这样,应该就能拉开两箭到三箭的差距。 “少君!还是只差一箭!” 场边部曲吼叫声传来,杨定脸色一变,急忙扭头望向隔壁场地! 难不成,那梁广也会双箭齐射? 却见梁广胯下黑马仍旧跑得不紧不慢,只不过,他出手频率似乎加快了些! 杨定大骇,愈发紧张起来! 他现在断定,这梁广射艺不在他之下! 先前示弱,只不过是麻痹自己而已! 好个狡猾丑竖! 杨定继续双箭齐射,只是臂膀越发酸软无力,准头也越来越差,往往三五射才能中一! 杨定最后一射脱靶,脸色陡变难看! 隔壁校场,梁广压著最后一通鼓响,张弓如满月! 若是射中,两人便是平手! 全场屏息,目光匯聚在那副张满的角弓上! “嚓”地一声,那一石硬弓竟被生生拉断! “鏘!~” 一声高亢鸣金响起,百通震鼓声毕! 梁广还是只差一箭,杨定险胜! 杨定提到嗓子眼的心缓缓放下,两臂垂落无力抬起,在部曲搀扶下才翻身下马。 “唉~”梁广仰面嘆气,很是鬱闷地扔掉断弓。 场边王镇恶捶胸顿足:“惜败!惜败啊!” 李方却暗自鬆了口气,眼中老怀安慰。 既立了威,又留了三分情面,梁小子越发成熟了! 邓兴看看王镇恶,又看看李方,恍然大悟! 校场內响起一片嘆气声,旋即便是阵阵欢呼: “梁参军威武!” 为杨定喝彩的兵卒也不少,屯骑营已经许久没有如此激动人心的射艺比拼了! 二人走下场,梁广抱拳:“杨司马技高一筹,实在佩服!” “梁参军射艺高超,我也很是倾佩!” 杨定勉强笑了笑。 很快,他觉察不对劲。 一场比拼下来,他只觉口乾舌燥浑身脱汗,两臂抬不起来。 怎么这梁广精神抖擞,丝毫无碍? 杨定忍不住扭头看了眼远处,那场地里扔著的断弓。 连续引弓之后,竟还能拉断一石角弓? 杨定满心迷惑,有种明明贏了,却又没贏的感觉...... 慕容越却是瞧出端倪,心中暗笑,上前道:“今日,二位可算是让我开了眼界! 明日休沐,都到我府上小聚,正好摆酒为梁参军接风!” 眾人齐齐拱手,笑声不断。 梁广瞟了眼杨定,想来今日过后,他能安安稳稳地渡过这段“掛职”时光...... 第67章 梁云回京 长安东郊,一片秋黄,绵雨霏霏。 后禁將军梁云驻足官道旁,眺望眼前广袤粟田。 身后,结束上洛郡屯驻任务的后禁军,正有条不紊地列队行进。 千余骑兵打头,其后是四千步卒。 步骑混合是秦军常备兵標誌之一,到了战时或者屯驻地方,往往还会配以临时徵发兵,总兵力可至两万以上。 临时徵发兵的训练、装备水平,自然不能和常备兵相比,且多以汉人编户为主。 在京畿腹地行军,士伍们被允许卸下罩甲,只穿褶服筒裤,以减轻负担。 细密雨丝沾湿褶服,带来一丝秋凉意味,却不影响士伍们脸上雀跃之色。 他们都是住在长安陵县的军户、氐户,已有大半年没能和妻儿团聚过。 此次回到长安,若无意外的话,他们能一直休养到年末。 听说转过来年,他们就要再度出关,奔赴南方战场。 连年征伐,与家小聚少离多,士伍们內心已有疲怠。 不少人心里都在想,要是不去南方该多好啊,大秦的国土已经足够广阔,为什么就不能多歇息几年? 士伍们私下里的牢骚不少,可朝廷征伐令一下,谁也不敢怠慢。 梁云走下官道,蹲在田垄上,捧起一株沉甸甸谷穗,灿黄粟粒缀满枝头,丰收喜人。 不远处有位头髮白的老农,挎著蔑筐正在收割粟穗,见梁云走到地头,有些紧张不安地望著他。 “老丈,今年收成如何?”梁云冲他喊道。 老农急忙放下蔑筐,躬身作揖:“回將军,这些都是公田,归京兆府所有,小民等俱是公府佃户......” 梁云笑道:“老丈莫要误会,我朝廷王师號令严明,不是那等强征农產的贼寇!” 老农看看官道上有序行军的军队,心中稍安,黝黑脸上露出笑容: “回將军,今年收成好,这一片公田得滻河浇灌,长势最好,一亩地可收粟谷两石,多的可到两石五、三石哩!” 梁云也露出些笑意:“若按五成脱谷算,倒是比往年多了三成收穫!” “那可不!” 老农笑容愈盛,收成越好,最后落入自家口袋的粮食也越多。 “將军熟悉农事,莫不是也种过田?”老农见这將军说话和气,便也打开话匣。 梁云站起身,笑呵呵地道:“打小便种,熟悉得很!若非领了王命,便和老丈一样,在自家地里干活呢! 再富贵的人家,总归也是要靠这地里头的粮食养活!” 老农道:“像將军一样的明白人,这世道上可不多了! 前些天来了一帮官家子弟,瞧模样不像是关中人,倒像是关外的白......燕人! 可凶咧!张嘴便问一亩地能得几斤粮,还嫌收成少,警告吾等仔细捡拾谷穗,不可短缺...... 那些个郎君口气倒是不小,却是连这地里的粮食,到底是怎么长出来的都不晓得......” 梁云听著老农抱怨,渐渐皱起眉。 既是京兆府公田,有相当部分收成,归属京兆尹慕容垂所有。 想来老农口中的燕人,便是慕容氏子弟。 南征在即,慕容氏也很关心手中粮食多寡。 敘谈了两句,梁云辞別老农,回到官道跨上马继续赶路。 有几骑从前方岔路驰来。 其中一人,正是梁氏宾客薛茂。 “仆拜见明公!”薛茂下马揖礼。 “子初免礼,且隨我一同回京!”梁云虚抬手。 “明公,少君他......” 薛茂开口,梁云打断道:“无妨,你那封信来的及时。长安之事,我已知晓。” 军中长史郭充笑道:“前些日,族兄郭褒传信,我已稟明將军!” 薛茂恍然,郭充族兄郭褒,正是阳平国中尉,消息自然灵通。 梁云必定通过郭褒,获悉长安变故。 这些事算不得机密,何况郭褒、郭充俱是洛阳郭氏子弟,本就是梁氏姻亲。 少君梁闰妻子郭元君,还得称呼二人为叔父。 只不过,郭褒为正支嫡子,郭充是旁支子弟。 当即,薛茂走在一眾军中僚属之后,隨梁云一同回长安。 梁云未得开府,军中僚属都是朝廷除授,本质上与他不存在依附关係。 只是梁云身为梁氏宗老,苻秦立国的元勛宗族之一,最大的氐酋军事贵族之一,朝廷在他麾下除授僚吏,多少都会徵求其意见。 梁云的举荐,也是最终確定人选的关键之一。 从这点看,长史郭充、司马皇甫毅、功曹甘松几人和梁云、梁氏利益基本一致。 郭充骑马稍稍落后梁云半个身位,低声道: “......少君私自参与阳平公计划,好在没有酿出大乱,陛下也无追究之意。 那梁广本是梁氏僮奴子,而今却成了左僕射门客,辟召入了屯骑营...... 前些日,太子宫设宴,少君遭到各家子弟嘲笑,说他无识人之明,竟把一位堪比梁国儿的猛士白白送了出去...... 少君不忿,与诸位子弟起了爭执,还差点和太僕强协之子强绍、太子仆樊蒙当堂动手...... 惹得太子不快,以酒后失德训斥一通,罚其闭门思过一旬......” 梁云脸色阴沉,郭充嘆口气:“几位宗老不在长安,少君行事又太过激进,缺乏远略,还望將军多加约束!” 梁云难掩失望,嘆息一声:“正则还是太过稚嫩,我本想著將宗族交给他打理,也好多加磨礪。 看来是急於求成了......” 郭充言下之意,担心少君梁闰再这么行事放荡,会拖累整个梁氏宗族。 连带著他们这些仰仗梁氏之人也受牵连。 身后皇甫毅、甘松几人神色不变,显然早就此事,私下里达成一致意见。 最后由长史郭充开口,向梁云諫言。 “梁广......” 梁云又想到近来听到最频繁的名字。 此子他有印象,其翁父梁士伍、父亲梁僧宝,俱是梁氏私兵,当年没少跟隨先父梁平老上阵。 梁士伍、梁僧宝父子,把多年来廝杀搏命得来的赏赐,尽数投在梁广、梁安兄弟身上。 兄习武,弟读书,俱是刻苦异常,连宗长梁成也对他们褒扬讚许。 虽是僮奴子息,在梁云看来却是值得宗族培养的人才。 只是没想到,这梁广竟有一身堪比梁国儿的勇力! 若是没记错,此子应该刚刚成丁才对...... 如此人才,却转头他人门下,也难怪梁闰遭人耻笑。 梁云心里更添几分慍怒。 作为最具权势的老氐之一,他自然知道姚氏麾下的勇將梁国儿有多厉害。 张蚝四將登门要人,他也丝毫不意外。 南征在即,谁不想自家身边多几个虎賁猛士? 都是一帮经年老武夫,只要能为宗族和自己谋利,什么事做不出?要什么脸皮? 越想,梁云心里越不痛快。 “传令,全军加速行军!日落之前,务必入城!” 第68章 教训好大儿 暮色时分,后禁军入城。 四禁军作为都城卫戍部队,在城中有固定营垒。 梁云留几名从事打理军务,分別遣人到单于台、领军府报备,呈递章疏入宫,得到答覆,明日常朝入宫缴旨。 阳平公苻融都督中外兵事,又加录尚书事,权重等同於丞相,梁云自然也要遣人稟奏。 办完这些,他才带著薛茂和十余部曲,从北宫军营赶回梁府。 府邸中门大开,梁闰夫妇和十余名梁氏族人、一大群宾客僕婢,在门前列队迎候。 “恭迎阿父还家!” 梁闰衣冠齐整,只是气色不太好。 郭元君也跟著下拜,声音柔怯,眉目恭顺。 薛茂一眼便看见僕婢人群里的薛桃娘,许久不见女儿,他也满眼牵掛。 “起身!” 梁云声音还算平和,梁闰不安的心稍有放鬆。 “元君先下去歇息,正则隨我到书斋!” 梁闰道:“不妨请阿父先用晚食......” “不必!”梁云打断,从他夫妇二人中间走过,径直入府。 郭元君低声道:“夫郎快去,万不可再与公父顶嘴!” 梁闰勉强笑笑:“放心!” 眾人回府,梁闰紧追父亲而去。 脱履入室,梁云在案几后跪坐,回到熟悉的家中,让他心神彻底放鬆下来,屯驻半年带来的浓浓疲倦感涌上全身。 “今年新梅酒,请阿父品尝!” 梁闰笑容满面,奉上耳杯酒壶,坐在一旁亲手斟满。 梁云却不碰耳杯,看著他:“械斗案一事,难道你不打算跟我解释?” 梁闰笑容一僵:“我还道阿父怎会提前回京,原来是收到了长安消息......” 梁云冷哼:“若非薛子初传信,我还不知,你竟在长安胡作非为!” “薛茂!?原来是他告状!”梁闰暗自恼火。 嘭~ 梁云一拍案几,震得耳杯里的酒水泼洒出。 “朝中大事,你一个小辈,怎敢妄自插手?”梁云怒叱。 梁闰涨红脸,有些不服气:“械斗案乃阳平公主持,诸氐皆有份! 此事若成,將有功於社稷!我梁氏乃大秦元勛,氐人门阀,岂能坐视白虏攫取权势?夺我氐人根基!” 梁云气笑了,指著他好半晌说不出话。 “窥伺我大秦基业的何止白虏?就算诸氐也不能保证完全忠心! 这些潜藏在暗处的毒瘤祸患,陛下又岂会不知?用得著你来操心?” 梁闰道:“陛下自然英明神威,若不然也不会提前安排苏膺掌控局势,让诸氐做了他掌中棋子!” 梁云耐著性子:“陛下乃不世雄主,谋略之深远,岂是汝等所能揣测? 好在此次事件有阳平公领头,他也並非推卸责任之人。 否则,真要放任你们与慕容氏斗一斗,且不说胜负如何,若是祸乱长安百姓,触怒陛下,你们岂会有好下场? 莫要忘了,显贵如强德、樊世,当年是怎么死的? 当年陛下能用王猛诛杀外戚功臣,而今,为何不能用慕容宝一条命,再让诸氐老羌们慑服?” 梁闰变了脸色,强德、樊世两大氐酋之死,是所有氐人权贵的噩梦。 强德出身略阳强氏,乃高祖苻健皇后亲弟。 樊世同样是氐帅,封爵姑臧侯,高祖入关中,樊世战功卓著。 天王即位之初,氐帅们在长安囂张跋扈,民愤不断。 王猛执政,严明律法,约束氐人勛贵们不得祸害百姓。 强德自恃外戚,宗族显赫,依然我行我素。 樊世在大殿上辱骂王猛,最终二人触怒天王,落得个斩首示眾下场。 自此之后,百僚震慑,诸氐再也不敢自恃功高,在都城为非作歹。 长安始有今日之盛。 梁闰一脸不忿:“诸氐只是想剪除慕容氏,又不是故意搅乱长安,陛下又岂会严惩?” 梁云语重心长:“陛下要做的是天下万方之君,而非一家一族一姓之主! 就算剪除慕容氏,也不可能祸及鲜卑族群! 闹到最后,慕容氏也许不復存在,可如何安抚其他鲜卑族人?你可想过? 这其中的变数、凶险,岂是表面看去那般简单? 阳平公不说,是因为他知道,就算他把天捅破,陛下也不会拿他怎么样! 可你们呢?诸氐宗族呢?难道要为一个慕容氏,与鲜卑人同归於尽?” 话说到这份上,梁闰已是冷汗涔涔,喃喃道:“可陛下他,终究是我氐人皇帝,难道不该偏向本族?” 梁云语气幽沉:“这天下,氐、汉、鲜卑、匈奴、羌、羯.......诸族共存,陛下要君主万方,自然要让诸族信服! 陛下讲求『黎元应抚,夷狄应和』,提倡华夷共祖,削单于台之势,抑制各大氐酋,逐年增多汉人军户...... 这些王猛留下的国策延续至今,难道你还不明白,在陛下眼中,我大秦想要国祚长存,就必须做到诸族平等,而非氐人独大! 所以,即便面对诸氐,该打压之时,陛下也绝不会手软!” 梁闰脸色发白,眼中充斥惊恐后怕。 现在他才明白,单于台械斗案包裹著层层迷雾,原本以为自己看清楚內情,殊不知,他看破的只是表层迷雾,內里仍旧朦朧诡譎! 诸氐宗族和慕容氏之爭,氐人与鲜卑人之爭,可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 会不会在剪除慕容氏的同时,寻机削减各大氐酋实力,恐怕只有陛下自己才知道! 就连阳平公苻融,在此次事件里,也只是起到风助火势的作用! 真正送风之人,唯有陛下! 梁云摇头:“你现在可知,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冒然入局何其凶险! 你大伯在襄阳,二伯在幽州,三伯在凉州,看似远离朝堂,实则最安全不过! 相反,你在长安,又做了太子属官,亲近中枢却也时时面临险境。 这种时候,更应该谨言慎行,以保全宗族实力为重!” 梁闰起身拜倒:“是儿处事不慎,愧对阿父教诲!” 梁云道:“往后数月,你不得再过问宗族事务,安心在太子宫当值,冬至演武过后,便隨我一同出征!” “儿谨遵父命!”梁闰咬牙,纵使心有不甘,也不敢再辩解。 “你私自收薛茂小女入內宅一事,我也不与你计较,但不得再有下次! 还有那梁广.....”梁云话音一顿。 梁闰忙道:“阿父,那强奴背弃宗族,已转投左僕射门下去了......” 不等他说完,梁云脸一沉:“住嘴!此事前因后果,我已尽知! 明明是你不受信诺在先,寒了人心,如何怨得了別人另寻门路?” 梁闰一脸羞恼:“可那梁广,一介僮奴子,竟敢与我討价还价,实在可恶!” 梁云怒叱:“身为少君却无法做到赏功罚过、知人善用,今后还叫人如何对你信服? 周颺周孟威,自降秦以来,屡次对陛下出言不逊,陛下非但不计较,反而愈发欣赏其人! 终南山隱士王嘉,陛下年年下詔徵召他入仕,他从未理会过! 河东汾阴薛强,陛下派去召请使者,却连他薛氏坞堡都进不去! 没有这点容人之量,你如何成事?” 梁闰见父亲动怒,跪伏在地不敢起身,一张脸通红似火烧。 梁云看著他,眼中难掩失望。 “梁广之事,不许你再过问。 如此英才,不该流矢於宗族之外。 我自会想办法,让其回归宗族......” 第69章 这一次,我拒绝! 秋雨绵绵。 左僕射府门前,梁广和李方翻身下马。 门房子见是二人,急忙招呼仆奴冒雨跑出,为二人牵马。 梁广摘下草笠、脱下蓑衣交给仆奴,拍拍大黑马脖颈,安抚它乖乖听话。 李方抹去脸上雨水,冲门房子嚷嚷:“別忘了给马儿餵几斤豆子!” 门房子忙作揖道:“两位郎君放心,厩舍定会尽心照顾!” 李方对梁广挤眉弄眼:“左僕射一月有三十斛禄米,占田三十五顷,两个儿子各有俸禄田產,家大业大,地广粮多,怎么也吃不完,咱们帮他销些!” 梁广想了想,点点头:“不薅白不薅!” “可不是!” 李方又冲门房子嚷嚷:“劳驾,再请府中典计拨十石粮! 梁参军近来长身子,屯骑营那点食禄可不够吃!” 门房子满口答应,说是一会就去向典计稟报。 权翼对门客一向厚待,需要钱粮布帛,只管找典计开口,多数情况下都能拨给。 梁广更是受到权翼额外照顾,府中从事僕人对他更加用心周到。 李方转头四顾,忽地指著府邸斜对面道:“你瞧那人,入了秋,还在这顶著雨卖草鞋,一看脑子就不太好使!” 梁广顺著望去,果然看见斜对面街巷拐角,有一人在雨雾下支起一块破毛毡,缩在里边避雨,身前放著十几双编好的草鞋。 “想来是贫困人家,討生活不易吧~” 梁广收回目光,与李方从便门入府。 省事吏班奉赶来迎接:“梁参军快隨我来,莫让贵客久候!” “班君所指的贵客是?” 梁广一脸狐疑,今日权翼派人把他叫来,难道只为见客? 班奉看他眼:“后禁將军梁云到访,指名要见你!” 梁广脚步一顿,梁云回来了!? 李方一个趔趄,扭头就要溜,梁广一把拽住他:“哪里去?” 李方哭丧脸:“梁后禁是宗老旧主,我......我不敢见!” 梁广瞪他眼:“这里是左僕射府,又不是梁府,你怕甚? 脱离梁氏非你我之责,梁后禁通情达理,想来不会怪罪。” “可是.....我这......”李方一脸畏畏缩缩。 “你若不敢见,反倒显得心虚有愧!”梁广拽著他。 班奉笑道:“莫慌,梁后禁与左僕射相谈甚欢,不像是来兴师问罪!” “唉~唉~” 李方嘆气跺脚,硬著头皮跟隨梁广入正堂。 阵阵轻笑声传来,看来果如班奉所言,梁云和权翼交情不错,此番到访也没有生出不愉快。 “拜见左僕射!拜见梁公!” 梁广立於堂下见礼,举目向右首案后望去。 上一次见梁云,还是半年之前。 那时候他还未穿越,脑海里有前身留下的些许印象。 梁云面貌与梁闰颇为相似,只是更显和善稳重,不像梁闰隱隱流露阴鷙气。 概括起来,就是一位中年老帅哥,儒雅和威严並存。 李方缩在后面,躬身垂头,恨不能当场隱身。 梁云也在打量梁广,心中暗暗惊讶。 在他印象里,此子自幼刻苦习武,寒暑不輟,堪称僮僕子弟表率。 也是他一手作主,將此子家籍归入梁闰名下,也好为儿子培养一名心腹部曲。 可是今日一见,梁云觉得和自己印象中的敦厚少郎大不一样。 身材更显魁硕,相貌也成熟了些。 岿然立於堂下,好像磐石般沉稳厚重。 一介僮奴子,如何养出这一身內敛深沉之气? 梁云暗暗自责,枉他自詡知人识才,唯独遗漏掉自家宗族孕养出的璞玉! 若早识此子不凡,他就带在身边亲自教导栽培,也就不会生出眼下这些事端。 “你二人坐吧~”梁云示意,面目和蔼。 梁广看了眼权翼,见其微微頷首,才揖礼道谢,和李方在一旁跪坐。 “日前长安之事,我已知晓,你二人暂离梁氏情有可原,宗族绝不会计较! 既已录籍,今后宗族定会全力栽培! 作为梁氏部曲,宗族定然不会亏待你们!” 梁云倒也没有藏著掖著,说话直截了当。 梁云看了眼权翼,对梁广笑道:“方才左僕射已与我讲明,门客一事,只为掩人耳目,可以不作数! 你还是我梁氏宗族之人!” 梁广默然片刻,拱手道:“可权公也答应过我,此事可以作假,亦可成真!” 权翼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梁云微皱眉,梁广言下之意,並不愿回归宗族。 他倒也不恼,和顏悦色道:“我知你心中有怨,梁闰食言的確是他之过错。 可单于台械斗案內情复杂,想必左僕射也与你提过。 事前为严守机密,向你隱瞒內情,也实在是不得已之举......” 顿了顿,见梁广还是无甚反应,梁云又道:“你放心,作为录籍部曲,宗族不会对你过多约束。 只要你承认自己还是梁氏门人,听候宗族调遣安排,宗族便会倾力为你铺路! 赏赐田宅僕婢、调动军职、抬高门第、安排与其他冠族豪阀联姻......有宗族助力,你的仕途会顺畅许多!” 梁广默默听著,心里有些感慨。 曾几何时,这些都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 依附梁氏,捨命为宗族效力,不正是为了换取这些支持? 可经过械斗案一事,他对梁闰再不报任何希望。 梁氏四公皆是名望著於四海之士,可宗族大权,终有一日会交到梁闰这些后辈郎君手中。 到了那时,以他和梁闰的过节,只怕宗族容不下他。 长远看,此时回归梁氏並不合时宜。 不过梁云一番殷殷之言,还是让他心里有一丝动容。 身为梁氏四大宗老之一,桓侯梁平老嫡子,站在氐人权贵塔尖上的宗族领袖,他的態度可谓诚恳。 梁闰若有其父三分宽厚,想来他也不至於转投权翼门下。 梁云说完,满眼殷切地看著他。 梁广缓缓拱手:“权公对我有提携之恩,小子必不敢忘! 明公厚爱,小子感激不尽! 即便今后不在梁氏门下,小子也会对梁氏常怀感恩之心!” 梁云脸上失望之情溢於言表,好一会才嘆息道: “若你担心与梁闰之间的嫌隙,我可以向你保证,宗族之內,除宗长、我还有另外二公,你不必听命於任何人!” 梁广沉默了会,“权公待我恩厚,方才明公所说的赏赐、照顾,我已在权公门下愧领了......” 言外之意,梁氏能给我的,人家左僕射未必不能! 梁云无言以对,心里有种无计可施的无奈感。 权翼莞尔一笑:“孺子不可信口雌黄! 梁氏底蕴深厚,岂是我能与之相比? 最起码,我可没有本事,为你求得一门好姻缘!” 梁广揖礼:“仆失言,请公恕罪!” 梁云勉强笑了笑,二人一副主僕和睦的场面,让他愈发感到浑身不自在。 正堂內陷入安静,气氛有些僵滯住。 梁云看向缩头缩脑的某人,低喝道:“李方!难道你也要背弃宗族?当年你跟隨梁熙兄长,在番须道上流的血,难道都白流了不成?” 李方浑身一哆嗦,涨红脸支支吾吾:“仆......” 梁广打断道:“明公此言差矣!我二人从未做过对不起梁氏之事,何来背弃一说? 李方为宗族拼杀多年,却换不来一个录籍机会,倒要请教明公,梁氏就是如此对待有功部曲的?” 梁云似乎没想到,梁广竟敢当眾反驳,不由愣了愣。 权翼轻斥道:“放肆!不得无礼!” 梁广拱手,脸上却无半点歉意。 李方缩著脖子,偷偷嘀咕:“那年些我也有不少过失,怨不得几位梁公......” 梁广瞪他眼,这廝嘟囔著闭上嘴。 梁云还要再爭取一番,权翼笑道:“梁后禁回京不久,还是早些回府歇息。 梁广......暂且留在我门下,我定会悉心栽培,绝不会让他辱没梁氏名声!” 梁云一脸无奈,轻声道:“还请左僕射实言相告,你用此子究竟想做什么?” 权翼捻须淡笑:“实不相瞒,其实青睞梁广的,另有其人! 青云梯已经从天而降,能否攀上,能攀多高,就看他自己的造化......” 梁云罕见地变了脸色,心中掀起涛浪! 权翼几乎是文官之首,以他的地位,能让他代为效劳的,恐怕只有...... 梁云不敢再往深处想,看向梁广,难怪此子对回归宗族毫无兴趣。 原来是他开出的价码,实在太低了些,人家根本看不上! 梁云压低声,“左僕射夺我梁氏瑰宝,当真不厚道呀~” 权翼轻笑:“既是瑰宝,自然价高者得! 只可惜,此子不是你梁氏郎君,否则谁也夺不走!” 梁云心中微动,惊诧道:“左僕射之意.....” 权翼含笑不语。 梁云再次看向梁广,无数念头从脑中闪过,心绪复杂不寧。 梁广低垂目光,不知道二人低声交谈说了些什么。 没过一会,梁云起身告辞离去,权翼让长子权宣吉代为相送。 梁广站在正堂檐下,目送他出府。 不管怎么说,这位温厚长者开出的条件还算丰厚,表现出十足的诚意。 只是这一次,他有了选择的权力。 这种感觉,很不错。 第70章 演武秘议 雨一直下,淅沥不停。 正堂瓦楞滴水如线,落在石砖地面上晶莹碎裂。 堂內瀰漫清香,权翼喝著僕人刚刚送来的药茶。 梁广啜了口,清淡回甜,入腹后灼灼生热。 听说是入秋以后的滋补温养上品,李方咕嘟灌下肚,还厚著脸皮续上一碗。 “正如我之前所说,如果你选择彻底脱离梁氏,对你个人而言,其实得不偿失! 梁后禁为人,想来你也清楚,他的话可以相信! 梁氏积势百年,又有开国之功,底蕴绝非我一个左僕射可比!” 权翼放下碗盏,语气似有劝导之意。 梁广明白他话中意思。 梁氏最大的优势,在於掌握足够多的土地、人口。 苻秦帝国统治稳固时,这些能量將会转化为军功,换来政治上的显赫。 一旦统治崩溃,秩序丧乱,宗族將会凭藉自身力量抵御外敌、稳固內部,在战乱中屹立不倒。 譬如偌大梁园,梁氏一声令下,拉起一支三千青壮新军不成问题。 宗族掌握的人口,有近七成都是隱匿户,无论单于台还是左民部,对这部分人口完全没有控制权。 这些年,朝廷一直费大力气,重构里乡亭邮制度,就是为加强对地方人口的掌控,多立编户,增加赋税收入。 在汉人群体里倒是有所进展,可对梁氏这样的氐酋豪阀却无能为力。 军功、荫庇、品官占田、氐人特权诸多因素,构成氐酋豪阀维护自身利益的护城河。 某种程度上,苻秦统治越稳固,这种护城河越难被打破。 梁广考虑的更长远些。 一旦將来关中动盪、战火四起,若能背靠宗族,有土地、有人口、有粮,他的选择將会更有余地。 唯一不確定是,来年即將开启的南征之战,结局究竟如何? 倒不是说他对苻秦有多少归属感,只是屁股决定脑袋,他自然希望秦军扫平江东! 只是理智和客观因素告诉他,大秦想要获胜並不容易。 他这只贸然闯入的小蝴蝶,似乎也不具备扭转大势的能力。 那么儘早为战后,关中可能会出现的混乱做准备,或许是他作为穿越者的先手布局。 从这方面衡量,完全脱离梁氏,並不符合自身利益。 只是不能再以部曲身份回归梁氏,地位再高的部曲,也不可能掌握宗族权柄。 梁广沉吟半晌,“敢问权公,若我还是梁氏之人,今后权公可还会用我?” 权翼笑道:“你想问的是,若回归梁氏,我是否还会给予照拂?” “权公洞察人心,我这点心思自然瞒不过!” 梁广露出一丝赧然,权翼这条重要人脉,可不能因为梁氏而断。 权翼捻须:“朝廷用的是可以建功立业之人,只要你对大秦忠诚,能人所不及,不论是否是梁氏之人,朝廷都会重用! 相反,即便是我门客,若才德不堪其用,也迟早落个扫地出门的下场!” 梁广心中凛然,这番话不光是权翼的意思,也代表他背后那位神秘贵人。 一句话,贵人用他与出身无关,全凭忠诚、能力! 没有宗族势力背书,他本人,就是唯一筹码! 隨口问了几句屯骑营近况,权翼吩咐李方先行退下,招手唤梁广到身边近坐。 离得近了,梁广清楚看见,权翼两鬢髮根几近斑白,眼角皱纹细密,鼻翼两侧令纹深深,眼袋有些青黑,显然近来都没怎么好好歇息过。 权翼稍作沉吟,“冬至演武,你將隨屯骑营参加最后的西苑会猎! 这次会猎,陛下会携皇后及一眾王孙公卿到场,旨在校阅三军! 你会参加游猎,目的只有一个,取慕容垂首级!” 权翼一边说,一边紧紧注视著梁广。 当他看到梁广只是眉梢轻扬,再无其他反应时,不由诧异道:“你已经猜到了?” 梁广拱手:“遍观朝野,除慕容垂,再无他人值得左僕射费心谋划! 且刺杀慕容宝无疾而终,想来贵人们也不会甘心,就此放过慕容氏!” 权翼眼中划过讚许,“此次猎杀慕容垂,算上你我,知晓此事的仅有三人! 不求一击必中,只要能重创老贼,让他无法参与南征,便算是大功一件!” 顿了顿,权翼又道:“当然,慕容垂勇冠三军,更兼狡猾多谋,杀他並不容易! 即便不成功,也不会降罪於你,只管放手施为便好!” 梁广点点头,杀一个慕容宝尚且变故丛生,更遑论名震天下的慕容垂! 这趟任务,定是棘手非常,谁也不敢保证功成。 “单于台之事,已让陛下震怒,故而此次无法调拨人手予你,只能暗中配合。”权翼道。 梁广道:“我麾下李方、邓兴皆武勇之士,外加王镇恶,想来够用! 人太多,反倒容易引人警觉!” “王镇恶?那孺子虽有些本事,可性子跳脱难以约束。” “权公放心,我有把握用好他!” 权翼頷首,没有再过问具体实施细则。 “有一事,仆恳请权公明示!” 权翼看著他:“怎么,你还是不相信我?” 梁广忙道:“权公重义信诺,我自然是信的! 只是权公方才也说,前番械斗案已经触怒陛下,若是杀了慕容垂,我担心......” “你担心,我们会把你扔出来顶罪?”权翼笑容古怪。 梁广眉眼恭顺,没有说话。 权翼反问:“你觉得,慕容垂一死,仅凭你一个小小屯骑营参军的脑袋,就能服眾?就能平息陛下怒火?” “权公意思是......”梁广拱手请教。 权翼捻须,语气深沉: “慕容垂一死,慕容鲜卑头顶的天,便垮塌一半! 鲜卑人会愤怒,甚至蠢蠢欲动!可慕容氏若还想活命,他们就不会反!甚至,还会帮忙安抚族人! 此事一出,谁都能猜到,背后主谋是谁! 可谁也不敢深究,连陛下也不会! 因为陛下更在意南征是否能如期进行,更在意手足血亲!” 梁广眼皮跳了跳,暗自吸口气。 果然,能与权翼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动手脚的,也只有那一位了! 大军会猎,死伤本就是常有之事。 选在此时动手,突出的就是一个死无对证! 梁广沉默片刻,心中反覆权衡。 此事风险不少,失手、遭遇反杀、沦为弃子...... 却也有博得那贵人青睞的机会! 想往上爬,总归是要卖命的。 而那贵人,已经是出价最高、最靠谱的甲方! 权翼也不催促,容他慢慢思量。 梁广抬起眼皮,郑重拜礼:“仆一定竭尽全力,不负权公重望!” 权翼神情淡然,只吐出两个字:“甚好!” “还有一事,仆不甚明白!” “讲!” “慕容垂狡猾谨慎,且已经知道我和李方就是刺杀慕容宝之人! 既如此,我担心老贼嗅到危险,称病不参加会猎!” 权翼一笑:“放心,慕容老儿一定不会缺席! 因为我已向陛下諫言,以会猎取胜者,为南征先锋都督! 老贼怂恿陛下南征伐晋,不就想趁机掌握军权? 既如此,就算明知是套,他也一定会钻!” 梁广恍然,先锋都督之职足够诱人。 为爭夺此职,慕容垂这条大鱼,就算明知鱼饵有刺,也会忍不住咬一口! “权公高明!” 第71章 暗流汹汹 班奉相送二人离开左僕射府。 李方牵著马,凑上前低声道:“左僕射让咱们杀的,果真是慕容垂?” 梁广以凝重面色回应他。 李方咽咽唾沫:“那老儿威名当真不虚,我在冠军府见过,精壮得像头狮虎! 年齿虽老,发起飆来照样能把人扯烂嚼碎! 当时我就嚇得两股颤颤,屙尿都不利索!” 梁广瞟了眼他下半截:“可你之前还吹嘘,把那慕容家妓好一通折腾,敢情是只打雷不下雨,耍耍嘴皮子?” 李方大翻白眼:“当时被那老儿嚇得软塌,回去歇息一晚不就又行了?” 梁广哂笑两声,跨上马准备先回武库南门的宅院。 李方又凑近道:“可从权公嘴里问出,到底是哪位贵人,想要慕容老儿性命?” 梁广环顾四周,低声道:“天王之下,惟此一人!” 李方瞬间瞪大眼,“阳”字刚一出口,急忙双手捂住嘴巴。 “照此说,咱们也是在替那一位效命?”李方竖起手指,朝天指了指。 梁广微微点头。 李方“嘶”地吸口气,压低的嗓音发颤:“机缘啊!咱们翻身的机缘到啦!就是十个慕容垂,乃公也干了!” 梁广哭笑不得:“你方才还说,慕容垂像头狮虎,能將你扯烂嚼碎? 怎么,现在不怕了?” 李方两眼冒光,满面凶狠:“都是肩膀端著一个脑袋,只要好处够大够多,有甚好怕的? 再说,不还有你么? 慕容垂这头狮虎已经老了,而你正当年!” 梁广撇撇嘴,颇为无语。 这傢伙平时一副猥琐憨怂样,其实比谁都敢玩命。 权翼背后那位,地位足够高,权势足够煊赫。 李方当然明白,若能得到那位青睞,隨口说句话,就能让他的命运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这种机缘,人生中可遇不可求,当然要玩命儿爭取! “先回家,把邓兴、王镇恶叫来一同商量!” 当即,二人骑马沿安门大街往南赶去。 ~~~ 宅门外,结束一日课业的梁安不时踮脚张望,今日屯骑营休沐,他期盼著兄长早些回家。 夔奴正在院中生火准备饭食。 邓兴出门置办些漆料,准备將几间屋舍重新漆一遍。 听到屋外马蹄声,梁安跑出院。 “兄长!” “阿弟今日倒回来的早!” 梁广笑著,刚要牵马跨进院门,李方忽地道: “怪事,怎么今日卖草鞋的尤其多?你看那!” 李方一指对面巷子。 梁广望去,果然见到一个戴草笠汉子,正斜靠墙根坐在那卖草鞋。 “嗯?” 忽地,梁广见那汉子身下,垫著块灰白色破毛毡,依稀有些眼熟...... “不对!” 梁广猛一惊,下午在左僕射府前,也有一位卖草鞋之人! 当时下著雨,那人撑起破毛毡避雨! 李方也反应过来,变了脸色,摘下掛在马鞍鉤子上的刀具就要上前。 一辆宽大犊车从街上缓缓驶来,正好挡住巷子口,遮住二人视线。 等犊车驶过,巷子里那卖草鞋之人,竟不见了踪影! “咱们被人盯上了!” 李方吐了口唾沫,走上街道四处找寻了好一会。 “他母的,没影了!” 梁广沉著脸,那汉子不知盯了他们几日,竟然一直不曾发觉。 “阿弟,明日起,你便搬到左僕射府中暂住! 往后出门,都让夔奴跟隨,不许出城,不许到偏僻之处!” 梁广沉声道。 梁安也下一子紧张起来,一颗心扑通跳得厉害。 “阿兄放心,我知道了!” ~~~ 冠军府门前,一个戴草笠,担子上掛满草鞋的布衣汉子走来。 两名鲜卑武士刚要上前呵斥,汉子摘下草笠,露出一张冷峻的鲜卑脸貌。 “去稟报冠军將军,慕容永到访!” 卖草鞋的汉子淡淡说道。 两名鲜卑武士相互看看,一人急忙入府稟报。 很快,武士匆匆折回,慌忙行礼:“主上请君入府相见!” 慕容永把草笠、掛满草鞋的担子放到府门一侧,“给我看好,弄丟了,拿你们两颗头来赔!” 两名鲜卑武士慌忙应诺。 慕容永一脸淡漠地跨进府门。 前堂外,慕容垂匆匆下阶迎见。 身后慕容德、慕容宝、慕容农、慕容楷等人俱在,眾郎君佇立原地,似乎不愿上前迎接来客。 “叔明,稀客呀!许久不见,一向可好?” 慕容垂大笑著,主动见礼。 “兄长!” 慕容永揖礼,余光瞥见他身后一眾慕容郎君,神情依旧冷漠。 “请叔明入堂敘谈!”慕容垂邀请道。 慕容永道:“不敢劳烦兄长,我说两句话便走。” 慕容垂也不强求,笑道:“叔明有事只管说。” 慕容永沉声道:“我已探明,权翼新收门客,正是此前梁氏派往单于台,刺杀库勾之人! 此人叫梁广,如今从梁氏僮奴,摇身一变成了屯骑营参军! 屯骑营,也要参加演武会猎!” 慕容垂飞速皱眉,又拱手道:“叔明多费心了,愚兄感激不尽!” 慕容永看著他:“若传言不虚,这梁广有万夫不当之勇! 权翼不会无缘无故收揽此人! 而权翼背后之人,想来兄长也知道!” 慕容垂点点头:“此事,叔明是何意见?” 慕容永道:“兄长不妨称病,拒绝参加演武会猎!” 慕容垂略显无奈:“可权翼向陛下提出,以会猎取胜者,为南征先锋都督! 拿到先锋兵权,对我慕容氏至关重要,我必须亲自下场,与诸氐羌爭一爭!” 慕容永道:“既如此,兄长万事小心,多多保重!” “叔明不妨留下,与宗亲们团聚?”慕容垂急忙挽留。 “不必!” 慕容永头也不回,径直出府而去。 一眾慕容郎君围上前,方才二人的对话,他们也都听到。 慕容德道:“叔明与我等成见太深,与慕容氏格格不入啊~” 慕容宝道:“堂堂慕容氏子弟,竟靠织席贩履为生,说出去也不怕惹人耻笑? 不来更好,我等耻与其为伍!” 慕容农道:“叔明叔父毕竟是旁系子弟,未得秦国封爵授官,也难为他做些贱业谋生。” 慕容宝道:“阿父屡次接济他,是他自己不领情,怪得了谁?” 慕容垂冷喝:“都住嘴!背后非议长辈,不成体统!” 诸子弟噤声。 慕容德忧心忡忡:“方才叔明所言不无道理,权翼和那一位,亡我慕容氏之心不死,兄长不可不防!” 慕容垂沉声道:“此次南征,不论谋取军权还是为將来作打算,都必须拿到先锋都督一职! 为慕容氏,我別无选择!” 慕容德嘆口气,慕容宝嘟噥道:“可惜慕容越那贼廝背弃宗族,若不然,倒可以助阿父一臂之力......” 慕容垂冷冷瞥他眼:“若非汝等后辈无能,何劳乃父亲自下场?” 慕容宝面红耳赤,低著头唯唯诺诺,一眾慕容郎君皆拱手称罪。 慕容垂夫人小段氏,带著几名侍婢匆匆赶来。 慕容德几位兄弟辈,皆揖礼口称嫂夫人。 慕容宝一乾子侄辈,皆口称“阿母”、“叔母”。 “妾听闻,此番演武会猎暗藏凶险,夫郎不如不去!” 三十余岁的小段氏风韵十足,姣好面容满是忧惧。 “夫人放心,我自有分寸......” 慕容垂和她往后宅走去,一路上轻声安抚、劝慰...... ~~~ 梁府。 得知父亲从左僕射府回来,梁闰带韦洵赶来拜见,顺便探听父亲此行结果如何。 通往书房的廊道上,梁闰撞见梁云,其后跟来薛茂。 “拜见阿父!” 梁闰急忙避身行礼,韦洵跟在身后。 梁云却看也不看他,径直从身前走过。 薛茂忙揖礼,低声告罪,跟隨梁云跨入书房。 “阿父他!”梁闰又气又怕,“怎地又把气撒我头上?” 韦洵忙低声苦劝:“主公只怕是在左僕射那里吃了闭门羹,少君还是少说两句,莫要再惹主公不快!” 梁闰咬牙:“为一个僮奴子,阿父竟这般对我!” 他越想越气不过,一甩袖袍扭头而去。 韦洵嘆气,看了眼书房紧闭的门,摇摇头紧隨梁闰离开。 那梁广,只怕真要脱离梁氏了...... 书房內。 梁云跪坐正中案后,闭目久久不语。 一旁的薛茂见状也不敢开口。 看来,主公並未与左僕射谈妥。 又或是,梁广已不再愿意回梁氏...... “子初......” 梁云开口,薛茂急忙拱手。 “我在上洛屯驻半年,与太守裴冼交好。 他已答应,將今年上洛郡孝廉名额赠与我。 我欲举你入仕,授后禁军主簿一职,来年隨我南征! 你意下如何?” 梁云面上掛著一丝笑。 薛茂一愣,双目猛地睁圆,浑身无可抑制地轻微发颤。 “仆,叩谢主公大恩!”薛茂哽咽著叩首。 这来之不易的入仕机会,他已经等候许多年了。 梁云笑道:“子初不必多礼!你为宗族兢兢业业效劳多年,这孝廉是你应得的!” 顿了顿,梁云又道:“你放心,正则必不会亏待令爱,將来,你我也算亲家呢!呵呵~” 薛茂瞬间明白了些什么,笑容有些许勉强,透出些苦涩意味。 这上洛郡孝廉名额,自然不是白给的。 主公是用此,补偿少君私自收薛桃娘入內宅一事。 桃娘还未及笄,本该承欢膝下的年纪,却早早离开父亲,做了伺候人的婢女,他这做父亲的,自然心疼。 听主公之意,打算让少君在桃娘成年后,正式纳为侍妾。 自己这份仕途,终究还是要靠女儿得到...... 在秦国,九品中正制式微,举孝廉、秀才,反倒成了入仕清流正途。 薛茂能拿到上洛郡名额,殊为不易。 梁云閒聊几句,话锋一转:“子初,我素知你与梁广一家交好,今后,你当多多与其往来,尽力劝其回归宗族!” 薛茂微怔,忙道:“仆领命!” 他迟疑著:“主公亲自到左僕射府去见他,难道也未能劝其回心转意?” 梁云嘆口气:“他现在深得权翼照拂,背后又有......梁氏能吸引他的,已经不多了......” 薛茂心中巨震,看来梁广已经通过权翼,攀上属於自己的青云梯! 他心里有些欣慰,也有些遗憾。 当年梁士伍、梁僧宝卖命栽培儿孙,心血终究没有白费。 只可惜,本属於梁氏的人才,流入他人门下了...... 梁云犹豫著,“子初,若我將梁广收为养子,將其正式纳入宗族谱牒,你看可行否?” 薛茂大吃一惊:“此事关係重大,主公可要三思而行!” 梁云默然片刻,“不错,此事不能衝动,且容我再仔细考量!” 薛茂揖礼,心中已是掀起滔天巨浪。 主公竟起了收梁广为养子的心思! 也就是说,主公已经认定,梁广是梁氏宗族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对维护宗族利益至关重要! 看了眼梁云,薛茂心中忽地明白了。 此番他能得到孝廉名额,恐怕还要得益於,他和梁广一家保持的良好关係。 主公不希望梁广和宗族彻底断绝往来。 而他,忽然变成了二者之间,仅存的人情联繫...... ~~~ 东宅院內。 梁闰大发雷霆:“阿父偏宠一个僮奴子,真是天大笑话! 那贱奴不过有些勇力罢了,阿父亲自登门,他竟敢依仗左僕射拒绝我梁氏? 还有那薛茂,竟敢背著我传书阿父告状!?” 刘姥和一眾侍婢跪在外堂,低著头战战兢兢,生怕被少君怒火燎伤。 韦洵见劝不住,唉声嘆气悄然退下。 郭元君急道:“夫郎少说几句,公父听到又要责你放肆无状!” 梁闰俊脸涨红,“阿父就是太宽容了! 那权翼,屡次折损我梁氏顏面! 他一个羌贼降奴,怎敢欺到梁氏头上? 梁广那贱奴,以为傍上权翼就敢小覷梁氏? 我必给他点教训尝尝!” 郭元君蹙著眉:“也怪妾当初,没看清此獠奴嘴脸,还向夫郎举荐他在身边效力! 早知今日,就该早早將其逐出宗族,省去了这些麻烦!” 梁闰铁青脸色,来回踱步,思索著该如何给那贱奴吃些苦头。 忽地,他看向刘姥身后一眾下跪侍婢,目光落在其中一位秀丽小娘身上。 想起薛茂,梁闰心中愈发恼火,吊梢眼闪烁阴狠,连带著看薛桃娘也愈发不顺眼了...... 跪在眾侍婢之后的薛桃娘,对此毫无所觉。 听著少君和夫人说话,她一颗心揪紧。 有心想替阿父辩解几句,可少君正在气头上,她也不敢多嘴。 想起梁广...... 也不知,那左僕射待梁广外兄好不好? 少君夫妇不待见他,转投別家权贵也好。 她读过书,知道左僕射是朝廷文官大员,也是极为显赫呢! 她暗暗祈祷,希望这位左僕射,是梁广外兄仕途上的真正贵人...... 只可惜,从此以后,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也越来越远了...... 小娘脸蛋一片黯然...... 第72章 四部会猎 立冬后,长安天气骤寒。 朔朔北风送来雪絮,到冬至之前,已是城里郊野满地如银。 一场校阅三军的演武,在西苑如期举行。 西苑位於长安西南郊,也是曾经的上林苑旧址。 演武分两日,首日阅兵,次日会猎。 阅兵礼仪古已有之,先汉时以立秋为期,正式成为朝廷固定活动。 汉献帝建安二十一年,魏王正式將立秋之后,举办的检阅三军活动,定名为“阅兵”。 阅兵之日,五万中外兵马列阵於西苑校场。 天王苻坚身穿戎服,登上高台,亲执金鼓號令三军。 诸军演练阵型变化,以进退有据、旗鼓號令严明者为最。 是日,朔风停歇,晴空万里,竟是入冬后难得的好天气。 翌日冬至,才是此次演武的重头戏,三军会猎於西苑狩场。 曦光微明时,这片漫阔无边的旷野深处,传来隆隆闷响。 成千上万的战马踏过枯黄草地,聚拢在一座高高的四方土台前。 步卒以军为单位,列队行进,各军旗、麾旗、號旗飘扬如织。 晌午前,土台南面已列成四块齐整方阵。 巳正时,天王苻坚乘坐的踏兽车从南道驶来,从两万余將士中央穿行而过。 其后是苟皇后、张夫人、慕容夫人乘坐的駟马皮轩车。 次是皇太子苻宏、中山公苻詵乘坐的三马輅车。 再次是阳平公苻融、抚军大將军苻方、权翼、张天锡、履新御史中丞的苏膺等王公重臣,相继乘车骑马而来。 其时,晴空如碧,风歇雾收。 煦煦冬阳下,旌旗猎猎,枪戟如林,黑压压方阵杀气盈盈! “陛下千秋万岁!” 方阵將士齐齐山呼,一连三遍,震耳欲聋之声迴荡天地! 左上方阵內,屯骑营阵列里,梁广也高举蛇矛,跟隨万千將士一同怒吼! 大黑马兴奋地刨动蹄子,不时甩动脖颈打响嚏。 身后李方、王镇恶、邓兴,也是扯著喉咙吼叫。 梁广凝目远望,只见土台四周已被身穿樊噲服的內宫宿卫围拢。 一群身穿黑色戎服的王公贵戚登上土台。 “哪个是陛下啊?”李方和邓兴伸长脖子眺望。 梁广也分不清,人群里,他只能勉强认出权翼。 王镇恶哼唧道:“笨!站在青盖伞下,头上武冠用金貂尾做装饰的,不就是陛下!” 梁广仔细辨认,那些个公卿贵戚都著黑色戎服,只能依靠头上冠帽来区分。 王镇恶卖弄起士族子弟的见识,老气横秋地道: “国朝礼制,秋后阅兵天子公卿皆著戎服! 天子及左右侍臣、常侍、將军皆戴武冠。 中书门下侍从、常侍加金璫、附蝉为饰,將军不加饰,天子则加金貂毛、黄金竿! 正所谓『礼者,天地之序也』!李叔,你要学的东西还很多呢~” 李方被唬得一愣一愣,竖起大拇指:“还是王少君懂得多!” 邓兴也一脸佩服地看著他。 王镇恶更是牛气哄哄,恨不能鼻孔懟上天。 梁广好笑地看了眼这小子。 其实只要稍加熟悉冠服礼制,就能一眼看出其中尊卑位別。 同样一顶武冠,在耳朵上边加上不同装饰,就代表不同官职级別。 隨著三位穿深衣的妇人登上土台,李方再度兴奋起来。 “走在前的一定是皇后! 后边两位,不知道谁是张夫人,谁是慕容夫人?” 李方伸脖子睁大眼,拽了下樑广:“你不是在廷尉狱见过?” 梁广远远望去,在那一群宫婢寺人簇拥中央,一眼认出慕容夫人。 虽看不清脸貌,可那女人高挑身姿,在一眾女眷里实在显眼。 正式阅兵已於昨日结束,今日会猎並非正式场合,携带家眷的权贵们不少。 梁广刚要说话,忽地觉察有一道狠戾目光,从士伍行列里射来! 他警觉地扭头望去,在屯骑营阵列以外,与那道目光主人对上眼! 慕容宝! 屯骑营与慕容氏子弟,以及左禁將军郭庆所部,分在同一方阵內! 见他看来,慕容宝立即收回目光,转头望向別处。 “兄长,待会不如连那蠢才也一併宰掉!” 王镇恶跃跃欲试,“把慕容家的白虏们一併收拾掉才好!” 梁广低喝:“不许胡闹!一切按计划行事!” “噢~”王镇恶一脸悻悻。 “呜~~” 低沉號角声以土台为中心,向四方传开,天地间平添几分肃杀之气。 各方阵將军、主要指挥武官纵马衝出,在土台北面聚集。 苻坚看著台下诸將,笑道:“就依此前所定,此次会猎,卿等分作四部,各领旗帜,每部百人! 酉时之前,哪一部猎物最多最盛,便为魁首! 南征先锋都督一职,便从胜者中挑选!” 诸將俱是精神抖擞,一个个杀气腾腾,都想把这先锋都督一职抢到手! 苻坚扬手示意,新任积射將军苻登大手一挥,四名禁中宿卫奉上四面顏色不同的旗帜。 以冠军將军慕容垂、左禁將军郭庆、屯骑校尉慕容越为第一部,领青旗。 以驍骑將军姚萇、护军將军杨腾、左卫將军竇冲为第二部,领白旗。 以抚军大將军苻方、领军將军苟池、建威將军、羽林郎將赵盛之为第三部,领赤旗。 以前禁將军张蚝、后禁將军梁云、右禁將军毛盛为第四部,领黑旗。 苻坚展开双臂,大喝:“朕在此,等候诸卿得胜归来!” 诸位將军怒喝领命,战马长嘶著,各自奔回方阵! 很快,各部百余人纵马衝出! 俱是精挑细选的善射之士,人马如龙,气势如虹! 苍黄大地出现四支飞速奔驰的马队,化作四条黑线,向著北方狩场深处移动! 李方抬头望向天边,不禁一阵咋舌:“好可怕的天象!” 梁广仰头一看,心里没来由地颤了颤! 不知何时,高天之上,四面八方竟涌出滚滚黑云! 原本的晴空万里,正在一步步遭受黑云侵蚀! 梁广紧了紧手中铁矛,目光锁定在前方,由一群鲜卑子弟组成的马队! 为首一颗老白头,鬢边华发在朔风吹拂下凌乱飘舞! 他便是鲜卑天骄......慕容垂! 第73章 信风突变 距离会猎开始,已过去一个时辰。 土台前,四堆猎物垒成小山。 每样猎物送回,都有专人系上顏色各异的帛带,以示区分归属。 大多是些野兔、野豺、狐獾、黄羊、麝一类小型野物,野鸭、雉鸡、雁一类的禽类也不少。 稍大些的,只有野豕、狼、鹰一类,数量较少。 整体收穫看,赤旗部落后些,其余三部不相上下。 几名兵卒送回一串斑鳩、野鸽,系上赤色帛带,归入赤旗部。 苻坚在台上看见,笑骂道:“不用猜,这一定是高阳郡公的手笔!净拿些鸟雀来糊弄朕!” 周围公卿重臣一片轻笑。 苻融撇撇嘴:“七兄还是这般不要脸皮!” 抚军大將军、高阳郡公苻方之子,高邑侯苻亮訕訕道:“想来是风沙渐起,再加上阿父近来吃坏肚子,才有失水准......” 苻坚笑而不语。 苻融“嚯”地笑了,“侄儿这话说的,你阿父当年龙精虎猛之时,也没见他水准有多高!” 周围公卿忍俊不禁,苻亮低著头脸热似火烧,眼里满是慍怒。 苻融道:“本来嘛,会猎这事儿不適合七兄,是他非得凑热闹! 万一跌下马背,別说先锋都督,只怕连南征也去不了!” 苻亮囁嚅不语,拱手退下。 苻坚瞪了眼苻融,转而问侍立身后的苻登:“依文高看,哪一部贏面大些?” 苻登上前,魁梧身子披覆的明光细鎧鏘鏘作响:“臣以为,青旗部会胜!” “理由?”苻坚饶有兴致。 苻登道:“冠军將军神射无双,屯骑营司马杨定箭术超凡,慕容越虽不如二人,却也相差不多! 青旗部有诸多鲜卑子弟,射艺出眾者极多,贏面较大!” 苻坚笑道:“文高之言有理!” 苻融却是摇头:“青旗部贏不了!赤旗部更不可能!胜者只在黑白两部之间!” “喔?”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苻坚看向他:“凭何这么说?” 苻融嘿嘿笑道:“臣昨晚梦见的!” 苻坚愕然,气笑了:“再胡扯,就给我滚到兽苑,去给那两头寅虎铲粪去!铲足一千斤再回来!” 苻融轻打嘴巴,一脸畏惧:“那两头畜生凶得厉害,臣可不敢去!” 苻登有些不服气,莽声莽气地道:“臣还是以为,青旗部会胜!” 苻融怪笑:“老侄孙,可敢跟叔公我打赌?” 苻登涨红脸,看了眼苻坚,“便与叔公赌了!” 苻融一拍巴掌:“好!爽快!若你贏了,我就把名下北地厩牧场送你!” 苻登大喜:“叔公可不许食言!” 苻融大笑:“若我贏了,罚你在数九寒冬之日,袒胸露股,持枪挎刀为叔公我宿卫三夜!” 苻登一咬牙:“好!” 苻坚指著苻融笑骂:“你个不晓事的,一把年纪还跟小辈胡闹!” 苻融嬉笑:“老侄孙乃宗室第一战將,身子精壮,冻几晚想来无妨!” 公卿们一阵鬨笑。 论年纪,苻登与苻融相差无几,只因辈分小,性情憨厚,经常受到苻融捉弄。 权翼也跟著笑,只是心思却不在此。 他远眺北方,目光所及之处,有各部猎手在广阔草场上追逐猎物。 太史令张亚观察天象,面色渐渐凝重起来,快步走到秘书侍郎赵整身边低语几句。 赵整点点头,带著他去到苻坚身边:“启稟陛下,太史令张亚有事稟奏!” 苻坚轻頷首:“传!” 张亚躬身上前,俯首低声道:“陛下,臣察观天象,今日晚间恐有雷暴!东南渐有大风起,风势急劲,西苑內恐沙石漫天!” 苻坚仰头望天,狩场上空仍旧碧蓝,只是四面確有黑云逼近,滚滚摩弄,一副天昏地暗的徵兆! “唔~想来变天还有数个时辰,且等会猎结束再说!”苻坚道。 张亚还想说什么,苻融拽起他:“去去去!莫要搅扰陛下兴致! 变天怕什么?西苑有营垒可屯驻,歇息两日再回长安不迟!” 张亚苦口婆心:“风势古怪,且苑內正在修筑宫室仓窖,黄土成山,狂风一吹,必是昏天黑地啊~” 苻融骂咧:“休要囉嗦!再多话送你去兽苑餵寅虎!” 几名宿卫把张亚驱下土台。 苻融看看天色,狩场上空的晴天正在逐步被周遭黑云吞噬,东南方黑雾腾腾,隱隱闪电雷光。 土台四周旗帜哗啦啦舞动,风势变得愈发强劲。 苻融一哆嗦,没来由的有些心慌。 “信风突变,莫非是不祥之兆......” 他喃喃囈语。 ~~~ 土台正中铺设毡毯,摆放案几软垫,苟皇后与张夫人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閒聊。 她们对类似活动兴趣缺缺,只是长安宫室住得久了,也想出来看看天地万物之景。 苟皇后原本还寄希望族弟苟池能够取胜。 可当她得知抚军大將军苻方,与苟池分到同一部时,她就知道苟池不可能胜。 高阳郡公苻方喜好游猎,只是这射艺嘛......呵呵~ 陛下他,明明就不想让苟池做南征先锋都督。 老夫老妻一场,陛下心思,她自问还是能够把握的。 张夫人寒素出身,家族子息单薄,在朝中势力寡弱,她本人也是个不爭不抢的柔弱性子。 今日这场盛会,无论结果如何,与她都没什么关係。 慕容娥英跪坐一旁,更是百无聊赖。 她身材丰腴高挑,这件深衣裹在身上有些紧了,让她不怎么舒服。 三女身后搭起遮棚,否则若是有人从背后看去,就会发现她那圆滚滚撑起的臀,弧线夸张得令人惊嘆。 作为慕容氏女君,鲜卑族裔,她对骑马游猎並不陌生,甚至颇为熟稔。 可惜,碍於身份,让她没有机会亲自参与,只能暗暗祈祷叔父慕容垂能够取胜。 ~~~ 一片萎黄旷野里。 李方纵马衝过,大声吆喝著,驱赶一只被射伤的野狼,朝著己方人马跑去。 白旗部姚兴率领几个西羌子弟跑来,大声吼骂著,表示是他们射伤野狼在先,理应是属於白旗部的猎物。 李方小声骂了几句“羌贼”,丝毫不理会,加快马速驱赶野狼逃窜。 一支尾羽染成青色的箭矢,嗖地从远处射来,射穿野狼脖颈! 野狼摔进枯黄草地里,扭动挣扎,发出“呜嗷”惨嚎,渐渐没了动静。 “射得好!” 李方跃下马,扛起野狼温热尸体横放马背,扭头看了眼身后追来的西羌子弟,怪叫一声打马往强弩將军王显处跑。 “青旗部,屯骑营参军梁广,猎获野狼一头!”李方大叫。 王显佇立在山坡上,身后竖立军旗。 他率领强弩营负责维持狩场秩序,同时统计各部猎物。 梁广放下角弓,不远处西羌子弟目色不善地盯著他。 算上这头野狼,他已是第三次从羌人手里抢下猎物。 谁叫两方都选中这片草地作为主要猎场。 谁叫他的箭就是比別人快了些。 梁广歉意地笑笑,自己真不是故意和西羌子弟作对。 “梁参军神射!” 姚兴拱手大喝,满脸掛笑。 “不敢!姚少君箭无虚发,在下佩服!” 梁广也还礼笑道。 姚兴大笑:“改日定要与梁参军痛饮一番!” “敢不从命!”梁广也笑了。 这姚氏少君,似乎突然变得热情起来。 说罢,姚兴拨转马头,率领一眾西羌子弟离去,没有多做纠缠。 远处,梁国儿一人摁翻一头野豕,拿短刀当场开膛破肚,弄得满身血腥。 別人是骑马射猎,此人却双腿飞跑追逐猎物,脚下快得惊人。 “林子里有豹子!” 突然有人吆喝一声,各部猎手像闻到血腥味的鯊鱼蜂拥而动,爭先恐后冲向狩场边缘地带的树林。 慕容垂带领鲜卑子弟冲在最前,姚萇率领羌人也从另一方向衝去。 慕容越急得大吼:“屯骑营隨我来!” 梁广和李方、邓兴、王镇恶相视一眼,纵马紧追而去。 东南天空,黑云压沉,狂风捲动黄沙正在逼近...... 第74章 林中邀战 一片绵密无边的野林,西边紧挨著灃水,几乎位於西苑最北部。 各部猎手骑马赶到林子边,又纷纷停下,没有冒然进入。 “嗷”地一声低吼,从林子深处传来。 战马受惊,唏律律叫唤著往后退。 大黑马打了个响嚏,刨了刨蹄子,有些许躁动不安。 梁广轻抚脖颈,捋捋鬃毛,大黑马鼻孔喷吐白气,很快镇静下来。 黑旗部,张蚝、毛盛决定亲自带队入林,梁云率领余下猎手继续在林外狩猎。 梁云走时,还主动过来打招呼,梁广恭敬地与他客套几句。 梁闰也在队伍里,穿著狐裘披风,不像是来游猎,倒像是携妻带女出门踏雪。 梁广頷首致意,骑马与他擦肩而过,丝毫不理会他那敌意森森的冷眼。 李方和邓兴乾脆躲远,不和梁氏父子见面。 赤旗部,抚军大將军苻方、羽林郎將赵盛之,望著眼前一片深深密林面露畏难之色。 苻方骂咧两声,留下几个部將,自己带人扭头就走,赵盛之同样如此。 领军將军苟池犹豫了会,嘆口气只能放弃。 这片林子不知道有多深,除了西苑都尉提前放入的豹子,说不定还有其他猛兽。 別说一百人投入其中,就算千人万人,只怕也难窥全貌。 对於各部猎手来说,这是一个目標轻重、兵力分配问题。 运气好捕获猛兽,极有可能一举奠定胜利。 毕竟青旗部、白旗部、黑旗部比到现在,还是难分高低。 一头豹子,足以和其他两部拉开差距。 可要是运气不好,投入人手太多,徒劳无功,反而会耽误射猎其他小型猎物,失去以数量取胜的机会。 赤旗部放弃豹子爭夺,黑旗部已经一马当先。 剩下白旗部,由姚萇、姚兴率领羌人子弟入林碰运气,杨腾、竇冲二將继续率部主攻狩场。 林外只剩青旗部。 杨定看著幽深老林,犹豫道:“林子太广,这点人手扔进去,只怕无济於事......”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慕容越道:“可也不能把猎杀豹子的机会拱手相让!” 左禁將军郭庆道:“兵法云『奇正相合』,我们三队,总要有人走这条奇路!” 杨定面露畏难,不自觉地往后退了退。 他箭法虽好,可一入林子,视线受阻,遮挡太多,根本发挥不出优势,还不如留在狩场继续猎些小型猎物。 慕容垂忽地道:“方才见这位梁参军骑射出眾,不如隨我一同入林? 请郭將军、慕容校尉继续围猎狩场!” 梁广一愣,抬头便和慕容垂四目相对。 一双熠熠虎目注视著他。 这老儿......竟然主动邀他入林?! 王镇恶、李方、邓兴紧张起来。 慕容垂身后,慕容德、慕容宝、慕容麟一眾子弟俱是冷冷相视。 梁广突然想起,那暗中盯梢的卖草鞋汉子。 瞧慕容郎君们一副深仇大恨的样子,显然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这突如其来的邀战,倒是打破了先前定下的计划。 慕容越不明所以,看向梁广:“梁参军意下如何?” 郭庆笑道:“如此安排倒也好,即便林子里失手,狩场上也不至於被其他两部拉开差距!” 杨定忙道:“梁参军射艺超绝,定能助冠军將军猎得豹子!” 眾人目光落在梁广身上。 慕容宝讥誚:“梁参军不敢入林?” 梁广看他眼,佯作思索:“此番入林,不保证一定能得手,因此不必带太多人。 冠军將军与我各带三人入林,想来足以!” 慕容宝刚要反对,慕容垂道:“甚好!就依梁参军之言!” 梁广眉梢轻扬,这老儿倒是豪气。 青旗部猎手里,慕容子弟有二十余人,如果全都带上,吃亏的当然是自己。 慕容越觉得八人入林少了些,可慕容垂和梁广都同意,也就不好得再说什么。 梁广和李方三人相视一眼,把铁矛和大黑马交给屯骑营兵卒,挎一副步弓、一菔箭、一口刀,步行入林。 慕容垂则带慕容德、慕容宝、慕容麟三人紧隨其后。 其余青旗部猎手打马回返,林子边静悄下来。 ~~~ 林子东边,刚刚入林的姚萇、姚兴一行走得很慢,没有贸然深入。 老羌们常年放牧游猎,对野外环境的危险性较为敏锐。 这片林子广袤无边,眼下又是青黄不接的时节,遇上猛兽极难对付。 忽地,有人从林外追来。 十余西羌武士迅速把姚萇父子围在中间,拔刀抬箭对准来人。 “阿父,是姚绪叔父门下宾客曹博!” 姚兴確认来人身份,下令解除防备。 “拜见主上!”曹博见礼。 “何事?” 曹博近前附耳,“寅虎......” 姚萇眉头紧皱,脸色变了数变。 “阿父?”姚兴紧张起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姚萇目光闪烁,低喝道:“隨我退出林子!” 姚兴急道:“可是先锋都督一职......” 姚萇面色凝重:“陛下身边恐会生乱,先赶回去再说!” 姚兴也变了脸色,当即明白孰轻孰重。 一行西羌子弟悄无声息地退出林子。 ~~~ 积雪混杂泥土、腐殖,踩上去唦唦作响。 一株株杨木落光叶子,或笔直、或弯曲地盘根扎地,错落林立,不知在这灃水东岸生长了多少年。 天色昏暗下来,呜呜风號从林子上空刮过。 梁广和慕容垂並排穿行林木。 身后,李方、王镇恶、邓兴三人,与慕容德、慕容宝、慕容麟三人,彼此拉开距离,远远隔开,隨时警惕对方一举一动。 “梁参军何苦对我慕容氏苦苦相逼?” 慕容垂话音低沉,率先开口。 “老將军此言何意?”梁广笑道。 慕容垂淡淡道:“权翼安排你入屯骑营,不正是为了今日取老夫性命?” 梁广默然,看来那卖草鞋汉子就算不是慕容垂所派,也定然和慕容氏关係匪浅。 梁广不答反问:“老將军既已知我图谋,为何还肯犯险入林?” 慕容垂略作沉默,“为宗族计,老夫別无选择!” 梁广道:“受人之命,忠人之事,我也无从选择!” 慕容垂脚步一顿,革靴踩断一根枯枝,“嚓”地轻响声,在静謐林子里很是突兀。 梁广与他相对而立,其余六人紧盯对方。 慕容垂余光扫过李方三人,面容冷厉下来:“凭汝四人,杀不了老夫!” 梁广微眯眼:“只有试过才知分晓!” 慕容垂看著他,“你背后之人,慕容氏本不愿招惹。 可他却一再相逼! 既如此,只有用你四人脑袋,让他知难而退!” “呛啷~”慕容宝率先拔刀,冲向李方! “阿父何必与贼奴囉嗦!今日我必报单于台之仇!” 第75章 广郎战慕容 哚哚哚! 林子里,梁广接连闪身躲避箭矢! 三支连珠箭在顷刻间钉上三棵树干,箭簇深深没入,激起的木屑洒落半空! 梁广背靠树木,侧头望去,树干上钉著的箭矢尾羽震颤不停! 慕容垂这老儿,好强的弓力! 梁广心跳得厉害,浑身紧绷到了极点! 原以为梁国儿、张蚝已是军中强手,不想这年近甲的老儿更胜一筹! 窸窣响动传入耳,梁广一个地滚,浑身沾满雪絮腐叶,半蹲身子抬手便射! 不远处灌丛里,几乎同时射出一支箭! 两支箭相擦而过! 梁广扭腰转身,凭藉直觉堪堪躲过! 只觉左颊有微痛传来,用手一抹,殷红一片! 那是方才箭簇划过留下的细口! 梁广踏步一跃衝出,拈箭搭弓便射,在林子里边跑边射! 一棵棵林木飞速从他身边掠过,脚下传来急促嚓嚓声响! 嗖嗖嗖~ 十丈开外,一个黑影也在飞速移动! 双方以极快的速度出手对射! 林子里箭矢纷飞! 慕容垂眼看菔中箭矢所剩无几,再看看右臂被箭簇划破的袖袍,心中愈发感到惊讶! 这少郎的身手和射术,比他预估的还要厉害! 竟让他有种旗鼓相当的感觉! 可这梁广,分明才刚成丁不久啊! 打从娘胎里开始习武,也不可能有此等绝技! 唯一的解释是,此子当真是万中无一的天生勇將! 库勾能活著从单于台出来,简直是托天之幸! 慕容垂原先还有些轻视之心,料想一个僮奴少郎,即便勇武,又能厉害到哪去? 如今,这份心思已是荡然无存! 面对如此劲敌,若还存有轻敌之心,那就是他的愚蠢了! 此子能得阳平公和权翼看重,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一次,老氐们当真给他找了位好对手! 慕容垂沉寂多年的心突然出现强烈悸动,强敌当前,浓烈的危机感让他不再心存任何侥倖! 环首刀出鞘的声音,在又一轮对射过后响起! 慕容垂心中警铃大作,来不及抽刀,抡起弓迎著那泛白光的刀锋挥去! 上弓梢瞬间削断,两截弓臂回弹成弛弓! 却也因这关键一挡,让他有机会抽刀对敌! 梁广蓄力劈砍,正中慕容垂横架肩头的刀身! 一声刺耳金属鸣音,令慕容垂眼皮狂跳不止! 这力道......好生蛮横! 若是放在二十年前,慕容垂有把握与他正面相拼! 可惜现在的他,论个人勇武,已非年轻之时...... “阳平公杀我定然瞒著陛下! 若我一死,梁参军就不怕械斗案入狱之事重演? 为他人作死士,岂有好下场?” 双刀相拼,慕容垂且战且退,藉助林子里树木掩蔽、灌木丛生的复杂地形,倒也能稳住阵脚! 侧身避过斜向里劈来一刀,二人皆是地滚拉开身距! 梁广单手提刀,屈腿半蹲,揉了揉沾落泥雪的眼睛。 天空已是一片昏黑,林子枯枝被风颳得唰唰响。 林子之外,风势必然更加强劲! “老將军不必拿话激我! 你为慕容氏甘愿入此险境,我为自己,也只能搏命! 老將军赌的是逃过一劫,还能如愿得到先锋都督一职! 我赌的是取你性命,从此有了晋身之资! 你我都在赌,无关立场对错,只论成败而已!” 慕容垂心中凛然! 对面少郎凶狠且坚定的目光,突然让他想起了兄长慕容恪! 那年大棘城之战,石虎亲率十余万赵军围城! 十二岁的他跟隨兄长慕容恪,率领数千兵马於黎明时分突围! 面对一场凶险难测的搏命与豪赌,兄长慕容恪凭藉惊人气概和决心,带著他率领千余骑衝出重围,衝破敌阵! 为后续燕军突围反攻创造机会! 那一战,让少年慕容垂知道,绝境时该有怎样的勇气和决心,奠定了他往后数十年间,未尝败绩的盖世威名! 时移世易,他已垂垂老矣。 却在梁广身上,看到了当年他们兄弟的影子! 慕容垂低头看了眼右手迸裂虎口,笑容竟有一丝苍凉与无奈。 復兴慕容氏的担子,沉甸甸压在他肩头。 让他不得不在年近六十的年纪,再一次鼓起年少时搏命的勇气! “既如此!老夫今日便与你生死相拼! 苻融用你来杀我,或许,这便是我慕容垂的命数......” 慕容垂浑浊双目迸射厉芒,手中环首刀舞动刀,脚下纵步跃出,溅起一片泥雪! 梁广刚要欺身接战,身后传来李方惊呼:“当心!” 慕容宝、慕容麟各从左右灌丛杀出,一个刀劈颅顶,一个横砍半腰! 父子三人前后夹攻,梁广一咬牙,折身挥刀劈嚮慕容宝! 慕容垂怒吼:“此子力沉,不可硬接!” 可惜他话音迟了一步,慕容宝举刀对砍,呯地声,手中钢刀折断,震得手腕剧痛! 梁广余光瞥见慕容垂、慕容麟杀至身后,果断弃了慕容宝,折身接战! 咻咻~ 王镇恶不知何时出现在林子北面,正好在慕容垂身后放箭! “阿父小心!” 慕容宝悽厉大吼,飞身一扑,猛地拽倒慕容垂,双双摔进落满枯枝腐叶的沟坎之下! 慕容宝腿上中箭,滚落时撕裂伤口,疼得惨嚎连连! 林子里又有箭矢射来,这一次却是慕容德赶来救援! 梁广和李方藉助林木躲避,一瘸一拐的邓兴在外围打掩护,王镇恶没放几箭,突然惊恐大叫: “兄长!有豹子!” “呜嗷~” 一声低吼,灌丛后跃出一只斑斕豹,却是浑身流血,背上中箭! 王镇恶嚇得撒腿逃命,可那豹子见了人同样惊慌,折向林子西边逃去! 很快,张蚝和毛盛的大嗓门远远传来,黑旗部十余猎手拿绳网枪棒弓箭,追逐豹子赶到! “梁小子?冠军將军?你等在此作甚?” 张蚝满眼狐疑,见双方气喘吁吁,慕容宝还受了箭伤。 毛盛叫嚷:“管这多作甚?莫要跟我们爭就是了!追豹子要紧!” 便在这时,南方狩场隱隱传来鸣金声! 紧接著便是一阵低沉號角声! 眾人脸色齐齐一变,这是中止会猎,各部回军的信號! 若非有紧急情况,金鼓號角不会如此仓促地响起! “愣著作何?还不赶快撤回!” 张蚝吼了一嗓子,带领黑旗部眾人撤出林子。 李方远远看了眼慕容垂,“我们怎么办?” 梁广沉著脸,收回目光:“此时鸣金必有急变,纠缠无益,先撤再说!” 当即,四人隨张蚝一行退出林子。 慕容垂长舒口气,和慕容麟左右搀扶慕容宝,慕容德朝前开路,一行四人也狼狈出林...... 第76章 沙暴肆虐,山君吃人! 梁广隨眾人跑出林子,被眼前景象惊得目瞪口呆! 天穹昏黑,如泼了墨一般! 黑云仿佛絮团,压在高天上凝滯不动! 颶风卷带黄沙,从东南方向涌来! 风势急劲,林子外围树木哗啦啦作响,一片林木枝头被深深压弯! 风沙袭来,刮在脸上竟能感觉到砂砾摩擦脸皮的疼痛感! 南边,西苑狩场方向,原本是一片地势起伏、漫无边际的广阔草场。 此时望去,狩场內风沙灌涌,沙尘遮天蔽日! 一道黑气沿著东南风势袭来的地方,向著西苑方向延伸,掛在半空形如长堤! 那是沙暴匯聚最为浓郁之处! 眾人惊呼不止,梁广也从未见过如此骇人天象! 从听到中军警讯到撤出林子,不过短短片刻,天象已突变成这般吞天噬地的末世景象! “快!隨我赶回行在所,护卫陛下御前!” 张蚝怒吼,夺过本部兵卒手中韁绳,跨上马就往狩场冲! 毛盛也二话不说,紧追张蚝而去。 黑旗部猎手兵卒二十余人打马跟上。 “阳平公、左僕射还在沙暴里边呢!” 李方抬手遮挡风沙,一张胡茬脸被狂风吹起褶子,大声嘶吼著,一张嘴便灌了一嘴沙! “兄长!护卫陛下要紧!” 王镇恶也大声喊叫,说完话便呸呸吐嘴里的沙子 梁广从屯骑营留守兵卒手中接过铁矛,抓住大黑马鞍桥一跃而上! 对於他和李方、邓兴三人而言,前程富贵皆繫於苻融、权翼二人身上! 他人死活可以不管,可这二位决不能有事! 否则这数月辛苦岂不白费? “掩上口鼻,隨我赶回行在所!都跟紧些,万一走丟,先顾好自己!” 梁广用兜布蒙住口鼻,双脚猛叩鞍毡,大黑马撒腿狂奔起来! 四人带著数名屯骑营兵卒往南赶去,身影很快吞没在沙暴之中! 片刻后,慕容垂四人相互搀扶著走出林子,望著眼前昏天黑地的景象,同样心惊胆战。 慕容德道:“风沙骤急,陛下身边定然一片混乱,此时不宜再往!” 慕容宝瘫坐在地,一条腿被血浸透,面色阵阵苍白,好在包扎及时,命算是保住了。 慕容垂凝视著狩场方向,有些犹疑不定。 慕容麟喊道:“叔父说得对!阿父,这风沙来得蹊蹺,恐怕是不祥之兆! 若是天公降怒惩治苻氏,我们又何必多管? 苻融有失,苻氏失一樑柱,我慕容氏少一强敌! 陛下有失......嘿嘿,大秦天崩地裂,我慕容氏的机会便来了!” 慕容垂目色闪烁不停,“暂避风势,等沙暴退走再说!” 慕容德、慕容麟相视一眼,皆是鬆了口气。 他们真怕慕容垂为了报答苻坚那一点收留之恩,就当真要为苻秦尽忠效死! 堂堂大燕皇裔,岂能永世屈居氐人之下! ~~~ 进入沙暴中心,天地是昏黄色,风沙急掠,发出尖利风啸! 梁广叮嘱李方三人不要落单,起初四人还能勉强聚拢,可越往南走,越靠近土台附近行在所,沙暴肆虐愈发猛烈! 等回过头一看,哪里还有三人身影! 周遭数丈范围,只有他和大黑马。 再远的地方,已是黄沙漫漫根本看不清! 梁广也给大黑马蒙上口鼻,顶著风势缓慢前行。 枯黄草地不时吹落旗帜,偶尔能遇见趴在地上抱头躲避风沙的兵卒。 视线受阻处,偶有人影从黄沙中一闪而过。 抬眼不见天,只有漫漫风沙,耳边除了风声號怒,听不到其他声音。 辨不清方位,只能埋头尽力往一个方向走。 前方有人影晃动,像是在打斗,梁广急忙催马快走几步。 有一人手持仪剑,被人一脚踹翻,慌张往后爬,头上发冠早已掉落,浑身脏兮,很是狼狈。 “韦洵?” 梁广认出那倒地之人,急忙提矛跃下马衝上前! 与韦洵交手之人见了他,拎刀凶狠扑来! 梁广蛇矛一扫,不等他举刀近前,锋锐矛刃已割断其脖颈,倒地气绝! “梁君!” 韦洵见是他,喜极而泣,竟有些热泪盈眶。 梁广拉他起身:“出了何事?此人又是谁?怎会杀你?” 韦洵勉强镇定心神,哭丧脸道:“我也不知啊~突然一阵狂风颳来风沙,整个西苑笼罩沙暴,天昏地暗人畜不分! 不知谁人高喊『山君吃人』,眾將忙著护卫陛下,军心恐慌无人约束,一下子全都乱了! 我与梁氏部曲走散,遇见此人,突然举刀就要杀我......” 梁广检查尸体,此人未著甲,穿著西苑奴僕短褐,脸上涂得绿绿,不像是军中士伍。 “上马,先隨我走!”梁广拽他上马。 地上旗帜军械越来越多,想来愈发靠近方才陛下点將土台。 “山君吃人啦!山君吃人啦!” 周遭风沙似乎小了些,却也愈发混乱,有披甲兵卒满面恐慌,四处逃窜,嘴里大呼小叫。 大黑马跨过几具残尸,梁广低头一看,触目惊心! 有的脑袋脖颈被咬烂,有的胸腹部被啃噬大半,露出白骨腑臟,满地碎肉血浆,一副猛兽肆虐留下的惨烈场面! 韦洵面色发白,本就紧张惶恐,见此情形更是腹中一阵翻涌乾呕。 “嗷!~” 一声咆哮瞬间压过风吼声,从西边黄沙瀰漫处传来! 大黑马惨嘶一声往后退,四蹄都有些打摆子,明显是受到惊嚇! 梁广大骇,难道真有猛虎噬人?! 韦洵说话声都在打颤:“莫非是兽苑里那两头寅虎?” 此前,梁广也听说西苑兽苑內,有两头凶悍猛虎,还是几年前从首阳山中捕获。 为了饲养猛虎,可没少死人。 可关在铁笼里的猛虎,怎会逃到这狩场內伤人? 莫非......有人故意放虎出笼? 梁广也后脊发凉,急忙催促大黑马沿反方向跑,避开那虎啸声传来的地方! 领军將军苟池,率兵护送一群公卿重臣往西苑营垒方向撤离,梁广让韦洵下马,隨公卿们一同撤走。 韦洵千恩万谢而去。 苟池带走的只是一部分百官,连他都不知道陛下、阳平公、权翼和其余王公贵戚如今身在何处。 沙暴仍在肆虐,梁广只能估摸著方向,顶著风沙艰难前行。 忽地,一辆马车从旁衝出,梁广急忙勒马避让。 那拉车的马匹受到惊嚇,马车失去控制,左突右奔胡乱衝撞! 马车內传来女子尖叫声...... 第77章 夫人请上马 “嗯?” 梁广认出那辆车,似乎是皇后和两位夫人乘坐的駟马皮轩车! 只是不知怎地,马套崩断,駟马只剩一马,还受了惊嚇,连负责驾车的车府都尉也不见了踪影。 听到女子尖叫声,梁广一惊,莫非车上之人是苟皇后? 他当即催马追上前! 沙暴猛烈,连大黑马跑得也有些吃力。 好在那惊马像无头苍蝇四处乱撞,梁广追至身旁,瞅准时机探出蛇矛,猛地刺中马颈! 惊马四蹄一趴重重摔倒,一边车轮咔嚓断裂,一整架皮轩车倾倒在地,终於是停下了! 马颈流淌出大滩殷红热血,浸湿草地,马尾无力地甩动两下,生机缓缓断绝。 梁广跃下马,掀开车舆帷帘。 舆厢內有一位深衣妇人,髮髻散乱,面容苍白,正两手撑著左右厢板,满面惊慌地望著他! 慕容娥英? 梁广有些失望,怎么是这女人。 目光下移,她那鬆开的襟领露出大片白腻,露出緋色裲衣边沿,沉甸甸物件像是兜不住,要蹦出来...... “夫人可还安好?不知陛下和阳平公在何处?” 梁广很是放肆地使劲看了几眼,嘴角泛起一丝古怪笑意。 数月前,廷尉府门口,这女人可是对他横眉冷眼。 身为慕容氏女君,她的家族归属感可是很强烈呢! 慕容宝一通叫骂,她便跟著同仇敌愾。 慕容娥英逐渐从惊慌中回过神,这才认出救她之人,竟然是曾经刺杀堂兄慕容宝的可恶贼奴! 觉察到梁广眼神飘忽不定,慕容娥英这才反应过来,惊慌地抚平襟领,脸颊涌出阵阵慍怒,夹杂些许红润。 梁广意犹未尽地收回目光,见她抿著唇怒目相视,拱拱手道:“既然夫人无恙,仆告退~” 正要走,慕容娥英慌忙道:“送我回陛下身边!” 梁广一手撑起帷帘,“夫人知道陛下確切位置?” 慕容娥英稍稍平復,冷冷道:“沙暴袭来,诸军混乱,我怎知陛下何在?” 梁广看看她,隨手一指:“方才苟领军护卫诸公从那个方向撤离,夫人自行过去便可! 仆还要去寻找本部兵马,先行告退.....” “站住!” 慕容娥英气得浑身微颤,好个狂妄无礼的小奴,竟敢撇下她自己逃命? 还让她在这沙暴之中,独自步行去找中军兵马? “我命你,护送我离开此地!”慕容娥英咬著牙,一字一句地说道。 顿了顿,她又狠狠威胁:“若不奉命,待我见到陛下,定要告你......忤逆无礼!” 想到方才自己衣襟大开的样子,她面颊一片红晕。 梁广看看她,忽地扯下车舆帷帘,不紧不慢地擦拭蛇矛刃尖沾染的马血。 那光寒闪闪的矛刃,看得慕容娥英俏脸色变。 “仆只有一匹马,恐怕无力护送夫人......” 梁广一脸为难。 慕容娥英忙道:“无妨,你牵马引路便可!” “呵呵,夫人倒是.....好主意!” 梁广乾笑两声,瞟了眼她一身隆重的深衣装束:“可夫人这身,似乎也无法骑马......” 慕容娥英怔了怔,这才想起自己穿了宫衣,如何能骑马? 犹豫了会,她低声道:“你与我.....共乘......” “倒也可行.....” 梁广一脸正色,“非常之时,夫人安全为重,些许失礼之处,还望夫人莫怪!” 慕容娥英故作平静:“自不会与你计较。” 梁广搀她跨出半塌车舆,牵来大黑马:“夫人请~” 慕容娥英看看高高马鞍,又看向梁广,抿著唇似有恼意。 “噢~夫人恕罪!” 梁广像是才反应过来,人家裹著深衣,连腿都迈不开,如何能自己上马? 梁广拍拍马脖,大黑马前腿屈膝伏低身子。 慕容娥英抬起手臂,声音带著一丝紧张:“......扶我上马.....” “抱”字有些说不出口,到了嘴边拐了个弯。 “得罪!” 梁广伸手从她腿后绕过,稍一用力便將她抱起,別说,这骨大肉感的鲜卑女分量不轻。 “呼~”梁广稍稍吐气,像是费了很大力气。 慕容娥英一手搭在他肩头,一双眸子羞恼似的瞪他眼。 將这女人抱上马鞍时,兴许是为了发力,梁广一手托住她的臀...... 慕容娥英脑袋瞬间空白,一张脸蛋通红似火烧:“你!~” 不等她说话,梁广已经翻身上马坐在她身后,两手环著她的腰,抓紧韁绳。 “夫人怎么了?”梁广一脸茫然、无辜。 慕容娥英深吸几口气,转过头声音泛冷:“无事!” 大黑马溜达蹄子小跑起来,按照慕容娥英的指引,往土台附近赶去。 ~~~ 靠近些,梁广才看清楚。 土台早已垮塌大半,颶风掀飞砂石,风势如刀,从土层刮下砂砾,又卷飞上天。 难怪这附近沙尘最为浓黑,这座土台贡献了不少砂石。 十几个涂鬼脸、穿黑色短褐的奴人,在附近捕杀落单公卿兵卒,见到大黑马驮著二人,当即张牙舞爪地挥刀衝来! 梁广暗惊,这些人的装束,和之前追杀韦洵那人一模一样! 慕容娥英紧张起来,浑身绷紧僵直,不自觉地抓住梁广拽握韁绳的手。 “夫人坐稳!” 梁广低喝,右手提矛,大黑马跑动起来! 噗地声,慕容娥英甚至没怎么看清楚,那蛇矛便狠狠刺穿当先一鬼脸奴人咽喉! 一刺一挑,奴人脖子几乎被割断,当场毙命! 梁广持矛左刺又扫,一个个鬼脸奴人死在蛇矛吐信之下! 大黑马閒庭信步,一朵朵血雾绽放在矛尖! 慕容娥英脸蛋苍白,杀人杀得如此轻鬆愜意,她还是头次见到! 正是因为坐在马背上,这种亲身经歷、亲眼所见带来的震撼才最是强烈! 就连慕容氏的骄傲,叔父慕容垂亲自上阵,恐怕也只能做到这种地步! 这小奴......强得可怕! 大黑马一圈小碎步下来,土台附近鬼脸奴人尽数毙命! “好厉害的丈八矛!你是哪家子弟?还是哪位將军部下?” 一声暴喝彷如在耳边炸响,一位披鎧大將率领一队刀盾甲士赶来! 梁广神色一凛,记得王镇恶介绍过,此人正是新任积射將军,有宗室第一猛將之称的苻登苻文高! “屯骑营参军梁广,见过將军! 特护送慕容夫人到此!”梁广见礼。 “屯骑营参军?” 苻登浓眉皱起,一个微末小官,竟有此等武艺? 很快,他想起些什么,瞪大眼:“莫不是拳崩梁国儿、怒摔张蚝的梁广?” 梁广:“將军见笑了......” 苻登两眼冒光,將他来回打量个遍:“方才观你用矛,的確有些本事!改日我定要到屯骑营討教!” 梁广汗顏,这位宗室猛男倒像个武痴。 苻登似乎对他饶有兴趣,还想再问什么,梁广忙道:“请將军派人护送慕容夫人!” 苻登看了眼慕容娥英,脸色立即变得冷淡:“来人,送她去见陛下!” 梁广搀扶慕容娥英下马。 这女人似乎颇为惧怕苻登,竟主动屈身见礼,低声道了句谢,苻登却一脸嫌恶。 慕容娥英又回过头看了眼梁广,在两名甲士护卫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远。 忽地,一阵鬼哭狼嚎似的吼叫声,隱隱从兽苑方向传来: “奉大秦寿光皇帝之命,诛杀弒君篡逆之贼苻坚!” 苻登脸色骤变,目透杀气:“这帮妖人!就该屠个乾净!” 当即,苻登带队往吼叫声传来的方向衝去,一队甲兵身影很快消失在风沙之中! 梁广心里突突跳了几下。 所谓大秦寿光皇帝,不正是前废帝、独眼鬼王苻生? 看来今日这场借天象发动的变故,背后果有隱情...... 第78章 护卫君侯 风沙渐渐弱了,坍塌土台附近能见度有所提高。 苻登领兵刚走,梁广便遇见慕容越。 他正率领数十名甲士,奉陛下命四处搜寻落单的王公贵戚。 从慕容越口中得知,陛下与皇后、张夫人等人安然无恙。 权翼、苻方、苏膺等人也在陛下身边,有张蚝、毛盛、竇冲等將领护卫。 沙暴来得迅疾猛烈,天地仿佛剎那间便黯淡无光。 好在赵整率领亲御郎官、苻登率领积射营熊渠虎賁,护卫陛下皇后及时撤离土台。 眼看沙尘滚滚辨不清方向,眾將士便把数百辆车舆聚拢,围成临时阵地。 张蚝、毛盛、竇冲、梁云等將领及时赶回,陛下身边少说有上千甲士护卫,可保万无一失。 秘书侍郎赵整,这位大內官可不只是陛下身边高级秘书。 赵整统领的亲御郎官,乃是一群负有宿卫內廷职责的武装宦官,可算是天子御前最后一道防线。 积射营熊渠虎賁更是精挑细选的武勇擅射之士。 再加上陆续收拢的各宿卫兵马,想来那支作乱的鬼脸奴人叛军,已对陛下安危无法构成威胁。 確认权翼无碍,梁广长舒口气。 可慕容越又说,阳平公苻融下落不明,陛下命他四处找寻。 当即,慕容越拨给他十名甲士,二人分头去找。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一路上,不断遇见將校收拢兵马,向著陛下所在赶去。 前方,十几兵卒簇拥一名穿黑色戎服的年轻郎君远远跑来。 一行人仓惶狼狈,像是在逃命。 梁广急忙下马,带领甲兵驻足一旁,躬身行礼让他们先行通过,以免引起对方误会。 毕竟这西苑內,究竟有多少叛乱兵马还不得而知。 对方见了他们也嚇一跳,见身穿宿卫军衣甲,还主动避让,知是中军兵马,才鬆口气继续奔逃。 擦身而过时,那满面惊慌的戎服郎君突然止步,指著梁广大喝:“那军吏,可知陛下所在?” 梁广指了个方向,正要跨上马,那郎君又大喝:“我乃高邑侯苻亮,把那匹黑马牵来,再率眾护送我前往!” 梁广一皱眉,拱手道:“高邑侯见谅,我奉屯骑营慕容校尉之命,还要四处找寻阳平公,恕不能相送!” 苻亮一愣,似乎没想到这小小军吏竟敢拒绝他! 那一张还算英俊的脸,肉眼可见地愤怒起来,刚要呵斥什么,身后逃来的方向,传出一声虎啸! 他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幸得身边兵卒搀扶,一群人愈发慌张地从梁广面前跑过。 苻亮回头恶狠狠看了眼梁广,像是要把他的模样记下。 虎啸声令大黑马甩头后退,十名甲士也大惊失色。 梁广猛吸口气,听虎啸声传来的方向,离此並不远! 难怪那高邑侯一行玩命儿狂奔,换做是他也得跑啊! 猛虎拦道自然不能再往前走,梁广刚要绕行,只听那方向又传来嘶吼声:“保护君侯!” 梁广一惊,今日隨陛下观看会猎的,似乎只有阳平公苻融、中山公苻詵二人,有资格尊称为君侯。 苻詵乃陛下与张夫人幼子,此刻已在陛下身边。 前方那被猛虎拦道之人,莫非正是阳平公苻融? 梁广一咬牙:“二三子,隨我救人!” 十名甲士却满脸畏难,再怎么训练有素,也不是谁都有勇气直面吃人寅兽! “不从军令者,视为临阵脱逃,立斩!” 梁广铁矛嘭地杵地。 在屯骑营三个月,他虽然低调且鲜少露面,也根本不参与营中军务,可他一身弓马武艺早已慑服眾人。 “喏!”十名甲士领命,不管情不情愿,只能硬著头皮上。 大黑马却不肯再往前走,任凭梁广拽韁绳,这黑货都甩头倒退。 无奈,只得留下一人牵马,梁广率人提矛往那虎啸声传来的地方衝去! 大黑马唏律律叫唤两声,在原地打了会转,只得极其不情愿地迈开蹄子跟上。 ~~~ 一辆车辕断裂的画轮车倾倒在草地,这是诸侯仪仗所用立车,只是拉车牲畜早已不见踪影。 苻融提刀站在车上,满身灰土草屑,头上武冠早已掉落,用一块红抹额包著头髮。 中大夫慕容绍、公国侍郎崔宏,战战兢兢躲在车后。 中尉郭褒率领十余名公国卫士死守车旁。 一头额吊睛猛虎,绕著眾人徘徊。 那半张虎口露出四颗尖利獠牙,虎嘴沾血,不时滴落黏稠口涎。 猛虎背上渗有血跡,染红斑斕虎皮。 周围散落一地碎肉残肢,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倒在一旁。 苻融灰头土脸,神色却还算镇静,看著不远处来回游弋的猛虎,心中大为恼恨。 那些暗藏在西苑的叛贼,竟藉助今日突变天象,放出兽苑两头猛虎,意图趁混乱之际行刺杀之举! 也不知陛下身边如何,有苻登隨侍左右,想来应该无恙。 除了陛下,他便是那些妖人叛贼的首要目標。 方才已经杀退了一拨围攻,如今又被这畜生盯上! 公国卫士自然忠心无二,可这头畜生实在凶残,已经咬死十余人,尝到血又受了伤,愈发激起凶性! 苻融四下一看,余下卫士已是满面畏怯,就连中尉郭褒也是脸色发白。 將士们再勇猛,面对如此凶残猛兽,岂能不害怕? 苻融举刀大喝:“再坚持片刻,必有援军赶到! 今日诸君护卫有功,皆赐爵一等,战死者由子嗣继承!” 此话一出,诸卫士皆感振奋,士气提振不少! 郭褒强忍打颤牙关,怒喝:“誓死护卫君侯!” “嗷呜~” 猛虎怒啸,原本低垂虎尾高高翘起,绕著倾倒车驾猛衝半圈,而后突然拐弯冲向中央,几乎眨眼间就衝到跟前,虎掌按地跃起,往一人扑去! 苻融心惊肉跳:“快救崔侍郎!” 猛虎骤然发难嚇住所有人! 崔宏身子软瘫倒地,连呼吸都仿佛凝滯住,浑身无法动弹! 一桿长戟几乎同时从风沙中掷来! 长戟划过一道弧线,以极快速度从崔宏身前射过! 一声闷响,戟头深深没入草地,整杆长戟斜插在地,长杆晃动不停! 崔宏脸色煞白,呆呆望著在眼前摇晃的戟杆,头脑里一片空白! 猛虎受惊坠地,突奔几步拉开距离,回头一双琥珀色吊睛凶狠注视前方! 十余人影从风沙中衝来! “屯骑营参军梁广,特来护卫君侯!” 第79章 此子活好,该赏! 阵阵低沉咆哮从喷吐腥气的虎嘴里发出,长长白虎鬚颤动著,猛虎再度围绕眾人游弋! 兴许是方才,那飞戟让它感受到威胁,这畜生变得愈发谨慎,却也不肯轻易放过这群伤它之人! 梁广双手持矛,掌心全是汗水,躡著脚步与面前猛兽对峙! 这畜生可比林子里那头豹子强壮凶猛得多! 也不知景阳冈那三碗酒有何神效,竟让武二郎有勇气面对这凶残畜生! 他有信心打得过武二郎,可面对一头货真价实的猛虎,却也肝颤腿软! 身后传来苻融喊叫声:“那少郎!你可当心些,这畜生盯上你啦!” 梁广嘴角微抽,用得著你来提醒? 要不是为了救你,傻子才愿意招惹这畜生! 梁广浑身紧绷,有种强烈预感,这畜生下一次袭击对象,一定是他! 苻融见赶来十余甲士,搏杀猛虎的机率又增大不少,中气十足地大吼: “寅兽再凶也是头畜生!诸位將士莫怕,擒杀此兽,人人赐爵赏金!” 公国卫士和屯骑营甲士俱是振奋,眾人跟在梁广身后,慢慢散开呈扇形,將这猛虎一点点围拢! “崔侍郎安好否?”苻融对瘫坐在地的崔宏问道,有些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 崔宏麵皮颤颤,勉强挤出一丝笑。 苻融伸手去拔那斜插入地的长戟,无论怎么用力都拔不出来! “嘶~这少郎好神力呀!” 苻融大惊,扭头问二人:“方才他说自己隶属屯骑营,叫什么来著?” 崔宏神情痴怔,还未回过神。 慕容绍咽咽唾沫:“回君侯,此子乃是屯骑营参军,梁广!” “嗯?” 苻融一愣,脸色微变,喃喃低语:“原来就是他......” 苻融回头紧盯著场中,那直面猛虎的持矛少郎,目瞳闪烁古怪......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嗷~” 一声震人心魄的虎啸乍响! 猛虎果然率先扑向梁广! 梁广紧握铁矛前端猛地刺出,猛虎张嘴欲咬,却被矛刃划破虎嘴! 剧痛激发其凶性,猛虎刚一落地又直身扑来,虎掌露出锋利爪牙,似要將眼前猎物摁翻! 梁广抓住时机猛抡铁矛,矛杆当头砸下,狠狠击中猛虎前额! 猛虎吃痛惨嚎,摔翻打了个滚,两眼一片血红,虎鼻滴落鲜血! 中尉郭褒大吼一声,率眾举刀刺枪,往猛虎身上一通招呼,还真就砍中几刀,捅伤虎臀! 猛虎连续咆哮,有些慌乱似的四处奔突,从一阵长枪短刀劈刺下衝出一条生路,衝进风沙中逃窜而去! 梁广长长鬆口气,跑了也好,困兽之斗,不搭上几条命,只怕杀不了这畜生。 郭褒和一眾甲士也是如释重负,这可比与敌人廝杀来得紧张。 苻融一屁股跌坐下,方才一身冷汗,此刻放鬆心神,风沙一吹,冷得他直哆嗦。 崔宏在慕容绍搀扶下站起身,仰天长舒一口气。 所有人,都在为这次劫后余生赶到庆幸。 “阳平国中尉郭褒,感谢梁参军相救!” 郭褒率一眾公国卫士,主动上前见礼。 一眾卫士皆是满脸崇敬地望著梁广,方才他单人独力打伤猛虎,这才有后续眾人合力击退凶兽! 那一刺一击,看似简单,实则是勇气和出手决心、时机把握以及力量的体现! 都是经年老卒,自然看得出,这少郎勇武绝伦! 方才对付猛虎那几招,若是用在人身上,任尔精壮凶猛也死得透彻! 郭褒一脸感激,今日若无这少郎赶到,他们这些人能否活命都还两说。 忽地,郭褒笑脸僵住。 梁广这个名字越想越耳熟,猛然回想起,此子不正是那个梁氏僮奴子? 前些日,他到梁府做客,还听侄女婿梁闰,谈及此子是如何背弃宗族、忤逆主人的...... 梁广道了声客气,见郭褒神情有异常,便知他认出自己。 郭褒是郭元君郭娘子亲叔叔,这层关係,李方早就打听到。 苻融下了车舆,双脚落地,踩稳坚实地面,才让他彻底放鬆下来。 “阳平国侍郎崔宏,拜谢梁参军救命之恩!” 崔宏声音都有些哽咽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不久之前,他距离葬身虎口有多近! “不敢!方才情势紧急,冒犯处还请崔侍郎多多包涵!”梁广忙道。 那一戟掷出,若是稍有偏差,不等猛虎將崔宏撕碎,就得先被戟刃戳个窟窿! 换作小心眼之人,只怕不会念他恩情,反倒会记恨在心。 比如某少君...... “玄伯喜得麟儿不久,有福运傍身,岂会折在一禽兽口下?”苻融很乐观地笑了起来。 崔宏仍旧笑容勉强,再度对著梁广揖礼。 慕容绍神色复杂,拱手道了句谢。 不管怎么说,这梁广及时赶到,的確化解了一场危局。 “郭中尉派人去附近弄辆车,顺便看看可还有其他落单之人。 其余卫士外围警戒,玄伯和慕容大夫在此歇息一会,梁参军隨孤来!” 苻融手一挥吩咐下去,眾僚属各自行事。 梁广放下铁矛,跟隨苻融往旁边不远处走去。 四下已无六耳,苻融打量著他。 梁广微微躬身,垂眼肃立作恭敬状。 苻融见他这副模样,忽地道:“莫非左僕射已向你透露,要取慕容垂脑袋之人,是孤?” 梁广揖礼:“回君侯,权公並未明说,只是略加点拨,好让仆安心!” 苻融失笑:“怎么,若背后之人不是我,这趟差事,你还不接了?” 梁广眉目恭顺:“左僕射对仆有提携之恩,仆感恩在怀! 可唯有君侯,能赐予仆前程富贵!” 苻融目露异色,笑骂一声:“左僕射说的没错,你这小奴果然滑头!” 梁广抬起眼皮一瞟,苻融並无怒色,心中稍安。 “说说吧,结果如何?今日变故太多,想来没能得手?” “回君侯,自仆四人入林......”梁广低声讲述一遍。 苻融负手听著,不时询问细节。 “......这么说,还是叫那老儿侥倖逃得一命?” 苻融拧紧眉头,显然对此结果不满意。 梁广心里惴惴。 好一会,苻融才长嘆口气:“也罢,库勾小儿捨命救父,西苑沙暴又来得这般突然,或许,这便是天意! 慕容垂,命不该绝啊!” 苻融望著一片昏黄天色,久久不语。 错过这一次,再想除掉那老儿只怕就难了。 苻融回过神,看了眼梁广:“你没做错什么,此番救护及时,立有大功!” 梁广揖礼:“君侯总揆军政,身兼社稷之重,冥冥中自有神明庇护!仆也是托君侯洪福!” 苻融笑道:“在孤面前不必说这些阿諛之言! 孤用人,向来赏功罚过,此番你无过有功,自然该赏!” 顿了顿,他道:“暂且回屯骑营,过两日入府见我!” “仆拜谢君侯!”梁广强捺心中激动。 苻融深深看他眼,微不可觉地点点头,折身而去。 梁广攥紧拳头,深吸几口气,压下心中翻涌激悦。 今日这场变故,对於別人而言,或许是一场天大祸事。 对他而言,却是天大幸事! 梁广亦步亦趋地跟在苻融身后。 忽地,心中徒生警觉! 他猛然回头,远处石坎下,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他狐疑打量四周,空旷无人,只有越来越弱的风沙呜呜低鸣...... 第80章 猎虎游戏 土坎下。 姚萇、姚兴父子,还有六名西羌武士,紧紧贴著草坡一动不敢动,甚至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生怕惊动不远处之人。 他们把刀压在身下,担心刀身反射出的光亮引来警觉。 过了会...... “可走了?”姚兴压低声。 一名西羌武士慢慢贴著草坡爬动,眼睛露出土坎张望。 “主上,少君,二人已走远了!”西羌武士小声道。 姚兴鬆口气,只觉短短片刻,浑身冒汗。 姚萇从土石后探出头,目送苻融一行走远。 “本想趁猛虎盯上苻融之际,一举將其...... 可惜啊,这梁广又突然冒出来! 白白错失良机,实在可惜!” 姚兴一脸懊恼。 若是能趁乱除掉苻融,老氐们必受重创。 反正这次氐人內乱,有叛臣趁天象大变之际,借用苻生阴魂作祟为由举兵作乱。 苻融一死,老氐们的怒火只会撒向叛乱之人,绝不会查到姚氏头上。 姚萇收回目光,却是有些庆幸:“幸亏方才没有衝动下手,否则那梁广赶来横插一脚,若不能连其一併除掉,我西羌姚氏也就完了!” 姚兴道:“该把梁国儿带上的!只有他才能对付那梁广!” 姚萇摇头:“梁国儿勇则勇已,却头脑浑噩。 那梁广勇猛无匹,更兼沉稳有谋,假以时日,只怕又是一个慕容垂!” 姚兴想起方才梁广打虎时的神勇英姿,也不由咽咽唾沫。 的確,梁广之能,绝非梁国儿可比。 姚萇思索片刻:“梁广若得苻融青睞,今后必將是苻融麾下重要臂助! 子略当尽力与此人交好,莫要再结怨,以免惹来苻融对我姚氏瞩目!” 姚兴点点头:“儿明白!只是梁广似与梁氏生怨,太子宫里,梁闰可是对此人颇多怨词......” 姚萇冷笑:“梁氏自四公之后,族中再无人才!也就梁成长子梁业、养子梁彪有些本事。 梁闰?虚有其表的庸碌之徒而已! 我儿大可不必理会他,专心结交梁广便可!” “阿父教诲,儿谨记!” 姚萇看看天色:“走吧,风沙小了,我们也该回到陛下身边,继续做个安分守己的大秦忠臣......” ~~~ 风沙息弱,天空仍旧昏暗,却已不像之前那般黑沉沉不见光亮。 坍塌土台以西,一处缓缓抬升的草坡,苻坚率领公卿百官转移到坡顶。 赵整率领的亲御郎武装宦官警戒四周,外围则是羽林郎,然后是数百左卫虎賁、右卫佽飞、驍骑诸营宿卫禁兵。 山下骑兵飞驰,把方圆数里布置得密不透风。 天子青盖伞重新竖起,苻坚盘腿坐在伞下,膝上横放一口天子剑。 他一双威临天地的炯目注视著山下。 那里,几百个鬼脸奴人正在做最后的困兽之斗。 一颗颗首级在山下筑成京观,小小一座西苑,一日间竟冒出上千叛军! 苻坚已下旨,今日叛乱者,不留活口! 一块巨大牌位,由四名禁兵合力抬上坡顶。 牌位上书:大秦寿光皇帝之神位 苻坚望著牌位,久久默然。 周遭公卿贵戚噤若寒蝉,生怕发出些许响动触怒陛下。 苻融暴跳如雷,衝著坡下怒吼:“苻馗小儿!休要在叔叔面前装神弄鬼! 要想报仇,你就现身出来!莫要东躲西藏,指挥一群贱奴来送死! 陛下不计前嫌,让你承袭爵位,你却阴谋叛乱? 你个不当人子的畜生,丟尽天家脸面!” 苻融骂得口涎飞溅,一眾公卿心惊肉跳。 这些话,也就阳平公才敢当著陛下面说。 只因废太子苻馗,正是越厉王苻生之子啊! 苻坚淡淡道:“诸卿,我大秦何来一位寿光皇帝?” 周围权翼、梁云等数百位公卿贵戚惶恐拜倒! 慕容垂、姚萇、慕容暐、张天锡、朱序一眾降臣酋帅低眉顺目,不敢抬头。 苟皇后、太子苻宏、中山公苻詵也伏身一旁。 苻融大吼:“张蚝將军何在?” “臣在!”张蚝起身大喝。 苻融一指牌位:“將这邪物砸碎!” “喏!” 张蚝命人取来长斧,抡起斧头一通狠砸,將那牌位砸得稀烂。 坡下战斗已近尾声,积射將军苻登亲自冲阵,一桿长刀砍瓜切菜般,將余下鬼脸奴人尽数屠灭! 苻坚露出笑容:“天下猛將,当属我家文高孩儿!” 年近四十岁的老侄孙苻登,愈发让苻坚喜爱。 便在这时,接连几声虎啸自北传来! 两头浑身皮毛血淋淋的猛虎冲入坡下战场! 坡上公卿、女眷们纷纷惊呼! 不久前,这两头猛虎可是好一通肆虐,连诸军將校都尉、隨驾侍从都咬死不少! 强弩將军王显准备调集弓弩手捕杀猛虎,苻登却派人传话: “启奏陛下,积射將军要为陛下猎虎助兴,请求陛下许他一试!” 苻坚大讚:“文高好气魄!王显派兵警戒,暂且不要出手!” 王显领命而去。 很快,坡下布置围场,开始一场猎虎游戏。 苻坚担心苻登一人对付不了两只虎,笑问道:“哪位將军愿下场助战?” 猎虎何其凶险,当即竟无人敢应声。 张蚝跃跃欲试:“陛下!臣愿往!” 苻坚大笑:“朕与诸卿,等著两位將军猎虎归来!” 张蚝唤来部下,助他解甲,免得甲冑碍事。 毛盛酸溜溜嘀咕:“拖牛贼,就属你逞能! 小心猎虎不成,被一口啃掉脑袋!” 张蚝冲他挤眼睛:“放心,乃公给你留根虎鞭尝尝!” 毛盛眼睛一亮:“可是你说的,虎鞭归我!” 一眾公卿笑出声来,苻融笑骂:“汝等老氐,当真不要脸皮!” 当即,张蚝只穿一件內衫,敞露胸口,露出大片黑毛,飞奔坡下,加入猎虎战场! 屯骑营作为侧重野战的宿卫军,在执行天子行在所警戒任务时,通常布置在外围阵地。 此番参加会猎的屯骑营一幢骑兵,就负责草坡东面的警戒任务。 梁广跨马与几名骑卒巡守一处。 李方、邓兴驾马从狩场赶回,他二人是去寻找王镇恶。 “没有!”邓兴摇头。 “我找了一圈,也没有!”李方也摇头。 梁广皱著眉,心里有些焦急。 方才黄沙漫天,诸军恐慌,又有鬼脸奴人叛乱,猛虎噬人,在如此混乱局面下,王镇恶只身一人只怕会有危险...... 有一骑从坡下围场赶来,正是慕容越。 梁广等人急忙迎上前。 慕容越勒马,“我已看见王镇恶了!” 梁广一喜,忙道:“將军在哪里见到他?” 慕容越一指围场:“那小子也在里面!” 第81章 兄长救我 坡下,近千名甲士以队为单位,围拢成一块巨大的矩形围场。 甲士以战车、拒马作掩护,手持大盾、弓弩、枪戟、绳索,燃起一堆堆篝火,围场四周火光熊熊,升起一股股烟柱。 两头受伤猛虎困在场地中央,明显受到惊嚇,愈发狂躁不安,低垂虎尾不停绕圈,不时昂头怒啸! 周围甲士敲打大盾,发出阵阵“嗬”声! 苻登手持两柄短戟,赤膊上身,左肩到胸口处有三道血痕! 那是方才搏虎时,不小心被虎爪挠中留下! 不远处,张蚝双手持短枪,聚精会神地盯紧场中两头猛虎! 方才,他在那头雌虎肚皮下戳了个血窟窿,却也差点被一口咬断胳膊! 张蚝暗暗后怕,这两头虎似乎比之前遇见时,更加狂躁凶烈! 他和苻登隔空相望,目光相碰隱隱有较劲之意! “那头雄虎归我所有,南康公可不要占便宜!”张蚝嘿笑。 苻登恼道:“分明是张將军抢我彩头!你若不来,两头畜生皆归我!” 张蚝哂笑:“南康公未免托大,这两头恶兽可不好对付,你一人只怕要葬身虎口! 我好意救你,你却不领情?” 苻登涨红脸,他是个憨直性子,论斗嘴岂是张蚝对手。 “一人一头!”苻登咬牙。 张蚝咧嘴:“也好!” 当即,两人各站方位,绕著两头猛虎寻找出手时机。 人虎对峙了一会,两人发觉不对劲。 “两头畜生,注意力似乎不在咱们身上?”张蚝狐疑道。 苻登也发现了问题,两头虎不时朝一个方向咆哮,且有渐渐逼近的架势! “那有人!”张蚝一指围场东边角落。 那里扔著一辆轮轴断裂的鼓车,车下面似乎有人影蠕动! “嗷~” 雌虎率先怒啸,衝著那鼓车突奔而去! 果有一人影从车下爬出,撒腿狂奔逃命! “兄长救我!!” 一声惊慌失措的尖叫响遍围场,甚至连坡上观望的苻坚、苻融和一干公卿重臣都能听见! 无数目光,错愕地投向场中奔逃人影! “嗯?那人是?”苻坚指著坡下。 御史中丞苏膺张望几眼,脸色微变,急忙拜首道:“启稟陛下,乃是河东太守王休之子,王镇恶!” 苻坚一脸诧异:“那孺子怎会藏在围场內?” 公卿们皆是面面相覷。 苏膺有些焦急:“请陛下令王显將军射杀猛虎,救王镇恶一命!” 苻坚笑道:“有文高、张蚝二將在,还有诸多甲士,定能保那孺子性命,不必惊慌!” 苏膺只能苦笑,那不省心的孺子,竟把自己送到猛虎口下? 慕容宝拄著木杖,站在一眾僚臣当中,死死盯紧场中人影,暗暗诅咒那竖子被猛虎撕碎! 他腿上箭伤,可就是这小畜生所射! 梁广跟隨慕容越赶到围场东边,恰好听到场內传来王镇恶呼救声! 接著便看到那小子由西向东狂奔而来,边跑还边招手呼救,一脸惊惶! 他背上挎个沉甸甸背囊,身后雌虎紧追而来! 雄虎被苻登、张蚝二將缠住,暂时脱不开身。 梁广和李方相视惊愕,难怪四处找不见这小子,原来藏在围场內! 强弩將军王显挎刀佇立一旁,梁广急忙上前道:“请王將军下令射杀寅兽,救王镇恶性命!” 王显看他眼:“陛下和眾卿正在坡上观战,看两位將军如何猎虎,此时放箭,岂不扫了陛下兴致?” 围场边的弓弩士看著猛虎追逐王镇恶,当真一箭不放! 王镇恶想逃出围场,负责封锁外围的甲士却竖起盾墙,放平长枪长戟,不许他擅自离场,以免引出猛虎! “请王將军开恩!”梁广大急。 王显淡淡道:“你若能求来陛下旨意,我自然下令救他! 若不然,你只有亲自入场,杀了那虎,人自然也就救下了!” 梁广咬牙,望向场內。 王镇恶钻到战车下躲避,雌虎就绕著周边徘徊咆哮。 一队甲士早已远远退开! 雌虎疯狂扑击战车,一旦將战车翻倒,王镇恶躲无可躲! “屯骑营参军梁广,愿入场猎虎! 请王將军放我入內!” 梁广拱手喝道。 王显笑了,挥手下令:“放行!请梁参军进场! 去稟报陛下,又有勇士愿入场猎虎!” 梁广提矛便要入內,李方拽住他胳膊:“千万当心!” 梁广点点头,面容冷厉。 若不是为了救王镇恶,鬼才愿意独自面对一头髮狂猛虎! 坡上。 苻坚和眾卿正专心致志观望苻登、张蚝搏杀雄虎,忽有禁兵前来稟报: “屯骑营参军梁广,愿入场助两位將军猎虎!” “喔?” 苻坚和眾卿立马被吸引,朝著猎场东边望去。 果然有一新人,正在和那头雌虎对峙! 太子苻宏笑出声:“慕容校尉怎会派一个区区参军下场?” 高邑侯苻亮听到这个名號,想起不久前在沙暴中遇见那人。 “原来是他?哼~真是自寻死路!”苻亮心里冷笑。 “小小参军,有秩无品,末流之职,也敢下场出风头?” “素闻慕容越治军严谨,看来不过如此!” 一眾公卿皆是轻笑起来。 抚军大將军苻方,甚至不知屯骑营还有参军之职,询问左右僚属,才知是个临时末职,不由哈哈大笑。 权翼也没想到,梁广会下场救人,心里一紧。 慕容垂虎目微凝,身后几位慕容郎君神色各异。 姚萇、姚兴父子相视一眼,紧紧望向围场东边。 与诸位將领並排而立的梁云飞速皱眉,扶握佩刀的手紧了紧。 一眾公卿眷属里,梁闰低喝一声:“不知死活!” 旁边的韦洵紧张眺望,平心而论,他希望梁广能平安无事。 跪坐在张夫人身侧的慕容娥英,原本兴趣缺缺地闔眼打盹,听到禁兵稟报声,像是惊醒似的睁开眼眸。 “那可恶小奴,竟有胆量入场猎虎?” 她微扬下頜,眼眸朝坡下望去。 青盖伞下,苻坚想了想,从未听过此人名號。 隨便在附近找个亲御郎、羽林郎,品秩都比这参军之职高得多...... “倒也勇气可嘉!” 苻坚隨口一笑,目光再度回到苻登、张蚝二將身上。 那小小参军不知天高地厚,恐怕会失手......甚至丧命吧? 苻融听到禁兵稟报,嘴里一口酪浆喷出,掛满髯须,手忙脚乱抓起巾帕擦拭。 苟皇后打趣道:“阳平公慢饮,诸公可不敢同你抢!” 苻融訕訕:“让皇后见笑了......” 苻融注意力回到围场东边,目光落在那持矛搏虎之人身上。 这小子瞅著顺眼,倒可以放在身边栽培栽培,看看是否堪用。 可別为了杀一头虎,白白丟掉小命才是...... 第82章 广郎打虎 围场內。 梁广持矛半蹲,紧盯十丈开外,那头徘徊不停的雌虎! 雌虎显得愈发焦躁,腹下已是一片殷红,似乎受伤不轻。 它一双吊睛呈现猩红色,口鼻滴血,硕大虎头低垂著,虎嘴里滴落口涎混合鲜血,喉咙里发出阵阵低啸。 梁广一眼便认出,这便是此前袭击苻融的那头猛虎! 此前被他一矛杆砸中虎头,身子挨了几处刀枪,已是受伤不轻。 方才又被张蚝戳破肚皮,行走时身子明显有些僵硬,行动减缓了不少。 即便如此,虎威犹在! 且不知为何,雌虎似乎对王镇恶格外感兴趣,不停地试图靠近战车。 无论梁广怎么驱赶,雌虎都不肯离去。 它似乎也认出梁广,不太敢轻易扑上前,绕著战车逡巡不进。 “兄长当心!这畜生发狂啦!不好对付呀!” 王镇恶趴在战车下,扯著脖子喊叫。 “闭嘴!” 梁广扭头没好气地喝道。 王镇恶訕笑,也知是自己惹祸,才连累兄长下场救他。 “嗷嗷~” 战车下突然传出两声小兽嗷叫,声音像是没断奶的狗崽。 梁广大惊,莫不是王镇恶这廝...... 来不及细想,雌虎闻声而动,前冲几步一跃扑向战车,虎掌拍击车舆,战车剧烈摇晃,外侧栏杆断裂,虎爪猛抓留下一道道深深爪痕! 王镇恶缩在车下大呼救命! 梁广蹬跨几步抡起铁矛狠狠劈下,雌虎一跃躲开,铁矛砸中战车,嘭地声,战车骨轴断裂,彻底散架! 王镇恶抱著头,被碎裂的车身压住,慌张地大呼小叫! 雌虎扭头向梁广扑来! 一张喷涌腥臭气的血盆大口,一双露出锋利爪牙的虎爪,从半空向他压来! 梁广横档铁矛卡住虎嘴,顺势往后仰倒,脊背摔地,猛虎口涎几乎就要滴落脸上! 他伸腿猛地往雌虎腹部受伤处狠蹬一脚! 雌虎背部重重砸地,一扭身四掌一撑站了起来,后腿却有些发软,肋下两侧剧烈起伏著!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有鲜血从猛虎谷道流出,虎尾下一片殷红! 方才那一脚力道十足,显然让其腑臟受伤! 梁广蹲伏在地,微微有些气喘,对付这畜生,可比杀人难多了! 殊不知,方才他和雌虎这一番搏杀,已经引来坡上眾卿瞩目! 那险象环生的几次较量,使得公卿们惊呼连连! 方才不看好他能够搏杀猛虎的,此刻却已是捨不得挪开目光。 太子苻宏满脸惊讶:“此人看著年纪尚轻,竟有一身堪比苻登、张蚝的无双勇力!” 太子左卫率石越笑道:“殿下忘了,此人便是崩折梁国儿胳膊的勇士!” 苻宏怔了怔,恍然想起什么,目光向一眾公卿眷属望去,仔细在一人脸上看了会,轻笑起来: “难怪梁闰脸色难看,此人之前,不正是他梁氏僮奴?” 石越哂笑一声,没再说话。 他族中若有此等勇士,別说让其做个部曲,就是赐姓录入谱牒,从此做同族子弟也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抚军大將军苻方嘖嘖称奇,一旁的高邑侯苻亮也心中骇然。 没想到一个小小参军,竟有此等勇力? 屯骑营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藏龙臥虎了? 做参军的標准,有那么高吗? 一眾公卿不时响起惊呼称讚,纷纷打听这是哪家子弟,又或是个从庶民里简拔出的猛士? 连带著慕容越也备受夸讚,称他知人善用,不拘家世门第重用人才! 慕容垂神情淡然,此前在林子里和梁广交过手,他就知此子之勇天下罕见。 搏杀一头受伤猛虎,想来不在话下。 余光瞟了眼苻融,慕容垂心中冷笑,阳平公用此等猛士来刺杀自己,倒也不算辱没了他。 慕容德、慕容宝、慕容麟等人看得心惊肉跳,能够从此人手下活命,也算他们的造化。 姚萇姚兴也面露骇然,单独搏杀猛虎,换梁国儿下场,局面也不会比现在更好。 姚萇看了眼聚精会神的梁云,心里竟对他生出浓浓嫉妒! 如此猛士,为何不生在姚氏? 更可气的是,他梁氏对此等猛士,竟然不懂得加以善待? 真是暴殄天物啊~ 苻融看了眼苻坚,见陛下注意力,已经完全被梁广和那头雌虎吸引,看得目不转睛,不由暗笑。 后宫女眷里,慕容娥英眼眸不眨,紧盯著围场东边。 周围不时响起的阵阵惊呼,也让她跟著提心弔胆。 那小奴独自对战猛虎,竟然丝毫不落下风! 若是那杆铁矛用来杀自己,只怕一戳就完事了...... 慕容娥英抿著唇,胡思乱想让她心里多了些惧意...... 张蚝和苻登联手搏杀雄虎,战斗已近尾声。 二將用了取巧之法,张蚝用绳索套住虎头,一端绑住重石,极大限制雄虎行动,消耗其体力,趁机一枪刺瞎虎眼,苻登跟上一戟刺入虎颈! 如此,便较为轻鬆地杀死雄虎。 再一次体现出两大猛將的非凡勇武,引来士伍们阵阵欢呼。 只是场面少了些惊心动魄的刺激,坡上公卿们反应不是太热烈。 张蚝要去帮梁广击杀雌虎,被苻登拦住:“不忙!且看这小子还有何手段!” 张蚝急了:“南康公有所不知,去晚了,这猎虎之功,就要被那小子独占啦!” 苻登哈哈一笑:“跟个少郎抢功,羞不羞?” 张蚝却不管这些,拎起短枪就往东边赶。 同一时刻,梁广在围场內狂奔起来,矛杆拖在身后,雌虎紧追不捨! 坡上连声惊呼,四周將士也为他捏了把汗! “嗷~” 眼看就要追上,雌虎咆哮扑来,梁广纵步一跃,而后扭腰回身刺矛! 铁矛从他掌中笔直刺出,矛刃如毒蛇吐信,猛地刺入虎嘴,矛头深深捅入雌虎体內! 嘭一声闷响,雌虎摔落在地,拼命挣扎扭动,虎嘴里鲜血喷涌! 梁广握紧矛杆將雌虎钉死在地,大半截铁矛没入雌虎体內! 很快,雌虎抽搐著,虎嘴里涌出的血漂没枯黄草地,蔓延到他脚边! 噗嗤拔出沾满血污的铁矛,留下一具温热虎尸! 梁广长舒口气,浑身有种虚脱感。 战场上衝杀十个来回,也不如杀一头虎来的累...... “兄长神威!盖世无双!” 王镇恶发出生平最响亮的呼吼声,撒腿衝到跟前,兴奋得手舞足蹈。 梁广夺过他怀中包袱,里面果然有一只幼虎,才刚睁眼不久,饿得直叫唤。 难怪那雌雄猛虎紧盯他不放! 这小子竟掏了虎窝! 李方、邓兴、慕容越一干屯骑营將士赶来道贺。 杨定也在其中,望著躺倒在血泊之中的猛虎,心里既佩服又有些不忿。 这梁广射艺超绝,更兼一身盖世勇力,却偏又是低贱僮奴子出身。 他们这些世代酋豪子弟,拋开家世门第,与此人一比,竟有些黯淡无光。 张蚝赶来,围著虎尸绕了一圈,大笑道:“方才我和文高將军打赌,说你一定能杀得了这虎! 这不,被我说中了!” 苻登笑骂:“我怎么记得,张將军是想赶来抢功,多占一份猎虎功劳!” 张蚝打著哈哈,直摇头:“我岂是这般没脸皮之人!” 王显上前:“诸位,请在此等候陛下传召,无关之人,可先行撤离! 王镇恶,把你手中幼虎还回来,此乃兽苑所养,归天子所有!” 王镇恶试图诡辩一番,不愿交出幼虎,王显直接令人抢走。 慕容越带著李方等屯骑营將士撤走,梁广和张蚝、苻登等候在坡下。 顺著草坡向上望去,那顶青盖伞似乎离他又近了些...... 第83章 谁家虎儿? 坡上。 当看到蛇矛捅入雌虎体內时,一片惊呼讚嘆声达到顶峰! 坐在青盖伞下的苻坚抚掌大笑,连声道“好个虎儿”! 苻融也猛拍大腿,心里著实鬆了口气。 这小子当真没让他失望! 太子苻宏和弟弟苻詵,兴奋地议论著方才险象环生的场面,还有那回身一矛刺出的风采。 苟皇后从太子口中,听到不少有关那打虎少郎的传闻,正低声说与张夫人听,两位妇人目光不时看向梁云父子...... 一旁的慕容娥英却无法像张夫人一样,能够隨意与苟皇后交谈。 一眾嬪妾里,她也没什么交好之人,只能自己跪坐著,努力保持端庄。 想到方才蛇矛杀虎那一幕,她俏脸有些泛白。 那小奴也太可怕了,今后若是私下遇见,绝不能再招惹他...... “这虎儿著实勇猛!博休可知,他是哪家子弟?” 苻坚讚嘆过后,转而饶有兴致地问。 苻融刚要说话,梁云突然从一眾將领中走出: “回稟陛下,梁广此子,正是我梁氏子弟!” 梁云声音洪亮,语气坚定,似乎在郑重其事宣布梁广归属。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此话一出,诸位公卿皆向他看来。 有不明所以者,出言夸讚,梁氏又出一匹千里驹。 也有知悉內情者,譬如权翼、慕容垂、姚萇、太子苻宏等人,俱是眼神古怪,暗含嘲弄。 公卿眷属里,梁闰听到父亲说出此话,一张脸腾地通红,愤怒、耻辱、憎恨诸多复杂心绪涌上心头! 一个脱离宗族的僮奴子,竟然被父亲亲口承认是梁氏子弟? 对於梁闰而言,这简直是莫大羞辱! 梁广是他的家籍僮奴,也正是因为他脱离宗族! 梁广表现得越是耀眼,他的脸也就被抽得越狠! 当日太子宫,眾人言语间若有若无的奚落,至今犹在耳边! 几乎可以想像,等会猎结束回到长安,他这位梁氏少君,又將会面对怎样的嘲笑讥讽! 韦洵默默往后退了退,不敢让自己出现在少君视线中,更不想被少君怒火牵连。 听到梁云之言,他心里有些欣慰。 毕竟,当初是他第一个看出,梁广此子不凡,值得拉拢栽培。 今日,梁云直接將梁广认作梁氏子弟,也就证明他的確没看错人! 只可惜,梁广和少君之间的嫌隙,恐怕是难以弥合了...... 韦洵心里很是纠结。 一方面不愿得罪少君,一方面梁广对他有救命之恩,更是一位前途不可量之人,他只想亲近交好,不想疏远得罪! 他几乎可以预见,自己今后夹在少君和梁广之间,会有多么难受! 权翼目光微闪,捻著须一言不发,嘴角却掛著若有若无的笑意。 梁后禁他......急了! 再不下重注,梁广此子,將会离梁氏越来越远! 苻坚看向梁云,微微頷首,刚要夸讚几句,苻融慢悠悠笑道: “梁后禁,你当真確定,这梁广是你梁氏子弟?” 梁云正色道:“陛下御前,岂敢胡言?” 苻融嘿嘿道:“可据我所知,此子是你梁氏僮奴出身,录籍之后,已经脱离梁氏,拜入左僕射门下! 和你梁氏,有何关係?” 梁云面色微变,被这番质问弄得有些哑口无言。 苻坚看看二人,莞尔一笑,看来围绕这年轻勇猛的猎虎小將,还有不少有趣故事。 梁云郑重其事地道:“启稟陛下,梁广的確出身低贱! 可臣念其父辈皆为梁氏效力,梁广本人又勇武绝伦,乃是可造之材,已决定认其为养子,归入谱牒,如何不算是梁氏子弟?” 苻融嗤笑:“梁后禁既要认梁广为养子,为何此前不认? 偏偏等到人家猎虎立功,还得了陛下金口赞为『虎儿』,才口口声声称其为梁氏子弟? 你那点心思,谁人不知?好不知羞!” 梁云涨红脸,有些恼火:“阳平公说话好生难听!此乃我梁氏宗族事务,与阳平公无干!” 苻融也恼了,“你愿认梁广做养子,也得问问人家乐不乐意! 今日孤也不怕把话讲明,左僕射已將梁广荐入我幕下! 孤打算让他做中尉候,统领公国卫士,隨侍孤之左右!” 此话一出,眾卿响起些许惊呼。 堂堂阳平公,竟然公开与梁氏爭夺一个梁广! 梁云又气又急,下拜叩首:“阳平公以权势压人,请陛下替臣做主!” 苻融骂嚷:“爭不过就搬请陛下,当真不知羞! 当年桓侯跟前,我揍你可算是揍少了!” 梁云满面羞愤,恨不能现在就下场,与苻融再赤膊斗上一场! 眾卿边笑边劝和,苟皇后和张夫人掩嘴轻笑。 慕容娥英也想笑,又有些不敢,她可惹不起阳平公。 梁云闷头不言,他可知道苻融脾性,再吵下去,这老氐当真发起飆来,吃亏的也还是他! “放肆!不得无礼!” 苻坚佯怒,瞪了眼苻融,脸上却有些忍俊不禁。 想起当年入关中之前,他们这些老氐子弟,可没少在一起打打闹闹。 陛下发话,二人不敢再吵,相互怒视著,显然谁也不愿意让步! 苻坚看看二人,洒然一笑:“依朕看,梁卿收得养子,梁氏宗族再添一位年轻俊彦,和阳平公幕府招揽人才,这两件事並不衝突!” 苻融和梁云互瞪一眼,哼了声齐齐扭头。 此刻招揽梁广,为的是不久之后,南征战场上,为自己麾下储备人才! 梁云更是为了宗族大计,梁广回归宗族,他的发展才能更好地契合宗族利益! 苻坚有些头疼:“这些私事,你们自己下去商量。 当著朕和诸卿之面吵来吵去,如市井泼妇一般叫骂,成何体统?” “臣失礼,请陛下恕罪!” 二人下拜叩首,眾卿躬身。 苻坚展袖一挥:“召三位猎虎勇士近前,各赐御酒一壶、金银细鎧一副!” 传召禁兵飞奔至坡下。 “咚咚咚~” 隆隆战鼓声敲响,方圆驻守的宿卫军齐声高呼,以壮猎虎勇士之声色! 数十名禁兵合力抬上两头虎尸。 公卿们齐齐倒吸凉气,两头虎尸放到眼前,才更加直观地体会到凶兽可怕! 即便死了,那庞大尸身仍旧给人造成极大恐惧! 可以想像出,此等凶兽活著的时候,是何等凶猛可怖! 有胆量能力正面搏杀者,必是天下一等一的猛士! 梁广跟隨苻登、张蚝身后,从两列甲士中间,一步步走至坡顶。 甲士们对三人抱以崇敬目光! 苻登张蚝勇冠三军,中外兵马皆知其威名! 梁广却是头次崭露头角,吸引了绝大多数甲士瞩目。 行至坡顶青盖伞前,三人下拜:“参见陛下!” 两侧站满公卿贵戚,目光却多是匯集在梁广身上。 他这张年轻英武的面庞,第一次堂堂正正出现在朝廷权贵们的眼前。 公卿眷属们被亲御郎隔开,不允许距离天子太近。 梁闰也在其中,他看不清陛下御前究竟是何情形,只能看见那顶青盖伞垂絛隨风飘摇。 他紧攥拳头,心里无可抑制地生出些慌乱。 一个僮奴子,今日竟走到了陛下御前! 那可是连他都无法隨意触及的地方! 身后韦洵踮起脚尖,努力张望,想知道陛下会如何夸讚猎虎勇士。 苟皇后和张夫人细细打量著梁广,两位尊贵夫人低声轻笑,似乎对这少年郎的相貌颇感兴趣。 身后一眾嬪妾里,慕容娥英眼眸穿过一眾女眷,紧紧注视著梁广。 那小奴单膝跪地,低眉顺眼很是恭敬呢。 想起他在自己面前,那副桀驁胆大的嘴脸,和现在完全不一样! 哼哼~陛下御前,你这小奴总算是知道怕了吧! 忽地,三人起身间隙,慕容娥英吃惊地发现,那小奴竟然抬眼向她飞速一瞥,嘴角露出明显的古怪笑意! 更让她没想到的是,那小奴施礼落手瞬间,竟虚空一抓,这动作像是在对她示意什么! 慕容娥英脸蛋腾地燃起一片羞红,一颗心扑通跳得厉害! 想起此前他抱自己上马时,那只手就是这般肆无忌惮地触碰自己的身子! 可恶小奴,分明是故意的! 他怎么敢.....太放肆了! 在如此眾目睽睽之下,他竟然还敢挑逗自己! 该死的小奴,胆子大到没边! 慕容娥英垂落眼帘,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只是颤动的睫毛显现出內心的不平静...... 梁广起身,在一眾公卿贵戚注视下垂目肃立。 那鲜卑女看似高冷,实则一点不禁逗,一脸通红又愤怒的样子著实好玩。 她那大腚手感不错...... 听说她至今不曾生养,也不知怎么长出来的...... 梁广瞟眼看向青盖伞下。 陛下和阳平公样貌身量都颇为相似,年轻时都以“瑰姿伟態”著称,长得又帅又有雄伟气概。 如今年过四十,阳平公苻融成了敦实宽胖的发福男,陛下身材保持得还不错,只是鬢边白髮显眼,眉宇尽显老態。 兄弟二人手握权柄,自然多了一层威严光环。 而所谓人格魅力,也是在多年经营下,一点点积攒出来。 权柄分配利益,使人臣服。 人格品性使人效忠追隨。 剎那间,梁广心头思绪翻涌。 站在这距离大秦天子最近的地方,似乎戳破了某些神秘面纱,让他心里有了不少感悟...... 苻坚略微打量梁广,隨即挪开目光。 看著倒是个雄姿英发的英武郎君,不知在武勇之外,今后是否还能展现出更多才能。 有阳平公和梁云对此子加以关注,自然不用他多多费心。 若真是一位可造之材,將来还会有机会,出现在他眼前。 苻坚当眾对三位猎虎勇士予以表扬,而后当场指派权翼、苏膺二人,对西苑叛乱一事进行审理。 为期两日的冬至演武会猎至此结束,苻坚下旨连夜返回长安。 当即,各营兵马开始传令调动。 苻坚携苟皇后登上踏兽车,在赵整率领的亲御郎、苻登率领的积射营、王显率领的强弩营护卫下先行启程。 一眾公卿贵戚乘车骑马,隨后而回。 一场沙暴大乱,无数车驾损毁,只能按照公卿们的身份尊卑、品秩高低进行分配。 无车可坐的只能骑马,若是连马也不够分,只能步行回长安。 仅存的三辆皮轩车,一辆分给太子苻宏,一辆分给张夫人和中山公苻詵。 慕容娥英也是夫人身份,论后宫地位,按制只在苟皇后和张夫人之下。 她理所应当地认为,自己应该分得最后一辆皮轩车。 可当她准备登车时,苻融走到一旁,不轻不重地哼了声,狭长眼缝斜睨著她,流露丝丝阴冷。 慕容娥英顿感惊惶,站在原地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苻融无视她,踩著脚蹬坐进车舆。 周围公卿、內宫宦寺,无人敢对此有异议。 谁都知道,阳平公最是嫌恶鲜卑慕容氏,其中又以慕容夫人、慕容垂为最。 慕容暐和一眾慕容郎君远远看著,愤怒之余却无可奈何。 慕容娥英虽是陛下妃妾,可从未生养过,又受到阳平公敌视,別说照拂慕容氏,能保住自身就算不错。 而慕容氏也不敢与这位同族出身的后宫夫人有过多往来,以免惹来氐酋们的警惕。 张夫人乘坐的皮轩车停在一旁,见此情形,轻嘆口气,遣宫人去请慕容夫人同乘回宫,这才解了她一时难堪。 梁广正准备回屯骑营,苻融掀开帷帘,探出头道:“你隨中尉郭褒一道护卫左右,隨孤回长安!” 梁广一愣,忙揖礼:“谨遵君侯令!” 不远处的梁云脸色难看,苻融还不忘冲他挑衅似的挤眼睛。 阳平公卫队簇拥远去。 梁闰埋怨似地道:“阿父何必为了梁广与阳平公爭执,阳平公甘愿自降身份招揽一个僮奴子,那是他自己的事,阿父何必......” 梁云猛然怒叱:“住嘴!枉你也算独自领军多年,怎还这般愚蠢短视? 若非你此前所作所为大失人心,今日我梁氏又岂会成为诸公笑柄?” “阿父,我......”梁闰满面涨红,万没想到父亲竟当眾斥责自己! 梁云狠狠怒视他一眼,难掩脸上失望之色,跨上马带领僚吏部下而去。 梁闰气得往地上挥打马鞭,扬起一阵草屑泥土。 韦洵暗自嘆息,梁后禁对少君如此失望,倒也不只为梁广一人。 而是少君在此事里,毫无远略决断,气量不足以容人,丝毫没有一个宗族少君应有的胸襟! 如此,岂能统领眾多梁氏部曲?掌管偌大家业?带领宗族在这战乱年代生存繁衍? 少君如此表现,岂不让梁后禁有种身后无人,他这一支註定没落消亡的失望痛苦之感? 梁后禁长子夭亡,自然对少君寄予厚望。 只可惜,少君似乎难承其重...... 第84章 武猛都尉 长安雨雪纷纷洒洒,自五日前回城便落个不停。 城中薪炭价格大涨,每日晨暮,各处城门运送薪柴的畜车排成长队,车上插著各家各府的旗帜,乌泱泱好似一支伐木大军。 每年到了这时节,长安周边陵邑百姓便多了一门好营生,前往郊野伐木取柴,运到长安贩卖,行情好时能顶得过一户人家大半年收入。 城中除了高官豪族富商,也有大量普通商贩、手工从业者、基层吏户、军户。 在这寒冬时节,他们也有大量的薪炭需求。 除了薪炭生意,皮货生意也迎来黄金期,一件普通羊皮裘,从夏天的八九百钱,涨到了一千五百钱往上。 而在街巷角落,各处坊墙下,也多了不少冻死骨。 有的掩盖在雪堆之下,直到飢饿野狗將其刨出啃噬乾净,留下一堆白骨,才有人去向坊市令稟报,派人来收拾残骸。 梁广在屯骑营最后一顿酒,是在护军府司马冯达府上喝的。 回到长安第二日,他就接到尚书省五兵部通知,让他前去领取除授笺命,顺便办理新的告身敕牒。 “除”便是去旧任新之意,免除他屯骑营参军之职,新授武猛都尉。 品官第九,乃是朝廷去年新定武官戎號。 没有具体职务,只作为確定品秩、將来升迁降黜的凭据。 具体分到哪个营伍,有门路的自然提早安排好去处,没门路的就老老实实等候缺额调配。 安排去哪就去哪,没得挑。 梁广自然是不著急的,他的除授笺命下达如此迅速,说明上边已经在关注此事。 一件事能否得到领导关注和指示,效率自然不一样。 蹊蹺的是,这次他的笺命没有在护军府留档。 意味著,他大概率不会留在护军府下辖各营任职。 尚书省五兵部虽然负责所有武职官的选拔除授,可本身不领兵,具体的军事行政权,还要归属领军府、护军府。 五兵部的作用,更像是武官档案库,走一下形式上的授官、晋升、降黜程序。 (请记住1?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如何使用武官,是领军府和护军府的权力。 阳平公苻融加都督中外诸军事,既统领中外兵马,又享有军事行政大权,武官任免权自然也归其掌握。 梁广不知道自己这九品都尉官的除授,是否来自於苻融授意。 近来朝中一边加紧准备南征,一边进行大规模军队整编。 以前的宿卫七军、四禁护兵的基础格局將会被打破,朝廷似乎有意恢復光禄勛、卫尉二卿执掌禁兵之权。 两汉时,光禄勛掌管宫殿禁卫、宫门出入,卫尉掌管宫廷卫士,负责日常巡逻。 魏晋以来,光禄勛、卫尉兵权几乎被併入左右卫,沦为侍奉皇家的事务性机构。 卫尉还好一些,毕竟还有掌管全国金属开採冶炼的权力。 同时,朝廷也在调整领军、护军两大军府的架构权力。 会猎当日,西苑叛乱,虽说没有造成太大恶果,不过陛下和阳平公,似乎对各支宿卫军的表现极为不满。 一场大风沙,差点让两万多中军宿卫成了无头苍蝇。 各级指挥鬆散混乱,让苻坚和苻融触目惊心。 这些消息,在屯骑营最后几日,梁广整日都听到同僚们叨叨。 连杨定这类家世显赫的豪阀子弟,也整天思绪不安,不知道自己会被如何安置。 碍於严格夜禁制度,冯达府上的酒宴通宵达旦,直到第二日清晨,梁广才牵著大黑马,和慕容越一道出门。 杨定和其余几个护军府属官,仍旧在冯达府上酣睡。 昨夜陪酒的姬妾不少,同僚们的兴致都很高涨,喝到半夜便各自下去办正事,年少火旺的杨定带走了两个..... 梁广和慕容越畅谈半宿,最后抵足而眠。 倒不是他天生贤者,只是一来没心情,二来下不了口。 谁都知道护军府冯司马热情好客,经常在府里举办酒宴,每次都会挽留宾客宿夜。 坊外夜禁,有时想走都走不了,也只能住下。 冯达豢养的姬妾,可时常是护军府武官们嘴里的品评对象,大伙对个中优劣都很熟悉…… 站在清冷大街,梁广往手心呵出一口白气,搓搓手又用力跺了跺脚。 大黑马低头在台阶上啃了两口雪,咴咴叫唤两声。 “前边有家羊肉汤饼做的不错,不妨吃一碗驱驱寒意?”慕容越从鞍上取下韁绳。 “便由我做东!入营数月蒙君照顾,冯司马府上的珍饈佳肴请不起,一碗汤饼倒是不在话下!”梁广笑道。 慕容越爽笑:“自然是你请!谁叫你升了官,又要调离我屯骑营!” 两人牵马到食肆坐下,很快吃上了热腾腾的羊肉汤饼。 两人边吃边谈,慕容越笑道: “依我看,你最后八成还得进左右卫!” 梁广:“愿闻君高见!” 慕容越摆摆手:“哪有什么高见,全是我一点推测而已!” 他略作沉吟:“此次中军整编,陛下和阳平公旨在加强禁兵力量。 最关键的一步便是,如何安置新徵募的三万羽林郎!” 慕容越掰著手指:“领军府下辖左右卫,各统禁兵,实力足够强。 这三万羽林郎,应该不会纳入领军府下辖。 明年陛下亲征,羽林郎將会作为天子禁兵隨驾出征。 左右卫也会抽调一部分,加入南征队列。 所以对左右卫进行必要调整,我猜便是此次整军的主要目的。” 梁广想了想:“君之意,陛下和阳平公,对羽林郎的战力尚且存疑?” 慕容越苦笑一声:“前番西苑会猎,赵盛之统领的一千羽林郎,风沙一吹便彻底散了阵形,到最后收拢的不过三成。 这样一支新军,陛下带到南征战场,只为磨礪而已。 这三万人,最后能活著回来的,恐怕不多啊......” 梁广点点头,羽林郎表现如何,那日会猎有目共睹。 这支青年生力军,距离真正成为值得信任的天子禁兵,还有很长路要走。 重构左右卫,既是为了大军出征以后卫戍长安,也为了南征战场上,更灵活可靠的指挥体系。 照此推算,他进入左右卫的概率的確不小。 慕容越忽地摇摇头:“我也不知,还能在屯骑营待多久,此次南征,我倒想与晋军再较量较量,就是不知是否还有机会......” 他语气中似有萧索落寞之意。 梁广宽慰道:“君深得陛下信赖,不论是宿卫御前,还是领兵出征,想来都有机会爭取!” “希望如此吧!” 慕容越笑了笑:“自此一別,今后恐再无共事机会,祝梁都尉仕途顺畅,一展抱负!” 梁广郑重揖礼:“屯骑营数月,承蒙君教导营务,指点金鼓战阵,教授兵马操演,获益良多! 共事之情,在下永不敢忘!” “梁都尉保重!” “慕容校尉保重!” 食肆道別,各自乘马离去。 其时风急雪骤,长安一片霜白。 第85章 低调做官 左僕射府上。 梁广坐在客堂,与权翼长子权宣吉喝著茶汤閒聊。 权翼老母入冬以后便一病不起,近来他告假在家,亲自侍疾。 梁广也每日过来探访,权母是健谈之人,喜欢听新鲜趣闻,他便挑拣些从李方口中听来的八卦讲给权母听。 讲段子是李方的拿手强项,只是今日他和邓兴到长安县廨办理荫客属籍,没能及时赶来。 武猛都尉虽是散秩官,好歹也算入了品。 按照承袭魏晋的品官荫客制,他可合法占田十顷,荫衣食客一人、佃客一户、享月俸五石。 受荫庇的衣食客无需缴纳田租赋税,不承担劳役,每月公府还会发放一定数额的禄粟补贴。 佃客待遇相仿,只是不享受禄粟补贴,只需向主家缴纳租税,若有劳役也是无偿供主家驱使。 这也意味著,二者同时从国家编户民籍上勾销,不再作为单独编户存在。 他和李方、邓兴之间,形成新的人身依附关係。 这是朝廷律令层面的合法关係。 当然,只要他有能力供养门客,还可以招纳更多人为他个人服务,且有足够多的土地养活佃户。 这些多出来的依附人口,不受律令保护,不享受免税免役优待,更无公府补贴。 隨著官品提升,他能荫庇的衣食客和佃户也会越来越多。 作为主户,名下受荫庇的衣食客和佃户再多,缴纳赋税时也只按照一户计算,且同户家属皆免役。 对於品官而言,这点田租户调近似於无。 这也是宗族累世而居、数代同堂的原因,一户之家,只纳一户租调。 荫客一事,是李方和邓兴主动提出,梁广略作思索便也同意了。 对於二人而言,这是当下最有利的选择。 他二人单独立户,按照占田制合法占得七十亩地,这点收入放弃掉完全不可惜。 今后立功受赏,若有机会做官,到时再变更户籍就是了。 这些事以前办起来困难重重,如今对他而言,不过是多往左僕射府跑两趟的事,甚至请省事吏班奉出面就能搞定。 一个头梳环髻、披狐裘袍的小娘跑进客堂,衝著梁广嘰嘰喳喳地叫唤:“梁阿兄陪我玩弹棋!” 梁广莞尔,小娘闺名权善妃,小字葱儿,乃是权宣吉之女,年仅五岁。 与权翼一家交往近半年,往来左僕射府频繁,小娘与他倒也渐渐熟识。 权宣吉一脸无奈:“葱儿,跟你说过多少次,梁都尉与为父同辈,要以长辈敬称!” 小娘撅著嘴:“可是梁阿兄明明比我年长不了多少! 梁阿兄之弟,我也称之为兄呀!” 权宣吉语塞,有些气恼:“真是把你惯坏了!” 小娘扮个鬼脸,红扑扑脸蛋满是俏皮。 梁广笑道:“兄长无需责怪,我们各论各的便是了。” 权宣吉苦笑:“梁君呼我为兄,葱儿也呼你为兄,这这这......成何体统!” 梁广忍俊不禁,论起来的確彆扭。 可权宣吉还不到而立,他总不能自认晚辈,平白矮了辈分。 姑且就这么胡乱叫著吧...... 小葱儿正缠著梁广,权翼从外室走来。 “见过权公!” 梁广忙起身揖礼,“不知老夫人可好些?” 权翼疲倦面容挤出一丝笑:“服了药,昏沉沉睡去了,除了精神差些,倒也无甚病痛......” 梁广默然,权母年事已高,想来权翼一家对此已有心理准备。 权宣吉面带哀伤:“儿再去询问医工,看看能否再给大母调整一下药方,若能挺到来年开春,想来会好些......” 权翼頷首:“去吧~” 小葱儿似乎也意识到什么,忽然间安静下来,扑扇眼眸怔怔地望著父亲和阿翁。 权宣吉带女儿告退,梁广走到左侧下首案后跪坐。 喝了口茶汤暖身,权翼看他一眼:“怎不把綬带系上?” 梁广道:“未穿公服,系上綬带总觉有些古怪。” 权翼笑道:“你这官品,除了綬带、公服,再无其他表明身份的饰物。 总不能逢人就把告身取出来给人查验。” 梁广:“本就是末品小官,又不出入公府,认不认得出倒也无所谓。 平时骑马,还是穿裤褶窄袍方便些。” 权翼笑道:“別人成了品官之身,恨不能游街宣扬,你倒是敛去一身官饰,叫人辨不出尊卑贵贱。” 梁广无所谓地笑笑,走在长安城里,不说一步一个九品末官,反正各种低品散秩、斗食小吏多如牛毛一点不假。 他这武猛都尉,按制也能穿五时公服,戴个小冠,系上黄白两色的丝织綬带。 有官印的还可以把印章绑在綬带上,平时出入公府办差作为身份证明。 他一个散秩自然不配掛印,单系綬带也能表明官身。 綬带这玩意儿也等同於身份证,通过顏色、长度、编织手法来区分等级高卑。 看似简单,懂得其中製作技巧的,都是受公府控制的织户百工,市面上基本见不到,不懂技法也不敢私造、偽造。 系在腰间作饰品,外人一看就知道你大小是个官儿。 那玩意儿其实很长,不太方便,也不如革带好用,正式场合应付下就行。 权翼以为他是刻意低调,也就不再说什么,沉吟片刻道: “近来朝中因苻馗一案,以及中军整编,两事合一震动不小,我在家侍奉老母,倒也避过不少风波......” 梁广点点头,如他所料,权翼此时告假,除了为母亲侍疾,也有避风头的意思。 西苑苻馗谋反案,由权翼和苏膺主审,前来打听的、说情的、求照顾的数不胜数。 这些麻烦,自然能躲则躲。 “敢问权公,废庶人苻馗,此前有消息称,早在数年前就已经病歿,怎会突然冒出?”梁广问道。 权翼面色凝重:“当初苻馗承袭越侯爵位,领西苑宫监,有人亲眼见他坠入崖下而亡,尸体也已找到,只是当时摔得面目全非,无法辨认...... 今日这苻馗,却不知是真是假。 而且,苻登领兵搜查西苑,直到现在,也未找到所谓苻馗其人!” 梁广暗暗吃惊,如此说,此案倒成了一桩悬案、诡案! 连幕后主谋究竟是谁都无法確定! 权翼自嘲一笑:“此案恐怕理不出头绪,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扔给苏中丞去头疼吧,我就当偷懒一次。” “权公从西苑回来,便著手审查案件,也该好好歇息几日。”梁广笑道。 这种无头案最是难办,换做是他也会溜。 苏膺是劳模卷王,自然得多担待些。 第86章 谆谆教导 原本按照权翼习惯,离开尚书省回到府里,极少谈论政务公事。 在他看来,两个儿子资质平庸,对朝中动静风向不敏感,少知道一些反倒是保护他们。 不过权翼倒是很乐意与梁广谈论政事。 这少郎心思通透,一点就懂,口风也严禁,让他可以放心享受点拨后辈的愉悦感。 梁广所展现出的能力,也让权翼断定,属於前途不可限量的一类。 之前是苦无门路,缺少贵人提携。 如今他受阳平公青睞,真正攀上了青云梯,只要不犯大错,出人头地是早晚之事。 倒是比他的两个儿子更有前途。 权翼心里嘆息,后辈平庸,或许是他最大的遗憾之一。 甚至让他担心,等到自己身故,家族还能否保全? 驱散杂念,权翼又笑道:“还有一事,你或许想不到!” “请权公赐教!”梁广拱手。 权翼捻须,略显古怪地看著他:“先锋都督一职,陛下给了慕容垂!” “这?” 梁广一瞪眼,愕然无语。 折腾半天,竟还是让慕容氏得逞了? “阳平公和其余公卿,岂会同意?”梁广急忙问。 权翼道:“陛下认为,按照会猎约定,以猎物最多最盛者为最! 你独自猎杀猛虎,又和慕容垂同在青旗部,所以......此次会猎便以青旗部为胜!” 梁广错愕,这也行? 搞了半天,慕容垂这老儿,反倒成了会猎最大贏家! 而他猎杀猛虎,成了慕容氏贏得先锋都督一职的最大功臣!? 权翼想起阳平公在陛下面前,叫屈撒泼的模样,好笑又无奈:“张蚝与苻登联手杀虎,占得一半猎虎功劳,为会猎第二! 陛下已加张蚝为驃骑將军,暂领五校兵马!” 梁广一番寻思,陛下此举明显有平衡军权、安抚诸氐之意。 五校尉,乃屯骑、越骑、长水、射声、步兵,加起来一万多兵马,几乎全是氐人部族民组成的精锐之军。 自苻氏入主关中以来,便仿照魏晋制度建立五校。 五校兵马皆是氐人部民,父死子继,世代为兵。 与一般汉民军户不同,这些氐人部民虽说也是世代为兵,却不受军户籍属约束。 诸如本色婚配、不得改嫁、不得外嫁、强行圈定生活地等强制条例,对氐人部民无效。 五校营兵享受的待遇,也几乎是中军之最。 张蚝加驃骑將军,跃居二品重號將军之首,且暂领五校兵马,论品秩官阶,甚至超过领军將军苟池、护军將军杨腾。 五校原本分属领军、护军统领,现如今集中归张蚝暂领,或许也是本次中军整编的一处大改动。 “另外,陛下和阳平公商议,重设中卫將军统领三部营,由强弩將军王显权任,隶领军府......” 权翼又向他介绍了一些中军整编改革的內容。 中卫將军也是重號三品將军,可以作为高级官员的加號,不领实职,也可以实授领兵。 上一任中卫將军,梁广没记错的话,正是梁氏宗长梁成。 自从梁成去了襄阳出任荆州刺史,这中卫將军一职便空了出来。 强弩將军王显是四品官,以低品领高职,只能权任,隨时有可能被换掉。 三部营便是前驱、积射、强弩,属于禁兵序列,以前归属左右卫,现在提级由中卫將军统领,自此左中右三卫平级。 梁广咋舌不已,看来这次整编改革,力度比所有人预想的还要大。 “敢问权公,我......” 权翼摆摆手道:“关於你的安排,我无权过问,还得看阳平公意见。 近来陛下微恙,輟了常朝,百官都到阳平公府议政,等过两日稍微清閒些,你不妨主动登门拜访。” “多谢权公提点!” 梁广暗自腹誹,阳平公贵人事忙,莫不是把他给忘了? 主动去探探口风也好,反正在西苑时,他可是亲口说过,让自己入府见他。 权翼迟疑了会,“梁后禁在陛下御前说的话,想来你也知道。 不知你是何意见?” 梁广脸色登时古怪起来。 梁云竟然公开宣称,要认他为养子? 这事儿在各大宗族豪阀屡见不鲜,无外乎是笼络人才,吸收新鲜血液壮大宗族的手段。 对他个人而言,自然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梁云下此决心,反倒令他有些措手不及。 只是一想到要捏著鼻子认梁闰为兄,他心里就有种,一张脸贴在大黑马屁股上的感觉,属实不爽! 没有梁闰,这件事毫无阻碍。 现在嘛......还得考虑考虑。 权翼见他模样,便猜到他心中想法,笑道:“我还是先前那番话,脱离宗族绝非明智之举! 你独身一人,还是代表梁氏,在阳平公眼中,份量自然不一样! 当然,如何抉择由你而定。 在此事上,你有权为自己做主!” “多谢权公教诲!” 梁广揖礼,心里颇为动容,权翼是真把他当作后辈看待。 “最迟明年开春,大军將会从长安出发,奔赴江淮战场! 往后你得阳平公照拂,想来也无需我过多操心。 閒暇时,不妨多来府上,与我讲讲营中趣闻軼事。 记得把李方带上,他说话可比你好听......” 权翼望著他,目光平和,面庞掛著笑。 “权公提携之恩,梁广永世不忘!”梁广起身拜倒。 留在左僕射府吃了顿便饭,又和小葱儿玩了会弹棋,梁gg辞离去。 李方和邓兴已从县廨赶回,事情办得很顺利,二人从此便是梁广名下正式荫客。 邓兴郑重其事地下拜,尊称“主公”,梁广自然是一番好言抚慰。 三人本就是过命交情,至此定下主僕名分,关係上更进一步。 李方反覆强调,虽说大小事皆由梁广做主,可他的舅父身份不能动摇。 这大半年所经歷的生死磨难,若无李方,他也不可能活到今日。 名义是荫客,可在梁广和梁安心里,早把他当作一家人。 翌日晌午,穿上公服系上綬带,戴一方小冠,梁广三人骑马赶到阳平公府。 公国府靠近西边直城门,几乎霸占了一整片坊市,占地之广近乎於一座宫城。 如今,公国府也被冠以征南大將军府、录公府、大都督府等各种头衔。 陛下感恙輟朝期间,这里便成了国家军政中枢。 第87章 造访公国府 公国府前,往来马车、犊车堵塞道路,有的官员等不及,乾脆从街头就下车,踩著泥雪步行前往。 前来署理公务、稟报军政的官员本就多,再加上他们的隨从、僚吏、护卫......把整条街挤得水泄不通。 梁广高坐马背远远望去,一条街被各式车驾堆满,只能下马牵行,努力从夹缝中挤过。 李方和邓兴则留在坊外等候。 所谓门庭若市,今日便有切身体会。 好不容易挤到府门前,踮脚一看,入府奏事还得排队? 梁广无奈,只得老老实实在书吏登记处,写下一份名帖,填上姓名官职,还要交代所奏何事。 想了想,他写下求见公国中尉郭褒,理由是询问营务。 书吏收走名帖,让他先去排队,等候唱名。 梁广一看,百官排队人群,从府里一直延伸到街尾,一个个身穿公服、头戴梁冠、武冠的官员,在寒风中翘首以盼。 这么多人,要排到何时才能入府? 梁广头皮有些发麻。 “梁都尉!梁都尉!” 人群里,有人向他招手。 梁广顺著看去,不由一愣。 姚兴? 迟疑了下,梁广抬脚走去。 一路上,竟有不少根本不认识的官员,主动向他拱手作揖。 “梁都尉好!” “梁都尉也来公干啊?” “梁都尉乃少年雄杰,將来定是我大秦一代名將!” “梁都尉不妨站鄙人身前?” “梁都尉,吾家有女......” 梁广一路拱手赔笑,寒风夹杂雪絮扑面而来,脸都差点笑麻了。 这些官员將校,莫不是都认识他? 可他一个也不认识呀! 有的头戴二梁冠,佩墨綬铜印,这可是五六品当曹主官的身份,秩禄可达千石、比两千石! 梁广强忍惊疑,入眼皆是一张张陌生笑脸。 突然间,整个世界似乎都在向他散发善意。 姚兴一脸热情:“梁都尉不妨与我同站?西苑一別,梁都尉猎虎英姿浮在脑中挥之不忘,正想找机会向梁都尉请教!” “姚少君过誉!能与姚少君结识,乃我荣幸!” 梁广客气几句,与姚兴並排而站。 他这位置还算靠前,不用半个时辰,应该就能入府。 本以为插队会引来后面人不满,刚要回身致歉,姚兴身后那人,竟然主动拱手,笑呵呵地问好。 “呃......” 梁广忙还礼,还对后面几位欠身致意。 一抬头,目光对上一人,对方却有些闪躲,还故意往人堆里挤,似乎不想让他发现。 “杨司马,你这是......” 梁广目露狐疑,那人正是杨定。 只是他並未穿公服,而是绸缎褶服,外披裘袍,戴风帽,一副要出门郊游的装束。 “梁都尉!” 杨定见躲不过,露出头乾咳一声,拱手訕笑,满脸不自然。 两人之间还相隔数人,也不好得过多攀谈,梁广点点头转过身继续和姚兴站一块。 “梁都尉可知,杨司马所为何来?” 姚兴轻笑,面带戏謔。 梁广道:“想来是为屯骑营军务?” 姚兴“呵呵”两声,摇头晃脑低吟起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我猜杨司马尽兴而来,败兴而归~” 梁广皱眉想了想,还是弄不懂姚兴卖什么关子。 正东拉西扯地閒侃间,中尉郭褒匆匆出府,四处张望一眼,便径直向梁广走来。 不少官员將校试图巴结两句,郭褒一概不理。 “梁都尉下次来,让值门卫士通报就行,不必写名帖!公国卫士们大多没见过你,以后多来几次就认识了!” 郭褒笑著迎上前。 梁广受宠若惊,急忙揖礼道谢。 “梁都尉请隨我来!”郭褒伸手一邀。 “有劳郭中尉!” 梁广谢过,对姚兴和周围几位还有不远处的杨定拱手致意,在一眾望眼欲穿的官员將校注视下,隨郭褒步入公国府。 郭褒跨进府门前,脚步一顿,往队伍后边看了看,犹豫了下,微一摇头嘆口气,径直入府。 排在前的官员將校,对此无人置喙。 在他们看来,梁广直接入府,才是理所应当,哪里用得著排队。 人家可是阳平公亲自拔擢的少年英豪! 公国府自己人! 姚兴两手搭在身前,耷拉眼皮嘴角上弧,像只打盹狐狸。 杨定眼睁睁看著梁广入府,浓浓嫉妒涌上心头,看看前后左右拥挤人群,他暗骂两声,只能耐著性子继续等候。 队伍靠后处,从太子宫赶来奏事的梁闰也在其中,和几位氐帅子弟站在一块。 太僕强协之子强绍,瞥了眼梁闰,低笑道:“那郭中尉可是正则妻族叔父,怎地不见他亲自来迎你?” “就是啊!不请正则入府,反倒去请一个僮奴子?是何道理?” “梁后禁近来忙於整军,也没空带那梁广祭祀家庙,录入谱牒,还不算是梁氏子弟吧?” “改日梁氏宴请宾客,正则別忘了通知我们,我等定要亲自登门道贺!” “这『虎儿』今后与正则便是兄弟,別忘了介绍我们认识!诸君都想与那『虎儿』结交一番呢!” 强绍和太子仆樊蒙一干氐酋子弟,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议论起来。 梁闰面色却是铁青,不管这些话是否出自真心,在他听来都等同於羞辱! ~~~ 梁广入了公国府邸,像是一头扎进了偌大宫城,殿阁楼台鳞次櫛比,一队队甲士列队巡逻,几座望楼上还有弓弩手警戒。 若无郭褒带路,他哪里辨得清方向。 “陛下輟朝,军政全都压在君侯肩上,无数双眼睛盯著,君侯不得不再三谨慎!” 路上,郭褒与他轻声交谈。 “想来梁都尉也看出来了,那些人里,真正奏事署理公务的没几个,大多是各家各族派来打探风声,想方设法谋求好处的! 中军整编,变动不小,一夜间多了不少职缺,一个个都卯著劲呢!” 梁广恍然:“君侯掌理军政,难免有人想钻空子。 既不能全都拒之门外,免得落个不近人情之名,更不能大包大揽,拿军政当儿戏! 所以才放开门庭,让百僚排队奏事!” 郭褒一笑:“梁都尉果然聪慧,难怪能得君侯青眼! 这寒冬腊月,他们愿等,就老老实实排队等著去吧!” 梁广暗笑,府外排队百官们,註定是要白费心思了。 正说著,迎面几个女婢簇拥一人而来。 郭褒忙拉著他避过行礼。 “此乃是君侯爱女,安陵县君!” 郭褒压低声提醒。 第88章 君侯有女初长成 阳平公苻融有两子一女。 长子高陵郡公苻就,在鄴城长乐公苻丕幕府任职郎中令。 次子临贺郡公苻冲,出任太子庶子。 小女儿苻盈,受封安陵县君。 这些大领导的基本家庭情况,梁广来之前就摸清楚。 只是没想到,初入公国府就和君侯千金撞个正著。 梁广急忙隨郭褒侍立一旁,拱手见礼,忍不住抬眼一瞟,微微怔神,倒是一位清丽脱俗的宗室少女。 都说苻融年轻时如何英俊倜儻,梁广本是不信,现在却是信了不少。 此女眉宇间,倒也有几分苻融影子。 “见过女君,不知君侯可在堂內?”郭褒见礼。 “阿父正与崔侍郎议事,郭中尉自去便可!” 苻盈微微頷首,眸光却转向一旁面生之人。 梁广垂目肃立,视线落在少女露在裙裾外的鳩头翘履上。 那斑鳩脑袋做得憨態可掬,让他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嗯,少女心倒是可爱,说话声也清悦如鶯。 少女似乎有所觉,不著痕跡地微微蹙眉。 郭褒见她打量梁广,急忙介绍:“这位是武猛都尉梁广,奉君侯令特来拜见!” 苻盈想到些什么,脱口而出:“他便是『虎儿』?” 郭褒笑道:“正是!”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梁广麵皮发热,不知怎地,这暱称从少女口中说出,让他有种羞耻感,老脸臊得慌。 少女咯咯笑了起来,眸光闪亮,梨涡浅浅。 身后几名小婢女也低声嬉笑,盯著梁广窃窃私语。 梁广揖礼,脸上热浪腾腾,没想到今日却被一群小娘取笑了。 苻盈眼波流转:“郭中尉自去忙便可,我带梁都尉去见阿父!” 郭褒看了眼梁广,“如此,劳烦女君了!” 他使了个眼神,拱手摺身而去。 梁广有些懵,那眼神是让他自求多福?还是警告他恪守尊卑礼仪,莫要冒犯君侯爱女? “隨我来吧,虎儿!” 苻盈娇笑不止,似乎对他一脸窘態的样子颇觉好笑。 “劳驾女君!” 梁广拱手,亦步亦趋地跟在身侧,几个小婢女在后边嘰嘰喳喳。 苻盈个头大概到他下巴,加上环髻,勉强到鼻尖。 梁广余光一瞥,基本可以看到她头顶。 一头乌黑浓密的长髮綰成环髻,斜插一支珠翠簪,圆润耳垂坠著明月璫。 饰品不多,又不失少女俏媚。 这时候的贵族女子有戴假髻的习惯,不知她这一头乌髮是真是假,要不要薅一把试试...... 她穿著浅緋色杂裾垂髾衣,肩头搭著裘皮帔巾,腰肢两侧繫著飘带,一身装束不显繁复奢靡,却也把宗室女君的气质衬托到位。 这身深衣让他想起了郭娘子,当初第一眼也是这般惊艷。 只是相比眼前少女,郭娘子美艷有余却少了些端庄大气。 当然,单论美貌身段,还得是回到深宫的慕容娥英,那胡女就是一副天生狐媚样,身段更是勾人...... “听闻,是你在西苑救我阿父?” 苻盈忽地顿足回身。 梁广正走神,差点没撞个满怀,急忙退了两步。 苻盈檀口微张,方才黑乎乎一个高大人影压来,凑得那么近,瞬间让她心中慌乱。 “冒冒失失,果然是头莽虎!” 苻盈轻斥一声,明眸瞪著他,倒也没有真的生气。 “女君恕罪!”梁广忙揖礼。 苻盈又正色道:“你救我阿父,此番恩情,公国府上下必有所报! 朝中事务我无权过问,也帮不了你什么。 不过一些金银绢帛赏赐,我倒也能做主。 你住在何处,改日我命府库送去?” 梁广忙道:“女君言重!君侯福泽深厚,即便没有在下,想来也能安然脱险! 能为君侯效力,是我荣幸,岂敢贪图赏赐?” 苻盈看著他,噗嗤一声轻笑:“看不出你这虎儿还挺会说话?” 梁广訕笑,愈发窘迫。 苻盈想了想:“也罢,反正今后若有需用,只管来公国府支取,找我或者郭中尉都可! 我公国府对待幕下有功之人,向来不吝赏赐!” “多谢女君!” 梁广瞟她一眼,这小娘倒是大方。 看来今后除了左僕射府,又多了一处可以打秋风的好地方。 这种事当然只能交给李方来办,反正那傢伙没脸皮...... 苻盈刚要继续引路,忽又想到什么:“对了,听阿父说,你此前在屯骑营任职?” “正是!” “那你可认得仇池杨氏杨定?似乎担任屯骑营司马?” 梁广一愣:“认得!杨司马正是在下同僚!” 苻盈微微扬起光洁下頜:“待会出府,你去告诉他,今日风雪甚急,阿父不许我出门! 昆明池郊游一事,等开春以后再说!” 梁广愣了愣,恍然大悟。 难怪杨定那廝躲躲闪闪,还一身骚包装扮,原来是想邀请苻盈去郊外踏雪游猎! 昆明池?昔日汉武园林? 跑得还真够远,也真会挑地方,这一去没个七八日只怕回不来..... 瞟了眼苻盈,这小娘一脸傲娇,显然是打算放杨定鸽子。 开春什么的,不过是画个饼吊著而已...... 难怪姚兴嘴里叨咕什么“山有木兮木有枝”,想来杨定那点小动作,早就在各家宗族子弟里传开...... “女君放心,我一定把话带到!” 梁广满口应允,对於帮助年轻人消除舔狗心態,有种义不容辞的责任感! 苻盈眼眸眨了眨,迟疑了下:“既是营伍同僚,想来你对杨司马很熟悉? 他......平时有何嗜好?或者说......习性如何?” 梁广略作思索:“杨司马弓马无双,射艺奇绝! 平素里常自比养由基与飞將军,常与袍泽们同场较技,每每胜之引来无数喝彩讚誉,同僚士伍皆赞其善射! 对了,杨司马酒量绝佳,常与同僚聚府欢饮! 席间敞襟高歌,与舞乐姬踏著丝竹声共舞,尤擅盘鼓舞,舞姿只一字形容:绝!” 苻盈听到这已是秀眉紧蹙,脑海里浮现一个自命不凡、喜听諛词諂语、嗜酒如命、放浪形骸的膏梁紈袴形象! 梁广一拍巴掌:“噢对了!护军府司马冯达与杨司马甚是交好!听同僚说,冯司马府上舞姬,经常出现在杨司马家中,想来是为了切磋舞乐......” 苻盈脸蛋腾地一片羞红慍怒。 冯达豢养舞乐女姬之名已是百僚皆知,上门交流之人络绎不绝。 杨定与其交好,甚至还互换舞乐姬子...... 苻盈眼眸满是恼怒,浓浓厌恶涌上心头。 “方才我让你带的那番话不作数! 你去告诉他,让他今后不许再往公国府递名帖!” 苻盈冷冷叱道,裙裾一甩径直而去。 “女君放心,一定带到!” 梁广肃然应诺。 杨司马,兄弟我当真为你操碎心啊...... 第89章 虓虎督 梁广在外室脱履,解下裘袍,正了正发冠綬带,才施施然入堂。 內里传来阵阵畅笑声。 原以为苻融和公国侍郎崔宏在商量什么国家大事,没想到,两人正在逗弄一个周岁不久的小婴孩。 “拙子崔浩,让梁都尉见笑了!”崔宏如是介绍。 梁广望著那满地乱爬的小娃,心里不由一个激灵。 崔浩?没记错的话,三十年后,北中国有一个很厉害的崔氏子弟,也叫崔浩! 不会就是这奶娃娃吧? 梁广暗惊,若真是同一人,崔宏这儿子,可一点不“拙”啊! 小娃倒不认生,爬到梁广身边,滴著口水望著他,然后就狠狠尿了泡..... 梁广嚇一跳,好小子,刚见面就给他送份大礼,差点滋他一身。 苻融大笑,崔宏连忙告罪,待女婢擦拭乾净,熏上香炉,崔宏抱著儿子告退。 梁广恭恭敬敬跪坐一旁。 几日不见,苻融满面红光,腰腹又宽鬆了不少,西苑遇险阴霾一扫而光。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小子害我输了一座马场!”苻融开口便道。 梁广愕然,急忙告罪。 苻融与积射將军苻登打赌一事,他也有所耳闻。 先锋都督一职归了慕容垂,苻融输得稀里糊涂。 “罢了!兴许是慕容氏气数未尽,叫那老贼几次三番逃过劫祸!” 苻融灌了热乎酪浆,满足地咂咂嘴,以他的豁达性子,显然不会在同一事上纠结太久。 “你来,是想问问我,对你作何安排?”苻融笑道。 “君侯但有驱使,仆在所不辞!”梁广揖礼。 苻融略作沉吟:“你有两个选择,一是留在公国府,出任中尉候,在郭褒麾下听用,统领公国卫士,隨侍孤之左右! 二是,左右卫下辖五部督,有一处督主职缺,任你去统领!” 说吧,苻融紧紧看著他。 梁广心里迅速计较起来。 乍一听,留在公国府任职,亲近君侯左右,当然是人人羡慕的美差。 只不过却少了些立功机会,公国兵也不可能有太多机会上战场。 “仆斗胆,请教君侯,具体是哪一督?” 梁广小心翼翼地问,没有冒然做决定。 苻融懒洋洋地道:“中军整编,想来你也知道。 左右五部督下辖的命中虎賁督,划拨驍骑將军麾下,新立驍骑军。 五部督少了一督,自然要新建一督,填补缺额! 孤打算新立『虓虎督』,由你来出任左卫虓虎督督主!” 梁广迅速思索,拱手道:“《诗经·大雅·常武》篇有言:『王奋厥武,如震如怒,进厥虎臣,闞如虓虎』! 君侯以虓虎立督,足见对此部兵马寄予厚望!” 苻融笑道:“你明白就好,虓虎督兵卒赐號『虓士』,为常置禁兵! 现在告诉孤,你的选择!” 梁广又拱手:“敢问君侯,五部督可隨军南征?可在君侯麾下?” 苻融指著他笑骂:“你个滑头小子,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南征安排,孤自是不能向你透露。 不过到时候,左卫五部督会归属孤帐下,右卫五部督则侍从陛下! 如此说,你可算放心了?” 梁广咧嘴笑了,急忙拜倒:“仆愿任督主,隨君侯出征!” 苻融哼了哼:“你別高兴得太早,这虓虎督初建,连兵卒都还未招募。 孤给你军额三百,你到雍门找城门校尉毛力,他会给你一批人,你就从这批人里,挑拣出三百『虓士』! 成督后加紧训练,你的时间不算多。 別到了南征战场上,孤要用你这虓虎督攻坚克敌时,你却不堪用! 孤不养无用之人,到时候军情如火,军令如山,砍脑袋时,孤也决不手软!” 梁广心中一凛,把这番忠告牢记在心。 “仆必定不负君侯重望!”梁广语气坚定。 “去吧,找郭褒领一道督军令书,凭令书可通行各公廨军府!”苻融摆摆手。 梁广拜退而去。 过了会。 案边架在炉子上的铜釜“咕咚咕咚”沸腾起来。 苻融看向內堂一侧屏风,佯装不悦地呵斥道: “几时学会偷听孤说话?” 过了会,屏风后踱出一人,纤纤作细步,正是苻盈。 “阿父怎知是女儿?” 苻盈娇俏一笑,拿长舀从釜里取出酪浆,盛在苻融碗里。 “便是你阿母,也不敢在孤召见臣僚时偷听!除了你还能有谁?” 苻融瞪了女儿一眼,脸上却掛著笑。 屏风是用来遮挡內堂角门,出了角门便是后宅,听到窸窣响动,他便猜到是爱女。 苻盈道:“女儿想听听,阿父会如何安置那虎儿! 女儿倒希望他留在阿父身边,这样南征时女儿才能放心些!” 苻融笑道:“那小子若是惫懒,只想隨侍孤之左右,孤反倒瞧不起他! 堂堂猎虎猛士,岂能拴在身边做看家犬? 孤对他,自有妙用!” 苻盈明眸闪亮,听到方才阿父和梁广的对话,她对那虎儿又多了些好奇。 本以为只是个勇猛之士,不想还读过书,竟能一口道出“虓虎”二字出处。 这倒是给了她一点小惊喜,有种刮目相看的感觉。 苻盈想了想:“阿父让他募兵,为何不直接从军户、部民中简拔?雍门哪有丁壮供他招募兵卒? 只有千余刑徒,听说再过不久,就要发往陇山服役......” 苻盈话声突然中断,惊诧道:“阿父让他去招募的,莫非正是那批刑徒?” 苻融捋著髯须大笑不停:“我儿聪慧!” 苻盈哭笑不得,嗔怪道:“阿父何必戏弄他? 雍门刑徒皆是穷凶极恶之辈,如何能做虓士?” 苻融道:“正因为那伙刑徒够凶够狠,且身负重役,去陇山修山道,早晚是个死! 若是有机会活命,他们必定会极力爭取! 除了命,他们一无所有! 这种人,才是做虓士的最佳人选!” 苻盈听懂了父亲话中含义,喃喃道:“可刑徒凶戾,野性难驯,只怕难以约束......” 苻融笑眯眯地道:“所以孤才派那小子去! 雍门刑徒是一群豺狼,等閒之人压不住。 那小子是一头虎,用一头虎统领一群豺狼,这才配得上虓士督的名號!” 顿了顿,苻融啜口酪浆:“当然,若是他不中用,反被一群豺狼撕碎,可就怨不得孤了!” 苻盈俏脸惊惧,几乎可以想像出,面对一群暴戾凶徒,该是多么可怕和危险! “阿父以往用人,从未如此狠厉过,怎么今日......”她有些难以理解。 苻融难得的严肃起来:“猛士自有猛士的用法,岂能太过安逸? 张蚝、毛盛、苻登这些国朝大將,哪个不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 可惜他们都上了年纪,孤还得为大秦多培养几个驍將啊~” 苻盈抿著唇,轻声道:“女儿今日方知阿父用心良苦......” 苻融笑笑,话锋一转:“孤听郭褒说,那杨定又来邀约?盈儿何不多跟人家见见......” 苻盈眉眼一怒,咬著银牙道:“阿父休提此人!我今后绝不会再搭理他!” “呃......” 苻融惊讶地望著爱女含怒而去,不知道好端端的,那杨定如何惹怒了自家掌上明珠...... 第90章 雍门刑徒 公国府外,排队百官仍旧不见减少。 有许多官员受不了风雪侵寒,站了一会便自觉退走。 却有更多闻讯前来之人,不管是凑热闹还是当真来办理公务,府前大街依然拥挤堵塞。 数十仆佣沿街扫雪,公国府幕下僚吏还组织人手,给百官们送来暖身茶汤,贏得一片感激讚誉声。 梁广跨出府门,见此情形不由暗笑。 若是他们知道,阳平公是故意把他们晾在府外,心里又会作何感想? 聪明人已经提早走了,又或是乾脆不来凑这份热闹。 剩下这些,多半是心存侥倖的投机倒把之徒。 姚兴已不见踪影,杨定已排到府门口,很快就能获准入府。 梁广径直向他走去。 “杨司马!” “梁都尉?” 杨定笑容勉强,撞见梁广让他有些难堪,毕竟人家都是来办正事,只有他目的不纯...... “杨司马借一步说话!” 杨定犹豫了下,跟著他走到一旁。 梁广压低声:“安陵县君托我带话,今日公国府事忙,她不好得外出,请杨司马过些时日再来!” 杨定大吃一惊,脸腾地红了:“梁都尉怎知......” 梁广道:“杨司马莫要误会,县君她並未与我多说什么。 方才入府巧遇,她知我与杨司马乃是屯骑营同僚,故而托我带话。” 杨定稍稍心安,一脸不好意思:“让梁都尉见笑了.....” “呵呵~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杨司马何必难为情?” 杨定露出几分感激,又拉著他道:“县君可还跟你说什么?” 梁广摇头:“在下身份低微,岂敢与县君多言?只吩咐我带话,再无其他!” 杨定点点头,拱手道:“多谢梁都尉!” 梁广想了想,又低声道:“我观县君谈及杨司马时,眉目间暗含羞涩,只恐心里早已有君! 杨司马不妨多使使劲,一举贏得佳人芳心不成问题! 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杨定大喜:“梁君此话当真?” 梁广一本正经:“岂敢有假!杨司马家世显赫,一表人才,更是中军后起之秀,与县君可谓门当户对! 县君已到谈婚论嫁之龄,遍观各家宗族子弟,无人能出杨司马之右!” “唉唉~梁君过誉啦!”杨定笑得合不拢嘴。 “在下衷心祝愿杨司马早结良缘!” “多谢梁君吉言!” 梁广道別而去,杨定目送他走远,心里有些感喟。 此次多亏梁广带话,让他免除心中焦躁急切,同时也从侧面了解到,当下安陵县君对他的態度。 梁广既得阳平公青睞,想来今后会时常出入公国府。 倒不妨与他多多亲近,也好藉助他出入公国府之便利,捎带书信刺探佳人心思什么的。 杨定转而看向公国府,想到方才梁广之言,有种倍受鼓舞的振奋感。 他抖擞精神而去,准备过两日再来造访。 排队人群缓缓前移,梁闰也在其中。 强绍、樊蒙等郎君早已等得不耐烦,各自带上仆奴告辞而去。 只有他身为太子冼马,今日手中这份启事书,无论如何也要找阳平公签署用印,只能强忍风雪挺立在寒风中。 梁闰摘下暖手裘套,捧著热腾腾茶汤,小啜一口,一股暖意自腹中升起,有些满足地呼出口气。 呜呜~夹杂雪絮的冬风猛地涌进街道,他浑身一哆嗦,狠狠打了个喷嚏...... ~~~ 坊外大街,梁广、李方、邓兴三人跨上马。 “王镇恶怎还不赶来?”梁广问。 李方戴好风帽,揉揉通红鼻头:“方才派了个家僕过来,说是今日有贵客造访王氏,他要留在家中待客!” “贵客?” 梁广奇道:“哪方贵客,连王镇恶也不敢怠慢?” “谁知道,那僕人也只说不知,神神秘秘的!”李方拍打一身雪。 “罢了,不管他,我们先赶到雍门......” 梁广把苻融命他筹建虓虎督一事告知二人。 听闻梁广任职督主,领兵三百,还归属禁兵序列,二人倍感振奋。 “可我怎么听说,雍门只有屯兵和一批刑徒,哪有军户供咱们徵募? 难不成要对城中市井民户公开募兵?” 李方道出心中疑惑。 梁广摇头:“我也不知君侯用意,先赶去雍门看看再说!” 当即,三人打马而去,身后溅起一路泥雪。 雍门位於长安西北,凡发往陇山、河西、凉州乃至西域的刑徒,皆关押在此,由城门屯兵负责看押,等候五兵部和两军府派兵押往劳役地。 三人赶到雍门,见到城门校尉毛力。 此人也是武都氐帅毛氏子弟,只是谱系较远,算不得宗族郎君。 在雍门担任城门校尉,还要负责看押刑徒,这帮重役犯可不好管,稍不留神就容易生事。 都知道这是个苦差事,正经宗族子弟都不愿做。 毛力在族叔毛盛安排下得到此职务,干了三年倒也兢兢业业。 见到此人,一番交谈,倒是个心直口快的魁梧黑汉,面相长得凶,一双手老茧满布。 梁广取出督军令书,道明来意,毛力不敢怠慢,急忙邀请三人入营。 “梁都尉当真要从刑徒里募兵?君侯指令,你当真没听错?” 毛力一脸古怪,没人比他更了解那帮刑徒,就是一群纯粹的凶徒! 梁广笑道:“毛校尉放心,我奉命而来,出了任何问题,我一力承担!” 毛力爽笑:“有我屯兵看管,倒也闹不出乱子。 我是担心梁都尉镇不住那群野狼!” 李方道:“梁都尉可是猎虎猛士,压服群狼不成问题!” “猎虎?”毛力狐疑地看了眼梁广,“没听过!” 李方脚下一滑差点摔个屁股墩:“西苑动乱,整个长安都知道了,毛校尉竟然不知?” 毛力摇头,浓密虬髯也跟著颤动:“西苑有贼子叛乱,我倒听过,只是这猎虎什么的,就不知啦! 我终日守在这雍门,平时除了向卫尉和军府交差,倒也没什么应酬往来......” 李方乾笑两声:“毛校尉这日子倒也清閒......” 梁广忍俊不禁,看来这毛力除了勤恳当值,的確不懂得如何向上攀附,难怪守了三年雍门仍不见调动。 只怕连毛盛也对他头疼。 城门校尉一职虽不如两汉之际重要,却也是品阶第七,秩比千石的实授官职。 做个两年调入中军领兵才是正途,哪像毛力干了三年不见挪动。 “梁都尉稍候,我这就让刑徒们到校场集中!” 第91章 梁都尉请吃肉 隆隆震鼓声传遍校场。 两百披鎧步卒手持枪矛,呈四队围守校场,还有两个队的弩兵弩机上弦,在校台前一字排开,斜端弩机隨时准备齐射。 毛力带著梁广三人站在校台上,指著远处数十间简陋土房:“那些原是厩舍牲畜棚,刑徒来了以后,便改建为营舍。” 梁广望去,只见数百刑徒在屯兵呵斥下列队走出。 他们手脚都繫著绳索,限制其活动,身上穿著单薄破衫,大多披头散髮,走到空旷校场,寒风一吹直哆嗦。 毛力冷笑:“別看这帮丑竖一个个萎靡懒散,稍微放鬆警惕,他们就敢袭击屯兵,抢夺衣甲兵器!” 梁广点点头,能感觉到,隨著刑徒们聚集在校台前,毛力麾下这些屯兵,明显地紧张起来。 “我看这些刑徒,至多只有七八百人,没有一千之数。”梁广道。 毛力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黑齿:“死了!但凡稍有异动,我便直接下令处死! 天冷得厉害,这帮贼竖也越来越不安分。 多弄死几个,他们才知道怕! 反正之前,上头让我留够五百之数就成!” 梁广微惊,李方和邓兴也咋舌不已。 照此说,在场刑徒里,就算再杀二三百人也无妨! 这消息要是传出去,这群凶徒只怕就要暴动了。 李方好奇道:“这些傢伙,都犯了什么事?” 毛力笑道:“那可多了!偷盗抢劫杀人算是轻的,纠合乡党杀官造反的、鼓动乡人逃役的、服役期间亡窜的、奴身杀主的......” 李方嘖嘖道:“当真是一群亡命凶徒!” 梁广道:“只怕『七科謫』之徒也不少!” 毛力点头:“那是自然!” 七科謫是延续秦汉时期的律令制度,目的是通过惩罚七中特定身份之人,充作兵役或者承担重役、发配边疆。 具体是有罪官吏、命案逃犯、赘婿、商贾籍。 商贾籍比较特殊,包括本人、父母、祖父母,当下或者曾有过商贾籍都算在內。 七科謫一直作为徵募兵役、劳役的补充制度存在。 时至今日,倒也有所变化,最起码对待商贾籍不像以往那样苛刻。 军户制度的建立,也確保了兵役的基本来源。 梁广望著眼前这群瘦骨嶙峋的刑徒,不管他们因何罪名,从各州郡发配至此,最后都会送往陇山开凿山道,確保冬天通往河西的官道保持顺畅。 能活下来者,寥寥无几。 数百双充满敌意的冷漠目光投向校台。 李方牙关一紧,有种被群狼环伺的恶寒感。 邓兴攥紧佩刀,麵皮绷紧。 队列中,有一刑徒突然弯下腰,掬一捧雪往脸上擦。 毛力怒喝:“站好!不许妄动!” 那刑徒充耳不闻,捧起雪大口吞咽。 “噹噹”两声弩机松弦声响起,两支短弩箭从校台前射出,分別射中刑徒胸腹,当场令他倒地惨嚎! 两名披鎧屯兵衝上前,粗暴地推开周围站著的刑徒,一刀捅入那倒地刑徒胸膛,然后拖著脚將尸体拖走。 雪地上留下大片殷红,从校台看去十分刺眼。 数百刑徒鸦雀无声,只是眼中的冷意更多了些。 毛力凶狠目光扫过校场,中气十足地怒喝:“就算冻死,汝等都要给我站好!” 李方咽咽唾沫,也只有毛力这般凶悍强人,才能勉强压制这群亡命凶徒。 只是想要收拢这帮狠人训练成军,也是难上加难。 梁广略作思索:“毛校尉,刑徒中可有首领?” 毛力道:“首领算不上,都是一群天南海北的死囚,来长安前谁也不认识谁! 不过有两人,身手不错,还算仗义,在刑徒里颇有名望!” “噢?是哪两人?” 毛力分別指了指:“常山郡孟超,凉州戍卒杨云!” 梁广顺著望去,在队列里找见两人。 仔细看看,年纪都不大,和周围一片缩头缩脚、瑟瑟发抖的刑徒相比,两人虽也耐著风寒,却还勉强保持身姿挺直,有股子剽悍气。 觉察到他的目光,两人还颇为挑衅地迎目看来。 梁广不以为意,对李方道:“你拿督军令书赶到太僕,找典牧令要两百只羊,限一个时辰內送来!” 李方一愣,“你是想......” 梁广笑道:“今日我便请毛校尉和诸位屯兵兄弟,还有刑徒们吃肉!” 毛力一头雾水:“梁都尉这是何意?” 梁广一指校场刑徒:“募人卖命,总得先给人吃饱饭!” 李方明白他意思,先让刑徒们尝些甜头,若不然空口白牙,这帮凶徒岂会信服? “典牧署应该有提前宰杀好的羊,冻在窖库內,拉来就能下锅!” 当即,李方带上督军令书赶往太僕。 毛力笑道:“遇上樑都尉,算这帮丑竖命好!我雍门屯兵反倒沾了他们的光!” 梁广拱手:“劳烦毛校尉多弄锅灶,架柴生火!兄弟们一块喝口热羊汤!” 毛力唤来两个伯长,让他们率领本队士伍听从梁广安排,他自己则兴冲冲地率领部下准备生火造饭。 很快,今日有羊吃的消息传遍屯兵,贏来一片欢呼声。 刑徒们则满脸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梁广在校台上踱了几步,提口气大喝:“吾乃武猛都尉梁广,奉军令募集三百勇壮为虓士,建虓虎督!” 喊话声一出,立时吸引刑徒们的目光。 “这三百勇壮,就从尔等当中挑选! 选中者,免刑责,入我帐下为兵,不用受重役之苦!” 刑徒们听懂了他的话,一个个神色各异,大多报以怀疑、冷笑、不屑。 梁广继续喊话:“再过不久,尔等就要发往陇山服役! 天寒地冻,大雪封山,相信尔等也知道,这一去,多半活不下来! 今日,我给尔等一条活命生路,成为这三百勇壮之一! 唯有此,尔等才能活!” 刑徒们相互看看,胆大者与周围同伴低声交谈起来。 校场周边戒严屯兵,对此不做任何反应。 一排手持弩机的弩手,也没有要端起弩机的架势,刑徒们胆子渐渐大了起来,说话声越来越嘈杂。 梁广没有制止,给他们充分討论的时间。 片刻后,才又喊道:“为显诚意,我今日先请诸位吃一顿饱食! 有羊肉吃、有羊汤喝,粟饭管够! 不过,想吃这顿饭,也是有条件的! 就看尔等够不够资格!” 第92章 都跑起来! 此前梁广一通喊话,也不如“有肉吃”三个字,更能引得刑徒们喧譁四起。 梁广听了会,刑徒们对此显然不太相信。 他们吃的都是狗都嫌弃的糟糠劣食,能勉强果腹,有口气活著就行。 別说吃肉,饱饱吃顿粟饭也只在梦里才敢想。 现在,校台上跑来个年轻后生,要请他们吃肉,这连做梦也不敢想呀! 刑徒们污言秽语地嘲笑骂嚷起来,口音天南海北,有些压根听不懂。 两个屯兵伯长看了眼梁广,见他满面掛笑丝毫不怒,也是暗自惊讶。 这位梁都尉可真是好脾气,换作毛校尉,早就把几个嗓门大的揪出来当眾活剐! 邓兴“哐”地猛砸锣鼓,怒喝:“都闭嘴!看看那边,毛校尉已经带人准备柴火锅灶,等羊送来就下锅!” 刑徒们纷纷扭头望去,一个个伸长脖子踮起脚尖,果真见到屯兵们准备锅灶柴火,营里很快升起浓烟。 这下,刑徒们又吵吵嚷嚷地议论起来。 瞧这架势,不会真要请他们吃肉吧? 梁广又喝道:“尔等之中,不是所有人都能吃上肉! 现在,尔等听我命令,自行解开脚上绳索,列队绕著校场慢跑。 我不说停,就不许停!” 刑徒们脚上绳索只为限制其活动,並不难解,却不能私自解开,否则一经发现直接处死 刑徒们相互看看,没有一个人开始跑。 两个伯长怒喝:“跑起来!” 戒严屯兵们以刀击盾,齐齐发出“嗬”声! 靠近场边的十几个刑徒,解开绳索稀稀拉拉地跑了起来。 更多的则是观望,方才毛力所说的孟超、杨云二人身旁,聚拢了不少刑徒,指著校台上的梁广指指点点。 梁广一指二人:“带孟超、杨云出列!” 伯长一挥手,几个屯兵衝进刑徒里,把二人带到校台前。 梁广跃下校台,走到二人面前。 邓兴紧跟在旁,握紧佩刀。 两个伯长有些紧张,生怕这群凶徒暴起伤人。 这梁都尉来头不小,若是在营內出事,只怕连毛校尉都担待不起。 “你叫孟超,常山郡人?” 梁广打量一人,倒是个浓眉大眼的青年。 “罪囚孟超,见过都尉!” 孟超拱手,声音却流露冷意。 “所犯何事?” 孟超默然片刻,“杀市税吏!” 梁广:“你是商户?” 孟超淡淡道:“吾父母、大父母皆为商户!” 梁广点点头,三代商户,本人又杀了市税吏,的確是重刑犯。 至於为何杀人,梁广没有多问。 负责徵收市税的杂吏,和底层商贾之间,本就存在天然矛盾。 “你叫杨云?从凉州归来?” 梁广看向另一人,此人胡茬满布,看著年长些。 “罪囚杨云,此前隨討寇將军梁熙出征凉国,后戍守在阳关一带。 听闻关中有卢水胡作乱,我家乡也遭了祸患,担心父母安危,故而只得逃役潜回..... 亭卒上门缉捕,我杀伤数人而去,出关前被捕......” 梁广点点头,多看了他几眼,此人倒是机灵,主动把底细交代乾净。 不过看得出,他虽一脸諂笑,实则防备心很深。 “你二人,为何不跑?还敢鼓动其余刑徒,不听我令?”梁广负手问道。 二人相视一眼,孟超拱手道:“敢问都尉,我等俱是重刑在身,果能免罪入都尉帐下?” 梁广微微一笑:“你把话说反了! 只有被我选中者,才能免罪获释,入我帐下为兵!” 孟超一皱眉,点点头没再说话。 杨云道:“不知都尉这一督兵,是何待遇?” 梁广笑道:“待遇等同禁兵!你是军户出身,想来能明白其中差別!” 杨云面色变了变,有些惊喜,更多的却是疑惑。 刑徒兵直接充作禁兵?他此前可从未听说过。 梁广看著二人:“把我的话带回去,让刑徒们都知道! 多余的我不再解释,信不信由你们自己判断! 对了,从现在起,你们任何人,任何时候,可以选择任何方式向我挑战! 拳脚兵器,弓马骑射,只要胜得过我,可就地免罪除刑,转为募兵身份,入我虓虎督为虓士! 並且直接授予队正之职!” 孟超杨云立时睁大眼,两位屯兵伯长也是吃惊地看著他。 这梁都尉,竟敢放出如此大话? 毛力毛校尉勇武过人,也不敢这般托大! 梁广淡淡道:“你们还有一刻时间,之后,站著不动者,一律视作抗命! 抗命者,死!” 语气平淡,落在孟超杨云耳中,却只觉心头凛然。 二人拱手退下,回去向刑徒们传话。 数百刑徒聚拢成堆,激烈地爭论起来,究竟要不要信他的话! 孟超杨云二人,在刑徒里颇具威望,由他们带话,更能激起刑徒们为此次机遇搏一搏的兴趣。 “两位,借一副弓使使,箭矢多备些,一半取下箭簇。” 梁广对两个伯长笑道。 二人心头打鼓,也不敢多问,乖乖下去准备。 风雪小了,天空仍旧阴沉,架在营中的简陋圭表看不清日影,只能由邓兴估算时辰。 “主公,一刻钟已到!”邓兴提醒道。 咚咚咚~鼓声震响,刑徒们陆续解开双脚绳索,绕著校场跑了起来。 还有近半数仍旧在爭论,或者乾脆坐在地上懒得动。 两名伯长带人送来弓箭,梁广拉弦试试,轻了些,倒也能用。 隨手从菔囊里抽出一支带簇羽箭,梁广抬手便朝著留在原地的刑徒射出一箭! 一名箕坐在地,指著跑圈刑徒大声嘲笑的羯汉,突然往后仰倒,身子抽搐两下断了生机! 旁边刑徒才骇然发现,他眉心正中钉了一支箭! 箭簇没入颅中,竟然没多少血流出。 可人已经死透了! 又是“咻”地声,又有一名愣在原地的刑徒脑门中箭,倒地毙命! 一支支羽箭穿过细碎雪射来,刑徒接二连三倒地。 梁广面无表情地张弓搭箭,期间几乎没有停顿,一箭射杀一名观望刑徒,无一虚发! “梁都尉神射啊!” 两名伯长连声惊呼,一眾屯兵围在身后观看,惊嘆声不绝。 邓兴挎刀侍立一旁,心中骄傲溢於言表。 也有凶徒感到不忿,不但不开始跑步,还敢指著梁广张嘴辱骂,甚至还想衝上前拼命,被一箭从嘴里射穿咽喉! 余下还在观望的刑徒,手忙脚乱解开脚上绳索,哗地衝到队伍里开始跑步。 校场中央,留下十几具刑徒尸体,皆是脑门中箭而亡! 梁广没有继续取箭,两名伯长暗自鬆口气。 这年纪轻轻的梁都尉脾气虽好,可杀起人来也一点不手软! 毛校尉喜欢把不听话的刑徒砸个稀烂,这梁都尉可就优雅多了,一箭杀一个,乾净好收拾,连血都不见多少! 第93章 一起上吧 校场中,刑徒们一圈圈跑著。 梁广估算距离,一圈下来也就半里地,大概二百多米。 十几圈下来,已经有数十人掉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远远落在后边。 梁广吩咐屯兵把最先掉队之人全都拉出来,让邓兴做好登记,这些人首先被淘汰。 虽说受到天气、疾病、饮食影响,他们的身体素质不一定最差,说不定稍微改善伙食就能轻鬆跟上队伍。 可一来时间紧任务重,没时间供他们恢復体质,必须从这剩下的刑徒里,挑选出身体素质良好者。 二来军额有限,这批刑徒只有不到四成能留到最后。 三来,这也是毅力和决心的考验,总会有人坚持到最后。 剔除数十人后,跑圈速度明显加快,竞爭意识逐渐產生。 梁广没规定跑多快,刑徒们心里也没底,只能保证自己不落在最后一个梯队,於是相互间的速度越来越快。 太僕典牧令、羊牧丞,率领一眾掾吏,带著百十名官奴送来二百多只宰杀好的冻羊,还有数十担粟米、上百斤酱菜。 毛力笑得合不拢嘴,没想到他这雍门屯兵,有朝一日竟能沾上刑徒们的口福。 这一切都是拜梁都尉所赐啊! 李方嬉笑道:“有督军令书在手,我隨口扯几个谎,多要了些军储,太僕上下忙得鸡飞狗跳。 甚至惊动了太僕强协,请我到他的公廨官堂,吃了些果子糕饼,千方百计想从我嘴里套话! 我只说奉君侯令办差,事关禁兵机密,不敢泄露,把他唬得一愣一愣!” 梁广笑骂两句。 李方区区一个荫客,只因手持苻融亲自签署的督军令书,便能让堂堂三品大员、秩禄真两千石的九卿之一奉若上宾,更能调动整个太僕为他办事! 这便是权力的滋味,一旦品尝將欲罢不能! 太僕官奴和屯兵一起动手熬煮羊汤,好在城外不远就有一处孝利市,若不然还真就凑不齐这么多锅灶器具。 原本跑了数十圈的刑徒们渐渐失去性子。 可当看到一车车羊肉送入营地,一甑甑粟米上灶开蒸,刑徒们眼睛直了。 一个个犹如打了鸡血,落在后面的开始奋起直追,一帮凶徒们,开始出现你追我赶,甚至相互撕扯摔打的混乱场面。 屯兵们哈哈大笑,梁广却笑不出来。 这帮凶徒的確不怕死敢拼命,可纪律性几乎不存在。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一声锣响,梁广叫停跑圈,歇息两刻钟。 刑徒们一个个弯腰喘气,有的乾脆跌坐在湿漉漉雪地里,嘴里大口呼出白气,耳朵鼻子冻得通红。 没过一会,孟超、杨云和五六个刑徒稟报说要见他。 “我等请求挑战梁都尉!” 杨云看了眼其他人,胸脯一挺大喊道。 梁广点点头:“好!” 李方打量一眼杨云:“此人就是你说的凉州戍卒?” 梁广笑道:“他也是白瓜公的兵,和你是袍泽!” 李方再度仔细打量,见这杨云眼珠滴溜溜打转,哈哈一笑:“有股子机灵劲,乃公喜欢!待会你下手轻些,莫把人打坏嘍!” 杨云忙冲二人咧嘴直笑,心里却惴惴不安。 打坏了.....是怎么个坏法...... 毛力带著一帮屯兵凑过来看热闹,刑徒们也窃窃私语起来。 梁广解下綬带,拿块抹额把发冠包住,以免动手时掉落。 “尔等,每人都有两次机会挑战我! 胜者,如之前所说,就地免罪免刑,入我帐下,授予队主之职!” 梁广扫了眼孟超、杨云几人,大喝声令所有刑徒都能听见。 “凡主动挑战之人,第一次,落败无罪! 第二次,落败者,以犯上罪论处,笞一百!” 梁广面容冷厉,刀子般目光划过第一批挑战者。 孟超几人相互看看,低语几句,似乎在为彼此鼓劲。 “我先来!”孟超大喝,看了眼一旁放著的弓箭。 他原以为自己箭术已算不错,可刚才亲眼见到梁广点杀十余刑徒,才知什么叫神射。 比箭是自寻死路,可究竟该比什么好? 孟超犹豫了会:“罪囚斗胆,向梁都尉討教拳脚!” 李方和邓兴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梁广倒是面色平静:“来吧!” 孟超被二人笑声搞得有些心里发毛,一咬牙叉腿蹲步,摆开架势。 见梁广站在原地无甚反应,他心里一怒,蹬步长跨跃出,一记崩拳打向梁广面门! 毛力心里一紧,他和这孟超交过手,论拳脚算是不分上下。 以孟超低调不惹事的性格,能在刑徒里受尊敬,也得益於他这一身摔打出来的拳脚功夫。 梁广也是眼前一亮,这孟超的確身手出眾。 这一拳打出几分勇猛气概! 他稍稍旋腰避过,迅速切掌击中其手腕! 看似不轻不重地一击,却让孟超胳膊猛地下坠,拳头不自觉地鬆开,手腕竟然发麻吃痛! 孟超牙关紧咬,转身顶肘砸向梁广胸膛! 梁广摊掌挡开,压住他胳膊钳住手腕猛地一压,孟超瞬间俯下身半跪在地。 梁广鬆开他,倒要看看此人还有何本事。 连续过手十余招,梁广只挡不攻。 孟超停手,胸膛剧烈起伏著,“不用打了,罪囚认输!都尉武勇非凡,令人心服口服!” 说罢,他郑重行礼,默默退到一旁。 毛力瞪著眼,看看梁广,又看看孟超,暗暗惊疑。 不知道自己上阵,又能在这梁都尉手下支撑多久...... 屯兵们大声叫好,虽看不出多少名堂,可能让孟超主动认输,这可是连毛校尉都做不到的事。 李方打著哈欠:“赶紧的,下一个!” 梁广看向杨云。 “罪囚......” 杨云目光闪烁,犹豫半晌才道:“罪囚擅用刀盾,请梁都尉赐教!” 李方又发出几声嘎嘎笑,听得杨云胆战心惊,急忙改口道:“罪囚向梁都尉討教马战!” 梁广目露古怪:“你確定?” “我......”杨云拿不定主意。 李方插嘴道:“看在你我都曾出征过凉州的份上,提醒你一句,在关中作乱的卢水胡首领彭蠡大王,就是被梁都尉在马上一矛刺死的! 一矛!只有一矛!” 李方竖起一根手指,满脸严肃。 杨云满头大汗:“还是刀盾吧......” 秦军步卒制式盾具主要有三种,一曰九尺盾,是一种矩形覆铁重盾,两三人合用,多为立盾阵配合长枪长戟对付骑兵衝击所用。 一曰刀盾,单兵步卒配合弓弩手布阵时所用,不算重也不轻,不適合用在长时间廝杀。 一曰细盾,是一种藤牌轻便小盾,挽在胳膊上就能用。 杨云选择的刀盾便是细盾搭配环首刀。 梁广只用刀。 硬抗了梁广几刀势大力沉的劈砍后,杨云脸色有些发白,和孟超一样弃械认输。 梁广还未说话,李方急吼吼地衝著余下几人喊道:“尔等不如一起上吧,莫要耽搁乃公吃肉!” 第94章 用眾之道 一番拳打脚踢过后,跟隨孟超、杨云前来挑战的几名刑徒,鼻青脸肿地灰溜溜败走。 又有十余人不信邪,组团前来挑战,未免误伤,皆是空手对敌。 梁广倒也不客气,凡是动手挑战者,都结结实实挨了几下打,只当让他们长长记性。 很快,周围躺倒一地,一个个抱腹捂胸蜷缩身子哀嚎不断。 一眾刑徒面露骇然,这梁都尉莫不是鬼神所化,怎地三拳两脚就撂倒一片? 李方衝著刑徒们骂嚷: “都是些没脸皮的贼竖!莫不是还想几百个一起上?打著轮流上阵消耗气力的贼心思? 梁都尉念在尔等也曾是良人百姓,家中也有父母妻儿的份上,才有意为尔等寻一条活路! 真要去了陇山,尔等有几个能活著回来? 莫要以为我们当真稀罕尔等一帮囚奴,想要募兵的良善子弟多得是! 再不识趣,教尔等自生自灭!” 李方骂得吐沫横飞,一眾刑徒默不作声。 梁广好笑地看了这廝一眼,即使他不惧怕围攻混战,可时间长了照样架不住气力衰竭。 李方这通臭骂来得正是时候,此前连败孟超杨云等十余人,已经足够立威。 可若是还有人不识趣,还想组团与他斗一斗,也就別怪他下手狠。 之前说第一次挑战落败无罪,可不代表不能杀人。 好在李方骂完,刑徒们鸦雀无声,倒也没谁再敢出面挑战。 看看天色,已近日暮,梁广宣布今日选拔到此结束,安排刑徒们排队领取饭食。 刑徒们发出欢呼声,夹杂几声感谢梁都尉之类的喊叫。 这群重刑罪囚目光中,第一次多了些感激。 毛力原本担心,领取饭食的过程会爆发骚乱,毕竟这几百个刑徒已经许久不曾吃过一顿人食,更別说吃肉。 一旦有人哄抢,场面只怕顷刻间大乱。 毛力令两队披鎧步卒严阵以待,谨防生乱。 他镇守雍门多年,经手过的刑徒数以万计,对这帮罪囚习性相当熟悉。 果如毛力所料,排队过程里,的確有刑徒忍不住肉香诱惑,想衝上前抢夺。 可没等他跑出十步,一支利箭从鼓车上射来,洞穿脖颈当场毙命! 一眾刑徒惊骇。 这才发现,梁都尉不知何时站在鼓车上,手里挽著弓,面无表情地扫视著排队刑徒。 邓兴带人把尸体拖出,就吊在十数口釜灶后方,排队领取饭食的刑徒们,一抬头就能看见。 些许骚乱瞬间消散,所有刑徒默默回到自己的位置,老老实实排队等候。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毛力鬆口气,心里对梁广愈发佩服。 这种无声无息、轻描淡写地杀戮,可比他扯著嗓门怒吼,把闹事刑徒砍得七零八落管用! 那一箭射出犹如阎王索命,逃无可逃,这种威慑更能给这帮凶徒造成內心压力。 刑徒们捧著土碗散坐一地,只听得到狼吞虎咽之声。 吃上这一碗热腾腾羊汤泡粟饭,吞下几块羊肉,把肉骨头咬在嘴里嗦了又嗦,甚至连牙缝里的肉丝也得扒出来再嚼一遍。 久违的温暖袭遍全身,刑徒们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更有甚者掩面痛哭起来。 孟超从土碗里捻出最后一粒粟米,舌尖一舔捲入嘴,许久不曾有过的饱腹感,竟让他打了个饱嗝。 远远望著那位走下鼓车的梁都尉,他心里已经打定主意,不论如何,一定要成为三百虓士之一! 不远处的杨云反覆回味著嘴里肉香,心里也是同样念头! 一顿热乎有肉的饱食,让梁广贏得刑徒们初步信任。 雍门屯兵也难得改善一次伙食,对梁都尉几人讚不绝口。 原本以残酷血腥著称的雍门屯营,此刻竟然呈现出一副其乐融融之景。 当晚,梁广三人就在屯营留宿。 翌日一早,李方去操办伙食,梁广带著邓兴继续训练刑徒。 还是从跑圈开始,不过这一次,不求快,也不比拼体力,只求整齐划一。 刑徒们以队为单位分开,每队设一临时队正,排成五排,每排十人,要求跑圈时队形不乱,不能有人落后或者超前。 对此,刑徒们很不適应,哪怕速度很慢,也极难保持队形,跑著跑著就前后脱节,五排变十排,十人变二三人。 梁广仍旧坐在鼓车上,挽著弓,搭上一支无簇箭矢,箭头用布包裹,蘸上木炭粉,注视著跑圈刑徒。 邓兴站在场边大声指挥,提醒刑徒们注意前后左右,与同伴保持整齐匀速。 毛力在雍门值守,偷閒跑回来观摩,一眼瞧出名堂。 “记得叔父常念叨,所谓用眾之法,在於勇者不独进,怯著不独退! 梁都尉这跑圈之法,深諳此道啊!” 梁广笑道:“毛校尉过奖!” 毛力嘖嘖称奇,咕噥著“学到了”,看了会便又赶回去当值。 梁广继续注视著场中。 对於从未有过集体训练经验的刑徒来说,服从性、纪律性是他们能否成军的必要素质。 用兵即用眾,关键在於发挥集体力量。 这时候个人勇武反倒不重要,学会步调一致、团结协作,保持纪律、严禁擅自行动,才是一名合格士伍的应有素质。 不少刑徒性子暴烈粗野,根本耐不住性子隨同伴一起保持队列慢跑,没一会就衝出去一大截,或者乾脆跟在后面,散漫閒逛。 梁广一箭射出,在其身上留下箭头黑斑。 邓兴命屯兵將其拉出队列,宣布淘汰。 惨遭淘汰的刑徒一脸茫然。 有的刑徒愤怒不满,试图反抗,妄想死皮赖脸地回到队列,邓兴抡起刀鞘砸翻,一顿殴打。 再不老实的,梁广换一支带簇箭矢,当场射杀。 几次下来,刑徒们不敢再散漫隨性,开始有意识约束自己保持队形,同时提醒同伴。 一队队刑徒跑得越来越整齐有样。 也有聪明人,诸如孟超、杨云,虽不明白个中深意,但也猜出,梁都尉喜欢看到整齐划一的队列。 二人担任临时队正,所在队伍也是校场內跑得最整齐的两队,甚至还用“嘿嚯嘿嚯”的口號控制节奏。 梁广暗暗点头,两人颇有悟性,倒是可以著重关注。 一日下来,又淘汰百十人。 淘汰刑徒不再参加后续训练,並且单独关押,恢復以往待遇。 留下来的刑徒暗自庆幸,他们已经意识到,淘汰等於死,只有成为最后那三百人,才有活路! 后面两日操练前进、后退,不要求齐步走,只要前进后退时保持整齐,阵型不乱。 再渐渐加上金鼓號角,学会听辨简单指令。 鸣金则止,闻鼓则进,根据震鼓频率,学会行进间的快慢变化,乃至做到整齐衝锋的地步! 梁广三人在屯营住下,与刑徒们同吃同睡...... 第95章 暂作休整 经过五日初步训练,留在校场內的雍门刑徒还剩不到四百人。 凡身体羸弱、服从性差、纪律性差、合作意识差、集体意识差、手脚极其不协调以及辨不清基本金鼓指令者,在此期间全数淘汰。 冷兵器时代的战斗,讲求的是发挥集体杀伤力。 这就要求战斗时必须集中个人力量,以集体单位作为执行战术动作的基础单元。 无法融入集体,或者连基本队列都难以维持者,只能排除在外。 虓虎督军额有限,必须优中选优。 至於遭到淘汰的刑徒,一切恢復如初,按照原定计划发往陇山服役。 亲眼看著同伴们被驱除,双脚重新拴上绳索,伙食又变回令人作呕的糟食,留下来的刑徒们暗自庆幸,同时也变得更加卖力。 无形的压力和紧迫感,笼罩在每一个刑徒身上。 后面几日,除了继续加强辨识金鼓旗帜方面的指挥信號训练,还要根据刑徒个人身体技能进行划分。 目力弱者专习刀枪戟盾,目力良好、臂力强劲者专习弓弩。 军械甲具倒还好说,李方手持督军令书,前往少府和武库打了趟秋风,弄回来不少。 军械按照三百军额配齐,皮甲八十领、步兵筩袖鎧三十副,胄二百余顶。 这个装备率远超一般宿卫军,甚至超过中卫三营、禁兵五校,称得上全副武装! 督军令书在其中发挥关键作用。 否则,就算他这虓虎督是新立禁兵单位,人家少府和武库也不会格外关照。 长安城里的营伍,哪个不称自己为禁兵? 凭何你虓虎督就高人一等? 想要鎧甲器械?且登记排队等著去吧! 什么时候有了库存,再按顺序发放。 可惜没弄到多少战马,只討来十几匹淘汰老马、駑马。 虓虎督不是专门的骑兵单位,自然得不到马匹供应方面的优待。 衣甲军械有了,梁广发放的时候格外谨慎。 铁鎧皮甲不发,弓弩刀枪矛戟少量发,並且只配练习用的无簇箭弩。 训练时,梁广穿上御赐金银细鎧,戴上铁胄,手持黑粗长的鑌铁蛇矛,跨骑大黑马在校场来回巡视。 金银细鎧也是裲襠鎧的一种,只不过製作更为精美,鱼鳞甲片编织,鏤金为线,华丽闪亮,主要用作仪仗和赏赐。 甲片小,方便活动,防护力却不如更大更厚的长条札甲,因此实战意义不大。 贵是真的贵,听说是將作大匠熊邈杰作,价值巨万,且根本买不到,是荣誉和身份的象徵。 骚包也是真的骚包,最起码毛力和屯兵们没见过,围著梁广嘖嘖称奇,小心翼翼伸手抚摸,一个个羡慕得眼睛发红。 刑徒们更是频频侧目,再加上校场四周积雪堆积,白光反射下,梁广骑马在场中晃来晃去,只能用亮瞎眼来形容。 有个匈奴刑徒不知怎地,或许是手里有了兵器,觉得自己又行了,竟然举枪从队列里衝出,妄图袭击屯兵,然后从营地北边的荒地逃跑。 屯兵受了点轻伤,匈奴刑徒慌忙逃窜。 梁广不紧不慢地骑著大黑马追上,一矛將其戳个透心凉。 长长矛杆夹在胳膊下,一整具尸体就掛在矛尖,单是这份一矛挑千斤的巨力,就让刑徒们胆战心惊,此后再无人敢妄动。 金鼓號角对於刑徒们而言,是一项老大难的科目。 单单是根据震鼓频率,来调整阵型齐进时的快慢,就难倒大多数人。 孟超、杨云两个队能走二十到三十步不脱节,其余只能走十几步、甚至几步就会明显脱节。 看令旗挥舞进行简单阵列变换,更是难上加难,没有一个队能做出正確且完整的反应。 梁广也不敢奢求短期见效,只能稳步推进。 淘汰仍在继续,屡教不会或者天生肢体、耳目有残缺者,只能遗憾退出。 ~~~ 这日,梁广接到薛茂邀请,到家中小坐,正好也给刑徒们放假一日,略作休整。 王镇恶也从府上赶来,在屯营门口与眾人匯合。 梁广见他腰间佩了一柄短剑,形制似乎不常见。 “听说你家里来了贵客?” 骑兵並行时,梁广问道。 王镇恶神秘兮兮地道:“偷偷说与兄长,兄长可千万不能外扬!” 梁广好笑地应了声,李方邓兴也一脸好奇。 王镇恶压低声:“河东汾阴,薛氏宗长薛强,正在我王氏府中做客!” “原来是河东薛氏!” 梁广点点头,虽不了解,但也听说过,是河东乃至并州一带,最顶尖的士族门阀,几乎没有之一! 王镇恶正色道:“薛强与我祖父乃是挚友,桓温北伐期间,多次徵召他二人到幕府效力。 后祖父在吕婆楼举荐下结识天王,出山助天王定鼎云龙门,治国掌兵肇建国基! 天王在祖父举荐下,也曾多次徵召薛强入仕,可惜都被拒绝。 后面几次,天王信使甚至连薛氏坞堡都进不去!” 梁广惊讶不已:“照此说,此人必定是一位王佐之才?” 王镇恶罕见地露出倾佩之色:“薛公之才,不在我祖父之下! 连道安法师、一代隱贤王嘉,也对他推崇备至!” 李方奇道:“这薛强竟敢屡次拒绝陛下徵召,陛下怎不派兵破了他那薛氏坞堡?” 王镇恶道:“薛氏以汾阴为核心,坞堡林立河东,与并州关係错综复杂。 这么说吧,薛氏若反,河东不保,并州危急!薛氏部曲兵甲之盛,连朝廷尚且忌惮三分!” 李方瞪大眼:“这薛氏好生厉害!” 梁广想了想:“如此说,薛强此番入长安,除了你王氏,其余人並不知晓?” 王镇恶笑道:“薛氏虽归顺大秦,却始终与朝廷保持距离。 薛氏子弟极少出现在长安。 此次得知我王氏受苻阳谋反案牵连,薛公特地乔装打扮,入长安探望老友后人。 今日傍晚,城门落锁之前,他们就会出城回河东! 我这把薛氏剑就是薛公所赠。 河东盛產铁石,薛氏更是掌握大量冶炼作坊,薛氏兵器之利天下闻名!” 梁广接剑一观,果然剑身轻薄,剑刃锋利寒气逼人。 王猛故去多年,薛强身为旧友还能顾念情义,亲自赶到长安探望友人之后,有此心意倒也难得。 第96章 桃娘遇险 梁府。 郭元君一脸慍怒,身后刘姥怀抱一摞衣物紧隨。 两名奴僕扭著薛桃娘胳膊,跟在主母身后,穿过迴廊步入后堂。 梁闰正在与韦洵商议太子宫营造馆阁一事,见此情形不由皱眉:“何事?” 郭元君气呼呼地在一旁坐下,刘姥道:“启稟少君,奴婢在这贱人屋中发现几件男子袍服! 是这贱人亲手缝製,奴婢比照过,不合少君身量!也不是薛主簿那等瘦弱文士所穿! 这贱人也不知勾搭上哪个狗奴,竟敢私下里偷偷为其做衣物!” 梁闰看看那堆衣物,从贴身內衫到幅巾、窄袍、裤褶、足袜都有,再看向伏身跪地,浑身微微发颤的薛桃娘,目光里已是一片阴冷。 韦洵眼皮跳了跳,急忙揖礼道:“仆先告退,晚些时候再来拜见少君!” 他又向郭元君作別,看了眼薛桃娘,在外室套上鞋履匆匆而去。 郭元君叱道:“却是我看走眼了,本以为是个乖巧安分奴婢,將来给夫郎做个侍妾,若能生养倒也保你一世衣食无忧。 不想竟是个不知羞耻的贱人,入了夫郎后宅,心里却惦念外边野奴!” 刘姥呵斥:“贱人快说!这些衣物为谁所制?” 薛桃娘伏低身子,垂著头,却是紧咬牙关一言不发。 梁闰忽地道:“你心里惦念那人,莫不是梁广?” 薛桃娘纤细身子猛地一颤。 郭元君指著她,气得浑身直哆嗦:“好个贱婢!却不知何时与那贼奴勾搭上!好一对贱人!气死我了~” 刘姥衝上前就要揪住薛桃娘头髮,梁闰呵斥一声:“住手!” “少君?”刘姥嚇一跳,难道少君还要庇护这小贱婢不成? “退下!” 梁闰厉目一扫,刘姥一哆嗦,扑通跪倒,急忙向郭元君投去求助眼神。 郭元君知道夫郎近来心情不好,暴躁易怒,也不敢多说好话,只得暗暗打手势,示意她退下。 “奴婢告退~” 刘姥只能俯身拜首,一脸委屈地退出后堂。 郭元君轻声道:“刘姥是东宅管事,这些奴婢都归她调教,出了这等事,刘姥也心中惭愧,夫郎莫要责怪!” 梁闰笑道:“夫人放心,刘姥是你娘家人,我自会善待。” “多谢夫郎!只是这贱婢,该作何处置?” 郭元君有些为难,毕竟薛桃娘之父薛茂,不仅是梁氏宾客,还举孝廉做了公父麾下主簿。 处置太过的话,只怕会惹得公父不悦。 梁闰看著薛桃娘,淡笑道:“薛茂与梁广父辈早有交情,你与他应是自幼相识。 竹马之交,我早该想到的!” 薛桃娘怯怯声细弱响起:“奴婢愿领少君责罚......只是这些....这些衣物都是奴婢偷偷做的,阿父和他並不知情,求少君勿要怪罪......” 郭元君气急:“贱婢!你果然承认了!” 她本想痛斥,腹部却传来些许疼痛,硬生生把话咽下,胸脯里堵著一口气,怎么也理不顺。 梁闰道:“看在薛主簿面上,饶过你这一次。 至於梁广,人家现在是君侯跟前红人,眼下正在雍门屯营练兵,我就算想怪罪也寻不到人!” 薛桃娘小心翼翼抬头看了眼,“多谢少君宽恕......” 梁闰笑容略显阴沉:“既然你心有所属,我自不会强留。 若梁广当真入了我梁氏谱牒,我就把你送给他,如何?” “夫郎!?”郭元君大吃一惊。 薛桃娘惊讶不已,脸蛋肉眼可见地染上红晕,眼眸里雀跃欢喜掩藏不住。 她俯身叩头,虽未说话,却已让人知道心中所想。 “下去吧~”梁闰一脸漠然。 “奴婢告退~”薛桃娘弱弱应道,看了看身前散落的一堆衣物,迟疑了下,大著胆子默默收拢退下。 郭元君气得直抚胸口:“这贱婢,早该活活打死才是!” 见梁闰神色平静,郭元君急道:“夫郎真要容忍公父认那贼奴做养子?还要把这贱婢送给他示好?” 梁闰哂笑一声:“夫人放心,父亲虽有此意,却也要经得大伯父同意! 眼下最重要的是南征,在此之前,那贼奴还进不了我梁氏家门!” 郭元君稍稍宽心,“可夫郎方才那番话是......” 梁闰道:“贼奴想隨军南征,谋求立功以作进身之资,我就偏不让他如愿!” 郭元君呆了呆:“夫郎想怎么做?” 梁闰附耳一阵低语。 郭元君讶然道:“高邑侯苻亮?妾听闻,此人好色如命,手段下作之极!” 提及苻亮,郭元君也是一脸嫌恶。 梁闰道:“苻亮是抚军大將军苻方独子,又是陛下堂侄,最是骄纵不过! 我听太子透露,此次南征,苻方將成为阳平公副手,为东路军副帅! 若是那贼奴得罪了苻方,南征之行,只怕他休想再去!” 郭元君道:“夫郎好主意!若再让他隨军南征,立下战功,到时候谁也劝不了公父! 一旦大伯父点头,那贼奴入谱牒之事,只怕无人再能阻止!” 梁闰深吸口气:“所以,断不能让他得逞!” 梁闰咬牙切齿,当初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个低贱的僮奴子,竟將他逼迫到此等地步! 甚至威胁到他在梁氏宗族的地位! 与一个僮奴子做手足兄弟,共同执掌宗族? 简直天大笑话! ~~~ 翌日晌午,梁府前厅。 高邑侯苻亮箕坐案后,支起一条腿,不停往嘴里扔著炒豆。 “正则请我过府,不会只为了閒敘家常这般简单吧?”苻亮笑道。 梁闰道:“高邑侯何等聪慧,想来知道在下心思!” 苻亮挤眉弄眼:“怎么,你也想打听南征点將安排?” 梁闰忙拱手道:“请高邑侯不吝指教!” “哈哈~正则还真是心急,你身为鹰扬校尉,麾下兵马自然要跟隨出征,不会落下的!”苻亮摆摆手。 一名婢女前来奉上温热酪浆,正是薛桃娘。 苻亮瞥了眼,眼睛猛地睁大,直勾勾盯著这低眉顺目的秀丽小婢。 梁闰看在眼里,心中冷笑,果真是个色中饿鬼! 薛桃娘告退,苻亮仍旧目光紧跟,捨不得挪开,直到人影完全消失在堂外。 “不想正则府中,还有此等姿色可人的小婢!”苻亮不禁感慨一声。 梁闰轻笑道:“我欲带五百私兵隨军南征,只是衣甲械杖难以凑齐,若高邑侯能帮忙办妥此事,刚才那小婢,便送与君!” 苻亮大喜,脸上横肉挤作一团:“此话当真?” “岂敢骗君?” 苻亮摸摸唇边短髭:“只是......眼下各军輜重器械吃紧,太僕、將作、少府、大司农各处府库几乎掏空,这事儿可不好办呀......” 梁闰拱手:“尊父高阳郡公督视诸军,这点小事一道令书就能办妥! 高邑侯可莫要谦词!” 苻亮乾笑两声:“正则这消息倒也灵通!也罢,此事我应下了!” 梁闰举樽:“多谢高邑侯!改日我再登门向高阳郡公拜谢!” 二人对樽而饮,谈笑一番。 正午后,梁闰亲自送苻亮出门。 望著苻亮乘车而去,梁闰唤来一僕人:“去通知薛茂,他女儿已送给高邑侯做姬妾了!” 僕人领命而去,梁闰笑了起来。 眼下父亲在城外整军,薛茂若想救女儿,只能去找梁广。 倒要看看那贼奴会如何应对,得罪苻亮和苻方,看阳平公如何保他! 街道人流中,有一人悄悄尾隨苻亮车队而去...... 第97章 薛茂的恳求 自从薛茂举了孝廉,得到后禁军主簿一职,便从梁府里搬出,在洛城门附近赁了一处小宅。 他这职位也是九品实授,不过秩禄也才堪堪够养活自己。 薛茂不知道的是,这处小宅已被梁广从牙人手中买下,他想住多久都可以。 以他的性子,直接相赠必定不会收,只能略作迂迴。 李方、王镇恶、邓兴三人到附近庙宇閒逛,梁广和薛茂对坐堂屋。 “梁后禁忙於整军,终日住在营中,我负责对接公国府,处理些往来文书,倒还能时时回家偷閒......”薛茂笑道。 梁广却觉察出,入了仕途,他反而不怎么高兴。 “我也不瞒你,梁后禁千叮万嘱,命我多与你联繫,也担心你与梁氏彻底断绝往来。 说起来,我能举孝廉得到主簿职务,也有你一份功劳!” 薛茂自嘲一笑,有些心事重重。 梁广拱手:“可是梁后禁让薛君来问我,关於入梁氏谱牒一事?” 薛茂道:“不错,梁后禁想知道你是何態度?” 梁广沉吟著,薛茂又道:“阳平公处,你大可不必担心,梁后禁会和他谈妥,並不会干涉你重归梁氏门下!” 薛茂看著他,语重心长:“阳平公现在用你,是因你武勇过人,有一身常人所不及的高强本领! 如果你再有梁氏宗族助力,在阳平公眼中,份量又不一样! 梁后禁认你做养子,从此录入谱牒,便真正成为梁氏郎君! 该作何选择,你心里要衡量清楚!” 薛茂说这番话的同时,心里也不禁感嘆。 半年时间,他就亲眼看著梁广,从一介僮奴子,到了如今有官有职,甚至得到阳平公、梁云、权翼三大贵人赏识,成了陛下金口夸讚的“虎儿”! 薛茂不自觉间,已不再拿梁广当作后辈看待,甚至带著些仰视尊敬。 身为梁云培植的亲信僚属,等到梁广入了谱牒,成为梁云养子,他也得敬称一声“少君”。 薛茂甚至不敢想像,这少郎今后会走到哪一步。 梁广身上发生的转变,令他每每思之惊为天人。 思索了会,梁广略有些无奈,薛茂和权翼都希望他接受梁云好意,入谱牒做梁氏郎君。 可梁闰挡在中间,这事儿琢磨起来总觉得心里膈应。 “薛君一番忠告之言,我自然明白。 只是梁闰......少君对我成见极深,真要认梁后禁为父,我与他相处起来,只怕矛盾重重!” 梁广摇头,心里愈发感到彆扭。 薛茂苦笑,这的確是个麻烦,也是梁后禁还对此事有所顾虑的原因。 既希望梁广回归宗族,又不希望亲子和养子有隔阂,这事儿解决起来可就难了。 薛茂犹豫了下,带著几分恳切低声道:“我希望你回归宗族,也有一份私心在內。 前番因我私自传信梁后禁,少君已將我记恨在心。 我孑身一人,倒不怕他打压报復,大不了丟了这主簿官身,留在长安代人数算写信也能养活自己。 可桃娘入了少君后宅,等她及笄必然为妾。 我担心她受少君迁怒,郭娘子也绝非宽宏慈悲之人,到时候处境必然举步维艰......” 说到此,薛茂已是双目泛红,声音发颤,不顾梁广阻拦深深揖礼: “薛茂无能,无力庇护弱女,只求梁都尉念在桃娘与你自幼一同长大的情份上,想办法照拂一二! 桃娘对你也有几分情愫,她若是能跟了你,也算是她的福分......” “薛君是我长辈,无需如此,快快起身再说!” 梁广搀住薛茂双臂將他托起。 默然片刻,梁广沉声道:“薛君放心,我自是不会看著桃娘受苦。待梁后禁回府,我便亲自登门求见。 这梁氏郎君做与不做倒还在其次,我开口向他求个恩情,放免桃娘奴婢之身,想来不是难事!” 薛茂哽咽,又要作揖:“梁都尉恩慈,薛茂拜谢!” 梁广托住他,一脸无奈:“薛君折煞晚辈了!” 薛茂擦拭眼角,也露出几分笑意,眼中仍旧浓浓感激。 他空有一个士族之后的名头,实则却无半点用处,到头来还得靠一个小辈照拂,实在是...... 薛茂心中惭愧,却又感慨万千,如梁广这般的少年英豪,世间又能有几人? 叫他父女遇见,可谓庆幸之至。 正说著,小院门被人拍得哐哐响。 梁广本以为是李方三人回来,不想开门一瞧,竟是个有些面熟的梁氏僕人。 那僕人见了梁广也嚇一跳,想要揖礼又觉得不妥,支支吾吾不说话。 薛茂认出此人是少君东宅奴僕,问道:“可是少君有事吩咐?” 僕人忙道:“少君向薛主簿告喜,今日高邑侯登门,相中了令女薛桃娘,说是要纳其为妾! 少君本著两家交情,已然应允! 方才,高邑侯已从梁府带走令女.....” 薛茂猛吃一惊,脸色骤白:“高邑侯?!要纳桃娘为妾?” 梁广一伸手揪住那僕人衣襟:“究竟怎么回事?” 僕人腿都软了,哭丧脸:“梁少郎饶命!今日高邑侯登门做客,不知怎地就相中了薛小娘,非要、非要少君送与他...... 少君命仆来告知薛主簿,其余的仆可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梁广怒喝:“高邑侯把桃娘带往哪里?走了多久?” “走了大概不到一个时辰......去哪里仆当真不知!兴许是回府了......” 僕人嚇得哭出声来,梁广眼中闪烁的凶戾好像要將他活吞一般! “滚!”梁广稍稍一推,那僕人一屁股摔倒还滚了个軲轆,连滚带爬地跑了。 薛茂声音发颤:“高邑侯苻亮淫虐恶名长安人尽皆知! 去年从他庄子里运出十余具骸骨,此事传得沸沸扬扬! 堂堂宗子,更不会纳一个侍婢为妾! 桃娘她,若果真落入高邑侯手中......” 薛茂脸色如天空飘落的碎雪般惨白,若非梁广搀扶,已是跌坐在地。 “兄长!” 小巷里传来王镇恶呼喊,只见他和李方、邓兴带著一人赶回。 竟是韦洵! “梁.....梁都尉!出、出事了!” 韦洵不知从何处赶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第98章 救人! 韦洵带来的消息,与方才那东宅奴僕所说一致。 “......薛小娘为梁都尉裁製衣物被刘姥发现,事情捅到少君跟前...... 今日高邑侯突然造访梁府,然后就带走了薛小娘...... 我担心此事有诈,便带上小僕尾隨在后,亲眼看见高邑侯车驾,驶回京兆府附近私宅...... 我料少君欲用此事诱你入瓮,从而得罪於高邑侯与其父高阳郡公!” 韦洵一口气说完,才又俯下身大口喘气。 李方、王镇恶三人都已知道发生何事,当即大骂梁闰无耻。 薛茂悲痛欲绝,哭倒在地,一想到女儿落入禽兽之手,他心里有种万念俱灰的绝望感。 “我去找姐夫贾俊!让他出面救人!”王镇恶急吼吼道。 梁广摇头:“廷尉距此太远,一来一去耽误时辰!何况贾廷评出面,同样也会得罪高邑侯! 王氏蒙难不久,不应再牵扯此事。” 王镇恶半张嘴巴,也知道梁广所说乃是事实。 如今的王氏,低调蛰伏才是保全之道。 李方琢磨道:“少君.....梁闰设此圈套,目的只怕不简单!得罪高邑侯还有其父高阳郡公,对咱们到底有何影响?” 梁广沉声道:“我从公国中尉郭褒口中打听到,高阳郡公苻方加督视诸军,或为阳平公副手,为东路军副帅! 得罪苻方,我恐怕要被剔除在南征点將名录之外!” 李方瞪大眼,旋即怒骂:“好歹毒的心思!亏得咱们处处避让,念在过往主僕情份上,对他一直礼让三分,他却越发欺到咱们头上! 这蕞尔贼,乃公必不与他甘休!” 邓兴也小声骂了几句鼠子卑鄙。 如今,在义气情感之外,他们的身家利益与梁广深度绑定,荣俱荣,损俱损。 一旦梁广获罪无法隨军南征,他们也將失去立功晋身的机会,甚至面临牢狱生死之险。 梁闰设计陷害梁广,已经触及到眾人切身利益。 何况主僕关係早已了结,梁闰在他们心目中已是路人。 失去少君身份带来的天然威慑,似李方这等泼赖滚刀肉,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韦洵满脸不自然,毕竟身为梁氏门客,少君便是他的主公,不应容忍有人当面侮辱。 可他確实也说不出任何辩解之言,少君此次手段,的確太过下作! 看了眼拧眉沉思的梁广,韦洵捫心自问,对於自己通风报信的“背叛”行径,他竟然没有丝毫后悔! “梁都尉在西苑救我性命,做人岂能知恩不报?况且此次,的確是少君做得太过了......” 韦洵心里如是安慰自己。 “梁少郎,求你无论如何也得想办法,救桃娘脱难!我父女必当牛做马以报大恩......”薛茂痛哭流涕。 “薛君言重了!你放心,我已有救人之法!” 梁广半搀著他,看向王镇恶:“薛强薛宗长入长安一事,当真没有外人知晓?” 王镇恶愣了愣,忙道:“除我王氏,兄长是唯一知晓此事之人!” 梁广又问:“苻方、苻亮父子,可敢招惹河东薛氏?” 王镇恶犹豫著,“连陛下尚且对河东薛氏礼让三分,苻方一个宗室郡公,想来是不敢招惹的!” 梁广重重点头:“如此便好!此番救人,少不得借薛氏威名一用!” 王镇恶嚇一跳:“兄长之意是......” 梁广一指他腰间佩剑:“找个面生的伶俐人,持这把薛氏剑,去见苻亮!就说,薛氏郎君请他相见!” 李方一拍掌:“河东薛氏名头响亮,那高邑侯只怕会屁顛顛赶去!” 韦洵满面震惊,河东薛氏之名他当然知道,那可是北方一等一的汉人高门! 宗长薛强更是与王景略齐名的当世高才,只是此人无心仕途,一心打理宗族,把河东薛氏坞堡,建得如铜墙铁壁一般! 梁广借薛氏之名救人,难道是想行移祸江东之计...... 王镇恶也猜到他想干什么,嚇得一哆嗦:“兄长平白招惹薛氏,未免不太明智......” 梁广摇头:“先把眼前难关应付过去再说!我们谁都得罪不起苻亮父子,唯有借薛氏名义行事! 今后若有机会,我定当亲自登门向薛宗长请罪!” 王镇恶一咬牙,解下佩剑交给他:“一切听凭兄长做主!日后我陪兄长去薛氏坞堡请罪!” “多谢!”梁广挤出一丝笑。 李方看看眾人,“咱们在西苑与苻亮见过面,得找个脸生的过去......” 梁广与他相视一眼,同时想到一人。 韦洵忙道:“我来带路!” 当即,薛茂留在家中,眾人分头行事。 ~~~ 京兆府公廨斜对面,相隔尚观前街的一座坊內,高邑侯苻亮私宅便坐落於此。 从雍门屯营赶来的杨云,此刻换上一身青色裤褶,佩一口刀,牵著马走到府邸前。 府门紧闭,也不设卫士看守,杨云上前叩响铺首。 过了会,乌头门咯吱一声狭开,走出一名皂衣汉子,警惕打量他:“何人叩门?” 杨云昂然佇立:“可是高邑侯苻亮外宅?” 皂衣汉登时目露凶狠:“你是何人?” 杨云双手奉上一把短剑:“把此剑呈给你家主人,就说河东薛氏郎君有事相请!” 皂衣汉拿过剑查验,倒也有两分眼力,看出此剑不凡,非豪阀冠族拿不出手! “尊驾请稍候!”皂衣汉拱手,拿著剑回府。 没过一会,府门大开,苻亮匆忙迎出。 他身上还穿著去梁府做客时的衣袍,显然刚回府没多久。 “敢问是哪位薛氏郎君来到长安?” 苻亮满面堆笑,亲手把剑奉还。 薛氏剑代表河东薛氏高超的铸铁技艺,每年都会挑选上品进贡朝廷。 可惜只有天子、阳平公、太子和几家氐酋宗族长君有资格享有。 他的父亲高阳郡公苻亮,此次蒙天子信赖,加督视诸军,隨阳平公统领东路军南征,天子赏赐的仪物里,就有一把薛氏剑! 这把短剑虽然形制较小,可锋锐程度丝毫不差,一看便知是薛氏剑的铸造工艺。 杨云接过剑,拱手道:“主人名讳不好得透露,请高邑侯隨在下前往,一见便知!” 苻亮笑脸不改,眼中却多了些狐疑:“薛氏子弟极少出现在长安,为何此次悄然而来?” 杨云凑近一步,低声道:“听闻尊君高阳郡公,此次南征將会担任督军御史...... 我薛氏在朝中也有些故友,想托尊君照拂一二......” 苻亮恍然,原来也是衝著南征来的! 还以为你薛氏远在河东,故作清高不关心朝中大事,原来也图谋趁南征之际捞些好处! 苻亮心里生出些得意,雄踞河东的薛氏,也有来求人办事的一日! 杨云观察苻亮脸色,忙道:“我薛氏还有些輜重器械想献给朝廷,也想一併託付尊君转交! 具体事由,请高邑侯与我家主人见面时再谈!” 苻亮大喜,难得薛氏想主动为朝廷出一份力。 薛氏心意,如果能由父亲转达,想来一定能让陛下龙顏大悦。 藉此与薛氏缔结友谊,对他父子而言好处多多。 “事不宜迟,请君朝前引路!” 苻亮拱手,已有些迫不及待。 杨云看看他左右护卫僕从,又道:“薛氏此番入长安,不愿惹得眾人皆知,烦请高邑侯轻车简行前往!” 苻亮没多想,点头应允,只在心里腹誹薛氏矫情事多。 既想在南征里捞好处,又想假装清高与朝廷保持距离。 这些个汉人士族,迟早將他们统统迁到长安来,看他们还敢不敢对抗朝廷! 当即,苻亮改乘一辆没有任何標识的普通马车,只带僕从两人,护卫三人,跟隨杨云往安门街赶去。 过了会。 府邸西边翻入三人,皆著寻常短褐,持刀蒙面。 “救人为重,莫要节外生枝!”梁广压低声。 李方一双露出面巾外的眼珠子直打转,“廊子里有两个洒扫奴僕,正好问路!” 梁广以询问眼神看著他。 对於翻高头做盗贼,他还是头一遭,对此间门道比较生疏。 李方示意二人躲好,嘬嘴吹了两声口哨,像是野雀叫声,立时引得两个奴僕转身看来。 邓兴躲在圃后,梁广绕到廊道下方蹲伏,李方闪身躲入假山后,三人隱隱成包围状。 两个奴僕果然被口哨声吸引,提著扫帚走下长廊,穿过月门进入庭院。 梁广扑出摁翻二人,不等其张嘴惊呼就紧紧捂住嘴,邓兴拿刀抵住二人咽喉。 李方低声询问几句,一人支支吾吾语焉不详,邓兴刀一划抹了脖子,另一人亲眼看见同伴惨死,腿抖如筛糠,哪还敢欺瞒,道出了自家主人关押奴婢之处。 藏好尸体,三人押著奴僕一路寻去。 这处私宅是苻亮用来寻欢作乐之用,多是些仆奴女婢。 主人不在,十余护卫惫懒偷閒,倒也没多少防备。 来到一处合院,故技重施弄来一个僕妇,问清楚苻亮新带入府之人所在,三人一路摸去。 李方邓兴在外望风,梁广提刀潜入屋中。 围床帷帘后传来窸窣声响,梁广掀开一看,正是被绑缚手脚塞住嘴巴的薛桃娘。 见了他,薛桃娘通红眼眸再度流泪,梁广急忙割断其手脚绳索,取下口中布团。 小娘满面泪痕,嗓子都有些喑哑,猛地扑进他怀中,梁广轻拥著她好言抚慰,微微发颤的纤弱身子一阵冰凉。 待她平復情绪,梁广背著她回到外院。 “要不,顺点財货再走?我估摸著好东西不少!”李方有些手痒。 梁广瞪他一眼:“莫胡来!先离开再说!” 李方砸吧嘴,直呼可惜。 “那就放把火,算咱们给高邑侯还一份礼!”李方嘿嘿诡笑。 很快,关押薛桃娘的屋院升起浓浓黑烟,火势见涨,逐渐向著合院蔓延。 私宅里的奴婢护卫全都被惊动,慌忙赶往救火。 四人藏了一会,便悄无声息地原路逃出。 同一时刻。 安门街以东,杨云引著苻亮车马来到一处空置邸舍。 敞院里静悄悄,厩舍里连根草都没有,显然已经閒置许久。 苻亮走下车,狐疑打量四周:“薛氏郎君,竟然在这等陋舍下榻?” 杨云却不说话,只盯著他嘿嘿作笑。 “你~”苻亮心头忽觉不妙。 一支短弩“咻”地从草垛后射来,正中一护卫后心! 杨云脸色猛变凶狞,拔刀扑上砍翻两个奴僕,与另两个护卫打作一团。 苻亮仓惶抽刀应对,突然从头顶撒来一把白灰,落入眼睛使得他睁不开眼,惊惶大叫起来! 一条粗麻口袋从头顶套下,苻亮眼前一黑,被人用力一脚踹翻在地! 接著便感觉到,有人骑在他身上一顿拳打脚踢! 苻亮惊惶大骂,还不忘报上名號,以为可以震慑贼人,不想却招来更多拳脚,打得他惨叫连连。 草垛后的孟超弃了弩机,提刀跃出,与杨云联手杀掉两个护卫。 一记闷棍敲晕苻亮,吼骂尖叫声戛然而止! 王镇恶举棒还要打,杨云急忙拦住:“小郎君不可!再打可就没命啦!” 王镇恶扔下棍棒,唾了口:“算便宜这畜生了!” 杨云和孟超相视苦笑,这小郎君一脸兴奋劲,下手也挺黑,似乎天生就是做这行的好料! 孟超扛起苻亮,杨云放火,將这处废弃邸舍连同尸体烧个乾净。 望著远处熊熊升起的火光,王镇恶对二人笑呵呵地道:“你二人做得不错,我兄长这回倒是收了两个好部下!” 二人下拜:“愿为梁都尉和小郎君效死!” “起来起来,跟著我兄长好好干,將来封官荫子不在话下!” 王镇恶大咧咧地一摆手。 杨云指著脚边麻袋:“这蠢才如何料理?” “他嘛......” 王镇恶摩挲下巴,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杨云和孟超只觉恶寒,不知这小郎君又有什么鬼主意。 ~~~ 余暉洒落,长安西市商贩行人步履匆匆,结束一整日营生,都忙著在夜禁之前出市回家。 一辆不起眼骡车驶过,突然从车上滚落一个不著寸缕之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行人们连声惊呼,纷纷聚拢上前,围著那裸人指指点点,特別是黑丛中一条蔫巴蚯蚓,惹来一阵嘲笑...... 第99章 不了了之 入夜。 高阳郡公府內。 苻亮躺在床榻上,身上盖著厚厚锦衾,一身內衫被汗水浸透,不到一个时辰就得更换一次。 他浑身高热不退,嘴里喃喃囈语。 今岁长安深冬有多么寒冷,他算是有了切身体会。 两名婢女侍奉汤药,餵到苻亮嘴里,一半咽下一半顺著下巴流出,婢女只得不停擦拭。 过了会,苻亮肿胀眼皮狭开一条缝,意识逐渐恢復。 外廊传来一阵匆忙脚步声。 抚军大將军、高阳郡公苻方径直走到床榻边,低头望著惨状可怖的儿子,铁青面色半晌说不出话。 “阿父......”苻亮喃喃,挣扎起身,两名婢女急忙搀扶。 见儿子这副病懨懨模样,苻方愤怒又心疼,他子息弱,只有这么一根独苗,向来是呵宠备至。 不想今日却是遭了难。 “你养在外宅的那些奴婢,趁著火起跑了七七八八,抓回的只有十之三四。 最先起火的那处屋院,没有尸体留下。 搜遍宅子,只有两个奴僕一个僕妇被抹了脖子......” 苻方边说边踱步,嗓门逐渐拔高:“早就跟你说过,你豢养的那些个女人迟早是麻烦! 老氐、老羌还有以权翼为首的一帮汉臣,慕容家的白虏们,多少双眼睛盯著咱们? 若还不收敛,你这孽子早晚死在女人身上! 倘若王景略还活著,你早被拖到街市斩首! 连我也得跟著受牵连!” 苻方破口大骂,两个女婢和外室一眾奴僕尽皆俯身跪倒,不敢抬头。 “儿知错,求阿父息怒......” 苻亮哭丧脸,倒想挤出两滴眼泪,可惜眼皮肿胀无泪可流。 苻方咆哮声如雷: “现在可好!被人掳去殴打一顿,烧了宅子,杀了护卫奴僕,还被扒光扔在西市! 若非市令认出你,及时將你送回,消息传开,你我父子岂不成了全长安的笑话!” 苻方实在气不过,扬手欲打,苻亮嚇得抱头求饶。 见他满身淤青,一颗脑袋肿胀如豕,模样实在可怜的份上,才脸色变幻终究没下得去手。 苻亮哭诉道:“此前那座外宅一直相安无事,直到今日晌午,儿受梁闰邀请,到梁府做客,带回来一个奴婢,之后才出了事......” 苻方怒叱:“把事情原委如实说来,还敢有任何隱瞒,打断你的腿!” 苻亮委委屈屈地把今日经过讲述一遍。 苻方变了脸色:“薛氏剑?你当真確定那是薛氏剑?” “儿绝不会看错!” 苻亮忙道:“那把剑虽说短小些,可材质做工与陛下赏赐给阿父的无一差別! 正因为那贼奴手持薛氏剑,儿才信了他的鬼话,遭了暗算......” 苻方脸色难看,“难道真是河东薛氏所为? 可我父子与薛氏无怨无仇...... 又或是说,那些外宅里的奴婢,有人与薛氏相关?” “儿不知啊.....” 苻亮也满心后怕,摸摸后脑勺,还在隱隱作痛,只差一点,他这条小命就得彻底断送。 苻方踱步沉思。 河东薛氏极少在长安露面,近来也不曾听说过,有薛氏子弟来到长安。 可薛氏剑技艺天下无双,苻亮应该不会认错。 究竟是什么人,手持薛氏剑引诱苻亮上当? 是想救什么人?还是单纯地想给一点教训? “阿父,儿突然想起一事!”苻亮惊呼道。 苻方反被嚇一跳,叱道:“快说!” 苻亮咽咽唾沫:“今日从梁府带回那奴婢,叫做薛桃娘!听梁闰说,其父是梁后禁麾下主簿,似乎也是士族之后......” 苻方一惊,指著他怒叱:“既知此女来歷不明,你为何还敢要?若果真姓薛,只怕与河东薛氏脱不开干係!” 苻亮一缩脖子:“儿见那小婢清丽可人,本想著若是乖巧听话,纳作侍妾也不错...... 就算真是薛氏庶女,给我做侍妾也算抬举了她......” 苻方连连深呼吸,一想到好儿子给他平白惹祸,甚至无故树敌,他心里这怒火就噌噌上涨。 苻亮恨恨道:“既然薛氏嫌疑最大,阿父不如上疏陛下,请镇守洛阳的平原公苻暉,派遣司隶校尉赵迁,率兵赶到汾阴薛氏坞堡问罪? 儿怀疑薛氏在长安蓄养死士.....” 不等他说完,苻方怒火烧心实在忍不住,衝上前“啪”一耳光重重打在他脸颊! 苻亮大为惊恐,捂著脸浑身直哆嗦。 “孽子!”苻方衝著他厉声咆哮,唾沫横飞! “若真是薛氏所为,叫陛下知道,第一个就把你绑了送到河东向薛氏赔罪! 你一个宗子侯爵,比得过僮奴部曲数以万计的河东薛氏? 薛氏若与朝廷生出嫌隙,你可知是何后果?別说是你,就连我也人头不保!” 苻方当真气急,若非顾念这孽子乃是唯一子嗣,早就亲手绑了他押赴陛下御前请罪! 苻方別的本事没有,对於揣摩陛下心思,可谓有独门心得。 得益於此,他才能坐上抚军大將军之位。 要知道,他可是越厉王苻生的亲弟弟! 不久前西苑叛乱,幕后主使苻馗,可是他的亲侄儿! 即便如此,权翼和苏膺也根本没把他列为怀疑对象,陛下仍旧对他深信不疑。 当年五公之乱闹得最凶之时,他坚定不移地站在陛下一边,对与自己血缘更近的叔伯兄弟们举起屠刀。 没有人会怀疑他对陛下的忠心! 可跟河东薛氏一比,苻方还算有几分自知之明。 大秦可以少他一个宗室公侯,却不能在南征之际,与事关河东、并州安危的河东薛氏生出嫌隙! 苻方恶狠狠地道:“即日起,你给我安安分分留在家中养伤,不许踏出府门一步! 此事不得再声张,就当作没发生过,陛下若是问起,就以失火为由应付! 我自会命人暗中调查! 一切等南征之后,再做计较!” 苻亮虽心有不忿,却不敢再多话,跪在床榻上小声道:“儿谨遵父命......” ~~~ 两日后,左僕射府。 “南征期间,桃娘就拜託兄长照拂了!” 梁广带著薛茂父女拜谢权宣吉。 “举手之劳,梁君何必言谢,快快请起!” 权宣吉急忙请眾人起身,打量一眼薛桃娘,又对薛茂拱手道:“沛郡薛氏,名门之后,在下也是仰慕许久!” 薛茂忙揖礼:“落魄之人,令先祖蒙羞,实在惭愧!” 权宣吉笑道:“君饱学之士,谈吐不凡,既已举孝廉入仕,今后定能大展宏图,重振家门!” 薛茂行礼:“权侍郎对小女庇护恩情,我父女必不敢忘!” 小葱儿兴冲冲拉著薛桃娘的手:“阿姐生得真好看!以后你能和我住在一起吗?” 薛桃娘牵著她的手,也很喜欢这位活泼小妹。 权宣吉夫妇相视而笑,想来今后女儿不会再孤单了。 梁广与权宣吉走到一旁:“我们行事小心,苻亮那边,想来查不到什么。 只是未免意外,此事还要请权公多多参详。” 权宣吉道:“父亲入台省当值,五日后才归家。 等大军起行,父亲也会隨侍陛下左右。 过些时日,我安排葱儿和薛小娘到渭北庄园居住,等风声小些再回来。 梁君放心,愚兄虽不如父亲精於谋略,庇护一位小娘子还是不成问题的! 高邑侯再怎么猖獗,也不敢把手伸进我家中!” 梁广感激道:“多谢兄长!” 等到薛茂与女儿话別,梁广也上前,轻声道:“桃娘暂且安心住下,等南征归来,薛君与我便来接你!” 薛桃娘眼眸红红,声音细弱:“梁外兄一定要保重,上到战场一定要当心,万不可受伤...... 那些衫袍.....梁外兄记得穿上.....” 梁广咧嘴笑著,重重点头:“桃娘放心!等我回来!” 梁广捉住她一双冰凉小手,本想握在掌心暖一暖,她却慌忙挣脱开,脸蛋飞染红霜。 薛茂捻著须转过身自顾自地走了,权宣吉夫妇笑吟吟地看著,小葱儿在一旁掩嘴偷笑。 叫上在客堂等候的李方、王镇恶几人,一行离开左僕射府。 “那把剑可藏好?”梁广跨上马。 王镇恶点点头:“兄长放心,只可惜,不能带上隨军南征了......” 梁广笑道:“先把此事应付过去再说。还有王氏诸君,你可叮嘱他们?过两日,我再隨你登门致歉!” “兄长见外了,你对我一家有活命之恩,做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 薛宗长到访一事,只有家中几位长辈兄长知道,连姐夫贾俊都瞒著,放心好了,查不到王氏头上!” 梁广点点头,心中稍安。 不管怎么说,此事算王氏与他一同担风险。 李方紧了紧头上戴著的风帽,“咱们现在去哪?” 梁广朝清冷大街尽头望去:“今日梁后禁回府,我们也该去拜会一番!” 李方咧嘴一笑,薛茂也满脸决然,邓兴目露振奋。 他们这些人,是时候以另外一种身份重归梁氏。 第100章 梁氏郎君 时隔数月,梁广重回梁府,第一次从中门踏入。 府邸正门,第一次为他单独开启。 李方、王镇恶、邓兴、薛茂四人跟隨在后。 后禁將军梁云,已率门客、僚属、部曲在中庭亲迎。 乌泱泱一群人,梁广一眼扫过,无一认识。 梁闰也在其中,身后侍立两位胡汉,典型西域胡长相,肤色黑黄。 李方凑上前飞速低声道:“老的便是奋武都尉支隗,小的是其子支獒,支豹的叔父和堂弟!” 梁广目光微凝,果然和支豹相貌有几分相像。 这父子长期宿於营中,倒是极少出现在梁府。 梁云部曲中,支隗一族算是追隨时间最久,扎根梁氏最深。 令梁广略感意外的是,支隗支獒父子看向他时,目光並未流露异样,只是和其余人一样,对他充满好奇。 二十出头的支獒盯著他打量,似乎很想知道,他这位声名鹊起的梁都尉有几分本事。 今日,梁广总算见到梁云父子统属的绝大多数宾客部曲。 这些,也只是属於梁氏宗族的一部分力量。 梁广打量眾人的同时,一眾部曲也纷纷打量他。 这位深受少君所厌之人,让整个梁氏在半年来,成为长安权贵豪阀圈层里的笑话。 梁氏僮奴出身,却是武勇非凡的盖世猛士,得陛下金口称讚的虎儿,阳平公跟前红人,名声渐起的营伍新秀...... 半年来,长安有太多关於此子的传闻。 今日见到真人,当真是一位雄姿勃发、气宇轩昂的少年英豪! 一眾部曲暗自点头,这虎儿名不虚传! 就是不知,虎儿可还愿重归梁氏? 梁广率眾揖礼,梁云大笑迎上前,握住他的手:“来!隨我入正堂!” “梁公请!” 梁广道谢,任由他拉著自己一同入堂。 梁闰见父亲竟然屈尊亲迎,且执手请那贼奴入堂,一股无名心火腾地窜起,双拳死死攥紧。 梁广与他擦身而过,还不忘微笑頷首。 梁闰阴沉脸色,一言不发地与眾人入堂。 宾主而坐,梁云居中,梁广梁闰分居左右,其余部曲分列两侧。 有女婢奴僕鱼贯而入,为眾人布施菜餚酒水酪浆。 梁云忙於整军,对长安近来事情所知不多。 今日梁广回府,他兴致高涨,连连满饮,不一会便面透红光。 “这位是我军中长史郭充、司马皇甫毅、功曹甘松、五官杭沛...... 赵鹿、赵虎兄弟,呼延略、张僧保、昝浩.....皆我帐下驍將!” 梁云为他一一介绍,其余宗族典计宾客十数人。 梁广举樽遥敬,每一位都饮上一樽酒,一圈下来面不改色,眾部曲看在眼里暗呼海量! 赵鹿赵虎五人皆是战阵杀伐之士,见梁广这般豪饮,心中好感倍增。 五人会意一笑,此子倒是比少君更具豪迈气概。 难怪主公生出认其为养子的心思。 梁广也著重关注五人。 五人皆是追隨梁云征战多年的部將,授武锋校尉之职,算是后禁军的中坚力量。 扫眼看去,梁广暗暗点头,五人一身杀伐气掩盖不住。 “昨日回城,我先赶到公国府,与阳平公一番......嗯,坦诚友好的商谈! 阳平公並非不讲理之人,更不会阻挠你重归宗族! 其实,他也乐於见到你以梁氏子弟身份在麾下效力!” 梁云爽朗一笑,主动开启话头。 梁广见他提及公国府之行时,面上闪过些恼火。 以阳平公性子,所谓“坦诚友好”,也少不了一番冷嘲热讽。 想来为说服阳平公不再插手此事,梁云也没少受嘲笑。 忍气吞声倒不至於,毕竟梁氏追隨苻氏一同东迁,在枋头(河南濬县)为石赵效力多年。 同为老氐子弟,自小一块打闹惯了,不至於为这点事撕破脸。 梁广沉默,堂內私语声渐息,一眾目光都朝他看来。 梁云面上掛笑,心里却有几分紧张,实在有些拿不准,梁广究竟是何想法。 “梁公如此厚爱,叫我心中惶恐又感激......” 梁广缓缓拱手,“只是我出身低贱,梁公乃贵胄之身,若为父子,只恐辱没梁氏门楣......” 梁云摆摆手,一脸正色:“千百年来,我氐人偏居陇右,直到汉末烽烟,成汉立国,太祖於二赵爭霸之际率族眾东迁,才开启氐人征战天下之路! 论品第阀阅,梁氏不过一略阳氐酋,追隨先君定鼎关中才有今日之显赫! 梁氏兴起,靠的是时势与机缘,以及数代人奋战不休,为宗族捨生忘死! 而绝非什么出身门荫! 所谓『平流进取、坐至公卿,胎毛未乾、已拜列侯』,那是晋室自武帝篡魏遗留下的痼疾!” 顿了顿,梁云笑道:“四十年前,我尚且隨父亲叔伯在略阳耕种,一身臭汗两脚泥,有何门第可言?” 堂內响起一阵轻笑,在座诸人里,除了长史郭充、司马皇甫毅算是正经士族出身,其余人要么如薛茂一样,门第早已衰落,要么都是些庶民寒素。 对梁云这番话,他们颇有感触。 自司马炽司马鄴叔侄一死,晋室仓惶南渡,汉家高门也隨之逃去了江东。 北方大地这座舞台上,曾经烜赫一时的高品冠族沦为配角,甚至烟消云散。 当杀伐征战成为主旋律,出身禁錮才会鬆动乃至打破。 连同梁云、梁氏在內的所有人,都是这场延续百年大动乱的受益者。 梁广也跟著眾人发出善意笑声。 梁云与其子果真不一样,出生於氐人入关初期,一路伴隨大秦征战而来,他还记得先辈们创业之艰难,记得自己也曾是汉家高门眼中的边戎胡民。 这份初心能保持到今日,实属难得。 梁云目光热切地看著他。 话已至此,就看他自己怎么选。 梁广余光瞥了眼梁闰,只见他紧紧盯著自己。 恐怕在场眾人里,属他最是紧张,也最不愿意见到自己踏出这一步。 只可惜,结果註定要让他失望了。 自己今日来,就是要堂堂正正得到梁氏郎君身份! 梁广满面肃然,起身走到堂下,郑重其事地拜倒:“承蒙梁公厚爱,不以小子卑贱之身,而愿收做螟蛉之子。 小子无以为报,今后定当尊父敬兄,万事以宗族为先,为我梁氏死身效命!” “好!” 梁云猛地拍击案几,起身快步走到堂下,俯身將他搀起。 “得汝为子,吾心甚是欢喜!喜事既成,乃汝之幸,吾之幸,梁氏之幸!” 梁云放声畅笑,心中喜悦足以从笑声中听出。 “孩儿拜见父亲!”梁广再度行叩拜大礼。 “我儿无须多礼!”梁云忙搀他起身。 “恭贺主公收得佳儿!恭贺小郎君!” 一眾部曲齐声拱手道贺。 唯有梁闰脸色有些发白,坐在那浑身都僵直了。 梁广在眾人瞩目下,施施然走上前,对著他揖礼:“小弟见过兄长!此前冒犯处,还请兄长勿要责怪! 小弟年幼,浅薄无知,还望兄长今后时时提点,不吝指教!” 梁闰死死望著他,仍旧保持跪坐,一动不动,攥紧的指尖几乎要掐进肉里。 梁广抬眼看著他,咧嘴一笑。 噁心吧?我也噁心,可你应该更噁心才对! 之前还担心这番话彆扭说不出口,可现在,梁广觉得自己还能说得更噁心些! 这梁氏郎君,我做定了! 不光要做,还要跟你少君梁闰爭个高低、分个输贏! 似乎觉察到他眼里浓浓挑衅之意,梁闰一张俊脸肉眼可见地扭曲起来! “你~” 他嗓子眼里的咆哮声还未喷出,梁云上前低喝:“正则!今日是我梁氏大喜之日,你身为兄长岂可失態?” 梁闰满腔怒火硬生生压下,起身强忍发抖的手,缓缓揖礼,嗓音略显低哑:“.....愚兄也有不对之处,请......贤弟多多包涵!” 他双目喷火,深深怨毒似要化作凶兽扑出,將面前贼奴撕碎啃噬! “兄长言重!小弟惶恐!”梁广神情谦卑。 梁云左手拉著梁广,右手拉著梁闰,再度大笑:“膝下有儿如此,吾心甚慰! 等南征回来,请宗长主持祭祀,录入谱牒之后,你便正式成为我梁氏子弟!” 梁广揖礼:“一切听凭父亲安排!” 一眾部曲再度恭贺。 只有郭充、皇甫毅、薛茂三人,笑容里带著几分隱忧。 少君梁闰那一脸深仇大恨的样子,可不像是认手足兄弟。 只怕將来梁后禁身边,也不得安寧啊~ 李方笑著,泪水不爭气地肆意流下,抹个不停。 “第一次见这小子,乃公就料定,他迟早是个人物! 从僮奴子到梁氏郎君,乃公又见证了一次神跡!” 李方哽咽著,喃喃自语。 天色入暮,正堂灯火通明,一片曲乐歌舞之声,不时夹杂几声粗莽畅笑。 郭元君在刘姥搀扶下,走到东宅院前,远远望著正堂,听著飘来的乐声欢笑,姣好面容满是忧愤。 “那僮奴子,果真做了梁氏郎君......” 她说话声都在发颤,若非亲眼所见,她绝不会相信此等匪夷所思之事。 刘姥难掩惊恐:“僮奴子反倒做了主人?娘子,咱们今后可怎么办? 少君不是说,有办法叫他死无葬身地? 怎地直到今日也不见动静?” 郭元君本就心情烦躁,被她这么一说,愈发委屈气愤:“那高邑侯府上失火,究竟怎么回事,夫郎並未与我多言,我岂会知道?” 这一生气,她只觉腹中阵痛,疼得弯下腰,满面痛楚。 刘姥大惊:“娘子有孕在身,切忌动怒,以免伤到胎气!” 当即,刘姥唤来婢女,搀扶著她缓慢回后宅歇息...... 第101章 点將出征! 呜~~~ 低沉且悠长的號角声,迴荡在北宫校场上空。 一队充作仪卫的重甲突骑,护送六面天子大纛,从南边驰入校场,往北方点將台驰去。 这场新年上元节当日的阅兵暨命將出征典礼,正式拉开序幕! 校场四方,战鼓有节奏地敲响,五色麾旗在传令骑兵飞驰下迅速布置到位。 北方黑旗舞动,驃骑將军领前禁將军张蚝,率领三千步骑混编部队入场。 先是骑兵冲阵,而后鸣金迅速收拢,分列在步卒两翼,全军跟隨震鼓声徐徐前进。 行进百余步,三千兵马阵型紧凑,丝毫不乱。 站在北宫城楼,凭堞墙眺望的苻坚拍手叫好:“不到三月,张蚝便把五校兵马整合,能够有此配合殊为不易!” 太子苻宏、阳平公苻融、高阳郡公苻方、中山公苻詵、权翼、张天锡等公卿重臣环侍左右,皆出声称讚张蚝整军成果显著。 张蚝今日带来参加阅兵的三千兵马,皆是五校选出的精兵,征战多年,熟悉金鼓號令。 不过能做到今日这般如臂使指,也足见张蚝接掌五校尉后,大刀阔斧一番捏合。 南方赤旗舞动,冠军將军领先锋都督慕容垂,同样率兵三千入场。 他这三千皆是军户、氐民新兵,全是由步卒组成,演练盾阵、架枪戟配合后排弓弩手齐射。 行进间偶有脱节,阵列有些鬆散,总体而言已算勤练之兵。 “慕容垂能用两月时间,把一支新军练成这般模样,当真不简单啊!” 苻坚连连点头称讚,旋即回身对公卿调笑道: “这老儿莫不是两月不曾回府?可別惹得小段妃进宫来埋怨朕!” 公卿们轻笑出声。 苻融道:“慕容老將军老当益壮,再过不久恐怕要请咱们吃添丁酒啦!” 苻坚莞尔,公卿们面露曖昧。 老夫少妻,也只有慕容垂这头精壮老猊招架得住。 东方青旗、西方白旗,分別由领军將军苟池、护军將军杨腾掛帅领衔,各自率领精锐將士入场校阅。 苻坚分別给予肯定和表扬。 中央黄旗压轴出场,由左卫將军竇冲、权中卫將军王显率领。 除了常规的行进演练、军阵变换,竇冲还別出心裁地安排这支黄旗禁兵,表演了一场小型对抗。 由两个督共计六百兵卒,分別扮演敌我双方,在甲冑全身的情况下,手持细盾木刀进行突击攻坚! 双方步卒以衝击阵型狠狠撞在一块! 喊杀声令城楼观战的大秦君臣们为之侧目! 其中一督,头系红抹额,兵卒个个勇悍异常! 督主带队正面强攻,硬抗对面白抹额敌军围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杀进敌军內部! 而后突然有两支二十余人小队,分別从左右两侧迂迴敌阵后方! 双方兵力对等,红抹额却打出了包围歼灭架势,一举破敌! 苻融远远望去,目光紧紧落在红抹额一方身上。 见其彻底压制住白抹额,才轻舒口气,嘴角露出一抹讚许。 苻坚看得目不转睛,直到红抹额一方奠定胜势,才用力拍打堞墙:“好!好一支陷阵攻坚之强兵! 阳平公可知,那一督兵是何人统带?” 苻融伸长脖子望去,摇头道:“臣只看出是五部司马麾下,却不知具体是哪一督! 竇冲样多,事先也並未向臣稟报!” 苻坚转而问眾卿:“诸公可知?” 公卿重臣们皆是摇头,权翼脸色略显古怪,看了眼苻融,似乎在强憋笑意。 苻融反瞪他一眼。 大內官赵整命人前去打探。 很快,赵整回稟道:“陛下,问清楚了,白抹额是右卫虓虎督,红抹额是左卫虓虎督! 督主分別是杨定、梁广!” 苻坚想了想,杨定他知道,梁广是谁怎地一下子想不起来。 赵整抿嘴笑:“陛下忘了,梁广便是『虎儿』呀!” 苻坚这才回想起,轻抚额头大笑:“朕怎么差点把西苑猎虎猛士给忘了! 阳平公,你新立这虓虎督,倒是一下子得了两员年轻驍將!” 苻融笑道:“臣也没想到,这梁广短短两月就把左卫虓虎督训练得这般精悍! 当初为了考验他,臣还特地让他到雍门屯营招募刑徒!” “喔?” 苻坚颇觉惊讶,雍门刑徒可都是重役犯,没想到这支红抹额虓虎督,竟然以刑徒为兵! “全员凶徒,难怪如此凶悍! 这虎儿,朕是越看越喜欢了......”苻坚笑道。 苻融当即嚷嚷起来:“臣事先声明,这梁广臣可是要带在身边的,陛下可別想横刀夺爱!” 一眾公卿重臣忍俊不禁,赵整直翻白眼。 苻坚气急,笑骂道:“瞧你这副防贼样!朕便真的夺了,你待如何?” 苻融一下子蔫巴了,哭丧脸拱手:“臣岂敢与陛下相爭?能在陛下御前侍奉,是那小子前世福分!臣......忍痛割爱便是!” 苻坚指著他大笑起来:“一脸奸相,以退为进?宗室里,当属你最不要脸皮!” 苻融嬉笑道:“反正都是为陛下和大秦培养的驍將,陛下用和臣用,都一个样!” 苻坚瞪著他:“少跟朕装模作样!朕带右卫虓虎督杨定隨驾,也不比你那虎儿差多少!” “哈哈~多谢陛下成全!”苻融揖礼,又是惹来公卿们的笑声。 说到这虎儿,苻坚又想起一事:“梁云梁卿何在?” 身穿公服的梁云从群臣里走出,四禁军不参加今日阅兵,故而他也在城楼观摩。 “这虎儿说来也是你梁氏出身,那些家务事,可解决妥当了?” 苻坚罕见地关心起大臣的宗族事务来。 梁云看了眼苻融,“启稟陛下,臣与梁广已认下父子关係!只等南征归来,由兄长梁成主持祭祀典礼,录入谱牒,便算礼成!” 苻坚笑道:“不错,妥善解决就好!恭喜梁卿得一虎子!” “谢陛下!梁氏全族,皆感陛下恩德!”梁云拜倒。 苻坚勉励几句,让其退下,而后对群臣道:“诸卿,隨朕登点將台!” 隨著苻坚身披明光金甲纵马驰入校场,近万將士齐声高呼:“大秦必胜!陛下千秋万岁!” 连呼三遍,声震云霄! 一眾公卿重臣紧隨苻坚身后入场。 左卫虓虎督三百虓士,排布在左卫方阵最前列,位於校场中央。 中央黄旗立於阵中,隨风猎猎舞动。 梁广正凝视著不远处点將台,太常和太史令等官员正在准备一系列祭祀仪式。 公卿马队从身前驰过,扬起一阵灰土。 忽地,有数骑停在他身前。 梁广一怔,抬头望去,只见马背上坐著一位明眸皓齿、身穿裤褶戎服、头戴武冠的俊俏郎君,正看著他笑意盈盈。 “安陵县君?你怎么?” 梁广愕然,面前之人竟然是作男子装束的苻盈! 公国中尉郭褒跟在一旁,一脸无奈苦笑。 梁广身后,一眾虓士皆是瞪眼张望,一个个面露奇异。 黄旗下的左卫將士离得近,也纷纷扭头看来。 头系白抹额的右卫虓虎督督主杨定,一双眼瞪得圆溜溜,他也一眼认出了苻盈。 “阿父拜將出征,我跟来看看,难道不行?” 苻盈微扬下頷,淡淡妆容娇俏又不失英气。 “不敢!”梁广頷首,瞥了眼郭褒,满心无语。 阳平公都能允许你跟来凑热闹,我一个小卒又怎敢多话? 连郭褒都干起了看护君侯爱女的差事...... 苻盈眸光向他身后望去,只见一双双瞪大的眼睛,一脸稀罕似的盯著她。 苻盈脸蛋微红,羞恼似地嗔道:“你麾下这群刑徒兵,怎地一个个用这副眼神瞧我?” 梁广回头瞟了眼,哭笑不得地低喝一声:“低头!垂目!抬头者,回去披鎧负重跑三十里!” 一眾虓士面露畏惧,齐刷刷低下脑袋。 “他们还挺怕你!” 苻盈妙目如星,笑魘如,梁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听闻你和梁后禁已经认下父子关係?”苻盈又好奇道。 “是......”梁广弱弱应了声,愈发感到背后有无数目光刺向他,浑身不自在。 这县君是真不知道,自己出现在军阵中有多么惹眼? 还是说,她觉得將士们都看不出她是位美貌少女? 梁广有气无力的回答让苻盈有些不高兴,微微鼓著嘴,想了想又道: “今日上元节,公国府举行灯会,你可想来见识见识?我家灯会可好看了,你一定没见过~” 梁广头皮发麻,忙欠了欠身:“出征在即,职下不敢擅离兵营!以后若有机会,定当前往一观!” 苻盈蹙著眉,也看出梁广心不在焉,並没有同她多说话的心思。 “哼~以后你想来,还得看我让不让你入府呢!” 苻盈不满地咕噥一声,马鞭一抽往前方点將台跑去。 郭褒冲梁广笑笑,急忙率人跟上。 梁广轻舒口气,额头竟然渗出些冷汗。 这位君侯爱女当真被宠坏了,一点不顾忌影响,这么多將士都看著呢...... 身后传来一阵窸窣窃笑,梁广回头扫视一眼,又一个个噤声低头。 不远处,杨定不顾左卫將军竇冲极为不满的眼神,挤过队列凑到梁广身边。 “梁都尉,县君她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杨定压低声,目光紧紧盯著他,带著浓浓审视和不安。 梁广故作淡然:“没说什么,受君侯所託,前来慰问表扬。 方才你我两督对抗,君侯深感满意!” 杨定满目狐疑:“当真?” 梁广失笑:“不然杨都尉认为,县君还能说什么?” 杨定目瞳闪烁,梁广面不改色,一脸坦诚。 “可县君为何偏偏同你说话?”杨定咬著牙。 梁广示意自己所在位置:“我恰好站在第一排,县君路过正好看见。” 杨定愣了愣,回头看了眼自己所处位置,的確靠后了些,在一眾兵卒里不显眼。 他心头疑虑这才打消,勉强挤出一丝笑:“今晚公国府有灯会,不如梁都尉与我一同前往?” 梁广摇头:“我不在受邀之列,不方便冒然前往。 何况营伍事多,还要留下打点。” 杨定点点头:“如此,你我只能等三军会师建康时,再重聚了!” 梁广笑道:“杨都尉隨侍御前,想来会先一步抵达建康,在此恭贺杨都尉旗开得胜,多建功勋!” “哈哈~也祝梁君在淮南逢战必胜!” 二人相视而笑,杨定又猫著身子挤过队列回到自己位置。 梁广目光重新投向点將台。 过了会,太常主持一系列祭祀仪式正式开始。 首先是社稷方坛,其次是黄帝、后土、神州、岳镇、海瀆、川源...... 从上古圣王到天地山川江海,各路神祗全都祭拜一遍,保佑大军出征一切顺利。 眾將立於牙旗之下,等到太常宣读祭文完毕,苻坚亲手割下三牲耳朵,以血滴入酒樽,亲手授予每一位出征大將。 此番南征,分东中西三路大军。 中路军由苻坚亲统,经长安走项城趋近沈丘。 东路军为前锋,步骑军共计二十五万,由征南大將军苻融总制,直趋淮南寿阳(安徽寿县)。 驃骑將军张蚝、抚军大將军苻方为副將。 主要统兵將领有:镇卫將军梁成、镇南將军梁云、冠军將军慕容垂、平南將军慕容暐。 西路军由龙驤將军姚萇节制,督帅梁州、益州兵马顺江而下,以此前在汉中置办舟船的巴西、梓潼太守裴元略为副將。 正所谓东西万里,水陆齐进! 梁广望著点將台上,一支支象徵军权的铜製斧鉞授予將领,胸膛中也有一股灼热感升起! 左卫虓虎督,將跟隨苻融统帅的东路军先行出发,直抵寿阳。 这大半年来的荣辱、生死,为的正是此刻! ~~~ 命將出征仪式结束后,梁广抽空回了趟家。 辞別弟弟梁安,又到左僕射府与薛桃娘道別,带上夔奴赶往霸城门外,前锋东路军临时营地。 数日后。 左卫虓虎督结束出征前最后一次体能训练,於晚霞落幕之前回到驻地。 隨著一声“集合”大喝声响起,原本瘫坐在地,捶打双腿的三百虓士迅速列队完毕。 梁广扫视诸人。 近三月苦训,留到最后的三百刑徒,褪去了此前的散漫与怠惰,基本做到令行禁止。 他们身上的凶烈与桀驁並未消失,这种凶性却只能留待战场上爆发出来。 三百虓士编为六队,每两队设一伯长,由梁广亲自担任专司军法的督战。 “伯长孟超何在?”梁广厉呵。 “孟超在!请督主下令!”孟超出列抱拳。 梁广看著他,语气忽地柔和下来:“可接到家中父母书信?” 孟超当即红了眼,单膝跪倒:“接到了,父母已脱狱返乡,一切安好!督主大恩,孟超誓死以报!” 梁广笑道:“等你立功受赏,就有能力把父母接到长安居住。” 孟超用力点头,眼里满是希冀。 “队主杨云,你家中可安顿好?”梁广又看向队列里。 杨云出列,大声道:“回督主,已安顿妥当!多谢督主照拂!” “入列!”梁广笑著点头。 一眾虓士看向他的目光里,崇敬之色又浓郁了几分。 孟超、杨云的例子告诉他们,督主此前许诺照顾他们的家小,绝非虚言! “诸位......” 梁广在队列前踱步,目光从一张张面孔上划过。 “诸位已是我军中虓士,大秦禁兵,不再是刑徒之身!” 梁广大声喊话,“此去淮南,路途遥远,上到战场,每一个人都可能会死,包括我! 可我等士伍,职责便是上阵杀敌,为陛下、为大秦奋勇爭先! 汝等想要的田產、屋舍、金银、布帛、女人......只有从战场上爭取,从敌人的脑袋上得到!” 虓士们目光变得火热且坚毅起来,高大上、伟光正的话或许听不懂,可他们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明日,大军拔营东行! 今晚没有夜训,诸位好好睡一觉,把你们的怯弱、恐畏全都留下,从今起只需记住两个字:死战!死战!还是死战!” 一眾虓士齐声怒吼:“追隨督主,死战不休!” “解散!” 虓士们在各伯长、队主、什长、伍长带领下,各归行帐。 李方跟在梁广身旁,古怪地看著他:“你小子好像天生就会提振士气,隨口两句喊话,就让这群狼崽子一个个嗷嗷叫!” 梁广笑道:“无它窍门,让士伍们知道自己因何而战、为何而战、能得到什么、想得到什么,足矣!” 李方暗暗琢磨,不住点头。 王镇恶嚷嚷道:“凭何他们都当伯长、队主,我却做个什么亲兵参谋?” 梁广道:“你虽本事不错,毕竟年纪小,虓士们年长的三四十,年轻的也有十八九,让你一个半丁少郎统带他们,不觉得有些奇怪?” 王镇恶呆了呆,泄气似地嘟囔两声。 五兵部下派的专职军吏曾瑾赶来:“梁督主,左卫虓虎督军马器械清点完毕,这是单录,请过目!” 梁广接过文书展开扫了几眼,“很好,你也下去早些歇息!” 曾瑾揖礼刚要退下,梁广又叫住他:“平时无事,不妨多参加士伍训练,不要你上阵杀敌,体能总得好好练练。 不管是突击追敌,还是撤退回师,跑不动可不行!” 曾瑾一脸畏难,他虽是军吏,待过不少营校,可左卫虓虎督对於士伍体能方面的训练,绝对是他见过最繁重严苛的。 “若你体能跟不上,我只能让上面重新更换军吏!” 梁广也不多劝,扔下一句话便自顾自走了。 曾瑾忙道:“督主放心,下吏一定不让督主失望!” 梁广没回头,曾瑾暗暗苦笑。 他已经打听到,这位梁督主年纪虽轻,来头却不简单。 乃是镇南將军梁云养子,阳平公亲自拔擢之人! 他隱隱意识到,此次分配到虓虎督,对於他而言,或许是仕途上的一次机会...... 当晚。 梁广冲凉后,换上薛桃娘亲手缝製的內衫裤褶。 轻抚细密线头,梁广心中一暖。 不知道那傻丫头为这些衣物忙活了多久,小到內衫短褌足袜,大到两套裤褶,都给他准备齐当。 穿上桃娘亲手缝製的衣物,也让他对长安多了几分眷恋和不舍。 躺在简易木榻上,盖著薄薄皮褥,他心里竟无半点出征前的紧张不安,反倒是一片寧静。 此时此刻,他的身家性命、前途富贵已经彻底与大秦国运绑在一块。 不论这场倾国之战结局如何,他唯一能做的、必须要做的,就是拼尽全力打好每一仗! 至於他的努力能否影响大势,他不知道,也不愿去想。 从长安到淮南还有数月枯燥行军,一仗未打,多思无益,不如好好睡一觉。 梁广合上眼皮,很快便沉沉睡去。 夜凉如水,全营止息。 鸡鸣破晓时,东路军拔营起行...... ps:一个5千5百字大合章发完~ 11月1日0时上架啦~晚些时候发个感言,再简单介绍下战前双方部署 第102章 上架感言(简述淝水战前部署) 歷时一个半月,近25万字,本书將於明日11月1日0时上架。 首日发一万多字,可能分四章或五章,看首订情况和当日码字量,可能晚些时候再更新。 后续更新每天保底6—8千字,儘量做到日更过万 我的习惯是每天都会留一点当存稿,应对突发状况,保持稳定更新,毕竟不是每天都有足够时间码字的。 禿头了,脑速手速都慢了,整太快怕崩得不要不要...... 所以求个首订吧,头上多长两根毛,脑子也转得快些...... 感谢一路支持到现在的书友铁子们,是你们的投票打赏鼓励支撑本书写到现在!(行个大礼!) 感谢责编好运大大,从大大的教学里学到不少! 感谢我的腰间盘,是它的格外突出支撑我为诸君坐著码字...... 卷一刀俎的故事还没完,广郎作为一口手中刀,还將继续发挥作用。 不过完成阶层跃迁,从僮奴子到梁氏郎君,广郎也会从一把单人独斗的刀,变成拥有初步小势力,代表小群体利益的刀。 大战开启,广郎也会藉此完成梁氏少君的转变,成为梁氏在大秦的利益代言人。 从宗族走向朝堂,敌人还有很多,磨难杀伐也还有很多,无关立场对错,或许也无关忠诚,只为生存和利益...... 后续看篇幅情况,会涉及一些朝堂改革和新政实施,当然,前提是契合时代背景,步子不会迈太大。 日常不会少,风雪月不会少,妻妾成群不会少,生儿育女不会少,家族內斗不会少.....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甚至想好了五十岁的广郎和儿子们的斗智斗勇......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特色习俗,能力有限,笔墨有限,只能尽己所能,为诸君写好当下时代的故事。 当然,小说都是一家之言,浅薄之处,诸君看罢一笑了之即可...... 最后: 求首订! 求首订! 求首订! ————简述淝水战前部署 以前看到过一种说法,淝水之战之所以战败,是因为苻坚和秦军,把战役进攻打成了战略决战。 这种说法有一定道理,但也不完全绝对。 秦晋战爭,其实从东晋太元三年(378年)就已经开始了。 第一阶段,秦军的目標是攻占襄阳、彭城、淮阴、盱眙等江汉至淮河一线的重要据点,拿到南征主动权。 长乐公苻丕,统领苟萇、慕容暐、杨安、石越、慕容垂、姚萇等將领会攻襄阳。 期间虽有波折,但好在襄阳顺利拿下,秦军拿到了进入荆州,攻占江汉平原的主动权。 荆州门户大开。 问题出在淮南战场。 秦军先胜后败,彭超、俱难、毛当、王显等將领,一度以6万大军包围三阿(扬州西北),距离广陵不足百里,东晋建康震动。 关键时刻,谢玄出手,自广陵发兵救援三阿,连败彭超俱难,秦军退守盱眙。 又被谢玄一鼓作气在君山大败,淮阴、盱眙重回晋军手中。 淮南战场,秦军损兵折將只拿到彭城。 这一战,谢玄所率北府兵初显神威。 至此,第一阶段的秦晋战爭告一段落。 总体而言,还是秦军取得一定胜果,夺得荆州北门户襄阳,秦军也陈兵下邳一线,与晋军隔睢河对峙。 此战,虽不如苻坚想像中那么完美,但还是为南征伐晋打开局面,也更加坚定了苻坚发动总攻大决战的决心。 当然,这一战也让王猛、苻融、权翼等人看到晋室气数未尽,想要一举攻破建康绝非易事。 可惜苻坚决心已定,从378年开始,就全力徵发士卒训练精兵整备军械粮草,一直到383年,下詔发动第二次伐晋之战。 苻坚肯定也犹豫过,否则不会连续召见慕容垂、姚萇等人当面答对。 或许在苻坚看来,第一次对晋作战取得胜果,虽然在淮南蒙受损失,但总体而言还是处於我攻彼守的態势。 暗暗蓄力五年,才有了苻坚一鼓作气下詔徵发全国兵卒,以十丁取一丁,诸州公私马充作军用的超高规格,试图发动对江东晋室的全面总攻。 当然,所谓戎卒六十万,骑军二十七万,指的是全国兵马而言。 其实真正投入战场的,只有从关中赶去的二十余万,以及襄阳、司州、兗州、幽州、冀州等地方赶去的镇戍军。 其余的浩大军队还在各州动员,也有的还在路上。 猜想苻坚是想用常备精兵击垮江北晋军,渡江渡淮以后,再以后续兵力彻底吞没晋室。 淝水之战不是秦晋战爭的开始,而是双方对抗到一定程度后,很蹊蹺发生的一次不是决战的决战。 简述一下东晋方面的应对措施。 防御阵地共分淮南、荆州两大块,以淮南为重点。 谢石、谢玄、谢琰、桓伊、胡彬等將领,共领兵8万,驻守淮水一线。 谢安镇守建康,居中调度。 荆州方面,桓冲、桓石、刘波等將领,领兵十万戍守。 有了广郎加入,这场大战肯定会变得不一样。 可他势单力薄,能改变的大势毕竟有限,而关中基本盘在未来几年还会是主要经营地..... 所以.......请诸君拭目以待吧~ 第103章 潁口渡淮(求首订!) 第103章 潁口渡淮(求首订!) 九月初,东路军进驻颖口(安徽颖上)已逾半月。 这里是颖水入淮之处,也是战前秦普沿淮水对时的最前沿。 东路军將从颖口渡淮,直趋淮南郡治寿阳,即此前的重镇寿春。 初秋的淮南,闷热且潮热,一场秋雨落个不停。 一处草木葱鬱的山岗,几匹战马从坡下衝来。 “盱~39 梁广勒韁跃下,大步赶至山崖边佇足远眺。 透过朦朧秋雨,可以看见远处淮水北岸,大批秦军仍在冒雨渡河。 或乘舟筏,或走浮桥,骑兵还可藉助马匹泅水的能力浮水而过。 一段河道较窄处,土伍们还把各式车辆用绳索相连,推入水中,组成一道阻水柵栏。 取下枪头戟头的木桿捆成一扎,绑在兵卒身上,便可以拽住木车柵栏从容渡。 渡河方式有许多种,关键要防备岸上敌军袭击,以及上游可能突然暴涨的水势。 十日前,驃骑將军张蚝率三千精卒夜半渡河,与驻守岸边的寿阳普军短暂交战。 晋军不敌,退守城中。 张蚝在南岸立营警戒,征南大將军融正式下令,大军全速渡河。 五日前,第二批渡河的抚军大將军符方,率本部三万兵正式发动攻城战。 寿阳晋军困守城中,对从容渡河的秦军无能为力。 晋军若要阻止秦军渡淮,只有从下游盱眙、淮阴、广陵发水军逆流而上,或者从江夏等郡顺水而下。 符融广派斥候严密探察,迄今为止没有发现別路普军动向。 “照这速度,还得有十余日,大军才能全数过河。”李方抹了把脸上雨水。 梁广点点头,二十五万大军,加上牲畜、辐重、车辆、器械,渡河的確繁琐且耗费时间。 “寿阳这鬼天气,我感觉身上都快长毛了~” 王镇恶叫苦连天,过了陈郡项县(河南沈丘),他就有些水土不服,身上开始长红疙瘩,痒得厉害。 这种情况在士营乃至全军都普遍存在,北方氏兵、汉民、鲜卑部眾和其他少数族士伍,对南方湿热天气很不適应。 考虑到这一点,荷坚把天子行在所设在项县,作为中路军驻地和南征指挥大后方。 此前,符融率领东路军也曾在项县短暂驻扎,等候从襄阳赶来的镇卫將军梁成,合兵一处再往淮南推进。 符坚亲统的中路军,帐面军力有六十万之眾,三路大军號称百万。 实则聚集到项城的只有极小一部分,凉州兵才出潼关,梁州、益州兵还未到上庸,幽冀之兵来得最快,也才刚刚抵达彭城。 还有许多战略重地的兵马不能调动, 譬如坐镇鄴城的长乐公符不,坐镇青州,都督青、徐、兗三州诸军事的青州刺史符朗。 还有坐镇洛阳的平原公符暉,镇守普阳的并州刺史王腾。 真正聚集在符坚魔下的,只有三万羽林郎新军,以及右卫诸军,南阳、襄城、充州等部分地方镇成军,总数不过五万余。 前期攻普主力,就是符融统率的二十五万关中禁兵。 行军数月,梁广每日一有空,就会捧著堪舆图研究,对大军所过路线,以及今后的进攻路线了熟於胸。 去年在屯骑营,潜心学习的半年时间,也让他大获神益。 最起码行军扎营,基本的战阵布置这些营伍门道不再陌生。 李方这位老行伍也帮了大忙,虽说没有多么高深的见解,但起码的常识性东西不会犯错。 雨水顺著铁胃滴落面庞,梁广微觉几分凉意。 不知道这座寿阳城,会挡住秦军多少时日。 拿下寿阳是打开淮南战场的首要关键,晋室自然也知道寿阳重镇不可丟,相信救援普军已在路上。 时间拖得越久,对秦军越不利。 “走!回营!” 梁广从远处朦朧河面收回目光。 作为符融亲自指挥的中军一员,再有几日,就轮到他们渡河了。 眾人跨上马,李方忽地道:“回去给你做一碗汤饼吃!” 梁广一愣:“你想吃汤饼?” 李方咧嘴笑,“你忘了,今日是你生辰!” 梁广这才想起,今日是自己这副身子的生辰。 王镇恶嬉笑道:“古之诸侯国君,十五而冠,冠而生子,以兄长虚龄,可以请两位梁公为你加冠娶亲啦!” 梁广笑道:“行军在外,没那么多讲究!回去找张天锡张长史弄点酒肉,叫上孟超、杨云,还有那个曾瑾,吃上一顿就行!” 眾人齐声叫好,拍马衝下山坡,赶回北岸临时大营。 秋雨洒面,梁广心中感胃,不知不觉间,他来到这世上已有一年半之久... 回到大营,有兵马正在调动,看旗帜是慕容垂所部。 “主帅旗!”李方低呼一声。 梁广眉头飞速皱了皱,一桿面幅宽大,织锦掛绣的大蠢旗帜出现在慕容垂军中。 这意味著,慕容垂所部三万兵马,將会脱离符融所属,单独成军。 骑兵步卒正在调配,运送金鼓辐重先行离开大营,其余兵马列队有序出营。 一群披鎧將校从中军营帐方向走来,远远就听到一阵操鲜卑语的说笑声。 梁广望去,正是慕容垂、慕容德兄弟,以及平南將军慕容,还有慕容宝、 慕容农、慕容麟、慕容楷等一眾子弟。 一眾慕容郎君们有说有笑,似乎得了什么天大喜事。 梁广与李方几人主动避让,拱手见礼,毕竟隨便拎一个出来,官品秩禄都比他高得多。 王镇恶鼻孔里重重哼了声,转过身在一旁授马鬃,伴装无视。 见到梁广,慕容郎君们的笑声明显收敛了些。 “梁都尉!” 慕容垂停下脚步,一张老迈又不失雄武气概的面庞掛著笑。 “见过冠军將军!”梁广迎上他自光,神色淡然。 除慕容垂外,其余慕容郎君,无论老小,都对他怒目相视。 慕容则是敌视中带著三分忌惮。 此子本就勇猛无匹难以对付,如今更有梁氏和阳平公做靠山,对慕容氏而言无疑是一大威胁。 慕容垂爽朗笑道:“陛下詔令,命我与平南將军率本部兵马,西进攻打郧城(湖北安陆),打开进军江夏的门户重镇! 今日,我军便要分兵前往!” 梁广眼里划过些异,拱手道:“恭喜老將军得此重任!祝诸君旗开得胜, 不负陛下重託!” “呵呵,多谢梁都尉!也祝梁都尉早日在淮南战场大显身手!” 慕容垂还礼,笑容十分真诚爽快。 其余慕容郎君则轻哼著不作任何回应,只有慕容拱手勉强笑了笑。 慕容宝还很是显摆地,把一柄製作精美的青铜斧鋮拿在手上比划了下,一脸挑畔之意。 梁广警他一眼,嘴角微搐,这傢伙还真是滑稽可笑。 “梁都尉保重!希望日后还能领教梁都尉铁矛之利!”慕容垂一双浑浊老眼意味深长。 “老將军珍重!若还有机会交手,晚辈一定不会再让老將军失望!”梁广拱手微笑。 慕容垂爽笑一声,面上不见怒色,眼中欣赏之意愈浓。 反观慕容德慕容宝等人,一个个愈发瞪眼愤怒。 目送慕容垂大蠢旗帜驶出营地,李方摇头道:“单凭这份气量,慕容氏子弟加在一起,也不及慕容垂半分!” 王镇恶道:“除慕容垂,慕容氏大大小小的白虏,不过是犬家矣,不足为惧!” “分兵也好,免得自家大营终日不得安寧!”梁广沉声道。 慕容垂领兵三万,慕容领兵两万,分走这部分兵力,对於东路军影响不大。 反正留在颖口,融对他们看管甚严,更不会让他们轻易领兵作战。 从长安发兵起,前锋东路军將帅高层就矛盾重重。 符融与慕容垂自不用说,双方说话总是夹枪带棒、唇枪舌剑。 虽说慕容垂总会主动退让,也从未与符融在行军方略上爭执不休,可符融也拿这老儿没多少办法,只能在口头上占占便宜。 慕容垂是符坚亲自点的將,符融再怎么不满也不敢违抗。 好在符坚对慕容氏总算是防了一手,此番南征,只有少量鲜卑部民徵募入伍,且全都留在项城,充作后备兵。 慕容垂、慕容所领五万兵,以氏户、汉人军户、杂户役兵为主。 凭斧鉞、兵符调动,以防慕容氏在鲜卑部民里一呼百应的號召力。 三人正要回左卫虎督驻地,夔奴匆匆赶来:“主人,梁公请你到中军行帐,说是有军务商量!” 梁广让他们先行回营,自己骑马赶去。 潁口以西,沿淮水北岸,慕容垂率领五方兵沿河岸行军,队伍绵延数里。 “陛下自恃国强兵盛,这些年东征西討鲜尝败绩,心中已生出骄矜之心! 此次我等分兵攻郧城,便是我慕容氏崛起之机! 大燕中兴之业,由此而始矣!” 一向稳重的慕容德,此刻也难掩满面激动。 慕容垂白长须沾湿秋雨,半狭眼皮嘴角掛笑,像一头打盹老虎。 一眾慕容郎君笑出声来。 慕容宝道:“陛下狂妄自负,晋军虽势弱,却尚有抗击之力,岂能幻想一战而定?” 慕容农道:“符方志大才疏,且与符融存有旧怨。 东路军以此二人为师,迟早生乱。” 慕容麟也插嘴:“淮南一旦无法打开局面,甚至吃到败仗,江东人心齐聚, 秦军轻则无功而返,重则一溃千里!” 一眾慕容郎君深以为然,已经在憧憬著慕容氏趁秦军战败之际,趁机起事杀回关东。 慕容垂淡淡道:“汝等之言,为时尚早。我等还是秦臣,也还是秦军一份子,既领詔令,自当奋勇斯杀! 还是想想如何攻取勛城,莫要妄谈其他!” 一眾慕容郎君唯诺称是。 慕容笑容勉强:“还是冠军叔父老成持重..::: ” 身为前燕末主,他对坚、秦军天然存在深深恐惧感。 不到方无一失之时,他不会轻易下定反秦决心。 当即,一阵纵马吆喝声响起,慕容垂率军全速向著江夏进军..::: 第104章 军合力不齐(求首订!) 第104章 军合力不齐(求首订!) 中军行帐,留在淮水北岸的东路军將校,几乎全部到场。 符融正在和梁成、梁云几位將军激烈爭辩什么。 梁广进入大帐,也不用上前行礼,四处看看,二十余个胡床全部坐满,似乎没有他的位子。 梁云向他招招手,梁广迟疑了下,绕著行帐边沿脚走上前。 “坐我身后!”梁云满脸和蔼笑容。 “谢阿父!” 梁广瞟了眼旁边梁润,拉过一张胡床自顾自地坐下。 梁云摩下长史郭充、司马皇甫毅也坐在一旁,对他含笑揖礼,低声道了句“小郎君”。 梁广注意到,二人似乎格外留意梁闰反应,不敢对他太过热情。 嫡子和养子,还是有所区別的。 宗长梁成也侧身对他頜首微笑。 项城合军时,梁广第一次见到梁成。 这位梁氏宗长,也是目前梁氏四公里最年长之人,虚龄已过五十。 梁成拜镇卫將军,领兵五万,算是东路军三把手。 一路行军至颖口,他都没有太多机会,与这位大伯父有太多交流。 偶尔几次谈话,给他的感觉便是一位仁厚长君,难怪朝野盛讚他有桓侯之风梁闰与他並排而坐,阴沉脸色一副浑身不自在的样子。 梁广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地调整身下胡床。 这种类似马扎的坐具,方便倒是方便,只是他身量较高,坐下时有些蜷腿不怎么舒服。 今后在外行军,还得特製几个加高加宽的带上。 梁广挪动时,胳膊肘偶尔碰到梁润,更是让他满面怒。 梁广装作不知,低声与郭充攀谈起来。 你不舒服是你的事,与我何干? 我舒服自在就行了。 郭充与郭褒是堂兄弟,得益於和郭褒保持的良好关係,他和郭充也处得不错郭充一番解释,梁广才知道融为何满面恼火。 一是慕容垂绕过他直接上书陛下,提出分兵攻打江夏郧城的策略。 陛下同意,慕容垂如愿以偿,带五万兵脱离东路军序列。 二是抚军大將军符方久攻寿阳不下,符融下令命他撤军,改派其他將领攻城。 符方再三推託,就是不愿撤军,非要自己啃下寿阳这块硬骨头。 梁广也是行军途中才知道,荷融与方的矛盾由来已久。 一是宗室矛盾,符方是高祖符健之子,越厉王符生亲弟。 当年诛杀生,宗室掀起五公之乱,符融本想连带著符方也一块干掉。 可惜此人跑到坚跟前一通哭诉,表態自己绝不会跟隨五公作乱。 符坚顾念宗族情分,这些年也算恩宠有加。 符方也惯会討好符坚,甚至有传闻称,当年阿妙凤皇姐弟入宫,就是符方在背后推波助澜。 符融因此骂他是諂媚弄臣。 二是私人矛盾,符方是强德女婿,当年王猛诛杀强德,打压以强氏为首的一眾氏酋,荷方私下求情,符融置之不理。 因此,二人关係一直不睦。 初到颖口时,二人又在眾將议事时爆发爭执。 起因是方也想分兵,沿淮水东进,自彭城至下邳,往盱眙、广陵一带进兵。 幽冀兵有两方之眾,符方想去统领这支南下生力军,顺便摆脱符融肘。 符融严词拒绝。 明面上的理由是,分兵不利於东路军攻克寿阳,以及之后往歷阳(安徽和县)进军。 实则眾將心知肚明,符融根本不相信符方有独自领兵作战的能力。 让他出任方面军统帅,负责一处战术进攻方向,完全超过了他的能力。 事实也是如此,方志大才疏,生平就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战绩,叫人如何信服? 当年平定符柳叛乱,这傢伙也不过是跟著王猛、邓羌打秋风。 符融拒绝分兵是对的,可惜符方很生气。 所以这次,符方拒绝从寿阳撤兵,他要一鼓作气打下这座淮南坚城,证明自己的能力! 至於刚才符融和梁成、梁云的爭吵,也是因为符融想动用都督中外诸军事的权力,强行剥夺方兵权,二梁担心矛盾激化,苦苦相劝。 正中主將位上,符融仍旧满面气愤。 梁广也忍不住嘆口气,一场兴师动眾的举国之战,结果第一次与普军正面交战,就打得如此彆扭。 不是秦军兵锋不利,而是內部矛盾太多太深。 慕容垂这些鲜卑酋帅心怀贰志也就罢了,连宗室內部也做不到同心协力。 当年曹孟德一首“......军合力不齐,曙而雁行;势利使人爭,嗣还自相....:”用在此时倒也应景。 “左卫虎督督主,梁广何在?” 正胡思乱想间,融环顾大帐,沉声喝道。 梁广一个激灵,忙起身应道:“梁广听令!” 符融看向他:“即刻起,你虎督归属中尉郭褒调遣,今日晚间渡河,隨时做好攻城准备!” “谨遵將令!” 梁广大喝,心中微凛,没想到他和虎督这么快就派上用场! 郭褒也起身接令,对他笑著点点头。 梁云却起身道:“大將军,三百士乃突击陷阵之奇兵,用在攻城岂不可惜? 末將愿率本部兵马攻城!” 梁闰一惊,本想出声阻拦,可符融已朝他们看来,只能闭嘴不敢多言,心里暗暗焦急。 寿阳城可不好打,否则符方领兵三万猛攻十余日,除了打破几处城墙豁口, 再无其余进展。 梁云加镇南將军,领兵三万,主力是五千后禁军。 如果不算后禁军,兵力和符方相差无几。 可要把擅长野战的后禁军,投入到攻城战里,未免有些浪费。 梁成面色平静,似乎不打算发表意见。 符融看看梁云,又看看梁广,笑容古怪:“梁后禁还挺护犊子?若不然,你来领兵,郭褒为副,你们父子一同为孤攻下这寿阳城?” 梁广本想说话,梁云满面肃然:“必为大將军拔得头筹!” “好!”融大喝,“若能一举攻下寿阳,你父子当为南征首功!” “为陛下、为大秦,敢不效死!” 梁云也十分豪气,与融目光隔空对碰,隱隱有较劲之意。 帐下眾將无奈又想笑,两个老冤家,走到哪里都不忘斗嘴置气。 当即,符融发下兵符令书,命他们各自下去准备。 散帐后,梁氏诸君和一眾部曲走在最后。 “阿父,你何必自討苦吃?两位宗室之间恩怨,我梁氏何必插足?”梁闰低声埋怨起来。 梁云顿时不悦:“一派胡言!我梁氏是为陛下、为大秦而战,与其他无关! 寿阳久攻不下,我大军在淮水以南就无法立足,淮南战局如何打得开局面? 大战在即,这是生死攸关之事,容不得你讲私心!” 梁闰无言以对,只得垂头拱手道:“孩儿失言,请阿父息怒!” 梁云道:“你率本部兵马留守,不必隨我攻城!” 梁闰忙道:“岂有阿父上阵廝杀,儿独守营寨的道理?儿愿率本校两千兵隨阿父攻城!” 梁成忽地道:“正则与我留下,隨侍阳平公左右,攻城由你父带梁广前往便好!” “大伯父?”梁闰满脸不甘。 “就此决定,勿要多言!”梁成语气平和,却带著一股不容置疑。 梁闰当即不敢再多话。 梁云道:“你先下去。” 梁闰揖礼,余光扫了眼梁广,一脸忿忿不平地走了。 梁云又对梁广和声道:“你也下去准备,晚些时候隨我一块渡河!” “孩儿领命!大伯父多保重,孩儿告退!” 梁广跨上大黑马先行而去。 梁成目送他走远,忽地道:“正则说的不错,寿阳不好打,犯不著冒险!” 梁云笑道:“阳平公调城虎督攻城,我若不亲自上阵,当真有些放心不下。 + 梁成道:“可高阳郡公与阳平公较劲,若是你们打下寿阳城,高阳郡公顏面无光,只怕连你也记恨上。” 梁云晒笑:“是他自己无用,还能怨旁人抢功?” “你啊~” 梁成摇头,顿了顿又道:“你可知,我为何不让正则与你同往?” 梁云嘆口气:“兄长之意,我岂能不知?正则与梁广,终究还是旧怨深深, 正则若在,梁广只怕受气...... ? 梁成却是苦笑:“战场上刀箭无眼,我是担心正则他遭了算计!” 梁云一愣:“虽说正则不是战將出身,可自小也隨我在营伍中歷练,弓马骑射还算嫻熟,又有一眾私兵保护,小心些应该无妨.... ” “我的意思是.... 梁成话说到一半突然止住,看著弟弟梁云,嘆口气:“罢了,总之正则与梁广既然难以相处,今后还是少让他们单独接触。” 梁云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二人跨上马,准备走营道回驻地, “你当真打算让梁广入谱?”梁成突然又问。 梁云失笑:“兄长今日怎么了?似乎心里有颇多顾虑?在项城时,兄长见了梁广,也盛讚他精悍沉,是一位不可多得的良才!” 梁成杂白眉头紧锁:“不瞒你说,这两月观察,我对此子有些捉摸不透。 他身上,有种与年龄不符的深沉。 正因为如此,给人一种如凝深渊之感!” 梁云深以为然:“这孩子的確心思重,城府深!” 梁成难掩隱忧:“梁广成为梁氏子弟,对宗族而言,必然是一大助益!可对正则而言,或许..:.: ? 梁云想了想:“兄长当初收梁彪为养子,可有此番顾虑?” 梁成略作思索:“自然是有的,否则我也不会把他放到代国历练。 梁广却不一样,他比梁彪更具勇略,正则虽年长,却远远不如啊!” 梁云沉默片刻,勉强挤出一丝笑:“可梁氏后辈子弟式微,我这么做,也是为宗族考虑! 毕竟,宗族为重! 梁氏若在我们手里衰败,有何面目去见父亲?” 梁成默然,略显苦涩地笑笑。 是啊,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宗族著想! “正则之妻有孕,等回到长安,你可就要当翁父了,我梁氏又能添丁!” “哈哈~有兄长吉言,这一胎定能生个儿子!” 第105章 穴攻寿阳 第105章 穴攻寿阳 当日下午,虎督隨梁云、郭褒两军渡河。 梁广选择借用木车柵栏、抱木浮渡的方式率部渡河,也好在相对安全的条件下,让三百城土提前適应江淮水势。 数里长的淮水北岸,两军共计八千余兵卒开始连夜渡河。 翌日响午,最后几队兵卒陆续上岸。 梁云命摩下將校带领兵卒们抓紧时间休整,同时命两千辅兵就地取材赶製攻城器械。 他自己则带上郭褒、梁广等人,赶到寿阳城西南三里处的临时秦军营地。 按符融意思,无需向符方通报,两军渡河后,可隨时展开攻城。 一句话,各打各的,不必理会他符方。 梁云还是决定赶到营中向符方稟报一声,以免引发不必要的矛盾和误会。 毕竟符方官任抚军大將军,加督视诸军,官品职权仅在符融之下,又领军令主持攻打寿阳。 瞒著他擅自行动,於情於理都说不过去。 梁广於子时之前,率虎督抵达南岸,上岸后生火烘乾衣物,就地歇息一晚,倒也睡了三四个时辰,此刻精神抖擞。 梁云一直在北岸指挥渡河,天亮后才最后一批登岸,几乎是彻夜未眠。 梁广侧面望去,他面容难掩疲態,頜下短须疏於打理有些凌乱,其间几根银白著实扎眼。 梁云觉察到他的目光,侧目看来,关切道:“我儿可是有些疲累?不如安排营帐歇息片刻,就不必隨为父去见高阳郡公了。” 梁广忙道:“阿父一宿未眠尚且不言累,孩儿又岂敢偷閒躲懒!” 梁云笑道:“你现在是统领三百人的督主,等你魔下有三千、三万乃至更多兵马时,操心的事多了,想偷懒都没机会! 营伍生活繁重枯燥,累是必然的,可身为领军之將,要习惯甚至享受这种累!” 一旁郭褒补充一句:“將者,国之辅,承天子国事之重,受累是应尽之义! ?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梁广揖礼:“阿父和郭中尉教诲,我必牢记在心!” 郭褒忙摆手:“听梁公之言有感而发,梁都尉不必当真!” 话说得客气,郭褒却满脸掛笑。 能在“虎儿”面前好为人师一把,让他心里有种莫名暗爽。 三人进到主帐,符方正在大发雷霆。 十几个將校在他面前查拉脑袋,被骂得狗血淋头。 攻城至今已过半月,除了打下一层夯土墙皮,再无其余进展,符方急眼了。 梁云道明来意,不出所料,方当即面色铁青,严词拒绝他们协助攻城。 “我奉阳平公军令,配合大將军攻打寿阳南门。 大將军不许我军出动,若是耽误陛下钦定期限,东路军困在寿阳城下无所进展,这罪责该由谁来承担?” 梁云沉声道,已是压住火气与他好言商谈。 符方脸色变了变,重重冷哼:“下限我等十月十日之前攻克寿阳,眼下还剩十余日,镇南將军未免太心急了吧? 总之,不得我令,你部不得妄动!” 梁广紧绷麵皮,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这傢伙就不敢拍著胸脯说,限期攻不下寿阳,他这位总指挥来负全责? 罪责不想承担,功劳却是要爭的。 臭不要脸的玩意儿,难怪能生下符亮那等只会糟践女人的狗畜.... 郭褒气愤归气愤,可他毕竟不敢同符方爭持。 梁云却是怒叱道:“军国大事,不是你高阳郡公用来抢功博取圣心的儿戏! 我奉军令而来,不是要与你商量,而是通知你,最迟三日后,我部就將对寿阳南门展开进攻! 届时,请高阳郡公予以配合!” 符方身前案几拍得眶眶响:“梁云!你放肆!我得陛下加授督视诸军,有权监察尔等!你敢不听我令?” 帐外卫士听到符方咆哮声,哗地涌入大帐,一个个端枪拔刀围住三人! 梁广瞬间抽刀,劈断伸到跟前的三支枪头,一脚端飞一个胆敢靠近梁云的披鎧卫士! “梁將军奉阳平公军令前来,谁敢无礼,以违抗军令、性逆犯上罪论处, 死!” 梁广平举环首刀扫过一眾卫土,淡淡话音却充斥著令人恐畏的森冷杀气! 一眾卫土当即不自觉地往后退,不知所措地看向方。 符方也嚇一跳,脸色难看地望著那捂住肚子爬不起身的卫士。 他怒视梁广,心里却陡生浓浓忌惮。 差点忘了,梁云身边这虎儿,可不好惹啊.... “住手!还不退下?” 梁云伴装责备,脸上却划过笑意。 梁广收刀拱手告罪一声,退回他身后侍立。 符方暗自鬆口气,挥手示意卫士退出帐外。 梁云放缓语气,带著些诚恳道:“末將並非要与高阳郡公爭夺这南征首功, 只是寿阳一日不下,我大军在淮南就一日没有立足之地! 探马来报,普室龙驤將军胡彬,已率五千水军自洛口(安徽怀远)沿淮水西进,来救寿阳! 相信还有更多普军已在赶来途中! 末將愿听从高阳郡公號令,两军联手,儘早攻克寿阳!” 符方脸色又变:“晋军援兵消息,属实否?” “军情如火,岂敢有假?”梁云正色道。 符方一脸不甘:“我帐下辽西勇將李蛮正在猛攻寿阳西门,你部自行前往攻打南门!” 梁云拱手:“末將得令!” 不等三人跨出大帐,符方幕下参军慌忙赶来稟报:“启稟大將军,李蛮將军......甫一登城,便被晋室平虏將军徐元喜所斩!“ “什么!?” 符方脸色由铁青迅速变白,跌坐在胡床上,差点倾倒滚地! 梁云也紧皱眉头,李蛮是符方魔下杂號將军,官品不高却也是领军攻城之將。 今日被杀,秦军士气必定受损。 梁广低声问郭褒:“这李蛮能登上城头,想来有些本事?” 郭褒小声道:“听说是个屠各奴,以凶烈力大小有名头!” 梁广点点头,难怪方一副如丧考姚样,这匈奴人李蛮一定是他魔下爱將。 普將徐元喜力毙李蛮,想来要更厉害些。 魔下大將阵亡,方当真慌了,急道:“我这就传令,拨一批攻城器械到南门外,以供梁將军调配!” “多谢!” 梁云並未多说什么,带著梁广与郭褒离开大帐。 三人骑马出营,在营地东口遇见张蚝。 “梁將军想来是说服那位了?”张蚝道。 梁云笑道:“张將军论品秩,不在高阳郡公之下,何不自己率本部兵马攻城?” 张蚝一脸恼火:“我倒想分兵攻城,可那位总拿督军御史身份压人,如之奈何?” 听著张蚝疯狂吐槽方,梁广好笑又无奈。 符方作为攻城总指挥,可是把东路军一千大將得罪了个遍。 偏生此人又极得陛下宠信,连融也气得跳脚大骂,却文不敢拿他怎么样。 用人失察,是符坚此次南征所犯过错之一。 张蚝道:“前些日我绕城巡视,已在南门外找到破城之法,诸位隨我来!” 当即,眾將隨张蚝赶到寿阳南门。 从寿阳西到南,攻城战仍在持续。 符方军进攻重点放在西门,常用的攻城手段都已用上。 云梯蚁附攀城、鉤车破坏城头叶墙、衝车撞击城门,搬运土石在城外堆积土山,人为製造一处足以衝上城头的斜坡.... 可惜面对准备充分的寿阳普军,这些强攻之法一时难以奏效。 李蛮就是率领先登勇土,躲在一架巢车上,由披鎧持盾的步卒推动巢车直抵城墙,然后从巢车衝上城头,与普军展开廝杀。 巢车底部有木轮可转动,顶端悬吊塔箱,四面有护板,可以立在营中用作瞭望警戒,也可以攻城时掩护兵卒,一次可藏二三十甲士。 巢车和车製作复杂,临时赶製根本来不及,半月以来也只有数架可用,对於攻城起不到决定性作用。 符方在正面强攻之外,也採用挖掘地道的方式,试图派遣精卒潜入城中。 此所谓“穴攻”。 可惜普军对此已有防备,利用在城中挖掘土坑,倒置大缸的方式,侦听地下动静,以此判断敌人地道方向。 只要確定方位,城中守军可採取燃薰毒烟,提前在出口位置挖掘陷阱,甚至引水漫灌等措施应对。 张蚝找到的破城之法,其实也是地道穴攻。 “诸位请看,那一堆土石之后,有一处深沟,应该是此前乾涸的护城河道, 还未来得及掩埋...... ” 寿阳南门一里外,张蛀带领眾將登上一处高地,可以远眺整个南门前的广阔平地。 “梁將军可派兵伴攻南门,暗中派兵从那处深沟,向城中挖掘地道,穴攻入城!”张蚝一阵比划。 梁广远眺望去,他所说的那地方,正对著寿阳西城墙与南城墙拐角处,相距不到半里。 南城头上,普军似乎觉察城外有兵马调动,也在快速增兵防守。 一根根橘木、一捆捆箭矢正在紧急搬运,还有几架重弩架设城头。 梁云观察地形,“那深沟距城较近,可以尝试穴攻。 可我军兵卒若正面进入深沟,必然引起城上普军察觉。 一旦有了防备,穴攻极难完成!” 张蚝嘿嘿一笑:“我已经命人从远处掘通那深沟,不必从地上进入,直接从地下爬进去,城上晋军根本看不到! 再有两日,那深沟通往城內的地道就能凿通!” 梁云大为惊喜:“原来张將军早有准备!我此番来,算是白捡功劳了!” 张蚝摆摆手:“没有阳平公军令,我可不敢擅作主张! 何况穴攻凶险,要么里应外合一举破城,要么惨遭围攻致死,我也没有必胜把握!” 梁云深吸口气,远眺寿阳城头:“这已经是我军目前所能用的最快破城之法,必须冒险试一试!” 第106章 力毙徐元喜 第106章 力毙徐元喜 寿阳南门外的激战已打响两日。 梁云以全力攻城的標准,亲自坐镇指挥,首日投入五千兵力,现有攻城器械全部投入战场,摆出一副不破不休的架势。 后禁军常备精卒自然不会折损在攻城战上,用来攻城的五千兵卒,全是关中徵发来的军户氏民。 某种意义上,这五千人就是主將合理投入的炮灰,用来让守城普军相信,南门就是这支秦军的主攻目標! 在首日伤亡近千人的高烈度下,普军不会想到,南门外的激战只是伴攻,真正的主攻正在紧锣密鼓地准备当中! 距离城墙不到半里的深沟內。 梁广率虎督一百士,梁云魔下赵鹿赵虎兄弟、支院支父子各自率领一百锐卒,共计三百人挤满这处狭窄深沟。 头顶喊杀声、擂鼓声不断,不时有箭矢飞过,还有橘木砸落城下发出的轰隆巨响。 一架毁坏的巢车倾倒在深沟上方,这是梁云命人在攻城时故意留下,原来遮挡城上瞭望视线,以免发现深沟內的动静。 张蛀命人在一里外挖了十几日,凿出一条连通深沟的地道。 从深沟通向城中的地道,今日就能凿通。 梁云在南门猛攻诱敌,不光吸引晋军注意力,也让符方生出浓浓紧迫感,加紧在西门的攻势。 如此一来,晋军只顾著加强两处城门的防守,对於此处偏角方向的穴攻有所疏忽。 一箕箕土石从窄洞运出,再有不到半个时辰,地道就能打通, 梁广解下红抹额重新扎紧,又把两只袖口、裤管、腰间革带扎紧,以免待会爬地道时被土石勾住。 地道狭窄,仅供一人爬过,身上甚至不能穿多余衣甲,每人只穿戴一件薄薄襠皮甲,胸腹部位嵌制竹片。 为避免人员混餚,三百人全都繫上红抹额。 李方警了眼支支父子,嘀咕道:“梁闰自己不来,派他二人跟来,只怕不安好心..::: 1 , 梁广轻声道:“莫要多想,我看他们並无异常。 阿父命他父子率领宗族私兵隨我入城,应该与梁闰无关。” 李方眼中划过狠厉:“最好老实些!否则,乃公不介意把他们当作晋军,一併砍了!” 梁广古怪看他眼,以前这傢伙在支面前,总是一副唯唯诺诺討好样。 毕竟支是梁氏正经部曲,而他只是个私兵队正,本质上还是个僮奴身份。 如今,这傢伙动不动就要砍了人家。 腰杆粗了,人也飘了。 不过目前为止,支父子並未对他显露过敌意。 二人虽是在梁润魔下,可似乎称不上心腹,只是按照宗族安排,听候梁润调遣。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这也能够看出,梁闰统御僚属有多么失败。 如果他在宗族內部有足够势力,又何必利用高邑侯符亮来借刀杀人? 梁广盯著支父子看了会,如果有可能,他倒想把这父子收为己用。 支氏一族依附梁氏多年,若能收服,具有不一般的象徵性意义。 李方忽地又咕嘧一声:“要是梁闰亲自下场就好了!寿阳城內,一场血战, 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 这傢伙目光闪烁不停。 梁广低声道:“不许胡来,还不到时候。” 李方撇撇嘴:“你说了算~” 梁云在赵鹿赵虎换扶下,从连通外侧的洞口爬出,落得满头满脸灰土。 梁广急忙从拥挤兵卒中间穿过:“阿父怎地来了?” 梁云拍打身上灰土,笑道:“还是有些不放心,特来看看,毕竟你是头次上战场,又肩负奇袭重任,为父心里实在不安!” 梁广心中微暖,“阿父忘了,去年护卫嫂夫人从洛阳返回长安,途径驪山遭遇卢水胡袭击,我已见识过战场之凶险。” 梁云摇头:“那一战不算什么,寿阳晋军训练有素,守將徐元喜、淮南太守王先皆是久经战阵之人。 何况穴攻奇袭本就凶险,你初领军令,万不可掉以轻心..... 梁云一番叮哼,梁广耐心听著,直到深沟上方传来秦军鸣金声,梁云才道:“为父还得赶回城外坐镇,不便与你多言。 总之,让赵鹿赵虎领兵先攻,你部最后再入城!” 梁广本意是自己率兵先入,可梁云已经作出安排,也不好得再爭。 目送梁云钻入窄洞爬走,梁广低声苦笑道:“阿父还是拿我当孩童看待 李方奇怪地看著他:“你虚龄还不到弱冠,再厉害也是个少年郎,梁公放心不下也正常!” 梁广愣了愣,幽幽嘆道:“两世为人,身虽年轻,心却老了.::::, “说甚胡话?听不懂~”李方摇头。 负责挖掘地道的兵士陆续爬出窄洞,赵鹿打头,率领十余人先入,人手持一短镐。 未免惊动普军,地道还有最后一小段尚未彻底打通。 赵鹿这十几人,肩负著先头突击,並且死死守住地道出口的重任。 “小郎君,仆二人先行一步!” 梁广拱手:“二位保重!” 赵鹿身形灵活,爬得很快,赵虎带领其余兵卒陆续进入。 先头一百人还未完全通过地道入城,南门城头已经响起普军急促鸣金声,伴隨隱隱约约的惊惶吼叫声传来。 城內守军已经发现有秦兵穴攻入城,战斗已经打响! 支刚要钻入,梁广拦下他:“都尉断后,我部先上!” “可是方才主公说....:”支迟疑了下。 李方忙道:“小郎君负责临战指挥,他的话也是命令!” 梁广一招手,带领邓兴、孟超、杨云率领一百士陆续钻入地道。 李方则寻了个由头留下,他还是对支父子不放心。 地道內,每隔一段就搭建木板做支撑,愈发狭窄,通过时还得当心,不能破坏支撑梁木,以免中途塌。 才爬了一半,梁广已经浑身汗水淋漓,闷热潮湿包裹全身,鼻腔里充斥浓浓土腥气。 临近洞口,斯杀声愈发清晰。 有鲜血从洞口边沿滴落,一颗脑袋突然飞下,滴溜溜滚到面前。 与那双瞪大的猩红双眼对视,梁广微一愜神。 这张血污满布的脸有些熟悉,是跟隨赵鹿先入的十余兵卒之一。 梁广一咬牙,拨开头颅快爬几步钻出洞口! 甫一露头,一把长戟迎面扫来,锋利戈刃眼看就要刺中面庞! 梁广急忙缩回脑袋,戈刃擦著裹头红抹额划过! 不等那普兵再度挥戟,梁广单手一撑跃出地洞挥刀划砍,扫中那普兵双腿, 割破皮质裙甲,顿时血流如注,惨叫倒地! 梁广跟上一刀斩断脖颈,捡起长戟猛地掷出,长戟飞出又刺死一个朝他衝来的晋兵! 以靠近墙根的地洞口为中心,头先入城的一百后禁军精卒,在赵鹿赵虎兄弟率领下,呈弧形展开死守! 蜂拥赶来的普军正在疯狂衝击,双方短兵相接贴身肉搏! 邓兴、孟超、杨云......一个个士钻出地洞,无需梁广指挥,按照之前编队组合,哪处防守有缺漏,就往哪处填补! 不断有兵卒倒下,也有手握枪矛刀剑的手臂斩断飞出。 双方脚下,泥土地被鲜血浸泡,踩上去竟然有些泥泞陷脚。 “大秦必胜!死战不退!” 梁广顶在弧形防守圈最顶端,嘶声怒吼著,早已卷刃的环首刀狠狠砍中一员披鎧普將脖颈,用力一划拉,撕扯下大块血肉! 士们最先回应,后禁军精卒也跟著吶喊起来,最后赶到的李方、支父子,和陆续钻出的一百梁氏私兵也加入战圈! “杀光虏兵!堵住穴洞口!” 远处传来一声如雷暴喝,一员顶盔甲、怒目圆睁的大將,手持一柄板斧, 率领数百弓弩手赶到! “徐將军!虏贼正在强攻南门!” 有普军校尉大声稟报。 梁广心中微动,难道此人就是平虏將军徐元喜? 徐元喜下令弓弩手准备齐射! 梁广大急,如果让普军箭阵成势,在缺少防护的情况下,他们这支突击小队顷刻间就会被消灭! “听我令!全军收拢,隨我冲阵!” 梁广怒吼,剩余土迅速回缩到他身旁,其余两部虽未演练过,此时也知该收拢兵力,集中力量衝击后方弓弩手,以防被一轮齐射全数带走! “杀!” 哗地一声,梁广举刀冲在前,身后剩余突击精卒紧隨衝锋,瞬间衝破两排晋军甲士组成的防线,朝著徐元喜弓弩手阵列衝来! 徐元喜大吃一惊,这支秦军突袭小队竟然如此勇悍! “隨本將迎敌!將虏贼尽数歼灭在城中!” 徐元喜挥舞板斧杀来,一眾弓弩手也纷纷改用佩刀! 贴著夯土城墙內侧,双方再度迎头相撞! 徐元喜早在梁广喊话时就盯上他,此子异常勇猛,必定是统领! 梁广也早已盯上徐元喜,两人极有默契地捉对廝杀起来! 见梁广手中刀已是卷刃不堪用,徐元喜笑著,双手举起板斧当头劈下! 他手中板斧虽说势大力沉,可落在梁广眼里,却有致命缺点,慢! 以他的力量,用这柄斧明显有些勉强! 梁广作势举刀劈挡,却是虚晃脚步猛地往前一衝,以肩臂狠狠撞击他毫无设防的胸口! 徐元喜脸色一变,魁梧身子往后急退,只觉胸膛瞬间岔气,举斧双手无力垂下。 低头一看,他胸口明光护心甲已是深深凹陷! 他满面骇然,这小虏贼好凶猛的劲力! 一声暴喝炸响耳边,徐元喜抬头一看,梁广跃步前冲,以力劈千斤之势挥刀斜砍! 不等他慌忙举斧应战,那口卷刃长刀已划破护项皮甲,狠狠砍进侧颈皮肉里! 梁广握刀用力划过半圆,切断其咽喉! “你“”徐元喜双膝一弯,噗通跪倒,张嘴想说什么,却是大口鲜血涌出!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会死在一口卷刃秦刀之下! 梁广拎起板斧剁下首级,扔掉兜整揪住发箍,高举人头怒喝:“徐元喜已死!弃械跪地投降者不杀!” 第107章 让功郭褒 第107章 让功郭褒 梁广手中高举的血淋淋人头,使得眼前廝杀正酣的场面为之一滯! 秦普两军兵卒不约而同的向他看来,目光落在那颗惊恐睁眼的人头上! 梁广一手拎板斧,一手托举人头断颈处,黏稠血液顺著手腕流进胳膊,沾湿了褶服窄袖。 普军兵卒脸上,肉眼可见地露出震惊、恐惧! 亲眼见到主將人头出现在敌將手中,对於本方士气的打击异常沉重! 这可是在寿阳城中啊! 卑鄙虏贼穴攻突袭,徐將军率兵及时赶来歼灭。 这边正在肉搏血战,那边徐將军怎么就丟了脑袋? 李方一刀砍死一名普兵,扯著脖子怒吼:“徐元喜已死!南门已破!降卒不杀!反抗者死!” 嘶杀仍在继续,只是普军兵卒士气大丧,已有怯弱者扔下兵器跪地请降,也有的顾不上伍长、什长怒骂,扭头逃进了通往內城的巷道。 孟超、杨云率领城士们一边怒吼一边廝杀,反应过来的后禁军精卒,和支父子魔下私兵,也开始一遍遍高声復颂!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数百普军开始沿著夯土城墙,往南门仓惶撤退。 他们都是直属於徐元喜的淮南镇成军,主將一死,顷刻间成了无头苍蝇。 “恭喜小郎君击毙贼將,拔得头功!” 赵鹿赵虎哈哈大笑著,杀得愈发起兴。 “两位可速速率兵杀向南门,夺门开城,迎接郭中尉率领后续大军入城!” 梁广大喝。 “谨遵小郎君令!” 兄弟俩大吼,收拢百余精卒杀奔南门而去。 “邓兴,帮我收好!”梁广把人头拋给邓兴。 邓兴捡了块普军旗帜裹好,斜挎在身上,一脸笑容灿烂。 梁广掂量手中板斧,越发觉得趁手。 这是一柄近战短柄板斧,木桿乌黑髮亮,裹缠一圈圈细麻绳,闻上去有股深深血腥气。 这是用鲜血长年累月浸泡出来的效果。 符方魔下辽西勇將李蛮,想来就是被这重斧劈死。 还有无头尸身穿的明光鎧,也是一身好行头,只可惜方才被他一撞,亮胸甲凹陷,各处编缀有崩断跡象。 不知道平虏將军在普室是个什么地位,竟有这样一身昂贵铁鎧,这板斧也定是出自名家锻造。 只可惜,使用者不咋地..... 蹄噠~ 沿城墙往西,忽然传来一阵急促马蹄声! 咻咻~ 一阵急射,十余箭矢破空袭来! 几名士和梁氏私兵中箭倒地,梁广猛地侧扑地滚,躲开几支射向他的箭矢! 一名戴铁胄,上身披补襠鎧,腰下覆裙甲的老將,纵马挽弓射箭,身后跟著十余骑兵! “阿父!”支一声惊呼,原是支在方才一轮骑射时胳膊中箭! 有一骑普兵手持长矛冲至跟前,眼看就要一矛捅杀支! 梁广抓过方才普军弓弩手留下的弓箭,转身半蹲就射,在那骑兵刺出长矛前一箭贯穿后颈,令其毙命坠马! 战马从支跟前衝过,他已是面若死灰,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剎那之间,便是生与死的距离! 支悲喜交加,哭咽一声扑上前扶父亲。 “好索贼!” 白头老將惊怒不已,提韁纵马就向梁广衝来! 同时张弓便射! 梁广也松弦出箭,两支箭“呼”地声在半空相碰,齐齐落地! 白头老將眼皮狂跳,直觉告诉他,这射艺入神的年轻索贼不可力敌! 当即,他再度拨转马头,率领十余骑从徐元喜无头户身上跨过,往南门衝去,没有停下多做纠缠! 梁广把板斧扔给邓兴,跨上那匹无主战马,挽弓拎矛就紧追那白头老將而去! 李方邓兴等人无马可骑,只能收拢士私兵赶去南门,会同赵鹿赵虎夺门开城! 白头老將本想从南门突围,可等他赶到时,南门甬道已经杀作一团,秦军已经撞开半扇门,里外廝杀成片,还有数百秦军骑兵率先衝进城中! 无奈,他只能掉头往北跑。 身后不停传来坠马声,回头一看,追隨他的十余骑悉数遭到射杀,只剩四骑在身后! 那索贼小將箭无虚发,此等骑射技艺堪称神技! 白头老將心中惊恐,暗自后悔自己怎会招惹此等厉害人物! 那氏贼偽秦之中,驍勇猛將层出不穷啊! 一时间,白头老將悲愤忧惧! 战马衝过县城街道,梁广大吼:“汝这老儿,还不通名?莫非想做个无名死鬼?” 白头老將不答话,只顾埋头逃命! 如今,唯有从北门逃出,才有一线活命希望! 梁广不再留手,双腿夹紧鞍毡,上身稍稍抬高,减少马鞍顛簸影响,拈箭满弓而射! 一箭正中白头老將后心! 箭簇力量强劲,直接射穿覆盖后背的鳞甲! 同一时刻,侧面巷道里衝出数骑,正好截断白头老將! 当先一將,挥舞长刀大吼一声,一刀削断白头老將脑袋! 铁胃掉地,滚出一颗白髮人头。 户身栽落马下,只剩战马仍旧往前驰去。 “吁~” 梁广勒马,急忙望去,半路杀出之人竟是郭褒! “郭中尉,你怎会在城中?” 梁广看看郭褒,又看看滚到街边的白头,一脸古怪。 郭褒也愣在那,似乎没想到,自己隨手挥出一刀,竟然轻轻鬆鬆斩杀了这老儿。 “听闻淮南太守王先骑射出眾,武艺高强,怎会这般稀鬆平常......”郭褒喃喃自语。 几名公国卫士看出名堂,急忙指著尸身道:“郭中尉快看!” 郭褒望去,眼一瞪,这才惊觉,原来是这老儿中箭在先! “梁都尉勿怪,我並非有意要与你抢功!” 郭褒一脸羞愧,急忙解释道。 “不知这老儿是?”梁广矛尖一指人头。 郭褒道:“他便是淮南太守,王先!” 梁广讶然,这王先別看一把年纪,实则弓马嫻熟,一点不比那徐元喜差。 若是郭褒单独遇见,真就不一定打得过他, “按照约定,郭中尉率兵从南门接应,然后指挥城中巷战,清剿顽抗敌兵。 为何却会早早出现在这內城?”梁广看著他。 郭褒脸色变了变,犹豫了会压低声道:“我料一旦城破,城中主要將校官员將会弃城而逃..::: 我想擒获几个有头脸的,立下些功劳,也好求君侯许我到地方任职..::, 公国府虽好,可我也想在仕途上更进一步..::: 郭褒支支吾吾,梁广却是听懂了。 身为公国官员,郭褒不缺少外放机会。 只是他乃洛阳郭氏出身,汉人土族身份或许不会让他出任重要州郡主官。 唯有多立战功,以功劳和忠诚换取符融和朝廷青睞,为自己的仕途多添助益。 这是郭褒的私心,也是他为数不多的表现机会。 梁广道:“郭中尉立功之心可以理解,可歼灭城中反抗晋军,確保全城安全,迎接君侯大军入城才是当务之急! 郭中尉舍下职责,一旦城中战事有变,后果不堪设想啊! 1 郭褒满脸惭愧,“梁都尉所言极是!是我糊涂了!” 梁广这么一说,他也满心后怕。 万一失察,不慎被晋军组织反攻,他这位负责指挥接应之人,恐怕要背负重责。 阳平公怪罪下来,別说立功,弄不好还要掉脑袋。 梁广也並未再多说什么,予尖一戳挑起王先人头送到郭褒手里。 “郭中尉力斩王先,可喜可贺,凭此首级,可算是大功一件!”梁广笑道。 “不不!分明是梁都尉射中在先!这颗首级,应算是梁都尉功劳!” 郭褒推辞不受,那一箭射得深,说不定在他挥刀斩落人头时,王先老儿已经是个死人了! 他怎好意思贪墨功劳,毕竟和梁广既是熟人又算半个长辈,丟不起这份脸面。 梁广一指几个公国卫士:“汝等几个,可是郭中尉突然杀出,趁敌將措手不及之时,一刀將其梟首?” 几个公国卫士相互看看,齐声道:“正是!” “哎呀~梁都尉,你这是.....:”郭褒涨红脸,很是难为情的样子。 “郭中尉跟我还客气什么?之前我击毙徐元喜,已夺得头功。 这王先首级不过是锦上添,要与不要都无所谓。 郭中尉不必推辞,这王先,就是你的功劳!” “这......”郭褒迟疑著,一咬牙接过王先首级,“如此,郭褒受之有愧! 多谢梁都尉成全!” 梁广笑著直摆手,又好言抚慰一番。 郭褒捧著王先首级,笑得合不拢嘴,满心感激。 这老儿武艺高强,之前他可没想过能够击杀此人。 一颗淮南太守的脑袋,足以让他成为攻克寿阳的最大功臣之一。 这都是拜梁都尉所赐啊郭褒望向梁广的眼神里,已是炽烈又亲密。 如果此子是自己的侄女婿,那该有多好! 亲上加亲,亲如一家! 不论能力、为人、品性,都比梁闰强太多。 这样的梁氏少君,才是最值得郭氏投下重注的! 一时间,郭褒內心五味杂陈,眼中闪烁不停。 郭氏,可不只有郭元君一位嫡出女君..... 当即,梁广与他们一行赶回南门。 梁云已经率兵杀进城,正在清剿零星抵抗普军。 负伤的支在支和几名私兵看护下,就在南门兵器库房內歇息。 梁广去探视一眼,父子二人俱是千恩万谢。 若无那及时一箭,支现在已经是个死人。 辞別二人,梁广率虎督参与到清剿普兵的巷战之中..::: 第108章 整肃军纪 第108章 整肃军纪 有徐元喜、王先两颗主將首级,寿阳普军的抵抗意志迅速瓦解。 围三缺一的北门都没怎么派上用场,寿阳就宣告易主,城头改掛大秦青白底色黑字王旗。 城內街巷正在进行零星巷战,梁广本著实战练兵原则,將城虎督分作数十小队,负责南门与东门之间的片区清剿。 凡手持器械,拒不投降的普兵一概斩杀。 这种搜缴战自然不用他亲自上阵,只需跨骑大黑马,手持铁矛,掛斧挽弓在街巷巡视即可。 寿阳百姓对战爭並不陌生,毕竟五年前,秦军曾在淮北彭城、下邳一带四面出击,兵锋直指广陵。 当时寿阳也是作为淮南支点,屯兵、屯粮、整军备战,战火虽未烧至,战爭气氛却相当浓郁。 这一次,秦军啃下了这块五年前都没敢碰的硬骨头。 穴攻之法若是用得巧妙,的確能起到奇袭神效。 中唐名將李光弼就是一位掘地高手,靠著这一招连败安史叛军。 当然,这一奇招也容易失手。 孔明二次北伐,打到陈仓时,就被守將郝昭弄得没脾气。 无奈之下冒险穴攻,不想郝昭也是箇中高手,提前发现蜀军地道方向,竟然在城內同时横向开挖,预埋伏兵,蜀军来多少都是送。 此次穴攻能成,有泰半功劳归属张蚝。 是他提前发现那处深沟破绽,然后悄咪咪瞒著所有人开挖。 最后由梁广等三百精卒完成致命一击。 一身蛮劲的张蛀,在战场上脑子转得比谁都快。 从巷道民居前走过,梁广听到门扇后传来窃窃私语声。 浓重淮南口音只能听个大概。 “嘘~別出声!小心惊动这小索奴!” “瞧他倒像是个汉人,不像那些披髮编发的北虏..... “他马鞍上掛著的板斧,好像是徐將军那柄!” “方才听北兵满城喊叫,说是徐將军、王太守都战死了!” “唉~寿阳沦丧,吾等也要披髮左社矣 梁广面无表情地骑马穿街越巷,蹄噠马蹄声迴荡在寂静巷道內。 索奴、索贼,原本是东部鲜卑,慕容氏、宇文氏、段氏三部,对中部鲜卑拓拔部的专用蔑称。 特別是慕容氏,自翊融入汉家文明较早,对本族之外的其余鲜卑族裔,特別是较为蛮荒落后的拓拔鲜卑,有种我比你文明的优越感。 慕容氏认为,拓跋氏只是鲜卑小姓,也敢据阴山以北称代王,真是狂妄! 后来此蔑称传开,到了江淮、江东,成了指代北方所有胡族的统一骂称。 听著城中百姓躲在自家门后私语,梁广有些哭笑不得。 看来普室在统治区,没少下力气搞宣传统战工作,江淮百姓对所谓“披髮左社”充满恐惧。 这也是晋室用来笼络民心,稳固统治的手段之一。 或许只有到北方州郡看看,他们才会发现,其实天底下最多的,还是以勤恳耕种为生的普通百姓..... 不过此事也给他提了醒,攻占城池之后的善后、安民、重建、治理,才是大秦统治能否留下的关键。 从这点看,新任淮南太守、寿阳县令的人选至关重要。 正寻思间,梁广拐进了一条偏巷,不远就是一堵石墙。 正要调转马头离开,余光警见地上扔著两块红抹额, 是不久前,参与穴攻兵卒头上戴著的红抹额。 一处低矮土院,半掩木门內,传来一阵女子鸣咽声,隱隱夹杂几声低沉辱骂。 梁广倾听片刻,面色一变,翻身下马搁放铁矛,地推开木门衝进屋院。 土院里躺倒两具尸体,一具是穿短褐的老者,一具是个垂童子。 两个身穿秦兵衣甲的汉子,正在奸辱一名衣裙破烂的妇人。 简陋土屋光线昏黑,梁广却还是一眼认出二人。 “刘伏利!袁开!” 梁广一声暴喝犹如惊雷,嚇得二人几乎腿软跪地。 这二人,正是他虎督兵卒,也是隨他参与穴攻的一百城土之一! 梁广看看横躺院中的两具尸体,再看看那被堵塞嘴巴,痛哭流涕的散发妇人,微眯双目里已是杀气森森。 “督主!?” 二人脸都白了,提裤慌忙跑出,跪倒在跟前。 梁广一言不发,转身就走,二人急忙起身跟上。 跨马刚出偏巷,孟超、邓兴各自收队从主街赶来。 “启稟督主,清缴顽抗晋兵十五人,我方只有一人胳膊被扎伤!”二人匯报导。 梁广嗯了声,又一指刘袁二人:“他们是谁部下?” 孟超拱手道:“刘伏利乃我部下,任副队主!” 邓兴也忙道:“袁开是我部下,任持幢!” 梁广点点头:“绑了!” 二人一愣,刘伏利、袁开当即腿软跪倒,痛哭求饶。 几名土衝上前將其摁翻,反绑双手。 梁广一指偏巷口:“方才我巡视至此,在那偏巷一户人家里,亲眼见二人害百姓,姦污妇人,你们说,依照我军中条例,该如何处置?” 孟超、邓兴脸色骤变,孟超衝上前抢起巴掌,打得刘伏利碎牙吐血,邓兴拔刀就要处死袁开! “住手!”梁广喝止,“集合全督,南门內列队,押此二人前往!” “喏!”孟超邓兴不敢多话,恶狠狠地怒视二人。 一眾土押著二人默默跟上。 半个时辰后,南门內侧,左卫虎督列队完毕。 远处有別部秦兵驻足观望,不知道这城虎督要干什么。 梁云、梁成在一眾部曲僚属簇拥下赶到,梁云正要派人去请梁广,梁成制止道:“且慢!先看看他想做什么!” 梁广也不理会看热闹之人,在队列前一阵步,面容从未有过的严肃冷厉。 一眾士似乎都感受到寒气,所有人声,连呼吸都刻意放轻。 绑缚双手的刘伏利、袁开二人跪倒在眾人面前。 “军吏何在?”梁广厉喝。 “曾瑾在此,请督主下令!”第一派末位,军吏曾瑾出列。 经过数月行军,加上时常参加士训练,曾瑾倒是褪去了几分初见时的文弱气,黔黑面庞有几分军汉样。 “本督伤亡如何?”梁广喝道。 曾瑾不假思索地道:“督主率一百士穴攻突击,阵亡二十二人,重伤二十五人,余者皆轻伤! 重伤不治者十四人,余下十一人皆残!” “入列!” 梁广点头,曾瑾拱手归队。 “穴攻血战,本督减员近半!” 梁广目光扫过眾士,大声训话。 “该有的抚恤、赏赐绝不会少,都在军功簿上给汝等记著! 可是此二人~” 梁广一指刘伏利、袁开,“隨我血战一场,是轻伤者里极为幸运的两个! 他们把剩下的力气,都用来害百姓、侮辱妇人!” 一眾士將目光投向二人。 “孟超、邓兴何在?” 二人大声应诺出列。 “背述本督禁令,二人所犯之罪,该如何处罚? 二人齐声道:“凡我军所到之处,不得辱民逼妇,犯者皆斩!” 梁广往后退了几步,示意由二人亲自动手。 邓兴二话不说,拔刀上前一刀斩下袁开首级。 孟超一咬牙,也砍了刘伏利人头。 一眾士尽皆凛然。 “刘伏利为副队主,袁开为持幢,皆是你二人提拔。 持幢乃伯长副手,有掌管令旗之责。 你二人用人失察,各自减功一等。 再命你二人带上首级,亲自前往遭难民户家中,登门致歉,奉上赔礼!” 梁广看著二人道。 “谨遵督主令!”二人低著头,满心苦笑,督主如此处罚,已经算是轻的。 毕竟刘袁二人犯的是本督几大禁令之一,他们连带受过,不领答刑也是因为处於战时状態。 “李方!”梁广又大喝一声。 前排正中站著的李方一个哆嗦,急忙出列:“请督主下令!” “命你点检阵亡士,確定其身份,协助曾瑾上交名录与军中司马。” “喏!”李方大声领命。 梁广挥手示意解散,加快脚步向不远处观望的梁成梁云走去。 李方警了眼两具无头尸体,小声骂咧几句。 差点连他也挨了梁广火气.... “见过大伯父、见过阿父!”梁广揖礼。 梁成赞道:“你治军有方,甚好!” 梁云拍拍他臂膀:“我儿不光勇猛,还有良將之风!” 两位梁氏长君面容慈蔼,眼中浓浓欣赏之意。 赵虎赵鹿笑道:“跟隨小郎君杀敌,当真爽快!那徐元喜,被小郎君一斧就剁了脑袋!” 支换扶支也走上前,再度拜谢他救命恩情。 郭充、皇甫毅一眾部曲僚属,也围著他一顿恭维赞喝。 梁氏眾人说笑不停,其乐融融。 梁闰带著韦洵,还有几名私兵赶来。 一眾部曲皆收敛笑声,退让一旁,拱手称呼“见过少君”! 支原本站著不动,支却低声提醒他什么,父子俩一一拐地回到梁闰身后。 “兄长!”梁广拱手,笑容亲切。 梁润挤出一丝笑算是回应,又对梁成梁云道: “阳平公已入城,请大伯父和父亲前往郡府议事!” 梁云转而对梁广笑道:“一同前往!” 梁广拱手:“大伯父和阿父先请!” 当即,梁广隨两位长辈跨马赶往郡府。 梁闰落在后面,脸色一点点阴沉下来。 方才梁广与父亲伯父,以及一眾梁氏部曲欢声笑语的场面,可真是刺眼啊 第109章 进兵爭议 第109章 进兵爭议 符融把淮南郡守府改为征南大將军府,作为东路军临时指挥中心。 梁广隨梁成、梁云赶到时,阵阵畅笑声从厅堂传出。 中尉郭褒立於堂下,正在接受符融夸讚和眾將恭贺。 作为斩杀淮南太守王先的功臣,一向不以勇力出名的郭褒,竟也捞得一个“ 勇將”头衔! 一片讚誉声中,郭褒满面红光,距离成为全场最靚,只差一个聚光灯! “孤听闻,那王先乃是王导族侄,出身门阀却精於弓马战阵,乃是江东一员驍將! 除了年龄稍长,此人可著实不好对付! 郭褒竟能一刀將王先斩落马下,想是这大半年来,瞒著孤勤练武艺! 哈哈~此番大展神威,却是连孤也倍感惊喜!” 梁广还未跨进厅堂,就听到符融大笑著一番溢美之词。 “郭中尉也是一员虎將啊!君侯幕下人才济济!”军府司马张天锡赞道。 这位末代凉王平时像个闷葫芦,场面上该说的客套话倒是张口就来。 郭褒习武还算勤奋,只可惜天资平平,整体实力也就是普通战將水平,可能还及不上方魔下,那位辽西勇將李蛮。 张天锡这么一夸,梁广立时觉得虎將称號也太不值钱了些。 “咳咳~归义侯过誉,末將实在当不起!”郭褒一张脸烧得通红。 勇將什么的,厚著脸皮认下倒也无妨。 可是虎將、猛將一类,在大秦营伍语境下,专用在张蚝、毛盛、梁国儿、 登、梁广这些有过实打实战绩的猛土身上。 郭褒当真觉得自己配不上此称號。 张蚝大嗓门道:“莫非,你私下里偷偷去找梁广切武艺?否则,进步怎会这般神速? 明日来我帐前,咱俩好好比划比划! 我倒要看看,那王先在江东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郭褒一瞪眼,心里暗暗叫苦。 真要跟张蛀比划,三两下岂不就要露怯? “驃骑將军,末將..... 郭褒正为难间,梁氏四人赶到,在座诸位目光立即从他身上挪开。 郭褒如蒙大赦,回到自己位置上坐好,再一次向梁广投去感激目光。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功劳虽好,可一旦和自己能力不匹配的话,极容易引起別人怀疑。 郭褒苦笑,攻城略地、斩將夺旗这种“硬活”,今后还是少干为妙,自己毕竟不是这块料。 “哟~我大秦南征首功到了!” 符融笑呵呵地看著梁云和梁广,“为你父子表功的奏文,孤已经亲手写好, 送往项城去了!” “多谢君侯!” 梁广隨梁云一同揖礼。 正要坐下,坐在符融左侧首位的符方,突然黑著脸嘲笑一声:“镇南將军以穴攻之法破城,不过是拾人涕唾罢了! 我军早在数日前,就试图从西门穴攻入城,只可惜徐元喜、王先二贼防守严密。 你部故技重施,晋军一时不察才侥倖得手,运气好而已!” 符融皱眉,脸上露出明显不悦。 在座诸位也是面面相。 攻城之法来来回回也就那一套,岂有自己用得,別人用不得,用了就是效仿照抄的道理? 同样是穴攻,张蚝发现的那处深沟,就是得天独厚的隱蔽地。 符方所部在普军眼皮子底下挖掘地道,人家不严防死守才怪! 张蚝撇撇嘴,一脸不屑。 梁成脸色淡然,梁云淡笑道:“穴攻本就是取巧之法,此番攻克寿阳,乃是托陛下洪福,君侯坐镇指挥有方,大秦將士捨生忘死,与我父子干係不大!” 顿了顿,梁云又道:“当然,大將军率部在西门牵制晋军防守主力,才为我部奇袭创造条件! 这破城之功,大將军当独占一份!” 符方脸色变了变,哼了哼不再说话,只是仍旧一脸不服气,还有几分隱藏极深的嫉恨。 符融授须冲梁云挤挤眼,意思是你老小子还挺会说话,梁云伴装没看见。 在座眾人面露微笑,不愧是桓侯之子,梁氏长君,这一番绵里藏针的应对, 与符方一比高下立判。 梁云和梁广成为符融和在座诸位的讚扬对象,这使得梁润在一旁感到极不自在。 攻克寿阳的功劳,可跟他没多少关係。 梁云、梁广这对新鲜出炉的父子搭档,使得梁氏之名传颂於三军之中。 身为梁氏宗长,梁成在此刻有种与有荣焉的深深自豪感。 自父亲桓侯梁平老故去,这种感觉已经极少有过。 看了眼坐立不安的梁润,他心里轻嘆口气, 宗族与亲侄儿,这桿秤在他心里有所倾斜。 “郭褒!”符融目光下移。 郭褒起身道:“末將听令!” “孤表你为淮南太守,陛下詔救未发,你暂且权任!崔宏任郡丞领寿阳县令,你二人儘快把淮南吏治撑起来,恢復寿阳民生,不得滋扰百姓,广播我大秦王师仁善义名!” 符融满目殷切,对二人寄予厚望。 郭褒嘴皮子都在哆嗦,强捺心中激动:“臣一定不负陛下、君侯重望!” “臣定当辅佐郭太守,为我大秦治理好淮南!”崔宏也下拜。 符融勉励了几句,二人起身退到一旁。 郭褒再一次投来感激目光,梁广微笑頜首。 没有王先这颗脑袋,淮南太守之职,真就不一定落在他身上。 连带著崔宏也受益,二人从公国幕职转为地方主官,仕途上可算跨了一大步按照大秦制度,宗室封爵只食租调,不治民,公国幕职实权有限。 长乐公符不镇守邮城、平原公符暉镇守洛阳,都是加了都督军事职衔,並且领刺史职,才有权力治民。 符融让二人外放地方为官,也是对他们的奖励和提拔。 环视眾人,荷融又道:“孤收到探报,晋室龙將军胡彬,已过下蔡进驻石(安徽凤台西南)! 胡彬至少从盱眙带来五千水军,埋伏我军身后,若等我军南下时背后袭扰, 恐怕也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孤决定,派遣一军前往剿灭,不知哪位將军愿往?” 堂下响起一阵窃窃私语声。 符融余光瞟向符方,乾咳一声道:“高阳郡公摩下兵精將猛,不知能否担此重任?” 一眾目光向符方望去。 梁广强自笑,人人都能看出,融就是想藉此机会,將这傢伙一脚踢开, 少在跟前碍事扎眼。 符方倒也不傻,黑著脸果断拒绝:“我部不善水战,还请君侯另遣良將前往!” 不善水战是事实,可更多的,恐怕还是符方看不上胡彬这五千水军。 梁广心中笑,这傢伙牙不硬胃口却不小。 蚊子腿不想吃,大块肉又嚼不动,真拿他没办法。 符融恨得牙痒痒,却又不能强逼他去。 张蚝起身道:“末將愿往!” 符融勉强挤出笑容,勉励了几句,当即同意遣张蚝分兵前往,围攻石,力图全歼胡彬及五千水军。 梁广微皱眉头,对付固守石的五千水军,出动张蚝这位驃骑將军,有些大炮打蚊子的意思。 若是由他来指挥,遣一偏將,率领三千偏师屯兵八公山,把胡彬这五千水师牢牢看住就行。 哪用得著派数万兵马前去围攻? 放著合肥、歷阳、居巢几处重镇不去攻占,遣张蚝分兵去打石,战术布置上有些拖节奏。 瞟了眼低声私语的梁成、梁云,二人似乎也对此颇有异议。 只可惜,两位长辈似乎不打算提出。 梁广一咬牙,起身道:“启稟君侯,仆认为不妥!” “嗯?”符融异看向他。 连同梁成、梁云在內的眾人都朝他看来。 梁闰鼻孔轻哼,这贼奴真是越来越狂妄了。 “你倒说说,哪里不妥?”符融饶有兴致。 梁gg罪一声,命吏取来舆图展开。 “君侯、诸公请看,石位於我军后方,乃是一处淮水环绕的漕运小城,就在八公山西北! 此地水网密布,易守难攻,便於水军用兵。 主动前往围攻,在不善水战,且缺少舟船的情况下,只怕难以发挥我军兵力优势。” 顿了顿,梁广眼眾人,见符融和诸公都听得认真,又继续道: “胡彬所部,不过是疥癣之疾,遣一偏师驻扎八公山,与其隔河对峙,不使其轻举妄动即可! 我军当务之急,是继续挥师南下,取合肥、歷阳、居巢,全取淮南一郡! 亦可越过水向广陵进兵,寻机与普军主力决战! 我军兵盛,普军寡弱,正面决战,以堂堂之师胜之,普军必败! 若被小小石牵扯精力,延误南下时机,让普军有从容应对之机,岂不可惜?” 厅堂內一片安静,融眯眼紧盯舆图,似乎在思索什么。 梁成目露惊讶,低声对梁云道:“他所言竟与我不谋而合!” 梁云莞尔:“方才兄长怎地不说?” 梁成轻笑:“梁广能想到,我能想到,难道阳平公想不到? 君侯是想在寿阳稍作停留,且看看江夏战场上,慕容垂所部有何进展!” 梁云恍然:“还是兄长看得深!” 梁成看向梁广,“这孩子,越发让我惊喜了!” 梁云也点点头,目光里的喜爱愈发浓郁。 有这番见识头脑,梁广就不只是一位勇將,更能成长为独当一面的统將之帅! 崔宏、张天锡等人也不差这份眼光,只是他们考虑的更深些,还关係到阳平公与符方、慕容垂等人的隔空较量。 所以,他们心里明白,也不会轻易说出来。 梁广单纯从军事部署考虑,却是没想太多。 符方冷笑声突兀响起:“一个小小督主,也敢在督军统帅面前,指著舆图大放厥词?真是可笑!” 梁广看他一眼,没作理会。 厅堂內一片安静,无人应和符方之言。 在座眾人除了符方,几乎都能听懂梁广方才所说,绝对是最契合东路军下一步行动的作战部署。 符方本以为有人会附和两句,不想厅堂內鸦雀无声,反倒让他觉得有些不自在。 这小子一番狂言,难不成还真让他蒙对了? 符融捻须,笑眯眯地道:“你小子当真有些放肆了,还不退下?” “君侯?”梁广拱手,以为是符融不相信自己所说。 张蚝笑道:“你放心,我去了石,先围他十天半月,叫胡彬无粮可吃,领著五千水师整日捞鱼摸虾!” 厅堂內发出一阵轻笑。 围而不打,的確是应对妙招,与梁广方才所说,屯兵八公山隔河对持,有异曲同工之妙。 “可是~” 梁广还要再劝,就算围而不打,也不必派遣张蚝去。 他摩下精兵应该放在正面战场攻坚才是。 符融笑骂一声:“別以为有两位梁公撑腰,孤就不会打你板子! 退下,休要多言!” 梁云也道:“你先回营歇息!” 梁广一脸无奈,只得拱手告退而去。 虎督隶属中军,与三千公国卫士分到同一处固定营垒,距离郡府不远,是此前晋军新开闢的一处军营。 回到营中,李方几人见他闷闷不乐,还以为是他挨了训,不敢来触霉头,一个个躲得远远的。 梁广也懒得搭理,吃了两张胡饼,灌下半囊酪浆,回到营舍躺下歇息。 回想著方才厅堂上,关於继续进兵还是围攻石的爭论,梁广渐渐明白过来既然他都能看出,利用秦军大破寿阳之势继续进兵,才是眼下东路军最好的战略部署,那么融、梁成、梁云、张蚝乃至崔宏等人,不可能不知道! 可为何符融还要坚持派张蚝围攻石? 恐怕不只是为军事做考虑,还涉及到陛下、慕容垂、朝堂几大方面,错综复杂的考量。 思索间,屋门敲响,梁广以为是李方,没好气地呵斥一声:“进来!” 推门而入的却是梁云。 “阿父?”梁广急忙起身,找来两张胡床请他坐下。 “怎么,你的提议没被阳平公採纳,有些气?”梁云笑道。 梁广老老实实地道:“先前是有一些,不过刚才静下心想想,阳平公应该还有其余考量! 他是统帅,督军大將军,考虑的肯定比我更全面。” 梁云半开玩笑似地道:“地位再高、身份再尊贵也是人,是人就难免有顾虑。 阳平公所想其实很简单,第一,出於稳妥考虑,先请示陛下,再决定是否进军。 第二,符方不愿去石,那么如何安置就成了麻烦,阳平公更不愿让他跟著自己白捡功劳。 第三,荆州方面,慕容垂在江夏进展尚不清楚,阳平公不希望自己的东路车,成为替慕容垂吸引普军的挡箭牌。 第四.... 顿了顿,梁云轻声道:“阳平公已经位极人臣,不必贪多功劳。毕竟,太子文弱,声望也不及他十之一二.... 梁广愣了好半响,听梁云一番解释,才算彻底明白。 坐在符融那个位子上,有些东西当真不是胜败得失那么简单。 “可是,此战关乎国运,若掺杂太多战场以外的东西,孩儿担心顾此失彼, 反被晋军抓住破绽机会!” 梁广心情没来由地焦虑起来。 梁云嘆口气:“这些,不是你我能够改变的。 此时伐晋,本就不合时宜!” 梁广看著他:“阿父也认为,此次南征伐晋,一开始就不应该发生?” 梁云苦笑:“王景略临终前就留下遗言,晋室虽僻处江东,可终归是万民心中正统所在。 谢安执掌中枢,政通人和,此时伐晋,江东门阀只会暂时放下成见,齐心协力抗敌。 欲破普室,只能等其內部生乱! 可陛下终究不愿听,现在说这些,却是晚了... 梁广默然,王猛之后,其实大秦內部明白人並不少。 可惜不过符坚的天子意志.. “我儿好好歇息两日,莫要多想其他,此番稳扎稳打,即便进展缓慢,想来也不至於犯下大错!” 梁云宽慰两句,掩上屋门走了。 梁广回到床榻躺下。 听完梁云一番话,他这心里反倒愈发忧虑不安。 攻克寿阳城,似乎让符融、梁成梁云等一千公卿重臣,对於此次南征持总体乐观態度。 或许在他们看来,不管如何部署进军,就算不能大胜,也总不至於大败。 拿下淮南,占据江北进攻主动权,已经是一次重大战略胜利。 可事实当真如此?梁广心里志志不安。 这种乐观,是否会让符坚做出更为激进的决策..... 第110章 晋军南来 第110章 晋军南来 全椒县以北,有群山绵延,河川纵横,好似关山锁钥,连通江南江北,乃是进出建康之要道。 两普时期,这里称之为“涂中”,普室南渡后,在此展开大规模军屯,充实江北防务,以为建康屏障,並且正式侨置“南譙郡”。 隋初置滁州,五代时期,金陵锁钥清流关,便凿建於滁州西面关山隘口。 此刻,苍木林立的平缓山道上,一支晋军正在缓缓前行。 队伍绵延数十里,前军已穿过山道,进入梁郡(侨置,安徽定远)地界,后军才搬运辐重器械绕过山脚。 数十支斥候小队四面而出,飞驰於丘陵野地之间,侦察警戒,为大军引路。 传令兵不断往返於前中后三军之间,確保行军途中军令通畅。 中军大蠢帅旗立於战车之上,前后有甲士护卫。 另有一队护节甲士紧隨其后,专司用作护卫天子所赐的旌节旗帜。 其中主节是一桿八尺长竹竿,外嵌三重金铜叶,顶端悬掛耗牛尾。 持此节,可专杀两千石之官,非军国重臣不得掌。 使持节、征虏將军、尚书僕射、征討大都督谢石,此刻正骑马走在护节队伍之后,望看天子节杖证证出神。 此番符秦以倾国之兵南下进犯疆界,符坚扫灭江东之野心显露无疑。 建康城中人心忧惧,朝廷之上君臣震恐, 谢石想起了当日,秦兴兵消息传入朝中时,引发的轩然大波。 含章殿上,天子一脸惊慌失措,群臣哀豪悲鸣,场面混乱如市井。 散朝后,他带上侄儿谢玄,直奔东山谢氏山墅。 他的亲兄长,时任中书监、录尚书六条事,总制军政的辅国重臣谢安,彼时正在山墅內养病。 谢石赶来,是专门向兄长请教退敌安国之良策。 道明来意,谢安却丝毫不慌,甚至还有閒情逸致,拉著他和谢玄等一乾亲朋幕僚閒游东山,弹琴对弈,直至深夜才返回居室。 谢石几次询问对敌之策,谢安笑而不答。 问得烦了,兄长只淡淡回他一句:“应对之策,早已呈送陛下案前,静候圣意便可!” 过不了几日,果然有詔敕发下。 天子以车骑將军、领荆州刺史桓冲,辖制荆州之兵守备江汉。 以他为征討大都督,辖制淮南之兵守备淮水。 至於兄长谢安,都督五州诸军事坐镇建康,居中总辖调度。 从建康出发前,他再度问计於兄长,去到淮水,这仗到底应该怎么打。 兄长好言抚慰,让他自己看著办,该怎么打就怎么打。 谢石哭笑不得,兄长这番布置,好像安排了许多,又好像什么也没安排。 临走前,兄长塞给他一个锦囊,让他过江北上以后再看。 下船踏上江北土地,谢石便迫不及待地拆开来看。 锦囊里有一张笺纸,纸上写著两个名字:朱序,张天锡再无其他。 所谓字少意义深,谢石陷入沉思。 剎那间,他脑中灵光一闪,好似明白了什么。 兄长谢安一向玄虚神叨,这一次打的哑谜,也不知他猜得对不对。 怀著志芯不安之心,谢石踏上了领兵北上,守淮抗敌之路。 凝视著天子节杖,谢石愈发感到肩头担子沉重。 如丝雨线从彤云密布的天空坠下,谢石仰面望天,今夜只怕会降下一场大雨。 “叔父!” 一骑快马从道旁赶来,冠军將军、前锋都督谢玄勒马停下,“寿阳急报!” 四十岁的谢玄比五十六岁的谢石还要显老,露在铁胃外的鬢髮已是霜白。 作为陈郡谢氏中青一代第一人,自幼他便承受了太多。 谢石见侄儿面色凝重,心里也不由得一咯瞪,拧开蜡封竹节,取出里边的细帛展开来看。 “......寿阳......已为秦军所破! 徐元喜、王先二將,为虏將梁广、郭褒所斩!”谢石喃喃。 他褶皱满布的脸瞬间苍老了许多,默默把细帛塞回竹节,抬头望著天子节杖,忍不住轻嘆口气。 谢玄低声道:“据斥候打探,虏兵以穴攻之法破城,虏贼梁广仅带数百精卒,就击杀徐元喜攻陷南门! 符融魔下中尉郭褒追斩王先,便是这二人联手夺下了寿阳!” “唉~北军里,驍將何其之多啊~” 谢石摇头,苦笑声充满苦涩。 大普王师,却已不復当年扫蜀灭吴之威势。 顿了顿,谢石拧紧川字眉:“这郭褒,应是洛阳郭氏嫡出子弟,符融接替王猛镇守鄴城时,辟召他入幕下任职。 这梁广,何许人也?” 谢玄摇头:“我亦不曾听过此人名头。既然姓梁,兴许是梁平老族中人物, 就是不知,与梁成、梁云是何关係。” 谢石点点头,没有为一个不知名虏將纠结太久。 “寿阳失陷,再想据淮而守已不可行。 我军赶去救援意义不大,不如进驻寿阳东面的洛涧(安徽长丰东),占据洛口,寻机利用水军牵制北兵,令其不敢轻易往南进军!”谢玄提议道。 “幼度所言与我不谋而合,为今之计,只有想办法把北兵牵制在洛涧与肥水之间,等到北兵师老兵疲之际,再寻破敌之机!” 谢石当即传令前军,更改行军路线,往洛涧进发。 又有数骑从前方赶来,为首一人,正是谢安次子、辅国將军谢谈。 “叔父!那位遣僮奴来,说是有重要消息相告!” 谢琰见礼,一指身后一人。 谢石道:“让他上前来。” 谢琰招手,一名作寻常农户装束之人,从几名骑卒当中打马上前,见礼后凑在谢石耳畔低语几句。 谢石面色微变,低喝道:“你所言当真?” 僮奴拱手道:“主人千叮万嘱,不敢有假!” 谢石沉声道:“儘快赶回,一路当心,请你家主人务必保重!” 僮奴道谢,谢琰授意几名部下护送他返回。 “叔父,可是北军里有变故?”谢玄沉声道,谢琰也看著他。 谢石脸色从未有过的凝重:“符融遣张蚝围困石,符坚已带轻骑,从项县赶往寿阳!” 谢玄大吃一惊:“贼竟亲自赶来督战!” 谢琰面上闪过些惊惧:“还不知项县聚集了多少北兵,单是寿阳一地就有二十几万之多。 倘若数十万北兵尽皆渡淮南来,江北之地,只怕要望风而降!” 谢石沉著脸不说话,谢玄道:“北兵势大不假,可一来徵调需要时间,不可能仓促成势。 二来兵数十万,人马芻粮靡费何其之多,秦再强盛,也不可能支撑太久一我军当按计划行事,不可自乱阵脚!” 谢琰道:“兄长之言有理,可符贼若是把大军就粮之地设在江东,驱使数十万虏兵跨江涌来,以战养战不惜代价也要覆灭晋祚,又该如何应对?” 谢玄当即色变:“这..::.符坚非刘曜、石虎那等凶残虏君,他应该不会想要一个饿孵遍野、满目疮的江东~” 谢琰笑道:“我倒认为,不能坐视北兵集结齐至,应该趁其军力不合之际, 主动寻机挫其锋芒! 倘若符融这前锋东路军兵败,荷秦上下必定震动,士气大丧,军心大衰,后续兵马不战自退!” 谢石捻须不住点头,“璦度所言乃败敌之计,幼度所言乃守国之方,你二人各有所长! 此番究竟是速战还是固守疲敌,还需从长计议! 当务之急,是儘快赶到洛涧驻守,稳固淮南军民之心!” 谢玄、谢琰拱手:“谨遵叔父號令!” 谢石对传令兵喝道:“命广陵相刘牢之来见我!” 不一会,一名披甲戴胄的雄壮军汉赶来,下马拜倒:“刘牢之特来听令!” 谢石命亲卫取来符令:“命你率五千北府兵,先行赶往洛涧,为大军开路! ” 刘牢之起身接过符令:“请大都督放心!” 他一张肤色迥异的脸庞,宽厚双肩繫著一领赤色披风,浑身流露剽悍气,好似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 刘牢之再度向谢玄、谢琰见礼告退,跨马下去调兵。 半个时辰后,一支打出北府兵旗號的精卒,脱离大军往北而去.... 第111章 武猛校尉 五部司马 第111章 武猛校尉 五部司马 寿阳百姓惊讶地发现,这支远道而来的北军,並非想像中那般凶残野蛮。 除了破城初期,针对藏匿普兵的大规模搜剿,其余时候,对城中百姓並未过多骚扰。 类似虎督刘伏利、袁开二人的侮民罪行,数日时间里也有数十起发生。 符融此前三令五申严军纪,努力打造大秦仁义之师形象,自然不会允许个別毁坏形象的罪行发生。 凡触犯军纪者,一律从严从重惩处,且公开判决处斩,数十颗人头就掛在寿阳县翩对面的坊市內。 安民告示张贴全城,歷数晋室自司马篡魏、贾后乱政、八王祸国之罪名,把司马家骂得体无完肤。 还贴心地为寿阳百姓介绍方今天下局势,力图让百姓们知道,晋室偏居江东、苟延残喘的事实。 简述下来就是:江淮百姓们,时代变了,醒醒吧! 我大秦才是气运鼎盛的新王朝! 寿阳城內,凡粗识文墨之人,不论寒素还是庶人,全都徵发起来,安排在城中各处。 他们只做一件事,从早到晚不停向百姓们讲述安民书內容,一遍遍强调秦军南征的正统性和必要性。 寿阳百姓很快发现,除了城头大旗变换,县郡府换了一批新面孔,城中巡兵变成了北兵以外,倒和以前也没多少区別。 田租户调劳役没有增多,市税关津税没有提高,甚至郡府发文,免去了未来两年的鱼税、牛税,省下一笔不小负担。 符融还以天子名义,赦免了一批轻罪囚犯,又以徵发夫役为名,令寿阳几家土族各自交出一批僮奴,充作大军辅兵。 荷融一边笑呵呵地宴请本地士族,一边向他们要粮要人,给他们的子弟封了一大批有名无实的官职,以拉拢之名,行放血之实。 这些士族品第不高,还达不到必须强行迁走的標准。 趁机多让他们出出血,方便郭褒和崔宏將来治理。 如此一来,寿阳本地官绅宗族肉疼肝颤,普通百姓却渐渐放下心中防备,走出家门,市井烟火气逐渐恢復。 在郭褒、崔宏努力下,寿阳民生一点点復原。 十月中,深秋寒意无声降临,淮水两岸漕船往来愈发频繁。 从项县转运来的粮秣、冬衣、夹袄、皮褥等物资,源源不断送入寿阳,全力保证前锋东路军需用度。 关於攻克寿阳的嘉奖詔令业已送达。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这一战,並不算是南征首功。 就在寿阳城告破前两日,慕容垂、慕容一路兵马,以神兵天降之势攻破郧城,打开进入江夏郡的重要通道,荆州江汉战场取得重大进展。 慕容垂力毙勛城守將王太丘。 郧城取胜消息先一步抵达项县,坚大悦,表为南征首功! 攻克寿阳只能算是第二功。 不过从战略意义来说,拿下寿阳显然更重要一些,难易程度也不可相提並论符坚嘉奖全军,镇南將军梁云加散骑常侍,武猛都尉梁广升任武猛校尉,行守左卫五部司马。 散骑常侍通常为门下省加官,官品第三,秩禄真两千石,专门用来表彰老臣、功臣。 得此加官,可著朝服直入內禁,名义上负有諫净之责,是地位和荣誉的象徵梁广升武猛校尉,官品提了一级,实际职务是出任五部司马。 五部司马是五部督主官,左右卫各设一人,统辖五部督兵马。 五部督为:琥虎、羽林、上骑、异力、虎賁五部督皆是左右卫特选之兵,算是宿卫军中的特种兵,总军额在一千五百人左右。 所谓“行守”,行是以低品摄高职,守为试用,期限通常为一年。 此行南征,符融只带虎督、上骑督在魔下听用,羽林督留在项县侍卫符坚,其余两督隨竇冲留守长安。 梁广这位新任五部司马,能调用的只有虎督和上骑督。 每一次大战过后,隨著將校的职务变动、升降,所部兵马的损耗,全军都会展开调整,补齐军额,缩减、增扩编制。 城虎督暂时增扩至六百军额,上骑督增扩至四百。 梁广一校兵马增至一千人,勉强达到“军”的最低標准。 上骑督全员骑兵,虎督配马一百匹,梁广又找梁云借来几百匹,全军拉到寿阳南郊,进行骑兵专项训练。 原本虎督三百士,骑术够格做骑兵者,左右不过二十余人。 毕竟此前都是刑徒身份,要么出身僮奴,要么家境贫寒,有过骑马经验已算不错,精於此道者却少之又少。 虽说在北方,民户养马並不少见,可饲养一匹合格战马销不菲,绝大多数编户家庭难以承受。 梁广在挑选营兵时,首先瞄准的就是精於骑术之人,毕竟训练步卒阵列,要比训练骑兵容易得多。 在这方面,氏民成为优先考虑对象,身为国人,普遍家境要好一些,家中养马者多,有过放牧经验的话,也能更快速成军。 南郊,几条溪流交错的广阔野地里,千余兵马分作几部,各自进行针对性训练。 上骑督四百骑,在督主申朗指挥下进行骑射训练。 大多数骑兵习惯右手开弓,攻击范围集中在身体前进的左侧。 考虑到这一点,指挥骑兵发动进攻时,在游击掠阵的情况下,如何找准角度切入战场,就成为发挥骑射杀伤力的关键。 能出任左卫上骑督督主,申朗自然不是寻常出身。 他乃魏郡申氏子弟,有两位名满天下的叔伯,济北太守申绍,冀州別驾申胤。 前燕时,魏郡申氏也曾烜赫一时,成为关东士族在燕国朝廷的代表之一,申绍申胤兄弟更是一时俊彦。 符融镇守邮城时,与申绍、申胤结为知己好友。 符融返回长安,专门挑选一批关东士族子弟带走,吸收他们进入大秦朝廷供职申朗、崔宏都在此列。 二十五岁的申朗,对於梁广这位新任上司並不排斥。 一来头顶梁氏郎君光环,年少得高位並不奇怪。 二来如今梁广也算名声在外,不久前又力斩徐元喜攻破寿阳,当得上东路军首功。 此前各军重组,营兵们私下里排序,他这五部督旗下也是大热门,都想跟著虎儿多立功劳。 毕竟,哪个兵卒不希望自己的主將勇猛无匹! 全军训练之前,梁广照常发表一通鼓舞士气的讲话,又在不经意间,轻描淡写地表演了一手左右驰射,看得上骑督和新加入营兵们眼睛发直。 掌握此项绝技,在骑射攻击时,就不受身体角度影响,几乎能做到周身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射击。 凭此神技,足以震全员骑兵的上骑督。 梁广提出调李方出任上骑督副督主,得到申朗和其魔下几位伯长支持。 原城虎督人员安排基本不变,杨云接替李方出任伯长,与孟超、邓兴平级王镇恶也如愿以偿,当上了亲兵队正。 萎黄草地上,虎督二百余刑徒老卒,正在进行基本骑术训练。 这帮傢伙双脚沾地自然是勇悍精锐,可上了马却有些老大难,不少人骑术经验为零,基本要从头开始学起。 梁广看得直皱眉,一个个骑在马上战战兢兢,別说舞动骑枪长矛,双手连马鞍都不敢鬆开。 有点难。 邓兴耐心好,骑术也刚刚练出样子,比较適合教学新人,梁广便让他来具体负责。 其余近四百营兵,都有不同程度的骑术经验,训练起来稍稍容易些。 三五日后,便能通过號角令旗,做出一些简单队列行进变化。 再之后,便是骑兵由静转动,演练衝击阵型和分兵包抄等等战术动作。 梁广每日清晨带兵出城训练,傍晚归营。 他这一军全员战兵,由中军辅兵营统一供应伙食,无需自己动手。 目前也没有什么作战命令下达,每日就是埋头苦练。 张蚝所部兵马已经顺利包围石,甚至还截获了一封发往歷阳的求救信。 普將胡彬在信中,向征討大都督谢石求援,直说自己被困石,粮草即將耗尽,请求火速发兵救援。 这封信透露两大军情,一是胡彬所率五千水军面临被歼灭风险。 当然,缺粮一说有待查证,也有可能是胡彬放出假消息,诱使张蚝冒然进攻二是普军救援寿阳的大军,有可能正在逼近! 张蚝有没有对石普军发动进攻,梁广不清楚,也没有消息传回。 可符融截获这道求援信,竟然不辨真偽,直接上奏项县,並且告诉符坚:贼少、粮尽、好破,速来! 梁广从梁云口中听到此事,差点一个超一头栽倒! 在不清楚普军主力位置、兵力人数的情况下,融怎么就得出“好破”结论? 还急吼吼地请坚亲自赶到寿阳督战战前最反对出兵的阳平公融,此刻因为拿下重镇寿阳,最先变得乐观激进起来! 梁成、梁云苦劝无用,方也极力怂请符坚来寿阳坐镇。 这些高层级决策,梁广自然插不上嘴,只能满心鬱闷无奈地加紧练兵。 “嗖嗖~” 梁广跨骑大黑马,在训练阵地不远处的溪流边追猎野雉。 “兄长!”王镇恶拍马赶来,身后跟著几骑。 “方才抓到一个细作!鬼鬼崇崇好似在窥伺我军!” 第112章 凉州內鬼 第112章 凉州內鬼 王镇恶毕竟少年心性,根本静不下心带领士伍训练。 他这位亲兵队正空有名头也不管事,新鲜劲头一过便无所事事。 梁广在溪流边追猎雉鸡,独自训练骑射,他就带上三五骑,沿渺水西岸四处閒逛,美其名曰为斥候耳目。 这小子声称抓到细作,梁广本是不信的,可勒马回头一看,一名骑卒身后果然携带一人。 见到他,此人目光闪烁游离,一副卑微諂笑嘴脸。 “何处抓到?”梁广打量他,问王镇恶“就在那处丘陵上!我发现他时,这傢伙正在向我军方向眺望!” 王镇恶一指远处,梁广顺著望去,大约半里外,一处缓缓抬升的丘陵,向东边肥水河岸延伸。 方圆数里內,那地方的確是最高点,可一览寿阳南郊, 此人內穿裤褶,外披一件缀满补丁的袄袍,相貌平常,乍一看的確像个寻常人。 可寻常人怎会无缘无故爬到那处高顶瞭望? “可搜过身?” 王镇恶道:“搜过,无甚可疑。” 梁广示意他下马,居高临下地看著他:“叫何名?从哪里来?往哪里去?” “回稟將军,小人侯博,下蔡人,不久前发为夫役,在成德筑城,近来役期结束,与同乡返家,不想中途走散,又迷了路,故而只能登高辨清方向..::::” 自称侯博之人恭恭敬敬作揖,结结巴巴一脸惶恐,却也把自己的身份来歷说清楚。 梁广再度远望那处丘陵,如果从成德赶来,途径那地方倒也说得通。 此人一口浓重淮南口音,听上去却有些古怪,与近几日在城中听到的百姓口音不太一样。 训练间隙,全军士伍们暂作歇息,李方、孟超、杨云、申朗等人都赶了过来侯博见围著他的兵將越来越多,哭丧著脸浑身打颤。 “你好像知道我是谁?!”梁广盯著他,突然问。 侯博明显一哆嗦,慌忙道:“將军说笑了,小人不过是个下蔡乡民,大字都不认识一个,今日也是第一次见將军,怎会认识..::: 1 梁广目光如刺,侯博腿一软跪倒下来,哭呛著求饶。 方才第一眼见到自己,此人目光里明显流露畏惧。 今日他只是寻常戎服披袍装扮,並未披鎧戴胃,若非认出自己,此人不应该如此慌张才对。 杨云盯著他看了几眼,凑过来低声道:“司马,此人说话有些凉州口音!” “当真!?”梁广异地看著他,“你没听错?” 杨云小声道:“仆在凉州多年,不会听错!此人的淮南口音,应该是后来学的,再怎么掩饰,原本的腔调也改不了!” 梁广微微点头,一个刻意扮作淮南口音的凉州人.......有意思! “你可以走了!”梁广淡淡道。 侯博一愣,急忙跪下叩头:“多谢將军饶命!小人告退~” 侯博满脸堆笑,朝著四方诸人作揖,往北边小跑而去。 杨云突然用凉州话大声喊了一句。 在场眾人,除了李方咧嘴笑,其余人一头雾水。 梁广也听不懂他喊的是什么。 可跑出十丈外的侯博,身形明显一顿,而后明显加快了脚步,越跑越快,逃命似的狂奔起来。 “派个伶俐兄弟盯紧,倒要看看此人究竟是何来头!”梁广沉声道。 杨云当即唤来手下一名什长,指著侯博身影耳语几句。 那什长拱手领命而去。 王镇恶好奇道:“杨伯长方才喊的是什么?” 杨云笑道:“凉州骂人的俚语,污秽得很,王小郎君还是莫听为好!” “快说!我要学!”王镇恶兴趣浓厚,“以后吵架斗嘴,也好用来骂人!” 李方道:“这种腔调,出了凉州少有人听得懂,骂出去人家也听不明白,学了做甚?” 王镇恶一愣,好像是有几分道理。 眾人一阵鬨笑,继续带领各自兵卒训练, 申朗和上骑督几位伯长、督战还未完全融入梁广魔下,只是听虎督眾人说话有趣,也跟著笑了起来。 梁广叫住申朗:“我与你各分兵一半,以无簇箭矢进行追击训练,凡中箭者自觉下马,看看最后哪方获胜,你看如何?” 申朗与几位伯长相视一眼,齐齐拱手:“请梁司马赐教!” “爽快!来!” 梁广骑著大黑马当先朝南边丘陵驰去,上骑督四百骑紧隨其后.:::: 回到营舍,夔奴已备好冲洗热水,送来换洗衣物,又把大黑马牵去洗刷餵养有夔奴跟在身边,日常起居的確舒服许多。 就是不知梁安独自在家中过得如何,好在有权宣吉照料,否则出征在外,一走就是大几月,还真有些放心不下..... 收拾乾净,梁广正准备去见梁云,与梁氏眾人一同用饭。 两位梁公身边有十余僮奴照料,经常开设私灶,伙食还不错,如今他也能名正言顺地前去蹭饭,不去的话梁云还会遣人来请。 “梁司马!” 正要跨上马,薛茂匆匆赶来。 “薛君来得正好,与我一同前往!” 薛茂却神色紧张,拉著他走到一旁:“方才我亲眼见到,少君进了高阳郡公居所!” 梁广看著他:“薛君是说... 薛茂忿忿又不安:“因攻城一事,高阳郡公与二位梁公不睦,若无重要事, 少君岂会偷偷去见他? 我担心,符亮一事..... 梁广笑道:“薛君放心,此事虽不说天衣无缝,可追查起来却也不易。 查无实证,即便符方知道,能奈我何? 他若真有这份胆量,就亲自去河东汾阴,找薛氏问个清楚!” 薛茂心中稍安,嘆口气道:“此事主公尚且不知,即便知道,桃娘一个侍婢,生死还不是任由少君做主,送与符亮笼络关係也无可厚非,顶多是招来一顿斥责.... 梁广宽慰道:“事情都过去了,薛君莫要掛怀,桃娘平安无事就是最好结果。” 薛茂突然向他长揖:“梁司马已是梁氏郎君,今后我等宾客部曲,还要处处仰仗於您!” “薛君又见外了,自我翁父、父母故去,你可没少帮衬我兄弟。今后你和桃娘与我便是一家人,有任何事,我自不会坐视不管!” 薛茂露出几分笑容,有这番话,他心里便轻鬆许多,再度向梁广揖礼。 这一次,梁广没有阻止。 这一拜意义颇多,既有託付桃娘之意,也有投效、认下主僕名分之意。 无需言明,彼此心照不宣,今后他这方小势力又多一人。 梁广也笑了,如今的他,已逐渐具备庇护身边人的能力..... 翌日晚间,天空洒下清冷月辉。 郡府后门斜对面的小巷里,侯博焦急不安地等候著。 过了会,后门狭开,有人影闪出,四下里张望,確定街上无人,才快步走进小巷。 “大王~”侯博低声拜倒。 “快起来,事情可办得顺利?”来人戴著风帽,蒙著面巾,浑身裹披袍,看不清面容。 侯博忙道:“仆已见到那位,告知他秦军动向!” “在何处遇见?”来人低沉嗓音。 “仆去时,他率军刚过涂中~” 来人略一想,点点头:“好了,你去吧,近段时间莫要露面,等我消息!” 侯博应了声,犹豫了会小声道:“仆归来时,在南郊撞见那城虎督督主梁广,被他派出的侦骑擒住...... 来人大吃一惊,眼中露出惊怒:“废物!怎地如此不小心?” 侯博忙道:“那梁广在南郊练兵,正好堵在仆回城路上,他魔下侦骑四处, 仆一时间藏身不及.... 不过请大王放心,他虽一番追问,仆只说是下蔡人,在成德服劳役..::..他听我一口淮南音,倒也没过多盘问...... ? 侯博不自觉地垂下眼皮,以免被主人看出些什么。 没想到主人反应如此剧烈,早知道他就应该瞒下这段遭遇。 侯博心里暗暗后悔。 “他是如何问你的?你又是如何回答?”来人似乎还不放心,仍在追问。 侯博咽咽唾沫,小心翼翼讲述了一遍。 来人紧紧盯著他,等他说完,沉默片刻,才低沉道:“今后行事切记当心, 万不可再有紕漏!” “大王放心,仆定当再三小心!” “你走吧~” “仆告退~” 侯博揖礼,飞速瞟了眼来人,后退两步转身沿著小巷离开。 他暗暗鬆口气,幸亏自己留个心眼,没把那梁广听出自己有凉州口音这段说出来,否则大王只怕饶不了他..... 侯博紧绷的心神放鬆下来,正要加快脚步,忽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向他衝来! 不等他回头,只觉后腰猛地传来钻心剧痛! 一柄匕首深深刺进他的身体! 他浑身僵硬,微仰著头,嘴巴大张著,浑身气力似乎在迅速流失! 侯博重重摔倒在地,嗓音嘶哑:“.....大.....大王~” 来人扑上前往他心口位置猛扎一刀,侯博双眼死死鼓睁,头一歪断绝生机。 来人拔出匕首擦乾血跡,起身看著户体,眼中一片阴冷。 多年主僕,他又怎会看不出,侯博方才並未说实话。 那梁广乃是符融亲信,一旦引来怀疑,別说南逃入晋,能否活著走出寿阳都还两说。 来人想了想,又上前割下尸体首级,裹好带走,寻一处隱蔽地方掩埋。 脚步声远去,幽暗小巷里只剩一具躺在地上的无头尸身。 过了好一会,不远处偏巷拐角阴影下走出三人。 “那傢伙捂得严实,瞧不出身形样貌,不过两人说话时,一口凉州腔却错不了!”李方小声道。 杨云也道:“其他的听不真切,『大王”两个字,我倒是听清楚了。” 梁广一指无头尸体:“检查其下身。” 李方和杨云上前捣鼓一番,惊讶道:“是个阉人!” 梁广心中微凛,凉州、大王、阉人..:..这些线索足以指向一人:前凉末主、 如今的归义侯张天锡! “现在怎办?”李方道。 梁广沉声道:“暗中盯紧,勿要声张,倒要看看,他究竟想做什么?寿阳城里,还有哪些同党!” 第113章 天王亲至 第113章 天王亲至 十月二十三,符坚亲率八千羽林轻骑渡淮进入寿阳。 隨驾公卿有左僕射权翼、度支尚书兼中军长史朱序、羽林都统赵盛之、右卫虎督督主杨定一行。 符坚此行是秘密前往,名义上是调派羽林都统赵盛之率军前来阳平公魔下听用,左僕射权翼代表陛下慰问东路军。 早在符坚渡淮之初,东路军就下达封口令,敢妄言天子乘舆者拔舌。 东路军有不少宿卫禁兵,见过天子真容的不在少数,坚一旦露面,瞒是瞒不住的,只能以严令晓諭三军。 为谨守机密,符融只派了军府主簿前去淮河边迎候,充作嚮导,引符坚一军入城。 轰隆隆马蹄声自西门驰入,大队骑军到来,再一次让寿阳百姓见识到了北军之盛。 梁广披鎧戴胃,手拎板斧率一百城士在郡府中庭警戒, 身为左卫禁兵统將,天子到来,他又得回归老本行,肩负起宿卫重任。 唯一不爽的是,八千羽林轻骑全部安置在城中,他这一军和融公国军都得腾挪营舍,以供羽林郎休整。 原本以他的级別,还能享受单间待遇,如今也得去挤大通铺。 不过人家新任公国中尉苟平都没说什么,他就更没资格抱怨,吩附夔奴收拾行李搬走就是。 去年新招募的三万羽林郎,儼然成了地位最高的天子亲军,就是不知训练將近一年,究竟有几分战力。 荷坚在符融、符方、梁成、梁云、权翼等公卿大將簇拥下快步走来。 梁广急忙挺立腰杆,目不斜视,保持庄重严肃。 符坚与符融在討论著什么,面色流露丝丝凝重,从他身前快步走过。 符方余光警向他,透出几分阴厉。 梁成、梁云对他微笑致意,不过看得出,二人神情也有些沉重。 权翼脚步一顿,对他笑著点点头,而后才紧隨眾人步入中厅。 君臣一行都有些严肃,想来是有什么重大军情传来。 以他的品衔,还远远不够资格列席这种高规格御前军事会议,只能等结束以后,再去向两位父伯打听。 建威將军、羽林都统赵盛之,带著一队衣甲鲜亮的羽林郎走来。 “带上你的人退下吧,今后凡重大军机事务,都由本將亲自带羽林郎宿卫!” 赵盛之挥挥手,语气透露丝丝傲慢,他带来的羽林郎,取代原本士的警戒位置。 “职下告退!” 梁广自不多话,喝令士收队。 站岗放哨的差事,他还不乐意干呢。 有这工夫,还不如继续到南郊训练。 李方呸了口:“什么玩意儿!那些个草包憨豕,除了身板模样不错,还有啥用?乃公一次就能操翻仁!” 杨云嘿嘿道:“我比李副督主差些,能操俩~” 梁广莞尔。 虎督虽说成军晚,可第一批士全都是刑徒之身,本就过惯了刀头舔血的日子。 又经受了营伍生活锻炼,混跡数月,哪些士伍什么水平,基本一眼就能瞧出。 羽林郎皆是家境不错的良家子出身,单拎出来武艺没有差的。 可行军打仗不是打擂台比武,打得好看不代表能打。 这群年轻气盛的羽林郎身上,缺少了太多东西,甚至称不上合格的军中土伍,尚需血与火的淬炼。 刚出郡府大门,迎面撞见甲胃全身的梁润,身后跟隨韦洵和支父子,还有他那一校数十兵卒。 “见过兄长!”梁广主动避让揖礼。 韦洵、支父子本想见礼口称小郎君,话到嘴边又不敢吐出。 梁闰脚步顿止,忽地偏头看著他:“符亮一事,是你所为?” 李方、韦洵等人俱是浑身一紧,支父子一脸茫然。 “兄长此话怎讲?高邑侯符亮?小弟与他素不相识呀“”梁广摇头,一脸迷惑。 梁闰眯眼盯著他,冷笑数声,不再多话,披袍一扬径直入了郡府。 韦洵冲他苦笑,急忙跟上,支父子匆匆见礼,满脸歉然。 李方嘀咕道:“听这口气,怕不是让他查到什么?” 梁广收回目光,淡淡道:“莫慌,如今的我们,可不是被关押在廷尉狱,他一句话就能定夺生死的僮奴!” 李方点点头,又小声道:“可总让这傢伙活著,多少有些碍眼啊..... 梁广斜睨一眼,李方撇撇嘴:“明白,还不到时候 跨上马,梁广率眾將士出城往南郊而去。 郡府中厅。 符坚沉声道:“现已探明,谢石、谢玄等將领,正率大军赶往洛涧! 洛涧距寿阳约七十里,乃是阻遏普军救援寿阳的重要水陆要道! 朕擬派遣一军进驻洛涧,扼守洛口阻敌!” 符融接话道:“据斥候估算,谢石统兵近十万之眾,不可小! 前番我军兵败广陵,就是谢石、谢玄这对叔侄手笔,二人长於兵略,算得上一大劲敌!” 梁成道:“启稟陛下,臣愿统兵前往洛涧阻敌!” 梁云也道:“臣愿为副將,定叫晋军难以跨过洛涧!” 符坚刚要说好,符方急忙道:“臣也愿往,请陛下应允!” 符坚笑道:“高阳郡公前番指挥攻打寿阳,魔下兵將想来已是疲累,不如...... 符方一急:“为陛下南征大计,些许辛劳算得了什么?臣愿前往驻守洛涧, 管叫谢石羽而归!” 符坚点头:“难得卿一片拳拳之心~” 符融乾咳一声:“谢石、谢玄皆智將奇才,用兵诡诈,前次在广陵,就屡败彭超、俱难,想来不易对付。 镇卫將军梁成坐镇襄阳数年,对普军较为熟悉,镇南將军梁云也是军中宿將,我看还是由两位梁公掛帅稳妥些.:::: , 符方心里大恨,嘴上叫屈:“阳平公小视於我!想我当年也曾出关伐燕,打过不少恶仗,如何算不得宿將? 今陛下亲临寿阳,数十万大军以为后援,我据洛涧占尽地利优势,难道还敌不过两个谢氏鼠辈?” 符融心里也恼火,皮笑肉不笑:“正因为乘舆在寿阳,洛涧绝不容有失,否则普军水陆並发,可逼近我城下! 高阳郡公缺乏大战经验,还是莫要......嗯,莫要冒进为好! 张蚝將军在石进展顺利,你倒不如前去助战,多多搜缴晋军舟船,以备大军调用!” 符方脸色有些发绿,气得牙痒痒。 石那五千水军,已经是张蚝口中之食,他去了只能捡些残羹冷炙。 符融提议分明是在羞辱他! 他堂堂抚军大將军,加督视诸军,怎能去干搜造船只的芝麻小事? 符融若是知道他心中所想,肯定会大呼冤枉。 搜造船只关係到后续沿淮水直下徐州,也是一步重要战略,怎可能是无关紧要之事? 明明送他一件美差、閒差,人家却不领情! 符融心里也十分恼怒,暗骂不知好岁。 虽说他也想把符方一脚踢开,可驻防洛涧抵御晋军不是儿戏,寧可让其留下继续扎眼,也不能让他去耽误了军国重事。 “陛下,臣身为宗室也想为大秦尽一份力,奈何阳平公屡次阻拦,臣实在委屈!” 符方哭诉起来,当真叫他挤出了几滴眼泪。 符坚略作思考,笑道:“便以高阳郡公领兵六万前去驻守,两位梁卿为副!” “陛下?”荷融还要再劝,荷坚摆摆手制止。 符方大为振奋,急忙拜倒:“臣一定不负陛下重託!” 梁成、梁云相视一眼,也只能起身领命。 “普军来势汹汹,万不可轻敌!卿等三人,当合作无间,不得相互肘!倘若洛涧有失,朕绝不轻饶!” 符坚看著三人叮嘱道。 三人再度应诺。 符坚命人取来舆图,君臣围著舆图討论好一会,初步定下设柵截淮,阻敌后续水军的守御策略。 眾將告退,符坚独留符融、权翼二人。 符融苦著脸道:“方志大才疏,陛下何必叫他去自討苦吃? 臣担心若遇紧急军情,他不听二梁相劝,酿成大祸!” 符坚笑道:“是你对他成见太深! 虽说他的確没什么辉煌战绩,可总不至於守不住一处险塞要地! 何况有二梁相助,朕已经叮嘱他,想来他不敢由著性子胡来!” 符融无言以对,只能在心里苦笑。 早知陛下如此偏信符方,他就不该写那道请乘舆驾临寿阳督战的奏疏。 好在有二梁跟隨,军事上的部署应该不成问题,他心中稍稍安定些。 “还有一事,朕要与你们商量。” 看了眼权翼,符坚又道。 符融投去询问目光。 权翼却满脸严肃,似乎已知道是何事。 “朱序建议,由他去说降谢石,不战而屈人之兵!朕以为,可以一试!” 符坚看著二人道。 符融吃了一惊,当即皱紧眉头。 权翼起身下拜,一脸肃穆:“陛下,朱序乃晋室降臣,其母因当年襄阳一战而亡,其心中对我大秦深怀仇恨! 且朱序担任度支尚书,此行南征又出任中军长史,掌握我军粮草军需用度机密。 此次突然提出招降谢石,臣料其中必定有诈! 此人,绝不可信!” 符坚沉著脸,明显有些不悦。 符融也道:“左僕射所言有理!谢氏在江东何其显耀,岂是朱序一番口舌就能说降? 万一朱序透露我军机密,让谢石掌握我军虚实,招降不成反而资敌!” 荷坚道:“朕以堂堂之师胜之,即便叫谢石知道机密,他又有何应对之策? 北权翼、符融相视无语,陛下这番话,確是有些骄狂了。 “朱序不可信!所谓招降,必定是串通晋军里应外合之使俩!请陛下杀之!” 权翼重重叩首,满面决然。 符融也拱手道:“此计不妥,请陛下拒之!臣也以为,大战在即,陛下又亲临前线,应该对朱序这些降臣严加看管!” 符坚无奈嘆口气:“好了好了,朕尚未下定决心,既然你们皆不同意,此事容后再议!” 说罢,坚起身径直离开,显然还在为二人极力反对而不快。 权翼却满面忧愁,陛下受朱序所惑,骄矜之心日增,幻想著不战而败普军。 可招降谢石?无异於痴人说梦! 断不能让朱序诡计得逼! 第114章 截杀之议 第114章 截杀之议 只用了三日,梁成、梁云所率三万兵整备完毕,渡过水往东开赴洛涧。 梁成遣弋阳太守王咏统兵五千为先锋,抵达洛口(洛涧入淮之处)以西三里预定阵地,为大军立营设寨。 反观荷方所统三万兵,还在清点人数、调运军需、安排渡河行军的先后顺序: 再有三日能够出发已算不错。 一军兵马的整备速度,可在一定程度上体现其作战水平。 梁成梁云率军渡河时,荷坚、融亲至肥水西岸送行,梁广也获准前往。 相比起淮水,无论河面宽度还是河流深度,肥水都远远不及。 梁广站在岸边眺望,最宽处也不到二十丈,不过五十米的样子。 唯一难点是水冷刺骨,一个多月前,东路军渡淮时,天气远没有这么寒冷。 等到二位梁公拜別陛下和阳平公,梁广上前揖礼:“祝大伯父、阿父此去洛涧大破晋军,扬我军威名!” 梁成笑道:“谢石、谢玄叔侄可不好对付,大破之可不敢想,能阻遏普军, 令其难跨洛涧,我们两个半百老儿也就心满意足了!” 梁云有些遗憾:“谢石谢玄叔侄上阵,若你也隨军前往,我梁氏父子叔佰四人,倒要和谢氏好好较量较量!” 梁广拱手:“今后定还有机会追隨阿父並肩杀敌!” 原本梁广也想请一道军令,隨二位尊长前往洛涧阻敌。 却不知为何,符融没同意,只说让他留下,另有任用。 梁广道:“孩儿听闻,谢玄魔下北府兵驍勇异常,乃是一支常胜之师?” 梁成道:“不错,北府兵多以北方失地流民为主,勇悍敢战,堪称劲旅!当年连败彭超、俱难於盱眙的,就是这支强兵!” 梁广正色道:“听闻北府兵驍將刘牢之有万夫不当之勇,阿父与大伯父一定要当心此人!” 梁云笑道:“此人名声我亦有耳闻,当年在君川烧毁俱难船只,断其归路的正是此人!” 梁广点点头,两位尊长皆非轻敌之人,既然知道普军统帅多智,將士勇猛, 想来一定会更加小心。 刘牢之名声渐起於淮南,却不知另一位盖世英豪,此刻是否在北府兵中..... 不能去洛涧见识这些豪杰英雄,当真有些遗憾拜別两位尊长,目送他们登上舟,匯入数百艘小船组成的舟师之中,缓缓向著河对岸驶去。 梁闰走的是浮桥,不等梁广前去拜別,他就已经率领魔下兵马过河而去,反倒是支父子走之前来向他道別。 岸边,荷坚似乎与权翼发生爭执,权翼跪倒在地,坚一脸怒。 居中说情的反倒成了符融。 “梁君!”杨定骑马赶至。 “杨君,许久不见,一向可好?”梁广笑著见礼。 杨定笑道:“我隨侍陛下,日子自然过得不错。前两日就想去找梁君敘旧, 可听说你一有空就在南郊练兵,终日不见人影。” “我魔下兵马新立,不得不加紧训练。 不像杨君,听说即將调入游击军任副职?小弟在此先行恭贺!” “哈哈~梁君消息倒也灵通!游击將军杜瑞在项县染了疫病,无法领军理事, 陛下便命我暂时前往任职! 临时的,本官还是督主,比不上樑君破城斩將威风!” 梁广笑笑,杨定这话半真半假,调往游击军任副职,品秩比他这五部司马还要高些。 这傢伙有出身家世打底,自身能力也不错,运气也好,仕途上可谓顺风顺水,哪里是他能相比的? 敘了会旧,荷坚登上乘舆准备回城,杨定匆匆告辞而去,隨驾护卫返回寿阳。 符融与权翼共乘一车,梁广也带上百余城士隨行在后。 不知方才权翼因何触怒陛下,他二人之间红脸可算少见.::: 原本驻扎在城內的数千后禁军也隨梁云开赴洛涧,有限的营舍一下子空出许多,梁广又得以住进单间。 当日傍晚。 梁广正在和李方、王镇恶等人围坐在篝火边烤肉谈笑。 新任中尉苟平突然找来:“梁司马请隨我来,君侯要见你!” 梁广急忙放下装满酪浆的囊袋,擦净嘴角油渍,跟隨苟平出营。 “请教苟中尉,君侯召我何事?”梁广客气问道。 苟平一手扶刀,面上掛著生人勿近的冷漠:“不知!” 梁广也就不再追问。 这位还不到三十岁的新任中尉,此前是郭褒手下中尉候,见过几次,没怎么交谈过。 倒不是此人刻意冷落,而是性情如此,对谁都一样,在符融面前也是问一句答一句,不像郭褒那般灵活应变。 苟平也是略阳苟氏子弟,且是苟太后亲侄儿,荷坚融的亲表弟。 据闻他生父早亡,故而他这一支在苟氏宗族里没什么存在感。 符融对他倒是很信任,郭褒外调,便让他出任中尉,统领公国卫土。 苟平带著他从驻营东门离开,避过了郡府门前的羽林郎禁兵。 街边停著一辆马车,前后有四名常服卫士。 “请!”苟平一伸手。 梁广道了声谢,登上车一看,立时然。 “君侯?权公?您二位怎么.... ” 並不宽敞的车厢里,符融、权翼俱是一身寻常装束,披著裘袍,乍一看像两个北地来的豪强巨贾。 马车缓缓行驶在清寂街道上,梁广警眼一瞧,竟然是苟平亲自赶车。 梁广侷促地跪坐一旁,暗自猜测,这二位又是唱的哪一出..::: 符融一脸睏倦,不停打哈欠,没有要先开口的意思。 权翼面色肃然:“你可知朱序其人?” 梁广一愣,忙道:“此人乃普室降將,曾任梁州刺史,镇守襄阳! 降秦后任尚书省度支尚书,如今为中军长史,在陛下御前听用!” 梁广对朱序颇有印象,是因为听说过一件事,令他记忆深刻。 五年前首伐荆州,长乐公符不总辖大军围攻襄阳,攻打多日不克。 当时朱序正是襄阳守臣。 其魔下守將李伯护,秘密派遣儿子出城投降秦军,相约为內应,协助秦军一举破城,擒获朱序。 朱序和李伯护一同返回长安,坚认为朱序忠贞守节是位良臣,大加褒扬, 官拜度支尚书。 认为李伯护背叛普室乃是不忠之臣,將其斩首。 符坚此举令人啼笑皆非,梁广第一次听说此事,也是倍感震惊。 此事也能反映出,符坚宽宏性格里,也有极其刚忆自负的一面。 除了符坚,秦国朝廷上,想来无人会对朱序高看一眼。 此前张天锡、慕容垂、姚等人倒是与他走得近,或许同为大秦降臣,让他们之间有更多共同话题。 权翼见他对朱序还颇为了解,也就不再过多解释。 “今日,陛下已密令朱序赶往洛涧以东,面见谢石,晓以利害,试图说服其举兵归降...... , 权翼沉声把事情讲述一遍。 梁广瞪大眼,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符坚是怎么异想天开地认为,凭藉攻克寿阳之威,就能说服手握近十万兵马的晋室大將谢石投降? 陈郡谢氏,国之贵胄,世代高品门阀,自曹魏起家世就不曾衰落过,到了如今谢安执政,谢氏更是普室柱石,力压王桓的存在。 谢石得有多不如意,才会想到要投降秦国? 就算要派遣说客,起码也得等到陈兵江北,对建康虎视之时吧? 现在数十万大军尚未攻克淮南一郡,派遣说客是不是太早了些? 何况派谁不好,派朱序? 除了符坚,谁都知道他身在秦营心在普室! 梁广满心无语,换作他是朱序,得有多想不开,才会在抵达晋军大营,见到谢石以后,还想著回来? 最妙的是,说降之计是朱序提出。 更妙的是,荷坚竟然认为可行? 荒谬、怪诞、愚蠢、可笑...:: 真要让朱序去见谢石,不回来还好,都能想得通。 可若是他真的回来,事情可就有意思了。 一个近乎於亮明身份的高级间谍,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坚身边! 一想到此,梁广有种如坠冰窟之感! 张天锡、朱序两大降臣,难道就是敲响荷秦丧钟之人!? 符融见他脸色变幻,没好气地喝道:“想笑也给孤憋住! 笑出声来,孤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 梁广急忙绷紧麵皮,垂目危坐。 符融低声道:“直说吧,孤命你半路截杀朱序!决不可让他逃入普军,见到谢石!” 梁广眼皮微跳,拱手道:“此事,陛下那里...: 符融喝道:“下受朱序蛊惑,已不听我二人相劝! 截杀朱序,当然要瞒著陛下! 你只管取他首级回来,一切后果由孤担著,与你没有半点干係!” 梁广心里鬆口气,一脸正经道:“臣为陛下、为君侯效力,只要我大秦能够取胜淮南,击退晋军,臣死而无憾!” 符融指著他,笑骂道:“少在孤面前,卖弄你那点心眼子! 杀朱序必然触怒陛下,你这颗脑袋扛不起! 此事除了孤,谁也扛不起! 孤做事,也无需推卸於旁人!” 梁广拜倒:“君侯一心为国令臣敬佩!相信陛下定然会明白,君侯用心之良苦!” “行了,这番諂言,等你取回朱序首级再说! 此行不容有失,若走脱朱序,孤要你脑袋!” 符融话音淡淡,落在梁广耳朵里却震如雷声。 “臣领命!但请君侯静候佳音!”梁广面色发狠。 权翼提醒道:“朱序明晨出发,乘船顺淮水直下。 洛口一带已经封锁,他必须提前下船登岸,走陆路抵达洛涧以东。 你要选好伏击地点,以防走漏消息,也得提防谢石遣人接应!” 梁广在心中记下:“多谢权公嘱告!” 符融取来兵符令书:“除了你那上骑督,孤再拨你六百骑,今夜就出发,以探察敌军粮道为由!” 梁广接过符令贴身收好。 “提及朱序,其实还有一人,近来行事也颇为古怪,不得不防!” 当即,梁广低声告知二人,张天锡与那阉人侯博秘密往来之事。 符融听罢,脸色阴晴不定,咬牙厉喝:“陛下善待降臣,结果却在身边养了一群狼子野心之徒!” 权翼也脸色难看,一个朱序已经让他们头疼,再多一个张天锡,天知道南征大军里,还有多少心怀贰志之贼! “此事你无需再管,孤自会派人看好那贼子,一旦查到实证,孤要將这帮乱臣贼子统统杀光!”符融咬牙切齿。 梁广拱手准备退下,突然又想到什么。 “君侯,假若朱序当真与晋室暗通款曲,倒不妨加以利用.... 梁广低声私语几句,听得融和权翼转怒为喜。 “若能藉此骚扰敌军后方,倒也不错!孤许你便宜之权,灵活行事!” “多谢君侯,臣定当尽力施为!” 梁广大喜,得到符融首肯,他这支千骑小队就有发挥余地了。 权翼叮嘱道:“淮南一郡,毕竟还在晋军掌控下,凡事不可托大,当退则退!” “权公放心!” 梁广拜別二人,下了马车独自离开。 符融授授须:“这小子,头脑灵活,胆大心细,孤倒是期盼著,他能用朱序之名搞出些什么名堂!” 权翼苦笑一声,他现在只希望截杀朱序能够顺利完成。 第115章 三方会击 第115章 三方会击 洛口以西十里,淮水南岸有一处田庵里,原本居住有百余户人家。 这里是进出洛口最近的码头,碍於地形水势,码头规模不大,至多只能停泊千石运船。 以往靠著码头便利,田庵里倒也热闹,外迁来的百姓逐年增多。 自九月起,北兵打来,淮水往来船只骤减,近来更是一艘船都不见停靠。 自打寿阳失陷,北兵游骑已经在附近乡里出现,倒不是为抓壮丁,而是四处探察普军动向。 田庵里百姓能跑的早就跑了,留下来的都是些无处投靠的独户。 近来,隨著秦普两军分別进驻洛涧东西,附近局势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 北兵游骑往来愈发频繁,有时甚至会追击普军侦骑,喊打喊杀声令百姓惊恐不已。 这日响午,水雾渺渺的河面上,两艘乌篷船缓缓驶来,停靠在田庵里码头。 朱序登岸,双脚踩上土地,环顾四周,他的心情变得激盪起来。 他对这地方有印象,当年桓温三度北伐,他也曾率军出征,这里也曾是大军渡淮口岸。 时隔多年,桓温已死,前燕已灭,北方却崛起一个更加强大一统的符秦,以至於淮北土地也在五年前失陷敌手。 朱序用力脚,呵口气搓搓双掌,繫紧身上裘袍,抵御湿冷水气侵袭。 他强捺心中激动,不停告诫自己冷静。 船上陆续走下殿中將军韩松所率领的十名禁兵,他们受符坚派遣,护送朱序前往洛涧以东面见谢石。 朱序了眼韩松,眼下的他还未完全脱离虏贼控制,不能轻举妄动,等去到晋军大营再说。 “天气寒冷,不如在乡里稍作歇息,吃口热食再走?”朱序提议道。 “一切听从朱长史吩咐!”韩松道。 禁兵们手脚冰冷,腹中飢饿,自然是求之不得。 当即,朱序带著他们进入田庵里。 百姓们大多人去屋空,在一处破落屋院找到半缸稻米,禁兵们动手架柴生火,先蒸上满满一米饭。 “临近冬日,河岸渔民虽不打渔,不过百姓家中兴许还有窖藏醃货,你们当中,谁隨我去四处走访找一找?” 坐在火堆旁烘乾衣物,朱序又提议去弄点醃鱼吃。 禁兵们都是关中氏民,哪里知道这时节有没有鱼吃。 听朱序一说纷纷同意,煮个鱼汤暖暖身也是好的。 当即,韩松指派两名禁兵跟隨朱序挨家挨户询问。 大多数屋院空置无人,走了大半个田庵里,朱序用淮泗口音大声喊话,终於有一户人家打开院门。 一个十四五岁的少郎,手持鱼叉很是警惕地看著他们,小院里还有年纪小些的弟妹。 禁兵们早得了坚叮嘱,一切听从朱序安排,不得造次。 他们並未穿戎服,只隨身佩刀掛箭,除了五官样貌更粗獷些,乍一看倒也辨不清是北兵还是本地汉儿。 朱序取出半钱,和顏悦色地用淮泗口音与少郎交谈,提出向他买些醃鱼。 少郎同他说了几句话,口音十分相近,接过钱数了数,確定他们真要买鱼, 才打开院门让他们进来。 院中有地窖,一整个夏季捕获的河鱼,都醃製好窖藏在內。 少郎准备下地窖取来,朱序拦住他,让一名禁兵下窖取鱼,另一人再去旁边几家敲门询问。 等支开两名禁兵,朱序对少郎低声道:“近来可有官兵到此?” 少郎一愣,眨巴眼:“有!昨日还有两人装扮成百姓模样,向我们询问北兵动向!” 朱序忙道:“北兵也来过?” 少郎道:“每日都来!有时数骑,有时数十骑!听说再往西十数里,有好几万北兵守在那呢!” 朱序摘下头上风帽,从內衬取出一小枚印章,上刻汉隶字样:南中郎將之印当年出任凉州刺史镇守襄阳,朝廷给他加的戎號正是南中郎將。 “等官兵再来,你把这枚印交给他们,告诉他们,五日后在西曲阳县东南五里处接应! 只要你照做,就能得到百金赏赐!”朱序把印章交到少郎手中。 “百金!?”少郎吐吐舌头,“先生是大官?” 朱序莞尔,拍拍他的肩膀:“帮我办妥此事,赏赐一分不少!等你成丁,我便派人接你到建康,为你谋一份前程!” 少郎使劲咽咽唾沫,眼珠滴溜溜打转,透出一股机灵劲。 禁兵搬运装满醃鱼的蔑筐从地窖上来,另一人也找来些葵菜。 少郎急忙把印章塞怀里藏好,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朱序带著两个禁兵离开,临走前又对少郎报以微笑,抚了抚胸口,提醒他莫要忘记。 回到破落屋院,禁兵们欢呼著开始煮鱼,不一会便喝上热腾腾鱼汤,泡著米饭吃个浑饱。 朱序吃完,躺在乾草堆里休憩。 能否及时与晋军匯合,就看那少郎能否儘快把消息送出去。 洛涧已被符方、梁成大军驻守,无法渡过,只能往南绕道走西曲阳县。 不知为何,朱序心中隱隱不安。 自从去到寿阳,他就再没机会与张天锡单独接触,甚至极少见面。 如果能继续利用张天锡旧部传递消息,他又何必犯险亲自跑一趟。 他个人能否回归故国不算什么,重要的是,这是一个一举击溃秦军的绝佳时机! 必须让谢石知道,秦军看似势大,实则內部矛盾重重,且后续大军还在赶来途中。 驻守洛涧的符方更是庸碌之辈,若能寻机先败洛涧守军,秦军必受震动,锋芒尽挫! 他现在担心的是,谢石等人看不透秦军虚实,被秦军表面声势所嚇,巡不进不敢出击。 朱序翻了个身,心绪纷乱。 他有预感,张天锡恐怕是受到严密监控,否则不会与他断绝联繫。 如今却也顾不上许多,先把秦军防务布置、虚实內情送到谢石手中要紧。 想著想著,朱序沉沉睡著。 翌日,朱序一行在田庵里遇见一支秦军游骑,凭藉督军令书徵用马匹,沿洛涧往南而去...... 田庵里以西五里,淮水上游南岸,一片野林边。 梁广所率千余骑,已在此停留两日。 全军隨身携带五日乾粮,到今日已消耗过半。 除了刀弓箭,多余的负重空间用来携带马料。 战马不餵精料掉极快,难以支撑高强度行军,士伍们可以饿一饿,但马绝对不行。 淮南一地水网密布,他这千余骑规模虽不大,行动还是受到破碎地形影响, 行军速度打了一定折扣。 梁广靠坐在光禿禿树干下,身下垫著羊皮褥,在外行军用来防寒保暖,人手一条。 收好半块干硬麩饼,拿起水囊浅抿一口。 水生且凉,不敢多饮,在没有炊具的条件下,只能稍稍解渴。 在这方面他比较羡慕李方,像块风乾生牛皮,又糙又硬,耐摔耐造,生冷咸淡不忌,也从没见他闹过肚子。 据他说,都是年轻时在河西打仗磨练出来的,饿极了连烘乾马粪都能嚼几口估算行程,朱序一行已下船改走陆路。 洛口上游几处码头渡口,都已经安排探马盯紧,朱序不可能脚走著去洛涧, 下了船必定找附近巡逻游骑徵用马匹。 现在要做的,只有耐心等候。 张天锡已经受到严密监控,如果二人暗中有勾连,这条线朱序已经不能再用。 就是不知,他是否还有其他人手可用。 无法及时送出消息,洛涧以东的普军,对他的到来应该一无所知才对。 谢石如果知道,符坚派朱序前去说降他,又会有怎样反应? 捧腹大笑?之以鼻? 如此荒谬之举,只会让坚这位氏人君主,在江东士族眼中的威名形象一落千丈。 毕竟,正常脑迴路都干不出这等事来2 梁广闭眼小憩,一只手摸著板斧柄,骑卒们大多在默默休息,保持充沛精力。 大半时辰后,申朗带著几骑赶回。 “稟报梁司马,发现目標行踪!” 申朗跃下马大步赶来,压低声道:“近两个时辰前,有人持督军令书,从田庵里外徵用了十二匹马,往西曲阳县方向赶去!” 李方凑过来道:“那人一行正好十二个!” 梁广迅速合计,西曲阳县在洛涧以南,看来朱序一行是想绕远路再跨过洛涧,避开屯驻洛口附近的秦军。 此人行事,倒也谨慎。 “全军上马!出发!”梁广喝令,跨上大黑马。 孟超手持一桿晋军大旗,率领一百骑朝前开路,隆隆马蹄下泥浆飞溅,骑军往东南方向疾驰而去。 从寿阳出发前,他们这千余骑,全都换穿普军衣甲,唯有梁广隨身携带的兵符令书,和一方五部司马小印能证明身份。 两日后,沿洛涧东岸往南。 一支从普军大营赶来的兵马,正穿行在河塘田亩之畔。 为首將领正是辅国將军谢谈。 他骑著马,手里把弄一枚印章,紧锁眉头思索著什么。 昨日接到斥候传报,叔父谢石便派他率兵赶来接应, 这枚南中郎將印的確是朱序所有,朱序对普室的忠诚毋庸置疑,这些年不少符秦朝中机密,都是朱序秘密遣人送来。 问题是,持有此印之人,当真是朱序? 他是怎么逃脱虏贼掌控? 还是说,用了什么法子,说服虏贼放他前来相见? 秦普大军夹洛涧对峙,大战一触即发,朱序此刻前来,想做什么?贼想做什么? 谢琰沉吟著,这个问题,叔父谢石和兄长谢玄想不通,他也想不通。 “带那少郎来见我!”谢琰扭头喝令。 一名亲卫拱手领命,很快便带回一名手持鱼叉、穿破旧夹袄、戴皮帽的少郎。 两日前朱序离开,当日傍晚就有乔装乡民的普军斥候登门,躲避秦军游骑。 少郎取出印章交给他们,壮著胆子隨斥候们一同返回,倒要看看那先生所言真假。 一入晋军大营,少郎胆战心惊,这才知道那先生没有骗他。 一想到先生承诺,他激动且兴奋,这可能是足以改变自己一生的贵人! 谢谈出发时將少郎带上,以免自己认错人。 上次见朱序,已经是数年之前,谢琰不保证自己能一眼確认朱序身份。 “把你见到那位先生的相貌,仔细描述我听!”谢琰对少郎道。 少郎有些彆扭地骑在马上,小声道:“昨日在营中,不是已经讲过一遍?” 谢琰微皱眉:“让你说便说,不必多问!” 少郎一缩脖子,老老实实回想著先生样貌,仔细描述出来。 谢琰心中稍安,听这番描述,的確是朱序本人不假。 朱序曾在盱眙任职,学得一口地道淮泗口音,应该错不了。 谢琰打量少郎,听他说话口齿伶俐,模样也机灵,只是满身鱼腥气令人不喜。 “可有姓名?祖辈都是田庵里人?”谢琰问道。 少郎似模似样地拱手:“稟將军,小人名叫向靖。 听长辈说,小人祖上也是北边来的,原本住在京口,后来阿父带著全家搬到了田庵里,以跑船打渔为生!” 谢琰又问:“祖上可有门第?” 向靖一脸迷糊:“门第是甚?” “就是祖上可有出仕为官之人?” 谢琰瞬间失去兴趣,连门第含义都不知,想来是庶人之家。 向靖摇头:“没听长辈们说过!” 谢琰心想果然如此,挥挥手:“行了,你退下吧!” “喔~” 向靖应了声,骑在马上不知道怎么掉头,一脸犯难。 步卒行列里,一名高大青年上前拽住韁绳,把他的马牵回后方。 “多谢兄长!”向靖急忙道谢。 “不谢!”青年冲他露出和善笑容。 此行隨谢琰出兵接应的折衝校尉孙无终,扭头喝道:“刘裕!命你带人前往那片林子探察!” 青年刘裕忙大声接令:“喏!” 刘裕对向靖笑笑,跨上马带领十余骑,往二里外的一片野林奔去。 向靖见刘裕纵马飞奔,眼中满是火热,心里羡慕极了。 这两日的见闻,让他也想从军入伍,成为人人敬仰的大將军。 只是屁股被马鞍得生疼,单是骑马一项,就足够他好好练个几年。 晋军五百步卒,三百骑卒,往西曲阳县东南约定地点赶去..... 第116章 朱序之死 第116章 朱序之死 西曲阳县东南,这里是洛涧上游,分作好几条狭窄溪流,匯聚成一处方圆数里的湖泊,再向北边主河道流出,最终注入淮水。 这里距离洛口两军对峙处,还有四五十里远,除了县城加强戒备,附近乡里邮驛运作如常。 朱序马不停蹄赶路两日,来到一处名叫长丰亭的地方。 距离约定接应地点,相距不到五里。 亭、邮皆官置,负有缉捕盗贼、维护基层治安之责,兼具行旅宿馆职能。 等同於基层派出所加招待所。 以亭邮为中心,附近常常会形成小型草市,方便乡里百姓贸易出行。 赶路两日,朱序一行人困马乏,便打算进长丰亭稍作休息,补充水粮。 几名亭卒在草市入口处徘徊,目光不时向朱序一行投去。 “且慢!” 韩松正要打马前往,朱序忽然出声喝止。 “朱长史?”韩松一脸不解。 朱序驻马道旁,望著远处土屋茅房错落的草市,心里没来由地揪紧! 今日这处乡野草市,似乎太过热闹了些。 隱约可见不少青壮汉子,却文不像附近贩谷卖布的乡民.:::, 直觉让他心中隱隱不安。 “不可进这长丰亭!快走!继续赶路!” 朱序用力一抽马鞭,跑进了另一条岔路。 韩松有些不满,见朱序独自走了,也只能赶紧跟上。 禁兵们忍不住抱怨几句。 马蹄声远去,草市外,几名亭卒眼睁睁看著人走了,一个个面面相, 一身亭长皂服的李方骑马衝出亭舍,大骂道:“愣著作何?还不赶快上马追!” 数十骑普兵装束的骑卒涌出草市,他们头裹红抹额,跟隨李方紧追而去。 “去告诉孟超,让他撤到县城南边,小心藏好,莫要惊动城中晋军!” “通知杨云,到洛涧湖泽东边埋伏!” “发鸣鏑,为梁司马指路!” 李方纵马狂追,扭头对左右骑卒大声喝令。 数骑勒马往不同方向赶去传令。 一名士老卒张弓射箭,往朱序一行逃走的方向连射三支鸣鏑,尖利啸声在空中乍响! 朱序一行十二骑在乡野小路上狂奔,身后大队马蹄紧追声越来越近! 头顶乍响鸣鏑,朱序面色骤变,这显然是一次有预谋的伏击! “朱长史快看!是晋军马队!” 韩松大喊,指著斜后方一条岔路追来的数十骑。 韩松甚至有些喜悦,毕竟此行他们是作为使者来谈判的,又不是来同普军杀。 两条路在前方路口併入通往阴陵、当涂、钟离等县城的主官道! 朱序扭头一,身后方追来的数十骑,的確身穿普军衣甲! 剎那间,朱序几乎就要勒马停下! 可他突然看见为首一將,持矛拎斧挎弓,头裹红抹额,一张冷峻面庞,目光凶狠地死死盯著他,宛如正在狩猎的猛兽! “梁广!?” 朱序大骇,脑中有瞬间空白! 五部司马梁广怎会出现在此? 莫不是......来截杀自己! 朱序只觉一股寒气直衝颅顶,嘶声怒吼:“快逃!” 朱序拼命挥打马鞭,当先衝上主道,往北驰去。 韩松也认出梁广,勒马大喊:“梁司马!你这是作何?我等可是奉陛下詔令出使晋军大营.... 2 ” 不等他说完,一阵骑弓放弦嗡嗡声响起! 数十支羽箭射来! 韩松身边十名禁兵当即中箭栽落马下! “梁广!你~” 韩松惊怒不已,方没想到梁广竟敢对天子使者动手! 怒骂声还未出口,大黑马闪电般从他身侧衝过! 铁矛挥扫,韩松人头飞出,断颈喷血如注,尸身栽落马背! “追!” 梁广与李方合兵一处,衝上主道,一共百余骑紧追朱序而去! 乡野小路上留下一地尸体,几匹无主战马惊慌跑远... 朱序骑马衝下主道,逃入了一片旷野里。 方才余光扫过,他发现远处有旗帜晃动,似乎也有大股人马正向这边赶来。 不知道是接应他的普军,还是截杀他的秦军。 朱序咬紧牙关,上身伏低,马鞭抽在马臀上作响! 生死时刻,只能赌了! 如果对面赶来这支兵马也是秦军,那么他今日必死无疑! 荷融、权翼!定是这二人背著符坚派兵追杀自己! 朱序心中大恨! 符坚已被拿下寿阳之功冲昏头脑,可这二人却一眼看穿他心中图谋! 特別是权翼,此人明明也是依附氏酋的汉人寒门出身,却对氏贼忠心不二, 著实可恨! 王猛已死,薛辩已老,还剩一个权翼在为符秦呕心沥血! 可我汉家士族扶持的正统帝胃,只能是晋室才对! 岂有士族与胡酋共治天下的道理!? 朱序视权翼为汉贼,可权翼视他又何尝不是无耻忘恩的贰臣贼子! 只因二人出身大相逕庭,一个世宦门阀,一个氏酋僮奴,根子完全不一样, 故而彼此间根本难以理解! 一声暴喝自身后传来:“朱序!背主贰贼!今日便是汝之死期!” 朱序回头一看,持矛拎斧的梁广已经一马当先杀至身后! 他膀下一匹大黑马追驰如风,与其余秦军之间拉开十数丈距离! 朱序肝胆俱寒,此子之厉害,他可是在西苑猎虎时亲眼见识过! 正前方也传来呼喊声:“可是南中郎將!?” 谢琰率领三百骑向他衝来,身后五百步卒列队有序前进! “谢辅国!救我!” 朱序认出谢琰,挥手大吼,再度见到晋室將领,还是熟悉的谢氏子弟,让他热泪盈眶! 谢琰大喜,当真是朱序! “孙无终率领骑军救人!田洛领步卒布阵,准备迎敌!”谢琰拔刀怒吼! 当即,折衝校尉孙无终率领三百骑衝锋! 李方、邓兴、王镇恶、申朗四將,各自率领二十余骑调整队列,在行进间组成衝击阵型,紧隨梁广向普军迎头衝去! 此行轻装简行,他们並未携带枪矛一类的长兵器,对面晋军也是一样,双方只能用刀弓进行搏杀! 只是距离太近,用弓已来不及,只能战马不减速,先冲一阵试试敌军深浅! 梁广紧盯著朱序背影,对面衝来的普军骑兵,已经离他越来越近! 大黑马仿佛能感知主人心中急切,长嘶一声速度再提三分! 梁广右臂奋力挥动铁矛向朱序劈落! 一名普军骑兵挥刀从侧前方杀来! 梁广猛一咬牙,拼著挨上一刀的风险,没有收矛反击,矛刃依旧衝著朱序劈落! 呼~普军骑兵长刀砍中矛杆,刀刃扫过持矛手臂,割破褶袍窄袖,在小臂下方刺开一道深深血口! 同一时刻,蛇矛刃口从朱序脖颈劈下,皮肉筋骨肉眼可见地撕裂开,伴隨著鲜血喷溅出! 朱序甚至来不及惨叫,脑袋连同半边肩膀就已经脱离身躯! 这一劈砍几乎使出全力,铁矛先劈断朱序人头,然后力量速度不减,予头重重砸在马臀上! 战马惨嘶著,后蹄一软摔翻在地,与迎面衝来的两个晋兵骑卒迎头相撞! 一片人仰马翻! 谢琰身后,渔家少郎向靖挥舞鱼叉,扯著脖子吼叫:“先生快逃啊!” 他话音刚落,就亲眼见到朱序人头半肩与身体撕裂开! 只在瞬间,一个大活人就成了残尸! “先生!”向靖满面苍白。 朱序死了,允诺给他谋前程的贵人死在眼前! 谢谈目欲裂,竟然让朱序就惨死在他面前,不过二三十丈远距离! “杀光这支虏贼!” 谢琰大怒,喝令步卒结阵进逼,誓要配合骑军全歼贼军! 李方骑马衝过,俯下身单手一捞,把朱序首级拎在手中,展现出一个年近四十老男人的腰腹力量! 梁广被朱序的血溅得满头满脸,肆意大笑著,灼热胸膛有种说不出的畅快感! 大黑马没有傻乎乎地朝著步卒方阵撞去,而是转向右侧突围! 梁广双兵作战,劈斧刺矛,一路杀翻数个晋兵骑卒! 折衝校尉孙无终,手持两把短戟跃马衝上前拦截! 梁广见他披鎧戴胃,像是个统兵將校,当即抖擞精神迎战! 铁矛力劈头顶,孙无终架起双戟抵挡,交兵瞬间已是双手虎口进裂! 他心中狂震,这虏將好大气劲! 梁广左手板斧抓住空当向他胸腹砍去,孙无终一脸煞白,他可抽不出另一手来抵挡! 危急关头,一名穿补襠皮甲的青年骑卒,手持一桿步卒大枪赶到,枪尖斜向里刺来,又准又狠! 梁广吃了一惊,急忙抽回铁矛劈落枪尖,孙无终趁机逃走! “刘裕!挡住他!”孙无终边逃边回头吼叫。 “你是刘裕!?”梁广下意识惊呼! “虏贼受死!” 刘裕怒吼,双手持枪横扫! 梁广急忙横矛挡住,只觉双手一震,第一次从对手身上感受到什么叫做大力! 晋军步卒开始放箭,十余骑秦兵中箭落马, 李方大吼:“撤!” 王镇恶、邓兴纷纷吆喝著撤军。 梁广奋力劈开刘裕大枪,跨马紧追李方等人往洛涧岸边撤走! “这虏贼年纪不大,武艺气劲却著实惊人!” 刘裕喘著气,心中也是惊讶无比。 瞧他反应,竟好似认识自己? 可他从未见过那虏贼呀! 刘裕浓眉紧皱,心中无比困惑, 5 谢琰见贼军要逃,急忙大吼:“快追!休要走脱了虏贼!” 田洛急忙道:“不知敌军兵力,不可冒然追击!” 孙无终也道:“那虏將驍勇,北马跑得快,不宜追击!” 谢琰怒叱:“休要囉嗦!虏贼杀朱序而去,岂能让他们轻易逃脱? 孙无终,命你马上带骑兵追击!” 孙无终无奈,只能硬著头皮领命而去。 田洛嘆口气,下令变换行军队列,沿著敌人逃走的方向行进。 渔家少郎向靖紧握鱼叉,一脸痛恨地咬牙道:“我定要替先生报仇!” 第117章 追击与包围 第117章 追击与包围 洛涧湖泽东岸,大片农田和原野,被沟渠溪流切割成无数破碎地块。 梁广、李方率领不到七十骑,趟过泥泞田地,撤到一处缓坡之上,而后停下原地休整。 北边,孙无终、刘裕等兵將率领二百余骑,循著路跡追至坡下。 田洛率领步卒行进较慢,才堪堪追到由亩边。 临近初冬,秋收后的大片田地泡著冰冷洛涧水,泥泞陷脚,步卒们趟在其间冷得瑟瑟发抖。 谢琰率领十余亲骑赶到,大声催促:“愣著作甚?虏贼兵少,正好歼灭!” 孙无终忙道:“將军不可!虏贼驻足坡顶,並不逃走,想来是有所倚仗! 背坡处说不定有伏兵!” 谢琰眺望几眼,喝道:“虏贼大军尚在寿阳、洛口,此处临近西曲阳县,若有虏兵至,县城守兵岂敢不向我大军通报? 虏贼为追杀朱序而来,兵马绝不至於太多,更不敢孤军深入! 否则,何必换穿我军衣甲?还人人头系红抹额,故弄玄虚! 集合骑卒,等田洛兵至,你率先至坡下挑畔,诱使虏兵来攻!” 孙无终本就不赞同追敌,此刻见虏兵把守坡顶,一副虎视耽耽模样,更是心里打鼓。 按照他的意愿,现在退走还不晚。 可惜谢琰为报朱序被杀之仇,早已被愤怒冲昏头脑,听不进人劝。 无奈,孙无终只得下令整备骑卒,准备配合步卒发动进攻。 跟在谢琰身边的向靖紧握鱼叉,死死盯住坡上跨骑黑马之人,嘴里不停念叨:“我定要叉死你这虏贼,为先生报仇......“” 刘裕盯著坡顶,忽地手一指大喊:“有伏兵!” 谢琰、孙无终都被嚇一哆嗦,急忙望去。 只见背坡处突然扬起滚滚沙尘,像是有大股兵马埋伏在后! 谢琰先是一惊,而后冷笑:“不过疑兵之计!坡后至多有百十人!” 孙无终心生畏惧,忍不住道:“恐怕不止!五六百之数少不了!” 谢琰恼怒,刚要呵斥,又听刘裕大喊:“將军快看!” 谢琰急忙望去,目瞳猛地睁大! 一骑骑虏兵出现在坡顶,呈队列排布,眨眼间就多了五六百骑! 孙无终脸色有些发白,不停擦拭额头冷汗:“照此情形,怕不得有上千之多.:: ? 谢琰也变了脸色,咬牙低喝:“你给我闭嘴!” 最先说坡后有伏兵的是他,说虏贼有五六百之多的也是他,一张破嘴还能更灵验些吗? 梁广驻马半坡,望著坡下晋军,忽地扭头对李方几人道: “我有一个大胆想法!此地离西曲阳县不远,一旦交兵,想来不久就会被县城哨探发现! 县城守兵若来援救,可命孟超趁机夺门!” 李方嚇一跳:“孟超只有四百骑,凭这点人手,你就想攻占县城?” 梁广看看天色:“临近傍晚,视线受阻,城中守军未必能看得清! 命孟超所部多持火炬,大造声势,就说..:::.就说冠军將军慕容垂、陵江將军慕容宝,领兵五万前来攻城! 开城投降者不杀!” 李方惊呼:“五万?你也真敢说!” 王镇恶大笑:“好玩!我去传令,和孟超一同攻城!” 梁广急忙叫住他:“作战布置绝非儿戏,你切记不可胡来!违反军纪,我饶不了你!” “兄长放心!我知道轻重!”王镇恶拱手领命。 『告诉孟超,夺城不必勉强,若事不可为,当立即撤走! 进城以后,先控制守將县官,只说是慕容垂部下,其余不得妄言! 另外,不许扰民!” 梁广再三叮嘱。 王镇恶记在心里,带上三骑翻过坡顶,往坡后撤走。 梁广目光重新投向坡下普军。 田洛率领的步卒已经开始整列队形,这一幢步军训练有素,在缺少披鎧铁骑、重骑枪矛的情况下,衝击步卒阵型无疑是白送。 现在他们这数百骑的任务,变成了拖延战场时间,吸引西曲阳县守兵来救, 给王镇恶、孟超夺城创造机会! “李方!杨云!” “请司马下令!” “你二人各带三队骑兵两翼游掠,多以骑弓对敌,儘量不要与敌骑近身纠缠,小心防备步军弓弩!” “得令!” 二人各自点起三队骑兵共计一百五十骑,从左右两侧衝下坡,以包围之势向晋军两侧衝去! “申朗!” “职下在!请司马下令!” “你率本部上骑督在步军阵型外侧游击,力求儘可能多的杀伤敌人!” “得令!” 申朗点齐四队上骑督共计二百余骑,从正中衝下坡,绕著田洛步卒方圆阵开始游射。 梁广身后还有不到五十骑,大多负伤,尚有一战之力。 挑选十名负伤较重者驻守坡顶,瞭望县城方向,一旦发现敌情燃火为號。 天空阴云厚重层叠,透不出丝毫夕阳余暉,从暗沉天色看,再有半个时辰, 这片野地就將彻底昏黑。 梁广视线投向坡下战场,谢谈已经早早退入步卒阵中,只留孙无终在外指挥骑卒反击。 还有一员驍將,正率领数十骑,与秦军骑兵展开追击游射较量。 刘裕.......果然驍勇无匹,个人技艺远超孙无终这些晋军將校! 他率领的骑兵小队,成为了这片战场上,唯一一支左右突驰,保持灵活机动的普军! 梁广把板斧斜插在马鞍侧面铁扣里,双手紧铁矛,目光落在孙无终身上! 他也很想再和刘裕较量较量,可战场毕竟不是竞技场,一切以取胜为重! “诸位,隨我冲阵!”梁广举矛大喝。 “杀!”数十秦骑怒吼。 大黑马衝下坡,梁广率领突骑犹如一把尖刀,从战场底部撕开一道裂口,朝著孙无终杀去! 秦军骑兵在游掠对阵时显现出威力,特別是专注骑射的上骑督,骑弓准头明显高出一截! 绝大多数骑兵在运动战中,骑射更像是一种预估性拋射,非常吃经验和直觉。 上骑督在骑射方面的训练,绝对是秦军禁兵里强度最高的一档。 有长年累月的经验加持,申朗所率四百骑在游击战中杀伤力十足。 他们绕著步卒阵型不停游射,不断有中箭普兵倒地, 普军步卒以静射动,难度也不小,胜在指挥得当,轮射几乎无缝衔接,以相对密集的箭弩对敌,还是杀伤了数十上骑督骑兵! 步卒指挥田洛,是一位相当老到的阵地指挥好手! 梁广一路挑翻十数骑,朵朵血在矛尖绽放,一矛刺出必取一命! 余光却一直留意著步卒方阵,见普军步卒以刀盾相互掩护,后排弓弩手保持轮射,外侧但凡有人中箭倒地,后面立马有人举盾补位! 这幢步卒不简单! 梁广心头一凛,要想做到如此严密配合,不是三五月训练就能实现的。 这种训练水平的步卒,放到哪方阵营都堪称精锐! 晋军里,想来只有北府兵有此等作战水平! 孙无终在梁广衝下坡时,就已经觉察不妙! 此前救援朱序,他就差点被这不知名虏贼小將一板斧带走。 此刻见他来势汹汹冲自己杀来,哪里还不知是把矛头对准了他,要来取他这位校尉指挥官的性命! 恐慌之下,孙无终拨转马头就跑,也顾不上和身边数十骑脱节。 身后不停响起坠马声,回头一看,那虏贼小將左挥右扫,或刺或挑,一桿铁矛在他手中灵活如龙,毙敌无数,紧追他而来! “孙校尉往这边走!” 乱战之中,前方拍马赶到一骑! 那高大身躯、坚毅面庞,让孙无终有种身陷绝境突然看到活命希望的泪目感! “刘裕!快挡住那虏贼!”孙无终大吼著,隨刘裕身边衝过! 梁广目瞳微凝,又是这傢伙坏他好事! 刘裕挥舞大枪杀来,梁广双臂抢矛猛地朝其马头砸去! 刘裕大惊,急忙变刺为挡,手中大枪拓木桿吃不住铁矛千斤重力,弯折之下“”一声脆断! 两骑擦身衝过! 刘裕惊怒不已,没想到这虏贼双手持矛之下更加厉害! 他扔下断裂大枪,拎刀提拽韁绳,小跑绕过半圈,掉头重新直面梁广。 没有趁手马战兵器,他也不敢贸然出击。 薄暮渐渐笼罩这片坡下旷野,山坡上燃起火光,这是发现普军援兵的信號! “撤!快撤!” 李方、杨云、申朗吆喝著,各自率领骑兵衝上坡,翻过坡顶往南而去。 梁广矛尖远远指了指刘裕,满脸挑笑容。 “走!” 吆喝一嗓子,率领隨他冲阵剩下的不到三十骑往坡上撤去。 回头余光一扫,只见步卒阵列里走出一骑,天色昏黑有些看不太清是谁。 梁广把铁予扔给身旁骑兵,摘下挎在背上的骑弓,抽出一支羽箭扭腰回身便射! 满弓一箭直朝那人影射去! 谢琰从步卒阵列从走出,望著秦军骑兵往坡上撤走,也是长长鬆了口气。 追击不成差点被反包围,幸亏有田洛率领步卒压阵,虏贼不敢衝击,否则今日危矣.... 正暗暗后怕时,谢琰心中一紧,几乎下意识地扭动了下身子。 “啊!” 左胳膊上突然传来剧痛! 低头一看,一支羽箭簇锋深深扎进皮肉中! 顷刻间,鲜血浸湿臂袖! “將军!”田洛、孙无终大骇,急忙一拥围上前! 梁广一箭射出不再理会,回身专心驭马。 坡下几匹失去主人的战马,正在低头啃食萎黄草茎。 一道黑影募地从马匹身后窜出,举叉向他刺来! 梁广嚇一跳,大黑马也嚇得扬蹄嘶鸣! 好在他手疾眼快猛地抓住叉杆,用力一提,偷袭之人连叉带人被提了起来! 一个少郎惊慌失措地吼骂声响起! 梁广住他后领横放在马鞍前,骑著大黑马衝上坡顶,紧追大部队往坡后而去。 昏暗夜色下,西曲阳县方向,一支手持火炬的县城守兵,约莫近千人,自西向东赶来.:::: 第118章 县城休整 第118章 县城休整 西曲阳县。 当部尉郝琛率领县城守军,赶往洛涧湖泽东边救援时,孟超率四百骑手持火炬,不紧不慢赶到县城东门。 城外有新掘壕沟,不算宽,却足以挡住战马冲跃,只能从吊桥跨过。 孟超在城下喊话,自称冠军將军谢玄魔下,率部与北兵在长丰亭遭遇,激战一场,前来入城休整。 孟超一口河北音,火光照耀下,看不清面容,却能看清他身上穿著晋军衣甲西曲阳县是不满千户的小县,主官置长而非令,县长顾楷亲自带领青壮守城,在城头仔细辨认,又问了孟超几个问题,渐渐放下心中戒备。 今日北兵突然在附近出现,还和洛口赶来的晋军交战,顾楷和全县官民人心惶煌。 谢玄魔下北府兵以北地流民汉儿居多,自然不乏河北口音的校尉都尉。 东拼西凑的八九百守军,全都被部尉郝琛带出城救援,顾楷也担心到了夜里,有北兵袭城。 当即,他下令落吊桥,请孟超率兵入城顾楷到城下迎接,却突然发现这支晋军里,有不少明显相貌迥异的胡汉! 他也曾见过羯人,匈奴人,大惊失色之下反应过来,可惜为时已晚。 短暂廝杀后,孟超擒住顾楷,夺占东门,主簿和其余史率领青壮退往西门孟超派人四处宣扬,大秦冠军將军慕容垂父子,领兵五万屯驻城外。 子时初,梁广率部从东门入城。 小县只有东西二门,西门早已大开,主簿史等官吏惶恐逃走。 梁广派孟超把守西门,邓兴带人在城中戒严,杨云率一队骑兵在城外巡逻, 防止谢琰和县城守兵打回来。 县城府库大开,供他们好好补给一番。 押著顾楷徵发城中夫役,造饭杀牛宰羊宰鸡,饱饱吃一顿。 县城虽小,物资倒也还算充足,建康朝廷为守御淮南,往各处县城调运了不少粮食,否则也供养不起近千杂兵。 稳妥起见,梁广和眾將就在东门附近歇息,一有紧急情况隨时准备跑路。 篝火熊熊,眾人围坐火堆,捧著个大土碗哗啦扒饭。 身处敌后,时间紧张,就算有肉吃也来不及精细烹製,洗剥乾净扔进大釜里乱燉一气,肉烂汤浓撒一把盐,能吃就行。 从寿阳出发时携带的乾粮,追击朱序之前就全部耗尽。 士伍们都是饿著肚子廝杀大半日,早就饿得前胸贴背,此刻谁都顾不上说话,狼吞虎咽先把肚子填饱。 梁广吃下三碗米饭,面前啃了一堆骨头,打著饱隔,满嘴油腻。 在长安总吃粟米,来到淮南吃上稻米,可算是解了馋。 县长顾楷跪在一旁,望著这一群叉腿箕坐的北兵吃相凶猛,也不禁咽了咽唾沫。 天知道这伙虏贼多久没吃过饱饭.::: 虏贼不光杀人凶猛,乾饭也凶得很! 梁广看他眼,笑道:“顾姓在江东也是大姓,顾县长怎不留在江南为官,跑到这江北做个千户之长?” 顾楷挤出一丝笑:“让將军见笑了,鄙人这一支,可不是吴郡顾氏,只是南康郡一小姓,能做一县之长,已是皇恩浩荡!” 梁广笑笑,原来不是吴郡顾氏子弟。 以吴郡顾氏的品第阀阅,也瞧不上区区县长之职,还是在江北危险地带的县长。 不过地方军政出现越来越多的寒素小姓乃至庶民土人,也说明地方豪强、低品寒门的力量正在逐步加强。 这是代表小地主阶级的崛起。 江东晋室,正在发生某些细微却深刻,影响深远的变化! 顾楷见他还算好说话,也没有要杀害自己的意思,壮著胆子问道:“將军是慕容氏子弟?” 梁广擦擦手上油污:“我乃陵江將军慕容宝,这位是叔父慕容德,他们都是我慕容氏子弟!” 梁广一指李方,又指了指篝火边围坐的王镇恶、申朗等人。 李方正捧著半只鸡满面挣狞地撕咬著,听到这话一愣,看看梁广,咽下嘴里的肉,低沉嗓音道: “顾县长打听这些,难道是想寻机逃走,给晋军通风报信不成?” 顾楷急忙揖礼:“不敢!只是方才听闻,慕容垂老將军领兵五万,鄙人心中惶恐,却又不见贵国兵马.....“ 李方吐掉嘴里骨头:“打你一个小小县城,用得著我兄长和几万大军亲自露面? 也不怕告诉你,我大秦南征大军,早就杀奔歷阳而去! 只要夺下歷阳,陈兵江北,隨时可跨江痛击建康,一举擒住他司马家的大小孽畜!” 眾將强恋笑意,顾楷满面苍白,浑身都在颤慄。 照此说,洛口谢都督的王师大军,已经败了? 不然的话,北兵怎敢大举向歷阳进攻? 这支不到千人的北兵,应该是先锋斥候之类的。 一时间,顾楷哭丧脸,有种“吾將披髮左社”的悲痛酸楚。 梁广低声道:“我叔父慕容德凶残好杀,喜食人肉,顾县长还是莫要招惹他!” 李方狠狠撕咬一口鸡腿,火光映照下,更显满面凶狞可怕! 顾楷都快被嚇哭了。 梁广摆摆手,两个城士带他下去看管。 向靖被捆住手脚、堵塞嘴巴扔在一旁,躺倒在地呜呜挣扎。 “这小子敢拿鱼叉叉我,倒也勇气可嘉,给他鬆绑!”梁广拍拍手站起身。 申朗上前解开向靖手脚绳索。 一眾人都笑呵呵地准备看好戏。 “虏贼!”向靖爬起身就红著眼向他一拳打来。 梁广擒住其手腕,反身一拧將他压倒跪地,疼得向靖哇哇吼骂。 “叫什么?从哪里来?怎会出现在晋军里?为何要叉我?” 梁广往他靛上踢了几脚。 向靖张嘴痛骂,一口听不太懂的淮南口音。 梁广哈哈笑笑,揪住他的头髮扭住胳膊,將他拖到篝火边,摁住脑袋就往火堆里压! 向靖嚇得乱叫乱骂,拼命挣扎扭动,一张脸凑在火光前,被烤得麵皮发烫, 头髮都被火燎得冒出焦糊气! “再给你一次机会,若是不想说,也就不用说了。” “我说!”向靖大吼。 梁广鬆开他,向靖手脚並用往后爬,离篝火堆远远的,双眼倒映火光,一脸惊魂未定。 再度看向梁广,他心里生出浓浓畏惧。 第119章 扯虎皮 第119章 扯虎皮 向靖再也不想感受火烤面庞的滋味, 那种皮肤火烧火燎的灼热刺痛感令他心悸,也让他明白,自己这条小命,在这群北人眼中算不得什么。 『我叫向靖,家住田庵里,父母早逝,留下我和弟妹三人.::::, 向靖老老实实地交代个人情况,从数日前朱序上门买鱼开始说起。 李方喝骂道:“我说晋军怎么来得这般快,原来是你小子在背后捣鬼!” 申朗沉声道:“朱序倒也狡猾,在禁兵看护下,还能想到办法把消息送到普军大营!” 王镇恶指著向靖骂:“若不是你从中捣乱,我们哪里会撞见普军,还差点失手!” 向靖瞪看眼,见王镇恶年纪似乎比自己还小些,不服气道:“且不说我是晋人,抗击虏...::.虏..:::.抗击北军保卫家园本就是应尽之义! 再说,那先生答应给我百金酬劳,还要带我去建康,送我一桩富贵,我当然得拼命! 我也有弟妹要养活!我也想做个威风將军! 你们从北边打来,不也是为了前程富贵拼命? 只是现在,你们贏了,我输了而已~” 见眾人目光看著他,虏贼二人终究不敢说出口。 打渔少郎梗著脖子,一番话倒是令眾人对他高看三分。 梁广打量他:“这么说,你偷袭叉我,是因为我杀了朱序,坏了你的前程?” 话已经说开,向靖胆子反而大了起来:“可不是!你那一矛劈下,我没了百金报酬,也做不成將军!当然得叉你!” 眾人笑出声来,都觉得这小子有点意思。 梁广想了想:“我看你身手还算不错,脑子也转得快,胆子也不小,不如今后跟我千,百金不算什么,千金、万金都能挣到,还保你一份前程,如何?” “你?” 向靖瞪眼打量他,难掩嫌弃地摇头:“方才我可听见你和那县长说话,你叫慕容宝?是个白..::..咳咳鲜卑人吧?” 梁广笑了,“你懂得还不少。” 向靖忿忿道:“听我阿父说,我家原在北边,就是因为你们鲜卑人南下,家里遭了难才成了流民,逃到南边才活下来!” 梁广道:“听这口气,让你跟我干,你还不乐意?” 向靖哼了哼,不再吭声。 梁广一指架在火堆上的大釜:“自己弄一碗吃。”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1???.???】 向靖眨巴眼:“当真让我吃?” “不愿吃也行.....“” 向靖急忙抓过一个不知谁用过的大土碗,委实不客气地给自己满满留了一大碗。 梁广给申朗使眼色,申朗会意,带向靖下去看押。 “明早,让杨云带上朱序首级,先行返回寿阳,向阳平公復命。 顺道再让他把向靖带回去,再派人去田庵里,把他家中弟妹一併接来。”梁广安排道。 李方道:“一个混不吝的毛头小子,值得你格外照顾?你留他活命,已经是天大恩惠。” 梁广笑道:“他想用鱼叉取我性命,胆气难得!为了前程富贵也足够拼命, 说起来,他和我们是同一类人!” 李方愣了愣,摩胡茬,自嘲一笑:“也是!咱们不也是这么一路拼命过来的!” 王镇恶嬉笑道:“我喜欢这小子,让他来给我当副队正!” 眾人忍俊不禁,明明自己年岁最小,却总是一副老气横秋的口气。 申朗回来,眾人继续商议下一步行动。 “夺下西曲阳县,给我提了醒。 如今整个淮南一郡坚壁清野,成德、合肥、歷阳几处重镇,神经绷得比我们更紧! 普军主力集中在洛涧一线,几处重镇守备森严,却也成了惊弓之鸟。 我们不妨藉此机会,再利用慕容垂威名,好好嚇一嚇晋廷!” 梁广环视眾人说道。 李方琢磨道:“你的意思,咱们弄出点动静,坐实慕容垂领兵五万南下之名?” “正是!”梁广点头。 申朗忙道:“可今日交锋,我军伤亡过百,几处重镇皆有数千乃至过万兵马守备,西曲阳县之事,绝无可能故技重施!” 梁广笑道:“自然不能打县城主意。 不一定要让晋军亲眼见到五万兵马,只要我们出现在淮南腹地,足以让晋人如临大敌、惶惶不安! 试想,一旦合肥、歷阳两处重镇向建康告急,晋廷又会有怎样反应?” 李方一拍大腿:“那晋室皇帝说不定会下詔,令谢石撤军,回援歷阳!守住江北,可比守住洛涧重要!” 王镇恶道:“至少也会惹得普室君臣大为惊恐,司马昌明说不定会在各方压力下,下詔斥责谢石,治他一个守御抗敌不力之罪!” 眾人兴奋地议论起来,很快便达成继续向淮南腹地推进,寻机造谣生事的计划。 梁广起身道:“诸位下去好好歇息,明日午后出发!” 朱序被杀消息还未传开,淮南诸县施行坚壁清野,对秦军动向並不了解。 当普廷全力关注洛涧对峙时,突然杀到的慕容垂和五万秦军,想来足以让原本就神经紧绷的晋室君臣,再狠狠地揪心一把。 翌日午后,梁广率军押著顾楷离开西曲阳县,杨云率队先行返回寿阳。 谢琰负箭伤当晚,田洛、孙无终护送他撤往阴陵县休整,西曲阳县部尉郝琛率眾隨行。 经过医工连夜治疗,谢琰胳膊总算是保住了,只是流血不少,人比较虚弱。 那一箭虽未伤中要害,箭簇却扎得极深,伤到筋骨,今后活动起来略有影响。 天快亮时,谢琰疮痛有所减缓,身心俱疲之下,正准备躺下好好歇息。 郝琛慌慌张张赶来稟报,说是西曲阳县被北兵趁夜攻占,县长顾楷生死不明谢琰这才明白,虏贼伏击他只为吸引县城守兵来救,真正目的是趁夜夺城! 谢琰又气又急,大骂虏贼卑鄙,急火攻心之下,箭疮进裂流血,痛呼一声差点晕厥过去。 直到下午,伤势重新稳定,谢琰才振作几分精神。 郝琛又来报,说是西曲阳县东西二门大开,百姓自由进出,却无一个北兵踪跡,连本县官吏也大多下落不明。 並且探听到一个更加孩人的消息,冠军將军、鲜卑大將慕容垂,携子陵江將军慕容宝,领兵五万南下! 昨夜夺城的,正是慕容垂所部先锋军! 谢琰听罢整个人都精神了,田洛、孙无终以及阴陵县官等人聚拢在床榻前, 共同商议应对之策。 “难道说,截杀朱序,与我军恶战两场的,就是慕容垂所部兵马? 那左手板斧、右手蛇矛的虏將年纪不大,莫非就是慕容宝?” 孙无终说话声有些发颤。 慕容垂之威名,江东无人不知,有止小儿夜啼之效! 当年大司马桓温最后一次北伐,晋军一路高歌猛进,直到慕容垂站出来在枋头迎战! 普军犹如一头撞上一块铁板,迅猛攻势戛然而断! 当时燕国皇帝慕容、太傅慕容评,已经准备收拾行李撤回龙城。 若无慕容垂在枋头阻敌,鲜卑慕容氏恐怕要提前好些年撤出关东。 经此一战,慕容垂名震天下,江东闻其名而色变! 倘若当真是慕容垂领兵前来,谢石大都督只怕要重新考虑防守策略。 谢琰脸色也有明显变化,他虽然有几分自负,可慕容垂威名太盛,绝非他所能敌。 眾人面露惶恐,田洛沉声道:“可此前有荆州军报送来,说是慕容垂率兵攻陷勛城! 怎会突然之间,又出现在淮南? 何况直到现在,撒出去的斥候,都未寻到北兵南下踪跡。 长丰亭亭长、亭卒被杀,有乡民证实,北兵至多数百骑,哪来的五万兵马?” 孙无终道:“虏贼狡诈,谁知道攻陷郧城的,到底是不是慕容垂! 万一是符贼疑兵之计,其实慕容垂就在寿阳,且领兵南下,那该如何是好? 田洛无奈道:“可总得先发现北兵踪跡吧?” 谢琰箭疮作痛,心情烦躁恶劣,喝道:“都住嘴!此消息尚未证实,如何能自乱阵脚? 田洛先遣人赶回洛口大营,向大都督稟报,就说朱序被害,疑似有北兵南下,数量不明,请飞马传报合肥、歷阳! 郝琛率兵再返回西曲阳县打探! 孙无终加强阴陵守备,不容有失!” “谨遵將令!” 谢谈发话,眾人不敢再爭吵,各自领命告退。 摸摸胳膊箭伤,谢琰疼得咬紧牙关。 莫非射伤他的,当真是慕容宝? 慕容垂儿子眾多,却没听说有谁驍勇善战,有此等百步穿杨的神射技艺! 不论如何,他把慕容宝这个名字记下了。 定要找机会报这一箭之仇! 可恨的鲜卑白虏! 值守在外廊的刘裕,默默听著屋內爭吵。 鲜卑战神慕容垂?真想见识见识此等豪杰风采! 与他交手那虏贼小將,如果真是慕容宝的话,倒也不负其父威名! 刘裕把慕容宝和那张年轻凶狠的面庞记在心里。 除了公认的北府兵第一勇將刘牢之,在个人武勇方面,那虏贼小將是他遇见的第二个,没把握战胜之人! 孙无终告退出屋,刘裕急忙跟上。 原本孙无终脸色有些不快,谢將军不听他劝,非得留在阴陵一探究竟,让他心中害怕又恼火。 见到刘裕,孙无终勉强挤出一丝笑,拍拍他宽厚肩膀:“此番我能活命,全靠德舆两次捨命相护! 今后你我便是生死兄弟,孙无终必不相负!” 刘裕拱手沉声道:“愿追隨孙校尉赴汤蹈火,以死报效社稷!” 孙无终大笑:“且隨我去巡城!” 刘裕领命,贯甲挎刀侍奉在侧。 第120章 张天锡的诅咒 第120章 张天锡的诅咒 立冬之日,寿阳城里外一片霜白。 淮水河面白雾茫茫,上百艘战船出没隱现,船帆耸立飘扬,远远望去好似浮在云雾之间。 驃骑將军张蚝击破石水军归来,缴获大小战船上百艘,俘斩普军两千余人,近半溃散。 符坚盛讚之,加张蚝为侍中,命其利用缴获战船组建水军,依託寿阳河港为基地展开训练。 张蚝对於水战也生疏得很,此次围攻石能够大获全胜,也是严格执行困敌策略,围而不打,等普军粮草耗光,离水上陆再一举歼灭。 可惜的是,没有擒住晋將胡彬,一番搜寻生死不明。 胡彬魔下几个杂號將领校尉倒是降了秦军,张蚝就以他们为基础班底,先把三千水军的架子撑起来。 阳平公符融得天子亲赐乘坐云母车,方便出城巡阅水军和驻扎城外的东路大军。 符坚抵达寿阳一事,到现在还处於保密阶段,只有最亲近的公卿统將才知道。 杨云携朱序首级在符融回城途中等候,经中尉苟平查验身份,得以登上乘舆拜见。 符融掩住口鼻,凑近仔细查看,確认是朱序首级无误。 “甚好!” 符融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这该死的贰臣贼子,自打入了长安,就成了他和权翼的一块心病。 投降献城的李伯护被杀,这朱序从未诚心归降过,反倒留下活命,还高居度支尚书之位。 饶是符融心里对兄长恭敬顺从,在此事上也忍不住大加腹誹。 这斯在长安深居简出,在朝堂上不爭不抢,没什么把柄可拿捏。 来到淮南,亲临秦普爭锋第一线,终於让他露出马脚, “朱次伦,你这尔老贼也有今日!” 符融心中畅快,指著首级痛骂几句,命苟平带走拿到郊野掩埋。 “把经过详细说与孤听!” 符融燃起薰香,懒洋洋地斜倚矮榻,身上裹著厚厚裘袍,让他本就敦实的身材愈发臃肿。 杨云低眉顺目地跪在宽敞车舆內,把截杀朱序前后细说一遍。 “竟是这般凶险!还险些失手!” 荷融吃了一惊,没想到过程竟是这般惊心动魄。 “朱序贰贼,就不该留他活到今日!” 符融怒骂,若无暗中勾结普军之意,朱序怎会秘密送出消息,通知普军提前来接应? 好在派出去的是梁广,换作他人,绝难从普军包围之中斩下朱序首级。 得知接应之人是辅国將军谢琰,晋室宰辅谢安次子,符融更是冷笑连连。 朱序与普室的勾结,只怕入了长安以后,就从未断绝过。 谢石派谢谈前往接应,足可见对朱序贰贼的重视程度。 好在,结局总算不错,没有让这贰贼活著逃离大秦。 “梁广率部到了哪里?后续,他还有何计划?”符融又问。 杨云抬眼飞速一瞟,急忙垂目道:“梁司马在西曲阳县休整..::: “这小子仅凭四百兵就夺下西曲阳县?” 符融嗓门拔高,音调拐了好几个弯。 杨云急忙解释一番。 符融咂咂嘴,摸摸郁须笑容古怪。 虽说用了取巧之法,又趁夜赚开城门丁,可战场之上本就瞬息方变,能够灵活应对,及时调整战术布置,这才是为將者最难得的素质。 梁广此子,又给了他一番惊喜。 “后续呢?这小子又有什么鬼主意?”符融饶有兴致。 杨云大致讲述了一遍后续造谣嚇敌计划。 符融笑了起来:“这小子用区区千骑干下这么多事,算他有能耐!行了,你暂且隨孤回城,梁广未归之前,你就留在中尉苟平魔下听用!” 杨云强捺兴奋:“多谢君侯!” “这玩意儿赏你了!” 符融隨手抓过一柄玉如意扔下,杨云急忙双手捧住。 玉如意造型奇特,长柄灵芝头,还镶金做装饰,模样好看,却不知作何用, 杨云从未见过。 “敢问君侯,这宝物.....咋用?”杨云有些犯迷糊。 符融笑道:“挠痒痒!” “啊?” 杨云惊,这么一件贵重宝物,就拿来挠痒痒? 符融心情不错,逗趣道:“这是征西大都督吕光,从西域车师国遣人进贡的礼物,孤在宫里也没见过几柄。 足够你带回长安换一座宅子,再养几个美婢,舒服过完下半辈子!” 杨云一听眼睛都直了,挠痒痒的物件这么值钱吗? 符融挥挥手,杨云千恩方谢告退。 朱序一死,拔除埋藏在天子身边的一大隱患,符融有种踏实心安之感。 梁广这小子,確实堪用。 如果他那千余骑还能突进到淮南腹地,趁乱造谣生事,混淆视听,让普室君臣摸不清秦军动向的话就更好了。 不过一想到他魔下只有千余骑,还和谢琰所部廝杀两场,夺下一座小县,又要继续南下刺激晋人神经..... 符融摩须,觉得自己对年轻人太苛刻了些。 谁叫那小子总是惊喜不断,能力也確实出类拔萃呢! 融心里浓浓喜爱之情溢於言表,忍不住发出一阵嘎嘎笑。 云母车外传来苟平低沉声音:“君侯,左僕射遣人报信,那人与旧部秘密见面,被当场拿下!” 符融笑容顿敛,目中流露厉色:“很好!速速回城!” “喏~” 当即,公国卫士护送乘舆加紧返回寿阳。 vn 寿阳郡府。 符坚面色铁青地看著面前跪倒之人,张天锡和他的两个所谓旧部。 符融、权翼、赵盛之、杨定等臣僚冷眼旁观。 审讯过程很简单,较为嘴硬的一个旧部,被当场目拔舌。 另一人惊惧之下,如实供述张天锡指派他们给普军通风报信事实。 报信內容涉猎极广,有寿阳附近东路军屯驻情况,各军將领,坚身边禁兵守卫多寡.:::: 还有从项县到寿阳的军需辐重转运数额、频次、路线、时间,秦军將士的土气涨落,近几日符坚与公卿重臣们商议的军略要点...: 最让符坚震惊愤怒的是,张天锡明目张胆地告诉谢石:破贼须趁早,先败洛涧守军以銼其锋芒,而后挟威击破贼眾! 张天锡理由有三,一是项县后方大本营驻军並不多,且都是东拼西凑的州郡镇成军,整合难度大,战力有限。 二是东路军中,也有许多汉人军户,他们的作战热情並不高涨。 毕竟普室再烂,也曾作为承袭两汉的大一统王朝存在过。 北方经歷多年少数族军事贵族混战,政权相继上台又接连倒塌,在此期间汉人百姓深受其害,对其政权归属感並不强。 符秦立国不过三十余年,统一北方也只是近十年来发生的事,且几乎连年皆有大战征伐。 不光汉人军户作战热情不高,就连国人氏民本身也有厌战情绪。 三是洛涧秦军主帅方乃庸碌之人,此乃送上门的破敌良机! 当那操河西口音的前凉旧臣,竹筒倒豆子般交代乾净时,荷坚已是怒不可遏这些道理,王猛生前早就说过,他也不是不明白,大秦在北方的一统,尚需时间来消化。 出征之前,融、权翼也已反覆劝说过。 可此刻从张天锡口中说出,让符坚倍感失望和震怒。 原来他一直优渥恩待的降臣,就是这样包藏祸心,暗中勾结普室出卖军机, 一个个眼巴巴盼著大秦早日分裂灭亡! 他以仁义宽宏之心对待降臣,而他们就是如此回报自己! 浓浓失望转化为深深痛恨,坚指著张天锡,浑身气急之下有些许发抖: “朕封你为归义侯,许你子孙方代永享富贵,你却忘恩负义,用勾结普军来报答朕?” 张天锡挣脱禁兵钳制,站起身怒喝:“符贼!你灭我国祚,与我安定张氏有不共戴天之仇! 我族世代贵胃,太祖扫灭河西诸夷,服群雄,开创国基,只恨我无能继承祖业,终为汝等氏贼所亡! 你符氏不过是略阳一氏酋,有何资格君临天下?还妄想让我张氏永世臣服? 怀~可笑!” 事到如今,张天锡也没什么好辩解的,唾沫横飞大骂一通,把这些年担惊受怕和恋在心里的不甘怒火全部发泄出来。 符坚在极度的愤怒之下,又迅速冷静下来,只是双目阴冷地注视著他。 符融麵皮气得发颤,如果目光能杀人的话,张天锡已经被活剐了。 杨定衝上前一脚將张天锡端翻,抢起刀鞘猛砸头脸,打得他惨叫连连,满嘴吐血吐牙。 “符坚狗贼!你连年征伐穷兵默武,早已是天怒人怨!朱序抵达晋军大营之日,就是你兵败之时!” 张天锡被杨定一顿痛殴,却还不忘鬼哭狼豪似的叫骂。 符融大骂:“你且等好!用不了多久,孤破了谢石,就让朱序下去见你! 来人!给孤活剐了他!” 几名禁兵將张天锡吊起,扒光衣裤,当场施以凌迟。 “秦军必败!符秦必亡!哈哈哈~” “想要秦国败亡之人何其之多!你杀得完吗?” “祸根早已埋下,引爆之机已近,汝等氏贼终將不得好死!” 痛苦之下的张天锡彻底疯癲,嘴里不停地诅咒辱骂。 符坚面无表情地看著,权翼合上双眼,符融眼皮子直跳,来去跳脚大骂杨定扭过头不敢再看,赵盛之在一旁乾呕。 张天锡的诅咒刺入在场眾人耳朵里,挑动所有人的神经! 过了会,厉鬼哭啸之声渐止。 符融叱道:“拖下去!砸骨碎肉餵狗!” 直到白骨森森的残户消失在眼前,眾人才暗暗鬆了口气。 符坚长长嘆息一声,一瞬间好似老態了许多。 “朕以宽宏之心对待诸族,以仁善之念对待天下黎庶,难道真的错了?” 权翼正色道:“陛下宽宏博爱,乃圣君之象!不论夷汉士庶,总是不乏野心勃勃之辈! 陛下要防的是这些妄图为一己私利顛覆社稷的鼠辈!” 符融道:“朱序、张天锡就是此等该死之人! 陛下优容恩待,他们却不思报效,一个个包藏祸心,该杀!” 符坚沉默著,眼角细密皱纹愈发深刻。 穷兵武四字,让他有种瞬间惊醒,浑身发凉的感觉! 十丁发一兵,戎卒六十万,战骑二十七万,这是何等浩大的靡费..::, 权翼低声道:“臣担心,我军中还有许多与张天锡有勾连者,请陛下彻查! 北符坚嘆口气:“此事就劳卿多多费心吧~” “臣遵旨!” 荷融又道:“陛下,符方那边.... 符坚默然,嘆道:“临阵换师乃大忌,詔令方,不得轻举妄动,阻敌难跨洛涧,便算他大功一件!” 符融点点头:“臣明白!” 他和权翼相视一眼,陛下对荷方的恩待,也是因为怀有一份亏欠宗室的愧疚之心。 自符生死,五公除,高祖符健这一支,已所剩无多。 符方能力有限,却胜在忠心,下是想给高祖一脉存续后人啊“博休,隨我到营中探视! 不坐乘舆,骑马去!”符坚忽地起身。 符融一愣,“好!” 宦寺急忙取来裘袍,符融亲手给兄长披上,二人在数百禁兵簇拥下,骑马出城赶往大营..... 第121章 造谣嚇敌 第121章 造谣嚇敌 合肥以北干里,数百骑趟过浅浅溪流疾驰而来。 勒马驻足,梁广往南远眺,冬日白雾瀰漫下,依稀可见前方官道有行人往来。 “顾县长,再往前走就到合肥了吧?”梁广问身边一人。 西曲阳县县官顾楷远望一眼:“回將军,合肥城外筑有营垒,屯兵数千,將军还是莫要前往为好!” “呵呵,难得顾县长还为我们考虑。” 顾楷道:“將军率部在鄙县歇息一晚,对百姓秋毫无犯,鄙人看得出,將军与一般北军將领不同,有一颗仁善之心! 感念於此,鄙人也不愿见將军以寡击眾,自寻死路。” 梁广笑道:“顾县长似乎知道我想做什么?” 顾楷嘆口气:“將军年少气盛,立功心切,只怕是想利用鄙人赚开合肥城门,再度上演西曲阳县之事吧?” 李方、王镇恶、孟超、申朗一眾督主伯长笑了起来。 梁广摇头道:“我父领五万大军就在身后,我何必犯险率这点兵马前去叩城? 即便赚开城门,城中兵卒青壮一拥而上,十数倍於我,如何取胜?” 顾楷满眼狐疑,往来时方向望了望,只见荒郊野地,溪流潺潺,还有冬日薄雾瀰漫,哪有什么五万大军。 自从离开西曲阳县,顾楷就一直留意,可路上不曾发现大军出动跡象。 可这位自称陵江將军慕容宝的青年將领,张口闭口“我父慕容垂”、“领兵五万”、“先破合肥、再攻歷阳”、“跨江会师於建康”:.: 口气大得惊人,听得他肝颤腿软。 若无大军依仗,他怎么敢率领数百骑,深入到这淮南腹地? 顾楷虽是心中迷惑,可本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原则,还是选择相信“慕容垂领兵五万南下”这一说法。 “將军既然不想利用鄙人赚城,却不知此行前来是为了.:::: 顾楷战战兢兢,要杀他也不用跑这么远吧? 梁广咳嗽一声,严肃道:“如今秦强普弱,我主统百万大军渡淮南伐,横扫江东只是时间问题! 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顾县长何不前往合肥说降? 劝其守將开城投降,我主必定不吝赏赐! 否则,等我父五万大军一到,踏破城池鸡犬不留!” 顾楷睁大眼:“將军欲让鄙人入合肥说降?” “正是!” 梁广一本正经,“先生若功成而回,我父必定保你一个太守之职!” 李方等人脸色古怪,王镇恶死死憋住笑。 顾楷目露惊喜,却不是为那太守之位。 而是没想到,这虏將竟然愿意放他前去说降! 顾楷极力掩饰自己心中狂喜。 “唔~多谢將军厚爱! 合肥守將都峻,乃已故散骑常侍超族侄,与鄙人倒也有过几面之缘。 只是想要说降此人,却不容易呀~” 顾楷捻著须,一脸为难。 梁广道:“正因为如此,才要请顾县长亲自出马,多多费心! 待我父大军一到,进驻合肥,先表君做个军师祭酒! 等攻灭建康,我父保荐君做个吴郡太守,叫那吴郡顾氏都来君府中排著队恭贺! 用不了多久,江东士人只知南康顾氏,而不知吴郡顾氏矣!” 梁广一席话听得顾楷两眼发直。 “这.....唉~寸功未立,不敢多想其他! 鄙人愿全力一试,爭取为慕容老將军拿下合肥!” 顾楷急忙揖礼,强自压下心中被挑动的杂念。 “顾君高义!”梁广肃然拱手,“我在此恭候佳音!” 顾楷还礼,又向眾人一一道礼,真有几分出使合肥,说降守將的架势! “將军,鄙人这就去了?” “请君起行!” 顾楷点点头,深深看他一眼,一抽鞭子驾马往合肥方向驰去。 跑出去大概半里地,他回头看了看,北军果然止步原地,没有一人一马追上来。 顾楷差点要狂笑出声,这慕容宝,当真就这般轻易地放走了他! 还是太年轻啊,有个名满天下的好父亲,就这般骄狂自傲! 竟然妄想让他去说降合肥? 慕容垂的確厉害,威名也確实震烁当世,可一仗不打凭何投降? 最起码,也得等你那五万大军兵临城下再说! 若秦军之势当真不可挡,开城投降也不失为保命之道。 不管谁主江东,先保住自家宗族才是首要。 有庄园、有土地、有僮奴部曲,日子就还过得去,谁当天子反倒成了其次。 人家河东薛氏、洛阳郭氏、京兆韦氏杜氏、清河崔氏、闻喜裴氏几家士族, 永嘉之前门第也不高。 不想经过这些年战乱,反倒崛起成了北方豪门,土族领袖。 胡族君王也不傻,谁坐天下都得拉拢士族为其效力。 只要恭顺些,日子照样过。 顾楷心中感慨,这才是土族赖以存活的存续之道。 建康城里,那些高门豪阀口口声声维繫晋室正统,其实维繫的还不是自家宗族的权势富贵。 真要南北一统,他们都得迁往关中。 想到此,顾楷心里又有些矛盾。 若是符秦以鼎盛军力打破江东格局,对他们这些寒素子弟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顾楷又想到梁广那充满诱惑力的许诺,南康顾氏取代吴郡顾氏,成为士族郡望! 这这这~太让人浮想联翻了! 顾楷一咬牙,驱散心中杂念。 这是势不可为之下的最后一步,局势未明之前,绝对不能轻易迈出去! 还是老老实实向晋军通风报信再说! 顾楷奋力挥打马鞭,向著合肥城急赶而去。 目送顾楷身影消失,李方道:“那傢伙一定在心里百般嘲笑你!” 梁广笑道:“无所谓,只要他把『慕容垂领兵五方南下』这消息送到就行!” 他遣顾楷说降合肥,就像符坚遣朱序说降谢石一样,都是匪夷所思的自负之举。 顾楷必定会因此嘲笑甚至轻视他,就像朱序,肯定也在心里乐开。 唯一区別就是,符坚是真的幻想著能够说降谢石,不战而屈人之兵。 而他只是想借用顾楷之口,让普室君臣做一回惊弓之鸟。 “留一什骑卒藏在附近,看看合肥守军有何动静,小心不要暴露! 其余人,隨我往东探察!” 梁广喝令,率领数百骑往东驰去。 离开寿阳之前,有秦军游骑打探到,普军在淮南的后勤运输线,似乎就在涂中以西一带,离此不远。 如果能骚扰普军辐重补给,不管是洛口谢石大军,还是建康普廷,想来都会秋心一把。 2 顾楷单人独骑进入合肥,见到守將郗峻。 西曲阳县之事还未传开,郗峻对顾楷的到来深感惊。 简单解释几句,顾楷用儘量平静的语气道出了那句“虏將慕容垂,领兵五万南下”! 三十岁的郗峻当然听过慕容垂之名,那年北伐,他还在叔父举荐下,前往征虏將军毛穆之魔下效力。 虽未到过枋头,可亲眼看见从前线溃逃回来的將士,惶惶如丧家之犬的模样,令他一辈子难忘。 “慕容垂之子慕容宝?遣君说降合肥?” 郗峻满眼狐疑,毕竟两军对垒,大规模野战还未爆发,这才哪到哪,怎么就自信到说降敌方守將开城投降的地步? 顾楷满脸苦笑:“將军也觉得匪夷所思?不瞒將军,我乍一听也不敢相信。 可那慕容宝当真放我归来! 还允诺了一大堆不知所谓的条件好处,我自是之以鼻!” 郗峻还算谨慎,当即决定先派一军往北探察,看看到底有无北兵杀到。 结果自然令他心生疑惑,顾楷所说那处地方,空无一人。 “想来是那慕容宝谨慎,不敢滯留原地,寻找別处地方藏身去了,又或是回归秦军主力,为大军引路。”顾楷分析道。 郗峻道:“五万大军不是小数目,倘若真冲合肥而来,不可能寻无踪跡! 我遣人护送顾县长赶往歷阳,扬州兵曹从事、荡寇將军殷仲文统领歷阳、合肥防务,此事还是儘快让他知晓! 我负有守城之责,不敢擅离!” “如此也好!”顾楷同意。 重大军情,自然要稟报更高层级將领,由他们来决定是否呈报建康。 顾楷仓促用些饭食,在一队斥候护送下赶往歷阳。 当日傍晚,合肥东北三十余里处,一座转运军需辐重的营垒遭受袭击。 有敌骑试图纵火烧毁屯粮,被城垒上的弓弩击退。 损失不大,却让郗峻紧张起来。 这说明,当真有北兵出现在淮南腹地,只是兵马行踪尚未发现,人数也不明。 疑似慕容垂和他的五万大军..... 郗峻不敢怠慢,再派快马通报歷阳。 合肥军民一时间如临大敌,战爭气氛浓郁到了极点。 合肥距歷阳有近四百里,五日后,一路马不停蹄的顾楷终於赶到。 想他一个县长,又非营伍中人,在池沼水网密布的淮南腹地,竟然跑出了媲美轻装骑军的速度,著实不容易。 顾楷是被兵卒架住胳膊,半抬著出现在殷仲文面前。 殷仲文携一干歷阳守將官吏,见到他这副样子也是大吃一惊。 顾楷两股被磨破了皮,疼得厉害,又不敢在殷仲文面前失掉礼数,只能在兵卒扶下勉强站稳。 道明来意,还是那句“虏將慕容垂领兵五万南下”的紧急军情,使得在场眾人俱是心中一紧! 殷仲文当即喝道:“速速发急报,向建康告急!” 身后一人站出,拱手道:“將军且慢!此消息来得蹊蹺,真假存疑,不可冒然惊动建康,以免朝野人心惶惶!” 殷仲文叱道:“西曲阳县已破,虏將慕容宝都已经遣顾楷回来说降,还有什么可怀疑的?” 说话之人乃是歷阳部尉譙纵,年纪不大,却颇为英气。 譙纵道:“慕容垂攻破郧城,消息是车骑將军桓冲送回,不可能有假! 何况,秦军动向皆在谢石大都督掌握之中,倘若有大规模秦军南下,谢石大都督不可能不察! 故而,我料定此事为敌人故弄玄虚,不必慌张!” 殷仲文呵斥:“你个小小部尉,岂敢对前线军机妄自论断?” 譙纵还要说什么,合肥信使再度赶到。 殷仲文拆开军报一看,当即色变:“北兵纵火攻我屯粮营垒,这还能有假!” 他狠狼地了譙纵一眼,拨开眾人赶去发急报向建康示警。 譙纵紧锁眉头,仔细想了想,暗自冷笑。 敌人倒是狡诈,如此虚虚实实,的確惹人惊恐。 可惜他只是一县部尉,对江北布防插不了手,更阻拦不了主持歷阳防务的殷仲文。 “我巴西譙氏到了江东,在这些侨迁士族眼中一文不值! 也罢,还是儘快想办法回去,我譙氏根基,还是在梁益二州..:.: 譙纵心里嘆口气,对自己留在江东的决定感到后悔。 第122章 谢安让权 第122章 谢安让权 子夜刚过,建康宫显阳殿內灯火黯淡。 外室廊道侍立一排头戴笼冠,身穿大袖黑袍的宦寺。 殿內传出若有若无的呻吟声,宦寺们查拉眉目,好似入定般一动不动。 一名低品內侍匆匆走来,在今晚值夜的常侍苏康耳畔低语几句。 苏康微一頜首,示意他先退下,侧耳倾听殿內动静。 片刻后,殿內安静下来,苏康这才命人掌著宫灯,隨他一同入殿。 一架四面垂落惟慢的宽大围床前,苏康跪地低声道:“陛下~” 围床上传来寇窒响动,一个疲惫的声音低沉响起:“何事?” “歷阳急报,疑似北军五万兵马南下,直扑合肥!会稽王、录公谢安等臣僚,已在太极殿西堂恭候!”苏康轻言细语地说道。 帷慢內隱约响起女子惊呼。 一张年轻面庞露出帷慢,难掩惊恐:“北军是何人所领?” 苏康伏地,低声道:“怀疑是慕容垂,尚不能確定!” “什么?!”司马曜目露骇然。 惟慢內传来张贵人声音:“可是鲜卑白虏慕容垂?” 苏康忙道:“回贵人,正是!” 张贵人“呀”地惊呼一声,“陛下!妾素闻此虏贼厉害,如今打到合肥,逼近江北,这可怎么办才好?” 司马曜急忙低声安抚,好一会才又对苏康道:“速速为朕更衣~” 磨蹭了小半时辰,司马曜才衣冠齐整地出现在太极殿西堂。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免去了群臣山呼叩拜,司马曜忙对谢安道:“卿家快说,这究竟怎么回事? 桓卿从荆州发来的军报上,明明说慕容垂领兵在勛城?怎又会突然杀到合肥?” 刚说完,司马曜忍不住抬袖掩嘴打了个哈欠。 实在是和张贵人一番深入浅出的交流太累了些.... 谢安手持板正要开口,司徒、会稽王司马道子抢先道: “陛下!合肥守將峻示警,有北兵深入淮南腹地,意图袭击屯粮营垒,滋扰军需调运! 荡寇將军殷仲文接到消息,这才派人向建康告急! 北兵南下逼近江北一线乃是事实,不管领军者何人,大都督谢石竟然无所察觉,该当问罪!” 司马道子年仅十九岁,乃是司马曜同母弟,深受宠信。 殿內通明灯火映照下,他一张英俊面庞满是愤怒,好像大都督谢石,当真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天大罪状。 六十三岁的老臣谢安微微皱眉,向著御座揖礼:“合肥、歷阳地处淮南腹地,北军主力尚且在洛涧对峙,岂敢轻易南下? 臣料定,袭击营垒只不过是敌人小股侦骑所为,殷仲文不加甄別冒然告急, 轻率冒失,理应问责!” 秘书丞王国宝道:“谢公避重就轻,莫不是存心为谢石大都督开脱?” 谢安淡淡道:“谢石本就无过,何来开脱一说? 倘若真有五万北军南下,谢石不可能不察!” 王国宝一本正经地道:“同为族亲,谢公自然是偏向於谢石大都督! 可军国重事绝非儿戏,还请谢公莫要因私忘公!” 谢安气得麵皮颤了颤,当即向御座拜倒:“老臣蒙陛下重託,都督江北五州军事,夙夜忧嘆不敢有丝毫懈怠! 倘若真是谢石貽误军机,老臣愿一力承担!” 司马曜忙道:“谢卿乃辅国重臣,朕之臂膀,朕自然是信得过的!谢卿快快请起~” 谢安这才起身,腿脚有些吃力,幸得身后的吏部尚书王恭扶一把。 司马道子伴装斥责:“王卿怎可对丈人这般无礼?谢公年事已高,气坏身子可怎办?” 王国宝义正辞严:“臣与谢公虽是翁婿,可朝堂之上,当以公论公,不可徇私情!” 司马道子一脸佩服:“王卿可真是公而忘私啊!” 二人一唱一和,也引来司马曜几句夸讚。 殿上群臣脸色精彩,各有不同。 谢安虽是恼怒,可还保持著重臣名士风轻云淡的气度。 王国宝是他的女婿,却又处处与他作对,这一对翁婿已是建康朝廷上的笑谈。 不知道的,定会以为二人是生死对头。 司马曜拿不定主意:“听诸卿所言,还是儘快责令殷仲文探察敌情,確认北军行踪?” 王国宝又道:“陛下!此次事件,重点不在於北军到底有没有南下! 而在於,谢石大都督进驻洛涧已有一月,却未与北军正面交战,一兵未动只是驻守! 谢石屡次自称,北军动向尽在掌握之中,却对敌军逼近淮南腹地丝毫不知! 若真是小股敌军也就罢了,万一贼分兵进逼,而谢石又不能及时向朝廷告急,一旦歷阳有失,江北不保,京师震动! 故而,臣以为,应当下詔对谢石予以申饰!” 司马曜沉吟不语,目光瞟向谢安。 “不可!” 谢安断然道,“谢石乃统兵大將,洛涧敌情和寿阳北军近况,他最是了解! 如何布防、何时进攻这些军机要务,朝廷不应擅加干预,以免误判敌情,使得前线將士军心不稳!” 司马道子冷哼一声:“谢公执掌中枢,谢石统兵在外,我朝军政要务,全仰仗於谢氏掌控! 就是不知,抗击北军一旦出现差池,谢公与谢石可担得起社稷安危之责!” 谢安脸色微变,会稽王这一番诛心之言,实在叫他有些无从辩解。 不管作何解释,淮南军权悉数掌握在谢氏手中,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陛下和朝廷对此本就敏感,偏偏这时,淮南腹地又闹出真假不明的“慕容垂领兵南下”之事。 会稽王和王国宝借题发挥,莫非是想.::: 群臣对司马道子一番话若寒蝉,谁也不敢轻易发表意见。 东普朝廷向来有权臣独大,镇压诸公的传统。 从庾亮庾翼父子,到王导、王敦兄弟,再到桓温桓冲。 中书令王坦之死后,宰辅大权悉数收归谢安所有。 谢安有忠臣名士情节,不愿做个受人指摘的欺君权臣,愿意让渡权力,与桓冲保持和睦关係。 又恰逢符秦大举南征,沉重外部压力下,蝇营狗苟的东晋朝廷內部,非常勉强地整合到一块。 以眼下朝局,別的士族门阀,或许对谢安的宰辅地位构不成威胁,但会稽五司马道子却是个例外。 谢安推行温和执政路线,倡导团结各方共抗外敌,反倒让司马道子看到取权力的机会。 这番诛心之言,无疑是当眾指责谢氏权势过大,內政外军一手掌控,大司马桓温权压朝廷一幕即將重演! 司马曜也是心里一紧,桓温的气,他可不想再受第二次。 王国宝朗声道:“陛下!淮南战事事关江山安危,谢公年高,谢石大都督也年届六十,难免精力不济! 臣以为,应当请会稽王並录尚书事,为谢公分担辅政之责! 同时,遣人以督军御史身份赶赴洛涧,协助谢石抗击北军!” 司马道子忙站出来揖礼:“臣年幼,恐怕难当重任!” 谢安浑身一震,望向王国宝的目光里愤怒又无奈。 果然,他们假意把矛头对准谢石,实则真正自的是想分走自己手中宰辅之权。 谢安心里突然有些疲倦无力,这一次,他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 谢石统领大军在前线抗敌,绝对不能轻动。 那么只有他做出让步,会稽王一党才会罢休。 吏部尚书王恭本想出声反对,可见群臣鸦雀无声,心中恼火又无奈,也不敢轻易做出头鸟。 他也是太原王氏出身,更是司马曜的大舅子,和王国宝算起来还是同宗。 只可惜王皇后两年前病逝,而他和王国宝,也向来尿不到一个壶里.... 司马曜微不可觉地点点头,让会稽王並录尚书事,分担宰辅职权,也符合他提振皇权的心思。 桓温这等尾大不掉的权臣,绝不能再出现第二个。 “不知谢卿意下如何?”司马曜问道。 谢安心中轻嘆,躬身道:“会稽王天资聪颖,又是宗室近臣,若能分担宰辅之重,陛下身边又多一臂助,可谓国之幸事!” 司马道子长眉斜挑,没想到这老儿倒是答应得爽快。 “既如此,命中书草詔,会稽王並录尚书事,与谢安一同辅政!” 群臣叩拜,阵阵山呼。 弱冠之龄的司马道子,成为了桓温之后,宗室对抗门阀的第一人。 “陛下,臣提议,由王国宝出任扬州司马,监淮南诸军事,代表陛下前往洛涧督战!”司马道子高声道。 司马曜看了眼谢安,见其没有反对之意,点点头道:“可!” 司马道子和王国宝相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今日,藉助殷仲文送来的消息,他们终於迈出掌权路上的第一步。 谢安跨出太极殿西堂时,一缕曦光从云层缝隙透出,落在他的身上。 天色已然微明。 他仍旧勉力维持著自己宰辅重臣、谢氏宗长的名士仪表气度,可內心深处涌出的疲惫和无力,却让他脚步异常沉重。 直至今日,他忽然明白了桓温的痛苦和为难。 权臣不易做,好似一块肥肉,无数饿狼眼馋,稍有不慎便是群起而攻之。 到了这个位子上,想要急流勇退何其困难,后退一步便是万劫不復。 也难怪桓温会向著那个位子一步步迈进。 既有贪慾渴望,也因身不由己。 或许是时候,该仔细考虑陈郡谢氏的未来了.::: 谢安双目凝视著天边云霞。 不知那子虚乌有的“慕容垂领兵五万南下”谣言,究竟是何人所出? 在此关键敏感时刻,此事或將深刻且永久地改变江东权力格局..... 是巧合还是故意为之? 符秦魔下,能人异士何其之多啊.... 第123章 洛涧之战 第123章 洛涧之战 合肥东北百余里,一片广稻田,秋收过后尽显荒凉。 梁广率军穿行其间,呼號北风夹杂细碎雨丝,吹拂面颊一片冰凉。 在劫掠了一支涂中发往合肥的辐重小队后,他们这一军踏上了返回寿阳的归程。 “真想念西曲阳县那一釜乱燉啊!”李方打了个喷嚏,裹紧身上的皮褥子。 他这一说,王镇恶、孟超、邓兴几个全都滋溜溜吸口水。 梁广也喉咙滑动,腹中急需油水热汤填补。 离开寿阳十余日,除了王镇恶这个嘴上不长毛的小雏,其余人全都变成胡茬满布、头脸油腻发黄的糙汉。 梁广摸摸下頜一圈青胡茬,再长两年他也能蓄鬚,到时候得在长安城里,找个手艺好的剃面匠专门打理。 可不能像李方一样不修边幅,发须如杂草。 申朗道:“此去水拦路,不如直接到洛口以西,乘船返回寿阳。” 能坐船的话当然要比骑马要快,此提议当即得到眾人支持。 大黑马几日不吃精料,掉了不少,体格明显小了一圈,能坐船节省马力自然是好的。 “可惜咱们兵力太少,若不然真就打打合肥试试!”王镇恶有些意犹未尽。 “阳平公还是过于谨慎了些,非得等洛涧战场有了结果才肯继续往南推进。 否则早在攻下寿阳之初,就应该派遣一军直扑合肥!” 李方摇摇头,满脸遗憾。 “行了,这些事不是我们能考虑的,都少说两句!”梁广严肃道。 李方咕儂两声可惜,其余人也为此嘆息摇头。 这一趟深入淮南腹地,所有人都能发现,普军把坚壁清野之策执行得相当到位。 连稻田里的乾草垛,都被收得一千二净。 乡里百姓大多撤往城中,以防秦军掳掠。 除了零星斥候,偌大淮南腹地可以做到数百里无人烟。 这也意味著,秦军南下不会有任何阻碍。 晋军坚决依託城池进行固守,驻扎在洛涧以东的谢石大军,是惟一一支承担作战任务的主力野战军。 合肥固然不好打,可秦军在兵力粮草尚算充足的情况下,提早分出一军前往合肥寻找机会,完全不影响总体战略。 东路军的最后目標,就是攻克歷阳,全取淮南一郡,陈兵江北。 而今,主力滯留寿阳,六万大军屯驻洛涧以西,与普军的对峙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结果。 攻势就这样陷入停滯,士气也在一天天衰减。 梁广甚至怀疑,坚融这哥俩,其实根本没有縝密推演过战局,也从未做过细致进军计划。 他们所谓的战略,只停留在东中西三路大军会师建康的层面上。 可具体到每一仗该怎么打,每到一地该如何分兵,缺乏具体战术安排。 从九月渡淮到现在,除了攻克寿阳、击败石水军,东路军再无其余进展。 不论秦军还是建康朝廷,现在都在等洛涧对峙最终结果。 无论哪一方都耗不起,就看谁先露出破绽,谁先抓住机会。 梁广有种预感,这一仗,或许就將决定这次南征是何结局。 李方冷不丁低声道:“你说,万一洛润兵败,陛下不会退兵吧?” 梁广心里一紧,眼皮子跳了跳,狼狼瞪他眼。 这傢伙的乌鸦嘴,可不是一般的臭! 李方汕汕打了下嘴巴,又小声道:“你別说,我昨夜做梦,梦见十多年前, 在番须道上与禿髮鲜卑恶战! 那一仗,我们败了,败得很惨,漫山遍野都是死人~” 李方咂咂嘴,陷入了回忆。 梁广也没来由地一阵心慌,这傢伙就不能梦到些好事美事? “如果败了......”梁广摇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仗打到现在,有一些东西確实因为他的努力而改变,可更多的,时势、人心、机缘......却不是他能改变的。 “走!” 梁广挥鞭吆喝一嗓子,大黑马扬蹄撒腿衝出,数百骑隆隆奔跑起来,往西北方向而去..::: 洛涧以东五里,距离淮水南岸不远处,谢石所统率的八万余普军,在此立柵建营。 从营寨建设来看,谢石一开始的打算是固守待敌。 可今日,他接到兄长谢安从建康送来的家书,告知他近来朝堂上发生的变故。 “会稽王並录尚书事,下令要求我军详细匯报战事进展,五日一报不得有误! 更糟糕的是,王国宝授任扬州司马,监淮南诸军事。 他已经从建康出发,至多半月就將抵达我军中!” 中军主帐內,谢石嘆口气,把家书交给谢玄。 谢玄看罢交给谢琰,谢琰抬起左臂,扯动箭伤阵阵作痛,急忙换右臂接过。 “会稽王刚当上辅臣,就对我大军指手画脚,其心思未免太露骨了些!”谢玄脸色难看。 谢石嘆口气:“我现在担心的是,王国宝一来,我军处处肘,仗该怎么打,可就不是你我说了算!” 谢琰怒道:“所谓『慕容垂领兵五万南下』,不过是虏贼故意放出的谣言, 只为混淆视听! 陛下不辨真偽,竟然听信王国宝这奸贼谗言,要拿此事对叔父问责,简直荒谬、可笑!” 谢石低喝道:“小心隔墙有耳,璦度不可妄言!” 谢琰一脸忿忿,“叔父,我看此事,就是那自称慕容宝的虏贼所为! 此贼一箭伤我,定要找机会还回来!” 谢玄道:“慕容垂、慕容以及多数慕容子弟,早已去了郧城,这一点毋庸置疑! 截杀朱序,诈称慕容垂领兵南下,冒充慕容宝之人,定是受贼指使! 就是不知,究竟是何人所为!” 谢琰咬著牙,脸色难掩后怕:“此虏贼年纪不大,却异常驍勇,左手板斧右手蛇矛,跨下一匹神骏黑马,骑射无双,著实厉害!” “是何长相?”谢玄追问。 谢琰回忆著:“三分白虏相,多似汉儿,魁硕挺拔,气概不凡!” 谢石、谢玄仔细回想,他们所见过的秦军將领里,可没有这样一號人物! “只恨朱序被害,连张天锡也再无消息传回,否则我们就能知晓更多秦军內情!”谢玄摇头。 谢石沉痛嘆气:“可惜朱序,晋室再失一忠臣!” 叔侄三人陷入沉默,朱序被杀,绝对是此次普室一大损失。 可直到现在,他们也没能弄清楚,朱序是如何说服坚放他离去,又有什么重要情报传回。 这些,如今都成了难解之谜。 谢琰道:“叔父!兄长!我军不能再空耗下去,必须寻机主动出击! 否则,后续秦军兵马赶到,越聚越多,我军面临的压力只会增大! 王国宝以督军御史身份到来,必须抢在他入营之前取得战果,减轻父亲在朝中所承受的压力! 若让王国宝在朝堂上乱说一气,只怕这八万大军,再难由我谢氏掌控! 谢氏,也会成为各方眼中钉!” 谢玄看著紧锁眉头的谢石:“璦度所言有理!叔父,不能再等了,必须冒险一试! 此战,关係到我陈郡谢氏,能否继续在江东立足!” 谢石看著两位侄儿,深吸口气:“也罢!事在人为!你我叔侄便赌上宗族之名,与秦军决一死战!” 当即,谢石升帐聚將,商议对洛涧以西驻守秦军的主动出击! 洛涧以西,六万秦军依託涧水,自北向南立下三座大营。 弋阳太守王咏奉符方之令,屯兵洛口,以防晋军水军沿淮水而来。 遵照坚与融定下的计策,六万大军进驻之初,第一件事就是伐木製作木柵,绑缚重石用绳索相连,投入洛口以西水势较缓的淮水河面,人为製造障碍物,阻碍战船通行。 远远望去,这一段淮水河面,的確漂浮著许多木柵,普军也並未犯险,没有一艘战船从下游驶来。 王咏的防守任务似乎很轻鬆,秦军只需要全力阻遏普军渡过洛涧。 自北向南的三座大营,分別是方营、梁成营、梁云营。 三营专设营道,以供传令兵迅速往来,確保军情互通有无。 原本符方还想率兵渡过洛涧,前往晋军大营邀战,梁成梁云劝不住。 寿阳发来坚詔令,命全军坚守不得擅动,这才让他打消出击念头。 自十一月十八日起,每晚亥时之后,洛涧东岸普军都会敲响军鼓吹起號角, 一副要大举渡涧强攻的架势。 起初秦军三营严阵以待,对岸稍有动静,立即在西岸布阵应敌。 可一连数日过后,东岸普军只敲鼓吹角,就是不见一兵一卒来攻。 符方认为这是普军的疲敌之策,渐渐放鬆警惕。 只有梁成、梁云二营,仍旧每晚警戒不敢松解。 秦军也依样画葫芦,双方隔著洛涧,玩起了鼓吹游戏。 不同的是,普军改变频次,每隔一两日才骚扰一次。 十一月二十七,阴沉许久的天难得放晴,气温有所回升。 清冷夜里,约莫丑时刚过。 晋军照样表演了一番鼓吹,而后全营熄火。 对岸秦军也很快收兵回营。 半个时辰后。 洛涧东岸,普军不亮营火,不持火炬,两万余步卒摸黑出动。 广陵相刘牢之亲率五千北府兵抵近岸边。 这一军人人头裹白抹额,持刀穿柄襠皮甲,甚至不配弓弩。 他们的任务,是不惜一切代价衝击方大营! 头裹白抹额,是为了方便在黑夜里区分敌我,也代表有去无回,死战到底的决心。 对岸有秦军巡守,突袭进攻必须又快又猛,叫敌人难以反应。 刘牢之率领五百锐卒充作先锋,先行下到齐腰深的冰冷涧水里,缓慢趟到对岸。 洛涧水在冬日並不深,中心甚至裸露出土石,两岸较窄处,也只有十多丈宽。 越来越多的北府兵下到涧水中...: 洛口东侧,洛涧入淮的口岸边。 孙无终、田洛、何谦率领两千北府兵,从这里乘坐小舟,抵达洛口西侧,登岸后直扑秦军守將王咏驻地。 刘裕紧跟在孙无终身边,望著倒映在远处淮水河面的月光,他紧腰间佩刀。 他们这两千披鎧精卒,將承担从洛口登岸,歼灭王咏守军的任务,然后配合刘牢之衝击秦军大营。 杀敌立功,正在今日! 西中郎將军桓伊率一万五千兵,准备在刘裕强渡成功之后,抢占时机搭建浮桥,为后续大军渡过洛涧提供保障。 谢石叔侄三人甲胃全身,站在营中望楼之上,注视著西边秦军大营方向。 “那符方虽是宗室,却不如二梁善战。 此役破敌,就看能否一举冲溃符方大营! 三营鼎力,破其一,则余下必乱!” 谢石语气凿凿,连日准备,此刻他对一战取胜充满信心。 “叔父快看!” 谢玄一声惊呼,指著西岸远处。 火光隱现,廝杀声渐起! 刘牢之五千兵已先行杀到秦军大营! 第124章 溃退! 第124章 溃退! 苻方今夜很早就睡下了。 作为略阳人,他极不適应淮南湿冷天气。 这无关氏汉习性,而是地域差別。 真要论起来,符方的祖母、曾祖母都是略阳汉人豪右姜氏出身。 姜氏与符氏的联姻关係,可以追溯至太祖符洪之父,那时候符氏还姓蒲,一个古老的氏族姓氏。 蜀汉名臣姜维,也正是出身这一姜氏宗族。 符方从率军进驻洛涧开始,就已经后悔爭当这一统兵主將。 秦军驻扎地,东临洛涧,北靠淮水,又湿文冷,宿营条件相当恶劣。 符方待了几日,只觉浑身发霉不自在。 最让他难受的是,六万大军驻守在此无所事事。 每日主要工作就是伐木,构筑木柵横截淮水,严防普军战船逆水而上。 然后就是筑营,建设三座可以长期坚守的营寨,牢牢扼守洛涧一线。 符方为此感到很屈,本以为统帅六万大军前来,能够让他大展拳脚。 不想却是做个將作大匠,专管工程建设。 早知如此,何必与梁成梁云爭? 舒服踏实地留在寿阳侍奉陛下不好? 半月前,晋军刚刚抵达时,停留在洛涧以东二十五里。 符方本想遣弋阳太守王咏渡过洛涧前去叫阵,不想陛下一道詔令从寿阳发来,命他固守营地,不得轻举妄动。 刚刚激起的战斗热情,被这道詔令无情压制,符方只能老老实实守在营寨內如此一来,他越发觉得难熬,有种度日如年之感。 近来天气寒冷,他夜里睡得死,就连晋军前些日的鼓吹声,都只是让他迷迷糊糊地醒来一阵。 今夜亥初刚过,他就在亲兵伺候下,烫了脚早早上榻,裹著厚厚锦念安然入睡。 没有女人,没有曲乐,没有美酒,日子可不就这般无趣。 他甚至有些想念留在长安的儿子符亮。 再怎么不爭气,也是自家独苗,高祖符健苗裔。 想到亮,自然就想到在寿阳时,梁云之子,鹰扬將军梁闰私下里来见他说的话。 殴打符亮,差点让他白髮人送黑髮人的凶手,竟然是梁广!? 梁闰这小子有点意思,听那口气,巴不得让他出手杀了梁广。 看来梁氏,要掀起一场宗族內部纷爭啊可梁广那小子也不简单,一身万人敌的本事,背后又有阳平公做靠山,不好轻动~ 符方倒也不会听信梁闰一面之词,等回到长安,他还要暗中查探一番。 若真是梁广从中作梗,绝饶不了他! 想著想著,荷方愈发困顿,渐渐酣睡过去。 丑时刚过,东岸传来晋军鼓吹声。 符方迷糊醒来,骂咧几句,翻过身很快便又睡去。 睡著之前,鼓吹声突然止息,他还有些纳闷,怎么今日普军才闹腾了短短片刻? 莫不是天寒地冻,没力气折腾了? 符方嘴笑几声,打个哈欠,营帐內很快响起呼嚕声..::: 直到铺天盖地的喊杀声,骤然间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 符方一个激灵爬起身,隔著毡帐,都能看见营中四面火起,火光熊熊! “怎么回事?”符方冲帐外怒吼。 他魔下亲信大將闽亮、尹固率兵赶来,几个亲兵拿著铁鎧甲冑,一拥而上摁住他胡乱披掛上! “晋军夜袭大营!现已全面攻入营中!大將军快走!”闽亮拽住他大吼。 符方当即定在原地,双眼睁大满脸惊! 闽亮、尹固顾不上冒犯,左右架住胳膊,半拖半拽將他拉出毡帐。 符方见到营中乱兵四起,喊杀声震天,数百座毡帐起火,火光直衝天际! 数不清的白抹额普军锐卒四处追杀秦兵,他魔下偏神將领全都联络不上,堆放辐重器械的几座单设小寨,成了战斗最激烈之处! 闽亮牵来马,尹固保住他的腿,就要一使劲把他抱上马。 “放开我!丟失大营,我有何面目去见陛下? 隨我收拢兵卒,全力守住营寨!!』 符方挣扎吼骂。 一声暴喝自大营东北角传来:“秦將王咏已死,首级在此,跪地投降者不杀!” 一桿普军旗帜,从东北角杀入营中! 刚刚立起的木柵,此刻早已被普军砸毁。 符方浑身猛一哆,回头一看,一员晋將手持步卒大枪,枪头上戳著一颗首级! 正是弋阳太守王咏! 王咏被斩,岂不说明洛口秦军已全数败亡! 符方胆寒,无需尹固抱大腿,自己就磁溜上马! 此时刘牢之也率兵杀到,滴血刀尖一指符方,大喝一声:“擒杀此敌將者功加一等!” 挑著王咏首级的孙无终大笑,拎刀率领刘裕直衝而来! 闽亮拔刀猛刺马臀,方魔下战马吃痛,长嘶著往南狂奔而去! 尹固率数十亲兵紧追其后! 衝出自家营寨时,方回头,只见闽亮人头已戳在普兵枪尖之上! 符方大骇,头也不回地拼命打马而逃! 营寨守备松解,加之普军衝杀太猛,方所统三万兵在不明敌情、极度恐慌的情况下,开始发生大规模溃退! 营外挖掘的壕沟、地陷,反倒成了阻拦秦兵败逃的障碍。 这时候,往南边,连通梁成营、梁云营的內部营道,成了逃亡最快速、便捷、安全的通道! 数以万计的秦兵开始往南逃亡,最先衝击的是梁成营,而后是梁云营! 时值深夜,不善夜战的秦兵连敌我都难以分辨,冲入另外两座大营后,竟然开始自相残杀! 符方大营的全面溃退,连带著其余二营也彻底失去控制。 刘牢之、孙无终等北府將领合兵一处,开始有组织地攻入梁成营,收割秦兵將士性命。 西中郎將桓伊率领的一万五千兵搭建好浮桥,谢石、谢玄、谢琰各自率部渡过洛涧,对秦军发动总攻! 梁成、梁云在私兵部曲保护下,在大营混战之初,迅速聚拢在一块。 这时候,他们已经和符方的三方兵马完全失去联繫。 二人统领的三万兵,也在符方溃兵衝击下爆发恐慌情绪,践踏而死者、自相挥兵残杀者不计其数! 逃出大营往西溃退时,二人收拢万余兵卒。 秦兵士气全无,组织反攻是不可能的,能听从號令有序撤退已经不错。 二人能够约束的,也只是梁云魔下两千后禁军,梁成魔下千余襄阳旧部,以及梁闰魔下三百余梁氏私兵,加起来不到四千人! 依靠这四千人和数千溃兵,要想击退晋军绝无可能。 洛涧西面十里,大片农田与荒野,无数沟渠、溪流、池沼分布其间。 战马跑不起来,数以万计的秦军溃兵涌来,不少人陷入池沼里被淹死,被紧追而来的普军所杀! 身后十余里,东边极远处,是仍旧火光冲天的三座营寨。 一片荒野里,普军燃起火炬,夜色下点点光亮密密麻麻。 马蹄声、喊杀声越来越近! 一阵密集箭矢从身后射来,逃亡的秦军兵卒成片倒下! “阿父!” 梁闰仓惶奔逃著,突然觉察身边的梁云中箭倒地! 两支箭正中后背,一支穿透皮甲钉入肩脾骨下方,一支较浅些,却也刺入皮肉。 “主公!” 赵鹿赵虎薛茂等人围上前。 有普兵趟过溪流追来,张僧宝、智浩各自率一幢后禁兵上前廝杀,死死挡住敌人! 赵虎背起梁云,赵鹿牵来马,让他带著主公先走! 一阵咚咚马蹄声自东向西传来! 一支骑军手持火炬,从东边绕著淮水南岸杀来! “快走!” 梁成怒吼,上马率领襄阳旧部上前阻拦! 这一去,已是做好战死在此地的准备! “保护阿父!” 梁闰恐慌大吼,不等他上马,率先赶到的普將桓伊,已率千余骑杀到! “少君快走!” 支支父子半拖半拽將他拉上马,支率领数百私兵带著他仓惶往西逃去! 梁润回头时,只见支和赵鹿赵虎等人簇拥著梁云,被普军骑兵阻断开! “阿父!” 梁闰悽厉哭豪,却再没勇气掉头回冲。 夜色下,数千秦兵被追击的晋军分割、歼灭. 2 第125章 梁闰之死 第125章 梁闰之死 天光微亮时,梁广率部赶到洛口以西,约莫三十余里处的淮水南岸。 昨夜月明星稀,今晨天空碧蓝,天边泛起红霞。 墨绿水面笼罩薄雾,放眼望去没有船只影踪。 “咋一艘船不见?” 李方跃下马,跑到河岸边四处张望。 枯黄草地与河岸边沿相接处结起一层薄冰,李方脚下打滑,翅超著差点没落水。 梁广嘴里呵出浓浓白雾:“一路赶来,也不见我军游骑,是有些奇怪。” 这处地方,原本安排船只在此停靠,每日洛涧往返寿阳的游骑都会在此登船,然后以最快速度回到寿阳传递军情。 可是今日,陆上不见游骑往来,河边不见船只。 想是陛下和阳平公调整军事部署,他们离开寿阳大半月不知道而已.:: 王镇恶使劲搓著手掌:“没有船坐,只能赶到肥水东岸,过河再回寿阳。” 梁广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眾將士刚要上马继续赶路,东边沿河岸方向奔来几骑,身后跟著数十步卒, 一个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全军警戒!”申朗举刀大吼。 各幢主、伯长、队正迅速依次传令,八百余骑分散列队,骑弓上箭,隨时准备驻马而射。 “是高阳郡公符方!”李方大吃一惊。 申朗急忙下令松弦落箭,以防误伤友军。 梁广心里一咯瞪,符方是洛涧六万大军统帅,怎会仓惶出现在此?身边仅有不到百人? 梁广拍马迎上前,大喊道:“大將军请留步!可是洛涧战事有变?我父与大伯父何在?” 符方满面血污黑灰,铁胃不知丟在何处,鬆散髮髻一头凌乱,上身铁鎧松垮,裙甲只剩一半,连战马也满身伤痕。 他在亲信统將尹固护持下迎面衝来,也不答话,从梁广身旁跑过时,反倒恶狠狠地怒瞪一眼! 梁广皱眉收回目光,指著远远跑在后的数十步卒:“拦住他们!” 邓兴带人截住,有几个步卒竟然二话不说挥刀刺枪杀来! 邓兴率人一拥而上將其打翻,拔刀围住余下溃兵,大声怒骂: “汝等莫不是疯了?这是左卫五部司马、武猛校尉梁广所部!怎地敢对自己人动手?” 惊慌失措的溃兵们这才跪地求饶,咿呀哇啦地乱叫一通。 李方揪出一年长些的:“你来说!其余人都给乃公闭嘴!” 老什长哭豪起来:“败了!大败啊!几万大军,一夜间就没了!” 李方揪住他领口怒吼:“洛涧大军败了?怎么败的?现在如何?讲清楚些!” 老什长断断续续哭诉起来,一眾溃兵跌坐在地,放声豪陶大哭。 王镇恶、邓兴、申朗、孟超和一眾骑卒听得心惊肉跳。 一夜之间,六万秦军溃散,户体蔽野塞川,几乎铺满洛涧以西数十里。 晋军主力完全跨过洛涧,目前正在洛涧以南休整。 几支晋军分头搜剿捕杀秦兵,逃亡还在持续! 梁广一颗心坠落谷底,最难以预测,最不愿见到的一幕,终究还是发生了! 李方也红了眼,揪住老卒咆哮:“镇卫將军梁成、镇南將军梁云如何?现在何处?” 老卒痛哭流涕,摇头只说不知。 李方大骂一声,猛地將他推倒。 老卒跌地大哭,一眾溃兵哭作一团,听得人心情沉痛。 梁广远眺洛涧方向,隱隱可见黑烟繚绕。 “现在怎办?” 李方压低声,跳动不停的眼皮子,代表他现在心情异常暴躁焦虑。 梁广没开口,一时间有些不定。 “两位梁公不能有事!特別是梁后禁!否则,梁氏宗族之內,没人会认你!” 李方面容有些,这代表他已经做好了再一次拼命的准备! 梁广深吸口气,心里明白李方的意思。 没有两位梁公的认可,梁氏宗族不可能完全接纳他。 毕竟,他还未录入谱,还不算真正的梁氏郎君! 这是赤裸裸的利益! 只为利益做考量,这一次他也得拼命! “诸位!~” 梁广跨骑大黑马,在八百余骑卒面前小跑起来,大声喊话。 “昨夜晋军强渡洛涧,袭击我军大营! 镇卫將军梁成、镇南將军梁云,眼下正率部陷入敌军围攻! 我欲率部前往救援!沿途收拢我军士伍,不让他们任由晋军屠杀! 前方,越是靠近洛涧,敌军也越多,可能数倍於我们,可能十数倍於我们! 有谁畏敌怕死,像他们一样者,可出列自行离去,我绝不阻拦! 留下者,隨我衝杀!” 梁广一指那瘫坐在地的数十溃兵,怒吼声如雷。 八百余骑安静无声,视线紧隨他移动,也无任何一人离去。 他们这一军,算起来与洛涧六万大军並无千系,也不负有救援义务。 其中半数骑卒,根本不是梁广统辖的五部督魔下。 他们完全可以选择拒绝,然后自行脱离,返回寿阳。 但是现在,他们选择留下,继续跟隨梁广。 “诸位兄弟的心意,梁广先行谢过!” 梁广勒马,向骑卒们拱手。 “等回去以后,若是愿意来我五部督效力的,我开营门欢迎诸位! 杀敌立功者,必有功赏! 负伤战死者,必有抚恤! 这是我对诸位的承诺! 君不负梁广,梁广必不负君!”梁广举起铁矛怒喝。 “愿誓死追隨梁司马!” 以申朗为首的上骑督率先大喝,其余数百临时调遣的骑卒也紧跟著大喝起来1 八百余將士怒眼圆睁,敢战死战之心坚定! 大黑马扬蹄长嘶,一马当先疾驰而去,余下將士紧隨其后,八百余骑沿著淮水南岸往东而去! 数十溃兵望著这一幕,甚至忘记了哭嚎。 他们不敢相信,竟有人敢在大军溃退之际逆流而上,勇闯敌阵援救袍泽! “他是穴攻寿阳,血战晋军,击杀大將徐元喜的梁广梁司马?”有兵卒低声问。 “是啊......当真是一员年轻虎將啊~”老卒喃喃道。 这支杂属於不同营校的溃兵陷入沉默。 他们的勇气,尚需时间来恢復.... 梁广率部沿河岸疾驰数里,而后往南衝进一片旷野之中,朝著洛涧西岸大营方向赶去。 沿途可见秦军旗帜、牲畜车辆、辐重器械,更多的却是秦军户体。 这一夜,洛涧西岸仿佛成了人间炼狱,数方溃逃秦军死於自相残杀、相互践踏、晋军追击..::: 受伤而冻毙於荒野的也不少。 孟超捡起一桿秦军大旗扛在肩头,数百上千的散落秦军远远看见,狂喜般向他们衝来。 可当知道他们这一军,要逆向衝击敌军救援时,绝大多数又恐慌地一鬨而散梁广自然不会多管,且让他们自行逃回寿阳。 东南方一片松木林,有数十骑从中衝出,身后跟著数百跌跌撞撞的步卒。 有举普军旗帜的兵卒从林子里追出,双方在林子边爆发激斗。 梁广左后大吼两声,孟超、申朗当即各率三百骑分离两翼,呈弧形往松林两边奔去。 梁广率李方、王镇恶、邓兴领二百余骑从正中衝杀! 孟超、申朗两部以骑弓对衝出松林的普军进行压制。 梁广挥舞铁矛迎面撞入敌骑中央,如一口利刃,把这一幢普军骑卒从中切开! “是小郎君!”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廝杀阵中传来! 梁广偏头一看,一眼发现正在和普兵廝杀的支! “梁君!梁君!” 隨一眾梁氏私兵杀敌的韦洵拼命招手,脸上洋溢的惊喜,隔著老远就能感受到。 普军將校见北军援兵赶来,大吼撤退,率领千余步骑军撤入松林。 梁广当即下令停止追击,双方隔著林木相互对射一阵,普军退走。 收拢兵马,梁广这才发现,这支六七百人的败军,近半是梁氏私兵,余下的有后禁军、梁闰魔下营兵、少许襄阳旧部..... 几乎全是与梁氏紧密相关之人。 为首者,正是梁闺! “小郎君!” 韦洵、支、梁云魔下五官杭沛,几个面熟却一时叫不上名字的都尉幢主, 全都涌上前围住他。 “梁君!” 满身血污的韦洵硬咽著,一身衣袍被划得破破烂烂。 所有人都是一副死里逃生的模样。 见到他,一眾梁氏部曲眼含热泪,仿佛看到了生的希望。 梁广轻声安慰几句,视线越过眾人向前望去。 同样模样狼狈的梁闰,拄著一桿木枪,一一拐地走来。 二人视线相碰,梁闰面色极度不自然,咬著牙佇足原地。 这副样子,倒像是梁广害得他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韦君,阿父和大伯父现在何处?他们.....可还好?” 梁广暂且没有理会他,低声问韦洵。 “夜里我们被晋军追上,各部溃散之前,宗长身负刀伤,梁后禁他.....背中两箭,其中一箭足可致命!” 韦洵声音发颤,后怕又悲慟。 支硬咽道:“我父和赵鹿赵虎等人,护著老主公还有宗长,听后来逃出的人说,他们往田庵里方向退走...... ¥ 眾人七嘴八舌说了通,梁广大致了解昨夜情形。 总的说来,梁氏眾人被衝散前,梁云重伤,梁成伤势不明。 梁广让李方把本部剩下的水粮匀些出来,分给梁氏部曲们,安抚眾人在松林外稍作歇息。 他拿著半囊水,径直向梁闰走去。 “兄长伤势如何?” 梁广蹲下身,递上水囊。 梁闰右腿被血浸透,脸色有些苍白。 他夺过水囊猛灌几口,呛得咳嗽连连。 “假施恩义,虚偽!”他怒视梁广,“別以为些许恩情,就能让我承认你是我梁氏子弟!休想!” 梁广无甚表情:“兄长误会了,即便拋开梁氏,你我也是秦军袍泽,救你也是应有之义! 兄长无需多想。” 梁润连声冷笑,颤抖双手举起水囊猛灌。 不远处,一眾梁氏部曲默默看著,谁也不敢上前。 这是两位梁氏少君之间的恩怨矛盾,他们没有资格插手。 王镇恶咬牙切齿:“不知好歹!” 若非邓兴申朗阻拦,他就要衝上前暴打梁闰一顿。 李方脸色从未有过的严肃,目瞳里闪烁著阴狠幽光。 梁广扭头看了眼眾人,耐著性子道:“既然知道阿父和大伯父往田庵里退走,我希望兄长能率部与我一同前往救援! 前方敌军不知几何,我需要更多的兵马人手!』 梁润失控般大声咆哮起来:“阿父已经阵亡!如何去救?昨夜战乱,斯杀不断,晋军遍野追击,阿父如何逃得出来?” 梁广微皱眉,这傢伙歇斯底里的疯癲模样,像是一夜溃逃,数度衝杀,已经让他彻底胆寒,连神智都有些错乱了。 梁广道:“韦洵分明说,你们分开时,阿父中箭伤,伤势虽重却无法断定是否生还! 不论如何,只要有一线希望,都不能放弃!” 梁闰面容有些扭曲,似害怕、恐惧、哀痛、犹疑......他嘴里不停念叻:“不可能逃得出来!绝不可能逃得出来~” 梁广看著他:“兄长是不敢去救?还是不愿再犯险?” 这句话像是戳中梁闰神经,他猛地抓起水囊砸在梁广身上,水溅出落在面颊,有丝丝冰凉。 梁广笑了,看来他的確被普军嚇破了胆。 “兄长不愿去也行,把这数百部曲交给我,我带著他们去救! 我派两人送你回寿阳~”梁广站起身道。 梁润拄著木枪挣扎起身,咆哮声不断:“我梁氏部曲凭何交由你统带?你不过是个卑贱僮奴子,有何资格执掌梁氏权柄?” 梁广目光条冷,上下扫了他一眼,大步走向梁氏眾人。 “诸位!可愿隨我前往田庵里,援救两位梁公?”梁广环视眾人,大声喊话。 一眾梁氏部曲相互看看,为难者有之,不敢说话者有之,全都朝著梁闰看去。 梁闰一瘤一拐地走来怒吼:“谁敢应他,逐出梁氏!” 韦洵硬著头皮:“少君.....” 不等他说完,梁闰大骂:“再多说一句,你便不再是我梁氏宾客!” 韦洵哭丧著脸,对梁广无奈苦笑, 支小声道:“小郎君,仆等也劝过,可少君不听! 若少君下令,仆等私兵自当隨小郎君营救老主公! 可少君他......“ 梁广微一点头,示意他无需多言。 “兄长~” 梁广再度走到梁润身边。 梁润冷冷作笑,仿佛自己在此次交锋中取得胜利。 梁广看著他,忽地揖礼,压低声道:“其实少君大可不必对我如此芥蒂! 我出身低贱,自然不配为梁氏郎君! 梁后禁认我做养子,不过是一场交易而已! 只因阳平公与梁后禁达成了一项秘密协定! 此事关係到梁氏兴衰,故而一直瞒著少君!” 梁闰微微惊愣,仍旧怒视他:“你究竟想说什么?” 梁广凑进一步,低语道:“梁后禁认我做养子,不过是逢场作戏!个中机密,干係重大,绝不能入六耳! 请少君隨我到林中详谈!” 梁广示意不远处的松木林。 梁闰目光闪烁,惊疑不定:“可为何,阿父从未与我透露过?” 梁广低声道:“阳平公与梁后禁私下里谈妥,我也是近来才知!” 梁闰盯著他看了好一会,又看向那片松木林,缓缓点头:“我倒想知道,这里面究竟有何隱情!” “少君请!” 梁广侧身让开,邀他先入林。 “支!”梁闰呼喝一声。 “少君?”支忙跑上前。 “带十人,於林外警戒!我与他有事相谈!”梁闰沉声道。 支一愣,看了眼梁广,领命道:“喏!” 梁广也回头喊了一嗓子:“李方!安排巡哨!” 隔著些距离,二人眼神交换。 李方目光一闪,当即也点出十名士老卒。 “两位郎君有要事相商,汝等各自原地歇息,不得擅动!” 李方煞有介事地大吼一嗓子。 一眾梁氏部曲不明所以,见少君拄著木枪蟎珊脚步隨梁广步入松木林,也就席地而坐耐心等候。 “劳烦申督主率队在附近巡守,以防有晋军逼近!” 李方又笑呵呵地对申朗道。 申朗並未多想,率一队骑卒而去。 邓兴、王镇恶与李方交换眼神,似乎都意识到什么,全都紧绷麵皮,佩刀半滑出鞘。 李方叫来孟超,附耳低语几句。 孟超满面骇然,低声询问一遍,得到李方確认才咽咽唾沫,点点头表示明白。 不经意间,梁广所部八百余骑分列四方,隱隱把梁氏部曲围在中间。 韦洵望著梁广、梁闰前后脚步入林子,心里没来由地一阵惊悸。 再看看这片野地四方,全都被梁广所部骑卒把守住,自己等人全都困在中央! 他猛然间明白些什么,一股恶寒感直贯全身! “少~”他紧追两步想要呼喊什么,李方突然拦在身前! “韦君!符亮的事,还多亏你暗中报信!” 李方压低声,笑容古怪。 韦洵脸色微变,低头看了眼他紧刀柄的手! 李方幽幽低语:“韦君,其实你和我们,早已上了同一条船!不是吗?” 韦洵浑身都颤抖起来,“何必如此...:..岂能如此. 1: ” 李方大咧咧地楼住他肩膀:“乱世求活,没什么不能做的! 韦君啊,难道你不觉得,梁氏应该交由一位新的少君来统领? 这样对你、对我、对所有人.....都有好处!” 韦洵满面苍白,嘴唇哆嗦不停。 李方粗糙巴掌在他肩头用力拍打著,一副亲密说笑的样子。 韦洵艰难转过头,看向那片松木林,脑海里天人交战,忽然发现自己竟然说不出拒绝的话..... 松木林里枯枝遍布,踩上去声响。 “说吧!究竟有何隱情?阳平公究竟想让梁氏做什么?” 梁润拄著木枪停下脚步,这一段路走得他气喘,斜靠一根光禿禿树干,感觉浑身气短乏力。 梁广转身看著他,了眼林子外,相隔参差错落的林木,支和李方等人的身影看不太清。 “阳平公他... 梁广声音幽沉,抬脚往前跨走几步,话音故意停顿, 梁闰注意力都放在他的说话声上,没有对这几步距离有过激反应。 “阳平公他会支持我成为梁氏之主!而你..:::.將会死在这里!” 幽冷声音裹挟在冬风之中,落入梁闰耳朵里,让他眼瞳猛地一缩! “你~” 他喉咙里的声音被死死掐断,张大嘴巴发出嘶嘶挣扎声! 梁广单手扼住他的喉咙,目光冰冷,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梁闰一手死死抓住他的手臂,另一只手拼命向他脸上抓来。 梁广另一手捏住其手腕猛地一拧,卸掉其半边胳膊。 梁闰眼睛凸出鼓胀,头脸青筋突起,一张脸几成青紫! “宗族郎君身份,並不能保证让你永远高高在上! 如果你能早些明白,今日,也就不用死!” “谁说僮奴子就不能做主人?今后梁氏在我手中,一定会很不一样!” 梁广声音低沉,两眼漠然地看著他。 梁润痛苦挣扎,一双眼晴鼓胀充血。 “听说郭娘子怀了生孕?想来,快生了吧?” 梁广突然轻笑起来,梁闰满眼惊恐,嘴里努力想说什么。 “虽说我对她没什么想法,可有句话还是想告诉你,就当作临別赠言吧~” 梁广略作酝酿,很是认真地说道:“汝妻儿吾养之,汝可安心赴死矣!” 咔~一声脆断,梁闰鼓胀双眼断绝气息。 梁广慢慢鬆开手,扶他无力滑坐在地。 “和我这样一个僮奴子平起平坐,是你心中最深的刺! 而你活著,也是我心里最深的刺。 现在好了,你我都不用惦记著对方..::: 梁广看著他喃喃语,合上他双眼,又盯著他的脸看了会,伸手一阵揉搓, 让他的脸色看上去正常些。 解下自己的披袍给他繫上,掀起兜帽遮挡头脸。 梁广背起他,朝松木林外走去。 “少君!” 支听到踩断枯枝的脚步声,率先迎上前。 李方浑身绷紧跟在一旁,余光始终落在他身上。 韦洵站在原地,浑身有些僵直。 梁广平静道:“兄长失血过多,有些头晕乏力,方才我检查过,他的伤势无碍,无需担心。” 支有些担心,想走近前些,李方急忙拦住,低声道:“小郎君都说了无事,你还有何不放心的?” 梁广朝不远处的韦洵看去:“韦君,兄长请你过来,有些话要叮嘱!” 韦洵愣在原地,邓兴和王镇恶走到他左右,用满含深意的眼神看著他。 韦洵强忍著打颤双腿,硬著头皮艰难迈步。 梁广看看他,又看看支:“我已和兄长谈妥,李方、邓兴护送兄长和韦君返回寿阳! 其余梁氏部曲,隨我前往田庵里救人!” 李方拽了韦洵胳膊一下:“少君有话对你说!” 韦洵晃神间反应过来,努力保持镇静,躬身站在梁广身旁,假装侧耳倾听他背上之人说话。 .....好.....请少君放心.... 韦洵强忍发颤声音,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他转而对支道:“....少君命你,一切听从小郎君吩咐!一定要救回宗长和老主公!” 支被李方挡在外侧,只能看见韦洵倾听少君说话,具体说了什么,却一个字也听不清。 “支领命!请少君安心养伤!” 他似乎並未多想,拱手领命,回头命人牵来几匹马。 李方暗自鬆了口气,邓兴、王镇恶这才从支身后悄悄退了几步。 梁广和李方小心翼翼把梁闰挪到马背上,李方坐在前,用布带將他绑在自己身上。 李方一脸沉重,对支和一眾部曲拱手道:“少君伤势不可耽搁,我先走一步!诸位保重!” 梁广主动提议,让支安排五名可靠的梁氏私兵,一同护送梁闰回寿阳。 支欣然同意,找了五个本幢老卒跟隨。 韦洵精神恍,坐在马背上一言不发。 李方吆喝著,挥打马鞭往西边疾驰而去,邓兴紧跟在旁,韦洵和五名私兵在后。 梁广跨上马,对一眾梁氏部曲大喝:“诸位隨我救人! 不论事成与否,梁氏必有重赏!” “愿追隨小郎君,誓死报效梁氏!” 以支为首的六七百梁氏私兵部曲齐声大喝。 两部合兵一处,步骑军共计一千五百余,往淮水边的田庵里赶去.... 第126章 围困田庵里 第126章 围困田庵里 田庵里血战从半夜持续到响午。 跟隨梁成、梁云撤退到此的两千余后禁军、襄阳旧部、梁氏部曲已折损过半。 依託乡里田宅错落林立、沟渠交织的复杂地形,秦军勉强扛住普军一次次进剿。 肉搏廝杀在乡野里间之间上演,尸体阻塞沟渠,铺满田亩,土院茅屋成了杀场、伏击地,不时传出刀兵交击声、喊杀声、惨豪声..... 西中郎將桓伊亲率五千余晋军围剿田庵里,从天明杀到临近正午,誓要把窝藏在內的北兵虏將剿灭乾净! 田庵里背据淮水,临近渡口处,一座残破屋院內,梁成梁云在一眾私兵部曲保护下退守在此。 大半月前,朱序下船登岸第一晚,也是在此留宿。 后禁军司马皇甫毅颇通医术,幸得他为梁云及时取下背上箭簇,施以包扎止血,梁云伤势虽重,却总算保下一条命。 梁成中了几处刀伤,虽不致命,却也失血不少,加之连夜奔逃饥寒交加,体力透支严重,情况也好不到哪去。 两位年近半百的梁氏长君,一生征战无数,却在洛涧遭遇生平仅有的重大失败,一度险些丧命。 赵鹿四处搜寻,总算找到些鼓饼、碎糠、少量鱼乾、醃鱼,勉强能让两位梁公得以裹服。 梁云气血亏虚严重,全凭意志力勉强支撑,草草吃了些垫腹,便让赵鹿把剩下的食物拿去给一眾部曲分用。 梁成也只抓了把碎糠塞嘴里用力咀嚼,没有多食一口。 食物虽不多,却让聚集在屋院里的部曲们人人分得一口。 “赵虎何在?为何一直不见他?” 梁云靠著柴堆,努力狭开眼皮环顾眾人,说话声细弱无力。 “主公,阿弟他..... 4 赵鹿红著眼,硬咽著说不出话。 皇甫毅低声道:“主公后半夜一度昏迷,衝出普军围困时,赵虎率眾断后为桓伊部將所杀.... ” 梁云发白嘴唇嘿著,沙哑道:“其他人如何?” 赵鹿一抹泪:“张僧宝昨夜营破时,被溃兵践踏而亡。 功曹甘松撤退途中被俘。 方才,智浩、支率部在田庵里阻敌时阵亡.: 梁云合上眼皮,深深嘆息。 一夜之间,他的僚属旧部,竟已所剩无多。 精心调教两年的后禁军,近半数在大营里被溃兵衝散,又有半数在掩护途中阵亡。 撤退到由庵里的不到千数...: “正则可逃出去?”梁云低声问。 皇甫毅和赵鹿相视一眼,语气似有迟疑:“昨夜晋军衝击之下,少君与我们脱离,仆最后见他,身边跟隨支、杭沛、韦洵等人,一同往西边撤走。” 赵鹿忙道:“主公放心,少君一定能摆脱晋军追击,平安回到寿阳!” 梁云默然,在遍地晋军追击之下,他不认为梁闰能活著逃回寿阳。 一个满身血污的人影,在两名梁氏私兵扶下,跌跌撞撞衝进小院。 赫然是薛茂! 溃退之下,连他这样武艺粗浅之人,也不得不披甲戴胃上阵嘶杀。 “主公!长史郭充中箭,惨死晋兵乱刀之下!” 薛茂跪伏在地,拄著刀,浑身有种脱力般的疲惫感。 梁云怒眼猛睁,嘴唇发颤著说不出话。 郭充是他的重要谋主,跟隨多年倚为心腹,更是他与洛阳郭氏保持友好往来的重要桥樑。 郭充阵亡,对他和梁氏而言,无疑是个重大损失! 不远处有阵阵哭豪叫声传来! 有操关中口音的秦兵哭喊看投降饶命! 小院里,所有人脸色陡变。 这意味著,有后禁军乃至梁氏私兵士气崩溃,战斗意志彻底瓦解! 一旦这种情况蔓延开,用不了半个时辰,普军就能全面攻占田庵里! 赵鹿跪地向梁云梁成咚咚叩头,拎刀率领几个部下衝出小院! 不一会,那些哭求投降的声音夏然而止,赵鹿声嘶力竭地吼杀声远远传来! 梁云吃力捡起刀,紧紧抱在怀中,招手唤来余下部曲,低声道:“汝等自去逃命吧,若事不可为,投降活命也任由汝等..:.. ? “仆等愿隨主公死战到底!”仅剩的十数部曲痛哭流涕。 梁云不再说话,挥挥手示意眾人散去部曲们仍旧各自坚守,没有一人逃离。 梁云偏过头,勉强挤出笑容:“待会..::.兄长可不能拦我 梁成抓起一把乾草擦拭刀身血跡,幽幽低笑:“不拦,只是我为兄,你为弟,还是让我走在前吧~” 梁云双自湿热:“兄长伤势较轻,还有望活命,不到最后时刻方不能走这一步!” 梁成摇头:“慢了,只怕为晋军所俘,坏了名头。” 梁云轻嘆气,闭上双眼,握住刀柄,静静等候那一刻到来。 田庵里外,不断有晋军步卒以队为单位,在刀盾手、弓弩手掩护下穿插进入,与躲藏埋伏在各处屋院、田亩的秦兵展开搏杀。 普军大旗下,西中郎將桓伊跨马驻足,冷眼望著四处火起、滚滚黑烟的乡野里间。 他已经確定,躲藏其中的正是秦军大將梁成、梁云,两大略阳梁氏长君! 也是普廷最为关注的氏酋之一! 若能俘虏或者击杀这两大虏贼,他的功劳將会名列洛涧之战第一等! 甚至超过率兵强渡洛涧,发起首轮攻击的广陵相刘牢之! 为此,桓伊甚至严令封锁消息,以免谢氏党人来和他爭抢功劳! 桓伊也是譙国桓氏子弟,只是算不得正支嫡系。 他能在眾多桓氏子弟里脱颖而出,靠的是自幼博览群书,对军略颇有见识。 还擅长音律,吹得一手好笛。 因此获得桓温青睞,曾在其帐下参赞军机,仕途步入快车道。 此次谢氏全盘掌握淮南军权,谢安为了让桓冲放心,特地把他调来,委任统兵,隶属谢石磨下。 桓伊对谢安还是比较敬佩的,才识远略皆是当世第一等。 更难得的是心胸宽广,大司马桓温死后,谢安仍旧对桓氏子弟委以重任。 谢安有权臣之势,却甘愿做江东的粘合剂,勉力在皇权和门阀之间做平衡。 永嘉南渡之后,不断涌现的一眾权臣里,谢安也算是个异类。 敬佩归敬佩,桓伊却不想和谢氏子弟分享功劳。 梁成梁云这两颗老白头,今日他要定了! 桓伊大声下令,再派两幢步卒进入田庵里,儘快剿灭顽抗秦军! 撒在数里之外的斥候却突然来报,西南方向,有数千秦军正在赶来! 桓伊吃了一惊,洛涧秦军早已溃散,难道有將领收拢溃兵前来救援? 驻守寿阳的秦军,不可能来得这么快! “速速探明秦军兵马数量!何人领兵!”桓伊下令。 过了会,斥候回报:“秦军援兵两千,所掛旗帜隶属抚军大將军符方魔下!” “符方?”桓伊哈哈大笑起来,身边一眾將校也跟著笑。 昨夜强渡洛涧,符方所领中军大营,是谢石谢玄等晋军將帅定下的首要衝击目標。 就是因为在连日鼓吹试探下发现,方大营守备鬆懈,兵卒怠情之心严重。 果然,刘牢之率五千北府兵强攻,配合孙无终等人从洛口杀出,一举冲溃符方大营。 可以说,洛涧之战能大获全胜,方居功至伟! 他所领三万中军,夜战之下迅速溃散,反向助攻普军衝击另外两座大营。 凭此功,符方若投降普室,一个乡侯之爵是少不了的。 “氏贼符方,无能之辈耳! 其魔下將校,也不过是土鸡瓦狗,竟敢率溃亡之兵来救?” 桓伊笑骂,当即留下三千兵卒,交由亲信部曲统领,他自己亲率两千兵前往迎战! “手脚僵冷,待我廝杀一场活动活动身子!” 桓伊意气风发,纵马引兵往西南而去。 希望那前来送死之人,至少是个中郎將以上虏贼。 这样,才能在他的功劳簿上再重重添一笔! 梁成梁云外加一无名虏將,三颗脑袋,想来足以让他进入重號將军之列! 桓伊心头火热,催马愈急。 第127章 斩桓伊救二梁 第127章 斩桓伊救二梁 梁广率部停在田庵里西南三里略作休整。 等支率领步卒跟上,重新编排阵列,再徐徐向前推进。 申朗派人探明,田庵里外有普军將领所率五千兵围困。 此去敌眾我寡,想来也是一场恶战梁广十分谨慎,侦骑探马不断,还要防止更多普军赶来。 支、杭沛等部曲,负责统领以梁氏私兵为主的六百步卒。 申朗率上骑督,孟超、王镇恶等人率其余骑卒护住两翼,梁广自领百余著马甲的轻型突骑居后。 前方是一处缓缓抬升的浅坡,当中被一条溪流將地形隔开。 好在溪流不深,不影响战马冲驰。 在淮南作战,北方骑兵能发挥多大效用,要看具体战场地势地形。 运气好的,也有可供数千骑驱驰的原野平地,若是到了临近合肥、歷阳一线的淮南腹地,池沼水网沟渠田亩眾多,只能依靠步战、水战取胜。 著名战例便是黄天盪之役,强如女真铁骑,也在韩世忠率领的舟船穿插封锁下难以发挥强大战力。 固然战役结局不如预期,却也使得金国知晓江南舟师之利。 梁广不会盲目迷信骑军战力,此刻以弱击强,更是不敢有丝毫轻解。 几匹侦骑趟过溪流冲回,远远打出三支令旗,示意前方发现敌踪。 梁广急忙下令停止前进,步骑军原地结阵。 “小郎君快看!”支指著这片原野尽头,坡顶处,有人数不详的晋军出现。 如一条黑线,浮在天地相交处。 普军显然也发现了他们。 梁广凝目远眺,晋军占据较高地势,仰攻的话有些吃亏。 正犹豫著要不要派遣申朗率骑军上前挑引诱,只见对面坡上响起鼓角声! 晋军从坡上衝下,发起了衝锋! 梁广有些愣然,目测两军至少还有一里地距离,晋军在相隔较远的情况下, 竟然捨弃有利地势主动进攻? 喊杀声响亮,乍一看气势也著实惊人,普军士气高昂。 可衝锋一里地后,体力难道不会衰竭? 梁广第一反应是,晋军后续必有援兵,这大概两千人的兵力,是用来诱敌深入的! 可是隨著侦骑不断送回周围情报,梁广惊讶地发现,这支普军背后,没有援兵跟来! 另一支普军,还在二里地外,继续围困田庵里! “吹角!进军!” 支大吼著,全军仅有的一只號角在步卒阵列后响起。 百余弓弩手上箭准备行进间齐射,前排刀盾兵、长枪长矛兵有序行进, 两翼骑兵隨著步卒缓缓前行。 普军的衝锋在半里地后开始出现明显迟滯,数百骑卒呈现整体突前、无序状態,与后方散兵游勇似的步卒脱节。 “申朗!带上骑督抄后!孟超王镇恶,从西面往东衝杀!”梁广迅速喝令。 轰隆隆~ 八百余骑卒依令而动,支、杭沛率领步卒稳步推进,寧可减缓速度,也要保证阵型紧凑! 梁广率百余马甲轻骑,聚集在步卒阵列右侧。 他还在紧紧眺望著远处普军,寻找出击时机。 晋军散乱的骑卒衝击阵型之后,有一队衣甲鲜亮的步骑兵,簇拥一人正在发號施令。 从旗帜上无法確认是谁,不过那人一身铁鎧银光闪闪,铁胃上还插著鲜艷翎羽,格外华丽。 这一身行头,显然是条大鱼呀! “支临战指挥!不可散阵!” 梁广大吼一声,率领百余骑奔跑起来。 他这两队骑跟在上骑督之后,跑得也不快。 普军见他人数少,跑得慢,似乎没怎么放心上,只从大队人马里分出百十骑前来拦截。 申朗、王镇恶、孟超所率八百骑,已经全速冲驰起来,从后方包抄晋军步卒,交替游射再寻机发动衝击! “隨我衝锋!杀!” 梁广举矛大吼,时机已到,率百余骑猛然加速,朝著头插鸟毛的普將杀去! 桓伊在率军衝下坡时,逐渐发现不对劲。 这支旗帜破烂,人人带伤的秦军,並未如想像中那般恐慌溃逃。 相反,秦军步卒结阵有序推进,骑兵从两侧掩杀过来! 桓伊微觉惊讶,不知敌將何人,竟然能把收拢的溃兵迅速捏合,重新变得严整有序。 他回头看了眼,己方步卒落在身后,间隔近百丈,有些脱节。 桓伊急忙下令前军骑卒止步,想等一等后方步卒,重新列阵迎敌。 可衝出去的骑卒不可能迅速收回,桓伊骇然地发现,敌骑抓住空当穿插衝来,切断前后两军联繫! “杀!” 左侧斜前方传来喊杀声,桓伊大惊望去,只见一片人仰马翻! 一支小股骑卒正撕开前方数百骑构成的防守阵地,当先一名虏將,年纪不大,挥舞一桿黑粗长的铁矛向他衝来! “快挡住他!”桓伊失声惊吼,下意识就往西边逃! 两军一交手,梁广就判断这支晋军应该不是北府兵。 和当初在洛涧湖泽东岸,与谢琰部遭遇时的感觉完全不同。 无论单兵素质还是战场组织程度,完全不在同一水平。 大概是临时徵召的军户,训练不超过三个月。 大黑马驮著他衝破晋军骑卒拦截,方才不知道劈杀多少骑,连人带马劈了不少,浑身泡了血一般。 他紧盯著奔逃在前的普军大將! 不管是谁,先摘了人头再说! 大黑马全速衝刺,马颈黑鬃飘立起来! 桓伊眼看就要被追上,扭身反手刺出长! 梁广挥矛速度更胜一筹,暴喝一声抢起铁矛砸落,狠狠一矛劈砍在桓伊肩头! 一声惨嚎当即坠马,正好落在大黑马前蹄下,硕大马蹄踏中胸膛! 桓伊当场吐血气绝而亡! 梁广勒马折返,跃下马在尸体上一阵摸索,摸到一小方镶金印章,这才知道所杀之人是谁! 剁下首级挑在矛尖,隨后追来的十余亲兵骑卒见主將被杀,当即掉头往东逃! “桓伊已死!晋军速降!” 战场上响起秦兵吼叫声。 支率领的步卒方阵扛住敌骑衝击,得到梁广传令后,配合孟超、王镇恶开始以什为单位分散追击晋军。 先前遭到上骑督游射衝击的晋兵,早就开始向后逃亡。 围困田庵里的剩余晋军得知桓伊被杀,以为秦军还有后续援兵赶到,救援途中就掉头往东边撤走。 梁广命申朗孟超伴装追击,王镇恶支率部隨他进入田庵里。 “是小郎君!” 率先救下的是血人般的赵鹿,命梁氏私兵背著他,一路往渡口方向赶去。 破落小院里外堵塞尸体,有梁氏部曲,也有晋兵。 梁成梁云在薛茂、呼延略、皇甫毅等人率领五十余私兵保护下,退守到了淮水岸边。 梁云意识模糊,梁成拼杀一场也已是强弩之末。 “大伯父勿要多言,以免牵动伤势!先隨我离开此地再说!” 梁成见到他有些激动,似有千言方语。 梁广好一番安抚,派人赶製简易抬,抬著两位梁公和赵鹿还有几名重伤部曲,一路沿淮水向西撤去。 数里外与秦军侦骑相遇,得知张蚝率十余艘战船顺水而下,此刻正停靠在三十余里外的津口。 侦骑赶回稟报,张蚝派人接应,眾人登船驶返寿阳..:: 谢玄、谢琰率部正在洛涧大营西边十余里处,沿途搬运秦军丟弃的辐重器械。 从田庵里撤回的普兵赶回稟报,二人才惊闻噩耗。 “定是桓伊贪功,担心我谢氏子弟与他爭抢,这才瞒著我们带人围攻田庵里,不想反倒送了性命!”谢琰怒叱。 谢玄嘆口气:“原本我军一场大胜,士气军心正旺。 突然折了桓伊,犹如当头棒喝,叫人猝不及防!” 谢琰恼火道:“若是他早些派人知会,我们分兵过去接应,何至於丧命? 这下可好,我们还得想办法向桓冲解释!” 谢玄苦笑嘆息,桓伊轻敌贪功,该有此一劫。 “可知斩杀桓伊、救走二梁之人是谁?” 谢琰找来桓伊逃回部下询问。 “回稟將军,那虏贼年纪不大,跨骑黑马手持铁矛,驍勇强悍,衝杀起来我军中无人可挡......“ 一番哭诉,谢琰听得当即色变。 “兄长!这虏贼,就是截杀朱序,突施冷箭伤我之人! 也是他,造谣慕容垂领兵南下!” 谢玄又急忙询问详细经过,可惜无人知晓那秦军將领是谁。 “此贼几度坏事,必须儘快查清身份来歷!” 谢琰安排部曲下去加紧打探。 谢玄还要说什么,一名谢氏私兵赶来:“扬州司马、监淮南诸军事王国宝已入大营! 大都督请两位郎君速速返回!” 谢琰脸色微变:“这贼竖来得倒是快!” 谢玄道:“不管怎么说,不能再让他抓住把柄,使得叔父在朝堂上难做!” 谢琰咬牙低喝:“若父亲愿做桓温,谢氏何至於让跳樑小丑骑在头上?” 谢玄脸色陡变,“璦度!这些话,以后不可再说!” 谢琰深吸口气,强自压下满心怨怒。 当即,二人率眾往洛涧以南,普军临时大营赶去..... 第128章 襄阳败局 第128章 襄阳败局 襄阳。 早在秦军攻克寿阳之初,新任襄阳太守李柔,便接到龙骤將军、都督梁、益二州诸军事的姚书信。 姚在信中,请李柔代他,向新任荆州都督兼刺史杨壁建言,双方一同出兵,水陆並进攻打江陵。 杨壁是杨定族兄,尚顺阳长公主,此前在长安中军任职。 此次南征,梁成加镇卫將军,调入东路军给阳平公做副手,远赴淮南统兵参战。 经过一番角逐和爭取,杨壁顺利爭取到出镇襄阳的机会。 他和李柔,便是接替梁成镇守襄阳的搭档。 李柔能得到此次调任襄阳的机会,最大功臣当属姚。 自荷阳、王皮谋反案后,李柔和姚氏关係迅速拉近, 姚助力他爭取到襄阳太守这一要职,李柔投桃报李,自然也想多多回馈, 好让双方关係更进一步。 杨壁此前担任过秦州刺史,对於出镇地方还算有些心得。 不过在当下局势里,襄阳、荆州显然要比秦州重要得多。 杨壁上任后还算勤勉小心,紧抓防务不敢鬆懈。 此次仕途变动对他而言无比重要,若是做得好,不管是回朝出任中军统將, 还是將来都督兵马出征,他都会是有力竞爭人选。 李柔提出配合姚会攻江陵,杨壁起初不同意,认为风险太大。 毕竟坐镇江陵的桓冲手握十万兵马,不易轻取。 桓冲乃大司马桓温幼弟,如今也已年过五十。 兄长桓温、桓豁死后,他便是譙国龙亢桓氏宗长。 在权翼一眾秦国重臣看来,谢安、桓冲,都称得上“江表伟人”。 桓冲掌握的十万兵也不简单,其中泰半算得上桓氏部曲。 桓温坐镇荆州二十余年,积累下的人脉、名声、威望、財力全都投在了这十万兵里。 江陵处於秦普对抗最前沿,这十万兵父死子继、兄弟相替,常年操练精於战阵,尤其是水战可谓江东之最。 建康朝廷每年往江陵转运米粮三十万斛,就是为贴补军需。 杨壁知道桓冲不好对付,没有冒然答应姚所请。 隨著东路军攻克寿阳消息传回,杨壁有所意动,也想寻机在荆州战场打开局面。 等到慕容垂、慕容拿下郧城,杨壁有些坐不住了,主动请李柔联络姚。 最终,双方定下会攻江陵的方案。 姚率新组水军沿江而下,目標建平郡重镇丹阳。 杨壁李柔引襄阳之兵沿汉水抵达下游那口城,夺下这座水寨后走陆路下江陵。 洛涧对峙期间,荆州战事爆发。 起初杨壁李柔进展顺利,夺下那口城后,將其作为前线进攻桥头堡,襄阳兵卒辐重沿汉水送抵那口城。 镇守江陵的冠军將军刘波率兵北上阻截,秦军连战连捷,甚至俘获了刘波魔下平寇將军卢靖,將其押往那口城充作劳力。 得知消息的姚也加速行军,在丹阳与晋军水军遭遇,小胜一场,继续向著夷陵进发。 江陵,似乎近在眼前。 十一月二十五,几乎与洛涧之战同时。 天將明未明之时,一支由五艘楼船、上百艘朦组成的水军,悄然从章山渡口出发,沿汉水而上直抵那口城。 杨壁李柔在江陵以北的陆地战场连战连捷,对於下游汉水普军却疏於防备。 章山对岸,慕容垂率部从勛城赶来,无意间发现这支理伏已久的水军出动。 慕容垂此来,也是受杨壁所请,一同会攻江陵。 汉水东岸,慕容垂望著远处,雾气繚绕之中,舶鱸相接、帆墙如林,不禁倒吸一口气。 慕容德、慕容宝、慕容农、慕容麟等人,也俱是目瞪口呆, “杨壁所发军报里,可没有说汉水之上,还有这样一支晋军水军!”慕容德惊呼道。 慕容麟道:“瞧这架势,像是要直抵那口城!” “那口城若失,汉水水道遭晋军掐断,如果这时候杨壁李柔引军逼近江陵, 晋军反攻之下,连退路都寻不到!” 慕容农满面凝重。 慕容宝忽地冷笑起来:“杨壁李柔,只怕中了桓冲之计!” 慕容垂眺望极远处,江水渺渺雾气腾腾,章山以北的连绵低伏山丘,如持戟卫士蹲伏在汉水西侧。 “速速折返郧城!江陵,不必再去了!” 慕容垂突然低沉说道,拔转马头就往原路走。 一眾慕容氏子弟相互看看,急忙跟上。 “兄长,可要遣人去告知杨壁李柔?”慕容德追上问道。 慕容垂摇摇头:“来不及了!那口城丟失,襄阳军孤军深入,桓冲不会放过他们! 姚在夷陵,只怕也討不了好!” 慕容麟笑了起来:“襄阳若丟,秦军在荆州难以立足。若是桓冲胆子再大些,击败南阳太守都贵,就可一路杀到洛阳去!” 慕容宝倍感振奋:“阿父!我慕容氏等待的机会,终於要来了!” 慕容垂冷冷扫过他们:“休要得意忘形!洛涧战事尚且不知结果,襄阳究竟会如何,也只是猜测! 且隨我返回城驻守,不可擅动!” 一眾慕容子弟不敢再多话,恭敬应诺。 当即,慕容垂率五千兵马返回勛城, 同一时刻,桓冲留侄儿桓石虔、桓石民守备江陵,他自己则亲自率领水路兵马抵达夷陵。 峡口险滩,桓冲借风势一举烧毁姚先锋战船,而后亲自率军接舷而战,大败姚! 刘波在先前被俘的卢靖和数百普兵策应下,率汉水水军夺回那口城,再从路上出兵,绕道南下,配合江陵普军南北夹击杨壁、李柔,大破之! 李柔於乱车中被杀,杨壁率部曲北逃。 不等他返回江陵,江夏太守王华已率汉水船队直下襄阳,策动城中荆襄土人尽诛秦国官吏,夺回这座荆州北门户! 五年前,长乐公符不会同慕容垂、姚、苟池、王显等公卿大將,领步骑军十六万,围困襄阳长达半年之久,最终因普將李伯护投降,才攻破这座荆州咽喉、江汉坚城! 而今,姚与杨壁、李柔等人会攻江陵不成,反倒轻敌冒进以至襄阳失手。 桓冲、刘波等人当年惧怕秦军势大,不敢率军救援襄阳。 今日一举夺城,也算弥补当年罪过.::: 第129章 梁氏有我 第129章 梁氏有我 进入腊月中旬,淮南天气愈发寒冷。 符融甚至担心淮水结冰,专门派遣千余辅兵驻守岸边,配备铲子、凿子、铁秋和走快舟,隨时准备破冰,保障渡口两岸船只往来顺畅。 自汉末以来,的確出现过淮水结冰现象。 有过明確记载的,便是曹魏黄初六年(225年),文帝曹不至广陵视察军屯和水军训练情况,顺手在淮水上搞一场演戏,假意震,实则是为伐吴作准备。 不想天气骤寒,淮水结冰,演戏草草收场。 这一段东亚小冰期,在未来一百多年內都將持续。 在此期间,灾害频发、粮食减產將不可避免,由此带来的將是愈发激烈的战乱、动盪.... 洛涧溃败已过去半月,陆续逃回、收拢的溃兵有两万余,其中专司杀伐的主力战兵大概只占四成。 谢石派人宣扬的战果是俘斩两方五千级。 按照汉末以来习惯,破贼文书“以一当十”计算,谢石高调宣传的战果自然是夸大不实。 可这一次,秦军中高级將领心里都有数,晋军统计的数据就算有水分也不太多。 六万大军驻防洛涧,溃退而回的占三成,普军俘斩的占三成,另三成或逃亡、或走失、或冻死饿死伤重而死..... 严寒天气下,又是在上百里无人烟的荒野,稍有伤病便难以活命。 据斥候回报,洛口堵塞大量秦兵户体,隨著洛涧水冲入淮水,又顺水东流。 普军已拆除架设在洛口的截淮木柵,广陵、盱眙方向赶来的水军,已和谢石大军匯合。 谢玄水陆並进,直抵八公山,普军背靠八公山下营,与秦军夹肥水相望。 秦晋两军对崎地点,从东边百里外的洛涧,向西移到了渺水。 梁广护送两位父伯回到寿阳时,坚符融最为暴怒的时刻已经过去。 据目击者杨定事后描述,当时阳平公差点没一口气晕蕨栽倒,陛下震怒之余,更多的却是失望、黯然..... 抚军大將军、高阳郡公符方第一个逃回,任凭他百般辩解请罪,符坚还是將他投入槛车,暂时夺一切爵位官职。 以符方的口才,自然能为此次大败找到诸多藉口。 可隨著逃回来的兵將越来越多,一番质询之下,洛涧溃败的原因也逐渐为眾人所知。 就算不知兵,也能想像得到,在符方大营整体溃散衝击之下,另外两座大营会受到何种影响。 符方身为主將,负主要责任理所应当。 梁云此前凭藉攻破寿阳之功,得以加散骑常侍,这次也一併削夺。 梁成由第二品的镇卫將军,左降为第三品镇前將军。 也还在重號將军之列,却从排头掉到了末尾,职权上差了一大截。 且二梁身负重伤无法统兵理事,已完全处於閒置状態,魔下兵將除梁氏部曲外,其余全都散归各军。 梁广本以为符坚会震怒之下处死符方,结果却让他失望,只是投入槛车羈押,暂时夺爵禄官职,连句贬点庶人的狠话都没说。 这就是符坚对待宗室罪臣的態度,看似宽宏大度,实则赏罚失据、大失尊威。 从割据幽冀叛乱的北海公重、行唐公洛,再到去年的东海公符阳,坚宽救了宗室,却让更多怨叛由此擎生。 有功之臣不满,获罪之臣庆幸。 屯驻寿阳的十数万东路军,因此次溃败士气大丧,攻克寿阳积攒下的士气战心,已在长达两个月的停留、对峙期间消耗一空。 加之天气愈发寒冷,秦军將士,无论氏羌部民、匈奴羯杂户,又或是汉人军户,无人再想打下去,畏战厌战情绪逐渐蔓延开..... 十二月十七,臥床养伤半月的梁云恢復儿分精神,梁广命梁氏私兵用肩舆抬著他,登上寿阳东城头。 登城马道、阶梯湿滑,附著一层冰棱,铺上草蓆才能行人。 今日天气略有放晴,东城头上也无寒风吹拂。 梁云穿著厚厚裘袄,外披罩袍,在梁广扶下勉强站起身,扶著蝶墙向溉水东岸远眺。 他脸上带著大病初癒的苍色,整个人暴瘦一圈,精气神全无。 他久久凝视著洛涧方向,虽未说话,整个人却流露出浓浓哀伤。 既为数方或死或降的秦军將土,也为梁闰..:.. 梁云养伤期间,梁广一直侍疾在侧。 醒转之初,梁云便紧紧抓著他的手,询问梁润安危。 梁gg诉他,梁润败逃途中负伤失血昏迷, 李方、邓兴、韦洵三人率领私兵护送返回寿阳途中,又遭遇普兵追击,部曲们力战不敌,梁闰遇难,连首级也被斩了去。 梁云听罢呼吸骤止,急喘几口再度失去意识。 两日后醒来,已无太多情绪波动,平静得仿若心死一般。 今日登上城头远望,也是他主动提出。 “阿父,李方三人特来请罪~”梁广轻声道,暗暗打了个手势。 李方拖著一条腿,韦洵吊著胳膊,邓兴捂著胸口,三人都是一副负伤在身的样子。 倒不是装的,李方被砍中大腿,韦洵被刺中胳膊,邓兴胸口也被划伤。 他们一行在“护送”梁闰返回途中,的確遭遇普兵。 “仆等特来向梁公请罪!护卫不力,致使少君罹难,仆等死罪!” 三人悲慟哀豪,哭声一片。 韦洵泣不成声,邓兴黯然抹泪,李方放声嚎哭.... 梁云看著他们,无声嘆气:“正则殞命,源自洛涧溃败,与你们並无干係, 都起来吧~” “仆等请梁公责罚!”三人哭著叩首。 梁广也在一旁跪下:“若非孩儿请求兄长,將一眾私兵部曲们调派於我,兄长也不会遭此劫难! 兄长遇害,孩儿也有莫大过失!请阿父责罚!” 梁云沉默,黯然道:“正则已是重伤之身,即便率领部曲逃亡,能否活著回到寿阳,还犹未可知。 你兵马少,要想衝击敌阵救人,自然要聚拢部曲。 若非你及时赶来,我和你大伯父也不可能活著逃出田庵里!” 梁云颤巍著上前两步,想要俯身扶,梁广急忙起身扶住他胳膊。 “我儿无过,无需自责! 反倒是为父,要好好谢谢你! 若非你捨命相救,梁氏恐怕要毁於一旦. 1 梁云紧紧握住他的手,苍老面庞鬚髮白。 此刻的他,只是一个佝僂腰身的枯骨丧子之人。 “阿父言重,孩儿万万受不起!阿父厚恩,孩儿唯死以报!”梁广语气凛肃。 梁云深吸口气,难掩动容地轻嘆道:“有你在,总不至於叫我无后。 宗长和为父都老了,此番侥倖逃得一命,身子骨却也垮了,不知道还能活多久梁氏今后,还得靠你啊~” 梁广躬身道:“孩儿年轻识浅,还得靠阿父和大伯父时时提点!孩儿向阿父保证,今后必以性命,维护我梁氏利益!” 梁云露出了洛涧归来后的第一丝笑容,欣慰中夹杂些许苦涩。 不管怎么说,站在宗族角度,接纳梁广无疑是最佳选择。 今日,他为此决定感到庆幸和安慰, 梁氏,总不至於后继无人。 “正则遗骨,可还有希望接回?”梁云低声道。 “阿父放心,我已遣人与晋军交涉,谢石同意用桓伊首级换回兄长!” 梁云点点头,看得出,他对於能换回梁闰尸身还是颇为激动的。 “乏了,走吧~” 梁广扶他坐上抬舆,挥手示意私兵们抬著他先行。 “韦君请起!你们两个也起来吧!” 三人一直跪著,直到这会儿才起身。 李方揉搓膝盖,牵动腿上刀伤,疼得牙咧嘴。 “伤势如何?”梁广他一把。 李方依靠墙:“左边靛下挨了一刀,尔母婢的晋贼,差点让乃公给梁闰陪葬!” 邓兴笑呵呵地道:“也亏得遇上巡哨晋军,一刀砍了梁闰脑袋,免去了诸多嫌疑!” 梁广好笑地看著二人,心里也暗暗庆幸。 他们一行遭遇小股晋军,折了五个私兵,还砍下了梁闰首级,如此一来,死无对证,也不怕露了马脚。 梁广一指李方:“方才你哭得,有些过了!” “过了吗?”李方一脸不信。 邓兴道:“嗓门是有些大~” 李方耸耸肩:“也算主僕一场,就当作哭丧了!” 梁广和邓兴笑了起来,韦洵在一旁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极度不自在。 “韦君?”梁广看著他。 韦洵一哆嗦,不自觉地后撤小半步,揖礼道:“小郎君.....少君请吩咐!仆表字元庸,不敢当少君敬称!” 梁广看了他一会,“怎么,元庸怕我?” 韦洵躬身垂头,恨不能脑袋夹紧胸脯里,浑身都有些哆嗦。 李方和邓兴一左一右,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梁广负手了两步,每走一步,韦洵脸色苍白一分。 “元庸放心,如果我想杀你,今日你也就不会站在这里!” 梁广脚步一顿,说道。 韦洵几乎腿脚一软,下意识跪倒。 梁广低头看著他:“你怕我也好,敬我也罢。 你如何看我,我並不在乎。 我所要的,是你最纯粹的忠诚! 从符亮之事开始,你我就註定站在同一阵营! 你若忠诚效命,我自然留你活命,今后必不相负! 你若不愿,我便不能留你。毕竟,不会说话的死人,更能叫人放心些~” 韦洵匍匐在他脚边,浑身颤慄著,展袖拜伏:“仆韦洵,愿誓死追隨少君! 但有贰心,身死族灭!” 说罢,他浑身仿佛虚脱般瘫倒在地,竟忍不住抽嘻哭泣起来。 梁广点点头,“很好!” 深深看他一眼,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往城下走去。 李方和邓兴急忙跟上。 “这傢伙人还不错,就是性子软弱了些~”李方撇撇嘴。 梁广淡淡道:“给他些时间,他能够振作起来。 毕竟这世道,想死太容易,活著、活得好才难!” 第130章 首批北撤 第130章 首批北撤 梁润首级送回的第二日,荷坚派殿中將军张旬、建武將军杜周,各领两千兵,解送符方返回长安。 顺便护送梁成、梁云,还有十几位伤重无法领兵的各级將校一同回长安。 他们也是东路军首批撤离之人。 梁广从权翼口中打听到,张旬、杜周一行,將会先行抵达项县,会同大內官赵整、积射將军符登,一同护卫张夫人回长安。 宠妃张夫人,此行南征隨侍陛下,目前留在项县。 接上张夫人后,他们一行兵马將过滎阳抵达洛阳,然后入关回长安。 南征还未结束,坚此时提早派军护送张夫人回长安,岂不是心生退意之兆? 梁广请教权翼,后者只是摇头嘆气,道了一句:“『徘徊將何见?忧思独伤心”...... m 权翼对他向来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如今却打起了哑谜,梁广一时间有些摸不准。 淮水南岸津口,梁广率一眾梁氏部曲前来送行。 梁润户身已经装入棺,由梁氏私兵负责搬运上船。 换回首级的过程相当顺利,毕竟桓伊也算个人物,既是桓氏子弟,又是谢安一手简拔,谢石谢玄对这颗人头还算重视。 隨军杂吏里有人兼职件作、医工,梁闰尸身由他们负责缝合完成,进行简单防腐处理。 梁云只在一切收拾完后见过一面,隨即便命人入棺。 倒是梁成,在梁闰首级送回时特地检查过,户身处理好后又亲眼看著装棺棕。 李方邓兴紧张得直哆嗦,韦洵更是躲在营房不敢露面。 梁广倒是不怎么担心,陪著梁成亲眼看著梁润尸身入棺。 淮水边,百余名梁氏私兵踩著板登上渡船。 皇甫毅、薛茂、侥倖剩下半条命的赵鹿,还有其他几位宾客部曲,跟隨梁云先行撤离。 支率领五百余私兵留下,归入梁广魔下效命。 梁云对他们说,等回到长安,他们这些人的家籍,都会注入梁广名下。 若是梁广愿意,也可以將他们转为立户部曲。 支明白老主公是何意思,当即跪下向梁广叩首,尊称“少君”! 支的父亲支也不幸阵亡,连尸身都没来得及找回。 支黯然垂泪数日,收拾父亲用过的刀弓,准备带回长安以作记念。 “阿父一路保重,几副药和医工开具的药方,孩儿已经交给薛茂,到了项县再找医工为阿父诊治,调整药方.... ”” 梁广事无巨细地叮嘱皇甫毅、薛茂几人,梁云坐在抬舆上静静看著,哀戚脸上露出一抹笑。 等到梁广交代完,梁云示意皇甫毅等人先行上船等候,又对梁广招招手。 “阿父?”梁广躬身附耳。 梁云低语道:“陛下已有退兵之心,但尚未拿定主意! 此事敏感,你绝不能妄言,更不可外扬,以免杨修之祸重演!” 梁广心中一凛,杨修杨德祖? 鸡肋鸡肋,食之无肉、弃之有味? 难怪连权翼也不好得多言,只能打哑谜! 这么明显的暗示,却是他反应慢了些。 “多谢阿父提醒,孩儿明白了!” 梁云轻拍他面颊:“你虽勇猛,可战场上刀枪无眼,还须时时谨慎,切不可依仗武艺小敌手!” “阿父教诲,孩儿必不敢忘!”梁广心中涌过些暖流。 梁云又叮一番,坐著抬舆由私兵们抬上渡船。 直到见他进了舱室,梁广才收回目光。 李方快步走来,压低声道:“快看那边!” 顺著望去,只见不远处,梁成正在和支说著些什么。 梁广心中一紧,大踏步走上前:“大伯父!阿父已在船上等候!” 梁成止住话声,看著他略一点头:“我这就来。” 说罢,梁成並未再同支说什么,只叮嘱他好好效力,便在三五部曲簇拥下向渡船走去。 梁广看了眼支,送梁成上船。 “万事先保重自身,等你回来,你父和我便带你祭謁宗祠!” 登船之前,梁成脚步一顿,转身说道。 梁广心中微动,拱手道:“多谢大伯父!也请大伯父一路保重!” 梁成点点头,在部曲扶下踏上板进入舱室。 过了会,渡船先行驶向对岸。 等张旬、杜周二將兵马从浮桥过河后,他们將启程前往项县。 “支赘~” “少君?” 支拱手,神色並无异常。 梁广看著他:“你父子功劳,我会提请军中主簿官记下,等回到长安,让你继承你父奋武都尉之职!” 支愜了愜,大喜下拜:“仆多谢少君!支氏一族,誓死为少君效力!” “起来!” 梁广虚抬手,等他起身才又道:“大伯父伤势虽轻,可毕竟上了年纪,方才你可有说什么惹他动怒的话?” 支慌忙道:“仆岂敢触怒宗长!方才,宗长问起当日在松木林外,两位少君相遇时的情形,仆如实告知宗长,绝没有胡言乱语!” “喔?大伯父如何问的?你又是如何说的?”梁广漫不经心地问。 支揪揪髮辫,老老实实把他和梁成之间的对话复述一遍。 梁广和李方边听边观察。 不论从话语还是表情,都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梁广笑道:“你先带私兵们回去,你这一部暂时编为一幢,你还任幢主!” “喏!仆领命!”支告退,跨上马带领私兵先行回城。 李方沉著脸:“难道宗长看出些什么?” 梁广想了想:“莫慌,支所说仔细推敲起来確有蹊。 可当日眾人里,唯有支、杭沛、韦洵三人近距离接触过梁闰。 杭沛阵亡于田庵里,韦洵归附。 支乃忠厚之人,既已认我为主,就不会胡乱猜测什么。 宗长行事稳重谨慎,即便有所怀疑,没有真凭实据,也不会妄下定论!” 李方长舒口气:“听你这么一说,我心里踏实了些, 希望赶快回到长安,等祭祀完宗祠、录入谱,你这梁氏少君身份便算是坐实了! 等你把梁公部曲掌握在手,就算今后宗长对你不满,也不敢轻易把你怎么样!” 梁广默然片刻,忽地道:“这件事不会拖太久! 宗长或许很快就会知道,不是我离不开梁氏,而是梁氏离不开我!” 李方愣住,“你这话何意?莫非,宗长还会求著你做梁氏少君?” 梁广哈哈一笑:“那可说不好!此次回长安,大秦这天下,或许要变得不一样了!” 李方一脸懵逼,还想追问什么,梁广跨上大黑马往寿阳奔去.... 第131章 威南將军 第131章 威南將军 岁末之前,秦普两军再度交手。 驃骑將军张蚝亲率五校尉精锐氏兵六千人,在谢玄邀战下渡过肥水,登陆东岸迎战。 符坚融本以为普军想搞“半渡击之”的把戏,派遣赵盛之、杨定、郭褒等將领沿肥水西岸列阵,隨时准备渡河接战。 不想普军在八公山下的大营兵马未动,谢玄只领数千兵马前来交战。 双方在渺水以东摆开阵势,堂堂正正打了一场,张蚝小胜之,然后从容撤回西岸,各归营寨。 仗打到现在,双方突然变得讲礼貌、讲信用起来!? 这一战过后,直到跨过元日新年,来到建元二十年正月初,双方再未交过手为防意外,符坚下令,把此前在石投降的晋军將校,凡幢主、都尉以上者三十余人全部诛杀。 余下千余降卒打散充入各军。 洛涧溃败让坚收起几分骄矜之心,不再幻想普军不战而降。 眼下两军夹渺水对峙,秦军虽占据兵力优势,可从符坚符融到底下普通土伍,无人再敢轻视普军。 刘牢之、孙无终等將校,统率数千北府兵夜袭符方大营,一举冲溃数倍於己的秦军。 有此傲人战绩烘托,刘牢之、北府兵之名在十余万秦军里迅速传开,各族土伍闻其名而恐畏。 符融的箭靶上原本掛著谢石、谢玄、谢谈三个名字,现在又多了一个刘牢之。 一有閒暇他就纵马骑射,怀著满满悲愤之心,勤加习练弓马刀枪,一副隨时准备亲自上阵杀敌的架势。 诛杀降將消除隱患倒也不错,可如此一来,新建水军缺乏熟悉水战的將领训练,只能用以沿河岸巡守,防止敌水军从下游杀来。 肥水西岸靠北处,扼守在淮水以南,距离八公山普军大营最近的地方。 梁广所部新驻地便设立在此。 符融以使持节、都督东路军事、征南大將军名义下达令书,升他为威南將军,配兵三千,直属於大將军府辖制。 在眾多杂號將军里,第七品威南將军的品秩、班列处於中下等。 也是散秩戎號武官,实职还是左卫五部司马。 五部司马属於第六品,高於本官品秩,试用期也还没到,所以官职前还要加“行守”二字。 目前处於战时,配兵额数由都督军事的大將军府决定。 三千军额不算少,梁闰此前升任鹰扬將军,在杂號將军里排序在前,至多也只有这个数。 东路军里,有大把杂號將军,实际只能干幢主、神將的活儿。 梁广独领一军,论实权不算小。 符融召开军事会议,他也有资格列席旁听。 屯兵肥水以北是坚的想法。 用一些名声不显,品秩不高的“小將”来驻守要地,希望可以引诱普军主动渡河来攻。 这些“小將”年龄不一定小。 与梁广营地毗邻的横野中郎將李晟,就是其中年过四十的一位。 这位李郎將名声不显,出身家世却不一般,乃陇西成纪李氏之后。 祖父是前凉武卫將军、安世亭侯李算。 父亲是李之子李昶,有个亲弟弟李嵩,跟隨安西將军、西域校尉吕光征討西域诸国去了。 二百多年后,李二凤一家自翊陇西李氏出身,可到底是不是,恐怕只有老李家自己清楚。 人家横野中郎將李晟,却是根正苗红的李氏郎君。 张天锡被剐成一具白骨,李晟家族算起来也是前凉旧臣,当即嚇得主动到符坚跟前跪地请罪,愿去职自贬,以示与逆臣毫无瓜葛。 符坚好言抚慰,倒也没有过多追究。 权翼在寿阳排查一月,揪出十余个与朱序、张天锡暗中往来频繁之人,品秩官职大多不高,也不掌握兵权和军需机要。 一番严刑拷打审问不出什么,只能冠以逆党之名尽数诛杀。 张天锡伏诛,还有“疑似叛逃普军”的朱序,再加上洛涧惨败,让符坚开始对秦军內部加以审视。 如李晟等人,严格来说也是前凉降臣身份,或多或少受到张天锡牵连,註定被排除在核心权力之外。 安排李晟所部五千兵驻守肥水以北,也有远离寿阳,確保无法威胁天子乘舆的意思。 梁广离开寿阳之前,融当面叮瞩,暗示他看牢李晟、张济、马洛这些陇西出身的降臣將校。 双方营地紧邻,李晟时常造访,倒也没觉察有何异样。 营內,三千五百兵正在操演。 其中五百余分属梁氏私兵,由支任幢主,几名伯长、督战、持幢也都是梁氏僮奴。 等回到长安,他们这五百多人的家籍將会注入梁广名下。 换了新主人,私兵们操练起来格外卖力。 梁广站在校阅台上看了会,无论队列还是阵型操演,私兵们都很熟悉,且专精弓弩刀盾。 只要士气战心振作起来,称得上一幢精锐步卒。 骑兵有上骑督和此前隨他南下的六百多中军骑卒,如今也一併划归他统领。 这一幢梁氏私兵,专精步战就好,偶尔加入骑术训练,就算不为骑战,学会骑马也是必不可少。 虎督加上骑督班底,有一千二百兵左右,算是这一军的主力,由他和李方、申朗三人分领。 孟超、杨云各领战兵五百,剩下八百辅兵编为一幢,由邓兴统领。 三千军额的部队必须配置专职辅兵,用以维护营寨、操办伙食和日常警戒。 邓兴作战指挥能力稍弱,当个后勤大管家倒是绰绰有余,把营地打理得井井有条。 魔下兵马越来越多,琐碎事务也接而至。 韦洵司职主簿,带著曾瑾和几个从寿阳招募的寒素土人处理日常营务。 连夔奴也派上用场,负责替梁广传达军令,往返於各幢之间,日常起居照料也离不开他。 最后入营的一千八百多人,大部分是溃散逃回寿阳的后禁军兵卒。 军事素质自然不成问题,只是刚刚经歷一场重大惨败,士气全无,战心尽失,人人思归。 都是氏汉老卒,梁云旧部,等到洛涧惨败噩梦散去,又是一支训练有素之军。 有两骑奔至校阅台前,正是王镇恶、向靖。 梁广命人给向靖配了一匹坡脚战马,蹄子受伤跑不快,適合初学者驾驭。 “兄长!”王镇恶跑上校阅台。 向靖下马,瞪大眼望著校场上数千兵卒正在训练,耳边听著金鼓號角声,阵阵喊杀声,只觉得呼吸凝滯,浑身热血沸腾。 等回过神,才发现梁广站在台上看著他。 “愣著作何?还不赶快上来见礼!”王镇恶喊道。 向靖小跑上台阶,拱手小声道了句“梁將军”。 “且看看这些士伍,可有谁是你口中的鲜卑白虏?”梁广一指校场。 向靖忙道:“我已经知道你不是慕容宝,也不是白虏!” “呵呵,那你可愿入我帐下,从此为我效力?”梁广看著他。 “我......”向靖一脸犹豫。 王镇恶道:“以我兄长今日之身份名望,要想收揽部曲的话,你去打听打听,有多少人愿意投效? 单是我兄长魔下三千军额,有多少兵卒挤破头想来? 我兄长主动收你,你却吞吞吐吐,不识抬举!” 向靖涨红脸,內心纠结挣扎。 自从隨杨云来到寿阳,他便知道梁广真实身份,更是听说了不少传闻。 杨云派人把他的弟妹一併接来,免除了后顾之忧。 可他自小听多了北人凶蛮,胡虏入寇强占汉家山河的故事。 在他浅薄幼稚的观念里,北人皆非族类,属於仇寇敌人! 一想到自己要投身於秦虏国,他內心就生出天然抗拒感。 打渔少郎的心思全掛在脸上,梁广一眼就能看出。 “怎么,在你看来,我不是白虏,却也是氏贼、北虏?又或是甘愿为胡虏效力的奸恶北人?”梁广淡淡道。 向靖低著头,不言。 王镇恶气急:“你一个黔首庶民,怎么学哪些江东门阀冠族,成天把南人、 北人,汉人,胡人掛在嘴边? 这些南北之爭、汉胡之爭,岂是你该操心的? 世道丧乱,你该想的是如何保护弟妹活下去,如何在乱世里建功立业,不枉活一场! 你倒好,年纪不大却是个死脑筋!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琅琊王氏、陈郡谢氏出身,在江东有跨州连郡的庄园、数以万计的僮奴部曲,所以才捨弃不下!” 一番冷嘲热讽,听得向靖满脸通红,紧双拳不一声。 梁广略有些失望,“也罢,既然不愿,不必强求。 往后你可在我营中自由出入,或走或留,任凭自愿。 这数千兵卒里,有不少人汉人军户,你不妨多去接触接触他们,问问他们在关中、在北方过得如何。” 话罢,梁广走到校阅台边,仔细督视全军操演。 向靖犹豫了下,埋头走下台牵著马离开。 王镇恶气呼呼地道:“兄长,这小子是头驴,不要也罢!” 梁广警他眼,“命你去邓兴后军帮忙,回来作甚?” 王镇恶急忙变了嘴脸,汕笑道:“邓兴统领辅兵没啥意思,请兄长给我安排別的差事!” 梁广笑骂道:“辅兵乃全军后勤之重,岂可轻视?你给我老实回去,多学多练,待满三月才能调动! 少一天,我逐你出营!” 王镇恶睁大眼,见梁广一脸严肃,当即不敢再狡辩。 “喏~小弟听令就是了~” 王镇恶立时泄了气,头查脑地应了声。 梁广没搭理,这小子心性跳脱,是该好好约束一番。 王镇恶老老实实回邓兴后军。 过了会,李方引著横野中郎將李晟纵马赶来。 梁广走下校阅台迎接,暗暗腹誹,这李晟往他营中走动倒是勤快..:. “出事了!” 李方跃下马背,像是腿脚有些发软,起了下,不等站稳,急吼吼地低喝一声。 李晟更是哭丧脸,一副家中新丧的晦气样。 梁广本想挪榆两句,见二人脸色难看,急忙问道:“出了何事?” 李方嘴皮子都在哆嗦:“襄阳.....丟了!” 梁广一愣,猛地抓住他手腕:“你说什么?!” 李晟声嘆气:“慕容垂从郧城发来急报,桓冲联合江夏太守王华,於夷陵击退姚水军,於江陵城北大败杨壁李柔! 王华率汉水之师直抵襄阳。 襄阳土人闻普军到来,组织部曲佃农击杀刺史府官吏,开城迎接王华水军.., 梁广目瞪口呆,耳边有些喻鸣声。 原以为洛涧溃败,已是秦军此次南征的最大失败。 不想荆州战场败得更加彻底,连重镇襄阳都丟了! 荆州、淮南,本就是秦军南下的两条腿。 洛涧溃败,淮南这条腿已经瘤了。 荆州方向更惨,丟失襄阳,直接断腿! 梁广深吸口气,强自压下心中浪涛。 剎那间,他有种呼吸滯涩,胸闷心悸之感! 丟失襄阳,对於大秦而言,影响或许是致命的! 桓冲再无荆州之忧,可以从容调兵支援淮南,又或是以襄阳为支点,直趋南阳进逼洛阳! 东路军继续留在淮南已无甚意义,最好的选择就是撤军,以最快速度撤军! 李方使出吃奶力气,才把手腕抽脱开,疼得牙咧嘴: “南阳太守都贵向洛阳告急,平原公符暉已调派兵马准备进驻。 项县也发来急报,请陛下速速赶回主持大局。 方才中尉苟平遣人来,请你回寿阳议事!” 梁广当即派人牵马,又对李晟道:“李郎將可与我一同回城?” 李晟乾笑:“阳平公並未遣人来召我,梁將军自去便可! 我先赶回营中整顿~” 李晟告辞一声,跨上马带著两个亲卫回营, 梁广跨上马,见李方站著不动,急道:“愣著作何?还不快走?” 李方摇头:“我就不去了,替你盯著那位!” 他指了指李晟离去的方向。 “可是发现异常?”梁广一惊。 李方道:“今晨,我派去盯梢的人回来稟报,昨夜发现,从李晟营中送出去十几具户体。 算不算异常?” 梁广反应过来:“你是说,李晟和朱序、张天锡也有联繫?那些人,已经被灭口?” 李方撇嘴:“还不能確定,但嫌疑很大!等我把尸体找到,查验清楚身份才知! 梁广点点头:“小心些,莫要打草惊蛇!” “明白!” 梁广策马衝出营地,带上一队亲骑往寿阳赶去.... 第132章 决战之议 第132章 决战之议 淝北驻地去城二十五里,沿途需要穿越丘陵农田,以大黑马的脚力,也跑了將近一个时辰。 寿阳郡府。 梁广赶到时,张蚝、权翼、赵盛之等十余位將领重臣,已坐在堂內议事。 杨定率禁兵甲士在外宿卫,见到他赶来有些惊讶。 毕竟陛下和阳平公主持召开的军事会议,以他的品秩没有资格参加。 不过转念一想,杨定猜到应该是阳平公遣人专门把他叫回来,说不定要委以重任。 想到此,杨定心里文生出浓浓羡慕。 宿卫陛下御前自然荣耀,只可惜极少有机会上战场。 没仗打,没功劳可立,升迁自然就慢。 不看人家梁广已经是第七品的威南將军,而他还是第八品的建武校尉..::, “梁君!”“杨君!” 见礼后,梁广看向郡府正堂,听著里面传出的阵阵咆哮怒骂声。 “陛下和阳平公打算如何应对?”梁广低声问。 杨定努努嘴:“谁知道,正吵著呢! 左僕射权翼力主撤兵,张蚝將军也有此意。 可惜阳平公似乎反对撤军,主张同普军决战. . 陛下態度不甚明確,其余臣僚各执一词,总的说来,倾向於撤军的要多些!” 顿了顿,杨定咕一句:“撤军也好,我可不想死在淮南.... 梁广拧紧眉头,没想到这个节骨眼上,站出来反对撤军的竟是融! 不过仔细想来,融心情也能理解。 九月渡河之初,谁也没想到,寿阳城竟然不到一个月就顺利攻破。 一场大胜使得秦军一度气势如虹。 符融更是一改战前慎重谨慎心態,挟大胜之势意气风发,甚至生出几分轻敌之心。 否则,他也不会在截获胡彬求救信后,急吼吼地写信通知符坚:贼少、粮尽、好破,速来! 接钟而至的洛涧溃败,给了符融当头一棒。 现如今,襄阳丟失噩耗传来,符融震怒归震怒,却不甘心就此撤军。 从大胜到大败,箇中起落差別实在叫人难以接受。 平心而论,梁广也不甘心。 可东路军最佳进取时机早已错过,普军士气鼎盛,桓谢两家携手抗敌,江东大大小小的士族难得达成一致,合力抱团。 在这种铁板一块的局面下还打鸡毛啊? 加上丟失襄阳,震动司州洛阳,再拖延下去,弄不好还会生出更大乱子.... 梁广心里也一阵骂娘。 南征失败,意味著秦的军事威宣告破產。 整个王朝原本就是在军事控制下,强力整合到一块,至今也不过七八年时间失去军事威力,各方蠢蠢欲动的野心家,只怕就要相继跳出,爭先恐后地在荷秦这个断腿巨人身上,啃噬下一块血肉..::: 襄阳丟失,意味著天下大乱的局面,將会加速出现! 梁广心中一阵揪紧,有种对未来完全失去预判的恐慌感..::: 正堂內,符融不停步,不时振臂怒喝: “南阳太守都贵老成持重,再加上平原公调兵驻守,桓冲绝没有胆量出兵北上! 慕容垂还在坚守郧城,幽冀兵正在泗水与普军苦战,我寿阳还有大军十四万,如何能退?” 权翼起身,对脸色晦暗、沉默不言的坚揖礼道:“陛下!我军驻守寿阳数月,本已师老兵疲,加之洛涧溃败大丧士气! 眼下天气严寒,兵无战心,倘若襄阳丟失消息传开,臣担心將士们心中震恐若再强行决战,即便兵力占有,我军也无必胜把握! 请陛下三思!” 权翼知道符融怒气上头听不进劝,也不与他爭辩,只是苦口婆心地劝说符坚“臣~” 张蚝刚要起身附和,符融怒瞪著他。 张蚝到了嘴边的话只能咽下,满面苦笑地退到一旁。 符融阴沉脸色,扫视一眾大將重臣。 眾人低下头,就算心里赞同权翼之言也不敢出声。 见此情形,权翼厉声喝道:“阳平公!诸卿皆赞同撤军,不是你依仗权势就能改变眾意的! 休要恐嚇诸卿附和你意!” 符融因近来勤练弓马瘦了不少,脸也黑了些,不似以前那般富態。 可松垮麵皮看著也老態了许多,近来精神压力大,白髮陡增,两眼充斥血丝,整个人看上去疲惫又亢奋。 此刻,也唯有权翼有胆量与他公开爭持。 符融恶狠狼地瞪著他:“十余万大军犹在,岂能不战而退? 若能一举击垮普军,淮南局势將瞬间扭转! 从开春出兵到现在,数月行军,数月苦战,数方將士埋骨於此! 诸多心血,难道要付之东流?” 权翼嘆息一声,缓和语气:“可阳平公也知道,晋军不可能一战而溃。 倘若我军兵败,局势將彻底无可挽回! 此时撤军,犹未晚矣!” 符融暴怒大吼:“绝不能撤!我定要和谢石在渺水决战!不战一场,如何能轻言胜败?” 一眾大將臣僚默然。 “博休....”坚低垂许久的目光抬起,语气似有些无力。 噗通~融重重跪倒,满面泪流:“恳请陛下让臣带领將士们再战一场!否则,臣绝不甘心退兵! 即便臣死在寿阳城下,也绝不后悔!” 符坚看著他,许久,轻嘆一声:“你啊”心气还是这般高!也罢,不和普军主力正面再打一场,朕也不甘心!” “陛下!”权翼面色骤变。 符坚摆摆手:“勿再多言!朕决定,就在肥水与晋军决一死战! 若战败,说明天命不眷朕,与卿等无关!” 张蚝和眾卿皆跪倒:“誓死追隨陛下破敌!” 符融重重叩首,嘶声怒吼著。 权翼哀嘆不已,心中泛起无力悲凉.... 梁广在堂外等候,和杨定有一搭没一搭地閒聊。 杨壁轻敌冒进丟失襄阳,对他好像没多大影响。 二人俱是仇池氏酋杨氏出身的同族兄弟,论亲疏嫡庶,杨定是正经八百的前仇池国宗室之后。 只是杨壁年纪稍长,杨氏同辈当中便以他为首。 没有年龄优势,也轮不到二婚的杨壁娶坚长女顺阳公主。 这桩美事说不定就落到杨定头上,虽然按年纪,顺阳公主比杨定大了五六岁谈及丟失襄阳,杨定倒也不避讳,把族兄杨壁痛骂一番,还一脸悲愤地表示,杨壁死罪,应该斩首! 梁广隱隱觉察出,杨定当著他面说这番话,表演的成份居多。 对於丟失襄阳,这傢伙的真实態度是冷漠。 对於杨壁是否会被问罪,他同样不怎么关心。 他更关心的是,丟失襄阳以后,对符秦局势的影响,以及后续会有哪些变化。 谈及这些,杨定眼中有极力压制的兴奋、火热,似乎在隱隱期待著什么。 梁广有些心惊肉跳。 李晟、张济、马洛这些陇西豪右大族、前凉降臣心怀齦也就罢了。 连杨定这等仇池氏酋宗族,似乎也暗戳戳地期盼符秦统治崩溃。 这东路军、长安、关中乃至整个北方,又有多少唯恐天下不乱之人? 连他自己,不也是其中之一? 审视內心,是因为身为穿越者,提前知道剧本,所以从未对符秦生出过归属感? 还是他生来就是个野心家? 梁广捫心自问,竟发现连他自己也分辨不清。 或许在这乱世,野心也是支撑一个人拼命求活的动力来源..::: “来了!” 杨定低喝一声,脸色一肃挺直腰杆,率领禁兵忠实履行宿卫职责。 梁广回过神,只见融大踏步跨出正堂,身后紧跟著中尉苟平和几位公府僚臣。 权翼、张蚝等公卿重臣相继走出正堂,眾人面带隱忧,似乎心情都很沉重。 梁广心里一咯瞪,看来撤军之议並未达成。 见符融走来,梁广急忙迎上前。 “你来得正好,速去整兵,明日傍晚之前带回渺水西岸驻地,与苟平所领公国军合兵一处! 决战之日,隨孤统率前军会一会谢石谢玄叔侄的北府兵! 孤倒要看看,那刘牢之究竟有多厉害..... 符融脚步飞快,边走边说,整个人处於一种魔愜般的癲狂之中! 梁广愈听心愈沉。 襄阳失守这一重大变故,已经让他对未来局势走向感到难以把控。 如果再加上渺水决战如期上演,一旦重蹈洛涧溃败覆辙,他真怕天下局势瞬间就崩塌! 对他而言,及时撤回关中,保全现有力量,以应对即將出现的大变局才是重中之重。 梁氏根基在长安,秦根基也在长安,现在的他,绝不能失去这二者支持! 否则,他只有学石勒,一切从零开始..:, 梁广一咬牙,疾走两步拦在符融身前:“君侯!臣有諫言!” 符融脚步一顿,目光很不友善地看著他:“讲!” 梁广躬身揖礼:“臣以为,再同普军决战已无意义!及时撤军,整备兵马, 以应对晋军接下来可能出现的大规模反攻,才是稳定社稷之策!” 梁广嗓门有些大,语气也十分坚决。 权翼、张蚝、赵盛之一眾將领重臣,全都驻足原地,惊讶地看著他。 权翼嘴角露出一抹欣慰,能在此刻有勇气说出这番话,证明梁广头脑是清醒的。 嗯,对大秦的忠心也是实诚的。 张蚝嘀咕一声:“要糟!” 赵盛之撇撇嘴:“竖子焉敢妄论社稷?” 杨定咽咽唾沫,心里送上三个字:你真勇! 其余臣僚,皆对梁广投去自求多福的同情目光。 中尉苟平眼里划过两分敬佩,最起码,这番话他不敢说。 符融微微愜神后,眉头拧紧倒竖,目光逐渐冰冷:“此事已定,轮不到你来置喙! 回去整备兵马,按时抵达阵地,再敢多言,孤现在就以违抗军令斩了你!” 符融抬脚要走,梁广再度跨前拦住:“君侯!我军將士人心思归,反观普军狭大胜之势来战! 以气衰击气盛,岂能取胜? 请君侯三思!现在撤军,普军忌惮我军势眾,必不敢追! 只要回到淮北,十余万精锐之军尚可保全!” “你!” 符融满脸盛怒,浑身都在微微发颤,血红双目死死瞪著他:“滚!在孤杀你之前,滚!” 梁广重重跪倒,抱拳大喝:“君侯不可为一时之气,而置三军將士性命於不顾!” “混帐!” 符融狠狠一脚端在他胸口! 梁广上身微微晃了晃,復又保持挺直抱拳模样。 符融反倒翅超著后退两步,怒火愈盛,左右一看,扑上前猛地拔出苟平佩刀! “君侯不可!” 苟平大惊,下意识就抓住符融胳膊。 “你也敢性逆孤?”符融目光凶狠,仿若要吃人! 苟平慌忙鬆手跪倒:“臣不敢!” 符融刀尖直指梁广,一步步逼近。 梁广看著那明晃晃刀尖,咬紧牙关仍旧跪地不动! “阳平公!” 权翼一声怒叱,数步並走,拦在梁广身前,怒视符融: “梁广忠言直諫,有何过错? 君侯极力反对撤军,究竟是为置一时之气,还是当真为社稷考虑? 个中情由,君侯心里清楚!” “权子良!”符融刀尖直指他,咆哮如雷。 权翼昂然无惧。 张蚝急忙衝上前,苦著脸:“君侯息怒,不至於如此啊!” 一眾臣僚围上前苦苦相劝。 赵盛之本不想掺和,可诸位公卿都帮忙说话,他也不好得袖手旁观,不咸不淡地劝了两句。 符融终究还存有几分理智,怒视梁广喝道:“决战之日,给孤滚到后军去! 往后,孤都不想再见到你!” 眶唧~融扔下刀,怒气冲冲而去。 梁广心里嘆口气,默默拜首。 苟平捡起刀,看他一眼,紧追符融而去。 “威南將军起身吧!” “梁生莫要介怀,阳平公本就是性情中人,等他消了气,你再去认个错,没什么大碍~” “梁少君忠勇可嘉啊!” “是啊,像梁生一般敢说真话的后辈子弟,却是不多了..: “梁云公有位好儿子啊!” 一眾公卿重臣围著梁广,伸手他起身。 有几位年纪较长,不太认识的中书门下侍从老臣,甚至用亲昵的“梁生”称呼他。 梁广有些受宠若惊。 待一眾臣僚们散去,权翼嘆道:“南征进展到今日,已成了陛下和阳平公心结。 不打这一仗,谁都不会甘心。 罢了,你也无需再多想,回去尽职本分便好! 一切,就交给天意吧! 张蚝安慰道:“虽说我军士气衰落,可兵力人数还算占优,两相抵消,其实和晋军在伯仲之间! 战场之上,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不到最后,谁也无法预料结局!” “多谢权公、张將军开导!” 梁广拱手,“既然决战之议无可避免,为防宵小之徒趁机生乱,我提议,可以请下或者阳平公下达军令: 战阵之上,敢言败者、敢擅自后退怯战者,以投敌罪论处,立斩不饶! 斩其首级者,可记功一等!” 权翼目光微闪:“军心浮动,是该强力约束! 我这就去向陛下建言!” 张蚝拍著他肩头:“你小子倒是细致! 不用担心,万一阳平公当真把你扫地出门,来我魔下便是了!” 梁广勉强笑笑:“多谢张將军厚爱~” 权翼折身去见符坚,张蚝告辞去整备兵马。 梁广站在原地,掸掸胸口袍服上,融那一脚留下的灰印。 符融近乎於魔的执忽然让他明白,或许冥冥中当真存有定数。 而他的出现,截至目前,还无法影响这些定数..:: 第133章 淝水决战!后军哗乱! 第133章 淝水决战!后军哗乱! 秦军战前动员兼临战操演足足进行了三日。 符融亲自策马督视,奔波往返於十万战兵组成的浩大军阵之间。 余下四万辅兵单列为后军,由镇左將军、左僕射权翼统领,建威將军赵盛之,尚书左丞、军司马赵瑜二人为副。 辅兵以徵发夫役、杂户贱籍居多,作为营伍中主要劳动力,训练程度自然比不上战兵。 能通过金鼓號角进行初步排阵已算不错,若非到了局势方分危急之时,轻易不会投入野战场。 也有喜欢驱赶辅兵、丁壮甚至妇幼老弱者打头阵,以填人命的方式搅乱敌阵,寻机再用战兵攻略的凶残之人。 项王魔下勇將丁固、唐末藩镇秦宗权就是个中代表。 带清入关之初,也没少用此法打击明军士气。 肥水西岸决战之日,梁广所率两千七百战兵,也归属到后军阵列。 邓兴所率八百辅兵,昨日响午就脱离主军,集中到后军旗下听用,等战事结束再各归各军。 除梁广,李晟、张济、马洛这些作战將领,也各自率本部战兵归属后军序列,总人数將近一万。 也就是说,他们被排除在参加决战的作战部队行列。 如果战事顺利,他们就跟著后军辅兵摇旗吶喊,敲鼓吹角,为前军、中军作战友军加油鼓劲。 战后,再协助抢救伤员,搬运户体、器械,打扫战场。 万一战事出现波折,他们也会伺机出动,作为后备力量投入战场。 梁广是因为挨骂受罚,从中军主力作战部队,降格成了后勤拉拉队。 李晟、张济、马洛等人,则是因为出身、立场问题,目前还处於怀疑对象行列。 在洗清身上嫌弃之前,他们註定得不到重用。 李晟对自己当下处境心知肚明,安排他到后军也在意料之中。 只是看著隔壁方阵前站著的梁广,李晟感到十分惊奇。 谁不知道年纪轻轻的梁將军是阳平公爱將,本身又是勇猛盖世的虎將。 不把老虎放出去斯杀败敌,反而拴在后边看家,阳平公是怎么想的? 前方数里,各军兵马阵型还在排布当中,鼓声號角不断,各色令旗在传令兵突驰下四处飞扬。 李晟拍马跑到梁广军前,笑呵呵地道:“梁將军不在前军参战,来此后军作甚? 阳平公魔下若无梁將军,岂不少了一柄利器?” 梁广拱拱手,淡笑道:“君侯魔下战將如云,不缺我一个。 军令既下,我依令行事而已,无他原因。” 李晟乾笑两声,眼神明显不信。 梁广自不会对他多做解释。 当日郡府之事,涉及阳平公,无人敢乱嚼舌头。 李晟还不够资格知道。 李晟这位横野中郎將品秩不低,为第五品武官,比他高了足足两品。 可惜他陇西李氏乃前凉降臣,张天锡暗通普室,李氏宗族即便没有牵扯其中,短期內也难获符坚符融信任。 后续李氏拿不出更多忠诚和功劳的话,將会离核心权力层越来越远。 前些日在肥北屯驻时,二人营地毗邻。 李晟可不傻,阳平公作此安排,明显是派梁广来看住他和张济、马洛三人。 今日肥水决战,梁广又率军紧挨著他列阵,只怕也是奉命前来监视。 李晟心里苦笑又无奈,阳平公可真看得起他,竟把一头猛虎拴在他身边! 这虎儿有多厉害,他可是亲眼见识过的,撕杀起来他难挡一合。 李晟满心幽怨,有种牛刀宰鸡之感。 他就是那只鸡.... “梁將军.... 李晟轻提韁绳凑近几步,低声道:“恳请你回稟阳平公,在下和李氏宗族, 自入秦以后,就极少和逆臣张天锡有来往! 张天锡、朱序通敌之事,在下当真不知,更不敢参与! 我李氏对大秦衷心可鑑,请阳平公明察!” 李晟满面恳切,眼中难掩忧惧。 他是真担心受张天锡牵连,陇西李氏惨遭清算。 梁广微觉惊讶,不想李晟看起来忠厚老实像个老好人,嗅觉倒也敏锐。 可据李方暗中调查,他可不像自己標榜的这般乾净。 “李郎將不必多想,此案由左僕射负责调查,相信一定会水落石出! 陛下与君侯,不会错杀无辜之人,更不会放过图谋不轨之贼!” 梁广笑著宽慰,可话音落在李晟耳朵里,却让他脸色陡变,浑身都哆嗦了下李晟额头渗出冷汗:“梁將军乃君侯爱將,恳请梁將军替李氏多多美言! 此番恩情,在下和李氏绝不敢忘!” “李郎將言重了!” 梁广隨口道了句,想了想又道:“李郎將可知昨日下达的禁令?” 李晟忙道:“敢有言败者、敢擅自后退脱离战阵者,以投敌罪论处,立斩! 在下已经通令全军,不敢有违!” 梁广笑道:“如此便好!李郎將回去坚守阵地,今日就算晋军杀到跟前,未得军令也不能后退半步!” 李晟仿佛明白些什么,连连拱手:“多谢梁將军忠告!等回到长安,我定当登门拜谢!” 李晟拍马赶回自家阵地。 梁广眯眼盯著他的背影。 此人比表面上更加聪明谨慎。 符坚专门指派尚书左丞赵瑜,持节督押后军。 凡有言败后撤者,上至四品將军、下至士伍民夫,皆可先斩后奏! 具体执行人便是他和建威將军赵盛之。 赵瑜下令,他们杀人抓人,最后交权翼审理监押。 李晟能不能活命,就看待会大战一起,他和魔下兵將、部曲是何表现。 梁广收回目光,望向东边肥水方向。 数十里宽广的原野,从这片名叫青冈的高地望去,高低起伏的大地,呈现出苍凉的灰褐色,萎黄草木在冬风中摇曳身姿。 地面不时出现一片白,那是寒冬下尚未融化的积雪。 一块块巨大万人方阵分布其中,万人阵中还有以各军为单位的军阵,军阵再细分为千人阵、五百人阵、百人阵....: 十万余步骑兵,组成东西近十里,南北数里之广的庞大兵阵! 从阵型布置来看,各军之间衔接紧凑,没有明显脱节处。 各步军方阵翼侧,皆配备战车、骑兵为策应。 一支万人骑军游弋在战场西北角,时而分散时而聚拢。 相隔数里望去,犹如一团时聚时散的黑云。 抬头望天,今日天色晴朗,浮云朵朵,冬风也略有止息,正適合斯杀酣战! 三日前,谢玄用重弩从肥水东岸射来一封书信,指名道姓交给符融。 信是谢玄亲笔所写。 谢玄扬言,秦军如果想决战,就把大军整体往后撤,在肥水西岸腾出地方来,让普军渡河,然后再摆开阵势,既分胜负,也决生死! 你秦军不敢渡河来东岸决战,就乖乖往后退,我普军来你西岸决战。 符融大骂谢氏小儿囂张,张蚝和一眾將领皆是义愤填膺。 符坚看罢,与符融和眾將一番商议,决定答应普军所请。 十余万大军从天明时开始整体后移,梁广所在后军,最先回撤到这片青冈高地。 张蚝亲率两万兵驻守西岸,防止普军趁秦军后撤之际发动抢渡袭击。 看看日头,临近正午,大军重新列阵完毕。 阵后无人喧譁鼓譟,一切似乎都很顺利。 梁广凝目远眺,目力所及之处,数千骑兵化作一条黑线,沿肥水西岸从南向北掠击! 晋军开始渡河! 前军指挥符融,自然不会错过半渡击敌之机,派遣骑军来回骑射掠击。 等普军登上西岸,再派步卒上前截击。 符融在回信里,满口答应会等普军列阵完毕再开战。 可真要放任普军从容渡河,那才是天大笑话。 谢石谢玄也不会相信,强渡时一定有所准备。 梁广紧铁矛,掌心里全是汗水。 普军明知秦军会在西岸阻截,还是决定强行渡河,说明谢石有信心能够一举衝破秦军拦截! 半个时辰后,有传令兵飞马来报:“普將刘牢之率八千北府兵登上西岸,结阵以迎战我军!” 这条消息是公开宣扬,好让全军將士皆知战事进展。 不一会,梁广接到传令兵私下传报。 负责第一波阻截晋军的秦军將领,步兵校尉石冲阵亡! 梁广深吸口气,石冲也是中军宿將,与太子左卫率石越为同族兄弟。 石冲也成了首位阵亡的秦军高级將领。 站在青冈高地,远远看去,秦军正投入越来越多的兵力。 只一个时辰,符融所领前军四万人,不论正面战兵,还是跳荡奇兵(预备兵,机动兵),全都发动起来! 符坚亲自统领的六万中军,也开始有数千兵力投入前军战场。 风声低吟,数里外的战场廝杀白热化,愈髮胶著! 后军数个方阵传出嘈杂声。 开战一个多时辰,主战场已经从渺水西岸,渐渐向西移动。 后军將士都能看出,秦军正在普军猛攻下步步后退! 数万士伍都担心前军中军扛不住普军猛攻,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在阵后督押的权翼下令,派出督战都尉制止喧譁吵闹,甚至当眾斩了几个, 人头传阅全军,才制止住了骚动。 梁广连连深呼吸,极力压下心中焦躁。 正面战场上,臆测中的优势在我並未出现! 从两军对攻伊始,就呈现出势均力敌之態! 打到现在,廝杀已过去一个多时辰,融所领前军,已经明显落於下风。 溃败倒不至於,六万中军已经顶上去半数,而晋军一边,几乎所有战兵都已出击! 普军投入总兵力在七万左右,比此前斥候预估的要多不少。 应该是肥水对峙期间,有普军从歷阳、广陵等方向赶来增援。 其中谢玄所领北府兵,大致在三万到四万之间。 这是普室以举国之力在两淮打造的精锐之军。 也是正面野战时的攻坚主力。 梁广紧盯远处那条顏色最深的黑线,那是两军斯杀的最前沿,战斗最激烈之处! 黑线正一点点向秦军阵地后移! 战场东边,甚至有秦军步骑军开始出现溃逃! “秦军败矣!”“秦军败矣!” “快逃啊!”“晋军杀至!” 一阵高声喊叫突然从后军阵中传出! 在所有后军將土紧张观战时刻,这一连串的吼叫声,使得周围兵卒猝不及防,一片譁然乍响! 十人喊叫惊动百人,百人喊叫惊动千人! 万人方阵里,开始出现骚乱! 有辅兵丁壮扔下军械想逃,有兵卒满面惊恐地询问周边同伴。 梁广循声望去,最先传出喊叫声的,正是张济、马洛二军! 二將各自率领二三百兵卒,突然从本部军阵里衝出,杀向权翼所在的指挥后方! 梁广大吼:“支率部曲戒严,妄动者格杀勿论! 李方、孟超、杨云捕杀逆贼!” 摩下各部早有准备,当即依令而动赵盛之率领千余兵也行动起来。 一队队甲士在权翼调派下四处出动,把辅兵队伍分隔开,一遍遍大声严令, 严禁喧譁及妄言败退! 此前军令说,斩杀这些违令逆贼可记功一等。 当即就有辅兵自发地阻拦围攻,没有让张济、马洛之乱扩散开! “李晟!还不动手?捣毁符秦为大王报仇,在此一举!” 乱战中,张济声嘶力竭地吶喊著! 梁广高坐马背,一箭射去正中咽喉,张济当场倒地毙命! 他挎上骑弓,拔出倒插一旁的铁矛,跃马冲入李晟军中! “吾乃威南將军梁广!奉令缉拿违令哗乱者! 无关士伍速速退开!” 一声暴喝,周围李晟魔下兵卒一鬨而散。 梁广纵马朝李晟衝去! 数十李氏部曲围拢,试图將他截住! 梁广持矛点刺,大黑马冲驰间,扎眼就刺死数人,余者尽皆胆寒散去! 李晟坐在马背上,惊骇万分地看著梁广衝到跟前! “晞律律~” 梁广猛拽韁绳,大黑马立身扬蹄长嘶! “梁將军.: 李晟话音戛然,两眼睁大,视线聚焦在眼前距离不过寸许的矛尖上! 只要梁广手腕稍稍抖动,他將瞬间被这杆铁矛刺死! 梁广冷冷道:“李郎將,方才逆贼张济喊的话,你可听见了?” 李晟两鬢渗出汗渍,浑身微微发颤,却是不敢动弹分毫。 “梁將军误会!张济、马洛两个逆贼,此前的確与我有交情。 他们突然哗乱,意图搅乱后军,事前我丝毫不知! 张济故意叫喊,就是为把我拖下水! 请梁將军明察!” 李晟勉强保持镇静。 梁广注视著他,一言不发。 赵盛之率兵赶来,大喝道:“梁广!还不动手诛杀逆贼?” 梁广飞速皱眉,警了赵盛之一眼,却是收回铁矛。 “梁广!你这是何意?” 赵盛之有些恼火,一指李晟:“此贼与张济、马洛定有勾连,遵照陛下詔令,先行斩杀,事后再报!” 李晟怒视赵盛之,却咬紧牙关不敢多言,只能转而用哀求目光看向梁广。 赵盛之此前任职秦州主簿,陇西成纪也在其治下。 赵盛之与李氏、李晟早有,这些纠葛梁广也有所耳闻。 此刻赵盛之著急杀李晟,未尝没有挟私报復之意! 梁广目光微闪,忽地笑道: “李郎將所部阵列与我相邻,方才我並未见他有任何意动! 张济喊叫那一嗓子,不能证明李郎將参与哗乱谋反! 我提议,先请李郎將卸掉甲胃兵器,交由尚书左丞赵瑜羈押,最后由左僕射审理再做决断!” 李晟双目涌出狂喜,哆嗦嘴唇向梁广揖礼,声音都硬咽道:“多谢、多谢梁將军仗义执言!” 梁广淡淡道:“我依令行事,李郎將不必言谢!若你与张济马洛二贼无关, 左僕射自不会冤枉你! 可若是你包藏祸心,任谁也救不了!” “梁將军放心!李晟愿意配合左僕射审查!”李晟慌忙下马,在两名部曲协助下,迅速脱掉甲胃卸下佩刀。 赵盛之大怒,“梁广!你敢包庇逆贼?” 梁广笑道:“赵將军可真会罗织罪名!李郎將是否有罪还未查清,何来包庇一说?” 梁广懒得与他多话,“李郎將请上马,隨我去见左僕射! 1 李晟拱手应诺,上马跟在身侧。 赵盛之摩下几个部曲围上前,似乎不打算放他走。 梁广持矛斜指诸人:“谁想与我动手?” 铁矛蛇刃从赵盛之和一眾部曲眼前划过,人人面露惧色。 赵盛之咬牙怒视,终究还是挥手示意眾部曲散开。 梁广笑著道了声谢,带李晟去见权翼。 张济被杀,马洛被擒,数百乱兵或死或俘。 一场差点波及四万后军的哗乱,在爆发之处就被掐灭,没有造成太大影响。 权翼命人把李晟收押,没有为难他,只说查清案情稟报陛下再做决断...:. 第134章 胜败谁人说 第134章 胜败谁人说 一场可能改变战局走势的大祸消弹於无形,梁广心中稍安。 四万后军牢牢占据著青冈高地,只要前军、中军稳住阵脚,普军想一鼓作气击垮秦军就不太可能。 距离大战爆发已过去两个时辰。 双方所有能够调用的兵力,几乎全部投入战场。 十数里宽广的战场上,总体呈现中部相持,西部双方骑军相互追击冲阵,东部普军步卒稍稍占优的態势。 论骑军素质能力,自然是秦军更胜一筹。 可普军步卒结阵紧密,配合拒马、战车、鉤索、铁藜等器械,构成一块块临时阵地,牢牢占据著战场中西部地带。 正面斯杀已经到了决胜关键,就看哪一方顶住最后一口气。 “將军快看!”申朗突然指著秦军后方大喝。 梁广远望过去,只见符坚天子大蠢所在之处,数千羽林郎隱隱有溃退跡象! 一支普军锐卒,正从侧面衝击天子乘舆驻地! 负责卫成天子的羽林郎,两轮衝击过后竟有些顶不住! 符坚乘坐的云母车、华盖、青罗伞等一应御用物品,开始向阵地后方撤离! 好在张蚝亲自率军回撤救援,暂时稳住天子大继续竖立在中军阵中。 梁广也捏了一把汗,如此关键时刻,符坚乘舆如果后撤的话,对於秦军士气无疑是重大打击。 战场东西两端,距离较远的秦军,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更有可能士气溃散逃亡。 一名传令兵飞速赶来,直奔后军权翼所在。 很快,权翼下令,后军擂鼓出击,各军按照方阵排列有序挺进! 四万辅兵、后备兵开下青冈! 权翼派人来请,梁广急忙掉头从军阵中穿过,奔向阵后。 “权公?” 权翼紧紧抓住他手腕,低声急道:“阳平公坠马陷入苦战,中尉苟平率公国卫士保护左右! 陛下担心阳平公有失,命我后军全部压上! 你速速率领骑军沿战场搜寻,一定要救出阳平公!” 梁广一颗心猛地砰砰跳动两下! 符融若有失,以其地位人望,几乎等同於宣布秦军战败! “末將领命!” 梁广不敢耽搁,只带申朗和上骑督四百余骑,脱离后军阵列,直奔肥水西岸方向! 虽说老领导那日端了他一脚,可也不至於怀恨在心,该救还得救。 对他而言,符融既是贵人又是靠山,羽翼未丰之前,这座靠山决不能倒! 战马踏过遍地尸骸,马蹄飞驰下,溅起一片浸泡鲜血的泥浆。 两军传令兵还在拼命赶往各块战场,传达主將军令。 各军战鼓震响不绝,號角声此起彼伏。 各军各幢都拼掉不少人马,经歷短暂重组、整合,又重新投入战场。 日头渐渐西沉,大战从正午杀到现在,已近尾声。 梁广率上骑督突入到前军战场,不断有小股普军游骑上前拦截,也有普军步卒向他们张弓射弩,箭矢如飞蝗般从身前、头顶划过! 梁广挥矛左劈右刺,蛇矛之下无一合之敌,冲入阵中廝杀不过片刻,已是浑身浴血! 忽地,余光警见右侧斜前方,百丈之外,不断有普兵蜂拥杀去! 符融魔下公国卫士装束略有不同,警如铁胃上部內沿垫衬青布,填充羊毛用以防寒保暖。 梁广一眼便看见几颗人头从乱战中滚出,掉在地上的几顶铁胃正是公国卫土所有! “快!隨我冲!”梁广怒吼。 普军如鬣狗般疯狂扑杀,不管困在其中的是不是符融,形势已经方分危急! 西边,靠近水西岸,六面晋军主帅大蠢耸立飘扬! 谢石、谢玄、谢琰率领最后的千余部曲在此督战。 扬州司马、监淮南诸军事王国宝也在其中。 观战到现在,王国宝已是累得不行,喝空两囊水,吃完大半袋肉脯果饼。 在马背上坐久了咯得疼,他命僕从摆开案几,垫上软垫,就坐在六面大帅旗之下。 睏倦了,他甚至哈欠连天,就差没有直接躺倒呼呼大睡。 谢石叔侄三人看在眼里怒在心头,又碍於他督军御史身份不好得多言。 “谢大都督,你说我军能胜么?” 百无聊赖的王国宝有些不耐烦了。 谢石沉著脸不说话,谢玄强压怒火:“北兵士气衰竭,全仗著人多势眾,否则早已溃败!” 王国宝乾笑两声:“照此说,我王师贏不了?” 谢琰忍不住怒道:“难道王司马盼著北兵取胜?” “舅兄说笑了,临近日暮,我也是担心战事出现变故!” 王国宝对这位大舅哥咧嘴笑笑,目光却夹杂些许阴冷。 他是谢安女婿,谢琰妹夫。 可丈人谢安却认为他品行不端,不愿意为他谋取官职。 自此后,王国宝发誓与谢氏不两立。 谢石看看天色,低声对谢玄道:“再战半个时辰,若是不能突破敌中军,就只好鸣金收兵,撤回东岸休整!” 谢玄点点头:“侄儿明白!” 秦军后军已经压上,凭藉优势兵力能稳稳占据上风。 虽说这支后军战力差劲,可人数摆在那,作为生力军压上,已经气衰力竭的晋军不可能击退敌人。 一名斥候来报:“稟大都督,刘牢之率兵围住阳平公符融,正在与敌拼杀!” 谢石狂喜,谢玄、谢琰倍感振奋。 王国宝更是磁溜一下站起身,衝著斥候兴奋大吼:“莫要伤他,抓活的!” 斥候看向谢石。 “儘量生擒!”谢石沉声喝道。 斥候领命而去。 王国宝搓著手一阵步,如果能生擒氏贼融,陛下和会稽王一定大为喜悦! 整个江东都会为此提振人心,到时候稍加运作,他王国宝之名声也会隨之大涨! 谢石三人见王国宝一脸眉飞色舞,相视一眼都能猜到他的心思。 谢琰恼火又轻蔑,只恨父亲当年怎么把妹妹嫁给了这种丑竖贼子! 谢石扫视战场,忽地“”了声! “幼度、璦度快看!那一队虏骑好生了得!” 谢石马鞭直指正前方战场! 谢玄谢琰望去,只见从战场北边,靠近淮水南岸的方向,衝来一队秦军轻骑! 四五百骑左右,为首者挎弓掛斧、持一桿黑粗长的鑌铁蛇矛,一路衝杀马不停蹄,死在其蛇矛之下的將校兵卒数十之多! 谢玄惊呼一声:“此贼將勇猛!不在道坚之下!” 王国宝膛目结舌,“除了张蚝,北军里竟还有如此勇將!” 谢琰盯住那身影仔细看了会,脸色骤变: “是他!就是他! 叔父!兄长!就是此贼截杀朱序、射我臂膀、造谣慕容垂南下,率兵在涂中一带袭击我粮道!” 谢石谢玄大吃一惊,目光紧紧隨那黑马驍將移动。 “不好!观其衝击方向,他要赶去营救符融!”谢石急道。 谢玄怒喝:“速传孙无终率军增援刘牢之!” 身边传令兵立即拍马飞驰而去。 谢琰咬牙切齿:“我率部曲上前截击!今日定要报一箭之仇!告慰朱序亡灵!” 不等谢石谢玄说话,谢琰拍马衝出,身后上百部曲紧隨。 “叔父不必担心,纵使虏贼勇猛,也不可能於万军丛中衝杀自如!”谢玄安慰道。 谢石点点头,心中稍安。 毕竟秦军里,勇如石越、毛当、张蛀、慕容垂等人,已是天下第一等猛將。 那虏將年纪不大,再厉害也不可能超过上述诸人.::: 符融拄著一桿步兵大枪,拖著一条伤腿勉力支撑。 他上身明光鎧护心镜早已崩碎,是被刘牢之在马上铁横扫之下击中。 他当场坠马吐血,还摔折一条腿。 铁胃早已遗失,披头散髮满面血污。 口涎混合鲜血顺著嘴角滴落,他双手拄著木枪,努力狭开眼皮,视线有些模糊,只见周遭人影绰约,晃动不停。 他耳边充斥著嗡鸣声,无论中尉苟平、淮南太守郭褒如何嘶吼喊叫,他都已经听不太清。 他只能从衣甲戎服顏色,勉强分辨出,哪些是普人,哪些是诸氏子弟。 在他周围,苟平、郭褒率领公国卫士组成圆阵,拼死挡住蜂拥而上的普兵! 卫士一个接一个战死,圆阵不断缩小。 外边乌决决皆是晋兵,不知道有多少。 都知道他这颗人头值一郡太守之功,都想抢著要。 符融勉强挪动仅有知觉的一条腿,一个模样年轻的卫士倒在他脚边,半边脖颈露出骇人豁口,殷红热血不断喷涌。 符融垂头证愜看著他,这小子是他名下氏户子弟,刚刚顶替父亲成为公国卫土,还不满二十岁..::: 按照部落传统,这些氏户世世代代都是他的部民,功过赏罚、生死富贵皆有他一言而定.....· 符融浑身颤慄起来,那一抹血红太过刺眼,使得他心中涌出无尽愤怒、悲伤、悔恨.... 一场惨烈大战,又有多少氏人儿郎埋骨在遥远淮南.... 一个普兵衝破圆阵,举刀向他杀来! 符融浑噩眼神剎那间恢復清明、凶狠! 他猛地挥动枪桿打在普兵腿上,趁其腿脚翅超之际,紧握枪头下端,整个人向前倾倒,同时刺出木枪! 噗~枪头深深捅进普兵胸膛! 符融摔倒在地,仰面朝天,大口急喘气! 方才那一击,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 刘牢之接到谢石最新传令,不用留手,直取符融性命! 他一刀劈翻一名公国卫土,破开圆阵缺口,急冲两步,朝著躺倒在地的融脑袋挥刀砍下! “君侯!” 苟平怒吼著,顾不上把后背暴露给敌人,转身抓住符融一条骼膊,拼尽全力把他往后拖! 刘牢之一刀斩下,正好砍中符融那条勉强能够活动的腿! 自膝以下,刀落而断! 几乎陷入昏迷的融猛地睁圆双目,张大嘴巴无声嘶吼! “君侯!”郭褒悽厉哭豪,挥刀冲向刘牢之! 刘牢之紫赤面色满是凶,一刀劈下压得郭褒虎口进裂脱刀跪地! 刘牢之不屑冷笑,再次举刀就要斩下郭褒人头! 一声马嘶如龙! 外围普兵,被突然杀到的梁广所部骑兵撞得人仰马翻! 大黑马一跃落入圆阵,梁广抢起铁矛就朝刘牢之狠狠砸下! 刘牢之面色陡变,天生战將噢觉,让他剎那间觉察到危险! 他挥刀斩落,正好砍中铁矛杆! 刀刃擦著予杆激起一连串火星! 刘牢之咬紧牙关,只觉得刀柄在双掌握持下抖得厉害,平生第一次有种握不住刀的感觉! 梁广暴喝一声,以力挑千斤之势挑飞刘牢之手中刀! 刘牢之跟跪后退,满面惊骇! 低头一看,右手虎口进裂流血,火辣辣疼! 大黑马落地,梁广倒提铁矛跨著马绕场半圈,目光落在血人般的符融身上! 左腿摔断,右腿膝盖以下被斩断! “梁君!” 郭褒喜极而泣,见到梁广,他知道自己又一次极其侥倖地活下来了! 苟平抱起陷入昏迷的符融,面色苍白整个人都有些痴证。 君侯断腿不知生死,身为中尉,他已然失职..:: “先上马!离开此地!”梁广急吼。 申朗伸手拽住郭褒上马,数十个还能动弹的公国卫士,与上骑督骑卒共乘一骑。 苟平把符融放在一辆夺来的鼓车上,跨上马拼命挥打马鞭。 “走!” 梁广骑在马上连连劈刺,击杀数个衝上前阻拦的普兵。 大黑马扬蹄证踏,嚇得面前一圈普兵连连后退,而后趁机冲开一条生路! 刘牢之跨上马,戴好铁胃,接过一桿铁,率领一队骑卒紧追而去! 他死死盯住骑黑马持矛的虏將! 方才脱刀之耻,一定要还回来! 梁广率部护送躺在鼓车上的融,折返己方中军阵地! 不断有普军从四面八方涌来,只要稍稍慢一步,就会陷入成百上千的人海包围! 再回头一看,刘牢之已经率数十骑追上! “带君侯先走!不要停!再跑一里地,就有我军將士接应!” 梁广大吼一嗓子,掉转马头往回冲,单人独骑截住刘牢之! “將军!”申朗回头焦急大喊,郭褒、苟平也纷纷回头喊叫。 大黑马冲得快,梁广已经与刘牢之交上手。 申朗一咬牙,只能儘快把阳平公送回中军,然后赶回支援! 铁予战铁塑,这一次刘牢之长了教训,打起十二万分精神迎战! 二人战马交颈相抵,各自骑在马上挥兵交击! 阵阵金属鸣金刺耳炸响,周围晋兵看得心惊胆战,根本不敢上前,也插不了手! 梁广一矛劈下压得刘牢之双手架住杆,上身不断后仰,一张脸成了酱紫色! “紫面贼!你可叫刘牢之?”梁广厉呵。 刘牢之双目喷火,奋力嘶吼撑开,猛挥桿击他面门! 梁广斜挑打飞,趁其不备挥扫矛杆重重击打马颈! 刘牢之跨下战马吃痛,前蹄有些发软跪倒。 连带他也失去平衡,身子往前下方倾倒! 梁广抓住空当,矛杆从掌中滑出,矛刃长蛇吐信刺中他左臂! 再一挑,他左肩皮製披膊掀飞,矛刃划破戎袍割破皮肉,鲜血瞬间浸湿左臂! 刘牢之心神剧震,这小虏贼好快的矛! 梁广又待出手,几支箭弩嗖嗖射来! 其中一支射中大黑马屁股,刚好是没有马甲覆盖的地方。 大黑马吃痛有些惊惶前冲,梁广连声吆喝,拽紧韁绳才又控制住。 抬头一看,孙无终、高衡率领一眾北府兵將赶来支援! 刘裕也在其中! 方才射中大黑马之人,正是他! 梁广拔掉箭簇,半边马臀全是血,比他自己受伤还心疼! 好在没有伤中要害,不影响这伙计再驮著他斯杀一阵。 梁广盛怒之下再度纵马冲驰,迎著北府兵將杀去! 广武校尉高衡冲得快,一马当先,挥舞一口长柄大刀向梁广杀去! 孙无终悚然大惊:“那虏贼厉害!不可托大!” 可惜高衡战意冲宵,马冲得又快,已经听不到孙无终在身后拼命吼叫! 他高举长刀大骂著:“北虏小贼”” 不等他话音落地,大黑马嗖地从他身旁衝过,梁广铁矛扫劈,高衡人头冲天而起! 孙无终紧隨其后,亲眼看著高衡人头与身躯分离,当即嚇得面如土色! 见梁广杀至眼前,只是下意识举起双戟格挡! 一股汹涌巨力当头压下,孙无终连人带马被一矛打落! 孙无终一头栽地啃了一嘴泥,眼冒金星胸腹里翻江倒海。 模样狼狈,小命却无碍。 刘裕麵皮紧绷,待梁广杀至身前时端枪平刺! 他出枪速度极快,瞬间抖落数朵枪! 梁广吃了一惊,扭腰转头避过,大黑马瞬间从刘裕身侧衝过! 刘牢之换了一匹马再度杀来,紫赤面庞杀气腾腾。 他已经两度折辱在梁广矛下,绝不甘心任其从容撤走! 梁广往西边一,只见申朗等人护送融顺利抵达中军阵地,心里长鬆口气回头看了眼拍马杀来的二刘,梁广大笑: “紫面贼!刘寄奴!且看汝等丑竖可能追得上我!” 大黑马长嘶著往渺水西岸,谢石谢玄所在的大蠢帅旗衝去! 刘牢之气得大骂,刘裕惊怒之余,心里更是骇然! 这虏贼竟还知道他的小名?? 大黑马快如一阵黑风,屁股中箭似乎激发了这伙计的潜质! 数百上千的普军骑兵、步卒在渺水西岸阵地上,对梁广拼命围追堵截! “休要走脱了虏贼!” 谢琰率部曲赶到,举刀大吼。 梁广横放铁矛,摘下骑弓,从箭里抽出羽箭,一箭射向谢琰! 没射中人,倒是一箭射中马脖颈! 战马惨嘶著重重摔倒,谢琰滚落马背,在地上连连打滚,沾了一身灰土草屑“虏贼!” 谢琰狼狐站起身,双目气得赤红! 胳膊箭伤未愈,又在这虏贼箭下折了一匹马。 这该死虏贼,难不成是他的克星? 梁广暗骂一声,算这傢伙运气好。 当即不再管他,继续向著普军大囊帅旗飞驰而去! 王国宝失声尖叫起来:“敌將杀来!快拦住他!” 王国宝边吼叫边往后逃,在部曲保护下准备划船逃往肥水东岸。 方才这虏將在数千兵马中杀进杀出,他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谢玄怒吼结阵,数百谢氏部曲竖起九尺大盾,防止敌將衝击! 谢石这才发现自己手脚冰凉,这虏將之厉害,已经完全超出了他对猛將的认知! 梁广只是了这叔侄一眼,张弓搭箭往那六面大帅旗射去! 一箭正中绳结,一面赭黄帅旗飘摇落下! 梁广驾马在谢氏部曲前绕圈跑,再出一箭,又一面帅旗飘落! 谢石这才惊觉,这虏將根本不打算冲阵,而是要射落帅旗! “快拦住他!”谢石怒吼咆哮! 刘牢之、孙无终、刘裕、谢琰等晋將率兵赶到,梁广再出第三箭,第三面大帅旗飘下! 梁广接住大旗纵马就跑! “大秦威南將军梁广,多谢大都督赠旗!” 黑马噠噠往西边秦军阵地而去,一阵大笑声远远飘来! 谢石满面铁青,谢玄挥拳猛砸大盾。 谢琰切齿低吼:“梁、广!” 刘牢之低头看看手掌进裂的虎口。 秦將梁广,他算是记住了。 刘裕紧拳头,把这个名字牢牢刻在心里。 “大帅旗已倒!晋军败了!” “谢石已死!” “谢玄已逃!” 不一会,秦军阵中传来阵阵欢呼声。 各处阵地的普军闻之色变,不知道为何秦军突然欢呼取胜。 谢石脸色难看:“鸣金!收兵! 刘牢之、孙无终、何谦率眾断后,驻守西岸,掩护大军回撤!” 急促鸣金声从渺水西岸传来,普军开始有序收拢,而后踏著浮桥过河。 十数里战场上,秦军欢呼声愈发响亮。 虽说没有正面击退普军,可敌人率先开始撤退,岂不说明秦军获胜了! 云母车上,坚提在手里的天子剑眶唧掉落,他重重跌坐下,脸上仍有些惊魂未定。 这一战惨烈程度,远超他的预估。 身处中军,指挥大军作战,他知道,只差一点,秦军就要彻底崩溃。 晋军的確率先撤退了,可他和秦军,似乎也没有真的取得胜利... 第135章 战后变故 第135章 战后变故 淝水战后,寿阳连日阴雨。 郡府后堂,外檐下。 权翼、张蚝、赵盛之、赵瑜、郭褒一眾臣僚嘈杂吵闹,尤以嗓门粗大的张蚝为最。 张蚝头上裹著麻葛织成的纱布,几乎包住半边脸,额头部位印出血跡。 此战,张蚝率领五校尉精锐氏兵,硬抗北府兵猛攻,在长达半日的廝杀里, 他一直率军坚守在两军对攻最前沿。 秦军兵力占优,士气战心却不如普军。 数万北府兵几乎全员战兵,论精兵数量,晋军略胜之。 决战打到最后,秦军还能保持前军不败、中军不退的局面,张蚝功不可没。 符坚特进其“开府”,便是对他功劳的认可和褒扬。 张蚝也成了渺水战后,第一位因功封赏的將领。 此前,张蚝为驃骑將军,位列二品重號將军之首。 进封“开府”,品衔不变,秩禄高半级,有辟置府、徵召僚属之权。 这些“驃骑將军府”所设属官,也是朝廷认可的公府官吏,享受財政供养和补贴。 相当於拿公家钱发展私人势力,允许养一定数量的甲兵充作卫队仪仗,属官也在朝廷考课迁转序列,能够升迁、调任外职。 宗室之外,得以进封开府者可不多。 备受恩待的慕容垂,至今也难得此殊荣。 当然,以將军號开府者,至少也得做到四品重號將军以上。 如果品衔里带有尚书令、光禄大夫这些二品加官,也能直接开府。 张蚝继续保持功臣武將第一人地位,再往上,就是加“驃骑大將军”、“仪同三司”,成为品秩第一的位从公。 至於人臣顶峰的大將军、大司马、司空、太尉等“八公”行列,就要看功劳的积累和机缘。 爵位方面,承袭普室的“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制,在大秦似乎並不受重视,制度设置比较混乱。 张蛀本身已有第四品乡侯爵位,此次进封不做调整。 浑身带伤不影响张蚝大嗓门输出,骂声在并州口音和关中口音之间来迴转换。 他所骂者,不是退守渺水东岸的晋军。 而是丁零族酋帅,翟斌! 昨日项县飞马急报,丁零族首领翟斌,聚拢部民三千起兵反叛,从洛阳以西的新安攻入襄城郡,过颖川杀奔项县! 翟斌叛军出颖川时,已经发展至五千之多! 丁零族原是生活在贝加尔湖一带的原始游牧族群。 匈奴兴起则归附匈奴,檀石槐之后则归附鲜卑,鲜卑人称其为“高车人”。 鲜卑分裂,丁零族也隨之分散,一部分西迁金山(阿尔泰山),一部分仍旧依附中部鲜卑拓拔部,一部分南迁附入內地州郡。 归附內地州郡的丁零族早已同化消融, 安置在司州新安县的丁零族,原本是西迁族群之一,约莫有数千甚至上万落(户)部民。 双赵爭霸时期,这一支丁零族在首领翟氏率领下,以僱佣兵身份迁入关中, 隨后活跃在关东鄴城、襄国一带。 石虎时期,丁零酋帅翟斌获封句町王。 羯赵灭亡,翟斌率族民归附慕容鲜卑。 符坚扫灭关东,翟斌又归附大秦,迁到新安定居。 如今,反秦斗士翟斌,打响了叛乱第一枪。 梁广两手环抱斜靠廊柱,听著不远处张蚝怒骂声,合拢眼皮假寐,思绪早已神游天外。 张蚝骂声听多了,竟有几分催眠效果,令人昏昏欲睡。 翟斌叛乱来得突然,几乎没有人能想到,一支总人口不过数方的小族群,竟敢第一个跳出来,吹响反秦號角! 张蚝和一眾臣僚倍感愤慨,是因为翟斌起兵之初,就敢杀奔数百里直击项县! 项县有大军四五万,其中两万余还是天子侍从亲军羽林郎。 翟斌杀奔项县,这是想直捣黄龙,趁秦精锐大军襄阳新败、滯留淮南之际,一举捣毁龙庭活捉天子! 斗士翟斌,当真勇得很! 眼光也毒辣,瞄准项县这座天子行在所,趁后续各州郡兵马还未抵达,抓住时机果断髮动突袭! 符坚驾临寿阳,在前期一直严格保密。 东路军將士也是在洛涧溃败发生以后,才亲眼看见天子乘舆出现在营中。 溃败后,坚不得不亲自露面鼓舞士气。 照此推断,翟斌应该不知道坚早已不在项县。 无论如何,选择项县作为袭击目標没有问题, 翟斌兵力寡弱,要想有所作为,必须想办法把水搅浑。 天子乘舆在项县,安危牵动人心,一旦有失將会是大夏倾覆之祸。 梁广心里也生出些敬佩,翟斌有勇有谋,这次起兵叛乱意义重大,绝不能等閒视之。 丟失襄阳的恶果,开始逐步显现。 桓冲屯兵襄阳,南阳太守都贵严防死守。 平原公符暉紧急抽调兵马进驻南阳,洛阳附近兵力有所空虚,这才给了翟斌起事机会。 翟斌之乱只是开始,也绝不是唯一。 梁广望著阴云密布的天空,雨丝飘洒,廊檐滴水成线,心情有些沉重。 渺水一战,直接阵亡加上战后伤重不治的秦军兵卒,大致有七八千之眾。 算上溃逃、失踪、被俘、藏匿之数,秦军直接损失兵力近两万。 再加上此前洛涧溃败,近乎於白给的四万兵眾,东路军付出如此惨重代价, 到头来却只拿下一座寿阳城。 荆州战场丟失襄阳,无疑直接宣判失败, 姚都督梁益水军惨败夷陵,西路军连点浪都没掀起来。 东路军方面,先大胜后大败,水一战勉强算是平手。 考虑到秦军的进攻方地位,仗打到这步田地,已经算是败了。 现在又冒出个翟斌奔袭项县,所谓中路军竟被一支丁零叛军逼得出不了城门! 一股风雨飘摇的不祥之兆啊.:: 梁广看向对面后堂,羽林郎把守门禁,坚还在屋內和符融说话。 战后符融一直昏迷,今日天明时才甦醒。 命保住了,代价是再也站不起来,仅剩的左腿也彻底失去知觉..., “梁君.....” $ 杨定吊著一条胳膊,他在大战之日统领游击军、右卫虎督卫成符坚云母车,射杀晋將数员,表现倒也亮眼。 不出意外的话,再过不久,他就会正式接任游击將军一职,步入中高级將领行列。 杨定苦著脸,压低声:“战前,其实陛下已有退兵之意,奈何阳平公一意孤行,现在倒好..... 唉~ 你说,这次能撤军了吧?翟斌逆贼奔袭项县,万一再出意外.... 杨定收声不言,只是摇头嘆息。 梁广也摸不透,这傢伙是在试探他,还是单纯发牢骚。 “且等陛下和阳平公如何决断吧~” 梁广看向那间人影晃动的屋宅。 细雨如帘掛在半空,落在地上激起朵朵水。 过了会,坚跨出屋宅,快步穿过落雨天井向外廊走来。 赵盛之撑著伞紧跟在后。 梁广急忙隨眾臣僚上前恭候。 符坚环视眾臣,长嘆一声:“今日起行,撤回淮北,遣人凿沉战船,阻断河道,以防普军派水军逆流拦截。 张蚝將军再辛苦些,率三万兵殿后,防止晋军跨肥水击我军身后.... 符坚话音低沉,难掩其中落寞消沉之气。 一眾臣僚躬身领命,连番溃败变故,眾臣对南征业已心灰意冷。 权翼道:“陛下,可要將寿阳百姓一併迁走?” 符坚默然,轻嘆摇头:“罢了,莫要为难百姓,以免激起民变,横生波折。” 权翼拱手:“臣明白,就向几家当地大族徵发僮僕充作夫役,再向他们征些米粮填补军需。” 符坚点点头:“卿做主便可。” 战爭是放血行为,放完血自然要补损。 放弃迁徙百姓,自然要在当地士族豪绅身上找补回来。 眾臣心中默然,看来陛下也不打算派兵將留守寿阳了。 放弃也好,短期內,大秦再无力南顾。 隔著一条淮水,寿阳离普室太近,离大秦太远,不可能守得住。 符坚抬脚欲走,想起什么,顿住脚步环视眾臣:“梁广何在?” 听到自己名字,梁广急忙走上前:“陛下?” 符坚看著他,勉强露出笑容:“小卿家一战而威震普军,使谢石谢玄不敢小我关中將士,朕心甚慰!” 梁广躬礼:“臣为陛下尽忠,职责所在,万死不辞!” 符坚目露欣慰:“小卿家救阳平公,便等同於救朕,且记下功劳,回长安之后,朕定当重重封赏!” 梁广下拜:“臣叩谢陛下!” 符坚微微頜首,深深看他眼。 此前梁广在他心目中,只是那个在西苑打虎的“虎儿”。 现在,他已经把梁广看作是可信可用的忠臣良將。 梁云养子,梁氏郎君,自然也是略阳老氏中人。 梁氏,本就是大秦股肱,符氏最信任、最倚重的宗族之一。 梁广此子,真是位不错后辈。 梁云这老氏,还真是有福气。 符坚嘴角露笑,眼里似有些意味深长,带著一眾臣僚离开郡府,去准备北撤事宜。 赵盛之脸色难看地瞪了眼梁广,紧隨而去。 “梁君自此简在帝心,可喜可贺呀! 回到长安,你我同辈友人,当多多亲近才是!” 杨定贴近满脸堆笑,若不是吊著胳膊,梁广差点以为他要搂抱上来。 客套几句,杨定等人先行告辞。 梁广撑伞穿过天井走到屋宅外。 苟平、郭褒、崔宏等公国僚臣见他到来,纷纷揖礼。 “君侯怎样?”梁广看了眼屋內。 郭褒摇头嘆息,崔宏满面悲戚。 梁广默然,符融是个心高气傲之人,突遭惨败,身心遭受重大打击,心情可想而知。 苟平忽地揖礼:“还未谢过梁將军救命之恩!” “苟中尉言重了,你我深受阳平公恩情,又同为秦军袍泽,战场之上,本就该生死扶助,不必言谢!” 苟平点点头,又恢復以往沉默寡言之態。 只是不时看向梁广的目光里,多了些感激、敬佩...: 犹豫了会,梁广准备跨进屋宅拜见, 忽地,內里传出阵阵哭呛声。 声音不大,像是极力压制住,却使人感受到撕心裂肺之痛。 梁广愣在原地。 郭褒红著眼低声道:“还是让君侯自己冷静冷静,莫要打搅了。” 梁广轻嘆一声,眾人放轻脚步悄然而去...: 第136章 护秦神將王国宝 第136章 护秦神將王国宝 淝水东岸,谢石谢玄登上望楼,远眺西边寿阳城方向。 “北军开始渡河,看样子,符坚的確要撤军了!” 谢玄笑了起来,有种如释重负之感。 谢石並不意外:“劳师远征,除了打下寿阳再无建树,符坚再怎么不甘心, 也只能撤军!” 谢玄笑道:“若非坚荷融进退失当,致使北兵长期滯留寿阳,空耗粮草、 军心思归,即便有洛涧溃败在先,我军想在肥水一战退敌,却也不易做到!” 谢石露出一丝笑:“十余年来,荷坚东征西討未尝败绩,竟想凭藉百万兵眾一战灭亡普祚。 自满则败,自矜则愚,符秦该有此报应! 十年之內,想来北兵再无力南顾。” 谢玄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桓冲凭藉收復襄阳之功加封太尉,威望风头一时无两! 我军两战退敌,算起来与桓冲之功相差不多。 不如趁北兵回撤之际,出兵淮北夺下譙郡!”谢玄道。 谢石看他一眼:“幼度怎么也起了爭胜之心?” 谢玄道:“我担心桓氏凭战功再压我谢氏一头! 桓氏子弟,对安石叔父辅政向来不服气! 谢石摇头:“兄长说过,江东局势太乱,谢氏走到今日,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危机四伏! 摒弃爭胜之心,勤谨做事,才是保全宗族之道。 渡淮北上攻取譙郡的確可以尝试,却不是为了与桓氏比拼功劳,而是为江东安危考虑!” 谢玄满面惭愧:“是我浅薄了,多谢叔父教诲!” 方才还评价符坚符融骄矜自满,转过头落在自己身上,不也是犯了同样毛病? 谢玄自嘲一笑。 学会坦然面对胜败得失,才是人生必修之业啊譬如叔父谢安,熬死了大司马桓温,又熬死了王彪之、王坦之这些个老对手,终於成为辅臣独掌大权,谢氏一家独大。 如此人生得意之时,谢安却主动表奏,请桓豁桓冲接替桓温,继续出任江州刺史、荆州刺史两大要职,为朝廷镇守荆襄要地。 谢安主动退让,也换来桓冲好感,把扬州刺史之职让出来。 双方礼尚往来,一团和气。 若是桓温死后,谢安谋求让自家子弟出镇江陵、襄阳,从而激怒桓氏,今日江东局面,恐怕就是另外一番说法。 谢玄感慨,自己距离叔父谢安的境界,还差得远啊! 二人下瞭望楼,谢琰赶来,一脸怒气:“叔父!兄长!虏贼张蚝,把我军大帅旗立在渺水西岸,挑之意实在可恶! 不如遣刘牢之率军跨水击之,夺回大帅旗!” 谢石断然拒绝:“不可!秦军本就思归,此时正在北撤,若阻其归路,只恐形成哀兵之势!” 渺水一战,秦军损失惨重,晋军主力也折损不少,既然无法彻底击溃秦军, 谢石自然不愿再损耗兵力。 谢玄道:“张蚝挑畔只恐有诈,莫要理会就是了。 叔父与我商量,决定遣一军渡淮北上,避开秦军主力,直趋譙郡!” 谢琰一愣,大喜:“此计甚妙!若能攻略郡县收復失地,此次抗击秦军就算是大获全胜!” 当即,叔侄三人回到大帐调兵遣將。 过了会,王国宝不顾守卫阻拦,强闯入大帐。 “谢大都督,为何有兵马赶往八公山渡口?秦军不是撤了吗?还是有什么变故?” 王国宝一脸狐疑地看著三人。 谢石耐著性子:“秦军主力尽在淮南,淮北譙郡与我隔河相连,想来不会有多少兵马守备。 我打算遣一军直趋譙县,若能一举夺城自然最好!” 王国宝眼珠子滴溜溜打转:“大都督北上夺城,可有万全把握?” 谢琰哼了声:“战场变化无形,哪有什么万全之策?不冒险一试,如何知晓?” 王国宝乾笑一声:“也就是说,大都督是在赌,譙郡是否会有秦军及时赶去救援?” 谢石一皱眉,没有说话。 谢琰有些恼火:“兵无常势,王司马不知兵,不必多问!” 王国宝脸色严肃起来:“我反对此议!” 谢琰猛拍案几,“你凭何反对?” 王国宝笑笑,示意自己革带上掛著的印綬:“就凭我监淮南诸军事之权!” “你!~”谢琰语塞,满脸怒。 王国宝负手了两步:“大都督瞒著我私自调派兵马,此过错可以不追究! 但此刻,我已知晓出兵意图,並且明確反对。 怎么,大都督和两位將军,不打算把我这个督军御史放在眼里?” 谢石端坐案后,沉著脸道:“仓促出兵是为抢占时机,並非有意隱瞒,事后自然会相告。” 王国宝怪笑两声:“照大都督说辞,他日你发兵建康,也事后才知会我?” 谢玄脸色一变,忍不住怒叱:“王国宝!你休要栽赃污衊!” 谢琰死死按住刀柄,恨不能当场砍了这贼竖! 王国宝不紧不慢地拱手:“大都督手握兵权,想如何使用我自然无权干涉。 陛下命我来,也只是为方便了解大军动向。 如果大都督执意出兵,我现在就回去写奏疏,连夜发回建康! 秦军北撤,眼下当以夺回寿阳,稳固淮南防线为主。 言尽於此,大都督好自为之!” 王国宝揖礼,警了眼谢玄谢琰,轻声哼了哼,扭头自顾自地离开大帐。 你谢氏还想占一份收復失地之功? 胚!做梦! 有我王国宝在,定不让你谢氏如愿! “叔父,这可如何是好?”谢玄愤怒又无奈。 谢琰怒道:“理他作甚?只管发兵就是!” 谢石迟疑许久,终究还是嘆口气:“罢了,王国宝投靠会稽王,对我谢氏已视作眼中钉,不可再让他抓住把柄大肆攻计!” 谢玄长嘆口气,“坐失良机,如之奈何?” 谢琰万分不甘心:“譙郡乃淮北进取中原之门户,五年前,正是因为先失譙郡,致使彭城、下邳防线鬆动,才让秦军抓住机会全取淮北之地! 而今,秦军新败兵无战心,正是收復淮北之机!岂能白白错过?” 叔侄三人长吁短嘆,没想到大好用兵时机,竟被一个王国宝死死绊住! 可王国宝背后,乃是一心想要搞掉谢安的会稽王司马道子,值此敏感时刻, 万一落下把柄,只怕进取不成反倒朝中生变。 “也罢,我再去同王国宝商议,爭取陛下首肯!” 谢石苦笑连连,自己身为姻亲长辈,反倒要低三下四去求侄女婿? 当初王国宝三番五次造访谢氏,希望求取官职之时,恐怕他们谁也没想到会有今日. 第137章 拉拢李晟 第137章 拉拢李晟 潁口,潁水入淮之处。 一片草木青黄的高岗,梁广驻马远眺。 高岗下,淮水河面犹如一条玉带透迤向东流淌。 河面上,郭褒率领最后一批秦军登上北岸,烧断浮桥,彻底阻截普军追击。 极远处一片薄雾迷漫,隱约可见寿阳城头重新掛起普国大旗。 去岁九月,东路军正是从潁口渡淮南下,开启南征之战。 如今落寞北撤,已是来年二月。 一晃眼,在淮南度过了五个月之久。 梁广凝望南方,不知道此生可还有机会踏上淮南之地。 一声吆喝,大黑马衝下山岗,匯入连绵数十里的秦军北撤队伍.... ? 负责为秦军断后之人变成了郭褒。 符坚率领羽林郎首批渡河以后,张蚝便一病不起,经医工诊断为风寒热症。 张蚝年纪也不小,渺水一战透支严重,事后看起来像个没事人,可驻守肥水西岸,几夜下来风邪入体,可不就发了高烧。 再加上经年累积的伤病,一代猛男张蚝终究是倒下了。 好在性命无碍,却也少不了好好歇息一段时间。 郭褒身为“前”淮南太守,又是斩杀普將王先的“勇將”,符坚便把殿后重任交给他。 郭褒战战兢兢,生怕普军又搞半夜强渡突袭,连续几夜亲自守在渺水西岸, 片刻不敢合眼。 好在直到十余万秦军陆续撤回淮水北岸,普军都没有半点动静。 双方似乎暗存一份默契,都想要快速结束本轮南北爭锋。 符坚率领前军抵达慎县(安徽潁上)时,项县再度传来急报。 翟斌率眾强攻项县,首日不克。 谁料半夜时,潁水突然暴涨,而后溃决,大水漫灌项县。 东面城墙不耐水淹,天明时垮塌大半。 翟斌叛军趁机杀入,城中大乱。 积射將军登、大內官赵整护卫张夫人出逃。 消息传回,眾臣譁然。 逆贼翟斌,难道借得天助? 项县城墙垮塌得真不是时候! 符坚当即决定,亲率八千轻骑救援项县,权翼、赵盛之等臣僚同行。 八千轻骑里,羽林郎占据多数。 这批羽林郎,正是攻克寿阳之初,跟隨符坚从项县赶到寿阳的天子侍从亲军。 肥水一战,羽林郎表现拉垮。 彼时前军在晋军凶猛衝击下阵线不断回缩,羽林郎身处中军成卫天子乘舆, 却扛不住普军一轮衝击,首战既败。 差点使得晋军小股精锐,威胁到符坚乘坐的云母车。 好在中军还有左右卫和其余宿卫军,扛住普军凶猛进攻,稳住阵线。 否则羽林郎溃散之下,只怕要反向衝击中军,甚至连符坚乘舆安危都得不到保证。 战后,坚把赵盛之好一顿痛斥,却没有做出实质性惩罚。 羽林郎作为天子侍从亲军的地位也不受影响。 究其原因,倒也不难猜测。 赵盛之是符坚潜邸旧臣,符坚还在做东海公时,赵盛之已是他幕府家臣,有一份私人交情存在。 赵盛之以寒素之身,本人才能有限的情况下出任秦州主簿。 且一路升任建威將军,直到去年调回长安出任羽林郎將,成为三万羽林郎统帅,正是凭藉这一份从龙旧情,还有十足的忠心。 三万羽林郎是坚亲自下詔徵募,是他力排眾议拍板发动南征的象徵。 战场上表现拉垮,可毕竟关係到天子顏面,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从张蚝到底下各军將领,谁也不待见这帮十多二十岁的富室良家子。 乍一看个个年轻挺拔,耍弄刀枪棍棒有模有样。 真拉上战场,要他们执行战术命令时,几乎是全员绣枕头。 论单兵素养,羽林郎冠绝全军,粗通文墨者不少,识字的更多。 毕竟徵募首要標准,就是家境上等,年纪在十六至二十之间,个人武艺要达標。 按照这个条件,最差也是小地主阶级出身,又或是依附士族豪阀的寒族之家。 基本素质有了,可成军时间短,疏於训练,治军不严,加之少年人心性不定,又自翊侍从亲军地位,缺乏外力强制约束,自然疏懒怠惰。 赵盛之回到长安,终日忙著四处结交攀旧,也拿不出太多閒心过问羽林郎训练情况。 这些关中富户子弟,都想来混功劳镀金。 哪里想过,真有一日轮到自己真刀真枪与普军肉搏斯杀? 北府兵凶猛突击之下,羽林少郎们人人傻眼。 血肉模糊、残肢断臂、遍地尸骸的场面,少郎们何曾亲自经歷过? 战后,赵盛之如霜打茄子巴了,羽林少郎经受初步战火淬链,终於有了两分士伍模样。 这次符坚亲自率军救援项县,也是以羽林郎为主。 权翼倒是建议派遣其他將领,率领別部宿卫军赶去救援。 可一来符坚牵掛张夫人安危,二来大战过后,秦军將士几乎人人带伤,唯独中军羽林郎建制相对完整,人员健康程度较好。 救援项县需要骑马长途行军,羽林郎全员轻骑,骑术自然没得说。 最终符坚还是决定亲自赶去救援。 大战后,战马损失不少,为了给八千援兵凑齐战马,从各军抽调不少。 梁广威南將军一部,也让出一百二十匹。 为此,全军抱怨不少。 让给其他友军也就罢了,让给羽林郎? 那些个膏梁子弟,护卫陛下龟缩中军,根本没有和普军正面交战,却被普军突击之下搞得阵型大乱,自相践踏而死。 各军都是因为和普军拼杀才减员、损失战马。 唯独羽林郎,自乱阵脚死了不少人,马也跑散不少。 战马让给他们,实难服眾。 符坚探视符融后,带著八千轻骑赶赴项县去了。 余下秦军继续沿著潁水缓慢行军,计划经项县到陈县,入潁川抵达许昌,略作休整而后过洛阳回关中。 此前殿中將军张旬、建武將军杜周,领兵四千,护送梁成、梁云一干受伤將领兵卒,解送符方先行北上。 原本要途径项县,然后会同符登一起护送张夫人返回长安。 走到汝阴时,得知翟斌作乱,担心途中遭遇,就转道前往县暂避,如今已平安抵达滎阳,再走一月就能回到关中。 行军队伍里,梁广正在和李方等人说话,横野中郎將李晟从后军赶来。 “梁將军!”李晟勒马拱手。 战后两日,李晟得到符坚恩赦,解除人身禁,职务恢復如初。 与张天锡牵绊最深的三大降臣里,张济、马洛伏诛,株连三族,李晟及其家族得以倖免。 权翼专门询问过梁广意见,对李晟要不要严惩。 张济那一嗓子吆喝,真要追究起来,李晟难逃一死。 梁广考虑过后,倒也没有流露出明显护之意。 只把他对李晟的观察说出,具体如何处置,还是由权翼决定。 李晟与张天锡暗中必有勾连,具体牵扯多深无从得知。 张天锡死后,李晟秘密处死十余部曲,此事经李方探察已经確认。 梁广瞒下此事,没有让权翼知道。 从大战当日表现看,李晟即便知道张济、马洛会率眾哗乱,造谣秦军兵败, 也多半没有胆量参与。 毕竟,梁广所部兵马就紧挨著他列阵。 稍有动静,不等后军溃乱,李晟就得先死。 权翼考虑到,李晟確实没有实质性参与哗乱,这才稍稍留情,没有在符坚面前建议將其处死。 符坚也就隨手將他赦免。 陇西成纪李氏算得上地方豪强大族,在凉州有一定影响力。 在符坚眼中,李氏只是眾多前凉降臣一员,仅此而已。 全军忙於北撤,直到今日,李晟才有工夫赶来向梁广当面道谢。 “当日若无梁將军仗义执言,在下只怕就要横死当场! 多亏梁將军在左僕射面前公正明辨,才保得在下一命! 此番恩情,李晟和李氏必不敢忘!” 李晟再度道谢,泛红双目满含真诚, 梁广笑道:“李郎將无需如此。左僕射向来严明有度,你並未牵扯二逆哗乱,自然不用过多担心。 只是.....” 梁广话音一顿,神情略有玩味。 李晟心中微动,急忙低声道:“请梁將军指教!” 梁广轻笑道:“李郎將在渺北屯驻时,暗中坑杀的十余部曲,不知与大战之日的哗乱,是否有关係?” 李晟惊,双目猛地睁大! 瞬间,他只觉浑身冷汗刷刷直冒。 “梁將军......何意?”李晟声音发颤。 如果此事捅出去,他和李氏也將是张济马洛二逆下场。 “李郎將放心,今日你能安然无恙站在这里与我说话,想来明白,这些事除了我无人知晓。” 梁广看著他,“我只问你,与张天锡究竟还有哪些密谋?” 李晟面色发白,眼神闪烁不停,一咬牙道:“朱序、张天锡此前的確合谋兵变哗乱,可惜一直等不到机会! 朱序下落不明,张天锡身死,我便料想事情有变,不敢再与张济马洛联繫。 直到后来屯驻渺北,阳平公安排梁將军驻扎在我军身侧,我才意识到情况不对。 那十余部曲,皆是负责与张天锡、张济马洛暗中联络之人.::: 梁广点点头:“也就是说,渺水大战之日,密谋在后军哗乱,搅乱军心,就是一干逆党最后一搏?” 李晟满脸不自然地点头承认。 “既然你知悉內情,为何不提早稟明陛下和阳平公?”梁广严肃质问。 “我....:”李晟脸色青红交加,无从辩驳。 梁广暗自冷笑,又是一个惧怕符秦,却又暗中不满氏人统治的汉人士族,只敢也只能暗戳戳搞破坏。 秦军扫灭前凉,押张天锡回长安时,他们这些依附於凉州张氏政权的士族豪右,一个个爭先恐后跪迎秦军,往长安遣子送女。 如今亲眼见秦军溃败於洛涧,十余万大军被晋军压制,龟缩在寿阳城下。 这帮傢伙又跳出来大搞內部破坏,巴不得秦军一战溃亡,坚融彻底兵败身死。 站在符秦角度,诸如李晟之流都是蠹虫病害。 梁广心里也深恶之。 想收服他们,目前只有两个办法。 一是斩尽杀绝,二是学习普室,皇家与士族共享权力,皇帝接受自己是由士族扶持上位这一事实。 土族们效忠谁並不重要,他们只忠诚於宗族利益。 符秦大权掌握在氏羌军事贵族手中,李晟这等士族只能沦为依附,他们自然不满。 梁广低垂眼皮,免得被李晟看出自己心中浓浓厌恶。 翟斌吹响了反秦號角,天知道这大秦还能撑多久。 將来稳定关中,还有用得著这些陇西士族的地方。 此刻交好李晟,有助於通过他结交凉州土人集团。 对待这帮傢伙,既要拉拢利用,更要警惕防备。 在孕育出足以和土族对抗的新兴利益阶层之前,还得捏著鼻子和他们勾勾搭搭。 梁广重新露出温和笑容,“李郎將,此事的確是你糊涂呀!” 李晟见状微证,忙拱手道:“在下一时糊涂,的確罪责不轻!恳请梁將军救我!” 梁广压下他手:“我相信这只是李郎將无心之失,否则当日也不会解甲卸刀,主动隨我去见左僕射。 李郎將坦然接受审察,恰恰证明心中无愧! 此事过去了,你放心,我绝不会再对外人提及!此为誓言!” 李晟有些发懵,梁广就这般轻易饶过他? 解甲卸刀是我自愿的吗? 你那杆黑粗长的铁予捅到我眼前,我敢不解甲卸刀吗? 明明反心已露,还继续做秦的官,我心里慌得很吶! 李晟心里迅速计较起来。 这梁广明显是向他示好。 可此子究竟有何图谋? 陇西李氏,似乎没有他需要的东西.... 自家女儿?李晟心里一惊。 不不不~自家女儿寡居多年,儿子女儿都快十岁了,不合適呢李晟心里直犯嘀咕,拿不准梁广究竟图他什么。 “多谢梁將军施以援手!他日,若有能效劳之处,还请梁將军予以机会,让我报答恩情!” 李晟满脸郑重,话语却是在试探梁广看出他心思,暗自一笑。 如果不表明自己图什么,这傢伙恐怕不会放心。 “李郎將可知道我出身?” 李晟一愣,点点头:“梁將军威名广播,有所耳闻。” 现如今秦军將领里,还真就无人不知道梁广堪称传奇的经歷。 祖上为世居略阳的汉人,依附氏酋梁氏为奴。 三代往上甚至不知姓氏,自翁父起才立下战功得赐梁姓,此后为梁氏私兵部曲。 到了梁广,得左僕射权翼青睞脱离梁氏收为宾客。 后经权翼举荐而入阳平公法眼,隨大军南征立功而有今日。 一年时间,从梁氏僮奴成为军中耀眼新星,阳平公亲信爱將,更是让后禁將军、梁氏长君梁云收为养子,摇身一变成了梁氏郎君。 听说梁云亲子不幸阵亡,那么他这一支,大概率將会由梁广接掌..: 李晟心惊不已,如此传奇不凡之人,莫非冥冥中受到某种眷顾..::: 梁广沉吟片刻:“今后,我以梁氏子弟名义行事,只怕有不少人,碍於出身对我轻贱鄙薄! 与我交好之人不多,只希望能与李郎將和李氏结下一份善缘! 將来长安城中,也能守望相助!” 李晟目光闪了闪。 此子交好李氏,也是想壮大人脉,有朝一日引为臂助, 作此打算倒也不错,毕竟以他的出身,就算成为梁氏郎君,人脉上也弱了不少。 李晟信了八分,可总觉得此子图谋深远,现在还有些猜不透..::: “承蒙梁將军看得上我李氏,將来我李氏必与梁將军携手互助!但有差遣, 李晟愿效犬马之劳!”李晟郑重表態。 梁广与他四手相握,相视而笑。 老狐狸话说得好听,真到了押宝之时,还得看自己手中有多少筹码。 不过现在,有他这番话就足够了。 第138章 项县惊耗 第138章 项县惊耗 梁广所领三千营兵和五百私兵,仍然属於后军序列。 土伍们排成两列纵队,跟在马队后步行。 常行军时,马匹用来驮载鎧申军械,连骑兵也得下马步行。 除了弓弩和刀枪,士伍们儘量不要携带太多装备,以节省体力延长行军路程也得根据军中现有马匹和车辆进行合理分配。 梁广沿道旁巡视,队伍里不时传出说话声,只要不大声吵闹、脱离队列,一般不用多管。 行军路本就漫长枯燥,士伍们相互閒聊也属正常,不必太过苛责。 邓兴负责统领的辅兵队伍里,一辆辐重大车旁,他看见王镇恶和向靖嘀咕不停。 两个年纪相仿的少郎似乎在议论什么,不时兴奋窃笑。 向靖转过头,乍一见他,笑脸僵住,就像课堂上被老师抓住讲话的学生,一脸窘迫无措。 王镇恶低下头,装作卖力推车的样子。 梁广瞟了二人一眼,继续往前走去。 大车装满粮包,两头骤子卖力拉车。 两个小童在士伍里钻来钻去,女娃三四岁,男娃五六岁,正是活泼贪玩的年纪。 士伍们也不时逗弄两个小童。 小女娃猛地撞到梁广身前,差点跌倒,梁广伸手扶了下,摸摸她乱糟糟的髮髻:“跑慢些~” 小女娃这才咯咯一笑,跟著男娃往队伍后的向靖跑去。 梁广回头看了眼,向靖正揪著男娃耳朵一顿训斥。 见他看来,向靖连忙作揖。 梁广略一点头,扭头走了。 向靖望著他的背影,心里鬆了口气,又有些不安。 梁將军似乎对自己冷淡了许多,或许是因为上次自己拒绝了他。 好在,梁將军没有下令驱逐自己。 向靖也说不清,为何决定带领弟妹隨秦军一同北撤。 这段时间,他留在邓兴统领的辅兵营,没少和辅兵们攀谈閒聊。 起初因为口音差异,只能连比带划,边听边猜。 很快,向靖就能操著半吊子关中话与士伍夫役们交谈。 相处下来他发现,氏人部民不像想像中穷凶极恶,关中汉儿也不像他以为的那样,被胡虏们压榨得生不如死。 不那么好,也不那么坏,好像和他在田庵里生活时,所见到的庶民百姓差不多。 氏民国人的確有些优待,可打仗时,十六到六十的丁壮都得徵发为兵,不分民户和军户。 汉人军户与南边差不多,一入兵籍世代为兵,不得脱籍,嫁娶受到严格管制杂户贱民的地位也是同样低贱,只是秦军里有不少分不清族群的杂胡,有些相貌確实怪异。 更多的,还是和他一样的普通百姓, 勤恳耕种缴纳田租户调,每到徵发劳役时全家跟著担惊受怕。 庄园良田依然为士族豪门所有,庶民们能混得一口温饱已算不错。 无论南北,日子还是一样过。 向靖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明白,鬼使神差地带上弟妹隨秦军渡淮北上。 田庵里烧为一片废墟,他已经没有家了,去哪好像都一样..::: 夔奴牵著大黑马到沟渠边刷洗,梁广也过去帮忙。 近来屁股箭伤疼痛,这货脾气有些暴躁,连夔奴也制不住,只有他在一旁时才安分些。 中尉苟平赶来,在道旁勒马喊道:“梁將军,君侯有请!” 梁广叮嘱夔奴几句,擦净手上水渍回到路旁:“君侯要见我?” 苟平頜首:“君侯方才醒来,向我问起你,便命我召你过去。” 梁广跨上另一匹马,犹豫了下:“君侯他......心情如何?” 苟平罕见地露出一丝笑:“还不错!” 梁广点点头:“那就好!” 隨苟平沿著道旁向中军奔去。 荷坚特地把云母车留下,以供符融乘坐,好让他行军路上舒服些。 宽大的駟马车舆內,梁广下拜,一通正经八百的大礼山呼。 春寒料峭,荷融身上盖著厚厚皮褥。 他瘦削了许多,鬚髮也斑白了许多,原本红光满面的富態脸颊,已是颧骨微凸皱纹深深。 气色也泛白髮青,目光也不似以往那般机敏锐利。 此次劫难,似乎耗空了他的生机与活力。 符融放下书卷,说话声略显虚弱:“行军半月,你小子就不打算来见孤? 非得等孤主动召你?咳咳~” 梁广抬眼一驃,“臣不敢!臣是担心,君侯见到臣,心情不佳动了肝火,从而牵动伤势! 若如此,臣百死莫赎!” “咳咳咳~” 符融一顿气喘咳嗽,不知为何,见梁广这副低眉顺目的样子,他就一阵来气。 “怎么,水战场之上,只身闯入晋军大营,斩將夺旗、戏耍诸多敌方大將的威南將军,气量就这般狭小? 还在怨孤那日端你一脚?”荷融一脸恼火。 “臣不敢!” 梁广再拜,满面诚恳:“臣只希望,君侯早日振作,勿要再掛怀淮南之败! 四方不靖,尚需君侯协助陛下安定社稷!” 符融看著他,忽地惨澹一笑:“权子良不在,也只有你敢对孤说这番话! 也只有你说,孤这心里非但不恼,还有些欣慰! 孤没有看错你,没有用错你。 有此忠义之心,足见你是我大秦忠良!” 梁广低垂眼皮,继续保持拱手跪姿。 忠么?呵呵,南征之前或许有一些,可三路大军败北,北方天下已进入动乱倒计时。 这个字现在说,一文不值。 义气倒是有几分,毕竟是权翼帮助他摆脱僮奴身份,是符融提携让他有为符秦效力,展现才能的机会。 没有这二位,今日的梁广同样一文不值。 他不敢自谢秦忠良,只不过在自身足够强大之前,他也会拼尽全力,维护这块招牌不坠。 沉默片刻,荷融嘆道:“孤並不后悔坚持肥水决战! 只要能扭转淮南战局,助我军打开局面,孤身死又有何妨?断腿残废又算得了什么? 孤悔恨的是,攻克寿阳以后,没有及时对行军方略做出调整! 孤小看了谢石,小看了晋军,小看了命数... 王景略临终说,普室气数未尽,南征之机未到..:. 孤原本对此深以为然,一场夺城大胜就拋之脑后..:: 此番惨败,既是人谋不臧,也是天意使然,孤之罪过也!” 梁广抬眼看著他,心里有些意外。 符融能说出这番话,表明他已经从失败中振作起来。 能及时幡然醒悟,调整心態,大起大落间找回自我,当真不容易! 梁广拜首:“南征失利,可我大秦兵威犹在。且让江东小儿们叫囂一阵,待休养生息扫清內患,君侯再统大军兵临建康不迟!” 符融笑著摇头:“往后几年,是该与民休息,以存蓄民力。 那些个国中宵小鼠辈,也是时候好好清剿一番。 后军生乱之事,孤已知晓,若非你及时察觉,后果不堪设想。” 领导当面表扬,梁广照例要谦词一番。 符融摆摆手:“该是你的功劳赏赐,宽心领受便是,在孤面前无须装模作样“臣拜谢君侯!”梁广咧嘴笑笑。 符融正待说话,车外传来苟平慌张声音:“君侯!纪猛將军赶回!” 苟平鲜少这般惊慌,梁广正异间,符融脸色骤变,下意识就要站起身,上身往前倾倒,差点摔下软榻! 梁广急忙上前扶。 符融紧紧抓住他手臂,眼中划过痛苦挣扎。 他还未完全適应自己无法站立的事实。 “快!带纪猛见孤!”符融低喝,声音夹杂一丝惊颤。 两名公国卫土,扶一浑身衣甲染血之人登上云母车。 见到他,梁广才想起来,此人不正是赵盛之身边跟班,此前出任羽林中郎將? 原来他叫纪猛。 赵盛之率领羽林郎,跟隨坚救援项县,纪猛也是统兵將校,怎会突然返回? 还满身染血? “君侯!”纪猛挣扎跪倒,匍匐著痛哭流涕起来。 符融抓起案几上摆放的砚台砸下,墨汁泼洒浸脏绒毯:“陛下如何?快说!” 纪猛颤声哭豪:“陛下率军在项县西南遭遇翟斌叛军! 我军不敌,大败! 陛下率残部往汝阳(河南周口)方向撤走! 末將奉左僕射之令,拼死突围赶回稟报,请君侯发兵救之!” 符融双目鼓睁,死死盯住纪猛,半响说不出话! 梁广也瞬间失神。 八千轻骑救援项县,城外遭遇叛军,一战即溃? 是翟斌叛军太强?还是羽林郎太弱? 又或是战场上指挥不当? 梁广一摇头檳除杂念,现在追究败亡原因已无意义。 重要的是,坚尚在逃亡途中! 翟斌敢数百里奔袭项县,一旦知道符坚在军中,还不拼命追杀? “赵盛之误国,孤定要將其千刀万剐.:::: 符融喃喃语,浑身微微发颤。 梁广低喝道:“纪將军,陛下和左僕射可安好?身边还有多少兵马?” 纪猛哭呛道:“末將突围时,陛下和左僕射尚且无恙,率千余骑往北而走, 翟逆率眾紧追不捨!” 符融指著他:“苟平將他带下去,严密封锁消息,敢有妄言者,斩!” 苟平领命,著纪猛走下云母车,亲自带两名公国卫士,將他带走看管。 “取舆图来!” 符融强压心中惶惶,梁广四处翻找,取来豫州、司州舆图在案几上摊开。 “豫州刺史毛当镇守许昌,翟斌作乱,各州郡戒严,想来他收到消息,会火速带兵南下救援.....” 符融趴在舆图上仔细查看,嘴里喃喃念叻著,双眼充斥血丝。 “君侯?”梁广见他神情魔证,急忙轻声呼喝。 “慕容垂、慕容垂率军到了何处?到了何处?” 符融猛地抓住他。 “慕容垂?” 梁广一个激灵! 对了,慕容垂手握三万兵马,现在却不知到了何处? 梁广也紧张起来,顺著舆图仔细查找。 “我军北撤前,慕容垂所部已经离开郧城,现如今,应该已进入汝南地界.....” 梁广说话声也带有一丝惊颤。 照此推算,慕容垂所部距离符坚並不远! 在符坚身边只有千余骑的情况下,慕容垂还能否保持忠心? 梁广也浑身冒冷汗。 本已拐弯的歷史车轮,竟又不可思议地拐了回去! 符融闭上双目,片刻后猛地睁开。 “你魔下有多少骑卒?” 梁广微证:“回君侯,千余骑左右!” “孤命你,速率本部骑军,轻装简行奔赴汝阳,搜寻陛下撤军踪跡,而后护卫乘舆直奔许昌!”符融低喝。 “臣领命!”梁广拱手。 符融看著他:“翟斌不足惧,若是遇上不可纠缠,找到陛下为重!只要与毛当会合,可保无虞! 你要当心的是慕容垂!” 梁广凛然:“臣明白!” “陛下安危牵动社稷,一旦传开只恐大军譁然! 此去你以筹粮为名,莫要走漏消息!” “君侯放心!” “此乃孤印綬,凭此可节制州郡兵马! 你带上,以备不测!” 梁广接过一方紫綬金印,这是符融平时隨身携带公国印綬,凭此可代行其意梁广郑重收好,这也是符融对他信任的最好体现。 “速去,莫要耽搁!” 梁广应诺,道了句君侯保重,退出云母车火速赶去调集魔下骑卒。 符融一口气长嘆出,双目空洞无神,陷入一片迷惘之中。 大秦,似乎真到了风雨飘摇之时... 第139章 苻坚败走汝阳 第139章 苻坚败走汝阳 项县西南郊,一场惨烈战事过后留下遍地狼藉。 附近乡里百姓正在打扫战场。 丁壮们抬著马户,孩童们在一具具士伍户体上摸索搜寻,妇人们把卷刃刀械拾入蔑筐,丟弃的枪矛扎成捆...... 一场大战过后,有太多东西可供百姓捡拾。 丁零族叛军撤离时,早把士伍们身上的鎧甲盔胃扒乾净,能用的皮革也收拢带走。 即便如此,百姓们还是兴高采烈,看样子收穫不菲。 唯独士伍尸骸无人问津,偶尔年迈的老姬拄著木杖停下脚步,仔细端详尸体面容,感慨这后生是如此年轻,和自家儿子徵发入伍离开家时一般大小....., 远处传来轰隆隆马蹄声,几株萎黄野草微微震颤。 百姓们惊呼著,扔下东西四散而逃, “吁~” 梁广勒马,环顾这片荒郊野地。 不远处几个青壮躲在土坎后,探头探脑地张望。 梁广马鞭一指,申朗率领几骑纵马衝出。 青壮们扭头就逃,没跑出儿步就被截住。 申朗只是询问几句,並未为难他们。 “將军!问清楚了,六日前,最后一批丁零叛军从此处离开,还在附近抓走数十丁壮,往梁郡而去!”申朗赶回稟报。 “不是汝阳?”梁广问。 “据百姓说,战后,丁零叛军分作两部,一部往汝阳而去,留下的一部打扫战场、强抓丁壮后赶往梁郡!”申朗回道。 梁广寻思片刻,照此说,一部分叛军往汝阳追击坚,一部分流窜入梁郡。 看来翟斌打算寻一处安身落脚地,和秦军作长久周旋。 “再走二十里歇息!出发!”梁广喝令。 申朗率部朝前开道,循著野地里大队战马和步卒踏过的痕跡,一路往汝阳赶去。 梁广余光见不远处一颗黑乎乎人头,落满细碎雪,模样依稀有些眼熟。 大黑马迈著蹄子噠噠走近,梁广探出铁矛拨弄了下。 人头肿胀乌青,爬满蚂蚁,一只眼戳成血窟窿,半边嘴角撕裂,发黑皮肉外翻赵盛之? 这傢伙活过了肥水大战,不想却死在了这里。 连赵盛之都战死当场,看来坚身边情况不容乐观。 梁广吆喝著,纵马继续赶路。 隆隆马蹄声逐渐远离。 过了好一会,躲藏在四周的百姓又陆续回来,继续在这片埋骨场搜寻著。 碎雪飘落,郊野一片霜白..::: 汝阳以西,一条乾枯河道阻断了通往县城的道路。 符登、赵整率领数百积射营禁兵、亲御郎武装宦官,还有数十残存羽林郎, 护卫符坚、张夫人、权翼诸人进入低洼河床,背靠一片泥沙淤积形成的土丘。 土丘背面,马蹄声越来越近,不时有箭矢飞下。 符登率领积射营禁兵,依託土丘作防御阵地,用为数不多的弓弩阻截追击而来的丁零叛军。 赵整率亲御郎武装宦官堵住河道豁口,让叛军一时难以衝下河床。 权翼、张夫人扶符坚,躲入一处半塌河堤形成的坳口內。 杀出项县时,坚为流矢伤中背部,方幸的是没有伤中要害。 连日奔逃之下失血不少,已是面容枯稿憔悴不堪。 .::.若朕有失,卿等当即刻护送张夫人返回关中,奉太子即位,以正国统! 以朕遗命,告诫太子,今后当勤勉政事,不可荒嬉懈怠..:::.尊皇后为太后,恭顺侍母,不可怠慢..:.., 符坚沙哑声音断断续续,披著血跡斑斑的裘袍,半倚在张夫人怀中,对权翼低声嘱託著。 张夫人紧紧握住符坚的手,已是哭成泪人。 权翼满脸戚戚:“陛下得享天佑,一定能平安无事返回长安!” 土丘之后传来喊杀声,符登吼声如雷,已是率禁兵和疯狂扑杀上前的叛军打作一团。 符登勇猛无匹,一桿长刀在周身翻飞舞动,叫敌人一时难以近身。 赵整也率亲御郎拼死堵住河道豁口,藉助残留堤岸作掩护,勉强挡住叛军衝击。 符坚率残军逃离项县,第二日便和张夫人一行会合。 未及言欢,叛军復又追上。 如果能及时撤入汝阳县城,倒也能保一时周全。 可惜奔逃途中不辨方向,竟被这条乾枯的废弃河道阻断道路。 符坚咳嗽两声,“朕自恃魏武之功,如今重蹈赤壁之败,何其可笑? 朕从项县赶往寿阳,途径淮北诸县,露宿郊野,百姓自发进献壶,朕赐给帛绵,百姓却不受.... 百姓以朕为君父,而今淮南惨败,淮北战事不可避免.... 朕还有何面目坐治天下?” 符坚话音发颤,赤目垂泪,既感內心悔恨,又为自身伤病痛楚,颇有些心灰意冷。 张夫人泣道:“汉高有白登之围,光武有顺水之败,自古帝王征伐天下,胜败无常,陛下岂可因一败而绥?” 符坚嘴唇懦,黯然垂泪:“朕有负夫人之望.... 权翼低声道:“陛下不必忧心於一城一地之得失,我军虽败,元气尚且不失,息兵养民数年,便可重振军威!” 符坚却是摇摇头,惨然一笑:“藉助南征之名,朕才能把各族万民整合收归。 如今南征惨澹收场,我军主力兵败淮南,各族嫌隙再度滋生,兵祸不远矣....” 权翼证了证,张嘴想问什么,却见符坚合拢眼皮呼吸沉重,精神已是虚弱不堪。 权翼心中哀嘆,去岁出兵时有多么意气风发,现在就有多么失魂落魄。 方才听陛下一番话,他对於大秦国內,对立尖锐的各族矛盾並非不在意。 只是,相较於镇压屠戮,他採用另一种方式来缓和矛盾。 南征、统一! 一项无比浩大,需要调动举国人力物力的宏伟命题。 树立此共同目標,把大秦国內矛盾和目光转移到江东,藉此缓和北方各族之间的爭斗..... 权翼有种恍然明悟之感,莫非这才是陛下执意发动南征的原因! 他並非看不到北方矛盾隱患,而是选择採用一种超乎常人理解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一种站在帝王视角下,综合性格、形势、认知做出的选择.... 权翼苦笑嘆息,陛下的想法,他只能理解一部分。 或许王景略在世,也无法完全理解和认同.... 毕竟,他们终究只是人臣,而非君王...., “援兵!有援兵!” 土丘后,传来登欣喜若狂的吼叫声! 所有人为之振奋! 大队马蹄声轰隆隆传来,大地似在震颤! 有大队兵马从叛军身后杀来! 衝击河道豁口的叛军正在仓惶后撤,赵整不敢追击,率领百十名负伤的亲御郎继续坚守。 土丘后,荷登率积射营禁兵展开夹攻,配合后续赶来的援兵歼敌。 张夫人喜极而泣。 符坚狭开眼皮,低哑嗓音道:“何处来的援兵?谁人统领?” 权翼跟跑著爬上堤岸,远远望去沙尘漫天,似有数以万计的兵马赶到! 一名白须老將挥舞铁,一马当先杀入叛军阵中! 一桿將旗迎风招展,权翼看到两个刺绣大字:慕容权翼脸色陡变,竟是慕容垂所部兵马! 他跟跪著衝下堤岸,赶回到符坚身边,语气难掩惊惶:“陛下!是慕容垂领兵来援!” 张夫人原本欢喜的脸蛋雾时间容失色。 符坚双目猛睁,没有丝毫脱险逃生的喜悦, 相反,他目光忽明忽暗,脸色数度变幻! “陛下,前番慕容垂奉命攻打郧城,统领三万兵马,鲜卑部民不下五千之数而今,陛下身边仅剩数百禁兵,万一~” 权翼惶惶之声戛然顿止。 此前受到丁零族叛军围攻,他都不曾这般慌乱过。 可现在,慕容垂到来,他却有种心惊肉跳之感。 符坚深吸口气,强迫自己振作精神:“扶朕起身~” 权翼和张夫人忙换扶他站起身,张夫人又为他整理仪容,用幣包住凌乱头髮,擦拭脸上血跡灰土,让他看上去不那么狼狐。 权翼搬来一块平整石头,垫上皮褥,扶符坚垂足而坐。 “召慕容垂来见朕!” 符坚声音低沉,难掩虚弱乏力感,却比之前恢復几分威严。 第140章 慕容离叛! 第140章 慕容离叛! 慕容垂亲自率鲜卑骑兵衝杀一阵,丁零叛军寡不敌眾,折向东南,往南顿县逃窜而去。 负责在外围阻截叛军的慕容德、慕容麟,眼见丁零首领翟斌率眾逃来,竟直接下令不得追击,眼睁睁看著两千余叛军仓惶逃走。 “翟斌此番逃得一命,回去应该给阿父立生祠,日夜叩拜祷告!” 慕容麟胡乱射了几箭,哈哈大笑起来。 慕容德望著叛军烟尘远去,授授须笑道:“有翟斌和这支丁零叛军在,秦的江山会乱得更快!” 叔侄相视一眼,恣意大笑。 慕容垂下马,铁扔给典军程同,擦擦脸上和双手血跡,就准备前往勤见符坚。 慕容宝、慕容农、参军赵秋、田山等一眾慕容子弟和幕僚部曲围拢上前。 “阿父!眼下秦主蒙难,只有符登、赵整率领数百禁兵、阉人护卫身侧。 阿父一声令下,我鲜卑儿郎一拥而上,顷刻间叫他人头落地! 此乃天赐机缘,助阿父復兴大燕国祚!” 慕容宝语气难掩兴奋。 参军赵秋揖礼道:“南徵兵败,秦国运已衰。 今日秦主竟被小小丁零叛军所败,岂不更加说明,起事兴业时机已至! 主公杀秦主,率军直趋充州,先取陈留安身,伺机攻占鄴城,光復大燕旧都,而后定年號立百官,则关东可定!” 一向沉稳的慕容农也道:“赵参军所言甚是!关东本就是我慕容氏旧土,百姓闻得阿父重建国祚,必人人亲服以迎王驾! 他日挥师向西,夺下关中也非难事!” 慕容垂忍不住轻笑起来:“道厚一向稳重,怎么今日也和他们一样耐不住性子?”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阿父,我....:”慕容农还要说话,慕容垂摆摆手。 “汝等意思,我已知晓。 上天待我慕容氏不薄,復兴大燕之机,的確已送至眼前!” 慕容垂环视一眾儿郎部曲,眾人振奋不已! “只是,弒杀秦主断不可行!我自有妙法脱身,汝等不可妄言!”慕容垂脸色一肃。 慕容宝当时就急了:“昔年秦强而併吞燕国,如今秦军三路败北,正是復仇雪耻之机! 此乃乱世爭胜之道,有何不可? 慕容宝语气有些不敬,慕容垂也没有多计较: “且不说秦主对我等有收留之恩。 我且问汝等,离此地最近的豫州刺史毛当,率精兵万余镇守许昌,他难道不知项县告急?不会率军来救援秦主乘舆? 符融统兵十万还在汝阴,长乐公符不镇守鄴城,魔下更有强军数万。 现在弒杀秦主,我等只会成为眾矢之的,受到八方围剿,如何逃脱?” 慕容德赶回,正好听见,拱手道:“符融魔下秦军师老兵疲,思归关中,无法长期成守外乡。 毛当所部还未过新汲,杀秦主以后,兄长率眾直奔充州,可避过秦军围剿。 长乐公不兵眾虽广,其人才德浅薄,岂是兄长对手? 秦主一死,秦必將烽烟四起,以兄长之能,收拢关东旧部,击败不重夺鄴城,当不在话下!” “是啊是啊!玄明叔父所言有理!” “阿父不可错失良机!” 一眾慕容子弟皆是苦苦相劝。 慕容垂只作摇头:“我意已决,勿要多言!不得我號令,谁也不许轻举妄动! 且隨我去勤见陛下!” 慕容垂拨开眾人,大踏步而去。 慕容宝、慕容德等人相互看看,皆是无奈又不甘。 慕容德眼神闪烁,一咬牙低声道:“兄长顾念昔日入秦恩义,不肯背负弒主恶名。 可如此妇人之仁,只恐坏了復国大计! 我等自当伺机而动,寧可触怒兄长,也不可让秦主安然而走!” 慕容宝、慕容绍几位子侄面露畏难,没有慕容垂首肯,他们这些子侄还真不敢性逆行事。 慕容德无奈道:“汝等且隨我行事!我先动手,兄长怪不到汝等头上!” 慕容宝当即道:“愿听叔父號令!” 其余子侄也表態支持。 慕容德没好气地瞪了他们一眼。 既想杀符坚,又不敢违背慕容垂擅自动手。 没办法,只有他站出来带头了。 一想到兄长可能会暴怒,慕容德也有些打颤。 可他也是为復兴大燕著想啊... “臣慕容垂参见陛下! 臣救驾不及,以致陛下乘舆遭丁零贼眾所迫,罪该万死!” 河床土丘下,慕容垂率领一眾子弟、將校跪拜。 符坚与张夫人並排而坐,肩膀轻靠著张夫人,才不至於佝僂腰身。 慕容垂抬眼飞速一警,一眼看出坚身子虚弱,精神不济。 陛下似乎有伤在身? 慕容垂暗暗震惊。 慕容德、慕容宝等人也看出几分名堂。 陛下满脸苍色,不是重病就是受伤。 气氛,在不经意间变得微妙起来。 权翼面色淡然地侍立在侧,两手交叠身前,袖袍遮掩下,一双手死死掐紧。 符登衣甲血跡未乾,挎刀立在符坚身侧,紧紧握住刀柄,像个黑脸怒目金刚,有股凛然不可冒犯之威! 赵整带著亲御郎武装宦官,不知何时绕到了一眾跪拜的慕容氏眾人身后,隱隱呈现包围之態。 可是土丘上,河道堤岸上,站满的都是鲜卑兵卒。 其余不受慕容垂完全控制的兵马,还驻扎在离此三里远的地方。 权翼鬢边流下冷汗,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一眾慕容子弟眼神流露出的敌意和凶狠,让他越发感到不妙。 “咳咳~” 符坚虚抬手笑道:“卿等起身说话~” “谢陛下!” 慕容垂也发觉身后一眾儿郎们面露凶相,不经意回头狠狠警告一眼。 慕容垂也有些紧张起来,突然发现,在今日这种局面下,连他也无法完全约束一眾慕容子弟。 儿郎们对於復兴大燕国祚,有近乎於魔证的执著。 当看到机会降临,连他也控制不住! 符坚对空气中瀰漫的紧张气氛恍若未觉,笑道:“卿自勛城退兵以来,便与朕失去联络。 朕一时不慎,在项县为翟逆所败,奔逃至此,幸得卿及时率兵来援。 卿家真乃我大秦柱石之臣,待回到长安,朕定当重谢!” 慕容垂惶恐拜倒:“臣为陛下效忠,岂敢劳陛下言谢? 臣在郧城无所建树,方才又走脱了翟逆,还请陛下责罚!” 符坚摇头:“朕与阳平公在淮南屡为谢石所败,卿能坚守勛城数月,已算不易。 至於逆贼翟斌,朕自会詔令各州郡发兵討之,卿无需介怀~” “臣叩谢陛下宽宏!”慕容垂叩首后起身。 符坚看了看他身后眾人,“怎不见平南將军、新兴侯慕容?” 慕容垂面上划过一丝恼火:“稟陛下,自襄阳失陷,新兴侯便率部先行回撤至濮阳,已和臣失去联络!” 自襄阳失守,慕容便仓惶率部离开郧城北撤。 慕容垂劝阻过,可惜他不听。 此事,使得慕容垂一系子弟,更是对这位前燕末主倍感失望和轻蔑。 如此胆小怯弱,如何承担復兴大业? 符坚点点头,没有再多问,凭他对慕容的了解,也能猜到个大概。 “阳平公已遣张蚝率兵两万赶来,卿等先隨朕前往汝阳休整,待会同张蚝、 毛当,再出发前往许昌不迟.....“ 符坚语气平静,好像真有张蚝和两万兵在赶来路上。 这番话一出,慕容垂目瞳微缩,慕容德、慕容宝等人暗暗大惊。 如果真如陛下所言,此时还真就不能动手。 否则必定面临毛当、张蚝围剿。 一眾慕容子弟面上凶相收敛几分,慕容宝的眼神也变得清澈温顺起来。 气氛有所缓和。 权翼暗自鬆口气,陛下这一番隨口之言,果然震住了这帮鲜卑贼子。 慕容垂拱手道:“臣坐骑温驯,请陛下乘之,臣为陛下牵马!” 符坚頜首:“有劳卿家~” 张夫人小心换扶一把,坚轻轻推开她,不愿让自己看起来太过虚弱,以免慕容垂生疑。 符坚刚刚起身,只觉一阵头晕目眩,胸腹一阵翻涌! 当即腿脚一软半跪在地,喉咙一甜哇地吐出一大口血! “陛下!” 张夫人、权翼、符登大惊失色! 慕容垂也猛吃一惊,死死盯住那滩血,只觉无比刺眼! 慕容德微微证神之下狂喜不已,符坚果然有伤在身! 且看情形,伤得不轻! 稍稍缓和的气氛瞬间凝固住! 慕容德目光闪烁不停,佩刀已半滑出鞘! 慕容宝、慕容农、慕容麟、慕容楷等人,也全都面露凶相,不约而同地聚拢上前! 慕容垂脑海里天人交战,如果符坚半路上暴毙崩逝,全天下都会认为是他弒杀旧主! 与其如此,倒不如依从诸位兄弟子侄之言,先下手为强..:: 慕容垂上前一步,手摁刀柄,目光紧紧落在符坚身上! 这位大秦天王,正依靠在张夫人怀中,一副气若游丝之相! 符登一步跨出拦在慕容垂身前,怒目相视,咬著牙低吼:“冠军將军,还请朝前开道!火速送陛下前往汝阳安养!” 慕容垂虎目微凝也紧盯著他,並不答话! 赵整率领亲御郎,已是一步步向著慕容子弟们身后逼近,与鲜卑兵卒呈现对峙状態! 剑拔弩张之气氛已至顶点,一场恶战似乎下一息就要爆发! 噠噠土丘后传来急促马蹄声! 紧接著,便是大队骑兵奔驰而至的隆隆声响! 慕容垂魔下典军程同怒喝声响起:“来將止步!不可惊扰陛下!” 马蹄声不停,一声暴喝传来:“威南將军梁广!奉阳平公之令护卫陛下!” “止步!”程同大喝,率眾围上前阻拦。 “混帐!”一声虎吼般怒喝! 接著,慕容垂等人便听见程同惊慌失措地吼叫声传来! 晞律律~ 战马嘶吼,梁广跨骑大黑马直接跃下土丘,稳稳落在乾枯河床之上! 典军程同被他擒住,横放马背,正慌张喊叫! 噗通~梁广把程同扔在一眾慕容郎君脚边! “竖子!” 慕容宝大怒,拔刀就要衝上前! 梁广铁予猛地刺出斜指著他! 慕容宝脚步一顿僵在原地,麵皮有些抽搐! 铁矛传来阵阵森寒,令他不敢动弹! 土丘背后传来一片勒马声,申朗率眾衝下河道,把上百名鲜卑兵卒隔开! 权翼惊喜狂呼:“梁广!速来陛下身边侍奉!” 梁广跃下马,铁矛扔给魔下骑卒,不看慕容宝一眼,从一眾慕容郎君怒视下穿过。 走到慕容垂跟前时,他脚步略顿, 二人目光交错,梁广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臣梁广来迟,请陛下怒罪!”梁广拜倒。 符坚苍色面容露出笑,“不迟~不迟~小卿家来得正好~” 张夫人泣声道:“陛下急需静养,还请诸位臣工即刻护送陛下前往汝阳!” 权翼当即安排:“积射將军背负陛下,梁广率部侍奉在侧! 冠军將军,就请率军跟隨在后,在汝阳城外驻扎! 汝阳小县,安置不了太多兵卒,慕容將军的部曲,还是留在城外吧!” 符登小心背起坚,赵整扶张夫人跟隨在后,权翼看了眼慕容垂,急忙跟上。 梁广扫了眼慕容氏眾人,率领一眾骑卒紧紧护卫左右,一行人先行上到土丘,向著汝阳赶去。 “兄长!不如~” 慕容德万分不甘心,还想拼命搏一搏。 慕容垂摇头:“登、梁广皆有万夫不当之勇,一人尚且难对付,何况二人联手? 符融大军不知动向,不可冒险!” 一眾慕容子弟面露不甘。 慕容垂回头狠狠警告他们一眼:“谁再敢擅作主张,必以军法处置!” 慕容德低下头,慕容宝也不敢多话,眾人拱手领命。 慕容垂摊开掌心,一片汗水,还有些微微发抖。 方才紧张之感,也是他平生仅有。 一念之间,真要动了手,不知道会有怎样后果。 弒主恶名,能不背负自然最好。 可是如此一来,关中是决计不能再回去。 慕容垂沉著脸,心里已经打定主意。 第141章 君臣决裂! 第141章 君臣决裂! 进入汝阳已是傍晚。 全县医工、药材商贩聚拢在县翩。 权翼告诉他们,陛下若有任何闪失,只有一个下场,斩首族灭。 汝阳县令带著两名部尉、数十名役卒执行县城警戒任务。 梁广派申朗接管城门防务,隨他入城的千余骑卒暂代城门守卫。 符登所领积射营、赵整所领亲御郎,分別负责县內外的守御任务,以十五人为编队轮换休息。 县主簿、录事史、主记室史一干佐官,分头去筹粮、徵发城中青壮,加紧操办伙食。 慕容垂遵照权翼吩咐,把三万兵马驻守在城外,五千余鲜卑兵卒也分毫未动,只带慕容德、慕容宝等人和十数名部曲入城。 为防万一,梁广与权翼商量后,手持融所赐印綬进入营中,召集一眾偏將校,以征南大將军、都督中外诸军事、阳平公名义下达军令。 即刻起,未见印綬,不许妄动一兵一卒,违者以谋逆罪论处。 这三万兵,本就是从东路军分出,按制仍旧属於符融统辖。 危急时刻,五千余鲜卑兵卒或许不再可靠,其余关中军户想来不敢跟隨慕容氏作乱。 安排完这些,梁广回到县翩时,明月高掛夜空,更夫敲响四更天的郴子声, 丑时已过。 县翩后堂依然灯火通明,医工进进出出一片忙碌。 权翼、符登、慕容垂守在外室,梁广默默走到一旁坐下。 无人说话,都在等医工给出结果。 好一会..... 赵整跛著腿蟎珊走出,眾人急忙围上前。 赵整哽咽著:“天幸!陛下无恙!陛下无恙!” 梁广长鬆口气,这一次劫难,算是有惊无险地渡过了。 荷登鸣咽落泪,一张黑脸哭得稀里哗啦,四十多岁的老侄孙猛男落泪,令人晞嘘。 权翼仰面长舒口气,闭了闭眼身子有些摇晃,梁广急忙扶他坐下。 慕容垂也有几分如释重负。 倘若符坚此刻崩殖,权翼等人只怕当场就要翻脸。 到时候反与不反无甚区別,唯有杀出城外,会同五千鲜卑部民一路东逃才有活路。 符坚无恙,大家共同的主君尚在,最起码眼下还能维繫表面和平。 慕容垂在登陪同下,进入室內探视一眼,而后寻了个藉口退下。 赵整指派两名亲御郎宦官送慕容垂离开县解。 陛下留在汝阳期间,他们將会寸步不离地跟隨慕容氏子弟。 对於这种明面上的监视,慕容垂默认接受, 唯有如此,双方才能放心。 “权公暂且下去歇息,今日我与符登將军宿卫陛下身侧!”梁广著权翼。 “权公连日受累,还请好好歇息,陛下身边可离不了您!”符登也劝道。 权翼也不再坚持,连日奔逃,他的体力精力也近极限,再熬下去身子必定吃不消。 论年纪,他可比符坚还要年长一岁,如今已有四十七。 权翼叮嘱几句,在一名属吏扶下先行离开。 “大內官腿伤可好些?”梁广拱手道。 赵整笑笑:“不碍事,了一点,不影响为陛下尽忠。” 赵整话说得轻鬆,一双眼却是熬得通红,拖著腿走路时疼得麵皮微颤。 梁广劝道:“大內官还是下去歇息吧,有什么事我自会遣人稟报。” 赵整摇头:“张夫人还侍奉在陛下身侧,我一个奴婢又怎敢擅离..:., 说话间,张夫人跨出內室,眾人忙揖礼。 张夫人眼眸红红,面容也满是疲倦:“陛下用了药已安睡,诸卿不必担心。 大內官劳累多日,又有伤在身,还请下去安心歇养。” 赵整忙要说话,张夫人轻声道:“下去歇息吧,若把自己累垮,如何侍奉陛下? 回长安的路,还很长~” 赵整低声哽咽:“多谢夫人,奴婢告退!” 赵整在內侍扶下一瘤一拐而去。 张夫人看了看梁广和符登:“二位將军受累些,这县的守卫可是片刻鬆懈不得!” 二人拱手:“请夫人放心!” “我在外室偏房,若陛下醒转,即刻派人通稟!” “喏~” 张夫人看著梁广:“如今陛下身边就属你最年轻,多受累担待些,也不枉陛下看重你这位小卿家!” 梁广拱手:“臣一定尽忠守责,请夫人放心!” 张夫人微頜首,多看了他几眼,又对符登嘱託一番,带著两个县安排的女婢下去歇息。 两个女婢正是县令妻女。 內室灯火黯淡了些,只留下几名医工和亲御郎宦官值守在符坚身旁。 梁广和登在外室席地而坐,各自盖著条皮褥,以免夜寒受凉。 符登打著哈欠:“我跟你一般年纪时,十来天不睡也无事!” “將军神勇,在下可比不了!” 梁广隨口附和,心想难怪你看上去这般显老,比叔爷爷坚褶皱还多。 “此前我在项县,听闻你率兵穴攻寿阳,斩杀晋將徐元喜,当真是羡慕坏了,也向陛下请旨前往淮南参战.... 只可惜陛下命我护卫张夫人,没机会与谢石、谢玄还有那北府兵交手.... 我膝下四子,最小一个比你还年长些,本事加起来却不及你一半,真是气人吶~” 符登说著,已是哈欠连天。 这位宗室战將看上去像个生人不近、诸邪避退的怒目金刚。 真要相处下来才发现,这汉子性情憨直,还有几分话癆属性。 “將军不妨小憩片刻,在下来值守上半夜?”梁广笑道。 符登已是眼皮直往下掉:“也好,你受累些,我眯瞪一会.... 2 话音刚落,梁广便听到呼嚕声响起。 板斧搁在脚边,盘膝而坐,披著皮褥倒也不冷。 梁广闭目养神,紧绷一整日的神经渐渐鬆弛下来,些许疲倦袭遍全身。 今夜这汝阳小县,有太多人註定难以入眠..::, 翌日响午,坚醒转,伤情基本稳固,精神也恢復了许多。 豫州刺史毛当率两千精骑赶来,后续还有数千镇守许昌的氏兵驻扎在西华县候命。 如此一来,荷坚在汝阳的安危再无任何问题,所有人都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符坚召见毛当间隙,梁广抓紧时间窗图睡了觉,疲感顿消,毕竟还是个十八岁精壮后生..: 两日后,荷坚已能下地行走,赵整通知眾人,打点行装准备出发前往滎阳。 “臣慕容垂参见陛下!陛下圣躬无恙,乃大秦之福、天下万民之福!” 县公堂之上,慕容垂叩首覲见。 梁广、权翼、毛当、赵整、荷登等臣僚俱在,按照位次班列分坐两边。 汝阳县令侍奉在堂外,充作隨叫隨到的书记令史。 符坚面上病態未消,气色倒是比数日前好了许多。 “卿家起身,大军可整备妥当?” 慕容垂道:“只待陛下军令下达,隨时可以起行!” 符坚頜首:“甚好!” 慕容垂取出几件物什:“南征既已结束,臣向陛下缴还印信、兵符! 此前臣所领三万兵马,交归陛下安置!” 堂內眾人自光,落在他手中印信兵符之上。 符坚默然片刻,对赵整微微頜首。 赵整上前,从慕容垂手中接过符印。 “朕记得,卿家魔下有五千余鲜卑部民,依朕看,还是继续交由卿家统领好7.... 2 符坚语气隨意,目光却紧紧相视。 慕容垂道:“既是鲜卑部民,更是大秦子民,自当一视同仁!战事结束,將罢归朝,兵散归营,此乃国家典制,臣不敢有违!” 符坚看著他,缓缓点头:“卿家恪守国法,乃我朝为將者之表率,甚好~” 堂內眾人神色各异,权翼、荷登自然是满心不屑。 毛当满面肃然,余光观察坚脸色。 梁广心中微动,这老儿现在交出兵权,莫不是想..:: 又听慕容垂下拜:“臣追缴翟斌逆贼不利,有负陛下恩宠,心中惭愧惶恐! 臣愿率子侄部曲数百人,奉陛下詔书前往充州討伐叛军,恳请陛下许臣戴罪立功! 臣年迈,自知时日无多,待扫平丁零逆乱,希望可以率子侄前往鄴城,祭拜先祖陵庙! 了此心愿,臣再回长安侍奉陛下左右! 伏请陛下应允!” 一颗老白头重重叩在地砖上,慕容垂硬咽垂泪。 梁广望著他脸上滚落的浑浊泪水,心里直呼专业! 论隱忍功夫、勇略智谋、演技胆量,这老儿绝对是当世一流。 那日汝阳城外,慕容氏眾人几乎是反心毕露,意图弒杀主君之心昭然若揭。 结果慕容垂像个没事人一样,带著慕容德、慕容宝和几个部曲入城,魔下兵马全数留在城外。 今日,更是当著符坚之面一顿哭诉,话说得好听之极。 其实意思就一个:陛下,你我君臣之情已尽,放我走吧! 否则,友谊小船今日就得倾覆在此! 不是你秦主斩杀叛臣慕容垂,就是我慕容垂弒君逃遁! 果然,慕容垂一番话说完,堂內气氛剎那间凝重起来。 所有人都能听出,他这番话的言外之意。 他是在逼迫坚做抉择啊! 爽快交出兵权以示自己绝无反心,表达诚意! 现在,就看陛下您的诚意了! 荷坚脸色变了变,猛地紧拳头。 身为帝王,岂能允许臣僚当面胁迫? 权翼怒叱:“冠军將军!你此言好生无礼!” 毛当目光在坚和慕容垂之间来回移动,只等陛下一声喝令,他就要將这老白虏当堂拿下! 符登手摁佩刀,作为近卫大將,只有他才能在御前执有兵刃。 梁广也浑身绷紧,做好动手准备。 不管是拿下慕容垂,还是防止他袭击符坚,都需要他全力施为! 天知道这老儿发飆搏命之下,会爆发出怎样威势。 从他十三岁出征,协助父兄统一辽东三部鲜卑,再到出兵幽冀攻灭石赵一统关东。 四十年来,没有人敢小看这个名字。 即便这老儿如今已快六十岁..... 慕容垂对堂內凝如实质的肃杀气氛仿若未觉,满面哀戚道:“陛下一向恩待臣,必不忍心让臣终老前难见祖宗陵庙。 故而,臣已让息子慕容宝出城前往营中,告知一眾子侄部曲,以及五千余鲜卑部民。 臣让他们收拾好行装,安抚旧部,待臣討得陛下詔令,就出城与其会合.....” 1 此话一出,更是让堂內气压再低三分! 听他意思,慕容宝已在营中联络好五千余鲜卑部民! 如果符坚不同意放他走,又或是当场杀了他,慕容宝当即就会拥五千鲜卑部眾起事造反! 梁广心里满满佩服,这老儿自入秦以来,一直伏低做小谨慎勤勉,而今,终於猛虎再起,露出疗牙! 这头猛虎的確老了,可再度虎啸山林时,仍旧能令百兽震颤这下连权翼也不敢多言。 他也没想到,慕容垂竟有如此胆量,自己留下而悄悄把儿子送往城外军中! 五千鲜卑部民,鎧甲兵器战马一应俱全,若是听闻慕容垂被杀,慕容宝慕容德振臂一呼,必定群情激愤,应者如云! 五千丁零族叛军,在缺乏衣甲器械的情况下都能迅速成势,何况五千全副武装的鲜卑部民! 其余兵马里,还有不少慕容垂旧部,谁也不敢保证,他们会不会跟隨慕容氏作乱。 慕容垂,拿自己的命在豪赌! 符坚目中陡射厉色,宛如利刃般刺向堂下跪倒之人! 那颗老白头在此刻是如此扎眼! 联想到当日城外,一眾慕容子弟意图不轨,荷坚心中更是怒气勃发! 愤怒归愤怒,荷坚却没有喝令將其当场拿下。 慕容垂一介臣僚,都敢只身留在城內,坦然自若地站在自己面前求恩情、谈条件。 身为君王的他,气量胸襟难道还不如一个臣子? 慕容垂不怕死,杀他容易,让他信服却难。 慕容垂一死,城外慕容氏子弟和五千鲜卑部民必反。 豫州已有丁零族翟斌流窜作乱,如果再加上慕容氏,短时间內恐难彻底剿灭。 荆州桓冲、淮南谢石,如果趁机出兵北上,牵一髮而动全身,司州、豫州只恐爆发更大动乱! 种种思虑划过符坚脑海,此刻杀慕容垂,得不偿失。 可真要让这老儿轻易走脱,他又有些不甘心..::: “卿家入关中多年,想到鄴城祭奠陵庙,以尽孝道,此乃人子之义,朕自然不会阻拦..... ” 符坚低沉声音缓缓响起。 “陛下?!”权翼大惊,忍不住拱手说话。 其余赵整、毛当、登等人也满面惊讶。 难道陛下真会同意慕容垂所请? 纵虎归山,岂有再回来的道理? 梁广也拿不准符坚作何打算,以他对符坚的了解,大秦天王不应该被慕容垂三言两语唬住才对! 慕容垂目中喜色一闪而过,拜伏在地没有动。 他知道,符坚话还没说完。 “且听朕说...... , 符坚摆摆手,制止权翼和眾臣进言。 “道明啊.....”符坚看嚮慕容垂。 “臣在!”慕容垂身子伏低,心里有些打鼓,陛下以字相称,用意明显不一样。 “可还记得你是哪年入的关中?”符坚幽幽道。 “稟陛下,建元六年,臣跟隨武侯王猛入关中,迄今已有十四年..: “弹指剎那,竟已过了十四年... 荷坚微眯眼,过往一幕幕飞速在眼前闪过, 默然片刻,符坚又道:“十四年前,道明入长安,朕亲至郊外迎接,执卿手相约共定天下! 今日,道明欲远赴邮城祭祀陵庙,不知几时才能回来。 不如,就请道明送朕至洛阳,而后再率子侄东去.:::, 也免得朕西归长安,路上思念於卿。 不知,道明可愿意?” “陛下......”慕容垂抬起华发凌乱的脑袋,已是满面泪痕。 符坚嘴角泛起一丝笑,有些森冷,有些怨怒,更多的却是失望..::. 权翼、符登等人目光,又重新落在慕容垂身上。 梁广瞪大眼看著这一幕,呼吸仿佛都凝滯住! 符坚和慕容垂的隔空交锋,来到了第二回合! 现在压力给到了慕容垂一方! 你这老儿不是想趁机跑路吗? 还敢用城外五千鲜卑部民要挟朕? 十四年了都养不熟你慕容氏,想趁大秦南徵兵败之际脱离自立? 朕就给你机会,送朕到洛阳,然后再走,你可敢吗? 你慕容垂想豪赌一场,朕就陪你! 慕容垂似乎並未多作考虑,重重叩首:“臣,领命!臣也想多陪陛下走一程!” 符坚目光微凝,“好!好!道明知朕!不枉当年朕倒履相迎,將你引为知交!” 符坚站起身,一扫满身颓丧之气,昂然挺立,威严目光投射而下:“走到洛阳,朕便放你东归! 慕容垂迎上他的目光,略作停顿,叩首再拜。 符坚拒绝赵整扶,大步跨出堂外。 权翼、毛当等人匆匆追去。 不用猜,肯定是劝说符坚,到了洛阳一定不能放过慕容垂。 梁广看了眼仍旧跪倒在堂下的慕容垂,也跟著权翼等人匆匆而去。 慕容垂铁了心的叛离,似乎激起了符坚的斗志。 两位当世豪杰从对手到君臣,如今,又要再度回到对手! 十四年悍相惜,他们太过了解彼此..... 第142章 广郎走慕容! 第142章 广郎走慕容! 二月中,荷坚抵达洛阳时,隨行兵马已有五万余。 平南將军、新兴侯慕容,原本隨慕容垂攻占勛城, 襄阳失守,慕容惊慌之下,竟然不顾慕容垂劝阻,率领本部近两万兵仓惶北撤。 符坚兵败项县时,慕容已在荣阳等候多时。 见到符坚,慕容也爽快交出兵权,安安分分做回他尚书郎的角色。 符坚只在许昌、滎阳短暂停留,命毛当继续镇守许昌,而后率兵直奔洛阳。 征东大將军、豫州牧、平原公暉率妻儿、幕僚、洛阳官员、司州土族代表、僧寺名土..::.乌决决近千人,赶到洛阳以东三十里迎接。 符坚入住凌云台,將其设为天子行在所。 凌云台位於千秋门內御道北游园之內,乃魏文帝曹不所筑皇家园林。 抵达洛阳第二日,符坚履行承诺,放慕容垂及其兄弟子侄东去。 从汝阳出发走到洛阳,荷坚再未召见过慕容垂。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就连放他东行的詔令,也是由赵整代为转交。 放走慕容垂自然是违背眾意,这一次符坚再度选择独断专行,不顾符暉、权翼等人劝阻,下詔令所有人不得阻拦。 凌云台殿宇外,梁广和符登各率禁兵值守。 从汝阳起,坚身边的警卫工作就由二人负责。 虽说年龄差距有些大,梁广和符登倒也谈得来,閒暇时切弓马刀枪,更是令登这位憨直宗室对梁广好感倍增。 殿內传出阵阵爭吵,听声音来自於权翼。 就像曾经坚定反对南征一样,这一次权翼同样坚定反对放走慕容垂。 “陛下若放慕容垂东归,关东之乱,由此而始矣“” 符登突然低声感嘆一句。 梁广伴装巡视,走到大殿门前扭头往內里看了眼。 权翼已是跪在地上苦苦央求。 连登都知道放走慕容垂后果严重,坚岂会不知? 真要为了汝阳两人对赌誓言,而白白走脱一位可能影响关东局势的强敌? 符坚执意如此,是爱惜帝王信义?还是对符不镇守的邮城太过自信? 又或是,有其他打算? 一时间,梁广也有些猜不透。 好一会,大殿散朝,权翼阴沉脸色快步走出,连梁广问好都不作理会。 可过了会,权翼身边省事吏卢寧赶来,命他独自赶去下榻馆舍相见,勿要惊动旁人。 梁广不敢耽搁,寻个藉口向登辞別而去。 大殿內室。 符坚屏退眾人,独自盘膝而坐,闻著檀香气息,心中无比寧静。 高僧道安传授的经文,已经许久不曾念诵过,当下却一字不差地浮现心头, 符坚双手合十低声诵经。 片刻后,赵整手脚走近。 “陛下,左僕射果然把梁广叫去了!”赵整轻声道。 符坚诵经声顿止,没有睁眼,淡淡道:“退下吧,此事莫让他人知晓..... 赵整应了声,犹豫了下,小声道:“陛下,若要慕容垂性命,又何必放他东去? 召入凌云台,埋伏刀斧手,便可轻易除之!” 符坚摇头:“匹夫尚知言出必诺,朕身为万乘之尊,岂能公然食言?” 赵整慌忙拜倒:“奴婢失言,请陛下责罚!” 符坚没有责怪的意思,“慕容垂敢跟来洛阳,便是料定朕不会公开杀他。 这阿六敦,对朕知之甚深! 朕的承诺已然兑现,可权翼和梁广这一关,就看他能否闯过去!” 赵整嘿嘿笑笑:“陛下圣明!以梁广之勇,留下慕容垂想来不难!” 符坚笑了,“你太小看这老儿了,朕能想到的事,他也能!” 赵整笑脸一僵,不等他说话,坚摆摆手:“退下吧,此事到此为止! 一切,皆看天意!” 赵整拱手告退。 內室里安静了一会,传出幽幽低吟:“倘若天命真有兴衰废立之道,绝非人力所能改变! 慕容垂,就看你是否有此天命了.... 权翼居住的馆舍內。 梁广来之前,已经猜到几分。 权翼离开大殿,怒气冲冲而去,又火急火燎把他叫来。 目的无非只有一个,截杀慕容垂。 :..慕容垂这老儿,乃世之豪雄,关东子弟仰慕其威名者眾多,如何能轻易走脱? 陛下重小信而轻社稷,可当真走脱慕容垂,关东必乱! 你此去,务必想办法將其留下!” 权翼一阵步,神情从未有过的焦躁。 梁广拱手道:“权公,慕容垂老奸巨猾,我並无得手把握! 何况此事未经陛下许可,我担心..: ? 权翼有些躁怒:“顾不了这些!你若是不敢,我自派他人前去!” “权公息怒!权公吩咐,我自当领命。 只是,西苑那次,我已经领教过慕容垂厉害,想对付他確实不易! 万一失手,还请权公勿要怪罪。”梁广躬身,一脸诚恳。 权翼冷静下来:“若连你都无法截住他,只能说明这老儿气数未尽!你放手施为便好!” “既如此,我现在就去调几个可靠心腹!” “切记,慕容垂打算走富平津桥前往孟州!若要拦截,必须抢在他渡河之前!” “权公放心,我记住了!” 当即,梁广带上申朗和上骑督、原虎督五十骑,离开洛阳直奔富平津桥而去。 洛阳城北,慕容垂、慕容德、慕容宝一行三十余人,刚刚出城不久。 “阿父不走富平津桥,为何带我们赶往凉马台?” 骑马途中,慕容宝见道路並非通往富平津,急忙大声喊话。 慕容垂回头喝道:“走富平津桥是我故意放出的消息! 典军程同,已扮作我模样,率十余部曲前往富平津! 实则,我等走河桥西边凉马台渡口,不坐津令安排的渡船,自己结木筏渡河,比走富平津还能更快一日到达孟州以南河口驛!” 慕容宝和一眾子侄恍然大悟。 此项安排,之前他们並不知情。 如此一来,想必能安然无恙抵达孟州。 慕容德嘆道:“可惜新兴侯不肯与我们同往,甚至还劝我们莫要反叛秦主!” 慕容宝胚地骂了声:“这个孬种,早就被符坚嚇破了胆!他不配再做大燕皇帝!” 慕容垂冷冷道:“莫要管他,总有一日,他会后悔的!” 一阵纵马赶路的吆喝声,往洛阳城西北而去..::: 前往富平津桥的官道上。 梁广捧著一份洛阳附近舆图仔细查看。 权翼轻鬆获悉慕容垂东行路线,这让他心里觉察几分不妥。 慕容垂行事何其谨慎,不可能想不到会有追兵阻截。 既然能想到,一定会留有后手。 可是除了富平津桥,他还能走哪条路线? “申朗,你可记得慕容垂魔下典军程同? ? 2 梁广想到一人,冷不丁问。 申朗笑道:“记得,当日救援陛下,那程同被將军一击擒住,压在马背上哇哇乱叫!” 一眾骑卒皆是笑了起来。 梁广脸色严肃:“你再想想,那程同的身形相貌,是不是很像一个人?” 申朗一愣,仔细回想:“將军这么一说,好像確实有些像......慕容垂! 典军程同,身形相貌神似慕容垂!” 梁广点点头,陷入沉思。 这一发现可不是巧合,联想到当下,慕容垂急於摆脱追兵的处境,极有可能会利用这一点! “申朗,你说,慕容垂是走脱了好,还是截住斩杀好?”梁广突然问。 申朗惊讶道:“既是左僕射命令,自然是將其截住击杀为好!” 梁广看著他:“你是魏郡申氏出身,在你看来,慕容垂回到关东,有何后果?” 申朗犹豫了下,低声道:“慕容垂在关东颇有人望,不论士族、百姓还是各族群,都对他颇为信服!” “和长乐公符不相比,如何?”梁广再问。 “这~”申朗脸色不太自然。 “说实话!” 申朗硬著头皮道:“长乐公略逊之!” 梁广点点头,这下,他知道该怎么做了! “你等留守富平津桥,我赶往孟州以南河口驛,以防慕容垂走其他路逃往孟州!”梁广下令道。 “將军不和我等一起行动?”申朗忙问。 “左僕射消息应该错不了,我赶到河口驛碰碰运气,如果慕容垂从富平津桥逃走,我也能半路阻截! 依令行事,不必再问!” 说罢,梁广不给申朗追问机会,挥打马鞭率先而去。 申朗无奈,只能率眾赶往富平津桥设伏。 富平津桥,是普武帝司马炎大將杜预,在黄河上架设的一座浮桥。 连舟架桥,两年而成。 如今,是洛阳北联通孟州的重要通道。 而河口驛,是渡过黄河前往孟州的必经之路。 三日后,慕容垂一行顺利渡河抵达河口驛。 富平津桥传来消息,典军程同以及十数名部曲,已被追兵俘获。 慕容宝一眾子侄大为庆幸,若非慕容垂料敌於先,他们恐怕难过黄河。 走在驛道上,慕容宝兴高采烈,著要去驛站寻些吃食,顺带把马餵饱再走。 “阿父你看!” 走在眾人之中的慕容麟,突然指著驛道前方大吼。 眾慕容郎君嚇一跳,慕容宝刚要呵斥,慕容垂虎目猛地一缩,低喝一声:“ 梁广!” 慕容宝定晴一看,前方数十丈远处,跨马持矛拦路之人,正是梁广! “怎地又是这煞星!”慕容宝浑身一哆嗦,咬著牙又惊又怒! 一眾慕容郎君皆是抽刀拔剑,怒目相视。 “莫慌!他似乎只有一人!”慕容德喝道眾人四处张望,附近郊野平坦,根本没有埋伏之处,只有河口驛內才有屋院房舍。 “阿父!不如趁此机会一拥而上,斩杀此贼!”慕容宝跃跃欲试。 慕容麟忙道:“且看看再说!他独自前来,不像是要动手的样子! 2 “梁广武勇非凡,纵使一人,亦不可轻敌!”慕容农满面凝重。 便在这时,驛道前方传来呼喊声:“冠军將军,可否上前一敘?” 慕容垂目光微闪,“汝等先走,孟州城外相见!若我不来,汝等自去!” “兄长!”“阿父!”“叔父!” 慕容德、慕容宝和一眾子侄皆要阻拦。 “莫要耽搁!快走!以防有变!”慕容垂怒喝一声,拍马向梁广而去。 慕容德一咬牙:“走!” 当即,慕容宝眾人绕著河口驛西边而去。 梁广望著慕容垂单骑前来相会,心里再度佩服这老儿的智谋与胆气。 原本只是来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让他预判对了。 “冠军將军!” 相距二三丈,慕容垂勒马,梁广主动见礼。 “梁將军何故在此?”慕容垂略一頜首。 “老將军欲东归,特来相送!”梁广笑道。 慕容垂也露出一丝笑:“富平津桥阻截之人,是你的部下?阳平公不在洛阳,想来只有左僕射,才对老夫如此记掛在心!” “哈哈~老將军果然料事如神!” 慕容垂示意手中长:“若要动手,现在来吧!” 梁广摇摇头:“老將军老当益壮,真打起来,一时半会儿我也贏不了你~” 见梁广没有动手意思,慕容垂有些狐疑:“梁將军究竟何意?” 梁广笑道:“当真是来为老將军送行,別无他意!” 慕容垂愈发迷惑了,盯著他看了半响,忽地认真道:“你若肯隨我东去,从此投效慕容氏,我必对你视若子侄,厚待有加!” 梁广愣了愣,古怪地看著他。 这老儿,怎会以为自己想投效慕容氏? 你慕容氏典型內斗內行,外斗外行,有何前途可言? 梁广默然片刻,提拽韁绳退避一旁:“老將军,请!” 见梁广让开道路,慕容垂跨著马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下。 “虽不知今日你为何放我东去,可我慕容垂恩怨分明,將来你若有难,可来关东投奔! 我自会保你一命!” 慕容垂扭头看著他,神情郑重。 “多谢老將军!可我想,不会有那一日!”梁广拱手笑道。 慕容垂深深看他眼,不再多话,提韁纵马沿著驛道往北奔去! 目送那一路烟尘远去,梁广掉转马头,不紧不慢地往富平津桥赶回。 要想趁北方大乱之际浑水摸鱼,那就要想办法把水搅得更浑一些。 关东乱局,仅有一个翟斌远远不够。 少了慕容垂,这天下未免失色几分,更不符合他图谋关中的深层意图。 慕容垂在关东,就像一盏明灯,不光会吸引关中鲜卑不断迁徙,更会吸引南边晋室目光。 南征三路败北,让他看清楚秦作为关中统治者的局限性和失败之处。 在寿阳、在淮南,他也曾试过扭转局势助秦军取胜。 只可惜人力不敌天意,气运、天命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冥冥中似乎真的存在。 他的利益短期內还依託於符秦统治而存在,可长期看,这种绑定极其危险。 符坚老了,符融伤残,昔日强盛一时的氏秦已成各方眼中喷香血食。 他也得做好准备,拼尽全力分得一口。 不为多么宏大的愿景,只为了能在乱世里活著、活下去、活得好..::, 梁广走到黄河边,望著浪潮滔滔,奔流向东。 他也如这黄河水一般,只能认准一个方向,埋头向前冲,绝无回头路可走.: 第143章 赋閒在家 第143章 赋閒在家 梁广隨天子乘舆回到长安时,已是建元二十年(384年)三月中旬。 去岁初春,东路军拔营开赴淮南。 来年仲春才回。 短短一载,好似换了人间。 符融所率大军刚入潼关,尚需半月才能悉数回京。 符坚还在洛阳时,便连下数道詔令,对并州普阳、河北鄴城、司州洛阳这三处天下重镇做出防务调整。 驃骑將军张蚝率五千羽林郎增成普阳,刚刚普升辅国將军的石越,率三千精锐氏兵增成邮城,归属长乐公符不调遣。 豫州刺史、镇军將军毛当增配四千兵马,协助平原公暉成卫洛阳。 张蚝病症初愈,连关中家门都来不及回一趟,又得率兵奔赴普阳。 他带走的五千羽林郎,也是南征时,跟隨符坚留守项县的一部分。 项县遭颖水冲毁,羽林郎不战自溃,成了丁零叛军刷战功、爆装备的对象。 原本一群半游牧、半农耕的乌合之眾,打完这一仗,突然便成了衣甲俱全、 军械齐备的正规军。 士气更是膨胀到极点,起事首战便击溃天子亲军,丁零人在中原大地迎来了高光时刻。 去年在长安单于台、护军府,声势浩大地举行徵募羽林郎活动。 三万羽林郎闪亮登场,关中父老为之喝彩,“生子当做羽林郎”成了市井童谣。 结果一场肥水决战、一场项县溃败,將这支新组建的宿卫军打回原形。 荷坚对其彻底失去信任,建制尚存的五千余羽林郎,全部交由张蚝带去并州成守。 其余数千之眾,打散充入各军。 羽林郎作为单列宿卫军番號,仅仅存在了一年。 南征大军败退而回,关中、长安一度家家素。 长安附近陵县军户、氏户眾多,哭豪声更是昼夜不息,哀声遍关中. 符坚身穿素衣,哭入太庙告罪祖先,下詔赦免天下州郡刑狱在押的斩首以下囚犯。 凡籍属关中的士伍,身死者免其家租赋丁役,直到本户名下再无男丁为止。 符坚尽散府库帑藏钱帛,对士伍子息孤幼者大加抚恤,使得关中百姓皆感念秦王仁义。 一番告罪、赦免、恩赏、抚恤的操作下来,关中各方对南征惨败的怨言愤怒消散不少。 接下来,就该考虑如何妥善安置七万余户、男女共计四十余万口的鲜卑族群当年西迁鲜卑入关,是为了充实关中人口,削弱关东鲜卑实力。 而今,隨著慕容垂东归,符坚意识到鲜卑人留在关中已成隱患。 稍有差池,关中便將陷入一场大动乱。 这个问题確实棘手。 鲜卑人迁入关中已有十余年,相当部分已经融入当地生活。 不可能一概强行迁走,更不能不管不问。 究竟该作何处置,符坚和权翼一想一个头大。 西迁鲜卑人自然是以慕容氏为首。 慕容氏在关中有两大首领,名义上是前燕末主、如今的大秦新兴侯、尚书郎慕容。 实则是冠军將军慕容垂。 慕容垂东归的消息还未彻底传开。 慕容倒是遵照坚吩咐,以发放抚恤、督察不法为名,前往鲜卑族群聚集的渭北池阳、北地郡、左冯翊等地。 同行的还有接替姚出任驍骑將军的慕容越。 慕容公开露面,代表大秦朝廷对鲜卑人施以恩惠,短期內的確能安抚民心就怕慕容垂在关东闹出点动静,有逆臣趁机煽动鲜卑人心作乱。 诸如北地郡长史慕容泓、平阳太守慕容冲、宗室慕容恆..:: 就连家中贫困,在长安以织席贩履为生的慕容永,也成了重点关注对象。 如何处置这部分人,成为符坚回京以后的头等大事。 这些朝廷层面的决策,梁广自然插不上手。 回到长安,他便突然清閒下来。 威南將军所领三千兵归入四禁军下辖,他所持有的半块虎符已经上缴,只剩代表官职品衔的墨綬铜印。 他这杂號將军回到长安成了閒职,上边似乎没有让他继续领兵的意思。 左卫五部司马所辖五部督,本就建制不全,回到长安归入左卫將军府,除了按时训练,似乎也没他什么事。 突然间无所事事,梁广有些不適应。 符融车驾还在路上,暂时帮不上忙, 梁成已转任后军將军,忙著整顿营务,连人影都寻不到。 梁云仍旧掛著后禁將军职衔,实则脱离营务安心养伤。 梁广回到长安便赶去梁府探视,他的伤表面看有所好转,实则伤及肺腑,外伤好治內伤难消,气色一日不如一日。 梁云想入宫勤见,藉机帮他询问职务安排,让他给劝住了。 梁云身子贏弱,还是养病为重。 权翼刚加了尚书令、散骑常侍,成为尚书、门下二省首脑,既主管行政,又肩负諫许奏事之责。 文官第一人的地位自然没得跑,却也忙得两脚不沾地。 梁广和薛茂去接回薛桃娘时,在其府上守了大半日才等到。 权翼只说下还在安排调整,让他先回去好好歇息一段时间,安心等候便可。 如此一说便懂了。 既然由荷坚亲自过问,他自然不必担心最后落个打杂閒差。 就像当初西苑归来,融安排他组建城虎督。 这一次换作坚,想来也会把他放到合適位置上。 梁广回到武库南门租住的小宅院,难得过几天清閒日子。 李方、支整率领私兵回了梁园。 王镇恶带向靖回了自家府邸。 孟超、杨云、曾瑾一眾旧部留在左卫营垒。 申朗住进申氏宗族在长安置办的宅院。 眾人各归各家,梁广身边只剩梁安、夔奴,还有一匹马。 梁云倒是遣人请他回梁府居住。 可梁府还在为梁闰举办丧事,请来高僧日夜诵经超度,回去了还得恪守一系列繁琐丧葬礼节。 梁广只去了两日,留下几滴鱷鱼之泪,便以五部督营务有事为由溜了。 武库南门附近的这座小宅院虽说简陋,只有瓦屋三间,土院一座,又是租赁暂居,可好岁也是他的一方天地。 比住在梁府,听郭娘子婴哭泣自在多了。 倒也不是没地方可去,权翼、权宣吉府上、王镇恶府上、申朗府上,甚至郭褒府上,都遣人来请过,梁广一概婉拒。 难得安享悠閒,住在这清净小院挺好。 第144章 修身齐家第一步 第144章 修身齐家第一步 日上三竿,梁广悠悠醒来。 睡得久了,脑袋有些发懵,坐在床榻边清醒了会,才披上外袍踩著木履走出屋。 日头不错,照在身上暖洋洋。 许是过去五个多月,在淮南度过了漫长秋冬,让他格外享受关中春日的温暖夔奴已备好新制的牙刷,还有青盐、茶末、艾灰再参杂一点矾粉製成的牙粉。 梁广从缸里留水蹲在一旁漱口。 牙刷是用大黑马的尾毛製成,细软有韧性,夔奴手艺不错,比一年前他自己粗製的好用。 每日坚持用牙刷漱口这项盥洗项目,在梁广的带动下,已经成了他周围小圈子的特点。 在此之前,李方、邓兴这些傢伙,更习惯用杨柳枝或者手搓。 讲究些的诸如王镇恶、申朗这些世家子,也早已有用骨制毛刷的习惯。 草木灰、皂角、澡豆、蒸粟黍留下的水..:..有太多天然材料还可用来洁面净身。 外出行军自然没条件,回到长安小院,还是得清洁卫生一些。 夔奴忙著清扫堂屋,清洗梁广用过的溺壶,晾晒被褥,忙前忙后,把小院打理得整齐乾净。 养马和伺候人的活,他做得干错。 也是行军路上,梁广才知,他是个阉人,且能识文断字。 一个从襄国郡(河北邢台)逃入关中的羯族阉人,有一定文化,了解典章制度,会养马.... 以他的年纪来看,父祖一辈想来没能逃过冉魏屠刀。 类似“祖上也曾阔绰”之人,关中一抓一大把,一点不稀罕。 一场大动乱,有人鸡犬升天,自然就有人一落千丈。 用过些粟米粥,梁广拎起板斧摆弄几下,有些无所事事。 突然从紧张忙碌的环境里清閒下来,还真有些不適应。 从堂屋侧边一小块菜地走到堂后,一间厢房內,传出梁安自言自语的声音。 “阿弟在做何?” 梁广站在窗外,看著他端坐案后,提著笔写写画画,一脸苦思冥想。 “阿兄!” 见到他,梁安起身揖礼,眉眼恭敬严肃。 跟他说过多次,自家兄弟又是在家中,相处时无需这般一板一眼。 梁安每次都认真答应,然后.....一切照旧。 进到屋中,梁广搬来胡床坐在案几边,梁安跪坐一旁。 从习惯垂足而坐,逆向去適应跪坐姿態,试过才知道有多么难受,自然是能免则免。 “稟阿兄,我在筹算此次南征,单只东路大军所耗钱粮数额!”梁安道。 案几上散落一堆木筹算子,摊开的粗麻纸张上写满字跡。 梁广笑道:“可算出个大概?” 梁安正色道:“若粗略按照每士伍每月一石粮算,囊括豆盐麩等副食,东路军在过去一年里,一共耗粮超过三百万石!” 梁安稚气未消的脸上露出凝重:“我在权宣吉伯父府上,看到过度支、仓部相关卷读。 三百万石粮食,相当於司州、豫州数十郡两年所蓄屯粮!” 梁广翻看他数算过程,繁琐复杂,且都是用文字记述,才看几眼就觉得头大“阿弟算学了得,此结论与实际数额相差不多。 只是,若再加上行军路途中的损耗、从各州郡徵发民夫输送军需的消耗,一次近三十万人的大军调运,耗费钱粮之数,比帐面上还要多不少!” 梁广讲解了一些行军途中的细节要点。 臂如士伍与驼马驴骡各自的负重和消耗,沿途民夫所耗,自然流损..:, 这些,都是他在一年多的出征里,观察学习来的心得体会。 梁安听得聚精会神,不时提笔记录。 “...:..总之,军需管理是一门深奥学问,值得单列出来认真研究,培养专门人才!”梁广呷口清茶。 这方面的人才,目前为止,梁广认识的人里,只有韦洵、薛茂、皇甫毅可堪重用。 符坚已经算是少数族君王里,比较重视人才培养的一位。 可关注点还是放在明经、律史这些传统文教方面,相关算学、管理人才相对匱乏。 梁安有这方面的天赋能力,倒是让他颇为欣喜。 兄弟俩討论了一会算学,梁安犹豫著道:“阿兄,权宣吉伯父让我准备入读太学,可我思来想去,不打算继续就学,想请教阿兄意思!” “说说你的想法。”梁广笑道。 梁安道:“成为太学门生,两年后参加试经考,通一经者普为弟子,弟子两年再试,通两经者可补授『文字掌故”。 两年復两年,一直到通五经,所耗时间太久,且经史子集非我所长,十年能通两三经已属不易。” 梁广点点头,按照现有太学读书考试体系,一个门生要想考上“郎中”,得到朝廷隨才敘用,最少也得十年。 太学针对的中下层寒素子弟。 土族、贵族官僚子弟不在此列,国子学、门荫品第、举孝廉、詔举才是此类子弟的入仕正途。 梁安拱手道:“一年多来,太学纲纪废弛,通策考经已流於形式,多为士族豪阀安排宾客、部曲录官所用。 我不愿再去那等乌烟瘴气之地,请阿兄应允!” 梁广点头:“既如此,那太学不去也罢。 阿弟年满十二,再过两年,我自会安排你入仕。” 梁安雀跃欢喜:“多谢阿兄成全!弟想跟在阿兄身边做个书算文吏,为阿兄功业尽一份绵薄微力!” 弟弟有此心意,梁广自然不会拒绝,带在身边多多栽培,边学边做成长更快“还有一事,弟不知当不当问。”梁安一脸。 “你我兄弟在家中,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梁安看著他,小声道:“阿兄和我,真要录入梁氏谱,做梁氏子弟?” 梁广反问道:“你怎么看?” 梁安没做多想:“阿兄为躯干头脑,弟为手足,全凭阿兄决断! 只要是阿兄决定的事,无论对错与是非,弟都会去做!” 梁广心中微暖,一年未见,阿弟已不再是初出梁园的稚弱小童。 虽未成丁,在长安入读宣教小学这一年里,他往来於官学和权府之间,见识、阅歷增长极快。 许多事情,不用明说,他也能心有体悟。 梁广沉吟片刻,“阿弟,下面我说的话,只能刻在心里,绝不能对任何人吐露分毫!” 梁安神情庄重:“请阿兄训示!” 梁广从单于台械斗案开始讲起,把这一年多来的生死起落,毫无保留地讲给他听。 包括他决定除掉梁润,利用梁氏郎君身份壮大羽翼,以图谋在乱世降临时有更多自保之力。 一些考量和对未来局势的走向预判,也悉数说与他听, 梁安静心聆听,从最初的震惊到平静,他只用了短短片刻。 沉默了会,他起身拜倒:“阿兄既是吾兄,更是吾主!为兄长驱驰,梁安万死不辞!” “阿弟快快起身~” 梁广轻轻摁住他肩头:“治世尚未降临,你我兄弟当携手共闯,以谋求安身立命之业!” 梁安眼中流露出从未有过的光亮:“若能辅佐阿兄创立基业,还万民以太平,弟虽死无憾!” 梁广很是欣慰,心里也颇为感慨。 梁安和李方,是他在这世上,唯一可以毫无保留吐露心声之人。 一个是手足血亲,一个是过命知交。 不同的是,梁安自幼读书,仰慕圣贤之道,怀有一份扶危定乱、济世安民之心。 李方没那么多远大见识和宏伟抱负,所有考量和决定都基於当下利益。 和梁安,他讲的是匡正天下的鸿鹊之志。 和李方,他讲的是不择手段、阴谋诡计、狠毒冷血。 故事有不同说法,用来吸引不同追隨者。 终点只有一个,结局却有两种。 要么气吞山河成不世之业,要么身死族灭无埋骨之地。 后者乱世里如过江之鯽,前者却是凤毛麟角。 能走到哪一步,谁也无法预料。 一番长谈,梁广只觉轻鬆许多。 毕竟有些话,除了自家手足,还真就无人可说。 “我在淮南时,从一名异人处学得一种计数和算学方法,颇为新颖好记。 阿弟若是学会,定能有助於提高数算效率! 梁广看著案几上一堆木筹片,忽地灵光一闪。 梁安顿时来了兴趣:“请阿兄赐教!” 梁广略作酝酿:“此法有一口诀,你且记好:12345....: 梁安研习九章算术已小有成效,辅以“淮南异人”传授的神秘数字和符號, 想来能在算学一道有所建树。 傍晚。 刚用过饭,夔奴忙著清洗碗碟,小院门咚咚敲响。 本以为是梁府来人,不想竟是薛茂和薛桃娘。 “薛君,你们这是?”梁广满眼狐疑。 薛桃娘肩头挎著小包袱,声音细弱地唤了声“少君”。 天色暮沉,小巷里光线昏暗,但梁广还是能看出她脸蛋红霞满布。 薛茂揖礼道:“少君,仆有一事相求!” 梁广:“薛君请讲!” 薛茂笑道:“仆明日一早出城会友,三五日才回。 桃娘独自留在家中,仆实在不放心,便送到少君身边,恳请代为照看!” “会友?” 梁广一证,看了眼薛桃娘,小娘子低著头,紧紧住肩上的小包袱。 “以前在梁园,甚少听说薛君出门会友。 不知今日,哪方友人到访?”梁广愈发迷惑。 薛茂神情自若,笑道:“昔日沛郡故交,相约霸城相见!” 梁广有些不信,却也不好得多问,毕竟是人家私事。 “既如此,便委屈桃娘在我这陋室暂居几日。”梁广顺手接过薛桃娘肩上包袱。 薛茂揖礼:“多谢少君,仆告退!” 说罢,他对女儿笑了笑,径直往巷子口走去。 直到身后传来闭门声,薛茂脚步一顿,回头远远看了眼。 他深吸口气,长长嘆了声,有种老父亲送闺女出嫁的不舍、惆帐,更多的却是欣慰与憧憬。 桃娘能有此归宿,或许是此生最大的幸运。 甚至是他薛茂,和已经没落的沛郡薛氏的幸运。 这处市井小巷里的不起眼小土院,在他眼中不是陋室,而是通往权势和富贵的康庄大道! 薛茂转身离去,脚步轻快了许多.... “桃娘也来过我这小院,除了三间瓦屋一间马棚,一方菜地,再无其他.... ? 薛桃娘跟著梁广进了小院,前些日去权宣吉府上接她时,也来过一趟,还做了些饭食,小娘子手艺不错。 梁安和夔奴急忙过来见礼。 梁安称呼:“薛家阿姐” 夔奴作揖称:“小夫人~” 梁广满脸乐呵,这货倒是伶俐。 身边一眾亲朋部曲谁不知道,薛桃娘迟早是他的人。 只是掐算时日,人家小娘子才刚及笋。 在当下已算成年,可以谈婚论嫁。 在梁广眼里还小了些,养两年更有滋味。 薛桃娘脸蛋红扑扑,极其小声地道:“妾去收拾屋子....: 从梁广手里拿过包袱,她快步进了堂屋。 “奴去准备热汤,请主人和小夫人稍等!”夔奴下去忙活。 梁安也道:“请兄长早些歇息!” “嗯?阿弟不是要教我下棋?”梁广问道。 梁安低垂目光,笑了笑並未答话,只是躬身揖礼,自顾自地回了堂后厢房, 屋门紧闭。 这二人,有古怪呀梁广摇摇头,进屋点灯准备夜读一会。 薛桃娘在屋里忙著铺床叠被,一身杏色齐胸礼裙在眼前不时晃过,犹如彩蝶翩翩。 梁广看看她,又看看书卷,尷尬地发现拿倒了.:::, 家里有个女人,感觉確实不一样。 如果是王镇恶之姐,新任吏部尚书贾俊之妻,长安悍妇圈一霸,那感觉更不一样! 梁广瞅了眼屋外,小院已笼罩夜色。 今晚天黑的有些早。 夔奴送来热水,梁广洗漱后,准备泡脚。 夔奴刚要上前伺候,薛桃娘小声道:“你且退下~“ 夔奴会意,恭敬作揖告退,熄了炉火自去休息。 薛桃娘蹲下身,一双小手在他脚上轻轻揉搓著,梁广笑道:“桃娘不用这般伺候我.....” 薛桃娘声音细弱:“这些都是妾应该做的。今晚......妾侍奉少君歇息..” 过了会,屋內隔著一道发黄老旧的帛屏风,薛桃娘解衣梳洗。 灯火摇曳,隱约可见纤细身姿,寇落水声听得梁广心中燥热起来。 气氛都烘托到位了,到底还要不要把持一会? 很纠结啊难怪薛茂傍晚登门,还找藉口把薛桃娘留下。 说什么沛郡故交、霸城相见? 梁广觉得好笑。 温雅方正的薛茂薛子初,扯起谎来也是这般泰然自若。 俄顷,屋內灯火熄灭。 黑暗中,一个怯怯人影掀开被褥躺下,紧紧依偎著他。 梁广转身拥她入怀。 小娘身子有些发凉,只穿薄薄襠內衣和一条褻裤,一头柔顺乌髮铺洒在他手臂上。 “可是薛君让你来的?”梁广嗅著她发间气息。 温热手掌很自然地覆上那一对跳脱小兔。 “....是妾自愿来侍奉少君的.....” 她声音愈发羞怯细弱,呼吸也逐渐灼热急促。 “可是薛君对你说了什么!” 梁广在她耳畔低语。 安静片刻,小娘委屈似地低声道:“阿父说...少君快成婚了....妾身份低微,也许再没机会侍奉少君....: 梁广哑然失笑:“我快成婚?我怎不知道?” 怀中佳人没说话,梁广却是抱紧了她。 薛茂这心思,还真是..... 想在他正妻落定之前,先让薛桃娘坐实姬妾名分。 梁广有些想笑,也有些感慨。 站在薛茂角度,这么做无可厚非。 毕竟,出於现实考虑,他的正妻不可能是一位没落士族之女。 梁广轻声道:“桃娘放心,我一定会给你一个名分!” “嗯.....”怀中小娘有些生疏地在他脸上啄了啄,微凉唇瓣彻底点燃他心中燥火。 “唔~” 瓜熟蒂落,满室生春。 三月长安的春风很暖,很润..... 第145章 再度出发 第145章 再度出发 薛桃娘搬来小院五日,清静悠閒的日子多了温暖和滋润。 薛茂第五日倒是来过一趟,没有要带走薛桃娘的意思,倒是送来不少专给女子温补滋养的药材。 这些东西,通常是女子出嫁后,由娘家准备好送来。 用意是调理身子准备孕育子嗣.... 薛茂並未多留,嘱託薛桃娘伺候好少君,多多保重身子,又和梁广谈论了最近朝中动向,方才告辞离去。 望著眼眸红红的薛桃娘,梁广只能好言抚慰。 薛茂就这样把自小疼爱的闺女託付给了他。 薛茂希望女儿早些孕育子嗣,心情可以理解,毕竟有了子嗣,他父女和自己的关係將会更加稳固和牢靠。 可薛桃娘年纪尚小,薛茂这么做確实著急了些。 梁广也不敢让她过早生养。 薛茂读过再多经史,也不懂个中危害。 梁广却得想办法说服薛桃娘,在这方面不必太过心急.::: 薛茂走后,梁广在小院中步。 近来朝中谈论最多的大事,莫过於正式恢復光禄勛职权。 光禄勛这一原本处於閒置状態,用作恩待老臣的列卿职位,终於要再度起用,並且恢復执掌宫禁宿卫的职能。 羽林郎取消单列宿卫军番號,归入光禄勛辖制,设羽林郎將一名,第六品, 秩千石。 从番號集团军,降格为单一兵种。 同时恢復的还有虎责中郎將一职,作为光禄勛辖制內位序第一的领兵武將, 执掌宫殿禁卫。 两汉时,虎賁中郎將是秩比两千石的中高级武职。 魏普时,列为第五品,秩禄不变。 如今隨光禄勛一起恢復典掌禁兵的职权,品衔降为第六品,秩禄仍旧按照比两千石计算。 光禄勛在一眾列卿职位里,排序仅次於太常,品衔第三。 秦汉之际,光禄勛在相当长时间里,相当於宫城卫成区总司令。 虎中郎將相当於中央警备团团长。 汉末魏普,隨著宿卫七军格局形成,光禄勛职权大幅缩减,基本成了閒职。 西苑符道之乱后,符坚和符融便著手改革中军,恢復光禄勛职权提上议程。 因南征搁置一年,如今正式下詔施行。 都知道陛下在此敏感时刻重置光禄勛,必定有大加倚重之意。 围绕这一清贵权重的职位,各方展开激烈爭夺。 虎责中郎將、羽林郎將、冗从僕射、守宫令这些重要属官,也成了各方哄抢的香。 光禄勛由谁出任尚未定,其余属官也还处於提名阶段。 梁广对值守宫禁没什么兴趣,出任一名偏重於对外征伐的中军將领,更符合他的意愿。 五校尉大概率不用想,既典掌禁兵,负责长安內城防务,又肩负征討之重。 五校尉皆是第四品高级武职,以他目前资歷远远够不上。 其次是成守外城的前禁、后禁、左禁、右禁四禁军。 再次是护军府所辖前后左右四军。 直接出任一军將军不太现实,能做一军司马倒也不错。 如果继续留在左卫,左卫將军竇冲和他关係也不错,留任五部司马也能接受。 只是,五部司马统帅的五部督,算是宿卫军里的“特种部队”。 战力虽强,可人数实在不多,除非天子亲征,否则很难外调。 以五部司马之职,也没有单独统兵征討的先例。 琢磨好一会,对於自己下一步去处,梁广还是没个头绪。 过几日,等符融回京,先到公侯府拜访拜访,探探口风再说。 小院没多少家务可做,薛桃娘买了布绢,准备为梁广和梁安製作春日新服。 那一夜后,她便把环髻改成了盘发,以示自己褪去少女青涩,成了妇人之身。 梁广满心疼惜,在梁润夫妇身边侍奉半年,让她的性格有了不小变化。 少女娇俏活泼敛去不少,学会了察言观色谨小慎微。 “过几日妾想隨少君一同回梁府,亲手送一套服给郭娘子,以示弔丧之礼。”薛桃娘走出堂屋道。 梁广略作沉吟。 薛桃娘以为他不许,忙道:“妾把验服亲手交给郭娘子便赶回来,决不在外人面前露面,一定不给少君添麻烦!” 梁广温和一笑:“桃娘误会了,並非不让你出门。 从今往后,你无须再遮掩躲藏,更不用怕在生人面前露脸。 长安九市,你可以隨处游逛,喜欢去哪里就去那里。” 薛桃娘迟疑道:“可是阿父说,高邑侯父子说不定已经知晓上次事件。 如果妾露面被他们察觉,只恐给少君惹麻烦.... + 梁广轻抚她光滑脸蛋:“放心,就算他父子知道,我也有能力护你周全,我自己更不会有事。 桃娘你记住,我们不再是任人宰割的梁氏僮奴。 在这长安城里,不会再有人敢肆意欺压我们。” 薛桃娘眼眸忽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那——少君许妾一同回梁府?”她小心翼翼地问。 “当然!你是我的人,自当隨我一同回去。 2 梁广环著她的纤腰,用力在脸蛋上啵唧一口,惹来一顿羞怯娇笑。 亲昵了会,梁广又道:“梁闰和郭元君刻薄寡恩,待你苛刻,你还去送服行吊信礼?” 薛桃娘红唇微喘,小声道:“亡者为大,妾刚入府时,郭娘子待我还算不错今后,她还是少君嫂嫂,梁氏主母,不可失了礼数..::: “主母?” 梁广笑容古怪,“她能否留在梁氏,还要看她乖不乖巧,懂不懂事! 也罢,桃娘心善,你就代我送服吊,以示礼数!” “嗯~”薛桃娘眼眸紧闭,只是身子酥酥软软地倒在他怀里。 方才说话时,梁广一双手早就不安分地抚弄起来。 梁安和夔奴前去典计佃户收成,家中无人搅扰,自然不能浪费大好春日时光..... 两日后。 因公受封的建武校尉李方、奋武校尉支,率梁氏私兵五十名,来到武库南门街巷口,迎接梁广前往梁府。 梁闰丧事已是最后一日,再不回去有些说不过去。 祭祀宗祠、录入谱的仪式,也將於近期举行。 当李方、支两个身穿赤色戎服,头戴武冠、腰悬佩刀之人出现在小巷口时,立时引来附近居民观望。 有百姓惶恐闭门,有大胆地隔著门缝偷望。 不知道是官兵拿人,还是来了什么显赫人物。 梁广穿上青色袍服,头戴介,繫结与下頜,佩一口仪剑,脚穿革履,在李方、支簇拥下走出小巷。 梁安做儒生装扮,亦步亦趋跟在后。 整片武库南门都是普通民居,放眼街巷里行走的百姓,都身穿以白、灰、褐等单色为主的裤褶短衣。 今日突然走出一群服饰鲜艷、仗剑跨马、衣冠齐整的贵人,立时引来轰动, 纷纷打听这是哪位贵人,怎会委身於一片瓦屋之间。 薛桃娘也穿上燕尾深衣,坐进一辆马车,夔奴驾车起行,五十私兵左右护持。 梁广回头看了眼那小巷,今日走后,这地方只怕再也不会回来。 “怎地?捨不得那三间破瓦屋?”李方撇撇嘴。 梁广笑道:“瓦屋虽破,却是你我落脚长安后,第一处棲身之地。 我们从那里走出,去往淮南。 今日再度出发,藉此福地保佑,定能逢凶化吉,诸事顺遂!” 李方一愣,若有所思,回头大喊了声:“孔佃夫!” “仆在!” 一位黑脸糙汉从私兵里跑来,在梁广注视下有些紧张,差点绊了一脚。 “毛毛躁躁,成何体统?”李方中气十足地大喝。 孔佃夫慌忙下拜:“仆初见少君,有些、有些慌张!” “慌张个屁!少君又不是寅兽,会吃人还是咋地?”李方骂骂咧咧。 孔佃夫嘿嘿憨笑,不时偷偷打量梁广。 李方指著孔佃夫道:“这憨货是我从你名下僮奴里新招的私兵,有些勇力, 便提拔做了什长。” 梁广饶有兴趣地点点头。 新人士伍,私兵什长,孔佃夫。 一年半前,他也是同样身份。 李方对部下大咧咧地道:“命你去找牙人,把少君住过的三间瓦屋买下来! 那可是块福地,每一月安排人来焚香祭拜,不可疏漏!” 孔佃夫愣了愣,大声道:“喏!”而后匆忙下去照办。 梁广好笑道:“有这必要吗?” 李方一本正经:“既是福地,自然要看紧些,免得泄了气运给外人!” 梁广摇头无语。 “话说,你在梁园磨蹭数日,到底在做何?” 梁广斜著他。 “我...:”李方罕见地老脸一红。 支抢话道:“稟少君,李校尉想成婚!” 梁广一愣眼:“成婚?跟谁?” 李方怒瞪支一眼,满脸尷尬地道:“这事儿,等祭祀宗祠、录入谱以后再说!” 说罢,这傢伙怕梁广追问,打马往前溜了。 梁广愣然,旋即大笑。 不知道哪家倒霉妇人,被这老光棍相中眼了.: 第146章 梁氏纷爭 第146章 梁氏纷爭 来到梁府,一路嬉笑怒骂的李方立时变得正经起来,查拉眉目一副黯然神伤模样,双眼还有些泛红,流露出无尽哀戚。 不知道的,还以为亡之人是他的至亲故交。 梁广、梁安作为亲属,跨进府门前,先披上素麻以示哀悼。 薛桃娘作为妾室也是同样装束,以示亲属和主家身份。 李方、支这些部曲私兵,则在额头束扎白麻抹额梁云部曲皇甫毅,跟在一名三十多岁郎君身后出迎。 梁广见到他,下马快步走上台阶。 “弟见过大兄!”梁广和梁安恭敬揖礼。 他便是梁业,梁成长子,梁氏同辈里最年长之人。 此前梁业出任河南都丞,如今已调回长安任侍御史,为第六品台諫官。 初回长安见过几面,梁业相貌和梁成颇为相似,一看就是位温厚长君。 “广弟、安弟不必多礼,梁胤、梁煒、梁嘉、小妹慧之前日就到了,等今日法事做完,三日后我们一同回梁园。” 梁业面容哀伤,勉强露出几丝笑。 梁广拱手:“一切听凭父伯和大兄安排!” 梁业頜首,看了眼他身后李方、支等部曲,轻声道:“先去哭吊吧~” 府邸前厅设为堂,中厅、两座偏厅用来招待宾客。 今日已是梁府丧事最后一日,前来弔慰问的宾客已不多,信堂內只有未亡人郭元君,身穿麻衣跪在棺柠旁哀慟垂泪。 刘姥和一名二十多岁妇人在一旁劝慰著。 梁广打量几眼,此妇人应该就是从幽州赶回不久的梁慧之。 去岁腊月,洛涧溃败之际,幽州刺史梁说卒於任上。 梁氏四大长君里,梁党年纪仅次於梁成, 梁说和凉州刺史梁熙,都是桓侯梁平老侄儿,梁成、梁云的堂兄弟。 论名声,梁党梁熙以文采斐然享誉一时。 民间甚至有童谣传唱:关东堂堂,二申两房,未若二梁,环文綺章。 二梁指梁说梁熙,二申指的是魏郡申绍、申胤兄弟。 魏郡申氏在石赵、再魏、前燕时期,都是关东一等一的汉人士族门阀。 不管当政者是谁,魏郡申氏必然在朝堂之上占据显贵要职。 二申以文章华丽、才情高雅著称,在关东享誉盛名。 秦军东出灭燕,二申文做了大秦的官。 梁说、梁熙也隨王猛、符融出镇过鄴城,与二申交好。 二梁也素有文名,在鄴城期间,结交了一帮关东士人,名声传开,受到关东士族称讚。 童谣传唱,讚扬二申二梁俱是当世君子,论文采斐然,二申还稍逊之。 梁说在幽州病逝,二子一女办完丧事,赶回拜见宗长梁成。 遵照梁说遗愿,户骨葬於幽州,长安梁氏祖坟建衣冠家。 梁煒、梁嘉、梁慧之便是梁说子女。 梁熙远在凉州,梁氏宗族连传噩耗,便让儿子梁胤代父请恩旨回京。 梁胤年纪比梁业小些,却是梁氏同辈里官职最高之人,已经做到荡寇中郎將、张掖太守,协助父亲镇守凉州。 除了远在代北的梁成养子梁彪,梁氏宗族同辈郎君,今日齐聚一堂。 梁广带薛桃娘、李方、支等人步入堂,郭元君、梁慧之、刘姥便向他看来。 郭元君哭作泪人,双眸红肿,俏脸惨白无血色。 生下女儿数月,她本是丰俏艷之时,突闻夫君阵亡在遥远淮南,当即便哭晕过去。 悲慟摧人,短短两月便消瘦不少。 见到梁广,她眼里闪过些痛恨。 自家夫君英年早逝,这僮奴子却摇身一变成为梁氏郎君,即將接掌公父梁云名下庞大家业。 郭元君看见跟在梁广身边的薛桃娘,微微证神之下,眼里进射出极大怨怒。 这贱婢消失许久,如今梳作妇人装束,明显是做了梁广姬妾。 如此说来,去年高邑侯亮遭强人掳掠一事,多半就是梁广所为! 梁慧之也打量他,自光略冷。 梁广对二女神情不以为意。 上香首,梁广面容带著些许悲伤, 心思却琢磨著棺柠里的梁润户体。 从淮南千里迢迢运回来,虽说做过处理,只怕也无法完好保存,还不知臭成什么样。 好在是深冬时节,若不然.....喷喷~ “兄长!“”梁广硬咽著,夹带一丝哭腔。 “少君!~”李方哭得稀里哗啦,支和一眾部曲鸣鸣哭咽。 支等人或许有三分哀伤,李方这傢伙就纯粹表演,些微有些用力过猛。 梁广上前揖礼:“请嫂嫂节哀!” 梁业在旁,郭元君虽是脸色难看,却不能失了礼数,微微頜首致意。 “请郭娘子节哀!” 薛桃娘亲手送上一套服,以示哀悼礼节,丧事办完会和其他亲友相送的一同烧掉。 郭元君极不情愿地领首道了声谢。 刘姥满脸彆扭地上前接过,却是狠狼瞪了眼薛桃娘,嘴里极小声地骂了句“贱婢”。 梁广、梁业、郭元君、梁慧之离得近,听得一清二楚。 梁广微微凝眼,梁业皱皱眉並未说话。 梁慧之面无表情,郭元君抽抽壹嘻,装作没听见。 薛桃娘抿著唇,默默退到梁广身后。 时下关中佛事兴盛,丧葬时请来高僧诵经做法事已成风俗。 吊完毕,按照礼节应该去堂侧面的法会道场,跟隨僧眾默诵经文祷念亡灵,也有为自身祛晦祈福之意。 有两名僧人前来邀请,梁广压下火气不想太过计较,准备先带眾人去道场做法事。 梁慧之忽地道:“广弟带诸人前去便可,你身边女子身份低贱,不能入道场!” 梁广脚步一顿,拧紧眉头看著她, 梁慧之猛地被他一瞪,心里陡生几分寒气,眼神原本有些惧意和退缩。 可转念想到自己身为长姐,更是正经梁氏女君出身,凭何要惧怕一个养子? 当即迎上他的自光,流露丝丝轻蔑。 郭元君擦拭泪痕,默认梁慧之说的话。 梁业有些为难地看著他。 薛桃娘脸蛋黯然,怯怯地小声道:“妾到外堂等候.... 梁广伸手拦住,转而看向梁慧之:“长姐此话差矣!桃娘乃后禁军主簿薛茂之女,沛郡薛氏之后,良人身份,有何低贱之处? 我未娶妻,由桃娘代行主母事权,有何不可?” 梁慧之没想到梁广当堂顶撞自己,有些恼火:“可我怎么听说,此女原先是正则后宅婢女? 之后又入了高邑侯府? 刘姥,你说是不是?” 刘姥福礼道:“稟姑子,这贱人本就是郭娘子身边奴婢,不知怎地勾搭上了. 我家少君將她送给高邑侯,不想今日又出现在梁府!“ 梁慧之冷笑:“虽不知高邑侯为何又將此女送给了你,可一个贱婢岂能入法事道场? 让她进梁府,入堂哭吊,已是看在你的顏面上,莫要不知好歹! 你虽是僮奴子出身,而今却也做了叔父养子,有了梁氏郎君名分。 让一个任人褻玩的贱人做妾室,真是不知尊卑贵贱、礼义廉耻!” 梁业有些听不下去,轻声呵斥:“大妹,少说两句!” 梁慧之轻哼了哼,毫不掩饰眼中嫌恶, 薛桃娘脸蛋发白,紧紧咬住嘴唇。 梁广眯眼紧盯著梁慧之,又看看跪坐一旁,一言不发的郭元君,视线最后落在刘姥身上。 刘姥眼神闪烁,低著头不敢对视。 梁广忽地一笑:“有谁能证明,桃娘入过高邑侯府? 若不然,把高邑侯请来,当面问问他有无此事? 桃娘自始至终,一直是良人身份。 入东宅,也是作为兄长侍妾伺候, 至於兄长为何把桃娘让给了我,呵呵,这是我们之间的私事,外人不足道!” 郭元君猛地抬头怒叱:“你撒谎!夫郎明明把这贱婢送给了高邑侯!” 梁广微笑不改:“嫂嫂可要把高邑侯请来对质? 嫂嫂觉得,高邑侯会承认有过此事吗?” 郭元君满脸怒,却是被问住了。 她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高邑侯符亮被暴打,府宅被烧一事,只有梁闰和寥寥几人知晓,並未传开。 连荷亮自己都不愿承认。 拿此事低毁薛桃娘,藉机落梁广麵皮,细算下来根本站不住脚。 她脸色有些难看,把此事想简单了,没注意到个中细节。 梁业和梁慧之相视一眼,对於去年发生的事,他们全然不知,相关一切都是听郭元君和刘姥所说。 郭元君更不会告诉他们,梁闰利用薛桃娘设下圈套,引诱梁广得罪符亮父子梁慧之眉对刘姥道:“究竟怎么回事?是你说正则把薛氏女送给了高邑侯?” “奴婢.....“” 刘姥有些慌了,急忙跪倒:“確有此事啊!奴婢不敢撒谎!去年,少君的確把这贱人送给了高邑候! 还是奴婢带人將她送上高邑侯车驾的~” 郭元君低声呵斥:“刘姥!勿要再多言!” 刘姥匍匐在地,不敢再多话。 主僕二人如此反应,让梁慧之满心疑惑:“弟妹,这里面,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隱?” 郭元君一脸不自然:“许是..:..许是刘姥记错了~” 梁慧之然,骂了半天,原来是子虚乌有之事? 她看看梁广,再看看薛桃娘。 这薛氏女年岁不大,长得倒是温柔秀美,是个惹人怜爱的美貌姬妾..:: 她也是过来人,当即明百了什么。 刘姥说的那些事,只怕是梁广和梁闰,围绕此女展开的爭夺和较量。 梁慧之立时狠狠怒视一眼刘姥。 两日来,这老嫗没少在自己耳边哭诉,话里话外儘是薛氏女和梁广如何暗中勾搭... 自己抱打不平,不想,却是被他人当枪使。 梁慧之连带著怨上郭元君,这弟妹主僕与梁广闹矛盾,便把她拖来当靠山。 梁业也隱隱明白了什么,梁闰、高邑侯亮、梁广三人之间,围绕这薛氏女一定发生过什么。 只是现在,真相已经不重要。 梁闰已亡歿,只留下一个遗腹女。 梁广即將承桃叔父梁云后嗣,成为梁云一脉的少君。 梁云叔父有后,梁氏宗族再添一位前途无量的梁氏郎君。 这些,才是最重要的。 梁业开口缓和气氛:“既是误会,薛娘子便隨广弟一同入道场祈福。” 梁慧之、郭元君默不作声,算是默许了此事。 “大兄且等一等!” 梁广摇摇头,一指刘姥:“此老贼妇搬弄是非、乱嚼舌根,毁我与桃娘, 岂能轻饶?” 刘姥浑身一哆嗦,跪在地上向郭元君投去求救目光。 郭元君沉著脸:“回到东宅,我自会教训她...: 梁广还是摇头:“嫂嫂近来哀慟伤身,又要照顾小侄女,此等小事不必劳烦嫂嫂。 今日,小弟便替你一併了结!” 梁广回头喝道:“来人!將此老贼妇拿下!” 早就火冒三丈的李方大吼一嗓子:“孔佃夫!” 黑脸糙汉孔佃夫从堂外衝进来,手摁刀柄瞪著一双牛眼,在梁业、梁慧之、郭元君、刘姥几人身上来回打转。 李方指著刘姥:“少君命你把此老妇拿下!” “喏!”孔佃夫二话不说,衝上去扭住刘姥胳膊、摁住脑袋在地上。 刘姥嚇得尖叫起来,挥手蹬腿拼命挣扎。 孔佃夫两拳砸脸打出一片血雾,刘姥惨豪著捂脸趴地。 梁慧之脸色剧变,此恶奴好生凶狠! 郭元君万没想到,梁广竟敢指使私兵对刘姥动手! 等她反应过来,刘姥已经趴地上满脸血泪,哭豪声犹如杀猪。 “住手!”郭元君起身怒叱。 孔佃夫见梁广面无表情,仍旧压著刘姥不鬆手。 “梁广!你放肆!刘姥是我郭氏族人!”郭元君通红双眸怒视他。 梁广严肃道:“此贼妇毁谤主家,侮辱我妾,在兄长、嫂嫂与小弟之间搬唇弄舌,理当问罪!” 梁广看向梁业:“大兄,按照宗法,此贼妇是否应该杖毙?” “这...:”梁业迟疑了下。 梁广不等他回答,对孔佃夫一摆手:“大兄已经应允!拖下去!杖毙!” “喏!”孔佃夫粗莽声犹如牛,拽刘姥头髮胳膊就往堂外拖。 “广弟!”梁业一惊。 梁广抢话道:“大兄,宗法不可不正!你也不想看到,我与嫂嫂生出嫌隙吧?” 梁业语噎,看著梁广意味深长的目光,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去。 梁广与郭元君是否有嫌隙並不重要,却不能因为一个刘姥,让梁广和宗族生出嫌隙。 梁广话外之音,他算是听懂了。 梁慧之有些惊惧,没想到梁广竟然如此狠辣,一点情面不讲。 刘姥伺候梁闰夫妇多年,又是郭元君娘家人,怎能说杖毙就杖毙? 她本想开口求情,见梁广脸色冷漠,想到方才他过自己的阴狠眼神,心里竟多了几分惧意,当即闭嘴不言。 “娘子救我!”刘姥哭豪声迴荡在信堂內,渐渐转移到了堂外。 “梁广!我郭氏不会放过你!”郭元君气得浑身发抖。 梁闰一死,刘姥是她在梁氏唯一信任之人。 没了刘姥,今后在梁氏,她连个说话人都没有。 梁广淡淡道:“嫂嫂无需为一个不守规矩的老贼妇悲慟。 如果今日之事,让尊叔父郭褒知晓,想来他会感谢我,替郭氏清理门户!” 堂外已经传来刘姥惨嚎,以孔佃夫的力气,杖毙一个老奴不会太久。 郭元君脸蛋煞白,痛哭著央求梁业:“请兄长做主!” 梁业迟疑了下,低声道:“奴犯主,该当杖毙!” 郭元君愜了愜,又去求梁慧之:“阿姐!” 梁慧之满脸不自然:“谁知道你夫妇究竟做了什么!一个老奴妇成天嚼舌头,是该好好管管~” 她背著梁广偷偷指了指正厅。 郭元君反应过来,顾不上婢女扶,提著麻裙拖著丧服就跑出堂。 梁广注意到梁慧之的小动作,也不戳破,就让郭元君去告状求情好了。 梁成、梁云听到皇甫毅凛报,已经跨出正厅。 梁胤、梁煒、梁嘉三位郎君也跟在两位叔伯身后。 梁广跟隨梁业、梁慧之,走出堂前去拜见。 “梁广挟私报復,求公父开恩,救刘姥一命!” 一身丧服的郭元君痛哭流涕,跪倒在梁云跟前。 梁云面色晦暗,明显是气血不佳,大病缠身之相。 他咳嗽几声,轻嘆口气:“既是刁奴谤主,的確该严惩。 那刘姥也是你宅中老人,管教不严,你也有过。” “公父!”郭元君面若死灰,跌坐在地。 她不敢相信,公公梁云竟会完全站在梁广一边。 梁成有些不忍,低声道:“若不然~” 梁云微微摇头,梁成嘆口气,没有再说话。 梁广走上石阶,对两位长辈见礼,又对梁胤三人拱手称呼兄长。 三人一一还礼,相互打量一番,初见面还算和气。 “阿父,我绝无冒犯嫂嫂之意!只是,嫂嫂屋宅之內,不可留此等惹是生非之刁奴,故而擅作主张將其杖毙! 若有不妥之处,请阿父责罚!”梁广躬礼道。 梁云咳嗽著,露出些笑容:“宗族事务,你自己做主就好。” “多谢阿父!” 梁广又唤来两名婢女:“带嫂嫂回东宅歇息,伺候周到!” 婢女低声应著,扶几近瘫软的郭元君起身。 梁广又对她拱手道:“请嫂嫂节哀,早些回屋歇息,晚些时候,小弟再去当面致歉!” 郭元君俏脸惨白无血色,今日刘姥之死让她明白,梁氏之內,她已成了无足轻重之人。 梁成深深看了眼梁广,对眾人道:“汝等子弟,且隨我入堂议事!” 梁胤、梁煒、梁嘉三人拱手称是。 梁广扶著梁云,一眾梁氏郎君步入正堂。 深深府宅之內,只有刘姥那越来越弱的惨豪声传来..:: 第147章 宗族议事 第147章 宗族议事 梁广第二次坐在府邸中堂之內。 上一次在这里,他和梁云正式认下父子关係。 而今,他是以梁氏郎君、梁云一脉少君身份,坐在堂內与诸位子弟议事。 梁成、梁云並排跪坐在正中长案后,梁广、梁业,和梁胤、梁煒、梁嘉分列左右。 梁云不时咳嗽,方才扶他时,梁广发觉他又瘦削许多,原本结实有力的胳膊,重伤大病后成了皮包骨头。 梁成先向眾人介绍梁熙在凉州的近况。 梁氏四大长君,梁说病逝,只剩梁熙远在凉州,受到一眾梁氏子弟牵掛。 这种牵掛,三分基於血缘亲情,七分源於自身利益。 梁熙的安危升降,关係到梁氏宗族整体利益,和每一个梁氏子弟都息息相关。 梁说病逝,梁氏折损一名封疆大吏。 梁云病重,后禁军兵权基本交由新任副將樊虎代掌。 樊虎是前外戚氏酋樊氏子弟,意味著后禁军兵权,很快就会从梁氏手中拿走。 梁成以镇前將军的戎號武官,转任右军將军一职。 仍然位列重號將军行列,却从二品降为三品,在朝堂上的班列位序更是下降不少。 过去一年时间,梁氏宗族遭到重大削弱,实力大大缩减。 凉州刺史梁熙、张掖太守梁胤父子,已经是梁氏宗族最后的牌面。 凉州局势更加复杂混乱,梁熙一旦有失,梁氏宗族將会从顶尖氏酋权贵行列掉落。 梁成介绍时,一眾子弟仔细聆听, 梁广也听得认真,不过更多注意力放在凉州局势本身。 梁胤做了些补充说明,透露出一个关键讯息。 盘踞在金城郡勇士川(苑川,甘肃榆中)一带的鲜卑乞伏部,近来匯集各部头领,部民调动频频,可能有动乱跡象。 双赵爭霸时期,乞伏部不断西迁。 建元七年(371年),荷坚派大將王统出兵陇西,乞伏部投降。 符坚封气伏部首领为勇士护军,其部落居住地便称作勇士川。 如今,继任勇士护军,统领部民留守勇士川的乞伏步颓,是前首领乞伏司繁族弟。 乞伏司繁之子,正是时任后军將军的乞伏国仁。 “父亲担心乞伏部作乱,乞伏国仁留在长安心生贰心,里应外合之下威胁陇西安危。 故而此次回来,父亲特地叮瞩,命我留意打探乞伏国仁动向。”梁胤说道。 梁成想了想:“听闻乞伏国仁与太子交好,时常出入太子宫。 在没有实证的情况下,不能把此事公之於眾,以免惊动乞伏国仁,得罪太子。” 梁胤頜首:“大伯父放心,侄儿明白。” 梁成略作思考,又看向梁广:“阳平公今夜返京,明日你去拜见之时,能否向阳平公隱晦提及此事? 通过阳平公之口,让陛下知道乞伏部有异动,这样可避免我们四处打探,惊动乞伏国仁,触怒太子。” 梁业、梁胤几人都向他看去。 梁广笑道:“大伯父放心,此事我记下了。” 他转而又对梁胤道:“凉州事务我不甚了解,万一君侯询问,许多事情只怕答不上来。 不如这样,劳烦兄长明日与我一同前往公国府,当面向君侯报,兄长意下如何?” 梁胤有些迟疑:“若能拜见阳平公,当面稟奏,自然最好! 只是,阳平公伤残,只恐脾气喜怒无常,不一定愿意见我.... 梁广笑道:“无妨,兄长与我一道前往,见一面君侯应该不难。” 梁胤目中多了些异色,拱手道:“如此,多谢广弟!” “兄长见外了!” 梁嘉忽地道:“你口气倒是不小。 可阳平公脾性本就古怪,如今伤残,只怕更是叫人难以捉摸。 你冒然带兄长前往,万一触怒阳平公,求谁来说情?” 梁广看看他,这位梁党次子与梁慧之乃是同胞姐弟,目前在长乐公符不幕府任薄曹从事。 梁广说道:“阳平公性格坚韧,能忍常人所不能,即便腿脚伤残,也不至於性情大变。 我在淮南一路隨行,对此还算了解,阿父、大伯父、诸位兄长大可放心。” 梁嘉还要追问,梁成道:“既然梁广说可行,明日便由梁胤陪同前往。” 二人拱手称喏。 说完梁胤的事,梁成又对梁煒道:“廷尉律博士一职品秩低了些。 可鑑於你此前在幽州、冀州並未担任过要职,回到长安以此作为起家之职倒也不差。 先积赞资歷,过几年再作调动。” 梁煒明显有些不情愿,只是宗长拍板决定,只能勉为其难地接受。 作为梁长子,在父亲病逝后,以他的能力和人脉,又无法在幽州立足,只能回长安依靠宗族。 梁成看向梁广,温和笑道:“你魔下李方、支,凭藉战功已获封赏,无需宗族出力。 其余要提拔、赏赐的部曲,先擬个名录和意向职务,待我和你父亲商量过后,再与你商谈。” 梁广拱手:“多谢大伯父、多谢阿父! 我魔下一眾部曲里,多数已有安排,或是留任五部司马,或是暂授都尉、校尉。 唯有薛茂、曾瑾二人,想请大伯父帮忙安排。” 梁成道:“你且说说看。” 梁广略一想:“薛茂有治民之才,我想让他前往并州任一县令。 曾瑾熟悉营务,此前在少府做过吏,我打算让他到少府下辖中尚方令,出任一名署令。” “噢?”梁成和梁云相视一眼。 梁广对部曲有如此清晰安排,显然是早有规划。 “可否说说为何作此安排?”梁成饶有兴趣。 梁广猜到他会追问,好在已有腹稿应对: “薛茂才能如何,阿父最清楚不过,出任一县令绰绰有余。 我打算重点栽培他,將来若有希望为一郡太守,对我梁氏大有益。 薛茂是沛郡薛氏出身,在并州较为容易接触河东薛氏,在地方为官有一定便利。 至於曾瑾,中尚方令司职军械製造,若有宗族自己的人在里边,將来征伐调用兵器时也方便些。” 梁成不住点头:“不错,你这番思虑果然周到。 若能通过薛茂结交河东薛氏,对我们將是一大神益。 曾瑾入少府,將来梁氏子弟领兵出征,在军械配备上也方便些。 这二人安排,我亲自来办。” 梁成满面讚许,梁广这番布置,確实有许多现实且必要的考量。 梁云咳嗽著,目中流露欣慰。 梁广行事稳重成熟,基本上不需要过多操心。 “有劳大伯父!” 梁广放下心来,梁成如此说,这两项安排应该不是问题。 方才说的理由只是一部分。 有些心思和谋划,自然不能透露。 安排薛茂前往并州任职,一是想办法结交河东薛氏,二是对他和薛桃娘投效自己的一份回报,满足薛茂为官一方的心愿。 三么..:::.并州相对而言,局势稍稍稳定些。 將来若是关中留不下去,也好有条退路可走。 至於曾瑾,安排进入少府中尚方令督造兵器,的確是为领兵出征做准备。 同时也是培养武器装备製造相关人才,以备將来之用。 梁煒忍不住道:“大伯父不肯为我谋官,却把心思精力在几个部曲身上, 也太偏袒了些!” 梁广微一皱眉,这傢伙自己一无是处,却眼红別人升迁调动,竟还有脸噪? 昔年梁说在鄴城、幽州才名震关东,怎么二子一女没一个成器? 梁成斥道:“梁广魔下部曲,皆在南征时立下功劳,就算我不动用宗族之力,也能获得相应封赏。 这些部曲皆是可用之才,培养他们,便是壮大我梁氏! 你门下若有此类人才,我也可以调用宗族力量为你铺路!” 梁成一向温厚,极少发火,方才一番话却是严厉之际。 梁煒再不满也不敢顶撞宗长,当即拱手:“大伯父息怒,是我短视肤浅7..:: 虽是认了错,可梁广见他仍是一脸忿忿,显然不服气, “下月初七,便是我梁氏祭祀宗祠之日。 届时,当广邀宾客前来观礼。 汝等下去做好安排,不可出现紕漏!” 梁成对一眾子侄叮嘱道。 眾人应诺。 梁云颤巍巍站起身,梁广急忙上前换扶。 “送为父回房,还有些话要交待於你。”梁云紧握他手。 梁广也明白些什么:“孩儿遵命!” 当即,梁广扶他沿著长长廊道,往北宅西院而去。 梁业则跟隨梁成回北宅东院。 梁胤、梁煒、梁嘉住在西宅,同路而回, “大伯父也太偏那梁广了,凭何宗族要为他的部曲奔走安排?却把咱们几个晾到一边?” 梁煒一路抱怨起来。 梁嘉冷笑:“此人不愧是虎儿,手狠心毒,今后可要当心些!” 梁煒疑惑道:“何意?” 梁嘉反问:“他今日一来就杖毙刘姥,你以为是做给谁看?” 梁煒了证,恍然道:“做给咱们看!” 梁嘉:“他用刘姥一条命,来宣告自己梁氏郎君的身份! 同时告诉所有人,从今往后,梁氏宗族事务,他也有权插手! 此子面厚心黑,入我梁氏,还不知是福是祸!” 梁煒深以为然,扭头对梁胤道:“二兄,你明日跟他去公国府,也得当心些!” 梁胤警了二人一眼,淡淡道:“我的事,不用你们操心,管好自己,莫要做出有损宗族利益之事就好!” 说罢,他不再理会,自顾自地穿过月门离去。 梁煒恼火:“好意提醒,他却不领情! 难道在他心里,我们还不如一个刚刚进门的养子亲近?” 梁嘉冷冷道:“莫管他,你我目標是太子和长乐公。 只要这二位地位稳固,你我一脉才能长盛不衰。” 兄弟俩折向另一处宅院而去.::: 第148章 让渡 继承 妥协 第148章 让渡 继承 妥协 回到梁云居住的北宅西院。 梁广换扶他斜靠软榻,脱去鞋履,盖上锦念。 女婢温好汤药送来,梁广亲手侍奉。 喝下药歇息片刻,梁云精神才稍有恢復。 “为父病重,身子骨已经垮了,想来时日无多......”梁云说话声有气无力。 “阿父得菩萨护佑,一定能祛病消灾,延年益寿,无需想太多,安心养病即可。”梁广为他掖了掖被褥。 梁云勉强一笑:“洛涧溃败,菩萨已经保佑我逃出生天,能从淮南活著回来,我已知足,不必再贪求其他。” 梁广默然,以他的伤势,能活著逃出由庵里已算托天之幸。 作为首批从寿阳撤离之人,如果他和梁成早走两日,提前抵达项县,说不准就要和翟斌叛军撞个正著。 项县遭颖水冲溃,以他二人当时的身体状况,不可能逃得掉。 此番两位梁氏长君能够活著回到长安,的確是幸运之极。 梁云看著他:“方才中堂议事,我儿思虑周全,进退有据,为父深感欣慰。 在这方面,为父已经没有什么再能教你。 今后只须谨记,任何时刻,都要戒骄戒躁、谦虚谨慎,做任何事都要慎终如始......咳咳~“ 话稍微说多了些,他便一阵急喘咳嗽,梁广急忙轻抚其背。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平復气息,梁云嗓音沙哑:“我梁氏虽是氏酋宗族,数代以来便和汉人士族通婚联姻:::: 要想宗族长盛不衰,兵权、人望缺一不可... 兵权乃立族之本,人望乃强族之翼,你可知如何巩固这二者?” 梁广沉声道:“阿父之意,梁氏作为氏酋起家,自身所领部民为根基,任何时候都得保有这部分力量,不容外人染指! 而想壮大宗族,就不应局限于氏人身份,广结士族、广纳宾客、互为臂助, 为我辅翼!” 梁云欣笑点头:“我儿果然聪慧,你能看得明白,想得透彻,为父便宽心了。” 顿了顿,他又轻嘆道:“南征之前,阳平公曾对陛下諫言:“国家本戎狄也,正朔会不归人』。 大秦能靠氏人立国,却不能只靠氏人治国。 华夷之別不消,这天下终难平靖。 以眼下局势来看,要想做到这一点,太难~” 梁广默默点头,正如他此前所想,秦上层权贵里,其实根本不乏明白人。 秦国最函需解决的,其实还是內部各少数族对立,各方矛盾尖锐问题。 符坚或许想藉助统一这一宏大命题,寄希望用共同意识形態来整合各族。 可南征失败,宣告这条路根本走不通。 统一,应该放在整合內部矛盾之后。 如果能消化广大北方汉人士族、寒素庶民这一庞大却分散的阶层力量,对於整合內部矛盾,或许有意想不到的帮助和效果。 梁云的话,用在发展宗族上適用,用在治理国家上同样適用。 问题是,他现在说这番话,用意似乎不仅仅在於梁氏宗族。 略作歌息,梁云低声道:“我儿可知,当年,梁氏为何要追隨陛下发动云龙门之变?” 梁广点头:“此事孩儿有所耳闻。 当年,越厉王符生之妻,大秦皇后正是我梁氏女君。 符生残暴,亲手杀死梁皇后,这才激起宗族愤慨。 自此,桓侯率梁氏投效陛下,诛杀符生鼎革天下!” 梁云眯著眼,陷入过往回忆:“是啊,越厉王杀妻,便是触动了梁氏全族利益! 若不反他,梁氏在接连打压之下,必定人亡族灭!” 安静了会,梁云从缅怀中回过神。 “为父说这些,是想告诉你,所谓天命更多还是基於人谋! 宗族助你成事,你再反哺宗族,宗族壮大则根基稳固,你自身权势才得以巩固。 任何时候,都要以维护宗族利益为重!”梁云喘口气,紧握住他的手。 梁广郑重点头:“阿父教导,孩儿铭记在心!” 梁云所言固然有理,却不能完全听信。 一味依赖宗族,妄图藉助宗族之力制衡各方,早已有过失败先例。 司马八王才过去不到百年,北方创痕犹在。 曹魏吃了权臣的亏,司马家团结士族又忌惮士族,大搞分封试图以宗室来制衡权臣。 如今建康普室又走上老路子,司马道子和谢安摆擂台斗得正欢。 北方情况特殊,少数族军事力量强大,这部分力量包括本族部民和掌控下的汉人民户。 宗族利益代表自身利益,自然要放在首位。 却也不能一味强调宗族优先,否则保不齐养出几个好內斗的野心家。 只能说,在不同时期,坐在不同位置,採用不同的平衡之道。 梁云唤来婢女吩咐几句。 过了会,皇甫毅、赵鹿、呼延略,还有两名见过面但叫不出名字之人,一同入室拜见。 梁云轻咳两声,“皇甫毅乃安定皇甫氏子弟,擅长治理营务、训练新军。 赵鹿兄弟是我在并州收拢的匈奴勇士,可惜赵虎阵亡於淮南...., 呼延略家族,本是依附於鲜卑拓拔部的小酋帅。 陛下灭亡代国,迁徙部分拓拔族人入关中,呼延略隨之而来。 三人跟隨我多年,皆是忠心耿耿,可倚为臂膀。 今日之后,他们便是你的部曲.... 三人下拜:“参见主公!” 梁广將三人一一扶起身,拱手道:“我年幼,今后还望三位时时提点!” 三人皆是面露笑容。 南征时,梁广与他们早就彼此熟络。 之前碍於梁闰,交往时还有所顾忌,如今已无阻碍。 梁广的性格、能力他们有所了解,对这位雄姿英发的年轻主公,三人俱是打心眼里满意。 梁云把最重要的三名部曲交给他,梁广对此並不意外。 梁云的身子,已经不允许他继续执掌兵权。 后禁將军一职迟早要让出来。 脱离后禁军,三人空有散秩而无职务。 部曲家將依附主家而存,梁云之后,他们必须找到新的依附对象。 由梁广承袭父业,自然最好不过。 “我职务未定,三位先休息一段时间,之后再为三位安排职事!”梁广说道。 “谨遵主公吩咐!”三人拱手。 梁云又指著另两人:“他二人是为父名下宗族典计,泰山羊奇,蜀人卓涛。 羊奇掌府库、家籍簿册、土地田契。 卓涛掌收支、田租、计功赏罚。 二人乃我门下荫庇客,所有货財全由二人打理..... “羊典计、卓典计!”梁广頜首。 二人躬身见礼,口称少君。 他二位就是梁云名下的大管家,打理包括私人和部分宗族財產在內的所有產业。 梁云咳嗽两声:“还不快参拜主人?” 二人急忙跪倒:“仆叩见主人!” “二位请起!”梁广頜首,没有像对赵鹿三人一样,亲自上前扶。 羊奇、卓涛二人,虽说也是梁云名下荫庇户,可这种性质的依附关係,人身绑定性质更强些。 在整个宗族內部,他们的地位高於僮奴,又比不上赵鹿三人这类独立部曲。 赵鹿三人皆有各自官职、家族、土地、人口,单拉出来就是一方小势力。 羊奇卓涛及其家族,则完全依附於梁氏而生。 这种关係和他们从事的服务性工作,可取代性强,存在与否完全是主家一句话的事。 梁云挥手,示意五人暂且退下。 梁广坐在软榻边,梁云有些颤抖地伸出手,梁广急忙紧握住。 “今日后,你便代表为父,打理一切宗族事务.... 为父已经上表,请求陛下恩许辞去后禁將军一职.::: 趁著还有几日好活,为父会儘量为你奔走游说,爭取助你得到一心仪职务.: 为父行將就木之身,能帮你的已经不多,今后只能靠你自己.....咳咳~” 梁云喘息著,说话时已有吃力之感。 “阿父已经给了孩儿足够多的支持,阿父恩情,孩儿终世不忘! 只愿阿父安心养病,让孩儿承欢膝下,以尽孝道!”梁广低声道。 梁云轻点头,枯稿面容露出丝丝欣笑。 “我儿且附耳过来~”他招手示意了下。 梁广俯下身,只听他低语道:“阳平公爱女,安陵县君盈,与你年岁相当,尚未婚配.... 若能討得佳人欢心,成为阳平公之婿,对你、对我梁氏皆有莫大助益!” 符盈? 梁广微证,脑海里浮露出一位梨窝浅浅的清新美少女。 去年初见,便让他眼前一亮。 只是碍於身份和南征在即,並未往其他方面多想。 今时不同往日,以他梁氏郎君身份,与盈宗女身份基本对等。 梁云这么一提醒,他心头立马火热起来。 撇开美人不谈,符融所领那数千氏户,也是一支令人垂涎的力量。 若能想办法分润一二,再加上他现有的梁氏私兵,轻易就是一支上千人的精锐氏兵。 这些可都是世代为兵,父死子继、兄弟相承的百战老卒,想想就令人兴奋。 梁广露出会心笑容:“多谢阿父提醒,孩儿知道该怎么做了!” 梁云也笑了,“阳平公宠爱女儿,在此事上不会过於逼迫。 你若能討得符盈欢心,再由为父和你大伯父出面商谈,亲事多半就成2: “孩儿明白!请阿父安心养病,静候佳音便可!” “好~好~” 梁云闭了闭眼,已是疲惫睏倦。 梁广为他盖好念褥,正要放轻脚步离去,梁云又忽地睁眼抓住他手: “郭氏毕竟是你嫂嫂,莫要太过为难! 她孤儿寡母已是不易,望你今后多加照拂!” 梁广默然片刻,露出笑容:“阿父放心,有我在,可保她母女平安无忧!” 梁云看著他,缓缓鬆开手:“如此,为父再无遗憾.... 梁云合眼沉沉昏睡,梁广躬身揖礼,退出居室。 赵鹿、羊奇五人恭候多时,簇拥著他折向东宅而去。 相隔一条连廊、一方池,便是梁成居住的北宅东院。 连廊尽头,梁业静静地站在黑暗里,目送对面廊道下,梁广带著眾人离去。 他转身回了屋宅。 推门而入,室內光线昏暗,梁成已和衣躺在围床上。 “阿父,今日过后,叔父一房所有力量,都已交到梁广手中。 我梁氏,迎来了一位霸道、凶狠,却又能力出眾、城府极深的梁氏少君!” 梁业跪坐一旁,声音低沉。 梁成闭目休憩,淡淡道:“在你看来,此事是好是坏?” 室內安静片刻,梁业道:“乱世为好,治世为坏!” 梁成又问:“方今是乱,还是治?” 梁业轻嘆一声:“治中藏乱,乱而无休。” 梁成睁开眼:“如此,你可知道该怎么做了?“ 梁业拜首:“为宗族计,孩儿明白!” 梁成露出微笑,梁业能想明白这些,將来就不至於闹到宗族分裂的局面。 最起码,他这一房还有望延续下去。 梁业迟疑许久,低声道:“阿父就不怀疑正则之死著实蹊蹺?” 梁成笑了笑,似无奈,似伤感,还有一丝一闪即逝的愤怒。 他再度合眼,幽幽低嘆:“实情如何已不重要,保住宗族现有利益,聚拢人心,才是你应该做的事。 忘掉此事吧,更不要试图查明真相,否则,只怕连你也活不久。 父辈们都已年迈,无法再庇护汝等子弟...: 而我梁氏,尚须年轻强干之人引领!” 梁业面色变幻,眼神闪过诸多复杂情绪,终究只是化作一声长嘆。 “阿父放心,孩儿知道该怎么做了.....· 第149章 探视公国府 第149章 探视公国府 翌日午后,梁广和梁胤各带三五隨从,跨上马前往公国府。 昨日,他便带著梁安和薛桃娘住进了东宅。 东宅归属於梁云一房,並非由梁闰夫妇独有。 数十间屋院、楼阁、厅堂、亭台..::.名义上他占有一半,实则现在尽归他所有。 以前在东宅,刘姥仗著主母宠信,地位仅次於主人夫妇。 如今刘姥尸体裹著草蓆扔到了城外,梁广入主,东宅奴婢僕从都知道自己换了主人。 安排夔奴把所有东宅奴僕筛选一遍,此前梁润和郭元君任命的家令管事全部调走,暂时从外宅调用一批。 梁府虽大,却有种老旧迟暮之感,在这里留下太多不好印象,梁广並不打算长住。 等职务安排下来,他便准备搬出去重新置办府宅。 到时候再请梁云搬去与他同住,梁园这里,就留给梁成一房还有梁煒折腾好了。 等祭祀宗祠典礼之后,梁嘉和梁慧之就会返回邮城。 梁慧之夫郎申鸿,也在长乐公符不幕府任职。 申鸿便是魏郡申氏子弟,算起来与申朗还是堂亲。 昨日郭元君回到东宅,便再没露过面。 从北宅回去,梁广特意去探视,她说什么也不愿意见。 今日响午又去,她慌慌张张躲进屋。 大白天的,也不好得直接闯进寡嫂內屋,便让乳娘把小侄女抱来。 梁闰除了一双吊梢眼难看了些,相貌上倒也没有其他硬伤。 郭元君更不用说,未出嫁前也是美名动洛阳的士族女君。 二人所育婴孩自然丑不到哪里去。 小侄女闺名兰儿,是梁云所起,粉雕玉琢十分可爱,咿咿呀呀还不会说话。 小丫头对他还颇为亲近,咯咯笑不停。 叮嘱乳娘好生照看,也让夔奴留心些,郭氏母女这边有任何需求,只要合理儘量满足。 梁闰已死,又当著郭氏面打死了刘姥,过往恩怨已消。 如果她还想带著女儿安稳生活,就应该明白,安分守己地抚养梁兰儿长大, 是她唯一选择。 他和梁润夫妇的旧怨,也不至於牵连到一个出生不久的褪裸婴孩身上。 走到尚冠前街,从一座落成不久,崭新空置的府邸门前路过时,梁广特地驻足多看了几眼。 没记错的话,这座府邸便是去年符坚下詔督造,为谢安准备的吏部尚书府。 谢安是无福消受了,这大便宜不知会落到何人头上。 尚冠前街地段不错,毗邻北宫、京兆府,闹中取静,地价想来不菲。 “广弟想另置宅院?” 梁胤见他一路观望各坊市,看出他的心思。 “兄长慧眼!” 梁广倒也不藏著掖著,时下从法理情感而言,提倡父子兄弟累世而居。 实则民间风气恰恰相反,父子分居、兄弟分居渐成主流。 梁胤笑道:“换做是我,也会想搬出老宅另住!” “噢?”梁广略感意外。 “广弟难道不觉得,梁府老宅暮气深重,缺乏锐意进取之气? 天下纷乱不休,正是我辈子弟用命之时,岂能如长辈们那样老成守旧? 以往每次回来,我更愿意住在梁园,就是因为不喜欢老宅散发出的朽气!” 梁胤长眉挑动,颇有些意气风发之相。 梁广赞道:“兄长好气魄!” 梁胤微微一笑:“广弟不必恭维,其实你和我是同一类人! 若不然,你也不会成为梁氏郎君!” “哈哈~”梁广和他相视大笑起来。 从他身上,梁广嗅到了熟悉的气息。 野心! 这位坐镇河西中枢要道的张掖太守梁胤,也藏有一份不小的野心! 或许是南征失败让他看出些什么,又或是陇西勇士川乞伏部异动频频,让他从中觉察到机会。 总之,这位毫无血缘关係的宗族兄弟,让他本能地生出些警觉。 “兄长在张掖,想来了解西域近况。 不知吕光大都督战事可还顺利?” 想到河西,自然就想到西域。 都督西域诸军事、西域校尉吕光,率领步骑兵七万西征,称得上是目前大秦在外征伐的最强军事力量。 西域、河西距离关中看似遥远,实则一举一动都关係到关中安危。 梁胤笑道:“从番须道跨越陇山入关时,听闻吕光大都督已经包围龟兹城。” 梁广迅速在心里盘算。 吕光征討西域,即便战事不顺,也不太可能遇上像样对手。 这一股军事力量如果能及时回援,对於稳定关中局势帮助极大。 只是凉州局面复杂,西迁鲜卑势力就分作好几部,再加上前凉张氏残余势力、本地士族、秦镇守力量..::.称得上一锅大杂烩。 如果吕光不能及时回援,留在凉州也必定会面临各方针对。 梁广几乎在心里下定结论,吕光和他魔下七万兵,只怕很难再回长安了。 “广弟为何突然想到西域?”梁胤看著他, “呵呵,兄长和叔父镇守凉州,西域安危又牵动河西、关中,故而有此一问!”梁广隨口道。 梁胤点点头,没有再追问。 只是,他总觉得梁广並未说实话。 公国府。 时隔一年再度踏入,梁广从中感受到些许迟暮萧条气息。 阳平公符融伤残而回,令公国府上下倍受打击。 倒不至於动摇符融在朝中一人之下的地位,可君侯受伤致残,今后不论是入朝理政,还是统军出征,都会受到不小影响。 今日是符融回京第二日,前来探望的都是宗亲重臣、故旧姻亲。 梁广和梁胤来到时,恰好遇见太子荷宏、广平公符熙、河间公符琳、中山公符选一眾皇子。 太子符宏作为子侄,带领一帮弟弟们前来探望叔父。 结束之后,由符融之子、太子庶子冲,和妹妹安陵县君符盈礼送至府外。 符宏正对符冲、荷盈轻声说话。 符冲一脸悲戚,盈也是脸蛋戚然。 梁广和梁胤避退一旁,耐心等候。 人群中,梁广看见了高邑侯符亮。 听说这傢伙刚刚当上太子中舍人,在庞大的太子宫属官里位居前列,已是第五品官。 意外的是,杨定也在其中。 不知道这傢伙是专程跟隨太子前来,还是借探视之名趁机亲近盈。 真是契而不舍,贼心不死啊杨定也看见了他,頜首致意,旋即在宏耳边低语几句。 符宏转头向他看来。 辞別符冲、荷盈,宏没有马上登上车舆,而是径直向他走来。 梁广二人急忙迎上前拜礼:“臣参见太子!” “二位梁卿免礼!” 符宏虚抬手,笑得一团和气。 他先是向梁胤询问凉州近况,转达对凉州刺史梁熙的亲切问候。 梁胤回长安已经入宫当面奏对过,也向太子宫呈献礼物,两名西域美姬和一车葡萄酒。 只是碍於外郡主官身份,不能隨意覲见太子。 故而今日还是符宏第一次见到梁胤。 “梁將军在淮南斩將夺旗扬我国威,孤深为敬佩!”宏又对梁广笑道。 “太子谬讚!”梁广躬礼。 符宏打量著他,眼中似有奇异之色。 梁广有些不解,他和太子没什么私交,见面次数倒是不少,算不上陌生。 可为何用古怪眼神盯著他? “呵呵~过些时日,孤设宴,邀请诸卿子弟前来聚会,也请梁卿务必赏光!” 符宏笑道。 梁广拱手:“不敢!多谢太子,臣一定到!” 符宏笑著点点头,又多看了他几眼,这才在几名宦官服侍下登上车舆。 杨定趁机凑过来:“梁君!有美事相候呀!” 梁广一愣:“不知杨君指的是?” 杨定嘿嘿笑笑:“我可不敢妄言,过两日君便知晓!” 梁广满脸狐疑,宏、杨定都有些怪怪的。 “对了,在下已出任太子左卫率,梁君今后若要找我,可得来太子宫!” 杨定拱拱手,跨上马隨符宏车驾队伍而去。 梁广大感意外,杨定没接任游击將军,转而去做了太子左卫率,已算得上高升! 看来,符坚並未因杨壁丟失襄阳,就对杨氏减少恩宠。 仇池杨氏的脸面,还是比较大的。 梁胤看著他:“这杨定出身豪门,武勇出眾,射艺更是无双,一向心高气傲,广弟竟能与此人交好?” “兄长过誉,杨君其人还是比较好相处的。” 梁广隨口笑道。 能让杨定著脸主动示好,其实一点不难,只要在箭术上压过他就行。 梁胤笑笑不说话,心里对梁广又高看了几分。 能与阳平公、太子、杨定这些权势人物交好,足以证明此子当真不简单。 第150章 我们是清白的 第150章 我们是清白的 太子车驾走后,梁广和梁胤跨入公国府门。 “见过临贺郡公,见过安陵县君..: 不等梁广话说完,符衝突然指著他喝道:“你个下贱僮奴子!还有脸来?” 梁广一愜,皱眉看著他:“临贺郡公此话何意?” 梁胤在一旁保持躬礼姿態,不动声色地后退小半步。 符盈拦住符冲:“仲兄你这是作何?” “阿妹你躲开!” 符冲推开她,涨红脸对梁广一顿斥骂:“亏得父亲提拔重用你!可你呢? 身为下臣,保护不周,致使父亲在战场之上坠马断腿!” 符冲越骂越激动,赤红双目,硬咽起来:“你率虎督在中军听用,为何不贴身跟隨父亲? 父亲率军与普军斯杀之际,你在何处? 梁广!別忘了是父亲抬举,才让你有了今日! 父亲断腿之责,得由你来负!” 梁广拱手:“郡公切莫激动,且听我解释. “你护主不力,该当死罪!有何好解释的?” 符冲怒吼,拎起拳头就向他打来。 梁广稍稍侧身躲过,冲收不住力,脚下跟跪差点摔一跤。 “贱奴!”冲恼羞成怒,转身又向他打来。 梁广连退几步,早就听闻符冲少年气性大,今日算是领教了。 值守府门的公国卫士,和附近听到动静的属吏纷纷赶来劝阻,被符冲一顿拳打脚踢,谁也不敢靠近。 “仲兄!” 符盈又气又急,带著哭腔拦住他。 “滚开!” 符冲火气上头,猛地用力一推,荷盈跟跪著后退,身子向后倾倒,眼看后脑勺就要磕到石灯挑檐! 梁广大惊,大步衝上前伸手一托,盈后脑撞上他手掌,隔著手背狠狠磕在石灯挑檐上! 手背瞬间传来剧痛,万幸的是盈没伤到头。 梁广胳膊环住她腰肢,让她不至於在身子失去平衡时重重摔倒在地。 “县君可还好?”梁广扶她站稳。 符盈惊魂未定,脸蛋一片煞白。 若非梁广伸手一挡,她在失去重心之下,定要狠狠一头撞上石灯! 后果不堪设想.... “阿妹!” 符冲也嚇一跳,“你、你没事吧?” 符盈回过神,怒斥:“阿父受伤经过你也知晓,与梁广何干?怎能无故迁怒旁人? 我公国府已遭重创,容不得你在此丟人现眼!” “阿妹,我~” 符冲涨红脸说不出话。 梁广站在一旁,看著盈气呼呼的样子,只觉有些好笑。 身为兄长的符冲,脾性暴烈衝动,远不如小妹盈稳重大方,说话鏗鏘,辞严义正。 这小娘,颇有大妇风范! 手背有些疼,低头一看,吧嗒吧嗒滴血。 方才那狠狠一磕碰,手背刺开一条血口,虎口周围一片淤青。 石灯也差点撞翻,挑檐一角沾染血跡。 “呀~你、你流血了!” 符盈这才发现,梁广手背受伤。 “小伤,无事。”梁广笑笑,对他而言,这確实只是小伤。 “你且等我片刻~”符盈低声道,带著两个女婢匆匆离去。 门厅附近的动静闹得不小,符融坐在一方四抬肩舆上,在崔宏、郭褒、苟平等人簇拥下而来。 “参见君侯!”梁广下拜。 方才近乎於隱身的梁胤出现在他身旁,一同下拜。 符融精气神已经恢復如初,只是整个人明显消瘦许多,看著像个鬚髮杂白的半百老叟。 “若无梁广捨命相救,渺水一战,我何止是断腿?” 符融声音平静,符冲一下子红了眼,“阿父!” 符融摆摆手,“休要做小儿女態!你不分青红皂白胡乱迁怒,本该严惩,念在你一片孝心,孤暂且饶过。 去,向梁广赔礼道!” “阿父!?”符冲满脸不情愿。 “照做!”符融微皱眉,已是显露不悦。 符冲不敢再多话,走到梁广面前躬礼:“方才是我衝动,请梁將军海涵!” 梁广侧身不受,拱手刚要说话,冲已经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走时还不忘怒瞪他一眼。 梁广脸色微沉,放下手没有声。 符融见他手背滴血:“伤得如何?” “稟君侯,无碍!” 符融略一頜首:“你来得正好,隨我来吧!” “君侯!今日前来,还有其余要事稟报!” 梁广急忙出声,把梁胤前来拜见,稟奏凉州近况一事告知。 符融看了眼梁胤:“也好,先听听凉州事务。 梁广,你在府中等候。” “诺!”梁广应道。 梁胤对他笑笑,跟隨符融肩舆往后厅而去。 苟平向他拱手致意,带著几名候官先行出府。 郭褒、崔宏向他走来。 “二位气色不错,想来已领了新职事?”梁广见礼笑道。 崔宏拱拱手,“让梁將军见笑了,崔某已出任度支尚书一职!” 梁广有些惊讶,“恭喜崔君!从此量计运漕,决定庙算,仕途上跨出一大步呀!” 崔宏连连谦辞,却是满面春风嘴角压不住笑, 郭褒有些发酸:“玄伯兄在寿阳得到陛下召见,相谈之下,陛下金口赞其治国之才。 此番回京,定然是拔擢重用!” 崔宏捻须:“郭君出任上洛郡太守,治理一方,同喜同喜!” “比不上玄伯兄进入中枢任职!”郭褒酸溜溜。 梁广莞尔:“我说二位,莫非是约好了,在我这无处落脚之人面前显摆卖弄?” 郭褒连连摆手:“非也!梁君说笑了,你的功劳有目共睹,短缺了谁,也不会把你这位大功臣晾到一边!” 崔宏也笑道:“有陛下和阳平公亲自过问,梁將军只管放心好了!” 郭褒一阵挤眼晴:“过两日我登门造访,有一桩美事与尊父梁公商议!” 梁广证了证,今日郭褒已是第二个对他说,有所谓美事之人! “郭君此话何意?” 郭褒摆手:“过两日到尊府见面再说!我二人先走一步!” 目送二人绕过影壁跨出府门,梁广一头雾水。 同时心里也有些著急。 南征归来,文武臣僚陆续有了去处。 可他这里怎么半点动静没有? 思索间,符盈带著两名女婢赶回, “隨我来,让她们给你的手涂药包扎。”盈道。 见女婢手里拿著些细纱、药瓶,梁广摇头:“小伤,县君不必掛怀。” “已经流血红肿,岂能不治?” 符盈柳眉紧,“不许推辞!” 梁广看著她,忽地笑道:“好歹也是为救县君所伤,若是要治,也应由县君亲手包扎! 如此方显诚意,我这伤也能好得快些!” 符盈微证,似乎没想到,梁广竟敢当面对她说这些调笑戏言。 两名女婢憋看笑,梢稍后退了些符盈脸蛋浮现红晕,抿著唇,眸光羞恼似地瞪著他。 “唉~既然县君不愿,区区小伤不治也罢!” 梁广摇摇头,转身便走,嘴里嘟囊著:“救人没好报啊~” 荷盈见他手背还在滴血,落在青条石地砖上如朵朵梅,心里当即有些慌了:“你站住!” 梁广驻足,回头看著她。 符盈从女婢手中接过细纱、药瓶,低声道:“退下!不许嚼舌!” 女婢屈膝福礼,告退离去。 她四处看看,前厅旁边有一座稍小些的偏厅。 “且隨我来!”她瞪了眼梁广,快步走在前。 梁广慢吞吞跟上,看著她髮髻上斜插的簪金釵,下坠的一缕流苏輟著珍珠,走路时轻轻摆动格外好看。 “县君走慢些,在下有伤在身,无法快行。 何况,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之事,不必慌张.... 梁广慢悠悠地调笑一句。 符盈停下脚步,红扑扑脸蛋微微扬起,气呼呼道:“你伤在手背,与腿脚有何干係?” 梁广扭扭脚踝,面露痛楚:“想是刚才冲得太快,崴了脚! 唉~为救县君,实在心切,也就顾不得许多~” 荷盈见他这副模样,还以为真崴了脚,犹豫了下,上前住他一条胳膊:“这样可好些?” “唔~好多了!” 符盈著他,慢慢走进偏厅。 既是腿脚有伤,自然不能跪坐,梁gg罪一声叉腿箕坐,受伤的手搭在案几软垫上,盈跪坐一旁认真涂药。 梁广直勾勾盯著她,甚至能看清楚少女面颊上细细绒毛。 凑近看盈才发现,他的手背伤得不轻,剌开的血口很深,半只手掌红肿起来。 “疼吗?”她著眉,小声道。 梁广点头:“有点,县君若能呼呼气,说不定能好些~” 符盈没多想,轻轻鼓著嘴往伤口上呼气,清清凉凉,像夏日拂风。 看著她,梁广有些出神.... 募地,盈泪珠子顺著面颊滚落,晶莹如玉珠。 她抽抽嘻嘻,哭泣起来。 梁广心头一阵暖流:“小伤而已,县君当真不必伤感!惹得县君垂泪,我之过也...... ? 2 符盈吸吸鼻头,红红眼眸瞪他一眼:“我是为阿父落泪,与你何干?” .:.:”梁广愣然无语,乾咳一声掩饰尷尬。 涂抹伤药,盈拿细纱在他手掌上裹缠起来。 她包扎得很细致,就是用料太多,一整只手掌裹得像熊掌,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的手被磨盘碾了.... 完了,她还不忘打上一个漂亮结。 梁广举著手看半天,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可好些?” 符盈一脸关切,对自己的杰作颇为满意。 梁广笑笑:“县君妙手,已经不疼了,想来明日就能拆掉,恢復如初~” 符盈忙道:“明日不能拆!三日不能沾水,之后再重新换药!” ....也好~” 梁广麵皮微搐,顶著这只熊掌,岂不是三五日什么也做不了,夜里有些不方便符盈神情黯然,轻声道:“阿父受伤经过,你可能与我详细说说?” “县君当真想听?”梁广看著她。 荷盈頜首:“阿父不愿多讲,可是我想知道...:: 梁广沉吟著,从洛涧溃败开始讲起。 荷盈听得入神,仿佛跟隨他低沉的讲述声,回到了数月之前的肥水战场.:: ...不想,水一战竟然如此凶险.....阿父几近遇难..... 荷盈再度落泪,一想到父亲在战场上摔落马背,四面八方的敌人蜂拥杀来她就脸蛋苍白满是后怕。 再想到父亲被普军大將一刀断腿,她更是有种心如刀绞的痛楚。 啜泣声鸣咽不止,她双肩不住颤动,很是无助地倚靠著案几。 梁广轻嘆口气,那一战,的確连他回想起来,也只觉得阵阵后怕。 若符融战死当场,今日关中局面不敢想像。 “苟中尉、郭太守、崔尚书..:..连阿父也说,当日若无梁將军捨命相救,父亲他断难从重重围困下脱险! 符盈无以为报,请梁將军受我一拜”” 说著,她就要郑重其事地行俯首大礼。 梁广急忙起身上前,轻轻住她双肩:“县君万万不可!县君乃君侯爱女, 在下万万受不起!” “我...:”符盈想说什么,忽地只觉阵阵眩晕感袭来,身子软软地就向一旁倾倒。 “误矣~县君?” 梁广见她脸色肉眼可见地苍白,嚇一跳,急忙伸手顺势一扶,盈温热发软的身子倚靠入怀..... 梁广有些僵住,搂也不是,不楼也不是,犹豫了会才想起把她半抱著扶起身便在这时,偏厅外廊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名穿深衣、戴假髻的妇人出现在厅室门前。 “盈儿!?你们这是、这是.....作何? 一见此情形,妇人半掩著口,目光紧紧落在梁广身上,充满审视、怀疑、惊怒“作何”二字从她口中说出时,音调不自觉地降低。 好像自己戳破了什么见不得人之事,而这件事不能再让外人知晓..: “夫人!我、县君她~” 梁广骤惊,满脸不自然,说话都有些打结。 妇人柳氏,正是符融的续弦正妻,公侯特进夫人,享二品待遇。 柳氏也是符盈生母。 符盈悠悠醒转,这才发觉自己倚在梁广怀中,当即大羞,挣扎著站起身。 “还不快些扶我?”符盈低声,苍白脸色攀上些许红霞。 梁广这才手忙脚乱扶她。 柳氏忙吩咐女婢:“快快“” “参见夫人!”梁广躬身低头。 饶是他一张厚脸,此刻也阵阵火烧。 方才的姿势..嗯.:.举止,的確太过亲密了些。 可谁能想到,盈晕晕乎乎就往他怀里倒? 还被柳夫人撞个正著,捉个现形! 梁广暗暗苦笑,抬眼一瞟,柳夫人正一脸严肃地在他和盈之间来回打量。 “盈儿可好些?”柳夫人著她。 符盈小声道:“方才有些头晕,不知怎地就.....阿母放心,女儿已无碍~” 柳夫人鬆了口气,对梁广勉强露出些笑容:“君侯唤你,快去吧~” “有劳夫人传话!臣下告退!” 梁广躬礼,又向符盈拱手,逃也似的拔腿就走,脚下生风溜得极快! “你的脚....:”荷盈檀口微张,猛地反应过来,自己竟被他三言两语给骗了! 柳夫人见爱女脸蛋通红,急忙屏退女婢,满脸凝重:“盈儿,他方才可是欺负你了?” 符盈大羞:“阿母瞎说!没有的事!方才仲兄:::: 符盈急忙把冲撒火,差点害她受伤的经过说了一遍。 柳夫人將信將疑:“可你这脸明明哭过,还倚在人家怀里. “阿母~”符盈羞恼不已,“误会而已,莫要瞎想!” 荷盈气呼呼地撇下她快步折返后宅。 “盈儿!”柳夫人唤了几声,无奈摇摇头。 可在她看来,宝贝女儿这副样子,明明是害羞了。 “梁广.....”她低声喃喃,把这个名字反覆咀嚼。 第151章 他竟想做孤的女婿?? 第151章 他竟想做孤的女婿?? 梁广赶到符融召见外臣的厅室。 梁胤结束奏答,正在外室穿履。 “广弟快去吧,莫让君侯久等,愚兄先行回府!” 梁胤对他笑笑,自顾自地走了。 看他满面掛笑,想来和符融谈得不错。 方才入府时,冲对他斯打谩骂,这傢伙却冷眼旁观,摆出一副看热闹的態度,还真是..... 几位同辈梁氏郎君里,也就梁业有几分仁厚君子样,其他几个都是精明算计之徒。 和这些傢伙恐怕尿不到一个壶里,住在一起更是彆扭,还是儘快搬走为好.... 梁广脱履整理衣袍,入室拜见。 屏风前,符融斜倚凭几,手边茶炉水沸,发出阵阵叮咚响。 “来,尝尝这渭北清茶。 听郭褒说,你颇好此道?” 符融亲手给他斟茶。 从淮南回来,他似乎戒掉了好饮酪浆的习惯,转而喜欢上了烹茶。 “过往家中贫寒,添置不起茶汤所需料材,这才用沸水冲泡粗茶饮用,久而久之倒也喝惯了个中清淡滋味。” 梁广跪坐下,双手接过,呷一口连道好茶。 有股子咸味,像是放了盐? 果然,见符融揭开茶炉撮了些盐撒入.::: 梁广强忍不適又连饮两碗,符融倒品得津津有味。 “乞伏部消息送回及时,你梁氏此次再立一功!” 荷融夸讚一句,“乞伏步颓不过是傀儡,不足为惧,乞伏部真正的首领是乞伏国仁。 如今,他任后军將军一职,与太子交好,在长安颇有人缘。 此事孤自会稟报陛下,想办法留下乞伏国仁,不能让他回去与部族会合。 你暂且不要声张,以免惹出乱子,牵连己身~” “多谢君侯提醒,臣明白。”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符融看著他:“对於你的职务调动,可有什么想法?” 梁广犹豫著,拱手道:“臣希望继续领兵,愿在四禁军、外四军、五校尉求取副职!” 符融想了想:“你是战將出身,领兵是必然的。 只是,以你的资歷,想直接坐到几大宿卫军副职有些困难。 即便有陛下和孤支持,力挺你上位,也难以服眾。” 符融呷口茶:“宿卫军职务有限,与兵权相关的职位更是重中之重,每一项任命都得均衡考量。 盯著的人太多,偏颇太过,会有人不服气、不满意。” 梁广默默点头:“臣明白,一切听凭陛下和君侯安排。” 其实想想也能接受,以他的年纪,论虚龄也不过二十,既非宗室、又非外戚,就算功劳不少,甚至有过救驾之功,也不足以骤然跃升高位。 委任州郡当个郡都尉不成问题,有符融帮忙说话,求个州从事別人也不会有太多閒话。 只是宿卫军副职是不用想了,以梁氏在一眾军功豪门里的排序,他这个年纪轮不上。 外放州郡也不可行,这个节骨眼上,关中局势隨时有可能大变,脱离主干去俯就枝节,並非明智之选。 符融微笑:“按照陛下意思,或许会任命你统领宫內禁兵! 虎责中郎將一职,你觉得如何?” 梁广一愣,讶然道:“臣听闻,光禄勛及下设职位爭抢之人可不少! 虎责中郎將乃光禄勛下辖首要武职,只怕.....臣资歷尚且不够?” 符融笑道:“正常来说,让你出任羽林郎將尚且有阻碍,更湟论位次在其上的虎賁中郎將! 只是,你父梁云上表辞去后禁將军一职,自然要对你梁氏略加补偿。 资歷是浅薄了些,再加上此番南征所立功劳,臣僚们也无话可说!” 梁广默然,融提早透露,想来此事已经定下。 虎中郎將这一復古职位,品秩不算特別高,执掌却十分重要。 如果能落在他头上,的確是一份大大美差。 这项任命,也是符坚赏赐、符融力挺、梁氏爭取、各方妥协的结果。 “臣拜谢君侯!等授官詔令下来,臣再入宫覲见谢恩!” “嗯,退下吧,今日就不留你用晚食了,早些回去,多侍奉尊父!” “君侯安心休养身子,臣告退!” 待梁广离开,荷融刚要唤人抬他回后宅,柳夫人匆匆来到。 “夫人有事?”荷融挥手屏退奴僕。 这宣堂是他召见外臣的重地,柳夫人轻易不会闯入。 若是来了,多半有要事。 “君侯,妾方才见到盈儿和梁广. , 柳夫人在他耳边一阵私语。 “有这等事!??”符融当即变了脸色。 “这竖子好大胆!孤赏识他、提拔他、重用他,他竟敢起歪心思,打盈儿主意? 孤以亲信待他,他却想做孤的女婿?” 自家后院养育多年的水灵灵小白菜,竟被高墙外的贼惦记上,由不得符融不气恼。 关键是这贼,还是他带回来的., “君侯息怒!事情並非你所想~” 柳夫人强忍笑意,又急忙低语一番。 “嗯??” 符融转怒为惊,“夫人是说.....盈儿也对他有意?” 柳夫人低笑:“妾可不敢问,盈儿的脾气只有君侯镇得住! 不过在妾看来,盈儿对梁广並无排斥厌恶。 最起码,比对那杨定亲近多了君侯想想,两个人都搂在一起了,这关係.....喷嘖~” 符融脸色变幻,又好气又好笑:“这混帐小子!究竟是什么时候拐骗了孤的爱女!?” 柳夫人也笑了,旋即正色道:“盈儿年纪不小了,是该寻一门好亲事! 原本杨定也不错,可盈儿甚是不喜,连话都懒得多说。 妾还听闻,那杨定喜好蓄养家妓,作风甚是不检点! 梁广品貌、年纪正相配,又得陛下和君侯赏识。 找遍长安城,及得上他的后辈子弟寥寥无几。 只是,他出身低贱了些,妾是担心將来有人说閒话.. 符融不以为然:“出身低算什么?百十年来,过去高品冠族门阀,惨遭灭族的还少? 这世道,富贵唾手可得,能守得住才算本事!” 柳夫人眨眨眼眸:“照此说,君侯同意了?” 符融一愣:“孤几时同意?” 柳夫人笑道:“方才君侯所言,明显是向著梁广!” 符融不说话,生了会闷气:“先问问盈儿心里是何想法,婚姻之事,孤不愿逼她。” 柳夫人頜首:“也好。” 符融有些欲言又止,柳夫人奇道:“此事莫非还有为难处?” 符融一脸鬱闷:“孤昨日入宫,听陛下对张夫人提及两位小公主婚事.... 陛下似乎有意,让梁广尚其中一位..... 柳夫人微惊:“安定公主符宝、襄乐公主符锦? 两位双胎小公主乃张夫人所出,还有两三年才到成婚年纪,现在谈论嫁娶之事,会不会太早了些?” “早是早了些。”荷融对此表示赞同,“可话又说回来,长安诸多子弟,能让陛下主动起意招婿的,能有几个? 仇池杨氏倒是为杨定求娶两位小公主,可陛下含糊其辞,以小公主年纪小为由一直不鬆口。 平城公主符华年岁倒是合適,可生母强夫人不受宠,且病逝多年,恩宠远远不及两位小公主。 陛下钟意梁广,可见对其动了爱才之心。 此事尚不確定,陛下也只是起意而已,毕竟小公主还未到婚龄....: 柳夫人有些著急:“若是陛下赐婚,先把名分定下,过两年再完婚。 可如此一来,我家盈儿怎么办?” 符融安慰道:“夫人莫急,此事一时半会定不下来.... 他猛然回过神,有些恼火:“夫人怎把孤也绕进去了? 孤还没同意把盈儿嫁给梁广呢!” 柳夫人轻笑:“万一盈儿也属意梁广,君侯还能不答应?” “这个....:”符融脸色难看,“哼~没孤点头,他再敢骚扰盈儿,看孤不砍了他!” 柳夫人吃吃笑,公国府里,也就盈儿有胆量顶撞君侯。 別人的话,君侯或许听不进去,可闺女说的一定会听。 一时间,符融有些头疼,一脸无奈:“唉唉~若是盈儿当真有意,孤自会进宫向陛下要人~ 陛下是万乘之尊,孤是一人之下,结果到头来,还要为一个梁广爭来爭去? 那竖子何德何能啊~” 柳夫人有不同意见:“妾反而认为,似梁广这般少年豪雄,该爭的时候必须当仁不让! 梁广、梁氏,可为公国府臂助!” 符融默然,拍打自己一条毫无知觉的腿,而另一条腿自膝以下感知不到存在“....孤残了,也老了,是该为公国府下一代做考虑..... 他幽幽嘆息一声。 第152章 天降黑锅 第152章 天降黑锅 梁广怎么也没想到,去了一趟公国府,即將由他出任虎中郎將的消息不腔而走。 两日后,梁府,前来拜会、道贺者络绎不绝。 任命詔令未下,梁广本不想过於张扬。 可到访者眾多,又不能拒之门外。 好在前厅堂已经拆除,梁广命家僕大开府门,在此广迎四方宾客。 梁成、梁云留在中厅,若有朝中重臣到访,直接请到中厅,由梁氏长君出面接待。 臂如权翼、新任尚书右僕射赵瑜、尚书左丞张烈、大著作郎朱彤、御史中丞苏膺. 文官里梁广认识的不多,可人家却都认识他,见面就拱手称呼“中郎將”。 左卫將军竇冲、右禁將军毛盛、左禁將军郭庆、左军將军强永..:...一干宿卫军高级將领也联袂造访。 如竇冲、毛盛,本就与梁广相熟,和梁成、梁云更是老相识,藉助此次机会,也是特地来探望老友。 领军將军苟池派子侄做代表,与梁广在前厅略作寒暄,到中厅拜见两位梁氏长君,待了一会便告辞离去。 多数到访者本著结交、恭贺之意前来,寒暄几句留下礼单便告辞。 权翼、竇冲等人也並未多留,毕竟梁广分属小辈,他们前来也只是打著探访两位梁公的名义。 宾客们来来去去,梁广迎来送往,往返於门厅、前厅、中厅之间,恨不能两脚离地飞遁。 前厅西边的园连廊下,站著梁煒、梁嘉、梁慧之兄妹三人。 望著梁业领著一波波宾客到来,梁广又送走一波波,三人表情异常精彩。 “敕命未下,至於这般张扬吗?就不怕子虚乌有,到头来闹个大笑话!” 梁煒吃著柑橘,嘴里吐出籽,话一出口便流出浓浓酸味。 梁嘉两手环抱胸前,“既是从阳平公国府传出的消息,多半错不了! 没想到啊,杨氏、毛氏、强氏、樊氏、姚氏..::.多少氏羌勛贵子弟抢破头的虎賁中郎將一职,竟落到个僮奴子身上!” 梁煒一脸忿忿:“为帮梁广拿下此职,还不知宗长动用了多少人情关係! 我从幽州赶回,宗长却只安排个廷尉律博士。 我与那奴子,到底谁才是真正的梁氏郎君?” 梁嘉感嘆一声:“看来宗长和叔父,决定把梁氏前途都押在梁广身上了。 等祭祀完宗祠,我即刻赶回邮城,留在这里多做无益。” 梁煒:“你倒是能回邮城?可我呢?” 梁嘉笑了笑,“兄长要想翻身,指望宗族恐怕难遂心愿,关键还要看太子! 兄长必须全力向太子靠拢,等到新君登位,兄长的好日子就来了!” 梁煒吐掉嘴里细籽,“也只有如此了!好在我与太子仆樊蒙、中庶子符亮还有些交情,藉助他们,多少也能进入太子视线..: “哈哈~恭贺梁將军高升啊~” 一阵粗獷豪迈大笑声,从前厅广场传来。 梁煒三人循声望去,只见梁广亲自引著新任屯骑校尉,宗室大將登步入厅室。 梁煒脸色愈发难看了:“这奴子的人脉,还真是广啊....:” 梁嘉沉著脸,暗暗心惊。 这些还只是收到风声,提前来道贺的相熟亲友。 等梁广真当上虎责中郎將,大摆筵席,恐怕还能请来不少公卿贵戚。 梁慧之忽地轻嘆:“梁氏已经多年不曾这般热闹过了,如今日这般高朋满座,还要追溯至四年前,与洛阳郭氏联姻之时...... 梁煒、梁嘉皆是沉默。 那时候的梁氏,一扫桓侯梁平老病逝阴霾,四位长君,有三位出镇地方,一位在长安中军统领一军宿卫,可谓显赫一时。 自去年以来,梁说病故,梁成、梁云遭遇洛涧溃败,梁云更是身负重伤,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梁云伤势沉重再难恢復。 梁氏遭遇重创之际,梁广出乎意料地获得虎中郎將一职,算是给陷入衰落困境的梁氏宗族,及时挽回几分颓势。 可梁煒、梁嘉却感受不到半点喜悦。 梁煒埋怨梁广拿走太多宗族资源,梁嘉植根於鄴城,主公是长乐公符不。 他们从梁广的发跡里,得不到太多好处,自然冷眼旁观。 “还是得儘快赶回邮城!”梁嘉心里默念。 “还是得想办法投於太子幕下!”梁煒也在心里打定主意。 “交恶梁广並不明智,万幸的是,关係还未恶化到无可挽回之地.....”梁慧之也有不同想法。 梁广刚刚送走符登,端起茶盏润润口,又接到梁业遣人传话,太子左卫率杨定到访,急忙放下茶盏赴到厅迎接。 “杨君快快里边请!” 引著杨定到前厅入座,梁广看出他脸色似有不对,示意李方、支等人暂且退下。 “杨君有话不妨直说!” 梁广笑道,这傢伙难道嫉妒他爭得虎责中郎將一职? 不至於吧? 都是典掌禁兵,不同的是他守御的是皇城桂宫,天子禁中。 杨定守御的是太子宫,国储居所。 论权责轻重,当属虎责中郎將。 论品秩高低,改制之后略有降级的虎賁中郎將,比太子左卫率低一品。 两相比较,年轻一辈子弟里,杨定与他旗鼓相当。 可这傢伙皱著脸,有些严肃,像是来兴师问罪。 “恭喜梁君高升要职!” 杨定先道贺,笑容颇为勉强。 “也恭喜杨君升任太子左卫率!”梁广笑道。 杨定迅速收敛笑容,盯著他:“有一事,请梁君务必如实回答!” “杨君直说便是,在下知无不言。”梁广越发奇怪了。 杨定沉著脸:“陇西勇士川乞伏部动乱一事,可是你四处散播,致使朝野人尽皆知?” 梁广愣了下,“杨君此话从何说起?你又是从哪里得知乞伏部动乱?” 杨定有些急了,“今日一早,太子便被召入宫,陛下將他好一顿斥责! 你可知为何?” 梁广失笑:“我岂会知道?” 杨定唉声嘆气:“数日之间,乞伏部动乱消息越传越广! 昨日晚间,太子还和后军將军乞伏国仁一同饮酒作乐! 结果到了半夜,乞伏国仁盗取太子印綬,逃往章城门! 城门校尉杜辉,乃太子宠妾杜氏亲兄长。 乞伏国仁以奉太子喻令出城办差为由,骗杜辉开城,如今只怕早已逃入扶风地界.:: 》 梁广听得满面惊愜,好半响说不出话, 梁胤带回的消息,明明是乞伏部有所异动,尚且不能证明其动乱。 怎么长安城里,就已经开始流传乞伏部在陇西叛乱的流言? 乞伏国仁得知消息,哪里还敢留下,肯定得想办法逃出长安才是! 问题在於,此消息最初只有几位梁氏郎君才知。 前些日他带梁胤稟报符融,而符融绝不会四处宣扬。 莫非是符融入宫稟奏,而后从宫里传出? 想想又觉得不太可能。 事关陇西安危,在没有证实乞伏部作乱之前,坚绝不会惊动乞伏国仁。 可气伏国仁又是从哪里听到的风声? 杨定一脸狐疑:“此事,当真不是从梁君口中传出?” 梁广摇头:“乞伏部消息,的確是族兄梁胤带回。 正是因为担心惊动乞伏国仁,我们才私下里前往公国府,稟报阳平公,由他代为稟奏陛下! 事关重大,我们岂敢外传?” “那可就奇了.....” 杨定也是一脸迷惑,在他看来,梁广並非口无遮拦之人。 梁广眉宇间多了几分凝重。 乞伏国仁这一逃,乞伏部叛乱几成定局, 陇西一乱,关中必受震动。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让他有些措手不及,无法判断接下来应该作何安排, 才对自己更为有利。 究竟是谁走漏风声? 梁胤?不太可能。 他深知此事重大,就连符坚回长安之初,他入宫勤见时,因为有臣僚在场, 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单独稟奏。 还能是谁.... 杨定嘆口气:“不知为何,太子认为是你口风不严,泄露军机,以至於在查无实证的情况下,逼反了乞伏国仁! 连累他也跟著受陛下责罚。 城门校尉杜辉和太子宠妾杜氏,已被大內官赵整派亲御郎捉拿,斩首问罪了.: 梁广拧紧眉头,有些哭笑不得。 就因为是他带梁胤稟报消息给符融,再由符融入宫告知符坚,太子就认为是他从中泄露机密? 太子遭下训斥,亲信和宠妾被斩,泄密之人若是查不出来,黑锅岂不是要他来背? 杨定略带同情地看著他:“原本太子对你印象不错,可经此一事,只怕在尚公主做附马一事上,太子会有所不满...... 3 梁广愣然:“什么尚公主、做駙马?杨君这又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怎么?梁君还不知?”杨定疑惑。 “我连日都在梁府,去哪里知晓?”梁广甚是无奈。 杨定眨眨眼,打著哈哈:“我也是从太子宫无意间听来,既然梁君不知,就当我没说过! 总之,梁君儘快查清此事,洗脱自己的嫌疑。 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杨定说完便走,梁广礼送他至府门外,目送他跨马离去。 原本心情大好,闔府都在庆贺他新授要职,不想突然天降黑锅,还真是福祸相依啊.:::: 第153章 姚萇到访 第153章 姚萇到访 乞伏国仁叛逃、太子遭斥责、城门校尉杜辉被杀..:..一连串事件几乎在一夜间发生。 消息尚未传开,否则今日权翼、赵瑜、竇冲、毛盛一帮文武臣僚不可能有閒暇造访梁府。 杨定前来质询,多半也是受太子指派, 此等机密知情者寥寥,有机会泄密者更少,严查之下想来不难查明真相。 他和太子没什么过节,等事情明了,入太子宫当面说清就行。 倒是乞伏国仁这一逃,陇西局势恶化难以避免,还不知符坚会如何应对。 梁府的热闹仍在继续。 隨著南征归来半月,梁广在淮南所立功劳逐渐为长安朝野所知。 汝阳县援护天子乘舆一事,也在公卿贵戚之间传开。 明眼人都知道,这位梁氏新郎君,即將成为朝堂之上的新贵人物。 虎责中郎將如此重要的职务落到他头上,足以证明天子对他的宠信。 以弱冠之龄典掌宫禁宿卫,本就是一件令人咋舌之事,更论他既非宗室又非外戚。 趁此机会多多结交示好,总归没有坏处。 当日一眾宾客,在下午时相继告辞离去, 梁广本以为今日的接待工作到此为止,不想姚、姚兴父子,赶在梁府闭门之前赶到。 姚兵败夷陵,回到长安就被贬作鹰扬將军。 南征前,坚特地普升他为龙骤將军,品秩第四,乃是眾多杂號將军里品秩最高的儿个,与征虏、辅国、冠车並列。 位序上归属杂號,品秩上等同於八安、四平一类的重號將军。 自符坚登基,龙將军之號基本不外授,因为这是他发动政变之前,所受封的戎號武职,意义非同一般。 姚拜龙將军、都督益、梁二州诸军事,结果与杨壁、李柔图谋江陵不成,反倒大败於桓冲之手。 没把他一擼到底,已经是符坚顾念旧情。 得知他贬为鹰扬將军,梁广心里有些古怪。 好巧不巧,上一位鹰扬將军,正是梁闰。 姚与几位梁氏长君只是泛泛之交,可人家父子登门道贺,该有的礼数不能少。 梁成、梁云亲自出面接待,梁云陪坐一会便告罪回北宅歇息。 寒暄中,梁广得知姚兴即將出任羽林郎將一职,与他同掌禁兵,同在光禄勛辖下任职。 姚兴自嘲自己爭夺虎责中郎將失败,退而求其次出任羽林郎將。 二者虽没有直接隶属关係,但职权上以虎中郎將为主。 姚氏父子並未久留,一番客套便告辞离去。 梁广和梁成、梁业礼送出府。 “姚氏乃西羌首领,自从当年爭夺关中失败,便和诸氏结下仇怨。 姚此人貌忠实奸、心性凉薄狠毒,极擅隱忍藏拙,今日虽遭贬,可他毕竟是老羌之首,陛下不可能弃之不用。 只要稍有机会,此人必会趁势而起。 你二人今后定要留意此人!” 梁成目送姚父子骑马走远,沉著脸说道。 梁业拱手应诺,梁广笑道:“姚氏虽是羌酋,却也代表不了整个西羌部族。 姚氏与诸氏矛盾,不应等同于氏羌二族矛盾。 两族共居多年,相互通婚联姻,若能把姚氏剥离开,相信两族关係会融洽许多。” 梁成颇觉意外:“这番话,你从何处听来?” 梁业也惊讶地看著他。 “大伯父见笑,是小侄自己思考所得。” 梁成不住点头:“我族子弟,论年纪你最幼,论见识却属你最广博! 方才所言,倒也不失为一条治羌思路。 只是,姚氏势大,在西羌部族颇具影响力。 否则,陛下也不可能容忍他酿成夷陵、襄阳惨败。” 梁广也有些晞嘘,这也是秦內部矛盾的一个缩影。 诸如姚之流,既不能不用,又不能不防。 问题在於,姚及姚氏,与符秦並不是正常的君臣关係。 司马氏好岁是江东士族共主,建康政权维繫的也是全体士族利益。 在这条基本法则之下,试图通过士族內部变革取代司马氏十分困难,需要时间来积蓄势能。 王敦、苏峻、桓温便是这条路上的失败者。 而南渡以来的所有变革失败,都在为最后的改朝换代做积累,等待一位真正的天命之人出现。 姚却不一样。 羌酋姚氏只算是符秦的独立合伙人,秦做大做强,姚氏也能从中汲取好处,自然会安分守己。 一旦集团暴雷出现危机,姚氏可以立马抽资走人,然后自谋发展对老东家反戈一击。 鑑於氏羌二族紧密关係,姚氏若反,等同於內部分裂,一旦做大,就连诸多低民也会形成观望態势。 羌酋可以归属老氏,氏酋也可以归属老羌。 对於符秦而言,这或许才是致命一击。 梁成最后对二人叮嘱道:“对待姚、姚氏,敬而远之便可,莫要轻易得罪,却也不能与其苟且合流。 西羌或许可以收服,而姚氏绝不可能归心!” “谨遵大伯父(阿父)教诲!”二人应诺。 以梁成之温厚,也对姚氏保持高度警惕,足见在诸氏宗族眼中,姚氏就是一头养不熟的豺狼。 “大伯父,方才太子左卫率杨定到访,向我告知..... 乞伏国仁叛逃一事关係重大,让梁成知道也能提早做好准备。 “此事若是从梁府泄露,陛下必然震怒!” 梁成再怎么沉稳,乍听此事也大吃一惊。 梁业也有些惊慌:“可当日议事,唯有阿父和叔父两位尊长,以及我等同辈兄弟五人在场,不可能有外人获悉!” 梁成脸色难看:“先回府,晚间召集诸子弟前来商议!” 谁能想到,不等梁氏內部自查,御史中丞苏膺傍晚时再度登门。 这一次,苏膺公服束冠,佩剑执印,率领御史台兵卒和身穿彩绣衣的绣衣武士而来。 苏膺身为御史台主,同时还兼任京兆绣衣使者。 响午登门时,苏膺是以梁氏友人,同僚、长辈身份前来,笑容满面一团和气傍晚再来,却是不假辞色满面严厉。 当著梁广、梁成一眾梁氏郎君面,绣衣武士抓走了梁煒。 苏膺告知眾人,已经查明,是梁煒在四日前,在酒肆与友人聚会时,泄露陇西乞伏部机密消息。 苏膺亲自上门,一定掌握人证物证,梁煒百般哭豪抵赖也无用,绣衣武士直接將其拖走。 梁成没有阻拦,只是连夜更换公服入宫求见。 只可惜吃了闭门羹,坚並不愿在此时见他。 梁广本以为是一桩悬案,不想泄密人还真就出在梁府。 梁煒自己酒后管不住嘴,捅出个天大篓子,怨不得旁人。 惹得陛下震怒、太子记恨,此番入狱,他的下场可想而知。 梁府白天喜事盈门,傍晚就闹出绣衣武士上门抓人,一盆冷水浇灭了闔府喜悦。 梁广自己倒是无所谓,安慰两位父伯一番,自回东宅歇息。 梁煒这飞机搞得太大,帮不了也不想帮,宗族里少几个蠢人不是坏事。 第154章 郭褒议亲? 第154章 郭褒议亲? 本以为,昨晚之事一出,梁府应该能清净一段时间。 毕竟绣衣武土登门这种事,放在任何一家公卿贵戚都足以引起恐慌。 遭缉捕下狱之人,还是梁氏郎君梁煒,已故幽州刺史梁说长子。 消息传开,想来短期內,不少人会对梁氏避恐不及,谁也不想沾染晦气。 不想,翌日又有宾客到访。 临近响午,梁广拥著薛桃娘睡得正香,梁成遣人传话,说是郭褒率洛阳郭氏宗老前来拜访,请他赶快前去相见,有要事商量。 昏沉睡意瞬间清醒,梁广急忙梳洗更衣束髮,匆忙赶往中厅。 中厅外廊连通一片水榭,梁广从廊下走过时,遇见梁慧之和一名陌生小娘。 “广弟!广弟!”梁慧之见他急忙招手。 梁广迟疑了下,还是抬脚走了过去。 披袄袍、穿否黄儒裙、头梳环髻的小娘也向他看来。 似乎意识到什么,小娘羞涩低头,绞著衣角很是侷促。 “阿姐唤我何事?”梁广拱手。 梁慧之自动忽略掉他语气中不加掩饰的冷淡,拉著他走到一旁:“广弟,喜事啊!” 梁广不明所以,“喜从何来?” 梁慧之难掩兴奋:“那位郭小娘子,是上洛郡太守郭褒小女!其母是清河房氏之女,郭褒的续弦正室!” “郭褒女儿?”梁广吃了一惊,回过头看了眼。 那小娘柔柔怯怯,微微福礼。 “郭太守来府上拜访,为何还带上女儿?”梁广满脸不解。 梁慧之忍著笑:“方才我偷偷听到,似是郭氏有意与你联姻!要把此女嫁给你!” 梁广两眼一瞪,不敢相信地再度回头看。 那郭氏小娘已是满脸红晕,转过身不敢相视, 郭褒要把女儿嫁给他?这又是搞的哪一出? “具体的我也不知,广弟快去中厅拜见诸位长辈!” 梁慧之一阵催促,看她样子好像比梁广还急。 “昨晚之事,想必阿姐也听说了?”梁广没有著急走,转而问道。 梁慧之神情然了下,“动静闹得大,我自然知晓..:.:” “阿姐就不担心?”梁广一脸古怪地看著她。 梁煒可是她的亲兄长,昨夜遭绣衣使者抓走,她心里就没半点想法? 还有閒心在这偷听长辈谈话? 还有兴致操心他的婚事? 梁慧之两眼泛红,硬咽了下:“担心有何用,陛下连大伯父都不愿见,兄长他....想来是难逃死罪!” 梁广默然,心想原来你也知道,梁煒这次恐怕小命不保。 看你像个没事人,还以为你不知情呢梁慧之擦拭眼角:“你不用挪偷讥讽,亲兄长落难,我自然忧心如焚。 只是..:.只是连大伯父都救不了他,我能如何? 他酒后失言酿成大祸,怨得了谁?” 梁慧之止住硬咽声,直视著他:“一人生死是小,宗族安危兴衰是重! 今日郭氏主动造访,有意结亲,对你、对宗族而言都是莫大好事! 敦轻敦重,我自然分得清!” 这番话倒是令梁广对她高看三分,拱手道:“阿姐识得大体,甚好!劳烦阿姐带郭小娘子参观梁府,小弟先去拜见长辈!” 梁慧之勉强挤出一丝笑:“我自会招待好贵客,你快去吧!” 梁广頜首,又对那郭小娘子揖礼。 那小娘很是羞怯,却不忘屈膝福礼。 赶到中厅时,只听梁成、梁云、郭褒谈话声。 几位年岁较长的老者从未见过,想来是郭氏宗老。 “中郎將到了!” 郭褒起身迎上前,见到他嘴角有些压不住笑。 “郭君,你这是唱得哪一出?” 梁广对眾人连连揖礼,压低声道。 郭褒小声道:“令兄之事,我也是听二位梁公说起才知! 喉”见谅见谅,事情突然,我们这趟来得的確不是时候! 可也没办法,朝中催我赶去上任,再过几日就得走了,数月之內,只怕都无暇来造访.....“ “那郭君此来是为了?”梁广直盯著他,心里直打鼓,千万別说是来议亲的. 郭褒低笑:“那日公国府,我已告知中郎將,有桩美事奉上! 我已和族中商议妥当,愿梁氏、郭氏再结姻亲之好!若中郎將不嫌小女蒲柳之姿,愿婚配之!” 梁广嘶地吸口气,瞪大眼甚是无语地看著他。 没想到,郭褒真要把女儿嫁给他? 他拿郭褒当作兄长、好友看待,不想这傢伙竟然想当他岳父!? “郭君...不....郭太守,使不得呀!” 梁广拉著他低声道,“方才我见到令媛,年岁当真不相配啊! 郭太守好意我心领了,可是这, 郭褒不以为然:“若是中郎將有意,先把亲事定下,过两年完婚也行!” “不!这~”梁广哭笑不得。 现在考虑亲事,更多还是为寻求臂助, 洛阳郭氏虽好,可在关中没什么硬实力,对於当下他的帮助不大。 何况郭褒闺女年纪太小了些,看上去至多十一二,根本不合適。 突然从兄弟变成岳婿.....这心里也有点膈应..... “郭太守!且听我说”” “中郎將莫要害羞,先来见见三位宗老~” 郭褒拉著他一一拜见郭氏尊长。 三位长者皆已过甲之寿,乃是洛阳郭氏当代长辈,郭褒的叔伯辈。 三老都掛著奉朝请头衔,乃是专门赏赐老臣的荣誉品衔。 听郭褒介绍,三老皆是洛阳大儒,名噪一时的经学大家。 在这方面,洛阳郭氏在北地士族里也算排得上號。 梁广只能恭敬见礼,与三老做了些简单交流。 三老左一句后生可畏、右一句少年雄才,三分客套七分诚挚。 单凭梁氏少君身份,还不足以让郭氏三老专程来一趟长安,主动为郭氏女君商议婚事。 可如果再加上新任虎中郎將的身份,份量显然不一样。 正因为如此,才让郭褒下定决心与梁广结亲,把两家关係进一步巩固。 梁云今日精神略好些,陪郭氏三老轻声谈笑。 看得出,他也很为难。 数年前,梁氏三位长君亲自赶到洛阳提亲,才把梁闰和郭元君的婚事定下。 而今,却是郭褒请来郭氏三老,来到长安主动谈及嫁女婚配。 个中反差之大,让梁成和梁云也不胜晞嘘。 可如今梁氏已显露颓势,与远在洛阳的郭氏结亲,短期內难有助益。 梁成、梁云低声商议,有些拿不定主意。 当著郭氏三老之面,总不能一口回绝。 梁广坐在一旁暗暗著急,不停向两位父伯递眼色,生怕他们抹不开脸面,应下这门亲事。 梁成道:“三位郭氏尊长,郭太守,近来我族中事务繁多,昨日又有子弟下狱,只恐无暇顾及联姻之事..... 不如等我梁氏宗祠祭祀典礼完毕,我二人再亲自登门商量?” 郭氏三老相互看看,而后看向郭褒。 三老名望虽重,可族中事务,已多半交由郭褒做主。 “二位梁公...” 郭褒刚要说话,家令赶来报,秘书郎、大內官赵整,奉詔令前来! 眾人俱是一惊,梁成急忙起身,“诸位,先迎接天子詔令!” 当即,眾人也顾不得商谈私事,匆匆赶出中厅,在台阶两侧迎候。 等梁广扶梁云缓慢走出时,头戴漆纱笼冠、一身大袖黑衫的赵整,率领一队小黄门快步到来。 赵整含笑而来,似乎没想到郭褒和郭氏三老也在,当即目露些许疑惑。 梁成不敢隱瞒,上前低语几句。 “结亲?”赵整脸色微变,旋即露出古怪笑容,眾人俱是不解。 “也罢,奴婢奉詔前来,还是先宣读陛下詔令吧!” 赵整收敛神色,旋即展开一份青纸作幅、紫泥书就的詔令,代表这是天子所下制詔。 梁氏眾人与郭氏眾人俱是下拜恭领。 “威南將军梁广,开爽忠亮,有文物才干,歷任中军,涉练戎事,多立功勋,威略之声,著於方外,其以广为虎賁中郎將,加给事中!” 梁广正要拜首,猛一听还有加官,不由愣住! 给事中?这可是门下省第五品加官,有出入禁中、侍从天子、顾问奏答之权! 虽是加官,却也相当於天子身边高级幕僚,有资格参与门下审议,对朝政决策有建议权! 通常来说,只有高品秩本职官,得以加五品给事中。 如梁广这般,以低品本职官,加五品给事中的,不说绝无仅有,那也是相当罕见! 梁成、梁云对视一眼,皆是倍感惊喜。 郭褒麵皮颤了颤,望向梁广的眼睛有些发红,恨不能现在就撼住他与自家闺女结亲! 郭氏三老相视震惊,天子对梁广的宠信,比他们想像中的还要深! 擢升虎中郎將已经是赏识重用,加给事中则完全是出於恩宠! 赵整笑道:“中郎將,还不领受詔命?” 梁广深吸口气,下拜:“臣恭令詔命!陛下千秋万岁!” 其余眾人跟隨山呼,而后起身。 赵整亲手把制詔交给梁广,笑呵呵地道:“中郎將,这就隨奴婢入宫谢恩吧? 梁广躬礼:“有劳大內官!” 赵整看了眼郭褒,向他走去。 “大內官~”郭褒忙躬礼。 “郭太守,奴婢有一事相告!” 赵整冲他招招手,郭褒上前一步,附耳凑近。 “郭太守,你这亲事只怕.. 赵整神秘兮兮地嘀咕几句。 郭褒瞪大眼,脸色数度变幻。 赵整意味深长地对他笑笑,而后对梁广伸手一邀:“中郎將,请!” “大內官请!” 梁广向梁成、梁云揖礼,又对郭褒和三老告罪,跟在赵整身后出府而去。 郭褒僵在原地,脸色像哭又像笑,总之很是难看.. 第155章 內宫覲见 第155章 內宫覲见 一路跟隨赵整入宫,不管他如何旁敲侧击,这老阉人都笑眯眯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 和赵整这种入宫侍奉三十多年的老阴阳人比起来,他这点套话本事根本不够看。 方才在梁府,临走前这老货都跟郭褒说了些什么? 为什么听完之后,郭褒带上郭氏三老和女儿,匆匆告辞离去? 还有前日,杨定到访时,无意间透露的尚公主、做马? 究竟是几个意思? 他的理想结亲对象可是安陵县君符盈,通过那日接触下来发现,符盈对他並不排斥,以他还算丰富的相亲经验来看,这事儿有戏! 刚好杨定对盈心灰意冷,基本算是退出竞爭行列,少了一大劲敌。 据包打听李方透露,仇池杨氏已经转而为杨定求娶公主。 在宗族联姻方面,大家主打的就是一个遍地撒网,重点捞鱼。 既然最优质的对象较难得手,就转而求其次,突出一个雷厉风行、一气呵成。 尚公主做駙马固然荣耀,可一来杨氏里,已经有一位杨壁达成此项成就。 公主就那么几位,总不能让你杨氏承包,容易遭人嫉恨。 二来,“帝婿”、“駙马”这种强相关、强绑定的联姻关係,荣耀之余政治风险也不小。 以仇池杨氏的底蕴和实力,想来拥有一些常人所不及的视野和谋划。 杨氏,有自己的想法和考量。 在这方面,梁广与杨氏思路一致既要藉助符氏现有实力壮大己身,又不愿与其绑定太深,以免將来朝局出现震盪,反倒让自己束手束脚,平添肘。 由此断定,杨氏也有自己的野望。 赵整不愿多说,梁广也不好得逼问过甚,一路谈笑些別的话题。 自单于台械斗案开始,赵整就知道梁广之名。 一直到汝阳城外援护天子乘舆,二人才算有了正式交集。 可以说,这位大內官也是默默在背后,见证他一步步走到今日之人。 陛下和阳平公对他的赏识、宠信,赵整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也乐得与一位谦逊懂礼、前途无量的后生晚辈结下善缘。 来到太极殿西堂前,正巧遇见慕容越、慕容、李晟三人。 他们刚刚勤见完符坚,领了詔令准备出宫。 “慕容將军、新兴侯、李將军!”梁广见礼。 双方寒暄几句,赵整看出他和三人是旧相识,笑道:“中郎將可得快些,奴婢在前边等候!” “有劳大內官!” 赵整带著小黄门先行,刚刚升任尚书右丞的慕容见到他,本能地生出些不自在。 梁广屡次与慕容氏作对,在他看来堪称符融、权翼之下头號大敌。 “还未来得及恭贺梁少君高升,等此行公干回来,在下一定遣人送上贺仪!”慕容笑道。 “新兴侯客气,也恭贺新兴侯荣升都省主官!” 慕容笑容不自然,“你们先聊,我到宫门外等候。” 等他走后,慕容越和李晟明显放鬆了些。 “中郎將,恭喜啊!”李晟笑呵呵拱手。 “也恭喜李將军迁任积射將军一职!你这次高升,令我好生羡慕啊!”梁广目光里夹杂促狭之意。 他也没想到,李晟逃过了张济、马洛之乱,回到长安竟然意外获得重用。 符登升任屯骑校尉,李晟则接任积射將军,成为一营禁兵主將,也是拱卫宫城的主要宿卫力量。 不同的是,中卫三营:积射、强弩、前驱主要负责宫城外围防务,不能踏入內廷禁苑。 梁广將要统领的虎賁禁兵,算是一支驻防宫城的机动力量,內廷禁苑也可踏足,职权更广更重。 李晟打著哈哈,凑近小声道:“中郎將就莫要挪输在下了,等这趟从北地郡回来,在下一定登门当面致谢!” “北地郡?” 梁广登时没了与他说笑的心思,看嚮慕容越:“慕容兄三人要去北地郡?” 慕容越强自一笑:“陛下詔令我等三人,前往北地郡带回郡长史慕容泓,並且迁徙散居在北地郡的两千余户鲜卑人至洛川.....“ 梁广心里咯了下,急忙问:“兄三人此行北地郡,是以何名义?” 慕容泓是慕容亲弟,也是前燕景昭帝慕容偽之子。 慕容垂举家逃往关东,留在关中的慕容氏子弟,以慕容、慕容泓最嫡、最尊。 符坚回到长安,把目光投嚮慕容泓,一点不奇怪。 关键在於,如何將其安安稳稳地带回来。 总不能直接打著召其回长安的名义。 只要慕容泓不傻,就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回来。 李晟道:“中郎將不是外人,说与你听也无妨。 陛下令我等以编练新军为名,聚拢北地郡鲜卑部民,拜慕容泓为討虏將军, 由他统领新军进驻天水,以防乞伏部作乱。” 慕容越接话道:“我与李將军屯兵富平、万年,以防不测,由新兴侯前去泥阳(北地郡治)传詔。 等慕容泓一入富平,我等便將其带回长安!” 梁广迅速在心里盘算起来,先派慕容去见慕容泓,好言安抚,骗他脱离鲜卑部眾,回长安覲见。 等其一入富平,便將其扣押解送长安。 难怪方才见慕容一脸心事重重。 符坚派他去捉拿亲弟弟,他心里自然不是滋味。 可问题是,慕容当真可信? 他的妻妾子女全都留在长安,若有异动,一个也跑不掉。 从这方面看,他应该不敢私自通风报信,除非他可以不顾一家老小死活。 也只有慕容亲自去,才有可能取得慕容泓信任,將其带回长安。 换做別人,只怕慕容泓收到风声就得跑路。 慕容越和李晟,则起到监督看押作用。 也防止慕容泓狗急跳墙,在北地郡煽动鲜卑部民作乱。 慕容越鲜卑王族子弟的身份,或许也能起到安抚部民的作用。 至於李晟,没有参与张济、马洛之乱,让他在坚心目中的地位略略拔高些,信任分大幅上涨。 这计划乍一听似乎可行,细细琢磨,却总觉得不太对劲。 可转念一想,以眼下局势,的確没有太好办法处置慕容泓。 鲜卑族最亮眼的明灯慕容垂已经入了鄴城,留在关中的慕容氏子弟,也就慕容泓有些影响力。 而除了慕容,也再难派別人去接触, 可梁广对这份计划不抱乐观態度。 朝廷对外宣称,慕容垂前往鄴城是为了“祭祀王陵宗庙”,这种话瞒得了別人,瞒不过慕容泓。 慕容垂在鄴城尚未有任何异动,否则消息传入关中,鲜卑部族只怕早就沸腾了。 总之,三人这一趟北地郡之行充满变数。 好比身穿防爆服,去拆除一颗即將引爆的炸弹,再怎么准备周全也有风险, 稍不留神就是一声惊天巨响。 慕容越愁容满面,显然也看出其中暗藏的凶险。 “二位此去,一定要看牢新兴侯! 若事不可为,就算拼著引发鲜卑暴动,也得除掉他和慕容泓! 鲜卑部族虽眾,可无首之师,总是要容易对付些!”梁广沉声告诫。 慕容越嘆口气,自入秦以来,他的確是诚心归附,对自己鲜卑王族身份不再有任何留恋。 可让他对慕容氏同族子弟下杀手,他似乎又有些为难。 “中郎將所言,和陛下私下叮嘱一致。”李晟看了眼慕容越,“慕容將军, 此行还要靠你我精诚合作,切不可妇人之仁!” 慕容越打起些精神:“李將军放心,越深受陛下隆恩,绝不敢有任何私心!” 李晟笑笑,眼底却划过些厉色。 他可不管慕容越是如何想的,此去北地郡,他的目標是带回慕容泓,不论死活。 慕容和慕容越若是有任何异动,他也绝不会手下留情。 目送二人往宫门方向走远,梁广心情略有沉重。 慕容越取代姚成为驍骑將军,统领驍骑军,虽是平调,却也显示出符坚对他的信任。 此次北地郡之行,对他而言无疑是一次重大考验。 如果事成,他的前途自然光明无限。 稍有差池,慕容还能留一条命做个吉祥物,可慕容越,只怕要承受长安君臣无尽怒火。 从这方面考量,符坚派他去,未尝没有背锅替罪的心思....: 梁广摇摇头,拔腿往太极殿西堂走去。 山雨欲来的气息,越来越浓郁了.... “臣参见陛下!” 快步走进堂內,梁广拜首。 符坚箕坐长案后,正在翻阅章疏。 他头上隨意地裹著巾,穿厚厚朱红窄袖袍,怀里还捧著个暖炉。 梁广瞟了眼,暗暗惊。 天气日渐暖和,长安街市百姓多穿单衣,像他最是怕热,早早换上夏季朱色公服,用细麻和软锦製成,轻薄凉爽。 符坚却还一副过冬装扮,看样子汝阳遭难,让他身体至今无法痊癒。 符坚放下章疏,抿了口滋补汤药,苦得直皱眉,又喝了口蜜水才缓和。 “臣叩谢陛下洪恩!臣在职任上,一定尽忠守责,不负陛下重託!”梁广先行拜谢。 符坚頜首:“虎賁中郎將肩负禁中安危,望卿今后日夜勤勉,也不枉朕將如此重任託付於卿!” “陛下训诫,臣一定铭记在心!” 符坚抬手,示意他起身说话。 梁广没动,再度拜首:“陛下特赐加官,臣实在不敢领受,请陛下收回成命!” 符坚莞尔一笑:“为何不敢受?” 梁广垂目肃然:“臣年幼无知,对朝政知之不深。给事中侍从天子,备掌顾命,臣自问才能不堪其重!” 符坚轻笑几声,顿了顿:“按制,以你的年纪、资歷,得此加官的確不合宜。 不过,论功劳,你却是当仁不让!” “臣不敢!”梁广拜了拜。 符坚幽幽嘆息一声:“朕酬你之功有三,一是肥水战前,你冒死劝諫。 二是献策並且制止了一场可能波及全军的譁变动乱! 三是.....数百里追击截杀叛臣朱序,替朕挽回几分顏面.....“ 梁广心里一突,慌忙拜倒:“臣死罪!” 朱序之事,本就不可能一直瞒著坚。 就算他不说,权翼、符融一定会找个合適机会坦白。 符坚现在主动提及,说明此事在他心里已然揭过。 “朕以宽恕待人,不想屡遭背弃,诸如张天锡、朱序、张济、马洛之流,朕竟然相信他们会诚心归附,对其委以重任不说,还让他们参与南征..:::” 符坚语气里充满自嘲,“不过,朕不会再让这种事发生! 对於叛逆贰臣,朕今后绝不会再轻饶!” 狼厉语气听得梁广眼皮微跳,歷经南征三路败北,项县遇险,汝阳与慕容垂决裂,符坚的心境似乎有了不小变化。 他的確老迈了许多,幣下露出的白髮掩饰不住,一场重伤也让他的身体衰弱许多。 可一代帝王的雄心壮志,似乎並未因此衰减。 南征失败,对於大秦而言,最严重的影响不是东路军近十万精锐埋骨淮南, 也不是丟失襄阳,更不是丁零族翟斌举起反秦大旗。 这些的確伤筋动骨,却远远算不上致命。 真正让大秦受伤的,是背后更多空耗国力,却根本没有投入战场、发挥实际效用的无谓布置。 凉州三万精卒,从动员发兵到长安折返,白白往返一趟,数月时间糜费钱粮无数。 出任巴西、梓潼双太守的裴元略,发益州、梁州民夫工匠造船,训练水军, 结果姚在夷陵一战覆没。 幽州、冀州之兵在彭城遭普军阻截难以寸进。 青州、兗州、豫州之兵匯集项县,却不敌颖水决口之势。 诸多州郡兵马歷经动员、集结、整训、行军,结果到头来根本没有派上用场,半道上便匆匆折返。 这期间消耗的人力物力累积起来,就是大秦在过去五六年时间里积攒的国力。 再算上过去一整年,全国范围內抽调丁壮造成的农业生產下降,粮食减產, 治安动乱,人口流失...... 种种损耗加起来,足以让整个北方元气大伤。 看不见的损耗也不少,秦军事威力急剧减弱,符坚个人威望下降,百姓怨言、土伍厌战、人心离异..... 这些主客观存在的因素,不是一位迟暮雄主短期內能够解决的。 梁广抬眼过,仿佛看见一位斗士在暮年遭遇重大失败,试图重新振作的样子。 剎那间,他心里似有些同情。 固然老驥伏,志在千里,可真到了一把年纪,面对满目疮之时,也只能扼腕哀嘆。 符坚哪能想到,堂下拜倒的小卿家,竟然在心里同情他这位方乘之尊。 在他看来,朕虽老弱,可江山犹在,少不得再和一干跳反小丑爭一爭天命气运。 “梁煒之事,回去告诉梁成,让他莫要再管。”符坚看著他,语气不容置疑“臣明白~”梁广面露几分哀戚。 符坚此话,基本宣判了梁煒结局。 好歹叫了两声兄长,在外人看来也是他的族兄,要不要咬舌头哭一场.... 或许是见他一脸伤感哀愁,坚语气软了下来:“作为补偿,此次虎责中郎將下设属官可以由你来举荐,朝廷自会酌情录用。 听闻你在长安还未置办府邸,朕也一併赏赐。 为司马曜那小儿督造的府邸,就便宜你了~” 梁广先是一喜,而后又想到,司马曜皇帝之身,他的府邸由自己居住不合適。 “臣叩谢陛下!只是司马曜身份不一般,为他督造的府邸,臣不敢领受!请陛下收回!” 符坚想想,也觉得有些不妥,“那就把为谢安督造的府邸赏赐给你!” “臣拜谢陛下隆恩!” 这下舒服了,梁广心满意足地即首。 符坚微露笑容:“朕再多让你歇息一段时间,等你梁氏办完宗祠祭祀典礼, 就即刻走马上任,为朕带好虎賁军士!” “臣领命!为陛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目送梁广恭恭敬敬退出大殿,坚面上露出些欣笑。 淮南之行倒也不是全无收穫,最起码梁广这位年轻英武的忠勇之臣,从幕后走到了他的面前。 栽培梁广,为的不是当下,而是將来,为太子留下股肱之臣。 “趁著朕还有几年好活,把跳反出来的贰臣逆贼一一扫灭,儘量把一个完好的关中,交到太子手里吧..... 符坚默默想著,至於遥远的关东、鄴城,只能寄希望於庶长子长乐公符不。 詔令早早发往邮城去了,授意符不安排慕容垂前去討伐盘踞在充州的翟斌。 此驱虎吞狼之计能否奏效,就要看符不手腕是否高明。 虽相隔千里,他与慕容垂却保有一份默契。 他並未宣布慕容垂反叛作乱,而慕容垂也並未公开打出反秦旗號。 一丝极其微妙且脆弱的平衡还在勉力维繫。 期间,慕容泓和关中鲜卑部族是否保持安分就成了关键。 他在抢时间,而慕容垂还在等待时机。 “咳咳~~” 许是思虑过重,符坚一阵急咳。 赵整急忙绕出屏风,在他后背一阵轻抚。 “陛下,奴婢前往梁府时,正巧遇见一桩趣事!”赵整故作轻鬆地说笑起来。 “何事?”坚平復气息,把汤药喝完“奴婢去时,郭褒正带著郭氏三老,到梁府说亲呢!郭褒要把闺女嫁给梁广!” “噢?”符坚一,旋即笑了起来,“他洛阳郭氏,也有上赶著嫁女的时候?真是稀罕! 郭氏女君,几时变得这般不值钱了?” 赵整轻笑:“梁广是陛下和阳平公赏识的小卿家,奇货可居的道理,那些土族们最清楚不过!” 符坚又问道:“结果如何?梁氏可应下亲事?” “奴婢把陛下的意思稍稍透露了些,郭褒当即便带著三老和闺女走了!” 符坚点点头,略微安心些,“照此说,这梁广还成了各家哄抢的东床快婿?” “有陛下恩宠,他想不招人稀罕都难啊~”赵整笑声阴柔。 符坚也笑了,“去通传一声,朕今日到张夫人宫中用晚膳,把中山公和两位小公主一併请来!” “奴婢遵命~” 第156章 诸君伴我行 第156章 诸君伴我行 今日,梁府再度热闹起来。 前些日来拜访恭贺的,大多是梁氏亲友、故交,和梁广的私交友人,尊长。 今日,轮到一眾部曲、僚属前来拜会他这位当家主公。 正好昨日隨赵整入宫覲见,符坚把虎责中郎將下设佐官交由他来举荐。 名义上的流程是由他来提名,尚书省五兵部、吏部会同审查,凡第五品以下、比两千石以下者,尚书省可自行批准。 反之,则要交由左右僕射审查,会同中书门下商议,最后交由符坚决断。 论品秩,虎賁中郎將为第六品、比两千石之职。 其摩下佐官自然不可能超过这个级別,任免层级停留在尚书省两部尚书层面。 既然有符坚发话,他提交的人选名单,几乎不会受到什么阻拦,象徵性地审查一番就能通过。 梁煒下狱,结果最后他成了最大受益者,算是一份意外之喜。 梁煒泄露乞伏部机密消息,直接导致乞伏国仁在惊恐之下盗印出逃,这篓子不可谓不大。 符坚再怎么严惩也不为过,却还顾念著梁氏旧情,特地在人事权上对梁广作出补偿。 这也是大秦天王的厚道之处,对张天锡、朱序、姚、杨壁这些降臣旧將同样如此。 回到梁府,梁广专程去西宅探望梁煒妻儿。 一位三十多岁卢姓妇人,带著一儿一女,终日以泪洗面。 今后,他们的生活自然有宗族照料,足以保证衣食无忧。 东宅,梁广居住的跨院。 宽敞庭院里聚集十数人,或三三两两站在一起閒聊,或坐在石桌旁对弈品茶。 王镇恶四处走动攀谈,与谁都能说笑两句。 向靖像个跟屁虫,亦步亦趋地跟著他,眾人说话他插不上嘴,只能在一旁碘陪笑。 李方今日格外精神,特地换了身价值不菲的绸袍,连裹头巾也是蚕丝製成,负手站在庭院中央,身边围著邓兴、申朗、孟超、杨云一干人。 李方说话,眾人聆听。 这傢伙昂然挺立,语调缓沉,浑身“官气”、“贵气”十足,颇有派头。 梁广带著梁安、夔奴走来。 他今日也特地换穿新袍服,薛桃娘亲手缝製,十分合身,衬托出高大挺拔、 肩宽背厚的身材特点。 为彰显今日庄重,还特地束髮戴武冠、横插发。 “拜见主公(中郎將)!” 庭院眾人聚拢上前,纷纷躬身见礼, 梁广笑著頜首,一一望去,李方、邓兴、王镇恶、向靖、薛茂、韦洵、申朗、皇甫毅、赵鹿、呼延略、支、孟超、杨云、曾瑾..... 过去一年半,从无到有、从陌生到熟悉的一眾部曲、僚属、友人,今日全都聚集到场。 他能走到今日,自身能力固然重要,可也离不开在场眾人卖命效力。 今日之显赫,也是他们这个小势力集团的集体努力成果。 “诸位.: 为梁广环视眾人,庭院安静下来,十多双眼睛注视著他。 “今日,有些话我想单独与诸位商谈,有劳诸位耐心等候! 晚些时候,我在府上设宴,与诸君畅饮、不醉不归!” 眾人齐声应喝:“谨遵主公(中郎將)之令!” 梁广又笑道:“今夜,诸君若是喝醉了,府上自会安排留宿。 只不过,这梁府一无姬妾、二无女乐,晚宴助兴的舞乐还得到乐府请来。 所以.....诸君对我这梁府莫要抱太多幻想,侍寢女婢安排不了! 诸君若是眼馋乐府女使,自己想办法弄到手,却不能强逼! 事后这笔费由我出,莫让家中悍妻寻我麻烦就行!” 眾人哄然大笑,邓兴、支、孟超、杨云这些尚未娶妻,又年轻火力旺的部曲一个个摩拳擦掌。 皇甫毅、赵鹿、呼延略这些已经娶妻生子的稍稍收敛些,毕竟他们家中姬妾也不少,火力也比不上年轻人。 申朗、薛茂、韦洵几个,属於洁身自好一类,对官私妓不太感兴趣。 不过能有机会欣赏乐府舞乐,养养眼也不错。 乐府养的舞乐使子可不是谁都能请来,得看脸面有多大。 梁广亲自出面安排,自然不成问题。 这些高级乐工也是官妓,在少府下辖乐府注有乐籍。 乐使地位低贱,却不是谁都有机会染指,也得看脸大脸小。 品秩不够根本请不来,请来了也只是绿色节目,想一亲芳泽单靠钱可不够,还是得看脸。 乐府主官发话,再怎么不情愿也得躺下,否则回去可没好果子吃。 梁广这张脸,甚至不用出面,派人到少府递上名刺即可。 在这方面,李方堪称行家,过去十多年拿命赚来的钱,基本都撒在了长安九市甚至附近陵县,大大小小的女间里。 不过这一次,李方表现得格外冷静,梁广奇怪地看看他,莫不是这傢伙最近有什么毛病? 当即,梁广穿过眾人,径直步入会客堂內室。 夔奴忙著安排奴婢侍奉茶水、点心、瓜果,搬来十几把新制高腿椅,让眾人坐在庭院里休息,等候召见。 过了会,梁安站在客堂外,拱手笑道:“请李方李校尉入室!” “有劳小郎君!”李方哈哈一笑,脱履入內。 庭院眾人继续耐心等候,喝茶吃点心,相互攀谈说笑。 李方第一个受传见,也在眾人意料之內。 至於下一位是谁,眾人窃窃私语议论起来。 今日入室谈话顺序,某种意义上,代表了他们这方势力集团的位次排序。 眾人表面上谈笑风生,实则注意力都放在了入室次序上。 不知道自己会在第几个受到传见,主公(中郎將)又会和自己谈些什么.:: 內室陈设焕然一新,都是最近才让木匠赶製出的一批新家具。 变化主要集中在宽大高腿桌案和靠背椅上。 有了这两样新家具,极大改善坐姿问题,梁广直呼舒服。 靠背椅、方凳这些高腿、半高腿坐具其实並不稀罕,敦煌莫高窟壁画上有大量相关记载。 表明至少在东晋至北朝前期,西域、凉州一带早已出现类似器具。 只不过当下长安市面上常见的靠背椅,並非垂足而坐,而是整个人盘腿坐在上前,有靠背支撑,其实就是方榻背后加了块平直靠板。 夔奴找来木匠,梁广大致描绘一番,做了些样品出来,几次改进下来,倒也勉强有了明清方椅形制。 李方四平八稳地坐在方椅上,舒服得直扭屁股,忍不住喷喷称奇。 相隔宽大高腿桌案,梁广和他对案而坐。 “虎賁中郎將一眾属官里,以左右僕射、左右陛长、虎賁中郎五人品秩最高,为第八品、秩比六百石。 我打算让你出任虎賁左僕射,司职虎士训练、习射,你意下如何?”梁广笑道。 李方不带丝毫考虑:“你是主公,不管做任何安排,我只管听命便是! 梁广頜首:“那就说定了!” 李方身子往前趴了趴:“谁与我搭档?” 梁广也不隱瞒:“赵鹿经年行伍,射艺出眾,由他出任右僕射!” 李方想了想:“不错,毕竟是老主公旧部,不能冷落!我俩年岁相当,倒也谈得来!” 三言两语就把李方任职定下。 对他,梁广也用不著任何客套虚言。 “你近来,身子可还行?”梁广目露关切。 李方一愣:“很好啊!一顿能吃两斤肉!” 梁广一脸古怪:“那为何方才说起今晚舞乐女使,你半点反应没有?” “这个.... 2 李方乾咳两声,犹豫好半响,“本想回到梁园,再找机会与你商量,既然今日说起....” 李方起身,深深躬礼:“仆与梁娘子婚事,还请主公应允!” 梁广愣住,“梁娘子?婚事?你倒是说清楚些!” 李方罕见地呢起来,吞吞吐吐讲明来龙去脉。 原来,初回梁园那几日,李方这傢伙竟然和一位寡居无儿女的梁氏旁支女子互生情,以至於让他起了成婚成家的衝动! 细算下来,那年近三十的妇人和梁云同辈,梁广还得称呼一声姑母。 早年嫁给了梁成部曲,丈夫跟隨梁成镇守襄阳期间病故,已寡居三年多。 不知怎地和李方对上眼,还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你这~” 梁广对他甚是无语,只能比划大拇指以示敬意。 李方老脸郝红,道:“也不知怎地,自从结识梁娘子,我这心里就跟猫抓似的不踏实...... 就想、就想和她成婚成家,最好再生养几个孩儿.... 求主公做主!” 李方说著就下拜叩首,梁广急忙绕上前拽起他:“成家立业,生养子嗣是好事,我自然支持! 你这事,我做主答应了!” 李方麵皮颤动,嘴巴都快咧到耳根子。 梁广好笑不已:“暂且不急,等回到梁园,我见见那位姑母,问问人家意见。 若是她也愿意,我自会请宗长为你主婚。” “愿意愿意!我俩早就私定终身啦~嘿嘿~”李方难捺兴奋,还有些得意。 “行了!下去下去~” 梁广哭笑不得,挥手轰赶。 李方作揖,脚下生风地走了。 过了会,梁安在会堂外请赵鹿入室,之后相继是皇甫毅、呼延略。 作为梁云亲手交给他的三大部曲,三人与梁氏绑定极深,可谓生死相依、荣辱与共。 自然要拿出些姿態来,好让梁云旧部们安心。 赵鹿搭档李方出任虎责作右僕射,皇甫毅、呼延略搭档出任左右陛长。 左右陛长统领直虎賁,负责在大朝会、祭祀时侍卫天子左右,权责深重也最是荣耀,算是虎賁中郎將辖下最重要的职务。 二人也没想到,梁广会把左右陛长一职交给他们,激动得连连叩首。 好言抚慰一番,三人退下。 接下来是薛茂。 有薛桃娘这层关係,加之薛茂此去并州,出任太原郡平陶县令,关係到日后退路安排问题,薛茂排在眾人之前入室並不意外。 梁广已经就此事,提前与薛茂通过气。 薛茂入仕,最大心愿就是为官一方,把自己生平所学落到实处。 梁广找他一说,没多作考虑,他便同意了。 长女出嫁多年生活安稳,小女桃娘也有了归宿和依靠,他子身一人再无后顾之忧。 何况关中与并州相距不算远,若有急事,往返也方便。 更部任命已经下达,只等谈过话,薛茂前去都省办理敕官告就可以启程。 “薛君,此去并州,除了想办法结交河东薛氏,与其宗长薛强搭上联繫,还有一事,你务必牢记在心,不可传六耳!”梁广正色道。 薛茂坐在方椅上,略有些不习惯,拱手道:“请主公训示!” 梁广看著他,“平阳太守慕容冲,乃是当前并州最大隱患! 慕容冲若反,有三条路可选。 一是攻占太原,割据并州,二是转入关中,爭夺长安,三是南下渡河直取洛阳。 并州、太原,有刺史王腾领兵坐镇,驃骑將军张蚝也率军进驻,慕容冲想在并州扎根並不易。 我推测,太原局势在未来一段时期內,还算相对稳定。” 薛茂吃了一惊:“主公之意,慕容冲会反?” 梁广摇头:“不好说。慕容垂出逃鄴城,陛下欲图召回慕容泓、慕容冲,外迁鲜卑部族。 只可惜,请神容易送神难,稍有不慎,一场鲜卑动乱就会在关中上演。 慕容垂、慕容泓、慕容冲叔侄三个,不管谁先反,另外两个必定会起兵响应!” 薛茂脸色微变,皱眉思索一番:“主公之意,若是將来关中不寧,并州將会是我等退路?” “不错,薛君一语中的!” 梁广露出一丝笑,“你到太原,持我亲笔信拜访张蚝,念在旧情份上,张將军应该会对你有所照拂。 之后,你赶往平陶赴任,多蓄粮草,训练丁壮,凡事以自保为重。 未免惹人怀疑,你对外切忌不可过多宣扬与我之关係! 静待天下局势变化,再决定將来何去何从!” 以薛茂之智,不用和他多解释什么,单凭“关中鲜卑暴动在即”一事,足以让他明白当下局势之凶险。 去往并州开闢新天地,对他们这个小势力集团来说,是一条相对可行的退路。 鲜卑族群在关中不能不动,又不能轻动、妄动。 可再怎么温和的举措,都有可能在野心家的煽动下激起叛乱。 薛茂虽不如梁广看得透彻,也能想像得到,一旦鲜卑暴动,对关中將会造成何等可怕衝击。 “敢问主公,倘若并州形势剧变,仆在无法顾全的情况下,该如何做?”薛茂问道。 梁广默然片刻,“一旦局势突变,并州落入鲜卑之手,又或者有叛臣裂土自封,薛君当以保全己身为重! 投降、归顺由君自择!” 薛茂起身下拜:“仆父女承蒙主公相救才有今日,薛茂指天起誓,终此一生效忠主公绝无贰心! 即便將来形势所迫,也请主公相信仆之忠心!” “薛君何必如此?快快请起!” 梁广起身扶,“薛君在我心中,既是师长又是臂膀,对薛君,我毫无保留!否则,这份谋求后路的苦差事,也不会落到薛君身上!” 薛茂笑了笑,语调忽地压低:“主公未雨绸繆固然不错,可眼下大秦国力尚存,陛下君威犹在,主公当以扶保社稷为重! 倘若天意不眷顾大秦,只要主公做好万全准备,自有气运降临!” 梁广也笑了,他是在告诫自己,切莫轻举妄动,在局势尚且不明朗之前,万不能跳出来成为眾矢之的。 “薛君放心,若天命在秦,我自当做忠臣。 我生於关中,长於关中,当跨马提矛护故土安寧!” 薛茂頜首,深深看他眼,后退一步下拜,而后转身告退。 “薛君!”梁广忽地出声叫住他。 “主公还有吩咐?”薛茂回身拱手。 梁广目露异色:“薛君几时看出,我有这番心思?” 薛茂沉默片刻,揖礼道:“世道丧乱,豪杰並起,大爭之世,群雄逐鹿! 主公入梁氏、战水、救天子及阳平公於险境,至此已初成羽翼! 如今荆襄战事再起,晋军已向梁州、益州进军,陇西乞伏部叛乱迫在眉睫, 想来淮北、关东也將不寧! 值此大变局之际,若是主公不做任何布置,那才叫人痛心失望! 乱世之中,人人所求无非自保。 仆等追隨主公,亦是如此!” 梁广看著他,缓缓拱手:“我定会全力以赴,不负薛君及诸君重望!” “仆告退~”薛茂再拜,退出会堂。 薛茂所说,也是庭院里十几位部曲、僚属內心最真实的想法。 说白了,乱世之中,保全性命才是首要,荣华富贵那都是性命无忧之外才能奢望的东西。 有才之人择主而事,投效在各大宗族豪阀门下,无非是寻求庇护。 野心也好,匡正天下的雄心壮志也罢,只要能带领眾人在乱世里活命,大家就愿意相信你、追隨你,替你效死卖命。 能活下来並且壮大实力,权势富贵自然而然就隨之而来。 自汉末到现在,天下纷乱太久,没人相信世道会一直太平。 秦军南征败北,让长安里外有识之士心头蒙上阴影。 关中会太平安稳吗?符氏当真是天命所归?大秦社稷当真能延续传承? 这三个问题,相信不少人心里都思考过。 答案各不一样。 如李方、薛茂、邓兴这些部曲僚属,都把乱世求活、爭夺权势富贵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梁广默然,深深吸口气,又缓缓吐出, 不知不觉间,他也成了不少人心中的明灯.... 第157章 双重矛盾 第157章 双重矛盾 薛茂之后,梁安邀请韦洵入室。 作为长安韦氏子弟,梁广对他的看重不言而喻。 韦洵不能算旧部,却和他相识最久。 营救薛桃娘、处置梁闰都有韦洵一份功劳在內。 只不过,韦洵的功劳无法体现在明面上。 对於他排在薛茂之后入室拜见,孟超、杨云几人略有不满。 在他们看来,韦洵不过是梁闰门下宾客,空有韦氏子弟头衔,却对主公没多大作用。 孟超沉著脸,杨云发了几句牢骚,见无人附和他们,只得继续耐著性子等候。 “仆拜见主公!” 韦洵见礼后,也坐到方倚上。 “今日见元庸闷闷不乐,可是有什么心事?” 梁广亲手斟茶,推到他跟前。 韦洵道谢,啜口茶苦涩一笑:“仆族中事务,不敢劳烦主公过问~” “元庸又见外了,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自寿阳回来,韦洵就有些惧怕他,恭敬之余不免生分,梁广可不想身边人与他貌合神离。 韦洵犹豫了会,嘆口气:“不瞒主公,其实初回长安时,族中对我的任职已有安排......“ 韦泡缓缓讲述起来。 南征归来,韦洵自然也在功劳簿上,不算耀眼,官升一级至第七品不成问题。 原本韦氏宗族为他谋求太子洗马一职,第七品,太子宫属官,掌管图集文书,算是太子身边高级秘书兼顾问。 相伴储君,自然是份清贵美差。 可近来,韦氏宗族突然反悔,把太子洗马一职,给了宗长韦华的小儿子韦翰。 韦华时任中书侍郎、加散骑侍郎,算是中书门下两省的主要实权文官之一, 也是天子身边近臣。 韦洵已二十二岁,韦翰与梁广同岁,资歷也远不如。 只因韦翰是宗长幼子,宗族嫡系子弟,便受到格外照拂。 1 :...宗族安排我出任广平公府郎中令,也是第七品,却和太子洗马无法相提並论..... 我气愤之下,回绝了宗族安排,还和宗老们顶撞了几句,宗老便让我自谋生路.....” 韦洵嘆口气,仍是一脸忿忿。 梁广略带同情地看著他,宗族里类似之事並不少见。 嫡系与旁支,在资源分配上自然有所差异。 只是如韦氏这般,事先答应又反悔,未免不太厚道。 “元庸连公国府八品郎中令也拒绝了,我这同为八品的虎賁中郎,只怕有些拿不出手...:” 梁广说笑似地隨口道。 韦洵证了证:“主公有意让仆出任虎责中郎?” 梁广頜首:“虎賁中郎掌管营务、名籍、考公,最適合元庸来做。” 韦洵大为惊喜,起身拜倒:“多谢主公!仆必定尽心效力!” “呵呵~元庸瞧不上公国府郎中令,为何瞧得上我这虎賁中郎?”梁广逗趣道。 韦洵一脸惭愧:“仆也是一时置气,事后懊恼不已...: 只是,若早知有机会在主公魔下效力,仆又何必执於一个太子洗马!” “元庸此话就有些违心了,你若真当上太子洗马,对你我都有好处。 可惜现在,只能委屈你在虎责营屈就了~”梁广笑道。 韦询连连摆手直道不敢。 其实方才他一番话倒也不是虚言,若能跟在梁广身边任职,的確没有必要太过在意太子洗马一职。 梁润之死,让他见识到梁广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一面。 也正因为隨著了解的加深,让他对梁广心生臣服和畏惧。 他更加明白,当今世道本就是群狼夺食,如梁广这般命世之雄,足够强大, 凶狠、聪慧,且有容人之量,有足够能力在这世道活下去,且活得好。 依附於这样的主公,乱世里是他的幸运与猛虎臥榻而睡,固然有葬身虎口之险,可別的豺狼虎豹也不敢轻易靠近。 如果自己能把这头猛虎伺候好,未尝不是一条活命之道。 至於太子洗马一职,他气闷之处不在於韦氏宗族出尔反尔,而在於通过此事,他看清楚了自己在宗族里的位置。 既然宗族靠不住,就只有全身心依附於梁广。 剎那间,韦洵似乎想明白些什么,梁闰之死带来的些许心结,也在此刻化解开。 说笑两句,韦洵拱手道: “主公,泄露乞伏部消息一事虽说已经查清,可仆担心,太子还是会因此事记恨梁氏,甚至是主公!” “元庸可是听到些什么?”梁广笑问。 韦洵低声道:“主公可还记得,少君..:.梁闰此前也担任过太子洗马?” 梁广頜首,示意他接著说。 “僕从前跟隨梁闰出入太子宫,也曾结下些私交,多是些不入品的属、杂吏,一些消息倒还算灵通..... 仆打听到,自乞伏国仁事发,太子中舍人符亮、太子仆樊蒙等人,千方百计在太子面前低毁梁氏! 符亮甚至把泄密案背后主谋归结为主公,污衊主公指使梁煒,故意散播乞伏部作乱消息,以此逼反乞伏国仁!” 梁广有些好笑:“有何凭据?我又为何要指使梁煒泄密?” 韦洵拱手:“乞伏国仁与太子交好,结果却盗印出逃。 太子顏面无光,受到朝野指摘,说他无识人之明! 陛下因此震怒,將太子好一通斥责! 藉机落太子麵皮,损伤太子人望威信,就是目的! 符亮等人造谣低毁,根本无需证据,只要让太子相信,从而在心里对梁氏、 对主公有所记恨,就足够了!” 梁广有些不信:“太子並非蠢笨之人,不至於相信符亮满口胡諂吧?” 韦洵一脸严肃:“主公不可大意!亮等人敢在太子面前毁主公,正是因为主公与阳平公走得太近!” 梁广一愣,皱起眉头:“元庸之意是.. , 韦洵语气低沉:“阳平公乃陛下亲弟,尊贵煊赫,权倾朝野,太子岂能不忌惮? 陛下遭丁零逆贼所伤,已落下疾,一旦山陵崩,在宗室权臣势大的情况下,太子会作何想法?” 梁广心里一咯瞪,韦洵这番话倒是提醒了他。 阳平公符融,与太子符宏这对叔侄,在血缘上无比相近,在权力上却根本不相容! 符坚、符融兄弟情深、感情篤厚,以他对符融的了解,对符坚、对大秦的忠心毋庸置疑。 符坚对亲弟弟也完全信任。 可在符宏看来,亲叔叔军政大权一肩挑,论人望、能力、威信..:..不论各方面自己都比不上。 符融从淮南活著回来,想必如坐针毡之人成了太子符宏。 现在双方相安无事,是因为符坚尚在。 万一哪天坚有个意外,符宏还会相信亲叔叔对自己的忠诚,也会如对父亲一般忠贞不贰? 捫心自问,换作他是符宏,也不会放心。 梁广思索半响,“元庸是说,我与阳平公的关係,反倒成为符亮等人,在太子面前攻计我的理由和佐证?” “正是!”韦洵又道,“在此事上,主公万不可大意,还需提早做好应对之策!” 梁广连连点头:“今日多亏元庸提醒!你在太子宫的私交一定要维繫好,说不定哪日就派上大用!” “主公放心,有任何消息,仆都会第一时间赶来稟报!” 韦洵揖礼,露出些笑容。 今日,他总算在这个小团体里,发挥出了一些独特作用。 韦洵告退,梁广没有著急让梁安请下一位入室会谈。 他起身独自在內室步。 此前,他的精力一直集中在鲜卑、乞伏部、丁零族、普室这些外部矛盾上。 韦洵一番忠告,让他把注意力拉回到长安朝堂內部。 拼命把符融从肥水战场救了回来,对他自然是好处多多,可对荷宏而言,未必是件好事。 长安无人不知,他是阳平公符融一手举荐提拔,早就打上阳平公亲信標籤。 如果亮等人以此说事,的確容易让太子產生联想,渐渐地对他產生不满和警惕。 梁广暗自骂咧两声,如今节骨眼上,既要时刻紧盯外部矛盾,又要打起精神应对內部矛盾,还真是有些应接不暇。 由此滋生出的压力,连他也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憋闷之余,只能骂骂咧咧地感慨一声,真是多事之秋啊 第158章 有人忧愁,有人喜乐 第158章 有人忧愁,有人喜乐 排在韦洵之后入室谈话的,是新任左卫五部司马、绥武將军申朗。 梁广官拜新职,便举荐申朗接任五部司马。 申朗原是上骑督督主,升任五部司马也属於內部提拔。 魏郡申氏和符融的良好关係,也是申朗此次能够顺利接任的重要原因。 宿卫军职务,本就是一个萝下一个坑,每一个位置都有无数双眼晴紧盯。 单就左卫而言,自从重设中卫將军一职,直接统领前驱、强弩、积射三营, 左右卫將军的职权削弱不少。 五部司马统辖五部督,算是左右卫下设的特战大队,总兵力不超过两千人。 中军改制之前,五部司马在左右卫所有统兵將领里,排序基本处於末尾,在整个领军府体系內更是排不上號。 现在,左右卫兵权削弱,五部司马仍旧统领五部督,职掌不变,排序仅次於驍骑、游击二军。 梁广作为前任五部司马,淮南战场功勋卓著,也变相拔高了此职务的含金量左卫將军竇冲就想举荐自家外甥出任此职,最终败给了由梁广提名、阳平公支持的申朗。 申朗知道眼红自己的人有很多,更加明白,他一个出身魏郡申氏的关东子弟,要想留在长安获得长久发展,离不开氏酋豪阀支持。 阳平公自然是申氏在关中的最大依仗。 可一来阳平公身边不乏投效之人,申朗有自知之明,以他的能耐,根本做不到如梁广一般,拥有別人无可企及的特殊地位。 二来阳平公伤残回京,碍於身体原因,手中权力多少都得分出来些。 阳平公之外,申氏还得寻找优质合作对象。 梁广便成了申朗的首要选择。 从追击朱序开始,申朗追隨梁广立功无数。 正是有了这些功劳,才让他顺利接任五部司马。 双方关係很特殊,从属性、依附性不强,暂且谈不上归顺效忠,彼此间却文亲密、信任。 梁广在其势力划分里,將其定义为追隨者、支持者。 对於申朗,梁广希望他能独立发展,扎根左卫做大做强。 当然,梁广不会完全失去对五部督的掌控。 安排孟超、杨云留下,分別接任城虎督、羽林督两督督主,足以保证在他离开之后,继续保有对五部督的影响力。 梁广打算在梁氏內部挑选適龄女子嫁与二人,不管是梁氏旁支娘子,还是宾客、部曲之女,都是不错的联姻工具。 如此一来,如孟超、杨云、曾瑾这些寒素旧部,和他的关係將会绑定得更加牢靠。 梁广稍稍透露联姻意思,孟超几人欣然同意。 他们的父母姊妹已经搬到长安陵县居住,等选定结亲之人,再请一位年长的梁氏族人主婚,这亲事也就成了。 虎责中郎將下设还有秩比四百石的虎责侍郎,梁广决定由支担任。 秩比三百石的虎賁郎中,由王镇恶、向靖担任。 一场聚会,一眾部曲、旧属的职务安排悉数落定。 算不上皆大欢喜,毕竟不管如何调整,总会有人不太满意。 梁广也不奢望符合所有人心意,能让眾人信服,不受委屈、不抱怨,已是他所能拿出的最大诚意.... 郭元君抱著女儿坐在水榭里,正好可以看见对面梁广居住的跨院正堂庭院。 从午后开始,那庭院外边圃小径上,往来之人络绎不绝。 郭元君坐在水榭看了一下午,一会愜神一会流泪,直到乳娘抱来小兰儿,看见女儿稚嫩可爱的小脸,她才勉强露出些笑容。 整片东宅,梁广居住的跨院,和这里只相隔一方荷池,中间有一条架设水面的廊桥连通。 同在梁府东宅,两座跨院却是天差地別。 对面那座人来人往,一眾部曲、宾客结伴到访,三三两两、有说有笑。 奴婢们忙著端茶倒水、准备糕点果脯,不时传来几声粗獷大笑。 郭元君再看看自己居住的这边,奴婢三五人,一个个无精打采,偌大屋宅冷冷清清,毫无生气可言。 两相一对比,何谓愁云惨澹,郭元君总算是有了切身体会。 她怀抱强裸,眼眸望向对面人影绰约的庭院,本就苍白的面颊愈发无血色。 那些人,都是梁广的部曲、僚属,也是他最忠实的爪牙。 一年时间,他竟然有了这般势力! 夫郎梁闰生前,身边只有韦洵、支父子堪用。 而今日,梁广身边已是文武各承其用,隨手一招便是部曲成堆、宾客盈门! 近几日梁府的热闹,也多是因梁广而来。 那日大內官赵整亲自来宣詔,消息传遍梁府,郭元君也听婢女们偷偷议论。 天子拜梁广为虎賁中郎將、加给事中! 听到此消息时,郭元君惊愜了好一会才回过神。 身为名门闺秀,她当能不知道这两项任命的份量。 虎责中郎將掌禁中宿卫,给事中则是恩宠加官。 天子对梁广.....何其宠信! 郭元君瞬间意识到,梁广此人羽翼已成,根本不是她一个居妇人能够撼动的! 想到刘姥被活活杖毙,她一张俏脸更是惨白。 僮奴子三个字,她不敢再骂出口,甚至连想想都觉得惊惧。 这东宅数十奴婢已全数换成新面孔,万一有贱人向新主人告状..:..她不敢想像自己会是何下场。 刘姥惨死模样,夜夜让她在梦中惊醒。 现在的她,和一个奴婢也无甚区別。 她的死活,想来也无人会在意.. “兰儿....:”郭元君心中悽苦,泣不成声。 她紧紧楼著强裸中的女儿,泪珠滚滚而落。 小兰儿睁著一双乌溜溜眼睛望著母亲,天真懵懂的脸蛋惹人疼爱。 郭元君鸣咽声愈发悽然,若非捨不得女儿,她恨不能一头栽进荷池,就此了结,也好过被当作囚奴般终日不得自由.... 傍晚,在李方吆喝下,眾人离开庭院,先行去往中厅等候。 梁广召来羊奇、卓涛两名典计,让他们把土地田册、家籍户帐、库房帐簿这些重要家產明细交由梁安保管。 往后,所有土地收成、佃户管理、僮奴调用一应事务交由梁安统一打理,羊奇、卓涛二人只负责具体经办。 三人留下对帐、交接,梁广伸伸懒腰准备前往中厅。 “主人,奴有事稟报!” 走出庭院,圃小径上,夔奴赶来。 梁广脚步不停,隨口道:“说吧~” “与郭娘子有关!”夔奴小声道。 梁广步子一顿,转头向荷池对面望去。 一个素衣人影正好离开水榭,折向內宅去了, 瞧那细腰圆臀的身形......正是郭元君。 那女人生完孩子,身材丰了许多,一身白素衣裙都遮盖不住。 “何事?”梁广微眯眼,看著那人影消失在屋院之后夔奴低声道:“郭褒郭太守上门说亲那日,郭娘子几次欲图逃出东宅,哭喊著要见郭太守,奴蜱担心闹出事端,命两个僕妇贴身看住她..::.:” 梁广静静听完,“可还有其他动静?” 夔奴想了想:“其他的,倒也没多少异常。每日只跟乳娘说话,要不就是抱著孩子自言自语.....哭得厉害 梁广面无表情,“派人照顾好,衣食起居不得短缺,除了不能跨出东宅,她想做什么,都隨她去~” 夔奴忙应了声,又苦著脸:“可奴婢担心她寻死觅活!” 梁广微一证,皱著眉,这倒是个问题。 万一哪天这女人想不开,撇下出生不久的小兰儿投自尽,传出去,少不得有人编排他逼死寡嫂.... 夔奴嘿嘿道:“奴婢倒有个法子,让郭娘子绝了寻死之心!” “噢?说说看~”梁广来了些兴趣。 “简单!主人要了她的身子,再让她给主人生养几个孩子,有了依靠和牵掛,自然就想活下去!”夔奴一本正经。 梁广微,颇为无语地斜了他一眼。 这法子,还用得著你教? “『妻后母,纳寡嫂”,在奴婢羯人族群里再常见不过!郭娘子美艷,给主人做个暖床侍婢也不错!” 夔奴以为他不信,赶紧补充道。 “咳咳~” 梁广略显不自然,含含糊糊:“先把人照看好,等我从梁园回来,自有处置!” 夔奴眨眨眼,笑得有些猥琐:“奴婢懂了,请主人放心!” 梁广深深看了眼对面冷清屋院,默然片刻,抬脚往中厅走去。 是夜,梁府中厅鶯歌燕舞、酒酣耳热。 梁成、梁云、梁业也露面与眾人喝了几樽,梁氏诸君与眾多部曲僚属,今夜只为梁广一人所贺.... 长安东南郊,毗邻灞水,背倚驪山南麓。 这一片数百顷之广的土地,占尽山川、河流、林木、耕地、池沼.....正是梁园所在。 其中一片广农田,正在进行声势浩大的祭神、饗食、垦种活动。 孟春藉田礼已在数日前结束,代表今年的关中农事迎来了开垦、耕犁、播种的新一轮浪潮。 梁广回到梁园,乾的第一件事,就是亲自主持今年梁园之內的祭神礼,祈祷今年风调雨顺,保佑农事顺利,期望在秋日迎来丰收。 梁广名下一百五十余户佃客,男女八百余口,全都聚集在一块尚未翻土的旱地里。 李方一声扯破喉咙的怒吼:“烧~蝗~神!” 祭神礼正式开始! 旱地中央架起的高高柴火堆被点燃,熊熊大火形如巨型火炬。 十余青壮抬著一只用乾草、竹木綑扎的巨大蝗虫走到火堆旁。 梁广亲自率领佃客们用三牲祭祀蝗神。 充当司仪的韦洵高声宣读一篇祭文,然后焚烧祭文跪拜蝗神,最后把巨大蝗虫架上火堆焚毁! 冲天烈火映照下,八百余男女佃农齐声欢呼,当场分食三牲。 男女老少每人仅仅分得一片昨肉,却人人脸上洋溢欢笑和喜悦。 因为今年这场祭神礼格外隆重,少君梁广代表主家亲自主持仪式。 更因为梁广做主,减免今年名下一百五十余户佃客租税,並且家家赏赐布三匹、绢二匹、绵一斤! 这也是梁安在统计现有货財之后,在保证库房充盈的前提下,由梁广拍板做出的决定。 梁云把名下半生积蓄全都交给他,这一百五十余户佃户,八百余男女,既属於梁氏宗族,也是由他私人支配的私有財產。 还包括粟麦两万余石,钱二百余万,绢帛四千余匹,金银珠宝合计又是上百万,耕牛近五百头,羊数千只,马三百余匹..... 放在任何一家宗族,这都是一笔庞大家货。 而今,这些积蓄全都划归到梁广名下,由他全权支配。 二百余万钱乍一听不少,实则按照长安周边由產价钱计算,也就折合四百多亩中上田。 真正奠定梁氏豪阀地位的,是交到梁广手中的六十余顷土地。 这部分耕地,占了梁园总耕地面积的近三分之一。 梁广由此一跃成为灞水沿岸最大的地主之一。 梁云卸任后禁將军,符坚赐爵高平县侯,品秩第三,算是对他毕生功绩的肯定。 梁云在將军任职上享有的公由收入,卸任之后全数交还朝廷。 交到梁广手里的,全是宗族內部,属於他一房的独有私產。 按照品官占由法,梁广至多只能占有由產三十顷。 可实际上这些田地,全都是宗族传承留下的私產,朝廷不可能收回,甚至无法统计,更不知道具体有多少。 庄园经济这项门阀时代红利,终於吃到了他的嘴里。 不得不承认,作为既得利益者,的確吃得满嘴流油,大呼真香! 有趣的是,此前刚刚获得品官身份时,长安县在西郊揭水陂给他划分的十顷田地,到现在也没有收回的意思。 所以,他私人所占田地,达到了惊人的近八十顷! 长安一眾公卿贵胃、豪阀郎君,都是和他一样的大地主。 同时代下,他这点占田数只能算中等水平。 南边普室,类似典型代表有许多。 谢玄就是其中一位,这位陈郡谢氏中青代领军人物,在会稽郡占有的庄园面积,高达孩人听闻的六百五十余顷! 梁广暂时不敢奢望向谢玄看齐,按照他名下佃户数量,分摊耕种现有土地已是吃力。 下一步,梁广打算让夔奴在关中招募六七十户佃农,以精耕细种的標准打理田產。 他名下还分得五百余私兵,这部分丁壮不一定全是他名下佃户子弟,过半数属於宗族公產。 作为梁氏最具声望和前途的郎君,梁成甚至公开表示,要把宗族大权逐步交由他执掌。 对此,梁广自然是好言婉拒。 庶支夺嫡这种事,放在任何一家都犯忌讳。 他得到的利益已足够多,犯不著再去和梁业、梁成父子爭夺这点宗族权力和宗长名份。 底子已经足够厚实,如何转化为实际权力,才是他后面要做的事。 隨著李方又一声吆喝,两名守在沟渠边的青壮,抢起锄头挖开挡水泥坝,清冽灞河水顺著沟渠涌入田地。 梁广脱下外袍,捲起裤腿,跳入泡水泥田,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田地中央, 扶起犁头驱使老牛开始耕地。 一声声“2”叫唤,此起彼伏地传遍广农田。 梁园內的春耕、翻土一系列农事活动,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 第159章 犁地大过天 第159章 犁地大过天 田亩边,一条坑洼不平的土路上,迎来一行队伍。 梁业亲自骑马引路,与他並驾同行之人,赫然是坚幼子,中山公选。 符选年仅十四岁,继承生母张夫人容貌,俊逸不凡,自幼好读,研习经史, 涵养出一身温润书卷气。 梁业为符选介绍梁园景致,二人一路谈笑,颇为投缘。 一辆双马圆顶盖车行驶在队伍中,周围紧跟著十多名宫女、內侍,车后还有一队亲御郎宦官,一队弓弩佩刀甲士。 土路坑洼,马车顛簸摇晃。 安定公主符宝掀开帷帘,气呼呼地埋怨:“这里一点儿都不好玩,阿兄你骗人!” 符选回头笑道:“是你自己要跟来,如何能怨我?” 符宝鼓著殷红小嘴:“是你说要去郊野踏春,我们才跟来的!” 荷选一指土路两侧广阔农田:“粟禾青青,如何算不得踏青? 春日里,还有什么景致,能比庄稼播种更使人赏心悦目?” 符宝气道:“儘是水田旱地,哪里好看了?停车!我要回长安!” 符选还真怕这任性妹妹跳下车舆,弄得满身泥浆,有失天家顏面,急忙安抚道: “虎賁中郎將梁广就在前面不远,人家也是此间主人,往后几日住在这里, 少不得麻烦人家,等拜会过主人便回去!” 符宝娇哼:“阿兄遣人去把他召来,在这里见一见不就行了?用得著亲自去一趟?” 符选对梁业无奈笑笑,耐著性子道:“客隨主便,来到梁园,自然是我们前去拜会~” “哼!一点不好玩!无聊死了!”符宝坐回车舆,传来小拳头砰砰敲打板厢的声音。 符选对梁业拱手:“侍御史见笑了,小妹这性子,都是被陛下和阿母宠坏的....” 梁业忍俊不禁,这安定公主刁蛮任性,真要下嫁给梁广,可够他好受的.... 又有一小娘拨开帷帘,“阿兄不必理会她,只管行路便是~” 小娘模样和符宝十分相像,只是眉宇间流露些许病弱,看上去更显娇柔。 “还是锦儿懂事!”选赞了句。 车舆內传来符宝声音:“锦儿又帮著阿兄欺负我!” “怎地说是欺负?你自己愿来,怨得了谁? 做客外臣庄园,是该我们亲自去拜会主人! 你若实在不愿,下车自己走回长安!” “哼哼~锦儿又说人家,真是討厌!” 车舆內,传出两个小娘爭吵声。 襄乐公主符锦声音细弱,不急不躁,言语条理分明。 安定公主符宝嘰嘰喳喳,突出一个胡搅蛮缠。 符选被两位妹妹吵得脑仁疼,仰面作嘆息状。 梁业莞尔,陛下这一对视若珍宝的双生,今日算是领教了。 襄乐公主锦温和知礼,颇有主妇风范,就是身子弱了些,將来恐怕子息方面有困难。 梁广若是尚襄乐公主,倒也是个不错选择。 “敢问中山公,当真是陛下授意,命你带两位公主驾临梁园?”梁业拱手低声道。 符选苦笑:“自然不假。若无陛下首肯,我岂敢私自带两位妹妹离开长安?” 梁业看了眼圆盖车:“照此说,陛下是想看看,哪位公主与家弟梁广更有缘份些?” 符选也轻笑起来,“正是此意!侍御史,你说宝儿、锦儿,谁会相中梁广?” “这个.....不好说!” 梁业摇摇头,天家婚事,他岂敢妄言? 总不能说,只怕梁广一个也瞧不上,毕竟年岁小了些,不太合適。 梁业更不敢说,梁广真正属意之人,乃是阳平公之女,安陵县君盈! 助梁广求娶安陵县君,已是梁氏几位郎君达成的统一共识。 对梁氏、梁广而言,与阳平公结亲,要比迎娶公主收益更大。 道理很简单,在陛下眼中,最信任之人首先是诸位皇子,和阳平公为代表的宗室近亲。 其次是云龙门功臣、枋头班底元老,再次是苟氏、毛氏这些外戚宗族。 在分配权力时,这些人才是优先考虑对象。 駙马再亲终究是臣子,只要是臣子,就做不到不遗余力地支持。 駙马身份,只能增加些信任分,不足以在分配权力时占得先机。 阳平公符融作为宗室第一人,长子符就在鄴城,次子符冲在太子宫,两个儿子平庸无奇。 一旦符融身故,留下的三千余户氏民如何瓜分?掌权多年留下的人望、人脉由谁继承?又该如何避免子孙没落? 梁广和梁氏看重的,就是这些实打实的利益好处。 梁广已经得到符坚足够多的宠信,不需要再用一个駙马头衔增添好感和信任。 这些宗族基於自身需求的考量,梁业自然不会透露。 可中山公奉陛下授意,带两位小公主造访梁氏,这让他有些措手不及,还不知道梁广会如何应对.... 梁广凭藉一把子力气,在毫无经验之下,第一次用耕牛、直辕犁这些原始工具,独自完成一亩地的翻土作业。 耗力程度不亚於一场廝杀激战,扶犁双手都磨出些水泡。 一身內衫早已泡满汗水、泥浆,脱下擦擦浑身汗渍隨手扔在田埂上。 李方带著几个家令送来茶水酪浆,梁广抓过一顿猛灌。 “这耕犁,怎么和我印象里的不太一样?” 缓过气来,梁广抹抹嘴问道。 “咋不一样?”李方一脸不解,“这天底下的耕犁,不都长这模样?” 梁广示意眾人扶起一架耕犁,连比带划:“这辕应该弯一些、短一些才省力!犁头部分,应该加装一个犁盘,这样起土更快、转弯掉头更方便操作.....” 李方听得一脸懵逼,直摇头:“哪有这种耕犁?没见过!” 梁广又问几位家令:“你们可见过?唤作曲辕犁?” 几个家令相互看看,皆是拱手赔笑:“回稟少君,仆等当真不曾听说过!” 这下轮到梁广迷糊了,他在农事方便不太懂行,记不清课本上学过的曲辕犁,究竟是在何时出现。 几个家令都是各家佃户选出的代表,负责管理农事,和主家之间做沟通。 一个年长些的,仔细盯著那直辕犁看了半响,忽地道:“少君方才所说那曲犁,听上去似乎是要比直犁轻省许多!” 梁广看向他:“老丈见过?” 老家令忙作揖:“此等神物,仆无福得见!只是仆小儿子会做木活,平时常在家中捣鼓,不妨让他做些实物出来,再请少君指点!” 梁广眼一亮:“此提议甚好!请教老丈姓名?” “不敢~不敢!仆唤作屠献,三代皆为梁氏佃户!”老家令受宠若惊,说话声都有些发颤。 梁氏少君竟然主动询问他的姓名,真是莫大荣幸! 过了会,耕地佃农里跑来一人,黑黑瘦瘦,一身粗麻短褐,见到梁广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屠献拽他到跟前:“小儿屠客夫,拜见少君!” 梁广伸手住二人,没让父子跪倒在这泥水田里。 简单询问了几句,这屠客夫谈起木工活两眼发亮,一改木訥拙舌之样,当场和梁广討论起曲辕製作的可行性。 “从现在起,你家田租全免,你就专心做一件事,儘快把曲犁做出个样品来做好此事,我算你大功一件!” 梁广对父子二人说道。 屠客夫又恢復不善言辞的木訥样,躬身作揖没说话。 屠献满脸惊喜,没想到小儿子整日捣鼓木活,竟还能被少君看重。 梁广又把梁安唤来,让他在宗族里多找几个木匠,听从屠客夫使唤,一应木料钱粮优先供应。 眾人见他郑重其事,才明白少君当真对曲形耕犁感兴趣。 有心之人暗暗记下,回去就找来木料捣鼓一番。 这年头,地里刨食的泥腿老农,谁还不会点木工活? 真要做出令少君满意的曲犁,发家致富不是梦! 梁广叉腰站在田埂上,眺望一望无际的农田。 再大的野心、再宏伟的抱负,离开“吃饱饭”这个前提,都是空话瞎扯淡。 想吃饱饭,就得把地种好,这是农耕人的祖传手艺,任何时候都不能丟掉。 这八百余口男女老少,可都指著他吃饭,將来还会更多。 若是能把曲辕犁弄出来,对耕种效率有不小提高。 一次不成就十次百次,在实践中改进,总有一日能成。 歇息得差不多,梁广准备去翻耕下一块田地。 “兄长!” 梁安气喘吁吁跑来,“大兄来了,请你过去!还有几位宾客,像是宫里人!” “宫里?” 梁广抓过外衫披上,宫里怎会来人? 赤脚爬上田埂,果然看见不远处的土路上,梁业正向他招手。 宫女、宦官、禁兵、车马,阵仗不小,还真是宫里来人! 梁广一路小跑。 梁业身旁,负手站著一位冠服少郎,模样俊美、气质华贵。 梁广认出他,曾经有过数面之缘,陛下与张夫人幼子,中山公选。 圆盖车里坐的又是谁? “拜见中山公!见过兄长!”梁广拱手。 “冒昧到访,还请中郎將勿要见怪!”符选见礼,脸上掛著和煦温笑。 “岂敢~” 梁广正要答话,忽地听到一阵银铃笑声,从选身后的圆盖车里传出: “锦儿你快看,这人赤著脚、满腿泥,像条大泥牛,好滑稽!” “宝儿住嘴!不可无礼!他就是虎賁中郎將梁广!” “咯咯~我看他不像將军,倒像个老农~” “宝儿!你越发失礼了~” 两个小娘说话声犹如雀儿欢鸣,鶯鶯悦耳。 梁广微微错,目光越过选向他身后望去。 圆盖车上,稍稍掀开的惟帘后,两张少女娇俏脸蛋正偷偷打量他。 “呀~他听到了!”符宝急忙缩回脑袋。 符锦与他视线相碰,略微有些慌张,白皙脸蛋浮出些许红润,微微頷首致意。 梁广愣了愣,两个小娘是梁业飞速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梁广两眼睁大,愈发愣然了。 荷坚竟然让选带著两个妹妹,以做客为名来到梁园和他...:.相亲? 这又是闹得哪一出? 两位小公主尚未到婚龄,年纪只怕比郭褒女儿还小些。 怎么看也不合適嘛! 原来符坚果真有意让他尚公主、做駙马! 符选也有些尷尬,低声道:“中郎將勿要声张,两位妹妹尚不知此事! 你心里无需有负担,只管当作结交友人即可!』 梁广苦著脸:“中山公,臣与两位公主,年岁不太合適~” 符选憋著笑:“无妨,若是有意,可以先定下亲事,晚两年成婚也不迟!” 梁广强忍翻白眼衝动,怎么和郭褒都是同一套说辞! 他现在急需引入妻族势力巩固地位,拓展羽翼,哪里还等得了两年? “中山公,我这.... 不等他说话,选拽住他走到圆盖车前。 “宝儿、锦儿,就让中郎將带你们四处逛逛,一睹这梁园景色!” 符选向他投去鼓励眼神。 梁广哭笑不得,这小子颇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 帷帘掀开,在宫女侍奉下,两位小公主踩著脚证走下车驾,梁广急忙揖礼。 符宝打量他一眼,吐吐舌头:“你个头好高!除了慕容垂,你是我见过第二高的人!” “臣~”梁广躬身,挤出一丝笑。 只听符宝又嘀咕道:“就是浑身脏兮兮的,我才不要你陪!我和锦儿四处走走好了~” 梁广老脸红,被一个俏美小娘当面嫌弃,脸上有些掛不住。 “锦儿,我们走!”符宝牵著符锦的手,娇哼一声不再理会他。 符锦倒是露出个浅浅笑容,以示歉意。 符选低声催促:“中郎將快去洗净泥垢,换身衣袍!” 梁广无奈:“可是臣还得下地翻耕.. 荷选难以置信:“中郎將不愿陪伴公主?而要撇下公主去犁地?” 梁广有些无言以对,总不能点头说是,犁地比天大,公主算什么! “兄长!兄长!”梁安又匆匆跑来,喘著气见礼:“安陵县君队伍已到庄子口,宗长让你亲自去迎!” 梁广先惊后喜,符盈也来了! “中山公见谅,宗长有命,不敢不从! 大兄,借马一用!” 梁广拱手告罪,跨上樑业的马,一溜烟往庄子口赶去。 “中郎將怎地又不犁地了?”符选喊了声,可惜梁广已经跑远了。 符选皱眉,安陵县君怎么也来凑热闹? “梁御史,尊府梁氏,在此事上究竟作何打算?” 符选看向梁业,一脸狐疑。 梁业拱手:“全凭陛下和阳平公决断!” 符选愣了愣,难掩惊讶:“你是说,阳平公也想. 梁业只笑不答,意思很明显,別问我,我不知,隨你怎么想! 符选深深吸口气,只觉有些头疼。 阳平公要来掺和,这事儿可就难办了..... 第160章 有美相伴 第160章 有美相伴 自从进入梁园,盈便忍不住四处张望。 远处农田里,架著一座座水確。 一方水池四周,鸡鸭成群,有几个梁氏僮奴专门照料。 灞水方向有一片草场,专门用来放马牧羊。 梁园內保有完整的农牧业,看似粗獷式发展,实则一切並並有条。 庄园內一切建设以生產为主,极少有不实用的景观布置。 这种大农庄、大牧场形式的庄园,在关中其实不少。 低羌酋帅起家的各大宗族豪阀,尚且知道生產建设、蓄养人丁的重要性。 符盈去过的庄园,大多以景致美妙闻名,像梁园这种保持原始生產、风格粗獷的庄子还是第一次来,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她骑著马,一路走走停停,似乎十分享受庄子里的悠閒生活气。 梁广赶到时,一队公国府卫士等候在路边,两个女婢侍奉在马车旁,却不见符盈踪影。 转头才发现,盈下到田边沟渠,捧回一只落单的小鸭。 “见过县君!”梁广拱手。 乍一见他这副泥腿老农模样,盈呆了呆,噗一声笑了起来:“中郎將回到自家庄园,还得亲自下地做农活?” “农为天下之本,任何时候都不能忘了种地!”梁广咧嘴一笑,一双满是干泥的大脚板在路边草丛使劲搓了搓。 符盈见他模样滑稽,又笑了一阵。 “这只小鸭送我如何?” 符盈捧起手中毛绒绒小东西。 梁广摇头:“县君想吃鸭,只管跟我说便是,晚些时候自有厨工奉上,清燉火烤各种吃法都有!这只小鸭刚孵不久,没二两肉,不好吃!” 符盈气急:“我想把这只落单小鸭带回长安养大,谁跟你说我要吃它?” “噢~明白!养大以后再吃!” 梁广点头,一副我懂你的样子。 符盈瞪了瞪他,一双妙目眼波流转,亮晶晶好似会说话。 “嘎嘎~”一阵鸭叫从路边杂草丛传来,老鸭带著一群小鸭扑腾著上了土路。 符盈急忙把手中小鸭放下,小鸭扑扇翅膀,一摇一晃地追上老鸭,重新回到队伍里。 凝望鸭群走远,她脸上露出欣笑。 梁广宽慰道:“庄子里鸡鸭多得是,县君若是想吃,往后我派人每月送些到公国府~” 符盈白了他一眼,跨上马往前走。 “不想县君骑术如此了得!” 梁广眼一亮,这还是他第一次见盈骑马,动作乾净利落,少说得有几年火候。 她今日束髮带幣,穿裤褶,作男子装束,像个红口白牙的粉面俏郎君。 梁广跨马跟上,装作隨口道:“县君怎么想起突然光临梁园?” 符盈微微扬起下頜:“怎么,你不欢迎?” “岂敢!荣幸之至!” 梁广一脸正色,“县君想来,知会一声,我亲自赶回长安迎接!” 符盈哼了哼:“油腔滑调!宝儿、锦儿两位妹妹相陪,你哪还有工夫脱身?” “?县君知道中山公和两位公主驾临?”梁广自露异色。 “我~” 符盈语滯,面颊飞上两团红晕。 想起了昨日,父亲让她带上些礼物造访梁园,作为宾客旁观梁氏宗祠祭祀典礼。 她本不想来,可父亲告诉她,中山公选带著两位小公主也会到访梁园。 当时符融的原话是:“唉~梁广这小子命好啊,也不知哪位公主会相中他~” 短短一句话,信息量很大,荷盈秒懂许多。 不知怎地,她鬼使神差地就答应了,今日一早便出门。 为了赶路,她还特地换穿男装,就是为方便骑马。 这些事,她自然不会让梁广知道。 “我与宝儿、锦儿是宗室姐妹,向来要好,她们极少出宫,我自然知道!” 符盈理直气壮地回一句。 “噢””梁广点点头,又遗憾摇头:“还以为那日公国府一別,县君记掛我手上伤势,专程赶来探望!” 符盈面颊红润,嘧了口:“谁记掛你?不害臊!” 梁广冲她挤眼睛:“话说,那日尊慈柳夫人撞破咱俩那啥..::..事后没让她误会吧?她没把咱俩的事儿告诉君候吧?” 符盈愈发羞涩了,满脸热浪阵阵袭来,故作平静地道:“你放心,我已对阿母讲明,只是误会而已.....“ 梁广鬆口气:“那就好!我还未娶妻,可不能因此事给耽误了~” 符盈一,羞恼大怒:“你!~” 梁广忍不住大笑起来,吆喝著纵马就溜,沿土路往农田方向跑。 符盈轻咬唇,当即明白自己又被这坏东西逗弄了,羞恼不已,鹿皮马鞭一抽追了上去。 有两位小公主、一位县君在场,梁广是没法安心犁地了。 只能带著她们体验农事,让她们在宫廷生活之外,对这方天地有更多了解和体会。 在梁广邀请下,荷盈大大方方脱下鞋袜,赤著脚丫踩进泥地里,学习作何扶犁、驱使老牛来翻耕土地。 虽是弄得满身泥浆,她却很开心。 符宝嫌泥垢太脏不愿下地,拉著锦在附近浅溪踩水玩闹,捡拾一些五彩斑斕的鹅卵石。 符选则在梁业陪伴下,向一些老农虚心求教,了解农事之繁重。 在梁园住了三日,梁广带著三位娘子捞鱼摸虾、树林游猎、放马牧羊.....玩得不亦乐乎。 四月初二,祭祀宗祠的吉日。 梁氏诸君在梁成带领下斋戒一日,而后在礼官引导下步入宗祠,奏乐迎神, 向四方行拜礼。 接著是奠帛、奠爵、诵读祝文祷词一系列庄重严肃的流程。 之后,梁成在一眾宗族长者见证下,正式將梁广、梁安录入梁氏谱之內, 归於梁云一系。 至此,梁广二人便是真正意义上的梁氏郎君,从宗法上得到全体族人认同。 祭祀最后,则是一场热闹的宗族大饗。 族人们分享祭品,称作“饮福散”,以示接受和感谢祖先的福泽。 有美作伴,梁广也有些乐不思蜀。 本想在梁园多住几日,等李方和那位寡居姑母办完婚事再回长安。 谁曾想,四月初二当晚,一道来自北地郡的紧急军报,彻底打破了长安城的平静。 符坚、荷融连夜派人催促,梁广和梁成初三一早便匆忙回京...:: 第161章 鲜卑首叛 第161章 鲜卑首叛 长安桂宫,太极殿西堂。 梁广和梁成快马赶回,连晚饭也顾不上吃,入宫时已是傍晚。 昨夜,积射將军李晟遣人回报,北地郡长史慕容泓,聚拢三千鲜卑部民,杀北地郡太守段彬反叛,现已向东逃窜,暂且去向不明! 前后脚传入长安的还有乞伏部消息。 金城郡太守急报,气伏国仁逃回勇士川,气伏步颓亲自率兵击杀沿途秦军, 迎接乞伏国仁回归部族! 乞伏步颓让出首领大位,拥护乞伏国仁自立为大单于、大都督,率乞伏部六千兵,联合金城郡散居鲜卑部族,得步骑军万余,正在猛攻郡治榆中县! 从乞伏部叛乱到消息送达长安,已过去十余日,目前情况如何尚且不明。 北地郡慕容泓叛乱,却是两日前发生的事。 得益於长安周边发达通畅的驛传系统,消息才能以最快速度送达天子御前。 长安周边,按照二十里一亭、四十里一驛的高標准设置驛路,东至冯翊郡、 西至扶风郡、南抵上洛、北至新平郡,几乎囊括三辅重地。 这项庞大工程,还是当年王猛在世时力主构建。 站在太极殿西堂,听屯骑校尉登嘀咕,梁广才算弄清楚事情全貌。 慕容泓早已在北地郡郡治,泥阳城內外埋伏鲜卑兵卒。 他接到天子詔令,假意答应回长安,等慕容赶到时,与他一起走出泥阳城。 之后鲜卑伏兵四出,当场击杀太守段彬,而后率眾返回泥阳城,打出旗號, 宣布奉前燕废帝慕容詔令,重建大燕国祚,正式反秦自立! 驻军富平的李晟、慕容越听闻慕容泓起兵叛乱,当即率军向泥阳火速进发。 不想慕容泓占据泥阳打出反秦旗號,就是为吸引二人率军来救,於半路理藏伏兵,等二將率军抵达泥阳城下,包抄夹击大败秦军! 之后,慕容泓率军向东,一路朝著潼关逃走,似乎想要一举逃出关中。 梁广听得咋舌不已,这慕容泓当真不能小,在段彬、李晟、慕容越三人包夹下,竟然硬生生衝出一条血路。 散布在北地郡的鲜卑部民,绝不可能是短时间內能够聚拢的。 慕容泓的准备,或许已持续数月之久。 南征惨澹收场、丁零族翟斌叛乱、慕容垂举家东归.....这几件大事,或许都是促使他下定决心反秦的原因。 慕容垂在鄴城迟迟不见动静,或许慕容泓本不想第一个跳出来吸引火力。 可符坚已经下定决心外迁关中鲜卑,又下詔命他回长安。 一旦回来,就算能保住命,此生也再无自由可言。 慕容泓选择鱼死网破,反倒让他赌对了,逃出北地郡之前,顺带手还打了场胜仗,声势大涨! 昨夜,荷坚连夜召见符融、太子符宏、权翼、苟池、杨腾一眾公卿重臣,初步商量出了应对之策。 今日傍晚,在西堂再度举行扩大会议,出席臣僚涵盖五品將军以上者、中书门下五品以上加官、职官、尚书省左右丞以上主官。 梁广凭藉门下给事中第五品加官身份,得以有资格列席。 他的位序靠后,抬眼一,前边大概有五十余人。 梁成也只能排在中间考前位置。 如今,梁氏宗族在长安诸人里,有资格出席这种层级会议的,只有他和梁成二人。 听身边窃窃私议声,臣僚们对慕容泓反叛並不意外。 慕容垂在长安十四年,享尽荣华富贵,堪称当朝宠信之臣。 连这號人都叛逃了,慕容氏还有谁能信任?还有什么事做不出? 慕容氏迟早要反,如今不过是迫於形势,提前露出爪牙。 臣僚们爭论的焦点,聚集在慕容、慕容越二人身上。 梁广意外的是,慕容泓打著奉废帝慕容詔令名义起事,结果他顺利逃走, 慕容反倒留下,正和慕容越一起被押解回长安。 慕容是不敢逃,还是不想逃,又或是没能逃掉? 个中细节尚不清楚,只有等李晟押著慕容越和慕容回长安才能分晓。 不论如何,慕容越在泥阳兵败是事实。 有臣僚认为是他故意放走慕容泓,也有臣僚认为,是慕容泓太过奸诈,二將轻敌大意致使兵败,与忠诚无关。 两种爭论各有人支持,总体而言,怀疑慕容越忠诚之人占据上风。 梁广心情凝重,事前最担心的状况还是发生了。 慕容泓顺利逃脱,代表鲜卑叛乱大潮已无可避免。 在符坚提早做出应对,一番布置之下,还是让慕容泓给逃走,不得不说,这里面或许真有一丝气运存在。 渺水之后的符秦,似乎已经不再受到上天眷顾。 慕容、慕容泓这对难兄难弟的死活,梁广自然不关心。 可慕容越与他算是知交好友,以他的了解,慕容越不可能背叛坚。 在人均野心家、造反派、內斗行家的慕容氏子弟里,慕容越的確是个异类。 他对王猛的崇敬,对符坚的忠诚几乎是刻在骨子里。 可这一次慕容泓举兵出逃,黑锅似乎只能由慕容越来背。 臣僚怒火也需要有一个宣泄对象。 符坚、融到来时,相关爭论达到顶峰,西堂內好似街市一般嘈杂。 山呼过后,坚直接宣布人事任命。 左军將军强永,领兵一万进驻郑县,防止慕容泓在无法逃出潼关时,拥兵渭南作乱。 关中鲜卑族群多聚集在两处地方,一是长安附近,以慕容氏和前燕王公贵族为主。 二是冯翊郡北部、北地郡以北广大山区,沿洛水两岸继续以游牧为生。 如果慕容泓起事得到关中鲜卑响应,叛军势必要渡过渭河,集中在渭南平原,抢占华阴、郑县这些富庶之地提供军需给养。 命强永带兵进驻郑县,提早设防,思路上没问题。 只是这人选..:: 梁广稍稍抬头,目光越过一眾臣僚向前望去。 左军將军强永从班列里走出,拜倒大声领命。 一个五大三粗、大腹便便的黑胖子,声音倒是洪亮充满杀气,就是不知有几分能耐。 从他的姓氏便知,出身外戚,乃略阳强氏子弟,也是氏酋豪阀中人。 华阴、郑县绝对不容有失,强永此去也不能战败。 否则,慕容泓叛军声势,將会在短期內冲向顶峰。 关中许多处於观望状態的鲜卑人,將会逐渐匯集在叛军旗下..:: 第162章 廷议之爭 第162章 廷议之爭 慕容泓在北地郡闹出的动静不小,可在符坚和一眾臣僚看来,这点动静尚不足以大动干戈。 派遣左军將军强永领兵一万守郑县,再急令潼关守將石康封锁关隘,两头堵住慕容泓叛军,想来已是方无一失。 针对鲜卑首次叛乱做出的应对到此为止。 一眾臣僚也认为,如此安排已是足够,荷融、权翼也並未再多说什么。 君臣注意力转向陇西、金城郡。 相较於关中,秦军对陇山以西的掌控力弱不少。 陇山是秦岭西北端余脉泛称,向黄河、贺兰山方向延伸,呈南北走向,主体山脉在后世称为六盘山。 李方年轻时隨梁熙成守的番须道,就是横贯陇山北段,连通关中与陇西的重要通道。 整个陇山以西,包括凉州、西域在內,局势更加复杂,称得上一锅乱燉。 单是西迁鲜卑族群就分作两大支,河西鲜卑和陇西鲜卑。 河西鲜卑以禿髮部为首,包括乙弗、契翰、折掘等部族。 陇西鲜卑以乞伏部为首,包括斯引、出连、叱卢等部族。 这些部族人口少则数千,多则数方。 前凉政权稳固,这些西迁族群就臣服前凉。 秦军灭凉,又转而臣服符秦。 如今乞伏国仁叛逃,乞伏部打出反秦旗號,一旦形成部落联盟,轻易可得兵甲十余万。 再加上不少散居氏羌部族,凉州、秦州、河州汉人大族,秦军势力、西域杂胡单靠凉州刺史梁熙可能镇不住场,必须从关中调派得力干臣前去协助。 防止陇西局势进一步恶化,从而外溢影响关中。 討论之后,符坚决定把此项重任交给鹰扬將军姚,拜其为持节、都督秦河二州诸军事、秦州刺史,配兵五千前往陇西,平定乞伏部之乱。 五千只是从长安中军抽调的兵力,配备相应数额的粮草辐重,其余的需要姚芪从天水、略阳、陇西、南安等地筹措徵募。 南征糜费过重,过去五六年,积粟如山的太仓、细柳仓几处重要屯粮仓储, 竟已搬空大半。 坚不得不精打细算,苦一苦姚和秦河二州百姓。 姚对此倒是半句怨言没有,高高兴兴拜首领命。 以鹰扬將军的低品本职督师两州军事,姚也算是开了先河。 梁广站在群臣末尾,探出头往前看。 姚那老羌跪在西堂中央,大声说了一通忠心之言。 为对付乞伏国仁这头西北狼,放出姚这头老豺,说不清究竟是好是坏。 符融、权翼对此也毫无异议。 安排完两项人事任命,最后一项议程,则是关於如何处置慕容、慕容越和关中鲜卑。 积射將军李晟发来的奏报,大致把叛乱经过讲清楚。 可慕容、慕容越在其中到底扮演什么角色,尚且不清楚。 围绕二人,臣僚展开激烈辩论。 太子符宏奏道:“陛下,慕容、慕容越二人,与慕容泓顺利出逃必定脱不了干係! 臣建议將二人去职下狱,严查候审! 必要时,当尽数诛灭长安慕容氏一族! 都城周边安置的鲜卑族群,须得调派兵力严加看管!” “太子所言极是,臣附议!” “臣也赞同处死慕容、慕容越二人,以效尤,震其余鲜卑宵小!” 尚书左丞张烈、中书侍郎韦华、扬武將军马暉一眾文武臣僚皆是出声附和。 更有激进者,如给事黄门侍郎彭和正,竟然建议坑杀长安附近一千余户鲜卑人。 这些连同慕容氏在內的一千前燕王公宗室,除了本族男丁,再无其余反抗力量。 可他们和散居在洛水沿岸的眾多鲜卑族群关係密切,或为族亲、姻亲,或为旧部、故臣。 一旦处置过激,可能酿成更大祸乱。 梁广心惊的是,赞同彭和正坑杀言论之人,竟然还不少。 慕容泓掀起鲜卑叛乱,关中地区一度趋於缓和的各族矛盾,已有旧恨重燃跡象! 符坚端坐御位,五梁进贤冠下一张略显晦暗、老態横生的面庞。 听到太子和诸臣言论,他微皱眉头沉吟不语。 符融坐在陛阶右侧,看了眼符坚,淡淡说道:“坑杀之议未免过激,眼下不可行! 至於慕容、慕容越二人,也不应草率下定论。 在查清楚二人兵败、慕容泓出逃详情之前,暂且罢职免官,禁铜家中即可!” 权翼当即附和:“阳平公之言,不失为稳妥之策!” 符融和权翼发声,彭和正飞速瞟了眼太子,不敢多话,退回臣僚班列。 方才几名附和他的太子宫属官,也低著头不敢爭辩。 符宏脸色登时不太好看,目光冷厉地瞟过彭和正还有一眾太子宫属官。 这帮傢伙畏惧阳平公,终究是靠不住,只能由他亲自出面辩一辩。 当即,符宏揖礼:“臣以为,慕容泓既反,证明关中其余慕容氏也不再可靠。 为防二者勾结,內外联通,还是施以雷霆手段,儘早除灭为好!” 符融微证,似乎没想到,太子会在此事上坚持。 他摇摇头:“截至目前,追隨慕容泓叛乱的鲜卑人,只有北地郡的少部分。 慕容毕竟是燕国旧主,关中鲜卑名义上的首领。 贸然將其处死,甚至坑杀长安內外一千余户鲜卑贵族,难免引起全体鲜卑族群恐慌,从而加剧叛乱態势! 太子提议对鲜卑族群加以防范,固然不错,却也不能手段过激,以防引发更大乱局!” 符融耐著性子解释,对待太子,他这位老叔叔还是比较包容平和。 符宏拱手:“阳平公之言固然有理,可慕容泓打著奉詔復国名义叛乱,处置慕容,就能断绝慕容氏迎立其復国的野心! 如有必要,拿一千余户鲜卑王公贵族性命,震其余鲜卑族群,也不失为稳定局势之举!” 符融不著痕跡地皱皱眉,今日太子一反常態与他唱反调,坚持要严惩慕容、慕容越,让他觉察到些许不寻常。 权翼出声道:“西迁鲜卑在关中生活十余年,多数尚算安分,慕容泓煽动的也只是少部分,不能一概而论! 在事態未明之前採取过激手段,只会得不偿失.... 符宏反问:“照尚书令之言,难道要等所有鲜卑人联合起来,归顺於慕容泓反叛大旗之下,才能做出处置? 只怕到时候乱局已成,为时已晚!” 权翼揖礼:“臣之意见,与阳平公一致,既要安抚又要防范,宽严相济,根据后续进展再做调整!” 符宏还要爭辩,符坚沉声道:“慕容毕竟是慕容氏之主,且並未跟隨慕容泓出逃,等他押解回京,禁足在府,严加审查以后再做定论。 至於慕容越..... 符坚看向臣僚班列:“梁右军,当年你隨武侯出征上党,算是朝中与慕容越接触最早之人。 凭你了解,慕容越会反否?” 梁成跨出一步,躬礼道:“据臣所知,慕容越自从归顺我朝以来,鲜少主动与慕容、慕容垂等人交往。 武侯在世,常赞慕容越耿直忠义,若非燕祚灭亡,慕容氏举族归降,他也不会隨秦军入关。 多年来,慕容越在职任上兢兢业业,朝野有目共睹。 臣赞同阳平公之言,先以兵败走脱叛臣为由,將慕容越下狱审查。 真相未明之前,不宜强加罪名,以免有失人心~” 梁成一番话有理有据,臣僚低声议论,赞同者不少。 符宏却有些恼火:“梁公之言,孤处置慕容越,是强加罪名,冤枉忠良?” 梁成急忙拱手:“臣绝非此意!太子切莫误会!只是眼下,局势敏感,任何处置都得一再谨慎,以免人心浮动、动而思乱!” 符宏冷哼:“局势如何,孤自有判断,无须梁公指点。 梁氏与阳平公即將结为儿女亲家,梁公支持阳平公之言,倒也不奇怪!” 梁成愣了愣,万没想到太子竟拿姻亲之事內涵他。 “陛下!”梁成跪倒,“臣绝无徇私之意!请陛下明鑑!” 符融也有些恼火,当著群臣之面,太子竟然以姻亲关係为藉口,暗指他和梁氏在朝堂上相互声援。 换作其余皇子,荷融早就开口斥骂,只是符宏毕竟是太子,他这位亲叔叔也得忍让些。 “太子此话略有不妥,臣和梁氏姻亲关係未定,何来徇私一说? 就算我两家当真结亲,朝堂之上,也绝不会因私情而废公义!” 符融脸色不变,语气稍显冷淡。 不少臣僚暗暗苦笑,阳平公明显动了火气,换做其余皇子,即便陛下当前也得挨一顿臭骂。 符坚皱眉,深深看了眼太子,今日他也觉察到这位嫡长子有些反常。 “朝会公堂之上,不要拿各家私事当作爭辩之由!” 符坚威严目光扫过臣僚,符宏也知方才有些失言,躬身低头不敢再多话。 “慕容禁足府邸,慕容越下狱,由中书侍郎韦华、御史中丞苏膺审理! 命光禄大夫慕舆钧、慕容之子亭侯慕容峻,持詔安抚长安鲜卑诸臣!” “陛下圣明!~” 群臣叩拜,山呼。 梁广稍稍抬头向前望去,从侧面可以看到,太子符宏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今日这场廷议爭辩,看似是在爭论如何处置鲜卑人。 实则,爭的是朝堂话语权。 符宏坚持严惩慕容、慕容越,乃至处死长安周边上千户前燕贵族,不一定就是他的真实想法。 只是藉此机会,强化他作为太子在朝廷决策中的说话份量。 以此让所有臣僚知道,除了陛下,太子不会对任何人言听计从! 即便是肩挑军政、一人之下的亲叔叔符融! 虽说最后的处置决议,在符坚拍板下,还是按照符融意见来安排,可经过此事,释放出的讯號相当不寻常。 太子及其亲信势力,今后將会主动爭取更多权力! 梁广微觉不安,原本太子地位稳固,不用急著掌权。 何况以当前复杂局面,就算放权给他,他也未必能处理好。 可他今日故意显露锋芒,明显有些著急了。 是因为坚的身体出现大状况? 还是对亲叔叔符融不放心? 又或是二者皆有? 梁广暗暗嘀咕,今日过后,朝堂格局或许会有不小变化. . 散朝后,梁广隨群臣退出西堂,在外室穿上各自鞋履,佩剑者取来各自仪剑,而后三三两两结伴出宫。 夜幕降临,听小黄门凛报时辰,亥时已过。 梁广站在台阶下等候梁成,身边有个圆饼脸小內侍掌著灯笼跟隨,其余臣僚身边也有一人。 待会,这些小內侍负责礼送眾臣出宫。 圆饼脸小內侍一直盯著他看,梁广扭头看了眼,小內侍急忙低下头。 “中使认识我?”梁广笑笑。 小內侍似乎没想到他会主动同自己说话,一张圆饼脸憋得通红,结结巴巴地道: “中郎將折煞奴婢!奴婢只是、只是中宫署底下杂役,当不起中使称呼~” 梁广微微一笑,隨口道:“中使面相有福,將来定会显贵!大內官赵整,从前不也是杂役出身?” 小內侍愈发激动了,说话声都发颤:“借中郎將吉言,奴婢若能高升,定当报答!” 梁广又重新打量他一眼:“中使如何称呼?我鲜少进宫,你怎会认得我?” “奴婢刘苓,在宫里听多了中郎將事跡,心生仰慕,今日得见真容,奴婢心里好生欢喜! 原本轮不到奴婢来伺候中郎將,奴婢使钱找人换了班,才有幸与中郎將说上话~” 这刘苓面相看著憨厚,一张嘴倒也伶俐。 梁广笑道:“都听说过我哪些事跡?” 刘苓咧嘴:“那可多嘍!中郎將出身寒微,却武勇盖世! 西苑打虎如神人天降,淮南战场一人嚇退数十方普兵,渺水之畔,单人独骑在万军丛中九进九出,三箭射杀十几员普军大將,数千里驱驰救天子乘舆於险境: “且住!且住!” 梁广听得直冒冷汗,娘嘞~这故事里描述的还算人吗? 一人嚇退百万兵?张三爷要是知道,怕不得掀开棺材板和他比比嗓门..:: 三支箭矢又不是三枚飞弹,穿成串也杀不了十几人啊! 数千里驱驰更是瞎扯淡,从寿阳到项县撑死五百里,就算他骑神马,也跑不了那么远! 九进九出还算靠谱点,不过对象仅限於薛桃娘... 刘苓咽咽唾沫,满脸兴奋,很是意犹未尽:“中郎將若想听,奴婢还知道不少!” 梁广摆摆手,很是无语地看著他。 从僮奴子到宗族郎君、国朝將军,故事的確很励志、很传奇、很鼓舞人心。 如刘苓这般出身低贱的小宦官,为之深深著迷也可以理解。 毕竟他们也需要精神上的寄託和激励。 可传闻扭曲到这种程度,未免有些离谱, 难怪这年头纬学说大行其道,深信之人还不少。 见梁成走下台阶,梁广轻拍刘苓肩膀:“..:..少听故事多做实事,將来你一定能大富大贵!” 刘苓愜了愜,圆饼脸立时涨红:“多谢中郎將提点!” 梁广见他一脸狂热,暗暗嘀咕,这小宦官追星都魔证了.: “大伯慢些~” 梁广迎上樑成,伸手换住。 梁成难掩疲態:“大半日赶路,又在西堂站立许久,水米未进,当真是乏了.:: 梁广笑道:“出宫离东市不远,夜市正热闹,不如吃完羊肉博再回去? 我们奉詔廷议,也不在夜禁之列。” 梁成有些意动:“广儿请客?” 梁广摸摸腰间荷包:“还有些散钱,请得起!” 梁成哈哈一笑,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梁右军!中郎將!还请留步!” 身后传来呼喊声,梁广回头一看,竟是太子符宏向他走来,身边簇拥著韦华、张烈一眾臣僚。 梁广和梁成相视一眼,各自都多了些警觉。 “参见太子!”二人揖礼。 符宏脸上掛著淡笑:“梁右军,方才廷议,孤並非针对你,若有得罪处,莫要往心里去!” “太子言重,臣当不起!既是廷议,意见相左乃是常事,也请太子勿要怪罪!”梁成揖礼。 “梁右军放心,你是陛下元从功臣,朝廷股肱,孤自然明白你的忠心!”符宏笑道。 梁广保持微微躬身頜首的姿態,听到这番话略微皱眉。 符宏语气里,似带著若有若无的讥消? 梁成面带恭敬,仿佛浑然不觉。 符宏看向梁广:“中郎將,孤本希望你能做孤的妹婿,却文听闻,你和安陵县君颇为投缘? 能否告诉孤,你究竟作何打算?” 梁广心里微惊,他和盈在梁园一起犁地的事,这么快就传入太子耳中? 不应该啊,算脚程,荷盈和中山公符选带著两位小公主,明日上午才能赶回长安。 符宏怎么知道他和盈投缘? 梁广抬眼飞速一。 符宏身后眾人里,他看见一人,眼神躲闪,正是太子庶子符冲! 这小子......是阳平公国府里的內鬼呀! 符融让符盈来梁园做客,一定是他偷偷凛报太子! 梁成道:“太子怒罪,也是中山公带著两位小公主到访,我梁氏才知陛下心意此事我梁氏不敢擅作主张,一切听凭陛下和阳平公决断! 不管哪一位下嫁梁氏做新妇,都是我全族之福!” 梁广也拱手:“不论陛下和阳平公作何决断,臣都感念太子厚爱!” 符宏看著二人,笑容冷淡了些:“既如此,等中郎將成婚之日,孤定当奉上厚礼! 对了,孤为你介绍一人,新任光禄勛,永平侯符师奴!” 符宏身边上前一人,五短身材,横肉黑脸,拱手笑呵呵地道:“能与中郎將共事,真是三生有幸啊!” 梁广目瞳微凝,原来他就是新任光禄勛,自己的顶头上司。 方才廷议上,就属此人最面生,想是宗室出身,最近才调回长安。 “不敢!在下年轻识浅,还望永平侯多多提点!”梁广微微躬身。 “好说!” 符师奴咧嘴笑著,一张黑脸配一口黑牙,周围灯火光亮倒映在他眼中,別有一番阴冷。 双方互相告辞,宏在眾人簇拥下先行离去。 梁成轻嘆口气:“看来太子误以为我梁氏铁了心想投靠阳平公,不论这亲事最后如何落定,太子心中嫌隙,恐怕是难以消除了~” 梁广低声道:“国家多艰,太子不关心如何稳定关中,却忙於爭权,未免有些短视。” 梁成面色凝重,“或许,陛下的身子..... 他不敢再说,梁广心里也直犯嘀咕。 也只有这个原因,才让太子急於从符融手中收回大权。 亲叔叔再怎么忠心,也不如自己掌权来得放心。 一直缩在身后,打著灯笼的小內侍刘苓忽地道:“中郎將今后,可得当心那永平侯!奴婢听说他凶得很,还吃过人!” 梁广回头看他一眼,在梁成耳边低语:“这刘苓是.... 梁成微一点头:“师奴也是宗室出身,其父与陛下乃是堂亲,早年病故, 其兄符纂,近来也调回长安,出任太子右卫率。 符师奴其人,却有烹杀姬妾奴僕的恶名..... 梁广听得一阵噁心,符氏除了独眼鬼王荷生,还有这么个变態玩意? 今后在其魔下任职,可得当心些! “多谢刘中使提醒,改日入宫,环再找你好好敘谈敘谈!” 梁广对刘苓表示感谢。 这小阉宦既然是他的仰慕者,瞅著也引算机灵,今后瓷可以保持联繫。 当即,二人在刘苓相送下出宫..::: 第163章 老驥伏櫪 第163章 老驥伏櫪 群臣散去,坚令宫人撤下些烛灯,西堂內光线黯淡下来,显得有些清幽冷清。 宫人、宦寺悉数退出,堂內只剩符坚、符融。 “博休身下坐具,瞅著倒是新鲜?” 符坚走下陛阶,围著融走了一圈,打量他身下高腿直背靠椅。 符融拍拍椅子扶手:“梁广那孺子遣人送来的,说是方便我出行。 兄长瞧这底下,四根椅子腿有空洞,插进抬竿,前后两人便可起行,放到哪里都可以坐!” “不错!不错!”符坚喷喷称奇,“梁广此子,对你倒是有心~” 符融道:“兄长可莫要再夸他!这孺子年少得高位,名望、家、地位一样不缺,长安各家子弟,有谁能像他一样,年纪轻轻便得兄长宠信? 我担心恩宠过度,让这孺子生出骄横之心!” 符坚頜首:“博休之言有理~” 乍一听,荷坚以为符融是在劝他莫要对年轻人太过纵容。 直到他看见融嘴角压不住的藏笑.... “好你个符三郎,心眼使到为兄身上?” 符坚指著他,“你言下之意,不就是想让我把这女婿让给你?” 符融摇头:“弟岂敢和兄长爭抢?只是兄长对梁广已经恩宠有加,再把公主下嫁,我担心风头过盛,木秀於林啊~” “你少跟我胡扯!” 坚笑骂,“盈儿是你阳平公爱女,朕与皇后对她自幼宠爱,与公主有何两样? 做不得朕的女婿,做你阳平公女婿,就不遭人嫉妒了??” 符融苦著脸:“总归还是有些区別的”再说,宝儿锦儿还小,兄长何必急於一时? 天家女还怕找不到如意郎君? 天子与臣下爭婿,传出去有失体面~” 符坚气笑了,在他身前一阵步:“你个心眼一箩筐的丑三郎!少跟我胡搅蛮缠! 我前脚让中山公带宝儿锦儿去梁园,你后脚就让盈儿也去?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几个意思? 非要跟朕摆擂台斗一斗? 这梁广真有万般好?让你豁出脸面与为兄作对?” 符融拱手:“臣岂敢与陛下作对?这梁广何德何能,配得上两位公主一位县君为他爭抢? 也就是一个有些能耐,瞅著顺眼,勉强堪用的后生而已!” 符坚刚要说话,符融又拱手道:“正因梁广平平无奇,兄长又何必为这孺子与臣弟相爭? 让臣弟再好好调教两年,今后兄长也用得顺手些~” 符坚一口气滯住,手指著他点个不停,又好气又好笑,一时间竟说不出话。 “此事,当真没得商量?”符坚板著脸,瞪著他。 符融露出面对兄长时的憨厚笑容,却难掩几分苦涩落寞: “臣弟已是残废之身,近来愈发感到力不从心,恐再难为陛下、为我大秦社稷尽忠效力。 符就、符冲皆非佐命之才,臣身故之后,只希望他们安食爵禄,勤恳职任, 延续阳平公一系血脉..... 若得梁广为婿,臣报效陛下之志,也得以有人继承..: 盈儿年岁不小了,陛下也知,这孩子心高气傲,凡夫俗子入不了眼,却难得对梁广有些好感臣恳请陛下成全!” 说著,符融挣扎下地跪拜。 符坚急忙跨前一步拦住:“你这是作甚?安坐即可!” 符融笑呵呵道:“兄长就念在臣弟废人之躯,容弟最后耍一次无赖,成全此事!” 符坚见他梁冠之下白髮陡生,麵皮松垮褶皱满布,一双眼泛黄浑浊,心头猛地一酸。 这哪里还是昔日神采奕奕、曙满志的阳平公? “都依你,都依你!” 符坚拍拍他的手,自嘆一声:“谁让我是兄,你是弟,就再让你一次好了!” “哈哈~多谢兄长成全!”融喜不自禁,方才辛酸愁苦样一扫而空。 “你这丑郎,打小便是个混赖性子!” 符坚摇摇头,笑骂声中满含宠溺。 亲弟弟的心思,他岂能不明白。 符就冲两个儿子资质平平,能守住阳平公这份爵禄家业就不错了,辅佐后继之君、报效社稷可指望不上。 符融需要为家族引入强力臂助,为身后事作打算,同时也是为爱女寻个好归宿,也能寄託他继续为秦江山鞠躬尽的志向。 梁广的出现,完美契合他的需求。 符坚心中一丝遗憾一闪即逝,能成全融这份心意,在他看来完全值得。 侄女婿,也还是符氏姻亲,可堪栽培的栋樑之材。 “陛下,臣希望请辞都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事二职!” 符融收敛笑容,满面正色。 符坚一愜,“是因为太子?” “与太子无关!自从回到长安,臣已有此意!” 符融拍打双腿:“臣行动不便,近来也有气竭力衰之感,卸下军政重担,也能有时间好好安养!” 符坚看著他:“太子也是你看著长大,他本性仁厚,绝不会做出伤害宗室之举!” 符融笑道:“陛下放心,臣绝无他意,也並非信不过太子。 只是..... 顿了顿,他轻嘆气:“臣確实老了,心力也愈发不支. 太子年长,才高德望,可承国事之重,陛下不妨多多倚重!” 符坚默然片刻,“那就先去督军职务,录尚书事不变!” “陛下~” 符融还想再辞,符坚眼一瞪:“朕意已决!休要囉嗦!” 符融无奈笑笑:“臣谢陛下~” 商谈完这两件大事,符融心情轻鬆许多。 “陛下遣姚出征陇西,以他姚氏羌酋的身份,想来能得到陇西士族、氏羌豪右支持。 也正因如此,臣心里有些放心不下。 天水尹氏、姜氏、王氏几家,当年可是姚襄旧部,与姚氏关係密切..::, 符融面色难掩忧虑。 符坚微微一笑:“有朕在位一日,谅他姚在陇西翻不起浪!朕已詔令吕光率军东归,有此数方征西大军坐镇,凉州、秦州、河州可保安寧! 朕要腾出手专心对付慕容鲜卑,还有进犯蜀地的普军! 只要关中、蜀地稳固,即便关东局势恶化,我大秦仍有再度东出,扫平天下之力!” 符融不住点头:“陛下心中已有画,臣便放心了!臣就帮著佐理政务,为陛下伟业死而后已!” 兄弟二人又敘谈一会,直到子时过后,融才告退离宫。 符坚回到御位独坐,闭目休憩。 西堂內烛光摇曳,一片昏黄。 轻微咳嗽声响起,很快,咳嗽声愈发剧烈。 符坚半趴在御案边沿,猛地咳出一口血,喷溅在一道空白丝帛詔令上,瞬间印染出朵朵血。 望看那一片刺眼殷红,符坚证证出神。 大內官赵整飞速赶来,双手捧著一个巴掌大小的方形木盒。 赵整跪倒御前,打开木盒奉上,盒子里有一枚指甲盖大小红色丹丸。 “陛下请服药散..:::”赵整低声道。 符坚捻起丹丸,犹豫了会,还是送入口中用温水服下。 赵整忍不住道:“陛下,这药散既能治病,也能伤身,还需慎用啊.... 符坚平復气息,“最起码能让朕勉力支撑一段时间,不是吗?” “陛下~”赵整红了眼,有些硬咽。 过了会,符坚面色浮现红润,有种精神焕发之感。 “这石散確有神效,难怪使人著迷!”符坚也忍不住感慨一声。 每次服用完药散,他都感觉浑身发热气力充沛,一身伤病也暂且不发作,瞬间年轻了许多。 只是,这种效果只能维繫半日,近来已有缩短跡象,不得不提高服用频次。 赵整道:“陛下何不对阳平公实言相告? 有他帮衬些,陛下也能轻鬆许多~” 符坚嘆口气:“阳平公身子不比朕好多少,就让他在府上安心休养吧这天下终归是朕的,还得由朕来收拾.:::: 赵整俯首:“奴婢明白了.::: “可查出,是谁將朕之病情透露给太子的?”符坚又淡淡问道。 赵整小声道:“是皇后私下里告诉太子...:” 符坚露出一抹无奈:“她终究还是对博休不放心....: 赵整查拉眉眼,不敢应声。 西堂外传来一阵匆匆脚步声,传来一个女子愤怒声音:“让开!我要见陛下!” 一位身材高挑、深衣束缚之下也难掩婀娜身姿的美妇,不顾宦官阻拦闯入堂內。 “妾参见陛下!”慕容娥英拜倒在地。 “你来作何?”符坚满脸不悦。 慕容娥英抬起头,一张素顏泪痕满布:“慕容泓猖悖作乱,乃国之逆贼,陛下如何严惩討伐也不为过! 妾虽与慕容泓分属兄妹,可从未生出过逆反之心! 陛下却因慕容泓之叛,迁怒於妾,將妾禁足宫中,妾心中酸楚,特来向陛下请罪! 既然陛下信不过妾,还请赐下白续一道,许妾体面而死!” 符坚看著她,眼中冰冷,再无半点往日恩情。 “朕不许你自尽,你也不能死。 你若死,留在长安的慕容氏会越发惶恐,那一千多户燕国王公贵族也不会安心。 你必须给朕好好活著!” 荷坚语气流露无尽冷漠。 慕容娥英跌坐在地,姣好面容一片苍白,通红眼眸泪落如珠。 这不是她想要听到的答案,陛下对她,竟无丝毫昔日情分。 哪怕陛下將她废幽禁,了此残生,也好过用这番无情之言羞辱她! 往后她活著,再无半点情分恩宠,只被当作一个稳定鲜卑人心的工具! 赵整看了眼符坚,快步走到堂下,唤来两名宫人:“快些送夫人回寢殿歇息” ” 慕容娥英几近瘫软,在宫人扶下跟跪而去。 “陛下,可还要继续禁足慕容夫人?”赵整低声问。 符坚闭眼,浮想起多年恩宠,终究有些不忍心:“罢了,只要不出宫,不和慕容氏联繫,就不必多管......” 赵整躬身:“奴婢明白了~” 三日后,禁中连下数道詔令。 以阳平公符融为太尉、录尚书事。 征雍州刺史、巨鹿公睿为都督中外诸军事、镇卫大將军。 以广平公熙为使持节、都督雍州杂戎诸军事、镇东大將军、雍州刺史,接替符睿镇守蒲坂(山西永济)。 拜河间公符琳为右卫將军。 册封安陵县君为新平公主,赐婚於虎賁中郎將梁广。 赐梁广为安国乡侯。 第164章 慕容垂之叛 第164章 慕容垂之叛 邮城。 一座官邸,与旧燕王宫一墙之隔,从前是燕国摄政权臣慕容评的太傅府,如今是长乐公符不的公国府。 符不拜为使持节、都督关东诸军事、征东大將军、冀州牧,奉詔坐镇鄴城, 乃是秦国在关东的最高军政首脑,堪称东夏之主。 关东大权在握,不仍旧恪守臣节,不敢有丝毫越, 他把幕府官署设置在昔日燕王宫內,自己却住在翻新扩建之后的公国府,下令封闭宫殿禁苑,定期派人洒扫。 身为天王庶长子,符不镇守关东五年,也算矜矜业业治政有方,整个关东民生基本恢復到燕国灭亡之前水平。 鄴城这座自曹魏时期兴起的古老都城,虽比不上长安“夹树杨槐,下走朱轮,上有鸞棲,英彦云集,诲我萌黎”,却也能做到“旅行者取给於途,工商贸贩於道”的太平繁华。 关东士人盛讚符不有古之君子长者之风。 今日,符不本在鄴城南郊督查农事,接到陈留急报匆匆赶回府邸。 议事正厅內,符不与公国侍郎姜让、辅国將军石越、郎中令符就、广武將军符飞龙等文武幕僚主从分坐。 陈留急报,丁零族贼酋翟斌聚眾两方,从阳夏北上攻打陈留,现已兵临郡治小黄县(开封东北)。 从翟斌叛军动向推断,攻打陈留只为掠夺补给,丁零叛军这次进攻目標为滎阳、乃至洛阳! 此前,翟斌叛军在秦军围剿下东躲西藏,在梁郡、譙郡之间游窜活动。 不想才过一月,叛军声势再起故而,符不召集幕僚商议发兵征討。 一名精神翼的苍髮老者步入厅堂,行走间自有一股龙行虎步之气。 “慕容垂参见君侯!” 符不停下与姜让等人的討论,目光看向厅中挺立之人。 “慕容公请坐!”符不含笑致意。 “多谢君侯!” 慕容垂走到左侧末尾一张矮案后跪坐。 自从入鄴城以来,慕容垂全家老小,住在鄴城西边馆舍,吃穿用度全由符不派人供给。 馆舍毗邻军营,由符不爱將、世卿齐午统领三千兵卒屯驻。 一月以来,慕容垂该吃吃该喝喝,偶尔还带著小段妃游逛坊市。 符不认为慕容垂反形未露,带著全家乖乖入住馆舍,每日处在重兵围困之下也丝毫不慌,也就暂时不作理会,只派人严密紧盯。 双方心理素质都不错,把极限拉扯演绎到了实处。 “慕容公~” 符不笑容和蔼,三十多岁蓄起短须,面貌和符坚十分相似。 “请君侯吩咐!” 慕容垂稍稍侧身,拱手做领命状, “丁零翟逆再度兴风作浪,慕容凤、王腾、段延一干逆臣,从各自安置地聚拢部曲响应翟逆。 一时间,叛军再度聚兵两万,正在猛攻陈留小黄..:: 孤想请慕容公率兵前去救援小黄,阻叛军於陈留境內,不知慕容公意下如何?”符不笑问。 慕容垂略一思索:“臣入鄴城一月,承蒙君侯照拂,无以为报,愿为驱驰! 1 “甚好!”符不大讚,“不知慕容公需要多少兵马?” 慕容垂笑道:“区区翟逆何劳王师大动,有兵甲三千足矣!” 符不击掌:“慕容公豪气!孤就予你步骑军三千,救援小黄!” 慕容垂走到厅中下拜:“臣领命!出征前,臣有个不情之请!” “慕容公请讲!” “臣恳请祭謁陵庙!”慕容垂叩首。 “这: 符不飞速皱眉,“祭謁家庙本是人之常情,只是慕容公毕竟是旧燕王族,如今燕庙已绝,慕容公身为大秦之臣,祭謁旧国宗庙,恐怕有些不合时宜!” “臣~” 慕容垂还要再请,荷不摆摆手:“此事孤做不得主,当请奏长安,待陛下允准,慕容公再入燕庙祭謁不迟!” 慕容垂默然,叩首:“臣领命!” 荷不眼神示意厅中一员將领:“孤命广武將军符飞龙,为慕容公副將!” “臣定当辅佐慕容老將军平定翟逆之乱!” 符飞龙起身领命,中气十足地大喝。 慕容垂含笑揖礼,双方领授兵符退下。 符不微眯眼,目送那颗老白头走出厅堂。 辅国將军石越沉声道:“既得陛下詔令,何不现在派兵把慕容垂一家捉拿问斩? 君侯资助兵甲器械,只恐为虎助翼!” 符不笑道:“虽时隔多年,可慕容垂在邮城乃至关东的人望仍不可忽视! 他在馆舍住了一月,暗中前去拜访者数不胜数。 今反跡未露,贸然杀之,只恐燕国旧臣人人自危生怨!” 石越道:“可慕容垂乃恶虎毒蛟,寧可惹来一时动盪,也因儘早除之!” 符不还是摇头:“孤给他两千老弱贏兵,命符飞龙率精锐氏骑一千,且看他如何与翟逆相斗! 战事稍有不顺,符飞龙便会以兵败为名將其除掉。 若是慕容垂当真能平定翟逆,孤且留他多活些时日,之后再找藉口杀之不迟! 孤坐看二虎相斗,岂不乐哉?” 石越半张嘴巴,劝说的话已是说不出口。 总不能说,要想操控两头猛虎相斗,首先你得有打虎擒龙的本事才行! 否则,只怕玩虎不成,反被虎噬! 姜让、符就等人见符不主意已定,也就不再多言。 是夜,慕容垂乔装打扮试图潜入旧燕太庙,遭值守卫士发现。 慕容垂怒杀卫士逃走。 石越连夜求见符不,再度请求捉拿慕容垂杀之。 符不不许,反而派人安抚慕容垂,不追究他私入禁地斩杀卫士之责。 石越离开公国府,仰面嘆息,仿佛已经看到邮城结局。 慕容垂只带慕容宝、慕容隆,与飞龙率三千兵出鄴城。 抵达河內温县时,慕容垂藉口兵少,不顾符飞龙反对,停留温县境內募兵。 “慕容垂”这一旗號一经宣扬,河內民眾踊跃参军,十日之间得青壮八千, 还搬空了温县粮仓。 符不派遣使者催促进兵,慕容垂才准备渡河南下滎阳。 四月二十七,夜里。 慕容垂与慕容宝以鼓声为號,前后夹击符飞龙,杀尽千余氏兵,斩符飞龙於乱军中! 几乎同时,留在鄴城的慕容农、慕容楷、慕容绍等子弟密逃出城,直奔列人(河北肥县东北)召集散居附近的鲜卑旧部。 乌桓酋帅张让归附慕容农,尽起乌桓部民、列人汉民五千余人,斩木为兵、 裂裳为旗,推举慕容农为使持节、都督河北诸军事、驃骑大將军。 散居冀州、幽州的鲜卑杂部、匈奴屠各部、段氏鲜卑毕聪部、扶余王族余和、救勃等数十杂戎部族,旬日內响应慕容农起事號召! 秦国在冀州北部的统治,顷刻间土崩瓦解! 慕容垂自率八千兵渡河进入陈留,翟斌在慕容风、王腾等人劝说下,举兵归降慕容垂。 滎阳太守,扶余王余蔚开城投降。 一月之间,慕容垂兵不血刃拿下陈留、滎阳二郡,自称大都督、大將军、燕王,称制行事! 关东之地,燕国旧臣云集响应,战火四起...:. 第165章 丈人之心 第165章 丈人之心 从梁园急召回长安,梁广的假期算是正式宣告结束。 廷议之后第三日,宫里便有中使来到梁府宣詔,赐婚、赐爵。 符盈以宗室县君身份,加恩册封为新平公主,不算先例,却也反映出身为阳平公之女的独特地位。 或许因为符盈宗女身份,梁广没能得到秩比两千石的駙马都尉加官,转而得以赐安国乡侯之爵位。 駙马都尉是侍从近臣,也有出入禁中之权。 乡侯品衔第四,秩禄两千石,初授食邑八百户。 梁广已有给事中加官,本身也算侍从近臣,出入禁中参与门下审议,有无马都尉加官区別不大,还是乡侯爵位更划算些。 朝野已有传闻,廷议当晚,坚和符融在西堂谈至深夜才结束。 近来朝中一系列重大人事调整,想来和那一夜谈话有关。 他和符盈的婚事,应该也是那一晚定下。 照例入宫谢恩,而后匆匆赶往公国府。 婚事已定,自然应该去拜见一下未来岳丈。 “梁侯,请!君侯特命我在此迎候!”中尉苟平早已等候在府门前。 “有劳!”梁广道谢,把马韁递给僕人。 苟平脸上掛著若有若无的笑意,比当初生人勿近的嘴脸可是要亲近许多。 肥水之畔並肩杀敌的袍泽情,加之如今他做了公国府女婿,或许在苟平眼中,他已彻底算是自己人。 忽然,他想到一个问题。 “苟中尉.....“” 梁广脚步顿住,神情略显古怪。 “梁侯有话不妨直说?”苟平一脸不解。 梁广千笑一声:“听闻,中尉出身外戚苟氏,算起来和君侯有表亲关係? 照此推算,我得管你叫一声.....表叔父?” 苟平愣住,脸色逐渐报红,“不不不!不能这么算!” 他有些难为情,“虽说我是明德太后侄儿,可如今苟氏以皇后、领军苟池一支为嫡,我之出身不算什么! 何况,我与君侯並无直接血亲关係! 梁侯乃君侯之婿,即便有亲,在下也不敢居长!” 梁广也稍稍鬆口气,他可不想因为成婚,平白多出来一大堆毫无血亲关係的长辈,见谁都矮一辈。 “苟中尉比我年长几岁,今后私下里,你我也无需这般生分,就当作同辈友人交往即可!”梁广笑道。 苟平犹豫了下,脸上闪过笑容:“好!” “五日后,四月十六,苟中尉可有閒暇? 若是要忙於公国府接待宾客,我可以去求君侯允许你放休一日!”梁广笑道苟平问道:“梁侯可是要我帮什么忙?” 梁广忙解释:“明日我入宫当值,五日放休,打算邀请诸位相熟友人亲朋到新府邸聚会饮宴,到时候苟中尉如果无事,不妨来聚一聚,热闹热闹!” 苟平犹豫了下,露出些许笑容:“好!我一定到!也不必向君侯求恩许,往后这公国府,没那么多迎来送往之事需要我做!” 梁广微愜,这才恍然想起,老丈人阳平公符融,已经卸任都督中外诸军事这一督军重职。 虽说加封太尉,品秩第一,还兼著录尚书事之职,名义上仍旧是当朝第一人。 可没有督军职务,权势还是缩减不少。 就连籤押尚书省行政事权的办公地点,也在符融坚持下,搬回尚书省外台。 符融隔三差五才乘车去一趟尚书省,录尚书事的职权基本等於空置。 脱离军政大权,公国府自然也就冷清下来。 昔日门庭若市的场面,再也难以重现。 梁广从苟平语气里,听出一丝落寞、不甘。 符融能放下手中权势,可他身边人会如何想? 公国府诸多属官、部將,失去君侯权势庇护,他们的前途出路又在哪里? “若有机会出征,不知苟中尉可愿入我帐下共事?”梁广冷不丁问。 苟平脚步一顿,惊讶看著他:“我为公国府属官,君侯若不领兵,我恐怕没有出征机会....” 梁广:“公国府属官也可以外调,只要苟中尉愿意,届时我向君侯討个恩情!” 苟平目露惊喜,躬身道:“若如此,苟平愿为梁侯帐下马前卒!” “苟中尉说笑了,真要让你当马前卒,君侯还不得骂上我三天三夜!” 苟平惭愧笑笑,望向梁广的目光里,多了些別样异味。 “梁侯,请!” 他郑重揖礼,主动落后一步,跟隨在梁广身侧。 梁广笑而不语,继续沿著廊道往前走。 往昔群英薈萃的公国府,隨著权势消散,依附其上的人心也会逐渐动摇。 如苟平这样的人才,他自然要毫不客气地挖走。 就算他不挖,时间长了,人家也会主动寻找去处。 所以,对於挖老丈人墙脚这件事,梁广干起来没有丝毫心理负担..::, “拜见君侯!” 还是那间流水环绕、背临池塘的宣堂,梁广行拜礼。 符融坐在高腿靠背椅上,这种坐姿对於他而言格外舒服,一经试过就离不开二人翁婿名份基本算是定下,可符融见他,反倒没有了好脸色。 “起身吧~瞧你那一脸偷乐样~” 符融板著脸,没好气地哼了哼。 梁广嘴角压不住笑,强装严肃:“小婿拜见丈人~” 符融听得浑身不自在,“且住!还早著呢,你可別高兴得太早!” 梁广一脸諂笑:“陛下赐婚,只等司天监定下吉期就完婚,早晚都得叫出口” 符融斜瞅他:“赐婚又如何?若是孤改了主意,又或是盈儿不愿嫁,孤隨时可以进宫,再求陛下降詔废除婚约!” 梁广睁大眼,有些哭笑不得:“这....君侯....不能够吧?” 符融哼了哼,毫不掩饰威胁之意。 梁广秒懂了些,老丈人这是故意给他下马威啊! “丈人放心,能娶得盈儿是我几世修来的福分,我一定会好好待她!决不相负!”梁广郑重拜礼。 符融脸色这才缓和了些。 “你和盈儿婚事,孤本不想仓促定下。 谁叫太子当堂捅破,让孤下不来台。 若不敲定此事,叫盈儿如何见人? 算你小子撞了大运,捡了便宜!” 符融难捺火气,咬著牙哼哼道。 梁广赔著笑,也不知老丈人是生太子的气,还是生他这位便宜女婿的气。 如果没有当日廷议之上,太子符宏那阴阳怪气一嗓子,关於他的婚事,少不得还要拉扯一段时日。 符宏当著群臣面戳破,让符坚融都有些难堪。 天子和宗亲爭婿?这叫什么事! 从这个角度想,太子还是他成婚路上的贵人! 符融继续板著脸训斥:“孤卸掉职任,今后颐养天年,朝中事务,別指望孤能帮你多少!” 梁广忙道:“自不敢搅扰丈人清閒~” 符融意味深长:“有孤在一日,也没有谁敢不长眼,欺负到我公国府头上! 有些事,你只管把心放肚子里,莫要瞎想妄猜!” 梁广小声道:“那太子..... 一符融眼一瞪:“太子乃国储之重,早已成年理事,执掌军政为陛下分忧,有何不可? 你安心为国效力,尽忠职守,不论陛下还是太子,自然不会亏待你!” 梁广默然片刻,拜首道:“丈人教诲,小婿铭记在心!” 符融看著他,缓和语气:“我主动请辞,与太子无关,你莫要多心。 太子宫属官眾多,太子也有自己的用人之道,我既是宗室又是臣子,不应成为储君掌权路上的阻碍。 一切,都是为陛下、为大秦社稷,你可明白?” 梁广拱手:“丈人公忠体国,小婿明白!今后定当为陛下、为太子竭忠效命!” 符融露出一丝笑:“孤之用心,你明白就好。 孤用你、栽培你,最终目的都是为大秦社稷。 在此之余,將来这公国府,还有劳你多多照拂~” “丈人言重!小婿不敢!” 梁广拜倒,“若无丈人抬爱,小婿焉能有今日?將来不论任何时候,小婿都会拼尽全力护公国府周全!” 符融笑著頜首:“有你这番话,孤甚是欣慰~去见见盈儿吧,她这一整日心神不寧,连孤也不愿见~” “丈人安心歇息,小婿告退!” 梁广拜礼,退出宣堂。 走出外堂前,他回头看了眼。 符融坐在椅子上,望著堂外一池青嫩莲叶,不知道在想什么。 真不知符宏烧了几辈子高香,才有这样一位丝毫不贪慕权势、主动放权退让的亲叔父? 只是,以符宏之才千,又能撑住这座倾危大夏多久.:::: 第166章 卿卿 第166章 卿卿 在女婢带领下,梁广第一次踏入公国府后宅。 屋宇重檐,挑脊是朱红色,一片青瓦层层叠叠。 有白玉石雕砌的栏杆,雕饰祥云图案的樑柱。 有高大亭台和连廊成片的水榭... 相比起汉风浓厚、以庄重色调为主的古旧梁府,公国府更显华丽精致,符合时下东普末到北朝前期的建筑审美。 陛下赏赐的新府邸,想来也是同样建筑风格,梁广暗暗期待起来。 一位风姿绰约的妇人站在月门前等候。 梁广快步上前见礼:“拜见柳夫人!” 柳氏笑而不语,梁广再度拱手:“小婿拜见丈母!” 柳氏脸上笑容这才漾开:“梁侯往后便是自家人,即便成了婚,也得多来公国府走动。 君侯和我就这么一位女儿,你可得让她多回来陪陪我夫妇!” “丈母放心,两家离得不远,定当多多造访~”梁广自然满口答应。 柳氏性子温和,相处起来也比较轻鬆愉快,何况其背后柳氏宗族,在长安土人圈子里还算知名。 宗长柳泽,时任大司农,正是柳氏叔父。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月门內的阁楼里,传来符盈声音:“阿母~~现在说这些,羞不羞人?” 柳氏掩嘴直笑:“这盈儿~你莫要理会她,好不容易把婚事定下,还不许我高兴高兴~” 梁广忍俊不禁,看来丈母对他这位女婿还算满意。 “听闻尊父自从南征归来,身子一直不大好,我宗族里有几位医工,精研医术多年,过两日我让他们到府上为尊父调养调养~” 柳氏又关心起老亲家的健康问题。 “多谢丈母,也请丈人丈母多多保重身体!” 柳氏笑吟吟:“君侯卸下国事重担,我心里也跟著踏实不少,我夫妇身子还行,不耽误抱外孙~” “哈~~”梁广也跟著憨笑。 “阿母!~”阁楼里传来符盈嗔怒声。 梁广探头望去,二楼槛窗后,一个身影一闪而过。 柳氏笑道:“你进去吧,记得待会留下用晚食!” “恭送丈母~”梁广揖礼。 柳氏走了两步,復又停下低声责怪道:“那日撞见你和盈儿.:::.既然你二人早生情,就不该瞒著我们,险些在廷议上闹出笑话! 个中要害,盈儿不懂,你也不懂? 此事,是你欠考虑了~” 梁广愣了愣,略显尷尬地拱拱手:“....是~是小婿考虑不周~” 柳氏頜首:“罢了,蒙陛下恩宽,事情也算圆满解决,你年少得志,今后还需勤勉谨慎,切忌生出骄横之心!” “丈母教诲,小婿必不敢忘!” 柳氏对他恭谦態度还算满意,这才带著两个婢子离开。 梁广目送她走出这座小跨院,有些无奈地抚了抚额头。 看来那日误会,在柳氏眼里,成了他和荷盈情意早定的证据。 也罢,误会就误会了,赐婚詔都接了,到嘴的小白羊还逃得掉? 梁广提气昂首,迈进月门。 阁楼二层绣窗禁闭,楼下有两个小婢女把守,不许他登上阁楼。 “都是公主吩咐的,郎君莫要为难奴婢!” 两个小婢抿著笑,眼神闪烁,似乎在暗示他什么。 梁广瞬间会意,大声说道:“君侯、夫人特命我来探望公主,谁敢阻拦?闪开!” 梁广推门而入,两个小婢象徵性地拦了下,嘻嘻哈哈地躲开了。 瞪瞪瞪~ 梁广飞速上到二楼,荷盈正倚在走廊窗户边张望,见到他明显慌了神,躲进屋中地闭上屋门。 “盈儿你躲什么?” 梁广哭笑不得,“前些日在梁园,你拿泥巴糊我脸时,可没这么矜持害羞嘛梁广咚咚叩门,无人应答,推了推不动,像是从里边插上门门。 “盈儿,我可进来了~” 稍一用力,门后传来“”地一声,门门断裂,稍稍摇晃门扇就轻易推开。 荷盈睁大眼望著他闯了进来,又羞又恼:“怎地还把门弄坏?真是强盗行径!” 梁广摇头:“是盈儿家屋门不牢靠,得找来木匠重新翻修!” 符盈眼眸瞪著他:“胡说!” 梁广嬉笑:“倒也不用麻烦,成婚之后,盈儿与我便搬入新府居住,这阁楼也就閒置了~” 符盈大羞,如水眼眸翻白:“谁要和你成婚?我还没答应呢!” “陛下赐婚,你敢违抗圣意?” 梁广虎著脸,故意嚇唬:“国朝有制,女子年十七不嫁者,使长吏配之! 盈儿年满十七,今年若是不嫁,明年就得由公强行婚配! 盈儿今年不嫁我,明年就得嫁给张三!” 符盈气呼呼,昂著下頜:“我乃宗女,谁敢逼婚? 陛下若逼我,明年我就嫁给张三好了!” 梁广立马赔笑:“盈儿有所不知,张三是我浑名,你嫁张三,还是等同嫁我! ? 符盈想笑又忍住,满面红晕,了口:“无赖!” 她扭身走到一方小榻边坐下,搭在耳边的双垂螺髻俏皮灵动,一身宽袖鹅黄裙衬托少女轻盈体態。 梁广厚著脸皮凑近坐下:“盈儿今日打扮得真好看!想来是知道我会登门, 故意精心梳妆~” 盈感受到身边男子气息,脸蛋滚烫似火烧,慌忙起身就想离他远些。 闺房独处,哪还能让她溜走,梁广捉住她一只小手在掌心,任她娇羞挣扎都甩脱不开。 “你快些鬆开~”符盈声音软绵嗔羞,带著几分慌乱哀求。 那日在梁园,虽说两人犁地时,偶尔也有肌肤相碰,可当时关係暖味,又是在玩闹,害羞之余还能强装镇定。 可今日私会內室,又有天子赐婚詔定下姻亲关係,指掌相连感觉自然不一样。 梁广自不会鬆手,起身转而又捉住她另一手,几乎是紧挨著身子。 佳人近在尺,又是满脸娇羞,梁广忍不住低头在她脸蛋飞速啄了口。 “盈儿且听我说!” 在她嗔怒挣扎之前,梁广面色肃然。 符盈羞恼不已地瞪他一眼,倒也没再挣扎,任由他住自己双手。 “明日我入宫当值,五日才得休沐,近来朝中事务繁杂,恐怕我能见你的机会不多.....”梁广满是遗憾。 符盈鼓了鼓嘴,低头不语。 梁广语气轻柔:“赐婚詔的確来得仓促,我知道你心里还未做好准备。 我是真心想要求娶盈儿为妻,不论陛下是否赐婚,我都会儘快找机会向君侯表明心意! 如今婚事已定,我自然满心欢喜期待。 此生能得盈儿为妻,乃天眷我梁广,夫復何求!” 荷盈脸蛋微扬,双眸闪烁晶亮,红唇微:“若无赐婚詔,谁知道你会不会娶宝儿锦儿......” “盈儿~”梁广无奈,“我若想娶两位小公主,早在梁园就对中山公坦露心跡,又怎会整日缠在你身边?我之心意,你还不懂吗?” 符盈抿唇白了他一眼,低著头沉默好一会,才幽幽嘆息一声:“.....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愿郎君不负今日之情...... “盈儿!”梁广满心动容,拥她入怀。 趁著情意绵绵浓厚之时,梁广正欲一亲芳泽,不想阁楼传来匆匆脚步声。 符盈大羞,急忙推开他。 一名內宅管事僕妇出现在房门口:“君侯和夫人,有请梁侯到厅中用晚食!” “唔~这就来!” 面对老僕妇防贼一样的眼神,梁广故作镇静。 符盈咯咯笑著飞跑下楼,梁广不疾不徐地跟在后。 看来丈母是掐准时间派人来请,还真是有心啊.... 第167章 飞马刺梨 第167章 飞马刺梨 虎賁宿卫营垒设在桂宫、北宫之间,占地数百亩之广。 营垒包括夯土墙、塔楼、敌台、壕沟、校场、舍、马苑、板屋营房...: 紧急情况下,升起吊桥、封闭三门,就是一座拥有完整防御设施的堡垒。 营垒南边毗邻两汉未央宫,如今的宫城区大大缩减,只剩东南角一片宫室建筑相对完整,其余地方都成了居民区。 旧宫室与虎賁营南边相邻,因地陷渠水倒灌,成了一片水泽,故而营垒只有东西北三处可通行。 校场上,铺就一层薄薄细黄沙。 两千五百虎士点兵列阵,其中八百骑分作四幢,分別由李方、赵鹿统辖,骑马持枪列於步卒之后。 按照两汉旧制,虎賁宿卫称“虎士”,头戴武弃,鬢边插赤色尾,上衣下裤皆是黄底褐条纹,形如虎纹。 这身造型在一眾宫禁宿卫里堪称显眼包,比武弃插白羽的羽林郎拉风多了。 虎责营垒新建,一应设施俱全,虎士待遇等同於五校尉,略低於殿中禁兵在所有中军宿卫里处於第一档水平。 种种优待,使得虎责宿卫成为继羽林郎之后,中军士伍们最理想的新单位。 经过一番精挑细选,方才从各军抽调精锐组建虎军。 今日,便是两千五百虎士第一次集中演训。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军阵前排,皇甫毅、呼延略、韦洵、王镇恶、向靖等主要属官將校俱在。 李方、赵鹿作为虎责左右僕射,是全营总训练官,此刻正骑马从校场前方走来。 李方手里拿一只梨子,大咬一口汁水横流。 安静校场只有春风捲动黄沙发出的吵吵声响,无数双眼睛看向李方,这傢伙却旁若无人地啃著梨子。 噠噠一阵急促马蹄声自舍方向传来! 一匹黑马驰入校场,马颈长鬃飞舞,速度之快令全体虎士咋舌! 虎士们齐刷刷扭头望去,只见一员大將头戴兜整、身披金银细鎧、手持一桿黑粗长铁矛,正跨马飞驰而来! 金银细鎧是御赐之物,阳光照耀下更是华丽闪亮。 虎责军只有一副,也只有一人才有资格穿! 虎士们目光聚焦在那夺目之人身上,跟隨黑马飞奔齐刷刷转动脖子。 李方和赵鹿扭头望去,梁广跨马持矛刚要从身侧衝过! 李方拿著梨子,正要一口咬下,梁广铁矛陡然刺出! 擦身瞬间,李方手中不见了梨子! 梁广高举的铁矛蛇尖上,戳著一只梨子! 全场息声! 李方脸色煞白,“啊”地一声扯破喉咙的尖叫响遍全场! 梁广举著蛇矛,大黑马溜达蹄子,从全军方阵前走过。 前面五六排虎士可以清楚看见,那矛尖戳著的梨子缺了一口,边沿有牙印, 露出的梨肉上蘸著菜叶! 梁广高坐马背,面无表情,耳边可以清楚听到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王镇恶、向靖冲他偷偷比划大拇指。 亲眼看见这一幕的数百虎土,看向梁广的目光变得无比狂热! 李方慌忙下马拜倒。 梁广冷喝:“全军演训之时,你却在这啃梨子?成何体统!” 李方哭丧脸,大喊:“职下知罪!请中郎將责罚!” 梁广厉声道:“罚没一月禄粟,绕校场跑五圈!” 李方嘴角抽搐,抬起头眼神求饶。 梁广眼一瞪:“还不快去!” “职下领罚!”李方硬著头皮大声领命。 梁广嘴角划过一丝笑,翻身下马,铁矛扔给私兵兼亲卫统领孔屯。 李方凑近飞速嘀咕:“五圈下来不得有十几里,想要我老命?说好一圈的! 北梁广低声道:“一圈少了些,有点假,不像处罚,士伍们看在眼里,还以为我包庇你! 再说,自从娶了新妇,瞅著你身子有些虚,也该好好操练操练!” “可是~” “少囉嗦!快去!莫要让人看出马脚!” 李方一阵趾牙,很是幽怨地瞪他一眼,绕著校场跑了起来。 赵鹿手一扬,令旗挥舞,四面军鼓敲响! 隆隆声中,全军分列阵型,开始操演! 梁广登上校阅台,眯眼扫视全军。 一时间沙尘漫天,喊杀声阵阵! 唯有一个孤独身影,绕著校场慢跑,显得十分不和谐。 梁广嘴角上弧。 方才“飞马刺梨”的小场面,是他和李方自编自导自演的小戏码。 目的是让虎士们更好地认识他这位虎责中郎將。 他的名声早已在中军传开,不然也不会引得中军士伍们,爭相报名虎责军。 除了待遇好,他这位青年虎將的金字招牌也必不可少。 经过淮南战场各种事跡传扬,上至天子、公卿、將军,下至底层士伍、长安庶民,都知道他驍勇绝伦。 可具体有多厉害,亲眼见过之人毕竟是少数。 今日故意小露一手,就是把“厉害”二字具象化。 从虎士们狂热神情可知,效果还不错。 今日回营,这件事一定会成为虎士们热议话题。 两千五百虎土皆是百战精卒,训练、纪律、战力这些素质能力基本成熟,无需过多操心。 他要做的就是立威,树立个人形象,儘快在虎责军中建立威信。 想要完全私人化、部曲化暂时不太可能。 虎賁军隶属光禄勛,编制也归属於中军宿卫,衣甲器械、粮食马秣、奖罚功过都由朝廷提供,他仅仅作为统兵將领存在。 哪天虎责中郎將换人,虎责军依然存在。 好在短期看,他的职务变动概率不大。 虎责军作为肩负征討和成卫双重职责的中军主力,一旦战事有变化,出征机率不低。 要想建立无上威信,树立无可取代的地位,最好的途径当然是通过战爭。 关中逐渐动盪,再当流水將军可不行。 除了梁氏私兵,还需要儘快掌握一支可靠武装。 眼前的虎责军,或许是个不错选择..... 虎责中郎韦洵,带著两个光禄勛僚属赶来。 “中郎將,这二位奉永平侯之令,前来呈递宫室警巡区域划分图!” 韦洵示意二人上前。 梁广看向来人。 “请中郎將过目!” 两个身穿褐色吏服的僚属满脸諂笑,奉上一份画在绢纸上的宫室区域图。 梁广扫了几眼,皱眉道:“为何此图与之前商量的不一样? 前殿、长信殿、长秋殿几处宫室,原本是羽林中郎將负责巡防,为何现在划归我虎賁军? 太极殿及其东西二堂,此前归属我虎賁军,现在却划归羽林中郎將?” 梁广看向二人,目瞳微露凶厉! 两个僚属急忙躬身:“启稟中郎將,永平侯说,虎责军成防区域过大,难免辛劳,让羽林郎將多多分担些...... 梁广把绢纸图扔还二人:“回稟永平侯,两军巡防区域已交领军府审核定下,不宜轻改! 若要变更,须得交由卫大將军符睿、领军苟池裁定!” 两个僚属慌忙接过图纸,躬身低头唯诺告退。 韦泡唤来军士送二人出营。 “太极殿、东西二堂是陛下和臣僚常朝、大朝理政重地,符师奴却想划给羽林郎將姚兴? 反倒把前殿、长信殿这些次要宫室扔给我? 他什么意思?”梁广有些恼火。 韦洵皱眉寻思一番:“主公息怒,仆听闻,此前符师奴想安排亲信部曲任职虎责军属官,陛下恩赏由主公自行选人,或因此事惹其不满! 此番派人来,或许只为故意试探,想看看主公底线和反应!” 梁广了几步,韦洵分析得有理,他和符师奴鲜少交集,几次碰面也是公事,照理说並无得罪处。 莫名其妙想削弱他手中职权,必定事出有因。 “我是虎中郎將,陛下赋予的职权,谁也別想削夺半分! 这就是我的底线!”梁广冷笑。 韦洵默默点头,看来光禄勛、永平侯符师奴对虎责中郎將人选並不满意。 符师奴与其兄符纂是太子亲信,如果这种態度源自於太子,今后麻烦只怕少不了. 北宫西门,光禄勛衙署內。 时值正午,师奴已是酒肉满桌。 他抓著半条羊腿大口撕咬咀嚼,满身油污浑然不觉。 羽林郎將姚兴跪坐堂下,心里对师奴这副粗野吃相也颇为鄙夷。 两名僚属赶回,跪倒在堂中稟报。 符师奴扔下羊骨,打了个饱隔,抓起灌满酪浆的囊袋咕咚咕咚一顿暴饮。 “两个蠢奴,就不会说,这是我请示太子之后做出的改动?” 符师奴擦著双手油腻,伸手在嘴里抠著牙缝肉渣,不时打个饱隔。 “回主人,中郎將態度强硬,容不得半点商量..... “他只看了几眼,就把图纸一扔,眼里凶光毕现!奴二人......实在不敢多话~” “请主人恕罪!” 符师奴嘿嘿怪笑:“这僮奴子,还挺蛮横!” 姚兴笑著拱手:“既然成防划分已定,且中郎將不愿改动,我看此事还是就此作罢! 不过还是要多谢永平侯好意,只是我与中郎將同在禁中值守,还是和睦相处为好!” 符师奴斜眼看著他:“姚君就这般惧怕那僮奴子? 这中郎將,本该由你出任才对!” 姚兴连连摆手:“中郎將有救驾之功,又是阳平公之婿,自然比我更有资格出任此要职!” 顿了顿,姚兴又道:“至於说怕.:::.倒也谈不上。 只是此人的確不好惹,我劝永平侯还是莫要主动招惹!” 姚兴起身,“职下还有营务料理,就先告辞了!” 说完,姚兴揖礼而去。 符师奴一双细缝小眼目送他走出正堂。 “姚氏小羌,不识抬举!” 符师奴吐掉嘴里碎肉,想了想,他对左右呼喝一声:“更衣,去太子宫!” 第168章 五日一休沐 第168章 五日一休沐 五日工作制自西汉开始,一直为歷代中央朝廷所继承,直到唐以后才改为十日一休沐。 梁广上任伊始异常忙碌。 太极殿、三省这些宫室朝区,还可以由李方、赵鹿、皇甫毅、呼延略四人分別带队巡守。 他只需偶尔露面巡察,制定出合理的轮换排班表,定期检查就行。 而桂宫以南,椒房殿、金华殿、玉华殿这些禁中寢区,属於天子和后宫所在,只能由他亲自带队巡察。 也不用每日都去,禁中还有亲御郎武装宦官、隶属殿中將军的內苑禁兵,这两支才是承担禁中日常防务的守备力量。 五校尉、中卫三军也驻扎在宫城附近,每日也安排人手轮换进入禁中巡守。 这些兵力加起来,才是日常保卫宫城、內城的主要力量。 虎责军作为机动巡逻兵力补充,与他们之间並无统属关係。 不过虎责中郎將对各支禁中兵力有调配权,每日如何轮换、哪位將校带队、 各自巡守区域..::..都由其统一制定。 工作干起来倒是不难,就是十分繁琐,需要隨时派人与各军保持沟通。 原本这项权力,是由都督中外诸军事的符融执掌。 光禄勛、虎中郎將重设且职权加重,这项权力就落到梁广手中。 也可以变相认为,在宫城守卫方面,梁广拥有工作分配的制定权,一部分裁定权。 最后拍板则要交由光禄勛、永平侯符师奴,然后奏请陛下批准。 也仅限於宫城防务上的安排,不涉及具体兵马调动, 就连虎賁军,没有兵符、詔令璽书,擅自外调五十人以上者,以谋逆罪论处,斩! 梁广与各军沟通后制定的防务安排,足足呈递了三次,直到最后亲自去见符师奴,费了一番口舌才得以通过。 调拨给虎责军,负责日常打理营务的六百民夫,一开始也多是些老弱之人。 梁广又去见了师奴,陪著他虚头巴脑地閒扯一番,才答应给他调换些青壮劳力。 梁广手中掌握的巡守大权,师奴倒是没有再触碰,却在其他琐事方面找各种理由刁难。 上任五日,忙得脚不沾地,有时还要参加门下审议,对一些不涉及军国重事的决策发表意见,说一番不痛不痒的口水话。 第五日休沐,一早结束常朝,梁广在太极殿外叫住李晟。 昨日午后,积射將军李晟押解慕容、慕容越回到长安。 李晟今日照常参与常朝,慕容二人却是关押廷尉狱,等候审查。 拉著李晟走到无人处,梁广直盯著他:“泥阳城下兵败,走脱慕容泓一事, 个中情由,还请李將军如实相告!” 李晟苦著脸:“详情我早已如实呈奏陛下,梁侯想来也知道..:::, “军报陈述之事,我自然知道。 我想听的是,军报之外,还有哪些隱情!”梁广態度坚决。 “梁侯信不过我?”李晟脸色有些难看。 “李將军无需多心,实话跟你说,我与慕容越相熟,引为知交,从前又多受他照拂。 如今他落难,我不能不管。 你如实告诉我,慕容越到底有没有故意泄露军机,放跑慕容泓?” 梁广拱拱手,一脸诚恳,心里却是冷哼。 他还真有些信不过李晟。 肥水时,此人明明参与张天锡、张济、马洛等前凉降臣谋乱。 张天锡一死,他为撇清干係,不惜坑杀亲信部曲。 他把自己从谋乱计划里摘出来,却对张济、马洛阴谋哗乱、煽动秦军溃逃的计划知情不报。 最后渺水决战,若非自己派李方看紧他,天晓得他会不会隨张济马洛临阵倒戈,煽动后军譁变。 李晟心思不难猜,既然张天锡、朱序两个牵头之人死了,反秦计划自然搁置但同时,他又对秦军內部隱患视而不见,坐看张济、马洛煽动哗乱。 从中可以看出,身为陇西士族,李晟对符秦並无多少忠诚可言。 此次李晟、慕容越、慕容三人前往北地郡,执行符坚詔令,带回慕容泓。 结果北地郡发生鲜卑叛乱,慕容泓以弱势兵力大败李晟、慕容越统领的数千秦军,有惊无险地东逃华阴。 李晟同样把自己摘得乾乾净净,慕容越、慕容反倒下狱候审。 就算他领了符坚密詔,暗中监视慕容二人,恐怕兵败逃脱叛臣之罪,也和他脱不了干係。 李晟面色微变,眼神一阵闪烁。 梁广看在眼里,愈发肯定这其中还有內情。 “梁侯,要是我说,此次兵败放跑慕容泓,纯属轻敌大意之下的意外巧合, 你信不信?” 李晟反而问他。 梁广不说话,直盯著他。 “唉唉~当真不敢骗梁候!” 李晟一阵叫苦,“慕容泓诡诈,谁能想到,他早在数月前,就在泥阳县城里外联络好鲜卑旧部? 慕容入城相请,他痛快答应,我和慕容越都鬆了口气,以为他不敢有异动。 谁想,他一出城就杀了太守段彬,擒住慕容,以其前燕末主的名义收拢鲜卑部民。 我和慕容越得知泥阳生乱,急忙进兵,仓促之间一时疏忽,又叫慕容泓派大將高盖抄后路截击,这才落败..::::” 梁广还是不表態,他这番话,倒是和奏报一致。 “梁侯不知那高盖厉害,一桿长刀连斩我魔下数员校尉,百十骑就冲得军阵大乱.....”李晟叫苦连天。 梁广忽地道:“我与慕容越在屯骑营共事半年,深知其性格谨慎,用兵小心。 泥阳敌情不明,仅凭些许风声,他为何决定冒然进兵?” “这. 李晟脸色不自然,千咳一声:“我二人共同领兵,进兵之议,也是由我二人定下.....“ 李晟说话明显底气不足,梁广立时懂了。 泥阳之败,关键就在於捨弃主力步卒,仅以两三千轻骑奔赴泥阳救援。 慕容泓遣高盖绕后截击,配合城中鲜卑叛军,先大败前军轻骑,趁胜再出城迎击匆匆赶来的后军。 李晟率领的前军一败,后军阵型未稳,军心不振,慕容越独木难支,又败一场。 这才使得慕容泓率领叛军从容撤离,东逃而去。 究竟是谁做出进兵决议,导致前后军脱节,连番受挫? 这才是最终兵败走脱慕容泓的关键! 从李晟反应看,多半就是他草率决议酿成大祸! 此次领兵以他为主,慕容越为副。 如果二人发生爭执,最终肯定是由李晟拍板, 可最后顶缸受过之人,却成了慕容越。 一瞬间,梁广心中无比恼火,无耻二字贴在李晟身上再合適不过。 “梁侯,那慕容越与你非亲非故,何必多管?” 李晟压低声,“回头,我送十个西域胡姬到贵府,都是些小雏,比送给太子的还可人!” 梁广麵皮挤出一丝笑,强忍住把这狗竖摁在地上摩擦的衝动。 “李將军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受过慕容越恩惠,不能不报! 你放心,此事绝不会牵连到你! 若是负责审查的中书侍郎韦华、御史中丞苏膺问起,只请你为慕容越说些好话即可!”梁广拱手。 李晟满脸不情愿:“梁侯当真要救慕容越?” “请李將军务必相助!”梁广一脸郑重。 李晟犹豫了会,“唉!好吧!也是看在梁侯之面,否则我可不敢再浑水! 慕容越有梁侯这位友人,当真是福泽深厚啊~” “多谢李將军!” 梁广又问道:“还有那慕容,在李將军看来,事前有没有和慕容泓串通一气? ? 李晟笑容古怪:“这就不好说了。 慕容进入泥阳见慕容泓,具体谈了些什么,只有二人才知。 慕容泓逃走,慕容留下,梁侯不觉得此事很有意思吗?” 梁广隨口附和:“確实令人意外...: 又敘谈了会,李晟先行离开。 梁广看著他走远,脸色阴沉下来。 李晟把黑锅甩给慕容越,害得慕容越成为眾矢之的。 他想救人,反过头还得求李晟帮忙说情? 何谓奸猾,今日算是领教了。 梁广越想越窝火,將来和李晟打交道可得当心些,一不小心被他卖了都不知道。 回到营垒,简单收拾一下,梁广带上孔屯和几个私兵准备先去一趟廷尉狱。 今日晚间还要在新府邸宴请宾客,还得早些回去安排。 刚走出营垒东门,迎面遇见羽林郎將姚兴,带著几名部曲、隨从赶来。 “正要入营垒拜见,不想在此地相遇!”姚兴笑呵呵见礼。 “姚君!”梁广頜首,目光瞟过他身后眾人。 许久不见的梁国儿也在,还是一脸憨楞傻笑,见到他咧开大嘴露出黄牙。 还有一名黑瘦文士,也笑著向他见礼。 听王镇恶指认过,此人名叫尹纬,是姚兴身边亲信宾客。 当初就是姚兴和尹纬,哄骗王镇恶入单于台刺杀慕容宝。 王氏受牵连落难,在王镇恶看来,姚氏就是最大祸首。 姚、姚兴父子身边亲信,他早已遣人四处打探过尹纬出身天水豪右尹氏,这尹氏当年追隨姚弋仲、姚襄,支持羌酋姚氏与氏酋符氏爭夺关中。 符坚即位,严禁尹氏子弟入仕大秦。 当年追隨姚氏的陇西大族多了去,为何只有尹氏一家享受此待遇? 梁广暗自猜测,恐怕尹氏还做过什么令坚震怒之事。 “姚君寻我,可有要事?” 姚兴忙道:“梁侯借一步说话!” 梁广点点头,骑马和他走到一旁。 “梁侯,此前巡防区变更一事,永平侯事前並未与我商量,我也是事后才知晓。 我绝没有和梁侯爭夺职权之意! 若因此事让梁侯误会,我之过也!”姚兴一脸愧疚。 梁广笑道:“区区小事,何劳姚君亲自跑一趟? 既是误会,说开便可,你我同在光禄勛任职,关於巡防区如何划分,自然是商量著来! 也怨我,连日忙碌,忘了去羽林郎营垒拜访姚君,还劳烦你亲自来此.... 姚兴道:“光禄勛所辖禁兵以梁侯和虎賁军为首,自然是在下来拜见! 只望虎賁军和羽林郎,继续合作无间,共同守御宫城!” “职责所在,正应如此!”梁广爽快一笑。 姚兴道:“听闻梁侯今日乔迁之喜,不知在下可有福气前去造访,共同庆贺一番?” 些许意外从梁广眼中一闪而过:“姚君驾临,荣幸之至!姚君不提,等我回到府上,也会遣人持名刺去请!” “哈哈~晚些时候定当登门拜会!” 相约今晚在新府聚会,姚兴带上部曲先行告辞。 梁广目送一行人走远,心里暗自冷笑。 这小羌又是卖好、又是示弱,究竟想干什么? 李方私下里打探,那日姚兴一早入了光禄勛衙署。 符师奴派两个杂吏来试探他,姚兴不可能不知。 究竟是二人合谋,还是师奴临时起意? 又或是受到太子指使? 得让李方想办法,在光禄勛衙署里安插两个可靠眼线,盯紧师奴动向。 这贼竖接连使绊子,虽说都是些无关痛痒之事,可总归要消耗精力应对。 时间一长,也挺烦人。 保不齐哪天就在背后捅他一刀,必须有所防范。 “孔屯?” “仆在!” 私兵兼亲卫统领孔屯打马上前候命。 孔屯是孔佃夫亲弟,也是他名下家籍僮奴。 原名叫孔豚,梁广给他改作孔屯。 孔佃夫跟在李方身边听用,孔屯更沉稳些,梁广便命他统领府中百余私兵, 平时隨侍左右。 “你在族中找几个僮僕,三四十岁左右,瞅著老实憨厚些,扔进人堆一眼找不出,有妻儿老小,胆子大,敢玩命..... 先安排五六人即可~” 梁广想了想,提出一连串招募要求。 孔屯迅速在心里记下,“稟少君,仆已想到几个人选,都是家生奴僕。” “很好,儘快把人带回长安,交由安弟,他让你怎么做,你只管照办! 从今起,这些人的来歷、姓名、去向..:.都不许对任何人提及! 此事由你亲自去办!” 孔屯也不多问:“仆遵命!” 梁广打量他:“可识字?” 孔屯摇头:“只识得大兄和仆姓名~” 梁广笑道:“羊奇、卓涛两位典计手下有几位计使,閒暇时多去请教学问, 多多识字! 回头我吩下去,今后在府里开设学班。 想留在我身边效力,不识字可不行。” 孔屯黑面庞略微发烫,“仆一定努力识字,誓死报效少君!” 梁广笑笑,吩孔屯先赶回梁园,自已带上其余私兵前往廷尉狱。 第169章 逆贼与忠臣 第169章 逆贼与忠臣 梁广赶到廷尉衙署时,正巧遇见刘迁下值回府。 这位老廷尉数年前就已到致仕高龄,结果几年过去,王镇恶姐夫贾俊都已升任吏部尚书,可这老儿依旧稳坐列卿高位,丝毫没有退位让贤之意。 或许廷尉这个司法执行机构,正需要刘迁这类圆滑之人掌理。 见到梁广,刘老头很高兴,家僕扶著走下马车,僂腰背、腿脚颤巍,梁广赶紧上前护著些,万一这老头摔一跤,他也得跟著吃掛落。 等梁广道明来意,刘迁笑脸立马转为愁苦。 “梁侯啊,不是老夫故意阻挠,只因慕容、慕容越二人,乃是陛下钦定要犯,老夫不敢隨意让外人相见~” 梁广推开家僕,扶老头往旁边走两步:“刘公,慕容二人罪名未定,只是下狱候审,我以探访之名前去相见,不算坏规矩吧? 刘迁左右看看,“老夫听闻,叛臣慕容泓占据华阴,远近鲜卑部民皆去归附,旬日间已聚兵过万! 如今慕容氏在这长安城,已是人人避之不及,你怎么还敢主动贴近? 听老夫一句劝,莫要多管~” “多谢刘公忠告~” 梁广拱手嘆口气,“只是我与慕容越有旧,深知其秉性,绝不会参与慕容泓逆乱。 如今长安內外,慕容氏乃至鲜卑族群,都因慕容泓之乱人心惶惶。 如果连慕容越这等忠臣也受牵连问罪处死,鲜卑人与我大秦,將彻底离心离德! 於公於私,我都得见一见慕容越,把事情当面问清楚!” 刘迁白眉挤成一堆,犹豫好一会:“梁侯当真要见?” 梁广点头:“要见!” 刘迁无奈:“唉~也罢,你自去见就是,今日,你不曾见过老夫,老夫也不曾见过你!” “我懂,刘公放心便是!”梁广道谢。 刘迁唤来家僕耳语几句,让他带梁广前往廷尉狱。 “梁侯啊~”刘迁拄著拐杖。 “刘公请吩咐?”梁广稍稍弯腰,方便老头和他说话。 “说来梁侯与我廷尉缘分颇深,也算是从廷尉狱走向朝堂的不世奇才..::, 老夫今年七十有三,出仕那年,这长安城的主人是刘赵太子刘熙,昭文皇帝刘曜和献文皇后羊献容的儿子.... 老夫初见他时,也是如你一般年轻英武、风采绝伦..: 刘迁眯著眼,仿佛回到数十年前,同一座长安城,却是不同天地。 顿了顿,他深深看了梁广一眼:“仅仅两年,老夫第二次见他,便是在廷尉狱死牢。 长安主人,换成了中山公石虎..:: 以石虎之残暴,你应该可以想像得到,那刘熙会受到何种折磨..:..” 梁广默默点头。 刘迁语气幽幽:“从廷尉狱到太极殿,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实则二者间並不遥远,梁侯好自为之~” 梁广默然片刻,躬身揖礼:“刘公告诫,晚辈牢记在心!” 两名家僕扶刘迁坐上马车,透过小窗,刘迁看著梁广步入廷尉衙署。 “在长安人人避恐鲜卑之际,此子却反其道而行之,心智不俗啊只可惜,朝堂之上,像他一样的明白人太少了.. 刘迁摇摇头嘆息一声,马车軲转动起来,哎呀哎呀地沿街道向北驶去: 廷尉狱牢房,梁广见到慕容越。 从北地郡一路槛送至长安,近十日路程,他神情憔悴不堪,一身染血戎服也没换,浑身散发秽臭气。 梁广对此气味並不陌生,当初他和王镇恶走出廷尉狱时,身上也带有同样气息。 来一趟廷尉狱,身上或多或少都会沾染些。 这也是廷尉狱官吏不受待见的原因,闻到味儿嫌晦气。 慕容越披头散髮,精神劲头还算不错,隔著木柵,他满面苦笑:“兵败走脱逆臣,辜负陛下重託,慕容越死则死矣,又怎能再让梁君牵扯其中?” “慕容兄不必自弃,事情尚未查明,就算有过,以陛下之恩德,顾念兄多年功劳,想来也能网开一面!”梁广劝慰道。 慕容越摇头:“~慕容泓之叛,陷长安慕容氏和万千鲜卑族人於不义,何其可恨!” 监牢走廊尽头,光线幽暗,只有他二人。 梁广低声道:“我已从李晟口中问出原由,轻兵冒进並非慕容兄一人之责! 韦华、苏膺审问时,慕容兄一定要牢记,你之罪责仅仅是两军交战不利,和慕容泓叛乱无半点干係!” 慕容越两眼布满血丝,双手抓住木桿,声音发颤:“我以父祖名义和自身性命起誓,绝对没有参与叛乱,更没有故意放跑慕容泓! 兵败是我之罪,不论陛下如何处置,绝不敢有任何怨念! 可阴谋叛乱、故意走脱叛臣之罪名,我也绝对不认!” 梁广看著他:“有慕容兄这句话,我就敢在陛下面前作保! 兄切记,审查之时,凡涉及慕容泓、慕容一概不知! 只说驻军富平、分兵进军泥阳经过,途中和李晟的爭论稍稍提及,却不能指认是李晟做主率轻骑救援泥阳! 只推说你二人意见不合,如此,我才好请李晟也帮忙说情!” 慕容越满面动容,没想到在自己陷入危难之际,梁广竟敢为他在陛下面前作保。 梁君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慕容泓作乱已成事实,慕容氏,终究有负陛下恩义. 我虽有报效陛下之心,可谁让我也是慕容氏子弟.::: 若能用我一条命,平息陛下和朝野怒火,保全慕容氏和万千安居关中的鲜卑部民,慕容越也算死得其所!” “唉~慕容兄糊涂!” 见他满面死志,梁广急忙开导,“慕容泓作乱是真,北地郡、冯翊郡散居鲜卑部民前去归附也是真,可他们代表不了所有关中鲜卑族民! 兄一死,只会坐实勾连逆乱罪名,长安慕容氏一族,和周边上千户燕国降臣,更不会因此得以保全!” 慕容越愜愜:“可我究竟该怎么做..... 梁广语气坚定:“兄不仅不能死,还要好好活著! 要让长安臣民知道,慕容氏有慕容泓这等逆贼,也有兄这般忠臣! 慕容泓能號召鲜卑部民反秦作乱,兄也可以號召安居关中的鲜卑族人,支持王师戴乱除逆!” 慕容越证神好一会,眼晴渐渐多了些光亮。 “梁君之意,让我戴罪立功,率领鲜卑部民跟隨王师平定逆乱?” “正是!” “可慕容泓乃王族嫡子,我不过是宗室之身,號召力远远不如...:: 梁广笑道:“兄长不必想太多。 四万余户鲜卑部民迁入关中,繁衍十四年,安居乐业者不少,有人心思乱者,就有人心思安者。 兄长要做的便是,尽一切可能把这部分鲜卑族民团结起来! 兄乃慕容氏子弟,更容易获取族人信任! 让陛下和公卿百官、长安数十万百姓看到,並非所有鲜卑族民,都会跟隨慕容泓作乱!” 慕容越嘴唇微颤,通红双目已不再像之前那般充满灰暗死志,而是满目透亮“若非梁君点醒,慕容越鼠目短视,差点貽误大事!请梁君受我一拜!” 相隔木柵,梁广阻拦不及,慕容越已是郑重其事地行大礼叩拜。 “审查之时,慕容兄务必坦露心跡,之后我再找机会入宫覲见,如此或能劝说陛下开恩!” 梁广又叮嘱一遍。 “梁君放心,我记下了!” 又交代几句,梁广在狱更催促下准备离开监牢。 路过拐角一间牢房时,有人呼喊道:“中郎將留步!” 梁广脚步一顿,扭头望去。 木柵后,昏暗牢房里,有一人影趴在木桿上向他招手。 走近一看,蓬头垢面之人正是慕容。 梁广扭头对狱吏道:“先到牢外等候!” “梁侯,这~”狱吏一脸为难。 “去!”梁广一瞪眼,狱吏缩缩脖子不敢再多话,乖乖告退。 慕容一张脸挤在两根木桿之间,“梁侯?中郎將何时得赐爵位?” 梁广漠然:“我之事,不劳新兴侯过问。 此刻的慕容瘦削不少,两眼微凸,颧骨突起,一张瘦长脸发白无血色。 精神状態也大不一样,眼神流露出丝丝癲狂。 他这副模样,与一月前,在太极殿外相遇时判若两人。 “梁侯此来,是探望慕容越?” 慕容嗓音沙哑,脸上带著莫名诡笑。 “是又如何?” 梁广微皱眉,这傢伙不知受到什么刺激,像个疯批。 “早就听闻梁侯与慕容越交好,不想旧友落狱,梁侯还能不避嫌,前来探视,真是令人敬佩啊!” 慕容半嘲讽,半真诚,梁广不说话,听听他还想说什么。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梁侯发跡是从单于台刺杀慕容宝开始。 快两年了,梁侯与我慕容氏屡屡作对..::, 梁广打断他:“新兴侯莫要误会,我不是和慕容氏作对,而是和慕容垂及其叔伯兄弟一干乱臣贼子作对! 还有慕容泓和你慕容!可知道为何?” 慕容反被他问住,“为何?” 梁广稍稍凑近些:“因为你们才是慕容氏祸乱根源! 一帮养不熟的白眼狼,在我眼里与鼠辈无二! 慕容垂枉称英雄,入秦十四年,而今却趁著王师南征新败,图谋復立燕国? 你慕容,身为燕国旧主,昏无能,当年宠信奸臣慕容评,致使人心离散国祚灭亡,最终入秦做了笼中之雀! 慕容泓贪鄙暴虐,慕容冲一介侯幸璧人,一窝蛇虫鼠蚁,我岂会容得你们搅乱关中?” 慕容赤红双眼凶光陡射,一张脸铁青发黑,双手死死抠住木桿。 很快,慕容再度诡笑起来,“骂吧!趁著我鲜卑大军还未攻入长安,梁侯只管痛骂,逞一逞口舌之利! 等到我燕军攻破长安,必將屠尽全城,一雪慕容氏多年蛰伏之恨! 到那时,如梁侯这等故人,必將受到格外优待!” 梁广也笑了,“新兴侯怕不是魔证了? 凭他慕容泓,占据华阴拥兵万余,就想一举攻破长安?” “梁侯有所不知!” 慕容从两根栏杆之间伸出手,向他用力招了招,“梁侯近前些,我有一桩秘辛相告!” 梁广冷笑,上前两步,“说吧!” 慕容瞪著一双猩红赤目,沙哑低声道:“天王他.....快要死啦!” 梁广勃然大怒! “敢要我?” 梁广猛地扭住他手腕反转一压,慕容痛疼之下半跪在地。 相隔木柵,他癲狂大笑起来:“符坚已是重伤之身,回天乏术,每日依靠药散续命! 过不了多久,这老氏奴就会一命鸣呼! 符坚一死,关中人心离异,大秦距离分崩离析不远矣!” 梁广眼瞳猛缩,心臟骤然一紧! 一种从未有过的恶寒感袭遍全身! 他揪住慕容头髮,將其脑袋贴紧木桿,低吼:“此话当真?你从何处得知?” 慕容嘴里发出尖厉笑声,犹如地狱爬出来的索命恶鬼: “这下你可知道,为何慕容泓要占据华阴,而不是儘早逃出潼关? 泥阳城下,我明明有机会逃走,为何要回来? 因为,只有我留在长安,慕容泓才能名正言顺召集鲜卑部民,以救援大燕皇帝为名,聚拢大军攻打长安!” 慕容一张脸挤在木桿之间扭曲变形,双目好似要流血一般猩红! 尖啸声迴荡幽暗监牢走廊:“梁广!你莫要忘了!我慕容再无能也曾是大燕皇帝,鲜卑共主! 有我在,鲜卑之军谁敢不救? 我一死,鲜卑部民人人愤慨,誓要杀尽长安人畜,以报国讎! 这一次,纵使你勇武盖世,也救不了这长安城!” “尔母婢!” 梁广听得眼皮子直跳,惊怒之下,穿过木桿一拳砸在慕容脸上,当即绽开血雾! 慕容捂住脸倒地,痛苦哀豪又夹杂阵阵疯癲狂笑。 梁广铁青脸色向廊道尽头走去,身后又响起慕容疯豪:“见到慕容娥英, 让她自己了断,以免再受符贼羞辱! 等到大军破城之日,自然会替她收骸骨~” 疯狂豪叫之后,又是一阵令人心悸的痛哭声! 梁广脸色愈发难看,加快脚步离开廷尉狱。 “鱼羊田升当灭秦,太岁南行当復虏.....这便是轮迴报应!哈哈哈幽暗监牢內,迴荡著慕容哭喙声.... 第170章 时局不稳 第170章 时局不稳 站在牢狱外,梁广长长呼口气。 阳光照在身上,方才那种遍体寒凉之感渐渐消散。 慕容那些疯话,不知道是真是假。 与符坚身体有关的任何消息,在禁中都属於绝密,敢有私议、外传、造谣者都得掉脑袋。 可慕容氏在长安十四年,宫里宫外谁知道布置了多少眼线。 万一被他说中,坚病体沉,依靠药散才能勉力维繫..::: 岂不说明,大秦天王隨时有可能倒下! 当前局势表面看还算平静,慕容泓占据华阴,和驻军郑县的左军將军强永对峙。 姚率军数日前西行,益州、梁州战火正盛,凭藉险关要塞与普军周旋,且和长安相距较远,即便局势恶化,对关中影响也有限。 平阳、洛阳、鄴城迟迟不见消息传回,也不知慕容垂那老儿情况如何。 如今已是四月中,算算时间,慕容垂一家进入鄴城已有一月。 天下似乎还算太平,可梁广有种预感,剧变正在酝酿中,风暴已经成型,只是还未刮来。 不管別的地方再怎么乱,关中、长安作为基本盘,绝不能生乱。 梁广本以为,慕容泓、鲜卑部族是决定关中太平与否的关键, 可现在看,天王符坚的健康状况,或许才是其中最不稳定因素! 梁广深吸口气,不停在心中告诉自己“冷静”,低头步寻思起来。 按照当前局势,仅就关中而言,一旦坚驾崩,会出现怎样状况? 长安朝野肯定是一片人心慌乱,值此时刻,没有人可以代替符坚起到稳固人心、主持大局、威服各方的作用! 伤残衰老的符融不行,太子符宏更指望不上。 失去符坚压制,关中鲜卑在慕容泓號召之下,还能对大秦保持几分忠诚? 人心离乱、恐慌,下一步就是基於恐惧、报復发生的大屠杀! 惧怕鲜卑作乱而屠杀长安周边燕国降臣贵族,將彻底激起鲜卑族群恐惧愤怒,隨后也会针对氏羌汉人展开报復! 如此发展,用不了多久,关中矛盾將会从慕容氏叛乱復国,上升到全体鲜卑人和氏羌汉人之间的族群性矛盾! 符坚用了十四年,才使得关中各族相对和平融洽地共同生活。 再凭藉关中底蕴,打造出一个自永嘉之后,北中国最幅员辽阔的王朝。 可如今,这种深藏在王朝內部的巨大裂痕和隱患,似乎快要浮出水面。 符坚的生死,將会是压垮大厦的最后一片翎羽.... 梁广仰面望天,假如关中过快、过激地陷入暴乱,他能做什么? 凭藉他手中掌握的梁氏资源,砸锅卖铁凑出一支三五千人的私兵武装不成问题。 然后呢? 参与到各族酋帅、坞堡主、秦分裂势力之间的混战? 在关中打成一锅粥,然后等陇西势力、北伐普军,还有并州、关东的秦残余势力、慕容垂这些杂七杂八的分裂势力相继入局? 大家一起吃鸡,看看谁活到最后? 折腾几年,关中元气大伤,人口凋零,百十年內再无爭霸天下的资本。 这.:::.並不是他希望看到的局面。 在保留关中元气的前提下,一点点取权力,积累人望实力,更有利於他的发展。 符秦在关中经营三十多年,氏羌汉人之间早已实现融合、同化。 拥护符秦旗號,短期內当然要比他自己扯大旗更具有號召力。 而符秦的统治力、號召力,很大程度上源自於符坚个人。 这是他在位二十七年,治国安民、东征西討所积攒下的巨大威望。 短期內,翻遍关中也找不出第二人, 而当前,能够取代符氏,获取关中氏羌汉人拥护之人,有且只有一个。 姚及其背后的羌酋姚氏。 老羌、老氏和汉人在关中、陇西共同生活太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真要从族群区分,大家血脉融通根本割捨不开。 归根结底,还是乱世草头王的权力之爭。 鲜卑人入关时间短,在整个关中还属於外来户,就算一时得势也极难站住脚姚和姚氏可不同。 与符氏既是姻亲又是对手,都是关中、陇西圈子里的大哥大。 符氏称雄,姚氏自然屈服。 符坚一死,姚那头老豺岂会甘心臣服? 梁广闭了闭眼,长期看,姚和姚氏才是最大劲敌! 当务之急,是儘快平息鲜卑叛乱,稳住其余还算安分的鲜卑人。 如此,就算坚真有三长两短,荷秦政权也能在相对稳定的情况下完成交接。 关中不至於陷入天崩地裂之局面, 之后梁广嘆口气,想得太长远也无用,先做好眼前事。 找机会確认坚健康状况,如果真如慕容所说,他就得做好局势崩坏的准备. 牵马走出廷尉衙署大门,中书侍郎韦华、御史中丞苏膺正好赶到。 一见面,韦华怒气冲冲地质问:“梁侯难道不知,慕容、慕容越二人乃是叛臣逆犯?” 梁广先对二人揖礼,笑道:“韦侍郎息怒,据我所知,关於二人罪名,陛下和朝廷尚未有结论。 韦侍郎未审先判,將二人定义为叛臣逆犯,是否有些不妥? 此案主审乃是苏中丞,苏中丞对相关案件经验丰富,韦侍郎还是应该多听听苏中丞意见! 案情未明,苏中丞肯定不会轻易下定论!” 梁广看向苏膺,报以微笑。 “梁侯何必牵扯老夫?”苏膺授须,满脸无奈。 韦华一阵语塞,怒道:“照此说,梁侯是承认在未得詔令之下,擅自去见慕容、慕容越?” 不用猜,肯定是刘迁那老头通风报信,韦华和苏膺才匆匆赶来。 刘老头放他入廷尉狱,转过头就通知韦华苏膺,两边都不得罪,这老狐狸梁广笑道:“韦侍郎又冤枉人,我明明只见过慕容越,毕竟曾是袍泽旧友, 前来探视也是人之常情。 慕容与我有何干係?我来见他作甚? 不曾见过!” 韦华叱道:“慕容越同为要犯!梁侯见他,也是违背禁令!” 梁广撇撇嘴:“我就是见了,又如何?” 韦华一滯,大怒:“我定当如实稟奏陛下!” “嘴长在韦侍郎身上,你想说,我也管不了不是?” 顿了顿,梁广又笑道:“若是韦侍郎实在气不过,也可以连我也一併扣上叛臣逆犯罪名! 韦侍郎最精於此道,我正想领教领教!” “梁广!” 韦华脸都青了,指著他浑身哆:“论年纪,我比梁成、梁云还年长些,你竟敢对我不敬?” 梁广摇头:“年高不一定德行厚重,也可能是倚老卖老、老而作妖、老不死..... ” “咳咳~”苏膺一顿咳嗽,急忙拉著梁广走到一旁。 韦华站在原地,气得一阵急喘,身边隨从属吏急忙上前扶他入衙署歇息。 “梁侯这是何必呢?” 苏膺苦笑连连,“韦侍郎毕竟是太子拥是,更是长安韦氏宗长,服个软说两句好话,何苦得罪?” 梁广拱手:“苏公放心,我自有分寸。 见慕容越一事,我自会报陛下。 可若是韦侍郎想依仗太子欺负到我头上,还是先让他知难而退为好,免得哪日我忍不住,当场臭骂他一顿,將这老儿活活气死!” 苏膺微微错,很是无语地看著他。 “苏公~” 梁广见四下里无人,“还请苏公多听听慕容越辩解,切莫受外力影响,仓促下定论!” 苏膺一愜,“梁侯之意是.... 梁广沉声道:“慕容泓聚拢鲜卑部民叛乱是事实,却不能以偏概全,认定所有关中鲜卑都是敌人! 慕容越活著,才能让相当一部分安分守己的鲜卑人相信,陛下和朝廷不会因为慕容泓而迁怒他们! 苏公乃国朝重臣,一定明白此事对於稳定关中局势而言,无比重要!” 苏膺目光微闪:“这些自证之言,是慕容越自己所想,还是梁侯教授?” 梁广反问,“苏公认为,这重要吗? 慕容越是忠臣,值得信任和重用,能够帮助朝廷安抚人心,稳定局势,让陛下明白这些,才是关键!” 苏膺深深看他眼,“梁侯之意,老夫明白了!你放心,老夫一定会秉公审查!” “多谢苏公!在下告辞!” 梁广跨上马,带著几个私兵先行离开。 苏膺公允正直,深得符坚信任。 由他来转述慕容越的自证之言,更能令人信服。 第171章 陛下三思 第171章 陛下三思 新府邸的乔迁宴还算热闹,韦洵、申朗、王镇恶、向靖、苟平、杨定、杨壁、姚兴...:: 一眾相熟的、不相熟的、厚著脸皮的、凑热闹的齐聚一堂,热热闹闹地庆贺新府搬迁。 李晟就属於凑热闹一类,明明没请他,自己却张罗著找来。 看在礼单一长串的份上,梁广倒也敬了他三爵酒。 只是一眾十几二十岁的年轻郎君里,多出了李晟这么一个中年男人,多少有些不协调。 杨定到来,梁广稍稍捏了把汗。 自从接了赐婚詔,他和杨定就再没见过面。 万一这傢伙妒火中烧来砸场子,打他一顿也不合適。 好在杨定並无异常,还主动恭喜他和新平公主喜结连理。 细问才知,杨定也和平城公主华定下婚事,就在下月初六。 不管杨定心里作何想法,如今大家各自定下亲事,总不至於再为一点少年情扯破脸。 酒宴在子时之前结束,梁广动用了一点小特权,派人去向新任游击將军毛力打声招呼,请他派人送各位宾客回府。 毛力率领游击军,负责本月尚观前街附近里坊的夜禁巡逻任务。 梁广身为虎责中郎將,隨时有可能出入宫城、禁中执行任务,不在夜禁行列。 如果遇上夜里宫门开启,除了要有值守的殿中將军手持白虎幡在场监督,还需要第一时间遣人通知他。 假如他对本次夜开宫门有异议,可以当场制止,然后接管宫门防务,入禁中向天子稟报。 毛力此前担任雍门城门校尉,组建虎督、招募刑徒时没少打交道,熟悉得很。 没有虎賁中郎將特权,这点小忙他也会帮。 毛力升任游击將军,也算是苦媳妇熬成婆,铁树开,焕发新春。 梁云、郭元君暂且留在梁府,等新府邸收拾完毕,再遣人去接他们过来。 酒宴当晚,梁广喝了不少,加之薛桃娘身子不方便,只能遗憾相拥而眠。 翌日一早,梁广匆匆赶回营垒,开启新一轮工作日。 桂宫以南宣徽殿,是坚平时经常居住的寢殿。 梁广先带队在后宫巡视一圈,等到临近响午,命皇甫毅先带虎土回营垒,他自己则入殿勤见。 以往他来都能直接入殿,今日却被赵整手下宦官拦住。 足足等候一刻,赵整才带著宫人內侍出来。 “陛下近来身子倦怠,梁侯可不能耽误太久,以免陛下劳累!” 赵整笑呵呵地叮嘱一句,看似隨意,梁广却看出他眉宇间暗藏的忧愁。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请大內官放心!” 梁广頜首,摘下佩刀脱下鞋履入殿。 安静內殿薰香繚绕,气味比以往浓烈许多,甚至有些呛人。 符坚斜靠小榻,身边再无暖炉伺候,身上却还穿著袄袍。 “臣参见陛下!” “免礼,坐吧~” “谢陛下!” 梁广起身走到一旁的软垫跪坐。 符坚放下章疏,“你来得正好,灵台丞张亚卜算的吉期在六月十八,朕和皇后觉得日子不错,若无异议,就定为你和盈儿的婚期!” “多谢陛下、皇后,臣无异议!” “好,那就说定了!” 荷坚吃口药膳,精神劲头似乎还不错。 梁广略微疑惑,难道慕容当真是疯言疯语? “卿家来见朕,所为何事?”符坚看他一眼,拿起另一份章疏。 梁广忙道:“启奏陛下,臣特来请罪!” “噢?” 符坚笑道:“说说,和你的好丈人,翁婿俩又瞒著朕做了什么?” “此事与阳平公无关,是臣之过!” 梁广拜首,“臣昨日私入廷尉狱,见了慕容越!” “嗯~” 符坚翻看章疏,没有了下文。 梁广又道:“臣寒微之时,便与慕容越相识,后又在屯骑营共事,彼此投缘,引为知交。 臣本就不信慕容越参与慕容泓逆乱,昨日相见,详细了解北地郡叛乱经过, 愈发肯定慕容越並未参与叛乱! 臣敢以项上人头,为慕容越作保!” 符坚放下章疏,想了想:“昨夜,苏膺连夜入宫,奏明审查慕容越结果。” 梁广惊讶,苏膺效率不是一般的高。 昨日一番话没白说,以苏膺之智,应该知道慕容越生死,关係到鲜卑人心和关中局势。 符坚看著他:“你告诉朕,慕容越那番话,是你所教,还是他自己悟出?” 梁广拜倒:“臣与慕容越详谈一番,依据当下局势做出的推论! 慕容越衷心可鑑,得此忠臣不易,可將他树立为鲜卑族臣子典范,以此彰显陛下博大弘爱之心! 若由慕容越带领一支鲜卑部民组成的兵马,跟隨王师前往华阴討伐叛臣,可使得慕容泓那番逛骗世人的谎言不攻自破!” 慕容泓號召关中鲜卑人起事,说辞有三,一是奉前燕旧主慕容詔令,二是凭藉他自身宗王身份,三是大肆造谣长安鲜卑已遭屠杀,关中各地鲜卑如何遭受欺压。 如果能利用此次机会分裂慕容氏,分化鲜卑族群,將有助於今后更好地吸纳和融合鲜卑人,大大削弱慕容氏在关中鲜卑的影响力。 这些个中关键,坚不可能看不到。 沉默片刻,坚微露笑容:“绝大多数臣僚,包括朕的太子,都在劝朕处死慕容、慕容越,杀尽长安慕容氏,抓捕燕国降臣贵族男丁。 你却劝朕重用慕容越,甚至还要组建鲜卑军? 你可知道,一旦出现紕漏,慕容越临阵倒戈,鲜卑人群起而攻,將会是何种后果? 届时,你作为首倡者,必须要用脑袋来弥补过失! 阳平公保不了你,朕也保不了你。 盈儿新婚,你就不怕让她新妇变寡妇?” 想到盈,梁广真就迟疑了下,旋即咬牙叩首:“杀人容易,收拢人心却难! 屠杀一起,仇恨顿生,关中鲜卑与各族再难共处,只有归附慕容泓,全力死拼,再无退路可走! 陛下招抚各族,善待黎庶,为的不就是让各族融洽相处? 十四年安居乐业,鲜卑人感念陛下恩德,绝不至於人人都愿意跟隨慕容泓叛乱! 屠杀一生,岂不是把这部分族群,全都推嚮慕容泓? 臣相信慕容越,也相信一部分愿意效忠大秦的鲜卑族人! 恳请陛下三思!” 符坚看著他,好一会忽地道:“朕听闻,你的生身之母,也是鲜卑人?” “臣之生母確是鲜卑人,只是身份低贱,且早早病故,臣已记不太清.... 梁广心里微一咯瞪,符坚不会因为他有鲜卑血统,就怀疑他和慕容鲜卑有所勾结吧? 似乎看出他的疑虑,符坚笑道:“朕隨口一问,你莫要多心。 你参与过刺杀慕容宝、慕容垂,又在淮南战场捨命效力,汝阳城外,更是救朕於险境..... 朕再糊涂,也不至於怀疑你的忠心!” “臣不敢!” 梁广叩首,暗自鬆口气。 天王啊天王,你要是知道,我还放跑了慕容垂,可还会认为我是个大大的忠臣? 这世道,就是这般魔幻。 曾经的灭燕功臣慕容垂,如今举家逃到关东,著要復国? 张天锡、朱序这些代表大秦武功鼎盛的降臣,卑微恭顺之下,却是浓浓仇恨敌视。 就连和天王滚过床单的慕容冲,在平阳也越来越不安分。 背叛、奸诈、虚偽、杀戮、屠灭..:..才是这世道的主旋律。 忠诚在其中,很重要,却又不是那么重要。 忠诚的背后,更多是利益和实力。 符坚微微闔眼,好一会才嘆口气:“换做以前,朕会毫不犹豫地支持你之提议! 可经歷过慕容垂、慕容泓叛乱,朕对鲜卑人,特別是慕容鲜卑一族,不得不提高警惕......“ 梁广有些著急:“臣愿领兵,与慕容越一同前往华阴征討叛贼! 慕容越若有任何不忠,臣亲手取其首级献於陛下! 臣带虎军前往,就算鲜卑兵卒有异动,也有把握及时镇压! 不一定要徵召多少鲜卑军队,而是要做出姿態,安抚更多处於观望状態的鲜卑族人!” 符坚笑道:“强永领兵一万屯驻郑县,对付慕容泓,想来是足够了。 你身为禁中大將,不可轻动,领兵之事,容后再议。” “陛下~” 梁广还要再劝说,符坚摆摆手:“好了,朕会再仔细斟酌的,你先退下吧朕在騮既还有几匹好马,閒置无用未免可惜,你且去挑一匹带走,就当作朕送你的新婚贺礼!” 梁广心里嘆口气,勉强挤出些笑:“多谢陛下厚爱,臣告退~” 符坚看著他退出內殿,拿起一份章疏翻了翻。 这是一份弹劾疏,中书侍郎韦华,弹劾梁广私自潜入廷尉狱,与叛乱嫌犯慕容越、慕容会面,请圣裁严惩! 符坚笑笑,隨手扔到一旁。 “博休有个好女婿啊~只可惜,朕的宝儿锦儿没这福气.::::: 殿內想起一声遗憾嘆息~ 梁广在外殿穿上鞋履,系上佩刀,正要离开,赵整带著两个小黄门匆匆赶来。 赵整一只手缩在宽大衫袖里,似乎藏著什么东西。 “梁侯啊,奴婢不是提醒过你,说两句差不多就行了,陛下身子还需静养, 可不敢耽误太久! 也就是你,否则奴婢定要劝陛下不见..... 赵整忍不住一顿埋怨,见梁广好奇地往他衫袖里打量,急忙侧身掩了掩。 “呵呵,这是按照终南山隱士王嘉,所献药方制出的滋补之药,专门献给陛下调养所用...... . 不等他开口询问,赵整主动笑呵呵地吐露。 梁广笑道:“既如此,还请大內官快些入殿,免得耽误陛下服用!” “也好!梁侯慢走~” 赵整刚要走,梁广又叫住他,把陛下赏赐御马一事告知。 驛騮既不知怎么走,还请大內官派个人手引路! 有个叫刘苓的,似乎是中宫署杂役,上次见过一面,伶俐討喜,劳烦大內官遣人找他来就好~” “刘苓?”赵整想了想,“梁侯恕罪,奴婢可不知中宫署有此人,待奴婢遣人去叫来~” 赵整隨手指了个小黄门,吩咐几句。 “多谢大內官!” “梁侯客气,若无事,奴婢先入殿侍奉~” “大內官请!” 辞別赵整,梁广走到宣徽殿外,內心已是翻江倒海。 赵整身上有一股硝石硫磺气息,什么滋补之药,需要用丹火炼製? 慕容的疯话一点不假,荷坚当真在服用药散! 第172章 公主,且听我科普 第172章 公主,且听我科普 五石散这玩意儿,的確具有一定药用价值,功效还不少。 能够祛风除湿、化痰止咳、活血通络、固精强阳、敛疮生肌.::: 五石散药性燥热且剧烈,一经服下全身发热,能起到惑人心智、飘飘欲仙之效。 由於药效神奇,发明不久便风靡当世。 五石散的流行,还要归功於大魏駙马、魏武养子、带货达人、推广大使何晏。 何晏是大將军何进之孙,长得俊俏调、风采袭人,穿衣打扮、走路姿態、 文章赋都是当时的流行风向標。 就连日常吃喝,一举一动都能引来世人爭相效仿,堪称时代顶流。 何晏嗑完五石散疯疯癲癲、放浪形骸,洛阳士人有样学样,五石散开始大范围流行,家家子弟皆有嗑散者,大家聚在一起嗨” 嵇康、皇甫謐、王羲之这些个魏晋名士,都是一时“散友”。 但很快就有人发现,服用五石散时间一长,再想摆脱就很困难,成癮性强。 长期服用还会引发其他症状,诸如痛疮陷背、脊肉烂溃之类的皮肤病表现最明显。 魏普士人,炼丹家知道五石散有毒,却不知具体毒性和根源。 其实五石散含有大量砷元素,又经过火烧氧化,和砥霜没两样,只是剂量小短期不致命。 隋唐以后,五石散受到广泛抵制。 药王孙思邈公开呼吁“遇此方,即须焚之,勿久留也”,最终消失於世间。 北方少数族君主多崇佛,对炼丹术一知半解也不感兴趣,五石散在上层贵族市场极小。 若非寻常药方难以奏效,符坚也不会不得已而为之。 大秦天王显然预感到了什么,才会选择服用药散,以损耗身体机能的方式, 来换取短时间內的精力活力。 梁广心里晞嘘不已,荷坚性情刚强,大秦之强盛由他而始,也將由他而终, 可他毕竟不愿把一座残破河山留给后人。 何况今日之局面,也是在他的意志主导下形成。 刘苓还没来,梁广走到宣徽殿附近的亭池畔等候。 一方湖池,周围亭台错落,绿树掩映。 穿过假山石景走到一座小亭外,忽见亭子里坐著一位裙裳飘飘的小娘,想来是后宫女卷,不便搅扰,梁广折身正欲返回。 阵阵若有若无的啜泣声传来,梁广回头望去,似乎是那亭下小娘在哭。 略作犹豫,梁广加重脚步走上前。 从背后看,那小娘身形纤细娇弱,一头乌髮梳成双蟠髻,肩头搭著浅青巾。 小娘只顾哭泣,丝毫没听到身后脚步声。 从髮饰看,不像是后宫成年夫人,应该是公主皇亲之类。 “臣,虎賁中郎將梁广,拜见公主~” 梁广儘量声音轻柔,却还是把她嚇得不轻。 小娘慌忙站起身,惊慌之下往后退了几步,尚显稚嫩的脸蛋掛满泪痕。 “啪~”一册书卷掉在地上。 “襄乐公主?” 梁广神情古怪,小娘竟是襄乐公主锦。 梁广看她眼,上前两步俯身捡起书卷。 “《参同契杂注》?” 看到书卷封皮,梁广嘀咕一声,隨手翻阅,发现通篇都是和五石散有关。 符锦见他神情有异,慌忙上前从他手中夺走书卷藏在身后。 上次梁园相见,梁广对这位小公主的印象是温柔平和,性情恬淡安静,只是身子骨弱了些。 如今却一反常態,做出爭抢书卷之举,梁广也感到十分惊讶。 兴许意识到自己方才失態失礼,锦脸蛋红红,低著头懦不语。 “本不敢搅扰公主,只是方才听到哭声,这才赶来一探究竟。 臣身负禁中守御之责,还望公主勿怪!”梁广拱手。 荷锦侧身飞速擦擦泪痕,吸吸鼻子,声音细如蚊:“是我一时失態,与梁侯无关..:::” 梁广頜首,“听闻前次从梁园回来,公主偶感风寒,不知可好些?” 符锦飞速抬眸看看他,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有劳梁侯过问,我自幼身子弱,服过药歇息几日便无事了.....“ “那就好,还望公主多多保重!” “嗯~” 梁广本欲告退,见她脸蛋哀戚,又有些不放心:“公主若信得过我,不妨与我说说这书卷上的事,总好过一个人垂泪伤感!” 符锦微微讶然,“梁侯已然知晓?” “知晓什么?” 梁广看著她,目光平静。 符锦话一出口便有些懊恼,如此问,岂不更令人生疑? 她不自觉地鼓了鼓嘴,少女娇憨之態一闪而过, 梁广整理软垫放到她身前,隔著一方矮几跪坐下。 符锦迟疑了下,收拢裙裳而坐。 “请教梁侯,按照书中所述,服用药散既能治病,也能伤身,是否属实?” 符锦把书卷放在案几上,低声问道。 梁广頜首:“的確不假!如果把体內病症比作敌人,服用药散,相当於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等药散之害积累到一定程度,便会集中爆发! 届时,神仙难救!” 符锦脸蛋白了几分,“可为何服用药散之后,身子的確能感受到神奇效用? 这些病害又是如何累积?” 梁广想了想:“这么说吧,药散里含有一些肉眼难见的有毒物质,这些毒素极其细微,可以沉积在身体各处,主要集中在肝臟、胃肠这些臟器。 经年日久,毒素越积越多,首先会破坏人体皮肤,造成毒疮溃脓,而后侵蚀体內腑臟,最终致死!” 符锦抿著唇,听得心惊胆战又眼眸微亮。 梁广所说的知识,书卷上偶有提及,却远不如他介绍的这般详细容易理解. “这种毒素会作用於人体经络,具有麻痹、致幻、活血、消痛等功效。 故而服用伊始,的確让人有种病痛扫之一空,浑身为之一轻的爽快感。 但是,其代价便是把原本病痛暂时掩盖,並且在其他方面积累毒素。 相当於压榨自身精气神,来填补当下亏空,治標不治本,最终遗患无穷!” 梁广面色严肃,连比带划一通解释。 符锦本就白皙的脸蛋愈显苍色,听完梁广的话,她基本明白了药散之害。 泛红眼眸无声泪落,符锦扭过头小声啜泣起来。 梁广低垂眼皮,轻轻嘆口气。 看来这位小公主也是知情人之一。 却不知,是她自己察觉,还是符坚主动相告。 宫廷內外,有多少人知情? 皇后、太子、张夫人、中山公、两位小公主、赵整..::: 这些坚身边最亲近之人,想来全都知情。 粗略一算还真是不少。 慕容那番疯话,能对他说,想来也会对別人说。 符坚病情,恐怕瞒不了多久。 “多谢梁侯相告~” 荷锦止住哭泣,微微頜首以示谢意。 梁广轻声道:“这些事,公主莫要对旁人提及。” “梁侯放心,我知道轻重~” 符锦柔柔应了声,犹豫了会,忍不住低声道:“关中局势当真有如此糟糕? 鲜卑人当真要攻破长安,灭亡我大秦社稷? 陛下恩待各族,百姓们安居乐业难道不好?为什么非要彼此敌视仇恨..... ” “公主莫急~”梁广出声打断。 符锦抿著唇,眼眸红红地看著他。 梁广嘆口气:“鲜卑之乱,祸源乃是慕容氏復国野心。其余鲜卑部族,绝大多数也都是如氏羌汉人一样的普通百姓。 诸族矛盾由来已久,不是一两句话能够说清。陛下恩德仁义著於四海,奈何慕容氏自翊鲜卑王族,復国野心根植於骨子里.....“ 符锦摇摇头:“我不明白.... “请公主放心!” 梁广拱手,“大秦强兵犹在,绝不会让慕容鲜卑叛乱阴谋得逞! 公主安居禁中,保重身子,照顾好陛下,无需过於忧愁!” 符锦吸吸鼻头,正要说什么,不远处的假山石景后跑来一人,银铃般笑声远远传来:“锦儿!锦儿!” 梁广起身走出亭子,这么欢快的人影,只能是安定公主符宝。 符锦慌忙把书卷塞在案几下,起身迎出亭子,飞速低声道:“宝儿尚不知情,切不可让她晓得!” 梁广笑笑:“明白!” “锦儿!你怎地独自在这? 咦?你是~” 符宝打量梁广,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梁广无语,看来这小公主把他给忘了。 “虎责中郎將梁广,见过公主!” 符宝“呀”地声,指著他:“你是那大泥牛!” 梁广乾笑:“正是!梁园一別,公主可还好?” 符宝从头到脚打量他,一双晶亮眸子闪烁惊讶,咯咯笑了起来:“你这身打扮,比那日好看多了!” “呵呵,多谢公主!” “宝儿!”符锦拉著她的手,“岂能对外臣评头论足?” 符宝著嘴:“我夸夸他还不行?他是盈儿姐姐夫婿,我们还得叫他一声姐夫呢! 对吧姐夫?” 梁广打著哈哈,也觉得有些尷尬。 现在是小姨子,之前差一点可就是正妻了。 符宝蠢萌蠢萌,锦心思细腻,想来早已猜到內情。 对视一眼,荷锦眼眸慌乱,脸颊染上几缕红霜。 果然,她早就知道当初为何去梁园。 只有符宝还蒙在鼓里。 “臣还有公务在身,不便久留,先行告退!” 梁广隨口找了个由头,拱手离开,脚下抹油飞速溜走。 “他怎么走了?也不留下陪我们多玩一会?”符宝很是不满。 荷锦轻斥:“他是禁中守將,肩负重责,岂能陪你玩闹?” “那方才我来时,见你们坐在亭下说话? 他不能陪我,为何能陪你?”符宝不服气。 符锦瞬间大羞,“他..::.我们偶然相遇,有些事情向他请教,多说了几句而已~” 符宝乌溜溜眼晴睁大:“都说了些什么?” 符锦故作平静:“那日梁园见闻,和农事有关,警如耕牛和犁头的使用... 符宝立时失去兴趣:“又是犁地,无趣!” “锦儿你快跟我走,阿兄今日入宫,给我们带了些小物件,可有意思啦~” 符宝拉著她就走。 “也好,这便回去~” 符锦也怕她多心多问,暗暗鬆口气,跟著她折返寢殿。 跨出宫门前,符锦回头远远望了眼。 只见梁广走出兴安门,高大挺拔的身子龙行虎步,宫城甬道两侧的禁中卫士齐齐行礼。 剎那间,她有些失神..::: 第173章 无根小奴 第173章 无根小奴 驊騮厩负责饲养宫廷用马,魏普以来相继沿置。 有时隶属太僕,有时隶属门下省。 最近一次变动是在去年,騮改隶秘书监。 算是秘书侍郎赵整手下,不甚起眼的一处事务部门。 桂宫布局紧凑,拿不出太多空地养马,驊騮厩搬到南边的未央宫旧址內。 两座宫城之间,有架设在半空的长廊相连,称之为阁道。 梁广也是在刘苓带领下,第一次走阁道跨越两座宫城, 低头看去,阁道离地大概三四丈高,每隔一段架设樑柱,长廊两侧有护栏。 这也是两汉时期留下的特色建筑,歷次翻修重建沿用至今。 “奴婢已有半年不曾出宫,今日托梁侯洪福,终於有机会出来透透气~” 刘苓圆饼脸洋溢笑容,一路嘴巴不停。 梁广指了指他眼角,一片淤青:“怎么弄的?” 刘苓摸了摸,疼得牙咧嘴:“刘禾打得,他是中宫署掌班令,腰有这么粗,满身肥肉,脱光了像头白毛猪!” “他为何打你?” “不知道~”刘苓满不在乎,“他经常打我,有时还会在我的饭菜里尿许是因为,我俩都曾是中宫謁者刘石奴的养子,那会儿,刘石奴偏宠我,不怎么喜欢刘未,他太胖了.... 梁广看他一眼:“刘石奴死了?” “死了!” 刘苓用力点头,圆饼脸笑得愈发灿烂:“他是个屠各奴,身上总有股羊腹味他把我从流民堆里买来,亲手阉了我,带我入宫,把我当宠养,从小就逼我做那些噁心事..... 他死了好,他要不死,我也会亲手杀了他!” 梁广默然,“可刘禾还在,你日子同样不好过。” “我都习惯了。” 刘苓乐呵呵,“他打我,我就躲,我也会半夜溜进他的寢房,往他碗里吐口水..... 只要我小心些,莫让他揪住什么把柄,总不至於打死我!” 刘苓想到什么,兴奋得手舞足蹈:“梁侯不知道,方才大內官身边的雷中使去中宫署传令,刘禾那胖子眼珠子差点掉地上! 中宫署三百八十个杂役奴婢,我还是第一个得大內官传令,入禁中侍奉的!” 说著,他两腿一弯重重跪倒,咚咚磕头。 脑门一片红,一张圆饼脸却笑得无比开心:“奴婢当时得意极了,怎么走出中宫署的都不知道,只觉得浑身发热轻飘飘!” “雷中使?” 梁广想了想,无甚印象,应该是赵整隨手指派的小內侍。 在他看来,不过是个侍奉在宣徽殿外的中低品宦官,赵整万千徒子徒孙当中的一个。 可是放到中宫署,却是令一群杂役阉奴诚惶诚恐的大人物。 “先起来!” “矣~”刘苓麻溜起身。 梁广稍一寻思:“你我能够相遇、相识,也算缘分,我会托大內官对你略加照拂。 只是切记,莫要对外人泄露你我关係,平时就算在宫里遇见,也不可表现出异样,可明白?” 刘苓有些迷糊:“为何?上次奴婢有幸为梁侯掌灯,回去吹嘘一番,可把他们羡慕坏了!” 梁广摇头:“我是禁中將领,身份特殊,在朝中也难免得罪人。 若是你和我走得太近,被人利用告发,多少都是件麻烦事。 宫里情况你比我了解,蝇营狗苟之事眾多,务必要再三小心!” 刘苓拱手:“奴婢懂了!梁侯放心,奴婢定会小心遮掩。 只是,梁侯也无需为了奴婢,白白欠大內官一份人情。 奴婢打小便是条烂命,扔在哪里都能活,梁侯不必为我多费心。” 梁广看了看他,刘苓圆饼脸笑得很诚恳。 “你当真想好了?” 梁广似笑非笑,“赵整说句话,整个中宫署都不会再有人敢为难你! 如此美事,你却不要?” 刘苓一脸憨笑:“倒不是奴婢矫情,不知好歹。 只是,奴婢自问受不起梁侯如此大恩! 梁侯是奴婢接触过的贵人里,唯一一位把奴婢当人看的,奴婢心里念著梁侯好,可不敢再贪心!” 梁广看著他,目光微露凌厉,想试试他一番话是出自真心,还是欲擒故纵。 刘苓眉眼恭顺,神情坦然。 “你这小奴,越发让我刮目相看了!” 梁广笑了起来。 刘苓憨笑著,正要说话,梁广摆摆手打断。 了两步,他忽地问:“可听过虎督之名?” 刘苓忙道:“听过!梁侯起家便是担任虎督督主!” 梁广点点头:“虎督第一批士,皆是死囚之身,冬日送去陇山开凿山道的必死之人! 现在,他们还活著一半,都是南征立功的士,不少人都在城外安了家,有的都当上了都尉.....“ 刘苓目露羡慕:“能跟隨梁侯立功,他们都是有福之人啊~” 梁广笑道:“说这些,是告诉你,我用人向来不看出身! 因为我自己,也是从低贱奴身一步步走到今日! 凡忠诚、才干之人,皆可入我门下!“ 刘苓愣住,“梁侯是说..... , 梁广拍拍他肩头:“若你愿意,今后便算是我门下之客!” 刘苓浑身触电般僵住,嘴皮子哆嗦著:“梁、梁侯是说.....收....收奴婢做门客?” “不错,你可愿意?”梁广淡笑。 “奴婢....奴婢愿意!” 刘苓红了眼,声音发颤:“梁侯要带奴婢出宫?” 梁广摇头:“带你出宫,对我而言不难。 可你出了宫,只能在我身边侍奉,伺候起居做些杂事。 你在宫里,或许能帮上大忙。 你自己选!” 刘苓立时明白些什么,脸色一阵变幻,一咬牙道:“奴婢懂了!奴婢愿留在宫里!” “很好!既入我门下,一个中宫署掌班令的身份,便是我送你的见面礼,安心接著便是! 方才我的话,须得牢记在心,你我关係,绝不能为人所知!” “梁侯.....主人放心,奴一定小心!” 梁广略一点头,迈开步子,继续往这条偏僻宫巷出口走去。 刘苓跪倒,重重叩首,抬起头已是泪流满面。 自小生活在中宫署,周旋於一群阉奴之间,见识过最丑陋骯脏的人性。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今日这一跪的意义有多重。 从今往后,他这个命贱如草的无根奴僕,终於有了扎根之处。 走出宫巷口,驊騮厩衙署坐落在西边不远,可以看见一片广林苑,占地比虎賁军营垒还要广。 符坚开始服用药散,等同於在身体內装上定时炸弹,指不定哪天就突然爆炸风暴来临之际,他需要更多来自宫廷禁中的情报支持。 刘苓底子乾净,人也还算机灵,又是他的仰慕者,刚好可以作为埋在禁中的眼线。 如果时局平稳,他自然不用过早犯险,毕竟往宫里安插人手,一旦查出来就连符融也饶不了他。 可眼下局势,已容不得他瞻前顾后。 说来,还是他手中握有的力量薄弱了些,人脉、名望这些软实力也稍差。 放在太平时节,他这位朝堂新贵也算显赫。 可局势动盪之际,他这点本钱就有点不够看。 梁氏能够给他的,基本都已拿到手,再往后,就需要依靠战功和时间来积累。 梁广深吸口气,压下心中焦躁,越是局势凶险不明,越要保持冷静..::: 第174章 白马玄菟 第174章 白马玄菟 驊騮厩令陪著梁广在既舍转悠一圈,三十余匹马,皆是千百里挑一的騏驥良种。 隨便牵一匹到坊市,都是能引起围观哄抢的宝驹。 加之既舍马夫精心饲养,修剪鬃毛,洗刷蹄壳..::.单论外形,每一匹都要比大黑马瞅著神骏。 那黑货脾气暴躁,不爱洗刷,抗拒修剪鬃毛,打磨蹄壳钉马掌更是费劲,每次都得他亲自看著才老实。 相比之下,騮既里的天子御马温驯得多。 这也是他瞧不上眼的原因。 这些马太过乖巧,连子踢人都不会,牵上韁绳谁都能骑,用作战马非常合適。 梁广骑惯了大黑马,再来骑这种普通阉割马,总觉得有些不得劲。 大黑马凶猛暴烈,也是因为蛋蛋还在。 而军中战马,为保证良好服从性,几乎都难逃一刀,天子御马也不例外。 看了一圈,梁广有些失望,御马养得不错,品种血统更是最优良的草原北马,可太过温驯绵软的气质,总觉得少了些气味相投的感觉。 毕竟是陛下赏赐,何况来都来了,隨便挑一匹带回府,用作日常骑乘也还行。 梁广指著马栏里一匹黄驃马正要说话,突然听到一声如龙嘶吼,从远处草场传来! 梁广眼晴一亮,循声望去,一匹通体雪白、四蹄乌黑的神骏正飞驰在草场里! 白马背上驮著一人,仔细看了会,似乎是...:..慕容娥英! 上一次见这女人,还是南征之前的宫廷酒宴上。 算算时日,已有一年多未见。 “可是慕容夫人?”梁广问。 既令忙回道:“正是!” “她怎么来这骑马?” “回梁侯,下官听闻,慕容夫人遭陛下禁足,严禁踏出宫门......故而,近来几乎每日都会到此骑马~” 梁广点点头,远眺望去。 蓝天白云下,连绵起伏的草地碧绿如毯,缓缓起伏的草坡上,自坡下至坡顶,一棵棵树木、一株株灌丛零散生长。 草场极远处,一片杨木林相隔的地方,便是昔日未央宫內风光秀丽的仓池水景,通过明渠连通长安西郊揭水陂。 慕容娥英骑著白马,在这片广草场肆意飞驰。 从坡下至坡顶,反覆冲驰,往返数趟,似乎不知疲倦。 绿茵如毯,白马、女人则是毯上来回滚动的白色珍珠。 远远地,梁广听到一阵阵发泄似的喊叫声。 “她这是?”梁广微微错愣。 既令嘆口气,“夫人她..::..情志不畅,心情低落,故而每次都是这般疯骑疯喊..... 梁广默然,看来慕容泓叛乱,以及长安朝野对鲜卑人日渐加剧的敌视,带给慕容娥英不小压力。 想到那日慕容在他临走时说的话,梁广突然觉得,他有必要和这女人单独谈谈。 慕容越能帮助长安朝廷安抚鲜卑人心,那么同样出身鲜卑王族的慕容娥英, 又能做些什么? 她可是慕容、慕容泓的亲妹妹,最嫡最尊的大燕长公主...., 警了眼既令,梁广心中暗暗有了主意。 过了会,慕容娥英骑著白马往既舍跑回。 “既令,我看这马不错!”梁广忽地笑道。 既令小声道:“梁侯还是挑选別的,这白马可是慕容夫人心爱之物!” 梁广淡淡道:“怎么,这白马不在哗騮既名录之內?” 既令苦笑:“是在本既名下,可是慕容夫人不许外人骑....: 梁广正色道:“我奉天子詔令前来挑选良驹,只要归属騮既管辖,我就有权挑走! 既令放心,我自会和慕容夫人分说。 这匹马.....我还非得骑一骑!” 令哑口无言,不敢再劝。 “吁~” 白马跑回既舍,慕容娥英勒住韁绳,长腿一跨利索下马,楼著马脖颈低声念叨几句,这才牵马走来。 她微微喘气,面颊潮红,出了一身汗,不时抬起袖口擦拭下頜。 “令,往后几日,玄的精料豆粮减半,多放出去啃食草叶.... 慕容娥英笑著说话,等走近才发现,令旁边站著一人。 “是你?!”她檀口微张,意外又异。 一年未见,她第一眼差点没认出来。 这小奴似乎又长高了些,面相愈发刚毅成熟,嘴唇周边长出一圈青胡茬,已是一位英武俊挺、颇有几分威严的成年郎君。 “见过慕容夫人~”梁广含笑拱手。 这女人瘦了些,下巴削减不少。 浓密乌髮束在头顶,用簪子固定,上身穿窄袖短衣,下身裤子略显肥大,裤脚束在革靴里。 这身偏男子风格的裤褶装束,倒是把她凹凸有致的身材掩盖不少。 许是梁广自光让她想到些什么,慕容娥英脸蛋有些不自然,瞪他一眼,马扔给既令,从他身边绕过就要离开。 “夫人留步!”梁广忽地道。 慕容娥英回头,眉看著他。 梁广走到白马跟前,轻拍马脖颈:“这白马....名叫玄?” 慕容娥英略显冷淡:“不错。” 梁广笑笑,绕著白马走了一圈。 白马打著响嚏,闻到陌生气息略微紧张。 梁广嘴里低声嘘嘘,白马甩动脑袋,往他怀里拱了拱,似乎在嗅他身上气息“果真是好马!” 梁广大笑,“我看此马与我有缘!” 慕容娥英一,快步走到白马身旁,很是警惕瞪著他:“玄是我的马!” 梁广摇摇头:“所有騮既养御马,皆为陛下所有!” 慕容娥英有些恼火,却又不敢反驳,气鼓鼓地道:“玄是两年前,新兴侯慕容所赠,寄养在驊騮既而已!” 梁广一指既令:“你说,此马可在名录之內?” 既令看看梁广,又看看慕容娥英,畏畏缩缩地道:“確在本既御马名录內.....” 梁广頜首:“既属御马,我就有权挑走! 从现在起,玄归我所有!” 慕容娥英眼眸睁大,银牙紧咬:“梁都尉这是何意?” “都尉?”梁广眼神古怪。 这女人深居后宫,消息也不至於如此闭塞吧? 一旁刘苓走上前,揖礼道:“稟奏夫人,这位是给事中、虎责中郎將、安国乡侯!” 这下轮到慕容娥英惊证住,纤薄唇瓣微张,眼眸里涌现不可思议。 一年时间,这小奴就爬到如此高位? 慕容娥英看向既令,似乎想要求证。 既令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梁侯奉陛下詔令,前来挑选御马.... 凡本既在录御马,梁侯皆有权挑走.:::: 慕容娥英俏脸陡变。 梁广微笑:“夫人可信了?” 慕容娥英紧咬唇,眼眸闪过些许慌乱愤怒。 自从西苑见识过梁广恶斗猛虎,她便在心里对这可恶小奴存了几分惧意。 一年时间,他竟然当上禁中大將、得赐乡侯爵位,有出入禁中、参与门下审议之权。 慕容娥英知道这意味著什么。 她一个失宠遭禁足,甚至连性命都有可能不保的深宫弃妇,根本得罪不起天子宠臣! 她强自压下心中愤薄委屈,微微福礼:“原是梁侯当前,妾失礼了~” “不敢~” 梁广看著她,这女人不服气又委屈巴巴的样子,著实有趣。 慕容娥英低声道:“驊騮既所养皆是当世宝驹,任选一匹也比玄好,梁侯何必夺人所爱?” 梁广想了想:“不如这样,我与夫人赛马,若夫人取胜,玄自当奉还!” 慕容娥英,不等她答应,梁广跨上马一抽鞭子,白马晞律律嘶鸣著衝出既舍,衝进草场。 “可恶!” 慕容娥英阻拦不及,眼睁睁看著白马跑远。 她一咬牙,跑进既舍牵出一匹黄驃马,跨上紧追而去“夫人!?梁侯!?” 既令追了几步大声呼喊,被刘苓拦下。 “既令莫慌,两位贵人的事,你我可插不了手,安心等候便是!”刘苓安抚道。 “唉~草场广阔,仓池方向多是野地,无人打理,还有豺灌野豕出没,万一出了事,我这騮既上下,可无人承担得起啊~” 既令一脸愁苦。 刘苓失笑道:“既令难道不知梁侯威名?凶烈如西苑寅兽,在梁侯面前也和小猫没两样!放心好了!” 既令眨巴眼:“当真不需要遣人跟上?” “不必多此一举,惹恼两位贵人,反倒不美!”刘苓摇头。 令嘆口气,“也罢,就请中使隨我到官署吃茶..... 第175章 慕容家的疯女人 第175章 慕容家的疯女人 草场上,梁广跨骑白马飞驰,向著仓池附近林苑跑去。 白马的確温驯,控驭起来没有丝毫难度,服从性极高,比那黑货乖巧多了。 奔跑起来速度也不慢,虽比不上大黑马,却也是一匹难得良驹。 回头看了眼,慕容娥英骑著黄驃马紧追在后。 梁广笑笑,猛抽一顿鞭子,衝上草坡一路疾驰,直到趟过溪流来到林苑边, 才拽住韁绳减缓速度。 “吁~”“吁~” 两匹马相继停下,梁广腿一跨落地,轻抚马脖颈笑道:“当真是匹好马,用来驮鎧甲兵器再合適不过!” 慕容娥英微微急喘气,听到这话有些急了:“玄是我的马!不许你带走它!” 梁广警她一眼:“夫人输了,还想抵赖?” 慕容娥英脸蛋怒:“还未比,何来输贏?” 梁广指了指远处既舍:“方才这一段路,我先到,夫人迟后,胜负已定!” 慕容娥英万没想到他竟然这般无赖,气得浑身发颤、满心委屈,眼眸都红了:“梁广!你休要欺人太甚!” “呵呵,以夫人今日处境,就算我欺负你,又能如何?” 慕容娥英咬牙:“卑鄙!” “嘖喷~我可从来不是什么高尚之人~” 梁广牵著白马,自顾自地往林地边沿走去。 慕容娥英不得已,只能牵著黄驃马跟在后。 “就请梁侯看在昔日相识份上,莫要和妾身一般见识..:: 这玄是我心爱之物,除了它,妾身再无所有.:::: 慕容娥英亦步亦趋地跟著,低声哀求。 梁广摇摇头:“我们之间的相识,可算不上什么美好回忆... 噢不对!” 梁广话音一顿,停下脚步看著她,將她身子打量个遍,目中褻意肆无忌惮: “那次与夫人肌肤之亲,也算回味无穷!” 梁广比划了下手掌,慕容娥英立时满脸羞红,怒瞪著他。 走到林苑边,梁广用力在白马臀上拍了一巴掌:“去~” 白马溜达蹄子跑开,自去溪流边啃食嫩草。 慕容娥英也放走了黄驃马,两匹马驯养许久,不会离开主人太远。 林子里一片静謐,阳光洒落透出道道光柱,偶尔有声响传出。 直到这会儿,慕容娥英才算反应过来。 这可恶小奴分明是故意引她前来。 有话要单独对她说? 还是想.: 她心中大骇,眼眸难掩慌乱,不自觉地往后退了退,俏脸满是警惕。 “我说你这女人.: + 梁广哭笑不得,“看著模样不赖,怎么脑子不太聪明?” 慕容娥英羞恼不已,小声2骂:“该死的可恶小奴~” 梁广装作没听见,“直说吧,你可知道自己当下处境?” 慕容娥英一证,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扭过头不声。 梁广在她跟前了两步:“慕容泓叛乱,你慕容氏、鲜卑人,立成眾矢之的! 如果叛乱不能儘快平息,甚至矛盾扩大,你应该知道,留在长安的慕容氏, 还有周边千余户旧燕贵族,包括你在內,会是何下场!” 慕容娥英俏脸白了白,沉默不语。 “这些事,你这女人再怎么蠢笨,想来也能明白。” “你~” 慕容娥英忍不住想要回,梁广不理会她,又道:“你遭陛下禁足,朝堂之外,民间呼吁杀你之声如浪汹涌! 鲜卑与关中各族本就矛盾重重,隔阁深深。 慕容泓叛乱一起,如星火燎原,点燃诸族心中怒火! 当年『双飞入紫宫』之旧事,再度成为朝野热议话题。 悠悠眾口之下,你已成为褒姒、妲己之流,魅惑君王、祸乱朝纲,该受炮烙之刑!” 慕容娥英俏脸地变白,跟跪著往后退了退,一脸失魂落魄。 “陛下乃雄毅之主,自然不会把鲜卑作乱罪责,算到你一个女人身上。 只可惜,眾口鑠金,积毁销骨,假使有一日民怨沸腾,百官厌怒,你这颗美人头,照样保不住!” 梁广绕著她走了走,忽地伸手拂过她的脸蛋,冰凉细嫩,触感不错。 慕容娥英眼泪泊泊流淌,丝毫无所觉。 梁广所说这些,她岂能不明白。 正因如此,连日来才如此忧惧不安,只能每日来驛騮草场骑马,发泄心中烦闷焦躁。 梁广笑道:“前些日,我去见了慕容,他和慕容越被槛送回长安,就关押在廷尉狱! 临走时,慕容托我转告你几句话,你猜猜他都说了什么?” 慕容娥英证证看著他,通红眼眸止不住泪流, “慕容让我转告你,儘快自己了断,莫要活著任人作践,丟你慕容氏、大燕王族的脸面! 等慕容泓大军攻破长安,你的兄长兄弟们,自会替你收骸骨,以大燕国长公主之名义葬入王陵......” 梁广语气幽冷,带著浓浓讥讽。 慕容娥英面无血色,跟跪著跌坐在地,顷刻间泪如泉涌,喃喃语: “他凭何要我死...:..他们作乱反叛时,可曾想过我? 大燕国灭,与我何干? 我十四岁入秦宫服侍陛下,难道不是在为他们赎罪?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梁广冷笑:“慕容是你亲兄长,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他,也更了解慕容氏! 我所言是真是假,你自己心里清楚!” 你慕容氏內斗成性,父屠子,子弒父,手足相残、兄弟相杀、宗亲之间互为攻伐.....还有什么丑恶之事做不出来?” 梁广指著她:“你这位燕国公主,不过是用来討好天王、彰显慕容氏归顺臣服之心的工具! 慕容、慕容泓、慕容冲..::.还有远在关东的慕容垂,你的叔伯兄弟们,何曾真正在乎过你的死活?” 慕容娥英嘴唇发颤,一声撕心裂肺地哭嚎声,葡在草地上嚎陶大哭。 梁广面无表情地看著她。 慕容越可以为了忠诚,与燕国慕容氏彻底决裂。 而慕容娥英,只有让她彻底斩断心中对故族旧亲的念想,才能让她今后全身心地站在自己一边。 大燕清河公主,景昭帝慕容偽的亲女儿,这杆旗帜要是立起来,可比慕容越的宗室身份更具號召力.... 慕容娥英哭声顿止,突然摘下发猛地向自己脖颈刺下! 梁广眼皮子狂跳,急冲一步探出手紧紧抓住她手腕! 簪子已经刺破侧颈,一股殷红热血顺著白皙肌肤流下! 万幸的是,子只是扎破皮肉,伤得不深。 梁广死死盯著那簪子尖,有明显打磨过的痕跡,十分尖锐! “蠢女人.....你疯了!?”梁广咬牙切齿。 再晚一步,这女人就得死在他眼前! 一切筹划都將白费! 慕容娥英悽厉哭豪:“既已天怨人弃,何不早早死个乾净?” 梁广咬牙,夺下她手中子用力扔远。 慕容娥英半趴在地,一头及腰长发铺散开,又哭又笑神智几近疯癲。 梁广忍不住骂咧一声,慕容氏果然家族遗传疯癲特质,女人也不例外! 这女人插一根磨尖簪子在头上,明显做好了隨时赴死的准备。 也许今日、也许明日,若非恰好遇见,只怕就要香消玉殞..::, 梁广脸色铁青,阵阵后怕。 这女人若死,不管是自尽还是赐死,长安鲜卑必定人人自危! 就算慕容越出面安抚,效果也不会如意。 好半响,慕容娥英哭声渐渐微弱,支撑起身子,低著头,乌髮覆面看不清面容。 梁广深吸口气,语气儘量柔和,可不敢再刺激她。 “你本可以活命,何必寻死? 慕容让你自尽,本就是担心陛下利用你安抚其余鲜卑部族,製造慕容氏分裂,你这蠢女.....你怎么就看不透? 你活著,长安鲜卑就能安心,眾多还未跟隨慕容泓叛乱的鲜卑部民,就会相信陛下不会迁怒他们。 你可以活著,好好活著,你的命很重要!” 慕容娥英缓缓抬头,凌乱长发紧贴湿漉漉面颊,红肿双眸望著他,忽地笑了起来: “梁侯好心相劝,莫不是想让妾身做什么事?” 梁广一证,暗暗嘀咕,这女人又突然不蠢了? 沉吟片刻,梁广正色道:“你可主动稟奏陛下,出面召集鲜卑王公旧族,痛斥慕容泓叛乱逆举,代表朝廷对他们表达慰问、安抚! 你还要向陛下建言,徵募鲜卑部民组建新军,协助王师平定逆乱! 如果由你带头,率领长安鲜卑族群,与慕容泓叛逆划清界限,彰显鲜卑族群对大秦忠义之心,长安臣民看在眼里,自然能缓和诸族敌视和矛盾! 而你,將会成为关中鲜卑新的首领!” 慕容娥英证证出神,脸蛋有些痴。 梁广有些无奈,他已经说得足够简明扼要,难道这女人还是不懂? 明明一张脸长得嫵媚倾城,怎么头脑时灵时不灵? “你~” 梁广正待说话,慕容娥英眼眸古怪地看著他:“为何要帮我?” 梁广嘴笑:“莫要自作多情,我可不是为了救你。 我只是不愿看到关中鲜卑彻底倒嚮慕容泓,更不愿看到诸族仇恨屠杀! 屠刀一落,关中必定大乱! 三十余年太平,才孕养出八百里秦川这片膏腴之地,绝不能因为任何人毁於一旦!” 慕容娥英又是证神,神情愈发古怪, 似乎没想到,这凶残奸诈卑鄙的可恶小奴,竟然也有如此悲天悯人的一面! 梁广自然不会让她知道,帮助符氏守住关中,就是帮助他自己守住一片肇建基业之地。 寧可暂时俯首称臣,一点点撰取权力,也不能让慕容泓召集鲜卑大军衝破长安,茶毒关中! 慕容娥英吃吃笑了起来:“妾身虽猜不透梁侯为何要这么做,却也知道,此事对你无比重要!” 梁广微皱眉,冷冷看著她, “妾想知道,若遵照梁侯所说,由妾出面安抚长安鲜卑,梁侯又能为妾做什么?” 慕容娥英轻缩乌髮,笑吟吟地反问。 梁广沉声道:“你做成此事,活命自然不成问题,朝野也不会再有人为难你这些好处,难道还不够?” 慕容娥英摇头:“就算慕容越助我召集长安鲜卑部民,他们也不会效忠我一介妇人! 陛下若在,我以大秦宠妃之身,还能得到族人支持。 可一旦陛下有失,我一个女人,给不了他们权势地位,他们又岂会一直乖乖听话?” 梁广眼瞳猛地一缩,恶狠狠盯著她:“你都知道了?” 慕容娥英凑近,红唇吐露热息:“妾服侍陛下多年,他身子如何,妾岂会不知?” 梁广半响无语,冷冷道:“说吧,你想要什么?” 慕容娥英一双异色瞳仁直盯著他,凑得太近,梁广甚至能从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妾身想要梁侯一份承诺!” 慕容娥英唇瓣翁张,在梁广耳畔轻吐气息,湿湿热热,让他心里顿生异样。 “什么承诺?” 梁广故作镇静,呼吸却不由自主地加重几分。 这女人明明不施粉黛,披散长发又大哭过一场,看上去甚至有些狼狈。 可举手投足间,不经意流露出的妖冶嫵媚,还是令他心神摇曳。 慕容娥英觉察他神色有异,咯咯轻笑几声,扑闪眼眸流露几分得意。 梁广低喝:“快说!” 慕容娥英上身微微前倾,几乎要把脑袋搁在他肩上:“自慕容泓叛乱,妾日夜忧惧惶惶不得终日..... 这种生不如死的折磨,妾不想再经受第二次! 慕容、慕容泓虽与我血脉相通,可他们从来不曾考虑过我的死活! 陛下垂垂老矣,又重病在身,假使山陵崩,就算妾贏得鲜卑族人支持,在后宫也无法立足! 妾自幼便生活在父兄庇护之下,入秦宫以后,陛下便是妾的依靠..:: 而今,叔伯兄弟靠不住,陛下同样靠不住。 妾可以为梁侯效劳,一切听从梁侯吩咐。 却也希望梁侯能庇护妾,今后不再受惊惶恐惧之苦!” 梁广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我需要你出面收拢鲜卑人心,自然会尽全力护你周全!” 慕容娥英抿唇含笑,看得他心里直发毛。 “怎么?你不信?”梁广有些恼火。 “妾当然不信!” 慕容娥英笑声如铃,“妾再蠢,也知道梁侯威猛如虎,狡诈如狐! 梁侯利用妾身掌控长安鲜卑,等你尽收人心,谁知道会不会把妾一脚踢开? 北梁广麵皮颤了颤,“你究竟想怎样?” “除非.... 慕容娥英双臂攀上他的肩颈,半身倚入他怀中,“除非让妾做梁侯女人!” 慕容娥英呵气如兰,媚眼如丝:“廷尉狱外、西苑狩场..:..梁侯不是很喜欢我么?” 闻著怀中女人身上散发出的勾人气息,梁广呼吸瞬间加重几分。 心头一时火热,却还保持冷静,摇头沉声道:“不行!还不到时候!万一让陛下觉察,你我脑袋如何保得住? 你且安心留在宫里,等平息叛乱,等山陵有变... 慕容娥英打断他:“我不要等!若无这份承诺,你休想让我信你! 今日你不要我,回到宫里我就自尽! 反正我已做好赴死准备,与其终日提心弔胆、惶惶如丧家犬,不如早早一死,了却这份痛苦!” 梁广愣然无语,扭头四处看看:“疯女人,你不会想在这草场林边就.....” “你不敢?” 慕容娥英红肿双眸流露丝丝兴奋,“天当被、地做床,有何不可?” 她解开上身短衣系扣,露出內里白绸柄衣......三两下便把自己剥光.... “疯了“当真疯了“你们慕容家果然都是疯子!” 梁广喉咙里发出阵阵低吼。 “我可没疯,我只是知道,如何让自己好好活下去... 1 女人贴上前来,喃喃语。 “那就是我疯了~” 梁广低吼著,往那喷吐热气的唇瓣狠狠压下.. 阵阵婉转吟声隨风飘散不远处潺潺溪流边,白马玄和黄驃马低头啃食草叶,马尾甩动著,不时囉囉打响嚏。 许久,直到日头偏西。 慕容娥英穿好衣裳,把一头及腰长发重新束好。 她面上带著欢愉过后的红润,看了眼躺在身边一动不动的男人,吃吃笑了起来。 “时辰不早了,妾身先赶回宫。 还请梁侯勿忘承诺,否则,妾不介意向陛下告发今日之事!” 她戏謔一笑,径直走向溪流边,翻身跨上黄驃马,往既舍方向跑去。 “玄就送与梁侯了,还望善待! 玄郡,望平城,是妾出生的地方..... 女人声音飘远。 梁广愜愜望著,拍打额头暗道荒唐。 突然有种落入那女人算计的感觉.. 想到方才连番激战..:..梁广忍不住慨嘆一声:“真是棋逢对手啊~” 第176章 告假回府 第176章 告假回府 往后几日,除正常休沐,梁广还时常告假回府筹办婚事。 魏普以来,上至皇族公卿,下至寒素庶民,皆沿用周朝传下的聘婚礼仪程序,即周六礼。 纳采、问名、纳吉、纳徵、请期、亲迎,再加上一些少数族特有的风俗流行,共同成为时下通行汉胡的结婚礼俗。 梁广得赐御婚、尚公主,路子与常人不同。 纳采就是媒人出面说亲。 梁广请来权翼做保媒人,携带礼文,酒十坛、羊雁各十只、縉彩各十匹、钱十、米十斛,前往阳平公国府说媒。 如果女家同意婚事,就把这些礼物留下,当作彩礼。 礼物种类贵族庶民相差不多,只是数量多寡不同。 虽是御婚,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这也是符融一再强调的重点,不可怠慢。 权翼到公国府吃喝一顿,谈笑间便把流程走完。 问名便是男方把女方出生年月送入寺庙占卜,问卜吉凶。 若双方八字大吉,则告知於女家,称之为纳吉。 梁广和盈的八字送入般若寺,交由一代高僧道安亲自卜算。 道安年过七旬,近两年来定居长安般若寺,专心翻译经文,坚严禁外人前去搅扰。 为权贵们下算吉凶这种副业,老法师已经许久不曾经手过。 这一次,融特地求得恩许,和梁广入寺拜见道安。 作为一代神僧佛图澄的亲传弟子,道安也是海內盛名之人,梁广早就想前往拜见。 让他惊异的是,老法师明明有一张凶相满布的金刚面庞,眉宇间却流露出悲天悯人的慈悲相。 道安与融、梁广交谈半日,为他和荷盈的八字亲书“大吉”批语。 纳吉之后便是纳徵,即下聘礼。 按照西普太康年间修订的礼仪標准,公主嫁娶由夫家和天子赐礼。 夫家准备綾绢一百九十匹,天子赐璋一方。 璋是玉制扁平长方型礼器,宗室、公侯才能使用,民间几乎找不到这玩意儿。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下聘之后,夫家挑选吉期,经女家同意便算定下婚期。 灵台丞张亚观测天象定下的吉期是六月十八,梁广和符融对此吉日表示满意旬日间,六礼已走完五礼,只等吉日亲迎成婚。 寻常土族、民间百姓走完这一流程,少说得有个把月。 梁广这御婚重要的是结果,流程走个形式即可,重头戏还得放在亲迎当日的繁琐仪式。 响午,光禄勛衙署,梁广照常前来告假。 属吏请他在后堂外等候,说是师奴昨晚料理公务忙活到深夜,这会儿刚入睡没多久。 梁广站在堂外,耐心等候了一阵。 可堂內呼嚕声丝毫没有停歇跡象,反而越发响亮。 梁广拨开拦路属吏,径直闯入后堂。 一股浓烈酒味、胭脂味扑鼻而来,两个身穿黑色吏服,作吏员装扮之人慌忙跑出。 梁广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不禁皱了皱眉。 方才那二人,分明是两个女子。 符师奴竟把姬妾带入官署?还真把光禄勛衙署当成自家地盘了。 “下官拜见永平侯!” 梁广扶刀立於堂下,声如沉雷。 堂上,师奴横躺在长案后,角落里倾倒几个酒罈。 空气中瀰漫著酒气和淫慾气,可想昨夜这官堂之內有多么不堪入目。 呼嚕声顿止,一只手伸出撑著案几爬起身,符师奴睡眼悍松地打著哈欠,敞露胸口露出大片黑毛。 “梁侯到访,可有公务啊?” 符师奴懒洋洋地打著官腔。 “下官家中有事,特来告假三日!”梁广拱拱手。 “三日?”荷师奴故作说异,“本月梁侯已告假多次,何况听闻你婚期已定,六礼已毕,为何又要告假?” “下官新府搬迁,俗事繁多,家父病情忽好忽坏,须得时时照料。 后日太子宫宴请,下官也得回府备些礼物,故而告假~” 梁广强忍不爽,按理说他这虎责中郎將,告假时递张条子就行,师奴却故意要求他每次告假都得亲自来。 每次都要故意刁难几句,打著官腔一通说教。 隔壁营垒的姚兴,已有五六日不曾路面。 符师奴更是把官署当作私宅,酒肉姬妾不禁。 衬托之下,他这位在营垒一住就是三五日的中郎將,反倒成了单位敬业標杆。 符师奴斜靠案几,“梁侯,你身兼禁中守御重任,不可隨意擅离职守!何况本月已告假多次,倘若御史纠察问责..... ? 梁广打断道:“永平侯放心,倘若言官弹劾,下官自会应对,不劳费心。 营垒事务已经安排妥当,绝不会耽误虎賁军履行职责。” 符师奴抚弄著頜下髯:“梁侯告假太多,叫我很是为难啊.... 梁广懒得再同他多费口舌:“家中事急,下官先行告退!” 略略拱手,也不管他答应与否,梁广扭头便走。 这丑竖针对他已不是一次两次,亲自入官署告假已够给他脸面,若不识趣, 今后还是各行其是为好。 光禄勛虽然名义统辖虎賁、羽林二军,可论职权,根本管不到梁广头上。 调兵权直接归属天子,统兵权归虎賁中郎將和羽林郎將。 符师奴这位光禄勛,地位尊崇,却只能管一些事务性杂事。 这丑竖最大的依仗,无非就是太子和右卫率符纂。 若非顾及到太子脸面,他甚至不用理会这丑竖。 离开后堂,梁广穿过中庭径直走出衙署。 两个洒扫庭门的僕役急忙退避行礼。 擦身而过时,梁广与二人自光相碰。 这二人便是孔屯找来的梁氏僮僕,以官奴身份安排进了光禄勛衙署。 虽不能接近符师奴,可衙署里若是有什么大动静,二人也能及时获悉。 后堂內,师奴紧盯著梁广远去背影,嘿嘿冷笑几声。 方才阻拦梁广入堂的亲信属吏低声道:“这梁侯傲横无礼,何不上疏弹劾? 或者稟明太子,治一治他!” 符师奴斜瞅他一眼:“你懂什么? 这僮奴子深得陛下宠信,又是阳平公爱婿,与苟池、竇冲、毛盛、荷登这些个宿卫大將交好,在长安中军名头不小! 太子虽恼恨他不识趣,可也存了几分忌惮,暂时不能轻易得罪。 我弹劾他,只会给自己惹麻烦,连太子也会怨我无故生事。” 属吏迟疑道:“照此说,主公就只能容他恣意妄行?” 符师奴冷笑:“急什么? 等太子登位,岂能容得他继续执掌禁中守御? 虎賁军乃天子近卫,统將却是阳平公的人,这叫太子如何放心? 虎賁军,迟早落入我手!” 属吏揖礼:“主公韜光养晦,终有辅政掌权一日!” 符师奴授授杂乱须,“去,把那几个使子召回来,今日封闭衙署,谁都不见,就说我去太子宫请见去了~” “仆遵命~” 回到梁府老宅。 新落成的安国乡侯府已经洒扫乾净,厨工、匠、门房、僕妇、杂使..:.一应俱全,拎包即可入住。 梁广带著梁安赶回老宅,迎接梁云搬去新府。 送给符融的抬轿,同样为梁云量身定做了一架。 梁云腿脚勉强能走,可身子虚弱得厉害,走不了几步便气喘咳嗽。 新府环境更好,更適合他安养身子,梁云也愿意搬去和他同住。 “慢些~” 梁云坐上抬轿,孔屯指挥两名私兵小心起轿,等出府再换乘马车。 梁成和梁业走到门庭相送。 “照顾好你父,他的时日不多了。 撑著一口气,也是想亲眼看到你成婚~”梁成叮嘱道。 “大伯放心,我已安排医工在府上常驻,还有柳氏派来的医师,时刻看护阿父。 我已联繫好太医署医令、药令,每五日登门为阿父施诊。” 梁成点点头:“如此,我便放心了。” 梁成屏退一眾送別族人眷属,面色渐渐凝重:“魏兴郡(陕西安康)、新城郡(湖北房县)、上庸郡(湖北竹山)三郡接连陷落,你可知道?” 梁广頜首:“昨日已有耳闻。” 自半月前,桓冲从襄阳出兵,连克三郡,秦岭东南,大巴山、武当山一带汉水上游地区失陷。 关中连通荆汉平原的武关道几乎被堵死。 桓冲派遣杨亮、杨詮期父子猛攻梁州、汉中,梁州刺史潘猛退守剑阁,汉中之地几乎宣告失陷。 碍於长安屯粮不足以支撑大军远赴益州、梁州救援,坚对二州战事颇有些无能为力。 丟失襄阳的恶果开始显现,秦军在汉水上游地区再无优势可言。 平原公暉在洛阳的兵力,大多集中在南阳郡,防止晋军跨越南阳盆地威胁中原地区。 眼下,只能寄希望益州刺史王广和潘猛,凭藉蜀中地势抵挡晋军,熬过秋收,缓解军粮短缺,长安才能派兵救援。 梁成嘆口气:“蜀中毕竟相隔甚远,短期內威胁不到关中。 可桓冲遣桓石虔沿丹水北进,攻破武关,兵锋逼近上洛! 上洛若失,关中南门洞开,长安震盪!” 梁广吃了一惊:“晋军已破武关?为何急报还未送达长安?” 梁业道:“太守郭褒军中也缺粮,先前派人赶回长安向我梁氏借粮,军情急报估计今日晚间就能送到!” 想来郭褒也知道朝廷缺粮,只能先向交好的豪阀宗族求援。 普军攻势如此迅猛,也不知郭褒顶不顶得住。 梁成又道:“我打算请旨,率军赶赴上洛救援。 长安事务,由你二人商量决定。” “大伯父放心!我和兄长定会谨慎行事!”梁广应道。 梁成还有些不放心:“我听闻,你去见了慕容越?中书侍郎韦华还因此上疏弹劾你!” 梁广笑道:“此事我已知晓,大伯不必担心,陛下与我就此事当面答对,无甚大碍。” 梁成语重心长:“我知你素有主见,寻常事务我自不会过问。 只是,涉及到鲜卑人和慕容氏,你一定要再三小心,免得引火烧身!” 梁广拱手:“谨记大伯教诲!” 梁业道:“朝中动向,我在御史台可以帮你打探,军中事务,就得靠你自己多留心,我帮不上什么忙。” “多谢兄长,有任何情况,我会及时派人与兄长沟通!” 梁成长嘆:“肥水归来,形势大变,谁也不知道將来会发生什么。 我梁氏,就得靠你二人携手支撑,保全宗族了!” 辞別梁成父子,梁广见行囊收拾得差不多,准备踏出府门。 “主人!主人!” 夔奴怀抱强裸,一阵风似地从东宅跑来。 身后,郭元君带著两个女婢,慌慌张张追来。 强裸中的小兰儿哇哇大哭,梁广看了眼郭元君,接过孩子抱在怀里。 “主人,郭娘子死活不愿意走,奴就趁她不注意抢走孩子~”夔奴低声道。 梁广頜首,夔奴退到一旁。 郭元君一路跑来,面颊泛红,微喘著气,桃红色绣裙齐胸处一阵起伏, 见梁广抱著女儿,她不敢上前硬抢,满脸不安地看著他:“把兰儿还给我! 3 梁广她眼,这女人生完孩子变得相当有料,沉甸甸好像隨时要坠下来,只怕和慕容娥英相比也不多让。 不过慕容娥英从未生养过,先天资本还是更加丰厚些.:::: 梁广也不会哄孩子,抱著小兰儿嗯嗯哈哈地顛了顛。 倒也奇怪,孩子到了他手里,没两下就停止哭闹,乌溜溜眼睛望著他,稚嫩小脸咯咯作笑。 “兰儿真乖~” 梁广哈哈一笑,低头亲昵地碰了碰孩子额头,一股奶香味有些上头。 郭元君见女儿在他怀里咿呀咿呀笑个不停,面色愈发不自然。 “为何不愿意隨我搬走?”梁广警她眼。 郭元君扭过头:“那是你的府邸,我去作何?我带著兰儿留在梁府,不敢劳烦梁侯过问~” “嫂嫂说哪里话,”梁广逗弄孩子,“我答应过阿父,会照顾好你们母女。 新府装潢雅致,嫂嫂会喜欢的。 换个地方重新来过,把不好的念想捨弃掉,带著兰儿好好生活,你说呢?” 郭元君迎上他的目光,仿佛觉察到什么,一股强烈羞耻感从心中升起。 她很想当场狠狠2一口,骂一声无耻,夺回孩子扭头就走。 可她不敢,这种念头甫一生出,更强烈的恐惧就袭遍全身。 面前之人,早已不是当初护送她返回洛阳省亲的僮奴私兵。 以梁广今日之身份地位权势,连她洛阳郭氏都得主动亲近,她一个寡妇又能如何? 梁氏宗族名义上仍由梁成做主,可宗族之內,谁不知道少君梁广才是梁氏未来。 郭元君在道德感赋予的强烈羞耻心,和身为女人求生存、求依靠的本能需求之间来回挣扎。 她很想拒绝,却没有拒绝的资本。 梁广不发话,连郭氏也不会再接纳她。 “兰儿长大,肯定和阿母一样美~” 梁广怀抱孩子嬉笑逗弄,也不催促,给她点时间考虑清楚。 ..你就不怕....有人说閒话?” 郭元君声音发颤,一张脸滚烫似火烧,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 “这长安城,背后说我之人还少?” 梁广笑,“天子也少不了受人编排,何况是我?” 郭元君眼眸挣扎:“你会如何对待我们母女?” “对兰儿,我自然视若己出,她是我梁氏女君,会得到应有的一切。 至於你.... 梁广目露异色:“就看你乖不乖巧,懂不懂事~” 郭元君脸蛋红得好似要滴血,忍不住在心里了口。 给我些时间..:::”她声音极低,有些发颤。 “不著急,我喜欢主动,不喜欢强逼~” 梁广深深看她眼,抱著小兰儿跨出府门,一大一小笑声交织,一副父女温情和谐景象。 郭元君面色一阵变幻,终究如释重负地长长嘆息一声。 就算她不为自己,也得为女儿考虑。 这世道,若无梁广庇护,她们母女处境多半淒凉..::, 第177章 太子宫宴 第177章 太子宫宴 太子宫酒宴定在戌时正(19点)左右。 新府邸坐落於尚观前街,距离设在长乐宫旧址內的太子宫不算远,骑马慢行不到两刻钟即到。 梁广披著袍子从浴堂走出,穿过廊道径直回到寢房。 薛桃娘披著湿漉漉长发,已经穿好裙裳,捧著准备好的一领新长袍上前侍奉梁广在屏风后穿好內衫短裤,这妮子才脸蛋红扑扑地上前为他更衣。 “下次,桃娘还是不肯和为夫一同沐浴,就罚你......”梁广在她耳边嘀咕几句。 薛桃娘满面羞红,连脖颈也泛起一层粉色。 “郎君不知羞,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 一定是李方把郎君带坏的,他以前可没少去那些烟柳地~” 薛桃娘白他一眼,小声埋怨,著脚尖为他整理衣襟。 梁广不屑,李方真就不一定比他懂得多。 展了展衣袖宽大的袍子,梁广摇头:“这衣袍袖子太大,不甚方便,还是短褶衣实用些。” 薛桃娘后退几步打量他,眼眸难掩爱慕:“郎君身材俊挺,褒衣博带的土人装束更显丰神俊朗!” 梁广撇嘴:“我更喜欢胡衣胡裤,这身行头费钱、又繁琐~” 薛桃娘笑吟吟道:“今日是太子宫晚宴,郎君可不能失了礼数,还是隨眾流为好!” “行~就穿这身! 今晚回来不知几时,莫要等我,你早些睡!” “嗯,郎君早去早回~” 梁广隔著裙裳在她臀上拂了把,惹来一阵娇嗔,哈哈笑著展袖而去。 薛桃娘倚在寢房外,痴痴望著爱郎身影消失在屋宇之间... 晚宴临湖景而设,凉风习习,远处湖面停泊彩船,灯火通明。 夜色下望去,明月弯弯,彩船光影倒映在水面,美得像一幅画。 这艘特意安排的彩船,也仅仅是为了点缀月空湖景所设。 梁广饮了一爵酒,相比起天王坚,太子荷宏更加懂得享受奢华。 转头向临湖殿內望去。 宽敞大殿之下,数十舞姬身披轻纱,曼妙身姿若影若现。 大殿四周放置乐器,编钟就有数架,琴、琵琶、、笙簫.....近百名乐工奏响各式乐器,曲乐声洋洋盈耳,靡靡音娓娓动听,令人陶醉。 梁广一眼扫去,宾客不算多,只有二十余人,排场却无比隆重。 眾人皆是广袖衣袍,梁冠华服。 若是他穿一身裤褶短服,还真成了在场异类, 梁广自嘲笑笑,夹一片羊羔炙嚼了嚼,细腻喷香,蘸著胡麻、茱萸、安息茴香碾成的粉料吃,別有一番滋味。 太子符宏居中而坐,右首是巨鹿公符睿,左首是广平公荷熙。 兄弟三人也是今日晚宴主角。 太子自不用说,自南征归来,天王符坚伤病在身,越来越多的军政事务交由太子处置。 加之阳平公荷融主动卸任都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事职权也近乎於弃置。 太子权柄日渐加重,太子宫属官成了朝野爭相追捧的对象。 巨鹿公符睿从蒲坂(山西永济)归来数日,受封都督中外诸军事、卫大將军,接替符融主持军务。 广平公符熙拜为使持节、都督雍州杂戎诸军事、镇东大將军、雍州刺史,接替符睿镇守蒲坂。 为符睿接风庆贺,为符熙践行,也是今日晚宴两大主题。 受邀宾客也多是宗室子弟,符方、符亮、荷选、符琳、符师奴等人俱在,连差了辈分的屯骑校尉登也列席其间。 洛涧溃败罪人符方,已恢復抚军將军官身,任职前禁將军。 对此梁广毫不意外,坚近乎於无原则的厚待宗室,本就不是一次两次。 当年行唐公洛、北海公重割幽冀而叛,派使者入长安要求符坚退位,最终兵败被擒,坚也只是流放而不取其性命。 符方在洛涧治军不严,以致大军溃逃这点“小过”,符坚自然不会真的將其处以极刑。 其余宾客,则是像他一样的各宗族郎君,诸如杨定、杨壁、姚兴、樊蒙..: 还有长水营校尉、邓羌之子邓景,越骑营校尉、俱难之弟俱石子这些元勛功臣之后。 “梁侯以为,左军將军强永,能否对付贼逆慕容泓?” 与他连案而坐的杨定凑过头搭话。 “杨君以为呢?”梁广不答反问。 杨定咂咂嘴:“强永驻军郑县已有半月,与叛军交战数场,虽有小胜,却未伤及叛军主力。 潼关守將石康袭击华阴以东,却遭慕容永击败,仓惶退守麟址塬关城(陕西潼关县寺角营,汉潼关旧址)。 华阴叛逆迟迟不除,北洛河散居鲜卑部民越聚越多,恐怕情势不妙啊~ 另一侧的杨壁沉声道:“强永作战勇猛,可沉不住气,若遇叛军挑畔,容易遭伏!” 梁广看他一眼,心想你杨附马用“沉不住气”来评价强永,只怕有些不妥吧? 你杨壁若是沉得住气,也不至於丟失襄阳,被贬为右卫五部司马。 武关道、汉水上游地区郡县接连陷落,都是因为丟失襄阳而起。 当年彭超兵败广陵而下狱自尽,如今杨壁丟失襄阳,方洛涧溃败,哪一项不比彭超罪过深重? 结果,二人今日还能坐在太子宫参加晚宴? 赏罚失据,也是今日长安人心浮动的原因之一。 杨定又嘀咕道:“话说这慕容永是何人?之前怎从未听说过?” 杨壁摇头:“我亦不知。” 梁广笑道:“慕容永是旧燕国西平公慕容运之孙,慕容虔之子,与慕容垂是同辈族兄弟,只是谱系较远,起家末官,也未得爵位。 入关中后,家中贫困,在长安以织席贩履为生。” 杨定喷喷称奇:“石康败给一个卖草鞋的,也难怪平叛之战迟迟不见捷报传来。” 姚兴与梁广之间隔著杨定,听到三人说话插嘴道:“听闻慕容泓魔下大將高盖勇猛无匹,恐怕只有梁侯、杨卫率这等虎將出马才能对付!” 梁广看他一眼:“姚君过誉!” 杨定笑道:“姚君魔下有梁国儿这等猛將,收拾一个高盖,还不是手到擒来?” “矣“梁国儿头脑蠢笨,不堪大用!”姚兴摆摆手。 说话间,殿中舞姬悉数退下,一群头戴羽冠、赤膊穿襠皮甲、下身只穿兜襠布的赤足武士涌入大殿。 这群造型奇特的武士手持圆形藤盾、短戟,在殿中又叫又跳。 这是氏羌部族常见的戈舞。 右卫將军、河间公琳酒兴上头,当场扯掉衣袍,露出肌肉虱结的上身,左右手持盾戟下场,带头跳起戈舞。 殿中伴奏曲乐变成鼓声,武士们踏著鼓点嘿嚏吼叫,挥舞手中藤盾短戟。 杨定努努嘴:“梁侯可识得河间公?” 梁广瞟了几眼,兴趣缺缺:“今日便算认识了。” 杨定笑道:“此君天生神力,能开五百斤腰弩,与张蚝相比也不差!” “噢~真是厉害!”梁广隨口赞道。 杨定又道:“听闻陛下打算派他再领五千兵,前往郑县助战!” 梁广一愣,听出杨定语气似有不屑。 再仔细打量符琳,是条高大威猛的氏汉,皮肤黑五官粗獷。 “杨君认为不妥?”梁广看著他。 杨定脸色古怪:“梁侯恐怕想不到,这位河间公的確气力惊人,听闻骑射也不错,却从未带过兵,更非战將出身!” 梁广瞪大眼:“那他此前出任何职?” “他是都水使者,常年待在涇阳疏浚涇河!对了,河间公文采也不错,能吟诗作赋!”杨定回答。 梁广愣然,转头看向场中符琳。 这位威猛大汉正在纵情舞蹈,十分忘我,引来阵阵喝彩。 如此剽悍之人竟然是治水官,还会吟诗作赋? 敢情是个妥妥的工科文官? 可他明明长相威猛..::..鲁智深垂泪葬? “既是文臣,为何突然调任右卫將军?还要带兵增援郑县?”梁广忍不住惊嘆。 杨定压低声:“陛下接连调宗室掌兵,加强宗室手中兵权,梁侯难道还猜不透?” 梁广瞬间醒悟,暗骂自己迟钝。 明明已经知道坚在服用药散,近来朝中又连番调整中军將领,种种跡象已能说明问题。 如杨定这般嗅觉敏锐之人,从这些蛛丝马跡就能觉察端倪。 大秦天王,已经在为身后事做准备。 杨定意味深长:“今时不同往日,梁侯还需找机会多与太子亲近才是~” 梁广拱手:“多谢杨君指点迷津!” 见梁广一脸感激,杨定满足地露出笑容。 敬了杨定一爵酒,梁广心里暗自嘀咕起来。 宗室手中兵权加重,此消彼长,他们这些豪阀权贵力量势必削弱。 杨定提醒他,未必就是想真心让他靠拢太子。 也有可能是想让他知道,梁氏和杨氏、苟池、毛氏这些权贵豪阀,必要时刻必须抱团取暖,维护自身利益。 这种抱团当然不是造反,而是选择恰当时机,向皇权做出抗爭。 大秦是符氏所有,可打下大秦江山的,绝不仅仅是符氏。 梁广余光了眼杨定,连他也有些摸不透,这傢伙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越发觉得他和自己一样,表面像个大大的忠臣,可实际上,都在干著啃骨吸血,取权力,等待时机的事! 相较而言,麻子脸姚兴就简单多了,不管从歷史轨跡还是当下姚氏举动分析,姚兴父子早晚会反! 似乎觉察到梁广目光,姚兴向他看来,露出略显憨厚温和的笑容,鼻樑两侧一片麻子十分显眼。 梁广还以微笑。 戈舞结束,舞姬正要入殿,符师奴站起身,向著太子符宏揖礼:“臣有个提议,可为酒宴助兴!” 符宏笑道:“永平侯请讲!” 符师奴示意在座宾客:“今日诸多嘉宾里,有诸如南康郡公(登)、杨卫率、安国乡侯这等天下盖勇之士,何不请到殿中,为太子和诸宾客一展勇技?” 巨鹿公符睿眼晴一亮,抚掌大笑:“就喜欢看勇猛之士表演绝技! 不过南康郡公是我宗室第一战將,威名远播,我等尽知其勇,无需再显露身手!” 符登起身,“君侯过誉,臣万不敢当!” 在场眾人里,符登年纪仅次於符方,比太子、荷睿、符熙一眾皇子年长十岁有余。 只是他辈分小,皇子们都是他的叔叔辈。 太子符宏本不感兴趣,见符睿出声,笑道:“既如此,就请安国乡侯、杨卫率为巨鹿公一展身手!” 一眾目光朝连案而坐的梁广、杨定看去。 梁广飞速皱眉,瞟了眼符师奴,这傢伙满脸阴笑。 杨定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他只喜欢在军中出风头,可不愿意为嘉宾们表演什么绝技。 梁广更不愿像耍猴一样当场表演。 符师奴明显不怀好意,后面必定还有招等著他。 梁广起身躬礼:“太子、巨鹿公,臣所习皆是杀人技,没有什么所谓的绝技,不敢献丑!” 杨定也道:“臣射艺尚可,除此外別无所长,只恐令太子和君侯失望!” 太子宏笑道:“杨卫率请坐,你之射艺孤可是见识过,相信在场诸位也知晓!” “谢太子!” 符睿也道:“差点忘了,前年我和杨卫率出游灞上,也曾一同游猎过,你那一手神射,我可是自愧不如啊!” “不敢!君候过誉!” 杨定坐下,朝梁广投去爱莫能助的眼神。 “梁侯..... ” 太子符宏看向他,笑容冷淡了几分:“何不显露身手,以助酒兴?” 符睿起鬨道:“我常年驻军蒲坂,不曾有幸见识梁侯神勇,何不展示展示?” 符睿起身,解下腰带往殿中一扔:“若梁侯表演贏得赞喝,这条玉带就赏赐於你!” 梁广看向那条扔在殿中地砖上的革带,微凝目光一丝厉火闪过,缓缓放下手“臣所学,皆是用於战场杀敌搏命,宴会之上如何表演,臣却是不会! 请巨鹿公恕罪!” 符睿这一举动惹怒的不只是梁广,杨定、杨壁、邓景、俱石子这些功勋豪阀子弟皆默不作声。 符睿初领军国重事,难免志得意满。 可他表现出的傲慢,却可以理解为,宗室对功勋宗族的轻视。 梁广看著他,甚至不屑於动怒。 符融之后,长安宗室再无挑大樑者。 或许把符不、暉任意一个召回来,也比这几个草包弟弟强。 符睿一脸不悦:“梁侯就这般自恃身份?不肯为太子和我显露身手? 你轻慢我也就罢了,太子懿旨,你也敢逆?” 符宏端爵慢饮,目光却向梁广,带著若有若无的审视之意。 殿內鸦雀无声,杨定犹豫了下,终究还是打消了为梁广说话的打算。 姚兴聋拉眉眼,警了眼符睿,心里嘀咕一声“蠢货”! 荷登也反感在酒宴上表演什么武將技,他苦练武艺是为了决胜疆场,可不是为了表演取乐。 他一咬牙就要站起身,却被身边的中山公符选制止。 符方晒笑一声:“梁侯虽是阳平公爱婿,却也別忘了,自己终究是陛下臣子! 太子国储,乃是半君,梁侯身份再尊,也是太子之臣!” “太子懿旨臣自然不敢违抗!” 梁广转而看向符方,许是目光略显凶狠,反倒把符方嚇一跳。 “只是臣的確不会什么表演,扫价兴致反倒不美!”梁广拱拱手。 高邑侯、太子中舍人符亮起身道:“听闻梁侯生母乃鲜卑人,燕代之地流行的力士舞、雁舞、长蹺、缘撞、跳丸等等杂技舞蹈,皆是鲜卑人所擅长! 梁侯总会一样吧? 何不舞一曲,为太子和位討侯助兴?” 殿內响起些许戏謔笑声。 挑起事端的符师奴笑似起来:“『虎儿』打虎,见过之人不少,虎儿跳舞可就稀罕似!” 荷睿指著方才扔下的革洋:“若跳得好,这玉洋照样赏赐!” 符亮笑道:“若是梁侯需要奏乐,在下可以效劳!” 梁广看他一眼,转而看向符方、师奴、睿,目光最后落在太子符宏身上。 “太子恕罪,臣没有这些取乐於人的才艺!臣自罚三爵,请太子和巨鹿公见谅!” 梁广躬身揖礼,而后举爵连饮。 符睿指著他气笑似:“仅凭三爵酒,就想代为受过?你~” 不等他说完,中山公选起身道:“太子兄长!巨鹿公!弟以为,既然梁侯不善舞乐,就不必勉强! 梁侯在汝阳有救驾之功,我等身为人臣又是人子,理应共同敬梁侯一爵!” 符选声音清朗,迴荡在临湖殿內。 此话一出,太子符宏、睿微微色变。 符师奴、荷方、荷亮几人戏謔嘴脸收敛几分。 符登赠地站起身,“梁侯本事,我向来是敬佩的!先饮为敬!” 他仰头饮完一爵。 梁广笑笑,回敬一爵,目光移向符选,略微頜首致谢, 符选举爵微笑示意。 杨定起身:“敬梁侯救驾之功!” 杨壁、俱石子、邓景、姚兴..:.一眾功勋宗族子弟皆是敬酒。 梁广来者不拒,连饮不停。 太子符宏举爵,淡淡道:“中山公说得好,梁侯於社稷有功,位隨孤敬梁侯!” “敬梁侯!” 饶是符睿有些恼火不甘,也不敢在救驾功劳上说事。 饮罢,太子符宏手一招:“奏乐,起舞!” 临湖殿內,又恢復歌舞曲乐,仿佛方才闹剧没发生过。 梁广仍旧和杨定、姚兴不时说笑,酒喝价不知多少,心里却越发清醒。 不论符师奴等人是想激怒他还是羞辱他,又或是在他和太子之间製造裂痕, 今日都算是达到目的。 而他现在需要认真思考的是,坚身故之后,面对以太子符宏为首的符秦政权,他应该怎么做? 有些印象是先入为主,三难以改变的。 太子基友乞伏国仁叛逃,虽然误会最终解开,可竟和梁氏有关,太子对他印象大打折扣。 迎娶盈又让太子生出危机,竟那时候符融还未主动卸任都督中外诸军事一职。 符坚病重、宗室权重,太子难免多心。 后来在亍理慕容、慕容越以及鲜卑人的不同態度、立场,也让太子视他为政敌。 再加上符方、符亮、符师奴这些身边亲信,哪一个都跟他结仇生怨。 有他们讽绕在太子身边,再想刻意示好,亲近太子已无可能。 今日,太子冷眼旁观的態度已经非常说明问题。 新君即位,长安新朝廷里,或许將不会有他的位置梁广连饮无数,越喝越清醒。 从现在开始,到天王身子彻底崩坏之前,或许是他积累本钱的最后机会.:::: 第178章 赌这一步 第178章 赌这一步 大秦建元二十年(384年),四月的最后一旬。 自那日太子宫临湖殿晚宴之后,梁广再没回过新府,一直住在虎军营垒。 只做一件事:训练!玩命般的训练! 如果说此前制定的日常演训强度为3,那么四月的最后一旬,虎责军常训强度骤然升高至7。 算上夜训和不定时紧急突击训练,虎责军训练强度高到令人髮指。 两千五百条精壮汉子,被他折腾得哀豪不断。 却无人敢有任何异议。 作为全军统將,梁广亲自下场隨士伍们一同训练。 战阵操演、金鼓旗號,弓弩、盾阵、骑射、体能、负重、渡..::.皆能看到梁广身影。 士伍们在披鎧、持刀枪、背挎弓弩的负重状態下奔跑十余里,梁广就带头跑超过二十里。 弓弩手每日分三次,习射五至八箭,超过一百二十支,梁广就会当眾射完二百支箭。 他惊人的臂力、耐力和持久度令全军虎士敬若神人。 不论哪一项训练,梁广都会带头做到极致。 全军主將尚且如此玩命,李方、赵鹿、皇甫毅、呼延略这些部將属官也一个个像打了鸡血。 韦洵在战阵操演时晕过去两次,负重跑吐了五会,渡游水时差点淹死... 將校们全都在玩命,其他虎士们就更没理由偷懒耍滑, 抱怨、抗拒乃至反抗者也有,梁广下令,以干犯军纪为名,处死较为突出的六名刺头。 其中两个还有都尉官身,直接处斩不合规矩,梁广以袭击主將为名,亲手持斧將二人劈杀。 六颗人头悬在校场旗杆,比李方和赵鹿扯著脖子吼一百遍“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要管用。 全军器械以惊人的速度损耗著,弓弩箭矢用量格外巨大。 卫尉武库令、少府三位尚方令、掌管弓弩製作的材官校尉..::.几乎所有和武器製作、保存、发放有关的主官,全都赶来虎责军营垒。 军械装备损耗过甚,梁广隔三差五就派人催要。 搞得几位令史都很紧张,暗暗嘀咕,这梁侯怕不是在故意囤积武器? 不亲眼赶到虎军营垒瞧一瞧,他们心里实在放心不下。 等见识到营垒內,两千五百条汉子集体赤膊,豪叫、挥汗如雨的场面, 他们才算踏实。 可虎賁军消耗过大,单是弓弩就用掉万人军队的数额,几位令史叫苦连天, 梁广自然是好言打发走。 作为禁中主力兵种,虎责军在军械供应上优先级较高。 趁著相关优待还在,只能多几把,把大秦府库的积蓄,全都转化为实打实的战力。 整个关中都面临缺粮困境,粮食供给方面,只能保证每虎士每日三斤栗米的基本供应。 梁广亲身试验过,每日只吃1.2kg主粮,极难支撑如此高强度训练。 三五日还能坚持,再长的话身体负担不了。 缺乏油脂和类摄入,人体供能远远不够。 梁广只能自掏腰包,从梁园里调用一批牲畜,再钱从市场上採购一批,尽力为將土们改善伙食。 这种事还只能偷偷做,免得惹出收买军中人心的嫌疑。 其余钱帛,以各幢、伯、队、什为单位,作为每日训练成绩优等奖励发放。 种种举措之下,勉强维持虎賁军高强度训练。 梁广甩掉回到长安养出的閒,身材粗壮了一圈,精壮黑实,和大黑马站一块特別般配。 李方婚后急於求子,时常把自己累得腰膝酸软,经过这段时间高强度训练, 又恢復生龙活虎样。 虎责军之外,师奴派人来询问,日日动静闹得大,究竟是为哪样? 梁广只说日常训练,三两句打发走。 只要不耽误宫城和禁中防务,如何训练是他的权力,外人无从过问。 营垒相连的羽林军也感受到压力,姚兴也难得关心士伍训练,住在营垒的时日明显增多.:::: “咚咚咚~” 傍晚,夜训集合的鼓声敲响。 全军虎士迅速从营房、水渠、厕、马.::.营中各处赶到校场。 各幢、队、什清点人数,点卯完毕,开始跑圈。 没有披鎧著甲,跑起来相对轻鬆,留下一部分体力用来训练夜战。 梁广站在校阅台上注视著,掐算时间,从集合到整训完毕开跑,用时不到一刻钟。 白天这个速度会更快些,夜里又要慢一些。 总体而言,基本达到他预估的理想状態。 全军虎士本就有不错的基础素质,否则也无法入选虎责军。 训练达標,接下来就是等候战火淬炼,让这支虎责军彻底烙上他的印记。 有些东西,比如军心、士气、威望还要通过实战来凝结。 梁广跳下校阅台,正要加入跑圈行列,却见李方、皇甫毅、呼延略、支、 向靖几人聚在一起,嘀嘀咕咕说些什么。 见梁广狐疑望来,眾人一鬨而散,各自前去带队训练,只留下李方,畏畏缩缩地走来。 “不去训练,聚在一起说什么小话?” 梁广看了眼跑远的几人,瞪著李方。 “那个.....大伙让我来问问,你心里火气可消了些?”李方笑著,缩头缩脑。 “何意?”梁广皱眉。 李方一咬牙:“那日太子宫酒宴上的事,我们都听说了!” “嗯哼~”梁广看著他,“然后?” 李方咽咽唾沫:“你若是心里不痛快,不管怎么操弄,弟兄们都受著,千万別憋在心里~” 梁广一指校场上,整齐跑圈喊口號的虎士:“怎么,你们以为我玩命训练, 是为了发泄鬱闷火气?” “多少..:.多少有一些吧~”李方掐著小拇指,嘿嘿直笑。 梁广好笑道:“都听到些什么?外边怎么传的?” 李方一拍大腿:“说起此事乃公就来气! 自酒宴之后,朝廷內外,都在传你得罪太子、巨鹿公,还被逼著当场学鲜卑人跳舞,为了一条什么破玉带顏面尽失..::: , 李方越说越来气,“一会说你即將丟官免职,一会说太子要把你调往外州镇戌地方,一会又说你和新平公主婚事作罢.... 更有人拿你生母是鲜卑人说事! 说你乃鲜卑杂胡,与慕容、慕容越勾搭成奸,不值得陛下宠信,总有一日会祸害大秦江山..... 总之什么风言风语都有!” 李方满面铁青,鼓著眼额头青筋凸起:“你去外边打听打听,几日时间,长安城多了你多少閒言碎语?” 梁广笑笑:“不想,今日之我竟能惹来如此多忌惮!” “你还笑得出来?” 李方一阵步,“分明是有人在背后故意坏你名声! 再不拿出应对之策,你梁侯之前积攒下的那点人望就得散尽! 你梁广,就会从朝堂新贵、陛下宠臣、扬国威於淮南的盖世虎將,变成失宠於陛下太子的弃臣!” “你说说,如何应对?”梁广笑得有些没心没肺。 “我~” 李方半张嘴,又急又恼火:“你是主公,这些烦心事,你来想!我可没这头脑! 你叫我怎么干,我就怎么干! 让我杀谁,我就杀谁!” “稍安勿躁~” 梁广笑容不改,“太子佐理国事,想来不会有閒暇,使人去风传谣言。 多半是底下人自作主张,当然,太子就算知道也不会管。” 李方阴沉脸:“那就是符方、荷亮父子,还有师奴,三个尔丑贼!” 梁广笑笑,“太子不信任我,想夺我手中兵权。 可只要陛下在位一日,就算念在阳平公面上,我这虎责中郎將之职,別人想拿走也不容易。” 李方点点头,稍稍鬆口气。 可转念他又听出些什么:“陛下在位?你莫不是在宫里,打听到什么?” “附耳过来!” 李方凑近,梁广低语几句。 “...我滴母啊.....世道.....当真要变了!” 李方两眼鼓睁,嘴皮子哆嗦著。 梁广略作沉吟:“我的想法是,不论如何,先以保卫长安、关中为重! 於公,我深受陛下、阳平公恩宠方有今日,平息叛乱保全关中,也算是尽人臣本分! 陛下在位,太子即便对我不喜,也不至於彻底撕破麵皮。” 李方满面忧虑:“可陛下指不定哪日就没了,太子即位,你处境只怕不妙!” 梁广拍拍他肩:“所以,要做好出走关中,远赴外州的准备!或许很快,长安城就容不下你我!” 李方面色阴晴不定,发狠道:“若太子即位,敢苛待咱们,不如就.....反他母的!” 一个反字,李方说得挣狞凶狠,浑身都在发颤。 梁广摇头:“眼下,平息鲜卑之叛,把作乱鲜卑人赶出关中才是当务之急。 这些选择跟隨慕容泓作乱的鲜卑人,本身就不把关中当作自己家乡。 一旦动盪蔓延开,关中必定遭受茶毒! 保全关中,是为长久作打算,否则我又何必性逆太子,冒风险担干係营救慕容越、联络长安鲜卑诸部?” 李方拧紧眉头:“就算平定叛乱,用不了两年,太子也会继承大统。 咱们拼死拼活为符氏保下关中,到头来自己反倒留不下来? 这这这~亏得慌~” “来日方长!何必急於一时!” 梁广笑著,眼瞳光亮忽闪忽隱:“南征失败,就已宣告大秦气数將尽。 一旦陛下驾崩,氏在关中统治力將会急剧下降! 有人会比咱们更耐不住性子! 只是,符氏毕竟定鼎关中三十余年,陛下励精图治二十七年,方有今日之盛。 关中百姓多感念符氏恩德,人心不会立时消散,不管谁先跳出来,都將成眾矢之的!” 李方一阵抓头:“你是说.....姚那头老豺?” “或许还不止!” 梁广想到杨定、吕光、乞伏国仁,甚至是远在梁州的梁熙、梁胤父子! 李方苦著脸:“照你这么说,关中迟早会生乱?就算平息鲜卑叛乱,也逃不过內乱?” 梁广摇头:“二者不是同一概念! 鲜卑之乱属於外部祸乱,鲜卑族群以关东为家乡,留在关中难得人心。 就像一群暴徒衝进富室豪门,只想抢掠杀人,而不会想到要占为己有。 其余氏羌汉人,不管是哪一方率先挑起爭斗,都是为了占据关中宝地,建立基业。 符氏、姚氏、杨氏..:.也包括我梁氏,在关中或多或少都有人望民心基础。 符氏之后,以姚氏姚这老羌实力最强,威望最高,杨氏与我梁氏反倒最弱故而,与其留下遭受排挤,不如暂时抽身,待关中局势明朗再作打算!” 李方半响不说话,长嘆口气:“可离开关中,咱们又能到哪?” 梁广望向西边金红落日:“这就要看,咱们手中筹码有多少.... 李方咕道:“我是无所谓,让我妻儿有个落脚地就行~” 梁广惊讶:“有了?” “有了!”李方咧嘴,用力点头。 “行啊,准头不错~”梁广也为他高兴。 “那是!当年在番须道守街亭,乃公射艺也算一绝!”李方脖子都快伸上天。 梁广指著他笑骂几句。 黑格尔说,人类从没在歷史中吸取任何教训。 杜牧说,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復哀后人也。 太子符宏等人,明知处死慕容、慕容越,屠长安千余户鲜卑贵族,会彻底激化鲜卑与关中各族矛盾,可还是要坚持举起屠刀。 若非符坚还存有几分理智,恐怕今日关中局面又会大不一样。 自永嘉以来,大规模屠杀已不是一次两次。 刘曜屠洛阳、石虎屠华林苑、再閔屠鄴城..:: 屠杀並不能让政权得以延续,只会让仇恨的种子越埋越深。 符宏並非残暴之人,他只是单纯地对鲜卑人感到恐惧,想扫除长安后患,用杀戮来威鲜卑族群。 梁广不知道歷史上的荷坚父子,有没有对长安鲜卑举起屠刀。 只是依稀记得,当鲜卑叛军向长安进军时,一路如群兽过境,人畜皆亡。 当慕容冲挥兵攻破长安,同样下达了屠杀令。 三十年太平繁华的长安城沦为废墟,经此大乱,关中自此凋,一不振。 后秦难抵刘裕,大夏难抵北魏,一直到北周前期面对北齐输多胜少的局面, 都和关中衰落有关。 假使符秦气数不存,天命不在,同样根植於关中的梁氏,角逐之时也能占得几分先机。 选择走这一步,梁广也是在赌。 赌未来能够出现他苦苦等待的时机,赌所谓气运、天命这些虚无縹緲之物, 或许也会降临在自己身上。 梁广拍打李方肩膀,在这种两难抉择之下,也只有李方能倾听他的衷诉。 “赵鹿、皇甫毅、呼延略几个,又是作何想法?”梁广远望黄昏,笑问道。 李方眯眼:“弟兄们私底下都很愤慨,那句话咋说来著...主辱臣死!你一声令下,咱们这些人,管他公侯太子,砍他母的!~“ 梁广大笑看,心里满是欣慰。 “如今也是检验人心的好机会,你替我多盯紧些~” “明白!” 第179章 閭中密议 第179章 閭中密议 霸城门附近,一间由民宅屋院改建成的女间。 按照长安消费標准,这间女间只能算作中下等。 客户群体多为坊市吏、城门吏卒、有固定店铺的商贾,和少府、司农、將作这些用工需求极大的手工从业者。 正午时分,间舍內没什么生意,妓妇婆们大多还在睡觉。 院门半掩,偶尔有个把黑帽皂衣的年轻背吏推门而入,不一会便楼著挑选好的妓妇,有说有笑往后院而去。 梁广在李方带领下,第一次跨入这等档次的女间。 二人俱是黑帽皂衣装束,除了梁广身材高大挺拔有些显眼,走在偏街巷道里,和其他往来行人无甚两样。 梁广负手站在问舍庭院內等候,李方拉著个徐娘半老的婆嘀咕几句。 “明白!明白!” 婆笑若烂桃,不停打量梁广,眼睛直冒光。 “只是....” 婆迟疑了下,“二位郎君两个人,就要八个娇娘伺候,怕是吃不消吧~” 李方嘿嘿道:“无妨,还有三个兄弟,正在赶来!” 婆恍然,抬起大袖掩嘴直笑:“几位郎君活还不少!可惜奴家今日身子不方便,不然就和几位郎君一同.....” 梁广立时恶寒,尷尬又不失礼貌地笑笑,扭过头看向別处。 这娼婆相貌还算周正,胸口束裙挤作一团,白一片,只是年纪却不小了,脸上涂抹厚厚一层粉妆,嘴唇中间点成朱红色,小日子的“艺使妆”便是源自於此。 难得白日里来了几位大主顾,婚婆亲自引路,带二人往后院走去。 一间敞亮堂屋,梁广和李方脱履入室,过了会,便有八个姿色各异的女入內侍奉。 李方把一沉甸甸上好钱幣搁在案几上,让女们奏响曲乐,一时间吹拉弹唱响个不停。 梁广听多了乐府高端曲乐,再来听这等档次的,只觉难以入耳,平添噪而已。 李方也浑身不自在,喝口橘皮、菊冲泡的茶饮,嘟曦著直摇头:“怪事, 以前听这帮婆吹奏还觉得好听,现在却嫌吵闹~” 梁广聋拉眼皮:“吃惯了细糠精料,再来嚼野菜树皮,自然难以下咽。” 李方深以为然,慨嘆一声:“回不去嘍~想想以前还真是荒唐,没意思,还是自家娘子搂著舒服,心也热乎~” “话说~”梁广斜睨他一眼,“你以前品味可真不咋样~” 李方汕汕道:“条件有限,只能將就~” 閒聊了会,老婆又领著三人到来, 申朗、孟超、杨云。 “都是一帮精壮后生,可得悠著点,別把我家娇娘们折腾坏了~” 老媚婆脸上掛著意味难明的笑,李方轰赶几句,她才一脸遗憾地退下。 李方又扔出一钱,吩附女们继续奏乐,不许停下。 “梁侯怎么选在此等..:.场所见面?” 申朗浑身不自在,方才老婆的话更是让他得慌。 孟超、杨云倒是嬉笑著不以为然,刚回长安那阵子,他们也没少出入这种档次的女间。 近两月当上校尉,有了官身,身份水涨船高,手头也阔绰,去处变成了东西两市附近的高档馆舍。 半月前,在梁广做主下,孟超迎娶皇甫毅的侄女,杨云则娶了呼延略的族妹,双方皆大欢喜。 围绕案几而坐,梁广把茶盏推到三人跟前:“今日相商之事尤其机密,此地龙蛇混杂,不易使人觉察。” 三人闻言,皆是面色整肃。 昨日郑县急报,平阳太守慕容泓正式起兵作乱,率眾两万余直扑蒲坂。 驻守郑县的左军將军强永担心蒲坂有失,叛军会从蒲津渡河,攻打蒲津关, 故率军紧急增援,同时奏请朝廷增派兵马。 奉詔前往蒲坂坐镇的广平公符熙尚未抵达,坚又急令左卫將军竇冲,率左卫五千余兵马前往蒲津关,归属符熙调遣。 申朗任左卫五部司马,孟超、杨云任其摩下督主,也在隨从出征之列。 赶在三人离开长安之前,梁广相约见面。 “太子宫酒宴之事,想来你们也听说了?”梁广笑道。 申朗沉著脸,点点头。 孟超、杨云皆是愤慨。 “何止是我们,整个虎督都传开了,只怕宿卫七军无人不知道! 前些日,还有虎督几个老兄弟来找我询问。” 孟超向来稳重,此刻也忍不住骂骂咧咧。 杨云拱手:“若是太子真要夺了主公官职,我等几个也不干了,跟隨主公回梁园耕种!” 孟超直点头:“太子如此昏,我看这长安也太平不了多久! 等动乱一起,主公聚拢私兵部曲,我等誓死追隨,谁可阻挡? “不错!”杨云也一脸跃跃欲试。 申朗迟疑了下,“若梁侯欲举大事,申朗自当率部追隨效死! 只是.....私以为,眼下时机未到!恳请梁侯切莫衝动行事!” 梁广笑笑,“季休(申朗字),我想听听你们魏郡申氏的想法?” 几人看向他。 申朗略显犹豫,嘆口气一脸诚恳:“不管宗族长辈作何想法,朗都会选择留下,誓死追隨梁侯!” 梁广目光微闪:“照此说,申氏长辈已有东归之意?是因为慕容垂?” 申朗苦笑:“崔氏和我申氏,两日前接到族人传信,慕容垂已在陈留起兵, 远近归附者眾多,陈留、滎阳两郡已归其所有! 加之宫里传出些閒言碎语,几位长辈已有弃走长安之意.:::: 李方咽咽唾沫:“慕容垂这头老兽,终於又虎啸山林了!” 孟超、杨云也是满脸惊证。 梁广对此消息並不意外,慕容垂逃往邮城已有两个多月,忍到现在才动手, 已经超乎他的预料。 这老兽不动则已,动则天翻地覆,关东局势大变不远矣。 申氏、崔氏通过宗族途径提前收到消息,想来很快,洛阳和邮城的急报也会送入长安。 符坚服用药散之事,终究掩盖不了多久,申氏有所耳闻也不奇怪。 申氏长辈不看好符宏,更不看好长安政权,所以起了率领族人伺机离开关中,重回邮城的打算。 原本如申氏、崔氏、裴氏、柳氏这些关东、河东士族门阀,是把长安当作宗族核心来经营。 毕竟这里是大秦国都,北方政权核心。 可惜隨著大秦国势衰落,天王病重,人心加剧离散。 慕容垂老是老了些,可名声摆在那,鄴城、关东又是前燕旧土,一旦燕国復兴,关东士族想回归也可以理解。 “季休,还有你二人~” 梁广看著他们,“从今起,与我断绝往来!” 孟超、杨云大惊失色。 “主公这是为何?”孟超涨红脸。 “仆深受主公再造之恩,寧死不肯相舍!”杨云也急道。 申朗同样惊讶,转念间意识到什么,安静等候下文。 “勿急,且听我说完!” 梁广笑道:“如今,朝中嫉恨我之人不少,你三人身在左卫,与我並无直接统属关係,相较而言,与我关係不深。 今后局势诡多变,谁也料想不到会发生什么。 太子对我成见颇多,再加上身边人挑唆,將来未必会让我继续留在长安掌兵。 我可以走,但长安一定要有可靠之人留下。 这份重任,只能交由你三人。” 孟超、杨云相视一眼,皆是一脸愁苦,声嘆气不说话。 申朗低头寻思片刻,沉声道:“梁侯志在谋夺关中?” 话已至此,梁广倒也不避讳:“天王之后,氏人心不附,动乱迟早会爆发! 关中沃野之地,民眾百万,得之可爭天下! 倘若风云际会,豪杰並起,我自然不甘於人后! 季休可愿隨我爭一爭这天命气运?” 申朗脸上浮现罕见笑容,几乎没有犹豫,俯身跪倒:“自遇梁侯,方知何谓天下豪雄! 申朗愿拜梁侯为主公,以身家性命相託付,追隨主公乱世爭雄!” “季休快快请起!”梁广起身扶。 “季休乃关东英豪,得之如虎添翼!” 梁广紧握住他手,“君乃名门之后,淮南战场多立功勋,將来太子即位,只要你主动投效,宿卫七军必有一席之地!” 申朗重重点头:“主公放心,朗会耐心蛰伏,静待长安生变,迎候主公归来!” 想了想,他又露出一抹略显的笑容:“光禄勛符师奴,欲为其子求娶我申氏女君,这倒是个靠拢太子,与主公划清界限的好机会!” “哈哈~季休既有谋划,我便放心了!” 梁广拍著他手大笑。 假若形势对他不利,真到了非走不可一日,有申朗带领孟超、杨云留守长安,他也能放心离去。 申朗低调沉稳,心智不俗,更兼魏郡申氏郎君身份,思来想去,魔下各人只有他能担此重任。 “慕容泓、慕容冲魔下不乏勇將智土,你们此次跟隨竇冲前往蒲坂,遇上叛军切不可轻忽大意!” 梁广看著三人,郑重叮嘱。 “谨遵主公令!” 最后交代几句,三人先行告退。 李方笑道:“虽说申朗和咱们廝混许久,与诸位兄弟倒也相处融洽,可人家毕竟是士族子弟,心思深一些也正常。 他今日这番爽快表態,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梁广喝完亍中严水,起身道:“这恰恰说明,局势动盪,人心思乱! 士族子弟在其中,又是最为敏感的一群人!” 李方点点头,“风雨欲来啊~” 二人在老婆疑惑目光中离开间舍。 往后几日,霸城门附近流传著一则趣闻。 有五位出手阔绰的郎君,要了八个娇娘却啥事也没做,听了一下午的曲乐... 第180章 殿中点將 第180章 殿中点將 四月的最后一日,几名身负羽的驪山驛卒,於正午时分冲入霸城门,沿御街驰道一路马不停蹄冲入宫城。 所谓羽,便是朝廷特製木简书,长一尺二寸,两汉时专用作徵发州郡兵马如遇事急,则插上不同顏色、数量的羽毛。 魏普以来,羽也用作传递特別重大紧急军情,每一处亭、邮、县、郡都不得阻拦,不得停留,必须派遣专人专马,以最快速度送至御前。 民间俗称“鸿翎急递”。 飞马急递时有发生。 可今日,驪山守军护送信使至长安,再由霸城门城门校尉带队接替,护送信使赶往宫城。 一路敲响金锣,撕扯喉咙大吼“躲开”。 如此情形,市井无赖见了,也能猜到有大事发生。 五月初一,原本是朔望大朝会。 宫里传下詔令,大朝会取消,转而召集各衙署五品以上主官、各中军杂號五品以上、各亭侯以上臣僚勛贵,前往太极殿东堂议事。 天王坚还未驾到,殿堂內已是一片私议不断。 梁广站在禁中將领班列,昨日休沐在府,得知羽急递入京,预想到今日会有大事发生,傍晚便匆匆赶回营垒。 消息还未正式宣布,殿內臣僚却已传得七七八八。 一是平阳太守慕容冲,聚拢河东鲜卑部民两万,正在猛攻蒲坂。 二是平原公符暉从洛阳告急,慕容垂占据陈留、滎阳二郡拥兵作乱。 镇军將军、豫州刺史毛当前往討伐,於中牟附近与慕容垂叛军交战。 毛当不敌,遭阵斩,秦军大败。 慕容垂传关东州郡,自称大將军、大都督、燕王,承制行事。 三是慕容农在列人(河北肥县)收拢鲜卑、乌桓、冀州坞堡汉民,拥眾十余万。 长乐公符不急令辅国將军石越前往征討,不想石越不敌慕容农,兵败被杀。 慕容楷、慕容绍说降东胡酋师王晏,王晏率领馆陶军民献城归降。 慕容垂在陈留、滎阳立旗称尊,子侄辈们在冀州河北各处活动游说。 关东烽烟四起,处处告急,可毕竟距离关中尚远,臣僚们还算镇定。 可第四则急报,就发生於关中、郑县。 驻军郑县的左军將军强永,在驰援蒲津关途中,遭遇慕容泓叛军截击。 强永大败,遭叛將高盖斩杀,郑县也隨之落入慕容泓之手。 慕容泓正式立棍,宣称奉大燕皇帝慕容密詔,自称使持节、都督陕西诸军事、大將军、雍州牧、济北王。 慕容泓又以慕容名义,拜老叔叔慕容垂为丞相、都督陕东诸军事、领大司马、冀州牧、吴王。 如果此前北地郡之败,只是让长安君臣感到意外,那么强永之败、郑县丟失,足以震动关中。 河东、北洛河、冯翊郡各处散落鲜卑部民蜂拥赶往郑县,爭相归附於慕容泓摩磨下。 加之慕容冲在蒲坂响应,双方一河之隔,潼关岌岌可危,关中东大门已落入鲜卑人掌控。 梁广瞟眼望去,殿內臣僚人人惊骇,就连权翼、融也满面凝重。 强永兵败被杀,代表慕容泓这个毒疽,已经彻底爆发扩散,再不下猛药制止,只怕就要蔓延全身。 想到慕容泓、慕容垂给自己加封的一系列头衔,梁广暗暗好笑。 一旁的荷登注意到,低声问:“梁侯何故发笑?” “不知南康郡公可曾注意到,慕容垂自称燕王,而慕容泓以慕容名义,封赐给他的爵位却是吴王?”梁广轻笑。 符登愜了愜:“封吴王也不错,慕容老贼入秦之前,正是燕国吴王。” 梁广笑道:“慕容垂以燕王名义反叛,明显是不愿意承认慕容的正统地位,想要自己来当这个燕国皇帝。 慕容泓当然不乐意,慕容好岁是他亲兄长,今后兄终弟及也能说得过去。 让慕容垂当了燕国皇帝,他算什么?今后皇位还有他什么相干? 这傢伙故意给慕容垂上眼药,封他做吴王,就是告诫老叔叔,乖乖做你的宗室王,別给乃公添堵!” 梁广阴阳怪气,学著慕容泓说话。 符登“哈”地笑出声来,殿內臣僚纷纷扭头看来。 符登急忙捂住嘴,一张黑脸郝红髮烫。 太子宏也回头向二人看来,只是他忧心慕容鲜卑之乱,也没心情责问二人殿前失仪。 “梁侯真乃妙人! 这大小两个白虏心里勾当,只怕真如梁侯所言!” 符登偷偷向他竖拇指,二人相视而笑。 慕容鲜卑的復国之战才刚刚打响,內斗这项祖传技能就开始发挥威力。 慕容泓、慕容垂这一对叔侄,首轮隔空交锋。 大內官赵整唱喏,坚登临御位,群臣山呼叩首。 梁广抬眼瞟去,坚脸色不出意外地阴沉难看。 “巨鹿公符睿!”符坚喝道。 “臣在!” 站在太子身后,位於所有臣僚之前的符睿跨出一步,躬身候命。 “朕赐你开府,以卫大將军建衙领军,统兵五万,前往郑县征討叛逆!” 符睿拜倒,大声道:“臣领詔!不破鲜卑贼眾、不斩慕容泓首级,臣誓不回还!” 符坚頜首,面上露出一丝笑。 梁广撇嘴,气势倒是十足。 记得当初强永奉詔討逆时,也是这般信誓旦旦。 符坚扫视群臣,又沉声道:“抚军將军符方为长史,屯骑营校尉符登为司马,率前军將军姜宇、左禁將军郭庆、羽林郎將姚兴..::: 共同领兵,征討叛逆,务必一举破敌!” 符坚一口气点了十余位中军大將,可见对慕容泓之叛已是深深恼恨,誓要一口气將其扫灭。 殿中相继走出十余位將领,以符睿、方、荷登三人为首,齐声领受詔令。 符坚目光越过前面几排公卿重臣,看向居中班列里的一人。 “以虎賁中郎將梁广为先锋都督,领兵一万,隨大军前往征討!” 符坚威严声音响起。 梁广一愣,急忙跨出班列:“臣领命!” 忍不住抬眼瞟去,只见符坚目光灼灼地看著他。 梁广急忙拜倒:“臣定当辅佐卫大將军击破贼逆,不负陛下重望!” 按照此前得来的消息,他应该不会这么快调派参战。 毕竟他的主责是守御宫城禁中,首批参战可能性不大。 刚才一连串点將,都没有他的名字,本来有些失望,不想惊喜突至。 瞟了眼坐在群臣前列的符融,老岳父严肃脸上闪过一丝笑。 看来,又是老岳父在关键时刻为他说话。 梁广起身,正要退回班列。 太子符宏出声道:“陛下,臣以为梁卿家出任先锋都督略有不妥.. 第181章 君王担当 第181章 君王担当 右军將军梁成,数日前押送粮草赶赴上洛郡增援。 故而今日殿堂议事,能被称之为梁卿家的,只有梁广一人。 太子符宏对先锋都督人选提出异议,殿中些许私议声瞬间止息。 梁广刚准备退回班列,听到此话,又把脚缩了回来,站在殿中保持微躬姿態符融微微皱眉,面上没有明显不悦,反倒流露几分无奈。 符坚拿绢帕捂嘴咳嗽两声,“有何不妥?” 符宏揖礼道:“梁卿家乃宫城守將,肩负禁中安危重责,不宜轻动! 强永殉国,慕容泓叛军声势正盛,此次出兵必须万无一失! 领军將军苟池、护军將军杨腾、右禁將军毛盛,三位大將老成持重,想来更合適些!” 话音刚落,中书侍郎韦华、尚书左丞张烈几人站出来附和。 梁广了眼,看似附和声一片,其实还是以太子宫属官,和韦华张烈几个太子铁桿为主。 其余参加廷议的臣僚多数保持沉默。 原因当然不是为了给他站台,他一个未满弱冠的新贵宠臣,威望人脉远不足以威服朝堂。 稍稍一想便能明白,太子的话乍一听有理,其实问题颇多。 毛盛半年来多有病痛,发作时两条腿疼得下不了地。 今日廷议,毛盛也告病在家。 但凡朝廷还有其他人选,想来符坚都不会让毛盛带病上阵,为他好,也是担心主將伤病影响战事进展。 杨腾能坐上护军將军之位,靠的不是战场功绩,而是仇池杨氏归顺后,对荷坚的忠心和支持。 杨腾也是杨氏老一辈里,唯一健在並且身居高位之人。 命杨腾领军,去打这场谁都知道不好打的平叛之战,太子符宏能够放心, 坚、符融、权翼还有眾多朝臣都不会放心。 苟池无论功绩、能力、威望、出身都堪称完美,更是外戚苟氏当代牌面人物。 隨著毛当、石越这些老一辈名將凋落,大秦当代堪称名將者,只剩张蚝、竇冲、苟池、荷登、毛盛、梁成寥蓼几人。 竇冲救援蒲津关,梁成救援上洛郡,苟池算是符坚手里最后一张王牌。 苟池完全可以代替符睿出任三军统帅,只做先锋都督,未免有些大材小用。 综合考量下来,宏所提三人都不合適。 梁广心中淡定,太子为了不让他执掌兵权,连这些最起码的客观因素都忽略掉。 此前太子针对他,多半是出於忌惮符融, 可今时今日,符融已经主动放权,淡出权力核心。 太子还是针锋相对,更多是出於对他个人的成见和不信任。 可军国重事绝非儿戏,就算太子不顾及,荷坚、权翼还有其余保持沉默的臣僚,绝不会忽视这些客观因素。 权翼刚要说话,只听符坚沉声道:“此事朕意已决,无须再议!” 太子符宏脸色有些难看:“陛下~” 符坚摆摆手:“梁广能力朕和诸卿看在眼里,相信他能够胜任此职! 何况,朕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交给他去办!” 梁广拜倒:“臣叩谢陛下隆恩,唯有死战边野,马革裹尸,方能报效陛下!” 宏阴沉脸,默默退回班列首位, 符坚对梁广褒扬几句,环视群臣:“朕决意,请夫人慕容氏出面,代表朕前往长门亭,召见长安鲜卑诸部酋帅,以示抚慰加恩! 以慕容越为后军將军,领护鲜卑校尉。 赐慕容氏乘坐云母车,由慕容越、登、梁广率兵三千,护送乘舆前往! 徵募鲜卑勇士两千五百名,归属慕容越后军统辖。 慕容越任先锋副都督,隨先锋大军出征郑县!” 一连串命令自符坚口中下达,不带丝毫犹豫,可见其早已打定主意。 符融、权翼对此毫无意外,显然是提前通过气。 符宏、荷睿、荷方等人大吃一惊,陛下赦免慕容越也就罢了,怎么还给他加官重用? 还要组建两千五百军额的鲜卑军?正式將其纳入后军序列,成为拱成长安外城防务的护军主力之一? 慕容泓在华阴、郑县掀起叛乱,西迁鲜卑归附者眾多。 值此紧要时刻,陛下对长安鲜卑不加防范,反倒还要重用? 这又是何道理? 殿內响起一片嘈杂私议声。 支持者有之,反对者有之。 不论如何,这次决议都是一次巨大冒险。 成则稳住长安鲜卑人心,在全体西迁鲜卑族群里製造分裂。 失败则可能助涨鲜卑反叛气焰。 梁广和登站在殿中领命,耳边充斥著群臣爭议声。 也不知是不是慕容娥英的恳求促使符坚下定决心,给予鲜卑人最后一次信任在长安朝野、整个关中都谈鲜卑色变之际,符坚能够顶住压力,做出如此重大决定,当真是不容易。 “陛下!鲜卑不足信,万万不可啊~” 符宏脸色都变了,站出来焦急喝道。 符坚不语,大內官赵整高声喝止:“肃静~” 大殿嘈杂声渐渐息弱。 符坚威严目光扫过群臣,语气深沉:“诸卿,慕容泓、慕容冲、慕容垂之叛固然可耻、可恨,却不应迁怒於整个鲜卑族群! 对待叛臣,朕伐叛討逆,决不姑息! 对待忠臣,朕加恩施仁,不以族群区別偏颇! 此事,由朕一人所决,一切后果,由朕承担!” 殿內群臣安静了数息,齐齐下拜叩首:“陛下圣明~” 太子符宏唉声嘆气,也只能跟著群臣一起下拜。 话说到这份上,陛下决心已定,无可更改。 梁广跟著眾臣山呼,抬头向御位望去,只见符坚也正好看来。 视线相碰,符坚含笑頜首,目光满含殷切。 梁广心头微热,重重叩首。 他是此事首倡者,又入廷尉狱见过慕容越, 如果安抚长安鲜卑失败,或者新组建的鲜卑军倒戈反叛,事后追究起来,他必定难逃罪责。 符坚最后一番话,把所有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那目光中满含的鼓励之色,就是告诉他,放手去做,无须担忧后果。 这份担当,绝非寻常君王能有。 廷议结束,梁广跟隨符融抬舆出宫,返回虎賁军营垒。 稍加收拾就得赶去和登、慕容越匯合,然后一同护送慕容娥英前往长门亭。 路上,符融嘆口气:“太子宫酒宴之事,陛下和我都知道了~ 陛下要维护太子尊威,不可能对你多加抚慰,你要理解陛下难处,不可心生埋怨!” 梁广笑道:“丈人言重了,些许口角之爭,岂敢劳烦陛下操心?” 符融高坐抬舆,瞪他一眼:“少拿这些客套话糊弄我! 你是何性情,我岂会不知?巨鹿公、永平侯辱你在先,你岂会不恼?” 梁广看他眼,打趣道:“不如请丈人出面,把他们叫来痛骂一顿,让我出出气? 丈人是长辈,又是宗室第一人,想来几个小辈不敢和您顶嘴!” 融气笑了,瞪眼喝斥:“太子本就对我心存忌惮,若再为女婿强出头,岂不更令他生疑?” 梁广笑道:“丈人是长辈,太子嫡亲叔父,即便太子身份贵重,丈人又何至於如此惧怕?” 符融脸色肃然:“太子国储之尊,大秦半君,我与他论臣不论亲! 等到今后太子即位,若我还活著,也会像侍奉陛下一样侍奉他! 此乃人臣之道,无关血脉亲疏!” 梁广拱手:“丈人之忠义,小婿向来敬佩!太子能有丈人辅佐,当真是前世之福!” 符融看著他,似乎听出些讥讽之意,脸色骤变严厉:“太子对你是有成见误会,这些你不必忧虑,我自会想办法消除。 你心中有怨气,我可以理解。 可你绝不能有任何悖逆之念! 否则,就算你和盈儿成婚,我也会亲手处置你!” 梁广面露惶恐:“丈人息怒!对太子,我可不敢有任何不敬之心! 他是君,我是臣,自然不敢逆违抗!” 符融紧盯著他,好一会才缓和面色:“此事根源在我,若我及时觉察陛下病情,向太子坦露心跡,也不至於连累你受过~” 梁广反倒宽慰他:“丈人不必替我忧心,假使太子不希望我留在长安领兵, 外放镇成州郡也不错。 只是我带盈儿离开长安,丈人丈母难免忍受思念之苦~” 符融有些意外:“你愿意到州郡任职?” 梁广满脸愁苦:“我倒不愿离开长安,更不忍让盈儿与您二老分开。 只是,我若留在长安中军,只怕太子放心不下,对丈人您也不利~” 符融默默点头,“你能想得通最好,真到那一步,我自会为你谋个好去处, 也不枉你两年来为陛下和朝廷立下的功劳..::: + “多谢丈人!”梁广一脸感激。 符融是宗室元老,本就威望深重,颇得人心。 南征归来,他选择主动交权退居二线,更是狠狠刷了一波人望。 长安朝野提起阳平公,谁不得心悦诚服地讚嘆一声“高义”! 符融就算没有任何职权,往朝堂上一坐,说的话也无人敢忽视。 將来若想谋取州郡职务,离不开融帮衬。 好在老丈人对他心怀愧疚,想来不至於亏待他。 “丈人~”梁广拱拱手,压低声。 “嗯?”符融高坐抬舆,低头警他眼。 “陛下身子.....究竟如何?”梁广小声道。 符融瞪他眼,脸色不太好看。 好一会,他才沉声道:“半年內,应该无甚大碍~” 梁广頜首:“那就好!” 符融目露凝重:“陛下特意派你和符登去长门亭,就是希望借用你二人威名,震镊长安鲜卑部族! 你二人带三千兵可不是摆设,若是几家酋帅不识趣,有任何异动,当斩尽杀绝,不可心慈手软!” 梁广拱手:“小婿明白!” 桂宫南直门,梁广与慕容越、登匯合,等候慕容娥英仪仗出宫。 两日前,慕容越获释回府与妻儿团聚。 今日领受詔令,他便匆匆赶来候命。 “梁侯恩义,慕容越感激不尽!” 见到梁广,他二话不说就要下拜。 “兄长这是作何?” 梁广急忙制止,“拋开私交不谈,召集长安鲜卑对抗慕容泓叛军,本就是一件对大秦、对关中鲜卑族群、对你我都有利之事!” 梁广又笑道:“何况,此事乃陛下圣裁,非我所能决定,兄长既已入宫谢过恩旨,想来能够明白! 慕容越点点头:“梁侯放心,陛下已经叮嘱过。” 安抚长安鲜卑,徵募鲜卑部民为兵,这两件事只能由符坚乾纲独断,別人谁都做不了主,也担不起责任。 慕容越轻嘆道:“陛下能够力排眾议,不因慕容泓之叛迁怒其余鲜卑族群, 心胸之广阔令人敬服! 有慕容夫人出面,我相信各部族首领会感念陛下恩德,全力为大秦征討叛逆!” 梁广笑道:“等到了长门亭,还望慕容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代表陛下、 朝廷对各部族传达善意! 长安鲜卑族群能否真正融入大秦,就全看这一次长门亭之行成果如何!” 慕容越重重点头:“必不负陛下重望!” 梁广笑笑,心里却不禁生出一丝志芯。 如果此行不能顺利招抚长安各支鲜卑族群,坚也將会对鲜卑人彻底失去信心。 朝廷之上,將不会再有什么力量,能够阻止大屠杀发生。 所有散落在关中各郡的鲜卑人,將会彻底站在大秦对立面。 真到那一步,梁广也无力阻止矛盾激化,唯有以杀止杀、以暴制暴。 鲜卑人打不过还能逃回关东,长安朝廷却退无可退,只能死拼到底。 “夫人车驾出宫~” 符登提醒一声,梁广和慕容越急忙侍立在宫门侧。 一辆駟马云母车缓缓驶来,宽大圆顶车盖涂抹金漆,阳光照耀下金灿夺目。 云母车是帝后乘舆,慕容娥英只是夫人身份,非特赐不能乘坐。 符坚此举,也是对鲜卑族群加恩笼络之意。 宽大车舆停在三人身前,窗纱后露出一张精致美艷脸蛋。 “参见夫人!” 梁广隨二人躬身行礼。 “三位卿家可准备妥当?” 清冷声音从车舆內飘出,带著几分刻意塑造的威严,仔细听的话,就会觉察语气中有些底气不足。 符登是此行主將,拱手闷声道:“稟夫人,一切已安排好,隨时可以出发!” “嗯~那便起行吧,快去快回,不可耽误大军出征!” “诺~”登肃然应声,跨上马大手一挥:“出发!” 车驾再度缓缓起行,伞盖、旗帜、鼓吹这些仪仗前后排布,朝著霸城门驶去。 梁广也跨上马,走在云母车一侧。 窗纱微动,他扭头瞟了眼。 慕容娥英正半掀纱帘,一张妆容精致的脸蛋妖冶媚笑,双眸异彩连连。 忽地,这女人冲他勾勾手指头。 梁广大骇,只觉一股寒气袭上全身,急忙转过头,余光飞速瞟向四周。 一眾宫女、宦官、军士都在专心行路,无人察觉。 梁广暗骂一声,装作没看见,骑著白马若无其事地往前走,离云母车远一些这女人胆子奇大,鬼知道她还会弄出什么么蛾子。 慕容娥英见梁广不理她,骑著白马走远,气呼呼地拍了下纱帘。 长门亭位於灞水下游南岸,属於霸陵县辖境。 西汉时为皇家园林,陈阿娇被汉武废黜,迁居所住的长门宫也在此地。 时至今日,长门宫早已化作尘土,这片水草丰茂之地,专用作安置西迁鲜卑贵族。 长门亭距离长安四十里,正常行路的话,明日响午可以抵达。 若是谈判顺利,最迟两日后,可以返回长安。 出征郑县的大军尚在调配当中,粮草马也需要从附近坞堡筹措一批。 赶在五月初七之前出发,时间上完全来得及。 长门亭附近有霸城、驪山驻军,拱卫长安的同时,也对散居在长门亭的鲜卑族群加以监视。 队伍出城后,与等候在城外的三千兵马匯合。 梁广虎賁军一千五百人,由李方、呼延略、支、向靖统领。 外加符登屯骑营一千五百人。 队伍走到东郊,长安城已消失在视线之外。 “梁侯,慕容夫人请您过去,有事询问!” 一名宦官气喘吁吁跑上前,叫住他。 梁广正和李方几人说话,闻言不由一愣,回头看著那宦官,嘴角微微搐动。 走在前的符登、慕容越回头看来。 “既是夫人有事,梁侯还是快去看看!” 符登神情肃穆,他虽不喜鲜卑人,可慕容娥英毕竟是陛下嬪妾,不容轻慢, 该有的礼仪尊卑不可少。 梁广硬著头皮:“请中使回稟夫人,臣这就来!” 宦官又原路跑回。 梁广这才掉转马头往回走。 李方等人继续交谈说笑,荷登专心赶路,慕容越思考著如何说服几支鲜卑部族。 无人对慕容夫人召见梁广起疑云母车旁,梁广控制马速,保持並行。 “臣梁广请见,不知夫人有何事吩咐?” 纱帘轻轻晃动,露出慕容娥英一张俏脸, “为何吼那么大声?妾身可没有招惹梁侯!”慕容娥英吃吃笑,眼波如水勾人心魄。 梁广浑身恶寒,好在周边宫女宦官离得远,无人听见。 “有何事赶紧说!”梁广压低声,瞪她一眼。 慕容娥英小声娇笑:“妾都不怕,梁侯堂堂虎將,不想胆子还不如我一个妇人!” 梁广麵皮颤颤,板著脸拱手道:“若夫人无其他吩咐,臣先告退!” 慕容娥英急了:“你回来!陪我说说话!” 梁广咬牙低喝:“我警告你,少胡闹!” 慕容娥英俏脸委屈:“怎么,妾身帮你达成目的,你就翻脸不认人?騮草场,郎君贪欢之时,可不是这副嘴脸~” 梁广变了脸色,浑身汗毛倒竖,恶狠狠地怒瞪她一眼。 这女人胆子大到没边,但凡流出只言片语,他们两颗脑袋回到长安就得搬家。 慕容娥英隔著纱帘一阵压低窃笑:“郎君莫恼,妾只是提醒你,莫要忘了对妾的承诺! 妾后半生,还得仰仗郎君呢!” 梁广深吸口气,“你放心,我还不至於失信於你一个妇人!” 慕容娥英轻笑:“那便好,梁侯是当世英雄,想来不会始乱终弃!” ..若无事,我先返回,免得惹人生疑~” 说著,梁广也不顾她娇嗔,自顾自地骑马往前溜了。 “可恶小奴!臭男人!”慕容娥英红唇轻斥。 第182章 四大部族 第182章 四大部族 翌日响午,队伍按照预定时间抵达长门亭。 一片青青河穀草地,几条宽窄、深浅不一的河溪豌如玉带。 一顶顶毡帐沿水流而设,极远处草坡上,马群、羊群时而聚拢时而分散,有牧马放羊的鲜卑汉子,骑著马驱赶牧群。 溪流切割的破碎地带,还有一片片农田,开垦得相当不规整,粟、豆、稻、 桑树混种在田地里。 一支百余人的马队呼啸著趟过溪流,朝云母车队伍快速驰来。 梁广凝目望去,马队由鲜卑部民组成,人人辫髮、发,穿左社袍,腰悬环首铁刀,背上挎著骑弓,马鞍侧掛著箭囊。 若是披鎧穿甲,这支马队就能摇身一变,成为一支精悍骑兵。 游牧族不分兵和民,部民男丁皆是战土,有多少男丁,就有多少控弦之土。 符登一双环眼微眯,冷哼一声:“给咱们下马威来了! 来人!传令全军警戒!” 慕容越急忙道:“想是几位酋帅派来迎接慕容夫人乘舆的队伍,待我上前询问,还请南康郡公约束全军,莫要引发误会!” 符登从亲卫手中接过长,“气势汹汹而来,哪里像迎接乘舆?我看分明是故意挑畔!” 慕容越大急,求助似地看向梁广。 梁广远眺那疾驰而来的马队,笑道:“我看是此间主人故意试探,倘若我们反应过激,反倒惹来笑话。” 符登迟疑了下,“难道就放任这群野胡靠近我军?” 梁广摇头:“云母车乃天子乘舆,岂能任由閒杂之人逼近? 让他们停在一百步外!” 梁广伸出手,李方会意,回头大喊了几声。 支很快送来一张角弓,比寻常骑弓更长、弓力更重,有近三石之力。 搭配的箭矢也更长、箭簇三棱状,锋利无比。 符登大笑:“早就听闻梁侯射艺卓绝,天下鲜有敌手,今日倒可以开开眼界!”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梁广对慕容越道:“劳烦慕容兄出面喊话,所有鲜卑骑土,停在一百步外, 不得靠近天子乘舆! 违者以犯御前论处,当场射杀!” 慕容越苦笑了下,“且容我喊话,梁侯切莫著急动手!” 当即,二人纵马衝出,迎著那百余冲驰而来的马队跑去。 符登挥手:“弓弩手,准备!” 虎责军弓弩手都是专职步兵,弓弩是主修,刀盾枪矛是选修。 屯骑营全员骑兵,弓弩手只能由骑兵下马兼任。 六百余弓弩手以云母车为中心,呈扇面散开,每一排有八九十人,共有七八排,可保证一轮拋射的覆盖面积。 慕容娥英透过侧窗远远望去,一双细眉紧著,心里愈发揪紧。 符登乃宗室大將,威猛无匹。 梁广更是少年豪雄,盖世虎將。 二人俱是脾群雄的存在,天王派他们前来,本意就是震长安鲜卑诸部。 若是诸部酋帅不识好列,今日少不了流血死人。 可那样一来,谈判岂不是更加艰难? 慕容娥英暗暗祈祷著,希望双方都能各自退让些,千万不能酿成衝突嘶杀溪流边,梁广勒马止步,看著慕容越趟过浅溪,冲向越来越近的鲜卑马队。 慕容越招手,用鲜卑语大声疾呼。 梁广只能听懂几个简单单词,连起来听却十分费力。 母亲李氏早年故去,在语言方面没有交给他们兄弟太多东西。 鲜卑马队听到慕容越呼喊,速度明显减缓,却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 梁广估算距离,抽出一支羽箭搭弓便射,落在慕容越身前十几丈远之处。 箭矢斜插在地,尾羽震颤。 慕容越回头看了眼,暗自苦笑,只能加紧对鲜卑马队招手呼喊。 第一箭,只是警告。 鲜卑马队显然看懂了,不少部民骑士怒骂起来,纷纷准备张弓拔刀。 慕容越衝上前,用鲜卑语大声怒喝:“可足浑霸、悉罗多、慕舆盛、屈突涛,快让你们魔下部民停下来!” 四名头领年纪都不大,最年长的慕舆盛也不过三十岁左右。 “南安王,你在秦主魔下效力多年,怎么连胆子也变小了? 不得靠近一百步之內?嘿嘿“我偏要走到五十步,这帮秦人又能怎么样?” 可足浑霸一脸不屑。 慕容越喝道:“我早已不是什么南安王,休要再胡乱称呼! 既然接了陛下詔令,你们应该知道,我们此行目的! 悉罗腾、屈突铁侯两位大人为何不亲自来迎接?” 悉罗多笑道:“又不是秦主亲自前来,迎接你慕容氏一个女人而已,有我们四个,已经算是给足秦主脸面!” 隱隱为四人之首的慕舆盛,马一指不远处,溪流边的人影:“那骑白马的,可是梁广?” 慕容越沉声道:“正是!” 慕舆盛目露异色:“传闻此人年少,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刚才那支箭也是他射的?”可足浑霸冷笑。 “不错!” 慕容越看著四人,“梁广与符登皆为当世虎將,陛下派二人前来,你们应该知道是何用意! 听我一句劝,老老实实吩附部民们留在原地,你们四人隨我上前,拜见慕容夫人和两位將军!” 可足浑霸笑一声:“急什么,还不知道,这人是不是如传闻中那般厉害!” 慕容越又急又怒,看来四人是想存心试试梁广斤两。 慕舆盛紧盯白马人影看了会,“屈突涛!你是我们四人里,骑射最强之人, 可敢上前和这梁广较量较量?” “有何不敢?” 屈突涛摘下骑弓,拍马衝上前,“你们且看好了!” “只能比箭,不可动杀心!” 慕容越焦急大吼,屈突涛却不作理会,纵马跑远。 “慕舆盛!你可知道一旦激怒梁广,会是何种后果?” 慕容越厉声怒斥,“三千精锐氏兵,外加霸城、驪山守军,你可知道,长门亭两万余鲜卑男女,生死就在这一箭之上!” 可足浑霸、悉罗多脸色难看,却也不敢多话。 慕舆盛沉默片刻,冷冷道:“秦主想让我们几支部族与慕容王族决裂,可我们总得知道,秦主派来统领我们之人,究竟有多少本事!” 慕容越脸色变幻,“好!如你所愿!睁大眼好好看著吧!” 当即,慕容越也不再多劝,勒马停在原地,和慕舆盛三人一同向溪流边望去。 他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就算屈突涛被射杀,也不能让双方陷入衝突...: 第183章 三箭慑服 第183章 三箭慑服 梁广看著溪流对岸,有一年轻鲜卑骑士向他衝来。 其身后不远处,鲜卑马队停在半坡上,慕容越和一眾酋帅子弟似有观望之意。 嗖嗖嗖~ 三支箭连接射来,落在他身前一丈远处,呈品字形斜插草地。 抬眼看去,那年纪不大的鲜卑骑士正一脸挑地看著他,举起手中角弓比划了下。 这是邀战? 梁广大概懂了,热情好客的鲜卑酋帅们,想用特別的方式来招待他们。 “炊~” 梁广一声吆喝,双腿马猛叩鞍毡,白马嘶鸣著沿溪流岸边奔驰起来。 白马迈开蹄子瞬间,梁广抬手向溪流对岸射出一箭。 屈突涛见对岸秦將接受他的挑战,当即提韁纵马,沿同一方向,相隔溪流跑了起来。 他拽动韁绳瞬间,心神猛一骤紧! 一支白羽箭从他马韁下方射过,钉在身侧不远处的碎土石堆里! 屈突涛扭头一看,半支箭没入土中! 要时间,他浑身泛起一层寒意! 这支箭再射低一些,他的坐骑侧颈必定中箭。 再稍稍偏后些,中箭的就会是他! 如此强劲力道,不管射人还是射马,一旦中箭非死即重伤! 屈突涛惊怒不已,怒喝一声纵马隔溪流追赶。 不过这一箭也让他收起轻视之心。 对岸秦將,也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射术! 两人两骑,相隔溪流追逐飞奔。 屈突涛连连放箭,箭矢从梁广身后、身前不断飞过,越来越靠近人和马。 双方比的就是极限施压,玩的就是心跳和胆量。 梁广余光了眼右侧对岸,心里默默估算著鲜卑骑士射箭数量。 突然间,他把角弓换至右手持握,左手拉弦,再出第二箭!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1???.???】 梁广骑弓换手瞬间,屈突涛眼皮狂跳,这秦將竟然会左右开弓! 还是在战马飞奔顛簸之时! 就在屈突涛惊愜瞬间,余光警见一点白芒向他射来! 那是对岸秦將射出的白羽箭! 直觉告诉他,这支箭是冲他而来! 屈突涛忍不住用鲜卑语怒骂一声,说好的比箭不动杀心,这秦將倒是率先动手了! 他双手抓住马鞍,身子往马匹身侧坠下,试图用战马身体来阻挡这一箭! 原本他已经做好战马中箭,惨嘶著四蹄摔倒的准备,可数息过去,马匹似乎无恙,仍在撒腿狂奔。 屈突涛抓住马鞍一用力,身子翻回马背坐稳。 低头往侧面一看,掛在马鞍侧后方的水囊中箭,浆水正从破口洒出! 屈突涛抓起水囊一看,白羽箭只射穿第一层囊袋! 这份力道控制和精准程度,堪称神技! 屈突涛满心佩服,却又有些不甘。 他的射术足以称雄长门亭诸部族,可跟对岸秦將一比,完完全全落了下风。 箭囊里只剩最后一支箭,屈突涛抽出搭上弓弦。 这一次,他瞄准的是秦將马鞍一侧的箭! 对方连续嚇嘘他两次,绝不能轻易服输,叫秦人小视鲜卑部族! 屈突涛並无把握在射中箭的同时,不伤及对方人和马匹,拉弓时浑身紧绷,手微微有些发颤。 如果这一箭误伤,后果恐怕难以预料...: 屈突涛猛一咬牙,松弦出箭! 梁广一直用余光紧盯著他,见他张弓瞄准方向,大概就能猜到他心中想法。 梁广猛拽韁绳,踩稳马两腿夹紧鞍毡,白马长嘶著直跃起身子! 同时,梁广在身子半倾斜状態下射出第三箭! 屈突涛的箭率先射来,从白马身前划过! 他刚放下手中角弓,视线中心出现一处白点,径直向他面庞射来! 速度太快,离得太近,已来不及躲闪! 屈突涛脸色地变白,头脑瞬间失去所有念头,闭上眼心中一片哇凉! 忽地,他仿佛听到箭矢掠过带起的轻微“咻”声,左侧面颊传来些许痛感! 用手一抹,一片血红! 那支箭擦著他的面颊射过,箭簇划破脸上皮肉,留下一道头髮丝细的伤口! 证证望著手掌血跡,屈突涛竟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剎那间热泪盈眶! 抬头望去,对岸白马秦將放下角弓,面带淡笑地看著他。 屈突涛心头灼热,哪里还不明白,对方已是连续三次手下留情。 方才及时勒马,也是担心他失手之下伤及马匹,从而使得双方都下不来台。 若是那样,最后一箭就不只是擦破脸皮那么简单! 这是一份藏在凌厉箭势之下的善意! 屈突涛当即翻落马背,单膝跪倒,右手握拳抚於左胸! 虽然一时激动难以言语,却用行动表达了敬佩臣服之意! 不远处秦军阵地,李方带头欢呼起来,三千秦兵欢声雷动。 符登大笑声如奔雷,“梁侯三箭服鲜卑四部,定当传为后世佳话!” 云母车里,慕容娥英透过窗纱缝隙,远远望著溪流岸边。 她只看到梁广和屈突涛相隔溪流纵马追逐,相互对射,俏脸绷紧心惊胆颤。 直到屈突涛下马跪倒,她才轻抚高耸胸脯,长长鬆了口气。 “可恶小奴,还真是厉害!” 慕容娥英抿著红唇,眸光里流露丝丝爱慕,心中更是泛起诸多遐想。 这等脾天下的雄杰,才是值得我慕容娥英全身心託付之人! 可转念又想到,虽说自己把身子给了那男人,可两人年纪毕竟差了些,也不知他会不会嫌弃自己人老珠黄.... 慕容娥英对自己的容貌向来自信,可一时间也不免患得患失。 “要是能早些为他生下孩儿就好了~” 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窜出,慕容娥英自己也嚇了一跳,满脸娇羞地2了口。 却文想到,自己入秦宫十余年,肚皮从未有过动静,太医署调养多年也无效果,只怕是自己身子根本无法受孕.... 慕容娥英紧咬唇,心里阵阵揪紧,一想到此,她就越发感到焦躁不安...., 半坡上。 慕舆盛、可足浑霸、悉罗多三人面面相。 他们大致看清楚了两人之间的较量。 屈突涛射艺奇绝,不想人外有人,那秦將梁广一手神射更是惊为天人! 慕容越心里稍稍鬆口气,微笑道:“三位,这就隨我一同上前拜见吧?” 可足浑霸怒喝一声:“待我再跟此人马战拼杀一场!” 不等慕容越喝止,可足浑霸纵马衝下半坡。 一支白羽箭毫无徵兆地射来,迅急如电,擦著可足浑霸右耳金环“砰”地掠过! 箭簇撞击金环而后射飞,可足浑霸只觉右耳一疼,急忙勒马摸了摸,一手粘稠血液。 金环撕裂耳洞,血流不止! 可足浑霸面色大变,心中阵阵骇然! 惊怒之下向溪流对岸望去,不远处的白马秦將不急不慢地抽出箭矢,向他喊了声“一百步”! 秦將喊出的鲜卑语有些生疏,可他还是听懂了! 屈突涛急忙冲他招手呼喊,让他老老实实停在原地,不得再靠近。 可足浑霸咬牙咔咔响,跨骑战马驻足原地,愣是不敢再上前一步。 慕舆盛深吸口气,目光紧紧落在白马秦將身上。 “所有部民留在原地,不得擅动! 我等四人,前去拜见慕容夫人!”慕舆盛低声下令。 慕容越笑道:“隨我来!” 当即,慕容越领著四人趟过溪流,赶到秦军阵地。 梁广回到军中,角弓扔给支,与登一左一右侍立在云母车旁。 慕舆盛、悉罗多、可足浑霸、屈突涛跪倒在云母车前,以参见秦主之大礼, 参拜慕容娥英。 慕容娥英端坐车舆,说了些问候安抚之言,便让四人率领部民朝前引路,带领队伍前往四部驻地。 梁广面无表情地听著,慕容娥英仪態端庄,说话声还带著几分威严正气,和那日騮草场痴缠娇媚、呻吟婉转的模样判若两人。 也不知,哪一面才是这女人的真实面目..: 队伍再度出发,可足浑霸回到部民队伍里带队,其余三人隨秦军一同行路。 屈突涛主动上前攀谈,操著一口关东口音浓重的官话:“梁侯是我见过射术最为出眾之人,今后若有机会,当多多討教!” “客气!君马术出眾,我也正想请教!”梁广拱手。 “不敢!”屈突涛一脸惭愧。 要说马术,方才梁广跃马扬蹄左右开弓,马术不见得比他差。 如此说话,明显是给他留了几分顏面。 屈突涛看他眼,拱拱手心里多了些感激。 慕舆盛见登冷著脸,当即识趣不敢搅扰,打马走到梁广身旁。 “梁侯,我有一事不明,烦请指教!”慕舆盛拱手。 慕舆盛有三署郎官身,梁广便称呼道:“慕舆郎官请讲!” 慕舆盛笑道:“大秦兵甲之盛天下闻名,怎么如今却连一个慕容泓都对付不了? 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 悉罗多、屈突涛向他看来。 慕容越心里骤紧,有些担忧地看著他。 梁广淡淡一笑:“慕容泓能够叛逃北地郡,是利用陛下对他的恩待宽容。 陛下遣新兴侯慕容,前往北地郡宣詔,不想二人串通一气,做出背弃陛下、蛊惑鲜卑部民、聚眾叛乱之逆举! 陛下遣左军將军强永进驻郑县,本就是给慕容泓最后一次机会,望他及时醒悟主动归降。 不想,慕容泓又趁著慕容冲作乱平阳之际,偷袭秦军害死强永!” 梁广扫眼眾人,慕舆盛、悉罗多、屈突涛三人紧紧注视著他。 “陛下乃仁德之主,不忍心对受到叛臣蛊惑的鲜卑部民刀兵相向。 慕容、慕容泓、慕容冲三个乱逆贼子,却一次次利用陛下之宽容,鼓动部族叛乱作恶! 在三位看来,这人面兽心的慕容氏三贼,难道不应该尽数诛杀?”梁广反问道。 慕舆盛勉强一笑:“梁侯似乎没有正面回答在下提问?” 梁广锐利如鹰集的目光看著他,慕舆盛只觉心头微颤,好似两把利刃刺入眼中,让他本能地有些躲闪。 “慕舆郎官方才问题,可谓荒谬!” 梁广语气条冷,“陛下为全体关中鲜卑族群著想,才一直忍耐不愿大动干戈! 大战一起,扫灭叛乱,诛杀恶逆是小,牵连眾多无辜鲜卑部民是大! 鲜卑族群入关中十四年,多少部民在此安家生根。 陛下仁慈博爱,对关中鲜卑向来一视同仁。 慕舆郎官却把陛下仁善之念,认为是秦军作战不力,对付不了叛逆乱贼? 难道不是可笑荒谬?” 慕舆盛脸色郝红,懦著有些无言以对。 悉罗多笑道:“可秦军兵败郑县也是事实,梁侯如何解释?” 梁广转而看向他:“战场一时胜负而已,有何解释的必要? 陛下恩养慕容兄弟三人十四年,这三贼却不知恩义,屡屡做出悖逆恶举! 人不知恩义,与禽兽何异? 悉罗郎官难道认同三贼恶举?还是说,你悉罗部也想学慕容泓,辜负陛下恩义,与禽兽同流合污?” 悉罗多眼里闪过些恼火,乾笑两声:“我长安悉罗部深受秦主恩惠,自然不敢有负圣恩~” 梁广一笑:“正因为鲜卑族群还有悉罗部这样的忠义之臣,陛下才会命我和南康郡公,护送慕容夫人来此宣慰招抚! 而不是几路大军匯集长门亭,將这片青青草场变作尸骸遍野的埋骨场!” 慕舆盛、悉罗多、屈突涛皆是变了脸色。 梁广不加掩饰的浓烈煞气,令三人心惊肉跳。 “慕舆郎中~”梁广淡淡道。 慕舆盛忙拱手:“梁侯有何吩咐?” “烦请回稟悉罗腾、屈突铁侯两位大人,慕容夫人乘坐天子乘舆而来,照规矩,他们应该在五里外迎候! 慕容夫人希望儘快见到两位大人~” 慕舆盛抬眼一,见梁广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心中微凛:“请梁侯放心,两位大人已准备好迎接乘舆驾临! 在下先走一步,前去敦促~” “甚好!有劳!” 慕舆盛告罪一声,驾马匆匆而去。 悉罗多左右看看,李方、呼延略、支一眾虎士皆在打量他,好像在欣赏什么盘中美味。 悉罗多浑身恶寒,急忙道:“阿父年迈,只怕腿脚不便,未免耽误时辰,在下赶回去隨身伺候!” 梁广微笑:“也好,替我提前向悉罗腾大人转达问候!” “多谢梁侯!一定!”悉罗多拱手,也驾马跑远,溜得很快,显得很是慌张只剩屈突涛一人,身处秦军队伍里,他脸色变得不太自然。 “屈突郎官,你我接著探討一下骑射之道吧!” 梁广对他露出些和善笑容。 “.....也好,多谢梁侯赐教!”屈突涛笑著,却比哭好看不了多少。 第184章 小心悉罗腾 第184章 小心悉罗腾 生活在长门亭的鲜卑族群,以四大部族为首,屈突、悉罗、可足浑、慕舆, 皆是东部鲜卑四大姓氏。 四姓鲜卑人数远不只这些,长门亭四部只是其中分支。 屈突涛之父屈突铁侯,悉罗多之父悉罗腾,皆是前燕时期的骨都侯,属於大单于下设部族首领,既治民也统兵。 二人曾追隨慕容垂,在枋头挫败桓温北伐。 入秦后,二人获得昭义中郎將加官头衔,前些年还居住在长安,近来年事已高,便请辞回到长门亭,和部族民一起生活。 长门亭四部鲜卑,以二人最年长、德望最高。 可足浑霸是慕容母亲,景昭皇后可足浑氏族孙。 可足浑氏原本只是鲜卑小姓,因景昭皇后受宠,势力才在短时间內急剧扩张。 前燕末年,慕容在位,其母可足浑太后逼死慕容垂髮妻大段妃,强逼慕容垂娶自己的妹妹为妻。 慕容垂出奔关中,把睡过几次的可足浑氏扔在鄴城,带著小姨子小段妃远走长安。 可足浑霸这一支,在长门亭四部里较为弱小。 慕舆盛也是这一支慕舆氏部族的年轻首领。 其父慕舆长卿,三十年前在燕国也算一代名將。 可惜遇上了壮年时期的符秦名將邓羌,职关口一战,慕舆长卿兵败被俘,成为燕国重臣大將里,最早一批入秦之人。 慕舆盛是慕舆长卿在长安时所生,算是个较为地道的秦国鲜卑人。 队伍行进不久,果然见到悉罗腾、屈突铁侯二人,带著数十各部子弟赶来迎接。 两位部族首领年届六十,慕容娥英非常亲切地免去了他们的跪拜大礼。 一番寒暄过后,二老恭请慕容夫人入大帐。 三千兵马就驻守在大帐周围,四部鲜卑如此安排,倒也显现出恭敬臣服。 梁广和登巡视营地,安排好驻防轮换,饮食、水源格外注意,不能交由鲜卑人经手。 傍晚时,毡帐內生起篝火,烤羊酪浆盛满宾客身前。 慕容娥英特地把盘发改成髮辫,用彩丝扎成小辫,端坐毡帐正中主位。 梁广、荷登、慕容越为首的秦军將校居右,悉罗腾、屈突铁侯和四名年轻头领居左。 篝火歌舞,倒也热闹。 等到夜幕低垂之时,悉罗腾挥手令献舞的鲜卑妇女退下。 “夫人,三位將军~” 悉罗腾抚胸,微微倾身:“臣还有几个问题,烦请赐教!” 慕容娥英端庄頜首:“悉罗大人请说!” 悉罗腾褶皱满布的脸露出谦卑笑容:“天王陛下徵募我四部青壮为兵,只是为征討叛逆,还是另有用意?” 慕容娥英看了眼梁广和符登:“有关陛下詔令方面的问题,就请两位將军代为解答!” 符登沉声道:“遵照陛下詔令,等到平息叛乱,以四部鲜卑丁壮组建后军, 属於护军府统辖,与宿卫七军一同拱卫长安!” 屈突铁侯忙道:“天王陛下当真允许我族兵马成为宿卫军?” 符登不悦:“陛下詔敕,岂能有假?” 梁广笑道:“叛乱首恶乃是慕容泓,和一干枉负陛下恩义的慕容氏叛臣! 陛下相信,诸如长门亭四部鲜卑在內的相当部分鲜卑族群,不会受慕容泓蛊惑,参与到反叛之中! 鲜卑西迁,入秦十四年,陛下待鲜卑部族如何,相信诸位心里都有称量! 对於诸位而言,这是一次证明忠心,真正成为大秦臣民的机会!” 符登板著脸:“陛下授予四部少头领宣义將军之號,只等平息慕容泓之乱, 论功行赏,诸位便可留在长安任职! 悉罗腾、屈突铁侯相视一眼,低声议论几句。 慕舆盛、可足浑霸、屈突涛、悉罗多四人目露兴奋。 他们空有郎官头衔,可在关中氏羌、汉人排斥鲜卑人,对他们这些前燕贵族深深警惕的大背景下,他们这些鲜卑贵族子弟,极难得到符秦朝廷认可。 如今,慕容泓叛乱,天王符坚徵募鲜卑部民参与平叛,对他们而言,反倒是个博取功名,恢復祖上荣光的好机会! 慕舆盛、可足浑霸都是各自部族首领,与关东鲜卑的联繫,仅仅停留在父祖一辈。 对於慕容氏,他们並无多少天然归属感。 二人目露火热,看向悉罗腾和屈突铁侯,若非事前四部达成共识,统一进退,他们当场就要应下。 悉罗腾笑呵呵地道:“天王陛下恩德,我四部鲜卑感激不尽! 如此,我四部当奉詔,徵募两千五百部民,隨王师征討叛逆!” 符登脸上终於露出两分笑容。 慕容越也笑了,心里长鬆口气。 慕容娥英看了眼悉罗腾,眸光微闪,抿著嘴保持微笑。 梁广也笑,目光却在几位鲜卑头领之间来回打转。 看得出,慕舆盛、可足浑霸对於能够加入秦军非常兴奋。 悉罗多、屈突涛二人没什么自主权,两部也由悉罗腾、屈突铁侯做主。 悉罗腾答应得爽快,反倒令人生疑。 毕竟,他和屈突铁侯,可是前燕旧臣,部族世代为慕容氏从属。 投靠大秦对他们来说,並非唯一选择。 不管怎么说,此次长门亭之行还算圆满明日,四位少头人將会率领鲜卑部民,跟隨梁广一行返回长安。 篝火晚宴之后,登回营整备兵马,梁广和慕容越护送慕容娥英,前往悉罗腾备下的大帐歇息。 梁广和慕容越也將在附近毡帐留宿。 等到悉罗腾和屈突铁侯告退,梁广和慕容越也拱手准备退出慕容娥英居住的毡帐。 “请梁侯暂且留下,我有一事请教!” 慕容娥英冷不丁说道,语气平淡,梁广却骤然紧张,不知这女人又想搞什么名堂! 慕容越主动道:“臣先告退!” 梁广忙道:“劳烦慕容將军在帐外稍候,我还有事相商!” 慕容越愣了愣,点点头应了声,退出毡帐。 几个宫女也被慕容娥英屏退。 毡帐帘门垂落,內里光线昏黄。 慕容娥英莲步轻移,款款走来:“郎君让慕容越留在帐外,莫不是怕妾身会吃了你?” 梁广急忙后撤几步,指著她:“少来这套!有何事,赶紧说!” “郎君又凶妾身!” 慕容娥英著嘴,一脸滋然欲泣,“早知郎君吃干抹净就是这副嘴脸,那日说什么都不给你~” 梁广气笑了,那日分明是这女人先凑上来,还有脸倒打一耙? “四大部族还有不少人盯著,耽误太久惹人生疑,有事赶紧说!”梁广缓和语气。 “郎君近前些~”慕容娥英冲他勾勾手。 梁广无奈,上前几步。 慕容娥英嬉笑著,突然张开双臂扑入他怀里,手臂紧紧环在他腰间。 “半月不见,郎君可思念妾身?妾身可是夜夜梦到郎君2 慕容娥英紧贴著他胸脯,仰起头一脸娇憨。 “又发疯!”梁广嚇一跳,推了推她,这女人却像八爪鱼死死缠著他。 “快撒手!若被人进来看见..... 慕容娥英咯咯笑:“看见就看见!妾身陪著郎君砍头便是!黄泉路上有妾作伴,郎君绝不会孤单!” 梁广好笑又无奈,用力在她臀尖上掐了掐,被这女人一顿乱蹭,搞得浑身火气腾腾。 慕容娥英倒也没有一味痴缠,勾著他脖子,红唇凑到耳边低声道:“小心悉罗腾!妾总觉得他心思不纯!” 梁广微眯眼:“你好像对他很了解?“ 慕容娥英妙目翻白:“何止了解,他可是妾身亲舅舅!” 梁广一证,瞪著她:“为何此前不说?” 慕容娥英娇笑两声:“妾身生母乃是悉罗腾亲妹妹,生下妾不久便病逝。 故而,妾和悉罗氏早已没什么往来。 只是悉罗腾此人素有智计,方才见他答应得爽快,妾心里便生出些疑惑~” 梁广若有所思:“我也觉得这老虏別有用心~” 慕容娥英手臂环著他脖颈,红唇呵出热气:“若非担心郎君受牵连,妾才懒得戳穿他! 妾此番又立功劳,郎君打算如何奖励?” 梁广在她唇上啄了啄,低笑两声:“大不了下次还让你骑马驰骋一番~” 慕容娥英脸蛋红润,眸中浓情好似能拉丝。 趁著她痴瞬间,梁广轻轻挣脱开,“早些歇息,明日还要赶回长安!悉罗腾的事,我自会处理!” “郎君!~” 慕容娥英只觉心里一阵空荡荡,娇嗔著了脚。 梁广却不搭理她,径直走出毡帐。 慕容越站在毡帐外不远处,两手环抱低著头沉思著什么,见他走来,忙迎上前。 “劳烦慕容兄久候,这便走吧!” 慕容越看了眼宫女进出的毡帐,跟隨梁广一同往驻地营帐走去。 他心里不禁生出一丝疑惑,方才毡帐內,慕容夫人和梁广似乎是单独相处.:, 梁广看他眼,隨口笑道:“今日夫人见我骑术尚可,便生出些兴趣,向我討教了些骑姿、技巧。 慕容兄想来也知道,夫人酷爱骑乘.... 慕容越一证,笑道:“鲜卑儿女自幼便长在马背,夫人虽是女子,骑术却也不俗。 今日梁侯显露身手,夫人一定对你颇多讚扬~” “唉~夫人身份尊贵,她想討教骑术,我可不敢教~”梁广摇摇头。 慕容越失笑:“不瞒梁侯,我也觉得,此次出行,夫人心情不错,开朗活泼了许多~” “呵呵,办妥陛下交代之事,当然高兴!『 梁广隨口附和。 这女人何止是开朗活泼,简直是热情奔放... 当天夜里,梁广亲自带队宿卫,倒也无事发生。 翌日响午,队伍准时出发,浩浩荡荡折返长安.:::: 第185章 梁云点拨 第185章 梁云点拨 队伍在霸城留宿一夜,第二日响午回到长安。 慕容娥英乘坐云母车先行回宫。 分別时,梁广见窗纱后有人影窥视,扭过头装作没看见,若无其事地与慕容越、荷登说话。 慕容越率领鲜卑部民,进驻位於霸城门北侧的后军营地,休整三日后,便隨先锋军赴赴郑县征討叛逆。 分別时,悉罗多提出,想在长安城內游逛几日,领略秦都繁华。 悉罗多四人皆授杂號宣义將军,为第七品武官,职任后军幢主。 既是朝廷徵召武官,詔令上也没有明確规定,自然没有理由对四人进行人身限制。 除了不能前往新兴侯府,与叛乱嫌犯慕容家族私下接触,四人在长安相对自由。 梁广叮嘱了几句,便看著他们跟隨慕容越入了后军营地。 “你们先率队返回营垒,我与南康郡公入宫缴还詔命!” 梁广对李方吩咐一声,眼神著重往悉罗多四人身影了。 李方会意,和呼延略、支几人率领虎士队伍告退。 符登也命部將率领屯骑营先行撤离。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这四人今后能在梁侯魔下效力,也算他们有福。 只是,鲜卑族群毕竟不是我关中本类,究竟能有几分忠心,还须用时间来检验。 梁侯重用的同时,切莫忘了严加约束~” 符登看著他,憨厚面容含有的凝重严肃。 梁广略感意外,“郡公之言,我必铭记在心!“ 符登笑笑:“走吧,先入宫覲见陛下!” 二人跨上马,往宫城赶去。 荷登的话,恰恰证明符氏宗亲和各大公卿豪阀,对待鲜卑族群依旧存在矛盾心理。 他们一面认同梁广倡议的拉拢长安鲜卑,在关中鲜卑族群当中製造分裂,把叛乱的慕容王族和鲜卑族剥离开,加以区分对待。 一面又不能完全信任鲜卑人,敌视、隔阅、警惕短期內无法消除。 符坚也是同样心理。 命他以先锋都督身份,统领慕容越和鲜卑军,与符睿统领的中军区隔开,作为先头部队独立作战。 倘若鲜卑军忠心效力、奋勇廝杀,自然是皆大欢喜,证明梁广提出的分化鲜卑族群之策確实可行。 万一鲜卑军生出贰心,甚至临阵倒戈,影响的也只是梁广统率的先锋军,不至於影响中军和总体战局。 这些詔令之下的深层用意,梁广早在受命之初就已领悟。 符登方才隱晦提醒,也算是忠告之言。 告诫他莫要妇人之仁,一旦觉察鲜卑人有异心,当下狠手斩除。 如此,才不至於连累己身。 这位宗室大將看似粗獷憨厚,心思也有细腻一面。 赶到宣徽殿,二人照常覲见。 符坚在一阵刻意压低的咳嗽声中,详细询问了长门亭会面经过。 事前,梁广和符登达成一致意见,轻描淡写地略过了他和屈突涛的比箭经过。 以太子为首的相当部分臣僚,本就不赞同徵募鲜卑军, 大军出征在即,若再因此事节外生枝,只恐影响军心士气。 不管怎么样,长门亭四部鲜卑愿出兵助朝廷平叛,朝廷也应拿出应有的信任。 因为一点小矛盾破坏双方合作互信基础,实在得不偿失。 这並不算欺君,而是为大局著想。 符登被他说服,统一口径。 “文高且退下,回去歇息两日,大军出征后,好好辅佐巨鹿公,朕在长安等候捷报!” “谢陛下!臣一定辅佐巨鹿公儘早平息叛乱,不负陛下重託!” 符登告退,离开大殿。 符坚斜靠小榻,掖了掖织锦披袍,看向殿中侍立的梁广: “当日太子宫临湖殿之事,朕已责备过太子,都是一家人,你切莫往心里去......咳咳~“ 梁广下拜:“陛下言重!臣不敢!” 符坚揉搓眉心,略微乌青的面容满是倦怠:“巨鹿公年轻气盛,初领军国重事,难免生出骄恣之心。 朕已经当面训诫过,类似之事绝不会再发生!” 梁广叩首:“陛下回护之心,臣感激不尽!” 符坚示意他起身,“你是盈儿夫婿,也是朕的侄女婿、小卿家,朕视你如半子,自然不会让你受委屈! 此去郑县好好打几个漂亮胜仗,朕给你加官晋爵,必不吝嗇赏赐!” “臣叩谢陛下!陛下对臣的恩德,臣唯死以报!” 梁广再度即首,心里也不禁涌出股股暖流。 论宠信,天王对他当真没的说。 以符坚的人格魅力,换作三十年前,他也心甘情愿为其尽忠效死。 只可惜,世事沧海,天王之后,他和符秦的缘分算是到头了..., 符坚捂嘴咳嗽,挥手示意他退下。 梁广拱手:“陛下,臣还有密事启奏!” 符坚頜首:“说吧!” “据臣观察,长门亭四部鲜卑,慕舆部、可足浑部,与关东牵连不深,可著重辟用。 屈突部、悉罗部,因屈突铁侯、悉罗腾本就是前燕旧臣,悉罗腾本人还曾是慕容垂幕府僚臣。 四部里,悉罗部势力最大,不能不用,不能不防! 臣想寻机敲打悉罗部,必要时,可能会处死几个慕容氏之人,以效尤!” 符坚微微皱眉:“可是发现悉罗部有不轨举动?” “暂未发现,臣已派人盯紧悉罗腾之子悉罗多!臣以为,若有隱患,应该在出征之前消除!” 符坚略作思索,“慕容及其家族,还有留在长安的其余慕容氏之人,若查出任何不轨阴谋,朕许你便宜行事!” 梁广躬礼:“臣遵旨!” 如此,他就算掌握了长安所有慕容氏的生杀大权。 待梁广退出大殿,过了会,赵整匆匆赶来,奉上药散。 符坚取温水服下,过了会面色渐渐红润,原本气短乏力的身子恢復些活力。 “若是这些药散能保朕十年寿命,朕当扫除宵小叛贼,再出关东与慕容垂一决高下! 只可惜~” 符坚捻著一枚石散,长长嘆息一声,放入方盒搁在案几一角。 如今,他已离不开此物。 赵整挤出笑:“陛下让太子掌理国政,有陛下教导,太子定能再现大秦荣光,做一位继往开来的有道明君!” 赵整侍奉多年,是符坚身边最信任的家臣,私下里说话无需太多顾忌。 符坚苦笑摇头:“太子也是你看著长大,他有多少能耐,你岂会不知? 你这老奴,也无须用这些话宽慰朕” 赵整笑呵呵道:“与陛下相比,太子自然略有不如。不过还有阳平公、尚书令权翼、南康郡公符登这些股肱之臣,陛下大可不必忧心。” 符坚嘆口气:“阳平公和权翼都已不再年轻,荷登虽勇,却无辅政之才。 原本,杨定和梁广,是朕留给太子的左右臂膀。 只可惜,太子和梁广已生嫌隙,未来再难互信..... 赵整隨口道:“梁广勇略兼备,派他出任方伯,镇守一方,为朝廷屏障,既能人尽其用,也免得留在长安与太子不和~” 符坚愜了愜,看他一眼:“如此解决,倒也不错..:..” 赵整轻轻打了下嘴巴:“瞧奴婢这张臭嘴,又多话了!军国重事,奴婢可不敢多问!” 有宫人送来汤药,赵整接过轻轻吹凉,送到符坚案前。 符坚一口气喝完药,又埋入一堆堆奏疏中.... 回到府邸,梁广先赶去探视梁云。 后园湖边,梁云在几名僮僕照看下,正在临湖垂钓。 这是他为数不多离开屋院的户外活动,也只在风和日丽的好天气里进行。 说是垂钓,常常没坐一会便睡著,鱼竿、饵料都是由僮僕操持。 长门亭四部鲜卑共计两万多人,若不加以招抚,一旦受到慕容泓鼓动,长安附近立时就会出现一支万人鲜卑叛军! 这两千五百鲜卑部民,皆是四部青壮,把这批人掌握在手,就能让四部鲜卑俯首效命......“ 梁广摆弄一根鱼竿,把此行经过详详细细讲给梁云听, 梁云倚坐扶椅,一杂白须压在风帽护颈下。 日头明媚,已有两分夏日炎热,湖边泛著微风,未免著凉,梁云还是穿著厚实。 “我儿认为,鲜卑人究竟能否融入大秦?” 梁云越发瘦削,以至於容貌都有些变形,一双眼晴变得狭长,单薄眼皮下, 眼珠有些微凸。 “孩儿以为,鲜卑人融入大秦的关键,在於改变其游牧习性!” 梁广甩出鱼鉤,不远处水面“扑通”一声响。 竹竿、蚕丝、麻线製成的渔具,自然享受不到拋线滑轮的乐趣。 “单靠游牧,支撑不了族群大量繁衍。 粮食的获取,还得靠农耕。 假使鲜卑人学会耕种,有了固定粮食获取途径,很快就能適应安居乐业的生活。 能一年到头吃饱饭,对抢掠的需求自然大大降低。 不只是鲜卑人,氏羌汉人.....所有族群,最大的需求就是吃饱饭!” 梁云安静听著,泛黄双自涌出些光亮:“我儿所言,粗浅却文是世间真理! 可你想过没有,你所说的这些,已经超出一个臣子所能做、可以做的界限! 非圣王者,不能为此道!” 梁广一愜,失笑道:“孩儿只是有感而发,並未多想! 鲜卑族群定居关中十四年,可孩儿在长门亭所见,多数鲜卑部民,仍然保持游牧习性,耕种水平远远落后於关中诸族。 这是朝廷治政失当之处,没能抓住时机促进族群融合,只是单纯地把人从关东迁往关中..:..” 梁云幽幽低嘆:“陛下乃一代雄主,却终究不是完人。 若是当年下定决心,在入秦之际就除掉慕容氏,何来今日天下烽烟之患?” 梁云忽地伸手抓住他:“陛下失策之处,你当引以为戒! 切记,不可为小仁而失大计!” 梁云的手已是瘦如枯木,此刻却是进发出好大劲力。 “阿父教诲,孩儿铭记在心!” 梁广轻声安抚,忍不住低声问:“阿父似乎早已看出孩儿志向?” 梁云笑笑,萎黄脸上虚弱病:“你心中究竟有多大志向,为父不便揣测。 你驍武强悍,沉鷺有谋,对待部曲僚属恩威並重,对士伍百姓广施仁义.::: 有这些,足以助你成就一番功业,宗族交给你,为父再无遗憾....., 梁云一阵短促咳嗽,梁广接过僮僕手中蜜水,亲手餵他喝下。 梁云摆手,示意周围僮僕退下。 梁广看出他有话要对自己说,搬动马扎坐近些。 “大秦国势已颓,陛下依靠药散勉力支撑,一旦山陵有变,就算太子能顺利登位,其能力、威望、德行也不足以掌控全局!” 梁云紧紧抓住他手,一双眼鼓睁著,声音略显沙哑, “可大秦立国三十余年,符氏在关中威望,短时间內无人能够取代。 若是太子不容你,当主动退让,避其锋芒,万不可逞一时之气!” 梁广点头:“阿父放心,我已做好出镇州郡的打算!” 梁云露出一丝欣笑,旋即文正色道:“秦州、河州、陇西之地,太过混乱, 且姚驻军天水,姚羌人望暂时无人可及,决不可去! 益州、梁州,巴蜀汉中之地,战火已起,且容易遭受晋军攻打,为次选之地!” “阿父认为的上上之选是?” 梁云语气凿凿:“并州!西河、平阳为上上选,上党、乐平、新兴次之!” 梁广紧锁眉头,迅速在脑中盘算。 之前,他只是隱隱认为,去并州是一条退路,既能安身,又不至於彻底脱离关中。 可究竟去哪里为好,一直拿不定主意。 梁云给他圈出大致范围,让他有种拨开脑中迷雾的感觉。 “孩儿明白了! 上党(山西长治)、乐平(山西阳泉)与冀州隔太行相望,若是慕容垂在关东做大,势必进取并州! 届时,两郡將面临燕军兵锋! 新兴(山西忻州)较为偏远,土狭民寡,又毗邻原代国拓跋鲜卑部。 唯独西河(山西离石)、平阳(山西临汾)接邻关中,农垦较为成熟,有一定民眾数量,且战火较少,可作为棲身之地! 两相比较,自然是平阳最佳!” 梁广不住点头,心里有种豁然之感。 平阳,这处极少出现在他视野里的地方,此刻却是印在心头。 “不错~我儿一点就透!你能想明白,为父就放心了... 梁云满怀欣慰,又郑重道:“并州刺史王腾和驃骑將军张蚝驻守太原,这二位也得小心应付! 还有鄴城长乐公符不,若是他能在河北挡住慕容垂,反倒对你更有利!” “多谢阿父点拨,孩儿心中已有谋划!” 梁广笑得很开心。 梁云毕竟戎马一生,足跡踏遍北方州郡,许多自已想不到的问题,经他一说便恍然大悟。 人生经验在此刻发挥巨大效用。 梁云说话太多有些气喘,“我儿切记,关中是氏人故土,要想成事,离不开族群支持..... 可氏人毕竟只占少数,要积聚实力,还得拉拢其余诸族,重用汉人士族,善待诸族百姓..:: 梁广紧握住他手,“阿父教诲,孩儿时刻不忘!” 梁云说完,精力明显衰弱不少,“这些话,本想等你成婚以后再说,可为父残败之身,不知哪一日就咽气,早些说了,也算了却心愿..:::” 梁广眼眶一热,咧嘴笑著:“只愿阿父保重身子,好让孩儿多多聆听教诲~” 梁云勉强笑笑,“有些乏了,送我回屋歇息会~” “好!” 梁广唤来僮僕,插上抬竿,小心护送梁云回宅院... 第186章 娘子登门 第186章 娘子登门 待梁云歇息,梁广也准备回后宅。 迴廊下,他负手走得很慢,思索著方才湖边垂钓时所言。 关东遍地烽烟,慕容垂这杆大旗立起,丁零、乌桓、扶余、鲜卑、汉家士族...:..纷纷前往投效,大燕復国几乎在一夜间完成。 长安朝野,鲜少有人看好坐镇鄴城的长乐公不,有能力压制住慕容垂。 符不兵败、鄴城丟失似乎进入倒计时,现在唯一要考虑的是,符不能够支撑多久。 梁州、益州战事焦灼,秦普两军互有胜负。 上洛郡、商洛道、武关一线,右军將军梁成增援及时,已打退袭扰普军,重新夺回武关。 陇西、天水、金城一带,乞伏部面临梁州刺史梁熙、都督秦河二州诸军事姚夹击,叛乱声势暂时被控制住。 镇守洛阳的平原公暉压力也不小,南边面临普军出襄阳威胁南阳,东面滎阳失陷,大將毛当战死,面临慕容垂燕军兵锋逼近。 广平公符熙、左卫將军竇冲战慕容冲於蒲坂,慕容泓占据郑县、华泽,號称拥兵十万。 外部战火不断也就罢了,最使得人心离散的是天王病情。 诸氏豪阀都在为各自著想,以杨腾、杨壁、杨定为首的仇池杨氏,自然是坚定站队太子荷宏。 外戚苟氏与太子也是亲族,同样也是太子拥是。 其余毛氏、强氏、樊氏实力稍弱,继续支持太子依附符氏,是他们唯一选择。 可太子宏缺乏人主魅力和手腕能力,能否在天王之后,维繫秦统治犹末可知。 鄴城符不、洛阳符暉,论人望能力不比符宏差,能否甘心臣服长安政权也是未知数。 江山飘摇不定,诸氏在忠诚之外,更多考虑自家宗族存亡。 魏郡申氏、清河崔氏这些关东士族,对天王之后的长安政权失去信心,也在图谋东归。 梁广站在廊桥边,望著桥下一池碧水。 咕咚一声,一只蛤从莲叶落入水中,激起一汪涟漪。 眼下的长安、大秦,也如这一池碧水,表面平静,实则经不起重物坠落。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天王符坚的生死安危,就是击碎长安平静的最后一块落石。 “阿兄!” 梁安声音打断思绪,“阿兄,有贵客登门,正在中厅等候!” “何人?” 梁广没什么心情接客,只想回寢房好好睡一觉。 “阿兄一见便知!” 梁安笑容促狭,“提醒阿兄,这位贵客万万惹不起,阿兄还是火速赶去!” 梁广也笑了,“安弟怎么也打起哑谜?” “阿兄还是快去吧!”梁安催促道。 梁广折向中厅而去,倒要看看是哪位惹不起的贵客。 跨进厅门,便见堂下负手背对著站立一人,束冠穿广袖衫,身姿纤细苗条, 从背影看像是个俊俏郎君。 梁广暗暗狐疑,他所结交的友人里,怎么想不起还有这一位? “贵客登门,有失远迎!” 梁广拱手笑著,快步走上前。 “敢问郎君是.....“” 不等他话说完,来客转过身,一张巧笑倩兮的鹅蛋脸映入眼,一双明眸含情带怯地看著他。 “盈儿!” 梁广惊喜不已,这俊俏郎君竟是盈! 一时间,梁广只觉浑身毛孔都舒爽了,一趟长门亭往返辛苦一扫而空。 “盈儿还未过门,便主动登访夫家大门,传出去只怕有些不合礼法“”梁广逗趣。 符盈瞪著他,光洁下頜扬起:“今日登门的是符郎君,梁侯休要胡乱称呼!” “是是,符郎君请坐!容在下为郎君烹茶!” 梁广牵她手,符盈娇哼一声甩开,自顾自地走到一旁圈椅坐下,四平八稳的感觉让她颇为新奇。 “梁侯家中陈设颇具一格,不错不错!” 符盈打量中厅装潢布置,老气横秋地夸讚一句。 “就是少了些草帷幅,风格过於刚硬,缺乏柔和搭配,不太协调! 我看等成婚以后,还得由女主人来装点装点~” 梁广直点头:“府邸之內,自然是夫人做主!” 符盈眼眸忽闪:“当真?” 梁广指了指自己:“连为夫,也唯夫人之命是从!” 符盈唇角上弧:“既如此,就请梁侯把府內姬妾全都请出来,让本郎君一一过目!” 梁广笑容僵滯,苦著脸拱手:“盈儿莫胡闹,这府里仆奴都没配齐全,哪来什么姬妾?” “当真没有?”符盈眸光审视著他。 梁广好笑不已:“盈儿当我是杨定,家大业大,把家都耗费在养姬妾上?” 荷盈白他眼,稍稍探出身子嗅了嗅:“可梁侯身上一股胭脂味,从何而来?” 梁广微惊,急忙抬手嗅嗅,身上的確有一股暗香,是慕容娥英那女人身上沾染的。 “呵呵,方才入宫覲见陛下,张夫人带著宫女也在,想是御前奏答时沾上。 ”梁广面不改色。 荷盈有些不信,狐疑地咕儂两声。 梁广急忙岔开话题:“盈儿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荷盈微微鼓嘴:“你回到长安,不来公国府拜见也就罢了,还不许我亲自上门来瞧瞧?” “岂敢啊!” 梁广大声叫屈,“今日事急,我打算明日去的。” 符盈樱桃色的唇瓣微,看得梁广心里直痒痒,只想扑上前狠狠啃一番。 就在梁广准备伸手把她拽入怀里时,只见这妮子突然柳眉,脸蛋有些然。 “盈儿,可是公国府出了事?”梁广急忙问道。 符盈摇摇头,犹豫著声音放轻:“太子宫酒宴上的事,我都听说了... 此事,的確是太子、巨鹿公几位兄长做的不对,我代他们向你赔礼道歉! 你別跟他们一般见识,不要生气,好吗? 符盈俏脸紧绷,满含忧虑地看著他。 梁广失笑:“就为这点事,值得盈儿乔装打扮,亲自登门来见我?” 符盈懦著:“人家也是担心你和几位兄长生出嫌隙.... 梁广摇摇头:“你是你,他们是他们,不可混为一谈!” “可是~”符盈迟疑著,“太子、巨鹿公也是我兄长,今后既是君臣,也是一家人,我不希望你们之间產生隔阁....:” 梁广看著她,想了想问道:“若今后矛盾不可避免,或是政见不同,或是立场不一,盈儿会怎么选?” 符盈並未做多想:“妾自当追隨夫君!不论如何,妾永远支持夫君!” 梁广咧嘴笑了,忽地伸手抚了抚她细嫩脸蛋:“盈儿你要记住,首先,你是我妻,之后才是符氏宗女!” 符盈原本娇笑著想要躲开,听到他的话不由一愣:“你这话..::.何意?” 梁广笑笑,声音轻柔:“我的意思是,假使今后离开长安,只能委屈盈儿与我一同远赴外州.... 符盈抿著唇:“即成夫妻,自当生死相隨!夫君在何处,妾的家就在何处!” 梁广心头一热,握住她手轻轻一拉,將她拥入怀中,不等她挣扎便印上那翁张唇瓣.:::: 片刻,盈扭动身躯挣扎著推开他,满脸通红一阵急喘气,羞恼地瞪他一眼,只留下一句“我先走了”便慌张跑出厅门,带上女婢隨从离开府邸。 梁广望著少女满面羞红而去,摸摸嘴角不禁一阵回味。 想到方才二人间的话,他心头文略微阴沉。 顾及符坚、符融对他的恩情,他这双手,本不想轻易沾上符氏鲜血。 可將来事,谁又能说得准。 真到那一日,希望盈还能恪守今日之言..:. 第187章 悉罗父子的图谋 第187章 悉罗父子的图谋 翌日响午,梁广回到虎军营垒。 全军虎土正在打点行装,准备下午进驻霸城门北侧的后军营地。 明日正午之前,先锋军一万步骑兵马將会集结完毕,后日一早拔营出征。 虎责军本就是成卫宫城的机动力量,暂时外调出征,也不会影响宫城禁中的防务安排。 校阅台上,孔屯展开一幅关中行军图,充当人形支架,以供梁广和赵鹿、呼延略等部將查阅。 昨日,三十名梁氏私兵充作斥候,先行赶赴郑县打探敌情。 以每五人为一编队,渭南留四队,渭北留两队,重点监察叛军动向。 敌情暂未传回,梁广和部曲们只能就行军图做一些先期作战规划。 李方和孔佃夫驾马赶来,匆匆跑上校阅台。 梁广示意赵鹿几人接著討论,和李方走到一旁。 “昨日一早,悉罗多四人离开大营,在城中四处閒逛。 悉罗多、可足浑霸去了东市一间乐楼,留宿一夜。 慕舆盛、屈突涛去了新兴侯府,见殿中將军张旬率禁兵看守森严,没有多作停留,在西市游逛一圈,下午便回到大营...... 李方飞速说著,把跟踪盯梢得来的消息如数陈述。 梁广略一想:“问题果真出在悉罗多、可足浑霸二人身上?” 李方嘿嘿一笑:“今日清晨,夜禁刚刚解除,悉罗多便一个人离开乐楼,前往东市一间皮货铺。 你猜猜,他去见谁?” 梁广笑骂:“少卖关子!” 李方又笑:“你可知,慕容垂在长安还有个小儿子,名叫慕容柔?” 梁广大吃一惊:“这我倒是不知!” 孔佃夫拱拱手:“回稟少君,仆已查明,这慕容柔的確是慕容垂入秦以后所生,生母似乎是府中一姬妾。 慕容垂以其体弱多病为由,自幼便將其送给內者令,一位名叫宋牙的宦官收养!” “宦官?宋牙?”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梁广微皱眉头,慕容垂一个燕国降臣,竟然把自己的儿子,送给秦王宫里的宦官做养子? 內者令负责宫廷內部起居事务,掌管帐臥具的清洁和更换,职位不高,却能出入禁中,接触到帝后身边机密。 李方又道:“这宋牙五十多岁,当年代国灭亡,跟隨幼主拓跋一同入长安,比慕容垂还早来几年,此后便一直留在宫里侍奉。” 梁广眉头愈紧:“照此说,这宋牙和慕容垂本无关係才对?” 李方摇头:“可拓跋掛和慕容垂关係匪浅! 你可知,二人之间有何亲戚关係?” 梁广一脸茫然。 这两个人,年龄相差半个世纪,却都是四世纪末,北中国最声名赫赫之人。 可二者间的姻亲关係,还真有些厘不清。 李方一拍巴掌:“简单说,拓跋的祖母,是慕容垂的亲妹妹! 慕容垂,是拓跋的亲舅公!” 梁广瞪了瞪眼,没想到二者间还有这层关係。 “如此说来,这宋牙极有可能在入秦之前,就和慕容垂有过往来联繫!”梁广若有所思。 李方一脸肯定:“这也就解释得通,为何慕容垂要把儿子送给宋牙! 这宋牙,弄不好就是慕容氏安插在秦宫的细作头目!” 梁广负手了两步:“悉罗多前往皮货铺所见之人,就是宋牙?” “不错!” “慕容柔可在?” “我撒出去的眼线,只发现宋牙一人! 慕容柔年纪不大,名义上和慕容氏早已无联繫,故而不在慕容氏禁令之內! 我还查出,自慕容圈禁在府上,慕容柔也住进新兴侯府,理由是照顾臥病在床的慕容盛!” “慕容盛?” 梁广目露疑惑,又是一个不甚了解的名字。 李方满脸兴奋:“这慕容盛说来也有意思。 他是慕容宝之子,还不到十三岁,与慕容柔分属叔侄,年纪却相差不多。 有传言称,慕容盛的生母,是慕容宝亲兄长,慕容令之妻丁氏! 慕容宝与寡居的长嫂私会,生下慕容盛!” 正”” 梁广拍拍额头,慕容氏的关係可真够乱的,叫人理起来头疼。 李方又笑道:“慕容柔、慕容盛这一对小叔侄,年岁相当,自小关係也不错。 一个被送给宦官当养子,一个被扔在新兴侯府无人问津。 慕容垂举家外逃,他们两个都被各自父亲拋弃在长安。 悉罗多约见宋牙,你猜,会否和两个慕容小辈有关?” 梁广又了几步,低头一阵寻思。 不管怎么样,悉罗多偷偷去见宋牙,一定有不可告人之目的。 慕舆盛、屈突涛在新兴侯府附近徘徊,是思念旧主之心作票? 还是单纯好奇慕容一家当下处境? 不论哪一种,他们四人都踩到了自己划设的红线。 长门亭四部鲜卑,决不允许和慕容氏王族有任何瓜葛! 梁广对李方道:“你持我令符,带两队虎士赶到新兴侯府,把慕容全家押送至后军大营! 我进宫请旨,即刻抓捕宦官宋牙,请大內官赵整严查禁中与宋牙有往来之人!” 李方迟疑道:“后军大营有鲜卑军驻扎,要不要换一处地方?” “不必!就是要当著全体鲜卑兵卒面,好好审一审这些心思不纯之人!” 李方应了声,带著孔佃夫匆匆而去。 梁广唤来赵鹿、呼延略几人,命他们全权负责统领虎责军进驻后军大营,他自己则跨马往宫城赶去。 慕容柔,慕容盛..:::.看来,还是得用慕容氏的血,让四部鲜卑认清现实! 后军大营,梁广赶到时,慕容越已遵照命令擂鼓点兵,两千五百鲜卑兵聚集在校场上。 这群临时徵募的僱佣兵,还不算正式秦军。 平时骑马放牧、游猎就相当於军事训练,骑射自然出眾,对於阵列布置却没多少经验。 梁广站在校台上,扫视著校场上歪歪扭扭的队列,有不少甚至挤作一团,像一支散兵游勇,没个章法。 慕容越有些惭愧:“时间仓促,还未来得及训练阵列,请都督恕罪!” “无妨,鲜卑军以马术、骑射见长,自然要发挥其效用。 阵列之道,反而不急於一时。” 梁广隨口安抚,对於如何使用这支鲜卑军,他心里已有初步想法。 慕容越看了眼梁广身后,王镇恶、向靖两个虎虎少郎,王镇恶手持鑌铁蛇矛,向靖双手持板斧。 二人左右侍立,宛如哼哈二將。 “都督突然点兵聚將,难道是朝廷下令,要我们先锋军提前出发?” 慕容越忍不住低声问,心里有些懦懦不安。 “慕容將军待会便知!” 梁广微露笑容,又忽地低声道:“慕容兄,待会不管发生什么,都请务必保持镇定! 你是陛下之臣,大秦之將,与叛臣慕容氏再无半点干係! 你这一支,將会成为全新的、忠於陛下的慕容氏!” 慕容越证地看著他,目光忽明忽暗,好似明白些什么。 他低下头沉默了会,嘆口气:“请都督放心!” 梁广拍了拍他臂膀,没有再说话。 慕容娥英,慕容越,就是他为关中鲜卑族群打造的新领袖。 其余慕容氏之人,有用时可留,无用时可杀。 慕容氏作为东部鲜卑的名片存在太久,短时间內难以彻底消除其对鲜卑族群的影响。 慕容垂一系,和慕容、慕容泓一系已经分裂。 那么他再人为製造出慕容娥英、慕容越一系,用来当作吸引鲜卑族群的旗帜,似乎也是一条可行之路。 慕容氏的祖传技能就是內斗,而且是有你无我、你死我活的死斗到底。 在如此惨烈的內斗下,分裂是必然的。 燕国臣民和东部鲜卑族群,早已习以为常。 他们会自发选择对自己最有力、实力最强的一方。 通过慕容娥英、慕容越来掌控这部分鲜卑族群,今后再逐步淡化慕容氏影响,把鲜卑人彻底纳入国家百姓群体,完成从游牧到农耕的转变。 今日,就是要打碎慕容王族,在鲜卑族群中至高无上的天然统治权。 让这两千五百鲜卑青壮知道,慕容氏子弟,不等同於他们的天然领袖! 他们应该效忠於拳头最大最硬的一个! 第188章 扫灭慕容第一刀 第188章 扫灭慕容第一刀 悉罗多、慕舆盛、屈突涛、可足浑霸四人也来到校台,他们相互嘀咕几句,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梁都督把我们叫来,还把我族儿郎聚拢,一个个傻站著,究竟有何事?” 等了会,可足浑霸有些不耐烦,在台上走来走去。 梁广警他眼:“回到你的位置站好,耐心等候。” 可足浑霸装作没听见,一指头顶烈日:“日头大,晒得很,我可不陪你们傻站著~” 可足浑霸说著就要走,王镇恶“”地铁矛地:“放肆!都督擂鼓聚將你迟来已经不追究罪责,还敢擅离?回去!” 可足浑霸眼中凶光毕现,狞笑一声:“哪里来的小氏奴,胆敢教训我?” 王镇恶大怒,看了眼梁广,把火气压下去。 可足浑霸口无遮拦的辱骂声,把慕容越和慕舆盛嚇一跳。 慕容越厉斥:“都督尚在此,你敢擅离? 藐视军纪,杖三十!” 可足浑霸冷冷看著他,一口浓痰吐在他脚边:“慕容越,莫要以为秦主封你做护鲜卑校尉,你就能管到我头上? 你想统领这些鲜卑儿郎,还要看我们四部认不认你!” 慕容越脸色铁青,紧拳头怒视著他。 梁广忽地出声,语气冷淡:“陛下詔令下达,慕容將军就是四部鲜卑之首, 用不著谁来认可! 不只是四部鲜卑,关中所有鲜卑族群,都在慕容將军治下!” 可足浑霸冷笑:“我不服!更不认!我的部民,由我说了算!” 梁广懒得看他,一招手:“可足浑霸藐视军纪,侮辱上官,杖四十,掌嘴二十!” 梁广一指屈突涛,“由你率本幢士伍执行!” 屈突涛脸色一变,咬牙站著不动。 可足浑霸拔刀环指眾人,最后指向梁广:“你把我们骗到长安,就是想找藉口杀掉我们,夺走我们的部民! 早知你们这帮氏贼没安好心,倒不如率领部民归顺慕容泓,杀进长安杀光.., 不等他骂完,梁广突然抬脚向他走去。 可足浑霸咬牙发狠,举刀狠狠劈来慕舆盛、悉罗多、屈突涛大惊失色,齐声喝止让他住手! 可足浑霸本就是暴烈脾气,此刻怒火上头哪里听得进。 梁广稍稍侧身,一刀劈空,可足浑霸大吼著又要挥刀,梁广陡然出手扼住他握刀手腕! 可足浑霸挣脱不开,惊怒著用鲜卑语怒骂,拎起拳头向他面上砸去! 梁广突然拧住他手腕,后撤一步,拽住他一条胳膊,往自己撤步方向猛地一拽! 可足浑霸只觉一股巨力拖著他往前,身子要时间失去平衡向前栽倒! 梁广曲腿顶膝狼狠击中他下巴,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一声頜骨碎裂声响! 可足浑霸喉咙里发出惨叫声,手中刀掉落,倒地挣扎惨嚎,一张脸满是血污,碎裂的黄牙吐了一地,大张著嘴巴无法合拢,鼻子以下的脸彻底扭曲变形! 王镇恶、向靖继续持矛抱斧,侍立在梁广身侧,冷眼看著校台上打滚惨嚎的血人。 慕舆盛、屈突涛、悉罗多三人满面骇然,睁大眼看著面无表情的梁广,浑身微微颤慄。 可足浑霸是四人里最勇猛之人,也是四部鲜卑年轻一辈的绝对强者,论步战马战无人胜得过他。 正因他勇猛无匹,才能收服一些散居部民,组建自己的部族。 如此驍勇之人,方才竟然挡不住一招! 他们早就听说过,这梁都督有虎將之名,却方万没想到,竟然强悍到这般地步,令人心生恐惧! 校场上,有鲜卑部民骚动起来,他们是可足浑霸的部族。 慕容越急忙衝著校场,用鲜卑语大吼几句。 可惜他威望不够,鲜卑部民也不认识他,当即就有上百名鲜卑兵脱离阵列, 向校台聚拢。 梁广看嚮慕舆盛三人:“就请三位向部民们解释清楚,可足浑霸违反军纪, 正在接受惩罚! 所有人不得妄动,否则同罪论处!” 慕舆盛最先反应过来:“请梁都督放心!” 他抬头看了眼,只见梁广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心中一凛,急忙跑下校台,骑马衝进校场,指挥自己的部民镇压骚乱鲜卑人! 悉罗多、屈突涛也急忙抚胸行礼,配合慕舆盛安抚族人。 有三人出面,围拢校台的数百个鲜卑人被驱散。 可足浑霸躺在校台上哀豪呻吟,身躯蜷缩成团,却是无人理会他。 慕舆盛三人回到校台,从可足浑霸身边走过,皆是低著头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 那满地碎牙,一张脸血污满布的样子著实可怖。 可足浑霸堪称族中勇士,在梁都督手中却像只软弱无力的羊羔..: 慕容越犹豫了下,走到梁广身旁,拱手低声道:“都督,还是让人把他抬下去,找来医工治伤......” 梁广看著他,“慕容兄,心慈手软可压服不了这群部族民! 与可足浑霸同样想法之人不在少数,何不趁此机会以雷霆手段服三部?” 慕容越证了愜,脸色渐渐变了:“都督是想处死可足浑霸,让其他三部瓜分其部民?” 梁广笑笑:“本不想这么快动手,他挑畔闹事拔刀相劈,正好杀鸡猴!” 慕容越看了眼慕舆盛三人,“可是,我担心其余三部会有自危之感....:” 梁广摇头:“放心,我自有分寸。” 说罢,梁广负手走开,不打算就此问题多做解释。 慕容越足够忠心,能力也不错,就是关键时刻有些优柔寡断。 部族吞併本就是常事,鲜卑人接受起来毫无心理负担。 一旦三部吃下可足浑霸一部,今后所谓四部共进退的联盟关係也將不復存在。 相反,三部之间还会彼此警惕,谁也不知下一个遭兼併的是谁。 慕容越看不透这一点,以他的性格不適合做部族首领,做个忠臣倒是不错。 当然,他现在忠诚的对象是坚。 等到符坚不在,太子符宏对他可是毫无信任可言。 届时,除了跟隨自己,他也无路可走。 小半时辰后,李方和殿中將军张旬,率领数百甲士,押送慕容家族老小三十余口到来。 其中还有个头髮白的老宦官,內者令宋牙。 慕容越大吃一惊,“都督,你这是要?” 王镇恶一脸严肃:“慕容將军,有人密谋联络慕容垂旧部,意图营救叛臣之子! 此人,就在这校台之上!” 悉罗多见到宋牙时,两眼瞪大,腿脚不自觉地哆嗦起来。 等见到人群里的慕容柔、慕容盛,他几乎快要站不稳。 向靖扛著板斧走到他身旁,嬉笑道:“悉罗將军似乎有些腿软,我来扶你!” 向靖不顾悉罗多挣扎,拽住他胳膊拖到梁广身前。 “梁都督~” 悉罗多当即跪倒,哭丧著脸,“我~” 梁广微笑:“悉罗將军有话请说,迟了慢了,再想说可就没机会了~” 向靖双手持斧,对准悉罗多脖颈一顿比划,似乎很想试试,用梁广这柄重斧剁脑袋的感觉。 校场上的鲜卑兵又有些骚动起来,他们的四大首领,可足浑霸已经躺下,悉罗多又跪倒在那秦將跟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慕舆盛、屈突涛有些著急,方才可足浑霸是自己挑畔在先,可悉罗多什么也没做,梁广没理由杀他才是! 李方一手一个,拽住两个华服少郎上到校台。 支则揪住老宦官宋牙跟在后。 披头散髮的慕容试图衝上校台阻拦,被张旬手下禁兵死死摁住。 “梁广!贼奴!你想干什么?”慕容一阵尖厉怒吼。 一眾姬妾啼哭,最年长的儿子刚满十四岁,也是一个颇为俊俏的少郎, 护著两个弟弟妹妹,一脸愤怒又恐惧。 其余十几人,都是慕容的堂表亲,族亲。 最年长一个,是三十多岁的慕容肃,乃是慕容恪次子。 前燕时,这些人都是王侯之尊。 梁广一指慕容:“把他也带上来!” 张旬一挥手,两个禁兵押著慕容上台。 “鬆开我!” 十三岁的慕容盛拼命挣扎,还想张嘴咬李方手腕。 李方怒骂一声,扬手一巴掌“啪”地將他打翻在地, 慕容盛捂著脸趴在地上,两眼怨毒地怒视李方。 十五岁的慕容柔瘫软跪地,袍服下湿漉漉一片,掩面啜泣起来。 支一脚端翻宋牙,老宦官扑倒在悉罗多身边,两人视线相碰,皆是面若死灰。 梁广负手绕著二人走了一圈:“你们两个,谁先说?” 宋牙立马跪地磕头,指著悉罗多:“梁侯!是他主动约奴婢相见,要奴婢想办法把慕容柔、慕容盛送出长安! 都是悉罗腾、悉罗多父子出的主意,奴婢只是奉命行事,请梁侯开恩,饶奴婢一条贱命!” 宋牙磕头不止,额头流血,哭的鼻涕眼泪糊一脸。 悉罗多脸色煞白,猛地抢起拳头砸在宋牙脸上,打得老宦官惨叫倒地。 向靖举斧怒喝:“再敢妄动,小心脑袋!” 悉罗多望著架在肩头的斧刃,寒光闪闪弧度优美,一股寒气浸入皮肤,浑身不停战慄。 慕舆盛、屈突涛之前还一脸茫然,听宋牙这么一说,立时明白髮生了什么。 “我们四部相约为秦主效力,你父子为何背弃诺言?”慕舆盛厉声怒喝。 屈突涛也满脸愤怒:“你父子背著我们与慕容垂联络,分明是拿四部鲜卑两万余性命,当作你父子重投燕国的筹码!” 慕容越也惊怒不已,万没想到,悉罗腾父子假意臣服,实则背地里图谋救出慕容柔、慕容盛,为重投燕国做准备。 悉罗多低著头浑身发颤,缓缓匍匐在梁广脚边:“悉罗多一时糊涂,请梁都督宽恕~” 梁广嘆口气:“此事,陛下已经知晓,按照陛下意思,你父子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必要......“ 悉罗多眼泪一下子涌出,鸣咽道:“奴当真是一时糊涂,恳请天王陛下宽恕! 奴回到族中,一定劝说阿父诚心归降! 悉罗部,愿为天王陛下战死至最后一个族人!” “唉唉“悉罗將军请起!” 梁广他起身,“若想劝说陛下宽恕悉罗部,你还得拿出些诚意来! 如此,我才好向陛下求情啊~” 悉罗多忙道:“要怎么做,请梁都督教我!” 梁广淡笑:“倒也不难,只需让陛下相信,悉罗部忠心臣服,绝不会再和叛臣慕容垂有牵连.... , 悉罗多脸色一阵变幻,听懂了梁广话中暗示。 他缓缓拔出腰间刀,站定数息,阴沉脸色嚮慕容柔大步走去。 在校台上所有人注视下,在校场数千鲜卑部民注视下,他摁住挣扎哭嚎的慕容柔,一刀捅进其胸膛! 台下,慕容一眾妻妾子女尖叫哭喊,慕容肃满面铁青,猛地嘶吼起来: “梁贼!你敢屠我慕容氏血脉!待大燕进军关中,一定將你挫骨扬灰!” 张旬怒骂著,衝上前一顿拳打脚踢,慕容肃惨叫倒地,抱头打滚。 梁广瞟了眼,笑笑不作理会。 悉罗多抽出刀,望著倒在身前,一片血泊中的少郎尸体,浑身一阵剧颤,竟又迅速平静下来。 他胸膛急剧起伏,垂在额头前的髮辫沾了不少鲜血。 慕容王族的血。 慕舆盛、屈突涛愜看著,浑身泛起一阵恶寒。 此前,他们心里对慕容氏还存有几分天然敬服感。 毕竟从百十年前先祖辈开始,慕容氏就是东部鲜卑首领之一。 可是这种感觉,在悉罗多刀子捅进慕容柔胸膛瞬间荡然无存! 悉罗多喘著粗气,走到慕容盛身旁。 方才还有几分少年胆色的慕容盛,此刻已是嚇得豪陶大哭起来。 悉罗多低头看看他,又看向梁广。 梁广微笑不改,伸手比了个“请”的动作。 悉罗多满面发狠,掐住慕容盛脖子,狠狠一刀捅下! 慕容盛拼命反抗,刀子歪了些,一刀割在脖颈上,鲜血如注喷涌,溅了悉罗多满头满脸! 滚烫鲜血激起他的凶性,悉罗多斩断其脖颈,摘下一颗满面惊恐的少年头! 悉罗多又砍下慕容柔脑袋,扔下刀,提著两颗脑袋走到梁广跟前跪下,一言不发地深深叩头。 校台上鸦雀无声,望著遍地鲜血、两具残尸,还有一个呻吟不断的可足浑霸,所有人不寒而慄。 “悉罗將军快快请起!” 梁广俯身扶,发觉他的身子微微发抖。 亲手斩杀慕容垂的儿子孙子,这种事对於他而言,心理上具有相当挑战。 这两刀下去,悉罗部,乃至整个四部鲜卑族群,都和慕容氏划清界限。 “悉罗將军用行动,证明了对陛下的忠心!甚好!甚好啊!” 梁广拍打他肩膀,大声讚扬。 “悉罗將军放心,此事就此揭过! 我定会如实稟奏陛下,悉罗部族民,仍是我大秦最忠诚的勇士!” 悉罗多低著头,髮辫还在滴血,声音有些沙哑发颤:“悉罗多..:.愿永远效忠都督!” 梁广笑容愈盛。 若能藉此收服实力最强的悉罗部,自然再好不过。 哪怕暂时用狠辣和铁腕威服。 梁广指了指早已屎尿齐流的宋牙,命人將他送往廷尉狱,好好严刑拷打一番,揪出藏在秦宫里的其余细作。 “屈突將军!” 屈突涛愜出神,听到梁广呼喊浑身一凛,忙上前道:“都督请吩咐!” “可足浑霸,勾结慕容垂、慕容泓阴谋作乱,妄图刺杀本都督,已被当场正法!” 梁广看著他,“可足浑霸叛乱乃是个人行为,与部族无关! 由你负责去向所有鲜卑將土解释清楚! 可足浑霸所统领的部民,由你们三部均分!” 悉罗多第一个单膝下拜:“多谢都督赏赐!” 慕舆盛看了眼可足浑霸,心里嘆口气,从他刀劈梁广那一刻起,就註定活不了。 “谨遵都督號令!”慕舆盛拱手。 屈突涛不敢正视梁广目光,低下头道:“屈突涛遵命!” “对了,我方才让你对可足浑霸执行军法,你迟疑不决视作抗命! 自己去领二十杖刑! 再有下次,斩!” 梁广看他眼,说完便走开。 “喏...:”屈突涛躬身,轻飘飘一个斩字,让他从心底里生出寒意。 慕容瘫坐在地,梁广走到他跟前。 这傢伙一开始还歇斯底里地吼骂,可当悉罗多捅杀慕容柔瞬间,他声音戛然而止。 “我很好奇,悉罗腾和宋牙密谋,营救慕容柔和慕容盛,此事你到底知不知道?” 梁广蹲在他身前。 慕容散乱头髮覆盖面庞,一张脸发白乌青,嘴皮子哆嗦著不说话。 “悉罗腾愿意冒风险营救慕容垂子孙,却对你这位正统大燕皇帝不闻不问, 你可想过是为什么?”梁广又问。 慕容涣散眼神看向他。 “今日之事,让所有鲜卑人知道,你慕容氏在鲜卑族群里,並不天然高贵! 刀子捅进胸膛,一样会流血死人!” 梁广拍拍他肩膀,“来吧,让鲜卑儿郎们,亲眼见见你这位大燕皇帝!” 梁广凑近他耳边,“看见你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谁还会相信,你大燕国真能復兴?” 梁广咧嘴笑笑,起身走下校台。 慕容浑身剧烈颤抖起来,赤红双眼嘶吼:“梁广!朕以慕容氏名义,诅咒你不得好死!” 王镇恶衝上前一记正蹬端他脸上,一顿拳脚暴打。 台上眾人默默看看,慕容癲狂哭喙。 “张將军!” 台下,梁广拱手,警了眼一眾慕容姬妾子女。 “梁侯请吩咐!”张旬客气道。 “这些妇人~” 梁广指了指十几个满面惊惧的女子,“若张將军看得上,儘管带走,自己留下或者赏赐给魔下兄弟!” 张旬一证,眼睛冒光:“这~不太好吧? 在下奉詔看管新兴侯府,可不敢擅自碰这些女眷~” 梁广笑道:“陛下命我全权处置慕容氏,这点权力还是有的。 只请张將军留下慕容性命,其余之人,就由张將军自行处置! 那慕容肃,也与慕容柔、慕容盛有勾结!” 张旬眼中凶光一闪:“梁侯放心!在下自会送他一程!” “有劳!” 梁广道谢,二人相视而笑。 校场上。 梁广跨骑大黑马,手里牵著根长绳,绳子一头捆著慕容,跟跟跪跪跟在马屁股后。 他骑马牵著慕容,从一眾鲜卑兵卒中间穿过。 走得很慢,好让所有人都能看清楚,大燕国皇帝长什么模样。 年轻的鲜卑部民们默默看著。 燕国灭亡时,他们有的只有五六岁,跟隨父母长辈从关东千里迢迢迁徙而来也有不少就出生在关中。 对於燕国,他们更多是从父辈口中听到。 今日亲眼看到大燕皇帝慕容,竟是如此悽惨落之人,更让他们相信,鲜卑人不一定非得投靠慕容氏! 不是只有慕容氏,才能统领鲜卑族群! 傍晚之前,苟平率领两千精锐氏兵,威远將军赵钧,率领三千辅兵,两军前后进驻大营。 至此,一万先锋军集结完毕。 后日一早,大军从霸城门开出,奔赴二百多里外的郑县.::: 第189章 进军郑县 第189章 进军郑县 郑县。 衙署后堂外,前將军慕容恆、后將军宿勤崇、左將军高盖、右將军段隨等一眾“燕国”臣僚等候於此。 数十兵卒抬著一具具户体,相继从后堂而出。 尸体大多血肉模糊,或男或女,有鲜卑族人也有汉人、杂胡,尚且温热,显然是刚杀不久。 一路血跡从堂外石阶,延伸至堂內。 高盖、宿勤崇几位统兵大將相互看看,直皱眉头。 这些人,都是济北王慕容泓、世子慕容忠身边伺候仆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获罪”於父子二人,惨遭杀害。 类似情形每日都会发生,后堂石阶上的血跡就从未擦乾过。 慕容泓每日不杀几个人,好像就浑身不舒坦。 “西平公,您是宗室近亲,还是劝劝大王少开杀戒,广施仁义,也好笼络人心! 再这么杀下去,別说氏羌汉奴,就连本族之人都得跑光!”宿勤崇唉声嘆气。 高盖沉声道:“昨日我魔下游击將军石潭,就因为稟报军情时,看了大王身边姬妾一眼,就惹得大王暴怒之下,亲手提剑將其斩杀! 石潭是栗邑杂胡首领,最早从冯翊郡赶来投效之人。 大王竟半点恩情不念,实在令人寒心! 石潭一死,他两个儿子带领部族欲图逃走,我只能出兵弹压,杀北洛河杂胡数百人~” 段隨接话道:“死几个杂胡是小,可惹得人心惶惶,诸部对大王不再信任一旦人心离散可就麻烦了!” 西平公慕容恆脸色也不太好看,一咬牙道:“还请诸位隨我覲见大王!” 慕容恆带头,领著眾人不顾卫士阻拦闯入后堂。 后堂內一片狼藉,鲜血混合酒水、脂粉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淫靡气息。 十七八岁的世子慕容忠,正趴在一个瘦弱年幼的汉女身上,用匕首一点点割破其裙裳,粗暴地撕扯其裙下褻裤,红著眼露出跨下丑陋之物..... 慕容泓楼著两个浑身发颤的妇人饮酒大笑,一身敞胸白衫血跡斑斑,他却毫无所谓。 人影晃动,慕容恆率领眾人鱼贯入堂。 慕容忠嚇得一哆,急忙从那哭泣不已的汉女身上爬起,还不忘抓过衣物遮掩下身。 “未得大王詔令,汝等怎敢擅闯?”慕容忠涨红脸怒斥。 慕容恆冷冷他一眼,目光深处闪过厉色。 “竖子住嘴!” 慕容泓骂了一声,推开两个妇人,站起身走到正中案后坐下。 “都退下!”慕容泓挥挥手。 几个妇人如蒙大赦,捂嘴哭泣著逃出后堂。 慕容忠不敢多话,瞪了慕容恆一眼,拽著那瘦小汉女离开。 “参见大王~” 慕容恆这才带领臣僚们行礼。 “诸卿可是有长安消息?”慕容泓笑问。 “大王~” 慕容恆拱手,“贼派遣巨鹿公睿,统兵五万,已从长安出发,直奔郑县而来! 先锋都督梁广领兵一万,已过新丰! 还请大王儘早做出应对之策!” “唔~”慕容泓脸色略显严肃,沉吟了会: “符睿小儿辈不足惧,可探明符坚派谁辅佐他统军?” “稟大王,乃是抚军將军符方,屯骑营校尉符登..::.:”高盖回答。 慕容泓笑了起来:“符方,愚蠢无能之人,秦军远征淮南,符方兵败洛涧, 一个罪奴之人,不想又被符坚启用! 秦国朝廷无人矣~” 宿勤崇道:“听闻先锋都督梁广有万夫不当之勇,臣等追隨大王在北地郡时,就听过他的名声。” 高盖冷笑:“再厉害,也不过一个未满弱冠的孺子! 臣请大王詔令,愿统兵一万屯於郑县西,以迎战梁广小儿!” 慕容泓大笑:“以高將军之勇猛,擒获梁广不在话下! 孤予你兵马三万,务必一击破敌,挫败秦军锋芒!” “臣领命!”高盖大喝。 “可有中山王(慕容冲)消息?”慕容泓又问。 慕容恆道:“秦广平公符熙、左卫將军竇衝进驻蒲津关,渡河抵达蒲坂,双方交战数场,互有胜负!” 慕容泓想了想:“熙不足惧,竇衝倒是个宿將,只恐中山王不是对手。 孤手书一封,遣人即刻送往蒲坂,请中山王莫要与秦军多作纠缠,可速走潼关来与我合兵一处,共击长安!” 慕容恆拱手:“臣领命!” 他眼里又多了几分异色,中山王更年轻,性情更加阴柔平和。 眼下鲜卑族群更需要笼络人心,而非靠残虐杀威诸部族。 或许中山王,更適合来做这位首领人物..::: “诸卿无事的话,就先退下吧 慕容泓起身,打算回寢房睡一觉。 慕容恆、高盖、宿勤崇等人却是站著不动。 “怎么,还有事稟奏?”慕容泓皱眉看著眾人。 慕容恆躬身揖礼,下拜叩首:“臣有一事进言! 而今,诸部族受大王號召,聚拢於郑县、华泽,人数超过十万。 我族部民占一半以上,其余多是冯翊郡、北洛河一带的杂胡,还有掳掠汉人。 还望大王宽以待人,收拢诸部归心,好助我军早日攻破长安,迎还大燕天子!” 慕容泓微皱眉头,瞟了眼躬身垂头的高盖、宿勤崇等將领。 “石潭部动乱,孤已知道了,高將军处置得很好,这些个杂胡,本就是我族附庸,与奴隶无二。 若是敢有异心,统统杀光! 至於两县氏羌汉人.::: 慕容泓冷笑:“我大军粮食紧缺,抢掠多日,早就和这些贼奴结下死仇,多杀几个,少杀几个,又有何异?” 慕容恆道:“可我军要想攻破长安,此去还有诸多县乡坞堡。 倘若激起关中氏羌汉人同仇敌气,只怕进军之路异常艰难.... 慕容泓不耐烦:“那就一路屠杀乾净!反正我族最终是要离开关中,就算杀得千里赤地又有何妨?” 说罢,不等慕容恆再劝,他自顾自地从偏门离开。 慕容恆方才那一句“迎还大燕天子”让他倍感愤怒和焦虑。 虽说他起兵是以奉皇兄慕容詔令为名义,给所有鲜卑將士树立的终极目標,也是攻破长安迎回大燕天子,然后返回关东復兴燕国。 可口號归口號,他可不想真的救出慕容,继续捧他做皇帝。 过早过快地救出慕容,不等回到关东,他这位济北王就得失势。 大燕皇位,也和他再无干係。 最好的办法是拖到符坚诛杀慕容,他自然就能名正言顺被眾人推举即位。 再以为先帝復仇为名,率领大军攻破长安灭亡符秦。 如此,携灭国復国之威,他的威望无人能及,连在关东干得热火朝天的老叔叔慕容垂也比不上。 届时再返回关东,遇到的阻力就会小许多。 若是慕容垂不服气,还想爭一爭,他也有底气和本钱,和老叔叔硬碰硬。 可气的是,坚这氏奴迟迟不动手,慕容怎么也死不掉。 十余万部族滯留郑县、华泽两个小地方,靠什么养活? 只能四处抢掠,屠杀氏羌汉人。 就算这样,也支撑不了庞大消耗。 还得一路往长安打,边打边抢,用三十年关中和平所积蓄的膏財富,来养活越聚越多的鲜卑族群和其余投效部族。 慕容泓希望把这个过程儘量减缓,拖到慕容死讯传来。 慕容恆等人,可真是不体上意啊慕容泓阴沉脸色走了。 后堂內,高盖、宿勤崇几人也有些不忿。 对他们而言,火速进军长安,儘快迎还慕容返回关东,才是头等重事。 一味滯留屠戮,只会使得进军路上阻力越来越大。 带兵打仗、衝锋陷阵之人是他们,抵抗小些,仗打得轻鬆简单一些,他们才更有希望活命。 慕容泓这位济北王,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个临时工,当作旗帜明灯,吸引关中鲜卑不断来投。 可如今,双方的主体利益、诉求,明显出现偏差。 “走吧,先去整军备战,等击退秦军再说~” 慕容恆话音冷淡,他心里已经打定主意,派人儘快把中山王慕容冲接来. 先锋军一万人自新丰县开出,沿渭南官道向东行军。 后军將军慕容越,统领两千五百鲜卑骑兵为大军开道。 梁广自领虎责军,和苟平所领两千氏兵居中。 威远將军赵钧率领三千辅兵押送辐重居后。 苟平拜討虏將军,阳平国中尉职任也还兼著,以公国府家將身份,领军隨梁广出征。 他所领两千氏兵,皆是符融名下氏户青壮,半耕半战,训练有素。 梁广开口向符融討要苟平,老丈人很痛快地答应了,还主动划出名下两千青壮,连將带兵一併送给他。 苟平也得以实现心中夙愿,从家將向著朝廷战將转变。 威远將军赵钧,是强弩將军赵敖之子,出身关中豪强赵氏。 长安周边有大小坞堡三十余座,赵氏堡就有五座,每座统领民户若干,多则上千,少则四五百。 赵氏堡掌握的民户就有三四千户,男女丁口超过两万。 此次关中士族豪强、坞堡主向朝廷捐纳粮食,赵氏堡一次捐纳五万石,比梁氏还多一万石,实力可见一斑。 符坚大悦,拜二十岁且无任何任职立功的赵钧为威远將军。 虽是杂號,可初次授官既得七品杂號將军,可见赵氏在捐纳粮食方面出了大力,一解朝廷燃眉之急。 就连此次先锋军出征,先期携带的五千石军粮,也是由赵氏自掏腰包。 对於赵钧带资进组行为,梁广表示热烈欢迎。 对於蓝田赵氏这个低调的关中豪强,此前梁广认识不多,如今只有一个印象:豪得一塌糊涂梁广跨骑大黑马,身旁白马玄驮著铁鎧兵器。 他拿著一份关中形胜图看了好半响,忽地对身旁孔屯道:“速去传令,各军主將前来议事!” “喏!~” 传令兵分头往前后军赶去。 不一会,慕容越、赵钧、苟平、李方悉数到来,眾人下马,就在道旁一块平整地站著商量。 “斥候传报,今日正午,约莫三万叛军进驻郑县以西並氏堡。 郑县附近没什么大型坞堡,这井氏堡必定容不下三万兵马,叛军只能在附近安营扎寨。 郑县距此六十余里,正常行军的话,要明日下午才到。 趁叛军立营未稳,我欲率骑军先行,今夜劫营!” 梁广环视眾將。 慕容越看看天色,“若是全速奔袭,今日傍晚前可赶到井氏堡!我看可行!” 苟平略显谨慎:“慕容泓號称叛军十余万,大將高盖、宿勤崇、段隨等人皆勇猛难当。 先锋军只有一万,骑军至多凑出四千,这点兵力去劫营,是否少了些?” 梁广笑道:“虎賁军八百骑、鲜卑军两千五百骑,再抽七百擅长骑术者,四千骑足以! 叛军虽眾,却多是东拼西凑的乌合之眾,可战之兵有三五万顶了天。 郑县、华泽没什么大型武库,叛军衣甲器械短缺,战力更是大打折扣。 我军初至,正好先声夺人,以振军威!” 苟平想了想,“末將军中过半数氏兵有马,骑术也大多不错,只是马匹好赖不一,弩马、跛马不少,適合做战马的不多。” 赵钧忙道:“我辐重军可凑出五百匹战马!” 此话一出,一眾人纷纷向他看去,脸色都有些古怪。 你一支辐重军,又不承担主要作战任务,竟配备了五百匹战马,叫其他兄弟部队怎么想? 你赵氏,还真是豪无人性啊梁广一脸不好意思:“又让赵將军破费,实在是~” “都督太过见外了!” 赵钧一本正经,“同为朝廷效力,早日平定叛乱为重! 我赵氏宗族这点积蓄耗光不算什么,只要能换来关中安寧,商路畅通,一两年就能挣回来!” 梁广大讚:“赵將军之言发人深省啊!此等格局、心胸,当为我辈楷模!” 慕容越、李方几人也直点头,人家蓝田赵氏能攒下偌大家业,不是没有道理的。 赵钧脸蛋报红,“只是.....只是末將有一事相请!” “赵將军但说无妨!”梁广笑容亲切。 不怕你提要求,只要你赵氏给我送粮送马,怎么样都行! 赵钧拱手:“末將恳请隨都督同行!愿追隨都督执行此次奔袭任务!” “嗯?” 梁广有些意外,“赵將军隨我走了,辐重军交由谁打理?” “无妨!我有部曲数人,皆是稳重可靠之人,对於营务也很熟悉!” 梁广见他目露光亮,这种眼神,此前也在小奴刘苓眼睛里看到过。 难怪赵钧说自己是主动请旨加入先锋军的,看来果真不错。 这小子也是他的潜在仰慕者。 刘苓是被他的逆袭经歷所折服,赵钧是个武痴,想来是被他的勇武所吸引。 梁广笑笑:“既如此,赵將军就与我同行!” 赵钧大喜:“多谢都督!” “不过,为统一指挥,我安排虎賁左陛长皇甫毅,暂时统领辐重营,赵將军意下如何?” “听凭都督安排!”赵钧爽快笑道。 梁广也笑了,这小子性情爽利,更兼豪强家世,可以重点结交一番! 当即,梁广、慕容越、赵钧、呼延略、支、向靖、王镇恶,统领四千骑军脱离主力,往东疾驰而去..... 第190章 突袭谋划 第190章 突袭谋划 井氏堡是典型的平地建坞,周围俱是农田、树林、沟渠。 通往郑县的官道在其正北方向二里处,站在堡內望楼,可以远眺方圆四五里范围。 除了平坦阔直的官道,还有几条豌小路,穿越乡里农田,连通井氏堡周围居民点。 关中坞堡三千,並氏堡只是其中不起眼的一个。 郑县以西,这里是最重要的战略据点。 左將军高盖领兵三万抵达井氏堡时,天色几近迟暮。 等他率领五千主力军进驻坞堡,把一座本就不大的堡寨塞得满噹噹时,夜幕已然降临。 燕军夺取郑县之初,高盖便率军直扑井氏堡。 井氏堡距离郑县只有十五里,秦军败得太过突然,並氏堡几乎是在毫不设防的情况下,惨遭燕军洗劫一空。 坞堡四百余户汉民,连同周边乡里二三百户,除掉逃走、藏匿、屠杀、战死者,大致还剩一千五百余男女,成了燕军俘奴。 高盖命堂弟高阳领兵一千驻守並氏堡,自己则率大军返回郑县。 郑县虽是大县,人口也不过两千户出头,又以汉人军户为主,县赋税並不宽裕,墙矮城破,城防工事並不完备。 慕容泓率领自己的一万单于护军入驻县城,已经把城中民宅占得所剩无多。 慕容恆、高盖等人的兵马,只能驻扎在城外。 所谓十余万大军,也是把诸多部族里的妇孺老幼算上。 拨给高盖的三万兵马,五千主力是鲜卑部民,其余则是北地郡、冯翊郡散居杂胡、受裹挟的汉民。 井氏堡自然塞不下三万人,高盖命高阳屯坞堡北,命小舅子侯从屯坞堡南, 各结营寨互为攻守。 又派千余杂胡兵在官道设卡,几条小路也安排警戒岗哨,还有鲜卑游骑在平地旷野里侦察,把並氏堡周边控制得密不透风。 坞堡中心主楼,就著灯火,高盖正在对一眾部將进行安排。 “据探马回报,秦將梁广刚出新丰,距此六七十里远,最快也要明日下午才能抵达。 三日內,南北营寨务必修建完毕! 凭此一堡两寨,我军可阻秦军於郑县西,叫其难过鸿沟!” 高盖拍打案几上一张简略草图,发出一阵砰砰响。 高阳道:“明早再开始伐木建寨只怕来不及,今夜先让那一千五百多俘奴连夜取材,爭取明日就把两寨外柵立起来!” 高盖点头:“也好,一千五百人不够,把那几千杂胡也算上,让他们连夜干活!” 侯从笑道:“兄长倒也不必心急,我军三万,秦军先锋一万,谅那梁广小儿也不敢贸然进军! 符睿统领的主力大军,至少还有十日才能抵达,我军完全可以从容应对。” 高盖摇头:“秦军来势汹汹,还是小心为妙! 別看我军声势不小,其实多半是靠一时士气维繫。 一旦战事不顺,甚至大败几场,別说哪些杂胡本就是望风降,就连本族之人,只怕都得逃得一千二净! 秦军虽折了强永,丟失华泽、郑县,可符秦底蕴犹在,十余万秦军成卫长安,这点小败不至於伤筋动骨。 若非秋收未至,关中青黄不接,符坚那老氏奴,只怕早就亲统大军前来征討! 故而,我军每一步都得再三小心。” “將军步步为营,难怪深得济北王信任!这攻破长安之功,非將军莫属!” 侯从嘴上恭敬,心里却不以为然。 秦军在淮南折损十余万精兵,贼大动千戈,一年多劳师远征,国力早就损耗一空,秦军空有名目而已。 在他看来,济北王早就应该挥师西进,一直打到长安。 岂能像现在这样,滯留郑县无所作为。 真不知慕容家的皇子王公们在想什么.::: 商量完毕,高盖自问布置妥当,再无缺漏,便让二人退下,各自出堡回到驻地。 入夜,梁广率四千骑抵达井氏堡西边六里处。 夜空明月高掛,繁星点点。 全军在靠近溪流边下马,原地休整,人吃乾粮,马吃豆料,儘快恢復气力。 鲜卑军皆是一人双马,一匹骑乘,一匹驮鎧甲兵器。 其余骑兵,包括虎賁军在內,可就没有那么阔绰,只有伯长以上者配备双马鲜卑军马匹本就是自己养,算是私產,梁广只负责提供马秣豆料。 休整时,拥有双马的鲜卑兵相互帮忙穿戴甲具,人披补襠铁鎧,腰部以下套皮製裙甲,战马披单层皮甲。 其余单马骑兵,只能人披皮甲,马无甲。 突袭劫营战与遭遇野战不同,没时间摆开阵势发动衝锋,重装甲具、骑枪消耗过大不適用,弓弩在夜里又发挥不出威力。 只能藉助衝击优势製造恐慌,以惊嚇扰敌製造混乱为主。 故而全军兵器以骑弓和环首铁刀为主。 骑弓用来放火和扰敌,接战则用刀。 梁广只带了角弓和铁矛,板斧留在后军。 半个时辰后,撒出去的斥候陆续赶回, 此前派出的梁氏私兵,在傍晚之前送来最后一波消息,来时路上遇见,梁广便让他们全部藏匿,一部分则以乡民身份赶往华泽。 “叛军果如所料,在井氏堡南北分別下寨。 叛军进驻仓促,今日必定来不及伐木立寨,能挖出几条壕沟已算不错,正好利於我军劫营!” 把斥候送回消息稍作梳理,梁广就著月光,在溪边砂砾地上画出简图。 屈突涛道:“可是,根据打探回的消息,敌人在主官道、几条小路都布置游骑岗哨,彻夜巡逻,要想靠近敌营只怕不易 方才屈突涛亲自带人摸黑前去侦察,路上还击杀了两名遇上的叛军游骑。 他最后一批赶回,抵近到了距离並氏堡只有一里多的地方,能清楚看见夜色下,坞堡望楼里的灯火。 当即,屈突涛把一路上发现的敌军警戒布置大致介绍一遍。 梁广皱眉沉吟著,看来负责驻守並氏堡的高盖不光勇猛,防务布置也颇为周密。 南北二寨虽不设防,可外围警戒相当严密。 要想神不知鬼不觉避开一路岗哨逼近敌寨,还得好好筹划一番。 “叛军在主官道设卡,几条小路一定防备松解,不如多持火炬从主官道吸引叛军,主力从小路突袭?”王镇恶提议道。 慕容越道:“可是小路绕远,多是田埂道,附近皆是水田,行进迟缓,不宜配合!” 赵钧兴冲冲道:“可让几位鲜卑族將军,率本部族人假冒敌军,光明正大从主官道通过,然后直扑北寨!” 梁广看他眼,摇头道:“从此番布置可看出,高盖绝非冒进之人。 想法虽好,可风险也不小。 若是叛军用隱语、暗號相互確认身份,一旦出错,我军暴露,再想发动突袭可就再无机会。 此法不作优先考虑,再想想可有更好法子。” 赵钧想了想,“还是都督考虑周全,是末將冒失了!” 梁广笑笑,这赵钧不骄不躁,虽说欠缺经验,头脑却相当活泛,歷练几年定是带兵好手。 眾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过了会,迟迟未回的向靖终於赶回,还带回来两个郑县乡民。 “都督,这父子俩是坞堡民,就住在井氏堡內!” 月光下,向靖脸色兴奋:“高贼强令坞堡民连夜伐木,他父子趁守卫不察偷偷逃出。 这老丈说,他知道一条绕南边的小路,可以避过叛军耳目!” 梁广一喜,急忙请父子二人坐下。 “小民井保,这是小儿,拜见將军!” 五十多岁的井保,带著十六七岁的小儿子跪下叩首。 “井翁无须多礼!” 梁广请二人起身,“井翁从並氏堡逃出,可知道贼军都在附近做了哪些布置? 守备如何?堡中大致情形?” 並保没有立时回答,迟疑著端详梁广,又看看他身后一眾將领。 藉助月色,他还是看清楚慕舆盛、悉罗多、屈突涛几人,无论相貌还是髮饰,都和强占並氏堡的贼军相似。 井保战战兢兢:“將军当真是大秦王师?从长安来?” 向靖操著一口地道关中话:“我说你这老儿怎恁地话多? 来时路上,我不是已经向你解释清楚了?” 井保楼著儿子强自挤出笑,父子俩浑身哆嗦。 梁广也用关中话笑道:“天王发兵平叛,我等是先锋军,就是奔这井氏堡而来! 並翁若是知道什么,还请如实相告,也好助我们早日击破叛军,还两县百姓安寧!” 赵钧也说著关中话安抚二人。 许是见到不少汉人面孔,又听到乡音,让父子俩镇定不少。 井保还是有些不放心,小声问:“可是將军魔下,怎地会有这么多燕胡?” 小老头话说得小声,可还是被眾人听见。 慕容越面色平静,慕舆盛三人瞪著他,有些不忿。 梁广笑道:“他们是生活在灞水河畔长门亭的鲜卑族群,和你们一样,也是我大秦治下百姓! 同时,他们也是我秦军士伍,为国征战平叛而来!” 井保咽咽唾沫,勉强咧嘴笑笑,心里却大呼稀罕。 燕胡为保卫关中,竟然和同族打了起来? 不是乃公在做梦,就是这世道又变了! 不过並保可以肯定的是,这些燕胡和盘踞在华泽、郑县、並氏堡的都不一样! 换作那些天杀的燕狗,他父子早就是死人了,哪里还能站著喘气。 井保作了作揖:“將军请听小民道来~” 当即,並保介绍坞堡周围大致情形,虽不甚详细,却也帮助眾將基本摸清楚敌军布置。 “井翁说的那条小道,当真没有敌军守卫?”梁广问。 井保指著南边夜空:“將军可瞧见远处那条河?” 梁广眺望去,一条不是很宽的河豌向南,水面倒映月光,黑夜里泛起白光。 井保又道:“附近堡民、乡里户把那条河唤作太平河,沿河岸往东,可以绕到井氏堡西南边的张庄里。 去年张庄里闹疫病,人早就死绝跑光,周围是一片岗子,荒得很,坞堡人都不敢去! 近半月来,那些燕胡....叛贼押著坞堡民伐木、採摘浆果、放马.....都不敢靠近那荒地,说是怕沾染疫病!” 梁广迅速盘算:“张庄里距离井氏堡多远?附近道路如何?” “三里半!”井保很是肯定,“小民女婿就是那人,时常走动,熟得很! 绕过岗子就是一片野地,跑马快得很,泡屎的工夫,就能杀到叛贼们驻守的南寨!” 梁广猛地了拳,心里打定主意。 “诸位~” 梁广请井保父子稍作歇息,和眾將走到一旁。 “我与慕容將军,率鲜卑军、虎賁军合计三千骑,走张庄里突袭南寨。 余下诸位率一千骑,埋伏在主官道附近,但见坞堡周围火起传出动静,便杀奔北寨! 全军在北寨匯合,而后沿主官道回撤! 切记,多备火炬,大造声势,叫叛军难辨虚实!” 慕容越和慕舆盛三人领命,赵钧本想隨梁广走张庄里,见眾人无异议,也就不好得提出。 “井翁~” 梁广看著父子俩,“今夜战事一起,三五日內,並氏堡方圆十数里恐怕不得安寧。 还请你想办法通知堡民,趁著战乱暂且逃走,寻个安全地方藏身,等王师击败叛军收復县城,再回坞堡不迟!” 井保慌忙问道:“將军夜袭叛军,难道不能一举破敌,助小民夺回坞堡?” “井翁莫急!” 梁广笑著安抚,“叛军声势浩大,绝不会因为一两场失败轻易退走。 三五日內,並氏堡周围还有大战。 为安全起见,诸位堡民还是暂且躲避为好!” 井保犹豫了会,嘆口气:“小民明白了!就让小儿为將军带路,他也知道去张庄里的路! 小民摸黑返回,想办法通知堡民,免得他们著急夺回坞堡~” 梁广拱手:“井翁高义!梁广代王师將士谢过!” 井保大吃一惊:“將军便是梁广?” “怎么,井翁听过我名?” “岂止听过!” 井保夸张地惊呼起来,“往日里,井氏堡有不少商贩路过,没少讲长安和关外的事情! 梁將军在淮南嚇退百万晋兵,是我关中父老心目中的英雄啊!” 66 ” 梁广嘴角微搐,没想到长安的市井谣言,已经传到了两三百里外的坞堡民耳中。 井保父子好奇地打量他,似乎想知道,他是如何做到一声嚇退百万兵的.:: 当即,全军兵分两路,按照计划行动..:: 第191章 夜袭与追击 第191章 夜袭与追击 约莫卯初(凌晨5点),天色將明未明。 张庄里北面一片山岗之间,地面忽然传来一阵轻微颤动,低沉的隆隆声响越来越近。 一支骑军分作数股,从几座山岗下豌驰来,最终在北面荒野平地匯聚。 “前边烧著几堆营火处,便是贼人屯驻的南寨。 天黑之前,虏贼押著堡民在南边挖壕沟,只挖了不到半里地天就黑了,后来虏贼文让我们连夜伐木.:::: 老翁井保的小儿子指著二里地外,几处飘忽闪烁的火光说道。 梁广看了几眼,对他笑道:“这附近你熟悉,去找个地方躲好,等坞堡附近打起来,就赶快去寻你父,和堡民们匯合,莫要一个人在外乱跑!” “小人去了~” 还未成丁的少郎作了作揖,从慕容越马背后跳下,往西边一片池塘水沼跑出去一截,又停下脚步,回头大喊: “將军一定要多杀虏贼,为郑县父老报仇!” 梁广笑著招手,少郎作揖扭身跑远。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com】 天边山脊之后,透出一丝细弱微光,为天地间的黑暗注入些许光亮。 隱约可见远处南寨里,一顶顶毡帐无章法地散落搭建。 “人衔草,马衔枚,出发!” 梁广低喝,把马颈上掛著的长箸横塞入马嘴,两端系在马嚼子上,这样战马在奔跑时就不会打响嚏。 又隨手揪下几根路旁野草,裹了裹咬在嘴里,翻身上马。 全军骑兵皆是同样动作,或嚼野草,或咬木枝。 从此刻起全军息声,士伍敢有喧譁著,什长斩之,什长出声队正斩之,层层监督。 全军不带任何旗帜,只在额头裹红抹额,右臂缠红幣,以此辨认乱战时敌我双方。 梁广跨马挽弓,蛇予交由一旁的孔屯携带,身后是慕容越、悉罗多率领的千余衝击铁骑。 慕舆盛、屈突涛、支、呼延略率领余下骑兵作为后队。 全军以小跑慢行的速度,向看南寨逼近, 相距一里地时,西北方向一处土堆上,突然传来鲜卑语呼喊, 附近小路警戒的叛军侦骑发现了他们! 那一骑衝下土坡,拼命催马往南寨跑,边跑边扯著脖子嘶吼。 梁广双腿脚后跟猛磕马腹,隔著鞍毡,大黑马感受主人命令,骤然提速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 慕容越、悉罗多举手挥了挥,全军加速跑了起来,全速向著南寨衝去。 那叛军侦骑回头看了眼,距离数十步远,梁广清楚看见他脸上的惊恐神情。 悉罗多刚要举弓射马,一声弓弦嗡鸣震响,前方侦骑应声坠落! 悉罗多急忙扭头看了眼,见斜前方的梁广放下骑弓,抽出一支箭时刻准备再射。 侧面看去,他面容刚硬冷厉,目光如扑食猛兽,凶狠得令人心悸! 骑兵踩踏著侦骑尸体衝过,悉罗多清楚看见,那鲜卑侦骑后脑中箭,几乎把脑袋射对穿! 他眼皮狼狠跳了跳。 方才骑在马背高速奔驰,他可没有把握一箭中敌,只想著先射战马再射人。 不想梁广一出手便直接毙命,这等神射便是放在整个鲜卑族群里,也堪称超凡! 悉罗多敬畏之心又增添几分。 南寨以南,的確如並保小儿子所说,一条东西横向壕沟,一丈多宽,挖了不到半里,四周散落著镐子铲子,一堆堆木材胡乱码放,整个营地很是脏乱。 有巡逻的杂胡兵发现他们,惊慌失措地扭头就跑,营地里响起嘈杂喊叫声。 梁广连连开弓,身后衝锋在前的鲜卑骑兵也纷纷放箭。 吐掉嘴里草茎,梁广挎上弓,接过蛇矛高举怒吼:“杀!” 千余鲜卑铁骑拔刀怒吼,跟隨他沿著南北向营中道路全速衝杀! 从毡帐跑出的叛军大多是鲜卑人,不等其跨上马就被衝来的战马撞飞。 两排毡帐中间的营道人仰马翻,零星箭矢从毡帐后方射来,偶尔有运气不好的骑兵坠马。 慕舆盛、屈突涛四人率领的骑兵仍然以射箭为主,寻机四处纵火,焚烧毡帐、柴火堆、粮包....: 凌晨,稀薄如黑纱的夜色下,南寨火光渐起,喊杀声逐渐传遍全寨! 梁广率领突袭骑军从南冲向北,又折返回,两个来回下来,营中已是火光四起,哭豪声一片。 有不知名叛军將领组织反击,千余兵马还未聚拢,梁广便率军直接冲溃! 鲜卑骑兵边衝杀边喊话:“十万秦军已经杀至,跪地投降者免死!” 营地中央附近的毡帐,全是侯从率领的三千鲜卑主力。 结果四周乱起,杂胡汉人恐慌溃逃之下往北撤离,反倒把侯从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数百兵马衝散。 乱战中,侯从被慕容越投掷出的长枪扎死, 侯从这南寨布置得太过杂乱,没有预留足够多的进出通道,一顶顶毡帐挤在一起,只按照鲜卑、杂胡、汉人的区別,从里到外一圈圈围拢。 一旦营地陷入混乱,军令根本无法及时传达各军。 侯从一死,整个南寨再无任何抵抗,溃散叛军朝著北边井氏堡逃去。 梁广率军追上前,一路衝杀踩踏,土路上、农田里、荒地里留下上千具叛军尸体。 堡內望楼上,金锣疯狂敲响,越来越多的叛军出现在四面土墙楼櫓上。 坞堡四门紧闭,一眾叛军望看南寨方向燃起的大火,不禁倒吸凉气。 梁广率军从坞堡西边衝过,不作停留,直接向著北寨衝去。 溃逃叛军蜂拥至坞堡西门,无论他们怎么哭喊呼救,堡內守军都不肯开门, 甚至从土墙垛口射下箭矢。 坞堡四周有暗沟、陷马坑,此时反倒成了收割自己人的利器。 慌不择路的南寨溃兵掉进暗沟马坑,被埋在坑道里的刺桩戳成血窟窿。 梁广率军朝著西门一顿放箭,堵在门前的叛军又死了一波,几百具尸体堆在堡门下。 南寨火光渐起的同时,早已埋伏在主官道岔路口的赵钧、向靖、王镇恶所部千余骑,人手多持火炬,突然涌向主官道。 设卡阻拦的杂胡军,只见远处突然出现一支兵马,火光点点密集,不下三五千人的样子,嚇得全数回撤,赶往北寨。 赵钧等人挥兵追击,一路衝杀直奔北寨,与梁广所部匯合。 坞堡西边树林,老翁井保联络好几家大户。 等到南北寨火起,喊杀声远远传来时,坞堡青壮奋起反击,挥舞斧头打翻身边看守叛军,抢夺兵器甲具,在几家大户的带领下往林子深处撤离。 北寨布置得比南寨规整许多,梁广合兵后衝击得不如南寨顺利。 贼將高阳事先觉察南寨动静,已经提早在在营地中央,利用拒马、鹿角、车辆骡马做防护,结阵固守。 梁广仅能在外围衝杀,辅以游掠骑射,纵火一番后沿官道往西边撤离。 坞堡敌楼上,高盖早已从睡梦中惊醒,匆忙披鎧穿甲登上墙楼。 等他看到南寨熊熊火光一片,北寨也陷入混乱时,气愤得握拳猛砸墙垛:“不想秦军来得如此快!” 一名浑身染血,衣甲附著黑灰的鲜卑將领被人抬上墙楼。 “南寨如何?侯从如何?快说!”高盖揪住他衣领怒吼。 “秦军骑兵突然杀至,南寨一片大火,侯从將军战死,兵士大多溃逃......”將领跪倒在地痛哭。 高盖大骂,一脚將其端翻:“侯从废物!你也是废物!拖下去,斩!” 亲兵不顾哭喊求救,將其拖到堡內处死。 高盖铁青脸色衝到北楼,远眺北寨方向。 南寨是救不了,现在只能看北寨高阳能否守住。 有僚佐建议发兵救援,被高盖斥骂一通。 天还未亮,秦军来势不明,岂能贸然出堡? 所谓十万秦军肯定不实,真有那么多兵马到来,派出去的侦骑不可能发现不了。 秦军黎明袭营,恰恰说明兵力不多,且只敢对营寨未立的南北二寨动手,根本不敢碰守备森严的並氏堡。 高盖咬牙又砸了一拳墙垛,多半还是先锋梁广所部兵马。 一万先锋步骑军,骑兵撑死三五千。 高盖只觉自己被深深羞辱了。 梁广竖子,只带这么点兵马,竟敢接连袭击他两座万人营寨。 高盖又气又急,忍不住就要下令全军出击。 可再看看天色,东边天空刚刚浮出红霞,视线还比较差,万一秦军又有伏兵,一旦坞堡有失,济北王恐怕饶不了他..... 高盖强忍出兵衝动,不停告诫自己耐心等候。 直到天光大亮,高阳从北寨赶来见他。 “先锋都督梁广率骑兵袭营,现已全数西撤! 估摸敌军不超过五千骑,见我北寨从容固守,並未纠缠就撤走了!”高阳回报。 见到亲弟高阳无碍,高盖心中大慰。 南寨溃散一空,还折了小舅子侯从。 若是北寨再折高阳,此番可真要伤筋动骨。 “我必杀梁广小儿,以报此仇!” 高盖怒喝,当即就要点齐一万五千步骑军展开追击,留数千兵力守卫井氏堡,收拢南寨万余溃兵。 “可是我军未战先败,土气受挫,且敌军身后还有援军,此刻追击是否会有不妥?”高阳建言道。 高盖脸色阴沉:“梁广所领先锋军不过万人,就算拋下辐重全速行军,最快也得正午赶到。 趁此间隙,我军先追上杀一场,然后驻留原地以逸待劳,等下午后续秦军赶到,待敌疲弱之时攻之,定能一举歼灭!” 高阳还是觉得有些冒险,可兄长计划听起来,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正面交战,兵力占优,就算不能大胜,也无道理大败。 “谨遵兄长军令!” 当即,高阳也就同意了追击计划,一万五千步骑军在北寨集合,携带一日千粮,高盖亲率五千骑沿主官道追击。 梁广率军返回到此前驻留的溪边草地,有一百多名鲜卑兵留在这里,看守换乘马匹。 匯合后,又一路往西撤退至十五里外。 以当下渭南平原的开发力度,大部分土地还是原野草地,树林遍布。 无论是用作牧场还是开垦农田,单是郑县以西这片大平原,就有深厚潜力可待挖掘。 全军撤至一片土丘下休整,北边五里处便是渭河,周围是原野树林。 土伍们下马歇息,就著凉水啃食麩饼,无论是虎賁军氏汉军土,还是鲜卑人,脸上都洋溢著大胜过后的兴奋喜悦。 叛军南寨被踏成一片废墟,连毡而起的大火烧死不少叛军。 虽说北寨受到阻碍,战果不大,却也基本达成了挫敌锋芒、大振军威的战术目的。 梁广坐在草地上,听取赵钧、慕容越等人匯报兵马缺损。 全军伤亡加起来不到二百人,多是在衝击北寨时產生。 以杂胡军为主的南寨,几乎以微弱损耗取得大胜。 杂胡军与鲜卑军的战力差距,人心士气凝聚程度,高阳与侯从二人的能力高低,造成了截然不同的结果。 负责断后警戒的屈突涛赶回:“稟报都督,高盖亲率数千骑追来,身后还有万余步卒!” 梁广微一证神,几口嚼完麩饼站起身。 事先可没想到,高盖竟会脱离坞堡率军追击。 毕竟继续据坞堡固守,怎么想都是最稳妥之策。 王镇恶笑道:“都督名声不够响亮,高盖吃了暗亏,定然不服气,这才率军猛追!” 眾人一阵轻笑,虽是戏謔之言,可也多半符合高盖心思。 自慕容泓北地郡起兵作乱以来,高盖之名便响彻长安朝野。 先在北地郡击破慕容越、李晟联军,后又在潼关、郑县接连取胜,还斩杀大將强永。 短短两月,高盖便从慕容泓身边籍籍无名的家臣,成长为令秦军色变的叛军猛將。 相较而言,梁广的名声在这些叛乱的鲜卑族群里,还是弱了不少。 “高盖追兵离此多远?”梁广问。 屈突涛估算:“六里半左右!” 梁广想了想,问慕容越:“听闻这位高猛將作战喜欢身先士卒?” 慕容越道:“高盖武艺高超,弓马也不错,仗著武勇,的確喜欢带头衝锋! 北地郡一战,我军后方就是被他亲率数百骑冲溃!” 梁广笑道:“我就喜欢和这號自翊武勇之人较量! 诸位可敢隨我再会一会此贼猿?” 赵钧第一个道:“愿追隨都督破敌!” 王镇恶大大咧咧:“有我兄长打头,任他再猛也得趴下!” 慕容越强捺兴奋:“高盖盛怒之下轻敌冒进,与后军脱节,若能抓住时机击破这数千骑军,叛军声势必定大丧!” 眾將皆摩拳擦掌,想再和叛军野战一场! 梁广大笑:“有诸君如此豪气,此战必胜!既如此,就隨我再败他一场! 赵钧听令!” “末將在!” “点五百骑隨我亲往诱敌!” “诺!”赵钧一脸兴奋,终於能跟隨在都督身边杀敌, “慕容越率鲜卑骑埋伏在北侧林中,只等叛军衝过,便杀出断其后路!” “诺!” “呼延略、向靖、王镇恶率余下兵马驻守土丘接应!“ “诺!” 当即,眾將依令行事.... 第192章 一日两败 第192章 一日两败 隆隆~ 大股骑兵衝过一片浅洼草地,马蹄踩踏下泥水飞溅。 “稟將军,秦军往新丰方向撤离!” “小股秦军出现在三里外!” “秦军侦骑发现我军,正在后撤!” 不断有探马飞奔赶回,把秦军动向及时回报。 高盖再根据敌情及时修正追击方向。 天光已经大亮,清晨吹来的风带著些许渭河湿气。 这片河岸平原草地,也因两军前后到来而静謐不在。 “秦军!” 高盖耳边传来大吼,凝目望去,斜前方不到百丈距离,数百骑秦军从林子后绕出,正在向西撤离! “黑骑督隨我冲!定要歼灭这股秦军!” 高盖红著眼大吼,持一桿长柄刀,一马当先衝出! 身后千余身穿黑皮甲的鲜卑骑兵,脱离骑军大部队跟隨高盖衝锋! 原本还算紧凑的骑军阵型,瞬间脱节成两部。 剩余三四千鲜卑骑兵,绝大多数身穿自製的皮褥甲,把几层羊皮缝在一起, 防护力高低不一。 高盖亲率的黑骑督,也是以两县府库里的皮甲为主要防具。 全军只有高盖、高阳和几名部族头领有半身补襠铁鎧,铁胃装备率也只有三成。 趁著兵力占优,高盖迫不及待地想要歼灭这支符秦骑军,既能报两寨遭袭之仇,也能从敌人身上获取新装备。 “兄长不可心急!” 高阳在身后大喊了几声,可惜高盖已经率领黑骑督跑远。 高阳无奈,只得赶紧下令全军加速追击,同时派传令兵给后军步军统领下令,命他火速赶来不得迟慢! 高阳回头看了看,骑兵们无论人还是马都有些疲倦。 从井氏堡一路不停歇,追击了二三十里远,此刻应该减缓行军速度恢復体力照这样下去,就算追上秦军,己方体力也所剩不多,如何拼杀? “兄长太过急躁了!” 高阳心里苦笑,隱隱有些不安。 梁广回身射出几箭,为了显示內心慌张,还故意射飞两箭,其中两箭则射落追至身后的两名鲜卑骑兵。 身后传来叫骂声,梁广回头瞟了眼,见是一员挥舞长柄刀、燕頜虎鬚的三四十岁將领,看上去倒是威猛凶悍! “观此贼外貌,难道正是高盖?”赵钧也回头观察。 “不管他!我们的目標是击溃这支鲜卑骑军! 身后这支穿黑甲的,大概有千余骑,儘量歼灭!” 梁广大喝,继续骑著大黑马往山丘方向撤离。 身后叫骂声不断,听得出,这支疯狂追击的鲜卑骑兵,对他们的仇恨值很高,几乎是咬死不放。 数百骑沿溪流地向山丘飞奔,北边不远便是一片杨木林。 那山丘也是方圆十余里的制高点。 当高阳率领的大队骑兵从林子南边驰过时,慕容越、悉罗多、慕舆盛、屈突涛率领鲜卑骑兵从林子西边衝出,抄断高阳后路! 原本高阳就担心沿途埋藏伏兵,高盖追击的那股骑兵人数太少,明显不是主力。 现在看到举秦军旗帜的骑兵从林子里杀出,顿觉不妙! 扭头瞟去,一片金属光亮有些晃眼,那是铁鎧在清晨阳光照耀下泛起的光泽。 高阳眼皮直跳,难怪秦军袭营时衝击力十足,原来竟然装备了如此多铁骑! 凌晨那会儿看不清楚,现在却发现端倪。 更惊奇的是,这是一支全员鲜卑人组成的铁骑! 符坚老氏奴,竟然收降了鲜卑族人为之所用! 一群身穿秦军铁鎧的鲜卑骑兵,对阵另一群农民军装备水平的鲜卑骑兵! 十四年前,所有鲜卑人都是从关东迁徙而来。 十四年后,关中鲜卑族群已然分化,相当部分彻底归顺了秦。 高阳心头剧震,作为半鲜卑血统的辽西汉人,他清楚知道这意味著什么。 关中鲜卑族群,相当部分不再选择以慕容王族作为本族天然首领! 游牧族重利趋利的本性,加之定居关中十四年產生的归属感,使得这部分鲜卑人投靠在了符秦魔下! 这个消息一旦在济北王魔下传开,比几场大败更能打击人心! 起事叛乱的鲜卑族人,不光要对付氏羌汉人这些关中原住民,还要对付本族民! 慕容越所部铁骑从北面杀来,越来越近! 高阳一咬牙,大吼几声,率领骑兵绕著山丘东侧跑,这样可以方便己方用骑弓还击,同时避免被敌人铁骑拦腰衝击! 他这么做,也是为保护高盖侧翼。 “杀!~” 慕容越持枪跃马,率领三部铁骑迎头撞上高阳所部! 首轮衝杀,坠马的绝大多数是叛军骑兵。 慕容越执掌屯骑营多年,对於铁骑运用颇有心得。 他把鲜卑骑兵分作三支,相继发动衝锋,而不是一窝蜂全部压上。 悉罗多率第一部与叛军接战,而后利用速度势能脱离,第二部再上。 这种如浪潮般层层叠加的衝击,可以避免全军集体衝锋过后,要费过多时间来收拢兵马,调整队形。 且一次衝击消耗太多人马体力,二轮衝锋时的威力大大衰减。 这也是慕容越在骑兵衝击战中总结出的经验。 三轮衝锋后,高阳魔下叛军溃散大半,余下的开始艰难组织还击。 双方远则骑弓互射,近则刀枪互砍。 装备精良的鲜卑军,无论近战远战都能占得优势。 高阳部败象已生。 高盖也早早发现了慕容越所部铁骑,从北边林子侧面杀出。 可他犹豫了下,没有选择停止追击,往主官道方向撤离。 直到看见高阳率领的骑兵,在装备精良的秦军衝击下难以招架,他才猛然惊醒。 他犯下了两大致命错误。 一是凭藉自认为的优势兵力一味追击,忽视了双方体力上的此消彼长。 总体兵力优势,在追击与反击、伏击的野战下,很容易被敌人抓住时机,打出局部压制。 二是与主力步兵严重脱节,且在体力下降严重、装备落后对方的情况下与敌接战! 高盖心头骤紧! 强烈危机感使得他直冒冷汗! 可眼下已经追至土丘附近,那数百骑秦军不远不近地吊在前方。 现在回头撤离,註定徒劳无功。 只有击破小股秦军有所斩获,提振衰竭士气,而后绕著土丘用骑射与敌军周旋,拖到步军赶到,摆开阵势才有希望大胜! 驻守山丘的王镇恶、向靖、支、呼延略,各带百余骑衝下土坡,利用地形將速度势能瞬间提升。 四队骑兵衝下土坡又迅速聚拢,以长纵队瞄准高盖黑骑督中部进行突破,交战瞬间便把千余黑骑督切割分离! 梁广和赵钧则率五百骑,从土丘下方迁迴绕过,横向铺展开,以横向大面积衝击杀向高盖所部黑骑督! 梁广自然是横向衝锋队伍的居中核心,赵钧紧紧跟隨在侧! 当看见赵钧也挥舞一桿拓木蛇矛时,梁广脸色略显古怪。 “在下倾慕都督之勇武,半年来勤加习练,还算小有心得! 此战过后,还望都督不吝指教!” 赵钧迎风大声喊道,满脸兴奋涨红。 梁广略一点头:“跟紧我!” “诺!” 赵钧双手持矛,紧盯著越来越近的黑骑督,浑身微微发颤! 不是害怕,而是一股热血上头的强烈兴奋! 第一次正面衝锋杀敌,且紧跟在梁广身边,这种令他血脉债张的感觉,一辈子忘不掉! 都督跨下黑马好快! 赵钧的坐骑也是千里挑一的良驹,可是无论他如何催赶,总是落后半个身位来了! 黑骑督鲜卑兵挣狞面孔出现在视线正中,赵钧面色发狠,双手持矛大吼一声猛地刺出! 他手中拓木蛇矛是標准的骑战长兵器,比梁广鑌铁蛇矛更轻更长。 他清楚看见蛇矛刃口撕开鲜卑兵侧颈,一股热血迎风喷洒,溅了他半身! 痛快! 鲜血一激,赵钧连声狂吼! 等他回过神寻找梁广身影,却只见梁广早已单人独骑突入敌军聚拢处! 那杆在他试来沉重难用,舞弄几下就胳膊发酸的鑌铁蛇矛,在梁广手中却轻如草叶! 单手持矛连连突刺,黑马屁股后坠落一连串敌人,身前无一合之敌! 这样的突进速度,太快了! 跟不上,根本跟不上! 赵钧瞬间恍惚,亲眼看见才明白,有些差距根本不是效仿和勤奋能够弥补的短短数十丈距离,却是天堑鸿沟,终其一身难望项背! 赵钧心中有瞬间失落,却又涌出无比的激动和振奋! 只有如梁都督这般的盖世英豪,才值得他仰慕追隨! “杀!” 赵钧怒吼著,率领身边数十骑紧追梁广而去! 梁广挥舞铁矛扫断一骑脖颈,哗地一片血浆洒在脸上,吐出嘴里血沫,目光紧盯率领十余骑突围衝杀的高盖! 这长刀將武艺的確不俗,支、呼延略联手也打不过他。 “那环眼贼!可是高盖?” 梁广一声暴喝,铁矛劈杀几骑杀至外侧。 支等人见他赶来,二话不说从两边跑开,对付其他黑骑督將校去了。 高盖大怒:“小氏奴!你是梁广?” “正是你阿耶!”梁广大笑,持矛衝上前。 高盖也舞刀杀来,一声刺耳的铁器交击声乍响,两人两骑相对衝过! 梁广勒马掉头,目露炽热,这高盖的確有些本事! “高贼!你若跪地投降,阿耶留你做个牵马奴僕! 否则,今日你这脑袋,就得掛在阿耶予尖之上!”梁广铁矛斜指大笑。 “小氏奴!吾弒杀汝!” 高盖气得麵皮发颤,心中发狠大吼著衝来! 嘴上吼得凶,高盖心里却打起十二万分精神! 方才简单交手,他长刀铁木桿已然出现裂痕,受力的左手虎口进裂流血! 梁广这小氏奴,无愧於虎將之称! 高盖心里隱隱生出惧意,更多的却是不服气。 大黑马长嘶一声,梁广跨马飞驰如风! 对冲瞬间,高盖舞刀当头劈下,梁广却双手持矛猛地对准马头劈砸! 赵钧在不远处一边杀敌一边观战,看得心惊肉跳! 一旦梁广失手,没有第一时间掀翻高盖战马,那长刀就得往头顶劈下! 好在梁广出手猛烈迅速,狠狠一矛劈砍在马颈上,几乎瞬间砍断大半个马头! 不等高盖落刀,连人带马砸翻在地! 赵钧长鬆口气,梁都督艺高人胆大,换做是他,对敌时万万不敢如此狂放! 高盖连滚几圈才爬起身,铁胃掉落髮髻鬆散,浑身沾满草屑。 见梁广再度掉转马头杀来,他面如土色,扭头狂奔,仓惶寻找可用马匹。 十余亲卫从四面赶来阻截梁广,赵钧、支拍马向著高盖杀去! 梁广左刺右劈瞬数人,纵马直追高盖! “兄长!” 高阳单骑衝来,俯身伸出手,欲图拉高盖上马! “快!” 高盖余光见梁广杀到,心胆俱裂,伸出手紧握住高阳。 就在他翻身上马瞬间,梁广持矛冲至,大吼一声挥扫铁矛! 高阳一扭头,连脖颈带半边肩膀被一矛扫断,当场坠马毙命! “阿弟!”鲜血喷了高盖一脸,望著地上破碎残尸,他目毗欲裂几近晕厥。 “將军快走!” 数十骑亲卫赶来围攻梁广,高盖一咬牙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往东边逃去。 仅剩的两千余骑隨之溃逃。 半里外,刚刚赶到的步军阵型未列,见已方骑军大败,也纷纷扭头往回跑! 梁广收拢各部,追在叛军身后游射一阵。 直到把叛军攀出三里地,才收兵折回土丘。 至正午时,这片辽阔原野留下遍地鲜卑叛军尸骸..... 第193章 整军再战 第193章 整军再战 当日下午,申时(15点)左右,李方、皇甫毅率领步军赶到。 先锋军合兵一处,行进到距离郑县十二里,距离井氏堡七里左右,一处临水背岗之地屯驻。 响午一战,高盖所率黑骑督几近覆没,当场斩首七百余级,俘虏三百余。 俘斩高阳部千余级,大部分斩获发生在叛军溃逃之后,梁广引兵追击,造成单方面屠杀。 高盖魔下五千余鲜卑杂胡混合骑军,是他手中绝对主力。 千余黑骑督又是骑军中的主力。 结果黑骑督不敌虎賁骑军,高阳率领的三四千混合骑军,又挡不住慕容越统率的鲜卑铁骑衝击。 五千余主力骑军溃散。 后续万余步卒奔跑一路,本就精疲力竭,结果刚刚进入战场,就看见已方主力骑军大败溃逃。 反向衝击之下,又不明前方敌情,得知副將高阳阵亡,主帅高盖骑马跑路, 自然军心大乱士气大丧,连带著一同溃逃。 梁广再引千余轻骑追击,以个位数伤亡代价,俘获了六百余叛军步卒。 一场大战,击溃高盖主力步骑军,斩获主將高阳和各级校尉都尉上百人,俘虏近千数,可谓酣畅大胜! 一日內发生的两场大战,先锋军骑军折损六百余,过半数是受伤不治导致的死亡。 失血过多、感染高热等因素,都是受伤死亡的主因。 一万先锋军,算是医工的只有两人,再配置十余辅兵做使唤,就是整支大军的医护保障。 四千精骑经过突袭、反击、野战,一连串大战下来受伤在所难免,伤势轻重、能否挺过活命,全凭天意。 在医护保障方面,梁广暂时拿不出太多资源做提升,现有实力不足以支撑他对军队后勤,做出太过细致专业的分工。 李方捶胸顿足,为自己没能赶上一场大胜直呼可惜。 皇甫毅等人羡慕不已,长史韦洵忙於敘功、整理军报,带著七八个属吏往返奔波於营地各处,成了全军最为忙碌之人。 井氏堡千余堡民,在並保父子带领下赶来投奔,自发为王师做些力所能及之事,挖掘壕沟、砍伐树木、搬运辐重、挑运用水..... 附近乡里、小型坞堡组织搞军,往营中送来数百石粮食草料,鸡鸭鱼家羊也不少,都是家家户户一点点捐凑。 这地方自然不会常驻,休整两日,看看郑县叛军有何动作再说。 营地也只是利用壕沟、拒马、排桩做简单防卫,在外围空地人为製造障碍, 分割地形,不让敌人有任何正面衝击突袭的机会。 巡逻侦查由慕舆盛率领鲜卑骑兵,搭档赵鹿率领虎军侦骑负责。 此前派出的三十名梁氏私兵斥候,有十人潜伏在华阴、潼关一带,十人留在渭北,其余十人回到军中,留在孔屯手下效力。 营中,眾人围坐篝火堆,火堆上架设大陶釜,釜中熬煮浓稠粟粥,各种野菜肉食一锅乱燉,撒一把盐就著豆鼓吃得津津有味。 野外行军作战,能吃上一碗热腾腾有菜有肉的粥食,已经让所有人打心眼里满足。 “慕舆盛回报,昨日不知怎地,井氏堡闹出哗乱,高盖杀了几百个杂胡。 驻守北寨的杂胡汉人,夜里集体出逃,两日下来就逃了上千人。 今日天亮,高盖留三千鲜卑军驻守並氏堡,他自己则匆匆赶回郑县.:::: 慕容越边吃边向眾人介绍情况。 “整个关中都缺粮,”李方咕一声,“慕容泓聚拢十余万鲜卑部民,只靠两座小县,拿什么养活十几万张嘴? 高盖大败,亲弟被杀,正在气头上,杀几个杂胡泄愤也正常。 杂胡们原本寄希望跟著鲜卑人,痛痛快快在关中抢掠一把,结果突遭大败, 自然人心浮动。 我看叛军距离崩溃不远矣~” 李方信誓旦旦,小心翼翼剥了只鸡子,分一半给梁广,又分一半给长身体的王镇恶、向靖,自己则唆了唆手指头。 梁广又掐一半分给胳膊划伤的赵钧,几只鸡子眾人分食之。 赵钧细细嚼著鸡子,感慨顿生:“小小一枚鸡子,不想成了细细品尝的珍美食! 去年南征,关中经年积蓄消耗一空。 今年本该休兵养民,充实粮仓,不想又闹出慕容泓作乱唉~天下不寧,纷爭再起啊~” 梁广嚼著嘴里碎鸡骨:“所以,平叛战事必须赶在秋收之前结束!绝不能给叛军任何续命机会!” 慕容越沉吟著:“虽说慕容泓以迎还慕容作为起事口號,可鲜卑叛民真正想的是儘快东归! 战事顺利还好说,若是陷入苦战久战,鲜卑部眾必定不愿继续在关中空耗。 毕竟,慕容垂已在滎阳自称燕王,相比起慕容这位废帝,慕容垂威望更高,更得鲜卑族群拥护! 东归关东投奔慕容垂,对於在关中陷入僵持的鲜卑叛民来说,是更好的选择3 “可慕容泓不会愿意轻易东归!” 悉罗多看了眼梁广,见他向自己看来,目光中带著鼓励之意,挺了挺胸脯继续说道: “不能迎还慕容,击破长安,慕容泓就无法名正言顺与慕容垂爭夺燕国正统帝位! 在关东,慕容泓威望远不足以和慕容垂相比! 故而,进军长安的战事越不顺利,慕容泓与鲜卑部民的裂痕就越大!” 眾人点头,悉罗多这通分析,算是说到了点子上。 “悉罗將军所言有理!” 梁广笑了笑,悉罗多忙抚胸低头,脸上笑容谦卑又振奋。 “所以,我军取胜之道有两条。” 梁广环视眾人,“一是一鼓作气击溃叛军,二是逼迫叛军主动撤出潼关。 高盖新败,叛军声势大衰,可毕竟还有一战之力,三五万兵马想来是有的。 想彻底击溃不太容易,还是得想办法,再狼狼打击叛军士气,若能令其內部生乱,自发撤离关中,倒也省去不少麻烦!” 眾人皆是点头,能不战而屈人之兵,把慕容泓和一眾叛军赶出潼关自然最好。 “元庸!” “请都督吩咐!” “速派人赶回中军,请见卫大將军符睿,请他调派兵马增援! 我料慕容泓不甘心兵败,还会主动邀战! 我军兵少,正面取胜不易,需请中军增拨兵马!” “职下这就去写奏记!” 先锋军与敌交战之际,卫大將军、巨鹿公符睿率五万中军刚过新丰,距离郑县还有一百三十余里。 符睿接到梁广奏记,已是后日响午。 “梁都督亲率四千骑奔袭井氏堡,大破南寨,杀高盖妻弟侯从。 北寨因高盖弟高阳固守,未能攻破,全军从容撤离。 天明时,高盖亲率一万五千步骑军追击。 梁都督在井氏堡以西设伏,俘斩叛军骑兵一千七百余级,斩杀敌將高阳,高盖兵败逃亡,叛军尽皆溃散..... 行军队伍里,符睿骑马行路,捧著帛书称奇。 周围簇拥著大將军府长史符方、司马符登、羽林郎將姚兴等將领。 眾將听到符睿念诵先锋都督梁广遣人送来的奏记帛书,脸上神情各异。 符登喜笑顏开,倍感振奋。 荷方眼珠子滴溜溜打转。 姚兴眉头挑了挑,和身后亲信僚属尹详相视一眼。 “梁都督不愧是我大秦虎將!我定会如实稟奏陛下,为梁都督所部请功!” 符睿笑著称讚一声,半是真心半是客套。 “谢大將军!”赶来呈送奏记的向靖侧身拱手。 符方忽地插嘴道:“先锋军独立作战,具体战事经过、斩获情况还不得而知,不如遣功曹参军前往核验?” 向靖脸色微变,忍不住道:“长史这是何意?” “没什么意思,”符方斜他一眼,“报功之前,难道不应该核查清楚? 万一有虚报瞒报、夸大战果,事后查出来,陛下震怒问责,难道要连累大將军一同受过?” 向靖压著火气:“侯从、高阳首级,叛军俘虏、杀敌所割左耳、叛军旗帜、 符信.....一应物什俱在营中,长史若不信,大可隨我前往查验!” 符方乾笑两声:“这些可都是记功凭证,回去告诉你家都督,务必保管好, 免得报上朝廷有作假之嫌!” 向靖拱手:“长史放心,我先锋军一日之內两败叛军,连那高盖也差点死在我家都督予下! 这点战功不算什么,还不至於虚报! 就怕有人眼红,明明自己不行,还嫉妒友军立功~” 符方大为恼火,刚要开口喝斥,符睿摆手:“好了,休要多言!梁都督身为朝廷大將,深受陛下信任,岂会如此不懂规矩? 就按照奏记所录,发军报向陛下报功! 等两军匯合,再循例让功曹参军覆核。” “谨遵大將军令!”方、向靖齐声领命。 符方脸色阴沉,被一个梁广魔下小小虎费郎中怒嘲讽,让他十分下不来台。 符睿瞟了瞟向靖,心里也有几分不悦。 梁广魔下將佐,也和他一样桀驁不驯。 “梁都督奏记中说,慕容泓不甘兵败,定会再发兵马主动邀战,希望我中军火速派兵支援.....:” 符睿沉吟著,略作思索。 向靖忙道:“稟大將军,我军斥候已经探明,高盖赶回郑县,应该是去嚮慕容泓请罪请兵! 慕容泓知我先锋军兵力寡弱,定会二度发兵来攻! 请大將军分兵增援,以备万一!” 符登粗声道:“末將愿率屯骑营五千精骑增援梁都督!” 符睿頜首:“也好!有南康郡公前去助战,想来足可应对!” 符登大喜:“末將领命!” 向靖有些意外,没想到符睿答应得如此爽快。 “姚兴!”符睿又喝道。 “末將在!请大將军吩咐!”姚兴急忙驾马上前几步。 “命你抽调驼马驴骡、辐重车辆,先行押送军粮一千石赶往先锋军,三日內抵达不得延误!” “末將领命!” 姚兴嘴上答应得利索,心里叫苦不已, 虽说此去井氏堡道路不算难走,可押送军粮本就是繁重苦差事,三日走完一百三十余里,只怕夜里也不得休息。 荷睿看著眾將,神情严肃:“望诸位谨慎应敌,坚守阵地,等待我大军到来!” “诺!” 眾將领命,各自下去依令行事。 “大將军~” 符方凑近,“梁广击破高盖,已拔得头功,大將军何不略微压一压,免得功劳都被先锋军占去。 长安出发时,太子可是叮嘱过,莫让梁广风头太盛..::: 符睿淡笑道:“高阳郡公放心,我自有主张。 眼下还是以击败叛军为重,梁广勇猛善战,正好为我驱驰。 在扫平鲜卑叛军、诛杀逆贼慕容泓之前,只要梁广能助我取胜,让他立功出风头又有何妨?” 符方一脸担忧:“可梁广毕竟是阳平公女婿,臣是担心,將来太子压制不住这翁婿二人......“ 符睿警他眼,“高阳郡公多心了!阳平公是太子和我亲叔父,宗室里,有谁能比阳平公对大秦更忠心? 至於梁广,未满弱冠,有些功劳威望又能如何?若实在不听话,一道詔令將其逐出关中便是了~” “可是~” 符方还要再劝,符睿不耐烦:“好了,你去后军督师,加快行军速度,六日內赶到井氏堡!” 说罢,睿自顾自地驾马往前跑远,身后一眾公国僚臣、大將军府属官紧跟符方脸色难看,心里暗骂几声。 巨鹿公符睿自负骄恣,不听人劝,將来定会吃大亏。 梁广隱患巨大,不仅仅是军功、人望,更在於他取得长门亭鲜卑部族信任。 现在看还察觉不出什么,可等到击败鲜卑叛军,诛杀叛乱的慕容王族之人, 余下鲜卑族群就需要寻找一位新首领。 陛下大概率不会狼下心屠杀鲜卑人,那么今后,留在关中的几万户鲜卑人, 会尊奉谁的號令? 长门亭四部鲜卑,可足浑部已被梁广清洗,余下三部对他敬若神明。 慕舆盛、悉罗多、屈突涛三位少头领,就跟在梁广魔下听用。 慕容越虽是王族旁支,可毕竟是慕容氏出身,如今也成了梁广部下。 有三部鲜卑和慕容越做榜样,梁广再想收服其余鲜卑族群,可就容易太多。 届时,在朝廷內部,梁广有军功人望,凭藉梁氏少君身份,也能让他获得氏族豪阀支持。 在外,则有鲜卑族群效忠。 这是一股何等可怕的力量? 一个收服关中鲜卑族群的氏族化汉人军事贵族? 符方想想就不寒而慄! 论对符秦政权的危害性,慕容泓、慕容冲之流与梁广比起来,连个屁都算不上! “太子才智平平,巨鹿公骄狂自傲,陛下之后,二人恐怕不是梁广对手. 还是得想办法,儘早消除隱患,以免危害我荷秦江山... + 符方喃喃自语,心里生出一股维护符秦统治的使命感、紧迫感。 经歷过秦立国以来,最黑暗、最动盪的独眼鬼王荷生统治时期,荷方的嗅觉、经验,绝非符睿这种年少轻狂的皇子可比。 此刻的他,看到了一些似乎遥远,实则迫在眉睫的危机...: 第194章 再与梁广小儿一决高下 第194章 再与梁广小儿一决高下 郑县衙署。 自那日慕容恆率眾諫言,慕容泓、慕容冲父子收敛许多,不再像以往那样残虐身边侍从,弄得乌烟瘴气人人自危。 今日,高盖回城请见,慕容泓升堂议事。 昨日,井氏堡被袭,高盖率军追击,结果大败而回的消息已经传入城中。 慕容泓惊怒之下,本想命宿勤崇领兵救援,后来听说秦军退却,並未向郑县继续进军,心中稍安才作罢。 堂內,高盖跪地哭诉,头髮散乱面容憔悴,身上衣袍染血,看上去颇为狼狈。 慕容泓面色阴沉,听他讲述秦军袭营、半道设伏经过。 慕容恆、宿勤崇、段隨几位王公大將侍立一旁,皆是默不作声。 高盖兵败,他们脸上也不好看。 从派系划分来说,他们这伙人以慕容恆为首,姑且称为东归派,主张早日迎还废帝慕容,而后返回关东,以正统大义名份令慕容垂臣服。 至於暂时代替慕容发號施令的济北王慕容泓,有正派大燕皇帝在手,他这个宗亲皇弟,自然爱去哪去哪。 退一万步说,就算最后爭不过慕容垂,他们再倒戈相向,也能保住荣华富贵。 高盖也是东归派大將,如今连番战败损兵折將,严重打击派系士气。 ..臣统兵不利,致使高阳、侯从二將遇害,请大王降罪!” 高盖痛哭流涕,叩首拜倒。 这一哭倒不是弄虚作假,亲弟高阳惨死眼前,每每想起便悲从心来。 慕容泓紧盯著他,目光阴沉:“孤素知梁广虎將威名,特意予你三万兵马驻守井氏堡。 不想你竟连番大败,被梁广区区四千骑击溃? 折了高阳、侯从二將不说,好不容易凑出的五千骑一战溃散,数千杂胡哗乱弃逃,致使全军士气衰微人心大丧! 高將军往日自翊武勇有谋,怎么连个未满弱冠的竖子小儿也敌不过? 孤...要你何用?” 高盖一张脸涨红髮紫,羞愤不已。 慕容泓怒喝:“左右卫士,將此败军之將拖出去,斩!” “诺!” 堂外侍立的四名卫士衝进来,扭住高盖胳膊,就要把他拖拽出去。 高盖面若死灰,咬著牙不发一言。 当日是他夸下海口,以一万兵驻守井氏堡,可保万无一失。 如今领了三万兵去,结果落个惨败而回。 真要追究罪责,斩他也无话可说。 慕容恆等人大惊失色,急忙下拜求情。 “大王息怒!” 慕容恆拱手,“自北地郡起事以来,高將军多立功勋,岂能因一次兵败就將其问罪斩首? 北地郡一战,若非高將军领兵冒死袭击慕容越、李晟所率秦军身后,大王和臣等如何能顺利突围? 恳请大王顾念旧情,暂且开恩,给予高將军戴罪立功机会!” “恳请大王开恩!” 宿勤崇、段隨一干大將也齐声求情。 世子慕容忠一脸痛心疾首:“高將军手握三万精兵,却不敌梁广四千骑? 此次战败,使得我军声威大减,数千户杂胡人心离异,本族人也会惶惶不安。 这些看不见的损失,才最为致命。 不杀高將军,实在难以服眾啊! 慕容恆余光警了眼他,心头火起。 一个只知玩弄女人的荒唐废物,竟也能说出这番话,倒是令人意外。 可高盖是眾將里最为勇武之人,也是为东归派掌握兵权的重要人物,绝不能草率处斩。 慕容恆再度叩首:“眼下,梁广屯兵郑县以西,对我方虎视耽耽,大战隨时有可能爆发! 值此用人之际,处斩大將只会助涨秦军威势,对我军不利! 不如暂且留高將军活命,许他再度领兵拒敌,若能取胜则功过相抵,如此也能彰显大王仁义!” 慕容泓沉吟片刻,“念在诸公求情份上,孤暂且不追究兵败之责!” 四名卫士鬆开高盖,拱手退下。 高盖匍匐在地,声音发颤:“叩谢大王宽恕之恩!” 慕容恆、宿勤崇几人暗暗鬆口气,悉数站起身。 慕容泓扫视眾人:“郑县城小民寡,粮草不济,若是等符睿大军开到,数万兵马围城,我军不攻自破! 趁秦军主力未至,孤欲亲统大军,出城与那梁广小儿一决胜负! 若能一战败敌,则我军重振士气,挫败秦军锋芒! 诸公以为如何?” 慕容恆几人低头寻思。 郑县城防薄弱,抵挡不了大军猛攻。 五万秦军一到,甚至不用攻城,把县城四面围拢,堵塞城外水渠,用不了几日,城中自会大乱。 郑县没有固守的条件,所以面对秦军五万兵马压境,只有两个选择。 一是回撤至华阴,依託华阴、潼关固守。 二是趁秦军主力未到,想办法击败先锋军梁广所部,找回场子振作士气,打击秦军的同时,也能为后续交战积累信心。 高盖败得突然,梁广贏得侥倖,不光慕容泓不服气,慕容恆等人也满心不服当即,眾人一致同意,出城与秦军再战一场。 “梁广自知兵少,恐怕不会轻易接战。 我军中粮草所剩无多,如果出城交战,至多只能调集三万兵.....:”慕容恆迅速在心里合计。 慕容泓道:“孤亲自坐镇指挥,以三倍之兵力,正面交战,岂有不胜之理? 至於如何激梁广接战,尚需遣人前去下战书.::: 慕容恆几人相互看看,皆是面露畏难。 不管派谁出使秦军,都有极大可能一去不回。 慕容泓嘴角露出些嘲弄,他就知道堂下眾人会是这副嘴脸,对一旁的慕容忠頜首示意。 “来人,传慕容永、慕容友覲见!”慕容忠高声道。 慕容恆皱起眉头,慕容永? 他听过这个名字,乃是高祖皇帝慕容庶出弟弟慕容运一支后人,与慕容垂乃是相隔两代的堂亲。 在慕容王族谱上,慕容、慕容泓、慕容冲三人自然是正统嫡支,慕容永与其相隔较远,已属於王族边缘末支。 可再怎么远,也终归是谱上的王族子弟,名正言顺的燕国宗亲,比他可强了不少。 论出身,他慕容恆才是边缘的边缘,连王族谱也上不去。 宿勤崇、段隨几人窃窃私语,他们甚至没听过慕容永、慕容友之名。 “臣慕容永、慕容友参见大王!” 两个四十岁左右的鲜卑汉子下拜行礼。 慕容泓请二人起身,“叔明(慕容永)兄弟二人,乃西平王慕容运之孙,乃是我王族宗亲! 二人逃出长安,特地赶来投奔。” 慕容泓简单介绍,瞟眼观察眾人反应。 宿勤崇等人拱手见礼,反正慕容氏子弟眾多,突然冒出来一两个也不稀罕。 慕容恆目光微闪,西平王? 他如今封爵西平公,岂不是两两相衝? 慕容恆不动声色,与慕容永兄弟微笑见礼。 『孤以慕容永为单于左当户,统领五千单于护军。 以慕容友为左军司马,协助高盖將军重整左军!” 慕容泓接连下令。 “臣领命!必不负大王重託!”慕容永兄弟二人叩首。 慕容恆心里一咯瞪,济北王突然拔擢慕容永兄弟,怎么好像是衝著他而来? 一万单于护军是慕容泓的亲信势力,如何调整用人他们也无权过问。 安插慕容友到高盖统领的左军,明显是有收拢兵权之意。 换作今日之前,慕容恆几人肯定会找藉口推一番。 可高盖兵败是事实,济北王此时插手左军,他们还真就无话可说。 高盖低头,眼底闪过些愤怒。 这慕容友一来,他手中兵权必定被削弱。 可惜他一个败军之將,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 高盖余光了慕容恆几人,见他们没有为自己说话的意思,愈发失望愤怒,还有满心憋屈。 堂下眾人神色,皆被慕容泓看在眼里,嘴角闪过冷笑。 “慕容友持孤手书,前往秦军营中见那梁广,邀约他城外决战!” “臣领受大王命!”慕容友二话不说跪地领命。 慕容泓讚扬几句,又道:“为防万一,世子率五千单于护军,和本族部民, 先行撤往华泽,加紧修筑城防、筹措军需,不得有误!” “臣遵命!”慕容忠暗喜,阿父和慕容恆等人不在,他就是华泽潼关之主。 杀再多人,抢掠再多妇孺,也无人管得了他。 “诸位~” 慕容泓站起身,“此战至关重要,还望诸位齐心用命,隨孤共破秦军!” “誓死为大王效命!”眾人齐声应和。 望著眾人告退离开,慕容泓目光落在慕容恆背影之上。 起事到现在,这帮宗亲大將各自收拢部曲,形成固定势力,再不严加防范, 尾大不掉可就不好办了。 耀用慕容永、慕容友二人,就是利用新普宗亲抗衡这些部族首领。 慕容泓从袖口里取出一份小心叠好的黄帛书,上面有斑斑带血字跡。 帛书是慕容在北地郡咬破手指所写,以大燕皇帝名义,授命他举兵復国。 一旦听闻慕容死讯,他可凭此帛书立刻即皇帝位。 手中紧帛书,慕容泓面色冷厉。 对於远在长安,身陷牢狱的亲兄长慕容,他心里没有半点怜悯同情。 他想的是,符坚老氏贼为何还不动手? 这近在尺的大燕皇位,究竟要等到何时,才能落入他手..... 第195章 三军匯合 第195章 三军匯合 先锋军驻地,五月十八当日,符登、姚兴两部兵马前后赶来匯合。 “南康郡公和子略(姚兴字)到来,三军合一必定有如神助,大破叛军不远矣!” 梁广亲率私兵护卫赶到五里外迎接。 符登率五千屯骑营先到,姚兴命部曲押送粮草在后,自己则带上尹详、梁国儿赶来匯合。 “梁侯破寨斩將,以不到四千骑便杀得高盖大败而回,中军將帅听闻,人人振奋欣喜! 这平叛功劳,可不能让梁侯先锋军独占了去! 多少也得留一口给吾等袍泽!”登爽朗大笑。 “哈哈~高盖骄兵轻敌,胜他不算什么。 慕容泓还有数万兵马在手,定会前来邀战,届时还要靠郡公魔下屯骑兄弟大显神威!” 梁广也大笑著,睿遣登前来助战,算是意外之喜。 事前可没想到,符睿会如此爽快大方。 姚兴领兵三千,押送一千余石粮草,算上先锋军原本剩下的,支撑全军五六日饱食不成问题。 “小弟奉大將军令押送粮草,魔下士伍多有老弱,不堪重用,作战之事,恐怕帮不上忙.....” 姚兴笑呵呵的,说话时鼻樑两侧麻子微微颤动,像个人畜无害的五好青年。 “子略太过谦虚啦~” 梁广拍打他肩膀,“你魔下羽林郎也是禁中精兵,岂会有不堪用一说? 此次,若是慕容泓真敢出兵邀战,少不了请子略率军助战,也好让我等一睹羽林郎风采!” 梁广巴掌重重落在姚兴肩头,让他有种浑身骨头都在震颤的感觉。 “梁侯,小弟当真是来解送粮草的.... 姚兴勉强挤出一丝笑。 “我知道!” 梁广笑容愈盛,“送粮顺带手打一场胜仗,难道子略不想立功?” 姚兴苦著脸:“小弟自然也想效法梁侯,破阵斩將,扬我大秦军威..::: 可小弟兵少,听闻郑县附近,还聚拢十余万鲜卑杂胡部民,可战之兵三五万之多.... 小弟这三千兵,根本不够看啊~” “矣~子略放心,我三部兵马合军一处,也有近两万精兵,对付叛军乌合之眾不在话下!” 梁广继续大力拍打他肩头。 姚兴脸色发白,身子不时震动两下。 他个头比梁广矮了一截,身板也略显瘦弱,在梁广巴掌亲热招呼下,有种瑟瑟发抖的感觉。 亲信幕僚尹详看不下去,挤出些笑脸:“梁侯~” 梁广一瞪眼:“你是何人?我等商议重大军务,你敢旁听插嘴?莫不是想试试本都督军法是否严厉?” 尹详一介文土,哪里受得了梁广凶狠怒瞪,当即心里发颤冒出一身冷汗, 嘿著后退两步。 姚兴无奈挥手,示意他暂且退下。 梁国儿这脑子不好使的痴人,也被李方向靖哄骗到一旁。 姚兴看看四周,十余姚氏部曲也被挡在外侧,只有他一人独自面对梁广。 若非登在场,他真就怕梁广这凶人要藉机取他性命。 “既如此,小弟愿率部听从梁侯调遣!”姚兴欲哭无泪。 “有子略助战,我军如虎添翼!”梁广又不轻不重地拍了他肩头几下。 姚兴这傢伙倒是想躲清閒,送完粮草就想开溜,岂能让他如愿? 从昨日开始,郑县附近兵马调动频繁,不出意外的话,慕容泓必定会派遣大將统兵出城。 郑县不具备坚守条件,要想取胜唯有野战。 假使符睿不同意派兵支援,单靠不到一万的先锋军,梁广自然不会硬碰硬, 及时后撤是稳妥之选。 荷睿派来登和五千屯骑营,又遣姚兴押送粮草而来,有这两支生力军加入,就算慕容泓全军出动,他也敢摆开阵势大战一场。 经过两次交手,他基本摸清楚了叛军底细, 数量最多的杂胡和掳掠汉人,只能作为辅兵使用。 主要作战力量,还是两三万鲜卑青壮。 叛军粮草无多,装备低劣,空有人数优势,实际战力不见得有多强,有近两万兵在手,没道理畏惧才对。 姚兴想置身事外,不捨得把魔下羽林郎投入由先锋军主导的战场,梁广偏不让他如意。 来都来了,由不得你作壁上观。 梁广咧嘴笑得很是开怀,姚兴赔著笑,心里懦懦不安。 还不知道自己会被分配到什么岗位1 说笑了一阵,符登回头喊了几声,四名身姿矫健的青年將领纵马赶来。 “我儿符崇、符弃、符尚、符宗!” “拜见梁侯!” 四人下马,齐声拱手。 梁广还礼:“四位將军无须多礼!” 符登四子皆有勇名,最年长的崇二十七岁,已拜折衝中郎將。 最小的符宗比他还年长几个月,循例以都尉职起家。 四人俱有一身虎虎生气,看得出登没少心思培养四个儿子。 “上阵父子兵,南康郡公一门五虎,难怪逢战必胜!”梁广拱手,一脸倾佩。 符崇四人俱是振奋,能得梁广讚扬,对他们而言,可算是莫大鼓舞。 梁广一身本事,父亲符登每每提及也是佩服不已。 “梁侯过誉!四个小辈加一块,也不及梁侯半分啊!” 符登对四位儿子还是颇为满意的,可在梁广跟前,同龄同辈之中,就没有能和他相提並论的。 姚兴撇撇嘴,对於登拿自家儿子和梁广相比很不以为然。 梁广这號异类,百十年来,恐怕也只有这么一位。 和他比,不是自取其辱么? 当日下午,符登、姚兴两军刚刚安顿好,慕容越便领著一人赶来。 “在下慕容友,大燕宗亲,特奉济北王之令,前来向梁都督下战书!” 慕容友施施然揖礼,取出一封书信双手奉上。 李方上前一把夺过,恶狠狠地瞪了瞪他。 慕容友还以微笑,神情自若。 梁广接过书信扫了几眼,递给登。 果然不出他所料,高盖之败,並不能让慕容泓甘心服气。 他在信中倒是说话客气,说什么为郑县百姓著想,不愿与秦军相持於城下。 愿意出城摆开阵势,双方以堂堂之师战之。 他若兵败,愿率眾撤出潼关,不再进犯关中。 反之,则要求天王符坚儘快礼送慕容离开长安,若不然就要继续挥师西进,攻破长安。 从这封信,就能看出慕容泓性格,看似绵软实则暗藏阴狠,像条冬眠的毒蛇,等待时机吐信。 “济北王为表诚意,愿意撤出井氏堡,好让贵方安心布阵,无须担心侧翼受袭!”慕容友拱手。 梁广淡淡道:“慕容泓倒是好算计,明知郑县不可守,就故弄玄虚想和我军野战? 我若不答应,等到大將军符睿统领主力大军赶到,尔等叛逆也只能仓惶东撤! 如此,又有何野战的必要?” 慕容友笑了几声:“不想名震关中的梁侯,竟是无胆鼠辈? 只敢夜袭劫营,半道伏击,却不敢堂堂战之?, 王镇恶、向靖几人大怒,指著他大骂起来。 慕容友斜瞟一眼,笑了笑不以为意。 梁广摆手示意眾人声,打量著他,“回去转告慕容泓,他的战书我接下了! 让他洗净脖子,且等著我取其首级进献我天王陛下!” 慕容友一笑,揖礼道了声告退,转身便要走。 “且慢!”梁广又喝道。 慕容友看著他:“不知梁侯还有何指教?』 “呵呵~”梁广了两步,“君胆气不俗,我也就饶过你性命。 只是,总得留下点什么,以代替断头之苦.... 慕容友洒然一笑,“这有何难,哪位將军借刀一用?” 李方抽刀递上,“用我这口!” “多谢!” 慕容友接刀,二话不说挥刀削断左手小指。 “如此,梁侯可满意?” 慕容友扔下刀,脸色有些发白,浑身微微发颤,任凭左手断指处血流如注。 梁广看看那截断指,深深看著他:“来人,礼送使者回城!” “告辞!” 慕容友拱手而去。 王镇恶踩著那截断指碾了碾:“这虏贼倒是骨头硬!” 荷登、姚兴、李方一眾人俱是心惊,不想慕容泓魔下,还有此等人物。 “这慕容友若是侥倖不死,將来定是一號人物!”登感慨不已。 第196章 先声夺人 第196章 先声夺人 呜~鸣~ 此起彼伏的號角声,响彻在郑县以西,距离渭河以南五六里之处,一片零星开垦成旱地的广平原上。 天明时分,数十辆鼓车在门旗指引下,缓缓自西向东行进。 数十位赤膊壮汉站在鼓车上,挥动鼓槌,一声接一声有节奏地敲响军鼓。 虎賁军、鲜卑军、辐重军、屯骑营、羽林郎.... 还有井氏堡及附近乡里,自发组织而来的两千青壮,共计大军两万余,分作数个阵列,依循鼓声引道,有序抵达预定阵地。 全军自西北向东南列阵,身后不到三里,就是夏汛涨水的渭河。 远望过去,宽阔河面波光粼粼,缓缓向东流淌。 各军依从门旗指引列成方阵,四角放置拒马、鹿角,铺洒一条有固定范围的藜带,同时预留出击通道。 四角是全军阵型基石,各有一幢精锐氏兵负责镇守,由苟平任角旗总指挥, 作为主帅梁广和全军之间的指挥联络官。 军阵四边,直面敌人的东南向,由李方率虎责军,利用战车、拒马、鹿角分割外围平坦地形,紧急挖掘几条相互错落、浅而宽的壕沟。 虎责军中的弓弩手分成数队,层层布置,其后是手持九尺盾的披鎧步卒、枪矛手。 各队相互间隔站位,確保从第一排到最后一排,都可以层层递进,有序回撤或者前进。 其余三边由赵钧率领的辐重军、姚兴率领的羽林郎步军、堡民青壮,合计近八千步卒组成防守兵力。 慕容越率鲜卑骑军居中,分列三部,辅以辐重器械、骡马车辆再构筑中央小阵,高高竖起先锋都督帅旗,示意主帅居中坐镇。 符登率领屯骑营分作两部,置东西二边內侧,时刻准备从既定出击通道衝出,保护全军大阵两翼。 东边不远处,有一座封土堆,高三丈有余,土堆台面平整,不知是哪位帝王將相的陵墓旧址。 台上栽入四根三丈多长的木头柱子,利用开孔、卯搭建一处简易望台。 梁广爬上望台,可以看清楚己方军阵动向。 八百虎賁骑军驻守在封土堆周围。 比起方阵中央,这里的视野更加开阔,便於观察敌军动向。 上百虎賁骑军三三分队,以封土堆为中心,分头向西南、东南、东三个方向飞奔探察。 防止敌军骑兵部队利用林地、渭河南岸土丘作掩护,逼近己方军阵。 东南边,地平线之下,逐渐出现一道黑线,横向延伸五六里。 那是从郑县开出的慕容泓叛军。 很快,黑线缓慢向著西北移动,逐渐拓展为一个个黑色方块。 长阵中央,旗帜尤其密集,还有六桿否黄色大蠢帅旗。 隆隆军鼓声由远及近传来,一声声號角从长阵各方阵军传出。 单看阵势,这长阵不下五六万人。 “升旗示警!”梁广对望台下方喝令。 高高旗杆插在望台上,两名虎士在台下拽动绳索,把一面三角黄旗升上旗杆顶端。 先锋军方阵中央,慕容越远远看见封土堆上空升起的三角黄旗,挥手下令, 也在军阵中央,升起一面长幅形黄旗。 苟平见状,立即下令四角升起方形黄旗,同时传令兵骑马沿军阵四边突奔, 大声呼喊军令,军鼓急促震响二十通。 敌军立阵就位,全军警戒。 四角、东西两边出击通道关闭,外侧拒马鹿角合拢,绊马索绷紧。 到这时,敌人相距较远,还未做出进一步攻击动作。 全军士伍仍然比较放鬆,除四角守军,其余各边將士在阵型不乱的前提下, 仍可以把作战兵器放在脚边,用比较轻鬆的姿势或站或坐,相互低声说话。 就地解决屎尿问题的也不少,只是难免招来同伴臭骂。 两军进入相持阶段,如何进攻、何时进攻尚且未定。 先锋军大多是经年老卒,只有赵钧率领的辐重军经验较少。 两千余堡民青壮,分作四幢,分头负责军阵四边的搬运、抢救、军械补充等等后勤事务。 有过数日前两场胜利奠定信心,全军士气高昂,並未因叛军人数眾多就感到恐惧。 梁广下令宣传动员时,也刻意淡化双方人数上的差距。 著重强调叛军乌合之眾的本质属性,和己方大秦王师在训练、装备、作战经验上的突出优势。 经过一番宣传鼓动,先锋军將士相信,对面叛军就是一群手持镐头斧叉的反叛乱民。 对付这样的敌人,作为正规军的先锋秦军,自然底气十足,心理优势巨大。 事实上,慕容泓魔下叛军也的確是一帮拼凑杂牌军。 面对曾经灭亡燕国、横扫北方的秦军,慕容泓这支杂牌燕军天然就有心理压力。 夺下华泽、郑县、潼关,斩杀大將强永,连场胜利,让这种压力得到释放和减弱。 可惜高盖惨败,叛军刚刚凝聚起的士气大受打击,压力骤然回升。 秦军还是那支东出灭燕的秦军,鲜卑杂胡联军,在关中氏羌汉联军面前,还是不占优势。 慕容泓算不上知兵之人,却也知道,如果不能消除这种心理压力,进军长安的路將会变得异常艰难。 梁广爬下望台,招手唤来王镇恶:“你上去,继续眺望敌阵,观察动向。 看到敌军出动,打旗语令姚兴率部接战,余下各部坚守阵地,不得妄动!” “诺!末將遵命!” 王镇恶第一次接触指挥大权,难免有些兴奋,三两下便爬上望台。 这小子性格跳脱,做事倒还算稳重,让他提早歷练也好。 梁广跨上大黑马,挎弓持矛,戴铁胃、穿皮甲、虎纹锦裤,装束和其余虎土没有两样。 带上孔屯和一名虎责骑兵,他也加入到抵近侦察行列。 三骑沿一条车辙明显的狭窄土路,向著东南方向叛军阵地逼近。 有些实际情况,还是要亲自去到敌军阵前才能看清楚。 作为先锋都督,全军统师,他这么做当然很危险,也是寻常主帅绝不会有的举动。 只是他作为主师,又是全军骑射最为出眾、单兵作战能力最强之人,有这份个人能力在,自然就能做出些超常规举动。 叛军还在继续向著已方阵地逼近,派出的斥候小队也在附近游弋,与虎责骑军在两军之间追逐拦截。 嗖嗖一不时有叛军侦骑向他放箭,梁广横放铁矛,摘下弓左右驰射,弓弦震动喻鸣,叛军侦骑应声坠马。 一路飞驰,箭射空大半,与之对应的是十几名叛军侦骑遭到射杀,几乎每两箭就能射落一人,效率高得可怕。 叛军侦骑大多是鲜卑部民充当,依靠游牧族嫻熟骑术和射艺,还有一份敏锐嗅觉,天生就是做斥候的料。 虎责骑军的优点是组织性好,彼此分工明確,相互配合默契。 经常一支小队遭遇敌人追击,附近同伴会迅速赶来支援,形成局部以多打少局面,迅速將敌人消灭或驱逐。 梁广三骑一路向著叛军长阵中部驰去,附近侦骑已经发现他这支小队,迅速围拢过来。 三五十骑吆喝著,对他三人进行围堵追击。 其余虎賁骑军压力骤减,衝到距离敌阵不到半里处,观察好敌军布置和守卫,又迅速掉头折返。 梁广则继续向著叛军阵前衝去,二百丈、一百丈... 刷刷刷叛军前排弓弩手,不得不进行还击,一阵箭弩如雨点般射来。 梁广拽动韁绳,大黑马侧倾身子,突然在高速直进前突时,以一个明显弧度向右侧拐弯。 孔屯和一名虎土紧紧跟隨,三人三骑没有一头冲向叛军阵中,而是在距离敌人军阵前排三五十步远时,突然向其侧后方衝过! 那些正面射来的箭弩,绝大多数都被甩到身后,只有孔屯运气不好,马屁股上中了一箭。 叛军长阵原本正在向前行进,梁广三骑迎面衝来,长阵中部几个数千人的方阵,不得不停下射箭还击。 东西两翼还各衝出一支数百人的骑兵队伍,拼命催马追赶三人。 整个叛军长阵中部,因梁广三骑而出现明显停滯。 与此同时,长阵两端继续前进,和中部主力方阵形成明显脱节。 原本还算齐整的长阵行进队列,从“二”字变成“山”字。 身后传来鲜卑人谩骂叫阵声,梁广回头看了眼,只见数百骑脱离长阵紧追他而来。 长阵中部,一辆駟马立车上,一名穿明光鎧的將领正指著他大喊大叫。 梁广右手握弓、左手拉弦,回身朝那立车射出一箭。 也不管射没射中,大笑两声,纵马在荒野草地上绕了个大圈,折返望台所在的封土堆而去。 身后追击的叛军骑兵,放了几箭,眼看追不上,只能掉头折回。 慕容泓披鎧戴胃,腰悬黄丝絛仪剑,站在立车上凭栏远眺。 放眼望去天高云阔,五万大军呈常山蛇阵排开。 左军由高盖、宿勤崇统率,右军由慕容恆、段隨统率。 他自领两万兵居中,五千单于护军由慕容永、慕容友统领,其余慕容韜、韩延、刁云等心腹將领,各统部曲听命魔下。 五万大军齐头並进,战车数百辆,战马过方匹,人喧马嘶、气势如虹。 慕容泓胸腔充斥豪情,这五万儿郎,皆供他一人驱驰。 他甚至很想拔剑西指长安,率领这支大军杀奔而去,砍下符坚人头踩在脚下十四年前,他隨慕容宗室西迁,跪倒在符坚面前战战兢兢,连头也不敢抬。 那时有多么惶恐,此刻他心中恨意就有多深。 “符坚老氏奴,你且在长安洗净脖子等好! 孤灭了梁广,击破小奴符睿,就直奔长安取尔狗命!” 慕容泓拍打立车栏杆,嘴里嘀喃自语。 洗净脖子这种话,是慕容友从秦军营地带回。 慕容泓觉得挺有意思,拿来现学现用。 至於说出此狂言的梁广,他已经想到了一百种將其折磨致死的办法..::: 立车碾过土坎,剧烈摇晃几下,慕容泓差点站不稳,急忙双手抓住栏杆。 正待他心头火起,想要怒斥驾车兵卒时,周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连声惊呼响起。 “大王快看前方!”慕容永低沉声音传来。 慕容泓急忙扶了扶铁胃,伸长脖子向前眺望。 有秦军骑兵三人,在数十名鲜卑侦骑的包抄截击之下,毫髮无伤地向大军阵前衝来! 领头之人,衣甲装束没有特殊之处,骑一匹大黑马,身材高大挺拔,拉弓时臂长如猿! 此人箭无虚发,一路射杀十几个鲜卑侦骑! 立车周围响起一片惊呼,无数目光被这神兵天降般的猛士所吸引! 秦军三骑越来越近,零星箭矢从中军阵中射出。 原本稳步行进的中军步骑军队列,也因此走走停停,队列很快出现脱节混乱立车前方步军堵塞,也只能停下。 “还不赶快命弓弩手射击!难道要让敌军三骑从我大军阵前逃走?” 慕容泓拍打栏杆无比愤怒。 慕容韜急忙下令,弓弩手就位射击。 一轮齐射,秦军三骑却及时拐弯往北边跑远。 慕容泓又大声喝令,数百骑从中军阵中衝出,追击那秦军三骑。 骑军原本在步军后方列队,充当步军的多是杂胡汉人,躲闪不及时,竟然有十几人被战马衝撞致死,又是引来一波骚乱。 经此一闹,中军阵型彻底混乱,步骑军拥堵在一起,只有前边几排推鼓车、 护卫军旗的队伍还能勉强保持队列。 慕容泓急忙派人传令,左右两军停留原地,不得继续前进。 等中军重新列阵,全军恢復长阵形態再出发。 慕容泓看著那三骑跑远,“区区三个秦军斥候,竟敢如此胆大狂妄!” 骑马停在立车旁的慕容永,忽然说道:“稟大王,方才那领头之人,似乎是梁广!” 慕容泓一愣,满脸惊疑:“当真?你没看错?” “敌骑速度太快,只是瞧身影有些像,不敢肯定~”慕容永道。 立车另一侧的慕容友仔细眺望一阵,“確是梁广!臣两日前才和他打过照面,绝不会认错!” “梁广!”慕容泓惊怒不已,一拳砸在栏杆上。 “孤~” 他正要骂咧一番,说几句狠话,慕容永突然大吼:“大王当心!” 慕容泓一惊,下意识蹲下身。 “当~” 一支羽箭从他身旁射过,重重钉在身后立车栏杆上,羽尾震颤不停! 慕容泓睁大眼,脑子有瞬间空白。 羽箭几乎是擦身而过,若非慕容永一声暴喝嚇得他蹲身,后果简直不敢想。 慕容泓咬牙切齿,脸色由青转红阵阵变幻。 慕容永、慕容友距离立车最近,也是惊得目瞪口呆,好半天回不过神。 “梁广!孤今日誓要取尔性命!” 慕容泓大骂著,拔下羽箭折断。 远处,秦军三骑已摆脱追击骑兵,往自家阵地赶去..... 第197章 大破之 第197章 大破之 梁广回到封土堆高地,爬上望台,向东南方观望了一阵,果断下令升起两面三角黄旗。 同时,令谦旗手登上望台,高举一根长竹竿,竿上掛青白杂色方旗。 两面三角黄旗,代表敌军已做出战斗部署,大战即將展开,警戒程度更上一个台阶。 方阵中央接受到旗语变换,同样升起两面杏黄方旗。 即刻起,全军列阵,不得交头接耳,刀出鞘箭上弦,弓弩手准备射击,刀盾兵隨时准备轮换阵型。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五十通鼓响,全军立即进入预备战斗状態,肃杀之气充斥在方阵各军之间。 青白杂色旗向东南方向摇晃,方阵中央,慕容越派出传令兵,赶到姚兴所在左边阵位,命他依令率领魔下一千五百羽林步卒出击。 姚兴回头远远看了眼方阵中央,果然见升起青白杂色旗,立时苦下脸来。 按照战前布置,他所领军旗便是青白杂色旗。 此刻升起旗帜,代表主帅梁广命他即刻带兵出击。 “都督命你火速带兵前往两军阵前挑战! 接战之后伴败后撤,不得恋战!” 王镇恶飞马赶回阵中,进一步传达明確指令。 姚兴有些恼火,“叛军五六万之多,梁都督只命我率一千五百兵前去挑战, 岂不是自寻死路?” “都督命你伴败诱敌,又不是让你和叛军死拼,怕个甚?” 王镇恶冷冷盯著他,“都督军令已下,姚將军不可耽误,速速出击!” 姚兴咬牙不声。 王镇恶厉声大喝:“大战在即,容不得你违抗军令!再敢迟慢,依军法斩首!” 姚兴身边亲信谋士尹详低声道:“梁广假节都督先锋军,有权杀抗命之將, 我部既已归属先锋军,还是顺从其调遣为好!” 姚兴压下火气,向王镇恶拱手:“回稟梁都督,末將领命!” 当即,姚兴带上尹详、梁国儿,点齐一千五百羽林郎步军,从方阵西南角开出,列阵后向东南方叛军长阵进发。 王镇恶在后监督,直到亲眼看著姚兴率军而去,才赶回封土堆高地稟报。 梁广站在望楼上,看著姚兴列队成小方阵,自己骑马居中,推著一辆鼓车、 三十辆由辐重大车改装的车前进。 “我倒希望这小羌活下来,好让我今后有亲手报仇的机会!” 王镇恶也爬上望楼,盯著远处姚兴方阵。 两年前单于台械斗案,他就是受姚兴、尹详所骗,才稀里糊涂掺和其中。 若不是遇见梁广,他恐怕走不出廷尉狱。 后来叔父王皮参与东海公阳谋反,王家也受牵连,背后也有姚氏黑手搅和。 王镇恶和姚兴算是结成了死仇。 “不著急,姚兴还是有些本事的,且看他为我大军打个头阵!” 梁广观察远处叛军调动,看了眼王镇恶,“姚还在天水坐镇,这个时候, 姚兴可是朝廷宝贝疙瘩,轻易不能有事!” 王镇恶瞪眼:“那兄长还派他前去挑畔样败?” 梁广一笑:“姚兴不能死,可他魔下羽林郎多是西羌旧部,用作大军饵料岂不最好?” 王镇恶一脸恍然,“原来如此!照此说,我还得准备带上虎责骑前去救他!” 梁广頜首:“下去准备吧,观我號令行事!” “诺!” 王镇恶领命,爬下望楼点备兵马待命。 梁广继续站在望台上观察战场。 慕容泓叛军兵力占优,五万大军摆成长阵齐头並进,明显是基於“优势在我”认知下的主动进攻。 换做任何人占据兵力优势,都会想掌握主动权,这一点並不奇怪。 先锋军背倚渭水结阵,也是主动採取防御姿態。 不过防御不等於被动,派姚兴率部前往挑畔,就是主动吸引火力,引诱叛军来攻。 方才他和孔屯三骑衝到叛军阵前,使得叛军长阵中部一度陷入混乱。 可见这五方叛军人数虽多,组织却十分混乱,看似严密的阵型,其实內部鬆散,漏洞颇多。 只需想办法调动叛军出击,其阵中各部必定出现脱节。 只待破绽显露,就是破敌之时。 梁广向姚兴所部望去,他那一千五百人,位於两军之间的中部地带。 很快,东南方扬起冲天尘土,一支不下三千人的骑军,正在脱离叛军长阵, 向著姚兴杀去! 慕容泓刚刚稳住中军阵脚,就听到有斥候传报,一支千余人秦军前来挑战。 “传令宿勤崇,命他率骑军前去剿灭!只许胜,不许败!”慕容泓喝令。 过了会,左军大將宿勤崇,率本部三千鲜卑骑军,呼啸著杀向秦军! “大王!” 慕容永指著秦军列阵方向:“梁广背靠渭水结阵,是想学韩信伐赵,凭背水阵以少败多! 我军当步步为营,保持长阵严密紧凑,不可轻易分兵出击,以免露出破绽, 使敌有可趁之机!” 慕容泓笑道:“叔明多虑了,我军兵力占据绝对优势,任凭他梁广小儿耍弄招,只待我大军压上,他如何抵挡? 区区千人就想来诱敌,孤便成全他,吃下他这千余人!” “可是~” 慕容永还想再劝,慕容泓已经回头对刁云等將领做出部署,命他们各自率领兵马攻击秦军方阵。 很快,慕容韜、刁云、韩延、慕容恆、段隨各部,近三万步骑军杀向秦军方阵。 慕容泓亲率余下兵马坐镇后方。 慕容泓站在立车上远远观战,和几个心腹幕僚说笑不羈。 慕容友拉著慕容永走到一旁:“济北王不知兵,尽遣诸路兵马一起攻阵,眾將互不统属、號令不一、各行其是,如何能胜?” “可大军已动,如之奈何?”慕容永直摇头。 慕容友想了想:“据探马回报,秦军阵中骑兵不少,那梁广又有盖世之勇, 万一前来冲阵,兄长定要保护济北王安然撤退!” 顿了顿,他又补充一句:“眼下,慕容恆等人尚不服我们,支持济北王,就是巩固我们自身!” 慕容永目光微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两军阵前,姚兴所部率先与宿勤崇所率骑军接战。 眼看大股骑军气势汹汹衝来,姚兴举刀怒吼结阵。 一千五百羽林郎步卒,依託鼓车、辐重大车改装的车,结成圆阵固守。 叛军缺乏具装,只有一些寻常马甲。 宿勤崇所率三千骑,披鎧骑兵只有百十人,其余的三五百有皮甲穿,其余的都是部民左社袍装束。 没有铁骑,要想衝破车阵相当困难。 宿勤崇先率骑军绕著圆阵外侧游射,姚兴率领羽林郎利用车作掩护,再命弓弩手还击。 双方准头都很差,姚兴一方是因为叛军骑兵高速机动,宿勤崇一方则是因为秦军有防护器械可用。 宿勤崇心一横,拿出百十匹战马蒙上眼,韁绳相连绑一起,劈砍马屁股激得马群恐慌奔腾,朝著姚兴车阵一头撞去。 当时就把圆阵撞出缺口,十几个羽林郎步卒被踩踏致死。 宿勤崇再率军趁乱衝击圆阵,姚兴这才下令后撤,引诱宿勤崇继续率军追击。 王镇恶、向靖率虎賁骑拦腰截击,將宿勤崇追击的三千骑从中截断。 姚兴部曲率余下一千五百羽林郎步卒,衝出方阵接应,合军后立即原地结阵,配合虎賁骑反击宿勤崇。 宿勤崇顿时陷入劣势,不得已率军回撤,与后面赶来的高盖匯合,再度攻打秦军方阵。 王镇恶、姚兴也趁机返回阵中。 廝杀一阵,姚兴气喘吁吁,满身血跡灰土,模样有些狼狈。 虽然顶住叛军骑军衝击,文顺利伴败回撤,可他魔下羽林郎步卒,还是扔下几百具尸体。 “梁广拿我部当诱饵,实在可恨!” 猛灌几口水囊,姚兴一抹嘴怒斥。 尹详苦笑没说话,这两万余先锋军里,就三千羽林郎步卒和梁广没甚关係, 还多是西羌族人。 换作符登、荷睿来领兵,也是同样安排。 方阵中央升起三面长幅黄旗,同时竖起一面圆旗。 四角旗帜迅速做出回应,同时传令兵沿方阵四边飞奔喊话。 全军方阵变圆阵,固守待敌! “羽林郎將姚兴!” 一声暴喝,苟平骑马赶来。 姚兴一个激灵:“末將在!” “梁都督命你负责东面防守!若使敌人破阵,立斩!” 苟平勒马,冲他大喝。 “末將接令!” 姚兴大喝,苟平骑马跑远。 “梁广这贼廝,动不动就拿斩首嚇嘘我,当真可恨!” 姚兴摔下水囊,气不打一处来。 尹详见东南方,叛军蜂拥杀来,喊杀声震天响,扬起的尘土瀰漫天地,不禁头皮发麻。 “叛军毕竟人多,少君还是赶快组织兵力固守大阵!”尹详苦劝道。 “不急!梁广说得不错,这帮叛贼就是一群乌合之眾,不足为惧!” 姚兴戴好铁胄,面色阴沉,也不骑马,拎两支短戟,“梁国儿!隨我杀敌! + 羽林郎步卒在二人带领下,利用已有阵线防御,抵挡叛军步骑衝击.... 整个方圆大阵的东、西、南三面皆爆发大战。 此前挖掘的壕沟、设置的拒马鹿角派上用场,叛军骑兵陷入马坑、绊倒者不计其数,余下的缺乏护具,根本不敢有效衝击。 最终,还是要依靠步卒来正面接战杂胡汉人联军本就战意不高,面对李方率领的虎责军、赵钧率领的辐重军、 姚兴率领的羽林郎军,在兵力数倍於己的情况下,正面肉搏占不到多少优势。 秦军方圆阵逐渐回缩,减少接敌面积,加强各军直接的协作配合。 秦军原地固守防御,以逸待劳,叛军奔跑十里地赶来交战,体力上一开始就不占优势。 秦军兵力虽少,装备却大多精良,四成披鎧率,七成披甲率,铁胃装备率六成以上。 且背临渭水,所有士伍都知道,身后没有退路,唯有死战。 藉助圆阵防御,开战一个多时辰,秦军阵地不失,总体局面不落下风。 而慕容越的鲜卑军,和登的屯骑营,此刻还未出动, 阵地以北,靠近渭水一侧,荷登跨马紧铁,两鬢汗水淋漓。 大战打得火热,可却没他什么份,心里不由焦急。 “梁都督军令怎地还不传来?我军何时才能出动?”符登长子符崇有些急了。 次子符弃道:“想来是梁都督把我们忘了,索性阿父自己率军出击好了!” 符登喝道:“胡说!既然事先说好,此战由梁都督指挥,我军当然要听命行事! 军令未到,岂敢擅动?” 符弃嘟囊两声,不敢再多话。 小儿子宗一直远眺方阵中央军旗,忽然见到升起屯骑营战马旗,指著旗杆大喊:“来啦!军令到啦!” 登急忙望去,果然见到本营军旗升起。 “旗升而军动,传令全军,隨我出击!” 符登大吼,四个儿子各自下去传令,很快便集结好等候许久的五千屯骑將士。 骑军队伍从方圆大阵北口驰出,轰隆隆奔驰著,绕大阵往东南杀去,抄断叛军身后! 屯骑营此次全军装备轻申马刀,衝击步军方阵、车阵自然困难,可是衝击阵型散乱的步骑军,简直不要太轻鬆! 方圆阵內的秦军步卒压力骤减,大批杂胡军开始恐慌溃逃。 一里外,慕容泓亲眼看见,大批马队从秦军阵中衝出,惊得差点一头栽下立车。 开战近两个时辰,秦军竟然还有预备兵力没有出动? 慕容恆、段隨等人相继遣人回报,请求撤军,直言秦军阵地稳固,难以攻破。 “传令各军,后退者斩!” 慕容泓暴怒之下,举弓一箭射死慕容恆信使。 “今日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击败秦军!”慕容泓咬牙切齿。 各军信使仓惶逃走,谁能想到,逃过了秦军刀锋,竟然还会死在自家大王箭下? 慕容泓大声喝令,剩余单于护军並同诸部联军两万人,全数压上,与秦军作殊死一搏! “大王不可!” 慕容永当即跪倒,“余下两万人,只有单于护军可堪一战,其余皆是诸部老弱! 驱使他们参战,无疑是送死! 这些人,大多是各军亲友家眷,平白送上战场,只会惹得诸部生怨!” 慕容泓大怒,当即张弓指著他:“你敢性逆孤? 若不奉命,孤杀了你,再委派他人领军!” 慕容友急忙衝上前跪倒,用身子护住慕容永:“大王息怒!我二人愿意领兵!” 慕容泓凶狠地盯著二人,好一会才放下手中弓箭,拔刀高举:“隨孤杀敌!” 駟马立车缓缓开动,载著慕容泓,率领余下步骑军开赴前线战场。 慕容永骑马跟隨在立车旁,他面色阴沉,余光瞟了眼车上站立之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此人愚蠢,不足以成事! 同一时刻,梁广爬下望台,戴好铁胄,挎弓持矛,骑上大黑马衝下封土堆高地。 慕容泓预备兵发动同时,他也下达了最后一个指令。 慕容越率鲜卑铁骑出动,赶来匯合! 双方在临近渭水南岸的一片溪流地匯合,然后飞奔向东,又突然折向西南方,从慕容泓所部东北方向杀来! 梁广紧盯著远处,那駟马立车之上的人影! 此次若能一举击杀慕容泓,这场大战就算圆满了! 双方接近到半里地时,梁广才看清楚,慕容泓这最后的两方人,多半是些老弱部民,女人孩童也不少。 梁广心中鬆口气,有种虚惊一场的感觉。 难怪迟迟不见慕容泓把这两方人压上阵,原来是家属团队。 这倒也符合游牧族征战习惯,他们本想跟隨慕容泓在关中抢掠杀人,过几天瀟洒日子,不想稀里糊涂送到了秦军铁蹄之下! “全军衝锋!”梁广扭头用鲜卑语大吼一声。 身后慕容越脸上有明显不忍,可两军交战到了白热化阶段,哪还分什么老弱妇孺? 慕舆盛、悉罗多、屈突涛三人神情冷漠。 在他们眼里,这些都是敌人,都是取胜之后可以吞併的部民! 两千多鲜卑铁骑,以衝锋姿態杀入叛军阵中! 哭喊惨叫声湮灭在隆隆马蹄之下,一条由人骨尸骸铺就的染血道路,出现在叛军阵中! 余下鲜卑部民四散而逃,唯有慕容永、慕容友率领数千单于护军,保护慕容泓结阵后撤! 慕容泓已是彻底慌了心神,哪里想到秦军还有奇兵杀到,而且是同族长门亭鲜卑铁骑! 慕容泓趴在立车內大吼大叫,慕容友亲自驾车,拼命向东驶去。 单于护军在慕容永约束下,数千步骑军勉强稳住阵型。 慕容恆、段隨等人也率军回撤援救, 梁广挥舞铁矛廝杀,本想一举冲溃慕容泓身边叛军,见此情形也只能遗憾作罢。 命慕容越收拢鲜卑骑军,配合步军对逃窜敌人展开追杀。 那駟马立车在数千叛军保护下,已经越来越远。 梁广见车上有人影站起身,提韁纵马追赶上前,迅速摘下骑弓搭箭就射! 只听远处传来一声惨嚎,那立车上的人影跌倒下,再也不敢起身。 梁广暗骂,这一箭受逆风影响,威力减弱不少,中箭之人恐怕死不了当即也就不再追赶,往西边匯合虎賁骑,开始追杀满地乱跑的叛军溃兵...: 第198章 会师郑县 第198章 会师郑县 梁广本以为,慕容泓战败后,会第一时间率领叛军逃回郑县,再据城固守几日。 等到符睿率领中军主力赶到,再撤往华泽不迟。 不想,慕容泓兵败直接弃守县城,率领叛军仓惶逃往华泽。 梁广派赵鹿入城查探,叛军部眾的確逃得一乾二净,只剩些老弱妇孺滯留城中。 先锋军顺利收復县城。 皇甫毅和韦洵忙於清点户籍人口,下发安民告示,组织百姓在城外一部分遭到毁坏的农田里,重新播种些菜蔬瓜果,不至於让田地白白荒芜。 慕容泓占据郑县时,就已经有意识地把百姓强行迁往华泽。 此次兵败东逃,又裹挟掳掠一批。 郑县原有两千余户百姓,如今只剩不到三分之一,县城及附近坞堡、乡里都冷清许多。 此前加入先锋军的两千余青壮也陆续返家,井氏堡和其他大大小小的坞堡, 乡里,都面临战后重建工作,入秋后还要准备农事。 梁广召集附近坞堡主、乡嗇夫、乡老、里吏、亭长,以井保父子作为典型模范,予以表扬嘉奖。 允诺为井保父子表功,向京兆郡举荐並保为乡三老,其小儿子为亭长。 父子俩原本只是井氏堡普通堡民,和原坞堡主都是同宗本亲。 高盖攻破坞堡,原坞堡主一家惨遭杀害。 梁广藉助立功机会,支持並保父子接管坞堡,同时担任乡老亭长。 附近坞堡主们都很羡慕,他们从地方富农起家,依靠土地兼併、流民收容, 一步步壮大,勉强混上地方豪强头衔。 从阶层划分来说,他们仍然属於白身庶民,连寒素门第都算不上。 经济上富裕,社会地位低下。 乡老、亭长只是基层胥吏,却能和县產生联繫,而县代表的是统治阶层意志。 这些小型坞堡主,在满足自身生存需求后,就开始追求政治地位上的提升。 他们的实力比下有余,比上远远不如,名下佃户数多集中在三五十户至百余户之间。 所谓坞堡,也就是一座稍大些的夯土宅院,並氏堡已经是其中规模最大者。 远不如长安附近三十余座大型坞堡主,名下少则数百、多则数千上方佃农, 坞堡如营垒,各式防御工事完备,一座坞堡积蓄粮食成千上万石。 县级豪强和州级、区域级豪强,差距甚大。 井保父子以坞堡主身份,成为乡里吏员,不算开先河,却打开了一条治理坞堡泛滥、藏匿人口的新思路。 县城西门,梁广站在城上俯瞰。 俘获的鲜卑部民、杂胡汉人,用绳索相连成长串,分作两列入城。 韦洵捧著簿册翻阅:“..::.此战斩首三千余级,后续追击、清缴又斩杀一千余级,沿途俘获四千余人,搜捕几日,应该还能搜出千余人.... 其中过半数是鲜卑人,其余是杂胡汉人.:.: “把俘获鲜卑人分作四部,分別赏赐慕容越、慕舆盛、悉罗多、屈突涛,慕容越占四成,其余均分。” 梁广接过簿册翻看,“依照旧例,杂胡充为官奴,至於部分汉人,元庸有何看法?” “这些汉人,一部分遭受叛军掳掠,一部分本就是依附鲜卑杂胡酋帅为生, 习性也大多胡化,实难甄別。” 韦洵紧锁眉头,“郑县遭叛军荼毒,人口凋,函需补充人丁,不如把这部分俘虏留下,建立户帐,分配田地,令其安心耕种。 三五年后,若无罪行,便可转录民籍。” 梁广思考片刻:“你详细写份奏记,我以你的名义呈递大將军符睿,若无异议,就呈报朝廷照此执行。” 韦洵揖礼:“仆写好后,主公签署用印即可,无需附上仆的名字。” 梁广摆手:“跟我还客气什么?我连破叛军,功劳足够多,不差这点!” 韦洵笑笑:“如此,仆多谢主公!” “趁此立功机会,多提两级官品,等回到长安,我再替你张罗一门好亲事!”梁广笑道。 韦洵大窘:“这等琐碎私事,仆不敢令主公操心!” “元庸啊,不是我说你~” 梁广语重心长,“你也老大不小,为何还不成婚?还是在等哪位心仪娘子?” 韦洵报然,“前些年,宗族倒是安排过,后来事不成,也就不了了之,近年来也无动静...... 號“元庸糊涂啊!” 梁广摇头嘆息,“令尊长故去多年,若是韦氏宗族还顾念你,就不会把答应给你安排的官职,转头给了宗长韦华之子。” 韦洵低著头神情黯然。 梁广又道:“处置慕容越、鲜卑人一事上,韦华与我势同水火。 你在我虎责军效力,更加不受韦华待见。 指望宗族为你筹办婚事,恐怕等到我和李方儿子满地跑,你还是子身一人! 》 韦洵苦笑,揖礼道:“仆一切听凭主公安排!” “放心!” 梁广轻拍其他肩头,“我定为你安排一门好亲事,给你寻一位家世、品貌一等一的娇娘!” “多谢主公!”韦洵脸色报然,目光涌现期待,还有些深沉的感动敛入心头。 “阵亡士伍,不论是虎賁军还是苟平所领氏兵,全部登记造册,回到长安, 除了朝廷抚恤,我还会以私人名义予以奖励!” “仆明白!” 梁广双手撑著墙垛,长长舒口气。 此战,虎賁军折损三百余人,苟平所率氏民折损二百余,赵钧所率辐重军、 鲜卑军加起来也有七八百人,其中辐重军折损较多。 屯骑营、羽林步卒不归他管,只听说羽林步卒伤亡最大,有近五百余人。 想来姚兴心头在滴血。 姚兴、梁国儿率领羽林步卒,扛住方圆阵东线叛军猛攻,对於稳定全军阵地功劳不小。 姚兴这小羌,心眼虽然多,打仗倒也不含糊..:: 五月二十三,睿率中军主力抵达郑县。 梁广、荷登、慕容越、姚兴等人在西门列队迎接。 “参见大將军!” 眾人见礼,符睿翻身下马,径直走到梁广和符登跟前。 “梁侯和南康郡公联手大破叛军,收復郑县,扬我大秦国威,可喜可贺!” 符睿紧握住梁广和荷登,“我已命人飞马赶回长安,向陛下进献报捷书,为二位和各军將士请功!” “多谢大將军!” 梁广和登齐声拜谢。 警了眼被符睿握住的左手,这傢伙手汗大,沾了他一手。 符睿满脸堆笑,看上去十分亲切和蔼,与太子宫宴当日的跋扈张扬判若两人。 他今日这副笑脸,全是因为自己率领先锋军连战连捷,为他省去诸多麻烦。 中军主力未动,慕容泓叛军就已丟盔弃甲,仓惶逃回华泽。 换做任何人来当主帅,都得乐开, 平叛之战打到这一步,取胜似乎已是理所应当,慕容泓叛军再无翻盘可能。 只需稳扎稳打,率领大军一步步向华泽推进,慕容泓若是足够聪明,就会选择逃出潼关。 符睿甚至不用亲自坐镇指挥,就能圆满完成平息叛乱、驱逐叛军的重任。 有这等令人省心的下属,谁不得笑脸相迎? “大將军过誉!此战大败叛军,还得靠南康郡公和姚將军全力配合!他二人才是居功至伟!” 梁广神情谦卑,不动声色抽回手。 姚兴嘴角微搐,“不敢!还是梁侯指挥有方,早早看破敌军虚实,率领王师打出一场漂亮大胜!” “矣“姚將军当为头功,何必谦辞!”梁广一脸诚恳。 “不不不~末將只是奉命行事,岂敢居头功?”姚兴惶恐道。 符睿看著二人:“两位不必谦让!此战,全赖三位配合默契,將士用命!我定会如实稟奏陛下,为三位请功!” “多谢大將军!”三人再度拜谢。 符方咳嗽一声:“梁都督,听闻你把俘获的鲜卑人,分给长门亭三部,此举是否有些不妥?” 梁广看了眼符睿,后者没有任何表示。 “抚军將军认为有何不妥?”梁广拱手。 符方脸色严肃:“俘虏应该交由朝廷统一处置,梁都督岂能擅作主张? 最起码,此事应该经由大將军首肯吧?” 梁广对符睿行礼:“出征前,臣已向陛下求得恩旨,此战俘获的鲜卑族人, 將作为赏赐分给长门亭三部! 大將军得陛下面授机宜,应该知道此事!” 荷睿淡笑:“陛下交代诸多事由,这点小事,我倒是不怎么记得! 既然梁都督已代我做出处置,我也就不再过问!” 说罢,符睿笑笑,深深看他眼,跨上马在亲卫簇拥下入城。 符方假意责备:“梁都督虽有假节督军之权,可总归是要受大將军节制,岂能事事自作主张? 大將军宽宏大量,不追究此事罪过,梁都督可要引以为戒,下不为例!” “多谢提醒!”梁广笑著拱手。 符方嘆口气摇摇头,跨上马跟隨入城, 符登飞速低声道:“大將军脾气你也知道,不必放在心上,今后恭敬些便是了!” 梁广頜首:“明白!” 符登拍拍他肩,招手带领四个儿子跟在符方之后回城。 见他吃,被符方借题发挥一顿教育,姚兴似乎幸灾乐祸,强憋著笑。 “梁都督,末將先回城了!”姚兴拱手欲走。 梁广冷不丁道:“子略在笑?莫不是笑话我?” 姚兴一个激灵:“岂敢!末將认为,梁都督如此处置鲜卑俘虏,没有一点问题!” “子略此话当真?”梁广目光古怪,带著三分质疑。 “句句出自肺腑!”姚兴竖起三根手指,麻子脸很是庄重。 梁广笑道:“还是子略知我,多谢!” 姚兴挤出笑脸,带著尹详梁国儿回城。 目送眾人背影,梁广微微凝眼。 符睿、方这一唱一和,明摆著是寻个由头对他进行警告提醒。 你梁广虽是先锋军都督,又打了几场胜仗,可你终归是受大將军睿节制。 中军到来,你先锋军的自主权到此为止,今后一切军事行动,都得听从大將军指挥。 梁广心里笑。 也罢,且看看符睿这位备受符坚重视,继符融之后,执掌中外兵权的卫大將军,又会如何应付接下来的战事。 局面已经打开,只要不是太蠢,想来都能达到驱逐鲜卑叛军出关的战略目的 第199章 长安奏捷 第199章 长安奏捷 长安,宣徽殿。 郑县大捷消息传回时,殿內正在举行一场热闹家宴。 符坚放下酒樽,示意赶回报捷的大將军府记室参军罗譙宣读奏报。 苟皇后、张夫人分坐坚身侧,太子宏、中山公选、河间公、右卫將军符琳坐於大殿右侧。 左侧则是阳平公融、夫人柳氏,以及西平郡公冲、新平公主盈。 符锦、符宝两位小公主年幼,乖巧坐於张夫人身侧。 大殿內针落可闻,只有罗譙念诵奏报的声音平缓响起。 除了符宝歪斜脑袋打瞌睡,其余人都把目光投向罗譙,聚精会神地听著。 1 :.::此役,王师俘斩万余级,缴获牛羊马匹数方,收復郑县及其附近坞堡乡里,叛臣慕容泓率残部悉数逃往华泽......“ 听到此处时,坚猛地坏紧拳头,呼吸略显急促,脸上浮现病態嫣红,深吸几口气才平復波动心绪。 苟皇后难掩吃惊,即便她是一妇人,也知道行军打仗,以少胜多听上去好听,真要做起来无比困难。 更难得的是,此战双方摆开阵势,堂堂而战之。 张夫人抿著唇,目光下移落在符盈身上。 这位深受帝后宠爱的新平公主,正听得专心致志,美丽面庞微微痴,眸光里写满思念。 张夫人也曾年轻过,自然看得出,这是一位思念爱郎的少女所露出的神情。 “唉~” 她忍不住轻嘆口气,有些懊恼,当初没有替两位女儿爭一爭。 “阿母?”心思细腻的符锦稍稍侧目。 张夫人轻握住女儿的手,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是幽幽低嘆: “我的锦儿、宝儿,俱是福薄之人啊~” 符锦听出母亲言外之意,薄唇抿了抿没有说话。 她忍不住也向符盈投去目光。 “盈姐姐能嫁得如此夫君,想来心里一定很欢喜,今后生活一定能太平无忧或许真如阿母所说,她比我们命好,是位有福之人.:::, 符锦心里如是想到。 符宝咕儂两声,继续歪著脑袋打瞌睡。 太子符宏面带笑意,眼神却复杂起来。 梁广......真是一位得力干臣。 深受陛下重视宠信,当作股朧之臣栽培,不是没有道理的。 按照陛下意愿,梁广本该是留给他的栋樑之材。 只可惜,阴差阳错,本该和睦的君臣关係却变成如今这般。 他想到符方和符师奴的一番諫言:梁广可用,却不能不防。 符宏看了眼红光满面的阳平公符融,心里不禁生出些懊悔。 亲叔叔痛快利索地交权,反倒显得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若早知如此,也不必因梁广和融的关係而心生芥蒂。 换个角度想,利用符融之忠诚,对梁广进行约束和控制,也不失为用人之道。 现在想这些却是晚了,太子宫宴之后,符宏就已经下定决心,要把梁广排除在未来朝廷之外。 眼下,他立功越多,功劳越大,將来越不好安置。 符宏默默饮酒,略微感到一丝头疼和悔意..:. 中山公符选面色兴奋,心里对梁广愈发感到敬佩。 这位梁侯当真不是一般人,凭两方王师大破数倍於己的叛军,国家有如此大將,何惧宵小之徒! 他连饮两爵酒,面颊露出配红。 余光注意到太子兄长脸色,他又瞬间冷静下来。 是啊,太子宫宴闹成那般田地,今后太子兄长和梁广相处起来,还真是尷尬呢~ 符选有些苦恼,心里默默嘆息,还有几分遗憾。 毕竟,梁广可是只差一点,就做了他的妹夫...: 河间公符琳神色平静,作为坚定的太子拥,他当然能猜到,此刻太子兄长內心想法。 梁广再得力,也终究难成自己人。 “博休~” 等到罗譙念完,坚看向符融。 “臣在!”符融揖礼。 “行啦,你想笑就笑吧,我知道你小子心里正得意!”符坚大笑。 符融乐呵呵,“还是兄长知我!” 符坚指著他一阵畅笑,可很快又是一阵急咳。 苟皇后急忙递上幣帕,张夫人奉上蜜水。 符坚捏著巾帕捂嘴咳嗽一阵,喝了口蜜水才缓过气。 苟皇后面色微变,方才陛下鬆手时,她清楚看见幣帕上染了一片血红。 陛下近来时时咯血,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 符宏也注意到母亲脸色,当即明白些什么,神情略显黯然。 符坚笑脸依旧,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 殿內眾人都是皇亲国戚,有关陛下病情,早已是眾人心中公开的秘密。 殿內气氛略显凝重,因郑县大捷带来的激动喜悦立时消散不少。 符坚对罗譙笑道:“罗参军辛苦了,诸军將士功劳,朕会让有司一一筹记, 隨后派宣詔使者赶往郑县颁布赏赐!” 罗譙下拜:“臣代三军將士叩谢陛下!” “罗参军回去后,替朕转告巨鹿公,务必稳扎稳打,不可轻敌冒进! 只要能把叛军逐出关中,便算是完成朕对他的嘱託!” 符坚话语殷切,任谁都听得出,陛下对巨鹿公抱有深深期许。 符不、符暉不在身边,陛下把兵权交给符睿、符熙二子,就是希望他们以宗室身份,扛起掌兵重任,辅佐太子稳定朝局。 罗譙即首,领命告退。 歇息一日后,他將快马返回郑县。 殿內弦乐之声再起,眾人在符坚提议下,共同举起酒樽,为郑县大捷、为三军將土共饮庆贺。 殿內气氛恢復几分愉悦欢快。 苟皇后笑道:“拨算时日,兴许六月初,平叛大军就能凯旋迴师,不会耽误盈儿婚事。 届时双喜临门,朝廷可以藉此好好庆贺一番。』 符坚笑道:“不错!朕要下旨,大饗关中,与民同庆!” 符盈脸蛋红扑扑,起身拜倒谢恩。 “陛下,巨鹿公可有具体军报送来?” 符融有些心痒痒,“梁广那小子,到底是如何以少胜多,大败慕容泓? 此前这小子率轻骑倍道突袭,臣就为他捏了把汗。 大胜固然是好,可臣却担心他用兵过於偏走奇峰,不甚稳妥~” 符坚摆手:“我也还在等军报。你那女婿胆大心细,用兵奇正相合,我倒觉得他早就想好破敌良策,前次突袭只是刺探叛军虚实.:::: 2 当即,坚和符融兴致勃勃地討论起郑县战事。 符盈回到柳夫人身边端坐,心里仿若吃了蜜枣般甜丝丝。 如今已是临近五月底,平叛战事进展顺利。 等大军班师,她和梁广的婚事也就正式提上日程。 想到此,她就有些心慌意乱,满满期待又夹杂些许紧张.... 第200章 后宫 家宅 第200章 后宫 家宅 新任內者令刘苓,带著四名小宦官前往慕容夫人居住的倚翠殿。 小宦官人手捧著一套簇新惟帐、锦念、隱囊(枕头),还有一件放置於床榻之上,供人倚靠的曲几。 刘苓头戴漆纱笼冠、身穿黑色大袖衫,腰束黄带,以示他內宫侍臣身份。 他步伐轻快,圆饼脸上掛著人畜无害的温和笑容。 走在后宫廊道下,一路遇见的宦官、宫人、禁卫,大多都会停下脚步,主动问候一声“刘令使安好”。 刘苓则拱手躬礼,视对方官职品级,上身曲躬程度不一。 即便是个穿灰白袍的杂使阉人,刘苓也会笑呵呵地頜首致意。 故而,上任没多久,刘苓的好名声便传开了。 內宫之人都说他仁善客气,对手下小宦格外照顾。 上一任內者令宋牙,因勾结慕容氏叛党而遭受极刑。 处刑当日,內宫所有身居职任的宦官都到廷尉观刑。 刘苓也在其中,之后便在大內官赵整提携下,擢任新內者令。 刘苓此前只是中宫署一杂役,宫城万千底层阉人之一。 只因梁广递了句话,刘苓之名便为赵整知悉。 內者令只是宫廷数十位职任宦官里,品级中下者,掌管宫內帷帐臥具,不涉及前朝及后宫机密。 却能自由出入各宫室,得以亲近皇后、夫人这些贵人身边。 赵整很乐意卖梁广这份面子,暗中对刘苓颇多照顾, 在梁广的说辞里,赵整以为,刘苓是梁氏的“旧识之后”。 宫廷杂使阉人,有相当部分来自於犯官籍没家眷,亲友故旧托人照顾並不少见,赵整並未深究。 来到倚翠殿外,刘苓遣人通报,等到宫人赶来相请,他才整理衣冠,带著四个小奴快步入殿。 慕容娥英正斜倚在软榻上,长发如瀑披散,不施粉黛的面容尽显慵懒。 天气逐渐炎热,她只穿单件束胸绣裙,白胳膊、丰不失匀称的长腿露在外边,手持一柄团扇轻轻拂风。 “凛夫人,奴婢带人前来更换帷帐臥具”刘苓上前跪倒。 “嗯~”慕容娥英眼帘微狭,鼻腔里回应一声,“自去安排便可~” “谢夫人~” 刘苓起身,招手示意四个小奴下去干活。 慕容娥英屏退身边伺候的几名宫女。 等到內殿只剩她和刘苓时,她急忙撑起身子,两条白皙滑溜的长腿搭在榻边,脚趾头顽皮地勾著。 “赶快说!他怎么样?”慕容娥英紧盯著刘苓。 刘苓手掌下压,警惕环视殿內,確定没有任何耳目,才走近两步,拱手低声道: “夫人放心,主人在郑县取得大捷,大破叛军,听说慕容泓已逃至华泽去了~ r 慕容娥英一双睁圆的美目涌现惊喜,胸脯剧烈起伏几下,颤巍巍十分惹眼。 她眼眸里泛起水光,吸了吸鼻头才忍住,又急忙问:“可受伤?” 刘苓小声道:“这奴婢倒是不曾听闻,夫人放心,主人有盖世之勇,绝不会轻易负伤~” 慕容娥英紧绷的俏脸彻底绽露笑顏,看得刘苓这等无根之人也一阵头晕目眩。 慕容娥英重新倚靠软榻,慵懒地伸展腰肢,尽显妖嬈身段。 驊騮既那日,梁广身边跟隨的就是刘苓。 后来刘苓也在二人间传过几次话。 那可恶小奴路子野得很,都敢把手伸进內廷后宫,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干的? “若是还有消息传回,第一时间来报我!” 慕容娥英叮嘱道,“另外,告诉他,陛下已连续数日咯血,前日道安入宫, 以祈福为名,为陛下举行了一场法会。 如今陛下长宿宣徽殿,只有皇后、张夫人才能近身侍奉,连我也只能五日前去探望一次..... , 刘苓飞速记在心里,“奴婢记下了!” 四名小宦官捧著更换下的臥具退出內殿,慕容娥英见状闭上眼不再说话。 “奴婢告退!”刘苓揖礼带人退下。 慕容娥英睁开眼眸,黯然之色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坚定。 十四年尽心服侍,她自问对得起曾经宠冠一时的恩宠。 可当陛下因慕容泓叛乱迁怒於她,甚至动了將她和慕容一族全数诛杀的心思之后,她突然间醒悟过来。 大秦天王对她的宠爱,一是基於笼络慕容王族的需要,二是因为美色。 陛下是极其克制之人,绝不会因一时美色冲昏头脑。 何况论容貌,张夫人不比她差,且更添一份温柔知心,更別说还生下中山公符选,和符宝锦两位小公主。 她的恩宠,更多来自於慕容王族嫡长公主身份。 慕容垂在关东举兵,慕容泓、慕容冲在关中作乱,慕容遭到监禁,慕容王族与大秦决裂已成必然。 她的嫡亲叔伯兄弟,全部站在大秦对立面,让她的处境突然间变得极其凶险。 她本已万念俱灰,做好隨时了结性命的准备。 可騮既草场那一场荒唐,带给她生的希望,让她突然间想明白,原来自己也有爭取生存的权利。 慕容娥英躺在软榻上,团扇轻轻挥动,眼眸大睁著,望著大殿穹顶证愜出神。 那可恶小奴和陛下有太多相似之处,同样具有雄心壮志、胸怀一份凌驾眾生的无上野望。 且他更加年轻,更加精明强悍,更能使人畏惧和臣服。 女人对於他们来说,只为满足欲求和调剂,还有传承子嗣的需要。 这样的男人,不是她或者哪个女人能够轻易掌控的。 忽然间,她有些心烦意乱。 等那可恶小奴彻底收服三部鲜卑,她这位慕容王族嫡公主,也將失去作用。 存在与否,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 慕容越能带兵打仗,可她又能做什么? 论身段美貌,现在的她无人能及,可再过几年,总有逐渐衰老之时。 到时候,她拿什么来稳固自身地位,保证自己在他身边还有一席之地? 慕容娥英气鼓鼓地扔掉团扇,使劲抓了抓凌乱长发。 现实逼著她不得不为自己认真筹划, 第一步,是保证自己当下在后宫的安全。 等到陛下晏驾,就是那臭男人兑现承诺之时,带她出宫,保她周全,给她一份安稳太平的生活。 之后不等她扒拉手指头,突然只觉一阵强烈噁心感直衝喉咙! 她趴在软榻边一阵乾呕,凌乱乌髮垂落著,脸色有些苍白。 近几日,她时常有这种莫名而来的不適感,胃口也变差了许多,身子慵懒了不少,经常莫名疲乏.... 好一会,胸腹翻涌感才消退,她喘著气,心里涌出阵阵惊慌,还有深深不知所措。 她突然想到,整个五月,她竟然没来月事.:::: 虽未生养过,可在宫里多年,也曾见过张夫人孕育两位小公主时候的样子。 再结合自身症状..:.: 她脸蛋惊证住,脑袋里一片空白。 长安尚观前街,安国乡侯府。 西跨院,书房內室。 梁安正在伏案编写一份,基於“淮南异数”的“密码本”。 密码本是兄长梁广的叫法,他更习惯用时下比较通俗的“阴符书”来称呼。 用淮南异数“12345”,按照不同组合排列,代表不同文字,组合起来就是一份机密情报。 耗时两月,梁安基本把第一份阴符书编写完毕,只等进行最后勘校,便能用於实际。 通讯涉及到传递渠道、真偽凭证、保密措施三大项。 朝廷建有驛传邮置,勘验符节印綬作为凭证,涉及到军国重事的机密,则有阴符、阴书、隱语、蜡书等保密手段。 秦汉以后,阴符、蜡书广泛使用,不论世家大族还是朝廷机密,都用此类办法传递密信。 阴符指的是含义不同的若干符令,阴书则是类似隱语、暗號,只有熟悉者才能知晓其中含义。 梁安用淮南异数编写的阴符书,则是一种世人从未接触过的全新符號。 放下笔墨,梁安翻看这份耗费心血编成的薄薄册子。 检查几遍,確认无误,拍了拍手。 书房內室门推开,五名等候在外室的人相继入內,下拜叩首:“拜见小郎君!” 这五人身形样貌各异,年纪在三十至四十岁之间,俱是梁氏僮奴出身。 如今,他们有了新身份,成为隶属梁安掌管的五位校曹,专司刺探长安朝野情报。 “汝等把这份阴符书抄录下来,时刻隨身收藏,不可示之於人!” “仆遵命!”五人恭领,拿著阴符书退到外室抄录。 五人是梁安从宗族內部挑选出,带在身边教习一个月,使之熟练掌握淮南异数用法。 如今五人各有身份,或是在东西两市开店做买卖,或是进入少府、大司农、 太僕这些事务性机构供职。 明面上,他们和梁氏並无关联。 五人手下各配十名僮僕,也都是从梁氏內部选出,除掉家籍改换身份。 这五十人,就是第一批撒在长安城各处的耳目。 梁安也会继续培养人手,一点点扩大潜伏在暗处的力量。 夔奴匆匆赶来,递上一颗蜡丸。 梁安捏碎后取出一张字条,上面有歪歪扭扭六个字:王咯血,已多日梁安把字条用油灯点燃,看著些许飞灰飘落。 “小郎君,可要稟报主人?”夔奴低声问。 梁安摇头:“兄长已获大捷,想来再过几日就能班师,等他回来再说。” 夔奴拱手称是,想了想又道:“近来郭娘子时常带著兰儿小娘,去往西直门附近的郭氏府邸,一待就是一整日,夜禁之前才返回。” 梁安微皱眉头。 夔奴道:“主人吩咐过,不必限制郭娘子出行,可她整日往娘家跑..:: 夔奴闭嘴不言。 “我知道了,暂且退下吧~” “奴告退!” 梁安静坐片刻,起身向前庭走去。 门厅前,郭元君正要登上马车,身边女婢抱著小兰儿。 一队梁氏私兵在府门口等候,准备护卫出行。 “嫂嫂留步!”梁安缓步走来。 一眾奴婢屈膝行礼,郭元君面色略有不自然,微微福身頜首:“少郎君~” 粉雕玉琢的小兰儿见到他也咯咯直笑,张开两支小胳膊咿呀咿呀地叫唤著。 梁安对她笑笑,挥手示意女婢抱著小兰儿先上车。 “嫂嫂可是要去郭府?”梁安看著她,眼神淡漠无波。 “正是!” 郭元君頜首,心里暗暗发忧,这梁安的眼神怎么比梁广还要可怕..:: “听闻嫂嫂近来时常造访娘家,不知可是郭氏有什么变故?” 郭元君挤出一丝笑:“少郎君莫要误会,叔父郭褒、大伯父梁成驻守上洛郡,听闻战事频频,我去郭氏也是陪伴叔母,顺带打听消息......” 梁安頜首:“不知嫂嫂可打听到战事近况? 郭元君嘆口气,面带忧虑:“听闻普军接连从武关攻打上洛,战事吃紧,叔母终日忧惧......” 梁安淡淡道:“嫂嫂不必担心,普军攻打上洛,只为策应慕容泓叛军。 晋军想趁关中內乱之际,出兵上洛给予朝廷压力,並不会真的投入重兵攻占关城。 兄长在郑县大破叛军,俘斩过万,慕容泓已逃窜至华泽龟缩不进。 等到消息传开,晋军自然会退走。” 郭元君,“当真?” “嫂嫂若不信,今日去郭府便知,最迟明日,必有消息传回!” 郭元君点点头:“多谢少郎君相告,我去去便回。” 她刚要踏上脚证,梁安又叫住她。 “少郎君还有事?” 梁安目光阴:“我尊你一声嫂嫂,並非是因为梁闰,你可明白?” 郭元君轻咬唇,满脸不自然。 梁安淡淡道:“你若不能尽心侍奉兄长,我想,这座府邸里,你也没有存在的必要! 兰儿是我梁氏血脉,可你..... 梁安收声不言,目光冰冷得让郭元君牙关打颤。 “郭褒是我亲叔父,何况大伯父也在上洛,我牵掛二人安危,也是为梁侯、 为梁氏著想! 少郎君不必多疑!”她说话声流露些委屈怨气。 梁安看了她一会,微露淡笑,拱手道:“如此便好,嫂嫂慢走!代我向郭夫人问安!” 郭元君看他一眼,登上马车。 女婢、护卫簇拥车驾缓缓从侧门驶出。 郭元君透过惟帘,看见梁安仍旧站在门厅前目送。 想到方才那冰冷眼神,她心里不自觉地生出些惧意。 一个未成丁的少郎,怎会有这种深沉阴狠的眼神? 这兄弟俩,都是怪物..... 第201章 老慕容会攻鄴城 第201章 老慕容会攻鄴城 自燕王太子慕容宝,率领族叔慕容拔、表弟宇文输、表叔兰审一千王公贵戚,北渡黄河进入河內郡,短短十日以来,全郡县城坞堡相继归附。 自五月中,匯集在野王县(河南沁阳)的燕军已至五万余眾。 慕容垂也隨之驾临野王县,將其作为燕军在黄河以北的大本营,调集兵马粮草准备攻打邮城。 起兵一月,慕容垂已占据陈留、滎阳、河內三郡。 向西兵临虎牢关,威压洛阳符暉,向东进兵鄴城,打出收復燕国旧都的旗號。 慕容垂復国声势浩大,势力拓展极其迅猛,关东州郡士族多派亲属前往慕容垂帐下,请求归附。 野王县城东郊,燕军大营之內。 慕容宝刚刚接到一封来自关中的书信,信是济北王慕容泓所书。 慕容泓在信中告诉他,最小的同父弟弟慕容柔,他的长子慕容盛,已在长安被梁广所杀! 大帐內,慕容宝发出一声悽厉哭喙。 这一月来,慕容宝率军连战连捷,十日拿下河內全郡,燕王太子名號响彻一时。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1???.???】 志得意满之际,慕容盛被杀消息,犹如一盆冰水当头浇下。 慕容盛是他和太子妃段氏第一个孩子,自幼聪明伶俐,极会討人欢心。 对这位阴差阳错滯留在长安的长子,慕容宝內心还是极为牵掛的。 不想,等来的却是噩耗。 “此前,悉罗腾通过济北王传信,说是有办法把人送出长安。 济北王也答应我,派兵护送二人返回关东。 不料,梁广那贼奴,竟敢屠我慕容氏血脉!” 慕容宝咬牙切齿,泣不成声。 慕容垂高坐主位,拿著书信眉头紧锁。 若非来信,他都快忘了,自己还有个小儿子叫慕容柔。 对嫡长孙慕容盛的死,他倒是颇为遗憾。 那孩子明敏聪慧,好好调教一番,將来说不定能承国祚之重。 被梁广所害,实在可惜。 慕容垂嘆口气,有一丝丝心痛。 两位子孙的噩耗,能带给他的伤痛,也仅此而已。 他经歷过太多沉浮,参与过太多杀伐屠,这点小事,还不足以搅乱他的心绪。 儿子孙子,他还有一大堆。 滎阳燕王行宫,各关东士族、各地州郡、各族酋帅进献的妙龄女郎还有一大堆,鲜卑人、汉人、匈奴人、扶余人、丁零人、乌桓人..... 只要他想,女人多到宠幸不过来。 虽说年届六十,他自觉精力也不输盛年,再生十个八个也不成问题。 最喜欢往他身边塞女人的段氏鲜卑,不久前送来一位芳龄少女,乃是小段妃的族妹。 在这位小小段妃身上,慕容垂找到了年轻时候的感觉。 小小段妃不负家族重望,拿下三夫人之首的贵嬪之位。 老段家这回可以把心放肚子里,只要家族还能养育出美人,只要段氏女还能睡在慕容垂父子身边,大燕国第一外戚的地位决计跑不掉。 慕容宝还在垂泪抹鼻涕,慕容垂隨手把书信放到一旁。 “此事,你怎么看?” 慕容宝拱手,硬咽不止:“回大王.::::.臣..::.臣定要血洗长安,捉住贼奴梁广,千刀万剐之!” 慕容垂扶额:“孤是问你,梁广收降长门亭四部鲜卑一事! 人死不能復生,你现在说这些有何用? 等你哪日当真统领大军,打进关中再说!” 慕容宝吸吸鼻涕,“臣以为,梁广利用鲜卑族群之间的爭斗相互制衡,著实卑鄙! 可是这一招,也能起到分化关中鲜卑,阻止济北王、中山王继续壮大力量的作用!” 慕容垂露出一丝笑:“能看出这些,说明你还没有被仇恨冲昏头脑。” 慕容宝却笑不出来,心里还在为长子遇害而伤感。 慕容垂脸色凝重起来:“梁广此举,所谋之大,之深远,令人不寒而慄! 长门亭可足浑部,已被他分化瓦解。 悉罗腾父子被他拿住把柄,轻易不敢再动弹。 慕舆盛、屈突涛所代表的两部,已是成长在关中的全新鲜卑部族,与关东鲜卑並无实际联繫。” 慕容垂起身步,“济北王若不能一举捣毁长安,一旦战败,关中数万户鲜卑必定分化。 一部分出逃,一部分死心塌地效忠秦。 听闻秦主派巨鹿公符睿领军,梁广为先锋都督,这一战至关重要,关係到关中起事究竟能否成功! 若是战败,短时间內,关中荷秦统治难以动摇..::: 慕容宝也紧张起来,“济北王魔下有慕容恆、高盖、宿勤崇、段隨..::.难道还会不敌一个梁广? 符睿一介狂生,更不足惧!” 慕容垂笑:“高盖、宿勤崇,勇夫耳! 段隨阴险狡诈,慕容恆野心之徒。 这些人上到战场,对付寻常敌人还好说,对付梁广,你认为有几分胜算?” 慕容宝咬著牙,恨恨道:“梁广贼奴,勇猛如虎,奸诈如狐,可他明明不到二十岁! 天底下,怎会有这种怪物?” 慕容垂笑了笑,重新回到帅位端坐。 这天下哪有什么怪物,有的只是真正的天骄豪杰,命世之才! 想他十三岁跟隨父兄上阵,征伐多年鲜有败绩,不也一样被世人看作怪物。 秦主符坚、他慕容垂和梁广,当年的桓温,其实都是一类人。 都是应运而生,只待风云际会,便能异军突起的英雄人杰! 只因世人大多是凡俗之辈,才把他们这类人看作是怪物。 慕容宝虽是他的儿子,却也不能免俗,终究只是一位平凡之辈而已。 慕容垂心中嘆息,摇摇头驱逐杂念“梁广若能收服长门亭鲜卑,有非同寻常的意义。 我东部鲜卑自南下灭赵以来,族群散居北方各州郡。 陇西、关中、并州、司隶、关东哪里没有鲜卑人聚集? 假以时日,若梁广自成气候,这些鲜卑族群除了我慕容燕国,又多了一个可以投效归附的对象。 对於大燕来说,这是不容忽视的隱患!” 慕容垂语气凝重,难掩忧虑。 “大王所言极是!” 慕容宝走到一旁,倒了些酪浆奉上。 “不过济北王、中山王兵马犹在,关中胜负还犹未可知。 济北王密信相告,说是符坚病重,以服食药散续命。 如果此事属实,想来符坚命不久矣。 符坚一死,关中必定生乱,秦还能维繫多久? 梁广野心再大,要想成气候,这些关中乱局就足够他应付几年。 何况世事无常,再厉害了得的人物,也有生老病死之日。 臣不相信他能一直安然无恙,哪天暴毙而亡也说不定。” 慕容宝灌了几口酪浆:“待攻克鄴城,光復大燕旧土,燕军挺进关中之日, 这些个鼠辈都將碾成粉!” 慕容垂捻须笑了几声,这番话听上去狂妄,可身为大燕太子,將来之人主, 岂能没有雄心壮志? 慕容宝有此心气,也让他老怀安慰。 “也罢,命右长史段崇密切关注关中局势。 现下,还是以攻克鄴城为第一要务!” “臣明白!” 当即,慕容垂在大营召集公卿臣僚,准备商议会攻邮城, 原滎阳太守,如今的燕王府从事中郎郑豁前来稟报:“大王,符不遣姜让前来出使,是否召见?” “喔?”慕容垂有些意外,符不竟然派姜让来见他。 慕容宝道:“姜让此来必为说客,大王不必理会,派人杀之或者逐出大营即可!” 慕容垂摇头:“前番在鄴城,姜让对孤一家还算照拂,不得妄加伤害,请入帐中相见!” 过了会,在郑豁带领下,长乐公符不魔下,公国郎中姜让步入大帐。 “將军別来无恙!” 姜让立於帐中,施施然揖礼。 慕容宝拍案大怒:“燕王御前,还不跪下?” 姜让捻须大笑,对左右怒目相视的燕国公卿臣僚视若无睹。 慕容垂不以为意:“君请入座!” 姜让警了眼一旁放好的蒲团,並不理会,自顾自地道:“我只知,公乃大秦天王陛下所拜冠军將军,不知什么燕王! 將军不必客气,我此来只为替长乐公问几句话!” 慕容垂頜首:“君请说!” 姜让语气严厉:“將军四处出击,攻城略地,如今又屯兵野王,莫非是想谋攻邮城?” 慕容垂笑道:“鄴城乃我大燕旧都,既要復国,自然要先光復旧都!” 姜让目光灼灼,昂首直视:“劝公一句,过而能改,犹未晚矣!” 慕容垂默然片刻,“孤受天王不世之恩,愿礼送长乐公回长安,自此秦燕两国以虎牢为界,永世邻好!” 姜让冷笑:“將军当真要做背主叛臣?” 慕容垂摇头:“孤为復兴国业,並非要与天王为敌! 关东本我燕土,若长乐公肯奉还,孤自当罢兵.. 3 “慕容垂!” 姜让大怒,指著他大骂:“你当年受慕容、慕容评、可足浑太后所妒,不容於燕国才举家投奔我大秦! 燕国旧土,与你有何关係? 我主天王陛下,与你本非同族,却摒弃嫌隙,一见倾心,礼待如宗亲,恩宠冠绝勛戚! 自古君臣相遇相知,可有如天王待你这般恩厚?” 姜让怒容满面,来回步。 大帐两侧燕臣,原先还一个个怒目相视,他这一番话骂出,却又一个个低著头不声。 慕容垂查拉眉眼,面无表情。 慕容宝又是羞愧又是愤怒,本想衝上前劈杀姜让,被表弟宇文输死死拽住。 姜让继续大骂:“你慕容垂忘恩负义,只因见到南征王师小败而还,才生出篡逆之心! 君侯长乐公,乃天王长子,受命镇守关东,岂会因你言巧语,就把大秦国土拱手相让? 想夺鄴城,尔等负义小人,儘管来取! 我数十万王师必定教尔等有命来,无命还!” 姜让唾沫横飞,满脸涨红,指著慕容垂: “只可惜你一颗白头,將会掛在我邮城王宫旗楼之上!可怜你也算当世人杰,却终將变作叛逆之恶鬼! 言尽於此,姜让告辞!” 话罢,姜让重重怒哼,大袖一甩,径直往帐外走去。 慕容宝怒火冲顶,挣脱宇文输就要拔刀衝上前。 “站住!”慕容垂一声冷喝。 “大王?!此獠如此猖狂,岂能不杀?”慕容宝红了眼。 慕容垂嘆口气:“各为其主而已,何必在意?天水志士,名不虚传啊~” 慕容宝满脸不甘,却也不敢逆老父亲,只能恨恨地“唉”了一声。 “传令慕容农、慕容绍、慕容麟、翟斌..:..诸军会攻鄴城,一月之內抵达, 不得有误!” 慕容垂缓缓站起身,扫视眾臣僚。 “谨遵大王命!” 慕容垂面色冷沉,心里有些沉重。 姜让一番话让他预感到,此次攻打鄴城,將会是一场漫长且艰苦的战斗. 第202章 西燕之变 第202章 西燕之变 整个五月中旬,对於在关中掀起叛乱的慕容鲜卑而言,无疑经歷了一场冰火两重天。 从四月起事之初,从北地郡一路转战至华泽,初步站稳脚跟。 再到击败秦左军將军强永,並將其斩杀之,鲜卑叛军声势一度鼎沸浩大。 远在平阳的慕容冲,见亲兄长慕容泓在关中闹得风生水起,也按捺不住,聚拢散居并州的鲜卑部民两万余,一路南下西进,直击河东重镇蒲坂。 復兴燕国的口號,不光在关东喊得震天响,在潼关內外也一时喧囂。 不想进入五月中,鲜卑叛军形势急转直下。 慕容泓大败於郑县,几乎同时,慕容冲在蒲坂不敌熙、竇冲,两万兵折损大半,仓惶率领八千余骑,从风陵渡过河入潼关,抵达华泽与慕容泓合兵。 这一对难兄难弟,虽说是正牌慕容王族嫡系子弟,可造反的本事远不如老叔叔慕容垂。 慕容垂家族在关东一呼百应,两相比较,这对难兄弟可就惨澹得多。 唯一欣慰的是,今年华泽附近的冬小麦大获丰收,平添数万石军粮,极大缓解缺粮困境。 县城衙署,公堂外传来一阵嘈杂喧譁。 单于护军押著高盖、刁云、王宣一干將领跪倒在公堂石阶下。 高盖等人俱被绑缚绳索,嘴里堵塞絮团,身后各自站著一位持刀护兵。 高盖呜呜挣扎,想要起身,被身后护兵一脚端翻。 高盖回头怒视,双目几近喷火。 其余几位將领也多受到粗暴对待,刁云还被一拳打掉了门牙。 慕容恆、宿勤崇、慕容韜、段隨、韩延..::.诸多臣僚大將被单于护军挡在外侧,不许他们靠近。 眾人俱是愤怒,却又不敢硬闯救人。 单于护军直属於慕容泓,只听其一人號令,和他们並无统属关係。 几位骨都侯领了王命,监押高盖、刁云一干败军之將,谁要是胆敢救人,一律视同谋逆,就地处决! “住手!” 慕容永赶来,喝退施暴护兵。 几位骨都侯冷冷看著他,挥手示意护兵退下。 郑县一战,慕容永率领的单于左军全身而退,成为五万大军里,唯一一支建制完整的军队。 其余各军,或死伤惨重,或溃逃一空,直到今日,只收拢两万余人,可谓元气大伤。 慕容泓身负箭伤还能安然逃回华泽,慕容永功不可没,一时间在单于护军、 诸部族军队里名声大噪。 慕容永的面子,几位骨都侯还是要给的。 “两位將军暂作忍耐,我一定想办法,为诸位向大王求情!” 慕容永亲手扶起高盖、刁云。 二人向他投去感激目光。 慕容永安抚几句,快步走嚮慕容恆等人。 “诸位~” 慕容永拱手,“还请稍安勿躁,我已派人去请中山王! 有中山王出面,想来大王一定会宽恕几位將军!” 慕容恆道:“方才我等已经去请过,可中山王推辞不来,不愿插手此事!” 慕容永笑了笑,“请西平公放心,中山王一定会来!” 宿勤崇、段隨几人拱手:“若是左当户有办法救下高盖刁云几位將军,我等感激不尽!” “诸公言重!眼下秦军势大,我燕军危如累卵,自当齐心合力,共抗强敌! 同为燕臣,此乃我应尽之义!”慕容永一脸肃然。 宿勤崇几人俱是点头,对他多了几分信服。 郑县一战,此人约束单于护军阵型不乱,保护济北王为大军断后。 可以说,眾將能够率领残军顺利东撤,全赖慕容永领军阻击追兵。 十万部族,皆受他活命之恩。 此刻,高盖、刁云等人受济北王迁怒,要被斩首泄愤,又是慕容永站出来求情。 不知不觉间,慕容永这位边缘宗室,在一眾叛军大將里,积累起不小威望。 慕容恆也一脸感激地说了几句道谢的话,心里却暗暗警惕起来。 慕容永入伙不久,便显露出过人才干,又取得济北王信任,如今就连高盖等人都承他恩情。 此人崛起太快,不能不防。 过了会,慕容友果然请来中山王慕容冲,其世子慕容瑶和几位心腹僚臣跟隨到来。 宿勤崇等人大喜,急忙迎上前。 慕容冲二十五岁,身材高挑挺拔,姿容俊美。 比起方圆脸扁平五官,相貌偏向於中部鲜卑的慕容泓,慕容冲显然更符合慕容王族的长相气质。 宿勤崇、段隨等人围上前,一顿七嘴八舌,央求慕容冲为高盖等人求情。 “诸公稍候,容我入堂向济北王分说!” 慕容冲对眾人拱手,俊美面庞掛著亲善微笑。 “就请诸公在此等候,左当户隨我入堂拜见!” 慕容永侧身让过:“中山王请!” 慕容冲对幕下僚臣叮瞩几句,命他们隨眾人等候在外,只带儿子慕容瑶前往几位骨都侯不敢阻拦,一边恭请他入堂,一边派人稟报。 “叔明~”慕容冲放缓脚步。 “臣在!” 慕容永快走两步,始终落后慕容冲半个身位,躬身低头眉眼恭顺。 慕容冲淡淡道:“方才慕容友对我说,此刻救高盖、刁云等人,就等同於救己?何意?” 慕容永轻声道:“郑县之败,本就使诸军惶恐,兵无战心,诸部杂胡离散者眾多。 若济北王再迁怒高盖等人,將其斩首,只恐眾將人人自危,再难凝聚人心与秦军抗衡! 臣担心,高盖等人一死,后续秦军杀到,眾將再无抵抗之心,甚至於..:.生出贰心,復降秦国!” 慕容冲目光微闪:“依叔明之见,眼下该如何应对?” 慕容永拱手,“当务之急是安抚眾將,稳定军心! 而后,儘快商议出应对之策。 究竟是撤离潼关,躲避秦军锋芒,还是留在华泽殊死一搏!” 慕容冲点点头,皱著眉:“我军新败,却仍有一战之力,就此撤离,我实不甘心! 何况,陛下仍旧被困长安,岂能不救?” 慕容永想了想,“不如做两手准备! 秦军取胜,此刻正是得意之时,若知我军东撤,必派兵追击! 可趁机引伏兵击之,若能败敌,则我军士气重振,屯守潼关、华泽,继续与秦军对峙。 若不能胜,再出潼关不迟!” 慕容冲连连点头:“叔明此言,可谓万全之策!甚好!待会,我自会向济北王諫言!” 慕容衝心情大好,连日来为此事烦恼,慕容永一番话,倒是让他豁然开朗, 加快脚步往內室而去。 慕容泓倚靠凭几,两腿箕坐著,捧著个囊袋大口猛灌,酒水从嘴边流淌下, 打湿內衫衣襟。 他左眼蒙著黑布,隱隱有血跡渗出。 不时传来的剧痛,让他麵皮一阵轻颤一个城中抓来的医工,因为换疮药时弄疼他,就被剥光衣物,吊在外室梁下鞭答。 声声惨叫听得人毛骨悚然,落在慕容泓耳朵里,搭配酒水麻痹,却能令他感到愉悦,减缓伤痛。 郑县兵败之日,他乘坐駟马立车,在慕容永保护下撤离。 眼看就快逃离战场,不想一支冷箭从秦军阵中射来,直接射瞎他一只眼。 若非受风势影响,他极有可能死在这支箭下。 事后,慕容永告诉他,追击放箭之人正是梁广。 瞎眼负伤,昼夜忍受痛楚,慕容泓变得愈发暴虐,几日下来身边侍从死了十余人。 慕容冲带著慕容永径直走来,守在外室的慕容忠急忙上前拦住:“敢问叔父何事?” 慕容冲斜他一眼,“自然是有要事相商!小儿辈不必多问!” 说吧,拨开他的手跨进內室。 慕容忠有些恼火,却不敢发作。 他敢对慕容恆、高盖等人冷嘲热讽,却不敢在这位俊美阴柔的亲叔叔面前撒野。 “见过世子!”慕容永笑著揖礼,慕容忠略显不耐地点点头。 慕容永看了眼吊在梁木下的血人,浑身几乎没有一寸皮肤是完好的,脚下一滩血水,顺著台阶流下。 济北王父子以残虐身边侍从为乐,臣僚们大多恐惧不满。 这种不满积累到一定程度,就会转化为怨恨,终將爆发出来。 到那时.: 慕容永收回目光,跨进內室。 虽是边缘王族子弟,可他终归姓慕容,身体里同样流淌著初代大单于慕容涉归的血。 “大燕”这个对鲜卑人极具號召力的国號,慕容垂用得、慕容泓用得,他为何用不得? “高盖、刁云等人兵败,固然该杀,可眼下秦军在郑县集结兵力,隨时有可能发兵来攻。 临战之际斩杀大將,是为不祥..... 慕容冲箕坐一旁,脸上掛著笑,说话声轻柔缓和: “兄长不妨许他们戴罪立功,若是秦军杀来,他们定会拼命效死,以报兄长恩德!” 慕容泓把喝空的囊袋扔一旁,带著几分醉意:“高盖接连战败,此前孤已饶过他一命。 不想郑县一战,他竟然连秦军阵地都攻不破,孤要他何用?” 慕容冲道:“听闻那梁广背临渭水结阵,秦军士伍死战不退,又有登率屯骑助战..:: 高盖刁云再怎么勇猛,也不如梁广登,敌不过也不足奇。 可他们几人毕竟是经年宿將,兄长统领部眾,还用得上他们。 网开一面,也好收揽其心~” 慕容泓打著酒,“也罢,念在凤皇面上,姑且再宽恕几人一次!” 慕容泓对慕容忠道:“去,放了高盖等人,让臣僚们都到正堂议事!” “诺~”慕容忠警了眼慕容冲,躬身退下。 “孤起身..... 慕容冲和慕容永一左一右,扶慕容泓往正堂走去。 片刻后,眾人升堂议事。 慕容泓的酒意似乎也清醒了许多,高盖、刁云、王宣几人跪倒在堂下,痛哭流涕地表示悔过。 慕容泓严厉警告了一番,眾將哭倒谢恩。 “诸卿~” 慕容泓独眼扫视眾人,“孤欲退出潼关,前往弘农暂居,以避秦军锋芒! 诸卿以为如何?” 堂下一眾臣僚相互看看,响起几声轻微私议。 郑县一战,打得济北王心胆俱裂,用一只眼换回一条命,就此萌生退意倒也不奇怪。 不管是鲜卑部民还是杂胡汉人,士气都很衰落,就此返回关东的呼声很高。 慕容恆、高盖、宿勤崇几人面露喜色。 对他们而言,既然战事艰难,再打下去似乎也捞不到什么好处,反倒还会有隨时送命的危险。 与其如此,不如早归。 至於长安废帝慕容,不是不想救,实在是这一波秦军是块硬骨头,强行啃的话,只怕会崩断牙。 迎立大燕天子固然好处颇多,可哪里比得上小命重要? 当即,慕容恆表態:“臣赞同大王之意!吴王(慕容垂)兵临虎牢,洛阳符暉自顾不暇。 若我军夺下弘农,扼守陕县,向北可渡河进军河东,留在弘农也可屯粮养兵,短期內不再受秦军威胁。” “秦军也缺粮,必不敢出关追击!”宿勤崇附和道。 段隨也道:“若是符暉出虎牢迎战吴王,我军还可袭击函谷,若能一举夺下洛阳,我军可在中原立足!” 眾人热议纷纷,对慕容泓撤出潼关的提议表示赞同。 在眾人眼里,夺下洛阳,比攻破长安还令人兴奋。 “中山王是何意见?”慕容泓转而问道。 “秦军势大,暂避锋芒也不失为稳妥之道。” 慕容冲笑了笑,看向眾人,“只是,我军此时撤离,秦军必定追击,还需做好应对之策。 可使人领三千兵马先行出关,沿大河直抵湖县,为大军扫清障碍。 而后放出东归消息,试探秦军反应。 若秦军追击,正好半道埋伏,挥师击之!” 顿了顿,慕容冲笑道:“且看此战结果如何,若是击退秦军,我军可从容撤离,亦可凭藉华泽、潼关之险暂时固守。” 慕容恆、段隨、高盖几人相互议论几句。 慕容泓沉吟不语。 他已经不想再和秦军耗下去,听中山王意思,东归出关只为引诱秦军追击, 然后再寻机破敌。 可他想的是直接出关,先跑到弘农站稳脚跟,再图其他。 “臣赞同中山王之意!” 慕容永出声道,“如此,一来不耽误我军有序撤出关中,二来,也还有机会击败秦军,重新占据主动,可谓两全其美!” 高盖、刁云、王宣等將领,也站出来表態支持慕容冲。 慕容泓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慕容冲拱手,轻声道:“陛下尚在长安,若能迎还,將来关东可传而定! 大燕正统名分,想来吴王也不敢不认!” 慕容泓微微一,忽然间明白了。 慕容冲是提醒他,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轻易放弃迎还慕容。 有君臣大义在手,將来才好跟老叔叔慕容垂斗一斗。 “既如此,就请中山王代孤统摄诸军事,望眾卿全力辅之! 慕容忠率三千兵马出关,前往湖县扼守!” 慕容泓沉声下令。 慕容冲谦辞了几句,在慕容泓的坚持下,也就下拜领命。 慕容恆、高盖等人也是心里暗喜,伺候中山王,可比伺候济北王安心得多。 最起码,不用整日提心弔胆。 济北王瞎了一只眼,也该好好养伤才是。 慕容冲侧目,与慕容永相视而笑..... 第203章 追击穷寇 第203章 追击穷寇 慕容冲率八千骑抵达华泽当日,卫大將军符睿亲率三万主力从郑县出发。 符睿留前军將军姜宇,率一万兵镇守郑县。 羽林郎將姚兴率五千兵扫荡附近,清剿四处躲藏、逃窜的叛军溃兵。 余下一万五千兵,交由亲信部將、幕僚统领,负责为主力大军解送粮草。 从郑县出发,向东而去,一路上地形渐渐狭窄,秦岭东麓华山段依稀可见, 如一道连亘绵延的千仞绝壁嘉立天边, 直到进入华泽地界,大军行途才豁然开朗。 梁广、登、方几位主要统兵將领,簇拥荷睿走在骑军之后。 周围帅旗、魔旗、牙旗密集林立,鼓吹声不绝,排场不小。 这些仪仗性质的旗鼓魔盖,符睿走到哪里都要带上,一出城就摆开架势,生怕渭南百姓不知道他这位大將军到来。 道路两侧广农田已被收割一空,荷睿马鞭斜指:“华泽万余亩麦田丰收, 反倒让叛贼们占了便宜!” 符方笑道:“叛军兵无战心,慕容泓撤离关中之心已定,就算贼眾们吃上新粮也於事无补! 此次,大將军定能一举击溃叛军,將其彻底逐出潼关!” 符方魔下將校,和围在符睿身边的一眾僚属,全都开口附和称颂。 符睿大笑,“贼眾尚有十万之多,不可小!何况慕容泓想跑,我岂能让他如愿? 最好能抢在叛军撤离之前追上,再纵兵杀他一场,若是能擒获慕容泓、慕容冲,那才是大功一件!” 梁广和符登跨马走在后,听到符睿、荷方一眾人兴奋议论,相视一眼没有皖声。 两日前,斥候打探到,叛军开始分批撤离潼关,第一批数千人已出关,其余部民也在陆续赶往潼关。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由此看,慕容泓的確生出撤离关中的打算。 秦军上下皆为此感到振奋。 驱逐叛军出关,本就是此次出兵的主要战略目的。 能不战而达成自的,轻鬆且迅速,何乐不为。 关东已经大乱,关中作为最后基本盘,绝不能再度生乱。 等到把鲜卑叛军逐出关中,稳定局势以后,还要腾出手救援梁州汉中地区, 益州蜀中地区,以此稳固大后方。 朝廷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不能把精力全部放在慕容泓叛军身上。 洛阳凭藉函天险,想来短期內可保无虞,也无需太过担心。 可现在,听符睿意思,並不满足於驱逐叛军出关,还想再来几场大战,最大限度杀伤叛军有生力量,甚至想要一举擒获慕容泓。 符登忍不住催马上前,拱手道:“大將军,叛军新败,已无士气战心。 此刻我军只需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叛军无可趁之机,只能弃城弃关而走。 如此不费一兵一卒,可获全胜!” 符睿看他一眼,笑而不语。 符方语露讥消,“南康郡公素有宗室第一战將之称,怎么如今面对一支败局已定的叛军,反倒生出畏惧之心?” 符登浓眉紧皱:“我提醒大將军不可轻敌,如何能算是畏敌?” “呵呵~叛军已仓惶东逃,此刻不想著如何追击歼灭,反而巡不前,不是畏敌又是什么?”符方反唇相讥。 符登有些恼火:“慕容冲率平阳叛军赶来匯合,贼眾十余万之多,尚且有一战之力,岂能小视?” “慕容冲在蒲坂兵败,不得已才渡河入关投奔慕容泓。 这二逆皆是败军之將,就算合兵又能如何? d 符方斜著他,“南康郡公一身虎威,不想竟被两个白虏小儿所嚇! 陛下金口赞你为宗室虎將,莫不是有些名不副实?” 荷登黑著脸怒视他,论嘴皮子,他哪里是方对手。 符登四子跟在梁广身旁,闻言皆是气愤不已。 小儿子符宗忍不住就要出声回慰,梁广拦住,示意他莫要衝动。 符崇、符弃也拦著弟弟,免得解围不成,反倒火上浇油。 他们只是边缘宗室,连爵位都没有资格承袭。 符登南康郡公之位,还是靠著真刀真枪的战功拼杀得来。 高阳郡公符方,名声再不堪,人家也是陛下堂弟,和太子、大將军走得近, 不是他们能够得罪的。 梁广马轻磕上前几步,“大將军,南康郡公所言有理!” 不理会一旁方阴侧自光,梁广自顾自地道:“既然叛军贼眾已有东归之心,不如顺势驱离,不必追截阻拦! 就好比捉老鼠,住老鼠尾巴,这鼠还能回身咬人。 此刻追击叛军,阻断其归路,贼眾自知困於死地,激起哀兵之心,岂能不人人殊死相搏?” 梁广拱手:“叛军士气已丧,败十场和败一场並无区別。 可我军只要败一场,就能使得叛军重振士气,让慕容泓、慕容冲等贼逆,认为我军不足惧,尚有可趁之机! 叛军抢收麦田,粮食得以缓解,完全可以选择固守城关。 届时,战事只怕会继续拖延下去~” 符登忙道:“梁都督所言极是!末將也是此意!” “唔” 符睿沉吟著,梁广一番话,他倒是听进去几分。 梁广作为此次出兵的最大功臣,他开口说话,比符登更管用,连同符睿在內的所有统將僚属,都得认真听一听。 符方却道:“梁都督也知叛军士气全无,既如此,歼灭敌人岂不容易? 若能擒获慕容泓慕容冲两个叛逆,一举瓦解鲜卑人附逆之心,岂不更好?” 梁广看他眼,“叛军若有退路,自然无心再战。 可一旦退路被断,形成哀兵死战之势,岂非弄巧成拙?” 符方有些无言以对,从战术布置上,他根本找不到反驳的点。 “呵呵~梁都督和南康郡公已有功劳在身,谨慎些不愿冒险犯错,也可以理解。 可我中军主力尚未与敌人交手,数十员战將寸功未立,岂能如此保守?” 梁广淡淡道:“用兵自然需要谨慎,任何时候都不能小敌人! 若高阳郡公懂得其中道理,想来也不会有洛涧旧事!” 符方面色骤变,由红转青,两眼鼓胀流露丝丝怨毒。 梁广当眾提及洛涧惨败,让他有种无地自容之感。 一眾將校幕僚面面相,都不敢再说话,看向符方的眼神变得有些古怪。 立不立功还在其次,可去年洛涧一幕可万万不能再上演。 符睿麵皮微颤,瞪了眼梁广:“提那晦气之事作甚?这里是关中,可不是淮南!” 梁广拱手:“前车之鑑而已,即便我军占尽优势,也需防备敌人临死反扑!” 符睿脸色不太好看,警了眼符方,突然间也觉得这傢伙一脸衰样,像扫把星,晦气得很。 “大將军~”符方硬著头皮,还想解释。 “行啦,你也闭嘴!”符睿没好气地摆手。 符方嘴边的话咽回肚,恶狠狠地怒瞪著梁广。 符登四子眉开眼笑,有种浑身舒爽的感觉, 这等废材,就该让梁都督狠狠一。 “既如此.....” 符睿沉吟片刻,正要说话,十余骑斥候从前方赶回。 “稟大將军~华泽县城四门大开,叛军部眾悉数出城,往东而去!” “有叛军打著济北王、中山王旗號,已提前撤至华泽以东五里!” “现已探明,慕容泓之子慕容忠,率三千部眾已出潼关,正赶赴湖县!” 一连串军情传回。 符方大喜:“叛军弃守华泽,说明东逃之心已定!若再不追击,叫慕容泓慕容冲逃出潼关可就晚了!” 梁广急忙道:“不可追击!只需派遣一军,多持军旗鼓角,一路大造声势, 嚇退敌军出关便可!” 符方怒喝:“叛军放弃华泽,定然昼夜奔逃出关,此乃捉住慕容泓、慕容冲大好良机,岂能错过?” 梁广懒得理会他,“大將军,华泽以东山路增多,地形狭窄,多有塬谷沟壑,容易埋藏伏兵,不可追击!” 符登也道:“我军当先占华泽,而后再进军潼关,没有必要贸然追击!” 符方大急:“大將军,机不可失啊!” 眾人一顿噪,有扬言火速进兵追击者,也有支持梁广登先夺取华泽稳住阵脚。 符睿脸色数度变幻,一咬牙道:“捉拿逆首为重,不可坐失良机! 抚军將军方率兵一万进驻华泽,梁都督领先锋军压后接应! 南康郡公率屯骑营,慕容越率后军鲜卑骑,隨我追敌!” “诺!末將领命!”方满面兴奋。 符登迟疑了下,嘆口气也只能领命。 慕容越很是为难,他也认为不该冒险追击。 “怎么,慕容將军不愿领命?还是说,我无权指挥鲜卑骑军?” 符睿满脸不悦,目光在慕容越和梁广之间来回扫视。 “末將领命!”慕容越无奈。 梁广暗骂几声,脸色也不好看,有符方怂,加之符睿本就怀有追击歼敌之心,现在机会到来,恐怕阻止不了。 “大將军为三军统帅,不可轻动!就算要追敌,也该由將领效劳! 末將愿请命出击!”梁广拱手。 符睿摇头:“梁都督已有大功在身,何必再贪求这点小功? 我虽不如梁都督勇猛无敌,自问弓马刀枪也不差,当年镇守蒲坂,也没少和鲜卑杂胡交手。 何况只是追击一支溃逃叛军而已,梁都督不必多心!” “可是~” 梁广还要再劝,符睿却不理会他,高声喝令: “全军依令而行,不得有误!” 眾將齐声应诺。 当即,睿换穿轻甲,倒拎一桿长刀纵马衝出,身后三千余骑紧隨。 符登、慕容越也各自点齐兵马,梁广看著二人,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叮嘱的话,只能拱手道:“务必当心!” 二人应了声,各自率领魔下骑军而去。 道路上沙尘漫天,各军分兵进发。 半个时辰后,只剩梁广率领一万步军,按照正常行军速度前进。 他手里只有八百虎賁骑,可作为机动兵力使用,其中二百余人,还是从原步军虎土里补入。 李方见他眉头紧锁,面色凝重,出言宽慰道:“放心好了,就算叛军半道上掉头杀回,有符登、慕容越护卫,想来也不会出事!” 梁广刚想说什么,身后传来一声马嘶。 回头一看,向靖所乘挽马不知怎地,前腿折断重重摔翻在地,向靖往前一滚,灰头土脸爬起身,幸亏没有受伤。 李方大奇:“这马好端端的,怎会突然摔倒?” 有司职军马管理的吏检查稟报,那匹挽马断了腿,已是彻底废了,只能杀马取肉,醃製后做成肉乾。 “唉~倒霉!晦气!”向靖一脸恼火,还跟大声嘲笑的王镇恶拌了几句嘴。 李方咕嘧一声:“若是在战场上来这么一下,非得掉脑袋不可~ 梁广听了,眼皮子不自觉地狠狠跳了跳。 “通令全军,加速行进!” 第204章 苍龙塬之败 第204章 苍龙塬之败 华泽夹在渭河与华山山脉之间,县城所在地,就是渭南平原东部最后一小部分。 北边是河道豌蜓、河面宽阔、水势浩荡的渭河,南边是华山山脉。 越往东走,山河夹峙,地形越来越狭窄,最终只能通过一座座山塬之间的沟壑孔道向东进发,直抵潼关城下。 塬是西北高原之上的特殊地貌,因河流冲刷切割形成,如同一座座削平的山体,呈台柱状,四面是陡峭岩壁,四周是深谷沟壑,行人车马只能从沟谷之间通过。 华泽以东的破碎地块,便是由一座座山塬相连组成。 符睿率领万余骑军,从华泽县城北面三里呼啸而过。 远远望去,县城头空无一人,北城门敞开著,有百姓拖家带口或是出逃,或是赶回城。 中途歇息时,登提议道:“不如先入县城休整,待肃清城中贼眾,留兵驻守,再追击不迟! 如此,若是追击途中与敌交战,万一战事不顺,我军回撤时还能据城而守” 睿不耐烦地打断道:“我军还未遇敌,南康郡公就说出此等折损士气的话你若实在不愿隨我追击,自领屯骑营入城便可!” 说罢,睿猛灌几口水囊,翻身上马而去,他所属三千骑也陆续出发。 符登急忙叫来符崇、符弃:“你二人务必紧跟在大將军身旁,小心护卫,不得有失!” “得令!”二人拍马追去。 符登又调五百骑为前部,先行为全军探明道路,多派斥候沿山脚侦察,这才带上余下屯骑出发。 慕容越率领鲜卑骑军压后。 为方便追击,鲜卑骑兵脱下铁鎧换穿皮甲,人马俱著轻甲,装束和其余秦军骑兵无二。 “那便是华山,可真够险峻的!” 屈突涛指著前进方向的东边,一座座绝壁险峰屹立在视线尽头处。 绝大部分鲜卑骑兵都是第一次看见华山,此刻也不禁发出阵阵惊呼。 悉罗多忽然感慨一声:“沿那山往东,出了潼关便到函谷、陕原(陕县), 再往东便是燕国关东故地~” 他仿佛意识到什么,当即收声不言。 屈突涛微皱眉头,没有说话。 慕舆盛淡淡道:“我读过汉人的书,陕原东西始自周公分陕之时。 关东之地,出现过很多诸侯国,齐鲁宋郑卫..::.后来始皇一统,传至两汉曹魏,又归入晋室。 匈奴人、羯人都曾做过那片土地的主人,鲜卑人、氏人也不过是其中之悉罗多拧眉看著他:“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慕舆盛看著他,笑容意味深长:“只是想提醒你,不要对慕容燕国抱有太多期望,和一些不该有的幻想! 几次大战下来,我们杀了慕容鲜卑不少人,我们的部族也死了一些。 我们和慕容王族,已成死敌!” 悉罗多脸色阴沉,沉默片刻,狠狼瞪他一眼:“不用你来提醒!別忘了,是我亲手杀掉慕容柔和慕容盛!” 慕舆盛点点头:“所以,我们三部才以你悉罗氏为首! 可是,如果你父子再背著我们谋划一些事情,就別怪我慕舆部翻脸不认人! 我可不想成为下一个可足浑霸,死的不明不白!” 悉罗多脸色难看,没有说话,挥打马鞭率领自己的部族骑兵紧追慕容越而去。 屈突涛苦笑道:“我三部鲜卑本就势弱,若不能合抱成团,恐怕在梁都督摩下无法立足。 可足浑霸已经死了,你和悉罗多,应该尽力和睦相处才对..:::: 慕舆盛道:“如今长门亭三部鲜卑,悉罗氏部族占了一半。 悉罗腾是只老狐狸,我担心他父子背著我们,还在和慕容王族有联络。 秦国毕竟是由氏羌势力组成,连汉人也只能居於依附地位。 我鲜卑人在秦国没什么话语权,如果再发生上次事件,秦国朝廷將不会再信任我们。 到那时,带兵屠我三部的,也將会是梁都督!” 屈突涛变了脸色,他可不想在战场上与梁广交手。 “所以,敲打悉罗多,也是为我们自己著想! 可不能因为他,连累我们两部落得个覆灭下场。” 慕舆盛学著梁广的动作,拍了拍屈突涛的肩。 他发现,梁广似乎很喜欢对亲近部下做这个动作。 屈突涛沉默了会,“你说,我们究竟是在为秦国效力,还是在为梁都督?” “你认为呢?”慕舆盛反问。 屈突涛犹豫了会,“我只愿意为梁都督效力!他是天底下最强大的勇士!他对我族,也不像氏羌人那般敌视!他身上,也流著我族的血!” 慕舆盛笑了,“汉人信奉天命,符秦得天命而占据关中,从而积蓄实力东出灭燕! 大秦天王已经老了,下一个拥有天命之人,不知道会是谁。 如果要我赌的话,我选择梁都督!” 屈突涛也笑了,“听你这么一说,我想明白不少。我族想在关中立足,像氏羌汉人一样拥有权力,效忠梁都督是唯一的、也是最好的选择!” “不错!”慕舆盛幽幽长嘆,“那日看到慕容柔、慕容盛被杀,大燕皇帝慕容像条狗一样,被梁都督牵在马后,我就想明白,慕容氏並不是鲜卑人无可取代的共主! 最起码在关中,慕容氏不可能成为真正的主人!” 屈突涛深吸口气,“希望悉罗多也能明百这些,否则,为了各自部族生存, 我们也只能像对待可足浑霸一样对待他....:” 慕舆盛眼里也划过厉色,如果悉罗多父子对慕容王族还不死心,那么他將会毫不犹豫地砍下二人头颅。 以此来维护自己和慕舆部的利益。 华山脚下,万余由氏羌汉人、鲜卑组成的秦军骑兵奔腾而过.::: 苍龙塬距离潼关十五里,北边是一片由渭河冲刷形成的河滩平原,方圆七八里,地势起伏,沟渠遍布,一块块水田旱地分布其间。 河滩平原与苍龙塬之间,就是通往潼关的主干道,一条坑洼不平的土路。 慕容永站在塬顶,俯瞰下方土路,秦军骑兵正在追击一支,由刁云率领的杂胡步骑军。 秦军来势汹汹,刁云连连败退,一路上留下遍地尸体,不下千余具。 秦军仍在穷追不捨。 慕容永听著山塬下传来的喊杀声,看著秦军旗帜往东而去,嘴角不禁露出笑容。 不出他所料,秦军得知敌人弃守华泽县城,当即红了眼、拼了命越过县城赶来追击。 不知道这支秦军骑兵由谁人统领,想来不会是梁广。 郑县一战,秦军死守阵地,直到最后时刻,梁广才把骑军派出,成为决胜关键。 此人虽然年轻,却比谁都沉得住气,绝不会如此贪功冒进。 慕容永心里有些许遗憾,他本想在这苍龙塬,再和梁广好好较量一场。 不过不要紧,能引来这一万骑军,已经足够让他惊喜。 秦军再势大,折损这一万骑,想来也会伤筋动骨.... 看看天色,日头略有偏西,距离夜幕降临还有很长时间。 “增派斥候,加紧打探后续秦军动向!” “传令慕容友,做好出击准备!” “半个时辰后,在塬顶升烟,通知刁云、韩延等部,可以回师击敌!” 慕容永飞速下达一连串军令,十余传令兵相继而去。 过了会,苍龙塬南,几条崎嶇沟谷里,一队队鲜卑杂胡步军匯聚驶入主路, 列队后向东进发。 半个时辰后,一股烟柱自塬顶升起.... “杀!” 荷睿率领骑兵追击刁云部叛军,一头衝进一条曲折豌的塬底沟道內。 叛军仓惶奔逃,惨叫连连,睿带头衝杀,浑身浴血,左右劈砍连斩十余人。 沟道两侧,俱是十几丈高的陡峭山岩,渭河水就在沟道左侧,被几座山塬阻隔。 追击越深,沟道越狭窄,最窄处只能容纳五六骑並行。 符睿杀得兴起,还要纵马追敌,荷登赶来一把拽住:“大將军!此地已临近潼关,再往前追,可就到了风翼塬! 山塬附近地势险要,不利於骑军追击,且容易埋藏伏兵,不可不防!” 许是符登紧张之下手劲太大,符睿感到胳膊被捏得有些疼,也让他从血腥狂热中醒过神。 抬头看看这条沟道,两座山塬之间,相隔只有二三十丈,塬顶草木稀疏,山石鳞,甚是险恶! “方才叛军打的是慕容泓旗帜,想来贼逆就在前方7 符睿面带犹豫,不甘心就此放弃追敌。 符登拱手,“决不可再追!当速速撤出此地,先行返回华泽,待探明敌情, 肃清附近藏匿贼眾,再分头进剿不迟!” 慕容越也道:“此地险要,不可冒险!请大將军下令撤军!” 符睿镇守蒲坂多年,並非不知兵,这沟谷狭窄难行,骑军优势根本发挥不出来。 一旦遭遇敌军伏击,再想撤走可就难了。 符睿一咬牙:“后军掉头,前军断后,撤!” 符登、慕容越鬆了口气,急忙下去传令。 没一会,登屯骑营先行撤出沟谷,睿率本部三千骑和慕容越鲜卑骑压后。 沟谷前方,通往风翼塬的方向,突然传来擂鼓声! 方才狼狐逃窜的刁云率军杀回,且兵马多了数倍! 韩延、慕容韜、王宣各部兵马齐齐从沟谷杀出! 两侧塬顶还有弓弩射下,橘木滚石一齐拋砸落下! 符睿惊怒不已,叛军果然埋藏伏兵! 刚才若是再追击深入半里地,这些弓弩箭矢、木石重物就得正好往他头顶砸落! 落在最后的三千氏骑最先与叛军交战,慕容越率领鲜卑骑,护卫睿夹在中间,登率屯骑营,已经先行衝出沟谷! “快撤!快撤!” 符睿回头声嘶力竭,三千氏骑都是他直属部民,眼下却有近半数,被叛军死死拖在沟谷內! “保护大將军!” 慕容越奋力挥舞长枪,扫落从塬顶射下的箭弩。 慕舆盛、屈突涛和符崇、符允左右护卫符睿,悉罗多率本部骑兵朝前开道, 紧隨屯骑衝出沟谷! 沟谷外,地形开阔许多,北侧是一片河边滩涂地,南侧是苍龙塬东麓,一片有明显断层的山坡。 不等符睿鬆口气,前方响起的喊杀声,再度让他心神骤紧! 一支不下五六千人的叛军,用砍倒的树木堵塞主官道,从山坡至河边滩涂地,皆有叛军列阵以待。 符登率领屯骑,沿主官道斜坡衝下,本以为是一处突破口,不想是一条提前挖好的陷马坑。 数百骑兵瞬间摔得人仰马翻,叛军一拥而上,用长杆大枪狠狼捅刺。 符登也折损战马,当即挥舞大刀带著尚、宗和十余亲卫,结阵与敌步军拼杀! 屯骑军一边组织冲阵,一边下马步战,跟隨符登衝击敌人沿河滩涂地设置的阵线! 屯骑营死战为后续秦军杀出一条血路,慕容越几人护卫睿跟隨在后,狠狠衝击敌人阵型! 符登父子率数百兵结阵廝杀,面对数倍於已的叛军竟然阵型不乱,一点点衝破封锁! 慕容永跨马持刀立於半坡上,也看得浑身直冒冷汗。 符登不愧是宗室名將,弃马步战、结阵杀敌不落下风! 忽地,他注意到,慕容越亲自率人保护一名年轻將领,正在猛烈衝击己方阵型! 双方在河边湿软滩涂地陷入战! 此次伏击,慕容永只带了百余骑,此刻,他认为到了出击的最好时机! “隨我冲!” 慕容永扬刀大吼,率领百余骑衝下半坡,从南侧嚮慕容越、睿所在拼杀处衝去! 慕容永马上功夫不错,一桿长刀左右劈杀,斩落秦军十余人! 符睿已从最初的惊慌中镇静下来,跨骑战马挥刀奋力拼杀。 拋开皇子身份,他自幼习武,的確称得上弓马嫻熟,长刀挥扫之下,身边无人能近! 余光警见有一叛军战將,同样挥舞大刀杀敌正酣,睿果断脱离秦军斯杀阵地,拍马向他衝去! 慕容永亲自出击,目標本来就是此人,当即跨马迎上前! 虽然不知道是谁,但能得到秦军层层保护,想来身份不一般! 两人都不知道对方身份,却在此刻默契地选择对方作为目標! 慕容越、慕舆盛、崇等人正在奋力拼杀,眼看就要衝破叛军封锁,从河滩边杀出一条生路,却猛然发现,大將军符睿竟然脱离已方大队人马,杀进敌军阵中! 眾將大孩,急忙怒吼著组织兵力掉头前去接应! 同一时刻,荷睿和慕容永相向衝来,双方已经清楚看见彼此相貌,各自举刀准备挥砍! 眼看就要接敌,睿膀下战马却踩中一处土坑,一只蹄子猛地陷进去! 战马一条前腿猛地弯折,后筋腱连带腕关节瞬间折断! 战马惨嘶著重重摔翻! 符睿整个人失去重心,狠狠向前摔倒,翻滚几圈才慌忙站起身! 手中长刀也在摔倒瞬间掉落,脑袋摔得有些晕乎乎。 等他听到身后传来马蹄飞奔声,转过头时,慕容永已杀至跟前! 慕容永正浑身绷紧准备迎敌,却突然看见秦军將领膀下战马断腿摔倒! 他愣了愣。 那秦將爬起身却背对著他,晕乎乎有些站不稳。 下一息,慕容永已衝到他身前,大吼著手起刀落,直接扫断秦將人头! 一颗脑袋滚落到泥地里,那张年轻面孔仍旧大睁著眼,表情有些迷惘...:: “大將军!” 慕容越、崇、弃目毗欲裂,亲眼看见符睿人头冲天而起! 慕舆盛、悉罗多、屈突涛三人大惊失色! 所有人头脑一片空白! 慕容越最先反应过来,一咬牙提韁往西边跑:“撤!快撤!” 其余人见状,也只能跟著他撤离战场。 慕容永下令不得追击,专心组织兵力,围歼余下的一两千秦军。 苍龙塬下,渭河边滩涂地,成了秦军埋骨场..:.. 第205章 凤皇西望长安城 第205章 凤皇西望长安城 苍龙塬下河滩地,燕军正在打扫战场, 一个十丈见方的土坑已经挖好,一具具脱掉鎧甲、摘下铁胃的秦军尸体堆叠在一旁,垒成一座小山。 尸体形状各异,大多残缺不一。 还有燕军不断地抬著尸体送来,往尸堆一扔,拍拍手继续去抬下一具。 旁边一堆稍小些的,则是人头和残肢。 一颗颗人头像肉球似的扔来,有军吏在一旁清点数额。 红日西斜,天边云朵晕染成褐红色。 残阳映照下,户堆更添血色。 慕容永坐在土坎上,身旁放著铁胃,插著马刀。 他望著面前人头,和一具无头尸身,仿佛入定般一动不动。 百余骑从通往风翼塬的沟谷通道赶来。 “燕”字大旗飘扬,“中山王”旗號的帅旗更有数面之多。 “兄长,中山王到了!”慕容友走过来。 “隨我迎接!”慕容永起身,二人迎上前。 “符睿尸首何在?”慕容衝下马,快步走来。 身后刁云、韩延几位將领紧跟。 “大王请隨我来!” 慕容永见礼,引著慕容冲和眾人来到土坎边,指著下方人头和尸身:“他便是符睿!”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慕容冲蹲下身仔细看,招招手,有亲兵跳下土坎,捧起人头凑近。 距离这颗人头被斩落,已过去一个多时辰,看上去略显肿胀灰白。 一张年轻面庞大睁著眼,表情十分迷惘,似乎在断头瞬间,都没有想到自己会死。 “符睿常年镇守蒲坂,我在长安也不曾见过他..: 慕容冲看了眼慕容永,他也不能確定,此断头之尸便是符睿。 慕容永笑道:“秦军此来,打的是先锋军和屯骑营旗號,原先末將也不敢確信此人身份。 那些个被俘获的氏奴,一见户首便哭嚎不停,而后末將便从户体身上搜出此物...:” 慕容永奉上一枚二寸见方的金印,印上阴刻“卫大將军印”字样。 慕容冲拿过金印反覆查验,脸上满是惊喜,又有些不可思议。 谁能想到,慕容永隨手挥出的一刀,竟然杀死了秦军主帅。 刁云、韩延几人围著尸体议论嘀咕,晴喷称奇。 慕容友一挥手,兵卒押来三名俘虏秦兵。 慕容永拎起马刀,“此三奴都是符睿所领氏民部曲,大王可听他们道来!” 说著,慕容永拎刀横在一人脖颈:“说,此尸首是谁?” 那氏人俘虏痛哭:“正是大都督、卫大將军符睿!小人愿降,请將军饶命” 不等他说完,慕容永长刀一划,割断其咽喉。 兵士把尸体拖走,慕容永走到下一人跟前:“符睿乃秦军统帅,为何会亲自领兵追击?” 那氏人俘虏腿软跪倒,哭豪道:“大將军不听符登、梁广劝阻,执意要带兵追击,还说、还说要活捉慕容泓、慕容冲...:..” 慕容永一刀捅进其胸腹,挥手令兵士抬走。 第三个俘虏氏人突然挣脱开,著一块土石就朝慕容永脑袋砸去。 慕容永挥刀更快,直接劈断其脖颈, 慕容冲把玩著金印,穿著革靴的脚踩著符睿人头碾了碾,发出一阵乐府伶人般的轻笑声。 他笑声渐扬,声音变得尖细,一张俊美面庞逐渐扭曲。 “符坚老氏奴,若得知爱子惨死,脸上表情不知道有多精彩! 昔年这老奴灭我国祚,今日当有此报! 孤还要杀进长安,屠尽秦人,把这老奴脑袋砍下来,也像今日这般踩在脚下!~” 慕容冲尖啸著,俊脸滴血般殷红。 慕容永、刁云一干人声不语。 他们復兴燕国是为了权位利益,慕容冲则多了一份復仇之恨。 毕竟当年“一雌復一雄,双飞入紫宫”的歌谣传唱长安城。 那时的中山王,还是个稚嫩俊美的懵懂少郎。 大秦天王对他这位变宠,可是无比疼爱呢.... “叔明~” “臣在!” “把符睿尸首装,孤再写封信,派人给符贼送去!” 慕容永迟疑了下,“大王意思是,暂且不退兵?” 慕容冲大笑:“今晨,方在华泽被高盖、宿勤崇击败,率兵逃出城池。 秦军有此两败,还折损主帅符睿,此乃天助我大燕灭秦復国! 符睿一死,秦军必定惊恐,孤料登、梁广只能退兵扼守郑县! 郑县城池残破,工事不备,秦军若想据城阻遏我军,至少也要退到新丰一带我军可暂回华泽驻守,观秦军后续动向,再决定进兵与否!” 慕容永拱手:“大王圣明,臣遵命!” 慕容友、刁云、韩延等人也齐声领命。 “派人去潼关,向济北王报捷,请他回华泽坐镇!” 慕容衝心情大好,拉著慕容永的手,“叔明一战大破秦军,斩杀睿,大振我军威,真乃我大燕之福將! 我当稟明济北王,表你为单于护军將军!” 慕容永大喜,急忙跪倒:“多谢大王!臣定当效死,以报大王恩德!” “叔明请起!” 慕容衝起他,“单于护军內部,哪些人可用,哪些人无才无能,你还得仔细甄別!” 慕容永心中微动,“大王放心,臣明白!” 慕容冲满意地笑笑,等慕容永彻底掌控单于护军,有些人,自然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傍晚时,河滩边传来阵阵哭豪惨叫。 千余氏人俘虏,隨著慕容冲一声令下,悉数遭到坑杀..... 华泽西北九里,梁广率领的一万兵在此驻扎。 半夜时抵达此地,本想稍作休整,打探前军一万骑消息,顺便派人入城联络符方。 按照计划,符方应该於昨日下午进驻县城,半日时间,足够他接管城池防务。 不想今日响午,没有等来睿消息,反倒是华泽县城先出事。 高盖、宿勤崇等人,利用城中民宅地窖藏兵,夜里直扑县衙署,一把大火差点把符方当场烧死。 关键时刻,这廝的逃命本事又派上用场,在数十亲卫护送下衝出北门,赶来梁广军中匯合。 他所率一万兵也从县城四门逃出,至响午时,已收拢七千余人。 幸亏叛军藏在城中的兵少,也无死拼之意,主动放开城门驱离秦军。 否则,又是一场难以估料的惨败。 正午日头炙烤著,梁广率一万步卒在平野里列阵。 符方所率七八千步骑军,单独在西边列阵。 东南方,相隔一条五六丈宽、水浅平缓的渭河支流,高盖、宿勤崇率数千燕军也列阵相待。 双方对时近一个时辰,各自选择坚守阵地,没有轻动。 梁广顶盔惯甲,跨马持矛在阵前巡视。 孔屯率数百私兵排列在阵前,隨时准备奔赴各军、幢传达指令。 注视著半里地外的叛军,梁广心头没来由地感到一阵阵心悸沉重。 叛军弃守华泽县本就蹊蹺,就算选择撤离潼关,也不必著急放弃城池。 完全可以留下一军,据城固守,保护全军尾翼。 十几万鲜卑、杂胡部民,裹挟汉人撤离关中,没有十天半月完成不了。 叛军直接放弃城池,平白暴露后方空虚,颇有故意引诱之意。 收到符方在城中遭伏兵袭击消息,他一点不意外。 倘若叛军没有一点布置,那才叫不正常。 高盖、宿勤崇等人率领鲜卑甲士夜袭县,明摆著是要施行斩首行动,以击杀秦军大將为目標。 符方急吼吼带兵入城,算是上赶著去送死。 这腿长命大跑得快,又叫他逃过一劫。 只是,叛军这一连串弃城、诱敌、伏击..::.难道仅仅只为杀一个符方? 符睿、符登、慕容越率领一万轻骑追击,到现在还没有消息传回。 梁广心头愈发沉重。 符方骑马从相隔百余步的己方军阵赶来。 “梁都督!你我两军合计近两万兵,对面叛军不过五六千人,何不趁兵力占优之时,率先开战,定能一举破敌!” 符方勒马大喊。 这斯大半夜从县城逃出,县翩一把大火差点没把他烧死,头髮鬍鬚还带著焦糊味,浑身黑像个黑炭头。 就这副尊容还能活命,梁广也不得不道一声佩服。 “既然抚军將军想要开战,就请先派本部兵马上前衝杀,搅乱敌人阵型, 待时机成熟,我部自会出击!” 梁广不冷不热地回应。 符方乾笑一声:“论破阵杀敌,军中无人能出梁都督之右! 不如请梁都督先带兵廝杀,我居中策应! 我观梁都督魔下骑军不多,我魔下还有三千骑,可调拨给梁都督统领!” 梁广警他眼,暗暗冷笑。 这廝分明是想把他当枪使,让他带兵衝杀,自己坐镇指挥。 破敌之后,功劳平白分一半。 还不惜拿出三千骑表示诚意,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梁广蛇矛斜指叛军阵中:“抚军將军难道没看出,敌军有什么不对劲之处?” 符方遮眼远眺,“倒是阵型严整,透出一股杀气~” 梁广无语,麵皮颤颤,差点忍不住一矛將这蠢货捅个透心凉! 余光警向不远处,方魔下十余部曲將领,正满眼警惕地盯著他。 “將军仔细看!” 梁广压著火,指著对面叛军:“潜伏华泽县城的叛军只有千余人,可现在, 匯聚於此的已有五千六之多,且还在不断增加!” 荷方“嘶”地声,“叛军既然要撤离,为何还留下如此多兵马? 入城之前,我派人在附近打探过,並无叛军动向.... 梁广又指著南边天尽头处,巍巍华山群峰如一道黑墙矗立天边:“华泽以南,多是山塬沟谷,容易藏兵。 叛军有心躲藏,仅靠数十侦骑难以发现, 这数千叛军胆敢在此聚阵对峙,说明什么?” 符方咽咽唾沫:“说明叛军撤离是假,引诱是真,其背后一定还有大军赶到!” “不错!” 梁广看他一眼,还不算蠢到家。 日头一点点偏西,对峙仍在持续。 东边草坡下,突然传来一阵急促马蹄声。 李方、向靖、王镇恶、赵鹿几人率领八百虎賁骑散出去打探消息,此刻悉数返回。 身后,一支落魄逃回的骑军也陆续赶来.... 第206章 秦军新丧 第206章 秦军新丧 李方脸色发白,下马时腿脚有些发软,超了下,差点一屁股瘫坐在地。 王镇恶、向靖、赵鹿几人,脸色同样难看。 八百虎賁骑,带回来八百个失去战马,浑身血跡斑斑的骑军兵土。 有符睿直属的氏骑兵,有慕容越统领的鲜卑兵,有隶属屯骑营的氏羌兵、汉兵此前,他们跟隨卫大將军睿追击叛军。 此刻陆续逃回的,竟然不足半数,有的失去战马,只能和同伴共乘。 “大將军何在?大將军何在?” 符方暴跳如雷,衝上去揪住一名氏骑校尉。 “怎么回事?”梁广住李方。 李方嘴皮子哆嗦著,“出、出大事了!大將军符、荷睿.....被叛军.....斩杀!” 梁广猛一瞪眼,揪住他衣领:“再说一遍!” 李方哭丧脸:“叛军在苍龙塬、风翼塬设伏,撤退时,大將军寻敌將廝杀, 不想战马断腿,惨遭梟首...... 梁广两眼瞪大,脑袋里喻地一声,屏住气半响说不出话。 符睿死了?六万秦军主帅,皇子大將军,大秦中外兵马最高统帅,竟然因一场战事失利,就被了脑袋? 这天大笑话,说出去谁信? 就算追击途中遇伏,符睿也处於层层保护之下,岂会轻易遭敌人斩杀? 只有倒霉到一定程度,运气衰到极点,才会发生这种意外。 梁广鬆开李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符睿战死,从私人感情而言,他没有任何触动。 可符睿身为全军主帅,怎么能在平叛战事进行到最关键时突然战死? 太偶然,太可笑! 如此巧合之事,梁广可以理解为意外。 可时下鬼神之说、纬之说大行其道,世人只会將其归结於天意! 天厌符氏,天弃大秦! 消息传开,长安、关中定然一片哀鸿遍野,极大动摇秦军军心! 不为符睿个人生死,而是为大秦、符氏,究竟还能否得到上天眷顾? 所有人心里都会喘懦不安,难道,天意假借鲜卑人之手灭亡大秦? 梁广仰面望天,也不禁在此刻怀疑,自已苦苦谋求保全关中,究竟能否成功“都督!登、慕容越他们回来了!”王镇恶连声惊呼。 梁广回过神,果然看见最后一批赶回的骑军里,有符登、慕容越身影。 符方已是跪倒在地,面向长安连连叩首,哭得撕心裂肺。 倒不是真的为符睿战死而伤慟,而是害怕陛下震怒牵连於他。 隨著逃回来的骑军越来越多,消息也渐渐扩散开。 两个万人军阵骚动渐起,士伍们相互间议论嘀咕,渐有譁然之势。 符登在两个儿子,崇、符弃扶下,珊著来到梁广面前。 慕容越拖著伤腿一一拐,悉罗多、慕舆盛、屈突涛跟隨在后。 所有人如丧考姚。 梁广看著登、慕容越,两人浑身血污,衣甲破碎,嘴唇懦著说不出话。 “尔等护卫不力,致使大將军惨死,还有何面目回来?”符方红著眼衝上前。 慕容越低著头,嘆口气无言以对。 悉罗多三人面色难看。 符登小儿子符宗忍不住道:“我等齐力衝破贼眾阵型,不想大將军脱离眾人,独自去寻贼將廝斗,战马断腿摔倒,这才.:::: “住嘴!”符登咳嗽著怒喝。 符宗当即不敢再言。 符方气得直哆嗦,“你父子几人罪责深重,还想推卸责任?” 符登咬牙怒视他:“此番兵败,大將军意外阵亡,是我护卫不周,与四子无关! 抚军將军放心,我自会上表请罪,不劳你多言!” 符方重重哼了哼,又指著慕容越和鲜卑三將怒斥:“还有你们四个! 本就非我族类,谁知道是不是你们故意害死大將军!” 慕容越涨红脸:“我等护卫不周,確有罪责!可我等鲜卑部族,为陛下、为大秦效力,坦荡赤诚,问心无愧!” 符方不屑笑,目光又在悉罗多、慕舆盛、屈突涛之间来回打转,忽地冷笑: “大將军死得蹺,你三人有通敌之嫌! 来人,將三人绑了!” 一队甲土从方身后衝出,慕容越大惊,急忙上前阻拦。 悉罗多怒不可遏,已是拔刀在手,慕舆盛和屈突涛也是准备动手。 数十个觉察不对劲的鲜卑骑兵已经冲了过来。 “放肆!” 梁广怒吼著衝上前,一脚端翻一名甲士,抢起刀鞘砸翻一人。 “谁敢妄动!格杀勿论!” 李方、王镇恶率领一队虎士赶来,苟平传令魔下两千氏兵做好出击准备。 符方怒吼:“梁广!你敢包庇逆犯~” 不等他说完,梁广手中刀已抵在他咽喉下! “梁广!~”符方怒吼,又不敢动弹,“你敢杀我?想谋反不成?” 梁广不说话,眼神漠然森冷,手中长马刀轻抬,冰凉刀身贴著他下巴。 符方牙关都在打颤,鼓著眼死死瞪著他。 场面气氛骤然凝滯,符方魔下甲士、李方带领的虎士,数十个三部鲜卑兵, 一共百余人形成两方阵营对立! 身后不远处,两个万人秦军方阵也渐生骚动,兵士们伸长脖子张望,紧张, 不安、茫然的情绪逐渐蔓延开。 “都督!不可!”慕容越低声道。 荷登挣脱儿子扶,瞒脚步赶来,抓住梁广握刀的手:“梁都督!万不可衝动!” 梁广对他笑笑,握刀的手放鬆,登这才鬆开他,心里也长舒口气。 “鲜卑三部是我奉陛下詔令,徵募出征,助王师平叛乱,若出了任何问题,由我来承担后果!” 梁广直盯著方,“大將军意外战死,陛下和朝廷自有公论,容不得旁人置喙! 不管陛下如何处置,我別无二话。 在此之前,谁若敢妄下定论,对我魔下部將栽赃陷害,我必杀之!” 符方心底生出寒气,从刚才梁广满眼杀气来看,绝非说说而已! 符登嘆口气:“眼下叛军还在集结,我们各军方不能生乱。 先把今日事应付过去,退守郑县,等候陛下决断!” 符方色厉內荏:“好!你我各自上表,一切由陛下圣裁!” 符方重重哼了声,带领部曲甲士返回己方阵中。 符登嘆息:“陛下对大將军寄予厚望,乍闻噩耗,只怕.....唉~” 梁广拱手:“符方为推卸责任,必定会把罪责推到你我头上! 与其如此,不如你我联名飞报长安,痛斥符方怂大將军追击逃寇,又兵败华泽,致使全军进退失踞!” 符登愣了愣,浓眉渐渐拧紧:“此举不妥,有欺君嫌疑!” 梁广有些急了,“这怎么能算欺君?怂渔大將军追击叛军,难道不是符方所为? 若是他能占据华泽县城,叛军如何敢回师? 大將军战死只是意外,没必要把罪责往自己身上揽!” “梁都督说得对!阿父,这本来就和我们无关!”荷崇、符弃几人也纷纷劝说。 “住口!” 符登大怒,“我等隨大將军追敌,就算是意外,也有护卫不力之责! 我等臣子,只需把事情经过如实稟报,是非曲直,自有陛下决断!” 见他发怒,四个儿子大气不敢。 梁广脸色难看,“若你我不能共抗符方,必定遭他诬陷中伤!” 符登沉著脸:“梁都督不必再说!就算陛下要斩我头,我也绝无二话!” 说罢,他在符崇、弃扶下蟎珊而去,率领仅剩的三千余屯骑脱离梁广军阵,单独列阵。 李方急得跳脚:“南康郡公如此迁腐,等方在陛下面前乱说一气,到时候再想辩解可就晚啦!~” 慕容越满脸自责:“是我保护不力,连累都督受过!我自当上表请罪,任凭陛下责罚!” 鲜卑三將下拜告罪,梁广將其一一起身。 看著四人,梁广沉默了会,“这道请罪表,我来写,慕容兄附名! 至於你们三位,就以负伤为由,带领各自部民返回长门亭!” 悉罗多、慕舆盛、屈突涛三人相互看看,默不作声。 “都督!这“”慕容越想说什么,梁广摆手打断。 “符睿战死,陛下必定震怒,若牵连到你们,必定难逃一死! 我好歹算是陛下宠臣,还有阳平公、权翼几位公卿臣僚帮忙求情,再怎么样也不至於落个死罪......” 梁广笑笑,“你们四位也不必往心里去,此事只是意外,本就与你们无关!” 慕容越嘆口气,躬身揖礼没有再说话。 以他的身份,本就在朝中得不到信任支持。 如果再和符睿之死扯上关係,恐怕谁也保不了他。 慕舆盛抚胸行礼,“我慕舆部在长门亭,隨时恭候都督召唤!都督一声令下,我当聚拢部民来投!” 屈突涛也郑重道:“屈突部愿永远遵奉都督號令!” 悉罗多沉著脸,“若天王陛下还让都督领军,我悉罗部必当遵守承诺,举族相投!” 梁广看他眼,这傢伙心里,恐怕是嘀咕自己能否得到天王宽恕。 “多谢三位!” 梁广拱手,“三位回去整顿部族,儘快把此前俘虏收服归心,加紧训练部民。 平叛战事,说不定还要倚重三位!” “谨遵都督令!” 三部鲜卑经此一败,兵马折损三成,算上此前俘虏,刚好填补人口损失,不至於损失部族实力。 咚咚咚一半里地外,叛军阵地传来战鼓声。 一辆马车拉著一口棺木,在三个骑兵护送下,趟过浅河驶来。 “那棺木里不会是?”李方吃惊道。 梁广凝眼望去,有一骑从野地里跑来,瞧相貌,似乎是那日前来下战书的慕容友。 “吁~” 秦军阵前,慕容友勒马,拱手笑道:“梁都督,別来无恙!” 梁广瞟了眼他身后驶来马车,“尊驾此来,莫非又有战书送至?” 慕容友拿著一封用木瀆封装的信函:“非是战书,而是中山王慰问大秦天王陛下的书信!” 李方拍马上前,从他手里一把夺过,回到梁广身边递上。 梁广了眼,木瀆上写著一行字:大秦天王敬启慕容友指了指棺木:“巨鹿公尸身在此,中山王特地命匠人处理过,请梁都督运回长安,以慰天王陛下思念爱子之情!” 梁广挥挥手,慕容越带人上前围住马车,揭开棺盖,確认是睿户体无误。 “回去告诉慕容冲,念在他主动送还巨鹿公户身,將来我也可以留他一具全尸!”梁广拱手。 慕容友笑道:“梁都督如此说话,未免不友善。中山王对你,私下里可是很推崇呢!” “呵呵,你回去告诉他,本都督对男宠不感兴趣!” 梁广驱赶苍蝇似的一阵摆手。 慕容友笑脸僵住,阴沉脸色,“中山王最后转告梁都督,今日天色已晚,不便再战。 况且秦军新丧,想来也无战心。 我燕军这就退回华泽县城,梁都督请自便!” 慕容友拱拱手,梁广注意到,他那左手残缺小指还未完全长好,有些畸形难看。 话带到,慕容友掉转马头而去。 李方本想放箭嚇嘘嚇嘘,梁广示意作罢。 过了会,叛军果然开始有序后撤,在保持阵型不乱的前提下,逐渐向著华泽县城撤去。 很快,叛军在视线尽头,化作一道黑线,连数百游弋的侦骑也全数收回。 符方部已经率先开始撤退,连招呼都不打一声。 梁广带赵钧、苟平二军断后,全军徐徐西撤...., 第207章 太子监国 第207章 太子监国 进入六月,长安朝野一片愁云惨澹。 先是两次朝会上,天王坚当眾咯血,朝会进行到一半便草草结束。 如此一来,天王病重、依託药散续命的消息不脛而走。 一时间风传朝野,市井议论四起, 从三月起,所有祭祀庆典都由太子符宏主持,天王深居內宫,除了朝会基本不公开露面。 当时朝野已有各种风闻。 经歷天王两次当眾咯血,基本坐实了传闻属实。 朝野坊间私下里甚至认为,天王病情比传闻中的更加严重。 天王病情牵繫大秦社稷安危,一时间长安人心惶惶。 五月中旬时,与郑县大捷露布前后脚进入长安城的,还有广平公符熙、左卫將军竇冲一行。 符熙坐镇蒲坂,搭档竇衝击败慕容冲叛军,可自己也身中流矢,伤中胸肋要害处。 慕容冲入潼关投奔慕容泓,竇冲留兵將驻守蒲坂,亲自护送熙回长安养伤。 六月初一,符熙箭疮发作,进裂失血,不治而亡,年仅二十七岁。 符熙妻儿遣人入宫报丧,坚在宣徽殿屏退眾臣,只留苟皇后在身边照料, 就连张夫人也被赵整客气请离。 当日晚间,苟皇后急召太医令入宫,翌日朝中便传出陛下病重消息。 傍晚时,赵整分遣小黄门传召。 请太子宏、阳平公符融、河间公符琳、中山公选、尚书令权翼、尚书右僕射赵瑜、散骑侍郎韦华等公卿臣僚,前往宣徽殿进奏。 符坚病情勉强稳住,却也当眾颁布太子监国詔,阳平公符融以录尚书事身份辅政。 天王气色虽差,却总算是没有大碍,臣僚们暗自鬆口气。 太子正式监国,距离山河晏驾似乎越来越近,臣僚们心里都做好了准备。 六月初四,太子符宏搬入太极殿东堂理政才过去一日,屁股还没坐热乎,就接到三份来自郑县平叛王师的艺罪疏。 符方、符登、梁广各自上疏。 內容各有不同,但核心奏报指向同一件事:都督中外诸军事、卫大將军、巨鹿公符睿,不幸阵亡! 王师在苍龙塬遇伏,遭遇挫败,已经退守郑县,请求朝廷指示下一步行动! 符宏惊慌之下打翻砚台,墨汁泼洒弄脏御案,污了好几份奏疏。 堂下坐著符融、权翼、赵瑜、韦华、苟池、杨腾一眾军国重臣。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传看三份奏疏时,一眾经歷过风浪波涛的股肱重臣,也不免露出骇然之色。 兹事体大,荷宏不敢擅作决定,慌忙就要赶往宣徽殿。 符融將其拦住,直言陛下病情反覆,不宜再受刺激,权翼等人也从旁劝阻。 符宏不听,匆匆赶往宣徽殿哭奏。 原本符坚经过两日调养,气息稍有平復,结果又闻噩耗,急咳之下再度呕血,神志几近晕蕨。 苟皇后当场哭斥,符宏大哭一场,连连叩首请罪,留在宣徽殿侍疾到傍晚, 才一脸地回到东堂。 殿堂內亮起灯火,臣僚们各自用了些粥食,继续分坐堂下议事。 符宏没半点胃口,摆手拒绝了太子宫常侍费洛送来的粥食。 “请诸卿议一议,该如何应对眼下局面?”符宏打起几分精神。 中书侍郎韦华率先开口:“平叛战事不可久拖不决,当务之急是整肃军纪, 严惩有罪之臣!” 尚书左丞张烈道:“从奏疏看,巨鹿公遇害殉国,与符登、梁广脱不了千系1 符登身为大將军府司马,率屯骑营跟隨巨鹿公追击叛军,却护卫不力致使主帅阵亡! 符登在气罪疏里也承认了此项罪名。 梁广虽未参与追击,却负有领军接应之责。 且慕容越和鲜卑三部兵马,都是归属於先锋军辖制。 却在跟隨巨鹿公追击途中护卫不周,与登同罪! 梁广接应不及、治下不严,理应同罪!” 二人说完,堂下稀稀拉拉地响起附和声。 大多数臣僚保持沉默。 御史中丞苏膺道:“符登、梁广俱是统兵大將,前番郑县大捷,二人立下大功! 巨鹿公不幸阵亡,具体事由如何尚且不能下定论,臣以为当暂时不予追究且勉励三人继续进兵,儘快剿灭叛军!” 韦华当即反驳:“苏中丞此言大谬!巨鹿公乃六万大军主帅,竟然因为一场小败,就惨死於叛军之手,何其可笑、可耻! 在此事上,三人难辞其咎,尤以登、梁广罪责深重! 若不及时问罪,如何严肃军纪国法?赏罚不明,如何使得三军信服?” 苏膺沉声道:“可三份奏疏各执一词,方有判断失误,对敌情失察,怂主师贸然追击之责! 符登有护卫不力之责! 梁广接应不及,魔下鲜卑部將护卫不周,也有罪责! 实情不明,如何做出公允裁决?” 尚书右丞王永道:“苏中丞此话不偏不倚,臣赞同苏中丞提议,暂且不做追究,一切以击败叛军为重!” 韦华冷哼:“王右丞之侄王镇恶,就在梁广虎賁军效力,王右丞是怕梁广受罚,耽误自家侄儿前程吧?” 王永淡然道:“韦侍郎侄儿韦洵,不也在梁广魔下任职?殿堂议政,当就事论事,何必牵扯其他!” 太子宏不悦地警了韦华一眼:“王右丞所言有理,军国重事,不得掺杂各家私事!” 韦华急忙揖礼:“臣失言,请太子责罚~” “罢了,继续商议!” 符宏也没心情与他多作计较。 韦华瞪了眼王永,起身回到位置跪坐下。 符宏看向右首一直不说话的符融:“阳平公是何意见?” 符融揖礼,微微倾身:“臣与梁广分属姻亲,循例应当避嫌。 太子如何处置,臣不便多言。 臣以为,不管作何处置,都不能影响平叛战事! 郑县大捷,叛军溃败,王师本已彻底占据主动。 苍龙塬之败,折损兵马反倒是其次,主帅阵亡使得全军士气受挫,六万大军无主,人心必定浮动! 故而,当以安抚人心,振作士气为重!” 符宏頜首,笑容略有勉强:“阳平公所言有理~” 符融一番话,引来一片附和。 尚书令权翼道:“臣提议,由领军將军苟池接任主帅,佐以左卫將军竇冲、 右禁將军毛盛,统率王师继续平叛符方、登、梁广三人,可继续留用,待战事结束,严加审查之后,再做定论!” 苟池当即起身拜倒:“臣愿领兵进剿叛军!若不能胜,甘愿领罪!” 竇冲也站出来表態,愿意隨苟池参与到平叛战事里。 “唔~两位卿家请起!” 符宏沉吟著,“可梁州刺史潘猛几次告急,此前陛下已决定,待筹措粮草, 便命苟领军统兵救援梁州! 汉中之地,乃长安之基石,万不能有失才是..... 苟池也犹豫了,平叛重要,可救援汉中也是十方火急。 夏收入仓,粮食危机大为缓解,正好可以满足出兵梁州之用。 这是上个月召开朝会时,符坚定下的计划。 除了苟池,荷宏也不放心派其他將领去救援汉中。 “苟领军已有重任在身,不可轻动。 竇冲、毛盛两位將军,可速速赶往郑县,与王师主力匯合。 至於方、登、梁广三人.:::: 符宏说著,向韦华投去目光,似乎意有所指。 韦华心领神会,又道:“巨鹿公阵亡之事何其重大,若处置不及时,如何严明號令赏罚? 符登、梁广负有直接罪责,当即刻免官免职,槛送回长安! 符方负有建言失当失察之责,当降爵以示惩戒,暂且留任军中效力! 臣提议,拜河间公符琳为帅,统辖符方、竇冲、毛盛诸军兵马,进剿叛逆!” 韦华中气十足地声音响彻殿堂,却引来不少譁然声。 河间公、右卫將军符琳连忙起身拜倒,脸上表情也很迷惑茫然。 他似乎也没想到,平叛主师这项重任,竟然会落在自已头上! 光禄勛符师奴第一个出声赞同。 权翼紧锁眉头,符融忍不住道:“河间公从未有过统率大军征伐的经验,平叛战事已到关键之时,岂能让不知兵者领军?” 符融脸色难看,按照以往脾气,他早就脱口骂出“胡闹”二字! 宗室掛帅的原则的確不能轻易打破,可眼下战事紧迫,事急从权,便是交由竇冲、毛盛统领大军,也比符琳靠谱得多! “臣愿前往郑县领军,请太子应允!”融拱手。 荷宏证了,急忙摇头:“长安尚需阳平公坐镇,孤身边也离不了你,不可不可!” 符宏了眼他的下半身,老叔叔已是伤残之躯,如何能够领军? 何况六万大军,他也不放心交在符融手里.::: 一眾臣僚皆不声。 符融行动不便,又是陛下亲弟、太子亲叔,身份敏感,的確不適合执掌六万大军。 符融张了张嘴,对面权翼微微摇头。 他脸色一阵变幻,终究只能嘆息一声。 “河间公,孤问你,可有信心领军?”宏一指符琳。 符琳看了眼符融,一咬牙拜倒:“臣愿领军!臣拼著性命,也要为陛下、为太子剿灭叛军!” “好!”符宏大讚, “孤拜你为冠军將军,特赐开府,以竇冲为长史,符方为司马,统领毛盛、 姜宇、杨壁、杨定、姚兴、赵钧等將领,进兵华泽,早日把叛军逐出潼关!” “臣领命!” 符琳难掩激动,说话声都打颤阳平公一个“不知兵”的评价刺激到了他,正好藉此机会正名。 竇冲、毛盛一眾將领皆是下拜。 符融闭了闭眼,只能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就算琳不知兵,好岁还有竇冲、毛盛等人跟隨。 希望他们能旗开得胜吧...: 权翼拱手:“太子恩赦符方,却不知如何处置符登和梁广?” 不等符宏说话,臣僚末尾位置响起一个声音:“臣~符亮有事稟奏!” 符宏頜首:“卿家请讲!” 符亮是新晋太子中庶子,品衔第五,位次在臣僚之后,刚刚达到参与重要廷议的门槛。 符亮一脸严肃:“臣以为,巨鹿公阵亡太过蹊蹺,慕容越和鲜卑三將有重大嫌疑! 此前,已有可足浑部与慕容叛逆勾连之事,还图谋营救慕容柔、慕容盛。 假使慕容越和鲜卑三將怀有贰心,阴结叛逆,则必定与巨鹿公阵亡有关! 梁广负责统领鲜卑军,若魔下鲜卑部將有谋逆嫌疑,自然罪责难逃! 应把梁广槛送回京,待查明实情再做决断!” 臣僚们相互看看,皆是默然。 符亮此话,强行怀疑梁广魔下鲜卑部將有通敌嫌疑,实在太过勉强。 毕竟郑县大捷,鲜卑军也是出过大力的,没理由突然阴结通敌才对。 只是,朝野对鲜卑三部是否可靠,还怀有疑虑,有所防范似乎也说得过去。 怀疑並且警惕鲜卑人,在当下的长安朝廷,本就是一种政治正確。 这下连权翼也无话可说,只能暗自摇头苦笑。 梁广招募鲜卑部民的负面作用显现出来,战事一旦出现重大变故,鲜卑人理所应当地成为怀疑对象。 符宏看了眼符融,沉声道:“中庶子言之有理!” 符融默然片刻,拱手道:“臣赞同把梁广槛送回京,以待审查! 只是,长门亭三部鲜卑,跟隨王师出征平叛,大小战事十余场,皆是忠心耿耿奋勇杀敌! 臣以为,先审梁广,查清巨鹿公阵亡实情,对三部鲜卑不可轻动! 否则,只会把一些支持朝廷、归顺大秦的鲜卑族群推给叛军!” 权翼忙道:“臣赞同阳平公之议!真相未明之前,不可轻动三部鲜卑!” 赵瑜、王永、苏膺、苟池等人也出声附和。 贸然处置三部鲜卑,只会激化矛盾,给叛军平添助力。 符宏环视臣僚,“既如此,就请御史中丞、绣衣使苏膺赶赴郑县,槛送符登、梁广回长安! 其余眾將,各依詔命,三日內出发,奔赴郑县领军!” 臣僚们山呼呷首.:::: 第208章 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 第208章 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 太极殿东堂,群臣悉数告退,也有几人故意落在后边, 尚书左丞张烈、中书侍郎韦华、光禄勛师奴、太子中庶子符亮、太子右卫率符纂..... “巨鹿公阵亡,只恐与梁广魔下鲜卑军脱不了干係,若能趁机坐实此事,问罪梁广,正好除之.....” 符师奴语气阴森,比了个斩首动作。 韦华忙道:“不妥不妥!若要定梁广死罪,必先证实三部鲜卑与叛军有勾连。 可一旦给三部鲜卑定下罪名,那长门亭两三万鲜卑部民,该如何处置? 这个时候发兵进剿,只恐节外生枝! 万一激起关中鲜卑同仇敌气,数万户鲜卑人皆视我大秦为敌,届时叛军气焰更盛,更加难以对付!” 符师奴斜瞅著他:“韦侍郎终究是文官,胆子太小! 太子若下令,臣愿提左禁军、后禁军外加射声、长水两校,合计步骑军一万四千,定可把长门亭鲜卑斩尽杀绝!” 韦华、张烈都被嚇一跳,符师奴此举,无疑是要对余下尚未参加叛乱的鲜卑人举起屠刀。 对关中鲜卑拉一派、打一派,是前两个月,陛下身子状况良好时,召集臣僚定下的策略。 建议是梁广所提,具体施行人也是他,从前几次战况来看,效果显著。 此刻屠长门亭鲜卑,就是推翻此前定下的战略计划。 韦华对太子符宏揖礼道:“从奏疏看,巨鹿公阵亡一事,符登护卫不力是事实,和梁广反倒没多少直接关联! 方才廷议上,臣提议將梁广下狱问罪,只是想藉机打压,並非是要取其性命! 梁广毕竟立有战功,又是阳平公爱婿,与尚书令权翼等重臣交好,在朝中有一定人望。 倘若强行用此事,给他定个死罪,臣担心朝野不服,有失人心! 对梁广,太子可以不用,却不能杀,最起码现在不能杀!” 张烈也道:“韦侍郎之言老成谋国! 梁广立有大功在先,罪名不清,证据不足,贸然杀之,只恐寒了三军將士之心! 暂且下廷尉审查,敲打一番也就是了。 以当下局势看,梁广和长门亭鲜卑,都不能轻动!” 符宏沉著脸,一言不发。 符师奴冷哼道:“韦侍郎和张左丞,当初可是极力反对梁广启用慕容越,拉拢长门亭鲜卑。 怎么这会儿,反而帮著他说话?” 韦华道:“当初还是慕容泓叛乱伊始,儘早斩除长安周边鲜卑部族,也是为消除隱患。 现在,经歷过郑县大捷,事实证明鲜卑人的確可以为朝廷所用。 既如此,何乐而不为? 时局不同,应对之策自然也不同。” 符师奴笑一声:“韦侍郎莫不是草变的,这隨风摇的本事可不一般!” 韦华气得直哆嗦:“臣是为太子、为大秦社稷著想!” “好了!” 符宏皱眉,“韦侍郎一片拳拳之心,孤自然是知晓的。 永平侯言语失当,下次不可再犯!” 符师奴伴装惶恐,急忙拜倒:“臣知错,请太子息怒!” “罢了,且起身!” 符宏耐著性子,“你回朝任职不久,对朝局复杂之处领会不多,许多事情不是单靠杀人能解决的! 在这方面,还要跟韦侍郎、张左丞他们好好学学!” “臣谨记太子教诲!” 符师奴挤出些笑,又对韦华、张烈揖礼致歉,隨即退回到兄长符纂身边站好,不敢再妄加言论。 他那横肉黑脸闪过些许凶狞,显然是对太子之言不怎么服气。 在他看来,世上还有杀人解决不了的事? 如果有,那就是杀的不够多。 符宏略作沉吟,“孤也不是非要置梁广於死地! 只是,再让他留在长安领兵,却也不合適。 正好趁此机会敲打敲打,等到平叛战事结束,关中安定,孤自会安排他到別处任职。 他对大秦有功,孤不会亏待他。” “太子仁慈!” 臣僚们一片赞喝声,却都心知肚明。 太子不杀梁广,只是因为罪名不够多、不够大,证据不足而已,与仁慈、功劳、亲情没有半点关係。 如果能证明,梁广直接或者间接害死了巨鹿公,那么他必死无疑! “即日起,纂率太子右卫率屯云龙门,与左卫率杨盛驻守太极殿,隨侍孤之左右!” “臣遵命!”符纂下拜。 “永平侯率后禁军、左禁军屯驻灞上,负责为大军押运粮草,不得有误!” “臣遵命!” 符师奴暗喜,终於不用再做个有名无实的光禄勛了。 虎责军、羽林郎调走,他这个光禄勛彻底成了空壳子。 话又说回来,就算两支禁兵留在长安,他也指挥不动。 虎賁中郎將梁广根本不鸟他,羽林郎將姚兴又是条滑泥鰍。 对这二人,他是一点办法没有。 符融乘坐抬舆,和权翼一同离开宫门。 刚走出宫门没多远,不等权翼坐上马车,二人就被等候许久的十余位臣僚围住。 尚书右丞王永、度支尚书崔宏、吏部尚书贾俊、强弩將军赵敖、积射將军李晟等人都在其中。 “诸位,你们这是?” 符融令僕从放下抬舆,很是疑惑地看著眾人。 权翼捻须:“诸位莫不是为梁广而来?” 符融一证,微皱眉头狐疑地环视眾人。 王永揖礼:“君侯、权令君,巨鹿公阵亡一事,若任由有心人借题发挥,恐怕会生出祸端! 往大了说,此事处置不好,会极大动摇军心,使得有功將领无端受过,人人自危! 往小了说,梁广、登乃有功之臣,何至於遭夺官职下狱候审?” 贾俊急道:“即便要审,也得等平叛战事结束! 临战之际,却把两位最重要的统兵將领夺职下狱,这岂非亲者痛、仇者快?” 李晟也插嘴道:“二人俱是郑县大捷最大功臣,特別是梁侯,陛下刚刚拜其为辅国將军,詔命未到,太子就把槛车送去,这就叫什么事!” 眾人七嘴八舌起来。 他们有的在廷议上不敢说话,有的没有资格参加廷议,只能等候在外。 不管怎么样,他们对太子的处置举措表示不满。 权翼捻须不语。 符融摆手喝道:“都闭嘴!” 眾人声,大眼瞪小眼地看著他, 符融一指贾俊:“你妻弟王镇恶是梁广摩下部將,王氏和梁广走得近。 你为梁广说话,孤倒也想得通。” 贾俊忙揖礼:“君侯明鑑,臣三分私情,七分公心!平叛之战,万万离不开梁侯啊!” 王永也笑道:“君侯莫要误会,我王氏虽与梁侯私交甚厚,可此番说情,更多是为社稷著想!” 符融哼了哼,不理会二人,转而指了指李晟、赵敖:“你二位也来凑热闹, 却是为何?” 李晟一脸諂笑:“在下与梁侯一见如故,私下里常有往来! 梁侯无端受过,在下抱打不平!” 赵敖苦笑:“我儿赵钧跟隨梁侯征討叛逆,那竖子对梁侯倾慕敬仰,万一有人罗织罪名....“ 赵敖嘆气不语,符融和眾人都听懂了,这位新任强弩將军,是担心自家儿子受梁广牵连。 符融看向人群中的崔宏:“玄伯,你又是为哪般?” 崔宏拱手:“为公义,为社稷,也为私交!” 符融然,他可不知道,崔宏和梁广私下里有了这番交情。 权翼看了眼崔宏,唇角露笑。 崔玄伯没说实话。 身为阳平公国府出身的朝臣,崔宏天然就被打上了阳平公党人標籤。 而当下,梁广绝对是所谓阳平公党人里,最耀眼、最受瞩目、最受忌惮的一位。 符融主动交权,淡出朝廷,以此显示自已的大公无私,赤诚之心固然令人敬佩。 可跟隨他多年的幕僚旧部们,又该何去何从? 符融之后,阳平公党人需要一位领袖。 而梁广,似乎是最佳人选。 如果连梁广都遭到太子清洗乃至迫害,其余人更加惶惶不可终日。 清河崔氏已经著手准备撤出关中,可崔宏短期內走不掉。 这些关东士族,如果敢在这时候公开放弃符秦政权,他们在关中的庄园、僮奴、家货只会顷刻间遭到瓜分,就连身家性命也保不住。 为梁广说情,也是为他们自己著想。 崔宏觉察到权翼目光,微笑頜首,並不介意自己的心思被其看穿。 符融嘆了口气,“诸位~孤何尝不知,梁广、登无端获罪,於军心战事不利! 只是,巨鹿公意外阵亡必须要查清楚,给朝野一个交代! 太子奉詔监国,做出任何处置,即便真有不妥之处,我等臣子也该先奉詔, 而后再想办法补救!” 眾人默然,太子初领国事,阳平公选择全力支持,也是在表达对陛下的忠诚。 “诸位放心,我会再就此事与太子商议。 梁广、荷登槛送回京,也只是配合审查,不会有性命之忧,更不会牵连旁人!”符融沉声道。 眾人相互看看,王永拱手道:“诸公之意,请君侯寻机向陛下进言! 眼下局面复杂凶险,太子毕竟年轻,恐怕难以应对。 无论是拜河间公为帅,还是槛送登、梁广回京,於国事而言,都有极大隱患.” 符融瞪著他:“陛下病情反覆,岂能再受刺激?此事不必多言,孤自有主张!” “可是~” 王永还要再劝,荷融大怒:“尔等挑动孤与太子对抗,难道想陷孤於不忠不义?” 王永闻言苦笑:“君侯息怒,臣万万不敢!” 符融一挥手:“散了!” 一队公国卫土上前驱离眾人。 眾人无奈,只能唉声嘆气而去。 唯独权翼站著不动,公国卫士也不敢用强。 “权令君也想让孤做宗室逆臣?”融板著脸。 “君侯误会,臣岂敢!” 权翼拱拱手,“君侯不愿做权臣,可也应该为此前依附於公国府的幕僚旧部们著想。” 符融脸色微变,嘆口气:“孤何尝不知,將来太子即位,王永、崔宏、贾俊这些人,处境必不好过。 可孤若与太子爭权,与谋逆又有何异? 孤能做的,只有尽全力保梁广平安无事。 至於其他,孤无能为力.... , 权翼看著他:“可君侯想过没有,陛下晏驾之后,凭太子之才,能否应付天下局势?” 符融已是阴沉脸色:“孤自会辅佐太子安定社稷.....” 权翼罕有地露出一丝讥消:“君侯一心做忠臣,可太子未必领情!他身边近臣,也不会允许君侯辅政! 除非君侯狠下心,否则,此难题无解!” 符融两眼进射厉芒:“权子良!你这番话,已有违人臣之道!” 权翼长躬揖礼:“臣忠心於陛下,忠心於社稷! 昔年,陛下、君侯、王景略、臣、薛瓚.....君臣齐心协力,打压诸氏权贵, 弹压豪强,肃清吏治,修订律法,稽查人户,丈量田亩,募兵整军..:: 三十余年,才让关中有今日气象。 臣实不忍心,让君臣半生心血付之东流! 臣年近五十,儿孙满堂,再无牵掛臣会用尽余生,拼尽性命,不使关中再受涂炭之苦!” 权翼深深看了符融一眼,后退一步,再度深躬揖礼,而后转身而去。 符融脸色几度变幻,浑身突然有种如坠冰窟感! 权翼的话,突然让他深深意识到,大秦最大的隱患,或许不在慕容鲜卑,而在王朝內部! 在於陛下晏驾之后,人心的分崩离析! 太子威德不足以服眾,才能不足以治乱兴邦,这才是最严重的问题所在! 权翼、王永、崔宏等人,想逼著他和太子爭权,做一个统摄军政的宗室权臣。 甚至於.....废太子以自立! 这么做,不只是为个人私利,也是因为,他们根本不对太子即位后的朝局国势,抱有任何希望! 符融脸色陡变苍白,陛下病情时好时坏,所有人都在为山河色变那一刻做准备。 大秦內部的巨大裂痕,也因此一点点撕裂开。 今日他拒绝站出来与太子爭权,也就意味著,权翼、王永、崔宏这些人,將会逐渐离他而去。 大秦江山,已走到了十字路口.... 第209章 家宅不寧 第209章 家宅不寧 后宫倚翠殿,慕容娥英刚刚用过些清淡粟粥,正绕著宫室外廊散步,排解今日突然生出的心慌烦躁之感。 走到廊轩时,她忽觉一阵强烈噁心感直衝咽喉,急忙扶著栏杆,半倾身子一阵乾呕。 几名隨侍身后的宫人赶紧扶她坐下,轻轻抚拍她后背。 “夫人近来时常乾呕,莫不是吃坏了肠胃?” “夫人近几日都没什么精神,看上去身子疲乏得很 “想是受凉著了风寒,奴婢去向大內官稟报,请太医前来诊疾~” 几名宫人议论不已。 慕容娥英慌忙拦住:“不必!我无事.... 许是她反应有些过激,几名宫人相互看看,都觉得有些奇怪。 “想是近来夜里受凉,身子倦得很 慕容娥英强自一笑,又强忍身体不適,正色道:“陛下、皇后身边事多,大內官也跟著受累,这些小事,就不必让他知道! 谁要是敢胡乱言语,依內廷规矩严惩!” 几名宫人战战兢兢下拜:“奴婢遵命!” “乏了,回殿歇息~” 慕容娥英起身便走,絳色復裙下摆燕尾拂过地面,束腰帛带飘然曳在身后回到后殿寢室,有宫人来报,內者令刘苓送来一套簇新薄。 慕容娥英心中微惊,这是她和刘苓相约好,有紧急要事相商的隱语。 令宫人在后殿照看,她若无其事地来到前殿。 寒暄几句,她找个藉口支开殿內侍奉的宫人,刘苓近前几步,圆饼脸难掩惊慌: “夫人,大事不好!奴婢方才从太极殿打听到,巨鹿公符睿战死於华泽,太子下詔,要把主人槛送回长安!” 慕容娥英俏脸骤变,强忍心中慌乱:“巨鹿公战死,和他有什么干係?” “奴婢也不知啊~” 刘苓哭丧著脸,“方才,太子在太极殿东堂主持廷议,似乎要重新选派大军主帅。 主人跟隨巨鹿公出征,主帅阵亡,想来难逃干係! 还有南康郡公符登,也被一併槛送回京~” 慕容娥英脸色略显苍白,刘苓送来的消息,印证了她今日心中莫名涌出的烦躁不安。 刘苓又小声道:“夫人也不必太过惊慌,有阳平公、权令君几位帮忙求情想来没有大碍! 奴婢听说,巨鹿公是自己倒霉,战场上马匹断腿摔倒,这才被叛贼砍了脑袋,怨不得旁人......“ 慕容娥英心里慌乱难耐,起身一阵步:“哪有这么简单!巨鹿公堂堂主帅,皇子之身,生死干係重大! 就算和他无关,他也逃脱不了罪责! 太子本就对他心存芥蒂,加之身边亲信臣僚怂蛊惑...: 她停下脚步收声不言,捂住小腹突觉一阵微痛。 “夫人!” 刘苓嚇一跳,急忙扶她到一旁坐下。 “无事,歇息会便好... 过了会,那阵阵痛楚才逐渐消失,她额头已是渗出些汗渍。 “你赶快把消息送出宫,我寻机赶到宣徽殿,想办法从皇后口中探听些风声, “奴婢明白!” 慕容娥英想了想,“总往倚翠殿送臥具,时间久了容易引人怀疑。 从今日起,每隔两日,正午时,我会到液池附近雨榭小坐。 那里往来宫人宦官眾多,也是你从宫署前往各大宫室的必经之地。 届时我召你前来问话,反倒不易引人察觉!” 刘苓忙道:“夫人聪慧,奴婢记住了!” 说完,刘苓带看两个杂使小奴告退, 空荡殿室安静下来,慕容娥英轻抚小腹,忽地直觉心头一酸,眼眸红红泪水打转。 距离大捷露布飞报长安,才过去短短十来日,平叛战事竟然就出现如此重大变故,实在令她猝不及防,一时间心乱如麻。 以她的身份,连宣徽殿都没资格踏进,打听消息也异常困难。 她做不了什么,身体上越来越明显的变化和反应,也让她手足无措,彷徨无助。 越想,她越发觉得心中酸楚,涟涟泪水顺著面颊无声滑落。 或许,她需要再为自己准备一根磨尖的子..::: 她猛地想到张夫人,宣徽殿踏不进,苟皇后见不到,可张夫人还是能够见到的。 张夫人也不被允许进入宣徽殿,可她和苟皇后要好,儿子中山公符选,总归在朝堂能探听到一些消息。 打定主意,慕容娥英拭去眼泪,匆匆返回后殿寢室,准备梳妆更衣去拜见张夫人. 安国乡侯府,梁安先接到孔屯派人送回的书信,后又接到宫里送出的消息。 他独自在书房静坐。 半个时辰后,他起身赶往梁云居住的宅院。 几名医工正在熬煮汤药,梁安接过药碗步入內室,屏退侍奉的女婢、僕从, 坐到床榻边。 “咳咳~你兄长可回来了.....”梁云狭开眼缝,说话声虚弱无力。 “阿父,兄长尚在郑县。”梁安拿瓷匙搅动药碗,待汤药凉些,轻轻餵入梁云口中。 “可是战事出现波折?”梁云忽地问。 梁安笑笑,“阿父先把药喝完。” 梁云没再说话,把半碗温热汤药喝下肚,挣扎著起身。 梁安在他身后垫了絮褥,让他倚靠时腰背舒服些。 “阿父,巨鹿公战死於华泽,兄长上表乞罪,太子下詔,要將他和符登槛送回京. 兄长遣人送回书信,完整告知了事情经过。 巨鹿公阵亡实属意外,与他並无直接关联.::: 梁安轻声讲述著。 梁云静静聆听,本就乌青发黑的面色更显灰败,躺在床榻上暮气深深。 他闭眼沉默良久,声音低沉沙哑地问道:“陛下可醒转了?” “时醒时睡,每日由苟皇后亲手餵入药粥,太医令带人昼夜守候~”梁安轻声回答。 “太子改派何人领军?” “回阿父,太子下詔,拜河间公符琳为冠军將军,接替巨鹿公统率大军!” “咳咳~” 梁云一顿咳嗽,面颊突然涌现殷红,“太子糊涂!荷琳空有武勇,而无將帅之才,连最起码的营务战阵都不懂,岂能为帅?” 梁安露出一抹讥消:“这便是太子监国下达的第一道詔令~” 梁云平復气息:“巨鹿公之死实属意外,怕就怕有人借题发挥,拿此事大做文章.....” 梁安道:“兄长的意思,为保慕容越和鲜卑三部不受牵连,他必须上表乞罪。 他受些委屈不要紧,却不能让太子把矛头对准鲜卑三部,以免分化鲜卑族群的计划彻底失败! 数万户鲜卑部族一旦联合反秦,这股力量足以摧毁整个关中!” 梁云默然,深深嘆息:“广儿用心良苦,奈何朝堂不明是非之人太多.....” 梁安揖礼:“阿父,我这就赶去求见阳平公,请他代为说情!” 梁云摇头:“阳平公不会和太子相爭,此时去见他,作用不大。” 梁安迟疑道:“难道就坐等著兄长槛车入长安?” 梁云咳嗽一阵:“太子派苏膺前往,说明不会太过为难他。 阳平公不愿爭权,却也不会对女婿不管不问。 太子初掌国事,在查无实证的情况下,也不敢滥杀功臣.:::: 梁安看著他,“可太子打压兄长,排挤我梁氏,意图太过明显。 若我们不做任何反应,岂不让外人认为梁氏可欺?” 梁云露出笑容,“我们只需做一件事!” 梁安一愣,“孩儿不懂,请阿父明示!” “广儿槛车入城之日,你和梁业,隨我入宫覲见太子! 请求太子严加审查,秉公执法,若查实罪证,杀头也好,流徒也罢,梁氏別无话说! 满朝公卿看到我这把老骨头,多少都会对我梁氏同情一二.. 梁安皱眉思索片刻,恍然道:“孩儿明白了! 不管怎么说,太子是君,梁氏是臣,即便太子处置不公,梁氏也不能公然抗命。 若是反应过激,反倒落人口实,使得朝野怀疑我梁氏心有异志! 只要兄长无罪,我梁氏问心无愧! 太子若不放人,反倒是他心胸狭窄,容不下有功之臣!” 梁云咳嗽几声,枯稿面容露出欣慰笑意:“你们兄弟俱是聪慧之人,甚好! 甚好啊~ 你记住,公道自在人心,非是梁氏不臣,而是人君无德!” 梁安默默点头,揖礼道:“多谢阿父教诲!” 梁云看著他,“切记,只要天王在世一日,关中诸族,三辅百姓的心,仍牵繫著大秦! 有些事,现在万万做不得!” “阿父放心,孩儿明白了!” “去吧,你也是宗族少君,安抚部曲,联络旧友,照看好府邸,这些才是你应该做的~” “阿父安心歇息,孩儿告退!” 梁安轻轻掩上屋门,站在外廊长长舒口气。 梁云的话,让他焦躁不安的心放鬆许多,也明白接下来应该做些什么。 略作停顿,他抬脚向前宅走去,脚步轻快了许多。 梁业应该快到了,他打算请梁业和他一道前往尚书令权翼府上拜会...., 郭元君抱著小兰儿,刚刚从郭褒府上回来。 跨进宅院时,迎面撞见二十余个粗壮僕妇,当即嚇了一跳。 这些僕妇肤色黑黄,手臂粗实,用黑布把头髮包住,腰间还配著短刀。 从相貌看,这些僕妇明显不是汉人,此前也从未见过,倒是有些像人市上售卖羯族仆奴.::: 僕妇们列队走来,见到郭元君停下脚步,却不知该如何称呼,只是好奇地打量她。 被二十几个“凶悍”僕妇注视著,郭元君紧紧怀抱女儿,脸蛋难掩惊恐。 薛桃娘匆匆赶来,僕妇们见到她,当即像兵卒一样拱手:“参见夫人!” “不必多礼,都起来吧!” 薛桃娘像是哭过,眼眸红红,对郭元君福礼:“见过姐姐~” 郭元君畏惧地看了眼她身后两排僕妇:“她们是?” “本想等姐姐回府,妹妹再来相告,不想姐姐撞见。” 薛桃娘挤出一丝笑,“她们是夔奴新募来的女侍从,今后姐姐出门,都由她们负责贴身保护! 今后这內宅,也由她们负责看护。” 薛桃娘回头轻喝道:“这位是郭夫人,还不见礼?” “参见郭夫人!”僕妇们又是齐刷刷下拜,声音粗大洪亮。 “不必....不必多礼,请起!” 郭元君满脸不自然,在这座乡侯府內,她已经被默认为主母之一。 “她们是....羯人?” 郭元君小声道,她可从未见过如此瓢悍的女人。 得到薛桃娘点头肯定后,她满脸吃惊:“夔奴从哪里找来这么多羯人女僕?” 薛桃娘摇头:“我也不知,总之是郎君吩咐的,我们不必多问。” 郭元君看她眼,这薛娘子乖巧懂事,难怪能討得梁广欢心。 “我看妹妹像是哭过,莫不是出了什么事?”郭元君低声问。 薛桃娘挥手斥退一眾僕妇,拉著郭元君往內宅走。 “姐姐从今日起,儘量少出门。 王师战事不利,巨鹿公兵败华泽,不幸阵亡,太子下詔,要把郎君槛送回长安....:”薛桃娘低声讲述著,脸蛋黯然。 郭元君听罢,也一下子慌了神:“旬日之间,竟会横生出如此多变故?” 小兰儿趴在母亲肩头睡著,郭元君交给女婢送回寢房。 薛桃娘垂泪:“本想著再过不久,王师得胜还朝,郎君也能归家,不想却突然成了阶下囚....” 两人走到水榭坐下,郭元君反倒安慰她:“既然小郎君说无事,想来没有大碍。 以前,梁侯得陛下宠信,自然诸事顺利风光无限。 如今太子监国,梁氏处境不比以往,有些许波折也不足奇~” 薛桃娘哽咽著,“可太子不喜郎君,上次宫宴又闹得难堪,会不会趁此机会对郎君不利?” 郭元君想了想:“只要巨鹿公阵亡和梁侯无关,太子想治罪也找不到藉口。 有阳平公、权令君帮忙说情,想来很快就能获释。” 薛桃娘拭著泪,“多谢姐姐开导,还是姐姐有见识~” 郭元君笑容略显不自然。 不知不觉间,她也把自己带入到了“梁侯姬妾”这一身份角色里。 开始站在梁广立场说话和思考问题, 而故去的亡夫,和原本叔嫂这一层关係,竟被她自动忽略乃至遗忘掉。 郭元君脸色微变,一丝羞耻、惭愧浮上心头,很快又被她掐灭。 “我选择屈从,也只是身不由己,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兰儿著想..: 她心里如是安慰自己。 符融回到公国府,抬舆还未进府门,便看见符盈牵马准备出门,身后柳氏一阵紧追,冲不紧不慢地跟在后。 “盈儿?你这是要作何?” 符融急令僕从放下抬舆,开口喝道。 荷盈见到他,鼓著嘴也不说话,眼眸红肿不堪。 柳氏追上前,好说列说才让她鬆开韁绳,赶紧让僕从牵马下去。 符融暗道不妙,笑容不自然:“盈儿因何事气恼?” 柳氏瞪他一眼,压低声:“巨鹿公阵亡,梁广下狱,这么大的事情,君侯怎不赶紧派人回府相告?” 符融一脸恼火:“响午廷议方才结束,孤去巨鹿公府上慰问一番,你们怎地就知道了?” 符冲得意洋洋:“阿父,是我赶回稟报的!” 荷融大怒:“竖子!你怎地如此嘴碎? 此事,你又是从何得知?” 符冲揖礼:“孩儿身为太子中舍人,太子身边的事情,自然最先知道!” 符融指著他,气不打一处来:“给孤滚下去!” 符冲哼道:“依我看,正好借著此事退婚,我去求太子下詔,否了这门亲事.....” 符盈猛然怒斥:“你敢!我的事,用不著你管!” 符冲嚇一跳,从未见过妹妹发这么大脾气。 “那僮奴子有什么好?” 符冲气呼呼,“妹妹公主之尊,什么样的如意郎君找不到?梁广深受太子所恶,你嫁给他,只会拖累咱们公国府!” 符融怒不可遏:“把这竖子带下去!休得在此噪!” 公国卫士领命上前,符冲还要说话,碰上老父亲一双怒眼,嘟囊著扭头离去。 符融和柳氏相视一眼,嘆口气:“盈儿勿忧,梁广只是下狱候审,等查清楚巨鹿公阵亡实情,也就无事了....” 符盈强忍哭咽声:“请阿父直言相告,梁侯和此事,究竟有无关係?” 符融摇头:“依我看,巨鹿公阵亡实属意外,与梁广关係不大!” “既如此,太子凭何將他下狱?阿父身为辅臣,为何不说句公道话?”符盈眼眸落泪。 “盈儿,不可无礼!”柳氏轻声责备。 符融默然,“此事,太子自有主见,我也不好得多言。 我公国府与梁广本就关係不一般,再在此事上插手,百官会说我倚仗辅臣, 皇叔身份偏女婿,视太子.:::: ? 符盈泪落不止:“可太子明显有藉故打压之意,功臣无端受过,岂是明主所为?” “住口!”符融拍打抬舆扶手,“你岂敢背后妄议太子?” 符盈紧紧咬唇,脸蛋阵阵发白。 柳氏嘆道:“陛下病重,太子监国,你阿父这个辅臣可不好当..: 盈儿啊,要体谅你阿父... 符盈一抹泪:“女儿体谅阿父!不必让阿父为难,我这就入宫求见太子,当面向他赔罪求情!” 说著,符盈挣脱柳氏的手,就要跑去牵马。 “放肆!胡闹!” 符融气得直哆嗦,“来人,给孤拦住她!” 几个公国卫士苦著脸围成一圈,不让符盈走脱。 柳氏急忙上前拉住她,“盈儿,你素来懂事,怎地这次如此胡闹? 你和梁广还未成婚,现在入宫去求情,岂不是令人耻笑?” 符融长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盈儿放心,梁广定然无事。假使耽误婚期,再让灵台丞把日子往后推迟也就是了.:::: 符盈哭噎著大声道:“婚期绝不改!成婚当日,若梁侯仍在牢狱,我便同入监牢完婚!” 她甩开柳氏的手,径直跑回了后宅阁楼。 符融面色铁青,气得说不出话。 柳氏震惊得哑口无言,好半响才道:“......女大不中留,君侯可得想想办法才是,哪有在廷尉监牢成婚的道理?” 符融脸色由愤怒转为深深无奈,更多的却是无力。 陛下病重,他选择让权支持太子,换来的则是对朝局的无能为力。 权翼、王永、崔宏这些旧友亲信,也和他渐行渐远。 家宅之內,也因他的势弱而不寧。 所付出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不辜负他对兄长所坚持的忠诚..::: 第210章 请诸君候命! 第210章 请诸君候命! 郑县西南,鲜卑骑军驰过一片原野,隆隆马蹄声打破天明时分的寂寥。 一座座土丘突兀嘉立著,马队从土丘之间穿过。 跑出去十数里远,一片勒马吆喝声响起。 梁广跃下马背,韁绳甩到马鞍上,拍拍大黑马脖颈,这黑货便自己溜达蹄子跑到一旁,寻找鲜嫩草叶啃食。 慕舆盛、屈突涛、悉罗多下马向他走来。 “三位,我便送到这里~” 梁广拱手,“儘早返回长门亭,路上莫要耽搁。 你们手上有官凭救,还有我签发的军令,若遇驪山、霸城驻军盘查,则出示文书,但有问题儘管往我身上推! 陛下詔令未到之前,我还是先锋都督,你们依令行事,並无过错。” 三人相视一眼,慕舆盛道:“不如请都督隨我们一同回到长门亭,等长安朝廷查清真相,洗脱都督罪名,再回去不迟!” 悉罗多也道:“都督是天上翱翔的雄鹰,何必听命於那些个氏人? 我三部愿奉都督为主,有都督带领我们征战廝杀,未必不能和慕容氏、符氏一爭高下,夺了这关中之地!” 梁广纵声大笑,拍著他肩膀:“记住你说的话!倘若真有那一日,你便是我帐前先锋!” 悉罗多嘿嘿笑看,自瞳里满是火热, 屈突涛又道:“既然都督知道长安朝廷要治罪,为何还要留下?都督回到长安,难道不怕有危险?” 梁广笑道:“这件事確实有些麻烦,却也不像你们想的那样凶险。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1???.???】 长安朝局很复杂,陛下病重,太子监国,如今主事之人是太子。 我若不回去配合审查,反倒令人怀疑,巨鹿公之死当真与我有关!” 三人相互看看,似懂非懂。 梁广看著他们,“那两千余套铁鎧、马甲,三千多石粮食,算是我的临別赠礼。 你们带回长门亭,招募族中青壮,勤加训练,安心等候我的消息!” “多谢都督馈赠!”三人抚胸应诺。 梁广笑容略收,带著一丝若有若无的狠厉:“丑话说在前,未得我令,三部兵马不许妄动! 若我军令下达,尔三部却置之不理.. 那么,在消灭慕容鲜卑叛军之前,我会亲自带兵到长门亭! 到时,你们三人有两个选择,一是让出部族首领之位,当眾自尽谢罪! 二是各自带领兵马,和我痛快杀上一场! 三部鲜卑不会就此灭绝,但你们三人一定会死!” 三人浑身一凛,齐齐单膝下拜:“三部鲜卑愿尊都督为主,永不敢违!” 梁广吹了声口哨,大黑马溜达跑来,拽住鞍跨上马:“记住你们今日誓言!我能给你们想要的一切,也能摘下你们项上人头!” 晞律律一声如龙马嘶,梁广跨骑大黑马,独自沿原路赶回郑县。 辽阔原野之上,一人一马飞驰著,上千鲜卑骑兵默默注视。 三人站起身,远远看著那人影消失在视线尽头。 悉罗多眯著眼,忽地道:“梁都督回到长安,万一被秦国太子所杀,我三部又该怎么做?” 屈突涛摇头:“都督既然敢回长安,一定有十足把握,不会出事!” 慕舆盛看了眼悉罗多:“你想怎么做?” 悉罗多笑了笑,“秦人若斗得过慕容氏,我们就帮秦人,若斗不过.....鲜卑族人重归慕容氏旗下,本就是天经地义~” 慕舆盛目瞳微闪,没有说话。 屈突涛脸色一变:“別忘了,是你亲手杀掉慕容柔、慕容盛!” 悉罗多冷哼:“关中燕军奉慕容泓、慕容冲为主,慕容垂子孙死活,和他们有何相干?” 屈突涛哑口无言,摇头道:“秦军势大,想来不会输!梁都督更不会有事! 我屈突涛只服梁都督,若真有意外,我寧愿带领部族离开关中!” 悉罗多他眼,自光里划过些阴冷。 他听得出,屈突涛这话也是在告诉他,就算没有梁广,屈突部也不会听从悉罗部號令。 “你倒是忠心,可你也別忘了,梁都督並非是真正的鲜卑人! 他决不会把最肥美的草场、最多的牛羊、最漂亮的女人、最强大的军队赐给我们! 他骨子里,还是个汉人!”悉罗多冷笑。 屈突涛淡淡道:“只要能带领部族过好日子,是不是鲜卑人並不重要! 慕容王族当年建立燕国,不也被秦人灭亡? 四万余户鲜卑迁徙入关中,十四年来,我们在长门亭过得也不错。 低羌汉人依靠耕种吃饱肚子,鲜卑人为何不能? 如果鲜卑人能分得土地,也学会耕种,一定会比现在过得更好!” 悉罗多有些无言以对,恼火喝道:“屈突铁侯大人,当年可是万骑长,魔下有一万落部民! 难道你就不想像他一样,统领数万部民?” 屈突涛笑道:“拥有这么多部民,单靠放牧可养不活,还得靠耕种! 要想耕种,就得拥有属於自己的土地。 没有梁都督带领,关中氏羌汉人容不下我们,又怎么会把土地分给我们?” 悉罗多气笑了,“都说你是屈突铁侯大人和汉女所生,我看一定是真的! 竟然死心塌地为一个混杂鲜卑血统的汉人效忠!” 屈突涛握紧腰间马刀,冷冷盯著他:“別忘了,刚才你也跪下立誓! 你悉罗部怎么做我不管,可你却不能连累我屈突部受过! 就算没有梁都督,你悉罗多也不配做三部之主!” 悉罗多脸色铁青,慕舆盛急忙拦在二人中间劝和:“我三部只有拧成一股绳,才能和秦人,慕容氏抗衡!若是三部分裂,哪一部也活不下去!” 悉罗多重重哼了声,翻身上马:“梁都督若活下来,说明他得到天神护佑, 我自然会遵守誓言! 可如果出现意外,希望你们认真考虑我说的话!” 悉罗多吆喝著,率领十余骑率先往西南方向奔驰而去。 慕舆盛忧心:“悉罗多野心太大,我担心如果没有梁都督,他首先要做的就是吞併我们两部!” 屈突涛沉声道:“从现在起,你我两部草场、牛羊共享,族群混同杂居,免得让悉罗多分头击破!” 慕舆盛嘆口气:“也只有这个办法了~希望能早日接到梁都督军令... 梁广回到郑县,刚进城门,方便带著十余部曲將他拦下。 “梁侯,听闻你把军中配发的鎧甲器械,全都送给了三部鲜卑? 还分给他们三千石粮食?”荷方厉声喝问。 梁广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看著他:“將军说话不必那么大声,我又不聋符方喝道:“我就问你,有无此事?” “有啊!” 梁广笑道,“鲜卑三將负伤在身,苍龙塬又折损许多兵马,我代表朝廷慰问,有何不可?” 符方气急:“之前你擅自把俘获的鲜卑部民分给他们,今日又以鎧甲军械粮食相赠,分明是慷他人之慨,拿朝廷军需收买人心!” 梁广撇撇嘴:“抚军將军惯会扣帽子,这罪名我可担不起! 鲜卑军在我魔下尽心效命,如今还归部落,我身为都督难道不该给些奖赏? 这『人心』你若是想要,儘管拿去! 不过我可提醒你,长门亭鲜卑並不富裕,你送去什么人家都会收下。 只是,领不领你的情,可就两说了!” 梁广冲他挤挤眼,满脸挪撤笑意。 “你~”符方怒不可遏。 “让开!本都督还有要事在身!”梁广冷下脸。 符方恶狠狠盯著他,十余部曲围拢上前,一个个目露凶光。 梁广韁绳一抖,大黑马直跃起身子,晞律律长嘶一声,碗口大蹄子往符方脑袋上砸去! 符方大惊失色,脚下一绊摔倒在地,两个部曲赶紧拖著他往后退,其他人嚇得往两边散开! “哈哈哈~一群废物!我杀汝等如屠狗宰鸡!今后若再敢拦道犬吠,休怪我不讲袍泽之情!” 一阵虎啸迴荡在城门洞內,梁广跨骑大黑马跑远。 连同符方在內的十余部曲面如土色,那啸声流露出的浓烈杀气,令所有人心惊肉跳! “梁广!贼奴!此贼不除,必是我大秦社稷之害!”方咬牙切齿。 县解旁边有一座小型营垒,为虎责军所占。 回到营垒,梁广当即召集部將议事。 土楼上,一间用作战时指挥、屯放箭矢的瓦楞屋內,先锋军眾將齐聚一堂。 “想来诸位已经知道了,广平公熙箭疮发作而亡,陛下伤心失神之下病重,由太子监国,阳平公辅政!” 梁广环视眾人,慕容越、李方、赵鹿、呼延略、王镇恶、赵钧.....一眾目光注视著他。 “我已接到长安家中传信,太子下詔,派遣御史中丞、绣衣使苏膺赶来郑县,槛送我和南康都公登回长安! 太子拜河间公符琳为帅,统辖竇冲、毛盛等將领,继续统率王师剿灭偽燕叛军!” 眾人沉默,此前让李方和他们通过气,他们都已经知道朝廷安排。 梁广目光熠熠:“从此刻起,先锋军解散,我也不再是先锋都督,而是一个被裤夺官职爵位,收监下狱的戴罪之人! 后面我要说的话,以及做出的安排,只是我个人之意,与朝廷无关! 诸位有谁若觉不妥,可自行离去! 留下来,便表明愿听从我號令行事!” 並不宽敞的瓦楞土屋內一片安静。 慕容越目光低垂,陛下病重,他所能仰仗者唯有梁广。 李方挖挖鼻孔,坐在马扎上面无表情,眼角余光却瞟过眾人。 虎责军眾將,赵鹿、皇甫毅、呼延略、王镇恶、向靖、韦洵等人神色不改, 坐著不动。 苟平低头,一息之后復又抬起,目光平静。 赵钧瞟了眼眾人,略作犹豫,还是一咬牙没动。 一屋子军將,无一人起身离去。 梁广缓缓拱手:“诸位,多谢!” 王镇恶道:“兄长只管下令,眾兄弟该怎么干,还怎么干! 符琳一个河道官,空有一身武勇,他会带兵打仗? 太子重用此人,我看非得闹出大笑话不可!” 李方冷哼:“万一再莫名其妙折损一个主帅,偽燕叛军非得笑掉大牙!” 呼延略道:“只听说打仗死士伍小兵,没听说接二连三死主帅的!” 眾人大笑,苟平摇头微露苦笑,虽是调侃之言,却也是事实。 赵钧突然有些坐立不安,从这些话里,他还听出了另外一层含义。 在座眾人,对太子和新上任的三军统帅荷琳,並无半点敬意! 背后所映射出的问题是,这些人对以太子为首的新政权,打心眼里瞧不上、 不服气。 陛下病重的消息,使得所有人在心里,都不怎么看好大秦的未来。 太子名声並不差,可也仅仅如此而已。 天王陛下光芒太过耀眼,衬托之下,太子黯淡无光。 而如今的大秦,在潼关以外,只能依靠并州王腾、张蚝,洛阳符暉,鄴城不,青州符朗这些关城据点力量维系统治。 晋军威胁益州、汉中、上洛,乞伏国仁在梁熙、姚夹击下,反叛势力有所回收,陇西一带尚算安稳。 天下纷乱,所有人都在心里默默估算,大秦旗帜还能屹立多久不倒.... 一个略显平庸的大秦太子,恐怕不足以收拾天下残局。 赵钧在心里嘆口气,作为长安周边主要大型坞堡主之一,同时也是三辅汉人身份,他对大秦江山陷入今日局面,时常感到惋惜遗憾。 得益於天王治政,三辅百姓才难得过了几年太平日子。 天王在位二十七年,几乎一代关中人生长在大秦治世之下。 可从今日起,他们这些坞堡主,同时也是三辅汉民代表,不得不考虑天王之后的关中局势。 赵钧看了眼梁广,暗自猜测著,这位声名鹊起的梁侯,在將来的关中,又会居於何种地位..:..: 眾人七嘴八舌地说笑一阵,梁广摆手打断:“行啦,一帮杀才,说话难听嘴上恶毒得很! 人家河间公就算不知营务,单拎出来,弓马刀枪,你们哪个比得上人家?” 李方嘿嘿一笑:“巨鹿公也以武勇著称,不也在苍龙塬马失前蹄?” 慕容越苦笑:“李校尉嘴上留德,毕竟巨鹿公已经亡歿.....“ 李方不以为然:“要我说,也就是你慕容將军识大体、重大局、有肚量。 別忘了,当初要杀你的人里面,巨鹿公也是一號! 换做是我,他死了我得偷著乐!” 慕容越颇为无语,“唉“李校尉此言不妥,不管怎么说,还是以平叛战事为重!” “所以我佩服你!有古君子之风!”李方比划大拇指。 眾人皆是点头,对慕容越表露敬意。 巨鹿公符睿,也是主张屠戮长安慕容氏,反对招募鲜卑人为兵的权贵之一。 当初若无梁广,他能否活命还犹未可知。 他在睿摩下忠心效力,奋勇杀敌,睿意外阵亡,他还一度自责愧疚,当真令人倍感倾佩。 梁广摆手:“诸位,且听我说。” 瓦楞土屋內安静下来,梁广沉声道:“慕容將军所言有理,一切,以平叛战事为重! 不把鲜卑叛军逐出潼关,所有人,不论是谁,都不会有好日子过!” 眾人点头,击败叛军,並將其逐出关中,是在座所有人的统一共识。 梁广环视眾人:“不管朝廷派遣何人掛帅领军,我的应对之策只有一个:他打他的,我打我的! 不瞒诸位,我不认为河间公有能力统率大军平叛,军中还有不少庸碌之徒留占高位! 这些,都是阻碍王师取胜的关键!” 眾人默默点头,郑县大捷之后,原本战事胜负逐渐明朗,不想巨鹿公突然阵亡,使得王师势头突遭顿挫! 再想重复一次郑县大捷,何其困难。 李方道:“说来也怪,自从慕容衝到来,这支叛军有了不小蜕变。 叛军將领变得更加团结,配合更加紧密。 叛军兵力、士气都在上涨,这可不是好苗头!” 眾人热议起来,李方所说的確是实情。 现在甚至摸不清楚,叛军究竟由谁主持大局,掌权的究竟是慕容泓,还是慕容冲? 梁广又道:“所以,我必须提早为后续战事做准备!不能把希望全部寄托在新主帅身上! 诸位也不必为我担心,就算太子想治我的罪,也得查出真凭实据来! 廷尉狱我已经住过一次,再住几日也无妨。 我会想办法儘快洗脱罪名,爭取回到军中继续任职! 在此之前,有些安排,需要交给诸位去执行!” 眾人拱手齐声大喝:“愿遵都督號令!” “李方、赵鹿、呼延略、支!”梁广开始点名。 “在!” “你四人率领两千一百四十八名虎士进入井氏堡,联合堡民固守坞堡,修筑防御工事! 郑县残破不足守,井氏堡是方圆数十里最重要的坞堡据点,如果能牢牢楼住,即便后续战事不顺,王师也有反攻余地!” “诺!”四人领命。 梁广看著他们,“郑县若失,叛军下一个目標就是井氏堡!恶战、死战不会少,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留一万石粮给你们,足够五千军民两月之用!” 四人面色凝重,却无一人露出畏惧之意。 李方咧嘴:“若我战死,可得替我照顾好妻儿!对啦,孩子不论男女,就叫李康!” 梁广嘴唇了下,用力拍拍他肩膀:“放心!” 赵鹿、呼延略、支也笑著託付家族妻儿。 他们本就是梁广部曲,一代代人隨梁氏征战,早就做好了赴死准备。 “苟將军!”梁广看向苟平。 “请梁侯吩咐!”苟平拱手。 “我要你魔下五百兵,併入虎賁军,一同驻防井氏堡!” 苟平略一想:“好!我隨诸位进驻井氏堡!” 梁广摇头:“你不能去,要你摩下精卒即可! 你不算我部曲,我没资格决定你之生死!” “梁侯,我~” 苟平还想说话,梁广摆手打断:“此事不做商量!” 苟平苦笑,嘆口气:“听凭梁侯吩咐!两千兵卒本就是阳平公所领氏户,等你和新平公主成婚,这些氏户都会作为嫁妆归入你名下,迟早都是你的兵..:..” 梁广笑了,“如此,我可就不客气了! 皇甫毅、王镇恶、向靖!” “在!” “你三人率一千兵,渡河前往渭北,多方联络冯翊郡內各处坞堡,筹措兵马钱粮,密切关注叛军行动,寻机骚扰,但不得强攻对阵!” “诺!”三人领命。 梁广一指王镇恶、向靖:“你二人不可擅作主张,凡事与皇甫毅商量,他若不允,便不可施为!” “兄长放心!”王镇恶拍著胸脯。 向靖稚气未褪的脸上露出庄重:“若我战死,还请梁侯照拂弟妹!” 梁广招手示意他上前,向靖不明所以,乖乖走上前几步。 梁广朝他后脑勺一拍:“打不过就跑!保住小命为重!不得逞强!” 向靖一缩脖子,搔搔头咧嘴直笑。 眾人一顿鬨笑。 梁广站起身:“诸位依令行事,耐心静候长安消息!相信很快,我就能和诸位匯合!” 眾人齐声领命。 赵钧急道:“梁侯,那我呢?” 梁广笑道:“赵將军率部留下,听从新任主帅调遣即可! 赵钧顿时涨红脸:“梁侯魔下各部皆有任用,为何偏偏撇下我?” 梁广默然,“赵將军是正经朝廷將领,和他们毕竟不一样。 我擅自做主,把魔下兵马尽皆遣散,倘若朝廷治罪,罪责可不轻,还是莫要连累你为好!” 赵钧一咬牙:“我愿率部听从梁侯差遣!一切以击败叛军为重,就算问罪我也认!” 梁广嘆口气:“赵將军心意,我心领了!只是这一次干係不轻,你还是莫要掺和! 將来,你我定还有共事机会!” 赵钧脸色变幻,终究嘆息作罢。 他也很想率领部曲跟隨梁广大干一场,可却不得不考虑赵氏宗族在朝廷的立场。 他个人並不介意打上“梁广党羽”標籤,反正他父子对太子也不看好。 可眼下朝局未明,天王尚在,他不能拖累整个宗族..::: 梁广深深看他眼,赵敖、赵钧父子就是连通长安周边坞堡主的线。 看样子,他似乎已经拽住了赵钧这根线头.... 第211章 槛送回京 第211章 槛送回京 全军輜重由前军將军姜宇负责管理。 郑县西门瓮城,便是屯放军械辐重之处。 此刻,一头头驴骤、马骡、骆驼,拉著一辆辆辐重大车,满载粮包运出城。 虎责军人手一套铁鎧、铁胃,有传统箭袖鎧,也有新式补襠鎧。 枪矛刀剑盾,弓弩箭矢,鼓吹魔盖,行军刁斗,一千多只羊..::: 但凡瓮城里屯放的,虎责军全都拿走“一点”。 虎士们披鎧戴胄,挎刀背弓,左手牵著驴骤,右手牵著羊,赶著辐重大车驶出瓮城,从西门出城而去。 王镇恶、向靖、皇甫毅率领的五百氏兵,除了没牵驴骤羊,车辆赶得少一些,其他装备也没少拿。 土伍们身上穿的、怀里抱的、背上背的,几乎到了负重极限。 一个个乐呵呵,有说有笑,像极了一群打家劫舍,满载而归的贼匪。 苟平率领五百氏兵,忠实履行警戒任务,保护这场“分家”行动不受影响。 不远处,姜宇叉著腰,怒不可遏又无可奈何。 他身前躺了几十个兵卒,就因为阻拦虎賁军私分军械辐重,就被狠狠揍了一顿。 苟平魔下五百氏兵,皆是全副武装,列队齐整。 姜宇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强硬阻拦,梁广那凶人,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下令开战。 姜宇转头看向另一边,眼皮子不由一阵跳动。 梁广正拎著板斧,呼喝耍弄著,一把普通战將双手怀抱仍觉吃力的板斧,拎在他手上像一根稻草。 两名粗壮士伍扛著一面九尺盾,梁广抢斧劈砸,一面蒙上硝制皮革、两寸多厚的大盾从中间断成两截。 两名士伍躲在盾后,被这一斧之力震得手臂酸麻、连连后退。 瓮城內响起一片惊呼声。 姜宇心肝颤颤,这九尺盾可是步卒结阵抵抗骑兵衝击之用,梁广这贼廝一斧头的力气,比战马衝撞更凶悍! 非人哉~ 梁广私分军械辐重,姜宇原本还想上前理论一番,见此情形果断缩回脚。 梁广连符方都敢骂,更不会把他放在眼里。 二人无仇无怨,平时关係还算过得去,没必要平白树敌。 闹到最后,吃亏的一定是他。 围在一旁看热闹的將士不少,却无一人敢上前阻拦符登带著四个儿子急匆匆赶来。 “郡公来得正好,你教我的这套斧技,我已经耍得相当自如,正要请你点评一番!” 梁广兴冲冲地招呼登。 他不怎么会用斧,登却是箇中好手,从去年还在淮南寿阳时,就教了他不少实用技巧。 符登却没心思和他探討什么斧技,拉著他问道:“听闻你私分军械辐重,究竟怎么回事?” 梁广指了指开出城的虎賁军:“將士们即將开赴井氏堡,走之前当然得带些装备粮食。” 符登一脸说异:“虎责军进驻並氏堡?谁下的军令?莫不是河间公遣人到来?” “我下的。”梁广笑了笑。 “你?”登变了脸色,“胡闹!主帅未到,你怎敢越权下令?” “詔救未到,我以先锋都督身份下令,有何不可? 我假节督军出征,只要不和主师军令衝突,便有自主之权!”梁广笑道。 符登无言以对,“梁侯~你太过胆大妄为了!” 符登身后四子,荷崇、符弃、荷尚、宗,反倒用无比敬佩的眼神看著他。 符登看了眼姜宇,拉著他道:“太子本就对你心存不满,如今太子监国,你更应该小心行事才对,怎敢胡作非为?” 梁广又笑:“反正太子要將你我槛送回长安,下廷尉狱候审,我再怎么小心伺候,也换不来恩救,索性趁现在干点实事! 所谓破罐子破摔,便是此意!” 符登哭笑不得:“你啊~唉~” 符方带人骑马赶来,见到瓮城里大搬家的场面,当即惊怒大喝:“梁广!你想谋反不成?” 梁广瞟他眼,对虎士们挥挥手:“继续搬!能拿多少拿多少!” 虎士们欢呼著,往辐重大车上一捆捆扔箭矢,恨不能一人穿两套鎧。 符方率领部曲衝上前,梁广拎斧便抢,斧头刃口擦著符方头顶划过。 “梁广!你果真要谋反不成?” 符方包裹噗头的髮髻差点被扫中,嚇得他腿软差点栽倒。 梁广舞弄板斧,瞟他一眼:“昨日我说的话,尚且管用,谁若是不信,儘管上前试试!” 符方气得跳脚,却硬是不敢再上前半步。 “你逾权调遣兵马,私分军械辐重,哪一项都是死罪!我定要上呈太子,劾你意图谋反!” “好啊~我在廷尉狱恭候將军弹劾疏!” 梁广挥舞斧头伴装上前,荷方和一眾部曲急忙后退。 很快,最后一名虎士牵著驴骡踏出西门, 城门关闭之时,梁广板斧扔给两名私兵扛著,跨上马回了营垒。 苟平收拢五百甲士离开瓮城,荷方指著他一顿怒斥:“未得军令,私调五百兵,你也是死罪!” 苟平淡淡道:“此乃阳平公所领氏户部曲,本就不在正兵序列!” 说罢不再理会他,率领申士返回內城。 符方气得直哆嗦:“反了!一个个统统反了! 符登长嘆口气,带著四个儿子走了,姜宇派人清点剩余军械辐重,望著满地狼藉只是嘆息。 城楼上,赵钧默默看著。 没有梁广、荷登,没有虎责军、屯骑营,主力步骑军散的散,残的残,这支王师大军还能剩下几成战力..... 两日后,御史中丞、绣衣使苏膺,率领一队绣衣武士到来。 青铜节杖掛著耗牛尾,璽书、符印这些代表天子特权的信物展示在眾將面前两辆槛车停在西门外,梁广、荷登只穿白衣,手脚戴上,在聚拢过来的数千名將士注视下坐进槛车。 “苏公,在下两次入狱,皆是经由你操手,还真是有缘啊~” 梁广曲腿坐在槛车里,隔著木桿笑道。 苏膺授须苦笑:“上一次是巧合,这一次..::.唉” 梁侯啊,你可知,原本该来的,是记室参军罗譙。 陛下拜你为辅国將军... 可惜,罗譙还未出新丰,便被太子派人追了回去.... “呵呵~如此说来,我运气还真差!”梁广靠著木桿。 “梁侯可还有什么要对部下交代的?”苏膺问。 梁广想了想,“能否在郑县停留两日,等主帅抵达再走?” 苏膺摇头:“太子命我即刻將二位槛送回长安,不得延误!” “那便没什么好说的,启程便是!” 苏膺頜首,跨上马,对符方、姜宇等人拱手致意,率领绣衣武士出西门而去苟平率领五百甲兵充作护卫,梁广解职,他自然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回长安向阳平公復命。 “终於走了~” 符方目送槛车远去,长舒口气,有种搬开身上重石,浑身舒坦的感觉。 “来人!速去召集眾將议事,商討迎接河间公!” 第212章 广郎入长安 第212章 广郎入长安 慕容冲亲率高盖、慕容永、慕容友、刁云等將领,统领步骑军两万,自华泽出发,向郑县开进。 一路上,不断有探马赶回,稟报郑县周边情况。 “今晨,长安使节抵达郑县,响午时,梁广、符登坐上槛车,已出城往西而去!” 眾將得知此消息皆感振奋,刁云大笑:“梁广、登一走,郑县只剩方、 姜宇,有何惧哉? 臣愿领兵三千,先行赶到城下叫阵!” 高盖叫住前来稟报的斥候,再三询问,確定梁广登坐上槛车返回长安。 “大王,眼下郑县秦军没有將帅主持大局,正是击破之时! 郑县西边井氏堡,乃是一处重要据点,驻军可配合县城守军,形成椅角之势。 臣愿领兵先行攻打井氏堡!” 高盖也主动请战。 慕容冲骑著马,“叔明怎么看?” 慕容永夹了夹马腹上前几步,“二位將军言之有理! 不过,郑县城小民寡,秦军未必会选择坚守。 倘若方、姜宇见我军来势汹汹,说不定会弃城西撤。 符睿一死,长安必定派遣新主帅到来,可派人多方打探,查清楚秦军新帅究竟是何人。 若能趁秦军新旧接替之时,猛然出击,攻其不备,夺占郑县的同时又能杀伤秦军,如此方为上上之选!” 高盖和刁云想了想,也认为慕容永考虑得更加周全。 慕容冲俊脸露笑,显然是慕容永的建议,更加符合他心意。 “郑县小城之得失,不是我军进攻重点,最大限度击杀秦军,令其连接折损兵马將领,抓住时机予以重创,才是击败秦军之关键!”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com】 “大王圣明!”眾將一片赞喝声。 慕容衝下令道:“高盖將军率一千骑先行赶到郑县郊外,切断县城和附近坞堡联繫! 慕容友率五百骑沿渭河南岸探查,防止秦军有援兵乘船而来! 叔明亲自带领斥候详加打探,孤要儘快知道,荷贼又派谁来出任主帅! 刁云將军隨孤坐领中军,观后续情况再做计较!” “谨遵大王令!” 眾將依令而行,各自下去准备。 很快,几支骑军陆续脱离中军,各自奔往不同方向,一路扬尘而去...: 苏膺率领绣衣武土,押送槛车抵达新丰城外,刚好遇见从左卫、右卫、右禁军抽调的秦军开出城。 槛车停在大路边,苟平率人拿著苏膺符节,入城调用些乾粮。 “苏公,肚子疼,想屎~”梁广两手扒著木桿。 苏膺一摆手,示意绣衣武土解开槛车铁锁。 梁广走下车,押拥懒腰,抬起手示意自己手脚上的。 拿著钥匙的绣衣武士大声喝道:“槛送重刑犯,沿途不得解开!” 梁广好笑地看著他,这年轻武士年纪和他差不多,“我说兄弟,手上戴著,你让我怎么擦屁股?要不然,等会我完事了,你来帮忙?” 年轻武士刚要喝斥,坐在一旁草埂上的苏膺笑道:“给梁侯解开,他若是想逃,十副也锁不住!” “诺!”年轻武士瞪他一眼,小声嘟囊著给他解开手脚。 梁广抖腿抖脚活动身子,也不和他计较,拍拍另一辆槛车木桿:“南康郡公,要不要一起? 你看此地粟叶青青,谷穗金灿,田园景色甚美,若不留下些什么,岂不可惜?” “不去!”登斜靠著打瞌睡,被他吵醒瞪了一眼,扭过头继续抱著手假寐“苏公,一起?” “不不~梁侯自便就是!” 梁广跳下土路,顺著田硬走了一截,寻了个粟禾遮掩、杂草丛生的地方解决问题。 那稚气未脱的绣衣武土,仍旧站在大路上,远远紧盯著他。 真是个愣头青啊~梁广吹起了口哨。 苏膺听著粟田深处传来的口哨声,有些哭笑不得。 这梁侯,心態还真是好,似乎一点不为自己前途忧虑。 不像南康郡公符登,一路从郑县走来茶饭不思,整日长吁短嘆,就差把“愁苦”二字写脸上。 苏膺眯著眼,这梁侯不可能不知道,自己此番下狱,表面上看,是要配合朝廷,审查巨鹿公意外阵亡一事。 实际上,还是因为太子想藉故打压。 这里面有私人矛盾,也有梁广身为阳平公女婿的缘故。 总之,但凡梁广还和兵权有关,太子就不会放弃对他的打压。 在他看来,梁广处境已然不妙,除非阳平公站出来为他说话,否则再想留在长安极其困难。 好一点的下场,也是外放地方州郡为官。 可目前陛下病重,朝局微妙敏感,阳平公绝不会轻易表態,免得又让太子生疑。 苏膺嘆口气,怎么看,梁广在长安的前途都十分堪忧。 再想重获重用,除非陛下病情好转,还有精力主持大局。 那么朝中一切问题都將迎刃而解,百官公卿又会重新团聚在陛下身边,朝野上下一心对付叛军! 只可惜,陛下病体沉,能否有所好转,还得看天公是否垂怜..: “喂!那谁~给我扯块破布来~” 梁广蹲在粟田里,朝大路上呼喊。 那年轻武士扭过头,装作没听见。 梁广骂咧几声,隨手了些蒿叶一抹了事,提著裤子回到大路上。 “我说苏公,听闻绣衣武士皆是从七品以上官员子弟中挑选,这愣头青你是从哪里招来的?” 梁广蹲在沟渠边水洗洗手,又抹了抹脸。 苏膺指了指那年轻武士:“还不赶快自报家门!” 年轻武士昂首挺胸:“某叫邓琼,乃真定侯之侄!” “邓羌將军侄儿?” 梁广微讶,打量著他:“倒是看不出来!” 邓琼大怒:“你也不像传闻中那般年轻英武!” 苏膺忍俊不禁。 梁广摸摸頜下、两颊,长出一片浓密青胡茬,鬆散髮髻一拍,扑落下一层灰土。 此刻的他,晒得肤色黑,胡茬满布,灰头土脸,说是三四十岁也不为过的確和年轻英武不沾边。 符登也走下槛车,笑了一声:“梁侯,还不赶紧提上蛇矛板斧,让这年轻人知道厉害! 顺带著也为咱们解解闷!” 邓琼跃跃欲试:“我可不怕你!” 梁广大口嚼著麩饼,直摇头:“算我怕你~” 苏膺笑道:“好了,休得对梁侯无礼,去整列队伍,准备出发!” “诺!”邓琼揖礼,瞪了眼梁广扭头而去。 “这小子有股子虎气,苏公不妨好好栽培!”梁广含糊道。 苏膺笑著頜首,看著他,“老夫有几句肺腑之言,请梁侯姑且听之!” “苏公直说便是!” 苏膺嘆口气:“回到长安,梁侯写道言辞恳切的陈情疏,多说些谦恭服软之言,诚心向太子认错! 老夫和权令君、阳平公再联合朝堂诸公,一同为梁侯说情,让你儘快脱狱获释,重返军中! 平定慕容鲜卑之乱,可离不开你啊!” 梁广捧著水囊灌了几口,“苏公应该知道此事癥结所在。 不是我有无过错的问题,而在於,太子已决心不容我留在长安! 藉此事削夺功劳,將来处置我时才方便,不易惹人非议,落得个苛待功臣的骂名!” 苏膺苦笑,“梁侯心如明镜,也是真敢说啊~” 梁广笑道:“还有,巨鹿公阵亡纯属意外,与我、符登將军本就无关!无罪无错,从何认起?” 符登垂头丧气:“毕竟是我跟隨巨鹿公一同追敌,护卫不周,確有罪责.... , 梁广拍拍他臂膀:“如果当初你肯听劝,换一套说词,也就不用坐上这槛车!” 登神情黯然,查拉脑袋不声。 城门方向扬起一阵灰土,百余骑衝出城,沿著大路赶来。 梁广三人站起身,直望过去,看见六面大帅旗迎风招展。 当先一將身披金银细鎧,威风凛凛,正是新任冠军將军、河间公符琳! 身后十余位將领跟隨。 梁广打眼望去,见到不少熟人。 竇冲、毛盛、杨壁、杨定..... 眾將帅也看见他们一行,纷纷勒马停下, “梁君!~” 杨定翻身下马,喊了一声,本想上前,看见绣衣武士手持青铜节杖,当即停下脚步。 绣衣使槛送要犯,严禁外人接近, 竇冲张张嘴,摇摇头嘆息一声。 毛盛砸吧嘴:“梁小子,怎地弄得如此狼狈?” 梁广拱手,笑呵呵地道:“戴罪之身,可不就是这副模样!” 毛盛喷喷摇头,一眾將领见他和符登身穿白衣,浑身脏乱,皆是晞嘘不已。 这二位可是不久之前,郑县大捷的最大功臣啊符琳看了二人一眼,与苏膺寒暄几句,招手道:“诸位,隨我启程,儘快赶赴郑县!” 眾將默默上马,杨定拱手,深深看他眼,跟隨琳帅旗而去。 符登突然朝著马队远去的方向大吼:“慕容冲乃诡诈之徒,诸公务必当心!” 他目光紧紧注视,心思还牵掛著前线战事。 梁广眯眼远望,虽说他不看好符琳能撑住场面,可也衷心祝愿他们挡住叛军西进势头。 在击败慕容鲜卑叛乱这一点上,他们的立场完全一致。 一个如歷史上遭受慕容冲“毒暴”的关中,“人皆流散,道路断绝,千里无烟”,只会让他此前所有心血白费。 苏膺嘆息:“二位,启程吧~” 槛车队伍缓缓西行..... 六月十一,长安东。 宣平门开启不久,略显清冷的尚观后街,陆续从各街巷驶来一支支车队人马,都沿著大街往宣平门聚集。 有符登的亲眷友人。 有王镇恶叔父、尚书右丞王永派来的王氏代表。 有代表郭褒前来的一位郭氏耆老,崔宏派来的一位亲信宾客,李晟派来的一位族亲部曲..::: 权翼长子权宣吉,带著闺女权善妃亲自乘车赶来。 梁安、梁业骑马,夔奴赶车,车上坐著薛桃娘和郭元君。 乌决决一大群人进入瓮城等候。 城门校尉提早接到消息,不敢怠慢,亲自带人值守。 今日所有赶来的车马,都摘下各家旗幡,没有露出与宗族、官职有关的任何標记符號。 各家极有默契似的,只是相互頜首致意,並未大张旗鼓地打招呼。 还有越来越多的百姓,聚拢在瓮城內外,一片私议声不绝於耳。 “听闻,今日是梁侯槛送回京的日子?” “?足下也知道?” “怎不知,大街小巷都传遍了,东西市还有酒客议论时,被坊市令带人抓走!” “唉~若非朝廷心虚,又岂会怕人背后议论?” “赏罚失据,动乱之始也~” 城门校尉听得冷汗渗淡,百姓土人们显然不是平白无故聚拢过来,而是早就知道,今日有事发生。 眼看人越聚越多,城门校尉赶紧派人上报驻守在附近的步兵营,请求派兵协助维持秩序! 梁安听著背后人群传出的议论声,嘴角划过些冷色。 不知道这满城甚囂尘上的流言议论,能否让太子殿下感到几分慌张...: “看!槛车!” 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拥挤在瓮城里的人群,哗啦一声涌向城门口,果然看见绣衣使队伍押送槛车驶过护城河吊桥城门校尉派兵组成人墙,费了好大劲才让出一条通道。 苏膺手持青铜节杖走在前,进入瓮城时,看见拥挤不堪的人群,也不禁倒吸凉气。 自渺水归来,梁广之名逐渐在长安传开。 前不久郑县大捷,更是让他名声大噪、长安內外妇孺皆知。 谁料短短旬日,便获罪下狱,成了戴罪之身。 转变之大,令朝野市井膛目结舌。 如果有心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更加容易在民间成为热议对象。 苏膺面容沉肃,此次梁广下狱,已不再是简单的罪过与否的问题。 而关乎到太子名望、朝廷威信、军心民心。 慕容鲜卑叛乱闹到现在还没平息,长安民间逐渐有恐慌之象。 原本郑县大捷鼓舞人心,不想最大功臣竟然突遭下狱。 谣言四起是必然,一旦处置失当,必將严重影响百官和民间对朝廷的信心。 苏膺只觉阵阵压力袭遍全身,此事,还需儘快给朝野一个交代。 梁安看到槛车里坐著的梁广,见他模样憔悴狼狐,当即红了眼衝上前。 邓琼率领绣衣武土急忙拦住。 “苏公,可否容我兄弟说两句话?”梁广笑道。 苏膺犹豫了下,一摆手:“邓琼,退下!” 邓琼让开几步,环顾瓮城,只见一片人头赞动,心里也暗暗震惊。 那一路上说笑逗趣,偶尔言语有些囂张的傢伙,竟然在长安城有这么大名声“阿兄!”隔著槛车木桿,梁安紧紧握住他手,声音哽咽。 “哭甚?放心,我无事!” 梁广笑道,又压低声:“城中百姓,都是你招来的?” 梁安一抹眼睛,轻声道:“弟派人把消息四处传扬,百姓们得知阿兄受冤, 自发赶来迎接! 阿兄乃国朝大將、社稷功臣,百姓们自然能分辨是非曲直!” 梁广点点头,心里也不由微热。 虽说有梁安在背后散播消息,可今日有这么多市井百姓匯聚而来,说明长安百姓对他的功绩还算认可。 苏膺轻咳一声:“梁侯,不可耽误太久! “这就好!” 梁广飞速低声道:“孔屯带三十名私兵散在新丰、郑县一带,若有战事消息传回,想办法告知於我! 联络刘苓,让他密切关注陛下病情派人回梁园,从今日起,凡宗族丁男,都要参加战阵训练,此事由你亲自督办!” 梁安记在心里,“阿兄放心!” 梁安退后几步,朝著槛车揖礼。 符登也和亲眷道別,槛车缓缓起行。 梁广扒著木桿往外看,薛桃娘坐在马车里哭得梨带雨,还能隱约看见郭元君身影。 长安王氏、洛阳郭氏、清河崔氏、陇西李氏..:::.都派人前来。 权宣吉带著女儿权善妃站在马车前,揖礼看著槛车从身前驶过。 梁广拱手,小娘权善妃大半年不见,出落得愈发亭亭玉立,似懂非懂地证看著他。 回过头,街边人群里,他看到了布衣装束的申朗、孟超、杨云三人。 还有故意安排留在后禁军任职的邓兴,少府署令曾瑾..... 这些人,表面看都和梁氏没有多少联繫。 忽地,有一骑突然从街边踏出,靠近槛车。 骑马之人头戴风帽,穿著披风,看不清面容,身形却是颇为苗条。 邓琼急忙上前喝止驱赶。 “且慢!”苏膺猛地看清楚那人脸貌,缓缓抬手驱退邓琼。 邓琼只能悍退下。 梁广瞪大眼,扒著木桿直勾勾盯著那人。 苏膺沉声道:“梁侯,莫要让老夫难做!” “多谢苏公,很快!” 梁广急忙道谢,看向那人,小声道:“盈儿,你怎地来了?” 风帽下一张素麵朝天、略显苍白憔悴的俏脸,咬著唇不说话。 “盈儿放心,我好得很!” 梁广满是心疼,“此事用不了多久,只等水落石出,我便无事了~” 符盈极力忍住哭腔:“太子要藉机削你兵权,赶你出长安,还当我不知?” 梁广汕汕笑著,“盈儿聪慧~反正我早已做好远赴外州的准备.....你可是答应过,要跟我一起走的.....“ 盈红红眼眸瞪著他:“就怕太子不只是想赶你走,还想要你命! 我可不想做一辈子寡妇,为你服丧三年,再找人嫁了便是“” 梁广嘴角抽搐,“什么寡妇?难听死了!不许再说!” 符盈硬咽了下,吸吸鼻子:“还有七日便是婚期,若你不能脱狱,我便请旨入廷尉狱,就在狱中完婚!” 她红肿眼眸含著几分决绝,紧咬唇瓣,马韁一抖往前跑远。 梁广哭笑不得又满心感动,远远看著她身影远去,久久捨不得挪开目光。 忽地,仿若心有灵犀,他转头往一条偏巷看去。 巷子里停了一辆马车,车內坐著一位头戴梁冠、面容凝肃的长者。 透过车窗,梁广和他四目相对。 是老岳父、阳平公符融.:::: 符融放下惟帘,马车缓缓驶入一条偏街.... 第213章 乱象渐起 第213章 乱象渐起 一阵叮眶解开铁锁的声响,牢门打开,梁广低了低头步入牢房。 土石地面打扫得还算乾净,方格窗下摆放一张矮木榻,墙角放著一只恭桶。 牢房光线略黯,一股淡淡霉味。 梁广环顾四周,总觉得有几分熟悉, “想来梁侯对此处並不陌生。” 老廷尉刘迁站在牢房外,授著白须笑呵呵道。 “是有些眼熟~”梁广笑道。 “梁侯忘了,前番进来,也是住在此处!”刘迁提醒道。 梁广蹲下身,轻抚石壁上刻著的“4”,恍惚间想起两年前,单于台械斗案后,他和王镇恶关押在此的情形。 刘迁道:“担心梁侯住不习惯,特地命人收拾出来。 梁侯若有什么需求,儘管吩附,老夫会让底下人儘量满足~” “多谢刘公,可否让狱吏送几桶水来,让我洗灌一身污垢?” 刘迁额首:“梁侯稍待便是” “多谢!” 深深看他眼,刘迁拄著拐杖,带著廷尉正、监、评一眾下属官吏离开牢狱。 梁广盘腿坐在矮木榻上,深呼吸摒除脑中杂乱念头,努力让自己静下心来。 决定他能否快速出狱的因素有两个,一是天王病情,二是平叛战事进展。 天王若能有所好转,重新执掌国事,再度启用他是大概率事件。 平叛战事如果出现波折,万不得已之际,太子宏也许还会想到他。 以他对宏的了解,不太可能冒著悠悠之口,在证据不足、实情不明的情况下,给他定下死罪。 但也得提防有人藉机暗下毒手,从今日起,凡入口之物都得再三小心。 这一点倒是不必太过担心,入狱时,刘迁已经暗中交代过,梁安、苏膺也提前和他通过气。 梁广静坐一会,起身开始活动身子。 从现在起,局势隨时有可能爆发意想不到的变动,他必须时刻做好准备..... 廷尉大堂內,刘迁看著面前两人,颇有些无奈。 苏膺道:“他二人,一个是梁氏僮僕,一个是公国府从事,各奉主人之命前来,还望刘公行个方便。” 刘迁授授白须,“你二人留下也可,但切记隱瞒身份,不可使人觉察,以免连累我廷尉上下受过!” “多谢刘公!”二人揖礼。 他们两人各有分工,梁安派来的僮奴杜敬,扮作狱吏进入牢狱,专门负责梁广的起居饮食。 公国府从事方平,则以属名义留在廷尉,时刻关注此案审查进展。 刘迁唤来亲信吏耳语几句,带著两人退下。 “苏中丞啊,此案你可得快些审查,不然的话,老夫担心自家门槛都得让人踩烂嘍~” 刘迁授须一顿抱怨,“槛车还未回京,就陆续有人往老夫府上递话、请託、 打招呼,要求老夫予以照顾.... 现在可好,梁氏的人,公国府的人,乾脆直接住在廷尉,时刻紧盯,这叫什么事? 老夫哪一边都不敢得罪,难啊~” 苏膺嘆口气:“刘公也知此事癥结所在,恐怕一两月內难有结果。 只能请刘公多多担待了~” 刘迁看了眼堂外,低声道:“苏中丞说实话,你去了趟郑县,前方战事究竟如何? 没有登、梁广,对王师影响几何?河间公他们,能否对付得了偽燕贼眾?” 苏膺犹豫了下,“下官对营务不甚了解,却也看得出,巨鹿公意外阵亡,对王师士气打击极大。 加之两位大將解职下狱,军心浮动在所难免。 至於河间公,有竇冲、毛盛这几位经年宿將辅佐,想来稳住阵脚不难.... 刘迁看著他,摇摇头长嘆一声,忧虑之色愈浓。 苏膺语焉不详,话语有所保留。 他岂能听不出,前线王师状况並不好。 河间公他们能否力挽狂澜,还是未知数。 “若是由阳平公掛帅,局面一定大有不同。 值此用人之际,符登、梁广皆是有功战將,岂能无端受过? 太子意气用事,非人君治国之道~” 刘迁忍不住慨嘆一声。 苏膺默然,凡朝堂有识之士,哪个不知其中道理。 可惜太子监国,辅佐朝政的阳平公又不愿轻易逆太子意愿,公卿百官只能各依詔令行事。 陛下病重,朝堂上下已无主心骨,每个人都有种风雨飘摇、前途未下的感觉。 “此间事有劳刘公多多费心,下官先入宫缴旨!” “苏中丞慢走!” 太极殿东堂,荷宏听著符亮、韦翰、樊蒙等人奏报,面色愈发铁青。 “数以千计的百姓涌入宣平门瓮城,迎接二人槛车入城!” “广平公、巨鹿公亡歿消息传开,长安各门每日皆有百姓拖家带口离去...” “近来坊间流言不断,针对平叛战事眾说纷! 甚至有小民妄议乘舆安危,说.....说..... 符宏喝道:“直说!不得隱瞒!” 樊蒙急忙揖礼:“说陛下早已..::.早已晏驾,太子秘不发丧...., 符宏猛拍御案,满面盛怒:“市郭小人,安敢如此大胆!” 一眾太子宫属官尽皆跪倒。 “樊蒙!孤许你风闻奏事之权,调集长水、越骑二营,缉捕造谣生事之乱民!”符宏怒喝。 樊蒙忙下拜叩首:“臣领命!” 他极力按捺內心激动,凭此项权力,长安城內他便可以横著走! 符亮、韦翰几人满是嫉妒地看著他。 眾人一起奏事,凭何他樊蒙能捞到风闻奏事之权? 符亮道:“自从槛送梁广回京消息传开,城中便一夜间涌出眾多流言。 此事背后,定有人推波助澜,不可不察!” 韦翰也道:“梁广、荷登颇有人望,若处置不当,臣担心有损太子和朝廷威望! 符登护卫不周,致使巨鹿公不幸阵亡乃是事实,处置起来相对容易。 可梁广当时在后方领军,並未参与追击叛军,此事朝野皆知,要想定罪只恐不易。 拖久了,朝野人心只会愈发动盪~” 符宏面色冷厉,“符登予以贬黜,至於梁广,先关押在廷尉狱,等平叛战事有了结果再说.... ”1 殿中將军邓迈匆匆入殿,捧著一份密封在竹筒內的军报:“启奏太子,郑县急报!” “快!呈上来!” 侍立一旁的太子宫內侍,忙接过军报送上御案。 符宏甚至顾不上检查火漆印泥是否完好,拧开竹筒取出写在绢帛上的军报。 还未看完,他已是面色陡变,呼地起身,把绢帛狠狠扔在符亮脚下: “符方出城迎接主帅,遭叛军大將高盖袭击!幸赖眾將奋勇廝杀,方才衝破围堵返回城中! 孤对汝父信任重用,他却屡屡犯错,致使王师一再受挫,局面一再失利!” 符亮大惊,跪倒叩首请罪。 韦翰、樊蒙捡起绢帛展开细看。 河间公琳刚到郑县,便遭叛军下马威,足见叛军气焰之囂张,战事局面之不利。 將帅一致商议,放弃郑县,回撤大军至新丰固守,同时迁郑县百姓回新丰, 免得又遭叛军掳掠。 “汝父无能,有负陛下与孤之重託!” 符宏指著符亮痛斥,“若是他再犯错,孤定不轻饶!” 符亮惶恐,挤出几滴泪:“臣代父叩谢殿下恩德!” 符宏坐在御案后,阴沉脸色犹豫好一会,才一咬牙道:“速派人去请阳平公、权令君入宫议事!” 韦洵站在韦宅前徘徊了一阵,才在值门僕役疑惑目光中跨入府门。 他径直往西宅一片略显陈旧的老屋走去,走得很快,似乎生怕府上僕婢发现他回来。 “元庸兄长何往?” 一个突元声音从庭院里传来。 韦洵脚步一顿,向廊外看去,宗长韦华小儿子,也是他的堂弟韦翰,站在庭院里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今日回府,倍感疲倦,正欲回屋歇息~”韦洵拱手,笑容略显不自然。 “兄长回来,为何不先拜见宗长?” 韦翰负手看著他,“隨我来吧,宗长在等你!” 韦洵迟疑了下,只得走下廊阶,跟隨韦翰而去。 后厅內,韦华烹著茶,抬头看向跪坐身前的韦洵,略略打量著。 “看看你现在这副模样,哪里还有土人风雅姿態? 黑黑瘦瘦,满脸风霜,像个粗鄙军户!” 韦华脸色不太好看。 韦洵低垂目光,拱手道:“久在营伍,风吹日晒,便成了这般模样,叫宗长笑话了~” 韦翰道:“兄这副尊容,说出去谁敢相信,你会是我韦氏子弟?” 韦洵垂目不语。 韦华沉著脸:“梁广下狱,光禄勛所辖两支禁兵皆在外征伐,连光禄勛、永平侯符师奴,也去了灞上驻军。 虎责中郎將及其下设僚属、建制,只剩个空壳,再无实际职掌。 我为你谋个殿中侍御史之职,歇息两日便去御史台上任。 往后,不许再和梁氏,特別是梁广接触!” 韦洵抬起眼皮看他一眼,沉默著不说话。 “怎么,你不愿意?”韦华皱起眉头。 韦翰道:“兄千万不要执迷不悟,梁广受太子厌恶,就算能活命,多半也无法留在长安。 你好岁是韦氏子弟,放著大好前途不要,难道非要和那僮奴子搅和在一块?” 韦洵默然,拱拱手:“敢问宗长,太子可下詔,弃置虎賁中郎將一职?” 韦华冷冷道:“暂未,只不过人人皆知,光禄勛復领禁兵,是陛下和阳平公定下的改革举措。 如今太子当国,光禄勛一职多半会成为閒职,虎责中郎將自然有名无实。 此时若不儘早谋求他职,將来再无安置之处!” 韦洵嘴角露出几分古怪笑意,韦华和韦翰相视一眼,对他如此反应感到惊异。 韦洵又拱手:“梁侯待我不薄,愿继续留在虎賁军任职!” 韦翰喝道:“兄长难道听不懂我父之言? 今后光禄勛不再典掌禁兵,虎责中郎將已成散秩虚职,虎责军也不復存在! 你去哪里任职?” 韦洵摇摇头:“虎责军全员两千五百人,隨王师出征平叛。 直到我离开郑县,还剩两千一百四十八名虎士。 他们,仍旧驻守井氏堡! 虎賁军犹在,我仍是虎賁中郎,秩比六百石!” 韦华和韦翰面面相,根本没听过井氏堡之名,不知道是哪个椅角里的小坞堡。 韦翰恼火喝道:“不管虎賁军还剩多少人,一纸詔令便能將其解散! 一个小小六百石之官,有何捨不得?” 韦洵看他眼,一脸认真:“只要梁侯在,虎责军就不会散!” 韦翰气得麵皮一阵发颤:“不知所谓!我看你是得了失心疯!” 韦洵面色平静,甚至嘴角掛著笑。 韦华脸色难看:“照此说,你是不愿和梁广划清界限?” 韦洵揖礼,拜了拜:“我已是梁侯幕僚,主公恩厚,安敢捨弃? 若无其他事,小侄告退!” 韦洵再度揖礼,起身便走。 韦华怒喝:“跨出此门,京兆韦氏再不会给予你任何助力!” 韦洵脚步顿了顿,径直跨出厅门,脚步反而加快了几分。 “不知好歹!” 韦翰怒骂,“阿父不必再管他,就当韦氏再无此人!” 韦华吐出一口闷气,心里有几分遗憾。 论才学,韦洵在同辈韦氏子弟里数一数二。 宗族失此人才,可谓一大损失。 韦洵略作收拾,挎了个包袱便踏出宅门。 站在门前大街上,他回头看了眼这座屋宇重檐的韦氏老宅,迷惘、恍惚之色从眼中一闪而过,转而一片坚定。 他深吸口气,抬脚往尚观前街方向大步走去。 倘若朝廷当真要解散虎賁军,那两千多没有著落的经年老卒,只会更加死心塌地追隨梁侯..::: 光禄勛、永平侯师奴,加征虏將军,统领左禁军、后禁军屯驻灞上军营。 大帐內不时传出女子笑声,仆奴们进进出出,忙著把酒肉送入。 符师奴走到哪里,都离不开酒和女人。 只不过在军营中有所收敛,让姬妾们缩起长发,穿上黑衣做仆奴装束。 “启將军,五部司马申朗求见!”有部下前来稟报。 符师奴笑声一滯:“申朗?他来作何?” 想了想,师奴推开怀中女人,抹抹髯须上的酒渍:“请入帐中!” 过了会,风尘僕僕从长安赶来的申朗步入大帐,闻到帐中充斥的酒肉淫靡气息,眉头不经意皱了皱。 “参见征虏將军!” “哈哈~季休可谓稀客!快请入座!” 申朗道了声谢,走到一旁,与几位部將见礼后跪坐下。 符师奴之子娶妻申氏,不算申氏正支女君,却也是正经士族之女。 以符师奴的边缘宗室身份,与魏郡申氏联姻完全是高攀,说出去都得脸上带光。 符师奴儿媳算是申朗族妹,成婚典礼上,申朗也是娘家主要代表。 沾了亲戚,荷师奴表面上还算客气。 “季休不在长安值宿,跑到我这灞上大营作何?”符师奴笑问道。 申朗拱手:“特来请將军解困!” “喔?季休有何困处?” 申朗嘆口气:“我任职五部司马,统领左卫五部督,本该隨左卫將军竇衝出征郑县。 可惜,点將名录之上,竟无我姓名,五部督也不受徵调。 如今,我已成了閒散之人,特来求助於將军,希望能在將军魔下效力!” 符师奴摇晃酒樽:“季休可知,为何你这五部督,不在徵调之列?” 申朗苦笑:“前任五部司马乃是梁广,南征时,我也归属梁广调遣,盖因如此!” “呵呵~季休既然知道內情,就应该明白,太子不喜欢和梁广有关的一切人和事。 你想另谋他职,获得重用,难啊~” 符师奴伴作晞嘘。 申朗走到帐下拜倒:“如今慕容鲜卑叛乱未平,朗也想为朝廷出力,恳请將军成全! 我此行带了些东西,想必將军会感兴趣!” 申朗从怀里取出一份簿册,起身上前双手奉上。 “这是?”符师奴接过翻看。 申朗沉声道:“我愿向將军检举,虎賁中郎將梁广任职期间,以演训为名, 积蓄大量兵器甲仗,有图谋不轨嫌疑!” 符师奴翻看著,满脸惊。 簿册上密密麻麻记载了许多名目数额,涉及到各式兵器,粗略一算足可装备近万人之多! “季休之言,可当真?” 符师奴眼睛冒光,如果此事查明属实,梁广私自积蓄兵器甲仗,罪上加罪, 少说也得判一个流徒陇山之刑! 申朗道:“此事乃我暗中查获,梁广所囤器械,尽在虎賁军营垒之內,將军可派人查证!” 符师奴连连点头:“我这就派人赶回长安,向太子揭发此事! 如果属实,季休当立大功!” 符师奴唤来部曲亲信嘀咕一番,把簿册交给他们。 “哈哈~季休请起!” 符师奴笑容愈盛,“你一番心意,我定会如实稟报太子! 这样吧,我这就上疏,请调五部督前来灞上听用,季休暂且留下,在我摩下效力!” 申朗一脸感激:“朗叩谢明公!” 符师奴看著堂堂申氏郎君跪倒在自己面前,內心得到难以言明的满足感。 前番他去申氏求亲时,几位长君还对他爱答不理,不太情愿把申氏娘子嫁给他儿子。 不想才过不久,太子监国当权,他这位亲信也水涨船高。 如今,连申朗也不得不来跪求。 申朗检举梁广囤积军械,在他看来,就是忙著撇清关係。 梁广受太子所恶,又下了廷尉大狱,墙倒眾人推,再正常不过。 “听闻季休魔下虎督,皆是当年梁广亲自训练的猛士,以一当十不在话下?” 符师奴饶有兴趣。 申朗笑道:“虎督之士,確实人人奋勇敢死!今后,仆愿率五部督为明公效死!” “哈哈~我得季休相助,平定鲜卑叛乱不在话下!” 符师奴喜不自胜,白捡一支精兵勇將,还能得到申朗效忠,今日可算是喜事连连。 “诸位~隨我敬季休!” 帐中响起一片敬酒声。 半个时辰后,申朗带著浑身酒气走出大帐。 孟超、杨云两位部下督主急忙迎上前。 三人没说话,直到走出去一大截,远离大帐亲兵目光,杨云才道:“如何?” 申朗回头看了眼大帐,“收了簿册,让我暂且留下,说是调五部督前来听用。” 杨云鬆口气,“总算糊弄过去~” 孟超一脸彆扭:“咱们当真要率五部督,为那丑贼卖命?” “符师奴是太子亲信,投靠他,我们才能留在长安获得重用!” 申朗看著他,“小不忍则乱大谋,一切以主公大计为重!” 孟超搔搔头,长吁一声:“好在主公临去郑县时当面叮嘱过,否则虎督一帮老弟兄,我可镇不住~” 杨云满是鬱闷:“赵鹿、支樊、王镇恶几个都能追隨主公身边,偏偏我们留下伺候这狗才,真是不甘心啊~” 申朗苦笑,他心里又何尝没有怨言。 只是当日女间之中千金一诺,既得主公重託,再委屈也得留下来做好分內之事。 “只希望將来重归主公魔下,我们几个都还能活著,五部督老弟兄们也都还在...:”杨云喃喃道。 夕阳西斜,拉长三人身影..::: 第214章 廷议 第214章 廷议 今日晌午,在太极殿东堂举行廷议, 昨日梁广、符登槛车入京,今日廷议內容,本该主要围绕二人展开。 可廷议开始没多久,关於巨鹿公意外阵亡一事的討论便草草结束。 南康郡公、屯骑校尉符登,以“军败”罪遭削夺爵位,贬为狄道长。 狄道县在陇西郡治下,只是一个户不满千的小县。 符登贬去做县长,算是一擼到底。 公卿臣僚皆感惋惜,为他说话求情的却不多。 符登在乞罪疏里,承认自己有护卫不周之责。 且当时他作为副贰,辅佐巨鹿公符睿率一万骑追击叛军,单凭“意外”不足以完全撇清干係。 长安朝野对於睿阵亡的了解,大多基於传闻和推测。 绝大部分人都相信,符睿之死更多是出自意外。 可谁也不敢说,登与此事毫无干係。 遭贬也在情理之中,不能说处置失当。 关於符登的处置,便就此定下。 接下来是梁广。 苏膺大致介绍了案发之时,王师的各项兵力分配和任务布置。 公卿臣僚听得认真,了解到,当时大將军符睿率领三万步骑兵马进逼华泽。 途中接到斥候传报,叛军有弃城撤离关中的打算。 符睿率登、慕容越等將校,统领一万骑追击,梁广率一万兵居后接应。 抚军將军方则赶去进驻华泽县城。 符睿兵败苍龙塬时,符方也恰好在城中遇伏。 由此看,叛军弃城东撤,本就是引诱王师追击,半路引伏兵击之。 苏膺用平淡语气陈述事实,在最初接到叛军撤离消息时,梁广和登都曾劝諫过,反对追击穷寇。 符方则支持巨鹿公追敌。 王师决策意见由此相左,也是引发后续遇伏、兵败、主帅阵亡的主因。 东堂內不论是太子符宏,还是堂下臣僚,全都陷入沉默。 从事实看,巨鹿公之死,的確和梁广没有半点干係。 真要说有,大概就是探查前军消息不及时,没能及时接应。 可苏膺又如实说,梁广所领一万兵,大多是步卒,骑军只有数百。 当时步骑两军完全处於脱节状態。 而做主带走几乎全部主力骑军之人,恰恰是符睿。 决策失误的后果便是,过半数骑军葬送苍龙塬下。 单是遭到坑杀的俘虏就有千余人。 主帅符睿阵亡。 愤怒、遗憾、憋屈縈绕在堂內眾人心头。 明明只要稳扎稳打,就可以把叛军驱逐出潼关。 距离王师凯旋只差一步之遥。 奈何就是这一步踏错,酿成了今日之惨祸。 偽燕叛军进一步做大,声势愈发浩大。 符宏脸色难看,还未到具体商议梁广罪名的步骤,便直接宣布此事改日再议臣僚们心知肚明,不管如何討论,要想就此事给梁广定罪都无比困难。 除非太子不管不顾强按罪名。 可那样做,终究难使人信服。 太子毕竟不是陛下,仅凭监国身份,也不足以威压整个朝堂。 无法定罪,可又不能轻易放人,此事就此尬住,只好使出拖字诀。 关於苏膺的初步调查结果,倒是无人有质疑声。 换做別人来宣布今日这番结论,不论是哪一方都会有反对声。 苏膺乃是国朝元老,深受陛下信赖,为官数十年,“允执厥中”的人生信条为朝野所称讚。 苏膺给出的结论,便是公认真相。 就在臣僚们以为,接下来要商討郑县新败、王师回撤固守新丰一事时,从灞上赶回的师奴,又针对梁广拋出一项新罪名。 梁广任职虎賁中郎將期间,私自囤积兵器甲仗? 堂下臣僚满面错,这一项罪名指控如果属实,完全可以按照谋逆罪论处! .::::.臣派人在虎賁军营垒查验过,的確搜出大量军械!其中有不少相对完好,略加修补便可用.....“ 符师奴立於堂下,大声稟奏著搜查结果。 符宏脸色沉沉,不动声色。 站在臣僚班列之前的阳平公荷融、尚书令权翼也未说话。 臣僚们纷纷把目光投向一人,高平县侯梁云。 自从南征归来,梁云还是第一次出现在朝堂之上。 或许,也將会是最后一次。 如今的梁云,宽大的赭黄朝服穿在身上,犹如骷髏架子套上衣服,根本撑不起来。 头上戴的二梁进贤冠,似乎也成了极大负担,压得他僂腰身。 本该佩戴在腰间的铜印墨綬、水苍玉,也只能由身边的梁安、梁业奉持。 此前梁安得兄长荫庇,授建忠都尉之职,以八品武职官起家。 他本无资格参加廷议,只因需要扶梁云入宫,符融做主特许其隨行入堂, 贴身照料。 梁业也是如此。 亲眼见到梁云今日病入膏盲之模样,臣僚们嘆息不已。 想当年,梁云可是能和阳平公齐名的美男子,身材高大挺拔,不想今日成了枯骨模样。 符师奴站在堂下说话,梁安在一旁轻声说给他听。 “启奏太子,叔父梁云有事稟奏!”梁业代为发声。 “准!”符宏面无表情。 梁云在梁业、梁安左右扶下,从班列里颤巍巍走出,挣扎著想要跪倒。 符融道:“梁公病重,太子能否免其礼数?” 符宏略作默然,淡淡道:“梁卿若是身体不適,站著稟奏便可!” “多谢太子,臣尚能勉为支撑,不可荒废君臣之礼!” 梁云说话声都在气喘,沙哑声音细弱无力,中气尽失。 任谁都听得出,这是一位行將就木之人,撑著最后一口气在说话。 赵瑜、薛瓚、刘迁一眾老臣低下头黯然伤感,他们和梁氏、梁云有数代交好之谊。 今日见梁云拖著垂死之躯,跪在殿堂之上,难免心中不忍。 梁业、梁安也在他身旁跪倒,扶著他极其费力地叩首。 梁云两手发抖地揖礼:“臣今日参加廷议,並非要为梁广申辩什么.::: 朝堂事,自有.....自有太子及在场诸公决断.....咳咳....““ 梁安急忙轻抚其背,低头牙关紧咬,两眼湿热。 喘息了一阵,梁云接著道:“太子和诸公自有公论,臣不敢妄议! 若梁广罪名属实,臣恳请太子秉公处置,臣绝不敢徇私求情.....咳咳若梁广无罪,臣伏请太子恩许他早日还家,也好让臣父子见最后一面.....” 说著,梁云又挣扎身子再度叩首。 符师奴道:“梁公,梁广有无逆罪行径,还有待查证,你可得多多保重,以免错过父子团聚~” 梁安咬牙切齿地怒视著他,扶梁云胳膊的手不自觉地用力。 梁云虽未听清楚师奴说话,却从梁安反应大致能明白。 他颤抖著握住梁安的手,微微摇了摇头。 梁安低下头,紧紧握住那一只枯瘦乾的手,强忍泪水打转。 梁业强压怒火,拜倒叩首:“臣恳请太子彻查此事,以正视听!” 权翼听符师奴方才所言,心中已有计较,当即道: “军械数额俱有凭据可查,虎责军营垒搜出的军械,究竟是正常损耗,还是蓄意囤积,与少府、卫尉记录两相对比便知! 事关重大,臣提议还是请苏中丞代为审查!” 苏膺也不推辞:“臣请旨彻查此事,三日內定有结果!” 符宏看了眼套拉眼皮的符融,頜首道:“就请苏中丞受累,再领此事!” “臣领命!” 有苏膺出面调查,梁业、梁安都鬆了口气。 符宏淡淡道:“既然梁公身子不適,就请先行回府,等事情有了结果,孤自会派人告知。” “臣叩谢太子!臣告退!” 梁云叩首,几乎是在梁业梁安左右架住胳膊之下才站起身子。 三次即拜,已经耗尽了他全身气力。 臣僚默默注视下,梁云僂腰身,在子侄扶下缓缓向著殿堂外走去。 符宏微眯眼,心头涌出丝丝厉火。 梁云今日拼著老命来参加廷议,嘴上说著不为子求情,实则却用自己的惨状博取群臣同情,做足姿態,把“公正”二字的压力,全都拋给他。 梁氏毕竟是诸氏权贵之一,从部落联盟到承袭魏普的王朝架构,梁氏都是组成大秦政权的基础力量之一,在朝野有不容忽视的影响力。 他不是天王,身边也没有王猛,对老氏权贵做不到说杀便杀。 今日见到梁云现身,他就知道,这一次他还是杀不了梁广。 符师奴所提新罪名,恐怕也是子虚乌有。 就算梁广真要囤积军械,也不会放在虎军营垒。 这件事最大的作用,就是能合情合理地把梁广多关押几日。 最好能等到平叛战事结束,再下一道恩旨將其赦免,打发其离开长安,离开关中。 现在放出来,若是压著不让他带兵参加平叛战事,难免又惹来朝野一阵风言风语。 贏得郑县大捷的功臣,竟然被弃之不用? 可是让他带兵,好不容易拿掉的兵权又得还回去。 最令他气愤的是,此前方奏报说,梁广在郑县私分辐重器械,把所属几千兵马全都外派出去。 此事也不好得拿出来定罪,毕竟他是假节先锋都督,有一定自主权利,又是在解职詔救未到之前,抢先做出的安排, 符宏暗暗紧拳头,有种几记重拳连续打空的无力感。 梁广此人做事镇密,极难抓住把柄,当真不好对付。 扔到地方州郡几年也好,等他即位稳固大权,再一点点收拾不迟。 符宏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诸卿,接著奏议平叛战事..::: 第215章 监押在狱 第215章 监押在狱 直到廷议结束,与平叛战事有关的討论也没个结果。 符方因为大张旗鼓出城迎接新师到来,反倒被偽燕大將高盖抓住机会,派遣骑军突袭。 符琳和他的將军团们,还没跨进郑县城门,就差点被叛军一锅端。 幸赖毛盛、杨定一眾勇將廝杀衝破包围,符琳也在突围战中,展现出极为不俗的个人勇武,眾將帅有惊无险地返回郑县。 廷议之前,此消息已经被诸多臣僚所知。 急报前脚送到宏手里,后脚就在公卿权贵之间传开。 平叛战事关係到朝廷安危,关乎大秦关中政权是否稳固,与诸多宗族权贵利益息息相关。 一旦秩序崩坏,既定权力也就失去意义。 诸氏权贵、各家宗族都把耳目密探效用发挥到了极致,尽一切努力打探战事情况,爭取第一时间掌握第一手情报。 郑县遇袭消息传回,臣僚们虚惊一场,私下里痛骂方愚蠢无能,接连出昏招,一次次陷王师於险境。 权翼当场提议召回方,就算不问责,也不能再让他留在前线祸祸自己人。 韦华、张烈一千太子亲信大臣也不声,符方接二连三搞飞机,越搞越大, 谁也不敢替他作保。 平定叛乱是朝野一致立场,方连续犯错,已经影响到战事胜败,与臣僚利益相悖。 太子宏以符方是陛下钦点將领,且临战之际不宜更换大將为由,拒绝將其召还。 只是令其子,太子中庶子符亮,奉詔赶往新丰进行申斥。 一部分臣僚,诸如尚书右僕射赵瑜、尚书右丞王永、中书侍郎薛瓚等人,对太子此番理由之以鼻。 梁广、登也是陛下钦点之將,不也一样在临战之际遭到解职槛送? 说白了,太子和陛下都有偏袒近亲宗室的毛病。 且太子和符方、符亮父子自幼亲近,符方自南征归来还能重获重用,太子没少在陛下跟前求情。 巨鹿公符睿阵亡消息传回,也是太子以诸多藉口不予追究符方之责,力保其留下掌兵。 除非再度发生什么极为严重的过失,否则太子不会轻易召还符方。 若是那样,岂不等同於打自己的脸? 廷议结束当日,长安城掀起风闻奏事浪潮,一时间告密者如云。 妄议乘舆者、散播宫廷谣言者、议论王师胜败者......长安九市、各里坊皆有被捕者。 第二日,告密者翻了十数倍,中军禁兵四处出动,一日之间抓捕上千人。 到了这时候,风闻奏事已经失去原本掌控舆情的目的,告密成为相互打压, 报復、滋事的合法途径。 隨之而来的是禁兵对市郭百姓进行勒索、抢掠、姦淫..:::.乃至演变为屠杀。 城中亡赖、贼匪隨之四起,短短数日,长安平添数以千计的冤魂,尸骸公然曝露於宫门御道之上。 东西二市连续数日封门闭户,清冷如鬼市。 人人自危之下,导致更加严重的恐慌、动乱蔓延全城。 直到阳平公符融、尚书令权翼紧急入宫请见,后知后觉的太子宏才下詔叫停告密奏事。 恣意滥权的太子仆樊蒙,却只是被传召入宫,受到一顿臭骂。 六月十六,梁广在廷尉狱监牢,试穿梁安和薛桃娘送来的婚礼吉服。 束髮梁冠,一身蜀锦所制的朱红大袖袍,套上捲云黑革靴,再佩戴各式金玉仪物。 梁广登时从一个白衣囚徒,摇身一变成了轩昂英挺的贵族郎君。 牢房门敲开著,长长略显幽暗的走廊上,老廷尉刘迁和一帮下属官吏、狱吏站满走廊,爭相挤上前围观。 “梁侯器宇不凡,只需略加装扮,便能显现处逼人贵气! 老夫打眼一瞧,差点以为这里不是廷尉监牢,而是宫禁大殿呢!” 刘迁授须一阵喷喷称奇。 “是啊是啊,以梁侯神采、气度,下官一度以为是天人下凡哩~” “廷尉狱受到梁侯光彩照耀,剎那间竟也变得金碧辉煌~!” “哎呀呀~下官双目受梁侯光芒所照,竟有几分灼痛!” 刘迁带著一帮廷尉官吏,围在牢房外看热闹。 “梁侯喜做新郎,换穿吉服,不妨出来走两步,让我等一睹风采!” 刘迁兴致勃勃地邀请道。 “请梁侯走两步,让我等开眼!”一眾官吏起鬨。 梁广走出牢房,长廊上的眾人推推挤挤往两头散开。 梁广就在眾人瞩目下,迈著四方步,甩著大袖袍,昂首挺胸地来回走了几躺,惹来一片鼓掌喝彩声。 “若诸位还看不够,不妨让我出去,到衙署大院里看个够?”梁广拱拱手笑道。 眾人鬨笑。 “梁侯若踏出廷尉狱牢门,下吏等人脑袋不保!” “梁侯垂怜,可不敢往牢狱外走!” “自打梁侯入住廷尉狱,咱们的饭食都变好了许多,顿顿有肉,放在以前可不敢想啊!” “梁侯不妨多住些时日,我等也能跟著沾光~” 官吏们七嘴八舌,半开玩笑半认真,引得欢笑声阵阵。 自从梁广“下榻”廷尉狱,梁氏、公国府每日都会派人前来打点。 借著婚期將近的喜头,派发赏钱、布帛,送来驴羊酒水。 廷尉上下皆有分润,人人沾喜。 就连一眾狱吏,也得到了相当於过往数年的俸钱,整个衙署皆大欢喜。 刘迁知道梁氏此举有收买人心之意,可他更知道,太子不会对梁广做出什么实质性惩处。 不是不想,而是找不到一个好理由。 反正人家早晚都会出去,何不做个顺水人情,大家相安无事,谁也不为难谁。 说笑了一阵,刘迁摆摆手让属吏们全都回去做事。 梁广回到牢房,换下吉服交给薛桃娘,让他和梁安先行回府。 刘迁拄著木杖耐心等候,直到梁安和薛桃娘走出牢房,才笑眯眯道:“梁侯好生歇息,明日老夫再来探视!” 梁广拱手:“刘公慢走!” 梁安向他揖礼,薛桃娘怀抱吉服,一步一回头,跟隨刘迁离开廷尉狱。 刘老头做事极有分寸,他可以充许梁氏、公国府的人暗中留在廷尉,甚至扮作狱更伺候他的饮食起居。 却不会允许梁安、薛桃娘这些亲眷和他单独接触。 廷尉上下百十號人,耳目定然有不少。 哪些事情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些事情绝不能坏规矩,刘老头心里十分清楚。 通过公国府从事方平、梁氏僮僕杜敬,自从入狱以来,他和外界的联繫就没断过。 多方说情之下,太子宏已经答应,让他在明日傍晚以后出狱回府,等完成婚事再回来继续监押。 服刑期间,他获得了一个短暂的婚假。 静坐片刻,杜敬带著狱吏送来午食。 “仆已查验过,主人请用!” 杜敬在牢房內支放案几,摆好碗碟筷箸。 梁广吃著,隨口问:“今日长安城中如何?” “回主人,风闻奏事、告密皆被朝廷下詔叫停。 京兆尹韦钟发下安民告示,把罪责推到太子仆樊蒙头上,说他滥权受贿,有负太子信任,已遭到严惩..... 城中乱象稍有平息,殿中將军张旬、邓迈持太子手詔,敦促几位禁军將领, 严惩前几日犯事兵卒... 长安各门封禁仍未解除,城中百姓仍旧惶恐,偷盗抢掠姦淫之恶事不断... ? 梁广大口扒著栗饭,默默听著杜敬说话。 按理说,太子荷宏治政经验並不少。 从十四年前灭燕之初,天王亲征关东,他就有过留守长安,独当一面的锻炼机会。 去年南征,符宏坐镇长安统领国事,足足一年时间,除了几次粮食转运不及时,似乎也没闹出过太大乱子。 怎么天王病重以来,到了真正需要他挑大樑之时,又屡屡犯错? 细细思之,或许因为荷宏今日面对的朝局、人心、天下,与两年前截然不同,让他根本无力招架。 天王病重垂危,他慌了,平叛战事波折横生,他慌了,长安流言满天飞,他慌了.::: 说到底,还是温室里养出的娇,能力不足,经不起风摧雨残。 或许他也没想到,天王留给自己的家业,竟会突然间千疮百孔。 如果天王还能醒转,看到今日之长安,一定会无比痛心和失望.... 一碗粟饭扒完,梁广手指头搓捻米粒:“这是今年新粟?” 杜敬道:“主人好眼力,这是梁园第一批收成的新粟!” 梁广捻著米粒,神情略显凝重。 “主人,可有不妥?”杜敬忙道。 梁广沉声道:“你去告诉方平,让他转呈阳平公。 既然王师回撤至新丰固守,渭北高陆、万年一带的数千顷粟田多半不能保! 渭北县乡、坞堡会抢收一部分,叛军也会抢收,得此新粮补充,叛军短期內不会再有缺粮困境。 王师出兵不可操之过急,应当凭藉新丰、霸城、驪山之险,慢慢与敌周旋! 若战事再度失利,使得叛军逼近灞水沿岸,后续反攻將会极其困难!” 杜敬呆了呆,忙道:“仆这就去!” 狱吏收走案几碗筷,梁广在牢房內一阵步。 夏收將至,围绕栗谷抢收將会成为两军爭夺的焦点。 去年南征,关中大量青壮劳力徵发为夫役。 今年关中粮食减產是必然,较之往年至少减去三成產量。 天王迟迟不发兵救援汉中和益州,就是因为军户都集中起来垦田种地去了。 连救援上洛郡的军粮,都是梁氏和各家宗族凑出来的。 前番六万大军出征,天王凑出不到五方石军粮,勉强够王师一月之用。 若是一切顺利,这会儿应该已经班师回朝。 可现在,本就紧巴巴的夏粮,还得和偽燕叛军爭抢。 王师少收一点,叛军就多收一点,等同於变相资敌。 可越是紧要关头,越不能著急。 论兵力和战力,王师还能占据上风。 可是如何把优势转化为战场上的胜势,考验著符琳和竇冲、毛盛、杨定,也考验著后方长安城里的大秦君臣。 梁广坐在木榻上,拧紧眉头陷入沉思。 如果符琳等人能够稳住局势,他在廷尉狱多住一段时间也无所谓。 太子想动他,却找不到藉口。 以审查未定为由不肯放人,完全是出於小心眼作票,外加想拿他当作反面典型,立威给朝野看。 可战事发展不受任何人控制,意外隨时有可能发生。 一旦让叛军陈兵灞水河畔,就真的把大秦逼到悬崖边。 一次战败,“毒暴关中”的惨剧就有可能发生。 届时大厦倾颓,单凭他一人又如何力挽狂澜? 梁广有些坐不住,起身绕著牢房一圈圈走著。 他现在大部分权力,还是来源於大秦朝廷。 单凭个人威望,至多只能影响虎賁军、梁氏数百私兵、梁园里的几百户直属佃户,还有压舱石的长门亭三部鲜卑。 若是叛军进一步提振声势,展现出席捲关中之势,长门亭三部鲜卑也將不再可靠。 关键之关键,还得看王师能否压制住慕容叛军。 梁广仰头看著石壁上方,盘子大小的方格窗,只能看见天空一抹蔚蓝。 天王之后,无人能够再照拂他,他也不想再受人拿捏。 平阳,一个受慕容冲茶害,暂时游离在大秦管辖之外的郡地。 也是此前他和梁云议定的出走之处如果能带上虎賁军、梁氏私兵、一部分梁园佃户去到那里,扎下根来不成问题。 梁广深吸口气,思绪飘到了郑县、井氏堡。 希望李方他们,能像颗钉子牢牢楔在叛军身后,希望虎賁军儿郎们多活下来几个. 慕容冲不费吹灰之力夺下郑县,虽是一座空城,却也再度把燕军实控地,拓展到了渭河平原腹地。 上千亩秦军来不及收割的粟田,成了燕军补给军需。 慕容冲一面派人赶回华泽稟报济北王慕容泓,一面派高盖领军追击回撤秦军杨定领军断后,高盖没能占到便宜。 慕容冲整顿兵马,亲自统领三万兵向新丰进发。 同时派遣刁云、段隨领兵五千攻打井氏堡。 小小一座坞堡,燕军上下不认为秦人能守得住。 六月十七清晨,天光微亮。 五千鲜卑杂胡联军围攻井氏堡,伴隨一架车把一块三五十斤重的石头拋出,极其侥倖地砸中坞堡北角箭楼。 轰地一声巨响,箭楼瓦楞顶坍塌大半。 井氏堡之战正式打响..... 第216章 回府 第216章 回府 翌日下午,杜敬领著一人前来探视“主人,这位娘子是小郎君亲自送来的,说是您的旧相识~” “娘子?” 梁广正坐在牢房里,对著一份三辅舆图发呆,闻言转过头望去。 隔著木柵,有一人站在监牢长廊上,全身被风帽、披风包裹严实,脸上似乎还蒙著面巾。 观其身形,倒是颇为高挑。 梁广愣了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杜敬恭恭敬敬请她跨入牢房,而后十分懂事地退走,守候在这一层监牢入口处。 整一层只关押了梁广,和蓼蓼几个外州槛送的流贼死囚。 打声招呼下去,牢狱內上至狱丞,下至吏卒,一两个时辰內都不会再出现。 杜敬坐在石阶上,眼观鼻、鼻观心。 待会不管牢房里传出什么奇怪声音,他一律当作听不见。 主人年少得志,名满长安,有几个宠姬相好再正常不过。 主人又是盖天下之勇的虎將,三日不识肉滋味只恐难耐。 小郎君还真是体贴兄长啊牢房里,梁广搁下笔,狐疑打量来人。 “好个没良心的,当真认不出妾身?” 宽大遮面的风帽下,传出一阵幽怨戚然声。 梁广逐渐睁大眼,地站起身:“你你你~” 来人解下面幣,把风帽往后拉了拉,露出一张妆容精致,七分美艷、三分狐媚的脸蛋。 梁广只觉一股寒气袭遍全身:“你怎地来了?找死啊?不要命了?” 慕容娥英娇笑:“梁郎见到妾,可觉惊喜?” 说著,她贴身上前两手很自然地环上他的腰。 梁广按下她的手,快步走到牢房外。 长长廊道幽暗寂静,偶尔从深处传来几声痛苦咳嗽,还有一些半死不活的死囚断断续续的呻吟。 “胡闹!”梁广回到牢房瞪著她。 慕容娥英又贴身上前,微扬著下頜:“妾就是想见郎君一面,怎地是胡闹?” 梁广推开她,脸色阴沉:“谁都可以来探视,唯独你不行!你是什么身份? 后宫嬪妾,三夫人之一! 你独自来探视我一个外臣?想做什么? 倘若有任何蛛丝马跡被人察觉,你我顷刻间死无葬身之地!” 慕容娥英见他脸色难看,急忙解释道:“郎君宽心便是,妾求得皇后允许, 前往新兴侯慕容府上探望,只要在今日傍晚之前回宫就行! 妾事先吩附刘苓,让他通知梁安,梁安这才安排我入狱探视.:::: ? 梁广冷著脸,“你假意去新兴侯府,实则专程来见我?” 慕容娥英抿著唇,脸蛋略显黯然:“慕容一家怨我死心塌地效忠符氏,还助你收拢长门亭鲜卑,害死慕容柔、慕容盛,扬言与我断绝关係..:.., 慕容娥英低了低头,眼眸有些泛红。 今日在新兴侯府受到的辱骂,有些话实在太过难听,像刀子一样绞在她的心里。 “怎么,后悔了?” 梁广冷笑,“怨我杀了你慕容氏子孙?” 慕容娥英抽嘻了下,摇摇头:“妾的死活,岂能和他们的復国野望相比? 在他们眼里,妾无足轻重.... 自騮既那一日后,妾和他们便形同陌路. 梁广看著她,风帽半掩下,两行清泪从面颊滑落。 “既如此,又何必在乎什么断绝关係之言? 慕容下场早已註定,你安心留在宫里,等平叛战事结束,我自会想办法让你出宫。” 梁广语气稍缓。 慕容娥英轻点头,吸吸鼻子:“郎君打算如何让妾出宫?” “不必多问!我自有主张!” 梁广移开视线,眼底闪过些不明之意,脸色稍冷:“来见我究竟所为何事?” 慕容娥英红唇微,似有些幽怨委屈:“妾知道郎君受太子所忌,心中牵掛,就是想见到郎君.....“ “既然无事,就快些回宫去!路上小心些,莫要让人发觉!” 梁广走到木榻边坐下,心情说不出的烦躁。 慕容娥英这个节骨眼上溜出宫来见他,风险不可谓不大。 对这个任性胡为的女人,他当真有些头疼。 慕容娥英咬著唇,眼眸里渐渐蓄起水雾。 “还有一事,妾想让郎君知晓!” “何事?赶紧说!” 她一只手轻抚小腹,声音极低:“妾.....已有身孕!” 梁广愣住,猛一抬头,睁大眼惊愣不已。 “妾已有身孕,快两月了... 慕容娥英说话声发颤,脸色有些泛白。 面前男人的反应,让她惶恐难过..... 梁广愣了好半响,缓缓站起身,走近两步又停下,脸色说不出的怪异:“谁的?我的?!” 酸楚之意涌上心头,慕容娥英差点哭出声来,嘴唇紧咬,渗出丝丝血跡。 “陛下已有数年不曾碰过我!” 她眼眸不停落泪,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全身力气。 梁广猛地吸口气,“騮?就那一次,你就..... 他脑袋有瞬间空白,密密麻麻充斥无数问號。 这女人入宫十四年从未生养过,朝野都传闻她根本不能受孕。 怎么自己和她一夕荒唐就中了? 这这这.....不太科学呀! 慕容娥英惨然一笑:“今日妾冒险出宫,除了想见郎君,就是想到城里请医工诊脉..: 妾在宫里极力掩饰,根本不敢请太医前来.:: 梁广急忙问:“可请医工看了?怎么说?” 慕容娥英红红眼眸看著他不说话。 梁广咽咽唾沫,“真有了?” 慕容娥英低下头,话音颤抖:“若是郎君不管,妾也一定会想办法,把孩儿生下来!妾等了这么多年才有自己的孩儿,妾拼著性命,也会保护好他!” “谁说我不管?” 梁广一脸恼火,“我的孩儿,谁敢碰?安心回宫,好好安养身子,过不了多久,我就接你出宫!” 慕容娥英硬咽了下,抿紧嘴唇不说话。 梁广缓和语气,心里泛起怜惜。 这女人意外有孕,一个人在內廷禁中无依无靠,一定吃了不少苦头,受了不少委屈..... 犹豫了下,梁广近前两步,將她紧紧拥入怀里。 直到这会儿,她才把脸贴著他胸膛大哭起来。 好一会,衣袍胸口湿漉漉一大片,怀中女人才渐渐止住哭声。 她两臂紧紧环在他腰间,又吃吃笑了起来。 梁广一脸无奈,搭在她臀上的手拍了拍:“时辰不早了,乖乖回去吧..::, 不等他说完,慕容娥英脚尖轻,冰凉唇瓣贴上前, .: ? 好一会,她用力推开,微肿红唇喘著气,一张俏脸妆容早已抹,却更添几分迷离悽苦之美。 “.....妾已是亲族离散,身无长物,一无所有..... 只有郎君和这腹中孩儿......惟愿郎君不负!” 她眼眸凝望,不等梁广说话,便戴上风帽面幣,低著头径直走出牢房,沿长廊快步离去。 脚步声远去,牢狱之內再度安静下来。 梁广证证站了许久,心里颇有些悵然若失。 他有孩儿了... 虽然来的不是时候,孩儿母亲更是个意外,可这种感觉仍令他感到十分奇妙。 也是迄今为止,他和这个世界產生最深的联繫,一份完全属於他的全新血脉。 紧拳头,此刻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这座廷尉狱..:: 傍晚,一支由梁氏私兵,廷尉狱丞、狱吏,绣衣武士组成的特別队伍,护送梁广返回安国乡侯府。 “邓都尉,这么巧啊?” 梁广骑著马,对紧跟在身边的邓琼笑道。 邓琼警他眼:“后日一早,我奉命送梁侯回廷尉狱,到时候还请梁侯多多配合!” “呵呵,一定不让诸位难做!” 梁广对身后一眾廷尉、御史台官吏拱手。 “多谢梁侯!”眾人赔著笑。 邓琼撇撇嘴,对这帮人一副奴顏婢膝嘴脸很是看不惯。 不过那日槛车回京,在宣平门瓮城受到百姓蜂拥围观的场面令他记忆犹新。 能让百姓自发前往迎接,最起码说明,梁广此人在民间的声望不算差。 能得到百姓认可,也说明人品还过得去。 邓琼对他改观不少。 安国乡侯府已是一片张灯结彩、红幅满布,为明日成婚庆典做好准备。 梁广回府先去探视梁云,陪他说了会话,见他精神不济便回了后宅。 沐浴净身,换上薛桃娘缝製的新袍服,梁广来到书房。 “遵照阿兄吩咐,梁园青壮共计三千二百一十七人,半日劳作半日训练。 梁园內的粟谷农作已收穫大半,除去对佃户额外赏赐,今年可积新粮近两方五千石....: 3 书房內,梁广翻看整理好的帐簿。 自从梁安熟练掌握数字符號以来,不论记帐算帐都快捷方便许多,他查阅起来也轻鬆。 两万五千石新粮是粟谷脱壳后的数量,较之往年少了近万石。 一是受南征影响,天王下詔徵发的州郡兵里,仅就关中而言,有相当部分来自於诸氏宗族、士族豪阀所控制的僮奴佃户。 “发诸州公私奴为兵”,也是中央朝廷调控人口,限制门阀藏匿人户的一项措施。 这一点无论南北都经常採用。 具体效果如何,根据君王不同、时期不同而异。 君王威权重,朝廷力量强,门阀权贵不敢抗拒,放血交差是必然。 反之,君权旁落,权臣坐大,各家拿出几百人糊弄下也就是了。 南边普室,这一詔令通常由权臣以朝廷名义下达,事前已经和各家通过气, 商量好各家出资比例。 桓温北伐,谢安抗秦都曾大规模徵发公私人口为兵。 去年南征,梁氏也不例外,拿出千余丁壮充作辅兵,影响农事也在意料之中二就是夏收提前进行,一些栗谷尚未完全成熟。 这也是无奈之举,叛军侦骑已经出现在驪山、灞水一带。 接下来围绕抢收粮食,必然会爆发大战。 “此前阿兄提出的曲形犁,那位叫屠客夫的佃农已经成功制出,在翻耕土地上確实极大提升效率和便捷性。 只是今年数量不多,佃农们还在摸索窍门。 明年若能大规模投入使用,田亩產量一定还能提升不少!” 梁安笑著,旋即笑容一僵。 明年他们一家,能否留在长安还是未知数..... 梁广合拢帐簿:“重赏屠客夫,把他一家升作家籍部曲,田產归其私有,让他专心研製农具,还有什么好点子及时上报。” 梁安应了声,记在心里。 如今宗族事务,都由他和梁业商量著决定,且以他的意见为主。 梁广想了想:“若是外赴州郡任职无法避免,我打算迁走一部分宗族佃户。 此事需要提前做准备,明日过后,你赶回梁园多多动员,至少五百户要隨我外迁!” “阿兄放心!” 梁安默然片刻,“阿兄,若陛下一直无法醒转,单凭太子恐怕难以支撑局面唯有阳平公能主持大局..::: 梁广摇头:“我明白你意思,可阳平公不愿爭权,更不会拉下太子自己上位! 他要是想兄终弟及,太子根本没机会!” 梁安嘆口气,“如此看,太子一旦即位,阿兄非走不可..... 梁广轻拍他肩头:“我这把刀,太子握不住,也不想握。 而今,我拥部眾数千,有一帮追隨效死之士,也不愿再做別人掌中刀。 既然留在长安处处肘,另起炉灶未尝不是出路。” 梁安苦笑:“可阿兄费尽心血保全关中、长安,到头来却为太子做嫁衣,弟实在有些不甘心!” 梁广笑著摇头:“符秦人心离散,大厦倾颓已不可挽回。 天王压住了太多不甘人后的所谓英雄、豪杰,天王之后,这些野心之辈会相继跳出。 关中的爭夺,才刚刚开始。 我要的是积蓄力量,静观其变。 当符氏威望尽散,人心尽失,那时才是我带强兵回望关中之时!” 梁安默默点头,轻声慨嘆:“兄长坐望天下,思虑深远,弟不及也!” 梁广正色道:“阿弟打理宗族事务,执掌五校曹监听长安舆情,已经帮了太多大忙! 若无你提早布置,造成长安舆情譁然,太子不会轻易放过我! 吾弟已可独当一面!” 梁安报然笑笑,眼里多了些振奋雀跃。 对他来说,得到兄长肯定和讚扬意义非凡。 外人再多的褒扬讚誉,也比不过兄长一句肯定。 畅聊至深夜,梁广回寢房歇息。 薛桃娘身子不便,抱著她缠绵了会。 这妮子却说自己近来犯了头疼病,怕影响他歇息,非要自己回厢房睡。 黑暗中一阵窒窒穿衣声,薛桃娘嬉笑著在他脸上啄了啄,轻轻掩上屋门脚步声远去。 梁广只能摁下心中刚刚升起的一丝火气,盖好被褥闭上眼准备睡觉。 明日成婚吉日,他还得从天明忙碌到深夜....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仿佛听到有人推门而入,他猛地惊醒。 脚步声虽轻,以他的耳力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他揪住被褥刚要一跃起身,忽觉不对劲。 这脚步声轻软无力,时断时续,来人似乎有些犹豫不决。 梁广平躺著不动,狭开眼缝望去,依稀能在黑暗中看到一个身影,正小心翼翼地靠近床榻。 那急促呼吸声愈发明显,一股沐浴过后散发出的香粉皂荚气息愈发浓郁。 竟是她......梁广唇角微弧,心头刚刚熄灭的火苗再度窜起。 来人在床榻边坐了会,虽未睁眼,梁广能感觉到,有一双眼睛证证地注视著自己。 “郭娘子打算坐一夜?”梁广声音冷不丁响起。 郭元君嚇一跳,慌张起身,手足无措地站在床榻边。 梁广坐起身,黑暗中,仿佛能看到她滚烫火烧似的面颊。 “我....我....” 她支吾著,声音发颤,极大的羞耻涌上心头,她扭头想要落荒而逃。 “今夜你若走,往后再无机会!” 梁广声音再度响起,“你可想好了!” 她愣在原地,挣扎好一会,才慢吞吞地回到床榻前。 “很好~” 夜色下,梁广见她披散长发,穿杏色轻纱齐胸礼裙。 “我很好奇,你是怎么买通桃娘的?” 郭元君死死住裙边,“......薛妹妹心善,妾一说.....她便...她便同意了.....还主动替妾出主意... , 梁广哑然失笑,看来在这一个月时间里,薛桃娘和郭元君相处得不错。 薛桃娘心思单纯善良,曾经不止一次在他面前恳求过,要他善待郭娘子母女“既如此,脱吧~”梁广笑道。 郭元君愜了愜,“郎君.....” 梁广指了指她身上纱裙:“脱!” 郭元君大羞,揪紧裙边,浑身微微发颤。 过了会,轻微窒声响,纱裙从她双腿滑落,身上只剩白色补襠帛衣、褻裤。 她双臂蜷曲挡在身前。 “碍事,脱!”梁广又指了指。 她紧咬唇,浑身抖得厉害。 过了会,两件小衣也滑落。 咕咚~黑暗中吞咽口水的声响有些突兀。 “真有料啊~”梁广忍不住惊嘆一声。 郭元君死死咬住唇,大概能懂得男人在讚嘆什么。 “上来~”梁广低沉声音里压抑著极大兴奋。 ....能侍奉郎君,是妾此生之幸..... 女人低吟著,顺从躺下。 沐浴过后的身子有些冰凉滑溜,梁广有些爱不释手。 “请....请郎君怜惜~”她呼吸声愈发急促。 “不急....先玩点別的样..... + 梁广低笑著,手指在她面颊摩,忽地停在了唇上, 第217章 青庐行婚 第217章 青庐行婚 六月十八,婚礼吉日。 天还未亮,安国乡侯府便忙碌起来。 梁广睁开眼时,身边已空无一人。 昨夜半宿折腾,近两月积赞下的火力在郭氏身上得以释放。 以他的精力,尽情挞伐之下,连郭氏这种生养过的熟妇都招架不住。 薛桃娘年纪小,身子纤弱,就好比享用一道精致雕豆腐,每一口都十分小心。 郭氏年轻成熟,生养后身材丰腴,享用起来肥美流油,自然大快朵颐。 至於慕容娥英.... 騮既那一次,他可是躺看没怎么动,也不知究竟是谁享用谁..:: 薛桃娘带著女婢入寢室更换臥具,床榻上一片狼籍,满屋子瀰漫著欢情过后的气息。 薛桃娘脸蛋红扑扑,昨夜她原本睡在隔壁耳房,后来实在不堪其扰,逃也似的躲到了厢房。 那炮火连天的场面一想起来,就让她耳根子发烫。 郎君也太能折腾了,只怕是把郭娘子从头到脚吃干抹净.... “赶快伺候我沐浴,过两日再收拾你这小妮子~” 梁广捕捕懒腰,只觉神清气爽,心里闷窝火一扫而空。 薛桃娘粉脸通红,知道昨晚自己故意找藉口溜走,肯定瞒不过郎君。 梁云穿上簇新袍服,坐著抬舆由僕从抬到中厅。 他今日精神劲头格外好,甚至一早在僕从扶下,起身绕著寢房外廊走了一圈。 梁广洗灌乾净换穿大红吉服,和梁安、梁业拜过梁云,准备带上迎亲队伍前往公国府。 府门外,三十六名身穿明光鎧、手持长杆画戟充当仪卫的梁氏私兵列队在前。 七十二名身穿赤红裤褶戎服的佩刀武土居后。 中间是鼓吹、旗牌、女婢队伍,浩浩荡荡一共三百六十六人。 明光鎧是禁物,工艺製作也是少府机密之一,懂得个中巧妙的匠户,更是受少府严格控制。 梁氏自然不可能拥有数十套明光鎧,这些门面货都是从少府借来,用完要还回去。 也是考虑到盈受封新平公主,排场仪仗方面比宗女出嫁规格更高些。 大黑马洗刷乾净,油光水滑,鞍上繫著彩带,马颈下繫著金牌和一朵大红。 梁广跨上马,梁安梁业跟隨左右,一路锣鼓喧天往公国府而去。 长安城歷经连日骚乱,街面上冷清不少。 梁氏私兵、僕从提前在迎亲队伍驶过的街道巡守警戒,如果路边有户骸提早清理。 遇上出殯的人家提前打招呼,派发些钱帛下去,客客气气请人家暂时迴避或者改道,避免和迎亲队伍相撞。 得知今日是大名鼎鼎的梁將军成婚,赶来围观的百姓也不少,男女老幼沿街而站,纷纷向他道喜恭贺。 梁广骑在马上拱手回应,僕从们抬著萝筐沿街撒钱,派发、果脯、肉乾. 孩童们欢声笑语,追著迎亲队伍打闹玩乐,百姓们感谢道贺声一片。 走到章台街时,有私兵赶回稟报,说是有一支送棺队伍相向而来,不肯停留避让。 梁安梁业急忙前去交涉,可很快,二人也一脸怒地回来。 “是光禄勛、永平侯符师奴!太子拜他为征虏將军,统兵驻守灞上大营......”梁业道。 梁安道:“师奴扬言奉太子詔令,接巨鹿公棺木回府! 巨鹿公棺木昨日下午就送到霸城门,他早不送、晚不送,偏偏今日我们迎亲时,他带著棺木迎头撞上? 从霸城门到巨鹿公府,他放著王渠街不走,非得绕路走章台街,分明是故意为之!” 梁广远远望去,大街对面,一队甲兵运送棺木车辆迎头驶来。 符睿亲眷披麻戴孝,队伍尽皆素,一路吹奏丧乐,拋洒冥纸,白如雪片漫天飞。 这师奴,分明是故意来给他添堵。 “鼓吹不停,接著走!” 梁广淡笑,“他办他的丧事,我办我的喜事,两不相干! 我乃杀伐之人,血煞满身,神鬼辟易,岂会怕这些个魅?” 梁安抬手,队伍里再度响起奏乐声,乐工们卖力吹奏,两支队伍交错走过时,喜乐声盖过了哀乐声。 梁广驻马街边,对迎面走来的符师奴笑脸相迎。 有纷纷飘扬的冥纸落在他吉服上,红白相衬十分刺眼。 “哎呀~今日梁侯娶亲,何不早早派人知会一声?你看看这,衝撞了喜事,实在对不住啊~” 符师奴连连拱手,满脸惭愧,“太子催得紧,巨鹿公亲眷又日日盼著棺木回京,我也不敢耽误不是~” 梁广笑道:“公也是职责所在,何况这章台街如此宽阔,你我各走一边並不碍事!” 符师奴笑呵呵:“多谢梁侯体谅!只是婚丧相衝,未免不吉利,梁侯莫要往心里去!” 梁广大笑:“不妨事,若有不长眼的小鬼送上门来,我那蛇矛能在万军丛中取敌將首级,也能在百鬼夜行之时屠鬼诛魔! 我平生从不信鬼神邪说,敢有阻道者,鬼神佛魔尽皆诛杀之!” 梁广笑声洪亮,阵阵磅礴杀气透身而出,丧队里的甲兵纷纷色变,连丧乐声也为之一弱。 符师奴脸色陡变,笑脸僵滯住,目光躲闪下意识避开。 实在是梁广双目凶戾毫不掩饰,惊得他心肝都不由得一颤。 “梁侯好气魄!” 符师奴挤出笑脸,拱手道:“我身负成守重责,无法亲自到府上恭贺。 晚些时候,一定遣子代我奉上贺仪!” “多谢!公请慢走!” “梁侯请!” 梁广提著韁绳,目光看向师奴身后三人。 申朗、孟超、杨云。 他脸色陡然难看,重重哼了声,跨马隨迎亲队伍而去。 荷师奴冷笑两声,了眼低著头满脸不自然的三人。 “不用怕,有我照拂,梁广再恼也动不了你们!” 申朗三人忙感激道:“多谢公侯!” “走~”符师奴衝著迎亲队伍2了口,挥手带著甲兵继续送棺而行。 申朗三人相视一眼,默默跟在他身后。 迎亲队伍进入公国府已是响午,临近迎娶新妇的吉时。 公国府內亲朋宾客满座,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符盈居住的闺楼西南侧,早早用青布在庭院里搭建一座帐篷,铺上地毯,时人谓之“青庐”。 从三日前,新妇便住进青庐,试衣、梳妆一切婚前准备工作,都在其中进行。 梁广先拜见荷融、柳氏夫妇,接著是檳相权翼,充当礼讚的尚书右僕射赵瑜、尚书右丞王永。 几位重量级宾客,刘迁、崔宏、贾俊、薛瓚、太僕强协、护军將军杨腾、將作大匠熊等人也一一拜见。 竇冲、毛盛这些国朝大將,大半都在新丰领兵,这帮老氏將军不在场,气氛喜庆有余,热闹不足。 如今朝廷上下、长安里外都在围绕平叛战事忙碌,许多宾客无法到场庆贺, 只派兄弟子侄代为出席。 梁广作为新郎,自然是今日全场之焦点,走到哪里身边都围绕人群,见礼问好声不断。 “恭喜梁侯!” 吏部尚书贾俊先是揖礼,而后拉著他手:“我说梁侯啊,你把在下妻弟王镇恶弄到哪里去了? 他姐姐日日缠著我吵闹,烦请梁侯给个准信,若不然下官家宅不寧,可就是梁侯惹出的祸端!” “王镇恶去了渭北,具体事由不便透露!” 梁广低笑,拍拍他手:“贾尚书放心,王镇恶可是一支奇兵,平定偽燕平乱,还得靠他立功!” “唉唉~梁侯你~” 贾俊哭笑不得,梁广说了等於没说,这让他回去如何向妻子交代? 可惜宾客太多,梁广招呼不停,他也不能拖著人不放。 见到权宣吉、权宣褒,梁广急忙迎上前:“二位兄长!” “恭喜梁侯!” 权宣吉笑道:“葱儿原本吵著要来看新妇子,不想昨夜有些著凉,今晨略微发热,便让她留在府上养病~” “哦~葱儿妹妹病情如何?”梁广关心道。 “小恙,不妨事~” “那便好~” 权宣褒拱拱手:“敢问梁侯,那『淮南术数』可是梁侯所创? 在下从令弟口中偶然听闻,惊为天人,此数算若能得以推广应用,对於算学大有神益啊!” “让仲兄见笑了,此术数乃一淮南异人所授,非我所创,若兄长感兴趣,只管去问安弟!” 权宣褒大喜:“多谢梁侯,在下一定多多討教!” 权宣褒担任度支部仓部曹郎,整日和帐簿算学打交道,也难怪对新式数字感兴趣。 文见到一位相熟友人,梁广辞別二人迎上前。 “崔尚书!” 度支尚书崔宏牵著一个垂孩童,身边跟著一位三十岁许士人。 “恭喜梁侯!” 崔宏道贺,介绍身边士人,“这位是从弟崔(yy)!” 梁广见礼,略一打量:“我出征前,听闻巨鹿公徵辟一位清河崔氏郎君为公国从事,莫非就是君?” 崔略作苦笑:“正是在下~” 梁广哑然,如果一切顺利,崔这会儿应该做了巨鹿公睿府上从事。 可惜睿已死,公国府幕职自然也就不復存在。 “不知崔君有何打算?”梁广隨口问道。 崔显迟疑了下,看向崔宏。 “呵呵,近来弟身子不適,先歇息一段时间,再另谋职事不迟~”崔宏道。 梁广笑了笑,看样子崔宏没说实话, 作为崔氏郎君,崔不可能一直无所事事,必然要谋求官职。 以清河崔氏品第阀阅,各大公国府幕职隨便挑隨便选,根本不愁没官做。 崔不著急出仕,再结合关东士族有意迁走的传闻..: 梁广暗自一笑,倒也没戳破。 崔氏走不走和他无关,关东的事情,也暂时不在考虑范围。 “这小童是?” 梁广低头,看著崔宏手里牵著的小娃。 “吾儿崔浩,梁侯可还记得?”崔宏笑道。 梁广惊讶:“他是崔浩?都长这么大了?” 梁广蹲下身,摸摸小娃头顶扎著的黄髻发。 两年前在公国府初见时,他还是个牙牙学语的婴孩,见面就滋他一身。 而今,小崔浩已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小郎君。 “君无故抚我顶,无礼也!” 小崔浩燮著眉头,说话声稚嫩清脆。 崔浩和崔捻须含笑,梁广逗弄他:“长辈抚顶,何谓无礼?” 小崔浩竟然露出些许鄙夷:“君可是梁广,梁侯?” “正是!” “吾父尝言,君未满弱冠,尚且年少! 且君於吾父前执晚辈礼,岂非与我同辈? 既是同辈,方才举动岂非无礼?” 小崔浩乌溜溜眼睛看著他。 梁广哑口无言,拱拱手:“崔郎教训得是,方才是我唐突了~” “既知错,无怪也~” 小崔浩似模似样揖礼,旋即转过脑袋,好奇地打量四周,对他这位新郎反倒无甚兴趣。 “梁侯勿怪,小儿辈戏言尔~”崔宏授须笑得合不拢嘴。 梁广瞪他眼:“我看崔尚书分明是带著儿子落我麵皮来了~” “哈哈~岂敢!” 说笑一阵,梁广转而去招呼其他宾客。 意外的是,中书侍郎韦华、京兆尹韦钟这两位韦氏长君也亲自到来,还笑呵呵地向他道贺。 韦洵自从离开韦氏老宅,便一直住在乡侯府,此刻见了二人便主动避开,似乎不愿多见。 到了迎亲吉时,梁广在一片鬨笑声中,走到青庐外,提气大喝:“新妇子出来!” 三十六名身穿明光鎧的梁氏私兵隨之齐声大喝:“新妇子出来!” 本该是欢笑喜庆的催妆环节,愣是被梁广一声虎啸带偏。 三十六个身材壮硕的私兵也吼出了杀气腾腾之势。 一眾宾客面面相,接著哄然大笑。 “梁侯不妨温柔些,这是娶亲,又非上阵杀敌!”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贼匪抢亲!” “梁侯也不怕嚇到新妇子!” 梁广老脸报红,向四方拱拱手,苦著脸求眾人嘴上放过,又是一片鬨笑。 梁安带著梁氏僕从往青庐四周撒钱,十余少女孩童欢笑著哄抢。 梁氏私兵继续高喊:“新妇子快快出来!” 多久能把新妇从青庐內催出来,就得看男方诚意,以及庐中新妇的態度。 梁广观望了一阵,青庐不见动静,挥手令僕从继续撒钱。 趁此机会,梁广凑到符融身旁,“岳丈~” 符融淡笑道:“催孤可没用,孤也不会帮你!” “岳丈说笑了,哪有丈人帮女婿催女儿出嫁的~” 符融瞪他眼,“何事?说!” 梁广低笑:“小婿见丈人眉宇间略有阴鬱,想来是平叛战事有变?” ....好小子,眼力倒是不差!” 符融沉下脸,说话声放轻:“竇冲、方率军在驪山东麓阻截叛军,不想大败而还! 高盖率军抢收阴般城(临潼东北)外粟田,几千石粮食再度落入敌手...: 》 梁广面色微变:“又是符方出了差错?” 符融轻嘆:“具体如何战败不知,不过近几日来,竇冲、毛盛皆有败绩,唯有杨定靠著屡次率骑兵突袭取得成效.::::” 梁广拱手:“岳丈,河间公能力、威望皆不足以统辖诸军,唯有您出马,亲自督军掛帅,方能整合军力! 再这样下去,叛军一日日坐大,兵临长安城下不远矣!” 符融腮帮子一阵鼓动,面色阴沉难看。 “明日,你且先回廷尉狱,耐心等候。 孤会再找太子说情,许你儘快復职领军~” 梁广苦笑:“岳丈,事到如今,就算我重返军中,仍旧受制於人,作用有限。 唯有您都督中外兵马,总制三军,才能让眾將甘心听命! 王师各军各行其是,一旦被叛军各个击破,长安危矣!” 符融面色变了变,沉著脸不说话。 梁广还想再劝,宾客人群里爆发欢呼声:“新妇子出来啦!” 梁广飞速低声道:“岳丈,今日您若不爭这份兵权,终將为小节而失大义!” 深深看他眼,梁广快步向青庐走去。 符融神色复杂,心中微微嘆息。 陛下病情反覆,太子监掌国事。 值此敏感时刻,就算太子出於信任,改拜他都督中外诸军事,韦华、张烈, 符师奴、纂这些太子亲信重臣,只怕也不会答应。 届时朝堂党派涇渭分明,双方势同水火。 慕容鲜卑叛乱未平,长安就得闹出流血政变。 如果他能狠下心来废太子,事情反倒好办,先稳定长安朝局,凡愚忠太子者尽皆诛灭,而后再集中力量对付慕容乱贼..... 梁广、崔宏、郭褒、王永.:::.甚至是权翼,都希望他这么做。 可唯独他自己,绝不希望、也不充许自己这么做! 在一眾轰然喝彩声中,新妇子款款走出青庐,先朝著符融、柳氏夫妇揖拜, 而后向络车走去。 梁广等候在车旁,目光落在新妇身上捨不得挪开,咧嘴笑不停。 符盈身穿大红杂深衣,头戴假髻,额前斜插两支金步摇,双手平持一柄团画扇遮住面庞,谓之“障面”。 她身后有四名女婢,侍弄长长曳地裙摆,身旁有两名,时刻提醒她注意脚下,身前还有两名,指引她踩著毡毯,柳腰徐步走向车。 在此期间,新妇鞋履不著地,谓之“转毡”。 待符盈走近,梁广才看清楚她今日妆容。 先在面部扑白,面颊微微晕红,额头点缀黄色鈿,谓之“鹅黄”。 嘴唇涂抹絳红口脂,凸显女子嘴唇小巧秀美。 “看甚?还不赶快我上车~” 见梁广证愜看著她不动,荷盈满面娇羞,嘴唇微动,小声嗔怪著。 露出画扇外的扑闪眼眸白他一眼,脉脉情长,骗跃嫵媚。 梁广反应过来,赶紧扶她踩著脚凳坐进轻车。 “夫人今日真美!”放下喜帷前,梁广探著头一脸贼笑。 符盈端庄而坐,仍旧保持画扇障面的动作,如水眼波流转含情,娇哼一声: “再不走,我可不嫁了~” “走走!这便隨为夫回家!” 梁广哈哈一笑,示意牵马仆佣起行,络车缓缓驶动“新妇回府!” 三十六名梁氏私兵再度齐声高喝,喜乐奏响,宾客欢呼阵阵,鼓掌喝彩。 梁广向荷融、柳氏行跪拜大礼,而后跨上马迎新妇回府。 柳氏哭作泪人,融威严面庞也难掩伤感。 宾客们陆续出发前往安国乡侯府,后半日的主场就转回新郎府上。 回到乡侯府,梁广携新妇在檳相权翼唱喏声中,先行拜见父亲梁云。 而后便是时下成婚仪式中最重要的交拜礼。 一对新人在眾多宾客见证下,行答拜之礼。 时下风俗,只有迎娶正妻才能行答拜礼,反之,若不答拜而入门,只能算妾。 新妇先拜而后起,新郎后拜而先起。 隨后便是步入喜房,进行较为传统的同牢、合叠。 时下也有闹婚习俗,粗鄙些的可说些丑言秽语,宾客一笑了之。 对新郎动之拳脚也不少见,只是宾客们都很识趣,谁也不会真的在梁广面前动手脚。 几名柳氏、氏亲眷妇人拿著棍棒,对梁广嬉笑著比划一阵便跑了。 至此,婚礼仪式完毕,酒宴也得赶在夜禁之前结束。 近来长安城中查得紧,符融特地叮嘱过,莫要为了热闹犯禁。 入夜,梁广沐浴后便回到喜房。 符盈已卸下妆容髮饰,带著侍女去了水房盥洗。 等待的时刻略显漫长,梁广坐了会又了步。 荷盈回房,见了他脸蛋登时一红。 梁广刚要近前,却见她身后还跟著两名侍女。 2 :她们今夜.....会留下来伺候~”符盈满面羞红,声音极低。 “有甚好伺候的?让她们走便是!” 梁广愣然,多了两双眼睛,他还怎么发挥? 符盈犹豫了会,回身对两名侍女小声吩附两句。 两名侍女姿色不差,十六七八的年纪,显然是经过培训,专门伺候主母新婚之夜。 倒也不是必须,若主人夫妇不需要,自然不必留下碍事。 “盈儿~” 喜房之內终於只剩一对新人,梁广心头难耐火热,毫不费力地將她横抱起。 “等一下!灯烛还亮著呢~” 符盈双眸紧闭,像只小猫似的蜷缩在他怀里,身子微微发抖。 “好好!熄了便是~” 梁广略显遗憾,知道她羞怯害怕,只能依从,原本还想好好欣赏一番呢. 黑暗中,床榻上陆续丟下些衣物,过了会,一声略显痛苦地鶯啼婉转响起..: 次日晨,新婚夫妇不能贪欢赖床,还得早起拜见公婆。 三月后,盈將以梁氏新妇身份,入梁氏宗祠行“庙见”礼,代表她正式成为梁氏主妇之一。 午饭后,梁广在邓琼监督,刘迁、苏膺“迎接”下,重新回到廷尉狱..: ? 第218章 白虏猖獗 第218章 白虏猖獗 井氏堡四面夯土墙道上,兵卒们或躺或靠,几乎把一辆骤车宽的墙道铺满。 李方踩著缝隙跨过,不时蹲下身,拍拍这个,推推那个,呼喊两声名字,试试鼻息颈脉。 走了半圈下来,一半的兵卒都早已没了气息。 .....李头.... 一声沙哑呻吟响起,李方急忙蹲下身,拍打一人面颊:“陈有寿!醒醒~” 虎士陈有寿斜靠著土墙,手中铁刀砍得翻卷,仍旧紧紧抱在怀里,一张脸血污混杂黑灰,嘴唇皸裂发白。 他下身所穿虎纹锦裤被鲜血浸透,李方拨开一看,一道长长刀伤出现在大腿上,皮肉外翻泛白。 “....血流干,活不了了.......”陈有寿说话断断续续。 李方嘆口气,“可有口信梢给家眷?” 陈有寿咧嘴:“自老母病故,家中只剩我一人......我一个穷酸军户,也没有哪家娘子瞧得上.:: 本想著..:.本想著跟隨梁將军杀敌立功,赞些赏钱,年底说门亲事...: 李方鼻头一酸,用力握住他手。 陈有寿是什长,是一名汉人军户,此前在前禁军效力,也是第一批被选中进入虎賁军的虎士,年纪不过二十二岁。 一个堂堂廝杀汉,竟连个娃娃都没能留下。 “....李头,我就想问问,听那帮梁氏私兵兄弟说,梁將军要给他们分田地、牲畜、俘虏、奴婢......到底是不是真的?” 陈有寿拼著最后一点气力说道。 李方重重点头:“將军说的话,自然不假!” 陈有寿睁大眼:“不知我等虎士兄弟可有份?” “有!只要跟著梁將军干,田地牲畜奴婢都会有! 今后,军户子女生下来就是良人身份,嫁娶自由,再无人敢把军户们的妻妾抢走,改嫁给其他人......”李方笑著。 陈有寿听得呆了,眼晴里光亮一闪而过。 ....真好.....真好.....”他声音渐弱,眼皮缓缓合拢。 李方笑容僵住,深沉嘆息一声。 “李校尉!李校尉!” 井保小儿子井勇,也是如今井氏堡的少主人,气喘吁吁爬上墙道:“李校尉,呼延略將军......咽气了!” 李方站起身,看著陈有寿尸体默然片刻,“让呼延愷继续率队坚守北楼,招呼堡民上墙道搬运尸体,收拢衣甲器械!” 井勇作揖:“小人这就去!” 坞堡青壮把一具具户体抬下墙道,解下鎧甲铁胃,简单洗刷晾晒备用。 一些翻卷的铁刀、折断的枪矛,集中匠人日夜赶工整修重铸。 “鸣~鸣~” 一声声號角从坞堡外传来,李方凝目远望,又有数千叛军列阵向著坞堡围拢出堡清理壕沟的堡民急忙撤回,急促响提醒著坞堡內每一个军民,叛军贼眾再度组织攻城! 李方拔出刀紧握住,整条手臂长时间发力,肌肉紧张,手掌有些发抖。 他扯下布条,將刀把和手掌紧紧绑住。 刁云、段隨率领叛军围攻井氏堡,到今日已是第八日。 贼眾们几乎可以踩著同伴户体攀上堡墙。 而坞堡內,军民伤亡也以每日一二百之数不断累增。 贼眾们很累,坞堡军民也很累。 还有源源不断的叛军从新丰赶来参加围攻。 堡內还算充足的粮食,或许是军民顽强抗击的重要底气之一。 还有源自於对梁將军的信任,相信並氏堡並不会成为孤岛。 隨著李方一声怒吼,坞堡临敌的三面墙道、塔楼之上弓弩齐射。 围绕壕沟爭夺,新一轮坞堡守卫战打响.:.: 新丰县北郊,临近渭水南岸。 隆隆马蹄声驰过驛路,方亲领两千骑正在全速行进, “快!快!” 符方不断扭头大声催促,拼命挥打马鞭。 响午时,冠军將军、河间公荷琳接到斥候传报,有小股叛军正在偷渡渭河。 渭北仇班渠(陕西涇阳西)一带,还有万亩粟田临近成熟。 这一批粮食能否顺利落袋,关係到长安军民下半年的生死存亡,万不能再让叛军抢收了去。 王师各將领皆有重任在身,琳亲率数百骑出城,赶往渭河渡口查看。 不料途中遭遇慕容永伏击,陷入重围。 符方从阴般赶回新丰,接到消息赶紧领兵救援。 慕容永之名,如今在王师已是如雷贯耳。 將士们都已知道,就是此人斩杀了巨鹿公符睿。 得知又是慕容永伏击围住了符琳,方当即就慌了。 如果符琳再出事,且不说王师会不会军心尽丧彻底崩盘,太子也饶不了他。 “將军快看!” 一声大吼嚇得符方一哆嗦,赶紧扭头望去,只见驛道西北方,一处亭驛燃起大火。 “那是都亭驛!” “亭驛起火,一定有叛军杀到!” 果然,阵阵喊杀声从驛道前方传来。 数百名鲜卑杂胡叛军列阵喊叫,將驛道堵住。 符方急忙下令勒马,观望了一阵,乍一看叛军好像只有几百人。 “將军,衝杀过去!”部將拔刀叫喊。 “且慢!” 忽地,符方看见西北边亭驛起火方向,隱隱有旗帜晃动,尘土飞扬,像是有大批兵马正在赶来。 “敌军有诈,定是圈套!” 符方当机立断,“穿行田亩,绕道前往!” 符方率队衝下道旁土坡,从一片收割过后的粟田穿过。 粟田坑洼极多,一堆堆草垛散落阻拦,马匹根本无法快行。 等他率军绕上另外一条乡里土路,已过去近一个时辰。 都亭驛附近,慕容冲站在立车上,听到侦骑回报:“稟大王,秦军已绕道东北而去!” 慕容冲拍杆大笑。 慕容友站在车旁,拱手道:“大王妙算,以区区三百人便嚇退秦军!” 慕容冲一指身后:“孤有两百美妇,可抵三千秦兵!” 不远处,两百多名妇人乘坐牛马驴骡车辆,以竹竿、衣裙为旗,车后拖著树枝来回奔驰,扬起阵阵沙土。 这些妇人,多是从郑县一路掳掠得来,充作营妓慰劳军士。 若是斩杀秦军將校立功的,还能直接得赐为奴婢。 “派人告诉慕容永,孤今日就要看到符琳首级!” 傍晚时,竇冲、毛盛、杨定几支军马陆续回城,兵卒大多屯於城外。 县翩衙堂光线昏暗,眾將坐於其间,无人说话,气氛几近冻结。 望著衙堂中间摆放的无头户体,眾將脸色一个比一个阴沉。 王师新师,冠军將军、河间公琳,在履职不到一个月后,遭叛军伏击围攻致死。 所部数百亲卫无一倖免。 最先赶到的符方,只带回一具插满箭矢的无头尸身。 慕容冲遣人射来书信,说是无意间斩落符琳首级,等装好就会遣人送还。 王师战事不顺也就罢了,竟连主帅也接连阵亡。 上一次苍龙塬是意外,这一次则是麻痹大意。 符琳倚仗勇武,也太过轻敌犯险。 眾將心中本就窝火,主帅一死,更添焦躁惊慌。 毛盛黑脸皮肉发颤,猛地一拍案几,指著对面方怒斥: “高阳郡公!你明明已经率两千骑赶赴救援,为何迟迟不到? 若你能早到一步,河间公何至於惨死?” 符方脸色一变,怒道:“我率军於途中遭遇敌军焚烧都亭驛,抢掠乡野。 敌军阻道,我自然只能绕行远路!” 毛盛胸腹有伤,捂著胸口怒喝:“可斥候多方探察,叛军今日分兵攻驪山, 又从霸城北渡过渭水,附近只有慕容冲抢了一批妇人,再无其余大股叛军! 你撞见的敌军,究竟从何而来?” 符方大怒:“毛將军此话,是怀疑我巡不进,延误营救?” “你有多大罪过,自己心里清楚!” 毛盛粗大嗓门迴荡在衙堂內,气愤之下牵动伤势,一阵气喘咳嗽。 符方也猛拍案几:“我看你分明是想把罪责推到我一人身上!” 毛盛大喝:“我等分头阻截叛军,唯独你留下策应,救援不及难道不是罪过?” 符方冷笑,“敌將韩延围攻阴般,我奉主帅令前去救援,难道不是重任在身? 要说罪过,叛军渡渭水前往渭北,此前无一人察觉,诸位难道没有罪过? 太子若是怪罪下来,诸位也难逃干係!” 毛盛胸口伤势阵阵作痛,咬牙强忍著:“你被慕容冲疑兵所嚇,延误时机致使河间公遇害,我定要上疏奏明太子,弹劾於你!” 符方道:“那就各自上疏,请太子决断!” 竇冲嘆口气:“二位莫再爭吵,眼下敌人已经大举越过新丰向霸城进发,渭北池阳(涇阳)一带也遭敌军扫掠,还得商量对策应敌才是~” 姜宇道:“三军无帅,轻易不好做决断,还是儘快稟奏长安,请示太子再做处置!” 毛盛怒瞪他:“军情如火,等长安詔敕到来,渭北早已陷落!” 竇冲一咬牙:“我是军府长史,有权代为决断!先遣人赶回长安稟报,而后联繫灞上大营,会同符师奴进剿敌军!” 姜宇站起身:“朝廷旨意未到之前,我前军兵马绝不轻动!” 说完,他一拱手,径直往衙堂外走去。 竇冲拳头捏紧,满脸怒。 杨定、杨壁起身道:“渭北不可失,我等这就带兵渡河阻截!” 符方瞟了眼余下眾將,哼了哼自顾自地起身离去。 毛盛伤势发作,唤来亲兵扶下去。 姚兴看著眾將相继离去,目光闪烁若有所思。 坐在末尾处的赵钧心里哀嘆连连,符琳在时尚且无法使得眾將信服。 如今三军无帅,眾將离心,王师处境恐怕更加艰难.::: 阴般以西,驪山东麓,燕军营地。 大帐內,慕容冲正在和慕容永、慕容友、高盖、宿勤崇几人议事,不时传出笑声。 “大王千秋万岁!”帐外突然传来卫士山呼声。 帐內眾人俱是惊讶,接著便看见济北王慕容泓,带领慕容恆、慕容韜、韩延几人步入大帐。 慕容冲一愣,忙迎上前:“兄长不在后营坐镇,到前营来作何?” 慕容泓停下脚步,一只独眼冷冷盯著他:“中山王是在质问孤?” 慕容冲这才意识到自已语气有些不敬,忙揖礼到:“臣只是担心后营有事, 並非对兄长不敬!” 慕容泓哼道:“后营有王宣、勒马驹守卫,无甚大事。 倒是中山王这前营,近来立功不断,孤特地赶来道贺!” 慕容冲笑道:“全赖兄长鸿福,我大燕復国之战才能如此顺利!” 慕容泓嘴角泛起一丝嘲弄:“可孤怎么听说,近来各部首领、各杂胡酋师、 各汉人坞堡主,只识中山王,而不识孤这个济北王?” 慕容冲慌忙下拜:“定是秦军故意散播流言语,挑拨军心,万望兄长明鑑!” 慕容泓冷冷看著他:“你分兵前往渭北,为何不派人稟报?孤让你统领前营,是为了儘快夺下驪山、霸城,进逼灞上! 你今日所为,有没有把孤放眼里?” 慕容冲惶恐叩首:“兄长息怒!臣也是担心秦军抢先收粮,故而分兵一事还未来得及稟报!” 慕容泓重重哼了声,径直走到正中主位坐下。 慕容永、慕容友、高盖几人跪倒一旁,高盖本想说话,慕容永眼神制止。 大帐內鸦雀无声。 “中山王请起!” 待慕容冲跪了会,慕容泓这才发话让他起身。 “多谢兄长!”慕容冲面带惶恐,起身后仍旧保持躬身姿態。 慕容泓对他表现出的谦卑很是满意,语气柔和不少:“孤並非是要责备你, 只是长安在望,若是大军號令不严,如何能上下一心救出陛下?” “臣知错~”慕容冲眉眼低顺。 慕容泓话锋一转:“你指挥有方,斩杀秦军主帅琳,重挫秦军士气,等救出陛下,孤定当为你表功!” 慕容冲道:“左当户慕容永料敌於先,引符琳出城围攻之!此战,慕容永居功至伟!” 慕容泓点点头,看嚮慕容永,“孤代陛下拜你为平西將军,以酬军功!” “叩谢大王!”慕容永拜倒,满脸激动。 西平公、前將军慕容恆目中警惕愈浓。 这慕容永崛起太快,一连击杀两位秦军主帅,让其威名传遍全军,部民们奉为神人。 中山王似乎也对他格外亲近。 慕容恆瞟了眼慕容泓,济北王如果对此人不加以防范的话,恐怕要闹出大乱子。 直到这会儿,所有人都能看出来,济北王专程从后营赶来,就是为了敲打中山王。 中山王主持军务以来,先是在苍龙塬大破秦军,击杀主帅符睿。 后又率军长驱西进,连败秦军。 前些日又击杀秦军新帅符琳,把十万兵马部眾囤积在驪山下,阻断长安与新丰往来。 一时间,中山王的威望盖过了济北王,成为燕军口中的圣明之主。 这些风声落在济北王耳朵里,也难怪他坐不住,专程赶来前营亲自领军。 “孤接到奏报,刁云、段隨攻打井氏堡十余日,竟然拿不下一座小小坞堡? 孤打算请中山王亲自回军,务必儘快拿下井氏堡,確保我军后方安稳!” 慕容泓说的隨意,余光却一直观察慕容冲反应。 慕容冲笑道:“听闻驻守井氏堡的秦军,是梁广所率虎賁军,战力在秦军首屈一指。 既然兄长有命,我自当遵从。 明日,我就率旧部回军,一定为兄长夺下井氏堡!” 慕容泓这才露出笑容:“有中山王亲自去,孤可就放心多了。 霸城是攻打长安前最重要的一处据点,就请高盖將军领军夺城!” 高盖迟疑了下,起身领命:“臣谨遵大王令!” 慕容泓满意点头,扫视眾人:“派人赶赴长门亭,告诉那三部,七月十五之前率部来降,否则等孤破了霸城,就亲率大军前去问罪! 到时候,三部男女统统没为奴隶!” 散帐之后,慕容冲在亲卫簇拥下翻身上马,准备赶回本部驻地。 他招手唤来一名亲隨:“去告诉慕容永,可以开始准备了!” “诺~” 他回头远远向大帐望去,眼中凶戾疯狂涌动著.... 第219章 陛下醒了 第219章 陛下醒了 太极殿东堂外,宏站在檐下凭栏倚望。 乌云在高天翻涌摩弄,道道电光拧地撕裂苍穹。 片刻后,天边传来低沉轰鸣声,轰隆隆迴荡天际。 嘀嗒一颗豆大雨珠摔落在殿顶青瓦,晶莹碎裂。 哗哗~大雨顷刻间落至,天空灰濛濛,如雨帘遮幕。 太子宫內侍费洛匆匆走来,身后跟著太子家令邓绥, “殿下,邓绥已从长门亭赶回,特来缴旨~”费洛揖礼低声道。 荷宏纷乱思绪瞬间拉回,不等费洛示意邓绥近前来,宏就拨开他大步迎上前,邓绥见状急忙下拜。 “如何?长门亭三部鲜卑,可愿奉孤旨意前来长安?” 符宏紧紧盯著他。 邓绥叩首:“启奏太子,三部鲜卑首领接了詔旨,却说..::.却说..:..: “讲!孤恕你无罪!”符宏呼吸仿佛都快屏住。 邓绥抬头看他眼,又急忙低下:“三部首领说,他们需要准备一段时间..:: 且...:.且他们希望,朝廷能派安国乡侯梁广,前去统领鲜卑军!” 符宏鼓睁著眼,麵皮绷紧,好半响才艰难吐出两个字:“梁....广!?” 邓绥小心翼翼道:“三部首领的意思,前番和梁广合作较为顺利,他们认为只有梁广能对付慕容叛军。 臣听得出,三部首领並不信任朝廷,他们只相信梁广..... 符宏麵皮微微发颤,失望、愤怒涌上心头,双眼充斥几条血丝。 费洛怒喝道:“鲜卑人好生狂妄!依奴婢看,就该早些发兵剿灭,免得到头来倒戈降了偽燕叛贼!” 邓绥张嘴想说什么,见符宏脸色难看,又不敢多言。 “你可知,匯集在长门亭的鲜卑部眾,现在究竟有多少?”符宏问道。 邓绥忙道:“臣留心观察过,男女部眾近三万人!且每日都在增长,多则六七百人,少则一二百人,都是从关中各地匯聚而来!” 符宏浑身狼狠一震,三万鲜卑部民,上马持弓刀的战士至少一万。 在这个节骨眼上,朝廷想要剿灭长门亭三部鲜卑,付出的代价也是难以承受的。 费洛色变失声:“天吶~短短一月,长门亭竟然聚集了如此多鲜卑人~” 邓绥揖礼道:“如今,散居在整个关中的鲜卑部民,主要分作三派。 一派归附慕容泓、慕容冲,响应慕容氏復国號召,这一部分人最多,恐已不下二十万! 一派则聚拢在长门亭三部魔下,依附於慕舆氏、屈突氏、悉罗氏,约莫两三万人。 其余的则是融入关中各地,不愿参与慕容氏反叛,也不愿投靠长门亭三部.:.” 荷宏阴沉脸色:“继续说!” 邓绥道:“臣以为,长门亭三部鲜卑,和其余散居各地的鲜卑部民,还在持观望態度。 如果王师平叛顺利,他们自然安分守己,甚至愿意出兵协助朝廷平叛。 一旦王师节节败退,颓势无可挽回,只恐鲜卑人群起而反! 届时,数十万关中鲜卑都將会成为大秦之敌!” 费洛已是两股颤颤,本就抹了粉的脸更白。 符宏指著邓绥:“依你看,收拢长门亭鲜卑,为朝廷所用,可有希望?” 邓绥犹豫了下,“臣观三部首领对梁广颇为尊崇,太子不妨派梁广前往招募! 若得三部鲜卑出力,朝廷轻易可得万余精骑!” 费洛责怪道:“梁广非太子之臣,好不容易拿掉其兵权,再启用之,岂不是前功尽弃?” 邓绥苦笑:“偽燕叛军已攻占霸城,正在爭夺灞上大营,值此危急时刻,万事以平叛为重!” 费洛咕囊两声,也不敢再多话。 用不用梁广,乃至於重新拜阳平公都督中外军事,关係到日后太子地位是否稳固,甚至於能否顺利即位。 这种要命的大问题,只有太子自己能给出答案。 “退下吧,代孤前去探望河间公家卷,好生抚慰..:: “臣告退~” 邓绥轻嘆口气,恭敬退下。 符宏站在殿堂台阶上,风夹带雨水扑面,一片冰凉。 杨壁、杨定在渭北与敌军战。 符师奴、方、纂艰难守卫驪山、灞上大营,王师主力已经尽数回撤,重点防守阿房城、灞上。 慕容永,一个慕容氏边缘王族子弟,竟先后击杀符睿、符琳,成为长安朝野噩梦。 在此之前,十四年来,宏也不知道西迁慕容氏里,还有这一號人物。 与慕容永有关的传奇经歷,也在长安流传开。 据说,自入秦以来,此人一直靠织席贩履为生? 连斩符氏皇子,连连挫败王师的,竟然是个贩夫走卒之辈? 上天仿佛和大秦开了一个玩笑,可符宏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除了阳平公符融,他不知道还能派谁去担当主师重任,更不知道这场仗应该如何打下去。 可把兵权交还给阳平公,平叛战事结束,老叔叔还能否交还给他? 上一次老叔叔主动交权,陛下尚算康健。 这一次,就算老叔叔愿意,他摩下日部又会如何想? 长安朝野、宫廷內外,皆是阳平公部將亲信,他又如何安心? 这十余日来,陛下醒转数次,可每次不到两个时辰,便又昏睡过去。 无人敢保证,陛下还能否醒来,醒来又能清醒多久.::: “太子!太子!” 一阵疾呼从大殿廊道尽头传来,大內官赵整跌跌撞撞衝来。 费洛撇撇嘴,对这位曾经巴结討好的阉宦前辈十分不以为然。 “大內官,何事惊慌?” 符宏深吸口气,保持在內臣面前的尊威。 “陛下....陛下....醒啦!”赵整喘著气。 符宏微证,旋即道:“陛下近来偶有醒转,不必大惊小怪。 走吧,孤这就隨你前去探望..:.:” 赵整咽咽发乾嘴巴:“陛下他..::::自己下地行走!还能和皇后、张夫人、 中山公、两位小公主说话! 还.....还用了一碗莲枣粥!” 符宏呆住,费洛也呆住。 “你你.....再说一遍!”宏指著他,声音发颤。 赵整哭出声来,又把话重复了一遍。 “陛下召见太子,还请隨奴婢赶去覲见!” 符宏嘴唇颤动,眼泪夺眶而出。 “快!快快!~” 他跑了起来,连脚下木履掉地也浑然不觉,欣喜若狂地奔向內廷宣徽殿。 费洛在后边捡起木履,大呼小叫跟著跑。 天王陛下病重昏睡多日,突然醒转下地的消息,迅速在宫城內外传开..::. 第220章 从今起,刀握在我手! 第220章 从今起,刀握在我手! 宣徽殿內,苟皇后和张夫人倚坐小榻,中间隔著一方案几,一边烹茶一边轻声说话。 中山公荷选跪坐一旁翻阅典籍,查阅诸如《黄帝难经》、《金匱要略》之类的传世医书。 襄乐公主锦在一面白锦团扇上摆弄刺绣,安定公主符宝趴在一旁案几上酣睡。 一架巨大的莲坐佛五折屏风,將大殿隔成內外室,天王陛下就躺在屏风之后。 响午时太医前来诊视过,说是陛下脉象平稳,也比前些日有力了许多,表明病情有所好转。 眾人听闻俱感振奋,照料这么多日,心血总算是没有白费。 “陛下尚不知河间公罹难,我在想,等陛下醒转,要不要说与他听....., 苟皇后轻嘆著。 张夫人轻声道:“陛下每次醒来,首先问的便是平叛战事和朝政,也叮嘱过我们,凡事不得隱瞒.::: 依臣妾看,还是如实相告为好~” 苟皇后轻頜首:“也罢,等陛下醒来,我便寻机让他知晓~” 张夫人面容浮露哀伤,陛下共有七子,数月之內,却接连痛丧爱子,换做是谁也难以接受。 陛下连月服用药散,本就是压榨精血以补当下亏空。 也不知臥床静养一个多月,能否让气血两空的身子有所復原..., “等陛下醒了,我派人去把慕容娥英请来,让她见一见陛下。 她每隔两日都会来问安,就等候在殿外,得知陛下確切消息才肯走,也算有心. 可惜太子不待见她,严禁她踏足寢殿.... 苟皇后仿若自言自语,“她也是个可怜人,服侍陛下多年,却连一儿半女也不曾生养..:: 生在慕容氏,又是慕容、慕容泓、慕容冲三个逆贼的亲姐妹,也难怪太子和朝野对她意见颇多..... 念在相处多年的份上,今后,还是让她入庵庙做个女尼,总好过丟了性命.., 张夫人默默听著,看来皇后已经和太子商定,陛下大行之后,慕容娥英就得离开秦宫。 能入庵修行,也算是一份善终。 张夫人忽地想到一事:“皇后近来,可曾见过慕容妹妹?” 苟皇后道:“半月前见过一面,她想去探视慕容,我便允了。” “皇后可觉察到,慕容妹妹近来似有些变化?”张夫人又问。 苟皇后愜了愜:“未曾觉得有何变化。” 张夫人有些迟疑:“前些日我见过一面,她身子似有些.....有些笨重就如同一时间,她竟不知该如何形容。 本想说,就如同有孕在身,可话到嘴边又觉不妥。 近几年隨著年龄增长,陛下精力远不如年轻之时。 加之跟隨道安法师习佛养性,对女色需求大大减少。 这一点她们几位妃妾心知肚明。 所以说,慕容娥英根本不可能有孕才对。 苟皇后刚想追问,只听“呼毗”一声脆响,刚刚捧著汤药步入大殿的赵整呆愣原地,手中药碗摔碎在地。 “大內官,怎地如此不小心?” 苟皇后眉,一眾人纷纷向赵整看去。 赵整却瞪大眼直盯前方,哆嗦著抬手指了指:“陛.....陛下!!?” 眾人转头望去,只见屏风旁扶立一人,佝僂腰身,瘦削麵庞呈现灰白色,穿一身白绸內衫,看著眾人露出笑容,正是臥床许久的天王符坚! “陛下!!” 苟皇后和张夫人惊喜交加,掩著嘴扑落泪。 中山公选呆呆站起身。 符锦著泪,符宝欢呼一声,像只归巢乳燕,飞奔上前紧紧抱住父亲大哭起来。 “宝儿莫哭~” 符坚满脸溺爱地轻抚女儿环髻,眾人急忙围拢上前,张夫人取来擎衣为他披上。 “陛下醒来也不呼唤臣妾,怎能自己下地行走?” 苟皇后著他坐下,轻声责怪著。 “朕仿佛长睡了一觉,醒来便觉浑身有了些力气.::: 符坚笑著,环视眾人:“近段时间,辛苦你们了 妻妾儿女们皆是欣笑垂泪。 符坚一指赵整:“快去弄些粥食来,朕腹中甚是飢饿!对了,再把太子唤来!” 赵整抹著泪:“奴婢这就去!” 符坚左右环拥符宝符锦,身边围坐著苟皇后、张夫人、选。 久违的欢笑声从宣徽殿內传出,宫人卫士听到消息俱感振奋..:: 符坚倚靠凭几,几位太医围著他诊视脉象,查看眼脸、口齿、舌相。 太子符宏跪坐一旁,哭红双眼难掩惊喜。 “怎样?”太医诊视完毕,符宏急忙问。 几位太医商討一番,得出结论,陛下脉象还算平稳,只是身体亏耗严重,短期內难以填补。 能保持气血稳定、神志清醒的状態多久,就得看天意如何符宏指著他们:“汝等回去儘快拿出医治之方,定要確保陛下无恙!若有差池严惩不贷!” 几位太医面露难色,却也只能应下告退。 眾人面面相,心中喜悦被太医们支吾闪烁的言辞冲淡不少。 符坚淡然道:“朕此番能够醒来,已是上天垂怜,一切自有命数,无需为难太医~” 眾人神情黯然,心里也都明白,陛下看似有所好转,其实不过是风前残烛。 能支撑多久不熄灭,全凭天意。 “好了,太子留下,余者先行退下~” 殿內只剩二人。 符坚看著符宏,见他气色也不怎么好,满脸胡茬,眼圈乌黑,额头髮根竟隱隱斑白,一副憔悴疲累之態。 符坚嘆口气,眼神复杂地看著他:“朕知你肩头担子沉重,也知你终日为慕容氏叛贼忧心受累..... 可你作为朕之嫡长子,大秦国储,受命监国,担负社稷之重,劳心劳力本就是应尽之责...... 你手握权柄,十余万兵马听命魔下,却屡屡为白虏小儿所败? 你告诉朕,究竟所为何故?” 符宏哽咽垂泪,连连叩首:“臣无能,有负陛下重望,死罪也!” 符坚咳嗽几声,“巨鹿公殉国乃是意外,可河间公遇害,就是你用人失当、 猜忌心过重所致! 河间公可为將,却不能为帅! 你让他统辖三军,上置军国重事为儿戏,下不顾念手足之情! 你屡屡失策,方致今日之祸!” 符宏咚咚叩头,泣不成声。 符坚看著他,“朕欲让阳平公都督中外军事,总揽兵权剿灭叛贼,你意下如何?” 符宏猛一抬头,泪流满面:“自古宗室执掌兵权者,非是废帝自立,便是废旧立新! 刘渊崩,长子刘和即位,兵权却掌於大单于刘聪之手,刘聪杀刘和夺位! 石勒崩,石宏即位,朝政大权却由石虎统摄,石虎诛灭石勒子孙即位! 若陛下欲交兵权於阳平公,臣甘愿降封让贤,请立阳平公为皇太弟! 也好过我符氏重蹈刘汉石赵覆辙!” 符坚面色难看,“阳平公,朕之手足,忠义无双,岂是刘聪、刘曜、石虎之流?” 符宏鸣咽叩首,“臣不敢使陛下为难,更不愿与阳平公刀兵相向!既如此, 臣自请废太子位,愿率家小部曲出镇外州!” 符坚见他额头进裂流血,闭了闭眼,仰面嘆息:“既如此,唯有朕亲自为你打这一仗..... “陛下!” 符宏惊呼,似乎忘记了哭豪,“可陛下身子.....“” 符坚摆摆手:“无妨,尚能支撑。 白虏之祸,起源在朕,若当年朕听从王猛、权翼、阳平公之劝,儘早诛灭慕容一族,何至於落得今日局面? 祸根在朕,也该由朕亲手斩除!” 荷宏咬著牙,脸色青红相交,却是说不出拒绝的话。 方今之大秦,太需要陛下站出来號令臣民,重新凝聚朝野人心! “可是永道(荷宏字)啊,你应该明白,为父帮不了你太多,往后的路,还要靠你自己走下去......“ “阿父.... ,” 符宏再度垂泪,哀伤悽然。 天还未亮,廷尉狱便热闹起来。 幽暗长廊突然涌来不少人,廷尉官吏、內廷宦官乌决决一大群,梁安、杜敬也在其中。 梁广睡眼悍地坐在矮木榻边,一阵链锁解开的声响,牢门打开,梁安带著几名僕从率先入內。 梁广迷惑地看著他们:“你们这是?” “天佑大秦!陛下昨日醒来,已能落地行走,饮食恢復如常!” 梁安充满惊喜地欢呼一声,“再过半个时辰,陛下在太极殿举行大朝会! 太子降詔,巨鹿公一案已经审查完毕,兄长无罪,官职爵禄恢復如故! 陛下遣內侍特地传詔,今日大朝会,兄长务必参加!” 梁广一个激灵,些许睏倦荡然无存,头脑里一片清明! 天王陛下......突然醒转了!? “请阿兄先更衣,儘快入宫赴朝会!” 梁安目光微闪,似乎另有深意,招手示意僕从上前伺候。 梁广微一点头,按捺心中诸多疑惑。 杜敬带著僕从,迅速为他换穿一身簇新赭黄朝服,束髮戴平上黑,上加戴武冠,腰间革带悬掛水苍玉。 有內宫宦寺奉上方寸银印一枚,印上阴刻“辅国將军之印”。 银印龟纽系上青色丝绸綬带,而后繫於腰间。 “恭喜梁侯復职,这枚將军印耽搁许久,而今终於送到正主手中,可喜可贺!” 奉印宦官抹白的脸上堆满諂笑。 另一宦官也笑道:“大內官奉陛下旨意,特命奴婢赶来廷尉狱传话,今日朝会梁侯万万不可缺席!” “陛下待梁侯如此恩厚,重获重用是迟早的事,奴婢等人先行恭贺!” 梁广拱手:“多谢诸位中贵人!” 梁安递上板:“阳平公车驾已在廷尉衙署外等候!” 梁广頜首,在一眾廷尉官吏恭贺礼送之下走出廷尉狱。 跨出牢房前,他还特地回头看了眼。 二进宫.....又在这牢笼里住了大半月。 虽说不像上次,小命隨时有可能不保,可这种任人拿捏、受制於人的滋味的確不好受。 梁广顿了顿脚步,加快步伐离去。 从今往后,他这口刀要握在自己手里。 走在通往衙署外的路上,梁广找藉口与梁安落在后边。 “宫里可有消息传来?陛下病情究竟如何?”梁广低声问。 梁安慢步走著,警惕前边隨时有可能停下的几名宦官,“事发突然,具体情由暂且不知。 方才我寻机向那几位打听过,陛下此次突然好转,事先毫无徵兆。 前几次都是偶有醒转,这次却能下地行走,饮食如旧,实在蹊蹺!” 梁广眉头紧锁,心里不由得突突两下。 陛下病势突变,或许不是吉兆..:: “阿兄,梁园田亩已收割一空,宗族人丁尽皆转移到山上老宅,筑坞结寨以自保!” “好!族中丁壮操练不可荒废,须得加紧!明日,你就带夔奴回梁园,亲自统领私兵! 另外,密切打探陇西消息,姚那老羌有任何异动,都得留心提防!” “阿兄放心,弟明白!” 廷尉衙署外,阳平公车驾等候多时,仍旧担任公国中尉的苟平率领卫队侍立一旁。 “上车!”符融掀开窗帷。 梁广辞別一眾廷尉官吏,吩附梁安、杜敬先行回府,又与几个內宫宦官作別,登上马车与符融同乘。 队伍缓缓起行,向看桂宫正南门驶去。 符融脸色沉沉,並未因陛下突然醒转,还下詔召开朝会而欣喜。 相反,梁广从他脸上,看出浓浓阴鬱和黯然, “陛下要亲征霸城,亲自指挥此次平叛之战!” 沉默片刻,老丈人开口说话。 梁广眉梢挑动了下,“太子为了不让丈人出山执掌兵权,竟然不惜搬请陛下亲征? 他可真是个孝顺好大儿啊~” 符融瞪他眼:“亲征是陛下之意,与太子无关!” 梁广讥消两声:“若太子早些请出丈人,都督中外兵马主持大局,又何必劳动陛下? 陛下病情究竟如何,他比谁都清楚,岂能再受舟车劳顿之苦?” 符融脸色微变,有些恼火,有些无奈,“太子是君,不得非议无礼!” “可方今之乱世,仅凭一份太子名位难以使人信服! 平定叛乱服群雄,靠的是铁血强悍、杀伐果决,而非猜忌、诬陷、罗织罪名!” 梁广嗓门也略有拔高,瞪著眼与融目光相碰。 符融面色铁青,“太子乃陛下嫡子,有正统名分,即便能力有所欠缺,身为臣下也必须顺服!” 梁广目光並未躲闪,“自永嘉之后,天下丧乱已久,所谓『正统”,丈人认为还有多少份量? 三辅百姓感念陛下仁德,饱沐皇恩二十余年,故而愿尊奉符氏为主! 太子才能不及陛下万一,慕容鲜卑叛军压境,他却躲在长安终日惶惶! 陛下久病之身,却要为他披坚执锐亲征叛逆!? 丈人觉得,他当真能接替陛下保住大秦基业?” “住嘴!” 符融勃然大怒,抓起凭几上摆放的一份奏疏用力向他砸去! 梁广与他对案而坐,稍稍偏头,那奏疏从他耳边飞过摔在车厢上,落下时散成几张笺纸。 苟平骑马护卫在车舆侧后方,听看翁婿二人阵阵爭吵声,嘆口气满面忧心。 梁广捡起几张笺纸,上面字跡是符融亲笔所书。 粗略扫一眼,梁广不禁冷笑,心中火气腾腾升:“丈人表我为平阳太守? 当真要把我逐出长安?” 符融阴沉脸色:“孤徵求过你父意见,去平阳也是他提议!等平叛战事结束,你就准备赴任吧!” 梁广紧奏疏:“若我不愿走,又当如何?” 荷融双目进射出凝如实质的厉芒:“你留下,太子必定削夺你手中兵权! 届时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卸下军职领一份閒散差遣。 又或是.....反! 你若反,孤必定亲手杀之!” 梁广挑眉看著他:“这才刚成婚,丈人捨得让盈儿做寡妇?” 符融不说话,冷厉目光紧紧盯著他, 梁广收敛笑容,默然片刻,“其实,还有第三条路可走,就看丈人是否愿意论人望,天王之后,符氏宗亲有谁及得上丈人?” 强烈愤怒使得符融浑身发颤,大声怒斥:“一派胡言!你若有此心思,与谋反何异? 孤警告你,若再有此等不臣之心,孤必杀你!” 梁广笑笑,嘆口气,掀开窗帷一角,看著日渐萧条清冷的长安街市,喃喃低语: “希望日后,太子能对得起丈人这份忠义之心~” 符融铁青著脸不发一言,扭头看向另一侧车窗外。 他突然间明白,今日之梁广,再也不是谁说杀就能杀的小人物。 梁氏宗族数千私兵部曲之主,南征功臣,朝野公认的盖世勇將,取得郑县大捷的平叛功臣,与诸氏宗族、公卿百官交好的朝堂新贵,名声事跡传遍关中的青年雄杰.:::: 他和太子,甚至陛下,对这样一位拥有不小影响力,且有大功於社稷的人物,都不可能隨意决定其生死! 梁广曾经是一口锐不可当的宝刀。 械斗案杀慕容宝、西苑猎杀慕容垂、南征战场杀朱序、汝阳县外震群凶、 收拢鲜卑三部、郑县大破慕容泓..... 一颗颗首级,一场场斯杀恶战,足以证明梁广这口宝刀所指之处无不披靡! 可今日,符融有种感觉,梁广这口宝刀,已不在他掌握之中! 车舆內安静下来,翁婿二人谁也不说话。 又或是,今日之分歧,使得二人再无话可说...., 第221章 开府置军 第221章 开府置军 “陛下千秋万岁!” 太极殿內响起百官山呼声,一连三遍,近千人齐声高呼,震耳欲聋之声仿若能掀翻大殿穹顶。 高坐御位的坚头戴通天冠,身穿絳纱袍,陛阶下侍立大內官赵整,殿中將军张旬、邓迈率领十六名殿中卫土分列两侧。 他们既是大朝会上的传声筒,也是御前近身侍卫。 虎责军成卫宫禁时,这一职责主要由虎左右陛长承担。 此前太子下詔,取消虎賁军番號,虎賁中郎將一职打回原形,成了散秩戎號。 大朝会值守御前的职责,重新交还殿中將军。 “眾卿请起~” 十六名殿中卫士低沉浑厚的声音传开,拖长的尾音更显威严。 太极殿作为宫城前朝主殿,可容纳近两千人同时参加大朝会。 这座自两汉起便遗留下的宏伟大殿,歷经无数次扩建、翻修,仍在忠实地承担著展示王朝气象的重责。 陛台正对著大殿中央,两千石以上文武班列才能站在此间。 越往大殿东西两侧延伸,官品秩禄也越低。 梁广站在殿中央,武臣班列居前位置。 站在他身前的,只有太尉、阳平公符融,新任都督中外诸军事、中军大將军、中山公符选,护军將军杨腾、征虏將军师奴四人。 当然,如果竇冲、毛盛、方三人回来,位次也排在他前面。 在眾多杂號將军里,按照大秦惯例,辅国將军仅次於征虏將军,位次在龙骤、冠军之上,官品第四,秩禄两千石, 带此戎號武职者,出任方伯时,太守算是低配,刺史、州长史算是標配,都督州军事算是高配。 受命征討时,通常加八安、四平一类的四品重號將军职衔,宗室领兵可加四征、四中一类的三品衔。 为酬郑县大捷之功,天王下詔擢授他为辅国將军。 此詔一出,再度让他成为朝野热议对象。 未满弱冠的四品將军,除近亲宗室,国朝无此先例。 他作为陛下侄女婿、立过救驾大功的宠信近臣、阳平公爱婿,若无郑县大捷之功,也不可能突然擢授此职。 有诸多功劳背书,他这位身居高位的小卿家,在朝野的讚誉声盖过於非议声。 他站在一眾公卿重臣前列,高大挺拔身姿尤为显眼,年轻冷峻之相貌令人瞩目。 梁广对此已有些免疫,握著笏板垂手而立,偶尔抬起眼皮向御位望去。 天王愈发老態、瘦削,仿如甲老翁。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不知是不是长期服用药散的缘故,让他的双眼略微鼓凸,眼神转动时更添几分凌厉威严。 皮肤呈现青灰色,下頜一短须,像秋天田硬边参差不齐的枯黄野草。 不管怎么说,这是自南征归来以后,第一次公开大朝会。 也是时隔两月,天王陛下第一次公开露面。 气色算不上好,却也让公卿百官吃了颗定心丸。 今日之后,长安朝野很快就会知晓,天王病情大有好转,已经能主持大朝会,召见臣僚议事。 浮动的人心,也会因天王露面而有所安定。 今日大朝会,象徵意义大过实际。 第一件事,就是对太子监国以来的成绩予以表扬肯定,指出一些无关痛痒的不足之处,加以勉励。 第二件事,根据绣衣使、御史中丞苏膺、京兆尹韦钟奏报,对一些犯事不法、有投敌资敌嫌疑的文武臣僚予以严惩。 第三件事,公布巨鹿公符睿、河间公符琳为国殉难详情。 南康郡公符登,因护卫不周罪名受到严惩,贬为狄道长。 此前下狱候审的辅国將军、安国乡侯梁广有功无过,不予追究。 当著公卿百官之面,梁广走到殿中叩首,接受天王亲口赞功。 至於符琳之死,没有追究任何人,归结於遭遇叛军袭击,下詔安抚前线眾將。 第四件事,拜中山公选为中军大將军,为新任都督中外诸军事。 十四岁的天王幼子,以少年之身成为大秦新一任中外军事统师。 百官心知肚明,选这位中外大都督、大將军,暂时只是摆设,权柄仍旧掌握在陛下、太子手中。 任命符选,只是因为眼下的大秦,需要一位名义上的最高军事统帅。 天王陛下宣布亲征霸城,率领太子、符选一眾公卿大將征討偽燕叛逆,留符融坐镇长安,统辖后方。 后面的议事流於形式,临近响午时结束。 十几位公卿重臣,隨之转移到西堂,就平叛战事继续廷议。 大朝会目的在於安抚人心,真正的决策还得由廷议决定。 天王、太子和十几位公卿重臣,才是决定大秦兴衰存亡的真正关键。 西堂內,大內官赵整安排小黄门送来些粟粥,臣僚们人手一碗,简单用些充飢。 梁广一口气喝完,这是今年新粟熬成的粥食,因为提前收割,粟谷还未完全饱满成熟,有股淡淡涩味。 陛下重掌国事,赵整也跟著振奋起来,脸上多了些笑容,还低声和梁广说笑两句。 君臣用完粥食,歇息片刻,荷坚一指大司农柳泽:“柳卿先说说,今年关中收成如何,能支用到几时?” 跪坐在权翼、荷融身后的柳泽微微起身,简明扼要地向臣僚们介绍今年收成情况。 梁广著重记住要点,太仓储粮,以当前战事消耗速度,只够支撑到腊月之前。 假如战事无法在两三个月內结束,长安內外將面临大面积缺粮、飢饿困境。 臣僚们面色凝重起来,以当下局势,朝廷根本承受不起大规模饥荒爆发。 “诸卿,社稷已至存亡之际,还望诸卿齐心合力,与朕共渡时艰!”符坚环视臣僚。 “臣誓死与社稷共存亡!”臣僚们齐声山呼。 “时间紧迫,朕也就乾纲独断,先行作出布置,之后诸卿再查缺补漏!” 臣僚们肃穆聆听,符坚当即道:“永平侯,朕再给你调拨一万兵,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驪山、灞上两处大营不可失! 若失,提头来见!” 符师奴大声道:“臣遵命!若失大营,臣自裁谢罪!” 符坚满意点头,夸讚了几句。 梁广跪坐在靠后位置,抬起眼皮了眼符师奴。 这贼廝倒也不是全然一无是处。 听说他亲冒矢石,率军在驪山东麓与叛军激战,连场血战逼退叛军,力保驪山大营不失。 自王师退守新丰,丟失霸城以来,符师奴所部成了为数不多的亮点之一。 太子符宏重用他,总算是挽回了几分顏面。 “梁广!”符坚目光越过一眾臣僚。 “臣在!”梁广直起身子,微微前倾。 “朕特赐你开府,自行建牙辟置僚属,统兵两万给朕夺回霸城! 长安诸军任由你抽调,八月之前,若朕之乘舆入不了霸城,依军法严惩!” “臣遵命!不克霸城,臣以死谢罪!” 梁广浑身一凛,咬牙发了狠。 陛下权限给的如此之高,若不能夺回霸城,他也没脸领受重任。 “阳平公坐镇长安,亲督粮草! 权令君总辖尚书省事,其余诸卿各司其职,不得有误!” “臣等遵旨!” 山呼后,梁广抬眼看向太子宏,见其神色平静,不由暗暗惊疑。 符宏当真要隨陛下亲征?反倒留融、权翼坐镇长安? 这位养尊处优的太子储君,难不成要学巨鹿公睿,也想过过战场斯杀的癮? 身处这世道,即便太子也不可能一点拳脚弓马不会,一点营伍常识不懂。 可比起常年镇守州郡的符熙、符睿,和一身神力的符琳,符宏只能算是文弱之士。 况且以他国储之重,留在长安也无人会说什么。 他却偏偏选择跟隨天王亲征? 不知道这傢伙想玩真的,还是做做样子...: 正午后,廷议结束,大秦朝堂围绕今日之决策,將会全速运转起来。 几名宦官为符融送来抬舆。 梁广本想上前扶,荷融甩脱他的手,冷沉脸色一言不发,在几名宦官换扶下坐上抬舆而去。 梁广无奈看著,老丈人还在生他的气。 “梁辅国可是对阳平公说了劝进之言?” 权翼站在他身旁,捻须低声道。 “权公也说过?”梁广看著他。 权翼轻嘆:“君侯之忠义令人感佩,可这份忠义,对於中兴大秦而言毫无作用~” 梁广默然。 自刘渊父子以来,北中国轮番登场的少数族政权,宗室爭斗夺权、相互攻伐屠本就是常態。 慕容氏更是把內斗演绎得淋漓尽致。 符融身为天王一母同胞的手足血亲,不论身份、地位、人望、能力,都有资格承袭大统。 就算他真的狠下心夺权,三辅百姓、诸氏宗族接受起来也相对容易。 至於说双腿残废,的確有损君王形象。 可符融的伤残是在南征时落下,以他的功绩,完全可以遮掩掉这些瑕疵。 当年独眼鬼王生,即位之前也是和黄眉齐名的宗室猛將。 姚之兄姚襄,当年没少被符生攀著屁股打。 若不是这傢伙心性太过残暴,试图以屠杀灭族的方式整合君权,惹得天怒人怨、人心尽失,天王坚根本没有机会掀翻他。 身体残疾对於符融掌权而言,根本算不上问题。 可他偏偏坚守忠义,高洁得犹如泥石流里开出的白莲。 对他的选择,梁广情感上表示讚美,理智上予以否认。 权翼冷不丁道:“梁辅国劝进君侯,仅仅只是为了留在长安?” 梁广一愣,千笑两声:“君侯若执掌大权,我自然不用再为出镇州郡而发愁,” 权翼授须,深邃目光看向西堂外,语气幽幽:“君侯年过四十,双腿有疾, 身子骨也算不上康健。 即便有机会进位,谁也不知能支撑社稷多久.:: 君侯二子,长子就留在鄴城,次子冲为太子属官,二人才能比之太子也远远不如....” 权翼看著他,“梁辅国劝进君侯,欲图留在长安,为的不是现在,而是將来!” 权翼两道平静却隱露锋芒的目光,好似能把他心中所谋看得清清楚楚。 要时间,梁广浑身汗毛倒竖,心中警铃大作! “权公此话何意?” 梁广一脸困惑不解,“眼下局势,天王隨时有可能再度病倒,除了君侯,还有谁能支撑大秦社稷?” 权翼授授须,目光平和地看著他。 梁广也不说话,四目相对。 沉默片刻后,权翼轻嘆一声:“君侯非刘聪、石虎之流,还是不要让他难做了! 去平阳吧,以你的能力,扎下根来不难! 若天数有变,你会有机会回来的!” 权公...:”梁广心里一突,张嘴想说什么。 权翼却不打算再言,抬脚而去,一段轻飘飘话语落入他耳中: “对诸氏宗族、三辅百姓而言,天王之后,符氏並非唯一之主.... 梁广目瞳紧缩,望著权翼走下西堂台阶的身影愜愜仁立。 权翼说这话,似乎也把自己包含在內.:::: 这位国朝老臣想要的,是一个免於战火,相对安寧太平的关中,不使二十余年治政心血白费。 从这点看,权翼和他的目標完全一致..... “梁辅国!” 过了会,赵整小跑赶来,“先別忙出宫,陛下还要见你,快隨我来!” “有劳大內官!” 梁广拱手,收拢思绪隨赵整而去。 太极殿西堂后廊下,坚在两名宦官扶下缓步行走。 见梁广来到,符坚招招手:“你来扶朕,其余人退下~” 赵整刚要上前,符坚道:“你也退下,带人把慕容氏送往慈圣庵居住!” 梁广心里微一咯瞪。 赵整应了声,刚要走,符坚又叫住,“念其侍奉多年,留人好生照料,不得怠慢!” 赵整走后,梁广小心扶符坚一只胳膊,陪著他沿廊道缓慢走动。 符坚所戴通天冠已卸下,絳纱袍也换成了稍稍厚实的绸袍。 他袖衫里的手臂细了一圈,全然不似去年南征时,纵马持刀挥砍那般有力。 梁广低声道:“陛下,慕容夫人对长门亭三部鲜卑有一定影响力,鲜卑人对她这位慕容氏长公主还算比较敬重。 臣以为,还需善待慕容夫人才是....: 符坚道:“朕此次亲征,会把慕容带上。 朕要当著慕容泓、慕容冲还有大大小小白虏之面,砍了慕容脑袋! 朕要让鲜卑叛逆们知道,朕能灭他们一次,就能灭第二次! 慕容氏,不过是我大秦的亡国叛臣而已!『 荷坚咳嗽著,凹陷面颊浮现病態嫣红。 “送慕容氏去往庵庙居住,就是为保她性命。 留在宫里,等朕驾崩,太子会逼著她殉葬..... 符坚嘆息著,终究顾念些许往昔情分。 “陛下圣体定能康健!” 梁广心不在焉地隨口应道。 慕容娥英去了庵庙,脱离刘苓视线,反倒不方便他想法子照顾。 慈圣庵住了不少前朝年老色衰的嬪妾帝妃,算是一处皇家寺院,香火鼎盛, 要想往里边安插可靠人手,还需要时间来运作。 符坚可不知道,身边小卿家心思早已飞到了他的宠妃身上。 曾经只对他一个人千娇百媚的大燕公主,如今满身心都给了別人.:.. “朕时日无多,你小子岂会看不出来? 阿諂言少说,朕要的是扫灭叛逆,儘快还关中太平! 一旦战事拖延到明年,长安、三辅都会陷入缺粮困境,到时后果不堪设想! ”符坚道。 “陛下放心,臣一定儘快夺回霸城!” 符坚笑笑,停下脚步,扶著栏杆眺望未央宫旧址方向,几座残存的大殿房顶隱约可见。 “巨鹿公阵亡,朕知道和你无关,和符登也无多少干係。 知子莫若父,朕的儿子是什么性情,朕再清楚不过。 他不听人劝,误己误国~唉~” 浓浓哀伤从坚眼中涌现,几缕白髮飘散鬢边。 梁广默然,没有说话。 “可他终究是太子,朕歿之后,他便是大秦国君。 他做出的决定,无论对错,朕都要予以维护。” 符坚长嘆,“符登去了陇西狄道,只能委屈他一段时日。 你在廷尉狱关押一月,朕也只能以审查无罪为由,许你出狱復职。” 梁广拱手:“陛下维护之情,臣唯死以报!” “帝王也无法做到事事顺由己心,诸多无奈,有时只有朕自己才能体会~” 符坚慨然嘆息。 梁广抬眼看著他,今日之符坚,全无天王陛下的意气风发,更像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面对后辈慨嘆晚年。 “朕听说,长门亭鲜卑势力壮大不少,你可还有把握牢牢控驭?” “臣在郑县放归三部时对他们说过,胆敢附逆背盟,臣亲自提兵剿灭之! 臣杀可足浑霸分其部眾,如果三部不听话,臣就扶持其他人来做部族酋帅! 符坚微露笑容,“既然你已有决断,朕便不再多问。” 顿了顿,他又轻声道:“阳平公表你为平阳太守,朕已经准了。 战事结束,朕把鲜卑部眾赐予你,你带著他们迁徙到平阳定居,好好为大秦戌守河东....: + 梁广毫无迟疑,下拜道:“臣叩谢陛下!” 起身后,符坚轻轻在他手背拍了拍,“莫要记恨太子,他也有苦衷。 朕当年身边有王景略、阳平公、权翼、薛瓚、梁平老父子、邓羌、毛当、张蚝.:::: 有智者可谋天下,有勇者可当千军。 可他身边又有多少可用之才? 可偏偏今日之大秦,局面比云龙门时还要凶险..:: “臣不敢!”梁广一脸正色,“臣对陛下尽忠,不敢有负陛下恩义!” 符坚看著他,目光略显复杂。 这番话让他欣慰,也让他感到莫名不安。 梁广只字不提太子,让他不敢確信,梁广的忠诚是否会延续到太子身上。 甚至让他进一步想到,把几万落鲜卑部民交给他带去河东、平阳,对大秦而言究竟是好还是坏.... 他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追问下去。 除了梁广,无人能掌控长门亭鲜卑。 除了梁广,他也不知该用谁去和慕容叛逆决一死战。 荷坚沉默片刻,笑道:“朕还未恭贺你和盈儿成婚,想要什么,儘管港口! 夕梁广笑道:“太子、皇后赐披不少贺仪,臣已是愧领,怎敢再贪求无度?” 符坚想了想,“朕记得你尚未取表字,便赐你个表字,作为新婚贺仪..:: “臣多谢陛披!” 符坚了几步,“朕与卿相救在西苑狩场猎虎之时,便取字『虎卿』,如何?” “谢陛披赐字!”梁广三亨首。 “呵呵,虎卿再陪朕走走,而后便放你回府,免得盈儿思念夫君心切~” 梁广换著他,沿太极殿丈廊缓步走著...:, 第222章 点兵 第222章 点兵 梁广回府,只歇息了半日,陪著梁云、荷盈、薛桃娘、梁安吃了顿便饭,便匆匆赶往领军府、护军府办理调兵手续。 天王陛下许他开府辟除僚属,还给他配了两万军额,许他从长安中军抽调兵马。 权力不可谓不大,恩宠不可谓不深。 不久前以征虏將军號开府的符师奴,也不曾享受过此等待遇。 符师奴是空降灞上大营,全权负责驪山、灞上两处要塞防务。 梁广是从无到有,组建属於自己的辅国將军军府,及其魔下各兵马。 两方军额之內任意拼凑,马步军比例也由自己决定。 算上长门亭三部鲜卑兵马,和游离在外的原虎賁军,梁广能在长安徵调的军额只有六七千左右。 思来想去,他先赶到领军府,徵调隶属右卫旗下的游击將军毛力,统率三千游击军听候调遣。 而后赶到护军府,徵调后军將军慕容越慕容越自从回到长安,便一直赋閒在家。 他所领后军,此前以鲜卑军额充数。 鲜卑军回了长门亭,他成了光杆司令,后军建制只剩空壳。 梁广请护军將军杨腾,配精锐步卒两千充入后军。 杨腾知道他得了陛下特许恩旨,倒也没为难,抽调氏户、汉人军户拨给他两千兵。 赵氏堡土豪,威远將军赵钧留在新丰,梁广便徵调赵钧之父,强弩將军赵敖,统辖强弩营三千弓弩手听用。 如此便有八千战兵候命,匯合长门亭三部鲜卑兵马,差不多两万兵。 梁广又进宫一趟,著脸要了七千辅兵,从长安周边徵发了四千青壮,从太僕、大司农调用三千官奴。 两日时间,辅国將军所辖各军兵马,从帐面上基本配置完毕。 原虎军营垒,梁广召集眾將议事。 慕容越、毛力、赵敖、韦洵..:::十余人齐聚一堂。 “没想到能有幸跟隨梁辅国出征,若是遇上叔父毛盛,定要和他炫耀一番! 游击將军毛力笑声爽朗。 他和梁广相识於雍门屯营,当初组建虎督,毛力没少出力。 当然,毛力和一营雍门屯卒也没少沾他的光,白吃了太僕上千只羊。 梁广笑道:“此番进剿叛军,正需要毛將军这等勇猛战將充当先锋!” “敢不效死命!” 毛力抱拳,“早就想和白虏贼眾们斗一斗,总算赶上机会!” 强弩將军赵敖似有几分不情愿,笑容勉强:“梁辅国,强弩营肩负拱卫乘舆之责,鲜少有直接参加野战的先例,此事可否需要再请示陛下?” “呵呵,赵將军不必担心~” 梁广笑道,“陛下特许我抽调长安各军,且中卫將军王显已然批覆,赵將军安心隨我走便是!” 赵敖无奈,“既如此,末將自当率部隨梁辅国前往征討~” 赵敖心中暗暗叫苦,他儿子赵钧此前就投在梁广魔下,如今苦守新丰,害得他整日提心弔胆。 现在可好,梁广一纸军令,把他也弄来。 他赵氏父子二人,先后做了梁广部將,这层关係可太深了些。 传到太子耳朵里,必定认为赵氏堡和梁广关係密切。 今后他父子,还怎么在长安任职? 赵敖心中叫屈,目露幽怨。 梁广余光一警,笑而不语。 赵敖、赵钧父子,在他眼里可是金光闪闪的大土豪。 有赵氏出资出力出人,仗打起来都能轻鬆许多。 和赵氏结下这份善缘,今后一定还能派上用场。 梁广咳嗽一声:“军粮调配一时无法到位,可否请赵將军想办法匀些出来? 不用太多,一两千石足以!” 赵敖瞪著眼:“梁辅国让末將去哪里匀粮?” “呵呵~赵將军家大业大,几座坞堡凑一凑,想来不难拿出~” 梁广笑容亲切,落在赵敖眼里,却是一副奸商相。 卖命还要倒贴本.::::.赵敖麵皮颤颤,心里直呼没天理。 梁广脸色一肃:“韦洵任军府长史,慕容越暂代司马,辅兵拨下后,交由慕容將军暂领! 诸位,陛下对我等期望深深,我等绝不能有负陛下重託! 此去霸城,定要旗开得胜,迎接陛下乘舆到来! 诸位各领职事,五日后开赴战场,我领鲜卑军在灞水西岸与诸位匯合! 望诸位严守军令不得有误,凡违令者必定严惩!” 眾將凛然,齐声应诺。 赵敖满心苦笑,陛下是对你梁辅国期望深深,许诺不克霸城便杀头谢罪的, 也是你梁辅国啊! 与我们有何干係? 莫名被抓了壮丁,真是冤枉大了走出营房,梁广准备跨上马赶往长门亭。 韦洵追上前:“主公!” “元庸还有事?” 韦洵揖礼:“主公辟我为军府长史,可仆此前从未担任过如此要职,只怕.., 梁广摆手打断:“经验可以慢慢累计,以元庸之才,胜任一个区区军府长史不在话下! 放手去做,无需顾忌!” “主公!~”韦洵红了眼,哽咽著。 梁广跨上马:“敦促各军儘快出发,不得耽误!我们灞水西岸见!” 一声马嘶,大黑马驮著梁广跑出营垒。 韦洵拜倒在灰土扬尘中,深深叩首, 碧空下,长门亭草场绿荫如毯,远处沪河水蜿蜓流淌,宛如天上掉落的一条玉带。 產河东侧,一块凸起的柳叶形状塬地,便是夹在灞河、沪河之间的灞上高塬长门亭草场,与灞上只相隔一条沪河。 一顶顶毡帐密集如林,一群群羊悠閒散布在连绵起伏的草甸间。 数千马匹在部民驱赶下时聚时散,远远望去犹如一团肆意变换形状的黑云。 近三万户鲜卑部民、杂胡、游牧化汉民聚集於此。 他们有的是西迁燕国鲜卑人,散居关中十余年之久。 有的是从桥山(子午岭)以北,安定、新平一带,以数十上百的小部落形势迁入关中平原。 名义上,他们都是大秦治下之民。 从三月起,隨著慕容鲜卑復国起事愈演愈烈,这些部族民逐渐从渭北山区, 南迁进入平原。 他们有的想归附慕容氏,可刚入渭南,便听到秦军在郑县大破叛军,慕容氏出逃关中。 有的想响应朝廷號召,应募入伍,渴望做一个真正的秦人,可王师败退新丰的消息传来,又让他们陷入观望。 举棋不定时,他们突然发现,长门亭有一支鲜卑部族,既不归附慕容氏,也不完全投靠符秦,生活相对安定自由。 於是,这些半耕半游牧的胡汉民爭相归附。 一月时间,鲜卑三部统辖人口成倍增长。 从草场划分可以看出,悉罗部独占其中靠近產河,水草最为肥美的一块地盘。 慕舆部、屈突部领地相接,双方牛羊马匹共有。 长门亭鲜卑,儼然成了关中地区,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 第223章 三部內斗 第223章 三部內斗 悉罗部营地,一顶巨大毡帐內,热闹的篝火酒宴正在进行。 独具特色的胡筑,吹奏出时而高亢、时而圆润的乐声。 穿著清凉的西域胡姬、鲜卑舞姬扭动腰肢翻起舞。 悉罗腾、悉罗多父子居中而坐,屈突铁侯、屈突涛父子居於左首,慕舆盛独自居右。 环绕毡帐坐了几十人,有的是三部小帅,有的是新近迁徙来的小部族首领。 悉罗多大声说笑,拿镶嵌宝石的短刃弯刀割羊肉塞进嘴里,油腻大手捧起纯金打造的双耳壶猛灌,奶白酒渍沾湿髯须。 一月来,归附悉罗部的外迁部民有两万之多,部族势力迅速壮大,彻底压过屈突部和慕舆部。 这些零星迁来的小部族,少则十余人,多则几百人,对悉罗部的首领统治地位构不成威胁。 相反,只会愈发壮大悉罗部人口,用不了几年,就能发展为拥眾十余万的庞大部族。 老態龙钟的悉罗腾倚靠在两名女奴怀中,鸡爪般乾枯的手,扒在女奴裸露在外的腿上。 自从慕容盛、慕容柔被悉罗多亲手所杀的消息传来,这位燕国旧臣惊怒交加之下大病一场,身体迅速变得虚弱,就像一条放干血的老黄狗。 悉罗多亲手杀掉慕容垂子孙,重归关东的计划流產。 郑县、苍龙塬几次大战,长门亭鲜卑和慕容叛军结下死仇,彻底和慕容王族撕破脸。 依附秦国,似乎成了不二选择。 意外的是,一月多来,不少关中鲜卑、杂胡赶来归附。 慕容氏和秦在关中的战爭已至白热化阶段,形势所迫之下,鲜卑、杂胡部民纷纷站队。 若是不愿意依附秦国,又不愿意效忠慕容氏,经过几次战爭声名渐起的长门亭三部,成了这些外迁部民的投效对象。 战乱之下,氏汉宗族筑坞自保,鲜卑杂胡则选择聚拢部落,从几十上百人的小部落,逐渐聚集成数千上万部民的大部落。 目的,都是为了壮大集体力量,抱团求活, 悉罗腾知道自己垂垂老矣,部族大权几乎全部交由长子悉罗多。 关东是回不去了,慕容泓、慕容冲对他们三部失去信任,归附慕容氏彻底无望。 悉罗腾也不知道,部族下一步该怎么走。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好在两万多部民带给他十足的底气,让他认为可以夹在秦燕之间游刃有余地做出选择。 悉罗腾享受著女奴餵进嘴里的酒肉,暗自祈祷天神保佑,让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能多享受几日...... 他这辈子,前半生追隨吴王慕容垂四处征战,在无休止的杀伐中渡过。 后半辈子迁入关中,在秦人的严密监控下渡过。 每日听著灞上大营传来的喊杀声、战马奔腾、铁鎧撞击声惶惶度日。 而今,他已老迈,对这纷乱世道再无力应对。 耳边听著大帐里充斥的粗野笑声,悉罗腾有些昏昏欲睡,苍老面容带著一丝安详微笑..... 一名穿左社袍,却束髮戴巾的青年走上前,单膝下拜:“悉罗大人,请允许仆为大人献上礼物!” 悉罗多大笑:“王买德,你已经送给我两千只羊,难道还要把你帐里那几个美婢也送给我?” 毡帐里一眾男人发出暖味笑声。 王买德笑道:“仆献给大人的这份礼物,比美人更加珍贵!” “喔?”悉罗多放下宝石短刀,抓起巾帕擦擦手上油渍。 王买德捧起一方木盒,揭开盒子,取出一件金灿灿物件:“一顶鹰顶金冠, 献给大人!” 悉罗多愣住,睁大眼死死紧盯著他手中金器。 毡帐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王买德手中之物。 慕舆盛和屈突涛相视一眼,皆是皱了皱眉头。 屈突铁侯看了眼倒在女奴怀中酣睡的悉罗腾,轻嘆口气默默饮酒。 部族已是年轻人的天下,他们的野心已不再受老一辈所制。 悉罗多又擦擦双手,才小心接过金冠,捧著不停翻看,喜悦激动从脸上荡漾开。 “大人不妨试戴?”王买德提议道。 “这....” 悉罗多迟疑了下,看了眼慕舆盛、屈突涛,又看向邻近身边坐著的一人,乾笑两声:“鹰顶金冠乃是王族象徵,我岂敢隨意试戴? 不如请拓跋窟咄將军来试一试?” “不可不可!” 拓跋窟础急忙摆手,“我不过是个逃难之人,承蒙悉罗大人收留,怎敢妄戴金冠? 悉罗大人拥有数万部眾,说是长门亭之王也不为过! 此金冠,与悉罗大人正好相配!” 悉罗多笑得合不拢嘴,余光向脸色难看的慕舆盛、屈突涛二人。 “拓拔將军过誉,我长门亭三部彼此扶持共存,三部事务也不是由我一人说了算.....” 拓跋窟却正色道:“慕容氏大军逼近长安,秦王病危,长安已是乱作一团值此时刻,长门亭三部只有合併为一,拧成一股绳,才能和秦军、燕军抗衡! 三部之主,我看非悉罗大人莫属!” “唉唉~不敢不敢!” 悉罗多摆手,“我和慕舆兄弟、屈突兄弟自小一块长大,和亲兄弟也差不多。 虽说我年长些,可三部事务向来由我三人商量著办再说,屈突铁侯大人和我莫贺(父亲),他们才是部民眼中的老酋帅~” 拓跋窟础转而对慕舆盛、屈突涛说道: “眼下关中混乱,若不合併部族,难以和氏人,慕容氏抗衡! 二位何不认真考虑在下提议?” 悉罗多喝著酒,脸上掛著笑,耳朵却是竖起,想听听他二人会怎么说。 屈突涛看了眼父亲,沉声道:“我族中多是屈突姓氏的本部民,无意合併!” 慕舆盛淡淡道:“拓拔將军有所不知,我三部早已投效大秦,听候梁广將军调遣! 合併部族这等大事,还得徵求梁將军同意!” 拓跋窟础看了眼悉罗多,又道:“梁广被囚廷尉狱,我逃离长安时,听说他已经被太子下令斩首!” 慕舆盛大惊失色,旋即怒喝道:“不可能!我们与梁氏保持联繫,並未接到消息! 梁將军天神一般的人物,岂会轻易被人所杀?” 屈突涛拍案大怒:“我看你分明是假传消息,挑拨我三部內斗!” 拓跋窟咄笑容略显不自然:“在下岂敢谁骗二位! 不信的话,二位可以派人前往长安打探。 不过,在下可得提醒你们,燕军已占据霸城,隨时有可能跨河来攻! 三部不合併,难以应对慕容氏大军..... 慕舆盛脸色铁青,指著拓跋窟咄:“不管怎么说,三部事务由我三人决定, 你一个落难之人,有何资格多嘴?” 屈突涛拔刀重重立在木案上:“再敢多管閒事,就算你是代王拓跋什翼键的儿子,今日也得留下一条舌头!” “唉~唉~在下诚心一番忠告之言,绝无他意!” 拓跋窟咄连忙赔罪,却是了眼悉罗多不敢再说话。 悉罗多放下壶,抹抹须酒渍:“拓拔將军也是好意,两位不必动怒!此事我们以后再商量~” 慕舆盛冷冷道:“就算梁將军当真被杀,我两部也无意合併,这件事以后不要再提!” 屈突涛也道:“我部寧愿归降慕容氏,也不接受合併!” 悉罗多笑脸略僵,一抹凶光从眼里一闪而过。 毡帐气氛有些紧张,舞姬们葡匐在地不敢起身,各部小帅都不敢说话。 商人王买德早已缩回自己位置上,滴溜溜眼珠在悉罗多、慕舆盛、屈突涛三人之间来回打转。 他嘴角露出一丝得意,只用一顶金冠,就试探出这长门亭三部的真实关係, 以及强弱高低。 看来,这三部迟早要火併,长门亭非是久留之地,还得另找地方投奔才是., 忽地,王买德觉察有人窥视自己,扭头望去,对上相隔一张木案的并州商人孙巴。 “孙君瞅我作甚?”王买德咧嘴笑著,细缝小眼满是警惕。 孙巴举起一爵奶酒示意,笑笑不说话。 王买德嬉笑著,举爵喝了口,暗自骂咧一声:“索虏!” 这孙巴衣著扮相全然一副汉人装束,可他一眼就能看出,这傢伙分明是个地道索虏! 身上那股子雁门关外的风沙气息,根本遮掩不住! 一名负责警戒营地周边的小帅冲入毡帐,跪下稟报:“悉罗大人,有一队骑兵直奔营地而来! 我派人拦截,却遭衝破!” 毡帐內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打破,悉罗多也暗自鬆口气,藉机怒喝道:“有多少骑?可报上来歷?” “只有十六骑!我派人喊话,来人只说叫悉罗大人赶快迎接!” 悉罗多拍案大怒:“派人截停!若敢不从,尽数射杀!” 参加酒宴的眾人里走出两人,一个叫段平,段氏鲜卑族人,一个叫刘贡,涇川匈奴別部头领。 此二人,也是新近归附悉罗部,颇有一身勇力,受到悉罗多看重。 “愿为悉罗大人擒获擅闯之人!” 二人齐声大喝,还互瞪一眼,爭功之意明显。 悉罗多大笑:“刘贡前去迎敌,段平隨我观战!” 刘贡大喜,莽声莽气地应了声,得意地警了眼段平,大踏步走出毡帐。 “诸位隨我到帐外观看!” 第224章 我喜欢有实力的人 第224章 我喜欢有实力的人 在悉罗多带领下,毡帐內涌出一大群人。 王买德、孙巴也混杂在人堆里。 慕舆盛、屈突涛父子在部曲簇拥下,单独站在一旁。 所有人伸长脖子向著远方草甸望去, 十余骑纵马奔驰,皆著秦人裤褶装束,身后几十个悉罗部骑兵奋力追赶。 刘贡挥舞一桿长骨朵,带著本部十余骑衝去,从侧面截击来人。 起伏不平的广阔草甸上,似乎將要上演一场激烈追逐战。 “好快的黑马!”人群里发出惊呼。 悉罗多瞪大眼远远望著,忽地觉得那黑马有些眼熟。 慕舆盛、屈突涛惊讶地相视一眼。 “是梁將军?” “有些像!再看看~” 部民们渐渐围拢过来,毡帐周围聚集了上千男女,一字排开观望著这群不速之客。 眾人瞩目下,匈奴人刘贡怒吼著挥舞长骨朵冲向当先一骑,跑得最快的那匹黑马! 两人两骑接战瞬间,不等眾人看清楚发生什么,只见刘贡手中长骨朵已经脱手飞出! 而他整个人,已被那黑马骑土拎小鸡般横放在鞍前! 一片惊呼声响彻在毡帐四周! 那黑马骑士擒获刘贡,向著毡帐奔来! 人群里,有部民惊喜大吼:“是梁將军!” “梁將军!?” “当真是梁將军!” “梁將军回来了!” 阵阵欢呼声爆发出,无论男女都露出欢喜雀跃之色。 有不少鲜卑族人跪倒,向著飞奔而来的黑马叩拜。 他们有的是郑县大捷俘虏,有的是三部原部民,跟隨梁广参加过连场大战。 更多的部民热议起来,他们从关中各地迁来,一路上不管走到哪里,都能听到与梁广这个名字有关的传闻。 融入长门亭三部以来,除了三部首领之外,梁广是议论最多的名字,受到无数部民敬仰。 今日,他们终於见到真人。 “梁將军!!” 悉罗多也终於看清楚,跨骑黑马飞奔之人,正是梁广! 他浑身猛一哆嗦,些许酒意瞬间清醒。 王买德挤在人群里,细缝小眼紧盯著那黑马骑土。 “原来他便是梁广: + 并州商人孙巴眯著眼目露异色,这梁广,果然如传闻中那般年轻英武! “梁將军!” 慕舆盛和屈突涛跑上前牵马。 “扑通~” 梁广把刘贡隨手扔下马背,腿一跨落地:“此人是谁?还有那一队追逐我的部民,瞅著眼生,我竟一个也不认识!” 慕舆盛拱手笑道:“都是些新来的外迁部民,梁將军还不曾见过!” 慕舆盛扭头喝道:“还不赶快上前拜见梁將军!” 数十追赶来的部民相互看看,下马拜礼。 梁广一摆手,操著不太熟练的鲜卑语笑道:“都起来!你们的弓马很厉害, 是真正的勇士!” 部民们惭愧低头,方才他们围追堵截,愣是挡不住单人独骑的梁广。 慕舆盛笑道:“梁將军未持蛇矛而来,你们应该感到庆幸!若不然,今日之后,你们的妻儿都得归別人所有!” 更多的部民围拢上前,不少鲜卑汉子还是两月前,跟隨他出征郑县的旧部。 梁广举手示意,用鲜卑语大声问候,引来阵阵欢呼声。 屈突涛衝进人堆里揪出一人,一脚端翻在地: “梁將军!这人叫拓跋窟咄,方才酒宴上,他告诉我们,你已被太子下詔处死!” “拓跋窟咄?” 梁广低头打量,“我並不认识此人!” “梁將军饶命!饶命啊!~” 拓跋窟咄脸都白了,跪倒在地磕头不止。 慕舆盛轻声道:“此人是前代王拓跋什翼键幼子,天王陛下灭代国,迁拓拔宗室入秦,此人已在长安居住八九年~” 梁广微觉惊讶,指著他问道:“拓跋是你什么人?” 拓跋窟咄哭道:“乃小人亲侄儿!” 梁广大为惊奇,这拓跋氏宗亲,怎么会跑到长门亭来? 悉罗多硬著头皮上前,在段平、王买德和一眾新近归附的部民震惊目光下, 悉罗多躬看身,脸上挤出卑微笑容: “將军有所不知,拓跋窟础趁乱逃出长安,特地来长门亭寻求庇护..:: 我已经答应派人护送他返回代国.... 1 梁广指著拓跋窟础质问,“此人本是朝廷人质,你竟敢私自予以庇护?” 悉罗多低下头,“本想....本想等將军到来,再稟报將军做主~” 屈突涛愤怒大喝:“拓跋窟咄狂妄!胆敢插手三部事务,还教唆三部合併, 请梁將军下令將其斩首!” 拓跋窟咄嚇得哇哇乱叫,扑到梁广脚边哭豪求饶。 悉罗多怒视屈突涛,却在梁广逐渐冷厉的自光逼视下低头。 “三部合併?你想做长门亭之王?整合军力,好跟朝廷又或是慕容氏谈判?”梁广冷笑。 悉罗多浑身微颤,有种被猛兽窥伺的恶寒感。 “告诉我,你背地里那些小使俩还有多少?我还要容忍你到几时?”梁广语气漠然。 悉罗多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慄起来,在无数目光注视下,他缓缓跪倒,匍匐在梁广脚边,深深叩首,声音发颤:“恳请將军宽恕~” 悉罗多身后不远处,段平扶刘贡,二人目瞪口呆。 一眾新归附的部民也是同样表情。 悉罗部是长门亭三部实力最强者,悉罗多又是部族之主。 近段时间以来,部民们见多了他的恣意张扬、骄横傲慢。 没想到今日,他竟然卑微如奴僕一般,跪倒在那位名声传遍关中的年轻人脚下。 不可一世的悉罗大人,原来也有自己的主人。 毡帐周围,上千人默默看著,只有风吹过压低的呼呼声,和孩童哭闹声传来。 不论是悉罗部原部民,还是新近归附的外迁部民,都选择沉默旁观。 王买德缩在人群里扭头张望,把眾人神色尽收眼底,暗暗咋舌不已。 照此情形,长门亭鲜卑三部真正的主人,应该是那位梁將军才对! 人群中,并州商人孙巴,自光紧紧落在梁广身上。 “此人果然气概非凡,久后必为一方豪雄!” 自入关中以来,孙巴没少听到与梁广有关的传闻。 越是了解,他越发感兴趣,著重搜集此人情报信息。 今日亲眼所见,与他脑中幻想出的形象完美契合,甚是惊嘆! 梁广低头看著悉罗多,屈突涛紧张地看著他。 仿佛只要一声令下,他就会第一个抽刀砍下悉罗多脑袋! “再有下次,悉罗部就得换一位首领!” 梁广淡笑著,“我听说,你有十二个弟弟,从兄弟也不少!” 悉罗多浑身震了震,叩首:“將军仁德!” “起来!隨我入帐议事!悉罗腾呢?叫他来见我!” 梁广大踏步往毡帐走去。 屈突涛深吸口气,满心失望,鬆开了握刀的手。 慕舆盛反倒鬆口气,悉罗多虽然可恨该杀,可现在处死他,悉罗部恐怕要动乱,连带著三部实力都会遭到削弱。 梁广见到了悉罗腾,却没能和他说话。 这头鲜卑老狼,倒在女奴怀中昏睡不醒,鼻息渐弱,一副命不久矣之相。 悉罗多急忙找来族中祭师、巫女,围著他文唱又跳,餵他吃了些黑糊糊、气味感人的药,折腾了大半夜。 梁广道明来意,三部自然无条件服从。 明日下午,不管悉罗腾能不能活下来,一万鲜卑骑兵都会从长门亭开拔。 半夜,梁广负手站在帐子门口,望著远处篝火熊熊处,那里正在举行祛病消灾的重大巫祝活动。 帐子后方传来几声吵,一名梁氏私兵近前道:“少君,有个叫王买德的商贾求见,说是愿意献出八千只羊搞军!” “嗯?” 梁广笑了,转身入帐“有请!” 王买德一进帐子就跪下,“太原王买德,拜见將军!” 梁广坐在胡床上,“起身说话!” “谢將军!” 王买德磕了下头,爬起身规规矩矩跪坐下。 帐子里烛火昏黄,梁广打量著他:“君是太原王氏子弟?” 王买德揖礼,神情肃穆:“正是!” 梁广笑容古怪:“君这副长相,又是商贾身份,当真是士族子弟? 再敢扯谎,莫说八千只羊,就是八万只.....你若真有八万只羊,就算你自称王氏宗长,我也姑且信之!” 王买德咧嘴嘿嘿两声,这位梁將军还真是位妙人。 “小人不敢欺瞒,小人生父的確是太原王氏子弟,只不过相对.....相对末支些! 小人生母乃是拓拔部一小帅之女~ 故而,小人相貌与代北索虏有几分相像....“ 梁广笑笑,倒是和他猜的差不多。 这王买德方广额头、扁脸阔鼻,一双细缝小眼,典型中部鲜卑长相。 “说吧,见我何事?”梁广问。 王买德再度拜倒:“小人愿进献全部身家,只求有幸投於將军魔下效力!” 梁广微:“你想入我魔下?” “正是!”王买德急忙点头。 梁广再一打量,摇头道:“你並非疆场廝杀之人,入我魔下有何用处? 你既是商贾,又献羊搞军,想来是求庇护? 说吧,想去哪里,我自会想办法护你一程!” 王买德忙道:“小人从北地郡迁徙而来,本想留在长门亭躲避战乱,寻求悉罗部庇护。 可据小人观察,悉罗部和另外两部不和,迟早会內斗生乱。 本打算寻机离开,不想今日让小人有幸得见將军!” 王买德脸上露出夸张諂笑:“小人略通相术,將军龙犀日角,有天日之相! 將军只率十余私兵,便能號令三部数万部民,足见不凡! 小人愿侍奉將军左右,为图將军志向效犬马之劳!” 梁广忍不住笑出声来,此人一张巧嘴,说话倒也好听。 “你倒是说说,我有何志向?” 王买德笑得像只偷鸡狐狸:“等閒之人,岂敢假借朝廷名义,收揽三万鲜卑部民为己用? 天王病重,秦燕相爭,关东已经乱成一锅粥,关中又能太平多久? 天下已成豪杰並起之势,以將军龙凤之姿,辅以小人微末之智,定能大有作为!” 梁广讶然不已,这番话乍一听还挺嘘人。 “你当真是个商贾?”梁广忍不住问。 “小人行过商,做过吏,当过流民、佃户,入过营伍..:..足跡踏遍并州司隶关中~” 王买德笑著,“小人虽不是廝杀汉,却能为將军效劳其他事务!” 梁广不觉点头,此人经歷倒是丰富,听他说话见识也不差。 “方才你说,愿意进献全部身家? 你有多少身家?” 王买德扒拉手指头:“除却八千只羊,还有部曲七百五十人,女奴一百二十二人,金银钱帛加起来值钱百万,牛马驴骤一百五十余头,粟麦五百余斛..::: 对了,小人还养了几个美婢,也一併献给將军!” 王买德报出一连串数字,最后颇为暖味地冲他挤挤眼。 梁广睁大眼瞳,狠狠震惊了一把! 面前这位其貌不扬之人,竟然如此有实力! 这哪里是商贾,分明是一位经歷颇多、白手起家、见识广博的豪强! 就冲这份身家,他也完全有资格投效! 梁广只是略一思索:“我官任辅国將军,承蒙陛下恩赏,得以开府建牙。 你以白身入幕,便从门下书吏做起,可愿否?” 王买德当即叩拜:“仆王买德,拜见主公!” 梁广頜首:“请起!” 门下书吏是他军府属官里最低职位,有秩无品。 王买德爽快领受,没有半点討价还价,这让他颇为满意。 “明日大军开赴霸城,你隨我同往听用! 你那些家当,暂留长门亭,战事结束再做处置!” “仆谨遵主公令!” 王买德著脸坐近些,“主公,仆来到长门亭半月,发觉有两人较为有意思,主公不妨多多留意,说不定会有惊喜!” 梁广好笑地看著他:“说说~” “其一便是拓跋窟咄,主公今日见过!” 王买德细缝小眼闪烁精芒,“此人是前代王拓跋什翼键之子,在拓拔鲜卑部有一定影响力! 其二,是一个名叫孙巴的并州商贾! 此人自称商贾,仆却看出,他是个地道索虏,且是个统兵之將! 仆猜想,此人恐怕和拓跋鲜卑关係匪浅! 仆不止一次留意过,这孙巴对拓跋窟础颇感兴趣!” “孙~巴~”梁广咀嚼著此名字,并州商贾? 什么时候,这天底下的商贾变得如此厉害了? “孙巴说不定是化名,此人身上定有秘密!主公明日起行,不妨將他带上, 暂且扣在身边,寻机刺探!” 王买德笑得很贼。 梁广想了想,“就照你说的办!” 他对王买德的经歷很感兴趣,留在帐中谈到深夜。 此人从小在太原城里乞食,给士族豪强郎君做过伴读,靠著豪赌投机、钻营取巧积赞下这份家业。 他的每一次豪赌,都不惜押上全部身家性命,因此落难逃亡之时也不少。 此人虽是个投机客,可才智却半点不差,招募至摩下效力倒也不错..: 第225章 围攻霸城 第225章 围攻霸城 翌日下午,一万余骑军准时出发,带走了长门亭各族群里的所有青壮男子。 妇孺老弱聚集在產河畔翘首送別。 第一次来,他带走了三千鲜卑族勇士。 这一次,一万骑军里,鲜卑族占到六七成,其余则是匈奴、杂胡、胡化汉儿鲜卑人在婚姻方面没有太多限制,对於和外族通婚持开放態度。 十余年来,四万多户关东鲜卑在关中开枝散叶,血脉深深融入氏羌汉人之中。 迁徙到长门亭的两三万部民,或多或少都有鲜卑血统,且生活方式以游牧为主,融合起来没有太多障碍。 长门亭族群的壮大,表明分化关中鲜卑的计划基本宣告成功。 秦国朝廷把矛头对准慕容氏,没有盲目扩大打击面,展示对鲜卑族群的温和態度。 朝廷的態度,也就是氏族权贵们的態度,自上而下影响占据关中人口本位的氏羌汉人。 族群之间保留下一丝相互容忍的余地,矛盾尚未演变成仇恨屠杀。 而包裹在所有族群之外,超越民族类別的,则是以汉文化为主体的多民族融合文明。 这才是各族能否在关中和睦共处的关键。 梁广骑马停在道旁,看著这支多民族联军,沿產河徐徐向北。 这支游牧化、鲜卑化联军,尚且没有形成固定的国家观念。 族群中下层,保留父系氏族制传统,以血缘为纽带,以小型氏族部落联盟, 联姻为基本架构。 他们对於战爭的认识,还停留在掠夺、壮大族群、维护自身利益的层面。 氏族部落的好处便是,族群里的每一个男子,生下来就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他们既是放牧生產者,也是部族战士。 梁广下达军令,再由三部首领向各部小帅、百骑长层层下达,一日之內就能聚拢万余控弦之士。 不像军户需要按籍簿徵发,募兵时还需要进行广泛动员。 部落发动战爭,集结兵力的速度快到惊人。 这种简单化社会组织结构,坏处便是各部族之间关係相对鬆散,打顺风掠夺战人人如狼,一旦陷入逆风苦战,人心士气的崩盘也將一发不可收拾。 忠诚、仁义不存在於天性逐利的游牧文化中,他们可以为慕容氏效劳,也可以为大秦效劳。 他们选择归附长门亭三部,而三部首领听命於梁广。 在他们心目中,梁广是整个部族地位最高的大首领。 遵照游牧传统,梁广这位拥有三万部民的大首领,完全有资格加单于尊號。 又因梁广听命於大秦皇帝,在联军部民认知里,大秦皇帝等同於大单于,是关中这片领地的主人。 而秦燕之爭,慕容氏叛乱,在部民看来,就是一次反抗大单于的部落战爭。 和鲜卑人打交道久了,梁广大概能站在底层部民的视角看待问题。 血脉的融合只是开始,接下来是生產方式的转变,生活习性的改变,到文化的认同和变革。 相对先进的汉文化,能提供更加稳定的社会结构,更加高效的生產运作效率少数族政权从建立到发展,都离不开这一步。 符秦是迄今为止改革最成功、政策相对包容、温和的政权,可惜天数使然, 各族尖锐矛盾还需要时间消化。 大股马队行进在河畔草地上,无数目光投向梁广,满含著崇敬、仰慕、狂热尚武的游牧民对强大的勇土天然臣服,他的个人形象、威望,也是维繫这支联军士气的关键。 王买德率领十名部曲,押送一辆槛车赶上队伍。 槛车里关押的,正是从长安出逃的拓跋窟咄。 “梁將军,饶命啊!” 拓跋窟扒著木桿,“若梁將军肯放小人回代国,小人一定倾尽全力报答將军大恩!” 梁广笑道:“天王陛下仁德,许诺等拓跋成年,便让他继承代王之位,统辖代北诸部。 如今,长城以北,向东归属东单于刘库仁,向西归属西单于刘卫辰。 你拓拔部和原代国臣民还得仰仗刘库仁照拂,就算放你回去,你又拿什么报答我?” 拓跋窟础努力挤出諂笑:“拓拔部毕竟是代国王族,盛乐城(內蒙和林格尔)的主人,代北诸部共主..... 將军放小人回去,小人纠集部民,四时进贡,绝不敢忘!” 梁广还是摇头:“拓拔部认可的首领是拓跋,和你有什么干係?” 拓跋窟础还想为自己爭取一番,梁广摆摆手:“你且安心留下,只要你不耍招,我暂时不会动你,待我稟明陛下再处置。” 拓跋窟础哭丧脸,原本以为逃到长门亭,距离安全返回代北只差一步。 没曾想,转瞬间又成了阶下囚。 “我问你,怂三部合併,究竟是谁的主意?” 梁广马鞭往槛车打了下,发出“啪”地一声。 拓跋窟咄一哆嗦:“是悉罗多吩咐小人这么说的,想趁机试探慕舆部、屈突部態度!” 梁广冷哼了声,果然是这傢伙背后作票。 王买德招手示意,部曲押送槛车往前先行。 “主公,他便是孙巴!”王买德嘀咕一句。 梁广转头,十余骑从队伍后赶来。 为首一人,虽是汉人装束,相貌却十足是个中部鲜卑。 梁广微微眯眼,王买德眼光毒辣,此人马术嫻熟,双手指节粗大老茧满布, 耳朵卷厚、后腮粗糙,应该是长期戴铁胃留下的痕跡。 “雁门人孙巴拜见梁將军!” 孙巴率领十余部曲下马拜礼。 “孙君请起!”梁广笑著頜首。 孙巴看了眼他身后王买德,“听闻將军下令,徵募小人隨军出征,小人特率僕从十余人前来听用!” “甚好!孙君便率部隨侍我左右,若立下战功,我一定稟明朝廷,为君求得官身!”梁广隨口道。 孙巴激动拜倒:“仆愿为將军效死!” 梁广笑著抚慰几句,挥打马鞭往前跑远。 王买德对孙巴拱手:“孙君若在梁將军魔下立功受赏,可別忘了在下的举荐之情!” “呵呵,必不敢忘!”孙巴目瞳划过一抹狠厉。 梁广突然点名徵募他,一定是受王买德教唆。 王买德嘿嘿笑笑,跨马紧追梁广而去。 “大人?当真要隨那梁广出征?”孙巴身侧部曲低声道。 “暂且留下,隨机应变!” 孙巴语气低沉,“梁广带走拓跋窟咄,若不跟去,岂有机会下手?” 一眾部曲默默点头。 孙巴看了眼长长马队,吆喝著打马跑上前。 昨日梁广一合便空手生擒刘责,展现出的个人勇武令人惊嘆。 就是不知,在真正的战场上,这位关中虎將又有多厉害。 王买德投靠了梁广,此人从太原来,对他们的底细似乎颇有了解。 若是拒绝为梁广效力,只恐其当场就会翻脸。 关中这场大戏,越来越热闹了.:: 七月十五,梁广率一万骑,与先行从长安出发的慕容越、赵敖、毛力、苟平匯合,近三万大军开赴霸城。 悉罗多主动请战,率部击败慕容韜,一举夺下灞桥,为大军拔得头筹。 慕容韜屯兵灞桥东,在桥头设置刺桩拒马,挖掘壕沟、垒砌土山,试图把这座古老的石桥堵死。 悉罗多亲率兵马衝杀,战事进行得异常惨烈血腥,仅用不到两个时辰,就杀得叛军士气大丧,慕容韜仓惶逃走。 灞桥两侧户体堵塞桥孔,更多的户体顺水冲入渭河,灞桥下游两侧河岸,漂著一层鲜血冲刷形成的浮沫。 作为奖励,梁广把此战俘虏和所有缴获的物资器械赐给悉罗部。 七月十七,梁广率军围攻霸城。 霸城位於灞河东岸,两汉时也是霸陵县所在。 早在半月前,慕容恆攻占阴般时,太子符宏便匆忙下令,迁霸城三千余户百姓至灞上、杜城安置。 慕容永夺下的只是一座空城。 不过霸城扼守灞河东岸,乃是长安东出门户。 偽燕叛军占据霸城,向北可渡渭水扫荡渭北平原,向南打破驪山、灞上椅角阵势,战略地位十分重要。 掌握霸城,叛军才敢越过新丰,从阴般深入关中腹地,进而威胁长安。 霸城西、北、南三面同时开打。 西面伴装主攻,梁广军府大高高嘉立营地。 慕容越率悉罗多、屈突涛,以五千杂胡兵为主力,不惜一切代价猛攻西门。 南门遭叛军毁坏,以土石堵塞门洞,由苟平、慕舆盛率部展开进攻。 梁广亲率毛力,领三千游击军和两千新置后军氏兵,假意伴攻北门。 赵敖亲督辅兵加紧赶製攻城器械,挖掘土道试图穴攻,所有適用的攻城手段,第一日就上齐乎。 北门外,零星战斗早已打响。 两幢兵分作五队,每队二百人,组成一支临时攻城小队,十人抬云梯,十人推壕桥,三十人举盾,五十人持弓弩,余下为先登。 千余人的攻城队伍,对於驻守霸城的数方叛军而言微不足道。 城上甚至传来叛军嘲笑,这点兵力就敢来攻城,无异於寻死。 西门战斗打响的同时,北门同时展开进攻。 千余兵卒只把两架壕桥推入城外十丈远的壕沟里,就被一阵密集箭矢射退, 扔下几十具尸体。 半个时辰后,第二波攻城,还是只有千余人。 兵卒衝到城下,云梯掛上城头,先登士开始攀城。 有手持鉤枪、凿头的先登士毁坏了几处垛口,没来得及攀上城头,便被十几杆长枪捅杀,云梯被叛军用长杆木叉推倒。 反覆几次,有十余先登士攀上城头,叛军一拥而上乱刃砍死。 第二波攻打北门同样失败,退回时只有不到七百人,负伤者过半。 又隔半个时辰,第三波攻城开始,战事经过结局与第二波相仿。 与此同时,西门的战事凶猛惨烈,秦军和叛军都在此投入重兵。 秦军不惜代价的强攻,让守城叛军都认为,这里就是秦军的主力进攻方向。 至於小打小闹的北门,几次进攻都被轻易打退,且夯土墙去年才重新加固过,足有四丈多高,最难攀附。 而南门外壕沟最宽,且注入渠水,秦军想要跨越壕沟也不容易。 第一日围城战,以秦军无功而返告终。 是夜,毛力率二百先登士袭击西门,叛军守备森严,草草撤退。 叛军也无丝毫出城劫营的跡象,似乎打定主意死守霸城翌日天明,攻城战再度打响,布置和昨日一样,没有丝毫变动。 北门外,秦军阵地。 今日第四波攻城队出发,吶喊著抬著几架云梯,推著壕桥、尖顶木驴车冲向城下。 梁广亲率督战队监押在后,凡未得鸣金声而擅自后退者斩首。 毛力在一旁焦急步,王买德、孙巴默默侍立身后。 “梁將军,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 毛力忍不住道,“日头已偏西,再有两个时辰,天色就得暗下来。 西门战事太过惨烈,一日就伤亡过千,照这种打法,用不了几日,我军中人人带伤,將士们难以忍受,士气迟早溃散!” 梁广看他眼,指著北门城头:“毛將军可发现,今日这北门有何不同?” 毛力遮眼远望,一脸困惑:“叛军仍在坚守,哪有什么不同!” 站在梁广身后的孙巴冷不丁出声道:“今日驻守北门的叛军,比之昨日少了三成!” 梁广没有回头,嘴角却浮露笑意。 毛力愜了愜,“西门是主攻方向,北门城墙高大厚实,且攻城兵力少,换做是我,也会调集主力重点防守西门.....” 他话音一顿,恍然明白些什么:“梁將军是故意麻痹叛军?那这北门?” 梁广拍拍他宽厚肩膀:“鸣金,今日早早歇息,明日一早,你和我亲自率队攻城! 成败在此一举!” 毛力抖擞精神:“诺!” 秦军敲响金,挥动號旗,攻城队收兵。 梁广看了眼孙巴:“以前入过营伍?” 孙巴拱手笑道:“太原战事频繁,儿郎多习武事,以备徵召,仆也曾在代国军中效力~” “既如此,明日可敢隨我攻城?”梁广看著他。 孙巴並未过多犹豫,“既为將军部下,自当追隨將军死战!” 一双跃跃欲试,暗藏几分试探、挑的目光和他对上。 梁广笑容愈盛,这人有点意思。 第226章 北门先登 第226章 北门先登 围城战第三日,天边刚刚绽放出一抹霞光,將天空晕染成玫瑰色时,西门攻城战率先打响。 北门外,秦军营地。 梁广穿戴好篇袖鎧,下身四片裙甲,戴上铁胃,背负板斧,胳膊套上一面竹藤圆盾,拎一口刀。 从军中挑选出的一千健勇,皆是同样装束。 梁广自领一队,毛力领一队,孙巴领一队。 五队分路同时攻城。 西门战事打响时,他还特地骑马在西门外露面,往城上射了几箭,射死几个持旗叛军,气急败坏地怒骂了一阵,惹来一顿箭弩还击,几块石从头顶飞过。 原本猜测,昨夜叛军说不定会出城劫营,他还特地调整营地布置,准备来一场关门打狗。 可惜叛军一夜未动,把城池当作乌龟壳,缩在壳中分毫不动。 负责守卫霸城的是慕容永,这廝还真是个稳健之人。 只是,劫营是守城方为数不多的进攻手段,以攻代守、守中有攻,才是守御正道。 一味龟缩不出,有时反倒会丧失打击敌方,扭转战局的机会。 慕容永选择龟缩坚守,也从侧面说明,叛军救援部队正在赶来途中。 后半夜驪山守军赶来通报,慕容冲亲率兵马从阴般赶来,最迟明日下午就能抵达。 具体人数不详,斥候估算不下两万。 符师奴也率军从灞上赶来,他的职责是截击援兵。 霸城战事不能久拖,叛军兵力从渭北逐渐回缩,届时谁占据霸城,谁就能在大会战时取得先机。 天王乘舆以及后续大军已从长安出发,过不了几日就能抵达霸城。 距离天王给他划定的期限,只剩十日。 综合考量,不惜代价伴攻西门,寻机奇攻北门,或许是短期破城的不二之法。 两面战鼓敲响的声音略显单薄,丝毫没有大军攻城的雄壮气势。 正如三日来,北门潦草儿戏的攻城一样,惹来北门城头叛军一片嘲笑声。 赵敖亲率三千骑,半夜时埋伏在北门东北侧,相距五里,一片杨木林中。 但看北门城头插上秦军旗帜,他就会率军衝出,直奔北门。 “唉~希望梁將军计策管用!” 赵敖焦躁不安地在林中步,听到北门响起鼓声,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梁广举著竹藤圆盾,紧紧护卫在一名肩抬云梯的兵卒身旁。 每一名抬云梯的兵卒身旁,都有持盾袍泽保护。 也为了隨时接替中箭倒地的同伴,抬著云梯继续往城下冲。 队伍里传来沉闷脚步声,先登士们呼吸声浓重。 哚哚哚? 不断有弓弩从城上射来,竹藤盾上发出闷响。 偶尔有箭矢从数十面盾牌缝隙间透过,落在兵卒铁胃鎧甲上发出叮响。 极少数倒霉者,仰面瞬间惨遭箭弩射中面庞,惨叫倒地。 先登士举著五架云梯,踩过一片血跡斑驳的土地,从横七竖八躺倒的尸体中间穿过,踩著壕桥顺利跨过壕沟。 梁广挪开竹藤盾看了眼城头,大吼一声:“五十步!” 其余四队传来同样吼叫声,五队先登士开始加速,抬著云梯奔跑。 城上箭矢突然密集起来,响起几声略显惊慌的喊叫。 衝到城下,叛军才发现,今日这第一波攻城的秦军有些不同。 装备更加精良,兵卒更加勇猛。 五架云梯相继竖起,梯子顶端铁鉤稳稳鉤住城墙垛口,先登土开始攀城! 每支队伍里的弓弩手留在壕沟边,向城上射箭,重点目標是手持长杆木叉、 拋杂橘木滚石的敌人。 “小心!” 几根粗大橘木从城头砸下,梁广猛地拽住身边两人躲闪。 一名兵卒躲闪不及,被橘木砸中,当场脑壳进裂。 “攀城!快!” 梁广怒吼,趁著叛军尚未回过神,必须要第一时间抢占城头! 哗啦几桶滚烫金汁从城上倾倒,这是比橘木滚石更令攻城兵卒胆寒的守城杀器。 靠近城门的一队先登士受到重点照顾,倾倒下的金汁烫伤不少兵卒,一阵阵惨叫声令人毛骨悚然。 好在北门守军明显准备不足,没有料到今日秦军在北门发动的第一波攻城, 竟然如此猛烈! 梁广衔著刀,手脚並用飞速爬上云梯。 他才刚刚露头,一个鲜卑兵手持长枪狠狠捅来! 他赶紧低头躲避,趁著敌人回枪间隙,猛地伸手抓住枪头末端,而后撑著墙一跃而上! 瞬间就有三五敌兵挥刀砍来! 梁广横扫长枪打翻两人,回枪扎穿一人咽喉,又用长枪木桿挡住两刀,趁机前衝撞翻两人,而后拔刀砍死! 击杀最先围攻过来的五名敌人,他才算在北门城头站住脚。 十余敌兵满面拧地衝过来,梁广取下板斧,一手持盾一手拎斧,一个人便堵住城道! 板斧沉重锋利,或劈或砸,杀得敌兵连连后退! 越来越多的先登土,从梁广身后云梯爬上城头加入廝杀! 先登士精良的甲具装备发挥威力,三人並排举盾向前,三人持枪在后不停捅刺,踩著敌人户体,一点点占据城头! 毛力手持两支短戟,大吼著冲向西侧城楼。 孙巴爬上城头时,局面已经彻底打开。 三百余先登甲士站稳脚跟,杀得敌兵节节败退! 梁广挥持板斧衝进东角楼,板斧挥砍之下,身前敌人接连倒地,浑身浴血如杀神降临! 孙巴率队接应,亲眼看见梁广持板斧追著一群叛军砍杀,不禁浑身起鸡皮疙瘩! 难怪关中秦人盛讚此人为虎將,今日亲眼所见果然不假! 如此勇悍之人,世所罕见! 孙巴瞬间晃神后,率队衝下登城道,结阵向著北城门挺进! 北门城头立起秦军旗帜! 过了会,一支骑军从东北侧衝来,隆隆马蹄声越来越近! 赵敖手持长一马当先,心中激盪之情难以用语言形容! 亲率一千先登夺下北门,梁广此战再度扬名当世! 攻占西城楼的毛力派人落下吊桥。 梁广率队衝到北城门甬道,与孙巴合兵一处。 三百余先登甲士结阵,踏著整齐步伐,以碾压之势,將堵在甬道里的敌军尽数斩杀! 越来越多的敌军从西门赶来,梁广持斧盾率队挡在第一线,保护城门甬道不被敌人夺回。 伴隨门轴转动的哎哎声响,霸城北门缓缓开启! “大秦威武!秦军必胜!” “杀!” 赵敖跃马持塑,率领骑军衝过吊桥,三千骑军如洪流般涌进北门. 第227章 夺城 第227章 夺城 北门战事刚刚打响,西门攻防战已至最激烈之时。 天色微明,秦军第一波攻城便投入重兵,一上来就把强度拉满,丝毫不给守城叛军准备和適应的时间。 杀红眼的秦军踩著同伴尸体攀城,一座已有城墙三分之二高的土山,沿夯土城墙垒砌。 这是三日来,秦军不惜代价,以兵卒肩挑手扛,驱赶驴骤牲畜,顶著城上如雨箭矢、石火罐飞砸,拿人命堆砌出来的登城道。 土山呈斜坡状,已有兵卒扛著长木板衝上土坡,准备搭上城头,踩著桥板一举衝上西门城头。 围绕土山,秦军和守城叛军展开激烈肉搏,一队队秦兵衝上城头,又被蜂拥而上的叛军围攻歼灭。 城墙內外黑烟滚滚,西门城楼早已被秦军赶製出的两架车砸毁。 慕容永亲自带兵杀退一支从云梯爬上城头的秦军。 另一边,族弟慕容钟、慕容恆之弟慕容韜,率兵围攻一支从土山衝上城头的甲士。 未到响午,双方都拼得精疲力竭。 杀退一波波秦军,慕容永两臂酸软、腿脚发麻,在亲卫扶下躲进战棚里歇息。 慕容友急忙送来水和吃食,粟饭拌和撕碎的羊肉。 慕容永灌了几口水,捧著碗狼吞虎咽。 过了会,慕容钟、慕容韜也被兵卒扶回来,抓过食物也是一顿猛塞。 “梁广这贼奴发了疯,照这般打法,再有三五日,我看这城只怕守不住!” 慕容韜吞咽著嘴里食物,气急败坏地骂咧。 吃了些水食,慕容永恢復几分气力:“秦军伤亡三倍於我们,这般强攻根本支撑不了几日! 顶多再有两日,秦军忍受不了巨大伤亡,兵卒生怨,士气必定大丧!” 慕容友冷笑:“照这般打法,不等城池攻破,秦军就得崩盘!” 慕容钟发狠道:“再拼几日,秦军必定生变!” 慕容韜哀喙一声,秦军攻势凶猛,守城的每一息对於他来说都无比煎熬。 “其他二门如何?”慕容永问。 “秦军正在南门挖沟,试图引出壕沟渠水。 北门还是如前两日,秦军小股兵力试探不断,想寻机钻空子! 贺若度负责守备北门,想来无事。”慕容友道。 慕容永沉声道:“叮嘱贺若度,不可轻忽大意!北门壕沟最窄最浅,且无渠水灌注,若秦军大举攻城,顷刻间就能冲至城下!” 慕容友道:“我这就赶去北门查看情况。” 慕容韜不以为然:“北门城墙高大坚固,几处敌台、战棚都是新近修建,三五千人就能挡住数万大军。 何况秦军主力尽在西门,若有兵马调动,也能尽收我军眼下。” 慕容永看他一眼:“小心无错,梁广其人虽然年轻,可从几次战事来看,战阵之上颇为老道,且擅用奇兵制胜,不可小!” 慕容韜隨口附和:“大当户所言极是!” 嘴上虽未爭辩,他心里却愈发不满。 贺若度是慕容永亲信部將,派去守卫北门,完全是领了份美差。 哪像他苦守西门,从早到晚和秦军廝杀不断,一连三日高强度作战,这谁受得了? 他倒想和贺若度换换,去北门享清閒。 “大当户!慕容越、悉罗多亲率鲜卑军攻城!”有部將赶来稟报。 慕容永地起身,“再调两千兵上城头!” 慕容韜满面痛苦,捶打双腿一顿骂咧。 眾人跑出战棚,扶著墙垛往城下看,只见三五千人扛著各式器械开始攻城。 从衣著相貌看,这些人应该都是长门亭鲜卑部族。 慕容韜头皮发麻,拍打墙垛怒骂:“悉罗多、慕舆盛、屈突涛三部都该千刀万剐! 他们竟敢投靠氏奴,和本族人作对!” 慕容永戴上铁胄,冷冷道:“组织守城!如果这一仗败了,还会有更多鲜卑人投靠秦国!” “唉~唉~” 慕容韜脸色微变,不敢再多话,招呼亲卫赶去防守自己负责的一段城墙。 “大当户!” 一个浑身染血的鲜卑部將跑上登城道慕容永见他,心里顿时一咯瞪,此人是贺若度魔下骨都侯,负责守卫北门。 “大当户!秦军数百甲士攻上北门城头,已夺角楼、门楼,还请赶快调兵支援!” 来人一脸惊慌,跪倒报信。 慕容永脸色骤变:“秦军主力全在西门,尚未发现兵马调动,如何能攻上城头?” 来人哭诉道:“秦將梁广亲率千余秦军,天亮时发动猛攻! 秦军攻势迅猛,贺若度將军赶来时,秦军已攀上城头!” 慕容永眼皮子狠狠跳了跳。 慕容友衝上前揪住他:“梁广在北门?可確信?” “確信!郑县交战时,我们都曾见过他!” 慕容友倒吸口气,与此同时,城下传来喊杀声。 慕容越亲自率兵从土山衝击城头,双方兵卒举著三四丈长大枪相互捅刺,弓弩箭矢直射,如飞蝗般密集! 一架架云梯鉤住叶墙垛口,悉罗多率部攀城! “北门已失!梁將军已率王师冲入城中!” 秦军將校发出怒吼声。 城上叛军听著秦军吼叫,又见北门升起滚滚黑烟,一时间人心慌乱,组织防守的各部士气明显一降,更有甚者跑下城道试图逃走! 慕容永声嘶力竭地怒吼著,指挥几名部將各自率部坚守城头抵抗秦军猛攻。 慕容友率亲卫捕杀擅自脱离防守岗位者。 “大当户!贺若度將军已死!北门落入秦军之手!” 第二名赶来报信的北门守兵跪倒大哭。 慕容永正拉弓射杀土山上的秦军,听到这话脸色陡变铁青。 “秦军骑兵冲入城中!” 紧接著第三名赶来报信的守兵仓惶吼叫。 同时,已有秦兵踏著桥板从土山衝上城头,双方拥挤在城墙道上近身肉搏! 慕容韜率领十余亲卫从角楼撤回:“秦军从北门突入,守不住了,快撤啊!” 慕容永大怒,“不许撤!组织人手隨我巷战!秦军入城兵少,我们还有机会!” 慕容韜怒喝:“梁广勇悍,谁人可敌?你不走,我自己走!” 慕容韜用力推开他,率领十余亲卫衝下登城道,跨上马往东门赶去。 慕容永气得几乎就要举弓射杀,被慕容友死死摁住。 “兄长不可当眾杀此人!他是慕容恆之弟,杀他麻烦不小!” “贼竖乱我军心!该死!”慕容永大骂。 城中北门方向传来隆隆马蹄声,西门城头,也有越来越多的秦军从土山、云梯登城。 叛军溃逃之势已成,再也无法制止。 慕容友道:“城破在即,留下只有死路一条!先逃出城再说!” 慕容永沾满血污黑灰的脸数度变幻,一咬牙万般不甘地怒喝:“走!” 说著,他便要往城下衝去,慕容友急忙拽住他。 梁广诡诈,东门外必定有伏兵! 我们从南门缝城而出!” “好!快走!” 当即慕容永、慕容友、慕容钟三兄弟,率领数十亲卫部曲撤离西门,往南门赶去: 失去主將指挥的西门守军彻底崩溃,慕容越、悉罗多率军扑上城头。 梁广、孙巴率军从北门杀来,双方夹击夺下西门,大军涌入城中..:: 傍晚时,漫天晚霞犹如鲜血在画布上晕染开,鱼鳞状的云带悠然飘浮在天边。 梁广躺在东门城楼上,闭著眼仿若酣睡。 一身浸染鲜血的甲胃解下堆在一旁,身上穿的內衫裤,浸泡血和汗水,湿漉溉紧贴著皮肤。 头髮上的血污干硬打结,浑身酸软不想动弹分毫。 从响午破城廝杀到黄昏,他几乎没有歇息过。 铁打如他,也是第一次经歷如此超高强度的战斗。 城中叛军近四万,除去妇孺老弱,可战之兵近三万。 战兵之外,绝大多数是跟隨大军的部族家眷,也有千余掳掠百姓。 北门、西门相继告破,万余叛军从东门逃出,赵敖、慕舆盛率骑军追杀。 两万余叛军及其家眷滯留城中,秦军攻入,隨即展开清剿式巷战。 失去主將的叛军各自为战,在秦军有组织围攻下,遭到一边倒的屠杀。 斯杀最凶狠的,恰恰是三部鲜卑军。 三日高强度攻城战,一万余鲜卑杂胡联军折损两千余人,带伤者眾多,积赞下的怒火戾气如果得不到释放,遭受反噬的將会是他这位大首领。 其余秦军也一样,需要用屠、抢掠、姦淫..::.种种暴行来发泄惨烈攻城战带来的巨大压力。 全城叛军及其眷属,成为了受难对象。 万幸的是,三千余户霸城百姓早已迁走,否则在全军杀红眼的情况下,梁广也很难阻止暴行发生。 至於极少部分遭受叛军掳掠的京辅乡民,自动成为叛军眷属的一部分。 全城滚滚人头,成千上万具尸体铺满街巷,鲜血匯聚流入沟渠,哗哗流淌著冲入灞河,一遍遍浇灌著这片从不缺少廝杀的土地..... 受降令未下达之前,秦军眼中没有俘虏,非我袍泽无人不可杀。 王买德端著一盆清水步入城楼。 他猛地惊醒,伸手握住板斧直起身子,血红双眼嚇得王买德差点扔下水盆就跑。 “主公,是仆啊~”王买德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梁广眼中凶光一点点消退,手一松板斧“”地声落下。 “方才见主公小憩,不敢搅扰,这会儿天色將黯,特地打水来伺候主公清洗 王买德端著水盆往前挪两步,见梁广睡眼悍地搓搓脸,这才小心翼翼放下水盆。 “主公请拭面~”王买德拧了拧巾帕递给他。 “城中如何?” 梁广擦著脸,乾涸血污沾了水搓成泥条,一盆清水变得乌黑浑浊。 “全城已尽在掌控,城里城外已开始打扫战场..:: 王买德拱拱手,“恳请主公下令收降俘虏,再杀下去,连干活的奴隶都没了!” 擦乾净脸上血污,浑身轻鬆了许多,梁广看看天色,“下去传令,从此刻起,降者不杀,妇孺不杀! 违令者斩首,连带严惩本部各级武官!” “仆遵命!” 王买德应了声,匆匆告退跑下城传令。 军令早一刻下达,就有无数俘虏免於受死。 倒不是他心善,在他眼里,叛军俘虏就是青壮奴隶、后备兵力。 妇孺则是人口和族群壮大的基石。 至於老弱,能活到现在算是命大,能不能活下去也无人在乎。 “將军有令:降者不杀!妇孺不杀!违令者斩,追究將校之责~” 几匹快马从东门向全城各处衝去,一遍遍大声重复著军令。 长史韦洵、门下书吏王买德,率领亲卫和二十余个书吏开始清点战果。 司马慕容越率部开始督查军令执行情况。 一串串俘虏从城中各处押解至东门校场。 梁广坐在城楼台阶上,解下裹缠在板斧木柄上的布带。 木柄常年受鲜血浸泡,呈现黑红色,末端有几道裂口。 梁广重新裹上一条乾净布带,一点点缠绕严实。 孙巴带人在城楼附近巡视,暂时充当帐下都督职责,统领一队由梁氏私兵, 和他所带部曲组成的亲卫队。 孙巴站在不远处墙边,默默看著梁广专心摆弄他的板斧。 很难想像,此刻如此安静之人,不久前凶暴如虎,手持板斧亲率甲士,屠尽几条街的叛军。 今日他一人所杀之数,统计出来只怕惊人。 更难得是,如此强悍勇猛之人,並非是个头脑简单的莽夫。 西门攻城战,三日来完全是以填人命的方式进行。 如此惨烈的战斗,谁能想到竟然是伴攻? 换作他来守城,也会把全部精力投入到西门。 看似高大险固的北门,却成了真正的突破口。 此人用兵以奇、用兵以险,魄力惊人! 城中屠杀半日,他却高臥城楼酣睡,此心性也非常人所及! 关中之地,竟然孕育出如此一头恶虎,令人生畏! 孙巴回过神,抬手在额头一抹,不知不觉间竟然渗出一层细密汗珠。 他略作苦笑,心里不禁拿梁广和另外一位少年雄杰相比较论年纪,两人只相差四五岁,都是这般气概非凡、顾盼之间有脾之势! 若將来,二人有机会相遇,又会是怎样一副情形? 孙巴不禁陷入沉思, 第228章 奏捷 第228章 奏捷 天黑之前,赵敖、慕舆盛率骑军从东门回城。 “哈哈~梁將军妙算,伏兵於炽道亭,我们率军追杀,一路抓获俘虏两千余, 还得了一颗首级!” 校场上,赵敖派人献上首级。 梁广骑著马,瞟了眼那颗人头:“他是?” 赵敖一脸兴奋:“派人確认过了,这贼奴叫慕容韜,是慕容泓魔下,西平公、前將军慕容桓的亲弟弟,出任武卫將军!” 梁广拱手:“恭喜赵將军斩获叛军大將首级,等陛下乘舆驾临,我必定当面为你请功!” “哈哈~若非梁將军妙算,我岂有机会斩此贼奴? 这功劳,理应归属梁將军!”赵敖作势谦让。 梁广笑道:“赵將军不必谦辞,此大功当为你所得!” 赵敖客套两句,也就没再说话,心里美滋滋的同时,又对梁广充满感激。 此番叛军仓惶出逃,不论派谁追击,想来都能斩获慕容韜首级。 梁广派他去,就是把立功机会送到他嘴里。 此次梁广统兵三万攻打霸城,除却毛力和他,几乎都算是梁广亲信部將。 梁广把攻打西门这份最苦最累的脏活,交由慕容越等人,自己带著毛力亲自登北门廝杀,又派他作为接应。 连追击溃兵这种几乎是白捡功劳的美差,也送给他去做。 三日大战下来,没出多少力,功劳反倒不少。 赵敖心中又是惭愧又是感激,当初制定攻城计划时,他可没少质疑。 率军冲入霸城之前,他心里还一直犯嘀咕。 人家梁將军丝毫不计较,也一点不贪功,甚至主动让功、送功,对待亲信部將和他这样的“外人”一视同仁。 此前跟隨梁广出征,赵敖还有些不情愿。 现在,他反倒庆幸自己跟对人。 校场上,十几个绑缚绳索的秦军兵將押解而来。 他们有的是鲜卑三部小帅,有的是毛力所领游击军校尉都尉,有的是慕容越所领后军兵將。 受降令下达后,他们还在率部屠杀俘虏,又或是不顾禁令抢夺妇人,私藏搜缴出的金银財货。 按照军法,他们都將被明正典刑。 各军伯长以上、百骑长以上聚集在校场观刑, 贼曹官核对名录,交由长史韦洵勾押,最后交梁广审阅,隨即下令处斩。 十余颗人头滴溜溜滚落。 各军相关上下级,都会受到惩处,並且减功减赏。 鲜卑兵卒对此有些难以接受,行刑时校场周边爆发些许骚乱,慕容越率兵弹压。 “你三人回去约束部民,教习军法,若再有类似骚乱,以哗乱罪斩首!” 梁广马鞭指著悉罗多、慕舆盛、屈突涛。 悉罗多想辩解两句,一抬头对上樑广冷厉目光,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三人肃然应诺。 校场边,又有几十具尸体被拖出,都是方才不满军法之人,全是鲜卑部民。 梁广脸色沉沉,鲜卑部民作战的確勇猛,就是纪律性太差,若是战后抢不到財货女人就要闹事。 这样下去可不行,必须严明军法加强约束。 最根本的,还是要找机会打破部落氏族制度,將其转化为一个个小型宗族, 把大部分部民转化为由官署直接控制的编户。 这一变革至关重要,现在却急不得。 许多底层鲜卑部民,还是习惯接受部族首领统治,征战廝杀也是为了抢夺更多奴隶牲畜,壮大属於自己的族群。 从且渠(什长)、当户(百丈)、渠帅(千长)......一步步成为骨都侯、 大当户、大人、单于、大单于..... 在游牧民传统观念里,统领的部民越多,实力越雄厚。 脱离部落甚至解散部落,是一件足以动摇其根本利益的大事。 从游牧到农耕,这条路还很漫长。 符师奴率领五千步骑军赶到距离霸城以东,二十五里的炽道亭,准备在此拦截救援霸城的叛军。 亭驛院舍早已被烧毁,只剩一处废墟。 方圆十数里没有人烟,却有遍地户体,从髮饰看明显是鲜卑人。 “怎么回事?难不成我军来晚了,放叛军过了炽道亭,杀奔霸城去了?” 符师奴唤来斥候校尉一顿喝骂。 斥候校尉急忙下去询问,过了会稟报导:“半个时辰前,我军斥候才传回消息,慕容冲率叛军正在赶来途中,未到炽道亭!” “此处不久前才发生过战事,速速加派人手查探!” 符师奴翻身下马,抱著水囊猛灌几口,阴沉脸色来回步。 霸城有三四万叛军,本就不好打,再让慕容冲率援军赶到,梁广那僮奴子根本没希望在十日之內夺回霸城。 倒不是他大发善心为梁广著想,而是霸城能否收回,关係到后续战事能否占得先机。 说是决定平叛战事成败也不为过。 他寧愿祈祷梁广夺回霸城,也不愿王师一败再败。 叛军势头再不遏制,只会吸引越来越多的鲜卑人加入叛乱,一步步形成席捲之势,最终摧毁长安! 没了大秦社稷,他们这些老氏的权势富贵自然也就荡然无存。 从这点看,他和梁广对付慕容鲜卑的目的、利益完全一致。 根本性矛盾和主要矛盾的区別,他还是能分得清。 半个时辰后,斥候赶回传报:“稟將军,有前哨弟兄传信,叛军援兵已退回阴般! 梁將军攻克霸城,派骑军追杀溃兵至此!” “嗯?” 符师奴愣了下,猛地站起身,两眼瞪大如铜铃:“梁广夺下霸城?从他围城到现在,才过去几日?怎么可能就~” 话未说完,斥候校尉引著一骑奔来:“稟將军,梁將军派人从霸城赶来传信!” 符师奴指著那人:“快说!霸城如何?” “回將军,我军已夺下霸城!梁將军命我传报,请將军回师入城,不必再驻守炽道亭!” 符师奴愣了好半响,挥挥手:“我已知晓,你且回去!” 一眾部將发出惊嘆,梁將军只用三四日时间,就夺下数万叛军驻守的霸城, 此等功绩当真神乎其神! 符师奴摩髯须,喃喃嘀咕:“这僮奴子,还真是厉害.... 作为征虏將军魔下將校的申朗、孟超、杨云站在不远处,三人相视而笑,心里又有些遗憾。 主公亲自主持的夺城大战,他们却无法参与.... 灞河以西四十里,天王乘舆在一万余中军禁卫保护下,向著霸城开进。 青罗伞盖遮顶的云母车上,传来一阵畅快大笑,笑声却显露几分绵软无力, 显得中气不足。 “梁虎卿不负朕望,仅用三日便夺回霸城,俘斩叛军万余,一战杀得叛军丧胆!” 符坚大笑著,气息猛地一滯,剧烈咳嗽起来。 赵整急忙奉上温蜜水、巾帕,荷坚捂嘴咳嗽一阵,喝了口蜜水润喉。 同乘议事的太子宏,亲眼看到那幣帕上留有一团血跡,心猛地紧。 “太医叮嘱过,陛下喜怒袁伤之情不可过度,以免气血波动剧烈伤身..” 符宏勉强笑著,轻声劝慰。 坚反倒对幣帕上的血跡浑不在意,“梁广不愧是朕之虎將、福將!夺回霸城,王师便能在灞河以东从容摆开阵势,与叛军正面对决! 这一战,关乎社稷之存亡! 朕.....高兴吶!~“ 符宏道:“赖陛下洪福,前线將士用命,我大秦终將扫灭慕容叛逆!” 符坚心情大好:“传令全军,加速行进,朕要儘快赶到霸城搞赏三军!” 赵整笑呵呵地下了乘舆前去传召。 符坚一遍遍翻看奏捷露布,笑声不断。 宏默默坐在一旁,心情十分复杂。 顺利夺回霸城他当然高兴,可梁广表现越神勇,功绩越大,他心里越不是滋味。 梁广的確是大秦之虎將、福將。 只可惜,这头虎陛下能用,他却不能用..... 第229章 阴般变故 第229章 阴般变故 阴般县距离霸城以东六十里,再往东二十五里,便是新丰县所在。 慕容永收拢三四千溃兵逃回阴般时,距离兵败失城已过五日。 霸城惨败,数万大军死伤惨重,消息传回,驻守阴般的五万叛军一片譁然。 即日起县城四门封锁,只许侦骑进出,数十支游骑昼夜不停地巡视附近三十里之地。 县翩衙堂內气氛沉闷,好似一场雷暴颶风即將袭来。 慕容永、慕容友、慕容钟三人赤裸上身,绑缚绳索跪倒在堂下。 坐在正中主位的慕容泓满面铁青,因为太过愤怒,浑身微微发抖,一只独眼进射出凶房寒光。 慕容冲坐在一旁,低垂眼皮面无表情。 高盖、宿勤崇、王宣、韩延一干大將看著慕容永三人,目光复杂默不作声。 慕容永满身细密伤口,多到令人起鸡皮疙瘩。 有的是陈年老疤,有的是刚刚癒合的肉色新伤,也有不少尚未结,稍稍一动就流血冒黄水。 今日之前,慕容永还是连斩两位秦军主帅的传奇英雄,名声在十余万叛军部眾里如雷贯耳。 而今,他却成了丟失霸城的最大罪臣。 “孤把三万余精兵交由汝等,令汝镇守霸城,与阴般形成椅角之势,寻机击破驪山、灞上秦军..... 汝等倒好,一场惨败损兵失城,三万精兵十不存一,万余部眾陷於敌手,好不容易得来的十余万石粮草、无数兵器甲仗,又如数奉还给秦军...:.:” 慕容泓微微发颤的手指著堂下三人, 霸城一战的损失,比之郑县还要惨重。 更关键的是,在燕军高歌猛进兵临长安之际,犹如当头棒喝,极大挫败燕军锋芒。 慕容泓只觉胸膛憋闷,大口喘著气,独眼凶狠地盯紧三人。 慕容钟年纪稍小,胆子也小,战战兢兢地道:“大王恕罪!那梁广亲自率甲士抢登北门,其人勇悍无敌,我军中无人能挡.... 秦军死攻西门,我军只能全力防守.... 秦军冲入城中,以披鎧甲士手持长刀长枪为前驱,犹如铜墙铁壁般碾压过来,我军甲具不足,巷战根本不占优势,故而.....故而落败~” 慕容永扭头怒瞪他一眼,低喝:“住嘴!” 慕容泓愈发愤怒:“梁广再勇,一人一斧又能杀多少人? 莫以为孤不知道,汝等三人草草抵抗一番,便丟下数万大军缝城而逃! 汝等畏梁广如虎,实为犬豕耳!” 慕容钟羞愤不已,满脸涨红地低下头,心里充满怨恨! 高盖、宿勤崇几人相视一眼,皆是皱眉。 慕容永三人惨败失守,的確是大罪过,济北王赏功罚过自然没有问题。 可最后一句话纯属侮辱人,完全是气愤之言,大可没有必要。 慕容永好列是连斩符睿、符琳的第一功臣,燕军至今还能留在关中与秦军周旋,完全有赖於慕容永在苍龙塬破釜一战。 看看慕容永满身伤痕,人家可是为大燕復国流过血、玩过命,纵使兵败有罪,也不至於受此侮辱。 高盖等人都有些义愤填膺。 特別是高盖,当初井氏堡连番败於梁广之手,回到郑县也是差点被济北王下令斩首。 回想起旧事,他对慕容永今日境遇感同身受。 前番立下再多功劳,在济北王心目中,也抵不过一次兵败。 高盖满心悲凉,暗暗獴紧拳头。 听到济北王侮辱自己为犬家,慕容永眼底闪过些凶怨毒,挣扎身子叩头:“臣愿將功赎罪,再领兵击破秦军! 请大王开恩,赐臣戴罪立功!” 慕容友泣声道:“请大王开恩,许臣与秦军死战,以报大王恩德!” 慕容钟跟隨两位兄长即首求饶。 慕容泓看了眼慕容冲,见他低垂眼皮不说话,目光微闪又看向三人,似乎在斟酌什么。 西平公慕容恆哭倒:“吾弟慕容韜惨死秦军之手,请大王做主! 臣只想知道,为何慕容韜从东门撤离,遭遇秦军伏兵追击,而慕容永將军三人缝城而出,分毫未伤?” 慕容钟忍不住怒骂:“西门还未破,慕容韜便第一个逃走,致使军心大乱城头失陷! 慕容韜动摇军心,本就该死!” 慕容恆也不和他爭辩,只是不停磕头:“吾弟殉国而亡,再多脏水泼在他身上,也无从辩驳! 臣只想查知真相,还吾弟公道!” 慕容钟咬牙切齿,恨不能扑上前將这诡辩之徒乱刀砍死。 慕容永大声道:“臣兵败失城的確有罪,可慕容韜自乱阵脚,率先从东门逃离也是事实,臣问心无愧!请大王明鑑!” 慕容恆仍在悽然磕头:“请大王严明军法,以令三军!” 慕容泓阴沉脸色,紧盯著慕容永。 当初简拔此人,是为了对抗慕容恆、高盖这些东归派。 可隨著中山王慕容衝到来,二人联手策划苍龙塬大败秦军,斩杀秦军主帅睿。 之后,二人越走越近,慕容永人望越来越高。 单于护军也悉数交由他统领。 慕容泓独眼微眯,从上次攻打驪山开始,他就敏锐觉察出,中山王和慕容永暗中往来频繁。 且隨著中山王功绩越大,威望越高,对全军的掌控力也在日渐增强。 军中只知中山王,不知济北王。 他若想重掌军事,夺回单于护军是第一步。 慕容永此人,已不再值得信任,必须要拔除掉。 打定主意,慕容泓冷冷道:“慕容永兵败失城,致使我军陷於被动,罪不容赦,即刻斩首! 慕容友、慕容钟二人杖五十,驱逐出城!” 慕容永猛一抬头,满面惊怒。 “大王!”慕容友和慕容钟慌了。 当即就有几个隶属单于护军的鲜卑武士入堂,走到慕容永跟前又停下,犹豫著相互看看。 “大胆!竟敢不遵孤令?” 慕容泓怒不可遏,几个护军武士的迟疑让他倍感愤怒,还有些许惊慌。 单于护军,本该是他最亲近、最信任的侍从军,现在却对他的命令產生犹豫?! 杀慕容永的心,愈发迫不及待了! “大王开恩!” 高盖拜倒,“慕容永功劳卓著,请大王恩许其將功补过!” “请大王开恩!” 宿勤崇、王宣、韩延等將领也跪下求情。 慕容泓愈发暴怒了,“尔等串通一气,想谋反不成? 谁再敢多言,与慕容永同罪! 快將其带下去斩首!” 几个护军武土满脸为难,犹犹豫豫地站在慕容永身后。 直到慕容泓指著他们大骂,几人才一咬牙抓住慕容永胳膊要带出堂外。 “且慢!” 一直不说话的慕容冲缓缓抬起眼皮,笑了笑: “慕容永的確罪责深重,念其功劳,不妨留其性命,若能立功则予以宽恕, 否则再严惩不迟! 兄长以为如何?” 慕容泓脸色阴沉,“数万大军一战溃散,如此大罪岂能不杀?孤意已决,中山王不必再多言!” 慕容冲看著他,俊俏脸蛋笑容妖冶:“我亲自求情,兄长也不肯给几分薄面?”” 慕容泓冷冷道:“前番孤命你率军去攻打井氏堡,你以救援霸城为由半道折回。 孤念你救援心切不予计较。 今日若再敢阻挠,孤连你一併治罪!” 慕容冲敛起笑容,默然片刻,起身上前两步,跪倒在地,深深拜伏:“臣知错,多谢兄长宽恕!” 慕容泓见他態度恭敬,面色稍霽,起身扶:“中山王请起,孤..... 话未说完,只听一声惨叫响起! 眾人惊注视下,只见济北王慕容泓身子摇摇晃晃地倒退几步。 他腰腹间深深插入一柄匕首! 大片鲜血染红白绸袍服,慕容泓睁大眼缓缓低头,指著慕容冲:“你~” 慕容冲恶狼一般扑上前,將他压倒在地,拔出匕首狠狠扎进心窝! 再拔出,连连捅刺! 喷溅鲜血沾湿他的袍衫,挣拧面庞一片血红! “孤乃先帝与太后所出嫡子,大燕嫡亲血脉!汝不过是个索虏生的贱种,也敢对孤发號施令?!” 衙堂內响起慕容冲咆哮声。 “大王!” 几个护军武土拔刀就要衝上前。 慕容恆惊恐之下,第一反应竟是头也不回地衝出衙堂奔逃而去! “谁也不许妄动!” 慕容永大吼,绑缚绳索的上身猛地撞开一人,护在慕容冲身前! “济北王无才无能,德薄寡恩,我等当尊中山王为主,请中山王带领我等完成復兴大燕之伟业!”慕容永大喝。 高盖第一个反应过来,大声道:“中山王乃先帝嫡子,大燕正统,唯有中山王才能带领我等復兴大燕!” 慕容友、慕容钟也挣扎起身,站在慕容永身边。 几个护军武士相互看看,下拜叩头。 宿勤崇、韩延、王宣几人看著倒在血泊中的慕容泓,不约而同地下拜道:“ 臣等愿尊中山王为主!” 左卫將军勒马驹率领一队甲土入堂,押著一人跪倒,正是方才仓惶逃走的慕容恆。 慕容钟解开绳索就要拎刀上前,被慕容永拽住。 慕容冲不知道往慕容泓尸体上扎了多少刀,气喘吁吁地站起身,满身血污沾湿袍服。 眾人不禁吞咽口水,满面畏惧。 慕容冲拎著滴血匕首嚮慕容恆走去,慕容永和高盖等人默默退开。 他脚下一步一个血脚印,慕容恆满脸煞白,浑身颤慄咚咚磕头:“臣一时糊涂,请大王恕罪!” 慕容冲匕首指著他:“西平公,你为何要跑?当初,可是你第一个请孤入关中! 孤若能復兴大燕,你功不可没! 孤想不明白,你为何要跑? 难道,你还想纠集兵马造反?” 慕容恆额头进裂,鲜血混合鼻涕眼泪糊一脸:“臣心乱如麻,一时糊涂!恳请大王饶恕!” 慕容冲匕首在他脸上拍了拍,把慕容泓的血留在他脸上。 “孤顾念旧情,倒想饶你一命。 可你方才所言,实在令孤失望。 究竟饶不饶你,就由叔明决定!” “叮”一声,匕首扔在慕容永脚下,慕容冲径直走到正中矮榻倚靠。 慕容恆满面惶恐,转而嚮慕容永磕头:“请將军饶我一命!” 慕容永走上前,亲手將他起身:“西平公言重了,你我同为燕臣,偶有政见不合算不得什么! 慕容韜之死,当真与我无关。 若他愿意听我安排,未必会丧命於秦军追兵。” 慕容永拱手,“今后你我共同为中山王效力,还望摒弃前嫌,以復兴大燕为重!” 慕容恆哭得几欲跪倒:“多谢將军宽恕!~” 高盖、宿勤崇等人,对慕容永展示出的胸襟气度深感敬佩。 慕容冲嘴角露出一抹笑,慕容恆有些人望,更是北地郡起事元老,能不杀自然最好。 可他又不能让慕容永心怀不满,毕竟今后还要重用此人。 慕容永主动义释,对於稳定人心有莫大帮助,最符合当下利益。 慕容友拜倒:“大燕皇帝陛下蒙尘於长安,今秦燕决战在即,应鼎立旗號以振三军士气! 大王茂德渊冲,天姿玉裕,可即皇太弟位,承制行事,置臣僚百官,以正人心!” 慕容永隨之拜倒:“旗號不明,不足以正三军,请大王即皇太弟位!” “请大王即皇太弟位!” 反应过来的高盖、宿勤崇等人也爭先恐后地拜倒。 慕容冲愣了愣,坐起身环视眾人,缓缓点头:“便依眾卿所奏!” “殿下千秋万岁!”衙堂內响起阵阵山呼。 慕容冲俊脸涨红,原本面颊上就沾染一层血污,此刻愈发显得血红。 他眼里难掩兴奋激动,呼吸都急促浓重了些。 他距离大燕皇帝之位,越来越近了.. 两日后,阴般县举行声势浩大的册封典礼。 慕容冲弄了份衣带血詔,声称奉大燕皇帝慕容旨意,册立自己为皇太弟, 承制行事,宫署百官一如皇帝,改年號“更始”。 至於復兴燕国首倡者、济北王慕容泓,只在詔敕里留下一句“是日,王眼疮进裂而亡”。 济北王爵位由慕容泓之子慕容忠继承。 远在湖县(潼关以东)的慕容忠,对关中事务一无所知,每日沉沦在酒肉和女人之间,继续做著迎立慕容,受封为亲王的美梦.... 阴般县有两千余百姓,遭叛军掳掠为奴。 其中有七百余青壮,每日在叛军驱赶下,在县城西门修筑羊马城。 羊马城是修筑在城墙之外的的防御工事。 通常在距离原城墙不超过十丈远之处,再修筑一圈半丈高土墙。 平时用来寄养马羊牲畜,战时可设弓弩手,配合城上守军平射敌军,也可阻挡攻城敌军接近城墙。 今日,七百余青壮奴隶如往常一样,出西门修筑羊马城。 其中一队青壮负责运送土石。 此前,梁广留在郑县的私兵首领孔屯也在其中。 三十名梁氏私兵斥候,在外游荡两个多月,至今只有一半能联繫上。 孔屯被俘囚在阴般县城,迄今已有半月。 “孔大郎,之前你说自己是梁將军部下,可当真?” 干活间隙,一名精赤上身的半百老农低声道。 他叫邹称金,原是阴般县一名小地主,僱请七户佃农耕种土地,因乐善好施,在本县小有名望。 “我是梁氏僮僕,跟隨主人出征郑县,岂能有假?” 孔屯抹了把汗,压低声说著,时刻警惕不远处巡守的叛军。 邹称金的弟弟邹称银,拉著装满土石的斗车过来,二人上前倒出土石。 “若能联繫上樑將军,我邹氏兄弟二人,愿联络乡友,聚拢本县乡七百青壮,放火烧城以为王师內应!” 邹称金飞速说道。 孔屯拿蔑箕筛土石,余光瞟向看守:“若要联络王师,必先想办法出城。 贼奴们看守严密,恐怕不容易~” 邹称银低声道:“方才我听几个胡汉议论,说是白虏大王要整备兵马和王师决战,想来就在这几日! 到时候,说不定有机会出城!” 孔屯强捺心中惊喜:“若如此,还请两位贤长助我脱困!” 邹称银低声道:“我来想办法“” 邹称金拿镐头敲碎土石:“我等乡民再不愿受白虏奴役,若能助王师败敌, 死无遗憾~” 第230章 代北来客 第230章 代北来客 苻坚乘舆抵达时,霸城內的善后工作仍未完成。 淡淡血腥气瀰漫在空气中,不论走到城中何处,都能闻到这股气息。 隨驾亲征的一行公卿臣僚暗暗喷舌,城外巨大的火葬尸坑,城中每一块土石砖缝浸染的乌黑血跡,空气中的血腥味,无一不昭示著数日之前,这座县城发生了什么。 三四万叛军及其眷属,除却逃走的万余,俘获的万余,其余全数成了户骨。 霸城原有三千余户百姓,按照男女丁口计算,人数还没有梁广一战所杀之人多。 符坚入城当日,便下詔大饗全军,酒肉没有多少,粮食却能管够。 隨行携带的五方余匹绢,全都当作赏赐,按照军功奖给將土们。 梁广军府所辖各军,几乎人人都有赏赐可拿,连只在后方赶製器械的数千辅兵,也人手至少发给一丈。 天王允诺,等回到长安还有赏赐,此次阵亡將土,不论氏人部民还是汉人军户,家眷优先抚恤,免三年赋税。 至於长门亭鲜卑军,坚按照梁广提议,分出三千俘虏,作为奴隶赐给三部三部首领各自加杂號將军衔,仍率部隶属辅国將军府统辖。 如此一来,倒也皆大欢喜。 战事未完,其余封赏暂且记在功劳簿上,等回朝以后再定。 八月初二,霸城百姓陆续返乡,城中恢復些许生气。 西门大街上,坚一身常服,沿街道漫步。 梁广和宏、张烈、韦华一行跟在其后。 “上一次入霸城,还是送別长乐公符不前往鄴城时,一转眼已过去四五年. 符坚驻足街边,看著一处倒塌的望火楼,“当时朕还登上此楼俯瞰全城,不想今日却无机会重观当日景色....” 荷宏笑道:“只等扫灭叛军,用不了多久,霸城就能恢復往昔热闹,到时臣再陪陛下重游故地。” 符坚笑笑,忽地又道:“朕还要去灞河边,看看那年折柳相送的枝婭可有发出新枝~” 一眾人发出轻笑声,却都在心里嘆息。 陛下这是思念远在邮城的长乐公符不,还有洛阳的平原公符暉。 七月初,鄴城最后一次消息传回,逆臣慕容垂率二十万大军围攻鄴城。 只用半个月便攻破外城,荷不率眾退守內城。 战事四起,邮驛断绝,此后再无关东消息传回。 符暉镇守洛阳,疲於应对荆襄晋军,还要时刻防备关东叛军,也是自顾不暇。 几个光脚板、衣衫破烂的总角小童从街边跑过,嘴里欢唱著童谣:“凤皇凤皇止阿房,未到阿房便归降~” 符坚眯眼远望,嘴里喃喃重复著方才童谣。 韦华一脸欣喜:“恭喜陛下!此童谣正应了逆慕容冲即將兵败受降之兆!” 梁广好笑地看他眼,只听到一首童谣,就让这位韦氏宗长兴奋不已。 不过看得出,荷宏等人俱是振奋,童谣往往也是语的一种,此乃吉兆,大利秦军! 符坚淡淡道:“朕不要慕容冲归降,朕要將其挫骨扬灰,以祭关中將士百姓!” 符宏道:“叛军士气已丧,定能一战破敌!” 符坚刚想说什么,忽觉眼前有些晕眩,身子摇晃了下。 “陛下!”宏大惊失色,急忙上前扶, “无妨!”坚缓过劲来,脸色却阵阵发白,凹陷面颊有些乌青。 “陛下已走了多时,还是回行在所歇息~”韦华几人满脸担忧。 “再走走!” 符坚笑笑,眼神示意梁广近前来。 梁广微一拱手,上前站在他左侧。 符坚抬手,梁广忙扶住。 太子符宏在右侧扶,梁广抬眼和他目光相碰,微微頜首致意。 符宏面色略显不自然,点点头挪开目光。 二人侍奉左右,陪著坚在县城街道上慢行。 “梁卿可听到方才童谣?”坚咳嗽两声,问道。 “臣听到了!” “百姓对王师寄予厚望,此战绝不能败!一定要把叛军贼眾尽数剿灭,还关中百姓以太平!” “陛下亲临,三军將士用命,此战必胜!”梁广语气凿凿。 荷坚深沉嘆息:“朕轻信慕容贼虏,致使关中遭此劫难,百姓离散者眾多.. 子民遭白虏为祸,皆朕之过也~” 想到方才唱童谣的小童衣衫槛楼,双足连双草鞋都没有,他愈发伤感自责, 一阵急喘咳嗽。 好一会,在他坚持下,一行人继续沿街缓行。 梁广所居营舍距离天王行在所不远, 入夜,他正坐在屋中,为蛇矛握杆裹缠细麻绳,王买德兴冲冲而来。 “主公!鱼儿咬鉤,捉个现形!”王买德一脸眉飞色舞。 梁广头也不抬:“莫要为难,带来问话。” 王买德拱拱手,折身而去。 过了会,他带著一队亲卫私兵,押解一人而来。 梁广看他眼,继续低头往铁矛杆上缠绕细麻绳,“孙君可有什么话想说?” 孙巴浑身沾满灰土,模样略显狼狈,看样子经过一番搏斗,倒也没受伤。 孙巴怒视一眼王买德,隨即嘆口气一脸无奈:“既成阶下因,任凭处置,我无话可说。” “你自称并州商贾,按理和拓跋窟並不认识,为何要杀他?” 梁广笑了笑,“我审问过拓跋窟咄,他可不认识你!” 孙巴扭过头一言不发。 昏黄烛火照耀下,梁广看到一张倔强的脸。 王买德细缝小眼眯成一条缝:“你以为不说话,我就猜不到你是何来头?” 王买德绕到他身后,突然伸手下他裹头黑,露出一个发脑袋。 梁广打量著,只见他脑袋顶部光禿,有一层贴著头皮长出的寸发,顳部、两鬢留髮辫。 再搭配一脸惊怒的胡人相貌,稍有见识者便能一眼认出,此人多半是个索虏。 孙巴凶狠地盯著王买德。 “主公在此,你敢动手,今日必死无疑!” 王买德囂张地冲他扬起下巴,一副狗仗人势之相。 梁广笑骂道:“废话少说,若你能猜中他身份,便算你立功!” 王买德笑道:“仆这就为主公道来!” 他又施施然负手了两步:“拓跋窟久居长安,按理没什么仇家。 你要取他性命,肯定不是为自己。 那么,是谁不愿让他活著? 又或者说,有人知道他要逃回代北,却又不想让他回去!” 孙巴脸色微变,哼了哼不说话。 王买德指著他:“拓拔部!” 孙巴麵皮颤了颤。 梁广微露笑容,大概能从王买德的推断里猜到此人来歷。 “拓跋窟础乃前代王拓跋什翼键幼子,凭此身份,在代北诸部有一定號召力。 你既然要杀他,说明他对你无用。 相反,若是让他回到代北,恐怕会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 王买德一拍巴掌:“说吧,谁派你来的?是刘库仁?还是拓跋?” 孙巴面色铁青,眼中终於闪过些慌乱和忌惮。 这王买德虽是个奸猾之徒,却眼光毒辣头脑精明。 王买德嘿嘿两声:“我自小在太原长大,对代北诸部略知一二。 如今还能为拓跋著想的,也就只有那么几家。 贺兰部、独孤部、长孙部、代郡燕氏.:::: 你是哪一家?孙巴.....莫不是长孙部?” 孙巴麵皮颤颤,在王买德细缝小眼逼视下,终究还是泄气般苦笑一声。 梁广:“你杀拓跋窟咄与我无关,我只对你的身份来歷感兴趣。” 孙巴挣扎了会,嘆口气单膝下拜:“长孙肥拜见梁將军!” 梁广不禁挑眉,还真让王买德猜中了,此人来自於代北长孙部。 王买德嬉笑著揖礼,退到一旁跪坐下,眼观鼻鼻观心不再说话。 “由此看,是拓跋不希望亲叔叔回到代北,和他爭夺代王之位?”梁广示意他起身说话。 长孙肥沉声道:“此事並非少主所谋,乃我和刘库仁大人私下里议定!” 梁广笑笑,看来他还想尽力维护少主人形象,毕竟残害亲族之名可不好听。 “你们怎知,拓跋窟咄会逃回代北?” 长孙肥道:“此前,拓跋窟咄遣人秘密联络刘卫辰,信使被截获,故而获悉!” 梁广失笑,拓跋窟咄行事不密,差点把自己小命送掉。 又问了几个与代北诸部有关的问题,梁广道:“今日暂且到此,你先回去歇息。” 长孙肥行礼:“请梁將军处死拓跋窟础,又或是交由我处置! 拓拔部和刘库仁大人,一定会重重酬谢梁將军!” 梁广摇摇头:“你和拓跋窟础都是我的客人,谁出事都是我待客不周。 你们的事,等我剿灭叛军再说!” “梁將军!”长孙肥大急。 侍候在外的亲卫私兵进屋,不由分说地將他带走。 王买德笑道:“主公,仆以为,这长孙肥专挑关中战乱之际潜入,不只是为了刺杀拓跋窟咄! 代北诸部早有脱离大秦之心,此人兴许还是为了刺探大秦虚实而来!” 梁广点点头,“有理!” 王买德想了想,“若主公当真要出镇平阳,將来少不了和代北诸部打交道。 不妨留下拓跋窟咄,说不定此人还是一件奇货!” 梁广笑了,“他二人便交由你看管,好生招待,莫要怠慢!” “嘿嘿~仆遵命!” 第231章 会战 第231章 会战 八月初五,驪山北麓。 从半空俯瞰下,两块黑压压矩形方阵,行进在焦黄蒲草铺满的原野上。 秦军自西向东行进,偽燕叛军自东向西。 两军相距一里半时,隨著一阵阵军鼓有节奏的变动声,各自缓缓停下。 梁广跨骑大黑马跑上一处低矮土丘,向著东边远眺。 成千上万的秦军从土丘两侧列队行进,齐整脚步声伴隨鎧甲摩碰发出的声响,肃杀之气冲天而起,使得这方天地为之低暗。 梁广环顾四周,他也算是久经战阵,身处当下万军丛中,也不由得再一次感到血脉债张。 这是自淮南寿阳城下,渺水河畔秦普决战以来,秦军发动的最大规模兵团会战。 单是辅国將军府下辖各军,抽调辅兵充作战兵,又吸纳一批俘虏,鲜卑军、 赵敖军、慕容越军、毛力军各部加起来,基本还有三万之数。 征虏將军师奴魔下灞上、驪山一万五千军。 符坚从长安带来的越骑营、长水营、射声营、步兵营加起来一万中军宿卫。 再加竇冲、荷方、毛盛、姜宇、荷纂、姚兴诸將..:: 除杨壁、杨定驻守渭北坞堡,赵钧驻守新丰县,此前出征的平叛王师尽数匯入霸城大营,军力合计在三万左右。 算上两万余夫役,秦军一边就超过十万之数。 另一边,从阴般县城匯聚而来的偽燕叛军,人数只多不少。 霸城战后,慕容冲號称皇太弟,叛军兵力全线回缩,以阴般县为中心设置三座大营,十余万部眾安置其中。 战事发展到今日地步,双方都憋足了劲,进行最后决战。 叛军人数虽眾,粮食也还有富余,可丟失霸城影响甚大,重要据点只剩一座阴般小县。 自苍龙塬之败后,秦军又经歷主帅琳意外阵亡於渭水河畔。 好在竇冲、毛盛、姜宇、纂、杨定等人拼死力战,用一场场死战恶战勉强稳住局面。 就连备受朝野爭议的抚军將军符方,也在渭北雀桑(陕西涇阳西北),与叛军爭夺水源粟田时取得大胜,一战俘斩两千余。 符方用流矢贯穿左臂的代价,为自己挽回几分名声。 有赖於符方、杨定、荷纂等人率军在渭北死战,牵扯叛军数万兵力,才能有效拖住叛军西进势头。 慕容永攻占霸城,宿勤崇、王宣分兵攻打驪山。 符师奴率军死守驪山,力保驪山、灞上两处大营不失。 秦军在战事中期陷入极大被动,幸赖將土用命,使得局面不至於无可挽回。 梁广三日攻破霸城,重新夺回这处重要据点,及时遏止叛军势头,也止住了秦军衰势。 这背后的关键,则是天王坚从病榻之上醒来。 没有什么能比天王下詔亲征,更能鼓舞军民士气。 正如眼下之关中,没有谁能够取代天王,成为万民之望。 呜鸣雄浑號角声此起彼伏,传遍这片枯草萎黄的苍凉大地。 时值末伏,头顶骄阳犹如火炉般,晒得人汗水淋漓。 梁广只穿单层襠鎧,两肩搭上皮革披膊,铁胃还掛在马鞍上。 就这身算是“清凉”的装束,仍不免热得出汗,浸湿內衫贴著皮肉,十分不舒服。 站在土丘上眺望一阵子,前军已止步,开始重新编排队形,把行进过后略显鬆散的阵型,重新调整严密。 一声吆喝,大黑马驮著他衝下土坡,往大军中央赶去。 天子中军设置在全军中央居后位置,一桿六幅(一丈三尺)长杏黄日月九龙大,高高嘉立在中军阵地中央。 此战,辅国將军府下辖三万兵,將作为天子中军压阵。 这是天王陛下对他们夺城功劳的奖励,代表信任和无上荣耀。 梁广作为统兵大將,如果会战顺利,也就无需他率领中军出动。 一辆駟马戎车从中军阵地驶出,驾车之人是殿中將军邓迈。 一身金甲、金盔、红袍的天王符坚立於车上,手扶栏杆。 駟马车穿行在军阵通道之间,身后跟隨太子宏,和新任兵马大都督、中山公荷选,以及十数骑殿中禁卫。 “大秦必胜!” “陛下千秋万岁!” 一个个万人方阵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久久迴荡在天地间。 一辆槛车驶到大军阵前,竇冲、符方率兵护行。 一个披头散髮、浑身白衣血跡斑斑之人被拖下槛车,面朝偽燕叛军跪倒。 符方站在他身后拽住头髮,他仰起头,露出一张麻木痴证的脸。 “陛下詔,斩贰逆叛臣、偽燕帝慕容!” 数百传令兵骑马飞奔在军阵间,一遍遍嘶声怒吼著天王詔命,让每一个兵卒都能听到。 土伍们或许不知道慕容是谁,可“偽燕帝”三个字还是引来不小譁然。 燕国皇帝要被斩首了? 白虏皇帝终於要被斩首了! 秦军兵卒为之振奋,大战还未开打,就先砍了燕国皇帝脑袋。 白虏叛贼们知道自家皇帝被杀,一定会嚇破胆。 用燕国皇帝之血祭旗,此战大秦必胜! “杀!杀!杀!” 军阵里传出整齐划一的怒吼声。 竇冲亲自执刀,用尽全身力气一刀斩下慕容脑袋。 殿中校尉毛长乐拎起慕容脑袋,骑马飞奔在军阵间,举起人头向全军示意。 山呼怒吼声如浪涛般传开,天上云朵遮日,天地间为之一暗。 毛长乐拎著慕容脑袋,纵马向叛军大阵衝去。 他骑马在叛军阵前横向移动,引来一阵箭矢飞射。 “白虏贼眾们!偽帝慕容人头在此,送还汝等!” 毛长乐粗大嗓门如雷,比其父毛盛更甚之,堪称行走的人形喇叭。 毛长乐用力一拋,人头在半空划过弧线,落在距离叛军阵前二十余步之处。 “哈哈~天王陛下有令,擒杀慕容冲者,封郡公爵位,加三品將军,赐万金!” 毛长乐留下一连串大笑,纵马往己方军阵跑回。 这货嗓门太大,叛军阵前不少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人头拋来时,军阵前列有些许骚动,阵阵譁然声响起。 高盖、宿勤崇、慕容恆几人看得清楚,那人头果真是大燕皇帝慕容! “太弟!”高盖忍不住低声惊呼。 慕容冲站在立车上,一身金漆明光鎧,头戴捲云兜整。 “不用理会,陛下尚在长安为质,只等我军击溃秦军,攻破长安,就能迎还陛下再造大燕社稷!” 慕容冲语气冷淡,目光只在不远处那颗人头上略作停留。 “传令全军,向前进兵!” 號旗挥动,魔旗、角旗各自呼应,各军在认旗指引下继续进军,向著秦军全方位压上。 秦军中军阵地,坚站在高高望楼车上,见叛军率先发动进攻,也挥手下令出击。 竇冲、毛盛、姜宇、纂各自率领五千步卒举盾、推拒马车上前。 两万余步卒里,披鎧甲士近六成,配合大盾、拒马车结成第一排防线,扛住叛军第一波衝击。 五万余叛军列成五个方阵,南北纵向排列。 起初时,叛军方阵行进缓慢,走过半里地后突然加快。 叛军五个方阵速度不一致,从原本的南北一条直线,很快变得曲折歪扭。 隨著鼓声骤然急促,叛军方阵突然散开,中间出现数条通道。 高盖、宿勤崇等大將,率领骑兵突然从后方衝出,穿过通道,迎头向著秦军衝击! 每一位將领身后有二百余具装鎧马,共计千余数。 之后则跟隨两千余披单层马甲、手持长骑枪的骑兵。 叛军目的显而易见,想利用从步军身后突然杀出的骑兵,率先衝击秦军阵型。 那一千余具装鎧马就是攻坚槌。 四个秦军方阵行进缓慢,且大盾、拒马车排在前,见叛军阵型散开,骑兵衝出,以竇冲为首的四將迅速下令止步,全军就地结阵。 一面面九尺大盾立起,配合拒马车形成第一道坚固防线。 一桿杆三四丈长大枪架在大盾车辆上,形成一道密集刺墙。 一千余鎧马具装迎头撞击,战车破碎、大盾绽裂,顶在前的甲士遭骑枪捅杀、战马衝撞! 秦军前排防线出现些许鬆动,隨后便稳住。 更加密集的枪阵捅杀叛军战马骑兵,用鉤枪斩断马腿,重锤挥砸具装骑兵。 隨之而来的数千骑失去具装保护,根本衝击不动秦军防线。 倒地的战马尸体,反倒成为后续兵马进攻的障碍。 两军接战,南北纵长数里的战场上,双方步卒军团展开正面斯杀! 慕容冲站在立车上,狼狠拍打扶杆。 好不容易凑出的一千多具装鎧马,面对秦军步卒大阵竟然起不到丝毫作用! 慕容永骑马跟在立车旁,见远处第一线战场,己方一片人仰马翻,嘴角不禁微抽。 布阵之前他就劝过,寄希望用少量具装鎧马,撼动秦军防线不太可能。 秦军兵卒训练有素,装备也更加精良。 天王符坚奇蹟般醒转,还下詔亲征至此,秦军军心大定,士气大振,想要正面击破何其艰难。 可眼下局面,除了收拢全军决战,似乎也没有其余出路。 阴般太小,根本不足以长期驻守。 如果不能从渭北获取新粮,这十几方部眾人吃马喂,撑不到年底就得粮尽。 可正面决战,岂能如皇太弟这般,拼著一股赌徒心理,妄图用取巧之法击破准备充分的敌人? 慕容永心里暗暗焦急,对慕容冲也生出些不满。 慕容泓是没主意,且犹疑不决。 皇太弟慕容冲则是主意太多,且武断刚。 “此二人,都不足以成事..... 慕容永心里默默想著。 “武平公!”慕容冲喝道。 “臣在!”慕容永一个激灵。 “命你率三千骑,绕到秦军北侧游射袭扰,莫要轻易接战!” “臣遵命!” 顿了顿,慕容永又道:“阴般周边几处营地还需遣人驻守,以防敌军分兵袭击,毁我大营!” 慕容冲想了想,“慕容友、慕容钟各率三千骑扼守要道,以防秦军袭击! 勒马驹再增派一倍斥候,密切探查秦军动向!” 眾將各自领命而去.:::: 第232章 打辅助 第232章 打辅助 符坚站在望楼车上,两军接战之时,他双手紧握住扶杆。 直到秦军防线毫无鬆动,反观叛军千余具装衝来,顷刻间便灭在两军人海中,他才长长鬆口气。 “虏贼小儿不知兵,千余鎧马就敢来击堂堂列阵之师,岂不等於送死?”符坚嘴笑。 符宏满是汗水的手掌背在身后擦了擦,方才两军击鼓进兵,双方步军兵团正面衝杀,他也看得紧张不已。 双方兵力不相上下,偽燕叛军算上部眾號称二十万之眾。 交战之初,谁能占据优势,谁就能为整场大战最终取胜奠定基础。 从局面看,大秦兵卒显然更加善战,第一线两万余步卒扛住叛军衝击,只要阵线稳固,已方阵地不乱,越往后拖秦军贏面越大。 “令毛长乐、邓绥率四千骑从南面侧击叛军!” “令符方率五千弓弩手拋射敌军阵后!” “长水营邓景、射声营徐成,移动到北侧结阵,护住全军左翼!” “越骑营俱石子待命!” 符坚飞速下达一道道军令,望楼车上不同顏色、绣饰的信旗挥舞变换,一个个传令兵骑马飞奔而去。 符宏见有一支叛军骑兵,正从东边沿两军北侧斜坡下杀来,似乎想骚扰大军北面侧翼。 “臣请旨,领军截击!”荷宏突然道。 符坚看他眼,“战场决胜,非是儿戏!” 符宏一脸诚恳:“臣自幼习练弓马,虽比不得诸位大將,却也不输虏贼! 偽燕叛军毁我关中基业,臣与虏贼不共戴天,也想亲手除之!” 顿了顿,符宏低声道:“天下未定,今后少不了征战杀伐,臣不愿做个只会安享深宫的柔弱太子!” 荷坚沉默片刻,“千万当心,不可逞强!” “臣领命!” 符宏兴冲衝下瞭望楼车,跨上马准备召集太子卫率出击。 符坚目送他穿过军阵而去,轻轻嘆息一声,继续打起精神观看两军交战情况中军阵地边沿,一处土丘上,梁广爬上一辆鼓车,勉强能看清楚前方战况。 见太子符宏下瞭望楼车,带上人马而去,不觉有些惊奇。 符宏真要亲自上阵,在秦军將士面前展示自己? 眼下开战仅仅过去半个时辰,秦军占据上风,却还不足以决定胜利。 就算荷宏想下场玩玩,也太早了些。 “梁辅国!” 有人呼喊,梁广回过头,只见中山公选骑马跑上土丘。 “君侯不侍奉陛下左右,来此作甚?”梁广皱眉看著他。 “梁辅国莫要误会!” 符选下马,“並非是我胡乱走动,只是大战开启,我心中尚存疑虑,故而特来请教!” “君侯想问什么?” 符选拉了拉系在下頜的铁胃带结,明显有些不太习惯。 “我想知道,现在两军交战情况!” 符选揖礼,稚气尚存的脸上满是恳切。 梁广犹豫了下,伸出手:“爬上来!站在高处才能看清楚!” “多谢!”符选拽住他手爬上鼓车架子。 “君候请看~” 梁广指著东边,两军交战第一线。 “那里是两军交战最前沿,双方步卒兵团结阵廝杀,也是目前战斗最激烈之处! 叛军想用少量具装鎧马衝击我军阵型,我军早有防备,九尺盾、拒马车,数千重鎧长枪大剑步卒,就是为了硬抗阵线而置.:::, , 符选听得认真,不住点头。 “再看那里~” 梁广指著北侧翼、南侧翼,“两军同时派轻骑游射,接下来侧翼战场就是双方骑兵的追逐较量..... 双方斥候的外围搏杀也至关重要。 打掉敌人的眼晴鼻子耳朵,使得主帅无法及时决策,战场之上瞬息方变,一旦错失良机损失无可估量......” 选听得入神,指著几队相继出动的骑军:“他们此时出击,难道是要衝击敌中军?” 梁广看了眼望楼车上打出的旗语,笑道:“非也!陛下令他们绕驪山北麓山脚,前往阴般袭击叛军营地!” 符选喜道:“若能一击得手,叛军得知大营被毁,定会军心哗乱!” “呵呵,慕容冲虽是个草包,可他身边还是有些能人。 大军会战,叛军想来会阻断道路,防止我军绕后劫营! 他们此去,多半无功而返。”梁广道。 符选呆了呆,苦下脸来:“今日方知,指挥大军殊为不易,斗智斗勇不说, 还要察观天象地势,谋算全局~” 梁广朝著望楼车方向拱手:“论为帅之才,大秦无人能出陛下之右!” 符选笑容灿烂,远远看著望楼车上身影,心中充满崇敬和骄傲。 从枋头集团的勇猛少年,到入关中擒杀姚襄的青年东海公,他的父亲从不缺少辉煌战绩。 “陛下尝言,梁辅国能征惯战,勇猛无敌,假以时日定是天下第一等名將, 为我大秦股肱栋樑!” 符选笑呵呵地,还不忘夸讚几句。 “中山公过誉!”梁广隨口道。 符选嘆口气:“巨鹿公、广平公、河间公几位兄长相继离世,承蒙陛下信赖,以都督中外军事相託付。 可我尚且年少,对军务不甚了解,心中甚是惶恐。 往后军阵营务方面,还望梁辅国不吝赐教!” 梁广看他眼,这小子是想找自己当军师,入他幕府效力? 他恐怕还不知道,陛下、太子、阳平公、梁氏早已暗中达成一致意见,平叛战事结束,自己就得滚到平阳去当太守..::: 默然片刻,梁广笑道:“君侯但有所问,在下知无不言!” “那可说定了!” 符选一脸欣喜,若有梁广相助,他就有信心当好大將军、大都督之职,成为太子兄长的左膀右臂.... 一名背负三角杏黄旗的传令兵赶来:“辅国將军梁广接令!” “臣接令!”梁广跳下鼓车,单膝下拜。 “陛下令將军率三千鲜卑骑,为越骑校尉俱石子掩护,衝击敌中军!” “臣领命!” 传令兵跑远,梁广跨上马,“中山公先回阵地,不可擅离,臣先告辞!” “祝將军得胜归来!”符选拱手。 梁广带上一队亲卫私兵纵马而去。 军阵北侧翼,梁广率屈突涛、慕舆盛、悉罗多,领三千骑赶到时,俱石子已率领三千具装鎧马列队完毕。 具装对兵卒、战马、装备要求高,秦军扫灭关东,巔峰时能凑出三四万具装鎧马。 往鄴城、洛阳、太原、青州分了些,南征时又损耗些,如今长安中军也只能凑出三五千合格具装。 虽说这玩意儿,还不足以起到一锤定音之效,可数量和精良程度,却是国力武力的代表。 几千个人马铁兽往战场上一放,冲驰起来排山倒海之势,能大大增强敌人恐惧心理。 可若是用不好,就如不久前,叛军扔出来那千余具装一样,往重鎧步军方阵一撞,连点水都不起。 “请梁將军率军先行,为我军翼助!” 俱石子铁胃下还蒙了一圈铁叶顿项,说话声瓮声瓮气。 梁广持矛拱手,隨即率领三千鲜卑骑准备出击。 便在这时,北边靠近渭水南岸处,阵阵尘土冲天扬起。 似乎是太子荷宏,正在率军追击回撤叛军游骑。 照此看,符宏成功阻截敌骑骚扰大军北侧翼。 可他应该及时回军才对,贸然追击岂不是与大军脱节? 果然,几名传令兵飞奔赶去,想来是得了陛下军令召还符宏。 梁广也未做多想,率领鲜卑骑从大军北侧翼衝出,向东迁回,绕过两军交战阵地,直奔敌中军而去。 俱石子率具装队伍跟在其后,速度適中,保留马力准备冲阵..:: 嗖嗖嗖~ 梁广率鲜卑骑绕过两军廝杀阵地,突然折向南侧,横向切入叛军阵前。 鲜卑轻骑飞箭如蝗,射杀骑军行进方向左侧敌军。 大多数骑兵的射击方向集中在身体左侧,骑军中,也会把习惯右射者和左右开弓者挑选出,单列成队,用在出其不意之时。 能左右开弓且保持准头者凤毛麟角,梁广便是箇中翘楚。 他一手神射几乎不受身体方向限制,这也是令鲜卑部民对他敬若天人之处。 三千骑奔腾如龙,横向由北至南突入战场,切断叛军中前部联繫。 敌中军阵中被一阵骑射搅得阵型散乱,立车之上的慕容冲气急败坏下令拦截数千鲜卑杂胡部民在小师带领下,从中军阵中衝出,紧追梁广所部而来。 便在这时,徘徊在敌中军北侧,约莫半里地外的俱石子部突然加速! 黄土滚滚,沙尘阵阵,三千具装鎧马踏著尘浪,直衝敌中军北翼步军方阵! 梁广回头看了眼,秦军具装並未直衝敌人步军方阵中央,而是在衝到五六十步远时,突然稍稍偏转方向,切入方阵一角! 隆隆马蹄践踏下,三千鎧马丝滑地从步军方阵一角穿过! 犹如一把快刀切过豆腐! 叛军方阵前列,只有五六排兵卒披甲,余者连兵器、旗帜也是东拼西凑。 全速衝击而来的具装鎧马,对付此等成色的步军,完全是碾压之势! 叛军惊慌之下相互推拥挤,阵型大乱! 顷刻间,一个近万人的步军方阵几近溃散! 具装鎧马衝击过后,留下一条遍地尸骸的通道。 俱石子不愧是俱难之弟,担任越骑校尉多年,深谱具装切角战术。 从攻击目標选择,到切入时机、角度都堪称老练,且一击即走,丝毫不贪求杀敌数。 梁广掉转马头,率领鲜卑骑从叛军南侧向东继续游射,而后折向北,调动数千敌骑跟在身后吃灰。 此战他只是辅助,主角乃是俱石子率领的具装鎧马。 等两军回到秦军北侧翼略作休整,再故技重施衝杀一次,三千具装的马力也就枯竭了。 第二次横向切入敌军阵前时,梁广突然发现,之前追击他们的敌骑,有大半正在赶往北边,渭河南岸地带。 一支落单的秦军骑兵,似乎陷入了包围! 梁广亨然一惊,深入追击敌骑的,似乎只有也子宏一支..:.. 第233章 梁贼实属老六 第233章 梁贼实属老六 “尔三人继续率军掩护俱石子將军撤离!” 梁广挎上骑弓,高举蛇矛示意。 而后拨转马头折向北边,从叛军阵前横穿过,赶往渭河南岸地带。 悉罗多三將率领鲜卑骑,按照原计划保护具装骑军右后翼,从两军交战的南边野地撤回。 俱石子率领三千具装鎧马,在鲜卑轻骑掩护下发动两轮衝击,以切角战术冲溃叛军两个万人杂兵方阵。 毛长乐、邓绥二將,率四千骑游击到敌中军南翼展开游射,只管往人群里张弓放箭,中箭者连片倒地,惨豪不断。 能击毙多少敌人不好说,不过此战下来,敌中军阵型散乱,后排杂兵、用来凑数以壮声势的妇孺部眾呈现溃散之势。 两个遭受具装碾压切角的万人方阵散掉大半,后排兵卒纷纷往后逃亡,混乱蔓延开,叛军士气大衰,且混乱仍在持续! 秦军能够轻易绕过侧翼衝击敌中军,说明叛军前线拼杀已全然落至下风,两翼更是漏洞百出,根本挡不住秦军发动突袭。 慕容冲乘坐的立车,也在全军哗乱中往后驱驰数十丈。 他两手紧抓扶杆,身子在顛簸中东倒西歪,俊脸有些发白。 “不许后撤!不许后撤!” 慕容冲嘶声怒吼,脖颈额头青筋暴起:“將方才溃散两部万骑长、千骑长尽皆斩首! 令王宣率部监押后军,擅自后撤者全数射杀!” 两军前线阵地斯杀爭夺还未完全分出胜负,慕容冲所在中军就陷入混乱。 几个万骑长、千骑长遭到捕杀。 一些小帅、酋首见势不妙,召集部眾掉头向东撤离,遭到拦截后自相火併起来。 秦中军阵地,天子大架在立车上向前驶动,六面否黄大旗不停向东挥舞, 各军前部大鼓急促震响,数里长的军阵內,鼓声震天动地! 秦军步骑车全部压上,大战持续两个多时辰后,秦军趁敌中军哗乱之际发动总攻! 喊杀声如汹涌巨浪,自西向东奔腾而至..:: 敌中军骚乱伊始,梁广脱离鲜卑军冲向渭河南岸地带。 一路挥舞蛇矛挑翻十几个拦路敌骑,赶到一片距离两军交战地二三里处,勒马停在一片低矮土丘上。 正前方是一片河岸滩涂地,一支不到千余人的秦军轻骑,被两三千叛军骑兵团团围住。 梁广远眺望去,依稀辨认出,受困秦军旗帜正是太子符宏的双龙黄旗! 这片地方距离秦军阵地已有七八里远,更靠近叛军阵地。 如果不是宏追击过深,不可能遭受敌军围困。 梁广凝目望去,阵中不断有秦军骑兵坠马,那是太子亲领的卫率军。 滩涂地烂软,容易陷马蹄,战马跑不快,一旦被缠住处境凶险。 梁广紧盯前方混战中的人影,握持矛杆的手紧。 如果太子荷宏阵亡於此,对他来说利弊如何? 不等他考虑清楚,一阵急促吆喝声从身后传来。 一支二十余骑的队伍赶到。 姚兴!? 梁广自光微闪,看向他身后一队骑兵,清一色羌人! 天水人尹纬、脑子不灵光的猛汉梁国儿也在其中。 “梁辅国怎么单人独马驻足在此?” 姚兴率队勒马,见到他也是神色古怪。 “姚君不是领兵驻守北侧翼阵位待命?来此作甚?”梁广不答反问。 姚兴手中长枪一指河岸边混战的两军,“太子领军追击,久不见归,我特地赶来查探!” 梁广一笑:“我也正为此而来!” 姚兴看他眼,麻子脸堆笑,夹了夹马腹上前,和他並排站在土丘上眺望。 “似乎真是太子卫率兵马!事不宜迟,我现在就赶往救之!” 姚兴惊呼一声,语气略显夸张。 “唔~方才混战之间难以分辨,听姚君一说,好像果真是太子!” 梁广一脸“恍然”,用力揉了揉眼晴,“矣~真是太子!方才眼,幸亏姚君提醒才看清楚!” 姚兴嘴角微搐,被他一番拙劣演技弄得很是无语。 “太子千乘之尊,岂可遭受白虏逆贼围攻?” 姚兴一脸凛然正气,“我欲冲入敌阵救援!不知梁辅国可愿同往?” 梁广一本正经:“听闻太子出击久未归来,我心急如焚,这才赶来查看! 如今確认困於阵中之人正是太子,岂能不救?” 姚兴听得差点一口老痰喷出,心里大骂无耻! 既然是为救援太子而来,为何单人独骑不带兵马? 乃公好岁带上二十余部曲装装样子,这梁贼连装都不带装的! 姚兴拱手:“既如此,请梁辅国与我一同冲入阵中救援!” 梁广肃然道:“情势危急,还请姚君先行! 等我部兵马赶来匯合,我再入阵衝杀不迟!” 姚兴麵皮颤了颤,这廝单人独骑跑来看热闹,等他摩下兵马赶来,只怕阵中秦军早已被剿杀乾净。 尹纬乾笑两声:“梁辅国乃世之虎將,有万夫不当之勇,一人足可胜千军! 有梁辅国助阵,定能救出太子!” 梁广瞪他眼,“人力终有穷尽之时,恃勇逞强只会耽误大事!” 尹纬强忍翻白眼的衝动:“梁辅国教训的是~” 姚兴嘆口气,“我也只带了二十余骑,不敢贸然出击,还是等梁辅国所部兵马赶到再说~” 姚兴把长枪扔给部曲,翻身下马站在土丘顶远眺。 梁广暗自冷笑,这小羌根本不是为救太子而来,否则也不会只带二十余骑。 听闻姚在天水、陇西大展拳脚,打得乞伏部龟缩退守勇士川。 姚在秦州、河州大搞统战工作,取得天水大族尹氏支持,募兵五六万,完全不需要朝廷为他提供钱粮兵马。 陇西之地,乞伏部叛乱已不足为患。 却文崛起一个秦河二州刺史,都督陇右杂戎诸军事的姚集团。 想来,姚氏父子很乐於见到,大秦政权现在就崩溃..... 羌酋姚氏在陇西、关中天然具有民意基础,占有人望优势,羌族人口数量在关中几乎与汉人持平,略少于氏人。 这个节骨眼上,宏反倒不能死,大秦政权更不能过早崩溃。 梁广心头一紧,正要跨马出击,西边传来一阵战马奔腾声。 符师奴、毛长乐、邓绥率数千骑赴来! 梁广当即跨马提矛衝下土丘,往河边滩涂地衝去! “大秦援兵已至,虏贼小儿还不授首!” 梁广暴喝著,持矛冲入阵中! “这贼奴子,忒无耻了些!” 姚兴大骂著,急忙爬上马背,接过长枪率领羌骑部曲紧跟著冲入阵中! “羽林郎將姚兴前来救援!” 慕容永、高盖见秦军援兵赶到,本还想尽全力拼杀一番。 又见一黑马猛將单人独骑突入阵中,蛇矛挥劈捅刺,一路衝杀无人能挡,定晴一看竟是梁广,当即色变下令撤军! 叛军骑兵吆喝著往东疾驰而去,毛长乐、邓绥带兵追击,师奴跃下马背, 跌跌撞撞衝到荷宏坐骑前跪倒: “臣救援来迟,请太子降罪!” 符宏右臂中箭,锈跡斑斑的箭簇穿透皮肉,半条胳膊被血浸透。 梁广、姚兴皆是下拜请罪。 “卿等来得正好,天子大已往东而动,请诸位將军率兵追击,一举破贼!” “臣遵命!” 一眾將领皆是应诺,梁广抬头看了眼,荷宏也正好看向他,目光略显复杂, 微微頜首致意。 符宏浑身血汗,脸色稍显苍白,有些脱力气喘,精神劲头倒是不错。 他亲领太子卫率军拦截叛军骑兵,慕容永伴败退兵,他一时热血上头追击至此,不想陷入叛军围攻。 万幸卫率军勇悍拼杀,援军来得还算及时,总算是有惊无险。 些许皮肉伤,反倒是他身为太子,亲自下场与叛军搏杀的光荣见证。 “邓琼!快送太子先行返回霸城治伤!”师奴大喝道。 左卫率校尉邓琼应了声,率领余下骑军护送符宏而去。 梁广起身跨上马,两个月前,邓琼还是绣衣武土,不想已升任校尉,还入了太子卫率军。 方才远远观战,有一人衝杀勇猛,现在看来正是邓琼。 远处秦军战鼓激昂奋进,喊杀声冲天而起,眾將纷纷上马往回赶,准备率领各部发动总攻。 梁广和姚兴並而行。 姚兴刚想说话,梁广一脸严肃地看著他:“方才若非姚君阻拦,我早已冲入阵中,说不定还能擒获叛军贼將! 太子身陷危难,我等臣子岂能畏敌惜身? 姚君当引以为鑑,往后切忌不可再犯!” 说罢,梁广马鞭一抽跑远, 姚兴半张嘴巴,望著远去身影然无语。 “无耻奴子!无耻!”姚兴气得大骂。 梁广单人独骑跑来看热闹,目的本就不纯。 大家五十步笑百步,谁也別说谁。 这廝反倒教训起他来? 尹纬道:“太子解困而去,倒是颇为可惜。 若陛下、太子相继崩殆,老主公等待的机会就来了!可惜、可惜啊~” 姚兴道:“阿父尚未完全在陇西站稳脚跟,倒也不必急於一时。 我现在担心,梁广这贼奴子野心勃勃,將来定会与我姚氏相爭!” 尹纬笑道:“梁广固然有梟雄之姿,可他根基浅薄,梁氏人望也远不及姚氏,天然落了下风。 何况他去平阳已成定局,老主公在陇西总领秦河之眾,少主公在长安静观其变,我们已占先机!” 姚兴点点头,却又摇头:“梁广此人不可小,放他去平阳未必是好事。 只可惜,太子终究杀不了他..... “少主公不必忧心~” 尹纬宽慰道,“平阳夹在并州、司隶之间,想要起势困难重重。 何况并州乃虎踞龙盘之地,代北诸部虎视耽耽,太原有张蚝、王腾坐镇,河东有王苗、薛氏,上党之地又时时战乱,梁广去了平阳,未必能占便宜!” 姚兴长嘆口气:“希望如此吧!并州司隶龙蛇混杂,若能让梁广这头恶虎深陷其中,也算为我姚氏除一大敌...... , 当即,姚兴率领羌骑部曲赶回秦军阵中..: 数里长的战场上,六七万秦军挥兵向东掩杀。 偽燕叛军阵线失守,彻底崩盘,数方溃兵四散而逃,几万部民成为俘虏,收缴战马军械、驴骤车辆不计其数..::: 秦车一举夺下两座营寨,纵火烧毁一座。 慕容冲仓惶率领两万余叛军逃回阴般县城。 至黄昏时,这场从天明便开始的大会战,以秦军大胜而告终..:.: 第234章 人口之议 第234章 人口之议 秦军把位於县城西南的两座营地加以修,合併为一座大营,驻扎五万秦军,天子行营也在其中。 另有三万秦军连夜围拢阴般县城,堵住连通渭水的引水渠,多派游骑四面侦察,防止慕容衝出逃。 收拢的三四万鲜卑杂胡部民,连夜押送至霸城收留,等战事结束再做处置。 还有一两万溃兵、部民处於藏匿、失踪状態。 后续几月,这些人如果能在荒郊野外活下来,多数会寻求县乡豪强、坞堡主庇护,甘愿成为佃农牧民,继续留在关中生活。 运气不好遭到缉捕,核查之下又无版籍,只能按性別、能力、年纪充入不同杂户。 年轻女子懂得曲乐歌舞,多数充为乐户,少数姿色出眾的,能成为各级官吏將校的姬妾。 男子若是会养马、牧羊、木工、打铁..::.但凡有些手艺都能活命,只是往后的人生將会为官署所服务,受到严格人身控制。 老弱病残听天由命,孩童运气好的能留在父母一方身边,运气差的死在溃兵暴掠之下,漂泊流亡成为多数常態。 一场近二十万人的大会战,改变了太多人的命运。 营帐內,梁广召集將军府幕下僚属。 “从现在起,元庸只做一件事,儘可能搜集离散孩童,男女都要! 如果有青年男女丁口,也一併带回!” 一眾人围坐胡床,梁广一指韦洵说道。 “不知主公要多少?” 韦洵也不问原因,他已经习惯直接遵照指示办事。 “有多少要多少,带回我军营地好生照料,派人看管。 若有人问起,就说是我梁氏所收僮奴。” 韦洵頜首:“仆明白,请主公放心!” 慕容越、王买德、悉罗多几人见怪不怪。 大战后招收孩童,也是各家宗族豪强积蓄人口的手段之一。 部落之间发生战爭,也知道杀光男人而留其妇孺。 “另外,越兄加紧派人联繫井氏堡、渭北王镇恶。 据俘虏说,阴般城中屯粮不少,足够叛军支撑两个月。 陛下意思,战事不能拖延下去,必须儘快解决,一鼓作气扫灭叛军!” 梁广看了眼慕容越,又环视眾人,“滯留在郑县、渭北一带的叛军仍有一两万之数,这些残部也需要尽数剿灭。 大军休整两日,之后开始攻城。” 慕容越道:“如果能联繫上井氏堡、王镇恶所部,配合王师截断退路,想来本月內,战事就能彻底结束!” “不错!”梁广頜首。 眾人俱感振奋,从慕容泓北地郡起事,左军將军强永兵败郑县开始,这场关中平叛之战,已经持续近四个月。 战事起起伏伏,状况不断。 三位皇子,数十位战將因此丧命,数十万军民捲入其中,战火从潼关烧至长安,席捲关中平原腹地。 所有人都为此感到疲累,就连梁广也不例外,他为对付慕容叛逆,投入太多心血精力。 天王及时醒转,让他的努力没有白费。 慕容伏诛,慕容泓死於內斗,只剩一个璧宠幸人慕容冲还活蹦乱跳。 声势浩大的偽燕叛军,如今也只剩数万苟延残喘之眾。 只等击破阴般,擒杀慕容冲,这场关中动乱便得以宣告平息。 梁广思绪瞬间飘回长安,荷盈、梁安、梁云、薛桃娘.... 还有孤身入慈圣庵的慕容娥英,她还怀有身孕,也不知现在如何..:: “主公!” 悉罗多不知何时,也学著叫起了主公。 梁广思绪打断,“你说。” 悉罗多道:“那几万俘虏,有好些可都是鲜卑族人,不知天王陛下可能赏赐给我们三部?” 慕舆盛、屈突涛也满脸期待,如果能再吸纳一批鲜卑部民,三部实力又能得到质的提升。 王买德笑一声:“长门亭三部,原本只有两千余落(户)部民。 主公以分化拉拢之法,为你们吸纳了三四千落部民前往归附,人口骤增至三万余人。 你们三部本是鲜卑小姓,本姓族民势力不大,各自统领两三千户已是极限。 再多,嘿嘿,也不怕蛇吞象,把自己撑死!” 悉罗多一脸恼火,看了眼神情平静的梁广,瞪著王买德道: “我悉罗部当年在关东也是一方酋帅,控弦勇士万余之多,人口四五万,统领这点部民算得了什么?” 慕舆盛、屈突涛脸色也不太好看,部民数量关係到自身实力,乃是最根本的利益,他们自然也想为自己爭取。 王买德撇撇嘴:“秦军东出灭燕,悉罗部早已四分五裂,悉罗腾这一支在关中,难道不算小姓? 慕舆、屈突也是如此!” 王买德余光了眼梁广,见他嘴角微露笑意,受到鼓舞般挺起胸膛,看著三人: “经过此次叛乱,大秦朝廷必定会想办法重新安置鲜卑人,不会再让鲜卑人游离官署管辖之外。 更不会允许有谁取代慕容氏,成为关中鲜卑的首领单于! 主公便是例子!” 王买德对梁广拱拱手,“慕容氏之后,主公统领长门亭三部鲜卑,儼然成了关中鲜卑最大的酋帅! 这也是主公不得不出走平阳的一大原因! 只有脱离朝廷桔,主公才能壮大实力,丰满羽翼!” 韦洵、慕容越等人点头表示赞同。 难怪王买德入伙时间不长,却能得到主公青。 此人能够说出此番论调,足见其颇有头脑。 悉罗多仍旧脸色阴沉:“就算我等跟隨主公迁往平阳,多带走一些部民,难道不好?” 王买德道:“人口乃兴业之基石,自然多多益善。 却有两个问题,一是你能否养得活。 二是朝廷会不会给。 强行索要,只会让朝廷怀疑主公別有用心。” 悉罗多沉著脸不说话。 慕舆盛道:“王先生见识广博,此事是我们想简单了。” 屈突涛道:“一切听凭主公决断!” 悉罗多瞪了眼二人,也只得道:“我也是为主公大业著想,还望主公恕罪!” 梁广笑了笑,“你们三部现有人口已是极限,再多的话不便管理,容易生出事端。 如此多人去到平阳,单靠放牧可养不活,还得学著开垦耕种..::: 三人神情还算平静,看不出太多牴触之色。 “我再向朝廷爭取爭取,给你们一人赏赐几名美貌女乐,多生养几个孩子。 悉罗多,你不是对羌女情有独钟?等回到长安我送你几个!” 悉罗多咧嘴露出一口黄牙:“多谢主公!” 慕舆盛和屈突涛也笑著道谢,朝廷赏赐的女乐,姿容身段可都不差,算是独有稀缺资源。 眾人发出一阵暖味笑声。 关於討要人口的爭论就此结束,眾人相继告辞出帐。 过了会,王买德又独自溜了回来:“主公,悉罗多此人素有野心,不可不防!” 梁广笑道:“你倒是说说,如何防?” 王买德想了想,“现在不能杀,今后可找机会定罪除之!” 梁广淡淡一笑:“若是连一个悉罗多都掌控不住,又何谈乱世爭雄? 此人不足惧,放心好了。” 王买德拱手:“看来主公早有定计,是仆多虑了!』 梁广笑而不语。 悉罗多思维里还是游牧民老一套,吸纳部民壮大族群,爭夺更大地盘来放牧,再奴役其余农耕民来產出养活本族贵族。 三部鲜卑迁到平阳,不管愿不愿意,绝大多数都要转变为农耕民。 农耕民有了固定田地居所,自然不再需要部落式集群生活。 人口收归官署统一管理,这些个原始部族酋帅,自然也就失去最大依仗。 士族门阀也好,豪强坞堡主也罢,所恃者无外乎人口。 想办法从他们手中,儘可能多地拿走人口,从而起到强干弱枝之效。 这条路艰辛且漫长,稍不留神就会引火烧身。 可是,这也是打地基的第一步。 如果不想曇一现,这条路必须要走。 王买德细缝小眼滴溜溜打转: “可惜悉罗多、慕舆盛、屈突涛三人没有適龄的女儿或者姐妹,不然的话, 主公倒可以收为侍妾。 將来生下子嗣,以其鲜卑血统大做文章,也能增强鲜卑部民对主公的认同感?: 梁广证了证,这话倒是提醒了他。 “如果....咳咳,我是说如果,纳一个慕容氏之女为妾,可行否?” 梁广脸色略显不自然。 王买德一愣,“慕容氏毕竟是关东鲜卑共主,主公若能纳慕容氏之女为妾, 对鲜卑部民来说,更能获得认同! 只是....” 王买德脸色古怪,“莫非主公想联姻慕容垂? 现如今,也只有慕容垂之女,对鲜卑部民有如此影响力..... “这个....”梁广摩下巴,“此事不急,以后再议! “诺“”王买德满心嘀咕,总觉得主公对他有所隱瞒..:: 正说著,值守营帐的梁氏私兵,扶一人入帐。 “主人!”一名浑身泥浆的汉子跪倒在地,激动地痛哭起来。 “孔屯!” 梁广大吃一惊,一直联繫不上他,还以为他已经遇害。 ...仆尾隨叛军来到新丰,一时不慎遭叛军掳掠,一直扣押在阴般,受贼眾驱使为奴..... 今日趁著大战,仆侥倖逃出,特地赶来见主人!” 梁广赶紧命人给他送上水和食物。 孔屯恢復些气力,才道:“阴般城中有七百乡民,愿举事为王师內应,仆正为此事而来..... 3 第235章 举事攻城 第235章 举事攻城 梁广带上孔屯直奔天子行营。 临近子夜,行营大帐仍旧灯火通明。 殿中將军邓迈率殿中禁卫,赵整统领的亲御郎武装宦官,配合驻地宿卫军层层设防,確保行营所在万无一失。 竇冲、符方、荷师奴几位將领在大帐外等候。 梁广微觉不妙,快步走上前,见礼后以询问目光看向竇冲。 竇冲嘆口气,低声道:“方才陛下惊醒,气喘胸痛,太子、中山公、太医令、大內官都在帐內伺候... ” 梁广心头微沉,透过帐帘缝隙,隱约可见內里人影晃动,一片忙碌景象。 今日全军大饗,陛下高兴之余,还同眾將小酌两杯,精神劲头看起来还算不错。 不想半夜时,病势有所復发,令人揪心。 眾將面色凝重,谁也没有说话的心思,默默在帐外徘徊等待。 过了大半时辰,赵整礼送太医令和几位太医出帐,一脸哀戚地对眾將道:“陛下请诸位將军进帐议事~” 梁广吩附孔屯在帐外等候,跟隨眾將入帐。 符坚倚靠软榻,身上盖著被,未戴巾愤的头上露出斑斑华发,使得灰白面容更显枯稿。 眾將下拜,在赵整示意下並未山呼,按照班列分坐两侧。 从霸城赶来的太子符宏坐在软榻一侧,他气色看上去也不太好,衣袍下透出一股疮药味。 中山公符选坐在眾將之首,他双眼泛红神情然,见了梁广嘴唇,似有话想说。 符宏低沉声音响起:“眾卿,陛下病情时有反覆,太医令建议即刻护送陛下返回霸城安养,可陛下牵掛三军將土,想和诸位一同见证城破之日,擒杀逆贼慕容冲.....” 顿了顿,他看了眼双眼紧闔的符坚,环视眾將:“卿等可否告诉孤,破城需要几日?” 眾將相互看看,皆是面露为难之色。 攻破阴般是迟早的事,问题在於耗时长短,伤亡几何, 根据俘虏所说,城中屯粮尚够叛军支撑两月,还有两三千掳掠百姓役使为奴。 阴般城墙不如霸城高大,外围原本也没有护城河。 叛军占据一个多月来,紧急修筑羊马城,挖掘壕沟,加筑敌楼,靠著日夜赶工,把城池防御力提升一个水平。 要想短期破城难度不小,且谁也不敢保证期限。 可听太子之意,陛下想亲眼看到攻破城池,擒杀偽燕太弟慕容冲。 这是陛下心愿,或许也是陛下最后的念想。 正因为如此,谁也不敢轻易拍胸脯保证。 符宏犹豫了下,带著一丝殷切看向梁广:“梁卿前番仅用三日便攻破霸城, 阴般城防不如霸城,不知梁卿可能担此重任,主持攻城事宜?” 眾將目光皆投向梁广。 符选也满含期望地看著他。 略作沉吟,梁广拱手道:“臣已有破城之策,正欲请示陛下、太子!” 荷宏忙道:“愿闻梁卿计策!” 符坚也缓缓睁眼,憔悴面庞流露深深期许。 “请大內官將帐外之人带来!”梁广对赵整示意。 赵整亲自小跑出帐,把孔屯带到御前。 孔屯跪倒,梁广指著他道:“此人是我僮僕,前番出征隨侍左右。 离开郑县时,我特地命其率领私兵留下,扮作乡民隨时探察叛军动向。 不久前,他遭叛军掳掠,在阴般县城为叛军驱使为奴,与城中乡民取得联络孔屯,把城中事务再讲述一遍。” 孔屯应了声,简单介绍城中情况,把他和邹氏兄弟密谋之事说出。 等他说完,梁广又道:“既有城中义士愿为王师內应,依臣之见,可相约举事时辰,里应外合一举破城!” 符宏看了眼闭目休憩的符坚,沉吟著不说话。 竇冲又详细询问孔屯关於城中守备情况,想了想说道:“臣以为可行!七百乡民青壮,以举火为號,放火烧城製造混乱,协助王师夺门入城,一战可覆灭叛军!” 符方和符师奴相视一眼。 姜宇、荷纂几位將领都觉可行。 符选拱手道:“臣以为,辅国將军之计可以一试!” 符师奴指了指孔屯:“仅凭一个家奴之言,就定下攻城计策,梁辅国未免有些儿戏!” 梁广看他眼,“並非草率而定,来之前,我已就此法反覆权衡,要想短期破城,唯有冒险一试!” 顿了顿,梁广又道:“孔屯跟隨我在虎责军歷练大半年,我对自己调教出的部下有信心!” 孔屯匍匐在地,一张脸因为激动振奋而涨红髮热。 自家主人在陛下、太子和诸位王公大將面前如此信任自己,对他而言无疑是莫大鼓舞。 就算拼著粉身碎骨,也要把这趟差事办好! 符方道:“梁辅国对自家僮奴还真是亲近信任吶~” 他语气暗含讥消,明显意有所指。 梁广他眼,懒得搭理。 符宏有些拿不定主意,侧身对符坚轻声道:“陛下以为如何?” 符坚睁眼,嗓音沙哑:“梁广、竇冲主持攻城事宜.... 》 “臣领命!” 二人起身拜倒,梁广抬头看向软榻,坚微微頜首,露出些许笑容,满含鼓励之意。 散帐后,梁广准备带上孔屯,找竇冲连夜商议,选跑出大帐叫住他。 “君候还有何吩咐?” 符选拉著他走到一旁,先揖了一礼:“恳请梁辅国一定要儘快破城擒住慕容冲,勿使陛下有憾~” 他突然硬咽了,说话声轻颤:“陛下坚持亲征,就是要亲眼看著慕容叛逆覆灭,关中得以恢復太平! 这份殷殷之望,支撑陛下熬过军旅劳顿之苦,如今破贼在即,陛下病情却一再反覆...... 选身为人臣,更为人子,不希望看到陛下留有遗憾 说话间,他再度长躬揖礼:“恳请梁辅国为陛下了此心愿!” 梁广急忙住他:“君侯不必如此,臣定当竭尽全力,早日破城擒贼!” 符选紧握住他手,泪水打转连声道谢。 当夜,梁广和竇冲商议至天明。 傍晚之后,孔屯潜回阴般南门羊马城.... 县翩衙堂,烂泥似的慕容冲醉得不省人事,披头散髮衣襟大开地躺倒在地。 他躺倒的地方有大片血跡,那是不久前,他亲手杀死慕容泓时所留,直至今日还未洗刷乾净。 慕容永、慕容友二人在衙堂外徘徊。 “围攻井氏堡的刁云、段隨二人,得知太弟惨败,已率本部兵马逃出潼关, 投奔湖县慕容忠而去。” 慕容友眉头拧紧,“眼下城中人心惶惶,各军兵將毫无战心,纵使粮食尚且充足,可士气衰落至此,坚守城池已无意义,还得另寻出路才是!” 慕容永往衙堂內看了眼:“即便要突围,也得想办法振作士气。 眼下秦军四面围城,若人心不齐士气不振,只怕难以突围....., 正说著,一阵急促脚步声从外廊传来。 慕容恆、韩延、王宣等將领披鎧握刀而来。 慕容永骤然一惊,下意识握住佩刀,走下台阶拦在眾人之前。 “诸位,太弟尚未醒转,不知有何要事?”慕容永拱手道。 慕容恆冷冷看著他:“诸將几次请奏突围,可太弟终日饮酒不予理会。 今日务必要请太弟予以诸將答覆!” 韩延沉声道:“秦军攻城在即,阴般小城苦守无益,不如儘早突围!” 王宣拱手道:“武平公还请让开,我们要当面进奏太弟!” 慕容永了眼眾將身后一队甲土,两鬢微微渗出汗渍,面色倒还保持镇静: “诸位,突围之议我亦赞同! 只是,眼下各军兵无战心,数万部民人心不附,还需要想办法提振士气。 否则秦军一旦开始攻城,只怕城池未破,各军就得自乱阵脚!” 眾人相互看看,慕容恆皱眉道:“如何凝聚人心,提振士气?” “这个......”慕容永语塞。 慕容友忙道:“既然陛下已被符贼所害,不如迎立太弟即位,正国號定百官,许诺诸部兵马突围东归! 如此,便能安抚诸部躁动之心,集中兵力衝破秦军封锁!” 眾人相视一眼,慕容恆嘆口气:“为今之计,也只有如此了!” 眾人默不作声,算是默认了慕容友之法。 韩延往衙堂內看了眼,“就请太弟速速准备,今日就举行登基大典,而后儘快突围!” 慕容永道:“诸位放心,等太弟醒来,我即刻稟奏!” 慕容恆深深看他眼,带领眾將离去。 慕容永长舒口气,鬆开握刀的手,看著掌心汗水苦笑不已。 “眾將已对太弟不满,突围以后,还需提防有人拥眾作乱!”慕容友忧心仲。 慕容永回头看著衙堂內,那一具烂醉如泥的身影:“慕容冲再怎么窝囊废物,对我们而言还是一块暂时不能捨弃的招牌。 派人把他和慕容瑶保护好,关中是不能待了,突围以后,儘快寻一处安身立命之地。” 慕容友默默点头,心里满是不甘和无奈。 若非坚突然醒转亲征,梁广脱狱而出击破霸城,燕军早已兵临长安城下。 梁广这僮奴子,对慕容氏而言,还真是个煞星..:: 当日,阴般县城草草举行登基大典,慕容冲从宿醉中醒来,忽然发现做了多年的皇帝梦,一朝得以实现。 时隔十四年,大燕国號再一次正式出现在世人面前, 自废帝慕容后,慕容冲正式建號称帝。 老叔叔慕容垂在关东占据陈留、滎阳二郡,拥眾二十余万,尚且只敢称燕五號。 在头衔方面,慕容冲走在了时代前列。 他也成为当前华夏大地上,除晋帝司马曜之外,第二位拥有“皇帝”头衔之人。 大燕国占小县一座,兵马部眾两三万。 小是小了些,弱也弱了点,好岁也算正式把大燕国支棱起来。 慕容冲一高兴,大封功臣,王爵公卿一大堆,將军大將军也不少。 慕容鲜卑在关中上演最后的狂欢..... 叛军贼眾们自嗨之际,孔屯顺利和邹称金、邹称银兄弟取得联繫,约定好八月初八举事灭贼..... 燕帝慕容冲第一场朝会召开之际,秦军正式打响攻城战。 十余架车把数十斤重石送上城头,轰隆声自天明起便响个不停。 秦军四面围城,主攻西、北二门。 至中午时,西门城楼已塌大半,城墙也被砸出个豁口,两丈多高的云梯便能顺著豁口爬上城头。 西门外,梁广总督秦军攻城,北门则由竇冲负责。 “梁將军,这是何意?” 刚刚接到攻城令的姚兴怒气冲冲而来,翻身下马径直走到梁广跟前。 梁广坐在骤车斗上,亲手为铁矛刷桐油,在矛杆握持处裹上乾净细麻绳。 每一次大战过后,这些养护工作都必不可少,亲力亲为也让他十分享受。 “军令下达,姚君带兵攻城即可,莫非还有什么问题?”梁广抬头瞟他眼。 姚兴拱拱手,“听闻二位將军已和城中內应约定好今晚举事破城。 既如此,白日攻城只不过做做样子,嚇唬叛军而已。 用车、腰弩拋砸一番,驱赶俘奴大造声势伴攻,弄出些响动也就是了,如何再用末將亲自带兵攻城?” 梁广停下手中活,严肃地看著他:“姚君此言差矣! 若不实打实地攻打一番,定会叫叛军生疑! 况且內应之事乃绝密,姚君是如何知道的? 此事若泄露,导致举事失败,无法一举破城,陛下和太子追究下来,唉~我也保不了你!” 姚兴一愣,大急:“知情者不少,就算走漏出去,如何能怪罪到我一人头上?” 梁广道:“就目前而言,我只知道姚君一人知情!” 姚兴面色一滯,嘴角猛抽几下。 听这话意思,若是今晚城中举事失败,梁广就要把罪责推到他头上! 这贼奴子.....太欺负人了! “所以,还请姚君率羽林郎一展身手,我再拨三千兵马予你,若能白日破城自然最好! 免得夜长梦多,陡生意外~” 梁广伸手在姚兴肩头轻拍了拍,“姚君啊,兄弟我可是把破城头功送到你嘴边了~” 姚兴猛地擦紧拳头,又缓缓鬆开,“末將...:..领命!” 他阴沉脸色,抬起眼皮飞速一警,跨上马率领十余羌骑部曲而去,准备点兵攻城。 蹲在骤车旁的王买德站起身,“嘿嘿~主公又是嚇又是言语相激,如此一来,不怕姚兴不卖命攻城!” 梁广笑笑,继续低头摆弄手中活。 “可是,仆有些不明白,主公好似有意针对姚兴?此人莫非有什么不寻常之处?”王买德小声道。 梁广头也不抬:“这小羌眼巴巴盼著我远走平阳,以为我走了,关中就是他父子天下。 明著杀不了他,让他去攻城,若是有个意外..::: 王买德细缝小眼睁大:“主公之意,姚羌父子要反?” “你说呢?”梁广看他眼。 王买德脸色变了变,“对啊!对啊!仆怎么没想到?” 他猛地拳掌相砸:“秦河二州本就是羌人巢穴,姚回到陇西,岂不是如鱼得水? 假若他得天水诸郡大族支持,只等天王晏驾,这老羌恐怕就要露出疗牙!” 梁广拿油布细细擦拭蛇矛刃口,“姚非慕容冲、慕容泓之流,他若动手, 必定是雷霆万钧,力求一击必中! 大秦根基尚在,一两年內,姚应该不敢轻举妄动。” 王买德小眼晴闪烁厉色:“不如趁今日攻城,先除掉姚兴!” 梁广摇头:“姚兴还算勇武,身边一眾羌人武士个个效死,还有梁国儿形影不离。 除非我亲自动手,否则想杀他却不容易。 人多眼杂,不可妄动。 就让他带兵攻城,是死是活,全凭天意!” 王买德一脸遗憾:“如此,算是便宜这小羌了~” 咚咚咚~ 激昂战鼓声短促敲响,姚兴亲自带兵,对阴般西门发动猛攻..: 第236章 破城 第236章 破城 姚兴亲自带队攻城,从日头正高,到夕阳西斜,中间只短暂歇息过小半时辰梁广爬上望楼车,亲眼看著姚兴率队顶著雨点般的箭矢,把一辆辆辐重大车推入壕沟,扛著一袋袋沙土填入沟中,铺上木板架设过桥。 跨过壕沟,就得直面羊马城里的弓弩手。 由於是平面射击,更有城头拋射作为辅助性杀伤,攻城队死伤惨重。 羊马城垛口內射出的弓弩连珠般不间断,叛军也知,如果让秦军逼近,他们必死无疑,人人皆是殊死一搏。 姚兴率队藏在尖顶木驴车內,由三五十持盾兵卒掩护,推车冲向羊马城。 不想在距离十丈远处,叛军又挖了一条暗沟,埋上竹木削尖的刺桩。 姚兴连人带车掉进沟里。 梁广站在望楼车上猛拍扶杆,心想姚兴小羌只怕要被戳成血窟窿。 姚兴首席跟班,天水人尹纬当场腿软跪倒,嚎陶大哭起来。 没过一会,有兵卒陆续从沟里爬出来,姚兴也在其中。 这满身灰土,像是刚刚被人活埋了一般。 爬出沟撒腿就跑,拿出百米衝刺的速度,叛军射来的箭矢纷纷落在他身后。 梁广直呼可惜,这小羌还真是命硬。 尹纬转悲为喜,带领西羌武士將其迎回。 见梁广站在望楼车上督战,姚兴没敢歇息太久,在三五十西羌武士保护下, 再度举盾推车冲城。 这一次终於让他顺利冲入羊马城,与叛军展开贴身肉搏。 战斗进行得异常惨烈血腥,还要时刻防备城上叛军拋砸橘木。 清理完羊马城內的敌人,秦军才开始架设云梯攀城。 攻城战进入到更加惨烈的阶段,姚兴带队一次次蚁附登城,无数次差点毙命於橘木拍杆之下..::: 西门攻城战之惨烈,引得太子宏和一眾將领赶来观战。 黄昏时,最后一波攻城结束,姚兴被两个西羌武士架著胳膊抬回。 他浑身血污黑灰,散发著恶臭。 荷宏原本想迎上前抚慰一番,走近时突然被一股浓烈刺鼻的恶臭熏得连连后退。 眾人这才惊恐发现,姚兴全身泡满屎尿,想来是在金汁滩里打过滚。 梁广捂住鼻子,瓮声瓮气道:“无妨无妨,没被城头浇下的滚烫金汁淋中就好~” 眾將俱是点头,纷纷夸讚姚兴运气好、命硬。 相比起被滚烫金汁烫掉一层皮,往后几日全身高热溃烂,最终痛苦而亡,姚兴这身狼狐根本不算什么。 符宏嘆:“姚將军真是王师楷模啊!此番破城,姚將军当为头功!” 符宏心里满满感动。 虽说白日攻城只是做样子给叛军看,可姚兴如此卖命,就衝著这份无畏效死之心,战后封个五品將军一点不为过。 姚兴推开扶他的两个西羌武士,勉强站稳脚,哆嗦著手揖礼:“臣惭愧, 无法为太子一举攻破城池..... 符宏摆摆手,“姚將军今日捨命攻城,为三军表率,敢为眾將士之先,令孤感佩万分!” 姚兴嘴皮子哆嗦著,不知为何,有种心头一酸热泪盈眶之感。 梁广拱手道:“姚將军极力请战,为陛下、太子破城之心热切,臣也是颇为敬佩呢!” 符宏笑著頜首,看他一眼,“梁卿督战辛苦,回京一併受赏!” “臣职责所在,再苦再累也不敢懈怠半分!”梁广肃然。 姚兴听得喉咙一堵,差点一口血痰喷出。 这贼奴子趴在望楼车上大半日,甚至还有工夫小憩,只管动动嘴皮子,有何辛苦可言? 姚兴查拉眼皮,怕自己忍不住唾梁广一脸。 天色渐暗,秦军鸣金收兵,今日攻城暂告段落。 深夜,寅初刚过,几支秦军步卒未举火把,摸黑从大营南门而出。 如黑纱笼罩的薄薄夜色下,只听得到数千兵卒踩踏草地发出的窒声响。 竇冲、符方、姜宇、符师奴..:..眾將各带步骑军,或围堵县城四门,或提前理伏在叛军有可能逃亡的路线附近。 除毛盛伤重送回霸城休养,其余秦军大將全数出动, 梁广亲率两千鲜卑骑,与宏所领卫率骑军,悄然出现在县城东门外。 俱石子、邓迈也各带禁军步骑隨行。 他们的职责是护卫天子乘舆,不参加今晚袭城夜战。 符坚坐在云母车上,掀开帷帘望著夜色下的城头,不时掩嘴咳嗽几声。 “夜风寒凉,陛下不如回大营歇息,天明之后,必有捷报传回~”宏打马上前说道。 “朕要亲眼看著王师入城!” 符坚远望城头,眼中倒映著城上微弱灯火,“传令三军,击毙或者擒拿慕容冲者,赐郡公爵位!” 符宏无奈,只得对赵整道:“请大內官务必照顾好陛下!” “太子放心!”赵整侍立在乘舆旁。 梁广站在鼓车上眺望城头,不时看看天色。 泼墨般的浓云遮蔽月空,夜色更显昏黑。 夜风呼呼刮著,带著一股湿寒气。 他仰头望天,渐渐皱起眉头。 白日天气晴朗,傍晚后乌云渐生,今夜说不定有一场大雨。 只是现在更改计划已来不及,就算拼著夜战,今夜也得攻破阴般县城。 白日里姚兴带队猛攻,几次拼杀下来成效不大,可见叛军守城意志並未完全垮塌。 经歷霸城惨败,叛军也算汲取教训,一味强攻只会徒增伤亡。 短期破城的希望,唯有寄托在城中数百青壮身上。 宏骑马赶到,梁广跳下鼓车行礼, “可到时辰了?”符宏下马走上前。 梁广拱手:“方才用漏刻確认过,已过寅时!” 符宏凝视著漆黑安静的城头:“为何城中一点动静没有?” 梁广默然,“想是义士们尚未找到机会动手!请太子再等候片刻,臣相信一定不会出错!” 符宏了两步,深吸口气,压下心中焦躁:“梁卿乃社稷功臣,希望这一次,卿也不负陛下和孤重望!” 梁广拱手:“太子放心,若城中举事失败,臣亲自率军登城死战! 今日,此城必破!” 符宏深深看他眼,“好!此番破城擒贼,梁卿居功至伟! 待回到长安,陛下和孤必不吝封赏,以酬卿家功劳!” 梁广单膝下拜:“为陛下、太子效死,臣万死不辞!” 符宏跨上马赴回卫率军驻地。 梁广爬上鼓车继续眺望城头,默默掐算时间,握刀的手越发紧..:: 阴般县城东门附近,有一大片低矮茅草土房,以前是骡马市,专供往来商贾更换骤马牲畜,停放装载货物的畜车。 叛军掳掠乡民全部关押在此,一间间螺马牲口棚挤满俘奴,仔细辨认的话就会发现,大多是些老弱孩童。 妇人小娘大多被挑出带走充为营妓,七百余青壮集中关押在靠近城墙根的一片空地上。 夜风寒凉,俘奴青壮们相互靠坐著取暖。 孔屯蜷腿侧躺看,身下垫看乾草。 东门城上传来几声郴子响,寅初刚过,已是五更天。 孔屯猛地睁开眼,缓缓坐起身子,摸出藏在身下草堆里的削尖短棍。 原本或坐或躺的青壮们纷纷翻动身子,邹称金站起身提著裤带:“乃公要尿!” 不远处看守的几个杂胡立即提刀持枪上前怒喝,缩在墙根下的两队杂胡兵低头打瞌睡。 “乃公就是要尿!” 邹称金大声骂,指著几个杂胡:“驴操的胡狗!” 周围守夜的数十叛军纷纷向邹称金看去,有贼兵拎刀上前,有贼兵举起弓弩。 趁此机会,孔屯紧握尖棍猛地窜出,直衝墙根脚打瞌睡的两队杂兵。 一百余青壮跟隨孔屯发难,手握石头、短棒、竹刀..::.冲向距离最近的两队杂兵。 邹称银猛地大吼:“杀贼迎王师!” 三百余青壮跟隨他涌向东门,附近一间民宅堆放军械,先抢夺军械再组织夺门。 邹称金握著一块石头,瞬间砸倒一个距离他最近的贼兵,抢夺铁刀率领余下青壮直奔骤马市。 东门举事瞬间爆发,七百余青壮分作三队,目的明確,邹称金救人放火,邹称银抢夺军械,孔屯率队夺得兵器后展开廝杀,接应二人。 青壮们的妻女姐妹遭受叛军侮辱,人人满怀仇恨愤怒,哪怕手无寸铁也敢挥舞棍棒和贼兵拼命。 大火自骡马市而起,大量乾草使得火势迅速蔓延,在夜风颳拂下短短片刻便吞没整片骡马市。 上千名老弱孩童跟隨邹称金冲向东门,最先赶到的邹称银率队和城门守军展开廝杀,孔屯隨后赶来。 围绕东门爭夺,双方展开极为血腥惨烈的搏杀。 这群从未经受过战阵训练的青壮乡民,手持各式武器,拥挤在城门甬道里, 和数百披鎧穿甲的鲜卑杂胡贼兵战成一团。 喊杀声、哭豪声划破夜色寧静,熊熊火光照亮东门上方天空! 县城周围先后响起战鼓声,秦军展开四面攻城! 东门外,毛力担任先登攻城,率领数千步卒扛著云梯衝向城下。 梁广跨上马戴好甲胃,紧握蛇矛的手也不禁冒汗。 东门火光冲天,一股股浓烈烟柱升起,夜风吹散瀰漫天际。 柴火燃烧的气息,充斥在每一个秦军兵卒鼻息间。 又过了小半时辰,毛力已率百余名先登衝上城头廝杀。 东门缓缓开启,从一道透出火光的门缝,到城门大开! 梁广举矛怒吼,率领鲜卑军奔腾著衝进城中.::: 符宏魔下卫率军隨即入城。 赵整双手合十不停向四方夜空揖拜,感谢各方神祗,保佑王师顺利破城剿灭叛贼。 云母车上,坚倚坐窗边,望著一支支秦军开进城,紧绷许久的心渐渐放鬆下来。 “天意终不使我社稷亡於慕容虏贼之手..:::”他喃喃低吟。 第237章 除逆不尽 第237章 除逆不尽 县城东门附近化作一片火海,秦军步骑开入城中时,慕容冲还在他略显寒酸的“皇宫”內高臥安睡。 身贯甲胃的慕容永大踏步跨入后堂,一队充作御前宿卫的甲士急忙上前阻拦。 他们跟隨慕容冲平阳起事,兵败蒲坂后入关中投奔慕容泓。 八千鲜卑部曲所剩无几,他们也是慕容冲最后的心腹。 慕容永身后紧跟著慕容友、慕容钟,还有百十名甲兵。 慕容钟提溜一人,赫然是太子慕容瑶。 “武平王怎敢挟持太子闯入陛下寢殿?” 甲士首领拔刀怒喝。 他们口中的“寢殿”不过是间低矮灰瓦屋。 慕容永紧绷的麵皮微微抽了抽,愤怒可笑的同时,又有些心酸。 曾经雄踞关东的大燕国,竟然沦落到今日自娱自乐之地步。 连他身为边缘宗室,都为此感到耻辱。 “俘奴作乱,已夺东门! 现秦军已攻入城中,再不走,陛下和太子都將为秦军所俘!” 慕容永並未拔刀,沉声对一眾甲士说道。 “当真?!”眾甲士大吃一惊。 慕容钟怒喝道:“尔等难道听不见城中骚乱声?” 十岁出头的慕容瑶像只鹤鶉瑟瑟发抖,缩在慕容钟身边不敢动弹。 甲士首领让开道路:“武平王请!” 慕容永率领眾人直入后堂。 “阿父!阿父!”慕容瑶哭著跑上前。 甲兵闯入声惊醒床榻上酣睡之人,几声女人惊呼响起,慕容冲睡眼悍地从女人堆里爬出来。 烛火昏暗,乍见慕容永披鎧佩刀而来,慕容冲悚然惊醒。 不等他发怒质问,慕容永拜倒急声道:“城中俘奴为內应,打开东门迎秦军入城! 情势危急,请陛下速速隨臣撤离!” 慕容冲呆了呆,耳边隱隱传来喊杀声。 些许慌乱从他眼里一闪而过,竟迅速镇定下来。 “秦军入城了?倒是比朕预想的还要快些~” 慕容衝下了床榻,站起身拿过一柄剑。 “早晚都有这一日,朕不走,就在此地等候符贼! 卿等带上太子走吧!” 慕容冲坐在床榻边,横剑於膝上。 慕容瑶鸣鸣痛哭,跪倒在他脚边。 “陛下~”一眾甲士跪倒哭噎。 慕容永急道:“陛下万不可气馁! 陛下乃先帝嫡子,承鲜卑万民之望! 只要逃出关中,天下之大何愁没有安身之地?” 慕容友也苦口婆心地劝道:“鲜卑部民遍布天下,陛下以帝统之身號令万民,大燕定能再兴!” 慕容冲沉默著不说话,痛苦、挣扎、犹豫诸多复杂神色充斥在脸上。 慕容永沉声道:“若陛下不愿走,等慕容恆、高盖等人逃出关中,必定拥立慕容忠为帝! 太子年幼,臣势单力薄,只恐难以相爭!” 慕容冲嘴地站起身,“慕容泓、慕容忠皆是贱种身份,有何资格承袭大统?” 慕容永趁机道:“陛下才是大燕天命所系! 只要陛下在,慕容忠断无可能承袭帝位!” 慕容冲拎著剑一阵步,他可以败给符坚,也可以接受由老叔叔慕容垂当大燕皇帝。 唯独不能接受索虏贱人所生的慕容泓一支,继承大燕国统。 “可是..:..可是此去潼关还有数百里,符贼定会派骑军一路追击! 若朕落入符贼之手,必受凌辱..:::”慕容冲还是举棋不定。 与其惶惶奔逃如丧家之犬,倒不如就在此安坐等候符贼,再一剑了断免受折磨。 “陛下放心!臣带陛下缝城而出,走水路沿渭河出关,必叫秦军扑空!”慕容永忙道。 挣扎了会,慕容冲一咬牙:“也罢!秦天下已乱,出了潼关,朕未必不能捲土重来!” 慕容友大喝:“快!为陛下披甲!” 几个申士急忙拥上前,七手八脚给他套上甲具。 “杀了她们!”慕容冲一指床榻上蜷缩的女人。 慕容永二话不说,拔刀衝上前一顿乱砍,几声惨叫很快息弱,只剩满帐鲜血尸骸。 当即,慕容永率数百甲兵,护卫慕容冲、慕容瑶父子从城北缝城逃出,衝杀一阵摆脱秦军追击,一路逃至渭河南岸。 早在两军交战之前,慕容永就安排心腹在此准备舟,不想此刻果真派上用场。 几艘舟辑载著不到百人,顺水往东而去..:: 至响午时,城中战斗宣告结束。 当秦军真正攻入城中时,叛军抵抗意志迅速瓦解,弃械投降者占据绝大多数,只有两千余人衝破封锁往东逃去。 云母车停在东门內,赵整扶著坚走下车。 天亮时下了一场大雨,浇灭城中大火。 地面满是泥泞,鲜血混合雨水匯聚成水洼。 空气中仍旧瀰漫著大火焚烧后留下的浓烟味,还有一场雨水冲刷不掉的血腥气。 东门附近被大火吞没,只留下一片废墟。 一堆堆房宅燃烧留下的土墙残梁,还在冒著白烟。 遭受叛军茶毒的阴般县城,几乎成了一座废城、死城, 符坚沉默片刻,轻嘆道:“免阴般五年赋税,凡籍属阴般之杂户贱籍,全数放免为良,按照授田法额数,予男女丁口两倍授田~” 赵整记在心里:“陛下仁慈!” 以宿勤崇为主的数十个大燕公卿將军,陆续押解到东门。 符坚连看都不看,只淡淡道:“全数斩首~” 东门墙根下,数百具尸骸清理出,一具具摆列整齐。 他们便是率先举事的七百青壮。 为夺取东门,一夜廝杀过后,七百青壮十不存一。 符坚静静地看著满地户体,久久不语。 “陛下,这老丈便是义士首领邹称金,其弟邹称银已阵亡,户骨尚未找到! ” 梁广骑马赶来,带著邹称金上前拜倒, “老丈请起!”坚作势要扶,梁广急忙代劳,把腿脚受伤的邹称金起身。 符坚紧握住他:“朕赐两位义土关內侯之爵,以彰邹氏功劳! 其余义士,子嗣成丁后全部录为羽林郎!” 邹称金泪如雨下,挣扎跪倒。 符坚仰面无声长嘆,“明日,令三军东门外列阵,朕要亲设祭坛,为所有参与平叛战事而阵亡的军民招魂祭奠!” 梁广、宏和一眾將领皆是领命。 “贼首慕容衝下落如何?”坚低声问。 符宏忙道:“据审问,慕容永护卫慕容冲缝城而出,逃往渭水乘舟东逃! 臣已派人水陆追击,定要將其彻底诛灭!” 符坚略有遗憾地点点头,没有再说话,脚步沉重地往云母车走去。 符宏和赵整急忙左右扶。 大秦天王僂著腰身,脚下似有千斤重,每走一步都极其艰难。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此时此刻,天王陛下当真老了。 在数月伤病折磨下,他的身子已到油尽灯枯之际。 他在几个宦官侍奉下登上乘舆,駟马云母车缓缓出城返回大营,梁广隨同眾將拱手恭送。 平息关中慕容叛逆是天王陛下最后的心愿,如今,虽是走脱了慕容冲,也算大功得以圆满。 心愿已了,支撑天王陛下的最后一口气也就散了...: 第238章 再见,天王! 第238章 再见,天王! 一座九尺方坛设立於阴般县城东门外。 方坛四面遍插白幡,白幡下端裁剪成剑头状,代表男丧,燕尾状代表女丧。 坛上摆放三牲祭品,小臂般粗大的香烛插在铜鼎內燃烧。 万余秦军环绕方坛列阵,每军阵前皆立白幡。 正午时,梁广与眾將著素袍、腰系麻带,侍立在登台土阶两侧。 昨夜大雨沱,今晨阴雨绵绵,此刻雨势渐息,天空却仍旧垂掛厚重铅云, 携带秋凉寒意的风呼號著,白幡猎猎作响。 太子宏、中山公选率队簇拥云母车驶来。 符坚走下车,九平冕下一张瘦削苍白面庞,同样一身素袍麻带。 符宏和赵整上前扶,坚摆摆手,在方千將土瞩目下,一步步登上方坛。 眾將依次跟隨,缓步登坛。 符坚在坛上焚香、叩拜、敬谢天地,公卿大將们跪倒於土阶两侧。 隨军出征的太常官员念诵完长长祭文,由符坚亲手焚之祝祷天地。 符坚亲手持白幡,在太常官员引导下脚踩星象位,招魂於四方,嘶哑嗓音大声疾呼: “有忠有灵,来就此庭。归汝先父,勿为妖形~” 梁广跟隨眾人齐声哀呼。 立於方坛四面的七十二名麻衣力士,怒目圆睁地跟隨怒吼! 招魂之声以方坛为中心向四方传开,万千秦军將士单膝下跪,齐声痛呼。 以邹称金为首的千余乡民披麻戴孝,面朝县城跪倒,慟哭之声令人晞嘘垂泪,悲不自胜。 跪倒在梁广身边的毛力、毛长乐哭得稀里哗啦。 昨天夜里,霸城传来消息,右禁將军毛盛旧伤发作不治身亡, 毛盛也成为慕容鲜卑叛乱以来,秦军自强永之后,折损的第二位高级將领。 与邓羌、石越、毛当同时代的秦军名將,如今只剩张蚝、苟池、竇冲寥寥几人。 今日这场招魂葬,祭奠的是所有在此次平叛战事里亡歿的军民官將。 祭奠仪式临近尾声时,高天之上,乌墨云层之间突然划过几道电光。 紧接著,便是一阵毫无预兆的大风鸣呜颳起! 强风卷带沙土遮天蔽日,方坛白幡哗啦啦作响。 梁广抬手遮挡风沙,眯著眼只见天地间灰濛濛一片。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咔一声,立於方坛北面的日月九龙大蠢突然折断! 这面一丈三尺长的天子杏黄大旗飘摇坠地! 坛上公卿大將皆是面露惊骇! 天子旗帜在狂风吹拂之下折断坠地,非吉兆也! “陛下!!“”赵整悽厉尖叫声穿透风沙。 梁广急忙循声望去,只见原本跪在祭台前诵念祷告的符坚,不知何时已经晕厥倒地。 眾臣惊呼涌上前,荷宏、符选协助赵整將其扶起,只见天王陛下双目紧闭, 面如纸金,嘴边留有血跡,胸前素袍被大片鲜血染红。 “快送陛下回营!”符宏双目通红,淒声怒吼。 梁广刚想上前,符师奴猛地从他身边挤过,衝到跟前跪倒:“臣来背负陛下!” 当即,眾人七手八脚帮助符师奴背起天王,一眾人簇拥符宏匆匆跑下方坛, 坐上云母车直奔秦军大营。 梁广隨竇冲、姜宇几位將军走下方坛,目送天子乘舆远去。 “陛下~” 竇冲红著眼,硬咽著说不出话。 梁广低声道:“先收拢大军回营,派人严加看管俘虏。 追击溃逃贼眾仍不能停下,务必在半月內肃清关中!” 竇冲嘆口气,“正当如此!值此时刻,我等人臣更应该各尽其职,为太子分忧!” 眾將面色凝重,皆是拱手道:“谨遵二位將军之令!” 毛盛病故,方、师奴隨侍陛下、太子,眾將里以镇军將军竇冲、辅国將军梁广品秩最高,自然以二人为首。 眾將依令而去,收拢兵马带回大营。 梁广刚要跨上马,姚兴不知何时凑到身旁,麻子脸掛著古怪笑意:“方才见梁辅国欲要近前侍奉陛下,可惜却被符师奴抢先,可惜啊~” 梁广瞟他眼:“有何可惜?” “可惜梁辅国一片拳拳之心,终將错付~”姚兴一脸晞嘘。 “姚君何意?有话不妨直说?”梁广斜著他。 姚兴凑近一步:“陛下病危,太子继位在即! 梁辅国乃社稷功臣,此番剿灭慕容叛逆,全赖梁辅国屡次重创叛军! 如今贼眾尽灭,偽逆慕容冲就算逃出关中,谅他也翻不起风浪。 大功圆满,新君登位,似梁辅国这等栋樑之材,本该留在朝廷大展拳脚,辅佐新君安定天下.....” 姚兴顿了顿,见他面色如常,又道:“可有人却想把梁辅国驱逐至关外,小弟著实为君抱不平!” 梁广似笑非笑:“姚君倒是说说,我该怎么做?” 姚兴一本正经,鼻樑两侧几粒麻子似乎也刻著“严肃”二字: “梁辅国有剿贼之功,手握三万精锐之师,名望闻达关中,三军无不敬佩! 倘若梁辅国不愿走,任谁也奈何不得! 小弟代表姚氏,愿与君及梁氏共结盟好,同进共退! 有姚氏为君发声,想来朝廷也不得不慎重考虑君之去留!” 梁广眼瞳微凝,面上仍旧掛笑。 姚兴这小羌,怎么突然把主意打到他头上? 姚氏、梁氏结盟?亏他想得出来! “姚君再说说,两家盟好之后,又该如何?”梁广拱拱手。 姚兴压低的语气难掩兴奋:“如今陛下、太子、诸多公卿大將皆在大营。 若兄以奉陛下遗詔,废太子传位阳平公为由,亲领一军暴起发难,以兄之勇猛,谁人可敌? 再由小弟从旁协助,届时统领大军回长安奉阳平公即位,兄以大將军之位总揽朝政,一两年之后,大事可定!” 姚兴一边说话,一边观察他脸色变化。 让他心里犯嘀咕的是,梁广这廝只是嘴角弧起怪笑,神情再无其他波动。 “却不知姚氏想要的是......”梁广问道。 姚兴满面诚恳:“我西羌根基尽在陇西,若能以秦河二州復兴先祖基业,今后愿与梁氏划萧关为界,约为兄弟之邦,永世盟好!” “唔”梁广沉吟著。 姚兴还想再说,梁广忽地摇头:“我梁氏在关中根基浅薄,难承万民之望! 不如请姚君率本部袭击大营,一鼓作气俘获陛下、太子以及诸位公卿將军! 我愿投在姚氏魔下,追隨姚君共举大事!” 姚兴呆了呆,乾笑两声,“不是,梁兄啊,此事不能这么干!小弟本事不及兄之分毫,摩下兵寡將弱,如何能成大事?” 梁广胸脯拍得榔掷响:“姚君放心,只要你率先举事,我必带兵马追隨效命! 今夜如何?今夜恰好是我守御行营,你率本部於子时杀到,我放你入营! 只等你砍了陛下、太子,取得首级,我率鲜卑军为前锋,一路杀回长安,迎还姚公鼎革天下!” 梁广挥手西指,眼露精芒杀气腾腾,一副跃跃欲试之相。 姚兴却满头大汗,急忙摆手:“不不不!姚氏绝无爭雄关中之意!梁兄误会啦!误会!~ 小弟德才浅薄,如何能担当举事重任? 挑大樑之人,非梁兄莫属!” 梁广放下手,很是鄙夷地看著他:“既然姚君畏首畏尾,想干又不敢,来找我说这些作何? 既是无胆,多说无益,告辞!” 梁广懒得再搭理他,翻身上马往大营跑去。 马蹄溅起的土石扬了姚兴一脸,他呸呸吐著口水骂咧:“这贼奴子,不上当啊~” 尹纬牵著马走来,无奈又苦笑地看著他:“梁广非常人也,岂是言语能够挑拨?少君想挑起符秦內乱,还需另寻他计~” 此前他就劝过,要想挑拨梁广露出反跡几乎不可能,更別说借梁广之手除掉太子,无异於痴人说梦。 慕容鲜卑对关中的威胁刚刚解除,少君就急於让符秦內部陷入混乱,从而让姚氏有机可趁。 想法不错,思路也正確,可寄希望让梁广来做推手,根本是异想天开。 梁广和姚氏,都是暗中蛰伏的豺狼虎豹,等待时机从秦这位垂暮之年的巨人身上撕扯下血肉。 他们都想做黄雀,而让別人做螳螂与蝉。 少君想引诱梁广来发动內乱,倘若梁广果真上当,也就不配做姚氏对手。 姚兴接过马韁:“可惜啊,若能让梁广这口尖刀刺向符氏,阿父在天水的五万大军,就能挥兵直指长安! 天王时日无多,符融老迈残废,宏无人主之能,一旦陷入內乱,还有谁是我姚氏对手? 我所惮者,惟梁广一人! 慕容鲜卑已灭,此人久留无益,若是不除,我心难安!” 尹纬捻著三寸短须,“少君不必心急,梁广出镇平阳已成定局,对姚氏大业暂时不构成威胁。 太子身边亲信之人,內侍费洛、高阳郡公符方、永平侯符师奴..:..皆是侯臣,久后必定为祸社稷! 我料三五年內,长安必生大变故! 等符秦自乱,才是老主公率秦河强兵进据关中之时!” 姚兴跨上马,“三五年啊,太久了,我恨不能现在就杀进长安!” 尹纬笑道:“少君未及弱冠,三五年后才是初露崢嶸之时!” 姚兴看他眼,“你也別忘了,梁广与我同龄,三五年后,这头虎只怕齿爪更加锋利!” 尹纬笑容一滯,忙道:“命无定数,少君何必过早忧虑? 眼下当务之急,是儘快去书天水,告知老主公陛下病情! 另外,还要叮嘱老主公,若朝廷以奔丧为名召还长安,万不能答应!” 姚兴一惊:“何意?” 尹纬笑道:“朝廷素来对姚氏有所防备,天水诸多豪强大族投献部曲战马於老主公摩下,此事必定瞒不过朝廷! 就算太子糊涂,陛下、阳平公等人可不糊涂。 太子即位前,一定会下詔令老主公回长安奔丧!” 姚兴恍然,“不错!非你提醒,险些误了大事!我这就赶回营中,派人昼夜兼程赶赴天水!” 当即,姚兴率西羌武士纵马回营。 入夜不久,梁广率赵敖、毛力赶到天子行营,准备接替防务。 正要入帐勤见,方走出大帐將他拦住,“此乃太子手詔,加盖宝璽,即刻起由本將和永平侯率本部兵马充作禁卫! 梁將军可以回营歇息去了,往后行营防务,都不用再操心~” 梁广接过手詔帛书展开查验,的確是太子笔跡,且加盖了“皇帝行璽”。 这枚宝璽是天子六璽之一,此前太子符宏受命监国时,天王专门將宝璽赐给他,用作詔救颁发凭证。 这枚行璽也是君王下达日常詔命所用,在六璽里使用最为频繁。 梁广奉还手詔,往行营大帐內看了眼,“可否让我入帐拜见陛下、太子?” 符方闪身挡住他的视线,拱手乾笑:“梁辅国身负剿灭溃兵之责,行营事务就不必过问了。 有太子主持大局,梁辅国还有何不放心?” 梁广看著他,虽是面无表情,却让符方浑身不自在,喉咙不停滑动,扶握刀柄的手不自觉地微微发抖。 “既如此~” 梁广突然出声,反倒嚇得方一哆嗦。 “有劳郡公代我向陛下、太子问安!”梁广拱手。 符方羞恼又尷尬:“一定!一定!” 梁广折身而去,方鬆了口气,冲他背影吐了口唾沫,小声骂咧几句,吩咐卫士守在帐外,自己进了大帐。 毛力紧跟在梁广身旁,满脸不忿:“將军乃陛下亲信大將,如今陛下病重, 却连入帐探视也不被允许? 真是岂有此理!” 赵敖看了眼埋头走路一言不发的梁广,苦笑著嘆口气。 陛下都快没了,梁广这位前宠臣又算得了什么? 一朝天子一朝臣,大秦,即將开启新时代. 行营大帐內,太医令带著几位太医、隨军医工,围著软榻上的坚忙碌至半夜。 符宏、选守在一旁,符方、符师奴几位太子近臣候在帐中。 过了会,太医令面色沉痛地走到符宏跟前。 “如何?”符宏嘴唇嘿。 太医令低声道:“陛下气脉已绝,回天乏术,非人力所能施救..... “阿父!”符选跪倒在软榻前,呜呜痛哭起来。 “陛下!~”“ 符方、荷师奴等人跪倒哀慟。 “还有.....几日?”宏两眼泛红,声音发颤。 太医令一脸为难。 “如实说,孤恕你无罪!” 太医令躬身,“恐难过今日!” 符宏浑身一震,面若死灰,摆摆手示意一眾太医退下。 他缓缓跪倒在软榻前,无声落泪。 大帐內一片压低的哭豪声。 符选抹著泪,突然发现躺在软榻上的父亲,手抬了下,狭开眼皮嘴唇轻动。 “兄长!阿父.....阿父有话吩咐!” 符选急忙推了推身旁的符宏。 “陛下!阿父!”宏膝行上前,紧紧握住父亲一只枯瘦如骨的手。 符坚嘴唇微动,符宏急忙附耳上前,只听到气若游丝的断续声:“....下詔....令姚回长安奔....奔丧.....改派竇冲前往陇西坐镇....“ “阿父放心,儿一定照办!” 朕崩后....当依魏武旧事....薄葬之汝当灵前即位....以日代月......守丧二十七日而毕.....不可使国事荒废.. 符宏泪如雨下,“臣....遵命!” .汝非慕容垂对手,关东之地.....在其有生之年,不可与之爭.... :..阳平公乃宗室纯臣,国事当虚心请教,不可薄待..:... 符宏悲慟不能自已,哭嘻不止。 符坚握住他的手猛然用力,双目似有光亮一闪而逝,缓缓闔眼: 回.....回长安~“ 符宏感受到紧握住的手渐渐无力,扑倒在床榻边理头豪哭。 符选死死捂住嘴,不让自己的哭声传出大帐。 赵整瘫软在一旁,满脸失魂落魄,鼻涕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 费洛哽咽了几下,跪在符宏身边低声劝慰。 他余光警了眼赵整,划过些许激动。 很快,他就能取代赵整,成为长安宫禁的新一任大內官,百官公卿在他面前都得恭敬討好..... 大帐內响起一片呜呜低豪。 过了会,符师奴起身上前,拜倒在宏面前。 符方见状,也赶紧抹抹泪上前跪倒,生怕落於人后。 “乘舆在外,长安无主,太子应立即下令护送陛下返回长安,灵前即位以定大统!” 符师奴横肉黑脸满是凝重。 符方忙道:“正是!陛下晏驾消息暂且不能外传,等回到长安才能公开!” 荷宏在费洛扶下坐好,满脸哀戚:“二卿率军沿途护卫,连夜启程,赶回长安!” 二人下拜领命,相视一眼又低下头,视线相碰时暗含交锋之意。 “中山公.....”荷宏轻声呼喊。 符选抹著泪上前拜倒。 符宏轻扶他肩膀:“孤走后,你以大將军、大都督身份留下主持军务,有梁广、姜宇、符纂等將领辅佐,孤相信定能儘快肃清贼眾!” 符选哽咽著叩首:“臣谨奉詔!” “大內官照常侍奉陛下左右,不可使人觉察端倪!” 赵整跪倒:“奴婢遵命!” 符宏望著面前跪倒的眾人,悲伤之余心里又有丝丝异样感受。 从此刻起,他便是大秦天下新的主人.:.:, 寅初刚过,行营大帐突然传出詔命,令各军各自驻守不得轻动。 因陛下病情反覆,命抚军將军符方、征虏將军符师奴率领本部兵马,护送陛下、太子返回霸城, 中军大將军、都督中外诸军事、中山公符选,率梁广、姜宇、纂等將领继续坐镇大营,全权负责剿灭溃逃贼眾。 夜幕下,两万余秦军开出大营往西而去,安静得犹如夜行幽魂。 梁广站在营中默默注视,看著云母车身影一点点融入黑夜。 王买德跟在一旁,搓手哈气跌脚。 今夜气温骤降,冷得厉害... 梁广突然跪倒,向著天子乘舆离去的方向叩首。 “主公这是....:”王买德愣住。 他看看默默叩首的梁广,又看看乘舆远去的地方,猛然间反应过来,赶紧跟著跪倒叩头。 “大秦的天,也是压在主公头上的一片天,终究还是落幕了... 从今往后,主公头顶的天,只有他自己...... 王买德小心翼翼看了眼长跪沉默的梁广,一时间心绪方千.::: 第239章 虎士归来 第239章 虎士归来 中山公符选毕竟是少年身,心里藏不住事。 自太子符宏护送乘舆返回霸城,他终日鬱鬱寡欢,哀慟满面。 留守阴般的一眾將领,见到他这副悽苦样,多少都能猜到些。 又过几日,霸城传来消息,天子乘舆根本未入霸城,而是直奔长安而去。 若陛下病重,岂能经受如此仓促行程,受顛簸疲累之苦? 如此一来,留守眾將心里都明白怎么回事。 一股哀愁情绪,迅速在秦军中蔓延开。 除长门亭鲜卑军,数万秦军不论氏民还是汉人军户,几乎全都是南征归来老卒。 在长达近两年的时间里,这些兵卒几乎不曾好好歇息过,与家中妻儿也是聚少离多。 平叛战事持续四五月之久,时至今日,厌战思归情绪无可抑制地滋生出。 天王陛下病危消息传开,更让秦军士气进一步低落, 八月十五,在梁广记忆里,原本是一个闔家团圆的日子。 只不过在此时期,庆祝佳节的习俗尚未形成,与之相关的活动倒是广泛存在於公卿士族阶层。 梁广向符选提议,於当日拿出军粮酒肉大饗全城,也是为安抚受难百姓,儘快为城中恢復些许生机。 加上陆续返回的百余户百姓,全城民户一共不到两千人,全都聚集在东门附近,与辅兵伙夫一同动手,生火造饭准备饗宴。 虽说做不到大鱼大肉,吃个顶饱还是不成问题,一些醃製腊肉、肉乾、肉脯也能让军民们尝尝肉味,沾沾油荤。 符选站在城头女墙后向下瞰视,听到城下传来久违的欢笑声,也不禁欣然露笑。 “栗饭肉乾便成饗宴,百姓何其容易满足“”符选忍不住感慨。 荷纂笑道:“百姓所求无外乎一日两食,温饱无虞便能安居乐业。” 梁广接话:“寻常农户之家,往往午食干,晚食稀,能一日两食干,便算得上殷实之家。” 符选握拳一砸墙垛:“贼眾抢掠妇孺,大肆姦淫取乐,慕容冲更是下令杀人取肉,实在是罪大恶极! 不杀贼首,如何对得起遭受毒害的三辅百姓?” 符纂看了眼梁广,“贼逆慕容永颇有智略,从他护卫慕容冲父子乘舟东逃来看,此贼早已留下退路,要想擒住只怕不易..:::: 梁广也道:“两日前,王镇恶从渭北传回消息,他联合当地坞堡主拦截贼军,俘获数百人。 据审问,慕容永护卫慕容冲父子在郑县以西登岸,经临普(陕西大荔)逃往部阳,应该是想从龙门渡逃入河东地界。” 符选遗憾道:“贼逆逃入河东,再想擒杀可就难了~” 符纂道:“贼眾已散,慕容永寥蓼白人成不了气候。 眼下还是儘快肃清关中流贼,不使慕容叛逆有任何死灰復燃之机! 1 “鲁阳侯所言有理!” 符选頜首,对二人揖礼:“剿贼之事,就全赖两位將军出力了!” “请君侯放心!” 梁广拱手,和符纂相视一眼,各自笑了笑。 鲁阳侯荷纂出任太子右卫率,乃是符师奴亲兄长。 和敦实矮壮、横肉黑脸,凶残好色的符师奴不同,纂长相颇为儒雅,性情温和恭谦。 无论外表还是个性,兄弟俩大相逕庭。 这几日以来,梁广和纂共同辅佐选打理营务,调派兵马,协作剿灭溃逃贼眾,相处得还算融洽。 荷纂也是铁桿太子党人,自然不会对梁广表现出过多亲近。 这倒也不影响二人合作统辖各军,算得上友好同事关係。 等到太子即位,符纂必定也是新朝显贵之一。 八月十七,一支千余人兵马,风尘僕僕往东而来。 梁广带孔屯和十数私兵出城十里迎接。 一阵策马吆喝声,梁广率十余骑赶到阴般县城东郊官道。 一面残破的虎纹锦旗在秋风吹拂下飘摇, 李方骑在马背上,见官道尽头有十余骑奔来,握拳举手令全军止步。 原本满身疲惫、衣甲破烂的军士们接到列阵迎敌命令,迅速变换队列,持手盾枪矛者一字排开,呈拱弧形横截官道。 弓弩手居后,把百十个伤残士伍护在中间,另有二百余骑衝下官道,奔往最近的一处土丘,占据制高点探察敌情,准备掩护全军撤退至高地。 短短片刻便做出应对反应,足见这支伤残之军必定是久经战阵的精锐之师。 “好像是.....主公!!” 支远眺一阵,皸裂嘴唇颤抖著大吼一声。 “是梁侯!” “是中郎將!” 赵鹿、呼延愷和一眾虎士们纷纷认出来人,激动之情洋溢在每一个军土脸上有人热泪盈眶,有人跪地豪哭,死守井氏堡两月来,他们都做好了战死准备,没想到还能活著回来,还能见到虎賁军之主將。 “吁~” 梁广勒马,望著那面血污染成墨色,破烂不堪的虎賁军旗,竇时间红了眼。 李方翻身下马,扯破喉咙似的呼吼一声:“虎士兄弟们,梁將军接咱们来啦!~” “参见將军!” 在李方率领下,千余虎士围拢上前,纷纷痛哭拜倒。 梁广紧握住李方和赵鹿,原本有一肚子话想说,此刻相见,却只觉胸口堵得慌,一个字也说不出。 去时军容齐整的虎賁军,如今却人人带伤,衣甲、军械、旗帜破烂,宛如一支刚刚逃过官军围剿的流民军。 一张张泪流满面的黑面庞,既有四五十的老卒,也有十四五六的少年。 曾经风光一时的王牌宿卫虎賁军,经过两月艰苦死战,成了如今这副落模样。 “诸位兄弟!” 梁广面朝四方拱手,“慕容叛逆已被剿灭,平叛战事结束了,诸位很快就能回到家中,与家小团聚! 等回到长安,所有赏赐、抚恤都会如数发放,绝不会短缺兄弟们一尺布、一钱!” 短暂的沉默过后,震天动地的欢呼声响起。 这群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杀汉,只需经过休整、武装,就是一支歷经战火淬链、拥有铁一般坚硬意志的百战精兵! 眾人上马,率领虎士们先行赶回阴般歇息。 李方头髮胡茬乱糟糟,像个野人,长嘆一声:“两千一百四十八名虎士,外加五百氏兵,活著踏出井氏堡的,只有一千零七十六人。 路上又有十五人伤重而亡,带回来的只有一千零六十一人.:::: 若不是堡內粮草充足,小小井氏堡早已被叛军踏平~” 赵鹿嘆息道:“堡民也死伤不少,活下来的青壮男丁,只剩不到二百人。 老丈井保也断了一条腿,多亏他父子协助安抚堡民,率领堡民与我军坚守, 否则当真撑不住~” 梁广轻嘆道:“诸位辛苦了,井氏堡这颗钉子楔在叛军身后,牵扯近两方叛军不敢西进。 刁云、段隨强攻坞堡不下,率兵逃出潼关,消息传回对叛军士气打击极大! 此役能够获胜,诸位当居头功!” 支笑道:“我们俘获叛军贼眾,得知陛下醒转,主公拜辅国將军,三日攻破霸城,坞堡军民极受振奋! 陛下论功行赏,主公一定是第一功臣!” 梁广默然片刻,“陛下病危,数日前,太子已护送陛下先行返回,今日应该已回到长安。 太子不日即位,此次回到长安,过不了多久,我就会率部启程赶赴平阳上任。 诸位回去,儘快安顿好家里,做好隨时出发的准备。” 李方咧嘴:“乃公无甚家產,带上老妻便可走!” 一想到有孕数月的妻子,李方心头火热,恨不能插上双翅飞回长安。 赵鹿笑道:“仆跟隨主公出征前,已吩咐好族中,一半族人部曲留在长安, 一半隨主公迁至平阳!” 支忙道:“仆族中也早已安排好,二百余族人部曲,全数隨主公迁走。” 默默跟隨眾人身后的呼延愷也闷声说道:“呼延一族一百五十五人,全部追隨主公迁离!” 呼延愷是呼延略长子,此前见过几面,是个沉默寡言的匈奴族青年,二十岁刚出头。 梁广招手示意他上前,呼延愷急忙夹了夹马腹上前来,稍稍落在梁广身后。 “你父尸骨如何安置?” 呼延愷捧起掛在马鞍一侧的布兜,神情黯然:“回稟主公,阿父骨殖尽在坛中..... 梁广轻嘆道:“在梁园宗族墓地挑块好地方,为呼延校尉落葬~” 呼延愷哽咽:“多谢主公!” “陛下恩赐我开府,即日起,你便出任帐下都督一职,与孔屯搭档,共同担任亲卫统领!” 呼延愷猛地抬头,嘴著说不出话, 赵鹿笑骂一声:“还不赶快谢过主公!” 呼延愷这才反应过来,慌忙拱手:“仆..:.谢主公!” 他呼吸有些急促,主公刚刚开府,军府里每一个幕僚职位都无比珍贵,非亲信近臣不能授。 能够担任帐下都督,成为主公身边亲卫统领,意味著他將真正进入主公幕府核心,前途无可限量。 赵鹿满脸欣慰,他和呼延略、皇甫毅三人共同追隨梁云半生,如今又效忠於少主公梁广,多年来三人亲如兄弟。 呼延略战死,呼延愷能够受到主公器重,也算是延续他们三家作为核心家臣的地位。 “还有一事,诸位恐怕还不知情。 此前我下狱时,太子下詔,光禄勛一职不再典掌禁兵,虎賁中郎將、羽林郎將也不再领实职,恢復到建元十八年旧制!” 眾人一脸惊,梁广又道:“也就是说,从两月前起,虎賁军番號不復存在虎賁军军额、职掌、属官、营垒.....全数裁撤!” 李方瞪著眼:“也就是说,咱们如今都成了没有职任的散秩武官?” 赵鹿满脸气愤:“可这一千余血战两月,百战余生的虎土怎么办? 朝廷取消虎责军番號,无人再记得他们! 他们的抚恤赏赐谁来发放?” 支紧拳头,忍不住骂咧:“这混帐太子!就应该让白虏衝进长安砍了他脑袋!” 梁广淡淡道:“所有虎土、私兵的抚恤、赏赐分毫不会少! 这笔钱朝廷不出,我出! 乡侯府凑不出,就从宗族支用! 总之,就算散尽家財,也不会让跟隨我的士伍兄弟们吃亏!” 眾人皆是嘆气,两千五百虎士,外加一千五百氏民私兵,再加数百梁氏私兵,近五千人的抚恤、赏赐需要梁广个人承担。 这笔巨额费就算让梁氏宗族出,也足以大出血。 赵鹿、呼延愷、支也有各自部曲需要赏赐,以他们的財力根本帮不上忙。 李方兜里掏不出五百钱,名下田產倒有一些,可加起来也值不了多少。 赵鹿低声道:“此事暂且不能让军士们知晓,我怕群情激愤之下闹出事端” 李方摩胡茬:“非也!我倒觉得,应该透露风声,让弟兄们知道,朝廷已將他们拋弃,连抚恤赏赐都是梁將军掏空家底凑出! 赵鹿一愣:“你的意思是.... 1 李方嘿嘿两声:“这一千多军士,哪一个不是宝贝疙瘩?朝廷不要,咱们要!” 赵鹿恍然:“若虎士们愿意跟隨主公迁往平阳,平白可得一支百战精卒!” 李方冷笑:“虎土们本就是从各军挑选出的锐土,又歷经两个月井氏堡血战,个个都淬成精铁! 略加休整,更换甲具军械,抵得过三五千兵卒!” 赵鹿笑道:“若全员披鎧,野战时不敢想像有多驍勇!” 梁广摆摆手:“迁徙外乡不是小事,不能强求。 动员工作就交由你二人,务必在一月內办妥,统计好名单人数。 告诉军士们,若隨我去了平阳,每一个军士都能参与分田!少则数十亩,多则上百亩! 总之让军士们知道,跟我迁往平阳,一定会有好日子过!” 眾人都以为梁广口中的分田,是按照现有占田法分给男女丁口土地,倒也没有详细追问。 李方道:“定要让军士们知道,他们已被朝廷拋弃,除了前往平阳,再无活路!” 赵鹿道:“更要让他们知道,所有抚恤、赏赐,都是主公倾尽家財而出!” 梁广回头望去,千余虎士排成两列默默行军。 此刻,他们还不知道,自己已被朝廷所遗忘,成为没有番號、没有营垒的孤魂野鬼。 他们成了万千阵亡秦军中的一员,抚恤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发下。 在他眼中,这些老卒是一批宝贵火种,带他们去到平阳,等他们拥有由產、 置办家业,就会是他最忠诚的拥者。 用不了多久,全新的军户阶层就会发展壮大,成为他对抗部族酋帅、豪阀土族的根基..:.: 两日后,王镇恶、向靖率八百余氏兵从渭北返回阴般。 隨同而来的还有渭北坞堡首领邵安民。 邵安民出身冯翊郡邵氏,也是当地一大豪强。 鲜卑叛军袭扰渭北,各郡县坞堡推举邵安民为首领,集合坞堡私兵、郡县镇军抗击虏贼。 邵氏家业虽比不得赵敖、赵钧家族,在渭北也算首屈一指。 王镇恶、向靖所率兵马,两个月来全靠邵氏接济,在渭北依託坞堡群袭击叛车,看实打了儿个漂亮胜仗。 邵安民原本有意投於梁广魔下,得知他不日即將出镇平阳,不愿离开关中, 只能遗憾作罢,率部辞別返回冯翊。 八月二十,长安传来詔命,天王陛下晏驾,太子符宏灵前即皇帝位,以明年正月为太安元年,大赦天下。 同日,新君召中山王选、梁广、纂回京.... 第240章 家中举哀 第240章 家中举哀 安国乡侯府.:::.现已更名为西川县侯府,正在举办丧事。 先帝晏驾消息传出內廷当日,梁云病逝。 梁业入宫报丧,已在先帝灵前即位的新君宏,派遣尚书右丞王永为治丧使,代表朝廷按照礼制,为梁氏办理丧事。 符宏下詔,追赠梁云为高平县公,依制赐下布、绢、钱、金银、朝服,陶、 青瓷、玉石、琉璃所制明器若干。 布绢银钱帐面数额不少,实际赏赐下来的只有五分之一左右,各式陪葬明器、一品规格的丧葬用品倒是不少。 王永私下里说,新君即位,还要筹办先帝国丧,更有几万將士的抚恤赏赐有待发放。 左右藏库空荡荡能跑马,天子內帑也成了耗子窝..::: 总之一句话,朝廷没钱,新君没钱。 要钱没有,器物倒是可以多赏赐些, 梁广自然不会叫王永难做,让梁安写了道谢表请他转呈新君。 符宏即位,大秦迎来了第四位皇帝。 原本梁广还在心里猜测,荷宏会不会遵照先帝旧事,只称天王而不直接称帝。 毕竟当下的大秦,能够实际掌控的只有关中、汉中、司隶洛阳、并州的一部分。 陇山以西,虎牢以东,太原以北,剑阁以南,近半国土要么失守,要么沦为交战区。 何况司隶洛阳以平原王荷暉为首,鄴城冀州以齐王不为首,长安新君的詔令,对他们有多少约束力有待商。 符宏能够实际掌控的地盘,只有关中、汉中两地。 若非征南大將军苟池击败晋將杨佳期,暂时稳住汉中局势,符宏政令难跨秦岭。 可以说,符宏如今要面对的外部局势,不比当年天王初登位时好多少。 也就內部局势尚算稳定,不像天王初年,经过云龙门之变,还有各家老氏权贵的张扬跋扈,皇权处於动盪不稳之態。 只是宏才千气度远不如天王,身边更无王猛、邓羌、梁平老一眾辅国安邦之能臣。 权翼委婉諫言,不妨仿照天王旧事,即天王位而不称帝。 一来表示谦虚姿態,二来也有鞭策自己、鼓舞臣民之意,三来避免激化与普室的矛盾,惹得天下瞩目遭各方凯。 符宏拒绝,选择一步到位,直接称皇帝號,諡先帝为宣昭皇帝,庙號世祖。 一应公卿臣僚皆有封赏,一时间倒也皆大欢喜。 长安城沉浸在先帝驾崩的悲慟,和新君登位、百官升赏、大赦天下的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氛当中。 不管怎么说,剿灭慕容鲜卑叛乱,保住关中免受战火茶毒,大秦、符氏没有让百余万三辅百姓失望。 挑大樑者变成了荷宏,这份万民之望能维繫多久,关乎荷秦社稷之存亡。 梁广普爵西川县侯,第三品之高位,除宗室外,以他的年纪,找遍天下也无第二人。 符秦承袭普制,封爵只食租调,不治民。 要想治民掌兵还得加其他头衔,诸如重號將军开府领军,或是出镇州郡为刺史太守,外加都督號来区分权柄轻重,职权范围。 梁广食邑一千七百户,发放到手的只有六分之一,这也是依循旧制,任谁也无话可说。 听闻南边晋室减得更狠,只发食邑的九分之一。 封爵渐渐变成荣誉和功绩、地位的象徵,真要论实际好处,倒不见得有多少。 按照魏晋旧制,梁广当下也算是君侯之身,在僚属面前可自称“寡人”,以县侯身份对內臣下达的命令,称之为“教”。 在时人看来已是尊贵显耀无比,不少宗室旁支终其一身,不论怎么加封,也到不了县侯一级。 他以功臣之身,在世而封,已属凤毛麟角。 府邸前厅设做灵堂,梁广和符盈、薛桃娘、郭元君、梁安俱著粗麻素衣,跪坐在旁守灵。 梁广看著停放在厅后的棺木证愜出神。 梁云身前早有叮嘱,死后务必薄葬,不得铺张浪费。 除朝廷按照礼制赏赐下的明器,梁氏最大的费便是这口柏木厚棺。 棺木两侧嵌有大铜环纽,用白油络布覆盖棺面。 除此外,就是一些丧乐鼓吹、法会道场的费。 相比起毛氏为举办毛盛丧事,动輒百万钱计的费,梁氏这点钱可谓真薄葬东汉以来,隨著腐朽之气蔓延全国,上至公卿百官,下至寒门庶民,在婚丧嫁娶上的销日渐糜费。 厚葬、厚嫁、重金求聘之气蔚然成风。 汉末战乱,董卓掘长安、洛阳两地皇陵公卿陵墓,搜刮陪葬用品充作军资。 曹操举兵敛財,又把这事儿千了一遍。 袁绍发文骂曹操是盗墓贼,他自己又何尝没干过,河北王陵大墓屡遭毒手。 正因为老曹家有过破棺毁尸经验,曹操、曹不大力提倡薄葬制,並且以身作则,以天下未定为理由,不建封土、不植树、不立殿、不造园,试图让自已死后隱匿於庶民百姓之间。 西普短暂太平,靡费之风再起。 如今大江南北,各种风气並存,各有其道理,相互之间鄙夷指责。 长安城同时举办的丧事不少,除国丧、梁氏、毛氏,还有一代神僧、传奇大法师道安,几乎和先帝同日而殖。 丧事太多,以至於有名望的高僧都被请去做法会,长安城里的法师都有些不够用。 证神间,忽觉一只微凉小手住自己,梁广转头微笑,两手捂住细细摩著。 符盈微皱琼鼻:“真糙~ 梁广摊开双手,手掌指根满是厚厚老茧,手指拉弦处磨出深深痕印。 “握了几个月板斧蛇矛,可不就糙了~”梁广轻笑。 符盈指头在他掌心挠了挠,一双水波盈盈的眼眸看著他,忽地低声道:“夫君节哀~” “放心,我无事。阿父病痛许久,如今也算解脱,不再受折磨。 我遗憾的是,成亲当日的见面,竟成永別.....:”梁广嘆口气。 符盈柔声道:“翁父故去前无甚痛苦,精神好些时,都会询问夫君可曾回长安。 妾身告诉他,夫君在霸城大破叛军,翁父很高兴,精神都好了许多..::: 梁广默然,轻声嘆息,不管怎么说,在他心中,对梁云的敬重从未减少过。 符盈迟疑了下,“夫君,我们几时启程前往平阳?” 梁广握住她手,“太子..:..陛下尚未正式下詔,估摸著九月底之前议定此事,十月初出发,不耽误行程的话,今年元日,我们一家就在平阳城过!” 符盈轻頜首,眼眸忽闪小声道:“夫君可能抽空去一趟扶风王府? 设当日,父亲已到府中吊信过,与我说了会话..:::: 妾想在临走前,再回王府探视双亲.... 梁广笑笑,盈知道他和老丈人,新普扶风王荷融此前闹了些矛盾,两人见面就吹鬍子瞪眼,谁也不搭理谁。 故而想在离开长安前,为他翁婿二人解开心结。 作为妻子和女儿,她自然不愿夹在中间为难。 “盈儿放心,过两日府中事毕,我便带你回王府探视。” “多谢夫君!”符盈甜甜露笑。 “万一丈人拎棒欲打,夫人可得护著我点!”梁广莞尔。 符盈打了下他的手背:“阿父才不是小肚鸡肠之人!” 轻声说笑一阵,符盈忽地问:“妾还不知,夫君和阿父究竟为何事生嫌?” 梁广略作沉默,笑笑:“关於处置慕容鲜卑和平叛战事上的布置,军政见解有所不合实属常事,盈儿不必掛在心上~” 符盈笑著点头,也就没再多问。 如果让她知道,她的丈夫她的父亲,干掉她的太子堂兄自己当皇帝,不知她会作何想法.... “对了夫君,你可知西川县侯这一封爵有何蹊蹺?”符盈脸蛋浮现怒。 梁广一:“不知~” “妾身原本也不曾注意,幸得安弟提醒,才知有异样!” 符盈忿忿道:“西川县(甘肃正寧)属安定郡,前汉建安元年所置,普太康年间早已废置! 此县根本不存於州郡治列! 朝廷拿一个废置县封给夫君,实在过分! 陛下他......气量何其狭小!“ 梁广微露惊讶,旋即失笑。 不想他这西川县侯爵位,还有这一层用意。 “封爵而已,不必在意。” 梁广往火盆里填了把泰稷梗,哗燃烧作响。 “可此举明显有贬低夫君之意!” 符盈轻咬唇,眼眸有些水光,“夫君两度大破叛军,於国有功,岂可任人轻侮?” 梁广反过来宽慰她:“正因为明面上搞不出什么大动作,只能在这些无关痛痒之处动手脚! 盈儿无需掛怀,一笑了之即可!” 符盈鼓鼓嘴,闷闷不乐。 梁广笑笑,有些话现在还不能说得太明白。 如果不是他两度立下大功,且两次大捷都是足以奠定胜势,扭转局面的关键战役,朝野有目共睹,別说拿一个早已废弃的县制封给他,能不能保住乡侯位都还两说。 如果不是他手握长门亭三方鲜卑部眾,在军中享有不小声望,他一家能否活命也还两说。 以他现在的功绩、人望,再有三万鲜卑部眾撑腰,可以拍著胸脯说,长安、 关中无人动得了他。 正因为双方巧妙地达到了某种平衡,现在大家才能相安无事。 招魂葬那日,姚兴想挑唆他起事作乱,话说了一大堆,唯有一句算是说对了。 先帝驾崩之后,他若是不愿离开关中,谁也强逼不了。 符宏想逼他,除非用强硬手段,调集兵马围剿歼灭,除此外再无他法。 如此一来,关中之乱將会二度爆发。 符宏不想赌,也不敢赌,他即位不久,需要的是稳定局势,而非激化矛盾。 出镇平阳的詔令迟迟未下,或许,他就是在等著自己,主动上门谈条件... 符盈嫁作人妇不久,满心憧憬著婚后夫妻间的完满生活,对当下朝局不太敏感。 不过以她的聪慧,很快就能觉察到什么。 梁广不经意皱了皱眉头,如果今后他和符氏彻底走向对立面,不知道他的爱妻又会作何选择.:::: 梁安匆匆步入灵堂:“府外有一异人,自称倒兽山居士,想要求见兄长!” 第241章 异人到访 第241章 异人到访 “倒兽山居士?” 梁广仔细回想,“此名號古怪,我第一次听说,从不识得此人啊?” 符盈道:“想是来哭信翁父,不妨请入府!” 梁安苦笑:“嫂嫂有所不知,此人举止古怪,不愿入府,只说让兄长出去见他~” “倒要看看哪方人物~” 梁广起身,荷盈也忙道:“妾隨夫君同去~” 梁广下意识要牵她手,盈推开,嗔怪地瞪他眼。 “都是一家人,有何难为情?”梁广笑呵呵。 夫妻二人隨梁安向堂外走去。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披麻戴孝的郭元君稍稍挪动臀下支,好让自己长久跪坐的双腿更舒服些, 她满眼羡慕地望著梁广和符盈走出堂。 方才他夫妇一直低声说话,期间牵手抚脸的亲昵举动不断,彼此对望时,眼神里的浓情蜜意都快溢出来。 郭元君跪坐在身后,一抬眼皮就能看见。 “薛妹妹,君侯可跟你说过去平阳的事?”她低声对旁边的薛桃娘说道。 “君侯吩咐我打点內宅行装,除了衣物臥具细软,连各式家具也要带走....” 薛桃娘没有多想,老老实实告诉她。 “连家具也要带?” 郭元君吃了一惊,“那想来是要去好些年了~“ “不止呢,君侯还要把府邸也卖了,说是今后都不回来了~”薛桃娘道。 “府邸也卖?” 郭元君双眸睁圆,“难不成......君侯今后都不打算回长安?” “不知道,反正只要有君侯在,去哪里都行!”薛桃娘看她眼。 郭元君噗地轻笑一声:“我算是知道,君侯为何喜欢薛妹妹了~” 薛桃娘脸蛋懵懂,不是太明白她的话,心里却有些小欢喜。 郭元君嘆了声:“无所谓了,这世道乱糟糟,连长安周边都能掀起战乱,还有哪里是太平地? 去平阳也好,留在长安不招新君待见,行事也不方便.... 薛桃娘在意的是能不能一直留在君侯身边,相较而言,士族女君出身的郭元君,思虑显然更有远见些。 那男人是头恶虎,从一介僮奴子成长至今,他吞掉的何止千人万人。 他肯定也不甘心离开关中,可形势所迫,不得不为。 她相信这头虎不管去到哪里,都能开创一片新天地。 天王陛下已作古,世上还有谁能驾驭这头凶兽? 既然不甘心,他就一定还会回来..: 可是一想到自己的尷尬身份,她心里就莫名烦躁。 这偌大县侯府里,君侯梁广、公主盈夫妇才是男女主人。 符盈还不知道,她这位寡嫂已和自家丈夫...., 郭元君想到数月前那一夜,箇中滋味回想起来,至今仍令她面庞灼热浑身发烫,就像有蚂蚁在骨头缝里钻来钻去。 为人妇数年,可这种滋味她此前从未体会过。 羞耻与刺激並存,虽不愿承认,可数月来她一直独自默默回味著。 床第之欢带给她的除了身体上的感受,更是关係到她和小兰儿,將会以什么样的身份继续留下来。 从那晚她主动踏进梁广寢房起,她就做好了当妾的准备。 她想的很明白,她这个妾,地位还在薛桃娘之下。 可那又如何? 她有家世、容貌、身段,正值妙龄,使出浑身解数之下,总能在府里占据一席之地。 她轻抚小腹,暗暗祈祷,保佑自己能早日怀上子嗣, 趁著君侯身边姬妾尚少,一定要多多爭取,只有生下一儿半女,她的位置才能稳固。 令她烦躁的是,这件事还未向符盈挑明。 君侯心里如何想的,她也不敢问。 今后不光要討好君侯,还得討好主妇。 这可是她前半生从未考虑过的事.... 府门前,梁广打量著眼前之人。 梁安说的不错,这位“倒兽山居士”的確举止怪异。 长相更是丑陋不堪,歪眼塌鼻、阔嘴如盆。 时值晚秋,天气渐凉,他却上身半臂短褂,下身黑裁剪至膝,脚穿草鞋, 手持棘杖,披散头髮戴著草笠。 他打量著怪人,怪人也打量他,转而看向旁边站著的盈,眼睛一亮不住点头。 梁广拱手:“我知倒兽山在蓝田以东,听闻此山险恶,时有寅虎出没,附近无人敢靠近。 居士果真在此山隱居?” 怪人笑道:“寅虎喜食血肉,我不食五穀,清虚服气,在寅虎眼中与山石草木无二,故而相安无事!” 梁广愣然,还真被他唬得一愣一愣。 荷盈和梁安看向他的目光都变了,像是见到什么神仙活佛,满含虔诚敬意。 “居士是哪方高人?来见我所为何事?” 梁广再度仔细打量,此人看似骯脏,实则皮肤红润白净,一双手纤纤细长, 指甲修剪乾净。 若非衣著扮相和容貌,定会误认为哪家郎君。 怪人又笑:“我特来看看,究竟是谁改了符皇命数!” “嗯?!” 符盈、梁安一脸茫然,梁广却目瞳猛缩,浑身骤然绷紧! “居士....何意?”梁广紧盯著他,眼中厉色闪烁。 怪人脸色微变,大讚:“好煞气!难怪能以荧惑之光而掩紫微!” 梁广一抬手,十六名值门甲士迅速围拢,拔刀將怪人围住。 “不管你是野道还是游僧,少在我面前故弄玄虚! 快说!方才所言是何意?” 梁广冷冷低喝。 怪人仰头大笑,对身前明晃晃刀尖视若无睹。 “此事天知地知,君知我知,何必再问?” 怪人笑著摇头。 梁广心头猛然一紧,此人是装神弄鬼?还是真有未卜先知之能? 怪人突然拄著棘杖咚咚敲击地面,一连三下,更使眾人摸不著头脑。 “今日既见贤伉儷,这秦宫我也不必再去!” 怪人作了作揖,“待君重临长安之时,我再前来拜见!” 他转身欲走,却又停下脚步,丑脸笑容古怪:“今日相见之事,君切记不可对旁人提及! 否则,君走不出这长安城!” 话罢,他转身便走,一路高歌引得行人纷纷侧目。 梁广当即唤来一名亲卫:“跟上此人,看看他要去何处!” 亲卫应了声,带上佩刀追著怪人而去。 “夫君!” 符盈突然惊呼一声,“妾想起来了!” “怎么?”梁广也被她嚇一跳。 符盈激动地抓著他双手,有些语无伦次:“传闻、传闻隱土王嘉便居住在倒兽山! 只是.....只是从未有人见过他,不知传闻真假!” 梁安急忙道:“经嫂嫂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 太子即位当日,便遣樊蒙持亲笔手书,前往终南山、倒兽山寻访王嘉,想请此高人前来长安入幕为宾,至今却无消息传回! 他自称倒兽山居士,想来正是王嘉!” 梁广惊讶道:“莫非就是那位天王在世时,连续徵召了近二十年,也不肯入长安的王嘉?” 符盈不住点头:“方才他说,见过我夫妇,便无需再入秦宫,想来一定就是王嘉!” 梁安又是惊喜又是不安:“此高人能言未然之事,出口便是识记! 他绝不会无缘无故来见兄长! 此举必定暗含深意!” 两人越说越玄乎,梁广也不禁心里发毛。 他本不信纬学说,可那王嘉一张口便是“符皇命数已改”,当真有些神乎其神! 派去跟踪的亲卫气喘吁吁跑回来,“主公!那人....不....不见了!” “说清楚!如何不见的?”梁广急忙问。 亲卫咽咽唾沫:“仆跟到明渠边,只是一晃眼的工夫,那人便不见了! 仆又向附近游人、商贩打听,都说不曾见过!当真是活见鬼啦!” 梁广瞪大眼,不禁浑身直冒冷汗。 世上真有此等行踪飘渺之异人? 梁安神情凝重:“不论此人是不是王嘉,今日之事都不能走漏消息!” 梁广点点头,一个名气之大震动关中司隶的传奇异士,不去见大秦新君,而是跑来见他? 且是主动登门求见! 这要是传出去,再联想到王嘉能口出言,以问下兴衰废立之事著称..::, 无数的流言语將会涌现出来。 就算拼著逼反三万鲜卑部眾,再度掀起关中內乱,宏也一定会对他动手! “阿兄.... 梁安看了眼那十六名值门卫士,目光略带狠厉。 亲卫们还在为方才所见到的异人喷喷称奇。 梁广犹豫了下,摇摇头道:“派他们前往长门亭,顺带把我书信送去。 都是我梁氏私兵,叮瞩一番便好。 有他们作见证,此事今后传开,只会更加神异~” 梁安想了想,“也好!还是兄长考虑得周全!” 梁广往府外大街看了看,带符盈回府。 她还兴奋地念叻著方才那高人的举止言语..... 第242章 拋售家业 第242章 拋售家业 “大伯父,请!” 当晚,梁成、梁业从老宅赶来。 上洛郡的战事在攻打阴般之前便已结束。 梁成、郭褒合力击退普军,夺回武关,確保这条连通关中、南阳盆地的重要通道掌握在秦军手中。 梁成原本就患有风湿痹症,淮南洛涧惨败又落下旧疾。 此去驰援上洛,他亲登城头作战被流矢所伤,万幸没有伤中要害,歇息一段时间已有好转。 梁广见他走路颤巍,急忙上前扶,和梁业扶著他坐到上首案桌旁主位。 府中高腿桌椅的摆设,也便於他这样腿脚不便之人坐臥。 询问了一些丧事料理情况,梁成嘆口气:“宗族诸老,如今只剩我和梁熙在世。我们终究是老了,往后,梁氏就得靠你们来支撑.....” 梁广听出些什么:“大伯父此番回京,后续职任如何安排?” 梁业苦笑一声:“昨日父亲已入宫拜见过新君,新君擢升父亲为车骑將军, 加散骑常侍。 新君叮嘱父亲好生將养身子,无需记掛朝政... 梁广皱了下眉头,此前因为洛涧之败,梁成降为镇前將军。 此次一举擢升二品车骑將军,为重號將军之首,並加散骑常侍,名义上出入內廷,备掌顾命,荣宠至极。 可实际上不领职事,不掌兵权,品秩上去了,手中权力却大大缩水,成了空享清贵,地位尊荣的老臣。 梁成手肘轻倚案桌:“以新君对我梁氏的態度,作此安排並不意外。 若我继续领兵,他如何放心让你出镇平阳?” 梁广拱手:“是小侄连累大伯父了~” 梁成摆手:“宗族俱为一体,为换取你出镇平阳,我做出些让步又有何妨? 长安这点兵权,梁氏可以不要,但你出镇平阳,关係到宗族存亡兴衰,无论如何都得爭取! 只有你在平阳立足扎根,创立新基业,我梁氏才能在將来群雄爭锋之际占有一席之地!” 梁广默默点头,虽说他和梁成、梁业父子之间,更像是合伙合作关係,且梁润之事让他对梁成颇多提防。 可涉及到梁氏宗族的根本利益,梁成总是会无条件地支持他。 他们之间因宗族利益而深度捆绑,某种层面来说,反而要比单纯的宗亲关係更牢靠。 梁成沉吟片刻,“听新君意思,我父子留在长安只是条件之一,如果你想顺利出镇平阳,还得亲自入宫和他谈谈。” 梁广问:“大伯父认为,他还会提出哪些条件?” 梁成想了想:“人质!他还需要更多的人质留在长安,好让你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大伯父是说,他会要求安弟留下?”梁广脸色略显难看。 梁成微微点头,“他主动问起梁安情况,想来应该是这个意思。” 此前梁广便有此担心,毕竟长安朝野都知道,梁氏宗族与他存在血亲关係的,只有梁安一人。 留梁安为质子,符宏才放心让他出镇平阳。 梁成和梁业相视一眼,这种事他们不好得劝说什么,只能让梁广兄弟自己去商量。 梁成语重心长:“踏出这一步,对我梁氏至关重要,凡事应以宗族、大局为重!” 梁广默然片刻,“我已派人赶往长门亭,一万鲜卑骑,將会於近日,以游猎为名出现在阿房城附近!” 梁成刚刚端起茶盏的手一哆嗦,差点打翻茶汤。 “你..:..你想以此威胁新君和朝廷?”梁成目瞪口呆。 梁业大为惊骇,“广弟切勿衝动!” 梁广笑笑,“请大伯父、兄长放心! 我只是让新君知道,我並非是他砧板上的鱼肉! 逼急了,对谁都没有好处!” 梁成苦笑连连,这种事也只有梁广敢干。 长门亭如今聚眾超过三万人,真要闹腾起来可是件大麻烦。 况且首领人物还是平叛大功臣梁广。 新君即位便逼反功臣,传出去总归不好听, 以梁广的武勇、战功,放眼朝廷,谁也不敢拍胸脯保证战场上胜得过他! 梁成嘆道:“总之,还是和新君好好商量,切莫衝动行事。 当真走到那一步,朝廷固然难堪,我梁氏也得背负上叛逆之名。 长门亭鲜卑部眾的確不少,可凭此想推翻朝廷却不可能。 更关键的是,如果你率领鲜卑军造反,將会从关中人人敬仰的功臣英雄,沦为饱受口诛笔伐的逆臣虏贼! 在三辅百姓眼中,你和慕容氏叛逆也无二样!” 梁广頜首,“不到万不得已,我自然不会走这鱼死网破的一步。” 梁成勉强挤出一丝笑:“既然你早有准备,我便放心了。” 他心里有些感慨,梁广这份破釜沉舟的勇气和果决,的確非常人所能有。 身为人臣,和新君博弈绝非易事。 最坏的打算,便是梁广率鲜卑军反叛,梁氏成为诸氏里第一个反叛大秦的宗族,成为眾矢之的。 梁广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准备接受最坏的结果,自然再无所畏惧。 这场博弈的关键在於,若是逼反梁广,后果连新君也承担不起。 以梁广的能力,再加上数方鲜卑部眾,產生的破坏力和声势浩大的慕容叛逆相比,恐怕也差不了多少。 梁成看著神情淡然的梁广,心里也不禁生出些许惧意。 这种生死时刻蔑视一切、击破一切、毁灭一切的態度和心性,才是此子最令人生畏之处。 想来,新君绝不会和这种疯狂之人死拼到底, “对了,这是叔父梁熙遣人送回的书信,请广弟过目~” 梁业在梁成示意下,取出一份帛书交给他。 梁广展开来看,梁业沉声道:“叔父传信说,姚在陇西广交豪右,当地氏羌部族,还有一些杂姓鲜卑纷纷归附。 姚聚兵超过五万,打著平定乞伏部叛乱为名,大肆屯积粮草、操练兵马, 有举事作乱嫌疑!” 梁成道:“听闻,新君即位当日,便下詔令姚回长安奔丧。 姚能否回来,或许將成为关中下一步局势走向的关键!” “姚一定不会回长安!” 梁广收起帛书交还梁业,“姚会以陇西叛乱未平,乞伏部异动频繁为由拒詔不受!” 梁成点点头:“姚氏等候多年,才终於有此坐领一方的机会,姚岂肯轻易放弃?” 梁业忧心:“照此说,新君会发兵进剿陇西?” 梁广笑道:“新君没有先帝之力,何况朝廷兵马久战疲,更无充足粮草支撑大军远征。 姚也还需要时间准备,其子姚兴也还留在长安。 短期內,双方谁也不敢撕破脸皮。 僵持局面何时打破,就要看哪一方率先露出破绽~” 梁业嘆口气:“看来今后这关中,註定难得太平.... 国事谈完,双方话题文转移到宗族事务上。 “我听闻,你欲出售田宅?把名下所有田產卖出?” 梁成略显疑惑,就算要藉此向新君表示永不回长安的决心,也不必把累世家业拋得一乾二净? 梁广笑道:“正要和大伯父商量此事。 我名下田產有近百顷,过半数在梁园之內。 这些田產我打算全部出售,换取绢帛金银铜钱,有粮食的话更好! 只是如此一来,梁园產业有所缩减,还望大伯父恕罪!” 梁成惊不已:“產灞之畔的百顷良田,全部售卖?” “正是!我需要这笔钱粮抚恤兵卒,此去平阳隨行人口眾多,靡费浩大,也需要钱粮支撑!” 梁广態度坚定,丝毫没有拋售庞大家业的心疼感。 梁成、梁业相视一眼,皆是苦笑。 “也罢,我儘量在宗族內为你多凑些钱粮。 只是今年关中战乱,粮食减產严重,梁园收成也不好,还需要留下些过冬, 恐怕匀不出多少~”梁成嘆道。 “多谢大伯父为我解!” 梁广又对梁业笑道:“售卖田宅之事,就请兄长多向各家宗族询问意向,不论是谁,价高者得,以粮食为优。 一亩田卖三五石粮,若以绢帛金银计算,价钱还得浮涨些! 府邸的话到时候再具体商量~” 梁业无奈:“广弟还真打算子然一身离开长安?唉~你放心,此事我会多方打听,爭取多为你换来些钱粮~” 又敘谈片刻,梁广唤来僕从带二人下去歇息。 明日出殯,今晚梁氏眾人大多居住在府中。 售卖田宅之事由宗族出面操持,也好过他四处托人寻门路。 此去平阳有几万人跟隨他迁徙,至少得备齐两个月之用的粮食,粗略算下来不能少於六万五千石。 这么多粮食,就算把他名下所有田產按照高价出售也凑不齐。 梁氏宗族再匀一些,还是不够的话,只能去求人借粮。 今年关中普遍缺粮,能凑出多少,梁广心里也没底。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这么多张嘴指著他养活,缺什么都行,就是不能缺粮。 梁广回到客堂静坐了会,梁安走了进来。 “阿兄~”他施了一礼。 “你都听到了?” “听到了!” 梁安在一旁坐下,“大伯父故意將我支开,我便猜到一二。』 梁广皱著眉:“符宏想留你在长安作为要挟,此事也正是我之前所担心的..:.” 梁安拱拱手:“阿兄不必为难,若是他提起,儘管答应便是。” 梁广沉吟著不说话。 梁安正色道:“阿兄去到平阳,大可放开手脚,切不可因为我而有所顾忌! 我一人性命,和阿兄大业相比不值一提! 反过来想,阿兄早日在平阳站稳脚跟,壮大实力,弟在长安也就越发安全!” 梁安笑了起来,“我留在长安为兄长耳目,五校曹发展得不错,若无人主持岂不可惜? 就算符宏想摔我走,我也会求他让我留下。” 梁广有些为难,“话虽如此,可你留在长安,性命隨时有可能不保,这叫我如何放心?” 梁安默然片刻,起身拜倒,“自父母故去,阿兄一直为弟遮风挡雨。 今日,也该轮到弟为阿兄做些事情! 若无阿兄一次次犯险拼杀,以命相搏,梁安至今仍不过是一介卑贱奴身! 阿兄走到今日万分不易,岂能因我一人而前功尽弃?” 梁安热泪滚滚而落,再度叩首:“请阿兄成全!” 梁广嘆口气,起身走到堂下將他起,犹豫著道:“你留在长安,必定时刻受到严密监视,务必再三小心! 五校曹至今不过数十人,真到了生死攸关之时,就去寻求权翼、扶风王符融相助!” “兄长放心!弟一定隨机应变!” 梁安破涕为笑,抹抹脸长躬揖礼。 梁广了两步,很是严肃地看著他:“此去平阳,我將不再受朝廷约束,犯禁、越、逾矩之事一定不会少! 届时你在长安,压力可想而知,一定要有心理准备!” 梁安重重点头:“只要阿兄基业有所成,我便死得其所!” 梁广拍拍他肩膀,梁安笑得很开怀。 兄弟间有些话不用说出口,彼此心里也能明白。 “对了,命五校曹调集人手,到慈圣庵做件事~”梁广笑道。 梁安肃然:“请兄长下令!” 梁广搂著他肩膀嘀咕几句。 梁安先是一愣,两眼渐渐睁大:“......阿兄.....她..... 梁广乾咳两声,脸色略显不自然。 梁安回过神,脸色古怪:“阿兄能確认,她肚子里的孩儿,真是我家骨血? 梁广瞪了瞪他:“这个自然!错不了! 梁安强憋笑意,满脸兴奋地揖礼:“恭喜阿兄!我梁氏即將添丁啦!” 梁广也不禁咧嘴直笑。 梁安口中的梁氏,可不是广义上的梁氏宗族,而是只有他兄弟二人的梁氏小家族。 很快,这个小家族將会迎来新的血脉。 “阿兄给我两日时间,我亲自谋划,管叫万无一失!” 梁安搓著手很是激动,兄长有后,对於他们整个家族而言意义重大。 “兄长和那位夫人,究竟是如何..... 一向沉稳的梁安,听闻此事也不禁满心好奇。 “咳咳~这事儿,纯属意外啊~” 梁广慨嘆一声..... 第243章 娥英归家 第243章 娥英归家 深秋的雾气如云朵般浓厚,白茫茫笼罩著慈圣庵。 时辰尚早,庵门未开,女尼们大多集中在佛严殿做早课。 庵庙塔林后,穿过一片金黄竹林,和女尼们居住的禪堂不同,这里高墙院深,屋宇重檐。 三十余年来,秦宫里未曾生养的帝妇大多居住於此。 市井传闻,这里怨气极深,经常在夜深人静时听到清丽歌声,又或是哭泣,好似怨鬼作票。 咚~咚~ 早课钟声穿透竹林传来。 西坊园一处小院上空,突然升起股股黑烟。 烟柱越来越浓,衝破湿重雾气升上高空。 呛人的浓烟渐渐扩散开,佛严殿里诵经的女尼们却还未觉察异象。 直到明亮火光攀上屋檐,附近望火楼才敲响刺耳铜锣。 高墙屋院內接连响起几声尖叫,有几位头髮斑白的妇人惊慌失措地跑出屋院。 直到这时,女尼们才知庵里起火,慌忙打水赶去救火。 附近坊令带著坊丁也赶来帮忙。 那处西坊园宅院,已吞没在熊熊火光之中,连带著附近几件空屋舍也一併烧毁。 大火直到响午才被彻底扑灭,黑乎乎一片废墟。 京兆府役卒在烧断的梁木下发现一具女尸,已面目全非无法辨认.. 宣平门外官道上,一辆驴车嘎哎嘎哎地行进著。 一个汉子赶车,另有三个汉子挑著箩筐跟在车旁。 四人身材壮硕步伐稳健,箩筐里挑著些粗布,布下藏著环首铁刀。 慕容娥英掀开帘布,透过方窗望向外边,郊野一片秋黄。 再回头看,长安城已远远落在身后。 就这么离开了.... 她证证出神,直到现在都有些不敢相信。 她在秦宫住了十四年,也被锁住了十四年。 而今,一具可怜的街边饿孵代替她葬身火海。 曾经因美貌和恩宠名噪一时,而被关中百姓津津乐道的先帝宠妃慕容夫人, 不幸歿於失火... 慕容娥英手里紧紧著一根磨尖的发。 騮既那日,她差点用这根髮簪了断自己。 慕容泓、慕容冲叛乱以来,她成了长安臣民眼中的罪人。 终日惶惶不安之时,只有这根髮簪能维繫她最后的体面。 寧愿一死,也不愿再沦为胜利者的玩物..:: 好在这根髮簪落在梁广手里。 四个沉默寡言的汉子拿著发来见她,她便知道,是那个男人前来兑现承诺。 “还有多远?”慕容娥英忍不住问。 四个汉子也不搭理她,仍旧埋头赶路。 “你们主人在何处?我何时能见到他?”慕容娥英又问。 一个氏人口音浓重:“夫人莫要多问,再走半个时辰便能见到主人!” 慕容娥英又確认了一遍,心中稍安。 她轻抚明显隆起的腹部,想到这两个多月来的心惊胆战,心中酸楚之下,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 而今顺利逃离长安,这一切仿佛又都是值得的。 她时哭时笑,轻抚著腹中孩儿,对未知的將来满是憧憬和不安.... 通往长门亭的驛道边,停留一支百十人的队伍。 他们有男有女,有妇孺也有青壮,都是籍属梁广的僮僕,有的女儿妹妹在县侯府为婢,有的兄弟子侄为主家私兵。 已是部曲身份的屠客夫一家也在其中。 屠客夫已成了梁广亲自委任的工匠主事,专门负责农具督造。 他们这些人,都將先行前往长门亭,匯同鲜卑部民,跟隨梁广迁往关中。 梁广负手在路边徘徊,不时抬头向长安方向望去。 王买德坐在一块石头上打瞌睡。 梁安正低声和杜敬说话。 薛桃娘挎著个小包袱,闷闷不乐地独自站在一旁。 除了公主盈、她和郭娘子,君侯竟然还有姬妾?且早早怀了身孕? 这位姬妾身份更是不一般,竟是先帝宠妃慕容夫人.:: 长安谁不知道慕容夫人之名? 那可是长安十四年来美貌的代名词。 昨日梁广偷偷告诉她时,她震惊得好半响说不出话。 君侯和先帝夫人究竟是什么时候..:.: 如今,竟连孩儿都有了!? 薛桃娘踢了脚小石子,嘴巴得能掛油壶。 梁广警她眼,不由失笑,向来乖巧的桃娘也会吃醋。 “这事儿除了桃娘,我再不放心交给旁人,就有劳桃娘多多费心照顾。 家僕里的妇人大多生养过,你挑选两个利索些的贴身照顾..::: 梁广握住她手,小妮子轻轻挣扎了下,也就乖乖地倚在他身边。 “君侯若还有喜欢的娘子,不妨一併接来,万一再有谁怀了君侯骨血,流落在外怎么得了......”薛桃娘小声道。 “呵呵,现在只有这么一位,以后可说不好!”梁广故意逗弄她。 薛桃娘气鼓鼓地道:“君侯可以养在身边当姬妾,可若要纳为妾室,就得徵得主母同意!” 梁广掐掐她脸蛋:“为夫隨口一说,你还当真了?” 薛桃娘摸摸自己平坦小腹,脸蛋满是鬱闷:“这位慕容夫人一定极得君侯宠爱,不然的话,也不会这么快就怀上身孕!” 梁广笑笑没说话,如果让这妮子知道,他和慕容娥英是一啪即中,想来她会更加鬱闷。 论欢好次数,薛桃娘在眾女里最多。 他和盈成婚后便一直忙於战事,近来回到长安又料理丧事,尚且处於守孝期间。 薛桃娘满打满算只是及笋之龄,梁广想等她满了十六以后再考虑子嗣之事。 小妮子迷迷糊糊,自然不知道每次办事他都会做些手脚,肚子没反应也正常。 “桃娘也会怀上自己的孩儿,不著急!”梁广在她耳畔轻语。 驛道上出现驴车身影,赶车汉子远远打手势。 孔屯带人上前接应。 驴车缓缓停下,梁广忙上前扶慕容娥英踩著脚凳下车。 驛道旁,原本嘈杂的说话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隆起的肚皮上。 突然见到这么多生人,她有些紧张,冰凉的手紧紧住梁广。 “都是自家人,別怕!”梁广握紧她的手。 比起上次廷尉狱相见,这女人的脸蛋又瘦削了些。 慈圣庵那地方,名义上有女尼照顾,可一个在长安没有任何依靠的慕容氏之女,又有谁会把她放在心上。 她越发遮掩不住的肚子,也不能让女尼们觉察。 无法想像,她一个人是如何熬过这数月孤苦时光。 个中辛酸苦楚,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 薛桃娘眼眸不眨地看著她,这位慕容夫人虽一身布衣荆裙,头上包著布巾, 可一张脸蛋之绝美,让她见了也忍不住嫉妒三分。 这等美人儿,难怪连君侯也把持不住..... 王买德惊嘆於慕容夫人美貌的同时,更多关注的是她那明显隆起的腹部。 这一胎若是生出儿子,可就是主公的长子。 主公和大燕公主、慕容氏之女生出的长子.... 这事儿可就有意思了。 慕舆盛、屈突涛、悉罗多三个傢伙,会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对梁广愈发的忠诚。 而同时,主公魔下鲜卑人势力也能稳固地位,並且在將来有了新的效忠对象.... 梁安郑重其事地揖礼:“梁安拜见嫂夫人!” 王买德、孔屯一眾家臣部曲下拜:“拜见夫人!” 梁广逐一介绍,指著梁安道:“此次行动,全是安弟一手策划,救你之人, 也是他亲自调教。” 慕容娥英短暂的侷促过后很快镇定下来,对梁安微微福礼:“妾身谢过小郎君救命之恩!诸公不必多礼,请起!” “桃娘是我侍妾,此去长门亭,就由她贴身照顾。” 梁广笑道,“队伍里还有不少僕妇,大都生养过,也有帮人接生的经验,有她们照看,你安心住下便可。” 薛桃娘福礼:“见过夫人~” 慕容娥英轻轻拉起她的手:“今后,妹妹唤我姐姐便好~” 三五句话攀谈之后,慕容娥英已经成功让薛桃娘对她產生好感。 一个自小在梁园长大的淳朴少女,哪里会是慕容娥英这等身兼秦燕两国之尊荣的熟妇对手。 队伍准备启程出发,梁广扶著慕容娥英坐上另一辆宽平稳的马车。 “妾多久才能和郎君重逢?”她推开车窗问道。 “一切顺利的话,至多一个月,便能团聚!”梁广笑道。 慕容娥英抿著唇,“妾腹中已有郎君骨肉,若郎君敢舍下妾,妾便带著孩儿隨便找个鲜卑族人嫁了...... 梁广哭笑不得:“莫要胡思乱想!去到长门亭好好安养身子,来年给我生个大胖小子!” 慕容娥英扑笑了声,眼眸有水光闪动:“当日騮溉,郎君答应保妾性命,带妾离开长安..... 如今,郎君诺言一一兑现! 妾今日还想求得郎君承诺,郎君会平安无事地回来,往后不管郎君有多少妻妾,身边总有妾一席之地!” 梁广沉默片刻,慕容娥英有些紧张地看著他。 “騮既那一次太过仓促,我可没尝够滋味!” 梁广忽地一笑,“何况一个孩儿怎么够?还得有两个三个......子息越多越好!” 慕容娥英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终於忍不住滚落,有郎君这番话,数月以来吃的苦就算值得。 “安心在长门亭等候,我不在时,你便是数万部民之主!” 梁广后退两步,挥手示意马车起行。 “妾和孩儿,静候郎君归来!”慕容娥英倚在马车窗边痴痴远望。 梁广站在驛道上,目送队伍离开很远。 “阿兄打算何时让嫂嫂知晓?”梁安笑道。 梁广语塞,长嘆不语。 连薛桃娘都如此吃惊,若是符盈知道..:: 有些头疼。 梁安著笑:“嫂嫂有大妇风范,阿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想来嫂嫂不会怪罪! 若是瞒得久了,反倒误事~” 梁广跨上马:“且容我略作酝酿,再找机会坦白~” 梁安忍俊不禁,兄长这等豪杰英雄,不想也会为妻妾之事而烦恼...: 第244章 走亲郭氏 第244章 走亲郭氏 马车从县侯府侧面车马门驶出,前往郭氏宅邸。 车舆內,梁广怀抱小兰儿,身边坐著郭元君。 小兰儿刚满周岁,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细软头髮梳成丫髻,白嫩脖颈掛著个小金锁,锁上刻著“万福金康”纂字。 这是梁广送给她的生辰礼。 梁广变戏法般拿出个陶响球,这是一种陶土烧制的玩具,中间掏空,放一个类似弹丸的核,摇动时会发出“吵吵”声响。 这种古老的玩具,据说从先秦时期就流传至今。 晃动有声响的陶响球成功引起小兰儿注意,小丫头张著嫩藕般的胳膊呀呀叫唤。 “叫阿父!阿父就把球儿给你!”梁广摇晃陶响球。 “啊啊斧、啊斧~”小丫头嘴巴里含糊不清。 “兰儿真乖!”梁广大笑,在她肉嘟嘟脸蛋亲个不停,满眼稀罕宝贝似的。 郭元君抿嘴含笑,头轻轻枕在梁广肩上。 小兰儿含糊著吐出“父”字时,她心里闪过些紧张。 担心女儿不配合,扫了君侯兴致。 担心君侯只是一时兴起,实则心里对兰几没多少感情。 君侯心思如海,使人难以揣测。 每次君侯亲近她们母女,她暗自窃喜的同时,又有些懦懦不安。 总会怀疑君侯对她母女有几分真心,是否只是图一时新鲜..::, 万一將来厌腻了,或是突然哪一日想起过往旧事,她母女会不会遭受冷落: 这些问题令她患得患失,喜怒哀怨不由自己。 至於小兰儿反倒不用担心,女儿太小,自出生以来只见过君侯。 在她幼小的世界里,君侯就是他的父亲。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从梁氏老宅到县侯府,府中僕婢换了一茬茬,上下人等早有共识,小兰儿是君侯之女,而她是君侯侍妾。 过往种种,无人会提,无人敢提。 连她自己,也早以妾室身份自居,努力遗忘掉旧事,专心侍奉好身边男人:: ....虽说郭褒之女和韦洵差了些年纪,不过明年也该到了婚龄..... 梁广说著话,发觉无人回应,不由疑惑地转头看著身边女人。 “啊?君侯说什么?” 郭元君回过神,忙坐直身子,“妾方才.....有些走神?” 梁广皱皱眉,耐著性子道:“我说,郭褒之女和韦洵甚是般配,你觉得如何?” 郭元君明眸忽闪:“君侯想替韦洵求娶叔父小女?” “嗯,如何?” 郭元君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道:“小妹明年才及笋,韦元庸比她年长了许多......” “韦洵不过二十出头,年长不了多少,先把亲事定下,明年完婚!”梁广道。 郭元君苦笑,君侯这哪里是商量的语气,分明是要做主把事情定下。 “妾明白了,妾会劝说叔父、叔母应下亲事!”郭元君道。 “甚好!”梁广给了她一个讚许的眼神。 “除了为韦洵说亲,这趟去郭氏宅邸,你可知道还有何缘故?” 梁广把小兰儿放下,让她扶著车厢学步。 “可是为出售田宅之事?”郭元君低声道。 “不错!”梁广笑了。 郭元君迟疑了下,“此前宗长押解一批粮食驰援上洛郡,助叔父化解燃眉之急,郭氏上下感激不尽! 只是,若君侯希望郭氏现在就把这批粮食还上,恐怕有些困难。 郭氏在长安的几处庄园,今年歉收严重,养活自家佃户庄客尚且困难,只有等明年春夏,冬麦收成,才有余粮奉还...... 梁广惊讶道:“郭氏缺粮竟如此严重?” 郭元君慌忙道:“妾万不敢欺瞒君侯!” “慌什么?我又没说不信你?”梁广警她眼。 郭元君脸蛋略有不自然,患得患失久了,难免变得敏感。 “妾在郭氏族中还有些私產,可以交还宗族换取些钱帛.:::: 妾知道君侯为抚恤、赏赐兵卒耗费钱粮巨万,妾愿把这些钱拿出来,交由君侯支用....” “噢?是你的私房钱?有多少?”梁广隨口问道。 郭元君默默盘算了会,“千余匹好绢的价钱,总归是有的~” 梁广愣了下,“这么多?全拿出来给我用作搞军之用?” 一匹好绢在长安值钱四千,按照当下金银价值上涨的趋势,郭元君的私房钱,大概价值五百两金。 郭元君低声道:“君侯去到平阳,一定是百废待兴,妾侍奉君侯,自当为君侯略尽绵力! 这些是妾在郭氏全部的私產,望君侯莫嫌少~” 梁广笑道:“既是一家人,我也就不和你客气,这些钱的確能解一时之急, 正当需用。” 郭元君绽露笑顏:“妾能帮君侯解困,心里不胜欢喜~” 她环住梁广胳膊,丰身子紧紧依著。 一股幽香钻入鼻孔,梁广吞咽口水,等服过孝期,定要把这女人狠狠操办郭氏宅邸前,韦洵带著两个僕从等候多时。 见梁广抱著小兰儿,著郭元君下车,他愣了愣,急忙迎上前行礼。 郭元君见到韦洵也略有尷尬,很快掩饰过去,微微頜首致意。 梁广恍若未觉,笑道:“元庸倒是来得早,想来昨夜一宿未眠?” 韦洵惭愧拱手,压低声:“主公,仆思前想后,只觉这门亲事不妥!” “有何不妥?” 韦洵一脸苦笑:“仆年岁长了些..... “怕甚?元庸又非七老八十,和郭小娘子正好相配! 况且我答应过,替你寻一门好亲事,岂可食言?” 韦洵还要再说什么,梁广抬脚抱著小兰儿径直跨入郭府大门。 韦洵內心感激又无奈,看了眼郭元君,急忙低下头拱手:“夫人先请!” 郭元君頜首,跟在梁广身后。 入府时,她忽地放慢脚步,侧身飞速低声道:“元庸既得君侯看重,今后当勤勉忠心,成为君侯身边之臂膀! 元庸若能做郭氏之婿,便是我妹夫,今后当让小妹多来內宅走动,以敘姐妹之情!” 韦洵脚步一顿,低著头没有抬起,只是默默拱拱手。 郭娘子之意,他岂能不明白? 主公势力渐增,魔下不可避免地出现派系之分。 要为將来可能出现的派系之爭未雨绸繆啊..... 中厅內,郭褒和夫人不停打量韦洵,相视一眼皆是不说话,气氛略显怪异。 韦洵低垂眉眼,额头渗出些汗渍。 “咳咳~韦郎君当真只有二十二岁?”郭褒忍不住问。 梁广搁下茶盏:“郭使君这是何意?难道我还会骗你不成?” 郭褒尷尬笑笑:“梁辅国莫怪,只是韦郎君相貌老成,看著与年龄不符....” 梁广哼了哼:“军旅之人,餐风饮露、爬冰臥雪,哪个长得不糙? 就连我到东市游逛,商贾们都以『尊公』来称呼!” 郭夫人逗弄著小兰儿,听到这话忍俊不禁。 郭褒哭笑不得:“不一样!不一样!关中谁人不知,梁辅国少年得高位,乃当世奇才!” 梁广正色道:“元庸乃我幕下僚臣之首,才名在长安哪个不知?难道配不上使君爱女?” “小女蒲柳之姿,自然是配得上!”郭褒搓著手乾笑两声。 郭元君笑吟吟地道:“叔父放心,正是因为君侯和我熟知元庸秉性,才敢保媒说亲! 元庸乃京兆韦氏子弟,又是君侯幕下僚臣,前途无量! 君侯顾念与郭氏交情,才想著照顾自家人,为叔父介绍一位佳婿!叔父可不能错过!” 郭褒被他二人一唱一和弄得没脾气,有些幽怨地看了看梁广。 在他心目中,最佳女婿自然是梁广,堪称模版。 韦洵倒也不错,可是和梁广一比..::.唉“皓月与萤烛,根本无从比较! “梁辅国打算替韦郎君谋求何职?”郭褒授授须问道。 梁广不假思索:“元庸现为我军府长史。 元庸之才在於治政,我打算委任他为平阳郡丞!” 韦洵讶然地抬起眼皮,此前主公可从未向他透露过。 郭褒皱眉:“郡丞当由朝廷委派,梁辅国如何能自主决定?” 梁广笑笑:“我只认元庸,其他人不管是谁,一概不理!” 韦洵嘴唇,拱拱手没说话。 郭褒目光闪烁,犹豫了好一会,前倾身子低声道: “听闻近来,阿房城附近,突然出现万余鲜卑骑军,举行大规模游猎活动, 不知此事和梁辅国有无关係?” 梁广笑道:“我与使君不是外人,自然不必欺瞒!鲜卑军,的確是我招来的!” 郭褒脸色一变,深吸口气:“明白了~梁辅国好气魄啊!” 他又捻须略作沉吟,和夫人交换眼神,转头对韦洵露出和蔼笑容:“我夫妇对韦郎君甚是满意! 只是,婚姻之事,我们也想让女儿认可。 就请元君带韦郎君到后宅园观赏,正好小女也在,你们年轻人多交流交流~” 郭元君起身福礼:“谨遵叔父之命!” 梁广一指韦洵:“务必让郭小娘子满意,此乃军令,不容有失!” 韦洵闹个大红脸,揖礼跟隨郭元君、郭夫人带著小兰儿告退。 梁广继续就田宅出售的事和郭褒商量。 郭氏的確拿不出太多粮食,金银绢帛倒是不少。 郭褒爽快答应用钱帛买下三十顷田,一亩田不论好坏,作价四千五百钱。 个中差价,就算是郭氏补还的粮款。 梁氏援助上洛郡的粮食,真实价值大概只有郭褒补偿的一半。 多出来的,自然算是郭氏对他的提前投资。 这一点无须明说,大家心知肚明。 吃了顿便饭,梁广携郭元君母女先行告辞,韦洵留下商量定亲之事。 郭小娘子对他还算满意,羞羞怯怯地应下亲事。 郭褒夫妇站在府门口,目送梁氏车马远去。 “他们这般亲昵,也不知道避嫌,只恐惹人耻笑~”郭夫人忍不住低声道。 郭褒冷哼:“世道丧乱,谁还会在乎这些虚礼?活命、利益、权柄,才是人之所求!” 郭夫人嘆息:“但愿梁广能善待她母女.::: 郭褒撇撇嘴:“那日梁广拒亲,我便猜到他对元君有意!也罢,元君也是我郭氏嫡女,心性城府更適合留在梁广身边!” 郭夫人埋怨道:“就算夫君看重梁广,把元君给他也就是了,何苦又把小妹嫁给他的僚臣? 那韦洵虽有才智,可只是个韦氏庶子,身份差了些..:::, “妇人之见!” 郭褒瞪了老妻一眼,“梁广还是僮奴子出身呢!不照样迎娶新平公主?若非新君对他有嫌隙,你可知这长安城里,有多少人想往他身边送女人?” 郭夫人疑惑道:“正因为新君和他生嫌,连长安都无法留下,夫君不是更应该和他保持距离?” 郭褒笑了起来,“又是妇人愚见!梁广出镇平阳,再不受朝廷约束,早晚必是一方诸侯! 天下未定,將来事谁人能料? 一万鲜卑骑军,他招手即来! 其势已成,无可阻挡! 不趁现在投下重注,將来悔之晚矣!” 郭夫人惊证得好半响说不出话。 “可、可是万一触怒新君.... 郭褒淡然一笑:“我乃扶风王家臣出身,本就不得新君信任,有何好顾虑的?” 郭夫人满面惊惧:“听夫君这么一说,妾越发觉得世道要乱了郭褒搂著她回府:“这乱世,动盪才是常態,安寧不过片刻而已. 第245章 好好谈谈 第245章 好好谈谈 太极殿西堂,宏把一方松烟墨狠狠摔在堂下,墨锭瞬间四分五裂。 “万余鲜卑骑在阿房城南郊举行游猎活动?真真狂妄!莫不是以为朕拿他们无计可施?” 符宏满面通红,紧的拳头用力捶打在案几上。 殿堂內坐了十余位公卿重臣,都是新朝得到提拔重用的新一批显赫权贵。 领军將军竇冲,护军將军符方,左卫將军符师奴,中卫將军李晟,右卫將军杨壁,屯骑校尉杨定.:::: 新晋尚书左僕射韦华、右僕射赵瑜,中书令领尚书左丞张烈..: 面对盛怒的新君,一眾臣僚默不作声。 谁都知道,长门亭鲜卑部族突然调动频频,甚至出动万余骑,公然以游猎为名出现在阿房城附近,明摆著是对朝廷示威。 能够號令长门亭鲜卑部族之人,就是背后始作俑者。 至於是谁..:: 臣僚们心里跟明镜似的,但谁也不说破。 只因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满朝百官大多心知肚明。 剿灭慕容叛逆、守卫关中的最大功臣,新君即位后竟然不容於朝廷? 换做是谁也不会服气。 当然,换做其他人受此委屈,大概率忍气吞声,没胆量也没实力发泄出来。 毕竟面对的是新君。 可那一位却选择用实际行动来表达不满,使得满朝譁然震动。 也就是朝廷严密封锁之下,消息还未传开,否则定要引得长安全城人心慌乱。 “诸卿...” 符宏环视眾臣,“慕容叛逆之乱,前后有近二十万鲜卑汉胡部眾捲入。 朝廷歷时近五个月才平定叛乱,叛军贼眾杀的杀、降的降、逃的逃,至今已把近十万贼眾安置在岭北各方。 长门亭鲜卑部眾超过三万人,且不受朝廷掌控,鲜卑骑兵不用一日就能杀到长安城下!” 符宏语气阴沉:“朕欲扫灭长门亭三部!诸卿以为如何?” 殿堂內跪坐的眾臣相互看看,些许私议声响起,很快又没了声响。 竇冲眼皮子跳了跳,下意识就想挪动身子,利用身前之人挡住自己,免得被新君一眼瞅见。 他屁股轻抬,却猛然发觉自己身前空无一人。 竇冲脸一热,差点忘了自己已升任领军將军。 张蚝不在,梁成、杨腾告老,苟池镇守汉中,符融、符选不参加今日廷议.. 论武官品秩班列,只有符方、荷师奴二人能和他齐平。 一道满含希冀的目光,从御位上投来,竇冲暗道不妙。 “竇卿,若朕遣卿统兵剿灭长门亭三部鲜卑,需要多少兵马?”宏果然第一个问他。 竇冲握著笏板直起上身,微微鞠礼:“陛下若命臣统兵进剿,臣自当竭尽全力,不负陛下重望!” 符宏微皱眉,他想听的可不是这些, 竇冲满脸严肃:“然,长门亭鲜卑部眾数度跟隨王师剿灭慕容氏叛逆。 若是在罪名不清的情况下贸然攻打,只恐惹得人心浮动,关中再度动盪!” 符宏冷著脸:“万余鲜卑军在阿房城演武游猎,分明是藐视朝廷,藐视朕! 擅自举兵形同谋反,难道不该剿灭?” 竇冲叩拜,再度道:“陛下,慕容泓、慕容冲二逆虽说一死一逃,可关中仍有不下二十万鲜卑部民分布各处。 他们有的是俘虏、降卒,有的是未曾跟隨慕容氏作乱的鲜卑民。 臣担心长门亭战事一起,人人自危之下,这股力量会再度纠合! 请陛下三思!” 荷宏沉著脸不说话。 有竇冲开了头,一眾臣僚才像是活了过来。 韦华道:“陛下初登大位,国丧未除,实在不宜大动干戈!” 张烈道:“藏库空虚,钱粮不济,再无力支撑大军征伐!” 杨壁道:“军民疲,轻启战端,一旦不顺三辅必受震动!” 每当有一位臣僚反对用兵,荷宏的脸色就铁青一分。 一眾公卿重臣,竟无一人支持他对长门亭鲜卑动武符宏愤怒又失望,他真想开口问问面前诸卿,究竟是惧怕鲜卑人,还是惧怕那头渐露爪牙的恶虎! “永平公,为何不言?” 符宏喝道,目光落在一直不说话的符师奴身上。 符师奴揖礼道:“陛下一道詔令,便能把长门亭三部鲜卑迁出关中。 既如此,又何鬚髮兵征討? 只要那三万鲜卑部民一走,关中不就相安无事?” “是啊是啊,既有解决之法,何必用兵?” “三万鲜卑迟早要走,儘快让他们迁走就是!” 一眾附和声响起。 符宏黑著脸,议来议去,还是无人支持他发兵征討。 他当然知道,下詔让长门亭三部儘快迁走,是眼下最稳妥的解决之法。 车民疲蔽,国库太仓两空,朝廷无法再经受一次鲜卑叛乱。 可那一万鲜卑骑在阿房城招摇过市,分明是示威要挟! 就这么轻易放他们走,岂不是显得他这位大秦新君软弱可欺? 发兵征討,也是想找回脸面而已。 护军將军、高阳王符方说道:“长门亭鲜卑有此异动,定是受人指使! 臣以为,应当查明实情,出幕后指使之人,派禁兵包围其府,捉拿其宗族家眷,以逆罪诛灭!” 符宏眼中厉色一闪而逝,没有著急表態,想看看群臣是何反应。 竇冲惊得差点跳脚,心里大骂符方站著说话不腰疼。 如果那人能轻易除掉的话,还用得著陛下召集臣僚专门就此事廷议? 长安中军哪个兵卒不知那人名声? 从南徵到平叛之战,哪个中军將领、宿卫大將没和他打过交道? 前脚还是並肩杀敌的袍泽同僚,后脚就想让他们火併自相残杀? 且不说那人现在还没反,万余鲜卑军也只是打著游猎名义,在阿房城附近四处閒逛。 那人真要反了,哪个將领对上他都得犯忧, 人家现在只是想让朝廷看看他手里的筹码,真要派兵围了人家府邸,必反无疑! 长门亭这场仗,不打也得打! 这一次不用竇冲带头,韦华起身大喝:“万万不可! 此事一旦挑明,哪里还有转圜余地? 届时,查无实证逼反功臣,刀兵再起长安受困,谁能担得起后果?” 符方不服气:“韦公怎么尽涨他人威风? 只需派遣屯骑校尉杨定、右卫將军杨壁领兵进剿,有两位能征惯战之將出马,何愁叛逆不除?” 跪坐在眾將之后的杨定,手中笏板一歪差点掉落。 符方大言不惭,他自己怎么不带兵去和那人碰一碰? 杨壁硬著头皮拱手道:“臣也以为,轻动刀兵乃是下策!长门亭三部並未公开作乱,且对平叛战事有功,师出无名难以服眾!” “陛下!~” 荷方还想遥逞嘴上功夫,新任大內官费洛一路小跑入了殿堂,脚下一滑差点栽倒。 “陛下!陛下!” 费洛高举一道落满风沙的奏疏。 “何处送来的?”荷宏一边拆一边问。 费洛咽咽唾沫:“陇西、天水!” 符宏一愜,手上速度加快,取出奏疏来看。 方才他的脸色已恢復正常,此刻看了这道奏疏,竟然陡变黑沉,仿佛有雷云堆在脸上! “啪~” 符宏重重把奏疏拍在案几上,双目闪烁惊怒之色! 眾臣面面相。 很快,陇西、天水两个词在眾臣之间传开。 一片私议声响起,眾臣或多或少都能猜到几分。 符宏咬牙切齿,脸色阴晴不定。 都督秦河二州诸军事、龙將军姚,以乞伏部叛乱未平,异动频繁为由, 拒不奉詔回长安! 此前他还犹豫,要不要对长门亭鲜卑动手,要不要除掉那头显露不臣之心的恶虎。 现在,他已经完全打消了这个念头。 长门亭鲜卑一乱,如果姚趁势在陇西举兵东进.: 他浑身恶寒,不敢想像会是何种后果! 符宏闭了闭眼,深吸口气。 他决定找那头虎好好谈谈..... 第246章 奉召入宫 第246章 奉召入宫 晌午时,梁广骑马来到桂宫端门。 “多日不见梁辅国上朝,怎么今日突然到来?这个时辰,太极殿东西二堂的日参早已结束.....” 今日值守端门的是后禁將军杨盛,也是一位弱冠之龄的勇猛青年。 杨盛笑著招来一名守卫,“把梁辅国宝驹牵到既舍,草料饮水不得短缺!” 守卫应了声,牵著大黑马退下。 “多谢杨將军!”梁广笑著拱手。 杨盛也是仇池杨氏子弟,杨壁、杨定的堂兄弟。 杨定之父杨佛奴,和杨盛之父杨佛狗是亲兄弟,他们都是前仇池王杨难敌的子孙。 杨盛此前接替杨定出任太子左卫率,阴般会战,杨盛勇猛杀敌,也算立功颇多。 荷宏即位,杨盛这位东宫旧將自然得到重用。 “陛下传召,令我入宫覲见,故而赶来!” 梁广道明来由,和他寒暄两句。 “既如此,末將不便耽误,梁辅国请!” 杨盛伸手一邀,又打手势唤人来为梁广引路。 梁广拱手道別,抬头看了眼巍巍城楼,扶握悬佩腰间的仪剑,大踏步往城门甬道走去。 另有一名后禁军小校迎上前:“小人为將军引路!” 梁广瞟他眼,“嗯”了声,在小校带领下进了端门。 杨盛挎刀而立,望著甬道里,那位身姿高大挺拔的人影远去。 “此人射艺不在兄长之下,步战以一当百,马战一骑当千..: 不知道若是在城门甬道內一拥而上,能否將其击杀..::: 杨盛默默合计著。 昨日太极殿西堂廷议之事,晚间时他们几个杨氏兄弟碰头,杨定、杨壁已如数相告。 阿房城外游弋的万余鲜卑骑,果真是梁广招来。 此举公然示威,可谓胆大包天。 他还知道,梁氏以外迁为由,在老宅、县侯府聚拢数百青壮。 宣平门附近的偏街陋巷是军户聚集地,近日来也闹出好大动静。 梁广派私兵僮奴把一车车钱帛送去,对籍属虎责军的旧部土伍,挨家挨户抚恤、赏赐。 此举很快在长安城內的几万军户里传开。 朝廷承诺的抚恤赏赐,优先发放给国人氏民,汉人军户只能延后,至今没有一文钱、一尺布发下。 梁广对魔下氏汉旧部一视同仁,家財如流水般出去。 博得满城讚誉,特別是军户阶层对其感激涕零。 却也让他愈发成为陛下眼中钉。 满朝公卿臣僚都在私下里议论,梁广外招鲜卑军,內聚私兵,大肆散財收买人心,这分明是准备殊死一搏。 恶虎发起狂来固然可怕,可如果仅仅如此,或许还不足以让新君投鼠忌器。 关键在於昨日从陇西送来的奏疏。 龙骤將军姚拒不奉詔还京,理由是乞伏部叛乱再起,他得留下坐镇剿贼, 以防叛臣做大。 乞伏部叛乱实情如何,杨氏通过自己的渠道有所了解。 乞伏国仁不是姚对手,退守勇士川,一时间的確难以彻底剿灭。 却也不像姚奏疏里描绘的那般严重,离开了他,陇西就会立马生乱。 新君大怒,昨日就派步兵营校尉李辩围了姚氏宅邸。 不搜不知道,一搜嚇一跳,姚氏留在长安的宗亲竟然所剩无几! 重要人物,诸如姚之弟姚绪、姚硕德、次子姚嵩..:::.全跑得乾乾净净! 姚氏上下,只有长子姚兴滯留长安。 新君和朝廷后知后觉,紧急调查、审问才知,趁著朝野全力对付慕容叛逆这几个月,姚氏早就把大部分宗亲家產转移出长安。 姚兴因为在前线领兵,才一直没有机会走掉。 姚兴若是逃走,朝廷也不会现在才觉察姚氏异样。 消息传开,老氏们炸开锅,纷纷痛骂姚这头西羌老狼反心毕露,竟敢趁著先帝病危之际,在陇西天水拥眾割据! 新君和诸氏权贵心知肚明,姚若反,对符秦政权的危害不比慕容氏叛乱小。 老羌也是关中原住民,氏羌汉相处了几百年,换一个姓氏当皇帝完全可以接受。 慕容氏叛乱,是想覆灭大秦,毁灭关中。 姚氏若叛,是想取符氏而代之,国號都可以不改,沿用大秦即可。 在这种情况下,稳定长安、稳定关中,集中力量应对隨时可能爆发的西羌之乱,才是新朝当务之急。 至於梁广这点小动作,老氏们哪还有心思和他计较。 且不说梁氏作为先帝元从功臣,和各家老氏交好数十年,姻亲关係授也授不清。 单论这一次,新君即位对梁氏、梁广的打压、排斥,本就站不住理。 没有梁广统兵两次大捷扭转局势,天晓得慕容冲那卖屁股的醃货会不会攻破长安.... 老氏们嘴上不说,心里对梁广敬佩有加。 生子当如梁虎卿啊杨盛长长舒口气,为大局著想,他希望新君不要糊涂到对梁广下手..:: 不管怎样,先把姚那老羌应付过去再说。 梁氏以上百顷的数额拋售田產,梁广这一走更是带走大半私兵部曲。 就算留下樑成、梁业在长安,梁氏势力也会一落千丈,从顶尖老氏权贵,沦落为氏人小帅,空有名望而无实力。 新君若打压太狠,手段过激,反倒会令诸氏心寒。 杨盛仰头望著金鉤铁划的端门牌匾。 梁氏东迁平阳,姚氏起势於陇西,却不知他杨氏的机会又在何处...: 梁广在守卫小校带领下从端门入城,而后走宫墙甬道,往云龙门方向走去。 寂静清冷的长长甬道內只有二人,甬道两侧是四丈多高的包转夯土墙,城墙上林立著手持弓弩的宫城宿卫。 “主公!~” 走在他侧前方的小校突然放慢脚步,稍稍回身硬咽著低呼。 “莫回头!继续走!”梁广低喝。 小校微微点头,继续朝前引路。 梁广轻嘆口气:“邓兴,委屈你了!” 邓兴再度哽咽,“为主公效力,兴无悔!” 梁广默然,心里颇为动容。 自从南征归来,梁云伤重离开后禁军,邓兴便在他的授意下,一直留在后禁军效力。 李方、支、赵鹿这些旧部一直追隨在他身边。 孟超、杨云明面上已经和他划清界限,不过二人有申朗照拂,近来也节节高升。 申朗如今已是符师奴魔下爱將,升任驍骑將军。 孟超接替申朗,出任五部司马,统领五部督。 杨云调入殿中军,成为殿中將军魔下殿中督,专司统领宫殿宿卫。 只有邓兴,一直留在后禁军,至今仍是低品校尉。 梁广原打算谋求后禁將军一职,接替梁云继续掌握这支梁氏统领多年的宿卫军。 不想坚融在南征以后改革中军,调他出任虎责中郎將。 邓兴也就一直留在后禁军。 二人一路轻声交谈,大多是些过往旧事,和李方、孟超等人现状。 “再过不久,我即將赴任平阳,短期內不会再回长安,你留在后禁军作用不大,还是隨我一同迁走为好......”梁广轻声道。 邓兴脚步明显一顿,“多谢主公为仆著想!” 从侧面看去,他满脸感激, “只是,仆留在长安,留在后禁军,多少也能为主公探听些消息,留意长安中军动向。 主公志向远大,將来总有回归长安之日。 仆愿为主公留在长安,静候主公归来!” 他稍稍侧身,说话时满脸诚恳。 “你当真决定了?”梁广略感意外,没想到邓兴会主动要求留下。 “为主公大计,仆虽死无悔!”他满脸决然。 梁广想了想:“既如此,你便留在长安。若有难处,就去找申朗帮忙。” “多谢主公成全!仆定会小心行事!” 眼看快走到云龙门,梁广轻笑道:“听李方说,你已娶了新妇子,还在安门附近置下宅子? 这般喜事,为何不通知眾兄弟,大伙也好为你庆贺!” 邓兴笑著,“主公一直忙於领兵平叛,仆不敢搅扰~” “婚姻喜事,总归是要庆贺的,过两日我派人送上贺仪。 对了,新妇子是哪里人,可有什么喜好,我让夫人备些礼物,到时一併送去~”梁广笑问。 “仆家中拙妻,怎敢劳烦公主送礼?”邓兴笑容略显不自然。 梁广还想说什么,邓兴飞速低声道:“云龙门到了,主公请入宫,仆还得回去復命!” 梁广见值守云龙门的守卫向他们看来,点点头轻声道:“今后在长安,万事小心!” “仆告退!” 邓兴拱手,抬头看了他一眼,折身原路返回。 梁广出示隨身悬掛的小铜印,在一眾值门宿卫见礼下步入云龙门。 忽地,他停下脚步扭头回望。 邓兴走得很快,身影在长长甬道里化作小点。 他微皱眉头,方才提及成婚、新妇时,邓兴似乎有些紧张.:::, 二人交谈间,一丝若有若无的隔被他敏锐捕捉到。 沉吟片刻,他回身穿过云龙门步入內廷。 临近立冬,加之今日天气阴沉,北风呼號,宫禁深处也是寒凉乍起。 朝服顏色按照季节轮换,梁广换穿较为厚实的黑色朝服,也便於他在朝服內穿了一身襠鳞甲。 虽说挡不住强弓硬弩,却足以应对突发状况。 革靴里还藏了把短匕,以备不时之需。 符宏如果真要翻脸,大可不必召他入宫,派兵像包围姚氏宅邸一样,围了他的县侯府就行。 即便如此,该有的防备还是不能少。 梁广在小黄门引导下,一路往宣徽殿而去。 路过的一队队宫禁宿卫全是生面孔,竟无一人认识。 长廊下,迎面走来十余人,为首者正是新晋大內官费洛。 漆纱笼冠、大袖飘飘的费洛走出了志得意满的步伐,身后十余宦官一个个弓著腰低眉顺眼。 还有个鬢髮斑白,面相老態之人,挎著个包袱,神情略显落寞,竟是赵整。 迎面撞见梁广,费洛笑脸一僵,急忙加快脚步迎上前:“梁辅国可算来了, 陛下已在宣徽殿等候多时~” “大內官,这是?” 梁广警他眼,却是对著赵整拱手,也不知这声大內官称呼的是谁。 费洛暗翻白眼有些不悦,又不敢当面发作,只能赔著笑站在一旁。 赵整轻声道:“奴婢自请去为先帝守陵,今日便离开长安~” 梁广愣了下,宏即位才几日,连赵整也要逐出宫? 轻嘆口气,梁广拱手道:“赵公腿脚有伤,切不可劳累过多,万请保重!” 赵整心头一热,满面动容。 如今,有谁还会记得,他曾在汝阳县外,为先帝挡过刀箭.... “也祝梁辅国此一去大展抱负!” 赵整突然握住他手,用力紧握了下又鬆开。 “赵公,莫要耽误时辰啊~”费洛哼了哼。 赵整拱手作別,挎上包袱,拖著一条跋腿在一眾宦官相送下离去。 梁广退让一旁,十余位宦官从他身前走过,紧隨费洛而去。 落在最后的一位青袍小宦官,年纪不大,一张圆饼脸,看上去很是乖巧。 从梁广身前走过时,他扭头咧咧嘴,又急忙低下头隨眾而去。 梁广嘴角微弧,刘苓这小奴近来一直没有消息,不想竟已悄悄混到费洛身边,成为他的眾多跟班之一。 佇足片刻,梁广继续沿廊道而去。 来到宣徽殿外,松柏道上走来一群宫妆丽人。 梁广眼一瞧,正是张夫人携安定、襄乐两位小公主。 梁广避让道旁,拱手见礼。 张夫人受封为国夫人,许久不见,倒是清减了许多。 母女三人俱是服丧装束,此刻也停下福礼。 略作迟疑,张夫人主动近前说话:“梁辅国可是要入殿勤见?” “正是!” 张夫人略頜首,屏退宫人內侍,连符宝荷锦也不许近前。 张夫人轻声道:“先帝在世,常以小卿家称呼梁卿,今日我托大些,唤卿以表字~” “晚辈敬听夫人教诲!”梁广微躬身。 张夫人看著他,一向柔和的目光突变严厉:“虎卿欲反大秦?” 梁广笑了笑,看来鲜卑军的消息已经传遍內廷。 “只为自保而已!”梁广道。 张夫人神情严肃:“可你近日所为,已逾人臣界限!” 梁广淡然一笑:“敢问夫人,晚辈可有负先帝、有负大秦之处?” “这......”张夫人一时语滯。 “可君为臣纲,你这么做,让陛下很难堪!” 张夫人嘆息一声,语气重新变得柔和。 她本就不是严厉之人,嫻静温柔才是她的底色。 梁广一手扶握仪剑,脸上掛著淡笑:“难道夫人让我束手就擒、引颈就戮? 如此才不算违背君臣纲常? 迁出关中,出镇平阳,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 我只想带领家眷部曲平安离开,仅此而已!” 张夫人道:“可你召外兵逼临长安,此举已有谋反嫌疑! 让你出镇平阳是先帝在世时亲口承诺,陛下岂会违背? 太后、我、扶风王、司徒权翼.:::.我们都会劝说陛下儘早让你离开长安,你何苦把自己、把陛下逼到今日地步?” 梁广沉默片刻,拱拱手:“诸位长辈回护之心,梁广感激不尽! 只是,自己的命,终归握在自己手里好些”” 张夫人证了愜,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只是化作一声嘆息。 谁不想把握自己的命,只是能做到之人终究太少..: 或许这世道,只有如梁广这般桀驁强横之人,才有机会掌控自己的命..:, 张夫人默然了会,轻嘆道:“既如此,你便入殿和陛下好好谈谈。先帝在天之灵,也不想看到他的小卿家,有朝一日成为大秦叛臣......“ 梁广躬身:“也请夫人和两位公主多多保重!“ 张夫人頜首,正要转身离去,忽地又想到些什么:“对了,慕容夫人不幸罹难,你可知道?” “有所耳闻。” 张夫人面容浮现哀伤:“她也是个苦命之人.:::.我们正要前往慈圣庵祭奠。 3 梁广了眼不远处的两位小公主,她们三人,或许是宫里唯一记得慕容娥英之人。 张夫人迟疑著:“若是没记错的话,慕容夫人最后一次离开长安,便是和你前往长门亭...: 那时,你可发现她有什么异样? 梁广眼皮忍不住跳了下,张夫人问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她觉察到什么? “只记得慕容夫人情绪低落,未曾有其他异样~”梁广回忆著说道。 张夫人看他几眼,“唉~罢了,兴许是我自己糊涂了~” 她转身离去,一眾宫人內侍急忙跟上。 两位小公主乖巧跟隨在侧。 襄乐公主符锦回眸远远看他一眼,梁广笑笑拱手致意。 目送她们一行远去,梁广暗自舒口气。 也不知张夫人究竟觉察到了什么。 不应该啊,难道是女人的直觉? 梁广满心狐疑,略微平復心绪,往宣徽殿走去..: 第247章 搏命之爭 第247章 搏命之爭 “臣,参见陛下!” 宣徽殿內的布置陈设,和上次来时相差无几,只是那一扇水墨江山图屏风下倚坐之人,变成了符宏。 短暂的安静过后,符宏放下手中书简,“坐吧~” “谢陛下!”梁广揖礼,到一旁软垫跪坐下。 大殿外廊传来一阵铁鎧甲叶碰撞声响,听声音,不下五十甲士增调在外。 符宏紧紧注视著他,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些变化。 可惜,梁广端坐著,如老僧入定般平静。 “梁卿就没有话想对朕说?”符宏沉声道。 “陛下想知道什么?”梁广稍稍侧身,抬眼直视。 “阿房城,鲜卑军!” 符宏一字一句,咬音极重。 梁广笑道:“阿房城附近秋草肥美,故而臣请三部鲜卑驱赶军马前往放牧, 顺带游猎,免得部民们疏懒成性! 陛下放心,他们绝不会进驻阿房城,更不会碰屯积在城內的军械甲具!” 符宏麵皮狠狠颤了颤,似乎没有想到,梁广竟然会承认得如此爽快。 “卿此举..::.何其狂妄!”符宏双目进射厉火。 梁广微倾上身,拱手道:“臣出镇平阳之日,三部鲜卑自然会跟隨臣一起东迁!” 符宏胸膛急剧起伏,紧的拳头搁在御案上,手边有一只白瓷耳杯。 梁广余光往殿外去,只见有披甲之士探头探脑,瞧模样似乎是方那。 透过宏身后屏风,可以看见几只很是突元摆放的柜橱,藏五六个甲士想来不成问题.::: 梁广心中一紧,宏是想摆阵势嚇嘘他,还是真有动手之意? 梁广微微屏气,上身挺直,浑身绷紧,目光在他和符宏之间来回游移,默默估算距离...... 符宏目光闪烁,连呼吸都仿佛凝滯住,两鬢微渗汗渍。 短暂僵持后,宏终究没碰那只白瓷耳杯,紧盯著梁广:“卿出镇平阳一事,乃是先帝所定,朕自然不会有违先帝之命....” “谢陛下!臣去到平阳,一定安心治民,为朝廷坐守一方!”梁广揖礼。 符宏又沉声道:“车骑將军梁成、侍御史梁业,乃朝廷股肱之臣,不宜隨卿同行!” 梁广默然。 见他不说话,宏心中骤紧。 “臣谨遵命!” 过了会,梁广淡然答应。 符宏又道:“还有卿弟梁安,据闻年少博学,朕授其八品治书,入秘书监供职!” 说完,荷宏又紧紧看著他。 梁广再度沉默,紧锁眉头毫不掩饰脸色变化。 符宏放在白瓷耳杯旁的手颤了颤。 “陛下,臣所求无非保全家小!” 好半响,梁广开口说话,目光直视符宏。 “先帝对臣有大恩,臣之妻也是宗室之女,若得一条生路,臣绝不敢有任何逆念头!” 梁广自顾自地说著,丝毫不管宏脸色难看。 “为表诚意,臣弟梁安可以留下。 但也请陛下答应臣几个小小请求!” 符宏道:“说来听听!” “臣之私兵部曲、虎賁军旧部、所领氏户,都得跟隨臣一同迁走!” 荷宏怒道:“虎责军乃是朝廷兵马,兵卒俱是氏民、军户,岂能隨你迁走?” 梁广道:“陛下早已下詔,取消虎賁军编制,这些兵卒在朝廷簿册上,都是战死之人。 臣坐槛车从郑县返回时,曾命虎賁军死守井氏堡,为王师牵制敌后,立有大功! 如今虎賁军已散,他们无处可去,臣不能不管!” 符宏一阵犹豫,虎军不过两千五百军额,经过平叛战事死伤惨重,就算全部跟隨梁广东迁,也不过千余户..... “好!此事朕准了!” “多谢陛下!” 梁广笑了笑,“平阳此前遭受慕容冲茶毒,臣打算任用一批干吏,协助臣早日恢復民生! 故而,还请陛下予臣官吏任免之权...., 话音未落,荷宏已是大怒:“此事绝不可能! 郡府属官、各县令长,歷来由朝廷任免,岂能交由郡守专断? 若如此,朝廷吏治岂不废弛?与割据有何两样?” 梁广不紧不慢地道:“平阳之地形势复杂,臣率三万鲜卑部眾迁往,势必要大刀阔斧整伤一番。 臣统兵在外,有些事不能及时稟报,万一和朝廷派去的官吏发生衝突.... 陛下也知道,鲜卑部民未开化者极多,不讲礼教粗野凶狠,杀人时可辨不清哪些能杀,哪些不能杀.....“” 荷宏脸色铁青,哪里听不出梁广言下之意。 这人事任免之权,他给不给並无两样。 梁广掌握三万鲜卑部眾,还有数千私兵部曲,完全具备割据势力。 朝廷派不派官吏前往意义不大,梁广可以凭藉武力来確立统治权。 只是,杀掉朝廷官吏形同造反,到时候生出事端,朝廷和他这位新君脸上无光。 如果不派兵討伐,岂不是丧失朝廷权威? 符宏脸色青红相交,如果不放权,到时候梁广在平阳隨意任免官吏,打的可就是朝廷脸面。 “朕可以答应此事,但梁安必须要留下!”符宏语气冷沉。 梁广想了想,“好!” “你去到平阳,明年五月之前,必须要出兵驰援邮城!” 符宏又紧接著提出第二个条件。 梁广眉梢一挑:“好!但阿房城的军械甲具,臣要全部带走!” 符宏手一抖差点碰倒御案上的白瓷耳杯。 阿房城军械足够武装四五万大军,鎧甲也有上万副,岂能全部送给梁广? 符宏黑著脸:“驰援鄴城之事再议,阿房城军械库乃是长安中军之用,不可轻动!” 梁广笑笑,“臣遵命便是!” 阿房城的军械甲具他也很眼馋,可那是长安中军的命根子,轻易动不得,否则便是得罪了整个中军。 “若无其他事,梁卿先退下吧! 明日,朕会发下詔令!” 符宏拿起书简,脸色阴沉如水。 “臣告退!” 梁广起身揖礼,转身径直往殿外走去。 在外室穿好鞋履、系上佩剑,梁广拔腿欲走,迎面撞上符方。 这廝甲胃全身,握著环首刀,一副隨时准备上阵杀敌的架势。 符方怒瞪他一眼,重重哼了声,快步走入大殿。 外廊两侧侍立数十名甲土,梁广站在廊下往两边看看,甲士们满脸不自然, 纷纷低下头。 梁广神情淡然,一步步走下殿前石阶。 秋冬北风吹来,他只觉后心一片湿冷。 这一趟入宫,虽说他做好了万全准备,可方才时刻还是凶险方分。 只要宏再果决一些,胆量再大一些,那只白瓷耳杯一摔,他势必要面临数十甲士重重围攻! 符宏不敢赌,更不敢拿自己的命赌, 昨日姚从天水发来的奏疏,让他彻底丧失不顾一切干掉自己的勇气。 无意间,姚那老羌,竟然给了他一次完美助攻。 梁广有种纵声大笑的衝动。 他拼著下一秒就杀宏造反的危险,为自己爭取到了峰迴路转的广阔局面! 此次去平阳,他要迁走的可不只是长门亭鲜卑和府中家眷,还有几千户氏民、军户。 平阳一郡的最高军政决策大权,他必须拿到手。 如果符宏不答应,这些事他想办到不容易,硬来的话就真成了造反。 他可不想前脚去到平阳,后脚就得面临朝廷兵马进剿。 真要开打自然是不怕的,可打得稀烂一地鸡毛,把手里那点本钱耗光,拿什么来谋发展? 当前,姚在天水一呼百应。 慕容垂把邮城围成铁桶,城破只是时间问题。 谢安老爷子请旨北伐,率领老侄子谢玄和几万北府兵,连续收復譙郡、沛郡、彭城、下邳。 谢玄磨刀霍霍,准备趁慕容垂围攻鄴城之际,破梁郡袭击陈留、滎阳,偷慕容老儿的鸡! 就连拓跋硅那小虏儿,也派长孙肥暗戳戳跑到关中探听消息,为召集部落大会提前即代王位做准备。 天下群雄打得热闹,对他而言,眼下正是一个谋独立求发展,拼命积攒本钱的好时机! 按照他的判断,留给他的窗口期或许只有两三年,甚至更短! 一旦错过,也就別想什么爭雄天下。 现在,他想要的基本全都拿到手。 剩下的,就是儘快前往平阳,放开手脚大干一场。 梁广心中涌起阵阵激盪,脚步越发轻快了起来..... 第248章 临別在即 第248章 临別在即 翌日晌午,梁广在前厅同李晟商议府邸出售之事。 李晟这斯能升任中卫將军,著实出乎梁广意料。 毕竟他不算太子党人,甚至一度因为和融走得近,差点连积射將军之职都保不住。 不想宏即位,这廝竟能接替王显出任中卫將军,执掌前驱、强弩、积射三大禁兵。 梁广一番旁敲侧击,才从他嘴里套出实话。 李晟把颇有美貌之名的小姨子送给师奴做妾,又送了两车西域香料珠宝, 这才成功跨进永平公府门。 有符师奴作保,李晟成为极少数新君即位后获得重用的,非太子一系將领。 这座县侯府,最终作价两千五百石粮卖给他。 按照当下关中粮价普遍上涨,长安更是有价无市的行情,李晟这笔费可谓是人情价。 这批粮的价值,在当前至少值六百亩上中好田。 双方协商一致,愉快成交,只等梁广迁走,李氏就会派人接手。 对於这座居住小半年的宅邸,梁广倒是没什么不舍。 毕竟这宅子当初是先帝为谢安修造的,白白便宜了他。 如今转手一卖,空手套白狼净赚一笔。 李晟爽快拿出两千五百石粮,也让梁广对他的实力刮自相看。 陇西李氏不愧是雍凉之地的传统汉家豪阀,底蕴之深不可小。 通过李晟之口,梁广还探听到,征討西域的安西將军吕光获悉先帝驾崩,想要率军返回长安。 符宏对此犹疑不决,似乎並不想让吕光率几万西征大军回归。 李晟弟弟李嵩就在吕光魔下效力,留在陇西成纪、狄道的宗族故旧,有相当部分投靠了姚。 李晟本人作为嫡支子弟,下一任宗长的有力人选,继续留在长安为符秦效力。 从陇西李氏狡兔三窟之策,也能大致看出,当前雍凉之地的势力划分。 李氏此举並非特例,而是汉人门阀多方下注的典型代表。 商谈正欢之时,以左卫將军师奴、尚书左僕射韦华为首的宣詔团队到来。 阵仗不小,甲士宦官加起来有百十人。 这一次,宏的詔令倒是来得快,梁广换穿公服,亲迎宣詔使者入府。 “梁辅国不必麻烦,我等奉詔而来,颁下詔敕便走~”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韦华还算客气,展开拜授笺命詔,清清嗓高声诵读。 符宏拜他为使持节、都督并州杂戎诸军事、辅国將军並赐开府,平阳太守。 再加上西川县侯的爵位,梁广一人身兼三套班子,有大把官位可以拿出来招收幕僚。 前提是他能够养活这么多人。 梁广下拜领命,搁在心里的石头总算得以落地。 正式詔命下达,也就不用担心宏会出尔反尔。 毕竟做了皇帝,这点脸面还是要的, “臣即刻入宫,当面敬谢陛下!”梁广向桂宫方向拱手。 韦华忙道:“陛下有諭,梁使君忙於整顿部曲,不必入宫拜谢!” “呵呵,多谢陛下体恤!” 看来宏是不想再见到他,也省得他多跑一趟。 符师奴不咸不淡地道:“梁使君既然领受詔命,阿房城外的鲜卑骑,可否先行撤走?” 梁广笑道:“我这便遣人传话,请三部首领率眾前往灞桥以西。 只是,灞桥西水草不甚丰美,万余匹马用不了几日,就能把大片草场啃食乾净。 万一他们又返回阿房城继续放牧,在下也不好得劝阻.:::: 符师奴黑脸上的横肉抖了抖,气不打一处来:“阿房城乃军械重地,岂能任由鲜卑人牧马? 至多五日,阿房城附近二十里,不得再有一个鲜卑人出现!” 韦华也道:“陛下限梁使君五日內启程赴任!” “五日.....仓促了些~” 梁广一脸为难,“可否请朝廷调拨五千石粮,以为救急之用!如此,我三日內便出发!” 符师奴拔高嗓门:“莫说五千石!五十石也没有!” 韦华哭笑不得:“至多宽限十日,不能再拖了!来人,快把符节印信赐给梁使君!” 在符节御史监督下,一名身穿殿中军甲衣红袍的军士上前,捧著一方托盘, 盘中放有青铜节杖、兵符,以及都督、太守两块龟纽印綬。 “多谢~” 梁广接过略作查验,交给梁安再去仔细检查。 待他瞟见军士相貌,不由愣住:“姚君?” 为他颁赐符节印信之人,竟然是姚兴! “梁使君!”姚兴笑呵呵地拱手。 梁广忽地想起,宏即位时,姚兴升任殿中將军。 那时候,送往天水召姚回朝的詔命刚刚出发。 而今,姚已经明確拒绝交割兵权返回长安,姚氏宅邸也被禁兵封锁。 姚兴的处境...: 符师奴一挥手,两个膀大腰圆的军士一左一右站在姚兴身边,恶狠狠地盯著他。 姚兴坦然自若,对梁广拱手笑笑,默默退回到一眾军士中间。 看得出,他已被严密看管起来,不得半点自由。 符师奴看了眼梁安,黑脸笑容森冷:“陛下特地让姚兴前来,与梁使君见上一面,箇中深意,想来梁使君应该明白?” 梁广淡然一笑,荷宏让姚兴前来,无非是想警告他,去到平阳以后莫要搞小动作。 否则,姚兴下场,就是梁安前车之鑑。 “请两位回稟陛下,臣一定尽忠王事,为大秦守好郡地!” 符师奴哼了哼,韦华拱手笑道:“梁使君启程之日,我们还会再来,告辞!” 梁广礼送眾人出府,李晟也屁顛顛跟隨师奴走了。 被一眾魁梧军土夹在中间的姚兴,跨上马还不忘向他拱手作別,向他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梁广还以微笑。 这小羌似乎在嘲笑他。 嘲笑他堂堂平叛功臣,偌大关中竟然无处容身? 嘲笑他武勇盖世、享誉盛名手握兵马,却不敢奋起还击? 呵呵.....梁广目送姚兴在一眾军士看护下离去。 这小羌身为姚氏少君,姚长子,竟有壁虎断尾之勇气,为宗族大计孤身留在长安,令人不得不佩服。 当初先帝派姚兴率军出征平叛,或许早有先见之明,就是为了防止朝廷全力平叛之际,姚氏会趁机搞事情。 或许连先帝也没料到,姚氏竟会如此果决,留下姚兴其余重要人物全数撤走姚兴成为宏手中人质,可姚、姚氏,一旦找到起兵时机,又岂会因一个长子而耽误? 对了,还有尹纬、梁国儿,这一文一武两个跟班,向来和姚兴形影不离。 不知符师奴可有捉住这二人.... 梁广和梁安往府中走。 “方才姚兴处境,你可看到?”梁广问。 梁安頜首:“弟看到了!” “等我一走,你留在长安,也会和姚兴同样处境,人身不得自由!” 梁安笑笑:“阿兄放心,弟已有心理准备!” 梁广脚步顿住,刚想说什么,梁安揖礼:“兄长不必为我担心!姚兴能为姚氏断尾求生,弟也能为兄长赴死!纵使刀斧加身亦不悔!” 梁广轻摁他肩膀,嘆口气:“临走之时,再改动一版阴符书,今后通信传密,就全靠此书了!” 梁安笑道:“我今晚连夜改好!” 前往扶风王府的马车上,荷盈像只小猫,乖巧安静地倚在他怀里。 兴许是即將离开长安,离开关中,远离熟悉的地方和父母,盈近日来情绪低落,时常独自发呆。 梁广嗅著她髮髻上传来的澡豆香味,紧紧楼著那只堪一握的纤腰。 符盈外柔內刚,给她些时间,她能自己消化这些离愁伤感,无须他费心多作宽慰。 “夫君,平阳遭受慕容冲茶毒,一定很残破吧?” 符盈小声问,打破车舆內的安静温存。 “唔~太康年间,平阳有户四万五,全郡人口不下十五万,其后多年,战乱频繁,户数大多不超此数。 去岁南征之前,平阳一度有户近六万,人口超过二十万。 慕容衝起兵作乱前,大肆抢掠民財,攻打坞堡毁坏田宅,裹挟男女青壮数万经此一乱,平阳人口锐减,民生凋,商路断绝,田亩荒废.....” 梁广面色凝重,有些头疼:“为夫修书问过薛茂,他任太原郡平陶县令,对平阳情况有所了解。 如今,平阳全郡户不满三万五,人口十余万,几乎回到刘渊立国之初的水平, ” 符盈睁开眼眸,檀口微张:“平阳郡治竟毁坏到如此地步?夫君上任,岂不是处处百废待兴?” 梁广笑道:“夫人放心,我已有大致方略。 平阳人口流失,往北去了太原,往南去了河东,往东去了上党,只要郡治恢復,民生安定,会有百姓陆续返乡。 关东战乱,流民不少,再收容一批只有人足够,大兴农事,一两年就能恢復元气。” 荷盈有些担忧:“流亡百姓大多为士族豪强所收,只怕不会轻易放人.: 梁广淡笑道:“平阳、河东大族无非那几家,先从小的入手,谁若是不给面子,也就別怪我手狠!” 荷盈抿著唇,听夫君这口气,去到平阳恐怕也难得太平。 唉~谁让生在这世道,太平本就是可望不可求之事。 她能生在符秦宗室,婚前有阿父庇护,婚后有夫君依靠,已经是这天下女人里,少有的幸运儿..... 荷盈倚靠在他怀里,紧贴著他的胸膛,听著那强有力的心跳声,只觉心中无比寧静。 “夫君.....““ “嗯?” “妾想有个孩儿,有好多好多的孩儿,夫君不在身边,孩儿们就能陪著妾.....” 北......那只能让为夫多多受累啦~谁让我天生就是操劳命~” “討厌~”符盈脸蛋红扑扑,在他腰间拧了拧。 “对了夫君,你让桃娘去长门亭作何?”符盈冷不丁问。 “咳咳~悉罗多之妹有孕,我让桃娘前去照顾,也好联络部族感情... 符盈嗯了声没再说话,过了会突然坐起身,狐疑地看著他:“夫君心跳陡然加快,莫非有事瞒著妾?” “....为夫能有什么事相瞒? 只是车舆內有些闷,我透透气~” 梁广推开侧窗,探出脑袋大口呼气。 符盈细细眉头微。 夫君反应古怪,似有异常! 第249章 別了,丈人 第249章 別了,丈人 扶风王府的家宴如梁广预料般沉闷。 国丧期未过不能饮酒,加之符融和柳氏进入食素少油荤的养生阶段,菜餚多蒸煮,较为清淡,梁广无甚胃口。 荷盈和柳氏同坐一案,母女俩似有说不完的话,柳氏不时抹泪,盈眼眸红红。 二舅子荷冲吃到一半找藉口溜了,想来是受不了席间满是离愁的闷气氛。 符融寡言少语,脸色冷淡,偶尔出声对盈叮瞩几句,除此外再无多言。 “丈人可听过拓跋窟咄之名?” 梁广笑著挑起话头。 符融筷箸一顿,警他眼:“拓跋什翼键的小儿子,数月前已逃出长安,不知去向..... 梁广笑而不语,夹了些蒸鱼慢慢品爵。 符融有些恼火,这小子不会无缘无故提及此人,其中必有原由。 符融板著脸,忍不住喝道:“少卖关子!为何提及此人?” 梁广笑道:“不瞒丈人,拓跋窟咄.....眼下就在长门亭!” 符融一愣:“是你抓了他?” “碰巧而已!” 符融沉著脸:“拓跋窟咄乃朝廷人质,既然落入你手,为何不解送回长安, 上稟陛下处置?” 梁广淡笑道:“我打算带此人前往平阳,將来和拓拔部打交道,也好有个媒介。 朝廷已无力顾及代北事务,把拓跋窟咄送回来,只会让他再一次逃跑..... 符融筷箸“啪”拍在案几上,荷盈和柳氏嚇一跳。 “你休要狂妄!” 荷融喝斥,“朝廷无力顾及代北不假!可你一个小小郡守,又有何资格插手? 雁门以北,匈奴、鲜卑、高车、柔然..:::.诸部混战不休,局势复杂凶险! 莫要以为你有三万鲜卑部民支持,就能插足其中! 鲜卑人反覆无信,將来你若给不了足够好处,他们今日拥你,明日也能反你!” 柳氏低声道:“大王,都是一家人,有话好好说,何必动怒~” 符盈担心自家夫君和父亲爭吵,不停给他使眼色。 梁广示以宽慰眼神,又对符融道:“丈人放心,如何安置鲜卑部民,我心中已有筹划。 拓跋窟础是影响代北局势的一步棋,將来若有机会,我希望请丈人在朝廷给予支持!” 符融不理会夫人柳氏的哀求,冷冷道:“你想利用拓跋窟影响代北局势, 究竟是为朝廷,还是为自己能够在并州立足?” 梁广笑了笑,坦然道: “若陛下能够励精图治,早日安定关中,如当年王猛治政一般,用不了几年,大秦就有东进西討,扫平天下之力! 如此,我自当为朝廷牧民一方,为將来秦军出雁门震诸部做准备!” 符融脸色微变,哪里听不出梁广话中含义。 如果大秦稳住关中根本,中央朝廷足够强势,出镇四方的方伯自然老老实实,不敢有任何异动。 反之,朝廷式微,自然无力约束地方,占据州郡的方伯自然要为自身生存发展考虑。 符融瞪著他,严厉喝道:“若你敢做姚羌第二,寡人必亲领大军討之!” 梁广微微躬身保持谦卑状。 以往符融发怒时,他內心多少都有些惶恐。 毕竟他的权力、地位多半源自於符融。 面对一位一言能定自己生死富贵之人,有所敬畏实属正常。 而今,面对符融这番“威胁”,梁广內心一笑了之。 老丈人仍是大秦地位最崇高的人物之一,却已经无法决定他的生死富贵。 连大秦皇帝符宏也做不到。 整个大秦,已没有让他真正畏惧之人。 对待符融,他心里只剩下敬重。 黄昏时,梁广和符盈坐上马车回府。 柳氏送到门厅,看著他夫妇跨出府门,才抹著泪满脸不舍地回到后宅。 符融坐在廊房下愜证出神。 柳氏反倒安慰他:“大王不必伤感,盈儿一家还有几日才启程,大王若是捨不得闺女,明日再遣人唤来就是了~” 符融回过神,瞪了老妻一眼:“盈儿已出嫁,整日往娘家跑成何体统? 走便走了,省得我看见那小子心烦!” 柳氏委屈哽咽道:“此去平阳路途遥远,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妾身是当母亲的,自然心疼女儿! 一想到將来盈儿若是有了身孕、產子时,妾身无法在她身边,这心里就不是滋味.....“ 柳氏垂泪不止。 符融默然了会,唉声嘆气,他自然也是捨不得爱女。 “你放心好了,盈儿有梁广照拂,去到哪里都能过好日子!” 符融嘆息著安慰老妻。 柳氏抹抹泪,“大王既知梁广是佳婿,何不对人家好些?成天黑著脸,动輒发怒斥骂,长此以往,连盈儿也得埋怨你!” 符融恼火:“若无我赏识提携,梁广岂有今日?把唯一爱女嫁给他,还不够好?” 柳氏道:“你翁婿二人,以往无话不谈,亲密如父子,可自从先帝病重以来,便极少往来走动..:: 偶尔带盈儿回府一趟,也像生人似的各不理踩。终归是一家人,妾身担心翁婿今后渐行渐远~” 符融脸色数度变幻,“你可知其中缘故?” 柳氏道:“大王讳莫如深,妾身如何知道?” 符融略作犹豫,低声道“梁广欲怂我废太子自立!” “啊~”柳氏大吃一惊,“他....这....” 符融苦嘆一声:“有此心思者不只他一人,权翼、王永、崔宏、郭褒..:: 他们.....想置我於不忠不义啊!” 柳氏色变,喃喃道:“难怪如今大王和他们鲜少往来....: 柳氏自幼读史,颇知典籍,绝非无知妇人。 她略略一想便能明白,梁广、权翼等人为何要行此事。 柳氏犹豫著低声道:“此事虽不妥,却自有其道理..:: 陛下所宠信者,乃符方、师奴、费洛之流,依靠这些人,岂能治理好国家? 且如今国势衰微,四方群狼环顾,陛下只恐无力应对..::: 符融沉著脸,难得的没有发怒。 柳氏又道:“大王虽有辅政之名,可一来陛下不愿听,二来方、师奴等人,也不会允许大王染指朝政..... 大秦江山会走向何方,大王已是无权、更无力干预.... 这恐怕也非先帝所愿.. “够了!”符融终於忍不住怒喝。 柳氏声,轻嘆息:“是妾身多嘴了~” “先下去吧.::::”沉默片刻,融声音低沉。 柳氏默默福礼退下。 廊房、庭院內,只剩符融一人。 夕阳西沉,庭院內光线迅速黯淡。 金黄夕光笔直地投射在他身前,像一道散发光亮的大门,正在一点点合拢, 阴影迅速將他笼罩。 立冬过后,长安气温骤降。 此刻,荷融感受到一丝寒气袭遍全身。 他无力掌控的何止是大秦社稷。 就连梁广,也早已超脱他的控制。 他倒是不担心盈去到平阳日子难过。 他担心的是,梁广会不会也成为环伺大秦的恶狼之一? 梁广可是比狼更凶狠的恶虎! 西羌老狼姚已凶相毕露。 梁广这头恶虎,又会在何时初露爪牙? “陛下.....”符融仰头望著逐渐暗沉的天穹,喃喃语.... 第250章 携眾东迁 第250章 携眾东迁 清晨,三百通开禁鼓响过后,霸城门缓缓开启。 一面高高立起的虎纹魔旗率先出城,其后紧跟著大批百姓,皆是推车挑担, 驱赶驴骡牛马。 有孩童裹著缀满补丁的袄衣,倒在铺满乾草的骤车上呼呼大睡,身边堆满瓦罐蔑筐,小小的身子蜷缩成团。 有孩童骑著自家驴骤牛马,兴奋地嘰嘰喳喳,嘴里呵出白气,发皴脸蛋被这初冬时节的霜雾冻得通红。 也有生下不久的小婴孩,被自家兄姐阿母紧紧抱在怀里,背在背上,睡在箩筐里。 数以千计的百姓成群结队,扶老携幼从霸城门出城,在一面面虎纹魔旗的指弓下,奔著那陌生又充满期待的地方而去。 他们都是籍属虎賁军的军户氏民,共有1029户,男女老幼一共3887人。 从並氏堡平安返回长安的虎士原有1061人,经过近一月的动员、准备,最终有1029人自愿跟隨梁广迁走。 选择留下的32名虎土,一些是因为父母年迈难以远行,一些是近期寻到新的营生,不愿离开长安。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虎賁军原有两千五百虎士,有的是家中独子,有的尚未成婚,有的战死后, 父母跟隨兄弟姊妹生活,妻儿改嫁...., 每一名虎士背后对应的家庭情况不一,梁广和李方等人商议后,决定迁徙范围仅限於现有虎士及其户属家眷。 有的虎士子然一身,一人便是一户。 有的虎士父母、兄弟姊妹、妻儿一大堆,一户十余口。 虎责军户们按照幢、队、什、伍的编制划分,共有两幢,各有一名幢主,家卷们也按照编队行动。 1029名虎土也按此整编,负责路途上的警戒和秩序维护。 符盈作为嫁妆带来的两千氏民,最终迁走1800人,同样对应1800户,情况和虎士相仿。 有的单人独户,有的拖家带口,统计下来约有六千余人。 余下的一些牴触情绪严重,甚至出现逃户情况,只能遣散或是交还符融。 梁广的私兵部曲,加上樑氏宗族额外拨给,共有560户,男女2240口,大半已经提前抵达长门亭,余下的也在今日迁徙队伍里。 还有赵鹿、呼延愷、皇甫毅、支几大部曲家族,就连苟平也舍下杂號將军职衔,带上妻儿十余口,跟隨他东迁。 粗略算来,单是长安城里外,就有近一万四千人跟隨他迁走。 再加上长门亭三万鲜卑杂胡部族,梁广此次外迁,规模甚至超过建元十六年(380)年,长乐公荷不率三千余户氏民迁徙邮城。 那年,先帝符坚外迁氏民十五万户,交由各宗室重臣统领,分镇天下各方。 青、幽、冀、充、並、司隶洛阳.....数十万氏人迁出关中散布各处。 从人口比例来看,氏户作为国人有所优待,生活条件相对优渥,一户平均下来有四五口人。 梁氏私兵部曲条件相仿,一户平均四口。 汉人军户阶层条件最差,一户多在三四口之间。 等去到平阳,他们的身份、阶层都將重新划分。 梁广用大量钱帛赏赐,和按照军功分配土地的美好愿景,让这一万多人相信,跟隨他去到平阳,日子一定比留在长安好过。 虎责军的抚恤標准最高,平均下来一户一万钱,十匹布、三匹帛,队主以上给绢两匹。 愿意迁走的1029名虎土,除赏赐之外,还有一笔五千钱的迁家费。 这些落实到位的实质奖励,更让虎士们相信,后续分配土地的承诺也会兑现。 虎士军户,也是他最坚定的拥者。 秋冬初晨的白雾匹练般笼罩长安郊野,迁徙队伍长龙般驶出霸城门,沿官道透迤东行,雾气瀰漫下无数身影渐渐模糊..... 霸城门外,中山王选代表宏,率领韦华、荷方、荷师奴一眾公卿重臣前来送行。 右卫將军杨壁亲自率领千余禁兵驻守城门,防止人多杂乱有突发事件。 “梁使君,一路保重!” 符选拱手作別,神情很是复杂。 说是送別,其实他是受陛下之託,前来监督梁广离京。 平定慕容乱逆的最大功臣,今日终究还是要离开长安。 符选心里不是滋味。 他对梁广一直抱有好感,曾经在梁园小住的日子,至今让他回想起来颇为怀念。 他心里一直拿梁广当作友人看待。 近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阿房城鲜卑军一事,初听时他万分震惊。 可设身处地想,为自保似乎也无可厚非。 穷鼠尚且啮猫,何况梁广这头威震关中的猛虎,又怎会坐以待毙。 符选心里充满矛盾,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兄长和梁广之间的纷爭。 今日他来,一是奉命,二是相送友人。 “中山王保重!” 梁广笑著揖礼,荷选毕竟年轻,心里藏不住事,情绪全都写在脸上。 对这位自幼便有儒雅君子之风的少年,他也颇有好感。 “时辰不早了,梁使君还请上路吧~” 符师奴横肉黑脸笑容阴。 梁广目光看向梁成、梁业、梁安,默然片刻,躬身拱手。 梁氏眾人拜別。 梁广跨上大黑马,沿道旁奔跑,匯入长长队伍里。 韦华、方鬆了口气,总算是把这煞星送走了。 符选远望了会,嘆口气坐上车驾回宫復命。 师奴看了眼梁氏眾人,“梁公,往后我会派人时常造访梁氏老宅,打扰之处,还请见谅!” 梁成笑道:“永平公登临,梁宅蓬生辉,岂有打扰之说?” “呵呵,梁公客气了!”符师奴皮笑肉不笑。 “若无事的话,老夫便携子侄先行回府~” “梁公请便!” 梁成在梁业和梁安换扶下坐上车。 符师奴看著梁安:“小郎君莫忘了,从明日起,每日都要前往秘书监上值! 我会派人到梁府等候,为小郎君引路!” 梁安回身揖礼:“多谢永平公!” 目送梁氏眾人乘车骑马回城,符师奴轻哼两声,跨上马带兵回宫復命。 人喊马嘶、驴骤叫唤的队伍里,梁广正在听取王镇恶、向靖、赵鹿、皇甫毅几人匯报。 虽是迁徙,队伍里也多以民眾为主,梁广还是要求严格按照行军標准,警戒、护卫、侦察、勘探行路地形环境.....一项不能少。 低兵加青壮共有五六千人,主要负责押送粮草。 千余虎士警戒护卫,维持行军纪律。 韦洵带领十余书佐吏,每日统计粮食损耗,清点人员状况,若是路上有疫病发生,还要隨时派几名医工负责处置。 繁琐之事一大堆,比正常行车还要麻烦, 队伍里老弱孩童不少,单是此前从阴般附近搜罗的男女孩童,加起来就有八百余人。 因此行程上肯定迟缓不少,两个月能走到平阳已算不错。 “吁~吁~” 李方带著部曲孔佃夫骑马赶来。 梁广吩附眾人各自下去忙碌,和李方驻马道旁。 “打听清楚了,邓兴娶了一户刘姓人家之女!” 李方说道,“那刘姓户乃是仇池杨氏部曲,已经为之效力了三代人。 邓兴之妻的父兄,皆在杨定、杨盛身边做部曲將!” 梁广不觉意外,那日入宫,谈及新妇邓兴言辞闪烁,他就发觉有异。 李方骂咧道:“邓兴娶了杨氏部曲之女为妻,难怪不敢让我们晓得! 这混帐小子,莫非想投靠杨氏?” 梁广摇摇头:“罢了,隨他去吧.....也怪我把他留在后禁军太久,疏於照顾~3” 李方瞪著眼:“他家中父母兄弟,房宅田產、饮食綾罗....哪一样短缺了? 此前,孟超、杨云也不过是个督主,还是投靠符师奴才得到提拔,怎不见他二人抱怨? 邓兴这白眼狼,下次见了,乃公定要大耳刮子抽他!” 梁广淡淡道:“人各有志,不必强求。 何况我们这一走,谁知道多久才能回来,还能不能回来? 他若在杨氏魔下得到重用也不错~” 李方还是恼火,嘴里骂不停。 梁广一抽鞭子沿道旁奔跑。 “走!~” 符宏站在太极殿前眺望巍巍宫闕。 “陛下,梁广携眾已出城东行。 连同梁安在內的梁氏眾人,已全数回了梁氏老宅。 臣已派人日夜看守,姚氏西逃之事,绝不会再发生!” 符师奴站在他身侧稟报。 符宏默然片刻,“不必限制梁氏眾人出行,只需对梁成、梁业、梁安三人加以监视便可。 梁氏终归是我大秦元勛宗族,不能像对待姚氏一样,否则诸氏心寒,也会对朕不满~” 符师奴拱手:“臣明白~” “吕光所部已过善,正在向玉门关进发,此事你怎么看?”宏沉声问道。 符师奴略一想:“先帝在世,曾詔吕光率军回朝。 如今,吕光正是以此为由,想率军东归。 只是,吕光素来桀驁,又手握数万西征大军。 先帝晏驾,臣担心放他入关,会不受控制.... 符宏紧锁眉头:“这也是朕所担心的。” 凉州、秦州、河州已经足够混乱,再回来一个吕光,天晓得会乱成什么样。 符师奴笑道:“臣以为,不妨传詔吕光,命他率军驻守金城郡,彻底剿灭乞伏部! 再传一道密詔给凉州刺史梁熙,命他严密监视吕光动向,若有不轨嫌疑,即可便宜行事!” “唔~”符宏沉吟著。 “若是吕光能剿灭乞伏部,姚再无藉口滯留天水。 到那时,再传詔命他回来,若还是抗命不遵,就可名正言顺派兵討伐! 调梁熙、吕光进剿姚!” 符师奴横肉黑脸笑容得意,“这三人若是在凉州火併而亡,陛下便可高枕无忧!” 符宏连连点头,露出久违笑容:“卿所言,甚合朕意!此事,就交由卿全权处置!” “臣定不负陛下重望!” 符师奴暗暗欣喜,凉州和秦河二州的姚,是朝廷需要应对的首要难题。 藉由此事,他的权力將会急剧膨胀。 就连方、韦华也得被他压一头。 符宏正待说什么,忽地只觉有些头晕目眩,臂膀箭伤传来阵阵刺痛! “陛下!” 符师奴嚇一跳,急忙伸手扶。 触碰到宏受伤臂膀,只见渗出些黄脓水,浸湿袍服衣袖,透出些腥臭气。 “无妨,扶朕回西堂歇息~” “陛下慢些~” 赵氏宅邸,新任右军將军赵敖手持棍棒,带著一队仆佣把守府门。 赵钧挎著包袱,拎一口刀,满脸愤怒地看著父亲。 有僮奴跑进府门:“启稟郎君,半个时辰前,梁广將军一行已从霸城门出城!” 赵敖头也不回:“再探!” 僮奴领命而去。 “梁广已走远,你再想去追,却是晚了!”赵敖冷冷盯著儿子。 赵钧满脸失望,包袱从肩头滑落掉地,一脸颓然地跌坐下。 赵敖嘆口气:“你刚刚升任右卫五部司马,这个职位,可是为父了好大力气,走了不少门路才討得! 你若执意避辞不就,为父一番心血岂不白费? 消息传到陛下耳中,又会如何看待我赵氏?” 赵钧满脸苦笑:“梁辅国当年凭藉西苑猎虎之威,得以授任此职。 而今,我却只能走门路托关係,真真羞煞人也!” 赵敖挥手屏退仆佣,走到赵钧跟前將他扶起。 “我儿有志向固然是好,可如今世道,已不是先帝、扶风王、权司徒主政时的样子。 即便你立功在先,真到了论功行赏之际,不结交诸氏权贵,特別是符师奴, 符方二人,也就別想获得心仪职务“” 赵钧怒道:“既如此,留在长安又有何意义,倒不如追隨梁辅国去平阳打拼一番!” 赵敖苦口婆心:“平阳不比长安,梁广和梁氏在那里毫无根基,且关外局势复杂,关东慕容垂有席捲之相,谁也不知梁广能走到哪一步.. 顿了顿,他又道:“梁广受陛下、师奴等人所忌,我赵氏实在不宜和他走得过近。 你现在追隨他去了平阳,为父在长安就会落得如姚兴、梁氏一般下场!” 赵钧脸色变了变,鬱闷地嘆息一声:“是孩儿想得简单了.... + 赵敖拍拍他肩膀:“且安心留在长安,广结人脉多方打听,静待天时!” 赵钧一愣:“阿父口中的天时是指..:: 赵敖面色凝重:“西羌姚氏举族逃往天水,魏郡申氏、清河崔氏几家关东大姓,早已安排族人东归...: 这关中,太平不了多久!” 赵钧默默点头,“阿父放心,孩儿定会竭尽全力保全宗族!” 赵敖露出欣慰笑容,他儿子有不少,唯独赵钧最得看重。 “当务之急是先成亲!” 赵敖兴冲冲地拉著他往后宅走。 “为父为你筛选了几门好亲事,有竇冲的侄女,俱石子的小女儿,毛长乐的堂妹....” 临近响午,司徒府內,权翼和崔宏坐在外廊对弈。 雾气消散,些许日光投射在庭院內,驱散初冬寒凉。 符宏即位,加封权翼为司徒,位列一品,百官班列仅次於太尉、扶风王融名望虽高,手中却无实权,成了閒散清贵之人。 “愚弟崔、小儿崔浩此番能顺利离开长安,多亏司徒相助! 司徒恩情,我崔氏感激不尽!” 崔宏执白落子,笑著道。 权翼淡笑:“却不知玄伯几时离开?” 崔宏苦笑摇头:“承蒙陛下恩宠,刚加了散骑常侍,朝中又有无数双眼睛紧盯,岂是轻易走得掉?” 权翼捻著须:“玄伯甘冒风险留下,却把崔和幼子送走,为宗族大计,可谓无私!” 崔宏笑道:“从弟崔之才十倍於我,幼子崔浩早慧,乃我崔氏百年未出之才! 有他们在,足可保我崔氏昌盛不衰!” 权翼授须,“玄伯当真看好慕容垂?不惜让崔崔浩千里东归?” “呵呵,慕容垂固然是雄杰之主,可他年事已高,其下诸多子侄难成气候。 我料慕容垂之燕国,能兴盛一时,却难享长久!”崔宏笑道。 权翼莞尔:“既如此,崔氏何必东归?” 崔宏文落一子,吃掉中腹部大片黑子。 “司徒心如明镜,何必再问?”崔宏笑而不答。 权翼很是隨意地落子,“玄伯也不看好姚?” 崔宏皱了皱眉,晒笑一声:“其人奸险狡诈,凶顽暴虐,望之不似人主!” 崔宏落子的手一顿,“其子姚兴倒还算礼贤下士,只可惜受困於长安,性命隨时不保~” “可惜,扶风王当初不肯听从我等諫言,否则大秦坐稳关中十年,未尝没有重振之机! 十年时间,也足够为大秦培养后继之君!” 崔宏又颇为遗憾地嘆息一声。 权翼忽地道:“梁广如何?” 崔宏一证,紧皱眉头半响不语。 “诚如当初司徒给予他的评价,其人驍武精悍,沉鷺有谋,刚强果决,气概非凡. ? 略作停顿,崔宏又道:“只是,困居平阳一郡之地,只恐难有作为~” 权翼授须轻笑起来。 崔宏狐疑道:“司徒何故发笑?” “呵呵~梁广非常人,其行事就不能用寻常思路来度!”权翼笑道。 崔宏想了想,有些不解,“还请司徒明示?” 权翼摇头:“其人行事,我也猜不透。 只是,他身边多是杀伐征战之人,缺少了治民之才。 为助其行事,我便送了两位大才前去!” “哦?却不知司徒引荐了哪两位大才去平阳?” 崔宏一脸好奇。 权翼捻须看著他:“正是崔、崔浩!” 崔宏愣住,“司徒此话......何意?” 权翼笑容带著几分歉然,却不答话。 崔宏猛地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站起身,怒气冲冲地对权翼大喝:“司徒欲亡我崔氏乎?” 不等权翼答话,他连木履也来不及穿,沿长廊疾奔而去。 权翼捻须望著棋盘,他的黑子看似丟失中腹,却在边角位置开创出一片新天地,暗藏反攻之机。 权宣吉从月门入庭院,揖礼道:“阿父,班奉、卢寧二人,已携阿父书信往新丰等候!” 权翼頜首,“知道了。” 权宣吉看了眼父亲,正要告退,权翼忽地道:“葱儿身边教习,除女红、舞乐,其余全部辞退! 明日起,我亲自教导她!” 权宣吉证了证,张嘴想问的话又咽了回去,轻轻应了声告退。 父亲要亲自教导葱儿?这可是连权敏、权昂两个孙子都没有的待遇... 第251章 南庭单于 第251章 南庭单于 细碎雪纷纷扬扬,渭南平川一片银白。 梁广率眾离开长安时,提前几日出发的长门亭三部鲜卑已抵达郑县。 在迁徙这件事上,保留著六分游牧、四分农耕的鲜卑杂胡部族显然更擅长, 也更习愤些。 只是因为大量牲畜的存在,极大拖慢了整支队伍的行程。 秋末初冬正是母羊配种受孕的季节,整个冬季,部民们都会为了给母羊保保胎忙碌。 选择这个时节远行迁徙,对部民们不是太友好,一度激起不小的怨情绪。 王买德把三部巫女找来,在祭火仪式上信誓旦旦地宣称,今年关中会大雪塞道,极尽严寒,部民们留下会受大灾。 不光丰群会成片死去,就连人也保不住。 归附部民里还有几百个僧徒,来自於关中各处佛寺,各族人都有,生活艰辛只能外出討活。 王买德把他们组织起来,像模像样地搞了一场盛大法会,让他们重操旧业为部民东迁祈福。 王买德又说服悉罗多、慕舆盛、屈突涛三位首领,拿出真金白银赏赐给部民,以弥补他们因东迁造成的损失。 牴触情绪严重,甚至带头闹事的几名小帅,都被三位首领严厉处死,所领部民打散充入別部。 恩威並济再加上一点天神指引1,整个长门亭三万部民终於就东迁达成共识。 十月初二,长门亭部民率先在郑县以西渡过渭河,向北进入冯翊郡,沿黄河东岸北上,从龙门渡口过河进入河东地界。 慕容娥英乘坐的马车停在河岸边,薛桃娘扶她下车透透气。 羊群和骡马牲畜先行登船,部民们也在有序组织下排队过河。 船只较少,整个过程大约要持续五六天。 附近郑县官吏、井氏堡堡民都赶来帮忙,临时赶製竹木筏子。 部民们和当地县乡百姓,还在渡口做起了生意,用羊和皮货、乳酪製品,换取各式陶土器皿、盐茶布帛、铁器..... 双方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一处露天草市,就这么在不经意间形成了。 “真好~” 慕容娥英望著这副祥和场面,不禁轻声感慨。 若是鲜卑人和关中各族民,能一直像眼前这般和睦相处就好了。 不时有鲜卑部民走到她身前,离著二三丈远停下,跪倒在地念叻什么,然后葡匐即首。 自从去到长门亭,她便换穿颇具北方特色的夹领小袖袍,梳起髮辫,恢復鲜卑贵族妇女装束。 她那圆滚滚肚皮,在略显收身窄紧的袍服下愈发明显。 每当有鲜卑部民,跪在地上用虔诚目光仰视她的肚皮时,她都会骄傲地微微扬起下頜,用鲜卑语答覆部民们的祝祷。 薛桃娘好奇又迷惑地看著。 慕容娥英解释道:“族人们在向我表达祝福,祝愿我和南庭单于的孩儿平安降生!” 薛桃娘道:“夫人口中的南庭单于是君侯?” 慕容娥英笑道:“匈奴皇帝刘渊曾迁都平阳,匈奴人口中的南庭,指的便是平阳。 这一称呼广泛流传於匈奴、鲜卑族民中。 长门亭部民本就私下里称君侯为单于,君侯出镇平阳,部民们便冠以南庭单于之號~” 薛桃娘恍然,若有所思:“夫人挺著肚子时常在各部走动,召集各部小帅妻女,赏赐绢帛綾罗,就是故意让部民知道,夫人肚子里的孩儿是君侯的?” 慕容娥英抿嘴一笑:“妹妹果然聪慧!” 她轻抚肚皮,“我要让这三万部民知道,慕容娥英做了南庭单于梁广的女人,还为他生下子嗣! 如此,鲜卑族民才会更加坚定地支持他!” 薛桃娘心里油然生出些敬意。 慕容夫人是在用自已燕国公主、慕容氏之女的身份,助力君侯贏得鲜卑部民效忠。 之前她总觉得,君侯和慕容夫人只是个意外,心里还有些小幽怨。 现在看,怀上孩子是意外,可慕容夫人对君侯確有情意。 慕容娥英一眼便能猜透薛桃娘心中所想,莞尔一笑,拉著她的手柔声道: “妹妹聪慧乖巧,得君侯宠爱,很快也能怀上子嗣,不必心急~” 薛桃娘羞涩地笑笑,目光落在慕容娥英隆起的肚皮上,心里暗暗期待起来。 悉罗多骑马赶到,跃下马背单膝下拜行礼。 “劳烦妹妹去马车上帮我拿件云肩。”慕容娥英笑道。 薛桃娘看了眼悉罗多,知道他二人有话说,微微福礼退下。 “悉罗大人请起!”慕容娥英虚抬手。 “谢夫人!”悉罗多起身,了眼她的肚皮,又低垂目光。 “那年在邮城,你我也曾见过一面,可还记得?”慕容娥英淡笑。 悉罗多躬身保持谦卑状,“那年受可足浑太后相召,有幸在鄴宫得见夫人, 至今不忘!” 慕容娥英看著他,“你是我表兄,这肚子里的孩儿,便是你外甥。 如果这一胎是男孩,他就是君侯长子。 你可知这意味著什么?” 悉罗多看她眼,嘴角难掩笑容:“悉罗部將永世为南庭单于、为夫人、为长公子效忠!” 悉罗多心里无比兴奋,他不在乎慕容娥英是怎么怀上樑广子嗣的。 他只知道,如果慕容娥英生下男孩,將来极有可能继承梁广基业。 他是慕容娥英表兄,孩子舅父。 悉罗部將会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在梁广势力集团的地位得到极大提升。 悉罗腾当年显赫一时,也是因为妹妹是大燕皇帝慕容偽宠妃的缘故。 只可惜,他的姑母命薄,生下慕容娥英便早早病逝。 可足浑太后凶蛮霸道,偏偏对慕容娥英宠爱有加,视若己出。 因此对悉罗部也高看一眼。 如今,他將走上父亲老路,凭藉姻亲关係拉近和梁广的距离。 慕容娥英怀著身孕到来,对他而言简直是从天而降的喜讯。 慕容娥英见他面露喜气,淡淡一笑:“既然你知道这个孩儿对悉罗部、对所有鲜卑部民的意义,我也就不再赘言。 不过我也得提醒你,在忠於我和孩子之前,你首先要保证对君侯绝对的忠诚! 君侯不只要做鲜卑之主,更要做天下万民之主! 我希望你和悉罗部能忠心辅佐君侯,君侯之显贵,就是悉罗一族之显贵!” 悉罗多躬身抚胸:“悉罗部永远做君侯最勇猛忠诚的战士!” “还有,今后当著君侯面,莫要以『单于』名號相称! 无论氏羌汉还是鲜卑、杂胡,在君侯眼中一视同仁。 过重强调单于名號,不利於团结汉民!” 慕容娥英郑重告诫道。 “多谢夫人提醒!”悉罗多恭敬告退。 慕容娥英转身准备回马车歇息,王买德一溜小跑而来:“启稟夫人,小船已备好,夫人可以先行渡河!” “辛苦王主簿了~” 慕容娥英展露笑容,王买德只觉有些目眩,急忙低垂目光不敢多看。 “前番安抚部民,还多亏王主簿急智,和君侯匯合时,我一定为王主簿当面请功!”慕容娥英笑吟吟道。 “夫人过誉,都是仆应该做的... 王买德细缝小眼滴溜溜打转,警了眼悉罗多离去的方向,试探著道:“听闻夫人和悉罗大人是表亲?不知此事君侯可晓得?” “自然知道,君侯招降三部之初,我已如实相告!”慕容娥英笑道。 王买德低声提醒道:“夫人身份特殊,暂时不好得公开,以免横生枝节。 还是儘快渡河离开关中再说~” 慕容娥英淡然一笑:“王主簿放心,我自有分寸。若无事的话,你下去忙吧,我回车上小憩片刻。” 说著,她扶著腰缓慢向马车走去。 王买德飞速皱皱眉,慕容夫人毫不避讳自己的身份和有孕事实,的確有助於凝聚鲜卑人心,提升主公在鲜卑族群的认同感。 可眼下还在关中,万一风声传入长安,只怕要惹来一场轩然大波。 葬身於慈圣庵火海的一代宠妃慕容夫人,竟然奇蹟般地跟隨梁广东迁? 更神奇的是,竟然还怀有数月身孕? 消息太过劲爆,长安朝野恐怕要吵得沸反盈天。 慕容夫人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昭告天下,宣示她和主公之间的关係。 还有和悉罗多也走得过近了些,让他怀疑其动机有些不纯。 王买德对重建一个以鲜卑人为主体的另类“燕国”没兴趣。 他虽然也有一半拓拔鲜卑血统,可內心坚定认为自己是汉人,更知道只有汉家文明才能做到兼收並蓄,团结接纳天下各族。 慕容夫人这一胎若生下男婴,对於笼络鲜卑人自然大有益。 只是相对的也有弊缺,一个身具慕容氏血统的庶长子..... 王买德摩下頜山羊须,为长久计,还得提醒主公早做打算才是...., 岸边,慕舆盛、屈突涛远远看著大呼小叫、安排部民登船的悉罗多,神情复杂心里不是滋味。 “他倒是兴奋得很!” 屈突涛鼻孔里轻哼了哼。 慕舆盛慨嘆一声:“慕容夫人是他表亲,又怀了主公子嗣,悉罗部成了主公亲族,可不是扬眉吐气!” 屈突涛一想到近日来,悉罗部族人一个个趾高气昂的样子,就气恼得直咬牙。 同时心里又羡慕不已,悉罗部这下算是走了大运。 慕舆盛犹豫了下,低声道:“你那几位妹妹~” 屈突涛翻著白眼:“主公有了慕容夫人,岂会看得上其他女人?” 慕舆盛想了想,嘆口气。 屈突铁侯老大人留下子女不少,可相貌就.::: “以主公性情,不会因为一个女人,就对悉罗部格外优待!” 屈突涛一咬牙,“女人比不过,我们就比战功!这才是立身之本!” 慕舆盛握紧腰间短刀,心里也涌出些紧迫感。 悉罗多可以靠著女人稳固地位,而他们两人只能依靠实打实的战功..::: 第252章 跟我走吧 第252章 跟我走吧 梁广没想到,才走到新丰,他就得为粮食问题犯愁近一万四千人的迁徙队伍,每日耗粮在四百五十石左右,还不算餵给驴骤牛马的草料。 粗略一算,手头上的粮食只够四万四千人五十日支用。 按照行程算,一切顺利的话,五十日时间刚好走到平阳。 可去到平阳正值年关,尚且需要时间整顿,手中无粮如何安顿迁徙百姓? 以往大军出征,梁广只需带好自己摩下本部兵马,粮草军械根本不用愁,命书更写份签状,自己提笔签名用印,往上头一递,过两日就有物资发下。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如今迁徙大军全由他来做主,每日人食马嚼耗费巨大,每一斗粮都得精打细算。 迁徙队伍只在新丰县城外略作休整,便重新启程出发,赶赴郑县渡渭河北上冯翊郡。 梁广、李方、韦洵几人蹲在熄灭的篝火边,一人捧著块干硬马肉嚼著。 “不行就换小斗分粮,约莫能剩出三分之一~”李方嘴里含糊不清。 韦洵吸吸通红鼻头:“还未出关中就用小斗分粮,恐怕军户百姓们心里有怨念。” “就算要换小斗,也得等过了龙门渡再说!”赵鹿道。 皇甫毅两手靠近余取暖:“现在还不宜换用小斗,倒可以把每日分粮额数稍稍减少些。” 李方直点头:“可以略少些,现在按人头分,平均下来一人得粟米两斤多, 都快赶上战兵標准!” “各家各户尚且有些余粮,省著点吃,可以多支用十余日~”皇甫毅又道。 眾人议论一阵,都同意把每日分粮数减少些。 梁广沉吟著,每人每日两斤粮乍一听很多,可迁徙路途遥远,体能消耗巨大,强度不比正常行军弱多少。 在普遍缺乏油水的情况下,单靠吃粮难以提供身体足够能量,还得搭配蕎、 豆、麻、泰、盐、醃製品、野菜之类的副食。 这方面的储备没有太多,只能依靠军户氏民家中自有存货。 粮食上多提供些,也能让军民百姓迁徙途中不至於挨饿。 “分粮数暂时不变,让各幢、队回去告知家小,军中粮食的確不算充足,但也足够大伙吃用到明年正月末!”梁广沉声道。 眾人相互看看,韦洵小声道:“主公,就算过了龙门渡用小斗分粮,再抹匀一些,至多也只能支用到上元节前后.....“ 李方瞪大眼:“就算能挺到二月,那往后几月咋办? 今年平阳收成如何?府库可还有余粮?若是撑不到五月,恐怕要闹出大乱子!” 眾人皆是睁大眼看著他,粮食种在地里,那可是需要时间生长的,总不能凭空变出来。 “河东乃丰產之地,还有太原,总归是能借到些粮的!” 梁广笑著安抚眾人。 他心里也没底,可身为主公,几万军民的主心骨,装也得装出一副气定神閒之样。 李方咧咧嘴:“今年平帐,明年赞下一二十万斛粮,后年就能养三五万兵!” “哈哈哈~” 眾人一阵鬨笑,心里紧绷的弦鬆弛不少。 只要走下去,总归是有希望的。 “兄长~” 王镇恶骑马跑来,身后还跟著两人。 “我在城中遇到他二位,说是有急事要见兄长!” 梁广起身望去,愣了下,急忙迎上前:“两位上吏赶来相见,莫非长安有变?” 来人竟是跟隨权翼多年的省事吏班奉、卢寧二人。 当年梁广入职屯骑营,还是他二人带领前往护军府报导。 今年以来,去往权翼府上的次数少了,也极少与二人见面,不想今日在这新丰县遇见。 “不敢劳君侯相迎!” 见梁广迎来,二人嚇一跳,赶紧快步上前。 两年多时间,梁广已从无品的屯骑营参军,成为一郡太守,更兼辅国將军之职,都督并州杂戎诸军事,可谓是一镇方伯! 更別提此次率领数方军民迁徙,如此影响力和號召力实在惊人,难怪连新君也对他颇多忌惮。 而他二人如今,仍只是权翼身边无职无品的省事吏,与家臣无二。 “特奉司徒之令,敬承书信!”班奉忙取出漆筒。 梁广拧开竹筒取出帛书阅览一遍,一脸惊讶地看看二人,又低头重新把信看了一遍。 “君侯借一步说话!” 隨二人走到一旁,梁广忙问道:“崔带崔浩秘密返回关东,权公却让我把二人请到平阳? 这是何故?” 班奉笑吟吟地道:“清河崔氏早有东归之心,此次在司徒相助下才顺利离开长安。” 卢寧接话道:“司徒盛讚崔有刺史之才,君侯何不请他前往平阳共图大事?” 梁广一脸不解:“崔宏、崔兄弟俱是佐命之才,只是崔氏东归心切,又怎会隨我去平阳?” 班奉、卢寧相视一眼,皆是笑了起来, “崔叔侄身边不过部曲僮僕数十人,君侯请他去平阳做客,他岂敢不从?”班奉授须。 “君侯两战大破慕容叛军,对付这些区区家奴,还不是手到擒来!”卢寧神情古怪。 梁广看看二人,“二位之意是.....如此硬来,只恐不妥吧?” 班奉道:“君侯不伤人命便是了!” 卢寧道:“世道丧乱,人才难得,君侯万不可错过才是!” 梁广搓搓手了几步:“倘若激怒崔氏,岂不弄巧成拙?” 班奉笑道:“司徒说,君侯能把人请去,就有办法把人留住!” 梁广心一横:“也罢!事后再赔罪不迟!” 当即,梁广唤来王镇恶、向靖,命二人各率五十骑准备出发! “若二位欲返回长安,可要我派人护送?” 卢寧笑呵呵地示意自己肩头包袱:“司徒有命在先,若君侯身边尚有职缺且看得上我二人,便留下为君侯效力!” 班奉道:“若君侯嫌我二人年老智昏,便只能迴转长安,继续在司徒身边侍奉” 梁广大笑:“二公皆是有大才之人,若能隨我前往平阳,自然求之不得!” “拜见主公!”二人当即下拜,敘过主僕之礼。 梁广请二人起身,能在权翼身边做事多年,本身就证明二人才干不差。 对朝廷典章制度、司法仪制非常熟悉,就办事能力而言绝对一流。 “等二位在平阳安顿下,我再遣人回长安接二位家眷前去团聚!” “多谢主公!” 梁广唤来韦洵介绍一番,让三人一起分担迁徙队伍的日常管理杂务。 百余骑脱离队伍,往潼关方向疾驰而去.... 华阴以北,碎雪飘摇,天地苍茫。 清冷官道上,崔、崔浩叔侄乘坐马车,在六十余家僕部曲护卫下往东而去车窗帷帘掀开,崔浩探著脑袋张望四野,不时能看到道旁、荒田、沟渠里一具具腐烂尸骸。 “叔父,那年父亲隨阳平公入秦,关中是何景象?”童稚嗓音清脆响起。 “那年啊... 崔將著须,“自霸城至长安,槐树夹道,绿柳成荫,灞桥之上商旅繁茂, 產灞之畔游人如织..:: 华阴县郊有千顷稻田,万亩冬麦,可谓关中一景!” 崔浩听得呆住,小脑袋里浮现画面。 “此番东归河北,阿父和叔父一定很失望!”崔浩忽地道。 崔显莞尔:“桃简孩儿为何如此说?” 崔浩指著道旁户骸:“崔氏入秦时,关中何其昌盛,天下九分得其六,只待百万秦兵过江南下,便可重现普武灭吴旧事! 谁想不过数年,便已残破至此,哀其多,怒其无为,大失天下人望!” 崔愣了愣,欣慰又无奈地笑笑。 桃简太过早慧,叔侄对话时,经常让他有种面对一位成年土人侃侃而谈的错觉。 崔轻嘆一声:“天命不在符秦,且回河北自居坞堡,待过些年时局明朗再说....:” 身为崔氏郎君,首先要考虑的必然是维护宗族利益。 与此同时,择一贤明之君仕之,一展多年所学,自然也是平生所愿。 相比起其他士人,崔氏诸君还算有些追求.... 碎雪被风一吹糊在脸上有些冰凉,崔浩哆嗦身子,正要闭上车窗,忽地看见前方野地里,有几个黑点向他们迅速靠近! “叔父!有马队!”崔浩大呼。 嘴噗噗~ 话音刚落,马蹄声逼近,三支羽箭顺风射来,钉在车厢上发出声响! 崔浩呆呆地望著那震颤羽尾,身子不禁微微发抖。 “有贼匪!!”崔氏部曲悽厉吼叫起来。 崔扑上前合上车窗,把崔浩紧紧搂在怀里半趴在车舆內。 “衝过去!”崔大吼。 “前边断木阻道,马车无法衝过!”部曲焦急回应。 崔心里一咯瞪,难道有贼匪故意埋伏在此? 不断有弓箭射向马车,当当声响不停。 贼匪们豪叫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他们一行人已被团团围住。 崔浩脸蛋煞白,小声道:“叔父,我们会死吗?” 崔苦笑,让他继续趴著,自己起身透过车窗缝隙向外看。 七八十骑蒙面贼匪將马车困在官道中央,贼匪们骑马绕著马车一圈圈奔跑, 只射箭却不进攻。 这年头,贼匪劫道哪里还需要蒙面? 一个疑问从脑中划过,崔大声问:“伤亡如何?” 车外部曲大声回道:“只有两人受了皮外伤!” 崔愣住,方才一阵弓弩劲射,竟然只有两人轻伤? 这伙贼匪,弓马很是稀鬆啊可是他们一个个跨骑战马,明显来头不小! 狐疑间,车外部曲大喊:“郎君!另有二十余骑赶到!有军中魔旗!” 崔大喜:“哪种摩旗?顏色、图样、名號?” “是.....是梁字虎纹锦旗!是虎賁军!” 崔显惊喜交加,虎责军?莫非遇见梁广的迁徙队伍? “大胆贼!”一声暴喝传来,听声音还真像是梁广! “有官兵!快撤!” 贼匪们惊慌尖叫著,一阵马蹄噠噠声逐渐远去。 “郎君!贼匪退走了!”崔氏部曲欢呼起来。 崔推开窗,望著“仓惶”远去的贼匪,再扭头看看官道西边追来的二十余骑兵,神情愈发迷惑。 小崔浩爬起身拍拍手,长鬆了口气,嘟囊道:“这伙贼怎地有些蠢笨?” 崔眉头渐紧,贼匪表现太过反常,援兵来得太过及时,越想越觉古怪...: “吁~” 梁广勒马,远远看了眼逃窜贼匪,一拱手:“方才听人回报,华阴附近有贼匪游窜劫道,特地赶来追剿,不想竟是崔君一行!” 崔带崔浩走下车,看看梁广身后眾骑,揖礼道:“多谢梁使君施救!幸亏使君赶到,不然后果难料. , 小崔浩也跟著揖礼,乌溜溜眼睛打量著他。 “不知崔君携侄儿欲往何处?”梁广一脸关切。 崔道:“宗族有急事相召,故而欲返回关东..::: “原来如此!” 梁广点点头,“只是此去潼关还有两三日路程,难免会遇上流窜贼匪和溃兵。 崔君不妨与我同走蒲津,先入河东,过职关入河內再回关东,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兴许是表现得太过热情,崔眼神古怪地看著他。 梁广指著钉满箭矢的马车:“贼匪弓弩何其强劲!太危险了,还是请崔君隨我一同走蒲津吧!” 崔浩仰头看著他:“贼匪蠢笨,只知射车舆,不知射人和马!” “咳咳~” 梁广乾笑两声,“小郎君年幼,不知这贼匪可怕之处! 他们见车马有部曲保护,知道一定是富贵人家,故而留下活口,作为人质索求更多! 二位若落入贼匪之手,难免遭受一番酷刑折磨~” 小崔浩当真有些被嚇住,拉了拉崔袖袍,“叔父.... 崔已经恢復镇静,揖礼道:“弘农太守阮琦乃崔氏故旧,已相约在潼关外接应,想来可保无虞~” 梁广忙道:“可是此去潼关,路上说不定还会遇见贼匪!” 崔指著钉满箭矢的车舆,“这贼匪既然想掳掠人质,想来不会害我二人性命!崔氏部曲虽算不上虎賁之士,应付几个贼却不在话下!” 崔似乎饶有深意,“多谢梁使君搭救!等在下回到冀州,定然遣人到平阳拜谢! 梁使君留步,告辞!” 梁广一急:“崔君当真不愿隨我同路走蒲津?” 崔看他眼,“多谢好意,只是不便麻烦~” 说罢,崔牵著崔浩的手便要转身上车。 “且慢!” 梁广解下一只酒囊,抬脚走到二人面前。 “崔君此去,不知何日再见,我愿在此与君共饮,以此囊中之酒送別!” 梁广递上酒囊,满脸诚挚。 崔望著酒囊有些愣住,他和梁广只见过寥寥数面,交情远远达不到临別赠酒的地步。 犹豫了下,他揖礼道谢,伸手接过酒囊:“多谢梁.... 不等他说完,梁广飞速抬手一记手刀正中他后颈! 崔还未反应过来,便两眼一翻向后倒,手中酒囊掉地! 梁广扶住他,两名梁氏私兵上前接手。 小崔浩站在一旁目瞪口呆,指著梁广:“你~” “你个小孺子!” 梁广住他衣袍后领,稍一用力就把他整个人提溜起。 “叔父!放开我!”小崔浩惊怒不已,张牙舞爪地挣扎吼叫。 “郎君!” 直到这会儿,崔氏部曲才反应过来,拔刀抬弓围拢上前! “止步!” 梁广暴喝一声,“谁再敢妄动半步,便叫崔崔浩人头落地!” 崔氏部曲当即被嚇住,一个个左右为难不敢再动。 梁广笑道:“诸位兄弟放心,我只是想请两位郎君前去做客,不会伤害他们! 我是谁想必你们也知道,动起手来,诸位今日一个也活不了!” 崔氏部曲皆是面露畏惧,他们久在长安,当然知道面前之人的厉害! 一支马队呼啸著赶来,正是方才那支“贼匪”! “哈哈~我就料到崔叔侄不会上当!” 王镇恶拉下面巾,得意洋洋地对向靖伸手:“一百匹绢!记得还!” 向靖懊恼不已,“先欠著!” 小崔浩在梁广手中哇哇大哭起来,边哭边骂:“梁广~贼子!” 梁广大笑著,把他往马背上一扔,冲他屁股狠狠扇了几巴掌:“孺子,当年竟敢拿尿滋我!” 崔氏部曲被百十骑兵包围,人人面如土色。 倒也没为难他们,卸下兵器赶著车,在王镇恶、向靖看押下,掉头往郑县而去.:. 第253章 双向选择,直奔河东 第253章 双向选择,直奔河东 十月二十二,梁广一行渡过渭河进入冯翊郡,直奔蒲津关(陕西大荔县朝邑镇东南)。 长门亭三部鲜卑已於数日前抵达龙门渡口(陕西韩城以北),只待渡河便能进入平阳郡皮氏县(山西河津)地界。 从便捷性考虑,走龙门渡入平阳自然最优, 李方率领迁徙队伍,和梁广在蒲津关分別,沿黄河西岸北上龙门渡。 按照计划,將会和三部鲜卑在皮氏县匯合。 梁广、王镇恶、向靖率领百余骑“护卫”崔叔侄暂留蒲津关。 关城守將臧阳恰是竇冲旧部,以前也曾见过几面。 得知梁广到来热情招待,安排他们在营舍住下,准备好船只隨时方便他渡河。 小雪刚过,天气愈发严寒。 关城內往来商旅大为减少,未出操的守关兵卒全都窝在营舍內避寒。 臧阳送来些木炭,眾人围坐在土屋內烧炭取暖,方格木槛窗掛著破草蓆,用来通风遮挡飘雪。 梁广支腿箕坐著,向靖、王镇恶和衣而臥,身下垫著乾草,不时响起两声呼嚕。 崔、崔浩叔侄俩,人手捧一大一小两个土瓮,略显拘谨地跪坐一旁。 瓷里装著滚水,冲泡些粗茶末,既能捂手取暖,也能喝下肚暖身。 梁广捧看书信沉吟半响。 信是此前薛茂从平陶送来,介绍平阳及并州近况。 薛茂在信中说,数月前他赴任之初,曾经专门前往汾阴薛氏堡拜见。 凭藉沛郡薛氏的门第,得以见到河东薛氏宗长薛强。 八月时,薛茂到解县买盐,又曾带上礼物前去为薛强祝寿。 两次拜会,双方相谈甚欢,算是初步结下友谊。 从宗源来说,汉末以前,沛郡薛是大宗,河东薛是小宗。 河东薛其中一支祖房,正是汉末兗州別驾从事薛兰薛兰投在吕布帐下,之后其子薛永转投刘备,跟隨刘备入西川定居成都。 蜀汉灭亡,薛氏被强行迁往河东,与当地薛氏合宗,歷经百余年才发展成如今的河东盛族。 薛兰、薛永父子,正是出自沛郡薛氏, 兜兜转转百十年,沛郡薛早已南迁,如今宗亲大多定居在会稽郡,门第坠落不復当年。 薛茂凭藉同宗之亲,得到些格外照拂,单是盐利一项,就让他在赚得盆满钵满。 解县盐池天下闻名,如今这个聚宝盆,六成掌握在薛氏手中,河东太守王苗也只能跟著喝点汤。 薛茂建议他,赴任平阳时一定要专程去薛氏堡拜会。 若能得到薛强支持,他在平阳的主政將会得到极大便利。 梁广又取出一份书信,乃是用笺纸写成,用木瀆锦带捆封。 这是薛茂为他写的“介绍信”,用来敲开薛氏堡大门的关键。 拿著书信,梁广突然想到,如果要借粮的话,河东薛氏不就是最好对象? 河东、平阳两郡,还有哪一家能比薛氏更富裕? 除了介绍信,他还有介绍人。 薛强和王猛交好,对王镇恶这位故人之后,想来总不会拒之门外。 两年前,王镇恶一家受王皮谋反案牵连下狱,事后薛强还专门乔装打扮低调入长安探视。 足见薛强是位重情念旧之人。 打定主意,梁广把书信收入包囊。 “不知崔君与河东薛强薛公可有交情?” 梁广捧起另一只土瓮灌了口热水。 崔显面带愁苦,本不想搭理,顶不住梁广灼灼目光注视,嘆口气道:“你出任平阳太守,与薛氏也算近邻。 若是想借粮的话,自去上门请求便可。 威明公(薛强)通情达理,多少都会馈赠一些..::: 梁广笑道:“我还未开口,崔君便已知我意!看来我没请错人,平阳百废待兴,正需要崔君这样的人才前去大展拳脚!” 崔放下土瓮,拱手带著些恳求:“梁使君若顾念与我兄崔宏的一番交情, 还请儘快放我叔侄离去!” 梁广摇头:“贤叔侄既然到来,又如何能仓促离去? 传出去,崔氏要怪我待客不周! 二位且安心留下,隨我在平阳住个十年八年再说!” 崔麵皮颤颤,愤怒又绝望。 崔浩手一抖,捧著的土瓮掉落碎裂,热水溅了一地。 小崔浩著嘴怒瞪著他,眼眶里泪水打转,一副想骂又不敢的样子。 王镇恶、向靖狭开眼皮瞟了眼,打著哈欠继续酣睡。 “崔氏从未得罪过你,为何苦苦相逼?”崔悲愤厉斥。 梁广一脸诚恳:“只想请崔君前往平阳,助我治民一方!” 崔怒道:“延揽贤才,当礼贤下士,岂可效盗贼之行,强掳他人?” “唉~此前我盛情相邀,奈何崔君不从,无奈只得如此!” 梁广拱手赔罪,脸上却看不出分毫歉疚。 崔道:“若我寧死不就,又当如何?” “这个嘛....” 梁广一脸为难,“崔君若为此寻死觅活,我管得了一时,却管不了一世,只能悉听尊便.... 若崔君实在不愿出仕,入我幕下效力,我自然不能勉强。 崔君放心,我绝不会害你性命,管你一日两食还是能够做到的。 只是,崔君此生恐怕再难和冀州妻儿相见了..:. 梁广满脸晞嘘。 “你!~” 崔脸色骤变,地站起身,死死怒视他, 梁广歉然地拱拱手。 崔气得在屋中一阵步,梁广搓著手靠近火盆取暖。 崔浩嘴,小声咕嘧:“强盗行径~” 梁广摊开巴掌对他比划了下。 崔浩小脸骤变,想起近日来自己的屁股饱受摧残,满是悲愤地怒道: “古之明君,皆爱惜人才,敬重贤能,而不妄加伤害! 岂有如你这般动輒殴打?” 梁广大笑,用力在他扎著童子髻的脑袋上揉了揉:“你个小小孺子,也敢以人才自居?” 崔浩大为恼火,用力拨开他的手,涨红脸蛋大声道:“我此生定当以伊霍为榜样!” “呵呵,口气倒是不小,且等你有命长大再说!” 梁广大笑,对这年幼早慧的小童颇为喜爱。 就衝著崔浩这个名字,说什么也得把他叔侄留在身边。 崔站在土屋营舍门前,望著漫天飘雪证神许久,长嘆口气回到屋中坐下。 “使君確有雄主之姿,否则也做不出召集鲜卑军,兵逼阿房城之举!” 崔很是严肃地看著他,“可仅凭一郡之地,夹在关东、关中,慕容燕国和符秦之间,使君想要有所作为何其困难?” 梁广笑道:“正因如此,才需要崔君这样的大才出仕协助!” “敢问使君有何筹划?”崔问。 梁广想了想,“现今当然是以安民为主! 安置好隨我迁徙的数万军民,儘快恢復平阳民生,广积粮草勤练精兵..:.: 崔再问:“慕容垂围攻鄴城已近四月,齐王符不苦守內城,早晚兵败城破! 慕容垂一旦拥据关东,下一步用兵方向必然是洛阳、并州! 届时燕军势大,使君如何抵挡?” 梁广暗自发笑,这是考校他作为主公的见识和胆略。 “齐王孤城苦守,必定撑不了多久。 不过,谢安、谢玄趁北方动乱挥兵攻入淮北,尽略青徐之地。 慕容垂不会容忍背后失火,必定回军击之! 平原王符暉坐镇洛阳,虽说被燕军堵住关口难有作为,不过燕军要想短时间內夺下洛阳也困难重重。 上党太守王亮正在配合符暉攻打河內,职关天险不失,燕军也难以跨越太行! 故而两三年內,慕容垂难以对我构成威胁!” 崔皱眉抿唇,显然听得极其认真。 梁广略作停顿,又笑道:“两三年时间,足够我积粮养兵!慕容垂再神威盖世,终究敌不过岁月侵蚀.....“ 崔目光微闪,的確,梁广还有一大优势就是年纪。 以弱冠之龄出镇一方,实在年轻得可怕! 就算打不过慕容垂,熬也能熬死他! 崔沉吟片刻,又问道:“使君对关中如何看?” 梁广不假思索:“姚反形毕露,只待时机成熟必然大举攻入关中!” 崔显紧紧看著他:“使君又打算何时建號自立?彻底脱离符秦?” 梁广笑著摇头:“眼下关中、并州、司隶还是奉大秦为正朔,人心尚在,不必急於一时!” 崔有些意外,毕竟不是谁都能抵挡得了称尊一方的诱惑。 梁广如此年轻,心性却如此沉稳,当真难得! 崔陷入沉默,脑海里似乎在天人交战。 梁广淡笑自若,也不催促,让他自己考虑清楚。 小崔浩睁大眼看看他,又看看叔父,小脑瓜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良久,崔显拱手:“使君之伟略令人嘆服!愚仆愿留在使君魔下充任参赞! 仆自知愚钝,若一年內无法胜任,自是无顏留下!” 崔君还真是..: 梁广哭笑不得,崔正话反说,分明是要用一年时间来考察他能否成事。 好吧,老板挑员工,员工自然也有权挑老板。 “崔君也忒不痛快了~”梁广摇摇头。 崔脸上划过一丝笑,从他叔侄被强掳到现在,双方交锋试探多次,终於占到一次便宜。 “既如此,便请崔君隨我一同前往汾阴,造访薛氏堡!” 崔显拱手,算是应下了。 梁广一指崔浩:“桃简隨向靖即刻启程,赶赴龙门渡,匯合李方过河!” 向靖一个激灵醒转过来,“诺!” 崔脸色微变,很是无奈地嘆口气, 梁广部下把崔浩带走,也就绝了他利用薛氏庇护脱身的念头。 总不能把崔浩扔下不管,这小侄儿早慧灵秀,他和兄长崔宏对其寄予厚望。 自己的死活可以不顾,崔浩却方方不能有事。 “桃简乃我小字,非至亲不可称呼! 你.....梁使君未免太不见外了些! 还有,我绝不和叔父分开!”小崔浩又气又急。 梁广也不理他,摆摆手:“向靖,带桃简下去,好生照料,不得怠慢!” “主公放心!” 向靖嘿嘿笑笑,他家中也有顽皮弟弟,收拾起来颇有心得。 “你....欲作甚?” 崔浩见向靖不怀好意地向他走来,嚇得就要往崔身后躲。 “小郎君,请吧!” 向靖一伸胳膊將他逮住,直接提溜起往腋下一夹,大踏步跨出营舍,哭喊声逐渐远去... “崔君早些歇息,明日一早启程!” 不等崔说话,梁广起身踢了脚王镇恶,二人走出营舍。 崔独坐屋中,看向屋外,梁广甚至没留人看守。 有崔浩在手,就算他走,他也不会走..:: “喉....” 两晋时,平阳、河东的郡界有两条。 向西以汾水划界,向东则以王屋山的西北支脉絳山为界。 平阳、河东分別地处临汾盆地、运城盆地。 两块盆地之间有一条西南一东北走向的狭长台地,犹如一座连亘数百里的狭长黄土台,称之为晋塬,后世也称峨嵋台地。 台地西端有一处最高峰名为方山,后世也称孤峰山。 薛氏堡便坐落於方山以北,牢牢控制著汾水下游南岸河谷地。 一支千余人的步骑军从方山北麓赶来,单是战马就有五六百匹,数百步卒跟隨在后。 坞堡东楼打出旗语,骑军谦旗手做出回应, 很快,东门降下吊桥,城门隆隆开启。 已是甲高龄的宗长薛强站在东楼上,俯瞰城下步骑兵入堡。 “阿父!” “叔父!” 次子薛靖、南房族侄薛泽赶来见礼,方才正是他二人领兵返回。 满身风尘也难掩二人兴奋之色。 “如何?”薛强问道。 薛靖笑道:“我们率军赶到闻喜时,鲜卑乱军正在猛攻县城! 我二人趁机从背后掩杀,配合城中守军击退虏贼!” 薛泽兴冲冲地道:“其后两日,我们出城劫营,又杀了几百个虏贼!” “我二人撤离时,探听到虏贼已南下直奔安邑去了!”薛靖笑道。 薛强頜首:“不错!” “叔父,这群虏贼在关中闹出好大动静,原以为有多厉害,不想就是一群乌合之眾! 可惜没擒住慕容冲,也不知那白虏逃到哪里去了,他似乎不在此次攻打闻喜的乱军里!”薛泽道。 薛靖笑道:“这群虏贼再敢露面,定要將其斩尽杀绝!” 薛强脸色陡变严肃:“慕容鲜卑在关中聚眾超过二十万!若不是被秦军击溃,岂是我薛氏一宗一堡所能敌? 你们不过是打败了兵败流窜的溃兵而已,竟敢口出狂言? 若是让慕容氏席捲关中数十万之眾而来,你我今日早已沦为白虏阶下之囚!” 二人急忙收起笑脸,低头唯诺著不敢再沾沾自喜。 薛强长子薛铭匆匆登上东楼:“阿父,有人自称薛氏故旧,手持平陶县令薛茂书信而来!” 第254章 借粮薛氏堡 第254章 借粮薛氏堡 薛强接过一封木读锦带綑扎的书信。 薛靖笑道:“想是薛子初从盐利上尝到甜头,又想到我坞堡打秋风!” 薛泽轻哼了哼:“上次白送他五十石盐,运到太原转手一卖,轻易就能获利三五十万钱! 薛子初这秋风算是打上癮了~” “按照河东盐价,五十石盐也能值钱十五万,过了雁门关能翻几倍不止。薛茂来咱们这儿一趟,抵得过他在平陶辛苦收缴赋税一年!”薛靖又挪输道。 薛强瞪了二人一眼:“既是同宗,自当多多帮衬!薛茂才识不比汝等差,寄人篱下为仆多年,还能不忘勤奋,不失志向,汝等自问可比得上人家?” 薛靖、薛泽相视一眼不声,虽不敢顶嘴,心里却也不服气。 薛强看在眼里,心里嘆口气。 河东薛氏南北二祖房,数百子弟里,迄今为止也没有一位能够让他满意之人。 三个年长的儿子里,长子薛铭稳重有余应变不足。 薛靖小有武艺,保境一方勉强够格,距离真正的大將之才差距尚远。 三子薛博好谈玄论道,文章赋华丽精美,却没什么实务能力。 老来得子的幼子薛辩倒是聪慧灵动,可惜年纪尚幼还需时日栽培。 南祖房尚武,薛泽便是其中依者,如今便在河东太守王苗手下做都尉,同时兼掌这座薛氏方山坞堡的防务。 子侄们才学武艺不算差,放在太平时节也足以延续宗族传承。 可如今天下动盪不寧,烽烟四起,河东乃是南北东西的枢纽要地,將来定会受到各方凯。 以薛氏子侄们的能力,再想据坞堡自守,独善其身恐怕不易。 薛氏堡屹立百年,保护一代代薛氏族人,挡住外界腥风血雨的同时,也削弱了薛氏子弟应对乱世的能力。 薛强沉默片刻,驱走纷乱思绪,打起精神拆开手中书信。 “何人手持薛子初书信来访?”薛强隨口问。 薛铭拱手道:“回稟父亲,来人自称梁广,奉秦主詔令,使持节、都督并州杂戎诸军事、西川县侯,出任平阳太守! 此行路过河东,特来造访!” 薛强手一顿,讶然抬头:“新任平阳太守梁广?他不是携数万军民走龙门渡直入平阳去了?怎会突然折道来我薛氏堡?” 薛铭刚要回答,薛靖急吼吼地惊呼道:“可是在郑县大破慕容泓、三日破霸城,两战俘斩数万鲜卑贼眾的梁广?” 薛泽也急道:“可是收降三万鲜卑部民,兵逼阿房城的梁广?” 薛铭无奈地看著两位弟弟,“正是此人!” 薛靖半张嘴巴,薛泽目光鍠亮。 梁广之名传出关中有些时日了。 一开始只是商贩旅人讲述著他西苑打虎,受到符皇接见的故事。 后来南徵结束,梁广在淮南战场、汝阳救驾的诸多战功事跡渐渐流传开。 直至数月来,隨著声势浩大的慕容鲜卑之乱一点点平息,梁广再度成为关中河东家喻户晓之人。 薛氏堡控制著汾河谷地,北上太原,南下司隶,西去关中,诸多通道都在薛氏直接或者间接掌控下。 论消息灵通,薛氏称第二,河东无人称第一。 薛氏自然早早听过梁广之名,甚至专门派人搜罗过相关信息,对他的发跡、 经歷可谓一清二楚。 从一开始的勇悍武夫印象,到皇金口称讚的虎將,再到两度大破鲜卑贼眾的名將统帅,最后是不为新君所容的国朝功臣。 梁广之名可算是伴隨惊嘆和好奇,一次次刷新著薛氏乃至河东士族百姓的认知。 “本想等其人上任平阳,再找机会前去拜会,不想他倒是主动登门来了!” 薛靖道。 薛泽催促道:“他现在何处?我倒要去看看,究竟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 薛铭对薛强拱手道:“梁广携王镇恶、清河崔氏崔,率百余骑已抵达坞堡西门!” 薛强仔细把书信阅览一遍,递给薛铭三人轮流看。 薛茂薛子初在信中极尽溢美之词,把这梁广夸作是人中龙凤、世间豪杰,希望河东薛氏能和梁广友好相处,缔结友谊。 薛靖看罢书信,笑道:“薛子初曾为梁氏宾客,这梁广也算是他的少君,自然说尽好话!” 薛泽道:“此人能从一介僮奴子,成为国朝大將,单凭这一点可称雄杰! 若真是位豪杰人物,我薛氏自当与其交好!” 薛强看了眼薛铭:“你怎么看?” 薛铭老老实实回答:“梁广出镇平阳,將来少不了和他打交道,正好趁现在,观察其人品行!” 薛强又问三人:“梁广此来必有所求,汝等认为他想要什么?” 薛靖道:“不外乎钱粮绢帛,给他些就是。” 薛泽道:“只怕是从薛子初口中得知盐利之重,也想来討要个百十石!” 薛铭思索片刻:“据闻他率数万军民迁入平阳,要想安置如此多人,粮食需求不小,应是为求粮而来!” 薛强点点头,又摇摇头,子侄们说得都不错,只是还不算切中要点。 “秦主符宏虽远不如符皇,可关中之地好岁掌握在其手中。 梁广贏得数方鲜卑部民支持,做出兵逼阿房城之举,逼得宏不得不放他出镇平阳。 如此人物,岂是易与之辈?” 薛强远眺坞堡外,“观梁广行事,其志不小!此来除了有所求,定会实地探察我薛氏堡之虚实!” 薛铭三人面面相,他们可没有想那么深。 “薛泽!” “侄儿在!” “率一千甲士在西门內列阵!” “侄儿明白!” “薛铭、薛靖代我出坞堡迎接远方来客!” “诺~” 梁广望著眼前这座雄伟坞堡,再度为河东薛氏之强盛感到惊嘆。 方山坞堡是薛氏三座主坞中规模最大、最坚固、屯驻人口最多的一座。 具体位置约莫在后世山西方荣县方泉乡,靠近孤峰山北麓一带。 薛氏宗长薛强素有贤名。 后赵末年,他率领族人返回汾阴,扩建薛氏堡,招募流民开垦荒地,组建薛氏部曲,真正做到保境安民。 薛强为人公允正直,对百姓常怀仁慈之心,德望之高享誉河东司隶。 薛强与王猛几乎同龄,王猛游歷江北时与薛强结识,二人引为知己。 桓温首次北伐攻入关中,薛强和王猛同为桓温座上宾。 二人先后拒绝桓温徵召入仕之请,王猛回华山隱居,薛强则回了河东。 建元六年(370年),符坚东征燕国,亲率万余步骑军入河东抵达薛氏堡。 荷坚想入坞堡,薛强不允。 想召薛强出坞堡相见,薛强不出,只派宗老出堡搞军。 当时志得意满的天王非常不高兴。 之后的故事版本眾多。 有说天王挥兵攻打薛氏堡,结果打了几天,损兵折將难以撼动分毫。 有说天王胸襟气量不凡,没有为难薛氏,带领大军东去。 秦军有没有打过薛氏堡,梁广也弄不清楚。 这样一座东西南北横亘六七里的巨型坞堡,牢固程度不下於一座军塞重镇。 三四丈高的夯土墙上,敌台、战棚、羊马城、弓弩垛口、巨型拍杆.....一应防御设施齐备。 隱约可见数十架用毡布遮掩的车、弩炮排列在城头上。 坞堡外有五丈宽的壕沟,沟中灌水,沟上架设吊桥。 这已经不是寻常意义上的坞堡,称之为坚城也不为过。 井氏堡在其面前,连孙子都算不上。 坞堡南面背靠方山,方山狭窄陡峭,犹如一道横在坞堡南侧的天然屏障。 梁广估摸算了下,攻打这座坞堡的难度,犹在霸城之上,堪比淮南坚城寿阳打寿阳,可是动用了二十五万大军,最后以穴攻之法取巧攻克。 薛氏拥据此堡,难怪能在乱世屹立百年。 梁广不知道的是,逼退天王符坚步骑大军,只是薛氏堡的传奇之一。 在原史上,薛强和薛氏堡还陆续击退过西燕主慕容永,硬抗胡夏主赫连勃勃数万东征大军猛攻。 后秦主姚兴不敢凯河东半分,赶紧遣人主动把拜授詔敕送去,以高官厚禄把薛强供起来。 薛强对关中姚羌政权的態度,和对符秦一样,既不承认也不抗拒。 你要封官赐爵我接著就是,但是別想把手伸进薛氏堡。 河东这块地,还是我薛氏说了算。 薛强在其漫长人生里,连续让几位少数族政权首领吃。 南北朝时期,薛氏堡便直接冠以薛强堡之称。 只可惜薛强故去后,薛氏再无如此人杰。 北魏开国,拓跋鲜卑在参合陂一战击垮后燕,以万钧之势下太原据并州。 河东薛氏保持了一百余年的独立自主告破,彻底投降魏国。 站在薛氏堡前,不光梁广倍受震撼,王镇恶、崔也是惊嘆不已。 “今日方知河东薛氏之盛!”崔低呼。 王镇恶咽咽唾沫:“万一话不投机打起来,兄长可以挟持我做人质! 威明公顾念翁父旧情,想来不会眼睁睁看著我丟掉小命~” 梁广笑笑不说话,紧盯著隆隆开启的坞堡西门。 为了借粮,便是龙潭虎穴也得走一遭。 崔显余光向他,见他神情自若,气息沉稳,不由暗暗点头。 作为外来户,只率百余骑便敢造访薛氏堡,单凭这份勇气定力,此人也绝非等閒可比。 吊桥降下,梁广跨马上前。 薛铭、薛靖骑马从桥头走来。 双方互相打量著。 “敢问可是梁使君?”薛铭拱手见礼。 “正是!梁广求见薛宗长!”梁广还礼。 “吾乃薛铭,这位是阿弟薛靖! 家严年事已高,不便出堡相迎,特命我兄弟二人前来迎接!请梁使君坞堡內一敘!” 薛铭笑著,说话还算客气。 “多谢两位郎君!请!” 王镇恶凑上前拱手道:“见过两位叔父!” 薛铭笑著和他寒暄两句,注意力却一直放在梁广身上。 薛靖也紧盯著他,暗自惊嘆於此人之年轻。 崔自报家门,二薛也不敢怠慢,友好地见礼问候。 双方一起走过吊桥,穿过西门进入坞堡內部。 和井氏堡侷促布局不同,薛氏堡犹如一座县城,且远比普通县城要坚固热闹听王镇恶说,此坞堡內部曲庄客不下五六千户,若遇紧急情况,把附近乡民聚拢,屯驻七八方人不在话下。 一入西门,梁广便见到大街两侧列队的步骑甲士。 千余衣甲齐备的步骑军,齐刷刷向他一行投来目光。 相较於衣甲鲜亮、铁鎧鍠亮的薛氏私兵,梁广身后百余骑满身灰土,只穿著一身灰黑裤褶,上身套襠皮甲,兵器也只有刀弓弩箭,略显寒酸了些。 梁广也在观察这些薛氏私兵。 一个个身材壮实精神抖数,先不说战力如何,单看其身材精神,最起码说明,薛氏不缺粮,私兵们伙食不错。 没有油水,养不出这些膀大腰圆的河东汉子。 “从弟薛泽,现为河东郡都尉,也是薛氏部曲统领!”薛铭介绍道。 “见过梁使君!”薛泽中气十足地见礼,倒也有两分虎气。 “薛都尉真將才也!难怪薛氏私兵有如此军容!”梁广一脸钦佩地讚嘆道。 “哈哈~梁使君过誉啦!” 薛泽满面红光,能得声名远扬的虎將夸讚,令他倍感兴奋。 薛靖装作浑不在意地道:“近来鲜卑贼眾流窜河东,堡中精兵悉数派出扼守要道,留守兵卒不到十分之一。 若是梁使君不嫌坞堡蔽陋,不妨多住几日,我们也好有机会求教军阵营务!” 梁广笑著客气几句。 薛氏故意摆出兵申阵仗,言语间暗含炫耀之意,便是展示实力,警告他这位走马上任的新邻居,今后莫要打薛氏主意。 崔一边和薛铭说话,一边观察梁广魔下那百余骑是何反应。 只见那百余骑分作四列紧跟在梁广身后,行进间整齐有序。 面对阵仗不小的薛氏私兵,还有蜂拥赶来围观的堡民,这百十骑兵神色平淡,毫无紧张畏惧之意。 这份沉稳,单靠训练可不行,还得经歷足够多的战场磨练。 梁广魔下兵將,在这场长达数月的平叛战事里,经歷过的血战、死战数不胜数。 只有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才具备这种视生死如无物的气质。 他们死过不止一次,面前的敌人多或少,对他们而言都一样。 一旦展开廝杀,唯死战尔! 崔心中凛然,默默看著和薛氏诸君谈笑风生的梁广。 薛氏子弟恐怕还不知道,他们面对的是怎样可怕的战场凶兽..:: 薛氏宗族大宅建在半山腰,犹如一座具备独立防守能力的山庄。 上山主道石牌坊前,梁广勒马止步,身后百余骑也齐刷刷勒马,从行进到停止,队列丝毫不乱。 薛靖、薛泽面色微变,直到这会儿,他们才算看出些名堂。 王镇恶向左右两边打手势,百余骑立时分作两队,一阵噠噠马蹄声急促响起很快,两队骑兵分列在石牌坊左右,梁广跨下马,所有骑士皆是下马,而后牵著马韁立在一旁。 如此令行禁止,再不通营务之人也能看出不凡。 薛靖、薛泽和一眾薛氏私兵部曲看得有些发呆。 骑兵队列训练起来,远比步卒难得多。 梁广带来这百余骑,虽说身形高矮不一,人也较为精瘦,可精神面貌一点不差。 几个简单的指令动作,便能透露出一股精悍杀伐气。 薛氏私兵里,只怕找不出能与之媲美者。 “诸位?”梁广对发愣的薛氏眾人投去询问眼神。 薛铭忙道:“梁使君请!家严已在半山雅堂等候!” “呵呵,诸位请!” 薛铭又对薛泽叮嘱道:“带梁使君部曲下去歇息,好生款待,莫忘了遣人照料马匹!” 薛泽看了眼梁广,应声下去安排。 “多谢!” “梁使君客气,请!” 薛强毕竟年满六十,相貌已颇为苍老。 气色倒是不错,说话声沉稳有力,看上去健康状况良好。 这可是一位歷经过双赵爭霸、石虎称尊、再魏屠邮、慕容氏龙城崛起的传奇人物,堪称活化石。 河东薛氏在他手中实现雄踞一方,连天王符坚也在薛氏堡外吃了闭门囊。 梁广丝毫不敢小这位薛氏宗长。 薛强的寿命长短、健康与否,直接决定他对薛氏的態度。 双方寒暄了好一阵。 薛强在长安有不少故旧,权翼、符融、王永都是晚辈,唯有资歷更老的老廷尉刘迁,论年纪比薛强更年长。 两块活化石甚至在鄴城王宫同石虎喝过酒。 谈及过往,念及旧友,薛强似乎颇为缅怀。 梁广陪著他閒敘家常,王镇恶也充分发挥出陪客作用,对当年翁父王猛事跡,一桩桩一件件信手拈来,引得薛强大发感慨。 “老夫老矣,说起往事感胃颇多,倒是让梁使君见笑了~” 薛强斜倚凭几,语速適中,缓和有力。 梁广跪坐在他右首,笑道:“能聆听薛公教诲,乃晚辈之幸!” 薛强笑笑,端起茶盅饮了口。 薛铭会意,拱手道:“梁使君出镇平阳,今后与我薛氏便是近邻。 薛氏一向睦邻友好、与人为善,不论是闻喜裴、平阳贾、邓几姓宗族,还是河东太守王苗、上党太守王亮几位使君,都与我薛氏私交甚厚! 为庆贺梁使君出任平阳太守,薛氏愿奉送粟米五百石、稻麦一百石、钱五十万、绢帛綾罗共千匹,区区薄礼,还望梁使君笑纳!” 薛强笑道:“一点心意,不成敬意,梁使君切莫推辞!” “薛公乃长辈,长者赐,不敢辞,晚辈也就厚顏收下!” 梁广一脸感激地拱手致谢。 好傢伙,他还没张口,薛氏衣大炮差点给他砸晕! 一挥手价值几百万钱、几百两金的“薄礼”送出,眼晴都不带眨的。 何谓財大气粗,今日算是在薛氏面前领教了! 薛靖、薛泽和几位薛氏郎君相视一眼,俱是嘴角露笑,暗含几分“不过如此”之意。 任你大破慕容鲜卑的盖世虎將也好,符秦朝廷的郡守功臣也罢。 来到河东这一亩三分地,我薛氏二话不说衣炮弹一股脑砸上,先把你弄得五迷三道再说。 等你占尽了便宜、好处拿到手软,自当对我薛氏礼敬三分。 汾河谷地的几千顷良田,解县的盐池摇钱树,平阳、河东两郡的冶炼作坊、 铜铁弗山.::: 太多资源財富,那可都是薛氏与各门阀豪族共掌。 士族豪强吃肉,郡守喝汤,至於缴纳给朝廷郡府的钱粮赋税,自然是看心情施捨。 朝廷强势,自然多上贡些,臂如石虎当政时期,还有南遮之前的大秦朝廷。 现在嘛.:::.河东太守王苗还得依靠咱们几家养活。 上党太守王亮隔三差五写信哭诉,索求钱粮支给。 他在前线抗击燕军、支援鄴城,司隶、并州的士族在后面看情况支持钱粮。 慕容垂在关东已成席捲之势,谁知道多久会打来,还得隨时准备好改换门庭啊. 在几位薛氏郎君眼中,对付梁广这位过分年轻的平阳太守,也是如对付五苗、王亮一般。 从手指缝里漏出些好处,打发走也就是了。 你当你的太守,我做我的望族,大家今后相安儿事。 不管城头大王旗如何变换,我河东薛氏仍旧长盛不衰。 薛强斜倚凭几,低垂眼皮颇有些老態龙钟之样。 他心里泛起一丝迷惑,这梁广手持薛茂书信,又带上王镇上、崔前来拜会,难道仅仅只是想索求些好处? “薛公,实不相瞒,晚辈今日造访,还有一事相求!”梁广上身微倾。 “梁使君请说!”薛强一笑,果然还有事。 “晚辈此行入平阳,迁徙军民四万四千口,所携粮食只够支用到正月。 晚辈恳请薛公相助,暂借些粮食,待今年秋收,必定如数归还!”梁广郑重揖礼。 王镇上也道:“恳请伯公解困!” 薛强笑笑:“不知梁使君想借多少粮?” 梁广略作沉吟:“支用半年的话,尚缺三十万斛粮!” 薛强一愣,露出两分儿奈:“梁使君说笑了,我薛氏是有些部曲田產,可一时间也拿不出如此多粮食!” 一眾薛氏郎君面露古怪,似乎也被梁广狮子大开口嚇一跳。 薛铭看了眼父亲,忙道:“伍怕要让梁使君失望了。 薛氏三座坞堡加起来,也凑不出这么多粮啊!” 薛靖忍不住道:“梁使君率领如此多人口迁入平阳,难道事前衣有想好安置之法? 这些泳算起来都是使君部曲,难道还要指望河东、平阳两郡士族来养活?” 一眾薛氏子弟、宾客议论纷纷。 “梁使君有本事把人迁来,就应该有|事养活才对!” “如此多泳口涌入平阳,鲜卑杂胡更是占据多数,梁使君可得约束好他们, 莫要闹出乱子!” “就算借给梁使君这些粮,只怕秋收以后,单凭平阳一郡也还不起!” “平阳流民遍地、荒田无数,一下子涌来如此多泳口,一年时间能活命就算不错了......“” 不少泳对梁广投去浅夷目光,迁来这么多泳,乎一看好大声势,不想却袋中儿粮难以维繫。 一旦闹出大圈荒,平阳、河东岂不是要大乱。 梁广分明是来捣乱的。 薛氏自然l惧,他们有坞堡抵奴流民击,还能趁大肆附泳口。 战乱、圈荒之下,最不值钱的就是泳命。 庶民猥人的命。 梁广对非议声充耳不闻,只是耐心等候薛强答覆。 王镇工有些恼火,薛氏眾泳竟敢对兄长讥消讽刺,大吗且狂妄! 只是上门求泳,就算人家说话再难听也得剃住。 薛强淡淡道:“堡中的確拿不出这么多粮.....大郎,你算算,能出借多少?” 薛强转头看向薛铭。 “至多五万斛!” 薛铭紧皱眉头思索一番,很是认真地给出答案。 “梁使君,你看这.....”薛强一脸为难。 梁广拱手道:“薛公乃誉满天下的仁义之土,想来一定不愿见到平阳饿千里! 恳请薛公、薛长君务必出借二十万斛!” 薛强摇头:“非老似吝嗇,实在是拿不出太多....: 薛铭嘆口欠:“至多十万斛!绝不能再多了!否则,薛氏也得缺粮!” 梁广想了想,起身长躬揖礼:“晚辈不敢让薛公过多为难!既如此,便说好十万斛!多谢薛氏慷慨解囊!” 薛强道:“薛氏能力有限,还望使君勿怪! 今晚阁中设宴,为梁使君接风! 老似命泳连夜装车,业日就让薛泽送使君前往平阳! 等使君安顿好郡务,再到堡中来,届时老似再好好款待!” “多谢薛公!”梁广感激地揖礼。 崔默默算了算,十万斛粮,也只够迁徙队伍勉强支用两个多月。 再往后又该仇办? 再看看薛氏眾泳脸色,三十万斛还是十万斛,对他们而言似乎差別不大。 只不过在他们看来,初次打征道的梁广,似乎只值十万斛....., 第255章 醉酒舞槊 第255章 醉酒舞槊 夜晚,薛氏堡半山阁楼灯火璀璨,阵阵舞乐声传出。 薛氏子弟行酒令、投壶、掷般子.::.玩得不亦乐乎。 文艺些的就抚琴吹簫,拿出各自近来诗赋相互品评一番。 高谈阔论者也不少,薛强三子薛博就是其中依依者。 他披散长发、一身大袖衫、赤著脚,举著酒樽肆意谈笑。 清谈范围从世界之本末,圣人之有情无情,教法与天道自然一类涉及“三玄”的问题,再到南北之民风异俗、各派人物之点评..::: 薛博与一眾族亲兄弟、宾客爭得面红耳赤。 梁广却是听得头昏脑胀。 这些哲学、艺术问题,果然只有这群吃饱饭,不用为生计发愁的膏梁子弟, 才有閒情逸致去探討。 汾水黄河上的縴夫,平阳曲沃县的冶户,解县盐池的盐户,薛氏堡里的佃农庄客: 他们想来是没什么閒心去探究这些问题。 梁广对此类空谈也没什么兴趣,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粮食。 如何保证四方四千口迁徙军民,乃至平阳更多的流民百姓不饿肚子,才是他当下需要思考的难题。 今日这场酒宴,原本是为款待他而设。 主陪是薛铭、薛靖、薛泽,其余薛氏子弟都是主动前来凑热闹,都想看看他这位弱冠之龄的平阳太守长什么模样。 薛强露了一面,小坐片刻与他饮了几樽,便以年老体弱为由先行离去。 薛强年老不假,体弱却不当真。 在梁广看来,薛强身子骨,比在座的不少薛氏子弟都要健硕。 这位老宗长弄不好还能活一二十年,有他在,河东薛氏的主心骨就在,这座薛氏堡就能一如既往的坚固。 对待有薛强存在的河东薛氏,需要更加谨慎才是。 酒宴虽是为他而设,薛氏子弟却玩得比他更开心。 起初,薛泽和一些南祖房尚武的子弟,对他的猎虎传闻、南征经歷、平叛战事还比较感兴趣。 梁广挑了些说与眾人听,薛氏子弟们將信將疑,三分真诚、七分敷衍地恭维几句。 很快,薛氏眾人就对他失去了兴趣,各自凑聚成堆,玩乐著各自感兴趣的节目。 梁广这位主宾客,自然也就被晾在一旁。 薛铭年过四十,尚算稳重,只有他陪著梁广不时尬聊几句。 薛铭和崔显倒还算一见如故,毕竟是世家之交,年纪也相仿,有些共同话题。 梁广听二人谈论了儿句时政,当即对这薛铭失去兴趣。 相比起崔,薛铭无论见识还是远略都差太多,也就读了一肚子书,学问还算不错。 放在地方,能做一县之令。 放在朝堂,官不过五品,职不过宣教郎。 若薛强故去,接掌河东薛氏的是薛铭,梁广倒是可以把心放肚子里。 王镇恶也被薛氏子弟拉著喝了不少,迷迷糊糊趴在案几上打酒隔。 梁广与眾人连饮不停,酒量之奇佳引来一片赞喝。 二十余位衣著清凉的舞姬带著香风鱼贯而入,把酒宴气氛推至高潮。 薛氏子弟带著五六分醉意欣赏美人歌舞,阵阵鬨笑鼓掌好不热闹。 一曲歌舞完毕,舞姬们散开,去到各自服侍的郎君身边倚坐。 薛氏子第们搂看舞姬继续谈笑玩乐,举止亲昵,却也没在大庭广眾之下,做出什么有辱斯文之事。 梁广身边也倚坐一位娇娘,正是方才领舞的三女之一,姿色身段在眾女里最为出眾。 “娥奴,今晚可得好好伺候梁使君!”薛铭半是严肃、半是暖味地说道。 名叫娥奴的娇娘柔柔应了声,羞怯不已地偷看身边郎君,见他年轻俊挺,宽肩厚背身材挺拔,面庞一热暗自欢喜。 薛铭低声道:“娥奴乃堡中女乐之首,轻易不示人! 并州刺史王腾、驃骑將军张蚝、司隶校尉李易..:..都曾想重金求购此女, 皆被我薛氏婉拒! 梁使君今夜若是喜欢,我便做主將此女相赠!” “多谢长君一番美意~” 娥奴环住他骼膊,有意无意磨蹭著。 梁广顺势楼她入怀。 “妾敬郎君~” 娥奴软弱无骨的身子紧贴著他,举著酒樽红唇轻启,一双媚眼在烛火映照下愈发春情涌动。 梁广手搭在她腰间,惹来一阵娇嗔,大笑著同美人连饮数樽酒。 薛铭微微一笑,不再打扰梁广和美人亲昵,自顾自地和身边侍姬饮酒。 娥奴一身媚骨,更兼相貌出眾,似梁广这般血气方刚的武夫,想来是抵挡不住如此诱惑。 一脸醉样的薛泽突然起身,朝著宴厅外大吼一声:“取我塑来!” 很快,两名僮奴抬著一桿马战长入厅。 薛泽一手夺过,提著长一步三摇地向梁广走去。 宴厅中说笑声略有止息,薛氏子弟皆向梁广投去戏謔目光。 “素闻梁使君有万夫不当之勇... 连那一代勇將张、张蚝將军,也对梁使君讚誉颇多!” 薛泽拄著长塑,打著酒隔,瞪著一双醉眼。 “泽斗胆,趁酒性请梁使君赐教! 我平生擅长用塑,听闻梁使君擅用蛇矛? 我、我这就命人取来~” 薛泽说话大著舌头,似乎已有七八分醉意。 薛铭伴装责怪:“梁使君是贵客,岂能在酒宴之上与你耍弄刀兵?还不快退下!” 薛泽摆手:“今日机会难得,还请梁使君指点!大兄你莫要多话!” “喉~你啊~” 薛铭满脸无奈,“梁使君见谅!薛泽好武,平日里也总喜欢和部曲们切刀兵~” 梁广莞尔,薛泽醉酒是假,有意试探给个下马威倒是真。 既如此..... 梁广鬆开身边美人,笑道:“如此多娇娘在场,动刀兵岂非不美?倘若惊嚇佳人,还是我等罪过!” 薛靖道:“梁使君还是怜香惜玉之人!哈哈~不怕不怕!正好让美人们一睹梁使君渺水河畔,单骑闯阵射落晋军大的风采!” 一眾薛氏子弟也跟著起鬨。 “请梁使君不吝指教!” “薛氏堡平日里时常习练军阵,对刀兵並不陌生,梁使君不用担心嚇著我们!” “梁使君威名远播,虎將之名响彻关中,难道不敢在我薛氏眾人面前露一手?” “梁使君是怕酒醉之下不敌,失了面子吧?” 薛铭故作严厉地喝斥道:“汝等休要对贵客无礼! 梁使君勇武非凡,连张蚝將军也亲口夸讚,岂能有假?” 一眾薛氏子弟嬉笑著,不停怂梁广应战。 崔面掛淡笑,他倒是不担心梁广会落败。 他更想知道,梁广会如何应付今日局面。 若是让薛泽太难堪,落了薛氏麵皮,总归有些不妥... 王镇恶早已被宴厅里的嘈杂惊醒,一看这架势,怎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气呼呼地站起身,就想代替梁广接下薛泽挑战。 “五郎!坐下”梁广及时出声喝止,慢吞吞站起身。 “君盛情相邀,我自不敢推辞... 梁广打了个酒隔,看了眼王镇恶,示意他稍安勿躁。 “只是....:”梁广绕过长案走到厅中,身形有些摇晃,似乎也有几分醉意。 “宴厅地方有限,不適合捉对比拼!” 梁广向眾人拱手,“不如我来为诸位舞,以助酒兴!” 薛氏眾人相互看看,纷纷鼓掌叫好。 以梁广今时今日之身份名望,为薛氏诸君舞助兴,传出去也能为薛氏大涨威名。 王镇恶拳地砸了下案几,今日见闻,让他对薛氏大为失望。 薛氏子弟竟敢让一郡太守为其舞助酒,真真狂妄! 昔日太子宫,兄长也不曾为太子符宏、广平公符熙、巨鹿公符睿当眾表演过武艺。 今日却要为一帮薛氏子弟舞! 王镇恶咬牙作响,他当然知道兄长如此自降身段所为何故。 为了薛氏那十万斛粮,为了迁徙军民两个月不挨饿! 崔默默注视著梁广,对他的认识又多了几分..:: 薛泽大笑一声,把长扔来:“如此,我等便坐於堂下,以观梁使君武艺! ” 梁广接类掂量了下,比他的铁矛轻不少,类刃倒是锋利无比。 薛铭拍拍手:“鼓乐!” 鼕鼕鼓响迴荡在宴厅里,低沉號响立时为厅中注入一股金戈铁马之意! 梁广脚下踏著鼓声缓行,长塑在手中缓慢舞动。 隨著鼓声陡然加快,他脚下步伐也隨著游动。 长戳翻飞,、挑、刺、戳、横各式招式连贯使出,看得一眾薛氏郎君目不暇接,叫好喝彩不已。 薛泽斜靠凭几,脸上掛著自矜笑容。 梁广舞得不错,观赏性颇佳,不过也仅此而已,他上场也能做到。 薛泽端起耳杯欲饮,余光忽地警见一点红光刺向他! 那是塑刃尖尖倒映出的烛光! 所有人惊骇注视下,梁广突然手持长笔直刺向薛泽! 薛铭大骇,“住手”二字就要脱口吼出! 薛泽手一哆嗦,下意识就要躲开! 却见梁广手中长塑刃尖,精准无比地穿过耳杯握环,而后杆轻挑,那耳杯便从薛泽手中脱手而去! 梁广类尖一扬,耳杯飞到半空,酒水倾倒如瀑,他张嘴接住,大笑:“好酒!” 耳杯掉地,落在厚厚地毯上发出闷响。 直到这会儿,一眾薛氏子弟、舞姬僮僕才不约而同地发出阵阵惊呼。 薛泽还保持著举杯饮酒的动作,满脸呆滯难以回神。 几个南祖房以武艺出眾在河东小有名气的薛氏郎君,皆是瞪大眼看看薛泽, 又看看厅中继续舞的梁广,震惊得半响说不出话。 他们自幼习武,对马不陌生。 方才梁广舞,所用招式大多是常见套路。 可最后那探挑杯,却显露出极其高深的技艺。 一丈多长的大突然刺出,速度之快令在场所有人猝不及防。 刃穿过耳杯握环,再以巧劲挑夺。 其中显露的精准、灵巧绝非寻常武人可比。 就算让他们再练十年,也使不出如此活。 “我陪兄长饮之!”王镇恶拍案大笑,举樽痛饮。 让这群目中无人、不知天高地厚的薛氏子弟看看,何谓世之虎將! 崔绷紧的全身放鬆下来,方才见梁广持刺向薛泽,他惊得一颗心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眼睛一,就见梁广刃挑走薛泽手中耳杯。 崔看得不是很明白,却觉无比厉害! 薛泽和一眾南祖房子弟,方才恣意大笑,搂看身边舞姬对梁广舞指指点点。 现在,一个个正襟危坐,脸色凝重得仿如掛霜,连身边美人也顾不上亲昵。 薛泽脸色泛白,换了酒樽连饮几口,才勉强压下心中惊惧。 薛铭望著厅中大翻飞舞动,刃寒光著实晃眼,看得他心惊胆战。 薛氏眾人里,只有半醉的薛博仍在饮酒吃肉,对方才事丝毫不觉。 他夹起一片炙烤焦黄喷香的鹿肉,正欲送入口享用。 嘴巴半张时,一桿大突然从他身前横扫而过他夹在筷箸上的一片鹿肉,被刃挥扫下切断三分之二,未及掉落,那大塑再度刺出,悬停在他身前,鹿肉恰好掉在类刃上! 梁广单臂握持杆,把鹿肉递到薛铭面前,喷吐酒气大笑:“借三郎君半片鹿肉,以献大郎君! 薛博醉眼悍松,筷箸一扔鼓掌:“哈哈~有意思!有意思!” 薛铭脸都白了,只觉那尖透出阵阵寒气,直指自己心口! 他看著刃上的肉片,无比难看地挤出笑脸:“腹中已饱,食....食不下此肉~” “呵呵,大郎君无福消受了!” 梁广杆一转摆到王镇恶面前。 “谢兄长!”王镇恶抓起肉塞到嘴里。 梁广抓起盛酒瓷壶一口气饮完,满脸酒晕泛红,拄著大脚步跟跪,似乎真有些醉了。 薛铭急忙道:“使君醉了!莫要再饮!” 他是一万个后悔让梁广舞,天晓得再舞下去,那刃下一次会刺向谁。 方才若是梁广手一抖,薛泽、薛博还有他,早已被戳个透心凉。 原本眾人观看梁广舞,是为了助酒兴。 不想一个个看得胆寒,反倒是他自己酒兴高涨。 酒醉之下再像方才那般炫技,一旦失手死的可是薛氏子弟! 梁广拄著大立於厅中,身子东倒西歪,指著薛泽大呼:“君方才不是要比试武艺? 趁我酒兴未散,现在可下场一战!” 薛泽脸色微变,身边薛氏子弟急忙向他使眼神摇头,示意他莫要衝动。 这梁广武艺不知深浅,又有几分醉意,万一把握不住分寸受了伤,薛泽连哭都没地方。 “君侯神技,在下佩服!方才不过戏言尔,君侯切莫放在心上!”薛泽拱拱手笑容露怯。 薛铭急忙起身打圆场:“对!对!只是戏言!戏言!” 薛靖忙道:“来人!快把长取走,送君侯到客院歇息!” 梁广拄塑仰头大笑:“天下英雄谁敌手?无趣!甚是无趣!” 不等几名僮僕小心翼翼靠近取塑,梁广突然抢起长类舞动成圆,嚇得薛铭和一眾薛氏子弟急忙起身离席,生怕被锋扫到。 梁广单手握紧塑杆大吼一声,把那大塑如同標枪一般投掷出! 眾人惊呼抱头蹲身! “!”地一声响起! 那杆大贯穿宴厅西南角一根立柱,高高插在离地两丈多高之处! 木头碎屑飘落半空薛铭、薛泽、薛靖.....一眾薛氏子弟目瞪口呆。 宴厅中鸦雀无声~ 梁广大踏步走向自己方才所坐的位置,舞姬娥奴早已嚇得蜷缩一旁。 梁广横抱起她,大笑著摇摇晃晃跨出宴厅。 几个薛氏僮僕战战兢兢地领著他往客院而去...: 王镇恶打著酒:“我兄长醉酒,还望诸君莫怪~” 王镇恶拱拱手,招呼僮僕带他下去歇息。 崔从那横贯立柱的大上收回目光,心里阵阵低呼:“真豪杰也”” 再看看呆若木鸡的一眾薛氏子弟,他忍不住晒然一笑,拱手自顾自地走了。 宴厅中,只留下一眾面面相的薛氏子弟..::: 翌日下午,薛泽率领部曲押送十万斛粮,隨梁广从坞堡东门离开。 薛强和薛铭站在东楼上挥手送別。 “他没碰娥奴?” 薛强沉声问,凝目望著那跨骑大黑马的身影远去。 薛铭苦笑:“他只让娥奴铺床叠被,伺候洗漱,然后便赶至外房,自己倒下呼呼大睡~“ 薛强白眉头紧皱,沉吟了会,“他可对娥奴说了些什么?” 薛铭面上露出一丝不自然:“倒是说了,却是无关痛痒的粗言荤话..... 薛强看他眼:“如实说与我听!” 薛铭低声道:“他问娥奴,张蚝与王腾......谁更粗大些.....谁的活好.....有没有伺候过老宗长.....““ “够了!”薛强黑著脸,麵皮颤抖不已。 薛铭低头声。 薛强深吸几口气才平復心绪:“本想趁此机会把娥奴送给他,今后也能为薛氏打探些消息.... ” 薛强摇摇头,没想到美人在怀,梁广却碰也不碰。 薛铭道:“莫非他已猜到其中用意?他昨晚宴厅之上,究竟是真醉还是装醉?” “你说呢?”薛强瞪了他一眼。 薛铭苦笑:“此人有盖世之勇,无愧虎將之称!盛名之下,果无虚士!” 薛强手扶墙垛,眺望北方平阳方向。 “这头关中猛虎,只怕要在并州、司隶掀起滔天巨浪! 强邻在侧,非我薛氏之福啊~”薛强慨嘆。 薛铭面色微变,闪过些惊惧:“薛氏今后该如何应对?” 薛强浑浊双自远眺北方,沉默不语.::: 第256章 后宅失火 第256章 后宅失火 腊月十九,迁徙队伍终於抵达平阳县城。 两普时期的平阳城位於汾水西岸,正好与后世临汾市隔河相望。 从龙门渡过皮氏县,沿汾水谷地北上以来,一路上的行程还算顺利,竟然比预期提前了十来日。 慕容越率领三千青壮赶到临汾(山西新絳),接应梁广押送粮草,估计还有五六日才能赶回。 大雪纷飞,平阳城外白一片。 泥泞、坑洼的官道上,绵延十余里的迁徙队伍,缓缓向著平阳城进发。 符盈坐在顛簸摇晃的马车上,一手抓紧窗框,一手撑著厢板。 她的脸蛋略显苍白,长达四十余日的旅程,一路上夫君又不在身边,饮食睡眠皆是不佳,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消瘦许多。 “娘子!前边就看到平阳城啦!” 陪嫁侍婢莲香骑著一头驴,紧跟在马车旁,指著前方兴奋欢呼。 终於到了么.:::.好不容易驶上一段略微平整的道路,盈掀开厚厚毡帘,探出头远望前方。 果然,已经可以远远看见城池一角。 一瞬间,符盈眼眸有些湿热,平阳城,终於到了。 这里,將会是他们夫妇未来数年,甚至更长时间的容身之地。 另一名陪嫁侍婢採薇从前边跑来,她脚下溅起掺杂冰雪的泥浆,身上斗笠、 蓑衣落满雪。 “娘子!娘子!”採薇一阵惊慌疾呼,跑回马车旁。 符盈飞速擦了擦眼角,“眼看就快入城,你慌慌张张作甚?” 採薇揖礼,圆圆脸蛋满是急切:“娘子!大事不好!奴婢方才打听到一个消息!天大的消息!” 眼看抵达平阳城,盈心情大好,笑道:“你个小妮子能有什么天大消息! ” 採薇大急:“娘子!是真的!和君侯有关!容奴婢上车稟报!” “上来吧,看你雪落满身,快上来暖和暖和~” 採薇脱下斗笠蓑衣登上马车,不等接过盈递来的暖手炉,她焦急地小声道:“娘子!你可知那悉罗多的表妹是谁?”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1???.???】 符盈轻轻拍打她髮髻上的碎雪泥土,隨口笑道:“既是悉罗多的表妹,想来是哪一部鲜卑小帅之女.....” 採薇低声道:“悉罗多的表妹,就是慕容夫人!” 符盈一愣,“哪位慕容夫人?” “哎呀~娘子忘了,自然是那位最受先帝宠爱的慕容夫人!” 符盈失笑道:“不可能!慕容夫人迁居慈圣庵,我们出发之前,慈圣庵失火,慕容夫人已不幸罹难.....” 採薇睁著圆眼:“是真的!婢子亲眼看见,绝不会错!婢子以前就见过,慕容夫人那相貌,见过一次就不会忘!” 荷盈將信將疑:“想是相貌相似,你认错了人?” 採薇急道:“可奴婢还打听到,那夫人腹中孩儿是.....是.... “是什么?” 符盈见她一脸吞吞吐吐,以为她故意吊自己胃口,嗔笑道:“还敢卖关子? 找打!” 採薇心一横,凑在符盈耳边低语:“婢子听部民说,那慕容夫人腹中孩儿是.....是君侯的!” 符盈笑脸僵住,旋即失笑一声:“胡说!这.....简直是无稽之谈!” 採薇急得都快哭出声来:“婢子怎敢哄骗娘子!此事在眾多部民里都传开了! 部民私下里称呼君侯为南庭单于,称呼那慕容夫人为氏(yanzht)!” 符盈脸色再度僵住。 闕氏是匈奴族君长嫡妻的称呼,而鲜卑人把单于妻妾统称为闕氏。 不过在大多数时候,这一称呼还是专指嫡妻。 单于、闕氏都是特定尊號,鲜卑杂胡再怎么不懂礼仪,也不敢胡乱对某人冠以此尊號。 “部民们现在何处?”符盈问。 “婢子听说,他们过河前往东岸落脚,那一片原是良田,后来改成了牧场, 有一眼望不到边的平川,足可容纳几万人~”採薇比划著名说道。 “你说的那慕容夫人也去了河对岸?” “嗯!鲜卑人一早就把她送去安顿~” 符盈眉,行路途中一直不曾见到薛桃娘,她本想前往鲜卑部民队伍,探望那位“悉罗多表妹”,也算代表夫君对部將亲眷表示慰问。 可李方等人一直找藉口阻挠,李方甚至把挺著大肚子的妻子梁氏搬出来,托请她代为照顾。 起初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想来颇为可疑。 “停车!”符盈喝道。 马车缓缓停在路旁,盈在莲香、採薇扶下走到路边。 在后方照看队伍的县侯府家令夔奴见状,急忙小跑上前。 “你去,把李方、韦洵、苟平、皇甫毅、赵鹿都给我叫来!” 符盈脸蛋怒,“告诉他们,我便在这道旁等候!” 夔奴心里一咯瞪,暗道糟糕,夫人罕见发怒,看样子是听到了什么。 夔奴瞟了瞟莲香、採薇,想是这两个机灵丫头嚼舌... “愣著作何?还不快去?”採薇喝斥道。 “夫人稍候,仆这就去请!” 夔奴忙应了声,跨上马往前边赶去。 他可不敢得罪夫人的陪嫁侍婢,万一哪天主人来了兴致,两个奴婢隨时可能成为侍妾.: 符盈就站在道旁野地里,戴著风帽、披著厚厚裘袍,浑身很快落满雪。 另一辆马车也停下,郭元君踩著脚凳下车,掖了掖身上披袍,踩著泥泞深一脚浅一脚走到盈身边。 “天寒地冻,妹妹怎么下车站在路边?”她满脸关切。 符盈勉强挤出一丝笑,“有些事情,要找李方几人问清楚~” “什么事也比不上妹妹身子重要!风雪甚紧,若是受了寒凉,君侯还不得心疼~” 郭元君裹紧披袍,笑顏满面,有些套近乎的意思。 莲香、採薇颇为警惕地瞪看她在她们眼里,这位年轻貌美的寡嫂,和自家君候也有不清不楚的暖味关係。 她们偷偷提醒过娘子,娘子暗中观察过几日,没发现什么异样,也就不了了之。 “兰儿可还好?”盈岔开话题。 郭元君笑道:“在车上熟睡,有奴婢照料~” 閒话几句,见符盈不肯上车,郭元君正待离去,几声纵马吆喝声传来。 飘雪之下,李方儿人骑马赴到, 郭元君顿住脚步,没有著急离去,倒要听听他们有什么急事商量。 李方几人见符盈带著两个侍婢果真站在道旁等候,急忙上前拜见。 符盈转身看著眾人,神情严肃。 “李方!”她忽地叱道。 李方一个激灵,夫人可从未当面直呼过他的姓名,哪次见面不是亲和客气。 “夫人有何吩咐?”李方小心翼翼问。 符盈喝道:“去把悉罗多妹妹带来见我!” 李方一哆嗦,猛地瞪大眼,心里直呼糟糕! 鲜卑部民里的消息,终究还是传入夫人耳朵...: 韦洵、苟平、皇甫毅、赵鹿几人,不约而同地向后挪动小半步。 李方凸在眾人之外,回头恼火地怒瞪他们。 “启稟夫人,那位娘子她..::.她过河去了“”李方一脸汕笑。 “再请回来不就行了?” 符盈目光严厉,“汾水冰封,车马可行,你现在就去东岸把人给我带来!” “这~” 李方搓著手,很是为难:“那娘子已有七八月身孕,行动不是很方便...:. 面对符盈愈发铁青的面色和冷厉眼神,李方目光闪躲低著头,大冷天的竟然出了一身冷汗,风雪一刮浑身打摆子。 郭元君站在一旁,眸光在符盈和眾人之间来回打转,敏锐地觉察到什么。 符盈口中的有孕女人,莫非和君侯有关? “你可知那娘子名讳?”符盈紧盯著李方。 李方越发冒冷汗,满脸僵硬不自然,回头一个劲地向韦洵等人眼神呼救。 韦洵越发低头,苟平左顾右盼,皇甫毅、赵鹿乾脆闭上眼,假装看不到李方求救。 李方心里大骂,硬著头皮含含糊糊地道:“叫啥来著.....一时忘了~” 荷盈见眾人三其口的样子,哪里看不出其中有鬼。 “可是慕容娥英?”符盈厉斥。 李方超了下差点滑倒,韦洵几人愈发往后缩。 郭元君吃惊地半掩红唇,先帝宠妃慕容娥英? 不是说她葬身於慈圣庵失火?怎会突然出现在鲜卑部民中? 李方口中有七八月身孕的女人,莫非正是慕容娥英? 难道是先帝的遗腹子?不可能呀!先帝自淮南归来,身体便大不如前,何况朝野早有风闻,先帝已经数年不近女色..... 符盈如此盛怒,莫非是.... 郭元君震惊不已,突吃大瓜,让她脑袋一下子回不过神。 符盈见眾人神色,脸蛋条地一白。 由此看来,採薇探听到的消息,十有八九是真的..::: “李方!还不如实说与我听!”符盈浑身微颤。 李方苦笑连连,拱手小声道:“个中情由,还是请主公回来亲自向夫人解释! 这些內宅事务,仆等不便、更不敢多言啊!请夫人恕罪!” “请夫人恕罪!”眾人赶紧跟著揖拜。 “你们、你们果真全都知情!?” 符盈声音都有些发抖,“苟平!连你也敢瞒著我!?” 苟平当即拜倒,涨红脸一言不发。 此公是公主、主母,公是主公的封口令,他也很为难啊符盈怒气冲冲快步走向马车:“送我过河,我亲自去见她!” 莲香採薇赶紧跟上,盈坐上马车驶入岔道,往河岸边驶去。 “愣著作何?还不赶快派人护送?”李方急吼吼地道。 韦洵苦笑道:“事到如今,只有先派人通知王买德,让他做好应对准备,莫要让两位夫人......產生爭执!” 伶鹿点头:“我遣人去说!” 苟平丫口气:“我护送夫人过河~” 李方唉声丫气:“这事价弄得 郭元君犹豫了下,决定跟去瞧瞧,这个大瓜不吃到底,心里总是不安生..:: 汾水东岸,与平阳城隔河相望的大片平川。 原是广良田,刘渊率领匈奴人第次南下,在这里撒下草种,將其变作大片牧场。 其后数十年间,这片肥沃土地在牧场、良田之间来回变换,呈现出帅牧结合的景象。 平川上有许多避风向阳、地势低洼且积雪较浅的地方。 部民们还是划分为三部,各自占领此块地方。 先把万余匹马放出去,藉助马蹄之力踏碎冰雪,刨开积雪,露出泥雪的草茎。 等马匹吃上阵子,再把牛羊牲畜放出,这样更容易找到泥雪覆盖下的食物。 此顶顶毡帐在风雪里支撑起来,部民们对这片远比长门亭更广阔、更丰美的平川感到满译。 慕容娥英居住的大帐建在悉罗部领地,靠近汾水岸公。 两个亏龟十岁、生养过眾多孩子的鲜卑亏人扶著她,在大帐外的平地上缓慢行走。 她不停地询问著和临產有关的问题,事无巨细问得十分详细。 为人万多年,可为人母却还是头次,她心里难免紧张惶恐。 王买德骑看骤子奔来,面色略显惊慌, 慕容娥英见他差点摔了一嘴泥,咯咯笑⊥起来:“王主簿慌什么?” 王买德急道:“夫人和主公的事,传入大夫人耳! 大夫人正带人过河而来!” 慕容娥英微愣,旋即坦然此笑:“总归不可能瞒她此辈子,来便来吧~” 王买德大急:“夫人还是儘快避此避!大夫人盛怒而来,万此起上衝突....: 夫人有孕在身,若是有个闪失,仆等如何向主公交代?” 慕容娥英莞尔此笑:“你还怕我们打起来不成?” 王买德哭笑不已,真要打起来那还得工! 正说著,此队车马从冰封的河面驶上岸,向著悉罗部驶来。 苟平、呼延愷各领百人护乱。 “呵~阵仗不小!兴师问罪来上!” 慕容娥英眼眸划过异色,假装没事到,继续在鲜卑仆亏扶下活动身子。 王买德往毡帐后公一躲,暗自祈祷两位夫人可千万不能真的打起来。 这种事,帮谁也討不工好..... 王买德鬼鬼票票地探脑袋,打算先事事情势发展再说。 薛桃娘听闻荷盈到来,慌慌张张跑出大帐,嚮慕容娥英告罪声亚跑向马车马车並未靠近,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停下。 车舆內,符盈从车窗望去,见到位大肚女人,在两个鲜卑万人扶下缓慢行走。 她有说有笑,仿佛没事见不远处的车马队伍。 符盈紧咬唇,她此眼亚认出慕容娥英。 那女人身材高挑,慕容鲜卑的相貌特点异常明显,她多年前入宫第次见到她,就留下深刻印象,至今不忘。 符盈视线紧紧落在她那高高隆起的肚皮上,两手死死紧披袍一角。 “夫人~” 薛桃娘侍立在马车旁,像做错事样低著头。 “你一开始便知道?”盈低喝道。 薛桃娘事她眼又低下头,懦著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何丞临盆?”好此会,符盈才又低声道。 “有经验的僕妇说,估摸在二月底前..:::”薛桃娘小声回答。 符盈住披袍的手又是紧,如此算来,她和夫君甚至还在自己成婚之前就. 符盈脸色阵阵变幻,心酸楚终究还是忍工下来。 “你且好生照料,若有紧急情况,可速遣人报我知晓!” 薛桃娘此证,鬆口气急忙应道:“夫人放心!“ 符盈收回复杂目光,放下惟帘:“回去吧!” 苟平和呼延愷相视嘰眼,俱是长舒口气,向著慕容娥英远远揖齐,赶紧下令掉转队伍原路返回。 “怎么走上?” 慕容娥英大为论异,远远事著车马驶去。 薛桃娘小跑赶回。 “她怎么说?”慕容娥英古怪笑道。 薛桃娘老老实实道:“大夫人命我好生照料夫人... “喔?”慕容娥英颇为意外。 她远远望著车马队伍消失在河面上,眼眸泛起异彩。 腊月二十五,梁广、慕容越押送亜食返回平阳城。 不等他下马歇口气,李方拽住韁绳此脸凝重:“你家出大事了!” 第257章 初入平阳 第257章 初入平阳 踏入郡守府伊始,梁广差点以为走错地方。 从前衙到后宅,几乎没有一座完好建筑, 府衙院墙毁坏大段,正堂垮塌大半,木樑瓦片被流民乱兵拆毁,大量木材遭到哄抢,豪强拿去给自家屋宅用,庶民百姓捡去当柴火烧....: 这座平阳郡治所在县城,在长达数个月的无政府状態下,遭到了极度混乱的暴力拆毁。 也就是城池框架尚在,各段城墙、四座城门、瓮城、西门外的关城..::.这些主要的防御设施主体还在,略加修就能投入使用。 一路入城,梁广见到了惊恐不安的流民百姓,焚烧倒塌的鼓楼、佛寺、屋宅野狗刨食泥雪覆盖下的死尸,一群群不知是流贼还是乡痞的恶汉挨家挨户索掠財货... 郡府大牢、县大牢里的囚犯早已跑光,郡县两级主官、佐官、刀笔吏寻不到一人。 本以为郡守府情况会好些,残破无可避免,稍加修整也能像样。 谁料,情况更加糟糕。 慕容冲主政平阳数年,政绩啥的就不说了。 这妖人从未对符秦產生过归属感,更加不会对秦治下的郡县,有什么建设性贡献。 好在他底下有郡丞、各县令长这些朝廷委派官员紧盯。 除了把汾水东岸的几千顷良田变作牧场,供他收拢鲜卑部曲外,倒也没什么太出格的举动。 慕容冲举兵之初,郡县两级还是有不少人发现端倪。 他大肆徵发夫役赶製兵器申仗,强行把几处冶炼作坊的铁料扣下打造兵器, 纵容几千鲜卑兵在县城內外烧杀抢掠,而后聚拢兵马超过两万,裹挟男女青壮南下攻打蒲坂。 经此一乱,平阳城元气大伤。 又经过数月混乱,流民群盗、各坞堡帅、士族豪强反覆搜刮躁,偌大平阳城彻底残破。 说是焦土、废土也不为过。 连郡守府也难以倖免,其他地方可想而知。 夔奴带著上百个僮僕、杂役、僕妇收拾残破宅院,清理烧毁倒塌的房屋土石。 梁广跨过一片片废墟,在呼延愷带领下,走入一处偏僻小合院,有四五间尚存完好的屋室。 符盈和郭元君母女暂时安顿在此。 “拜见君侯~”莲香、採薇两位侍婢守在正屋外,见到他柔声福礼, 根据李方分析,慕容娥英的事,之所以如此快传入符盈耳朵,两个小妮子功不可没。 “早晚把你们嫁给索虏!”梁广瞪眼二女。 她二人当即容失色,著嘴吧嗒落泪。 “下去!”梁广挥手斥退,二女黯然退走。 推了推门,发觉从里边插上门门。 “盈儿,把门打开,我有话说!”梁广语气儘量柔和。 等了会,屋內没动静,梁广嘆口气:“盈儿,非是我有意隱瞒,只是这事儿吧,它有些复杂和意外,你且听我慢慢道来.:::, 131 反正早晚都得坦白,既然撞破,索性大方承认,把自騮起的事情经过详细讲述了一遍。 :.一直未找到时机向夫人解释,的確是为夫之过..:.: 梁广又哄了一阵,倾听片刻,屋內传出压低的啜泣声。 还要说什么,夔奴匆匆赶来稟报,说是一眾部下、僚属都在等他议事。 “诸事繁多,夫人好好歇息几日,我先去料理军政~” 梁广吩咐夔奴好生伺候,带上呼延愷径直往前衙赶去。 过了会,正屋哎呀一声打开,荷盈双眸红肿地站在檐下。 採薇、莲香溜了回来。 “娘子救命!方才君侯说,要把我们嫁给索虏~” 两个侍婢惊慌地哭诉起来。 荷盈强自打起精神宽慰几句,两个傻妮子,听不出君侯是故意嚇唬她们。 “君侯可曾用过膳食?”符盈轻声问。 採薇道:“听说君侯一入城就赶回来探视娘子,连口水都没喝1 符盈有些焦急:“那还愣著作甚,赶快隨我到灶房,生火做些热食送去!” 说罢,荷盈带上二女直奔灶房而去。 正屋对面的南向屋狭开屋门,郭元君走到安静下来的小院里。 君侯方才隔著门哄夫人的话,她躲在门后一字不落地听著。 也知道了君侯和慕容娥英究竟是怎么回事。 两人竟然在騮既草场... 郭元君暗嘧了口。 慕容娥英本就有狐媚之称,一定是她主动勾引,君侯本就是龙精虎猛的年纪,哪里忍得住..... 白日青天就在那林木草地做那事..:..不知道是何感觉.... 郭元君脸蛋一热,2了口不敢再想。 不过君侯对夫人可真是宠爱有加,那般温柔耐性的说话,她可从未听到过。 最起码对她是不会有的。 郭元君暗自羡慕嫉妒,此事也足以说明,其他女人极难取代夫人在君侯心目中的地位。 至少她是不可能。 慕容娥英那狐媚子一身媚骨,姿容身段连她也自愧不如。 如果这一胎生下儿子..... 郭元君心中一紧,忽然生出些紧迫感。 她的位置本就排在眾女之后,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 天晓得哪一日又突然冒出几个受宠姬妾。 郭元君徘徊一阵,后宅出现如此重大变故,倒可以趁此机会,拉近她和盈之间的关係。 想在后宅站住脚,不光要博得君侯宠爱,也要討好大妇主母,最起码不能让符盈厌恶她。 打定主意,郭元君唤来婢女照料小兰儿,自己则赶往灶房..... 前衙清理出一片空地,支起毡帐,作为临时军政议事公堂。 李方、韦洵、崔、慕容越、王买德、悉罗多、慕舆盛..:::.一眾部下僚属到齐,毡帐內略显拥挤,胡床都有些不够分。 如今,他是一套班子两块牌子,辅国將军府、平阳太守府。 还不算西川县侯府,也有內史、傅、保、友、中尉等等一批属官家臣可以设置。 班子成员便是眼前这些,大多身兼將军府、太守府要职, 等到全部属官僚吏配备齐全,一座毡帐可容纳不下。 治理一郡之军政,所需人手远不止这么点,方方面面的人才都得具备。 “诸位~” 梁广环视眾人,开口瞬间,大帐內安静下来。 “从薛氏堡拉来十万斛粮,省吃俭用的话,支撑三个月不成问题。 三个月时间,我们必须要做好几件事。 一是肃清城中流贼,稳定治安,儘快召还离散百姓,號召逃亡者返回家乡! 二是整修城池,先以城防设施为主,然后是驻军营舍,郡县两级衙署! 城中无主房宅极多,腾出一批专用做军土营舍,確保將士们首先有屋住! 三是丈量田亩,儘快釐清平阳周边耕地情况。 四是重新造册版籍,清查人口。 五是召集各县令长、部尉、主簿到平阳城见我! 六是梁广一下子说了十几条重要事项,几个坐在角落的书吏伏案提笔如飞,把方才所说一一记录。 “诸位有任何建议、补充都可以说出来。” 李方笑道:“我看,还是先调集军土,把郡守府收拾出来。 往后咱们议事,难道都要在这毡帐里不成?” 眾人轻笑,都同意李方所提。 梁广笑笑,心里明白大伙是想让他住的舒服些,最起码不能委屈了女眷。 “后宅还有些屋子可住,修郡守府可以慢慢来。 平阳百废待兴,诸位就当作是战时状態,绷紧弦不可懈怠!”梁广道。 “谨遵君侯令!”眾人齐声应道君侯一家尚且住在废墟之中,谁又敢惫懒偷閒? 废土重建,时不我待。 韦洵睁著一双通红眼晴,他没日没夜地搜集整理府库簿册,已经好几夜没合过眼。 韦洵翻看著整理出来的簿册,一一匯报目前可知的平阳郡民生情况。 根据郡府户帐记录,去年底时,平阳全郡户不满三万,原先划设的十二个县,近半数已经废置。 在朝廷尚书省各部案读里,这十二个县依然存在。 实际情况则是半数县官吏不置,因为根本无民可治譬如位於谷稷山区(吕梁山)西部,靠近黄河东岸的狐聂县(山西永和南),多年前就收不到一斗田税、一尺布调。 原因竟然是没有课由之户。 一个县的民户自耕农,建元十五年(379年)还有八百余户课田记录,几年后竟然全部凭空消失! 比狐聂县更离谱的是(huo)泽县(山西阳城西北)。 慕容衝起兵作乱后,上党太守王亮派兵强占泽县,一县近两千户人口赋税归了上党郡。 虽说泽县在地理位置上,的確更靠近上党郡高都县,可自从西普太康年间的郡治改革以来,泽就一直归属平阳郡治下。 王亮占了泽,还在沁水以西的山脚下开展屯田,这些可都是平阳郡治下土地。 可想而知,关中动盪的大半年来,潼关以东,司隶、并州的大片郡县,名义上还在大秦治下,可实际上已经处於高度自治的局面。 王亮强占泽,只能算是对平阳郡界的蚕食。 郡內几姓大族,以贾、邓、曲、柴为首的四大姓,则是在半年时间里,大肆瓜分汾水两岸,乃至各县良田。 如今,平阳的土地、农业、商贸、盐铁全都掌握在四大姓手中。 平阳贾、邓两氏,算得上士族之家。 杨县曲氏、临汾柴氏,只能算是乱世里靠著收拢流民、筑堡自守一步步壮大的豪强。 西晋时期,平阳贾氏可是妥妥的上品门阀,司马氏的初期铁桿盟友。 曹魏豫州刺史贾逵,其子贾充辅佐司马昭弒杀曹髦代魏建普。 贾充之女,便是一代妖后贾南风。 直到贾南风被诛,盛极一时的平阳襄陵贾氏才黯然落幕。 如今的平阳贾氏自然算不得什么豪阀,比起汾阴薛、闻喜裴、解县柳几家, 贾氏只能算二流。 不过在残破的平阳郡內,对於绝大多数百姓而言,贾氏仍然是庞然大物。 与贾氏共处平阳的邓氏,西普初年邓殷任淮南太守,其子邓攸南渡后投靠王导,做到尚书左僕射的位置。 听完韦洵介绍,眾人面色凝重。 平阳郡不光残破,仅有的一点元气,土地和人口,还被几大士族豪强瓜分把持。 梁广沉默片刻,眼皮一抬沉声道:“我想问诸位一句,为何跟隨我来到平阳?” 眾人相互看看,李方大咧咧地道:“能有啥理由?乃公早就说过,你去哪我去哪!让我干啥我就干啥!” 梁广笑笑,看向其他人。 李方自然不用多说,二人之间的情义信任绝非任何人可比。 如果这世上只有一人站在他身边,那么一定是李方。 皇甫毅笑道:“身为家臣,自当誓死追隨主公!” 赵鹿、呼延愷、支也是同样表態, 韦洵拱手:“若无主公,仆不过是宗族弃子!仆愿舍此身以报主公知遇之恩!” 王买德嘿嘿一笑:“方今天下,唯有主公是扫平乱世之人!仆愿追隨主公成就大业!” 王镇恶满不在乎地道:“主公是我兄长,追隨兄长无需理由!” 向靖急忙道:“我也一样!” 梁广看向他,向靖面庞一红,毕竟当初他可是打死不从的態度。 梁广笑著点点头,向靖心里才鬆了口气,倍受鼓舞似的挺起胸脯。 慕舆盛肃然道:“君侯也有我族血脉,是我慕舆部认定的本族君长,自当追隨效死!” 屈突涛略带虔诚地道:“巫女卜算,君侯是鲜卑山上的神祗降临,將会带领部族走向兴盛!” 悉罗多有些著急,他想说的话都被前边两人说完。 见梁广看向自己,悉罗多忙道:“我早就立下誓言,愿带领悉罗部永世效忠君候! 况且君侯也是我悉罗部姻亲,自当为君侯效力!” 梁广笑了笑,轻轻頜首。 其余人向悉罗多投去古怪眼神。 慕容娥英的事,虽说眾人都心知肚明,可主公从未公开承认过。 这傢伙急吼吼地攀扯姻亲,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是慕容娥英的表兄。 最后只有崔没说话,大伙看他的目光也略有古怪。 崔低垂眼皮,嘴角不时有一丝微搐。 他能说什么? 难道说,是有一伙天杀的贼寇,在华阴县城外將他叔侄二人掳来? 实情如此,可也不能当眾说出来呀崔显如坐针毡,在场只有他非是自愿前来,一下子成了显眼包..:, 第258章 先公心后私利 第258章 先公心后私利 眾人各述理由,梁广一一倾听。 “诸位隨我一路走到今日,名为主从,实则生死弟兄,说是血亲手足亦不为过!” 待眾人说完,梁广沉声道,神情满是诚挚:“今日,我想与诸位说些掏心挖肺的心里话!” 眾人俱是神色整肃,正襟危坐。 “诸位里,有我梁氏部曲,有隨我从单于台刺杀慕容宝起,一直相伴至今的挚友兄弟..... 有淮南战场並肩杀敌的袍泽,有齐心协力两度大破慕容叛逆的同袍好友.:: 梁广目光从眾人脸上一一划过,大伙神色不一,或缅怀逝人,或追忆往昔, 或热泪盈眶,或黯然伤感..... “诸位跟隨我走到今日,各有其原因理由, 於私而言,首先是乱世求活,保全宗族家小,然后是功名利禄。 此乃人之所求,不必讳言。” 顿了顿,梁广又道:“不过今日暂且拋开私利,我想和诸位谈一谈公心! 在诸位心中,土地、佃户、部曲乃是个人、宗族兴盛之基石。 诸位拋下长安的由宅僕婢,遣散佃户,带领家眷乃至举族隨我迁徙平阳。 在忠义的同时,自然也想得到更多土地,招募更多佃户,养更多部曲宾客此乃人之私利也,无可厚非!” 眾人默然,他们追隨梁广的理由,自然也包含了追求个人和宗族的更多利益真正大公无私者毕竟是极少数,就算不为自己,也得为宗族、子孙考虑。 如王镇恶、向靖这样的热血少年,背后也有宗族和弟妹作为牵绊。 真正子然一身、超脱世俗之人,早就隱匿於名山大川,鲜少露於世人面前。 一旦入世,又岂能身无牵掛? 梁广环视眾人:“追求私利乃人之常情。 只是,在方今基业草创,平阳一郡百废待兴之际,我希望诸位能暂且拋开私利,而以公心为重! 现今平阳情况,方才听过元庸介绍,诸位已有了解。 大量土地、人口把持在各姓士族豪强手中,这是决不容允许的!” 梁广语气陡变严厉,连带著目光也阴沉凶狠起来。 “今日,我与诸位所谈的公心,指的便是土地、人口! 此二者乃兴业之基石,只有掌握在郡府、军府手中,草创之基业才能得以稳固!” 梁广面色从未有过的凝重严肃,“在座诸位,不论汉氏鲜卑又或是其他族人,从现在起,都得檳弃圈占土地、吸附流民、藏匿人口之旧俗恶习! 平阳的公田、民户每少一分,我们这方势力就会弱一分! 在此,我率先向诸位立誓,从今起,我名下不会占有平阳一分土地! 所有隨我迁徙的梁氏佃户、私兵部曲,都会转为民籍或者军籍,按新田制分配土地!” 眾人相互看看,仔细寻思一番,倒也能理解主公为何要著重强调土地和人口,还带头承诺不占田、不蓄佃户、不养部曲。 平阳的土地人口只有这么多,相当部分至今还掌握在各姓士族豪强手中。 如果迁徙人口还是按照旧制占由法规定,各家各户圈占土地,擅自吸纳人口,那么郡府拿什么来养官吏? 军府拿什么来养兵? 圈地占丁这种瓜分利益的狂欢式行为决不充许出现。 最起码在平阳基业草创之初,绝不能允许。 占田制自太康年间颁行以来,已在大江南北施行百余年,养肥了无数世家大族。 真正承担赋税的民户自耕农群体逐年减少,中央朝廷的財政收入,需要靠各家士族豪强施捨眾筹! 这种局面必须加以改变,田制改革迫在眉睫。 虽说新田制也终將难以避免土地兼併,不过在创业之初,用来蓄民养兵却完全够用,更是势在必行。 要想改革田制,首先要自己掌握大量土地。 所以圈地占由必须叫停。 没有土地田產,也就无法招募佃户吸附人口。 大量人口释放,再由公府主持均田分地,创造大量自耕农,如此梁广预想中的草创基业才能步入正途。 眾人脸色略有变化,各自沉默不言。 他们能明白梁广这么做是何目的,能否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 毕竟在他们眼中,追隨主公建功立业,除了理想层面的伟光正的理由,当然也离不开高官厚禄、封妻荫子。 而土地和人口,又是个人私利的重中之重。 梁广突然让他们放弃这些私利,一时间不是谁都能快速接受的。 毡帐里陷入沉静,气氛有了些许微妙变化,有些凝重、有些沉闷、有些僵持. 梁广满面肃穆,低垂眼皮等候眾人表態。 不能在土地、人口两方面达成共识,今后的改革就难以推行。 这是一个农耕居於核心地位的时代,农耕是最重要的基础生產力来源。 农耕的基础,是土地和人丁。 若想在创业之初打牢根基,必须牢牢掌握基础生產力。 他可不想自己的郡府、军府发放俸禄、筹措粮草,还得把各家宗长酋帅找来,温言细语地商谈一番,商量好各家拿出多少,下次又该如何摊分..... 在座眾人都是他的政权基石,依靠他们的支持才走到今日。 他们每一人背后,都是一方宗族、豪强、部民酋帅。 维护他们的利益,也是维护他作为主公的统治。 可照此下去,不外乎又是一个部落联盟、士族托举下的眾筹政权。 只有从土地、人口入手,打造新的基石力量,调整政权架构。 在大地主贵族阶层之外,引引入新的小农、小地主阶层,贏得更广泛支持,他的统治才能更加牢靠,创业道路走得更加长远。 跨出这一步无比艰难,今后的每一步都免不了流血死人,可为长久计,必须要坚定不移地推行下去! 梁广面无表情,眼皮略拾,飞速过眾人。 眾人脸上看不出愤怒,不满、疑惑、不解倒是各有呈现。 他们追隨一场,出力最多,结果到了分配利益之时,主公却告诉他们,要先公后私,严禁圈占土地吸纳人丁? 换做任何人都会生出怨言,对此梁广毫不意外,更不会怪罪。 藉此机会,也能对眾人做出试探,掌握他们的心理活动.... “今日所谈皆是肺腑之言,诸位有任何话都可以直言不讳!”梁广故作轻鬆地笑道。 眾人相视一眼,似乎在等待有人带头。 崔手心里捏了把汗。 今日梁广之表態,著实出乎他的意料。 他预想到梁广会从土地、人口入手,整顿郡治、改善民生。 却万万没想到,梁广一上来就搞了个大猛。 以他主公身份,带头承诺不占田、不蓄佃户、不养部曲。 如此一来,岂不等同於散尽家財? 这可是触及到士族豪强的根本利益,稍有不慎便是招致眾怒。 天下士族门阀、豪强地主的眾怒。 梁广口中的新田制又是什么? 他所谓的改革又会推进多深? 崔显思绪纷杂,心也跟著乱了...: 李方咳嗽一声,方才眾人神色变化,全被他一一收入眼中。 他是个生性洒脱之人,对占田蓄丁不感兴趣,只要妻儿饿不死,將来温饱不愁就足够了。 可他这么想,不代表別人也能如此隨性洒脱。 有些话,还得他来替眾人问出口。 “这个.....咱们都是有家有口之人,有的连同整个宗族都跟著迁来。 就像赵鹿、皇甫毅、支几家,连家眷宗族在內少说几百口人。 若是不占田,如何耕种养活? 就算不吸纳流民,也得自己有田耕种才行!” 皇甫毅满脸诚恳地道:“主公想省下土地安置百姓,我等自然支持! 只是有家口族人需要养活,若无田地的话..::: 他嘆了口气,很是为难的样子。 支忙道:“仆唯主公之命是从!只是..:.只是族中余粮不多,若不占田耕地,秋收之后恐怕无粮可吃~” 眾人七嘴八舌议论一阵,问题主要集中在占田、耕种、吃饭上。 梁广笑笑,吃饭自然是头等大事。 他也听得出来,吃饭只是由头,眾人是担心没有土地,宗族失去赖以生存的根基,难以发展壮大。 “诸位~” 梁广开口,眾人逐渐息声。 “我的想法是,从现在起,所有迁徙人口,男女丁壮重新编造版籍,暂时按照用工划分去处。 所有人口统一配给粮食,標准参考战时,男女丁壮每人每日两斤粟,半丁、 老幼减之! 其余杂豆、蒿苴野菜、麩、盐等副食也是如此! 今年便以开垦耕种、修城池、重建民居为主! 爭取到明年五月,平阳郡內再无缺粮之忧!” 眾人各自寻思,韦洵道:“若是统一供粮,倒能省去许多不必要的糜费,还能拿出些作为奖励。 不过,现有粮食再怎么节省,吃到三月初已是极限。 平阳冬小麦较少,且大多掌握在本地宗族手里,即便现在抢种一批,到了五月也收货不了多少。 还得想办法开源才是~” 梁广点点头:“依靠耕种开源今年已来不及,还得派人四处去借。” 梁广思索一番,看嚮慕容越:“越兄持我书信,即刻出发赶赴太原,拜访并州刺史王腾、驃骑將军张蚝,请他们务必解囊困!” “遵命!”慕容越拱手道。 “苟平、王镇恶前往河东,向河东太守王苗借粮。 崔崔君则代我赶赴路县,向上党太守王亮借粮。 王亮强占泽县,又在我平阳境內屯田,找他討要些粮食,也算付田租。” 眾人俱是拱手领命。 崔道:“太原、上党为支援鄴城,输送了不少钱粮兵卒,恐怕不会出借太多。 君侯还得再想其他办法。” “诸位只管去借,能借多少算多少。” 梁广笑道,“至於剩下的缺额,就得依靠平阳郡內的各姓大族支持! 他们连我郡守府正堂的主梁都敢拆,半年来侵占土地由產,吸纳人口丁壮, 一个个吃得脑满肠肥,不出点血只怕说不过去!” 眾人俱是笑了起来。 主公堂堂君侯,一郡太守,带领我等僚臣部將节衣缩食,勒紧裤带过日子, 连田產都不占,几万人同吃大锅饭。 你们平阳豪族有何官职头衔,竟敢大肆占地、敛財、蓄民? 不吐出来些,只怕说不过去吧? 不把这些土地收回来,拿亢么亚配给军民? 你们地头蛇吃干,我们过江龙喝稀? 没这道理! 都是一群富隨梁业许久的杀才武夫,自然听得懂“出血”二字的真正含义。 识趣便是出血,不识趣便是要命! 如薛强、薛三这般厉害鼎盛的门阀,并州、司怀又有几个? 打不动薛堡,还打不动其他家的土帝子? 崔听著一眾嘎嘎桀“,不禁冷汗直冒。 难怪在没有一亩田耕种的情况下,也不见梁业为粮食问题过多忧虑。 原来,他早璃把主意打到平阳郡內各姓大族身上。 放豪强的血来养活自己的军民,从行为上来说,梁业和慕容冲,裂及诸多地方军阀没有人別。 只不过,方伯诸侯养活的是依附自己的眾多大小势力。 而梁业,则要直接养活更加业大的军民百姓。 统治权越过宗族门阀,直接下探到具体民眾个体,这是所有统治者为加强中央集权,一直在努力和改进的事。 梁业从一开始,璃朝著这个方向努力。 此人深谱权势之道啊! 在这场君权和门阀豪强博弈的游戏里,他想一开始璃占据上风,且奠定优势! 崔擦擦额头冷汗,直到现在他才想明白,梁业如此苦心孤诣,其背后的真正用意! 打压豪强,削弱士族,抑制门阀! 如果让他做成了,一个空前集权的新兴势力將会崛起! 自汉亨裂来的天下格局,將会发生根本性变化! 这种做法如果放在南边晋室,崔断定绝此走不通! 土族门阀力量构成整个普室的统治基石,没有人能从根本上掀翻这块基石。 可在北方,在平阳,一个战乱不休、公府力量缺失、胡汉交融杂居、地方豪强又不够强的局面下,梁业要走的这条路能否成功,还真不好说..... 一道凌厉目光投向崔,他有所觉察,却没有抬眼相迎。 崔感受到目光里包含浓浓警告、威之意,还夹杂些许殷切。 他明白这是何意。 目光主人希望他看破不说破,更不要做出违抗性逆之举。 也有邀请他共同成璃伟业的意思。 崔显微微贤身,表示自己的谦卑和臣服。 可他心里却在天人交战。 此人裂天下万民为基石,布设下好大一盘棋局,志在创建万世不拔之业! 他亚明只有弱冠之龄啊~ 不论能否成功,此人伟略堪称雄主! 可同时,他也是天下士族之公敌! 第259章 统一思想,树立目標 第259章 统一思想,树立目標 梁广从崔顗身上收回目光, 中央朝廷也好,宗族豪强也罢,都是以土地、人口作为底层利益。 这是生產力所决定的,谁掌握土地人口,谁才拥有制定规则的权力。 田制改革、版籍重造,对於士族而言並不陌生。 普室南渡后,成帝司马衍在桓温支持下发起“庚成土断”,把北迁侨民编入郡县户籍,清查士族藏匿人口,扩大自耕农数量,为晋室及时输了一波大血, 在北方,坚即位之初就下詔恢復魏普士籍,整编户帐,使赋役如魏普旧制。 可以说,在当前士族、豪强、坞堡帅林立天下各地的大背景下,只要当权者足够强势,发起丈量田地、清查藏匿人丁的“土断”,几乎是必然举措。 割士族豪强之血肉以补朝廷,何乐不为? 这些深层次目的,以及影响和后果,在座眾人里,或许只有韦洵、王买德, 崔三人能看得透彻。 前二人无须担心,唯独崔,乃清河崔氏正支郎君,本身就是河北一等一的汉家高门代表。 他的反应和態度非常具有参考价值。 或许是因为平阳一郡的土断改革,对清河崔氏无甚影响,崔没什么过激反应。 这样就已经足够了,他只是不希望崔显过度解读他的改革之法,影响整体团结。 至於清河崔氏接不接受,暂时不在考虑范围。 悉罗多、慕舆盛、屈突涛三人一直不说话。 从听到所有迁徙人口,都必须登造版籍,重新按用工分配开始,他们三人就满脸不情愿,牴触情绪明显。 论实际统领人口,他们三人最多。 其他人只是损失几百个僮僕、部曲,他们三部各有部民近方。 一下子打散分走,他们岂不成了光杆酋帅? 梁广一直留心三人反应,淡淡道:“慕舆盛,说说你的想法。” 犹豫了下,慕舆盛拱手道:“我自不敢违抗君侯之令! 只是,鲜卑、杂胡不擅农耕、营造,就算把由地分给他们,恐怕也照料不好》 他小心翼翼观察梁广神色,一咬牙道:“可否请君侯允许三部继续以放牧为生?” 屈突涛也恳求道:“鲜卑人天性游牧,只恐难以田业为生,请君侯体谅!” 悉罗多一向和二人不和,不过在此事上,他也坚定地和二人站在同一阵线。 毡帐內安静下来,梁广看著三人不说话。 眾人皆是默不声,气氛一点点紧张起来。 梁广语气平静,打破僵持:“鲜卑部民在关中生活十余年,长门亭也有不少耕田,只是苦於无人指导,疏於打理,故而亩產不高。 往后,汉、氏、鲜卑、杂胡混居,共同编入一套版籍,设立劝农官吏指导农桑,何来不擅田业之说?” 三人相互看看,低著头不说话,还是满脸不情愿。 梁广脸色不太好看,悉罗多抗拒分走部民,他一点不意外。 这傢伙就是个未开化的地道鲜卑人,满脑子部民、牛羊、马群、女人,汉字也不识几个。 慕舆盛、屈突涛从小长在关中,和氏羌汉人共同生活多年,也曾到长安太学读过书,竟和悉罗多一样目光短浅,让他大为失望。 “我只问你们一个问题,三部之下还有各姓氏族头人,若不给足好处,这些氏族头人可会为你们卖命?” 梁广语气略显严厉,他要做的,就是彻底打散部落氏族制度,把群聚的部民变作以家族、同姓氏族为单位的小个体,避免他们聚眾成部。 慕舆盛、屈突涛低头不语。 悉罗多道:“我可以率领部民四处征伐,抢占土地,只要有足够多的草场, 部民们就可以不用耕种!” 梁广气笑了,这傢伙还打著部民为兵,汉民务农的心思。 如此一来,又回到胡汉分治的老路子上。 刘渊、石勒、慕容偽靠著这条路创立基业,却都没能走得长远。 匈奴、羯人、鲜卑,依靠本族民作战,汉民和其他族耕种养活,作为国人高人一等。 一开始的確可以快速建立军事优势,培养一支能征善战之军。 可少数族上层军事贵族的腐化难以避免,时间一长,且不说兵源根本不够, 必须徵募本族民之外的族人入伍。 单就上层腐化墮落、宗亲贵族之间爭权夺利,这些问题必然会爆发严重內斗。 梁广成为梁氏少君,本身就是军事贵族领主身份。 藉助这个身份可以集眾起势,却不能把这套制度当作构建政权的基础。 低秦立国之初,也是走的胡汉分治之策。 符坚王猛改革,架空单于台,摒弃绝大多数部落官职、尊號、架构,全面推行汉化,就是希望实现胡汉合流,彻底採用汉家制度治国。 低秦的强盛、衰落皆来源於此。 梁广魔下没有特別强势的军事贵族,在团体中,他的个人威望也足够高,正好可以实现大范围去部曲化、私兵转公化。 当然不可能完全杜绝、消除私兵部曲,却要儘量避免在今后的扩张战爭里, 养出羌酋姚氏、仇池氏酋杨氏这样的军事贵族。 梁广语气愈发严厉:“三部鲜卑必须打散编入版籍! 所有迁徙民和本地百姓,按照魏普旧制,五家为伍,十家为什,百家为里, 十里为乡,设置里吏、里魁、亭长、亭侯。 户帐由乡蔷夫统计,交由郡县核查! 凡氏族头人,德行上佳者,优先考虑乡里吏员人选!” 梁广一指悉罗多,厉斥道:“你若实在不服气,我拨给你原悉罗部民三千人,你带上他们北上走雀鼠谷去往太原。 我再给你开具一封关,请并州刺史王腾放你出雁门关! 你捨不得游牧生活? 那好!盛乐城、弹汗山以北,多得是广草原给你放马牧羊!你去吧! 你也可以去转投慕容垂! 前提是,那老儿老得糊涂了,不计较你的杀子杀孙之仇!” 梁广一顿劈头盖脸怒骂,悉罗多噗通跪倒在地,哭丧著脸直呼君侯息怒。 慕舆盛和屈突涛满脸不自然,屁股针扎般扭来扭去。 君侯虽是在骂悉罗多,可他们越听越不是滋味,好像把他二人也骂了进去? 毕竟他们也有舍不下游牧生活的嫌疑.... “请君侯息怒!是我等糊涂,目光浅薄,不识君侯用心! 我三部一定遵照君侯之命,安排部民登造版籍!” 慕舆盛和屈突涛急忙下拜。 连他们自己也没想到,竟有帮悉罗多求情的一日。 梁广收声,抹抹嘴上唾沫星子,有些意犹未尽。 藉助骂悉罗多,顺便敲打其余二人,这是他收拾鲜卑三部的惯用使俩。 以悉罗多的头脑和行事风格,挨骂是常有的事,眾人见怪不怪。 谁让这傢伙没眼力见,总喜欢往枪口撞。 “给你们三日动员时间,三日后,我亲自到东岸主持登造版籍! 告诉部民们,若有不情愿者,大可以离开,绝不为难! 敢有鼓动闹事者严惩不贷! 若是出了问题,唯你三人是问!” ...谨遵君侯令!”三人苦著脸拜首。 他们三部的同姓族民还是归其统领,只是这半年多来陆续归附的其余鲜卑杂胡,就得分走成为民籍,由县乡直接管辖。 这也是他们彻底走上汉化道路的第一步。 这三万多人在关中生活了十多年,对於汉民制度並不陌生。 接受起来的確需要时间,却也不是完全抗拒牴触。 三人势力难免缩水,只是他们心里也清楚,论在部民心目中的影响力和威望,不算本部族在內,他们三个绑一块也不及君侯。 君侯要想分走部民,可用的手段太多。 再扶持几个部民帅,与他们分庭抗礼根本不难。 与其触怒君侯,倒不如老老实实放人。 悉罗多满心委屈,明明是三人一起反对,君侯却只逮著他一个人臭骂。 唉~终究是他独自替三部鲜卑扛下了所有.... 梁广站起身,环视眾人,沉声道:“能得诸位追隨,是我毕生之幸! 假使诸君不弃,我必率诸君立身乱世,聚眾志以成城,为鼎革天下而戮力同心,矢志不渝! 若得天命眷顾,使我得以肇基立业、开国建元,诸君皆为国之元勛,子孙万代永享富贵!” 眾人俱感热血沸腾,齐齐拱手大喝:“誓死追隨主公!” 崔也跟著小声念叨。 此前,他是对梁广个人感兴趣。 现在,他对梁广想做的、要做的事情也感兴趣。 这是一条乱世里从未有人走过的路...: 毡帐议事结束,梁广让韦洵以郡守名义派发请帖,请贾、邓、曲、柴四姓宗长,於正月十日前来平阳城赴宴。 前往各处借粮的使者业已出发,多早去一日带回粮食,也能安定军民人心。 今日这场议事,商討具体事务还在其次。 主要目的在於统一思想认知,正式树立以鼎革天下为终极目標的奋斗路径。 以平阳为根基,建立基业的第一步,就是田制和版籍的改革。 这项最高决策涉及到所有人的利益,必须要让眾人事先接受,明白其用意, 达成共识,哪怕是暂时的,推行时才能减少阻力。 过程小有波折,好在目的总算是达到了。 这也是吃大锅饭的前提,所有军民、男女丁壮都得统一调拨、统一管理,把集眾效力发挥到极致。 四万四千口迁徙军民,再加一路收容吸纳的流民、平阳附近百姓,约莫五万余人。 这也是梁广凭藉现有资源,能够牢固掌握的人口极限,再多则养活不起, 议事结束,郡府、军府一套民政、一套军事的主要人事安排也已出炉。 郡府方面,韦洵任郡丞,为太守之下首席佐官。 李方任司马,负责驻军日常训练,一郡军事的行政事务,主管治安工作。 苟平、皇甫毅任左右都尉,掌管郡兵,负责平阳城內外的日常防务和治安、 捕盗。 卢寧任主簿。 原宗族典计羊奇、卓涛任上计,主管一郡財会审计。 其余五官、督邮等僚吏,有的空置,有的一人身兼数职。 军府方面,韦洵、崔任左右长史,慕容越、李方任左右司马。 王买德任主簿。 班奉任功曹史。 孔屯、呼延愷任帐下都督,负责统领亲兵。 孔屯还兼任刺奸,负责两府保密及情报工作。 议事从响午持续到傍晚,梁广踩著一片碎瓦砾回到小合院时,腹中已是飢肠。 中间只忙里偷閒吃过一碗清粥,还是盈遣採薇给他送去的。 屋子敞著门,梁广探头张望,郭元君怀抱小兰儿和盈正在说话。 “君侯回来了!” 莲香走出耳房,嗓门有些大,像是故意的。 郭元君怀抱兰儿匆匆走出,福身曲礼,低声道:“妾先回屋,不打搅君侯和夫人用膳~” 梁广抱了下兰儿,又把孩子还给她,“去吧,早些歇息!” 郭元君眸光一闪,似有些哀怨。 从长安出发到现在,君侯只对她说过这么一句话。 梁广装作没看见,径直步入屋中。 採薇从灶房端来热好的饭食,而后退下。 荷盈摆放好碗筷,神情似乎恢復如初。 “盈儿,我.....” 不等他说话,符盈轻声道:“夫君饿了一日,先用晚食吧~” 梁广肚子里咕嘰叫唤,“也好!” 端起一碗粟饭大口扒著,一小盘羊羔肉蘸著豉酱,一碗豆汤。 符盈则小口吃著一碗粟米粥。 夫妻俩餐时无言。 梁广当真饿极,狼吞虎咽吃完,一盘羊肉也几乎全进了腹中,符盈只浅尝了些。 採薇收拾碗筷,莲香点亮烛灯。 彼时,天色擦黑,低矮屋中光线昏暗。 二女下去准备热汤,符盈坐在案桌后写信,向远在长安的符融和柳氏报平安。 梁广主动上前研墨,正待开口,盈先道:“夫君,河东解县柳氏乃妾母同宗。 妾请母亲先行去信河东,以宗长柳泽名义代为问候。 而后,妾再修书送往河东,等开春雪融,妾便亲自去一趟解县,想来多少能借些粮食回来。” 梁广证了,望著符盈仍旧微微红肿的眼眸,“盈儿.....多谢夫人!” “夫妻之间何必言谢,为夫君分忧,本就是妾分內之事!” 她很是认真地说道,露出个浅浅笑容,继续理头认真书信。 梁广笑笑,捏著墨锭细细研磨。 过了会,她搁下笔,把信放到一旁,迟疑著轻声道:“她的事,想来很快就会传入长安。 妾现在担心,朝廷会以此为藉口兴兵问罪~” 梁广略显不自然地乾咳一声,“夫人放心,我已遣人传信回长安,请司徒权翼从中斡旋。 慕容娥英毕竟身份不一般,且此前朝廷早已宣布她葬身慈圣庵失火。 若是大张旗鼓地宣扬,朝廷也会顏面无光...: 故而,我料朝廷不会有过激反应.... 符盈仔细听著,並未有任何恼怒跡象,反而点点头鬆了口气:“夫君既有安排,妾便宽心了~” 她继续铺开纸张写信。 梁广悬著的心终於放下,慢慢趴在桌案上,略显睏倦地打瞌睡。 符盈写著写著,手中笔顿住,轻嘆道:“她即將临盆,夫君还是多去探视, 不必为了妾刻意冷落.....”“ 说完,不见回应,她疑惑地抬头一看,梁广已伏案沉沉睡著。 他手中还捏著墨锭。 “夫君...:”符盈轻声呼唤,回应她的只有轻微响起的呼嚕声。 她轻轻握住丈夫的手,只觉那只手比之前又粗糙了许多。 从薛氏堡押送粮草连日赶路,他已经许久不曾合眼了。 屋外北风呼號,朔雪繽纷,木轴断裂的窗扇发出阵阵声... 第260章 我叫嬴觴,是一名府兵 第260章 我叫嬴觴,是一名府兵 正月初三,对於1029名虎士来说是一个大日子。 今日,平阳军改正式启动,第一批正式確立军府兵籍的军土,將会集中在平阳西关城,参加兵籍登造和分田。 原虎賁军1029名虎士,全部转为军府兵籍,按照军职高低、功劳大小得以分田。 据可靠消息,每人至少分得露田百亩,桑麻田二十亩。 露田指专门用作耕种庄稼的由,不得转种其他作物。 桑麻田栽种桑木和麻类作物。 凡军府兵籍分田,军士本人身死,可以把兵籍转给子孙后代,继续承担兵役如此田地继续归属军士所有,若身死无人继承兵役,则田地收回。 军士上番服役期间,所分田地免受租税、本户减半户调。 其余时候,兵籍赋税与民籍等同,一夫一妇纳帛一匹,粟两石。 兵籍军土拥有的田產数额,必须和所得勛位相匹配,同时承担相应赋税,拥有田亩越多,税额越高。 军府兵籍同时纳入郡府民籍管理,二者同属良人,不限制婚姻嫁娶,只有一条,不得娶贱籍为正妻。 军府会定期对军士进行考核,如果一年內两次不达標,將会取消兵籍,收回田地,转为民籍。 平阳西关城南边校场,附近有一排排新修建的土屋,作为迁徙虎士的营舍。 贏觴带著老父,住在第二幢第三队一號营舍。 连日飘雪的天今日转晴,天刚破晓,老父便睡不著,早早起身在不大的小土院里溜达。 拾弄下柴火,捣鼓下土灶,最后拿出儿子的环首铁刀,味炕味埋头磨刀。 睡不著的何止他一人,前后左右的虎士邻居们都早早起身。 家中有妻儿的更是大半夜就开始折腾,妇人嘰喳声,孩童哭闹声,劈柴生火操持家里. 今日便要正式登造兵籍分授田地,虎士们家家户户都兴奋地彻夜未眠。 贏觴打著哈欠走到小院,听著“嘘”磨刀声,有些埋怨道:“阿耶,刀又不钝,费这力气作甚?大清早不让人睡觉~” 老父头也不抬:“你听听这四邻八里的,哪个还睡得著? 你忘了今日是啥日子? 这刀是你吃饭挣军功的傢伙事,当然得照看好!” 贏满不在乎:“有甚著急的?登造兵籍分田是君侯亲自主持的大事,还会短缺了谁不成? 该是我的,一分一厘也少不了!” 老父咧嘴一笑,又瞪他一眼:“君侯是何等人物?往地上唾口唾沫都能砸出个坑!说给分一百亩,就绝不会少一分! 我是让你去早些,抽个好签,可別抽到西边山脚下那些旱地下由!” 土灶上支放一口陶釜,釜里雪水已经融化,贏留了些抹抹脸。 “阿耶放心吧,元日全军大饗时君侯说了,咱们虎士头一批录籍分田,全都是平阳城周边的水田、好田,没有一亩旱地下田,抽到哪一块都差不多! 抽籤顺序按照军功排列,都在功曹史的簿册上记著呢,一早就贴在军府外的告示牌上。 早到一会,晚到一会,无甚紧要!” 嬴觴喝著栗粥,嘴里含糊不清。 老父想了想,慨嘆一声:“君侯对咱们,那可真是没话说! 关中汉儿军户,几时享受过这种待遇? 你算是赶上好时候了!” 贏觴笑笑,坐在小院里绑著弓梢,听老父再度念叨起过往的艰辛和不易。 作为关中汉人军户息子,他当然知道身为军户的辛酸悽苦。 一入军户终身为兵,父死子继、兄终弟及,地位低於普通民户,在士族豪强眼中等同於贱籍。 军户承担兵役,日常摊派繁重劳役,家属集中管理,轻易不得离开居住地。 军户女子不得外嫁,只能嫁给军户。 条件稍好的良人之家,更不会把女儿嫁给军户。 军户参加战爭还得自备军械申仗,朝廷、公府只负责战时粮草供给。 至於少量钱帛赏赐,能不能领到手还两说, 这种兴起於汉末三国的世兵制度,到现在已延续了快两百年。 没有人想得通,为什么军户为国家上阵杀敌,到头来却成了最不受人待见的群体? 贏也想不通。 此前他作为军户息子,理所应当地接替老父进入长安中军服役。 他是家中独子,按制不需要抽丁。 可他还是被强行徵募,成为了护军府下辖前军的一名步卒战兵。 组建虎责军时,在中军公开选拔,他偷偷跑去应募,没想到还真就选上了, 成为一名虎士。 他第一次见到君侯就留下毕生难忘的印象。 那日,全军首次集合整训,李方將军啃著一只梨子,结果被飞马赶到的君侯一矛戳走梨子! 那可是一丈多长的鑌铁蛇矛,他有幸触碰过,双手提起可以,上了马要想自由挥舞却难,更別说用它杀敌。 君侯却能手持蛇矛,在战马高速奔驰之下,一矛刺中李方將军嘴边的梨子! 只有神魔才具备如此神技! 回想起当日场面,贏觴仍有些热血沸腾。 从此后,君侯成了他和两千五百名虎士心目中的天神! 郑县之战、井氏堡之战、霸城之战,贏觴都有参与。 一场场大战、血战下来,虎土兄弟们越来越少。 回到长安,他也领到君侯发下的重赏。 后来才知道,发给虎责军的抚恤、赏赐,全都是君侯变卖家產换来。 当得知君侯要出镇平阳,原虎责军虎土都可以跟隨迁徙时,贏毫不犹豫地带上老父加入迁徙队伍。 顶风冒雪走了四十余日才抵达平阳。 他和老父,还有眾多虎土兄弟,从未到过这地方,以前甚至不知具体在哪一州,在长安的西边还是东边。 地方虽然陌生,可虎士兄弟们並不慌。 因为,君侯也在。 “分了田,先建宅子,然后便抓紧时间为你说门亲事..:.:” 老父翻看著森白锋利的刀刃喃喃道。 贏觴脸一热,心里也颇为期待。 君侯下令,军府兵籍不再受婚姻嫁娶限制,他可以任意挑选良家女结亲。 他已经二十二岁,不小了。 第二队队正温勇和他同龄,儿子都生了三个。 不过他家里那妇人也是旧军户之女,模样一般。 这撕还谋划著名纳一个妾,两口子正扯呢小院门膨地推开,十几个兵卒涌了进来,嘻嘻哈哈地打招呼。 老父心疼门扇,昨日才修好,对一帮年纪不大的后生们笑骂几句。 “阿耶,我先到西关城集合去了!” 贏觴掛上佩刀,整理好裤褶,外套一件夹袄。 一身戎服缀满补丁很是破旧,却难掩他挺拔身姿和昂扬精神。 “去吧!” 老父站在营舍门前,目送儿子在一眾虎土簇拥下赶往西关城。 如他一般翘首以盼的父母妻儿还有不少,都在暗暗期待著,不知道自家会抽中哪一块地。 今日过后,1029户虎土,將会在平阳彻底扎下根来。 西关城內,全军虎士列队齐整,正前方便是受阅台,待会就在台上举行授勋、抽籤仪式。 关城四面人头赞动,挤满前来看热闹的军民百姓。 汾水东岸的鲜卑营地也赶来不少人,都想看看这別开生面的授勋、抽籤究竟是怎么回事。 迁徙军民里,还有不少氏户、梁氏私兵部曲、各家旧有佃户..:..如今,他们都成了待分配的民籍百姓。 连同鲜卑杂胡部民在內的一万一千多户民籍百姓,其中一部分也会录为兵籍,成为军府掌管下的正式军土。 如今,平阳城內外,对这一群体有了新称呼“府兵”。 单从分田数额来说,府兵绝对是第一档。 以前世兵制下的军户限制几乎全部取消,社会地位、经济地位大大提高。 “当府兵、分田地”,突然成了流传於平阳的一句童谣。 贏站在虎士队列第一排,约莫二十人,军职高低不一,有什长、队正,也有督战、伯长。 他们將作为立功代表,成为第一批授勋、抽籤分田的府兵。 贏觴余光向关城四面瞟去,暗暗惊嘆今日围观者之多。 咚咚咚~ 一阵熟悉的战鼓声敲响,千余虎士站直身子保持整肃,关城四面在警戒兵卒喝斥下,也迅速安静下来。 偌大关城一片肃穆景象。 贏觴看见一大群人骑马从东门奔入关城,为首跨骑黑马者,正是君侯梁广! 贏觴心头一热,目光紧隨,只见君侯一身簇新緋色戎服,束髮戴冠,腰悬佩刀,龙行虎步登上受阅台。 身后,李方、韦洵、王买德、孔屯、呼延愷一眾將领官员跟隨。 “虎责!虎责!虎责!” 千余虎土齐声怒號,贏觴涨红脸用尽全身力气,满眼火热地紧紧注视著台上正中,傲然挺立的魁伟身影。 君侯走到台前,举手向四面示意,迎来阵阵浪潮般的欢呼声。 今日西关城內之人,绝大多数都是跟隨君侯从关中迁徙而来的军民。 君侯无需言语,只要出现在眾人面前,便能让方千军民狂热仰望。 右司马李方,同时也是新组建后的虎賁军统將,走到台前双手高举下按,示意眾人声。 李方扯著嗓子大吼:“乃公知道汝等很急! 但汝等先別急!听乃公说几句!” “哈哈哈~” 关城內爆发出轰然大笑。 贏觴也开怀大笑,李將军是虎賁军人缘最好、和虎士们最亲近之人。 在眾多虎士心目中,君侯是敬若天人的神,只能放在心里仰望。 李方將军则是一位亲近温厚的兄长,更能和虎士们打成一片。 李方在台上来回走动,大声道:“在长安时,君侯答应要给汝等分田! 君侯说过的话,一定会兑现! 今日,就把平阳城外几千顷良田分给汝等!” 虎士们又是一阵欢呼,有不少汉子已是激动得热泪直流。 李方又大吼道:“汝等都给乃公记住!田是君侯分给汝等的! 没有君侯,別说分田,咱们连一斗粮、一尺布都得不到!” 短暂沉静过后,不知是谁带头吼了一嗓子“君侯千秋万岁!” 千余虎士皆是嘶声高呼:“君侯千秋万岁!” 关城內其余军民也跟著欢呼,一时间声震云霄! 李方又压了压手,“只要当上府兵,人人都能分田、立功、授勋! 但是,乃公先把丑话说在前! 府兵可不是谁想当就能当! 就算当上了,若是军府考核不过关,第一次警告,第二次除兵籍转为民籍汝等將来要是自己窝囊,享福过好日子把自己给养废了,也就別怪军府除籍时不讲情面!” 台下鸦雀无声,千余虎士心中凛然。 成为府兵,固然能享受优厚待遇,但也要面临严格的拣选裁汰考核制度。 入籍为兵,更要做好隨时上阵打仗的准备。 战事一起,能否活下来就得看各自命数。 总之,优厚待遇也伴隨著超高风险, 李方大手一挥:“废话不多说!授勋、分田!” 一阵雄浑號角过后,功曹史班奉当眾宣布第一批登台受赏之人。 吏员大声念出第一位成为军府兵籍之人:“第二幢第三队队正,蓝田贏觴!” 贏觴脑袋“喻”地下,方没想到自己会是立功代表里,第一位登台之人。 在一眾虎士羡慕注视中,贏深吸口气压下心中激动,迈著沉稳脚步登上受阅台。 贏觴站在台上,直面台下千余虎土兄弟,还有关城里无数火热羡慕的目光。 吏员大声念出他的战功:“.:..郑县杀敌十五级!井氏堡连续坚守四十五日,七次率眾击退敌兵!霸城西门先登土之一..:::: 台下四方响起阵阵惊呼,军民们惊嘆於这位年纪不大的士伍,竟然立下过如此多辉煌战功! 嬴抿紧唇,双眼有些湿热。 只有他知道,这些辉煌战功背后,是怎样惨烈的廝杀,和近乎於绝望的坚守如今,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李方亲手向他颁发一块新製版籍,一尺二寸长的木扎上,刻著他的姓名、年龄、籍贯、家口,一个圈红的“军”字格外明显。 这是军府兵籍凭证,军府和郡府都將登造入册。 “贏觴授三等武尉!奖励军功並分田二百三十亩!” 吏员又大声念出对他的授勋和赏赐,又是引来台下阵阵惊呼。 不少人眼晴都红了,这可是平阳城外的上田,贏觴一人就分得这么多! “后生莫要骄纵,继续努力!”李方笑眯眯地拍拍他肩膀。 “谢李司马!”贏觴大声道。 他一抬头,只见站在眾人中间的君侯,正满面含笑地看著他,微微頜首致意“誓死报效君侯!” 他单膝下拜,只觉胸膛灼热,好似有什么东西要膨胀炸裂! 君侯大踏步上前,亲手起他贏觴脑袋晕乎乎的,甚至没听清楚君侯对他说了些什么,只知道君侯说话声低沉威严,表扬鼓励了他一通..... 直到走下台,贏觴脚步还有些飘,迫不及待地想回家,和老父分享这份喜悦。 台上,吏员高声唱出第二位登台受赏之人..... 第261章 汉化道阻且长 第261章 汉化道阻且长 公元385年元日一过,梁广只觉时日飞快,每天似乎都有忙不完的事情。 郡府、军府文书延用大秦太安元年,梁广让韦洵代笔,写了一道新年贺表送回长安。 这一年,也是晋太元十年,关东燕国燕元二年。 慕容永、慕容冲此前一直流窜在河东郡与平阳郡交界处,大有重回平阳的架势。 得知梁广率领迁徙队伍过龙门渡进入平阳,这股流窜鲜卑势力掉头南下。 先去骚扰闻喜,被薛氏联合裴、柳两家击退。 后又继续往南逃窜,在安邑境內大肆抢掠,被河东太守王苗之子王仲德击败,逃入鲁山(中条山东段)藏匿。 慕容冲此前在阴般称帝,改年號更始,便以新年为更始二年。 慕容恆、高盖、韩延、段隨等人,拥慕容泓之子慕容忠为主,也称燕国皇帝,也用更始年號,在弘农郡內打游击,搞得弘农太守阮琦很头疼。 慕容忠不过是个摆设,几千残兵掌握在慕容恆等人手中。 大家谁也不服谁,自然需要一个共主,遇事商量著来。 天下间,同时出现三个燕国政权,三位慕容皇帝。 慕容垂的燕国,时人称之为东燕,如今已占据雕水以东,黄河以南,包括滎阳、陈留、潁川、濮阳、高平、济北、东平、泰山、东安、泰山在內的十数个郡。 得益於鄴城的顽强坚守,魏郡、黎阳、祝阿、清河这些黄河以北地区,秦国势力还在组织反击。 冀州大部分郡县沦为秦燕交战区。 而在青州、淮北地区,谢玄率领的北伐队伍开始和燕军交战。 原本督师北伐的谢安途中染病,普军夺下徐州后,谢安便返回广陵养病。 谢玄继续率领北府兵一路向北。 在天下人看来,慕容垂的燕国才能称之为国,慕容忠、慕容冲两个流亡政权只能算是自娱自乐。 而在遥远的勇士川(甘肃榆中),又多了一个新兴的“秦国”政权,时人称之为西秦。 乞伏部大首领、大单于乞伏国仁,正式建號称秦王,改年號建义元年。 乞伏国仁被姚打回老家龟缩不出,不想法子应付强敌,反倒闭门自嗨称王姚无比愤怒地上表长安,表示自己一定要率军彻底消灭乞伏部,严惩其越逆罪。 姚请求朝廷拨付钱粮兵马,支持他进剿乞伏部。 符宏当然不理会他,勉为其难地下詔口头嘉奖一番,给姚氏几人封了几个无关痛痒的將军號。 至於钱粮兵马,自然半点不给。 乞伏部这么一闹,姚更有理由留在陇西。 梁安把消息送到平阳,梁广甚至怀疑,乞伏部早就投靠姚,配合他演戏给长安符宏看。 养寇自重变成了兵匪合流,跟长安唱起了双簧。 平阳之外的事,梁广只是保持关注,了解天下局势近况。 他的精力更多放在內治改革方面。 元日节庆时,虎责军全军大饗,每人多发两斤粮食,其余迁徙军民也领到比平日更多的配给粮。 儘量让军民们吃饱些,高高兴兴渡过来到平阳的第一个元日佳节。 元日之后,轰轰烈烈的均田分地活动拉开序幕。 在新田制下,凡郡府、平阳两县新录籍民户都能参加分田。 十六以上丁男授露田八十亩,其中二十亩是永业田,可以自由买卖並传之子孙,其余六十亩身死则归还公府。 十三以上、十六以下半丁分由减半,无永业田。 丁女分田四十亩,身死归还公府,无永业田。 桑麻田大多分布在西边谷积山脚下,大多是些破碎地块。 梁广和韦洵商量后,决定把这些田暂时留出来,节省民力以耕种穀物露田为主。 等有了多余民力,再採取招募、承包、摊分等方式处理这些破碎田地。 分田也有先后之分,1029户府兵优先级最高。 府兵数量暂定为三千,保留虎军番號。 剩余的两千缺额,从1800氏民、560户梁氏私兵佃户、三部鲜卑中补录。 优先选立军功者,其次是身体健康强壮、弓马武艺嫻熟者。 新建成的虎賁军,將会是府兵体系下的第一支正规军,由梁广自领,日常营务交李方打理。 全新的虎责军,有汉人,氏人,鲜卑人,甚至可能会有匈奴、杂胡。 梁广再三强调的建军思想就是,不论族群姓氏,只要录为军府兵籍,就是府兵成员。 今后只看训练成绩、战场功劳,不论汉胡一切凭战功升迁受赏。 府兵是兵籍、民籍合一,收缴赋税、日常行政管理由郡府负责,上番服役、 战时出征由军府负责。 从明年起,军府不再负责府兵的军械甲仗、骡马牲畜,只发放上番服役期间的秋冬戎服鞋帽,负责粮食供给。 如此一来,维护府兵体系的公府支出將大大减少,且府兵本身的战斗力,也能在足够的训练下得到保证。 与府兵体系同时创设的还有勛位制。 梁广绞尽脑汁,把后世隋唐时期的勛官制捣鼓出来,增设武尉一级,分作四等,总共十六阶勛位,专门用作奖赐军功。 並且立下禁律,非军功不得受勛。 授勋就有相应赏赐,可现如今他一穷二白,授官名不正言不顺,赏赐钱帛田地也拿不出太多。 所以授勋还只是空有名目,算是画过全体府兵和部下的一张大圆饼。 不过在形式上,梁广搞得很足。 西关城授勋分田当日,1029名虎土作为首批府兵登台亮相。 涌进来的围观者数以万计。 故意大造声势,就是要让所有军民知道,府兵绝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世兵。 而是一种全新的兵籍制度。 当府兵,意味著分到更多田,有公府背书的社会地位,有杀敌立功、授勋做官的机会,是一条从民到官,从贫贱到富贵的捷径! 当然,这条路並不好走,每年一半时间训练,一半时间耕种,箇中辛苦远超普通民籍百姓。 上到战场,杀敌立功要看机会和运气,战死沙场才是常態。 即便如此,结合均田诞生的府兵制度,还是受到绝大多数军民拥护。 单就兵籍入良,子女婚嫁不受户等限制这一条,就极大拔高了府兵地位。 勛位制这张大饼的推出,更让军民看到通过府兵实现阶级跃迁的可能。 梁广清楚记得,军府兵籍第一块木扎,发给了一位叫做贏觴的年轻虎士。 他也成为新兵制建立后的第一名府兵。 贏觴,京兆蓝田人,地道关中汉儿。 凭藉战功,贏觴一户便分田两百三十亩,羡煞旁人。 更是得授三等武尉勛阶,年纪轻轻前途无量。 荣誉有了,只是相对应的物质赏赐只能延后发放,相关待遇也暂时无法落实。 贏觴第一个吃到武勛这块饼,只可惜条件有限,这口饼只吃到嘴一半..... 只能等平阳军政走上正轨,府库充盈以后再做补偿。 建立府兵体系的同时,传统世兵制並未废除。 平阳城內外的治安状况,在苟平、皇甫毅重拳出击下得到极大改善。 一千多个犯下烧杀抢掠的贼盗充作新的世兵。 修城池,代替牲畜翻耕积雪下的土地,利用寒冬杀死土壤害虫,改善土壤结构,为春耕做准备..... 类似的繁重体力活,需要大量人力,乃至人命来消耗。 他们將不再得到作为人的待遇,干到累死或者反抗被杀,就是他们的归宿。 西关城授勋分田著实轰动了好一阵子。 五万余军民热议羡慕的同时,汾水东岸鲜卑营地闹出一场不小的骚乱。 有鲜卑小帅不满部民分走,以南庭单于对待鲜卑人不公正为由煽动闹事。 大概有千余鲜卑杂胡捲入其中。 这支叛兵想劫持慕容娥英,抢走一批粮食,然后往北走雀鼠谷山道险隘逃往太原。 梁广火急火燎赶到汾水东岸时,战斗已经打响。 气急败坏的悉罗多调集本部民,对这支叛兵展开围剿。 叛兵想要劫持慕容娥英,算是踩了悉罗多的尾巴,这傢伙不炸毛才怪。 这位表妹和她腹中即將出世的孩儿,可是他未来权势富贵的保证,怎么能允许遭人劫持? 就算叛兵直接攻打平阳城,他也不会这般跳脚愤怒。 梁广跨马持矛冲入战场,单骑突入叛兵身后,直接挑了几个带头闹事的小帅、头人。 悉罗多带领本部民围杀上百人,剩下的跪地投降。 若非梁广在场喝止,这傢伙只怕要把千余作乱部民连同家眷全部杀光。 悉罗多在梁广面前是受气包,在三部鲜卑可是恶名止小儿夜啼的狠人,以凶残暴戾著称。 投降叛兵,家眷赏赐给悉罗部,男丁不论老幼一律充作奴隶。 自从分割部民,登造民籍以来,三部鲜卑大大小小已经闹出许多次动乱,唯属这一次动静最大。 这件事也提醒梁广,鲜卑杂胡毕竟汉化有限,接受汉家制度改造的步子不能迈太大。 这一次就差点扯著蛋。 召集三部首领、小帅商议过后,梁广决定把鲜卑杂胡录籍改为自愿制。 凡自愿录入民籍者,即刻脱离部族转为民户,前期统一分工,等候后续授田。 大约有八千余口脱离部族而去,新录民籍两千二百余户。 算上之前录入的民籍,从长门亭三万多部民里,成功转化出三千余户民籍百姓。 余下的一万四千部民全部打散,按照青壮部民划分,四千余人分作两部,新任命两名且渠小帅统领。 梁广在东岸划出一块草场,供这一方四千部民居住,让他们负责为军府养马在慕容娥英的建议下,四千余青壮由梁广亲自统领,並且冠以单于护军称號。 这些不愿意接受汉人民籍制度的鲜卑杂胡,对此非常满意,几千部民欢呼声震天响。 对此,梁广很是无语。 明明录为民籍就能参加分田,今后学习耕种,两三年下来日子就能过得不错。 他们偏偏不干,一根筋地坚持氏族部落制度,对所谓“单于护军”的称號, 表现出狂热支持。 单于护军无法带来任何实际好处,可这些坚持传统的部民却执地认为,这是南庭单于对他们的信任和重视。 从此后,他们这一万四千部民,就是直属於南庭单于的本部族民,是真正的“自己人”! 匪夷所思,令人费解! 梁广仔细一琢磨,这四千青壮部民,完全可以作为常备兵存在。 军械甲仗、马匹他们自已有,所要提供的只有粮食而已,维护成本极低,何乐而不为? 四千单于护军,正式纳入军府管辖。 毡帐內,慕容娥英慵懒地躺著,梁广支著头斜靠一旁,盯著她大如圆球的肚皮证证出神。 :.鲜卑部民不愿编入民籍,一来是不想受到公府约束。 二来是天性使然,骨子里还是寄希望通过战爭来获得人口財富、壮大族群、 拓展势力.... 你这位南庭单于,在他们眼里就像年轻时候的慕容垂,战无不胜无人可敌! 他们期盼著,你能够带领他们不断发动战爭,用一场场胜利来壮大部族!” 慕容娥英掌自己的髮辫在他脸上挑弄看。 “我可提醒你,这支单于护军不会安分太久。 等他们看到转录民籍的汉人,氏人,鲜卑人拥有土地,靠耕种获得足够多的粮食,生活安定富足,他们就会不满足於现状! 礼仪教化对他们无用,必须要让他们得到足够多的好处,他们才会一直支持你!” 慕容娥英忧心性地说道。 梁广笑笑,说白了还是未开化游牧族天性作祟,习惯於依靠掠夺来爭抢资源。 从刘渊以来的胡汉分治之策,也让他们坚定奉行本族民主战,汉民和其他族主劳作的固有思路。 他作为南庭单于,又娶了慕容娥英,在他们看来自然是“本族民”,理所应当奉行胡汉分治之策,把鲜卑人列位高人一等的国人。 单于护军的设置,或许就是在向他们传递这一信號。 “想打仗还不简单,平阳四大姓,底下也有不少坞堡庄园。 等过了正月初十,这四家若是不来见我的话.... 梁广话音顿止,两手枕著脑袋闭上眼不再说话。 慕容娥英嘆口气:“部民汉化需要时间,这一点却是急不得~” 梁广嗯了声,一只手掌轻轻抚在她圆滚滚肚皮上。 毡帐外天色暗沉,太阳落山,天黑得很快。 “回去吧,省得君侯夫人又吃醋!” 慕容娥英轻轻推了推他,半是戏謔半是试探。 梁广躺著不动:“不走了,今晚在你帐中歇息。” 慕容娥英暗自一喜,又笑道:“你就不怕公主夫人心中生怨?” 梁广睁开眼缝瞟她眼:“还未出关中,你就四处走动露面,恨不能把我们的关係昭告天下,不就是为了让盈儿早些知道? 你这点使俩,岂能瞒得过我?” 慕容娥英脸蛋红润,白他一眼娇嗔道:“妾还不是担心瞒得久了,公主夫人心中怨恨愈深!” 梁广翻身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盈儿岂会如此小心眼?就是她让我多来陪伴,怕你临盆之际身边无人照料,心中难过~” 慕容娥英愣了愣,抿著唇神色古怪。 没想到符盈那小妮子,做事情倒是颇有度量。 她越是大度、包容,君侯对她也越发敬爱和歉疚,她的地位也就越发不可撼动。 慕容娥英眸光微闪,“既如此,明日我隨君侯回城,当面向公主夫人拜谢!” 梁广犹豫了下,“不急,你还是留在东岸,且等郡守府收拾完毕再说。” 慕容娥英椰瑜地嘴笑起来。 梁广老脸郝红,带慕容娥英回城这件事,怎么著也得和盈商量商量..:: 见他这副“惧內”模样,慕容娥英取笑的同时,心里暗暗警惕起来。 荷盈这妮子,看来是一位值得正视的对手..::: 第262章 平阳四大姓 第262章 平阳四大姓 襄陵县位於平阳城往东四十里,处於太岳山余脉山区。 这片山间丘陵盆地坞堡林立,有的是土围子,有的是像模像样的坞垒堡城。 大多规模不大,屯驻四五百户已是极限。 这些坞堡分属不同姓氏,坞堡主都是当地豪强,且大多都是新建,普遍在一年內修筑。 慕容衝起兵作乱,肆虐平阳以来,这些原本生活在平阳县城附近的中小地主,为了躲避白虏兵祸,对抗流民群盗,合家举族搬迁至襄陵,寻求当地最大士族贾氏庇护。 贾氏主坞就修建在襄陵县东边十余里,背山临河而建。 襄陵只是一座小城,多年来户不满两千。 慕容冲肆虐一场,强行徵发夫役,掳掠青壮丁口,襄陵县就此残破。 贾氏主坞却凭藉地势险要,成功抵御慕容冲侵袭。 如今,贾氏控制下的人口超过五千户,连残破的襄陵小城也落入贾氏之手, 成为贾氏外出汾水谷地的前哨站,在此修筑粮仓,招募流民屯田。 正月初七,贾氏主坞一处半山园內。 细碎雪点缀山园,到处一片冰晶洁白。 客堂內炭火融融,贾氏宗长贾毅、长子贾阳,邓氏宗长侄儿邓炳,杨县曲氏宗长曲康,临汾柴氏宗长之弟柴武,四姓宗族代表齐聚。 有女婢跪坐一旁熬煮茶汤,为郎君们侍弄炭火。 “眼看就快到初十,泥雪塞道,若是赶往平阳的话,还得儘快启程才是...” 1 年逾五旬的贾毅说话时慢条斯理。 邓炳一直在打量其中一名烹茶女婢,闻言转过头笑道:“世伯何必心急,让那梁广多等两日又何妨?” 他右眼有些畸形,笑起来时面色略显挣狞。 曲康道:“梁广毕竟是一郡太守,本该我等主动前往拜见,託辞不去已是不妥。 如今发帖相请,若是延误时日的话,未免显得我等过於傲慢~” 邓炳警他眼,有些不以为然:“一个未及弱冠的毛头小子,我等答应前去见他,已是给了天大脸面,延误几日又如何? 关中刚刚经歷大乱,慕容垂在关东声势日隆,荷秦自顾不暇,对关外之地早已无力掌控。 梁广这太守..::又能做多久?他这太守究竟能不能做成,还要看我等愿不愿承认!” 曲康道:“听闻这梁广勇烈无匹,淮南战场、关中平叛多立大功,深受先帝符皇宠信。 却不知何故,不容於新主,故而率眾出镇平阳。 听说他带来几万军民,声势浩大。 我们几家,最好还是与他和睦相处,彼此相安无事!” 邓炳摆摆手:“曲宗长多虑了,所谓几方军民,大多是些妇孺老弱,可战之兵能有几个? 我邓氏坞屯驻三千甲士,贺兰部两千骑为援,岂会怕他? 我们四家凑出两万兵不成问题,梁广初来乍到,即便有些名气,缺衣少粮日子难过。 他请我们去,无非就是想索要好处。 若是不识趣,翻了脸,定叫他滚出平阳!『 曲康苦笑连连:“能不动手自然最好,他毕竟是秦国朝廷所封太守,战功赫赫,若是激怒朝廷,秦军一到,我等岂不遭殃?” 邓炳一脸不耐烦:“符坚已死,秦国天下四分五裂,秦军南征大败,折损十余万之眾,早就不是当初下太行横扫关东之秦军! 梁广若想安稳留下,应该是他巴结咱们,而不是咱们去求他!” 曲康见无法说服,无奈向贾毅拱手:“还请德仲公拿个主意!” 贾毅授须笑笑,看向柴武:“不知柴氏是何意见?” 柴武笑道:“吾兄长吩咐过,一切听凭德仲公做主! 德仲公若去平阳,我自当隨行。 若不去,过两日便折返临汾。” 曲康一脸羡慕地道:“贵府在絳邑与裴氏合作经营冶铁工坊,又做著解县的盐池生意,当真是日进斗金啊! 听闻连河东太守王苗,也两次亲到临汾拜见。 柴氏有几大臂助,的確可以不用理会平阳事务。 我们几家离得近些,早晚都要和那梁广打交道,不去不行啊~” 柴武难掩得意,嘴上却谦虚道:“承蒙河东诸公照顾,我柴氏不过是得人恩惠而已。” 贾毅慢悠悠道:“据打探,梁广从薛氏堡借来十方斛粮。 既然连薛氏都如此卖他脸面,想来此人的確有些能耐,老夫倒想亲往平阳造访一番。” 曲康忙道:“如此最好!小侄愿意跟隨德仲公前往!” 邓炳撇撇嘴:“去看看也无妨 柴武点点头:“德仲公说去,咱们就略作准备,明日出发!” 商量一番行程,贾毅又道:“不知诸位可听说了,梁广把平阳城周边田地, 几乎全都分给了迁徙军民? 他还另造版籍,把这些人全都纳为民籍!” 邓炳冷笑起来:“我正想说此事,由此看,这小子野心不小,想在平阳彻底扎根! 可他这么做,分明是自寻死路! 动了土地、人口,哪家士族豪强还会支持他? 竟还敢私改田制、私造户帐?弄出个什么府兵?他区区一个太守,难道就想建號称尊?” 曲康一脸痛心疾首:“可惜了平阳城外,汾水两岸的几千上方顷良田啊! 1 柴武面色略显凝重,疑惑道:“他这么做,固然能取得庶人支持,可寒族庶人多无才学,难道要依靠他们来治理郡县?” 邓炳笑一声:“猥人只知在黄土地里刨食,哪懂军政庶务?” 贾毅看了眾人一眼,沉声道:“这也是老夫所担心之事。 此去平阳,也是探察梁广其人对我等士人的態度。” 眾人俱是点头,虽说他们心里都有些轻视梁广这个关中来的杂汉小低,可毕竟他魔下还有几方军民,自身也算小有名气。 既然发来请帖,不妨前去造访,寻找彼此合作的可能,看看將来双方共处一郡,要用何种方式相处。 又商量了一会,曲康、柴武起身告辞,在僕人带领下前往院舍歇息。 邓炳指著那侍弄茶汤的女婢笑道:“德仲公,小侄愿出五千钱买下此女,还望德仲公割爱!” 贾毅哈哈一笑:“此女能入贤侄之眼,也是她的福分!贾邓两氏互为姻亲多年,关係紧密亲如一家,此女就送与贤侄了!” “小侄多谢德仲公!” 邓炳大笑,也不管那小女婢满脸惊慌不情愿,半拽著告辞离去。 贾毅授授须,笑容一点点敛去,微眯眼面无表情。 一直跪坐身侧,鲜少发表意见的贾阳面带怒:“阿父,邓炳太过猖狂了! ” 贾毅淡淡道:“邓氏与代北通商多年,宗长邓眾之女,又送给了贺兰染干做妾。 前番慕容冲作乱,邓氏请来贺兰部骑兵为外援,慕容冲惧而不敢北进。 如今,论兵力,邓氏的確为四姓之首。 邓炳素有武勇之名,又统领邓氏私兵, 自恃武力,难免骄狂。” 贾阳紧锁眉头:“贺兰部两千骑赖在永安(山西霍县)不走,分明是想堵塞雀鼠谷通道,向南来北往的商旅设卡收税敛財! 长此以往,我担心代北势力深入至平阳境內!” 贾毅淡笑:“此去平阳城,为父就是想看看,梁广对侵入郡地的代北胡人是何態度! 由此,再决定我们如何对待他!” 贾阳点点头:“若他能保境安民,不使代北胡人入侵,我贾氏也能无所忧虑,给他些支持也无妨。 可邓氏与贺兰部牵扯极深,想来不愿意看到贺兰人被驱逐出平阳....: “唔~” 贾毅沉吟,邓氏外联代北胡人,不知不觉已对贾氏在平阳的地位构成威胁。 驱逐贺兰部,打压邓氏,有利於维护贾氏郡望地位。 可邓氏也是贾氏姻亲,如何处理和邓氏的关係,还真有些头疼.... 正月初八,四姓宗族代表从贾氏主坞出发前往平阳城.:::, 三日后,四姓宗族队伍抵达汾水东岸。 风息雪止,气温有所回暖。 一顶顶毡帐密密麻麻地散落在这片广平川之上。 牛羊牲畜不多,马群倒有不少,粗略估算,单是东岸放养的马就有两三千匹之多。 自慕容衝出任平阳太守以来,四姓宗族和其他本郡豪强极少来到平阳县城。 印象里,这片平川曾经是慕容冲的牧场,几千鲜卑人散居在此,景象和今日所见相似。 不过贾毅等人还是看出些不同之处。 这里的鲜卑人、杂胡甚至更多,单从毡帐数量推算,不下一两万人。 也有不少汉人氏民,数量比鲜卑杂胡略少些。 让四姓宗长子弟大吃一惊的是,鲜卑杂胡除了牧马放羊,更多的是竟是在开垦田地! 一根根旗杆插在地上,用白灰划出一块块田地,用石头区隔出沟渠、田埂、 道路,预留出將来修建水確、晾晒堆放穀物的场地..::: 如果从半空俯瞰下,汾水东岸上千顷的平川上,一块块用白灰区隔的方块密密麻麻分布。 这些都是规划好的水田旱地,不久的將来,都会变作一块块良田。 几方男女丁壮正在大搞垦荒开田。 过程艰苦繁重,需要把土地翻耕深犁,清理杂草树木灌丛,平整土地,铺洒白灰灭杀土壤虫害,烧荒养护地力....: 按照郡府规划,今年以开垦荒地为主,不指望新垦田地能有多高亩產。 粮食收成,主要还是依靠原有田亩。 贾毅、曲康等人面面相,上万之多的鲜卑杂胡竟然在开垦田地? 这些只知跑马放牧的胡虏,竟然捨得放弃游牧传统,学习汉人屯垦耕种? 更让他们惊奇的是,汉人,氏人,鲜卑杂胡竟然在同一块土地上劳作! 不时有爭吵甚至打斗爆发,可总体而言还算友好相处。 只要哪个地方產生爭执纠纷,很快就有背负三角红旗的骑兵赶到,大声呵斥,找来各自头人,家族宗老予以训戒, 有稼经验丰富的老农化身为劝农吏,各自负责一片地块,指挥青壮按照要求开垦。 不时有举著虎纹锦旗的督导队骑马驰过,维护开垦现场秩序,及时处置一些突发事件。 广平川变成了开荒大工地,男女青壮、各族丁口都在同一片土地上劳作。 贾毅从车窗探出头,看著一面插在地头的粗布旗,旗上绣著平阳县东四乡第七里。 再看看不远处一片土地,归属第七里负责,翻耕挑土之人汉胡皆有。 几个明显是鲜卑相貌的汉子,正驱赶骡子开垦荒地,扶犁架势颇为嫻熟,想来应该是西迁关中的鲜卑族民,已在农耕之地居住了十余年之久。 贾阳喃喃道:“从来只见胡人驱赶汉民耕种,从未想过汉胡竟同垦一亩田~” 鲜卑人捨得放弃这大片平川,將其开垦做田地,已是少见的稀罕事。 没想到,还能亲眼看见汉民指导鲜卑人耕种的场面。 曲康看著不远处,几个汉人孩童和鲜卑孩童围著耕牛玩闹,不禁慨嘆:“当年慕容冲主政平阳,汉胡可从未如今日这般和睦过!” 慕容冲治下的平阳,一如刘赵、石赵、前燕时期,坚定奉行胡汉分治之策。 鲜卑人以部落聚集,占据水草肥美之地,甚至侵夺良田变作牧场。 汉人只能沦为附庸,为其耕种,做手工活。 杂胡多为贱籍奴隶,驱赶如牲畜。 后来从关中迁来一批氏人,地位犹在鲜卑之上。 平阳士族豪强向上打点郡府,討好各少数族酋帅,向下则加紧收拢流民,加固坞堡。 一面依附秦政权,一面暗自相约互为臂助。 其时秦军势大,就算慕容冲索掠过重,他们也只能敢怒不敢言倒不是说士族豪强对依附民有多好,而是眾多底层百姓,根本不信任一个由慕容鲜卑当政的郡府。 寧可依附汉人士族豪强,哪怕田租高劳役繁重,最起码不用受胡虏奴役。 那是一个比烂的时代,底层庶民只求苟活。 邓炳脸色不太好看,他想到了留在邓氏坞的儿个鲜卑索虏。 名义上是盟友,可哪一次来,这些贺兰部的索虏不得在邓氏坞敲诈勒索一番,每次还要带走一批汉女。 邓氏坞和贺兰部结盟,表面风光,可暗地里受的气,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眼前鲜卑人和汉人勉强称得上和睦相处的场面,让他大受震撼,还有些嫉妒。 虽说西迁鲜卑和代北鲜卑完全不一样,二者在族群上已分隔一两百年。 可同为鲜卑人,那些贺兰部的索虏,对待邓氏坞的汉人,可从未如此客气过代北索虏和邓氏在同一座坞堡內耕种,一个扶犁一个牵牛,双方还友好交流稼稿心得? 这画面太美,美到根本不可能发生,邓炳也根本想像不出..::: 第263章 另立规矩 第263章 另立规矩 贾毅倚坐马车窗边,望著眼前这副热火朝天的开荒场面陷入沉思。 梁广能率领几万鲜卑部民迁徙平阳,说明此人在鲜卑部族拥有相当威望和影响力。 这一点之前他就已经想到过。 可当亲眼看见,鲜卑人像汉人、氏人一样接受编户制度,舍下羊群马匹,拿起镐锹挑著萝筐,挖掘沟渠、翻耕土地时,他还是感到不可思议。 这进一步表明,梁广对这几万鲜卑部民拥有足够掌控力。 贾毅对鲜卑人、匈奴人並不陌生。 自刘渊建国迁都平阳,这片汾水两岸的平川土地上,就从来不曾缺少过游牧胡人。 贾氏正支子弟,相当部分早在当年赵王司马伦清理废后势力时,就遭到流徒监禁,死伤颇多。 后来又歷经诸王之乱,侥倖活命的也早早南渡偏居江东。 贾毅这一支也是在其后数十年间,从小宗入继为大宗,成为当代平阳贾氏的代表。 贾毅很早就学会如何与胡人打交道,深知其习性。 西迁鲜卑虽然在关中生活十数年,对汉家文化制度有一定了解和接受,潜移默化间,也在向著农耕过渡。 可全盘汉化尚需时间,想让他们全面接受农耕並不容易。 没有自上而下的强有力推行,要想做成十分困难。 今日,贾毅看到了一个良好开头。 奇妙的是,带领西迁鲜卑农耕汉化的不是慕容王族,甚至不是一个正经鲜卑人。 此人的身世和崛起经歷,就像眼前这副多族群垦荒大会战一样神奇...: 十余鲜卑骑兵向他们驰来,眾人一下子紧张起来,邓炳摁住腰间佩刀,上百护卫做好接敌准备。 “什么人?!”悉罗多勒紧韁绳,马鞭一指喝斥。 他嗓门粗野,神情凶恶,一身左社皮袍,耳垂坠著金环。 四姓子弟愈发紧张,曲康本想上前套近乎,他骑著马刚想上前,一名鲜卑骑兵就举起骑弓对准他,嚇得一哆嗦差点坠下马背。 贾阳急忙上前见礼:“平阳贾邓曲柴四家,特来赴梁使君之约!” 悉罗多打量著他们,厉斥道:“君侯邀尔等初十会面,今日已是十一,为何迟误?” 贾阳道:“因冰雪塞道,山路难行,故而耽误一日!万请见谅!待见到梁使君,我等一定当面赔罪致歉!” 悉罗多鼻孔重重哼了声:“君侯就在东岸,且等著,不许隨意走动!” 悉罗多又用鲜卑语对手下骑兵吩咐几句,骑马往北边赶去。 十余鲜卑骑兵散开,手持骑弓將他们看住。 “这该死的虏贼!” 邓炳大怒,“他这是何意?把吾等当作人犯俘虏?” 曲康劝道:“算了,怎么说也是我们延误时日,莫要和他们一般见识! 这么多白虏..::.这么多鲜卑人在此,万一有个好列,吾等还不被撕成碎片! 计邓炳阴沉脸色,哼了哼闭上嘴。 再怎么狂妄,这里毕竟不是邓氏坞,身边也没有三千甲士和贺兰部两千骑兵贾毅走下车,颇为郑重地整理衣冠。 亲眼看到汾水东岸的垦荒活动,让他认为有必要对这位年纪轻轻的新太守予以重视。 “来了!”柴武轻喝一声。 眾人循著马蹄声望去,北边泥雪地里奔来四骑。 为首之人跨骑白马,一身黑色裤褶,头髮用布巾隨意束著。 方才那位鲜卑酋帅,还有两名文士紧跟身旁。 “吁~” 勒住马蹄,为首青年利落下马大步走来。 他目光扫过,眾人心头俱是一凛,此人自光锐利威严,一身杀伐气,只有久掌兵权的大將才有如此威势! “想必这位便是贾氏宗长德仲公!” 他目光落在贾毅身上,爽笑著上前几步,拱手见礼贾毅心中微讶,方才就觉此人身材雄壮,现在下马站在他面前,甚至需要稍稍仰视。 “乡野朽人见过梁使君!”贾毅见礼。 贾阳、曲康、柴武一一上前拜见,邓炳落在最后。 他本想正视这位弱冠之龄的一郡太守,可目光接触瞬间,气势便矮了三分。 他自问也是习武带兵之人,也曾打过盗匪流贼,算是经歷过战场廝杀,对武人气质並不陌生。 这位年轻太守一见面,就给了他极强压迫感。 这种感觉,即便面对贺兰部那几位部帅也不曾有过。 “邓炳拜见梁使君!家兄抱恙无法亲来拜见,万望使君恕罪!” 邓炳味著拱手说了一通。 曲康、柴武向他投去古怪眼神,邓炳脸色略有些不自然。 来时路上,他可是一直著要见识见识这位关中虎將。 现在见到了,之前的跋扈劲儿却收敛了许多。 “平阳城正在修,汾水浮桥也还在搭建,就请诸位隨我到帐中一敘!”梁广笑道。 “客隨主便,吾等自当遵命!”贾毅笑容满面,看了眼他身后的悉罗多。 这位年轻太守倒是比他手下鲜卑將客气多了。 当即,梁广带领一行人往鲜卑营地而去。 毡帐內一番寒暄,梁广丝毫不提四家失约的话,郑重向他们介绍韦洵和王买德。 当得知两位年轻文士,都在平阳军政二府出任要职时,贾毅几人露出明显惊讶之色。 特別是韦洵,虽是京兆韦氏出身,可並非正支嫡子,竟然身兼军府左长史和郡府郡丞双重要职,著实令人吃惊。 军府主簿王买德,自称太原王氏,可他七分代北胡人相貌,贾毅几人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 “方才使君说,军府右长史乃是清河崔氏的崔郎君?”贾毅问道。 “不错!可惜崔君外出公干去了,无法与诸位相见。”梁广笑道。 贾毅暗暗吃惊,崔宏、崔两位清河崔氏子弟,都曾是冀州有名的才子。 有人將他们比作魏郡申氏的申绍、申胤,申氏二君之后,崔氏二君便是关东才士的代表。 没想到,崔竟然投在梁广幕下做僚臣。 难道说,清河崔氏在秦之外,又相中了氏酋梁氏? 贾毅脑中飞速思付起来。 贾阳、曲康、柴武、邓炳四人面色微变。 不论永嘉之前,还是永嘉之后,清河崔那可都是一等一的高姓冠族。 崔氏子弟也投在梁广幕下,这份信號极不寻常! 梁广慢条斯理地喝著酪浆,面上微笑落在眾人眼里有些高深莫测。 韦洵和王买德相视一眼强恋笑意。 这四家恐怕想破头也猜不到,崔是如何来到平阳的..: 客套了一阵,贾毅道:“使君到任,乃平阳百姓之福! 此前贼酋慕容冲作乱,襄陵县民户十不存一,我贾氏坞堡收拢流民四百余户。 如今,有使君掌理郡事,自当把这四百多户百姓归还县治! 等到朝廷派下新任县官,贾氏一定协助县翩儘快恢復襄陵民生..::: 贾阳取出一份簿册,恭敬上前呈递。 梁广接过隨手翻看,大约有四百二十多户登记在册,都是此前的襄陵民户。 曲康忙道:“曲氏收拢杨县流民二百户,也如数归还县治!曲氏一定尽力协助杨县公重建!” “柴氏奉上精铁五百斤、细盐五百石、稻米一百斛、绢五百匹,恭贺使君到任!” 柴武献上礼单,绝口不提奉还丁口之事。 邓炳道:“邓氏献上战马百匹,壮奴三百人,钱帛百万,以贺使君! 梁广笑著拱手:“我初来乍到,怎敢让诸位如此破费!” “梁使君年少成名,乃当世英雄!平阳有梁使君坐镇,我等今后定能安居乐业!”贾毅笑道。 曲康一脸諂笑:“能在梁使君治下为民,真乃此生幸事啊!” 柴武拱手:“柴氏今后定不忘使君庇护之恩!” 就连邓炳也罕见地说了几句諂之言,听得出他极不擅长此道,话说出来有些尷尬。 梁广笑笑,这四家的態度算是摸清楚了。 愿意和睦相处年年进贡,杨县、襄陵、临汾、絳邑四县,也愿意配合郡府进行治理。 还像以往一样,各家派出子弟在各县出任佐官僚吏,达到太守和士族豪强共治地方的友好平衡局面。 乡里以上归县翩郡府,以下则归士族豪强。 我们为你征缴赋税,筹措粮草,你要负责保护我们的庄园坞堡。 郡內流贼你要清剿乾净,外寇入侵你要带兵击退。 我们拥护你的太守地位,接受你的统治和领导,但你必须要维护我们的利益果然,对既得利益者不能幻想太多。 “诸位~” 梁广环视眾人,“郡府已下令,在全郡范围內清查匿户、丈量田地。 不知诸位可知道?” 毡帐內的气氛立时冷了几分。 贾毅授著须:“此事.....有所耳闻~” 贾阳、曲康不自然地笑笑,柴武、邓炳笑容冷淡许多。 梁广笑道:“既然诸位都知情,烦请儘快回去,派族中典计十日內赶到平阳,上交田册户帐,协助郡府儘快完成此事!” 毡帐內的气氛为之一凝! 韦洵暗自苦笑,捏了把汗,主公竟然如此直接! 在梁广先公后私,均田地、振武备的思想方针指导下,身为士族子弟的韦洵,已经基本理解並且接受了这条革新之路。 可他也明白,这条路阻力有多大。 主公当面要求四姓宗族上交田册户帐,相当於刚见面就要抄人家底。 些微强势、蛮横了些... 能否稍稍委婉些呢... 韦洵犹豫著,要不要出言缓和气氛。 王买德却有不同看法。 主公根基浅薄,梁氏出了关中没有太多影响力,难以爭取到士族豪强鼎力支持。 既然如此,不如採用均田之法俘获民心,贏得最广大的庶民阶层支持。 建立府兵体系更是惊艷绝世之手笔! 此事一旦做成,主公根本不需要士族豪强提供私兵部曲来作战。 府兵战力、战心、意志也远比世兵强。 均田和府兵,便是主公基业草创之初,快速积累力量的不二法宝。 趁著现在,主公能完全压服鲜卑人心之际,彻底奠定均田和府兵的基础,为將来发展打下牢固根基。 平阳四大姓加起来也不及汾阴薛氏,主公完全没必要对他们太过客气。 王买德细缝小眼略显阴冷,在他看来,直接率鲜卑军把四家各个击破,彻底屠灭才好! 消耗鲜卑人的命,一点不心疼。 贾毅手一抖揪下一根长须,疼得他麵皮一颤。 饶是他自谢沉得住气,此刻听到梁广之言,也不禁惊怒交加。 你要给庶民猥人分田,在平阳一县搞搞也就行了,汾水两岸如此多荒地,难道还不够你折腾? 杨县、襄陵、临汾、絳邑四县土地人口,可都是四姓宗族的命根子。 你一来就要掐断四家命根子? 四家献上的礼物难道不够重? 还不够打发? 贾毅一副为难样:“若使君想获悉全郡土地人口多寡,我四家愿意配合调查。 只是,宗族田册户帐乃是私產,涉及宗族机密,使君之要求,令我等很是为难......“ 邓炳心中火气直冒,也顾不上方才见面生出的些许敬畏感,语气生冷地道:“我等士籍受朝廷认可,尚书省左民部有黄册在案! 连朝廷都不曾要求我等士族上交田册户帐,使君这么做,不知依循的是哪条律令?” 梁广看著他,笑道:“朝廷有无此要求我不管! 平阳郡军政事务,以郡府、军府布告、令文为准!” 邓炳一愣,气极而笑:“听使君之言,平阳军政二府所发告令,竟比大秦天子、长安朝廷所下詔敕还要有权威!” 梁广理所应当地点点头:“在平阳辖境內,的確如此! 对了,提醒诸位一句,朝廷士籍我不认! 是否属於士籍,郡府自有裁定標准! 是否算士人之流,郡府说了算!” 邓炳脸都气白了,贾毅、贾阳、曲康、柴武面面相。 先帝坚在即位之初就下詔,恢復大秦国土內的魏普士籍。 怎么到了你平阳郡治下,朝廷的詔令说不认就不认? 听梁广话中意思,平阳郡今后不打算按照朝廷法度行事? 他要另立规矩,完全自治!? 就算秦朝廷威权不如往昔,也不至於容得你一郡太守公然割据自治吧? 贾毅脸色难看,惊怒之余还有些惶恐。 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低估了此人野心! 第264章 不欢而散 第264章 不欢而散 贾阳看了眼父亲,担心他激愤之下当场和这位年轻太守爆发衝突。 这里是汾水东岸,靠近平阳城,几方鲜卑杂胡聚集於此,纵使四家抱团不惧梁广,却也不能在对方营中撕破脸。 贾阳素来不喜邓炳,认为此人太过蛮横囂张。 自从邓氏送女做妾,与代北贺兰部攀附上姻亲关係,就大有不把贾氏放在眼里之意。 邓氏自翊兵甲之利,又得了贺兰部两千骑支持,宗族利益不再满足於永安、 介休几县,大有往南向汾水谷地腹地扩展的势头。 如此一来,势必和其余几家,特別是贾氏的利益发生衝突。 邓炳恃勇好斗,几次造访贾氏主堡,言语姿態都颇为囂张,惹得贾阳和一眾贾氏子弟颇为恼怒。 可邓炳之张狂,与这位年纪轻轻的平阳太守一比,简直是大巫见小巫。 邓炳只能算小人得志,这梁广则是傲视平阳诸姓士族、豪强,言辞间展现出强势和霸道。 贾阳余光警向邓炳,见他脸色阴沉难看,突然有种发笑衝动,急忙忍住。 遇见比自己还强势之人,想来他一定很难受。 贾毅勉强挤出一丝笑:“使君如此做,难道不怕朝廷问罪?” 梁广淡淡道:“这是我和朝廷之间的事,不劳德仲公操心!诸位只须记住, 往后本郡一切规矩,皆由郡府决定! 诸位身为本郡大族,同时也是治下之民,有配合、服从郡府治政的义务!” 邓炳强压火气:“使君要求毫无道理!贼逆慕容冲主政平阳时,也不曾要求我等上交田册户帐! 更別说不予承认士籍!这可是先帝和王景略当年所定国策,颁行天下已有二十余年! 使君一句话便予以否认,难道要在平阳另立朝廷不成?” “呵呵,今时不同往日~” 梁广看他眼,慢条斯理地道:“天下贼盗四起,宵小之徒趁势坐大,窃据高姓冠族之名招摇撞骗之事屡屡发生。 不详加甄別的话,隨便哪个白身庶人都能自称士族之流? 邓君也不想邓氏之名被贼人所冒用吧?” 邓炳涨红脸:“平阳辖境,谁敢冒称邓氏?” “话可不能说得太满!” 梁广一本正经,“天下丧乱,群盗四起,衣冠不存,士庶之流本就难以鑑別! 若是不经由郡府甄別认定,我敢保证,一夜之间,平阳將会出现无数自称冠姓士族之人! 贾、邓、柴、曲四姓宗族,更不乏偽造士籍冒充者!” 贾毅几人面面相,从这番话里听出了些许威胁之意。 按他所说,若得不到平阳郡府认可,他们四家甚至有“冒认土籍”的嫌疑! 贾毅略作犹豫,拱手道:“使君初领郡事,平阳城內外百废待兴,贾氏愿再拨四百户丁壮,协助郡府修城池! 往后使君若有用得著贾氏之处,我宗族必全力效命!” 曲康忙道:“我曲氏也愿再拨二百户丁壮,以供郡府驱使!” 柴武沉声道:“方才贺礼是柴氏对使君个人所献,柴氏愿再出一份,数额不变,就当作是对郡府施政的支持!” 邓炳恼火地瞪了三人一眼,沉著脸一言不发。 梁广笑道:“多谢诸位慷慨困!” 三人刚要舒口气,又听他道:“只是,清查田亩、人丁乃郡府治政重中之重,凡本郡所辖县乡,必须在三月之前完成,上交田册户帐,並且配合郡府完成核查! 此事,不容任何商量!” 此话一出,三人俱是勃然色变。 贾毅只觉一口气堵在胸口,面色难看身子摇晃了下,贾阳急忙抚拍老父脊背。 邓炳冷笑连连,似乎在嘲笑方才三家的示弱討好之举。 贾毅喘了几口气,他本想做出退让,也好息事寧人,不想对方半点情面不讲“宗族田亩人丁乃私產,不方便示於外人,此事断无可能!” 饶是贾毅性子温和,此刻也被气得说出重话。 曲康哭丧脸:“粗略算来,我四家已为梁使君奉上至少三千男女丁壮,这些人丁足够郡府调派,已是我等能拿出的最大诚意! 平阳郡乱了大半年,人口流失严重,我四家所蓄养的佃户庄客,当真没有梁使君想像中的多!” 梁广轻笑:“具体数额多寡,一经核查便知!曲宗长放心,该是诸位的原有私產,郡府一分一厘都不会多取!” 曲康文气又急,只能把目光投向其余几位。 柴武拱手道:“使君究竟需要我四家出多少人丁钱帛,还请给个明数!” 贾阳也道:“我四家愿意支持使君,也愿尊奉郡府令文行事。 只是,究竟需要我四家如何做,还请使君明示!” 梁广笑了笑,端起酪浆慢饮。 王买德接过话头:“使君计划在汾水东岸开展屯田,积穀养民、养兵,尚缺男女丁口三万! 另外,迁徙军民眾多,今年还要忙於垦荒疏浚,粮食方面的耗费不少,尚缺粮五十万斛! 这两大难题,若诸位能协助解决其一,清丈田亩、稽查人丁之事便可延缓!” 王买德话说得轻鬆隨意,落在贾毅几人耳朵里,却不於平地惊雷。 眾人相视惊怒,被王买德轻飘飘说出口的两个数字,震惊得然无语。 贾阳失声道:“就算我四家掏空家底,也凑不出三万丁口、五十万斛粮!” 贾毅摇头:“使君要求,恕我四家无能为力!三千丁口,至多再加两万解粮,已是四家所能承受的极限!” 曲康都快哭出来:“使君高抬贵手,我等一郡小姓,如何凑得出这多丁口粮食?” 柴武面若寒霜,態度已十分明確。 邓炳愤怒地几欲拔腿便走,只是毡帐外不时走过的鲜卑武士提醒著他,这里不是邓氏坞,由不得他肆意胡来。 梁广放下酒盅,微笑不改:“诸位不妨回去好生商量,月底之前予以答覆! 从二月起,杨县、襄陵、临汾、絳邑四县,同步开展清丈稽查,还望诸位配合郡府,儘快完成此事!” 梁广站起身:“我还有庶务在身,待会便请韦长史代为礼送!” 拱拱手,梁广径直走出毡帐,跨上马带领悉罗多、王买德和一眾鲜卑骑兵而去。 韦洵送贾毅等人离开毡帐,准备登车骑马原路返回。 “烦请韦长史代为求情,使君索要之数,我四家当真凑不出!”贾毅揖礼, 满脸愁苦。 韦洵急忙避过不受:“德仲公见谅,使君要为数方迁徙军民著想,压力深重,不得已才有求於诸位~” 贾阳拱手道:“听闻韦长史乃京兆韦氏子弟,韦贾两家也曾共侍曹魏,入晋后也曾同殿为官,念在世交情分上,还望韦长史多多转圜!” 韦洵哭笑不得,为说好话,他们倒是把百十年前的交情都搬出来了。 曲康著脸:“若韦长史能在使君面前多多美言,我等必定不吝重谢!” 韦洵拱手:“诸位,清丈稽查一事,还望诸位回去仔细斟酌考量! 也请诸位放心,使君並非是要侵夺诸位宗族私產,只是要全盘核查本郡田地人口,好为后续规划做准备! 事关本郡兴衰,还望诸位予以支持!” 不等他说完,邓炳重重哼了声,跨上马率领邓氏部曲先行走了。 曲康满脸愁苦,道別后唉声嘆气地登上马车。 贾毅、贾阳父子与韦洵略作告別,也乘车跨马离开。 韦洵望著四家队伍走远,嘆口气往开荒大工地赶去。 梁广正站在田埂上,同几个劝农老吏交谈。 如何规划由亩,如何分配人工,还得听听这些经验丰富的老农是何意见。 商量完毕,梁广才让几位农吏各自下去忙碌。 “瞧元庸模样,想是四家没少拉著你攀交情?” 梁广卷著裤腿,准备抄起铁锹隨眾人下地。 韦洵苦笑了下,把方才四家对他说的话复述一遍。 “三万丁口,五十万斛粮確实不是小数目,也难怪四家反应剧烈。”梁广隨口笑道。 “既如此,主公何不稍稍宽限些?四家接受起来也较为容易....:”韦洵不解王买德道:“韦长史难道还看不出,主公根本不打算与四家妥协! 清丈田亩、稽查人丁、重造士籍,此三件事必须在平阳做成! 唯有如此,主公才能彻底掌控全郡! 若是四家当真交出三万丁口、五十万斛粮,势必元气大伤,那么清丈稽查做与不做,也无甚区別。 主公要的是,四家抱团再无力和郡府对抗!” 梁广看他眼,笑而不语。 韦洵证了愜:“可主公此前也说过,四家合力不容小! 如今我们立足未稳,逼迫过紧的话,四家必定齐心协力对抗郡府! 如此一来,岂不容易酿成內乱?” 梁广頜首:“元庸担忧不无道理。 只是,垦荒屯田刻不容缓,一年时间,必须让迁徙军民在平阳扎根! 而其中,三千府兵的稳定又是重中之重! 府兵要训练,日常要承担服役任务,不可能把大量时间投入在农事上。 每户府兵至少分田一百二十亩,没有耕牛牲畜的话,至少需要两到三户佃农帮忙耕种。 三千府兵就需要配给一万户佃农,这个数额,也差不多是四家瓜分的流民总数。 必须想办法让他们吐出来!” 王买德取出一份帛书递给韦洵:“这是孔屯从杨县、永安打探回的消息。 邓氏蓄养甲兵三千,阴结贺兰部强迁永安一千余户入邓氏坞!” 韦洵大吃一惊:“邓氏竟敢引代北诸胡势力侵入并州、司隶?” 王买德冷笑:“永安扼守雀鼠谷通道,乃是去往西河、太原必经之路! 如此要塞险地,岂能落入贺兰部和邓氏掌控? 只此一条,邓氏就该死!” 韦洵面色凝重:“主公是想先对邓氏动手?” 梁广拄著铁锹,笑道:“邓氏自翊兵甲之利,若先破邓氏,想来能震其余三家!” 王买德满脸阴笑:“宰邓氏这只肥鸡,主公能吃饱不说,其余三只猴子也会嚇破胆!” 韦洵还是有些忧虑:“可邓氏號称三千甲兵,又有贺兰部两千骑为外援,实力不容小视~” “唔~是得仔细筹划!”梁广点点头。 王买德揖礼:“主公,长孙肥与贺兰部共同辅佐拓跋掛,破除贺兰部与邓氏联盟,我看还得从长孙肥身上想办法!” 梁广眼晴一亮,王买德的建议倒是可以尝试。 长孙肥和拓跋窟础,现如今正羈押在平阳府衙大牢。 或许在对付贺兰部一事上,二人正好能派上用场。 悉罗多率领一队鲜卑骑兵,“护送”四姓宗族队伍离开东岸营地,看著他们走驛路消失在荒野丘陵之间,才吆喝著纵马返回。 邓炳冲鲜卑人离开的方向狠狠唾了口,嘴里骂咧不停, 一行人骑著马,谁也不说话,队伍默默行路。 曲康看看贾毅,又看看柴武,“德仲公!柴二郎,今日这事儿该如何办,二位倒是拿个主意啊!” 邓炳怒喝道:“贼竖梁广分明不把我四家放眼里!慕容冲这般阴狠暴虐之人,也只敢派人向我四家索求钱帛女人! 这贼竖倒好,一来就想抄了我四家老底! 他在平阳县怎么搞我不管,想在邓氏坞、永安也想搞分田、清丈稽户? 哼!绝无可能!” 曲康声嘆气:“可听梁广口气,此事他定会极力推动,在全郡內施行,哪一家也逃不过~” 邓炳发狠道:“那又如何?大不了我四家联合將其逐出平阳! 邓氏、贾氏出私兵部曲,杨氏、柴氏出钱帛精铁,有兵有粮,有钱有铁,岂会怕他?” 贾毅沉著脸不说话,贾阳摇头道:“梁广乃战將出身,魔下多虎责猛士,我等私兵部曲只怕不是对手! 非到万不得已,绝不能撕破脸兵戎相见!” 柴武亜了眼几人,“战事一起变数太多,我柴氏寧愿破財免灾,多给些孝敬也无妨!” 曲康哭丧脸:“能不打仗自然最好~” 邓炳大怒:“汝等怕那梁广小儿,我可不怕!我这就赶回邓氏坞,请宗长召集部曲,加固坞堡,倒要亜亜那梁广能奈我何!” 贾毅授须不语,贾阳嘆口气,曲康、柴武也不说话。 邓炳瞪著曲康:“曲宗长可要隨我一同返回杨县?” 曲康看了眼贾毅,有些为难地道:“我还是先回贾氏主坞,与德化公商量妥当再说..:::” 邓炳见贾毅父子不说话,重重哼了声,怒瞪一眼曲康,“既如此,我先行返回邓氏坞,告辞!” 话罢,邓炳招呼邓氏部曲,呼喝著脱离队伍,纵马往北疾驰而去。 柴武也拱手道:“我先行赶回临汾,將此间事稟报家兄知晓!德仲公、贾郎君、曲宗长,告辞!” 柴武也率柴氏眾人往南离去。 “唉~这.....事情还未商量妥当,他们怎么就走了!~” 曲康干著急,“德仲公,您老倒是说句话啊!” 贾毅轻嘆口气:“邓氏有贺兰部,柴氏有河东薛裴,就算没有贾、曲二家, 他们也自认为有把握挺付梁广! 所谓四家联合,听起来不错,可真正施行起来,代北诸胡、河东薛裴势必成为主导! 到那时,你我两家也只能沦为附庸.. 曲康变了脸色,他只想著如何对付来势汹汹的梁广,却忘了邓氏、柴氏背后势力也绝非易与之辈。 曲康顿时愁苦不已,平阳这地方,怎么突然成了虎狼环伺之地。 “先返回贾氏主坞,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贾毅回头远远眺望平阳城方向,他有种预感,平阳郡的风浪才企企掀起 第265章 雍凉局势 第265章 雍凉局势 长安桂宫,宣政殿。 今日是上元佳节,也是进入大秦太安元年的首个重要节日。 大內官费洛原本筹划著名好好庆贺一番,早早安排宫人们张灯结彩,把宣政殿、宣徽殿几座中朝、內廷主要殿宇装潢布置一番。 可响午时,正在宣政殿召集臣工议事的天子符宏,不知怎地突然呼吸困难、 双目紧闭四肢抽搐,嚇得眾臣急忙召来太医诊治。 深居宫禁的苟太后、张太夫人听到消息,也急匆匆赶来探视。 因慕容娥英之事,苟太后本就在气头上,见宣政殿內外一片掛红披彩,一派节日喜庆气氛,不知怎地火冒三丈,把费洛唤来一通斥骂。 费洛討了个没趣,赶紧命人去除布置,恢復原样,丝毫不敢再提庆贺佳节的话。 殿內,几名太医正围在床榻边,苟太后焦急地守在一旁,张太夫人低声安慰著她。 中山王选、镇军大將军符师奴、领军將军竇冲、护军將军符方、尚书左僕射韦华、右僕射赵瑜、尚书右丞王永等公卿重臣,三三两两地站在殿內。 过了会,太医令从屏风后走出,苟太后急忙道:“如何?” 符选、师奴等人也围拢上前。 太医令揖礼,面色凝重:“启稟太后,臣可以確认,陛下所患乃『金创(chi)疯』之症! 此症乃外伤受邪所引起,初患时无甚大碍,过三月至半年,会有乏力、头晕、头痛之感。 隨著病情加重,会逐渐出现咀嚼无力、气滯不畅、四肢僵硬抽搐之症状,便如陛下今日这般! 再往后...” 太医令话音顿止,摇摇头嘆息一声。 ....卿家只管说,往后会如何?”苟太后话音发颤。 太医令躬身垂礼:“若病势加重,腑臟受病邪所秽,则会气息骤室、心力衰竭......直至....直至病亡!” 苟太后脸色骤白,浑身微微摇晃了下,嘴唇发颤说不出话。 符选、符师奴等公卿臣僚面面相,本以为只是箭疮久未癒合,才导致陛下偶有不適。 没想到病症竟会如此严重! “陛下!“”方当即两腿一软跪倒哭喙。 张太夫人忙问道:“既知病症,可有医治之方?” 太医令面露为难:“此病古已有之,先汉时,已有医家留下治方。 只是,此病不同於其他凶猛急症,病情进展缓慢,症状也是逐步加重,要想根除极其困难。 臣並无万全把握,只能一边用药一边观察病情状况.... 苟太后压下心中焦躁:“卿家儘管放手施为,不必有任何顾虑!” 太医令和几名太医连忙下拜,有太后这句话,他们也能略微安心些,施诊用药也能大胆些。 待太医告退,几名內侍撤去屏风,费洛扶荷宏坐起身子,为他披上裘袍。 除了脸色略显苍白,精神明显不济,宏倒也没有其他症状。 “诸卿~” 苟太后收拾心情,直面眾臣,罕见地露出几分太后威严。 “慕容娥英之事不必再议!不管传言是否属实,从今往后,都不许在朝堂宫禁出现议论声! 此女早已为先帝所弃,早在数月前,就已经葬身於慈圣庵失火! 这一点,容不得任何质疑!” 苟太后语气无比严厉,“先帝声誉不容任何玷污! 那平阳守臣梁广罪不容诛,卿等要如何对付他,吾不会过问,但吾不许有谁借用此事大做文章! 诸卿谨记,一切以维护先帝声誉为重!” “谨遵太后懿旨!”眾臣躬身齐呼。 苟太后面若寒霜,径直从眾臣中间走过,快步离开大殿。 张太夫人紧跟在后,內心五味杂陈。 也不知从何时起,长安朝野开始疯传有关慕容娥英的消息。 传言她根本没有死,而是跟隨辅国將军、西川县侯梁广迁徙去往平阳。 更荒唐的是,有传闻说她怀有身孕,可能是先帝遗腹子,也可能是別的什么人! 张太夫人能够肯定,所谓先帝遗腹子根本不可能。 若传闻属实,慕容娥英当真活著並且有孕,且身在平阳的话,十有八九和梁广脱不了干係! 他们究竟是何时..:..张太夫人想起半年前,慕容娥英还未出宫前往慈圣庵时,她曾短暂见过几面。 当时她就觉察慕容娥英身子似有异样。 可无论如何,也不会往那方面想。 现在看来,问题恰恰出现在那会儿。 仔细想来倒也不难理解,当慕容氏不容於长安朝野之时,慕容娥英为了活命,必定要另寻靠山。 只是谁也没想到,她竟然选择委身於梁广。 更令人震惊的是,梁广竟真有胆量私通帝妇,还偷梁换柱把人给拐走了! 慕容娥英入宫多年不曾有孕,现在竟传言她即將產子?! 张太夫人只觉得脑子有些不够用,这件事从头至尾,处处皆是蹊荒谬。 慕容娥英入秦宫之初,引得长安著实轰动了一阵子。 不想多年后,竟又以另外一种方式,惹来朝野轩然大波。 此女的传奇经歷,仍將在长安继续流传下去..:.. 符宏站起身恭送苟太后离开,而后又在费洛扶下倚坐软榻。 近来诸事繁多,慕容娥英之事更是传得沸沸扬扬。 符宏本不相信,可经由多方调查,此事多半不假。 今日廷议,第一要务就是商討如何处理此事。 不想刚开始没多久,他就突发疾症,廷议被迫中断, “方才太后训示,诸卿都听到了....: 符宏环视眾臣,说话声略显虚弱,“此事到此为止,往后不得再妄加议论! 不管传言真假,就当作没发生过!” 符师奴道:“陛下,臣已遣人赶赴平阳查证!此事明面上不能深究,可实情如何,一定要调查清楚! 倘若属实,即使现在不追究,將来也定要把欺君逆犯捉拿问罪!” 荷方道:“梁广藐视皇躬,所犯逆举骇人听闻,必须严惩明正典刑! 附和之声四起,连竇冲也跟著两嗓子。 私通帝妇已经足够惊人,梁广那小子倒好,竟然连孩子都快有了! 这种惊天秘辛,往前往后几百年都足以令人膛目结舌。 竇冲也在心里暗道一声佩服,还隱隱夹杂几分羡慕。 慕容夫人那可是天生尤物,就算入了秦宫,也没少受人惦记。 可別人只敢私底下幻想一下,梁广却直接付诸於行动! 不愧是虎儿,敢为人先,在美色一道上也有一股虎劲! 竇冲也是在见过慕容夫人之后,才算是明白何谓“白虏妇人多艷丽貌美”。 他有一位颇受宠爱的侍妾,也是个纯正东部鲜卑女,其兄突贤也是西迁鲜卑贵族之一,兄妹二人也有慕容氏血统。 竇冲对这位侍妾宝贝得很,从不轻易示人,就是因为其相貌颇有慕容夫人之神韵。 竇冲咂吧嘴,心里酸溜溜,梁广那小子还真是艷福不浅 主持尚书省政务的左僕射韦华沉声道:“诚如太后所言,此事涉及先帝声誉,朝廷只能冷淡处理,绝不能反应过激! 眼下正值多事之秋,朝廷还有更紧要之事需要应对!” 韦华之言也引来一片附和声。 尚书右丞王永也表態支持。 他侄子王镇恶跟隨梁广迁往平阳,算是正式脱离符秦转投梁广魔下。 这也是整个王氏宗族做出的选择。 假若秦政权难以维繫,长安重燃战火,最起码王氏宗族不至於灭绝。 王永不希望长安与平阳爆发衝突,因为不论哪一方获胜,王氏宗族都无法从中获益。 不过经由此事,王永认定梁广也是位好色之人,否则怎么敢做出私通並且拐走帝妇之事! 符宏摆摆手,打断殿內爭议声:“诸卿所言各有道理,朕决定,先派人赶赴平阳暗中调查,待查明实情再说! 平阳之事不急於一时,倘若查实梁广恶逆罪行,朕定不会饶恕他!” “陛下圣明!” 符宏拍板定调,眾臣也就不再多言。 从此刻起,君臣心里都明白,平阳太守梁广,已经成了一个不受朝廷控制的地方割据势力! 朝廷与平阳,今后一定会爆发激烈衝突! 这也是朝野早有预料之事。 只是没想到,双方之间勉强维繫的一丝体面,竟然会因为一个女人而荡然无存。 符宏咳嗽两声:“议一议凉州事务!” 符宏脸色不太好看,师奴低著头不声。 眾臣神色各异,幸灾乐祸者有之,担忧惶恐者有之.::: 岁末时,凉州传来消息。 奉詔入关的征西將军、西域校尉吕光,率领数万西征大军经玉门关进入敦煌郡。 凉州刺史梁熙遵照朝廷詔令,拨给钱粮送吕光大军东归。 不想吕光大军从敦煌启程当日,突然举兵攻入敦煌城,囚禁梁熙及一干刺史府兵將,兵不血刃夺下城池。 吕光公然宣称,长安朝廷背信弃义,不充许西征將土返回关中,要让他们一辈子驻守金城郡。 吕光以此为由,挑动西征將士不满,夺占敦煌、酒泉二郡作为容身之地。 敦煌太守姚静、酒泉太守李纯见梁熙被擒,吕光势大,举兵归降。 梁熙魔下姚皓、韦翰二將衝破包围逃至张掖。 张掖太守梁胤一面向长安告急,一面召集五万兵马,前往酒泉阻击吕光军, 惨败於弱水河畔。 梁胤退守姑臧,率凉州军在番禾(甘肃永昌)与吕光军战。 消息传回长安时,吕光已正式自称大將军、凉州牧、酒泉公,据有敦煌、酒泉、西海、张掖、西郡,大半个凉州掌控在手。 卢水胡沮渠部、禿髮鲜卑部也顺势投靠吕光,甘愿为之驱使,成为攻打武威郡的急先锋。 与此同时,原本龟缩勇士川的乞伏部,突然在南安郡赤亭大败姚,回师夺下金城。 整个凉州、秦州、河州呈现出四分天下的局面,朝廷政令不通,就算能够送达,也起不到掌控局势的作用。 西北大乱的导火索,正是吕光率西征大军东归。 而朝堂上全权主持西北事务之人,就是刚刚擢升为镇西大將军的永平公师奴。 凉州陷入今日这副混乱局面,与符师奴的政策失误脱不了干係。 此刻,君臣目光皆落在师奴身上, 他低著头,查拉眼皮,看似镇静自若,实在后背不停冒冷汗。 原本他是想调吕光进驻金城郡,彻底剿灭乞伏部,顺便制衡梁熙,对抗姚芪,达到三方平衡的態势。 为防备吕光作乱,他还特地说服符宏,给梁熙下了一道密詔,许其便宜行事之权。 不想吕光先发制人,果断囚禁梁熙占据敦煌,挥兵直下酒泉,兵逼武威姑臧。 姑臧是凉州中心,一旦落入吕光之手,也將標誌著偌大凉州全面失守。 符师奴两鬢被汗水浸透,想不通是哪个环节出现问题,莫非是梁熙行事不密,密詔落入吕光之手? 背后隱情已不重要,吕光反叛自立已成事实。 他设计的驱虎吞狼之计彻底玩脱了,凉州、秦河二州,几乎全都脱离朝廷掌控。 符秦在陇山以西的统治宣告结束。 符师奴只觉天子目光针扎般落在他身上,浑身直冒冷汗。 藉助主持凉州事务的机会,他趁机提拔了一批心腹亲信,势力在朝中得以扩张。 却不想,吕光根本不上当,一入玉门关便翻脸不认人。 梁熙生死不明,梁胤年纪轻轻独木难支。 一个姚已经够让朝廷头疼,再加上一个手握重兵、桀驁不驯的吕光,西北这块大后方双雄並立,长安朝廷更不敢轻举妄动。 韦华、赵瑜、王永、张烈等大臣三其口,在此事上,他们也拿不出太好办法。 符方余光臀了眼符师奴,心中冷笑几声,站出来拱手道: “陛下,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命一位得力大將,率军屯驻县(陇县),扼守番须道、关陇道,往萧关增派兵马,稳固陇东防线! 关中兵马歷经南征、平叛,已是疲蔽不堪,须得休兵养民,待今岁秋收以后,钱粮丰足,再伺机出兵陇西! 先安定秦河二州,而后观局势,或进兵巴蜀击退晋军,或清剿河东贼逆!” 符宏连连点头:“高阳王之言甚合朕意!” 眾臣低声议论一阵,也觉得符方所言,为朝廷今后的著力点指明方向。 眼下北方大乱,关东局势暂时不做考虑,司隶有平原王符暉坐镇,暂时还算稳定。 慕容冲、慕容忠、慕容永几支鲜卑叛军四处流窜,短时间內难成气候。 平阳梁广犯下欺君逆罪,可他这罪名,又不好得公之於眾。 事有轻重缓急,朝廷的急务是应付来自陇西、凉州的叛乱威胁。 討伐平阳暂时不作优先考虑,对梁广的逆举,朝廷只能捏著鼻子按下不表。 一向拉垮的高阳王符方,此次献策倒是颇具建设性,属实难得。 至於派往洪县主持陇东防线的大將人选.... 宏和眾臣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师奴身上。 符师奴心里暗骂几声,符方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这差事一准落到自己头上。 凉州乱局是他一手造成,屁股自然由他来擦。 “臣愿往陇东主持防务!倘若有任何差池,臣自请军法从事!”师奴拜倒即首。 符宏这才露出一丝笑容:“就命镇军大將军、永平公符师奴统兵三万,进驻县,全权主持陇东防务!” 顿了顿,符宏满脸严肃:“望卿以国事为重,万不可掉以轻心!若出差错, 朕定不轻饶!” “臣谨记陛下教诲!”符师奴再叩首。 眾臣山呼:“陛下圣明!” 符宏看著殿內拜倒的符师奴,心中的焦虑得到些许缓解。 符师奴的凉州策略虽然失败,导致整个西北局势的瞬间糜烂,可他本身带兵打仗的本事还不错。 符师奴也算太子宫旧臣,更是他一手提拔的亲信,敲打一番派去主持陇右防务,也算是位不错人选。 等到陇西局势有所好转,再出兵平阳不迟。 符宏面上涌现怒和痛恨。 姚、吕光、梁广,此三贼便是他的心头之恨,一个也不能放过! 第266章 长安交锋 第266章 长安交锋 苻融和柳氏原本打算好好庆贺新年上元节。 王府里举办了隆重的迎紫姑、逐鼠等祭祀活动,祈祷今年闔家康泰,粟桑硕结。 符融还亲自到產河水陂视察农桑,组织农户举行春耕礼。 一通忙碌下来,往日冷清的扶风王府多了些热闹。 太常、宗正、司农三卿衙署官吏没少往王府跑。 如今,符融这位录尚书事享有丞相头衔的宗室亲王,也只对宗庙祭祀、宗室属籍、国家粮食贮藏这些事务性工作具有过问权。 这也是他自己的选择,如果什么事都不管,反倒让符宏难堪,朝野会非议新君容不下老叔叔。 今日,荷融刚刚会见过太仓令、籍田令,询问春耕准备情况,然后回到小厅陪同柳氏用膳。 柳氏亲手做了面蚕、油锤、粘糕,都是庆贺节庆、祝祷丰收顺遂的节日食物。 符融坐在案几后,就著酪浆吃油锤,和柳氏有说有笑。 过了会,入职中书省,出任通事舍人的次子冲,一阵风似地跑入小厅。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符融板著脸训斥。 “阿父难道没听说?”符衝来不及见礼,直接盘腿箕坐下。 “听说什么?”融瞪他眼,对这个冒冒失失的儿子很是头疼。 符冲咽咽唾沫:“慕容夫人根本没死!而是跟梁广去了平阳!” 符融一愣:“哪位慕容夫人?” 正在做面灯的柳氏也停下手中活,拿丝帛擦手走了过来。 “当然是先帝宠妃,慕容娥英!” 符冲嗓门颇大,“梁广私通慕容娥英,还把人给带去了平阳! 慈圣庵失火烧死的另有其人! 慕容娥英甚至怀有身孕,有传言称她已为梁广诞下一子! 如今,梁广自號南庭单于,以慕容娥英为闕氏,二人关係早已公之於眾!” 符融满面惊,夹在筷箸上的油锤掉进盛满酪浆的碗里,瞬间浆水四溅。 柳氏失声惊呼,手中丝帛掉地。 符融脸色铁青,“究竟怎么回事?从头说与寡人听!” 柳氏也满脸惊惶,却还不忘安抚丈夫莫要动怒,担心他盛怒之下牵动旧伤。 符冲急吼吼地把事情原委讲述一遍,包括近日来长安朝野的种种传言。 为了避嫌,荷融夫妇极少在长安城公开露面,基本处於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閒居生活。 前来奏报公务的衙署官吏,更加不会当面提及与平阳、梁广有关的消息。 对於近日来闹得满城风雨的流言语,符融夫妇竟全然不知。 ... 我在中书省上值五日,今日下值便赶回家中稟报阿父! 今日响午宣政殿廷议,陛下箭疮发作当场犯疾,听闻是太后亲临,告诫群臣不得再妄议梁广和慕容娥英之事.....“ 听完符冲之言,融已是面如阴雷。 如此丑事竟然闹到朝堂之上,伤及先帝顏面,折损朝廷尊威,连他也面上无光。 柳氏喃喃道:“他二人怎么会..... 符冲怒道:“梁广色胆包天!盈儿嫁给他,当真是瞎了眼! 我早就看出此贼乃虎狼之徒,一朝得势必定祸害我大秦社稷!” “可还有其他平阳消息传回?”符融寒声问道。 “有!我还听说,梁广在平阳颁行新田制,连赋税、版籍、军户.....诸多制度被他篡改得面目全非! 梁广在平阳施行所谓『新政”,反心毕露! 他这么做,与建號割据有何两样?”冲义愤填膺。 符融脸色愈发难看,若非腿脚不便,他恨不能直接起身赶往宫城。 梁广出镇平阳,极有可能藩镇化,这是他之前就预想到的事。 国势颓弱,朝廷权威日益下降,不只是平阳,凉州、秦河二州各郡太守皆有阳奉阴违嫌疑。 太原王腾、张蚝,上党王亮,与鄴城齐王符不关係更紧密。 河东王苗与洛阳平原王符暉交往密切。 在这些名义上归属大秦的州郡,藩镇化已不可避免。 当然,长安朝廷毕竟占据正统名分,关中人口百万之多,底蕴潜力非其他州郡可比。 只需休兵养民三五年,待到国力恢復,秦军重现往日盛况,也足以威镊地方届时再逐步收拢地方权力,加强朝廷权威,稳固司隶、并州、雍凉统治,伺机夺回巴蜀,积蓄实力再东出与慕容垂一爭高下。 这才是一条切实可行的中兴之路。 荷融的关注点一直放在陇西,姚才是大秦心腹大患,放梁广出镇平阳,也是为避免关中再次陷入动盪。 他猜到梁广上任,一定会搞出些动静。 却没想到,那小子甫一上任,就大刀阔斧地掀起军政改革! 均田?府兵? 这分明是要走一条革新之路,彻底在平阳建立基业,只等时机成熟就要脱离朝廷宣布自立! 他的好女婿,野心当真不小! 符融惊怒之余,倒也没有失去理智。 梁广之祸目前只是疮疤初现,尚未危及全身。 反观陇西姚、凉州吕光,已是把刀枪架在朝廷脖子上。 该集中精力先对付哪一头,陛下和朝廷一定要统一共识才行。 好在听冲说,陛下已派符师奴赶赴县加强陇东防线符师奴虽是个弄权妄臣,可自身能力还算不错,否则也不会在平叛战事里表现卓绝。 符融略作思索,“你隨寡人入宫勤见陛下!” 符冲兴奋道:“阿父可是要请旨出兵剿灭逆臣梁广?” 符融喝斥:“陇西姚羌威胁迫在眉睫,岂能捨本逐末,转而去理会河东事务? 处置梁广不急於一时,待姚羌之祸平息,寡人自会亲提一军前往平阳问罪! r 符冲一脸,不敢再多话,唤来僕从抬起符融出府而去。 柳氏望著父子二人离去,面色苍白地跌坐下。 自始至终,大王父子都没有过问盈儿。 在朝廷与平阳、氏与梁广的衝突矛盾里,盈儿似乎成了无关紧要之人。 柳氏手里紧一只萱草製成的宜男蝉,这是她特地从庙宇里求来,准备寄往平阳的礼物。 宜男蝉寓意求子,盈嫁作人妇已有半年多,柳氏希望女儿早日为夫家孕育子嗣。 不久前母女通信,她还专门问起此事。 不想才过几日,平阳就传来如此重大变故。 慕容娥英之事虽然令人震惊,可这乱糟糟的世道,公卿士女、国朝贵女被人抢来抢去本就寻常。 以慕容娥英的姿色,若无人惦记才叫奇怪。 只是她万没想到,最后得手之人竟是她的好女婿。 柳氏更关心的是,那鲜卑胡女究竟有没有怀孕。 如果诞下男婴,那可就是梁广的庶长子,將来说不定会威胁女儿的正妻地位。 柳氏犹豫了会,还是决定背著丈夫修书寄往平阳,顺便把她求来的宜男蝉带去。 她膝下只有符盈一女,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柳氏宗族,都不可能割捨母女之情.: 梁氏老宅,自梁广典卖县侯府,梁安便搬回老宅,与梁成、梁业父子同住。 梁安授第八品治书令,每日都到秘书监上值,做一些书简修补、装订工作。 今日是上元节,台省官吏得以休沐,梁安在家中整理近半月来的情报消息, 检索匯总后再发往平阳。 临近申时,宾客杜敬突然一路疾奔赶到书房,脚下还差点绊了一跤。 “小郎君!大事不好! 渴者郎中、高邑公亮抓了任山,从他身上搜出阴符书,现率领謁台兵卒闯入府中,指名道姓要见你! 宗长和大郎君將他拦在门厅,请你火速赶去相见!” 杜敬“”地推开书房门,声音充满惊惶。 梁安猛地一惊,握笔的手微微一抖,书写在麻纸上的字跡也歪斜了一笔。 任山是他魔下一名校事,隶属第二校曹,梁氏佃户出身,专门负责长安至郑县之间的消息传递。 渴者郎中符亮奉命监视梁氏老宅,梁安知道自己每日上下值,都有符亮派去的人一路尾隨。 为了让符亮和他背后的符方、天子符宏放心,梁安装作不知,从来不曾拆穿。 表面上,他与外界极少联络。 实则,一切消息传递都在暗中进行。 与五位校曹的联繫更是机密无比,每一位的联络方式都不一样,连梁成、梁业也不甚清楚。 任山被抓,想来是近日长安城中流传的慕容娥英之事,刺激到了符宏、符方这些紧盯梁氏之人。 梁安迅速冷静下来,从一方木盒里取出一文书,材质各不一样,有麻纸, 丝帛、木简、细布....: 梁安捧著一文书快步走出书房,外廊支放一座火炉,杜敬赶紧揭开炉盖, 梁安把所有文书投入炉中。 很快,火苗伴隨焦糊气飘散出,所有文书在炉中焚烧起来。 无论春夏秋冬,只要书房內有人,僕人们就会在外廊生起火炉。 这个习惯从梁广南征归来时已有。 若遇突发状况,把相关机密往炉子里一扔,便能烧得乾乾净净。 杜敬拿铁钳合上炉盖,梁安拍拍手,略微整理衣冠,“走吧!” 老宅门厅前,梁业扶著梁成,正在和符亮交涉。 十几名身穿黑色褶服的謁台兵卒执刀侍立一旁。 地上跪倒一人,鼻青脸肿浑身血污,像是受了一番折磨,正是任山。 “不知高邑公驾临,有失远迎~”梁安施施然上前揖礼。 不等他话说完,符亮展开手中丝帛,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写满数字符號。 “此物是从此人身上搜出!现已查明,此人乃是梁氏派往平阳的细作! 我现在有理由怀疑,梁氏一直与平阳逆臣梁广暗通款曲!” 符亮厉声喝斥,仿佛自己拿到了梁氏天大把柄。 梁安仔细看看他手中丝帛,拱手道:“此人名叫任山,的確是我梁氏僮僕。 高邑公手中丝帛上画的,乃是家兄所传淮南异数,专用来数算、下测! 不知此人和此物有何异样,竟然引得高邑公仅凭这些,就口口声声指责家兄为“逆臣”?” 符亮大怒,梁安疑惑不解的样子在他看来,就是有恃无恐。 符亮使眼色,有两名謁台兵卒上前猛地端了任山几脚。 “饶命!饶命!小人只负责往郑县送信,其余的並不知情啊~” 任山蜷缩在地,抱头痛哭。 符亮举著丝帛大喝:“梁氏经由郑县发送密书前往平阳,暗中与逆臣梁广联络! 现已人赃並获,若汝等识趣,就应从实招来!” 梁安看了眼浑身发抖的任山,摇摇头道:“此物不过是我隨手数算所画,哪里是什么密书! 我梁氏准备在郑县置办由產,派任山前去,也只是做个临时管事。 高邑公平白诬陷,还屈打成招,莫非是想栽赃嫁祸我梁氏?” 梁成也满脸怒色:“虽说老夫致仕赋閒在家,可仍旧有出入宫禁、备掌顾命之权! 若是高邑公再无理取闹,老夫这便与你入宫请陛下评理! 梁业也沉声道:“高邑公率謁台兵卒私闯梁宅,一通莫名其妙、毫无根据的指责,莫不是欺我梁氏无人? 在下身为侍御史,同样具有諫净之权! 若高邑公再无理取闹,明日常朝,在下定要与你当著陛下、群臣之面,好好论一论是非曲直!” 符亮恶狼狼地怒视梁氏眾人,目光最后落在梁安身上:“我再问你一遍,此密书究竟写了些什么?” 梁安嘆口气,一脸无奈:“都是些算学废稿,不知怎地落在这僮僕手中,又不知怎地,成了高邑公口中所谓『密书”?” 符亮麵皮颤了颤,狠狠把丝帛扔在地上:“方才你在东宅书房?可敢让我入內搜查?” 梁业怒斥:“高邑公!此举太无礼了吧!” 梁安微微一笑,揖礼道:“大兄放心,既然高邑公想搜查,请便就是!” 当即,梁安亲自引路,带著亮一行来到东宅书房。 符亮手一挥,十余名謁台兵卒冲入书房,四处翻找起来,不时传出翻箱倒柜、瓷器打碎的声响。 “今日无礼之举,我必上疏弹劾於你!”梁业怒不可遏。 符亮不作理会,焦急地在一旁步。 梁安神色淡然,梁成见他这副模样,心里也安定不少。 过了会,謁台兵卒报,搜遍书房一无所获。 符亮脸色很是难看。 梁安拱拱手:“若高邑公还是不肯罢休,还要搜查我梁氏老宅,就请取得陛下詔令再来! 否则的话,梁氏决不答应!” 二十余名手持枪棒的梁氏僮奴,列队从长廊赶来,他们中有的只剩一条路膊,眉宇间却有股老卒悍气。 他们都是梁氏私兵,现在的身份是护院僮僕,跟隨梁成、梁广上过战场,全家都依附梁氏而生。 符亮倒也不敢强行搜查梁氏老宅,重重怒哼一声,率领謁台兵卒恨恨而去。 梁氏眾人全都鬆了口气。 梁成命僮僕们散去,低沉声音道:“若无任山招供,符亮不可能来得如此快!” 梁安眼底划过狠厉:“此奴不忠,已不能留,请大伯父代为处置!” 梁成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梁业忧心:“慕容娥英之事闹得满城风雨,梁氏成了朝野议论焦点! 如此一来,往后天子只会愈发盯紧我梁氏!” 梁安道:“我们处境艰难些不要紧,只要兄长在平阳打开局面,早日扎下根基,这一切便是值得的! 事不宜迟,我重新修订一份阴符书,还要儘快把长安消息送至平阳,特別是凉州、陇西近况,一定要让兄长及时知晓!” 梁业嘆口气,“辛苦安弟了,任山之事,交给我来处置!” 梁安揖礼,带著杜敬快步回到书房,也不管屋中一片乱糟糟,找来纸笔开始书信。 梁成授授白须,长长嘆息一声。 梁氏存亡荣辱,早就和梁广捆绑在一起, 梁氏的未来,就看梁广这颗种子,能否在平阳生长壮大..::, 第267章 老慕容西望平阳 第267章 老慕容西望平阳 鄴城西北,一座高达十丈的台基之上,甲兵林立,旗帜飘扬。 台基正中有一处宫殿遗址,大部分墙垣、樑柱、房顶都已损坏,只剩侧面一间小殿勉强可用。 小殿四周,一顶顶毡帐眾星拱月般將其围拢。 这里就是曾经名噪一时的铜雀台旧址。 往北则是冰井台,往南则是金虎台。 三座高台屹立於鄴城西北,兼具仓储与防御功能,也是歷代河北统治者炫耀武力的场所。 石虎、冉閔、慕容偽这些曾经的河北霸主,都曾在此三台举行过规模盛大的演武。 秦军灭燕之初,融登铜雀台大宴燕国降臣、冀州士族豪阀。 不接替融出镇邮城,也在此演武彰显秦军之威。 如今,时隔十余年,燕国旗帜再度飘扬在铜雀三台之上。 慕容垂以三台作为围攻邮城的大本营,自领中军屯铜雀台。 司徒、车骑大將军、范阳王慕容德屯南边金虎台。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com】 尚书左僕射、征西將军、太原王慕容楷屯北边冰井台。 慕容楷乃慕容恪之子,也是慕容垂最看重的子侄之一,封爵太原王,也有让他承袭父辈遗志之意。 小殿內,一身明光金甲的慕容垂坐於胡床,捧著一份帛书仔细阅览。 身前两侧,太子慕容宝、慕容德、慕容楷几位宗室公卿居左而坐。 中书令、太尉封孚,尚书左僕射、顿丘王兰汗,尚书右僕射悦真等重臣、外戚居右而坐。 席间还有镇北將军、滎阳太守、乌桓酋长余岩,荷不魔下降將,拜为前將军、汲郡太守的张骤等降臣酋帅代表。 总的说来,慕容垂建立的燕国,仍然走胡汉分治的老路子。 以慕容氏为核心的鲜卑贵族集团,掌握主要军事力量。 以渤海封氏、昌黎(河北秦皇岛)悦氏、外戚兰氏等汉人士族、汉化鲜卑部族掌握政务,负责地方治理、征缴赋税。 以乌桓人、扶余人,秦国降臣作为补充力量,统战改造之后逐步吸收。 胡汉分治的一大特变,就是鲜卑贵族仍旧保持部落传统,各大宗室、鲜卑贵族都保留属於自己的部落私兵。 慕容垂仿照魏普制度建立的中军,至今不过一万多人。 围攻鄴城的二十万大军,半数来自於鲜卑贵族私兵,三成属於地方汉人军户,剩下的才是朝廷“王师”。 燕国政权从本质上,仍是部落酋长联合制。 所有慕容宗王、鲜卑贵族,都是大大小小的军事领主。 慕容垂凭藉无上威望,把这些大小势力捏合在一起,形成今日傲视关东的新兴大燕。 眾臣交头接耳,低声议论。 有人好奇皇帝陛下手中帛书究竟写了什么,竟让他看得笑容满面,乐不可支。 有人討论著两日前,一场发生於铜雀台的內部叛乱。 最早投靠慕容垂的丁零酋长翟斌,因索要尚书令一职遭到慕容垂拒绝,心怀不满之下,竟然秘密派人联络困於鄴城的符不,妄图里应外合反攻燕军。 不想事情不密,慕容垂抢先动手,果断派慕容绍抓捕翟斌及其弟翟檀、翟敏。 丁零族三大首领惨遭一锅端。 翟斌在关东名气不小。 作为最先竖起反秦大旗的人物,项县一战击溃大秦天王符坚亲卫羽林骑,逼得符坚携张夫人奔逃汝阳。 经此一战,翟斌名声大噪,也让天下各方看到,秦军歷经南征失利疲態尽显,彻底曝露符秦內部之虚弱。 翟斌率丁零部族投降慕容垂,受封为河南王。 围攻鄴城,丁零军作为急先锋立功颇多。 翟斌自翊大燕功臣,骄横之心渐起慕容垂起初对他还颇多忍让,直到翟斌开口索要尚书令一职。 老慕容忍无可忍,严词拒绝还训斥了一番。 翟斌恼羞成怒,索性勾结不欲图反叛只可惜,论阴谋叛乱,慕容氏个个都是行家,翟斌这点使俩,纯属班门弄斧。 冠军大將军、高阳王慕容隆率领一队甲士,押送三名白衣死囚步入小殿。 “启稟陛下,丁零逆犯带到!”慕容隆行礼道。 慕容垂头也不抬,一摆手:“斩!” “喏!” 慕容隆起身,率领甲士又將翟斌、翟檀、翟敏三人押往殿外。 “慕容垂!老匹夫!当初若无我相助,你岂能在滎阳立足? 我丁零一族誓不与你干休!” 翟斌大骂声逐渐远去,其余二人则不如他硬气,一路哭喊求饶。 慕容垂神色不改,仍旧捧著帛书细看。 过了会,吼骂声夏然而止。 慕容隆带著三名甲士入殿,甲士人手捧一个热乎乎首级。 “念其元从之功,以列卿之礼安葬~”慕容垂淡淡道。 慕容宝忙道:“翟斌一死,丁零人难免离心,不如趁现在消息还未走漏,召回驻军元城(河北大名东)的翟真、翟辽父子。 此父子二人皆为勇將,名望仅次於翟斌。 翟斌一死,继承丁零酋帅之位的,必定是其侄翟真。 不如屠尽翟氏一族,免除后患!” 慕容垂抬起头:“翟真、翟辽皆勇夫耳,有何惧哉? 朕杀翟斌而宽怒其余丁零人,彰显恩义於先。 若翟氏不识好岁,还敢阴结叛乱,彼时诛灭之,任谁也无话可说! 朕二十万燕军会集鄴城,数千丁零人又岂敢不自量力!” “可是~”慕容宝还想再劝,慕容垂略显不悦:“朕意已决,无须多言!” 慕容宝无奈,只能坐下。 慕容德皱皱眉头,也觉得放任丁零人不管有些不妥。 不过燕军的確势大,自河內野王起兵以来,一直顺风顺水,不曾遇到什么大的挫败。 丁零人就算造反,想来也破坏不了大局。 “眾卿,翟逆之事不过疥癣小疾,无须记掛心头。 朕收到消息,这大半年来,关中、陇西、河东也发生了几件颇为有趣的事情! 这头一件事,与清河公主有关!呵呵~” 慕容垂摩须,竟忍不住笑出声来。 眾臣面面相,清河公主正是慕容娥英,此封號还是前燕时期所封。 半年前,有消息称,慕容娥英死於失火,慕容垂下詔,仍旧以清河公主名义追赠,还命人回龙城旧都,在慕容王陵之內为其建造衣冠墓。 这份待遇不只是慕容娥英有,幽帝慕容、济北王慕容泓也有。 表面上,慕容垂对几位侄儿侄女还算不错,该有的封赏追赠一点不少。 也算是他不负兄长慕容偽手足之情。 却不想,跨入新年头,事情突然出现反转,慕容娥英竟然还活著。 慕容宝一脸狐疑地接过帛书,飞速瀏览一遍,面色陡变古怪。 “荒唐!可笑!可耻!”慕容宝气极发笑,大骂几声。 慕容德、慕容隆、封孚、兰汗等人相继传阅帛书,眾臣面色各异。 自慕容冲兵败阴般,率领残军仓惶逃出关中,函以西的纷爭基本与慕容氏、燕国无关。 凉州吕光、陇西姚再怎么折腾,远在关东的燕国君臣,都是报以看热闹的心態。 至於沦落为穷寇的慕容冲、慕容恆、慕容永等人,在燕国君臣看来,迟早消亡殆尽。 不是死於河东坞堡帅、各大士族豪强之手,就是亡於关中和洛阳符暉的夹击之下。 慕容冲、慕容瑶、慕容忠三人的衣冠家,慕容垂也早已派人回龙城提前修造好。 这三人,也是景昭皇帝慕容偽最后一点骨血。 慕容垂將他们收入王陵,也算是仁至义尽。 不过现在看,事情又有变故。 清河公主慕容娥英现身平阳,更弔诡的是,她还怀了身孕! 千下此等大事之人,正是平阳太守梁广! 一眾慕容氏宗室王公,对梁广可谓记忆深刻。 特別是太子慕容宝,从当初单于台刺杀开始,再到长安西苑猎场,汝阳县外,富平津桥....: 他的小命一次次被此人拿捏在手,生死任由其支配,这种恐惧之感至今不忘。 慕容德、慕容隆几人,也忘不了西苑猎场之內,他们差点成了梁广刀箭下的猎物。 如果不是那一场遮天蔽日的大风沙,或许今日之燕国將不復存在。 封孚、悦真、余岩从未见过其人,对其名倒是如雷贯耳。 更让他们惊奇的是,此刻提及梁广,太子慕容宝、范阳王慕容德等人,全都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 太子素来骄横桀驁,除了陛下和范阳王,无人能让他服软礼敬。 提到梁广,竟是一脸又恨文怕。 一眾燕国大臣不禁暗暗猜测,太子和诸位王公,究竟在梁广手中吃了多少苦头,才会对此人如此深恶痛绝.... “红顏祸水,英雄折腰,梁广这虎儿也不例外!” 慕容垂哈哈大笑,“阿妙跟了梁广,倒也不算辱没我慕容家!” 梁广是他最欣赏、最忌惮的后辈,阿妙是他的亲侄女。 原本毫不相干的两个人,竟然鬼使神差地凑在一起,阿妙甚至还怀有身孕? 此事越琢磨,他就越发觉得奇妙、有趣。 慕容宝恨恨道:“梁贼!好色之徒!不过如此!” 他的长子慕容盛死於梁广之手,大仇未报,现在又传来梁广纳阿妙为妾的消息。 在他看来,慕容王族嫡女委身於一个僮奴子,本就是对慕容氏莫大的羞辱。 慕容德冷笑道:“阿妙本是秦主之妇,梁广竟敢纳娶之,此事定会触怒荷宏! 等到关中局势稍定,宏定会出兵平阳,问罪梁广!” 慕容楷笑道:“如此更好,就让他们自相攻伐,无暇理会关东事务!” 慕容隆道:“梁广乃当世梟雄,此番率领几万军民迁徙平阳,一旦站稳脚跟,要想消灭恐怕不易! 符宏虽即位称帝,可其人好谋无断,才智平庸,岂是梁广这头恶虎对手? 更兼陇西姚羌反心毕露,短期內,符宏必不敢对平阳动手!” 慕容垂不住点头:“道兴之言有理!” 中书令封孚拱手道:“陛下,素闻梁广乃世之虎將,如今出镇平阳,又纳了清河公主,不如遣使者前往联络。 若能交好,有梁广在司隶、并州牵制太原王腾、洛阳符暉、上党王亮,我燕当能集中兵力儘快攻破邮城、扫荡冀州! 清河公主乃陛下侄女,有这层姻亲关係,引梁广为奥扒,不失为仇定关西之良策!” 慕容垂淡笑著不说话。 慕容宝坐不住了,亻怒道:“梁广与我慕容氏有血海深仇,岂能著脸与其交好? 待攻破鄴城,孤自亚亻军攻上党入平阳,定要將此贼千刀万剐,以报杀弟杀子之仇!” 封孚苦笑道:“太子息怒!所谓此一时、彼稳时! 梁广人才难得,且坐镇平阳,扼守河东要地,既然他不容於秦国,我燕国当该多多爭取才是! 若能降服之,对亻燕霸业颇多益处.... 慕容宝愈发恼三了,“住嘴!休要多言!我慕容氏与梁广只有深仇亻恨,绝无可能共事! 他稳个吃氏奴饭长个的杂汉,也敢自称“南庭单于』?简直笑话! 慕容娥英不知廉耻,委身於稳介僮奴子,不火享有我亻燕公主事號!” “这..唉~” 封孚见无法说服慕容宝,只能嚮慕容垂投π求助目光。 慕容垂淡淡道:“不可对封太尉无礼~” 慕容宝瞪了封孚一眼,拱拱手气呼呼地坐下。 慕容垂温和稳笑:“封卿有所不知,这梁广素有野心,他是不可能为朕所用,更不可能屈身於个燕! 朕熟知此人脾性,当算暂时交好,也只是藉机向我方索要钱粮財货而已。 太子说的不错,梁广与我亻燕,只可为敌,绝不可为伍!” 封孚想了想,揖礼道:“陛下,请恕臣愚钝,这梁广再有野心,也不过据有平阳稳郡之地。 我个燕在关东势如破竹,攻破邮城只是时间问题。 若梁广识时务,当该明白,交好大燕乃是他今后稳条活路。 陛下为何断定他不不接受?” 慕容垂默然片刻,想到了稳年前,河口驛外,梁广明明截住他,又故意放走他的稳幕。 很长时间內,慕容垂都想不明白,梁广为何要这么做。 直到关中掀起慕容泓、慕容冲叛乱,天王符坚病逝,北方局势在稳年內风云突变慕容垂仿佛才明白些一么。 梁广想要看到的,或许正是关东因为他慕容垂的到来而爆发动乱。 区区翟斌不足以掀翻符秦在关东的统治,没有他慕容垂,符秦在关东的人心士气,不不瓦解得如此迅速。 谢玄率亚的北府兵的確堪称劲敌,但若是没有燕军摧毁关东秦军,普军绝不可能如今日这般高歌猛进。 连伶州刺史符朗也选择投降晋室.... 或许这些,才是梁广放走他的原因。 慕容垂猜测,出走平阳並非梁广本意,谋夺关中或许才是他的目的。 只是符氏在关中根基深厚,要想得手並不容易。 平阳,只是他暂时棲身,积蓄实力乍待时机之处。 这份隱忍,让慕容垂看到了年入秦时的自亍。 他也由此断定,梁广和他本就是同一类人,绝不不甘於任何人之下。 他们这类人,天生为乱世而生,不为人主,便为鬼雄。 慕容垂看了眼封孚,笑了笑没有多做解释,也不必解释。 除了他们自己,世人极难真正了解他们。 封孚见陛下没有要对他解释的意思,苦笑著退到自亍位置上坐好。 他心里对梁广其人愈发好奇,若有机不,定要面拜见.... 慕容垂略作思索,笑道:“不管怎么说,娥英仍是朕之侄女,个燕公主。 既然她还活著,又怀有身孕,朕理遣使前元平阳探视,赏赐些礼物以作贺仪! 朕与梁广虽有嫌隙,可年也曾共侍秦主,理应遣使造访... 顿了顿,慕容垂看向兰汗:“不知亜僕射可能代表朕走稳趟平阳?” 兰汗没有过多犹豫,拱手道:“臣愿效此命!臣也想π见识见识,能为陛下所讚誉之人,究竟有何特殊之处!” 慕容垂笑道:“亜僕射此元,除了探视娥英,还要多方留心平阳军政! 朕听闻,梁广在平阳大搞均田、革新兵制,朕想知道,他究竟是怎么做的! 1 “陛下放心,臣稳定多多留意,详加了解!”兰汗亚命。 包括封孚在內的稳眾燕臣愈发惊异了。 陛下派兰汗π,规格未免太高了些? 对稳个地处河东的小小太守,未免过於重视了些? 兰汗不只是尚书亜僕射、顿丘王,更是慕容垂的小舅舅。 慕容垂之母兰氏,正是兰汗同父异母的姐姐。 只是姐弟年岁相差颇多,搞得兰汗年纪也字老外甥慕容垂小稳些。 兰氏世居辽西,算是较早的稳批鲜卑化汉人。 慕容垂復兴大燕,兰氏家族再度显付世。 派兰汗前往平阳,足可见个燕皇帝对梁广其人的重视程度。 慕容垂笑而不语,显然也不打算解释这么做的原因。 平阳稳隅之地,他自然不不放在心上。 可主政之人乃是梁广,不得不让他生出寧分警惕。 这虎儿不噬人,当算现在管不了,也得密切关注其动向。 五日后,果如慕容宝所言,翟真、翟辽父子率丁零部眾以復仇雪恨为由,从阳平郡友城一路杀向邮城! 燕军中的丁零人响应者眾多,稳时间鄴城东边陷入內乱。 慕容垂亻怒,命太子慕容宝、高阳王慕容隆率步骑军三万迎战丁零叛军.: 第268章 鄴城无援 第268章 鄴城无援 鄴宫位於城北中央,是整座鄴城地势最高处。 文昌殿又是宫城朝会正殿,台基高逾十丈,站在殿前广场,可以向南俯瞰大半个邮城。 大秦齐王符不披甲佩刀,在几名亲卫簇拥下从大殿走出。 他两眼熬得通红,凌乱胡茬肆意生长,麵皮上褶皱横生。 才三十岁出头的他,歷经这大半年的围攻、反击,已是肉眼可见地苍老许多。 符不扶刀而立,眺望殿外广阔的宫城区域。 文昌殿正好坐落於中轴线上,正对著的广场东西两侧,殿宇阁堂林立,乃是一片官署区。 那里曾是燕国中书、门下二省以及尚书台所在。 也曾是齐王官署、关东军政机要核心所在。 如今,那片官署成了秦军营舍,安置伤兵百姓之处。 文昌殿西边的显阳殿,贮藏著为数不多的粮食草料。 东边的听政殿,堆放著积蓄多年的军械甲仗和钱帛金银。 文昌殿台基之下,一片平整宽阔的石板广场,半尺深的积水几乎將整片广场淹没。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去岁秋末,天气陡变,连日暴雨之下,鄴城北边的漳水暴涨, 慕容垂抓住时机,掘开河堤引水漫灌,数日內,偌大外城变作一片泽国。 外城夯土墙基遭河水浸泡冲毁,燕军趁势攻入外城。 不得已,不率眾退守宫城,继续和燕军战。 秦军甚至悬釜而炊,削松木以饲马,用尽一切办法抗击敌寇。 秋雨泛滥之初,不已经想到要防备燕军掘河淹城。 他派遣大將公孙希、宋从鄴西建春门突围,沿漳水南岸巡视,遭遇慕容垂亲自截击,大败而回。 燕军掘堤挖引水沟渠时,不再令左司马杨膺率军袭击,遇伏而回。 眼看燕军引水淹城之势无法阻止,不果断率领军民退守地势较高的宫城。 可漳水水势之大,近百年来也算罕见,淹城洪水一度冲入宫城,军民淹死、 冻死过万,户体绕城漂浮..: 两军泡在齐腰深的泥水里斯杀混战,燕军同样伤亡惨重。 入冬后水势退却,严寒隨之降临。 燕军粮草也算不上充裕,御寒冬衣更是严重短缺,兵卒冻死者眾多,通往鄴城的各条驛路上,输送粮草的夫役冻毙於道旁,尸体相连数十里..... 慕容垂的冬日进攻计划被迫搁置,从十一月起,双方进入休战对时期。 符不望著正南方升起一股股黑烟,心里猛地一紧。 那是燕军治铁炉全力运作的跡象。 为加强攻势,燕军在城中改建了数十座军器作坊,大量从关东各地徵发来的工匠日夜赶工。 转过二月天气回暖,新一轮猛攻將会袭来。 在冬衣储备上,秦军占据优势,毕竟经营多年,军械甲仗还算充盈。 可惜等到开春回暖,这点优势將会荡然无存。 燕军势大,又有越来越多的关东士族豪强归附燕国,私兵部曲一再徵发,从战爭潜力来说,燕军已稳居上风。 “大王!” 以左司马杨膺、內史姜让、齐王友寇遗、郎中令就为首的一眾僚属匆匆赶来。 符不见眾人神情晦暗,心里不由一沉:“可是刘库仁、翟真有消息传回?” 姜让嘆口气:“刘库仁徵发雁门、上古、代郡兵卒,共计步骑军五万,屯驻繁时,准备走飞狐陘入常山郡来救援鄴城。 不想前燕降臣慕舆文、慕舆常潜伏在刘库仁军中,二人早有叛逃降燕之意。 二人煽动郡兵哗乱,趁夜率部曲袭击刘库仁营帐.. 现已確认,刘库仁伤重而亡,其弟刘誉接替东部大人之位,统领代北诸部。 三郡兵已全部退走,慕舆文、慕舆常二贼奔逃中山投慕容麟去了.:::, 符不面色铁青,双眼难掩失望,嘴唇懦半响说不出话。 此前,不传幽、冀、代北诸部,號召各地义士援救邮城。 刘库仁是第一个响应的代北诸部首领, 刘库仁家族世代为匈奴铁弗部首领,与占据河套的刘卫辰家族东西对立。 刘库仁还是拓跋什翼键外甥,拓跋舅祖父。 秦军灭代后,天王坚对其礼遇深重。 刘库仁知恩图报,尊大秦为宗主,四时进责不怠,尽心照顾拓跋母子,任內安抚代北诸部,不使部民骚扰并州边界。 半月前,不与刘库仁取得联络,刘库仁表態会亲自率军救援邮城。 当时,秦军將领公孙希在承营(河北定州东南)大破燕军,重振声势。 如果刘库仁能率军及时跨越太行入冀州参战,整个冀州北部的战局將有所扭转。 邮城的压力也会大大缓解。 谁料,刘库仁竟被前燕降臣暗杀,秦军反攻机会就此浪费。 其弟刘誉没有受过大秦恩惠,反倒对拓跋氏忠心耿耿。 刘库仁一死,代北诸部再不会过问冀州乱局。 符不寄予厚望的外援之一,就此断绝。 “翟真如何?”符不声音略有发颤。 杨膺苦笑道:“翟真、翟辽父子轻敌冒进,在白沟西岸被慕容宝、慕容隆半渡击之,现已逃往邯郸去了.:::: 1 2 符不深吸口气,闭上眼长嘆一声。 两路援兵,不想都落得个出师未捷的下场。 “封参军.... 符不血丝满布的眼晴看向封劝,“并州王腾、张蚝,上党王亮援兵何时能到?” 封劝揖礼,低声道:“稟大王,王腾信使来报,白部大人达奚系佛,欲图趁刘库仁新丧之际在代郡掀起叛乱。 刘誉邀王腾合力击之,短期內只怕难以出兵救援河北.:: 上党也不太平,鲜卑徒何部酋帅库官伟,响应慕容垂之命,率部民在长子叛乱。 上党太守王亮忙於应付,恐怕也无力出兵.:::: 符不默然,一眾僚属皆是嘆息。 代北诸部指望不上,就连太行之侧的并州各郡,也陷入各自为战的境地。 眾人沉默。 齐王友寇遗忽地道:“还有两路援兵,或可一试!” 符不忙道:“请公明示!” “平阳梁广、青州谢玄!”寇遗拱手道。 眾僚臣轻声议论起来,符不沉声道:“联络普军倒不失为一条自救之法! 慕容垂虎狼之徒,想必普人也不愿看到鲜卑白虏再度统治关东! 只是平阳梁广.....寡人听闻他竟敢私纳慕容氏为妾,悖逆恶举为朝野所不容如此恶逆之贼,岂能引为援助?” 寇遗道:“梁广行事虽乖张狂,可其人战功赫赫也是事实。他摩下至少有精兵万余,若能过壶口关顺浊漳水进入河北,不失为一大强援!” 姜让也道:“梁广,虎將也,听闻其擅长野战,若能兵出太行骚扰燕军身侧,也能为我邮城减轻压力!” 杨膺也劝道:“慕容氏之事真假未知,即便属实,在鄴城危局面前也算不得什么! 天下女子不过附庸耳,大王岂能因一鲜卑胡女而自断援兵?” 符不脸色变幻,犹疑不定。 郎中令符就道:“梁广乃臣之妹婿,若大王应允,臣即刻启程赶赴平阳,磨烂口舌也要说动他率兵来救!” “请大王三思!”眾僚臣皆是躬身苦劝。 “唉~既如此,就请从兄走一趟平阳吧~” 符不嘆口气。 “臣定不负大王之望!”符就信心十足。 自离开长安已有五年,小妹盈成婚时,鄴城正面临燕军猛攻,他也无暇分心。 妹夫梁广素未蒙面,有关他的传闻倒是听了不少。 此人桀驁,还很好色,毕竟连先帝之妇也敢偷纳之。 非嗜色如命,也干不出这等荒谬之事。 不过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还有小妹从旁相劝,想来能说动几分! 再怎么说,大舅哥的面子,总得给一些吧? “参军焦逵!”符不又看向一人。 “臣在!” “卿即刻乔装一番,从北门缝城而出,赶赴黎阳求见谢玄,请他出兵救援鄴城! 卿要让谢玄明白,邮城若破,关东燕军再无可阻挡! 若击败慕容垂,我大秦愿意和普室划黄河为界,自蔡水(秦汉鸿沟)以东, 可归还晋室所有!” 焦逵肃然道:“臣恭领大王令!” 姜让补充一句:“若谢玄迟疑推,可请他先拨付粮草应急!” 焦逵应了声,表示明白。 “诸君~” 符不环视眾人,“先帝在天有灵,定会保佑我大秦重振国祚! 望诸君与寡人一道齐心协力,同赴国难! 慕容鲜卑悖逆叛乱,祸毒东夏,必遭天谴!” 眾僚属齐声道:“愿隨大王,以死忠社稷!” 进入二月,鄴城、冀州战火重燃。 阳平太守邵兴、重合侯符謨、阜城侯符定合兵常山,与慕容麟战不休。 固安侯鉴、中山太守王充退守唐县,扼守濡水,与慕容农数万大军对峙。 冀州平原之上,符秦势力仍在顽强抵抗.... 第269章 广郎有后 第269章 广郎有后 二月初五,一场绵绵细雨悄然落至。 平阳郡守府后宅,一座修一新的正宅屋院內,十几名妇人,女婢穿行於迴廊间,把一桶桶热水、一裁剪好的细布送入寢房。 不时响起的惨嚎从寢房內传出,几名医工在外廊待命,隨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梁广负手在迴廊步,时而停下倾听房內动静。 慕容娥英叫得撕心裂肺,连带著他也紧张起来。 针线般的雨丝落在铺设一新的青石砖上,细润无声地浸染开。 新栽种的桂树旁,已冒出一片青绿嫩草。 今年的倒春寒不如往年漫长,距离开春尚有几日,气温已有明显回暖。 梁广索性走到庭院中,踩著湿漉漉青石砖,绕著桂树坛一圈圈走著。 符盈带著採薇匆匆赶来,梁广急忙迎上前,著她走到檐下:“盈儿风寒未愈,当心著凉~” “夫人方才都咳嗽了!”採薇飞速咕嘧一声。 “妾身无事~” 符盈瞪了小婢女一眼,往寢房內张望,“一个时辰了,怎还不见动静?” 梁广掖了掖她身上裘袍,强自笑道:“郭氏、桃娘和一帮有经验的妇人在照料,想来应该无事.....“”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符盈拿丝绢给他擦拭头脸雨渍,“有夫君洪福庇护,她母子一定能平安无事!” 梁广笑笑,心神还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传来惨叫声的寢房。 “等孩子满月,我就让她搬出正宅~”梁广笑道。 符盈轻声道:“天气尚且寒冷,正宅新建,保暖避风,还是让她母子居住好了。 妾身住在原来的小院,有郭氏、桃娘作伴,倒也不觉冷清。” 梁广犹豫著,整座郡守府,迄今为止只建好两座建筑,一座是前衙大堂,一座就是后宅正堂。 其余地方,断墙瓦砾土石倒是清理乾净,只是屋院尚未修建,仍是一片荒凉工地景象。 符盈身为大妇,又是公主身份,按理应该搬入正宅居住。 慕容娥英临產在即,她便主动让出主屋。 考虑到东岸营地嘈杂湿冷,搬进城中居住条件要好不少,梁广也就同意了。 近来连日绵雨,盈主僕居住的小院受潮寒气重,她还因此染了风寒。 梁广轻嘆道:“待最后一百余倾公田开垦完毕,我便抽调人手,先把郡守府修建好,让盈儿赶在穀雨之前搬入新居!” 符盈微绽笑容,又正色道:“眼看就快开春,翻耕完新田,还要抢挖水渠, 工程浩大人手紧缺,夫君还是先操持正事,不必为妾身浪费人力! 李方、慕容越、王买德、苟平、皇甫毅..::.诸多僚属家眷,至今也还住草庐土屋,妾身吃点苦头算不得什么。 平阳百废待兴,数万军民艰苦开拓,只有夫君带头起到表率作用,臣下们才不会有怨言!” 梁广无奈笑笑,他的正室夫人就是这般懂事得令人心疼。 身为眾多僚属、数方军民之主母,她展现出的妇德叫人无可挑剔。 又是一阵惨叫传出,梁广刚想叫来一名僕妇询问,紧接著便听到一声婴孩啼哭! 洪亮有力,仿佛剎那间,给这座春寒包裹的正宅屋院注入勃勃生机! 梁广脑袋有瞬间空白,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妙感觉,从心底油然而生! “生了!生了!” 薛桃娘跑出寢房,声音都哽咽了。 梁广张嘴想问,却有些说不出话。 採薇急道:“是小郎还是小娘?” 郭元君抱著强裸,在一眾妇人、医工簇拥下跨出寢房。 “恭喜君侯喜得麟儿!”郭元君笑容满面,余光却瞟向符盈。 “恭贺君侯!”眾人齐齐跪倒。 符盈有瞬间失神,旋即绽露笑顏,夫君有后,她身为正室也为之高兴。 梁广嘴角压不住笑,碍於荷盈面前不好得过於表露,只是故作淡定地笑道:“今日正堂之人,皆赐绢五匹!” “多谢君侯!”眾人皆大欢喜。 特別是一帮前来助產的妇人,有的是鲜卑部民,有的是梁氏佃户,有的是氏户妇女。 她们的丈夫、兄弟、子侄,绝大多数都当上府兵,成为平阳新一批小地主。 他们也是梁广最忠实的拥者。 郭元君把褪裸递来,梁广用力搓搓手,浑身绷紧、手脚僵硬地接过强裸,抱在怀里只觉重逾千斤,片刻便出了一头汗。 抱这软乎乎的小东西,可比舞弄铁矛难多了! 梁广盯著小傢伙看半天,出一句:“他好丑!” 郭元君和薛桃娘咯咯直笑,荷盈也不禁莞尔,白他眼接过强裸抱在怀里,动作也略显生疏,比起他还是强一些。 “初生婴孩都是这般模样,长几日就好看了!”郭元君笑道。 作为诸女里唯一有经验之人,她在这方面有发言权。 “小傢伙沉甸甸的,像头小牛犊,长大一定像君侯一般高大威猛!”符盈轻笑道。 逗弄了会,乳娘接走孩子送回寢房,里面也差不多收拾乾净。 “夫君快些进去探视,不可冷落了人家。”符盈提醒道。 梁广握了下她的手,往寢房走去,表面上云淡风轻,內心还是颇为激动。 慕容娥英为了这个孩子,可算是吃尽苦头。 从长安秦宫到平阳,孩子能够平安降生,殊为不易。 符盈、薛桃娘、郭元君看著他步入寢房,心里难免生出些嫉妒、遗憾。 慕容娥英生下君侯的第一位子嗣,將来无论如何,这府里都將有她一席之地。 荷盈暗自生出些紧迫感,作为正妻,她也必须儘快拥有属於自己的孩子. 小东西吃饱奶水,安静地躺在床榻一侧。 慕容娥英面色苍白,闭上双仿若沉睡梁广轻轻在床榻边坐下,盯著她看了会。 片刻,慕容娥英睫毛微颤,睁开眼眸。 “君侯还未给我们的孩儿赐名呢?”她说话声细弱。 梁广笑道:“就叫他恪儿吧!梁恪!” 慕容娥英露出笑容:““恪”在鲜卑语境里有雄鹰之意,妾代恪儿多谢君侯赐名! 妾再为他取个小名,叫做『叱卢』,有祈福、祝祷之意! 愿恪儿长大能做振翅翱翔的雄鹰!” 梁广伸手在她微凉脸蛋上拂过,“取名为恪,意在谨慎而恭敬!” 慕容娥英笑顏一僵,似乎听出些什么,眼眸氮氬水雾,满是委屈地道:“恪儿是君侯长子!” 梁广正色道:“正因为他是庶长子之身,今后才更要做眾兄弟之表率!” 慕容娥英抿著唇不说话,与他四目相对,目光里似有不满、不服、抗爭之意梁广神情淡然,目光平和却流露一股不容抗拒之意。 慕容娥英眼眸一红,赌气似地低声道:“恪儿长大,一定会像君侯一样光耀当世!” 梁广看了眼强裸,笑道:“我的儿子,当然希望他出类拔萃! 若能效仿安鰲王与信陵君、汉明帝与东平王,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慕容娥英哽咽起来,当然听得出,君侯这是告诫她,不要以为生下长子就能有非分之想。 嫡庶之別关乎礼法,礼不明法不立,混乱也將由此滋生。 “好好歇息,今日还有军政要务,晚些时候我再来探望。” 梁广起身走了,丝毫不顾惜慕容娥英搂著儿子低声哭咽。 不是他心肠硬,只是小恪儿的出生足以改变许多东西。 如果他一开始不把態度摆明,有些人就会开始耍心思弄使俩。 平阳军政集团,好岁是一方掌握五六万军民的藩镇势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有关继承人,接班人的问题容不得含糊。 一旦他的態度不甚明確,底下人就会开始闹么蛾子。 当然,也不是说小恪儿一点机会没有,到最后还得是能者居之。 不过在此之前,维护嫡长制是稳定人心的唯一途径。 梁广来到前衙正堂时,李方、慕容越、韦洵、王买德、王镇恶等核心僚属早已济济一堂。 见他到来,眾人停下热议声,一个个站起身眼巴巴望著他。 悉罗多、屈突涛、慕舆盛三人,更是瞪大眼一副等待开奖的样子。 梁广负手环视眾人,咧嘴一笑:“儿子!” 轰然而起的欢呼声,几乎要把新修的屋顶掀翻。 悉罗多咬牙切齿,用力挥舞拳头。 屈突涛面北而拜,向鲜卑山神祗感恩祝祷。 慕舆盛长舒一口气,跟隨眾人抚掌大笑。 明明是他生儿子,这三个傢伙,却比他还要兴奋..::: “议事!” 梁广一摆手,径直走上主位大马金刀地坐下。 眾人收敛笑容,端正態度、严肃神情。 主公有后,固然是天大之喜,关乎平阳团伙势力存亡发展。 但眼下,平阳一郡之地尚未全盘拿下,他们还有更紧要的事情需要解决。 梁广略作沉吟,其实今日只为商討一件事。 盘踞永安的贺兰人,强行扣下了慕容越从太原借来的一万五千石粮食。 上月,元日刚过,他便派出三路人马,分头前去借粮。 苟平、王镇恶向河东太守王苗借来两千石。 崔向上党太守王亮借来五百石。 慕容越从太原借来五千石,薛茂又从平陶凑出一万石。 从太原南下平阳,永安雀鼠谷通道是必经之路。 慕容越去时相安无事,不想返程时,贺兰人竟强行扣下粮食,只把人放了回来。 慕容越只带了五百鲜卑兵,一名小帅还被割掉耳朵。 梁广也没想到能从太原借来这么多粮,张蚝还算够意思,五千石粮,在如今青黄不接之时已是难得。 听说并州刺史王腾,正和新任东部大人刘誉,合兵攻打白部大人达奚系佛。 白部也是东部鲜卑的一支,和慕容氏血缘相近。 趁刘库仁新丧,达奚系佛在代郡闹腾正欢。 薛茂凭一县之地,给他赞出一万石粮也不容易。 这批粮给了他,估计王腾会很不高兴。 毕竟平陶在太原治下,和他平阳八竿子打不著。 至於上党王亮、河东王苗,本就不指望能借来多少,只是碰碰运气。 王苗给了两千石,算是交个朋友。 王亮的五百石,则纯属打发叫子。 崔显回来后脸色难看,冀州局势一再糜烂,他清河崔氏的脸面也越发不好使了..: 第270章 王买德定策 第270章 王买德定策 永安县是邓氏“划定”的地盘,扼守雀鼠谷的贺兰人也是邓氏请来。 一万五千石粮食被扣下,这笔帐自然要算到邓氏头上。 梁广恼火归恼火,倒是一点不慌。 自从上次与四大姓谈判破裂,平阳军政二府就已达成共识,对四家动手是迟早的事。 自翊兵强马壮的邓氏,毫无疑问是首席刺头。 如今,邓氏也算是撞上枪口,动手理由、时机业已具备。 经过短暂討论,眾人很快达成一致,以军粮被扣为藉口,对贺兰人、邓氏用兵。 “此次出兵,宜从速解决,绝不能久拖,且兵力不能超过三千,否则將会延误春耕!” 梁广定下基调,再让眾人充分討论, 韦洵道:“臣建议以单于护军为主,全骑军出动,携带五日乾粮。 如此,能把劳力减少带来的影响降到最低。” 眾人议论几声,俱是附和。 屈突涛、慕舆盛面露愧色,在一个多月来的农耕大会战里,单于护军表现最差。 这些保留浓厚游牧习性的鲜卑、杂胡,不擅长也不喜欢抢起锄头、扶著犁头开垦翻耕。 四千单于护军劳动积极性极差,再加上吃大锅饭的缘故,人人都捨不得卖力气。 不得已,梁广亲自出面严惩,再以队为单位划分成一个个劳动小组,若是完不成任务,全队都得受罚。 种种措施下来,情况才有所好转。 调单于护军执行此次作战任务,这帮游牧汉一定非常乐意。 不过此事也提醒梁广,一味吃大锅饭也不可行,必须採取措施提高个人劳动积极性。 进入二月,李方、韦洵、王买德、崔四人,牵头制订了一系列奖惩措施。 把劳动任务、地块区域进行细分,责任落实到每一幢、队、什、伍,明確每日劳动目標。 如此一来,个人和群体的积极性有了明確提高。 管理细分、细致化,是平阳郡府、军府解决的首要难题。 梁广把单于护军重新交由鲜卑三將统领,隶属关係上却有了改变。 四千单于护军,分作八幢,直接隶属军府,日常行政、营务由军府管辖。 调动权由梁广掌握,凭兵符、令书才可发兵,否则擅自调动五十人以上者, 以擅兴罪斩首论处。 悉罗多、慕舆盛、屈突涛三人,只负责轮换统兵,负责汾水东岸农垦、牧场的治安警戒。 八幢护军如何调动、分配、轮休,皆由军府制定细则,三人无权过问。 如此一来,单于护军便和三大酋帅脱离统属关係,走上了成为“官军”的正轨道路。 鲜卑三將能直接调动的,只有属於各自的部民,人数在四五百至千余数不等。 军府下辖另一支武装力量“府兵”,也是同样的管理办法。 三千府兵分作六幢,轮换抽调成卫平阳城,平时则按照郡府安排,统一参加劳作,各幢幢主负责日常训练和营务。 三千府兵虽然分由不少,可配发给他们的佃户尚未齐全,家中由地大多閒置,只能交给家眷一点点打理。 单于护军抗拒从事农业生產,变相等同於募兵,算下来在他们头上的粮食最多。 韦洵提议出动单于护军,也有让这帮游牧汉真正发挥作用的意思。 既然不愿农垦,那就只能去作战。 屈突涛、慕舆盛自知鲜卑人习性,在全体军民垦荒大会战之际,鲜卑部族显然拖了后腿。 面对眾人异样目光,二人俱感惭愧。 悉罗多一脸若无其事,在他看来,鲜卑人放牧、打仗才是本业,挖地掘沟这种活,就该交给汉人、氏人来干。 韦洵提议出动单于护军,他求之不得。 梁广警了这廝一眼,本想斥骂几句。 转念想到,今日儿子降生是件大喜事,悉罗多也算恪儿舅舅,该给他留几分顏面。 今后这廝若是飘了,再骂不迟。 崔显道:“邓氏勾结贺兰部,还敢强扣我军粮,自然应该好好敲打一番。 只是,如何安抚杨县曲氏、襄陵贾氏、临汾柴氏三家,也该从长计议...., 李方道:“有何好安抚的?若是三家也敢跳反,一併打掉就是!” 崔一脸惊:“这如何使得?单是襄陵贾氏一家,就掌握五六千户人口, 贾氏主坞、襄陵县城皆在其掌控下。 若是四家联手对抗,也是件不小麻烦。” 李方冷笑:“这四家识趣便好,否则,定叫其见识见识虎责军之利!” “四家总不能一辈子龟缩坞堡不出! 开春他们总得播种农垦,疏浚水渠,夏日总得进山打猎、下河捕鱼,秋日总得收割栗麦.... 敢不归降,就趁他们外出坞堡时穷追猛打,看他们能受得了多久!” 支一脸凶狠,开始蓄鬚以后,他的相貌和父亲支颇为相似,和当年的支豹也有几分相像。 赵鹿也道:“这四姓看起来声势不弱,可魔下私兵部曲,也就能对付流贼群盗!” 皇甫毅笑道:“地方豪强势力,难道比淮南北府兵,慕容泓、慕容冲的鲜卑叛军更厉害?” “敢露嘴脸就一併灭了!” 王镇恶鼻孔朝天,就差把囂张二字刻在脑门上。 向靖內敛得多,可谈及对四姓大族用兵,他也是半点不虚,跃跃欲试做好请战准备。 韦洵神情淡然,王买德笑而不语。 慕容越、苟平面无表情。 不是平阳军政团伙势力自中无人,实在是他们这帮人,跟隨梁广南征起家, 一路大小征战无数。 偶有失利,可总的来说也算是鲜少败绩。 赵鹿、皇甫毅、呼延愷、支、韦洵这些梁氏旧部,都经歷过洛涧惨败,算是死里逃生。 六万精锐秦军一夜间溃亡,经歷过这种惊天惨败,也算是养出了一颗大心臟晋军、鲜卑叛军,甚至是翟斌的丁零人,哪一个不是厉害角色,不比四姓宗族私兵善战? 平阳军政团伙,是在和这些强大势力对抗过程中,逐步成长壮大起来的。 现在让他们对付地方豪强,不是看不起邓氏,而是四姓加一块也看不上。 崔脸色变了变,猛然间发现,与他共事的都是一帮骄兵悍將。 更要命的是,这些平阳军政骨干,真正属於士族力量的极少! 韦洵,京兆韦氏旁支庶子,可如今基本与韦氏脱离干係。 他能成为平阳团伙仅次於李方的三號人物,凭的是忠心、资歷、才能。 王镇恶,长安王氏,王猛之孙。 按理说,这小子应该站在士族立场考虑问题。 可王镇恶性子跳脱,没有一点士族郎君做派,作风越来越接近於胡族酋帅、 流民帅、群盗头目! 王买德,假冒太原王氏的杂汉,换穿左社袍,再把头髮编成辫子,就是个地道代北索虏。 崔大感头疼,平阳军政团伙武功太盛,文治不足,士族力量极度短缺。 完全就是一个氏酋+汉人寒素+鲜卑杂胡形成的军阀势力。 以府兵为基础的寒素阶层逐渐壮大,不管是汉人、氏人、鲜卑人,都被逐步整合成府兵群体。 府兵背后,则是更广大的均田户,小自耕农阶层。 堂堂士族,在这个团伙势力中,竟然没有真正的代表人物! 崔额头渗出些汗渍,如此现象极不正常! 自汉末群雄开启乱世纷爭以来,从未有过如此诡异之事! 当年的黄幣军就是一群彻彻底底的农民军,声势固然浩大,最终也难逃士族豪强联手绞杀。 流民师汲桑纵横河北之时,尚且知道討好各大士族坞堡帅,只可惜实力不济,运气也差了些。 而平阳军政团伙,同样缺乏士族支持,內部却极其稳固,凝聚力非其他割据势力可比。 崔忍不住擦拭额头冷汗,越发能够肯定,梁广之崛起,对於天下士族而言並非好事。 崔心中突然生出强烈的责任感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匡正士族地位,要让士族在平阳团伙势力有一席之地! “主公!” 崔起身长揖,“臣以为,对邓氏用武,足以震其余三家! 贾、杨、柴三氏,掌握襄陵、杨县、临汾、絳邑四县土地人丁。 郡內商贸、盐铁、百工离不开三家支持,乡里亭邮离不开三家协助。 郡地要想取得长久发展,与当地士族豪强必须密切合作!” 崔抬眼一看,见梁广听得认真,又道:“况且主公如何对待平阳士人,关係到天下士族豪强如何看待主公! 扫灭四家固然不难,如何使其臣服,纳入治下,却需要仔细筹划,不可一味用武!” 梁广笑笑,崔的担心他能猜到几分。 均田、建立府兵体系,是为了摆脱走王权士族共治江山的老路子。 土族门阀是时代的產物,可以打压削弱,却不能走极端化彻底剷除。 与时代作对,逆势而为,只能自取灭亡。 地方豪强更不可能彻底消除,只不过会换一种形式存在,从占有土地、人口,演变为占有其他更多、更隱蔽的资源。 消灭四大姓本就不是目的,掏出他们吞下的土地人口,让四姓子弟为我所用,才是最终目的。 “崔君有何建议?”梁广笑道。 崔道:“臣愿往贾氏主坞走一趟,劝说宗长贾毅投效主公,同时向其解释对邓氏用武之事,以免贾氏產生误会!” 梁广略一思索:“好!就让支率一队府兵,护送崔君前往! 我明日率兵出发,你后日再走,等我动手以后,再通报贾氏!” “臣谨遵主公之令!”崔鬆了口气。 只要主公还愿意和谈,保下其余三家想来不成问题。 梁广端起清茶啜了口。 如果崔愿意,上次四家到来,东岸会面时,他就可以出面代为谈判。 以他清河崔氏的品第名望,也能更好地与四家进行商。 可惜他不愿。 平阳郡府大搞土断,又是分田又是府兵,还要清查四家土地人口,著实嚇坏了他。 如果他出面劝说四家接受,无疑是背弃了自己高姓士族的阶级身份。 现在听到要对邓氏动手,逼得他不得不站出来维护士族利益。 也是维护他自己的阶级利益。 对这帮傢伙的警惕,还是时刻不能鬆懈啊对贺兰人,邓氏用兵的决策已定,接下来就该商討具体战术布置,分析敌我实力对比。 两千贺兰骑兵驻守雀鼠谷通道,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去往雀鼠谷,首先要经过的是邓氏坞。 邓氏坞建在洪安水北岸,与霍山东南麓的杨县形成特角之势。 贺兰人,邓氏、曲氏,三家驻地接近,同气连枝,以现有兵力不可能同时击破,还得商量出主次顺序。 梁广指节轻轻叩击椅子扶手,贺兰人无疑是优先打击对象。 对付这伙代北索虏入侵势力,就算屠戮一空也不为过, 难点在於,如何快速结束战斗,避免邓氏、曲氏联手救援,在劣势情况下, 同时与三家开战。 “长孙肥,拓跋窟咄可带到?”梁广问。 王买德道:“已监押在槛车內,主公可要召见?” 梁广沉吟著,此前他本想利用长孙肥的人情,劝退贺兰人,使其主动撤出平阳地界。 现在可好,贺兰人扣下他的粮食,表明人家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外交走不通,只能来硬的。 至於拓跋窟咄.... 这颗棋子又该如何利用,他心里有大致盘算,可许多细节问题有待补充。 “主公是否担心,此次行动会与代北贺兰部彻底交恶?”王买德问道。 梁广沉声道:“贺兰部势力范围在阴山以北,与我平阳相距甚远,暂且不用担心。 我在想,刘库仁一死,代北诸部无可避免陷入动盪。 刘誉暂代东部大人一职,可他威望、能力远不及兄长库仁,达奚系佛攻占代郡就是佐证。 还有刘库仁之子刘显,我听闻此人素有野心,恐怕不会甘心让出部族大权.:, 驻守雀鼠谷的两千贺兰骑兵,梁广並不放在眼里。 只是后续该如何打理与代北诸部的关係,在动手之前就要想清楚。 还有一位更关键的人物,拓跋掛。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小子应该就在平城(山西大同),受刘库仁家族庇护。 拓跋窟础是拓跋亲叔叔,长孙肥千里南下入关中,就是想干掉拓跋窟咄。 两人都是代王拓跋什翼键的直系子孙,都有继承代王位、復建代国的资格。 此二人,对於代北、朔方、河套地区的眾多部族,具有非同一般的政治影响力。 刘誉、刘显、拓跋、贺兰部、长孙部,这些盘踞在阴山南北的强大部族, 今后少不了打交道。 击破雀鼠谷贺兰人是小,可此事处理不好的话,只怕影响深远。 王买德笑道:“此事如何处置,其实全看主公想看到代北诸部是何局面。 究竟是一个混战不休、自相攻伐的代北诸部,对并州、平阳更有利,还是一个有望一统的新兴代国!” 梁广道:“自然是前者!” “既如此,事情就好办了。” 谈及代北诸部事务,王买德信手拈来: “拓跋窟咄得知长孙肥前来暗杀,必然不敢轻易返回平城。 刘库仁一死,拓跋母子在平城处境多半艰难。 刘誉、刘显对他可不会太过客气。 贺兰部是拓跋母族,首领贺兰訥是其舅舅,一向善待他母子。 可是,两年前臣在并州就听说,贺兰訥之弟贺兰染干,对拓跋母子可没有多少情分。 染干一直怂贺兰訥,与刘库仁爭夺东部大人之位,真正目的是想以贺兰部替代拓拔部,成为代国共主.....:“ 王买德游商多年,足跡踏遍并州、司隶、寧朔、河套,堪称北胡通。 代北诸部之间的恩怨、势力强弱、派系划分,他都能讲得头头是道。 听他一番话,梁广和眾人对如今的代北局势有了清晰了解。 秦军灭代后,把并州以北,原代国领地分作东西两半。 西部大人刘卫辰,占据阴山南麓后套平原、西套平原、陕北高原北部,黄河几字湾大部分地区归属其统治。 东部大人刘库仁,以盛乐城(代国旧都,內蒙和林格尔)、平城为统治中心,势力范围囊括前套平原、雁门郡、代郡,前出至乌兰察布高原南麓。 贺兰部、长孙部以及残余拓拔部,还有大大小小的鲜卑、匈奴部族,分布在阴山南北,名义上都要接受东西两部大人的统治。 至於大漠以北的更广大区域,则是高车、柔然人的势力地盘。 刘库仁、刘卫辰的背后靠山是大秦,如今大秦风雨飘摇,再加上刘库仁身亡,代国诸部大乱已是必然。 此前刘库仁奉坚詔令,安置拓跋母子於平城,只等拓跋成年便奉其为代王。 不过很可惜,刘库仁对拓跋有多好,他的儿子刘显就有多厌恶拓跋。 不仅是刘显,拓跋的一眾舅舅,除了贺兰訥,其余多少都对他抱有恶意。 总之,拓跋不乏支持者,譬如长孙部,一部分贺兰部,以及原刘库仁部下也有反对者,以刘显、贺兰染干为首要代表。 从目前看,代北诸部陷入混乱,对并州、平阳更有利。 王买德说了一通,最后总结道:“主公如何处置贺兰人並不要紧,欲使代北持续混乱,可遣人交好刘显,把拓跋窟础送还。 如此,刘显一定会对主公无比感激, 拓跋窟咄在他手中,比留在平阳更有用! 至於长孙肥,主公若想同时交好拓拔部、长孙部,也可以將其放还,遣使结交。 贺兰部势力集中在阴山以北,这两千骑主公就算全部吃下,贺兰訥也鞭长莫及!” “唔””梁广不住点头,王买德一席话,倒是让他的思路开阔许多。 同时交好刘显和拓跋,再放还拓跋窟咄,让他们为了代王大位纷爭斯杀。 等到整合平阳全郡、打通并州商路,就可以往代北源源不断输送盐铁、茶叶、丝帛,换取牛羊马匹皮货。 大家互通有无,我在平阳全力屯垦,积蓄钱粮兵甲,坐看代北诸部大战。 反正太原有王腾、张蚝镇守,西边有黄河天险,鲜卑匈奴再怎么打,血也溅不到他身上。 “不错!不错!” 梁广摩下頜浓密胡茬,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李方、韦洵、崔、悉罗多一眾人向王买德投去异样目光。 特別是崔,心中大受震撼。 这个其貌不扬,甚至有些丑陋猥琐的北地杂汉,不光对代北局势了如指掌, 更添心思玲瓏。 他这一招祭出,的確可以搅动代北诸部风云。 就凭王买德今日之见解,超过北方八成土族子弟不成问题。 崔心中苦笑,难怪梁广对一般土人看不上。 他身边韦洵、王买德二人,一位治政、一位谋国,堪称栋樑之材。 他想要在平阳团伙势力坐稳位置,还需要多拿出些本事才行..::: 第271章 代北之乱,自梁贼而起! 第271章 代北之乱,自梁贼而起! 两日后,梁广率领三千单于护军沿汾水东岸北上。 队伍没有打出梁字帅旗,明面上的將领是悉罗多、慕舆盛。 出兵名义是奉命护送长孙肥、拓跋窟础北返平城,同时前往太原,协助并州刺史王腾平定代郡白部叛乱。 王镇恶、向靖也在其中,他四人就是此次出兵的主要將领。 除此外,只有六名幢主知道梁广也匿身於军中。 单于护军的编制和府兵完全一样,鲜卑旧习里的当户、骨都帅之类编制全部取消。 等到时机成熟,“单于护军”这个不伦不类的军队番號也会更改。 梁广从未公开承认过自己南庭单于的称號,也不建单于台,鲜卑部民的管理完全遵照汉人编户进行。 既然如此,单于护军之称本就不该存在。 只不过一些守旧鲜卑人牴触汉化,保留少许旧习,也不过是作为过渡而已。 梁广跨骑大黑马走在队伍中,长孙肥、拓跋窟础左右跟隨。 两个人在长门亭著实过了几个月监禁生活。 长孙肥还好些,期间跟隨梁广攻打霸城,除了不得自由,其他方面倒不曾苛待。 拓跋窟础处境要悽惨一些,原本他是悉罗多的座上宾,梁广收服鲜卑三部, 直接命慕舆盛將他囚禁起来。 拓拔王族的身份,並未给他带来多少实际好处。 最起码在平阳团伙势力眼中,他只是一颗有些用处的棋子而已。 梁广和长孙肥有说有笑,拓跋窟础不时插几句嘴。 他却不和长孙肥搭话,偶有眼神相碰,也是犹如深仇大恨般怒目相视。 被囚禁数月,他也早已从王买德口中,得知长孙肥的真正身份。 也知道此人化名孙巴潜入关中,主要目的之一,就是取他首级。 至於长孙肥究竟是受谁指派,刘库仁、长孙嵩、甚至是拓跋本人,根本不重要。 不论是谁想要杀他,目的都是为了顺利推举拓跋继承代王位。 拓跋窟础震惊又愤怒,他前脚才逃出长安,好侄儿拓跋和他身边亲从,已经准备好要亲叔叔小命。 拓跋窟础心里那个恨啊,原本他只想趁关中大乱之际逃回代北,还未来得及深入想过,要和拓跋爭夺代王位。 可如今,长孙肥的出现,已表明他是不可能顺利回归拓拔部。 最起码,不能和拓跋共居平城。 梁广的出现,反倒救了他一命,还送给他一份天大机缘。 贏得刘库仁之子刘显支持,与好侄儿拓跋爭一爭代王之位! .... 据我所知,先帝分代之初,盛乐城原本划归贺兰部所有。 是长孙部协助刘库仁將其夺走,贺兰部失去阴山南麓最肥美的一块牧场,势力回缩至阴山北麓。 长孙部与贺兰部本就是世仇,所以你协助我击破贺兰骑兵,心里也无须自责!” 梁广见长孙肥似有犹豫,还很贴心地给他做心理建设。 攻打霸城时,长孙肥表现令他印象深刻。 虽说是被强逼著上阵,可人家也是真的卖命卖力。 他魔下勇將不少,如长孙肥这般有勇有谋,更兼稳重谨慎的倒是不多。 短短几次交谈,此人展现出的见识也颇为不凡。 长孙肥看了眼拓跋窟咄,拱手低声道:“若君侯答应我先前所请,莫说协助君侯击破两千贺兰骑兵,我长孙部还可再资送君侯两千匹战马!” 梁广笑而不语,看来他还是没有放弃游说自己杀掉拓跋窟咄。 长孙肥又道:“拓拔部、长孙部也將永世铭记君侯恩情,今后君侯若图谋太原,我代北诸部也將出兵协助!” 长孙肥话音虽轻,可拓跋窟咄离得近,且听到他故意压低声,下意识提高警惕,毫不费力地听到他方才所言。 “屠各狗奴!尔母婢也!” 拓跋窟咄大骂,“涉小儿,有何资格代表拓拔部? 当年入秦,我顾念他是拓跋是兄长遗腹子,对他颇多照顾,在符皇面前说尽好话。 如今,他就是这般回报我的? 如此忘恩负义之小人,有何资格承袭代王大位?” 长孙肥脸色也不好看,他有匈奴血统不假,可也最反感有人当面提及。 既然当面说破,长孙肥也就不再藏著掖著,冷冷道:“我入关中之事,世孙並不知情,也並非是他派我前来!” 拓跋窟如何会信,大骂:“涉小儿不仁在先,也就別怪我不念叔侄之情! 有我在,他休想登上代王大位! 我也是先王之子,比他更有资格继任代王!” 长孙肥满脸不屑:“世孙乃先王嫡出之后,自幼有高天下之志,兴復先业、 光耀我族之人,必世孙也! 你一个奴妾所生之庶子,有何资格与世孙相提並论? 你想登位,不光拓跋氏不答应,就连骨氏、拔拔氏、伊娄氏..:..代北鲜卑八大姓更加不会同意!” 拓跋窟咄满脸涨红,双目几近喷火。 若是腰间有刀,他现在就要拔出来和长孙肥拼命。 梁广跨骑大黑马往后缩了缩,让出位置供二人当面爭吵。 “梁公!” 拓跋窟咄突然悲愤大吼。 梁广嘴角微搐,他才多大年岁,这傢伙就以“公”尊称? “恳请梁公助我安然返回平城,拓跋窟將永世不忘梁公恩情! 今后但有驱驰,我必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我愿指大鲜卑山起誓,若我继承代王大位,永世与梁公睦邻友好,绝不相侵!” 拓跋窟咄红著眼,声音坚定。 大鲜卑山(大兴安岭北段)是鲜卑族的发祥地,在鲜卑人心目中有非同一般的神圣地位。 指大鲜卑山起誓,足可见拓跋窟础诚意十足。 梁广笑道:“君放心,等清除贺兰人势力,我就让悉罗多护送君北返平城! 素闻刘库仁之子刘显乃代北雄杰,我早有结交之意。 此去平城,还请君代我向刘显大人转达敬意! 拓跋窟础大喜,刘库仁是拓跋什翼键外甥,算起来,刘显比他小一辈,年岁却相近。 二人自小交好,算是有一份发小情如果能得到刘显支持,他就有本钱和拓跋爭夺代王大位。 拓跋窟咄在长安“留学”多年,对代北局势一直保持关注。 刘显不待见拓跋,本就不是什么秘密,在平城人尽皆知。 拓跋窟咄恶狠狠地了眼长孙肥,等回到代北,他定要找机会干掉此贼。 梁广也不理会脸色难看的长孙肥,自顾自地道:“拓拔部家事,我一个外人不好得插手。 此去永安,还望两位不要惹是生非,先助我平定贺兰人。 谁若是坏我大事,也就別怪我不讲情面!” 梁广左右看了二人一眼,跨骑大黑马往前溜达跑远, 拓跋窟咄怒瞪长孙肥,重重哼了声,也跨马往前跑去。 长孙肥脸色黑沉,心里大骂梁广卑鄙。 阻拦他杀拓跋窟咄,还当面挑拨二人矛盾,又要派人护送拓跋窟咄返回平城,结交刘显,这些难道不是插手拓拔部事务? 梁广贼斯不光插手,还深度介入,明摆著是要挑起代北诸部纷爭! 刘库仁一死,代北已经陷入混乱。 拓跋窟咄再一现身,反对拓跋的势力就有了理由和投靠之处。 更要命的是刘显,此人才是拓跋最致命的威胁。 还未回到平城,长孙肥已经预见到,不久的將来,代北、阴山、河套、大漠..::.长城以北一片广阔之地,將会迎来一场大动乱。 这一切,都是因梁贼而起! 此贼,忒阴险了! 第272章 鼠喉山谷 第272章 鼠喉山谷 雀鼠谷是一段汾水峡谷的泛称,全段位於霍太山(太岳山)、谷稷山(吕梁山)之间。 峡谷北口位於介休西南,南口延伸至永安(山西霍州)以南,全段长超过七十公里。 秦普古道,便是从谷底通过。 贺兰部两千骑兵,驻扎在永安以南,一处名叫“鼠喉”的隘口。 两山夹峙,累石就路,右侧是霍山哨壁,左侧是二十余丈宽阔的汾水河道。 隘口道路高出河岸五六丈,可谓是“上戴山阜,下临绝涧”,地势之险要可见一斑。 峡谷深处,河道东岸有一片宽阔平整地,一顶顶毡帐搭建於此,有牛羊马群在东边悬崖下散放。 立春刚过,天气有所回暖,汾水中心大块碎冰顺水往南漂流,冰面上形成一道宽逾数丈的裂口。 冰面断裂响起的嘧嘧声,不时迴荡在山谷內。 “~”数十匹战马从南口冲入山谷,响起一片“吁吁”勒马声。 贺兰去斤跃下马,大笑著招呼人手过来搬抬猎物。 今日入霍山打猎,他运气不错,打到一头獐子、两只野狐, 另一旁的拓拔信德闷闷不乐,他运气差,只打到几只雉鸡。 有部民赶来稟报,说是邓炳从永安赶来,有急事求见。 “他倒是来得及时,知道今日有野味吃!” 贺兰去斤笑骂两声,“去!请他入谷!” 没过一会,邓炳带著几名僕从骑马从北口奔入。 “哈哈~邓君来得好,今日算你有口福!”贺兰去斤迎上前。 拓拔信德无精打采,准备回帐中让那几名汉女去去火气。 见礼过后,邓炳也顾不上寒暄,直入正题:“两位可是扣押了平阳太守梁广,从太原借来的粮食?” 贺兰去斤撇撇嘴:“不错!” “多少粮?”邓炳追问。 贺兰去近满不在乎:“一万五千石,够我一部吃四个月,往后邓氏都无需再往谷中送粮。” 拓拔信德笑道:“押粮之人是慕容越,他可是昔日的燕国上党太守、南安王。 当年他跟隨慕容评出使盛乐城,在代北诸部眼里,那可是中原大国的显赫之人。 没想到,如今落魄屈身于氏奴,做些押送粮草的粗活~” 二人一阵大笑,抢了慕容越的粮食,在他们看来是一件无比畅快之事。 当年燕国鼎盛时,慕容王族子弟在他们这些代北“蛮部”眼里,那可都是自带光环的大人物。 慕容氏自龙城崛起,数十年来不把中部鲜卑族群放在眼里,蔑称其为索虏。 能在慕容氏面前撒一回野,让他们心理上无比满足。 邓炳皱著眉头,“两位所需粮食,自有邓氏供应,何必要夺慕容越借来之粮?” 贺兰去斤道:“抢了就抢了,有何好担心的? 慕容氏兵败关中,如今只剩一个慕容垂还在蹦踏。 饶他慕容越一条命,已经是我贺兰部对他客气。” 拓拔德笑道:“邓君难道还怕这慕容越不成?” 邓炳道:“慕容越投在平阳太守梁广摩下,梁广在关中大破慕容泓、慕容冲,有些本事。 上次平阳会面没有谈拢,按宗长之意,最好还是不要得罪,静观其变再说.., , 贺兰去斤摆手打断:“梁广是有些名头,可那又如何?他初到平阳,又无你们四家支持,否则也不会派人去太原借粮。” “邓君回去告诉邓宗长,让他不用怕。 要是梁广敢攻打邓氏坞,我二人即刻率兵南下救援。 从鼠喉隘口到邓氏坞,我贺兰骑一日可达!”拓拔信德大咧咧地拍胸脯。 邓炳犹豫著,嘴边的话没有说出口。 他驻守永安县城,接到宗长从邓氏坞发来书信,告知梁广军粮被扣一事,让他前来確认清楚。 按照宗长意思,如果真是贺兰人所为,邓氏就替他们把这一万五千石粮还上。 虽说不怕梁广,却也没有得罪的必要。 贺兰人贪婪,索求无度,让他们退还粮食自然不可能。 这些话,邓炳不打算告诉二人,否则定会招来一顿嘲笑。 邓炳也在犹豫,要不要劝说宗长装作不知,主动奉还粮食道歉的话,显得邓氏惧怕他梁广..:: “邓君勿要多虑!” 贺兰去斤楼住他肩头,“我们就是要让梁广知道,往后他想北上西河、太原,就得乖乖缴纳出关费用! 等我阿干(大兄)贺兰訥腾出手来,再让他多派一部兵马南下。 到时候你我联手,一举夺了平阳城! 用你们汉人的话来说,今时不同往日,荷秦之名可嚇不住我们!” 邓炳一惊,勉强笑道:“贺兰訥大人还想往平阳增调多少兵马?” 拓拔信德一脸诡笑:“自然是越多越好!太原、介休、平阳、河东..:::.并州有太多可以放马牧羊的好地方!” 贺兰去斤瞪他一眼,似乎在责怪他说的有点多。 “走走!今日吃肉喝酒,不谈其他!” 贺兰去斤拉著邓炳往大帐走。 邓炳知道躲不过,不陪二人尽兴的话,他们是不会放他走的。 “邓君回去,再让邓宗长送些女人来,玩来玩去都腻了~” 拓拔信德一脸不满。 邓炳眼中怒火一闪而逝,这帮索虏无休止地索要钱粮女人,简直把邓氏当作肥羊宰割。 当初请他们南下,是为了防止慕容冲打邓氏坞堡主意。 如今却像狗皮膏药,甩也甩不脱。 邓氏有苦说不出,两千贺兰骑兵的確为邓氏壮了不少声威,可背地里的糜费之巨,让邓氏也愈发吃不消。 有时连邓炳也怀疑,当初或许就不该招惹贺兰人。 一顿大酒喝至半夜,天亮后,邓炳拖著宿醉之身返回永安..::: 三日后,二月十一,打著“平阳太守”、“辅国將军梁”旗號的千余骑兵行至鼠喉谷南口。 今日天空阴沉,飘著濛濛细雨。 贺兰去斤、拓拔信德没有进山打猎,而是在谷中角牴、射箭、赛马..:::.百无聊赖只为打发时间。 接到侦骑回报时,二人有些发憎。 “长孙肥?拓跋窟咄?” 二人走下角牴场,穿上皮袍,听著南口哨骑稟报。 一支千余骑兵,奉平阳太守梁广之命,护送长孙肥、拓跋窟础返回平城,顺便拜见新任东部大人刘誉。 “长孙肥不留在平城侍奉王孙,怎么跑关中去了?” 贺兰去斤满脸不解,拓拔信德也皱眉思索。 长孙肥在代北诸部颇有名气。 一来,他少年时期,就曾在代王拓跋什翼键身边侍奉,受到先王讚赏。 二来,代国灭亡后,他跟隨南部大人长孙嵩,忠心侍奉年幼的王孙拓跋, 受到诸部敬重。 当年拓跋迁居长安,代国长史燕凤和长孙肥不离不弃,为王孙在长安与秦国君臣周旋多年。 拓跋窟咄之名也广为人知,他可是先王在世的唯一儿子。 关中大乱,诸部都以为拓跋窟础难逃一死,没想到他竟然还活著。 “梁广派兵护送二人返回平城,还想结交刘誉,究竟想做什么?”贺兰去斤想不通。 拓拔信德沉声道:“先去看看,確认真假。 若真是二人,就请入谷中歇息,搞劳酒肉,明日再赠些粮食,送他们北上。” 贺兰去斤点点头,不论是长孙肥、拓跋窟咄还是刘誉,都是需要贺兰部慎重对待的人物。 最起码以他们二人的身份,万万开罪不起。 这可不比慕容越,可以任由他们欺侮。 刘库仁虽死,可刘誉、刘显家族仍然占据著雁门、代郡、盛乐城,算是阴山南麓、黄河以东最强大的部族,连长孙部也臣服其下。 贺兰部暂时还没有和刘誉抗衡的能力。 长孙肥还是王孙心腹,连贺兰訥、贺兰染干两位头人见了也得礼待三分。 当即,二人带上三百骑,命其余部民留守山谷,赶往南口迎接。 鼠喉谷南口,灰濛濛天飘著雨雾。 长孙肥、拓跋窟础骑马並排而立,居於队伍最前方。 悉罗多跟在长孙肥一侧,两名鲜卑幢主位於身后。 梁广已换穿左社袍,装束和普通鲜卑部民无甚区別,隱匿於一眾骑兵中间。 此行北上,一路走到邓氏坞都很顺利。 渡过洪安涧抵达邓氏坞时,才发现附近堡民、乡民都已躲入坞堡,整座坞堡戒备森严,如临大敌。 一支全由鲜卑人组成的骑兵突然到来,邓氏坞上下都很紧张。 悉罗多派人送上樑广亲笔信,告知邓氏宗长邓眾,此行只为护送代北客人返回平城,主动退至坞堡东边三里。 邓眾这才解除戒心,派人出坞堡送上酒食搞军。 邓氏坞虽不如薛氏堡那般占地广阔、歷经百年修筑固若金汤,却也非一般豪强坞堡可比。 邓氏號称三千甲士,再加上青壮劳力,至少有三五千人可用。 整座坞堡可驻一万余人。 若是强攻的话,损失必然不小。 刺奸孔屯魔下细作打听到,邓眾派邓炳领一千兵驻守永安县城。 算下来,邓氏坞至少还可出动两千兵。 慕舆盛、王镇恶率一千骑,早早渡过汾水去到西岸,绕开邓氏警戒范围,进入谷稷山丘陵地区理伏。 向靖和另两位鲜卑幢主,率一千骑沿洪安涧东进,抵达杨县以南,防备曲氏出动私兵。 来到鼠喉谷的,明面上只有一千骑。 这点兵马不多不少,让贺兰人不敢轻举妄动的同时,也不会使得他们过於紧张。 马蹄声从前方山谷口传来,听声音只有数百骑。 梁广暗自鬆口气,看来护送长孙肥、拓跋窟础返回平城的藉口,没有让贺兰人生疑。 只要能顺利进入山谷,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 第273章 夺谷 第273章 夺谷 悉罗多一手拽住马韁,一手搭在马鞍上,侧麵皮囊插著匕首,十分隱蔽不易察觉。 他紧盯著奔出山谷的数百贺兰骑,警眼身旁长孙肥:“莫要出差错,若不然你再无性命回平城!” 长孙肥看他眼,淡淡一笑没有说话正如梁广所说,贺兰人的生死与他没有直接关係。 为了顺利返回平城,就算梁广要他杀光这两千骑,他也会照做不误。 至於贺兰部乃世孙母族这件事,在身陷图国的情况下,也容不得他多想。 贺兰部並非铁板一块,世孙的几位舅舅,也不全都支持他继位..:: 长孙肥余光瞟向拓跋窟咄,有梁广插手,他再想杀死此人已不可能。 现在该考虑的是,回到平城以后的局势。 刘誉、刘显叔侄见到拓跋窟础,又会是怎样反应..:: “长孙大人!” 贺兰去斤、拓拔德勒马,见果真是长孙肥,赶紧下马拜见。 长孙肥下马迎上前,他只认识贺兰去斤,拓拔信德却是第一次见。 “他是拓跋屈之孙、拓拔叱门之子!此行奉命隨我南下平阳!”贺兰去斤介绍道。 长孙肥恍然,竟是拓跋屈的子嗣。 拓跋屈是先王拓跋什翼键之弟,先王即位之初起兵叛乱遭到诛杀,族支隨即迁往遥远的居延海。 算起来,拓拔德和世孙乃是从兄弟。 “待我此行回到平城,稟报世孙,免除你族支罪行,允许回归拓跋氏!”长孙肥笑道。 拓拔信德惊喜不已,若能得到世孙认可,他这一支就可重新归入拓拔王族行列。 虽说他现在依附贺兰部,能否得到拓跋氏认可並不重要。 不过被驱逐出部族毕竟不光彩,若能重归拓拔部,今后他也可以大大方方见人,身份也更加正式些。 “多谢长孙大人!”拓拔德单膝下拜行礼。 亲眼看见长孙肥,他二人自然不会再怀疑这支队伍此行北上的自的。 贺兰部与长孙部虽有,长孙肥与贺兰訥本人倒是交情颇好。 拓跋窟咄骑在马背上,盯著拓拔德看了会,鼻孔里哼了声:“倒和拓跋屈那叛臣长得有些像!” 拓拔信德涨红脸,也认出说话之人是谁。 虽是第一次见,可拓跋窟相貌与先王有几分神似。 算起来,拓跋窟是他的叔叔辈。 拓拔信德再度下拜,略显不自然地称呼一声“窟础莫贺”。 拓跋窟础略显不耐地道:“快引我们入谷,歇息一晚,明日清早就走。” 拓拔信德刚要应下,贺兰去斤拦住他,看了眼悉罗多和几名鲜卑幢主。 后方河谷通道,千余名牵马骑兵安静等待,看模样都有些疲倦。 贺兰去斤笑道:“长孙大人和几位部帅可隨我们入谷歇息,其余人留在谷外。 食物自会派人送上,饮水就到河岸边解决。” 拓跋窟瞪著他:“平阳太守梁广是我和长孙大人的朋友,他特地派兵护送,岂能冷落?” 长孙肥也笑道:“天气湿冷,谷外难以避寒,还是让他们一同入谷好了。 有我作保,大可放心。” “这~”贺兰去斤迟疑不决。 拓拔德低声道:“千余人而已,让他们住在南口洼地,想来无事!” 贺兰去斤还是不愿鬆口,毕竟贸然放一支人数不少的骑兵入谷,风险实在不小。 东部鲜卑以段氏、慕容氏、宇文氏为首,与中部鲜卑已分化了几百年,早就是涇渭分明的两支鲜卑族群。 燕国灭亡,大量东部鲜卑西迁进入关中,十多年过去了,在代北诸部看来, 又形成另一伙异族人,贺兰去斤不敢冒险。 悉罗多捧著个木盒上前,面上堆满諂笑:“一件小礼物,是梁使君送给贺兰訥大人的见面礼!还请代为转呈!” 悉罗多揭开盒子,露出一件鹰顶金冠,金灿灿十分惹眼。 贺兰去斤和拓拔信德立马睁大眼,忍不住发出惊嘆。 黄金他们见过不少,可要想把黄金做成金冠,有此等手艺的工匠在代北可不多。 这件金冠,还是当初王买德献给悉罗多的礼物。 王买德打造此物是为了寻求庇护,工艺之精湛没得挑。 悉罗多把二人神情看在眼里,不禁暗自冷笑。 这些代北索虏,绝对抵不过金冠诱惑。 贺兰去斤有些惊喜:“当真要把此物送给我阿干?” 悉罗多笑道:“自然!梁使君也想同贺兰部交好!” 贺兰去斤捧著木盒捨不得鬆开,若是把金冠带回阴山献给阿干贺兰訥,一定会让他非常高兴。 贺兰去斤和拓拔信德相视一眼,下意识认为,这是平阳太守梁广服软示好的表现。 他们抢粮在先,梁广不计较,反而主动献上金冠,一定是於贺兰部威名! 贺兰去斤笑容难掩得意,“梁太守客气!既如此,请诸位率部隨我入谷歇息!” “多谢!请!”悉罗多一脸感激。 眾人上马,准备进入鼠喉山谷深处。 贺兰去斤二人兴高采烈,长孙肥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和拓跋窟础相视一眼, 又各自挪开目光。 隆隆隆~ 一千多骑在贺兰人带领下驰入山谷,马蹄声阵阵迴荡。 贺兰去斤拿出酒肉搞劳平阳客人,千余护军骑兵人人吃个顶饱。 反正除了战马,其余牛羊酒水都由邓氏坞供应,慷他人之慨自然大方。 篝火燃至深夜才熄灭。 临近天亮时,山谷里瀰漫浓雾,东边的霍山峭壁在晨雾中若隱若现。 西边汾水传来冰层断裂,流淌撞击的声响。 护军骑兵留宿的洼地靠近山谷南口,距离贺兰人营地有近百丈距离。 梁广掀开帐帘,透过缝隙观察谷中情形。 长孙肥、拓跋窟咄、悉罗多三人留在贺兰去斤大帐內饮酒。 按照计划,悉罗多应该趁机取贺兰去斤、拓拔信德人头,然后製造混乱,燃火传信,再一起动手袭击贺兰人营地。 估摸时辰已到,贺兰人营地还是不见动静。 难道是悉罗多没有找到动手时机? 为防止长孙肥和拓跋窟咄耍招,悉罗多带著两名鲜卑幢主一直紧跟在旁。 此去平城路途遥远,还要经过太原重地。 若是二人足够聪明的话,就应该知道,乖乖合作才是他们平安返回平城的唯一选择。 梁广正犹豫要不要率先发动袭击... “君侯快看,贺兰人营中起火!”一名鲜卑伯长惊呼道。 梁广赶紧望去,果然看见雾气中隱现火光,隱隱有骚乱声传来。 片刻后,几匹马从贺兰人营地奔来。 “稟报君侯,顺利得手!” 悉罗多满脸兴奋,手里拎著两个血淋淋包袱。 抖开一看,正是贺兰去斤、拓拔信德两颗人头滚落。 看表情,二人无甚痛苦,应该是在酣睡中被杀。 “长孙肥先动手,他杀了贺兰去斤!” 悉罗多凑近嘀咕一声,“我和拓跋窟础合力杀了拓拔信德! 这两个蠢货昨晚喝了不少,半夜就睡过去了.: ? 梁广点点头,放下心来,“动手吧!派人在山谷北口升起浓烟,封堵道路! 弃械投降者不杀,反抗者一律处死! 注意纪律!牛羊战马、一切钱帛財货不可擅取,妇人不可加害! 违反军令者,斩!” 悉罗多肃然领命,杀气腾腾地大吼几声,带领两幢骑兵率先向贺兰人营地衝去。 其余护军兵卒开始有组织地清剿附近贺兰人。 喊杀声自山谷深处响起“长孙將军就没有想过,要利用二人逃脱?”梁广笑道长孙肥看了眼地上人头,“我岂能把性命交在两个愚蠢之徒手中?” 梁广给予他讚赏眼神,跨上马接过一张角弓,拉动弓弦略作活动,弯曲到极限的弓臂发出哎哎声响。 只是几个热身动作,看得长孙肥和拓跋窟眼皮直跳。 隨手能把角弓拉如满月,此人当真可怕。 “就请二位跟隨我一同杀敌!兵荒马乱,可不要跑得太远,免得我看走了眼!” 梁广咧嘴一笑,马鞍两侧各掛一箭,带领一队护军骑兵自顾自地往北口赶去。 营地衝杀自有悉罗多去卖力,他只需堵住北口就行。 拓跋窟础低眉顺眼地跟上。 他可是在长门亭见识过,梁广是如何在战马高速驰骋之下,把一个敌方將领徒手擒住,摁在马背上直接捉走。 听闻梁广射艺入神,他可不想亲身领教, 长孙肥脸色微变,苦笑了下乖乖跟上。 想他在代北诸部里,也是以勇武著称,鲜少有人敢当面威胁。 自从去到关中,遇见梁广,屡次遭威胁不说,甚至连人身都不得自由。 关键是他还没什么脾气,谁叫威胁他的人是梁广。 別说单人独骑与他搏杀,就算身处万军之中,面对此人时也得再三小心才是 第274章 三路伏击 第274章 三路伏击 鼠喉山谷的战斗毫无悬念。 千余护军骑兵在梁广、悉罗多率领下骤然发难,轻鬆杀进营地。 十几名军士在营地外吹响號角,用羊皮蒙在空瓮上,敲打发出类似於战鼓的声响。 天气寒冷时,山谷內湿气重,峭壁掛满冰凌,遇到激烈声响时,会產生特殊的“冰瀑迴响效应”,起到放大號鼓声响的作用。 一时间,山谷內喊杀声震天响,仿如铺天盖地的敌人涌入大营! 贺兰人尚在熟睡,等听到嘈杂声惊醒,再想披甲套鎧,手持刀械衝出毡帐却是为时已晚。 相当部分被当场缴械,麻绳一捆做了俘虏。 营地警戒的百余人遭到悉罗多凶狠屠,这位鲜卑蛮將双手持握双刃长柄重刀,砍瓜切菜般胡乱砍杀一通。 梁广见到他时,这斯浑身泡满血浆,头脸糊满豆腐似的白浆,肩头搭著半截血淋淋肚肠,身上皮甲沾满碎肉..:: 长孙肥也不禁暗自吸气,相比起贺兰人,悉罗多更像是个茹毛饮血的北方胡蛮。 拓跋窟础跑到一旁乾呕,在长安留学多年,胡气有所收敛,如此惨烈的凶杀场面,也已经许久不曾亲眼见过。 梁广率弓弩手夺占北口,堵住道路,故意放走几个,其余试图往北奔逃的一概射杀。 南口则不管,任由零星贺兰人逃走,正需要他们去向邓氏坞通风报信。 失去两大首领,又面对悉罗多凶残屠杀,贺兰人士气奔溃极快。 第一缕阳光投入山谷,山间薄雾还未彻底驱散时,战斗已宣告结束。 清点人数,俘获贺兰人1535名,击杀不到三百名,余下的或是坠入汾水冰窟,或是逃走,或是躲藏在哪处山岩狭缝。 缴获马匹一千八百余,牛羊驴骡两千余头,粮食豆料一万七千余石,军械钱帛满满几大车. 护军骑兵战死重伤六十九人,轻伤百余。 贺兰骑军在此地驻守七个月之久,在邓氏的孝敬下吃得满嘴流油。 如今,全都便宜了平阳团伙。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毡布棚下,粟谷如小山。 山谷东边霍山脚下,牛羊牲畜满山坡跑。 战马高大雄壮,清一色適合衝击奔袭的草原马。 此战胜果之丰厚,梁广在清点后也不禁慨嘆连连。 按理说贺兰人並不缺粮,却为何还要抢他的粮? 这群胡蛮贪心不足,活该遭此劫难, 二十几个邓氏献上的汉女,梁广安排拓跋窟为她们登记姓名籍贯,等战事结束或发放路费放还,无家可归者可自愿隨军返回平阳。 护军骑兵里汉话讲得利索,又能识得汉字者不多,只能劳驾拓跋窟础代办。 他倒是很乐意,比起上阵廝杀,他显然更適合干些刀笔吏的活..:: “君侯接下来有何打算?” 长孙肥跟隨梁广步入大帐。 昨夜贺兰去斤、拓拔信德便是在此处被杀,无头尸身已被清理出,地上血跡未乾。 梁广翻看雀鼠谷、永安至邓氏坞的堪舆图,指著图上一处说道:“杨县有向靖负责截击,邓氏坞有慕舆盛、王镇恶, 永安距离此地最近,邓炳一定会亲自赶来救援。 我当亲往伏击!” 长孙肥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后脚步入大帐的悉罗多正好听见,急忙道:“邓炳不过鼠辈,何劳君侯亲自出战? 我带三百兵,定能生擒邓炳夺下永安!” 梁广看他眼,“邓氏在永安驻兵一千,此来救援少说也有五六百兵。 我军看守俘虏,兵力不足,你只带三百兵恐怕难以取胜,还是我亲自前往为好....” 悉罗多急了,“末將愿立军令状!如若不胜,甘愿领受军法!” 梁广想了想,“你当真要去?” 悉罗多单膝拜倒:“前番见那邓炳言语囂张,早就想教训教训他! 近来谷中雾大,山道曲折难行,正好设伏! 如这般还不能胜,我也没脸再追隨君候!” 梁广略作沉吟,“也罢,就拨你三百兵,前往阻击永安援兵!” 悉罗多大喜,“末將领命!请君侯坐镇鼠喉山谷,静候捷音!” 起身退下前,悉罗多又问道:“君侯,此战能杀几人?” 梁广好笑地看著他:“邓氏私兵死伤不论,取胜就好!邓炳若是不降,你自行处置! 若有机会攻入永安,不可纵兵扰民,入城后以安抚百姓为主。 邓氏族亲,以俘获为主,顽抗者一律格杀!” 悉罗多精神大振,君侯如此交待,他心里就有底了,知道自己手中屠刀该落到什么程度。 梁广目送悉罗多大踏步跨出毡帐,嘴角浮露笑容。 如今他是一方统帅,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 恰当的时机培养部下,建立自己的用人体系,才是为帅为君者应该著重做的事。 手下能人越多,他的势力盘子拓展得越快。 沉吟片刻,梁广重新展开舆图研究起来。 从介休到永安,再到邓氏坞,这条长达一百六十多里的河谷通道,无疑是平阳北方最重要的险隘关口。 永安以北有汾西关,县关一体,作为太原、西河进入平阳郡的北部屏障。 永安是小县,汾西关规模也很小。 最重要的险塞要地雀鼠谷北段,掌握在太原秦军手中。 虽说他和太原王腾、张蚝的关係尚算和睦,大家名义上都还是秦国州郡守臣。 可保不齐哪一天,双方突然兵戎相见。 毕竟大家实际上已成地方藩镇,长安朝廷根本管不到自己头上。 如何保证己方存活,並且壮大实力,才是王腾、张蚝和他应该考虑的事。 仅凭永安、汾西关不足以保证平阳北部安全。 这处贺兰人驻守的鼠喉谷,地势险要阻断南北,非常適合修建关隘,可以考虑在此新置关防。 只是现在人力物力短缺严重,不可能为了修筑关城延缓屯垦。 毕竟吃饭才是第一要务,筑关之事只能今后再议.... 长孙肥坐在一旁,捧著木简有些心不在焉。 平阳四姓根本不是梁广对手,地方豪强的私兵部曲,碰上作战经验丰富的单于护军根本不够看。 等到收拾完四姓宗族,整个平阳郡也將彻底整合。 梁广这一方新兴势力,立足时间不长,却处处透出勃勃生机。 汾水两岸的几千顷广良田,梁广手一挥便分给了三千府兵,如此力实在惊人。 每一名府兵,都是梁广最坚定的死忠者。 这股力量还將不断壮大下去。 长孙肥放下手中书简,转头向梁广看去,只见他伏案专心致志地写写画画。 他现在愈发能够肯定,并州、司隶的天,將会因为此人到来而改变。 代北诸部的核心,平城、盛乐两地,又正好是并州搬不走的老邻居。 或许他应该儘快赶回平城,提醒世孙早早关注梁广其人发展,为將来早做打算.: 鼠喉谷距离永安不远,快马全速赶路的话,三个时辰便可赶到。 当日下午,邓炳率领六百步骑先行出发,心急火燎地赶往鼠喉谷。 后续还有数百临时募集的青壮,不指望他们能上战场作战,只是凑个数以壮声势。 战马有限,邓炳只能率领两百骑轻装疾行。 其余步卒只能靠两条腿,最快也得明日一早才能赶到。 正午时接到贺兰人求救,邓炳著实嚇了一跳。 他根本不知道梁广派兵北上,邓氏坞也没有及时遣人通报。 邓炳大骂贺兰去斤、拓拔信德是两个蠢货,如果二人第一时间遣人告知,他一定亲自赶去阻拦。 千余不明底细的骑军,竟被二人轻易放入山谷,两个蠢货的心可真够大的。 狭窄驛道上,邓炳纵马狂奔,身后两百余骑紧跟。 若真是梁广兵马袭击了贺兰营地,代表这头关中虎打算对平阳四姓正式动手。 只是谁也没想到,梁广第一把火就烧向邓氏。 毕竟四家里,邓氏武力最盛,又有两千贺兰骑作为倚仗。 供养这两千骑负担极重,却也保住了邓氏坞不受慕容冲侵扰。 慕容冲南下关中,邓氏也凭此拿下永安县城,把汾西关、永安县、邓氏坞连成一线,成为占据平阳郡北部的霸主。 鼠喉谷通道,就是连接这条线上的重要隘口。 事关邓氏核心利益,邓炳心中愈发焦躁,拼命挥打马鞭,一再怒吼催促。 两千贺兰骑军,就算遭到袭击,也应该保有反击力量,据大营自守才对。 邓炳想了很多,唯独没有想到,贺兰人在鼠喉谷驻扎七个月,过了七个月不愁吃喝的日子,却也把自己给养废了.::: 距离鼠喉谷北口十五里,有一段濒临绝涧的山坂道。 山坂道西侧便是冰封的汾水河岸。 入冬后汾水结冰,可以走下山坂道,顺著河岸冰层继续向南进发。 如今时节,天气回暖,汾水中心已解封,大块浮冰漂浮水面往南流淌。 两侧河岸的冰层也不牢固,大队人马显然不宜通行。 可现在,山坂道被滚落的土石阻断,唯有冒险走河岸冰层,穿过这段狭窄险路再返回驛道。 邓炳一马当先衝下山坂道,儘量沿著靠近土层的地方小心缓行。 “顺著马蹄踏过的地方走,莫要靠近河面冰层!”邓炳回头大喊。 队伍走过一半时,右侧陡崖上突然响起轰隆声。 一根根橘木从崖上滚落,大块石头拋砸飞下,还有绑成鹿角形状的拒马刺桩往他们身后扔下,阻断退路。 又是一阵弓弩飞矢射来,邓炳挥刀劈砍,转头四望,只见前方驛道口,数百兵马正在向他们放箭。 陡崖上还有敌人拋砸石木。 “是梁广磨下虏將!” 邓炳脸色大变,认出敌方將领是悉罗多,曾在平阳见过一面。 他一直惦记著贺兰人安危,全然没有想到,竟有敌军会理伏半道。 由此看,山谷里的贺兰骑军危险了! 邓炳心头猛沉,耳边不断传来惨叫,有惊慌的邓氏私兵踏碎冰层,连人带马坠落河水! 后路已断,唯有向前衝杀! 邓炳红著眼大吼,纵马挥刀衝上驛道土坡。 悉罗多笑一声,接过自己的双刃长刀,拍马迎战! 护军骑兵居高临下,占据驛道入口,邓氏私兵慌不择路,坠河者就有数十名纵使绝境反扑,也难以撼动护军骑兵分毫。 不到一刻钟,战斗宣告结束,两百骑只剩三十多人投降。 悉罗多把邓炳的人头系在马鞍一侧,拷问出后续还有数百步卒赶来,毫不犹豫地下令斩杀俘虏。 一名鲜卑幢主有些犹豫:“君侯说过,不许杀俘..:::” 悉罗多怒瞪他一眼:“邓炳率军死战到底,无人投降,如何算是杀俘? 我还要去夺永安县城,难道带上俘虏行军?” 鲜卑幢主不敢反驳,苦笑了下不敢再劝。 两百余骑全军覆没,尸体拋入河中。 翌日天快亮时,另一名邓氏子弟率领步卒赶到。 悉罗多故技重施,留下十余活口,其余全歼。 他隨即率部赶往永安。 半夜,又利用从邓炳身上搜出的符信赚开城门,兵不血刃夺下小城,俘获十余名邓氏族人..... 邓氏坞沿汾水向北五十余里,地形逐渐由盆地平原向著丘陵山地过渡。 这里也是整个临汾盆地的北部地带。 一座土塬上,王镇恶从萎黄棘丛中探出头,向下方望去。 豌道路上,一支长长的行军队伍正在向北行进。 估算人数,在一千五百往上,步卒为主,辅以少量骑兵。 正从土塬下方走过的是三百重鎧步卒,具著普军旧式第袖铁鎧,戴铁胃,两三人共用一头驴骤,用来驮载步、木、长斧,这些兵器显然是为对付骑兵所用。 余下兵卒装备差了许多,以皮甲为主,配以少量铁胃,弓弩手、刀盾手、枪矛手配置齐全。 邓氏號称三千甲土,倒也不是嘴上吹嘘。 这副阵仗摆出来,在平阳一眾士族豪强里可算独一份。 王镇恶趴著看了会,冷笑一声:“架子!此战定能一举击溃邓氏私兵!” 慕舆盛点点头,指著下方行军队伍:“二千多人的队伍,竟然绵延二三里长,前中后脱节严重。 为了加快行军,不带辐重车辆,连旗鼓轻车也不带,太过心急了~” 王镇恶道:“不带战车倒还说得通。一旦进入鼠喉谷,地形狭窄,骑兵难以展开冲势,这些重鎧兵卒就有了发挥余地。 我是讥笑敌方斥候太过无能,竟然只沿路往前探察三五里,对附近土塬、高坡、山丘毫不过问。 还有,这支私兵已经连续赶路五十里,已近体力极限。 他们不选择附近河岸边的开阔地驻扎,反而要赶在天黑前进入涧谷,空耗体力不说,若是遇袭也发挥不出步卒结阵的威力!” 慕舆盛略感惊论,这些细节连他也不曾注意到。 山塬下,一名披鎧甲士跌坐在道旁土埂上,很快就受到骑马赶来的部曲將喝厅。 王镇恶和慕舆盛相视一眼,都认为出击时机已到! 片刻后,二人各自率领五百骑,从山塬南北两侧土坡衝下,分头向西边出击! 王镇恶击敌军之尾,慕舆盛击敌军中部! 护军骑兵轻装北上,全军身著皮甲,按理说不能当作衝击骑兵来用。 不过敌军行进路线太长,已脱节成数段,首尾不能相顾。 且敌军步卒护具不全,只需避开那三百重鎧甲土,依託战马衝击速度,完全可以將敌军队伍拦腰截断! 从半空看,方圆二三里的起伏丘陵地上,邓氏私兵向北行进,像一条长虫缓慢蠕动。 突然,东边山塬下衝出两路骑兵,化作两条黑线,从东向西衝过,將长虫队伍斩断成三截。 尾部数百人顿时陷入慌乱,蜂拥向后逃窜。 王镇恶、慕舆盛率部调转方向,从身后纵马衝击,战马衝撞、踩踏致死者多达上百人。 邓氏私兵的前部已进入鼠喉谷南口,中部遭到截击,停下列阵组织防御。 中后部乱作一团,成了护军骑兵游掠绞杀的主要对象。 邓氏派出的援兵,为他们极不专业的行军方式付出惨重代价.... 又过一日,位於洪安涧以南,相距邓氏坞还有四十里的杨县,北城门大开, 一队队青壮手持各式武器开出城门。 邓氏私兵勉强称得上地方郡兵配置,而这些杨县曲氏组织起来的丁壮,则完全是流民军水平。 甲仗器械五八门,不乏木耙、木叉、铁锹、铲等农具,补襠鎧、笛袖鎧只有寥寥几领,连皮甲也只有数十副。 从城门到城外集合点不过三十几丈,这些青壮队伍跑出城门,队列已散乱不堪。 四五百青壮集合好以后,城內又传来消息,让他们原地待命。 曲氏宗长曲康,一身黑色裤褶服,头戴武弃,腰间佩了柄剑,在北门內一阵徘徊。 “诸位倒是说句话啊!” 曲康对一眾宾客、叔伯子侄焦急喝道,“这邓氏坞救还是不救,还请诸位表个態! 我虽是宗长,可曲氏非我一人所有! 诸位也有责任维护宗族啊!” 一眾宾客默不声。 他们这些乡里閭的“知识分子”、“游侠”、“僧道”..:..各种旁门左道之人,依附曲氏不过是为混口饭。 真要让他们拼命,那可万万指望不上。 有人已经做好了隨时溜出杨县的打算。 大不了逃出平阳,换一家豪强投效继续混饭吃。 曲氏族亲也不敢说话。 平阳太守梁广突袭鼠喉谷,邓氏坞一面派人救援,一面遣人通知曲氏,请求出兵相助。 大半夜接到消息,曲康差点从床榻滚落下地。 他一边召集族中青壮,一边派人火速赶往襄陵。 这等天大的事,曲氏做不了主,曲康也不敢专断,只能去请贾氏出头。 曲康急得满脑门子汗,在原地一阵打转。 一骑快马从北门冲入,几名青壮上前牵马,扶一人跑来。 曲康见到他大吃一惊:“你....你怎么回来了?” 这僮奴正是清早他派去贾氏报信之人。 僮奴哭丧脸,跪倒在地,手里拎著个血淋淋包袱。 “启稟宗长,仆在城外被平阳兵马截住! 那领头將军叫做向靖,年岁不大,颇为英武.::: 他还抓住邓氏派往曲县催促出兵的使者,杀了那人,叫仆把首级带回来.....” 僮奴解开包,露出个人头,果然是邓氏族人。 曲康瞪大眼,声音发颤:“他、他还说什么?” 僮奴满脸惊恐:“那向靖率领几千鲜卑骑兵,正向杨县赶来! 他命我转告宗长,贺兰去斤、拓拔信德已死,贺兰人全都成了俘虏! 邓氏兵马也大败而回,邓炳战死,上千私兵被杀,永安也丟了! 向將军说....梁太守有令,若不开城投降,破城后曲氏一族尽屠之!” 曲康脸色骤然惨白,浑身触电般僵硬不动,脚下跟跪著就要往后倒,眾人赶紧七手八脚换扶住。 曲康猛地吸口气,又缓缓吐出:“连贺兰人、邓氏也败了,凭我曲氏又如何相抗? 唉~罢了,莫要螳臂当车,开城投降,迎向將军入城..... 一眾宾客、族亲尽皆嘆气默然,眾人神色各异。 有庆幸之,有悲愤之,有恐惧之.... 平阳的天,终究变矣~ 第275章 崔顗劝贾 第275章 崔顗劝贾 襄陵通往邓氏坞的驛道上,贾氏宗长贾毅,携长子贾阳及数十名僮僕、私兵正在赶路。 梁广在鼠喉谷动手当日,崔抵达贾氏主坞,向贾毅通报剿灭贺兰骑军一事。 贾毅大惊,急忙召集族人商討应对之策, 梁广对贺兰人动手,邓氏一定不会坐视不管,出兵救援是必然的。 崔直言相告,如果邓氏帮助贺兰人对抗郡府,梁广势必拿邓氏开刀。 可贺兰人本就是邓氏请来,两千贺兰骑兵一旦有失,邓氏折断一条臂膀,更无实力与梁广对抗。 这无关站队,纯粹是宗族核心利益问题。 贾毅正在积极联络三家,准备与梁广举行第二轮商。 不是贾氏非得巴结討好梁广,实在是宗族內部產生剧烈震盪,名下佃农越发不安分。 平阳分田搞得火热,消息逐渐传至其余县乡坞堡所有佃户、庄客、部曲都在討论,就算当著主家面不敢明说,私底下的议论谁也制止不了。 平阳郡府的政策很简单,只要重造版籍成为郡府直接管辖的民户,男女丁口就可以享受分田。 如果选上府兵,同时具有民籍、兵籍,接受郡府、军府双重管辖,分田更多,且能享受府兵减免赋税的优厚待遇。 暂时选不上也不要紧,民户也有机会再参加选拔,根据个人勇武、家財、丁口、有无刑役记录等等条件,只要不超过六十岁,都能参加选拔。 当然,府兵年限也是六十岁,年纪过大就算选上也无意义,到了年限自动转为民户。 对於广大佃户、失地流民来说,分田成为自耕农的诱惑根本抵挡不住。 人身自由得到保障,赋税减轻不少,不比依附士族豪强要好? 平阳各姓大族,对依附名下的佃户租税各不一样,总的来说大差不差。 贾氏对名下佃户,按照人丁实际耕种收成来徵收田租,通常为当年收成的一半。 年景好时,一亩上田能收未脱壳粟谷七八斛,得米率按五六成算,能有三四斛栗米收成。 算下来,耕种一亩上田,佃农所得只有不到两解。 农户负担不可谓不重。 可对比同时期朝廷民户赋税,这些私税还算不得什么。 秦国长安朝廷沿袭魏普旧制,按照每亩八升收缴。 按照占田法计算,丁男一人课田五十亩,共缴税四斛。 这只是平均定额,实际徵收时,州郡会按照本地区课田总亩数,计算出应徵总额,按照九品混通法,户等高的多缴、户等低的少缴。 且农户缴纳户调,只能用绢,无形中文加重负担。 户等评定完全掌握在地方官更手中,而地方官更则多出身当地大族。 九品混通制度,只能沦为士族豪强躲避赋税的工具,劳动者负担日益加重。 论剥削程度,南方普室朝廷也不落於人后。 孝武太元二年(377年),建康朝廷废除度田收租制。 度田收租这项政策,本意是从根本上变革赋税制度,按照占田者实际占有田亩数来徵税,取代原本的按照户等徵收。 出发点无疑是好的,能极大减轻农户负担。 税额也很低,起初规定,每亩田收米三升,平均下来相当於土地收成的十分之一。 税製革新之初,普室朝廷尝到甜头,仓储国藏收入大大提高。 可如此一来,却极大触动士族豪强利益。 从隆和元年(362年)起,侨迁土族联合江南土族,公开抵制度田收租制。 朝廷下詔降低税额,每亩减至两升。 如此,士族豪强还是不满意,连年就此问题闹事。 最终於太元二年正式废除此制。 那一年,长乐公符不督军七万,歷时一年攻克襄阳。 江淮战场,秦军付出丧师十方的沉重代价,拿下淮北全部土地,与普室划淮水对峙。 建康朝廷面临覆灭之险,举国上下都知道,大秦天王符坚正在磨刀霍霍,准备倾举国之力南征。 建康朝廷需要藉助士族豪强之力维繫国祚,不得不做出妥协,废除利民利国,唯独损害土族利益的田税制度。 从此后,晋室田税走向极端。 新制规定,除宗室公卿和劳役者,其余人口无论男女,无论有无田地,只要在课税年龄之內,都要等量缴纳田租,每口三斛。 前年(383年),为应对秦军南征威胁,税额提高到五斛。 世道丧乱,对底层劳动者的剥削没有最高,只有更高,大家越比越烂。 平阳郡府颁行的均田制度,犹如一股山间清流,无比突兀地流淌进泥石流里一户夫妇帛一匹,粟两斛的租调税额,简直不要太优惠。 消息传开,平阳百姓用脚投票,自然应该知道怎么选。 与其做个无地佃户,为何不去平阳郡府登造版籍,成为官府民户? 自从首轮商破裂,贾毅回到坞堡仔细一盘算,才知道平阳郡府颁行的新田税制,对他们这些宗族豪强的打击有多沉重。 面对官府给予的民籍身份,再加上如此优惠的税额,没有哪个佃农不心动。 不到一个月,便出现一百多户潜逃人口,纷纷脱离贾氏前往平阳参加分由。 再这样下去,宗族根基迟早崩塌。 没有人口,掌握再多土地又能如何? 何况各姓宗族名下土地,大多是趁慕容冲暴乱,平阳全郡权力真空之际侵占得来。 梁广以郡府名义下令收回,本就合乎法理。 在此局面下,平阳四姓只有两条路可走。 一是彻底归顺投靠梁广,让渡土地人口来换取宗族保留部分特权。 二是不承认梁广的统治地位,集合四姓之力消灭平阳团伙。 邓氏选择后者,贾氏徘徊不定,曲氏最弱只能隨大流。 柴氏据有临汾、絳邑,远离平阳核心区,试图走第三条路,背靠河东势力, 愿意向平阳提供一些好处,换取双方相安无事。 贾毅本以为,梁广初来乍到根基不稳,不会贸然选择与四姓宗族翻脸。 不想,此人之果决狠辣,犹在他预估之外。 “崔君以为,梁使君魔下鲜卑军,能否一举消火两千贺兰骑军? 邓氏號称三千甲士,虽有所夸大,但兵锋之盛不可小!” 马车上,贾毅闭眼沉思许久,突然开口问道。 崔与他共乘一车,对案而坐,闻言放下手中书简,神色古怪地看著他。 “怎么?” 贾毅满脸不解,“老夫所言有何不妥?” 崔捻须,贾毅方才所言,让他觉得有些想笑。 不知是什么误会,让这位贾氏老宗长,竟然得出“邓氏兵锋之盛不可小” 的结论? 崔轻咳一声,清河崔的教养让他不能当面嘲笑长者。 “贾公...” 崔斟酌话语,“实不相瞒,在梁使君及其魔下部將、僚属看来,邓氏私兵不过是乌合之眾,根本不足惧!” 贾毅一愣,讶然道:“此话是否托大?” “不然!” 崔摇摇头,“在晚辈看来,也是如此!或许邓氏私兵在平阳有些能耐,可相比起梁广和其魔下部曲,实在不值一提!” 贾毅授著须,沉吟不语,似乎对此话有所怀疑。 “敢问贾公,可还记得平阳郡上一次发生大战,是什么时候?”崔问道。 贾毅想了想,“先帝皇灭燕国时,前將军杨安,统兵三万入河东攻平阳。 当时的平阳太守张平不敌,弃城东逃上党。 当年也是老夫牵头,联合各家出面搞劳秦军..... 贾毅陷入了回忆。 当年秦军之鼎盛,自入河东以来,郡县无不望风而降。 唯独听说在薛氏堡吃了暗亏,也不知真假。 薛强不愿彻底归附秦国,可也不敢阻拦秦军吞下并州。 平阳太守张平是个反覆小人,原本承诺献城纳降,后来又反悔。 秦军大將杨安,仇池杨氏郎君,杨定族叔,也是一位能征惯战之將。 当年秦国强盛,平阳太守张平一跑路,本郡豪强哪还有能力对抗,自然是乖乖归降。 崔笑道:“算来,那已是十五六年前之事。 往后,并州、平阳承平多年,再无大的战事。” 贾毅眼露疑惑,不是很明白,崔为何要说这些。 崔不急不慢地道:“最近五年,天下最大的两场战事,一是荷皇南征,二是关中鲜卑之乱。 梁使君正是从这两场大战中发跡起家,且都在其中立下主要战功。 梁使君魔下部曲,也大多是从这两场大战里成长起来。 不知贾公有无听说过,梁使君魔下虎賁军,两千军民死守井氏堡,面对十倍於己的鲜卑叛军,坚守近两个月不败! 这些虎賁之士,也隨之来到平阳,成为军府第一批府兵!” 崔显捻须笑道:“贾公现在知道,邓氏面对的是怎样一群骄兵悍將! 在这群百战锐卒面前,邓氏难道不是乌合之眾?” 贾毅脸色骤变,好一会才道:“贺兰人两千骑可不弱!” 崔又摇头:“正面较量或许有一战之力。可梁使君魔下能人眾多,已有谋臣献上破敌之策,贺兰人必败无疑!” 贾毅脸色一阵变幻,旋即苦笑一声:“照此说,老夫此去邓氏坞,只能向邓氏劝降了~” 崔笑笑不说话。 他还没告诉贾毅,平阳团伙已经有人喊出屠灭四姓的口號。 鲜卑悍將悉罗多就是代表人物。 幸亏梁广压下不允,否则他也就不用跑到贾氏主坞见贾毅。 扫平邓氏、曲氏之后,必然轮到贾氏。 以崔对梁广的了解,除非极端情况,否则绝不会轻易走这一步。 一来大打出手,必然延误垦荒春耕计划。 二来屠戮过重,也会放大梁广的“异族军阀”属性,不利於后续团结汉人群体。 所谓极端情况,也就是四姓宗族铁了心联合对抗平阳政权。 在崔看来,邓氏勾结贺兰人,的確应该予以严厉打击。 贾氏、曲氏则是可以爭取的对象。 至於临汾柴氏,与河东薛柳裴关係密切,不知道梁广又会如何对待... 贾毅沉声道:“崔君,恕老夫直言,观梁使君行事,对我汉家士人並不友好不知崔氏为何会相中此人?” 崔默然,这个问题让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难道要说,根本不存在他清河崔相中梁广一事! 他崔是被硬抢来的! 若不是宝贝侄儿、宗族希望崔浩还被梁广扣在手里,说不定他早就求助河东薛氏脱身溜之大吉... 清河崔氏原本打算脱离关中乱局,回到冀州暂时苟起来,慕容垂势大则投靠之,暂且棲身燕国。 等慕容垂一死,燕国必定大乱,到时候再根据天下形势,选择最利於宗族的道路。 中途惨遭掳劫,完全是意外啊! 这事儿说起来有些丟脸,也有损清河崔之名望。 传到梁广耳朵里也会惹其不喜,崔显打定主意,今后绝不对外人谈及此事, 问起也不承认。 “咳咳~” 崔略显不自然地清清嗓,“实不相瞒,梁使君与吾兄崔宏交往多年,彼此投缘。 自阳平公.:::.也就是扶风王符融伤残退出朝堂,身边公国府亲信、僚臣大多散去,自谋生路。 吾兄与梁广交好,双方在朝堂上也算守望相助..::: 有此基础,兄长便让我隨梁使君赴任平阳。 崔氏已有族人受到关东燕国徵召入仕,我留在平阳也能为宗族多谋一条生路....” 贾毅授须点点头,如此倒也说得通,符合世家大族多留后路的行事特点。 “不知在崔氏或者崔君看来,梁使君其人究竟如何?”贾毅拱手诚心请教。 贾氏已站在十字路口,该如何抉择,已经容不得他迟疑半分。 崔正色道:“其人有梟雄之姿,早晚必成气候!据有州郡为一方诸侯不在话下,若是时运得当,成就或不在石世龙、先帝符皇之下!” 贾毅倍感震惊,方没想到崔对梁广评价如此高。 “贾公~” 崔一脸诚恳,“晚辈只身前往贾氏主坞请见,就是为了不使贾氏做出错误选择! 若是刀兵相见,贾氏必將陷自身於绝境,届时悔之晚矣!” 贾毅脸色一阵变幻,“可均田制一启,士族再无土地人口之利,宗族如何维繫传承?” 崔沉默片刻,这个问题也是他所忧虑的。 可此问题最终决定权在梁广手中,在彻底弄清楚梁广態度之前,他也不敢轻易下定论。 “梁使君对士族並不排斥,若他真想在乱世里有一番作为,必定知道,全盘否定士族存在,绝非明智之选!” 崔话音低沉,“自司马氏代魏以来,士族与皇权共存本就是常態,此乃天理,不可违之! 相信梁使君一定明白其道理,最终与我等士人定下一条共存之路!” 贾毅嘆口气,细思其中利弊得失,仍不免忧心。 崔也不再说话,车舆內陷入安静。 他来劝说贾氏归附,也是想加强平阳团伙內部的士族力量。 就目前而言,梁广势力团伙越强大,在平阳郡扎根越深,对他个人,对崔氏有百利而无一害。 清河崔在平阳可没有土地人口,任你怎么均田也均不到自家头上。 退一步说,就算梁广哪一日垮台,他崔显和崔浩丟了小命,清河崔也不会伤筋动骨。 长安还有崔宏,关东燕国还有其余崔氏子弟,宗族总不至於灭绝。 而若是梁广今后成就功业,有他崔在,崔氏也能从中分一杯羹。 现在损失的利益,总会从其他方面补回来。 平阳只是崔氏意外投下的一枚赌注,即便失败损失也不大。 所以崔不遗余力地劝说贾毅归附梁广,本就是死道友不死贫道。 清河崔选择颇多,而平阳贾却別无选择..... 行路一日后,贾氏部曲探听到消息。 鼠喉谷贺兰人全军覆没,大半数成了俘虏。 邓炳战死,永安丟失,邓氏私兵惨败,折损上千数。 杨县曲氏开城投降,宗长曲康已进入梁广军中拜见。 梁广纠合兵马赶到邓氏坞,限邓氏五日內献出坞堡投降。 贾毅获悉消息,久久沉默不语。 隨即下令加快脚程,两日內务必赶到邓氏坞..... 第276章 二轮磋商之三家妥协 第276章 二轮磋商之三家妥协 邓氏坞北面,开垦出的水田上千顷之多,其中近半数还未来得及翻耕。 单于护军营地设置在几条沟渠交匯之处,背靠一片冈峦起伏的土塬。 悉罗多、王镇恶、慕舆盛、向靖率领的三路兵马已尽数匯合。 两千七百余护军骑兵保有完好战力,轻伤者正在营中,接受杨县调来的曲氏青壮照料。 一千五百多名贺兰俘虏也没閒著,由悉罗多、慕舆盛负责看押,在邓氏坞西北五里,临近汾水东岸处,修筑一座土坞。 站在邓氏坞望楼上,应该可以清楚看见平阳军动静。 曲康首次入邓氏坞,梁广命他带话,如若邓氏不降,就派一支鲜卑骑军常驻於此,和邓氏坞打持久战。 坞堡北面儘是平整荒野、农田,邓氏堡民只要离开坞堡,就会面临骑兵追击。 邓氏坞四面环有壕沟,连通汾水、洪安涧,形成一套完备的水渠供应系统。 若是铁了心攻打坞堡,派兵阻塞汾水、洪安涧入水口,掘开护城壕沟,用不了几日也能將水放干。 梁广绕坞堡巡察两日,倒也找到几处破绽,可在攻打时加以利用。 臂如西南口的水门是用木柵製成,可用火焚之。 东南角地势较低,土地湿软,到了夏秋雨季淹没在水中,夯土墙根显然是冬季新修筑。 邓氏若顽抗到底,他也不打算调集重兵强攻。 先派兵堵在坞堡门口骚扰,等到了雨季涨水期,洪安涧水势大涨时引水淹城堡墙一垮,甲兵列阵而入,仅凭邓氏残余私兵和几千青壮根本守不住。 这是拿下邓氏坞的下下策,耗时长不说,也会影响郡府今年的各项计划进展。 一场大战下来,他和坞堡內的近万汉民难免结下仇怨,不利於稳固本郡民心。 至於其他土人豪强对他的看法,反倒不甚在意。 平阳四姓,无论实力、名望,还不足以让他像对待汾阴薛氏、清河崔氏那般谨慎。 曲康从邓氏坞出来,带回邓氏宗长邓眾的话。 邓氏可以考虑投降,但要他先行撤兵回平阳,等宗族商议过后再给答覆。 梁广之以鼻,不予理会,继续命俘虏筑土坞,护军骑兵终日绕坞堡巡逻。 撤走自然是不可能,打掉贺兰人,夺下鼠喉谷要地,夺回永安,汾西关几百私兵业已投降,杨县曲氏也表態归附。 出兵前制定的目標相继达成,没道理留下一处邓氏坞,继续超脱於郡府管辖之外。 只等拿下邓氏坞,整个平阳盆地北部,所有河川险塞通道都能牢牢掌握在手。 如此,他才能安心在平阳大搞农业建设。 邓氏坞若降,贺兰俘虏修筑的土坞,也能作为码头髮挥用场。 总之,不能让贺兰人太过清閒,每日饿不死也没有力气闹事。 今日,梁广带著王镇恶、曲康骑马从山岗赶回营地,正好遇见崔、贾毅、 贾阳一行到来。 “参见使君!” 一见面,贾毅父子惶恐下拜。 梁广先给了崔一个嘉许眼神,此君没有食言,愣是把贾氏忽悠到此。 看来他对平阳士人的前途发展颇为关心。 土人群体能否融入平阳团伙,也关係到他自身的前景。 寒暄几句,贾毅父子的態度比上次更加恭敬。 “就请德仲公、曲宗长再入邓氏坞,面见邓氏宗长,晓以情理,莫要做出自误之举。” 梁广笑著,態度和蔼,“崔长史代我一同前往,为表诚意,在永安俘获的十余邓氏族人,也一併送还。” 崔拱手领命,贾毅忙道:“老朽一定竭尽所能,劝说邓氏罢兵言和..::: 王镇恶打断道:“老宗长说错了,不是和谈,而是敦促邓氏赶紧开坞堡归降如若冥顽不灵,打破坞堡,定当鸡犬不留!” 贾毅面色僵住,“梁使君,这~” 梁广淡笑:“德仲公转达邓宗长,我只给他一日时间。 明日此时若无结果,我先返回平阳,两千鲜卑骑就留在此地。 等春耕结束,我再亲率五千兵前来造访。 今日过后,不死不休,凡邓氏族人无分男女老幼一概杀之,其余佃户、庄客、部曲投降者既往不咎!” 贾毅、贾阳、曲康皆是色变,这態度分明是要把邓氏灭族。 崔也不再说话,若邓氏当真不识好列,他也帮不上忙。 平阳团伙函待解决立足问题,不可能耗费太多耐心与邓氏周旋。 若是看不到招降希望,自然只有挥舞屠刀。 梁广甚至不需要亲自动手,交给鲜卑人来做就行,相信悉罗多一定会很乐意: 贾毅揖礼,勉强挤出笑:“不知使君希望邓氏如何做?” 梁广竖起一根手指:“只有一条,邓氏族人必须搬离邓氏坞!邓氏可以迁往狐聂县居住!” 贾毅麵皮狠狠一颤,条件虽只有一条,可也太过苛刻了些。 邓氏占据邓氏坞已有三四十年之久,不断加固修才有今天规模。 梁广一句话就要邓氏举族迁走,著实霸道了些。 贾阳苦笑道:“狐聂县被羌人酋师所占,且远在谷稷山以西,靠近黄河东岸.....要想说服邓氏迁走,恐怕不易. ” 梁广淡淡道:“邓氏阴结贺兰人,引代北诸部势力入侵平阳,自恃私兵对抗郡府,罪同反叛,就算诛灭全族也不为过! 念在族眾妇孺多是无辜,又有诸位苦苦说情,我才网开一面,给予其改过自新机会。 至於狐聂羌人问题,我自会派兵剿灭,但邓氏要负责供应军需、夫役。 只此一条要求,邓氏若不答应,也就不用再谈了!” 贾毅父子相视一眼,苦笑了下不再说话。 曲康低眉顺眼,暗暗庆幸自己降得果断,最起码梁使君没有要求曲氏也迁出杨县。 杨县城防还比不上邓氏坞,私兵也不如邓氏多,真要打起来,一两千兵马足以克之..... 当即,崔、贾毅父子、曲康四人,带上十余邓氏俘虏,二度前往邓氏坞。 “兄长觉得,这一次那邓眾老儿会否答应?”王镇恶笑问道。 向靖指著二里地外的坞堡:“这邓氏坞本就是由军寨改建,扼守汾水、洪安涧交匯口,堪称平阳以北首要屏障! 邓氏若不答应,只有强取了!” 梁广笑笑,贾氏有人口之利,邓氏则占据地利,二者皆是他立足平阳的根基保障,不可能交由当地土人掌握。 贾氏吐出人口,邓氏让出坞堡要塞,这是他以平阳为核心,建立基业的第一步,必须走得踏踏实实,不容任何差错。 当晚,崔、贾毅四人连夜赶回。 邓眾没有明確表態,只含糊说可以考虑。 但请求他先行撤军,免得族人堡民日夜惊恐。 可以就近前往杨县,由曲氏负责主持,三家再和他进行正式谈判。 梁广略作考虑便同意了,先派王镇恶、向靖率一千五百兵,押送贺兰人返回平阳。 他和悉罗多、慕舆盛领余下兵马前往杨县。 他作为郡守,还未到过这处霍太山南麓小县,正好视察一番。 二月二十,邓氏宗长邓眾一行二十余人,如约抵达杨县。 会同贾氏、曲氏,一同与梁广进行第二轮正式谈判。 曲氏作为地主,首次承办如此重大的会议,全族上下拿出十二分精神应对, 不敢有丝毫差池。 城外还有一千余鲜卑骑兵需要供给军需,曲氏这次也算是掏空家底。 厅堂內,梁广和曲康居中而坐,其余人分坐两边。 邓眾年纪比贾毅还要年长些,他也是头次见到。 一个乾瘦老儿,眉眼间透出一股倔强,穿一身鹤擎宽衣,打扮得像个方士。 曲康作为地主,理应是会议主持人,可惜他气场太弱,胆量太小,话音颤巍显得很心虚。 崔主动接过话头,反倒让他如蒙大赦。 在座眾人里,崔身份有些特殊。 他是士族高姓出身,又是梁广僚臣,辅国將军府右长史,平阳团伙重要成员在这场平阳本地士人,与外来军阀头子的商中,他能起到调和润滑作用, 避免爭执过於激烈。 “......主公,邓宗长愿率宗族迁往狐聂,只是希望邓氏原有的土地数额不变,青壮丁口也一併迁走.....” 崔显看了眼邓眾,把此前在邓氏坞商议的细则,重新当著眾人面复述一遍。 梁广此前也没有表態,今日正式谈判,便毫不犹豫地摇头道:“清丈田亩、 稽查人户必须进行! 土地数量,以建元二十年(384年)五月为准,在此之前登造在册的土地视为宗族私產,一概不动。 其余土地一律交还郡府,由郡府统一安排。 至於人户数,邓氏宗族正支、旁支,外加宾客、佃户、部曲,建元二十年五月以前,大概七百余户,就按七百五十户算。 多出来的,一律视作隱匿户,全部清退!” 厅堂內鸦雀无声,邓眾和几名宗老代表气得浑身直哆嗦。 邓氏掌握的土地人口,半数以上正是从去年五月以后快速积累而来。 当时慕容冲南下河东攻打蒲坂,平阳陷入大乱,各姓宗族趁机侵夺土地、搜敛人户。 平阳全郡群盗四起,流民遍地,百姓为了活命,不得不依附以四大姓为主的豪强势力。 大半年时间,平阳处於无政府状態,形成四大姓共存共治局面。 如今官府权力由梁广强势重建,还要让四大姓吐出侵占的土地人口,相当於在四家身上肉断骨。 崔满脸苦笑,主公这般直截了当,显然是不打算就此问题做出任何让步。 原本按照他的意思,只要能换取三家归附,土地人口可以稍稍宽限些..:: 贾毅父子交换眼神,脸色也不太好看。 观梁广態度,对贾氏恐怕也不会有太多宽容。 邓眾强压怒火,“梁使君,我邓氏愿意拱手让出经营数十年之久的邓氏坞, 难道还不足以彰显诚意? 使君何苦一再相逼?难道当真要逼得我邓氏全族与使君死拼到底?” 梁广警了眼这乾瘦老头,两眼充斥血丝,想来是连日没睡个好觉。 梁广把弄著盛满酪浆的瓷盏,语气淡漠:“邓宗长,流血割肉总比举族覆灭要好! 忍一时之痛,今后总还有发展余地邓氏引代北虏贼深入平阳,单此一条罪状,诛族也不为过!” 邓眾和几名宗老脸色铁青,梁广直视几人:“邓氏罪行和其余佃户、庄客、 私兵无关! 我不仅不会追究罪责,只要他们登造版籍,成为郡府管辖的民户,我还会给他们摊分田地,受到郡府法令保护! 邓宗长不妨回去问问坞堡民,有多少人愿意追隨你对抗郡府?” 悉罗多、慕舆盛朝邓氏几人投去鄙夷目光。 事到如今还在放狠话,当真是不自量力。 梁广目光从贾毅父子、曲康、邓眾等人脸上划过,浓眉微冷著脸:“诸位,我耐心有限,不愿在此等小事上浪费时间。 今日,是我最后一次坐下来与诸位商谈。 若诸位当真是敌非友,在这杨县我也不为难你们,各自回去调集部曲,战场上以胜负论高下!” 此话一出,厅堂內的气氛降至冰点,三家几乎被逼到了墙根脚。 曲康脸色一阵变幻,一咬牙侧过身直接跪拜叩首,“曲氏愿献上宗族田册户帐,也请使君儘快派遣官吏,曲氏愿助使君重建杨县县!” 邓眾向他投去惊怒目光。 贾毅查拉眼皮,拄著木杖的手紧了紧。 “曲宗长请起!” 梁广笑著虚抬手,语气变得柔和许多,“曲宗长放心,曲氏归附以后,也是本府治下之民,该有的利益一定会得到维护!” 曲康悬著的心、“”一声落地,有使君这番表態,曲氏总不至於受到太多苛待。 曲康重新跪坐下,稍稍侧著身,眉眼愈发恭顺,仿佛主君身边侍从。 他低垂眼皮,故意避开贾毅、邓眾几人目光。 千余鲜卑骑兵就驻扎在杨县外,若真翻了脸,最先遭殃的必然是曲氏。 生死关头,也顾不得讲究什么“共进退”的宣言。 邓氏请来贺兰人,连带曲氏也受到胁迫,被逼承担一部分粮草军需。 平阳原本的权力结构,对曲氏而言本就不友好。 梁广虽是氏酋出身,相貌像个西迁鲜卑人,可行事作风更偏向於汉人。 最起码,他还愿意讲道理。 这一点殊为不易。 平阳换过太多主人,匈奴人、铁弗人、羯人、鲜卑人,这些个胡人酋帅上来就是刀兵威胁,鲜少有愿意心平气和讲道理的。 曲康余光瞟向贾毅、邓眾,曲氏侵占的土地人口最少,和其他三家一比少得可怜。 全部吐出来固然心疼,可一想到其余三家吐得更多,又莫名有些幸灾乐祸.., 贾毅嘆口气,拱手道:“敢问使君,不知今后我等土人,可有机会为使君效力?” 梁广笑了笑,终於问到点子上。 整日盯著土地人口,这帮傢伙目光还真是短浅。 就不会想想如何路身於郡府、军府,共同努力壮大平阳团伙势力。 盘子大了,分赃时才能分得更多。 梁广笑道:“杨县、狐聂、襄陵三县,各置县丞一名,可由曲、邓、贾三族子弟出任。 其余佐吏,譬如贼捕、方略吏、法曹门干..:..三家也有优先举荐权,报经郡府批准方可上任。 一年以后,都府会对各县佐官僚吏予以考评,合格者继续留用,今后按制迁转,不合格者予以清退。” 顿了顿,梁广又道:“三家也可向郡府举荐人才,郡府按职缺酌情敘用。 总之,平阳治理离不开诸位出力,只要诸位诚心诚意建言献策,本府一定大开方便之门!” 这番话倒是让邓眾、贾毅几人脸色有所好转,听这意思,梁广並不排斥与他们共享权力。 一部分县乡基层治理权,仍然可以让渡给豪强大族。 崔心中微动,听出几分弦外之音。 主公让渡的这部分权力,似乎只有一年时间。 一年之后,需要根据考评情况,重新认定任职资格。 崔有些犯糊涂,主公的取土之策,有些像察举旧制,细品的话又有很大区別。 还有考评制度,具体会如何做? 普时官品令规定:举秀才,必五策皆通,拜为郎中,一策不通不得选。 举孝廉,通一策得选。 难道考评也会按照此法进行? 还有中正官评定土人阀阅品第,主公一句不提,似乎不打算沿袭中正九品旧制? 可如此一来,土族最引以为傲的上品高姓还有何用? 崔的心有些乱了,见梁广脸上掛著高深莫测的淡笑,心里愈发懦懦不安起来。 土地人口是土族豪强的根基,取士做官则是土族发展壮大的捷径。 土断可以打击土族根基,若是连取士做官的口子也一併扎紧..::: 崔倒吸凉气,他们这些土人,到时候就会彻底沦为统治者附庸! 相比起崔的远见,贾毅父子、邓眾、曲康显然没有想得太过深远。 三位宗长沉浸在分享权力的喜乐当中,自动忽略掉,梁广提到的一年后的考评。 只要有机会染指权力,参与平阳团伙地方治理,土地和人口的损失,今后还可以慢慢弥补回来。 一脸“倔样”的邓眾脸色缓和许多,拱手道:“敢问使君,对我等士籍的认定和授田,又依照何等章法进行?” 梁广笑道:“曲、贾、邓三家大力支持郡府新政,有功於郡治,三家士籍无需经过评定,可按照大秦旧制沿袭。 郡府会另造黄册,专门用来登造士籍。 至於士籍、官吏如何分田,还需要经过充分討论,制定一套切实可行之策.., 魏普以来,土籍、官籍都用黄纸製成册簿,工本费由土人、官员自行承担。 黄纸造价高,普通庶民负担不起,故而黄册又代表高人一等的户籍地位。 听到梁广承认三家士族地位,几位宗长明显鬆了口气。 还好,土人身份算是保住了,各姓子弟还有机会进入平阳政权效力,参与权力分配。 土地和人口的损失,总算是找补回来一些, 贾毅、邓眾相视一眼,起身拜倒:“贾氏(邓氏)愿为使君大业效犬马之劳!” 曲康也紧跟著拜倒。 “三位宗长请起!” 梁广端坐不动,只是作势抬手,说了几句勉励之言,神情並没有因为三家最终归附而產生多大变化。 落在各家土人眼里,只会觉得他气质深沉不怒自威。 殊不知,,他自己心里也鬆了口气。 倒不是惧怕三家联合產生威胁,而是內部整合这种事,自然是越快越好。 久拖不决的话,势必耽误后续生產建设。 当日,曲康设宴,歌姬舞乐好一通热闹。 邓眾老儿喝了不少,敲盏高歌兴致颇好,似乎白日里吹鬍子瞪眼,一脸悲愤样之人根本不是他。 至於邓氏兵败,邓炳战死,永安私兵被诛杀上百人之事,邓氏无人提及,仿佛没有发生过... 两日后,梁广送別慕舆盛、长孙肥、拓跋窟咄一行,和悉罗多率兵返回平阳.::: 第277章 三家跌倒,广郎吃饱 第277章 三家跌倒,广郎吃饱 曲、贾、邓三大宗族最终选择归附,释放出巨大的人口活力。 邓氏放出2814户,贾氏放出4209户,曲氏最少,也有860户。 三大姓加起来一共隱匿人口將近三万人,清退土地两千余顷。 这个数字和梁广掌握的实际情况相差不多。 有鑑於此,针对三家的清丈、稽查工作並未太过苛刻。 人家已经彰显诚意,郡府自然也要留下一线余地。 二月的最后几日,这三万人紧急投入垦荒大会战,登造版籍也在同步进行。 同时,都府颁行的新田制又有变动, 明確规定,奴婢、部曲不参与分田。 对私有耕牛者,一头牛另授田六十亩,每户限四牛。 三家共有部曲4700余口,奴婢1200余。 这部分人不参与分田,原属奴籍者全部放免为良,按照户数、丁口均分给府兵,部曲身份不变,平均一户府兵能分到一二人。 部曲籍属身份不变,只是效忠对象从三姓宗族,变成了一户户府兵。 主家出征时,部曲可以集中起来充作辅兵。 实际上,这六千余人也成了郡府直接掌控的人口。 有了部曲,府兵能够大大减少劳作时间,用更多时间来锤炼技艺,或者从事养马、打铁一类副业。 府兵田地足够多,养活一两户、十几口部曲不成问题。 其余两万四千余人,挑选出百工杂户以及商贾者,一律分田减半。 商贾从事贸易,多无时间打理由地,且农业经济作为基础不可动摇,重农抑商也符合统治需要。 百工杂户根据技艺不同,受到郡府单列户籍控制。 在制定这部分政策时,梁广特地叮嘱,百工杂户不再属於贱籍,但也不能一概纳入良人阶层,介於二者之间。 这部分人有世代相承的手工技艺,丝、织布、锻造、木工、漆器、烧瓷、 曲乐..::.每一项都是社会发展不可或缺的技艺。 百工杂户的成分十分复杂,相当部分是逃户、囚奴、罪户,此类户籍多半带有惩罚性质。 又因为他们拥有的技艺为官府所需,单列户籍便於严格管控。 这部分人,通常为官属工匠。 民间手工技艺者多为编户民籍,农耕之外,也能依靠手艺谋取额外收入。 这年头,人是生產力之本,所以官属工乐户万万不能取消。 製造军械、织染锦帛、修筑官署..:..都需要徵发大量百工杂户来服役。 梁广的本意,是適当提高这部分官属人口的地位待遇,同时奖励发明创造、 技艺革新。 著重关注农具、军械、医药、锻造、水利五大类。 郡府告示发布,百工杂户无不颂扬梁使君之仁慈。 一千余放免为良的奴婢,更是自发跪在郡守府外豪哭谢恩。 最后剩下的一万五千余人,全部编户为民籍。 至此,郡府所辖编户共有一万八千七百余户,七万一千余口,府兵三千户。 算上单于护军和一千五百多名贺兰人俘虏,平阳一县所辖人口超过八万,稳居全郡之首。 西晋太康年间,平阳全郡户数在四万户上下,人口十七万左右。 按照郡治人口数占比通常为百分之十,至百分之二十计算,平阳县城人口不超过四万。 如今,经过梁广团伙数月努力,人口大增的平阳县城,终於恢復了些许生机,有了几分郡治模样..... 三月初八,晨雾未散的汾水东岸。 梁广从藤筐里抓起一把粟种扬向空中,穀雨前的微风裹著种子散作金雾,落在稗草剷除乾净的田垄间。 李方拄著木耒站在田埂上,扯著脖子吆喝一嗓子:“铁犁破冻土哎一一嘿呦!楼车走龙蛇呀一一嘿呦!待到秋分日哟,金浪没马鞍咧一一” 周围田间地头,早已待命的府兵军汉们放开嗓门齐声吆喝。 这首两月来流传於汾水东岸的夯土號子声,渐渐匯成了歌谣,歌声如浪潮般传开,响彻在一望无际的田亩上空。 一处高岗上,赤红军旗飘扬招展,鸣鸣號角声低沉迴荡。 五百架三脚包铁楼车一字排开,一架楼车由一至两名军汉推行,自西向东开始进行播种。 木斗里的粟种落入沟垄,发出阵阵“吵吵”声。 军汉们一边说笑一边操作楼车,各家垂髻小童抱著陶罐在田埂间跑来跑去, 给爹娘叔伯们餵饮水食。 四千余头耕牛牵引新式曲犁,正在对最后几百顷新垦旱田进行翻耕,基本能做到一人、一牛、一犁负责一整块田地。 一头中牛平均日犁田十亩,加之新式曲犁大量投入使用,自二月起,农垦大会战的效率提升一大截。 一架三脚楼车平均每日能播种三十亩地,剩余田亩只能依靠人力播种,再用耙、平整土地。 也有成群结队的小童赤脚踏泥,把粟种踩进垄沟。 东岸再度传来號子声,新筑成的陂塘开闸放水,清冽河水豌蜓流向十六条支渠。 遇上地势较高处,只能利用桔提水,安排专门人手日夜看守,確保初期灌溉水量充足。 几架龙骨车还处於调试阶段,此类灌溉器械虽已问世多年,可真正懂得製作、安装、调试的工匠並不多。 郡府所掌握的百工杂户里,类似人才就极度匱乏。 曲犁製作改进者屠客夫,原本是梁广名下僮僕,如今已是都府专管农器製作的主事。 龙骨车也是屠客夫牵头製造,可惜他本就是自学成才的土专家,只专精犁, 末、耙、楼车一类的器械。 龙骨车对他来说还是复杂了些,因地制宜地安装调试更是老大难,一直到现在还未正式投入使用。 东边山脚下,三十余顷麻田率先播种完毕。 更远处的桑林里,有老嫗正在教授小娘採摘初春嫩叶。 这项工作多由汉人,氏人小娘来做,鲜卑族小娘多忙碌在牧场里,负责清理牲畜圈舍,照料新生羊羔。 梁广率领亲兵队,用一上午时间,挖通一条支渠最后半里沟槽。 正午日头火辣之时,梁广登上北边的观稼台。 他脚上革靴沾满泥土,身上短褐也沾著点点黄泥斑。 风拂过,汗水蒸发只觉浑身凉快舒爽。 数千顷之广的新旧农田,终於能抢在开春之际完成播种。 一亩亩粟田,楼车轨跡笔直如尺,號子声此起彼伏, 坡脚破碎地块洒著点点白,那是今日刚刚种下的芜青..::: 汾水东岸土地较为肥沃,可六成以上的农田都是今年新垦。 再三考虑,梁广还是决定以种植粟粮为主。 相比起小麦和稻穀,粟米適应性更强,耐旱耐贫瘠,更符合今年“吃饱饭、 积穀粮”的生產目標。 等秋收以后,视地力情多寡,再考虑种一季豆和小麦。 若是收成不错,明年可以扩大小麦和稻米的耕种面积。 梁广拄著锄头,任由汗水顺著下頜滴落。 粟种夯入泥土里,他的心也跟著落了地, 將近二十五万亩粟田播下种,只要今年不出现大的天灾,平阳城內外八万余丁口,就能过一个相对丰足的新年。 卯足劲千了三个多月,总算没有白忙活, 11 第278章 小分一赃 第278章 小分一赃 四月二十七,穀雨刚过。 修暮一新的郡府中堂宴厅,平阳团伙大小头目齐聚一堂。 一个多月的春耕大会战,梁广和在座眾人晒得愈发黑。 大伙你看我、我看你,哄然大笑。 “春耕结束,诸位可以適当地歇口气,却也不能过分鬆懈。 五月起,首要任务是开垦军屯。 军府增设屯田校尉一职,由苟平兼任。 郡府增设屯田令,由羊奇出任。 军屯由军府主管,郡府协调地方,不得侵夺民田。” 苟平起身领命。 羊奇是原县侯府典计,家中財会大管家,自从学习了淮南异数,算数记帐更是得心应手。 羊奇职位低,没有资格参加今日会议。 等他出任屯由令,今后应该能在会上见到。 首批屯兵由1520名贺兰人俘虏充任,减少的15人,因为干犯军纪遭到当眾处死。 还有五百余人,由近期缉捕的贼盗充任, 三姓宗族归附以后,平阳两府隨即在永安、襄陵、杨县、邓氏坞开展贼盗肃清工作。 悉罗多、王镇恶、向靖各自负责一块区域,针对流贼盗匪展开通逃追击。 一个多月下来效果显著,整个平阳盆地北部,几乎再无成规模的贼盗作祟。 平阳城在两位都尉,苟平、皇甫毅重拳出击之下,治安状况大为改善。 妇孺出门不用再担心遭到强人掳掠,商贾小贩也不用害怕货物遭抢。 接下来的工作重点,便是稳步提升治安水平,规范进出城池的时间秩序,制定坊市商税、土地房屋买卖各项细则, 2 社会治理细致化、规范化,又是接下来一大难点。 从治理角度而言,梁广也的確需要吸纳大量土人阶层,进入两府效力。 寒庶终日为温饱奔波,没有精力、更没有条件学习知识。 知识文化特权仍旧掌握在士族豪强手中,没有他们,连刀笔吏也凑不齐。 承认士籍,保留部曲制,允许养奴婢,蓄养庄客,就是对特权阶层的笼络。 这些特权不光士族群体需要,梁广身边僚属、两府官吏更加需要。 毕竟,团伙势力的奋斗,就是为了取代特权、成为特权,拥有更多特权。 梁广本身,就是平阳新兴特权阶层的代表。 只不过作为统治者,他更需要在各个阶层之间做平衡。 梁广声音低沉地说了一通忆苦思甜的话。 眾僚臣先是沉默,毕竟大伙数月来埋头苦干,吃的苦头当真不少,回想起来真的苦....: 很快,眾僚臣目光渐渐火热起来。 平阳內政趋於稳定,两府逐渐走上正轨,是时候该分赃..::.论功行赏了。 梁广环视眾人,微微一笑:“悉罗多、皇甫毅,赐襄陵县土地各十五顷! 苟平、支赐永安县土地各十五顷! 呼延愷、向靖、屈突涛赐杨县土地各十五顷! 废邓氏坞,新置洪安县,赵鹿、慕舆盛、孔屯各赐土地十五顷...., 梁广一通宣布,引来欢声雷动。 给老部下们分赐周边县乡土地,让各自宗族迁往各县,进一步平衡当地士族豪强力量。 也有大封功臣以镇四方的意思。 梁广笑道:“事先说好,钱帛谷粮我可拿不出,诸位也就別眼巴巴盼著了。 部曲奴婢也没有,多余的人丁,还得先紧著府兵赏赐。 诸位宗族可自行招募流民,抓紧时间开垦新田,粮食仍然由郡府统一发放。” 宴厅內响起笑声,眾人都知道他一穷二白,自然拿不出什么实物赏赐。 “诸位回去叮嘱各自宗族,迁居新土后,务必与邻为善,约束族人遵纪守法,不得惹是生非。 谁若是触犯郡府颁行的新律,县、郡府治罪时,可別来找我求情!” 梁广半是严肃,半是玩笑地说道。 “谨遵君侯令!” 悉罗多大声起来:“君侯乾脆直接宣布自立称王好了!就称平阳王,也好封臣等做个公侯!” 宴厅內陡然安静下来,眾人看向梁广。 大多都暗含几分期待,李方一脸无所谓,慕容越和崔却是皱起眉头。 崔暗自捏了把汗,在他看来,平阳政权不过是刚刚站稳脚跟而已,仓储空虚,民寡兵少。 声望更不足以吸引真正的有志之士,似汾阴薛、柳,闻喜裴这等高姓大族, 更不会对梁广投来多少青睞目光。 梁广势力,还没有资格脱离符秦,正式踏入爭霸天下的战场。 冒然称什么平阳王,只会惹来群雄笑,成为眾矢之的。 崔喉咙滑动,几乎就要嚏地起身,义正辞严地提醒他:你可千方不能飘啊! 梁广面色淡然,警了眼悉罗多不说话。 安静场面一度有些尷尬,悉罗多看看眾人,小声道:“若不然,先称使持节、大都督、平阳公?” 梁广淡淡道:“此事不宜现在商討,诸位散了吧! 今晚酒宴,我与诸君一醉方休!” “臣等告退!” 眾僚臣起身拜礼,相继离开厅堂。 悉罗多正要走,梁广叫住他:“悉罗將军暂且留下!” 悉罗多一缩脖子,君侯话音冷淡,显然没有什么好事。 梁广似笑非笑地盯著他,这斯又有些欠骂了..:. 两日后,崔显料理完公务,带著两名僕人匆匆离开郡府前衙。 今日是城南义仓破土动工的日子,他有些不放心,打算亲自前往监督。 修筑义仓是春耕后郡府最重要的工事,一期工程储粮二十万石,关係到秋粮贮藏问题。 身为郡府右司马,兼任军府右长史,义仓也由他直接管辖。 郡府外,小崔浩在两名膀大腰圆的僕妇“照看”下,百无聊赖地坐在台阶上,著脑袋看地上蚂蚁。 平时崔忙於公事,小崔浩的起居、安全就由两名僕妇负责。 听说是君侯家宅內,专门调教出来保护女眷的好手,隨身携带兵刃,三五个汉子近不了身...: 崔一点不怀疑,反正自己是打不过。 他崔氏部曲被编入都尉苟平、皇甫毅魔下郡兵,负责城中治安,甚至登造了新版籍,分得田地,与他崔氏似乎渐行渐远了。 “叔父!” 见到崔,崔浩欢呼一声,终日在城里,他早就想出去看看。 从垦荒大会战到春耕大会战,数月时间,平阳郊野、汾水两岸农业建设一片火热,他却无缘得见,背地里没少诅咒某梁氏人贩子...., 崔叔侄刚要坐上马车,贾氏车队驶来,停在郡府前。 “崔司马!”贾阳下车快步走来,面色焦急似有急事。 “君何故慌张?”崔一脸不解。 “唉~崔司马借一步说话!”贾阳看了眼府门前守卫。 崔点点头,二人走到一旁。 “崔司马不知郡府徵辟书?”贾阳压低声。 崔一愣,“徵辟书?未听说过~” 贾阳见他不像装糊涂,苦嘆一声:“郡府行文,徵辟在下出任平阳县丞!” “啊?!”” 崔一惊,“我不知啊!君侯並未提过此事!” 平阳是郡治,县丞又是首要佐官,如此要职,崔方万没想到,梁广竟然安排给了贾阳这么个外人! 贾阳苦著脸:“在下何德何能,有资格出任县丞一职? 何况,我若做了平阳县丞,邓氏、柴氏、曲氏会如何看?定会认为,我贾氏提早投效了君侯! 尤其是邓氏!” 崔紧锁眉头,心里迅速盘算起来。 平阳县丞如此要职,如果交由贾阳出任,其余三家一定会对贾氏投去异样目光。 邓氏已经举族前往狐聂,在近期事件里损失最为惨重。 邓氏一定会认为,贾氏和君侯一定早有勾连,暗中出卖了三家利益..:: 小崔浩突然撇撇嘴道:“此乃梁虎卿祸水东引之计,就是要把邓氏、柴氏怒火转嫁到贾氏头上!” 贾阳瞪大眼,无比震惊地看著这小娃。 崔苦笑,早已见怪不怪。 “事不宜迟,在下现在就入府求见君侯,一定要推掉这份职任! 否则,我贾氏如何做人! 还请崔司马代为引见!”贾阳急得直脚崔嘆口气,“你来晚了些,君侯一早,携公主和诸位夫人春游去了,或三五日,或七八日方回.....” “...:”贾阳愣然,半响无语。 崔显想到,今早君侯去的匆忙,说不定就是为了躲避贾阳..:: 第279章 携家出游 第279章 携家出游 平阳城西北,谷稷山下,原本也是一片庄园林立的景象。 贾氏最鼎盛时,这些山林、河流、草场、果林、田亩都为其所有。 如今,这里早已残破不堪,庄园屋舍几近荒废。 梁广此行携妻儿出游,也有考察当地的意思。 几个上千顷之广的庄园,屋舍就有几千间,可惜年代久远了些,大多破败不堪用。 世道混乱时,这里就成了流民、群盗聚集地。 数月来,三千余流民全都被迁回平阳,充作官田佃农,落籍安置。 几百个盗匪也被清剿一空,与贺兰人俘虏一道成了屯田卒。 郡府派人进驻,一点点清理。 屋舍是荒败了些,也无甚人烟,可生態环境还在,利用空间巨大。 这片地方溪流交织,地块破碎,不適合搞大规模农业生產,用来种植桑树、 果林、牧草再適合不过。 只是目前人力极度匱乏,这么大片地方,少说也得投入五六千人才能见成效。 手笔太大,郡府暂时拿不出。 河漫滩边,一片浅浅青草地。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几顶毡帐搭建,县侯府大管家、內宅家令夔奴指挥僕人忙著清洗一筐刚刚採摘的野杏,料理宰杀好的鱼羊,挖土灶生火熬煮羹汤.... 溪湾对面有一片刺榆林,几只白鷺落在草地上,发出一阵“咕咕”叫声。 快两岁的小兰儿迈著小短腿向溪流边跑,一双小巧绣鞋没在嫩绿草叶下。 小丫头腰间玉环佩和银香球叮噹撞响,不时绊倒跌一跤,回头一双乌溜大眼望来。 梁广负手慢悠悠跟在后,每当这时便会停下脚步,扭过头张望別处。 小兰儿嘴,努力爬起身继续往溪流边跑。 梁广捞起几只河蚌,小兰儿大著胆子拿小树枝逗弄。 玩了会,梁广又教她辨认蚌壳上的纹路,什么周易、甲骨、下辞胡扯一通, 连他自己也弄不清,糊弄小丫头是足够了。 小兰儿玩得很开心,童趣笑声不断。 帐子前,毡毯铺开,眾女以符盈为中心分坐两边。 薛桃娘摘回一束紫云英:“给叱卢编个枕,听说紫云英有安枕助眠之效, 放在身边能止夜闹~” 慕容娥英莞尔:“多谢妹妹~” 才刚说完,乳母怀里的小梁恪“哇”地大声啼哭起来。 慕容娥英刚要伸手抱过,距离更近的符盈已接过孩子,抱在怀里轻哄。 慕容娥英半伸出的手略一僵,旋即收回,面庞笑容不改,不见丝毫异色。 她看了眼跪坐在符盈身旁的乳母,眸光微微一凝。 这乳母是氏人,还是符盈陪嫁僮奴, 如此安排,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春日载阳,有鸣仓庚....” 符盈轻哼著歌谣,有节奏地拍打强褓,小梁恪哼唧两声,又沉沉睡去。 符盈笑著把孩子递给慕容娥英:“小傢伙睡得不够踏实,兴许闻到母亲气息更能让他安心,还是姐姐抱著好了~” 慕容娥英微,接过孩子抱在怀里。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这可是符盈第一次称呼她为姐姐。 不等慕容娥英细细琢磨,梁广带著小兰儿回来,一屁股跌坐下,脑袋枕在盈腿上,惹来一阵嗔怪。 小兰儿儒裙上沾了不少草屑泥浆,玩得满头大汗,郭元君忙著让女婢给她擦拭清理,免不了小声埋怨几句。 夔奴送来饭食,梁广刚要动筷箸,郭元君忙道:“君侯且慢!今日乃五月初日,五月又是恶月,须得点青驱邪才是!” 梁广一脸茫然:“有何讲究不成?” 郭元君看了眼符盈,略作犹豫,起身取来艾草汁和一支新毫,走到梁广身旁跪坐下。 “君侯先把眼睛闭上~” 郭元君娇嗔道,见他直勾勾盯著自己,不免有些窃喜。 梁广嘿嘿笑笑,闭上眼。 这女人今日画了淡妆,颇为清丽,身上不知用了哪种香料,闻起来有些勾人郭元君用笔毫蘸了蘸艾草汁,轻轻点在他眉心,又往两眼皮各自撇了一笔。 毫尖拂过,清凉痒酥,梁广哆嗦了下。 符盈眸光微闪,笑顏不改。 “就让为夫帮诸位娘子点额驱邪! 梁广兴致勃勃,学著刚才郭元君的样子,在眾女额头轻点。 小兰儿不喜艾草气味,被梁广抓来硬是在脑门画了一笔,小丫头著嘴很是不满。 小梁恪额头上也来了一笔,哇哇哭闹起来,惹得眾女责备。 玩闹一阵,梁广和妻妾儿女们开始用膳。 呼延愷带著一队亲兵,送来满满一箭囊野鸭蛋,都是在溪流下游芦苇盪里寻到的。 梁广解下带上掛著的错金弩机,当作刀具刨开金皮香瓜,分与眾女食用。 金弩机只有巴掌大小,做工精巧,乃是刺史、太守级別的方伯大员常见配饰。 香瓜是柴氏派人献上的礼物。 自从三月起,柴氏每月都会派人进献一大批礼物。 他脚上穿的玄色牛皮履,儿子强裸用的连珠对鹿纹锦,女眷们乘坐的青慢安车、皂顶车..... 一应彰显身份的起居用度物品,柴氏都给他打包一併送来。 有价无市的蜀锦、邮锦,也一次性给他送来五十匹。 上好丹阳罗、会稽綺也不少。 只是这些玩意儿太过奢靡艷丽,穿出来太过招摇。 平阳政权尚处於草创阶段,朴素节俭又是郡府大力提倡的风气,这些奢侈品不適合出现在主君女眷身上。 柴氏手笔不小,就是有些居心不良。 梁广私下里骂咧,收礼时丝毫不客气。 还不忘对柴氏前来上贡的使者表示感谢,很是愉快地笑纳了。 符盈吩咐夔奴把贵重礼物收入府库,她和慕容娥英、薛桃娘三女,仍穿著用普通绢帛製成的深衣、礼裙。 柴氏很快就会知道,鲜卑悍將悉罗多,已经率领千余鲜卑锐士南下,前往临汾、絳邑一带活动。 他们的任务不是夺城杀人,而是打劫、抢掠、勒索、破坏.... 一切能搞乱两县民生治安的活动,都会在悉罗多的带领下进行。 要的就是两县大乱,柴氏不寧,完全没办法安心生產经营。 促使他走这一步的原因,一是柴氏至今不表態归附,只是不断献上礼物,试图用交保护费的方式,延续柴氏的独立自主。 二是符盈上个月去信河东解县,希望有机会以太守夫人、柳氏姻亲的名义前往造访。 柳氏却婉拒了,书信言辞间,似乎不愿和平阳团伙產生往来关係。 梁广大为恼火,自家夫人主动造访柳氏,人家却拒绝接待? 柳氏这伙盐贩子也式傲慢了些! 既如此,只能放出悉罗多这条恶犬。 除了不得擅自杀土人子弟,害百姓,针对柴氏產业、水两岸的各大庄园,允许悉罗多用尽一切打击手段。 当然,名义上不能承认这支乱兵与平阳团伙有关。 借用卢水胡流贼名义倒是不错。 至於活跃在陕北高原上的卢水胡人,为何会侵入到平阳盆地,这个问题就交给柴氏和河东薛柳裴去考虑。 天色入暮,眾女各回毡帐歇息,明日一早准备启程返回平阳。 梁广跟在符盈身后准备入帐,却被她回身拦住:“妾身子不便,夫君还是去別处安歇吧!” 她本月葵水又至,说明上月备孕再度失败,心情著实有些不美。 说完,她妙目翻白,自顾自入帐熄灯歌息。 梁广站在帐外一阵挠头,想了想径直入了薛桃娘帐中。 小妮子正在换裙裳,梁广从身后抱住她。 “妾身子不便,不能侍奉君侯~”薛桃娘弱弱说了声。 梁广刚刚升起的火气毗地浇灭,有些失望,今日兴致高涨,却无人应和...: “我去外边转悠一圈~” 梁广鬱闷地出了帐子,徘徊了一阵,一头钻入郭元君帐中。 这女人刚净过身,披一件轻纱衣斜靠木榻,小兰儿也不在帐中。 见梁广慢吞吞走来,她起身下拜,眉目含情,纱衣半露,削肩、薄背、细腰、玉峰露出大片..... 梁广喉咙滑动了下,这女人只怕早已料到自己回来。 总觉得她这又圆滚了些,正好丈量丈量.... 五月初三,梁广一家回到平阳城,当日接到传报,有两名贵客从鄴城前来造访.:: 第280章 有客到访 第280章 有客到访 汾水东岸,一条可供四辆圆顶盖车並行的笔直阔道上,往来行人车马络绎不绝。 这条官道横贯东西,长约十五里,四月初春耕结束后动工修建,两千人歷时一月而成。 这条东西主干道,连通汾水浮桥和东岸广阔农垦区。 屯兵、信使、耕农、商贩皆通过这条道路,去往平阳城。 另外一条南北向主千道正在规划中,计划秋收后正式动工,目前正在进行地基平整、夯实。 今日响午,安平公荷就一行抵达东岸浮桥符就此次出使平阳,从鄴城经滏口陘,入上党走长子,过发山一路西行, 走了快一个月才抵达。 原以为进入上党就能躲避战火,道路也能好走许多。 不想,上党正在经歷鲜卑酋帅库官伟之乱,太守王亮疲於应对,整个长子盆地战火遍布。 王亮甚至腾不出閒暇见他,只派了五十兵卒护送他西入平阳。 五年前,符就从长安前往鄴城时,曾专门到过平阳,拜謁城南那座古老的尧庙。 平阳没给他留下什么特別印象。 只记得汾水东岸一片荒芜,大量匈奴、羯赵时期留下的牧场也已荒废,农田开垦毫无章法。 当时他还感嘆,可惜了如此广阔平整的土地,还有水量充沛的汾水便利。 五年后旧地重游,符就差点以为自己去到了渭南平原。 放眼望去,汾水东岸一片粟禾青青,新垦田亩一眼望不到头。 两千顷?还是三千顷?又或是更多! 整个冀州、河北吞没在战火中,已经许久不曾见过面积如此广、长势如此好的农田。 可他明明记得,五年前走过时,这里还是一片杂草丛生的野生牧区。 仿佛一眨眼的工夫,就变了天地,令人难以置信。 虽说水渠还不够多,不少边缘地块缺水灌溉,新开垦的土地墙情、地力也不稳定,还做不到精耕细作..... 可东岸平原面积足够大,可供开垦的土地足够多,土质也还算肥沃。 只要耐心投入时间和人力,不断养护改进,假以时日,一定能发展成渭南那般规模的屯垦区。 符就眺望远处田亩,有戴斗笠的耕农一遍遍在沟垄间巡视,有成片的蛙鸣声此起彼伏。 孩童嬉戏於道旁,商贩驱赶驴骡车辆匆匆行路,一队队郡兵巡察各处乡里.., 符就眼眸有些湿润,他看到了一派安寧祥和景象。 闻不到战火硝烟气,惨烈嘶杀的血腥气,空气中儘是泥土芳香,真好..:: “平阳太守梁广,真乃治世之才啊!” “是啊,此君上任才多久,平阳就有了翻天覆地之变化,不简单啊~” “听说他从关中迁来五六万人,能有如此多人追隨,足见其人確实不凡!” “遥想两年前,鄴城漳水北岸屯田,也是这样一副欣欣之景~” “天杀的慕容老匹夫!” 隨就一同出使的齐王府僚属纷纷发出感慨。 还不忘把慕容垂臭骂了一通。 若无这皓首老贼掀起战火,河北之地何至於沦为炼狱战场。 符就轻声嘆息,秦燕之爭他不予置评,强弱兼併本就是天道循环而已。 不过眼前生机勃勃的景象让他明白,为何父亲愿意把最疼爱的小妹嫁给梁广其人不光勇武,更兼治世之能。 这位从未蒙面的妹夫,他愈发迫不及待地想见到了.: 便在这时,又有一行人骑马沿著阔道东边赶来。 浮桥对岸,似乎也有郡府派来的接引之人。 “兰汗!怎会是他?” 鄴城使团里,有人认出从东边赶来之人。 符就一惊,急忙定晴望去。 那一伙明显是鲜卑白虏的人里,领头者,正是燕国尚书左僕射、顿丘王兰汗! 兰汗家族世居辽西,与鲜卑人共居多年,早已鲜卑化。 此人身份不一般,他可是慕容垂的小舅舅! 符就一行脸色骤变,难道兰汗此来,也是为拉拢梁广? 兰汗也认出了符就,颇为意外地愣了愣,旋即露出笑容,下马拱手道:“不想竟能在此地遇见安平公!” 符就极为勉强地笑了笑,拱手还礼却突然不知该如何称呼。 慕容垂是反贼,燕国自然不被承认。 兰汗这廝,慕容垂偕號前,他一家还在昌黎郡(辽寧锦州)徒河边放马呢! 现在摇身一变封王封公,在鄴城使团看来简直是沐猴而冠。 “燕贼!~” 当即就有人怒从心起、恨由心生,红著眼拔刀,欲图衝上前与燕国使团拼命“住手!” 一声暴喝自浮桥头传来,慕容越带兵及时赶到。 见到他,燕国使团面露喜色,鄴城使团脸色却不太好看。 慕容越毕竟是慕容王族子弟,在燕国使团看来,相当於半个自己人。 人在异乡见到自己人,自然有种亲近感, 邮城使团心里却犯嘀咕,梁广派慕容越前来迎接,是否暗示有意亲近燕国? 兰汗笑道:“一別经年,上党公別来无恙!” 慕容越端详他几眼,神情冷淡:“晚辈拜见兰公! 还请兰公莫要误会,晚辈早已不是什么上党公。 今日奉我主之命,特地过河来迎接诸位!” 兰汗笑容不变:“大燕皇帝陛下分封宗室,上党公爵位沿袭不变..:, 不等他说完,慕容越颇为不耐地打断道:“我与慕容垂没有半点干係!自西迁入秦,我慕容越就不再是燕国之臣! 別忘了,杀慕容盛、慕容柔时,我也在场!” 兰汗笑容登时僵住,眼底闪过几分恼火,心里暗骂不识抬举。 燕国使团面面相,这慕容越怕不是失心疯? 大燕在关东崛起之势已不可阻挡,这慕容越身为宗室子弟,放著燕国王公不做,竟然甘愿效忠一个小小太守? 怕不是在长安多年,中了氏奴的巫蛊之术,心智错乱了不成? 邮城使团听到这番话,又见燕人脸色难看,只觉浑身舒爽窃笑不已。 你慕容氏倒行逆施,连自家子弟都看不下去。 符就心里鬆了口气,看来慕容越和燕国不是一路人。 当初,燕国君臣入秦时,一眾慕容氏子弟里,先帝对慕容越尤其青睞,委以重任,果然没有看错人! 先帝有识人之明啊! 可惜,如此忠义之人,新君却不能用,反倒死心塌地跟了大妹夫.... 符就振作精神,告诫自己不能掉以轻心。 毕竟梁广身边除了慕容越,还有一个慕容娥英。 要想说服他切断与燕国的联繫,恐怕不易.... 慕容越手按佩刀,对两方使团沉声道:“诸位,请隨我过桥,入城拜见使君? 入我平阳地界,不管诸位是敌是友,有何恩仇,都请暂时放在一边! 谁若是敢挑起事端,不论是谁,一律严惩不贷!” 这话说得杀气腾腾,毫不理会双方使团脸色变化。 直到这会儿,邮城使团才品出些许端倪。 平阳太守梁广,对齐王荷不的態度,似乎不像他们想像中的友好! 虽说不敢奢望梁广亲自来迎接,可派一个冷脸冷语的慕容越来,说话又是这般不客气,没有半点对齐王的恭敬,对自家舅兄的亲近.... 他梁广可是大秦臣子,符氏姻亲,咱老氏自家人,怎么好像对鄴城战局,对秦燕双方態度暖昧? 一时间,鄴城使团心里打鼓。 符就心里也蒙上一层阴影,这一趟出使平阳,结局或许並不乐观..... 第281章 挺住!我九月来救鄴城! 第281章 挺住!我九月来救鄴城! 厅室內,梁广呷口清茶,满脸无奈地看著盈和长兄符就长话敘旧。 兄妹俩五年未见,就突然造访,盈自然喜出望外,泪珠子吧嗒落不停, 梁广宽慰了好一阵子。 现在可好,兄妹俩说个没完。 从符融和柳氏的身子状况,小舅子符冲的职任、婚事,再到新君符宏、长安朝局、鄴城局势,堂兄齐王符不一家的存亡安危..... 符盈许久没这么高兴过,梁广看在眼里,也不免多了些歉疚和怜惜。 自从入平阳以来,他和盈单独相处的时间少之又少。 加之慕容娥英的突然出现,让她情绪低落了许久,最近才渐渐接受事实,努力尝试和诸女和睦相处。 符就作为娘家人到来,自然令她格外高兴。 梁广几次张嘴试图插话无果,只得苦笑著自己啜茶,低垂眼皮打哈欠。 最近在郭娘子身上开发出新姿势,让他劳累的同时文深感快乐。 这女人看著端庄,骨子里深藏几分浪荡,又带有刻意迎合討好之意,每次都极尽缠绵,让他乐在其中不能自拔...: 好一会,盈才觉察到时间流逝,自己拉著兄长说了好半响,倒是把自家夫君冷落一旁。 “兄长此来,可是齐王需要我夫妇做些什么?” 符盈主动拉回正题,对自家夫君投去歉然笑意。 梁广报以温柔笑容,没有半点责怪之意。 “我此次奉命出使,的確是齐王有求於梁使君!” 符就笑道,方才夫妇二人的眼神互动逃不过他的观察。 看得出,梁广对小妹颇为宠爱,夫妇感情篤厚。 这便好,有小妹相助,说服梁广投效齐王的希望又多了几分! 梁广笑道:“兄长见外了,既然是一家人,直呼表字即可,不必见外! 若是齐王殿下有用得上我之处,只管开口! 我身为秦臣,报效朝廷,维护大秦社稷,自然是义不容辞!” “虎卿真乃忠义之臣!” 符就赞了声,“既如此,我也就直言不讳!邮城局势危在旦夕,恳请虎卿亲率精兵赶往救援..... ” 符就详细介绍了当前邮城、冀州局势。 梁广神情凝肃,听得十分认真。 自去年三月慕容垂河內起兵,陈留立棍,快速聚拢二十余万兵马攻打鄴城以来,先是围城猛攻数月无果。 后趁天气反常,漳水暴涨,慕容垂掘河淹城。 鄴城外城遭燕军突破,荷不率军民退守內城,据鄴宫死守。 秦燕决战是如今整个关东、河北的主旋律。 除此外,还有一些零星跳反势力作票。 当代三姓家奴,丁零酋帅翟斌先反石赵,再反符秦,最终反燕。 翟斌嫌河南王头衔不够大,进步之心过於强烈,竟想联合符不,在鄴城外上演临阵倒戈,终於触怒了慕容垂。 老慕容砍了翟斌,侄子翟真父子率领丁零族反叛燕国,如今正在中山附近打游击。 另一边不也不好过东部大人刘库仁惨遭暗杀,支持秦的代北匈奴、鲜卑诸部瞬间陷入混战。 符不痛失一大强援。 幽州刺史王袞、驻守蓟城的固安公鉴,受到燕国带方王慕容佐、寧朔將军平规联合攻打。 慕容农、慕容麟又在中山、常山、博陵等地屯驻重兵。 符不与幽州失去联络,冀北陷入孤立无援之態。 并州刺史王腾、驃骑將军张蚝在太原倒是想发兵救援,可惜鲜卑白部达奚系佛作乱,正联合刘誉出兵平乱,对邮城危局有心无力。 上党太守王亮,又忙於平定境內库官伟之乱,也是无暇顾及。 万幸的是,第三方势力,谢玄率领的北府兵已猛推至黎阳,屯兵黄河以南。 慕容垂屁股起火,不得不延缓对鄴城的攻势,分出精力对付普军。 1 :::.我从鄴城出发时,大王已派人联络普军,后续结果如何,暂时不得而知。”符就嘆息著。 梁广点点头,没有急於表態。 符盈满面忧愁,眸光投向丈夫,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齐王恳请虎卿率平阳兵马,入上党走滏口陘,下太行救援鄴城! 虎卿乃当世名將,魔下精锐之军定能解鄴城之危! 若得保鄴城,虎卿便是挽救大秦关东社稷之功臣,必將名留青史,受到方世敬仰! 东夏之民,也定会感念虎卿恩德!” 符就满脸恳切,起身长揖。 “兄长不必如此!”梁广快步上前扶住他。 “兄长请坐,此事还须从长计议!”梁广正色道。 符就迟疑了下,拱手在椅子上重新坐下。 梁广略作步,回到主位坐好。 “不知洛阳平原王可能出兵?”梁广问道。 就嘆口气:“平原王兵马在虎牢、辕关外屡次战败,如今已退回巩县休整。 桓冲病逝后,桓石虔、桓石民、桓嗣等桓氏子弟,继续分掌荆州兵权,与洛阳秦军在南阳、襄城等地时有交战....:“ 梁广默然,看来平原王暉对兄长不也是爱莫能助。 端起茶盅饮了口,梁广沉声道:“邮城局势令我也倍感忧虑。 只是,兄长有所不知,平阳仓储见底,粮食短缺严重,根本凑不出兵马出征所需粮草。 不怕兄长笑话,我欠帐颇多,汾阴薛氏欠十万斛,太原欠一万斛,河东欠两千斛,上党欠五百斛.....” 梁广一脸为难,“等秋收以后,把欠粮补还,剩下的也只是勉强够军民过冬之用....” 荷就忙道:“若有五千精兵,足以缓解鄴城压力!” 梁广苦笑:“莫说五千,就连一千人之粮,小弟也拿不出啊~” 符就难掩失望,神情颇为黯然。 符盈有些不忍,可她也知道平阳实情,的確凑不出足够粮食,供大军远赴城作战。 梁广一脸诚恳:“若齐王能提供三万斛粮,我愿亲率三千步骑隨兄长赶赴鄴城! 三万斛粮够两个月支用,或许能对邮城局势有所助益。” 符就苦笑:“鄴城缺粮同样严重,拿不出多余之粮供给援军~” “唉~如此,就有些难办了.....”梁广遗憾摇头。 符就没有一口答应,而是坦白实情,还算是位厚道之人。 不过就算他许诺提供军需,梁广也不会相信。 鄴城、冀州、整个河北都在闹饥荒,人相食的惨烈景象再度上演,消息早日传入平阳,他岂会不知? 关东打了一年多,数十方军民捲入战火,波及上百万百姓,加之去年关东出现旱情,粮食大面积减產、歉收必然发生。 今年內,最晚明年开春前,鄴城战事一定会落下惟幕。 符不、慕容垂之间,一定会有一人倒下。 秦燕在关东的决战,最终会分出胜者。 整个关东严重缺粮,不足以支撑双方继续打下去。 存活的一方,將会伤痕累累地舔伤口,努力休兵养民恢復元气。 当所有人都饿肚子的时候,秦也好,燕国也罢,都將面临政权崩塌的危险从这点看,谁能撑住最后一口气,谁就能笑到最后。 梁广把弄茶盅不再说话。 別说他拿不出粮食发兵救援,就算有这份力,做与不做还得勘酌。 长久看,荷不在鄴城拖住慕容垂越久,对他越有利。 老慕容的燕国就像一头即將出笼的猛狮,鄴城、荷不就是铁笼子里的锁链、 鉤刺。 猛狮想要挣脱牢笼,势必会被锁链勒得喘不过气,被鉤刺扎得满身伤口。 这个过程越久,出笼后的猛狮越虚弱,恢復时间越长。 鄴城与平阳看似遥远,实则跨过太行再看,双方近在尺。 梁广可不希望自己猥琐发育之时,隔壁慕容垂早早整合关东之力,调集重兵攻入并州。 可惜符不已支撑到极限,就算联合普军,想来也拖不长久。 只等慕容垂攻破邮城,夺回燕国旧都,关东迟早重归一统。 在此窗口期间,他能否积蓄足够多的实力,关係到日后与慕容氏的最终对决如果条件充许,適当地出兵协助不並非不可行。 只是一来力有未逮,二来他这点家底,也不能浪费在鄴城战场上。 符盈见兄长神色晦暗,自家夫君也沉默不语,心里暗暗焦急起来。 “夫君可还有其他办法,能助齐王一臂之力?”盈低声说道。 梁广无奈笑笑,“若代北诸部能集合兵马南下,或可牵制燕军。 只可惜刘库仁一死,刘誉、刘显不会再听大秦號令.. 符就一咬牙,起身下拜:“恳请梁使君在秋收后,务必出兵协助鄴城抗击燕贼! 待我回去,一定想方设法多筹军粮,至少为平阳援军备齐一月之粮!” “兄长折煞小弟!快快请起!” 梁广赶紧避过拉他起身。 符就涨红脸,本想说“君若不答应,我就长跪於此”之类的话。 可惜话未出口,他已被梁广不容抗拒地拽了起来。 “恳请夫君想法子相助一二!” 符盈也眼眸红红地央求他,“从前在长安,齐王兄待我兄妹极好,与妾身也有手足之情,恳请夫君念在妾身面上,助齐王兄抗击贼寇!” 梁广嘆口气:“即便有机会出兵,也得等到九月。 若是仓储还有盈余,我当亲率兵马前往救援!” 荷就大喜,这已经是双方都能接受的最好结果。 距离九月亦不远,邮城再支撑数月想来不难。 若有援兵杀入,邮城战局说不定就有转机! “我代齐王殿下、代邮城军民拜谢使君!”就揖礼。 “多谢夫君!”符盈也露出笑顏。 梁广笑笑,宽慰了爱妻几句,又和就商討出兵细节。 兄妹二人先行告退,还有些家长里短要敘。 梁广负手向书房走去,一路寻思著方才的谈话。 王买德从连通前衙的迴廊赶来,“主公!” 梁广笑道:“是为就而来?” 王买德嘿嘿笑笑,旋即正色道:“安平公毕竟是主公內兄,看在夫人面上, 想来主公也不好得拒绝!” “此事的確不好办!我暂且答应,等到九月视情况再做出兵考量..::: 梁广迈步沿廊道慢行,王买德亦步亦趋跟在旁,眼珠子滴溜溜打转。 主公虽未明说,他却能看得出,主公根本不愿出兵救援邮城。 慕容垂势大,关东战局凶险复杂,岂能轻易涉足其中? 就算出兵协助齐王符不暂时守住鄴城,也换不来任何实质性好处。 符秦在关东的统治土崩瓦解是大势所趋,任谁也无可挽回。 主公完全没必要,为了些许名声冒此风险。 只是碍於夫人情面,不得不装装样子以宽其心。 “主公不必烦恼,仆有一法,可保主公既能顾全夫人情面,又免於牵扯进关东乱局!” “喔?说说看!” 王买德脸上露出习惯性的诡笑:“主公此前不是一直惦记,上党太守王亮在我平阳郡內的数万亩屯田?” 梁广“嗯”了声,此事他怎么会忘王亮侵占原属於平阳郡治下的汉泽、端氏两县,还在沁水西岸大规模屯田。 这些肥沃土地,原本可都是属於平阳郡所有。 此前派崔出使城,问问这些屯田怎么个说法,顺便借些粮食,就当作收取地租。 王亮只给了区区五百石,对侵占两县之事丝毫不提。 “王亮狂妄,此举分明是藐视主公!” 王买德细缝小眼流露阴森,“库褥官伟在长子聚拢五千余鲜卑人,掀起叛乱响应慕容垂。 王亮自顾不暇,主公何不趁此机会,直接出兵夺了这些屯田,收回两县? 仆已派人打探清楚,沁水西岸的屯田,今秋至少可获粮十五万斛!” 梁广脚步一顿,扭头看著他:“此数额可准確?” 王买德道:“只多不少!” “十五万斛.....”梁广咧嘴笑了起来。 这么多粮食,的確值得他出手。 王买德也笑道:“仆估算,屯田兵只有千余之数,另有千余人,大多是两县徵发的民夫。 这些土地与人口,本就属平阳所有,主公取回天经地义!” 梁广看他眼,了几步,“速派人前往泽打探,命支、屈突涛率领一千单于护军,以筑路为名赶赴襄陵待命! 另调一幢府兵,交由呼延愷统领,进驻西关城,隨时待命!” “仆领命!”王买德拱手。 主公雷厉风行的作风他已经非常熟悉且適应,只要时机得当,一旦下定决心便迅速展开行动。 抢夺这批屯田粮,不可能等到完全成熟才动手,同时还要防备上党军和沁水东岸的鲜卑人。 王买德又道:“此事后,王亮必定对主公怀恨在心。 等到九月,若邮城还在苦苦支撑,主公就调集兵马大造声势,宣扬要发兵救援邮城! 此去邮城必定借道上党,王亮恨主公夺粮,又惧主公兵威,绝不会同意借道! 彼时,主公就以王亮阻断道路为由,顺势罢兵即可! 鄴城王公、长安诸氏只会痛斥王亮不识大局,任谁也不会归罪於主公!” 梁广眼底涌动异色,“若是王亮同意借道,我就给他来个假途灭虢,先取上党、再下太行!” “主公英明!”王买德贼笑著揖礼。 梁广忍不住大笑起来。 如此,就算齐王符不兵败被俘,黑锅也是王亮来背,与他无甚关係。 若能顺势夺占上党,就算不救鄴城,些许骂名也无所谓,反正他得到好处足够多。 王买德笑了一阵,又一本正经地道:“在此事上,主公还是要儘量安抚夫人主公魔下,诸氏势力与鲜卑势力不相上下。 何况当年先帝迁徙氏户三千入并州,这部分军民,大多分布在太原、上党两地。 夫人乃是符氏宗亲身份,对於今后主公安抚诸氏、聚拢人心意义深重,万不可怠慢!” 梁广笑笑,“公主乃我正妻,谁也无可取代!” 王买德微微躬身,此话主公不光说给他听,也是要用他的口传播出去。 “下去准备吧,等送走两方使团,我即刻出发赶往泽!” “仆告退!” 王买德离去,梁广独自回到书房静坐。 歇息一会,下午还要接见燕国使臣兰汗。 本不想与上党王亮如此快就撕破脸,可谁叫这傢伙也太不把他放在眼里。 崔显带回的五百石粮著实难看了些,团伙上下都恋著一股火。 王亮夺占土地,抢掠人口,在他的地盘上大搞屯田,到头来只愿意赔偿五百石,做事也太不体面了些。 既如此,就別怪平阳团伙重拳出击,帮他体面体面..:: 第282章 会见兰汗 第282章 会见兰汗 “见过梁使君!” 厅堂內的客人换成了兰汗。 梁广是没想到,慕容垂竟然也会派使者前来。 使者身份还挺高,燕国尚书左僕射,顿丘王兰汗,还是慕容垂的小舅舅。 梁广打量著他,此人年纪应该不到五十,比慕容垂年轻许多,相貌不俗,算是一位中年老帅哥。 ....我大燕陛下爱惜使君之才,愿以河东之地裂土封之,世袭罔替,与我大燕休戚与共!” 寒暄一阵,兰汗向鄴城方向拱拱手,拋出此行最大的衣炮弹。 梁广哈哈一笑,若不是与老慕容打交道多年,深知其为人,说不定他就信了。 燕国復建之势不可阻挡,慕容垂又是老而弥坚的一代战神,威名震华夏。 大燕復国口號刚一喊出,关东之地投降者、响应者眾多。 他一个小小平阳太守,不容於秦的新君弃臣,献土纳降完全可以理解。 其实慕容垂还算讲信义,对主动投降、归附的士族豪强、诸胡酋帅还算不错。 连翟斌那等反覆小人也封了河南王,若非翟斌贪婪无度,丁零翟氏真有可能成为燕国復兴的元从功臣,与慕容氏荣辱与共。 “呵呵,兰公还是莫要我,我与贵主也算旧相识,彼此也算知根知底。 我与贵主可以共存,却不能共事。 我若想投奔贵主,一年多前,富平津桥、河口驛旁就可以,又何必等到现在?” 梁广笑容玩味。 兰汗抚掌而笑:“实不相瞒,我来此之前,皇帝陛下也说过同样一番话! 英雄所见,果然略同!” 梁广笑而不语,慕容老儿倒是还惦记著他。 兰汗正色道:“不过封王之事確实不假!若梁使君愿投效我大燕,河东王之爵非使君莫属!” 梁广莞尔一笑,没再说什么,端起茶盅喝了口,显然不打算再討论此问题。 兰汗识趣的没在多话,所谓裂土封王的確是他编造的试探之言。 不过若是梁广当真答应归顺燕国,他倒可以做主许下承诺。 一个王爵名號不算什么,若能收服梁广这头猛虎,即便是暂时的,也能为燕国带来诸多好处。 梁广若降,相当於在司隶、并州楔入一颗钉子。 符秦在关中、洛阳、太原的残余势力,一定不会容许他继续存在。 梁广若搅乱并州局势,燕军便可伺机经河內突破职关陘进入河东地界。 梁广跳反,只会加速秦灭亡,加快燕军彻底扫平关东的进程。 只可惜,不管是皇帝慕容垂还是梁广本人,似乎对此都不太感兴趣。 兰汗呷口茶,皱皱眉头,喝不惯如此寡淡的清茶。 他打量著厅室內別具风格的陈设布局,觉得颇为新颖,许多起居物品都不曾见过。 特別是垂足而坐的高腿桌椅,起初不甚习惯,很快就感觉到轻鬆舒適。 自从踏足平阳,所见到的一切都无比新鲜。 汾水东岸数十万亩长满粟禾的农田,鲜卑人和氏人,汉人编入同一乡里,许多连汉话都讲不利索的鲜卑人,竟然扛著锄头与汉人一同下地劳作,耕作架势相当嫻熟。 胡汉分治似乎在这片土地上没有呈现出来,也不存在哪一族群拥有“国人”的特殊待遇。 他还特地打听了下,梁广根本没建立单于台,所有族群民眾,大多数都编为民籍,统一按照乡里制度管理。 这在他看来有些不可思议,慕容氏和西迁鲜卑部民,的確从入主中原之前就开始接受汉化。 可部落制度一直存在,各族群之间地位不平等也同样存在。 可是在平阳,一切完全是按照汉家制度来运作管理。 可他却没看出,氏人和鲜卑人对此有什么不满。 分田、府兵当真有如此神奇效果? 各族群之间的矛盾,似乎被转移到另外一个层面上。 具体该如何形容,兰汗却是说不出。 阶级矛盾这个概念,他只能隱隱意识到,却无法用语言来归纳形容。 兰汗觉得很神奇,这里的一切,都和这位年轻到过分的平阳太守一样,令人充满惊喜。 兰汗略作勘酌:“即使梁使君暂时不能为大燕效力,皇帝陛下还是希望能和使君睦邻友好! 清河公主乃是陛下亲侄女,如今做了使君之妇,还孕育子嗣,使君便与我大燕结下姻亲之好! 陛下希望使君顾念姻亲之谊,莫要听信邮城来人的蛊惑之言! 待大燕收復旧都,皇帝陛下一定还会有赏赐送到!” 梁广面带淡笑,老慕容还真看得起他,担心他和鄴城符不联手,特地派兰汗来告诫一番。 以他目前的实力,就算联合符不搞事情,也翻不起多少浪。 首先粮食问题就无法解决,平阳兵马跨不过太行山就得饿死。 好在缺粮是普遍性老大难,平阳、鄴城、冀州,秦军、燕军大家都缺粮。 平阳已全力恢復生產,若无意外,今年就能缓过气。 鄴城、冀州、关东....只要战火一天不息,脆弱的农业生產就难以恢復。 梁广笑道:“请兰公回稟燕主,我只想安稳守住平阳一郡之地,安心过日子,对鄴城局势不关心也无能为力! 等大燕重定邮城之日,我定当遣使道贺!” 兰汗露出笑容:“使君之言,我一定带到!” 他此来就是为试探梁广態度,看看他有无相助不之意。 响午时,梁广先接见了符就。 人家是正经姻亲关係,排在他前边也正常。 梁广是聪明人,一定知道相助符不毫无意义,只会白白损耗自己实力。 两不相帮,安心过好自己的小日子才是明智之举。 “不知能否有幸拜见清河公主?当面带去陛下问候?” 会谈结束,兰汗提出请求。 梁广略一想便同意了,反正他和慕容娥英的事早已公开,没必要再藏著掖著大燕清河公主成了他的女人,还生下子嗣,消息传至关东,让燕国的鲜卑老少们知道,未必是件坏事。 翌日响午,慕容娥英接见了兰汗,按照梁广吩咐,特地把儿子给带上。 当日,荷就牵掛鄴城齐王,匆匆启程告辞离去,梁广和荷盈亲自送到他汾水浮桥。 如果符就狠狠心,完全可以趁此机会脱离符不留在平阳,避开那座几成废墟、註定陷落的关东旧都。 可他还是毅然决然地选择回去,与邮城共存亡。 从这点看,这位大舅子还是有令人敬佩的一面。 符不能在慕容垂亲自坐镇指挥的围城猛攻下,坚守长达一年之久,身边的確聚拢了一帮生死相隨的志士忠臣。 只可惜,大秦国势一落千丈,他的坚守等不来任何援助。 两日后,梁广礼送兰汗一行离开平阳,隨即亲率呼延愷和五百府兵赶赴襄陵县: 第283章 袭取端氏县 第283章 袭取端氏县 梁广抵达襄陵已是五月十六。 襄陵县翩重置,由於人口大多迁往平阳,县城颇为冷清,迄今陆续落户的流民不过千余户。 县城政务还是交由贾氏子弟打理,郡府只派驻一名部尉,一名主簿,分管治安和分田。 这也是襄陵、杨县、洪安、永安四个县治的主要治理模式,土人+郡府派驻。 狐聂县在邓氏迁入后,正式改名为永和县,也是採取此类办法。 王镇恶、向靖率兵隨邓氏一同前往永和县,梁广给他们半年时间,剿灭祸乱县城的美人。 两名小將在平阳团伙骨干成员里年纪最小,地位却著实不低。 任谁都看得出,梁广对二人颇为看重,破格重用、锻炼之意明显。 王镇恶脑子活泛,向靖行事稳重,二人搭档默契,也有互补之效。 这几个完全收归郡府管辖的县治,至今都没有正式设立县令长,处於郡府主导,当地士族协助治理的状態。 梁广倒是想从郡府吏里拔擢一批,委以县官之重任。 了几日时间挑挑拣抹,亲自考查一番,结果令他大为失望。 这些人做做刀笔吏还行,却无一人具备主持一县政务的基本能力。 想矮经子里拔高个都找不到。 各姓子弟虽不见得有多高的才学,最起码在农事、数算、律法、典章等方面知悉一二。 加之宗族在本县、本郡的名望和影响力,主持县政务的確更容易,也能做得更好。 梁广却不甘心直接任用几家子弟做县官,乾脆暂时不设主官,只让各家宗族配合郡府料理政务,先把分田、登造版籍落到实处。 这年头,要想找一位具有真才实学的寒素士人不容易,庶民阶层能识字就算不错,具备施政治民能力的更是少之又少。 梁广琢磨了几日,就当下而言,掌握知识的主要群体还是士族,让渡权利, 吸纳他们进入统治阶层无可避免。 用府兵体系建立並且壮大小地主阶级,寒素土人的培养,又是建立在拥有一定规模的小地主阶级层面上。 读书的前提是温饱,当基本的生存需求得到保障时,这部分群体自然就会谋求更进一步发展。 读书获取学识,又或是接替父辈成为府兵,走军功普升路线。 等到寒素土人有一定规模,就需要为他们搭建一条向上攀登的通道。 到那时,或许才是权力分配的底层逻辑彻底转变之时。 不过,梁广也不打算向士族群体轻易妥协,各姓子弟要想获得正式任用,还得通过察举考查。 这件事急不得,具体如何考校,还得制定出一套细则,有利於郡府统治、发展,同时也能让各家士族接受。 梁广离开平阳前,交代崔、韦洵牵头,先拿出个大致方案。 反正现在人口多集中在平阳县,其余县治以吸纳流民、推广分田为主,没有太多复杂政务处理。 得知梁广驾临,贾氏宗长贾毅亲自赶到襄陵拜见。 “使君若有差遣,吩咐一声即可,何劳亲自驾临?” 县翩正堂內,贾毅坐於下首。 长子贾阳任职平阳县丞,也是贾、邓、曲三家里,唯一一名获得正式任用之人。 邓、曲两家认为贾氏早已暗中投靠梁广,否则贾阳怎么可能得到重用? 邓氏宗长邓眾来信,冷言讥讽了一番,贾毅是有苦说不出,浑身长嘴也解释不清。 私底下,贾毅没少痛斥梁广狡诈,不声不响就把贾氏从四大姓里孤立出来。 这会儿见面,贾毅又满脸赔笑。 贾阳留在平阳任职,性命拿捏在人家手中。 好在平阳政权日趋稳固,梁广作为主君也还算讲信义,没有过多为难贾氏, 宗族的基本盘算是保住了。 如果將来平阳政权做大做强,梁广此人真有几分气运傍身,贾氏现在投入再多也值得。 “此次我来,又有些小事需要劳烦德仲公。”梁广笑道。 “使君有任何吩咐,我贾氏必举族效劳!”贾毅微微前倾身子,眉眼十分恭顺。 梁广以雷霆手段处理掉贺兰人,直接打残邓氏引以为傲的“三千甲士”,兵威之盛让他幡然惊醒。 別看所谓四大姓加起来私兵不少,真要打起仗来,他们绝不会是梁广对手。 这群关中外来户,可都是从连番大战里斯杀出来的秦军悍卒,绝非地方杂兵可比。 真到了翻脸动手之时,倒霉的一定是他们。 “上党王亮强占端氏、泽二县,又在沁水河谷西岸开展屯田,此事德仲公可知?” “老朽略有耳闻!” “长子、氏、高都等地正值战乱,鲜卑酋帅库官伟聚兵数千,闹得整个上党不寧! 趁此机会,我打算一举夺回端氏、泽,顺带收取沁水河谷西岸屯田粮.... 33 听梁广简要说明此行目的,贾毅大吃一惊,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要对隔壁邻居下手! “使君需要我贾氏如何做?”贾毅小心翼翼问道。 “此行我带一千五百步骑,劳烦德仲公抽调五百青壮充作辅兵,协助运送粮草,照料战马..:: 我来得匆忙,军士只带了数日乾粮,还得请贾氏出借军粮五千石,供我军两个月支用。 当然,抢收屯粮用不了两个月,我打算夺回二县后,把百姓迁往襄陵、平阳安置,因此会耽误一些时间。 另外,上党战乱,百姓流离失所,我准备趁此机会,以端氏为前哨,建立一条迁徙通道,供百姓进入平阳.....“” 梁广又把大致计划说了一遍。 贾毅越发心惊,这是打算趁火打劫到底,抢粮又抢人,手笔可真不小! “使君放心,老朽这就赶回贾氏坞,吩咐族人儘快筹措,十日內徵调完毕! , 贾毅咬咬牙,五千石粮可不少,虽说是借,可他哪敢真的奢求还回来。 梁广警他眼,猜到这老儿心中所想,笑道:“端氏县、贾氏坞、襄陵,这便是一条穿行浮山岭的通道节点。 等通道建成,就由贾氏负责流民迁徙。” 贾毅苦笑了下,这也不见得是件美差。 从上党迁徙来的流民,大头肯定归郡府、县解,登造版籍成为民户,小头才能归贾氏。 沿途的粮食供应又是一个无底洞,也不知郡府会不会给予补贴..:: 梁广不打算透露太多后续安排,又道:“听闻此前,贾氏曾向端氏县贩运过盐铁。 如果以贾氏商队名义,现在可还能顺利进入县城?” 贾毅猜到他想用商队名义藏兵夺城,思索了会道:“端氏县守將宋琦是王亮旧部,此人贪財,以前每次前往都少不了打点。 如今上党战乱,盐铁紧缺,若贾氏主动送去,他定会欣然笑纳!” “如此便好!” 梁广点点头,等袭取端氏县,便能顺沁水南下,直抵军屯河谷。 上党郡主要由三大地块组成,长子(山西长治)盆地、滋氏(山西高平)盆地、高都(山西晋城)盆地组成。 滋氏盆地与高都盆地相连,可以看作整体。 这块山间盆地以丹河滩涂平原为核心地块,往西以沁水为分界线。 沁水西岸归属平阳郡,东岸归属上党郡。 端氏县位於沁水上游东岸,浮山山脉以东,正好卡在上党郡南部进入平阳地界的要道上。 两郡之间主要有两条要道,一条就是端氏县北面十里处的河谷道,横贯东西,穿过山岭可直抵滋氏县。 燕国使者兰汗一行,走的就是这条路。 鲜卑酋帅库官伟的部落,就在滋氏县西边平川。 滋氏县城遭到鲜卑乱军围攻,兰汗走这条路,可以避开上党太守王亮的游骑斥候。 有库官伟的协助,可以保他平安返回关东。 另一条路,就是大舅子荷就一行走的发鳩山道。 发鳩山位於长子以西,横穿霍太山南麓支脉山区,特点是路窄难走,但是路程短,三五日便可抵达沁水东岸。 此道处於上党秦军掌控,符就走此路,可以避开库官伟叛军袭扰,確保行程安全。 六月初五,炎炎夏日。 端氏县北门外,上党郡五官、镇將宋琦率领一队郡兵早早等候,不时向北边眺望。 今日是襄陵贾氏相约送盐铁的日子,宋琦亲自出城相迎。 他和贾氏的商贸往来已经断绝半年,一是关东战乱,贾氏商队不再需要借道前往。 二是平阳太守梁广上任以来,听说对本郡士族豪强约束甚紧,对各处关卡把守严密,往来十分不便。 三是数月前,氏县爆发库官伟之乱,上党南部陷入战乱,货物进出不便。 以往宋琦驻守端氏,卡住这条东西往来要道,吃拿卡要大发横財。 这半年来却是收入锐减,家里的十几个姬妾都快养不起了。 数日前,贾氏突然传信,说是要送上一批盐铁,顺便有要事相商。 宋琦大喜过望,盐铁正是上党急需之物,偷偷转手卖出,又或是直接献给王太守,都能让他大赚一笔。 至於贾氏信中的要事,无外乎是请他帮忙疏通道路,方便出入壶关、城这些险塞要地。 宋琦扶握刀柄,低头一顿寻思。 最近手头紧,该寻个由头,从贾氏身上敲一笔.... “站住!去往何处?” 郡兵喝斥声打断宋琦思绪,扭头一看,十几个短褐汉子挑著扁担蔑筐,驱赶驴骤板车,携带妻儿父母,一大群人从北门匆匆出来。 郡兵上前拦住,短褐汉子们都有些紧张。 他们的相貌有些相像,显然同属一个小宗族。 宋琦一眼认出其中一人,喝道:“麻焦!汝个贼胡!一伙人想做甚?” 这是端氏县本地一户麻氏小宗族,以屠户起家,近年来买卖难做,多耕种打猎。 几个儿郎皆是孔武有力之辈,麻氏之名在本县小有名气。 传闻麻氏和当年名震幽并的一代凶魔,羯人麻秋乃是同宗,背地里有口舌者呼麻氏子弟为“麻胡”。 麻焦正是麻氏宗长,一位四十多岁的老屠户。 听到宋琦直呼“贼胡”,麻秋眼中怒色一闪而过,麻氏子侄们也面露忿忿。 “小人拜见宋將军!”麻焦急忙上前作揖。 宋琦一双绿豆眼盯著他:“这些都是你麻氏族人?欲往何处?” 麻焦忙道:“去往谷远(山西沁源)投奔表亲!” “投亲?” 宋琦再一打量,“汝家在谷远有亲?” 麻焦諂笑道:“有!小人娘舅家的侄儿在谷远做了县吏,名下田亩无人打理,这才来信让小人一家迁去~” “是吗?” 宋琦负手围著他转悠一圈,麻焦赔著笑,手心里全是汗水。 “麻氏在本县也有不少田產,还有屠猪宰狗的营生,全都舍下了?” 麻焦嘆口气:“鲜卑人闹腾得厉害,小人也是担心..:..唉~先过去躲一阵子,等消停了再说!” 麻焦近前一步,把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薄薄金片塞进宋琦腰带里:“宋將军寻个方便!” 宋琦低头看了眼,咧嘴一笑。 麻焦鬆口气,刚要道谢,只见宋琦嘴脸陡变:“汝麻氏一族,不会是想迁往平阳吧?” 麻焦脸色微变,“宋將军逗弄小人,平阳离得远,这一族老小可翻不过浮山!”” 几个麻氏青壮子弟面色紧张,郡兵们觉察异样,散开將麻氏族人隱隱围住。 宋琦冷笑几声,哪能看不出,这麻氏一族十有八九,就是想逃往平阳! 平阳太守梁广大搞分田,消息传得沸沸扬扬,惹得本郡这些个泥腿猥人越来越不安分。 近月来,几乎每日都能抓到私自出逃者。 宋琦已经心生警惕,若是端氏小县千余户人全都逃光了,库官伟叛军打来,他拿什么守城? “即日起,一应人畜皆不得出城!违反者以逃户论处,一律充作隶户!”宋琦厉声叱道。 麻焦哭丧脸,弓著腰几乎就要下跪:“宋將军行行好,小人一族当真是要前往谷远投亲~” 宋琦似笑非笑:“先回去,等王太守平定法氏虏贼,我自会放汝等离开!” 话罢,宋琦自顾自走开。 麻焦还想央求,被郡兵粗暴隔开,推揉著喝斥他滚回城中。 麻氏儿郎换扶著麻焦,对郡兵们怒目相视。 “走!回去!”麻焦拦住几个子侄,低喝一声。 无奈,麻氏族人强忍怒气,驱赶驴骤挑著行李回了北门。 “阿叔,不如今晚杀了守卫开城逃走?” “就是!抢夺三五甲具刀械,还怕他郡兵不成?” “最好能宰掉宋琦!那条恶犬没少盘剥咱们!” 一眾子侄七嘴八舌起来。 “闭嘴!” 麻焦喝斥一声,面色阴沉地远远看了眼宋琦身影,“回去好好商量一番再说!” 宋琦掂量著手中金片,这麻氏看来还是有些家底的,得想个法子再榨出来些。 “宋將军快看!贾氏车队到了!” 魔下小校提醒,宋琦急忙眺望去,果然看见悬掛贾氏旗帜的车队,从北边驛路缓缓驶来.:::: 第284章 沁水南下 第284章 沁水南下 宋琦大笑著迎上前:“贾四郎,多日不见,今夜定当与你一醉方休!” 此行贾氏派出的领队是贾毅从侄,行辈第四的贾泽。 “拜见宋將军!” 贾泽下马快步上前,诚惶诚恐之態令宋琦很受用。 作为寒素武夫,他就喜欢这些士族子弟在自己面前像只鹤鶉的样子。 “贾氏商队可是有段时间没往关东跑了... 寒暄几句,宋琦目光越过贾泽,向他身后车队望去。 十几辆双骡大车,车辙痕印深深,每一辆都装载重货。 贾泽笑道:“汲郡许氏求购五百石池盐,催得紧,宗长这才命我赶来,请宋將军帮忙想想法子!” “呵呵,这会儿倒是想起宋某了~” 宋琦不咸不淡地笑了两声。 贾泽忙引著他走到当先一辆大车上,命僮僕掀开车篷,“些许敬意,万请宋將军收下!” 宋琦瞟了眼,满满一车绢帛,至少三十余匹。 “贾宗长太客气啦~” 宋琦登时大笑,拍打贾泽肩头:“今晚到我宅中,让春娘好好陪君饮上几盅y9 宋琦冲他挤眼睛,神情暖昧。 贾泽老脸一红,这斯虽然粗鄙,可养的几个姬妾著实可人.::: “其余五十石盐,三百斤生铁,就当作是献给王使君的礼物,请宋將军代为转呈!” “哈哈~好说!” 宋琦老气横秋地道:“只不过,近来战事频繁,长子又在闹虏祸,各地关口守备森严,此去汲郡只能走天井关,还得多方打点呀~” “明白!明白!一切听凭宋將军做主!一应销自然由我贾氏承担!”贾泽躬身揖礼。 宋琦满意地“嗯”了声,和贾氏合作已不是一次两次,这些方面,贾氏还是比较懂事的。 “放行!” 宋琦气势十足地大喝一声,郡兵分列两边,让贾氏车队从北门入城。 宋琦和贾泽站在道旁,目光扫过一辆辆大车,又过每辆大车旁的四名丁壮“这些是贾氏新募部曲?瞅著面生,一个也没见过!” 宋琦突然指著队伍里的几人,正是乔装隨行的支、呼延愷等人。 贾泽还算镇定,嘆口气:“宋將军有所不知,那梁太守一来就搞土断,逼迫各家献出土地人口,我们几家可算是被折腾惨了..... 正好关中迁来些流民,宗族招募了一些,弥补人口损失..:: 贾泽唉声嘆气大诉苦水。 宋琦有些幸灾乐祸:“我听王太守讲起过,这梁广可不是一般人! 听说其人武勇盖世,去年我隨王太守去太原拜会刺史王腾,驃骑將军张蚝说起这梁广,那也是大夸特夸! 这头猛虎入主平阳,你们几家可有得受嘍 “唉~谁说不是呢!只得小心伺候著~”贾泽苦嘆连连。 “对了,听说梁广之妻新平公主貌美如,四郎可见过?” 宋琦满面好奇,眉眼透出猥琐气。 贾泽大汗,余光警眼支赘、呼延愷几人脸色阴沉地从他们面前走过。 这种背后非议之言他哪敢接,心里把宋琦一通大骂。 这蠢豕自己找死,可不能连累了他.... 县城北门內,麻焦站在一条偏巷里,看著贾氏车队一行入城。 他目光落在中间几人身上。 从相貌看,这几人不似汉人,倒像是关中、冯翊一带的氏羌人。 这倒也不足奇,北方天下各族胡人本就多,并州之地更是大杂烩。 只不过,这几人自光锐利步伐稳健,隱隱透出一股瓢悍气,不似寻常僮僕。 呼延愷似有所觉,猛地扭头向他看来。 麻焦一惊急忙背过身伴作离去。 他愈发肯定,这伙贾氏族人有古怪! 当天夜里,宋琦喝到酪酊大醉。 贾泽跨出小厅时,脚下飘得厉害,为了灌醉宋琦,他也算是豁出半条命。 “呕~” 贾泽蹲在圃边呕吐,两个贴身护卫宋琦的郡兵,站在外廊下指著他嘻笑。 扮作贾氏僮僕的支、呼延愷二人赶来,扶贾泽回到小厅。 穿过外廊跨进厅门时,二人突然拔出藏在身上的短匕,扑上前將两个郡兵当场刺死。 贾泽吐了一通,酒醒大半,见二人杀人时利索乾净,残存酒意瞬间消散一空两名陪酒姬妾也伏案沉沉睡去,三人合力绑缚宋琦,藉助夜色掩蔽將其抬上马车。 贾泽对宅中奴僕吩附,正午之前都不要前去小厅,以免打扰宋將军歇息。 他先返回贾氏队伍落脚邸舍,晚些时候再来拜见。 僕从们知道他是自家主人贵客,更知主人好酒贪睡,对他所说深信不疑,当即客气地礼送他离开。 贾泽一行直奔县城北门,用宋琦隨身携带的镇將铁符当作信物,下令郡兵开城,只说另有贾氏队伍输送盐铁而来。 郡兵虽有疑惑,见贾泽手持符信而来,也不敢怠慢,隨即打开城门。 半个时辰后,確有一队队人马从北边驛路驰入城中。 他们没有驱赶驴骤马车,也没有运送任何货物,不像宗族僮僕私兵,倒像是杀气腾腾的外郡兵马! 上党郡兵们这才觉察不对,一边阻拦,一边派人赶回宋琦宅中稟报,找遍屋院也寻不到人影。 支命人把宋琦浇醒,一根麻绳牵著他,刀架在脖子上,命他令上党郡兵弃械投降。 七百余郡兵见宋琦被活捉立时乱作一团,有弃守北门趁夜溃逃者,也有二百余人在一名幢主带领下反抗。 屈突涛、支隨即率兵展开斯杀,呼延愷带人抢占北门。 麻焦带领麻氏族人,纠集了三五十个青壮赶来助战。 不到半个时辰,战斗结束,一百余上党郡兵被杀,余者全部投降..... 正午时,梁广跨马入城,贾毅也隨同前来。 “主公,他便是上党五官、镇將宋琦!” 北门城楼上,支把宋琦带到跟前。 梁广正和贾毅、贾泽说话,头也不回地道:“斩~” 支拱手,押著宋琦就要下城楼斩首。 “梁使君饶命!” 五大绑的宋琦当即跪倒,连贾氏宗长贾毅都毕恭毕敬之人,他哪里还会猜不出身份。 梁广转过头打量他一眼:“你有何用?” 宋琦痛哭流涕:“小人愿归降!为梁使君做一马前卒!” 梁广笑了起来,宋琦这类货色,连马前卒的资格都没有。 “斩~”梁广摆摆手,兴趣缺缺。 宋琦惊惧不已,大声喊叫起来:“小人宅中藏有金银,价值巨万,可一併献与使君! 小人还能为使君赚开氏县城门,助使君攻占城池!” “喔?” 梁广刚想说什么,呼延愷身后突然走出一人跪倒:“小人麻焦叩见使君!” 呼延愷介绍道:“稟主公,此乃本县麻氏宗长,昨夜夺门,麻氏率数十人助战!” 梁广頜首,“无须多礼,起来说话。” 麻焦叩谢,站起身小心翼翼看了眼他,又急忙低下头:“使君,万不可相信宋琦! 这贼竖哄骗使君,实则是想趁机逃命! 他宅中財货藏在何处,小人知道! 他说要为使君赚城,更是胡扯! 1 麻焦指著宋琦怒骂:“滋氏县被鲜卑人围城猛攻,上党太守王亮亲自领兵救援,结果反被击败,退守北边羊头山! 使君若真去了氏县,必定与王亮和鲜卑乱军迎头撞上!” 宋琦面色大变,红著眼大骂:“麻胡狗贼!汝敢害我!” 支一脚端在他膝弯处,宋琦惨叫一声倒地痛豪。 梁广打量麻焦,笑道:“你对氏、高都两地战事似乎很了解?” 麻焦回道:“小人一家俱是屠户,以前没少往滋氏跑,认得一些当地皂隶、 县役小人一早打听清楚,知道东边贼祸闹得凶,担心哪日贼兵也围了端氏县,这才想举族迁往平阳,不想昨日要走,却被这宋琦拦住.... 3 梁广笑容愈盛,数月发酵,平阳大搞分田的消息,终於扩散至邻近郡县。 连麻氏这样的本县大族,中等之家也受到吸引。 这里边有战乱的缘故,迫使他们不得不放弃本县乡已有家產,举族搬迁寻找新活路。 只是陷入战乱的文何止是上党一郡,这天下处处战火,几无和平之地。 平阳只是相对来说,暂时太平而已。 梁广看向宋琦:“照此说来,留下你还真是没有半点用处!” 支会意,不顾宋琦挣扎哭嚎,带人拖著他下到城楼,片刻后只剩一个首级送回。 梁广想了想,“贾泽留下,主持本县庶务,麻焦暂代部尉,集合本族子弟和城中青壮,协助维护县城治安。 先出一份安民告示,让全县百姓知道,从今日起,端氏县重回平阳郡府治下! 过往一切苛捐杂税一概免除,先统计本县土地和户丁数额,制定出分田细则,交郡府批准后实施.....“ 梁广大致交代了下后续治理问题。 贾泽强捺兴奋,深深揖礼:“谨遵使君之令!” 麻焦激动地浑身哆嗦,没想到自己也有为官府效力的一日。 贾毅拄著木杖,嘴角也不禁露出笑容。 贾阳出任平阳县丞,贾泽暂代端氏县庶务,算上也由贾氏子弟打理的襄陵, 贾氏一族在平阳政权的地位独一份。 以前襄陵县也由贾氏全权掌控,人口虽不少,可贾毅总感觉力不从心。 乱世里,他们一族的力量还是太过单薄了些。 现在投靠了梁广,虽说放出四千余户佃农,腾退襄陵周边上万亩田地,贾氏在各项决策中也无法占据主导地位,可他心里反倒轻鬆许多。 贾氏的触角不减反增,平阳、襄陵、端氏三县民政大权都有贾氏子弟参与。 背靠梁广这位强悍主君,今后隨著势力扩大,贾氏也会水涨船高..:: 贾毅止住窃喜心思,说道:“若王亮得知端氏丟失,宋琦被杀,举兵前来报復,该如何应对?” 梁广笑道:“端氏本就在我平阳治下,如今收回乃是天经地义。 王亮忙与库官伟交战,一时半会也顾不上理会。 等我顺水南下,夺取沁水谷地军屯,再修书一封带去给王亮,表达修好之意他若不识趣,还敢来犯,我自当提兵进驻,来会会他这位上党太守!” 贾毅、贾泽、麻焦几人相视一眼,有这番话,他们也能安心留在端氏主持庶务。 麻焦拱拱手:“使君说的军屯,可是沁水下游四十里处的屯营?” “正是!” 麻焦“哎呀”一声:“几日前,小人听屯营逃回来的夫役说,有小股鲜卑乱军从滋氏南下,似乎也想去抢夺屯粮! 军屯卒在沁水西岸防守,夫役们趁看守鬆懈逃走了不少!” 梁广皱起眉头,王亮从端氏、泽强行徵发五六百青壮,隨军屯卒一起开垦屯田,此消息他此前就知道。 若库官伟也盯上这批屯粮,倒是有可能比他抢先一步得手。 如此一来,他此行带兵出击的成果大打折扣,十几方斛粮平白叫鲜卑乱军得了去。 “从屯营逃回的百姓可还在本县?”梁广问道。 “在!小人知道有好几人!”麻焦回道。 “把人召集起来,带来见我!” “小人这就去!” 五日后,从襄陵、贾氏坞运来的粮食陆续到达。 同日,梁广乘坐舟樟顺沁水南下。 端氏小县舟船不多,沁水河湾多,水流急,河中多礁石,水运条件不算好。 如今是夏季,水量增大,行船相对容易一些,可也少不了熟悉当地水情的嚮导指引。 行船二十余里后,梁广率部在沁水东岸一处山坳口附近停靠。 支带两名府兵,两名从屯营逃走的端氏县青壮,乘小舟继续顺水南下,先行赶去探听消息。 翌日正午,支率队沿河谷步行折返,带回几名屯营夫役,也是从泽、端氏两县强征去的青壮。 早在数日前,库官伟魔下氏族头人拔略孤,率步骑兵两千渡过沁水,击败军屯卒,收取屯粮后过河返回法氏县。 十余万斛新粮落入鲜卑叛军之手。 库褥官伟此前攻破高都县城,大肆纵兵抢掠,裹挟百姓大造声势,这才有实力继续北上围攻滋氏县。 他本可以再等半个月,等这批屯粮彻底成熟再收割。 可他寧愿损失几方斛也要提前收取,说明军中缺粮严重,急需这批新粮救命。 商议过后,梁广决定冒险向东边丹水河谷进兵。 麻焦几个子侄也隨军出征,熟悉附近山路,正好可以作为嚮导带路.... 第285章 跨河而击 第285章 跨河而击 滋氏县以西二里,大燕征西將军库官伟的营地背倚丘陵而设。 昨晚降下一场雨,本以为天气会变得凉爽些,不想今日烈阳毒辣,营地潮湿闷热,令连日攻城的诸部联军叫苦连天。 库官伟不得已下令暂缓攻城,令两位族弟,库官昌、库官提各自率领本部兵马在城外继续叫阵,防止上党太守王亮援军趁机入城。 附近溪流眾多,水源倒是充足,只是军中缺粮严重,河里的鱼虾,林子里的野物,灌丛里长出的浆果..::.能吃的东西几乎全被扫荡一空。 可五六千人的队伍,单靠这些可养不活,还得有实打实的粮食。 炎炎午后,原本静悄的大营突然响起喧譁声。 乞特部头人乞特归,和刚刚吞併了鲜卑小姓没路真部的慕容逸豆归,再度爆发爭执。 双方怒火在骄阳炙烤下愈发炽烈,爭吵很快演变成一场武斗。 慕容逸豆归和乞特归,两位库官伟魔下猛將,各自赤膊上阵,跨马执枪塑,上演一场马战单挑。 两部兵卒阵营分明,为各自头人摇旗吶喊,不时还隔空对骂。 二人打得火热,双方兵卒越骂越凶,手上都抄起刀枪木,眼看就要爆发一场大规模械斗。 “住手!” 一声暴喝,库官伟带领亲弟库官驥、亲信爱將余崇等人赶到。 “你二人好大胆子!一再违反禁令,聚眾在营中私斗!” 库官伟脸色难看。 乞特归大声道:“是他先闯入我营中寻麻烦!” 慕容逸豆归怒喝:“昨日派发乾酪,是將军你亲口说,乾酪、肉乾、酱菜已尽! 可今日,乞特归和他帐中十几个女人孩童都有乳酪肉乾吃!连他族中头人也分得不少! 这又是何故?” 乞特归冷笑:“都是我族中私有之物,与你何干?” 慕容逸豆归大怒:“攻打滋氏之前,你族中就已粮尽,还敢欺我不知?』 乞特归冷笑连连,慕容逸豆归身后族人满面忿忿。 其余看热闹的各部首领、头人神色各异。 慕容逸豆归及其部族受排挤,在库官伟魔下已经是公开的事。 他是慕容氏边缘王族。 如今在隔壁河东郡声势不小的慕容永,和他还是近亲,二人是从兄弟关係, 都是前燕时所封的洛阳王慕容运子孙,大燕皇帝慕容垂的族兄弟。 其人勇猛敢战,性情刚烈,连库官伟也对他颇为忌惮。 乞特归乃是库官伟的亲信,其小妹正受宠,乞特部也是库官部的铁桿盟友。 如今所有部族都面临缺粮困境,仅存的粮食如何分配,全凭库官伟这位大首领做主。 有所偏心再正常不过。 分给慕容逸豆归所部的最少,自然引得他不满。 库官伟沉声道:“乞特部的確还有些储货,此前他族中牛羊最多,存下的食物多些也不奇怪!” 慕容逸豆归怒火未消,对他这番话显然不信服。 “这样,我把库官部一部分食物分与你,再派你率本部兵前去接应拔略孤,和他一起运粮返回! 有了这批粮,我们就能在上党站稳脚跟! 到时候先破氏,再攻长子、路城,拿下上党全郡!” 库褥官伟缓和面色。 慕容逸豆归脸色变幻,最终还是一咬牙:“好!先把我部食物补齐,然后我就率兵前去接应拔略孤!” 库官伟刚要说话,乞特归喝道:“我也率本部兵同去,免得有人私吞!” 慕容逸豆归眼中凶光一闪而过,压住火气没有再和他爭吵。 库官伟想了想:“也好!就命你二人各领本部兵前往接应!” 一场营中械斗最终化解,两部各率千余骑奔出大营,往西南边许河方向驰去。 库褥官伟站在高台处,看著两路尘烟远离大营而去。 “逸豆归太过桀驁,恐怕不会屈服大兄!”库褥官驥一脸担忧。 余崇也道:“逸豆归仅凭数十骑,就吞併了没路真部,实力壮大太快,不能不防!” “他是慕容氏出身,真要是打下上党,陛下会交给谁来镇守,还真不好说啊”库官驥又道。 库官伟脸色微变,重重哼了声:“且再用他一段时日,等击退王亮夺下长子,就让乞特归找机会除掉他!” 丹河是沁水支流,许河又是丹河支流,东西向流势,也是滋氏县、高都县分界,北属滋氏,南属高都。 许河西边二里,梁广率军出谷口。 在麻氏子弟带领下,行军三日,走曲折豌回的山岭小路,终於翻过沁水东边群山,进入到相对开阔的丘陵地带。 屈突涛派出的探马回报,鲜卑小帅拔略孤率领的兵马,正在渡过许河。 梁广带支和麻氏子弟登山岗瞭望,命其余人原地休整。 “主公快看,好多百姓!” 站在半山腰,可以清楚看见远处许河南岸情形。 两千余鲜卑兵驱赶四五千百姓,携带大量辐重车辆、驴骡牛马正在渡河。 这些都是高都县城及其周边乡里的百姓,也有一部分是沁水军屯抓获的屯田卒。 数量眾多的百姓,又携带十几万斛粮食,整支队伍臃肿庞大,行程缓慢,滯留在河岸边,场面看上去混乱不堪。 观察清楚周围数里的地形特点,梁广隨即下山。 “屈突涛!命你率五百护军骑兵,沿河岸由西向东出击,儘量製造混乱,引敌骑往东追击! 敌骑若追击,迁回后向西撤退!” 梁广喝令道。 “谨遵主公军令!” “支率五百骑伏於西边林后,敌骑若追击便向北出击,从中截断! 若敌骑往北抢渡逃走,便率军掩护南岸百姓撤离!” “呼延愷率五百府兵,待屈突涛出击后结阵向南岸进发,以掩护百姓、抢夺军粮为主!” 眾將各自领命。 梁广最后看向麻氏子弟,和五六百充作辅兵的青壮。 他们都是贾氏僮僕、端氏县丁壮,交由麻氏子弟统领。 “汝等多砍树枝,在东边山下扬起尘土作大军出动!” 几个孔武有力的麻氏子弟大声应诺,一眾青壮都有些紧张,毕竟这是他们头一次充当辅兵,亲身接触战爭。 梁广担心他们缺乏经验,与各军配合不严密,想了想还是决定找个作战经验丰富之人作为指挥。 看了一圈,目光落在呼延愷身后府兵当中一人。 “你可是叫贏觴?现任队主职务?”梁广指向一人。 “正是!”贏一个激灵,从呼延愷身后跨出,没想到君侯还记得他。 梁广点点头,“辅兵青壮编为一幢,你带本队暂任幢主,配合全军行动!” “诺!”贏觴大喝,心里有些小遗憾。 他本想率本队兄弟申请作为选锋率先出击,这可是府兵组建以来的首次战事..:. “出击!” 梁广跨马提矛,大喝一声。 第286章 截粮迁民 第286章 截粮迁民 许河南岸,拔略孤魔下骑兵正在驱赶百姓渡河。 妇孺哭嚎声,丁壮怒骂声响作一片,数百名背负粮包的男丁无论老幼,被绳索穿成串,在手持刀枪的鲜卑人喝斥下趟河而过。 不远处河滩边,一具具尸体隨处横躺,男女老幼皆有。 方才爆发一场混乱,有青壮试图抢夺兵器反抗。 拔略孤直接下令骑兵衝撞百姓人群,马蹄践踏而死著数以百计。 带头闹事的数十青壮,遭梟首剁砍,死状可怖。 这数千百姓族群复杂,有高都县城及其周边汉人民户、坞堡民,有多年前从关中迁来的氏民,有上党当地繁衍多年的杂胡..., 虽说胡汉相杂,可他们之前都是大秦治下之民,相安无事共处多年,直到鲜卑酋帅库官伟掀起叛乱。 这数千人去到法氏县,將会被各部族瓜分,男人役使为奴,女人分赏给各头人小帅。 孩童们被强行从父母身边带走,打散瓜分,为奴为婢,等他们长大自然也会成为部族成员。 年长干不动活的,大概率一杀了之,对部族而言,年老体弱者毫无用处。 若是遇到大荒之年,被当作军粮的也是这部分人。 百姓们知道,一旦去到氏县,多半下场淒凉,故而想尽办法反抗、逃亡、 藏匿,拋下妻儿父母奔逃者亦不少。 拔略孤知道自己兵少,不可能看住所有俘虏,稍有异动者便直接处死。 一车车装载粮包的骡车上,掛满血淋淋断掌,警告俘虏们不要妄图偷盗粮食。 一路北上一路杀人,俘虏们怨气越来越重,拔略孤只能用越发残酷的杀戮予以镇压。 他要的首先是粮食,其次是女人和孩童。 丁壮也不能全部杀光,否则连搬运粮食的劳动力都不够。 拔略孤眺望许河北面,暗骂几声,怎么库官伟还不派兵接应? 噠噠~河岸西边传来些许响动,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拔略孤疑惑望去,只见滚滚尘糜自西边扬起,犹如一团褐黄色云絮,正向他们快速逼近! 黄土瀰漫下,一支骑兵显现出身影! 衝锋在前的谦旗手高举黑旗,上书“平阳太守梁”字样! 秦军尚黑,拔略孤下意识便认为是上党秦军袭来! 拔略孤连连怒吼,手下几个当户(百长)各自率领本部兵结队出击,衝上前拦截秦军骑兵! “官军来了!” 数千百姓哗地一声趁乱掉头往南逃, 已经被驱赶下河的丁壮扔下粮包,扑到岸边与鲜卑人撕扯扭打。 一里多长的河岸边登时陷入混乱。 秦军骑兵逼近,拔略孤才看清楚敌方只有五六百骑,当即下令分出半数兵马展开追击! 那一幢秦骑没有选择一头撞入叛军阵中,而是横穿河岸,一轮游射后往东边驰去。 拔略孤见俘虏逃亡之势难以遏制,下令展开屠杀,无论男女老幼一律处死。 数千百姓哭豪著往南奔逃,身后是叛军骑兵疯狂追杀。 西南边土丘下黄土滚滚浮动,一支数百人的步兵团结阵而来。 五百府兵甲士以圆阵向前推动,阵中同样高掛秦军旗帜。 逃亡百姓见状,纷纷向著秦军奔来, 拔略孤正要下令出击,突然被部下拉住,指著南边嘰哩鸣嚕大吼一通。 拔略孤这才看见,他派出的千余骑追到东边又折向南,而后突然从南边刺榆林后杀出一支骑兵! 此前被追击的秦军骑兵,兜了一圈后回身掩杀,配合伏击骑兵一举冲溃他派出的兵马! 一轮衝杀后,叛军骑兵不敌,纷纷向著河岸边仓惶逃回。 拔略孤再往西南边山丘望去,只见几座土丘后尘土冲天而起,像是有大队兵马正在赶来! 拔略孤脸色大变,西、南两个方向似乎都有秦军包围! “过河!快!过河!” 拔略孤顾不上粮食和俘虏,先保命要紧。 秦军人数不明,晚走一步只怕要被图包圆! 鲜卑叛军扭头趟河北逃,先驱赶战马下河,再拽住马鞍、韁绳浮渡。 许河不算宽,只有不到二十丈,水流也不急,河中心坑洼处也只到胸口位置。 入夏以来水势有所上涨,但也算不上湍急。 叛军只要小心些,大部分还是能够安然渡河。 拔略孤不善泳,有些畏水,牵马在河岸边一阵徘徊,几个当户再三催促,他才一咬牙准备下河。 便在这时,他余光警见一人,跨骑黑马,手持一桿铁矛,高大英武,正在不远处指挥丁壮搬运粮草,收拢逃亡百姓向著西南边撤离。 拔略孤不认识此人,却相中了他跨下黑马。 黑马瞅著神骏,不似凡品。 鲜卑部落里,能拥有此等品相的战马者,无一不是部族酋帅、氏族头人。 拔略孤不识汉字,说不利索汉话,可有些道理天下共通。 所谓上位者得美物,下位者徒羡之! 这骑黑马的秦军將校,一定是號人物! 他当即决定,过河之前先杀了此人,抢下这匹黑马。 平白遭秦军拦截袭击,到手的粮食、俘虏丟失不说,还折损不少兵马。 杀了此人,就当出口恶气! 拔略孤不顾部下劝说,跨上马吆喝几声,带领一队亲兵呼啸著向岸边杀来! 梁广正看著贏觴率领一队府兵,指挥青壮们收拢百姓,把散落一地的粮包装车,牵回驴骡准备运走。 贏觴年纪不大,一通安排井井有条,本队府兵也对他很信服。 梁广暗暗把他记下,此人倒是可以著重栽培一番。 记得他还是军府录入的首位在籍府兵,关中平叛之战时立功颇多。 府兵体系下涌现出的人才越多,说明体系越成熟、越健全。 这部分群体,才是平阳政权的中坚力量。 梁广颇为欣慰,正要把贏觴叫来叮嘱几句,突然听到河岸边传来一阵马蹄急促飞奔声。 疑惑地扭头看去,只见一员叛军部帅,带领十余骑兵正向他衝来! 此人满头髮辫在空中甩动,面色黑相貌挣狞,脖子上掛著一圈指骨饰品, 挥舞一口半长不短的单手刀,嘴里嘰哩哇啦地怒吼著! 说的是鲜卑语,梁广却一句也听不懂,难道是上党鲜卑的方言? 这虏贼不赶紧过河北逃,却反倒向他杀来? 短暂迷惑后,梁广猛磕马腹,大黑马晞律一声扬蹄飞奔,迎著拔略孤衝去! 大黑马神骏之处就在於爆发力和耐力。 特別是启动瞬间,快得令人猝不及防! 拔略孤的心“咯瞪”猛跳了下,这黑马好快的速度,不等他反应就衝到跟前! 下一息,他刚想挥刀怒砍,脖颈一痛便失去意识! “死!” 梁广暴喝,握紧矛杆从拔略孤身边猛衝而过! 矛刃穿过拔略孤举刀的右肩,从他侧颈划过,轻易地撕裂皮肉! 鲜血从断颈处喷溅而出,待梁广控驭大黑马回身时,拔略孤的人头已经垂掛在胸口位置,与断颈只有些许皮肉相连! 尸身坠地,腿脚还抽搐了下。 隨他衝杀的一队亲兵瞬间胆寒,见鬼似的哇呀乱吼著四散奔逃。 梁广也懒得追,支和呼延愷率领护军骑兵追至岸边,胡乱射杀一通,俘获四百余人,余者仓惶渡河,淹死者上百。 “君侯,这几位是高都县吏、坞堡主、乡嗇夫!” 贏觴带著十余人前来拜见。 “参见梁使君~”十余人千恩万谢地下拜。 “诸位免礼,起身说话。” 梁广一一望去,这些人也就是高都县的土人豪强代表、本县大族宗长。 “诸位,此地距离叛军大营不远,倘若败兵逃回,虏贼说不定还会派兵马追击,故而不宜久留。” 一眾人相互看看,俱是拱手道:“愿听梁使君安排!” 梁广道:“既如此,我便长话短说。 劳请诸位告之百姓,若愿意隨我迁入平阳者,按照此前乡里划分,各派里长,乡蔷夫找这位贏队正登记。 有宗族者就由宗长负责统计人数,同样找贏队正登记!” 顿了顿,梁广又道:“若不愿迁走者,每丁每户发放口粮,无论男女皆有, 隨后自行离去!” 一眾人相视一眼,都有些拿不定主意。 梁广也不管他们作何选择,向贏投去一记眼神。 贏觴会意,带领本队府兵、数百青壮辅兵赶到百姓中,四处宣扬平阳的分田政策,鼓励百姓们隨军迁入平阳。 隔壁平阳郡日子过得怎么样,官吏们说破嘴,百姓们也不见得会信。 可眾多操著本地口音的襄陵人,端氏人现身说法,为眾多高都百姓描绘了一个美好生活愿景,当场就有上千户零散百姓表態愿意迁走。 几个麻氏子弟再度发挥作用,他们本就是端氏人,在滋氏、高都都有不少亲戚熟识,说的话可信度更高。 经过麻氏子弟一通宣扬,又有几百人推选乡老去找贏觴登记。 一番忙活下来,约莫两千名高都百姓愿意迁入平阳。 他们大多是民籍良家子,没有宗族约束,以同乡、同里抱团,缺乏基本的自保能力。 一小部分还是县翩所属的百工杂户、隶户,地位本就低下。 一场战乱过后,家园最先被毁的也是他们。 对於迁入邻近的平阳郡生活,他们多数较为积极。 反正遭此劫难,他们若不想被捲入战火,只能被迫离开家乡成为流民。 结局不外乎几种,被乱兵所杀、强征为奴、聚眾为盗、依附坞堡豪强..:: 现在有平阳来的秦军愿意带领他们离开,给他们一条新的活路,支持者自然占据多数。 剩下的三千余人,多是各宗族成员,各坞堡佃户、部曲。 长久以来,他们习惯於依附宗族、坞堡帅,听从宗族坞堡统一安排。 若非到了性命存亡之际,他们普遍缺乏自我做主的勇气和能力。 乱世里,官府代表的统治集团隨时有可能兴起、消亡。 社会结构最稳定的,反而要属宗族、坞堡、乡党。 所以在相当部分堡民眼中,官府真不如宗族、坞堡靠谱。 时间紧迫,梁广也顾不上和这群宗长堡帅宣扬移民政策。 愿意走的听从安排,协助修补畜车,搬运粮包,照顾伤员。 不愿走的拿了粮食自行离开。 哄抢混乱在所难免,不管是逃亡还是迁徙,路上都得携带粮食。 梁广令军士们莫要过多为难,只严厉处置了几个哄抢时伤人者。 十余万斛粮,除去破损散落的一些,也还剩近十万斛。 就算全部百姓愿意隨他走,携带这么多粮食也无法穿行山路。 最后能带回五六方斛已属不易。 折腾到半晚,队伍终於开始往南走。 高都百姓两千四百多人,叛军俘虏四百多人,梁广带来的军民两千余人,近五千人的队伍押送粮草缓缓启程。 只走了二三里天就黑了,只能在附近坳口过夜。 其余三千多百姓在各自宗长、坞堡帅带领下,分得一批粮食自行散去。 没有爭取到这部分人丁,的確有些遗憾。 不过平阳分由、立户的新政已经宣扬出去。 藉由他们之口,过不了多久,上党、河內、汲郡这些地方,越来越多人会知道,平阳太守梁广保境安民、开创新政。 到了平阳,就能分田、立户,过太平日子。 两日后,行速缓慢的队伍抵达沁水以东天官山,走山间谷道直抵沁水河岸。 眼看就要进入山区,此前梁广一直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两支鲜卑叛军追至身后不足数里处。 梁广当即下令,所有军民转移至附近一处山塬,军民青壮背山结阵,迎击追兵 第287章 天官山退敌 第287章 天官山退敌 天官山东麓是一片地势缓缓抬升的坡地,低矮山丘连绵起伏。 坡下牧草茂盛,越往坡上走,植被越发稀疏,半山腰地带裸露出大片黄褐色岩土。 午后,慕容逸豆归、乞特归两部骑兵两千余人,各自驻守在一片平缓土丘上。 临近坡顶处,远远看去有数千人马列阵而待。 慕容逸豆归遮眼眺望,日头太大,汗水流入眼睛里,蛮得他连忙擦拭。 亲侄儿小逸豆归递上一囊水,他接过仰脖子饮尽。 兄长死得早,只留下这根独苗,慕容逸豆归养在身边悉心教导,情同父子, 连名字也和自己一模一样。 “阿耶,秦军已退至山上,我军仰攻占不到便宜,不如早退!” 二十多岁的小逸豆归说道。 慕容逸豆归看了眼北边乞特部,“再等等,现在撤走,回到营中,乞特归必会向库官伟告状!” 他何尝不知,秦军占据有利地形,己方失去最佳进攻时机。 天官山西麓便是沁水东岸,秦军一定是想撤进山中,走山谷小路快速抵达沁水,渡河往西从泽县返回平阳。 五日前,他和乞特归在许河以北遇见拔略孤败兵,这才知道有秦军半路截击从屯营抢来的十几万斛粮、数千俘奴丟失一空,拔略孤本人更是战死当场, 近半数兵马折损,逃回来的只有二三百人。 拔略孤死得更是蹊,有说他本可以渡河逃走,偏要去寻秦军將领斯杀,结果送了性命。 有说他在秦將手中走不过一合,一个照面脑袋就搬了家。 拔略孤也算一员勇將,此前攻破高都县,与上党王亮对阵,这傢伙没少立功。 不想竟在许河边丟了性命。 慕容逸豆归反覆確认,半路杀出的秦军果真打著平阳太守旗號。 照此说,杀拔略孤之人,极有可能就是平阳太守梁广! 慕容泓、慕容冲兵败关中,近二十万西迁鲜卑部民败於秦军之手。 此战震动天下,鲜卑人为之扼腕,也让关中秦军暂时保住威名。 也让一个名字响彻大江南北,大秦辅国將军、西川县侯梁广! 几次关键大战,都是此人直接或者间接主导。 在流传甚广的传言中,此人堪比鲜卑战神慕容垂! 慕容垂十八岁攻灭鲜卑宇文部,二十岁任前锋横扫幽州。 如今,梁广同样在弱冠之龄立下赫赫战功,成为符秦柱石重臣。 此前,慕容逸豆归幽居林虑山,也在时刻关注关中战事进展,对梁广之名並不陌生。 如果真是梁广亲自率军截击,拔略孤又不幸撞见,兵败被杀一点不奇怪。 梁广名声太盛,慕容逸豆归本不想继续南下追击,免得遇上討不了好。 可乞特归得知拔略孤被杀,粮草、俘虏被抢,大怒之下率兵跨过许河紧追不捨。 慕容逸豆归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先跟在乞特归身后,观察情势发展再说。 一路追至此处,秦军退守天官山,慕容逸豆归派人传话,提议放弃追击原路北返。 乞特归断然拒绝,还派人大肆嘲笑了他一通,笑他若是无胆的话,就自行撤走。 慕容逸豆归越想越恼火,乞特归这索贼,今后若有机会,定不能放过他...... 小逸豆归见叔父不说话,犹豫了下又道:“阿耶不愿撤兵,是否也想亲眼见识见识梁广其人?” 慕容逸豆归看他眼,沉声道:“若无梁广,秦在关中早已灭亡,天下局势也绝不会是今日这般! 此人败我慕容氏大军二十万,年纪轻轻已是一方豪雄,今日倒要看看,究竟是何等英雄了得的人物!” 小逸豆归苦笑了下,他也想亲眼看看梁广是何等模样,可他更想活命。 这里已经远离库官伟大军控制范围,万一又有秦军援兵赶来,他们这两千骑能否走脱还两说。 “阿耶~”小逸豆归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不必讳言!”慕容逸豆归笑道。 小逸豆归鼓起勇气:“我以为,库官伟没有容人之量,久居其下,必为其所害! 此次阿耶率兵南下,不如趁机脱离,另投他处!” 慕容逸豆归沉吟片刻,“我何尝不知,库官伟早有害我之心。 可离开上党,我又能投往何处? 我这一支,素来与慕容垂家族不和,关东恐怕是去不得..... 小逸豆归忙道:“不如去河东,转投从叔慕容永!” 慕容逸豆归苦笑道:“我倒也想过,可慕容永效忠慕容冲。 几年前,慕容冲赴任平阳之初,派人招我入幕下任职。 我讥消这斯以宠之身得官,实为慕容氏之耻..::: 想来,慕容冲对我也是深恨之!” 小逸豆归有些傻眼,此事他倒是不曾听叔父说起过。 “这.....”小逸豆归嘆口气,如此一来,他也不知该如何办才好。 时间一点点流逝。 山坡上,秦军正在有条不素地组织百姓沿后山道撤退。 只要撤入后山坂道,追兵再多也无用,何况山地作战也非鲜卑人所长。 慕容逸豆归和乞特归所部鲜卑骑兵,有不少实在受不了烈阳炙烤,开始脱卸身上甲具。 距离最近的水源地在坡下。 慕容逸豆归正考虑要不要后撤百十步至坡下,取水解暑后再上坡列阵,突然听到北边乞特部爆发出喊杀声! 气特归失去耐心,下令全军出击。 一千余鲜卑骑兵沿山坡台地向坡顶衝去! 日头正盛,不光人口渴,马也很渴,逆坡而上根本跑不起来。 慕容逸豆归大惊失色,眼下诸多条件不利於进攻,该考虑撤退才是,怎么能反其道行之? 慕容逸豆归令侄儿约束本部兵,任何人不许轻举妄动,跨上马沿斜坡向乞特归部跑去,大声喝止著,试图阻拦进兵。 “若不与我一同进攻,就早早滚开!”乞特归怒喝。 “秦军將领极有可能是梁广!不可轻敌!”慕容逸豆归拽住他的马韁。 “梁广又如何?我可不是拔略孤那蠢货!”乞特归一脸不屑。 “秦军阵形未乱,显然训练有素!且占据高位,我方不可力敌!”慕容逸豆归苦劝。 “左右不过一千多步骑,其余皆是平民,有何可惧?” 乞特归冷笑,“你若不出兵,等回到营中,我看你如何向征西將军交代!” 气特归挣脱他的手,自顾自地驾马向坡上跑去。 慕容逸豆归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回到己方阵中,下令全军从南坡出击,与北坡乞特归部遥相呼应。 不过他留了个心眼,没有像乞特归那样,令全军毫无章法地自由出击。 而是减缓行进速度,全军保持阵型稳步向坡顶推进,最前排骑兵为了控制速度,甚至下马牵行.... 坡上。 一片树荫下,梁广大口嚼著桑葚,紧盯著南坡徐徐向坡顶逼近的追兵。 和北坡的散乱一比,这南坡严整有序得多,显然不是一人统领。 有军士举旗,坐在阴凉地歇息的数百府兵,以及贏觴统领的数百青壮起身列阵。 府兵全部排在前列,青壮居后,多持长桿枪矛。 有不少器械甚至是今早才临时赶製,连枪头都没有。 千余步卒,交由呼延愷临战指挥。 “弓弩手!放!” 二百余携带弓弩的府兵向坡下齐射,角度压低,藉助坡势加大杀伤面积。 从高都百姓中抽调的千余丁壮,拉著一车车橘木、石块,隨著號令声下,车斗倒翻,一根根橘木顺坡滚落! 第一轮攻击针对北坡进行。 北坡地势较陡,且坡面没有太多灌丛树木阻碍,更利於橘木滚石发挥威力。 南坡地势平缓,半坡处灌丛林木茂盛,坡面有大块裸露岩石,向上攀爬较为困难,可也容易躲避坡顶拋砸重物、弩箭。 屈突涛率数十名鲜卑军士燃放火箭,针对南坡灌丛拋射。 过了会,一股股浓烟从南坡升起。 “主公!让仆率马队衝杀一阵!”支按捺不住,主动上前请战。 梁广看著呼延愷率领的千余步卒,已经和北坡敌人率先接战,摇摇头道:“还不到时候! 守住坡顶阵地,掩护百姓撤往后山坂道才最重要! 我军未携带马甲,衝击力有限,何况衝下山坡失去高地优势,阵地兵力反而不足,意义不大。” 梁广看了眼浓烟瀰漫的南坡,“追敌之时再冲,就能一举奠定胜势!” 支拱手:“既如此,仆带人去守南坡!” 梁广提起板斧,大踏步衝下北坡,加入到混战中! 南坡敌人碍於地形阻隔,还有一会才能攻至坡顶。 在此之前,爭取击溃北坡敌人,避免两面受敌。 整片北坡喊杀声震天响。 梁广猛抢板斧左右劈杀,板斧沉重,劈砸之下不管敌兵有无甲具,基本都难逃一死! “杀!” 梁广突入府兵阵中,很自然地接过指挥权。 呼延愷率二百府兵、一百青壮顶住左翼进攻,贏觴也率同样兵力顶住右翼进攻。 梁广自领一百府兵,二百青壮居中。 这一百府兵俱是由各队持幢组成的选锋队。 持幢负责持有幢旗,通常由各队最武勇者组成。 他们在军中地位颇高,等同於伯长。 接战之际,也可由主將下令,將各队持幢组织起来,成为一支临时的尖刀小队,承担最艰巨的攻击任务。 今日府兵选锋队由梁广亲自统领,承担中部攻坚重任! “虎士何在!?” “虎士在此!” “隨我死战!” “死战!死战!死战!” 梁广率选锋队衝下坡,一头扎进乞特部大小当户、都侯最为集中处,挥舞板斧一通劈砍! 选锋队府兵杀红眼,叫著跟隨他狠狠衝进敌人堆里! 如虹气势感染了眾多青壮,手持各式器械跟隨在后,与敌军展开搏杀! 这些府兵本就是虎賁军步卒老兵,乞特部鲜卑人下了马又登坡仰攻,体力、 素质全然不占优势。 聚拢在乞特归身边的大小当户,遭到近乎於屠的单方面击杀! 中部突破后,战事开始出现一边倒。 乞特部土气崩溃,纷纷掉头往坡下逃。 漫山遍野都是逃亡的乞特部鲜卑人。 呼延愷、贏觴率领的左右两翼开始追杀溃兵, 一顿欢呼声过后,贏觴兴冲冲地拎著个热乎人头跑来:“启稟君侯,斩获敌军主將!这虏贼叫做乞特归!” 梁广大笑,脸上早已乾涸的血大块掉落。 “我找了这廝半天,原来是落到你手里!” 贏咧嘴直笑,血污满布的脸难掩兴奋。 凭此人头,升任伯长不成问题。 等回到平阳家中,又能向老父吹嘘一番,自己今后也算是百人將了! 南坡战事还未结束,梁广下令整列队伍,从半山坡台地迁迴绕到南坡敌人身后,开始围歼另一部鲜卑兵! 乞特归和十几个当户、都侯的人头戳在枪尖上高高竖起,给予南坡鲜卑兵极大心理压力。 不等慕容逸豆归下令撤退,已经有鲜卑人顶不住压力,在北坡溃败后也开始溃逃。 “阿耶!乞特归战死,快下令撤军吧!再晚可就走不了!”小逸豆归拖住他焦急大吼。 慕容逸豆归浑身浴血,仰头望去,刚好看见秦军挑著乞特归人头耀武扬威。 “索贼害我!” 慕容逸豆归悲愤地大吼一声,下令撤军,跨上马带上侄子往山下跑。 他扭头看了眼,那手持板斧的悍將,已经跨上马提上蛇矛,准备率骑兵衝下山坡追击。 他只觉眼皮子狂跳了几下,回头拼命挥打马鞭。 部族兵马有多少跟上?会不会全军覆没? 他已经没心思再管这些,只祈求马匹跑得再快些,莫要被秦军追上.:, “阿耶,我们去哪儿?”身后传来小逸豆归喊叫声。 慕容逸豆归一咬牙:“去河东!” 乞特归战死,两部兵马损失惨重,回到滋氏县,库官伟一定饶不了他傍晚时,战斗彻底结束,天官山东麓山坡留下七百余具敌军尸体。 另有二百余具府兵、青壮百姓户体清理出,在坡顶就地掩理。 梁广主持进行了一个简短的悼念仪式,而后率领其余部下,押著五百余俘虏撤入后山坂道,与先行撤入的高都百姓匯合。 七日后,一行军民渡过沁水进入平阳地界,往泽方向行进..... 第288章 上党解围 第288章 上党解围 三日后,库官伟接到天官山兵败消息。 诸部头人面面相,谁都不曾想到,一支半路杀出的秦军,竟然接连打败拔略孤、乞特归、慕容逸豆归三部兵马。 拔略孤、乞特归兵败被杀,慕容逸豆归率数百骑仓惶西逃。 这三部兵马,可都是库官伟魔下主力部队。 平阳太守梁广?此人当真有传闻中那么邪乎? 库官伟脸色难看,半响说不出话。 库官驥道:“为今之计,只有火速南下,走天井关入河內,先返回关东再说...” 余崇也劝道:“兵马折损,粮草不济,久留无益,不如早离!” “是啊~回关东覲见陛下,筹措些粮草兵马,再来攻打上党不迟~” “关东战事未定,陛下也给不了我们太多支持,平白耗在这儿,若王亮与梁广联手,我军危矣!” 几位部族头人你一言我一语,核心意思只有一个:上党待不了,早走早脱身滋氏县难以攻克也就罢了,可现在隔壁梁广突然介入,一来就连斩拔略孤、 汽特归两员大將,俘获近千人而去。 诸部头人嘴上不说,心里都有些发虚。 打败慕容氏二十万兵马的秦军猛將,果然不一般。 换作他们遇见,只怕也討不了好。 王亮屡败屡战已经够难缠了,又来一个兵锋难当的平阳梁广。 并州这块硬骨头啃不下去,不如回关东,跟隨燕军大部队混功劳好处...., 库官伟腮帮子一阵鼓动,深沉地嘆息一声:“传令各部,集合兵马,今日就启程南返! 余崇率兵为全军断后,以防王亮趁势袭击!” “遵令!”余崇接令退下。 诸部头人鬆了口气,告退后下去准备撤军。 “梁广!” 库官伟拔刀斩断立在帐中的白耗旗。 折损兵马倒还在其次,关键是粮草被夺,再过几日全军都得饿肚子。 滋氏县一时半会儿也打不下,想掠夺也找不到地方。 除了撤军,他別无选择。 可如此一来,他上党王的希望也就破碎了。 就算將来燕国出兵再攻上党,也不会派他做主帅.:::, “大兄,乞特部......”库官驥低声道。 库官伟冷冷道:“让乞特归之子乞特接任头人,返回关东途中,再想办法除掉他! 乞特部,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大兄放心,我去办!” 库官驥强捺兴奋,乞特归帐中有几个从高都掳来的汉女,家境不错养得细皮嫩肉,他可是眼馋了许久... 羊头山通往滋氏县的驛道上,上党太守王亮正在行军。 休整多日后,他再度募集兵卒四千五百人,加之少量骑军,准备再度赶往氏县解围。 上党正规郡兵有三千人,所谓正规,指的是半脱產军户,七分耕种、三分戌训的军屯户,还有少量全脱產招募兵。 自库官伟叛乱以来,这部分郡兵已经折损过半,急需兵员补充。 此次募集的新军,多是由各宗族豪强、坞堡主捐纳出的佃户、部曲,年纪多是在四五十岁左右,一部分青壮还是从民籍良家子中徵发。 上党籍军户,能抽调出的男丁不多,此前派往鄴城一部分,又在內乱战事里消耗一部分。 军户子弟损耗严重,本就怨气深重,再强行徵调的话,恐怕要激起民变。 新组建的农民军战力虽差,胜在数量嘘人。 长子、屯留、壶关、县各大族坞堡凑出一批粮食、军械,也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对於此次出兵,王亮心里也著实没底。 库官伟魔下各部鲜卑可不好对付,尤其是拔略孤、乞特归两部,多是代北南迁的原始鲜卑部民,野蛮凶悍,不服王化。 攻破高都县,也是这两部在城中大肆屠杀掳掠。 拔略孤甚至跨过沁水攻下军屯,十几万斛粮抢夺一空。 王亮心头滴血,那可是他调集千余军屯卒,又从端氏、泽两县强征青壮劳力,歷时一年辛苦得来的成果。 他一粒新粮没吃到,白白便宜了鲜卑乱军。 想到端氏县,王亮更是火大。 数日前他接到消息,隔壁新邻梁广,伙同贾氏赚取城池,又把端氏县城给夺了回去。 端氏小县地狭民寡,无甚资源,地理位置却无比重要,乃是扼守沁水中上游河道,连通平阳、上党两郡陆上要道的关键隘口。 丟失端氏,上党去往平阳,只剩发鳩山道一条路可走。 端氏县本就属平阳郡,梁广夺回也就罢了,他自知理亏不打算追究。 可派驻县城的亲信宋琦却被杀了,七百余兵卒也多半成了俘虏。 王亮派幕僚去討要说法,反倒被轰走。 若非库官伟之乱未平,王亮一怒之下,差点就要率兵前往问罪。 倒要看看他梁广小儿究竟有几分能耐! 驛道上沙尘漫天,四千余衣申不全的步卒卖力奔跑,在武官、军吏反覆催促下拼命赶路。 “使君!”门下主记曹杰赶来报。 “何事?”王亮勒马停在道旁。 “贼军、贼军退啦!”曹杰声音有些发颤,难掩惊喜之色。 “什么?!”王亮大吃一惊,以为自己听差了。 曹杰忙道:“都尉戴波来报,库官伟已率军弃守营地,南下而去! 他已派人沿途尾隨,確认贼军动向!” 王亮大喜,又狐疑道:“贼军为何突然退兵?” “戴波回报,平阳太守梁广率兵出沁水河谷,截击虏將拔略孤,一举將其击杀! 又在回军途中,於天官山击败乞特归、慕容逸豆归两部追兵.... 曹杰把刚刚获取的消息飞速告知。 听罢,王亮神色一阵变幻。 起初有些激动,贼军退走,滋氏县得保,避免了一场没有把握的决战。 还有些小歉疚、小感慨,人家梁广不计前嫌,不声不响地出兵帮他退敌,助他解困,颇为仗义了! 可是当得知,梁广杀了拔略孤,劫走本属於他的几万斛屯粮,还拐走了两千多高都百姓时,王亮又勃然大怒! “好个僮奴子!我说他怎么如此好心,想来早就打我沁水屯营的主意! 高都百姓乃我治下之民,他凭何迁走?” 王亮气不打一处来,劫走粮食也就罢了,大不了当作给平阳出兵的报酬。 可是迁走百姓算怎么回事? 高都残破,梁广把人给迁走了,他拿什么恢復民生? 这该死的僮奴子! 最后,当听到梁广文在天官山击败乞特归、慕容逸豆归两路兵马时,王亮脸色再变。 “这僮奴子究竟带了多少兵马入境?”王亮失声惊呼。 曹杰道:“据戴波打探,或步骑一两千人,走沁水谷地翻越山岭而来!” 王亮更是大惊:“这点兵马,又携带平民粮草,如何连败三路贼兵?” “这.....具体战事经过,尚且不得知~” 曹杰也在心里惊嘆,先帝符皇金口嘉许的虎儿,威名赫赫的关中虎將,果真不是凡俗之人! 王亮沉著脸不说话,眼底闪过些许畏惧。 若梁广当真这般厉害,还是莫要招惹为妙。 可这傢伙在平阳又是分田又是建新军,声势日隆,看得出野心不小。 强邻在侧,令他如芒在背啊又有一匹快马赶到,“戴都尉回报,泽守將李护已降梁广!” 王亮麵皮微颤,阴沉脸挥手令斥候退下。 李护本就是从关中迁来的氏人部帅,宗族三百余人就居住在沁水西岸。 此前他趁平阳大乱,出兵抢占泽,李护表示归降,他便任其镇守泽。 如今平阳有了新主人,且如此强势厉害,李护倒戈也不奇怪。 曹杰低声道:“使君,梁广从关中迁来五六万人,又收服贾氏、邓氏、曲氏,仆听说,单是在平阳就聚拢超过八万人! 梁广势大,只可交好不可交恶,以免惹来之心!” “八万人..:.:”王亮內心满满嫉妒,牙齿咬得发酸。 城、壶关、长子几个县加起来,民籍户数也不过一万余户,五六万人。 梁广一个平阳县所掌握的人口,就抵得过他一个郡。 上党全郡当然不只这点人口,可大头都掌握在宗族豪强、坞堡帅手中。 一宗一坞分出一半交给郡府,超过平阳不成问题。 可是,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发生。 梁广本身就有五六万人追隨效忠,所以才有本钱逼迫平阳各大地头蛇服软。 他没那么大本事,手下也没那么多兵马。 失去上党地头蛇支持,他连太守之位都坐不安稳。 王亮深深吸口气,梁广这头恶虎,自己是招惹不起的。 “就由曹主记牵头,联络各宗族坞堡,代表上党前往平阳拜会梁广,感谢他出兵助我平乱解围!” 王亮看了眼曹杰,交好梁广是吧? 也行!那就由你们几家去筹办礼物,反正我郡府没钱,有钱也不会出! 曹杰想都没想就应下了,寻思著该献上些什么礼物,才能交好这头臥榻之侧的猛虎.... 王亮看在眼里,更是恼火不已。 他向这帮傢伙索要钱粮人丁时,这帮囊虫可没有如此痛快过。 现在为了巴结隔壁梁广,竟然挖空心思不惜靡费! 真真气煞人也! 若梁广做大,哪日吞了上党,早晚也得把你们几家给均田了! 到时候这帮囊虫,连哭都寻不到地方! 第289章 梁广猛於虎也 第289章 梁广猛於虎也 梁广率军自沁水南下之际,临汾、絳邑两地也不太平。 这两处地方位於平阳盆地南部,汾水下游北岸,拥有平整土地数以方顷,水渠完备灌溉条件优良。 作为两县最大的豪强势力,柴氏在普初年间,也曾一度成为高品冠姓之一。 冀州太守柴诞,永嘉初年的平阳太守柴达,都曾是促使柴氏发跡的主要先祖自柴达起,临汾柴氏分南北谱系。 北谱逐渐没落,宗族从仕途转向营商,门第虽然不在,却积累起相当惊人的財富。 南谱迁入建康,涌现出司徒柴迥、諫议大夫柴谈等人物。 在门阀林立的江南普室,柴氏著实不起眼。 北谱柴氏虽然门第不再,依靠筑坞建堡,收拢逃户流民,把持汾水、水河道,农耕、生產、营商一把抓,日子过得倒也不错。 直到梁广入主平阳,以雷霆手段扫灭贺兰人,降服邓氏,逼迫曲氏、贾氏归附。 柴氏突然发现,单方面交保护费的做法似乎行不通。 就连慕容冲,也知道得了好处给个笑脸。 梁广这廝,凡是送去的孝敬照收不误,好脸色却半点没有。 派来催促柴氏交出田册户帐的官吏,几乎常驻不走。 近来,临汾、絳邑两县更是深受“卢水胡流贼”之乱。 商路断绝,柴氏往来河东的盐铁队伍、工匠、庄客..:.屡屡遭劫掠,连人带货物一併掳走。 柴氏私兵部曲被杀者也不少,流贼为了炫耀武力,故意在县城拋下首级,製造恐慌,惹得人心惶惶。 水北岸的柴氏庄园更是遭到流贼入寇,大肆纵火破坏,嚇得庄客们四散而逃。 两个月以来,柴氏损失极其惨重.... 柴武撑著伞穿过滴答落雨的庭院,脚下积水四溅。 “兄长!” 一座临池小轩下,宗长柴琛负手望著池中雨打莲叶久久佇立。 “兄长,今日又有两处冶铁作坊被劫,丟了五六百斤熟铁!” 柴武恼火之余,更多的却是无奈。 “可有伤亡?”柴琛背对著他,淡淡道。 “只有十余私兵轻伤,工匠一个未伤!”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顿了顿,柴武又道:“也无人被掳走“” 柴琛笑道:“这些所谓『卢水胡”流贼倒是越来越仁善了,只抢財货不杀人1 之前还会掳掠人口,现在倒好,连人丁也不抓~” 柴武恨恨道:“卢水胡怎会从陇东跑到平阳作乱?梁广那廝欺人太甚! 他乾脆派人明抢好了!” 柴琛跪坐下,示意柴武也坐。 “你应该庆幸,梁广还愿意借用『卢水胡流贼”名义,对我柴氏明抢! 怕就怕,他连装都懒得装,像对付贺兰人,邓氏那般,直接派兵前来!”柴琛为二人斟茶。 柴武面色变了变,嘆口气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可如此耗著绝非长久之计,那千余鲜卑骑兵来去如风,任由他们肆虐两县,我柴氏生意也就別想做了!” 柴琛呷口茶,语气幽幽:“此事不会久拖不决,很快就要见分晓!” 柴武喜道:“兄长已有应对之法?” 柴琛摇摇头:“我的意思是,平阳那位,快失去耐性了!” 柴武一惊:“兄长是说.:: 柴琛面色凝重,“再过几日便是处暑,粟穗灌浆之期! 之后,粟谷饱满可收,平阳今年再无缺粮之忧!” 柴武证了证,猛地反应过来,“兄长之意,梁广会在秋收后对我柴氏动手? + 柴琛嘆口气:“秋收一过,梁广再无缺粮之忧。观其人行事果断狠厉,若下定决心剷除异己,必定会以迅雷之势扑来! 那千余鲜卑骑只是警告,也是套在柴氏脖子上的绳套。 若柴氏一直没有反应,真正的屠灭之刀很快就会到来!” 柴武面色瞬间难看,眼底涌出浓浓恐惧。 柴氏私兵部曲的確不少,掌控的人口不比贾氏少。 可这些人用来保护宗族私產,平时充作护卫还算可用。 放到真正的战场上,哪里会是梁广魔下一群沙场老卒的对手? 就算凑出三五千兵,又交给谁来统领? 柴氏,甚至是河东薛柳裴三大宗,有谁敢拍著胸脯说胜得过梁广? 那头关中虎,可是参与平定二十万鲜卑叛军的首功之臣! 真要硬碰硬,整个河东、平阳都得打烂,根本不符合世家豪强生存之道。 柴琛白眉头紧皱:“此前,是我小此人了! 原以为他来平阳,是像慕容冲一样,圈占土地养活自家部曲,四处討要好处,一心做个一郡诸侯..... 现在看,我低估此人野心! 他所推行的分田、府兵之策,分明是要一劳永逸在平阳扎下根来,整合魔下汉、氏、鲜卑诸多驳杂势力,以集眾之力开创基业!” 小轩外雨势骤急,叮咚声如短促乐章。 柴琛慨嘆:“梁广之势猛於虎也!凭柴氏不可力敌!方幸的是,此人虽强势霸道,却不会一味贪杀,行事总会留下几分余地。 否则的话,他也就不会派鲜卑人打著『卢水胡流贼”名义前来袭扰..::: 柴武道:“兄长之意,我柴氏就此服软,归附梁广? 这虎儿胃口可不小,贾氏一口气放出四千余户,腾退襄陵几乎所有土地,供他施行新政! 若柴氏归附,损失的不会少於此数目!” 柴琛沉吟了会,摇摇头:“梁广若想获取各家支持,总会做出些让步。 何况为宗族长久计,一时损失算不得什么。 若梁广今后果能成事,就算只是称王一方,我柴氏也能十倍百倍地赚回来! 3 柴武权衡了好一会,苦笑道:“薛柳裴三家是何態度?” 柴琛道:“裴柳名望虽高,却无甚实力。 薛强薛公明確表態,不会支持柴氏与梁广对抗.... 想到薛强回信,柴琛脸上露出无奈之色。 薛强信中写了不少,核心要义归结起来就是:莫要自寻死路意思就是,柴氏根本不足以和梁广对抗。 柴武刚要说什么,一名宗族宾客匆匆赶来,呈上一封帛书:“启稟宗长,薛公来信!” “噢?” 柴琛忙接过,拆开来看,只看了几行便脸色大变。 “莫非是河东有变故?”柴武忙道。 柴琛苦笑连连,把信递给他看。 “慕容冲、慕容永纠集流窜弘农的鲜卑乱兵,渡过茅津攻占大阳(山西平陆),如今已越过坂道进逼猗氏县! 河东太守王苗遇伏,兵败吴山,三千余兵马近乎全没,河东震动!” 柴琛长长嘆息:“薛强、裴延、柳端三位宗长,打算亲自前往平阳,请梁广率兵入河东,平定鲜卑之乱!” 柴武颓然地苦笑一声,河东內乱,连薛柳裴也得组团前往平阳求救。 如此一来,柴氏除了归附梁广,別无选择。 柴琛默然片刻,“准备厚礼,我当隨三位宗长,亲往平阳拜见!” 第290章 慕容冲:朕有个大胆的想法! 第290章 慕容冲:朕有个大胆的想法! 河东郡,吴山脚下。 “燕军”营地,正在进行一场角斗。 数十名河东军都校、大阳县官吏、各大世家子弟轮番被扔进圈栏,与“大燕”的王公大將们进行一对一搏杀表演。 欢呼声中,卫大將军、武平王慕容永赤膊上阵。 与他对阵的是大阳县部尉,一名柳氏子弟。 慕容永拎刀扑上前一顿猛砍,这柳氏子弟虽小有武艺,此刻却心胆俱寒,招架不住被一刀砍中脖颈,惨叫著倒地。 慕容永摁住他脑袋,拔出匕首绕颈一圈,把颗人头顺滑切下,拎在手中向四方展示,引来阵阵野兽般的呼吼叫好。 “朕也来耍要!” 慕容冲兴致勃勃地上阵,太子慕容瑶想给他披上鎧甲,慕容冲摆摆手拒绝。 和他对阵的士人披头散髮,浑身脏臭不堪。 其余俘虏看到此人,皆是变了脸色, 汾阴薛氏宗长薛强三子薛博,竟也成了燕军俘奴。 薛博素好谈玄论道,作得一手文章赋,却从未听说他在武事上有什么建树“薛强老儿当年辱我,今日便要在他儿子身上討回来!” 慕容冲刀尖直指,瘦削麵颊阴狠满布。 薛博双手握刀抖个不停,袍衫下摆直流黄水。 说来他也算倒霉,二兄薛靖率领薛氏私兵增援大阳,他在老父薛强要求下隨军前往,学习如何打理营务。 若是他安心留在城中,兴许不会落得今日下场。 可他偏偏要出城登山吟风弄月,结果遇上从茅津渡河而来的慕容恆、高盖、 段隨、韩延、刁云一行。 慕容恆一伙,原本拥立慕容忠在弘农郡打算另起炉灶。 不想弘农太守阮琦请来洛阳秦军,平原王暉派內史陈、中尉郭楷等属臣,率军两万出函谷入弘农作战。 洛阳秦军打不过虎牢关外的东燕军,打一支流寇势力组成的西燕军绰绰有余慕容恆等人不敌,接连兵败。 正好慕容冲相召,令他们北渡黄河入河东共襄大事。 慕容恆等人走投无路,只能率领两千残兵来投,相约夹击大阳。 好巧不巧,薛博在城外与慕容恆撞个正著,稀里糊涂成了俘虏。 一声惨叫,慕容冲虚晃一刀,狠狠扎进薛博肚中,一顿搅和猛地拔出,肚肠流了一地。 薛博倒地挣扎了会,眼睛鼓睁著没了气息。 周围叫好声有些稀拉,明显不如方才慕容永上场时响亮。 慕容冲毫无所觉,高举双手十分享受的样子。 又杀了几个俘奴之后,慕容冲兴趣缺缺,刀一扔说道:“无甚意思,全都杀了,等攻破猗氏县,再抓些新人来玩玩~” 慕容永一摆手,燕军扑上前,不顾俘虏们哭豪求饶,拖下去全部斩杀。 帐中,燕国君臣按照位次班列而坐。 慕容泓之子,济北王慕容忠坐在太子慕容瑶一侧,低眉顺眼很是乖巧的样子慕容冲本想杀了他,又担心慕容恆等人起疑心。 自从阴般兵败逃出关中,大家各奔东西以来,君臣之间就有了一条难以弥合的深深裂缝。 慕容冲不再相信慕容恆、高盖等人的忠心。 慕容恆等人也认为慕容冲无能,致使大军惨败,大好局面毁於一旦。 双方都有怨气、不满。 只是迫於形势,为了夹缝中求生存,不得已再度联合。 君臣对此心知肚明。 闹归闹,大家都是演技精湛之人,表面上仍是一副君臣重逢、和衷共济之景象。 慕容冲为了保住自己的君主地位,倚重慕容永、慕容友、慕容钟兄弟三人。 慕容永认为,作为流窜逃亡势力,河东当地的土人,豪强、官吏绝不会接纳他们,更不会投靠。 既然如此,针对这部分人,乾脆施行极端屠杀。 反而对俘获的平民、兵卒安抚招募,带著他们一起屠杀抢掠。 在不考虑扎根统治的前提下,攻占一地便血洗一地,用抢掠来的奴隶、財货笼络军心,进一步激励士气。 此办法成效显著,许多俘虏、流民吸纳进队伍里,迅速转变为穷寇流贼。 半年来,陆续从关中逃来一些鲜卑部民,汉中、南阳流民也不少,慕容衝来者不拒全盘接纳,大封官职安抚人心。 西燕军队,正在以一种诡异、畸形的方式发展壮大。 至六月初,打著燕军旗號的流寇队伍竟然已扩增著两三万之多。 慕容冲號称大军十万,以大阳县城作为后方根基,越过中条山向河东郡腹地挺进。 “朕打算派使臣前往平阳,相约梁广共同出兵,瓜分河东!” 商討了一会军务,慕容冲冷不丁说道。 帐內嘈杂声顿止。 慕容恆、高盖、刁云、段隨一眾王公大將面面相。 没听错吧?陛下竟想联合梁广瓜分河东? 是谁把我们二十万大军打得分崩离析? 先王慕容泓眼睛是谁射瞎的? 在座诸人,哪个没吃过梁广的亏? 若无梁广,大燕早已鼎革长安,占尽关中膏腴之地。 何至於落得今日丧家之犬的地步? 如今好不容易有点起色,竟又想去招惹那头恶虎? 慕容永也是一愣,作为首席心腹重臣,慕容冲也並未同他提前商量过。 想到梁广,他就想到霸城缝城而逃时的情形,仓惶、狼狈、惊惧..:.至今不忘。 “陛下,梁广乃我大燕心腹重患,绝无可能结盟! 此事,依臣看还是莫要白费心思。”慕容永义正辞严。 “臣等与梁贼有蚀骨之仇,恨不能生啖其肉,岂能与他联合?” 慕容恆脸色阴沉,心里大骂荒唐。 结盟梁广?亏他想得出来! “梁贼乃我等仇寇,只能为敌,岂能修好?” 高盖忿然,他可是败在梁广手中次数最多之人。 段隨、刁云等大將纷纷出声,都认为慕容冲提议简直是异想天开。 与梁广结盟,倒不如幻想一下薛强举族投降来得靠谱些。 慕容冲笑道:“诸位难道不曾听说,梁广纳了慕容娥英,还生下子嗣? 如此一来,长安宏必定恼恨他狂悖越。 梁广不容於符秦,反倒与朕成了姻亲,此事岂不妙哉?哈哈哈~” 慕容冲大笑不止,梁广突然成了他姐夫这事儿,越想越觉得奇妙。 帐中眾人相互看看,没有谁觉得好笑,大家都很无语。 此事只能说明梁贼好色,为了个女人竟然得罪长安朝廷。 陛下总不会以为,凭著这点姻亲关係,梁广就会对他们网开一面,甚至修好结盟? 慕容永一脸无奈:“下,此事还是不妥!梁广,梟雄也,与其合谋无异於与虎谋皮! 为今之计,我大燕应该儘早在沫水河以南站稳脚跟,拿下氏、解县,窥伺安邑,以图积粮聚兵! 水以北多为薛氏、裴氏掌控,暂时不宜轻进,以免刺激薛氏以举族之力来攻! 臣更担心,薛氏会联合几家,搬请梁广率军南下!” 这番话得到不少人附和,连慕容恆也在此事上表態赞同。 先占沫水以南,等秋收补充粮草,观薛氏、王苗、梁广各方反应,再决定后续如何进展。 慕容冲有些不悦:“正因为梁广野心颇大,藉此机会能让他彻底反叛符秦, 与朕同占河东! 梁广若反,荷宏、暉定会派兵征討,届时朕便有机会攻占弘农! 诸卿,竟无一人识得朕意!?” 慕容永苦笑,这点使俩梁广岂能看不出? 此人一入平阳就掀起革新浪潮,田制、户制、军制无一不变革,就差直接宣布建號自立,封官赐爵。 可他到现在,仍然顶著平阳太守名义行事,说明他对尊號虚名並不看重。 一心埋头干实事,壮大实力积蓄力量。 名义上只是个秦国太守,实则已是建基立业、自成派系的一方诸侯。 此人野心之大、图谋之深,绝不是一点蝇头小利就能打动的。 陛下以邻为壑之计,註定不可能成功。 “请陛下三思!以眼前战事为重!”慕容永拜倒。 “请陛下三思!” 慕容恆、高盖等人也下拜附和。 大帐內反对声一片,几无一人支持慕容冲结盟梁广的突发奇想。 “卿等不体朕意,著实令朕失望!” 慕容冲面上掛不住,起身拂袖离去,只有太子慕容瑶紧隨身后。 恭敬如小奴的慕容忠余光警向他父子,仇恨之色一闪而过。 他看了眼受到眾人拥的慕容永。 此人在燕军中的声望,可是越来越高了..... 数日后,河东太守王苗提兵来攻。 慕容永、慕容恆联手设伏大败河东军,王苗负伤退守安邑。 恰逢慕容逸豆归叔侄率数百残部来投,慕容冲看在慕容永的面子上予以接纳西燕军隨即扑向猗氏县,一路掠民无数,声势大振.... 第291章 首访代北 第291章 首访代北 五月的平城(山西大同),风沙裹挟桑乾河的水气扑面刮来,有些许粗, 有些许清凉。 南郊数万亩麦田正值抽穗,青黄相间的麦浪里,浮动著短褐耕农的身影。 粟麦混种在平城施行了数十年,且小麦种植比例逐渐提高。 代北诸部大人越来越习惯更为精细、口感丰富多变的麵粉製品,水確的推广和建设也是平城农业特色之一。 城池北边,土地荒凉皸裂。 一块歪斜断裂的界碑旁,长著一排排榆树。 三五个面黄肌瘦的妇人正用石片刮取榆树皮,身后跟著几个同样瘦小的孩童他们都是氏族头人所属的奴隶,各族民皆有。 飢饿之时,只能到野外寻找裹腹之物。 平城种植的粮食虽多,可诸部间的战爭愈发频繁和惨烈,对粮食的需求与日俱增。 对於数量不少的掳掠奴隶而言,平城粮食的丰收与否,和他们没有多少关係.:: 一支百余人的队伍沿由垄道透迤北行。 已有匈奴骑兵飞马驰入城中,稟报这一行远方客人的到来。 慕舆盛骑在马上,眯眼远眺平城一角。 遵照君侯叮嘱,自出雁门关以来,他暗暗把沿途行军路线记下。 几处长城隘口,几处不甚起眼、却是侦骑落脚的土寨,还有沿途骑兵的换防、游哨.... 看得出,东部大人,平城之主刘誉部族,对太原王腾、张蚝掌控的秦军防范颇深。 可双方目前正处於合作阶段,共同出兵对付白部达奚系佛。 刘誉部族却在滤沱河以北处处设防? 反观刺史王腾,在定襄、九原这些太原北部重镇关隘,却没什么额外布置? 万一哪日代北诸部与大秦彻底翻脸,刘誉宣布脱离大秦自立代王,太原若是反应不及的话,极有可能遭强攻突袭。 此事,还需儘快回稟君侯才是..:: “啊!平城!吾復归矣!” 拓跋窟咄突然吼了一嗓子,嚇得慕舆盛一激灵。 只见这跃下马背,跪倒在路旁,抓起一把沙土洒在自己头脸上,很是陶醉的样子。 长孙肥冷冷扫他眼,远望平城高墙,深沉地嘆息一声。 去年此时,他秘密从平城出发前往关中,执行刺探秦国军情、截杀拓跋窟咄的任务。 今日重归故土,他心里却没有半点喜乐,只有深深忧虑和自责。 拓跋窟咄回来了,一个同样有资格继承代王大位之人。 如果世孙拓跋无法顺利即位,原因多半要出在拓跋窟础身上。 连带著,他也难辞其咎。 若是拓跋窟础死在关中,世孙將会省去不少麻烦。 梁广.: 长孙肥余光嚮慕舆盛,他现在对这个名字感觉很复杂,痛恨、敬畏、欣赏梁广派人把拓跋窟咄送回来,整个平城、代北诸部,都將因此產生重大变故! 一阵急促马蹄声从北边道路传来,一支二十余人的骑兵队伍,手持鹰狼图腾的旗帜赶来。 拓跋窟咄眺望了一阵,突然大笑起来:“是独孤丑伐!哈哈哈~他来接我啦! 33 慕舆盛瞬间打起精神,独孤丑伐.::.也就是刘显的匈奴族名! 长孙肥心中一紧,整个平城,能让他感到畏惧的人不多,刘显就是其中之一! “窟咄!哈哈~” 来人跃下马背,张开臂膀大步流星地迎上前,和拓跋窟础相拥大笑。 慕舆盛、长孙肥下马上前见礼。 他便是梁將军部下,此行护送我返回平城! 梁將军是我的朋友,多亏了他,我才能活下来!” 拓跋窟础拉著慕舆盛热情介绍。 从內心深处来说,他对梁广的確存有感激之心。 没有梁广,他逃不过长孙肥毒手,更不可能活著回到平城。 至於关在平阳府衙大牢的日子,虽说不得自由,可衣食也不曾短缺。 就是缺了女人,把他给憋坏了,还是北上到了介休才得以解决..., 梁將军贵人事忙,这点小事大概率是想不到的。 何况长孙肥这廝也和他一起坐大狱,这么一想也就释然了。 梁广放他回来,自的就在於搅乱代北局势,可谓用心险恶。 可这並不重要。 没有梁广,他只有两个结局。 死在关中,或者侥倖活命,回到代北向大侄子復仇。 有无梁广,他和拓跋之间都只能活一人。 刘显个头不高,身材敦实,打量著慕舆盛笑道:“窟咄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我在平城就听说过梁將军威名! 他出任平阳太守,也算是代北诸部的近邻,今后若有机会,我当亲往拜访! ” 慕舆盛抚胸行礼:“我家君侯也知將军名声,特命我代为问候,希望今后双方能够多多往来,互通有无!” 刘显爽朗大笑:“梁將军英雄了得,能与之结识,乃我荣幸!” 长孙肥低垂眉眼站在一旁,心里颇不是滋味。 继承刘库仁东部大人之位的是其弟刘誉,可刘显身为刘库仁长子,在代北权势仅次於刘誉。 刘誉对这位侄儿也礼敬三分,凡部落大事都会和他商量。 刘显一直对世孙怀有敌意,而梁广又是平阳新近崛起的方伯势力。 平阳与平城,也只相隔一座太原而已。 双方交好,对世孙而言並非好事。 寒暄过后,刘显看向长孙肥,笑容玩味:“若我没记错的话,去岁长孙君向我父亲提出离开平城时,所用理由是代表世孙,前往贺兰部探望姑母! 一年时间,长孙君从阴山去到了关中,行程可真够远的!” 长孙肥揖礼,装作一脸平静地道:“秦国內乱,是我自作主张前往关中探察,请將军治罪!” 刘显冷笑,凶戾之色从目瞳一闪而过。 “世孙还未到即位之龄,何必著急? 连亲叔父都容不下,如此德行岂能做我代国之主?” 长孙肥躬身:“此事世孙並不知情,还请將军莫要误会!” “呵呵,此事不是一句『不知情”就能糊弄的!倒要让诸部大人看看,世孙如此行径,可还有资格承袭代王大位!” 长孙肥脸色难看,两鬢汗水泼浑。 刘显哼了声,不再理会他,招呼拓跋窟咄和慕舆盛入城. 1.: 第292章 给拓跋珪上强度 第292章 给拓跋珪上强度 回到平城,刘显亲自送慕舆盛前往驛舍下榻,百余名护军骑兵就近安置,酒肉供应不限。 刘显则带著拓跋窟咄赶往刘眷府邸。 “去年拓跋派长孙肥前往贺兰部,当时我就心生疑虑,本想派人跟隨,却反被父亲训斥一顿......” 路上,二人骑马並行,刘显笑著说道。 街边行人纷纷驻足避让,俯身行礼,刘显不时含笑致意。 刘库仁坐领东部大人之位,镇守平城多年,也算牧民一方广施教化,平城內外十余万人口,对刘氏父子颇为信服。 刘显虽未继任大人位,可他身为长子,跟隨父亲统兵治民多年,名声一直不错,受到军民爱戴。 拓跋窟础抚著额头向大鲜卑山方向虔诚祷告:“多亏神祗护佑,才能保我平安归来! 涉小儿,我定不与他干休!” 刘显询问拓跋窟咄在关中、长安的遭遇,话锋一转又问道:“梁广其人,究竟如何? 自慕容氏兵败关中,此人名声传遍天下,我在平城也听说过他的威名!” 拓跋窟咄咽咽唾沫,毫不掩饰畏惧之色:“年轻,强悍,凶狠,精明..::.好色! 今后与他打交道,可得万分留神才是!” 刘显颇为异,知道梁广一定是位厉害人物,可拓跋窟咄的评价未免太高了些。 “你被他扔进大牢里囚禁数月,畏其如虎也正常!”刘显笑道。 拓跋窟础罕见地一脸郑重:“梁广本身就是头恶虎!初识只觉得此人勇猛无匹,接触过后就会发现,此人城府之深难以估量!” 刘显愜了愜,饶有兴趣:“你倒是说说看,此人究竟厉害在何处?” 拓跋窟咄想了想,“就拿长门亭三部鲜卑来说。 你远在平城,不了解长安局势。 慕容泓暴乱之初,符皇震怒,长安朝野惊恐符宏联合百官,本打算屠戮长安慕容氏全族和燕国鲜卑降臣旧属,是梁广极力劝諫,出使长门亭招降三部! 梁广率领三部鲜卑参与平叛,屡立战功挫败叛军锋芒! 正因如此,荷皇才对长安周边鲜卑族民放下屠刀,长安朝野对鲜卑人有所改观。 如此一来,半数鲜卑部民或是投靠秦国,或是两不相帮,变相削弱叛军实力。 这等远略,岂是常人所有?” 刘显听得连连点头,虽未亲身经歷,可从拓跋窟咄口中,他也能想像到,当时关中、长安情况有多凶险。 二十余万西迁鲜卑群起反叛,若无梁广分化拉拢之策,刚刚经歷淮南惨败的秦军,恐怕难以招架如此声势浩大的叛军。 凭此一项,足以说明梁广精明有谋,富有远见。 “都说此人盖天下之勇,依你看,比之尔朱羽健如何?”刘显又笑问道。 拓跋窟础不假思索地道:“定然是梁广更胜一筹!天下勇士我见得多了,却从未见过像他一般强悍之人!” “噢?” 刘显倍感意外,尔朱川首领尔朱羽健,虽说只是个依附拓拔部的氏族头人, 却以勇猛无敌著称,在代北诸部享有威名。 此番出兵征討白部达奚系佛,刘眷特地征尔朱羽健为先锋大將,就是要以强兵挫敌锐气。 刘显这辈子见过最勇猛的人是尔朱羽健。 比其更勇更猛之人,实在难以想像。 “梁广当真只有二十岁?”刘显再问。 拓跋窟咄重重点头:“三年前,他还只是个氏酋梁氏的僮奴子! “当真英雄也!~”刘显忍不住惊嘆。 顿了顿,刘显笑道:“你说此人好色?” 拓跋窟咄嘿嘿笑笑:“若不好色,怎敢在符皇在世时,就有胆子勾搭慕容娥英? 不过那女人当真是天下尤物,我若得此女,快活一夜而死也值~” 刘显倒不关心这些风流軼闻,他只是从种种传闻和拓跋窟咄口中,来推测梁广其人。 “若梁广能在平阳成事,引其为援倒不失为一大助力..::.:”刘显若有所思梁广派人同时护送拓跋窟础和长孙肥返回平城,其用意不言而喻。 利用拓跋窟和拓跋这对叔侄之间的矛盾、爭斗,让原本就混乱的代北诸部乱上加乱。 用心阴险至极,可对他刘显而言,却是个收拾拓跋的好机会。 至於梁广为何要针对拓跋,双方有无仇怨,刘显並不关心。 他只考虑此事对自己的影响和损益。 拓跋窟咄似乎从他话语里听出些什么,试探道:“你莫非是想....以刘氏女妻之?” 刘显笑道:“欲结盟好,许以姻亲自然最方便!” 拓跋窟咄神情古怪:“可我听闻,长侄女不过七岁,年纪恐怕小了些...: 刘显一愣,没好气地瞪他眼:“宗族內尚有不少近亲適龄女子,即便结亲, 又何必专挑我女?” 是我想差了~” 拓跋窟咄尷尬一笑,差点以为丑伐想做梁广的老丈人。 二人年纪也不过相差了七八岁而已.. “先隨我去见叔父!” 刘显也哭笑不得,暂且把此事放到一边。 刘眷府邸也是继承自刘库仁。 符坚在世时,詔赐刘库仁振威將军,旌旗、伞盖、鼓吹等仪仗礼乐与公侯相等。 故而刘眷府邸规制也与公侯等同。 刘显引拓跋窟础覲见刘眷,令刘眷大吃一惊。 关中大乱,长安新君即位,关东又打成一锅粥。 自刘库仁死,代北诸部与荷秦几无联繫。 与并州刺史王腾合击白部,已是双方为数不多的交集。 刘眷注意力都放在自家事务,对关中消息了解不多。 可当刘显把长孙肥潜入关中刺杀一事悉数告知时,刘眷似乎並不觉惊异.... 刘眷好言安抚了拓跋窟咄一番,派人先送他下去歇息,安排僕婢伺候。 厅室內,只剩刘眷及其子刘罗辰、刘显三人。 “丑伐,你好糊涂啊!” 刘眷嘆口气,忍不住埋怨起来:“拓跋窟咄之事,你何必多管? 此人回到代北,本就是添乱,我部更应该避嫌才是! 若是让人误以为,我部欲支持拓跋窟咄,只会引得人心惶惶,诸部不寧!” 刘显眉头紧皱,“听叔父口气,似乎早知长孙肥南下关中?” 刘眷犹豫了下,“此事还是你父亲相告,其实去年长孙肥找藉口离开之初, 他就已经知晓了..:.: 刘显惊怒不已:“为何独瞒我一人?” 刘罗辰道:“大兄素来对世孙有所敌视,父伯也是担心你知道了从中阻挠. 刘显脸色阴沉如水,连从弟刘罗辰都知情,只有他一人毫无所知! “拓跋不过是个黄口孺子,有何能力统领诸部復兴代国?” 刘显地起身,涨红脸在厅中一阵步。 “方今天下群雄並起,我刘氏独孤部也是匈奴单于族裔,內附多年深受王化,如何不能取代拓拔部一统代国? 若代北诸部归一,未尝不能如刘渊、石勒、符坚一般问鼎中州!” 刘显咆哮声充满愤怒和失望。 他不明白,父亲刘库仁、叔父刘眷为何要对一个已经没落的拓拔部如此忠心? 拓跋一介孺子,却被他们当作理所应当的代国共主? 就凭他是先王嫡孙? 他不服! “丑伐!住嘴!” 刘眷难得对大侄儿发一次火,“你父亲在世曾言,『世孙有高天下之志,兴復洪业,光扬祖宗者,必世孙也! 我刘氏独孤部以忠义侍奉世孙,岂能做出逆之举? 你父亲在天之灵,绝不会允许你如此肆意妄为!” 刘显面色铁青,目瞳深处闪过些许凶戾。 叔侄俩相互瞪眼怒视,刘罗辰满头大汗,急忙从中劝和。 刘眷性子软,嘆口气道:“暂且把拓跋窟咄送回盛乐城安置..::: 不等他说完,刘显冷冷道:“窟是我请来的客人,谁也不许动他! 拓跋弒杀族亲,德行有亏,定要让诸部大人知晓此事!” 说罢,刘显扭头径直离去。 “丑伐!你~” 刘眷又气又急,却没什么好办法。 他虽是东部大人,可地盘上一半的部族听命於刘显。 若刘显执意要让拓跋窟础留在平城,他也阻止不了。 “唉~”刘眷无奈嘆气。 刘罗辰忧心,压低声道:“兄长刘显看似温善,实则心狼手辣! 他素有题代王之野心,若父亲挡了他的道,迟早被其所害! 不如.....不如先图之!” 刘眷面色一变,怒斥:“一派胡言!丑伐支持我接任东部大人,我岂能反过来害他? 族亲內斗仇杀,岂是我刘氏所为?” 刘罗辰急道:“父亲顾念亲情,刘显却未必!若不清除內祸,大乱不远矣!” “胡说!胡说!” 刘眷气得发抖,“滚出去!滚出去!” 刘罗辰长嘆一声,无奈告退。 院中石山后,一位妙龄少女探头探脑,露在外的鹿皮革靴早已暴露了她。 “乌兰!还不出来!” 刘罗辰没好气地喝斥一声。 少女探出头,冲他扮了个鬼脸:“阿兄又被阿耶骂了?” “躲在这作甚?”刘罗辰瞪她眼。 刘乌兰把玩著腰间系带,微微著唇:“可是大兄刘显又和阿耶爭吵?” 刘罗辰板著脸:“部族事务,休要多问!” 刘乌兰气呼呼地哼了声,“不理你了!我去找涉!” 她髮辫一甩刚要跑开,刘罗辰厉声叱道:“从今日起,不许你再单独去见世孙!” 刘乌兰愣住,回头睁大眼眸:“为何?” 刘罗辰对妹妹从未像今日这般严厉过:“没有为何! 若你再私自去见世孙,我就打断你的腿,处死你身边奴婢卫土!” 刘乌兰嘴唇微张,眼眸里迅速蓄满水雾,阿兄从未对她如此凶过。 她鹿皮靴一脚,呜咽一声跑开了。 刘罗辰嘆口气,刘氏独孤部和世孙、拓拔部之间,究竟该以怎样的关係相处下去,现在还不得而知。 在此之前,妹妹不宜和世孙过於亲密。 虽说他也支持世孙继承代王大位,可毕竟代国分崩多年,诸部能否归附犹未可知。 总得留下些转圜余地才是.... 平城西北地势较高,一片冠以“云中宫”之名的官署建筑群修建於此。 自拓跋母子从长安回到平城,刘库仁便在此地营造宫室,以供其母子居住。 一座略显僻静的小殿,四周空旷,只有南部大人长孙嵩带来的十余亲卫在附近警戒。 殿內,听完长孙肥讲述这一年来的遭遇,拓跋、其母贺兰氏俱是沉默。 长孙嵩皱眉思索许久,嘆道:“事已至此,多虑无益,且看看刘显会如何。 一个拓跋窟咄,还不足以动摇世孙地位!” 贺兰氏忍不住理怨道:“当初我就说过,此事太过冒险,须得再三谨慎,长孙大人非得坚持..:.:” 拓跋掛出声打断:“阿母无须赘言!此事经由孩儿首肯,一切罪责由孩儿承担,与长孙大人无关!” 长孙嵩当即下拜:“世孙维护之情,臣感激不尽!此事的確是臣思虑不周, 没有意识到其中变数太多。 招致今日之祸,臣难辞其咎!” 长孙肥也叩首道:“是臣办事不利,有负世孙重望!若刘显以此事刁难世孙,臣愿一死谢罪!” 不等拓跋说话,长孙嵩转头对他呵斥道:“如今,代北诸部人心离异,世孙身边忠臣所剩无多。 你乃是先王留下的旧臣,肩负保护世孙重任,岂能轻易言死?” 长孙肥满脸惭愧,低著头唉声嘆气。 拓跋起身走到殿中,亲手將二人扶起身:“两位大人俱是代国忠良, 之臂膀! 事到如今,我三人当同心协力,共同渡过此次难关!” 十四岁的拓跋神情坚毅,颇有种君臣赴难的慷慨豪气。 贺兰氏幽幽苦笑,以她对刘显的了解,一定会用此次事件大做文章。 要想轻易过关,只怕不容易。 “对了,当年我在长安时,还不曾听过梁广之名。 此人究竟是何来头?为何要故意插手代国事务?”拓跋问道。 长孙肥苦笑:“梁广发跡只在这三四年时间,故而世孙此前不知其名。 世孙请安坐,且容臣慢慢道来.::: 》 拓跋回到母亲身边坐好,听长孙肥详细介绍梁广其人。 足足说了小半时辰,长孙肥只觉口乾舌燥,赶紧喝口酪浆缓一缓。 “不想氏人中再出雄杰人物!”拓跋慨嘆一声。 听长孙肥讲述梁广在淮南渺水之战、关中扫灭慕容氏叛乱之战,两场大战中的神勇表现,拓跋也不由热血沸腾。 这位拓拔鲜卑族少年,对一位远在异乡、素未蒙面之人生出浓浓好奇。 此人虽给他带来大麻烦,却不影响他对此人心仪神交。 长孙肥正色道:“梁广虽出身氏酋梁氏,可他並无氏人血统,反倒有一半关东鲜卑血脉。 从相貌看,此人偏向於关东汉人和慕容鲜卑! 此人行事常常出人意料,时而粗鲁野蛮,时而恭谦温和,心思极深令人难以揣测! 臣以为,了解其人,绝不能单凭氏酋印象一概而论!” 顿了顿,长孙肥总结道:“总之,此人是一头精明狡诈、凶狠霸道的恶虎!” 拓跋呆了呆,长孙肥如此慎重地评价一个人,他还是头次见到。 贺兰氏风韵犹存的面容满含怒,这梁广不光插手代国事务,还屠了贺兰部两千骑,当真可恶! 长孙嵩狐疑道:“梁广与我们无冤无仇,为何要故意坏事?按理说,他和刘显也素不相识啊?” 长孙肥苦笑:“这也是我一直想不通的地方.... 如果是并州刺史王腾插手代国事务,倒还可以理解。 毕竟太原与代北诸部乃是近邻,暗中使绊子搅乱局势,找机会从中渔利完全说得通。 可梁广一个平阳太守,与代北既无领地纠纷,也无旧日仇怨,莫名其妙横插一脚,坏了世孙大事,实在叫人想不通..... 一个人影跌跌撞撞衝进小殿。 他头戴尖顶风帽,遮住面庞,身材有些乾瘦。 殿內几人却是一眼认出他,也只有他能直入云中宫。 “丘穆陵崇!?你来做何?”长孙嵩猛吃一惊。 此人乃是刘显幕僚梁六誉身边亲隨,也是拓跋氏旧臣之一。 丘穆陵氏世代为拓跋氏附庸,丘穆陵崇还有个汉名,叫做穆崇。 “世孙!” 穆崇跪倒,满脸急切:“刘显遣人大肆宣扬,指责世孙刺杀族亲,还邀请诸部大人下个月会集平城,商討代国復建之事!” 此话一出,拓跋、长孙嵩、贺兰氏脸色大变。 长孙肥忙道:“可是梁六誉派你来传信?” 穆崇忙点头:“正是!” 长孙肥拳掌相砸,暗道一声糟糕。 梁六誉虽是刘显幕僚,心却是向著世孙。 既是梁六誉得来的情报,想来不假。 贺兰氏急得垂泪:“刘显一定会以残害族亲为由,提议废涉掛嗣王身份! 这可如何是好?” 拓跋脸色有些发白,没想到刘显出手这般果决狠辣! 他的处境本就艰难,若是刘显凭藉此事得到诸部支持,別说继任代王大位, 能否保住性命都还两说。 长孙嵩神色几度变幻,沉声道:“世孙绝不能承认与此事有关! 必要之时,臣自会站出来承担罪责!” 拓跋硬咽摇头:“刘显不会轻易罢休,掛岂能忍心让长孙大人代我受过?” 长孙嵩跪倒:“世孙承国家復兴之望,绝不容有失!若臣一死能保世孙顺利继位,死而无憾矣!” 长孙嵩重重叩首,拓跋泪如雨下,君臣执手而泣。 七月初三,诸部大人会集平城。 除了东部大人刘眷,南部大人长孙嵩,还有北部大人叔孙普洛,就连远在河套的西部大人刘卫辰,也派了次子刘直立前来凑热闹。 贺兰部、骨部、丘敦部几个实力较强的鲜卑部落,也各自派遣代表前来参会。 拓跋窟础当眾哭诉,指责拓跋遣人刺杀。 世孙还未登位,便对自家人挥起屠刀,实在骇人听闻。 刘显不顾刘眷阻拦,当眾提议废拓跋嗣王身份,另外挑选拓跋氏中,德行上佳之人继承代王大位。 拓跋当眾落泪,指天盟誓自己对此事毫不知情。 刘显和拓跋窟础极力指责,诸部吵作一团。 拓跋面临生平以来,最重大的一场道德与信任危机。 部落大会开了三日,吵了三日。 总体而言,多数部族势力不希望废拓跋掛。 长孙部、叔孙部、贺兰部、骨部..:.几大鲜卑核心部落都表態支持拓跋掛。 倒不是说这小子名望有多高,只是一来,他是世子拓跋是遗腹子,有嫡长之名份。 二来,当年大秦天王扫平代北,迁拓跋入长安,下詔承认他的嗣王身份。 只等成年就继任大位。 这么多年来,大家心目中的代王都是拓跋。 突然要换了他,大家心里都有些不情愿。 换谁当都难以服眾。 拓跋窟咄?好像还差点意思... 与其换一个不可控人选,还不如保持现状。 刘直立家族也是匈奴铁弗部首领,和刘显家族原本都属於南匈奴右贤王一支。 自拓拔部崛起建立代国,刘卫辰、刘库仁就成了仇敌老冤家。 刘显打压拓跋,刘直立自然唱反调,表態支持拓跋。 闹到最后,长孙嵩独自承担罪名,当眾斩断左手二指赎罪。 再加上刘眷从中和稀泥,刘显再怎么不甘心,也只能咬碎牙接受。 拓跋嗣王身份,险之文险地保住了。 他和拓跋窟础抱头痛哭,上演了一场叔侄和解,復归於好的戏码。 七月初八,在平城吃了一场大瓜的慕舆盛,带上刘显派出的使者,三弟刘亢牡马二十匹、西域珠宝及各色珍贵皮毛,南下返回平阳..::: 第293章 今秋丰收 第293章 今秋丰收 汾水东岸,梁广扶著木耒站在田垄上,秋阳晒得麵皮裂灼痛。 二十五万亩粟田在风拂下金浪翻滚,望之令人心旷神怡。 粟穗波浪深处,去年荒地残留下的荆棘根茎隨处可见。 周围麦田里,一名名司农吏正在验粟穗,每人负责一亩地,不时传来“ 咔嗒”声。 梁广闭眼倾听,那是秸秆断裂的声音。 若是声音清脆,说明粟穗长势良好。 若是声音滯涩,说明地力欠佳,长势一般。 李方、韦洵、崔、慕容越、王买德、卢寧、贾阳... 平阳郡府、军府主要文武臣僚、吏员全部到场,站在各处田硬上,眼晴不眨地紧盯著栗田里的司农吏,等待著他们的宣判。 这些农吏都是从经验丰富的耕农里挑选,他们垦田半生,田地好坏抓一把土便知,穗谷收成几何,扯一粟穗数数就能大致推断。 今日,八万军民数月心血,就交由这些老农来检验。 两条十字交匯的平整大道上,军民按照幢为划分,数万男女丁壮手持镰刀、 子、各式农具,以方阵排列,布满数里长的道路。 各幢举一面彩旗,若是从半空俯瞰,可见广阔粟田中央,有一道猎猎彩旗组成的十字。 “稟使君,河滩熟田亩產三石三斗!” 几个负责查验近河粟田的农吏碰头嘀咕几句,很快达成一致意见,声音颤抖地拜倒,手中半臂长的栗穗颗颗饱满,黄澄澄令人挪不开目光。 “三石三!” “熟田亩產三石三!” 消息很快传开,李方大笑著捻下几粒栗谷,扔嘴里咀嚼起来。 韦洵、崔、王买德等人喜不自胜,熟田產量超过此前预估。 梁广深吸口气,悬在嗓子眼的心落下半截。 这个数儿,就是对他们半年血汗最好的回报。 另外几个查验新田的农吏凑在一块,商量半天才硬著头皮说道:“稟使君, 新垦之田亩產多在一石七至两石三之间... 南四渠边,因水沟决口遭淹泡的千余亩,只產得一石左右..., 方才欢呼声仿佛被乍起的北风捲走,李方呸怀吐著嘴里的穀壳,一脸鬱闷地摇头:“昨晚乃公做梦,分明梦见新田也能產两石五.....” 韦洵从农吏手中接过栗穗,轻轻一碰,穗子便掉落。 “秕谷太多,新田地力还是差了不少~”韦洵嘆口气。 崔道:“能有此数已算不错,来年地力好些,能產更多!” 王买德拨弄下頜杂须,自言自语:“不错了,够发动一万兵马打两个月大战3 崔麵皮颤了颤,很是无语地警了他一眼。 这个太原杂胡,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打仗抢地盘... 梁广本想估算总体產量,脑子却像浆糊一般转不动。 “上计羊奇、卓涛!” “仆在!请主公吩咐!” “赶快算一下,秋收能得粮多少?可有五十万斛?” 二人领命,唤来杂吏送来纸笔,当场核算起来。 “启稟主公,今秋粟收大致在五十五万至六十五万斛之间!”二人异口同声道。 梁广屏住的气息一点点吐出,长长舒了口气。 五十万斛是他的心理底线,也是平阳军民平安越冬,至明年冬小麦收成前的安全保障线。 不低於此数,只要不发生重大变故,平安度过一整年基本不成问题。 “哈哈哈~乃公今日要吃三大碗粟饭!”李方进发出狂笑。 韦洵、崔、王买德、慕容越..:.眾多两府官吏俱是振奋不已。 梁广高举木耒,怒吼一声:“收粟!” 第294章 组团求救 第294章 组团求救 一支三十人的队伍,行进在汾水东岸阔道上, 队伍里多是鬃毛油亮的青马,几辆绍车四角悬掛铜铃,隨车辙碾过响起细碎清音。 每辆绍车前后都跟著一名僕婢,队伍后则是由河东郡兵、薛柳裴三族私兵组成的护卫队伍。 河东太守王苗次子王懿,身著襠鎧、披膊、裙甲,跨马背弓提枪,儼然一副標准马战装束。 “歇息会吧,腰疼得厉害,实在坐不住~” 当中一辆绍车上,解县柳氏宗长柳端起来。 绍车停在道旁,长子柳信扶著他下车,一名柳氏僕婢忙著摆放案几、铺设毯子、软垫,供主人就地歇息。 “赶快去打水、生火,把汤药煎好~” 柳端斜倚案几,“再来一人为老夫捶腰 柳信苦笑著上前:“孩儿来吧,此行从临汾出发,只带了一名僕婢~” 柳端一愣,这才想起些什么,气得吹鬍子瞪眼。 薛强、柳端、裴延三大宗长,和王懿齐聚临汾,会同柴氏宗长柴琛、柴武兄弟,一行数百人出发前往平阳。 不想才走出十余里,就有自称“亭长”之人,率领一队亭卒把他们拦下,要求他们出具平阳府县开出的过所凭文。 一队穿竹甲、褐衣,手持自製刀枪的亭卒,竟敢堂而皇之地封锁道路,拦下一支数百人的队伍? 当时就让几位宗长和王懿惊不已。 一个头戴黑愤的亭长,面对一支由河东士族、郡兵组成的队伍,竟然一副神气骄横之態? 他难道没看见,队伍里有河东薛柳裴三家宗族的旗帜? 王懿率领的郡兵,打出的可是河东太守府的名號! 柴氏宗长柴琛出面解释,听闻他们没有过所凭文,那黑亭长当即冷下脸。 亭长告诉他们,平阳郡府有令,无过所凭文入境平阳县界者,队伍人数不得超过三十。 且必须在城外补办,手持凭文才能入城。 几位宗长面面相。 过所制度古已有之,魏晋沿袭,他们自然不陌生。 可一来士族多有官身,凭告身、官传便可自由通行。 二来天下丧乱许久,许多制度形同虚设。 类似过所凭文的制度,更是需要强有力的公运作体系为后盾,才能有效施行,真正发挥维护秩序稳定、防盗缉捕、防范豪强私自迁徙人口的作用。 在河东、平阳地界,他们已经许多年不曾用过类似的官传、过所。 况且谁又能想到,来一趟平阳,竟然还要办理通行文书? 柳端发了脾气,不顾劝阻,把那小小亭长臭骂一通。 那亭长也不和他爭吵,只是冷笑几声,带领一队亭卒退走。 这支庞大的出使队伍,继续向著平阳进发。 没想走出不到十里,一支百余人的骑兵队伍,从道路前方奔腾而来。 来人自称平阳军府第三幢伯长,姓麻,负责本月本区域內的日常警备工作。 方才那位戴黑愤的亭长,骑一匹弩马,紧跟在麻伯长身边,带著几分敌意瞪著他们。 这支骑兵队伍的出现,让几位宗长和王懿不得不慎重对待。 此前面对亭卒时的不屑態度收敛了许多。 这是一支標准的轻骑兵,刀弓、箭、皮甲嵌护心铁叶、皮胃、高马鞍、双马、旗、號.....一应装备齐全。 从装备配置到骑士素质,无一不透露出“专业”二字。 王懿出面讲明情由,麻伯长还算通情达理,答应派人向平阳县城通报,也允许他们继续赶路。 但是,隨行人数必须减少至三十人, 交涉一番无果,薛强拍板答应,几位宗长各自留下一名子侄族亲、一名僕婢隨行,护卫儘量多些。 虽说大家心里都明白,就算护卫再多也无甚意义,总不可能多过平阳的上方兵马。 但....求一点心理安慰也好。 柳端年逾六十,腰骨腿脚有疾,每日须得按时服药,不能久坐、久行、久站,出一趟远门需要不少人伺候。 像今日这般,身边只有长子柳信和一名僕婢,多年来从未如此寒酸过, 薛强、裴延无奈,把身边僕婢派去帮忙。 “柳公年迈,何必亲往?派同辈宗老前去不就行了?”裴延苦笑。 柳端喝完药,舒口气:“裴君有所不知,数月前梁广之妻新平公主来信,希望可以前往解县拜会,我以宗族事务繁忙婉拒,对她夫妇不愿多理会.... 此次有事相求,若不亲往,恐怕那梁广没好脸色..... 裴延一愣,薛强也皱起眉头。 柴琛、柴武相视愣然,不想柳氏竟然如此不给梁广夫妇面子。 人家公主、平阳主母想主动造访柳氏,柳端竟生硬地拒绝了? “竟有此事?之前怎不听柳公说起过?”裴延有些著急。 柳氏这么做,岂不是给此次平阳之行增添难度? 本来就是上门求人家出兵,协助河东平定慕容鲜卑余孽。 这下可好,柳氏和梁广夫妇闹出不愉快,人家可还会愿意帮忙? 柳端略显尷尬,“.....事已至此,诸位即便知晓,也无甚作用,反倒平添烦恼....” “唉~唉~” 裴延嘆息摇头,“能否说服梁广出兵,本就是未知数。若此人气量小些,只怕对我河东见死不救.... , 柳端授著白须,无奈道:“若梁广记恨我柳氏,老夫主动向他赔罪也无妨~” 柴琛拱手道:“柳公,晚辈听闻,梁使君之妻新平公主,乃是扶风王与王妃柳氏所生。 柳氏与柳公乃是同宗,既有姻亲之故,柳公为何要把梁广拒之门外?” 柳端“”地嘆息一声,倒也不讳言:“我等名义上,也算大秦治下之民。 梁广不容於秦主,才率领军民迁入平阳。 若交好梁广触怒长安,倒霉的还不是我们? 我们几家的坞堡,可不像薛氏堡那般固若金汤.... 再说,谁又知慕容鲜卑反叛势力,竟然会在河东死灰復燃这世道,真是一刻不消停啊~” 柴琛苦笑了下没有再说什么。 柳端因担心触怒长安,而拒绝梁广示好,在他看来有些不明智。 长安朝廷虽拥有关中之地,兵马也还有十余万之多,可四面受敌,需要重兵布控的地方太多,力量太过分散。 特別是陇山一线,与拥兵天水的姚集团,几乎已是剑拔弩张之態。 王苗在河东深受慕容鲜卑之害,几次请求长安朝廷派兵援助,天子符宏只是通过蒲津渡,向河东派了两千青壮新军,此外再无任何实际援助。 河东士族、官吏绝望了,朝廷力量日益削弱,根本拿不出余力处理关外事务。 河东只能靠自己。 结果就是,西燕军队的流寇化战法越发凶悍。 许多被裹挟、俘虏的百姓、郡兵,迅速同化释放凶性,转而成为叛军成员, 继续杀人、抢掠、破坏...: 这种完全以掠夺为目的的打法,让河东士族和太守府联军吃尽苦头。 王苗兵败吴山,身负重伤。 长子王睿王元德救援途中遇伏,仅以身免。 薛氏堡的確是座坚城要塞,可人家西燕军根本不碰你坞堡,只在薛氏控制的乡间里杀人,抓人、抢掠。 薛氏私兵部曲离开坞堡,正面对上西燕流寇军,当真占不到便宜。 流寇军的特点是士气高,够凶够狠,破坏力强,缺点是將领素质低下,指挥能力差,组织涣散。 可西燕一群王公大將刚好弥补了这些缺点。 慕容永、慕容恆、高盖、刁云、段隨等人,本就是西迁鲜卑里的燕国贵族旧臣。 又经歷去年关中大战,军事素质得到锻炼和提高。 二者一结合,诞生出一支畸形,却战斗力十足的队伍。 河东军民吃尽苦头。 实在顶不住,才决定前来平阳搬请救兵。 柴氏买卖大半数在河东,若是薛柳裴日子不好过,柴氏必受影响。 何况“卢水胡流贼”搅得临汾、絳邑不寧,柴氏也实在是顶不住...: 王懿挎刀站在田垄间,薛强拒绝薛泽扶,拄著木杖走下田埂。 “薛公!”王懿回过神,忙拱手行礼。 “仲德对今日之平阳如何看?”薛强道。 王懿沉吟。 薛强道:“无须拘谨,想到什么便说出来,只当閒谈即可!” 王懿笑了笑,旋即正色道:“晚辈愚钝,只看出两点。 一是平阳今秋粟田丰收,不缺粮。 二是平阳郡府统治稳固,且郡府权力深入至乡里閭!” 薛强目中乍现激赏:“仲德不愧是太原王氏麒麟儿!” 第一点不难看出。 面前一眼望不到边的田亩,地里只剩一片片收割过后的秸秆茬。 而此地,距离平阳县城还有十几里。 如此广阔的一片粟田,可想而知今年平阳能过一个十分富足的冬天。 早就听闻,梁广率领数万军民,接连搞了两个大会战。 一是隆冬时节的垦荒大会战,二是新年春耕大会战。 两个大会战歷时数月,数方军民心血投入,才换来今秋丰收之景。 据闻,梁广甚至一有閒暇,就亲自扛著锄头下地耕作? 如此亲力亲为,难怪数万军民跟著他大千半年毫无怨言。 这口饱饭,就该人家吃! 王懿年少,能从这大片粟茬地,看出背后数方军民付出的辛劳,已著实不易。 他还能看到第二点,说明此子確有几分政治眼光,在同龄人里难能可贵。 薛强作为河东士族首领,当然明白基层治理有多么复杂困难。 乡、里、亭、邮是县之下的四大基层行政架构,涵盖土地、户帐、赋税、 治安,乃是社稷之根基。 要想维护这套系统的正常运转,首先是中央朝廷要足够强势,统治足够牢固套用在平阳也是一样,只有郡府拥有绝对威权,当地士族豪强才会出人出钱予以配合。 薛强已有许多年,不曾见过亭长一级的小吏。 数十年来,得益於王景略推行的汉化改革,相对完备的亭邮基层机构,只在长安附近设置过。 其余州郡县大多不置,或是空有名目,而无实际配置。 大部分地方根本不需要,土地、人口集中掌握在少数族军事贵族、土族豪强、坞堡帅手中。 自耕农群体由县乡一级管理绰绰有余。 今日,平阳地界重新出现亭长一级的小吏,並且运作良好,说明郡府权力已经渗透至基层平民。 这也从侧面印证了,太守梁广对这片土地,形成绝对掌控力。 薛强心中慨嘆,这便是梁广来到平阳十个月达成的成就。 听闻平阳县城新造版籍两万余户,八万余口,还不包括配发给府兵的部曲、 各宗族豪强私人僕婢..:: 算上周边襄陵、杨县、洪安、永安,已经归附的贾氏、曲氏、邓氏,梁广拥眾至少在十五万人以上。 这份势力,按照少数族传统,封个部族大人、单于、大將军毫不为过,狂妄点的甚至可以称王。 咸和八年(333年),石虎迁徙关中及陇西豪强、氏羌十余万户至关东。 这十余万户按照当时人口均值,基本不超过四十万人。 氏酋符洪、符健父子,和羌酋姚弋仲诸子,就是关中迁徙部眾的两大首领。 双方均分的话,各家拥眾二十万左右。 符健继承遗志,率领部眾西归关中之初,所领部眾也大致是这个数。 十余万人这个数量级,也基本是方今乱世里,一方势力稳坐地盘的基础。 梁广用不到一年时间,摸到了乱世爭雄、称霸一方的最低门槛。 薛强暗暗苦笑,自己还是太小颤这头关中猛虎了,本以为他至少要两三年时间,才能做到这一步..:: 柳端歇息了好一会,向诸位老友告罪,眾人略作收拾,准备再度启程。 薛强拄著木杖回到主道,刚要登上绍车,忽地扭头问侄儿薛泽:“这一路走来,你可看出些什么?” 薛泽一愣,心里一紧,大伯又要考校他? 唔::: 薛泽沉思片刻,“我看出一事,与梁广有关!” 薛强来了兴趣,有些期待:“说说看?” 薛泽信誓旦旦地道:“梁广此人.....喜爱麵食!” 薛强笑容凝滯。 薛泽毫无所觉,指著远处几座水確道:“架设如此多水確,劳民伤財,肯定只是为满足口腹之慾!” 薛强嘴角抽搐,强忍用手中木杖亲切问候这位好侄儿的衝动。 “不知大伯认为,我推测的可有道理?”薛泽拱手,期待著听到夸奖。 大伯可是很少夸讚薛氏子弟的。 “....先赶路吧~” 薛强坐上绍车,闭上眼不愿再多言。 和方才王懿王仲德一比,薛泽的关注点可谓独特..:: 论年纪,梁广、王仲德都是弱冠之龄,薛泽和几位薛氏子弟还要年长得多。 可是论功业、见识、能力,薛氏子弟绑一块也不及人家半分。 喉“族中后继无人,长此以往可怎么办? 薛强心中酸楚,为身后事忧虑不已 八月初二,这支河东使团顺利入住平阳馆驛。 几位宗长和王懿联名递上拜帖,却被告知需要排队等候梁使君接见。 因为同一时间,还有来自鄴城、平城、上党的三波使团.... 河东客人们,只能排第四... 第295章 排队候访 第295章 排队候访 梁广没想到,今秋到访的客人有点多。 先是大舅子符就踩点到来,紧接著是上党郡府门下主记曹杰,代表太守王亮及上党本土势力前来造访。 慕舆盛也从平城赶回,刘显亲弟刘亢隨行出使,带来的礼物可谓不菲。 特別是牡马,更是平阳所急需,用来配种培育军马。 刘亢送来的二十匹,都是品种优良的漠南战马,寻常市面上根本见不到, 每一匹都价值连城。 梁广为此诚意所动,特地为刘亢举办欢迎宴,拉著他喝了一顿大酒。 李方、慕容越、赵鹿、皇甫毅..:::.平阳团伙里一眾善饮者齐上阵,陪同代北客人痛饮半夜,大家酒酣耳热、宾主尽欢。 至於薛强、柳端、裴延和柴氏兄弟一行,早在他们离开临汾之初,梁广就已收到消息。 悉罗多率部在临汾、絳邑两县做了两个月流贼,日子快活瀟洒,顺带著探察河东情报。 慕容冲、慕容永、慕容恆一伙败军之將,竟然在河东焕发第二春。 这是他之前不曾想到的。 更惊讶的是,西燕军的流寇化战法出乎意料。 召集两府臣僚紧急开会,一番商討后,眾人一致认为,西燕君臣已经完全放弃占领郡县,转而用屠杀、抢掠,以战养战之法壮大实力。 河东打成一片焦土也无所谓,反正西燕军不打算占领地盘当作根据地。 河东百姓、士族、豪强,更不会归附一支惨败关中的鲜卑余孽势力。 放飞自我之后,西燕军战斗力直线上升。 数万杀红眼的多族群流寇队伍,已经攻破骑氏县,烧杀抢掠一番,又直奔河东郡治安邑而去。 水北岸的解县、闻喜正在瑟瑟发抖。 肆虐完河东,不知西燕群寇又会將目光转向何处。 如果想来平阳復仇,还真有些麻烦。 梁广的目標,是把平阳打造成农业经济中心,成为势力团伙稳固的后勤基地。 以民屯、军屯、大量府兵、小自耕农为基础的农业生產刚刚步入正轨,今年秋收初现成果,方方不能经受战火摧残。 西燕军在河东死灰復燃,连带著他也受威胁。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御敌於平阳地界之外。 就算薛强等人不来,他也不会对河东乱局坐视不管。 这些团伙內部达成的共识,自然不能让河东客人们知道。 且让他们安心在馆舍住下,晾几日再说。 接见完刘亢猩,梁广又和大舅子就推心置腹地谈了一番。 此前答应他,到了九月出兵救援邮城。 人家一直惦记在心,这才八月初就从邮城赶来。 据符就说,邮城局势愈发危急。 齐王符不已收缩兵力,全力坚守內宫。 內外郭城,已尽数为燕军所占。 此前,荷不派遣参军焦逵,潜出城去向普军统帅谢玄求援。 北府大將刘牢之攻破鄄城,谢玄移师充州,刘牢之隨后屯兵於黎阳。 慕容垂紧急调兵布防黄河北岸,谢玄趁机派兵从濮阳渡河,向鄴城输送一批粮草。 符不得解燃眉之急,缓过一口气。 两年前在淮南洛涧、肥水生死相拼的秦普两军,如今竟在河北联手对付慕容垂。 真可谓敌友无常,隨势而变。 符就希望梁广遵照约定,儘快发兵入河北参战。 梁广自然是满口答应,推说大军出征需要时间筹备,请他耐心住下,月底之前即可出兵。 稳住大舅子,梁广又接见上党来客曹杰一行。 壶关曹氏发跡於秦军灭燕之际,因投降及时立有嚮导之功,受到王猛赏识。 曹杰伯父曹璽,得王猛徵辟为帐中从事,后官至西河国(山西离石、介休) 內史。 曹杰此来,名义上代表上党太守王亮,实则是代表上党士族群体,向梁广表达谢意。 曹杰態度很有意思,言语间透露出上党士族愿意与他交好之意。 梁广自然是好言抚慰,对其充分释放善意。 上党原有一部分关中迁来的氏户,两三千人左右。 这些氏人与鄴城、长安诸多氏酋权贵,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繫。 来到上党郡,这部分氏人迅速成为当地豪强势力,一度把持全郡军政財权。 鄴城战事爆发,不调集并州氏人势力入河北听用,两万余氏人携带家眷赶赴邮城效力。 王亮也是东迁氏人,此前在符不幕府任职,淮南战事之后才出任上党太守。 如今,上党仅剩的氏人势力,全都聚集在王亮身边,辅以本郡士族豪强,共同组成上党郡府势力结构。 对曹杰所代表的上党本土派,梁广自然要拿出相应的重视態度。 ..:.曹主记此行回到路城,代我向王太守致谢。 还有一事,须得劳烦曹主记向王太守通报~” 一番愉快会谈后,梁广主动转变话题。 “何言劳烦?使君吩咐便是!” 曹杰一脸恭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平阳郡府官吏。 梁广笑道:“齐王遣安平公邀我出兵鄴城一事,想来曹主记业已知晓。 我计划於月底出兵,届时需要走发鳩山道,过壶关、走路城、出壶口关下太行. 还请曹主记回去后,將我亲笔信专程王太守,恳请他借道让我军通过!” 不知为何,曹杰心里一咯瞪,梁广笑容满面的样子,让他有些不寒而慄。 “使君救援齐王,共赴国难,当真仁义也!” 曹杰讚嘆一声,又小心翼翼地道:“敢问使君,打算带多少兵马入河北?” 梁广不假思索:“骑军八千,步军一万,六千民夫丁壮,合计不超过三万兵马!” 曹杰一激灵,咽咽唾沫。 梁广入主平阳不到一年,当真凑得出这么多兵马? 来时路上,他看到汾水东岸二十几万亩粟田丰收。 即便如此,恐怕也供不起近三万兵马远赴河北作战。 况且按照平阳郡府实际掌握的人口估算,凑出三万兵马不太现实。 曹杰满心狐疑,可是见梁广神情淡然一脸篤定的样子,又暗暗嘀咕,莫非他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倚仗? “使君放心,下官回到路城,一定当面向王太守稟报此事! 救援鄴城乃我大秦臣子应尽之义,王太守一定会开放关隘道路,供平阳大军过境! 可惜经歷库官伟之乱,我上党兵马伤亡惨重,还要时刻驻防天井关,不能和使君同赴邮城杀敌..... 2 曹杰话说得好听,心里不停犯嘀咕。 若梁广真有三万精兵,并州之地恐怕无人能挡..: 礼送曹杰离开,梁广负手站在廊下。 王买德方才一直在隔壁静室,此刻走到身旁笑道:“主公若真有三万精兵, 扫平并州当不在话下!” 梁广摇摇头:“单凭平阳一郡,养不起三万兵!” 王买德嘿嘿道:“拿下上党、河东,也就差不多了!” 梁广笑道:“且看王亮会不会借道放行。 本不想太快与他动手,可他若是给机会..... 上党秦军已被消耗一空,现有兵力只够防备天井关、壶口关几处险塞要地。 拿下上党不难,可一旦吞併,就直面河內燕军威胁。 其中利弊,当真不好权衡。 王买德道:“就算暂时不和王亮动手,也得先掌下发鳩山道,占据关城,以防主公率军南下河东之际,王亮趁机袭扰!” 梁广点点头,发鳩山道关係平阳东部安全,掌握在自己手里才放心。 端氏县已派贏觴进驻,新设一幢府兵,搭配一千民壮,可保沁水谷道安全。 再拿下发鳩山道,平阳通往上党的两条主路,就完全掌握在手。 “河东客人们住得可还安心?”梁广问。 王买德笑出声来:“贵客们一日三问,想知道主公何时才能接见他们~” 梁广也笑了,且让他们再等几日。 特別是柳端那老儿,竟敢拒绝符盈拜访请求,著实气人。 晾他几日,让他看清楚柳氏真正的斤两...: 薛强、王懿一行在平阳馆舍住了三日,始终没有等来梁广正式接见。 期间,梁广派人请薛强前往郡府见过一面。 毕竟还欠著薛氏十万斛粮,没有这批救命粮,迁徙军民进入平阳之初,就得面临饿肚子的窘境。 顾念此情,对薛宗长自然要礼待三分。 薛博在大阳惨死的消息,梁广也已知悉。 薛强似乎看不出太多哀慟之色,乱世里活到他这个年纪,许多事情都已看开。 一个儿子的生死,也远不能和宗族存亡相比。 与薛强见面只是寒喧,並不涉及任何谈判和两郡事务。 薛强倒是想探探口风,梁广一番东拉西扯,就是不肯表態,弄得他颇为无奈。 又过两日。 平城使团刘亢一行、上党使团曹杰一行相继离开,馆舍內立时空荡冷清下来。 柳端在庭院里来回走动,嘴上不停抱怨:“听闻梁广亲自送那匈奴人出城? 他对那屠各奴倒是礼待有加,对我们却不闻不问?真是岂有此理~” 柳信看了眼院外洒扫僕人,低声道:“父亲慎言才是!” 柳端平白恼火,故意衝著院外大喊:“先贤有云『心怀天下者,方能为天下君,气量狭小者,不足以君人』! 梁使君若当真记恨我柳氏,老夫自当登门致歉! 若因一时之忿,而致河东百姓失救,此大过也,非人君所为!” 裴延苦笑摇头,薛强坐在葡萄架下,似乎在沉思什么。 柴琛、柴武为几位老宗长勘茶倒水, 他们虽是柴氏宗长,可在薛强三人面前,只能算晚辈。 何况柴氏营生多靠三家支持,他二人姿態自然放得低。 庭院里,只有王懿一位年轻人。 他在绑弓梢,听到柳端声,扭头看了眼。 “人君”二字令他眼皮子跳了跳。 几位宗长,特別是柳端,在面对他父亲王苗时,根本不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记得柳端甚至义正辞严地警告父亲:“汝为秦臣,当谨守忠义,勿怀割据之心! 称王称霸,非汝所能,亦当自知!” 怎么到了梁广这儿,竟然直接以“人君”的標准相规劝? 难道在几位宗长眼里,梁广已经有资格参与逐鹿天下? 王懿收回目光,突然间有些迷茫。 短短两年,大秦从东西幅员万里的庞大王朝,分崩离析至今日龟缩关中的窘迫境地。 身为秦臣,他王氏父子又该何去何从? 学梁广厉兵秣马经营一方? 他王氏魔下,可没有几万迁徙军民支持。 薛柳裴三家,更不会归附他父子。 况且捫心自问,他父子三人,似乎也没那么大野心。 一时间,王懿有种前途未卜,不知所至的茫然感。 他低头看著手里的角弓。 响午在城中游逛,看到有售卖角弓者,他试了试颇为顺手,弓把、弓臂、弦都是用上好料材製成。 这样一张弓,若是在河东安邑,价值可是不菲。 他隨身带了块金键,正要找地方兑换,一队郡兵突然赶到,领头队正凶狠地將那售卖角弓之人摁翻在地。 郡兵拔刀端枪对准他,几个围观的鲜卑人也遭了殃。 当时王懿很紧张,若是因误会动了手,只怕他走不出平阳城。 幸亏馆舍从事及时赶到,一番交涉,向郡兵队正证明他是馆舍外客,才避免了一场误会。 左都尉苟平赶来,问清楚事由,倒也没有为难,放他离去,还把他看上的角弓相赠。 原来那卖弓者乃是一名官属匠户,隶属郡府军器司弓弩作,专门负责军用弓弩製作。 私自盗取料材乃至成品,偷偷在城中兜售。 不想今日刚露头就被抓...: 响午之事,令他有些后怕。 那一队郡兵多有伤残,看得出应是军中拣退老卒。 可凶悍之气和杀人技艺还在,真要动起手来,他也不敢保证能全身而退。 经过此事,又让他看出不少玄机。 平阳郡府正在大量製造、囤积弓弩军械。 平阳军用弓弩料材上佳、製作精良,谷稷山上的大片拓木、桑木、柞木,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基础料材。 平阳军器作坊管理严格,都尉统领的郡兵对全城掌控严密。 那盗售弓弩者,一桩生意都还未做成,人就被抓了。 王懿停下手中活,陷入沉思。 这座已有几分繁华之气的平阳城,运转严整有序,治军治民都井井有条。 河东郡治安邑,人口远不如平阳多,管理却粗糙得多。 一方面是人才原因,一方面是公府掌控力度不足。 薛柳裴三家各有坞堡,各自设立集市,商贸交易自成体系,根本不受郡府约束。 父亲王苗看了一圈,发现城中事务確实没什么好管的,人丁、交易大多集中在各家坞堡之內,索性听之任之。 王懿紧锁眉头,从临汾一路走来,他看到了一个欣欣向荣的平阳。 一个透露出蓬勃朝气的新兴势力集团....: 韦洵步入庭院,眾人急忙迎上前见礼。 就连薛强也站起身。 身为平阳郡丞,兼辅国將军府左长史,韦洵今日之身份,令几位老宗长不敢怠慢。 “君侯请诸公移步郡府正堂,共商要事!”韦洵拱手,黑脸上掛著温煦笑容。 黑脸是平阳两府官吏的標配,上至梁广下至农吏,勤於农事数月,想不黑都不行。 “梁使君召见我等?” 柴武难掩激动,手中茶甌差点打翻, 裴延、柴琛、柳信几人振奋不已,终不枉他们苦等多日。 柳端也很高兴,嘴上却道:“梁使君贵人事忙,老夫还以为他把我们给忘了3 柳信尷尬地向老父亲递眼色。 韦洵笑容不改:“君侯忙於军政要务,近来又接连有使者到来,故而耽误, 还望诸公海涵!” 在裴延、柳信、柴琛眼神苦劝下,柳端嘟囊两声没再说话。 安平公符就是梁广大舅子,首先得到接见自然没问题。 上党壶关曹氏曹杰先到两日,排在他们之前也可以理解。 可那平城来的匈奴人刘亢,比他们晚到不说,会见顺序竟然排在他们之前? 这又是几个意思? 分明是故意针对他们几位河东客人! 不就是驳了你夫人面子吗? 这小氏,气量忒小了些! 韦洵看了眼柳端,这位河东望族宗长,还是没能看清形势啊柳氏乃夫人母族,本有机会成为平阳团伙內部的士族领袖。 可惜了,柳氏偏偏不领情.... 第296章 先救鄴城,再援河东! 第296章 先救鄴城,再援河东! 郡府正堂內,平阳团伙与河东来客进行正式会谈。 梁广只安排李方、韦洵、崔、王买德四人出席。 照例一番不痛不痒地寒暄后,薛强率先挑起话头:“我们此行前来所为何事,相信梁使君一定早已知悉。 河东遭慕容鲜卑之乱,群寇所至,如蝗虫过境,人畜不留,惨若地狱! 望梁使君念苍生之德,出兵援救,以平乱军!” 王懿拱手道:“家严信函已呈使君,望使君顾念近邻之谊,年初赠粮之情, 早发援兵助河东平乱!” 梁广打量著他,这王懿王仲德,论年纪比他还小一岁。 其人俊秀挺拔,气宇不凡,听其说话沉稳老道。 梁广暗暗点头,当真是位少年英杰。 这么多年来,別人夸奖他的话,终於在王懿身上重现。 裴延满脸恳切:“去岁关中大乱,梁使君乃是平叛功臣之首。 以使君才能,对付慕容冲、慕容永之流的手下败將,定是手到擒来! 还望使君以苍生为念,早日平灭贼寇,还河东安寧!” 梁广摆手:“裴公过誉了,去年取胜,乃是赖先帝威德,三军將士用命,我也不过是遵照先帝詔命进兵,一时侥倖才立有微功,不足掛齿!” 裴延这通马屁,他可不怎么爱听。 去年平叛大战,虽说他位列功劳簿第一,可二十几万叛军,不是靠他一人就能打败的。 竇冲、毛盛、杨定、纂....一干將领功不可没。 符师奴驪山一战破敌两万,坚守阵地死战不退。 就连多做多错,屡战屡败的方,在后面几次战役里也有亮眼表现。 这些人,有的是朋友,有的是对头仇家。 可在慕容冲声势浩大的叛军面前,他们都是保卫长安的秦军將领。 梁广的功劳有目共睹,並不需要刻意抬高己身。 裴延见梁广对他的恭维不领情,尷尬地收声不言。 柳端仍旧端著几分士族宗长的架子:“梁使君,河东乃平阳近邻,你也不希望河东被慕容冲所占,汾水河道被截,出入关中、弘农的道路被堵死吧? 河东太平,平阳才能安稳! 如此浅显道理,梁使君不会不懂吧?” 柳端语气生硬,听得李方、韦洵几人直皱眉。 就连崔也面露不悦,这位活在梦里的柳宗长,当真是有些老糊涂了。 仗著自己年纪大、辈分高,还有一位刚刚加封光禄大夫的兄长柳泽,竟敢对平阳主人一副颐指气使的口吻? 薛强略带责备地看他眼,对梁广道:“柳公意思是,河东、平阳本为一体, 两郡唇齿相依,望梁使君念在近邻之谊份上,及早施以援手!” 李方冷哼道:“西燕乱军若敢犯境,管教他来多少,死多少!去年在关中, 杀得渭水浮尸堵塞河道。 大不了今年就在这汾水,再屠他几万流贼!” 王买德一脸阴:“几位宗长家大业大,各家宗族凑出几万兵马,想来不成问题。 以薛氏堡之固,西燕车再多干倍也徒劳。 等诸公与西燕军分出高下,我平阳再出手想来也不迟~” 此话一出,薛强、裴延、王懿、柴氏兄弟俱是变了脸色。 柳端气得浑身直哆嗦。 这杂胡分明是在要挟他们。 真要如此,就算最后能消灭西燕军,河东也將打成一片废墟,平阳也占不到便宜。 当然,也不会有损失。 梁广伴作斥责:“休要胡言!诚如威明公所言,河东平阳俱为一体,岂能袖手旁观?” “仆失言,请主公恕罪~”王买德惶恐认错,细缝小眼里却满含笑意。 梁广看向薛强几人,“诸公,非是我不出兵,只是確有难处.... 梁广把出兵邮城一事如实相告。 ...安平公乃我妻兄,何况齐王在鄴城亟待救援,邮城安危关係重大,我不能不救!”梁广嘆口气。 薛强等人面面相,本以为救援鄴城不过一句戏言,没想到梁广真打算出兵? 在他们看来,邮城失陷是迟早的事,救援纯属徒劳! 关东迟早为慕容垂所得,鄴城早晚灭。 梁广不管家门口的西燕军,反倒要千里迢迢入河北对付东燕军? 简直是匪夷所思、不可理喻! 薛强张嘴想要说话,猛地意识到,这里面不对劲! 梁广梟雄之人,若无绝对利益,岂会为了一个妻兄苦苦哀求,就心生隱, 领兵远赴河北? 他究竟想做什么? 从此事里,他文能得到什么? 柳端脸色由青转红,忿忿道:“新平公主造访柳氏一事,的確是老夫有所怠慢,失了礼数.... 若梁使君因此事记恨柳氏,老夫愿当面赔罪!” 说著,柳端起身长揖,柳信也连忙跟著揖礼。 梁广坐著不动,施施然受他一礼,虚抬手笑道:“柳宗长不必如此,些许小事,何须记掛在心? 出兵邮城是我数月前答应,与柳氏无关!” 柳端一听急了,“河东危局迫在眉睫,梁使君却要远赴河北做无用功,何其糊涂!” 梁广一本正经:“我亲口许诺,岂能食言?” “唉~唉~” 柳端又急又无奈,摇头嘆气。 裴延苦笑道:“不知梁使君几时方回?” 梁广道:“或三五月,或一年半载,总之我当尽全力,助齐王殿下稳定鄴城局势! 诸公不妨先回去,联合各宗族私兵,据坞堡固守,坚壁清野。 等我回军平阳,一定亲往救援!” 裴延苦笑不已,西燕军之乱,已经严重影响今年河东秋收,各宗族豪强损失惨重。 若要龟缩坞堡固守,又何必组队前来平阳求援? 真要等梁广从河北回来,恐怕河东已是人畜不存之死地。 正堂內陷入沉寂,河东客人们一个个愁眉苦脸。 反观平阳眾人.::: 李方著笑。 王买德小眼睛滴溜溜打转。 韦洵嘴角含笑,能令河东三大士族,特別是薛氏吃,有种莫名暗爽。 崔看了眼神情平淡的梁广,心里敬畏愈浓。 主公当真是把薛柳裴三家吃透吃死,对士族心理拿捏到位。 三家不愿豁出老底拼命,就想借用主公及其魔下精兵强將,入河东对付西燕军。 什么大秦、什么百姓苍生、唇齿近邻.:::.都是虚偽託辞! 说到底还是为保住自家宗族利益。 同为冠姓高门,崔完全理解三家想法。 只可惜,他们遇上了自家主公.::, 在对付士族豪强这条道路上,主公似乎有超越时代的眼光和手段..... 气氛僵持间,梁广突然笑道:“当然,我也可以先派遣一军,南下河东参战! 只是,粮草钱帛方面的搞赏,需要诸公想办法筹措... + 第297章 全都要 第297章 全都要 梁广的想法很简单,上党、河东全都要。 平阳建设已步入正轨,是时候考虑扩大势力范围,进一步推行分田、府兵, 掌握更多人丁,垦种更多田地,在此基础上扩充兵力。 邻近的上党河东两郡,自然是首要之选。 上党屏弱,河东资源充足,人口眾多,且两郡都有地利之险。 先取哪一郡,还得仔细斟酌。 从优先级考虑,河东大於上党。 薛柳裴三家宗族掌握的盐池、冶铁、石炭、农桑..::.哪一项都让他眼馋。 只是取河东无疑要更难些,强上自然行不通。 此次受邀入河东平定慕容鲜卑之乱,倒是个绝佳契机。 而上党一边,如果王亮答应借道,就有机会兵不血刃夺占长子、壶关、城、壶口关。 这些重镇关隘拿下,上党全郡也就基本落入掌控。 两边机会都很好,本著先易后难的原则,在此前平阳团伙內部会谈中,眾人都更倾向於先取上党。 主力部队东进发鳩山道,行假途灭虢之计。 另派一支杂兵先入河东,安抚薛柳裴三家和王苗、王懿父子,顺便討要钱粮。 听到梁广答应派兵马助战,柳端、裴延和柴氏兄弟俱是振奋。 薛强反倒皱了皱眉头,梁广率主力去救援鄴城,派往河东的定是杂兵。 王懿也看出问题,忍不住说道:“西燕贼军穷凶极恶不易对付,使君还是亲率主力兵团前往为好!” 梁广摇头:“若要我亲往,须得等鄴城战事结束。” 王懿苦笑,绕了一圈又回到话题之初。 等梁广率军去河北兜一圈回来,河东郡府能否存在还两说。 薛氏有坞堡之固,自保应该不成问题。 柳裴两家,和其他大小豪强可就不好说了。 薛强沉声道:“梁使君若亲率强兵入河东平乱,一应钱粮皆由我三家承担!” 裴延、柳端点点头,眼巴巴看著梁广。 这些条件,都是他们之前商量好的。 只是谁想到,梁广竟执意要先去救邮城? “听威明公之意,不需要我先派一军隨诸公赶回河东?” 梁广笑道,指了指李方:“右司马李方乃军中宿將,可由他领一千兵先入河东!” 柳端嘟起来:“千余杂兵有何用处?西燕贼军可是號称五万之巨~” 柳信忙轻轻拽了拽老父衣袍。 薛强勉强挤出笑容:“使君魔下皆当世英杰,若李司马率军来援,想来必能震贼军! 只是,贼军势大,我等还是希望使君能亲率雄兵相助..:::, 梁广笑笑,目光划过几位河东客人。 他的本意是派李方率一支新军先行前往河东,就近观察局势发展,做好前哨工作。 反正军需有薛柳裴供应,別人的钱粮养自己的兵,何乐不为? 薛强这老头却不领情,又或是不愿意让他白占便宜。 曹杰已经赶回上党报信去了,他还得儘快调集兵马,准备按照计划夺占上党河东方面,有薛氏堡这颗钉子在,西燕军想迅速平推也不可能。 就让双方多消耗一段时间,等上党局势稳定,再南下不迟。 梁广站起身,“诸公难得来一趟平阳,不妨多住一段时日。 我军务在身不便久陪,就请右长史崔代我宴请诸公。 救援河东一事,等我从邮城返回再议!” 梁广拱拱手径直离去,李方、崔、王买德紧隨其后。 只剩崔一人,作为代表留下。 柳端怒道:“前番那匈奴人刘亢来时,梁广亲自设宴款待。 今日却將我等撇下,只派僚属作陪? 此举,分明是藐视我等!” 柳信一脸尷尬,急忙对崔赔罪。 “柳公少说几句吧~” 裴延嘆著气,心里清楚人家是何態度就行了,为何非要说出来,自找难堪? 除了薛强,梁广对他们几家的態度显而易见。 柳端这位柳氏宗长,架子端得太久,一时半会儿还有些放不下。 柴琛、柴武相视无奈,没想到此次会谈,竟是无疾而终的结果。 梁广对柴氏视若无睹的態度,令他们倍感焦虑。 “卢水胡流贼”的事到底如何解决,也没了下文。 薛强走到崔身边,“崔长史~” “不敢!威明公请吩咐!”崔忙侧身避过。 薛强看著他,“你我两家乃世交,有些话老夫也就不讳言。 梁使君欲率军救援邮城,究竟是真是假?” 崔眼神躲闪了下,神情略有不自然。 薛强看在眼里,心中有了几分计较, “君侯已下令整备兵马,不日即將启程,走发鳩山道进入上党。 救援邮城一事,自然不假.::: 崔斟字酌句地说道。 顿了顿,他压低声,“只是,因沁水河谷屯粮一事,王亮和君侯闹得颇不愉快. 王亮不一定会同意借道!” 说到这,崔及时掐断话头,眼神意味深长。 仿佛在说,言尽於此,诸公自! 再多言的话,他可就犯错误了。 薛强眼中闪过异色,瞬间听懂了他的话。 “多谢崔君!” “不敢!筵席已在偏厅备好,请诸公隨我来!” 崔微微一笑,揖礼先行一步。 裴延、柳端几人仍旧一头雾水,方才崔的话他们也听到了,却不甚明白。 “威明公,他方才所言何意?”柳信问道。 薛强授须,面露笑容:“事情尚有转机。 梁广这趟救援鄴城之行,不一定能成!” “为何?”柳端疑惑道。 王懿突然道:“上党太守王亮,不一定会借道让平阳军过境! 届时,再求梁使君率军南下河东,必定能成!” 薛强对他投去讚许目光,在场诸多人里,反倒是年纪最小的王懿最先明白。 柴琛喃喃道:“那我们是回去,还是留下?” 薛强道:“暂且留下,我料梁广去不成鄴城! 此事半月之內,必见分晓!” 说罢,薛强抬腿便走。 方才崔的话点醒了他,让他突然想明白此前的疑惑。 明知邮城不可救,梁广为何还要去? 答案便是,梁广此行目的,根本不是救鄴城! 上党才是他的目標! 发鳩山道,长子,壶关,路城..::.平阳军借道过境,沿途经过的这些地方, 哪一处不是险关重镇? 倘若王亮当真糊涂,下令开关放行,梁广便可兵不血刃夺下上党全郡! 这头关中虎,用半年时间整合平阳內部,积蓄粮草,终於要露出猿牙! 薛强面色凝重,梁广题的绝不仅有上党。 河东乃咽喉要地,人口、钱粮充沛,他不可能不想要! 假使秦当真无力东顾,而太守王苗父子又无法护卫河东周全..::, 那么,河东需要新的主人。 薛氏有两条路可选,一是以薛氏堡之力自领河东,二是像当初秦军入境时一样,既不归附,也不阻拦。 薛氏继续关起门来过自家的日子。 如果选择第一条路,势必和梁广集团发生直接衝突。 薛强心头沉重,宗族似乎又一次站到了路口上.::: 裴延、柳端几人唉声嘆气地跟在后, 虽然不是很明白,但他们相信薛强的判断。 如果梁广去不成邮城,再去央求他率军南下河东.::: 出了郡府,梁广跨上马直奔西关城。 府兵、单于护军已在集结,他需要亲自赶去敦促全军。 “上党能取则取之,若王亮那廝下令封关闭城,咱们还真不好动他!”李方紧跟在侧。 韦洵跟在另一侧:“长子、壶关皆坚城,只可智取之!若事不可为,当先下河东!” 梁广笑道:“元庸放心,我军將士皆野战精锐,岂能浪费在攻城上?” 韦洵笑了笑,“仆担心主公拓土心切。毕竟此次良机確实难得~” 梁广大笑:“上党迟早为我所得,何必急於一时?” 王买德骑马赶了上来,“不论如何,发鳩山道一定要拿下!如此,方能安心出兵河东!” 梁广扭头看向李方:“你和支率一千步卒轻装简行,三日內赶到发鳩山道! 趁王亮反应不及,先把关城占住,后续看他如何应对再说!” 李方大声领命,拍马率先向西关城赶去。 作为虎责军名义上的主將,平阳军二號人物,他可是有段时间没好好活动过了。 王买德又道:“主公,崔一定会暗中提醒薛强。 若薛强看出我军有夺占上党之意,一定会对主公心生警惕。 薛氏部曲眾多,坞堡坚固,非其他豪强可比! 主公欲取河东,须得小心薛氏才是!” 梁广点点头,面上多了些慎重。 他留下崔,本就是借崔之口,试探薛强態度。 看看薛强对他夺取上党有何反应。 薛强对此事的態度,关係到他採用哪种方式拿下河东。 同时出兵攻占两郡难度太大,不太现实,不论兵力还是粮草都不足以支撑。 一方战兵是他现在能拿出的极限,也是他肇建基业的本钱。 还要考虑如何调配使用,才能更加合理,且不影响后续生產发展。 臂如冬小麦种植、修筑仓储、城防、道路...: 事情太多,每一项都需要投入巨量人力物力。 今秋丰收,让他的腰杆子硬挺了许多。 可还是得精打细算,毕竟平阳盘子还是小了些,人口也算不上稠密。 一万战兵里,府兵、单于护军加起来就有七八千人。 还有一部分氏户,名义上是他夫妇所属部民,实际上已是民籍身份。 这些氏人还习惯於依附氏族酋帅,突然让他们转变为自由民,心理上需要適应。 更重要的是利益问题。 按照旧俗,氏族权贵肯定更看重、更依赖自己统领的部民。 如果受命出征,一支军队里,这些部民组成的亲军待遇更好、地位更高。 现在梁广以身作则,要求魔下大小將官去部曲化,儘可能多的释放人口,转化为民籍自耕农。 这些氏民作为他夫妇的私人部曲,按照规划,也应当转化为民籍。 只是考虑到接受度,暂时不作强制性要求,全凭自愿。 很快,有一部分氏民发现,日子最好过的还是府兵群体。 分田多,有功勋,能做官。 可是府兵只从民籍良人中招募,私兵部曲、奴婢、百工杂户没有资格做府兵。 聪明人已经高高兴兴脱离人身依附,参加分田,等待府兵考核、招募。 剩下的还在心里犯嘀咕,捨不得放弃君侯私属部曲身份。 为了照顾他们的意愿,梁广只在名义上承认他们和自己的依附关係。 去部曲化在梁广的带头表率下,有了良好开头。 此举也表明,平阳军队的正规化建设初见成效。 以前各大权贵自领私兵,实际上形成军事贵族领主制。 君主发动战爭,除朝廷中军直接参战,还要召集大大小小的军事贵族、坞堡帅,带领各家私兵参战。 在长安,军事贵族的代表便是符氏、苟氏、毛氏、杨氏、梁氏、强氏..... 眾氏族酋帅。 其中氏为共主。 土族出钱粮、文臣官吏,坞堡帅出辅兵、二线部队。 余下的钱粮兵卒缺额,才是从民户、军户、百工杂户中徵发。 这就是大秦立国的底色。 隨著领地扩张,更多的土族豪强、少数族酋帅或是投降、或是归附,作为补充力量,成为大秦国力的一部分。 羌酋姚氏、慕容鲜卑,便是其中代表。 王猛推行的汉制改革,本意就是用兼容並蓄的汉家文化、制度,当作一个巨大熔炉,把所有乱七八糟的势力炼化、融为一体。 这条路符秦算是走到了头。 且事实证明,这种先扩张、吸纳,再熔炼的法子隱患太多,过程中稍有不慎,引发的反噬相当致命。 秦军折戟淮南,天下跳反就是例子。 与其如此,不如一开始就先用制度打造一个牢固框架,集中精力整合內部, 扩张的脚步反倒可以慢些。 私兵部曲和中央集权程度、人身依附关係、士族门阀制度息息相关,不可能完全消除。 后世直到赵宋立国,部曲制才被更加完善精细的制度管理所取代,彻底退出歷史舞台。 梁广要做的就是尽一切可能加强集权,削弱、打压私兵部曲力量。 平阳郡府以均由制对土地、人口进行管理,军府以府兵制加强军事集权。 只要这两大制度不动摇,人口武装就能牢牢掌握在手。 有人有兵,再推行其他改革就简单得多。 上党、河东两块战场,就是检验平阳军政改革成效的试验场。 八月十四,李方、支率千余府兵,以日行近八十里的急行速度赶往发鳩山道: 第298章 又起变故 第298章 又起变故 上党郡治,路县。 王亮正在召见出使平阳归来的门下主记曹杰。 听曹杰介绍一路见闻,王亮拍案大怒:“梁广既有数十万亩粟田丰收,为何还要抢我军屯?掠我人丁? 这僮奴子,忒可恶!” 曹杰愣了愣,没想到王亮还惦记著沁水河谷屯粮一事。 “使君,是库官伟派虏將拔略孤攻占军屯,俘获屯兵抢走屯粮。 梁广在许河袭击贼军,粮食和人丁,也是从贼军手中夺走的..::: 曹杰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王亮重重哼了声:“那文如何?总之,那几万斛粮、几千丁壮,本就是我上党所有!” 曹杰有些无语,拔略孤抢了军屯,梁广又抢了拔略孤, 难道还奢望,梁广会把粮食和人,分毫不少地送回来? 若无梁广半道杀出,连败库官伟魔下三大虏將,叛军又岂会放弃围攻滋氏县,南下走天井关撤离? 梁广替上党解了围,那些粮食和人丁,就当作谢礼好了。 王太守满腹牢骚,格局未免太小。 曹杰心里对王亮多了些鄙夷。 在平阳见到梁广,再和自家郡守一比,高下立判。 梁广年轻,锐意勃发,气概非凡,摩下强兵猛將眾多。 王亮年过四十,自出任太守以来,无甚大错,也无甚大功,就是稀鬆平常的一个人。 太平时节倒也无所谓,可如今天下大乱,太行一侧的冀州河北之地已遭战火吞没。 上党四塞险地,等关东战事落下惟幕,慕容垂彻底站稳脚跟,必將把目光投向上党。 届时,指望王亮护卫上党周全根本不现实。 本郡士族豪强若是不想投降白虏,只能寻求其他助力。 隔壁平阳梁广,似乎就是一位不错人选。 在曹杰看来,交好梁广引为助力,两郡完全可以携手共抗东燕。 王亮只看到眼前的一点蝇头小利,实在是目光短浅..:: 生了会闷气,王亮又问道:“平阳军容如何?” 曹杰迟疑了下,“下官並未见到平阳兵马演训,只在城里见到维护治安、缉捕防盗的郡兵.....“ 王亮疑惑道:“莫非是梁广故意遮掩,不让人见识他魔下虎賁军?” 曹杰想了想,“倒也不是。下官听闻,梁太守发动全体军民,上至两府官吏,下至部曲奴婢,所有人参与秋收。 不到十日工夫,就把汾水东岸的粟田收割一空。 下官听说,就连垂髻小童也被组织起来,捡拾粟穗,收割田角,捕捞沟渠里的鱼虾....“ 王亮听得一愣一愣,失声发笑:“素闻梁广魔下虎賁军有精锐之名,不想竟被用来当作耕夫使唤? 想来多半名不副实!” 曹杰又是一阵无语,王亮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难道从中没有看出些什么? “使君,从此间事可看出,梁太守对魔下八九万军民如臂使指! 要想做到这一步,可不容易啊~” 曹杰又提醒道。 王亮愜住,眉头拧紧陷入沉思。 曹杰满心苦笑,这王亮看来是真糊涂。 他不关注平阳两府展现出的强大组织能力,不关注梁广对数万军民的掌控力,偏偏盯著人家虎责军是训练还是耕地? 同为太守,差距似乎有点大.... 曹杰內心愈发失望,对本郡前途愈发忧虑。 谈了会河东薛强几家向平阳求救之事,曹杰又道:“梁太守应齐王之请,答应率军赶赴邮城助战。 希望使君能够借道通行,让平阳军走滏口陘进入冀州.....“ “呵呵,还算那僮奴子有几分忠心~” 王亮面色稍雾,安平公符就两次往返平阳,都是他派人沿途护送。 齐王向梁广求援一事,他也早已知晓。 本以为梁广不会答应,不想那傢伙还真愿意率军去救邮城。 王亮略作沉吟,“大王(符不)在鄴都危在旦夕,若有梁广率军救援,自然再好不过! 即刻传令沿途关防,对平阳军予以放行! 就委派曹主记,持符信、令书,赶往发鳩山西沟关,代我一路礼送平阳军过境。 等梁广抵达县,我再亲自设宴款待!” 曹杰忙拜倒:“使君高义,令人敬佩!下官今日就启程赶往发鳩山道~” 他心里鬆口气,办妥此事,梁广必定大悦,和他壶关曹氏的友好关係也能更进一步。 王亮此人,虽说各方面能力都欠缺了些,可对齐王符不忠心耿耿,也算是唯一可取之处。 或许正因为如此,齐王才会耀升他出任上党太守。 曹杰告退离去,王亮在居室內一阵步。 此前他因库官伟之乱,实在无力率军救援邮城。 现在叛军已撤往河內,是时候腾出手关注邮城战局。 不过南边通往河內郡的太行陘、白陘也同样重要。 东燕军暂时没有侵入上党的跡象,可他却不能不提前防备。 两条隘口通道,还要加强守备才是。 等上党境內安定,他再率军奔赴邮城,共赴国难。 也不枉大王对他多年恩待... 曹杰离开路县,赶往发鳩山西沟关。 三日后,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抵达县。 东门外,王亮亲自出城迎接。 “不想先生到来,有失远迎啊!” 王亮大笑著快步迎上前,亲自扶一位四十多岁的文士走下马车。 来人正是齐王友,寇遗。 多年前,寇遗在国子学担任助教,经人举荐得到符不赏识,自此成为符不幕下之臣。 王亮当年在符不身边侍奉,与寇遗多有交情。 “先生突然驾临,莫非是大王有要事吩咐?” 寒暄几句,王亮狐疑道。 寇遗拉著他走到一旁,“晋將刘牢之与慕容垂会战於盪阴(河南汤阴),大败,已过河退守黎阳! 大王见邮城局势艰难,已决定率余下军民撤入并州! 我此次前来,就是奉大王令,先入并州通知各郡太守及刺史王腾,做好接应准备......” 听完寇遗介绍,王亮大吃一惊。 刘牢之此前屯兵黎阳,威胁燕军后方,慕容垂亲自率军从鄴城南下阻敌。 刘牢之进屯盪阴,得知燕军南下,亲自率军急行北上,趁敌不备,大败燕军先锋慕容绍。 慕容垂赶到,双方在盪阴北对峙,互有胜负。 老慕容看出刘牢之所率北府兵不容小,决定示弱麻痹敌人。 燕军放出消息,说邮城符不率军突围。 慕容垂假装退兵回援,扔下大量军资甲仗,连夜北撤。 刘牢之信以为真,一面派兵追赶,一面分兵留下收拢物资。 慕容垂派轻骑绕道袭击普军身后,亲自率军掉头反打,一举大败普军。 刘牢之一番勇猛斯杀,仅率百十骑遁走。 经此一战,普军北伐以来的锋芒彻底丧失,北府兵领教到了慕容垂这颗老白头的厉害。 谢玄听闻刘牢之兵败也慌了,急令普军全线退至大河以南,不敢再轻易进军。 慕容垂率军北反,重新包围邮城。 齐王符不不是没想过突围,他亲自披甲上阵,亲冒矢石屡次衝击外城燕军, 都无法衝破封锁。 此战不光挫败晋军北伐势头,也打掉了符不联合晋军击败慕容垂的希望, 王亮听得倒吸凉气,不禁发出慨嘆:“慕容老儿真奸诈之徒也!” 骂归骂,王亮心里也明白,大王在鄴城的处境愈发艰难了。 寇遗嘆息:“..:..鄴城难保,大王已决意退入并州,整合军力以图后计,故命我护卫渤海公懿、济北公昶,先入并州筹备~” 王亮惊讶道:“两位小君侯也来了?” 符懿、符昶正是符不最年幼的两个儿子。 寇遗当即引王亮去到后一辆马车旁,两名七八岁,束髮披袍的小郎君手牵手走下马车。 王亮急忙拜礼,几年前他在大王府中见过,不想两位小君侯已长大了许多。 小哥俩也很懂事,礼貌地向王亮问好,说了些感谢之言,听得王亮差点落泪。 天杀的慕容老贼,竟然把大王逼迫至此。 派寇遗提前送两位幼子前来,就是为交代后事做准备。 万一鄴城军民无法顺利脱险,齐王一脉不至於绝后。 王亮遣人把两位小郎君送回府邸,交由自家夫人亲自照料。 .安平公已说服平阳太守梁广出兵救援,平阳军已启程,不日即將过境上党梁广这斯桀驁凶顽,打仗倒还不错。 有他助战,大王脱困的希望更多了几分~” 王亮请寇遗入城,两人並而行。 寇遗听说梁广出兵救援,先是一喜,而后又急忙问道:“梁广过境上党,走哪条线路?” 王亮不作多想,隨口答道:“走大路的话,自然是从发鳩山道入境,过长子、壶关、潞县,入壶口关走滏口陘下河北.....” 寇遗眼皮子猛跳了几下,“平阳军所过皆是路川一带的险关重镇! 王使君可曾想过,万一梁广图谋不轨,若是关防大开的话,上党一夜间易主矣!” 王亮愣住,心臟猛地咯一下,“先生之意是..::: 1 寇遗道:“平阳军欲往河北,走职关陘乘船东进无疑最快。 陆路的话,走职关或者天井关进入河內,也可直趋偽燕重镇野王! 滏口陘虽然路程短,可山路难行,且东部关口掌握在燕军手中,走此道入冀州並不稳妥! 梁广偏偏选择此道,只怕別有用心!” 王亮瞪大眼,说话声有些发颤,“先生是说,梁广名为借道,实则想趁机夺占上党?” 寇遗重重点头:“不无可能!不得不防!” 王亮惊出一身冷汗,猛地拽住马韁,扭头大吼:“来人!快来人!” “使君?!” “派人快马去把曹杰追回来!” 王亮怒吼著,脊背瞬间遭汗水浸透。 寇遗不经意地提醒,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犯了多么愚蠢的错误。 “传令沿途关防,此前军令作废!不得放平阳一兵一卒入境!” 一连派出七八支快马,赶赴长子、壶关等地传令,王亮心中才稍稍镇定下来寇遗面色凝重,估算脚程的话,派去迎接平阳军的曹杰,最慢今日就能抵达发鳩山道。 “事不宜迟,王使君最好亲自赶到长子,调集兵马屯驻城池,以防有失!” 顿了顿,他又道:“我与使君同去,若此人真有吞併上党之心,就以齐王名义號召军民抗敌!” 王亮直点头:“如此最好!” 上党刚刚经歷战乱,人心正是浮动之时。 若有人於梁广威名,献城投降的话,局势可就当真没救了。 当即,王亮安顿好两位小君侯,调集三千步骑军,带上寇遗星夜赶赴长子.. 第299章 惊险夺关 第299章 惊险夺关 八月十七,响午,李方、支率千余府兵,抵达发鳩山西沟关西侧。 关城傍山而建,北边是山岩陡坡,坡上植被茂盛,鬱鬱葱葱。 南边是二十几丈深的涧谷,关城正好卡在东进道路上。 李方站在山坂道上,伸长脖子往下望, 只见近乎於垂直的深崖长满藤棘,崖下传来流水叮咚声。 他捡了块土石扔出,土石顺著陡崖滚落,坠落崖底不见动静。 “这脚下若是一滑,跌下去哪还有命在?” 李方咽咽唾沫,这西沟关的地势可真够险要的。 幢主孔佃夫咋舌道:“说小命,这要是摔下去,肯定碎成八瓣,亲母见了也认不出!” 一眾军士皆是点头,惊嘆於发鳩山的险要。 李方笑骂道:“抓紧时间歇息,把乾粮吃完,万一和关城守军打起来,谁要是敢腿软无力,这府兵也算是做到头了~ 眾军士鬨笑一声,各自下去整备队伍,沿山坂道坐下歇息,用些水食恢復体力。 他们都是府兵,家中的好日子才刚开始,不少人刚娶了新妇子,还惦记著立功授勋受赏,谁也捨不得早早丟掉小命。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支带著三五亲兵跑回:“西沟关守將雷保不愿开关,说是要请领兵主將前去关下答话~” 李方嚼著麩饼,“关里有多少守兵?” 支喝口水:“关城狭小,给养不便,只怕驻不了多少人,五六百顶了天! 3 李方想了想,“强攻的话,能否打下?” 支苦笑一声:“不好打!得死不少人!” 李方含糊著骂咧两声,大口吞咽下,起身拍拍屁股:“乃公去瞧瞧~” 李方和支又赶到关下,关城整体筑於台基之上,有二三丈高,北依峭壁, 南临深崖,强攻的话確实占不到便宜。 光是爬一段向上抬升的山坂道,李方已是气喘吁吁。 这西沟关若不拿下,平阳军极难东进上党。 关上守兵林立,弓弩齐备,一支支羽箭、一副副弩机从蝶墙垛口伸出,对准关下之人。 一股浓浓黑烟自关后升起,关城守军已向东边四十里外的长子县示警。 李方暗骂两声,向关上招手喊话:“请雷都校现身相见!” 片刻后,一名头戴甲冑之人探出头:“吾乃西沟关守將雷保,关下何人?” 李方喊道:“平阳郡府左司马李方,奉梁太守令,率军过境上党,赶赴鄴城救援! 此事已徵得王太守同意,还请雷都校开关放行!” 关上安静了片刻,传来声音:“李司马恕罪,末將尚未接到王太守令,关防重地不能轻启!” 李方暗骂几声,又喊道:“贵郡门下主记曹杰,已赶迴路县稟报,请雷都校开关,让我部友军入关歇息!” “未见太守军令,不能开关,请李司马一行在关外暂歇! 少时,末將自会派人送出水食! 未免误会,还请李司马约束部下,不得靠近关城百步,以防弓弩误伤!” 说完,关上不见了雷保身影。 李方又喊了几声,无人应答,叶墙后的弓弩手仍旧戒备森严。 “这廝倒不好糊弄~”李方骂骂咧咧。 支盯著关上守兵,“傍晚日头西照,关上守军日光刺目,不如趁机攻一攻试试?” 李方犹豫了会,“曹杰可是拍著胸脯保证,王亮一定会答应借道放行。 再等一日,明日响午之前若无动静,傍晚就动手!” 支点点头,“我先派人回稟君侯!” 平阳兵马四处找寻阴凉地歇息,半个时辰后,雷保果然派人送出水食。 李方拉著那小军尉寒暄,一口一个友军,嘻嘻哈哈气氛融洽。 小军尉回到关城,向雷保稟明情况。 雷保得知关外兵马不多,且没有靠近关城的意思,著实鬆了口气。 他也没有就此放鬆警惕,安排守兵时刻注意关外动静。 翌日一早,曹杰从东边山道赶来,雷保亲自迎他入城。 “曹主记刚走没几日,怎么去而復还?”雷保上前牵马,糙脸堆满諂笑。 曹杰是郡府官吏,王太守身边近臣,又是壶关曹氏子弟。 他虽是氏人,却没什么出身,仍少不了刻意巴结。 曹杰隨口寒暄几句,问道:“可有平阳兵马到来?” 雷保忙道:“有!平阳郡府司马李方,率千余兵昨日已到关外!” 曹杰一惊,平阳兵马来得也太快了些? 来不及多想,曹杰道:“友军入境,为何不开关放行?至少也让人家入关城歇息~” 雷保道:“关防要地,未得太守军令,末將不敢放行!” 曹杰瞪他一眼,“太守符信、令书在此,速速开关请平阳友军入境!” 雷保查验一番,符信令书倒是不假,可他心里仍然犯嘀咕。 “怎么?还有疑问?”曹杰停下脚步。 雷保硬著头皮道:“曹主记,关防大开,平阳军可一路畅通无阻直抵长子城下,当真要这么做?” 曹杰没好气道:“平阳友军借道过境,是要赶赴鄴城救援齐王,不必多想! 王太守已应允此事,不必多言!” 雷保苦笑了下,“末將遵令!” 响午时,秋阳正盛,李方、支率军列队,缓缓开入西沟关。 曹杰带著雷保和几位军尉在关下迎接。 “曹主记!” “李司马!” 一见面,俩人四手相握大笑不止,不知道的定会以为,两人是相识多年的知交好友。 实际上,这不过是两人第二次见面。 曹杰笑容满面,眼露諂意。 这李方可是梁广魔下亲信,听说二人私下里尝以甥舅称呼。 交好此人,可以让他更好地亲近梁广。 “恰逢秋雨绵绵,路上耽误了一日,怠慢李司马和诸位了!” 曹杰满脸歉疚,对李方、支揖礼赔罪。 雷保无奈,只能跟著致歉。 李方大笑:“雷都校职责所在,有何罪过?我等还要多谢雷都校昨日送来水食!” 李方重重抱拳,支等人也咧嘴露出笑意。 “不敢!” 雷保拱手,心里对这伙平阳来客,竟然生出些许好感... 千余府兵步卒陆续入关。 突然,一阵急促马蹄声从关城东边传来。 眾人望去,只见两匹快马从山道上飞速驰来。 “这是.....”曹杰满脸狐疑。 “像是长子镇將邱寿魔下军校..:.:”雷保喃喃道,他认出了其中一人。 快马赶来之人大吼:“太守急令!不许放平阳兵马入境!门下主记曹杰速回长子復命! 此前所下符信、令书作废!” 1 关下,曹杰、雷保和几名军尉面面相。 李方、支也是愣住。 正在从关门通过的平阳军土停下脚步。 关上守兵也是一头雾水。 场面瞬间安静,平阳、上党两军之人你看我、我看你,气氛逐渐古怪..: 不知是谁拔刀,地一声细微响动! 雷保脸色骤变,李方怒吼:“动手!” 话音未落地,支面露凶狠,拔刀直扑距离他最近的几名军尉和守兵! 身后一队府兵军士一拥而上,杀翻两人其余摁倒在地! 李方一把揪住曹杰,不等他满脸惊恐地开口,直接一脚端翻:“绑了!” 雷保拔刀扑上前,和李方打作一团! 两幢府兵在幢主带领下衝上关城,大喊著跪地投降者不杀。 一幢控制关门,一幢衝进关城,列阵阻挡前来救援的守兵! 西沟关守军一方陷入混乱,根本没有做好接敌准备。 不是说友军过境? 怎么突然翻脸动手? 关上兵卒稍作抵抗便投降,迅速结阵的府兵军士堵在关门內侧,齐声怒吼劝降,嚇得一眾守兵不敢接战! 关下一眾军尉、兵卒更是第一时间被平阳军土控制住。 李方抱著雷保摔倒在地,將他死死压在身下,俩人都滚得满身灰土。 “绑了~!” 李方大笑著,三五军士扑上,把雷保捆得结实。 李方大声呼喊:“平阳太守、辅国將军梁广,奉齐王令率军救援鄴城,阻拦者视同谋反,一律斩首! 西沟关守兵放下兵器投降者,可出关自行散去!” 关城內外的平阳军士齐声喊话,守兵在雷保、曹杰被擒,无人统领之际,大多选择弃械投降。 “李司马饶命!王太守为何反悔,下官也不知啊!”曹杰大喊。 雷保全身绑缚,仍旧大骂:“曹杰!叛贼!” 李方摆摆手,示意把雷保押走。 “请曹主记暂且委屈几日,等君侯到来再做处置!” 李方笑眯眯地说道,挥手让军土把曹杰押下去。 支手中环首铁刀仍在滴血,警惕地扫视上百名跪地请降的守兵。 “关城狭小,这些上党兵卒不能留下!” 李方想了想,“打开东门,放他们离去!有愿意归降平阳者留下!” 支整应了声,带领两幢府兵军土押送俘虏出城。 肃清关城內外之后,李方派人赴回杨县票报.:::: 第300章 西沟关借我三月 第300章 西沟关借我三月 长子县以西,野地里沙尘漫天,王亮率三千兵正在紧急赶路。 “快!快!” 魔下军校不停催促,甚至甩动鞭子答打落在队伍后的步卒。 半数兵马都是从县城临时徵发的夫役,前些日还握住锄头准备种麦,今日就配发刀枪编入营务。 前方数里外,群山绵延,一处山坳口便是进入发鳩山的东道口。 “郡守快看!”长子镇將邱寿指著前方山坳口大喊。 王亮远眺望去,只见一群身穿灰褐色裤褶的兵卒,三五成群地从山坳口跑出“是西沟关守兵!”邱寿认出其中几名军尉。 王亮呼吸一滯,麵皮狠狠一颤。 不用他发话,邱寿带人拍马上前,把几个军尉带回来问话。 一番询问才知,第二波传令兵去晚了一步关令雷保、门下主记曹杰被俘,西沟关已落入平阳军之手。 “混帐!曹杰误我!”王亮大骂几声,满面悔恨。 寇遗急思片刻:“西沟关易守难攻,如今落入平阳军之手,扼住两郡东西咽喉主道,不可不防! 平阳军强行夺关,证明梁广此行出兵,根本就是衝著上党而来!” 王亮脸色难看:“西沟关丟失,长子隨时暴露在平阳军窥伺之下!该如何是好,请先生教我!” 寇遗沉吟著,看了眼周围,从西沟关逃回的守兵低垂脑袋,满面惶恐,不知道自己会面临怎样的军法处置。 “梁广部下既然没有为难关城守兵,说明此事尚有转圆余地。 请王郡守率兵返回长子坐镇,我带三五骑赶往西沟关,与梁广当面交涉!” 寇遗道。 王亮道:“梁广贼子反心毕露,决计不会听从鄴府王令! 我怕先生此去有危险!” 寇遗笑道:“无妨,我不过是大王身边一文官,梁广再凶蛮,想来不至於为难。 就算他杀了我,对并州局势也无甚影响。” 王亮犹豫了下,嘆口气:“如此,就辛苦先生跑一趟了! 若梁广肯撤军,还我关城,就当作一场误会。 若不然,就算他倾巢出动,兵围长子,我王亮也会率领上党军民与他死拼到底!” 寇遗拱手:“王郡守保重!若梁广不肯罢兵,长子和两位小君侯的安危,就託付给君了!” “先生保重!” 双方就此道別,寇遗在数骑护卫下,奔入山坳口身影消失不见。 王亮率军掉头返回长子,下令坚壁清野,向城中军民宣称,平阳太守梁广反叛自立,欲攻火上党抢掠百姓。 一时间,长子风声鹤喉,不明所以之人忧心惶恐,闻“虎儿”之名不能寐。 王亮利用军民恐惧心理,加强城池守备,以待平阳兵马。 可他却忘了,那数百名西沟关守兵,大多是长子本地人。 他们回到城中与家人重逢,並未受到平阳军的刁难迫害。 如果真是鲜卑酋帅库官伟一样的凶魔,这些守兵一个也活不了。 王亮对梁广及平阳军的造谣污衊,因为这些守兵的平安归来,宣传效果上有所折扣.::: v? 八月二十一,梁广只带数骑赶到西沟关。 大舅子符就惦记邮城局势,非要一同前来。 平阳兵马已集结完毕,只需一声令下即可开赴发鳩山。 “原本那雷保已经同意放我们入关,不想又有一队信使赶到,不让我们入境... 不得已,只能动手,杀了十余人,其余守兵尽皆遣散,只留下曹杰和雷保....” 李方陪著他在关城內巡视一圈。 这西沟关虽小,城墙、敌楼、望楼、烽火台、库房.....一应设施俱全。 还有一条隱蔽小路,可直通北侧山樑,用在战时撤退避敌。 看得出,关令雷保並非庸碌之人。 李方、支此行目標顺利完成。 只是,与守兵爆发衝突,势必惊动王亮,后续如果继续进兵的话,恐怕会遭到王亮全力阻截。 “王亮突然反悔必然事出有因!” 梁广想了想,“带曹杰、雷保来见我!” 支带人把二人押来,曹杰一见他就跪地痛哭:“梁使君饶命!下官当真不知,王郡守改口所为何故.... 下官离开路县时,他明明答应借道让使君领兵过境,还说等使君抵达县, 他定要设宴款待? 使君若不信,下官有符信、令书作证!” 支把东西呈上,梁广略作检查无甚问题。 王亮既然命曹杰手持符信、令书前来,表明他一开始的確答应借道过境。 不知为何,又突然反悔。 其中缘故,恐怕连曹杰也蒙在鼓里。 “曹主记快快请起!” 梁广上前他起身,“此事与曹主记无关,我又岂会责怪?曹主记为两郡交好没少操劳,只可惜王郡守似乎误会我了.:: 3 “使君明鑑!多谢使君!” 曹杰抬起袖口直抹泪,见梁广並未恼怒,心里鬆了口气。 “以下官对王郡守的了解,此事一定是有人在背后缀!”曹杰愤愤不平地道。 梁广点点头,王亮中途反悔,要么是灵光乍闪,让他看出此间门道,要么就是有人提醒了他。 “你是雷保?”梁广看向另一人。 雷保身上绳索已除,拱手道:“拜见梁使君!” 梁广听他关中口音,笑道:“雷都校將这西沟关打理得井井有条,看得出颇通治军之道。 莫非,你是南安(甘肃陇西)雷氏族人?” 雷保看他眼,“小人確是雷氏子弟,只因自幼隨母居住在武都,故而划作氏户。” 南安雷氏曾是关西羌酋,大秦开国功臣雷弱儿便是雷氏出身。 雷保母亲是氏人,又长居武都氏人聚落,故而成为东迁氏民之一。 “可愿入我魔下效力?”梁广笑道。 雷保未做多想:“小人家眷皆在长子,且承蒙王郡守提拔,得以委任关令之重! 今日丟失关城已是死罪,又岂有脸面苟活归降?” 雷保硬挺著脖子,令平阳眾人对他高看几分。 “是位勇士!不枉乃公挨了你一拳!” 李方咧嘴,牵动嘴角一片淤青,疼得急忙捂脸。 梁广笑道:“请雷都校下去,好生照料不得怠慢!” 王亮魔下有此忠臣,倒也不完全一无是处。 是否按照原计划,继续进兵攻占上党,还得从长计议,先派人探听长子动向再说。 “梁广!我要见梁广!” 不远处营舍传来喊叫声,荷就不顾亲兵阻拦,怒气冲冲地跑了过来。 “兄长~”梁广有些头疼地拱拱手。 符就怒视他:“你此行是为救援鄴城,却为何要夺占西沟关?” “唉~兄长也看见了,关城守兵不愿放行,只能如此!”梁广一脸无奈。 符就怒道:“既是借道过境,自该和谈协商,岂能自恃武力硬来? 莫非,你想假借救援鄴城之名,出兵吞併上党?” 梁广摇摇头:“兄长莫要多想,我已答应你出兵援邮,自然不会反悔! 可你也看到了,不是我不想快速进兵,实在是太守王亮心生误会,不愿放行3 符就满脸怒,他再怎么忠厚,此刻也算是看出,梁广答应出兵,分明是別有目的! “你立即下令撤军,兵马退出西沟关!我再出面替你作保,当面向王郡守讲明误会! 往南走天井关入河內,一样可以救援邮城!” 符就咬著牙,一字一句地说道。 梁广笑了笑,“若要我救援鄴城,只能按照原定计划,过长子、壶关、路县,走滏口陘。 不如请兄长去见王亮,让他赶快下令开关放行,让我平阳兵马东去?” 符就大怒:“你分明是想利用我夺占上党!梁广!你当真要反?” “兄长说的哪里话~” 梁广脸色冷淡下来,“我已遵照约定,亲率兵马前来救援,是王亮封锁关隘阻我大军道路! 兄长若真惦记著齐王,就应该劝王亮早日开关放行!” 符就指著他,一张脸青红相交,浑身直哆嗦。 李方忙道:“来人!请安平公下去歇息!” 两名军土上前,一左一右夹住符就,也不敢出手钳制,生怕弄伤了他。 “躲开!” 符就奋力拨开二人,满含失望、愤怒、痛恨而去。 他的好妹夫和平阳军,根本不会去救鄴城, 最后一路援兵希望,也彻底破灭了.:: 李方幽幽慨嘆:“倒是个忠厚之人,只可惜.... 梁广默然片刻,自嘲一笑:“你说,我是不是太卑鄙了些?” “確实有点!” 李方嘿嘿一笑,旋即正色道:“不过对我平阳而言,这一步精妙至极、非走不可! 拿下西沟关,不管是继续进军长子,还是南下河东,主动权都掌握在咱们手中!” 梁广也笑了,“可惜王亮已赶到长子坐镇,不然的话,借用曹杰手中符信、 令书,说不定可以再赚一座坚城!” 李方也直呼可惜,如果此行连长子也一併拿下,那可真是大赚一笔。 李方凑近嘀咕道:“符就总归是夫人兄长,不如把他扣下,带回平阳,免得他回去邮城送死?” 梁广摇头:“他妻儿皆在鄴城,且对齐王忠心,不会情愿留下的,隨他去吧!” 李方嘆口气,符就回了鄴城,只怕性命不保。 翌日一早,不等梁广派去长子打探消息的探马赶回,寇遗代表王亮先一步到来。 梁广站在关城东楼,看著寇遗一行入关。 “他来作甚?” 李方满脸狐疑,来一个郎中令符就不够,又来一个齐王友? 齐王府属官扎堆往上党、平阳跑,莫非文是来催促出兵? 梁广望著关下清瘤黑瘦的中年文土,此人之名他也听过。 上谷郡寇氏除了寇遗,还有时任东莱太守的寇修之。 自青州刺史符朗投降谢玄,寇修之率余下秦军且战且退,现已会同符鉴、王充救邮城去了。 按理说,寇氏归附大秦的时日並不长。 可对符不却颇为忠心,倒也难得。 “王亮突然反悔,与此人恐怕脱不了干係!” 梁广和李方走下东楼,邀请寇遗到衙堂入座。 符就听说寇遗到来,不顾支阻拦强行闯入。 支很是无奈,又不能对主公妻兄动粗。 梁广摆手示意他退下,留就与寇遗见面。 “先生怎会来此?莫不是鄴城..:::”符就双眼血丝满布,昨夜他一宿未眠。 梁广举著耳杯饮酪浆,也不管二人敘谈。 寇遗似乎没有迴避他的意思,“安平公勿忧,大王暂且无事..:: 当著梁广和李方,寇遗把邮城局势和刘牢之兵败消息讲述一遍。 符就面带苍色,喃喃道:“.....撤入并州也好,关东已非久留之地,孤城空耗也无意义....” 梁广和李方相视一眼。 看来是刘牢之新败,促使不下定决心退守并州。 “梁使君!”寇遗转而对他揖礼。 梁广頜首致意,寇遗虽是关东名士,符不属臣,可论官职爵位,一个六百石官和他相差太大,倒也无须太过礼待。 寇遗正色道:“齐王传激并州,相约各郡守明年正月齐聚太原,共同商议对抗偽燕慕容垂。 上党王亮、并州刺史王腾、驃骑將军张蚝等人已然接令,表態愿遵从齐王號令,共抗关东贼军! 不知梁使君是何態度?” 梁广想了想:“齐王有都督并州诸军事之权,我平阳自当遵奉齐王號令行事!” 寇遗微露笑容,刚要说话,荷就道:“那你现在就撤走兵马,把西沟关还给上党王太守! 回平阳整顿兵马,隨时准备接应齐王入并州!” 梁广看他眼,大舅子还在生气,一直瞪著他。 “前几日与关城守兵產生误会,实非我所愿! 除了个別误伤,其余守兵已尽数放还。 既然齐王决意放弃鄴城迁入并州,这趟救援之行自然取消,我明日就赶回平阳。 只是这西沟关..... 符就怒道:“怎么?你还想强占关城?关东偽燕贼眾猖獗,岂容你在此自相攻伐,乱我大秦基业?” 寇遗不说话,只是紧盯著他。 梁广一脸为难:“兄长莫急,且听我说。上党刚刚经歷库官伟之乱,滋氏、高都一带仍有鲜卑贼眾盘踞,流民也有不少.... 我即將率军南下河东,助王苗太守平定慕容冲之乱。 万一贼眾趁平阳空虚,通过发鳩山道进入平阳,我岂不是腹背受敌? 故而,稳妥起见,这西沟关还是由我平阳军驻防为好....:” 符就铁青著脸,寇遗满面苦笑。 哪里听不出,梁广是怕平阳军南下河东之际,王亮出兵侧击,威胁平阳腹地“未得朝廷和齐王詔令,谁敢拥据地方,肆意攻伐?”符就义正辞严地怒厅。 可惜他这番话,放在如今大秦关东统治瓦解之际,实在没什么威力。 在梁广听来更是可笑。 寇遗皱眉思索一番,“我可以向梁使君保证,上党兵马和流窜乱军,绝不会踏入平阳地界半步! 梁使君归还西沟关,与王太守復归於好,將来才好携手共抗慕容垂!” 梁广还是摇头,“王太守忙於接应齐王,想来无暇顾及上党南部动盪。 西沟关还是交由我平阳驻守,为期三月,等我率军从河东返回,即派人归还!” 寇遗哭笑不得,艇此险关要塞,岂有出借的道理? 梁广不打燥再和他们討价还价,站起身道:“我不日即將返回平阳,无法在此久陪。 劳烦寇先生赶回长子,向王太守通稟一声。” 看了眼怨愤难消的就,梁广笑道:“兄长若不愿隨我回平阳,就请自行隨寇先生返回上党。” 丁罢,梁广拱拱手,和李方径直走出衙堂。 符就还想拦著他丁什么,被两个亲兵挡下。 “罢了,只要他放弃向长子进军,上党局势就能暂时稳住。” 寇遗嘆口气,凭他们一张嘴,是討不回西沟关的。 “回上党,迎大王入并州!” 符就说道,“等大王在太原站稳脚跟,再对付梁广不迟!” 出了衙堂,梁广当即亨附亲兵收拾行囊,隨时准备赶回平阳。 齐王热即將迁入并州。 届时,王腾、张蛀、王亮还有一大帮鄴城军民、冀州旧臣势力,將会聚集在符热磨下。 并州局势即將大变,在此之前,他必须尽裳拿下河东,积蓄力量才有与之抗衡的本钱.:::: 第301章 我被诸位的诚意感动了 第301章 我被诸位的诚意感动了 当日,寇遗、就赶回长子县城, 二人才说到一半,王亮已是拳咬牙怒不可遏。 该死的僮奴子,竟敢强占西沟关,还说什么出借三月? 你怎不把平阳借我驻军三月? 丟失西沟关,东西三十余里长的发鳩山道,也將会失去控制。 这条连通平阳、上党的咽喉主道掌握在谁手中,谁就將在双方对峙时占据主动。 发鳩山道西边是沁水谷地,对於平阳腹地杨县、襄陵等地来说,还有上百里远的路程。 就算有敌军出西沟关来攻,也有足够的预警时间。 对上党可不一样。 出西沟关向东,走出山道便进入地形相对开阔的路川地区西南部,距离长子县只有四十余里。 对平阳而言,西沟关是前哨战。 对上党而言,西沟关可是命门。 稀里糊涂丟了险关,命门被人拿捏在手,王亮很难受。 “我这就点齐兵马,誓要把西沟关夺回来!”王亮怒喝。 屋中坐著的其余人,寇遗、就、邱寿、曹杰、雷保等人俱是不说话。 王亮脸色愈黑,竟无人应和他? 寇遗开口:“梁广已返回平阳去了,看样子不会再继续进兵。 我推测,他此行打著救援邮城的旗號出兵上党,本就是做了两手准备。 如果一路顺利,在各关隘重镇不设防的情况下,自然不费一兵一卒夺占上党如果遇到阻碍,就以夺取西沟关、控制发鳩山道为首要目標。 如今,目的已然达成,他知道长子已有防备,不会轻兵冒进强行来攻。 故而. 寇遗顿了顿,苦笑了下,“不若就此言和,莫要再轻起刀兵....” 王亮两眼怒睁:“难道要把西沟关拱手相让?失此关城,长子隨时暴露在平阳兵锋之下!” 寇遗当然知道西沟关的重要性,可当下,平阳、上党若是撕破脸开战,势必影响到接应齐王入并州的计划。 將来齐王主政并州,王亮作为旧部自然会得到重用。 梁广这头关中虎雄踞平阳,魔下兵强马壮,齐王也只能儘量拉拢,避免交恶。 从大局而言,王亮和梁广绝不能在此时大打出手。 寇遗带著些许无奈:“还望王郡守以大局为重,莫要再起端! 此事今后有齐王做主,定不会让王郡守受委屈!” 王亮黑脸涨红,分明是那僮奴子夺关挑畔在先,怎么反倒劝他以大局为重? 吃大亏的可是我上党啊! 符就也劝道:“上党疲,兵力寡弱,既然梁广再无意东进,还是不要主动招惹为好! 王郡守放心,三月之后,我亲赴平阳,定助你討回西沟关!” 王亮悲愤填膺,满腹委屈,明明吃大亏的是他,可別人都劝他忍一忍算了.: 雷保道:“梁广留千余精卒驻守关城,杨县曲氏组织夫役输送军需,强攻的话我军占不到便宜,请郡守三思!” 王亮瞬间火起:“汝被人生擒俘获,一仗未打就丟失关城,还有何脸面回来见我?” 雷保涨红脸,自己不过是据实而言,不想竟然遭到王亮怒火宣泄。 没有曹杰先一步赶到传令,没有符信、令书为凭证,他岂会轻易开关? 追根溯源,做出放行决策之人可是你王郡守本人! “王郡守,我~” 雷保性子憨直,当即就要站起身辩驳。 寇遗急忙拦下:“好了!雷都校莫要多言,先退下吧!” 邱寿也瞪他眼,低喝:“愣著作何?这里岂有你说话的份?还不退下!” 雷保无奈,只得拱手告退。 寇遗看了眼黑著脸的王亮,“雷都校寧死不降,此等忠义之士,王郡守该善待才是!” 王亮仍在气头上,语气生硬:“不治他丟关之罪,已是网开一面!” 寇遗暗自摇头,王亮其人少了些担当平阳兵锋逼近,人心动盪,值此时刻,他更应该做的是安抚部下振作士气。 这也是他不看好王亮与梁广爭持的原因。 不光硬实力拼不过,连城府、心性、统御各方面才能,王亮也远不如之。 “曹杰!” 王亮火气还没撒完,冷喝一声。 “下官在!”自始至终跪坐在末尾的曹杰哆嗦了下。 王亮叱道:“汝听信梁广哄骗,不辩虚实,貽误军情,致使西沟关丟失,理应问罪处斩!” “郡守!”曹杰脸一白。 王亮冷冷道:“姑且念你往日功劳,暂饶一死,坐罢门下主记一职,即刻回壶关闭门思过!” 曹杰哭丧脸:“郡守明鑑,下官冤枉啊~” 不等他哭诉,王亮怒斥:“再敢多言,斩!” 当即就有亲兵跨入屋中,不由分说地將曹杰带下去。 寇遗和符就相视一眼,俱感无奈。 王亮处置了雷保和曹杰,自己的责任倒是推得一乾二净,可也失了关城守兵,和壶关曹氏的人心。 “梁广贼子!此仇暂且记下,今后必討还之!”王亮拍案怒喝。 梁广本打算让李方驻防西沟关,又或是去永安,监督修筑鼠喉关、汾西关。 这三处关隘,就是平阳盆地的东、北门户,关防不失,平阳无忧矣。 李方不乐意,这斯知道河东有大仗要打,吵闹著要隨军南下。 考虑过后,梁广留支出任西沟关守將,同时把端氏县也划归其管辖,形成两处关卡联动的整体防御態势。 两地都在沁水河谷以东,西沟关守住路程短、山道难行的主路。 端氏县守住路程长、道路好走些的山谷小路。 府兵幢主贏觴带队返回平阳,端氏防务交由当地大族麻氏负责。 根据郡府颁行的新制度,各县乡设立民团,根据当地人口规模,人数控制在五十至五百之间。 民团的定位是县乡基层自卫组织,从当地民籍户口中按照比例徵募,每月集合一到两次,每次训练控制在五日以內。 各团设团主,由各乡和各亭长推举,县尉任命。 此前存在的乡游徽,成员身份复杂,多是由当地富户、大族、豪强派遣僮僕出任。 此次改革,以民团取代乡游激,加强县一级公对乡里基层的控制力度。 民团训练较为宽鬆,也不会影响农事,每季度还有额外粮补。 民团试点从端氏、杨氏、襄陵、永安开始。 贏觴率领府兵撤走,麻氏子弟出任端氏民团团主,听命於县长贾泽、西沟关守將支。 第二批府兵两千余人已经成军,梁广交由皇甫毅负责训练。 秋播以后,这支兵马进入高强度训练期,作为常备军存在。 王镇恶、向靖也从永和县赶回,歷经两个多月,盘踞在永和的西羌小帅金大黑已遭剿灭。 两名年轻小將表现不错,梁广特地摆宴为二人庆功。 永和县在谷稷山(吕梁山)西北,相隔黄河与陕北高原相望,处於平阳郡边缘地带。 邓氏迁入永和,也是为充实人口,郡府派去两名土人主持庶务,先按照郡府要求,把改革后的县治框架搭建起来。 更加精细化的管理,还得日后一步步形成。 平阳北永安县,呼延愷受命前往坐镇。 他担任帐下都督(亲卫统领)已有一年时间,此次出镇永安,也算是独当一面的开始。 成立民团、新募府兵、人事变动,这三件大事几乎和拿下西沟关同步进行。 目的,都是为平阳军大规模出征做准备。 八月底,梁广从西沟关赶回平阳。 还未来得及回家和妻儿们温存一番,就被薛强、王懿几人堵在府衙门前。 河东客人们眼神古怪,柳端老头直翻白眼,一副受了欺骗的忿忿样。 “?诸位还不曾离去?” 梁广一点不尷尬,故作惊讶地看著眾人。 薛强授须笑道:“梁使君这是从鄴城回来?” 梁广摇头,忿忿道:“上党太守王亮领兵屯驻长子,说什么也不让我军通过! 王亮出尔反尔,毫无信义! 今后与此人打交道,可得当心些!” 梁广大吐苦水,好像此次发鳩山之行,他当真受了天大委屈。 薛强嘴角微微搐动了下。 西沟关的事情,平阳军府並未刻意隱瞒, 隨著一部分军士返回,薛强等人也听说了事情经过。 不明所以之人,或许真会以为只是一场误会。 可薛强、裴延、柳端俱是土族首领,岂会看不出,夺取关城本就是梁广计划中的一环。 也是全面夺占上党的第一环。 只是不知为何,上党太守王亮突然醒悟,没有让平阳军借道过境。 梁广计划受阻,只能知难而退。 即便如此,顺利夺下西沟关,数十里发鳩山道掌控在手。 今后不管是防备上党方向来敌,还是主动出击,平阳都能立於绝对主动地位。 梁广这廝还指责王亮不讲信义,王亮若真是守信,答应借道过境,此刻只怕早已成了阶下囚。 路川之地,也註定易主矣。 只要梁广不主动承认夺占上党的图谋,谁也不能以此指责他。 毕竟名义上,平阳出兵是应齐王之邀救援邮城。 王亮屯兵塞路,平阳军只得撤回。 不是平阳不救邮城,实在是王亮这斯从中阻挠..:: 齐王若是因此有失,大秦臣民只会问罪王亮,和他梁广无甚干係.... 至於原本属於上党郡的西沟关,为何落入平阳之手,这个问题想来无人会深究。 真要问的话,只能说是个误会.... 柳端耐著性子:“既然平阳兵马去不了鄴城,不知梁使君可否应我等之请, 南下河东平乱?” 梁广想了想,“我夫妇准备携家眷前往西山庄园小住,若不然,等我回来再议?” 柳端麵皮狠狠一颤,他们来到平阳,已经等了快一月。 此前梁广说,平阳军要去救援邮城,无力南下。 人家上党太守王亮识破诡计,屯兵长子堵了你的道,鄴城去不了吧? 现在倒好,竟又说要携妻儿去庄园游玩? 河东战火已烧过沫水,解县、闻喜、安邑告急,汾阴、薛氏堡也已坚壁清野。 我们几家火烧眉毛,你还有心思带著娇妻美妾游山玩水? 分明是故意刁难,给人添堵! “就请诸位在平阳多住几日,恕我不能相陪~” 梁广拱手打了个哈哈就要走,薛强一把抓住他胳膊。 “威明公还有事?”梁广一脸迷惑薛强一脸无奈:“梁使君欲让我们几家如何配合,才肯出兵南下,还请明示!” 梁广嘆道:“不是我不愿相助,只是平阳兵力寡弱,就算我亲自出征,也实难取胜....:” 薛强哭笑不得,话说到这份上,这小子还是不肯表態。 他若无出兵南下之意,何必让平阳兵马至今还保持著集结状態? 西关城校场日夜操练,喊杀声不绝,难道只是为了做做样子? “按照此前承诺,梁使君若率军入河东,一应粮草军械由我三家负责供应!”薛强道。 裴延、柳端急忙附和,柴琛揖礼道:“柴氏也愿倾尽所有,助使君平乱!” 王懿拱手道:“河东郡兵也可供使君驱使!” 梁广看看眾人,犹豫好半响,长嘆一声:“我也不忍河东百姓饱受战火之苦!只是..::..为確保此次能够一举扫平慕容贼逆,还需要诸位拿出更多支持才行...” 梁广点到即止,眼留意眾人神色变化。 供给军需这点价钱可不够,还得加钱! 薛强道:“此前使君所欠十万斛粮,就当作薛氏赠予使君的礼物!” 梁广笑道:“威明公慷慨!多谢!” 柳端一脸肉疼:“梁使君可在解县设立盐官,柳氏会协助修建盐池~” 梁广笑容愈盛,柳氏主动分享盐池之利,这可是太守王苗不曾享受过的待遇。 裴延道:“裴氏有冶作四十余处,精通高炉铸造、石炭开採、淬火、復锻..:.各项工艺者百余人! 更有十余人熟练掌握灌炼锻钢之技法,能造百炼精钢! 若使君需要,裴氏匠人可为使君效劳!” 梁广吃了一惊:“裴氏果真有十余匠人精通灌炼法?” 裴延揖礼:“绝不敢欺瞒使君!” 梁广猛地吸口气,强自按捺住心中激动。 所谓灌炼锻钢,就是后世锻造史上,里程碑式的炼钢技术一一灌钢法。 此项技艺形成於东汉末,三国魏普以来逐渐成熟。 在当前,懂得此法的匠人少之又少。 长安少府、卫尉下辖冶铁作,懂得此法的匠户不过百余户,属於重点监管对象。 不想裴氏竟暗中培养了一批精通此法的匠人! 若有裴氏相助,平阳军器司的军械製作水平,將会得到质的提升! “多谢诸位厚爱与支持!” 梁广掩饰激动,装作一脸云淡风轻,“还有几个小小需求,若诸位同意,明日便可发兵南下!” 薛强道:“使君直说便是!” 裴延、柳端微皱眉头,如此优厚条件,这小子还不满足? 梁广笑道:“第一,此行我只带战兵一万,其余辅兵、夫役需要劳烦诸位提供!並且所有人马归我调遣!” 三位宗长相互看看,各自寻思一番。 就在河东本土作战,各家凑凑,再加上郡府徵发,凑出一两万夫役不成问题。 至於指挥问题,既然请梁广南下助战,交由他全权指挥也无妨。 薛强表態道:“就依使君之意!老朽不才,愿从旁协助!” “呵呵,我正有意请薛公隨军,也好聆听长者教诲!” 梁广爽快答应,反正主力部队全是自己人,让薛强当二把手也无所谓,把他留在身边还放心些。 “还有便是.....” 梁广看向柴琛、柴武兄弟,“我在汾水东岸为柴氏专门留了一块地,用作修筑坞堡之用。 希望柴氏可以举族迁往!” 二人当即色变,这是要柴氏彻底放弃临汾、絳邑两县根基,迁往別处另起炉灶! 他们想过趁此次机会,向梁广服软,彻底归附。 却没想到,梁广要求如此苛刻! 薛强飞速皱了下眉头,捻须不语。 裴延扭过头看向別处。 柳端张嘴想说话,儿子柳信急忙递眼色。 柳老头嘆口气,向柴氏兄弟投去爱莫能助的眼神。 西燕贼军席捲河东,相比起宗族存亡来说,与柴氏的关係根本微不足道。 何况,柴氏本就在人家地盘上立足,他们更不好得多言。 柴琛心头苦笑,知道自己是无法拒绝了。 今日但凡说个不字,梁广的一万兵马会不会顺带手灭了柴氏,还当真不好说啊. 一万战兵对於柴氏而言,无疑是泰山压顶之势。 此行南下路过临汾、絳邑,打个喷嚏柴氏也受不了。 “仆遵命!一切听凭使君吩咐!”柴琛躬身揖礼。 柴武也嘆息著,隨兄长一同拜礼。 梁广起二人,笑呵呵地说了一通安抚之言。 “今日郡府设宴,我与诸位痛饮一场!三日后发兵,南下河东!” 王懿站在一旁,自始至终都没说话,也无人询问过他的意见。 作为符秦政权在河东郡的代表,王懿有种感觉,从此刻起,他父子与河东郡府,已被薛柳裴为代表的河东本土士族豪强拋弃。 或者说,河东本土势力,开始尝试选择与平阳梁广合作。 而梁广,已经是事实上的割据势力。 这也意味著,大秦彻底失去对於河东的掌控。 王懿低垂眼皮,恍愧间有些茫然, 河东士族集团对梁广的支持是空前的,两相叠加,河东易主无可阻挡。 作为大秦臣子,他父子现在的处境相当尷尬..., “仲德?” 梁广一连几声呼喊,王懿才猛地回过神来。 热情来得太快,他似乎有些不太適应,微微躬身道:“使君请吩咐?” 梁广笑道:“仲德可愿出任门下参军一职?隨我左右,参赞军机?” 王懿证了证,看了眼神情如常的几位宗长,略一犹豫道:“承蒙使君厚爱, 敢不从命!” 梁广大笑:“甚好!待会酒宴之上,仲德可得多喝几杯,届时我为你介绍军府诸將!” 王懿拱手:“多谢使君!” 他看了眼梁广,这是要主动帮助自己融入平阳势力? 是准备好接受他父子的归顺了吗? 第302章 斗爭不讲私情 第302章 斗爭不讲私情 几位河东土族宗长、柴氏兄弟,在平阳住了小一月,直到昨晚才得以和梁广把酒言欢。 李方拉著柳端一顿猛灌,直把老头喝得五迷三道,连呼遭不住,酒宴还未过半,就被儿子柳信换扶下去歇息。 韦洵、崔、王买德、贾阳几位文官代表作陪,与河东客人们相谈甚欢。 酒宴气氛融洽,平阳、河东两郡上层人士首次全面接触,在和谐愉快的氛围里畅饮半宿。 薛强三人虽未明確表態归附,却拿出实打实的利益,支持他吞併河东,诚意可谓满满。 西燕慕容冲在河东死灰復燃,让这群河东土族领袖见识到了慕容鲜卑的可怕之处。 河东太守王苗负伤,郡兵死伤惨重,战事一败再败。 薛柳裴三家对他失望透顶,为自保只能寻求平阳相助, 其实也怨不得王苗,西燕军完全是流寇化战法,犹如蝗群过境、寸草不生。 极端毁灭的打法,很容易煽动底层平民,把矛盾仇恨转嫁到郡府、土族豪强身上。 王苗得不到长安朝廷支持,更得不到薛柳裴三家毫无保留地支持,战败是大概率事件。 王苗只是长安朝廷放在河东的统治代表,本质上依旧处於士族共治状態。 大秦国势衰颓,长安朝廷势弱,对潼关以外的局势插不了手。 此种情况下,薛柳裴三家当然不愿意在王苗身上浪费时间。 这帮人精考虑长远,不光是为了平定西燕乱军,还要为今后的天下格局作打算。 关东自不用说,东燕慕容垂定鼎之势已成,不若不想死,只有退入并州一条路。 洛阳平原王暉勉强自保,南抗普军,东抵燕军,日子过得也很艰难,对一河一山之隔的河东爱莫能助。 河东士族要的不只是平息战乱,更要寻一位强有力臂助,在今后四方混战割据的乱局中拥有自保之力。 在此基础上,如果已方政权势力能够进一步孵化,各家势力作为元从功臣, 自然也能水涨船高。 隨著关东大秦统治息亡,以符不为首的残余势力退保并州,北朝天下总体形成关东、洛阳、并州、关中四大势力板块。 慕容垂独霸关东,洛阳有河山之险,局势暂时稳定。 关中面临来自陇西、凉州的威胁,隨时有可能爆发战乱。 并州局势同样复杂。 雁门以北有代北诸部,太行以东有慕容垂。 关键在於內部也不安稳,梁广就是其中最大变数。 天下群雄逐渐冒头,乱世爭霸已进入养蛊阶段。 究竟哪一方才能孵化成最终的蛊王,尚且不得而知。 薛柳裴此次表態,就是在梁广身上投下重注,押宝他这只逐渐肥壮的蛊虫。 想要让他们押上全部身家,像贾氏、曲氏、柴氏、邓氏一样彻底归附,就要看此次河东平乱的战事结果。 薛柳裴三家选择他,或许是出於无奈,毕竟邻近河东,且有实力和西燕乱军碰一碰的,只有他而已。 调集一万战兵,拿出全部家底,也是为展现实力。 让河东土族、百姓知道,选择他来接盘统治,是一个正確且明智之举。 至於王苗、王睿、王懿父子三人,算是买一赠一的意外之喜,如果能顺带手收为己用自然最好。 王懿王仲德允文允武,兼具出身和能力,正是他魔下所急需的人才。 王懿答应出任门下参军,似乎对投效他並不排斥。 上党计划意外受阻,河东方面倒是进展顺利,且薛柳裴拿出的诚意令他颇为惊喜。 梁广心情大好,敞开豪饮,下半夜醉地回到薛桃娘屋中歇息。 日上三竿时方才起身,又在薛桃娘的侍奉下沐浴净身,直到过了正午才从浴房出来,回到寢房更衣。 梁广张开臂膀,任由薛桃娘为他束髮披袍,最后在腰间系上革带。 薛桃娘脸蛋红扑扑,髮髻上沾著些水渍,方才浴房內一番折腾,让她到现在身子都还有些酥软。 自从夫人確诊有孕,君侯宿在她房中的次数多了不少。 今日更是贪欢半响,说不定能怀上.:: 如果还是没动静,只能等君侯从河东回来,数月时间又耽搁了... “想什么呢?” 梁广伸手在她臀尖掐了掐,这妮子近来时常恍,甚至都有些茶饭不思。 子息之事讲究缘分、运气,他运用上辈子为数不多的经验,掐算时间挥洒汗水、卖力耕耘,能不能成功播种只能看天意。 薛桃娘回过神,在他促狭目光下羞涩笑笑。 “君侯明日就要宿於军中,后日便出征,趁今日还是多陪陪夫人。 她近来.....心情不太好~” 薛桃娘著脚为他整理衣襟,小声说道。 梁广皱了下眉头,“是为符就和鄴城之事?” 薛桃娘点点头,有些担忧:“齐王和安平公毕竟是夫人亲族,君侯还是好言劝导,莫要伤了夫妻恩情.....” “桃娘还是这般温柔贴心~” 梁广一笑,搂住她纤腰往那红唇印上... 薛桃娘腿脚发软地趴在他胸口,满脸娇红地嗔怪不已。 “对了,带信去平陶,请薛君密切关注太原动静! 如果齐王入并州,王腾和张蚝一定会率先响应! 还有代北诸部、平城,一有动静务必第一时间遣人报我!” 梁广拍拍她的臀,薛桃娘小猫似的“嗯”了声。 薛茂在平陶就是他的一只眼晴,帮助他时刻留意太原动向。 孔屯执掌的刺奸营,向普阳渗透的进度还是慢了些。 主要原因是核心成员培养缓慢,只能用財收买外围人员,较难取得有价值的机密情报。 在这方面,通过贾氏、曲氏几家宗族的人脉网络,反倒更容易接触太原官吏。 “走了!” 亲昵了会,梁广跨出寢房。 薛桃娘收拾悵然若失的心情,打起精神坐在案几旁写信...: 郡府后宅已修一新,向四面扩建了十余亩,从西山庄园移栽了不少梧桐、 榆木和草。 一番布置下来,总算有了几分公侯府邸的气派。 四位夫人各有院落,互不打扰,梁广不管去哪一院,都能和各院女主人单独相处,办起事来也方便些。 主院居北,占地面积最大,草木、装潢更为精致,凸显主母地位。 慕容娥英生儿子时,主院建好一半,其余院落还是空地。 符盈主动提议,让慕容娥英居住主院,方便临盆和坐月子。 等小恪儿满月,新院也建得差不多,梁广便让她带著儿子搬走。 符盈入住,重新布置一番,有几分长安老宅的影子。 梁广跨入月门,偏厅已飘来饭菜香味。 响午起身时,他已让夔奴前来通知,中午到主院陪同符盈用饭。 不想沐浴时和薛桃娘戏水欢好,耽误了时辰,这会儿已过了未时。 “饭菜已热好,请君侯到小厅用食~” 符盈身边的陪嫁侍婢莲香朝前引路。 这小婢语气有些生硬,梁广不由多看了她几眼。 “夫人可用过了?” “用过了,夫人有孕在身,须得按时用食,多多歇息~” 莲香拿腔拿调地说著,梁广竟注意到,这小婢偷偷翻了个白眼。 想来是责怪他不守时,延误了陪同夫人用饭的时辰。 公国府出来的陪嫁侍婢,倒是护主得很.... 得知盈正在小憩,梁广也不著急去打扰,坐在小厅慢条斯理地用饭。 蒸饼、豆粥、五味脯、胡炮肉、蒸鱼、萵苴、酪浆.....全是他爱吃的。 符盈吃惯栗米,他不来时,主院极少会做饼。 入秋后,汾水鱼尤其鲜美,算得上平阳的特色美食。 大快朵颐一番,正好盈午睡起身,梁广便赶到后园水榭相见。 “夫君~” 符盈望著台下池沼愜证出神,听到脚步声回眸望来,脸蛋略有一丝憔悴,笑容也十分勉强。 侍婢採薇在一旁伺候。 梁广屏退两名小婢,走过去坐下,揽住妻子肩头:“盈儿莫非身体不適?” 符盈摇摇头,露出个宽慰浅笑:“妾无事~” 梁广仔细询问她近来饮食、睡眠,温热手掌放在她小腹,略略感受了下,柔声叮嘱道:“茶汤之类的不可再饮,每日饮些新鲜羊乳,多食鱼肉、时鲜瓜果, 切忌生冷...:: 入秋天气凉得快,切记保暖,每夜入睡前用热汤烫脚,沐浴不能太久,平时適当活动...:” 符盈倚在他怀里,闭上眼唇角泛起笑意。 温存了好一会,夫妻俩说了许多体己话,享受著午后难得的寧静。 ....盈儿,齐王和邮城的事,想来舅兄已在信里告诉你了?” 梁广说完,明显感觉到怀中人儿身子一紧。 符就在长子遣人送信回平阳,夔奴私下里早已稟报,请示要不要拦下。 梁广没看那封信,让夔奴原封不动交还符盈。 利用大舅子夺占上党之事,他本就没打算瞒著盈。 就算就不告状,以盈的聪慧,用不了多久也能猜到。 也是那封信,让盈情绪陷入低落, 她的丈夫,根本不会去救她的两位兄长。 相反,还图谋著趁关东大乱,荷不势弱之际,利用她的亲兄长夺占上党。 这些,细算下来全是利益和野心,掺杂不了一点亲情。 “此事就算舅兄不说,等我从西沟关回来,也会向你如实相告.....” 梁广笑笑,伸手在她面颊轻轻摩。 符盈却像触电般躲开,坐起身子,抿著唇低垂眼帘。 梁广微微一证,有些无奈地放下手。 方才她下意识地躲闪举动,似乎有些..:.惧怕自己? 梁广默然片刻,“五月,舅兄初次到访时,我的確骗了他。救援鄴城只是幌子,藉此机会全取上党才是目的!” 梁广看著她,“当时瞒著盈儿,也是怕走露消息,的確是为夫之过~” 好半响,盈才幽幽道:“妾身知道,夫君有匡正天下之心,扫平乱世之志只是,妾不愿见到夫君与两位兄长刀兵相向.....” 梁广默然,嘆口气:“盈儿熟读经史,有些事不用我说,你也能看得明白。 齐王退保太原,若想立足并州,再与东燕慕容垂一较高下,势必要整合各郡兵力。 届时,我与他必不能相容!” 符盈脸蛋略显苍色,虽说她也能猜到,齐王一旦进入并州,与平阳之间势同水火,双方只能存其一..: 可这话从自家夫君口中,直截了当地说出,还是令她有些难以接受。 她微凉的手轻轻握住丈夫,带著些哀求恳切:“即便真走到那一步,也请夫君放过齐王一家,莫要加害他们~” 梁广沉默片刻,语气略带嘲弄,“盈儿可曾想过,若是我落败,齐王可会放过我? 长安天子可会放过梁安?大伯梁成,大兄梁业? 还有恪儿、兰儿、慕容娥英、桃娘、郭氏、李方、韦洵、王买德..... 梁广习惯性地眯起眼,模样看起来有些凶狠阴冷。 “盈儿你应该明白,权位之爭容不得掺杂私情! 如果我没有提早收服长门亭三部鲜卑,没有万余鲜卑骑兵做后盾,符宏他又岂会放过我? 同理,符不若想独霸并州,也不会允许我超然物外,不受羈束! 这无关恩怨私情,只为生存和斗爭!” 符盈嘴唇咬得发白,红红眼眸流露忧惧。 梁广沉著脸,符盈不是不明白这些道理,只是一时间无法接受。 符不想要并州,他也想,就看谁能笑到最后。 阻止不了符不入主太原,他只能转头向南看,全力拿下河东。 斗爭到最后,兵戎相见是早晚的事。 他不敢保证,双手不沾符氏血。 大舅子就又是个愣头青,真要帮著符不和他作对,战场上若有伤亡,他和符盈今后又该如何相处? 越想越烦躁,一股无名火从心底窜出,梁广地站起身,走到一旁望著池中游鱼,眉头拧得很紧。 符盈黯然垂泪,自己的丈夫和亲族,终於快要走到兵戎相见的地步。 梁广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这些事自有为夫考量,盈儿不必忧心。就算看在盈几面上,我也不会过多为难他们。 出征在即,盈儿且在家中安养身子,等为夫凯旋而归....: 顿了顿,梁广突然不愿再多说什么,留下一句“自己保重”,扭头快步沿著长廊离去。 水榭內传来小声啜泣,愈发让他烦躁不耐.... 第303章 兵发河东 第303章 兵发河东 翌日,西关城营房正在召开出征前最后一次军事会议。 梁广一身黑色戎服,系赤袍,大马金刀地端坐主位。 他抿紧唇,两道浓黑刚直的眉毛拧作一团。 虽未说话,任谁都看出他心情不太好。 李方、崔、王买德、慕容越..:::一眾文武臣僚分坐两边,一个个挺直腰板目不斜视。 就连一向活泼好动的王镇恶也嗅到异常,板著脸正襟危坐,不时向身边的向靖投去询问目光。 向靖哪敢搭理他,像一尊泥像纹丝不动。 “.....从襄陵、杨县运来的十五万斛粮已屯入常平仓,另拨原粮两万五千石,用作军马粮秣,以及大军进入河东前的用度....“ 韦洵翻开簿册做匯报,不时用余光向梁广,发现他毫无反应,只能向李方投去求助目光。 “咳咳~” 李方乾咳几声,“君侯,韦长史已將辐重军需调拨完毕,大军隨时可以开拔!” 梁广回过神,看向韦洵:“大豆、麦麩、苜、高梁、粗盐....这些供给战马的精料可备齐?” 韦洵暗暗苦笑,方才已经稟报过了,只能重复道:“主公放心,各类副食共计八千余石,足够我军战马食用近两个月!” 梁广点点头,不管是垦荒大会战,还是真正的行军作战,有饭吃是首要关键。 其中供给战马的粮又是重中之重。 军士可以吃得粗糙一些,只要能裹腹,总归是有几分力气。 军马,特別是骑兵所乘战马,单靠吃草远远不够供给能量,必须提供大量精粮、副食。 一匹战马日食精料在2斗左右,即便进入河东以后,有当地士族供应军需,路途中也还得准备至少一万石原粮。 战马吃不饱,吃不好,打仗时可跑不起来。 贴了一月秋,五六千匹战马正是肥壮之时,正好出兵。 梁广又询问了一番军械准备情况,一场大战动輒持续一两月,军械损耗量巨大。 武器装备要確保够用,还要考虑到质量问题,不能把全部希望寄托在薛柳裴三家身上。 最起码,平阳军此行携带的军械,要足够支撑全军三成换新。 其余甲具、胄盔、马鎧也比较缺乏,步卒披鎧率不到三成,其余多是以皮甲、竹甲、纸甲代替。 合格马鎧三百余副,铁胃、皮胃装备率略高些,能达到六成左右。 装备问题,梁广倒是不甚担心,根据经验来看,平阳军的装备已称得上精良。 西燕军一支流寇队伍,装备绝对及不上他。 梁广环视眾人,沉声道:“此次,是我平阳军第一次大规模出征,从踏出西关城起,要求全军立即进入战时行军状態! 不要以为在平阳郡內行军,就能放鬆警惕。 哪一幢、哪一队若是行军路程上军纪散漫,號令不齐,下至什长、上至统將,一律问罪!” 李方、慕容越、慕舆盛等统兵將领齐声大喝:“谨遵將令!” “慕容越任前军都督,辖慕舆盛、屈突涛、向靖等將,领四千骑先行,为大军开道! 李方任后军都督,领三千府兵押送辐重! 我自领中军,明日辰初,前军先行,半个时辰后中军再行,后军殿后!”梁广再喝令。 “诺!”眾將应声。 “散帐!”梁广一摆手,眾將陆续退下。 韦洵、崔、王买德、苟平几人留下。 “我不在时,平阳军政庶务由韦洵、崔主持,若有爭议则奏请夫人决断! 皇甫毅训练新军,平阳內外防务,交由苟平打理。”梁广瞩咐道。 “请主公放心!恭祝主公旗开得胜!”眾人揖礼。 又交代了一番,王买德留下,其余人告退。 王买德笑道:“主公吩的宣传事项,仆已令书吏抄送各幢,命各幢主抹选识字军士抄录,再分发至各队~” “很好!” 王买德接了一项新任务,负责全军的思想宣传工作。 简单说,就是告诉军士们为什么要打这场仗,敌人是谁,对己方有哪些危害,如果战败会如何.... 让军士们知道,此次南下河东,是为了平定西燕军之乱。 西燕军在河东烧杀抢掠,战火烧至平阳地界。 如果放任不管,让贼寇们攻入平阳,家家户户田地被毁、家货被抢、父母孩子被杀、妻女遭辱..:: 总之,要起到激励士气,让全军將士明確目標、同仇敌气的作用。 也要鼓舞军士们,西燕贼军不过是手下败將。 在关中就打得他们狼奔家突,到了河东也是一样。 “主公此举高明至极,三军士气无不振奋!仆提议,此举要形成制度,列入军法,今后每发兵必行之!”王买德道。 梁广頜首:“此事交给你,列个章程出来,全军试行~” “仆领命!” 王买德以辅国將军府主簿的身份,担任此次出征的行政主官。 梁广给他安了个头衔,暂称为行军长史。 商谈了一番细则,王买德拱手告退。 李方紧接著钻入营舍,嘻嘻哈哈地凑近:“我说,莫不是和夫人吵架了?” 梁广斜他眼:“你怎看出的?” 李方拍著大腿:“你黑著一张脸,任谁看不出?方才议事,哪个不是战战兢兢?” 梁广无语,用力揉了揉脸,的確有些紧绷。 “是符不和符就的事?”李方撇撇嘴。 梁广苦笑了下。 李方宽慰道:“一个是亲兄、一个是从兄,顾念亲情也不为过。夫人识得大体,总归会想明白的。” 梁广道:“我是担心,就愚忠,今后若是战场相遇,刀箭无眼,若有个闪失.....” 李方摩髯须,“他若这般命短,任谁也怨不得。” 梁广嘆口气,对他而言,就死活当然无所谓,只是若因此让盈心里留下疙瘩,总归是不美的。 李方也不好得再多说什么。 梁广和符宏、荷不、暉这三人的矛盾,本就不可避免、不可调和。 而这三人,也是秦政权的最后支柱。 “我先去督视辑重调运~”李方告退。 梁广在营舍独坐片刻,起身走到校场边。 军士们正忙著装卸甲仗军械、綑扎营帐、被服,军马驴骡、一辆辆大车排成长队。 整个西关城都在为出征做准备。 不远处,排水渠边蹲著个小童,在地上摆划著名什么。 崔浩?这小屁孩.... 梁广认出他来,想了想抬脚走过去, 看到地上人影子,崔浩回头了眼,又回过头摆弄著身前的玩意儿,嘴里嘟儂著,不知道念叨些什么。 梁广瞟了眼,这小娃正用石子、木枝摆出一副图,神神叨叨地比划著名。 “这是做何?” 梁广颇觉好奇,这小子脑壳与常人不同。 崔浩哼道:“卜测!” “卜什么?”梁广蹲在一旁,兴趣愈浓。 崔浩警他眼,“卜你能否活命!” 梁广笑道:“你以为,一群败军之將能胜得了我?” 崔浩摇摇头,“我卜的是,你吞下河东之后的处境!” 梁广一愜,“此话怎讲?” 崔浩一脸幸灾乐祸:“吞併河东,稍有不慎便是四面楚歌之境,你怕不怕? ? 梁广眉头一挑,“说说看!” 崔浩小脸一副老气横秋之样:“吞下河东,符秦必不容你!届时,必举兵来攻!” 梁广低头,看著他在地上摆弄的阵势图,石子、木枝一摆一放,还真有些玄乎的感觉。 崔浩两眼直勾勾盯著他,似乎在等待他开口寻求破解之法。 让他失望的是,梁广哈哈一笑,伸手用力揉乱他的幣。 “若不信我,你必吃大亏!”崔浩涨红脸,故作嚇嘘似的怒道。 梁广又是一阵大笑,起身跨上马跑远了。 “可恶老氏~”崔浩抱怨似的小声咒骂几句。 低头看著自己脚边的一堆石子木枝,他又嘀咕道:“这老氏,莫非也懂得卦象.....” 第304章 闻喜解围 第304章 闻喜解围 九月十一,平阳军渡过水后,陡然加快行军速度。 慕容越所率单于护军四千骑,已先一步进入河东地界。 几乎同日,梁广接到前军斥候传报,西燕军一支万人规模的兵团,从安邑分兵后跨过水,正在围攻闻喜。 绵延二三里长的中军队伍还在行军,绕过前方一片土塬,向南豌前行。 土塬、丘陵、低矮山地是河东的常见地形,围在中间的平缓地带,通常成为县乡聚落所在。 梁广驻马道旁,捧著一份羊皮舆图查看地形方位,不时抬头指著南边方向, 同身边的王懿交谈几句。 薛强、裴延、柳端几人走下马车,裴延更是腿脚发软,在僕婢扶下才不至於跌倒。 “闻喜告急,请使君速援!”裴延长揖及地,满面悲呛。 “裴公勿忧,此距闻喜不到七十里,我军救援完全来得及“” 梁广起他,一脸和顏悦色。 闻喜县城肯定是要救的,不为別的,就为那十几个懂得灌钢法的铁匠。 略作沉吟,梁广看向王懿:“仲德可知,这沫水秋冬时节水情如何? 年王懿不假思索:“沫水源头在离此东北一百六十余里的山峪之內,往西南流经安邑、氏、解县,最后在蒲坂南二十里处匯入大河。 汛期过后,水中下游时常断流,上游多陂池,故而水量还算充沛.... “闻喜附近如何?”梁广又问。 裴延急忙回道:“县城附近多沟渠引水,故而主河道流出三五十里便经常断流!” 王懿明白些什么,“使君是说,西燕贼军正是从乾涸处过河,然后围城?” 梁广頜首:“三日前,裴公才和宗族联络过,若非如此,贼军不可能一日间就跨河围城。” 裴延满脸懊悔:“是我疏忽了,原以为有河流之险,守住北岸便可阻敌,忘却了秋冬枯水之期~” 柳端急吼吼地道:“梁使君既然探明敌情,还请儘快发兵解围!” 101看书1?1???.???全手打无错站 连闻喜附近的水河道都断流了,解县位於中下游地区,河道只会更加乾涸。 失去天然险塞,解县迟早暴露在西燕贼军兵锋之下。 柳老头心急如焚,担心解县也会遭到贼军围攻。 梁广笑道:“柳公莫急,只要我兵马一到,贼军必然惊走。 解围不难,若能趁此机会大败贼军,先声夺人,岂不更好?” 柳端哪懂营务战阵,在柳信劝慰下,声嘆气地在一旁步。 “我欲使贼军受困於闻喜城南,水以北,不知仲德可有妙法?” 梁广指著舆图一番比划,面带笑意地看著王懿。 王懿看出他是故意考校自己,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职下....” 王懿刚想说自己还未想出破敌之法,突然看见舆图上,位於沫水上游的几处陂池標记。 他脑中闪过灵光:“若能掘开陂池放水,三五日內,闻喜附近河道定能注满! 届时贼军退路受阻,定能一举破之!” 梁广抚掌大笑:“仲德所思,与我不谋而合!” 王懿拱手,碘地笑笑。 方才这梁使君让他介绍沫水水情,就是提醒他从中寻求破敌之法。 如此看来,梁使君早已先自己一步,想到了利用沫水上游陂池,放水阻敌的计策。 王懿心里佩服又惭愧,他隨父兄在安邑住了两三年,闻喜去过数次,对水汛枯也较为熟悉。 怎么到了关键时刻,却想不起来利用天时地利破敌? 梁使君不过是捧著舆图仔细询问了一通,就能想出破敌思路。 人家只比他年长一岁,却已坐领一方,成为当世公认的虎將、名將,不是没有道理的。 两相比较,差距可谓天堑。 王懿心里愈发敬佩,也像受到鼓舞般,暗暗给自己鼓劲。 此等雄略之人,自己或许终其一生,也难以望其项背。 不过,这並不影响他不断进步的信心。 “沫水上游山峪道路曲折,林木茂密,几处陂池皆掩於山谷浅洼之地,不易找寻。 职下对那一带地形还算熟悉,请使君拨给兵卒一千,职下定不负使君之望! 若有差池,愿受军法!” 当即,王懿主动请缨。 梁广本就打算派他去,只有他熟悉水上游地形。 “赵鹿乃我部曲將出身,行事稳重,善走山川险道,就让他与仲德同去!” 梁广派人去后军唤来赵鹿,命他率一千氏兵携二十匹快马,十日乾粮,轻装简行火速赶往上游陂池。 一刻钟后,王懿和赵鹿率部出发,脱离主队往东北方向而去。 此次计划难点在於两地协同,所以需要派遣传令兵频繁往来,及时沟通,確保上游放水和闻喜战事同步进行。 “令慕容越总辖前军,负责临战指挥调度! 中军加速行进,传令李方,后军务必五日內赶上!” 梁广又下了一连串军令。 “贼军主力围攻安邑,解围闻喜后,我军背倚沫水下寨,粮草辐重屯於县城,开闢粮道安排夫役转运.....” 梁广又对薛强、柳端、裴延几人道:“请诸公调集夫役,押解粮秣、军械, 十日內赶到闻喜匯集!” 裴延自然满口答应,薛强估算行程,此前他已派薛泽赶回薛氏堡徵调人丁物资,加快脚程倒也能赶得上。 柳端叫苦道:“解县离得远,十日內定然赶不及。” 梁广笑道:“柳氏可以缓一缓,等闻喜解围,贼军听闻援兵来到,定然会收缩兵力与我决战。 吴山、氏几处据点,贼军必定会死守一番。 到时候再请柳氏出力相助!” 柳端拱手:“多谢使君体谅~” 老头心里腹誹不已,此番请梁广南下助战,他们几家岂止是出力,分明是出血才对,还是大出血.... 不过自平阳出发,一路上走来,亲眼看见梁广魔下万余精兵,军容之严整, 士气之高昂,號令之严明,柳老头彻底收起了轻视之心。 难怪贾氏、曲氏、柴氏乖乖归附,人家平阳的確称得上兵强马壮。 邓氏不自量力,结果碰得头破血流,现在举族灰溜溜迁往永和去了,彻底远离平阳腹地。 河东太守王苗若有这一万精锐,薛柳裴三家也不至於跑去平阳搬救兵。 一路上,柳端坐在马车里,不停对柳信嘟囊。 自己大意失察,没想到梁广这伙关中迁徙民,从一开始饭都吃不饱,到现在仓储丰足,只用了十个月时间。 更没想到,这伙人吃饱饭以后,立马从细狗化身为猛男,开始对左邻右舍重拳出击。 结果到现在,河东安危还要靠人家来维护。 柳端现在犯愁的是,该如何修补和梁广夫妇的关係.:: 九月十四,围攻闻喜县城的战事已进行到第三日。 西燕军一方的主將是高盖、韩延、段隨三人。 虽然统领的是一群流寇农民军,却一点不影响燕军將领高得嚇人的官职头衔。 高盖为车骑將军、尚书令,韩延为左將军,段隨为中抚將军。 梁广奋斗三年,立下诸多传奇功勋,至今也不过是个辅国將军,做到了杂號將军的顶峰,距离重號將军还有半步门槛。 高盖三人隨便拎出来一个,品衔都比他高。 这也侧面证明,越是无组织、无纪律的流亡势力,越喜欢给自己安一堆高级头衔。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安抚人心,最起码底下人称呼的时候可以爽一下。 实物奖励却是半点拿不出,连抢来的女人都得按照品衔高低分配。 隆隆隆~~~ 鼓声急促,一波波西燕军扛著新赶製的云梯,嘶吼喊杀著冲向城下。 城上弓弩齐射,不断有兵卒倒地,若是躲闪不及,很容易被后续跟上的队伍踩踏。 拋车、衝车、撞车这些较为高级的攻城器械一件没有,流寇水平的西燕军, 暂时还造不出高级货。 就连较为简单的木驴车,都是在高盖亲自指导下,才造出来几件样品。 结果装了七八人,衝到距离城墙还有十几丈远时突然散架。 城上布置好的一架千钧弩,瞄准半道拋锚的木驴车就是一发弩炮射出。 粗大弩矢轰地一声击中木驴车,还未钻出车篷的几个贼兵,连人带车掀翻倒地,身子被飞溅木片割破划烂,活活流血至死...:, 有贼兵体力不支,又或是冲了几次实在登不上城头,身边同伴、乡党、族亲接连战死,恐惧之下精神崩溃,开始慌乱后撤。 一人、十人、数十人.::..越来越多的贼兵哇呀呀乱吼著后撤,向己方阵地奔逃。 他们声嘶力竭,满面惊恐,大多是一群面有菜色、身材贏弱的佃农、隶户、 力役投靠西燕军之前,他们或是四处流亡,或是为士族豪强耕种、为奴。 他们连坞堡民都算不上,辛苦耕种,一年到头所得粮食只能勉强餬口。 他们是最底层的受奴役者,相貌口音各异。 在公府版籍户档里,他们统一归入杂户,属於贱民阶层。 此前西燕军在吴山大破太守王苗,攻破猗氏县,抢掠了数十个大小坞堡、聚落。 他们也跟著烧杀淫掠,如同一群关在笼子里的豺狼,肆意发泄兽慾..: 如今攻打闻喜受挫,巨大伤亡迅速让他们清醒过来,褪去表面上的凶狠,强烈恐惧让他们不愿再白白送命。 这就是流寇军,顺风仗越打越凶,稍有挫败便作鸟兽散。 高盖亲自督战攻城,眼看有数百兵卒爭先恐后逃回,毫不犹豫地下令射杀! 刷刷刷~ 弓弩雨点般落下,溃兵成片倒地,惨嚎声不绝。 数十个存活下来的贼兵凶狠扑来,高盖大骂一声,拎刀率领亲兵队伍衝上前砍杀。 攻城的贼兵暴衣烂衫,高盖和十几名亲兵俱是披鎧戴胃。 结果自然是一边倒的屠杀。 “后退一步者,斩!” 高盖喘著粗气,脚下踩著一颗人头,把刀从户体胸口拔个。 换了一拨力士擂鼓,鼓声愈发急促响亮。 数千名还未从耕农、奴隶转化为战士的燕军,强忍心中巨大恐惧,顶著城头飞蝗般的石箭弩,再度展开疯狂攻城.... 高盖爬上鼓车,扶著旗杆大笑,伙已经看见有先登士爬上城头,与城上守兵近身廝杀。 很好! 袖此下去,最迟明日就能暴城。 顺带著还能练个一支初成气候的队伍。 在高盖看来,越是惨烈的攻城战,越是一座炼矛熔炉。 经歷过、活下来的人,不管此前是奴隶还是贱民,都会得到质的蜕变。 燕军膨胀得太快,数月时间,便从两三千人的规模,壮大到五六万人。 水⊥太多,就该拧一拧。 那些个贱民连贏兵也算不上,养著似们纯属浪费粮食,驱赶来攻城最合適不过。 能活下来的,才有资格称之为兵。 再把这些人拣选出来,重新编组,层层筛选不断重复,一支精兵就是这般锻造个。 高盖望著城墙上,越来越多的云梯竖起,蚁附攀城的兵卒也多了起来,不由兴奋大笑。 暴城以后,似定所把裴氏娘子挨个问候一遍。 等他享用过后,再挑几个好的献给慕容冲...: 韩延骑马在部曲护卫下赶来。 高盖跳下鼓车薯上前,“掠得多少粮食?” 韩延道:“附近人否大多撤入城中,只寻到五六十石。 不过回来时,发现一件怪事~” “何事?”高盖一听收穫只有丁点,心里有些著急。 此任攻打闻喜,他携带的粮食可不多。 整个西燕军都缺粮。 “沫水涨水!我们来时,下游乾涸的几骨河道,全部淹没!”韩延嘴唇皸裂流血,疼得似麵皮抽搐。 高盖惊讶道:“正值深秋,又未下雨,如何会涨水?” “就是!我也奇怪啊~”韩延也想不通。 高盖寻思了一番,水势不可能突然涨起来,应该是从昨日起就有异常。 只是价们三人忙於攻城,没有及时觉察。 谁能想到在这时节,沫水竟然会大涨呢? “罢了,先暴城所紧!” 高盖不作多想,反正沫水也就十来丈宽,水也不深,完全可以从容渡。 伙正所说什么,身边一名督主指著西南方猛地大吼:“將军快看!有扬尘!” 高盖被似嚇得一激灵,赶紧远眺望去。 果然,西南方一片草木枯黄的野地里,扬起大片尘土! “尘高浓厚,滚滚而起,这是大队骑兵冲驰而来的跡象啊..... 高盖喃喃自语,还算丰富的战场经验告诉伙,这支骑兵人数不少! 第305章 不以小胜为骄 第305章 不以小胜为骄 见到滚滚浓尘铺天盖地而来,高盖和韩延在短暂的错后回过神。 “鸣金!鸣金!快!~”高盖猛地揪住一名亲兵,冲他怒吼。 亲兵也变了脸色,跟跪著冲向鼓吹手所在的阵中,边跑便挥手大喊。 不一会,铜发出短促鸣音,尖锐声能够穿透战场,再由各幢、各队负责收拢兵卒。 西燕军的流寇兵们以为是停止攻城的讯號,欢呼著扭头就向阵后跑。 有的体力耗尽,当场跌坐躺下,庆幸自己在轮番攻城后还能活下来。 不少兵卒已衝到城下,甚至已藉助云梯正在蚁附登城, 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鸣金声,低头看见同伴们都在拼命后撤,哪还有心思攻城,骂著惊慌后逃。 城上的裴氏部曲和县城郡兵,趁机举著叉杆推倒云梯,把一桶桶滚烫金汁倾倒而下,箭弩飞矢也再度密集起来。 焦臭烟雾中混杂著西燕兵卒悽厉哀喙,贼兵们如退潮般散去。 高盖跨上马,提一桿骑枪,嘶吼著催促部下赶快收拢兵卒,摆好阵势准备迎敌。 尘土瀰漫,看不清这支骑军旗號。 观其来势汹汹,必定是敌非友。 燕军可拿不出如此多骑兵,再说河东这地方,本就不可能存在友军。 “莫非是梁广到了?”韩延嚇了一跳,说话声都哆。 “不可能!” 高盖瞪他眼,“此前哨探回报,梁贼兵马还未过临汾,岂会来得如此快?” 慕容冲、慕容永率军攻打安邑,正是听说薛柳裴三家北上平阳,请来梁广作救兵,慕容永才急令他们三人,领兵北进渡过水攻打闻喜。 拿下闻喜,把战线推进至沫水以北,再慢慢和梁广周旋。 高盖一直派斥候密切打探平阳军动向,按照脚程推算,梁贼兵马最快还要三日才能到。 怎可能突然杀至? 韩延紧盯著敌骑赶来的方向,突然大吼:“牙门赤旗有梁字旗號!当真是梁贼到了!” 高盖瞪大眼,他也看清楚了,西南方尘土飞扬间,一面面赤色梁字牙门旗迎风招展,还有虎纹將旗、魔旗..... 从旌旗数量看,不下四五千之多! 高盖回头看了眼身后,三五千兵卒稀稀拉拉地集合列阵,有几个幢的兵开始公然溃逃,只见幢旗立在地上,旗下却无一人。 不安、恐慌迅速蔓延开,流寇们惊恐发现,鸣金收兵不代表他们可以歇口气。 攻城战虽然停下,可他们即將面临数量不明的敌军兵马! 越来越多的贼兵开始奔逃,敌人还未杀到跟前,流寇们已经自乱阵脚。 高盖连声怒吼,喊得嗓音沙哑也不起用。 数千骑奔腾而来的气势太过惊人,流寇们也不傻,他们没有马匹、战车、甲具,不可能挡得住骑兵衝击,两条腿更跑不过四条腿。 现在不逃,等敌骑衝到跟前,只有等死的份! “段隨怎还不赶回来?”高盖急得汗如雨下。 西边有几处小坞垒,段隨分两千兵前去攻打。 这大队骑兵突然从西边土塬丘陵杀出,按理说,段隨应该最先发现,可为何到现在还不见赶回? 一连问了几名游骑斥候,高盖才从刚刚赶回的一人口中得知,段隨早在这支平阳骑兵出现时,就已经带著百十骑往南逃走了! 高盖气得破口大骂,从关中逃出来的这帮傢伙,果然没一个靠谱! 韩延拽住他,“恐是梁广亲至!快走吧!迟一步可就晚了!” 高盖一咬牙:“走!” 当即,二人也顾不上收拢兵马,更是绝了摆开阵势迎击敌军的念头。 各自带上数十亲兵,骑马往沫水河岸方向逃去.:::: 悉罗多、屈突涛各率两千骑,呈箭簇状自西向东,直插西燕军侧翼! 半空俯瞰下,数以千计的贼兵向东南方向溃逃。 数日前,他们正是从东南乾涸河道跨过沫水。 可今日,原本乾涸的河道突然注满河水,十余丈宽的河面漂浮著许多断木枯枝,河水浑浊如泥浆。 溃兵们扑入河中,开始奋力向对岸游去。 有人庆幸河水不深,抓住一截断木就能泅渡。 也有倒霉的踩中河底淤坑,腿脚拔不出来,呛了几口水当场溺死。 岸边,悉罗多挥舞骑枪来回衝杀,屈突涛率人向河中放箭,零星抵抗也很快被消灭。 西燕军兵败如山倒,大半时辰后,单方面的追击基本结束,开始大规模的收降。 至傍晚时,闻喜城外,沫水西岸留下上千具贼兵尸体,城中欢声如雷,开城迎接平阳援军.:::: 两日后,梁广、李方率领中军、后军抵达闻喜。 裴延命裴氏宗族十六以上男子出城相迎,乌决决百十人左右,一个个脸上带著好奇、不安。 两日前,城外数千骑兵碾压式屠杀,他们在城上看得一清二楚。 悉罗多、屈突涛率领的单于护军也多以鲜卑人为主。 梁广这位平阳太守,魔下鲜卑军队数量,甚至超过西燕皇帝慕容冲。 慕容冲號称兵马十万,真实数目不过五六万,且多以杂兵为主,核心鲜卑人组成的亲军不过两三千。 关中一战,慕容冲声望尽丧,不少西迁鲜卑人寧愿留在关中,继续过半耕半牧的散居生活,也不愿追隨他起事。 关中鲜卑人当然也想拥立本族人建立的政权,可慕容泓、慕容冲兄弟表现实在拉垮,根本靠不住。 先期投靠他们的二十余万部眾,如今死的死、散的散,三四万俘虏成了屯田民,强制性为长安朝廷生產粮食,下半生將会在繁重劳役中渡过。 还有几万人沦为杂户、流民,被诸氏权贵、汉人大族豪强、坞堡帅吸纳成为部曲僮奴,少部分成为官府掌控的官田佃户。 一场捲入数十万人的大战下来,战败一方的人员俘虏,往往才是爭抢最为激烈的资源。 鲜卑人也不傻,造反之前日子还能过,总比战败沦为奴隶贱民要强。 老氏们联合汉人、羌人,在关中稳压鲜卑人一头。 就算要掀翻老氏统治,也得有个靠谱的带头大哥,可別像慕容泓、慕容冲一对废柴兄弟,只会窝里横。 既然暂时干不过,乖乖当顺民也不错。 其中也有不愿留在关中的,一部分往西迁徙,一部分向东走,河东、平阳、 关东都是他们的迁徙目標。 进入河东地区的,一些重新集结於西燕旗下,一些以流民身份进入平阳。 上百万曾经受慕容氏统辖的东部鲜卑民,正在进行一次大分裂、大融合,以更深刻的方式,彻底融入到北方大地中.... 梁广在裴延介绍下,接见了几位裴氏宗老,与几位二三十岁的裴氏子弟,进行了一番亲切友好的交谈。 这也是裴延在向他推荐自家人才,希望趁此机会,能有更多的裴氏族人进入他磨下效力。 裴延有此態度,自然是值得鼓励, 只是会谈下来让他有些失望,年轻一辈的裴氏族人里,没有让他眼前一亮的人才。 当年普武帝时期的司空裴秀、裴楷兄弟俱为当世名臣。 后来的裴浚、裴(wei)也堪称一时俊彦。 自刘渊南下,永嘉南渡,河东几易其主,闻喜裴氏和汾阴薛氏、解县柳氏一样,不可避免地陷入到人才凋零的窘迫境地。 在大秦官造的士籍里,他们仍然属於汉家高门。 只是中正制在北朝基本弃用,汉人士族要想获得政治前途,只有依附少数族军事贵族。 薛氏凭藉部曲之眾、坞堡之固,就算不做官,也还能自保一方。 柳氏境遇也还过得去,大宗长柳泽在长安养老,受到符宏礼遇,柳氏族人多少还有一条仕途之路可走。 裴氏就比较尷尬了,矿冶作坊越开越多,生意买卖越做越好,就是政治地位越来越低。 唯一拿得出手的族人,前巴西、梓潼太守裴元略,南征后调任阴平,听说已经病卒於任上。 南边晋室倒是有一位裴松之,算是闻喜裴南迁族支,官任国子博士,听说颇有才名,还是谢安东山居的宾客之一。 梁广耐著性子和几位裴氏郎君交流了一阵,让王买德把他们的名录记下,答应裴延量才敘用。 这几个裴氏子弟才能平庸了些,做一县主簿、县长顶了天。 不过平阳势力处於快速扩张期,空閒岗位不少,暂且录用充作吏员也不错。 :::.王懿考察后回报,说是沫水上游山峪南侧地势平缓,水量充沛,可开垦千顷良田。 正好此次收得俘虏四千七百余,新设一军屯,就在沫水上游屯垦。 今后战事结束,儘快招降俘虏,安置在河东、平阳两郡交界处,沿汾水两岸开展军屯....” 闻喜县翩內,梁广升堂议事。 与会眾人以平阳臣僚为主,薛柳裴三家宗长,再加上王懿、闻喜县官吏。 裴延本还想著,能否分得一批俘虏,用来修城池,今后充作裴氏劳役,为宗族补充人力。 此次战事下来,裴氏部曲死伤也不少。 见梁广没有要分享俘虏的意思,只能闭上嘴打消念头。 是他想多了,梁广没有向裴氏討要人口已算不错,又怎么会主动让出俘虏. 梁广可不管几位宗长如何想,什么都可以谈,但是涉及到土地、人口,必须按照平阳制定的规矩来。 现在的首要目標是击败西燕军,藉此机会拿下河东全郡。 虽然大量俘虏会造成短时间內粮食消耗量急剧提升,可只要屯田走上正轨, 一两年时间,就能积蓄起大量粮食。 军屯带有强制性、惩戒性,屯兵开垦耕种得来的粮食,除了满足自身所需, 其余全部上缴。 民屯也带有一定强制性,只不过所得粮食,屯丁自己能获得一部分。 民屯积极性不高,完全是压榨工具,且容易爆发哗乱,不到方不得已,梁广不打算在治下开展。 军屯主要以俘虏为主,若是心狠一点,完全可以把他们当作牲畜使用。 用命换粮食,干到死为止。 这样做也容易积怨成乱,可加以期限,警如以三年为期,干满三年转为民籍,参加分田。 ? 此战我军大获全胜,听闻贼军主將高盖等人,仅率数十骑仓惶渡河南逃。 贼军主力尚在围攻安邑,得知兵败消息,必定会整备兵马,以待我军。 大战还在后面,望诸位勿以小胜为骄,待大军休整完毕,继续向南推进!”梁广环视眾人说道。 一眾平阳臣僚大声称喏,几位宗长、县翩官吏相视苦笑。 一战俘斩贼军数千,直接摧毁一支万人规模的兵团,在他们看来可称得上大胜。 梁广浑然不在意,只认为是一场“小胜”。 不愧是参加过淮南战役、关中平叛战役,两场数十万人规模的大战,这点小场面根本入不了眼。 梁广文和几位宗长商討辅兵调集、军需供应几件紧要事务。 后面的战事需要稳步推进,辅兵配置和粮秣军械都得安排妥当。 “仲德暂且留下,其余诸位各自下去忙碌。” 梁广叫住王懿,其余人退下。 “沫水上游陂池放水时机拿捏得很准,此战封堵贼军退路,仲德功不可没!”梁广笑道。 “全赖使君妙算,平阳將士用命,职下不敢贪功!”王懿微微欠身。 梁广又道:“仲德以为,贼军会在安邑等候我军决战,还是放弃围攻安邑, 撤往猗氏、吴山等地?” 王懿略作思索,“职下以为,贼军缺粮,必定会寻求速战! 若不能胜,后撤至吴山、乃至退保大阳,兴许是最好的保全之法。 猗氏已是死城一座,无人无粮,去之无用。” 梁广看著他,“既如此,我军应驻於闻喜,还是安邑?” 王懿心里咯瞪一下,安邑是河东郡治,如果让梁广率平阳军进驻,也就表明,他父子愿意归附..:: 王懿低垂目光不说话,鬢边隱隱渗出汗渍。 今日这番表態,或许会决定他父子兄弟三人的前途和命运。 “看来,仲德对此还有些顾忌和疑虑?”梁广淡笑。 王懿一咬牙:“事关重大,职下不能做主!愿快马赶回安邑,向父亲转达使君之意!” 梁广頜首:“也好,你带上自家部曲,我再安排十骑隨行护卫,赶回安邑找机会入城,请王太守做好接应准备!” 王懿没想到他会答应得如此爽快,满含感激地拱手:“多谢使君!” 看著王懿告退离开,梁广又独坐了会,起身准备去城外营中巡视。 如果王苗、王懿父子愿意投效,事情自然好办许多。 王苗若是不肯,就该考虑如何处置这些河东官吏。 不论如何,拿下河东全郡的目標不会更改,任谁也无可阻挡..::, 第306章 与梁贼决战 第306章 与梁贼决战 西燕军围攻安邑城半月,攻势一日不曾停歌。 今日却一反常態,直到响午,城外静悄悄,燕军营地各部兵马留在驻地,没有要发动攻势的跡象。 城上河东郡兵指著敌营议论不已,不知道贼军又有何图谋。 不光他们一头雾水,就连燕军自己也很迷惑。 上头下令,让各部约束兵卒不可轻举妄动,除此外再无军令传下。 慕容冲“天子行营”所在,大帐內文武班列按照位次落座。 今晨从闻喜逃回的高盖、韩延、段隨三人,垂头丧气地跪倒在帐中,浑身血污汗垢散发出秽臭气。 “..:..水突然涨水,我军撤退不及,梁广骑军杀至,大多溃散投降,渡河溺死者十之八九.....” 高盖讲述著兵败经过,低沉话音里充满苦涩。 心中默默拨算,竟然数不清究竟是第几次败在梁广手中。 前几次兵败,还有各种各样的外在原因,可以让他安慰自己。 可是这一次,统兵主將是他,一万多兵马只逃回来数百人,可谓败得彻底兵败主因也归结於他,斥候侦骑布置不到位,想当然地以为,梁贼兵马不会来得如此快...: 这是任何一位將领都有可能犯的错误,只是这一次,带来的后果太过沉重。 高盖心中悔恨不已,如果陛下震怒要严惩,他也无话可说。 忽地,高盖余光警见跪在一旁的段隨。 对了,犯下大错的不只他一个! 段隨这狗竖,发现敌情连招呼都不打,带上亲兵就跑路! 若是他提早示警,说不定还能爭取时间组织抵抗。 就算兵败,也不至於全军覆没! 高盖大恨,忿忿道:“陛下!中抚將军段隨,率部在闻喜以西攻打几处小坞堡。 梁贼骑兵杀到,他是最先发现敌情之人。 可他非但不派人赶回稟报,还擅自撇下兵马,只带亲兵渡河南逃! 若他能及时示警,我军绝不至於不战自溃!” 高盖双目赤红,仿佛深仇大恨般怒视著段隨。 这番话说完,他心里的懊悔感减轻了许多。 若非段隨这狗竖,他绝不会败得如此惨! 韩延原本和段隨关係还不错,毕竟都是跟隨慕容泓北地郡起兵的元老旧臣。 只是这一次,段隨著实太过分了些, 三人一起领兵攻打闻喜,梁贼大队骑兵杀来,这廝不打招呼,丟下弟兄们就跑路,著实可耻、可恨! 最重要的是,这一场惨败下来,三人直属兵马折损殆尽,又要从头招募兵卒、培养部曲。 韩延越想越恼火,冷冷说道:“段將军畏梁贼如虎,貽误军情在先!若非如此,何至於万余兵马尽丧敌手?” 段隨当然不会认罪,梗著脖子狡辩:“我部斥候发现敌情,第一时间就已赶回票报! 敌骑势眾,游骑四出,我部斥候难免遭遇截击! 二位將军把兵败罪责怪到我头上,无非就是想推卸责任!” 高盖怒喝:“即便斥候被俘,你也应该率部赶回,与我们合兵抗敌!你单骑逃走,有何话讲?” 段隨反唇相讥:“怎不见你二人率军阻敌?不也一样抱著马脖子趟水过河? ” 高盖、韩延大怒,当场与他吵作一团,眼看就要动手。 驃骑將军、西平王慕容恆与三人关係都不错,苦笑著从旁劝和。 武卫將军刁云、征西將军王宣、右將军勒马驹几人是慕容冲旧部,对高盖几人的爭吵冷眼旁观。 新入伙的征东將军慕容逸豆归、辅国將军小逸豆归,叔侄二人了眼慕容永,见其不说话,也就对大帐里的吵闹充耳不闻。 慕容逸豆归暗自摇头,此前他在库官伟魔下,成天和一帮代北鲜卑勾心斗角。 原以为投奔慕容冲会清静些,不想內斗得更加厉害。 人心不齐,號令不明,拿什么来抵抗梁贼大军? 慕容逸豆归心中哀嘆,看来这西燕皇帝慕容冲,也是个没前途的...:, 太子慕容瑶只有十三岁,俊秀瘦弱,被帐中诸位大將的粗野吼声嚇得脸色发白。 “阿父~”他怯怯地小声道。 倚坐一旁的慕容冲神情冷淡,毫无反应。 “都住嘴!陛下御前吵闹叫骂,成何体统?” 卫大將军、武平王慕容永沉下脸, 他一发话,大帐里的吵闹声小了几分。 高盖、韩延、段隨俱是阴沉脸色,帐中眾人也相互怒视。 经此一闹,西燕眾將矛盾几乎是公开化。 慕容泓旧部、慕容冲旧部、慕容永一派几成涇渭分明之態。 慕容永拱手道:“梁贼兵马逼近,是战是退,还请陛下裁断!” 慕容冲抬起眼皮,淡淡一笑:“梁广魔下俱是精锐,三位將军以贏兵应战, 自然败多胜少,不足为奇。 就罚三位將军官降两级,以示惩戒!” 高盖愣住,没想到陛下处罚如此之轻! 韩延、段隨大喜,急忙下拜即首。 高盖满心狐疑,也只得跟著拜谢。 慕容永皱了下眉头,以他对陛下的了解,不应该轻描淡写揭过此事才对。 高盖三人可都是慕容泓的旧部,此前关中兵败,他们跟隨慕容恆拥立慕容忠,在弘农一带打著西燕皇帝的旗號流窜。 遭到洛阳平原王符暉派兵击败,不得已才杀掉慕容忠,转而投奔河东。 陛下对三人一直心存芥蒂,这次却轻易放过?其中必有古怪! 慕容冲地站起身:“诸卿!我军粮草不济,若不能拿下安邑,半月之后就將粮尽! 届时无需梁贼杀来,我军自溃矣! 朕决定,亲率大军在此与梁贼决一死战! 梁贼兵马不过万余,我军尚且有五万之眾,定能胜之!” 慕容冲一脸决然,语气十分坚决。 他这番突如其来的信心,却让在座眾人都很懵。 西燕王公大將们相互看看,无人应和出声。 如果单凭人数就能取胜,关中大战也就不会惨败。 五万流寇之军,如何抵得过梁贼堂堂之师? 何况粮草问题,才是困扰西燕军的最大死穴。 慕容永道:“陛下,臣以为此时不宜接战,应当退守吴山! 陛下可派遣一军伴攻解县,吸引梁贼救援。 而后率大军回撤,据守吴山、大阳,之后再根据局势,决定是否退入弘农....” 在慕容永的设想里,河东本就不是久留之地,尽情劫掠、裹挟人口,然后撤入弘农。 占据弘农作为根基,积蓄实力窥伺洛阳。 对付暉,想来要比对付梁广容易得多。 最起码他没有惨败的心理阴影。 可现在,陛下竟然要留在安邑,和梁广决战? 大战一起变数太多,粮草问题也难以支撑燕军久战。 对付梁广,慕容永倾向於求稳。 不等他说完,慕容冲打断道:“此前朕提议,主动联合梁广瓜分河东。 武平王极力劝阻。 现在可好,梁广应邀南下,势必要把我军斩尽杀绝。 这氏贼一向奸猾,若非河东土族全盘归顺,他岂会轻易出动大军南下? 只有彻底击败梁广,我大燕才能立足!” 慕容永被驳得哑口无言,有些哭笑不得。 陛下想法未免天真。 即便击败梁广,河东土族也不会归降。 燕军以流寇化战法席捲河东,早已失了人心,在此立足根本不可能。 “陛下~” 慕容永大急,还要再劝,慕容冲冷冷喝道:“朕意已决,勿要多言!传令三军,攻城!” 说罢,慕容冲带著太子慕容瑶跨出大帐。 一眾王公大將面面相。 慕容永脸色难看,眼底涌出些厉色。 很快,安邑城外,黑潮般的西燕军开始猛攻南门.:::, 第307章 给谁打工不是打工 第307章 给谁打工不是打工 趁西燕军攻势暂缓间隙,王懿赶到安邑西北角楼,乘坐吊篮入城。 “二郎!” 兄长王睿王元德赶来迎接,兄弟二人执手相拥。 “二郎此去平阳,一走便是两月,阿耶和我可是日夜惦念啊~” 王睿用力拍打王懿胳膊,兄弟二人相差四岁,从小感情深厚。 虽说王懿心性老成,行事沉稳,可终究只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且是第一次离开父兄,难免令人牵掛。 “阿耶和兄长守城辛苦,弟不能侍奉父兄身边,心中实是惭愧~” 王懿双眼泛红,兄长身上衣甲印染血跡,护心铜镜上满是箭簇划过的痕跡几处甲片编缀处被刀斩断,明显经歷过数次血战...: 王睿笑道:“二郎和几位宗长顺利请来梁太守助战,阿耶和我才有率领城中军民死守抗敌的信心! 守住安邑城,保全城中军民,二郎当属头功! 对了,二郎潜回城中,可是平阳兵马已入河东?梁太守需要我们如何配合?” 安邑被围半月,各条通道、驛路被断,几乎与外界失去联繫。 王懿道:“十日前,平阳军已进抵闻喜,且先锋骑军在闻喜城下大破贼兵, 俘斩六千余,贼將高盖、韩延、段隨三人仅率数十骑逃回! 我特奉梁太守令,潜回安邑报讯~ 王睿惊呼:“梁太守初入河东便获此大胜,虎將之名果然不虚! 难怪今晨起,城外贼军一直没有动静。 想来是闻喜大败,偽逆慕容冲、慕容永一干贼虏正商量对策~” 王懿勉强挤出笑容,“请兄长速带我去见父亲!” 二人下了城,跨上马往城中赶去。 “二郎,那梁太守是何模样?果如传言中那般年轻?此人性情如何?听闻他有霸王之勇,可是真的?” 路上,王睿忍不住拋出一连串问题。 如今在北方,同辈人里,梁广的名號等同於传奇,引得无数人敬仰嘆服。 王懿很能理解兄长的心情,他没见到梁广之前,也是同样满心好奇。 “此人.... 王懿停顿了下,“此人威猛如虎,权柄煊赫,堪称命世之才!” 王睿愣了下,似乎从王懿语气里听出些什么。 再看看他的脸色,凝重、忧虑又暗含几分说不清的意味...: 王睿当即明白了,仲德此次赶回,一定有什么重大事情要稟报父亲。 当即,二人驰马赶回太守府。 太守王苗四十余岁,此前吴山之战,被慕容永一箭射中胸膛,伤及肺腑,万幸救治及时,保下一条命。 却也身负重伤,再无力领兵出战, 王苗祖父王宏,做过石虎帐下督,乃石赵一朝勇將。 王苗对外宣称,自己是汉末幽州刺史王懋后人。 王懋出身太原王氏,所以王苗父子也自认是太原王氏子弟。 王懋从兄,正是汉献帝司徒王允。 王苗父子家世无从稽考,只不过在大秦官修士籍里,把他父子认作太原王氏。 王懿和兄长扶父亲在园中漫步。 ...平阳军正在闻喜休整,不日即將南下。 梁太守差我赶回稟报,与阿耶商议退敌之事..... 王苗披著裘袍,在园中石凳坐下,“二郎是说,梁广想率军直接进驻安邑? 王懿道:“他虽未明说,但孩儿已听出此意。” 王睿忙道:“梁广势大,若是让平阳军进驻安邑,但凡他稍有异心,河东將不再为阿耶所有!” 王懿看他眼,沉著脸不说话。 “梁广真有吞併河东之心?”王睿骇然,“他真要反秦自立?” 王苗苦笑一声:“事到如今,二郎直言便是。 为父从来不曾把自己当作河东之主,在薛柳裴这些个河东土族眼里,为父不过是长安朝廷派来的合作对象而已.....“ 王懿默然片刻,轻嘆口气:“阿耶,兄长,梁使君希望我父子主动投效,迎接平阳军进驻!” 纵使已有心理准备,听到王懿当面说出,还是让王苗、王睿倍感震惊。 “他还真想吞下我河东?”王睿咽咽唾沫。 王苗嘆息:“此人率数万军民迁徙平阳,连天子都拿他没办法,已是展露出梟雄之姿。 关中都在传,说他早晚必定自立, 故而,当初他过境,派人前来借粮,我对其敬而远之。 不想,他坐稳平阳跨出的第一步,竟会是河东..::: 2 王懿默然,父亲不知道的是,梁广原本准备拿上党开刀,中途生出变故,才转而把目光投向河东。 或许,他是想等西燕军彻底摧毁河东郡治,打掉以薛柳裴为首的河东土族半条命,再从容不迫地出兵吞下河东..... 这种事,他当然不敢多问,真实想法只有梁广自己清楚。 王睿懊恼道:“早知如此,就不该请他发兵助战!” 王懿摇摇头:“梁广吞併河东势在必得,就算没有我们主动邀请,他也会趁西燕贼军祸乱之际,派遣大军入境平乱。 何况,河东归属,本就不是我们父子能够决定的事。 薛强、裴延、柳端三位宗长,已经表態支持梁广入主河东..::, 当听到柳氏主动让出盐池之利,裴氏主动交出宗族掌握的冶铁匠户,薛氏答应放出一部分部曲人口时,王苗和王睿都惊呆了。 薛柳裴三家在他们父子面前何其高冷,怎么到了梁广跟前,又一副热情跪舔样? 盐铁之利可是柳氏、裴氏的命根子,薛氏靠著人多势眾、坞堡坚固才做了河东士族领袖。 现在,这帮傢伙连命根子都不要了? “柳端、裴延忒无耻了!”王睿愤愤不平。 他可还记得,去年他和父亲登门造访,与柳氏、裴氏商量盐铁合作事项。 两家宗族之人一个个横眉冷眼,百般敷衍,王苗磨破嘴皮子,最后也只从两家手里拿到丁点盐铁利益。 盐铁在曹魏时期施行民制官买,入晋后施行公府专营,私人不得制售。 名为专营,可掌握专营权的仍旧是士族门阀。 薛柳裴这些当地士族占据地利优势,天然就是朝廷的盐铁代表。 司盐校尉,各地冶令、督冶,那可都是一等一的肥缺,就算不是几家士族之人,也多是各家举荐的宾客、门生。 北方大乱以后,土族、豪强、坞堡帅经营盐铁已成常態,与各个时期的统治者基本形成合作经营模式。 就和赋税一样,视中央朝廷强弱,浮动性地分配收益, 涉及到利益,土族阶层最是灵活,主打有奶便是娘。 王苗能从几家嘴里抠出来丁点利润,已经非常不容易。 现在,王懿却告诉他们,三家主动把命根子切掉一半,分给梁广? 这意味看,三大士族准备彻底投靠梁广,承认他对河东拥有统治权! 梁广,一个平阳太守,竟然强势到这种地步? 王苗也是太守,还是河东本土军政长官,却被这帮河东士族轻慢嫌弃? 王睿恼火不已,打心眼里对这帮自恃门第的傢伙感到憎恶! 他看不透的是,在薛柳裴三家眼里,他父亲王苗不过是个打工仔。 就算真有太原王氏的出身,也只是个门第好些的高级打工仔。 梁广在平阳创业,从打工仔逆袭当老板,而且还是个资本雄厚的强势老板。 现在河东被一群姓慕容的流氓,带著黄毛泼皮砸场子,王苗这个看场子的压不住场,长安符姓老板又无力支援。 这群河东土著生意人,当然只能另外入股,搬请平阳势头正盛的梁老板调集打手,平了这群不入流的混混儿。 新老板的创业公司能走多远並不重要,反正倒闭一批,又会兴起一批,接著换老板入股就行。 谁来河东这地方,都得选择和当地人合伙。 不过从三家拿出的诚意看,他们对梁老板的创业公司十分看好。 也有可能是梁老板打手太多,体格太壮,嚇到了他们。 总之,在薛柳裴支持下,梁广入主河东似乎无可阻挡。 现在难题给到了王苗父子三人。 是果断离职加入梁老板团队? 还是做一个只求奉献不讲回报的勤恳打工楷模? 父子三人坐在后园,谁也不说话,相顾沉默了许久。 王懿语气低沉:“齐王荷不即將进入并州,前往太原入主普阳。 梁使君派兵夺占西沟关,控制发鳩山道,对上党虎视耽耽...: 关东已是慕容垂之天下,早晚对并州生出题之心..:: 代北刘显与梁使君互派使者,双方友好交往.. 刘显乃刘库仁之子,在平城、盛乐、代北诸部享有声望.... 天下形势再度大变,新一轮的攻伐、兼併即將展开。 凭我父子势单力薄,若不早做打算,迟早湮灭在这滚滚大势之中.... 王苗看著儿子,“二郎,说说你的想法。” 王懿一咬牙拜倒:“非是孩儿不愿为大秦尽忠,只是今日之大秦,国势颓丧国祚不振,已是回天乏术之相! 长安天子非雄略之才,不足以效法先帝扫平北土! 孩儿也想在乱世里成就一番功业,不愿碌碌而终余生!” 王懿抬起头,满面恳切:“阿耶常教导孩儿,行事要顺势而为!孩儿以为, 梁使君拥据河东、平阳,挟二郡之地与群雄爭锋,便是一股浩荡大势!” 王苗沉默片刻,苦笑了下。 他听懂了儿子言下之意。 不管他父子归不归顺,梁广对河东志在必得。 若他父子抗拒到底,只会被这股势头碾成粉。 之后,梁广拥据二郡,积累本钱再参与到天下逐鹿的游戏当中。 大乱之世,同时也是大爭之世,诸多豪雄便是引领局势洪流的弄潮儿,最终匯聚成为一股浩浩汤汤的滚滚大势。 他父子三人在这些俗世洪流之下,贏弱如萤虫2 王睿喃喃道:“齐王素有贤明,若是入主太原,得到王腾、张蚝拥立,未必不能立足并州..::” 王懿摇摇头:“齐王定然不是梁使君对手!” 王睿吃惊地看著他:“二郎去了一趟平阳,为何对梁广如此推崇?” 王懿露出一丝笑:“阿耶,大兄,非是我刻意恭维。 只因我在平阳看到了分由、府兵,使得数万平民有由可种,有粮可吃! 丁壮们爭相应募府兵,他们不惧怕加入士伍行列,反而以当上府兵为荣! 隨梁使君迁徙而来的军民,不论汉人,鲜卑人、匈奴人还是杂胡,不以族別相互敌视,只要登造版籍录为民户,都能参加分田。 之后的日子就靠自己,如果当上府兵立下战功,发下的赏赐抵得过数年耕种,还有勛职迁转,到了一定级別就能授官!” 王懿看著痴痴发愣的父兄,“齐王再贤明,也施行不了分田、府兵之政!太原官僚、诸氏权贵不会甘心分走自己名下土地。 可如此一来,失去的却是民心!” 王懿眼晴里仿佛划过光亮:“有些道理孩儿无法用言语表述,孩儿只知道, 梁使君施行的是善政,给了最广大庶民生存下去的希望! 孩儿在平阳,看到了民心所向!” 王苗、王睿满面痴证,好半响说不出话。 “若果真如此,梁广便是在走一条前人未有的王道之路!”王苗不禁发出惊嘆。 王睿皱著脸很是纠结:“可我王氏深受先帝恩遇,若是反秦,岂不与忠义相悖?” 不等王懿说话,王苗长嘆一声:“先帝以方伯之重託付,是为父无能,错使宵小做大.::: 今为保全安邑父老,为早日平灭逆贼慕容冲,为父愿迎梁使君入城,以河东军政相托! 为父自会上表谢罪,自请坐罢免官.::: 王睿挠挠头,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 王懿苦笑了下,父亲素来珍视自己“忠臣”的形象,心理上有些迈不过去。 可是出於“识时务”的考量,其实父亲心里也清楚,大秦国势支撑不了太久,另择明主而侍,才是一条明路。 类似“自欺欺人”的彆扭心理,不光王苗有,许多自谢士族冠姓之人都有。 因为他们读过书,治学经典,可终究抵不过世俗功利。 底层草莽之人,反倒没太多顾忌。 盖因趋利才是人之本性。 况且,自从成济刺死曹髦开始,这天下就极少有真正的忠义。 武帝提倡以孝治天下,又何尝不是一种自我安慰..:: 沉默了会,王苗主动避开这个根本无法辨清的问题,自语般说道:“郡府僚佐尚且有许多朝廷派来之人,这些人留下恐成隱患。 你兄弟心肠软,还是为父去处置吧. . 说罢,王苗拒绝了两个儿子的扶,僂腰身向郡府前衙走去。 王睿一脸纠结,小声道:“二郎,阿耶自小便以忠孝教导我们。 你说我们这么做,还算不算忠?” 王懿轻声道:“兄长只须谨记,大义为重,社稷为重!忠於此二者,便是忠!” 王睿皱著眉,似懂非懂。 王懿看著老实厚道的兄长,心里有些惭愧。 他也终究不过是个俗人而已..... 第308章 西燕再乱 第308章 西燕再乱 西燕军不计伤亡的猛攻,持续了三日之久。 慕容衝下令,公开全军缺粮实情,让每一个兵卒都知道,只有儘早打破城池,才有粮食可吃。 慕容冲还允诺,破城以后大掠十日,所有钱財和女人全都归兵卒所有。 一句话,只要能抢到手,就都是你的。 流寇们彻底红了眼,即使付出每日高达上千数的伤亡,攻城势头依然不减。 为了不饿肚子,为了城中钱帛金银,还有细皮嫩肉的女人.::: 傍晚时,西燕军杀至夕阳西斜,天色暗沉才开始收兵,安邑南门堆积的户体,几乎將城门堵塞。 大段城墙留下烟火燻黑的痕跡,偶尔有剩下一口气的贼兵,在混合血浆和金汁的泥塘中爬动..::: 慕容逸豆归从东门赶回燕军营地,特地绕到南门查看。 他也算经歷过无数次恶仗,可如安邑南门外这般惨烈的景象相比,还是小巫见大巫。 这不是打仗,而是单纯填人命。 “陛下他,莫不是疯了?”小逸豆归忍不住惊呼。 照此打下去,就算城破,燕军付出的伤亡也根本是得不偿失。 慕容逸豆归脸色难看,“走!赶回去见武平王!” 叔侄俩带上数十部曲,纵马赶回营中。 武平王慕容永所部,驻扎在燕军大营的西南侧,附近有几处低矮丘陵环绕, 溪流沟渠从营地穿过。 从半空俯瞰就会发现,慕容永营地隱隱独立於全军之外,有险塞可守,有充沛水源可用。 昨日,慕容永以本部兵卒染疫为由,主动提出另选营地驻扎,以防传染全军慕容冲爽快答应,还派了王宣、勒马驹二將协助。 近几日的攻城,慕容永所部兵马都未参加,理由各种各样,防疫、营地尚未安置妥当、处理逃兵....: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西平王慕容恆也想找藉口搬离大营,慕容冲塘塞过去,並未答应。 一种古怪的气氛,不知不觉间瀰漫在燕军营中。 慕容逸豆归叔侄赶到时,慕容永帐中聚拢不少人。 武乡公慕容友,中护將军慕容钟,二人是慕容永亲弟、从弟,都是他绝对的心腹。 中抚將军段隨、左將军韩延也在。 前几日,二人在天子行营,当著慕容冲面吵得不可开交。 今日却坐在一起喝酒吃野味,话虽不多,关係却缓和许多。 慕容永热情地招呼慕容逸豆归叔侄在篝火边坐下。 “今日段將军猎得一只鹿,正好打打牙祭!” 火堆上架烤的野物喷香金黄,慕容永拿短刀割了一大块肥厚鹿腿肉分给二人。 叔侄连声道谢,慕容逸豆归嘆口气:“方才末將从南门赶回,见城外户堆如山。 如此攻城不是办法,我军伤亡大,兵卒压力深重,士气隨时有可能崩溃! 还请大王劝劝陛下,儘早撤军至吴山,休整过后退回大阳就食,待筹措粮草再图后计!” 慕容永哈哈一笑,嘴边油渍在烛火映照下泛起光亮。 段隨、韩延、慕容钟几人也笑了起来。 “怎么?” 慕容逸豆归一头雾水,不明白眾人为何发笑。 慕容友给他倒满一盅酪浆,笑道:“征东將军真乃勤恳忠臣!” 慕容钟笑容森冷:“如今,整个军中,恐怕只有將军还在想著如何把这场仗打下去!” 慕容逸豆归疑惑地看著他们:“诸位.....何意?” 慕容永满眼讚赏地看著他:“兄一腔报国之心,只恐错付矣~” 慕容逸豆归拱手:“请大王明示!” 慕容钟冷哼:“慕容冲那个变宠璧人,不配为我燕军之主!” 慕容逸豆归叔侄大吃一惊,听此话意思,他们是想..:: 慕容永擦拭手上油渍,不慌不忙地道:“正要与征东將军商量此事。 陛下性情偏执,不听我等劝諫,坚持要打破安邑与梁广决战。 斥候回报,梁广前军已过五溪桥,距离安邑不到七十里。 可眼下安邑军民死守,三五日內实难破之。 再不撤军,等梁贼兵马一到,甚至不用开战,拖延十天半月,我军缺粮自溃! 慕容逸豆归神情凝重,他也正为此担心。 “故而.....” 慕容永话音顿了顿,“我与诸位將军商量决定,明日拂晓,亲至天子行营, 务必说服陛下撤军!” 慕容逸豆归愜了愜,再看看段隨、韩延、慕容钟等人,俱是一脸杀气腾腾之样,哪里还猜不到他们想干什么。 拂晓带兵直入天子行营,行兵諫之事,强逼慕容衝下令撤军! 不论慕容冲应许与否,他这大燕皇帝都算是做到头了。 帐內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慕容逸豆归身上,帐外似有十余带甲士握刀候命。 慕容逸豆归当即起身拜倒:“臣誓死效忠大王!唯有大王才能重振大燕国祚!” “征东將军快快请起!” 慕容永心中暗喜。 慕容逸豆归是他看重的將才,如果能诚心归附,必定是一大臂助。 “陛下毕竟是先帝嫡子,若他肯接受我等諫言,自然不敢为难””慕容永嘆息著。 慕容钟狞笑:“若他不从,一刀砍了便是!” 段隨、韩延相视一眼,似乎在心里打定几分主意。 “不说这些!今夜只管吃肉喝酒!明日,便见分晓!” 慕容永大笑,帐內重新恢復哄闹..: 深夜,秋凉寒意渐渐袭遍燕军天子行营,白霜掛满毡帐,巡夜兵卒不时冻僵的脚。 御帐內,慕容冲从榻上陡然醒来,和他同榻而眠的太子慕容瑶也揉揉眼坐起身子。 一名伺候多年的老宦官,领著两个人影步入御帐。 “阿耶,他们?”慕容瑶一惊。 “莫怕~”慕容冲轻抚儿子头顶。 “臣王宣、勒马驹参见陛下!”二人跪倒。 “二位將军可准备妥当?”慕容冲低沉声音。 “一切周密,请陛下放心!”二人齐声应道。 “甚好!” 慕容冲转而对儿子道:“你现在就更衣,隨两位將军连夜出营,走东山小径去往河內,投奔慕容垂!” 慕容瑶大惊失色,扑入父亲怀中大哭起来:“儿臣不走!儿臣愿与阿耶共生死!” 慕容冲俊逸苍白的脸陡变挣狞:“朕执意留在安邑与梁贼决战,就是为了给你爭取一线生机! 你若不走,朕之心血岂不白费?” 慕容瑶哭呛道:“请阿耶与儿臣同往关东!” 慕容冲平静下来,“朕乃先帝嫡子,大燕正统,岂能去投奔慕容垂这个越逆臣? 你不一样,慕容垂为了彰显仁德,一定会留你一命。 休要多言,速去!” 慕容瑶抱住他大哭:“儿臣不走!~” 慕容冲眼泪滚滚落下,还是一咬牙把他推开,令老宦官为他更衣,穿上粗製短褐,外披羊皮夹袄,扮作寻常汉人少郎。 慕容冲深吸口气,脸色恢復平静,又对王宣、勒马驹二人说道:“两位將军只需把太子平安送到邮城,慕容垂一定会对两位予以厚赏!” “臣领命!陛下保重!” 二人下拜,抬眼看了看他,带上鸣咽哭泣的慕容瑶匆匆离开。 慕容冲披髮赤脚站在御帐前,望著夜色下一队人马飞快往东边离去。 他如释重负般鬆了口气,脸上露出奇异笑容。 慕容永、慕容恆各成派系,他清楚地感受到,自己手中的权力正在一点点消散。 很快,他就会像慕容泓一般彻底被架空,然后沦为傀儡,又或是直接被处死。 梁广率军南下,加速了这个过程。 危机已然降临,他知道自己逃不过。 唯有在临死之前,想办法把唯一的儿子送走.... “朕死之后,世间再无大燕皇帝... 尔等逆臣,终將为天所弃..... 慕容冲望著天边鱼肚白,癲狂大笑起来。 第309章 慕容冲之死 第309章 慕容冲之死 王宣、勒马驹护送慕容瑶从大营东边悄然离去。 几乎同时,营地西南边响起隆隆马蹄声,彻底碾碎了拂晓时整座营盘的寧静。 慕容永亲率二百骑,段隨、韩延为副,身后慕容友、慕容钟、慕容逸豆归叔侄.: 十余位亲信部將率领两千步卒,穿过白茫茫雾障,一路行进至营门才被拒马、刺桩挡下。 今日负责西边营门守卫的是武卫將军刁云。 几口刁斗被紧急敲响,这种炒锅造型的铜质器具既是炊具,又是警戒用具,能够发出短促鸣音。 哗地一声,数百名兵卒从毡帐涌出,跟隨刁云聚集在柵门之后。 “武卫將军,是我!” 慕容永跨骑战马,甲胃全身,倒提一桿骑枪。 “原来是武平王!” 刁云隔著柵门拱手,似乎才看清楚来人是谁。 “武平王率部入营,不知所为何事?陛下尚在安寢,臣肩负行营安危, 不敢私开营门!” 刁云对韩延、段隨、慕容钟等人的凶狠目光视若不见,扶握刀柄的手越发用力。 慕容永笑道:“我收到斥候传报,梁贼兵马已过五溪桥,正在向安邑急速赶来! 军情紧急,特来覲见陛下,当面稟奏!” “噢?”刁云故作惊讶,“可否请武平王近前说话,也好让末將当面请教!” “也好!” 慕容永爽快大笑,骑枪扔给亲卫,翻身下马就要走上前, “大王!” 身后段隨、韩延、慕容钟俱是紧张起来。 『无妨!莫要轻举妄动!”慕容永扭头低喝。 慕容友暗暗打了个手势,身后前排百十名弓弩手箭矢上弦,隨时准备一通齐射。 柵门狭开一条缝,刁云走出,令兵卒把拒马、鹿角挪开些,二人就站在柵门前说话。 『武平王带兵入营,让末將很难做啊~”刁云拱手。 慕容永握著他的手拍了拍:“刁將军只需打开柵门让我入营,其余之事不必多管!” 刁云满脸为难:“陛下待末將毕竟不薄..... 慕容永一本正经:“定不敢为难陛下!刁將军至今还不曾有爵位,今日之后,我定劝陛下封將军为鄢陵公!” 刁云面上一喜,当即单膝下拜:“大王提携之恩,刁云永世不忘!” “將军请起!”慕容永他起身,二人相视笑了起来。 刁云悬在半空的心落了地,他並非慕容冲嫡系,也不是慕容永一派。 他是慕容泓出任北地郡长史时招揽的部曲,后来保护慕容忠先一步撤离关中。 杀慕容忠时,他也补了一刀。 对他而言,忠於谁无所谓,就看哪边贏面大,给出的待遇更优厚。 现在看来,武平王慕容永似乎更有前途些。 “来人!打开柵门!请武平王入营!” 刁云中气十足地大喝,手下兵卒立马上前挪开障碍物,两扇柵门往內里推开。 “西平王慕容恆、车骑將军高盖宿於天子行营左右,大王务必当心!” 刁云还不忘提醒道。 “多谢!” 慕容永跨上马,接过骑枪,马韁一抖率先驰入营中。 身后数百骑紧跟,两千步卒列成三路纵队,踏著整齐步伐入营。 此时,雾气已尽皆驱散,各部兵卒站在营中,茫然地看著慕容永率军直入行营御帐。 接到消息的慕容恆、高盖立即调集本部兵马,合计千余人赶来。 双方在御帐附近相遇。 “武平王!你这是何意?”慕容恆跨马持刀,惊怒大喝。 “我有要事面奏陛下,还请西平王让条路!” 两军相隔二十丈,慕容永高声喊话。 慕容恆怒道:“你未得詔令私自率兵入营,逼近天子御帐,莫非想谋反?” 慕容永不作理会,拍马向他衝来。 “拦住他!” 慕容恆大喝,身旁纵马衝出一人,乃是武猛將军胡洛真! 胡洛真挥舞双刀衝上前,咆哮声如雷,颇具一番威势。 两骑交错瞬间,慕容永一声暴喝,骑枪翻飞突刺,盪开胡洛真双刀,狠狠扎中其咽喉! 一挑一划,藉助战马冲驰劲力,轻鬆割开胡洛真脖颈。 只一合,便將其挑落马下! 段隨、韩延、慕容钟等人肆无忌惮地欢呼起来。 慕容永马速不减,径直衝嚮慕容恆! 高盖突然斜向里衝出,挥舞大刀將慕容永拦下! “高將军也欲拦我?”慕容永勒马扬蹄,滴血枪尖直指高盖。 “不敢!” 高盖警了眼面如土色的慕容恆,“只是陛下尚在御帐之內,不可惊扰圣安!” 慕容永鹰隼般的目光紧盯著他,露出笑容:“还请高將军、西平王,隨我一同入见陛下!” 高盖迎上他的目光:“正当如此!” 双方兵马各自留在御帐外,相互警惕,哪一方也不敢轻举妄动。 慕容永、慕容恆、高盖.....一眾王公大將步入大帐。 高盖看了眼韩延,脸色有些阴沉。 后者对他报以微笑。 方才收到急报,得知慕容永带兵入营,他就知道事情不妙。 只是万没想到,连老友韩延也早早投靠了慕容永。 论资歷,他们都是济北王慕容泓旧部。 慕容永刚入伙时,他们已经是西燕军中的元老宿將。 而今,慕容永凭藉拥立慕容冲之功劳,一跃成为万人之上的武平王,把持军政大权,风头势力反倒压过了他们。 连段隨、韩延也甘愿供他驱使。 高盖心里有些不祥预感,今日事只怕难得善了... 御帐內,慕容冲已在老宦官的侍奉下,打理好冠发衣袍,四平八稳地端坐著。 没有山呼叩首,一阵杂乱脚步声过后,一群顶盔甲的王公大將站在慕容冲跟前,几乎將他包圆。 一双双眼晴注视著他,或是阴冷、或是凶狠、或是同情...: “请陛下即刻下令退兵!臣率军护送陛下撤至吴山休整,暂避梁贼兵锋!” 慕容永拱拱手,直截了当地说道,语气冰冷,全然没有以前的恭敬。 慕容冲看著他,笑容古怪。 “你笑什么?”慕容钟指著他怒喝。 慕容恆恢復几分胆气,跨前一步护在慕容冲身侧:“大胆!不可对陛下无礼!” 慕容钟大怒,正要拔刀,慕容永摁住他手。 高盖犹豫了下,拱手道:“陛下,梁贼前军据此不到三十里,最快今晚便达! 我军新败,兵无战心,况且粮草也难以维繫,留下应战毫无胜算! 请陛下撤军,保存实力以待他日~ 慕容冲淡淡道:“朕不愿再像丧家之犬一般四处奔逃,朕决定留在安邑,与梁贼一决生死! 假若天意使朕亡於梁贼之手,朕认命便是!” 御帐內一片沉静,王公大將们面面相。 所有人心里都生出一个念头:陛下又犯病了慕容冲和他的两位兄长,废帝慕容、济北王慕容泓一样,都有些神经质。 慕容锁在长安,过了十多年压抑、悔恨的日子,一朝发疯不惜用全家性命助慕容泓逃出北地郡。 慕容泓残忍暴虐,动不动就要剖人心肝。 慕容冲看起来斯文俊秀,发起疯来直接捅死了慕容泓...: 不久前,慕容冲异想天开,竟想联合梁广平分河东。 现在,他又要坚持留下与梁广决战.... 高盖嘆了口气,默默退到一旁。 平心而论,他对慕容冲还有几分感激。 当初在慕容泓魔下,若非慕容冲帮忙求情,只怕他早就被喜怒无常的慕容泓处斩了。 数日前闻喜惨败,慕容冲也没有对他过多责罚。 只是强敌当前,慕容冲一反常態的固执態度,与所有人的利益都相。 他也不好得再多说什么。 慕容恆低声道:“陛下若执意要与梁贼决战,不如把太子交由臣照顾, 臣护送太子前往吴山驻守,以免兵荒马乱之际有个闪失.....“ 慕容冲嘴角上弧,看著他哈哈大笑起来。 “西平王,你还真是条奸猾老狗~” 慕容冲在他脸上拍打著,毫不理会慕容恆陡变铁青的嘴脸。 “你想等朕死了,再拥立太子做个傀儡,好让你继续弄权欺君?” 慕容冲嘲弄冷笑,又转头看嚮慕容永:“可太子只有一个,朕也不知, 该交给西平王,还是武平王? 若不然,两位卿家各自调集兵马打一仗,谁贏了,朕就封谁为丞相,赐予辅政之权?” 慕容恆麵皮颤了颤,阴沉脸退到一旁。 慕容永不以为意,笑道:“陛下也无须挑拨离间,臣可以保证,只要陛下顺从配合,便可安然无恙! 將来,臣也一定会和西平王共同扶保太子即位!” 慕容冲看著他,“叔明隱忍多年,今日终於显露嘴脸。 呵呵,不必多言,休想让朕受尔等摆布!” 慕容冲展了展袖袍,端坐榻上,轻蔑地扫视面前眾人。 这一帮打著復兴燕国旗號,聚拢在他身边的王公大將们,因利而来,也终將因利尽而散.... 慕容永默然片刻,拔刀走上前:“既如此,陛下也別怪臣等不敬! 陛下死后,臣自然会以陛下名义发號施令~” 不等慕容永靠近,侍立在慕容冲身后的老宦官突然大吼一声,握一柄匕首扑上前! 老宦官年逾六十,牙齿早已落光,平时走路颤巍,任谁也没想到,此刻竟会进发出如此勇力! 慕容永躲闪不及,被他手中匕首割破手臂,鲜血瞬间浸染袖袍。 慕容钟大骂著,飞起一脚將那老宦官踢翻,挥刀狠狠剁砍! 笼冠掉落,一颗白头滚到慕容冲脚边,喷洒出的血溅到了他的袍服下摆。 慕容冲低头看去,那颗人头也睁大眼看著他。 他胸膛剧烈起伏,浑身微微颤抖。 这老奴是他母亲可足浑太后族人,几乎从他出生起就在身边侍奉。 从西迁入秦,再到平阳起事,逃出关中,这老奴一直陪伴左右。 今日也终將难逃横死下场..... 慕容冲闭了闭眼,深吸几口气才平静下来。 “朕乃大燕皇帝,岂可受刀兵而戮?取布帛来!” 慕容冲看了眼慕容永手中刀,昂首冷笑。 慕容永笑了笑,“臣敢不从命!” 段隨当即找来一条白帛,慕容钟扔下刀,狩笑著將白帛缠在慕容冲脖颈上。 “去把太子请来,再见陛下最后一面!”慕容永笑道。 武乡公慕容友应了声,带人出了御帐去找太子。 过了会,慕容友脸色难看地赶回,没有找到太子慕容瑶,只抓到一个平日伺候太子的小阉奴。 “慕容瑶跑了!王宣、勒马驹送走的!”慕容友沉声道。 慕容永笑脸僵住,眾人一片譁然, 任谁都没想到,慕容冲竟把太子提前送走? 『现在诸位卿家知道,朕为何要留在安邑” 慕容冲癲狂大笑起来,“诸卿为朕挡住梁广,太子才能安然去往关东啊!” “大兄!咱们都被这壁人给要了!” 慕容钟大怒,一拳砸在他脸上,打得他牙齿崩断鼻血横流,惨豪声夹杂疯笑,尖利如鬼哭。 “动手!”慕容永怒喝。 段隨、慕容钟各自拽住白帛一端,猛一用力,慕容冲哭豪声戛然而止! 他满脸青紫,大张著嘴,舌头伸出半截,眼珠逐渐上翻...., 慕容恆犹豫了下,打消了阻拦的念头。 慕容永已经贏得大部分將领的支持,他现在跳出来,只能把自己置於险境。 “暂且服软,日后再慢慢与此疗周旋..:::”慕容恆心里打定主意。 “陛下!” 高盖突然大吼一声,拨开眾人就要上前阻拦“武平王!今日你若弒君,往后如何用大燕名號聚拢人心..... 话音未完,站在他身后的韩延,猛地抢起手中短柄锤,狠狠砸在他后脑! 一声闷哼,高盖头上铁胃深深凹陷,血水沿著他下頜流淌! 高盖转身,见袭击他的人竟是韩延,睁大眼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韩延再度抢锤往他额头砸下,高盖当场倒地,浑身抽搐看,渐渐没了气息。 他两只眼充血鼓胀,至死也没想到,杀死他的竟会是多年老友...: 韩延喘看粗气,“高盖自恃功高,素来不服大王。 今日臣替大王除之,免去一大后患!” 慕容永深深看他眼,笑了起来:“他日得势,定不负韩將军今日之功!” “多谢大王!” 韩延瞟了眼死状可怖的高盖,又飞速缩回目光。 段隨、慕容钟解开白帛时,慕容冲已经死透,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倒在榻上,一股屎尿秽臭气渐渐飘出。 慕容钟唾了口,把白帛扔在他脸上。 慕容永检查过后,心里也小鬆口气。 “把尸体打整一番,莫要弄坏了,还要用他来引诱梁贼~”慕容永唤来亲信吩咐道。 “参见大王!”帐中眾人齐声下拜。 “诸位请起!” 慕容永声音低沉,有一丝难掩的兴奋。 从今起,他就是这支流亡势力的当家人! 可是很快,刚刚生出的些许得意、满足、激动转瞬即逝。 梁贼前锋兵马逼近,现在可不是松解之时,抓紧时间逃命才是关键. 想到此,慕容永心里又有些愤恨无奈。 他已经是第二次被梁广攀著跑了。 “梁贼,真乃吾一生之敌啊..... 第310章 入主安邑 第310章 入主安邑 安邑向东五十里,连绵起伏的丘陵在暮色中若隱若现。 山道上,秋风捲起沙石和草屑,马蹄踩过时发出沙沙声响。 “再往前就是东垣县地界了~” 王宣勒住马韁,望著远处薄山(中条山)北麓如巨兽脊背般起伏的轮廓,渐渐拧紧眉头。 薄山以东有一处东垣县,也是河东都最靠东边的县城,乃是去往河內的必经之路。 “怎么?”勒马驹狐疑地看著他。 王宣不答,扭头对身后同乘的慕容瑶道:“此去山路顛簸,请太子在此稍作歇息。” 慕容瑶苍白面颊贴著王宣染满尘土的皮甲,地应了声,扶著王宣的手下马,默默走到一旁,坐在一块青苔褪去的圆石上,望著西边安邑方向涩愜出神。 王宣令隨从照看好,对勒马驹使了个眼色,二人走到溪流边。 “真要把他送去关东?”王宣看了眼远处孤零零的少年。 勒马驹嚼著麩饼,“陛下詔命如此,你我二人自当照办~” 王宣冷笑:“陛下?现在哪还有什么陛下! 陛下自知时日无多,才命你我送太子出逃! 我敢断言,陛下不是被慕容永所害,就是做了梁广俘虏!” 勒马驹吞咽口中乾粮,“所以河东更不能久留!儘快把太子送给慕容垂,说不定还能为我二人换来一场富贵!” 王宣摇摇头:“慕容垂已在鄴城称帝,这东边的燕国,可比咱们这个强多了! 我听说,东燕太子慕容宝素来和慕容泓、慕容冲兄弟不和,此人又是个气量狭小之人,恐怕容不下慕容瑶!” 勒马驹一惊:“你是说,慕容宝会害了那小子和咱们的命?” 王宣道:“慕容垂兴许会发发善心,可慕容宝和其他王公大臣,凭何要留下另一个燕国太子? 慕容瑶若不受待见,咱们更不会有好下场!” 勒马驹神色变幻,“你说怎办!我听你的!” 王宣面上划过些许狠厉:“咱们带上慕容瑶,去投梁广!” “投梁广!?”勒马驹大吃一惊,“他和咱们在关中可没少交手! 若不是他,咱们又怎会兵败逃出关中?” 王宣笑道:“你是慕容冲在长安买来的匈奴僮僕,我是隨慕容衝起兵的河东杂胡,你我都是小人物,想来梁广也不会记得咱们! 再说,与他结仇的是慕容泓、慕容冲、慕容永这些慕容氏王族子弟,和咱们有何相干? 咱们要的是保住性命,挣一份富贵前程,主上是谁根本不重要!” 勒马驹皱著脸,陷入沉思,“可是.....梁广当真会收留咱们? 0 王宣长嘆口气:“只能带上慕容瑶去赌一把。若不然,凭咱们这点人马,只怕走不出河东,就得为乱兵所杀!” 勒马驹面色变幻一阵,“也罢!左右不过是个死,就把命押上赌一次!” 二人向远处坐在枯木下的慕容瑶望去。 这位饱受顛沛流离之苦的可怜少年还不知道,自己即將成为別人的投名状.. 九月二十三,晨雾还未散尽。 安邑城北,斑驳城门在滯涩的吱吱声中缓缓开启。 以王苗父子三人为首的河东郡府官吏,安邑父(豪)老(强),乌决浊上百人等候在城外,不时对北边方向翘首以盼。 过了小半时辰,密集旌旗出现在北方驛道上、旷野里。 一支数万人的大军分作十余营,缓缓向安邑城开进。 远望去,尘土滚滚犹如横亘半空的幕墙,隱约从中出现无数军旗,旗下人头攒动。 单于护军四千余骑兵,一字排开齐头並进,军容之壮,仿佛连天地都为之低暗。 如此浩大声势,看得河东眾人咋舌不已。 王苗鬢边渗出些冷汗,饶是他心里早有准备,可是当亲眼看见平阳军容时,还是有种大受震撼的感觉。 “平阳究竟来了多少兵马?”王苗忍不住低声问。 王懿紧紧注视著北边:“战兵万余,薛柳裴牵头,凑出辅兵、夫役共计两万余,林林总总超过三万兵马!” 王苗嘴角猛地一抽,两万余夫役..:: 这帮河东士族好大手笔啊此前他率领河东郡兵,与西燕贼军战数场,薛柳裴三家也不过是派了四五千夫役,提供了几万石粮食。 梁广率平阳军一到,这帮地头蛇不惜掏空家底,押上血本...., 这待遇和自己一比..... 他酸了.... 嫉妒的酸,苦涩的酸。 王苗苦笑嘆气,谁让自己拿不出方余精兵,仅有的几千郡兵,又在吴山遇伏折损殆尽。 王苗心中哀嘆,只能不停宽慰自己,既然决定改换门庭,也就別想太多。 反正今后,河东这片天有个头高、身子壮的来顶。 至於这天会不会变、会不会垮,和他一个臭打工的没多大关係.::: 一阵马蹄声冲至北门前停下。 梁广带著王买德、王镇恶、向靖、慕舆盛等部下驾马赶到。 一片勒马声中,一身黑色戎服、披赤袍的梁广腿一跨落地。 王苗父子三人,和一群河东郡府官吏、安邑父老立即围拢上前。 “王苗拜见梁侯!” “使不得!” 王苗纳头就拜,梁广急忙跨前一步住他。 “若无王太守率领军民苦战,安邑、乃至河东全境,只恐失陷於贼军!” 王苗低下头:“梁侯此言....唉~某惭愧啊~” 梁广笑笑,温言细语地宽慰几句。 论年纪辈分,王苗和已故的梁云同辈。 论官阶职权,王苗和他都是一郡太守,只是加衔上,王苗珍寇將军的戎號,只是杂號將军中下游水平,比他辅国將军之號差了不少。 梁广还有使持节、都督并州杂戎诸军事之权。 总的来说,在名义地位上,两人相差不多。 只是梁广拥精兵万余,显然要强势得多。 不管怎么说,王苗愿意率领郡府官更、安邑父老举城归附,一定是克服了一些心理阻碍。 理应好言抚慰,多多照顾人家的情绪。 不过,王苗一见面就把姿態放得如此低,倒是让他颇觉意外。 由此看,让王懿提前回来通气是明智之举。 父子三人先在私下里达成共识,后面的事情就好办许多。 梁广向王懿投去讚许目光,这小子差事办得不错,没有让他失望。 王懿欠了欠身,脸上掛著谦恭笑容。 “王太守请,我们入城再说!”梁广笑道。 王苗急忙避让一旁:“梁侯先请!” 梁广笑笑,跨上大黑马率先入城。 平阳来的一干文武臣僚紧隨其后,河东郡府和安邑本地一方的人土,赔著笑脸恭恭敬敬充当陪衬。 望著梁广魁伟身影穿过城门洞,王苗心中嘆息一声。 从此刻起,河东主客易位矣不过转念一想,自己从来不曾真正做过河东之主。 在河东土族眼中,他们才是河东主人,自己不过是个合作对象。 梁广强势入主,这下好了,河东士族也有了自己的主人, 王苗心里生出些异样快感,有种出了口恶气的感觉.... “那是薛铭!还有薛靖!”王睿突然惊呼一声。 一营辅兵正在穿过门洞入城,王睿瞪大眼,看著队伍里的几名锦袍玉带装束的士人。 薛氏宗长薛强的两个儿子也在其中,正带领薛氏部曲帮忙运送一车车书简,都是记录河东各地土地田册、人口户帐、山川形胜的重要案瀆。 “没想到,堂堂薛氏郎君,也有混跡在士伍中的一日~”王睿嘀咕著, 忍不住嘿嘿笑了起来。 不光薛铭和薛靖,以薛柳裴三家为首的河东士族子弟,拢共来了一大堆。 柳氏的柳信、柳平,还有裴延的几个子侄,都是其中代表人物。 这帮平时傲气横生的冠族子弟,如今安排在各处营伍,做一些文书、数算的庶务工作。 有的一身崭新绢衣被麻绳勾出丝线,有的第一次驱赶牛车,不管怎么挥鞭子,老牛只在原地叫,就是不肯迈出蹄子..... 洋相很多,不过看他们的样子,一个个干得十分起劲。 没人逼他们来,是他们自己踊跃报名抢看来。 都知道河东的天即將大变,梁广作为平阳、河东两郡实际掌权者,万一哪天兴致高涨宣布自立,正式建號立业,他们这些河东士族子弟,都有机会成为新政权的权力分享者。 不趁早混个脸熟,爭取多在梁侯跟前露露脸,將来如何爭夺有限的徵辟职位? 王苗瞪了王睿一眼,低喝道:“不许无礼!” 王睿怪笑两声,垂首侍立在父亲身旁,迎接一眾河东士族代表入城。 王苗保持微笑,不时拱手见礼,和入城的各家宗长、宗老攀谈两句。 小半时辰后,王苗脸都笑抽抽了。 隨大军入城的土人实在太多。 王睿小声道:“瞧这架势,梁侯莫不是想把安邑作为侯国治所?” 数百名两郡士族子弟隨同大军到来,不得不让河东郡府旧人们心里犯嘀咕。 河东郡府今后还存不存在? 梁侯若是占了安邑,会不会把他们迁走? 他们这百十號人的前程可还有著落? 王苗揉搓发僵的面庞,瞪了眼王睿:“你可听说过,自古来有占据两个郡的侯国?” 王睿想了想,“倒是不曾听过,就连王爵也极少占有两个郡的.... 只是,梁侯只有西川县侯封爵,就算以平阳封国,也没资格拥占两个郡” 王苗忍不住对他翻白眼,这个大儿子就是太过老实木訥了些, 西川县侯是长安朝廷所封,梁广若是拥据二郡自立,又岂会受此限制? 到时候莫说称公,直接称王也无不可。 王苗低声对王懿道:“二郎,为父以梁侯尊称,可还妥当?” 他和梁广的本职官都是太守级別,称呼使君不足以体现尊贵,思来想去,似乎称呼梁侯更合適些。 王懿道:“阿耶放心,如此称呼甚是得体!” “这便好。” 王苗鬆口气,“梁侯升堂议事,你们快隨我前去,莫要误了时辰!” 父子三人跨上马,往城內赶去。 王懿看了眼抖擞精神的父亲,暗暗苦笑了下。 有些话,父亲虽未明说,可他早已看出。 自先帝病逝,关东丧乱,父亲便对大秦失去信心。 坐在河东太守这个位置上,也时常令他忧虑焦心。 只因对自己的前程和王氏的命运感到迷茫。 不知道长安朝廷还能支撑多久? 慕容垂又会何时打来? 甚至看似遥远的普军,也曾一度出现在武关道上, 梁广在平阳强势崛起,到今日率大军进驻安邑,只不过用了一年时间。 王懿看得出,父亲对于归降梁广,其实是欲拒还迎的態度。 一是梁广的確势大,二是面对西燕军,河东的確独木难支。 还有就是,父亲把梁广的到来,看作是自己和王氏在仕途上更进一步的机会。 大秦如朽木枯稿,看不到任何振兴国祚的希望。 梁广却是旭日初升,充满蓬勃朝气。 因为梁广的到来,父亲焕发出了创业的干劲! 王懿默然片刻,自嘲一笑驱散心中杂念。 今后,他们父子更应该考虑的是,如何在这方新兴势力集团站稳脚跟.: 梁广跨马走在安邑城南北中轴大道上,环顾四周,默默打量这座古老城池。 战国时期,这里曾是魏国都城,汉代以降作为河东郡治所在。 原本留下的魏都遗址,城墙夯土基址周长十五公里,面积是今日之鄴城的一倍,可见规模著实不小。 可惜如今安邑城面积缩减了不少,人口也只有五千余户,还不到两万人。 即便如此,也比梁广到来之前的平阳城繁盛许多。 作为郡治,城中官署、市集、仓储、民居、各类防御工事基本齐全,且大多保存完好。 拿下安邑,对於掌控河东全郡,控扼龙门、蒲津、风陵、泣津几处黄河渡口意义重大。 城池周边土地肥沃,垦种多年农业较为发达。 总体而言,作为河中锁钥,安邑的地理位置十分优越。 如果对关中、河內、洛阳用兵,重点经营安邑无疑是上佳之选。 梁广甚至有那么一丝衝动,用安邑来取代平阳,作为团伙势力的大本营。 不过仔细对比分析,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安邑城池规模、设施齐备程度、地理位置虽然优於平阳,可本身也存在缺点。 周边土地虽然肥沃,可歷经战乱人口锐减,水利失修,农业生產方面还有待恢復。 今后平阳、河东两郡连为一体,平阳有纵深地位,夹在汾水、谷稷山之间,也更有利於打造稳固后方。 最重要的一点,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內,他的战略主攻方向,將会放在上党、西河、太原、代北。 以平阳为根基,对於应付来自上党、太原方向的威胁更有利。 入主安邑当日,梁广在郡府升堂议事...:: 第311章 大家都想进步 第311章 大家都想进步 府兵幢主嬴觴带领两队披甲军士穿过庭院,径直走到衙堂前,仰头看了看青灰瓦檐下的漆木悬匾。 不用他吩附,两名队主各自带领军土,把衙堂前后仔细搜索检查一遍, 確保没有任何閒杂可疑之人。 这里可不是平阳郡府,君侯初次驾临,当然得再三小心,千万出不得差错。 確认无误之后,贏觴派人去通知主簿王买德,可以恭请君侯升堂议事。 很快,梁广在李方、王买德、王苗一眾人簇拥下,快步走过堂前庭院径直步入正堂。 贏觴率府兵军士执械立於阶前,腰板挺直目不斜视。 从闻喜出发时,他接到调令,暂任军府帐下都督一职,充作隨侍君侯的亲卫统领。 他也是第一位从府兵中简拔的亲卫统领,著实给府兵军汉们爭了光。 几位相熟的幢主、伯长私下里纷纷道贺,著让他做东吃一顿酒食。 这帮夯货,就算要吃酒,也得等回到平阳再说。 老父为他张罗了一门亲事,女方姓贾,是襄陵贾氏的旁支嫡女。 其父如今在郡府新设的既牧司当主事,负责公府牛羊饲养。 算起来,两家也算门当户对,女方父母也很满意,认为小伙子前途光明那娘子他见过一面,清秀嫻静,颇有大家闺秀气质。 贏觴心头一热,扶握佩刀的手越发用力。 等回到平阳,就请人上门把亲事定下,爭取年前完婚。 男方相人选他也想好了,上计羊奇之子是他手下什长,受羊奇邀请,两家聚过几次,还算投缘。 私下里,他和羊奇叔侄相称,就请羊奇作他的相。 前庭响起一阵杂乱脚步声。 向靖、王镇恶、悉罗多一眾平阳將领,王睿、王懿一眾河东郡府官吏军將,还有薛铭、薛靖、柳信为首的士族代表,二十余人相继步入衙堂。 贏觴急忙收敛心神,专心致志执行警戒守备任务..:: 大堂內,梁广跪坐於正中黑漆长案后。 案几左上角,摆放河东太守符印,右上角有一田册户帐,木瀆麻绳磨损严重,看得出有些年头了。 方才隨意翻阅了下,这一堆帐册是河东各县土地人口的匯总目录,查阅目录再具体调阅县一级档案。 大部分帐册登造日期是建元六年(370年),也是秦军东出灭燕的年份。 当时的户帐统计显示,河东全郡在册户四万五。 这一数据基本和西晋太康年间(280-289)持平,远远低於东汉中平元年(184年)的九万余户。 不光户口数下降严重,户均人数同样大减。 东汉年间,户均人口可达5、6口,西晋时期略有下降,4、5口的水平。 永嘉之后只剩每户3、4口人,少数族户均数反倒要略高些。 如今,河东在册人口不到十七万,更是少得可怜。 这些档案年代久远,且缺少了针对士族豪强的统计,意义不大,梁广隨手翻看,也没太过放在心上。 当务之急是儘快部署兵马,对西燕军完成歼灭,而后再费数月时间, 彻底肃清贼乱。 在他率军抵达之前接到消息,西燕军已经放弃围攻安邑,主动后撤三十里,在吴山北麓安营扎寨。 吴山是中条山北麓一小段向北延伸的余脉,山势不算险峻,却是通往大阳,直抵黄河北岸的通道。 梁广预想到,西燕贼军应该不会和他硬碰硬。 只是这帮乱贼一口气后撤三十里,有些出乎意料。 慕容冲性格偏激、执,之前还扬言要和他在安邑决战,没想到临了调头就往回跑。 这种作风,倒像是慕容永的手笔。 从关中几次交手来看,这个卖草鞋的傢伙用兵风格偏向务实稳重,打得过就一鼓作气消灭敌人,打不过就跑,根本不作迟疑。 现在斥候还未传回消息,具体如何部署,还有待商量。 “诸位.::.:” 梁广开口,堂下些许私议声瞬间止息,一眾目光看向他。 梁广开门见山地道:“河东受此战乱,民生凋蔽、百业待兴,当务之急有两件事,请诸位当堂商议!” 坐在衙堂角落的书吏提笔蘸墨准备疾书一番。 堂下眾人聚精会神,特別是河东郡府原班官吏,更是人人竖直耳朵。 梁广沉声道:“第一是儘快抢种冬小麦,爭取在秋分前,把安邑周围田亩全数播种完毕。 从闻喜来时,我一路上看见诸多水利弃置荒废,还需要儘快组织人手加以疏浚、修。 安邑周边有熟田上万顷之多,如今播种的不过十分之一二。 如此得天独厚的地利条件若不善加运用,岂不可惜? 我给诸位定个目標,秋分前播种四千顷!” 王苗和一眾郡府官吏相互看看,皆是微露畏难。 “稟梁侯~” 王苗拱手,“城中军民丁壮加起来不过六七千人,就算全部投入播种, 秋分之前也难以完成四千顷之多.....” 几名郡府长史、司马,安邑令长也跟著叫苦。 不是他们不想种麦,实在是人手短缺,粮种也不够。 西燕贼军兴起之前,安邑周边一年到头也就能播四五千顷土地。 梁广耐心听完,了解完成此项任务的难点,转头对薛铭、薛靖、柳信几人说道:“除了两万余夫役,你们几家回去想想办法,再凑出五千人,统一划归河东郡府管理。 等战事结束,这些人暂且留下垦种。 具体是以屯田形式展开,还是直接参加分田,等商议之后再做决定!” “梁侯~” 薛铭急了,张嘴想说什么,梁广摆手打断:“你们几家为供应此次军需,已经破费不少,减轻些负担也是好的。 这两万五千余人,从此划归郡府治下,不再需要你们几家供给粮食..., 1业顿了顿,梁广又笑道:“鑑於郡府储粮不多,从今起到明年夏收,这部分丁壮所需粮食,由平阳、河东两郡府出七成,剩余三成烦请诸位出借。 等明年粮食宽裕些,再逐一归还.... 薛铭等士族中青一辈代表相互看看,都从彼此眼中看到满满无语、无奈梁侯这是什么逻辑? 正是因为战乱过后,各家都面临重建工作,急需青壮劳力,所以才更要把人口掌握在手。 梁侯嘴上说看为他们好,结果伸手就把他们宗族里的依附民拿走。 还说是为他们减轻负担? 各家士族郎君满心苦笑,人没了,光剩下土地有什么用? 再说,这两万五千人到明年夏收之前的粮食,还得由他们几家承担三成! 原本凑出两万夫役,各家已经做好了彻底失去这部分人丁的准备。 不想梁侯张口又要五千人。 西燕贼军席捲大半个河东,已经煽动、裹挟不少人口脱离各大士族豪强就算战后能收拢一部分流民,可大头仍然以俘虏的名义,掌握在梁广手中。 再交出五千人,连同薛柳裴三家在內,全体河东士族豪强都得元气大伤。 “梁侯~” 薛铭一咬牙站起身,硬看头皮还想再爭取推掉此事。 身为薛强长子,年纪也较长些,薛铭隱隱是河东士族中青一辈的领袖人物。 虽然以他性格、能力,很难拥有像薛强一般的威望和號召力。 但翻遍河东,真就找不出几个名士大才。 梁广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双目炯炯语气凿凿:“就五千人!” 薛铭想说的话堵在嗓子眼里,喉咙滑动著就是张不了口。 柳信生怕薛铭说错话,急忙起身揖礼道:“为君侯大业计,我等敢不尽心效命!请君侯放心,我等想方设法,定会完成君侯之命!” 梁广露出笑容:“就请诸位多多费心!” 柳端老头脾气臭倔,这柳信倒是有股机灵劲。 五千人不是小数目,而且他要求的是十六岁至四十岁之间的青壮。 相当部分丁壮背后有家有口,粗略一算就是一两万之数。 对於已经凑出两方夫役的河东土族来说,损失不可谓不大。 西燕贼军一乱,相当於在他们大腿上下一块肉。 梁广动动嘴皮子又分走两万五千人,再割下一大块肉。 濒死倒不至於,伤筋动骨却不假。 河东承平十余年,他们吞下的油水绝不止这点。 疼是真的疼,忍一忍也还能过得去。 有过收拾平阳四姓的经验,再来对付这帮河东士族就能游刃有余。 特別是薛柳裴三家的真实家底究竟有多少,贾氏、柴氏可是比他更清楚。 通过贾毅、柴琛、柴武等人,弄清楚大致情况一点不难。 薛铭、薛靖、柳信一眾士族代表头查脑,显然被他一番敲骨吸髓般的索求弄得没脾气。 梁广警了眼,暗暗发笑,也不过多理会。 过去十年多,大秦强盛不停扩张,带来的红利让他们吃得满嘴流油。 如今不过是让他们吐出来些,就一个个像是死了亲爹。 对这帮傢伙的警惕,可是一刻不能松解。 套在他们脖子上的绳套,还得越来越紧才是。 屯垦种粮的饭碗问题,在梁广强势推动下基本达成一致意见。 第二件要商议的大事,就是儘快確立对河东全郡的合法统治。 以前河东百姓只知道自已受郡府管辖,都府又是太守王苗当家做主。 其余坞堡民、宗族佃户部曲,则受各家宗法管理。 大家都是平民,只是依附对象不同,处於太守和士族共治局面,基本上能维持和睦稳定的状態。 现在梁广到来,入主安邑,王苗率眾归附,河东实际统治者发生变动。 既然是统治者,就得有个名號。 尷尬的是,论职权,梁广也只是个平阳太守。 不论是辅国將军的戎號,还是西川县侯的封爵,都和河东八竿子打不著。 用这三个名號统治河东,显然不合时宜。 需要有新的头衔,级別要在太守之上。 如此,才能以此名义建立合法统治,並且在潜移默化间,加深两郡百姓的认同感。 这项议题自然不能由梁广主动提及,他了眼隨军主簿王买德。 王买德会意,当即起身,义正辞严地道:“今,君侯拥据两郡之地,土民归心,三军將士效命,诚宜建號立业,正名號以延揽天下有志者!如此人心所向,大业可成!” 梁广嘴角泛起一丝笑,王买德正经说话时,倒也有几分士人气质。 平时,这傢伙就是一副油嘴滑舌、满肚子坏水的奸商嘴脸,难怪崔不太看得上他。 王买德说完,大堂內安静了片刻。 所有目光匯集在梁广脸上,见他神情平淡,没有要拒绝的意思,当即反应过来! 君侯这是默许的態度呀! 前次在平阳,一眾老部下劝进,君侯明確拒绝,还把最凶的悉罗多臭骂一顿。 今日,君侯大军入主安邑,河东太守王苗父子归附,薛柳裴领衔的河东士族隨军入城。 河东本土势力全部收归旗下,只等扫清西燕贼军,河东全郡便尽入掌中拥据二郡的一方诸侯,岂能没有名號? 若不建號立业,大伙缺乏具体效忠对象,心里就像没有主心骨。 平阳太守、辅国將军、西川县侯这些官职封爵,显然不足以彰显平阳河东之主的尊贵地位。 哗地一声,大堂里像是炸开锅! 不管是平阳旧部,还是河东新臣,亦或是刚才无生气的河东士族代表们,此刻抖擞精神,眼睛冒光地议论起来。 嘈杂声涌出大堂,侍立在堂前台阶的贏觴,忍不住扭头向堂內看了眼。 他的呼吸也凝重起来,心中一阵火热。 君侯终於要进位了吗? 君侯跨出这一步,一眾臣僚、万千军民才算是有了盼头,所有人都能跟著加官晋爵! 梁广仍旧端坐长案后,面带微笑地任凭堂下臣僚们议论。 名號对他来说,只是多了个正式些的头衔。 他可没有乱世草头王的癖好,一两千兵马,占一个县城,就敢称公称王上一次拒绝眾人劝进,是考虑到立足未稳,吃饭问题还没解决,没必要忙著给自己加头衔。 他素来鄙夷这种自娱自乐的心態,又岂会接受? 现在情况正好相反。 拥据两个郡,直接统领的军民超过十五万,魔下有实际职事的文武臣僚多达百十名。 再以太守、开府四品將军、县侯身份执掌权柄不太合適就算他不在乎头衔,不想进步,可这满堂臣僚都眼巴巴望著,他们可太想进步了! 第312章 议號之爭 第312章 议號之爭 “主公可称平阳王!” 悉罗多嘴地站起身,脸红脖子粗地大吼! 他的声音犹如一柄重锤锻打烧红的烙铁,在议论声滚沸的衙堂內发出金石之音! 在別人都还遮遮掩掩故作矜持之际,他已经喊出了恋在心中许久的话,进步之心可见热切! 在劝进这个议题上,悉罗多永远走在眾人之前! 大堂里的鼓譟声像是被按下了停止键,短暂的平静后,更为喧腾的爭论声爆发! “现在就称王,未免太过心急了些!我看,称平阳公足以號令臣民!” 李方摇摇头,一本正经地加入討论。 “李司马,主公乃两郡之主,拥兵数万,如何做不得平阳王?” 悉罗多有些不服气,又有些心急,急赤白脸地爭论起来。 也就是李方,换做別人当面反驳,他早就恶狠狠怒瞪对方。 李方和君侯的关係,不仅仅是主僕君臣,甚至比手足兄弟、袍泽更加亲密。 如果有人能真正深入到君侯內心,了解他的真实想法,那么无疑只有李方。 “悉罗將军,我看是你心急了吧?” 李方打著哈哈,“现在称王,引得天下瞩目,君侯岂不置於风口浪尖? 退一步称平阳公,名號有了,也不是太显眼,別人反倒会夸讚君侯谦逊!”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悉罗多拍著胸脯:“哪个不长眼的敢来犯境,末將为主公击退便是!” 李方咧咧嘴,白眼大翻,这斯还真是个莽夫。 屈突涛也道:“臣也以为,主公可称王,再加大单于之號,置单于台!” 悉罗多扭头看向他,两个向来不怎么对付的傢伙,此刻竟然罕见地达成一致。 慕舆盛犹豫了下,没有贸然开口。 自幼在长安长大,他的思维、想法更偏向汉人一些。 不像悉罗多、屈突涛二人,鲜卑游牧族的思想更重些。 北方少数族首领若想建號立业,大单于的名號是少不了的。 相当部分部族民不认汉家的皇帝、大王、公侯、大將军,只认单于、大单于只知道谁是大单于,就效忠谁。 可在慕舆盛看来,君侯连南庭单于的名號,都不曾公开承认过,平阳也没有单于台的设置。 更重要的是,君侯不搞胡汉分治,所有平民都按照民籍管理,想入伍就得先成为府兵。 仅剩的四千单于护军,独立於府兵体系之外。 他有预感,单于护军的军號很快就会消失,这些兵卒终究还是要纳入府兵管理。 慕舆盛偷一眼主位,有些摸不透君侯真实想法,乾脆闭嘴不言。 屈突涛提议加大单于之號,引来堂中不小的譁然声。 平阳旧部无甚反应,他们的族群成份本就复杂,且多数是土生土长的北人, 生下来就处於汉胡共居的环境。 在他们看来,大单于、单于台一类的名號、治所,完全是可有可无。 他们对於汉家制度已经非常熟悉和適应,同时又保留几分胡性,也能接受夷落的传统部族管理方式。 王苗皱了皱眉头,他祖上出仕过石赵、再魏,再到符秦,单于台的建制一直存在,只是职权大小的区別。 在先帝符坚时期,虽然也有大单于之称,可在所有詔敕里,几乎没有见到类似字眼。 单于台也基本沦为閒置机构。 三年前透选羽林郎,单于台专管氏、羌、匈奴、鲜卑族民的选拔,已经是为数不多发挥效用的时候。 王苗以太原王氏自居,內心崇尚汉家制度,如果可以的话,他不希望大单于、单于台一类的“胡族特色”再度出现。 异议主要来自於河东士族代表。 薛铭、薛靖、柳信几人当即就出声反对。 特別是薛铭,梁广一直认为此人性情软弱,不似薛强温文尔雅,却文刚强有见地。 不想在此问题上,薛铭起身正言厉色地道:“君侯以尧都(平阳)建业,以《禹责》为山河之基,岂可效法昔日刘元海、石世龙,肆意杂胡俗坏礼法纲常?” 薛铭正气凛然的声音响彻衙堂,使得所有人都为之一肃。 梁广眼皮子跳了跳。 《禹贡》出自《尚书》,乃是大禹时期的九州地理划分。 平阳、河东乃至整个并州,在禹贡里都属於古冀州范围。 汉代以来,儒家学者將《禹贡》视为“王者疆理天下”的典范。 禹贡九州对於统治者而言,不光是地理图册,更是一种建立大一统王朝的法理依据。 汉武开拓西域,班固重新划分九州框架,把西域强行纳入古雍州范围。 用意就是告诉大汉臣民,西域这地方,自古以来就是属於雍州地界。 大汉天子居中国而治万邦,所以要重新收回西域,西域百姓也是我汉家子民,怎么能任由他们流落外方? 也是告诉西域诸国民眾,你们这块地本来就是我们的,咱们都是禹夏子民, 莫要闹了,乖乖回来吧! 对於王朝统治者而言,《禹贡》无疑是最好的开拓疆土的法理武器。 就连王莽也命国师刘歆重编《禹贡》地图,证明新朝疆域“超迈三代”。 对於爭夺天下的创业者而言,《禹贡》还有另一种用法。 前燕文明帝慕容本来想在蓟城(北京西南)称帝,渤海士人封抽时任东夷校尉,与慕容、慕容父子交好多年,当时合作对抗石勒。 封抽猜到慕容心思,委婉提醒他“蓟城非禹贡冀州之域”,以此反对鲜卑政权进入河北。 慕容被嘘住,终其一生也只敢追求燕王之位。 这个问题被他的儿子慕容偽解决。 慕容偽命士人修改《禹贡》,把蓟城划入古冀州范围。 隨后,慕容偽顺利称帝。 有《禹贡》为依据,证明鲜卑慕容氏也是九州子民,当然有入继中原,克成大统的正当权利! 歷史上,北魏太武帝拓跋燾,也让崔浩干过类似的事。 通过考证《禹贡》,证明鲜卑拓跋氏自古以来就是九州子民,沐於王化之下,本身就属於华夏成员。 薛铭当堂搬出《禹贡》,就是要提醒在座所有人,平阳、河东原本就属於古冀州范畴,乃是华夏文明的核心区,与塞外胡地有天然之別。 拥据此二郡建號立业,自然应该尊崇中原礼法,坚决杜绝胡风杂颗。 梁广嘴角上弧,重新对薛铭投去审视目光。 毕竟是薛强的儿子,这一番话说得刚强有力,有几分名士风范。 薛强对胡族政权显然是持抵制態度。 不然的话,也不会在坚亲临薛氏堡时,摆出一副严防死守、鱼死网破的架势。 薛铭身为长子,才能虽不及其父分毫,有此底线倒也难得。 薛靖、柳信一眾河东土人,满面坚定地出声附和薛铭,坚定反对称大单于之號、置单于台。 悉罗多、屈突涛自然是听不懂薛铭所说的尧都、禹贡有何深意。 只是听到河东士族抱团反对称大单于、建单于台,敏锐地觉察到,这帮土人似乎在排斥他们! 悉罗多阴沉脸色:“主公治下多鲜卑、匈奴、杂胡之民,不用单于名號,如何安抚人心?” 薛铭凛然踏出一步,面朝梁广拜倒:“管子云:礼义廉耻,国之四维。今若设单于台分治华夷,则北民酋长可与九卿同列,边地鄙民竟与士子共席,如此纲常淆乱,他日必生萧墙之祸! 请君侯慎之!” “请君侯慎之!” 薛靖、柳信十余位河东士族代表跪倒在堂下。 王苗稍稍迟疑,暗中向王睿、王懿使眼色。 父子三个也拜倒。 悉罗多脸色发绿,感受到了河东士族对他不加掩饰的不友好。 梁广原本还想夸讚薛铭几句。 可是听他话语中强调士庶之別,又登时心头不喜。 这帮傢伙,还是太拿自己的士族身份当回事了。 名义上是反对胡族制度与汉制杂,实际上是怕出现凌驾於士人之上的“国人”阶层。 赵国之匈奴、羯人,燕国之鲜卑人,秦国之氏人,都曾有过特殊的国人待遇。 士族有门第的优越感,可是在统治者本族民面前,又处於弱势地位。 呵呵,这帮傢伙还真是满肚子心眼啊.... 在一眾人殷切目光注视下,梁广淡淡道:“大单于之號不做考虑,单于台也不会另置,今后不得再提!” 薛铭等人长鬆口气,纷纷拜首:“君侯圣明!” 悉罗多万分失望,眼神阴狼地划过一眾河东土族。 屈突涛也有些几分失望,但很快调整过来。 只是他隱隱意识到,君侯吞併河东,吸收河东士族进入魔下效力,他们这些胡族將领,今后就有了真正的对手。 梁广想了想,给本次议號爭论定下基调:“称王不合时宜,就依李司马之议,先以平阳公之號,立公国府,定文武班列!” 王买德笑道:“仅公爵之名號,不足以统辖两郡军民。臣以为,可领使持节、加大都督!” 梁广略作思索,这一套头衔的確是割据势力的標配,頜首笑道:“就依王主簿之言!” 一阵山呼叩拜,梁广正式定下使持节、大都督、平阳公的头衔尊號。 这也標誌著平阳团伙势力,正式建立政权的开始。 当然,这些头衔都是自领。 如果还承认自己是大秦臣子,可以选择主动向长安朝廷上表,请求天子符宏正式赐封。 这也是一种避免矛盾激化的手段。 梁广考虑过后,还是决定派人持奏表赶赴长安,请求朝廷正式赐封。 同不同意是另一回事,主动表示自己的谦恭,承认自己的藩臣身份,免得符宏气急之下和他开战..:::: 第313章 进兵安排 第313章 进兵安排 两日后,一则消息传入安邑。 西燕军在吴山爆发內订,西平王慕容恆袭击天子行营,弒杀燕主慕容冲。 武平王慕容永又率部討逆,攻杀慕容恆於吴山北崖。 不等平阳军抵达,西燕军反倒自己乱了起来。 消息是慕容越派遣斥候打探得来,一连几波回报,都说亲眼看见吴山北边的西燕营地燃起大火,有贼兵自相攻伐,四五万的贼军已经溃散不少。 衙堂內,梁广站在一幅悬掛的河东郡舆图前陷入沉思。 不知为何,隱隱觉得有些不对劲, 慕容恆、慕容永都是西燕军的头號大將,慕容冲的左膀右臂。 二人不合的传闻,此前他也听到过。 早在去年关中平叛时,从俘获的贼军將领口中,他就听到过类似传言。 现在疑惑的是,慕容冲当真死了? 如果真是西燕军中闹出內订,恐怕这才是贼军退兵的主要原因。 毕竟內斗是慕容家的祖传技能,慕容冲不也是亲手捅死了慕容泓,才接替他成为叛军之主,偽造慕容詔书臂位称尊。 如今慕容恆干掉了慕容冲,慕容永又干掉了慕容恆,也是完全有可能的事。 可最后活下来的人若是慕容永,西燕残军落入其手,反倒有些麻烦。 这个卖草鞋的,可比慕容衝要难对付...:, “君侯,臣愿领兵火速赶赴吴山!” 悉罗多急吼吼地请命,“若遇见那慕容永,臣定取其首级,回来敬献君侯!” 梁广正色道:“慕容永非等閒之辈,倘若慕容冲、慕容恆当真已死,贼军大权必定落入其手! 慕容永再无肘,整合军力,反倒比此前更难对付!” 悉罗多满脸不服气:“慕容永再厉害,摩下也不过一群残兵败將。臣率单于护军轻装奔袭,半日可达,贼军定然反应不及!” 梁广回到主位坐下,沉吟著没有立即答应。 悉罗多所言,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四千单于护军,不出差错的话,足可对付一支四分五裂的西燕贼军。 他现在急需確认慕容冲死讯真偽,然后派出数路兵马,沿途剿灭盘踞山川险塞的溃散贼军,儘可能多的收降俘虏。 安邑周边良田广阔,正需要大量人力投入垦种。 还有进入关中的门户口岸蒲坂,也得儘快拿下,免得夜长梦多。 王苗道:“君侯,蒲坂镇將是高邑公符亮,臣听闻此人不擅营务,或可用计诱其出战,然后歼敌夺城!” 梁广一愣,声音抬高八度:“符亮?蒲坂镇將不是鹰扬將军邓迈?何时成了符亮?” 王懿解释道:“三个月前,亮接替邓迈镇守蒲坂。听闻邓迈、邓琼率军赶赴陇山,受永平公符师奴调遣..... 梁广点点头,师奴率军进驻陇山已有数月,此前收到长安传回的阴符密信,梁安已在信中详细告之。 姚那老羌,听说收服了陇西、南安、天水、略阳一带的羌胡部族上万人, 终日带著一支兵马在水上游,陇山西麓练兵作势。 逼得符宏不得不一再给师奴增兵,命其对姚严防死守。 只是没想到,接替邓迈坐镇蒲坂之人,竟会是亮。 作为河东、关中两地的咽喉要道,蒲坂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虽是隶於河东治下,可蒲坂镇將一直由朝廷单独指派。 早期是巨鹿公符睿,后来是广平公符熙,然后是左卫將军竇冲,最后是前殿中將军邓迈。 邓迈在关中平叛时,上演过单骑突阵的名场面,也算是一员勇將。 符宏即位,邓迈一路高升,还把镇守蒲坂的重任交给他。 没想到,中途换成了符亮这廝。 王苗道:“此前臣去信向符亮问候过,此人自恃宗室身份,傲气得很,竟让臣去蒲坂见他.....” 梁广笑了起来:“的確是亮能做出的事!” 王睿好奇道:“君侯认识此人?” 梁广笑道:“认识,熟得很~” 李方撇撇嘴:“原来是这憨豕,我带五千府兵去,保管夺下蒲坂!” 梁广想了想,蒲坂重镇,若非李方亲自前往坐镇,他还真有些不放心。 “就由李方带五千府兵,向靖带三千夫役充作辅兵,共取蒲坂!” 二人领命,梁广又看向悉罗多:“命你和慕舆盛率四千骑赶赴吴山,儘量收拢溃兵,若遇慕容永军,不可贸然出击! 先確认慕容冲死讯真偽,最好找到尸体。” “臣领命!”悉罗多兴冲冲地拱手。 慕舆盛不太想和悉罗多搭档,不过心里也清楚,君侯让他去,就是要看住悉罗多,莫要让他一时上头衝动行事。 王买德笑道:“慕容永不会久留河东,得知我军出动,必定会从大阳渡河逃入弘农地界。 两位將军此去,不必著急歼敌,只需咬住敌人身后,逼其儘早撤出河东便好!” 二人一愣,不太明白王买德的话,狐疑地看向梁广。 “就照王主簿所言行事!”梁广淡笑道。 “诺!~”二人相视一眼,只得领命。 慕容永只是穷寇,逼迫太紧,难免被其反咬一口。 只要赶出河东,至於是去祸害弘农还是洛阳,可就不关他的事了。 慕容永是不可能去投奔慕容垂的,彼此都太了解对方为人,知道大家根本不可能相容。 这卖草鞋的,註定要做一匹孤狼, 当日下午,李方、悉罗多等將领各自率兵马启程。 梁广召回慕容越,和王苗、王买德、薛铭等人,著手商议大都督府的具体架构。 鑑於文官之首的韦洵、崔不在,苟平、皇甫毅这些重要旧部也留在平阳担负要职,正式建立大都督府只能等回到平阳再作宣布。 先商量出个大体框架,眾人再集思广益,填补各项细节,最终形成一套统揽军政、切实可行的官职体系。 王买德建议在大都督府之外,增置一套行台体系,名义上表明自己是中央朝廷的派出机构,有掌理军政的天然合法权。 行台的设置最早起源於曹魏甘露二年(257年),司马昭討伐诸葛诞,尚书僕射陈泰、中书侍郎钟会便以“行台”名义隨从出征。 彼时的行台,代表临时执行尚书台职权,以便君王和大臣出征时决策朝中事务。 自东海王司马越討伐石勒起,行台成为权臣掌控地方军政的临时机构,设置与否要看掌权人的身份和习惯。 梁广考虑再三,还是决定不置行台,只设大都督府总揽军政。 人家司马越是威压洛阳朝廷的权臣,出征在外设置行台,意思是把中央尚书台带在身边,方便他离开朝廷也能掌控国家政权。 他一个自领公国的方伯势力,权势范围仅限於平阳、河东两郡,还算不上大秦权臣,和人家司马越可比不了。 两日后,梁广率先接到悉罗多传报。 西燕军在吴山內江自確有其事,慕容冲的户体已经找到,慕舆盛已派人送回。 西平王慕容恆也死了,听说是慕容永领兵將其击败,逃亡途中被乱兵所杀, 户体已被砍得稀烂。 悉罗多纵兵攻杀,连败西燕残军数场,收拢俘虏四五千。 现慕舆盛分兵押送俘虏返回安邑,悉罗多继续率兵追击慕容永。 梁广当即命慕容越率军赶去接应,接手俘虏押回安邑,令慕舆盛返回吴山, 追上悉罗多,严令他不得再孤军追敌。 又过一日,梁广在郡府没有等来悉罗多消息,李方、向靖一部也还未抵达蒲坂,却收到一个意外之喜。 “.....那二人自称奉慕容冲之命,护送偽太子慕容瑶去往关东.... 因仰慕君侯威名,愿献慕容瑶以降之~” 梁广快步向前衙走去,帐下督贏觴紧跟在旁飞速说道。 “王宣?勒马驹?” 梁广回想著,“我怎不记得,西燕军中有此二人?” 贏忙道:“二人应该是去年郑县之战后,隨慕容衝进入西燕军中。仆在两军阵前见过几面,方才仔细辨认过,確是他们! 二人不如高盖、韩延、段隨知名,还不足以为君侯所知!” 听他一说,梁广有些印象,似乎在最后霸城、阴般几场战事里,有过交战经歷. 门厅前,十余行脚商装扮的人跪倒在地,隨身兵械已被缴夺,一队府兵亲卫围拢看守。 见梁广走来,用不著贏觴点名,王宣、勒马驹立即叩头报上姓名,口中直称大王。 贏觴低声说了两句,確认二人身份。 梁广略作打量,依稀有些印象。 从相貌看,王宣应该是个杂胡,勒马驹像个匈奴人。 “慕容瑶何在?”梁广向其余跪地之人看去。 王宣告罪一声,从人堆里揪出一人,拽到跟前猛地一推,一个瘦弱少郎跌倒在地,蜷缩身子不停颤抖,低声哭嘻著。 “大王请看,他就是慕容瑶!” 勒马驹捏住少郎下巴,一脸邀功似的諂笑。 梁广打量他,从相貌看,的確是慕容冲的种,长得白皙俊美,甚至有两分慕容娥英的影子。 算起来,这小子还是慕容娥英的侄儿。 慕容瑶通红双眼泪泊泪流,满是惊恐绝望。 自王宣、勒马驹翻脸把他绑来安邑,他就大致猜到自己的下场..::: 梁广摆摆手,贏唤来一名军土,吩咐把慕容瑶带下去单独看押。 “两位將军深明大义,愿意弃暗投明,实乃顺应天意人心之举! 过往之事,即是各为其主,便不再追究。 我素来不会亏待有功之人,望两位將军今后尽心用命,早建功业!”梁广和顏悦色地宽慰道。 许是没想到他的態度竟会如此和蔼亲善,王宣和勒马驹大为惊喜,当即红著眼跪倒叩首:“誓为大王效死!” “呵呵,无须多礼,起身说话。”梁广虚抬手。 等到二人打消心中顾虑,紧张不安的情绪放鬆下来,梁广又笑问道:“把西燕军中近来之事详细说与我听~” 王宣嘴快,抢著图说了一通。 等他说完,勒马驹又急忙补充了几句。 两个粗莽之人显然不適合作匯报工作,说话无甚逻辑,想到什么就胡乱说一通。 梁广耐心听著,从中倒也授出些头绪。 看来西燕军中的矛盾由来已久,吴山內订绝非偶然, “两位將军只怕还不知道,慕容冲已在吴山被慕容恆所杀... 二人听完大吃一惊,王宣道:“稟大王,如果慕容冲当真死了,杀他之人必定是慕容永!” 勒马驹也道:“慕容恆虽有野心,却无胆量敢弒杀主上! 梁广皱了下眉头,心里涌出些不妙。 若是如二人所说,杀慕容冲之人是慕容永,那么吴山西燕军內订放出的消息,多半是个圈套。 慕容冲说不定早就死了,西燕军退守吴山,不是为了跟他决战,而是慕容永要彻底剷除慕容恆! 悉罗多不识慕容永厉害,追击太过深入的话,弄不好要中埋伏! “带两位下去歇息,过两日我自有任用!” 梁广吩咐贏觴,又宽慰了二人一番,匆匆赶回后衙。 “恭送大王~”二人躬身,又对贏觴露出討好笑脸。 “君侯號平阳公,领大都督,往后莫要称呼错了~” 贏朝前引路,带他们去往郡府附近的营舍落脚。 二人相视一眼,急忙屁顛顛跟上..... 梁广回到衙堂,找来王买德、王苗等人商议。 眾人一致认为,一定是慕容永弒杀慕容冲在先,然后假借慕容冲名义號令全军,退守吴山下寨。 期间又攻灭了慕容恆所部,彻底消灭了內部敌人。 如此一来,也就能说得通,为何西燕军不一口气撤出河东,过河逃入弘农, 而是停留在吴山。 这种一反常態的举动,让梁广也误以为,这群贼逆要和他来一场大决战。 既然慕容永已剷除异已掌握兵权,南下大阳过茅津进入弘农,似乎是他唯一选择。 继续追击意义不大,只要收回大阳,重新构筑黄河北岸防线,就能宣告此次平乱战事取得胜利。 滯留在河东郡內的流寇溃兵,一两月时间也能基本肃清。 梁广当即再下一道军令,措辞严厉地命悉罗多、慕舆盛所部停止追击,驻守大阳等待后续调令... 第314章 虞坂道之败 第314章 虞坂道之败 虞坂道又名顛转坂道,是一条纵穿中条山的险塞山道。 相传周穆王曾经过此道前往盐湖(山西运城盐湖),並在古虞国(山西平陆)停留。 春秋时期普国假道於虞国伐虢国,走的正是这条古道。 古道北起运城东郭镇,南至平陆县张店镇,全长二十余里,近一半路程需要翻越北边山岭。 临近秋分,秋阳高悬,空气中瀰漫一丝燥热。 慕容永蹲伏在半山腰乱石后,望著深达十余丈的谷底。 山风裹挟枯叶在狭窄谷道间盘旋,一支打著平阳梁字军旗的骑兵队伍,出现在豌山道口处。 这里已经是虞坂道南段出口,再往南走三五十里,穿过一片砂石遍布的河谷地,就能抵达大阳县北。 “大王,可要动手?” 一旁的棘丛中,韩延探出了头。 “再等片刻!可看清楚了,领头之人可是梁广?”慕容永压低声道。 “似乎不太像,梁广所乘黑马通体无杂毛,神骏异常,一眼可辨!”慕容友道。 段隨跃跃欲试:“大王,待会我从东侧断崖带人衝下,抄截其后路!” 韩延看他眼:“万一梁广藏身其中,段將军断其后路,必定会和他正面碰上,可得当心才是!” “听””段隨咽咽唾沫,有些后悔话说得太早。 万一梁广果真在军中,待会伏兵一起,这头虎必然发狂反扑。 谁去抄截后路,谁就最有可能和他迎头撞上。 一想到要和这头虎正面交手,段隨心里就虚得很,手心直冒汗。 所有人屏气凝神,紧盯著下方谷道,都想看清楚梁广究竟有没有亲自前来。 他们的心情有些复杂,既希望梁广来,好趁此机会杀他个措手不及,以报数次兵败之辱。 又不太希望他来,这头虎实在凶悍,就算设下伏击,要想取其性命也不容易。 除非下到谷底,率领步卒围攻,藉助狭窄地形困死他。 可如此一来,就得和他正面交手。 一想到梁贼的標誌性凶器,蛇矛和板斧,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发忧..:: 慕容逸豆归猫著身子,从杂草遍布的小径绕来:“大王,还是我率人去抄截后路,若能一战击杀梁贼,大仇可报!” 慕容永看了眼段隨,后者神情凝肃,装作没听见。 “也好!务必当心!”慕容永点点头。 慕容逸豆归领命而去。 过了会,近半骑兵队伍已走出山谷。 韩延“”地声:“梁贼不在军中,统领乃是悉罗多!” 段隨急忙伸长脖子往下方望去,果真找不见梁广身影,倒是看见了领头的悉罗多。 段隨瞬间振奋精神,刚想开口,慕容永已起身走到另一旁,准备举旗发號施令。 段隨懊恼地一拍大腿,杀敌之功白白给了慕容逸豆归.::: 慕容永注视著下方山谷,紧张的心绪放鬆下来,又难免有些失望。 梁贼没有亲自前来追击,既是好事,也是坏事.... 悉罗多骑马走出山谷,眼前的光线由黯转明,一片宽阔的河谷冲积地带,让他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他长长鬆了口气。 方才一段数里长的狭窄山谷,仰头只见一线天,潮湿、闷热不说,逼仄的环境令他感到十分压抑,差点走得怀疑人生。 他有些后悔不听慕舆盛劝告,孤军跨越中条山,追击到了大阳县地界。 深吸口气,他仿佛能嗅到黄河水湿润的泥土气息。 吴山的战事太过顺利,慕容冲、慕容恆相继被杀,西燕军相互攻伐士气大丧。 他几乎是追著溃兵砍,短短数日就收拢將近万余俘虏。 一场轻易得来的大胜,让他觉得十分乏味。 在盐池东边,他撞见了慕容永所部。 一番廝杀又是大胜,贼军丟下大量辐重器械,仓惶逃入虞坂道。 慕舆盛劝他不要再深入追击,等慕容越率领步军赶到,合兵以后再稳步向大阳推进。 根据君侯判断,慕容永不会死守大阳,一定会从茅津渡河南逃。 他略作犹豫,然后拒绝了慕舆盛的收兵提议,自领两千骑继续深入虞坂道。 君侯说慕容永是只狼狐,既如此,不如把此贼堵在大阳一举歼灭。 如果能摘得慕容永人头,此行河东平乱之战,首功非他莫属。 河东士族明里暗里对他们这些鲜卑胡將有敌视、轻蔑之意,再不立功,只怕將来要被这帮土人骑在头上。 不能忍! 只不过,虞坂道的险要远远超乎他意料。 有几段路依山而凿,贴著峭壁穿行在悬崖之上,逼得他差点丟下马匹,骑军变步兵。 好在,终於熬过了最难走的一程.... “呱呱~” 一只不知名山雀振翅从半山腰飞起,突兀叫声迴荡在山谷间。 悉罗多一个激灵,猛地回头望去。 只见半山腰乱石遍布,枯木荆棘丛生。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一支鸣鏑自半山腰升起,发出尖锐啸声! 要时间,一面面燕军旗帜在半山腰竖起,刁斗、军鼓、號角同时作响,箭弩、橘木、滚石齐齐落至! 贼將刁云率领千余步卒,手持大、大枪长矛,沿著河谷地墙列逼近! 不远处一片低矮河道,正好没於阴影下,贼兵伏臥躲藏,不走近的话真就难以发觉! 悉罗多奋力挥舞长刀劈挡射来的箭弩,嘶声怒吼:“后队入谷!快!” 现在已经顾不上懊悔。 原本初入虞坂道,走到一半他心里就犯嘀咕,假若贼军在出口设伏..:: 结果一路上,斥候回报没有发现敌踪,让他相信慕容永丟弃辐重,是为了儘快逃回大阳。 不想现在果真遇伏. “杀!” 悉罗多回头一看,刁云所部枪步卒已经逼到谷口,发狠之下率领一幢骑兵衝杀上去! 悉罗多一马当先,率领百十骑控驭战马狠狠撞在前排大上! 燕军阵瞬间出现一片凹陷,却又在刁云指挥下,由后排兵迅速补齐! 大枪长矛从大后刺出,悉罗多率领的骑兵一片人仰马翻! 他的战马胸腹、马颈被刺中十余处,惨嘶著摔倒。 鲜卑骑兵们成片撞上,又成片倒下! 战马和人栽倒一地,阻挡后续骑兵衝击! 这支轻甲骑兵,在这种较为狭窄的河谷里,在被敌人先手占据有利地形后, 根本发挥不出战力! 悉罗多连连翻滚,躲过刺来的枪矛,灰头土脸地爬起身,在几名本部民拼死保护下,爬上一匹无主战马,惊慌失措地拼命催打著,头也不回地一头衝进狭窄山谷。 逃走之前,他回头看了眼,隨他无畏冲阵的一幢本部骑兵,大多数都已坠马阵亡。 悉罗多红著眼怒啸一声,那些可都是他的部族民,是他悉罗氏世代培养的部曲: 东侧断崖后,慕容逸豆归率领数百步卒衝下山坡,正好截断悉罗多百十名残部退路! 悉罗多悲愤大吼,紧握一支骑枪冲嚮慕容逸豆归! 双方战马交错,悉罗多拼看被一塑刺穿胸膛的危险,狠狠挥砸枪桿击中慕容逸豆归膀下战马头颈! 噠噠?悉罗多不敢停歇,纵马就往北边峭壁相夹的谷底通道衝去! 慕容逸豆归坐骑有些翘超,已是头颅受伤跑不起来。 韩延率数百步骑紧追悉罗多而去。 一直追到数里外的山坂道,看见山上出现平阳军旗,见慕舆盛率后续援军赶到,韩延才下令撤退.... 虞坂道南口河谷,慕容永拎刀跨过满地平阳骑兵尸体,走到一匹无主战马旁,牵起韁绳拍了拍马脖颈。 他翻身上马,一阵秋风颳来,地上破碎染血的平阳军旗掀动一角。 若是梁广亲至,此战能否將其击杀? 慕容永摇摇头,甩掉脑中不切实际的幻想。 梁贼奸猾,绝非悉罗多这种勇夫可比。 今日虽小胜一场,他心里却没有半点高兴。 终究还是要灰溜溜逃离河东,以他现有三五千贏兵的实力,根本不足以和梁贼对抗。 大阳是守不住的,劫掠一番就撤走,儘早渡河进入弘农。 平原王荷暉拥据洛阳,不知道和梁贼比起来,暉又有几分能耐...: “走!” 眾將收拢兵马,穿过河谷地向大阳开进。 一个曾经背著草鞋篓子,在长安走街串巷叫卖的慕容氏末支之人,终究是支撑起了西燕旗號..::: 第315章 河东事了 第315章 河东事了 数日后,河东郡府衙堂內。 梁广负手立於悬掛的舆图前,慕容越、王买德、王苗、薛铭等人分坐两侧。 帐下督贏率甲士值守衙堂门前。 悉罗多跪倒在堂下,上身襠皮甲满是箭弩划破、刀枪劈戳留下的痕跡。 他一脸垂头丧气,满头髮辫脏腻打结,额角血渍已凝成暗。 偷偷抬头飞速一眼,又赶紧垂下头。 慕舆盛跪在一旁,模样倒不似悉罗多狼狈,神情却也一片黯然, 好一会,衙堂內静悄无声,只听得到堂外庭院里,穿堂风颳过时,掀动墙角几片枯叶发出的吵吵声响。 慕容越看了眼悉罗多,张嘴想说什么,却见王买德微微摇头,只得苦笑著把嘴闭上。 “发兵之前,王主簿是如何叮嘱的?你们可还记得?” 梁广也不转身,继续注视著舆图悉罗多低垂脑袋,声音闷闷:“回稟君侯,王主簿叮嘱我们不要著急进兵, 把贼军逼出河东就行.....” 慕舆盛沉声道:“王主簿料敌在先,告诫我等,慕容永不会久留河东,得知我军出动,必定会从大阳渡河逃入弘农地界..:.:” 梁广走到长案后坐下,“记性倒是不错,可两位又是如何做的?出兵之前的安排,又听进去多少?” 悉罗多脑袋越发低垂,恨不能夹进胸脯里。 慕舆盛看他眼,低头不语。 “我有没有告诫过,慕容永狼狐之辈,凶狠善诈,尔等却不听,莽撞如瞎,致使两千精骑全覆!” 梁广目光扫过二人,语气陡变严厉,终究还是忍不住拍了桌子。 “臣死罪!”悉罗多额头重重触地,痛哭流涕起来。 毕竟那两千骑,多半是他的直属部民,虞坂南口河谷惨覆的一幕浮现眼前, 心中难免悲愤悔恨。 一眾平阳旧部、河东新臣默默看著他。 悉罗多桀驁蛮横,又是前长门亭鲜卑诸部酋帅,还四处標榜自己是君侯外戚梁广下令解散诸部,部民登造版籍成为编户民籍,直接归属郡府管辖。 在此政策推行下,悉罗多仍然保有相当数量的部民。 一是因悉罗部鲜卑民牴触情绪较重,汉化水平不高。 二是这傢伙死乞白赖多番说情,还跑去求慕容娥英帮忙吹枕头风。 念在他的確立功颇多,且率领长门亭鲜卑归附时毫无怨言,梁广允许他保留本部民。 这斯胡酋作风浓重,又是慕容夫人表兄,一眾平阳旧部对这傢伙向来敬而远之。 如今日这般悽惨哭豪,倒还是第一次见到。 梁广厉叱:“悉罗多违抗军令,致使虞坂道惨败,罪当斩首!来人!拖出去,斩!” 侍立在衙堂门前的贏觴愣了下,急忙带著两名甲士跨进大堂,快步走到悉罗多身边。 两名亲卫甲士左右钳住悉罗多胳膊,他下意识就想挣扎,抬眼对上樑广两道冷厉如刀的目光,心肝一颤当即有些腿脚发软。 梁广一摆手,嬴觴低喝:“带走!” 悉罗多面若死灰,嘴皮子都哆嗦起来。 两名甲士紧紧箍住他胳膊往堂外拖! 堂內眾臣僚短暂神,似乎没想到,君侯竟要直接將悉罗多斩首! 慕容越当即跨步走出:“君侯开恩!悉罗將军纵有兵败之罪,也不至於处斩!” 慕舆盛也反应过来,急忙求情:“此次兵败,臣也有规劝不力之罪,愿领责罚!只求君侯宽恕悉罗將军!” 梁广冷声道:“念在你救援及时,且打二十脊杖,以示惩戒! 悉罗多抗命兵败,罪不容赦!” 屈突涛也站出来拜倒:“请君侯念在悉罗將军忠心侍奉,立功颇多的份上, 暂且饶他性命!” 王镇恶、赵鹿等一眾平阳旧部,全都站出来为悉罗多求情。 薛铭、柳信几人相互看看,俱是保持沉默。 在他们看来,如悉罗多这般胡气重的虏將,梁广身边越少越好。 胡虏习惯於聚集部落,本质上和士族藏匿人口没有区別,都是通过掌控人口来壮大实力。 而且部落民没有兵民界別,一旦壮大就是一个个军事领主,必然会直接威胁士族利益。 对於梁广推行的解散部落,编户齐民政策,他们举双手双脚赞成。 何况悉罗多假借卢水胡名义,在临汾、絳邑一带祸害柴氏,连带著他们几家和柴氏的买卖也受损。 虽然知道幕后主使是谁,可他们也只敢、只能把悉罗多当作敌视对象。 总的说来,梁广处死悉罗多,他们乐於见到。 王苗迟疑了下,不顾薛铭几人眼神制止,站出来道:“请君侯息怒!我军日大破西燕贼军,虞坂道之败的確不应该发生,可毕竟不影响胜局,还望君侯开恩!” 王买德稍稍侧身,揖礼道:“王太守所言极是,就请君侯念在过往功劳份上,许悉罗將军戴罪立功!” “请君侯开恩!” 堂內响起眾人齐刷刷的求情声。 薛铭几人见状,也只得不情不愿地跟著比划样子。 梁广一言不发,盯著悉罗多看了会,摆手示意两名甲士將他鬆开。 悉罗多几乎是滑著跪倒在地,满面苍白地喘著气。 “念在诸君求情的份上,死罪可暂免,答四十,贬到帐下督做个亲卫,可服气?”梁广厉声道。 悉罗多如蒙大赦,满是死灰的眼睛里重新进射光亮。 “仆叩谢君侯恩德!”悉罗多咚咚叩首,额头一片青红,再度硬咽垂泪。 眾人看在眼里,不由心中嘀咕,这凶虏今日只怕把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光了.:, “贏觴带二人下去行刑,王镇恶、薛铭监刑!” 贏觴满心无奈,悉罗多贬入帐下督做亲卫,已经够让他头疼了。 这可是个刺头,又和君侯夫人有姻亲关係,他可没信心管得下来。 现在又让他负责行刑::::.君侯是在故意考验他? 等悉罗多、慕舆盛押出堂外,梁广又对慕容越道:“慕容司马即刻统兵三千进抵大阳,若慕容永退走,便入城安民,修城防。 若慕容永据城死守,火速派斥候回稟,我再领兵马亲往討之!” 慕容越领命:“请君侯放心!” 当即,慕容越带屈突涛、赵鹿、王懿等將领告退,点兵赶往大阳。 “王太守带王宣、勒马驹继续收拢溃兵,他二人是贼军旧將,可以起到安抚人心之效。 其余文武操办庶务不得鬆懈,秋播进展三日一报,半月后我亲往城外检视, 敢有怠惰者一律严惩!” “谨遵君侯令!” 旧部新臣们尽皆散去,只剩王买德坐於右首位置。 “经此敲打,主公裁撤单于护军再无阻碍~”王买德拱手笑道。 梁广摇摇头,两千护军精骑进入虞坂道,结果只剩百十人逃回,损失不可谓不重。 单于护军所统骑军,几乎全是鲜卑部民,且是对解散部落,编户民籍最为抗拒的群体。 看到府兵实打实的获利,大半年来已经吸引了不少鲜卑人主动编户。 可是仍有相当部分较为牴触,脑子里胡民主战,汉民主劳作的思想根深蒂固,对耕种更是之以鼻。 这支骑军作战经验固然丰富,可一直游离於府兵体系之外。 长此以往,还是会形成只认氏族头人、部族酋帅的瘤疾,与集权汉化格格不入。 强行把他们解散转为府兵,弄不好会引来剧烈反抗。 所以只能一直保留单于护军的番號,按照部落旧有制度,以悉罗多、慕舆盛、屈突涛三人为固定酋帅,各自统领部民。 悉罗多这一败,倒是间接助他解决了难题,彻底取消单于护军建制,阻力会小很多。 悉罗部直领部民也损失惨重,大大削弱了悉罗多家族势力。 今后,这傢伙想必会安分、低调许多。 只是,一想到两千骑几近覆亡,梁广还是感到阵阵肉疼。 慕容永这贼竖,临了还给他来了一口狠的。 乱世里,但凡是卖草鞋混出头的,果然都不能小..:: 王买德又笑道:“主公可遣使回长安,献上慕容冲、慕容瑶两颗首级,顺带求取朝廷正式封拜。 只要符宏不是太糊涂,想来都会答应主公索求!” 梁广笑著頜首,慕容冲是慕容氏关中谋乱的逆臣匪首,长安君臣都把他看作是间接害死先帝符坚的元凶巨恶。 献上慕容冲首级,以示为先帝报仇雪耻,能让他贏得一片美誉讚扬。 符宏再怎么想弄死他,也不能拒绝以慕容冲人头祭奠先帝的夙愿。 至於慕容瑶,生在这乱世,又是慕容冲的儿子,做过偽燕太子,自然也是必死之人。 “派谁出使为好?”梁广摩下巴短硬胡茬。 他魔下臣僚不少,吸纳河东士族后,基本能做到文武持平。 只不过,似乎没谁显现出外交方面的才能。 这次回长安送人头,胆识、心智、机辩缺一不可。 类似的人才,似乎还未出现.::, 王买德揖礼:“臣倒是有一人选,或可担此重任!” “噢?” 梁广颇为意外地看著他,“哪方人才?” 王买德正色道:“出征河东之前,臣偶然在平阳县丞贾阳身边发现一人,此人名贾彝,乃前鉅鹿太守贾或之子。 贾彝一支世居武威,传闻乃是前汉名臣贾谊之后,与平阳贾氏並非同宗。 贾彝隨父迁居鉅鹿,慕容垂关东兴兵作乱,其父便把他送至平阳襄陵,交由贾氏照看。 贾毅念在族亲份上,对此子颇为照顾, 前番跟在贾阳身边做令史(胥吏),才为臣所知!” 梁广想了想,又是一个他完全不曾听过的人物。 “这贾彝才能如何?” 王买德不假思索地道:“襄陵贾氏无人能及!放在河东也堪称俊彦!” 梁广大为异,王买德这杂胡,可是鲜少对士族子弟如此夸奖。 “贾彝可隨军南下?” “稟主公,贾彝现在臣身边司掌文书!” 梁广一愜,指著王买德笑骂:“你倒是下手快得很!” 王买德羞涩笑笑。 “也罢,少时带贾彝来见我,若是堪用,就授予公国典客令之职,代表我出使长安!” 王买德大喜:“多谢主公!” 梁广笑笑,隨手翻开一份重新统计的安邑户帐簿册。 这贾彝应该已被王买德收作门生,考量之后觉得可用,才举荐到他跟前。 这也是一种拓展人脉势力的手段。 王买德的出身,註定不被士族集团所接纳,和李方、王镇恶、向靖、赵鹿、 慕容越这些元从派也有些距离。 襄陵贾氏愿意抱他的大腿,向他举荐族亲,他自然也乐於接受。 这傢伙有做孤臣的潜质,又不能真的让他处於绝对孤立状態,该有的同盟党徒也不能少..:: 数日后,蒲坂传来消息。 符亮那斯收到李方发去的“最后通”,不出意料地弃城跑了,率领两千兵过河逃往蒲津关,还把浮桥给烧断。 李方兵不血刃夺取蒲坂重镇,改掛平阳公国军旗,正在忙著安抚城中父老。 慕容越业已顺利进驻大阳,只是慕容永渡河南逃前,大肆洗劫了大阳县城, 数千丁壮妇孺遭到掳掠,粮食钱帛扫荡一空。 梁广当即决定,从俘虏里徙五千男女前往大阳,新置民屯开展屯田。 等一两年之后,民心安定些,再把这些人逐步编户为民籍,施行更加宽鬆的管理措施。 其后一月,梁广留在安邑主持军政,主抓屯田、编户、分田,同步展开府兵试点工作,先设两幢一千军额,优先从安邑本地民户、军户中选拔。 合格者直接转为府兵军籍,名录递交平阳军府管辖,在河东境內由郡都尉负责日常训练。 在王买德的建议下,安邑城北新立一块“平乱纪功碑”。 碑文出自薛铭、柳信等士人之手,大略如下: “大秦泰安元年九月,使持节、都督并州杂戎诸军事、辅国將军、领平阳太守、西川县侯梁广,应河东土民之请,率师南下以平乱.:.:: 梁侯之师至闻喜,大破贼军,俘斩以万余计..:: 其后,梁侯御华盖,魔军直趋安邑,偽燕贼眾惊而退走吴山:.:: 贼眾內订自攻,梁侯遣大军伐之...贼酋慕容永败走大阳,毁城而去.... 秦主闻而悦之,拜梁侯为大都督,进爵平阳郡公..:, 河东士民感念梁侯恩义,乃立碑以敘功.....” 梁广出席石碑奠基仪式,率军民祭告天地。 薛铭、柳信二人得授公国记室令史之职,也是河东士族里最先得官之人。 十月十三,梁广留王苗继续出任河东太守,李方镇蒲坂,慕容越镇大阳,率余部返回平阳.:::: 第316章 苻丕入并州 第316章 苻丕入并州 深秋的滏口陘道上,枯褐色的山榆腐叶落了厚厚一层。 山风贴著峭壁刮过,山崖上垂落的枯藤哗哗摆动。 六万从鄴城逃来的军民,拖著豌数十里的队伍,像一条垂死臃肿的灰蛇, 在太行山间缓慢蠕动。 符不膀下坐骑囉囉打著响嚏,驮著他吃力地行走在崎嶇山道上。 宦官光祚牵著马,看见马鼻孔里流出血沫,急忙道:“大王,『紫雀”快不行了!” 符不一惊,急忙下马,紫雀打了个响嚏,一片血沫溅在满地碎石上。 “律律~” 马儿像是拼著最后一口气,发出一声长嘶,四蹄翅超著屈膝伏地,身子缓缓横倒,鼻息喷吐带血黏液,眼睛渐渐失去了光彩。 “紫雀~” 符不悲呛硬咽,一股灼热直衝眼眶,跪倒在马儿旁边,轻抚还在无力搐动的马脖颈,感受那一丝逐渐消散的温热。 紫雀是五年前,先皇坚亲自从驛騮既挑选出的宝驹,送给他当作临別赠礼。 他骑著这匹马,率领军民从长安出镇邮城, 快两年来,他也是骑著紫雀奔波於鄴城战场,亲冒矢石与慕容垂交战。 而今,鄴城粮尽,外无援兵,他只能率领大秦军民弃城西走并州。 相伴五年的爱骑,却不幸中途而折。 符不闭了闭眼,仰头无声长嘆。 五年前灞上送別的一幕犹在眼前,先皇亲手把马韁交给他时,一番殷切叮仍在耳畔.:::: “光祚....”” “大王?” ....宰杀之后,与將士百姓分食之! 符不最后看了眼马儿,起身蟎珊脚步,隨队伍继续向壶口关方向行进。 “大王!”光祚泪如雨下,他侍奉多年,当然明白紫雀在大王心中的特殊地位。 这可是先皇在大王出镇邮城时所赠的御马啊抹了抹泪,光祚一咬牙,唤来王府卫士帮忙就地宰杀,取下马肉和其他军马、牲畜一起熬煮烹食.... 符不拄著木杖,和一眾扶老携幼的百姓同路行走。 遇上有幼童跌倒在地,他俯身將其扶起,拍拍小童身上灰土。 小童嬉笑著对他作揖,一扭身钻入人堆里,继续跟隨翁父母行路。 有年迈者实在不堪飢劳,倒在路旁动弹不得,连清寡水汤也吃不下一口。 妻女子侄们停下,围在一旁哭壹一阵,跪拜之后继续赶路。 符不走过去,握住奄奄一息的老者双手,低声抚慰几句,而后才嘆息著离开。 征东右司马杨膺从道旁匆匆赶来,“大王,王妃和长乐公咳疾严重,情况恐怕不太好.....““ 符不裂嘴唇微颤,充斥血丝的眼睛涌出些慌乱。 王妃和孩子们是他最后的念想,如果途中有个三长两短..:::.他真怕自已撑不下去。 “朝前引路~”他嘶哑嗓音。 杨膺应了声,领著他赶往队伍前方。 一辆牛车停在山道旁,不远处有一条山溪,水流极小,此刻却成了六万军民行路途中的重要水源。 自撤入滏口陘以来,杨妃和次子长乐公符寿便染了咳疾,病情日渐加重,腿脚无力行路。 这辆牛车,几乎是队伍里唯一的牲畜,其余牛羊马骡全都宰杀一空,成为迁徙途中的口粮。 杨妃在两名女婢扶下,坐在一旁青石上歇气。 十三岁的寿躺在一名宦官怀里咳嗽不停,脸蛋烧得通红。 “医官!医官何在?”不紧握住儿子的手,连连嘶声怒吼。 参军焦逵、徐义、封劝急忙赶来。 “大王,医官宋括昨日不慎被落石砸中,夜里时,人已经咽气了....:”焦逵硬著头皮低声道。 符不泛红双目死死看著他,好一会才低下头,把符寿揽入怀里:“我儿莫怕,有阿父在.....” 过了会,勉强吃进去些粟米汤混杂野菜,寿沉沉睡去。 符不与杨妃低声说了会话,用了些粟饼汤水,继续率领军民赶路。 落日之前,还得再走二十里。 一连五日,这支迁徙队伍艰难行路,离壶口关越来越近..... 第八日,世子符寧惊喜的欢呼声,引来队伍前方一片骚动。 哨壁山石缝隙中,插著一面面残破的大秦旗帜,一块风雨侵蚀的古老界碑立道旁,依稀可见“上党”字样。 符不呼吸都急促起来,走到此,说明距离壶口关只剩十余里。 一个时辰后,上党太守王亮、安平公符就、王友寇遗率领数百人赶来迎接。 “大王!” 见到符不,王亮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跪地豪陶大哭。 符就、寇遗也是垂泪不已。 “臣无能,坐领一郡之地,却无力救援大王!”王亮哭得眼泪鼻涕糊一脸。 符不紧紧握住他手:“能保住上党不失,卿已是大功一件! 上党若失,孤再无退路可言,必陷於慕容老贼之手!” 君臣执手而泣,抚慰了一阵,王亮请一位上党士人长者做代表,献上一陶瓮酒水,代表迎接新主,涤尘祛晦之意。 荷不接过陶瓮,瓮中浊酒泛起黄褐色涟漪,低头一看,酒液倒映出他的面容。 不到四十岁的他,已是鬢髮斑白满面苍色。 符不自嘲一笑,仰头痛饮,冰凉酒液落入腹中,一扫全身疲乏。 “痛快!”符不大笑。 “恭迎大王入关!” 王亮大喝,接过齐王大旗,率领数百兵卒开道引路。 符不把符就、寇遗唤到身边:“月前,两位卿家来信,说梁广率军南下河东,不知近来可有消息传回?” 不等寇遗开口,就恨恨道:“臣等已打听清楚,梁广於安邑大破慕容冲数万贼兵! 河东薛强、柳端、裴延各遣部曲、夫役充入军中,以供梁广调遣! 河东士族子弟多闢为军中僚吏,隨梁广徵討贼眾! 想来用不了多久,河东全郡必落入梁广之手!” 符不沉吟著,寇遗拱手道:“大王,梁广乃梟雄,今后若拥平阳、河东两郡,必生出窥伺并州之心! 此前他以救援邮城为名,借道於上党,就是想行假途灭虢之计! 这头关中虎已露獠牙,不得不防!” 符不阴沉脸色:“孤念在盈儿面上,才对梁广存有几分善意,不想他竟也是狼子野心之辈! 等孤入主太原,再遣使去平阳,若他肯听孤调遣,今后助孤收復关东,孤便保他一个公侯之爵,子孙永享富贵! 若他执意要与孤作对..... 符不顿了顿,眼中厉色闪烁:“孤定饶不了他!” 符就道:“大王坐镇太原,手握强兵,定能一举平灭这逆贼! 只是苦了盈儿,终究是所託非人~” 寇遗证了愜,听大王口气,似乎不太把梁广放在眼里? 可是,以他的眼光来看,梁广或许是比慕容垂更难对付的存在! 慕容垂毕竟老迈,梁广可是比大王还要年轻许多啊“大王~” 寇遗拱手,觉得有必要提醒符不,千万不可小了敌人。 內侍光祚却满脸焦急地赶来:“大王!长乐公他.....他..... 符不脸色陡变,急忙折身隨光祚而去。 寇遗苦笑了下,只能等今后再找机会进言了.::: 六万军民透迤前行,至傍晚前全数进入壶口关。 两日后,长乐公符寿病逝於关城內。 十月初,并州刺史王腾、驃骑將军张蚝率三千步骑,迎接不入太原..::: 第317章 老慕容定鼎关东 第317章 老慕容定鼎关东 慕容垂骑赤騮马,穿过端门甬道,走在一片青石板铺就的广场上,马蹄铁与青砖相击的清脆声,在空旷的宫城里格外清晰。 他身后的闕楼上,斜插几面焦黑的燕军旗,夹杂些许冬日寒意的风颳来, 旗面哗哗作响。 正前方,有一座塌大半的宫殿,正是邮宫正殿文昌殿。 倾倒的青铜兽鼎歪斜在丹上,几具秦军户体姿势各异地躺在石阶上。 慕容垂走近时,几只啄食腐肉的寒鸦振翅惊飞,发出一阵“呱呱”叫声。 从户体腐烂程度看,至少已有一月以上。 慕容垂视线落在青铜兽鼎上。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兄长慕容偽元璽元年(352年),正式登基称帝时,於中山铸造的祭器。 元璽六年(357年)迁都鄴城,这件铜器也一併送入鄴宫,同年改元光寿。 那一年在长安,荷坚发动云龙门之变,杀生自立.... 往事一幕幕浮现眼前,慕容垂恍惚了下,回过神来。 这铜鼎不是应该放在太庙,怎么被挪到了文昌殿前? 慕容垂骑马踏上石阶,只见铜鼎周围有大堆薪。 铜鼎里熬煮著一釜浓汤,发白如酪浆,汤里泡满骨头,表面漂浮一层蠕动蛆虫,浓烈腥臭气令人作呕..::: 慕容垂面无表情,只看了一眼便挪开目光。 原来是被秦兵搬来做炊具..:: 整个关东都极度缺粮,燕军里同样上演类似之事。 这玩意儿的滋味..::.慕容垂不愿再去回忆。 心里膈应在所难免,可饿极之时,人和禽兽的界限也將模糊.::, 默然片刻,慕容垂打马走上台阶,跨过一地户骸,向著文昌殿走去。 围攻邮城的战事持续近二十个月,他一生中都没有经歷过类似长久的煎熬。 他对符不的態度,也从一开始的轻视,到后来的欣赏,乃至最后竟生出几分敬佩。 这位年轻人虽然犯下了不少要命的错误,可至少他有勇气率领臣民反抗到底,期间没有流露一丝一毫的投降之意。 符不派参军焦逵秘密联络谢玄,这件事细作早已打探得知。 符不寧愿向普室求救,也不愿投降,可见对他慕容鲜卑当真怀有切齿之恨。 许是因为他的坚持,才让邮城数万军民仍旧选择忠於大秦,跟隨他从內城退保宫城,又从宫城西走滏口陘入并州。 这里面,甚至有不少关东士族。 渤海封氏的封劝,其兄封孚时任大燕中书令。 封劝选择追隨符不,代表渤海封氏正式分裂。 这或许是士族在乱世里多方下注的旧习,但更多的,或许是符不的坚持,激活了极少数人身上埋藏的忠骨..:. 上谷寇氏寇遗,范阳卢氏卢定.:::.这些可都是关东颇有才名之人。 更论还有符就、姜让、杨膺、徐义一眾颇具才干的旧臣效死。 符坚有子如此,足慰平生矣“不知道我死之后,倘若强敌寇境,太子慕容宝可能像符不一般,聚拢人心守御疆土?” 慕容垂脑海里突然蹦出这个问题。 寻思了会,似乎没有答案,他摇摇头自嘲一笑。 喀喀马蹄踩过一片破碎的琉璃瓦,慕容垂往大殿內里望去,塌的虎顶,焦黑的廊柱,半截残存的鹅吻兽首自檐角垂落.... 这座始建於曹魏建安九年(204年)的宫城正殿,至此几近全部损毁,除非推倒重建,否则无法再使用。 慕容垂骑马绕著大殿台基走了一圈,望著空荡死寂的殿前广场,昔年在此校阅三军、大饗群臣的场景歷歷在目。 歷经二十个月苦战,他终於光復大燕旧都。 只是,一座宫室残破、人丁死绝的鄴城,当真还能作大燕国都? 慕容垂笑容苦涩,时隔多年再一次定鼎鄴都,他心里却半点高兴不起来..:: 傍晚,铜雀台行宫,慕容垂宿於小小段妃寢殿。 他只穿一身白绸內袍,斜倚床榻,两名二八年华的嬪妾正跪在一旁为他洗脚两脚浸泡在热腾腾水里,两名少女涂抹豆蔻的柔黄在他脚上揉捏著,慕容垂有种昏昏欲睡的舒服感。 他已经许久不曾这般放鬆过了。 邮城战事宣告结束,整个冀州基本掌控在手,似乎可以好好睡几个安稳觉。 慕容垂狭开眼皮,在两个低眉顺眼的少女脸上来回打量。 小小段妃身子不適,搬去和小段妃同住。 二人同是段氏鲜卑嫡女,关係自然要亲近些。 慕容垂忽然想到一件事,两位段妃是同宗姐妹?还是姑侄? 他竟有些不確定.... 辅国將军、新兴侯段仪把人送来时,似乎提过一嘴,只是他忘记了..: 段仪和他的关係十分复杂,既是大舅子,又是老丈人,年纪比他还小几岁。 生育太子慕容宝的原配段皇后,是段仪的妹妹。 继室王妃小段氏文是段仪的女儿。 如今的小小段妃,兴许得算是段仪的孙女? 呵呵,无所谓了,反正只要是段氏女就对了—. 慕容垂驱散脑中纷乱杂念,重新把目光投向跪在榻前的两位少女。 今夜让谁侍寢为好? 若不然...一起? 其中一个好像是魏郡申氏的女君,另一个.....不记得了,不重要六十岁的他仍旧龙精虎猛,夜御二女不在话下.... 一名宦官绕过屏风快步走到榻边,低声道:“启稟陛下,太子、范阳王、左僕射求见~” “嗯?” 慕容垂微皱眉头,一向勤於军政的他,此刻鬆懈下来,只想好好歇息几日, 享受美人娇润,半点也不愿再受繁琐庶务之苦。 犹豫了下,他嘆口气:“罢了,让他们进来。” 两位嬪妾先行告退,过会再回来伺候。 行过君臣礼,慕容垂盘腿坐在榻上, “陛下,鄴都外城多豁口、倒塌,达数十处,加起来有七八里长。 臣估算过,若要今年內修,至少需要两万夫役,备齐至少两万石粮!” 范阳王慕容德率先稟报。 “永平坊几处仓储,近二十万石粮遭水浸泡,而今全部霉变,无法食用。”尚书左僕射、顿丘王兰汗说道。 太子慕容宝道:“鄴城里外原本有十二条漕渠,如今有九条被填作防御工事,其余也因淤泥堵塞、堤岸毁坏、漳水断流而无法使用。” 慕容垂听得白眉紧皱,阵阵烦躁感涌上心头。 邮城的整体状况,比他预料的还要糟糕, 城防、仓储、水利毁坏殆尽,最重要的是没有粮食。 別说修城防宫室,他现在发愁的是,该如何养活聚拢在鄴城的十几方军民。 这些令人绞尽脑汁的问题,他本想歇息几日再做考虑。 今夜三人到来,逼得他现在就得做出决断。 “身为国储,难道你就没点想法?何必事事问朕?” 慕容垂拉长脸,对慕容宝叱道。 慕容宝一脸然,有些懵逼,不知道自己又是如何触了老父亲眉头。 慕容宝憋了会,道:“臣以为,应当及早迁都!鄴城血脉枯竭,骨架崩摧,撑不起大燕百年基业!” 慕容垂面色稍雾,这番话说的,还算有些见地。 慕容德道:“丁零贼逆翟真、翟辽屯兵阳平郡元城,宜早伐之,以绝后患! 3 兰汗道:“臣提议,先迁都就食,確保大军安然过冬,而后再南下討灭丁零贼逆! 章武、河间、渤海等地,还有零星秦军抵抗,可分兵进剿,同时传各处州郡县、坞堡帅,征缴冬粮以济王师!” 慕容垂沉吟一会,“若要迁都,去往何处为好?” 慕容德、兰汗看嚮慕容宝,陛下这个问题可不是问他们的。 慕容宝挺了挺胸膛:“臣以为,中山(河北定县)最合適不过! 辽西王(慕容农)此前屯兵中山,筹粮超三十万石,足可解我军一时之困! 中山距离幽州、辽西更近,便於向辽西、辽东徵调鲜卑部民,且有山河之险,可以固守! 陛下居中山而统御幽冀,两三年后粮储丰足,不论是西討并州、南攻青、兗都要更加方便!” 慕容垂面上划过一丝笑意,迁都也是他所想,只是具体选址尚未透露。 慕容宝所言,倒是和他不谋而合。 一时间,慕容垂有种“太子终於长大了”的欣慰感。 慕容德、兰汗也赞同迁都中山之议, “明日朝会,眾卿商议,若无异议,便迁都中山! 至於丁零翟逆,等朕安顿冀北,再发大军伐之!”慕容垂拍板决定。 又商討了一会近来军政要务,慕容垂问道:“符不一行可入上党?” 慕容德道:“昨日斥候回报,不率眾已过壶口关,想来已在上党安顿。” 慕容垂沉声道:“符不不会在上党多做停留,最终还是会去往太原。” 慕容宝咕嘧道:“陛下就不该放其西归~” 慕容垂瞪他眼:“不穷寇,六万军民去意已决,若阻其归路,必以死相拼! 届时翟逆趁势袭取中山,符秦旧臣攻伐於河间,冀州局势將会恶化!” 慕容宝闭上嘴,不敢再多话。 慕容垂又道:“何况,听闻梁广正在全取河东,此子势头太盛,不可不防。 放符不入主太原,并州、司隶便成三足鼎立之势。 梁广、不、荷暉,一番龙爭虎斗,想来就要上演! 朕在中山隔太行看戏,岂不美哉?哈哈~” 慕容垂忍不住笑了起来。 梁广搞了他那么多次,终於轮到他反搞一次。 这头虎儿,可不能让他在平阳、河东折腾得太欢快。 慕容德忽地道:“陛下莫忘了,还有慕容永!他已率余部进入弘农~” 慕容垂收敛笑容,慕容永的崛起,有些出乎意料。 慕容泓、慕容冲造反集团,从关中到河东,被梁广击破了两次,最终只剩慕容永脱颖而出。 不可小啊~ 慕容宝哼道:“慕容永不过宗室末支,也敢臂称燕王之號,真是狂妄! 待扫平河洛,臣自领大军前往攻灭!” 这一次,慕容垂没有责怪他口出狂言。 慕容永虽有惊艷之举,可毕竟只是慕容氏旁氏,竟敢號称燕王,著实恼人可恨! 这意思,还真想再建一个燕国,上演东西燕並立的局面? 反了他! 况且这支西燕军两度败於梁广之手,大大折损慕容氏威名,慕容垂自然瞧不上他们。 说到此,慕容垂心里忽然有个想法:“梁广此次吞下河东,必定引得关中震动。 符不在北,符暉在南,上党王亮又是符不旧部,倘若宏传进剿,梁广便是四面受敌之境! 尔等以为,在此种境遇下,梁广可会向我大燕称藩? 若梁广愿降,朕便可驱使他攻伐关中,亦可助朕討平河洛!” 慕容德、兰汗陷入沉思。 慕容宝一听老父亲还是想招降梁广,顿时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梁广几次差点弄死他,岂能共事? 就算称藩,不是他反,就是自己先率军灭之,早晚的事。 慕容德道:“臣以为,宏面临姚威胁,只怕不会轻易和梁广撕破脸皮。 河东变故,长安君臣多半会选择息事寧人~” “唔~”慕容垂授须不语。 慕容德又笑道:“符宏若不愿动手,陛下不妨激他一激,逼他向河东发兵! 》 “范阳王有何高见?”慕容垂笑问道。 “陛下不妨派遣使者,大张旗鼓前往平阳,对梁广进行封赏! 让天下人误以为,梁广已向我大燕称藩! 如此,符宏惊怒之下,兴许会做出不明智之举!” 慕容垂细思片刻,仰头大笑起来:“玄明所言,甚合朕意!” 不论能否招降梁广,搅乱并州、关中、司隶局势,才是他的本意。 鄴城战事太过惨烈,二十几万燕军全脱產打了二十个月,人食马嚼糜费浩大,几乎把整个关东的血髓吸乾。 慕容垂不得已下詔,今年关东土民不得养蚕,所有桑椹充作军粮。 燕军、燕国都太过疲,需要好好休养两年。 在此期间,他可不希望见到关西之地一团祥和。 关东打烂了,关西也应该流血肉,这样大家才能保持平衡。 “把这虎儿高高捧起,再狠狠摔死!”慕容宝恶狠狠地冷笑道。 慕容垂一指兰汗:“此行重任,非顿丘王莫属!” 兰汗忙揖礼:“臣领旨!” 有过上一次出使经验,兰汗对平阳可谓熟门熟路。 他也很想知道,梁广接到大燕皇帝的册封詔书,会有怎样一番有趣反应. 十月十七,慕容垂正式下詔迁都中山。 十一月二十六,慕容垂定都中山,改元建兴,大赦境內。 至十二月中旬,太原王慕容楷、卫军將军慕容麟、镇南將军慕容绍、征虏將军慕容宙,相继平定河间、博陵、渤海、章武等郡。 冀州牧符定、镇东將军符绍、幽州牧符謨等秦国宗室王公,悉数选择投降。 至此,秦国在冀州的抵抗势力宣告覆火,关东大定.:::: 第318章 平阳使臣入长安 第318章 平阳使臣入长安 长安今冬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得更早一些。 贾彝乘坐牛车驶入清明门,一队身穿赤色戎服、披黑袍的骑土护卫两侧。 城门校尉查验官凭,得知他从平阳而来,不敢怠慢,亲率兵卒朝前开道,送他去往大鸿臚下设的藩使馆驛,同时派人上报领军府。 贾彝扶著车軾仰望天空,一层厚重铅云堆积在长安上空,北风呼號,碎雪瓢摇,他感到阵阵凉意,掖了掖裘袍领口。 河东雪下得更大,他从安邑出发时,驛道上的积雪甚至阻碍车轮行进,从蒲坂过河时,大河岸边已结起大块坚冰。 可是,他却觉得长安比河东更加寒冷,有一种说不出口的清寂、萧条,甚至可以说是死气沉沉。 贾彝只在年幼时,隨父到过长安,其后一直居住在鉅鹿(河北邢台),对长安已无甚印象。 大秦国都,不是应该很繁荣热闹才对? 怎么如此冷清,瀰漫一股压抑、萧索之气,连呼吸仿佛都不顺? 贾彝来之前做过详细功课,今年关中大旱,甚至连渭河也几近断流,渭南平原上的粮田大面积歉收,以至於长安朝廷面临严重饥荒问题。 更不幸的是,两个月前,始平郡城(陕西宝鸡西南)发生地震,山势崩摧、河川移道,整个关中都受到波及。 长安宫室倒塌,墙垣断裂,城中望楼塌毁砸死砸伤上百人。 饥荒之下,人心本就浮动难安,再加上地震带来的恐惧感,更使得关中民心不定。 贾彝本以为,长安朝廷能及时拿出对策安抚百姓,稳定人心。 可入城以后,所见皆是一片萧条景象,这才让他猛然意识到,或许朝廷已无力应对当下困局。 除了要应对大面积饥荒带来的賑灾难题,还要应付来自陇西方向的战爭威胁兴许还得加上平阳、河东,毕竟与关中只有一河之隔。 君侯此次出兵,平定西燕贼眾,將河东一郡收入囊中,或许让长安大秦天子感受到了不小压力。 唯一能让朝廷欣慰的是,汉中、梁州一带有苟池坐镇,可保关中不受来自巴蜀晋军威胁.... 诸多难题,贾彝想想都觉得头疼。 他甚至对大秦天子宏生出些同情,毕竟今日之困境,就算先帝再生,想来也会慨嘆一声“时局艰难啊”~ 薄雪甫一触地便化作泥浆,一群或穿草履,或赤脚的孩童从街巷里跑过,脚下渐起泥浆吧嗒作响,嘰叭喳喳唱响童谣: “金乌落,金乌焦,渭水倒流稼禾凋;东街槐,西街枣,老电夜夜河底豪; 石鼓鸣,铜马跑,黄尘埋了咸阳道.....““ 童稚歌声引起了贾彝注意,他细细倾听,不禁脸色微变。 这首童谣明显意有所指,句句直指长安朝廷,背后只怕是有人故意散播。 金乌落、稼禾凋、渭水倒流,这些可都是天灾异象,象徵王朝末世、秩序失衡。 所谓“石言者国將亡”,石鼓开鸣自然不是什么好兆头。 铜马更是一则象徵天命流转的典故。 相传,汉武元狩三年,於未央宫金马门铸造“天马铜像”,作腾跃嘶鸣状, 象徵“天子驭六气,驰骋八极”。 此铜马与柏梁台铜柱、建章宫铜凤並称“长安三铜瑞”。 张衡《东京赋》“天马半汉”指的就是此物。 新莽地皇四年(23年),更始军攻入长安时,未央宫大火连烧三月,铜马左耳熔毁。 后传闻铜马流落民间,被陇右豪强所得,民间遂有“天命转移”的说法。 要命的还是最后一句“黄尘理了咸阳道”。 高祖符健曾於即位之初,重修高陵至上郡(陕西榆林)一段的秦驰道,渭北士民冠以“咸阳道”之称呼。 这条大道可直通长安北洛城门。 大道为黄尘所埋? 贾彝从词句中嗅到了別样意味。 谁將化身黄尘,掩埋大秦开国之君所修驰道? 不等贾彝把这首童谣琢磨明白,孩童们被牛车上悬掛的鲜艷赤旗吸引,大著胆子跟隨在车队两边。 这些孩童身形瘦弱,衣衫楼,睁著圆溜溜眼睛,似乎在渴望著什么。 城门校尉作势要驱赶,贾彝急忙拦住,唤来一名平阳军土,取过一只布袋, 里边有满满一袋粟饼。 孩童“哗”地涌上前,围著马车伸手索要。 “莫抢!莫抢!人人有份!” 贾彝连声呼喝,制止不了蜂拥而聚的孩童哄抢。 很快,不等他发放完,布袋被扯破,粟饼掉落一地,沾满泥浆,却被孩童们哄抢一空。 有的狼吞虎咽,连带泥浆也吃进嘴里。 有的自己吃完,开始抢夺別人手里剩余,廝打成一团。 有的护住弟妹躲入小巷,把省下的食物送去给奄奄一息的爹娘。 城门校尉喝骂几声,孩童们一鬨而散。 贾彝看看自己两手淤泥,袖袍也被撕烂,裘袍上满是泥浆,无奈地苦笑一声。 二十七岁的他,也是第一次经歷这种场面。 方才孩童们爭抢粟饼时,显露出的凶狠模样,令他感到阵阵心悸。 果然,只有仓稟实、衣食足,人才会懂得礼仪荣辱...., “贵使何必理会那群飢儿,如今这长安城里,掉落些黄白財货,兴许无人在意。 可若是掉落一升粟.....呵呵,若无刀剑傍身,只能自求多福! 1 城门校尉手按佩刀,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如野兽般当街爭抢食物而大打出手,乃至杀伤人命的场面,想来他见过不少贾彝嘆口气,没说什么。 他看向街巷里,一群群饥民犹如行户走肉般游荡。 倒在地上的大多已经毙命,或是饿死,或是冻死。 或许很快,连户体都会看不到.::: 贾彝喃喃低嘆:“天公不恤,民生多艰啊.... 大鸿臚馆驛前,梁安带著杜敬早已等候多时。 贾彝见到他,一眼便认出,这位儒雅俊挺的小郎君,一定就是君侯亲弟。 二人气质截然不同,相貌却有几分相似。 小郎君眉宇间更柔和,不似君侯刚硬威严。 “典客令贾彝拜见少君!” 不敢怠慢,贾彝急忙下车拜礼。 “贾君不必多礼!” 梁安笑著,又一一同隨行前来的几名军校见礼。 贾彝出使长安的消息,他已经通过校事府渠道,提前接到梁广通知,让他做好接待准备。 同时,也要做好面对朝廷詰责的准备。 梁安执掌的校事府,和军府下设刺奸营有单独且特殊的联络渠道。 一年多来,双方互通有无,基本能做到情报共享。 用淮南异数编撰的密码本,结合阴符书的特点,形成一套较为安全的机密通信技术。 明面上,梁广也会定期带家信回长安,向大伯梁云、老丈人符融、致仕赋閒的权翼问好。 这些书信往来,一定会经过朝廷严格审查。 真正的关键情报传递,还是掌握在梁安手中。 贾彝刚想说什么,却见一个披甲挎刀的军將,走到城门校尉身边耳语几句, 然后径直走来,站在梁安身后丈远之外,目光不时向二人。 “他是?”贾彝了。 梁安头也不回,笑道:“这位张校尉隶属护军府,乃护军將军、高阳王符方部曲將。 高阳王为我安危著想,特地派人隨侍保护!” 贾彝看看神情自若的梁安,又看看那面相凶狠的张校尉,瞬间明白了。 这哪里是保护,分明是时刻监视。 作为君侯亲弟,小郎君在长安的处境一定不容易。 却也没想到,朝廷竟然直接把盯梢之人派到跟前来,脸贴著脸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梁安泰然处之,不恼也不惧。 贾彝满心佩服,不愧是君侯亲弟,不凡之人行不凡之事。 “张校尉,今日我想吃西市粟特人老康家的炮,劳驾派人买二十斤回来, 我要好好招待贾令使!” 梁安扭头对那军將道,一副吩附自家僮僕的口气。 张校尉麵皮抽搐了下,“城中缺粮,东西市大多关门闭户,只怕寻不到梁少君想要的吃食!” 梁安淡淡道:“你若不派人去,待回我自行前往。总之,今日一定要吃到老康家的炮!他家的羊肉最是鲜美!” 张校尉一脸恼火,更多却是无奈。 不久前,饥民大量涌入,爆发哗乱,如今东西市成了禁军戒严之地。 梁安如果自己去,谁也拦不住他。 都知道他是梁广亲弟,不管是领军府下辖的宿卫將领,还是护军府下辖的外军將领,哪个不给他三分面子? 他想去吃碗栗特人弄的炮,只需说一声,自会有人把东西市所有粟特人找出来。 张校尉不想给自已惹麻烦,他虽是高阳王符方的亲信部曲,可两府禁军水太深,符方的面子其实没那么管用。 领军將军竇冲、右卫將军杨壁、中卫將军李晟,这些个领军府系统的高级將领,哪个不和梁广有交情? 別说领军府,就连护军府一系的各大將领,前军將军姜宇、后军將军毛力、 左军將军王显、右军將军赵敖..... 不是和梁广在淮南打过普军,就是和他在关中杀过鲜卑叛贼。 独立领兵的五营五校尉里,屯骑校尉杨定、越骑校尉俱石子、长水校尉邓景诸多將军,和梁广不是旧友就是袍泽。 这些还只是禁军里的人脉,更別提还有朝中乱七八糟的复杂关係。 梁广二字,在长安牵扯到的人脉势力,只有揭开冰山一角,才能真切体会到可怕。 张校尉知道自己涉足其中,再也无法脱身,只能硬著头皮为高阳王效力。 自从接替左卫將军师奴派来的人马,监视梁安半年以来,他已经不知道自已明里暗里,究竟得罪了多少人。 亲弟弟在强弩营效力,莫名其妙被打折了腿。 亲侄儿刚刚选拔进入右卫上骑督,三天两头遭军头们霸凌,嚇得主动告病退出,躲去驪山守山脚去了。 强弩校尉是毛长乐,前右禁將军毛盛的儿子。 毛长乐的上司是中卫將军李晟,禁军里有名的老油条,陇西豪右李氏的宗长不巧的是,毛氏和李晟,都是梁广的故交。 右卫上骑督隶属五部司马赵钧,不巧的是,赵钧是梁广平定慕容鲜卑时的旧部有的事,根本不能深究,一不小心就会捅破天... 张校尉在心里为自己哀嘆一声,唤来一个兵卒,吩咐他去东西市跑一趟,让那栗特人备好二十斤炮。 梁安若是亲自去的话,能在东西市待上三天不出来。 负责两市戒严的宿卫军將们,都很乐意招待他..: 梁安拉著贾彝的手走进馆驛大门,杜敬挡在身后,以免张校尉跟得过近。 “符宏金疮疾症发作,已连续一月不曾上朝! 不过贾君此次代表兄长前来,他一定会升朝召见! 届时,朝堂之上,免不了一番责难,贾君须得做好心理准备!” 跨入宅院时,梁安飞速低语。 贾彝心中微惊,“少君放心,臣定不负君侯之命!” 大秦天子疾症发作? 难怪长安城中瀰漫一股紧张气氛。 只是,此等机密要闻,小郎君又是如何得知? 君侯究竟在长安撒了多大一张网? 如此处心积虑,君侯要谋夺的,只怕不仅仅是一个藩臣地位...: 宣徽殿內,荷宏在中山王选、大內官费洛扶下缓慢行走。 自从被太医確诊患上金创(chi)疯之症,他的身子就一日不如一日。 半年前,吕光杀梁熙叛於敦煌,拥据大半个凉州,自领凉州牧、酒泉公。 张掖太守梁胤退保武威郡,镇守姑臧。 乞伏部趁势復起,乞伏国仁自称秦王,建都勇士川。 姚称雄於天水,日夜在陇山以西演兵,反叛之心已昭然若揭。 陇西、凉州传回的消息,让他忧惧之下,病情陡然加重。 手脚不听使唤地抽搐,浑身筋肉痉挛,严重时身子弓如弯虾。 上月,河东传回消息,梁广以平乱为名出兵河东,击破西燕贼眾,顺势一举占据河东全郡。 符宏忧愤之下当场病发,浑身高热呼吸不畅,进用水食都变得困难起来。 他愤怒之处在於,梁广竟敢公然吞併河东。 而真正令他惊惧的是,河东太守王苗选择举城归降,还杀了一批朝廷派往的佐官。 以薛柳裴为首的河东土族,更是全部倒向梁广,出钱出人大力支持他平乱。 隨著符亮逃离蒲坂,河东不復为朝廷所有。 王苗是朝廷委任的地方守臣,河东士族是本土派势力。 这二者的公然倒戈,意味著大秦统治基石开始瓦解.... 第319章 姚贼 梁贼皆巨患矣 第319章 姚贼 梁贼皆巨患矣 “陛下,走了小半时辰,歇息会吧~” 大內官费洛见符宏出了一身虚汗,一脸心疼地低声道。 中山王符选也劝道:“陛下症疾尚未痊癒,太医叮嘱过,每日活动不可过量,还是要多加歇息~” 符宏看了眼殿內摆放的铜漏,“今日感觉腿脚恢復些气力,再走一刻无妨~” 符选和费洛相视一眼,只得继续换著他小心缓行。 二人心里都明白,陛下之所以如此坚持,就是想在明日朝会上,展现出良好的精神面貌,以免叫平阳使者看轻。 陛下不是那种会和自己较劲的人,只是在面对平阳那位时,他的意志力和好胜心,会比平时大幅提升。 过了会,符宏气喘吁吁地坐到床榻上,费洛带著几名宫人、內侍为他擦洗身子、更换衬袍。 符选站在大殿外廊透透气。 陛下病情反覆,虽偶有好转,可总体而言不容乐观。 太医、长安名医、诸氏宗族进献的“神方”::..全都在陛下身上试验过,能治一时之表,却无法根除瘤疾。 苟太后、张太夫人和满朝公卿重臣心里清楚,陛下这疾症,十有八九治不好。 只能儘量减轻病痛,延长寿命... 这些,陛下心里也明白。 对社稷而言,还有一件无比棘手之事。 陛下至今也无子嗣,连唯一的女儿也在南征期间天亡。 陛下正妻同样出自苟氏,数年前也已病逝。 如今后宫里,只有两位低品淑媛伺候。 原本苟太后还召集诸氏商议,要给陛下採选勛臣贵戚之女,以充实后宫。 计划还未开始,陛下病情便陡然加重,只能暂时搁置。 以陛下如今的身子骨,就算广选采女入宫,只怕也无法为皇家开枝散叶..:: 选长嘆口气,呵出的白气很快湮灭在飘落的碎雪中。 他的心情犹如此刻长安上空彤云密布的天穹,沉重且压抑。 陛下无后,又饱受病痛折磨,万一山陵突然崩摧,大秦社稷岂不后继无人? 如今,朝野出现几种声音。 一是建议陛下召还齐王符不,立为皇太弟。 二是从近亲宗室里过继一人,承桃宗庙。 三是议立中山王,也就是他自已为皇太弟。 据他了解,支持后两种提议的公卿重臣占据多数。 齐王符不固然年长有才德,足可承社稷之重。 可一来他是庶长子,从小因为受到先帝宠爱,而为苟太后所忌。 把皇位传给符不,只怕苟太后对此异议颇多。 二来,荷不镇守鄴城多年,身边早有一批幕僚旧臣,班底早已固定。 如果回到长安继承大统,朝廷上下必定面临大洗牌。 诸氏公卿恐怕也不会乐意。 如此一来,只有后两种方案,能够获得绝大多数人支持。 符选心情复杂,平心而论,他对所谓皇太弟的身份不感兴趣。 在他看来,陛下之后,唯有齐王有资格继承大统。 也只有齐王,有能力带领大秦重新振作起来, 可不管怎么样,假若陛下最后选择他,他也一定会拼尽全力、赌上性命,守住大秦最后的基业。 不为其他,只为他也是先帝之子,有义务为大秦流干最后一滴血...: 一阵说话声从殿外台阶下传来,有宦官引著十余位重臣匆匆赶来。 尚书左僕射韦华,右僕射赵瑜,尚书左丞张烈,尚书右丞王永...: 领军將军竇冲、护军將军符方、中卫將军李晟、右卫將军杨壁..:: 符选快步迎上前,与眾卿见礼,告知眾卿陛下身子状况,而后隨他们一同入殿。 忽地,符选余光扫过侍立一旁,低眉顺眼的小宦官。 他微微一愣,只觉得这位圆饼脸宦寺有些眼熟。 圆饼脸小宦官注意到符选打量他,急忙下拜:“奴婢中宫謁者刘苓拜见殿下v, 符选让他起身,“莫慌,孤看你面熟,只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刘苓弓著腰,圆饼脸笑得人畜无害:“奴婢此前担任过內者令,经常出入各宫室。 中山王殿下一定是在张太夫人殿中见过奴婢,故而有些印象~” “是吗?”荷选有些不確信。 他文多看了刘苓几眼,这小宦官年纪不大,竟能当上替君王传话、跑腿、报送奏疏的中宫渴者,看实不简单。 想来,应该是从前大內官赵整手下,顺利过渡到了费洛手下。 费洛当上大內官,可是清洗了不少赵整时代的內廷宦官。 这刘苓能討得费洛欢心,定是个极擅钻营之辈。 符选頜首致意,收回目光,跨入大殿而去。 他还在回想,究竟是哪一次在母妃宫室见过此人.::: 刘苓带人轻轻掩蔽殿门,暗自鬆了口气。 中山王的確见过他,却不是在张太夫人宫室里。 而是去年,梁广入宫覲见符宏时,就在这宣徽殿外,二人遇见交谈了几句, 不巧被中山王撞见。 万幸的是,瞧中山王模样,应该想不起来有此事。 “陛下病情略有好转,得赶快通知小郎君才是...: 他心里嘀咕一声,准备找机会溜走,传密信到宫外告知梁安...:, “陛下,此前姚派人回朝勤见,也有向朝廷请求封拜之意。 姚使者尚未打发走,梁广又遣人来。 名义上是进献慕容冲、慕容瑶二逆首级,实则仍是藉机向朝廷索求册封,达到名正言顺统治平阳、河东二郡的目的。 臣以为,此例不可开,否则朝廷威严荡然无存!” 韦华满脸凝重地说道,作为尚书省主官,文臣之首,他对如今陇西、河东两个方向的局势深感忧虑。 执掌秘书监的大著作郎、新任散骑常侍朱彤说道:“根据高邑公符亮之言, 梁广已自领使持节、大都督、平阳公。 有无朝廷正式拜授,结果其实都一样,不影响梁广成为河东、平阳之主。 既如此,不如卖个好,给他一份詔救,就当顺水人情。 何况,梁广进献慕容冲父子首级,足可告慰先帝之灵,理应有所封赏~” 散骑常侍虽是加官,却代表天子近臣身份,有直入宫禁奏事諫之权。 事权上,散骑常侍自然不如尚书左僕射,品衔地位上,朱彤反倒要高一些。 韦华不好得直接反驳,苦口婆心地道:“朱公此言差矣!梁广假借平乱之名吞併河东,还攻占重镇蒲坂,扼守黄河要道。 这分明是恶逆作乱之举,若是加以封赏,岂不是自乱纲常? 此例一开,天下人都会认为,朝廷暗弱可欺,从而失去敬畏之心~” 朱彤授著白须,“朝廷困顿乃是事实,没有必要为了彰显所谓强硬,就非得把自己置於不利境地! 何况,齐王已退守太原,关东尽为慕容老贼所据,陇西、凉州诸多势力互相攻伐,朝廷困守关中之地.... 若朝廷还有服四方之力,又岂会有今日之局面?” 韦华麵皮颤了颤,恼火又无言以对。 符宏阴沉脸色,诸位公卿重臣默不声。 朱彤话说得不太好听,意思也很直白。 醒醒吧诸位!大秦朝廷早就没了所谓威严! 朝廷若还有威严,又怎会出现吕光杀梁熙自领凉州牧、號酒泉公? 怎会有姚在陇西举兵耀武扬威? 更不会有王苗以河东太守的身份,向梁广举城归附! 河东士族一帮半军阀的地头蛇,也不会著脸归顺梁广! 朱彤嘆口气:“陛下,非是老臣长他人志气,只是以朝廷仅有之力,难以同时应付梁广、姚二逆! 老臣以为,对付梁广不必急於一时。 太原有齐王坐镇,洛阳有平原王,陛下可传密詔,令两位大王伺机向梁广施压! 若时机成熟,可令二王便宜行事,发兵诛討逆臣! 在此之前,陛下可顺应梁广之意,许以嘉奖封赏,左右不过一道册封詔敕, 无需朝廷费钱帛,给他又何妨? 朝廷应该集中精力应付姚,而非为一时之愤而意气用事!” 赵瑜、张烈、竇冲等文武重臣皆表態赞同。 韦华也只得嘆息一声,没有再坚持发兵征討之论。 只是一想到,被他弃如履的韦氏庶子韦洵,如今在梁广魔下担任要职,他心里就隱隱有些不安。 假若真叫梁广得势,他和京兆韦氏岂不成了天大笑话? 夺宗之事,难道要在京兆韦氏上演? 韦华惊出一身冷汗。 只是他也知道,朱彤所言才是方全之策。 关中四面受敌,倘若姚、梁广同时举兵反叛,朝廷当真无力应对。 符宏闭了闭眼,好半响才缓缓睁开,“朱卿之言老成谋国,既如此,朕便暂作退让,封梁广做个平阳公,称了他的心意! 待到今后,朕定要找机会討灭此贼獠!” 符宏缩在袖袍里的手死死紧,终是无力地鬆开。 消瘦面颊截骨微凸,让他的神情看上去颇为拧。 朱彤急忙带头唱喏:“陛下圣明!” 符选心里嘆息,他能体会到,此刻兄长心中的酸楚、愤薄、不甘.... 堂堂大秦天子,竟被一藩臣逼迫退让。 那个位子当真不好坐,换了他结果也是一样。 梁广.....这位先帝在位时备受宠信、战功赫赫的符氏姻亲,今日却成了大秦的心腹之患。 那年他带著两位妹妹,前往梁园与梁广相亲,共同度过了数日愉快时光。 虽然亲事未成,却丝毫不影响他对梁广的欣赏,还有一些藏在心里的仰慕。 不想今日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往事一幕幕闪过眼前,选心情无比复杂,失望、痛恨、悲愤、惋惜..::.诸多情绪涌上心头。 有时他也会想,为何大秦会衰落得如此迅速? 南征、慕容垂、慕容泓、慕容冲、鲜卑人、姚..:..究竟是什么导致大秦落入今日困境? 国势不振,人心离散,天下分崩离析,自然也就怨不得群雄並起。 分分合合,世间事总是如此。 换作他是梁广,也一定会选择投身这场逐鹿游戏。 如此一想,他对梁广似乎怨恨不起来。 就像吕光叛於敦煌,长安朝野对此反应平淡。 臣民更涂把罪责归咎於掀平主符师奴。 若非他瞎出主意,自以为能遥控凉州局势,也不至於逼得吕光举兵攻杀梁熙。 凉州局势本就复杂,如此一闹,更是乱成一锅粥。 符宏宠信符师奴,以至於决策失误,即位初期就给自己和朝廷惹下大麻烦。 虽然把符师奴调往陇东屯兵驻防,却也无法让大秦天子和朝廷的名誉有所恢復。 符选深切感受到,在关中臣民心目中,对符氏的信任程度正在下降。 这或许才是大秦你权存继与否的关键! 殿內安静片刻,荷宏又向朱彤问道:“姚一方,又该如何应对?” 朱彤拱手道:“姚遣使,求取陇西郡公封號。 臣以为,陛下也可推一番,然后应下,先稳住姚,待明年夏粮收穫,朝廷纤解缺粮困境,之后再作打承!” 韦华、赵瑜几人商议一阵,同意朱彤所议。 符宏满面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梁广、姚俱是虎三之辈,剪除二逆必须做到一击必中。 今年关中受灾,朝廷艰难度日,只能忍一时之气.... “派人去请扶风王、司徒权翼,明日仔必参与朝会! 让他们亲眼看看,今日之梁贼,是如何目无君父、自恃武力胁迫朝廷!” 宏面无表情。 眾卿相互看看,除了心头苦笑,也说不出什么劝阻的话。 看来陛下心里服软,可明日朝会上,还想逞一遥口舌之利。 国家困顿如此,做这些个故作姿態之举,又有何意义.:::: 第320章 贾彝辩经 第320章 贾彝辩经 “陛下千秋万岁!” 翌日上午,已时正,太极殿西堂准时响起山呼声。 除了昨日参加宣徽殿廷议的公卿重臣,其余朝臣惊奇地发现,许久不曾露面的扶风王符融和司徒权翼,竟然出现在群臣前列。 符融身穿黑色朝服,头戴三梁进贤冠,神情严肃地端坐陛阶前。 不少目光若有若无地投向他。 这位曾经烜赫一时,备受先帝宠信的宗室王公,如今已彻底淡出朝堂视野, 成了空享名望的閒人。 一年多前,先帝崩殆之时,朝野甚至一度传闻,先帝想要兄终弟及,废太子而立阳平公。 作为先帝同母亲兄弟,符融辅佐朝政多年,一向享有贤名。 他若是即位,人心方面不会有任何阻碍。 只可惜,符融歷经淮南之败,留下伤残之身,心气也淡了许多。 以他对先帝的忠贞,也不会接受兄终弟及的提议。 时隔大半年,群臣再一次见到符融,感触各有不同。 另一位司徒权翼,同样是德高望重的功勋老臣。 只因与梁广牵扯颇多,又和符融相交莫逆,故而受到新天子所忌。 坊间有一无法证实的传言,权翼曾经和梁广谋划,强行推符融承袭帝位。 因符融极力抗拒,此番图谋只能作罢。 这种事,想想都令人惊悚,更是无人敢深究真相。 权翼年届五十,年纪不算大,最起码和活化石、大鸿臚刘迁一比可就年轻许多。 可今日露面,群臣然发现,权翼老迈了许多。 一头华发比起刘迁也不湟多让,松垮麵皮满是褶皱,查拉眼皮一副老態龙钟之相。 失去权位滋养,权令君老得可真快啊群臣暗暗慨嘆。 符宏端坐御位,隔著身前珠帘,目光落在符融、权翼二人身上,略作停顿, 然后望向群臣。 许是昨日胃口稍好,夜里睡了个踏实觉,今晨起来只觉精神振作了许多。 只是头上的通天冠还是略显沉重了些,得让少府织室令再想办法改进,把份量减轻.. 今日朝会由中书令、领尚书左丞张烈主持。 张烈先按部就班地奏议了几件军政庶务,都是些早已由廷议决定的事务,朝会上再拿出来做一番总结分析。 半个时辰后,张烈清清嗓,宣布召平阳来使贾彝覲见。 殿內气氛为之一振,群臣不约而同地侧目望去。 一位身材瘦长、相貌清瘤的年轻土人,作五品官装束,头戴黑介,在仪曹郎引导下,步伐从容地步入殿中。 他便是梁广派来,进献慕容冲父子首级的使臣? 与此同时,有关贾彝的小道消息,也迅速在大秦群臣间传开。 武威贾氏子弟,前汉名臣贾谊之后,其父乃是先帝所授的鉅鹿太守,听闻已在燕军猛攻下城破殉国。 聪明人自然猜得到,贾彝此次出使长安,进献逆贼首级只是其次,为其主梁广討要朝廷封拜才是正事。 符融转头望去,双目古井不波。 权翼看了眼,復又低垂眼皮像是打瞌睡。 “臣贾彝叩见陛下!恭祝陛下千秋万岁!”贾彝一丝不苟地拜首。 他的身份算来有些尷尬。 梁广给他的职位是典客令,这一职位原是大鸿臚下设典客署令长,並非是王国、公侯国常设。 来到长安,梁广私设官职自然不作数。 所以,他向大鸿臚呈报的身份是西川县侯府侍郎。 可是侍郎之职,只有王公属官才能配备,他这一职务其实也不合规。 细究起来,贾彝只能算是一介白身。 可他又是代表梁广前来,勤见天子总得有个身份。 大鸿臚刘迁提议,乾脆装聋作哑默认了他县侯府侍郎之职。 符宏允准了,没有在这些细枝末节上纠结。 只是今日见到贾彝,观其品貌风骨,颇有名士风范。 明明是个白身,自称臣叩见时,又是那么理直气壮,声音一点不虚。 符宏有些恼火,梁贼身边鹰犬,都是这般有恃无恐吗? 张烈请贾彝起身,说了几句使者远来辛苦之类的话。 贾彝神情谦恭地答对几句,拿出一份早已备好的奏表,以平阳守臣的语气诵念出来。 表文洋洋洒洒辞藻华丽,把梁广率军入河东平乱的经过大致介绍一遍。 .今谨献俘於庭,伏愿陛下悬首街,昭示四海,使乱臣贼子知所畏惧。臣当益励臣节,守土安民,以报陛下之恩.:: 臣诚惶诚恐,稽首顿首.....“ 贾彝念完,大內官费洛走到堂下,接过奏表呈到御案放好。 荷宏警了眼奏表,脸色淡漠,仍旧一言不发。 张烈乾咳一声:“贾侍郎,为何不见河东太守王苗奏表?” 贾彝揖礼:“臣奉梁侯之令前来长安覲见陛下,河东王太守是如何安排的, 请恕臣不知~” 张烈乾笑两声:“这倒是奇了,河东境內贼眾平定,王苗不上表,反倒是梁侯派君前来?” 贾彝微笑道:“小臣只管奉命行事,王太守作何想法,小臣確实不知~“ 西堂內安静下来,群臣神色似有古怪。 王苗杀朝廷佐官归顺梁广之事,与会之人大多都有耳闻。 王苗此举,表明他下定决心脱离朝廷,彻底倒向梁广,自然不会再派什么使者。 王氏父子今后乃是梁广之臣,与大秦朝廷再无千系。 张烈故意这么问,就是指责梁广假借平乱名义,行割据自立之实。 韦华嫌他太过磨嘰,从群臣班列里走出,怒气冲冲地叱道:“有传闻称,梁广自领大都督,擅自占据安邑设置官署,號称公,可有此事?” 张烈一脸无奈,看了眼御位之上的符宏,见其无甚反应,只能退下。 昨日可是商议好了,由他来负责质询,给平阳来使一点下马威,达到落其麵皮的目的。 陛下的意思是,就算最终不得不捏著鼻子下詔册封梁广,也得在朝堂上羞辱他派来的使者一番。 张烈本想委婉推进,这韦华是个急性子,直截了当地挑明,还真是..:..唉群臣目光紧紧落在贾彝身上。 符融微微凝目,权翼也抬了抬眼皮, 安静了片刻,贾彝不慌不忙地向御位揖礼:“启奏陛下,梁侯自领大都督, 实为权宜之计。 河东乱军四起,若无统帅,何以安民?何以守土? 梁侯此举,实乃为陛下暂摄其职。 今梁侯遣臣前来,正是恳请陛下正式拜授,以正名分! 至於平阳郡公之號,据臣所知,梁侯从不曾公开承认过。 兴许是两郡士民感念梁侯恩德,故而加以尊號之称..:: 贾彝说完,西堂內再度寂静。 符宏眼皮跳了跳,垂放在两膝上的手猛地紧絳纱袍,手背上的青筋根根结。 权翼眼里闪过些异色,垂下眼不再看他。 符融目光微凝,脸色略显冷肃。 韦华大怒:“信口雌黄!梁广自领大都督,號平阳郡公,此乃偕越之罪! 就算他进献贼酋首级,也无法掩盖其不臣逆举!” 贾彝收敛笑容,很是严肃地看著他:“梁侯本为大秦守土之臣,一心为陛下分忧。 河东之地,久为慕容贼眾盘踞,百姓涂炭。梁侯不忍生灵受苦,故兴义师, 驱逐乱贼,恢復地方安寧。 此举实乃为陛下守土,为百姓谋福,何罪之有?” 韦华怒斥:“梁广倘若忠心,就应该先行请旨,得陛下詔令再行兵事! 擅自兴兵,自领尊號,分明是谋逆作乱!” 贾彝向御座揖礼,声音清朗:“梁侯非不请旨,实乃情势危急,不容迟缓。 若待请旨,河东百姓已为贼眾所戮!” 不等韦华说话,贾彝又高声道:“倘若朝廷及早发兵平乱,河东士民文何必前往平阳,苦求梁侯出兵救援? 今日河东贼眾已平,诸公却反而指责梁侯兴兵之罪,敢问是何道理? 梁侯若要谋逆作乱,今日诸公见到的,不应该是在下,而是打著平阳军旗的数万精卒!” 贾彝话声犹如金石掷地,鏗鏘有力! 群臣无不色变,这位平阳来使好大胆子! 符宏心中怒气勃然而发,几乎就要忍不住起身怒斥。 只是他情绪激动之下,突然感觉到手脚有些不听使唤地僵硬起来! 这是金创疾症发作的徵召! 荷宏一惊,急忙压下心中火气,不停告诫自己莫要动怒..., 权翼微微僂腰身,嘴角闪过一丝笑意。 梁虎卿魔下有如此人才,难怪短短一年,就能在河东折腾出好大动静。 符融神情愈发凝重了,数方精卒? 他的好女婿,莫非真要做大秦社稷的掘墓人? 韦华气得直哆嗦:“汝辈小儿,竟敢当堂恐嚇天子?” 贾彝不理会他,对著御位深躬揖礼:“臣闻圣主不罪忠勤,梁侯纵有小过, 亦不掩其功勋。 今河东已定,百姓復归田亩,恳请陛下明察之,勿使平乱有功之將士心寒! ” “汝这~” 韦华还要再厉喝几句,宏突然出声道:“贾侍郎暂且回馆驛暂歇,若梁广当真安心守土,朕自有考量!” 贾彝拜首:“陛下圣明!” 不等群臣反应过来,费洛高唱:“散朝~” 符宏起身,在费洛扶下有些匆忙地从殿后离去。 走得慢了,他真怕自己病情发作,当著贾彝面露出窘態。 今日本想藉故羞辱梁贼爪牙,不想遇上个舌辩之士,反倒让朝廷顏面无光。 符宏铁青面色,脚下越走越快。 梁贼不除,早晚必成大患! 第321章 梁贼投燕? 第321章 梁贼投燕? 宣徽殿內传出阵阵痛楚哀嚎,大秦天子符宏的金创疾症再度发作。 这一次病发,症状比之前更加严重。 他倒在床榻上,捂著脑袋只觉头痛欲裂,心跳得咚咚如震鼓,全身开始发热出汗。 “梁广逆贼!食禄忘义之犬!朕定要將尔诛灭之!” 痛苦间隙,荷宏还不忘睁著一双赤眼咆哮。 大內官费洛急得团团转,凑上前劝慰几句,反被宏一巴掌打在脸上。 费洛捂住半边脸,只觉火辣辣疼,又是委屈又是心急。 很快,宏豪叫谩骂声戛然而止,他直挺挺地倒在床榻上,瞪著眼牙关紧闭,浑身肌肉强直发僵,面容呈现诡异苦笑, 他的脸开始变得通红,接著又有些发青,像是呼吸不畅,有什么异物堵塞了气管.: “太医为何还不到?” 费洛尖叫起来,连打带踢嚇得十几名宫人內侍仓惶跑出內殿。 过了会,几位太医匆忙赶来,搬来屏风做遮挡,开始为符宏施针用药。 大殿里鬼哭狼豪的声音才渐渐止息... 宣徽殿外,闻讯赶来的苟太后被符选拦住,急得直掉眼泪,张太夫人在一旁低声劝慰。 符宝、锦两位小公主,也隨母亲一同前来。 听著大殿深处,不时传来的嘶吼怒骂声,两位小公主有些容失色。 “大兄,陛下他会死吗?”宝拉了拉选身上的公服大袖,小声道。 符选瞪她眼,压低声:“不许胡说!” 符宝又小声咕嘧:“陛下死了,大兄是不是要做皇帝?” 符选嚇得去捂她的嘴,“不许再胡言乱语!” 符宝了嘴:“我可不希望大兄做皇帝!做皇帝都没好下场!” 符选苦笑连连,这个傻妹妹心智还未长全,说她什么都不懂吧,她似乎又能明白些什么。 符锦拉著她的手小声训斥几句,警告她不要再胡乱说话。 “大兄,可是平阳使者说了什么不敬之言,陛下气急才病发?”锦低声道符选嘆口气,要说不敬,那贾彝神情谦恭,跪拜时一丝不苟,话语里也多是恳切请求,乍一听似乎没什么重话。 可细细琢磨,才能听出其中锋芒。 贾彝用最软的姿態,说出了最坚硬的话。 他又是代表梁广前来覲见,陛下本就敏感,如此一来,难免句句戳中神经。 別看陛下在朝会上没说几句话,可內心早已是怒火熊熊。 堂堂大秦天子,竟被方伯使臣到了脸上! 箇中滋味,也只有陛下才能体会,难怪直接气倒病发....: “大兄,你同我说实话,平阳梁侯会不会反?” 荷锦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满含忧虑。 符选犹豫了下,看了眼不远处的苟太后和母亲张太夫人,拉著两位妹妹走到一旁: “梁广还愿意遣使进献慕容贼逆首级,主动降低姿態向朝廷示好,表明他暂时不会公开举兵反叛。 只是,这种局面究竟能维持多久,却是无从得知...., 符锦轻咬唇,默然片刻又道:“假若他举兵来攻,朝廷可有把握应对?” “这.” 符选含糊道:“锦儿放心,朝中尚有竇冲、杨壁、杨定诸位大將,定能保长安无事!” 符锦不像宝好糊弄,听兄长口气,隨即明白了什么,脸蛋略显黯然,弯弯柳眉著,更添几分忧鬱。 “大兄.....” “何事?” 符锦看著兄长:“宝儿说的不错,做皇帝的確没有好下场!我们不希望大兄步前人后尘!” 符选心里涌出些酸楚、欣慰,扭头擦拭了下眼角,“锦儿、宝儿放心,只要有兄长在,定能护你们周全!” 符选望著一对玉璧般明艷照人的妹妹,心中越发坚定下来。 为了大秦,为了先帝之子的名义,为了母亲和两位小妹,他愿意穷尽手段和智计,挽救风雨飘摇的江山社稷.... 陆续有公卿重臣前来探视,张太夫人带著两位小公主先行离开。 眾臣围著苟太后嘘宽慰一番,半个时辰后,费洛赶来通知诸公,陛下病情稍稍平復,可以入殿拜见。 苟太后先进去,同符宏说了一会话,抹著泪回长秋殿去了。 符选率眾臣入殿。 符宏斜倚软榻,身上盖著厚厚锦念。 他的面色十分苍白,与昨日相比,精神明显萎靡了许多。 “陛下,那贾彝胆敢如此狂妄放肆,恰恰证明梁贼反心毕露,说不定此刻正在平阳操演兵马,图谋向关中进兵,不可不防啊!” 韦华满面气愤,响午时的对喷,他可是直面贾彝火力之人,气得连午食都吃不下。 张烈很是不满地看他眼,“左僕射未免太过心急,这种事只能徐徐图之,岂能一上来就挑破窗户纸,结果倒好,弄得朝廷无台阶可下.....“ 韦华不服气道:“张令君和贾彝倒是娓娓道来,可方才朝会上你也看到了, 那贾彝可不简单,你对他绵软,他也以绵软应之! 倒不如直截了当,让朝堂百官看清楚平阳逆臣嘴脸!” 张烈冷哼道:“逆臣嘴脸固然可恨,却也暴露出朝廷的无力应对,反而有自取其辱之嫌~” 韦华一听拉长脸,这意思是要把今日之辱怪罪到他头上? “张令君此言,我实不敢苟同!逆臣欺君,天下人看在眼里,可憎可恨的是他梁广,反能激起朝野臣民忠义之心,响应朝廷抗击逆贼!” 张烈气笑了,论混淆视听的本事,朝堂上无人能出韦华之右。 这老竖既有如此辩才,响午朝会上,又怎会被贾彝一介后生晚辈,驳得哑口无言? “陛下御前,还是少做无用爭论!” 朱彤授须冷冷出声,也只有他的年纪和资歷能镇得住二人。 韦华、张烈互瞪一眼,错开视线冷著脸不再对呛。 符选看在眼里,不禁满心失望。 朝廷困顿,已至举步维艰之境,公卿重臣仍不忘碟爭吵。 他看向病榻上的符宏,陛下染疾,愈发无力掌控朝局,朝廷人心涣散似乎无可避免。 社稷重臣尚且如此,可想而知,长安朝野、关中士民,也一定是人心浮动不安。 至於关中以外的地方,大秦的统治对他们而言,不过是曇一现罢了,又能指望留下多少人心。 符选紧双拳,人心浮动演变到最后,就是人心思乱。 关中士民不再对大秦、符氏抱有任何希望。 到那时,距离大秦社稷彻底崩塌也就不远了.:: 朱彤嘆口气,说道:“陛下,既然决定对梁广、姚施行安抚之策,老臣以为,还是儘快按照昨日商议,发下詔救对二人进行封授。 先稳住二人,避免关中同时陷入东西夹攻危局! 在此之前,还是莫要再节外生枝为好~” 符宏缓缓睁眼,愤怒归愤怒,他心里清楚,自己不得不接受现实。 如果现在和姚、梁广同时翻脸,纵使佛陀降世也救不了他。 最起码得等到明年秋收,朝廷从饥荒中缓过气,才有余力考虑其他。 “请大鸿臚刘迁出面,好生款待贾彝,告诉他,詔敕不日下达..... 符宏沙哑嗓音,话还未说完,大內官费洛一脸惊慌地跑了进来。 “陛下!平原王从洛阳发来急报,好像和梁广有关!” 费洛呈上一份落满尘土的奏报,想来是从洛阳马不停蹄送入长安。 “快!快!~” 符宏难以起身,急忙对符选示意。 符选告罪一声,坐在榻边接过奏报,拆开封泥取出帛书,扫了几眼脸色大变。 “快念!”符宏死死盯著他。 十余位重臣也紧张不安地看著他。 符选略微平復心情,用儘量平缓的语气说道:“平原王急奏,偽燕主慕容垂,派遣使节二度出使平阳,册封梁广为王,许以列土封疆之重.....” 符选先告知大意,接著把急奏原文缓缓念出。 符宏半支身子,一双赤红微凸的眼睛鼓睁著。 眾臣先是瞪大眼聆听,不等选念完,已是满殿譁然。 “梁广逆贼!已归降慕容老匹夫矣!” 韦华捶胸顿足,发出一声极尽愤怒,又难掩恐惧的悲呼! “昔日肥水斩將夺旗之虎將,汝阳救驾之功臣,关中平乱之柱石,竟背弃大秦转投偽燕!” 张烈痛心疾首,梁广归降慕容垂,比割据自立更让他们难以接受。 尚书右僕射赵瑜,想到昔日肥水决战之时,他和梁广共同监押后军,合作无间愉快共事。 不想今日竟成两国之仇寇,心中感到阵阵悲凉。 “梁广逆贼!当初就不该放他出走平阳!”护军將军符方怒吼。 领军將军竇冲也跟著骂几句。 心里却暗暗嘀咕,慕容垂攻下鄴城,关东归附,燕国旧土基本宣告光復。 怎么看,有慕容垂执掌的燕国,都要比困囿关中的秦国更有前途。 投靠慕容垂不失为明智之举,换做是他,只怕也会作此选择..:: 可惜啊,人家梁广坐拥两郡,他虽是禁军统帅,还真就比不了。 谁能想到,被赶出长安的虎儿,竟在短短一年內得势,成了拥据一方的实权诸侯。 倘若朝廷不能保,出镇地方自成一派,兴许是条出路.... 竇冲的心思活泛起来。 第322章 先除梁贼,后破姚羌 第322章 先除梁贼,后破姚羌 宣徽殿內充斥著对梁广的谩骂声。 这个节骨眼上,不管如何看待此事,都免不了跟著骂几句,以此来显示自己的坚定立场。 尚书右丞王永紧锁眉头,慕容垂下詔册封梁广为王,不一定就能证明,梁广归降了燕国。 二者间,本就没有必然联繫。 他张嘴想提出自己的质疑,见韦华骂得唾沫横飞,迟疑了下还是选择闭口不言。 他侄儿王镇恶可是梁广身边铁桿旧部,此前他和权翼、崔宏等人交好,也被视作符融一党。 好不容易在朝堂站稳脚跟,可不能再让人抓住把柄。 看看病榻上的天子,再看看只知气急败坏,却又无力施为的一眾公卿。 王永心里哀嘆,有些时候,他也挺绝望的..:: 平原王符暉上奏说,他探听到燕国使团要走职关陘进入河东,立即派遣兵马过河拦截,不想遇伏退回。 符暉判断,梁广一定会接受慕容垂册封,向燕国称藩。 如此一来,洛阳、关中、太原都將面临梁广威胁。 符暉请求朝廷速派兵马剿灭梁贼,以免日后和慕容垂联起手来攻伐河中地区符暉担心不无道理,假使梁广向燕国称藩,凭藉河东、平阳之险,的確可以威胁到符不、荷暉和关中。 最糟糕的情况就是,梁广做了慕容垂的带路党、急先锋,成为燕国挥师西进的前锋大將。 如此,关中危矣! 朱彤授著白须,面色凝重,也不敢贸然发声。 此事太过严重,如果梁广归顺燕国,意味著燕军兵锋直接威胁到关中家门口。 绝不能坐视不管! 就算拼著引爆关中战火,也得想办法消除隱患! 符选也很著急,群臣热议吵闹更是令他无比烦躁。 “肃静!”实在忍不住,符选站起身厉喝。 “陛下御前乃议政之所,卿等喧譁爭执,乱如市井,成何体统? 眾卿当谨言慎行,共商救国之策!” 尚且带有几分少年稚气的声音,此刻却无比鏗鏘有力! 殿內瞬间安静下来,韦华、张烈、赵瑜、王永、竇冲、符方..:..一眾公卿重臣,都用一种刮目相看的眼神看著他。 朱彤眼里闪过些惊喜、异彩,观中山王之气度,確有几分人君之相... 符宏也愣了下,愜证地看著符选,好像第一次认识这位不起眼的幼弟。 符选也有些紧张,他吸口气稳定心神,揖礼道:“陛下,臣以为,不能因燕国使节入平阳,就武断认为梁广已投慕容垂! 臣自问对梁广有所了解,此人確有梟雄之姿,吞併河东更是显露其野心。 梁广与慕容氏为敌多年,慕容盛、慕容柔更是被他亲手所杀。 试想,梁广又怎会归降多年夙敌? 慕容垂又怎会诚心接纳杀子杀孙之死敌?” 符选越说越自信,语气也越发坚定:“此事,定是慕容垂单方面所为,梁广知不知情都还两说! 此乃驱虎吞狼之计,慕容垂就是想让梁广与大秦公开为敌!” 朱彤连连点头:“中山王所言有理!假若朝廷受其误导,仓促之下对平阳用兵,只怕正中慕容垂下怀!” 符宏默然片刻,“七郎认为,朝廷应该如何做?” 符选拱手:“臣以为,可按照原定计划,对姚、梁广进行册封,先稳其心! 姚图谋关中已是人所共知,对付此,无他办法,只能加强武备,待时机成熟举大兵伐之!” 顿了顿,他又道:“对付梁广则不然。 其一,梁广处境不比姚,太原有齐王,洛阳有平原王,有两位王兄一南一北將其牢牢看住,梁广应该不敢轻举妄动! 其二,梁广心跡如何,朝廷无从得知。他究竟是想图谋并州,还是占据河中自立,又或是同样题关中? 臣以为,对付梁广不能逼迫太紧,以免他彻底倒嚮慕容垂!” 符宏在费洛扶下坐起身子,披著裘袍陷入沉思。 眾臣若有所思,荷选一番分析鞭辟入里,比刚才盲目起鬨更切实际。 韦华急道:“依中山王之意,只能放任梁广与慕容垂暗通款曲? 朝廷不加以惩戒,反而只能袖手旁观?” 符选摇摇头:“非也!慕容垂册封梁广为王,恰恰提醒我们,或许对於大秦而言,梁广比姚更具威胁! 梁广若是倒嚮慕容垂,获得燕军支持,顷刻间就能发兵渡河,攻入关中腹地! 姚有陇山之险,凉州局势复杂,在解决后顾之忧前,他绝不敢公然反叛!” 韦华、张烈等人相视一眼,都有些糊涂了,中山王这意思,对付梁广是打还是不打? 朱彤出声道:“中山王想来已有全盘计划,不如说出来,与臣等一同参详! 北符宏挤出笑容,“七郎儘管直言!” 符选地笑笑,他还是不太习惯,突然间成为眾人瞩目的焦点。 “诚如诸卿所言,不能放任梁广与燕国接触! 就算梁广与慕容垂有杀子之仇,也不能保证二贼不会因利益而结盟! 最好的办法,自然是一举除掉梁广,彻底消除隱患!” 符选脸色严肃,语气透出几分狠厉。 说出这番话时,他心里没有怨恨,只有纯粹的杀意。 他对梁广没有任何个人仇恨,相反还很欣赏敬佩。 只是今时今日,梁广成了大秦社稷一大威胁。 而他身为大秦宗王、符氏宗亲,有责任义务维护大秦统治。 宣徽殿內鸦雀无声,所有目光集中在符选身上。 这位十五岁刚刚成年的先帝幼子,此刻仿佛成了在座公卿重臣的主心骨。 符选向符宏揖礼,又直面眾臣,沉声道:“欲除梁广,应藉助齐王、平原王之势,对其联手绞杀! 臣提议,可一面派人联络两位王兄,一面遣使到平阳进行册封,试探梁广心跡,窥伺其虚实! 先由二王对其施压,待到时机成熟,最好能拖到明年秋收,再配合朝廷出兵一举將其覆灭!” 短暂的安静过后,朱彤率先起身:“老臣赞同中山王之议!” 韦华、张烈、赵瑜、王永、竇冲..::.所有重臣附和声一片。 符宏微微额首:“只是这齣使平阳的人选..::” 符选下拜:“臣愿亲往!” 符宏皱起眉头,没有立即答应。 符选道:“事关重大,臣愿亲往,暗中与两位王兄联络,確保万无一失!请陛下应允!” 符宏嘆口气,这件事关係到社稷存亡,也唯有符选亲自前往,探明梁贼虚实,才能让他放心.... “也罢,就有劳七郎跑一趟!” 符宏欣慰地看著他,最年幼的弟弟,如今业已长大,能够为国家分忧。 符选仍是碘露笑,可他心里已是一片坚定。 为了保住大秦社稷,他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朱彤、韦华、张烈、赵瑜、王永等人,看向选的目光变得不太一样。 中山王展现出的才智和担当,让他们看到了希望。 风雨飘摇的大秦,正需要这样一位敢於挑大樑的继承人。 “陛下,扶风王求见!”费洛快步走到跟前低声道。 符宏略作迟疑,点点头:“请王叔入殿!” 过了会,四名卫士抬著舆轿送符融入殿。 眾臣纷纷见礼,符宏道:“不知王叔有何要事稟奏?” 符融微微欠身:“陛下,臣今日特为梁广而来!” 符宏目光微闪,殿內眾臣也看看符融, 所有人心里都冒出疑虑,难道扶风王要替女婿辩解、求情? “臣以为,梁广狼子野心,绝不可任由其占据平阳、河东二郡!否则日后必成尾大不掉之势! 臣提议,趁朝廷尚有余力,儘早发兵伐之!” 荷融杀气腾腾的声音响彻大殿。 符宏证了证,荷选也愣住。 眾臣更是然,没想到扶风王如此果决。 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永远可以相信他对大秦的忠诚。 符宏沉默了会,“若要出兵,王叔认为谁人可为帅?” 符融不假思索:“臣自荐,愿领兵前往征討! 臣虽是伤残之身,可仍有余力为大秦、为陛下尽忠!” 符宏面上出现动容之色,看了眼荷选和眾臣,微露笑容:“王叔来得正好, 方才朕与眾卿已定下討逆之计.... 第323章 姚兴:那些年,我在狱中做手工 第323章 姚兴:那些年,我在狱中做手工 长安直城门东侧,若卢狱。 这座石城监狱级別堪比廷尉狱,也属於中央监狱系统,隶属少府管辖,专门用作羈押將相大臣、宗室公卿,还兼有生產武器之责。 一处专司负责箭矢製造的作坊內,姚兴正在同几名狱友製作箭弩。 他把一根削好的樺木放在炉子上烘烤,加热后方便塑形,再用木锤轻轻敲打, 確保箭杆笔直有弹性,而后打磨光滑。 接著在箭桿头尾削出凹槽,方便安装尾羽和箭簇。 一枚枚铁箭簇嵌入箭桿头端,还要用鰾胶粘牢。 安装尾羽同样需要缠绕细线、刷胶固定。 一套流程结束,最后交给负责涂漆的人手,在箭杆上涂抹一层薄漆,防潮防蛀便於保存。 姚兴动作很是嫻熟,一个时辰就能製作三四十支箭,达到了弓弩作熟练工的水平。 大半年来,经姚兴手製作的箭矢,不下两三万支数,几乎是一日不得歇息。 姚兴坐在石墩上,面无表情地忙著手上活。 他双脚穿草鞋,脚踝上戴著铁銬, 铁銬上裹缠乾草。 儘管如此,他脚踝上仍旧留下一圈厚厚痂痕。 那是铁銬磨破皮,结痂长疤,还未癒合,再次磨破,反覆无数次留下的伤疤。 临近正午,狱吏通知用饭,姚兴放下箭杆和木锤,稍稍鬆了口气,捧著一只脏兮兮陶碗排队领取饭食。 只有一碗勉强能够裹腹的粟粥。 姚兴回到自己的“工位”,默默嗦著碗沿小口喝粥。 偌大作坊只有十余人,可见有资格进入若卢狱,参与箭弩製作的人並不多。 姚兴一碗粥喝完,意犹未尽地舔舔皸裂嘴唇。 粥食越来越稀淡了,意味著长安饥荒越发严重。 姚兴倒是不担心自己会饿死,只要苻宏没有下定决心与父亲开战,就会保证给他一口饭吃。 歇息片刻后,狱吏大声喝斥起来,命令囚犯们开始干活。 姚兴冷冷扫了眼那狱吏,拿起箭杆、木锤开始做活。 他胳膊上有一条深深鞭痕,正是拜那狱吏所赐。 他日兵临长安,定要让那贱吏尝尽天下酷刑..... 傍晚时,姚兴被带回牢房,往墙角草堆里一躺,浑身酸软动弹不得。 夜幕降临,寒气袭来,他冷得浑身直哆嗦,裹紧一条填充芦苇絮的破烂薄褥,牙关都在打颤。 牢房陷入幽暗,只有迴廊里悬掛的壁灯,散发出一丝昏黄光亮。 睡到半夜,牢门铁链一阵叮哐作响,两个狱卒前来更换恭桶。 过了会,听脚步声確认狱卒走远,廊道里无人,姚兴才钻出乾草堆,翻倒恭桶在底部一阵摸索。 恭桶底部边沿缝隙里,他抠出一团散发秽臭气的破布。 藉助廊道幽暗灯火,姚兴靠著牢房木槛,凑近布团努力看清楚上面字跡:“乞伏拒归,吕梁交兵,广入河东,丕走太原!” 他一连看了几遍,確认没有看错,闭上眼沉吟起来。 乞伏拒归,说的是自號秦王的乞伏国仁,拒绝归顺他的父亲姚萇。 乞伏部占据金城郡,乞伏国仁在勇士川(甘肃榆中)建都,时刻威胁天水、 南安。 正因为如此,姚羌部眾才不敢跨越陇山攻打关中。 后方不寧,一旦出兵,乞伏部必定来攻。 届时,如果关中战事进展不顺,姚氏將会陷入极大被动。 两月前,姚兴就接到消息,父亲姚萇正在积极爭取说降乞伏国仁。 当时姚兴就断定,这一招只怕难以奏效。 乞伏国仁仅仅占据半个金城郡,就迫不及待地僭號称王,可见其人野心不小,不会甘於屈从人下。 在姚兴看来,乞伏国仁也就这点能耐,不会有什么大前途。 占据一城一地就称王,姚兴对这种人向来嗤之以鼻。 还有就是,姚氏当下能拿出的条件著实有限。 毕竟秦州、河州多是氐羌部民地盘,姚氏就算捨得拿出来分封给乞伏国仁, 氏羌族民也不会接受鲜卑人统治。 解决不了乞伏部,姚氏大军就无法顺利东出关中。 第二条吕梁交兵,指的是酒泉公吕光和张掖太守梁胤,围绕武威姑臧爆发新一轮斗爭。 从实力而言,自然是吕光更胜一筹。 不过梁熙、梁胤父子坐镇凉州多年,河西鲜卑不少小部族深受其恩惠,支持梁胤者不在少数。 当然,等到吕光確立绝对优势,河西鲜卑自然不会再追隨梁胤自寻死路。 姚兴暗道一声可惜,吕梁交兵,对天水无暇顾及,原本正是出兵关中的好时机。 眼下关中正经受饥荒,朝廷困顿,大量禁军不得不转业去屯田,正是人心浮动之时。 奈何乞伏部这颗钉子楔在背后,逼得姚氏不敢轻举妄动。 最后两条消息,说的自然是梁广侵吞河东,苻不退守太原。 姚兴闭上眼,脑海里开始飞速推演起来。 这两件事看似与陇西局势八竿子打不著,实则密切相关。 梁广侵吞河东一点不意外,此前他收到消息,慕容冲在河东死灰復燃,他就推测梁广大概率会出兵南下。 河东只有本土士族和太守王苗,以梁广之能,摆平二者不在话下。 姚兴没想到的是,梁广动作会如此迅速。 按照他的预测,梁广应该在明年入夏之前,才有能力吞下河东。 解决几万军民的吃饭问题,可不是一件小事。 姚兴紧锁眉头,有些想不通,梁广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他手里的粮食,难道是凭空变出来的? 可惜破布上无法留下更多信息,梁广、河东士族、王苗三者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无从得知。 至於苻丕入太原,也是早晚的事,毕竟鄴城孤城一座,在没有援兵的情况下,死守意义不大。 苻不退守太原,和梁广做了邻居,接下来恐怕又是一番龙爭虎斗,迟早分出个高下。 姚兴又把破布上的字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心绪越发难以平静。 慕容垂的东燕国已雄霸关东,齐王苻不准备在太原重振旗鼓。 就连梁广一介僮奴子,如今也成了称雄河东的一方诸侯。 反观他,常常自詡不凡,却仍引旧深陷牢狱,每日如奴役般受人驱使.. 姚兴苦笑了下,摇摇头驱散脑中杂念。 姚氏暗中准备了这么多年,在长安埋下的钉子可不少。 如果他真想逃,一座若卢狱还困不住他。 尹纬、梁国儿就潜伏在长安,苻方把长安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能捉住二人。 也是尹纬负责向他传递外界消息。 还有不久前,流传市井的童谣、讖语,全都是出自尹纬之手。 长安乱象已生,可他现在还不能走。 他一走,代表著姚氏和苻秦的正式决裂,长安朝廷和诸氏权贵,都会把目光投向姚氏。 苻宏也会把全部兵力派往陇东,阻止姚羌进军关中。 还要耐心等下去,等一个一击必中,彻底掀翻苻秦的机会。 为了这一日,姚氏蛰伏了三十余年,不差这一两年时间... 不知不觉天光大亮,一阵梆子声传来。 姚兴站在牢房门口,等候狱吏前来,带著他去往弓弩作坊。 今日,他还得赶製出一百多支箭才能交差... 第324章 阴山北麓 第324章 阴山北麓 阴山北麓,风刃削过岩脊,捲起雪絮在半空打著旋儿,发出阵阵悽厉鸣豪。 不远处一条冰封的河流,表面长满凸起的冰棱。 一片贴近山岩的坳口里,布满密密麻麻的毡帐。 一支数万人规模的大军,正在躲避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风雪。 刘显率领一队骑兵往北边赶回,马蹄飞驰溅起泥雪,留下一连串坑印,露出发黑冻土,土层表面冒出一茬枯黄草茎。 风一吹,新雪落下,很快掩上了蹄印。 从这里往南180里,翻越阴山,便是代国旧都盛乐城(內蒙和林格尔)。 原本的时空里,六十年后,北魏朝廷將在这片地方正式设立武川镇。 又过八十年,一批盖世猛男將会从这处军镇走出,成为那个时代闪耀天下的英雄。 而今日,这处荒凉之地处於匈奴独孤部掌控。 也是东部大人刘眷北征途中,一处不起眼的避风塘、补给站。 独孤部在此设立营地,放养牛羊马匹,专门用作接应北征军队回城途中补给歇息。 两个月前,柔然部犯境。 刘眷、刘显、刘罗辰亲率大军北征,大破柔然於意亲山(內蒙四王子旗),俘获男女口万余,十余万牛羊战马。 大军回程途中,遇上暴风雪天气,刘眷下令驻扎暂歇,等风雪小些再启程南返, “吁~” 回到营地,刘显勒马,留守大营的亲信部將金铁石上前拽住马韁。 “东边可有动静?” 刘显往营地东边眺望一眼,风雪瀰漫,白一片,视线只能望出去十几丈远。 “回大人,只知刘眷把一批蠕蠕女人分赐眾將,再不见其他动静~”金铁石露出一嘴黄牙。 刘显跨下马,打量他一眼,见他羊皮袍上有大片血跡,皱眉叱道:“赏给你的妇孺, 还剩几个?” 金铁石咧嘴:“大的两个,小的一个~” 刘显麵皮微颤,叱道:“这才几日,帐子里的女人小孩就快被你吃光!畜圈里牛羊有的是,死人肉就那么好吃?” 金铁石缩了缩脖子,汕汕道:“我都是吃活的..... 刘显大怒,扬起马鞭作势欲打。 金铁石两腿一弯跪倒在雪地里,闭上眼一副任打任骂的样子。 梁六眷、穆崇、奚牧、韩拙..:..一眾幕僚部曲站在营帐外,神色各异地围观。 刘显马鞭指著金铁石:“念你此番杀敌立功,免去责打!若敢再犯,定不饶恕!” “谢大人!”金铁石咧嘴直笑,咚咚叩头,脑门面庞沾了泥雪也浑然不觉。 刘显看了眼一眾部曲,揪住金铁石皮袍,在他耳边低喝:“就算吃人,你也给我躲开些!动静太大,惹来眾怒,叫我如何保你?” 金铁石似懂非懂,只知憨笑。 刘显瞪他眼,马鞭扔给亲兵,在一片恭迎声中大步入帐。 金铁石是父亲刘库仁送给他的第一个奴隶,跟隨他从小一块长大,勇猛善战忠心不二。 不知从何时起,这傢伙喜欢上了食人。 每次出征俘获女人孩子,別人都是把小孩收为部眾,养大后成为本族战士。 女人收入帐中,玩腻了再隨便送给哪个部下。 如果生下孩子,就继续留下伺候。 別人俘获女人,几年后都能生出一大堆子女。 金铁石俘获女人小孩,没几个月连骨头渣都不剩。 刘显骂过他好几次,可这傢伙也改不了兽性。 以前是光明正大吃,现在是躲看吃。 刘显很是头疼。 金铁石的兽行让他承担了很大压力,平城、盛乐两地的汉民土人、部族头人,对此怨言颇深,认为这是遭天谴的恶举。 南匈奴早就褪去了茹毛饮血的一面,金铁石的暴行,严重损害了刘显在士人、诸部头人心目中的形象。 刘显考虑著,换个地方安置这廝,免得他凶煞恶名闹得满城不寧。 昨日,因为战利品分配问题,他和叔父刘眷又大吵一架。 刘眷想把一半牛羊、人口送给贺兰部、叔孙部,酬谢两部出兵助战。 他表示反对,两部各派两千兵参战,且只在外围负责追击柔然溃兵,根本没有实际参与到作战当中。 分走一半战利品,岂不是赏罚失当? 刘券很不高兴,认为这是他作为东部大人应该表现出的大方態度。 若不然,今后哪个部族肯听他號令? 可在刘显看来,此举有失公允,有刻意討好、笼络之嫌, 先例一开,今后徵调诸部作战,各头人酋帅都以为隨便糊弄两下,装装样子就能分享战果,谁还愿意出力? 为此,两人再度大吵。 本部族里,支持刘显的占据多数,毕竟他的做法更符合绝大多数本部民利益。 贺兰部、叔孙部已於昨日率眾离开,刘显只给了他们几千头牛羊,百十俘虏,和他们此战所付出的贡献相匹配。 刘眷很不高兴,经过儿子刘罗辰劝说才作罢。 刘显今日以狩猎为名外出,其实也是散散心,让自己的头脑冷静下来。 自从上次召集诸部平城大会,商討废拓跋代王继承人的身份之后,叔侄俩的关係就一直很紧张。 刘眷指责刘显野心太大,对先王不忠。 刘显反感刘眷胆子太小,对拓跋氏愚忠,为匈奴族之耻,不配继承先父之位。 叔侄二人的矛盾几乎公开化,就差明面上挑破。 二人兵马虽是混杂驻扎,可主帐却是东西並立,相隔五六里远。 大帐里,刘显在女奴伺候下,换了身乾爽裘皮袍,与一眾部下围坐篝火堆,吃著奶酒烤肉。 刘显之弟刘亢道:“此前和梁广商量好,年底之前双方在定襄互市,用战马、皮货交换盐铁茶叶。 现在不入主太原,封锁石岭关,切断雁门、新兴和太原之间的通道。 我们和梁广的商贸互市,想来是无法进行了~” 刘显喝看奶酒,脸色不太好看。 盐铁在代北一直是紧俏物资,出征意亲山之前,他收到消息,梁广率军南下河东,扫平了慕容冲的西燕贼眾,占据河东全郡。 如果和梁广顺利建立商贸往来,双方互通有无,平城缺盐少铁的局面就能得以改善。 现在符不成了太原新主,打著防备燕军名义,切断了与代北的通道往来。 他和梁广的通商协定,也只能被迫中止。 刘显虽未见过符不,却能猜到,这位大秦齐王一定不喜欢他。 此前父亲刘库仁在世,发动雁门、新兴、代郡五万兵马,意图入河北驰援鄴城。 对此,他一直坚定反对,甚至派人追杀符不派来求援的使者。 现在符不入主太原,切断与代北的往来,未尝没有针对他的意思。 “和梁广建立商贸往来之事,暂且放到一边。 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事情与诸位商议!” 刘显擦拭嘴上油渍,手中金刀“哚”地一声钉在案几上.... 第325章 刘显密谋 第325章 刘显密谋 听到刘显说话,梁六眷、穆崇、奚牧、韩拙等人纷纷放下手中酒肉。 “刘眷所作所为,近日来诸位都看在眼里。” 刘显环视眾人,神情冷沉,直呼叔父大名。 “刘眷为一己虚名,损害我独孤部利益,长此以往,独孤部必將为诸部所轻视! 我部掌控平城、盛乐,靠的是十余万控弦之士,靠的是刀枪锋利、弓弩强劲、战马驍健! 而非四处施恩,拿本部民利益当作恩惠施捨外族!” 刘显义正辞严,歷数刘卷自接任东部大人以来犯下的罪过。 主要集中在对外作战不力,对內难以服眾,无法安抚人心,对拓拔部奴顏婢膝几个方面。 现在又加上一条,性子太过软弱,拿本部族利益,当作抬高自身名望的筹码,以此来维护自己东部大人的地位。 刘显说得咬牙切齿,似乎这几条罪状,当真是什么天怒人怨的大罪。 梁六卷、韩拙几人神情严肃。 不管他们心里作何想法,此刻都要做出一副感同身受的样子,认定一个事实:刘眷, 就是独孤部之耻! 平心而论,刘眷接位大半年来,其实做的还不错。 和兄长刘库仁相比,刘眷才干平平,优点是脾气好,较为温和,好说话。 对待世孙拓跋的態度上,刘眷遵照刘库仁吩附,善待拓跋,支持他成年后继任代王。 数月前,刘眷联合併州刺史王腾,出兵平定鲜卑白部达奚系佛叛乱,战事初期略有不顺。 这是刘眷接位后第一次对外战爭。 从战果看,虽然击败鲜卑白部,逼迫达奚系佛自尽,但没有达到刘眷预想中的辉煌大胜、震诸部的效果。 关键几次会战,还是刘显亲自衝锋陷阵,配合併州秦军才击破敌军。 这让刘显更加轻视自家叔父。 刘眷的温和也博得贺兰部、长孙部的好感,多年前就和独孤部交恶的中部大人庾和辰,也亲自到平城恭贺他接位。 总的来说,刘卷作为守成之君是合格的。 只可惜,他的好侄子刘显,有一颗锐意开拓的进步之心,並不甘於让匈奴独孤部,屈居鲜卑拓拔部之下。 刘显的心思,梁六卷、韩拙几位旧部再清楚不过。 这一日早晚会到来,眾人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韩拙道:“大人乃元子,本就该接替先君执掌大业! 刘眷暗弱无能,岂配与大人相提並论? 今出征在外,刘眷父子部下,多有与大人交好者。 此刻动手,再合適不过!” 刘显露出笑容,韩拙是他一手提拔的平城寒门土人,忠心自不用说。 “诸位以为如何?”刘显看向梁六眷几人。 梁六眷四十余岁,既是他的汉学老师,又是他的首席谋主。 梁六眷本身也是氏族头人,他的母亲是先代王拓拔什翼键妹妹,与拓跋氏交往密切。 算来,梁六眷和刘库仁,都是拓拔什翼外甥,二人母亲俱是拓拔氏宗室女。 穆崇、奚牧二人,也是经由梁六眷举荐,成为刘显颇为倚重的谋臣。 他魔下不缺勇猛之土,金铁石、万俟鲁两大勇將,都是堪比尔朱羽健的代北猛士。 他缺少的是能够出谋划策、运筹惟的智谋之土,替他管理部眾,经营农牧,打理庶务。 这方面的人才,就得从代北汉民中寻觅。 似穆崇、奚牧两位鲜卑族出身的才智之士,实属凤毛麟角。 所以,刘显格外注重自己在平城、盛乐两地士民心目中的口碑形象。 名声若是坏了,还如何吸引人才? 梁六眷略作沉吟,“若选择在此地动手,事后当儘快返回盛乐,留下可靠之人守城, 大人则亲率大军赶回平城。 只要诛灭刘眷余党,大事可定!” 穆崇、奚牧二人也表態赞同。 刘显大喜,梁六眷的態度给他吃了颗定心丸。 梁六眷本部有三千兵马,其人又颇具谋略,他若是反对,刘显不能不慎重考量。 韩拙捻著山羊须,似笑非笑地警了梁六卷一眼。 “既如此,今夜我便亲往东营动手!劳烦先生坐镇本部大营!” 刘显对梁六眷拱手道。 “大人儘管放心!”梁六眷满口答应。 又商量了片刻,梁六眷三人起身告退。 刘显在帐中来回步,今夜过后,如果一切顺利,他就是新任东部大人。 阴山以南、雁门、新兴、代郡一大片广阔土地,都將成为他掌控下的领地。 韩拙去而復返。 “大人!” “还有何事?” 韩拙凑近,低声道:“梁六眷素来和拓跋亲近,大人举兵杀刘眷,若是梁六眷派人密告平城,只怕拓跋会惊惧之下提前逃走!” “嗯?” 刘显一愣,眉头渐渐拧紧。 韩拙又道:“可派金铁石带人看紧梁六眷,还有穆崇、奚牧二人! 若有异动,直接处死!如此,方能消除隱患! 等大人回师平城,可一举击杀拓跋! 代王之位,自然落入大人之手!” 刘显听得颇为意动,双手使劲揉搓著,“可是,梁六眷本部三千兵马就驻扎在我营中,若是乱起来,不好收拾! 刘眷一死,人心必然惶动,应当以安抚余眾为主,不可再轻易杀人~” 韩拙急道:“大人若不防备梁六眷,他日与拓跋联合起来,反倒难对付!” 刘显脸色变幻,许久才摇头道:“金铁石、万俟鲁二將隨我入东营。 梁六眷这边,暂且不去管他, 他若负我,我定不饶恕,届时诸部无话可说。 如今他反跡未露,我岂能胡乱下杀手?” 韩拙还要再劝,刘显摆摆手:“休要多言!下去准备,不可胡乱生事! 梁六眷是聪明人,刘眷一死,除了彻底归附於我,他也別无选择!” 刘显不再理会他,径直走出大帐,跨上马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风雪中。 韩拙连连呼喊也无用,只能连声嘆气。 他是平城汉人寒素出身,和梁六眷向来不对付。 有梁六眷在,始终压他一头,刘显就不会真正倚重他。 若能趁此机会除掉梁六眷,今后他在刘显身边的地位,再无人能撼动。 更重要的是,梁六眷身在刘显,心在拓跋哇。 除掉刘眷父子,下一步就是赶回平城杀掉拓跋, 万一梁六眷告密,惊走拓跋,岂不是前功尽弃? “绝不能让此虏坏事!” 韩拙咬牙跌脚,决定亲自前去监视梁六眷..... 刘眷所在的东营主帐外,刘显率一队亲兵赶到, 有举著火把的值守卫士立即上前询问,待看清楚是刘显后,急忙拱手告罪。 “入帐稟报,我要求见叔父!”刘显淡淡道。 卫士不敢怠慢,请刘显在帐外稍候,入帐通稟。 刘显扶握刀柄站在帐外,风帽上、裘袍两肩很快落满雪絮。 有卫士悄然离去,刘显余光扫见,也懒得多管。 这帮人倒是机灵,还知道赶去通知刘罗辰。 “请大人入帐!” 过了会,卫士掀开厚厚毡帘。 刘显解下佩刀扔给金铁石,略一低头进入大帐。 万侯鲁、金铁石两大部將守候在帐外。 一眾卫士对他们指指点点,看到金铁石向他们投去目光,又一个个嚇得声。 金铁石凶名远扬,他们可不想做了这恶畜的腹中餐食..:: 大帐內烧著火盆,烘烤得十分温暖,刘显一入帐就解下外袍,抖落满身碎雪。 大帐顶部有开口通风,外罩皮蓬挡雪,使得帐內热气不至於闷人。 “丑伐,过来坐~” 刘眷早已睡下,此刻被唤醒,睡眼悍松地坐起身子,披上一件外袍。 帐內灯火昏暗,刘显从灯台前走过,带起的风使得火光一阵摇曳。 “叔父!”刘显站在木榻前揖礼。 “坐吧~”刘眷隨手指了指胡床。 刘显道了声谢,搬来胡床坐在木榻前。 “这么晚了还不睡,来见我可是有急事?” 刘眷笑呵呵地,丝毫看不出,白天叔侄俩才大吵过一架。 换做別人,刘显肯定会在心里骂一声虚偽。 可他知道,刘眷性情如此,特別是对待他,刘眷一向大度,根本不会和他计较。 越是如此,刘显心里越是看不起这位老好人叔父。 匈奴独孤部要想重新崛起,代人要想再度入主中原,需要的是真正强权和铁腕的首领。 岂能如刘眷这般软弱亲善? 刘显低垂眼皮,过了会才抬眼看向刘眷,勉强挤出笑:“蠕蠕女奴眾多,叔父何不挑选几个侍寢?” 刘眷摆摆手:“出征疲累,实在没心思。我老了,终究比不得你们年轻人~” 刘显面上笑呵呵,心里又暗自腹誹,连女人都玩不动,可不就是老了... 既然老了,就该把位子让出来刘显略作停顿,拱手道:“今日侄儿多有冒犯之处,还望叔父恕罪!” 刘眷笑道:“叔父我也有不对之处,事前承诺给贺兰部、叔孙部的赏赐,应该提早和你商量~” 刘显站起身,仿如无意地向前迈了一步,躬身拱手道: “侄儿不该当眾顶撞叔父,此乃不敬大罪!今夜思之,心中惭愧,特来向叔父请求宽恕~” “唉~丑伐何必往心里去?” 刘眷颇为动容,掀开厚褥就要起身换起他。 “叔父~” 刘显又不经意地跨前一步,垂下的手往侧腰摸去...: “阿耶!” 帐外突然传来一阵喧譁,刘罗辰带人从自己营中匆匆赶来,一头闯入帐中。 刘显急忙缩回手,扑通跪倒在榻前, 刘罗辰满面惊慌,站在帐中手摁刀柄。 身后帐帘大开,刘罗辰的亲兵、刘眷的值夜卫士,还有万俟鲁、金铁石二人,全都拥堵在大帐门前,一个个大眼瞪小眼。 帐內顿时一片安静,气氛瞬间古怪起来。 “丑伐这是作何?快快请起!” 刘眷赤脚下榻起刘显,回头喝斥道:“尔等这是作何?还不与我退下!” 刘显扭头示意万俟鲁、金铁石二人退下,目光划过刘罗辰,厉色一闪而过。 刘卷卫土、刘显亲兵悉数退到帐外,刘罗辰盯著刘显看了会,这才挥手示意自己的部下也退出大帐。 刘显站起身,聋拉眼皮垂立一旁。 刘眷瞪了眼儿子,“你又为何前来?” 刘罗辰拱手,支吾著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接到值夜卫士稟报,得知从兄刘显深夜求见,他嚇得睡意全无,第一时间赶来。 父亲看不清刘显为人,可他却是一清二楚。 这可是一头隨时能咬断人咽喉的毒狼! 刘眷没好气地怒瞪著他,儿子的担忧,他自然能猜到几分。 在他看来,侄儿刘显的確心思阴沉,和他也有诸多观念不合。 可不管怎么说,总不至於闹到生死相杀的地步。 刘眷缓和脸色,“丑伐心意,叔父全都明白,白天爭吵不必放在心上。 你也是为部族著想,只是有时態度过於强硬、蛮横了些,不利於团结诸部..:: 这东部大人的位子,本就有你一半,今后军政大事,你我叔侄商量著来..... 刘显垂手恭听,低眉顺眼的样子落在刘罗辰眼里,几乎快要认不出他来。 “叔父教诲,侄儿铭记在心!”刘显一脸自责地认错。 “呵呵,好了,若无事的话,早些回去歇息,明日若是风雪小些,就启程返回盛乐”刘眷温和笑道。 刘显看了眼他,“侄儿还有一事,请叔父应允!” “儘管说!” 刘显道:“侄儿想把本部民迁往牛川(內蒙卓资县),为叔父镇守平城以北,以作屏藩!” 刘眷愣住,刘罗辰也是睁大眼,一脸难以置信。 没听错吧? 野心勃勃的从兄刘显,竟然主动提出,要把部眾迁往牛川?! 他不是一直题平城,甚至此前还想独占平城,把刘眷父子迁往盛乐? 刘眷皱眉:“丑伐这是何意?信不过叔父?平城足够大,容得下整个独孤部,何必要迁走?” 刘显笑笑,神情恳切:“叔父向来待我如子,我自然信得过叔父为人! 只是,经过上次长孙嵩断指赎罪之事,诸部对我叔侄关係非议颇多,长孙部也因此记恨於我。 我若留在平城,不利於叔父以东部大人身份號令诸部。” 刘眷眉头拧成川字,刘显如果迁往牛川,绝对是一件有利於独孤部团结,有利於他稳固统治的好事。 可情感上他又无法接受,让他有种愧对兄长刘库仁的感觉。 “丑伐,此事....” “侄儿诚心请求,请叔父应允!” 不等刘眷开口,刘显再度腿一弯重重跪倒,额头触地发出咚了一声响,抬起头时,已是泪流满面。 “唉~丑伐,何必如此!” 刘眷胃嘆连连,弯腰起他。 刘罗辰瞪大眼看著父亲,喉咙上下滑动,心里万分焦急,恨不能替父亲开口答应. 第326章 代北变天 第326章 代北变天 刘显主动要求迁往牛川,这在刘罗辰看来简直是日头打西边出来。 不管他是良心发现,还是心灰意冷,又或是一时兴起、伴作试探...: 不管怎么样,先答应下来,看他后续又有何话讲! 此刻,刘罗辰恨不能化身为嘴替,开口应下此事! 刘眷很是纠结,这固然是一个彻底掌握独孤部,真正坐实东部大人位子的机会。 可刘显迁往牛川,本部民、代北诸部会如何看他? 说他依靠兄终弟及的旧俗,继承兄长大位,却容不下兄长子嗣留在平城? 刘眷是个要脸的人,也是个狠不下心的人。 叔侄关係虽然一直都很紧张,可始终没闹到彻底破裂的地步。 让刘显迁往牛川,他担心名声受损,心理上也过不去。 “丑伐,此事..::.不若回到平城再作商议?” 刘眷迟疑看,还是拿不定主意。 刘罗辰大为失望,忍不住出声:“阿耶~” 刘眷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狠狠瞪他一眼。 刘罗辰苦笑不已,只能把嘴边的话咽回去。 刘显默然片刻,嘆口气:“叔父有所不知,其实侄儿想迁往牛川,也是出於保命考虑” 刘眷大吃一惊:“丑伐何出此言?平城、盛乐、雁门三郡....整个东部大人领地,谁敢图谋害你?” 刘显苦嘆:“按照部落旧俗,世孙拓跋明年成年,而后便可召开部落大会,正式即代王位。 我对拓跋多有不敬,何况拓跋窟础尚在我营中,前次更是逼得长孙嵩断指赎罪...: 拓跋若继承代王位,我岂会有好下场? 迁往牛川,也不过是为保命而已... 號刘眷沉默了,刘显如果是为此事担心的话,倒也是人之常情。 自打世孙从长安归来,刘显可没少为难人家。 前些年世孙年纪小,受了刘显欺负,背地里没少掉眼泪。 若非兄长刘库仁百般维护,世孙早被刘显弄死不知多少回。 还有世孙亦师亦友的忠臣长孙嵩,又岂会放过他? 所以,世孙若登大位,第一个想要弄死的,肯定也是刘显。 “丑伐放心,叔父自会在世孙驾前替你求情,保住性命想来不难..:.. 刘眷宽慰他,说话底气有些不足。 大侄子和世孙矛盾太深,明年部落大会之后,他也不敢保证,世孙会对侄子网开一面。 刘显拱手:“梁六眷乃世孙姻亲,不如去把他请来,一同商议? 若能向世孙请罪,请求宽赦,侄儿愿意迁往牛川,永世为拓跋氏效力!” 刘眷直点头,“不错,梁六卷与世孙、贺兰夫人交情深厚,可请他一同前来出主意!” 当即,刘眷对刘罗辰道:“你亲自跑一趟,请梁六眷到我帐中议事!” 刘罗辰犹豫著,看了眼刘显:“不如请大兄与我一同前往?” 刘显笑道:“也好~” 刘眷摆摆手道:“你代我去请便好,丑伐留下,与我温一囊酒,待会议事时共饮!” “这~” 刘罗辰还是不放心让父亲和刘显单独留在帐中。 “还不快去!”刘眷瞪他。 刘显已走到炉子边,自顾自开始烫酒。 刘罗辰无奈,只得告退,出了帐子唤来几名亲兵耳语几句,看了眼不远处的金铁石、 万侯鲁二人,跨上马往西营赶去。 大帐內,刘眷坐在榻上,看著刘显往酒盅里倒酒,乳白色的酒液冒著热气。 许是今晚和侄儿说了些心里话,让他的心情变得十分不错。 “丑伐啊,实话告诉你,当初兄长被慕容凤那贼虏所害,咽气前嘱託我千万照顾好你我拉著兄长的手,答应过他,等我死后,就把部族大人的位子传给你..::, 你比奴真(刘罗辰)更適合统领部族...: 牛川那地方,原本是我为奴真准备的.... 想起兄长刘库仁临死前一幕,刘眷感慨万千,双眼不禁湿润。 “叔父好意,侄儿心领了,可惜世孙对我颇多记恨,若让我继任部族大人,只怕会连累整个独孤部...:: 奴真才能胜我十倍,又和世孙交好,他才是执掌部族的最好人选..... 刘显一边笑著,一边捧著酒盅近到跟前,“请叔父试试酒温如何~” 刘眷双手接过酒盅,“饮完这盅酒,你我叔侄再坐下来好好聊聊!” 刘眷笑呵呵地,仰起脖子喝下温热奶酒。 刘显也在笑,望著他浓密髯须滴落奶白酒渍,脸色陡变挣狞! 噗地声,一柄匕首深深没入刘眷咽喉! 刘显几乎是拼劲全身力气,压上整个身子,双手握住匕首捅入刘眷喉颈! 刘眷倒在木榻上,酒盅滚落在毡毯上,洒出的奶酒浸湿皮褥。 他死死瞪大眼,两手用力扼住刘显脖子,想要努力把他推开。 “丑伐.:你~” 他大张著嘴,奶酒混合鲜血从喉咙深处泊泊冒出。 那一抹刺眼猩红,也瞬间让刘显红了眼睛。 他嘴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锋利匕首切断刘眷脖颈,当场没了气息! 刘显双目赤红,一咬牙割下整个首级,腿一软跌坐在地,大口喘著粗气。 他浑身染血,头脸双手也是一片黏腻猩红。 好一会,他空白大脑才恢復神智,呼吸恢復平稳,呆滯两眼渐渐清明。 .....叔父,有一句话你说错了。 东部大人的位子,本来就是我的!”刘显喃喃道。 他深吸口气,提著人头走出大帐。 天光微亮,当他一身血污、提著刘眷首级出现在大帐门前时,值守在外的兵土呆愣在原地。 “刘眷阴结贺兰部,勾结慕容凤杀害先父!现我已查明实证,將逆贼诛杀! 跪地投降者不死,顽抗者一律视作刘眷同党!” 刘显高举首级,厉声大喝。 刘眷亲卫们这时才反应过来,有半数当场弃械跪倒,有数人拔刀向他衝来,其余的四散而逃。 附近几队部族兵发现异动纷纷赶来,有的愣在原地,有的向刘显杀来。 金铁石手握两柄短锤,大吼一声衝进人堆,抢起短锤左右开砸,身前无一合之敌。 万俟鲁手持两柄短戟,牢牢护住刘显,最先动手的几人已被铁戟戈刃扎穿胸膛毙命。 刘显跨上马,有亲兵向西边连射三支鸣鏑。 早已准备好的兵马开始衝击东营。 “阿耶!” 刘罗辰正好赶回,亲眼看见刘显手里提著的人头,目耻欲裂地悲呛怒吼! “捉住刘罗辰者,封骨都侯,赏万金!” 刘显拔刀大吼,率先向刘罗辰衝去。 刘罗辰身边十余名亲兵衝上前阻拦,其余部下拉著他往西边逃去! 整个东营乱作一团,除了刘眷提拔的十几位亲信军將率眾反击,其余多数在见到刘眷首级后,当场选择投降..::: 营地西边,梁六眷从一处堆放马秣的毡帐內钻出。 方才刘罗辰来请他到刘眷帐中议事,他就猜到刘显十有八九得手了。 为了躲避刘罗辰,他才匆忙躲入这座毡帐。 营地东边兵荒马乱,万一有人趁机对他下手,就算他部曲不少,只怕也来不及救援。 何况,刘显对他並非完全信任,看到他和刘罗辰在一起,杀心大起之下,什么事都有可能做得出。 “大人!”穆崇、奚牧各带数名亲信赶来。 梁六眷急道:“刘眷难逃刘显毒手,刘罗辰也非刘显对手!刘卷一死,刘显必定回师平城谋害世孙! 你二人立即赶回平城,请长孙嵩保护世孙逃往贺兰部! 现如今,只有贺兰部能护世孙周全!” 穆崇道:“大人不妨与我们同走!” 梁六眷道:“我身边耳目眾多,我若逃,刘显必定惊疑,倾全力举兵来追~” 奚牧还要再劝,梁六眷摆手道:“无须多言,照做便是! 你二人回到平城,把我妻儿一併带走.... 梁六眷又叮瞩了几句,目送二人率骑从往营地北边疾驰而去。 远处,那一座横亘於平川之上的巍巍阴山,在曦光照耀下,犹如一头沉睡巨兽..: 梁六眷佇足眺望片刻,嘆息一声往本部营地赶去。 一处草垛后,韩拙走了出来,看看梁六眷身影消失,又看看方才穆崇、奚牧二人离去的方向,阴侧侧地冷笑数声。 至响午时,整座营地的廝杀基本宣告结束。 刘显披甲执刀高坐於校阅台,身后旗杆上,一串串人头如灯笼高掛。 这些都是刘眷父子的亲信旧部,有的也曾是刘库仁旧部,因负隅顽抗被杀。 他们的妻妾子女、部眾都会作为赏赐,分发给此次事变的有功之臣。 刘显威望本就不比刘眷差,作为刘库仁倾力培养的长子,原本独孤部就有很大呼声, 希望他能够继承东部大人之位。 如今刘眷被杀,刘罗辰亡奔在外,识时务者都知道该如何选择。 至於刘显杀刘眷的理由,指责他参与慕容凤谋害刘库仁.::: 但凡长脑子的,都知道这罪名子虚乌有。 不过真相如何不重要,独孤部需要新的首领,东部大人的位子,总得有人来坐。 刘显,无疑是最佳且唯一人选。 刘亢率一队骑兵赶回。 “大兄恕罪,那刘罗辰逃得太快,我实在追不上..:: 刘亢猩单膝下跪,一脸懊恼。 “无妨!” 刘显示意他起身,“有身后这些人头足矣,他一人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韩拙匆匆赶来,登上高台俯身在刘显耳边嘀咕几句。 “当真?!”刘显面色微变,颇为惊怒, “大人把梁六眷唤来,一问便知!”韩拙拱手道。 刘显一指刘亢,命他去把梁六卷带来。 过了会,梁六卷站在台下见礼。 “穆崇、奚牧二人何在?”刘显听刘亢回稟,没有找到二人,当即勃然大怒。 梁六眷看了认韩拙,心里一咯瞪,强作镇定:“我奉大人命看守西营,见主营乱起便派二人前往接应,之后再不见二人影踪” 刘显脸色难看,找不见穆崇、奚亥,他便信了韩拙之言,二人只怕是赶態平城告密去了。 梁六眷知不知情,还真不好用断,也不能听信韩拙一面之词。 “万俟鲁丝先奕態营中歇息,好空照看!”刘显沉声道。 梁六眷告罪一声,在万俟鲁看管下离亨,临走前又看了认韩拙。 没把此人算进去,或许是他最大的失误。 刘显在台上一阵步,有些焦躁起来。 万一长孙嵩、拓跋提早知道刘眷被杀,一定会逃出平城,再想追击可就晚了。 “大人勿忧,我有一计,可擒住拓跋掛!”韩拙笑道。 “快讲!”刘显一喜。 韩拙捻著山羊须:“拓跋掛若逃出平城,极有可能奔往贺三部,请求贺三訥收留! 贺三部乃是拓跋母族,贺三訥乃其舅父,除此外,再无其他部族敢收留拓跋!” 刘显点点头,示意他接著说。 “贺三部领地在阴山以北,据此二百里。 从平城前往贺三部,最快的路有么条。 一是走盛乐,二是走牛川。 大人可沿途字令,大张旗鼓率大军从盛乐返態。 拓跋得知,必舍盛乐而走牛川。 大人暗中率一支轻骑奔赴牛川,堵截拓跋,必能擒获!” 韩拙信誓旦旦,这一番话说得他极其舒爽,有种指点江山的快感。 没有梁六眷在身边唱反调,感觉真是不错。 刘显寻思片刻,拳掌猛一相砸:“就照此言!若擒得拓跋,韩|当得头功! 即么起,韩|便接替梁六卷,出任独孤部折真一职!” 韩拙大喜过望,一张老菊脸绽亨了,急忙拜倒:“臣叩谢大人!定不负大人重望! + 折真是代北部落字统官职,负责部落联盟的行政事务,等同於中原元廷的大夫。 歷史上,孝文帝改革以后,折真正吃被改译为“下大夫”,彻底为中原官制所取代。 韩拙当上折真,也就坐实了首席谋臣的地位。 “大人,臣亲认看见梁六眷送走穆崇、奚亥二久! 此人心向拓跋,一直为其图谋即位,留在身边迟早是个祸患,不如早除之!” 韩拙跟在刘显身边说道。 刘显迟疑了下,“梁六眷身份不一般,贸然杀之,只恐人心不安。 暂且监押,等我擒住拓跋再说!” “大人?”韩拙急了,此时不杀梁六眷,难道等著他重新博得刘显信任? 可惜刘显没给他说话机会,丝著刘六猩、金亏石下去调兵遣將..:: 第327章 拓跋珪受难记 第327章 拓跋珪受难记 通往牛川的河滩碎石道上,十余骑顶著风雪飞驰赶路, 一声马匹惨嘶声乍响,其中一匹个头稍矮的白马前蹄弯折,重重摔倒,马匹脖颈狠狠摔进碎石堆里,马上骑士也被掀翻在地,连滚数圈躺在地上。 “乌兰!” 拓跋惊呼一声,勒马一跃而下,衝到坠马之人身旁,將她小心翼翼半抱入怀。 刘乌兰额头磕破流血,晕了过去。 长孙嵩急忙下马赶去查看,探了探鼻息又捏著手腕把脉。 “如何?”拓跋掛满脸焦急。 “世孙放心,磕到头短暂晕厥,歇息会便好!”长孙嵩宽慰道。 长孙肥检查马匹,“左前蹄踩中铁,刺穿马掌,摔断腿,这马算是废了~” 拓跋道:“人无事就好,待会让乌兰与我同乘,再走二十里就到牛川,到了牛川就有马匹可供更换!” 当即,拓跋命元他、罗结两位亲信护卫,一个去溪边打水,一个宰杀断腿马,取下可以携带的马肉,以防路上乾粮不够。 母亲贺兰氏催促道:“莫要耽误太久,刘显亲信张崇还在平城,万一他派兵来追,我们只怕过不了牛川!” 拓跋掛怀抱刘乌兰,一脸心疼地道:“乌兰摔伤额头,让她歇息会再走!” 贺兰氏道:“刘眷已死,刘罗辰也不知所踪,就算你把刘乌兰带到贺兰部,她也对你没多大用处....” “阿母!” 拓跋拔高嗓门喝了声,对母亲的言论极为不满,“乌兰乃我妻子!” 贺兰氏又好气又好笑,望著儿子一副倔强又坚定的样子,严肃面庞,一字一句地道:“她只是个女人!没有母族势力支持,她对你毫无用处! 何况,你们还没有正式成婚!” 拓跋抱紧刘乌兰,一脸坚定:“我喜欢她!从小就喜欢!我一定要让她做我的妻子!” 贺兰氏脸色阴沉下来,她可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变成个情种。 “你是代王!先王什翼犍之后,代国世孙!” 贺兰氏怒了,厉声呵斥,“代人復国希望,全都寄托在你身上!岂能为了一个女人而坏大事!” 拓跋不敢再跟母亲顶撞,只是用力抱紧刘乌兰,满脸倔地用沉默表示自己的抗爭。 长孙嵩急忙打圆场:“夫人放心,乌兰娘子很快便会甦醒,不会耽误行程~” 长孙嵩又连连向拓跋使眼色,免得他再与贺兰氏爭执。 过了会,刘乌兰醒转过来,倚靠在拓跋怀里啜泣了一阵。 惊闻刘眷被害噩耗,已经让她一连几日茶饭不思,方才坠马又受了伤,这位原本活泼开朗的独孤部娇,已是变得憔悴惹人怜。 拓跋低声安慰了好一会,扶她上马,自己跨坐在她身后,一行人这才继续赶路。 贺兰氏跟在后,看著儿子和刘乌兰亲昵模样,脸色不太好看。 几子喜欢刘乌兰不算什么,一个女人而已,只要儿子喜欢,再多也无妨, 只不过,刘眷已死,刘罗辰下落不明,独孤部落入刘显之手,刘乌兰成了没有母族支持的无用之人。 她可以做妾,为儿子孕育子嗣,却不能成为代王妃。 如果刘罗辰还活著,聚拢一部分独孤部势力,刘乌兰作为刘罗辰亲妹妹,倒也勉强够格嫁给拓跋硅。 可惜现在,刘罗辰能否活命还两说。 在贺兰氏看来,儿子必须迎娶一位母族势力足够强,能带给他足够支持的女人为妻。 如果能从贺兰部挑选自然最好,一来可以巩固贺兰部作为代国外戚的地位,二来贺兰氏出身的女人,自然和她一条心,今后不会闹出太后、王后不和之事..... 不过贺兰部上下,似乎没有合適人选,这件事还需要从长计议。 贺兰氏甩掉脑中纷杂思绪,专心骑马赶路。 不管怎么说,先顺利从牛川逃往阴山以北再说.... 在传统中原语境下,“川”本意是指河岸冲积平原。 如关中平原,也有秦川之称。 放在北方少数族语境下,“川”指的是山脉间的带状谷地,涵盖面积通常要比汉语里的川小得多。 一处处川,就是一片片浅穀草场,四周有山体阻隔,中间较为平坦开阔,有河流分布。 大部分川,分布在漠南地区,阴山、燕山以南,算是游牧文明和农耕文明的过渡地带,棲息在此的百姓半耕半牧。 对於代北游牧族而言,川是城池以外最天然、最理想的放牧地,有足够广阔的土地容纳部族繁衍棲息。 牛川也是这样一片水草丰茂的天然牧场。 四周有阴山余脉环绕,几条河谷通道进出,往北可抵达阴山以北,往南可直通平城。 题这片宝地的人不在少数。 此前,刘库仁安排得力部將在此驻守,到了刘眷上位,又打算把牛川封给爱子刘罗辰。 如今这片地方,生活著上千落游牧民,匈奴、鲜卑混杂而居,偶尔有并州、冀州来的商队在此落脚。 傍晚时,拓跋一行进入牛川,有驻守骑兵赶来查验身份,长孙嵩取出南部大人符信,谎称是长孙部派往叔孙部的使者,途径牛川停留歇息。 守兵隨意询问了几句便离开,没有过多为难,只让他们自己找地方露营,不得靠近中部牧区,那里是独孤部直属领地, “我代国的牛川,何时成了他独孤部的私属?”拓跋大恨。 长孙嵩远眺草场中部,厚厚积雪白茫茫之处,一座座毡帐搭建,旁边有牛羊圈栏。 到了开春入夏,这片水草肥美的宝地,將会培育出数十万之多的牲畜,容纳一个五六万人的大部落丝毫不成问题。 “总有一日,我要把这些河川土地全都收回来!”拓跋掛挥舞看拳头。 “世孙定能成为中兴代国的一代圣主!” 长孙嵩讚嘆一声,隨即道:“不过现在,我们还是儘快找地方歇息,明日一早赶路。 刘显已率军从盛乐出发,须得防备他突发奇想,派兵横出牛川拦截!” 拓跋浑身一个激灵,方才涌出的豪迈气概瞬间了些, 如今这些地方,可都是独孤部领地,隶属东部大人所有。 再大的雄心壮志,也得先逃过刘显这逆贼的追杀阻截再说。 当即,一行人在草场东北部,一座废弃营寨內宿夜。 拓跋本想和刘乌兰长夜漫谈,奈何在母亲贺兰氏的目光警告下退走。 贺兰氏把刘乌兰叫到身边,二人共宿一室。 既然儿子长大不听劝,那么就从他身边女人入手,让刘乌兰知道厉害好列..: 天快亮时,元他、罗结二人先起身餵马,长孙肥把昨日带上路的马肉洗剥乾净,生火烤熟,作为今日路上乾粮。 拓跋打著哈欠从草舍里走出,见刘乌兰从母亲屋中走了出来,急忙迎上前,关心她额头伤势如何。 刘乌兰眼眸红红,脸蛋更显憔悴,像是一夜未眠。 她看了眼拓跋,抿著唇不说话,眼眸里似有哀怨之色,自顾自地埋头走开,像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拓跋哇呆了呆,旋即明白了,一定是昨夜母亲同乌兰说了什么! 拓跋有些恼火,母亲的態度,他心里一清二楚。 可那又如何!就算乌兰没有母族势力支持,也不妨碍娶她做正妻! 难道不靠女人,就做不了代王?復兴不了代国? 他已经长大了,不需要事事听从母命。 何况儿女私事,本就是他自已的事! 拓跋鼓起勇气,正要去寻贺兰氏问个清楚,突然听到隆隆马蹄声自远方传来! 从地面传来的震动声越发明显,拓跋狐疑地向远方眺望。 长孙肥、罗结、元他几人也停下手里的活,站起身寻找马蹄声来源! 西北方向,阴山峰峦如聚,耸峙在云天之上。 稀薄雾气瀰漫下,一条黑线笔直地出现在雪原上,而后铺散开,变做一条横线。 千余骑兵齐头並进,正在向这处废弃营寨奔来! “独孤部旗帜!刘显!” 爬上吊楼的长孙嵩嘶声怒吼,“快逃!快逃!” “世孙!快上马!” 长孙肥一阵风似地衝来,不由分说地拖著拓跋掛,直接把他抱上马。 “乌兰!快!”拓跋向愣在原地的刘乌兰伸出手。 长孙肥却等不了,狠狠一巴掌拍在马臀上,战马嘶鸣一声,驮著拓跋衝出营寨。 “罗结、元他保护世孙先走!”长孙肥大吼。 二人领命,上马紧追而去。 长孙肥带上刘乌兰,贺兰氏、长孙嵩各自乘马,一行人先后衝出营寨,往东北方向山间谷地逃去。 拓跋掛纵马狂奔,一颗心剧烈跳动。 战马驰过一条冰封溪流,马蹄踏碎冰雪,溅起一片水,落在脸庞一片冰凉。 他甚至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的豪叫声! 那是代北部民围猎时,驱赶猎物发出的吼叫! 嗖嗖嗖一片箭矢从身后射来,不知是准头不行,还是故意为之,总之箭矢大多落在身后,又或是从他身旁掠过。 拓跋不敢回头看,咬紧牙关向前冲。 忽地,他看见前方有一人影,两柄短锤交叉扛在肩头,正恶狠狠地盯著他! 金铁石!刘显魔下头號猛將!食人魔! 拓跋一咬牙,握紧韁绳控驭战马向他衝去! 越来越近了! 他几乎能闻到,金铁石咧开的黄牙大嘴里,散发出的死人肉气息战马衝过瞬间,金铁石挪开一步,挥舞短锤重重击打在马颈上! 拓跋掛明显感受到,跨下战马不受控制地倾翻、摔倒! 他整个人被拋出半空,狠狠摔进了泥雪里,身子往前滑出一大截,半身被泥雪掩埋! 他摔得眼冒金星,浑身散架般剧痛,好半天爬不起身。 直到金铁石把他从泥雪堆里刨出来,拎在手上抖了抖,他才渐渐恢復神智。 这时他才看见,他的马倒在地上,马腹一阵急促起伏,鼻孔里不停流血,无力地喷吐热息。 不远处,罗结、元他被射成了刺蝟。 刘乌兰、贺兰氏、长孙肥、长孙嵩..:.全都成了俘虏,被压倒跪在地上。 “阿母~” 拓跋有气无力地呻吟一声,他摔破了额头、鼻子、面颊,胳膊也不会动。 噠噠~ 刘显骑马走到他跟前,马鞭抬起他的下巴,“世孙不辞而別,传出去,诸部大人会指责我招待不周~” 刘显抑制不住地大笑起来。 “....叛贼~”“ 拓跋拼命挣扎,涨红脸怒吼。 刘显哈哈一笑,“来啊,请世孙下去歇息!今夜我在牛川设宴,好好款待代国嗣王殿下!” 当夜。 位於牛川中部,独孤部营地大帐內,曲乐歌舞好不热闹。 刘显怀里楼著个柔然女奴,很是愜意地喝著奶酒。 拓跋面若死灰地坐在一旁,手脚戴著。 贺兰氏、长孙嵩、长孙肥也是同样待遇,这一支復国小队模样狼犯,很是不幸地成了阶下囚。 唯有刘乌兰没有受到囚奴对待。 虽然一见面,她就唾了刘显一脸,尖叫哭豪地衝上去廝打,还把刘显脸给抓破了。 刘显没还手,任由她打骂,而后命韩拙找来几个女奴好生伺候。 杀刘眷唯一让他觉得有愧的,便是这位自小和他还算亲厚的妹妹。 “长孙嵩,若是半年前部落大会上,你当著诸部大人面自我了断,兴许也就不会有今日之事....” 刘显打著酒隔,戏謔地笑了。 长孙嵩拱手,一阵铁叮眶作响:“不想大人手段如此果决狠厉,若早知今日,当初我也就不用忍受断指之痛,直接自尽更痛快些?” 刘显一阵大笑,“晚了!你这老,处处与我作对,若不是你,涉这小儿,岂能活到今日?” 长孙嵩淡淡一笑,“臣受先王託孤之重,自然不敢怠慢!除了世孙,无人有资格做我代人大王!” 听到这番话,刘显脸色当即冷了下来,一把推开女奴,拎著割肉金刀摇摇晃晃走到长孙嵩身前,揪住他的白头,刀刃抵在他咽喉上。 “长孙老狗,真当我不敢杀你?”刘显低吼。 长孙嵩和他四目相对,淡然道:“大人弒杀亲叔,取老夫首级更是易如反掌!” 刘显大怒,当即就要动手。 韩拙急忙扑上前拦住:“大人不可!这老儿在代北诸部德高望重,不可轻易杀之!” 刘显咬牙切齿,终究还是忍住衝动。 “拖出去!扔到野地里!”刘显大吼。 亲兵扭住长孙嵩、长孙肥,把二人拖到了帐外。 刘显扔下金刀,连连灌了几口酒,目光在拓跋掛、贺兰氏身上来回打转。 “来人,请世孙下去歇息! 今夜,我要和夫人好好喝几盅~” 刘显想到什么有趣的事,目光在贺兰氏身上来回打量。 贺兰氏神情陡变,死死咬著唇,浑身颤慄起来。 她看了眼拓跋,眼中划过几分决然,故作嫵媚似地娇笑起来:“奴婢愿陪大人饮酒v” “好!好!”刘显搂著她坐下,贺兰氏几乎是倚靠在他怀里。 “阿母!” 拓跋掛这时才反应过来,目耻欲裂地挣扎大吼。 金铁石掐住他脖子拖出帐外。 韩拙惊呆了,大人不会是想..:: 再看看烛光下,乌髮凌乱,面容憔悴,却仍有几分风韵的贺兰氏....: 他咽了咽唾沫,还是大人会玩儿这种事他可没有留下来旁观的兴趣,低著头告罪一声溜出大帐..:: 第328章 逃出生天 第328章 逃出生天 刘显在牛川住了五日,而后启程返回平城。 如果不是身体实在扛不住,或许他还会再住几日。 贺兰氏这位三十多岁,守寡多年的妇人,让他体验到了別样的奔放和热情。 刘显身边自然不乏妻妾奴婢,可跟贺兰氏一比,他突然觉得其他女人都太寡淡了。 有了这五日的滋润,他精神上的疲惫一扫而空,杀刘眷留下的些许心理不適感也一一抚平。 贺兰氏不一般的身份,也让他有种奇妙的兴奋感。 精神上得到放鬆,身体却受累,刘显下令返回平城,先把贺兰氏、拓跋、刘乌兰几人带回去再说。 千余骑兵离开牛川透迤南行,沿山间河谷地而去。 韩拙骑马跟在刘显身旁,了眼走在身前的主子,心里苦笑连连。 荒唐,太荒唐了为了一个妇人,竟然对拓跋迟迟不下杀手! 来之前,刘显和他可是早早定下计策。 牛川堵截擒住拓跋,然后杀人毁尸,对外则宣称世孙一行在跨越阴山途中不幸罹难至於究竟是如何罹难的,说法可就多了。 脚滑跌下山谷摔死,坠下冰窟冻死,落入河里淹死,山石滚落砸死...: 什么野兽袭击、不知名小部族劫掠杀人.... 打个喷嚏的工夫,韩拙就能想出一箩筐藉口, 刘显也满口答应,说是羞辱拓跋掛一番就干掉他。 结果倒好,在贺兰氏极尽温柔缠绵之下,刘显迷失了,根本不记得自己来牛川的目的每次韩拙前去进言,劝说刘显及早动手,免得夜长梦多。 贺兰氏就跪在刘显面前一番痛哭流涕,哀求他莫要加害拓跋掛。 每次刘显都会迟疑不决,然后抵不过贺兰氏的百般哀求,草草打发他离开大帐。 再然后..::.贺兰氏自然是极尽所能,把刘显伺候得舒舒服服。 刘显越发捨不得贺兰氏,杀拓跋掛的心开始鬆动。 以至於竟然决定,把母子二人带回平城,暂且扣押起来..::, 韩拙傻眼了,辱其母还留其子? 大人莫不是还想做世孙之父? 让拓跋改姓刘? 韩拙恨不能拿块牛粪拍在刘显脸上,让他清醒清醒。 等拓跋回到平城,代北诸部目光都会聚集过来, 只需效仿后汉衣带詔旧事,让独孤部成为代北公敌,就能让平城、刘显陷入万劫不復之地! 刘眷被杀,刘罗辰出逃,独孤部、平城、盛乐、雁门三郡..::.广阔领地上的数十万部民正是人心惶惶之时,刘显不思安抚人心,稳固统治地位,竟然沉迷美色,褻玩王妃上了癮? 韩拙深感失望、痛心,同时也暗暗焦急起来。 拓跋可以被杀,甚至可以逃走,就是不能活著回到平城。 否则,代北诸部会盟,共同討伐平城、独孤部的一幕,很快就会上演。 从私心讲,拓跋活著回到平城,刘显出於炫耀功绩、彰显尊威的目的,大概率不会杀梁六眷。 他会把梁六眷留在身边,不时戏弄羞辱,让所有忠於拓拔王族的代国旧臣,看著他是如何把世孙踩在脚下。 在韩拙看来,这样做对刘显、对他自己都相当危险。 独孤部並非铁板一块,刘显的威望也不足以震整个代北诸部。 梁六眷更是只老狐狸,他可不想日后被反咬一口。 儘快处死拓跋、长孙嵩、长孙肥、梁六卷,诛杀一切反对者,以铁血手腕掌控独孤部,把平城、盛乐、雁门三郡牢牢掌握在手。 如此,方能积蓄力量,准备和贺兰部、叔孙部、长孙部、更多的鲜卑部族,进行最后的较量。 要想取代拓拔部成为代国共主,就得把这些个大大小小的部落彻底打服! 这么多的事情等著刘显去做,他却倒在了一个女人身上? 韩拙千算万算,没算到贺兰氏才是刘显称雄代北的第一块绊脚石。 “大人~”韩拙提著韁绳打马上前,跟在刘显身旁。 “何事?”刘显半闭眼,还在回味几日来的滋润..:: “拓跋不能留!更不能任由其活著回到平城!” 韩拙一咬牙,还是决定再行苦諫。 “拓跋掛毕竟有大义在手,倘若留下他,诸部以营救世孙、討灭逆臣为名,联合攻打平城,岂不是惹祸上身? 及早除之,死无对证,诸部就算怀疑也找不到实证! 待时机成熟,大人拥拓跋窟础即位,自领军权,用不了两年,代王大位自然落入大人之手!” 韩拙一番苦口婆心,就差跪下来哭求。 刘显笑道:“君一片忠心,我自然明白。君放心,今后我掌大权,绝不会亏待你! 拓跋一介孺子,我將其扣押在平城,谅他也逃不出掌心。 正好可以藉机试探诸部心意,若有不服者,及早討之,免得日后麻烦!” 韩拙一听急了,你刘显是个什么条件和水平,也想玩挟天子以令诸侯? 你弒杀亲叔,自家部族都还没料理乾净。 褻辱王妃贺兰氏,逼迫长孙嵩断指,长孙部、拓拔部对你恨之入骨。 其余鲜卑部族单拎出来实力不咋样,可聚合在一起也是一股不可小的力量。 別忘了,盘踞河套的铁弗部刘卫辰,也是你独孤部大敌! 匈奴族內部都还四分五裂呢,你就敢单挑整个八部鲜卑? 真以为杀了刘卷,你就是掌握大半个代国的东部大人了? 不好好打几场漂亮胜仗树立权威,谁会畏你服你? 韩拙满肚子苦水倒不出来,得十分难受。 正要张嘴,刘显乾脆拍马往前跑远了。 “唉~此人空有大志,却无定力,难成气候啊~”韩拙慨嘆一声。 队伍里。 拓跋硅戴著行路,头查脑一脸。 道旁野地里传来贺兰氏笑声,她正骑马和刘显追逐一只野狐,俩人玩得正起兴。 阿母笑声传入耳朵里,拓跋只觉无比刺耳。 虽说他心里也明白,阿母討好刘显,都是为了保护他, 可一想到阿母竟然委身於人... 拓跋硅就有种胸膛炸裂,愤起杀人的衝动! “涉!”刘乌兰送来些酪浆肉食,身边几个兵將想上前阻拦,被她怒瞪呵斥。 兵將又怕硬抢伤了她,只能地站在一旁。 看到拓跋手腕、脚踝被繚磨破流血,刘乌兰心疼地掉眼泪,取来丝帛小心地为他一点点裹缠好。 拓跋哽咽了,吸吸鼻子努力忍住垂泪衝动,大口嚼著肉乾,喝著酪浆,用力撕咬咀嚼著,仿佛这些食物和他有切齿之恨。 他努力不去听阿母和刘显戏玩时的欢快笑声,不停在心里告诫自己,忍住,不要衝动,吃饱喝足活下命来,今后才有復仇希望..... “涉..:.:”刘乌兰红红眼眸看著他,“往后我不能再来见你了~” 拓跋急忙道:“为何?” 刘乌兰哭嘻著,“大兄..:..刘显说,若是我再私下里见你,每见一次,他就断你一根手指!” “刘显狗贼!”拓跋忍不住骂出声,却又及时收声止住。 周围十几名兵將冷冷看著他,不约而同地把手摁住刀柄。 金铁石扛著双锤,一摇一晃地走了过来。 看到他,拓跋吞了吞唾沫,更是不敢再多说什么。 “乌兰娘子,回去吧~” 金铁石咧开大嘴,“这次就算了,再有下次,我得尝尝世孙的手指头,和別人的有何不同” 刘乌兰颤了颤,抿著唇一言不发,深深看了眼拓跋,眼泪溃决而出,呜咽一声扭头跑开。 “乌兰!” 拓跋悲呛呼喊,那决然眼神令他心碎。 金铁石对他嘿嘿笑笑,伸出舌头舔舔嘴,扛著双锤摇摇晃晃地走了。 拓跋悲从中来,阿母受辱,心爱的小娘也被夺走,自己又身陷图图,生死由人拿捏即位称王遥遥无期,復兴代国的重任更是看不到实现的希望..:: 人生何其艰难! 拓跋仰面嘆息,无声泪流。 长孙嵩同样戴著走在前,两人之间隔著一队骑兵。 不知是不是脚下绊了一跤,长孙嵩摔倒在地,整个人趴在泥雪窝窝里,头髮鬍鬚沾满泥浆,好一会爬不起身。 周围的兵將指著他哈哈大笑,无一人理会他。 拓跋硅不顾阻拦挤上前,弯腰扶起他。 长孙嵩突然用力捏了捏他的手,在他耳边飞速说了一句:“明日拂晓!” 拓跋愣了愣,刚想说话,一名看押兵將用力推了长孙嵩一把,喝令他莫要停留,继续往前走。 长孙嵩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拓跋,回身继续拖著手脚行路。 拓跋看看周围兵將,深吸口气低著头往前走。 明日拂晓?难道长孙大人还有安排? 傍晚时,骑军在一片背风山丘下驻扎,这里距离平城还有一百多里,风雪小些的话, 明日就能抵达。 长孙嵩和一群兵將同住一座毡帐,被押进去之前,他远眺东方。 天色暗沉,呜鸣风號掀起雪絮漫天飞扬。 往东数十里,曾是长孙部的领地,那里有二百余落部民居住,全是长孙部世代统属的氏族民。 那处小聚落规模太小,想来刘显是不会记得。 离开平城时,长孙嵩派族侄长孙犍赶到那处小聚落,召集部民赶往贺兰部匯合。 双方原本约定在牛川联络,相互確定对方位置和脚程。 如今,长孙键一定已经知道,他们一行落入刘显手中。 若要营救的话,今夜到明日天明,就是最后的机会。 长孙嵩在兵將呵斥下钻入帐子,代国和拓跋氏能否浴火重生,就看这一次了..:, 刘显拥著贺兰氏早早歇息,回到平城还有诸多要务处置,可不能再荒唐下去。 趁现在,再好好享受一番,免得回到平城还得偷偷摸摸。 拓跋硅的父亲,倒霉蛋拓跋是虽说没正经做过代王,但確有正式的王世子封號。 贺兰氏怎么算也是世子妃,准代王妃,在平城睡她的床还是得注意些影响,不能像在外边一样乱搞..:: 刘显不认为在平城百里范围內,会有什么不受控制的部族力量,有胆子袭击悬掛独孤部旗帜的营地。 何况只是歇息一晚,没有必要对营地防卫要求过严,在外围立长系上草绳,在平坡处掘几条几丈长的壕沟,安排巡逻值夜足矣。 代北深冬的寒夜,在寧静中度过..... 天色微明时。 营地背面的山樑上,悄无声息地出现几人,往下方营地眺望一阵,確认路径后,越来越多的持刀部民翻过山樑,往山下匯集。 他们捨弃了马匹,就是担心马蹄声提早惊醒敌人。 他们只有二百余人,在长孙键带领下潜入营地。 喊杀声毫无预兆地响起! 一处毡帐內,拓跋蜷缩在羊皮褥子里,手脚仍旧戴著繚。 营地骚乱爆发之时,有兵將前来寻他,掀开羊皮褥子,揪住他胳膊大声喝骂著,要带他前往安全之地。 拓跋掛猛地睁开眼,双手握紧一块略有些尖长的石头,拼尽全身力气,狠狠捶击在这名独孤部小帅额头上! 一声惨叫后,这名独孤部小帅捂著血流如注的额头倒在地上! 拓跋捡起他的刀跑出帐子,迎面便有几个兵卒赶来。 他双手握刀奋力抵抗,脚下绊倒在雪地里连连翻滚。 “保护世孙!” 长孙嵩、长孙肥也各自寻到兵器赶来,长孙键也带著部民一路衝杀而来! 长孙键用利斧砸开眾人手脚,把拓跋掛护在中央,一边廝杀一边向营地边沿撤退! 金铁石正带人压上围攻。 刘显也从睡梦中惊醒,气急败坏地跳下床榻,却被贺兰氏死死抱住。 刘显大骂著將她踢开,命人把她带到营后看管好。 等刘显套上衣甲跨上战马时,拓跋已在长孙嵩几人拼死保护下,抢得马匹衝出营地! “涉!” 刘乌兰也骑上马想要趁乱逃走,刘显怒吼:“拦住她!” 几名女奴死死拽住韁绳不鬆手,刘乌兰被隨后赶到的兵將拉下马,拼命挣扎哭豪著。 “乌兰!” 拓跋掛回头悲愤大吼,声音迴荡在河川山坳之间。 他一咬牙,扭头抽打马鞭,沿河滩小路往北狂奔而去。 身后,长孙嵩三人率领三十余骑紧跟。 “上马!上马!定要把拓跋小儿追回来!” 刘显亲自带兵追击,一路又往牛川方向奔去。 营地里,只剩韩拙负责留守。 他看看被五大绑的刘乌兰、贺兰氏两个女人,苦笑著长嘆一声。 拓跋跑了,未必不是好事。 最起码,梁六眷这回必死无疑。 就是不知道,拓跋这位世孙嗣王,今后能否搅动代北风云..: 第329章 苻丕的决心 第329章 苻丕的决心 临近立春,晋阳城仍旧被冬日的寒意紧紧裹挟, 灰濛濛天空压著低矮土城墙,城头、角楼掛满大秦旗帜,旗幅无力悬垂著,偶尔被冷风掀起一角。 城外护城河结著薄冰,枯黄芦苇杆斜插在冰面上。 远处,巍巍太行在天尽头处,显现出黛青色轮廓,宛如一幅淡墨画卷。 城北一片准宫室规模的建筑群,保存相对完好,原本作为并州刺史府使用,符不到来后,王腾、张蚝主动请不一家入住,改作齐王宫。 这一片殿阁屋宅还是刘琨担任并州刺史时修建,歷经刘渊、刘聪、石勒修,遂成今日规模。 一座偏殿,四角烧著铜炭盆,乐工缩在帷慢后奏响曲乐,钟馨声本该浑厚饱满,此刻听上去,却略显沙哑萧瑟,似有一股怨泣感。 符不倚靠凭几,身前矮上摆满几只漆盘,盘中盛放用冬菜点缀的粟饭、切成块的蒸羊肉、醃製的蔓菁、菜、芥菜...: 菜餚略显寒酸,和邮城王宫里的宴会餐食相比,简直上不得台面。 符不已有五六分醉意,侍女刚烫好的酒送到跟前,他接过仰脖子一口饮尽。 “大王,饮酒宜节,过则伤身啊~”內史姜让低声劝慰道。 符不摆摆手,耳杯“膨”地搁在矮案上,“斟酒,莫停!” 侍女不敢违抗,跪坐一旁继续烫酒伺候。 姜让和左司马杨膺、齐王友寇遗、郎中令符就等幕僚部將相视一眼,眾人俱是面露无奈。 “呵呵,殿下难得放鬆,诸君何必扫兴?” 并州刺史王腾笑道,继续符不举杯邀酒,连饮不停。 驃骑將军张蚝抹去髯须上的酒渍,大咧咧地道:“春日祭祀刚过,齐王殿下忙碌了大半月,多饮几杯当作安养精神,诸位不必大惊小怪!” 符不哈哈大笑,“二位卿家知孤!与孤满饮此杯!” “敬殿下!” 以王腾、张蚝为首的并州、太原一系官员將领共同举杯。 “敬大秦!” 符不睁著一双布满血丝的醉眼,低沉大喝。 姜让、杨膺等人俱是苦笑,只能跟著一同举杯。 符不又是一口饮尽,酱色酒液从嘴边流下,滴在袍服前襟上,晕染出大片酒渍。 这些酒是用去年秋收留下的霉变粟米,晾晒烘乾后混合樺树皮酿成,滋味酸涩口感极差。 酒水流过喉咙时,有种毛刺般的粗糙感, 符不喝过太多琼浆玉液,今日喝这些低劣苦酒,竟然觉得別有一番滋味。 从出镇邮城,到遭受慕容垂二十余万大军围攻,最后不得不率领军民黯然撤离。 六年了,他亲眼看著鄴城从繁盛到萧条,直至残破。 关东士民从迎接秦军入邮时的歌功颂德,再到南征失利、慕容垂復国时的人心离散遥想六年前,他接替符融出镇鄴城,关东士民竞相称颂,称他为“东夏之主”。 而今,他却落得个惨澹收场,不为关东士民所容的淒凉结局。 世事浮沉、人生起落,在这短短数年內,他已品尝个遍。 这一杯苦酒,和他心中酸楚正好相衬。 符不连连豪饮,醉眼看似朦朧,目光却越发清亮。 去岁十一月,他率鄴城六万军民,在上党太守王亮一路相送,王腾、张蚝率军接应下入主太原。 新年元日后,大秦进入到了太安二年,也是新君登基改元的第二年。 晋阳城举办了上元节庆、立春祭、氏族传统巫祝, l.:.. 一系列庆祝活动,旨在宣告并州、太原迎来新主人,安抚新迁军民,团结当地士民。 所有活动皆由符不亲自主持,可惜效果不尽人意。 毕竟凝聚人心、提振士气这种事,还得靠实打实的军事胜利和赏赐。 前者用来彰显政权实力,扩大地盘,把蛋糕做大。 后者分配利益,为政权统治贏得更多支持。 符不初入太原,粮食问题尚需解决,自然拿不出太多钱帛財货拉拢人心。 唯一现成的资源只有土地,可在分配上又犯了难。 齐王府的私田不能少,养活王国私兵、王府幕僚日常虞给,全指望这些私田收入。 州郡各级公公田也不能少,维持公府日常运转,发放官吏俸禄、补贴全靠公田收入支撑。 剩下的就是迁入太原的邮城军民,五成氏族军將、部民,三成关东士民,其余的便是邮城百姓。 这六万余军民都是他的铁桿旧部,少说得分走千余顷土地。 晋阳城周边土地有限,且大多掌握在以王腾、张蚝为首的本土派势力手中。 王腾本身就是太原王氏旁支子弟,其父早年在长安为官,娶氏酋樊氏女为妻。 符不出镇鄴城前后,荷坚委派王腾出任并州刺史。 王腾执掌并州军政多年,在太原一郡算得上根深蒂固。 太原王氏正支早已南渡,如今建康朝廷里,最具代表性的人物,便是琅琊太守王国宝、丹阳尹王恭二人。 留在太原这一支,也早已无正支、旁支,小宗、大宗之分,故而王腾就是太原王氏在晋阳的利益代表。 张蚝则是在两年前,南征撤军途中,奉符坚詔令,率三千羽林郎成守普阳。 经过两年磨合,王腾与张蚝基本釐清了两人间的权责划分。 王腾以并州刺史的身份总掌军政,张蚝统领地方州郡兵,在军事营务方面话语权较重当初淮南战场不堪大用的羽林郎,经过两年时间打磨,几次隨张蚝出雁门关征伐代北,终於有了几分精锐禁兵的样子。 代价便是,有三分之一的羽林郎换了面孔。 这些关中家境不错的良家子,经过两年磨礪,活下来的大多已在晋阳娶妻生子,永久地扎下了根。 羽林郎的番號也早已成了过去式,如今统一归属普阳军行列。 王腾、张蚝是符不得以入主太原的最大功臣,他们的利益自然也要优先维护。 算来算去,不惊地发现,他能做主分配的土地並不多,普阳城周边更是蓼蓼无几祁县、京陵(山西平遥)这些地处太原盆地南部的县城,才是他有可能拿出大量土地奖励军功的地方。 依靠分配土地来凝聚人心,路子没有错,只是还需要时间来整合军政权力,调和各方矛盾。 类似的事,荷不当年出镇邮城时,就已经做过一次,可谓经验十足,施展起来熟门熟路。 区別就是,当年他出镇鄴城,是以大秦天王庶长子的身份,背靠当时一统北方、如日中天的大秦,关东士民莫不臣服。 而现在,鄴城歷经一年多战火,成了一片废墟, 幽州、冀州、青州、兗州泰半之地,已重新成为燕国疆土。 大秦统治分崩离析,朝廷掌控之地,不过关中一隅。 现在的他,没有先帝符皇做依靠,没有百万之多的秦军撑腰。 相反,他还要努力维繫大秦在并州的政权存在。 他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分配既有利益的同时,还得在对外扩张上展现实力,把盘子做大,让太原、并州土民、邮城军民,相信他能建立牢固统治。 对此,荷不已有具体目標和计划..:: “诸卿...” 符不放下耳杯,打著酒隔,满面红晕醉態十足,目光却分外清明,看不出丝毫醉意。 “代北独孤部发生变故,想必诸卿也有所耳闻.:::: + 偏殿內安静下来,眾人听符不简单介绍。 代北惊变,他们多少已有听闻。 刘显杀刘眷自立,如今已自领东部大人,成为独孤部实际掌权者,拥有盛乐、平城, 雁门三郡,一跃成为代北最具实力的部族首领。 刘显曾试图谋害代国嗣王拓跋,万幸的是拓跋硅在旧部保护下,侥倖逃得一命。 如今,拓跋已逃至阴山以北,进入贺兰部,受舅舅贺兰訥庇护。 匈奴独孤部与太原是近邻,发生如此重大变故,符不、王腾、张蚝..::.上下人等对此高度重视。 符不环视眾人,“刘显为人桀驁,素来不服我大秦,对独孤部称藩我朝更是耿耿於怀。 其父刘库仁,本欲率军入河北助战,刘显多次阻挠,可见其对我大秦並无任何忠义之心。 刘显成为独孤部之主,继任东部大人之位,对太原、并州而言绝非好事!” 殿內响起嘈杂声,眾人一阵热议。 刘显家族为南匈奴单于后裔,与当年的刘渊、刘聪父子同属南匈奴左部。 刘汉灭国,南匈奴实力大减,一直被鲜卑拓跋氏压著打。 到了刘库仁之父刘路孤时期,这一支南匈奴贵族乾脆归顺了代国,迎娶拓跋氏女为妻。 刘库仁、刘眷兄弟,一直被大秦朝廷视作可靠的合作对象。 先帝坚把代国一分为二,册封刘库仁为东部大人,掌管黄河以东的代国旧土。 甚至还把拓跋氏嗣王拓跋交给刘库仁照顾,就是希望藉由独孤部刘氏之手,间接操控代国事务,確保并州北部太平。 如今形势大变,刘显杀刘眷自立,独孤部与符秦政权关係降至冰点,首当其衝的便是并州、太原、齐王。 “刘显弒杀亲叔,意图谋害嗣代王拓跋,此等无父无君、不忠不义的卑劣之徒,不配执掌独孤部!” 符不声调拔高,目光陡变凌厉。 王腾附和道:“刘库仁东部大人之职乃先帝所封,刘眷接替兄长之位,乃是遵从部族传统。 刘显弒杀亲叔,悖逆人伦纲常,该遭天遣! 倘若任由此等卑鄙小人坐享权位,岂不是有辱先帝威名!” 王腾说得咬牙切齿,仿佛和刘显有深仇大恨。 “臣愿为大王先锋,出兵討伐刘显小贼!” 张蚝嗓门一如既往的洪亮,只是如今的他,也已年近半百、两鬢斑白。 “討灭刘显,严惩悖逆小人!” “先帝虽已大行,可代国名义上仍旧是我大秦藩属。 刘显作乱,就是反叛大秦! 大王身为先帝元子,有权代表先帝予以惩戒!” “诛灭刘显,扬大王威德於代北!” 偏殿內响起一片附和声,所有臣僚都同意对刘显、独孤部用兵。 姜让、杨膺、寇遗、荷就这些亲信旧臣,更能猜到符不心中所想。 借討伐刘显之名,对独孤部诉诸於武力。 既能展示实力,又能扩大地盘、贏得利益。 最好能一举收回雁门、代郡、新兴三郡。 自从建兴三年(315年),晋帝司马鄴划三郡归属代王拓跋猗卢所有,並以此建立代国开始,三郡就正式宣告脱离中原朝廷管辖,迄今已逾七十年。 失此屏障,太原郡、晋阳城始终暴露在代北诸部兵锋之下。 符不每每想到此,都会觉得心里发毛,睡觉也不踏实。 此次刘显弒叔作乱,正好给了他出兵机会。 “既然诸卿一致同意,孤便决定,即日起演兵备战,只待春播结束,便发兵石岭关, 定要一举攻破平城,擒获逆贼刘显!” 符不重重拍击矮案,双目炯然语气鏗鏘。 自从黯然撤离关东以来,他头一次把话说得如此底气十足。 打不过慕容垂也就罢了,毕竟那老贼纵横关东二十余年鲜有败绩,威名实在太盛。 可你刘显一介屠各奴,乱臣贼子,弒亲恶逆,连我大秦藩属都算不上,竟敢跳出来遥凶作乱,揍你天经地义! 符不心里的雄心壮志再度燃起,收拾刘显是他坐稳太原展示实力的第一步。 若能一举收復雁门三郡,把平城以北,牛川、阴山南麓广阔牧场纳入治下,收数十万代北部民为己所用,十年之內,他就有东出太行,再和慕容垂一较高下的本钱! 当然,和慕容垂决战之前,他还要把并州全境掌控在手。 平阳、河东这些司隶郡治,和并州紧密相连的膏腴腹地,也得牢牢掌控在手。 收拾完刘显,下一个就该轮到盘踞平阳,號称公的逆贼梁广! 太原郡治下的平陶县令薛茂,听闻是梁广侍妾之父,沛郡薛氏之后。 他已经派薛茂出使平阳,代他传达善意,暂时稳住梁广。 等他收拾完刘显,再回师南下不迟。 荷不紧双拳,天下逆贼何其之多,都想跳出来,在衰落的大秦身上撕咬下一块血肉。 终有一日,要將这些逆贼统统扫灭,重塑大秦国威! 符不刚要当场点兵派將,王府宦官光祚匆匆入殿,告罪一声在他耳边嘀咕: “大王,关中有客到访!乃是中山王幕下近臣,说是奉天子詔令,前来与大王商谈会攻平阳一事!” “噢?!” 符不吃了一惊,远在长安的天子符宏,竟然也想对梁广动手? “请中山王使者入府等候,孤隨后便到!” 当即,符不散去宴会,隨光祚赶回府中,去见从关中远道而来的客人.... 第330章 春蒐演武 第330章 春蒐演武 初春时节,汾水裹挟碎冰奔涌向南。 天边翻起鱼肚白时,白茫雾气瀰漫,西岸广平野上腾起阵阵烟尘。 一队队骑兵手持五色魔旗,根据旗鼓指令抵达预定地点,在方圆数里之广的平野上, 卷出一块广阔的狩猎场地。 六辆旗车一字排开,每辆车由双马牵拉,从南往北缓缓驶来。 旗车上,各有一面幅长一丈二尺的赤色虎纹大,旗幅上绣著“平阳公”、“大都督”字样。 长长的旗幅面在春寒晨风下猎猎舞动,引来无数军士瞩目。 护卫在旗车周围的是城虎卫,由新任公国府中尉贏觴统领,军额五百,特赐称號“ 士”,属於公国私兵卫队。 五百士都是脱產的职业军卒,从此前的將军府帐下督亲兵中挑选,又从府兵老卒里徵募一批。 这支新设亲军兵源多样,有以前的梁氏私兵、作为盈嫁妆的直属氏民,也有出自长门亭三部的鲜卑人、原虎费军汉人军户,甚至还有少量平阳当地的匈奴牧民。 此前,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平阳军府所属府兵。 要想真正成长为一名沙场老卒,有没八七年营伍生活锻炼是是可能的。 按礼制,梁广区区一个平阳郡公,有没资格使用白虎幡。 小旗车在城虎卫簇拥上退入围场,抵达北边一处大土丘,面朝南边列阵。 队伍外的老卒气得跳脚小骂,各军都校也缓得直挠头。 经过挑抹,吸纳了八千余青壮成为府兵。 武器使用下,用枪在战马低速奔跑上衝击草人步骑阵,射杀草人箭靶。 万余兵马出动,虽说只没短短几日,可粮食马秣的消耗也著实是大。 没小量军士辨是清旗鼓號令,只能记住复杂指令,稍一简单就会出错。 梁广热著脸,一副相当是满意的样子,其实心外颇为有奈。 按照《礼记》所载,古时天子和诸侯,每年都要按照季节变换,退行七次小规模狩猎活动。 “君侯千秋万岁!” 从待遇级別来说,虎卫土都是高级武官身份,单拎出来上方到军中,最高也能做个伯长。 今日,是跨入新年以来的第一场狩猎+演武。 只见各军骑兵率先出动,依据旗鼓號令退行队列变换,或散或聚,或是在限定时间內抵达战场某一地点。 紧跟梁广身前入场的是悉罗少,那傢伙同样甲具全身,手持一桿白虎幡,骑马迁回跑下土丘,把白虎幡立於低地之下。 华阴、郑县、新丰、阴般、霸城那些渭水两岸的县城聚落,相继爆发饥民群起成盗, 攻击县翩公府,抢夺仓储,洗劫坞堡,波及面甚广,十余万人捲入动乱。 梁广跨骑小白马驰入场中。 梁广看了会,皱起眉头。 春、夏苗、秋称、冬狩,用以展示君主权威和武力,同时兼具检验军队的作用。 咚咚咚~十八面牛皮小鼓缓促震动,令人血脉债张的激情时刻推向低潮! 梁广考虑再八,还是决定以维持军队战斗力为主。 十一月中,动乱爆发之初,小量汉胡民通过龙门、蒲津两处退入河东。 其中万余府兵分作七军,后前右左各置军府,每军府掌管两千七百兵。 步军行退八十步结束脱节,至七十步已明显分作后前两部分,百步以前基本是八七成堆。 回到平阳,那廝高调、安分了许少,待人说话都变得客气了。 让我停止后退、原地待命,我给他来个举盾持刀衝锋。 府兵从原本的七千余人,直接激增至一万七。 小白马洗刷乾净,白得油光发亮。 八分之一是平阳、河东两郡百姓,汉胡皆没。 小量新兵欠缺的是是杀人技法和胆量,而是基本的队列、旗鼓信號,是知道下了战场,该如何配合同伴迎敌、杀敌。 八分之一是半年来,从关中迁来的流民。 那只一四十斤重的公鹿奔跑时中箭,身躯在惯性上腾空,前肢翻腾而起,狠狠摔翻在地! 韦洵、崔平时对仓储屯粮看得紧,帐簿下十几斛数额对是下,也得找来相关吏马虎查问。 梁广原本还想控制规模,节约成本,带一营兵马意思意思得了。 现在,他们经过层层选拔,十分荣幸地成为虎卫土,家中赋税再度得到减免,且本人最低都能授予一等武尉的勛官,每月能领到3斛粮,春秋享有衣赐补贴。 是想韦洵、崔、王买德几位幕僚重臣,小都督府下上人等,全都下书请求举办一场规模盛小的春演武活动。 路珊赶到,勒马停上,麋鹿有力躺倒在地,腹部慢速起伏著,口鼻喷吐白气,高想嘶吼声越来越强。 想是许久是曾公开踏足过战场,那白货今日格里兴奋,一边飞奔,一边打响嚏长嘶。 瞅准时机,梁广果断搭箭引弓,瞬间开弓如满月,在万千將士注视上,一箭迅疾射出,精准洞穿麋鹿脖颈! 梁广继续追逐猎物,相继射杀一只野狐、一只狼、一只孢子,除了在追逐野狐时用了两箭,其余皆是一箭毙命。 梁广站在土丘下,远眺围场外正在退行的演武。 军阵布置完毕,已临近响午。 四王之乱时,齐王司马冏盗用白虎幡,谎称长沙王司马义矫詔,直接导致双方兵马在阳翟(河南禹州)爆发火併。 赵鹿、支追隨的后军,皇甫毅、屈突涛高想的前军,苟平、呼延愷追隨的右军,慕舆盛追隨的左军相继入场。 军府则由小都督府直接管辖,负责日常下番服役、训练,战时由七军將军负责领兵作战。 高想之上,士伍们会上意识以为是自己出错,跟著一窝蜂地瞎跑。 如此“抠搜”的两位內政小管家,在新年春粮秣拨给下,却一反常態地小方。 一人出错,连带著身边同伍、同什甚至同队都会出错。 按照臣僚们所说,梁公身份是特別了,更得注重典章制度和礼仪。 步军演练重点没七,一是旗鼓號令,七是在战场下,面对数倍於已的敌人时,如何慢速做出应对措施。 那也是创业初期的有奈之举。 有没哪一军能达到理想效果。 弓弩手分列射击,后队变前队、后前交替那些项目更是出错重灾区。 步军在做阵型变换、列阵行退、集体衝锋时,阵型脱节较为明显。 新兵们少多都没廝杀经歷,欠缺的是营伍集体生活的经验,对於军队指挥的旗鼓號令更是熟悉。 梁广拍马赶到,小白马七蹄一撑跃过溪水,马蹄上草屑七溅。 如今,悉罗少是以城虎卫旗手的身份,护持白虎幡隨侍梁广右左。 小都督府正式设立前,府兵规模也隨之扩小。 隨著牛角號高沉浑厚的声音迴荡在围场下空,梁广跨马挽弓驰入猎场,追逐一只被迟延放入的麋鹿。 是到七个月,已没七七万流民逃出关中,迁入河东、平阳两郡。 骑兵们低举手中枪,步军们嘶声怒吼著,以新制横直刀击打具,发出阵阵没节奏的“膨”声。 只是相对稳定的统属关係,没利於提升军队战斗力。 考虑到培养將领和军士的信任、默契,避免战时出现相互是陌生的局面,后军將军、 军府、府兵八者间的统属关係固定是变,每將领、每军府管辖府兵是变。 特意选在开春时节,也是为了符合古礼。 弊端自然是多,警如將领和府兵之间,因为长期隶属关係,困难走部曲化老路,形成新的人身依附关係。 欢呼声从七面四方响起,震天动地直衝霄汉! 分別考察骑兵对骑枪、马、骑弓的使用和生疏度,以及对旗鼓號令的陌生程度、战场地形的理解和適应能力。 白虎幡就位前,八千骑兵、八千步军按照后前右左分作七军,高想旗鼓指挥,列阵前陆续入场。 各支军队轮番演练,骑兵主要科目没冲阵、游射、奔袭与支援。 “君侯威武!” 虽说还没採取老带新的办法,让小量老卒担任伍长、什长,言传身教传授营务知识, 可一两月时间,效果极其没限。 去年河东战场下,悉罗少兵败虞坂道,葬送半数单于护军骑兵,顺带还把悉罗部家底也给败光。 作为统治者,权力正是通过那些“规则”来呈现。 方才只是开场、暖场,接上来才是各军会演。 西晋以来,白虎幡主要用作杀伐、督战,代表天子威权。 登造户帐、均田分地已在平阳全郡十七县推广开,在此基础下,府兵也增扩至一万两千余户。 又八分之一的新兵,是从西燕俘虏外徵募。 信幡,古之徽號也。 李方派兵接应,一路护送至安邑、平阳安置。 是过,连八面小蠢帅旗也是按照天子规格所制,再少使用一面路珊毓,似乎也算是得什么。 梁广当然是指望魔上军士全都是精悍老卒,只希望能用半年苦训,褪去新兵们身下的生涩气,能做到起码的令行禁止, 今日,我换穿一身簇新明光鎧,胸口两块椭圆形镀金护心镜,春阳照耀上金光灿灿十分惹眼。 每一次得手,围场下空都会响起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旗鼓號令关係到军队指挥,有论小型演武还是日常训练,都是最主要的科目之一。 臣僚们私底上都说,那胡蛮死外逃生转了性子。 表演开始,路珊驾马跑回土丘,站在白虎幡上眺望围场。 熬过数月艰辛屯垦生活,那些人有比渴望获得民籍良人身份。 可惜现在看来,新兵成长速度,距离我的要求还没一定距离..::, 七军今前將会作为主力征討部队使用,採用步骑混合制,以弓弩手和重骑兵为主。 那只成年公鹿发出尖利叫声,迈开七肢奋力奔逃,速度极慢,眨眼间就跃过浅草地旁的积雪溪流。 “小都督威武!” 梁广本著纳諫如流的精神,原则下拒绝臣僚们所请,选定今日作为春演武的吉日。 隨著传令兵以土丘为中心向七方散开,很慢,旗鼓指令出现变化。 冯翊郡、北地郡、新平郡几处地方,游牧民眾少,迁徙起来更加慢速。 关中饥荒愈演愈烈,终於在去年冬,演变成一场小规模动乱。 那不是短期小量扩军的前果。 新兵们来源也较为高想。 第331章 养狗理论 第331章 养狗理论 今日春蒐演武,除镇守蒲坂的李方、镇守安邑的王苗、镇守大阳的慕容越三人未到, 其余主要军政臣僚悉数到场。 韦洵、崔、王买德..::.一眾大都督府高级文官幕僚,薛铭、薛靖、柳信、柴琛、 贾毅、曲康..::.一眾两郡士族代表,数十人隨同梁广站在土丘上观摩军演。 同时,他们也將作为“评审团”,对今日四支军队的演武进行不记名打分,最后交由梁广裁定。 上上者奖励,中上者不惩不奖,中者检討,余者重罚。 眾人窃窃私语,不时偷瞟梁广脸色。 看来今日演武,很难有哪支队伍获得“上上”的评定,不被全军重罚就算不错了。 薛铭、柳信几人低声议论,在他们看来,大都督府新设的四支主力军,成军两月能有如此成果已算难得。 就算新人士伍们没日没夜地训练,两月时间又能有多少提升? 君侯对新兵们未免太过苛刻了些.... 薛铭、柳信、柴琛这些士人代表,私底下没少腹誹梁广,说他自恃武力,对士族群体太过严苛。 更是巧取豪夺,从士族豪强手中抢走不少利益。 最典型的就是河东的盐铁之利。 柳氏分出盐利还不够,大都督府新置盐铁司,施行盐铁官营,专管专卖,直接从源头掐断河东土族对两项暴利的垄断柳氏宗长柳泽老爷子差点气得吐血。 薛柳裴三家私底下又奏一块,召开紧急会议。 若不是大都督府紧接著徵辟柳氏、裴氏子弟充任司盐校尉、司金校尉,继续打理盐铁生產、经营,这三家只怕又要赶到平阳“上访”。 看在梁广主动让权的份上,柳泽、薛强、裴延三位宗长碰头一合计,还是决定“欣然”接受徵辟。 只是三个老人精心里也清楚,盐铁之利不可能永远掌握在河东士族手中。 柳氏、裴氏子弟出任盐铁官,只不过是大都督府彻底收回盐铁利益之前的过渡罢了。 就算让他们暂时出任盐铁官,生產经营也是由大都督府做主。 三家从主导者,变成了利益分享者。 盐铁专营一旦形成制度,今后会有更多人盯上这项肥缺。 柳泽不止一次对长子柳信吐槽过,梁广对於士族而言,就是一只打不过、赶不走、惹不起的吸血餐餮。 “梁公苛待士人,此后士族贤达恐无寧日矣!” 不知从何时起,河东、平阳两郡土人间开始流传这句话。 认同者有之,反驳者有之。 总之,土族群体对梁广的看法不一而足,呈现两极分化。 不过今日看到梁广冷著脸,显然对四军演武不甚满意,薛铭、柳信这些个土人代表, 心里又觉得平衡了许多。 原来,受梁公苛待的何止是士人啊,这些新人士伍,徵募不过两月,日夜操练何其辛苦。 一番血汗到头来,却难以让梁公满意? 薛铭、柳信一眾士人代表,竟然在心里对府兵群体生出些许同情! 均田、府兵两项制度,就是抢夺士族豪强利益,拿来填补广大庶民,培养更容易受朝廷控制的小地主阶级。 在薛铭、柳信这些士人看来,府兵分得的田地,原本都是他们宗族名下的田產。 这是两个註定对立的阶层。 而此刻,土人们看到围场上卖力演练的府兵们,竟然有种感同身受的同情怜悯! 这些府兵,以前可都是最受土人鄙夷的军户、猥人,社会地位只比贱民奴隶稍好些。 可今日,士人们看到冰碴泥雪里打滚的军士,联想到了自己身上。 大家同在梁公手底下討生活,都很不容易啊梁广不用回头看,也能猜到薛铭、柳信一眾士族代表在偷偷吐槽他。 去年腊月初,盐铁司正式设立,薛柳裴三家在新年前后几次碰头。 这些消息,早就经由刺奸校尉孔屯打探上报。 王苗也派王懿以奏事为名赶到河东,当面呈递密报,详细告知河东士族秘密集会一事。 河东土族的反应在意料之內,毕竟这帮傢伙,也就只能指望这点利益过活。 只是盐铁关係重大,绝无可能交由士族掌握,专管专营权必须要收回。 刺奸校尉孔屯重点盯紧薛氏堡,如果河东士族当真犯糊涂,薛氏私兵就是重点盯防对象。 换句话说,假若薛强、薛氏不动,柳裴两家和其余大小士族豪强也翻不了天。 此前按照王买德布置,把一万多西燕降卒、溃兵以军屯形式安置在水沿岸,扼守平阳、河东两郡交界地带。 假使最坏的情况发生,河东士族集体跳反,薛强拼著一把骨头,也要把平阳势力赶出河东,夺回盐铁利益。 那么这一万多军屯兵,就是现成的炮灰力量。 薛强和薛氏再厉害,经过一万多军屯兵衝击消耗,也抵挡不住平阳军主力的再一次南下。 李方在蒲坂,王苗在安邑,慕容越在大阳,这三处河东要塞掌握在手,真要翻脸时, 完全可以对河东土族来个关门打狗。 好在后续薛柳裴三家没有什么大动静,薛强人老成精,凡事在他心里都有笔帐。 为了盐铁利益和平阳团伙翻脸,显然不划算。 上元节后,梁广让大都督府发下徵辟文书,正式辟除柳氏、裴氏子弟充任盐铁官。 消息一出,柳泽、裴延又屁顛顛赶到平阳道谢,顺便举荐合適的宗族子弟。 在梁广看来,对付士族就像养狗,这条狗能不能养熟,关键就看会不会护食。 作为主人,只有他放进狗盆里的食物,狗才能吃, 同理,主人从狗盆里拿走食物,甚至打翻狗盆,这条狗都只能眼巴巴看著,还得摇尾巴卖萌。 如果狗护食,甚至敢对主人毗牙,二话不说先胖揍一顿,还是不行的话,只能葱姜蒜上桌。 设立盐铁司,等同於打翻河东土族的狗盆, 这帮傢伙不敢当面牙,背地里却冲他吠叫几声。 但也仅限於此。 把首任盐铁官给到柳裴两家,就是给他们换个新狗盆,再往盆子里扔一把狗粮。 不出所料,这帮傢伙又摇著尾巴、流著哈喇子屁顛顛凑上前卖萌。 梁广並非有意折辱,只是摸清楚了这帮人的利益观念、行事逻辑,套用养狗理论来照做就行。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他这位主人有足够强的实力压服这条狗。 往后要做的,就是牢牢紧狗绳,並且不断收紧。 梁广身边侍立两人,一人是负责扛白虎幡的悉罗多,另一人是慕容娥英。 她今日换穿男子裤褶服,作亲卫士装束,乍一看,就是一位身姿高挑、相貌標致的鲜卑族郎君。 梁广本不想让她来,不是因为她侧妾夫人的身份。 春演武不光为了检验军队,也是大都督府统治阶层的大集会。 在这种重大场合,陪伴在主君身边的妇人,往往象徵不一般的地位,通常只能是正室大妇。 符盈有孕数月,身子日渐笨重,只能在府里安心养胎。 慕容娥英身为平阳军民口中的“二夫人”,又是长公子梁恪生母,她的言行举动,极容易对盈的地位造成衝击,从而影响整个平阳军政。 符盈生男生女尚且不知,在此之前,梁广有些忌讳让慕容娥英单独出现在重要场合。 奈何这女人缠著他央求许久,又是委屈可怜地诉苦埋怨,说自己生下小恪儿后,就再也没参与过公开活动,吧嗒吧嗒一阵抹泪.... 梁广耳根子一软,鬆口答应带她前来,只是要求她换穿亲卫城士装束。 臣僚们一个个装糊涂,没有哪个不识趣敢点破, 都以为梁公和慕容夫人兴致大好,趁出行之际,玩什么奇奇怪怪的小游戏.... 正午过后,演武宣告结束。 下午便是各军比拼的狩猎活动,以猎物数量、种类取胜。 各军主將、副將前来匯报演练结果。 梁广毫不客气地一通狠批,骂得一眾老部下们面红耳赤,头查脑不敢声。 用过些饭食后,狩猎正式开始。 赵鹿、皇甫毅、支一眾將领卯足了劲,都想在狩猎时大显身手,在君侯面前找回几分顏面。 王镇恶、向靖几个没有具体领兵职任的年轻武官,也著股气,与一帮老杀才们一较高低。 梁广看得眼热,一时技痒,挑选几名亲卫士,跟隨他骑马冲入围场,参与到狩猎比拼当中。 “君侯~” 悉罗多扛著白虎幡,不等他话出口,梁广已骑著大黑马衝下土丘而去。 悉罗多急得抓耳挠腮,眼看四大主力征討部队定下主副將领人选,屈突涛、慕舆盛也各有职任安排。 唯独他还是个虎卫亲卫土,不是扛旗就是替君侯照看蛇矛、板斧、战马,妥妥一个马前卒。 虽说虎卫地位不低,能做君侯马前卒,说明他还没有被排除在统治核心之外。 问题是,总当马前卒可立不了功,他可不能忍受屈突涛、慕舆盛比他进步还快。 “夫人,您可得帮我向君侯说情啊”” 悉罗多哭丧著脸,若不是在场人多,他恨不能直接给慕容娥英跪下。 慕容娥英白他一眼,数月前,平阳军出征归来,她就把这傢伙叫去臭骂一顿。 兵败虞坂道折损两干骑,砍脑袋也不为过。 可谁让悉罗多和她有表亲关係,天然处於同一阵营。 就算为了小梁恪,也不能真让悉罗多失势。 “莫心急,右军副將职位尚且空缺,我定会为你多多爭取!” 慕容娥英耐著性子宽慰道。 悉罗多先是一喜,后又迟疑起来:“右军將军是慕舆盛,难道要我去给他当副將?” 慕容娥英恼了,叱道:“副將又如何?同为君侯效力,岂容你挑挑拣拣?若不乐意, 我乾脆请君侯遣你去解县守盐池!” 慕容娥英恨铁不成钢地怒瞪他一眼,提起韁绳吆喝一声,骑著白马玄紧追梁广而去。 “副將....” 悉罗多揪著髮辫,一脸不情愿,嘟嘟囊地扛著白虎幡也衝下土丘.... 第332章 人事变动 第332章 人事变动 春蒐演武结束,梁广率军返回平阳。 后面几日,便是召开一连串决策会议,针对演武暴露出的问题进行集中解决。 在两郡士民看来,演武是梁公展现军力、震镊宵小、稳固统治的手段。 但凡当权者,大都喜欢搞这一套。 可在梁广看来,秀肌肉还是其次,演武本身依据实战布置,过程里能暴露出许多问题。 这些问题若不解决,真到了战场上,必定还会再犯。 將领的指挥调度,各军执行是否到位,理解主帅战术布置的能力如何..:: 具体反映到战场上,就是决定一支军队实际战力的关键, 號令不明,旗鼓不辨,又或是无法正確理解主帅意图,军队战力都会大打折扣,甚至根本发挥不出来。 歷史上类似例子数不胜数,远的不说,单就梁广所熟悉的两次大战而言,就是最好的反面典型。 一次是李方参与的攻灭前凉之战,统帅苟和主要將领毛盛、梁熙、姚等人之间, 因为消息不明、意图不清,导致前期进攻遭遇重重困难。 按照李方原话,要不是张天锡过於愚蠢,手握七八万精兵却不知用,大秦想要一举吞併凉州,当真没那么简单。 还有一次就是三年前南征淮南,泄水河畔。 在朱序、张天锡已被提前处死的情况下,仍有细作在后军诈称秦军兵败。 若非梁广、权翼、赵瑜三人联手稳定后军,在消息传递不及时、號令不明之际,后果难以预料。 通过演武,梁广也能把一眾军將的个人能力摸排清楚。 目前来说,有能力出任方面军统帅,独当一面的大將之才,他手下只有三人。 李方、慕容越、王苗。 李方十几岁投身行伍,摸爬滚打二十余年,平时像个老兵油子混不吝,实则对战场变化有非同一般的灵敏嗅觉。 李方前半辈子都是在番须道渡过。 番须道又名番须口,整条通道横贯陇山,乃是连通关中、陇西、西域最重要的通道之从秦汉起,番须道就是长安去往西域的主干道。 番须道西起甘肃庄浪韩店镇,韩店镇往西南走五十里,就是大名鼎鼎的陇山重镇街亭。 诸葛孔明首次北伐折戟於此,街亭从此名扬天下。 关中要想控制陇西,出番须道攻占街亭,爭夺略阳、天水,几乎是不二选择。 同理,陇西兵马要想进军关中,夺得街亭、韩店,打开番须道西口,几乎也是最具战略价值的选择。 李方说,驻守番须道的十几年里,他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睡著了也得睁一只眼。 低羌酋帅与河西鲜卑,在番须道上发生过无数次血战。 在秦军攻灭前凉张天锡之前,番须道就是凉州政权、河西鲜卑与关中秦反覆爭夺的焦点。 老兵油子李方,就是在这种极端恶劣的生存环境下,度过了前半生。 这廝能活到现在,多少也算个奇蹟。 按照李方原话,街亭那地方,就算条狗也不好过。 马马幼常,打小便是襄阳有名的才子。 “马氏五常”之名享誉当世,其兄白眉马良更是刘备入蜀之前的股朧重臣。 马从县令做到太守,又成为孔明身边参军谋土,本身才能是不差的。 偏偏在街亭失了谋算,可谓天意使然。 李方时常感慨,若换他守街亭,一定能把曹魏大军堵死在番须道內,助孔明一举夺下陈仓,然后沿渭水挺进关中.... 梁广笑骂归笑骂,对李方的能力还是肯定的。 这廝就是吃了出身低的亏,若不然大小也是號人物。 当然,隨著梁广势力团伙日渐壮大,李方这位头號马仔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 刺奸校尉孔屯私下里稟报,河东士族没少派人往蒲坂活动,明里暗里地巴结討好李方。 甚至还想往他身边塞女人。 这廝收了不少好处,女人却一个没要。 梁广一笑了之,没放在心上。 土族豪强和他手下亲信旧部勾勾搭搭是必然的,阻止不了也没必要强行干预。 向靖也和杨县曲氏宗长曲康小女定下亲事,再过几月就会成亲。 事前,向靖私下找他请示过,这小子呢呢,生怕他不同意。 梁广自然是好言抚慰一番,祝贺他和曲氏女君结亲。 这种事有利有弊,当下来说利大於弊。 表明两郡士族豪强阶层,开始主动融入平阳团伙,並且进行深度绑定,有利於政权稳固。 这也是两郡士族意图和他结亲,却无果之后的选择。 瞄准他身边一眾亲信旧部,开始猛砸衣炮弹, 向靖、王镇恶、呼延愷这些尚未娶妻的年轻部將,自然是联姻的最优选, 另外两位具备大將素质的慕容越、王苗,前者是燕国宗室,又在长安执掌屯骑营多年,才能自不用说。 王苗虽有兵败吴山的惨痛经歷,不过总的来说,他出任河东太守数年,军政上还算四平八稳。 此人才能不见得有多高,突出一个稳字,不论治军治民都还说得过去。 何况他还有两个好儿子,特別是王懿王仲德,是继王镇恶、向靖之后,梁广打算重点栽培的又一名可造之材。 公国府、大都督府已经发下调令,调王懿出任公国右中尉,搭档贏充任城虎卫將领其余亲信部將里,平心而论没有让人眼前一亮的特別人才。 赵鹿、皇甫毅两位梁云留给他的梁氏部曲,忠心自然毋庸置疑。 赵鹿意志坚定,擅长攻坚克难,皇甫毅老成持重,擅长营务和守城, 两人分別出任前后军將军,给二人安排的副手搭档分別是支、屈突涛。 此二將都是勇猛突进的勇將,弥补主將锋芒不足的缺点。 左军將军苟平较为中庸,谨慎是其优点,往往也会决断不足。 呼延愷擅长步战,风格与苟平相近,经验尚有欠缺。 二人搭档统领左军,想来能合作无间。 右军將军慕舆盛也是个保守之人,甚至有些瞻前顾后,优点是有大局观,有一定远见右军副將空缺,臣僚们私下里猜测,这个职位是留给悉罗多的。 毕竟除了他,似乎也没有別的合適人选。 梁广对此不作表態,既不否认也不正式任命。 慕容娥英吹了几晚枕头风,甚至还披著轻纱衣,在地龙烧得暖烘烘的寢房里,给他跳了一曲代北、辽西流行的鲜卑雁舞,看得他眼晴发直,当晚挞伐不停,惹得美人儿连连求饶: 早年时,慕容娥英能宠冠秦宫,除了天姿国色,才艺自然也少不了。 只有色艺双绝之绝代姝丽,才能让天王符坚宠爱了这么多年。 生完孩子,这女人更添几分丰韵味,曼妙身姿在纱衣下若隱若现,別具一番妖冶风情。 梁广想看她跳舞可是念叨了许久,一朝实现,小趣味得到满足,心底里还是比较爽的。 这可是天王当年都不曾享受过的眼福。 享受过后,梁广提裤子便走,以视察汾水东岸春播为名,带上郭元君、小兰儿出城躲清净去了。 至於答应慕容娥英,给悉罗多恢復军职一事,自然是继续装糊涂,先晾那傢伙一段时间再说。 床第之间的戏言当能当真? 女人,还是太天真了三月底,梁广从絳邑赶回。 视察春播之后,又去了一趟临汾、絳邑,视察两地冶炼、军械作坊。 回程途中路过柴氏新坞,又在柴琛、柴武兄弟热情招待下小住了几日。 柴氏从临汾、絳邑二县迁走,在襄陵西南三十余里之处,新修建了坞堡,以供族人, 庄客居住。 临汾、絳邑两县,如今已是最重要的军械锻造、铁鎧装备製造基地得益於大小上百处现成的冶炼作坊,经过一番整合,开始全力为平阳军生產武器装备。 柴氏、裴氏提供大量有熟练经验的铁匠,又从平阳划拨一部分百工杂户,隶属盐铁司管辖的匠户达到八百余人,还有千余名夫役提供劳动力。 府兵全员更换新式横直刀,这种刀械与传统环首刀有所不同,刀身更加笔直,刀脊较厚,刀刃较窄,保留环首设计,刀柄有所延长,適合双手持握,步骑两用,兼具劈砍和刺击。 梁广並非用刀行家,只是参考后世更简洁实用的唐宋两代刀具形制,提出大致改进方向。 再把一批专门从军中挑选出的用刀好手,和经验丰富的铁匠召集在一起,大家坐下来针对刀具改良討论数日,最终確定出新式刀具的形制。 先打造出一批试验品,经过几轮改进,最终有了新式刀具的批量產出。 裴氏贡献的匠户里,有几位精通灌钢法,大大提升新式刀具的强度和锋利度。 为此,梁广又拿出几个县令长、郡府佐官的名额,当作赏赐,交由裴氏自行举荐宗族子弟上任。 双方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不论是公国府、大都督府,还是平阳郡府、各县,都需要大量能够识文断字,甚至具有数算基础的人才充作官吏,如此方能维持军政系统的正常运转。 目前来说,这部分人才只有士族豪强能够提供在重塑教育体系之前,他只能一边嫌弃,一边笑呵呵地选择与士族合作.... 第333章 巡视归来 第333章 巡视归来 一辆三马牵拉的宽大黄安车停在公国府前,左中尉贏觴打了个手势,身穿虎纹裤褶服的亲卫士立即沿街戒严。 同时,右中尉王懿、公国府常侍夔奴率领甲士、僕婢迎出府门。 不等脚凳放好,梁广一跃下车,坤了坤懒腰长舒口气。 这一趟外出巡视,大部分时候,吃住都在车上,可把他闷坏了。 按普制,三马黄安车是皇太子车驾,以他郡县公侯的身份,还没有乘坐的资格。 公国府原本想一步到位,直接配备天子駟马金根车,梁广觉得太过高调,有浮夸自傲之嫌,驳回请命,让府中佐官降低规格,以王公之礼配置就好。 黄安车送来时,梁广还觉得车舆太过宽大,样式太过华丽,过於拉风显眼了些。 朱红色纹装饰的车轮,车軾上有夸张的兽头造型,车舆外板有彩绘伏鹿图案,顶部有宽大漆黄车盖,车盖上坠著二十八枚金玉、宝石... 这等排场仪仗,一经露面,谁都知道是公国府的车驾队伍。 梁广本想低调些,可真坐进黄安车,一连出行十余日,才知道宽大车舆的好处。 舒服、宽敲,方便平时喝茶看书吃饭。 沿途接到奏报,也能停下来及时处理,召见底下的军府校尉、县令长也方便些。 郭元君带著小兰儿陪同出行,有时队伍停在驛舍附近休整,小兰儿交由婢女和女卫土照顾,在附近田园跑跳嬉闹,趁此间隙,他和郭氏就在车上玩几个新姿势...., 有时宿於荒野,车驾停在一处冬日风景不错的地方,梁广往往兴致高涨,郭氏含羞带怯,半推半就.::: 车外冬雪纷扬,车內春潮泛滥.::: 此次外出巡视,这辆黄安车几乎承包了他的起居住行,和相当部分娱乐、办公需求。 难怪后世里,杨广要费大力气造观风行殿,人家作为大隋天子,率领大军巡视塞外,的確需要一座可以移动的宫殿。 当然,天子需求常人难以理解,落在普通老百姓头上,就是无法承受的剥削压榨。 皇帝若是不懂得克制喜好、慾念,受苦的自然是老百姓。 杨广不愿意委屈自己,那就只能委屈大隋百姓。 歷史殷鑑太多,梁广本想为几位女眷人手配备一辆黄安车,想了想还是作罢。 这玩意儿造价高,有一辆就行,其余时候,公国府女眷出门,还是乘坐普通车,低调不显眼,把朴素节俭之风贯彻到底。 “阿父抱~” 小兰儿不愿踩著脚凳下车,伸著胳膊奶声奶气地撒娇。 梁广莞尔一笑,刚伸出手,小丫头踩著车舆边沿一一跳,扑进他怀里,乐得咯咯直笑。 “兰儿!” 郭元君嗔怪不已,女儿太过活泼调皮,一点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君侯太过宠溺兰儿了~”郭元君忍不住小声埋怨。 每次她训斥女儿,君侯不在还好,君侯若在必定护短。 一来二去,小丫头知道有人撑腰,连她这个做母亲的话也不怎么听,郭元君很是头疼。 “兰儿还小,调皮些也无妨~”梁广笑道。 郭元君依著车軾,只能无奈笑笑。 以前还担心君侯不喜欢兰儿,毕竟不是亲生。 现在,她反倒担心君侯太过宠溺,会把兰儿养得骄纵傲慢。 “阿父~放我下来!” 和梁广顶了会脑门,小兰儿又不安分地扭动小身子,吵著要落地自己走。 梁广刚把她放下,小丫头迈著小短腿登上台阶,在王懿、夔奴和一眾士、僕婢揖礼下,自己跨过门槛跑进府。 几名女婢急忙追上前照看。 梁广忍俊不禁,在他看来,小孩子活泼灵动是好事,他可不想自己的孩子成天无生气。 玩个几年,长大些再针对性培养也不迟。 郭元君轻提裙幅,站在车舆上小心翼翼地作势要下车。 梁广主动上前伸手换扶。 女人心中一喜,故作矜持地把手放入他掌中,踩著脚凳下车。 梁广警她眼,见她微扬下頜,唇角上弧,脸蛋露出满足之色,不由心里暗笑。 方才的小举动,让她很是受用。 这些细微之处,能够体现她作为“梁公夫人”的优越感,更能让別人知道,她在梁公心目中的地位。 诸女里,就属她最为矫情,喜欢玩这些小心思, 罢了,看在她一路上尽心侍奉,还配合他体验了几次野战滋味的份上,满足她这点小虚荣也无妨。 “君侯!” 梁广带著郭元君刚要回府,一个人影从府门前的镇兽后方闪出。 “何事?”梁广看看悉罗多,又瞟了眼那尊新雕镇兽石像。 这傢伙不会一直蹲守在石像后边吧? 方才可不见他出府... 悉罗多躬身行礼,瞟了眼郭元君,低下头味不语。 梁广摆摆手,示意郭氏先行回府。 郭元君微微福礼,有些不忿地瞪了眼悉罗多。 她本想问梁广今晚可来她院中安寢,还没开口,就被突然窜出的悉罗多搅和。 符盈、薛桃娘相继有孕,能侍奉君侯的唯有她和慕容娥英。 此次陪同君侯外出巡视,她自觉两人间的感情有所加深,若能趁热打铁,多多爭取君侯宠爱自然更好。 若不然,君侯只会把心思放在符盈和慕容娥英身上,只在几女身子不方便时才会主动找她..::. 郭元君满心幽怨,本想说话,却见梁广已经和悉罗多走到一旁交谈起来,又不敢打断,只得委委屈屈地带著婢女入府。 “说吧,何事?”梁广负手看著他。 悉罗多呢了会,一咬牙道:“鼠喉关已修建好,守將尚无人选,仆想自荐前往!” 梁广笑道:“谁告诉你,鼠喉关守將无人选?李方魔下军校孔佃夫,乃梁氏部曲出身,数日前,已接调令出任鼠喉关镇將!” 悉罗多愣了愣,一阵挠头。 梁广暗笑,数日前他还在回程途中,调令也是中途所发,悉罗多自然不知情。 悉罗多又道:“仆愿去法水军屯,充任军屯校尉,请君侯成全!” 梁广冷下脸:“你当军中职位是儿戏?容你挑挑抹抹,想去哪里上任都行? 当初你兵败虞坂道,回到安邑,是你自愿罢免军职,充作帐下督一亲卫。 怎么,留在虎卫委屈你了吗?” 悉罗多脸色青红相交,低著头不声。 梁广叱道:“既然嫌弃士身份配不上你,那好,现在就滚去找平阳县丞贾阳报到! 让他安排你在县部尉手下做事,充作一县城吏卒,负责平阳治安防盗!” 悉罗多猛一抬头,瞪大眼:“吏卒?!这~” 梁广怒喝:“再敢多言一句,我现在就砍了你这颗狗头!” 梁广眼中陡射厉芒,悉罗多浑身一激灵,缩头缩脑地哭丧脸道:“仆知错,愿留在虎卫,请君侯开恩吶1 县城吏卒只是最基础的治安人员,根本算不上军士,也不享受兵籍待遇,都是从本地青壮中招募,按照普通吏员管理。 悉罗多也不傻,自己若是被贬去做个巡城吏卒,那可真是被一擼到底了。 曾经风头无两的长门亭鲜卑酋帅,隨梁公入平阳的臂膀大將,慕容夫人的大表哥,长公子梁恪的表舅,如今却被贬去做吏卒? 这不是天大笑话吗? “再敢囉嗦,连吏卒也没得做!带上你悉罗部本部民,给我到沁水河谷屯田去!” 梁广厉斥,狠狠他眼,抬脚径直入了府门。 “君侯!君侯!” 悉罗多追上前一阵疾呼,被王懿带兵拦下,“悉罗將军,再纠缠不休的话,可就有衝撞逆之嫌了!” 悉罗多恶狼狠地盯著他:“王家孺子!轮得到你来教训我?” 王懿也不动怒,只是手摁佩刀淡淡地看著他。 贏觴急忙上前劝道:“王中尉尽忠职守,悉罗將军何必为难他!” 好说列说,才避免了一场爭吵。 悉罗多用鲜卑语骂咧几句,终究不敢和亲卫士起衝突。 贏觴拉著他走到一旁:“悉罗將军,你看这事弄得...: 唉~方才我就劝过,让你安安分分留在虎卫,可你就是不听! 这下可好,惹恼君侯不说,还被一贬再贬,竟然去做个县城吏卒.... , 贏觴脸色古怪,极力著笑。 响午悉罗多找到他,询问君侯回府时辰。 两人一番交谈,他也劝过,让悉罗多打消求情念头。 可这胡蛮就是不听。 曾经掌管几万部民的大酋帅,竟然被贬去做县城吏卒?! 这事儿听起来.....怎么越发想笑呢? “唉~” 悉罗多懊恼不已,揪著髮辫满心后悔。 早知如此,他又何必跑来自討苦吃。 留在虎卫,最起码还能没事儿在君侯眼前晃悠。 去了平阳县当吏卒,天知道君侯会何时再想起他来... 贏觴还要说话,一名亲卫士跑出府门,脸色古怪地大声道: “君侯有令,左中尉贏违反禁令,擅自泄露君侯行程,致使閒杂人等靠近仪仗车驾,罚臀杖三十,降勛一级! 由右中尉王懿监刑!” 贏傻眼了,王懿和一眾亲卫士古怪地看著他。 “我....这.....” 贏脸都白了,愣在原地手足无措。 悉罗多拍拍他的肩:“过两日我再到家中探望~” 说完,这廝直接跨上马溜了。 王懿乾咳一声,“贏中尉,你自己挑个手轻些的弟兄行刑吧.... 第334章 檄文如箭 第334章 檄文如箭 公国府后苑,梁广和符盈手挽手漫步在石板小径上。 符盈已有七月身孕,迈著小步走得极慢,身子左右微微摇晃,像一只优雅閒適的大白鹅。 一簇簇粉嫩桃开得正盛,瓣薄如蝉翼,娇艷欲滴。 符盈轻轻拽了下他,梁广会意,著妻子停在桃枝下欣赏。 一阵微风拂过,几片瓣飘落,有几片落在符盈高高隆起的肚皮上。 符盈捧著瓣细细嗅著,丰盈如满月的面庞更添柔美,看得梁广不禁呆了呆。 “桃献福,將来孩儿的小名叫桃儿如何?”盈笑道。 “桃儿?” 梁广略一琢磨,“若是个小郎,叫桃儿会不会太秀气了些?” 符盈轻抚肚皮,轻声道:“妾身倒希望他温良文质,宽仁忠厚” 这天下的杀伐气已经足够浓厚,妾身希望孩儿长大后,天下已由乱入治,不要再像父祖辈一样,生来就不得不面对廝杀与搏命.....” 梁广笑笑,手掌轻轻覆在符盈肚皮上:“桃儿桃儿,你阿母希望你效法先汉文帝,为天下拨乱反正,与民休息!” 符盈证了,刚要开口说什么,肚皮上樑广手掌覆盖的地方,传来明显踢动感! “这娃儿难道在听我们说话?” 梁广睁大眼,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惊喜感。 方才肚皮里传来的感觉十分清晰,像是一只小脚用力踢了下。 生命的奇妙,在此刻真切感受到。 “怎地又不动了?” 梁广手掌在肚皮上试探了一阵,小傢伙像是睡著了,再无半点动静。 梁广有些不死心,又凑著耳朵听了会,桃儿桃儿地叫唤两声。 方才的胎动他还是头次感受到,觉得十分新鲜,此前在慕容娥英身上可没有过。 毕竟那会儿平阳百废待兴,他忙得两脚不沾地,也没什么閒暇陪伴在身边。 荷盈咯咯直笑,有些嗔怪地让他快些起身。 虽说后苑静悄悄,只有他们夫妇,连侍婢採薇、莲香也留在了园外。 可夫君身份不一样了,坐拥两郡之地,统领数十万军民,岂能趴在一妇人肚皮上嬉闹? 若是传出些閒言碎语,岂不是有损威名形象? “夫君和桃儿父子连心,妾身也是头次感受到这般强烈的动静!” 符盈笑容愈发柔和,眼眸绽露惊喜。 不光是为刚才肚皮里的动静,更为梁广之前不经意的隨口之言。 先汉文帝乃汉高之子,也是带领大汉朝休养生息的一代文治之君。 虽说歷代评价褒贬掺半,可总体来说,文景治世由此而始,称得上有功於民。 “夫君希望桃儿效法汉文,其用意..... 符盈心跳加快几分,抿著唇忍不住一阵胡思乱想。 自己虽是嫡妻大妇身份,可慕容娥英生下长子梁恪,若桃儿是男孩,今后的嫡长之爭似乎难以避免。 夫君对慕容娥英的宠爱不比她差,当初招降长门亭三部鲜卑,也多亏其帮忙。 此女为了夫君,在长安秦宫忍受了数月悽苦孤独。 凭藉这些功劳,再加上长子生母的身份,盈心里清楚,慕容娥英的实际地位,丝毫不弱於她。 夫君身边一眾亲信旧部,几位平阳军政臣僚,对慕容娥英也十分敬重。 如果没有她,慕容娥英取代她成为嫡妻大妇,不会有任何阻碍。 故而,对於梁恪和她肚子里的孩儿,夫君究竟更偏宠谁,当真不好说。 她也没有绝对信心,能够爭得过慕容娥英。 方才夫君那番话究竟是隨口戏言,还是暗示她什么? 符盈愜证出神,心也跟著乱了.... 梁广对身边妻子的痴忙反应恍若未觉,搂著她继续游逛, 他不是什么閒情雅致之人,更没有士族郎君游园赏春的雅好。 只不过看多了杀伐廝杀,见惯了营伍里的金戈铁马,偶尔看看春日景也不错。 桃粉嫩,杏洁白,牡丹蕾含苞待放,廊亭爬满紫萝藤,一串串紫色蕾垂落。 池边杨柳抽发新芽,几株新移栽的古松也已长出翠绿针叶..:: 公国府后苑落成已有两三月,他还是头次有閒心漫步其中,仔细欣赏。 不错不错,崔这位督造官品味还是在线的,听说还借鑑了部分洛阳金谷园的布置。 身处团锦簇,也能让他换换脑子。 符盈见他神情悠閒,也就忍住了追问的衝动。 有些事时候未到,轻易不能开口。 关键还要看,这一胎究竟生男生女..... 又閒逛一阵,夫妇俩坐到亭子下。 “....年初,妾身去信晋阳,向齐王兄夫妇和大兄符就问好.... 齐王妃杨氏回信敘旧,大兄却无任何书信传回..::: 符盈主动说起不久前,她遣人带信去普阳一事。 “想来大兄他,还在为上党之事耿耿於怀....” 符盈神情一黯,自从平阳军夺占西沟关,就气愤而走,再没和她主动联繫过, 梁广握住她手,“兄长是在生我的气,与夫人无关! 此事也怨我,的確是我哄骗了他,让他空欢喜一场.....” 去年初夏,符就首次到访平阳,梁广信誓旦旦地拍胸脯答应他,秋收以后出兵鄴城驰援齐王符不。 结果换来的却是平阳军夺占西沟关,差点兵不血刃吞了上党全郡。 符就因此心生怨恨,倒也完全可以理解。 其实符就怎么想,梁广根本不在乎,夺取上党的大好机会放在眼前,不可能因为一个素未蒙面的大舅子放弃掉。 只可惜王亮那廝中途经高人点醒,突然反悔不让他借道过境.... 事后查明,坏他好事之人,应该是齐王友寇遗。 彼时只有此人,先一步护送不两个幼子入晋阳,掐算时辰正好与王亮会面。 好在梁广没有纠结上党得失,果断率军南下河东.... 得益於事前的周密布置,在本轮洗牌中,平阳团伙虽在上党受阻,却成功全取河东一郡,赶走西燕慕容永.... 悉罗多兵败虞坂道,也算是美中不足,不影响整体局势。 符盈没有在大兄荷就的问题上纠结太多,自从上次和梁广有过不愉快的些微爭吵,这段时间以来,她独自想了很多。 从当初梁广图谋出镇平阳开始,她就有所预感,符氏、大秦、自家夫君之间,终究会走到这一步。 这个男人从来不是什么安分守己之辈,他像一团烈火,燃烧著自己,也会吞没这世间的一切。 这团烈火会把敌人烧成灰,也会为支持他、亲近他的人带去温暖和安全。 隨著野心、权力、利益不断膨胀,这团烈火终究会烧到大秦身上。 吞併河东只是开始,或许用不了多久,这团烈火就会把大秦基业全数吞没...., 符盈眼脸低垂,睫毛颤动了下。 太史公曾言:“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如今的大秦,也不过是重蹈刘汉、石赵之覆辙而已。 怨自己的夫君野心太大? 还是怨他背弃秦臣之忠义? 与其如此,倒不如坦然接受符氏治政失败,接受天意使然,接受天命之流转..., 符盈感受著腹中孩儿细微动静,心中变得愈发坚定。 符氏衰落已无可避免,她虽是宗室女,却也不可能违背夫君意志、损害自家利益,无原则地扶保一座將倾大厦。 当二者出现利益衝突,乃至演化为不可避免的战爭,她唯有坚定不移地站在夫君一边。 如果这一胎能生下男孩,或许她能用另外一种方式,让大秦社稷得以延续..:, 这或许也是她今后唯一能做的、必须做的事情。 “夫君.....”符盈抬起眼眸。 梁广疑惑地看著她,能感知到,他的结髮妻子近段时间以来,心境上有了很大变化。 这种变化是好是坏,暂时还不好说。 夫妻感情似乎没有减损,反倒还加深了几分。 只是隱约间,一些利益纠葛也开始出现在两人之间.::: 符盈低声道:“齐王妃书信言辞间,对夫君失约援救邮城一事颇多怨言,对夫君夺占西沟关、吞併河东自领大都督也..::.也甚是不满..:.: 梁广莞尔一笑:“盈儿不必讳言,齐王妃对我何止是不满抱怨,想来是言辞激烈地遣责批评一番,就算把我骂得狗血淋头也不意外~” 符盈犹豫了下,从隨身荷包里取出一份帛书:“妾身担心夫君动怒,故而一直不曾把齐王妃书信呈上.....” 梁广接过展开瞟了几眼,一笔圆润小楷令人眼前一亮,灵动之中又带有几分秀气,看得出是女子所书。 齐王妃杨氏一个正经仇池氏酋贵女,书法有如此造诣,倒也不简单。 至於帛书內容如何,梁广原本没兴趣细看。 粗略扫一眼,和他预想的大差不差。 齐王妃杨氏才学不错,就算骂他,也是引经据典、义正辞严,行文不见一个脏字,却把他比作乱世奸雄、社稷祸害。 梁广忍不住从头细细读之。 开篇即不凡,有振聋发之效。 “夫天有显道,人存彝伦,君臣之义,昭昭若日月经天.... 梁广起身,捧著帛书诵读。 ...齐桓公九合诸侯,犹尊周室;晋文公勤王定难,不失臣节..:, 今汝所为,与宋之华督、郑之祭仲何异..:: , 梁广顿了顿,转头问道:“华督、祭仲何许人也?” 符盈愣了愣,含糊著解释道:“便是董仲颖、曹孟德之流..... 梁广晒笑一声:“这女人,直接把我比作董卓、曹操不就好了!专拿春秋之事做比喻,显得她学问好~” 荷盈一阵扶额,自家夫君这脸皮也绝非常人可比。 .::.今王师已整饰金戈,砥磨霜刃,指日当临..:: 若执迷不悟,必致天討,届时闔族丘墟,悔之晚矣..::: 梁广大声念完,竟有种意犹未尽之感。 “昔日官渡战前,曹孟德接陈琳討贼书,诵之头风顿愈,感慨文如箭! 今日我读齐王妃书信,也深有此感啊~” 梁广一阵喷喷称奇。 以前就听说,齐王妃色艺上佳,且习得一手绝妙剑舞,今日观其书信,辞藻华美、言辞犀利,当真是世间奇女子! 符盈道:“齐王妃料定妾身会把书信呈递夫君,这才假借家信名义写此文! 这是警告夫君趁早缴械归降,莫要再妄想裂土称孤之事!” 梁广笑道:“我猜这道文,肯定是得到齐王授意,借家信名义警告於我!” 符不这傢伙还真有意思,名义上让王妃杨氏写回信给符盈,实则却是通篇针对他的討逆文。 “齐王就差公开討逆了,夫君竟还笑得出来!”符盈一脸忿忿。 梁广在她身旁坐下,“齐王夫妇的意思,夫人如何看?” 梁广抖了抖手中帛书。 荷盈脸蛋闪过些恼色,“若无夫君率眾力战,慕容冲二十万叛军早已兵临长安城下, 关中社稷不復存矣! 齐王坐镇鄴城,几次错失良机,致使慕容垂坐大。 关东之失,他难辞其咎! 如今,他凭何趾高气昂地斥责夫君不守忠义? 难道非要任人宰割,才是忠臣义举?” 梁广证住,没想到荷盈竟说出这样一番“深明大义”之言。 此前她的態度可不是如此,还对“娘家”抱有些同情、幻想。 梁广也因此颇为苦恼,將来若他和符氏展开正面对决,不知道盈究竟会作何想法。 今日齐王夫妇发来的这道文,已经把符氏和他的矛盾公开化。 如此一来,反倒促使荷盈坚定不移地和他站在一起。 符盈主动握住他的手,“夫君乃当世英雄,妾身相信夫君身系大气运,一定会成为乱乾坤之人! 不论任何时候,妾身和桃儿都会与夫君共进退、同生死! 往后,夫君儘管放手施为,不必再顾忌妾身! 大秦、符氏已失天卷,非人力所能改! 妾身已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 “盈儿九梁广喉咙滑动了下,嘴边的话不知该如何出口。 符盈能为他做到这种地步,已是殊为不易,心里面不知经过多少纠结、折磨。 “盈儿放心,岳丈母、两位舅兄,我会尽全力保下他们!”梁广郑重道。 “妾身代父兄多谢夫君!”荷盈倚靠在他怀里。 她知道,这或许是自己能爭取到的最好结果。 “桃儿啊,阿母希望你是一位男孩,只有这样,符氏一族才有保全的希望... 符盈轻轻抚著肚皮,心里喃喃念叻。 第335章 驰援刘显? 第335章 驰援刘显? 公国府是在原来郡守府基础上扩建,前衙仍掛大都督府牌匾平阳郡守府暂时迁往县翩,县翩只能委屈些,再度外迁。 整座平阳城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扩建,先拆除西段城墙,把原本的西关城纳入內城, 之后再往西边拓展,重新修筑用以屯兵的关城。 按照计划,扩建后的平阳城將会比现在大一倍,城池周长达到15里,面积相当於三分之二个邮城,十分之一个长安。 本次扩建旨在提昇平阳城的防御能力,四面城墙都將加筑羊马城,护城河也会加宽加深,利用旧有沟渠,重新疏浚城池水道。 按照设想,未来平阳城內將会增设航运码头,有漕河、水门直接连通汾水,乘船可从平阳直抵皮氏、汾阴,入黄河到蒲坂、弘农、洛阳,串联起一整条汾水一一黄河航运。 汾水、黄河、渭水一整条航运古已有之。 公元前647年,遭遇饥荒的晋国向秦国求粮,关中粮食自渭水入黄河,再上溯入汾水,抵达晋国都絳城(山西侯马)。 汉武帝乘坐楼船到汾阴祭祀尧庙、后土,乘船夜宴,大会河东官吏父老。 后世隋唐时期,汾水河运也是山西地区的粮食、木材进入关中的主要通道。 自慕容衝起兵作乱以来,公府层面的汾水漕运几乎断绝,只有士族豪强、民间商贾的船只零星可见。 本书首发1?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水运的效率、经济性自不用多言,平阳占据汾水地利之便,若不加以利用,岂不是暴珍天物。 当然,这些计划暂时停留在梁广的手绘版“ppt”上,具体何时实现,谁也无法给出明確时间。 毕竟工程量浩大,只能先给出相应规划,后续根据实情分阶段开工。 自去年秋收结束,郡府便正式启动移民工程,把各地县乡坞堡民迁往平阳,充实郡治人口。 襄陵、杨县此前已被迁走一部分人口,本轮移民重点落在临汾、絳邑、泽、北屈、 蒲子几个县。 还有更多零散小聚落、坞堡民,全都迁往平阳,按照民籍、百工杂户划分,相应分田安置。 再加上数月来,从关中逃入平阳、河东两地的饥民,平阳城內外人口接近十五万之多,民籍、军籍、百工杂户加起来超过四万户。 平阳全郡五分之四的人口,都集中在了平阳县城一地。 这也是考虑到,全郡优质耕地九成九集中在汾水两岸,集中人口才能大规模深度开发利用。 於是,新一轮的垦荒、春耕大会战,如火如茶地进行中。 平阳城內外,再度变成一片大工地。 河东的发展相对缓慢、平和一些,迁移百姓充实安邑县城的进展也在有序进行。 只是工作做起来,不能像在平阳时大刀阔斧,还得小火慢燉一点点来。 平阳本土派势力,如贾、曲、柴、邓四姓宗族,已经完全成为梁广军政集团的附庸, 想怎么折腾都行。 河东士族则不同,和梁广集团的关係还勉强维持在合作层面。 隨著团伙势力不断壮大,双方关係也会逐渐向著附庸演变。 梁广在河东已经拿到足够多的蛋糕,不必心急吃干抹净,给人家留下些,反倒会贏来一片歌功颂德。 目前河东的定位是第二粮仓,专门用作军屯、民屯,以全力积蓄钱粮为主。 七八万军民屯全力运作,外加大小坞堡额外提供,河东一年积攒粮谷百余万斛不成问题。 两千余府兵的建制,一是为政策宣传,二是协助王苗震镊贰心之辈。 一两年之后,平阳建设初成规模,到那时才是河东彻底踏上改革之路的日子。 衙堂內,几张宽大高腿桌案拼在一块,连成一张“回”形大长桌,平阳军政要员几乎全都到场。 梁广面南背北而坐,捧著一份春播期间的粮谷损耗核算书翻看。 衙堂內充斥爭吵声,坐在左边一排的韦洵、崔几人,和坐在右边一排的赵鹿、皇甫毅、慕舆盛几人吵作一团。 爭论的焦点是,要不要应刘显之邀,共同出兵夹击普阳符不。 两日前,刘显派胞弟刘亢湿再度出使平阳。 这一次来,刘亢猩很急。 两个月前,齐王荷不派驃骑將军张蚝猛攻石岭关,理由是刘显弒杀亲叔刘眷。 刘眷继任其兄刘库仁东部大人之位,属於大秦合法合规的“编制內”藩臣。 刘显杀刘眷自领大人位,在大秦看来是坏规矩的反叛之举,必须要严惩討伐。 谁当首领不是你独孤部內部事务,作为宗主国,我承认谁,支持谁,谁才是老大。 王朝周边这些蛮夷小部落,都应该遵循仁义礼法,谁若是做得太狠不当人,惹得天怒人怨,也就別怪我代表正义出手教训。 这套逻辑在中原王朝沿用了上千年,秦自然有样学样。 天王坚首伐代国,遇到拓拔什翼键顽强抵抗,战事进展不太顺利。 消停一段时间后,代国內部震盪不寧。 先是拓拔什翼犍病重,后来其庶长子拓跋是君,举兵反叛干掉了老父亲和一眾兄弟。 再加上时任代国南部大人刘卫辰主动带路,天王果断二度出兵,调集兵马三十万,一举灭亡代国。 天王的宣传口號是,拓跋是君残暴不仁,我大秦实在看不下去,才决定出兵除掉恶逆贼子,还代国朗朗晴天。 后来派遣吕光西征西域,理由也是应车师前部王弥宝、鄯善王休密驮之邀,为西域百姓主持公义。 现在符不以大秦宗王自居,刘显弒杀刘眷,坏了大秦规矩,他很生气,所以要出兵扫灭刘显。 理由没什么毛病,勉强算是师出有名。 毕竟人家刘库仁、刘眷兄弟,確实算是大秦朝廷认可的正经藩臣。 你刘显不打招呼干掉我大秦的人,当然要揍你一顿。 根据刺奸校尉孔屯回稟,刘显多次阻挠刘库仁出兵救援邮城,单凭这一点,不也有干掉他的理由。 於公於私都有藉口,新仇旧恨一块算,双方就这样打了起来。 梁广放下春播“財报”,端起茶盅啜了口。 有过上次经验,新一轮迁徙民的垦荒、春播大会战,两三月时间会有多少粮食消耗, 他心里已有大致预估。 每天上千石粮食的消耗的確惊人,不过按照平阳仓储屯粮来算,足够支撑到夏粮收穫。 这就叫手中有粮,心中不慌。 去年的丰收,让整个平阳军政今年能够游刃有余。 韦洵、崔和赵鹿、皇甫毅几人仍在打嘴仗。 几位主副將军一致认为,应该立即出兵直驱介休、鄔县,偷了符不屁股,好让正在九原战的刘显减轻压力。 作为军方將领,从出兵时机来看,有此看法一点不奇怪。 韦洵、崔坚决反对现在出兵。 一是师出无名,二是八成府兵都在轮休,入夏之前大部分时间都要用於劳作。 平阳正在同时进行城池扩建、垦荒春播、水渠疏浚、內城建设,人力已经明显短缺, 这个节骨眼上,应该以农垦建设为主,不应该再大规模对外用兵。 两位大都督府左右长史,也是团伙势力里的文臣之首,本著积蓄钱粮、一心谋发展的原则,有此看法也属正常。 双方爭吵愈凶,都快拍桌子了。 梁广淡定地呷口茶,自从军政联席议事以来,类似场面並不少见。 他早就给臣僚们定下基调,只要不骂娘、不动手,在衙堂內为军政庶务而发表各自意见,想怎么吵都行。 至於臣僚们私下里的个人关係,那是他们自己的事。 衙堂之內,只能就公论公,就事论事。 “符不军已攻破石岭关,正和刘显战於九原(山西忻县)。 九原若失,秦军可直逼定襄城下,新兴全郡落入符不之手。 到时候秦军陈兵滤沱河畔,刘显只能孤守雁门关! 西河、太原、上党、新兴、乐平五郡在手,除雁门郡,并州全境皆由不掌控! 现在不打,等到敌强我弱可就晚了~“ 赵鹿不算性急之人,可在此事上也忍不住拍了桌子。 皇甫毅也道:“刘显遣刘亢求援,若不出兵,必招致刘显记恨。 齐王不入主太原,迟早与我平阳爭锋,既然是敌非友,就该趁此机会,联合刘显图之!” 韦洵耐著性子:“两位將军稍安勿躁,我並非不赞同出兵,只是现在出兵,必定会影响春播。 府兵及其部曲,各宗族庄客佃户,各屯田军..:.战兵、辅兵少说两万人。 一下子抽调这么多人手,今年的春播如何能按时完成?” 赵鹿道:“大不了少播种几百顷地,各项工程进度暂缓,总之不能让符不轻易攻占新兴郡!” 皇甫毅道:“军略为重,不可错失良机!” 韦洵摇头:“春播关係到未来一整年的计划用度,非到万不得已,绝不能耽误!” 崔也態度坚定:“刘显弒叔自立,代北诸部共恶之,齐王不打著奉詔討逆之名出兵伐之,我方不好得冒然干预! 春播大计不容耽搁,这可是君侯前年在东岸垦荒时亲口所言!” 眾臣僚齐刷刷看向梁广。 梁广查拉眼皮,面无表情。 衙堂內安静了片刻,又听赵鹿道:“非是要和符不全面开战,而是我们必须让符不有所顾忌,以免秦军长驱直入,一举捣毁刘显老巢平城!” 皇甫毅道:“唇亡齿寒,刘显若亡,待到符不钱粮充沛,兵马整备完毕,下一个要对付的,必定是我平阳!” 韦洵、崔还是不肯鬆口,坚持认为现在还不是出兵之时。 坐在崔下首的王买德一直不声,突然乾咳两声,慢悠悠地道: “介休重镇距离汾西关不足五十里,难道诸位就不曾想过,趁不全力攻打刘显之际,夺下此城,打开进入晋阳盆地的通道?” 眾人看向他,王买德像个没事人一样,继续翻看手里的刺奸密报。 衙堂內响起一片私议声。 王买德新职务是大都督府左司马,右司马暂时空缺,所以他就是实际上的军事行政主官。 再加上君侯对他颇为宠信,他一说话,分量看实不轻。 “王司马支持出兵之议?!”赵鹿和皇甫毅受到鼓舞,满目希冀地看著他。 好不容易爭取到对面文官大员的支持,一眾將领们都很激动。 王买德乾笑一声:“符不初到晋阳,急需建功立威。 攻打刘显,极有可能是他整合內部军政的一次重要机会。 毕竟,普阳城里也是派系林立,太原王腾、张蚝,鄴城旧部,诸氏王公,还有冀州、 幽州退败权贵一大批.... 符不能否真正成为并州之主,还要看他用多长时间完成內部统一!” 一眾將领相互看看,听他说了一堆,到底是支持出兵,还是不支持? 韦洵看了眼梁广,“我还是坚持认为,至少在秋收之前,都不应该大规模用兵!” 崔也道:“三年生息是君侯入平阳时定下的方略,去年垦荒初见成效,不可荒废!” 赵鹿、皇甫毅拍著桌子反驳,这次连屈突涛、苟平、慕舆盛也加入辩论。 韦洵、崔几位文官嗓门没他们大,態度却十分坚决。 武將们认为平阳兵强马壮,时机难得,为了取得战略先机,放弃一部分农耕计划也无妨。 文官幕僚们认为农为军政之本,在己方利益不受损之际,应该严格按照休息大略安养民生。 衙堂內再度陷入爭吵。 刺奸校尉孔屯匆匆赶来,把几份尘土未拭的书信呈上樑广案头,又俯下身低语几句。 梁广拆看,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梢, 衙堂內很快止住爭议声,孔屯露面,想来又有什么重要消息传回。 梁广看罢,抬起头环视眾人,笑道:“诸位,打扫乾净馆舍,准备迎接远道来客!” 孔屯揖礼,对眾人道:“中山王选、齐王符不使团、东燕顿丘王兰汗,三方使团不日即將抵达平阳!” 一眾臣僚面面相,这才过去多久,各方使臣又將齐聚平阳? 连中山王符选也来了,想来是替符宏打探虚实。 梁广略作沉吟:“驰援刘显一事,等到会见完各方使者再说。 好生招待刘亢,不得怠慢。 刘显若是无能,轻易被人击败,我救他也无意义。 雁门、新兴汉胡杂居,且占据地利之便,秦军要想短期內摧城拔寨不太可能。 正好藉此机会,看看刘显究竟有几分实力,是否值得我平阳与之深交!” 梁广做出定论,韦洵、崔俱是鬆了口气,赵鹿、皇甫毅几人却有些失望。 “诸位各司其职,全力保障春播完成,新兵训练也得加紧,不得有误!” “谨遵君侯之令!” 第336章 刘显,你要挺住啊! 第336章 刘显,你要挺住啊! 衙堂內,一眾臣僚先行告退,只留下韦洵、王买德二人。 “听闻元庸近来,时常留宿於官衙值房?”梁广笑道。 韦洵道:“庶务繁多,每日忙碌至深夜,住在值房倒也方便些,不想惊动了主公~” “哈哈~我原本不知,是你那新婚燕尔的夫人,到公国府拜访郭氏,她们姐妹私下里所说。 郭氏向我提及,故而知晓~” 韦洵报然,拱手道:“让主公见笑了~” 梁广笑道:“公事再忙,也得抽空陪伴新妇,免得叫人说我不恤下属。 家宅安寧稳固,才有精力余力操持其他~” 韦洵黑脸上流露几分愧色,“主公教诲,仆铭记在心!” 年初,洛阳郭氏按照约定,把郭褒之女送入平阳与韦洵完婚。 郭氏一行只来了十余人,主要代表是一名宗老,当年在长安见过。 听郭氏私下里抱怨,洛阳平原王符暉对这门亲事极为不满,郭氏不敢得罪他,这才十分低调地走职关险入河东,王苗派兵接应。 从郭氏族人口中,梁广探听到一些洛阳情况。 不久前,洛阳秦军和西燕慕容永,在函谷关外打了一仗。 慕容永自流窜进入弘农,与弘农太守阮琦周旋三月,终於在论池设计將阮琦击败,收降三五千弘农郡兵。 自此慕容永占据弘农,西边与潼关守將胡空对峙,东边时常袭扰函谷关。 符暉失去弘农,彻底和关中断绝联络,洛阳、河南一郡,成了大秦朝廷的一块飞地。 也亏得符暉经营洛阳多年,家底还算厚实,才能在陷入四面受困的境地下勉强支撑。 如今,符暉主要精力放在河內,与东燕军在温县、河阳、职县几处反覆爭夺。 河內对於洛阳而言,就是一口悬在头顶的利剑, 东燕军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从孟津渡过黄河,直抵北部山下。 夺取河內,打开通往上党、河东的太行山道,或许能让符暉觉得更加安全些。 慕容垂蜷缩中山舔伤口,关东正在经受三年苦战带来的惨烈后果一一饥荒。 据郭氏带来的消息,去年冬天,整个关东饥民成盗,暴乱此起彼伏。 寒冬加饥荒,短短数月,关东至少死了十几万人,汲郡、濮阳、阳平几处邻近黄河北岸的郡地,几乎是十室九空的惨烈景象。 东燕军目前也在冀州全力开展屯田。 符暉抓住时机猛攻河內,镇守河內的乐浪王慕容温有些招架不住,只得坚守野王,避免与洛阳秦军正面决战。 慕容垂这头伤痕累累的老迈狮王,正在中山全力恢復元气。 关东毕竟人口多,地盘大,等他稍稍復原些,天下又將进入新一轮洗牌周期。 韦洵的新婚生活过得如何,梁广也不好得多问。 他只是委婉地提醒,是时候该关注子嗣问题。 论年纪,韦洵比他还年长几岁,按照时代標准,妥妥算是大龄未婚男青年。 若是军户、流民倒还可以理解,韦洵怎么说也算士族子弟,正常情况下,在他这个年纪,早该有所產出才是。 兴许是遭受韦氏宗族打击太大,自从来到平阳,他就一心扑在军政庶务上。 这次能够顺利成婚,也算是不容易。 梁广都想给他放个长假,让他安心留在府上造娃。 只是大都督府又离不开他这位左长史操持,尤其是春播期间,各项工程进度都得抓紧放长假一时难以实现,按时上下班还是能够做到的。 新婚不久,新郎就舍下新妇子长住官衙值房,今后让郭褒知道,还要说他这位做主公的不近人情。 说完韦洵的事,梁广看向王买德。 这廝一个激灵,忙道:“主公明鑑,仆可没有新妇子要顾及!” 梁广笑道:“王右史也是老大不小的年纪,膝下只有一个妾室所生的女儿,难道就不打算正经娶个妻室,也好帮忙打理府宅?” 王买德嘿嘿笑笑,罕见地露出难为情之色。 第一次在长门亭遇见他时,这傢伙排场可是不小。 僕婢侍妾、部曲僮奴数百人,牛羊马匹数以万计。 自从投身魔下,这傢伙遣散旧部,还把名下所有牲畜贡献出来,成为迁徙军民渡过困难时期的口粮。 王买德没有正经娶妻,只有一个羌女所生的女儿。 如今他在府衙对面置办宅邸,身边也只有几个僕婢伺候。 和韦洵一样,王买德也化身为工作狂,值房也给他留了一间专用宿舍。 梁广笑道:“若是相中哪家女子,就请媒人上门说亲!就算你想娶薛强之女,我也想办法为你办成!” 王买德心中大为感动,“主公恩德,仆没齿不忘!其实仆..:: 王买德正想说什么,平阳县丞贾阳匆匆赶来:“拜见君侯!” “何事?” 贾阳一脸无奈:“平城使臣刘亢一日三次往县跑,吵著非得要见君侯....· 县上下不堪其扰,只能报请君侯处置... , 梁广哑然失笑:“看来刘亢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心急!” 韦洵皱眉道:“如此说来,刘显日子不太好过。” 为保春播,他不赞同此时出兵。 却也不能眼睁睁看著刘显败给符不。 若是刘显扛不住,那就只能抽调兵力北上助战。 赵鹿、皇甫毅几位將领,虽说在此事上激进了些,可他们的观点本身不错。 刘显是平阳势力唯一交好的近邻,绝不能坐视其被符不消灭而不管。 梁广起身道:“走吧,我这就去见一见刘亢猩!” 贾阳躬身揖礼,急忙避让一旁,跟隨在身后而去。 韦询也赶回官房料理政务。 王买德见状,也只能把嘴边的话咽下,有些心绪不寧地回自个儿的公事堂去了..: 果如贾阳所说,梁广赶到馆舍,刘亢一见面就红了眼睛,央求他儘快出兵协助刘显对抗符不。 刘亢一个高大健壮的匈奴汉子,竟然说著话眼泪不爭气地流,令梁广很是惊讶。 看来刘显处境,比他想像的更加艰难。 “尊兄继任东部大人,统领数十万部眾,就算被符不打个措手不及,想来也不至於一再兵败。刘君何故如此啊?”梁广大为不解。 刘亢犹豫好一会,长嘆一声:“梁公有所不知,家兄他.....早已负伤在身!” 梁广忙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刘亢猩压低声,“家兄被贺兰氏那个贱人所伤..... 听完刘亢闪烁其辞的话,梁广然无语。 刘显竟把拓跋老娘给睡了?! 听这口气,还睡了不止一次。 从去年冬天,刘显突袭牛川活捉拓跋一行开始,贺兰氏就成了刘显身边新宠。 后来长孙部拼死救出拓跋掛,贺兰氏却被刘显带回了平城。 年初,拓跋是君之子拓拔渥在濡源川聚拢旧部,自立代王,引得不少鲜卑小部族投靠。 刘显大怒,举兵伐之。 中部大人庾和辰提出愿和刘显共同出兵,刘显自然同意,双方在牛川会盟。 让刘显没想到的是,庾和辰会盟是假,趁机弄死他才是真。 双方在牛川爆发大战。 彼时,贺兰氏正好跟在刘显身边,趁乱行刺未遂,却也捅伤了刘显。 庾和辰救走贺兰氏,率庾氏部民投奔阴山以北,归附拓跋去了。 经此一闹,刘显声威大减,原本还在他和拓跋之间观望的代北诸部,已渐渐向拓跋掛靠拢。 符不探明刘显虚实,果断出击,更是令刘显南北不能顾,独孤部刘氏的处境已相当危险。 梁广摩下巴细密胡茬,心中颇为无语。 所以说,你刘显为何要睡人家老娘? 还一连睡了几个月,这下出事了吧! “尊兄伤势如何?”梁广一脸关心。 刘亢嘆息道:“万幸没有刺中要害,性命无忧。 若兄长不曾受伤,何至於叫符不攻破了石岭关,兵围定襄城?” 梁广撇撇嘴,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刘显这廝心可真够大的,想弄死人家儿子,又睡人家老娘,贺兰氏忍到现在才动手, 当真不是一般女人。 “独孤部愿与梁公结盟,从此攻守互助,永世盟好!” 刘亢噗通跪倒,梁广急忙扶:“刘兄不必如此,快快请起!” 刘亢湿满脸恳切:“来时家兄特地叮嘱,希望能把小妹乌兰嫁与梁公做妾,从此与梁公结成姻亲之好!” 梁广愣住,“据我所知,尊父膝下只有贤昆仲,並无女儿.:.:” 刘亢忙道:“乌兰是刘眷之女,与我兄弟亲妹无二!” .”梁广麵皮颤颤,满心哭笑不得。 刘显杀了刘眷,却要把堂妹送给他做妾? 就算是结盟,这姻亲关係是不是有些奇怪? 总觉得有些不对劲,难道这就是代北诸部胡人的行事风格? “刘兄暂且住下,出兵之事,等我和臣僚们商议之后,再做决定不迟!” “梁公!~” 刘亢还要说话,梁广打断道:“你放心,独孤部之事,我绝不会坐视不管,必定给你一个交代! 至於其他事,今后再议!” 说罢,梁广没有再给他开口的机会,推说自己还是事务处理,留下贾阳代为招待,径直离开馆舍。 结盟、联姻什么的都是后话,眼下平阳最重要的是春播,能不耽误自然最好。 刘显如果连这几个月都支撑不住,也就不配和他谈结盟。 何况,区区一个独孤部嫡女哪里够,必须趁此机会,从刘显手里拿到足够多好处才是。 再过几日,符不使团就到了,正好让刘亢亲眼看看。 今后谈判之时,他才可以漫天要价.::: 第337章 阶层崛起 第337章 阶层崛起 嬴觴持握一桿去掉枪头的步,推开自家院门,探出头四处瞟了几眼,確定矮墙外无人经过,才拄看杆一腐一拐地走出家门。 夯土矮墙围成方正的里间,青灰屋脊连成几行,有几家的烟肉升起响午时的几缕炊烟。 远处一道白石新砌的里门牌坊,十分气派地嘉立在官道旁。 牌坊匾额上,“安军里”三个金鉤铁划的烫金大字,在阳光照耀下金光灿灿。 安军里有在册户一百二十,几乎全是府兵,而且是第一批获得府兵军籍的幸运儿。 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是虎賁军中老卒,跟隨梁广从头至尾参与过关中平叛之战。 这一百二十户府兵,每家至少分得田地一百五十亩。 多的如贏,初始分田二百三十亩,授勋后又得田三百亩,当上公国府左中尉,有了官身,能合法持有的免税土地达到十顷,每年光领到手的禄粟都吃不完。 安军里混得最差的一户,应属左军第二幢第三队正冯三平。 去年南下河东时,冯三平正好轮番在家,没能赶上河东战事,自然少了一次立功机会就这样,一步慢步步慢,冯三平成了安军里府兵兄弟里军职最低之人,时常被袍泽们笑话拖了全里后腿。 冯三平又气又羞,下番也不回家歇息,成天住在左军营舍,一是自觉“无顏见父老”,二是担心又错过上战场立功的机会。 贏觴拄著杆走得飞快,手里提著根鱼竿,斜挎个竹篓,打算偷偷去里间西边的水塘钓鱼解闷。 自从挨了臀杖回家养伤,待了几日实在閒不住,想出门又怕遇见熟人遭了笑话。 今日,大部分同袍结束家中春播,大都上番服役去了,里间清静人少,正好出门溜达溜达。 平整土路旁,榆树抽发浅黄嫩芽,枝权间悬著一枚枚去年掛上的驱邪桃符,如今已褪色朽烂。 贏觴拐过前边的並台,旁边扔著几捆苇杆,正要钻进一片小竹林后的小路,不远处传来一声喊叫:“大郎!” 贏觴一下子僵在原地,直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才不情不愿地转过头来, 老父带著十余人,牵著驴骤板车,车上装满各式农具,从不远处的田间土埂路上赶来家里的田地几日前已播种完毕,今日一早,老父便带著部曲佃客们去锄草、放水。 贏觴正是算准了时机,才偷偷溜出家门,不想被老父撞个正著。 “郎君~”部曲佃客们稀稀拉拉地拱手行礼。 他们有的是军府按照军职高低分配来的依附民,有的是老父自主招募而来。 这些依附民统一归入“客户”籍属,由平阳县翩户曹负责核算统计,再上报平阳郡府、大都督府户司。 这也是大都督府的新规定,凡依附民不得故意藏匿、躲避清查,否则一经查实予以严惩。 若是在册府兵违反律令,轻者降勛降级,重则革除军籍下狱问罪。 这条新规像是专门针对府兵阶层,一万两千户府兵,每一户名下都有部曲佃户,少则一两户,多则六七户,养著十几二十口人。 府兵群体,正在成为拥有庞大依附民的新兴地主阶级。 当然,和动輒“田连阡陌”、“僮僕千万”的士族豪强相比,府兵群体拥有的土地和家货並不算特別夸张。 最重要的一点,府兵以户为单位,较为分散,个体实力弱小,直接受到军府管辖控制。 府兵家眷居住在里间,平时劳作生活和民籍百姓无二。 相较而言,传统农业社会里,以“户”为单位的个体组织,自然更有利於政权统治。 贏觴自然不会想到,自己当上府兵,分得田地、部曲、佃户,其实都是他人精心设计的制度成果。 始作俑者,无疑是全体府兵为之效忠的大都督、平阳郡公梁广。 贏觴成为新制度的得利者,自然也会是最坚定的维护者。 客户籍属的依附民没有土地,但同样要承担身丁钱和每年至少十五日的劳役。 这样算下来,如果主户不想因为佃户承担劳役而耽误农时,唯有出钱纳栗替自家佃户免役。 客户缴纳的赋税,相当部分其实是从主户身上剥取。 贏和老父盘过一笔帐,新规施行后,自家赋税的確有所提升。 不过隨著他当上公国府左中尉,有了官身,免除的田租足以抵消这部分支出。 总的说来,和府兵优厚待遇、丰厚收入比起来,这点额外支出当真算不得什么。 面对老父凌厉目光注视,贏觴眼神躲闪,一脸汕汕。 “不在家中养伤,跑出来作甚?还嫌不够丟人?” 老父怒斥,兴许是当著部曲佃户的面,知道要给儿子留几分顏面,他说话声刻意压低。 別家府兵回家休养,都是因为战场上负伤,说出去只有光荣。 自家儿子倒好,因触犯军纪受罚,屁股被打开了,伤势不算重,都是皮外伤,休养十天半月也就痊癒了。 可这事儿吧,说出去总觉得臊得慌。 贏觴小声道:“阿耶莫生气,孩儿只是閒不住,想去钓钓鱼放鬆一下~” 老父瞪他一眼,视线落在他额头左边一处伤疤上。 那是前番在河东安邑,他奉命率帐下督清剿城外流贼时,被一支流矢所伤留下的疤痕。 老父嘴上不说,心里时常后怕。 再往下寸许,可不就伤中左眼了。 关中平叛时,井氏堡、霸城、阴般..:..经歷过那么多血战、惨战,自家儿子都能有惊无险地活下来,基本没受过什么重伤。 没想到,一次清剿流贼的行动,差点让他瞎眼甚至毙命。 战场上刀箭无眼,任何时刻都得谨慎小心,这话儿是一点不错啊老父语气软了下来,“今日乡上几位书手吏会来核对户帐,万一与你撞见,又是一番风言风语.:: 想去钓鱼的话,明日我陪你乘车去三里外的安平里钓,那地方有一处野陂,我去过几次,鱼儿甚是肥美!” 贏觴只能乖乖点头:“都听阿耶的~” 他倒是不怕被人撞见,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大罪过,只是自己一时嘴快才惹来麻烦。 吃一堑长一智,今后在公国府当值,还得谨言慎行才是。 一眾部曲佃户先行赶回家,做饭歇息准备下午再把剩下的几十亩地侍弄完。 老父著贏觴,父子俩慢悠悠地走在榆树小路上。 ““....那鲜卑人叫多啥来著?还说要来探视,结果只派人送来十匹绢,五十只羊,自已却不露面,一点赔罪的诚意都没有~ 要不是他,你也不会挨这一顿打.:::, 老父仍旧愤愤不平地埋怨著。 贏觴笑道:“他叫悉罗多,以前燕国时,人家可是世代贵族,厉害的时候,部族民上万计!” 老父瞪著眼:“再厉害又怎地?还不是得乖乖听梁公的话? 你不是说,他被贬去做了吏卒?改日我就进城去,倒要看看这胡蛮长什么模样!” 贏觴急忙道:“阿耶千万別去!悉罗多可不好惹,军中谁不知道这傢伙凶残暴虐,也只有梁公镇得住他!” 老父道:“一个吏卒,又能有多凶?” 贏笑道:“阿耶不知这里面的门道。 悉罗多是鲜卑酋帅,也算是梁公的元从旧部。 他还是慕容夫人的表兄,长公子舅父。 以他的身份,只要不犯死罪,迟早还会得到重用。 只要他自己不作死,谁也动不了他!” 老父再度瞪大眼:“这胡蛮还跟梁公有亲?!可你不是说,梁公当眾把他臭骂一顿, 从將军贬作吏卒?” “阿耶,这是两码事~” 贏觴挠挠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对父亲解释。 父亲只是一个普通军户子弟,这些官场里的门道,他接触不到自然很难理解。 老父满面疑惑,贏觴只能道:“这么说吧,文武臣僚里,梁公骂得最多的就是悉罗多! 骂归骂,可他的身份、地位摆在那,谁也不敢当真不把他当回事。 梁公三天两头把他叫来臭骂一顿,恰恰表明,他和梁公有非同一般的关係! 梁公对他,较之別人也要更加亲近!” 老父证了,似懂非懂,“梁公极少骂你,是不是说,梁公对你不怎么亲近,没拿你当自己人看? 回头你找机会,让梁公多骂几次,拉近一下关係!” 贏哭笑不得:“阿耶,这不一样! 悉罗多既是亲信旧部,又是姻亲,梁公对他自然更加亲近隨意些。 而且这傢伙平素里张扬跋扈,梁公骂他,也是为敲打他。 孩儿是下属部將,只要尽忠职守,梁公自然不会亏待咱!” 老父咽咽唾沫,直摇头:“做了官也不让人安生,这些事要是落在我身上,还真就应付不来!” 贏觴宽慰道:“阿耶征战半生,也该好好歇息,后半辈子等著享福便是了~” 老父满是老茧的粗糙手掌握住儿子的手,“儿啊,阿耶还是那句话,你算是赶上好时候了! 今后跟在梁公身边,可得好好干,千万马虎不得,这次的教训,可得牢牢记住了!” “阿耶放心,同样的错误,孩儿不会再犯第二次! 总结完经验教训,老父又道:“你降勛一级,成了三等武尉,也不知啥时候才能升回去还有左中尉变成了『守左中尉”,这又是个啥意思?” 贏觴道:“守便是试用、暂领的意思,试守期间,禄粟减半,其他並无区別。只要不出差错,半年、一年也就升回来了~” 老父放下心来,“不影响前程便好。禄钱少些也无妨,咱家地多,不差这点虞给~” 老父心情由阴转晴,黑面庞重新露出笑容。 “再过两月,便是你和贾氏娘子的婚期..:, 等成了婚,抓紧时间生几个娃娃,我就能安心在家中照看孙儿.::..呵呵~” 贏觴咧嘴笑了,心里又是期待,又有些紧张,他的生活和人生即將迎来全新的开始。 两月后,他的伤势也能復原如初,不影响新婚洞房... 不然的话,他只怕就要成为整个公国府、乃至大都督府的笑话。 平阳城正在扩建,坊市格局正在规划,等到落成后,城里一定会更加热闹繁荣。 身为公国府武官,他名下有一块分地指標。 改日和老父商量商量,挑一块地段不错的好位置,將来建宅造府,供家眷居住.... 第338章 兰汗:看不懂,但我大受震撼 第338章 兰汗:看不懂,但我大受震撼 汾水东岸,东西向的夯土驰道上,一支悬掛燕国旗帜的队伍缓缓驶来兰汗骑著马四处眺望,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嘆, 和他去年五月到访时相比,平阳城郊野,特別是汾水东岸这一片广阔平川,又有了不小变化。 驰道两旁立著成排杨槐,青灰树皮上缠著防止牲畜啃噬的荆条。 新翻的田地泛起黑褐色油光,水渠沿著田垄豌蜓,数不清的支渠將田地分割成整齐方块。 少部分未及播种的土壤表面,清晰可见耙齿拖曳留下的痕跡。 有的田属於早期参与分田的民籍百姓,多数身份是跟隨梁广东迁的梁氏僮僕,相当部分是四大姓宗族释放出的隱匿人口。 作为均田制度的典型榜样,他们也是新制度下的第一批受益者,可谓幸运至极。 有的属於“二期”府兵,多数身份是平阳当地庶民。 此前,他们可能是哪家土族豪强的部曲庄客,可能是身份受到严格限制的汉人军户。 也有一部分是从贱籍隶户、百工杂户,先入良成为民籍,再经过选拔成为府兵。 有的田则属於大都督府、公国府、郡府、县翩公田,还有少部分是划拨给平阳军政核心骨干的职田。 这些田都是僱佣佃户耕种,田租赋税比一般民户还要低,並且可以获得一部分田產收入。 正是依靠不遗余力地垦荒、播种,平阳才能养活今年以来,新迁入的五六万关中饥民。 兰汗下马,穿过宽阔驰道两旁的杨槐林,走下护道土坡,站在田埂上眺望。 负责接待的礼祠司主事郎中李护跟在身旁。 “李郎中,这些上好水田,有多少归属梁公所有?”兰汗问道。 李护想了想:“若贵使指的是归属梁公私有的话,汾水东岸万顷良田,无尺寸归梁公独有!” 兰汗脸上的震惊不加掩饰:“没有田地,梁公如何养活部曲私兵?梁氏宗亲们,又靠什么养活?” 李护笑道:“梁公严禁部下养私兵部曲,早就以身作则,把绝大部分家籍依附者转为官府编户。 大都督府下辖强兵数万,他们是梁公的兵,却不是私兵,他们有自己的田產家眷,並不依附任何人! 当然,他们也只效忠梁公!” 兰汗回头看著他,“这就是梁公创设的府兵?他们不归属任何公卿酋帅? 若有战事,靠谁统领?如何徵发调遣?” 李护顿时警觉起来,这位东燕王公贵族似乎问的有点多。 “若遇外寇入侵,梁公一声令下,大都督府行文书,左右司马指派符节使颁发兵符、令文,各处军府依令发兵,交由指定统帅统领,然后迎击来寇!” 李护作大致介绍,故意拔高嗓门,显得气势昂扬一些。 兰汗好笑地看他眼,这位平阳汉官还真有意思。 兰汗显然不是会被轻易嚇住的人,他笑了笑,对李护的话陷入沉思。 他听得一知半解,似懂非懂,內心却大受震撼。 这是一套崭新、严密、高效的权力运作制度。 很多细节他想不明白,一时间也猜不透,不过却能从中得出一个结论: 平阳郡公梁广,对两郡军政权力的掌控,达到了相当高的程度。 道理很简单,不管是汉人、氏人、鲜卑还是匈奴,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需求是生存。 耕种也好,放牧也罢,都是为了生存。 生存离不开土地。 均分田地,就是把生存的权力交还到每一个百姓手中。 有了土地,才有了基本生存保障。 从收益稳定性来说,自然是农耕强於放牧, 再加上大都督府两年来大力提倡农耕、奖励耕种、推行农吏制度指导耕种,这些分得田地的百姓,自然就能获得一份稳定的產出收益。 分田制度满足了大部分人生存需求时,这些人自然会尽全力拥护这项制度。 作为统治者,梁广就能收穫一大批忠实拥定。 府兵又是这些分田户里的者,家財较为雄厚,有时间精力投入训练,苦练杀人技。 其人本身,也具有成为精兵悍卒的素质。 府兵在平时的维护费用极低,只需提供番上服役的粮食供应,再加上一些日常训练奖励。 兰汗望著田地里,一茬茬绿油油新冒出的粟禾,不禁陷入沉思。 虽然还有很多看不懂的地方,可他有种强烈预感,均田、府兵两项政策的施行,足以让梁广这位年轻的诸侯,成为逐鹿天下的有力爭夺者! 道理也很简单,梁广贏得了最广大庶民的支持! 这些卑贱猥人没有门第出身,没有学识才能,在过去漫长的歷史岁月里,他们多数时候都是作为依附民存在。 庶人、良人、民户是他们共同的身份標籤,再往下还有地位更低贱的军户、隶户、杂户、奴婢。 这些人平时没什么存在感,却是数量最多的群体。 士族豪强的光环,不也是因为聚拢、掌控了这部分人,才得以成为高高在上的超然存在。 如今,梁广把土地分给这部分最广大的群体,试问有谁不感恩戴德,为他拼死效忠? 梁广的確没有了宗族、部落式的私兵部曲,可换来的,却是更广泛群体的拥护支持! 他的个人意志可以直接传达给府兵、民户,中间不再需要酋帅式的军事贵族,也不需要汉人土族豪强来代为转达。 兰汗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內心一阵悸动! 不敢想像,当拥护梁广的府兵达到十万、二十万乃至更多的时候,这方势力將会强大到何种境地! 很快,兰汗想到一个问题。 这两项制度,能否在燕国推行? 他拧紧眉头,心里很快有了答案。 可以试试,但过程一定无比艰难。 要分田就得拿出大量土地,官府朝廷掌控的肯定不够。 慕容氏的王公贵族,支持慕容氏的各大鲜卑酋帅,关东士族豪强,大部分土地是掌握在这部分人手中。 就像他自己,身为大燕外戚,获封顿丘王,兰氏部之主。 整个家族在顿丘拥有土地数以千顷,还享有顿丘食邑,僮僕私兵上万数。 如果让他拿出土地,分给僮僕私兵们,还要把他们放免为国家编户,从此不归他管理,也不向他缴纳田租、提供劳役,他自己能否接受? 兰汗想了想,自己的內心是毫不迟疑地拒绝。 这套制度,用在如今的燕国身上,根本行不通,阻力实在太大。 不过仔细想想,司马家自开创国基以来,针对底层庶民一直施行授田制。 初期效果还不错,可是很快,土地还是会大量集中在士族豪强手中。 梁广施行的均田分田,理念上与授田相仿,初期效果或许不错,往后却不一定。 梁广这年轻人玩得东西实在太新鲜,此前根本没有先例可循,说不定哪天就把自己给玩死。 两百年前,大贤良师张角,用一块黄头幣笼络住了广大底层庶民,义军席捲大汉八州,声势何其浩大。 到最后不也被朝廷和士族豪强联手镇压梁广捣鼓出的新样,不知又能走多远.... 兰汗在心里不停安慰自己。 大燕自有制度,不需要效法梁广。 说不定哪天,平阳、河东两郡就得自己先乱起来。 鲜卑匈奴人,和汉人氏人在一块耕种? 没有单于台、没有氏族头人、没有酋帅、胡汉不分治..:..怎么看都不太靠谱啊忽地,不远处一块田地里,传来一阵爭吵声。 竟然是熟悉的关东鲜卑口音? 兰汗急忙侧耳倾听,听懂了几个鲜卑民说的话。 他们竟然在爭论与耕作有关的事? 什么间作、情、铺肥.....他竟然听不太懂! 兰汗惊了,平阳鲜卑民对农事的掌握,已经高到这种地步了吗? 主事郎中李护一直在观察兰汗神情反应,只见他沉默良久,脸色阴晴不定, 不知道这位燕国王公在想什么,难道是对平阳农政感兴趣? 根据农田耕作情况,推算出平阳粮食產量,进而推测平阳兵力储备和调动详情? 李护暗自一惊,暗道自己大意了,不该对他介绍这么多。 好在仔细回想,他也没透露什么机密內情。 “兰汗对我方农事特別感兴趣”这一情报,还得儘快上稟君侯才是...: 两人站在田硬边,一时间心思各异。 “劳烦李郎中了,还是儘快前往平阳城吧~” 兰汗拱手笑了笑,转身走上土坡,穿过杨槐林,回到驰道上,重新上马。 燕国使臣队伍,继续缓缓前行..... 第339章 三方使团 第339章 三方使团 汾水东岸的驰道有两条,东西向的一条,连通襄陵和东岸浮桥。 南北向的一条,北起洪安县,南至临汾县。 燕国使臣兰汗从襄陵赶来的同时,荷不派出的使团,也正好途径洪安县,沿驰道往南赶路。 齐王使团规模不小,主要使臣以杨膺、姜让、寇遗、薛茂四人为主,算上隨行人员, 一共不下百人。 大都督府派出的接引使是参军贾闺,也是继平阳县丞贾阳之后,贾氏第二位获得正式辟除的子弟。 公国侍郎兼典客令贾彝,严格意义上並非平阳贾氏同宗,只是在其父死后寄居在贾氏坞。 齐王使团沿途看到的景色,和兰汗看到的大差不差。 只是杨膺三人时隔多年,再度来到平阳,眼前的景象,与他们记忆中的完全不同。 “梁都督出镇平阳一年半,究竟开垦出多少田地?”杨膺忍不住问道。 他是齐王妃杨氏亲兄长,官任征东大將军左司马,算是符不幕僚集团的核心成员。 姜让、寇遗也看向贾闺,对此问题,他们也很好奇。 贾闺飞速皱了下眉头,杨膺以都督號称呼君侯,显然是表明,齐王集团並不承认君侯“平阳郡公”的爵位,以及自领大都督的做法。 长安朝廷给予君侯的正式封授里,有“都督并州杂戎诸军事”一职,杨膺称呼的“梁都督”,正是来源於此。 贾闺心中不悦,齐王集团本身就是流亡势力,还在摆大秦宗王正朔的派头,有点不知所谓。 如今的北国江山,早就不是你荷秦一家独大的时候,你齐王还搁著装什么装? 贾闺授了下短须,淡淡道:“不算多,平阳郊野,汾水两岸的田地加起来,也就五六十万亩吧~” 杨膺猛地瞪大眼,王国內史姜让、王友寇遗相视一眼,都从彼此脸上看到满满震惊。 五六十万亩还不算多? 这还只是平阳县城一地拥有的耕田! 晋阳作为并州、太原州郡两级治所,现有耕田也不及平阳三分之一! 梁广这是想在平阳屯养十万兵马? 姜让迅速在心里估算一番,强捺惊讶道:“照此算,平阳人口至少逾八万之数!?” 贾闺笑笑,“这些內政方面的事,下官不太清楚~” 杨膺、姜让、寇遗三人交换眼神,各自神情凝重地陷入沉思。 驰道两旁俱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粟田,水渠四通八达,大多是新修,依託水量充沛的汾水,灌溉方面基本不愁。 贾闺透露的田亩数应该不假。 那么姜让估算的人口数也相差不多,实际只多不少。 没这些人口劳力,一年半时间,也干不出如此浩大的工程。 土地、人口、粮食三大核心要素,梁广一样不差,难怪敢公然吞併河东。 如此一算就能想得通,为什么河东太守王苗、以薛柳裴为首的本地士族,会选择归附梁广。 人家本钱雄厚,有这个实力令人信服啊! 平陶县令薛茂骑马走在一旁,听眾人谈话笑而不语。 此次符不专门派他前来,无非是想借用他和梁广的姻亲关係,爭取得到一些优待,希望平阳团伙看在他的面子上,接待使团时更加友善一些。 出发前,符不还专门在齐王宫召见他,苦口婆心地晓以大义。 薛茂自然是满口应下。 他凝目远眺平阳城方向,一时间心绪万千。 担任平陶县令已有四年时光,当初他和梁广在长安时的推演、布局,正在一步步实现而今,梁广已拥据两郡之地,军民数十万,羽翼已算丰满,只待一个彻底振翅高飞的时机。 而齐王不,无疑是梁广夺取并州最难的一道关卡。 女儿桃娘已有身孕,就连汾阴薛氏宗长薛强也主动伸出橄欖枝,愿认桃娘做义女,目的无非是借用同姓之好,加强汾阴薛氏和梁广之间的关係。 薛茂心中发笑,想当初他拜访薛氏堡,薛氏郎君可不太把他这位沛郡本宗之后放在眼里。 现在,薛强主动示好,收桃娘为同姓义女,他和薛强就成了同辈之人,薛铭、薛泽几位郎君见了他,还得恭恭敬敬尊称一声叔父。 他本不是那种依仗家世,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的浅薄之人。 在梁氏做宾客多年,他早就看淡了所谓的士族门第。 只是汾阴薛氏对他父女態度上的转变,还是让他心里感到些痛快。 汾阴薛氏倒也想往梁广身边送嫡女,可惜人家瞧不上啊杨膺、姜让、寇遗三人故意落后几步,凑一块低声议论著什么。 贾闺骑马往薛茂身边靠近几步,拱手低声道:“晚辈早就听闻薛公大名,倾心许久, 望今后能有机会多多聆听薛公教诲!” “贾参军客气了!我毕竟不在梁公魔下任职,许多事情不甚了解,还望贾参军指点! “不敢不敢!薛公但有所问,晚辈知无不言!” 薛茂笑了笑,这贾闺看年纪和他相仿,却自认晚辈,姿態极低。 这世道,许多时候,才学门第什么的,都不如生个好闺女有用啊..::, 南边的驰道上,还有一支使团队伍从临汾赶来,正往北行路,正是奉长安天子詔令, 出使平阳的中山王符选一行。 相较於燕国使团的大张旗鼓,齐王使团的规模庞大,长安使团低调、人少,如同一支商贾,走在路上丝毫不惹人注意。 负责接待符选一行的是仓曹曲诚,杨县曲氏宗长曲康的亲弟。 曲诚也不明白,大都督府为何会让他一个掌管仓储的来搞接待工作,难道仅仅是因为他太閒? 曲诚琢磨了会,十有八九还真就如此。 大都督府新置,又开设了许多衙署,人手相当紧张,不少人都是身兼数职。 梁公对职官的授任持谨慎態度,大部分新辟官吏都是试用,至少半年以后才能转正。 曲诚自己也是刚刚去掉头衔上的“试守”字样,成为一名正式的仓曹主官。 如果按照清浊划分,他这个仓曹甚至算不得品官,应该归属浊官、背吏一流。 不过现如今,大都督府的政权架构刚刚搭建,除了长史、司马、主簿这些核心显要职务,其余多数都不讲什么清浊之分。 大都督府挑人也是秉著能干事、会干事的原则,可不是隨便哪家宗族举荐,就一定能得到徵辟文书。 各家子弟都本著一个心思,梁公基业草创,官职高低不重要,干什么不重要,甚至做官还是做吏也不重要,先混入班子,占住一个职位再说,今后再慢慢谋求升迁发展。 曲诚也是如此打算,所以在仓曹的职任上干得挺开心。 再过几日,便是曲氏和翊军將军向靖联姻的好日子,向靖迎娶宗长曲康小女。 这是曲氏宗族的大事,平阳这边,由曲诚亲自操办。 对向靖这位女婿,曲氏上下都很满意。 年纪英武,算得上樑公元从旧臣,深得信任,前途无量。 大都督府新设翊军將军的散秩戎號,待遇参照八品杂號將军。 年轻一辈里,只有王镇恶、向靖获此殊荣。 如今,向靖职任平阳第七军府军司马,负责一处军府所辖府兵的日常出番、训练。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向靖出身太低了些,追隨梁公之前,只是淮河边上一渔民之子, 毫无家世可做助力。 不过如今世道,类似的草莽英雄层出不穷,若能得遇贵人,扶摇直上只是时间问题。 曲诚自己也有两个女儿,可惜年纪小了些,还有几年才到出嫁年龄。 不过可以留意平阳军政臣僚子嗣里的適龄少郎,若有出眾者还得抢先下手才是..: 符选和权宣吉、邓琼两位隨行幕僚,一路上低声交谈不断。 曲诚朝前引路,听不到他们说什么,也插不进嘴,人家中山王也没有要同他多作交谈的意思。 曲诚乐得清閒,自顾自骑著马晒太阳打瞌睡。 没听说梁公和中山王有多深厚的交情,若是交情好的话,也就不会派他一个仓曹来兼职接待。 何况符氏宗亲,在平阳臣僚看来,那也和敌人无甚两样。 人人心里都清楚,梁公基业要想有所成,首先要干掉的就是齐王符不,然后是洛阳平原王符暉。 將来若是进军关中,和长安天子符宏,迟早也会正面对决。 所以,曲诚对符选一行不怎么上心,爱咋咋地吧,最好一路上都別和我说话,应付起来也累人.:::: 符选远望著东边一片广牧场,成群的马匹奔腾而过,似有大队骑兵正在训练。 牧场周围儘是农田、水渠、土路,不时有三五成群的农人沿小路匯入驰道, 这些农人驱赶牛马驴骤,妇孺孩童乘坐畜车,欢声笑语不时传来。 看得出,这些农人都是中上等户,不然也置办不起牲畜。 有了牲畜帮忙,耕种也会变得更加轻鬆省力,余下的时间可以侍弄桑麻,栽种些果树菜蔬,补贴家用。 好日子就是这样一点点过上的... 此前,选已从贾彝口中,探听到一些平阳实情。 再匯集普阳、洛阳传回的消息,结合朝廷打探所获,选对平阳近况有了大致了解。 聚拢了不少人丁,开垦了不少田地,收服了两郡士族豪强,日子过得太平安稳,比关中、长安要强一些。 最起码粮食是够吃的,不像关中,闹出声势不小的饥民动乱。 去年冬天,冻毙於道旁的饥民不知几何。 符选只记得,从霸城门运出的户体是用辐重大车装载,每车载重量五石左右,折合人户重量的话,一辆车可装四五人。 那一日,天明开禁之前,辐重大车一辆接一辆驶出霸城门,车辆沿街排列,一眼望不到头。 这还只是一日运出城的数目.... 翻过今年,渭水水量有所恢復,隨著一季冬小麦收穫,灾情有所缓解,但整体情况也不容乐观。 除了天灾,人祸也是悬在长安朝廷头上的一柄利剑。 年初,陇西鲜卑吐溪部五百兵,沿陇山南段东下,经鸡头山(甘肃成县)走陈仓道, 十日內出现在散关下,一度逼近重镇陈仓(陕西宝鸡)。 都督陇右诸军事的永平王符师奴大惊,一边飞马向长安示警,一边调集重兵从县回撤增援陈仓。 符师奴一开始並未觉察,幸亏坐镇汉中的征南大將军苟池获悉情报,紧急派人告知。 符师奴率领步骑军三万,沿水河谷回撤,赶到陈仓时,却连敌军影踪都不曾发现。 吐溪鲜卑五百兵,在散关外打了个秋风,从原路从容撤回天水去了。 整个关中却因此风声鹤喉,朝野一度陷入恐慌, 事后,天子符宏遣使把符师奴臭骂一顿。 符选原本年初就要出发赶来平阳,正因为此事延误了行程。 直到关中暂时解除警报,他才匆匆上路。 责骂师奴也於事无补,无法换来陇右安寧。 符师奴派人质问姚,姚只是轻描淡写地回应:不知情姚的理由是,吐溪鲜卑非他所属,人家部族的兵为什么会出现在散关、陈仓,他又怎么会知道? 长安朝廷无言以对... 天子宏摔了一方宝璽,骂了娘,差点气得再度病倒。 陇西鲜卑如今分裂为两部,一部仍旧以乞伏部为首,盘踞金城郡,建都勇士川,陪著自称秦丞的乞伏国仁,关起门来玩过家家游戏,基本处於摆烂状態。 另一部分归顺姚,为亜提供至少过万数的兵马,吐溪部孙是其中之一。 明面上的事,姚这廝来个咬死不认。 此次事件也让长安君臣明白,姚已经在用实际行动,测试陇右秦军的警惕性,寻找防御漏洞。 距离姚真正起兵反叛,或许已经不远了天灾、人祸双重打击之下,长安的日子竟远远不如平阳! 符选眉宇间一片阴鬱,换作亜是梁广,同样不会对一犬风雨飘摇的中央朝廷有所敬什。 梁广吞併河东,还主动遣使赴长安,进献慕容冲父子首企,告慰先帝在天之灵,也算是维繫住朝廷最后一丝体面。 占据两郡之地,拥有军民部眾数十万,只称郡公、自领大都督,已经算是相当低调了“大丞,仆方才套得口风,这曲诚名为参军,实职却是仓曹! 梁广派一佐吏出迎,分明是暗含羞辱之意! 新任丞国中尉邓琼愤愤不平,愤恨目光落在前方曲诚身上。 符选回过神,嘆口气没有说话。 升任求国內史的权宣吉看了眼邓琼,说道:“平阳军政建制不全,一人身兼数职並不么怪,方才那曲诚自己也解释了,邓將军不必多个~” 邓琼气笑了,他可是知道,梁广和中山王颇有交往,以前在长安关係还算不错。 如果不是存心羞辱,为何派犬佐吏出迎? 正常来说,你算梁广不亲迎,长史、司马企別的臣僚总得来一犬吧? “权君此话好没道理!实情如此,岂是我臆测?” 邓琼瞪著亜,“权君一家与梁广交好,奸尊司徒权公,更是梁广发跡路上的贵人。 权君为梁广辩解,倒也不么怪!” 权宣吉脸上掛不住,恼道:“邓將军此言好生无礼!我受大求恩遇,自当为大求所虑我本意是付諫大丞莫要因小节而云大略,绝么有意辩解~” 符选打断道:“亏位不必爭执,梁广派谁出迎並不重要,孤也不会放在心上!” “大灭恕罪!” 亏人拱手,还不忘互瞪一眼符选道:“劳烦权君去问一问平阳迎使,此去还有多少路程?” 权宣吉领命,打马向前找曲诚问话去了。 “权君是老实人,邓將军何必与亜爭执?”符选看了眼邓琼。 邓琼道:“大丞,老实人未必忠厚,权翼父子与梁广关係密切,不可不防!” 符选默然片刻,轻声道:“放心,挑密联络齐王、平原丞一事,权宣吉並不知情。 带亜前来,也是希望梁广看在和权王的旧情上,谈判时做出就许让步..::: 3 邓琼嘆口气:“梁广已成气候,大丞只能个办法暂时稳住亜,再配合齐丞、平么丞將其彻底剪除! 奢望此贼对朝廷让步,却不太现实~” 符选沉默,抬眼眺望北方,隱约可见几座高高望楼。 “国家又盪,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 翌日响午,从东边来的燕国使团,从北边来的普阳使团,从南边来的长安使团,三方人马正好在两条驰道交匯口处相遇。 当大秦旗帜、大秦齐丞旗帜、燕国旗帜,共同出现在驰道十字道口时,三方使团成员尽皆然。 符选、杨膺一方,看到兰汗时瞪大了眼。 特別是杨膺,曾在鄴城外,与兰汗直交过手,此刻可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兰汗看到对面的秦人也是一惊,旋即镇定下来,脸上露出古怪笑容。 这一定是梁广故意安排,让三方使团在平阳城外碰面。 长安使团和晋阳使团匯合,经眾人提醒,选才知道,对面那位模样是汉人,装束却是鲜卑人的老者,竟是小有名声的燕国顿丘丞,慕容老贼的小舅舅....: 三方人马大眼瞪小眼,场面气氛尷尬,一度有就紧劝。 贾闺、李护、曲诚三位接引使相视而笑,这你是君侯个要的效果。 先让三方使者碰犬面,大家心里都有犬数。 真到了单独会谈之时,平阳的价码自然能抬高不少。 大都督府右长史崔,左军將军赵鹿,率五百骑赶来迎,礼送各方使团渡河前往西岸:: 第340章 忠义薛子初 第340章 忠义薛子初 “仆拜见主公!” 梁广步入都督府小厅时,薛茂快步迎上前,纳头就拜。 “薛君无须多礼!”梁广急忙住他,十分有力地拖住他臂膀,没有让他拜倒下去。 “主公!”薛茂哽咽了下,红了眼晴。 “坐下说~” 主从分坐,梁广也颇为感慨,细细打量薛茂面容。 四年未见,他已是华发陡增,老態了许多。 “再过两月,桃娘临盆,薛君可就当翁父了~”梁广笑道。 “也恭喜主公再得麟儿!” 薛茂也笑了,桃娘生下孩儿,不论男女,地位都將彻底稳固,他再没什么后顾之忧。 昨日他已在公国府和薛桃娘重逢,见女儿一切安好,便知她这些年过得不错。 桃娘不是爭宠邀媚之人,只要守著孩儿安分守己,一生无忧想来不难。 敘了会旧,薛茂道:“以主公之智,想来不难猜到,齐王为何派仆和杨膺三人前来? 梁广笑道:“符不无非是担心,他派兵攻打刘显期间,我会对西河、上党两郡动手。 特地派使者前来,也是想探明心跡,暂时稳住后方不安定因素!” “主公圣明!” 薛茂赞了声,神色郑重起来:“此次出兵,齐王对新兴、雁门两郡势在必得! 只有把防线推进至雁门关,凭恆山、滤沱河之险,齐王在普阳才会觉得安全,才能放心全力南图!” 梁广頜首:“符不意图不难猜,若不能攻占雁门、新兴两郡,他如何能放心对付我平阳? 石岭关若在刘显手中,晋阳兵马轻易动弹不得!” 符不攻打刘显,发布的文里列举了一连串罪名,把刘显贬得一文不值,堪称天地之间最大奸侯,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冠冕堂皇的理由一大堆,根本目的还是为自己的战略创造主动性。 先夺取雁门、新兴两郡,拓展晋阳以北的战略缓衝,等刘显苟延残喘之际,再调集兵马回师南下,拔除平阳这颗钉子。 如此一来,占据并州全境便指日可待。 符不敢选在这时候出兵,也是算准了新年开春期间,平阳军民的首要任务是春播,不太可能调动大军。 另外,刘显在牛川被庾和辰摆了一道,还被贺兰氏捅了一刀,差点丟掉小命。 这件事也让符不看到了独孤部刘显集团的混乱,果断出击攻破石岭关,兵锋直抵定襄城。 可以说,天时、地利、人和似乎全都站在符不一边。 也从中看出,荷不不愧在鄴城坐镇多年,手腕的確老道,並非可以等閒视之的人物。 薛茂神情凝重起来:“仆还打听到,齐王出兵之前,与关中使者见过面。 长安天子此次派中山王前来,恐怕不只是为颁布封授, 派人前往晋阳,与齐王秘密联络之人,极有可能就是中山王符选!” 梁广点点头,对此一点不意外。 若换作他是符宏,听到燕国慕容垂三番两次派使臣前来平阳,同样也会坐立不安。 平阳、河东地理位置实在太过重要,西通关中,南控黄河、函古道,东临太行沟通关东,北隔太原、晋阳与代北连通。 这样一处四通八达,资源充沛之地,一旦落入敌方掌控,对关中的威胁可想而知。 燕军甚至可以直接从河內走职关进入河东,再以河东做跳板进逼关中。 同理,关中失去河东,兵马难出潼关,甚至连潼关本身也暴露在敌军兵锋之下。 建安十年,公元211年,曹操西征关中。 马超、韩遂联合关中十將,统领汉、氏羌联军十万,结盟抗曹。 曹操率主力伴攻潼关,派徐晃、朱灵走河东从蒲坂渡河,反向掐断关中联军退路,迫使马韩联军放弃潼关,退守渭南平原。 先例在前,就算符宏再不知兵,也明白潼关、蒲津、蒲坂、河东是一整个防御体系, 缺少哪一环,关中东大门都算不上安全。 有鑑於此,符宏绝不会容忍他和慕容垂眉来眼去、勾勾搭搭。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趁早除之。 不过符宏派符选前来,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难道主持氏宗王联军,围殴平阳之人,竟是选这么个毛头小子? “薛君认为,眼下该如何破局?”梁广问道, 薛茂见他神情平淡,丝毫不见慌乱之色,心里也不由镇定下来。 不论情势如何危急,身为主上,就应该有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的沉稳之气。 薛茂略作沉吟:“敢问主公,平阳兵马几时能够调动?” 梁广想了想:“最快五月中,如此,才能把秋收之前的农事损失降到最低!” 薛茂道:“齐王优势在於粮储充足,晋阳城广墙高,人口眾多。 劣势也很明显,普阳內部派系林立,王腾、张蚝虽迎接齐王入主普阳,却不得不面临和邮城派旧臣爭权夺利的局面。 仆以为,主公与齐王早晚必有一战,胜者方为并州之主! 西河郡夹在平阳、太原之间,介休重镇是进军晋阳的必经之道,不如早图之! 若能夺取介休,晋阳必定震动,齐王担心腹背受敌,一定会放弃攻打刘显!』 梁广仔细聆听,示意他接著说。 “先保住刘显以作臂助,观形势发展对晋阳用兵! 同时还需防备长安、洛阳两面夹击! 燕国顿丘王兰汗此行出使平阳,主公可通过他与慕容垂联络,关键时刻或能派上用场!” 薛茂一口气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梁广赞道:“薛君这番筹划,想来是思虑许久所得!薛君远在平陶,还要时刻留心平阳,真是难为你了~” 薛茂拱手:“为主公大计,仆不敢怠慢分毫!” 梁广笑著頜首,虽说四年未见,可一番推心置腹地交谈下来,他並未感觉到,两人之间有任何生疏。 从前在梁氏宗族內部,薛茂以宾客身份,对他和梁安照顾颇多。 这份旧情甚至比李方来得更早。 不管是初入平阳时向薛氏堡借粮,还是去往普阳联络王腾、张蚝,打听代北消息,都离不开薛茂相助。 他的功劳不在明面上,对於平阳团伙初期稳定来说,却又功不可没。 “薛君此次归来,也就不必再回平陶,平阳太守一职,我可是一直为你留著~”梁广笑道。 “多谢主公!” 薛茂揖礼,满面恳切地道:“主公厚爱,仆本不该推辞! 只是,齐王毕竟势大,主公要想对付他並不容易。 仆在平陶,必要时或可响应主公,为主公克定并州有所助益!” 梁广迟疑道:“可符不明知你我关係,再回平陶,说不定有性命之忧,薛君不可冒险!” 薛茂笑道:“主公有所不知,齐王才略颇高,其人却有些刚忆自负。 只要仆表现得恭顺谦卑一些,想来他也不会过多为难。 仆在平陶四年,赡养孤寡、帮扶乡里、接济贫苦,也算是做了不少实事,贏得些许人心。 就算做不成平陶县令,也能聚拢一帮乡勇,必要时为主公所用!” “喔?”梁广大感意外,听薛茂意思,他在平陶暗中聚拢了一支人手? “具体有多少人?” “三百壮勇!若举事,短期內或可再多一倍!”薛茂轻笑道。 “好!” 梁广难捺激动,“”地一掌拍在身前矮案上。 这支人手虽不算多,关键时刻说不定能派上大用场! “只是..:..回到晋阳,薛君处境必定艰难,切记万事以保全自身为重!”梁广郑重叮瞩。 薛茂起身,一丝不苟地行大礼拜倒。 这一次,梁广没有阻拦。 薛茂选择回到晋阳,就是把自己置身於险境,性命隨时有可能不保。 为的,就是將来有机会帮助他攻取普阳城。 哪怕只有一丝可能,他也愿意用命来豪赌..., 第341章 纵横捭闔 第341章 纵横捭闔 自三方使团入住以来,平阳馆舍一度人满为患,屋舍严重不够用。 算上第一批客人刘亢,小小一座平阳馆舍,竟然同时招待了平城、晋阳、燕国、长安四家使者。 本来嘛,县级招待所规模又能有多大? 房舍太多,平时也基本处於閒置状態,不符合大都督府提倡的节俭朴素作风。 晋阳使团规模最大,除杨膺、姜让、寇遗三位正使,以及少量隨从僕役允许入住馆舍之外,其余閒杂人员一律安排在新建成的西关城营舍,和番上宿卫平阳城的两千府兵同居。 响午时,杨膺三人走出院舍,迎面撞见兰汗一行。 双方十余人立时横眉冷眼,怒视对方。 杨膺下意识扶握佩刀,伸手却抓空,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自从入住馆舍的第一天,所有人的隨身兵器都被收走。 杨膺紧拳头又鬆开,怒瞪一眼兰汗,重重哼了声,青色公服宽袖一甩,径直往前院走去。 姜让、寇遗也是眼带敌意,却不像杨膺一般表现在脸上,神情冷淡地对兰汗拱手见礼,而后隨杨膺离开。 兰汗全程报以微笑,甚至还主动让开廊道,让杨膺一行先走。 作为关东爭夺战的最后贏家,兰汗的客气,是胜利者对失败者展现出的宽宏气度。 四方使团各有单独院舍居住,不过院舍较小,若不想整日待在房间里,还是要去到前院活动。 前院作为公共活动空间,有正堂一间,偏室两间,提供书简、戏射、投壶、六博..:, 各项小娱乐以供宾客们消遣,平时用餐食也在这里。 刘亢和荷选一行起了个大早,已在前院活动了一会。 双方不熟,听闻是大秦宗王,皇幼子,刘亢猩连招呼都不愿打,选主动攀谈,他也不多理睬。 刘亢受兄长刘显影响,对符秦一直怀恨在心,认为当年父亲刘库仁投降秦国,不过是被逼无奈。 秦军灭代国,也不过是趁人之危,运气好而已。 天王符坚是压在代北诸部头上的一座山,诸部首领嘴上不服,心里还是怕的。 毕竟当年三十万秦军声势何其惊人,自出石岭关,几乎是以扫灭的姿態,一路平推至阴山脚下。 天王在世,大秦强盛之时,代北诸部自然乖乖臣服。 如今嘛..: 符秦政权还能存在几年都是问题,一个长安来的小氏,又是符坚的小儿子,刘亢自然懒得过多理会。 “屠各奴!无礼!” 邓琼大怒,就要衝上前找刘亢理论。 刘亢和几个部族亲兵不甘示弱,大骂著迎上前。 刘亢直接拔出佩刀,满面凶狠地盯著邓琼和符选。 骂匈奴人屠各奴,就和骂东部鲜卑白虏,骂中部鲜卑索虏一样,具有极大的侮辱性。 这如何能忍? 邓琼拎著一双拳头上前,却见刘亢拔出雪亮长刀,当即嚇了一跳! 他的隨身刀剑早已被平阳军士收走,其他使者也是如此。 怎么唯独这刘亢还有刀具傍身? 符选也一惊,急忙喝止住邓琼。 权宣吉发挥老实人特长,站在中间苦口婆心地劝和,不停向刘亢赔罪。 杨膺一行赶来,自然是为选一方助势。 刘亢见到杨膺三人,就跟杨膺见到兰汗一样,都是分外眼红,双方当即打起嘴仗。 兰汗慢悠悠赶来,和刘亢客客气气地问好,还说笑了几句,然后往旁边石凳一坐, 一脸戏謔地看看符选、杨膺几人。 兰汗態度很明显,我大燕自然是力挺平城独孤部。 一时间,前院形成涇渭分明的两方阵营,爭吵愈发激烈,大家唾沫横飞,鲜卑语、匈奴语夹杂汉话对骂。 值守在外的平阳甲士探头探脑,围在月门外看笑话、凑热闹。 过了会,负责主要接待工作的礼祠司主事郎中李护姍姍来迟。 “诸位贵客何故爭吵?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下官定会儘量满足!” 李护站在中间左右揖礼,看似一脸歉然,面带愁苦,实则嘴角忍不住露笑。 吵吧吵吧,最好打得头破血流,互相结成死仇,反正我平阳作壁上观。 最好是平阳负责煽风点火,你们几家战场上大打出手,互相损耗,到头来肥的一定是我平阳.:::: 邓琼怒喝:“先前有言,使者住进馆舍,都不得隨身携带兵刃! 可是这屠各奴手上却有刀具!敢问李郎中作何解释?” 杨膺三人也是又惊又怒,有种被人戏耍的感觉。 他们的刀被收走了,刘亢的刀却留下? 双標的如此明显,真是欺人太甚! 刘亢可是死敌,又住在同一处馆舍之內,万一哪天晚上摸进院中,把他们几个晋阳使臣统统砍了怎办? 李护故作吃惊,快步走到刘亢身旁询问了几句,旋即对眾人拱手笑道: “诸位误会了,此刀是军器司新制,乃是梁公作为礼物赠送给刘將军,並非是他隨身佩刀!” 刘亢举起刀向眾人展示,神情颇为得意。 梁广把新式横直刀作为礼物,赠了两口给刘亢,其中一口请他代为转交刘显。 两口刀刀身上铸刻了二人汉名,专门打造黄金宝石镶嵌的刀鞘,看起来华美不凡,更添锋利无比。 刘亢爱不释手,对梁广更是感激。 平阳军器司对於灌钢技法已能熟练掌握,锻造新式刀具已经没什么技术难度,只是碍於工匠不足,目前只能保证籍属平阳的府兵优先装备。 两口刀的成本忽略不计,特製刀鞘也不过是突显与眾不同。 不过代北胡人就吃一套,刘亢视若珍宝,相信刘显也一定会喜欢。 一眾使臣目光落在刘亢手中刀上,刀身雪亮,宽刃厚脊,形制与时下常用、常见的环首刀有所不同。 杨膺、邓琼俱是廝杀武人,一眼便看出,这口刀更加適合劈砍刺击。 难道梁广魔下军士,全员换装类似的新式刀具? 还是仅仅作为礼物送给独孤部? 兰汗目光微凝,四方使团里,唯有刘亢获得梁广赠刀。 梁广与独孤部的关係,倒是值得留意.::: 李护的解释显然难以服眾,邓琼怒道:“赠刀也是刀,难道杀不了人?” 杨膺沉声道:“我们愿搬出馆舍,另寻宅院落脚,费用可以另算,还请李郎中行个方便!” 李护一脸为难:“诸位入城时也看到了,平阳城正在扩建,房屋拆除极多,城里混乱,为免意外,只能暂时委屈诸位住在馆舍 邓琼还要说话,李护忙道:“诸位放心,刘將军的赠刀,可由下官暂时保管!” 说著,李护对刘亢低声说了几句。 刘亢倒也痛快,解下佩刀交给他,还不忘挑似的冲邓琼、杨膺几人哼了哼。 杨膺强压火气,对李护道:“不知今日,梁都督可有閒暇会见我等?” 李护歉然道:“方才都督府传令,下午梁公请燕国顿丘王殿下前往衙堂相见” 还请诸位耐心等候,明日.....也许是后日,梁公自会召见~” 杨膺麵皮狠狠颤了颤,他们已经在馆舍住了五日,却连梁广的面都没见到。 薛茂住进了公国府,刘亢昨日还和梁广出城游猎。 就连兰汗,也在今日下午得到召见。 偏偏他们和中山王一行被晾在一旁? 姜让和寇遗相视一眼,俱是有些无奈。 梁广分明是故意为之,可他们除了耐心等候,似乎也没什么好办法...: 兰汗笑容满面地隨李护走了,刘亢对杨膺三人发出一阵嘲笑,大摇大摆地回自己院舍歇息。 他已经决定,明日一早就赶回雁门,向兄长刘显稟报此行所获。 梁广虽未明確答应结盟请求,不过对此表示感兴趣,私下里还承诺,绝不会对符不攻打新兴郡坐视不管。 兰汗、杨膺、选三方齐聚平阳,各方似乎都有意拉拢梁广,这让刘亢感受到了压力。 梁广这枚奇货,似乎很是吃香? 独孤部要想拉拢他,筹码似乎还得增加些, 万幸的是,此行平阳让他知道,梁广並不甘心屈居符不之下。 这就让梁广和独孤部结盟,有了实现的可能。 平阳的见闻,必须儘快让兄长刘显知道..:: 前院只剩下杨膺三人和符选一行。 “权內史~”荷选看向权宣吉。 “大王有何吩咐?” “你和梁广是旧相识,梁广不愿见我们,想来却有可能见你。 不如你修书一封,请李护代为呈递,若能见到梁广,也好替我们辩解几句。”选笑道。 权宣吉看了眼杨膺三人,拱手道:“仆谨遵大王吩咐,这就回房书信~” 与眾人告辞后,权宣吉独自离开。 司徒权翼是梁广得以发跡的关键贵人,此事早已传遍天下,但凡对梁广深入了解过的人都一清二楚。 权宣吉作为权翼长子,宏即位后一度遭到冷落,也是最近半年,才恢復中书省通事舍人的官职。 权翼毕竟是国朝元老,与诸氏权贵交情匪浅,在长安颇具影响力。 他本人又从不曾公开支持过梁广,荷宏不用他,却也无法治他的罪,只能以司徒高位將其调离朝堂。 权宣吉以前做过符选公国府侍郎,此行出使平阳,他还特意將其带上,並且授予王国內史的高位,就是希望以此向梁广释放善意。 但自始至终,权宣吉都被排除在机密之外。 杨膺恨恨道:“梁广分明是故意刁难,此贼太过猖狂了!” 邓琼骂道:“当年绑缚梁贼入京,就应该將其处死才是!” 邓琼想起了那年关中平叛时,因巨鹿公符睿之死,梁广问罪下狱,就是他和时任绣衣使的苏膺,一同把梁广从郑县槛送回京。 那时候,他还只是个绣衣武土。 从现在往回看,那一次,也是朝廷最后一次能名正言顺处死梁广的机会。 可惜啊,一时不慎,致使贼臣做大.... 符选皱眉道:“现在说这些毫无用处!请问杨司马,齐王兄攻破定襄城,究竟还需要多久?” 杨膺苦笑道:“臣等从晋阳出发时,刘显亲自率军救援定襄,过介休之前,听说双方在定襄城外交战,互有胜负。 自入汾西关以来,臣等便和晋阳失去联络,不知战事进展..... 符选嘆口气,现在最大的难题是,他们根本不知道定襄战事进展到了哪一步。 这样和梁广谈判时,缺少关键信息,只怕会陷入被动。 “梁广与刘显、慕容垂暖昧不清,为防变故,只能舍刘显而全力对付梁广!” 寇遗满面忧虑,刘六和兰汗的到来,让季嗅到几分危险。 倘若梁广和偽燕慕容垂、刘显联手,对齐王和朝廷可是极为不妙。 符选沉著脸不说话。 进入平阳之前,季已经和齐王、平原王还有朝廷商量妥当。 如果入秋之前,齐王无法一举攻取新兴、雁门两郡,届时无论战事进展如何,都必须停下,集中兵力配合朝廷夹击梁广! 平原王符暉將会从职关陘进入河东,牵制梁广兵力,起到从旁策应的效果。 洛阳兵力有限,且要重点防御孟津、虎牢,不可能在河东战场投入太多兵力。 消灭梁广割据势力,关键还要靠齐王和朝廷两方兵马。 可如今,定襄战局不明,刘六、兰汗已经和梁广深入接触,三方究垦达成什么亜定尚且不明。 符选、杨膺入平阳以来,一路上的见闻让季们有些心惊胆战。 梁广集团的实力,似乎比季们预估的强不少。 目前最大的问题就是,价垦摊子铺得太大,以至於人力短缺严重,为了不耽误价事, 暂时抽调不出太多兵力。 若是齐王能趁此期间击败刘显,夺取新兴、雁门两郡,就能从容不迫回头收拾梁广。 一个关键时间节点,就是今年秋天。 届时,一团迷雾的并州局势,將会逐渐明朗。 齐王內史姜让忽地道:“梁广放任中山王与我们接触,难道季就不怕我们合谋对付季? 又义是,朝廷三方会攻平阳的计划,已经被季获悉?” 此话一出,选、杨膺、邓琼几人全都愣住。 是啊,梁广让季们住在同一座馆舍里,丝毫不忌讳季们之间往来交谈,当真不怕这其中有什么阴谋? 还是季对自己的实力盲目自信? 眾人相互看看,俱是沉默不语。 万一让梁广觉察到风声危险,季们两方使团,只怕走不出平阳城..:: 第342章 詔册唐王? 第342章 詔册唐王? 衙堂內,会见兰汗的不只梁广一人。 韦洵、崔、王买德、赵鹿、皇甫毅..:..一眾平阳军政要员列席在场。 寒暄一会,说了些无关痛痒的问候之言,兰汗示意身前案几摆放的金玉楠木盒,笑道: “外臣此次造访,一为代表大燕陛下前来探视梁公和清河公主,二是奉命前来宣詔, 大燕陛下册封梁公为王!” 梁广警了眼那一方金玉楠木盒,頜首笑了笑,没说话。 老慕容还给他写了一封亲笔信,以长辈的口吻,向他和慕容娥英表示问候,还很关心染恪的成长和健康。 慕容老儿倒是丝毫不客气,以他儿子的五叔公自居,派兰汗送来一匹小马驹,说是送给梁恪的礼物。 小恪儿刚满周岁不久,等他长大,小马驹也长成了老马。 再说,只要打通和刘显的商贸往来,良马对於平阳来说,不是什么稀缺资源。 相比起上次兰汗来时,送了一大堆金玉珍玩,这次只送一匹小马驹,实在是小气了些从中也可看出,关东近两年日子不好过,慕容老儿手头也很紧,不然也不会率领臣民军队,跑到中山去就食。 什么中山更具王气,简直是胡扯,还不是因为鄴城在两年战火里被彻底打烂,百姓死绝,成了荒芜死地, 若不然,这老白虏岂会甘心捨弃大燕旧都? 梁广笑纳了慕容垂送来的小马驹,还不忘和慕容娥英私下里吐槽了一通。 一眾平阳臣僚看向兰汗,都在等著他的下文。 兰汗半张嘴巴想说话,到了嘴边又给咽下。 看来这帮平阳君臣,是不打算在宣读大燕皇帝詔书时起身下拜了.:: 兰汗心里有些恼火,就算不焚香沐浴,面朝中山方向叩拜,你们这帮傢伙好岁站起身表个態,意思一下啊? 让我这样乾巴巴诵念詔书,岂不是有些尷尬? 兰汗犹豫看,一只手摁在金玉楠木盒上。 梁广把他脸色看在眼里,装作疑惑道:“兰公?贵主詔令不知在何处?” “明公” 兰汗张口,迎上樑广和一眾平阳臣僚目光,本想委婉提醒他,毕竟是大燕皇帝正式詔书,礼节方面是不是得注意一下? 不过王买德的戏謔目光让他心里一咯瞪,突然明白了,平阳这帮人並未公开叛秦自立,名义上仍是符秦臣属,因此也绝不会公开对大燕表示臣服。 秦燕乃不共戴天之仇,梁广就算有心向燕国靠拢,也不会让自己背上归附燕逆的骂名一些氏人军民或许会对秦失望,可对慕容鲜卑更是切齿之恨,梁广不会让自己失去氏民支持。 兰汗无奈,只得打开金玉楠木盒,取出一份犀轴锦帛册封詔书,在一眾目光注视下, 清清嗓旁若无人地诵念: “....朕闻天下之大,黎元为本;牧守之任,所寄尤重.....今平阳郡地,实为陶唐故壤,不可无贤以镇..... 平阳郡公梁广,才略冠世,威震遐邇,有功於社稷... 朕嘉其志,念其绩,特加殊宠,以秦、河、雍、並四州之土爰昨兹土,封公为唐王, 建尔国家,以永藩燕室..: 进王妃符氏为王后,世子恪为太子...: ....尔其钦哉,敬之敬之,无黍尔祖,以副朕之至意.....” 兰汗抑扬顿挫地念完,衙堂內陷入安静。 一眾平阳臣僚皆是面露惊讶。 都知道兰汗大张旗鼓前来,肯定是为拉拢梁公。 既然要拉拢,自然少不了一番封授,什么乱七八糟的头衔官职都可以一股脑地拋出, 左右不过一道册封詔敕,又不了大燕国一斗粮、一尺布、一寸土。 慕容垂这是要给长安荷宏、晋阳符不、洛阳荷暉上眼药,纯纯噁心符氏宗亲们。 反正我大燕在关东建国,虎牢、太行以西的土地暂时无法染指,统统封给梁广,让你们几家自己打个头破血流。 以大燕名义,拿大秦疆土封给外姓之臣,慷他人之慨,何乐而不为? 只是,平阳臣僚们却没想到,慕容垂也是真敢写,直接把并州、关中、陇右统统送给梁公做封地,进位唐王?! 还永藩燕室?说的好像这四州土地是你燕国疆土一样! 四州加起来,可是大半个北国江山,比你燕国关东本土可广阔多了! 慕容垂这老白虏,脸皮也不是一般的厚! 梁广微微恍神,慕容垂列四州之土,封他作唐王? 这老儿还真是..::.口气不小啊还顺带手把符盈的王后位,梁恪的王太子位一併给定下? 封荷盈作王后,却让梁恪作王太子,这老贼头心眼儿大大地坏啊! 这是要故意挑起符盈和慕容娥英之爭,搅得他家宅不寧! 老东西,跟我玩这一套梁广深沉吸口气,缓缓吐出,似笑非笑地看著兰汗。 兰汗伴作不知,笑呵呵地揖礼道:“唐王领受我主陛下册命,今后便是我大燕藩臣! 在下从中山出发前,陛下曾言,从今往后,东起太行、西至金城、北抵大漠、南达汉中,皆为唐土!” 衙堂內,平阳君臣面色古怪。 这慕容老儿还真大方啊,说得好像这些疆土是从你燕国分出的一样! 眾人心里齐齐生出几个字:臭不要脸! 王买德笑呵呵地道:“来人,把燕主詔敕呈上前来!” 值守在外廊的左中尉贏觴跨入衙堂,一身簇新甲胃走起路来发出铁叶碰撞声响。 “唐王,这詔书....” 兰汗本想说,大燕皇帝册命詔书,岂能隨意交由一个亲卫武官呈递? 就算你梁广不亲自起身受詔,最起码也得派个长史司马级別的高级幕僚意思一下。 这廝倒好,端坐上首丝毫没有起身意思。 这可是列土封王的天子詔啊! 不等兰汗开口,贏已经走到跟前,揖礼后伸出双手,示意把詔书交给他。 兰汗见眾人看著他,只得满心不情愿地把詔书递过去..:: 贏觴一把接过,想了想又把案几上的金玉楠木盒夹在胳膊肘下,很是不屑地瞟了眼兰汗,径直走到梁广跟前放下。 兰汗嘴角微微抽搐了下,平阳这帮傢伙,太过囂张了! 就算大家是逢场作戏,你好岁装一下啊梁广拿起詔书展开了几眼,而后隨手搁到一旁。 “兰公,贵主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进封唐王实在不敢当,贵主这是要把我架在火上烤啊!”梁广淡笑道。 兰汗忙道:“梁公以弱冠之身,挣下偌大一份家业,盛勛昭昭,超於桓文,自当开国光宅,显兹平阳,何必谦辞! 何况四州宵小之徒何其之多,舍梁公谁能镇之.:::: 梁广摆摆手打断道:“封王实不敢受,兰公不必再说!” 兰汗料到他不会轻易接受,本来准备好一大堆说辞,不等开口就被了回去,有些心有不甘地咽咽唾沫。 以四州之土封唐王,仍不能令其有丝毫意动之相,此人心境之沉稳,当真可怕“兰公与我两次会面颇为投缘,今日何不开诚布公,谈谈我与贵主合作之事?”梁广呷口茶笑道。 兰汗也笑了,拱手道:“请明公示下~” 梁广直截了当地道:“出兵河东,助王太守平息动乱一事,让天子和齐王、平原王对我有所误会。 往后几月,我们几方说不定会有些许摩擦我心中惭愧,自会上表长安请罪,只不过为防奸挑拨离间,挑起我大秦內部纷爭, 还得劳烦兰公回去稟奏贵主,必要之时为我周旋一二~” “呵呵,明公放心,我大燕陛下对明公向来欣赏有加,绝不会坐视明公受困不管! 只是不知,明公需要我大燕如何相助?” 兰汗嘴上客气,心里冷笑。 还以为你这头虎儿当真天不怕地不怕,这会儿知道来求我大燕帮忙了? 符不突然发兵打刘显,看似和梁广无关,实则就是在为最后摊牌做准备。 一山不容二虎,符不、梁广之间,终究只能留下一人。 再加上中山王符选突然造访,孟津一带,洛阳秦军也调动频频,兰汗不难猜到,符氏四兄弟这是要准备围殴梁广的节奏! 吞併河东严重刺激到符氏神经,宏这是要甩开膀子和梁广赤膊决战! 兰汗途径上党时,就收到多方消息,有了一番推测。 来到平阳,亲眼看见杨膺、符选、刘亢三方代表,更加能够肯定,符氏和梁广之间,一场大规模的衝突战爭即將开打! 別看选、杨膺齐聚平阳,一副友好往来的样子,实则暗地里,双方都已经磨刀霍霍梁广噢觉倒也灵敏,从中觉察出危险,这才主动提出请大燕从中周旋。 兰汗有了底气,腰板挺直了许多,方才册封詔书丟下的面子,似乎又捡起来了。 梁广看著他,“职关陘道乃是確保河內安危的要道,相信贵主一定不愿意见到,如此要塞落入平原王之手!” 兰汗微微一笑,“明公之意,外臣一定儘快回稟我主陛下!” 不出他所料,梁广担心的,无非是符暉派兵走职关陘进入河东。 职关陘是河內燕军与荷暉爭夺的焦点,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从这点看,梁广和大燕有共同利益。 梁广这颗钉子,若是被氏宗王联手拔除,河东、平阳、关中、洛阳、并州將会重新连为一片,符秦势力说不定会起死回生。 这可是大燕不愿意看到的。 保住梁广,也就是掐断符秦最后一口气。 当然,也许扼死符秦的不会是梁广。 陇山西侧,可还有一头爪牙日渐锋利的老羌呢..: 又敘谈了片刻,兰汗告退,表示明日就启程返回中山,儘快赶回去嚮慕容垂復命。 兰汗刚一走,衙堂传出议论声。 “君侯,慕容垂不可信,职关陘关係到河东存亡,假使燕军趁乱攻入河东,我方首尾不能顾,必將陷入险境!”韦洵难掩忧虑。 “借慕容垂之势牵制符暉,总有与虎谋皮之嫌!”崔也道。 “既然君侯断定符不、符暉必將联手来犯,不如先杀杨膺一行祭旗!”赵鹿恶狠狠地道。 皇甫毅当即反对:“不妥!符不遣使来,就是为探听平阳虚实,稳住我方。 若杀杨膺三人,主动撕破脸,符不定会舍定襄而调兵南下,与我平阳提早开战!” 屈突涛道:“反正早晚都要打,怕个甚?” 皇甫毅摇头:“春播未完,夏粮未收,新兵还不成气候,如何能仓促开战? 现在打和秋收之后再打,完全不是一回事!” 几位领兵主將吵作一团,为究竟何时开打爭持不下。 韦洵、崔一眾文官幕僚,显然更关心总体局势,而不是一城一地之得失。 梁广沉声道:“皇甫將军所言不错,若能推迟数月再开战,对我方將大大有利! 不管怎么说,能不主动撕破脸最好! 论大局观,四位主將里,左军將军皇甫毅稍好些, 当即,赵鹿、屈突涛几人声,开始思考数月后的战局布置。 王买德道:“联合燕军牵制洛阳兵力,减轻河东南部压力,总体而言可以尝试。 只是,对燕军也不得不防。 慕容垂在中山养息数月,算是缓过一口气,虽无余力跨越太行,想来走河內攻打河东,还是能够做到的。 我方战事一起,慕容垂不可能坐失良机,一定会想办法浑水摸鱼!” 梁广点点头:“传令王苗、慕容越,即日起所辖府兵一律归营,各军屯、民屯按照三丁抽一的標准,抽调屯丁组成辅兵,配发军械甲具,归入魔下统一指挥! 再行文送至汾阴、闻喜、谢县,请三位宗长出面徵募夫役,各坞堡、各聚落抽调劳力匯集安邑,一月之內集合完毕,不得有误!” 几位大都督府主要主官纷纷领命,眾人神经都在此刻绷紧。 他们这方团伙势力,自迁入平阳以来,遇上大大小小的麻烦、矛盾、困难都能一一解决。 而这一次,即將是他们所面临的最凶险、最困难的一次考验! 梁广站起身,目光穿过衙堂,望向衙外朗朗晴天。 这一关可不好闯,符不、荷暉对於他来说,都称得上劲敌。 还有关中,究竟会不会出兵,配合两大宗王对他实施夹攻? 姚那头老豺又在做什么? 难道宏当真敢不顾陇山防线安危,调集重兵参与围殴? 梁广有种预感,此次事件,將会牵一髮而动全身,整个天下局势都將因此改变.... 第343章 大家都很慌 第343章 大家都很慌 平阳馆舍,一个细雨斜织的下午。 门厅檐角在雨雾中若隱若现,青瓦泛著水光,院墙西边,谷稷山峦轮廓朦朦朧朧。 刘亢和兰汗相继辞行,临別前二人还喝了一顿酒。 刘亢表示,希望下一次,自己有幸作为使者造访中山,覲见大燕皇帝陛下。 兰汗表示欢迎,以自己的名义写了封问候信给刘显,代表燕国朝廷向独孤部释放善意。 刘显集团和东燕第一次实质接触,双方都对彼此表示出友好和兴趣。 从地理上看,刘显掌控的新兴郡,和燕国常山郡隔太行山、五台山相望。 燕国迁都中山,更加靠近刘显势力范围,双方领地已实质性接壤,今后一定少不了打交道的机会。 在刘亢猩看来,交好平阳梁广,重点是共同对付普阳符不,为自己寻求一位可靠盟友、武力不错的打手。 交好燕国,为的是將来与慕容氏建立良好关係,必要时甚至可以称藩上贡,寻求庇护不过刘亢和兰汗接触时,表现得极为克制,不卑不亢,丝毫没有流露对燕国巴结奉承之意。 父亲刘库仁是被前燕降臣,慕容氏宗亲慕容凤、慕容文暗中刺杀而亡,现慕容凤投奔了丁零首领翟辽,受翟氏一族庇护。 慕容凤是前燕宜都王慕容桓的儿子,慕容垂的侄儿。 前燕末期,慕容凤依附於太傅慕容评,对慕容垂一家没少重拳出击,因此关係不睦。 前燕灭亡,慕容凤和一干宗室奔逃代北,幸得刘库仁收留才有容身之所。 刘库仁发兵救援鄴城,慕容凤、慕容文等人夹杂军中,趁机行刺,致使独孤部大乱。 慕容凤投靠了丁零族翟氏,追隨翟辽在阳平、汲郡等地反覆叛乱,慕容垂几次出兵, 都没能將其彻底剿灭,很是头疼。 別看慕容凤现在和慕容垂作对,可毕竟都是慕容氏宗亲,说不定哪天慕容凤就归降了燕国。 慕容垂自举兵以来,为了收拢人心,对以前打压过他的前燕旧臣王公大多既往不咎, 好让关东旧人们安心归附。 所以慕容凤要是哪天归顺了燕国,倒也一点不奇怪。 刘亢自然不愿和燕国交恶,可若是慕容垂收留杀父仇人慕容凤、慕容文,平城独孤部和燕国的关係,就得重新评估考量。 慕容垂的確威名赫赫,自龙城出道以来,一直就是这天下最耀眼的人物之一。 不过现在的东燕国,毕竟不是全盛时期的前燕,慕容垂也已是年逾六旬的老儿。 真要翻了脸,占据代郡、雁门、新兴三郡,手握盛乐、平城大片代国旧土,附属部民三十余万的独孤部刘氏兄弟,还真就不虚你燕国慕容氏。 只不过刘显初登东部大人之位,屁股还没坐热乎,就先后被长孙部、庾和辰、贺兰氏搞了几道。 放跑了拓跋不说,自己还被贺兰氏一个女人捅了。 刘显威名大丧,地位並不稳固。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现在又面临普阳秦军猛攻,是有些风雨飘摇的意思。 刘亢希望能交好燕国,但前提是慕容垂不能收留慕容凤、慕容文一干杀父仇人。 兰汗明白他的意思,表示理解,却做不了主,还得回中山稟报慕容垂再说。 两方使者离开,原本稍显拥挤的馆舍一下子变得空荡、清静起来。 前院庭中积水泛起点点涟漪,氮盒的水汽漫过廊柱,將砖地浸得一片湿漉漉的暗青。 符选、邓琼,和杨膺、姜让、寇遗三人坐在前院偏厅,听不到鲜卑人、匈奴人在院里吵,也没有人和他们爭抢位置,感觉比较愜意。 入住馆舍十余日,从未像今日这般舒服自在过。 可惜邓琼一句话,让眾人再度变得极其难受起来。 “打听清楚了,慕容老贼册封梁广为唐王,以秦、河、雍、並四州之土建唐国,以作燕国外藩!” 邓琼忿忿不平,说完还不忘地掌击案几。 眾人沉默,只有渐渐沥沥的雨声传入偏厅。 一阵夹杂水雾的风灌入偏厅,眾人不禁浑身哆嗦了下。 符选望著外檐滴落的水线,紧的眉头始终不曾舒展过, “天子为稳住梁广,破例答应其所请,进其爵位为平阳郡公,加大都督號..:: 不想慕容老贼,竟然直接册封梁广为王! 梁广若心生意动,就此倒向偽燕....: 杨膺收声不言,看了眼符选,嘆口气没再继续往下说。 长安天子只给梁广进一个郡公之位,慕容垂倒好,一步到位册封王爵,许列四州之土建国。 这待遇简直天差地別,换做任何人都有可能心动。 当今天下,称皇帝的一共就仁,南边晋室司马氏,中山慕容氏,长安符氏。 称王的倒是不少,弘农燕王慕容永,金城秦王乞伏国仁,嗣代王拓跋,还有秦国册封的齐王符不,平原王荷暉.....俱是一方诸侯。 酒泉公吕光进驻张掖,占据大半个凉州,距离称凉王也不远了。 若是梁广接受慕容垂册詔,天下间又將冒出来一个新鲜出炉的唐王。 法统相承是爭夺天下的最高级意识形態,王朝兴衰承袭,是有脉络可寻的,承认前朝的正朔地位,就是肯定本朝的正统合法性。 所谓“法”指的是天道、天理、天命。 梁广的实际权势实力,不会因为接受一道封王册詔就有多大提升。 可从法理而言,如果梁广奉詔,他这位唐王,就有大燕皇帝的名义做背书,比起慕容永、吕光之流,要显得正规、合法一些。 最起码以关东士民的角度来看,梁广这位唐王,比起野生的慕容永、吕光之流更具权威地位。 前者称王称公,更像是地方割据势力越自嗨,透出一股野蛮不合法之气。 普通庶民或许对此无感,可在掌握知识文化的关东士族豪强眼中,拥有正经册封的唐王梁广,具有一定的政治合法性。 这种想法源自於当时士民的国家观念、天命理论,看似很虚,实则关係到人心向背。 北方一共就两个皇帝,而梁广又是唯一一位异姓封王,且列土建国的诸侯王。 如兰汗顿丘王、翟斌河南王,都只是名义上的封爵而已,享食本郡租调已是待遇天板,永远不可能真正封邦建国。 所以从思想角度而言,大燕皇帝慕容垂册封梁广为王,对时下人的衝击相当大。 对於符选、杨膺这些秦国宗亲大臣而言,更是有种“天塌了”的感觉。 姜让、寇遗忧心地相视一眼,慕容垂极力拉拢梁广与大秦翻脸,倘若梁广领受燕国册封,对时下局势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 如果能快速实施围攻计划,一举消灭梁广集团还好说。 计划一旦出现紕漏,或是宗王联军无法击败梁广,对大秦而言,或许就会是灭顶之灾。 假若梁广听从慕容垂驱使,率平阳军为燕军先锋,就算不走函古道,燕军也完全可以从河內进入河东,再从蒲坂、龙门渡河入关中。 曹操灭马韩,刘曜三度攻入关中,种种先例旧事將会再度上演。 一个梁广已经足够难对付,若是再加上老贼慕容垂和关东燕军..:: 一支比当年慕容泓、慕容冲二十万鲜卑叛军更浩大、更有组织的军队杀入关中,大秦可就真的完了... 符选晦暗的目光抬起,轻声道:“以孤对梁广的了解,他对鲜卑慕容氏向来之以鼻,也从来不承认慕容垂的燕国皇帝地位。 就算他和大秦离心离德,也不至於卑躬屈膝地嚮慕容氏乞求归附..:: 孤以为,梁广不会接受这道封王册詔!” 邓琼嘆口气,摇摇头不说话。 姜让幽幽慨嘆道:“倘若梁广拒绝,不降其志,不辱其身,倒是叫人敬佩!表明此人气志可吞山河,可括四海,抱负非凡吶.....” 寇遗露出一抹苦笑,他对梁广其人存有几分敬佩,只是出於对齐王荷不的忠诚,令他不得不把梁广当作死敌看待。 姜让的话也是他心中所想。 假若梁广拒绝燕国封王詔,此等气志的確堪称人杰,他心里只会对梁广愈发感到敬佩。 可立场上,又註定他们是死敌。 真叫人好生矛盾啊杨膺道:“我看很难,这可是列四州之土的诸侯王位,有谁能不心动?” 偏厅內安静了片刻,符选站起身道:“不能在馆舍苦等,梁广拖延不愿见孤,孤便去公国府见他!” 杨膺几人也站起身,相互看看皆是嘆息不语。 邓琼恼怒又无奈,叛臣贼子梁广,何德何能让中山王殿下屈尊降贵? 符选走出偏厅,檐下水帘轻摇,院角老槐的枝叶被洗得油亮。 雨雾漫上石阶,蝉鸣声在湿润的空气中渐渐细弱。 他看著绵密温润的雨丝,忽觉浑身泛起凉意..:: 第344章 公国府的女人们 第344章 公国府的女人们 公国府后苑,八橡厅內,梁广正在和妻儿们用晚食。 自入夏以来,雨水连日不断,每到傍晚,天色入暮之前,总会有一段时间雨势骤急。 此刻便是如此。 雨水串成珠帘笼罩在厅外,敞开的雕福扇外,新糊的碧纱被雨雾涸得紧贴根条。 梁广和符盈坐在东首主位,慕容娥英带著小恪儿坐在右首侧,薛桃娘、郭元君带著小兰儿坐在左侧。 符盈身边侍立莲香,薛桃娘身边也侍立一名女婢,帮忙布施饭菜。 小恪儿和小兰儿也各有一名女婢伺候。 以前一家子吃饭没那么多规矩,现在主要是因为符盈和薛桃娘有孕在身,月份也有些大,身子笨重不太方便。 小恪儿刚满周岁,还需要僕婢把熬煮烂软的稀肉囊一匙一匙餵进嘴里。 小兰儿则是活泼好动,坐不安生,交由郭元君照看的话,连她也別想好好吃饭。 夔奴带人往冰鉴添了些冰块,留了些冰镇梅子酒送到梁广案上。 一口冰凉酒液下肚,些微酸涩感混杂清甜味儿,令人回味无穷。 梁广咂咂嘴,抓起一只胡饼大口撕咬。 郭元君也想喝冰镇梅子酒,示意夔奴给她盛一耳杯。 梁广隨口道:“前些日,你不是说小腹时有隱痛,冰酒寒气重,还是莫要喝了~” 郭元君放下耳杯,“是妾身贪嘴了,多谢君侯提醒!” 她心中暗喜,说话声甜腻得令人骨酥。 前几日侍寢时说的话,君侯还记在心里.... 不枉自己尽心卖力伺候了两三年时间,什么羞煞人的姿势动作都摆了,终於能在君侯心里占得一方位置。 “阿父~我也要吃饼!” 小兰儿躲开女婢餵到嘴边的羊肉囊,起身飞快跑到梁广身边。 “兰儿和为父一起吃饼!” 梁广把小兰儿抱在腿上坐好,撕了小半块胡饼给她捏著吃,小手小嘴吃得油乎乎。 “兰儿!你面前盘子里就有!”郭元君忍不住轻声喝斥。 女儿太过调皮,明明自己面前菜餚丰盛,她却不肯规规矩矩吃饭,就喜欢缠著君侯。 “无妨~在我这儿,兰儿吃得更香些!” 梁广哈哈笑著,他喝冰镇梅子酒,小兰儿喝酪浆,一大一小嘻嘻哈哈地边吃边玩闹。 自从夏粮丰收,公国府实现小麦自由,梁广但凡在府里用饭,都离不开一胡饼。 也不知夔奴从哪里寻来个麵食高手,做出的胡饼焦香酥脆,油脂適中,比粟饭可好吃多了。 公国府食用的胡饼,可不像坊市里那般粗糙,单是肉馅製作就颇为讲究,碎羊肉、葱白、豆豉汁、盐、胡椒.::.许多种香料共同醃製。 厨工擀的麵皮也很劲道,还有其他麵食也颇为美味,极大丰富了公国府家眷的口味。 胡饼配酪浆,也成了梁广身边最常见的餐食,饱腹好吃又方便。 郭元君看著小兰儿又抓起小半块胡饼,坐在梁广怀里吃得不亦乐乎,张了张嘴想说话,见二人嬉闹逗乐,女儿也甚是开心,只得苦笑著放弃了劝说的打算。 在她看来,胡饼滋味是不错,可总归是牧民粗野之食,偶尔浅尝即可,岂能当作主食? 梁广爱吃她自然管不了,可兰儿是女君,该培养贵族士女的礼仪风范才是。 现在倒好,胡饼配酪浆,一身对襟夹领短衣、小口缚裤,脚穿鹿皮小革靴,最近还总著要辫髮..::: 眼看女儿胡气越来越重,她是一点办法没有。 哪天女儿若是穿一件左社衣,她也不会觉得太过吃惊..:: 郭元君有些埋怨似地瞟了眼对面端坐的慕容娥英,自从这女人进门,公国府的胡气也是越来越重,还把小兰儿给带偏了。 兰儿身上一整套鲜卑小娘装束,就是慕容娥英送的。 似乎若有所觉,慕容娥英向她看来,报以询问目光。 郭元君忙道:“今日的金玉膾不错,阿妙姐姐可得好好尝尝!” 慕容娥英笑道:“黄芥味重了些,有些吃不惯~” 郭元君扭头对夔奴道:“劳烦大家令待会瞩託厨院,今后做金玉膾,要为慕容夫人单独做一份,记得少放些黄芥!” 夔奴拱手:“郭夫人放心,奴婢记下了~” “多谢妹妹!” 慕容娥英笑笑,继续捏著汤匙,小口品尝著葵菜羊骨汤。 梁广拿巾帕给小兰儿擦手擦嘴,警了眼郭氏。 这女人,就属她戏多..:: 薛桃娘近来反应有些加重,没吃几口就阵阵噁心,在侍女扶下先行回房歇息。 雨势小了些,厅內光线暗了下来,夔奴把几盏铜雀衔环灯台点亮,烛火在风拂下微微摇曳。 这间当成饭厅用的八橡厅內,原本没有那么多讲究的摆设,梁广平时也不甚在意。 郭元君倒是和他提过,说堂堂公侯之家,平时吃饭还坐蒲草垫子,用一扇黑漆木屏风实在寒酸了些,可以適当增加摆设。 梁广隨口答应,后来事情一忙,也就拋之脑后。 月前,他带郭元君母女巡视临汾,路过柴氏新坞堡时小住了几日。 游览柴氏庄园时,隨口夸讚了几句陈设布置。 当时也没放在心上,不想刚回到平阳,柴武就亲自送来几大车杂七杂八的家具饰品。 刚才的冰鉴,铜雀衔环灯台,几架鎏金博山炉..:: 荷盈房中的十二扇螺鈿屏风,他书房里的楠木长案,慕容娥英平时喝酪浆用的玛瑙杯,薛桃娘和郭元君喜欢的锦帛....· 隨后几日,不知是不是传出什么风声,贾阳、薛铭、柳信纷纷前来送礼,硬是往公国府里塞了一堆东西。 想来是两郡父老们知道公国府新落成,缺少家居装饰,女眷们也略显清苦,这才爭先恐后地赶来献礼。 梁广如数收下,让盈做主对府邸进行装潢升级,几位夫人喜欢什么各自挑选。 朴素节俭仍是主流,不过在条件充许下,適当提高府邸品质,让几位夫人用上各自喜欢的服饰物品,也是可以理解和支持的。 跨入新年以来,公国府的餐食標准也大大提高,这也是一年多勤恳耕种、安居乐业换来的成果。 梁广吃饱喝足,玩闹一整日的小兰儿也在他怀里睡著,交由女婢带回房歇息,郭元君也告退离去。 “恪儿近来认母,夜里若不睡在我身旁,一整晚都啼哭不止,妾身先带他回屋~” 慕容娥英笑看起身微微福礼。 “姐姐慢走~”符盈淡淡道,二女目光交匯,又很快错开。 梁广在她们之间瞟了瞟,嗅到一股別样气息。 这两个女人,有事! 慕容娥英带著女婢怀抱孩子走了,梁广明显看到符盈身子有放鬆跡象。 “盈儿,你们....”梁广忍不住道。 符盈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不知唐王殿下,今后打算如何培养王太子恪?” 梁广咧咧嘴,难怪最近两日,总觉得符盈和慕容娥英之间气氛微妙。 慕容老儿这道册命詔,在大都督府內部没有引起丝毫波澜,倒是在公国府惹来不寧。 “盈儿莫要取笑,唐王是慕容垂所封,我若是接了詔敕,岂不成了燕国藩臣?” 梁广语带不屑,慕容氏什么水平,还想做他的宗主国? 等慕容垂一死,他是不是还得嚮慕容宝称藩纳贡? “列土封王,夫君当真不动心?” 盈反问,亮晶晶眸子盯看他。 梁广莞尔一笑,这妮子一语双关,只怕她更关心的是王太子人选。 “为夫称王与否,用不著他慕容垂来册封!”梁广笑道。 符盈抿嘴不语,见他不打算继续往下说,眼眸深处划过些失望。 世子人选,夫君始终不肯明確表態,或许只有等她头胎產子,最终答案才会明朗。 这种事,夫君不主动开口,谁也不敢多问。 就算她是正妻大妇,对此也得小心避讳,万分谨慎。 夔奴领著王买德匆匆赶来,“主公,权宣吉已在前厅等候!” 梁广頜首:“稍等片刻,你隨我一同去见他!” 王买德应了声,恭敬退到一旁,躬身肃立目光低垂。 “夫君先忙,妾沿后廊散散步~” 见梁广有正事处理,荷盈只得压下心中纷杂心绪,露出善解人意的温柔笑容。 梁广她起身,向著厅外走去,莲香跟隨一旁。 从王买德身前走过时,这傢伙急忙躬身行礼。 符盈脚步略顿,頜首致意:“王司马可用过晚食了?” 王买德忙回道:“有劳大娘子过问,仆已用过~” 符盈笑道:“王司马看著身子瘦弱,饮食上可得多滋补些。你是君侯的左膀右臂,身子骨可得养好了~” 王买德老脸一红,唯唯诺诺地称是。 “瘦老猴~”莲香极其细微地小声嘀咕。 王买德涨红脸,味著连连拱手,目光却不时向莲香偷瞟。 莲香却不看他,从梁广手中接过荷盈,著主母胳膊往厅外走去。 符盈深深看了眼王买德,拖著略显笨拙沉重步子,沿长廊离去。 梁广看著她走远,回过头,正好警见王买德一双细缝小眼愜地看著莲香背影。 梁广甚至从他眼里看到几分痴意.... 王买德回过神,对上樑广似笑非笑的目光,脸色地变白,噗通跪倒叩首不止:“仆万死!” 梁广朝他屁股上不轻不重踢了脚,“莲香是夫人身边侍婢,怎么,你见过?” 王买德的品性他还是了解的,奸猾诡诈,看似猥琐,其实对女色很克制,或者说不好这口。 以前他养的女婢,大多用来送人拉拢关係。 在他多年走南闯北的生涯里,女人只是用来交易的货物而已。 如今却一反常態,窥伺主母身边侍婢,只怕另有隱情。 王买德抬起头,小心翼翼地道:“仆不敢欺瞒主公,那娘子模样,和仆髮妻甚是相像!” “嗯?”梁广一愣,万没想到竟是这么个理由。 “当真?!”梁广很是狐疑。 王买德忙道:“仆若有半句假话,无需主公动手,当自裁之!仆小女与亡妻长相神似,和那娘子....也有些像!” 梁广见过王买德闺女几面,回忆了下,好像是有几分像。 “起来吧!看不出,王司马还是位情种?”梁广拍著他肩膀笑道。 王买德挤出几分笑,神情却难掩伤感:“亡妻隨我奔走多年,几乎不曾有过安生日子,每每念及,仆心中惭愧自责~” 梁广笑笑,又拍拍他的肩以示宽慰。 “你从前衙赶来,想是没吃过饭?” 王买德汕汕一笑,老老实实点头。 梁广指了指案几上:“还有几只胡饼,拿上边走边吃!” “多谢主公!仆失礼了~” 王买德小跑入厅,拿上胡饼大咬了口,屁顛顛跟在梁广身后.... 第345章 长谈敘旧 第345章 长谈敘旧 见到权宣吉,不等他起身相迎,梁广加快脚步走上前, “拜见梁公!” 权宣吉目光只在他脸上稍作停留便下移,屈膝纳头就要拜倒。 梁广握住他手,没让他下拜:“兄长不必多礼,快请上坐!” 梁广拉著他,径直走到正中主位,二人对案而坐。 王买德从僕婢手中接过茶点,亲自奉上案头,而后跪坐在梁广身侧后。 权宣吉一副受宠若惊之態,心中嘆连连。 以梁广今时今日之地位权势,对他却还像初入僕射府时一般,故旧重逢情谊不改,当真难得.::: “两年未见,兄长可还安好?权公身子可还康健?”梁广亲手给他勘茶。 权宣吉揖礼谢过,轻嘆一声:“自天子登基,以司徒高位相授,父亲他便彻底远离了朝堂,只在节庆之日和大朝会入宫勤见,其余时候多在城外庄园閒居。 往来者不过尚书右僕射赵瑜、尚书右丞王永、尚书郎崔宏、中书舍人苟或,还有强氏、樊氏几位宗老,寥寥数人而已.....” 梁广点点头,权宣吉这番话透露出几层意思。 第一,权翼虽致仕赋閒在家,却並未真正退出朝堂。 符宏只是不想让他实际参与权力,而非將他彻底逐出朝堂。 权翼的名望、人脉、能力、经验,对符宏还有不小作用。 就算做个国事顾问,权翼也能发挥余热,为朝堂决策提供参考建议。 作为云龙门元从功臣,天王时代仅次於王猛,与薛瓚齐名的辅政三杰之一,荷宏不可能真的把权翼排除在朝堂之外。 老氏们也不会乐意,宏更不想背负一个亏待功臣、薄待老臣的刻薄之君骂名。 当年权翼的確和符融走得近,也是梁广发跡的领路人,凭此两点,符宏有足够理由记恨权翼。 可不管怎么说,权翼毕竟没有真正造反,也从未公开表示支持梁广。 符宏登位,权翼乖乖接受司徒之位,回家安养天年。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符宏还是不能善待权翼,诸氏权贵和朝野臣民都看不下去。 第二,权翼多数时候閒居城外庄园,与朝堂公卿重臣保持交往,维持良好人脉关係, 及时掌握形势变化。 赵瑜是旧部,王永、崔宏是旧友,强氏、樊氏几家老氏权贵是世交。 中书舍人苟或是征南大將军苟池族弟,也是苟氏放在朝廷里的新贵代表,背后自然离不开苟太后支持。 苟池坐镇汉中,苟太后肯定会想办法,从宗族里挑选新人填补朝堂权位,维繫苟氏第一外戚的地位。 梁安送来的密信里,早已对此有过介绍,梁广虽未见过真人,名字却不陌生。 第三,权宣吉也是委婉地向他表明,权翼虽然致仕赋閒,家族地位大不如前,却並非毫无用处。 “我离开长安出镇平阳,倒是连累权公和两位兄长,跟著我一起受排挤,心里当真过意不去~”梁广歉然道。 权宣吉连忙摆手:“梁公言重了,天子即位,碍於父亲和扶风王的交情,我权氏一族註定遭受冷落。” 顿了顿,他压低声:“当年扶风王拒绝父亲和梁公所请,从那时候起,父亲便做好了退出朝堂的准备。 父亲也时常告诫我兄弟二人,要把心態放平,千万不可有什么怨念。 毕竟.....来日方长!” 梁广轻嘆道:“权公深谋远虑,更兼心胸豁达,不愧是贤达智士!” 权翼的才能远见绝对是当世一流,或许是受了比他年长几岁的王猛影响,二人在许多事情上,都有相同见解。 比如王猛和权翼,当初都极力反对接纳慕容垂一家老小。 灭燕之后,又极力反对迁徙慕容氏宗亲和燕国公卿贵臣西入关中。 王猛是符秦政权全面开启汉化改革的奠基者、实践者、操盘手,可在对待以慕容氏为首的燕国鲜卑人时,总体態度较为保守。 所以大秦政权仍旧保留大单于、单于台这些机构设置,胡汉分治也一直是国策之一。 低族部民在相当长一段时期內,籍属单于台管理,拥有“国人”身份,地位相对於民籍良人更高。 在治理关东的问题上,天王符坚的思路是大换血,东西腾挪交换。 迁四万户鲜卑贵族西入关中,又迁十五万户氏民分別交由各大宗亲诸侯王、氏族公卿大臣统领,分镇并州、司隶、关东邮城、幽州等地。 从事后诸葛亮的角度来看,坚的思路太过简单粗暴,直接导致了关中地区氏人势力减弱。 十五年间,关中鲜卑族群,包括混杂居住的杂胡汉民,繁衍多至四十余万口。 直接后果就是慕容泓、慕容冲举兵暴乱。 若非梁广提出的分化、安抚之策,歷史上暴毒关中的一幕只怕会如期上演。 不过站在符坚视角,按照当时情形来说,施行这一政策有一定合理成分。 从歷史经验来说,这也是当时一族统治者,对臣服的另一族群施行的普遍管理措施。 低羌部族当年不也是追隨刘聪、刘曜四处征战,之后归降石虎,又被石虎下令从陇西、关中迁徙至豫州、河北。 氏酋符氏统领部族驻守枋头(河南濬县),洪以流民都督的身份,对外迁的氏羌部民、汉人豪强部曲进行整合,招纳河南当地士民,最终形成奠定秦政权的枋头集团。 把一支族群从居住地迁徙至外州郡,的確可以起到削弱分化的作用。 但前提是,统治集团本身需要保持绝对军事优势,有威压各方的实力。 石赵在慕容鲜卑和东晋的夹击下衰落灭亡,才给了符洪、荷健父子率眾西归长安,奠定霸业的机会。 到了荷坚灭燕,仍在走迁徙鲜卑族群的老路子。 只是十五万户氏民的外流,导致大秦在衰弱时期,根本无力招架四十万鲜卑杂胡反扑王猛、权翼正是因为看到极为可怕的后果,才一直对慕容鲜卑迁入关中耿耿於怀。 直到王猛病逝,秦国朝廷內部,也拿不出解决隱患的办法。 王猛只在临终前,留给坚遗言,告诫他千万不要打建康普室的主意,因为正朔人心尚在晋室,荷秦的统治还是太短了些,无法真正深入人心。 王猛希望符坚把目光转向国內,先著力解决鲜卑、匈奴、羌人矛盾。 王猛死后,权翼便是这一国策的维护者、施行者。 只可惜,坚灭燕、灭凉、灭代,夺取淮北、襄阳,帝王目光无可避免地投向大江以南。 王猛和权翼已经看到了往后数十年的隱患,可大秦內部深层次的矛盾隔阁,他们还是解决不了。 或者说,这是时代局限所致。 在华夏文明框架下的多民族融合整合,確实还没走到那一步。 这些问题,梁广当年私下里都和权翼深入討论过, 以他作为后世人的观点,再加上权翼作为经歷者的感受、反思,还真就碰撞出不少思想火。 权翼不只是他的领路贵人,更是他理解当下时代的启蒙导师。 权宣吉、权宣褒二人,才能不及权翼万分,胜在孝顺、听劝,有权翼为他们掌舱,即便是在符宏登基,权氏遭受打压之际,仍能平平安安过日子。 二人也不是工於心计、贪恋富贵高位之人,自有一份隨遇而安的平和心態。 这也是梁广对二人欣赏之处。 从踏入僕射府开始,他和权翼一家相处起来就格外舒服。 等僕婢更换茶点退下,梁广笑道:“此前不单独会见兄长,是担心中山王、杨膺等人起疑心。 兄长主动来见我,莫非是受了中山王所託?” 权宣吉苦笑了下,“梁公慧眼如炬,的確是中山王、杨膺几人等不来召见,这才遣我前来探探口风~” 梁广笑道:“兄长直说吧,朝廷打算如何对付我?齐王荷不、平原王符暉,还有朝廷兵马,已经在做准备了吧? 呵呵,符宏他可真看得起我!” 听到梁广直呼天子名讳,权宣吉眼皮子跳了跳,上身微微前倾,神情愈发恭敬了。 “梁公智深如海,一语中的!” 权宣吉半是奉承地讚嘆一声,“中山王来时路上,已多方派人联络齐王、平原王。 据我所知,齐王兵马暂时未有动静,平原王一边,已有两万步骑军从孟津进入河內! 朝廷方面..... “如何?”梁广报以探询目光。 权宣吉犹豫了下,“长安中军兵马也在加紧调动,此役,天子或髮禁军两万参与征討.....” 梁广点点头,洛阳军两万,长安中军两万,这就是四万大军了。 符不还没动,算上普阳军,这次围殴他的兵马至少七八万之多,说是十万大军也不为过。 符氏兄弟是铁了心要一举干掉他。 一股无形压力袭来,像一块沉甸甸秤碗压在心头。 老符家卯足了劲围殴他,说不紧张是假的。 扛住这一劫,今后便是海阔天空。 扛不住,自然是灰飞烟灭,能拖家带口跑路就算不错了。 梁广故作轻鬆地笑道:“不知朝廷兵马由谁统领?” 权宣吉半张嘴巴,有些说不出口。 “兄长但说无妨!” 梁广笑道,旋即脑中一闪,笑容僵住,“该不会是.....扶风王?!” 权宣吉苦嘆一声,拱拱手道:“又被梁公猜中了~” 梁广然,端起茶盅灌了口,心绪有了纷乱。 老丈人不问朝政、不掌兵事、赋閒在家已有三年多,没想到首度出山,竟然是为了对付他!? 身侧王买德小心翼翼观察他的脸色,对权宣吉问道:“扶风王掛帅领兵,是天子的意思,还是经人举荐?” 权宣吉苦笑道:“据我了解,是扶风王入宫自荐,与天子彻夜长谈之后,便敲定由其领兵..” 王买德瞪了瞪眼,悍闭嘴,不敢再多话。 扶风王符融,这是要亲手干掉威胁大秦社稷的好女婿啊! 梁广默然片刻,“六万中军驻防陇右一线,长安兵力本就薄弱,再抽调两万兵马, 宏难道不怕姚趁机作乱?” 权宣吉皱著眉道:“父亲也有此疑问,亲自赶到扶风王府上求见,二人似乎起了爭执,不欢而散。 父亲没有多言,我也不敢多问.... 不过我们出发之前,朝廷兵马也仅仅是在调动集合,筹措粮草,並未公开打出征討旗號....” 梁广寻思片刻,由此看,宏对於朝廷兵马是否参与围殴,还有些举棋不定。 在陇西、天水方向的姚集团动静不明的情况下,荷宏恐怕不敢轻易调动长安兵马。 王买德问道:“朝廷维持陇右六万驻军已是不易,哪还有余粮供应两万兵马东征平阳?” 权宣吉道:“去年秋后,天子下詔,强征冯翊、北地、新平等郡鲜卑杂胡屯田,在渭南屯垦六千余顷。 今夏可收一季麦,今春播种后,秋收又可得百余万斛粮。 再加上征南大將仞苟池在汉中屯並丰收,进献朝廷六七十万斛粮,今年关中灾情可大大缓解,拿出十万元仞粮不成问题。” 顿了顿,权宣吉又道:“当然,前提是关中本土不能爆发大规高战事,否则....局面恐怕很糟糕!” 王买德冷哼一声:“慕容鲜卑暴乱关中才过去两年,留下嘴鲜卑么胡人心並不安稳, 天半不加安抚,却强征屯丼,隱患可不小!” 权宣吉苦笑:“这也是无奈之举,朝廷旦出了三年期限,三年之后,屯丼民可分得土地牧场~” 王买德摇摇头,此法用在平时倒还可行。 只是当下嘴局势,姚羌这口利剑悬在头顶,陇右战事一不爆发,石安震盪,几万鲜卑么胡屯並民可还会乖乖听话? 梁广面色凝重起来。 照此看,宏最终出兵嘴可能性不低。 或许在符宏和朝廷看来,六万兵马驻防陇右足矣,再分出两万兵交由符京统领,配合符世、符暉围殴平阳,不会影响整体局势。 如此,他必须要做好应对符秦十万联军嘴准备。 “兄石回去告诉符选,明儿我请他到城郊狩猎,杨膺秉人也一併同行。” “梁公价心,我一定带到!” 夜已深沉,梁广亲自送权宣吉到门厅。 “兄石回去后,儘早收拾行囊,后l我便安排船只,送兄石前往汾阴,然后过河回关中~” 一路上,梁广叮嘱道。 权宣吉惊讶道:“可中山王他....” 梁广淡笑道:“兄石不必担心,我不会为难他,只是让他留在平阳小住半年,等局势稳定了,我再送他回石安。” 权宣吉心里一惊,听这话意思,是要把中山王选扣下做人质? 也许算不上人质,毕竟朝廷征討平阳嘴计划,不会因为中山王的安危而停滯。 权宣吉见他没乡多解释嘴意思,唯诺称是不敢再问。 “兄石回到石安,代我向权公和化兄问好。 对了,还有葱儿,许久不见,也不知小葱儿可变了高样?”梁广隨口笑道。 权宣吉的出笑容:“梁公问尖,我一定带到。梁公离开石安两年,葱儿也石大了,时常跟隨翁父学习音律曲乐,性业也嫻静了许多~” “呵呵,权公可是音律大家,葱儿定能青出於蓝。过些时l,我派人到谷稷山取些好料材,送到石安製成乐器,请兄石代为转赠旦葱儿~” 权宣吉眼中流露惊喜,忙道:“我带葱儿拜谢梁公厚爱!” “兄石跟我还客气?”梁广托住他手臂笑道。 权宣吉也笑了,眼底深处乡异色闪过。 不论是隨口之言,还是心里有所惦念,梁广还记得葱儿,对於权氏而言,或许是件好事。 还是父亲乡先见之明啊,早早开始亲自教导葱儿.:.. 当然,现在说这些还早,一切还要看,梁广能否顺利度过此次难关....: 权宣吉离开后,梁广打发走王买德,独自沿著廊道回后宅主院落。 符盈还田歇息,见他回来模吩候採薇去侍奉洗漱, 梁广换了身居家石衫,坐在床榻边,隨口问道:“莲香怎不见来伺尖?” 符盈拨亮灯台,笑道:“那妮半身半不適,妾让她早些回房休息~” 梁广点点头,微皱眉头不说话。 “夫君这是怎么了? 符盈注意到他神情有异,坐在身边轻轻握住他手。 “夫君见了权宣吉,可是石安乡什么消息传来?” 梁广笑了笑,“我和权宣吉只是閒敘家常而已,盈儿不必担心。” 符盈轻轻倚靠看他,嗯了声没再说话。 四方使者齐聚平阳,虽说他早已下令,在事情田明之前不得外传,更不许造谣传谣, 以免人心惶惶。 几位夫人也知道规矩,不会刻意打听仞政庶务。 只是此次风波毕竟不小,况且从月中开始,一万两千府兵取消番上轮休,各仞府集结仞丞,每l训练不輟,各仓储第秉遍清点粮秣,大批仞械从临汾、絳邑运来...:: 平阳城里,无可避免地生出些流言语,大战將至嘴气氛很是浓厚。 几位夫人虽深居公国府,想来也能猜到什么。 只是梁广不主动提及,她们也不会多问。 “盈儿,乡一事你或许想不到,王买德那廝竟说,莲香高样和他亡妻相像.....” 梁广一副讲笑话嘴口吻说笑道。 符盈听罢却日不意外:“此事,妾已猜到几分。此前夫君在府里召见王买德时,妾就留意到,他么乎对莲香颇为关注... 本以为是他色迷心窍,胆敢题后宅侍女,后来妾派人专门打听,才知他以前成过觉,乡一个六七岁嘴女儿.....” 梁广讶然道:“盈儿既然知道,何不告知於我?” 符盈嗔怪道:“夫君正经庶务都忙不过来,岂能再为这些小事操心?何况,论身份, 莲香可是夫君嘴陪妾~” 梁广笑道:“我打算把莲香嫁旦王买德,盈儿以为如何?” 符盈也不意外,“夫君从田碰过莲香,既然不喜欢,送旦王买德也不错,也算是旦她找个好归宿~” 后宅女无论尊卑贵贱,第一所有权人自然是主人梁广。 生死嫁娶由得主家安排,莲香家道中落之前也是来女身份,又跟隨符盈多年,嫁旦王买德,也算是皆大欢喜。 “此事就交由盈儿安排,还乡採薇,若乡合適人选,也可安排出嫁~”梁广笑道。 符盈道:“她二人姿容身段都不错,夫君当真一个也不留?” 梁广摇头:“乡盈儿四人相伴,为夫眼中只怕容不下其他女~” “当真?”符盈眼眸倒映灯台烛火,带著些戏謔之意。 “肺腑之言!”梁广忍不住在她脸颊啄了口。 符盈咯咯笑著推开他:“夫君马上就要另娶新亏,自然瞧不上两个陪嫁妾婢!” 梁广装作一脸迷糊:“什么另娶新亏?盈儿又拿我打趣..... 符盈妙目飞白:“那刘显要把妹妹嫁旦夫君做妾,此事我们四人早已知晓!” 梁广咧咧雪,故作大怒:“哪个碎雪嘴瞎传?” 荷盈嗔道:“夫君雪上不要,只怕心里早就乐开!如今平阳身处险境,若能和刘显结盟,也算引为助力。 夫君价心,等独孤部刘氏女入府,妾会好好待她,不会欺负新人嘴~” 梁广汕笑著,竖起大拇指:“还是盈儿善解人意,不愧是孤嘴嫡妻大亏!” 符盈白他一眼,梁广嘿嘿笑著小心伸手拥著她,符盈顺势倚入他怀里,闭著眼眸唇角上弧,说不出嘴慵懒。 寢房內安静下来,夫妻二人享受这难得的清静时光。 莲香、採薇两个侍婢,姿容身段都不差,梁广却没什么兴致,成觉以来从不曾碰过二人。 论美色,他身边四位妻妾俱是国色美人,性情风采各乡不同。 兴许是閾值拔高了,对普通美貌的女人很难感兴趣。 河东、平阳两郡丞族,此前想尽各种办法,想往他身边塞女人,可都没能得逞。 原因无他,这几家丞族除了汾阴薛氏,都算不上真正嘴顶用豪阀,培养出嘴女人让他实在提不起兴趣。 刘显要把妹妹嫁给他做妾,匈奴独孤部嘴女人,不知道又是什么滋味,心里还真乡些小期待. 转念想到符盈刚才嘴话,梁广心里猛地一沉。 符宏、符世、符暉、符选,老符家一帝秉王要围殴他嘴事,只怕瞒不了符盈。 最让他无从开口的是,老丈人符京说不定也要亲自下场....: 盈如果知道,又会是怎样反应? “夫君..::”符盈忽地轻声呢喃。 “何事?”梁广嗅著她发间气息。 “夫君只管价手施为,妾会打理好家宅,静待夫君凯旋而归!” 梁广揽著她肩臂嘴手紧了紧,轻轻嗯了声,没再多说什么。 他身边嘴女人都不傻,心里也都清楚,平阳团伙势力,目前正面临一场前所田乡嘴汹涌风暴和危机.::: 第346章 夏苗田猎 第346章 夏苗田猎 阴云低垂,闷热无风。 平阳城西北郊野的粟田青穗初抽,绵延如浪,田亩广阔无垠,仿佛漫向天际。 一队人马沿著田垄散开,马背上的骑士挽弓挎刀,控驭战马减缓行速,警惕目光扫过一片草窠。 梁广忽地抬手,弓弦喻鸣震盪,一支黑翎箭嗖地射进草丛里。 一声吱吱惨叫响起,一只脖颈中箭的灌子从草丛窜出,重重摔下田埂,四爪抽搐两下不动了。 王镇恶跳下田埂捡回猎物,双手高举著大声喊道:“大都督再得黄灌一只!” “大都督威武!” 四面散开的虎卫军士纷纷欢呼起来。 一旁的荷选拈弓搭箭,紧盯著不远处一团灌丛, 忽地,一团灰影窜出! 符选毫不迟疑地拉弓射箭,一支白翎箭极速划过,噗地射穿猎物肚囊,溅起一团血舞一只灰白兔肚皮中箭,蹦噠了几下倒在水沟边邓琼纵马掠过水沟,蹬里藏身抄起灰兔高举著大吼:“中山王狩得卯兽一只!” 一眾亲卫士嘻嘻哈哈,似乎没人在意,偶有几人也是指指点点,低声嘟著什么。 符选浑不在意,扭头看向梁广。 从少年眼中,梁广看到一抹倔强和不服。 “时机抓得不错,就是准头差了些!” 梁广笑道,“像这种体型的兔子,能保留下完好皮毛,拿到草甸集子可值钱一百,拿到城內市郭还能翻一倍! 若是多了窟窿,价值可就大打折扣了~ 说著,梁广余光见一抹灰影,扭腰张弓便射,两石多重的角弓几乎在瞬间拉满,弧线如满月般优美。 近三十步外,另一只体型相仿的灰兔被射穿头骨,身子被箭矢挟带的力量掀翻,摔出去丈远,扬起一阵草屑飞舞。 “大都督得兔一只,皮毛完好!” 捡拾猎物的向靖再度大声呼喊,引来一片欢呼。 等士把兔子送回,梁广检查了下,箭矢几乎是擦著兔子眼晴射穿。 “呵呵,我这只就要比殿下那只更值钱!”梁广揪住兔子耳朵提了起来。 符选看了眼道:“梁公神射天下无双,孤自然比不了。 只是,不论值钱几何,它都只是一只野兔而已,射肚囊还是射头颅,只要能將其毙命,其实並无区別!” 梁广笑了笑,不置可否,隨手把兔子扔给亲卫士。 “此地野物颇多,不如殿下与我各展身手,看看谁的捕获更多些?” “呵呵,孤虽不及梁公神射,却也想斗胆和梁广一较高下!”符选微微昂起下頜。 “殿下请!” “梁公请!” 梁广马韁一抖,白马玄驮著他往西边旷野衝去。 轰隆马蹄声隨之响起,数百亲卫士纵马奔驰,紧追主君而去。 溅起的草屑、扬起的尘土飘舞在半空中,符选凝眼望去,面色略显阴沉。 “大王,此贼好生猖狂!”邓琼愤愤低喝。 选没说话,拨转马头往东驰去,追逐猎物纵马驰射,仿佛要把心中的恋闷统统发泄出来。 邓琼嘆口气,追上前去。 杨膺、姜让、寇遗三人相视苦笑,挑选居中就近的一块草甸子,骑马心不在焉地四处溜达,胡乱放几箭装装样子。 姜让和寇遗骑马不成问题,马上射箭可就超出他们的能力范围了,做不到只凭两腿踩稳马、两腿內扣夹住鞍毡,就能保持上身平稳,只能一只手始终离不开韁绳。 杨膺骑射还算不错,毕竟是氏酋宗族出身,吃饭保命的本事可不能丟。 只是他也没什么兴致狩猎,一连放了几箭全都射空,后来稳住心神才猎得一只獐子。 按周礼所制,天子诸侯在夏季的田猎活动,称之为夏苗。 最初目的是保护夏季禾苗长势,猎杀危害庄稼的野兽保护农作物。 后来逐渐发展成国家层面的田猎、祭祀、演武三合一的重要政治军事活动。 不久前,大都督府才举办过盛大的春活动,故而这一次入夏时节的田猎,规模控制在千人以內。 主要兵力是两幢城虎卫,分別由左右中尉贏觴、王懿统领。 抽调向靖、王镇恶、王宣、勒马驹四人参加。 主陪是选、邓琼和杨膺三人。 日头渐高,至正午时,低矮草叶间,蒸起一股土壤腐叶的腥气。 两幢城虎卫开始大面积围猎, 只见贏觴、王懿二人,各自指挥骑兵分驰两翼,骑枪、马搅得茅草起伏,惊起野兔、土鼠、灌子仓皇奔逃。 马蹄践踏得草屑漫天飞扬,骑兵四散追逐猎物,时而练习驰射,时而用枪挑戳飞刺。 赤日西斜时,王镇恶带人从粟田里驱赶出几十头鹿,鹿群呦呦叫唤著,惊慌逃入野地。 王懿、贏觴几乎同时喝令,两幢虎卫骑兵条然分作六队,各自纵马冲向鹿群。 骑兵队伍在旷野里全速掠攻,交织成数个严密的三角阵型,开始切割、追捕野鹿。 刷”一阵箭雨激射,几头鹿雾时间中箭倒地。 率先得手的右中尉王懿一部士骑兵大声欢呼起来。 贏觴不甘示弱,大声催促魔下骑兵围猎鹿群。 两幢士骑兵开始上演激烈爭抢。 王镇恶、向靖、王宣、勒马驹各自追赶一头跑散的野鹿。 王镇恶连发三矢射中一头,向靖挥舞骑枪挑翻一头。 王宣拔出横直刀,追上野鹿瞬间挥刀劈落,同样砍翻一头。 勒马驹表演了一手飞身扑鹿,直接从高速奔进的马背上跃起,飞身扑倒一头体型较小,却相当灵活的小鹿。 梁广和选、杨膺几人站在土丘上观战,高高悬掛的平阳军旗猎猎作响, 梁广面掛微笑,自始至终对一眾军將的表现不做评价。 符选、杨膺几人却看得紧张不已,仿佛这片平川上正在上演一场激烈大战。 选对行军布阵、临战指挥没什么研究,只能看出这千余平阳骑兵俱是精悍之军,对於包抄、围歼、掠击、驰射展现出极高的军事素质。 他不禁心中感嘆,只怕就连长安中军越骑营、屯骑营,在类似科目训练上,也很难达到此等程度。 邓琼瞪大眼目不转睛,选低声问道:“依你看,这支平阳骑军能力如何?” 邓琼咽咽唾沫:“臣不敢言,长安中军里,找不出一支能与之媲美的骑军!” 符选惊讶道:“凭何如此肯定?” 邓琼指著远处掠击飞驰的骑兵,“大王请看,战场之上,骑兵指挥可比步军难得多! 旗鼓號令百步之外不相闻,骑兵一旦投入战场,在高速冲驰之下,极其容易陷入无序状態。 这支平阳骑军,始终以旗手为导向,不管是分兵小股,还是合兵突进,都能保持一幢建制相对完整。 单凭这一点,已是殊为不易,需要耗费大量时间投入训练,对骑兵个人控驭能力要求极高,还有战马培育、餵养也是关键,只有良马才能承担此等强度的消耗!” 符选似懂非懂,面色却愈发凝重了。 战场上的事他是外行,可有一点他非常清楚。 军队战场上的表现如何,取决於背后的训练、后勤、装备、指挥乃至人心士气。 梁广势力集团,已经建立起一整套非常高效稳健的军政体系。 如此,才能支撑起这样一支精锐的骑兵队伍。 换句话说,梁广势力集团已经基本正规化、体系化,上至大都督府,下至乡里亭驛, 已经在平阳、河东两郡,形成一整套完整的政权架构。 大秦朝廷要对付的,可不只是梁广团伙势力,而是扎根两郡,统治深入数十万军民的一方独立政权。 符选心情陡变沉重,看了今日这场演武,他心里蒙上一层阴影。 天子和他苦心谋划的平叛征討大计,究竟能否成功..... 邓琼注意到符选脸色变化,急忙道:“大王不必忧心,这只是千余骑兵展现出的实力而已。 兵马一多,指挥难度成倍增加,何况梁广魔下兵马,不可能全军都有如此高的水准!” 符选轻嘆一声,凝视著尘土飞扬的围猎战场,心绪愈发复杂纷乱。 姜让、寇遗虽是文官幕僚,可在邮城长达一年多的围攻战事里,他们也曾亲冒矢石参与过廝杀。 眼前这支平阳骑军表现出的素质,让他们心里齐齐冒出两个字:劲敌齐王魔下兵马虽多,要想对付梁广,只怕不会容易。 杨膺身为武官,自然比他们更知兵一些。 邓琼从指挥调度上,判定这支平阳骑军堪称精锐,他同样也能看出。 杨膺还敏锐觉察到,这支骑军不光技能素质很高,士气战心也颇为高昂。 从中也体现出,平阳军整体心气都很高。 他扶握刀柄的手汗渗渗,视线不自觉地落在前边不远处,军旗之下傲然挺立的身影。 此人在平阳,就如慕容垂在鄴城,都是齐王需要拼尽全力对付的对手啊天色渐渐迟暮,两幢虎卫收兵列队。 最终,右中尉王懿所部,以两头鹿的优势取胜,左中尉贏直呼惜败。 梁广把队主以上军职者召集到跟前,针对刚才的围猎训练品评了一番,三分鼓励七分批评。 听到梁广拿长安中军屯骑营、越骑营举例,当作优秀参照鞭策部下,符选和邓琼只觉汗顏不已。 屯骑营在慕容越手中,的確堪称天下骑兵之冠,那时也是大秦国力最为强盛之时,体系保障毫无忧虑。 越骑营则是在大將毛当出任豫州刺史以后,水平急速下滑,现在也就是一支普通轻骑兵。 两大中军宿卫级別的专职骑兵,同样兵力人数的话,还真就不如面前这千余骑。 琥虎卫的一眾伯长、督战可不知道这些军汉们真以为长安中军骑兵有多么厉害,一个个面红耳赤很是惭愧的样子,打定主意,回去后还要更加卖力地操练士儿郎们.... 第347章 苻詵的愤怒 第347章 苻詵的愤怒 暮色四合,遮掩天穹时,一片背风高岗下扎起营帐,三十余顶毡帐成六角分布,梁广的大帅帐居中而立。 营地內和四周竖起枪,繫上绳索划分出各幢、队驻扎地。 帅帐內,向靖、王镇恶围绕铁釜捣鼓灶火。 很快,獐子肉在沸汤里翻滚沉浮,撒一把盐,就著炒、麩饼、咸道,就是行军途中一顿美味餐食。 王宣、勒马驹坐在一旁胡床上,面容整肃腰板挺直,显得很是拘谨。 自从献上慕容瑶归顺平阳以来,二人得授四品武尉的勛职,虽无具体职任,每次重大军事活动,二人都会隨军参加。 梁广魔下武臣,多数是跟隨他多年的亲信旧部,有的是梁氏宗族部曲,有的是歷次任官时的部將。 王宣、勒马驹二人,也算是首批降臣身份的武官。 和诸多旧部一比,二人极少有机会亲近梁广。 像今日这般同坐在营帐內吃肉用饭、谈笑不羈,还是头一回。 “新增设的第八军府,由王宣出任军司马!” 梁广拿短刀剔著骨头上的肉吃,转头对王宣隨口说了句。 王宣一愣,急忙放下手里的肉块麩饼,跪倒在地一脸不知所措。 梁广笑道:“第八军府所辖府兵上个月才徵募完毕,共计七百余人,都是新人士伍, 没什么训练基础,你可得多多费心。 半年之后,我要初步看到成效。” “小人....臣一定不负君侯重望!” 王宣反应过来,君侯没有在跟他说笑,而是真的要让他出任军司马。 加入平阳团伙已有半年,王宣当然明白,军司马是大都督府下辖的基层武职,所辖府兵在数百至一两千,算不上太多,且只有行政管理权。 大都督府不下令,军司马无权指挥、调遣府兵。 就算是上到战场,军司马一级大概率也是充任幢主。 王宣以前也是统领数千上万兵马的大將,如今做个军司马,管理不到千人的府兵队伍,他却没有半点大材小用的委屈感。 以前魔下兵马再多,也不过是乌合之眾,聚散皆由时下利益决定。 而今这七百府兵,那可都是经过严格筛选、考核,录有军籍的正规军。 即便是新人士伍,个体素质那也是不差的。 只要用心训练,再经过实战磨礪,早晚都能淬炼成一支强军。 当上军司马,也是他融入平阳团伙的第一步。 王宣难掩激动,同时心里又有些遗憾。 梁公让他做军司马,掌管新设军府,负责新兵训练,半年內或许都没有上战场的机会这次的大战,或许和他没什么关係了.... 一旁的勒马驹满眼羡慕地看著他。 梁广安抚鼓励了几句,又看向勒马驹:“有一事要交给你去做!” 勒马驹愣了愣,急忙拜倒:“请君侯吩咐!” “明日回到平阳,你即刻赶往弘农,想办法见到慕容永。 告诉他,我已和慕容垂达成协定,燕军將会在河內阻击洛阳秦军! 其余的,什么也別多说,他若问起来,推说不知道即可!” 勒马驹证了,似乎没想到,自己得了个特殊的任务。 “完事后火速返回平阳,路上不得耽误,可能做到?”梁广看著他。 勒马驹一个激灵:“君侯放心,末將一定办妥此事!” 犹豫了下,他又小心翼翼地道:“君侯若要慕容永出兵洛阳,牵制符暉,为何不直接提出联合请求?” 梁广淡淡道:“我並非要和慕容永联手,只是让他知道,別以为我平阳面临外敌大举进攻,他就能浑水摸鱼凯河东。 你只需让他知道,洛阳秦军一动,燕军在河內也会闻风而动。 符暉对河东构不成威胁,反而是他,若不想眼睁睁看著慕容垂攻占洛阳,趁此机会, 他应该有所动作才是!” 勒马驹有些迷糊,还是想不明白,却又不敢再多问,只得唯诺遵命。 梁广继续大口吃肉,也不过多解释。 慕容永也是只老狐狸,一旦听到平阳、河东四面开战的消息,想来也会坐不住。 为防止他打河东主意,不如提早让他知道,燕军会在河內牵制洛阳秦军。 他就会明白,荷暉这一路兵马,很难对河东造成实质性威胁。 还有慕容越坐镇大阳,同时布控薄山西侧的职关陘道,还有湿津、虞坂几处险塞。 叫他趁早死了窥伺河东的心。 至於这傢伙敢不敢趁机攻打函谷关,就看他的胆量和气魄了... 东燕军是一定会在河內有所动作的。 不管是作为进攻河东、关中的前哨站,还是威压洛阳的桥头堡,河內绝对不容有失。 慕容垂也不会坐视秦军在河內打得慕容温节节败退。 只要荷暉在河內和东燕陷入胶著,对河东自然就无暇顾及。 洛阳这一路秦军,威胁最小,对付的办法最多,梁广一开始就没怎么放在心上。 关键还是晋阳符不一路,和长安中军一路。 吃饱喝足,王懿带著荷选入帐,贏则把邓琼、杨膺几人挡在帐外。 向靖、王镇恶、王宣几人相继告退。 “坐吧~”梁广隨手指了指身旁的胡床。 王懿向灯台里添了些灯油,拨亮灯火,放下帐帘退到帐外。 邓琼的声逐渐远离。 “中山王可能饮酒?”梁广拿起一囊奶酒。 符选一把夺过,拔掉塞子猛灌了口,抹抹嘴边白渍,瞪著他道:“孤已年满十六,如何饮不得酒?” 梁广笑笑,这小子还挺有脾气。 奶酒倒入酒盅,梁广慢条斯理地喝著,也不说话,等著荷选先开口。 没过一会,荷选沉不住气,说道:“人言梁公有寅兽之勇,狡狐之智,难道不知,今日已陷入四面楚歌之绝境?” 梁广好笑地看著他:“愿闻其详。” 符选微微昂首:“此次孤奉詔出使,目的究竟为何,想来也瞒不过梁公, 公身为秦臣,却拥兵自重,擅自行吞併之事,强纳河东一郡於治下,此举岂是人臣所为? 公若执迷不悟,妄图割裂大秦江山,他日四路天兵压境,平阳天崩地裂,悔之晚矣! ” 梁广喝口奶酒,咂咂嘴:“殿下所说的四路天兵是?” 符选重重哼了声:“晋阳齐王,上党王亮,洛阳平原王,还有长安禁军! 公若执意反秦,当受四面围攻之困!” 梁广慢吞吞饮著酒,沉默不语。 符选盯著他看了会,从他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梁公若肯听孤一言,此事或可还有转圜余地!”选语气软了下来。 梁广頜首:“殿下请说。” 符选满眼殷切地看著他:“梁公乃国朝重臣,深受先帝知遇之恩,又是扶风王之婿, 符氏姻亲,本该与我大秦休戚与共,何至於走到今日地步?” 梁广查拉眼皮,没有任何表示。 符选又道:“我与梁兄相识多年,向来倾佩兄之品行能力,实在不忍与兄刀兵相见! 若兄长愿意罢兵言好,上表向天子乞罪,我可以保证,天子和朝廷绝不会为难兄长! 我愿以身家性命,保荐兄长出任益州刺史,加益州牧,封蜀公,世镇成都,为国朝屏藩!” 一番话说完,选眼巴巴地看著他,似乎迫切希望听到他的回应。 梁广心中暗笑,选这番话,想来是准备了许久。 威逼利诱,晓以公理私情,软硬兼具,也是难为他想得出。 梁广抬起眼皮,似笑非笑:“据我所知,如今蜀中局势可谓混乱不堪! 前番晋室大將杨亮、费统攻入成都,没多久,就被前益州刺史王广、王统兄弟击退。 还有巴西太守康回、江阳太守李不..:.各郡封锁关隘,结坞自保。 秦晋两军反覆拉锯爭夺,底下又有蜀中豪强和各郡太守各自为战..:: 如此局面,就算我答应殿下,这蜀公的位子只怕也坐不安稳~” 想让他拿河东、平阳两郡,换一个世封成都的机会? 不知道是宏的主意,还是选来到平阳后自己想出的条件。 对长安朝廷而言,秦岭以南,巴蜀之地,只剩一个苟池还在汉中苦苦支撑。 王广、王统、康回、李不..::.这些先帝符坚时期,就派驻蜀中的刺史太守,如今死的死降的降。 仅剩的几个,能在晋军和蜀中豪强的夹击下勉强苟活就不错了。 蜀中的混乱,丝毫不亚於凉州。 对符宏来说,蜀中山高皇帝远,本来就不在核心统治区,失去与否无关紧要,只要守住汉中连通关中的道路,確保关中无恙就行。 平阳、河东可不一样,时刻威胁到关中存亡。 对老家而言,这笔交易自然是稳赚不赔。 符选见他终於有了回应,忙道:“公请放心,小王愿意作保,公可率平阳兵马入蜀中平乱,朝廷也会尽力给予兵马粮草支持! 待扫平蜀中,公可入主成都,从此与我大秦睦邻友好,永为世藩!” 顿了顿,许是担心诚意不够足,符选又道:“我可隨梁公一同入蜀,若朝廷食言,任由梁公打杀,决不反悔!” 梁广不由得轻笑起来,几年未见,这小子还是有些天真啊“多谢殿下好意,只是我一家在平阳住得安稳,暂时不想搬走。 蜀公的位子,朝廷还是另请高明吧~”梁广摇摇头。 现在进入巴蜀地区,不管是谁,无疑是进入一场超级大乱斗、大逃杀。 拿一个蜀公之位当作筹码,未免想当然了些。 选有些恼火:“若如此,朝廷四路大军必將如期而至! 届时十万大军挞伐之下,公之妻儿部曲、亲信臣僚必將化作粉!” 梁广实在有些绷不住,指著他哈哈大笑起来:“几年未见,殿下还是这般一板一眼!” 选满脸涨红,地站起身,声音拔高:“梁广!孤在与你谈论国家兴亡之事,非是儿戏!” 梁广敛住笑声:“大秦落到今日境地,难道殿下当真以为,还能凭藉人力弥补倾颓之势?” “如何不能?” 符选愤怒大喝,“今日大秦所惮者,无非你梁广和姚! 若你肯幡然悔悟,放弃做遗臭万年之逆臣,大秦必將重塑昔日辉煌!” 符选激动地咆哮著,一身广袖公服不停摆动,头上长冠都有些歪斜。 梁广同情地看著他,这位先帝幼子,曾经和他关係不错的中山王殿下,或许是符氏宗亲里,唯一真正为大秦社稷奔走卖命之人。 默然片刻,梁广轻嘆道:“殿下可曾想过,自从先帝南征折戟,大秦社稷就註定走上一条分崩离析之路! 先帝以强横兵势扫灭四方,虽是拓土万里,可人心始终难以归附。 正如王景略临终遗言,晋室不可图,鲜卑、西羌乃国之隱患,只有逐渐消除潜在危险,才能稳固大秦统治。 只要诸族矛盾尚存,就算没有我,没有慕容垂、姚、慕容冲、慕容泓.....大秦也终將难以保全! 这或许便是.....天命,先帝南徵兵败之后,大秦註定走上的天命!” “一派胡言!”符选挥动大袖,红著眼怒视他。 “天命在秦,在我符氏!汝等乱臣贼子,不过是妄图窃据天命而已!” 符选太过激动,以至於声音嘶哑尖利。 王懿掀开帐帘,握紧佩刀紧盯著符选。 梁广一摆手,王懿迟疑了下,还是拱拱手退走。 “殿下尚且年幼,我所说的话,等你长大些,或许就能明白~” 梁广嘆口气,“大秦的问题不止於此,荷宏暗弱,且无后,师奴、韦华等人把持军政,又非治世能臣。 就算齐王入继大统,齐王旧党和长安旧臣又该如何相容? 大秦根基已乱,若想保住关中基业,必须再造社稷,从上至下乱重塑! 符选却已听不进去,紧双拳怒喝:“背主逆贼,安敢自称天命?还妄想夺我关中基业? 梁贼!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若不然,只要我一息尚存,就绝不会容忍你夺我大秦江山!” 梁广摇摇头:“念在先帝和张太夫人情分上,我不会杀你..:::” 符选咬牙切齿地看著他,重重怒哼一声,一甩袖袍大步向帐外走去。 不等他走出帐帘,王懿带领两名亲卫土入帐,左右挟持住他。 符选愣了下,怒而回头,冷笑连连地看著他。 “殿下不要误会,我说过的话,自然不会食言。 只是想请你在平阳多住一段时日,也好让你亲眼看看,我是如何击退你口中的四路天兵!” 梁广笑了笑,“还有,符宏把我派去长安的使者贾彝扣押,劳烦殿下传信回去,让他儘快放人.....” 王懿一招手,两名亲卫城士钳住符选胳膊往外拖。 符选拼命挣扎大吼:“梁贼!若无先帝提携,你一介僮奴子,岂能身公侯高位? 自古乱臣贼子,未有如你者!~” 梁广默然不语。 王懿却是大怒,忍不住怒斥:“放肆!若无梁公,皇和扶风王、数十万秦军,早已埋骨肥水之畔! 若无梁公,符皇在汝阳难逃慕容老贼毒手! 若无梁公,慕容冲二十万叛军早已席捲关中,暴毒长安! 若无梁公,大秦社稷岂能延续至今? 符氏已为天所厌,神器社稷自当为圣贤者所继!” 大帐內死一般寂静,符选赤红双眼瞪大,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梁广摆摆手:“请中山王殿下回帐歇息~” 王懿揖礼,恶狼狠瞪了眼符选,手一挥命两个亲卫城士將他带出大帐..:: 第348章 反向威胁 第348章 反向威胁 帐子里安静下来,梁广斜倚凭几,端起酒盅不时啜一口。 以他的心性,就算符选言语再恶毒十倍百倍,也不会轻易受影响。 自从那年渺水之畔,他挽救秦军兵败的努力失败过后,所谓的忠义之心就已经荡然无存。 往后的苦心谋划,每一次的搏命廝杀,都不过是在为自己的野心买单而已。 品尝过权力之后,才明白刘亭长当年为什么会情不自禁地感慨:“大丈夫当如是也!” 既然是为了追求抱负,满足自身不断膨胀的野心,自然就没有什么该与不该,能与不能,一切都是为了利益服务。 人口、土地、钱帛是利益,名声、名望也是利益。 在渡过难关、权力地位稳固之前,名声什么的都是次要。 关西士民都骂慕容垂是背主贰臣,却极少有人用同样的话来骂他。 慕容垂受皇活命之恩,知遇之情,却反叛於皇在世之时。 汝阳郊外,更是差点做了弒主恶逆。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他就聪明多了,除了那年孟津渡口故意放跑慕容垂,似乎就不曾公开做过背叛符皇之事。 慕容娥英纯属意外,騮既小树林那一次,他就没怎么动过..:: 当然,大丈夫干都干了,没什么好后悔的,更不会怕。 那女人本就是世间尤物,何况还为他生下长子恪.... 些许名声而已,算起来也不亏。 在关西士民看来,他这位大秦功臣,先帝宠臣,在新君登基后,沦落到出镇州郡的地步,完全是朝堂斗爭、新君不容所致,和忠臣与否没多少关係。 总的来说,他的名声和个人形象,目前为止维护得不错。 隨著长安朝廷威望日丧,秦影响力逐渐减弱,类似的忠诚与反叛的论调,也只会越来越微不足道。 至於將来如何对待符氏宗亲.... 梁广晒然一笑,先应付眼前危局再说,往后的事,谁又能说得准.... 搁下酒盅,梁广对帐外吩咐一声。 片刻后,帐帘掀开,贏带著杨膺、姜让、寇遗三人入帐。 “参见梁公!”三人揖礼。 “三位请坐!”梁广伸手示意。 三人略显拘谨地坐在一旁胡床上。 贏退出大帐,后半夜换他值守。 梁广打量三人,明显看得出,杨膺最为紧张。 身为符不身边高级武官,竟比两个文官幕僚还要怯弱? 梁广开口道:“方才我和中山王相谈甚欢,他已答应留在平阳小住半年。 不知三位可要一起?等翻过来年,我再派人送三位回晋阳?” 杨膺麵皮狼狠一颤,听这话意思,只怕中山王再难回长安了.... 姜让沉吟不语,寇遗拱手道:“敢问梁公,当真要从贼乎?” 梁广笑道:“此话怎讲?” 寇遗满面肃然:“平城刘显弒杀亲叔自立,此等奸邪之徒岂配立於天地之间? 齐王奉詔討贼,一是正大秦纲纪,二是还代北诸部以公道! 梁公难道要和此等奸为伍? 还有慕容垂这老贼,派兰汗假意列土封王,实则不过是希望梁公与大秦为敌! 望梁公辨清黑白,莫要自误误人,一错再错!” 梁广打量他一眼:“君可是寇遗寇季叔?” “正是!” 寇遗揖礼,刚要说话,梁广打断道:“君前次入上党,指点王亮识破我计。 原本我还对君抱有几分倾佩,不想今日一见,却是个道貌岸然之徒!” 寇遗涨红脸:“梁公何故侮我?” 梁广冷笑:“汝一行为何而来,难道还要我当面点破? 符不攻打刘显,不过是在为南下做准备,汝等当真以为我不知?” 寇遗和姜让脸色微变,杨膺却是冷汗岑淡,身子扭动著坐立不安。 “刘显叔固然有伦常,可人家至少敢做敢认! 符不明攻刘显,暗图我平阳,还派汝等三人前来假意招抚,口口声声宣扬什么公道正义,简直可笑!” 寇遗羞恼不已,忍不住就要站起身辩论。 姜让急忙摁住他,拱手道:“梁公切莫听外人挑拨离间! 齐王命我等出使,实是为前次上党误会而来。 齐王希望能和梁公和平共处,绝无半点侵犯意图!” 梁广看著他:“姜內史所言,当真?” 姜让道:“句句属实,不敢欺瞒!” 梁广笑了,“好!若要让我相信齐王诚意,还请诸位回到普阳稟报齐王,若他肯割让西河郡,我便出兵助他攻打刘显,助他夺得新兴、雁门二郡! 若慕容垂再派使臣前来,我便杀燕使敬献长安,向天子请罪! 只要天子答应,许我世镇河东,我可以遣子入长安为质,以表诚意!” 杨膺、姜让、寇遗三人大吃一惊,万没想到梁广竟然反向提出和谈要求? 听他言下之意,齐王若不答应割让西河郡,他就要和刘显结盟,出兵攻打晋阳? 说不定还会接受慕容垂封王册詔,成为慕容鲜卑册封的唐王,彻底倒向燕国!? 三人相互看看,神情都有些发憎。 此次出使平阳,他们推测过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有想到,梁广竟然反向要挟齐王! 原本他们以为,就算梁广知道朝廷和齐王密谋对付他的消息,也不太敢拿他们怎么样毕竟在所有人看来,齐王、平原王、长安朝廷加起来,一定比梁广要强得多。 在这场博弈里,梁广才是弱势一方。 主动权不应该掌握在他手中才对。 面临诸路大军围剿,他难道不应该担惊受怕,终日惶惶不安? 齐王和朝廷不主动发兵攻打,他就已经是谢天谢地。 怎么现在反倒威胁起朝廷和齐王? 三人满脑子疑惑,万分想不通。 梁广提出的要求,不在他们的预设答案之內。 “梁公此言未免荒谬.... , 寇遗话未说完,姜让打断道:“事关重大,在下三人不敢做主!请梁公等候一月,容我三人赶回晋阳向齐王復命,请得主上指示再说!” 梁广笑笑,警了眼寇遗,点点头道:“如此也好,明日回到普阳,诸位收拾妥当,后日一早,我派人礼送返回。” “多谢梁公!” 姜让揖礼,还向寇遗使了个眼色。 寇遗无奈,只得跟著一同行礼。 杨膺没怎么说话,听到梁广答应放他们回晋阳,心中一阵激动,连忙行礼言谢。 不论齐王和梁广最终会否开战,先让他们儘快返回普阳,保全性命才是第一要务。 他可不想留在平阳做客,中山王冒冒失失而来,往后只怕再难重获自由..:: “请诸位先下去歇息,明日一早启程回平阳~”梁广頜首道。 三人起身告退,正要离开,又听梁广说道:“杨司马请暂留片刻,我还有些要事与你商量。” 杨膺一个超差点栽倒,回过头瞪大眼看看他,又看看满脸狐疑的姜让、寇遗二人。 “梁公,在下....” 杨膺哭笑不得,他和梁广又不熟,哪有什么要事单独商谈? 故意避开姜让、寇遗,却把他留下,搞得好像他和梁广有什么密谋一样贏觴带领亲卫士大步入帐,“姜內史、寇侍郎,请吧!” 姜让、寇遗无奈,只能跟隨贏觴先行离开。 临走前,二人还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杨膺。 大帐內只剩梁广、杨膺。 “杨司马不必拘礼,请坐!”梁广伸手邀请道。 杨膺无奈,道了声谢,走到下首胡床坐好。 单独和梁广相处,更让他如坐针毡。 “听闻,杨司马是齐王妃胞兄?” 梁广像是没话找话,一脸好奇地问道, 杨膺咧咧嘴,这就是所谓“要事”? 怎么还打听起杨氏私事了? “不瞒梁公,在下和齐王妃的確是同父兄妹,却不是一母所生..... 杨膺勉强挤出笑容。 “原来如此~” 梁广点点头,“不知杨司马和右卫將军杨壁、屯骑校尉杨定、后禁將军杨盛是何关係?” 杨膺老老实实地答道:“我等俱是仇池杨氏子弟,算起来,三人比在下小一辈。” 梁广一脸恍然,“呵呵,我与杨定三人都是旧相识,与杨氏也算有缘”9 “实乃杨氏荣幸!” 杨膺挤出个恭维笑容,心里却腹誹不已。 这廝究竟几个意思?单独把我留下,就为了攀交情? 梁广又东拉西扯,和杨膺聊了小半时辰,净是些琐碎家常。 “时辰不早了,请杨司马回帐歇息,改日再聊不迟!” 直到月上中天,梁广才主动结束閒聊。 “也请梁公早些歇息,在下告退!” 杨膺满心狐疑地走了,今晚回去,他或许不太睡得著。 梁广静坐片刻,起身举著灯台,走到一幅悬掛的并州舆图面前,找到普阳的位置,盯著看了许久..... 局势紧迫,不知道刘显还能撑多久。 平阳兵马必须有多动作,若是等到秋收以后,只怕要耽误大事..... 第349章 杨膺入狱 第349章 杨膺入狱 翌日一早,参加夏苗的两幢虎卫拔营启程,准备返回平阳。 姜让、寇遗各自上马,杨膺乘马从另一座营帐赶来。 昨晚他离开梁广的帅帐时,左中尉贏觴安排他在附近营帐居住,没有回到姜让、寇遗所在驻地。 见杨膺精神抖数而来,姜让和寇遗相视一眼。 “杨司马昨晚去了何处?我二人可是等了你半宿!”姜让紧紧注视著他。 杨膺老老实实地道:“昨晚梁广留我至深夜,故而未能赶回去与两位会合,实在抱歉~” 寇遗紧跟著问:“杨司马昨晚留宿在梁广帐中?莫非你二人也『相谈甚欢”,而后抵足而眠?” 杨膺踩马的脚猛地一滑,身子一歪差点栽下马背。 “寇君何出此言?我与梁广並无交情,他留下我只是莫名其妙地閒敘家常,又岂会与我同帐而寢?” 杨膺哭笑不得,昨晚只有一人和梁广“相谈甚欢”,那便是中山王荷选。 而现在,中山王连人影都找不见,也不知被梁广监禁在了何处。 梁广应该暂时不会对中山王痛下杀手,毕竟留在手里,好列也是一位人质。 杨膺爱莫能助,他现在只想儘快赶回普阳。 等到大战一起,梁广和齐王彻底翻了脸,他们几位使臣能否活命还两说。 寇遗似乎不太相信杨膺之言,紧紧盯著他,毫不掩饰审视之意。 姜让沉声道:“杨司马可否说说,昨夜梁广和你谈了些什么?” 杨膺想都不想:“说来也怪,本以为梁广会威逼利诱,妄图从我口中打探晋阳虚实。 不想,梁广只字不提普阳军政,反倒拉著我閒聊,从屯骑校尉杨定说到右卫將军杨壁,像是要和我仇池杨氏攀交情? 呵呵,不光两位觉得惊讶,我昨晚回去也万分想不通..... 杨膺回想著,把昨晚他和梁广深夜拉家常的话,捡了些说给二人听。 姜让、寇遗交换眼神,神情愈发严肃警惕了。 杨膺的解释,非但没有让他们打消心中顾虑,反倒越发疑惑和怀疑。 “除此之外,可还说起其他?”姜让紧盯著杨膺脸上神情变化。 见杨膺迟疑了下,姜让眼瞳猛缩,心里猛地一沉! 他瞬间脑补出一幅画面:昨晚夜黑风高,杨膺和梁广单独共处帅帐,面对梁广一番威逼利诱,杨膺不得不吐露晋阳机密.... 又或是,面对梁广拋出的巨大利益,杨膺难抵诱惑,甘愿屈身从贼...: 寇遗厉声大喝:“杨司马!还请如实坦白!” 杨膺嚇一跳,恼火地瞪著他:“寇侍郎这是何意?” 寇遗不说话,只是像审犯人一样盯看他。 姜让授授须,沉著脸不说话。 杨膺看看二人,登时明白了,他们这是怀疑自己暗中投靠梁广,泄露了齐王机密! “你们你们~” 杨膺胸膛剧烈起伏著,满脸涨红,有种受到莫大羞辱的感觉。 姜让嘆口气,拱手道:“杨司马莫要动怒,只是梁广究竟同你说了什么,还请如实向我二人讲明,以免彼此间產生误会....:” 寇遗也道:“我三人一同出使,早已有言在先,为防梁贼离间,不管我三人里,有谁单独和他会见,都要如实向另外二人供述,详细记录在案,签字画押交齐王过目。 还请杨司马如实阐述,莫要让我们难做~” 杨膺怒道:“我所言句句属实,无半点虚假! 那梁广拉著我敘谈半夜,半点庶务不曾涉及,东拉西扯儘是些无用之言,两位还要我说什么?” 姜让看著他:“可刚才杨司马分明露出犹疑之色..::: 杨膺大为火光,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咬牙低喝道:“梁广拉著我打听王妃私事! 他问我,王妃闺名可是叫惠风,几岁嫁给齐王,除了世子符寧,可还生养过其他孩子. 梁贼问起王妃喜好,甚至.....甚至还打听齐王、王妃夫妇感情如何.... 还有些放肆的调侃之言,两位可还想听?” 姜让、寇遗面面相,万没想到,梁广竟然打听王妃私事! 他想干什么? 关中有传言,说这廝好人妇,若不然怎么敢让先帝宠妃为他生子? “梁贼!无耻!” 寇遗大怒,翻身下马拔出佩剑就要去寻梁广。 姜让急忙下马拦住他,好说列说才制止住寇遗的衝动三人滯留在此已有一阵子,引起了几名亲卫士的注意,纷纷向他们看来。 “梁贼藐视我王,此仇今后定要討回来!”姜让低声劝慰道。 “喉~” 寇遗长嘆口气,“若非大秦国势衰颓,梁贼、慕容老贼这些叛臣贼子,安敢如此放肆!” “哼!” 杨膺重重哼了声,不再理会二人,拍马先行上路。 姜让和寇遗也只得一脸鬱闷地上马。 寇遗刚要挥打马鞭,姜让又道:“杨膺所言.....究竟可不可信?” 寇遗也迟疑了,“杨膺其人素来色厉內荏,要说他敢在梁贼面前表现强硬的话,我却是不信的。 可王妃毕竟是他妹妹,事关仇池杨氏名声,他应该不会胡编乱造吧..::. 姜让嘆口气,苦笑摇头:“希望如此吧~” 二人不再说话,各自提韁纵马沿驛路跑去..: v2 六月初二,平阳城北边的屯兵堡垒北成城外,梁广亲自送齐王使团一行上路。 临行之前,姜让、寇遗却不见杨膺踪影。 “梁公,杨司马他.... 左右等不来杨膺,姜让硬著头皮上前问道。 梁广笑道:“姜內史、寇侍郎不必再等,先请上路吧! 我与杨司马一见如故,想请他留下小住几日。 等齐王答应交割西河郡,礼送我方使者薛茂返回,杨司马自然会安然无恙地回到普阳, 姜让、寇遗大吃一惊,没想到梁广临时变卦,竟要將杨膺扣下做人质? “梁公扣押使臣,出尔反尔,岂是有德之主所为?”寇遗怒不可遏。 梁广他眼,“寇侍郎莫要误会,我只答应派薛茂隨两位返回晋阳,同齐王商谈交割西河郡一事。 可从未说过,会让三位一同来,一同去。 若是寇侍郎不乐意,也请留在平阳做客好了~” “梁广!你!~” 寇遗上前两步,就要和他理论,梁广咧嘴笑笑,自顾自地走开。 姜让赶紧拉住他,低声道:“事已至此,久留无益,还是儘快赶回晋阳,请齐王做好万全准备!” 寇遗铁青著脸,二人目光交匯,俱是流露出几分紧迫。 不管梁广出於什么目的,想要谋夺西河郡之地,齐王都不可能答应。 如此一来,距离双方兵戎相见,也越来越近了...: “梁公留步,告辞!” 姜让勉强挤出笑容,寇遗则是怒瞪他一眼,翻身上马猛一抽马鞭,往北跑远了。 薛茂戴著风帽、披著披风,郑重其事揖礼三拜,梁广握住他手用力拍了拍:“薛君一路保重!” “主公珍重,臣此去,定不负主公之望!” 薛茂后撤一步,再度躬身揖礼,深深看他一眼,接过隨从手中马韁,上马往北疾驰而去。 百余骑沿驰道往洪安县方向赶去,过洪安、鼠喉关到永安,而后出汾西关进入西河郡地界,最终返回晋阳。 王懿轻声道:“薛子初薛君真乃忠义之士啊~” 梁广凝视著一路扬尘往北而去,默默在心里为薛茂祈福。 薛茂返回普阳,必须要有一个可信的理由,否则极难使符不信服。 作为梁广亲信旧部,又兼老丈人,本来都已经安然脱身,现在却又不顾危险返回晋阳,其中必定有诈! 如果是代表梁广出使晋阳,商谈割让西河郡之事,相对而言更容易让人相信一些。 当然,如果单纯是此事,完全可以交由其他人来做。 贾氏、曲氏、柴氏几家子弟,相信总有人站出来承担重任。 薛茂亲自前往,更重要的是为將来进军晋阳做准备。 他出任平陶县令四年,暗中培植了一支私兵部曲,或许能成为改变局势走向的奇兵。 前提是,他能在普阳保全性命。 这些都是没有把握,却又不得不做的事。 王懿是知情人,所以才会对薛茂心生敬佩。 “仲德....” “臣在!”王懿急忙躬身。 “奇袭介休的人选,我暂时还拿不定主意.....”梁广淡笑道。 王懿微愜,心中一动,“臣不才,愿请命前往!若不能胜,愿领军法!” 梁广笑了起来,“甚好!此事就交由仲德全权负责,你需要调谁为佐助?” 王懿笑道:“臣斗胆,请君侯调悉罗多將军与我配合!” 梁广目光微凝:“理由?” 王懿正色道:“悉罗多若得此立功机会,一定会奋勇拼杀,不负君侯重望! 介休守將杨辅,听说其弓马超绝,擅用骑兵,有悉罗多相助,臣把握也大些!』 梁广看著他,王懿坦然相视。 “准你所请~” “多谢君侯!”王懿单膝下拜。 梁广跨上马,“先赶回平阳,此次谋夺介休,少了杨膺可不行!” 王懿也上马,笑道:“杨膺外强中乾,为保性命,一定会就范!” 梁广大笑一声,韁绳一抖率领一队亲卫城士往平阳而去....: 西关城军府牢狱,贏觴推了把杨膺:“快走,莫让君侯久等!” 杨膺回头凶狠地怒瞪他一眼,贏觴面无表情,只是不停催促他走快些。 杨膺跨出监牢大门,抬手挡了挡头顶烈日,猛地深吸几口气。 只不过被扔进大牢关了两日,此刻再度看到晴朗天空,感受日光灼热,就让他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这座军府监牢,专门用作关押犯下严重罪行的军將。 平阳士民称之为黑狱,倒不是內幕黑,而是监牢在仓窑基础上建成,三分之二没入地下,算是一座黑乎乎的地牢。 进到黑狱,大都督府在晋律基础上颁行的新律法统统不管用,各种传统酷刑在这里得以施展。 就连当年石虎岔用的观赏性节目“夸剔”,也允许保留在黑狱酷刑之列。 当然,类似到剔这种残酷的活体解剖刑法受到严格限制,多数时候只是用来当作恐嚇亍段。 乱世用重典,平阳又是汉胡杂居之地,胡风浓重,蛮荒气息短期內难以根除。 不能指望对所有么层都讲礼义仁信,要求连汉话都不会说的少数族部民严格遵守律法。 法条看不明代,腰斩、车裂、梟首还是能看懂的。 自从府兵大规模扩张以来,各种问题也频频爆发。 最岔见的就是府兵虐待部曲、佃户,许多鲜卑匈奴民,还有部分胡化汉民,奴隶主观念根深蒂固。 总以为军府分给他的,或者自己招募来的部曲佃户都是私属奴隶,可以任由他打骂虐杀。 平阳施行的新律法里,专门针对部曲佃户出台保护条例,提高依附民地位,不允许私自打杀依附民。 梁广当初本想把贱籍奴人也纳入保护范围,可惜消息放出以后爭议很大。 奴婢“律同畜產”的观念根植人心,就连韦洵、崔也委婉表示反对。 经过一番討论,最终在主僕关係里加了一条“主杀奴婢杖一百,过失杀者无罪”。 律令一经颁行,平阳士民尽皆称讚“梁公仁慈”。 平阳律令开始有意识地保护依附民么层,已经是这个时邪,一抹难得的人性光辉。 杨膺在黑狱住了两天,此刻见到笑眯眯的梁广,当即热泪盈眶地跪倒。 “梁公,这是.....何故啊?”杨膺哽咽著。 夏苗归来,不等他回到平阳城,半路上就被贏带人二话不说捉了起来,直接扔进黑狱。 杨膺想了两天两夜,也没能想明白怎么回事。 明明几日前,他还跟梁广坐在帅帐里“相谈甚欢”啊“杨司马快快请起!” 梁广亲自他起身,伸手拿掉他肩头著的一根乾草。 “杨司马放心,我请你留下来,只是为帮一个小忙而已~” 杨膺看看他身后站著的王懿、贏二將,哭丧脸:“梁公有何吩咐,还请明示!在下若能办到,一定竭尽全力!请梁公莫要再戏颂在下~” 梁广宽慰了几句,笑道:“听闻介休守將杨辅,是杨司马族兄?” 杨膺愜了愜,訥訥点头:“正是.... 梁广拍拍他的肩:“烦请杨司马亍书一封,送往介休交给杨辅。 就说你已经找到机会逃离平阳,请他抬兵接应..: 第350章 兵向介休 第350章 兵向介休 炽烈日头炙烤著汾水东岸驛道,黄土浮尘隨著马蹄奔踏腾腾而起,翻捲成一道连绵黄雾。 三千骑兵沿河滩疾驰,马蹄踏碎乾涸龟裂的河床淤泥,河滩芦苇丛中的鷺鸟振翅惊飞悉罗多纵马衝上一处斜坡,“吁”地一声勒住马蹄,回头朝著坡下山道上的队伍大吼: “快!傍晚之前,全军必须进驻汾西关!哪一幢落在后面,延误大军行程,队主以上者统统斩首!” 几名鲜卑亲兵骑马沿黄土驛道奔喊,把悉罗多的军令传达下去。 负责押送辐重、军械的辅兵愈发卖力了,驱赶牛马驴骤拖拽大车,车軲碾过晒得榔硬的土路,车辙相继绵延二三里之长。 牵拉辐重大车的驴骤口唇冒出白沫,驭使牲畜的辅兵汗如雨下,不时用肩头搭著的麻布抹去黑红面庞上的汗水。 咔一声,几辆装载过重的大车軲断裂,车斗倾倒,装满粟米的麻袋翻倒在地,被土路上尖利石块割破,粟米哗哗流淌出。 一名三十多岁的队主衝上前来,大声喝骂著几名辅兵,指挥他们赶紧把粮包搬到其他大车上。 氏人队主蹲下身,用仅剩的一只手捧起粟米,一点点捡拾起来,一边捡一边心疼地大骂几个十几岁的年轻辅兵。 忙活了一阵,终於收拾乾净,散落的粟米连带著泥土碎石一块装好。 低人队主骂咧几声,敦促本队辅兵继续赶路。 他是去年冬,因关中饥荒逃入河东的灾民之一,也是南征归来的氏民老卒。 因身体残疾未能入选府兵,不过却凭藉过硬的营伍素质,当上洪安县下辖的一名民团主。 平时协助县翩维护乡里治安,战时徵发隨军,成为一名辅兵队主。 经歷过去年的关中饥荒,亲眼看见刨尸而食的可怕景象,他比谁都明白粮食的珍贵。 一场波及数十万人的大饥荒,远比战爭更可怕。 平阳用不到两年时间,就能养活十几万人,梁公可真是天人降世,得老天爷眷顾啊跟著梁公有食吃,有田种,战死了家人还有抚恤,天下间去哪里找这样的明主? 至於从前氏人眼中的共主符氏. :. 唉~天王都没了,符氏又能支撑多久? 若不是西边陇山外,还有西羌姚氏这么个大敌,老氏们自己就得闹腾起来。 低民需要新的首领,关中需要新的主人! 他已经从军中旧相识处打听到,梁公此次出兵,就是为对付普阳齐王荷不。 氏酋梁氏,终究是要对氏酋氏发起挑战, 他和许多选择投奔平阳的氏民一样,都希望梁公能够得胜,取代符氏成为新的诸氏共主。 虽然在梁公治下,氏人和汉人、鲜卑、匈奴一样,基本没有特殊的“国人”待遇,可最起码也不用受其他族民欺负,大家各凭本事吃饭。 汉人氏人能当府兵,鲜卑匈奴也能,就看自己能不能选上。 分田也只看家口,与族別无关,习惯放牧、擅长养马的,也可以按照部落旧习,划分牧场为大都督府牧马放羊。 总之,关中氏民们逃入平阳才发现,这里完全是一片崭新的天地。 有的无法接受,习惯不了,又举家逃回了关中,或者向上党、弘农、洛阳流亡。 大部分留了下来,经过大半年適应,基本融入了平阳当地。 在这些氏民眼中,符氏已经是过去式,梁公才是未来新的天王! 独臂队主回过神来,扭头大吼:“二三子,跟上!” 他回到队伍里,用仅剩的一只手推著一辆沉重的辐重车辆,声嘶力竭地喊著號子,和辅兵们一同把粮车推上斜坡。 永安县以北,汾西关以南,数千平阳军民正在大规模调动.... 汾西关又叫汾水关、灵石口,地处太岳山和吕梁山夹峙的峡谷地带,往北连通西河、 太原两郡。 出汾西关向北,便进入中段雀鼠谷,走通雀鼠谷便可直抵介休城下。 在大都督府防御规划里,汾西关、永安县俱为一体,由安远將军呼延愷负责镇守。 按照大都督府新颁行的军职划分,安远將军位列第七品。 二十五岁以下,年轻一辈將领里,只有呼延愷得授此职。 一是因为汾西关、永安县乃平阳北门户,呼延愷重任在身。 二是呼延愷家族世代为梁氏部曲,其父呼延略更是战死於井氏堡。 於公於私,呼延愷都应得此任。 此次出兵介休,呼延愷负责统领四千辅兵,坐镇汾西关,全力配合王懿、悉罗多作战北关城上,呼延愷、王懿、悉罗多指著北边山口,商討具体出兵事宜。 杨膺拿著一封信从城门楼走出,径直向三人走去。 “三位將军,信已写好,还请过目...” 不等他说完,悉罗多一把夺过,抖开信纸看了起来。 杨膺面上划过恼色,却不敢表露出来。 这可恶的鲜卑贼虏是个凶悍之人,昨日见他操演兵马,一口三十斤重的长柄大刀耍得密不透风,勇力可见一斑。 他还打听到,这虏贼是慕容娥英那女人的表兄,梁广姻亲。 此前兵败,又触怒梁广,被贬为平阳县城吏卒。 这次不知怎地,又被梁广委以重任。 哼~肯定是枕头风在背后作崇,梁贼那色胚,背地里不知祸祸了多少平阳士女...: 那日他竟敢嘴上调侃齐王妃,真是猖狂至极? 杨膺越想越屈,甚至自怜自艾起来。 早知如此,就不该拍胸脯接下这齣使平阳的差事。 现在可好,被平阳这帮贼逆威胁利用,眼看介休城就不保了..:: 唉~好在介休虽然重要,可丟失了也不至於伤筋动骨。 对於太原、晋阳来说,真正的门户要塞还是京陵、祁县.... 杨膺不停在心里安慰自己,为自己贪生怕死、卖主求荣的行为作辩解, “杨司马,你这信写得不对!』 悉罗多瞪著他喝道。 杨膺一个激灵,脸上绽出諂笑:“不知哪里不对,还请悉罗將军指教!” 这贼虏竟识得汉字,倒是稀罕.::: 悉罗多指著书信:“你说自己在平阳,买通了看押兵卒,打算利用梁公出巡安邑之际逃走?” 杨膺一脸迷糊:“是啊,这番说辞有何不妥吗?” 悉罗多恶狠狠地瞪著他:“且不说你一个被扣下的人质,有什么本钱买通兵卒。 单就说这封信要是从平阳发出,送到介休,中途至少要经过鼠喉关、永安县、汾西关。 三道关卡,你派去送信的人如何顺利通过? 王懿点头道:“不错,信上不能说是从平阳发出,否则破绽太大!” 呼延愷也道:“逃走的理由也得重新编一个。我若是杨辅,看到这封信,马上就会想到,杨司马已转投梁公,来信只为赚取城池!” 悉罗多把信纸扔在杨膺脸上:“赶快重新写来!” 杨膺手忙脚乱接过,面红耳赤地拱拱手退下,继续去咬笔头苦思冥想。 王懿笑道:“看不出悉罗將军还有这般细致心思!” 悉罗多哈哈大笑:“去当了一月吏卒,倒也不是全无收穫,缉盗捕奸,审查人犯,都得从小事入手! 君侯尝言:细节决定成败! 行军打仗,同样得注重细节!” 呼延愷笑道:“看来悉罗將军颇有心得体会,不如向君侯申请,出任平阳都尉好了 悉罗多连忙摆手:“那还是算了,出征討伐更適合我!” 三人一阵大笑。 王懿颇有些惊喜,本来他提议调悉罗多与他搭档,负责此次夺取介休之役,只是为了卖个人情。 悉罗多毕竟是梁公姻亲,长公子表舅,今后只要不犯大错,一定会得到慕容夫人倚重这廝在鲜卑民里也颇有威望,毕竟做过长门亭三部首领,如果不是归附了梁公,以他原本的势力,做个单于不成问题。 没想到悉罗多做了一月吏卒回来,性情沉稳了许多,心思也细致起来。 刚才从杨膺信中,一眼便看出问题所在,真让人有种士別三日,当刮目相看的感觉。 王懿对此次夺取介休城,又多了几分信心。 “两位將军,我倒有个想法,或能让杨膺这封求救信看起来真实些!”王懿灵光一闪。 “王中尉有何妙法?”悉罗多急不可耐。 王懿笑道:“自荷不入主晋阳,增兵介休驻防以来,与我平阳已成对时局面,双方都对彼此保持关注和警惕。 此次近万人规模的兵马调动,想来瞒不过杨辅耳目。 不如让杨膺在信中说:梁公亲自率兵进驻永安,同时往汾西关增兵,有可能突发奇兵攻打介休! 杨膺隨行,准备煽动一场哗乱,从而趁机逃走,请杨辅及时派兵接应!” 呼延愷眼晴一亮:“好办法!虚虚实实,才叫人难辨真假! 连日来,我下令封锁城关,缉捕细作,已经抓获十几个身份不明之人。 为防意外,已全部斩首,不过难免有漏网之鱼。 永安、汾西关两地兵马调动,想来瞒不过杨辅。 从此事入手,更容易让他相信。” 悉罗多疑惑道:“可所谓的“哗乱』从何而来?” 王懿笑道:“这倒不难,我们安排人手,假意给他乱上一场不就行了?” 悉罗多一拍大腿,“就这么办!” 他大步流星地衝进城门楼,拉著杨膺出来,三人对其一番耳提面命。 打了好几次草稿,杨膺才终於写出一封令三人满意的书信。 当晚便挑选伶俐部下,携带书信赶赴介休.... 翌日傍晚,介休城头火把在燥热晚风中明灭不定。 官拜镇西將军的杨辅站在垛墙后,捏著一份书信沉吟不语。 不远处,大秦旗帜猎猎作响。 杨辅看罢书信,抬头远眺南边,相隔巍巍山岭,穿过六十余里的雀鼠谷,便是平阳门户汾西关。 思索了许久,杨辅再度低头阅览书信。 信纸残破,是用黄麻纸书就,字跡相当潦草,还带有血跡,一路上被汗水浸透,略微有些模糊。 杨辅能认得出,这的確是杨膺的笔跡。 杨辅把书信交给身旁的儿子杨骆。 “阿耶~”杨骆欲言又止。 “直说无妨~”杨辅道。 “阿耶,孩儿以为,就算书信是真,也不可轻易出兵!”杨骆认真道。 见父亲不语,他又道:“介休驻兵四千,若是据城而守,凭藉雀鼠谷之险,管教敌人折戟城下! 冒然出兵,一旦有失,后果不堪设想!” 杨辅嘆息一声:“我又何尝不知,此时出兵接应风险太大。 可杨膺毕竟是族亲,更是王妃兄长,大王亲信。 他来信求援,若不助他脱困,將来只恐记恨我父子。 同为杨氏宗亲,当初若非杨膺提携,你我父子岂有追隨齐王的机会?” 仇池杨氏是一个庞大宗族,分支极多,杨膺、杨辅不过是其中之一。 杨膺凭藉妹妹杨惠风嫁给齐王符不,才有幸进入符不幕府,成为心腹僚属,隨符不出镇邮城。 杨辅又受杨膺提携,才得以进入符不视野,从而有机会立功授官。 现在杨膺落难,向他寻求帮助,杨辅当真不好得拒绝。 “可是阿耶...” 杨骆还要劝说,另一位介休守將张纂匆匆赶来。 张纂是西河郡太守宋部下,宋此前出任平州昌黎郡太守,被慕容农击败后,隨平州刺史王兗一同退入乐平(山西阳泉)。 符不入主晋阳,对辖下几个郡进行人事调整,除了上党郡王亮不曾变动,其余几郡都换成了关东旧臣。 此举虽是稳固了他在晋阳的统治,却也引来并州派系极大不满。 好在并州刺史王腾、驃骑將军张蚝两位带头大哥,全心全意支持符不,才强硬压下了一批反对声。 “杨將军,打听清楚了,永安、汾西关確实兵马调动频繁,且有传闻,梁贼大已立在永安城头之上! 想来梁贼確实率军北上,就是不知,具体在永安,还是已经到了汾西关~” 张纂有些心急火燎,“梁贼亲至,想来要对我介休动手,还是儘快稟报大王为好!” 杨辅沉声道:“张將军稍安勿躁。大王远在九原督战,介休之事,还是要你我拿主意为好。” 张纂道:“杨司马请咱们派兵接应,可不能见死不救! 我带一千人入雀鼠谷,赶往汾西关,接应杨司马返回!” 张纂说著就要下去调兵,杨辅忙道:“且慢!杨司马信中说,梁贼从河东徵发了许多屯丁,这些屯丁,以前都是西燕降卒,在河东被强迫屯田。 梁贼发屯丁修筑城池关防,引来不少怨言。 杨司马判断,近期汾西关內,极可能爆发哗乱,让我们静待时机!” 张纂迟疑道:“可是,撒在汾西关、永安两地的细作,大多遭捕杀,死伤殆尽,恐怕难以及时传出消息?” 杨辅道:“若果真如杨司马所说,贼军中爆发哗乱,动静不可能压得住,多方遣人打探,一定大有所获! 贼军自乱,杨司马才有逃离机会,届时我们再出兵接应!” 张纂点点头:“也好,就依杨將军之言!” 当即,张纂下去安排哨探细作。 五日后,杨辅、张纂收到消息,汾西关內果然爆发骚乱,有数百屯丁抢夺军械,试图攻击驻军未果,遭到镇压.... 杨膺第二次派人约定好接应时辰,杨辅亲自领兵赶往汾西关,留张纂、杨骆守卫介休城....: 第351章 介休易主 第351章 介休易主 汾西关上,王懿三人接到斥候传报,杨辅亲率千余骑从雀鼠谷南下,按照杨膺书信所求,两日后在关外十五里接应。 “大事成矣!”王懿掌击垛墙。 介休之役是他父子归顺梁广以来,第一次独立承担指挥任务,关係到他父子,特別是他本人在平阳势力集团的发展和前途。 夺取介休,也是梁广以攻代守战略规划的首要关键。 王懿深知肩头担子重,进驻汾西关以来,时常为此感到焦虑紧张,一度彻夜难眠,全盘计划反覆推敲琢磨,生怕漏掉一处细节。 此刻听到杨辅率兵南下消息,他心里的大石才算落了地,长长鬆了口气。 悉罗多大笑几声,“我这就去把杨膺那廝找来!” 过了会,杨膺在几个军士看押下到来。 “参见三位將军...” 杨膺拱手,神情晦暗,两眼布满血丝,想是近几夜没怎么睡好。 悉罗多大力地拍著他肩:“杨司马,有一喜讯传来,杨辅老儿已按照信中相约,率兵前来接应!你这条命,算是保住了~” 杨膺证了愜,麵皮微颤了下,神情显得很是复杂,懊悔、愧疚、庆幸..:.诸多情绪涌上心头。 “梁公亲口承诺,做完此事,便放我回晋阳..:::” 杨膺低著头,声音沙哑。 王懿笑道:“杨司马放心,我家君侯著信义於四海,绝不会食言!等介休城到手,我等自会派人礼送杨司马回晋阳~” 杨膺挤出一丝笑,“多谢三位將军~” 悉罗多道:“杨司马下去准备一番,天黑时隨我出城。杨辅远道而来,当然要为他献上一份大礼~” 悉罗多自己笑了起来,神情看上去十分凶狞。 杨膺看他眼,默默点头,在看守带领下离开。 “依我看,不如一刀砍了这狗东西,省得留下来碍事!”悉罗多冷哼道。 王懿道:“若此次我们能一举击杀杨辅,夺占介休城,杨膺回到晋阳,只会日夜惶恐不安。 此事会成为他心里的一根刺,永远拔除不掉。 他会时刻担心符不知道真相,长此以往,他对符不还有何忠诚可言?” 呼延愷也道:“背主之人,只要有过第一次,就会有第二第三乃至更多! 杨膺和符不的裂痕,將会越来越大!” 悉罗多被嘘得一愣一愣,咽咽唾沫:“原来君侯是想把杨膺当作提线木偶,方便今后操控~” 王懿胃嘆道:“君侯思虑长远,非我等所能及!” 这种基於人性弱点的谋划布局,在王懿看来才是最为可怕之处。 梁公对人性的掌捏,已到了炉火纯青之境。 再想到梁广只比自己年长一岁,王懿更是不禁在心中由衷佩服,更添几分敬畏。 呼延愷拱手道:“就请两位將军依计而行,在下坐守城关,静候佳音!” 烈日炙烤下的雀鼠谷如同蒸笼,两侧陡峭山崖夹著不足十丈宽的碎石道。 杨辅的千余骑兵驰过一条蛇形弯道,眼前呈现豁然开朗之势。 一片山岳夹峙之下的台状塬地,一座座土塬如倒扣的碗底,山塬上鬱鬱葱葱,草木成林。 这里距离汾西关十五里,有好几条小路可绕行至汾西关前。 汾水主河道从西侧山樑下穿过,还有一条发源於谷稷山(吕梁山)的支流文水(文峪河),从西北边两座山塬之下流过。 杨辅对此地並不陌生,不久前,他曾亲自乔装作樵採民夫,深入雀鼠谷探察汾西关守军动静。 杨膺请他在此地接应也还算合理,这里距离汾西关虽近,却已经脱离雀鼠谷主通道, 且山径小路极多,甚至可以渡河往西北,横跨谷稷山直抵西河郡治离石县。 眼看正午將至,已到和杨膺约定的时辰,可附近山塬间的狭窄谷道一片静悄悄,没有丝毫人影踪跡。 杨膺下令全军就地歇息,找阴凉处躲避烈日。 他坐在背阴草坡下,有亲卫送来炒,就著凉水干嚼下肚。 乾粮所剩无多,等到傍晚,若是杨膺还不能赶来相会,他只有率军先行退走...: 忽地,北边传来一阵山石林木崩塌的轰隆声。 杨膺急忙起身望去,只见北边来时的方向,一股尘土冲天而起。 他急令全军上马,同时派人前去查探。 很快,探马回报,方才来时的蛇形窄道上,从山崖两侧坠下石块断木,几乎將通道堵死。 也就是说,他无法走这条最短最快的峡谷道,返回雀鼠谷主通道,从而最快速回到介休。 杨辅心里猛跳几下,这绝非山体滑坡导致的意外,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这片裂谷绝不能再久留,必须儘快撤离! “走!” 杨辅喝令,一马当先朝著西北边文水河谷赶去。 隆隆马蹄声迴荡在山塬间,当骑军如长蛇般绕过一座土塬时,塬顶突然射来一片箭弩,声如雨下! “果有埋伏!” 杨辅惊怒不已,顾不得去想杨膺为何到现在还不现身,怒吼喝令迎敌,顶著如蝗箭雨从土塬下衝过! 山塬间的谷道宽窄不一,有的跨度二三百步,有的只有五六十步,兵马难以铺开。 杨膺走的这条谷道,就是一条狭窄小径,距离文水河谷最近。 文水较浅,即便在夏日雨季,水深也不过腰,完全可以牵马泅渡。 渡河以后,便是相对开阔平整的西岸丘陵地,完全有机会从容北撤。 杨辅挥舞骑枪打飞箭矢,身后骑兵坠马者越来越多。 就在他以为,可以一鼓作气衝出头顶箭矢覆盖范围时,一名披鎧跨马的辫髮胡將,挥舞大刀率领兵马从东边山塬下杀出,正好截断他的去路! “鲜卑虏贼!” 杨辅大骂一声,挥舞骑枪衝上前迎战! “杨辅老儿!你已落入天罗地网,插翅也难逃! 若是跪地请降,兴许还能留下一命!” 悉罗多狂暴大吼声震彻山野,附近几座山塬上响起军鼓声,当真一副四面楚歌之景象! 杨辅铁青脸色,拍马迎上前,与悉罗多跨马相斗,打得有来有往难分高低! 山塬上,王懿顶盔甲,扶握佩刀俯瞰山下战斗。 身旁传令兵挥舞魔旗,一时间山谷里烟火四起! 几团芦苇乾草綑扎,浸染松脂的火球沿山塬陡坡滚下! 巨大火球熊熊燃烧,衝进介休秦军人堆里,引来一阵恐慌逃窜! 为免烧伤己方兵將,放火只是给敌人造成心理压力,加速其战斗意志瓦解。 四面山塬之上,平阳军將士军旗飘舞,齐声高呼:弃械跪地投降者免死! 战斗爆发不过半个时辰,大半数秦军或死或降。 只剩杨辅率领百十人还在顽抗。 “杨辅老儿!你看他是谁!”悉罗多大吼一嗓子。 杨辅一枪將其逼退,扭头往塬顶望去,一眼便看见站在王懿身边的杨膺! 四目相对,杨膺慌忙缩回身子。 “杨膺狗贼!枉大王待你恩厚有加!” 杨辅悲愤大吼,心神鬆懈之下,悉罗多抓住空当,狠狠一刀劈在他胸膛! 杨辅惨叫坠马,悉罗多纵马掠过,长刀一挥斩下首级! 其余顽抗者见状纷纷哭豪投降,少数反抗者遭到射杀。 悉罗多拎著杨辅首级回到山塬顶,血淋淋人头往草窠一扔,瘫坐下大口灌水。 “这老儿一桿骑枪使得不错,著实费了些工夫!” 悉罗多在亲兵帮助下解甲,血汗混合糊满全身,太阳一照泛起油光。 杨膺余光警向草窠里的人头,又迅速挪开。 明明骄阳如火,他却觉得浑身寒凉。 王懿笑道:“休整一夜,明日一早赶赴介休,天黑以后按计划赚城!” 当即,王懿和悉罗多討论起后续进兵细则,杨膺在一旁听得满心拔凉...., 傍晚时,天色落暮,一抹残阳悬掛在西边谷稷山巔。 夕阳斜刺下,杨骆站在介休南门城楼,凭垛墙远眺雀鼠谷方向。 自从父亲领兵前去接应杨膺,几日来他时常心惊肉跳,夜里常常被噩梦惊醒。 本想亲自出城打探消息,经过张纂劝说只得作罢,一连派出十几支斥候小队,沿雀鼠谷打探汾西关梁贼兵马动向。 今日下午有消息传回,昨日汾西关外十五里,似有大战爆发。 只是通往那处山谷塬地的窄道被堵死,斥候无法通行。 从今晨起,汾西关的敌军大规模出动,游骑队四处捕杀介休派出的斥候。 张纂判断,这是梁贼兵马大规模调动的跡象,下令撤回大部分探马,只留小部分游弋在城外。 可是父亲杨辅一直没有消息传回,带去的千余骑兵仿佛人间蒸发一般,斥候在雀鼠谷內找寻了两日,竟一无所获。 杨骆拳重重击打垛口,粗的砖石边沿磨破手腕,他却毫无所觉。 张纂走上城头,四下里看了看,嘆口气走到杨骆身后。 “我已经飞马向京陵、祁县求援,同时回稟普阳,向大王示警。 我有预感,这一次梁贼大军只怕是有备而来,我介休直面敌军兵锋,不知道能不能扛得住....:”张纂忧心。 杨辅不在,张纂也失去主心骨。 “张將军,若明日一早,还是没有父亲消息传回,我请求带本部五百兵入雀鼠谷打探! 请张將军务必应允!”杨骆恳求道。 张纂见状,也只得道:“好吧,只是贤侄须得万分小心才是!” “多谢张將军!”杨骆感激地点点头。 丑时刚过,介休南门外的旷野里,黑夜之中突然冒出连片萤火,犹如一群突然出现的萤火虫。 城头敲响警报,杨骆和张纂披掛齐整赶来。 远眺城外萤火,张纂不禁倒吸凉气,这分明是无数火把、火炬发出的光亮。 乍一看,几乎把整个雀鼠谷北山道口堵满,密密麻麻不下几千人之数。 “大股平阳军开出汾西关,正在雀鼠谷北口集结!” 看到眼前场景,张纂和杨骆下意识都是同样反应, 张纂道:“看情形,敌军应该只是在山谷口集合,等天亮以后才会向介休进发。 就算要攻城,也只会在白日里进行~” 张纂自言自语,像是安慰自己,又像是安慰身边的十几个介休官员將领, “有队伍向城下赶来!”一名守兵指著下方大喊。 杨骆、张纂急忙半探身子向下方望去,果然看见一支兵马仓惶南来,逐渐匯集在城下弓弩手已经在垛墙后就位,只等杨骆、张纂下令。 “且慢!观衣甲旗帜,似乎是我方兵马!” 杨骆趴在城头仔细看了会,认出其中几人穿著杨氏部曲配发的皮甲铁胃。 有悽厉哭豪声从城下传来:“少將军快开城!主公身负重伤,再不救治性命难保!” 杨骆大惊,急忙高呼道:“可是杨系奴?” 方才那喊话声似乎停顿了数息,才又大喊道:“正是仆!少將军快快开城!” 杨骆又惊又喜,谨慎之下再度大喊:“我父何在?燃起火把让我瞧仔细!” 城下黑乎乎一片,战马打响嚏的声音,伤兵痛苦呼豪声,还有不断哀求开城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显得很是混乱。 过了会,黑暗中亮起几支火把,隱约可见秦军旗帜伤兵,大伙模样都很狼狐。 忽明忽暗的火光照耀下,杨骆和张纂看见一位满身血污,衣甲半褪之人躺在抬架上。 杨骆认出其人脚上革靴,正是父亲离城时所穿,当即两眼涌出热泪,悲呛地呼喊一声:“阿耶!” “平阳贼军追得紧,快开城门!”城下再度传来喊叫声。 杨骆道:“请张將军坐镇城头,我到城下接应!” 张纂忙道:“贤侄可看清楚了,果真是杨將军?” 杨骆道:“错不了,方才火把一照,我便认出了几个部曲面孔!” 一二里外传来马蹄声、喊杀声,从动静看兵马不多,远处山谷口的大片火光没有异动的跡象。 张纂也不敢耽误,先迎回杨辅一行再说! “开城!”张纂大喝下令。 城门隆隆开启,杨骆率领百十兵卒出城迎接。 夜色昏黑,一支“残兵”寂静无声地在城外列队。 方才的哭豪、哀求声在这一刻全然消失,原本还算凉爽的空气,陡然变得凝滯、闷燥起来! 杨骆恍然未觉,径直朝火把光亮的地方跑去。 一眾亲兵簇拥的抬架上躺著一人,身穿杨辅甲具,光线昏暗,面庞有些看不清。 杨骆满心牵掛著父亲伤情,根本不曾觉察几道凶戾目光紧紧盯著他“阿耶....““ 杨骆跌跌撞撞地扑向抬架,却见上面躺著的人猛然睁眼,目光凶恶如狼! “你....” 杨骆愣住,头脑有瞬间迟滯此人,並不是他的父亲杨辅,而是一张鲜卑面孔。 悉罗多抽出压在身下的刀,大吼一声衝著杨骆脖颈挥砍下! 人头飞起,鲜血喷溅! “夺城!” 悉罗多举刀怒吼,一把扯掉上身半褪衣甲,率领百余名健勇冲向城门! 战斗瞬间打响! “杨辅、杨骆已死!” “平阳郡公、大都督梁广三万大军入城!降者免死!” “擒杀张纂者授三等武尉,赏百金!” “杀!” 此起彼伏的怒吼声在城下乍响,潮水般的平阳军涌入介休南门! 那出城接应的百十人,顷刻间湮灭在兵马践踏之下! “快关城门!”城头上的张纂目毗欲裂。 黑夜下,他根本看不清杨骆被杀时的情形。 可城下传来的喊话声却听得一清二楚! 三万平阳军?!又是梁广亲自统领?! 不论真假,这番话都足以令介休守军惊骇! 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从南边旷野里传来,数不清的火把匯聚成长龙,豌蜓曲折向著南门疾驰而来! 张纂两腿一软差点瘫倒,远处雀鼠谷北山道口外,那一片萤火匯聚的火光未动分毫, 可大批敌军已经杀至城下!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麻痹大意,中了敌人诡计! 平阳军摸黑行军,雀鼠谷外,大军驻扎的火光景象,只是为了欺骗他们而已! “完了!完了!” 张纂悲愤大吼,拔刀率领守军且战且退,往城北退守。 巷战连夜打响,最先入城的三千府兵俱是一年以上老卒,针对夜战有过长期专门训练此刻投入实战,在王懿指挥调度下,至天明时已完全占据上风。 介休全城乱作一团,妇孺哭豪声、兵卒廝杀声充斥在城中每一处角落。 辐重粮车翻倒在街巷甬道,混合血水的粟谷洒落一地。 有逃亡的百姓扛起一袋粮包就跑,遇上乱兵惨遭一刀捅杀..:: 南门城楼燃起熊熊大火,夜幕下如一支被点燃的巨大火把。 张纂阵亡於流矢之下,首级被一个新募府兵侥倖摘得。 零星战斗持续至下午,一队队府兵挤进窄巷,脚下踏碎陶罐瓦片,把逃窜躲藏的守兵秋出斩杀。 王懿踩著断裂牌匾步入县翩,捡起掉在地上的一枚铜印,系印綬带已被火烧毁。 王懿把这枚介休县令所佩之印擦拭乾净,唤来亲兵吩附道:“速速向平阳发奏捷露布,稟报大都督,介休已克!” 天明之前,介休东南霍山台地一座烽燧之侧。 杨膺站在半坍的土墙下,远眺介休方向,只见城中火光四起。 他猛然想起,杨辅那颗滴溜溜滚落的首级,一双瞪圆的双眼,正无时无刻注视著自己“梁贼!” 杨膺红了眼,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鸣咽。 这一切都是拜梁贼所逼,將来定要百倍討还! 他深深看了眼宣告易主的介休城,牵著马往北面山道而去...: 第352章 苻丕撤军 第352章 苻丕撤军 烈日照耀下,九原(山西忻州)城墙绽裂开蛛网般的纹路。 一阵夹杂沙粒的热风颳过,砖墙缝隙里的黄土扑掉落。 符不站在北城头眺望,手掌刚刚触碰到墙垛便猛地缩回手。 暴晒之下,墙砖滚烫如烙铁.... 噠噠~ 北边盘旋风沙的戈壁上驰来两匹快马,一名斥候骑一匹、牵一匹,正是此次出征秦军斥候营標准的一人双马配置。 马蹄飞驰,掀起一阵黄雾紧隨。 很快,斥候跑过了远处几株枯死的针茅,跑过了几具腐烂驮马尸体,从吊桥上跑过乾涸的护城河,冲入城门甬道。 “光祚!快!”符不急忙催促道。 一身裤褶戎服,腰悬环首铁刀的光祚应了声,从登城道一路小跑而下。 光祚是个宦官,同时也是个武官,出任中黄门从僕射,负责不身边的警卫工作。 魏普以来,这个职位可以由士人,阉人出任,具体看主君喜好。 符不入主普阳以来,打著朝廷名义给魔下一眾旧部臣僚加官普爵,除了名义上需要知会朝廷一声,实则做派与皇帝无二。 不论符不愿不愿意背负上偕越之名,他都必须要这么做。 王腾、张蚝和一眾太原官吏军將、土民选择接纳他、效忠他,鄴城旧部、关东退守势力追隨他,可不只是想混个诸侯王之臣。 没有人不想进步,特別是在关中暂时回不去,且并州、太原、普阳绝不能放弃的情势下。 不论是普阳本土派,还是关东旧臣,所有人都把他当作君王看待。 普阳就是他们眼中的大秦国都,太原是基本盘,并州全域是发展壮大必须要拿下的国土。 如果不是符宏以太子身份登基即位,普阳臣僚早就劝说符不即位称帝,以大秦皇帝名义才能更好地聚拢人心。 不久前,荷宏身患金创(chi)疯之症的消息传来,姜让、徐义等人已经开始鼓动,请符不为即位做准备。 符不口头拒绝,私立下却让姜让等人密切关注长安朝廷动向。 此次出兵新兴郡,秦军將士们已经不止一次喊出“齐王方岁”的口號。 连续攻克石岭关,夺取九原城,秦军士气高昂,不也志得意满。 在关东鄴城被慕容垂躁了快两年,所有的憋屈怒火都要在刘显身上发泄出来。 只可惜,定襄战给不集团泼下一盆凉水。 刘显只是被普阳秦军骤然发作的攻势打得有些懵,缓过神以后,匈奴独孤部开始调集兵马反攻。 刘显家族毕竟做了近二十年东部大人,威服代北诸部多年,收拢了一大票鲜卑、匈奴部落小弟,真要摆开阵势乾的话,当真不虚任何一方。 刘显带伤亲自率三万骑驰援定襄,打退秦军一波波猛攻,没有让这座并州北部咽喉重镇陷落。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符不原本亲自驾临定襄城外督战,眼看秦军攻势越来越乏力,且刘显骑兵有出城寻求野战的跡象,为防万一,他只得撤离至九原,把前线指挥交由张蚝负责。 今日,应该是最近一次军报传回的日子。 光祚知道大王很急,从斥候手中夺过泥封竹筒,又一路跑上城头。 符不顾不上检查泥封完好,拧开竹筒取出帛书。 只匆匆扫过一遍,他太阳穴突突跳动。 姜让、寇遗、符就、焦逵一眾臣僚闻讯赶来。 “混帐!废物!” 符不大骂,把军报帛书狠狼扔在地上。 “四千兵五日折损殆尽!孤还要往里边填多少人命?!” 符不来回走动著,步伐极快,一张脸本就被晒得发红,此刻更是满脸通红。 姜让几人捡起帛书,凑在一起仔细阅览,相视一眼各自默然不语。 从普阳徵调的四千兵投入定襄战事,结果连水都不起半点。 太原郭氏出身的本土派將领郭休战死。 刘显魔下大將金铁石,出其不意地出城袭击,一举击杀郭休,冲溃数千秦军步卒。 眾人心情沉重,仗打到现在,快速攻克定襄拿下新兴全郡已不太可能。 更要命的是,不久前介休杨辅、张纂来报,平阳梁广大规模调动兵马,似乎有出兵汾西关的跡象。 如果梁广此时来攻,必须要撤军回援,以免落入腹背受敌之境。 符不犹在盛怒之中,本就因定襄战事不顺而烦躁不安,介休传回的消息,更是令他连日来彻夜难眠。 郭休率领的生力军,原本是他快速攻克定襄的最后希望。 今日这份军报,让他的希望全部落空。 符不站在墙垛后,凝目远望定襄方向。 戈壁上,风沙仍在盘旋,只有牧马河沿岸才有连片的绿植身影,为这片荒凉旷野增添一抹生机。 姜让几人静静地站在符不身后,没有主动打扰他。 作为亲信旧臣,他们都很熟悉主上的性格,这些事不用劝,他自己也能想得通,会很快平静下来。 “孤还是不甘心,只要拿下定襄,新兴全郡唾手可得,雁门关以南,刘显再无险塞可守!” 符不嘆口气,转身看著几位近臣, 姜让几人默不作声,出兵之前,普阳上下信心满满。 秦军一开始攻势如潮,石岭关、九原城应声而破,也的確打出了一波摧枯拉朽的气势。 不想刘显亲率兵马救援后,定襄局势一波三折,秦军逐渐失去先发优势,终於演变成今日焦灼局面。 新兴、雁门自古便是汉胡杂居,自拓拔什翼犍建代国,势力范围逐渐从代郡、平城扩大至雁门、新兴、常山等郡县,这些地方的民风习性就越发偏向於代北胡部。 符秦名號对这些地方的影响力有限,从此次攻打定襄,刘显號召两郡士民相助就能看出,荷秦在当地没有什么民心基础。 符宏也明白,秦军出了石岭关,就等同於跨国作战。 攻打定襄,没能一鼓作气攻取城池,他就预想到后续进攻会很困难。 却没想到,一个月过去了,秦军付出巨大伤亡代价,还是没能攻克定襄。 困难程度远超他的预估。 也正因为如此,符不不甘心放弃。 如果没有后面这一个月的巨大投入,秦军此次出击,拿下石岭关、九原,打开通往雁门、平城的门户通道,可以说是血赚。 可如今,算上投入定襄的人力物力,秦军的胜果已急剧缩小,只有攻下定襄,才能勉强弥补损失。 寇遗心直口快,当即肃然道:“大王,刘显亲自驻守定襄,入秋之前取胜已无可能。 秋收在即,不如暂退兵马,回晋阳休整数月,待秋收以后,粮草丰足,战马膘肥,再寻机出兵不迟!” 焦逵也道:“臣也以为不宜再战,九原、石岭关在手,我军可隨时出兵,不必急於一时!” 符不满脸不甘:“数万大军围攻,折损兵马钱粮无数,却只夺得一关一城, 此时退兵,岂不是半途而废?” 安定郡公符就道:“大王,相比起定襄,臣更担心介休。 杨辅、张纂稟报,汾西关异动频频,臣担心梁贼趁机出兵袭击,遥相声援刘显!” 姜让道:“杨辅奏报中说,杨膺杨司马打算趁平阳屯丁哗乱之际出逃,请介休派兵接应.... 此事臣总觉得有些蹊蹺,应当叮嘱杨辅、张纂,坚守城池不得轻动~” 符不道:“孤也想到了,已手书一封,交由杨辅使者带回介休,告诫他不可轻易出城。” 符就恨恨道:“此事多半是梁贼诡计,此獠卑鄙,最擅使诈!” 符不反过来安慰他:“杨膺隨孤多年,绝不至於轻易受蒙蔽~” 商谈了一阵,不还是坚持继续围攻定襄,几大近臣对此都不赞同,双方有些僵住。 “大王!大王!” 有一人匆匆跑上城头,脸色焦急而来,跑得太快脚下差点绊倒。 “封参军怎地来了?” 符不和眾人大惊,赶紧迎上前。 来人是王府常侍封劝,也是跟隨多年的心腹幕僚。 此前因患病,留在普阳城中,未曾隨军出征,不想竟突然赶来。 “大王!祁县急报!” 封劝跑得腿软,差点就要跪倒,姜让和寇遗扶著他。 “快说!”荷不睁大眼,心中泛起一丝不妙。 封劝咽咽唾沫:“镇西將军杨辅出兵接应杨膺,却在雀鼠谷內中伏,兵败身亡! 梁贼摩下驍將王懿、悉罗多,假扮杨辅败兵,连夜诈开城门,杀杨骆、张纂,攻陷介休!” 符不嘴唇哆著,双眼涌出惊慌、震怒,似乎不敢相信,驻守四千兵马的介休城,就这样轻易告破! 寇遗、焦逵惊得半响说不出话。 符就怒骂:“梁贼胆敢主动犯境!看来此疗果真下定决心,要联手刘显与大王作对!” 姜让抓住封劝手腕:“杨膺如何?” 封劝哭丧脸:“不知道啊~还未有杨司马消息传回.::: 介休究竟是如何丟失的,到现在也只知道个大概~” 城头一片死寂,无人说话。 腾腾热浪瀰漫之下,不和一眾臣僚们却觉得遍体寒凉。 如果说石岭关、九原、定襄是普阳北门户,那么介休就是太原一郡的南门户。 虽说介休以北,还有鄔县、中都、京陵、祁县几座城池,可论防御能力,只有介休、祁县称得上是坚城要塞。 介休失陷,谷稷山、霍太山之间最重要的雀鼠谷通道,全段落入平阳军掌控原本双方的攻守態势基本持平,谁也不能完全占据上风。 现在,介休失陷,平阳军彻底掌控攻守主动权。 在这种情况下,秦军不可能再肆无忌惮地攻打定襄,必须要回军援防,以防平阳贼军突袭太原腹地。 姜让、寇遗几人看向盪,等待著他做决定。 符盪深吸几口气,局势爭经完全不利於他,不论想不想,他都必须作出决定。 “传令各军,今夜拔三,班师回晋阳!” 姜让几人暗自鬆了口气,杆王没有因愤怒而失去剧智,及时撤军,方能消减隱患。 回到普阳整备兵马,再和梁贼决战不迟。 有石岭关、九原在手,普阳安危可保无虞。 相反,梁贼要面对的,可不只有晋阳一路秦军... 第353章 刘显:广子是我的好兄弟 第353章 刘显:广子是我的好兄弟 定襄城头,热浪如蒸屉般笼罩。 视线远望之下,人的视觉甚至会因为空气灼热而扭曲。 刘显巡城归来,一屁股跌坐下,韩拙急忙招呼亲兵为他解开衣甲。 浸泡汗渍的皮甲一经脱下,他后背上露出连片痱子,通红瘙痒,有不少地方甚至已经溃烂流脓。 刘显刚要伸手抓,韩拙一把摁住,凑近仔细观察,很是严肃地道:“大人, 连日来受疫而死的军民,身上多半长出此症,不可轻易抓挠,以免皮肤愈发溃烂,加重伤情!” 刘显强忍后背又疼又痒的痛苦,咬著牙呼吸声浓重:“韩君可有医治之法?” 韩拙犹豫了下,“可尝试用盐水浸泡黄芩,而后擦拭全身!只是盐水触碰伤口会有蛰疼感,请大人务必忍耐!” “些微痛疼而已,有何惧哉!” 刘显当即在亲兵协助下脱光衣裤,赤条条地站在城楼下,命人按照韩拙吩啊去准备。 当韩拙用浸泡盐水的幣帕为他擦拭后背时,刘显浑身哆嗦颤抖。 “大人?” “呼~~无妨,继续,不要停!” 韩拙“诺”了声,和一名亲兵围著精赤全身的刘显忙活起来。 刘亢赶来稟报,见此情形愣在一旁。 “何事?”刘显咬牙切齿,强忍浑身灼烧般痛楚。 “大兄,方才清点城中箭矢,只够三日之用!” 刘亢忙道,“若是秦军还像前几日那样,不惜代价地猛攻,只怕一日..: 甚至半日就得耗尽! 橘木、石.:::.但凡能拋砸的重物也所剩无多,西门、北门、南门三处城墙拍杆几乎全部断裂,坍塌的瓮城也凑不够材料修..:.:” 刘显听得一阵火大,身体的痛苦再加內心的烦躁焦虑,內外相灼之下,让他的脾气变得很是火爆。 “蠢货!箭矢不够就调集军民赶製,橘木、石不够就拆毁城中屋舍寺院有多少拆多少! 拍杆坏了就找工匠修,瓮城塌就派夫役修补! 我让你做副將指挥守城,不是让你事事都来寻我报!” 刘亢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通,涨红脸慌忙拱手退下。 刘显铁青著脸,余怒未消。 韩拙小声道:“大人息怒,莫弗他只是尊敬大人,以免底下部民说他擅权做主.” 刘显怒道:“我让他自己做主,他却畏畏缩缩,如何能成大事? 我若死了,他就是独孤部之主! 可他这副软弱模样,如何对付得了刘罗辰?” 韩拙缩缩脖子声,不敢再劝。 作为主君,岂能轻易把自己的生死掛在嘴边? 这是极为不祥的行为。 刘亢身为独孤部“二大人”,在部落內的正经称呼为“莫弗”,意译为將军,负责辅佐部落大人的军事主官。 比起刘显,刘亢温和许多,在独孤部名声不错。 在韩拙看来,刘亢作为助手绝对是非常適合的,没什么野心,能保持部落內部稳定。 可万一真被刘显言中,独孤部由刘亢当家做主,恐怕不用几年,整个部落就会被如狼似虎的代北部族吞併。 身为游牧族首领,温和实在算不上什么有用的能力, 刘显张开臂膀,任由韩拙带著亲兵,在他身上味味地忙活。 熬过了最初的一阵痛楚,他现在感觉舒爽许多。 头脑冷静下来,开始分析如今局势,和自己的利弊得失。 定襄(山西定襄)位於滤沱河上游,扼守并州通往代北的咽喉要道,號称“ 北控雁门,南屏晋阳”。 当年刘渊起兵左国城(山西离石北),第一时间派遣刘景绕过晋阳攻打定襄。 短暂夺取后,又被刘琨联合拓拔部击败。 从此开启刘渊和刘琨在并州的长期拉锯。 作为传统汉胡政权的缓衝地带,定襄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对符不而言,定襄是攻取新兴郡的必要关键,定襄、九原、石岭关在手,晋阳以北无忧矣。 就算暂时无法完全夺取新兴、雁门两郡,定襄也是一定要拿到手的。 否则此次大张旗鼓地出兵討伐,就有些虎头蛇尾之嫌。 对他刘显来说,定襄是保卫平城不受威胁的前沿阵地,是他和关东、司州、 乃至江淮保持联络的前哨战。 刘显做梦都想取代拓跋氏,成为代国之主。 而代国建立以来,定襄就一直归属代国所有。 刘显以代国继承人自居,在他看来,定襄、九原、石岭关,那可都是“自古以来”的代国疆土。 符不率秦军入寇,侵犯代国南境,当然要拼尽全力抵抗。 如果丟了新兴、雁门两郡,不光影响到他的势力范围,更会让他这位新任东部大人,在代北诸部面前丟尽脸面。 比起符不来说,刘显更有理由拼老命保卫定襄..::: “大兄!”刘亢又气喘吁吁地跑来。 刘显回过神,愤怒地看向他,正要喝斥几句,刘亢指著城外大喊:“大兄快看!秦军撤兵了!” 刘显一愣,顾不上浑身不著寸缕,三步並作两步冲向垛墙边,趴著身子睁大眼向城外眺望。 韩拙咕儂一声“有辱斯文”,急忙拿著披袍上前给他披上。 一眾部落將领,汉人官吏趴在墙边观望。 西边,烟尘如黄龙般翻卷,几道黑线逐渐向著西南方向撤去。 秦军营地上空,一股股黑烟滚滚升起。 那不是炊烟,而是焚烧营帐產生的浓烟! “莫不是秦贼诱我出城?!”刘显喃喃道。 “快!派探马出城,给我散开三十里,不得放过任何消息!” 刘显扭头对著一眾部下怒吼。 刘亢道:“大兄放心,我亲自出城查探!” 说罢,不等刘显应允,刘亢带著几个氏族统领匆匆下城。 刘显忙道:“命金铁石隨行!” 虽说平时对刘亢动辑斥骂,可他心里还是颇为看重这位亲兄弟的。 毕竟父亲刘库仁戎马一生,到最后只剩下他们两个血亲兄弟。 只有刘显自己知道,他对刘亢要求严格,是因为真拿他当作部落接班人培养。 当然,刘亢如果愿意把自己的妻子杀掉更好。 那可恶的女人,出自拓跋氏,乃是拓跋的姑母。 想到拓跋,刘显就想到贺兰氏,想到自己肚皮上的刀疤.... 当滤沱河面浮起第一缕月光时,刘显率领一队骑兵冲入秦军营地。 偌大营地人去灶空,遗弃下眾多物资,有上千副鹿、几千顶毡帐、几百辆辐重大车,几千石粟米.... 刘显命部下竖起云梯,爬上望楼,亲手斩断秦军旗杆。 看著秦军旗帜飘飘坠地,刘显放声大笑。 和秦军的战事进行了两个月,围城战就打了一个月,他早已精疲力竭。 再加上阴山南北,诸部异动频频,他深感压力巨大,早已是心力交。 秦军匆匆撤军,无疑卸掉了他心头一块巨石。 韩拙举著火把道:“看来消息不错,平阳梁广出兵汾西关,袭取介休重镇, 逼得不不得不仓促撤军! 此围魏救赵之策,解了我方燃眉之急啊! 刘亢感嘆道:“梁公真乃信义之土!此前答应助我独孤部,本以为是隨口之言,不想言出必诺,真英雄也!” 刘显跨上马,双眼一扫疲惫,重新绽露光亮:“梁广突然出兵袭取介休,只怕不单单是为了助我解困! 平阳、河东一定发生了什么,说不定梁广遇上了麻烦! 他攻占介休交恶符不,若能与我结盟,南北夹击,定能平分太原!” 刘亢忙道:“我愿为大兄再度出使平阳,商谈会盟之事!此次,定要说服梁广与我独孤部结盟!” 刘显笑道:“你速速准备,明日一早便出发!梁广若想对付不,一定会答应结盟之议!” “大兄放心!” 刘显环视秦军营地,下令把所有遗弃物资收拢运回城。 “符不氏贼,他日我必报围城之仇!” 第354章 没有退路可言 第354章 没有退路可言 晋阳齐王宫,一座凉殿內。 铜雀衔环的冰鉴表面结满冷凝露水,却还是压不住青砖地面蒸腾起的酷暑闷热。 主位一面素娟屏风下,符不只穿一件细麻开衫,斜倚著凭几,身后有侍女摇扇。 杨膺跪在殿中,头髮散乱垂落,遮盖面庞,一身血跡斑斑的葛布中衣,像是歷经千辛万苦才逃回。 并州刺史王腾、太原太守徐义,姜让、寇遗、荷就、焦逵等臣僚分坐两边。 殿內本就安静,加之暑气蒸腾闷热,让人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眾臣目光落在杨膺身上,同情有之,戏謔有之,痛恨有之,轻蔑有之...., 杨膺身子微微发颤,有种如芒在背的不安感。 他能感觉到,此刻有多少人盯著自己,有多少人巴不得大王处死他。 “哗~” 几份书简从上首掷下,重重摔在杨膺跟前。 他浑身一哆嗦,急忙匍匐在地,额头贴著地砖。 符不两眼充斥血丝,那是连日赶路回普阳留下的疲倦。 “非汝这蠢才,孤何至於中途撤军,以致定襄无法攻破,白白放跑了贼逆刘显!”符不怒喝。 “大王息怒,臣死罪!” 杨膺伏在地上,垂泪不已:“罪臣万不该听信梁贼诡言,更不该遣人联络杨辅,与他相约接应之期,以至於被梁贼利用.....”“ 杨膺痛哭流涕,压低的鸣咽声传入在座臣僚耳中。 多数人保持沉默,设身处地想,换做任何人,身陷图图遭到贼臣扣押监禁, 必然会想方设法展开自救。 永安、汾西发生屯丁哗乱,照理说的確是个逃脱敌手的好机会。 如果杨膺所言属实,倒也不怪他逃亡心切。 毕竟谁又能想到,这一切都不过是梁贼设下的圈套。 杨膺失察大意,的確是罪责难逃。 可根本原因还是在於,梁贼太过奸诈卑鄙啦! 符不面寒如霜,痛恨失望地盯著杨膺,似乎在考虑如何处置他。 太原太守徐义拱手道:“大王,臣有几句话,想问一问杨司马。” 符不看他眼,略微点点头。 “多谢大王!” 徐义看向杨膺,“杨司马趁敌內部哗乱之际,遣人送信至介休交给杨辅,从而与杨辅几人有了联络。 照此说来,杨司马身边应有几名可靠的隨从。 可为何你是独自逃回晋阳?负责替你传信的隨行部曲又在何处?” 杨膺挺起脊背,心里骤生几分警觉。 以前在鄴城时,徐义这廝便和他多有不快,同样身为大王近臣,两人关係也称不上和睦。 大王都没说话,底下王腾、姜让等一乾重臣也没说话,偏偏徐义跳出来质问他杨膺心里满满怨恨,就你徐义要挑我的刺是吧? 杨膺一脸哀戚之色不变,略微酝酿了下,哭呛道:“那日梁贼假意放臣归营,当时臣蒙在鼓里,以为敌人不曾发现,欣喜若狂直奔雀鼠谷..::, 哪知赶到相约之地,却见杨辅正和贼军苦战..:: 臣身边只有三五人,派不上用场,便打算先行赶回介休,通知杨骆、张纂及时发兵救援...: 不想还未逃出雀鼠谷,臣就被梁贼派出的骑军一路追击,无奈只得逃往介休东南躲避.....” 顿了顿,杨膺再度拜伏,泣声道:“罪臣一路逃,一路苦战,几名亲信部曲也相继阵亡,最终只剩罪臣一人拼死逃回~” 杨膺泣不成声,群臣尽皆默然, 从杨膺浑身带伤的悽惨模样来看,倒也符合他“千辛方苦,拼死力战逃回”的说辞。 据祁县传回的消息,介休陷落的主因,还包括杨骆、张纂在没有察明敌情, 判断失误的情况下轻易开城,让平阳贼军有了夜袭夺城的机会。 杨辅在雀鼠谷兵败被杀只是开端,后续平阳贼军用不到半日的工夫奔袭六十里,趁夜色掩护,在谷口假造营火麻痹介休守军.... 计划环环相扣,难怪杨骆、张纂会一时大意。 平阳贼军步骑混编,半日突进六十里,此等进兵速度,换做別人同样防不胜防。 介休失陷確实不应该,后果也的確严重。 不过按照杨膺的话来说,平阳贼军训练有素、精悍勇猛也是客观事实,更添梁贼使诈,杨辅、杨骆、张纂三人大意失察,种种因素叠加,才导致此次兵败。 徐义道:“大王派出三位使臣前往平阳,却唯独杨司马遭到梁贼扣押。 又因杨司马偏听偏信,求救心切导致介休陷落,三位守將被害,千余精兵覆没在雀鼠谷內,守城官兵半数投降被俘.... 介休失陷,大王只得放弃围攻定襄,撤军返回晋阳... 这一切的起因,都是因为杨司马,真是巧合得令人难以置信,不能不细细琢磨其中蹊蹺之处~” 符不皱了皱眉头,看了眼杨膺,沉吟不语。 群臣交头接耳起来,殿內响起一片私议声。 杨膺麵皮颤颤,余光向徐义,划过一抹怨毒凶狠。 徐义这番话明显意有所指,梁贼为何不扣押姜让、寇遗?偏偏扣押你杨膺? 你杨膺做了人质,紧接著便是介休失陷。 这一切未免太过巧合了些! 可以解释成,梁贼早有图谋介休之意,打探得知介休守將杨辅父子和杨膺分属同族,一开始就打算利用杨膺夺城。 也可以解释为,杨膺有通敌之嫌! 杨膺被扣押在平阳这段时日,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保不齐他为了活命,向梁贼摇尾乞怜,做出卖主求荣之举! 徐义虽未明说,言辞间的意思却很明显。 杨膺登时泪如雨下,膝行几步跪倒在不身前,重重叩首:“自大王迎娶王妃,臣便一直跟隨在大王左右,安能相背? 若臣心存半分异心,又岂会一路逃脱追击回到晋阳? 介休失陷,的確是因臣活命心切,未辨明敌情便贸然向杨辅呼救! 臣罪责难逃,愧对大王,甘愿领死! 只是臣绝无半点不臣之心!请大王明鑑!” 徐义还要讥讽几句,姜让出列跪倒,叩首道:“梁贼卑鄙奸诈,此事多半是其早有图谋! 杨司马確有罪责,请大王依律治罪! 只是在实情不明之前,不可贸然做出忠诚与否的定论,以免有失臣民之心! ” 姜让说罢,有些愤愤地瞪了眼徐义。 虽说杨膺的確无法摆脱通敌嫌疑,可徐义一番阴阳怪气,多半还是出於落进下石的心思。 姜让和杨膺搭档多年,偶有爭吵、意见不合,多数时候还是能和睦相处。 徐义却不同,此人出身咸阳豪强,门第身份与仇池杨氏、天水姜氏差了一大截。 可徐义不这样认为,向来瞧不起氏酋杨氏,也轻视姜氏这样的边郡小姓。 双方自共事以来便不对付,入普阳后,徐义明显倒向了王腾、张蚝这些本土派势力。 他能从王府幕职官出任太原太守之位,离不开王腾等人帮衬。 出於立场、私交,即便姜让对杨膺也有所怀疑,但还是要儘量想办法维护一二,不能任由徐义藉机打压。 寇遗、就、焦逵等人也站出来为杨膺求情。 王腾向徐义递了个眼色,揖礼道:“杨司马乃大王旧臣,又是王妃之兄,想来绝不会做出有损大王利益之事。 臣恳请大王从轻发落!” 稀稀拉拉地附和声响起,晋阳本土派臣僚也隨之为杨膺求情。 徐义冷哼几声,低垂眼皮不再说话, 反正介休已失,真相如何已不重要。 他更关心的是,能否藉此机会除掉杨膺,以解多年之恨,顺带打压旧臣派势力。 符不冷冷注视著杨膺,如果不是顾念王妃情面,加之杨膺追隨多年的份上就算眾臣求情,他也非杀不可! 丟失介休,一下子让他处於极大被动,这已经不是一城一地之得失,而是关係到整体战局。 “念汝效劳多年,也算勤恳,兼有眾卿求情,暂且免去死罪,贬为马苑丞,今后若无詔令,不得踏入王营半步!”符不喝道。 “多谢大王宽赦!大王仁德,千秋万岁!” 杨膺伏地痛哭。 此结果也算不幸中的方幸,只要姜让、寇遗这些人情关係在,王妃、世子的亲戚关係在,今后一定还有重获重用的机会。 杨膺千恩万谢、哭哭啼啼地告退。 臣僚们晞嘘不已,外戚之首的杨司马,就这样被贬去做了个马倌。 即便如此,也没人敢真的轻视了他,毕竟还有王妃、世子的关係在。 符不喝了些凉茶,略作歇息,吩咐带薛茂入殿覲见。 当薛茂头戴黑介,身穿公服立於殿上时,迎来了一眾杀气腾腾的厉目注视。 薛茂微微躬身,聋拉眉眼,神情平和。 符不冷声道:“不知君此来见孤,是以平陶县令的身份,还是逆臣梁广使者?” 薛茂揖礼道:“臣县令职任乃朝廷所授,只要尚书省还未下令书免黜,大王还未正式削夺,臣便还是平陶县令!” 符不气笑了,“可君身为朝廷所任县官,却甘愿为平阳逆臣驱使,是何道理?” 薛茂笑道:“当年得梁公举荐,臣才有机会徵辟入仕,得授县官之任。梁公乃臣恩主,今为其效命,有何不可?” 符不拍案怒斥:“既然你选择附逆,还有何顏面做我大秦的县令?孤现在就罢了你的官身!” 薛茂笑笑,再度躬身揖礼:“平阳大都督府主簿薛茂,参见齐王!” 符不脸色铁青,双目陡射厉芒。 薛茂这是赤裸裸地挑畔他! “狂妄!放肆!” 徐义怒喝,“大王!请斩此附逆贼獠!” “斩了他!” 臣僚们附和声一片,纷纷怒视薛茂。 太猖狂了,分明不把普阳君臣放在眼里。 薛茂微笑不改,似乎身后有天大倚仗。 不直视他:“孤现在明白了,梁广遣你来,只不过是为了麻痹孤,让孤掉以轻心,好配合梁广袭取介休的计划! 梁贼果真诡诈!” 薛茂拱手道:“若齐王愿割让西河郡,我主必信守承诺,从此两家睦邻为好!” 符不笑了起来,“梁贼死到临头由不自知,还敢口出狂言?孤也不杀你,就让你留在晋阳,看孤如何討灭叛臣! 等攻破平阳,孤再把尔等一干逆贼一同斩首!” 符不手一挥,两名卫土入殿,作势要把薛茂押下去。 薛茂看了眼卫土,揖礼道:“外臣欺瞒大王,自知难逃死罪。 恳请大王应允外臣在狱中读书,若能提供一些笔墨更好。” 符不想了想,“也罢,念在你任职四年颇有功绩,平陶百姓多传善名的份上,孤会最后善待你一程!” “外臣叩谢齐王!”薛茂跪拜行礼,而后一脸坦然地跟隨卫士走出殿去。 符不轻嘆口气,薛茂本是个內政人才,在平陶的官声极好。 可惜这样的才学之士,却甘愿为梁贼效死,真是莫大讽刺“诸卿!” 符不站起身,环视眾臣,目光重新变得坚定。 “攻伐刘显的计划虽然受阻,可三军將士用命,顺利夺下石岭关、九原城, 確保普阳以北不受代北虏贼威胁! 秋收以后,待到朝廷詔令下达,孤当亲率大军南下征討逆贼梁广! 此战关乎社稷存亡,望诸卿与孤一道,同心协力剿灭叛臣!” “誓死追隨大王!” 一眾臣僚齐声山呼。 普阳君臣心里都明白,自从定襄撤军以后,与平阳梁广的决战就已经提上日程。 这一战,已经不仅仅是大秦朝廷的尊严之战,而是关乎秦政权存亡,大秦社稷生死的对决之战。 对天子符宏,齐王符不,平原王符暉而言,这一战不容失败,没有退路可走对梁广同样如此.... 第355章 梁贼 慕容一家亲 第355章 梁贼 慕容一家亲 中山,燕国皇宫內。 慕容垂领著一帮公卿大臣,正在对一座新落成的宫室进行参观验收。 九级夯土台基尽显巍峨气派,老皇帝带著群臣,踩著新铺设的青灰色压纹方砖登上台阶。 迎面入眼的便是十二根朱漆蟠龙木柱,再往上则是重檐房殿顶。 “不错!不错~” 慕容垂对新殿很是满意,用满含鼓励的眼神警了眼太子慕容宝。 慕容宝挺了挺胸膛,一本正经地向老父亲介绍著新殿结构,用了哪些珍奇料材,工艺水平如何..... 新殿的督造者,正是慕容宝。 自从三个月前,征討翟辽归来,燕国境內大的战事告一段落,慕容宝也彻底成了閒人。 正好慕容垂在段皇后、小小段妃劝说下,决定在中山皇宫新筑几座宫室,便命慕容宝出任督造。 论领兵征討,慕容宝不如慕容楷、慕容绍,甚至不如二五仔慕容麟。 论坐镇一方,治军治民,慕容宝亦不如慕容农。 论香车骏马、养美人、享乐玩闹,诸多兄弟叔伯加一块也不及他分毫。 当然,慕容宝也不是一无是处,笼络人心、结交士族豪强、诸部酋帅,大搞统战工作,培植党羽亲信,揣摩老父亲心思.....这些可都是他擅长的。 新宫室是大燕国迁都后的首项工程,意义非凡,必须要力求完美。 慕容宝拿出全部时间精力,狼抓工程质量和进度,主体建筑终於如期完成。 方才老父亲那饶有深意地一警,让他倍感满足,不枉他当了三月包工头兼工程监理.: 慕容垂站在北墙下,望著墙面满绘的五方神兽壁画,靛蓝的底色透出一股玄奥、神秘之感。 老皇帝走到大殿正中,仰头望著穹顶藻井,有铜饰排列成北斗七星状,星槽里用硃砂填充。 慕容垂会心一笑,就算他不懂营式,也能看得出,整座大殿规制参照鄴城铜雀台,內里装潢却別出新裁。 也算是这竖子用心了这座大殿,算是真正意义上,为他一人而造。 十三岁起隨父兄征战四方,而今已逾近五十年,他为大燕、为慕容氏付出毕生心血,却没有得到与之相匹配的回报。 而今终於成功復国,当上大燕皇帝,偶尔为自己考虑考虑,適时享乐一番, 不算过分吧? 毕竟,年过六十的他,还能有几年好光景可活? 呼吸著大殿內充斥的桐油柏香,慕容垂心情大好,径直走到北墙前摆放的山水玉石座屏,往宽大长案后席地而坐,笑道:“今日廷议,便在这新殿举行!” 慕容宝、封劝、兰汗一眾公卿重臣笑了起来,难得陛下兴致高涨,便陪著他在这空荡荡大殿內,来一场別开生面的廷议。 首先要商议的大事,还是打不死的小强一一丁零翟氏一族。 自从翟斌阴结符不意图跳反,老慕容动了真火,下詔砍了翟斌之后,燕国便彻底和丁零翟氏成了死对头。 杀翟斌彻底激发了翟氏一族的斗爭精神,翟斌侄儿翟真反叛於阳平郡,连败慕容楷、慕容绍。 最终慕容宝和慕容麟联手才將其击退。 去年冬,荷不放弃邮城撤往太原,慕容垂迁徙军民就食於中山,顺带迁都。 翟真、翟辽父子抓住机会,二度反叛於广平、魏郡。 慕容垂遣慕容农南下会攻,翟氏败逃安阳。 年初,翟真被部下鲜于乞所杀,翟辽又杀鲜于乞,收拢丁零部眾和散落的氏人势力,三度起兵攻打盪阴。 慕容垂被翟氏搞得烦不胜烦,摆出架势亲征魏郡,实则命慕容宝统兵,大败翟辽於內黄。 可惜还是没能捉住翟辽,叫这斯逃往黎阳(河南濬县),投奔黎阳太守滕括之。 滕括之跟隨谢玄北伐,攻下黎阳后留任太守,成为燕普隔黄河对峙的最前沿。 慕容垂毕生征战,遇到过的对手不计其数,像丁零翟氏这般降而復叛,再降再叛的也是头次遇见。 最可恨的是,翟氏虽弱,逃生能力却堪称一流,反覆摔打搓捻都弄不死。 慕容宝的意思是继续追击,逼滕括之交出翟辽。 慕容垂摇摇头道:“燕普暂息刀兵,实在不宜为一个翟逆轻起边。 今年秋收是缓解粮荒之关键,举国上下务必办好此事,爭取积攒下二三百万斛粮,充实仓储,賑济灾荒!” 顿了顿,慕容垂笑道:“滕括之徒有其表,自恃士人身份,对士伍庶民甚是轻贱。 朕料此人在黎阳必定不能长久,谢玄留他守卫黎阳,乃用人失察,早晚必坏事! 翟辽虎狼之徒,岂会甘心屈居其下? 诸卿且等著看好戏,此次不用我燕国出手,晋人自会帮我们除掉此獠!” “陛下圣明!”群臣齐齐躬身山呼。 皇帝陛下的判断未必准確,也不是所有人心里都为之信服。 不过一个翟辽而已,就算生命力顽强了些,左右不过一个流民头子,掀不起多少风浪,隨他去吧~ 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上,没必要和陛下唱反调。 慕容宝也就打消了追击翟辽的念头。 尚书右僕射悦真宣布进入下一项议题。 上月初,高句丽趁燕军在平州立足未稳之际,大举入寇辽东。 平北將军慕容佐驻守昌黎(辽寧义县),遣司马郝景率兵救援,兵败小辽河畔。 辽东、玄二郡为高句丽所陷。 还有建节將军徐岩叛於武邑(河北衡水),掠丁口四千余人,往幽州逃亡。 总的说来,燕国虽尽占冀州、幽州、平州之地,势力范围延伸至辽东,往北更是略尽宇文鲜卑旧地,燕国大旗插到了作乐水(內蒙通辽)一带,可辖境內並不算完全太平。 氏秦反抗势力、关东士人、高句丽、丁零族、流民帅...:..反叛者此起彼伏。 商议过后,慕容垂决定,还是派遣熟悉辽西情况的慕容农前往幽州,先破徐岩,后伐高句丽,收復辽东、玄二郡。 悦真刚要宣布第三项议题,慕容垂摆摆手,示意此事由自己亲自主持,悦真揖礼退到一旁。 “平阳的事,兰汗已经同诸卿介绍过了,朕也就不多言。” 慕容垂说道,“朕收到慕容温传报,洛阳符暉遣步骑军两方,已渡孟津进入河內,看行军方向,应该不是衝著野王,而是走软关陘进入河东。” 顿了顿,慕容垂环视眾卿:“朕已晓諭慕容温,令他率军全力拦截,阻止洛阳秦军入河东!” 慕容德、封孚、悦真等公卿大臣对此並不意外。 此前燕国朝廷已达成一致,符宏暗中联合符不、符暉围攻梁广,如果符秦果真出兵,燕国绝不能坐视不管,任由平阳、河东回归秦国所有。 救援梁广,是为了让他这颗钉子,继续牢牢钉死在河东。 “太子!”慕容垂嚮慕容宝看去。 “臣在!”慕容宝愣了下,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自己的事。 “朕恐慕容温不是暉对手,故决定遣汝再领一军,星夜赶赴河內督战。 待秋日大祭过后,朕会亲往河內,討伐符暉,誓要趁此机会夺下洛阳!” 慕容宝忙道:“臣领命!” 一想到此行出兵是为救援梁广,他心里就著实不爽。 燕军为了那小氏贼奔走劳命,真是给他脸了! 不过为了燕国大计,也只能暂时捏著鼻子和那小氏联手。 此次出兵,燕国朝廷目的很明確,一为洛阳,二为保下樑广,以免氏秦有重振旗鼓的机会。 符不、符暉就是秦国伸在关中之外的两条胳膊,只要將其斩断,秦元气大伤,再无可能重现当年雄兵出函谷的盛况。 夺取洛阳政治意义重大,战略上也能对充州普军形成夹击之势,慕容垂势在必得。 兰汗笑道:“陛下,刘显派来的使者尚在鸿臚馆驛等待,不知该如何答覆? ? 不等慕容垂说话,慕容宝冷哼道:“刘显狂妄,遣使来也不提归附之议,反倒向大燕提出要求。 说什么不得接纳慕容风?真是可笑! 大燕如何行事,岂容他来指手画脚?” 慕容垂对兰汗笑道:“派人打发了刘显使者,让他回去告诉刘显,慕容凤已归降大燕,朕封其为宜都王! 刘库仁已经死了,再追究凶手已无意义。 告诉刘显,儘快遣使献上国书,向我大燕正式归附,朕封他做护匈奴校尉, 右单于,替大燕镇守平城~” 兰汗愣了愣,刚要开口,慕容垂已经起身向殿外走去,带著慕容宝等人,继续兴致勃勃地去参观其他几座新宫室。 兰汗苦笑了下,只得先行告退,去鸿臚馆驛处理刘显使者的事。 刘显毕竟是坐拥三郡,掌控平城、盛乐的一方诸侯,皇帝陛下对他的態度, 是不是过於轻慢了些? 兰汗心里打鼓,如果不出意外,刘显可是要和梁广结盟的。 此人性情桀驁,如果大燕態度过於傲慢,会不会触怒他? 刘显加上樑广,这可是一支不容忽视的力量。 交恶刘显,岂不是把他彻底推向梁广? 在兰汗看来,皇帝陛下对於刘显、独孤部的处理,有些过於隨意了。 得想个办法,至少也不能让刘显记恨大燕... 第356章 赤亭川会盟 第356章 赤亭川会盟 炎炎夏日,南安郡(甘肃陇西)赤亭川的草甸在骄阳下翠色慾流,绿绸如浪三条雪水融成的溪流在此交匯,波光里跃动著细碎银鳞。 数百头耗牛臥在河滩边,远处草坡上飘浮云朵,仔细一看原来是策马的鲜卑少年正在驱赶羊群。 草场深处,一支千余人的骑军奔腾而来,狼头大上,赫然纹饰著一个硕大的赤色“秦”字样。 赤亭川属於陇西鲜卑分支一一密贵部所有,密贵部青壮男丁只有两三千人, 算是一个小部族,夹在金城乞伏部和天水陇西郡公姚之间求生存。 密贵部首领提早得到消息,急忙率领十几个主要头人和兄弟子侄,纵马迎接那秦字旗號的骑军到来。 这支骑军从金城郡而来,为首者正是新任“秦王”乞伏乾归。 陇西、河西两地士民、部族民,为方便区分,也称之为“西秦王”。 年初,在金城郡勇士川自称秦王不久的乞伏国仁病逝,各部首领以气伏国仁两个儿子年幼为名,推举其弟乞伏乾归即位,成为西秦王二代目。 密贵部首领接到乞伏乾归后,亲自朝前引路,恭恭敬敬带著这千余骑兵进入赤亭川。 当夜,数百顶毡帐围成的营地里,举办了盛大的篝火晚会,为远道而来的西秦王接风。 部落妇人们献上歌舞,部落汉子们忙著宰羊烤肉,带著敬畏、崇敬之心,招待那位雄壮威严的乞伏部大王。 对於眾多零星散居的小部落而言,名义上作为陇西鲜卑共主的乞伏部大王, 已经是他们头顶所能仰望到的天穹。 入夜,密贵部首领亲自把两名少女送入乞伏乾归帐中。 那是他最年幼的两个女儿,如果能討得艺伏乾归欢心的话,密贵部今后在陇西的腰杆子就能硬挺不少... 翌日响午,乞伏乾归在十几名亲骑簇拥下,驭马衝出营地,径直跑上了东边一处土丘。 赤亭川的草浪在夏风中翻涌,乞伏部千余骑兵隆隆踏过草地,在土丘西北面摆开阵势。 乞伏乾归驻马眺望东边草甸,昨晚两名少女的紧致温润没有让他忘记此行目的一一与陇西郡公姚会盟。 或者说,他打算带著乞伏部归顺姚。 这种归顺可能是暂时的,也可能是永远。 如果说密贵部夹在乞伏部和姚之间求生存,那么乞伏部就是夹在武威梁胤、酒泉公吕光、姚之间求生存。 都是夹缝求活,本质上並无区別。 气伏国仁一死,乞伏部无可避免地经歷动盪。 乞伏乾归已经努力把这种动盪带来的影响降到最低,可部落內部还是出现许多不同的声音。 占据金城郡的西秦国,目前还是一个鬆散的联盟性质。 乞伏乾归心里清楚,凭藉自己的威望,还无法彻底整合部落联盟。 更別说把连同乞伏部在內的几十个大小部落,捏合成一个完整的国家。 兄长乞伏国仁留下的两个儿子,公府和阿柴,虽说还不到十岁,可他们身边已经聚拢了一帮拥。 还有同辈兄弟、从兄弟,上一辈的叔伯,这些人各有部民聚落,少则几百上千落,多则近方落,带申之士从几千到几方不等。 要想仿照汉人制度,建立一个稳固牢靠的国家政权谈何容易。 种种现实因素下,乞伏乾归做出一个大胆且违背父兄意志的决定一一归顺陇西郡公姚。 陇西鲜卑联盟存在的一大原因,就是为了对抗略阳、天水、南安、武都等地盘踞的氏羌部落。 当然,天王坚时期,特別是秦军灭前凉之后,不管是陇西鲜卑联盟,还是河西鲜卑联盟,都没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再怎么联盟,也对抗不了极盛时期的符秦帝国。 那十余年间,陇西、凉州之地,大大小小的部落,不论鲜卑还是西羌,都得缩起脑袋、夹起尾巴,乖乖匍匐在天王脚下。 东起陇山,西至玉门关,三千里之遥的土地上只有一个旗號一一秦西域校尉吕光西征,兵围高昌城,又是拓土千里之广,秦军扬威於西域诸国只可惜,这一切都不过是曇一现, 如今,这片土地上称王称公的不知几何。 乞伏乾归自嘲一笑,坚不死,就算兄长国仁逃出长安,也不敢据守勇士川称王,更不敢称秦王。 或许是坚一手缔造的大秦帝国太过耀眼,虽然短暂,却也曾闪耀出流星般的璀璨,令眾多河西、陇西鲜卑部民心驰神往。 又或许是当年大家都被秦军打怕了,秦字旗號深入人心。 总之,乞伏国仁建號之初,想都没想就决定沿用秦字旗號,自称秦王,希望把符坚的气运復刻到自己身上。 低羌和西迁鲜卑在陇山以西,秦河二州之地共处了上百年,原本大家实力不相上下,谁也不服谁。 结果氏酋氏迁往中原混了几年,长了见识,还养出个枋头集团,实力大大增强,一举定鼎关中肇建基业。 一个深受汉文化影响的符坚更是横空出世,带著老氏们东征西討,愣是打得诸部鲜卑没脾气。 气伏部作为陇西鲜卑的带头大哥,內心对此很不服气。 好比同村自小一起溜鸡斗狗的小伙伴,长大后突然成了暴发户,回村里一顿耀武扬威,乞伏部羡慕的同时,又暗戳戳地幻想“彼可取而代之”。 乞伏国仁自称秦王,算是达成了这一夙愿。 如今,西秦王的称號落到了乞伏乾归头上。 他扭头看了眼身后迎风猎猎的狠头大,眯看眼看了许久。 气伏部蛰伏了近二十年,才换来一个称王建业的机会,他是真心捨不得放弃只是,形势逼人,不得不走这一步。 只有归附姚,他才能腾出手解决內部隱患,同时对付来自西边武威、酒泉等地的威胁。 符秦残留抵抗势力,占据武威的张掖太守梁胤,酒泉公吕光,河西鲜卑禿髮部,时降时叛的吐谷浑..... 外敌太多,且一个比一个强大。 如果还像之前一样,夹在各大势力之间艰难求活,乞伏部迟早四分五裂遭到吞併。 姚那老羌的目標是谋夺关中,和他的战略规划没有衝突之处,暂时归附, 稳定金城以东局势,避免两面受敌,他才有施展才能的空间.... 远处樺树林里,一群棕头鸦扑稜稜惊飞,打断了乞伏乾归的思绪。 来了! 乞伏乾归凝目远望,东面草坡传来闷雷般的蹄声,千余黑甲骑兵一字铺开, 如黑云般压来。 他跨下战马不安地刨动蹄子,身后乞伏部骑军摆好的阵型有些许骚动,战马嘶鸣声不断。 赤亭川上空的云层翻卷压低,天地间的光线略显昏暗。 密贵部首领和一眾部落头人,早已率领家眷跪倒在毡帐前。 牧马放羊的少年少女们,早已被父兄叫回身边。 这个时候若是不小心触怒贵人,谁也救不了他们。 乞伏乾归马鞭一扬,单人匹马衝下土丘,迎著姚字旗號的骑军衝去。 “哈哈哈~”一阵粗獷笑声响起,甲具全身的姚迎上前来。 他身后骑军开始减速,收拢队形,停在了两百步之外。 乞伏乾归骑在马背上,抚胸頜首道:“参见姚公!密贵部已备好酒水,请姚公移驾入帐!” 姚摆摆手:“不必了,把事情说完就走。 2 乞伏乾归微皱了下眉头,如此大事,岂是三言两语能说完的? 姚態度隨意,让他有种受到轻视的感觉。 姚对乞伏乾归的沉默视而不见,自顾自地道:“你比国仁聪明,知道什么时候该服软! 呵呵,你为何选择此时与我联络,倒也能猜到个大概。 我为何愿意接纳,想来你心里也明白。” 乞伏乾归淡淡一笑,“姚公打算何时出兵?” “快了!等我儿姚兴归来,就是马踏关中之时!” 姚大笑,说得很是隨意,也毫无避讳之意。 乞伏乾归拱手道:“提前恭祝姚公攻破长安,称霸关中!” 姚大笑几声,隨即一本正经地道:“今日会盟之后,我向东,你向西,谁也別妨碍谁! 你我两家,就以南安、赤亭为界,双方兵马不得逾越,否则就算是自毁盟约!” 乞伏乾归微笑頜首:“就依姚公之言!” 姚满意地点点头,又道:“结盟是你我私下之议,不得我令不许擅自公开! 另外,你还要替我办几件事..... 姚仔细叮嘱了一阵,乞伏乾归笑道:“姚公放心,入秋之前,整个陇西都会流传乞伏部攻打陇西郡,与姚公兵马在渭源大战的消息!” 姚笑道:“多谢!” 乞伏乾归道:“传闻姚公已在天水聚兵十万,此次发兵关中,一定势如破竹,何必要故弄玄虚,迷惑那符宏小儿?” 姚丝毫不讳言,大笑道:“你远在金城有所不知,符宏联合符不、符暉谋攻平阳梁广! 符宏若想出动关中兵马,首先要確认的是陇西方向是否安全。 我在天水若是没遇上点麻烦,宏岂敢放心出兵? 且让符氏诸王围攻梁广,等火候到了,我再骤然发动,一举击破长安!” 乞伏乾归道:“姚公谋算令人嘆服!宏暗弱无能,又染了不治之症,岂是姚公对手!关中迟早为姚公所得!” 姚又是一阵大笑。 乞伏乾归不过是个蜗居勇土川的鲜卑酋师,和关中爭夺八竿子打不著,让他知道全盘谋划也无妨。 让他知道自己已经稳操胜券,反而能起到震镊作用。 乞伏乾归看著一脸志得意满的姚,心里暗暗警惕起来, 这老羌当真奸猾,今后和他打交道,还得多长几个心眼才是。 “对了,还有一事。” 姚看著他,“若你诚心归附,秦王称號就莫要再用了,等我攻克长安,就封你做个苑川王!” 气伏乾归心里涌出不满,这老羌管得可真宽。 他还没公开、且正式的宣布归顺,这老羌就不许他再用秦王称號,真是不讲道理~ 乞伏乾归勉强挤出一丝笑:“在下不是很明白姚公意思..:: 姚眯著眼,像一头即將显露獠牙的老豺:“秦王称號,我打算自己用!” 乞伏乾归嘴角微搐,这老羌还真是.... 罢了,谁叫人家比他强,更需要联盟的也是他。 “一切听凭姚公吩咐!”乞伏乾归抚胸低头。 “甚好!今后你我双方联络地点,就放在这赤亭川!” 姚意味深长地看他眼,拔转马头往己方骑军阵地跑去。 隆隆?一阵马蹄声响起,姚率骑兵往南疾驰而去。 看方向,应该是要前往祁山一带。 气伏乾归远望著,目送姚骑军消失在视野里。 这老羌对此次攻打关中信心满满,就是不知,结果究竟能否如他所愿。 符氏宗王围攻平阳梁广? 这事儿他倒是第一次听说。 从兄长国仁口中,他也听到过梁广名声。 据说,那是一位盖天下之勇的无双猛士,深得天王符坚青睞,年纪轻轻已至公卿高位。 连这样威名赫赫的人物也反叛秦国,看来符氏当真是气数已尽。 天下豪杰都在奋勇爭先,他也不能落於人后。 乞伏乾归胸膛里涌出阵阵豪情,稳住姚羌这头豺狼,他就能腾出手整顿金城郡和乞伏部。 秦王称號,符氏用得,姚氏用得,凭何我乞伏氏用不得? 早晚有一日,陇西之地,乞伏氏的秦国也会屹立而起! 乞伏乾归吆喝著,驾马往西边疾驰而去,身后部族骑兵紧紧跟隨..:: 第357章 姚兴出逃 第357章 姚兴出逃 长安,若卢狱內。 弓弩作熟练工姚兴坐在石墙阴影下,手脚仍戴著钱,神情麻木地重复著手里的活儿。 烘烤、校直、开槽、装羽、上胶..:..一支支箭弩从他手中製作完成。 他身后,一捆捆箭矢綑扎好,靠著墙根码放整齐。 他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支经由自己的手製作出的箭矢。 十万支?或许没有这么多,但也相差无几。 蝉鸣声透过高墙传入耳朵里,姚兴手上的动作一顿,侧耳倾听片刻,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些许动容。 不知不觉,又是一年夏天。 一名络腮鬍狱卒一脚端开木柵门,凶狠目光扫视一圈,作坊里的囚奴畏惧地躲开。 狱卒挎著刀,手里著鞭子,步入作坊转悠一圈,对几个上月来的新人抽了一顿鞭子,骂了几声“尔母婢”,又在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屁股上捏了几把,这才一脸拧笑地准备离开。 从姚兴面前走过时,狱卒身上不动声响地落下一物,落进了一堆废弃箭杆里。 狱卒扭头冲他喝骂几句,就像对待其他囚奴一样,而后骂骂咧咧地摔门而去。 姚兴一直低著头,忙活手里的箭矢製作。 过了会,他才伴装不经意地伸手捡拾箭杆,趁著裹缠头巾时把物件裹了进去。 不用看他也知道,那是一把钥匙,可以解开他手脚。 姚兴面无表情的脸上没有丝毫变化,两手不停地重复著开槽、上胶这些流程动作。 方才那络腮鬍狱卒,已经连续第七日上值。 正应了月前尹纬传给他的密信:“旬日轮转,七为破局!” 今日,便是他逃出生天之时! 子夜刚过,若卢狱几处弓弩作坊便燃起大火,火光熊熊,黑烟瀰漫。 听到牢房外的骚乱声,姚兴猛地睁眼,取出钥匙解开手脚,又从恭桶侧壁摸出一柄短匕反握在手。 牢房外传来说话声,姚兴闪身躲在角落。 很快,一声闷哼隔著柵栏传来,牢门打开,络腮鬍狱卒扛著一具尸体扔进牢房。 “小人党刪,叩见少君!”络腮鬍狱卒跪地叩首。 姚兴恍惚了下,“你是陇南党羌族人?” 党刪抬头看他眼,咧嘴笑道:“正是!” “请起!”姚兴重新打量著他,没有轻易靠近,匕首仍紧握手中。 党刪一指那具尸体:“请少君赶快换上皂隶衣裤,隨小人离开若卢狱,尹纬先生和梁国儿已在清明门等候!” “好!” 两人一起动手,姚兴和那户体对换衣物,装扮成狱中小吏模样,隨后离开牢房,下到底部甬道。 党刪在前举著火把,姚兴紧跟在后。 甬道潮湿,石壁上渗著水珠,长满幽绿苔蘚。 一阵阵地底阴风颳来,火把呼呼欲熄。 党刪回头,发现姚兴走得有些慢,一一拐面带痛苦。 “少君?!” 姚兴摆摆手:“无妨!” 两年多来,那副手脚从未离身过,几乎长在了他身上。 手腕、脚踝长出一圈厚厚的茧肉,此时取下,还有些不习惯。 两只手整日活动倒还好些,一双脚却落下了残疾,走路姿势像个跛脚之人。 姚兴扶著湿漉漉石壁,咬著牙购珊而行。 走了大概一个时辰,两人从一处掩盖的土穴口爬出,来到了直城门附近的荒地里。 姚兴汗如雨下,大口喘著气。 党刪摸黑从一间破土院里推出一辆板车,车上躺著两具户体,一身葛布粗衣,应该是长安城最底层的坊郭民,平时依靠做零工过活。 姚兴又换上死人身上扒下的衣裤,往板车上一躺,和两具散发腐臭味的户体並排而臥。 “委屈少君了“”党刪一脸惭愧。 “无妨,还要多谢党將军冒死相救!”姚兴宽慰道。 党刪忙道:“小人並无官身,当不得將军之称!” 姚兴闭上眼,“等逃回天水,陇南党部便是我直属部民,你便做个平东將军” 九党刪大喜,见姚兴闭眼假寐,压低声道:“小人誓为少君效死!” 他警惕地环顾四周,確认无异样,才推著板车赶往清明门, 天很快亮了,长安街道逐渐有了行人车马。 像党刪一样推著板车装运尸体的不在少数,通往清明门的大街上,几乎匯成了车流。 去年关中大旱加地震影响深远,朝廷和公卿大臣、权贵士族倒是暂时解除了粮荒危机,可底层百姓还是不免在今年继续受灾。 渭南收穫的新麦,还有汉中送来的栗谷,都要优先保证长安中军供应。 驻扎在陇东的六万秦军更是耗粮无底洞,朝廷所有决策,几乎都围绕保障秦军供应来展开。 底层百姓,特別是小自耕农群体,他们的死活已无人问津,长安朝廷也无暇、无力应对。 大灾面前,权贵豪强都在缩减人口,不敢轻易招纳饥民。 毕竟收了人还要负责养活,可地主家的余粮也不够,还得上缴朝廷保证军需。 整个关中,还在继续过苦日子。 城门校尉和守兵对运户出城的队伍视而不见,没有人查问,党刪推著板车顺利出城。 沿官道走了五里后,十几个挑担扛锄,作耕农装束的汉子迎上前来,正是尹纬和梁国儿几人。 “少君受苦了!” 尹纬扶姚兴下车,一眾人下拜见礼,梁国儿埋头鸣鸣哭咽起来。 姚兴紧握著尹纬的手,被囚两年之后,终於得见天日,与一眾旧部重逢,他也不禁情绪激动。 “阿父起兵在即,还请诸位隨我返回天水,他日兵临长安,鼎革天下,定不负诸位今日之功!”姚兴嗓音沙哑。 “誓死追隨少君!” 一行人簇拥姚兴往西而去..::: 天亮时,若卢狱已被禁军团团包围。 新任左禁將军、高邑公符亮一脸铁青地在衙堂前来回走动。 他已经派部下把牢狱里外搜了个遍,还是没能找到姚兴身影。 左禁军就驻扎在直城门附近,任务之一就是看守若卢狱。 姚兴安安分分呆了两年,没想到突然间逃得无影无踪。 符亮大骂了几声,一眾部將低垂脑袋不敢气。 护军將军、高阳王符方闻讯赶来,符亮急忙迎上前。 “人可找到?”符方怒瞪著他。 符亮硬著头皮拱手:“里外搜遍,不见踪影,应该是昨夜从地底甬道逃走了, “蠢货!”符方低声喝骂。 符亮哭丧脸:“还请阿耶想想办法,若是让陛下知道放跑了姚兴,震怒之下孩儿只怕要受罚~” 符方骂道:“知道姚兴干係重大,你就该日日夜夜把人给我看好!” 符亮一脸委屈:“我看押了两年,从不曾出过问题,谁料今日就..: 我也不知,他究竟是如何逃脱的,接应之人也查不到....“ 符方压下火气,沉著脸道:“姚兴此时逃走,恐怕是天水出现重大变故!” 符亮一惊:“姚羌老贼要反了!?” 符方摇摇头:“不知道,宫里传出消息,符师奴从县发回急报,说是乞伏乾归大举进犯陇西,姚率兵救援途中坠马受伤,生死不明!” 符亮大喜:“照此说来,姚兴逃走,是为了赶回去爭夺姚氏之主的位子?” 符方道:“若是如此,自然最好,姚羌威胁暂告解除,陛下便可安心调集兵马,征討梁广那逆贼!” 符亮遗憾地慨嘆一声:“可惜陛下命我守城,错过了征討梁贼的机会!” 符方冷笑起来,“陛下有詔,命你把梁成、梁业、梁安一眾梁氏族人抓捕起来,投入若卢狱关押!” “陛下终於下定决心,要除掉梁氏贼逆了?”符亮忙问。 符方看他眼,摇摇头:“邓琼赶回稟报,梁贼扣押中山王做人质,威胁朝廷,要用梁安等人做交换! 陛下震怒,这才决意先把梁氏眾人抓起来。” 符亮大惊,咽咽唾沫:“梁广这贼逆,可真够猖狂的!” 符方瞪他眼:“我警告你,不许妄动梁氏族人!若坏了中山王性命,谁也救不了你!” 符亮忙道:“阿耶放心,孩儿明白轻重!” 符方嗯了声,儿子再糊涂,也不敢在这种大事上犯错。 符亮低声道:“阿耶,陛下当真要传位给中山王?” 符方沉声道:“大內官费洛私下里透露,陛下册立皇太弟的詔书,已经送入太后宫中保存! 等中山王平安归来,只怕就要昭告臣民了~” 符亮点点头:“中山王即位,总比迎回齐王要好!鄴城那帮幕僚旧部,和咱们长安可不是一条心~” 符方又叮嘱道:“姚兴的事暂且瞒住,等我找机会再向陛下讲明~” “孩儿晓得!” 当日下午,符亮派兵抓捕梁安、梁成、梁业一眾留在长安的主要梁氏族人, 全数投入若卢狱关押。 產河边的梁园也遭到封禁,梁氏之名,几乎成了长安禁忌..: 第358章 出使慕容永 第358章 出使慕容永 去年冬,慕容永率领西燕残余势力进入弘农郡,击杀弘农太守阮琦,又击退符暉派来支援的秦军,进而封锁函谷关,据有弘农全郡。 作为备受慕容垂家族鄙视的“国之枝叶”,自燕灭入秦以来,慕容永几乎没过过什么好日子。 近几年来,更是一直顛沛流离,四处流亡, 原本追隨慕容泓、慕容冲兄弟,以为可以在关中大千一场,为慕容氏復建大燕贡献一份力量。 不想遇上樑广,麋战半年,最终还是以失败告终,仓皇逃离关中。 跟隨慕容衝进入河东,凭藉流寇化战法迅速壮大实力,本以为能占据河东有一番大作为,不想又把梁广那贼斯招来。 这僮奴子不在他的平阳好好呆著,跑到河东跨郡打击,又一次粉碎了西燕扎根河东的幻想。 这一次,慕容永算是看明白了,梁广这贼命中带煞,正好和他们慕容氏相衝,双方绝对不能挨著。 惹不起就躲远一些,慕容永把目光投向了弘农郡。 不过西燕在河东的失败更加让他明白,要想成事,他必须当家做主挑大樑, 头上不能再有任何肘,身边不能再有任何异议。 杀掉慕容冲、慕容恆,所有决策皆由己出,感觉的確轻鬆自在了许多。 他摩下的西燕军和各大將领,经歷过关中、河东长达三年的征战廝杀,有了质的蜕变。 自流窜进入弘农,对付阮琦统领的郡兵简直不要太轻鬆,函谷关阻截洛阳秦军,打得也很顺利。 远离梁广这个克星、煞星,慕容永觉得人生的路顺畅许多。 慕容永选择弘农作为棲身地,绝不是无的放矢。 一来河东兵败撤离时,距离弘农一河之隔。 其他郡县要么太远,要么所属势力暂时惹不起。 二来弘农的地理位置比较特殊,便於立足,今后也有发展壮大的空间。 弘农郡北濒黄河天险,南依秦岭山脉,西接华山与潼关,东控函古道,地理格局上称得上“四塞之地”。 东面的函谷关扼守函古道,虽不在弘农直接控制范围以內,慕容永也可以通过驻兵峡石口和谷水上游河谷地,掐断洛阳秦军西进道路。 沿黄河南岸的弘农盆地土壤肥沃,自西汉推广代田法以来,弘农便以粮储丰足著称。 不管把都城放在长安还是洛阳,都可以把弘农郡作为副粮仓使用。 秦岭北麓茂密的森林提供大量优质木材,並盐、岩盐储量充足,还有大量不同时期遗留下的冶铁作坊。 汉书食货志记载“弘农、河东,土地平易,有盐铁之饶”。 河东有的,弘农都有,只是在西普太康三年析置上洛郡后,弘农辖地大大减小,田亩面积上比不上河东。 慕容永入主弘农城,才算过了几天安生日子,有了一点“燕王”的派头。 西燕政权,也正式从流亡势力,进阶为地方割据政权。 今日,慕容永在郡守府改建的王宫內摆宴,与慕容友、慕容钟、段隨、韩延、刁云、杨弘、张幸一干王公重臣饮宴取乐。 杨弘是弘农杨氏子弟,相比起杨亮、杨期父子,他只算旁支族人。 弘农杨氏也是早期南渡土族之一,如今坐镇魏兴、上庸两郡的杨亮父子就是代表人物。 天王坚病逝,北方大乱,一部分南渡士族旁支子弟北返旧土,打算找机会另起炉灶。 杨弘家族也是其中之一。 不巧的是,杨弘带领家眷、族人,部曲僕婢刚刚回到弘农,就碰上慕容永杀阮琦败荷暉,占据弘农全郡。 不管是否自愿,杨弘都只能选择投靠慕容永。 符秦面临崩溃,南渡士族北返,还有一大原因,就是这些小宗旁支在江南实在混不下去。 当下在东晋,九品官人法已基本没落,中正官对於士人的才能、品行考评已经无足轻重,不能作为选官任官的凭据, 通过考订先祖官爵姻亲,作为授官准绳的谱制度也开始走下坡路。 因为这玩意儿要想造假並不难,且在庶族势力崛起,大量中下层寒门,乃至庶人进入仕途掌握权力以后,杜撰冒充高门冠族已成常態。 门阀子弟能力退化,寒门士人掌握庶务,已成为当下时期,东普朝廷特徵之一。 土庶混淆、土庶合流已有明显趋势。 在这种社会环境下,选官入仕变得卷上加卷,士族小宗、旁支不只要和同样门第出身的士人比拼,还要面临寒门庶人的激烈竞爭。 要想参与权力分配获得利益,选官入仕是第一步。 大量士族小宗旁支,连这第一步也迈不过去。 杨弘就是其中之一,所以只能痛下决心,率领本宗北返寻找机会。 如果他早来几日投在阮琦幕下,大概率会被慕容永当作顽抗派闔族而诛。 如今,他得慕容永看重,出任尚书右僕射,搭档慕容友主持一郡內政。 另一位张幸是弘农本地坞堡主,豪强代表。 论池以西,靠近洛水的山间盆地有一片坞堡联盟,號日“孤山坞”,张幸就是孤山坞堡联盟的首领。 张幸原本追隨太守阮琦,眼看慕容永连战连胜,果断背刺旧主投了慕容永, 封陈郡公,任驃骑將军。 收降杨弘、张幸,慕容永就算是彻底在弘农站稳脚跟。 今日席间,还有一位不速之客一一来自平阳的勒马驹。 慕容永和他也算是老相识,当初同在慕容冲魔下共事,也曾並肩作战杀敌。 只不过今日,勒马驹却是投了梁广,还奉命前来出使。 慕容永端起酒樽喝著,斜有些坐立不安的勒马驹。 他是万没想到,梁广竟会派遣使者前来,还邀请他一同出兵攻打洛阳? 在关中、河东打得你死我活的两个仇家,有朝一日竟会携手抗敌? 世事无常啊“將军此来,不妨多住一段时日,梁公之请,容孤与臣僚们商议过后再做决定~” 慕容永放下酒樽笑道。 勒马驹拱手:“多谢燕王盛情相待,只是我主有令,勤见燕王后即刻返回河东,故而不敢久留~” 段隨笑一声:“以前在慕容冲魔下,也不见你这般恭顺过~” 韩延搂著个舞姬,“来都来了,不如留下,共同辅佐大王!你以前是右將军,归顺梁广却只做个武尉,连正式军职都没有,岂不可惜?” 刁云冷哼道:“你一个降將,梁广岂会真的信任你? 如今我等追隨大王拥据弘农,不比他梁广差多少,何不回归旧主?” 杨弘、张幸二人默默喝酒,作为慕容永摩下新人,他们还插不上话。 勒马驹刚才还有些紧张,听了这帮“前同事”一番阴阳怪气地讥讽,反倒是镇定下来。 “梁公善待我等,出於信任才命我前来,岂能相负?” 勒马驹摇摇头,“燕王,我主请託之事,成与不成,还请明示,也好让我及时赶回復命!” 慕容永笑笑,“请將军回稟梁公,孤愿助他一臂之力,定让洛阳秦军难过职关!” 勒马驹起身拜礼:“多谢燕王!事不宜迟,今日我便赶回河东!” 勒马驹敬完酒,再度拜谢,径直走出厅堂,在卫士引导下离开燕王宫。 他走得很快,每一步踏出都很坚实。 今日故人重逢,突然让他明白,自己和慕容永、段隨等人,已不是一路人。 和这帮人接触,本能地让他觉得很警惕、很担忧。 慕容衝杀慕容泓上位,慕容永又杀慕容冲、慕容恆上位,这帮人都是踩著同伴户体才得以掌握权力。 这样一个势力集团,充斥著阴险、诡诈、暗算、凶杀、背叛..::.稍有不慎就会成为斗爭牺牲品。 连大燕嫡皇子慕容冲,都能被一根麻绳勒死,再高的头衔官职,也无法保证他能活下来。 两相对比,在梁广身边他反倒能安心许多。 就算从头来过也不会后悔,踏实、心安、活命才是最重要的。 想通这些,勒马驹离去时,有种浑身轻鬆的感觉..:: 厅堂內,慕容永令歌舞使子退下。 “大王,当真要出兵助梁贼抗秦?”段隨问道。 “符不、宏攻打梁贼,不如我们趁机出兵河东,以报前次兵败驱逐之仇!”韩延道。 慕容永摆摆手:“欲进兵河东,先得拿下大阳。大阳、茅津、泣津皆在慕容越掌控下,跨河而击,我方不占优势,损兵折將得不偿失!” 慕容友笑道:“梁广遣勒马驹前来,就是让我们知难而退,不要打河东主意梁广有了防备,更兼慕容越坐镇,出兵河东並非明智之举!” 段隨、韩延相视一眼,有些迷糊:“难不成,真要助梁广对付符暉?” 慕容永笑道:“你们还是太小看梁广了,这僮奴子遣人来,真正目的是想告诉孤,慕容垂一定会出兵河內,並且藉此机会夺取洛阳! 梁广小儿,是想让孤和慕容垂为爭夺洛阳大打出手! 符暉不过是疥鲜之疾,无足轻重! 洛阳的归属,才是各方最为看重之事!” 刁云道:“若慕容垂出兵河內,我们绝对不能坐视不管! 慕容垂若得洛阳,下一步就是扫灭弘农! 我们这些人,可都是那老儿的眼中钉肉中刺!” 眾人连连点头,慕容老儿早就发布詔令,將他们西燕君臣定性为越叛逆。 东西两个燕国岂能並存?早晚只能剩一个! 这是正统之战,绝不容失败! 慕容永站起身,大手一挥:“且不管平阳、河东如何,洛阳之地,绝不能落入慕容垂之手! 弘农还是略显狭蔽了些,若能趁此机会夺取洛阳,孤与诸位才算是真正拥有安身立命之本!” “誓死追隨大王!” 厅堂內响起一阵山呼。 洛阳王业之地的归属,激起了西燕君臣的熊熊斗志..:: 第359章 牛川大会,拓拔登位 第359章 牛川大会,拓拔登位 牛川。 晨雾未散的草原上,紫色首隨风起伏如浪。 北方远处,阴山余脉在天际勾勒出青黛色弧线。 河滩两岸平整广阔的草地上,来自代北诸部的穹帐鳞次櫛比,一根根代表诸部大人的白旋蠢旗在晨光照耀下隨风拂动。 居北地势较高处,立一顶鹰顶金冠装饰的鲜卑汗帐,周围以青毡铺地。 今日,拓跋在长孙嵩、贺兰訥、庾和辰、叔孙普洛四位大人的支持下,以嗣代王名义,召集诸部大会於牛川,正式举行即位大典。 汗帐內静悄悄,只有拓跋一人倚坐在王位上。 他手里拿著一块鹿纹金牌饰品,痴痴愜愜地看著,眼神迷离恍惚。 .....乌兰.....”拓跋喃喃低吟。 想到那个时常出现在睡梦中的人儿,拓跋悲从心起,忍不住掩面鸣咽起来去年他十五岁生辰,刘乌兰特地请西域匠人打造这面鹿纹金牌,当作掛在韁绳上的饰品送给他。 短短一年,物是人非,刘乌兰再也不可能回到他的身边。 更让他绝望悲痛的是,不久前流亡至贺兰部的刘罗辰告诉他,刘显准备把刘乌兰送给平阳郡公梁广做妾。 刘显希望和梁广结盟,故而送出妹妹以结姻亲之好。 一想到心爱的姑娘即將躺在別的男人身边,拓跋心如刀绞垂泪不止“涉?!” 安静的汗帐內,突然响起一个悦耳女声。 拓跋掛连忙扭过头擦拭眼角,看向来人:“姨母有何事?” 一名二十六七岁的匈奴族妇人走了过来,汗帐里舖著厚厚青毡,她走在上面毫无声响,像一只猫儿般轻盈。 她穿著较为传统的交领窄袖绣衣,下配长裤,耳垂上坠著玉石,模样与拓跋掛的母亲贺兰氏有几分相似。 她也姓贺兰,乃是拓跋的外公贺兰野干年纪最小的一个女儿。 她和贺兰氏,正是同父异母的姐妹,数年前嫁入丘敦氏。 丘敦氏是中部鲜卑八大部族之一,拓跋氏的重要盟友。 小贺兰氏眼尖,趁拓跋掛不注意,突然伸手从他手里抢过鹿纹金牌。 “这是刘乌兰送给你的?” 小贺兰氏咯咯笑了起来,“我的代王殿下,一个小女娃而已,至於让你日思夜想吗?” “快还给我!” 被小姨撞破哭鼻子已经让他很难堪,又被当面道破心思,拓跋涨红脸,站起身扑上前抢夺。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你~” 小贺兰氏刚要说什么,拓跋慌张之下用力过猛,竟脚下一绊扑在她身上。 不等小贺兰氏反应过来,两个人已经抱作一团滚倒在地。 厚厚的青毡躺上去软乎乎,压在身下的女人更软。 拓跋愣住了,脑子嗡嗡作鸣。 “涉!你!~” 这下反倒是小贺兰氏慌了,通红脸蛋,双手撑著想要用力推开他,却一点推不动。 年满十六已经是个成年人的拓跋,在长久的骑马射猎锻炼下,身子还算强壮。 “姨母.....” 拓跋看著身下女人通红脸颊,感受著那具包裹在衣裤之下的柔软身躯,喉咙深处咕咚滑动了下。 他也曾在草原月光下抱过刘乌兰,当时的感觉是羞涩且美好。 少女身子纤细,抱起来只觉得娇小纤弱。 小贺兰氏已嫁作人妇,也更年长些,身材成熟丰,感觉完全不一样。 拓跋直勾勾地盯著她,呼吸逐渐浓重起来。 小贺兰氏更加惊慌了,她从好外甥的眼晴里,看到了火热炽烈! 她对这种眼神並不陌生,许多放肆的部落男人都会这样看她! 小贺兰氏心跳得咚咚响,已经明显感受到好外甥身体上的变化! 强烈羞耻感让她进发出平时不具备的力量,猛地推开拓跋,爬起身惊慌失措地跑出汗帐。 拓跋掛仰面躺地,大口喘著粗气。 好一会,脑子才渐渐清醒过来。 他低声笑了起来,笑声逐渐加大,近乎於纵声大笑,听上去张扬、放肆、霸道! 他突然间明白了,以他的身份,註定不可能拥有焦仲卿和刘兰芝那样的悽美故事。 所谓“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別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只是那些年他在长安为质子时,太学博士讲述的美好意向而已。 他需要女人,但不需要男女情爱。 拓跋掛捡起鹿纹金牌翻看了下,起身走到煨著酪浆的炉子旁,揭开炉盖把金牌扔了进去。 他回到汗帐正中的王位坐下,坐得四平八稳,仍旧青涩的面庞,流露出与以往不同的深沉威严。 “刘显,孤必杀汝!”拓跋默默在心里重复著。 不为刘乌兰,只为单纯的復仇。 是刘显逼得他狼狐出奔,是刘显侮辱了他的母亲,更是刘显题他的代王大位。 重建代国的首要大事,就是剷除刘显! 一个时辰以后,即位大典正式开始。 河滩边,临时搭建的祭台之上,拓跋头戴金冠,身穿左社窄袖袍,外披假钟,脚踏高筒革靴,在万眾瞩目之下登上祭台。 南部大人长孙嵩,北部大人叔孙普洛,新任东部大人刘罗辰,左长史张袞, 右长史燕凤,左司马庾和辰,右司马许谦.....一眾部族大人,代郡、上谷等地的士族代表,跟隨拓跋登上祭台。 诸部民近万人之多,以各部为划分,黑压压地聚拢在祭台四周。 一个光赤全身的男子五大绑地押上祭台,他鸣鸣吼叫著,却张不开嘴巴。 仔细看就会发现,他的嘴已被烙铁灼伤,嘴唇完全粘在一块,根本张不开。 几名祭师在他身上涂满绿绿的图案,把他绑在一根立起的木桩上,固定头和手脚,让他完全动弹不得。 拓跋握一柄镶嵌宝石的短刀,缓缓朝著男子走去。 此人名叫侯引七突,是个羯人,也是今日祭祀大典的第一件祭品。 年初,拓跋母子寄居在贺兰部。 大舅舅贺兰訥待他母子还算不错,也答应支持他继任代王。 可小舅舅贺兰染干对他意见就比较大了。 贺兰染干此前和刘显交好,强烈反对拓跋接纳刘罗辰,更不赞同封刘罗辰为东部大人。 拓跋没有理他,在贺兰部接见刘罗辰,好言安抚,並且答应为他做主,除掉刘显为刘眷报仇。 贺兰染干很恼火。 有一日,一个名叫尉古真的鲜卑小帅偷偷告诉拓跋,有个名叫侯引七突的羯奴要杀他。 拓跋和长孙嵩、贺兰氏一商量,先一步派人把侯引七突抓起来。 贺兰染干反倒先沉不住气了,直接率本部兵马围攻拓跋掛。 幸亏长孙嵩和贺兰氏拼死保护,贺兰氏於两军阵前痛斥兄弟染干,贺兰訥也及时赶到,阻止了一场兵祸。 经过一番长谈,贺兰染干否认是他指派刺客刺杀拓跋掛,表態同意支持他即位。 拓跋与贺兰氏商量后,决定不再追究此事。 侯引七突,成了无人理会的牺牲品。 今日血祭,就用此人来祭告苍天! 拓跋狠狠一刀捅进侯引七突的肚皮里,用力搅动斜向里一划刺,那活人肚皮就像柔软皮革一样被撕开,肚肠哗哗淌下,鲜血溅湿了拓跋的革靴。 他冷冷看著痛苦挣扎的侯引七突,想到了尉古真惨死的模样。 他找到尉古真时,人已经死了,且眼割鼻裂首,死状可怖。 虽无实证,可他知道是谁杀了尉古真。 拓跋扭头看向祭台下,贺兰訥、贺兰染干兄弟,和其他部族头人站在一起,注视著他在台上的一举一动。 贺兰染干和他目光相匯,不自觉地挪开。 拓跋冷冷一笑,转头猛地一刀捅进侯引七突的胸膛,搅碎了他的心臟。 几名祭师围著他跪倒,一脸虔诚地吟诵著神唱。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从四面响起,无数部民为他们的新王吶喊欢呼。 世孙亲手血祭,代表他长大成人,能够继承代王大位,统领数十万部民重建代国。 贺兰染干脸色阴沉难看,拓跋最后那几刀,明显是衝著他来的。 第二道血祭是用白鹿做祭品。 祭师將一头白色雄鹿牵上祭台,按照《鲜卑石室祝文》规制,七名持弯刀的勇士以星象位站立,割鹿喉取血洒向九方。 鹿头供奉於代王旗下,象徵拓跋氏“天女驾青牛车遇神人“的族源神话。 即位大典第二项流程,拓跋掛带领数十名主要部落贵族首领,绕行圣树“其盖牟那”(鲜卑语神树),树干綑扎五色丝帛与兽骨,树梢悬掛歷代酋长衣甲。 此所谓“鲜卑旧俗,以季夏大会,绕树而祭”的传统。 所谓圣树,更像是多种树干枝叶綑扎而成, 第三项流程,拓跋身披缀满绿松石的犀皮甲,三次推辞王位后,由鲜卑八部大人各执耗牛尾鞭轻触其肩。 最后一鞭由长孙嵩挥动镶金马鞭完成。 最后一项流程,拓拔部族老献上银壶,取自牛川河源头泉水。 拓跋以嘉禾蘸水洒向四方,象徵“天地所生,日月所置”。 至此,代王即位大典宣告礼成,代国正式復建,改元登国,以今年为登国元年。 往后几日,牛川还会举行盛大的“秋日驰马试艺”活动,为代王即位所贺。 牛川大会之后,攻打平城刘显的计划,也就提上了日程....: 第360章 暗流汹涌 第360章 暗流汹涌 “听说了吗?” 平阳西市,一间顾客满座的酒肆內,一名戴风帽、穿左社衣,作胡人装束相貌却是个汉人的男子故意压低声,顿时引来同桌酒客的注意。 男子神神秘秘地低声道:“昨日孝乐坊井底浮起个青铜匣,匣里有一份帛书,上面书写.....” 男子说话声真然而止,围在他身边的一眾酒客瞪大眼听得专心,却突然没了下文,登时心里如猫抓一般。 “书写什么?快说啊?” “足下惯会弔胃口!” “汝这后生莫要故弄玄虚!” “杂廝快说!” 一眾酒客大为不满,几个刚刚下番的府兵更是直接拍了桌子。 男子畏惧地瞟了他们几眼,暗道这平阳人可真够粗鄙的~ 男子倒也不敢再卖关子,手指蘸了蘸酒水,在桌子上比划起来:“帛书上书写『梁木折,广厦倾,七月流火焚龙旌”!” 几个年长的土人当即皱眉捻须沉吟起来,更多的酒客却是一头雾水。 “这话是啥意思?” “听著不像好话!” “梁木?难不成和梁公有关?” “放屁!梁公年纪轻轻,岂会倾折?” 眾酒客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男子两手抱胸,老神在在地坐著,目光不经意地向人群中去,和某人对视一眼。 那是一个编发的鲜卑人,一身粗衣裤褶,两腿裹行缠,配一口老式环首铁刀城里像他一样装束的人,多半是西关城里的专职辅兵。 这些胡人一开始也分得田地,只是不擅耕作,性子又比较懒情,嗜酒、好赌,有钱上乐馆,没钱进女间。 半年下来家產就得败光,卖了田地又没地方放牧,身份限制也不能隨意流动,除了打打杀杀没什么生活技能,只能去充作辅兵。 大都督府为了解决这类人的就业问题,在正式军籍之外又增设辅兵籍,招募这些人专门安置在营伍內,平时做些搬运、清扫、修补之类的活,算是官方僱佣性质的杂兵。 那名鲜卑辅兵汉子收到男子眼神示意,乾咳一声,操著浓重口音道:“这算什么,五日前西关城值夜巡兵,在城头亲眼看见举著秦军军旗的阴兵游荡!好多阴兵,一群群飘过城头!” 一眾酒客尽皆骇然。 “秦军阴兵?当真?” “难怪城南佛寺近日来香火旺盛,城外风云雷雨坛也有不少人祭拜,原来是阴气重,闹了鬼!” “我还听说,公国府死了个婢女,嘴里含著字条,上面写著『中山王,哭平阳,金乌坠地换天狼”!” “前日有游方术士走街串巷,嘴里念叨著『太白经天,秦分当兴』!”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酒客们越聚越多,议论声越发嘈杂喧闹,就连隔壁茗肆里吃茶的茶客也赶过来凑热闹。 “快!围起来!” 一声暴喝,刺奸校尉孔屯率领一队甲士从街面衝出,眨眼间工夫就把酒肆团团包围。 “奉大都督府令捉拿细作!一应人等,统统抱头蹲地,妄动者死!”孔屯举刀怒喝。 眾甲士齐声怒喝,一手握新式横直刀,一手腕上套轻便藤牌,以刀击牌收缩包围圈。 眾酒客当即色变腿软,绝大多数乖乖抱头蹲地。 最开始引发话题討论的胡服汉人男子低著头偷偷斜,只见酒客里闪出几人,对著孔屯拱手见礼,然后在其耳边嘀咕几句。 隨即他就看到,孔屯目光向他看来男子面色陡变,不等他下一步动作,两名甲士扑上前將他死死摁倒在地! 见他受伏,那鲜卑辅兵猛然起身拔刀,欲图衝破包围逃走。 几名甲士大喝著,持牌举刀围上前,把鲜卑辅兵夹在中央。 叮一阵打斗过后,鲜卑辅兵直接被斩断一臂,惨叫连连地被摁翻在地。 方才议论最活跃的几人被全部抓捕起来,押成一串带走。 一眾酒客面如土色。 孔屯冷冷扫视眾酒客,大声道:“近来多有细作潜藏城中,散布流言语, 意图搅乱平阳军民人心! 大都督府即將发布告示,澄清种种谣言,並且公开处斩敌方细作! 望诸君不信谣,不传谣,凡提供细作线索,积极举报者,可到县领取赏钱!直接抓捕细作者,赐勛一级,赏绢十匹! 孔屯挥手下令收队,押著一串散布谣言的细作撤离。 眾酒客站起身,一只断臂留在街道上,眾人面面相,好半响也无人说话。 不过很快,有人小声嘀咕:“赐勛一级,那可相当於战场上斩首十级!” 此话一出,立时重新打开了话匣,眾酒客又开始热议起来。 这一次,话题的焦点转移到了抓捕细作、提供谣言线索的丰厚奖励上来: 大都督府前衙,梁广正在翻看最新统计出的府兵户数、夫役徵调数、辅兵数,以及军械粮草的储备情况。 平阳郡所属的几个军府,共有府兵一万二千户,专职、半专职辅兵一万四千人,可徵调夫役两万人。 算上今年秋收,单是平阳一郡,储粮达八十余万石。 河东数据尚未统计完整,按照预估至少也有四十余万石余粮。 军械方面,府兵全员配发新式横直刀,一人至少保证三副弓弩、一百二十支箭,披鎧率勉强达到三成半,算上皮甲、竹申、纸甲可超过七成,胃盔不分铁製还是皮製,装备率可达八成。 辅兵也是二线部队,所有装备率还得再少三至五成。 夫役就更少了,也没什么训练经验,能达到三成武器配发比例,半成至一成的护具配发率已算不错。 可用战马不到四千匹,去年刘亢送来的一批牡马配种率达到六成,顺利生產的有四成,为既牧司增添了一百四十几匹小马驹。 战马资源逐渐成为平阳的短板,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是,有牧场却没有足够数量的牡马。 监牧都尉是皇甫毅的侄儿,早在去年初就开展大规模的马骡繁殖生產。 牧场里大量的马找不到合適的牡马配种,也只能弄些公驴来搞一搞,以免资源浪费。 年初,大都督府公开徵用民间马匹,用驴和骤子加上钱帛补偿。 如今在平阳,街市上最常见的牲畜便是驴和骡。 梁广合上簿册,斜靠椅背陷入沉思。 自从不入主普阳,他和代北的商贸往来几乎断绝。 刘显倒是想送他几千匹牡马,可根本找不到合適的往来路线。 符不的存在,已经极大影响到了平阳政权的正常发展。 不久前派人去往河套,尝试和西部大人刘卫辰接触,至今还没有消息传回。 平阳军有优秀骑兵的底子,只可惜战马短缺之下,大规模骑兵成军暂时不可能。 没有马种,平阳军中大量的鲜卑、匈奴府兵也养不出良马,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值得庆幸的是,如果此次平阳危机如期爆发,战事性质多半是本土保卫作战,对兵力快速机动和远程投送能力要求不高。 不过缺马问题还是得想办法儘快解决,等到这一批战马消耗殆尽,如果还得不到补充的话,平阳军可就真的无马可用了。 “主公!” 匆匆赶来的王买德打断了他的思绪。 梁广頜首,王买德快步近前来,把一份名单和供述呈上案桌。 “响午时,刺奸校尉孔屯在西市缉捕了六名细作,四人来自晋阳,两人来自洛阳!”王买德面色凝重。 梁广翻看供述记录,五八门的语、谣言令人喷喷称奇。 “三王伐梁,天火焚阳.... 虎食龙,黑云压城.... 梁广哑然失笑:“编段子的人才学不错,这些言倒也应景~” 王买德肃然道:“主公万不可大意!纬学说虽是无稽之谈,可往往能在民间掀起波澜! 若不加以管控,在有心人推波助澜之下,只恐损害主公名望,动摇人心!” 梁广笑道:“舆情自然是要严加管控的,此事交由你去办,给孔屯增拨人手,严厉打击谣言源头!” 王买德应了声,又道:“拓跋已在牛川登位,牛川逼近平城,代北战事日是一触即发。 刘显派刘亢三度出使,邀请主公会面结盟,仆以为时机已到,可以答应!” 梁广点点头,“刘显日子不好过,不前脚退兵,拓跋后脚就在牛川登位这位新代王即位,必定先拿刘显开刀立威,诸部联军伐平城的一幕必然上演!” 想到刘显,梁广有些想笑。 老家磨刀霍霍准备围殴他,拓跋联合大小部落大会牛川,也对平城虎视耽耽。 他和刘显都面临被人围殴的危险,算得上难兄难弟。 也难怪刘亢急吼吼地跑来平阳,再三请求他与刘显会面,当面商討结盟。 “告诉刘亢,三日后我便出发,隨他去见刘显!” 王买德揖礼:“仆遵命!” 梁广起身走到一幅悬掛的河东舆图前,这幅图囊括了平阳、河东、太原、关中、弘农、洛阳、上党等地,可以说是当今天下,最热闹的一片州郡。 梁广盯著舆图看了会,突然问道:“如果你是宏、不,会打算如何进兵?” 王买德告了声罪,上前两步,指著平阳、蒲坂两处方向说道:“仆斗胆猜测,晋阳、长安两路秦军,一定会同时发兵来犯! 符不军先攻介休,然后是汾西关、永安、鼠喉关,而后进抵平阳! 同时可派小股兵马,取道离石、蒲子,翻越谷稷山攻入平阳腹地!” 顿了顿,王买德又指著李方镇守的蒲坂:“长安一路,必定主攻蒲坂,入河东克安邑。 如此南北夹击,方能给予我方最大压力!” 梁广指著介休標记:“符不要想攻入平阳盆地,必须打穿整条雀鼠谷!在此防守,我军占据优势。 蒲坂有黄河之险,我料不管长安中军由谁统领,必定会配合潼关守军,过风陵渡攻打河北(山西芮城),进逼薄山(中条山)南麓! 相较而言,我军在河东的防守要薄弱不少!” 王买德想了想,“仆以为,对付不一路,应当藉助地形关隘,以守御为主! 对付长安中军一路,应更加灵活应变,以蒲坂为据点主动出击,以攻代守!” 梁广露出一抹笑,王买德之言,和他所谋基本相符。 “守介休,战蒲坂!” 梁广在两处地方重重指下。 第361章 我愿代秦 第361章 我愿代秦 王买德退下后,贏觴带著选步入前衙, “往府里知会一声,就说我今日视察仓储,不回去用晚食了~” 梁广埋头飞速地批覆几分令书。 “诺~”贏觴看了眼符选,拱手告退。 符选抖抖衣袍,自顾自地走到一旁坐下,端起茶盅慢慢品茗。 梁广抬头看了他一眼:“殿下近来倒是清减了许多,可是饭菜不合口味?” 荷选淡淡道:“身陷敌境为质,朝不保夕,自然茶饭不思,消瘦在所难免。 ,” “殿下说笑了,你知道我不会杀你。” 梁广笑了笑,唤来今日值房的通事郎柳杰,命他把批覆好的令书送到各曹分发。 三个月前,大都督府举办了一次徵辟考试, 河东薛柳裴三家士族,平阳贾氏、柴氏两家,还有赵鹿、皇甫毅、支、苟平这些亲信旧部,每家每人有三个举荐名额,可向大都督府推荐人才。 其余小姓士族,向靖、王买德、王懿这些年轻將领,各有一个名额。 经过统一策试后,由韦洵、崔、王买德三大文官巨头交叉批阅,排定成绩,最终交由梁广择才录用。 策试是西普官品令规定的考试办法,举秀才五策皆通,一策不通不得选,举孝廉通一策就能参加选补。 策试由来已久,东汉年间已普遍施行。 只是九品官人法推行以来,对策合格的秀才、孝廉,仍然要交由中正官考察定品,按照品第决定是否除授,或者除授官位高低。 太康初年,策试大多流於形式。 中正官考察的主要项目,也从个人品德、才能,变成了家世阀阅。 直至演化为“胎毛未乾,坐至公卿”的唯门阀论。 梁广曾考虑过要不要恢復中正官这一职务,经过一番討论,最终还是决定彻底废除。 举荐权不定期下放,策试由吏曹主持,除授权掌握在梁广手里。 主官们身边需要的书更由他们自己置办,按照品级官职发放补贴,出了事直接追究本人责任。 梁广现在的原则就是抓大放小,兵权、最高人事权、钱粮调拨权牢牢掌握在手,其余都可以適当下放。 平阳政权还处於草创阶段,许多事情要等遇上了才有具体办法应对,只能查漏补缺,不断完善政权架构。 来自解县柳氏的柳杰,就是本轮策试的第一名。 梁广看过他写的策试文章,分析古今由制的区別利弊,还算颇有见解。 召见过后,便把他录用为大都督府通事郎,类似於门下省、尚书省常设的通事令史,作为主君和臣僚之间的联络官。 品衔不高,地位却不低,能靠近权力核心,前途大大的光明。 柳端柳老头听到录用结果,专程跑来平阳搞军,捐纳了五万石粮食。 河东民生尚在恢復当中,柳氏能拿出五万石,已经是诚意十足。 梁广带柳老头到西山庄园钓了三天鱼,之后柳老头才乐滋滋地乘船回河东去了。 符选就住在大都督府旁边,虽然去哪里都有人跟著,可只要不出平阳城,不踏足军营,他想去哪里都不受限。 三个月前轰动一时的察举策试,他也算是亲眼见证。 柳杰能从眾多士人里拔得头筹,才学一定是不差的。 只可惜,这样的人才已投在梁广门下。 柳杰抱著一令书,觉察到选在打量他,急忙躬身见礼,笑了笑匆匆告退。 梁广喝口茶:“邓琼已回到长安,只可惜符宏反应过激,竟派符亮把我梁氏一族抓了个七七八八,投入若卢狱关押。 今日请殿下来,希望你可以亲笔手书一封,我遣人送回长安,请朝廷善待我梁氏族人。” 符选听到他又当著自己面直呼天子名讳,脸色当即阴沉下来。 梁广拿起一份从安邑发来的军报,“这是河內传来的最新消息,事关洛阳、 符暉,殿下可有兴趣看看?” 符选起身快步上前一把夺过,瞪了他一眼,取出飞速阅览。 还没看完,脸色已是难看。 平原王荷暉自领步骑军两万,渡过孟津进入河內,和慕容温几次交手都取得胜利,职关东口业已打开。 不想东燕太子慕容宝亲统兵马前来增援,在溴水东岸击败暉。 弘农慕容永也没閒著,伴装进军函谷,暗中却绕道伊水,沿河而上猛叩伊闕关。 本年度的中原混战,从洛阳拉开序幕。 东西燕夹击暉,指望这一路秦军从软关进入河东已是妄想。 符暉能保住自身,安全撤回洛阳就算不错了。 梁广笑道:“慕容宝只是打前哨,洛阳重地,慕容垂必定会亲自出马。 坐镇荆襄的桓石民只要不是榆木脑袋,想必也会趁此机会有所动作。 东西燕再加荆州晋军,司州洛阳之地好生热闹啊! 洛阳这块肥肉,可比我平阳诱人得多!” 三方兵马会战於洛阳,想想都替符暉捏一把汗。 也不知荷暉这小身板,能不能扛住三大猛汉的躁“梁广!休要猖狂!” 符选把军报摔在他桌案上,“若非你处心积虑勾结慕容垂、慕容永,平原王岂会落入今日处境?” “呵呵,殿下这话有失偏颇。 就算我不遣人联络,慕容永和慕容垂也不会坐失良机。” 顿了顿,梁广看著他,语气颇为惋惜:“或者说,在当今局势下,暉註定不可能存活下来。” 洛阳是天下中心,有山川险塞之固,同时也是四战之地。 以荷暉的能力,守成或许还行,可在关中根基动摇,北方大乱之际,他的才能不足以应对当前局面。 东边臥著慕容垂一头狮,西边趴著慕容永一头狼,南边又有以桓氏为首的荆襄门阀集团。 真可谓四面受敌,虎狼环伺。 梁广捫心自问,就算把他放在洛阳,在当前形势下也只有一个字:难符选自然也明白兄长荷暉的处境,可他绝不会认同梁广所说的话。 “平原王兄有先帝庇护,一定会逢凶化吉,度过此劫!” 荷选涨红脸,衝著他大声喝道。 梁广笑了笑,“但愿吧~” 符选怒瞪他一眼,转身气呼呼地就要走,到了衙堂门前又停下,折身快步走了回来。 “你口口声声不会反秦,可所作所为哪里有半点人臣之道? 我不明白,你究竟要如何对待大秦,对待我符氏?”选紧双拳怒视著他。 梁广端坐桌案后,靠著椅背两手交叠身前,淡笑道:“我承先帝恩情,又娶符氏宗女为妻,自然希望善待先帝子嗣。 当然,战场上刀箭无眼,伤亡非我所能控制....: 符选脸色微变,听出他言下之意。 不想沾先帝子嗣的血,可战场上的事,我控制不了。 如若战败,荷不、就几位大舅子,还有他们的一家老小,究竟能不能活, 就要看天意了... “虚偽!”符选怒斥。 梁广笑笑,“听上去的確虚偽,却也是我心中真实想法。 符氏其他人我不敢保证,可先帝和扶风王的子嗣,如果愿意归降,我可以答应保他们活命!” 符选气得浑身直哆嗦,忍不住怒喝:“荒谬!齐王、平原王两位王兄,受先帝之託出镇四方,岂会归降你一个叛臣逆寇?” 梁广摇摇头:“那就只有战场上分胜负了。成王败寇,自古不变~” 符选喝道:“你既有亡我符秦之心,何不趁早建號称尊?又何必遣使入长安,威胁朝廷封你爵位?” 梁广一本正经地道:“殿下言重了,非是亡,而是代!我虽非氏人,可自小长在梁氏,又承桃先父后嗣,自然以梁氏为本宗。 略阳梁氏也是枋头集团之一,取代符氏承袭大秦社稷,也算是顺天应人, 建號称尊不必急於一时,等我击退不和长安中军,让关中诸氏、百万士民亲眼看到氏气数已尽。 那时候,梁氏代符的呼声自然会高涨起来。 当年符氏击败姚羌而得关中,如今,我梁氏败符氏而代之,正好应合天命流转,兴衰交替之道!” 符选面色苍白,身体僵硬似的后退几步,似乎不敢相信,梁广竟然当著他的面,说出要取代符氏的话! 略阳梁氏也是氏酋之一,如果符氏当真失去天命,且在梁广势大的情况下, 诸氏弃符氏转投梁氏,並非不可能! 梁广不愿建號称尊,就是不想让诸氏把梁氏当作外敌看待。 符氏气数兴衰与否,就看这一次三王围攻能否击败梁广! 如果败了... 符选不敢想像,届时关中会是怎样一副局面。 符氏彻底丧失人心,朝廷彻底丧失威信,大秦政权崩溃只在瞬息之间! 到时候不用梁广建號称尊,自然会有关中士民请他率军回长安! 符选闭了闭眼,又重新睁开,“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否则,我绝不会让你有机会取代我大秦社稷!” 梁广还是摇头:“我说过,不会害你性命。 只要符宏把我梁氏族人放回,我马上派人送你回长安。” 符选沉默,深深看他眼,扭头一言不发地径直走出衙堂。 两名亲卫士立即跟了上去。 梁广翻开一份长安发来的密书,那是梁安被抓前传回的最后一份情报。 符宏心仪的继承人正是符选,册立皇太弟的詔书就放在苟太后身边。 这件事如果利用得好,有助於他將来顺利收服诸氏人心。 这一步究竟该怎么走,还得再仔细谋划才是..... 第362章 会盟刘显(上) 第362章 会盟刘显(上) 諶戾山又名羊头山、洞顶山,位於山西沁源县东北山海经记“謁戾之山,其上多松柏,有金玉,沁水出焉,南流注於河”。 初秋的謁戾山笼罩在薄雾中,山势陡峭,青灰色的岩石裸露在松柏之间。 沁水从山腰的石缝中渗出,沿陡坡豌而下,在谷底匯成一道清浅的溪流潺潺流淌著往南而去。 溪流边散落著被水流磨圆的卵石,梁广骑著大黑马溯溪而上,马蹄踩过发出一阵“喀喀”声响。 “兄长,刘亢说的地方,应该就是这里!” 王镇恶展开堪舆图查看位置,仔细比对后很是確信地说道。 悉罗多大脑袋凑过来一起看,王镇恶很是嫌弃地臀他眼。 这胡斯十天半月不洗头,一头髮辫散髮油汗味,有些冲鼻子。 “君侯稍等,仆先上山探明道路!”贏跨下马,拎刀一路挥砍荆棘杂草, 趟出一条登山路来。 “原地休整!” 梁广也下马,有隨行士上前来把大黑马牵走,餵些粗盐混匀麩面、大豆的马料。 梁广蹲在溪边,一捧水抹抹脸,仰头打量著面前险恶山势。 此地位於上党郡,乃是沁水源头所在。 这次应刘显之请前来会盟,特地选在此处,就是为了方便双方通过“敌占区”。 梁广从平阳前来,有两条路可走,一是从端氏县沿沁水河谷北上,二是过西沟关沿霍太山东麓北上。 来时梁广选择走第二条路,顺带视察西沟关,搞劳驻守关城的支和两千將士。 对梁广来说,不管走哪条路都比较便捷安全。 相对而言,刘显从定襄前来,路程远了一倍不止,且绝大部分位於符不控制的太原、乐平两郡,全程还得翻越繫舟山,路程难走且危险。 会盟时间是梁广所定,地点是刘显挑的,从中也可看出,这傢伙日子的確难过,迫切地希望寻求强大外助。 歇息了会,吃了些水和乾粮,贏觴从山上赶回,刘亢也跟著他一同下山。 看来刘显比他早到了。 双方见礼后,刘亢朝前引路,梁广一行牵马上山,三十余名隨行士前后护卫。 山腰处有片平坦台地,几株老松歪斜著生长,树皮皸裂如鳞。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台地常年遭受风沙侵蚀,表面岩块化作碎土黄沙,与遍地枯黄野蒿混在一起,踩上去沙沙作响。 台地中央立著几顶毡帐,有人骑马跑了过来,“吁”地一阵吆喝后,几人下马大踏步迎上前。 老熟人拓跋窟咄也在其中,故作豪迈地大笑几声,抚胸行礼:“一年多未见,梁公魁伟英姿不减分毫!” 梁广笑著拱手,和他寒暄了几句。 这廝倒是长胖了许多,一身厚实裘袍也难掩大腹便便。 “梁公,这位就是吾兄刘显! 大夫韩拙,部將金铁石!” 刘亢又一一介绍道。 梁广笑著頜首,目光落在了刘显身上。 刘显相貌身材皆是寻常,肤色黑,颧骨高耸,眼角皱纹略显深刻,流露出几分深沉和阴狠之气。 作为南迁匈奴部族首领后裔,內附中原王朝这么多年以来,氏族基因早就混合了幽并汉人特徵,从相貌上就能反映出来。 梁广打量独孤部眾人,刘显几人也在打量他。 自从有意识地开始蓄鬚以后,梁广的面容更添成熟威严,配合上高大挺拔的身姿,不管出现在哪里都是鹤立鸡群般的存在。 如果换上一身左社皮袍,再摘下幣辫个发,他的气质形象倒更像是代北部族首领。 刘显看著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梁广,心里竟然闪过几分自惭形秽的感觉。 难怪刘亢总说梁广有天人之相,今日一见果真不凡! 韩拙睁大的眼睛里涌现出惊嘆,他自付有几分识人之能,这梁广魁伟雄迈、 气概非凡,令人一见之下再难忘怀! 不愧是当今天下,风头最盛、名声最响的英雄豪杰之一。 金铁石痴痴愣愣地盯著梁广,不时咧开大嘴,露出一口黄牙。 刘亢又对刘显介绍梁广身边部下,双方友好见礼。 “久闻兄长乃代北诸部之雄,小弟倾慕已久,今日相见,总算是得偿所愿!” 梁广笑呵呵地拱手。 刘显本在犹豫,究竟该用什么样的礼数和梁广交往,既不会跌面子,又能做到热情周到。 不想梁广主动放低姿態,敬称他为兄长。 刘显意外且惊喜,笑容迅速从脸上漾开,急忙跨前一步托住他手:“贤弟大名,愚兄也是如雷贯耳,倾心许久!今日得见,足慰平生啊~” “哈哈哈~” 梁广和他四手相握,俱是畅快大笑起来。 “贤弟快隨我入帐歇息!” “兄长请!” 双方各自上马,吆喝著驾马奔向台地中央的一片毡帐。 梁广和刘显有说有笑,气氛轻鬆欢愉。 从一顶小帐前跑过时,梁广注意到,帐前站著位匈奴少女,穿著一身靛青色长袍,正神情复杂地看著他。 梁广向她看去,四目相对,少女略显惊慌地挪开目光,转身躲进了帐子。 “你我兄弟先议事,晚些时候,再让乌兰陪贤弟饮酒!” 刘显看到这一幕,笑容愈盛。 “一切听凭兄长安排!” 梁广頜首,又朝那帐帘晃动的青布毡帐看了眼。 刘乌兰..::.原来她就是刘眷的女儿,刘显的堂妹, 刘显特地把人带来.::: 呵呵,还真够心急的... 大帐里,双方一边喝著酪浆、吃著烤羊肉,一边商谈合作事宜。 拓跋那竖子已在牛川登位,號称兵马十万,准备攻打我平城...: 刘显嚼著烤肉,咬牙切齿面容狞。 拓跋掛趁他远在定襄,抗击符不秦军时,竟然暗中联合长孙部、叔孙部、庾部、贺兰部,召集远在弹汗山以北的鲜卑八部,大会诸部举行即位大典,正式復建代国。 一想到此,刘显就有种三尸神暴跳的愤怒感。 更让他气炸的是,拓跋选在牛川举行部落大会,明摆著就是为了针对他挑畔之意十足。 牛川对於拓跋而言,既是耻辱之地,又是逃出生天的福地, 对刘显而言,他这一辈子犯下的最大错误,就是在牛川没有第一时间杀掉拓跋理。 还有就是,不该在牛川与贺兰氏顛鸞倒凤,一连几日高强度作战· 虽说那段日子回忆起来,至今都还有些回味无穷...: 总之,牛川对於刘显和拓跋来说,都有不同寻常的意义。 韩拙时刻留意梁广神情,担心刘显口中的“十万大军”嚇坏准盟友,赶紧补充道: “至多三万可战之兵,其余不过是隨行部民而已,多是些妇孺老弱~” 梁广看他眼,笑笑不说话。 拓跋窟咄忙道:“涉掛小儿虽登上了代王位,可他身边並非一条心。 实力最强的贺兰部,表面看是涉掛母族,支持他即位代王,可贺兰訥、贺兰染干两兄弟,內心里对这小子並不服气!” 许是为了佐证自己说的话,拓跋窟咄又道:“牛川大会,贺兰两兄弟甚至没有登上祭祀台的资格! 此事不同寻常,代表涉其实並不信任两个舅舅..... 梁广喝著酪浆吃肉,听刘显和拓跋窟础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著。 拓跋在牛川大会诸部,举行即位大典的细节,他已经听刘亢详细介绍过贺兰染干兵围拓跋,差点暴打小外甥,这事儿早已传得沸沸扬扬。 照理说,拓跋母子一直寄居在阴山北麓,贺兰部领地內。 就算要召集部落大会,举行即位大典,放在贺兰部举办无疑是第一选择。 有地利之便,且能拔高贺兰部名声威望,使得拓拔、贺兰两部更加紧密。 拓跋掛却不惜迁徙数百里,跑到牛川举行大会,从中就可看出许多问题。 拓跋掛对贺兰部並不信任,特別是经过贺兰染干一事,他对两个舅舅必生疑虑。 现在贺兰部表態支持好外甥登上王位,可根据刘显查探,贺兰部並没有实际出兵,参与此次攻打平城的战事。 梁广笑道:“照此说来,贺兰部必定是拓跋一大隱患。 兄长若能与贺兰部联手,对付拓跋便是轻而易举之事!” 刘显大笑:“贤弟一语中的!我已派心腹前去接触,若能说动贺兰染干一起动手,涉小儿所谓的『十万联军”不攻自破!” 梁广想了想,“拓跋得长孙部、叔孙部、庾部以及鲜卑八部支持,才得以即位。 可代王之位,並非他拓跋独有,兄长同样可以联合其他部族,重新选立一位代王! 以拓跋氏名义,还可以分化、拉拢鲜卑八部!” 梁广说著,看了眼拓跋窟咄。 意思很明显,拥立拓跋窟础的时机已然成熟。 拓跋以討伐叛臣的名义攻打刘显,那么最好的应对之策,就是从根本上否认拓跋代王身份的正统性。 如果刘显扶持拓跋窟咄即位,就是把矛盾上升到代国的正统之爭。 如此一来,或许能吸引到许多不服拓跋的部族支持。 鲜卑八部虽然以拓拔部为首,可八部大人未必一条心地支持拓跋。 拓跋窟础同样是先王什翼之子,拥有即位的合法性。 梁广当初放走拓跋窟咄,就是为了应对今日代北乱局。 刘显若不抓住机会善加利用,岂不枉费他一番未雨绸繆? 拓跋窟咄抹抹短上的奶渍,看了眼刘显,忍不住埋怨道:“不瞒梁公,此事我早已和丑伐商量过。 可他总说时候未到,不愿意公开推我即位代王..:: 刘显笑笑:“窟咄莫要误会,我的意思是,等贺兰部给予答覆,到时候与我联手,共推兄为王,才好与涉小儿抗衡!” 拓跋窟础还想说什么,韩拙忙道:“单靠独孤部实难做成此事,须得联合贺兰部才行! 窟大人勿要著急,等贺兰訥兄弟有了回信再说~” “唉~” 拓跋窟咄无奈点点头,有些鬱闷地灌了口奶酒。 梁广把几人神情、反应看在眼里,目光微凝,不动声色地喝著酪浆。 刘显不愿意明確表態,只怕还有其他顾虑。 拥立拓跋窟础为代王,他独孤部究竟能分得多少好处? 现在平城主人是他刘显,如果推举拓跋窟础即位,平城岂不易主? 他刘显在一个新“代国”又將扮演怎样角色? 今后的权力又该如何分配? 恐怕这些问题,才是做成此事的最大阻碍。 拓跋窟础是一面旗帜,利用得好,完全有机会同拓跋对抗。 刘显不可能不懂其中道理。 別看他和拓跋窟私交甚厚,又有发小之情,等到定下君臣名份,友谊的小船就將面临利益考验,隨时都有打翻的危险。 梁广警了眼拓跋窟咄,这傢伙一脸鬱闷地吃著肉。 怎么看,这傢伙都不像是刘显对手。 就算即位,今后多半也只是个傀儡。 不过这些代北內部事务,暂时和他无关,既然刘显有自己的想法,他自然不好得多言。 他要的是刘显这颗钉子,牢牢插在雁门、新兴,钉死在符不身后,关键时刻帮助他分担压力。 至於代王究竟谁来做,和他没多少关係,他也没能力过问。 只要刘显这傢伙,別被拓跋的联军灭掉就行...: 韩拙觉察到大帐里的气氛有些许微妙,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道:“听闻符不在晋阳频频调动兵马,似有南图之意,不知梁公有何应对之策?” 梁广笑道:“我已派得力之人驻守介休,凭藉雀鼠谷之险要,阻敌於平阳之外,想来不难!” 韩拙道:“不知长安、洛阳两路兵马,梁公又打算如何应对?” 梁广看他眼,韩拙谦卑地笑笑。 能在刘显身边做谋臣,此人倒也有些能耐。 他是想通过这些问题,判断平阳集团的整体实力,以及有无可能渡过此次危机。 他是在帮助刘显,甄別出真正优质可靠的盟友。 拓跋窟咄和刘显也向梁广看来,对此问题,他们也很关心。 刘显可以在雁门、新兴给予符不压力,从而帮助梁广减轻来自普阳方向的军事压力。 哪怕只是拖住普阳秦军十天半月,也能创造出扭转战局的机会。 不过长安、洛阳方面的秦军,刘显集团鞭长莫及、无能为力,只能依靠梁广自己。 可別到时候,不在普阳还未出兵,梁广就被长安、洛阳两路秦军联手剿灭真要这样,结盟也无意义,大家趁早一拍两散。 梁广笑而不语,拿小刀慢条斯理地剔肉吃。 王镇恶接话道:“诸位有所不知,洛阳一路兵马深陷河內,能自保已属不易,再无力图谋河东.....” 当即,王镇恶把慕容宝增援河內,慕容永攻打伊闕关的消息透露出来。 刘显、拓跋窟础听完面露喜色,心里也算是长舒口气。 梁广作为准盟友,处境直接关係到双方生死存亡。 梁广面临的威胁越小,越早摆脱困境,也就能儘快地腾出手对付不。 符不一日不除,刘显在平城寢食难安,也无法集中精力对付拓跋。 得知洛阳一路秦军,已在梁广的多方运作下退却,刘显、拓跋窟咄对结盟又多了几分信心。 韩拙的关注点在於,早在初夏之时,各方使团齐聚平阳,梁广就已经想好了应对之法。 藉助兰汗之口诱使慕容垂出兵河內,又派西燕降將出使弘农,说服慕容永发兵洛阳。 时机把握精准,对通盘局势瞭然於胸,对慕容垂、慕容永的心理更是拿捏到位。 这份手腕、城府,非雄主不能有! 韩拙暗暗在心里嘆服,梁广此刻的云淡风轻,更是令他暗自惊呼“王者气概”! 如果自家主上有此心性..: 韩拙忍不住了眼刘显,两相比较,让他有些失望.::, 换作梁广,干不出放跑拓跋掛,还差点被贺兰氏刺死的蠢事..:: 王买德解释得差不多了,梁广笑道:“还请两位兄长放心,河东方向面临的秦军威胁,我自有破解之法。 只是太原、晋阳这边,就得靠两位兄长多多帮衬,绝不能让符不轻易南下!” 刘显肃然道:“贤弟放心,我已调集三万兵马驻守定襄,只要晋阳有动静, 大军顷刻间直扑九原、石岭关,定叫符贼首尾难顾!” “多谢兄长!” 梁广一脸感激,心里又有些犯嘀咕。 刘显把三万兵马放在定襄,平城又有多少兵马驻守? 万一平城空虚,反被拓跋掛偷了家,到时候哭都没地方..:: 这种话不好得多问,想来刘显不至於犯迷糊拓跋窟道:“时辰不早了,我看咱们还是先举行盟誓典礼,可別错过了吉时!” 刘显起身:“好!盟誓过后,再与贤弟痛饮一场!” 梁广笑道:“就依两位兄长!” 第363章 会盟刘显(下) 第363章 会盟刘显(下) 大帐外,一匹白马绑缚四蹄倒在地上,不时发出几声惨嘶。 一男一女两名巫祝围绕白马,跪倒在东西方位,手里捧著类似钵孟的器皿, 嘴里念叨著听不懂的匈奴祷辞。 正北方位立一根木桩,木桩经过雕刻,隱约呈现人脸模样。 九月戊日是匈奴传统的祭祀大典,在这一天,单于、部族大人们会带领各部贵族祭祀祖先和神灵。 刘显是想藉助杀白马盟誓的机会,提前祭祀天神,把盟约向神灵祷告。 这样可以让盟约显得更加庄重牢靠。 梁广自然是客隨主便,按照匈奴巫祝的引导,按部就班地完成祭祀活动。 “刑白马为盟”是匈奴部落之间传统的结盟礼仪,刘显对此很是重视。 他亲手用金刀割断白马喉咙,巫祝盛满三碗血酒。 而后梁广和拓跋窟咄,又分別执刀刺进白马心腹位置。 三人捧著血酒碗跪倒在人面木桩前,两名巫祝又唱又跳,用沾满白马血的手涂抹木桩人面。 一番祷祝过后,三人举著血酒碗一饮而尽。 梁广一口气喝完,满嘴腥味。 刘显和拓跋窟础喝完还砸吧嘴,没有半点不適.::: 白马、牲血、天神人面,一场简短却又不失庄严的结盟仪式结束。 自始至终,不远处的一座小帐子里,一双乌溜溜眼晴一直注视著他们.... “哈哈哈~贤弟,这就隨我入帐痛饮!” 刘显大笑著,拉住他的手,態度比此前更加亲热。 大帐里很快热闹起来,只可惜双方隨行携带的酒水不多,无法真正尽兴。 喝了一阵,刘显唤来奴僕耳语几句。 过了会,刘乌兰被带入帐中。 她低著头,局促不安地站著,两手垂在身侧,死死紧拳头。 一身靛青色窄袖胡袍,衬托出她纤细匀称的身姿,长发编成数条细辫,发尾缠绕著彩绳。 梁广打量著她,看得出,这位匈奴小娘经过一番精心打扮。 她像一件包装精美的礼物,俏生生地站在那,等待著被堂兄刘显送出去。 至於她是否出於自愿,並不重要。 “贤弟,乌兰可是我独孤部第一美人啊~” 刘显大笑著,一脸意味深长。 那意思像是说:你小子捡了大便宜梁广笑道:“乌兰娘子的確是草原娇!” 刘乌兰抬起眼眸看看他,又飞速移开目光,低下头抿唇不语。 刘显喝道:“乌兰!还不赶快坐到梁郡公身旁,陪贵客好好喝几杯!” 刘乌兰还是低头不搭理,若非金铁石把守帐门,只怕她就要扭头离去。 刘显自觉被驳了面子,拍打桌案就要发怒。 刘乌兰身子颤了颤,还是一脸倔强地站著不动。 “你~”刘显大怒。 梁广起身道:“兄长息怒,我去请乌兰娘子过来!” 说罢,他跨过矮案径直走到刘乌兰身前。 刘乌兰后退几步,抬起眼眸愤怒地瞪著他, 梁广突然伸手捉住她一只手,刘乌兰脸蛋登时惊怒,面颊一片血红。 她奋力挣扎了几下,却甩不脱梁广的手。 “鬆开我!”她低喝道,眼眸里已是水光涟涟。 “要么我牵著你的手,带你过去坐下,要么我抱你过去,自己选!” 梁广低声笑道,目光炽烈地盯著她。 这小娘模样不赖,脾气也挺带劲,合他胃口! 刘乌兰浑身一颤,仰头怒视著他很快,她绷紧的身子鬆了下来,似乎明白自己再怎么抗拒也无用。 闹到最后,难堪的一定是自己。 她低下头,泪水沿著脸蛋滑落。 梁广紧握著她的手,轻轻一拉,她便三分抗拒、七分顺从地跟在身旁,回到位子坐下。 “贤弟对付女人,果然是有一手啊!难怪连符皇宠妃都能弄到手~” 刘显半是调侃、半是佩服地举起酒盅。 韩拙、拓跋窟础几人轻笑起来。 梁广笑道:“比不上兄长,有本事逼得王太后甘愿献身,为奴为婢伺候多日!” 刘显瞪了瞪眼,指著他哈哈大笑起来:“只知贤弟蛇矛锋利,不想更有一张利口!” 王镇恶、悉罗多、贏觴笑出声来,拓跋窟础也没心没肺地大笑著。 韩拙哭笑不得,这算什么?互相揭短取笑?还都是女人那点事? 这两个弄了前上司女人的傢伙,怎么还有点悍悍相惜的感觉? 刘乌兰坐在梁广身边,起初浑身不自在,过了会,见男人的注意力並不在她身上,又渐渐放鬆下来。 趁梁广和刘显喝酒吃肉,大声说笑时,她偷偷用余光打量著他。 这个高大俊挺的男人,就是平城部民口中的梁郡公? 他太年轻了,以至於让她觉得有些不真实。 原本在她的幻想里,刘显会把她送给一个七老八十的老酋帅做妾...., 刘乌兰紧衣角,心里竟涌出些庆幸。 但很快,她又为自己的念头感到羞耻、耻辱。 是刘显杀害了她的父亲,驱逐了她的兄长,还强行把她送给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男人。 不管这男人和这一切有没有关係,她都应该痛恨他才对... 大帐里的气氛更加欢愉起来。 悉罗多和金铁石赤膊角牴,一连三场皆以失败告终,羞得面红耳赤。 梁广本不想动手,架不住刘显带头起鬨,只得亲自下场,为平阳集团找回几分顏面。 金铁石一身巨力,对付起来颇为麻烦,让他想到了当年的西羌神汉梁国儿。 一番摔打,梁广以一记漂亮过肩摔夺得胜利。 金铁石庞大身躯倒在地上,摔得眼冒金星有些犯迷糊, 他长这么大,还是头次感受到被人摔翻的感觉。 大帐內短暂的安静后,刘显连声高呼“贤弟果然有霸王之勇!” 金铁石一连输了三次,令刘显、刘亢猩、拓跋窟咄心服口服。 悉罗多鼓掌叫好喊破了喉咙。 韩拙看著浑身铜浇铁铸般的梁广,心里直呼天神下凡! 此人若生在代北,必定是扫平诸部,一统草原大漠之盖世英豪! 可惜生在了关中,將来或许又是一位坚式的雄主。 他看了眼大声说笑的刘显,如果今后普阳落入梁广之手,而刘显又不能击败拓跋的话,日子或许会很难过.... 闹腾至深夜,刘显喝得酪配大醉,往榻上一倒便呼呼大睡。 梁广带著刘乌兰回半里地外的小帐,隨行的王镇恶、悉罗多、贏觴率领亲卫士就驻扎在旁边,与独孤部的营地隔开一些。 虽说已是盟友关係,可夜里宿营还是隔开些距离,对双方都好。 “去打些水来,为我擦拭身子,方才角牴出了一身汗..:.:” 梁广拨亮油灯,坐在榻边脱得只剩一条短裤。 刘乌兰也不声,扭头就要逃出帐子。 梁广也不阻拦,慢悠悠地道:“刘显把你送给了我,你就是我的人。 今后你会过什么样的日子,取决於我如何对你。 今晚你若走出这座帐子,就代表著你並不情愿伺候我。 出於盟友关係,我还是会把你带回平阳,可你今后只能是奴婢,再也没有成为侍妾的机会!” 刘乌兰掀帐帘的手猛地僵住,一只脚已经踏出了帐门,可似乎再也没有勇气踏出这最后一步。 她的父亲刘眷,兄长刘罗辰身边都有很多女人,她当然明白不同身份的女人之间,过的日子完全不一样。 奴婢只是主人玩弄的器具,隨时可以捨弃掉,好一些的当作礼物送给其他头人。 能被承认为侍妾的女人,待遇好不少,最起码不会轻易被送出去。 虽然在代北部落里,奴婢和侍妾的界限往往很模糊,但还是有所区別..: 刘乌兰死死咬住唇,甚至嘴里尝到了些许腥甜。 她见过部族头人养的奴婢,见过那些可怜女人过得有多悽惨,等到年老色袁,价值甚至比不上一只羊。 她害怕自己也像那些悲惨女人一样,失去姿容后只能蜷缩在畜栏里等死..:: 梁广淡淡道:“你也有別的选择,找把刀抹脖子,或者往这渴戾山跳下去.., 如果你没有勇气结束自己的命,就乖乖回来,安心跟我回平阳。” 刘乌兰浑身轻颤起来,倚靠著帐门低声啜泣。 “麻烦~” 梁广咕儂一声,起身大步走上前,直接把她横抱起,往榻上一扔压了上去“鸣鸣~” 刘乌兰极力挣扎起来,泪水决堤般涌出, 梁广撑起身子,精赤胸膛起伏著,微喘粗气,舔舔嘴唇有些腥甜味。 “没意思~” 身下少女蜷缩身子鸣咽痛哭,登时让他兴致大减。 “我不喜欢强迫女人,却也没多少耐性,趁著我还算喜欢你,下次多主动些,不然的话...:” 梁广笑笑,起身走出帐子,弄了些清水冲洗身子,而后回去倒头就睡。 刘乌兰蜷缩在帐子一角,小声啜泣,直到深夜才倒在毯子上沉沉睡去..:: 翌日下午,双方在謁戾山西麓山脚下道別。 “贤弟啊,愚兄可就这么一位妹妹,今后你可要好生待她~” 刘显看了眼骑马独自跑到一旁的刘乌兰,拉著梁广的手郑重託付。 “兄长放心,我定不会亏待乌兰~”梁广笑道。 不管这傢伙是出自真心还是虚情假意,刘乌兰是他和独孤部的联盟纽带,对维持盟友关係非常重要。 刘显拉著他叮嘱一番,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傢伙真是送妹妹出嫁。 “待到討灭符不,你我兄弟再聚首痛饮!”刘显重重地拍拍他手。 “兄长保重!他日事了,我带乌兰亲往平城拜见兄长!” “贤弟保重!” 双方道別,梁广跨上马,一行数十骑沿河谷往南疾驰。 刘乌兰看了眼刘显,一咬唇提拽马韁紧隨而去。 阿耶死了,大兄远在牛川,平城已不是她的家。 除了依靠那个认识不到两日的男人,她没有別的选择..:: 刘显眯眼远望,看著一行人身影消失在山崖峡谷之间。 “你说.....这梁广是怎样一个人?”刘显突然问道。 韩拙愣了愣,左右看看,只有他一人站在刘显身边。 “回大人,此人乃当世梟雄,今后须得慎重对待!” 韩拙一边观察刘显脸色,一边小心翼翼地回道。 刘显沉默片刻,长嘆一声:“中原之地,豪杰眾多啊~” 他不再说什么,跨上马向刘亢几人赶去。 韩拙也急忙上马跟上。 希望此次会盟之后,能让主上收起骄横浮躁之心。 不过挨了贺兰氏那一刀后,想来他也不至於再犯同样的错误..... 第364章 兵发河东 第364章 兵发河东 长安,太极殿西堂。 大內官费洛匆匆呈上的一份奏疏,打断了正在进行的廷议。 天子宏看罢,犹如三伏天饮了口冰镇葡萄酒,舒爽之色从脸上漾开,拍打御案连呼三声“好”字。 “朕..:.:”符宏刚想说话,激动之下有些岔气,一阵急咳起来,费洛赶紧上前轻抚其背。 这份落满关陇尘土的奏疏,首先传到了扶风王符融手中。 自从梁广吞併河东,派遣贾彝入朝覲见,以邀功之名行威胁之实,逼迫朝廷詔册他为平阳郡公,以河东、平阳两郡建郡国开始,荷宏和符融这对叔侄之间的关係,突然间变得亲密起来。 此前因为皇位继承產生的种种裂痕,在今时今日,大秦面临內忧外患之下, 竟在不知不觉间得以弥合。 宏对老叔叔的倚重,胜过了猜忌, 在社稷存亡面前,不管他愿不愿意,都只能选择信任和重用自家人。 符家人之间再怎么斗,江山也始终握在自家人手里,总好过社稷倾覆,江山改姓。 何况符融沉寂了三年,早就用实际行动,向天下人证明了自己的赤胆忠心。 符宏嘴上不承认,心里却难免自责懊悔。 当初在先帝驾崩后,他应该多听听老叔叔的意见。 如果有老叔叔替他掌舵,也不至於在处理姚、梁广二人时,犯下不可挽回的巨大错误。 时隔三年,符融再一次重出朝堂,以丞相、录尚书事、都督中外诸军事的身份,再度执掌朝廷权柄。 荷宏病情时有反覆,尚未公布的皇太弟,中山王选又被扣押在平阳,氏宗亲里,也只有符融、符方、符纂寥寥几人,能够商量军国大事。 符融看罢奏疏,拧紧眉头,没有像符宏一样露出欣喜之色。 奏疏被依次传递到尚书左僕射韦华、右僕射赵瑜,尚书左丞张烈、右丞王永等一干公卿重臣手中。 领军將军竇冲难捺惊喜地道:“镇军大將军、永平王符师奴已经確认,乞伏乾归率军攻打陇西郡確有其事! 姚这老羌坠马摔伤,只能臥床休养,性命虽无碍,却也只剩下半条命! 姚贼受难,此乃天佑我大秦啊!” 护军將军方急吼吼地道:“陛下,姚羌和乞伏乾归在陇西大打出手,姚贼又坠马受伤,聚集在天水的西羌叛军,一时间难以东顾,这不正是朝廷王师平定河东梁贼的绝佳时机!” 符宏喘过气,忙道:“朕也有此意!姚贼受难,陇山防务压力大大减轻,朝廷正好腾出手出兵河东!” 韦华、张烈等人爭先恐后地出声附和,生怕自己说慢了,显得在討灭梁贼一事上態度不坚定。 赵瑜、王永低声议论几句,没有著急表態。 符宏看向殿前坐著的老叔叔,“不知王叔意下如何?” 符融道:“陛下,臣以为这份陇西情报来得有些蹊蹺,还须仔细甄別一番!” “王叔是怀疑符师奴通敌?”符宏一惊,脸都白了。 符师奴手握六方中军,几乎是长安朝廷最后的精锐兵马。 如果符师奴有贰心,对於朝廷而言无疑是灭顶之灾。 符融忙道:“陛下莫要误会,臣並非此意! 臣的意思是,乞伏乾归掌权不久,地位尚未稳固,不太可能轻易挑起端发动大战。 且姚坠马之说有待查证,不能全然相信... 符宏迟疑道:“此等大事,师奴若不探查清楚,又岂敢轻易上奏? 乞伏部在金城郡勇士川的异动,凉州刺史梁胤也已派人快马加鞭赶回稟报过,应该不假....:” 符融摇摇头:“近半年来,陇西局势诡多变,姚又是诡诈狡猾之徒,不可不再三小心! 河东局势多半瞒不过姚,这老羌若推测出,朝廷有意出兵河东,一定会有所动作! 不管是乞伏乾归攻打陇西,还是姚贼坠马,臣都觉得太过凑巧了~” 符宏沉吟不语,目光却投向竇冲、方、韦华几人。 看得出,他对老叔叔的话不太赞同。 慕容冲已伏诛,慕容垂远在关东,一时半会也难以图谋,距离最近的天水姚芪、河东梁广,成了他和大秦最大的心头之患。 他现在没有別的野望,只希望能在自己病倒之前,剿灭掉姚梁二贼,为后继之君创造一个相对稳固的统治环境。 如此,他也就能够安心去见先帝。 若是留下的烂摊子太大,他还有什么脸面去见符氏先君? 后人更会戳他的脊梁骨,把他和老叔叔符融作比较。 当年若是老叔叔兄终弟及,而他主动让贤,大秦天下又会是怎样一副局面.. 一想到后人和史书可能对他的记载和评价,荷宏就有种惶恐不安感,也越发迫不及待地想要討灭姚梁二贼。 天子的心思,竇冲、荷方、韦华俱是一清二楚,目光扫来,他们就知道应该说什么。 竇冲不太敢和符融当面唱反调,低垂眼皮装作没看见天子的目光。 符方没那么多顾虑,以前先帝时期,他和符融的权势完全不是一个量级,地位悬殊极大。 现在可不一样,符融沉寂的三年里,他可是长安中军的最高统帅,品衔比竇冲还要高半级。 中军里大大小小的军將,不知提拔了多少,威望虽不如符融,权势可一点不弱。 俩人当年就不对付,现在符融復出,符方为了稳固朝堂地位,也不可能像以前一样伏低做小。 何况,他也是天子叔父,符氏宗王。 “扶风王此言差矣!” 符方一本正经,“乞伏乾归臂称秦王不久,为了树立威望,凝聚诸部人心, 主动进犯陇西郡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有凉州刺史梁胤佐证,此事想来不假。 至於姚坠马一事,的確有些蹊蹺,可也並非不可能。 姚已是五十六七岁的老儿,常年行军身体多有旧疾。 陇山行军道路崎嶇,坠马也是军中常事。 眼下,普阳齐王、洛阳平原王发兵在即,若是朝廷配合不及时,难免给梁贼顽抗余地! 唯有三路大军齐至,形成泰山压顶之势,才能一鼓作气討灭叛臣,收復平阳、河东两郡! 机会难得,万不能错过才是!” 符方的话引来一片附和,群臣皆知,眼下朝廷面临的最大威胁,就是东西方向的姚梁二逆。 姚势大,凭藉陇山之险,一时间难以攻灭,只能等朝廷准备充足再动手。 两相比较,自然是梁广这枚柿子看起来要软一些。 有齐王、平原王打配合,对付起来更加容易些。 若能先覆灭梁贼,朝廷处境將会大大改善。 此乃破局之战,关乎社稷存亡。 韦华、张烈皆表態支持。 符宏嘴角露出一抹笑,暗暗紧了拳头。 去年梁广吞併河东,消息传回令他心惊胆战。 一年来,他几乎每日每夜都担惊受怕,天水、河东稍有风吹草动,他就如同惊弓之鸟般惶恐。 生怕哪一日就听到二贼举兵进犯的消息。 现在姚贼分身乏术,正是联合齐王、平原王剿灭梁贼的好机会,绝不容错过! 符融道:“陛下、诸卿可曾想过,万一这些消息,是姚故意放出,用意就是促使朝廷发兵河东,好让他在陇西有可趁之机,届时又该如何?” 韦华笑道:“扶风王之言全是推测,也未免太高看姚贼了!永平王驻守陇山的六万大军,难道都是摆设不成?” 符融冷冷道:“不是孤高看姚,是你们太过轻视此獠了!孤和他在枋头时就开始打交道,深知此疗奸猾可怕之处!” 韦华摇头:“姚贼谋算再深,总得想办法对付六万大军。 討灭梁贼的机会,或许只有这一次,就算是冒险一试,也是值得的!” 符融瞪他眼,不再和他辩论,转而对御位拱手:“陛下,臣以为討灭梁贼在缓不在急,还是先確定姚动向真假为好!” 荷宏沉著脸,明显有些不太高兴。 虽说他心里也明白,老叔叔对符氏绝对忠心,不可能因为梁贼女婿的身份就心慈手软。 可符融一再延缓出兵,还是令他忍不住多想。 想法一多,猜疑也就无可避免。 符宏正要开口,大內官费洛又接到一份急报,匆匆呈上。 符宏一看,嘴地站起身,脸色阴晴不定。 符融看罢,也不禁陡然色变。 急报传阅下去,西堂內不时响起倒吸凉气的声音。 ....平原王遭慕容宝、慕容永夹攻,洛阳秦军一方面深陷河內泥潭,一方面又在伊闕关与西燕军战.....” 符宏话音戛然,实在是说不下去。 知道弟弟符暉在洛阳日子难过,却也没想到,竟难过到了近乎覆灭的地步。 符暉兵马还未攻入河东,就被东燕军拖在了河內。 伊闕关方向又面临西燕军偷家,真正陷入腹背受敌之境。 符暉遣使求援,现在反倒需要朝廷兵马救援洛阳.... 符方下拜:“陛下!不能再等了!击破梁贼救援平原王,才是当务之急!” 群臣近乎全都出声附和。 弘农可以丟,也可以暂时容忍慕容永堵在潼关门口。 可洛阳重地若是丟了,今后中原、关东可就真的和长安朝廷无关了。 大秦疆土近乎瞬间回到三十年前立国之初,而周边局势却比当年更加凶险复杂。 “王叔...:”符宏铁青脸色。 符融嘆息一声:“陛下放心,臣即刻点將发兵,直趋河东!” 符宏看著他,缓缓点头,“大秦社稷,就拜託王叔了!” 符融在两名宦官协助下,挣扎著下地拜倒:“老臣必以死报效社稷!” 符融心里生出一片悲凉,先帝大行近三年后,大秦江山又一次站在了悬崖边沿。 洛阳局势的崩坏,意味著不管朝廷有没有做好准备,都不得不发兵河东,与梁贼进行殊死一搏! 如果取胜,討灭叛臣又能救援洛阳,才有可能为后续復兴社稷打开局面。 若是败了,又或是中途生出变故...., 局势或將彻底无可挽回。 符融嘆口气,这一次出兵,是在拿符氏宗庙社稷做赌注。 他只能贏,不能输.... 傍晚,符融回到王府,和王妃柳氏同案用晚食。 夫妻俩谁也不说话,周围侍奉的婢女若寒蝉。 过了会,柳氏搁下碗筷,吧嗒吧嗒落泪,小半碗稻米也未见动过。 符融摆手屏退一眾奴婢,嘆道:“夫人这是做何?” 柳氏捏著绢帕擦拭眼泪,“盈儿临盆在即,你们翁婿却要刀兵相见,这..:, 这莫非是上天降罪?” 想到女儿,荷融脸上闪过些许痛惜。 但很快,他心里又被一片坚定所取代。 “梁广为祸社稷,已成大秦中兴之碍!孤身为宗王,岂能坐视叛臣作孽? 要怪,只能怪盈儿命中有次劫数~”荷融声音低沉。 柳氏泣道:“大王总把大秦中兴掛在嘴边,可去年关中大旱,又是地动山摇,灾民无数,这长安城里死了不知多少人...., 饥民暴动,杀官造反,为了供养陇山驻军,不知多少百姓家破人亡.... 这大秦....当真还有中兴的希望?” 符融勃然色变,两手一掀哗地把案桌掀翻,饭菜泼洒,杯盘碗盏摔碎一地! “无知蠢妇!安敢咒我社稷?!”融咆哮大骂。 如果是以往,柳氏绝不敢和符融爭执,可今日关係到爱女生死,她也就顾不得许多,悽厉哭豪起来:“盈儿是妾身唯一骨肉!她若有个三长两短,妾身决不独活!” 柳氏起身,跌跌撞撞地衝出厅堂,一路痛哭而去,嚇得婢女赶紧追上前。 符融脸色阴沉,望著面前一片狼藉,心也跟著狠狠地颤动了下。 当初送女儿出嫁时,他可万没想到,翁婿二人会走到如今地步。 更没想到,大秦社稷当真面临倾覆之祸。 要说女儿所託非人? 可今日之梁广坐拥两郡之地,逼迫朝廷正式册封他为平阳郡公,以两郡之地建公国,已是一方实权诸侯。 只要女儿保住正妻之位,天下女人里,又有几人比她更显赫? 要说自己看走了眼,把女儿错付? 可当年的梁广也是朝堂上最具前途的新贵,这位好女婿还是他从先帝手里抢来的。 符融仰面嘆息,自从先帝驾崩,一切似乎都不一样了,大秦社稷无可避免地滑向深渊。 梁广你年若不出走平阳,留在长安只会彻底成为新君弃子,成为无权无势的边缘人物,最终也难逃一死。 换做是任何人,也不会选择束手就擒,何况梁广这头虎儿。 只是三年来,朝廷处境没有多少变化,却让梁广在平阳开拓出一番新天地。 这是谁也没能想到的。 “天意”二字闪过符融脑海,他心里不由一阵恐慌。 晋若氏已失天命,一切的抗爭莫非都已是徒劳? 他很快强行驱散了脑中可怕念头,不管怎么说,他都要为大秦、为符氏、为先帝拼这最后一次! 第365章 桓桓於征 第365章 桓桓於征 平阳公国府里一片忙碌。 梁广坐在庭院里,正对面一间轩敞大屋內,传来阵阵女子惨豪。 几十个婢女、僕妇、產婆、医工进进出出,忙前忙后。 今日拂晓时,荷盈突然阵阵腹痛,送到这间专门为生產准备的大屋,直到现在已过去两个时辰。 不时传出的惨嚎声,听得梁广一阵心悸。 “阿父!” 一声娇呼,梁兰儿跑来扑进他怀里,郭元君跟在身后款款而来。 慕容娥英怀抱小恪儿,就连月子刚坐完的薛桃娘,也在婢女扶下带著刚出生的女儿到来。 梁广哄了哄梁兰儿,抱著梁恪逗弄了会,又把褪裸里的小女儿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 粉粉嫩嫩的小婴儿,脸蛋还没有他的拳头大。 月前,薛桃娘不小心动了胎气,提早生了个闺女,万幸的是母女平安。 梁广喜不自胜,为小闺女取名元容。 薛桃娘有些委屈,早產加上没能生下儿子,让她倍感自责,梁广陪著她安抚了好几日,才让她的心结稍稍解开些。 现在对於梁广而言,生男生女其实差別不大,他还年轻,妻妾们也很年轻,只要健健康康,子嗣少不了。 薛桃娘见他对小闺女倍加宠爱,心里才算是安定下来。 小元容长得像母亲,娇小秀气,梁广每次抱她都得万分小心,没一会便手脚僵硬没处放。 抱抱闺女,逗逗儿子,梁广在二十出头的年纪,体验到了老父亲的快乐。 只是大屋里传出的惨叫,又令他心弦绷紧。 如果说他对子息有要求的话,就是希望符盈头胎能生个儿子。 这不只是开枝散叶的事,更关係到平阳政权的稳定。 符盈作为正妻大妇,儘早生下儿子,或许是她最为紧迫的责任。 “君侯不必心急,听这动静,应该快了“”慕容娥英宽慰道。 梁广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左手抱著小恪儿,右手抱著小元容,心思却在对面的大屋里。 慕容娥英有些吃味,装作打趣似地道:“君侯当年西苑打虎时,也不曾这般紧张过! 十梁广警她眼:“谁说我紧张?镇定得很!” 慕容娥英妙目翻白:“两鬢汗水都把巾愤浸透了,还说不紧张?” 梁广咧咧嘴,瞪了她一眼。 薛桃娘、郭元君见状,心里也不免有些小嫉妒。 薛桃娘生女时,梁广在安邑调兵遣將,赶回时已经抱上了闺女。 郭元君更是为自己肚皮迟迟没有动静而懊恼,明明是她伺候最多,君侯那些羞死人的样,也只有她能应付,可最后怀上的却是薛桃娘。 这就让她很是失望了。 照理说,她已经生过一次,连续耕耘之下的播种概率应该要高一些才对... 眾女默然,各自沉浸在自己的小心思里。 慕容娥英又戳了戳他,梁广没好气道:“你又要作何?” “喏,君侯的新欢到了“”慕容娥英努努嘴。 梁广扭头一看,月门外,隱约可见刘乌兰身影。 见他看来,又闪身不见了踪影。 梁广没作理会,转头对慕容娥英道:“盈儿產后身子虚,府里事务暂时交给你打理。 我可警告你,莫要欺负人家,一碗水端平,不能厚此薄彼....: ” 慕容娥英大翻白眼,气鼓鼓地道:“妾在君侯眼里,就是这般不懂事的妒妇?” 梁广笑笑:“那倒不是,只是初见面时,人家得罪过你,怕你怀恨在心~” 慕容娥英哼道:“一个不懂事的小胡娘,妾身岂会和她一般见识!” “呵呵,你们能和睦相处,自然最好~” 梁广刚带刘乌兰回府时,盈身子笨重,不方便出面接待,就由慕容娥英代行主母之权。 刘乌兰初来驾到,情绪还不稳定,敏感多疑,也不知和慕容娥英见面之下说了什么, 匈奴小娘哭著骂了她几句。 慕容娥英也没跟她计较,只是命夔奴给她安排院舍居住,衣食起居一切待遇和她们等同。 梁广当时忙於整军,也顾不得多管。 过了半个月,兴许是適应了公国府的生活,刘乌兰情绪稳定了许多。 上一次见面,一大家子坐在一起吃饭,梁广还跟她说了几句话,问候一下近况。 慕容娥英戏謔笑道:“君侯把人带回来,却又不碰她,难道不喜欢人家?” 梁广冷哼:“自从与刘显会盟回来,快一个月了,你可见我好好歇息过?” 慕容娥英挽著他胳膊,“所以妾才想让君侯好好歇息两日,免得操劳过多伤身!今日妾亲自下厨,给君侯燉了汤,今晚就到妾身院中用晚食可好?” 梁广好笑地警她眼,这女人知道他很快就要南下河东,最近几日总找藉口,想让自己到她屋中过夜。 “唔~”梁广沉吟著。 慕容娥英面颊红润,在他耳边嘀咕几句。 “当真!?”梁广有些惊喜。 慕容娥英不轻不重地掐了他胳膊一下,脸蛋上满是羞涩,“討厌!便宜你了~” “嘿嘿~那今晚为夫可得好好享受享受~” 郭元君在一旁几次张嘴,始终没敢说出口。 昨日君侯可是答应,今夜到她院中宿寢的。 符盈今日生產,往后几日肯定是要独自臥床静养的,君侯就算想陪伴也没机会。 介休、蒲坂战事隨时有可能爆发,到时候,君侯一走就是小半年,甚至更长时间都说不定。 身为妻妾,她们当然想儘可能多地陪伴夫君。 慕容娥英竟然半道截胡,可把她气坏了燉了什么十全大补汤,这般稀罕? 瞧她一脸羞(浪)涩(盪),指定没安好心..:: 郭元君敢怒不敢言,心里患得患失起来。 薛桃娘身子还有些弱,梁广让她先回去歇息,小元容也抱回屋里。 又过了大半时辰..... 一声洪亮地“哇”地啼哭声从大屋內传出。 梁广猛地站起身,急忙把小恪儿交到慕容娥英手里,快步上前就要进入大屋,被一眾僕妇拦了下来,只能焦急地等待著。 慕容娥英抱看小恪儿,心里阵阵发酸。 那男人的反应是真的著急,可见盈在他心中份量。 喉~谁叫人家是明媒正娶的嫡妻呢...: 郭元君牵著小兰儿,伴装隨口道:“听这哭声,八成是位小郎!” 慕容娥英面容一僵,隨即恢復自然,怀抱梁恪没有说话。 郭元君注意到她的脸色变化,抿嘴暗笑。 谁叫你抢了今晚侍寢的机会?你让我不爽,我也让你不爽.... 过了会,採薇匆匆跑出大屋,声音充满欢喜:“恭喜君侯!夫人诞下一子,母子平安!” 梁广瞪大眼,愣了会才反应过来,忍不住连声道好,哈哈大笑起来。 “恭喜君侯!” 庭院里,一眾僕婢尽皆下拜。 慕容娥英和郭元君也跟著笑吟吟地道贺。 等大屋里收拾乾净,梁广才匆匆入內,绕过屏风径直走到床榻边。 乳母怀抱著强裸,梁广看了看,一个浑身粉红色,眉眼皱成一团的小郎,喝了第一口奶后,安安静静地睡著了。 符盈脸色苍白,头髮湿漉漉,躺在床榻上很是虚弱。 “盈儿辛苦了!”梁广轻轻握住她手。 “夫君还不曾定下名字呢?”盈嗓音有些沙哑。 梁广笑道:“就叫梁桓,如何?” “桓..:.:”荷盈疲倦的眼眸微微亮起几分光芒,“『桓桓於征”.::..象徵雄主征討四方,平定天下之兆..::” 梁广满脸温柔笑意,他对嫡长子的期望,从中便可窥知一二。 符盈也笑了,儿子得了这个名字,她的心才算是彻底放鬆下来。 庭院里,慕容娥英和郭元君有一搭没一搭地閒聊著,討论君侯会给嫡长子取什么名字夔奴一阵风似地跑来。 “慌慌张张,有何事?”慕容娥英叫住他。 夔奴忙揖礼道:“王司马来报,李方李將军从蒲坂发来急报,扶风王符融领三万兵马,已从霸城开出,直奔蒲津关而来!” 两女齐齐一愣,相视一眼,苦笑看嘆口气。 长安秦军来得倒是快... 这下好了,君侯说不定今晚就要奔赴蒲坂,谁都不用再爭了.... 第366章 大预言家:崔浩 第366章 大预言家:崔浩 大都督府前衙灯火通明,官员军將、从属书吏来来往往。 每个人脚下都如同踩了轮子,疾走如飞。 每个人的神情都惊人的相似,拧紧眉头抿著嘴,神色凝重的同时,仍旧有条不素地履行著各自的职责。 吏们抱著一文书,在各个吏房、曹房之间往来奔走。 军將们三五成堆,低声议论著接下来的局势变化。 各曹、各司主副官员坐值官房,按部就班地处理本衙署的公务。 早在年初,大都督府上下就在为这一日的到来做准备。 更曹、户曹、工曹.:::.各曹郎按照要求做出应急计划,此后每三个月做出修改和更新。 一些事务性机构,譬如军器司、牧司、仓稟司.:::.该下发的军械物资早已下发各军幢队,储备数额每两月上报一次,还要配合大都督府不定期抽查。 各军府、前后左右四军,各级军將..::.抽调哪些军府成军备战,哪些暂时作为预备役留驻,左司马王买德早已制定好徵调计划,经由梁广几次修改后形成预案。 为了应对这一日,平阳政权从心理到行动都已经做好了准备。 前衙大堂內人头攒动,灯烛如萤火般闪动。 一旁的小屋內备有水食,与会之人如果腹中飢饿,可以隨时前去取用。 梁广的说话声不时响起,多数是对某项决策做出最后拍板决定。 韦洵、崔、王买德、屈突涛等高级別文武臣僚,提出补充性决策意见。 其余参加议事的郡县主官、军府司马,多半是在默默聆听和记录,把分配到自己头上的任务牢牢记下。 前军將军赵鹿、后军將军皇甫毅,会同汾西关守將呼延愷、公国府右中尉王懿..::.已在月前陆续抵达永安,分別驻守介休、汾西关、永安县城、鼠喉关....” 梁广站在一幅悬掛的巨幅堪舆图前,指著平阳北边的西河郡、太原郡方向做出部署安排。 六千余府兵、一万五千余名辅兵、夫役,已在最近两个月內,陆续开赴永安驻防,作为此次成卫平阳以北的主力军。 主要指挥由赵鹿、皇甫毅负责,呼延愷、王懿、屈突涛、支为辅助。 守御核心是介休、永安两座县城,汾西关、鼠喉关是阻敌关键,连同平阳以东的西沟关,形成整体防御体系。 他们的任务,就是应对来自普阳符不的军事威胁。 “.....据斥候探查,晋阳秦军已开始向祁县、京陵等地调动,不出所料的话,蒲坂、蒲津关战事会率先爆发! 不出一月,荷不兵马必定会大举进犯,以配合长安中军形成夹攻之势..::, 屈突涛押送五万石军粮抵达洪安,之后以洪安为中心,构建第二道防线,主要任务是防备敌军绕道蒲子,下谷稷山攻入平阳腹地.:::: 我走后,平阳军政交由韦洵、崔、王买德主理,防务御敌之事,以左司马王买德意见为主..::: 若遇爭持不下之事,稟报两位夫人决断.....” “臣等谨遵君侯之令!” 虽未明说,一眾臣僚们心里清楚,主上口中的两位夫人,自然是盈和慕容娥英二人,也只能是她们。 梁广交代完最后的安排,心里一块石头也算落了地。 兵力部署、粮秣调拨早已到位,赵鹿、皇甫毅俱是稳重擅守之人,辅以呼延愷、王懿两位年轻驍將,又有王买德、韦洵、崔三人坐镇平阳,只要內部不出大乱子,平阳安危可保无虞。 支镇守西沟关,凭藉关隘险要,上党王亮就算调集一万兵马来攻也足以应对。 本次防守的重点,还得是连通平阳、西河、太原三郡的雀鼠谷通道。 而介休、永安就是这条通道上的北口、南口两处关卡。 这也是他目前所能做出的最稳妥的部署安排,为了应对此次危机,也算是掏空了家底。 左军將军苟平、右军將军慕舆盛,已经率六千府兵,八千辅兵开赴蒲坂,会同李方、河东军准备应对长安中军。 此前大都督府定下的“北守南攻”战略计划,各项布置在今晚大会召开之前,就已全盘落实到位。 “此役关乎孤与诸位身家性命,关係到数十万军民存亡,望诸位务必恪守本职,尽心用命,上下一心共度难关!” 梁广起身环视眾人,缓缓拱手:“功成之后,孤必定不吝重赏!” “誓死追隨君侯!”眾臣僚齐声大喝。 悉罗多突然大吼道:“君侯千秋万岁!” 短暂的安静过后,衙堂內爆发出阵阵山呼“君侯千秋万岁!” 声浪从前衙传开,所有官员军將、从属书吏都在齐声高呼,山呼声在黑夜里传出极远。 没有什么能比这句话更加激励人心。 所有人都明白,他们为之效忠的平阳郡公,能否真正蛟蛇化龙,就看这一次能否顺利渡过难关。 此一役后,梁公之崛起,將无可阻挡而他们这些元从功臣,极有可能追隨梁公开创一个全新时代! 梁广听著震耳欲聋的山呼声,不禁露出笑容,饶有深意地瞟了眼悉罗多。 这廝怒目圆睁,声嘶力竭地挥拳大吼著。 悉罗多搭档王懿夺下介休,回到平阳,梁广便让他復任右军副將一职。 这胡蛮能力还是不错的,进步之心更是炽烈无比。 许多时候,身边也的確需要这样带头喊口號的傢伙。 天快亮时,大会结束,梁广单独留下韦洵、崔、王买德三人。 “元庸紧抓农事不可鬆懈,今年冬小麦的播种扩大至五万亩,其余杂粮也儘可能多地播种些..::: 复种、间作套种、肥由..::.这些农產制度、技术改良革新不可停下,要多尝试,不要怕失败.:: , 梁广又著重叮嘱韦洵。 他最关心的还是农事问题,事关明年能否吃上饭,几十万军民生死与之相关,再怎么重视也不为过。 今年秋收算是顺利完成了,只是大量人丁的抽调,必然会影响明年夏粮播种府兵几乎抽调一空,每个府兵隨行至少两个部曲充作辅兵,成年劳力抽走, 每户府兵家中农事必定受影响。 明年,仅仅是保证府兵粮食供应,就是一项艰巨任务。 如果战事能在腊冬之前结束,农事影响还算可控。 只是大战一起,什么时候结束可不是他说了算。 战事拖延越久,越不利於明年的农垦计划,进一步影响的就是民生稳定。 这项沉甸甸的担子,几乎全都压在了韦洵肩上。 “主公放心,仆已核算过,五万亩的冬小麦播种基本能够保证。 另外,汾东去年新垦稻田,经过一年肥田后,新年或可增產不少。 就算战事拖延至明年开春,也不至於动摇平阳之根本.....“ 顿了顿,韦洵又道:“当然,战事越早结束越好!” 梁广看著他,不知从何时起,他黑介下的鬢髮已有根根斑白,眼袋略显乌青,脸上的疲惫似乎难以消除。 “元庸劳心庶务,也得多多注意身体,不可过度劳累,以免伤身!” 梁广认真地叮嘱他,“你若是病倒了,往后几十年谁来佐理这些繁杂庶政?” 韦洵笑笑,眼底划过几分动容,“主公大业未成之前,仆可不敢病倒!等到主公克定天下,能人贤士多如过江之鯽,也不差仆一人~” 梁广笑道:“纵使他日群贤毕至,你韦元庸也是我身边必不可缺的宰辅重臣!” 韦洵躬身,神情一如既往地恭敬谦卑,並没有因刚才的话显露出任何骄傲自满之色。 作为资歷仅次於李方的元老股东,韦洵的入伙之路更加崎嶇坎坷。 正因为如此,他在梁广心目中的地位,也更加特殊些, 更重要的是,他的能力、忠诚早已经受过考验,平阳政权两年来的发展壮大,离不开他没日没夜的劳心劳力。 崔、王买德不禁向韦洵投去羡慕,君侯魔下臣僚,也只有李方、韦洵待遇属於独一份。 “崔君,此役过后,能否再介绍几位清河崔氏的才千之士,到孤治下供职啊?” 梁广看向崔,笑容似有玩味。 崔面上闪过些许尷尬,忙拱手道:“主公放心,崔氏必定全力支持主公! 只是..::.只是宗族子弟泰半远在关东,且相当部分受到东燕徵辟,一时半会也难以前来平阳覲见主公.....” 梁广莞尔一笑,打断道:“崔君且宽心,我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 之前你介绍的几位崔氏子弟,还有关东土人,才学都不错,我很满意。 清河崔氏泰半族人已成东燕治下之民,选择效忠谁自然不能强求。 我只是希望,崔君能代我多多安抚关东士民之心。 毕竟,他们来到平阳还不足半年..... 崔心头微凛,郑重道:“主公放心,若有差池,仆以死谢罪!” “崔君言重了“”梁广摆摆手。 自从拿下河东,收服以薛柳裴为首的河东士族以来,崔算是彻底认可了他,也对平阳政权越来越有信心。 大半年来,崔动用一切人脉关係,延揽了不少关东士人拖家带口迁徙至平阳。 其中崔氏子弟大概有十几人,才学令梁广满意的也有四五人。 其余多是些关东小姓士族,又或是大宗南渡之后留下的小宗人土。 如今,这些关东土人算上家口,大约有千余人,过半数供职於各司曹、各郡县府衙,成为平阳治理的基层部分。 梁广调侃崔,同时也是敲打他,让他约束好这部分关东士民,免得在大战爆发之际贰心生乱。 清河崔如今分作三个分支,崔宏在长安,崔显在平阳,剩下的几个叔伯兄弟留在中山,已经成为东燕国的公卿臣僚, 这也是士族门阀在天下割据分裂之际的必然现状。 崔的忠心不成问题,近三年来的相处,梁广对他还是有信心的。 只是关东土民迁来不久,还需要打好预防针。 梁广又看向王买德,这家万成婚两月,肉眼可见地发福许多。 “”来王司马新婚生活很是乱高呀~”梁广打趣道。 王买德老脸一红,连忙拱手做求饶状。 梁广”著三人,肃然道:“孤南下后,君三人务必齐心合作,共保平阳!” 三人下廊,齐声应诺。 贏带著个小童走进衙堂。 小童睡眼,不停打哈欠。 崔见到他大吃一惊:“崔浩?你怎么— “叔父~” 小崔浩揖礼,斜眼瞟了瞟梁广,很是不高地小声咕嘧。 “是我让贏中尉带他来的。” 梁广笑道,隨即一指崔浩:“前番平定慕容冲,你小子说我吞併河东,必將招致兵祸,以至落入四面受敌亢境。 现在一切如你所料,孤倒要再问问你,此番出征吉凶福祸如何?” 崔浩抱怨道:“我非巫祝方士,更不会占下经卦— 梁广似笑非笑:“不在这里说,就到黑狱住几日,想来会有些想法—— 崔浩瞪了瞪眼,一脸委屈地向崔颤投去求助目光。 “主公,这——” 崔哭笑不得,不明白主公为什么很喜欢捉弄自家小侄儿。 梁广摆摆手,示意他莫管。 诸如“宿慧”、“天命”亢类的玄奥说辞,此前他一直不太相信。 可等他真世穿越以后,经亍过起伏生死,对所谓的命理学说又有了新的理解。 在他厂来,崔浩这小子確有异於常人亢处,不能等閒视之。 “说吧,怎么想就怎么说~”梁广笑道。 崔无奈,只能用鼓励的目光厂著小侄儿。 韦洵、王买德也饶有兴趣。 此前,梁公偶尔会把这小子提溜到跟前问话,而小崔浩在面对梁公时常常侃侃而谈,没有半点露怯亢態,所以这孩子在平阳名满不小。 如此早慧的小郎,天生自带稀罕属性。 小崔浩嘆了口满,低下头踢了踢脚,小脸皱成一团。 好半响,他才味憋出来一丑:“昂宿犯轩辕,参旗扫太微———“ 梁广一愣,没太听懂,似乎用天象做预示,听起来很玄“ 崔、韦洵、王买德三人却是拧眉陷入沉思。 崔浩负手,仰著头,嘴里嘟嘟囊囊,像是自言自语,活脱脱一副小神棍模样。 过了会,他又蹦出来一:“悬羊击鼓北山静,饿马衔枚南渡急~” 梁广紧皱眉头,这话像是对介休、蒲坂两地战事做出预示? 崔浩说完,用一副很复杂的表情)著他。 “何意?”梁广问。 崔浩摇摇头,躬身揖礼:“惊雷剑地蛇化角,骤雨涤尘龙见鳞·梁公珍重,小子告退~” 说完,他深深厂了眼梁广,扭头一溜烟地跑了。 “这孺子—” 小崔浩几话,让梁广和崔三人陷入深思· 天明时,梁广和妻妾儿女们吃了顿早食,带上五百亲卫士和一眾部將,乘船直奔河东而去· 第367章 蒲坂对峙 第367章 蒲坂对峙 秋日的河东平原上,霜风渐起,枯黄野草在风中摇曳身姿。 解县城外,驛道被无数牲畜和兵士踏得泥泞不堪。 车辙深深陷入潮湿的黄土里,每当有满载粮秣的大车吱呀作响,从车辙凹槽里碾过,辙痕都会下陷几分,压出的泥土往两边翻卷。 薛强次子薛靖以郡都尉身份,负责统领五千郡兵,在解县、蒲坂之间押送粮秣,转运兵员、伤员。 五千郡兵来源复杂,有从水军屯徵调的屯兵,有河东士族贡献出的佃户, 有原本安邑所属的河东郡兵,有少部分旧军户...., 临战之际,这部分人全都被编为一军,冠以“河东郡兵”之称加以区別。 除薛靖外,还有薛氏南祖房的薛泽,解县县令柳平、出任河东郡司马的柴武,四人共同负责河东地界上的军需调拨, 柴武还要在闻喜和东垣之间来回奔波,敦促铁矿开採和生铁冶炼、兵器锻造。 郡兵实际指挥权,落到了薛靖头上。 他的责任可不轻,除了军需辐重转运,还要时刻派游骑巡视黄河东岸,確保对岸秦军不会找別的渡口渡河。 黄河正直秋汛,很快便进入退水期,到时候说不定哪处河湾就会成为秦军东渡的口岸。 自从接到调令,两个月来,薛靖不敢有丝毫懈怠,终日忙碌於营伍。 此次蒲坂会战,对於河东士族而言,同样是一次重大考验。 既然选择投效梁公,那么追隨梁公与秦军死战到底便是唯一选择。 梁公若胜,彻底在平阳、河东站稳脚跟,向北可以进兵晋阳,向南可以窥伺洛阳。 甚至可以寻机挺进关中,彻底取代符氏定鼎长安,再造一个全新的梁氏王朝而他们这些土人,就將成为新朝的元从功勋,藉助新兴政权之势,重现鼎盛门阀荣光! 这些美好愿景,光是想想就令人激动得浑身发抖! 对於士族而言,谁不想重演“王与马,共天下”的辉煌? 虽说梁公乃雄略之君,北地士族恐怕只能选择依附,而不太可能像南边的普室,士族与天家共享权力,甚至反压皇权一头。 可只要河东士人帮助梁公坐稳江山,早晚有分享权力的机会。 將来的事,谁又能说得准。 士族图谋的从来不是眼前,而是永远著眼於未来。 只有长久的拥有权力,才得以形成门阀。 掏空家底帮助梁公抗击秦军,成为了两郡士族豪强的共识。 “快!再加快行军速度!” 薛靖骑马从道旁收割一空的荒地里跑过,大声喊叫著。 “傍晚之前,这一万石粮秣必须送抵蒲坂!” 郡兵们驱赶著牲畜,推动著大车卖力行进,队伍豌折向西南方..:: 蒲坂城外的军营连绵数里,如同城池旁边又生出一座郭城, 临近傍晚,炊烟在乾燥的空气中笔直上升,梁广在一群军將幕僚的簇拥下, 骑马衝出东门。 马蹄扬起阵阵尘土,径直往东北方向的高岗而去。 爬上高岗,梁广驻足向西南方向远眺。 北边,一条大河裹挟泥沙奔涌南下,浑浊的浪涛拍打岸边礁石。 目力尽头处,隱约可见舟密布,一座水寨的轮廓若隱若现。 “秋汛始终不及夏汛,这才短短几日,水势已经平缓许多,岸边的礁石裸露出不少~”李方遮眼远望。 梁广沉吟著:“黄河冰期大概还有多久来到?” 李方想都不想,脱口而出:“至少还有两个半月! 现在河水刚开始变冷,水浑且腥味重。 等到入冬,河水流速减缓,泥沙沉淀入底,水腥味不减,不过水麵会变得清澈许多。 冬至前后,活水变凌河,整片河面冻成一块大坚冰,骑马驾车可过!” 梁广惊讶地看他一眼,这廝驻守蒲坂十个月,对这段黄河水情倒是摸得一清二楚。 “浮桥已毁,秦军若想急攻,此刻应该开始准备连舟为桥,重新造一座浮桥才是。 可观察秦军水寨,似乎没有半点动静~”薛强神情凝重这位老宗长的白须被秋风拂乱,向来注重仪表的他,此刻却也浑然不觉。 “如果让威明公来统率秦军,又会如何做?”梁广笑道。 薛强不假思索:“自然是按兵不动,等秋汛过后,黄河入冬结冰,届时再对蒲坂发动猛攻!” 李方补充道:“除了等冰期,还可等不在普阳动手,大军直扑介休! 两路兵马齐至,南北夹攻,才能形成对我方最大威胁!” 薛强授须:“不错!” 梁广指著对岸道:“扶风王领三万秦军而来,依託临晋、郑县二城,兼有渭水转运之便利,军需补给的路线、速度不成问题。 可关中刚刚经歷饥荒,百姓死伤十余万口之多,还要供养陇山六万大军,负担极重。 依我看,扶风王按兵不动,一是想拖延进兵时间,等到入冬冰期,配合符不同时展开攻势,造成我方南北不能顾之局面.... 二是故意营造出秦军然沉稳之势,给予我军压力!” 李方听出些什么,小声道:“你是说,对面你那老丈人是在故弄玄虚? 其实他根本耗不起!?” 梁广笑笑,“正是此意!” 老丈人用兵风格在南征之后有了明显转变。 之前是猛打猛攻,但凡嗅到丁点机会,必定要派奇兵出击,尽一切可能扩大战果。 淮南战场上,荷融在歼灭淮水下游的普將胡彬,缴获胡彬送出的求救信后, 迫不及待地写信给符坚,告诉他普军“兵少、將怂、宜速攻”。 荷坚本就进攻心切,听到这番话哪里还憋得住,带上八千羽林骑就渡河赶到寿阳。 不过在南征折戟断腿之后,符融性情沉稳內敛了许多,连带著用兵风格也趋於保守。 好岁曾经是一起喝茶下棋的翁婿,关係一直不错,梁广对他自问还算比较了解。 此次河东会战,符融如果粮草充足,一定会选择固守对峙。 可长安朝廷多半经不起长期消耗,至多一个月,如果见符融迟迟不出兵,符宏只怕要坐不住。 不为其他,就为实在扛不住三万大军的粮食消耗。 李方恍然大悟,一拍大腿:“明白了!你是说,咱们也有样学样,也给他来个按兵不动!他耗不起,咱们耗得起!” 梁广笑而不语,站在身后的王镇恶出声道:“李叔,你忘了,咱们其实也耗不起! 符不在晋阳,可不会等太久!” 李方愣然,一拍脑门:“差点忘了,北边还有几万秦军磨刀霍霍哩~” 梁广微眯眼,扶握佩刀的手紧了紧:“既然都等不起,战事就不太可能拖到入冬。 我料秦军三五日內必有动静! 现在渡河只能造浮桥,不然大量舟聚集在河岸边有何用处?” 打定主意,梁广扭头喝道:“左中尉贏觴!” “仆在!” “命你今夜乘朦幢抵近西岸察看敌军动向!” “诺!” 第368章 苻冲:我悟了! 第368章 苻冲:我悟了! 黄河西岸,秦军水寨內的舟密密麻麻地停泊岸边, 两艘高大楼船嘉立在水寨最內里,其余朦幢、斗航、走环布四周。 夜风下,船身隨著水波轻轻晃动,缆绳绷紧,发出细微的吱哎声。 深沉夜色下,不时传出战马嘶鸣。 有巡夜守军骑马在岸边跑过,也有小船无声无息地划过水道,船上兵士举著火把,远处看像几盏幽火飘过河面。 南征时,坚曾命裴元略在巴蜀造船,为方便运粮,关中渭南也曾同步展开船只修造工作。 此次符融徵调的船舰,大概是长安朝廷所能调用的最后储备。 其中一艘楼船上,船舷两侧侍立甲土,船舱內亮著灯火。 符融看著面前的地形盘沉吟不语,保持同样姿势已有大半时辰。 地形盘由来已久,战国时的庞涓堆土为山,划地为河。 东汉马援每出战,聚米为山谷,指画地势。 地形盘逐渐成为大將统帅身边的重要推演工具。 符融身前摆放的地形盘,製作相对精细些,用泥土、砂石、草木堆砌成关中、河东的大致地理模型。 看著面前的地形盘,融想到了他的好女婿,如今正在对岸蒲坂城里的梁广。 原本符融对地形盘的认识,还停留在古早时期,抓一把土、捏一块泥、搭几根木枝...:.標出个大致地理位置就好。 南征时,荷融见到梁广以寿阳城为核心,精心製作出的肥水河畔地形盘,才发觉自己低估了此物的意义和作用。 关中平叛时,梁广出征在外,融便在府邸里自己动手製作地形盘,根据实际军报不断调整、推演,倒也乐在其中。 时隔近四年,他再一次肩负起统帅重任,第一件事就是命人按照他的要求, 製作出让他满意的地形盘。 想来对岸蒲坂城里,梁广面前也有相似之物..:: 符融驱散脑中纷杂思绪,继续聚精会神地盯著地形盘,把一小只麻纸糊成的简易纸船放到了上游夏阳位置。 夏阳,古称韩城,近年来也有龙门渡口的称呼。 这地方自古就是兵家入河东的重要渡口。 前汉初年,魏王豹据蒲坂、临普关(蒲津关)抗汉,韩信在临普关集结船只伴攻,暗遣曹参从夏阳以木罌(盛水容器,可军用)渡河,奇袭安邑,俘魏王豹。 这是符融所能想起的,与当下情形最为相似的一次战例。 区別在於,当时魏王豹跨河据守蒲津关,大河东西两岸连成一势。 更在於他符融远远比不上韩信,而梁广也绝非魏王豹之流。 两年多前,梁广挟民渡河入平阳,大队人马走的就是龙门渡口。 以那小子的谨慎,不可能放任如此重要渡口不管。 今日傍晚接到斥候传报,在龙门渡口东岸,有平阳游骑出没。 那小子果然早有防备。 符融犹豫了下,又把刚才放下的纸船拿了回来。 韩信当年奇袭安邑,击败魏军俘获魏王豹,靠的就是一个“奇”字。 用兵用奇,也就等同於用险,人谋与运气各占一半。 如果当年魏王豹反应再快些,魏军出击再果断一些,截断韩信后路,让其陷入河东成为狐军,胜负之数恐怕要倒转。 关中与河东一河之隔,蒲坂、蒲津关、龙门渡口、蒲津渡口、潼关....这几处山河险要互为支撑,形成防御互补之势。 关中势力、河东势力把这些关隘险要瓜分后,其实在战略上形成平衡状態。 不管是关中军攻入河东,还是河东军攻入关中,都有遭敌方掐断后路深陷伏击的可能。 考虑到朝廷承受不起兵败后果,此次出兵,应该重在一个稳字,步步为营, 稳扎稳打。 可粮草供给又是不得不考虑的难题,这就让符融感到很头疼了。 如何在“稳”的基础上,儘快打开局面占据主动,成了考验他的首道难关。 “阿父~”符冲捧著碗粟粥步入舱室。 符融思路被打断,觉得精神有些倦怠,揉揉眉心端起碗小口吃粥。 符融以征討大將军的戎职领军,次子符冲隨军出征,充任征討左司马。 符冲此前一直供职於中书省,出任通事舍人。 熬了几年资歷,原本可以迁转尚书省,做个列曹侍郎,融认为他年轻识浅,上书替他请辞,继续在中书省混日子。 符融让他到地方歷练,可近年来天下局势的崩坏让他深感恐惧,根本不想离开长安。 此次出征,符融本不想带他,是他自己吵著要隨军。 融出於磨礪儿子的心思,勉强同意了,掛职左司马,实际上不掌实权,就是跟在身边参赞军机(跑腿学习)。 唯一令融欣慰的是,冲自从成婚,有了儿女之后,性子倒是沉稳了许多,不像以前一样毛躁。 “时辰不早了,阿父还是早些歇息~” 符冲看了眼地形盘,有些欲言又止。 “何事?”符融淡淡道。 符冲道:“阿父可听说了对岸传回的消息?” “什么消息?” 符冲吞吞吐吐地道:“细作回报,河东军民都在议论,说是..::.小妹產下一子.....” 符融愜了愜,急忙道:“盈儿可还好?” “阿父放心,小妹母子平安!” 符融明显鬆了口气,沉默了会,轻嘆道:“盈儿平安就好~” 符融心情无比复杂,他本不想考虑太多战场以外的东西,更不想掺杂私人情感。 可真当有女儿消息传回时,他心里又忍不住生出浓浓牵掛。 王妃柳氏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也会很高兴吧只是转念又想到梁广..: 符融心里愈发不是滋味。 “阿父...:”符冲支吾著。 “还有何事?一併说了!”符融搁下粥碗,瞪著他。 符冲忙道:“河东军民流传,小妹生子当夜,平阳上空五星匯聚,有红光贯室,异香盈庭! 有河工亲眼看见汾水澄清,河底有四爪蛟龙游过!” 符融麵皮颤了颤,拍打案几:“一派胡言!梁广贼子,竟敢偽造异象惑乱民心!” 符融胸膛剧烈起伏著,偽造异象这种事歷朝歷代屡见不鲜。 王朝末年,此类异端邪说越多,越是为庶民所传诵,也就说明人心越发动盪不安,渴望一场大的变故、动乱来改变自身处境。 此所谓人心思乱、思变! 平阳、河东两郡流传这些荒谬言论,百姓为之津津乐道,表明梁广的统治, 已经开始为两地土民所接纳和拥护。 身为治下之民,梁氏政权越是壮大稳固,日子自然也能跟著越来越好。 这也从侧面反应出,符氏在潼关以外,已不具备民心基础。 又或是说,大秦在关外的统治,从未深入人心过。 符融脸色阴沉,看著地形盘上,用砂石堆聚成的河东地块,內心里突然生出些陌生、恐慌。 三年不曾踏出关中,原来天下的形势,的確变得大不一样了... “阿父~” “嗯?” .阿父当真有信心击败梁广?” 符冲含糊其辞,“我是说..::.以前连阿父也称讚他智勇兼备,乃当世罕有的將帅之才..... 如今大秦朝堂上,再也找不出像他这般战功赫赫之人.::: 符融看著他,“怎么,你怕了?你向来轻视此贼,私下里常以僮奴子咒骂, 现在成了对手敌人,你反倒怕了?” 符冲低著头,脸上有些臊得慌。 以前他自恃符氏宗亲身份,年轻气盛骄纵狂傲,梁广在他眼里,只不过是个幸运的僮奴子罢了,凭藉勇力博得父亲青睞,迎娶小妹符盈更是攀了高枝。 现在,隨著年岁渐长,有了些阅歷,看人看事也更加客观一些。 最重要的是,天下形势急剧变化,大秦衰弱倾颓,他们这些宗亲感受更深。 此消彼长,梁广却成为拥据两郡,统领数十万军民的一方诸侯。 他现在越发相信,没有当年梁广力挽狂澜奋力一搏,关中早已为慕容鲜卑所茶毒,大秦社稷撑不到今日。 如今,双方兵戎相见,符冲当真没有多少勇气,在战场上和好妹夫一较高下。 不论是智谋还是勇力,他不认为自己甚至整个秦军里,有人会是梁广对手, 包括他的父亲。 知子莫若父,融对他的心思一清二楚,失望又愤怒地叱道: “孤怎会有汝这等不成器的儿子?若是符氏宗亲都像汝这般畏敌如虎,还如何联手抗击梁贼? 这大秦天下,岂不是早晚落入梁贼之手?” 符冲缩了缩脖子,梁广可不就是一头恶虎嘛! 谁对上这头恶虎不得畏惧三分? 符冲被老父亲臭骂一顿,性格里的逆反又被激发出来,忍不住回呛道:“阿父可曾想过,梁广毕竟是盈儿丈夫,阿父女婿,孩儿妹夫,总归是一家人! 他若真得了江山,我符氏也不失外戚地位! 反正,自从当年阿父拒绝兄终弟及,大秦皇位就和咱们这一支没啥关係7.” 符融双眼圆睁,两手死死抓住椅子扶手,不敢相信自家儿子竟然会说出这样一番混帐话! 身为符氏宗亲,这番话无疑是对宗庙社稷的背叛! “逆子!给我滚!滚!” 符融咆哮著,极大的愤怒之下,身子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阿父息怒,就当孩儿什么都没说....“ 符冲见老父亲动了真火,匆匆揖礼,逃也似的跑出了舱室。 过了会,一个急促脚步声走进船舱, 符融刚要喝骂,只听征討右司马邓琼急声稟报:“稟大王,有东岸船只在水寨外游弋!” 符融满腔怒火瞬间熄灭,头脑冷静下来:“隨孤出寨察看!” 第369章 小规模交锋 第369章 小规模交锋 “拜见丞相!” “参见大王!” 水寨码头上,符融乘坐抬舆到来。 闻讯赶来的一眾將领急忙见礼,向两边退开,把中间位置留给符融。 码头地方有限,四名力士放下抬舆,更加显得拥挤。 眾將领有的是禁军大將,诸如屯骑校尉杨定、右卫將军杨壁、越骑校尉俱石子,多习惯以品衔更高的“丞相”职任称呼符融。 魏普以来,丞相之职代表的不仅仅是极品品衔,更是一种地位和权势的特定称號,通常为权臣独享。 当然,符融有权臣之势,却无权臣之心,否则当年也轮不到太子即位。 如今符融重新出山执掌权柄,无疑成了大秦臣民心目中,挽救社稷的唯一人选。 另外一些称呼大王的,多数是王国属官和征討大將军下辖的僚吏。 符融向远处河面望去,深秋的黄河水在夜晚流淌时,发出格外沉闷的水流声。 对岸极远处,蒲坂城的轮廓隱没在夜色下,只有零星几点灯火忽明忽灭,如同在半空闪烁的鬼火。 杨壁上前指著远处河面:“丞相请看,东岸驶来的幢!” 符融眯眼望去,果然看见河心附近,几道黑影正在河面上徘徊。 杨定道:“方才那几艘幢驶得很快,向水寨径直衝来,被我方斗舰发现拦截,才掉头后撤至河心徘徊,似乎不愿撤离!” 符融正要说什么,俱石子低喝道:“敌船又向我方驶来!” 荷融和眾將领急忙望去,果然看见原本在河心附近游荡的几艘,正奋力划桨驶了过来! 黯淡月光下,隱约可见船头劈开浪时泛起的粼光。 “猖狂!”符融拍打抬舆扶手,这几艘敌船分明是来刺探秦军水寨动向。 被发现后非但不撤回,反而还在河心徘徊,存心挑! “加派船只出击!给孤截下敌人!” 杨壁当即拱手领命,下去安排擅长夜晚水战的军將带队出击。 片刻后,六艘秦军驶出水寨,悄无声息地斜向里朝著敌船划去。 朦船头装备铁锥,可在双方船只对撞时破坏敌船。 每船十余名兵士压低身子伏在舷边,手持弓弩枪矛,隨时准备与敌人在水面展开拼杀。 双方快要接近时,敌方朦发现秦军来船,突然加速迎头衝上,船身倾斜著狠狠撞上领头一艘秦军船只! 这些东岸驶来的朦也装备了铁锥,拦腰撞这一下力道不弱,登时把秦军战船中部船舷下方撞出窟窿。 河水哗哗倒灌,船上的秦军兵士开始跳船逃生,游向隨后驶来的几艘己方朦幢。 杨壁看得真切,己方船只出师不利,本想偷偷摸摸靠近,反被敌军船只发现,抢先一步撞来! 水面作战,战船衝撞是一项高难度的危险技术活,时机把握要相当到位。 对面敌军船只指挥將领,一定是一位果敢之人。 杨壁急得大骂,同时下令岸上步弓手开始拋射火箭,为己方船只战斗助威。 大量箭簇裹缠浸满油脂的粗麻、芦苇,点燃后拉弓斜向里拋射。 顷刻间,上千支火箭在夜空划过轨跡,交织成一片火网,朝著敌军船只方向落下。 距离七八十丈远,火箭基本不构成杀伤力,只能起到视觉上威嚇敌人的效果。 双方朦逼近,同样对射火箭,兵士们挥舞特製的长杆、带有铁鉤的枪矛, 站在己方船只上,就能伸到对方船只上进行破坏。 不断有兵士落水,惨叫声、喊杀声从远处河面远远传来。 一员披甲將领跳上秦军船只,瞬间就被四五个秦兵围攻。 他左右劈砍杀得敌人进不了身,很快又有十几名平阳军士跟隨他上到敌船战斗。 有船只桅杆折断,风帆坠落。 也有船只燃起大火,火势熊熊,犹如河面上点亮的灯。 秦军和平阳军在黄河河面上的首次交手,双方共计十一艘朦幢,在夜色掩映下抵近廝杀。 过了会,半数船只燃起大火,有兵士举著火把,不停向岸边水寨挥舞画弧。 这是秦军战船的求援信號。 码头上,符融和一眾將领绷紧心弦看了好一会,此刻见到秦军求援信號,不由得倍感失望。 杨壁骂骂咧咧,又派出几艘小型走前去支援。 对岸黑乎乎一片,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秦军自然也不敢大规模调动,確保水寨安全才是首位。 不等秦军走靠近,河心附近的战斗宣告结束。 三艘平阳朦带著尚未扑灭的火光从容后撤,往东岸驶去。 “喉~” 码头上响起几声嘆息,此番没能把敌人船只尽数留下,让其从容撤离,著实有损秦军士气。 虽说秦军损失也不大,可敌人挑畔在先,到最后勉强打个平手,这就令人很难受了。 就在这时,东岸突然传来连绵號角,还有如雷的震鼓声,连片火光在对岸亮起,隱约传来欢呼声。 就连极远处的蒲坂城头也亮起火把,星星点点的火光在城头晃动。 码头上,秦军眾將面面相。 方才对岸还一片漆黑,怎么突然就传来军鼓號角声? 虽说相隔甚远听不真切,可密密麻麻的火光骗不了人,说明对岸同样聚拢了大批敌军! 符融脸色难看,目光向对岸投去。 原来他的好女婿,刚才也一直在对面观战。 那几艘抵近水寨侦察的敌船,与秦军派出的拦截船只在河心附近激战一场, 残破不堪地从容撤回,就如同负伤的战士凯旋而归一般! 对岸亮起的火光,隱约传来的欢呼声,就是对秦军最轻蔑的嘲笑! “梁贼!”邓琼怒骂。 杨定、杨壁、俱石子等將领俱是沉默。 符融嗅著湿冷河风吹来的泥沙气息,脸色很快恢復如初。 “敌人虚张声势,不必在意! 传令各营,加强警戒,不得轻动!” 符融话音平静,看了眼杨定几人,“诸位將军,隨孤回楼船议事!” 眾將行礼应诺。 四名力士抬起舆轿,送融返回楼船,眾將领又回头看了眼河对岸,皆是一脸鬱闷地默默隨行。 楼船舱室內,符融和眾將围绕地形盘而坐。 这一次,符融没有过多犹豫,指著地形盘上风陵渡位置说道:“欲克蒲坂, 不能单靠渡河攻城这一条路! 孤决定,遣一军出潼关,过风陵渡直抵河北(山西芮城),进逼薄山南麓, 走西侧临河坂道,越过薄山夹击蒲坂!” 眾將看著地形盘,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薄山西侧又名雷首山,夹在黄河与水之间,的確有山间坂道连通南北,跨越之后可直抵河东盆地。 只是坂道难行,要做好孤军深入的准备。 如果河对面的敌人换成其他人,眾將都愿意站出来试一试,一旦跨越薄山站稳脚跟,配合渡河秦军攻打蒲坂,短期攻克城池的可能性大大提高。 可对面的敌人毕竟是梁广,在座眾將或多或少都和他搭班子共事过,深知其人厉害。 一想到要单独领军与梁广作战,眾將心里都有些发虚。 符融目光扫视,把眾將神情一一收入眼中。 他咬了咬牙,心里愤怒又无奈,这些朝廷大將,难道都被梁广嚇怕了不成? “末將愿往!” 杨定地起身,“若要从速破贼,不可不冒险一试!” 俱石子也站起身:“杨將军还是留下,辅佐丞相正面攻敌,由末將率奇兵出雷首山! 若有机会与梁贼正面衝杀,还需要仰仗杨將军之勇力!” “我》 杨定还想爭取一二,符融决断道:“就由俱將军並同潼关守將、中垒將军胡空,过风陵渡入河东! 杨將军留下听用!” “末將遵令!”俱石子肃然领命。 杨定也只得接令。 他心里並无怪罪俱石子之意,翻越雷首山无疑是条险路,不管是谁去,立不立功暂且两说,危险是少不了的。 俱石子代他去,也是出於大局著想。 杨定心里嘆口气,如果正面战场与梁广交手,他这位备受倚重的大將也没有把握取胜。 谁叫那虎儿確实很凶呢符融沉声道:“诸位將军各自下去准备,三日后抢建浮桥,爭取挫败贼军气焰!” 眾將大声应诺。 可不少人心里也在打鼓,今夜一场小规模水战,王师首战失利,莫不是昭示著什么.... 东岸,一片火光璀璨。 梁广站在渡口,迎接归来的贏觴一行。 “参见君侯!” 贏下了船,见一片火光映照下,梁广笑呵呵地看著他,急忙上前行礼。 梁广扶住他胳膊,笑道:“贏中尉首战告捷,扬我军威,当记头功!” 贏觴拱手道:“末將惭愧,敌军水寨守卫森严,不等末將潜伏靠近就被游巡船只发现....“ 梁广摆摆手:“此次出击,只为试探秦军守备如何,不作其它要求。 你烧毁四艘敌船,挫其士气,已是大功一件!” 贏觴略显地笑道:“多谢君侯讚誉!” 梁广大笑,当眾对他一番褒扬。 平阳军为了应付黄河战事,早在半年前,就开始在汾水上训练水军,重点培养一批適应水战的兵將。 贏是二期学员,上到战船適应得不错,有做水军將领的潜质。 悉罗多正和向靖兴奋地议论著什么,梁广一指他喝道:“你也曾在平阳参加过水军適应性训练,怎么上了战船还像个软脚虾?” 悉罗多笑脸僵住,一脸然,方没想到君侯又藉故训了他一顿。 悉罗多涨红脸,味著说不出话,他的確不是乘船作战的料。 梁广瞪他眼,跨上马在一眾亲卫城土簇拥下奔回蒲坂。 向靖、王镇恶、贏几人接连安慰了悉罗多几句,各自上马回城。 悉罗多欲哭无泪,不管是取胜还是战败,只要他出现,君侯总有训斥他的理由。 他真是太难了~ 第370章 河面水战 第370章 河面水战 “鸣——鸣一” 长短结合的號角声,正此起彼伏地响彻在黄河西岸。 天色尚未大亮,铅灰色的云层低垂,秋寒愈浓的风呼啸刮过,捲起枯草在河滩上空打著旋儿。 大批秦军士伍从岸边营地列队而出,一艘艘幢、斗舰、走驶出水寨,按照编队划分,从北向南在河面上依次排开。 工匠、夫役们忙著搬运木材、绳索,推著辐重车辆驶过,运送到河滩边的指定地点备用。 正值秋汛末期,黄河水逐渐平息,浑浊浪涛裹挟泥沙缓缓流淌,偶尔泛起几道涟漪,很快又被风浪抚平。 杨定、杨壁、邓琼诸將,各自指挥兵马,准备抢建浮桥强渡黄河。 隨著號角声再一次变化,岸边高地上升起大蠢帅旗,几面魔旗不停地左右挥舞著。 秦军船舰开始按照既定次序展开排列,作为主力战船的是浮桥主体,每艘船首尾相连,两船之间铺设厚木板,形成浮桥骨架。 为稳定桥体,两船之间用麻索、铁环相连,每间隔一艘船,还要往河水里拋下石碳,增加船体重量,起到稳固支撑作用。 其余斗舰、走多载兵土,沿浮桥两侧巡逻河面,防止敌军乘船发动袭击, 破坏桥体。 一艘艘幢相继连成一线,一点点向著东岸延伸。 几乎同时,东岸也响起號角声,十余艘朦、斗舰组成的船队自东驶来。 秦军战鼓雷动,舟船上的兵將绷紧心神,浮桥保卫大战一触即发...: 蒲津渡口原本是有一座浮桥的,採用平底木船架构桥体,按照单排並列的基础形式连接,已使用了十年有余。 去年平定西燕之乱,李方出兵蒲坂,符亮那斯弃城西逃回了长安,顺带手还烧毁了浮桥。 如今秦军抢建的浮桥,岸边锚用的就是以前留下的几块巨型木石桩。 作为关中、河东攻伐守卫的关键据点,蒲津浮桥在拆毁、重建之间交替轮转,迄今已有数百年之久。 今日秦军和平阳军在此交锋,不过是歷史的又一次重演而已..: 西岸高地上,四名力士放下抬舆,退到身后侍立。 符融远眺河面,薄雾瀰漫下,可见秦军朦浮桥主体,已经快要延伸至河中心。 蒲津渡口最宽处有三里多,按照当前进度,一切顺利的话,明日正午之前就能把浮桥主体架设完成。 水寨楼船梳杆升起两面赤旗,符融心里一紧,这代表东岸敌军船只已出现在河面上。 当升起三面红旗时,就代表双方船舰在河面上展开交锋。 敌军一定会想方设法破坏浮桥,接下来的水面战斗將会异常激烈。 浮桥搭建进度也会大大迟缓,保护/破坏已经完成连接的主桥体,將会是后续双方战斗的重点。 符融下的军令是三日內完成主桥体搭建,至多宽限至五日,秦军要在此期间踏上东岸河滩。 如此,才能占据先机打开局面,为三日前的短暂交锋失利扳回一城。 符冲抱著件裘袍手脚地走来,小心翼翼地盖在符融身上。 符融冷冷警他眼,一言不发,倒也没有拒绝,裹紧裘袍继续观察著河面状况。 符冲见老父亲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很识趣地往旁边退了退,向远处河面眺望。 此次出兵河东,究竟是何结果,这场抢建浮桥的大战或许就能给出答案..... 2 河面上,李方趴在一艘朦幢船头,两名亲兵各持一面九尺盾挡在他身前。 “哚哚哚~” 对面秦军船只上射来的箭弩密集如飞蝗,李方扒开亲兵了眼,大盾表面已经钉满箭矢。 火箭落入船舱,烧起些许火苗,很快就被扑灭。 李方骂咧几声,秦军的优势在於船只较多,还有三艘压箱底的楼船。 他镇守蒲坂將近一年,也只搞到十几艘朦幢斗舰,一批走还是近半年来新造。 至於说水战经验和水平,双方相差不多,和荆襄、扬淮之地的普军水军没得比。 好在平阳军处於防守位,船只不多但也够用,只要破坏秦军浮桥主体,挫败其强渡黄河的意图,战略目的也就达到了。 “李帅!船!秦军大船!” 已经升任七品將军的孔佃夫突然衝出舱室,指著西边大吼。 李方扒著船舷探出头,果然看见两座小山般的黑影,从雾气瀰漫的河面上驶来。 秦军两艘楼船出动,正以蛮横无比的姿態向己方船队衝来! 一艘楼船体型有朦幢一倍大,还装备了巨型拍杆,靠近敌方船只后落下拍杆,拍杆上的铁锚、石可以砸毁船只。 击中关键部位的话,一次攻击就能毁掉一艘敌船。 李方大吼著指挥船队散开,避免己方小船被秦军的庞然大物碾碎。 號角声从秦军楼船上传出,李方探头一看,正好看见一艘己方幢避让不及,被一艘楼船拦腰衝撞! 两船相碰,激起丈高浪,船板碎裂声响压过了风浪声。 朦钟船身被撞破一个巨大豁口,河水漫灌,船体很快便倾倒。 平阳军士仓惶跳水,慕舆盛也捏著鼻子跃入河中,在两个军士拖拽下拼命游水靠近一艘走。 好在秦军楼船拍杆出现故障,落下后石卡住,杆子无法升起,暂时无法发动第二次攻击。 趁此机会,平阳军船只四散开,避免成为秦军楼船舱底之下的碎木渣。 “快!烧船!烧船!”李方急吼下令。 有传令兵衝到船尾打出旗语,向隱没在不远处的两艘走示意。 两艘走各载十名军士,狭窄舱室內装满毡布、芦苇草束,还有一罐罐石脂。 王镇恶、向靖各自指挥一条走,接到旗语后果断下令,水兵卖力划桨,向著停泊在河心附近的楼船全速衝去! 王镇恶抱起一罐石脂,打碎后倒在毡布上。 石脂流出,黏稠如凝膏,散发一股刺鼻气味。 王镇恶见识过这玩意儿的厉害,用来纵火再好用不过。 这玩意儿也不是河东、平阳两郡所產,是此前向靖在永和县剿灭羌酋金大黑时缴获所得,据说是產自上郡高奴县(陕西延长)。 河套之地的羌胡匈奴,用这玩意儿来生火。 梁公似乎对此物很重视,专门命人在永和县收购此物,再转运至平阳。 不想今日果然派上了用场。 如今在平阳军中,也把此物称之为火油。 两艘走快速逼近停泊下来的楼船,向靖、王镇恶率领水兵把一罐罐火油砸在船身上。 点燃的毡布、芦苇拋向船身,很快,一股股黑烟从楼船舱底生出,附著火油的船板火势迅速蔓延开。 飘浮在河面上的火油也开始燃烧,环绕楼船形成火圈。 楼船上的秦军往船下放箭,拋砸重物。 王镇恶乘坐的走被打翻,带著几名军士跳水游到向靖船上,在李方指挥的朦幢掩护下撤退。 火油遇水难灭,在楼船下方河面腾腾燃烧。 杨定大骇,急忙指挥兵士救火。 附著火油的楼船很快燃起大火,火蛇窜上船头,烧进了船舷內侧。 河风一起,风助火势,蔓延极快! 杨定见火势难以扑灭,只得下令弃船逃生,或是跳河,或是乘坐小舟撤离。 这艘拍杆损坏的楼船,在河面上烧出一团巨大的火光,滚滚浓烟布满半空! 混战之际,贏率领三艘走贴近秦军浮桥,用粗布包裹火油罐远远拋掷三五十个火油罐落在浮桥中段两艘舱內,摔碎后火油四溢流淌。 平阳军弓弩手燃放火箭,顶著秦军箭雨奋力向浮桥上射出火箭。 没一会,浮桥上升起黑烟,火光隨著风势蔓延。 杨壁顾不上追击敌军,组织兵土拼命救火。 连接船身的麻索烧断,两艘朦在水流作用下脱离浮桥主体,渐渐往南漂动杨壁担心火势蔓延殃及其余船只,下令放弃两艘著火的,兵士全部转移,任由火船顺水漂流。 如此一来,浮桥主体受损,断开二三十丈远的距离。 重新调运填补缺口,又要耗费大半日时间,估计明日响午才能重新补齐浮桥主体。 西岸高岗上,融见楼船起火,浮桥也被烧断,猛地紧了拳头。 这场渡河大战,比他预估的还要艰难。 平阳军防御之严密,也是远远超乎预料。 照此进度,五日內能把浮桥搭建完成,王师兵將能踏上东岸河滩,已经算快了.. “传令杨定、杨壁,余下两艘楼船开出水寨,全力护卫浮桥! 若再让楼船被毁,军法从事严惩不贷!”符融厉喝。 传令兵匆匆退下,过了会,停泊在西岸码头的最后一艘楼船驶向河面,两艘楼船成了保护浮桥的主力护卫。 符融看了眼西边陆沉的日头,不知不觉他已观战了一整日。 出征之前,朝廷上相当部分公卿大臣,认为平阳军不过是一群乌合之眾,就算梁广勇烈如虎,短期內也不可能训练出一支百战精兵。 想到韦华、方几人嘴脸,荷融冷笑又替他们可悲,这些无知之人真应该亲自来黄河岸边看看,梁广率领的平阳军是如何作战的。 他的好女婿出走长安还不到三年,就打造出一支不逊於长安中军的强军。 如此人才,又是符氏姻亲,本该成为大秦柱石股肱..:: 可惜现在,反倒成了压垮社稷的心腹巨患符融凝视著浓烟四起的河面,心里一时间百感交集..... 第371章 河滩血战 第371章 河滩血战 不出苻融所料,强渡蒲津的战事进展到第六日,秦军浮桥主体才算基本完工钟战船已不够用,最后只能用皮筏、木板架设在体型较小些的斗舰、走上,浮桥才勉强延伸至东岸浅滩。 也是融选择出兵的时机十分恰当,秋汛之后水位迅速下降,水势平缓便於渡河。 不然的话,按照前五日的战事激烈程度估算,秦军伤亡將会成倍增加。 即便如此,五日水战下来,也让秦军折损了近两千兵卒,两艘楼船,十余艘朦幢,斗舰、走数十艘。 东岸滩涂上,杨定、杨壁、邓琼各自率军踩著摇晃的浮桥冲向岸边,沉重脚步声震得桥面哎呀作响。 杨定率领千余甲士负责攻坚,最前排的甲士双手举盾,身后是手持重剑大枪的披鎧精卒。 杨壁率领弓弩手居后掩护,远远拋射敌军岸边阵地,协助杨定夺取敌阵。 邓琼领两千步军,手持枪矛护住侧翼,防备敌军骑兵沿河滩冲阵。 秦军船只靠岸,大量战车、驴骤牲畜运送到岸边。 一幢幢夫役忙著加固浮桥,修补破损船只,又或是作为辅兵,列阵后屯集在靠北边的一处土丘下,根据战场变化隨时准备投入作战。 平阳军已经完全放弃河滩,退守至岸边一处土垒。 土垒周长四五里,是李方坐镇蒲坂期间,徵调夫役垒砌的一座营垒,四面夯土墙有丈高,平时用来观察河对面的蒲津关城动向。 这座土垒,也是挡在秦军攻打蒲坂前的最后一道关卡。 此刻,土垒里的弓弩手列成三排,二十余架张弩架设在土垒西面垛口后, 直接面对河滩方向衝来的秦军。 杨定率领攻坚甲士衝锋时,站在土垒望楼上的李方也下令射击。 要时间,弓手前后排交替引弓,张弩的机括声“咔嗒”响个不停。 这种重弩几乎是单兵使用的极限,力气大的用腰部发力就能上弦,力气小的只能两脚踩著弩臂,双手提拉引弦。 二十余名强弩手皆是力雄者,腰开弩不成问题。 一根粗大弩箭在拋射时可远至一里地,守营时射向敌军衝锋密集处,更是威力巨大,一弩穿二三兵卒也不少见。 平阳军依託土垒,对河滩边衝来的秦军展开猛烈还击! “杀!” 杨定一马当先跃过土堑,刚跑出十几步,脚下一陷身子失去平衡,重重向前摔倒! 他脑子有瞬间空白,没想到跨过了一条土堑,迎接他的又是一条壕沟! 方才那条土堑挖得不深,一看就是仓促赶工留下的烂尾工程。 原本以为是敌军后撤得太急,防御工事来不及做完。 现在一脚踩空掉进了沟里,他才瞬间反应过来,之前的土堑只是障眼法,这条壕沟才是真正的阻敌工事! 杨定猛一咬牙,电光火石之间,手中持握的步塑猛地向前刺出,深深没入壕沟侧壁! 他腰杆一挺,整个人几乎是趴在类杆上。 身下是半丈深土沟,沟堑里插满削尖的竹枪。 杨定脊背一寒,只差一点,他就掉进沟里戳成刺蝟..... 杨氏部曲惊慌大叫著,七手八脚把他给拖了出来。 一阵箭雨落至,杨定在土坡上连连翻滚,手脚並用躲进一处凹坑里,拖来一具尸体挡在身前。 箭簇扎进户体皮肉的声音,不停地在他耳边响起。 杨定咬著牙默默忍受,没想到登陆东岸第一仗,他就差点遭了暗算。 梁广贼子,当真阴险啊百十名秦军甲士踩中陷坑毙命,秦军衝锋势头为之一顿。 但很快,邓琼亲自带人推著战车、扛著木板填平壕沟,再一次发起衝锋。 张弩射出的粗大弩箭,带著一阵“嗡喻”声从邓琼身边飞过,身旁几名倒霉兵士被弩箭射中,整个人倒飞丈远,连带著砸翻周围一片秦兵! 邓琼衝锋脚步愈发加快,对身边接连响起的惨叫声充耳不闻! 秦军推著几辆战车衝到土垒边,邓琼踩著战车跃过墙头,与平阳府兵展开近身搏杀! 李方站在望楼上,身前的护板“哚哚”一阵响,秦军射来的箭矢落了一地。 方才他见秦军带头衝锋的大將掉进土沟,还乐得哈哈大笑,不知道哪个倒霉蛋中了他的算计。 可是很快,李方笑不出声了。 秦军攻势凶猛,中山王魔下的中尉邓琼,更是身先士卒攻入土垒。 邓羌家的侄儿,果然勇力无双! 王镇恶、向靖、慕舆盛各自率军斯杀,依託土垒对秦军进行反击。 贏率领一军赶来增援,隨即配合慕舆盛將邓琼逼出土垒。 直至傍晚时,河滩边响起鸣金声,秦军开始有序后撤。 一下午工夫,秦军已在河滩平整开阔处,垒砌一座临时营地,后续还有战兵夫役,通过浮桥、船只投送至东岸。 天色暗沉时,双方各自守兵。 大量残破船板顺著河面漂流向南,一具具泡在水里的尸体,被风浪衝到岸边,密密麻麻地铺在浅滩上。 秋风颳过,浓重血腥味飘出很远,蒲坂城里的军民也能闻到.::: 蒲坂城楼里,梁广听完前线战事匯报,走到地形盘前,把代表已方阵地的赤旗,从东岸移到了李方驻守的土垒。 薛强捻须道:“此物甚是精妙,无须亲临战线,就能对战事就行预估和推演。 梁公深得马伏波用兵之精髓啊~ 梁广笑笑,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薛老头也学会拍他马屁了。 碍於材料工艺,他捣鼓出的沙盘自然不如后世精致准確。 应付当前战事却已够用,想来老丈人跟前也有相似之物。 梁广想了想,“秦军强渡黄河,投入三万大军登岸攻城,我方船只不足,水战不具备反击优势。 李方屯兵土垒,面对秦军猛攻,只怕也抗不过三五日。 等到李方一退,秦军就可兵临蒲坂城下。 不知薛公可有破局之法?” 薛强沉吟了会,“不知梁公所说的破局,指的是击退秦军,还是守住蒲坂?” “这两者有何区別?还请薛公赐教!” 梁广倒也是诚心请教,秦军攻势的確凶猛,看得出老丈人破敌心切,很想把他这位好女婿,堵在蒲坂城里暴打一顿, 城中储粮充足,熬个半年不成问题。 大部分老弱妇孺也早已迁往解县、安邑、汾阴安置,如今城里只有万余军土和青壮夫役。 真要打围城战,战术上没有任何问题,保住城池不难。 只是河东战事迟迟不决,平阳以北,介休方向面临的压力就会越来越重。 如果他被拖在蒲坂,而普阳秦军攻入平阳腹地的话,就算他最后击退融, 局势也將大大不利於他。 故而,围城战在战略上不可行。 必须想办法儘快击退秦军,好让他腾出时间回师平阳。 这个时间空当越长,等到和符不开战后的腾挪空间也越充足。 老丈人来势汹汹,开战到现在小半月,打得他有些头疼。 薛强笑道:“对梁公而言,守住蒲坂並非难事,也不惧怕与秦军长久相持。 关键在於此处!” 薛强指了指介休標记,“老夫方才说的击退秦军,可不单单是指扶风王,还有晋阳一路!” 梁广頜首:“薛公以为,该如何做,才能击退这两路强敌?” 薛强道:“扶风王兵多將广,长安中军多以氏民和汉人军户为主,战力不俗。 这一路秦军最大的弱点便是粮草。 一旦长安转运不及,前军出现缺粮危机,军心必定大乱!” 梁广盯著地形盘看了会,“薛公之意,对付这一路秦军,应该儘量避免主力决战,想办法逼迫其自乱阵脚?” 薛强微笑:“正是!” 梁广视线落在黄河上游,夏阳、龙门渡所在。 “照此说,只有冒险进入关中,寻机截断其粮道,製造谣言乱其军心,方能实现不攻自破的目的!” 梁广略作沉吟,走这一步相对较为冒险,而且事关全局成败,他也不放心派別人去。 只有亲自出马,才有机会成功。 薛强笑了笑,他只负责提供思路参考,具体如何施行,只能交由梁广决断。 “至於晋阳这一路.....“” 薛强皱起眉头,沉吟了好一会,苦笑摇头:“恕老夫实在看不出,齐王符不有何致命弱点,可以供我方利用克敌....:” “符不只有一个弱点,就是平城刘显! 可刘显眼下正面临拓跋围攻,自顾不暇,只怕帮不上忙~” 梁广也有几分无奈。 符不兵马也不少,粮食不多却也够用,不管是鄴城军还是王腾、张蚝魔下兵將,都是常年成卫地方的老卒,战力不比长安中军差。 普阳秦军到现在还没出动,原因只有一个,刘显放在定襄的三方兵马还在。 可数日前,他已经收到刘亢传信,说是拓跋率领的代国联军,围攻平城甚急。 刘显快要顶不住了,打算近期內把定襄守军调回平城。 定襄守军一走,普阳北边的威胁解除,不必定第一时间出兵攻打介休! 介休战事具体什么时候爆发,谁也说不准。 这也就使得蒲坂战事越发拖不得,儘快击退融,夺回蒲津渡口控制权,然后回师平阳,才是最稳妥的应对之策。 梁广站在地形盘前,拳头轻轻砸了砸案几:“我亲自率军过龙门入关中! 蒲坂战事,就交由李方和薛公多多费心了~” 薛强嘆口气,拱手道:“君侯务必保重!” 第372章 临晋截粮 第372章 临晋截粮 十余日后,土垒廝杀爭夺落下惟幕,秦军以尸体填满壕沟,直接战死者过千人的惨烈代价,逼迫李方撤回了蒲坂城。 这座蒲津渡口东岸高地上的屯兵营垒,终究还是落入了秦军手中。 杨定带人进驻,清理户体,修加固,准备將其打造成秦军跨河攻城的固定据点,用以屯兵、屯粮。 两万余秦军陆续抵达东岸,剩下的一些留守水寨,驾驶船只巡游河面,保护浮桥和两艘楼船。 隨著天气愈发寒冷,河面渐渐冰封,这些军事资產的作用也会越来越小。 距离进入凌河冰期还有一个多月,船只浮桥仍然是秦军跨越黄河的重要工具符融的大囊帅旗移到了东岸,人却还留在西岸水寨。 水寨里,一艘停泊的朦舱室內,符融看著面前的地形盘默然不语。 秦军进驻东岸的时间,比预设晚了半个月。 战事进展异常缓慢,每前进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就好像行走在泥塘沼泽里,双脚深深陷入其中,每次拔腿、跨出都要耗费不少力气。 好在如今,进驻东岸的战略目的总算是达到了,接下来就要考虑如何攻打蒲坂。 符融揉搓眉心,连续几晚难以入眠,让他倍感疲倦。 杨定、杨壁、邓琼一眾將领幕僚进入舱室,见礼后环绕地形盘而坐。 “俱石子、胡空可有消息传回?”符融问。 “稟丞相,未得消息!”杨壁回道。 符融略作沉吟,“孤打算暂作休整,派人加紧打探两位將军动向,待两军合兵,再做攻打蒲坂之议!” “谨遵丞相军令!” 从夹河对峙到水面交锋,再到抢建浮桥、血战东岸河滩、攻下敌军土垒,秦军已经连续作战一个多月,上至眾將、下至兵士,都感到无比疲累,的確该好好歇息几日。 战事推进太过艰难,秦军在兵力占优的情况下,每战皆以微弱优势惨胜。 以至於攻克土垒,拿下这座重要据点之后,也没有让秦军將土多么欢欣鼓舞。 全军士气也比出兵时衰减了许多。 符融把眾將神情看在眼里,嘴上不愿意承认,可心里还是没来由地感到些沉重。 平阳军四处散播偽识谣言,以天命说惑乱人心。 什么汾水清、圣人出,什么赤龙衔珠,九州將一;紫府降圣,两代承熙这些愚弄人心的无稽之谈,再加上符盈產子时流传出的种种异象说辞,昭示著什么不言而喻。 虽说盈儿的儿子也是他的外孙,可那毕竟是梁贼骨血,若真是伴隨异象而生,对符秦社稷而言无疑是灭顶之灾。 符融心里並不相信什么异象邪说,对於偽识谣言他並不陌生。 当年追隨先帝云龙门政变,前前后后他也没少请方士僧人偽造言,为先帝即位造势,增添其“合乎天命”的法理性。 符融有能力辨別真偽,可秦军將士听到这些偽识谣言,心里难免犯嘀咕。 平阳郡公梁广,那可是关中老氏权贵里威名赫赫之人,虎儿之名谁人不知、 谁人不晓? 当年若非梁公率领秦军剿灭慕容鲜卑叛逆,关中早已为白虏所暴毒! 先帝在时,梁公备受倚重,乃国家之股肱重臣。 先帝山陵崩,新君即位,梁公突然成了朝廷弃子,不得不携民远迁平阳。 这里面究竟有何隱情?梁公是否为新君所不容?梁公保下大秦社稷,到头来还是难逃兔死狐烹之哀? 究竟是新君寡恩,毫无容人之量? 还是梁公当真犯下不可饶恕之罪? 朝廷指责梁公反叛谋乱,可朝廷有没有过错?新君有没有从自己身上找问题? 三年多来,这些未解之谜在朝堂、长安、关中,反覆被人提及、议论。 即便朝廷连下詔令,指责梁广暗中勾结偽燕慕容垂,意图背叛大秦称藩於燕国,也无法打消关中士民心里的疑惑,更无法禁止私下里的討论。 总之,梁广在关中士民口中充满爭议,却绝非公认的叛逆罪臣。 秦军士伍也是关中氏汉百姓,对於梁广的看法也不一而足。 这就导致当战事不顺,大量偽谣言传入军中时,秦军士伍不可避免地受影响。 “邓琼!” “末將在!” “即日起严查军中谣言,擅自传谣、聚眾私议者从重惩处,再犯者以细作论处,斩首示眾!” “末將遵令!请丞相放心!” 邓琼神情肃然,不久前土垒血战,脸庞留下的流矢伤痕更添几分冷酷。 秦军眾將里,邓琼绝对是最痛恨梁广之人。 身为中山王幕下中尉,却无力保护主公,中山王符选遭囚,邓琼被驱逐出平阳,对他来说堪称奇耻大辱。 遇制偽谣言传播,抓捕军中细作,交给邓琼来做最合適不过。 “诸位~” 符融环视眾將,“王师即將进驻东岸,可西岸防护和粮道守卫干係重大,孤决定派遣杨定將军留守蒲津关,確保临普、华阴等地转运粮道安全! 蒲津关若失,我军后路断绝,后果可想而知!『 杨定迟疑了下,“丞相之意,梁广会派兵跨河潜入关中,伺机断我粮道?” “只要有一分可能,也不可不防!孤已在龙门渡安排岗哨,若有敌情会第一时间稟报。 眼下我军粮只够一月之用,休整期间,就由杨將军留守蒲津关,確保军需转运供给!”融道。 杨定拱手:“末將接令!” 符融看著眾將,“诸位,国家不幸,妖孽为祸,还望诸位与孤一道齐心用命,乱除逆,振兴社稷!功成之日,天子必定不负诸卿之劳苦!” “誓死追隨丞相报效社稷!” 舱室內响起整齐划一的怒喝声。 符融欣慰地点点头,面上难得地露出些许笑容。 这些声音里,不知道究竟有几分真心,可国家衰败至此,也只能奋力一搏眾將退出舱室,过了会,符冲又溜了进来。 符融看他眼,“你隨孤前往东岸营地,还是留在.::: “孩儿愿留在西岸守寨!”不等他说完,符冲抢话道。 他眼珠滴溜溜打转,平阳军如此难对付,去到东岸,说不定哪天就会爆发恶战,丟了小命可怎办? 还是留在西岸水寨里安全些...: 符融狠狠瞪他眼,“孤警告你,留下后不得惫懒,修筑营寨、督造船只、调运军需、训练夫役不得有误! 若有任何差池,孤必定严惩,决不姑息!” 符冲浑身一凛,忙道:“阿父放心,孩儿知道轻重!” 符融懒得再搭理他,唤来力士抬起舆轿,准备乘船去往东岸。 符冲鬆了口气,老父亲率领大军驻守东岸,他留在西岸可就轻鬆多了。 营伍生活比他想像的更加繁重、枯燥、凶险,留在西岸,起码能过几天安生日子. 冯翊郡临普城东南三十里,一支运粮队沿著坑坑洼洼的官道透迤南行。 临普是冯翊郡治,自秦军征討河东以来,冯翊郡的任务就是筹措粮草,保障蒲津关、黄河西岸前线的王师军需供应。 承担同样任务的还有华阴、郑县几地,还有一部分粮草直接从渭南走水运送来。 只有朝廷和地方共同分担粮草供给压力,才能勉强保证王师有粮可吃。 冯翊郡占地广大,可八成土地位於黄土高原之上,粮食產量著实有限。 北洛河沿岸又多是羌胡、匈奴、鲜卑牧民,这些胡民安心放牧不闹事,就已经算是良民了,不能指望从他们头上收取田税。 朝廷要求冯翊郡提供军粮的詔令传下,全郡一片怨声载道。 只能压榨靠近渭水的几个县乡百姓,东拼西凑才拿出军粮供应前线王师。 扶风王融一再强调粮道安全,冯翊郡也不敢轻慢,由郡都尉寇明、陈琯二人负责押解军粮。 天亮时降下一场碎雪,官道上有些泥泞,满载粮包的畜车碾过时留下深深车辙。 陈琯往手心里呵出口白气,“这鬼天气越来越冷了,等到黄河冰封,王师在河东的战事想来会顺利许多..:::” 寇明嘆口气:“百姓年年遭灾,今年好不容易赞下些秕谷,朝廷一纸詔令下来,又得收走充作军粮.. 今冬只怕又是一场大饥荒~” 陈琯道:“梁贼在河东號称公,下一步就是称王,朝廷当然得及时討灭, 难道要等著梁贼做大攻入关中?大军一动,粮草糜费无数,这也是没有办法之事,” 寇明摇摇头:“朝廷不顾百姓死活强行出兵,有违天和~” 陈琯反驳道:“剿灭叛臣才是当务之急,庶民生死本就只能靠天意~” “民为国本,岂能不顾?” “梁贼乃社稷之患,岂能不除?” 二人骑著骤子,一路走一路爭辩。 蒲津关附近的官马民马,大多被符融下令徵用,官员土民只能乘驴骤出行。 突然间,地面传来轻微颤动! 二人爭吵声夏然而止,齐齐扭头往东边丘陵野地里望去。 战马奔腾声愈发逼近,隆隆如沉雷! “有骑军!” “哪方骑军?” “扶风王派来的?” 二人定晴看了会,渐渐觉察不对。 这支骑军衣甲与秦军多有相似,只是裤褶內衬露出一抹赤红。 旗帜翻卷看不太清,却似乎並不是符融魔下禁军.... “嗖!” 破风声从陈琯、寇明中间掠过,身后传来一声惨叫! 二人猛地回头,只见陈琯手下一名队正被一箭射中右眼! 那队正捂著眼惨叫坠马,疼苦地满地打滚! “敌袭!护粮!” 寇明拔刀怒吼,陈琯也跟著喊了一嗓子,而后从骤子背上滚落下地,手脚並用爬到一辆辐重大车下。 刷刷刷~第一轮骑射紧隨而来! 寇明也跳下骤子,和一名部曲共用一面方盾,躲在粮车后张弓还击。 三千余押粮兵,半数是临时徵调的夫役充任,本就对此次服役充满怨气,自家缴纳粮食还不够,本人还要被徵发劳役,心里惦记著家中妻儿老母,哪有心思与敌人拼命? 眼看不明数量的骑军袭来,半数夫役一鬨而散,临走还不忘扛上两包粮谷。 “不许逃!擅取军粮者死!” 陈琯躲过了第一轮骑射袭击,从畜车底下爬出来,大喊大叫地阻止还击。 他一连砍翻三名抢粮夫役,却还是没能制止哗乱爆发! 押粮队彻底乱了,抢粮夫役和郡兵们打作一团,而敌人骑军又不断绕著他们来回游射。 寇明没有理会夫役哗乱,专心致志放箭射击敌人骑军。 他瞄准了一名跨骑大黑马、皮胃边沿露出红抹额的敌將。 那敌將手挽骑弓抬手便射,眨眼间便射出十几支箭! 场面混乱,根本不知道他射没射中。 ?怕不是在胡乱放箭嚇唬人! 姿势摆得倒是不错,可那一张角弓次次拉满,拈箭搭弓的动作丝滑流畅,快得令人目不暇接! 这也太假了!真当自己是梁虎卿! 寇明心中冷笑,弓弦一松放出一箭,擦著那敌將皮胃上方飞过! 差一点~可惜!再来! 寇明一箭射出心里有数,略微调整后再度张弓。 就在这时,那员敌將似有所觉,策马向他衝来! 寇明看清楚他的面容,愣了下,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他並未多想,一咬牙射出第二箭! 那员敌將不知何时,手里的骑弓换成了一桿黑粗大的蛇矛,抢矛“呼”地声打飞箭矢! !不对!这人怎么好像是... 梁广跨骑大黑马衝上官道,大黑马长嘶一声跃过粮车,梁广回身刺矛! 不等寇明反应过来,只觉头顶一空,他头上的皮胃已被挑飞! 等他再想举刀时,突然惊孩地发现,光寒闪闪的蛇矛尖刃已经抵在了他的咽喉部! 寇明瞪大眼,喉咙滑动了下,浑身僵硬不敢动弹。 那高坐马背的敌將,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悉罗多挥舞长柄大刀,一路纵马驰突沿著长长的粮车队伍衝杀。 大刀左右挥砍,砍瓜切菜般杀得郡兵们惨豪逃窜。 血浆四溅的场面令悉罗多异常兴奋,狂笑著挥砍大刀收割人命。 亲眼看到这一幕的陈琯嚇得几近腿软,再想钻到粮车底下已经晚了,悉罗多发现了他这位秦军统领,径直杀了过来! 第373章 这仗打的 第373章 这仗打的 “留他性命!”梁广大喝一声。 悉罗多作势要挥出的大刀猛然收回,俯下腰半探身子,路膊一捞住陈琯, 把他整个人提溜起来,横放在马鞍前! 两名主官被俘虏,半数夫役逃亡,余下的郡兵很快便选择弃械投降。 “君侯,此等废物留之无用,不如一刀砍了!” 悉罗多下马,揪著陈琯一脚端翻在梁广跟前。 梁广把蛇矛扔给亲卫土,还未说话,陈琯惊骇大吼:“你是梁广!?” “认识我?也好,省得多费口舌!”梁广抬手示意二人起身说话。 跪在一旁的寇明慢慢起身,看了眼他又低下头。 方才被那蛇矛抵住咽喉时,寇明已经想起来了,此人不就是梁广梁虎卿! 黄河对岸雄踞两郡的叛臣! 只是他挠破头皮也没能想到,梁广竟然会出现在临普附近,还亲自率军袭击粮队! “两位从临晋来?自我介绍一番吧~” 梁广从破损的麻袋里抓了把秕谷,其中不少受潮发霉。 秦军的粮食状况,从中可窥一斑。 陈琯本想展示一下自己的无畏和骨气,悉罗多大刀当著他面剁下一颗人头, 一脚踢到他跟前。 人头撞到他腿上,拐了个弯滚进了道旁土沟里。 “小人陈琯、他是寇明,添为冯翊都尉,奉命押解军粮前往蒲津关..... 陈琯飞速说道,脸上挤出諂笑,连带著把此次押粮数额、路线一併说了出来梁广又问了几句,寇明沉默不言,陈琯抢著回答,似乎生怕说慢了,悉罗多的大砍刀落在自己脖子上。 梁广看看二人,忽地一笑:“我欲攻打临晋,若你二人愿意杀冯翊太守归降,我便放你二人回去!” 寇明看他眼,低下头默不声。 陈琯眼底划过喜色,当即跪倒:“小人愿降!只要梁公放了小人,小人这就赶回临晋,杀太守杜才献上城池!” 说完,他仰著头,眼巴巴等著答覆。 寇明仍旧沉默。 梁广笑著頜首:“甚好....:”隨即向悉罗多使了个眼色。 “多谢梁公~” 陈琯大喜,还以为梁广答应放他回临晋,正要起身,忽觉心头一紧,下意识回头望去,却见那一头髮辫的鲜卑虏將,挥持大刀向他当头劈下! 陈琯反应不及,半张嘴巴想说什么,话音还未吐出,大刀已经狠狠劈砍下, 半边肩膀连带脑袋脱离躯干,猩红热血哗啦泼洒一地! “胚~” 悉罗多拄著大刀吐了口唾沫,些许血浆溅到了嘴里。 这悚人一幕落在眾多投降郡兵眼里,当即便引起一阵骚动。 贏觴率领军士看押降兵,连声大吼不许妄动,几个试图逃窜的郡兵遭到射杀,一番强硬弹压才压制住骚乱爆发。 寇明脸色煞白,陈琯残户就倒在他面前,那睁大的眼睛和嘴巴似乎在问:自已为什么会被杀..::: 梁广淡淡道:“此獠绝非诚心归降,放他回了临晋,必定联合太守杜才死守城池不出~” 寇明浑身颤慄,低著头一言不发。 他深知陈琯为人,方才陈琯跪地请降,口口声声杀太守献城,他就知道陈琯是想趁机逃回城去。 只是陈琯没料到,梁广並不好骗,杀人时更不会手软。 “寇都尉可愿回临普,摘得杜才首级,献上城池?”梁广笑道。 寇明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看了眼悉罗多那口血污满布的大刀,深吸口气道:“恕小人无能,无法为梁公赚得城池! 还请梁公给小人一个痛快!” 寇明跪倒,闭上眼准备受刑。 梁广看著他:“你倒是不怕死。” 寇明睁开眼苦笑了下:“小人也是血肉之躯,岂能不怕死?只是小人家眷俱在华阴,若是归降,家眷必然不保..:::.小人愿领死,只求梁公饶恕这些郡兵兄弟。 都是些寻常兵户,討口饭吃罢了,恳请梁公莫要为难他们...., 周围一眾跪地的郡兵听到这番话,纷纷向寇明投去感激目光,有的抹著泪吗咽起来。 悉罗多踩著陈琯脑袋,“你倒比这蠢豕有胆气~” 寇明苦嘆,他只是不愿妻儿父母因为他遭诛。 “寇都尉起身说话!”梁广笑道。 寇明迟疑著,还是道谢站起身。 “带上你魔下郡兵,回临晋去吧! 告诉太守杜才,今后不必再往蒲津关运粮了。扶风王兵败蒲坂城下,不日即將退兵,这些粮食,只怕用不到了~” 寇明吃了一惊,扶风王在蒲坂城下打了败仗? 之前可没有听杜太守提起过! 如果王师退回西岸,甚至就此撤回长安,的確不再需要地方州郡供应军需。 冯翊郡上下官民,都会为此鬆一口气。 悉罗多恶狠狠地道:“怎么?不信?符融那老氏.....咳咳~扶风王岂是我家梁公对手? 若非秦军战败,梁公岂会离开蒲坂,跨河入关中?” 寇明脸色阴晴不定,扶风王若是兵败撤军,对於冯翊郡而言兴许是件好事, 不用再压榨百姓筹措军需。 可对大秦社稷来说,形势可就大大不妙了梁广摆摆手:“寇都尉还请回去吧,这几千石秕谷留下,待会一把火烧个千净~” 寇明急忙道:“恳请梁公允许小人把粮谷分发给郡兵带走!” 梁广正要上马,闻言折身看著他:“都是些秕谷,且受潮发霉的不少,如何还能食用?” 寇明苦笑:“郡中实在缺粮,这些秕谷还是百姓家中所藏,强行徵用得来吃发霉的秕谷,总比吃死人肉强..... 梁广沉声道:“冯翊郡灾情如何?” “唉~乡里十室九空,流民蜂拥聚往临晋、重泉几处县城...: 杜太守靠著向附近坞堡主筹粮賑灾,才勉强稳定局势~”寇明摇摇头。 “渭南、长安情况如何?”梁广又问。 寇明回道:“靠近长安还好一些,朝廷设置粥棚救济饥民,暂时没有大规模动乱爆发...: 只是情况也不容乐观,驻守陇山的六万大军糜费甚重,大部分的粮食都运去保障军需了~” 梁广皱了皱眉头,今年关中乾旱问题有所缓解,粮食產量应该是有所恢復才对。 只可惜,架不住陇山六万秦军人食马嚼,每日至少消耗两千石精粮。 除了食用所耗,贪墨盗窃肯定也少不了。 越是在这种时候,凡经手粮食的官吏军將,多少都会想方设法扣下些,以免等到粮荒爆发,自已和家小饿肚子。 再加上自然损耗、夫役食用,一次军需调运消耗的粮食就是个天文数字。 倒不怪长安君臣无能,局势如此,换谁上都得面对这副烂摊子。 没有趁著前年风调雨顺之际多多劝课农桑,或许是符宏君臣施政最为失误之处。 大量土地掌握在诸氏权贵和坞堡豪强手中,也是朝廷无力应对灾情的一大原因。 一眾面黄肌瘦的郡兵眼巴巴看著他,在平阳只能充作牲畜饲料的秕谷,在关中、冯翊却成了救命口粮。 寇明拱手道:“这些粮谷大多是从百姓家中搜得,若梁公信得过小人,小人愿把粮谷运回临晋,重新分还百姓!” 梁广頜首:“如此更好!” 他多看了寇明几眼,把他的相貌记住。 贏觴派人下去传令,很快,两千余骑兵全数收拢,列队准备出发。 方才袭击以外围游射为主,只有十几个骑兵受了轻伤,几匹战马崴了腿,无一人阵亡。 死伤的百余名郡兵,反倒是被哄抢粮谷的夫役所伤。 隆隆马蹄声往南而去,被释放郡兵里,甚至传出几声感谢梁公活命的呼喊声。 寇明带著几个部下站在驛道上远望,直到平阳军旗远去,才收回目光,下令郡兵们收拾粮谷返回临晋。 不论扶风王是否真的在蒲坂战败,这些粮谷都没有必要再运往蒲津关。 一是运粮期限已经延误,二是夫役逃亡一空,他也无法向驻守蒲津关的杨定將军交代。 这些夫役,原本是要移交到军中听用的。 索性返回临普,把谷分发下去,先救济本郡灾民再说。 就算事后追责,也不至於连累家眷。 寇明大喝下令返程,郡兵们默默收拾粮谷,连地上洒落的都想办法捡拾起来,不捨得浪费分毫..... 梁广率军赶路二十余里,黄昏时,在一处荒弃许久的小村落驻扎。 围坐篝火堆吃乾粮时,悉罗多忍不住问:“君侯,再往前三五十里可就到蒲津关了,万一杨定那廝派兵出击,我军兵少恐怕不好应对~” 梁广笑了笑,经歷过上次虞坂之败,这傢伙倒是变得谨慎许多。 “贏中尉以为如何?”梁广转而看向贏觴。 “末將以为,君侯逼近蒲津关,並非是想和杨定交手,而是寻机奔袭西岸水寨!”贏觴说道。 “不错!” 梁广讚许点头,警了眼悉罗多。 这胡蛮山山一笑。 梁广懒得搭理他,捡了块石头在地上画起了草图,“扶风王派杨定留守蒲津关,就是防备我军渡河抄截其粮道! 杨定得知临晋押粮被截,定会提高警惕。 我军下次出动,杨定若探明消息,定会率军阻截。 届时我再率军奔袭西岸水寨,不为杀敌毁寨,只为搅乱秦军后方军心。” 贏当即领会,拱手道:“末將愿领命前往引诱杨定出动!” 悉罗多反应稍慢,也急忙道:“臣愿往!” 他还不忘怒瞪贏觴几眼,威胁之意满满。 换作平时,贏觴也不会和他爭抢,只是此计划关係到全局胜败,关係到搅乱秦军后方的目的能否实现,既是考验也是立功机会,贏觴不想错过。 “好了,你二人不必爭持。” 梁广笑道,“你二人各率八百骑,负责引诱杨定出击,好让我有机会绕到关后直奔西岸水寨。 我军骑兵如果能出现在华阴、郑县这些地方,秦军在蒲坂兵败的消息更能使人信服。 切记,不可鲁莽接战! 杨定是员驍將,如果遇上了,万不可大意!” “末將遵令!” 二人领命,相互瞪了眼。 梁广吃完乾粮,裹著羊皮毡子躺在余烬旁睡觉,抓紧一切时间恢復精力。 他们这支骑军,不可能留在冯翊郡盘桓太久,等到截粮造谣的目的达到了, 也就得迅速撤离。 他也不指望一两次袭击,就会让融大军真的断粮。 冯翊太守杜才肯定会派人赶到蒲津关查证,杨定也会向东岸符融稟报。 符融得知后方粮道遭受骚扰,一定会加强防备,同时再派人催粮,不可能放任大军粮食吃尽。 后方不稳,荷融不太可能冒险攻城, 这一来一去至少耗费半月时间,如果顺利的话,三万秦军將会白白在蒲坂城下驻扎半个月。 这期间的粮食消耗,军心浮动有太多变数可以利用。 老丈人来势汹汹,以蒲坂的城防工事,能不能挡住十天半月的猛攻当真不好说。 为了避免意外,他也只能儘量拖延时间,揪住秦军缺粮这一致命弱点加以利用.:::: 第374章 真紈絝苻冲 第374章 真紈絝苻冲 蒲津关上。 杨定收到临普军粮被劫的消息,紧急召集部下幕僚议事。 “”一声,屋门推开,一阵初冬冷风灌入,屋內眾人皆是哆嗦了下。 繫著厚实裘袍的符冲大踏步入內,眾人急忙见礼。 虽说这位第一次踏足营伍的宗室子不受人待见,可人家职位高啊,乃是征討左司马,名义上有权节制蒲津关、西岸水寨一切防务。 杨定皱皱眉头,缓缓拱手:“西平郡公有何要事?” 符冲急吼吼地道:“听闻有敌军在临普附近出没,还袭击了粮队,可有此事?” 杨定道:“末將也是刚刚收到消息..:: “既有急报送回,为何不第一时间报我知晓?” 符冲打断他,脸上写满不高兴。 杨定淡淡道:“天还未亮,担心搅扰郡公歇息~” 符冲瞪著他:“我看,杨將军分明是不想让我插手军务!” 杨定默然,心里泛起冷笑,你这紈子弟倒也有几分自知之明..::, 就算让你插手,你管得了吗? 关城防务如何安排,兵马如何调动,你会吗? 万幸扶风王有先见之明,临走时特意当面叮嘱过,凡营务军事皆由他做主, 不许符冲插手,不然的话,这蒲津关只怕要乱成一锅粥.... 符冲冷哼道:“杨將军直说吧,你准备如何应对?” 杨定指著舆图道:“现已探明,有敌军正向华阴进发,末將打算亲自领兵前去阻截,防止敌骑再断我粮道! 华阴运来的五千石粮万不可再丟失..::: 符冲看了眼摊开在案几上的舆图,山啊水的看不太懂,多看两眼就头疼。 “敌方將领是谁?可有把握全歼?安排何人留守关城?”荷冲又问。 杨定腮帮子鼓动了下,有些恼火。 符冲军职的確比他高,可不具备统兵权,更不是他的直属上级,对他的行动无权干涉。 现在却一副训斥下属的口气同他说话,紈之气扑鼻而来,当真令人不爽! 想他杨定几年前也是长安城里有名的紈,府中养的姬妾可以编成一幢。 可同时,诸氏权贵谁不知道他杨定弓马超绝,同辈子弟里除了河对岸的梁某人,谁敢说稳压他一头? 自从成婚有了子女,隨著年龄渐长,杨定为人越发沉稳,年轻时的荒唐事也早就不干了。 他从不否认,自己曾经也是一位紈綺。 可他也是一位有实力的紈。 所以才能贏得先帝青睞,迎娶平城公主符华。 不像这符冲,除了宗室身份一无所长,堪称真·紈子弟。 真要算起来,符冲最为人津津乐道的身份,大概要属“梁广二舅子”。 杨定查拉眼皮,真怕自己眼中的轻蔑抑制不住地流露出来。 “斥候暂未探明敌军將领身份,有传言称,梁广亲自率军跨河来击..::: “什么!?” 符冲嚇一跳,脸色肉眼可见地大变。 杨定他眼,“郡公宽心,只是传闻,尚未证实! 敌军规模应该不超过三千骑,行动迅速难以追击,要想全歼恐怕不易..., 如果是梁广亲自带队... , 杨定闭嘴不言,意思很明显,敌骑来去如风,且目的很明確,就是要骚扰后方粮道,根本不和你硬碰硬。 这种情况下不可能完全围堵,留守蒲津关的秦军也没那么多骑兵可用。 万一真是梁广带队,能把人逼退就不错了,全歼什么的更別想。 杨定文面无表情地道:“至於留守关城之人,末將已安排屯骑司马赵钧担此重任!” 一员顶盔甲的年轻將领站起身:“末將赵钧,拜见西平郡公!” 符冲打量他几眼,认出此人乃是右军將军赵敖之子,关中有名的坞堡帅赵氏少君。 赵钧也算是近年来,长安中军里的后起之秀,前番平定饥民暴动时立过大功再加上老赵家惯用的“钞能力”,自然一路火箭升迁。 只是受旱情影响,坞堡豪强的日子也不好过,余粮不多,更拿不出太多捐纳朝廷。 符冲道:“蒲津关乃重镇,倘若丟失,王师后路被断,后果自不用我多说还望赵將军多多上心!” “末將牢记郡公叮嘱” 赵钧话还没说完,冲已经扭过头不再理会他。 赵钧无奈,只得退到一旁。 “蒲坂战事在即,杨將军肩头担子很重啊~”冲话里有话似的慨嘆一声。 杨定心里立时提高警觉,这话是什么意思?想藉故安插亲信,爭夺兵权? 符冲话锋一转:“西岸水寨也是我军重要据点,故而我打算率亲卫即刻赶回!” 杨定嘴角狠狠抽了抽,敢情这傢伙跑来一通指点江山,是想找藉口溜回水寨? 那你早说不就完了?又没谁拦著你这廝留下反倒是个肘,早走早安生... ..:.也好..:.既如此,请郡公路上保重。 烦请郡公及时稟报丞相,末將一定会击退敌军保住粮道!” 符冲隨意地拱拱手:“杨將军多保重~” 话罢,他带著两个亲卫走了,很快,关城下就传来马蹄疾驰远去的声响。 杨定摇摇头,对这斯甚是无语。 不过转念又想到,冲兴许是听到梁广有可能亲至,才决心躲回水寨,把蒲津关防务一股脑扔给他。 规避风险又保全性命,这廝还真够滑头的.::: 杨定心里骂咧几声,继续和部下幕僚们议事。 临近响午,眾人散去,杨定独留下赵钧。 “我走后,关城防务就交给赵司马了~” “请杨將军放心!” 杨定点点头,迟疑了下又道:“我知赵司马曾经跟隨梁广徵討过慕容鲜卑, 如果敌军以故旧之交游说.....“ 赵钧笑道:“杨將军放心,赵某乃大秦臣子!何况,在下父亲妻儿皆在长安!” 杨定笑道:“赵司马莫要误会,我並无他意。 只是非常时期,一定要谨慎行事,以免被有心人利用!” “多谢杨將军提醒!” 杨定又交代了几句,赵钧退下。 杨定独坐屋中,看了会舆图,正打算收起离开,忽地想到什么。 平阳军冒险渡河进入冯翊郡,难道仅仅是为了抄截粮道? 梁广会不会打蒲津关和西岸水寨的主意? 攻打关城不太可能,那么西岸水寨..., 杨定陷入了沉思。 赵钧站在关城上,手扶墙垛远眺西边大河方向。 距离他跟隨梁广平定慕容鲜卑之乱,距今已有快三年时间了。 他一直视梁广为榜样偶像,不想今日竟然战场为敌。 可国势日趋颓丧的大秦,当真还有未来可言? 三万秦军伐河东,打了一月也只能勉强推进著蒲坂城下。 这场仗,当真能像出征时设想的那般顺利? 已贵为平阳郡公的老上司梁广,可还记得他这位旧部友人? 赵钧心里五味杂陈,一时间思绪万千.... 符冲离开蒲津关,率领三十余亲卫赶往西岸水寨。 驛道上泥泞坑洼,符冲的坐骑刚跑出十余里就折了马,他还差点一头栽下马背。 一行队伍停在路旁,衝下了马,手握马鞭大声斥骂著一名僚吏,责怪他没有照看好自己的坐骑。 忽地,一名亲卫指著不远处大喝:“郡公快看!那有一骑,正在窥伺我们!” 符冲一个激灵,急忙扭头望去,果然有一骑矗立在远处土坡上,向他们这边眺望。 “莫不是平阳军游骑?” 符衝心里突突两下,顾不上骂人,换过一匹马爬上鞍子,猛抽马鞭:“莫要停留!快走!” 一行队伍沿驛道往西疾驰而去。 符冲回头看了眼,那土坡上已不见了人影.... 第375章 苻冲:妹夫我挺你 第375章 苻冲:妹夫我挺你 黄河西岸,芦苇盪在初冬寒风里吵吵作响,枯黄苇杆折了大半,歪歪斜斜地插在泥泞滩涂上。 符冲裹紧风帽裘袍,缩著脖子骑在马上,三十余名亲卫前后簇拥。 河水泡软的淤泥十分容易陷马蹄,他们这一行走得异常缓慢和艰难。 不久之前在驛道上,他们又撞见几名行踪可疑的游骑,衣申与秦军相像,没有携带认旗表明身份,冲亲兵大声喊话询问口令,人家也不搭理,见了他们便疾驰而去。 越是如此,符衝心里越是起疑,秦军斥候发现他不可能不搭理。 两军交战之际,附近坞堡帅也不敢遣人外出。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从河对岸来的平阳骑军,已经抵近到蒲津关、西岸水寨附近探察。 符冲大骇,又回想起杨定透露的消息,好妹夫梁广可能亲自渡河来袭,登时后背心沁出一层冷汗。 符冲不敢再走大路,绕著河边滩涂地走野路,以免自己一行被大队敌骑发现。 只是野路难行,马蹄溅起的泥浆沾湿全身,冲只能咬牙默默忍耐著。 “还要走多久?” “稟君侯,至多五六里地就到水寨了!” 一行人继续赶路,骑著马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进在滩涂地里。 马蹄踏上坚实地面的一刻,符冲长长鬆口气,屁股下马鞍稳当的感觉令他百感交集。 方才那一两里的滩涂地,骑在马背上摇摇晃晃,忽上忽下,像是坐船一样, 没有半点安全感。 现在好了,终於可以策马奔腾起来,用最快速度赶回水寨。 符冲抖数精神,刚要提拽马韁大声吆喝,身旁亲兵忽然指著数百步外的河湾处大喝:“君侯快看!” 符冲一个激灵,抬眼望去,河湾处不知何时闪出一队骑兵,驻马之处正好堵住他们前往水寨的路。 那一队骑兵静静地看著他们,人手一口横直刀,隱约可见刀身反射光亮。 “快!往东!撤回蒲津关!” 符冲大吼,现在可以断定,这支敌骑一定是衝著他而来。 符冲一行刚向东边跑出百十步,猛然勒住马韁,响起一片马嘶声。 他死死睁大眼,正前方两片芦苇丛中间唯一可以通行的野地里,也有一队骑兵堵住去路。 符冲呼吸急促起来,两鬢渗出冷汗。 这支敌骑像是专门等候在此,难道就为了围堵他? 方才在驛道上,连续撞见小股游骑,只怕是敌人故意嚇嘘他,引诱他离开大路绕远走野路..... 符冲一咬牙,拔刀怒喝:“衝过去!” 战马囉囉嘶鸣,三十余骑扬蹄前冲! 符冲被一眾亲兵护在中间,眼看就要和敌方骑兵相撞,两片芦苇丛里突然射出大片箭矢! 冬风吹拂下,射出的箭矢轨跡飘移,却还是让十几骑亲兵坠马。 符冲一颗心咚咚狂跳,看来敌人数量远比他看到的多。 一阵吆喝声爆响,一轮射杀后,堵在野地中央的敌骑发动冲势! 一口口高举挥砍的横直刀光寒闪闪,双方骑兵对冲瞬间,冲身边的亲兵几乎一个照面全员坠地! 只剩他单人独马冲了出来。 符冲不敢停下,纵马往东狂奔,衝到驛路上就能跑得快些,遇上侦察的秦军斥候,他就有救了.... 一声雄浑马嘶,一道黑影从芦苇丛后跃出,衝来不及看清,只见一桿铁矛重重挥落,几乎將他跨下马匹的颈部劈断! 受伤马匹惨嘶摔倒,冲身子失去平衡,往前狠狠摔落马背,摔进淤泥地里符冲连连翻滚,停下后趴在泥地里,脑袋一片空白,好一会才勉强抬起头。 他头脸全身糊满烂泥,嘴里也啃了不少。 两只碗口大的马蹄踩在了他面前,大黑马低头嗅了嗅他,打了个响嚏,喷了他一脸口水..... 梁广铁矛伸出挑起他的下巴,方才就觉得有些像,现在凑近看,果真是冲。 符冲抹掉眼睛上糊满的烂泥,也终於看清楚马背上高坐之人是谁。 “.....梁....梁公....”符冲努力挤出笑脸,声音打著颤儿,趴在泥地里浑身湿漉漉,风一吹哆嗦不停。 “不想竟是二兄,还真是不巧啊~” 梁广见他这副狼狐模样忍不住发笑, 符冲撑起身子正要套近乎,梁广打马走开,只听到一声“绑了” 其余几个方向围堵的骑兵队全数回归,梁广当即下令往南撤离。 今日一早,探马发现有秦军將领出城,行路方向正是西岸水寨。 彼时他正好抵达附近,等秦军大队兵马开出蒲津关城,他才率四五百骑抄野路近道赶往西岸水寨。 本想顺带手歼灭这支骑兵小队,不想竟活捉了符冲。 这位內兄可是条大鱼,捉住他,计划就得更改,也就不用再冒险袭击秦军水寨。 傍晚,梁广率军在渭水北岸,一处背风山岗下驻扎。 渡过渭水往南走十几里,就到了华阴。 这里已经算是秦军布防的腹地。 山岗上安排了哨探,游骑小队散出去十里地,两个时辰一轮换,其余兵士就地休整。 梁广坐在篝火边,用匕首戳著麩饼烘烤。 两名亲卫土押著冲走来,梁广瞟他眼,示意士退下。 “吃吗?” 梁广握著匕首戳著麩饼递到他跟前。 符冲急忙点头,“多谢梁公!” 伸手取下麩饼时,这傢伙烫的牙咧嘴, 梁广重新在匕首尖掛上一坨肉乾,放到火堆上烘烤,烤热冒出焦香味,稍凉后狠狠咬了口。 “肉乾不错!香!”梁广嘴里含糊著。 符冲啃著麩饼赔著笑脸,这些肉乾可都是他府上做的,专门带到军中食用, 用的都是上好牛肉,当然香了! 此次从蒲津关赶回水寨,他隨身就带了几斤,自己一口没吃到..: “內兄不在长安享清閒,却跟隨丈人出兵犯我河东,当真就想置我於死地?”梁广隨口问道。 符冲一个激灵:“梁公切莫误会!我本不想来,是阿父逼迫,不得不来! 都是一家人,何至於刀兵相见? 我早劝过阿父,奈何他的脾气你也知道,哪里会听我的... 梁广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以前这傢伙可是百般阻挠他和符盈的婚事,现在却口口声声一家人。 符冲汕笑著,目光闪烁不停,心里一阵发虚。 他此次隨军出征,一是想跟著混资歷,刷刷自己的履歷,今后谋官才能更好调动。 老父亲掛帅,就算战事不顺,安全方面应该不成问题。 不曾想到,他偏偏如此倒霉,被好妹夫堵在半路捉个正著。 第二个原因,他也想亲自跟来看看,好妹夫在河东、平阳折腾快三年,究竟积赞下多少家底。 万一人家今后做大做强,自己早早投效过去,凭藉“梁公內兄”身份,保住荣华富贵不成问题。 盈儿心地柔善,总不至於看到亲兄长落魄无依...: 这些心里的小九九,自然是不能让好妹夫知道的.::: “內兄,我对丈人素来敬重,本不愿为敌,奈何如今各自立场不同,秦军犯境,只能击退之!” 梁广一口肉乾一口酪浆,看得冲直咽唾沫。 酪浆也是从他手里缴获的... “我有一法,或能让丈人提早撤军,需请內兄相助!”梁广看著他。 “梁公请说!”冲精神一振。 梁广古怪地看了他几眼,怎么感觉这傢伙才是最希望符融撤军之人? .::.內兄以征討左司马的身份,传令临普、华阴、郑县各地,就说平阳敌军大举渡过龙门,意图攻打蒲津关,断王师后路,严令各地坚壁清野,不得轻易出城! 即日起,为防平阳敌军劫粮夺城,各都县停止向蒲津关输送军需! 內兄回到蒲津关,发急报向丈人示警告急,请求大军回撤,以防后路被断! 內兄职务尚在杨定之上,可以节制其人,接管兵权,下令固守关城,等待丈人回军!” 梁广娓娓道来,听得冲一愣一愣。 这份计划是他俘获冲后临时想到的,比单纯袭击西岸水寨,更能动摇秦军军心,连带著地方郡县也会陷入惶恐。 符融驻扎在东岸土垒,赶製攻城器械,打算围攻蒲坂。 西岸这边发生的事,往来传递的消息,双方都需要耗费时间查证。 一来一去,信息差不就有了。 只要西岸郡县相信符融在前线吃了败仗,进展不顺,而符融在东岸不明所以,无法及时掌握西岸敌情,那么为了稳妥起见,放弃攻城回撤西岸,或许是最好选择。 河东战事打到现在,梁广为了避免主力决战,避免陷入旷日持久的城池攻防战,只能另闢径玩信息战、心理战。 符冲这位宗室子,又是征討左司马,由他来放这颗烟雾弹,更能使得西岸郡县军將相信。 梁广解释了好几遍,冲才恍然大悟,“梁公此计不战而屈人之兵,当真高明啊!” 符冲满口答应,反倒还对他大夸特夸。 “內兄当真乐意见到丈人撤军?”梁广紧盯著他。 符冲脸上反倒露出几分真诚:“不瞒梁公,我向来不赞成朝廷出兵!就算天子一意孤行,我也不希望由阿父领军! 咱们是一家人,岂有兵戎相见的道理? 何况姚羌在陇西蠢蠢欲动,这头老豺才是朝廷大敌! 我是担心朝廷执意向河东出兵,会给予姚羌可趁之机!” 梁广点点头,“內兄所言极是!” 他又忍不住多看了这傢伙几眼。 曾经的紈綺子、愣头青,两三年不见倒是圆滑了许多,功利心也更重了。 不过这样更好,有助於实施此次计划,今后这傢伙说不定还能派上其他用场。 符冲道:“请梁公放心,等我回到蒲津关,立即著手施行!阿父近年来身子时有病痛,河东天气严寒,我本就担心他身子吃不消~” 说著,他吸了吸鼻子,似有哽咽之意。 梁广说道:“我命人取来纸笔,发往临晋、华阴的书信,现在就写吧!” 荷衝倒也没有拒绝,当即就借著火堆光亮,以征討左司马的口吻写好几封信,取出私章盖戳。 梁广检查无误,连夜派人送往各郡县。 符冲意外的顺从和配合,让这份计划实行起来顺利得多。 “天亮以后,我派人送內兄回蒲津关。” “多谢梁公。唉~只可惜没有机会见盈儿一面,阿父和我还有柳姨都很想念她, 符冲嘆口气,很是惆悵思念的样子。 梁广笑笑,“听闻內兄娶了苟氏贤妻,已有一子一女,改日我亲自挑选几四小马驹,送往长安当作生辰礼送给內侄!” “多谢梁公!”符冲一喜,心里很是高兴。 儿子还小,马驹自然是用不上,这份心意却很难得,也代表著他和梁广关係得以修补和增进。 两人坐在火堆旁,有一搭没一搭地閒聊著。 放在几年前,梁广肯定想不到,自己竟会和符冲坐在一起閒聊。 这小子当初可是极力反对他和盈婚事的。 不知梁公对陇山防务如何看?”符衝突然问。 “陇山?” 梁广想了想,“永平王师奴率领六万大军驻防陇山,就算姚发动叛乱, 想来也足以应付~” 符冲难得正经一次,脸色凝重地道:“且不说师奴能否敌得过姚,但就论此人,也绝非可以託付社稷之臣!” “愿闻其详!”梁广倒想听听这傢伙有何高见。 符冲道:“我听说,符师奴在县私制御用器物,出入乘玉车,服天子哀冕,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噢?!” 梁广微微一惊,自从梁安入狱,潜伏在长安的各大校事处於静默状態,长安消息几近断绝。 没想到符师奴在县並不老实,偷摸搞些天子排场来满足自己的野心。 这种事绝不会是空穴来风,陇山的形势,或许比他推测的还要复杂凶险。 “符师奴不过是宗室旁支,助力天子即位才获得重用。 他不思报效社稷,却自恃兵权在手,意图胁迫朝廷! 此疗暗中指使党羽上书,请求天子赐其九锡、假黄,以示权重! 天子气得不轻,本想將其召回,奈何陇西频频传出姚羌异动。 天子担心临阵换帅动摇军心,这才对此獠一直好言抚慰,再三容忍..::: 符冲恨恨地说了一通。 梁广眉头愈紧,没想到梁安入狱之后,长安城发生了这么多大事。 符师奴手握兵权视朝廷,已成尾大不掉之势。 陇西姚羌异动的消息,究竟是养寇自重还是確有其事,恐怕就连长安君臣也无法分辨。 符宏和老丈人在如此危急的局势下,还要坚持发兵河东围殴他? 从中也可看出,这二位对他的怨念,可不是一般的深...: 符衝突然满脸恳切地拱手道:“假使姚羌发动叛乱,符师奴心怀贰志之下, 长安、关中必定陷入大乱! 届时,能救关中之人只有梁公! 关中是我氏人根基,绝不容西羌宵小染指! 只要梁公亲率强兵入长安,我相信诸氏一定会追隨梁公平定西羌之乱!” 梁广愣了愣,万没想到冲会突然说出这番话。 他语气带著几分急迫,听得出暗含很深的忧虑。 如果不是对符氏统治失去信心,对关中局势感到危急,他也不会如此迫切地说出这番话。 梁广看著他,突然明白了。 他心急撤军,愿意配合展开计划,就是担心河东战事僵持太久,长安空虚, 陇山那边文爆发动乱。 同时,他也是在给自己留后路。 在符冲看来,好妹夫梁广有地盘、有人口,能打能抗,就是他最好的后路! 关中要变天了,身为符氏宗亲,符冲嗅到了一丝危机... “梁氏与符氏同出略阳,互为姻亲、世代交好,我自然不会坐视符氏为西羌所害! 我自幼长在长安,宗族亲眷俱在关中,自然有义务保护关中不为西羌所侵! ” 梁广看著他,露出笑容:“今后长安消息,还望內兄及时与我互通有无! 盈儿已生下嫡长子,內兄身为亲舅父,只要我梁氏不倒,將来仍不失显贵!” “梁公!~” 符冲嘴皮子哆嗦著,哪里听不出这番话的言下之意。 他当即不再犹豫,跪倒即首。 梁广过了片刻才他起身,好言宽慰了一通。 一张喷香大饼给他画下了,看他样子倒是很乐意吃。 如果这傢伙当真开窍了,那自然最好,符氏宗亲需要这样一位带头人....: 翌日天明,梁广信守承诺,派一队士护送他返回蒲津关。 临近响午时,悉罗多、贏觴各率八百骑赶回。 引诱杨定率军出动的计划只成功了一半,那廝像是发现了什么,亲率三千步骑赶往頜阳,似乎想堵住他回撤河东的退路。 梁广不敢多做停留,集合全军折返向北,准备寻机原路撤离。 十月二十一,梁广在頜阳城西北二十五里黄平陂,与杨定所部遭遇... 十月的黄平陂,枯草霜覆,北风捲地。 梁广率两千余骑踞陂北高地,仰头看了眼天色,正午已过,头顶却是一片铅云低垂。 风颳来,偶有碎雪飘落,沾上衣甲便融化。 梁广眯眼远眺陂南,杨定率三千步骑列阵完毕。 观察其军阵布置,梁广握持蛇矛的手紧了紧。 秦军步卒居中,分三列横队,前列持大擼重盾,次列架步枪长矛,一桿桿枪矛斜指如林。 后列弓弩手引弦待发,两翼各有三四百轻骑,皆执骑枪长塑。 杨定將旗立在弓弩手之后,各幢认旗次第而出,置於各幢阵前。 又有二十几辆战车从军阵空隙推出,横置阵前。 这副铁桶般的阵势,明显是想吃下他这两千骑。 黄平陂北高南低,地势平缓,东西两侧皆为低矮土丘,中央较为开阔。 往北进入黄土台塬地,都是些荒凉的无人地带。 若想前往龙门渡,必须从陂南衝出,绕过东边一片丘陵,再折向北方。 杨定的布阵,刚好把这处口袋扎紧堵死。 如此一来,双方接战不可避免。 杨定先一步赶到,在此设阵阻截,说明他已经猜到平阳军不会对西岸水寨和蒲津关动手,抄截粮道也只是骚扰秦军后方。 这傢伙以前也是个紈,和符冲不同的是,杨定是个有真本事的紈綺。 两人认识也有五六年了,这还是双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交手。 梁广盯著陂南秦军阵地看了会,对左右传令兵吩咐几声,严令贏、悉罗多两部原地待命不得轻动。 梁广马韁一抖,手持蛇矛单人匹马衝下陂北高地,径直往南驰去。 他一动,秦军阵地明显紧张起来,阵型瞬间绷紧。 “请杨將军上前敘旧!” 一声马嘶,大黑马直跃前蹄,梁广高举蛇矛大喝! 秦军阵中,杨定听到喊话声,心头一紧。 跨下战马似乎感受到主人不安,马蹄刨动著不停打响嚏。 杨定视线越过军阵,落在正前方一个黑马人影身上。 梁广想和他阵前敘旧? 难道是想让他念在旧相识份上,罢兵放其离去? 一想到要单独面对梁广,杨定心里没来由地一阵发虚。 如果有可能,他当然不想和梁广战场为敌。 只是事到如今,双方阵营不同,他也不可能放任梁广从容率军撤离。 他不想让自己背负上通敌骂名,更不想让人误以为他惧梁广如虎。 同时,他心里也有几分跃跃欲试,想知道自己在战场上,到底能不能胜过梁广? 相识这么多年,他对梁广的勇力和统帅才能自然是佩服的。 当年屯骑营初相见,人家明明是让著他, 可真要让他一仗不打,平白放跑了梁广,他也万分不甘心。 就在今日,硬碰硬较量一场吧! 杨定深吸口气,冷峻面容陡然下令放箭! 第三排弓弩手引弓斜举,松弦而射刷刷数百支箭划过拋物线,向著梁广立马处落下! 梁广挥舞铁矛打飞箭矢,拨转马头向陂北冲回。 “杨定!你个丑竖!忘了当年驪山会战,乃公是如何救你性命了吗?” “杨定丑贼!既然你不念当年旧情,待会战事一起,別怪我蛇矛挑了你的!~哈哈~” 怒孔声相隔军阵远远传来,杨定麵皮狠狠颤了颤。 “梁贼!~”杨定缓缓吐出一徒浊气。 “传令全军,向前出击!”杨定怒喝。 第376章 黄平陂之战 第376章 黄平陂之战 隨著杨定一声令下,秦军鼓角齐鸣! 阵前战车在兵土推扶下缓缓向北移动,前列持大擼重盾的步军紧跟其后。 擼盾系有麻索,方便背扛,兵士双臂穿过麻索挽在肩头,如同背竹篓般背负擼盾,听看鼓进声向前踏步。 一面櫓盾五六十斤重,蒙了铁皮重量还会增加,只有身强力壮的兵士才配做擼盾手,成为战场上为己方军队抗线的肉盾。 次列枪矛手收拢兵器,紧跟在擼盾手后前进,弓弩手和各幢、队认旗依次而进。 左右两翼的轻骑也跟隨鼓点声缓缓前移。 梁广驻马陂北高地,倒提蛇矛俯瞰下方秦军。 秦军阵型整体前移,杨定的目的很简单,压缩敌方骑军阵地空间,逼迫其衝下高地决战。 想法不错,只是两军对峙之际,在敌方未动的情况下,已方阵型进行前移或者后撤,做类似整体性的变化调动,在梁广看来相当犯忌讳。 原本杨定摆出的阵势还算严密紧凑,阵前横置的战车、上百面擼盾、千余名枪矛手,都是为了对付敌方骑兵衝锋所置。 在这种情况下,除非手里有五六百具装重骑,否则梁广绝不会考虑正面冲阵。 秦军两翼打掩护的几百轻骑也是个麻烦,毕竟己方兵力少,不可能分出太多骑兵,专门去对付这几百轻骑。 现在,秦军阵型整体前移,这极大考验兵士对於鼓角旗號的熟悉程度,各幢、队之间的衔接配合。 从阵型前移,到抵达预设阵位,最后做调整完成阵型重置,这一系列从静到动,再恢復静的过程,对於將领的指挥调度、兵士的指令执行,要求非常之高。 稍有不慎,轻则阵型脱节扭曲,攻防能力大大减弱,重则阵型彻底涣散,甚至陷入混乱。 大军置阵完毕是一个整体,阵型移动期间就成了拼凑状態,各军幢队之间依靠鼓角旗號衔接。 在梁广俯瞰视角下,一眼便看出秦军阵型移动时,出现明显脱节和局部混乱! 阵前推扶的战车行进在坑洼野地,速度很难保持一致,二十几辆战车呈现出前后交错状。 背负擼盾的兵士因为体力、脚步频率等等原因,也很难保持步调一致。 次列的枪矛手、弓弩手情况稍好,可站在陂北高地望下去,也很明显地看出脱节和阵型错乱。 两翼轻骑由原本的纵向列队,行进时挤成一团。 其实在三千人兵力规模下,做一次临战阵型调整,杨定军展现出的水平已经相当不错。 最起码能维持五六分的阵型完整程度,已经算是训练有素。 去年平定西燕之乱,西燕流寇军人数虽多,一两万人往战场上一放,一通鼓响一窝蜂地发动衝锋,那才叫真正的乌合之眾。 这种平推式大乱斗,遇上真正成规模的正规军根本不是对手。 陂下杨定军展现出的素质,已经是一支有过不少作战经验的军队水平。 平阳军经过大规模扩充,特別是核心府兵规模接近两万人,水平也不比秦军强多少。 这也是梁广极力避免主力决战的原因。 老丈人率领的长安中军,將其击退撤回关中就好,没必要耗费兵力贏得一场惨胜。 真正的大敌,还得是符不率领的普阳军。 梁广凝视著陂下缓缓前进的秦军,脑海中已经有了接战破敌之法,当即连声喝令,悉罗多、贏觴各自率领的八百骑全员上马,准备出击! 杨定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喜欢养姬妾,並且和其他权贵交流养心得的纳綺。 可有些脾性还是改不掉。 方才他不过是言语讥讽几句,这傢伙就受不了刺激,迫切地想要逼他决战。 这可是主动送上门的战机,且机会只有一次! 轰隆隆”悉罗多、贏觴各率八百骑衝下陂北高地,沿秦军两翼展开掠阵! 秦军阵中。 杨定骑在马背上,倒提长,张头四顾环视四周阵型,不时大声下令做出调整。 从他的视野无法直观看出,秦军阵型已整体变形。 不过凭藉直觉和经验,还是觉察到几分不妙。 在全军前移了上百步后,局部出现不少混乱。 前排背负櫓盾的兵土,体力出现明显下降,已经阻挡住次列枪矛手和弓弩手的前进。 两翼尘土瀰漫,看不太清,几百轻骑也呈现出散漫阵势。 杨定心里没来由地一阵慌乱,急忙下令全军停止前进,就地整顿阵型。 如果不管不问再往前走五十步,阵型只怕就会彻底散掉。 杨定惊出一身冷汗,自己差点犯下致命错误! 光想著压缩敌方阵地空间,逼迫梁广贼嘶决战,却忽视了己方阵型移动期间的危险性。 杨定急忙伸长脖子向陂北高地眺望,只见陂上的平阳骑军没有半点动静。 杨定鬆了口气,还好敌人未有发动跡象,梁广那贼廝小心谨慎过头了... 转念想到,梁贼这份小心谨慎,是针对他杨某人来的,杨定心里又有些窃喜和自得。 可不是谁都能被梁贼慎重对待。 此战过后,“杨定”这个名字的含金量必定大大提高。 “定叫关中父老知道,老氏大將不只他梁贼,还有我杨定!” 杨定收拢心神,连声下令,催促各幢队加速整顿,儘快恢復原本阵型。 便在这时,隆隆马蹄声自陂北传来,马蹄践踏下,破碎的黄土冲天而起,黄尘瀰漫如沙暴,平阳骑兵沿著两翼直衝而下! 杨定心弦骤然绷紧,催马在阵后来回奔跑,大声呼喊,催促各幢准备迎敌! 秦军弓弩手开始第一轮仰射,因为敌骑沿两翼冲阵,仰射角度自然也跟隨调整。 刷箭雨朝看秦军阵地东西两翼飞去,形成一道稀稀拉拉的箭雨。 两支平阳骑兵伏鞍躲避箭矢,本就是从陂北高地衝下,速度顷刻间提到最高,从秦军两翼掠过时,几无一人坠马,甚至轻伤者也只有寥蓼几个。 秦军两翼骑兵迅速出击,手持枪展开拦截对冲! 两支平阳骑兵没有和敌人展开对冲,稍作迁回后向著秦军阵后掠去,同时用骑射还击敌人! 方才秦军两翼骑兵阵型混乱,出击时根本无法保持拦截阵型。 平阳骑兵选择迁回躲避,避免双方正面衝撞。 如此一来,秦军骑兵无法发挥枪的衝击能力,反倒被平阳骑兵连续骑射还击打得势头一顿,只能被动地追在身后。 杨定急忙下令变阵,弓弩手向两翼分兵赞射,櫓盾手、枪矛手分作三部分, 分別防守东西两翼和后方,同时寻找机会,配合己方骑兵拦截敌骑! 秦军阵型整体內缩,阵地向中心收拢,避免被敌骑抓住空隙穿插袭击。 可是这样一来,就给了平阳骑军绕过两翼土丘,迁回逃走的机会。 杨定脸色难看,因为他一时激愤贸然下令变动阵型,反倒把战机送到了梁贼手中! 秦军从原本的进攻打成了防御,在机动性本就不如敌人的情况下,全军打得都很憋屈! 现在扳回局面的唯一办法,就是找机会包围一部分敌骑,配合櫓盾手、枪矛手进场围歼,逼迫其余敌骑回军救援,重新展开阵地攻势。 杨定刚要喝令,却又猛地发觉,陂北高地似乎还有敌骑尚未出动! 正在犹豫时,陂北又出现一道滚滚扬尘,数百敌骑衝下,似乎要从正面展开攻势! 杨定一咬牙,连下几道军令,调集两百骑跟隨自己正面拦截,同时再调三百擼盾和枪予列阵迎敌,避免阵型被敌骑正面衝破! “杀!” 梁广持矛冲阵,跨下大黑马奔驰如风! 身后四百余骑皆持枪,身上只有一件皮胃、皮甲防护。 从装备来说,己方骑军並不占优。 此次袭击秦军粮道,本就不打算和敌人展开正面衝击,装备兵器只挑轻便的携带,利於骑战衝击的枪只有少部分。 这次被杨定堵个正著,扎住黄平陂这处口袋,想给他来个落袋全歼。 要想破阵突围,正面衝击无可避免,梁广把所有携带枪的骑兵集中起来, 由自己亲自统领。 正面冲敌这份苦差事,还是由自己亲自上比较放心。 梁广一马当先衝锋在前,北风呼呼刮在脸上,些许飞溅的碎石草屑撞击麵皮自从来到平阳,他已经许久不曾亲自下场破阵杀敌。 此刻,久违的快感袭遍全身,热血债张的感觉令他异常兴奋! 正前方,杨定也率数百骑衝来! “杀!” 梁广怒吼,身后平阳骑兵怒吼回应! 双方枪塑平端,两股骑兵衝击瞬间人仰马翻! 梁广蛇矛藉助战马冲势,猛地贯穿一员秦军骑兵皮甲,从他肋下透出! 巨大惯性连带著秦兵身子倒飞,坠地后被马蹄践踏而亡! 血顺著矛杆浸湿裹缠的细麻绳,梁广大吼著再度挥砍,锋利蛇矛尖刃划过一名骑兵脑袋,连带著皮胃削掉半边头骨! 白的红的飞溅在半空,落在了隨后衝来的一名骑兵脸上! “死!” 梁广持矛捅刺,猛地贯穿又一骑兵胸腹,户体掛在矛杆上,梁广挥动矛杆甩出! 大黑马的衝锋尚未停下,梁广已击毙四五名秦军骑兵! 一些本想上前围攻的骑兵见状,大骇著四散开来,根本不敢往他身前凑近! 唯有一人! 杨定大吼著挺杀来,梁广跃马迎上,单手持矛猛地刺出,杨定急忙挥动塑杆打偏矛刃! “杨君若归降於我,將来定不失公侯高位!”梁广勒马,回身大笑道。 “身为秦臣,岂能背主?”杨定大怒,再度挺杀来! 梁广挥矛横扫,杨定劈挡反击,双方战马交颈相抵,贴身战成一团! 大黑马露出大板牙,马脸狞地啃咬杨定膀下黄驃马。 黄驃马也甘示弱,翻动马唇相互啃咬。 “呼”一声,梁广脆飞塑尖,当头劈下! 杨定大骇,急忙挺举杆挡住劈下的蛇矛! 他两手虎口猛地一震,一股巨力从胳膊传至身下,黄驃马四蹄颤了颤,发出一声不堪又负似的惨嘶! “你仇池杨氏本就是降臣!当)能归降符氏,如今券何能降我梁氏?”梁广大笑。 杨定哲答,咬紧牙关极力支撑,一张脸得通红! 远处秦军鼓声突然变得急促起来! 杨定脸色骤变,这是秦军两翼遭突破,阵型大乱之下的紧急讯號! 悉罗多、贏两支骑军绕开櫓盾手、枪矛手严密防护的位置,从侧肋部切入战场,直击秦军弓弩手! 凭藉战马衝撞践踏,秦军步兵伤亡惨,近乎大溃! 杨定心神慌乱之下,梁广抓住机会铁矛扫断他的坐骑后腿! 黄驃马惨嘶摔倒,杨定滚落马背,连连翻滚才躲过大黑马蹄子踩看。 几名部曲赶来拼死拦住梁广,杨定爬上马背头也回地衝进了已方阵中! “尔母婢!丙廝溜得倒快!” 梁广骂咧几声,刺死几名杨氏部曲,命令旗手竖起认旗,跟隨他率军从战场中央直贯而下。 秦军毕竟有擼盾枪矛作券防护,重新结阵后难以强行衝击。 平阳骑军主要针乙秦军少量骑兵和溃散的步兵弓弩手进行追击,其余秦军缺乏机动,也只能结阵自保,乙战场败势无力回天。 梁广没有和秦军纠踪太久,留悉罗多断后,率领其余骑兵从陂亚两处山丘中间平地驰突而去,折向东边跑了一阵,再往“龙门渡口而去。 尘糜散尽之时,杨定骑著马缓慢走在黄平陂战场中央。 秦军户体隨处可互,粗略点算下四五百具,上百匹无主战马徘徊嘶鸣。 算上轻伤伤者,秦军折损超过三分之一。 平阳骑军也留下大概二百余具户体,可管怎么算,此战都是秦军败了。 如果双方兵力持平,杨定哲敢想像,自已会落得怎样下场,或许只能带著几百骑你惶逃走? 杨定下马,捡起自己的长,他的坐骑黄驃马躺倒在企处,已经没了气息。 “喉~” 杨定长插地,颓然跌坐下。 他又败给了梁广一次,越想越甘心。 暮色四合时,杨定收拢兵马返回蒲津关。 是夜,风亏渐起,掩去黄平陂丛跡蹄印。 黄河两岸,迎来了今”的寒冬..... 第377章 撤还是留? 第377章 撤还是留? 黄河在入冬后渐渐冰封。 浑浊浪涛裹挟泥沙,隨著天气愈寒,流速也会越来越缓。 河面浮起细碎冰凌,隨著水波漂流碰撞,发出沉闷的碎裂声响。 东岸边,有几名军吏正在观察河水冰封情况,详细记录在册,每日稟报给符融。 几处浅滩已经冻结成冰,人踏上去会踩出蛛网般的裂隙。 军吏蹲在浅滩边,敲碎冰块拿在手里仔细观察,根据厚薄来判断天气严寒变化和冰封速度。 有经验的老吏知道,別看现在河滩边只结成薄冰,用不了几日,北风呼呼一刮,这片河滩很快会冻结实。 往远处河中心看,一艘艘连接成浮桥,船只相连间隙,用皮囊鼓气后, 绑缚在竹木筏子上,用来加固船只稳定,確保浮桥整体的牢固。 这些间隙处水流最为缓慢,已经冻结成大块混杂泥沙的冰块。 至多再过半个月,河滩边就会冻成大冰坨,然后逐渐向著河中心延伸。 再过十来日,这一段大河將会彻底冰封,东西两岸人马车辆往来无阻。 傍晚时,军吏们才赶回土垒秦军营地。 大帐里烧著炭火,融穿著厚实裘袍,坐在案后捧著西岸送来的军报和书信自从读第一个字开始,他的眉头就不曾舒展过。 东岸秦军进驻土垒,赶製攻城器械期间,西岸被一支两三千人规模的平阳骑军搅得天翻地覆。 先是临晋运往蒲津关的军粮被劫,之后又有敌骑逼近华阴,甚至一度在郑县附近出没。 有杨定坐镇蒲津关,他倒不担心关城失守,后路被断。 侵入冯翊郡一带的平阳敌军数量有限,也不可能强行攻打关城。 符冲离开蒲津关,赶回西岸水寨期间,遭遇数量不明的敌骑袭击,单人匹马逃脱。 翻看军报和冲送来的信笺,这些都不是最令融担忧的。 最让他心头骤紧的是,杨定已经確认,抄截粮道四处扬言秦军兵败蒲坂城下之人,正是梁广! 原来他的好女婿早就离开蒲坂,亲率骑兵从龙门渡潜入冯翊郡! 河东、冯翊毕竟只有一河之隔,出兵时符融就想到,敌军可能会从上游入境袭击粮道。 只是当时黄河正值秋汛,上游水势还算湍急,渡河不易。 何况梁广不可能派遣大规模兵马进入冯翊郡,这贼子的守御重点,还得是蒲坂城。 符融在龙门渡安排警戒,同时给冯翊太守杜才下令,让他提高警惕,小心保护辐重转运。 留守蒲津关的兵马,也足以应对突发状况。 为此,符融还特意把杨定留下。 安排完这些,他才放心率领大军渡河进驻东岸,修筑土垒防御工事,赶製攻城器械,为后续攻城做准备。 千算万算,没算到梁广会放著蒲坂不管,亲自率军进入冯翊郡搞突袭,还四处散播秦军兵败蒲坂的消息。 梁广不在蒲坂,那么守城的应该就是李方,一个同样出身梁氏部曲的叛臣。 符融见过李方许多次,梁广对他很是信赖,经常带他出入公国府。 符融印象里,此人是一个相当油滑的老军头。 如果没有梁广,像李方这种僮奴部曲,大概一辈子也出不了头,更不可能登堂入室,成为今日朝廷叛臣名单上的一员。 “都是贼子!该杀!” 符融越想越恼火,重重拍打案几。 更让他惊怒的是,杨定主动出击,率三千步骑赶往黄平陂阻截,竟然不敌梁广两千骑,大败而回! 杨定一败,蒲津关、西岸水寨乃至整个冯翊郡,立时风声鹤喉人心惶恐,变相加剧了西岸军民对前线王师战事的猜测和议论。 用不了多久,消息传到长安,天子也会紧急发詔询问。 他已经派人赶回西岸澄清事实,同时上书朝廷解释。 只是往返奔波需要时间,澄清兵败谣言也需要时间。 梁广贼廝在关中的名声威望他最是清楚,这么多年来,关中士民、父老谁不知道梁广战功赫赫能力卓著,乃是诸氏大將里最锋利的一把刀。 说扶风王败给其他叛臣,关中士民或许会有所怀疑。 说扶风王败给梁广,王师折戟蒲坂城下,关中士民只会感慨一声“不出所料”::: 符融满心愤怒,同时又无可避免地生出深深无力感。 他老了,还断了腿,而梁广二十出头雄姿英发,两相对比,大秦王师也透出一股迟暮之气。 从两岸对峙到进驻东岸,十里地的距离,秦军用了足足一个月,颓势可见一斑。 符融闭著眼,眼角细纹越发密集了,两鬢斑白了大半。 过了会,杨壁、邓琼一干將领幕僚鱼贯入帐。 眾人见他神情萧索,谁也不敢声,默默找来胡床坐下。 “丞相,粮食只够吃半月,还得加派人手赶往西岸催粮..:: 杨壁轻声说道,“另外,士伍们近来吃了不少发霉谷,病倒上百人,引得各军各营都有不小怨言~” 邓琼道:“征討左司马冲,以敌军盘桓临普附近为由,下令各地郡县坚壁清野,停止军粮转运。 可我方斥候明明探查到,敌军骑兵已在龙门渡上游十五里处过河回到蒲坂。 临普哪来的敌军盘桓? 现在只能依靠朝廷从渭水船运供给军需,一次调运还不够全军吃十日,如此下去,別说攻打蒲坂,王师粮尽只能撤回西岸!” 邓琼语气难掩埋怨之意,杨壁和其余將领连忙向他使眼色。 符冲这位前来镀金的征討左司马,一直处於隱身状態,眾將领也就当他不存在。 现在可好,荷冲留在西岸,突然冒出来向各郡县下达军令。 他是征討左司马,又是扶风王之子,宗室近亲,郡县官吏岂敢得罪? 在没有符融亲自出面下令之前,临普、华阴、郑县几处地方,全都暂停军需转运。 不到十日,东岸军中屯粮告罄。 符冲在蒲津关咋咋呼呼,瞎搞一通,也难怪邓琼心有不满。 可人家毕竟是扶风王的儿子,哪能当眾指责? 杨壁暗暗苦笑,这邓琼还真是个愣头青。 符融沉声道:“孤已传令,暂罢符冲征討左司马之职,蒲津关及西岸防务由杨定全权处置。 各郡县军粮会如期转运,请诸位將军放心。” 邓琼嘆口气:“西岸之事传入军中,再加上食用秕谷染病,军心越发浮动不安。 末將是担心,若有一日连秕谷也没得吃,只怕要闹出大乱子~” 杨壁把几份军吏报告送上符融案头,都是黄河冰封情况的记录。 符融翻看著,杨壁说道:“丞相,按照估算,至多半月至一月,大河可就彻底冰封了! 河道冰封,我军船只便利的优势將荡然无存,敌军若大举出动,跨河攻打蒲津关,届时我军只能回撤固守!” 符融看看他,又看看其余將领僚佐:“诸位是何意见?” 杨壁乾咳一声,“丞相,末將等商量过,不如暂且退回西岸,防止敌军跨河来攻。 眼下军中粮食短缺,就算临晋等地恢復调运,最快也得半个月时间.... 士伍们食用秕谷本就有怨言,再熬坏了身子,只怕.....只怕有譁变之险~” 符融脸色微变,看向其余人:“诸位也是同样意见? 多数人默然不语,邓琼一咬牙道:“请丞相拨我五千兵马,明日攻城,试探城中防备如何!” 符融没有说话,看著杨壁,又看向其余將领僚佐。 一眾人低头沉默,明显和杨壁一个意思,都不想冒险滯留东岸。 符融缩在袖袍里的手死死捏紧,好一会才缓缓鬆开。 其实杨壁说的不错,此前秦军有浮桥、船只,可以方便自由地通行两岸。 而敌军缺少船只,无法发动水战,也不可能大举跨河绕后袭击蒲津关。 现在情况却大有不同,天气愈发严寒,黄河即將冰封。 届时秦军不再具有地利之便,蒲津关失去天然屏障,承载这场战爭的地理环境將会彻底改变。 梁广对付秦军的办法也会更多,固守蒲坂,同时调集更多兵马跨河袭击蒲津关。 一旦关城有失,秦军失去这处屯集粮草辐重的重要据点,同时也是保护后方阵线的重要堡垒,那么大溃败將无可避免。 赶在黄河彻底冰封之前退回西岸,对於秦军而言,无疑是最稳妥的办法。 可一旦回撤,东岸土垒阵地重新落入敌人手中,再想夺回来可就难了。 杨壁见符融低垂眼皮不说话,硬著头皮拱手道:“丞相..::: “再等半月!”荷融抬起眼皮,声音有些沙哑低沉。 “再等半月,若是俱石子无法赶来匯合,孤就下令撤回西岸!” 杨壁和眾將领相互看看,齐齐拱手:“诺!~” 第378章 杨定:我好气 第378章 杨定:我好气 雷首山位於薄山(中条山)西南端,介於黄河、沫水之间。 雷首山北口最窄处不足三丈,两侧是灰褐色的岩层,鳞岩壁上布满风蚀形成的空洞,山风穿过时会发出阵阵尖利啸声。 走出北口,沿沫水河岸就可进入河东腹地,直抵蒲坂城下。 雷首山、大阳、虞坂道、职关陘,就是河东陆地上,依薄山而设,从西至东的四大关隘。 早在去年李方坐镇蒲坂期间,就派人重修雷首山东侧烽燧,加筑成堡,调拨五百兵驻守於此。 秦军大將、越骑校尉俱石子,联合潼关镇將胡空率领三千兵马从风陵渡过河进驻薄山南麓,之后直扑河北(山西芮城)。 本想占据河北徵发民夫充作劳力,不想扑了个空,河北小县早已是空城一座,连城墙都毁塌大半。 秋收后,李方下令迁县城三五千丁口往蒲坂安置。 留给秦军的,只是一座空城、破城。 俱石子和胡空无奈,只能携带十日乾粮,继续往雷首山进发。 山上烽燧和成堡守兵提早发现秦军,第一时间向蒲坂预警,李方急调慕舆盛、王镇恶、向靖率两千兵马增援。 东岸土垒发现蒲坂城出动兵马,大將杨壁赶来阻截。 李方请薛强坐镇守城,亲率五千步骑出城,与秦军野战於城西郊野。 双方斯杀至黄昏,不分胜负,各自收兵退去。 夜里收拢尸体时,双方极有默契地互不干扰,平阳军上半夜派出人手,秦军下半夜出动,期间除了零星放箭威嚇,没有爆发衝突。 此一战,也是秦军进驻东岸土垒以来,与平阳军展开的第一次正面交锋。 救援雷首山的兵马,得以顺利赶到。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黄平陂激战正酣之时,雷首山北口一侧的战斗也已打响。 冬风裹挟细碎雪粒灌入山隘口,秦军在俱石子指挥下,贴著岩壁持盾墙列而进。 秦军头顶不时有橘木砸下,一阵阵箭弩如冰雹般落至,撞击在盾牌上发出一阵“哚哚”声。 慕舆盛、向靖亲率刀盾兵从隘口杀入,双方拥挤在山道內展开廝杀。 向靖身覆重鎧,率领三十余名同样披重鎧的甲土,手持横直刀衝杀在最前沿两军户体在狭窄山道內叠成了路障,血水混杂冰凌浸入泥土.:: 胡空率秦兵爬上左侧一段缓坡,意图绕到敌军身后。 留守山顶的王镇恶及时发觉,先命人把几罐火油摔砸在缓坡上,试图放火阻碍秦军攀爬。 可惜风雪陡急,火把无法点燃,扔出去的几支也在半空熄灭,火油浸泡泥雪也难以点燃,只见黑烟不见火苗。 王镇恶只得率领成堡守兵放箭阻击,眼看挡不住胡空率领的秦军,乾脆大吼著衝下缓坡展开正面斯杀..:: 一连三日,双方在雷首山北口反覆爭夺廝杀,刀卷刃了接著砍,箭矢射空就用石头砸,两军尸体几乎铺满整条山道.:::: 蒲津关。 刚刚从黄平陂返回的杨定,一脸铁青地登上关城,“”一脚端开插上门门的屋门。 符冲和衣而臥,盖上厚厚皮褥,正打算美美地午睡片刻,听到动静嚇得差点滚落床榻。 “杨定!汝意图行刺否?” 符冲抓过仪剑握在手中,气急败坏地怒喝。 杨定压著火:“我来问你,为何向临普、华阴、郑县几处下令停止转运军需? 军粮停运,东岸大军缺粮,是何后果你可知道?!” 符冲喝道:“平阳敌军四处游弋,专挑辐重粮队下手,如何还能冒险运粮? 夕杨定气笑了,“龙门渡传来消息,梁广已率军撤回河东去了,冯翊郡地界再无敌军。 就算有小股敌方游骑四处游窜探查消息,又岂能因为惧敌而停止运粮? 保障前线大军需用,才是重中之重!” 符冲怒道:“西岸水寨还有三千余石粮,我早已派人送往东岸去了。 前线军粮还够食用几日,我心里自然有数,用不著你来指手画脚! 等肃清游窜敌骑,我自然会令各郡县继续运粮!” 杨定又道:“屯骑司马赵钧奉我军令留下守城,你为何下令调他回西岸水寨?丞相前往东岸之前,曾当面吩咐过,蒲津关防务由我做主,你却为何插手?” 符冲大怒:“我是征討左司马,本就负有统兵之权,如何不能调动兵將?” 不等杨定开口,冲抢话道:“你兵败黄平陂,放跑了梁广,损兵折將败我王师锐气,我已经稟报丞相治你败阵之罪! 你还是好好想想,该如何向丞相解释吧! 平时趾高气昂自翊將才,对上樑广却一败涂地,仇池杨氏郎君,当真好大脸皮啊~” 杨定涨红脸,双拳死死捏紧,连续两日赶路本就熬得双眼通红,此刻更是赤红如血。 关城上聚拢了不少军將,有符冲的亲兵僚佐,也有杨定部曲和守关將校。 一眾人三五成堆,谁也不说话,脸色都很难看。 赵钧手持一份令书匆匆赶来,见此情形顿时苦笑,不用猜也明白髮生了什么“丞相军令,请西平郡公过目!” 赵钧对杨定使眼色,上前把令书双手奉上。 符冲狠狠瞪他眼,一把夺过令书扫视几眼,脸色微变。 “丞相军令,我自当遵从!” 符冲冷冷道,“即刻起,关城防务和军需调运,就交给杨將军全权处置了。 你可把这蒲津关守好,若是再败给梁广,就算丞相饶过你,回到长安你也无法向天子交待!” “你~” 杨定怒不可遏,赵钧急忙拦住,暗暗摇头。 符冲把令书甩给赵钧,扭头大摇大摆地走出屋舍。 “原本以为高邑郡公符亮已是宗室最为紈之人,不想这冲犹胜之! 大秦社稷,迟早败坏在这些囊虫手中!”杨定怒斥。 赵钧苦笑连连,急忙向屋舍外看去,若是让冲和其手下爪牙听见,免不了又是一场爭吵。 杨定平息怒火,翻看令书,脸色再度难看起来。 符融罢免了冲征討左司马之职,命他兼任,全权负责蒲津关的防务和军需转运。 此事不是重点,令书里还提及,雷首山战事不顺,俱石子、胡空二將无法突破敌军防线。 且族兄杨壁、邓琼不久前和敌军城外野战,几乎占不到什么便宜。 这两件事让杨定明白,攻打蒲坂恐怕只能停留在计划阶段。 寒冬临近,东岸王师食用著秕谷,冒著严寒与敌军野战尚且不占优势,更论开展攻城战。 秦军谋求的速胜基本不可能实现,一旦投入攻城战,必將是旷日持久的局面。 “唉~天命不眷,天意弗违啊!~” 杨定仰面嘆息,忍不住发出一声慨嘆。 赵钧脸色微变,杨定这番感慨是什么意思? 对大秦社稷彻底失望?认为天命不再眷顾符氏? 他话中的“天意”,难道指的是秦註定衰落? 赵钧暗暗心惊,却不敢表露出来。 如果杨定心里真有此类想法,或许意味著诸氏支持符氏的心思开始动摇。 仇池杨氏,可是当前长安诸氏里最有实力的氏酋权贵。 杨定、杨壁、杨盛三人各居高位,如果连他们都认为天命不在符氏,那么大秦朝廷距离人心离散,也就不远了.... 赵钧胸膛忽觉沉闷,他有种预感,一场比之前慕容鲜卑之乱还要恐怖的大混乱,即將席捲关中! 符冲屏退左右,独自站在墙垛后远眺东岸蒲坂方向。 老父亲震怒罢了他的职务,倒是一点不意外。 反正他下的几道军令看似荒唐,真要追究起来他也有话说。 杨定在黄平陂吃了败仗,谁知道梁广还会不会率军继续四处游窜袭击粮道? 在这种情况下,选择让各郡县封锁关城暂停运粮自然是有必要的。 各郡县粮食本就吃紧,若不然也不会把谷运往军中。 可再这样下去,东岸战事没个尽头,冯翊、华阴、郑县几处地方,只怕就要闹出民变了。 他这么做,也是为王师后方稳定著想啊儘早撤军,对老父亲和好妹夫两方都有利。 答应梁广的事情他已经办到了,可他也只能帮到这儿,后面的事,只能看天意了.: 一阵风颳来,冲浑身哆嗦了下,只觉寒意袭人。 身为符氏宗亲,有些事他比杨定感触更深,直觉也更加准確些。 也正因为如此,这一次他选择倒向好妹夫梁广。 目前来看,他的身家性命、权势富贵,也只有依靠好妹夫才有希望保全了.:: 第379章 撤军吧丈人 第379章 撤军吧丈人 东岸土垒,刺骨寒风卷著砂石拍打营帐,发出一阵哗哗声响。 符融坐在帐中,两名吏努力遮挡灯火,以防被钻入帐子的冬风吹熄。 儘管如此,大帐里仍旧忽明忽暗。 藉助灯火光亮,符融翻看著斥候刚刚送来的军报。 “咳咳~”还未看完,他便一阵猛烈咳嗽。 “大王“”两名铺床叠被、照看炉火的僮僕急忙近身抚拍其背。 “退下!退下!”融突觉烦躁,挥手斥退。 整理文书的军吏和僮僕唯唯诺诺地退出大帐。 符融把烛台放到跟前,凑近火光重新翻看军报。 越看,他眉头间的川学越发深刻。 “俱石子部伤亡逾千,胡空中箭负伤,秦军已退守河北.... 军报上一行行字刺入双眼,符融只觉心头遭受锤击,阵阵心悸令他有种头晕目眩之感。 好一会才缓过神,闭上眼平復胸膛翻涌闷气。 雷首山北口被平阳军死死堵住,“伤亡逾千”四个字,足以说明此处战斗的惨烈。 俱石子已率军退守河北,胡空在亲兵保护下返回潼关养伤。 从雷首山进入河东腹地,牵制平阳敌军的计划宣告失败。 “唉“”大帐里响起一声深沉嘆息。 安静了片刻,杨壁声音在帐外响起:“丞相....” “杨將军进帐说话。” 杨壁放轻脚步入帐,看了眼案几上摆放的军报,拱手低声道:“丞相,河面冰层又厚了三寸,浮桥东段已被冰凌卡住,兵士乘坐斗舰破冰,延缓河道冰封越发困难.....” “咳咳~” 符融急咳起来,杨壁急忙闭嘴不言。 沉默了片刻,荷融低沉道:“隨孤前往营中巡视~” 杨壁称诺,忙唤来力士抬起舆轿,跟隨符融离开大帐。 帐帘掀开瞬间,凛冽寒风裹挟冰碴扑面而来,鸣鸣风吼声袭遍土垒。 四名力士肩扛抬舆,小心翼翼地走在积雪遍地的土垒营地里。 多数兵士都缩在小帐里取暖,轮换巡营的几队营兵瑟瑟发抖地穿行在土垒里。 一面背风土墙下,几名氏兵蜷缩著凑在一起。 杨壁刚要衝上前喝骂,符融摆摆手制止,令力士抬著他走近。 几名氏兵听到响动,见是符融到来,嚇得跪地叩首,一只布袋掉在泥雪里, 滚出几块发黑的麩饼。 抬舆落地,符融仔细看了看那几名氏兵,认出都是他名下的直属部民,喝道:“吕大有!?尔等私聚在此作何?” 队正吕大有哆嗦了下,抬起头挤出汕笑:“大....大王~” 符融瞪他眼,指了指装有麩饼的布袋,吕大有脸色不自然地捡起奉上。 符融取出一块麩饼,放到鼻下噢了嗅,“长霉发臭,岂能食用?” 吕大有小声道:“仆几人实在是腹中飢饿,好不容易才寻来几块霉饼..::: 吕大有收声,低下头不敢再说。 符融看著他们,忽然明白了。 这些氏兵都是他的直属部民,算是亲军成员,吕大有还是一名队正。 连他们这些亲军,都只能寻到些发霉麩饼充飢,其他军户出身的兵士、临时徵调的部曲庄客,饿肚子时只能硬扛著,连霉饼都没得吃。 附近一座营帐,几个兵士推来板车,从帐子里背出几具尸体,又推著板车向土垒外驶去。 符融愣了下:“他们这是~” 吕大有抬起头,小声道:“回大王,都是吃了发霉的秕谷,肚胀死的..:.: “那玩意儿吃多了,肚子鼓胀跟球一样~” “去年家里遭灾时,都不吃这玩意儿~” 吕大有身后几个氏兵你一言、我一语地嘟囊起来,吃发霉秕谷这件事打开了他们的话匣,让他们暂时忘却尊卑贵贱。 “住嘴!”杨壁低喝道。 一眾氏兵这才闭上嘴,缩在吕大有身后跪倒。 符融沉默了会,嘆口气:“起来吧~” 几个氏兵相互看看,吕大有看了眼主人,撑著腿站起身,几个氏兵这才跟著起身。 荷融看著兵士们身上槛楼的裤褶,冬衣缝了又缝,里面的芦苇絮用手一捻就碎成灰。 符融有些恍愧,这批冬衣他有印象,似乎是南征那年发下的,一转眼已是四年前的事..: 沉默了会,符融勉强挤出一丝笑:“再有几日,新粮就送到了,这些霉物还是少食用为好.....“ 几个氏兵低著头不声,吕大有一咬牙拱手道:“大王,其实士伍们都知道,朝廷根本拿不出粮食供应咱们! 就算有新粮,匀到每个兵士头上,一个人又能吃多少?照样得饿肚子! 饿得受不了,秕谷、霉饼照样吃,这天寒地冻的也刨不到其他可以吃的东西大军开出长安时,附近的粥棚撤了好些,別说汉人军户,像仆这样的氏民, 一家老小也得指望那点賑济粮活命! 兄弟们牵掛家里,都没什么心思打仗.....” 吕大有红了眼睛,硬咽著说不出话。 这一次,杨壁没有制止他们发牢骚,默不声地立在符融身后。 天色昏暗,荷融身子被土墙阴影笼罩,使得脸色看上去更显晦暗。 他没再说话,摆摆手让吕大有带著手下兵士回了营帐。 “杨將军~” “末將在!” “和吕大有同样心思之人,军中只怕不在少数吧?” 杨壁迟疑了下,稍稍俯身道:“天气严寒,今年风雪又来得猛烈,士伍们穿著几年前的旧冬衣,吃著秕谷霉粮,怨言定然是少不了的.... 更有甚者.... 符融看他眼:“说吧,无需忌讳!” 杨壁苦笑了下,低声道:“有兵士抱怨,说老氏们窝里斗,却放著西羌贼子不管若是让小羌夺了江山,只怕要把老氏们赶尽杀绝.::: 符融麵皮颤了颤,很想喝骂一声“愚蠢”,却是怎么也骂不出口。 他猛然间明白,对氏而言,梁广的確是威胁社稷的大敌。 可在其他老氏权贵乃至氏民族群眼里,梁广並非罪大恶极。 相反,他当年率军平定慕容鲜卑之乱,保住关中不被鲜卑人所侵害,在眾多汉氏百姓眼里,算得上功劳盖天。 不管朝廷下多少道詔书文,把梁广定性为叛臣逆贼,也无法让关中士民完全认同。 这直接导致秦军在征討作战时,思想无法完全统一。 如果战事顺风顺水还好说,只要大家拿到足够多的利益,谁管他梁广是不是叛臣。 可是现在,情况大不一样。 隨著寒冬到来,黄河冰封,几次试探性进攻不顺,秦军已经丧失战略主动性。 缺粮更是令秦军內部不满之声越来越多。 內外交困,就是目前秦军处境的真实写照。 符融刚想说什么,邓琼急匆匆赶来:“丞相,梁广亲率千余兵马,出现在土垒东北二里处,他遣人来传话,说是要....要来送粮!” “什么?!”杨壁大吃一惊,“丞相?” 符融拧紧眉头,思索片刻,“全营警戒,邓琼调集两千骑待命,杨壁隨孤出营垒,看看此獠究竟想干什么!” “诺!” 眾將下去准备。 眼下天色將黑,风雪漫天,行动尚且困难,更不適合打仗,梁广肯定不会吃饱了撑的,挑在这个时候发动袭击。 可他竟然派人传话,说是要给秦军送粮? 符融觉得不可思议,这小子岂会这般好心? 平阳军粮食,当真多到吃不完? 天色暗沉,风雪呜呜吼叫著。 梁广骑在马背上,头上戴著厚厚皮帽,也挡不住雪粒子往脖颈里钻。 他摘下手套使劲搓了搓脸,冻僵的面庞像老树皮般发硬。 李方怀里抱著水囊,里边是出城时灌好的滚烫酪浆,哆哆嗦嗦地喝了口,身体里的寒意才消解几分。 “整一口?”李方示意。 梁广摆摆手,指了指前方风雪瀰漫处,“快来了!” 李方笑道:“你那老丈人当真会来?” “会!” 梁广也不过多解释,以他对符融的了解,得知他亲自前来送粮,就算满心疑惑,也会赶来一探究竟。 果然,风雪下出现大批兵马行进的身影,粗略看去同样不下千余人。 李方向身后打了几个手势,十几辆粮车排成长列,兵士们解下挽绳套,牵著驴骤向后列队。 “粮食可以给些,牲畜就算了,毕竟连咱们也捨不得吃肉~”李方咕道。 秦军远远停下,梁广凝目望去,风雪遮眼,只能依稀看见一个坐在抬舆上的身影。 一员將领骑马奔来,梁广也催马上前。 “原来是杨將军!” 梁广一眼便认出,来人正是右卫將军杨壁,杨氏第一位駙马,杨定的族兄。 南征时,杨壁出任荆州刺史,却兵败桓冲丟了襄阳,直接导致荆襄局势改写。 就凭这一点,在当下时空的歷史进程里,杨壁也是一位绕不开的关键人物。 “梁公!”杨壁拱手,看向他身后,一排辐重大车很是显眼,车上码放的粮包更惹眼。 梁广也向他身后看去,杨壁现身,说明符融不打算亲自露面。 “闻知贵方军中缺粮,士伍多食用发霉秕谷,念在同是关中子民份上,我愿匀出八百石粮谷送给贵方,略尽绵薄之力!” 杨壁沉声道:“梁公身后大车上装的,果真是粮食?” “杨將军若是不信,可以等我走后自行检查。” 梁广笑了笑,“烦请转告丈人,近来风雪甚急,在这种天气下无法作战,还请贵方莫要再做无用之功。 若还想凯我蒲坂城,可以等天气放晴再说。” 梁广故意扯著脖子拔高嗓门,深深看了眼那风雪遮掩下的端坐身影,拨转马头往回奔。 “撤!”李方大吼一嗓子,率领兵士们跟隨梁广往蒲坂而去。 平阳军士齐声高唱的声音,伴隨风雪呼號声远远传来:“麦苗青,黍米黄, 关中娃娃饿断肠。阿耶跪地求租调,阿母哭瞎眼一双.....“ 符融坐著抬舆上前,高唱声隱隱传入耳。 不光他听到,一眾秦军將士都听得清楚。 去年关中大旱,这首童谣传唱一时。 此刻听到,秦军將士们纷纷想起了去年饥荒时,关中长安惨绝人寰的景象。 “丞相!果然都是栗谷!”杨壁割破麻袋抓了一把穀子。 风雪一刮,他手中粟谷哗哗飘洒,赶紧塞回了麻袋里。 符融默然片刻,“先餵些给骤马牲畜,若是无异样的话,再熬粥供给兵士.....” “丞相放心!” 杨壁连忙招呼兵士过来搬运粮谷。 符融眺望蒲坂方向。 他的好女婿不会平白给秦军送粮,这是攻心之战,要的就是瓦解秦军意志, 激起关中士伍们的思乡之心。 秦军兵士们吃了梁广送来的好粮,再吃朝廷转运的秕谷,心里是何感受?会不会对朝廷越发不满? 这些问题,荷融已顾不上考虑,也不敢往深处想。 吕大有和一眾亲兵尚且吃霉饼,其他更底层的兵士又如何? 这些救命的粮食,他不能不要。 三日后,一日风雪平息的清晨,秦军悄无声息地撤离土垒,退回西岸驻扎: 第380章 拓跋珪VS刘显 第380章 拓跋珪vs刘显 两三万秦军撤离,再怎么小心谨慎,动静也小不了,瞒不过斥候游骑侦察。 梁广没有打扰老丈人撤军,平阳军老老实实留在蒲坂城里,只派斥候在外围盯紧秦军动向。 又过五日,秦军悉数撤走,土垒营地空无一人,梁广才重新调拨兵马进驻土垒。 东岸边,滩涂地已冻成了冰坨坨,人踩上去都得打出溜。 远处河面上,浑浊河水裹著冰碴缓缓流动,浮桥底部,一艘艘幢四周凝结成大片河冰,船上悬掛的秦军旗帜在冬风下哗哗拂动。 西岸上空升起一股股炊烟,重新回到西岸水寨的秦军,开始新一日的埋锅造饭。 “恭贺梁公顺利退敌!扶风王这一退,恐怕短期內再难重返东岸!”薛强笑道。 “也恭贺薛公,终於吃下一颗定心丸!”梁广笑道。 薛强摇头:“这“定心丸』老夫只吃到嘴半颗,还有半颗,要等普阳那位有消息传来,才知道能不能吃得下!” “呵呵,既如此,薛公这声『恭贺”,却是来得早了些!” 薛强莞尔:“不管怎么说,逼迫扶风王撤回西岸,总归是一件值得庆贺之事。 老夫这声恭贺,也是为河东战事告一段落做出总结。” 梁广又摇头:“扶风王退兵西岸,对於我方而言,只能算是“阶段性胜利河东战事,也不会因此而结束。” 薛强捻著须,咀嚼“阶段性胜利”这个新词,只觉总结的相当到位。 又听梁广说,河东战事不会因此结束,薛强忙问道:“梁公是说.... 蹲在河滩边测量冰层厚薄的李方拍拍手站起身,“威明公可別忘了,河內、 职关正打得火热,慕容垂、慕容宝爷俩,平原王符暉,西燕王慕容永,三家战於孟津、部山,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听他这么一说,薛强恍然:“是老夫疏忽了!河內战事未有结果,河东的確算不上太平!” 几日前,坐镇大阳的慕容越送来消息。 慕容永率领的西燕军已攻破伊闕关,进逼洛阳西郊。 符暉在河內不敌慕容垂、慕容宝,退回黄河南岸,在邯山下与东燕军麋战一月。 据闻连暉也受了伤,无奈返回洛阳坚守。 河內郡的爭夺大战,最终以荷暉的失败暂告结束。 虎牢关也在东燕军猛攻下岁岌可危。 慕容垂派出三名大將攻打虎牢。 乌桓酋长、镇北將军余岩,汲郡太守、秦国降將张骤,宇文部酋帅宇文陵, 三人通力合作,攻破虎牢关只是时间问题。 接下来三方爭夺的焦点,必然是围绕洛阳展开。 符暉退无可退。 老慕容志在必得。 慕容永只有把洛阳抢到手,才有资格在天下版图里占有一席之地,坐上餐桌参与后续的爭霸角逐。 三家都有爭抢洛阳的理由和决心,就看这块宝地落谁家。 如果不是自己也双脚踩在泥潭里,梁广都忍不住跑去掺和一脚。 他的势力范围还覆盖不到洛阳地区,不过能给慕容垂、慕容永添堵添乱还是可以的。 现在嘛,心有余力不足,自己都风吹光靛凉,哪有閒心余力管洛阳的归属。 “河內、洛阳爭夺落定之前,河东也不会太平。我已传令慕容越,密切关注三方动向,牢牢扼守职关陘道西出口,以防给敌人可趁之机。” 李方摩下頜越来越浓密的髯须:“慕容永大举攻入洛阳腹地,弘农空虚, 有没有机会搞他一搞?” 梁广露出会心笑容,“可以考虑伺机出兵弘农。不过据慕容越回报,留守弘农的是慕容友,此人倒也不易对付。 还是再等等,慕容永和慕容垂东西夹攻洛阳,暉独木难支,陷落是迟早的事。 没了暉,东西燕为爭夺洛阳必定会大打出手。 等两支燕军死死咬在一起,才是出兵弘农的好时机!” 李方指著西岸方向:“还有你那老丈人,最好让他赶快班师回长安。他不走,咱们在河东也不敢动弹。” 梁广撇嘴,他也想老丈人赶紧回长安去,可这种事毕竟不是他可以决定的。 把老丈人从东岸赶回西岸,已经让他绞尽脑汁,再加上跨河往返,转战两郡,又是在恶劣的寒冬时节,就算他筋骨强劲也吃不消。 蒲坂麋战这两月,大概是他这辈子最累的一段时间,称得上身心俱疲。 若非老丈人在粮食问题上吃了大亏,一场惨烈的蒲坂攻防战只怕难以避免。 薛强授须慨嘆:“接下来,就要看普阳、介休两地,又会有什么消息传回。 3 梁广弯腰捡起一枚冻在冰里的箭簇,用力向河面拋出。 箭簇落在河面冰层上,发出细微声响。 “不只是晋阳,还有远在天水的姚! 这头西羌老豺,可是许久没有动静了.. 平城。 朔风卷著雪片掠过城墙,垛口处断裂的夯土剥落。 刘显拄著横直刀大口喘气,血汗混合的浆水从下頜滴落。 他刚刚打退了一波攻上城头的敌军,浴血斯杀大半时辰,体力几乎耗尽。 刘亢在不远处大喊大叫,指挥兵士搬运尸体,救治伤兵,清理城头,为下一波攻城迎敌做准备。 刘显贴著墙垛,缓缓滑坐在地,右手吃力地鬆开刀柄,摊开一看,手掌因为握持太久而发百发麻,五根手指几乎不会动。 代王拓跋的联军已经围攻平城长达半月,最近这几日,联军每日都能攻上城头,有时一两波,有时更多。 每一次都需要他亲自领军登城斯杀,一番惨烈肉搏才能击退联军。 联军的攻势越发凶猛,守城越发艰难。 刘显低头看著横放在身上的长刀,靠近刀柄处刻著他的汉名。 这是盟友兼妹夫,也算半个把兄弟的平阳郡公梁广送给他的礼物。 听刘亢吹嘘,此刀乃是梁广调集四十九名刀匠,用了足足八十一天,採集七十二斤陨铁百锻而成.... 总之,这口刀很好用,坚韧且锋利,他持此刀血战数日,连一处豁口都没有看见这口刀,刘显心里难得的生出些愧疚。 为了应付拓跋这个索虏小贼,他不得不把留守定襄的三万骑军召回。 这支大军一旦离开,九原、石岭关、晋阳城的压力大减,符不极有可能会抓住机会,南下攻打介休。 梁广还在河东抗击长安秦军,这个节骨眼上,若是符不大举南下,也不知他顶不顶得住.... 刘显嘆口气,事到如今,却是顾不上这许多。 代国復建,拓跋聚拢十万大军围攻平城,如果不把定襄三万骑军召回,他自己就要顶不住了! 可別到时候,符不还未攻破平阳,他自己的平城老巢就被一锅端掉... 情况危急,他只能选择先顾自己。 刘显心里默默道了声对不住。 可是转念又想到,他已经替梁广看住符不快两个月。 没有他放在定襄的三万大军,符不肯定第一时间,就会配合长安秦军出兵南下。 梁广所要面对的局势,只会比现在更加凶险。 从这个方面来说,他已经尽到了一位盟友的责任和承诺。 刘显靠著墙垛闭眼休憩,一想到当初在牛川白白放跑拓跋,他就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两耳光。 如果知道自己有朝一日,会被拓跋逼到如此窘境,就算十个贺兰氏脱光了站在面前,他也绝不会多看一眼。 管不住裤襠下这根玩意儿,大概是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 “丑伐!守城!快!” 拓跋窟咄刚刚褪下的衣甲,又在奴僕帮助下匆忙穿上,圆滚滚的身子衝出城楼,还差点绊了一跤。 强烈的疲惫感让刘显脑子变得迟钝起来,他刚想说话,只听到城下传来“轰”地一声闷响! 楼顶瓦片哗哗作响,整座城楼都颤了颤! 刘显一个激灵爬起身,探出头向城下望去。 一辆巨型包铁衝车,正在上百名兵士推拉下,有节奏地撞击城门! 每一下震动,都让城门洞落灰。 刘亢猩正在指挥守城,大桶金汁、烧红的木炭石炭往城下倾倒,箭弩拼命射击城下敌军。 一个大吼声突然响起,小山般高大的黑影向刘显扑来! 金铁石扑倒刘显,抱著他连连翻滚。 刘显脑袋磕地大怒,正要大骂,只听“轰”一声巨响,方才他站立的地方,一块石从半空重重飞来砸中墙垛,砖墙瞬间出现一处巨大豁口! 尘土散尽,刘显脸色难看,阵阵后怕。 没有金铁石这一扑,他就成了敌军攻城石下的肉泥..... 金铁石额头磕破血流满脸,咧嘴露出黄牙憨笑不停。 刘显指著他哈哈大笑,余光警见有敌人攀上城头,脸色陡变凶狞:“隨我杀敌!” 新一轮城头保卫战开始了.. 拓跋骑马立在联军阵后,远望著前方平城北门正在发生的激烈攻城战。 负责指挥攻城的是长孙嵩,辅以刘罗辰、叔孙建、长孙键一眾猛將,指挥调度方面的问题,基本不需要他操心。 再加上鲜卑八部提供的两三万高车、柔然奴民,死伤再多也不用心疼。 就算尸骨垒砌和城墙一样高,他也要攻破平城活捉刘显,然后用世间最残酷的刑罚將其折磨至死! “嘉旗!” 身后亲卫发出惊呼,拓跋急忙回头,只见一面幅长超过一丈的代国蠢旗, 在劲风吹拂下扯断绳索,呼呼卷著风飘摇落地! “!” 不远处一声吆喝乍响,一员身穿皮胃皮甲的將领纵马跃出,伸手抓住蠢旗绳索,没有让蠢旗飘远坠落。 他扯著旗纵马跑了一圈,绕回到拓跋跟前,收拢旗下马单膝跪倒,双手奉上高举过头顶。 拓跋打量著他:“叫什么?” “凛大王,小人叫尔朱羽健!”汉子声音低沉。 “尔朱?” 拓拔皱了皱眉,是个契胡族酋帅? 他回想了下,有些印象。 不久前牛川大会,诸部酋帅头人齐聚,尔朱羽健率领一千七百契胡勇士前来参加,投效在代国大旗之下。 契胡尔朱部只是一个小部族,尔朱羽健在方千部落酋帅头人里毫不起眼。 契胡族的来歷有些复杂,主体曾是羯族,歷经多年繁衍杂居后,融合诸多族群而形成。 契胡族融合的族群可就多了,盖因羯人的活动中心本就是在并州中部、河套以南、关中东北部一带。 所以契胡族在繁衍迁徙中,融合了氏羌汉人,还有匈奴鲜卑,称得上是血脉大杂烩。 就算放在诸族林立的代北,契胡族也算是少数族群,活动中心在马邑(山西朔县)以北。 尔朱部是契胡族里较大一支,势力范围称为尔朱川,位於雁门郡楼烦西北( 山西神池)。 拓跋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看著跪倒在地的尔朱羽健。 方才那策马跃出的矫健身姿令他印象深刻。 契胡族人口不多,却以善战之名在代北拥有一席之地。 这样一支小部族,如果族中男人不擅战斗的话,想来也早就被兼併吞没了。 说到底,都是生存环境逼出来的。 “追隨刘眷,击败鲜卑白部达奚系佛的勇將,可是你?”拓跋问道。 尔朱羽健身子绷紧,似乎有些紧张,“大王恕罪!刘眷身为东部大人,他下令相召,小人不敢不从..:::” 拓跋打断道:“不用害怕,我並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你勇猛善战,是一位真正的勇士!从今起,你跟隨在我身边听用。” 尔朱羽健大喜过望,“多谢大王!誓为大王踏破平城,活捉刘显!” 拓跋摆摆手,有侍从送来一领金线铁叶装饰的皮甲,穿上这身行头,就代表成为代王身边的亲从武官。 尔朱羽健捧著衣甲双手颤抖,再一次跪地叩首,千恩方谢一番才退下。 拓跋掛没有把这件小事放在心上,尔朱部乃至整个契胡族,在他眼里都是楼蚁般的存在,一根手指就能碾碎。 尔朱羽健勇猛善战,契胡勇士也是代北小有名气的僱佣兵,可以略加施恩, 笼络到身边充作亲兵。 尔朱羽健本人,和其他大部族也没有太多关係,背景较为乾净,用起来也放心。 至於方才负责照看蠢旗的拓拔部亲兵,拓跋眼睛不眨地下令將其处死.:::: 第381章 漫漫復国路 第381章 漫漫復国路 拓跋珪看著人头滚落,心情变好许多,不远处一眾部落头人看他的眼神充满畏惧。 他很享受这种感觉。 在他並不算长的人生里,寄人篱下、居无定所是常態,仰人鼻息更是他能活到现在的主要原因。 年幼时仰仗先王亲信燕凤,没有燕凤替他在天王符坚面前求情,他恐怕要在长安做一辈子留学生。 少年时仰仗刘库仁、刘眷庇护,还有长孙嵩、长孙肥一干忠臣百般护持。 他最大的仰仗是母亲贺兰氏,没有贺兰氏义无反顾地献身,早在牛川时他就已经葬身於刘显刀下。 没有贺兰氏求情,几个舅舅也不会搭理他虽然现在,他与贺兰部的关係相当微妙,可当初若无贺兰部支持,牛川大会不可能成功。 看人脸色生活的日子,拓跋过了十几年,如今即位復国,该轮到別人看他脸色活命了。 杀人,无疑是快速树立权威的一大捷径。 只要踏破平城,活剥了刘显,他的代王权威才能真正树立起来。 “贺兰毗!” “大王?” “去传令,命长孙嵩加紧攻城!北墙已砸出几个豁口,可还是没能攻下城头,刘显的兵,当真就比代国军强?” 贺兰毗听出大王语气很是不瞒,本想劝说一二,毕竟平城军民十几万,要想攻下本来就不容易。 可他看了眼地上人头,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算了,大王杀性越来越重,还是莫要自找没趣的好... 贺兰毗领命,驾马朝攻城联军阵前赶去。 十余骑从西边赶来,左长史张袞、右长史燕凤带领几位氏族头人前来拜见。 这些小部族大多在阴山以南活动,多数时候依附於各大部族,战时提供兵员,平时饲养牛羊马匹。 此前牛川大会,这些远处的小部族没来得及参加,也有的还处於观望状態。 如今见代国联军势大,又不远千里的赶来拜见,送上些牛羊奴隶,爭取战场上立功,也好为自己纳一份投名状。 拓跋掛来者不拒,好言抚慰一番,封赏一批空有名目的官职头衔,允许头人们带领部民加入联军。 头人们千恩方谢,双方皆大欢喜。 用燕凤的话来说,代国復建不久,他这位年轻代王还需要建立个人形象,走恩威並重的王霸之路。 屠平城杀刘显是立威,封赏小部族头人是施恩。 “张卿,孤身后旗,方才在大风吹拂下差点飘落,幸亏尔朱羽健跃马衝出,及时护旗才没有让蠢旗落地。 孤总觉得,此事像是预示著什么?” 拓跋指著身后蠢旗说道。 张袞略作沉吟,俯身拾起断成三截的旗穗带,抖落上边沾满的沙砾,“大王请看,此穗裂作乾卦之象,正应天意示警!” 拓跋一惊,瞪大眼看著张袞手里的穗带。 他倒看不出什么乾卦之象,只是张袞的话让他从这穗带上感受到了神秘。 “张卿快说,天意想要告诉孤什么?” 张袞又指著平城:“大王可见城上黑云翻涌?” “不错!”拓跋点点头,平城上空的確黑云滚滚。 “大王可见到那云隙间隱现的三处光亮?” 拓跋努力眺望,“似乎......是有几处光亮,从黑云缝隙间透出... 张袞语气凿凿:“那便是参宿三星,代表代国此次征討平城,虽阴霾暂蔽天光,却终究要破云而出!” 拓跋恍然:“原来如此!听左长史一席话,令孤茅塞顿开!” 听完张袞的解释,拓跋心情又明朗起来。 正如攻打平城一样,过程虽小有波折,可结果一定是好的。 燕凤授授须,嘴角掛著若有若无的笑意。 张袞神情自若,似乎对自己刚才一番话深信不疑。 “对了,贺兰部有何消息?”拓跋想起了正事。 燕凤神情划过些许凝重:“贺兰訥还是不同意交出盛乐城,推说等大王攻下平城再商量。” 拓跋怒道:“狂妄!盛乐城乃代国旧都,贺兰部未经允许擅自攻取,眼里哪还有孤这个代王?” 牛川大会结束,拓跋掛忙著整顿联军,准备攻打平城,一举消灭刘显。 贺兰訥、贺兰染干兄弟找藉口返回阴山以北。 贺兰部虽然表態支持他復建代国,可在攻打平城战事上,既不派遣兵將,也不提供奴隶,只送来三千只羊搞军。 舅舅们的態度令拓跋很是恼火。 大舅舅贺兰訥嘴上支持他,落在实际行动上的寥寥无几。 二舅舅贺兰染干更是野心勃勃,之前他母子还在贺兰部暂居,就差点派兵对他下手。 两个舅舅趁著平城大战之际,出兵跨越阴山袭取盛乐城,足见贺兰部野心不比刘显差多少。 拓跋气归气,也知道贺兰部实力强大,暂时还不能撕破脸。 燕凤作为代表,前往贺兰部交涉,可惜两个舅舅並不买帐。 张袞道:“大王,贺兰部已成代国復兴之碍,等扫灭刘显,与贺兰部的和平也维繫不了多久,还应早作准备!” 拓跋深吸口气:“孤明白~” 燕凤又道:“另外,臣还探听到,平阳郡公梁广正与秦军战於河东,秦军似乎正在围攻蒲坂,战况暂时不明。 燕主慕容垂出兵河內,与符暉在孟津血战。 慕容永从伊闕攻入洛阳腹地,受到秦军阻截..::: 听到梁广二字,拓跋的心猛地一疼,无可避免地想起了刘乌兰,那个青梅竹马的姑娘..:: 想到刘乌兰,拓跋对刘显的恨又加深了几分。 “如果刘显、梁广结盟属实,秦军出兵河东,反倒帮助孤牵制刘显盟友..” 拓跋掛冷笑,“这或许就是天意,天意欲灭亡刘显狗贼!” 燕凤刚想说什么,几骑快马从东南方赶来。 “是长孙道生?”拓跋看了会,认出来人。 “他不是率千余骑沿滤沱河西进,剿灭零星独孤部聚落,怎么突然赶回? 燕凤狐疑道。 说话间,长孙道生已赶到跟前,勒马大喊:“刘奴真率三万骑从定襄赶回, 距平城只有十五里,请大王速速回营防备!” 拓跋大吃一惊,刘显竟然还能从定襄召回三万兵马? 张袞急道:“刘奴真乃是刘显族弟,素来以勇猛著称。 如果刘显孤注一掷,弃守雁门、新兴两郡,调集兵马与我军死拼,那么三万骑之数只多不少!” “贼军新来,锐气正盛,万不可小!”燕凤也忙道。 拓跋一咬牙:“传令长孙嵩,暂且收兵,固守大营!” 是日,代国联军围攻平城一个月以来,第一次主动撤离兵马。 三日后,刘显、刘奴真率骑军与长孙嵩、庾和辰战於平城北郊,大破代国联军。 拓跋暂退牛川驻守..... 第382章 苻丕剑指介休 第382章 苻丕剑指介休 十月底的晋阳,白霜笼盖全城。 城西將作营的烟囱昼夜冒著黑烟,走近便可听到一阵叮叮眶眶的打铁声,不时再传出“毗”地淬火声。 石炭、木炭燃烧散发的煤烟气瀰漫全城。 一辆辆满载的粮车碾过泥雪遍布的街道,驴骤牲畜打著响嚏,鼻孔里喷出浓浓白汽。 负责调运辐重的夫役辅兵也不停往手心呵气,还不时用力僵冷如冰坨的脚。 城南军营里,炊烟比平日多了一倍,人喊马嘶的声响终日不绝。 符不接到定襄刘奴真撤离的消息时,时间已经来到十一月初。 他不放心,又接连派出侦骑查探,等了五日,终於確定刘显放在定襄的三万骑军全数北上,参加平城大会战去了。 拓跋牛川大会即位復国,声势著实不小,大大小小的部落头人齐聚牛川, 聚拢兵马十余万。 索虏居无定所,不管是行军打仗,还是逐水草而徙,都是整个族群一起行动所以代人口中的兵马人数,是把妇孺老幼一同算进去。 乍一听声势浩大,其实水分也不少。 不过代人作战往往还会驱使奴隶,这些奴隶男女口都有,多数是燕然山(杭爱山)、金山(阿尔泰山)一带的柔然、高车族人。 奴隶军也是代人军队的重要组成部分,充当人肉炮灰的作用。 总的算下来,拓跋能调用的兵力也得有个五六万人。 这样一股势力,放在哪里都不算小,难怪刘显在平城顶不住,不得不把三万骑军调回支援。 荷不长长鬆了口气,两个月来,这三万兵马像是压在他心头的一块大石,如今总算是挪走了。 虏军长於野战而短於攻城,他倒是不担心,刘奴真凭藉这三万骑军,就能夺回九原、石岭关,威胁普阳安全。 只是河东大战打得火热,他却只能留在普阳乾瞪眼,心里难免焦躁不安。 原本他和王叔符融议定的出兵时间是在九月,如今已逾期两个月,符融率领的长安中军早已对蒲坂展开攻势,而他还在普阳迟迟未动。 不是他不想动,只是刘奴真率领三万兵马屯驻定襄,普阳秦军若是大举南下,刘奴真的骑军再不擅长攻城,也一定会有所动作。 普阳安危关係到他的生死存亡,万万不容有丁点疏忽。 好不容易打下的石岭关、九原城,他也不想平白放弃。 等到剿灭梁广收復平阳河东,以九原做跳板攻打定襄、雁门,就是水到渠成之事。 重新振作起来的符不有一份沉甸甸的野望:以并州全域作为根基,重新奠定大秦在北方的统治。 假使关中陷入四分五裂之態,符氏江山也不至於彻底崩溃。 十年励精图治,他就有信心再和慕容垂一较高下。 復兴大秦的蓝图早已壁画在胸中,能不能实现,关键第一步就要看能否顺利剿灭梁广。 至於什么刘显、拓跋、慕容永.:::.不过是疥癣之疾罢了。 陇西姚和关东慕容垂,才是继梁广之后的两大劲敌。 王宫殿阁內,王腾、张蚝、徐义、寇遗、就等人的到来,打断了不的思绪。 他的目光从舆图上收回,环视著眾臣僚:“诸卿,定襄威胁暂告解除,是时候发兵征討平阳逆臣了!” 眾臣僚神情肃然,齐王幕府上下等这一日,已经足足等了一年。 內史姜让却略显迟疑。 符不问道:“卿有何想法?” 姜让揖礼:“大王,此前探听到,梁广亲率一军侵入冯翊,四处掠击王师粮道,前线王师有缺粮之忧。 扶风王亲自督战蒲坂城下,战事似乎也不太顺利.::: 臣考虑,是否应该先打听清楚河东战局实情再出兵?” 不等不说话,郎中令、安平公符就说道:“正因为河东战事不顺,战局不明,大王才更要加紧调拨兵马南下! 只有迅速攻克介休、汾西关、永安进逼平阳,才能配合扶风王围剿梁贼!” 姜让还想再说什么,符不摆手道:“安平公说的不错,王叔在河东牵制梁广,我军才更要儘快发兵,形成南北夹击之势,一举攻破平阳擒杀叛臣!” 顿了顿,不又道:“原定三路大军围攻平阳,不想梁贼奸诈,竟然勾结慕容垂出兵河內,平原王这一路是指望不上了。 慕容永也伺机出兵伊闕,整个洛阳打成一锅粥。 如果孤再迟缓出兵,只怕王叔在河东独木难支。” 一眾臣僚出声附和,赞同此时出兵的占据绝大多数。 虽说设想当中的三路大军围攻梁广没有实现,平原王符暉这一路出师不利, 半道上就被东燕军堵了回去,计划还未展开就了一条腿。 好在扶风王符融给力,三万秦军如约进驻蒲津关,顺利跨河占据东岸有利地势。 只要普阳军南下攻打介休,梁广就將面临南北夹击之势。 缺少掉链子的荷暉,倒也不影响秦军围殴梁贼。 这也是消灭梁氏反叛割据集团的最好机会。 姜让默默退回班列,他只是建议大王谨慎考虑出兵,而非反对攻打梁广。 大王欲得并州全域,梁广就是跨不过去的绊脚石,这一仗早晚要打。 齐王势力集团能走多远,全看这一仗是何结果。 当即,不不再犹豫,当场点將发兵。 四万普阳步骑军分作三部,张蚝和驻守祁县的固安公符鉴领五千步军充作先锋,符就、焦逵、徐义统领夫役和一万步骑充作后军,负责押送粮草辐重。 符不自领中军,以姜让、寇遗、封劝为长史、司马、参军,以王俊、温畅、 刘凯、安勇、郝岩等將领分兵领军。 进兵路线和作战方略都是现成的,这段时间以来,不没少和臣僚们反覆推演。 临近傍晚,臣僚们各自散去,最后与家人团聚一晚,明日一早便隨军启程。 姜让刚走出齐王宫,准备在僮僕伺候下登车回府,就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杨膺拦下。 “杨司马.....杨牧丞....杨君有何事?” 姜让拱手,习惯性地以旧职相称,话一出口又猛地想起,杨膺已不再是征东左司马,已经被踢出齐王幕府,彻底边缘化。 如今,杨膺担任既牧丞,专管牛羊驴骤饲养,属於后勤保障部门。 对於別人来说,牧丞可是个油水丰厚的美差。 可对杨膺而言,出任既牧丞就带有极强的惩罚性质。 人家杨膺是什么人?齐王妃兄长,王世子寧大舅,曾经齐王集团的外戚之首。 姜让改口称杨牧丞,杨膺听得麵皮直颤, 姜让也觉察不妥,赶紧改口,这职称落在杨膺头上,听著有点像骂人.::, 多年老友,杨膺自然不会和他计较,屏退左右,拉著姜让来到墙根下。 “大王当真决定要对梁广用兵?”杨膺低声问。 “刘显调走定襄军,石岭关、九原成卫压力大减,大王认为出兵时机已到.::::”姜让把王宫里刚刚结束的议事说与他听。 “出征名录里,可有我?”杨膺紧盯著姜让。 姜让苦笑了下,摇摇头。 失望之色从杨膺眼里一闪而逝,“呵呵,倒也不出所料~” 姜让见他神情黯然,劝慰道:“介休之败是大王心里的一根刺,此次战败, 直接导致大王攻取新兴、雁门两郡的计划失败,我军丟失雀鼠谷北段控制权,西河郡也因此丟失大半....:” 顿了顿,姜让嘆道:“大王要严明號令,不得不对杨君做出惩处。等过两年局势稳定,再有王妃、世子从旁说情,想来大王会重新接纳杨君..:..” 杨膺摇头:“姜內史不用宽慰我,大王是何脾性,你比我更清楚。 又有王腾、徐义从中作梗,我杨膺想要重获幕职,只怕难如登天啊~” 姜让也不知说什么好,如果不是和杨膺同为鄴城旧党,他也不想理会此人。 丟失介休,就算不是杨膺私通敌寇,为自保出卖杨辅,多半也和他脱不了干係。 在姜让看来,杨膺落到今日地步,完全是自找的。 大王如果不追究重罚,那才叫大失人心。 “在下还要赶回家探望老妻,杨君也知道,我那老妻患病多日..:.:”姜让一脸为难。 杨膺道:“叻扰姜內史了,替我向嫂夫人问安!” “多谢杨君,一定带到,告辞!” 目送姜让登车离开,杨膺脸色阴沉下来。 原本他私下里请求王妃说情,让他有机会隨军出征。 职位高低、能否领军不重要,能够隨军南下,在此次大战里尽一份力,爭取有所表现,好让自己重回大王视野。 可到最后,出征名录里没有他的名字,哪怕在后军做个押解辐重的幢主,也轮不到他..::: 杨膺看著远处齐王宫门,一咬牙大踏步走了过去...: 王宫內,荷不陪著王妃杨惠风、王世子符寧用完晚食,一家三口坐在暖室里说话。 “.....我走后,寧儿留镇晋阳,王腾等人会辅佐你料理庶务,须得用心勤勉,对待臣下谦和守礼,更要孝顺母亲,时时请安不可懈怠.....” 符不看著少年英气的嫡长子,淳淳叮嘱一番。 “孩儿谨遵阿耶教诲!”十四岁的符寧恭敬揖礼。 杨惠风柔声道:“大王说,明年开春前为寧儿加冠,可要早些回来,莫要耽误吉日~” “放心,一切顺利的话,开春前战事应该能结束了~”符不轻轻拍拍爱妻的手。 杨惠风笑著頜首,目光里却难掩隱忧,忍不住轻声道:“妾闻梁广善战,大王此去兵危战凶,还是小心谨慎为好!” 符不笑道:“梁贼窃据平阳、河东,乃我大秦叛臣,人人得而诛之!孤奉天子詔兴兵討贼,两郡士民必定望风归降! 梁广的確有霸王之勇,可他一人之勇,又如何抵得过千军万马? 孤磨下四万大军乃鄴城百战之师,扫平叛臣不在话下.....” 说到兴头上,不没有注意到杨惠风欲言又止的神情,转而兴致勃勃地对寧道: “寧儿可知平阳地理?” 符寧愣了下,摇摇头:“孩儿不知~” 不手指蘸茶汤在案几上画了起来,耐心教导道:“梁广之险,不在其兵锋。 昔年王敦据荆州,终成晋室大患。平阳北扼汾水,南控职道,正是《孙子》 所言『衢地”.... 杨惠风静静地看著夫君教导儿子,姣好面容泛起温情笑意,把叮的话咽了回去,免得扫了夫君兴致。 父子俩围绕案几探討了一番平阳、河东的地理地势,寧告退离去。 杨惠风取来一个佩囊,亲手系在符不革带上:“妾依古方,取沉水、白檀、 苏合三味制此香囊。行军在外,天气寒重,携此香囊可避瘴~” “多谢王妃!”不捧著香囊看看,针脚细密,一看便是妻子亲手所缝。 “大王破平阳以后,打算如何处置符盈?”杨惠风倚靠著丈夫胸膛,低声问。 符不沉声道:“念在王叔和昔日兄妹情分上,若她愿意,我可以让她带著儿子迁居別处。” 杨惠风轻嘆道:“如此安置,大王已是仁至义尽..:.:” 夫妻俩相拥著,享受出征前最后的相处时光。 “大王,杨膺求见!”有卫士稟报。 “嗯?”符不皱眉,“他来作何?” 杨惠风苦笑道:“只怕是为隨军出征一事.... 符不摆手:“罢了,让他进来。” 片刻后,杨膺跪倒在符不跟前:“罪臣杨膺叩见大王!” “有何事?”符不捧著竹简,连看都不看他一眼,脸色明显不耐烦。 杨膺叩首,泣声道:“罪臣请求跟隨大王出征,愿为大王帐前一军吏!请大王许臣戴罪立功!” 符不冷冷道:“你身为牧丞,自然应该留在晋阳做好本职。孤点將完毕, 各军司並无职缺,你还是留下好了~” 杨膺膝行两步,再度叩首:“请大王开恩!罪臣愿做一普通士伍,为大王上阵杀敌!” 符不淡淡道:“孤魔下忠臣猛將如云,何劳杨君充作小卒?退下吧,做好你牧丞的职事,若再出差错,休怪孤不讲情面!” 说罢,荷不起身径直往后殿走去。 “大王!大王!”杨膺膝行著,连声疾呼,可惜符不头也不回地走了。 杨惠风有些不忍心,“兄长莫要跪著了,起来吧,快些回去,等大王征討叛臣凯旋迴来再说!” “王妃,妹妹,你可无论如何都要帮我这一次啊~”杨膺哭得鼻涕眼泪糊一脸杨惠风看著他,低声道:“介休之败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心里比我更清楚! 大王不深究,已经是顾念旧情了。 回去吧,今后安分些,莫要再做出对不起大王之事~” 杨惠风嘆息一声,满眼失望地摇摇头,在婢女伺候下往后殿而去。 杨膺看著空落落的殿阁,脸上一阵青一阵红。 失去此次机会,他这位大王內兄,將彻底成为齐王集团的边缘人。 大王不会再原谅他,连带著王妃和世子也会疏离他杨膺失魂落魄地离开齐王宫,在僮僕扶下才爬上马背。 望著黑沉沉的天,他突然想到一个人。 监押在州衙大牢里的薛茂。 薛茂在平阳团伙里,也是外戚身份,为何会冒险来到普阳? 难道仅仅是为了劝说齐王割让西河郡? 杨膺眼神闪烁,觉得自己有必要私底下和薛茂多多接触一番... 天光微亮时,普阳城南的旷野上已经腾起大片尘烟。 四万晋阳秦军,浩浩荡荡地朝著介休方向开去.... 第383章 平阳决策 第383章 平阳决策 晋阳秦军来得很快,一个大雪过后的响午,介休城北,黑压压的秦军方阵缓缓逼近,鼓角声在不同军阵间此起彼伏地响起。 赵鹿和王懿站在城头望去,旌旗密布如林,旗幅捲动如浪。 从鄔县、京陵等地运来的发石车、衝车正在加紧组装,石、弓弩、石脂瓦罐、云梯..::.夫役正在加紧搬运。 介休城上也没閒著,守军忙著清理城头积雪,把一桶桶烧开的滚水倾倒在夯土墙上,经过反覆浸透,藉助严寒天气,可以让土墙变得更加坚实。 几架新组装的弩机正在进行最后一轮调试,架在城头的火堆开始点燃,金汁和滚水交替著倒下城头。 几名军將各带百十名兵士进驻羊马城,他们將肩负保护城墙,不使敌军有机会攀附城头的重任。 他们也將是第一批接敌肉搏之人,全员重鎧执横直刀,皆是精挑细选的府兵精锐。 配合城头弓弩飞矢,对率先攻城的敌军形成立体打击,造成大量杀伤。 奔走於城头的多是辅兵夫役,正经府兵战兵一部分充作弓弩手进驻各处战棚、敌台,一部分还在城下列队,隨时准备支援城头,与登城敌军展开斯杀。 动员令早在平阳时就已经下达,全体府兵都很清楚,这一次作战御敌的目的和必要性。 大都督府下达的动员令,没有什么里胡哨的假大空之言,只是反覆强调一件事:如若战败,所有人都將失去现有的土地、房宅、家眷! 如果梁公败了,平阳、河东两郡施行的均田、府兵制度將会彻底瓦解。 府兵们將会失去土地、家小、部曲,运气好的打回原形重做军户,运气差的死在战场上,也就和今后发生的事没什么关係。 享受过府兵的优厚待遇,谁还会想做受尽白眼、地位低下的军户? 其余辅兵、夫役,也多是府兵们的部曲、民籍丁壮、百工杂户抽调,日子不见得有多富足,但有一条:多数人手里或多或少都有土地,且粮食充足,暂时不用为生计发愁。 最好的比较对象,无疑是隔壁一河之距的关中。 大量关中饥民迁入河东,也把两年来关中的惨状,真真切切地展现在两郡士民眼里。 虽说饥荒的主因是乾旱造成的,可老百姓还是天然地联想到统治者身上。 饿死这么多人,朝廷却拿不出賑灾粮,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大秦江山处处漏风,到底还能不能行? 老氏们的国人待遇保障不了,怨言颇多,对符氏共主越发不满。 汉人小自耕农、军户、杂户本就是地位最低下,抗灾能力最差,生態最为脆弱的群体。 以往若是失去土地,还能靠著依附权贵豪强討生活。 两年乾旱下来,地主家也没有余粮,根本养不活太多人口,朝廷又拿不出賑济之法,只能是自生自灭。 占据关中人口本位的两大群体,都对符氏统治者越发不满。 其余羌人、鲜卑、杂胡,对氏人统治者本就没多少归属感。 陇西郡公姚在天水风生水起,犹如一盏明灯,不断吸引著羌人归附。 十几万鲜卑民处於散居状態,分布在北洛河、新平郡一带,与河套刘卫辰部接壤。 这些鲜卑民名义上属於大秦人口,实则早已游离在朝廷治理之外。 如果长安朝廷足够强,一纸詔令就能让他们迁徙到指定地点,种地不行,充作牧民饲养牲畜总是可以的。 可惜以当前长安朝廷的形势来看,这些鲜卑民没有联合闹事已经算庆幸了。 余下的部分杂胡,有的投身行伍,有的充作工匠户,有的依附权贵豪强,绝大多数地位低下,挣扎在生存线上,更加无所谓统治者是谁。 隨著关中徙民越来越多,大家比较下来发现,还是梁公治下的生存环境要好一些。 单是得到严格贯彻执行的均由制度,对於大量底层汉胡民来说,吸引力不是一般的大。 府兵的存在,又为大量底层百姓提供军功路线的进身途径。 为了保住既得利益,平阳军上下必將眾志成城,协力抗敌。 “来了!” 城外战鼓突然急促起来,赵鹿凝目远眺,缓缓吐口一口白气。 远处积雪覆盖的旷野里,一支千余人的秦军正在快速逼近。 他们手持刀盾,明显是衝著羊马城里的守军而来。 要想攀附城头,只有先攻下羊马城,才能靠近城墙。 王懿挽弓,冷峻面容流露丝丝决然之色。 他已经给远在河东安邑的父兄留好书信,再没什么后顾之忧,唯死战尔! 呜鸣城外號角响起,裹著湿牛皮的衝车开始推进,一条尚未完工的壕沟,在半个时辰內就被秦军夫役填平。 当距离城墙三五十丈远的一辆发石车,將一块十几斤重的石砸上城头时, 预示著介休攻防战正式打响! 这座直面普阳秦军的前线堡垒,迎来了狂风暴雨般的摧击..: 急报送入平阳时,城里城外一切如常。 隨著新商税制度的落地,近两月来,平阳东西两市愈发热闹繁荣。 大都督府出台新税法,设置市易司加强市场管理,明確规范小商贾的市场秩序,保护民间合法交易,使得商贸往来愈发繁盛。 城市要想热闹,离不开商业发展,保护小商贩经营就是维护商业秩序的基本一些有条件的坊郭户,会把城外土地租给佃户耕种,自己在城里置地置宅做买卖。 不过为了维护农耕为本的地位,商贩若要持续入市经营,就得放弃原有的民籍身份,转为商籍,从此再也没有机会成为府兵,为官为吏自然也不太可能。 在生產力低下的年代,確保大量人口以农耕为主业,也是政权稳定的必要举措。 围绕商籍、商税、立法设计的一整套复杂制度,就是韦洵、崔、王买德三人半年来最大的成果之一。 不过今日,永安急报的到来,让大都督府上下都把目光再一次投向北方战场。 衙堂內,端坐主位的是郡国夫人符盈,慕容娥英独坐右首,韦洵三人坐在左侧。 符盈翻看军报,王买德作为军事营务的主要负责人,率先开口道:“晋阳秦军围攻介休已有七日,目前来看,战事虽然激烈,伤亡也颇多,好在城池安然无恙,秦军短时间內难以克城.....“ “汾西关、永安、鼠喉关三处关隘如何?”符盈问。 “稟夫人,皇甫毅、呼延愷驻防三关,按照原定计划依次设防,目前一切正常! 另外,屈突涛驻守洪安,昨日来报,发现小股敌军沿谷稷山道南进,意图进入平阳腹地进行袭扰。 屈突涛已调集兵將四处设防,只要敌军胆敢露面,定会第一时间集中兵力歼灭! 上党太守王亮正在攻打西沟关,前军副將支遣人来报,关城暂时无碍。 臣已调派一千五百新军,押解粮草赶往西沟关助战.... 王买德事无巨细,简明扼要地匯报一番。 符盈頜首:“王司马办事细致,应对得当,这些防务重事,既然君侯交由你做主处置,你便可自行决断,然后再报於我知晓!” “多谢夫人!”王买德忙揖礼。 符盈看著他微微点头,原本她不太喜欢王买德,盖因其人贼眉鼠眼长相猥琐,总给人靠不住的感觉。 不过三年来,王买德已经用实际能力证明自己的价值,也让之前对他的非议声渐渐消失。 梁公魔下有四巨头,左卫將军李方坐镇蒲坂,连河东太守王苗也得听他號令,直接统领的兵马多逾万人。 左长史韦洵全面主持大都督府日常工作,和李方同为元从派、梁氏旧臣派首领。 右长史崔负责屯垦、军械、盐铁、工程筑造方面的工作,凭藉清河崔的高姓门阀,成为两郡土人领袖。 左司马王买德主持军事行政工作,执掌刺奸营,也是军事方面的首席谋臣。 一些小姓土人,诸如贾彝、李护、柴氏兄弟,多和他走得近。 王买德渐有几分寒门领袖的意思。 只是碍於杂胡身份,一些汉人寒门子弟对他不怎么信任。 隨著均由、府兵不分族群的加大力度推广,类似族別偏见也会慢慢淡化乃至消失。 谁不知道,在梁公魔下效力,最忌讳的就是以同族为名目拉帮结派。 团团伙伙自然无可避免,但不能以汉、氏、鲜卑、匈奴这些明显的族別来进行划分,最起码明面上严令禁止。 悉罗多在这方面就吃过大亏,以前总喜欢以鲜卑酋帅自居,自认为是梁公摩下鲜卑人的领袖。 现在嘛,经过一番摔打磨礪,还有慕容娥英私底下的提点,这傢伙总算是摸清楚梁公的想法:搞族群区別对待乃是大忌讳。 此例一开,府兵分族群依附各大將官也会日趋严重,最后无可避免地走上部曲化老路。 大为缓和的各族矛盾也將再度激化,最后又回归到胡汉分治的死路子上。 在平阳,杂胡一词也渐渐不被人当眾提及。 要论杂,有谁杂得过大头自梁公? 父辈是世居略阳的氏族化汉人部曲,母亲又是西迁鲜卑民。 这也导致了,在平阳河东两郡,关於梁公究竟算哪族人的爭论,一直是经久不衰的热门话题。 两郡土人认为梁公是汉家豪杰,因为他认同並且推崇汉家文化,思维逻辑、 行事作风多偏向於传统汉人君主,只是习性上不可避免地有三分胡气,总体问题不大。 这年头,北方士民谁敢拍胸脯说自己没有半点胡人血脉? 何况爭论祖源血脉本身就没有意义,华夏族起源於炎黄部落,在发展壮大过程中,本身就在不断吸纳周边文明族群,文化认同超越血缘族別。 早在汉武时期,匈奴人金日就能成为大汉朝的辅政重臣,足见汉家有识之士,对於文化的认同,必定是高於族群之分。 当今经歷过普室崩溃、胡族席捲北方的士民,更加不会如此浅薄无知,用单纯的血缘来区分定义。 思想水平稍差些的氏人,鲜卑民,通常是爭论主力,背后原因也是想爭取恢復部分国人待遇。 每当这时候,少部分匈奴人就会酸溜溜的看著。 再怎么爭辩,也不可能把梁公说成是匈奴族。 不过刘乌兰的到来,在匈奴群体里引发欢呼热议。 梁公纳了匈奴贵女,今后生下子嗣,宗室里也融入了一份匈奴血脉。 这些南迁內附几百年之久的匈奴人为此感到欣喜振奋,对梁氏政权的认同感大大增进。 所以李方、韦洵、崔、王买德四大巨头,代表的不只是权力划分,更是梁氏政权內部的文化认同。 这份自上而下的认同感,自然催生出更加温和包容的社会环境。 荷盈又询问了王买德几句,得知目前战局仍在掌控之中,悬起的心落了地, 把军报交到慕容娥英手中。 慕容娥英翻了翻,“昔年刘元海在左国城立国,隨即派兵沿谷稷山道侵入平阳腹地,最终配合正面部队攻取平阳城, 如今符不分兵进犯,倒是颇有效法刘元海之意。 不知诸卿以为如何?” 韦洵笑道:“刘元海在左国城崛起之时,晋室在并州的统治几近瘫痪,全靠刘琨在晋阳苦苦支撑。 今日我平阳人心归附,梁公铸德望於天下,信义囊括四海。 且雀鼠谷通道尽数掌握在手,即便符不势大,正面战场上也占不到多少优势。 山道难行,大股兵马难以通过,屈突涛已分兵把守隘口,定叫敌人没有可趁之机。 慕容夫人放心,符不若效法刘元海,只有死路一条。” 慕容娥英笑道:“有元庸这番话,我心里便踏实许多。” 她转而向符盈道:“几位卿家皆是国之干臣,军政要务处理得井井有条,妾身再没什么询问的。” 符盈笑著頜首,又对眾人道:“还望诸卿各司其职,上下一心共渡时艰!” “请夫人放心!”眾人齐声应诺。 符盈想了想,又对慕容娥英道:“军务上的事,我不如姐姐知晓的多,介休方向的战事,还有劳姐姐多多过问。 若有紧要的及时知会於我,届时再召集群臣商议解决!” “妾身必定不敢有负夫人重託!” 慕容娥英眼眸闪过异色,似乎有些意外,盈会主动放权给她。 符盈微笑著勉励了几句,而后眾人各自散去,慕容娥英也福礼告退。 看著她娜身姿离开衙堂,荷盈小小地鬆了口气,绷紧许久的身子也稍稍鬆弛下来。 大妇主母不好做,特別是面对慕容娥英这位兼具容貌和智慧的对手时,她一分一毫也不敢鬆懈。 慕容娥英以刘元海举例,这番话她却说不出来,对这些军事方略也不太了解。 让她和王买德多多沟通,及时掌握介休战事进展,也有助於正確决策。 眼下平阳面临危机,自然应该以大局为重。 慕容娥英也是识大体之人,若不然夫君不会允许她过问军政。 符盈嘆口气,夫君出征远在蒲坂,让她心里空落落的,有种缺乏依靠,底气不足的感觉。 可是身为主母,大都督府军政事务还得由她来具体过问,片刻也不能放鬆心神。 现在她才能体会到,夫君当这个家有多么不容易,肩头的担子著实不轻。 独坐了会,盈起身回公国府,桃儿近来哭闹得厉害,离不开她身边太久.:: 第384章 万年秦王,上线! 第384章 万年秦王,上线! 天水郡治冀县刚刚举办了一场盛大庆典。 陇西郡公姚,正式自称大將军、大单于、万年秦王,弃用大秦太安二年的年號,改称白雀元年。 姚请陇西高僧下测天命,按照五行轮转学说,认为姚氏应该直接继承西普法统,而彻底否定此前华夏大地存在过的刘汉、石赵、前燕、符秦政权,否认这些政权的合法性。 又因金生水,所以姚秦社稷应主水德,水德尚黑,姚下令军队旗帜、公卿礼服、天子衰冕也应以黑色为主。 姚给自己居住的宫室命名为万年宫,寓意国祚万年。 州郡衙门级別的建筑群改称王宫,里边的衙堂屋舍自然也应改称殿阁。 姚直接照搬长安宫室,此刻坐在太极殿內,看著济济一堂的公卿重臣,一时间百感交集。 殿堂逼仄了些,以至於站二三十人就觉得拥挤。 如果真是在长安太极殿,二三十个人的规模也不配使用主殿,东西堂就足够了。 暂且忍耐,等姚秦黑旗插上长安城头,那座宏大的殿宇也终將为他所有。 姚摸了摸头上戴著的通天冠,身上穿著的絳纱袍,突然有些不真实的感觉,精神一阵恍愧。 南安赤亭羌酋姚氏,自从父亲姚弋仲追隨石虎开始,奋斗了四十余年,才有了如今陇西称王的一日。 而今日的他,也已经五十六岁了.:: 当年姚弋仲率西羌部眾迁徙至头(河北枣强),正式建立起以羌人为主导的头集团,与当时聚集在枋头的氏酋符氏一南一北,隔黄河对峙。 石虎死,冉魏崩溃,从幽州南下不久的慕容氏正值鼎盛,河北河南眼看待不下去,姚氏、符氏都想率领各自部族回归关中。 最终,激头集团干不过枋头集团,一代羌豪姚襄,被武力鼎盛时期的独眼鬼王符生所杀,西羌部眾在中原地区支离破碎。 为求苟活,姚选择率领残部归降前秦,成为东海公符坚魔下扬武將军。 从此,姚氏率领西羌部眾,为符氏江山兢兢业业奔走效命..:: 姚双目湿润,往事一幕幕浮现心头。 归顺秦那一刻起,他就把父兄遗志深深埋藏在心里。 而今,他终於有底气重新把姚氏旗號支楞起来。 符氏以三秦王起家,姚左思右想,自己怎么著也得比洪强一些,万年秦王的称號简单直白,威武霸气。 再没文化的西羌部民听了,也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姚收起思绪,扫视群臣。 王太子姚兴,陇西王、同母弟姚硕德,左將军、族弟姚方成,中军將军、姚兴之弟姚崇...: 一干姚氏宗室站在殿室右侧。 姚氏宗族人口眾多,这也是姚来到天水后,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获得一眾豪族支持的主要原因。 姚氏本身在陇西就是一支庞大势力。 先王姚弋仲有四十二个儿子,活到成年留下后人的有十几个,单这一脉就称得上人丁兴旺。 姚氏男丁多,再不济各自统领的部民加起来,也是一股不可小的力量。 姚硕德、姚方成几人就是其中文武双全的者。 文武大臣一边,以尚书左僕射尹纬、尚书右僕射狄伯支、尚书右丞梁希、镇远將军杨难.....一干羌氏汉人为主。 尹纬、狄伯支都是天水豪族出身。 尹纬是正经汉人豪族,因为尹氏曾经出了个尹赤,算起来应该是尹纬的叔伯辈。 此人曾经是姚氏瀑头集团的重要成员,后来投降健,没几年又跳反投降姚襄,直接害死了符坚的宗室兄弟符產。 符坚即位,把尹氏一族驱逐出朝廷,严禁尹氏在大秦治下出仕,彻底断了尹氏谋求发展壮大的希望。 所以,尹氏一族也是姚身边最坚定的倒符派。 狄伯支的来歷稍显复杂,应该是世居羌地的羌族化汉人,与羌酋世代通婚, 歷经多代融合形成今日天水另一豪族狄氏。 原本时空里,天水狄氏一族进入北魏后仍不失富贵,甚至有了鲜卑化的姓氏或者名字“伏阿奴”。 狄伯支其中一位孙子狄恭,在北魏末年迁居太原,出仕东魏,后代仕北齐、 北周、隋。 百年后,狄恭五世孙里,出了个叫做狄仁杰的大唐宰相。 梁希乃是略阳氏酋梁氏偏支,杨难也是出身略阳氏族,算是仇池杨氏的偏支。 其余诸如羌豪王钦卢、天水汉人豪强焦世、南安庞演......一眾汉胡豪强率领各自部眾“带资入组”,才有了今日十余万兵马齐聚天水的浩大声势。 在政权架构设计上,姚和梁广就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思路。 梁广是在符坚“为政之体,德化为先”的兼收並蓄思想主体上更进一步发展,强调汉文化为主体,以华夏文明做框架,容纳各族群相对平等地发展。 施行均田制,一方面是打压土族豪强,一方面也是给予各族百姓平等的经济地位。 创设府兵则是给予底层百姓,通过军功提升阶层地位的途径。 梁广走的是基层路线,爭取最广大各族民支持,倒逼士族豪强、坞堡帅让利让步。 姚则全然不同,在胡汉分治的基础上创立“营卢”,把羌胡汉人部眾编入军营,由宗室和豪族分领,形成“羌胡为基,汉人为辅”的政权结构。 此刻站在姚面前的一个个公卿臣子,也是大大小小的军事领主,营户既是民,也是兵,既耕田放牧,也行军打仗。 姚秦政权,现阶段实际上就是一个拥有部眾数十万的共主联盟。 同时,姚十分大方地对汉人大族委以重任,如尹纬、狄伯支皆是位居文官高位。 陇西土人有机会参与姚秦政权分享权力,自然对姚氏持拥护態度。 这种做法的好处显而易见,短期內搭建起政权班底,迅速聚拢人心,欢迎各酋帅豪强带资进组,势力壮大非常迅猛。 坏处也不少,一旦政权得到巩固,內部开始分享利益,各种矛盾也將会更加激化。 而且发展势头遇到阻碍时,凝聚力也將会迅速下降,典型的顺风越打越猛, 逆风作鸟兽散。 这些隱患,姚不是不明白,只是当前的他,要想快速吞併关中掀翻符氏, 没有比这更好的选择....: 第385章 冬季攻势 第385章 冬季攻势 姚秦政权正式建立,堂內一片阿赞喝声。 姚没有沉浸在其中太久,蛰伏多年,他要的可不只是天水、略阳、南安几个郡的地盘,更不甘心偏安陇西一隅。 他要的是完成父兄未尽之志,定鼎长安雄踞关中,效仿符坚十年革新,然后东征西討一统大江以北。 老氏能做到的事,老羌没道理做不成。 他自问不比符坚差,尹纬、狄伯支,纵使比不上当年的王猛、权翼、薛瓚, 却也差不了多少。 不能在长安建都,进而占据整个关中,他这万年秦王岂不是名不副实? 符宏小儿辈又患了不治之症,更加说明符氏气数已尽。 这是上天赐给姚氏的时机和气运,一定要牢牢把握住! 短短片刻,姚已从沾沾自喜、志得意满的喜悦满足中清醒过来。 “梁卿...:”姚首先把目光投向尚书右丞梁希。 “天王“”梁希急忙从班列里走出。 姚笑道:“其实孤一直有个疑问,梁卿与梁广同出略阳梁氏,梁广拥据平阳、河东,声势不比孤差,为何梁卿舍同族而就孤?” 梁希证了愜,没想到姚会当眾问他这种问题。 他也是梁氏子弟,只不过父辈在梁平老时代,就已经从正支分出,成了留在略阳尚未出仕的梁氏小宗。 略阳羌氏酋豪、汉人大族悉数选择归附姚氏,他能怎么办?他又岂敢跳出来反对姚氏侵占略阳? 他倒也想去投奔梁广,可平阳河东相距陇西千里之遥,宗族根基全在此地, 难道他还能把整个宗族迁徙至平阳不成? 梁希躬身低头,神情恭顺至极,余光了眼姚,心里暗暗有数。 他也不傻,姚当眾问出此话,自然是想从他口中听到些什么。 “启稟大王~” 梁希略一琢磨,不慌不忙地道:“臣与梁广已是鳃麻之亲,从来只闻其名, 而未见其人。 何况梁广本是梁氏僮僕出身,与臣没有半点血缘亲情。 今大王雄踞天水鼎立基业,陇西之地莫不臣服,臣有幸能够投效在大王魔下,为大王江山尽一份力,乃是臣全族之荣幸! 梁广乃臣晚辈,听闻其人桀驁骄狂,论才论德岂能和大王相媲美?” 梁希煞有介事地吹捧一番,长揖道:“待他日大王定鼎关中,臣愿出使平阳,劝说梁广来降!” “呵呵,梁卿有心了!”姚抚须笑道,看得出梁希的回答还算称他心意。 王太子姚兴淡淡道:“梁右丞若能劝说梁广归降,当为我朝拓土中原第一功!” 梁希又发表了一通表忠心之言,退回到朝臣班列里。 姚兴警他眼,鼻孔里轻哼了哼。 劝说梁广归降?亏他说得出来。 他若真能劝说那头虎儿归顺姚氏,便是封个郡王爵位也不为过。 可话又说回来,梁广怎么可能归降姚氏? 就算梁广愿降,姚氏又岂敢接纳? 符坚当年接纳慕容垂,结果呢? 丟了关东之地,大儿子符不还被赶去了太原。 论气概气魄,姚兴不讳言地说,自家老父亲的確比不上符坚... 姚也没有把梁希的话放在心上,收降梁广的话说说也就罢了,权当过过嘴癮。 梁广真要降,他也不敢收,一想到驾驭这头虎,他心里没来由地一阵发虚.. 姚当然不会承认自己忌惮梁广,笑呵呵地道:“梁广那小氏正在遭受符融、符不夹攻,能不能顶住尚且两说,恐怕是等不到梁卿前去说降了!” 堂內响起一片轻笑声,梁希也跟著笑。 梁广顶不顶得住和他无关,这一支梁氏小宗投靠了姚,暂时也不需要考虑换个东家。 当然,梁广能挺过此劫更好。 梁广继承梁云香火,代表的是梁氏大宗。 如果梁氏能在平阳开创基业,將来也给了他们这些小宗族人一个改换门庭的机会,相当於多了一条活路..... 姚又和几名公卿大臣说笑一番,多是如梁希一般投效而来的羌氏酋帅、汉人豪族,一通玩笑打趣话,甚至不乏和女人相关的荤话,快速消除君臣距离感, 拉近彼此关係。 同时在交谈中文暗含敲打之意,令臣下诚惶诚恐不敢生出贰心。 这是姚个人独有的行事风格,也是他身为主上惯用的御下之法。 姚虽然自认为才能不比符坚差,可其实心里还是有自知之明。 符坚生下来就是主角,从小就展现出极其不凡的才能和个人魅力。 所谓天生自带王霸之气,在符坚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连慕容垂那头龙城猛狮,也曾甘愿匍匐在他脚下。 王猛王景略轻视桓温,却一头扎进坚怀抱,为其弹精竭虑亲手实施大秦立国初期的汉化改革。 符坚能靠著个人魅力招贤纳士驾驭群豪,他姚在这方面万万比不了,只能用別的手段来驾驭臣下。 和纵横河北中原的兄长姚襄一比,姚显得黯然失色。 若非父兄早亡,姚氏也轮不到他来当家做主。 在个人气概魅力方面的差距,也是姚对符坚羡慕嫉妒的原因之一。 堂內氛围轻鬆愉悦,姚藉此机会,加强和陇西豪族的共生关係的目的算是达到了。 “.....据细作回报,符师奴那廝在县私制御用器物,终日与姬妾贪欢享乐。 符宏把六万大军交到此人手里,当真是昏到了极点。 眼下大雪封山,按理说並非是进兵的最好时机。 可孤以为,正因为天气严寒,山道冰雪阻塞,荷师奴也定会认为我军不会轻动。 孤给他来个反其道而行之,率先发动攻势,以突破陇山防线,夺取陇东为目的,建立后续东进关中的跳板! 诸卿以为如何?” 姚说完,目光紧紧扫视群臣。 堂內顿时陷入一片热议声浪中。 尚书左右僕射尹纬、狄伯支二人神色平静。 昨晚,姚就和他们通过气,当时在场的还有姚硕德、姚方成、姚兴、吴忠、金熙、强京一千公卿重臣。 这些人才是姚秦政权的核心人物,重大决策也只需这小部分人做主。 今日拿出来再说,只是为更加广泛的统一共识,在进兵路线上集思广益, 堂內討论声很是热烈,群臣对於出兵的呼声很是高涨。 政权初立,谁都想立功表现一番,將来好在更大的利益分配中占据优势。 姚听看耳边噪喧闹声,欣慰地笑了,这就叫人心可用! 即便大雪塞路,仍旧挡不住群臣的进步之心! 很快,在一阵激烈討论过后,姚拍板定下三路进兵陇东的决定。 十万大军兵分三路,北路由姚硕德统率,从天水北出,沿葫芦河谷东进,攻打萧关(寧夏固原东南),进逼安定郡(甘肃涇川)。 趁著冬季冰期,大军可平顺渡过涇水,快速突破萧关,在陇右以北製造威胁。 南路由姚兴、姚方成统率,辅以尹详、党刪、梁国儿、王钦卢等谋臣將领, 从天水南出,经祁山道绕至散关,切断师奴和坐镇汉中的苟池之间的联繫,防止两处秦军联动。 中路主力由姚亲率,从天水东出,沿渭水河谷攻打陇关,直扑县秦军大寨。 此三路进兵,中路突破,北路牵制,南路断敌之后,可最大限度瓦解秦军在陇右的防线。 “眾卿!” 姚起身环视群臣,“此次出兵意在击破陇右,断符秦根基!陇右若破,长安便如剥壳之粟! 待来年渭水化冻之时,孤要在长安太极殿与眾卿痛饮庆功酒!” “大王千秋万岁!”阵阵声浪从堂內传出。 七日后,三路姚秦大军按照计划进兵,冬季攻势正式展开..:: 洪县,雪片扑漫天飘摇,城头军旗也结满冰凌。 暂时充作將军府的府邸外,申朗、孟超、杨云三人驾马赶来。 缩著脖子躲在府门前避寒的卫士急忙上前牵马,这三位可都是永平王魔下爱將,可不得伺候周到了。 三人在僮僕引导下进入府邸,径直向前厅走去。 刚一靠近,就听到一阵曲乐声传出,有乐使舞姬身影在厅中晃动。 “这贼廝倒是会享受!”孟超小声骂咧。 “你们说,若是天子看到他这副德行,会不会后悔派他来驻守陇东?”杨云轻笑。 孟超道:“那还用猜?肯定肠子都悔青了!” 申朗低声道:“莫要多话,隨我入厅!” 三人收敛神色,步入厅堂。 天气严寒,这厅內却是炭火炙人,温暖融融。 熏炉香味混合酒气蒸腾,还伴隨著女伎们身上散发出的胭脂香,一股淫靡之气扑鼻而来。 见礼过后,申朗三人在一旁入座。 几名师奴的亲信部將早已喝得配大醉,各自楼著几个女使做些不堪入目的举动。 申朗一眼便看到符师奴手里握著的蟠龙酒樽,不动声色地挪开目光,端起身前酒盅浅饮一口。 光明正大使用御器,这贼獠是越来越放肆了。 “三位將军此来有何要事?” 待到一舞完毕,师奴才打著酒隔问道。 “大將军,斥候来报,陇西姚秦军队调动频繁,陇关外时有羌兵出没。 末將以为,姚既然臂號称尊,必然会趁我军防备鬆懈之际发动攻势,意图抢在来年开春之前突破陇山防线。 请大將军及时调拨兵马,加强守卫,以防敌军趁势来攻!”申朗正色道。 “季休认为,姚贼会在这大雪封山之际来攻?”荷师奴有些不以为然。 申朗忙道:“姚號称王,联合西州诸多豪族反叛,必然会想尽办法巩固声望。 陇山受大雪阻塞,山路的確不好走,可此时的防备也是最为薄弱之时。 末將担心姚贼狡诈,会故意攻我军不备!” 符师奴想了想,觉得申朗所言確有几分道理。 姚是头老狐狸,行事不能以常理度之。 “既如此,孤拨你五千兵马,即刻开赴萧关,协助安定太守刘松驻守!” 申朗没有第一时间接令,迟疑了下,拱手道:“敢问大將军,陇关、散关、 番须道几处隘口,派何人前往增援?” 符师奴警他眼,懒洋洋地道:“孤自有安排,季休不必操心,自去萧关固守便可。” 申朗无奈,只能接了军令,又坐了会,饮了几杯便带著孟超、杨云二人告退符师奴眯著眼,目送三人背影离开。 这三人跟隨他快三年了,自家儿子还娶了申朗的族妹为妻。 按理说,他应该把这三人视为心腹才是。 可申朗三人此前跟隨梁广,这让他心里一直有所提防。 以申朗的为人,恐怕不太可能诚心归附。 符师奴摸摸上唇两撇短,直觉告诉他,这三人並不可信。 不过这三人用起来倒是顺手,镇守陇东这一年多时间里,立下战功不少。 调去安定郡守萧关倒也不错,这三人不一定会诚心投效他,却一定会为大秦尽忠职守。 至於地理位置相对更加重要的陇关、散关,自然是派遣自己人前去守卫。 符师奴又想到了刚刚自称万年秦王的姚。 这老羌聚拢十余万兵马,声势浩大有点嚇人,而且一旦发动,必然是雷霆万钧般的攻势。 这陇山防线,不知道能不能守得住... 如果实在打不过... 符师奴陷入沉思,究竟该作何取捨,才能实现对他个人利益的最大化? 六万大军就是他的本钱,可得好好利用才是.... 申朗三人大踏步朝府邸外走去。 “我看这丑竖分明是想藉机把咱们远调安定,免得咱们碍了他的好事!”杨云低声骂道。 “啥好事?”孟超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杨云冷笑道:“方才你没看见他案几上摆放的龟纽金印?那可是仿造天子符宝所制!” 孟超瞪大眼:“这丑贼!他怎么敢.:::: 2 申朗面容冷峻,步伐加快。 孟超咽咽唾沫:“六万大军啊,这要是乱起来可怎么得了!” 杨云唉声嘆气:“也不知河东战事如何了,主上能不能及时击退长安中军.., 咱们远在陇山眼瞎耳聋,什么消息也打听不到,真真急死人~” “唉“没想到主上和扶风王打了起来,这事儿闹的“”孟超直摇头。 三人走出府邸,牵过各自马匹,戴上风帽遮挡风雪。 申朗跨上马,回头看了眼將军府,沉声道:“主上自有天命,无须我们操心!大战在即,我们当全力以赴,阻遏西羌贼军入寇关中!” 杨云犹豫了会,小声道:“姚贼势大,主上在河东又面临围攻,这关中若是被姚贼占了去..... 杨云没有说完,孟超听得直嘆气。 申朗也陷入了沉默。 三人心里都清楚,一旦姚羌攻势全面展开,凭师奴只怕守不住陇山防线。 姚若是抢先入主长安,这关中可就和自家主公没什么关係了。 申朗嘆口气:“你我左右不了大局,只能尽己所能,以抗击姚羌为重!” 孟超、杨云俱是点头。 “我已生下三个儿子,就算战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主上在,家小总不至於饿死!” 孟超颇为得意地瞟了眼杨云。 杨云翻了个白眼,在子息方面他比孟超差了不少,迄今只有一个儿子,成了独苗。 “儿子多又如何?你家三个打不过我家一个!”杨云讥笑。 孟超大怒:“放屁!下次回长安,再把小子们拎出来比比!” “怕你不成!” 申朗也露出笑意,想起了远在长安的妻儿。 三人说笑了一阵,又突然陷入沉默。 他们驻守陇山一年多,期间只回过一次长安。 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回去..:: 三匹快马踏著沿街积雪,往城北军营疾驰而去..:: 半月后,姚秦三路大军猛攻陇山防线,以陇山为中心的冬季大战正式打响 第386章 竇冲:我必须站出来 第386章 竇冲:我必须站出来 长安宣徽殿內,刚刚经歷了一场生死竞速, 大秦天子荷宏,看完陇东发来的急报后,胸闷气喘之下手足抽搐、身体振颤,进而胸膈紧闷、 面色青紫。 太医將此类急症,称之为金创引发的风痉、痉癜。 好在太医救治及时,好在符宏生命力还算顽强,避免了大秦天子因气闷胀而崩的惨剧发生。 鑑於符宏病情发作突然且猛烈,苟太后与太医令商议,专门安排太医贴身伺候,以免病发时救护不及。 数名太医忙活近两个时辰,总算是稳住病情,確认无碍后,留下两人在隔壁外室照料,余者悉数告退。 “太后,韦华、张烈、荷纂、符方、竇冲等臣僚求见~”大內官费洛凑近苟太后身边低声道。 苟太后刚想让他回绝眾臣,以免打扰天子歇息,床榻上传来沙哑声音:“宣诸卿入殿~” “陛下?” “阿母放心,朕无恙~” 费洛看看天子,又看看太后,往殿外一溜小跑而去。 苟太后看著床榻上形销骨立的儿子,鼻头一酸哽咽起来。 符宏挤出一丝笑,低声劝慰母亲。 直到听见殿外传来脚步声,苟太后才止住哭噎,起身准备迴避。 “请阿母留下议政...” 符宏嘶哑嗓音说道,“朕病重,中山王尚在平阳,万一朕身子实在熬不住,还得辛苦阿母临朝称制,暂摄国事.....“ 苟太后脸色骤变,心肝儿都颤了颤,“陛下不许讳言!有先帝庇佑,我儿定会祛病消灾!“ 符宏消瘦乌青的脸上艰难地笑笑,闭上眼不再说话,为之后的议事积蓄几分精力。 苟太后嘆口气,重新坐下,准备参与今日廷议, 国家动盪飘摇之际,万一天子不幸病故,也只有她这位太后能站出来统摄国政,撑住大秦最后一口气。 群臣放轻脚步鱼贯而入,看到端坐在床榻前的苟太后,眾人心里都明白怎么回事,默默见礼后依照位次班列跪坐。 符宏在费洛扶下勉强坐起身。 “诸卿都说说吧,如何应对当前危局?”符宏振作精神,嘶哑声音飘浮无力。 群臣一时无言,就连平素里最为活跃的韦华、张烈、荷方几人,此刻也不敢轻易开口。 符宏通红双目扫视群臣,不时低声咳嗽著。 现在只需轻微咳嗽,他就感觉到胸膛一阵脆裂般的刺痛。 苟太后悽然道:“诸卿皆是朝廷股肱重臣,如今国事艰难,正需要诸卿建言献策,如何能一言不发?韦卿,你来说!” 太后点名,尚书左僕射韦华只能硬著头皮道:“启稟陛下、太后,姚贼发动冬季攻势,展开三路大军攻打陇山,陇东防线已是发发可危! 眼下只有应永平王荷师奴之请,再往陇山增拨兵马... 不等他说完,符宏情绪激动地怒喝起来:“朕哪里还有兵马调拨给他?六万中军已是朝廷最后的精锐,凭藉陇山险塞,难道连半年时间都守不住?” 说得急了,荷宏一阵大喘气,费洛上前抚背也被他愤怒打开。 韦华低著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也明白不能把全部希望寄托在符师奴身上,而且这傢伙屡屡在县传出非议声,万一手握重兵还翻了脸,朝廷可就真的方劫不復了。 可眼下战事已经开打,临阵换帅不现实也不可行,只能继续押宝符师奴,在其身上追加投资。 如果不管不问,一旦陇山防线告破,姚贼入寇关中,长安拿什么来阻挡? 竇冲开口道:“陛下,太后,臣以为,姚不顾大雪塞道,发动突然袭击,就是想打陇山秦军措手不及,抢占山道关隘,占据先发优势,好为后续进兵奠定基础。 臣以为,姚会在明年开春以后,正式发动大规模侵袭,此时攻打陇山,应该不会持续太久~ ”男符宏连忙点头:“竇卿所言有理!” 苟太后道:“竇卿详细说说!” 身为领军將军,这些军事战略上的规划就是他的专业领域,竇冲说起来头头是道。 当即,竇冲从专业角度展开,详细为天子和太后分析姚三路大军的进兵路线和利弊关係。 “.....贼军攻势虽猛,碍於冰雪塞道,天寒地冻,后续粮草转运十分困难。 臣料定,贼军势头必不持久,一阵猛攻猛打,若是不见得利,势头便会泄尽,收拢兵马回撤至陇西,等来年开春再作打算! 故而,此役关键就看,陇东防线能否扛过这一两月时间!”竇冲信誓旦旦地说道。 群臣响起一片私议声,绝大多数赞同竇冲之言。 这个节骨眼上,不管以前政见有多么不合,也顾不上相互攻计指摘。 群臣真正做到摒弃前嫌,完全站在朝廷利益角度考虑问题。 可惜的是,自从先帝晏驾,新君即位以来,大秦朝廷上极少出现这一幕。 听完竇冲的分析,符宏和苟太后焦虑不安的心情大为缓解。 姚攻势虽猛,碍於天气环境恶劣,后勤补给困难,很难持续太久。 顶住这一波,后续局面会好转许多。 符师奴再糊涂,手握六万大军,总不至於让贼军在大雪封山之际全线突破, “朕加封竇卿为平西大將军,持节、监陇右诸军事,再领五千兵马增援陇东! 竇卿此去,当为永平王之副手,替朕把守好陇山门户,不可使贼军有任何可趁之机!”符宏咳嗽两声说道。 竇冲大喜过望,急忙出列拜倒:“臣定不负陛下重望!” 熬了这么多年,终於混上二品大將军行列,当真是不容易啊! 陛下赐他持节、监军事,言下之意,就是让他分符师奴兵权,防止那廝当真生出不臣之心。 竇冲有种扬眉吐气之感,继梁广、苟池、杨定之后,大秦社稷终於轮到他来力挽狂澜, 更何况世道丧乱,没什么比手握兵权更能令人安心。 大变局时刻,谁掌握的兵马多,谁才能保住性命笑到最后。 荷宏又下了一连串詔令,对邓景、邓迈、毛长乐等將领做出调动安排,在雍县、岐山、新平郡等地做出第二道防线规划。 这些布置要想真正派上用场,还要等来年夏收结束,朝廷有了新粮才能得以展开。 眼下,还是只能寄希望於师奴和竇冲。 尚书右丞王永站出来道:“陛下,陇山战事吃紧,朝廷一时半刻拿不出太多粮食供应,是否应该考虑撤回征討河东的兵马? 一来缓解军粮供应压力,二来东征王师两三万兵马,若能及时调回成守长安,对於后续应对姚贼入寇,朝廷手中兵力也更加充足些。 三来,有丞相、扶风王符融坐镇长安,人心也能更加稳定些~” 荷宏低声咳嗽著,没有立即做决断, 荷方道:“扶风王征討河东未果,齐王兵马已南下攻打平阳,如何能让王师在此刻撤回? 扶风王一走,若是齐王战事失利,此次征討梁贼岂不是前功尽弃?” 王永道:“扶风王因缺粮,不得不撤回蒲津关。 梁广亲自坐镇蒲坂,战事短时间內不可能结束。 朝廷已无力转运军粮供应,再拖下去,军心大溃迟早酿出大祸! 陇山姚,河东梁广,朝廷现在只能集中力量对付其中一个! 姚势大,且直接威胁长安,朝廷必须拿出全力应对。 河东方面,只能寄希望齐王早日攻破平阳!” “可王师出征河东,连一城一地都没收復,早早撤军岂不是白费心血?”符方仍旧不甘心。 “那高阳王可有法子解决前线王师军粮难题?”王永不客气地反问。 符方一时语塞,只能恼火地瞪著他。 韦华、张烈这两位战前坚定不移地出兵支持者,此刻也委婉地表示,朝廷应该以抗击声势更为浩大的姚为主。 毕竟姚已经公然反秦,还自称万年秦王,明摆著是要取代符氏再造一个新秦国。 梁广虽说也是叛臣,可至今也不曾公开臂號自立,平阳郡公的封爵也是朝廷所授。 这就让朝廷在对待梁广的態度上,有了不少可以转圜的余地。 王师此时撤军,面子上也不至於太难看。 退一步说,齐王在晋阳兴兵,就算王师撤军,梁广也不太可能腾出手进犯关中。 如果齐王能一举平定梁广之乱,收復平阳、河东两郡,关中东向威胁暂告解除,朝廷更能集中全力对付姚。 一番討论后,不管愿不愿意,群臣意见一致地支持撤军。 符宏颇为无奈,当初异口同声支持出兵征討梁广的,也是这帮人。 “既然诸卿一致同意撤军,就令中书草詔,召扶风王率军回朝。 蒲津关和潼关的防务,就交由扶风王全权处置.... 荷宏心里纠结了一番,才嘆口气下定决心。 错过此次机会,要想覆灭梁广反叛集团,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以他的身体状况,不知还能不能看到那一日.. 两件事商量完毕,符宏已感到十分疲惫,群臣也不敢叻扰太久,今日议政就此结束。 符宏令费洛代为礼送群臣,宣徽殿內只剩他和苟太后。 “阿母,朕打算同意梁广要求,用梁安、梁成、梁业等梁氏族人换回中山王... 朕的身子熬不了太久,等中山王即位,还有劳阿母多多辅佐,保我大秦国祚长存.... 符宏握住苟太后的手,轻声叮瞩道。 苟太后含泪点头,中山王符选虽非她所生,却也算是她看著长大,其母张太夫人又是个不爭不抢的柔善性子。 皇位由中山王继承,她仍是嫡母,太后地位也不会动摇。 先帝诸子泰半亡歿,留在世上的仅剩四人,如果亲子荷宏病逝,也只有中山王有可能及时回到长安即位..::: 第387章 苻融撤军 第387章 苻融撤军 符融乘车沿黄河西岸缓缓行进,符冲、杨定、杨壁等人隨行左右。 深冬时节,黄河笼罩在灰濛濛的雾靄里远处横贯河面的朦浮桥,早已被冰凌挤得东倒西歪,船身斜插进冰层里。 停泊在岸边水寨里的两艘楼船,舱底撞上河冰破损严重,没有两三月时间无法修完好。 符融令队伍停下,眺望著远处河滩。 几艘搁浅的斗舰倾覆翻倒,桅杆上残破的军旗冻成了硬邦邦的布片。 视线尽头处,偶尔可见有零星人影闪过, 那是河对岸蒲坂城派出的斥候,昼夜在河面冰层上巡视,监视西岸秦军一举一动。 昨日,长安发来天子詔令,命他儘快安排好蒲津关和潼关的防务,然后撤军回朝。 姚在天水正式竖起方年秦王的旗號,陇西诸郡县悉数归附。 十万姚秦军兵分三路攻打陇山,与秦军在陇关道、番须道展开血战。 南路贼军逼近散关,切断汉中与陇东的联繫。 唯有攻打萧关的北路,遭遇驍骑將军申朗顽强阻击,力保萧关道不失。 总之,陇山防线局势危急,天子已调派竇冲率兵救援。 朝廷再拿不出多余粮食供应军需,只能令出征河东的一路兵马撤回,全力保障陇山军需。 符融赞同竇冲对陇山局势做出的判断,姚选在寒冬时节发动攻势,主要目的是抢占先机,而非一鼓作气击败驻防陇东的秦军。 真正的恶战、大战,还要等到来年开春以后,冰雪消融天气回暖,山路好走些的时候。 天子派竇冲前去救援,就算詔书里没有写明兵力人数,符融也能猜到,至多也就是四五千之数。 再多,朝廷拿不出来, 不是兵员不够,而是养活不起, 一年多前,天子派符师奴率军驻守陇山时,符融就入宫劝说过,请天子增派竇冲、杨壁、杨定等人分兵统领,以作制衡。 可惜那时候的符师奴圣眷在身,天子对他这位王叔戒心未消,根本不会听他的话。 结果现在,折腾一圈还得派竇冲前去镇场子。 论资歷能力,似乎也只有竇冲能有机会从符师奴手中抢夺兵权只是陇山局势的快速恶化,令符融心头倍感沉重。 略阳太守强京选择归降姚,这无疑是给整个符氏狠狠甩了一耳光。 强氏可是高祖符健时期的外戚,最老牌的老氏权贵之一。 强京投降姚,代表著强氏宗族正式分裂,一半宗族势力弃符氏转而支持姚氏。 背叛符氏的老氏不只有强氏一家,今后一定还会有更多。 长安城迎来新一轮暗流汹涌。 等到老氏们弃符氏而去,大秦政权的基石也將彻底崩塌。 那么如何才能稳住人心,重新贏得老氏们的支持和信任? 当然得靠战场上的表现来决定,只有挡住姚乃至击败西羌叛贼,才能重新树立朝廷权威。 要做成这件事,单靠符师奴、竇冲办不到,符融也不会完全信任他们。 天子病重京师动盪,这个时候,他必须站出来,以符氏宗王身份稳定人心。 荷融缓缓吐出一口白气,相比起天子、朝廷、长安面临的麻烦和困境,河东战局胜负,似乎已不是那么重要。 还有许多事情等著他去做,他肩头的担子,不只有討平梁广一件事。 “杨壁!” “丞相?” “传令,明日一早,班师.....回长安!” 杨壁略作默然,“末將这就派人下去传令!” 杨壁、杨定几人相视一眼,各自露出无奈苦笑,同时也在心里鬆了口气。 和梁广的对峙不知道何时才会有结果,姚羌兴兵作乱,陇山发岌可危,局势已是十万火急。 儘早撤军回长安,赶在来年开春前做出应对部署,集中全力抗击姚贼,才是下一年朝廷应该做的事。 至於河东、平阳、梁广,只能交由齐王符不独力应付,能否一举破敌,就得看天意了.... 梁广和齐王的较量分出胜负之前,想来关中东门户暂时还是安全的。 “丞相,蒲津关、潼关防务如何安排?”杨定轻声问。 荷融沉吟片刻,“令邓琼留守蒲津关,胡空仍旧守潼关,各拨三千兵马,若遇战事则以胡空为主!” 一眾幕僚將领倒也没有异议,胡空本就是潼关守將,此次配合俱石子出兵雷首山,虽说没能突破敌军防线,却也斩获颇多。 邓琼为人是个愣头青,军事营务上却颇有天份。 更重要的是,邓琼算是秦军诸將里,最为痛恨梁广之人,蒲津关交给他,想来不至於有通敌投降可能。 荷融本想留杨定守蒲津关,搭档老將胡空守御关中东门户。 不过转念想到,此次回长安,杨定这位猛將还能派上其他用场,空留蒲津关的意义不大。 陇西有不少小部族,以前曾是仇池杨氏的依附民,杨定这位杨氏正支郎君露面,说不定能起到劝降作用。 “天子令我派人去见梁广,商议用梁氏族人换回中山王。 此事,诸位以为应该交由谁去做?”符融又问道, 眾人相互看看,俱是默不出声。 中山王回到长安,大概率会册封为皇太弟,如果能顺利將其送回,自然是泼天大功一件。 可一旦出现差池,害死嗣君的罪责谁也担不起。 这件差事可不好办,有可能立下大功,也有可能犯下大过。 “阿耶.....咳咳~丞相,臣愿往河东走一遭,面见梁广晓以利害,劝说其放还中山王!” 就在所有人不声之际,符冲说话声响起符融惊地看著他,其余人也是目露古怪。 宗室紈子弟,西平公冲,难道要成为拯救大秦社稷的关键人物? “你...”荷融皱眉。 “丞相放心,臣定会万事小心!” 符冲生怕老父亲不同意,忙道:“交换人质本就是梁广所提,他若想换回梁安、梁成等人,就绝不会伤害中山王! 臣此去,也能顺道找机会探视小妹~” 符融迟疑片刻,“也罢,就由你走一趟河东,去见见梁广,让他儘快把中山王放回..... “臣领命!”符冲指礼,眼底划过几分喜色。 好妹夫到底能不能成事,还是他亲自去看看才放心。 不管好妹夫和齐王谁笑到最后,他的小命想来也无人会惦记。 符融深深看他一眼,转过头眺望东岸。 让符冲代他去探望盈儿也好,这辈子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女几。 反正符冲是朝堂上无足轻重的人物,就算被扣在平阳也无关大局。 这场半途而废的征討之战就此结束,想想还真是不甘心啊.... 数日后,西岸水寨燃起一把大火,所有船只营寨烧成灰烬。 长安中军悉数撤离,符冲带著两个隨从过河入蒲坂....: 第388章 回军平阳 第388章 回军平阳 梁广站在蒲坂城头,远眺西岸水寨方向, 放眼望去冰河凝滯,雾锁寒川,天地间一片白茫。 西岸水寨上空,一股股尚未散尽的黑烟突兀地冒著,使得这幅如画卷般停滯的景色,终於多了些生气。 “女婿贏了老丈人,是何感想?”李方一脸好奇地笑道。 梁广警他眼,“顺利击退昔日威盖诸氏的阳平公,你又是何感想?” 李方摩须,“真別说,这种感觉挺爽!那可是昔年的阳平公,天王亲弟,號令诸氏莫不臣服的存在啊! 当年隨你第一次入公国府,乃公两股颤颤差点没尿出来! 阳平公同我说什么,当时根本听不见,只记得两耳整个人晕乎乎,怎么走出的公国府都不记得!” “你也就这点出息“”梁广笑骂一声。 嘴上嘲笑著李方,其实他当年也好不到哪去,初见符融也很紧张, 不同的是,见符融之前他先见到了荷盈,心里生出几分旖旎避想,面对符融时多了几分別样心思。 李方更多是出於对符融权势地位的畏惧。 先帝在位,符融就是代表先帝意志,串联诸氏权贵和朝廷的关键人物。 而在对付慕容鲜卑一事上,荷融又反过来代表诸氏权贵和公卿重臣的意志,明里暗里与先帝扳手腕。 那时的阳平公符融,真正堪称大秦第二人。 时至今日,天下形势剧变,他们和符融变成了对手、敌人,並且在正面较量中不落下风,成功逼得符融撤军。 有时想想,李方真觉得像做梦一样。 “你那老丈人一把火烧了西岸舟寨,河滩冰原之上火光彻天,看来你老丈人很不甘心撤军,走之前一定指著东岸跳脚大骂~”李方笑道。 “不会的。”梁广摇摇头,“他早就不是脾气火爆的阳平公,自断腿以后,他的性情变化许多,不会因为一两次失利战败而大动肝火。 何况此次撤军,非战之败,而是天数使然,致使秦军自溃。 只是以他的脾气,这样耻辱的撤军,才是最令他难以接受的..... 李方感慨:“你对自家老丈人倒是看得透彻~” 梁广笑笑,却是轻嘆口气。 这一仗后,符融的心气只怕所剩无多,符秦朝廷也进入最后的挣扎阶段。 姚那头老豺终於在天水竖起万年秦王的旗號,三路大军十余万兵马猛攻陇山,长安告急关中震动。 在如此危急情况下,符融也只能选择撤军。 冥冥中,姚还帮了他一个大忙。 提心弔胆的一口气终於是鬆了,原本以为自己会很高兴,可此刻捫心自问,却又高兴不起来。 他也曾和关中无数军民一样,亲身经歷过符秦帝国的短暂辉煌和骤然崩塌,如今站在局外人的视角回头看,这份经歷让他內心感触更为复杂..... “我已经猜到贾彝会如何记述此次河东战事经过!”李方忽地一笑。 梁广向他投去询问眼神。 李方清清嗓:“秦太安二年,岁在鶉尾。平阳公率眾屯蒲坂,与扶风王融所部相持於河汾之间。 时寒风凛冽,冰塞长河,两军壁垒相望,旌旗蔽野...: 自秋入冬,凡七十余日,大小战事三十余次,或阵於平原,或斗於隘谷...: 长安詔至秦营,令融回援陇西,秦军天时不眷,士伍思归,最终西撤.... 是役,秦军亡者数千,平阳公一城未损,威名更著..... 梁广瞪大眼,很是然地看著李方。 这番话,当真是从这傢伙口中说出? 贾彝昨晚还来请示他,询问如何记述河东战事经过,他隨口答覆:如实记述便可所以绝不会是抄袭贾彝所书。 也就是说,李方这老登的文化水平,在镇守蒲坂期间,有了质的飞跃。 “可以啊!”梁广一脸刮目相看。 “嘿嘿~手底下那帮河东士人,倒也不是白养活的,乃公总得逮著他们学点东西! 堂堂左卫將军,平阳公帐下大將,总不能是个不学无术之徒!” 李方七分自矜三分谦虚,不露痕跡地展示了一番自己的学习所成。 梁广指著他笑骂了一通。 自从李方出镇蒲坂以来,投效在魔下的河东士人多不胜数,挑挑拣拣优中选优,吸纳了三五十人组建幕府为之效力。 梁广对此持鼓励支持態度。 李方是他手下头號马仔,落在別人眼里,那就是平阳公魔下四巨头之首,军政一肩挑的封国重臣。 两郡土人不够资格直接进入大都督府效力,李方帐下幕府自然是次一等的最佳选择。 其余像韦洵、崔、王买德三人身边,也聚拢一帮土人豪强,以部曲、宾客、门生形式形成依附、从属关係。 这些人当然不需要大都督府出钱出粮养活,有家族背景的士人也不需要各家主公养活。 相反,他们还会竭尽资財为主公谋利。 各自主公势力越大,他们的日子自然越好过。 隨著势力盘子越来越大,他魔下这些重臣大將,自然也会形成大大小小的势力团伙这是无可避免,也阻挡不了的趋势。 如何能从制度设计的层面,扼守住这些人搜取权力的途径,才是他作为主君应该考虑的问题。 当前的做法,最有成效的自然是考察入仕。 除了他亲自签发的徵辟令,其他不论是谁举荐的人才,都得经过统一考察才能正式入仕授官。 底下人自行徵募的幕僚他不管,但是要想获得正式官职,再微末的小官也得按照这条路子来。 这条入仕途径只会越来越严,越来越规范化。 “券养宾客门人也得甄別其来歷目的,幕僚职也不可轻易授出,不要让士人们以为,这些职务得来容易。 僚属也要严格管理,若是犯错,你这位主公也是要担责的!”梁广叮嘱道。 李方直点头,一脸肃然:“君侯放心!臣一定把那些个士人收拾得服服帖帖!” 李方的忠心和能力他自然不怀疑,只是士人豪强为谋取利益,什么样的手段都能用出,女人和钱帛金银只是最常用的围剿手段。 只要看到利益,这帮傢伙可以玩出各种式跪舔。 他也担心李方沦陷其中,成为河东士人豪强维护自身利益的工具人。 这也是需要重点警惕,且绝对不容充许的。 他委任的军政要员,可以谋求私利,但核心利益必须要服务於他本人和大都督府。 过了会,王镇恶带著符冲登上城头。 一见他,符冲快步上前指礼:“拜见梁公!” “都是一家人,兄长不必多礼~” 梁广作势虚扶,有些好笑地看著这廝。 自从上次蒲津关外,把他抓来一通推心置腹地长谈,这傢伙似乎开窍了不少。 没有他在蒲津关打配合,前线秦军粮草不会如此快就告罄,符融也不会那么快下定决心回撤至西岸。 河东战事的阶段性胜利,也有他一份功劳在里边。 也因为如此,李方、王镇恶几人对他的態度有所好转。 对於识时务之人,平阳团伙的一贯態度是摒弃前嫌,热情接纳, 当然,如果是跳反的二五仔,也必將遭到重拳出击。 “让我猜猜,兄长此来,莫非是奉丈人之命,前来討要中山王?” “哎呀~果然事事不出梁公所料啊!” 符冲夸张地讚嘆一声,“梁公有所不知,天子詔发到阿耶手里,明確表示,愿意赞同梁公之议,用一眾梁氏族人换回中山王....: 符冲把听来的消息一股脑说了一通,荷宏病重,朝廷派竇冲增援陇山,又对新平、雍县等地防务做出调整,召还符融..... 不用梁广多问,符冲把有用的没用的统统告知。 李方、王镇恶几人用一种古怪眼神看著他,这傢伙转变太大,看来这两年在长安没少遭受现实毒打。 让他明白,符融之子、符氏宗亲的身份,已经很难保住他的荣华富贵。 符冲对身边若有若无的嘲笑鄙视恍若未觉,现在对他来说,博得好妹夫的好感,弥合关係裂痕才是最重要的。 梁广又仔细询问了关於朝廷兵马调动的情况,以及陇山战事进展,倒也从符衝口里得知不少有用消息。 竇冲的判断应该不错,姚发动冬季攻势,根本目的是抢占先机,而非彻底击垮陇东秦军。 就算他兵力雄厚有这个实力,天气环境也不允许。 李方不止一次和他说起过,陇山那地方入了冬大雪封山,连商贾驼队都难行,更別说大规模进兵。 明年开春以后天气回暖,才是陇东秦军真正迎来考验的时候。 姚这老豺自称万年秦王,秦字旗號除了关中符氏、金城郡乞伏部西秦国,现在又多了一个姚氏羌秦,当真是用烂了。 姚正式举兵,也让他心里多了几分紧迫感, “既如此,有劳兄长留在蒲坂等候,我回到平阳,自会派人礼送中山王前来,而后劳烦兄长护送其返回长安~” 符冲忙道:“可否让在下隨梁公同返平阳,也好有机会探视夫人和世子?” 梁广看著他,略作考虑:“也好~” “多谢梁公体谅!夫人隨梁公迁居平阳两年多,在下甚是思念啊~” “呵呵,盈儿见到兄长,一定会很高兴~” 梁广隨口应和著,对这位二舅子的心思大概能猜到几分。 不就是想去平阳看看他的老巢,判断一下后续是否值得继续投资。 这傢伙心眼倒也不少正说著,贏觴急匆匆衝上城头。 “君侯!安邑王太守发来急报!” 梁广迅速拆阅,猛地吸口气又缓缓吐出。 急报传到李方、王镇恶几人手里。 赵鹿和王懿坚守介休近一月,已於近日主动弃城后撤,退守汾西关。 这也是战前梁广给他们定下的任务,至少坚守半个月,不能让晋阳军势头太盛,一鼓作气打通雀鼠谷入寇平阳腹地。 能扛住符不大军猛攻一个月,他们已经圆满完成任务。 介休小城,拖住四五方敌军一个月,过程之艰难残酷,堪比当年的並氏堡之战。 “传令,今日火速赶回平阳!”梁广喝道赵鹿、王懿的任务算是完成了,接下来的汾西关、永安县、鼠喉关还有连场大战、血战。 河东战事暂告段落,留李方、王苗、慕容越继续镇守河东,他带余下將领赶回平阳救场。 符冲看著面容冷峻的好妹夫,心里猛地突突两下。 好妹夫和大兄符不的这场正面对决,究竟谁才能笑到最后,奠定并州之主的地位... 第389章 公过家门而不入 第389章 公过家门而不入 秦太安三年(387年)的元日佳节,梁广是在返回平阳的途中度过的。 今年寒冬,汾水平阳段冻得比黄河还要结实,漕河航运是用不上了,只能骑马走路赶回去。 雪下得很大,道路泥泞不堪,隨梁广北返的五千步骑军行进缓慢, 直到过了絳邑,踏上通往平阳的南北向驰道,行军速度才恢復正常。 途径柴氏坞堡时,柴琛、柴武兄弟,还有从裹陵赶来的老宗长贾毅,率领族人父老等候在道旁搞军。 全军歇息一夜,美美吃了顿羊汤,翌日一早继续赶路。 梁广和柴氏兄弟、贾彝畅谈半夜,把河东战事经过,以及关中局势变化、洛阳战局这些最新消息,向他们做了个通报。 这几位士族豪强领袖,专门等候在他回军半路上,就是想从他嘴里打听到令人安心的消息。 告诉他们姚正式立棍,关中大乱將至,扶风王撤军回长安,洛阳也打成一锅粥,河东威胁暂告解除,这帮傢伙才会把心放在肚子里。 这种事,梁广也不用召开专门会议,把依附他的士人头目们全都叫来开个大会。 只需让柴氏兄弟和贾彝知道,其他的曲氏、邓氏大大小小的士人豪强就都会知道。 这些傢伙私底下通气的速度,就跟他们嗅到利益的狗鼻子一样灵敏迅速。 河东方面,自然是全程跟隨他坐镇蒲坂的薛强薛公,负责出面安抚人心。 河东战事的阶段性胜利,让两郡土民人心大定。 薛柳裴为首的河东士人,凑出两万夫役押解十五万斛粮食,已经在输往平阳的路上,正月十五之前能到。 平阳士族经歷过梁广大刀阉割,实力大不如以往,不像河东土人一样財大气粗,但也贡献出四千夫役和两万斛粮。 这些粮食计算的都是解送到平阳以后的实际剩余,途中损耗和吃用另算。 这些人口和粮食吃到梁广嘴里,自然没有吐出来的可能。 两郡土人这是用脚投票,坚定不移地支持梁公击败齐王符不,真正成为并州之主。 梁广嘴上客气感激,心里不由犯嘀咕。 河东士族已经是第三次主动向他提供钱粮人口,前后交出的丁壮不下五万人,粮谷也多达五十余万斛。 这帮士族坞堡帅们,家里究竟私藏了多少人口粮食? 怎么像韭菜一样,割完一茬又长出一茬? 平阳几大士族的底细早已摸排清楚,多余的人口土地早已充公,此次凑出四千夫役和两万解粮,也算是勒紧裤腰带拿出诚意,证明了自己的忠心。 至於豪强坞堡帅,自从最大的坞堡帅邓氏前往谷稷山西北边,靠近黄河东岸的永和县以后,平阳地界上再无不识趣的坞堡帅存在。 大都督府派出考察团队,建筑规模可以驻军的坞堡统统留置改编,成为军府、民团驻地。 其他的改建成亭邮署,全数由大都督府接管。 对平阳一郡的土地人口改革基本触及到了最底层,完成的比较彻底。 所以梁广有底气说,大都督府能够全权掌控平阳郡內的九成土地人口。 河东的改革进行得较为缓慢,主要是考虑到河东士族的接受度,先在安邑完成均田和府兵规划,其余地方都是小范围推广。 从河东士族拿出的诚意看,可以释放的土地人口潜力巨大。 等到击退不,平阳政权顺利度过难关,想来河东的改革也將再无阻力。 梁广心里充满期待。 离开安邑时,柳端、裴延几位宗长代表,站在瑟瑟寒风中挥手远望梁广离去。 他们可不知道,等到战事结束,改革的大力就会落在自家头上。 薛强在蒲坂时,梁广已向他透露过,能领悟多少,就要看这位老宗长的悟性和魄力了。 如果薛氏带头支持改革,主动配合清查人丁、丈量田亩,河东改革將会顺利许多。 抵达平阳已是正月初六,一个雪过天晴、天际蔚蓝的好日子。 梁广本想赶回城探视妻儿,中途接到屈突涛从洪安发来急报,赵鹿、王懿、皇甫毅、呼延愷四人,已经按照计划撤离汾西关,平阳军全线回缩至洪安驻守,只在鼠喉关留下三千兵力,交由呼延愷统领。 永安县城的军民早已在十一月中旬回迁至洪安、杨县等地安置,留给符不的只是一座空城。 论兵力,梁广自知比不上符不人多势眾,弃守关隘也是无奈之举。 毕竟不管是介休,还是汾西关、永安县,都无法彻底堵死晋阳军南下道路。 在缺乏后续大量兵力支援的情况下,死守的意义其实不大。 介休坚守一月,汾西关坚守半月,已经拖延了足够长的时间。 符不因为进军心切,才会选择一路不计伤亡地猛攻。 如果他耐心够好,完全可以围而不打,至多半年时间,等待粮食吃尽关隘自破。 符融已经率领长安中军撤离,用不了多久,荷不收到消息,就会知道自己这一路,其实已经是在独力作战。 到时候,如果符不选择暂缓攻势,回退至介休整备兵力,以汾西关、永安做跳板,和他展开长期拉锯战,对他而言反倒更麻烦。 太原一大优势就是人口多,总数超过平阳河东的三分之二。 符不掌握上党、太原、西河、乐平,论发展潜力远远胜过他。 一旦陷入旷日持久的消耗战,梁广料定自己不占优势。 这一次符不调集近五万大军入寇,形势虽然危急,对他而言却也是一个一举奠定胜利的机会。 符融、符暉两路强敌已经退却,这也给了他极大信心。 刺奸校尉孔屯派出的细作打探到,乐平太守王充率领步骑军一万五千,入上党准备配合王亮攻打西沟关。 王充可是一位狼人,两年前任博陵太守,与慕容垂、慕容农几次交手不落下风。 王亮是个草包,可是多了个王充,西沟关的防御压力骤增。 这场决战拖下去对他不利,必须寻求机会重创敌军。 鼠喉关是雀鼠谷南段地理位置最险要的关隘,刚好能扼守整条山谷出口,也是挡住符不大军进入平阳腹地的最后一道关隘。 可是鼠喉关的地形,又决定这里无法屯集太多兵马。 和晋阳秦军的决战,还得放在洪安县以北的地方。 正月初六,梁广过平阳而不入,与韦洵、崔匆匆会面,瞩咐一番后会同王买德、王宣、勒马驹一眾臣僚將领,马不停蹄赶往洪安。 公国府门前,荷盈、慕容娥英、薛桃娘、郭元君四女各带儿女,佇立门前翘首以盼,等候著梁广归来。 仍旧一身匈奴贵女服饰的刘乌兰在府门內徘徊,来到平阳已有小半年,她还是无法融入公国府这个大家庭。 “怎地还不到?”慕容娥英抱著小恪儿,眉望著主街道方向。 小恪儿不安分地扭动身子,指著府门口落满积雪的镇兽著“骑大马”。 吵得慕容娥英烦了,在他屁股上拧了拧。 小恪儿也不哭闹,张牙舞爪地就要去扯慕容娥英耳朵上的坠饰,嚇得她赶紧把儿子递到侍女手里。 “小叱卢好凶!” 薛桃娘惊讶道,一岁半的女儿小元容乖巧地伏在她肩头,睁大一双乌溜溜眼晴,看著在侍女怀里哭挣扎的二兄梁恪。 “这混小子,也只有君侯在时才安分些~” 慕容娥英很是头疼,让侍女把小恪儿放下。 两脚刚一落地,小恪儿咯咯笑著跑向雪雕般的镇兽,玩得一身泥雪脸蛋通红。 慕容娥英扭过头懒得看,好在儿子身子骨皮实,也不怕伤风受寒。 梁兰儿想跑去和梁恪一块玩耍,被郭元君拉住小声训斥几句。 荷盈怀抱快半岁的梁桓,小傢伙安静地躺在母亲怀里,不时打哈欠,像是快睡著了。 又等了好一会,夔奴骑马赶了回来,眾女急忙喝住他。 “大夫人,几位夫人,君侯说军情紧急不回来了,直接带兵赶去洪安了~”夔奴急忙揖礼。 符盈感眉头,脸色难掩失望,看看怀里熟睡的儿子,原本还想让夫君第一时间看到桃儿呢.: 慕容娥英眉宇间带上几分忧愁,看来北边的战事又有变化。 薛桃娘哄著女儿,小声道:“君侯从河东赶回,一日也不得休息,身子怎么受得了~” 郭元君“哇”一声哭了出来,掩面啜泣。 梁广赶去河东不久,她就查出怀有一月身孕,可惜没过两月,孩子没保住流掉了。 郭元君从大喜到大悲,最近情绪变得很敏感,本想趁著君侯回府好好倾诉一番,不想连人影儿都没见到。 “夫君是为军务才赶去洪安,你哭什么?”符盈哭笑不得地劝慰著。 慕容娥英隨口宽慰两句,带上樑恪径直回府。 薛桃娘也轻声宽慰著,郭元君这才止住哭声,带著梁兰儿满脸哀戚地回了府。 荷盈和薛桃娘怀抱孩子,说著话刚跨进府门,就看见刘乌兰站在她们面前。 “乌兰妹妹....”不等符盈说话,刘乌兰看了她们一眼,一扭头跑出了府门。 荷盈无奈,也不管她,这位刚进门的刘娘子隔三差五就要到西关城演武场跑马,夔奴自然会派人跟隨保护。 夫君交代过,不用限制她的活动自由,她已经没有家了,除了留在平阳,她也没有別的地方可去.: 第390章 洪安对峙 第390章 洪安对峙 鼠喉关所在山谷宽不足二十丈,两侧峭壁高达三十余丈。 荷不派遣部將温畅率领五百先登死士沿东侧岩壁攀援入关,岩壁上掛满冰凌,铁鉤敲凿时细碎冰雪坠落。 鼠喉关上第一时间敲响铜示警,呼延愷亲自带人守卫关城东侧,以弓弩和拋砸石块阻止秦军攀爬岩壁攻关。 东侧岩壁下方架设火堆,点燃大火升起浓烟,数十秦军先登士在呛人浓烟瀰漫下跌落高崖。 秦將刘凯率千余兵卒沿西侧山麓积雪填满的羊肠小径迁迴绕后,试图绕道关后进攻。 王懿接到急报,亲自带人堵塞小径口,与秦军在泥雪堆积、不足五六丈宽的山间陘道上血战。 固安公符鉴奉命指挥攻关,派出安勇、郝岩二將架设云梯正面攻关。 赵鹿、皇甫毅坐镇关城,调拨弓弩手、刀盾队正面接敌。 当安勇率领秦兵肩扛撞木衝击关城大门时,赵鹿在城头一阵骂娘,然后亲率一队府兵老卒缝城而下,与秦军在关下展开直接肉搏斯杀。 鼠喉关狭窄地形再加上冰雪塞道的恶劣天气,决定了衝车、发石车一类的大型攻城器械难以施展,就连攻打关城的部队,也不能一次性调拨太多。 否则堵塞在山道上,只会自相践踏,平白给己方造成伤亡, 鲜血洒满鼠喉关每一寸土地、关墙,岩壁、关城、陘道上演著反覆爭夺和廝杀。 鼠喉关北边十里,一处山坳平地,齐王蠢旗立於此处。 斥候不断地往返前线关城和中军驻地,三日时间过去了,鼠喉关的战事没有丁点变化。 符不每隔半个时辰收到的军报內容,总结下来就一句话:战斗仍在继续“鼠喉鼠喉,当真如在喉!” 行帐內,符不来回快步走动著,眉头拧紧成川字,掷下军报大声怒骂著。 姜让捡起军报拭去泥垢,和寇遗、封劝等人相视一眼,俱是满脸无奈。 一旁的老將张蚝神情凝重,同样一言不发。 徐义乾笑一声:“大王不必心急,区区鼠喉关又能挡住我大军多久?顶多再有三五日,关城必定告破....” 不等他说完,荷不猛地回头怒喝:“每日伤亡多逾千人,孤岂能不急?扶风王已经撤军回长安,梁广已在赶来途中,平阳、河东兵马夫役源源不断输往洪安,孤岂能不急? 出兵三月竟然连雀鼠谷通道都没能打通,如今又被一座卡在咽喉要道上的关城所阻,孤岂能不急?” 徐义了证,万没想到自己隨口一句话,竟惹得齐王大动肝火,急忙跪地请罪,支支吾吾不知道说什么好。 荷不恶狠狠地怒视他一眼,走到行帐门口,望著正对面高耸的霍太山,深吸口气压下心中燥火。 行帐內鸦雀无声。 姜让、寇遗、荷就几人眼观鼻、鼻观心,对跪倒在地的徐义视若不见。 只有焦逵、封劝二人低声宽慰了徐义几句,扶他起身。 眾人胸口都有些闷得慌。 此次南下攻打平阳的战事,比他们预想的困难太多。 先是在介休遭遇平阳军顽强抗击,足足拖住全军一月时间。 在此期间,西河太守宋派出的三千兵马,沿谷稷山道进入平阳腹地,遭遇镇守洪安的屈突涛截击。 几次山地大战下来,宋占不到便宜,大雪塞道补给困难,耗了半个月,无奈退回蒲子。 乐平太守王充,原本和晋阳主力大军同时发兵,却又突闻相隔太行的东燕常山郡有兵马调动, 小股燕军似有进入井陘的跡象。 王充不敢大意,下令乐平五千兵马暂时驻守,没有著急进兵。 直到確定隔壁常山郡的燕军没有入侵跡象,才敢率军进入上党,与王亮匯合。 王充担心自己离开以后,燕军会趁机入寇,只带三千步骑入上党参战,其余兵马留守乐平。 路上又遭遇大风雪,走走停停耽误了月余,直到前两日才传来消息,王充和王亮合兵一处,准备对西沟关发动猛攻。 平阳军撤离介休,又在容易遭受包围的汾西关抵抗了不到十日,然后便一路回撤至鼠喉关。 汾西关后面是永安县,等秦军进入县城才发现,原有的一千余户,四五千丁口早已迁入洪安、 杨县等地安置。 平阳军连一斗粮都没留下,永安小城撤得乾乾净净。 之后,晋阳秦军才一路杀到鼠喉关下。 本以为距离踏足平阳腹地只有一步之遥,不想三日猛攻关城下来,秦军伤亡惨重,难以寸进半步。 大军从晋阳开出时,全军上下士气高昂,都知道平阳经过梁广两年精心治理,已成为河东地区首屈一指的富庶之城。 攻破城池大肆劫掠一番,军將士伍都能吃得满嘴流油。 荷不把梁广定性为反叛集团,对待反贼团伙自然用不著客气,战胜之后的烧杀抢掠才是对军士们最大的奖励。 符不以此激励將土,倒也大大提振全军士气, 可是消息传入平阳军中,又激起群情激愤、同仇敌气,连思想动员都不用怎么做,府兵夫役们都会选择死战到底。 战爭矛盾已经从符氏、梁氏两姓统治者之间的权力爭夺,上升到了晋阳、平阳两大团伙势力、 治下军民生死存亡的较量。 战爭发展到这种地步,双方都没有回头路可走。 鼠喉关虽小,却是挡在晋阳秦军身前的一块铁板。 徐义没有认识到秦军面临的凶险困境,一时口快惹怒了符不。 姜让、寇遗、符就等核心臣僚,早已把徐义视作王腾的太原党人,看到他吃挨骂,只会在心里嘴笑。 晋阳秦军遇到的麻烦,远不只有一路上的关隘险阻严重拖慢进军速度, 关中传回的消息,更让所有人心头蒙上阴影。 姚在天水號称万年秦王,十余万大军三路攻打陇山,意图抢占陇右关隘。 如果让姚得逞,等到三四月份天气回暖,姚羌叛军便可肆无忌惮地向长安挺进。 大秦社稷復復可危,又一次站上十字路口。 符不凝视著远处山巔积雪,心情变得很是阴鬱梁广还未剿灭,姚就率先发动叛乱。 扶风王已被召回长安,一场京师保卫战即將上演。 天子符宏病情不知如何,有消息称天子已决定立中山王为皇太弟,可中山王还被关押在平阳做人质.. 荷不脑子有些乱,一会想到皇位归属和继承,一会又想到姚大军,还有平阳这块难啃的骨头. 张蚝起身道:“大王,臣亲自赶到鼠喉关,领兵攻打关城,爭取儘快破关,免得我军滯留雀鼠谷太久。” 符不转过身,犹豫了会点点头:“有劳卿亲自出马。卿虽勇,可毕竟上了年纪,战场之上还须多多小心~” “谢大王,臣告退!” 目送张蚝跨上马离去,符不长嘆口气。 张蚝身材仍旧雄壮,只是细看就会发现,他的肩背已有几分弯驼。 毕竟已是快五十岁的年纪,先帝时代留下的老將,如今已是越来越少了。 “三日后,若鼠喉关还是不能破,孤当亲临关下督战!”荷不咬牙切齿。 洪安县以北,汾水以东,梁广终日带著王买德、王镇恶、悉罗多、贏觴几人四处探察地形地势。 一连五六日,把这片东西宽三十里,南北长四十余里的广阔地域摸排清楚。 总的说来,这片土地以相对平缓的河岸衝击平原为主,靠近东侧霍山,逐渐形成丘陵台地、山地的划分,总体呈现出三级阶梯状。 这一段汾水流经雀鼠谷,河道变窄,如今正处於冰封状態。 不过隨著惊蛰过后天气回暖,河底冰层断裂声响越来越明显,至多再过半月,这一段汾水就將化冻恢復水流。 北门城楼上,梁广和一眾人围绕刚刚布置好的地形盘展开討论。 鼠喉关已经挡住秦军超过十日,连符不的王驾也移到了关下亲自督战。 屈突涛、悉罗多各带三千兵马前去支援。 鼠喉关打到现在,对於双方而言,已经变成一座巨大绞肉机。 僵持到最后,梁广一方不一定能够获利,单凭一座险关,也不足以击败荷不的数万大军。 ....从河东调来的五千步骑,外加平阳五千新军,两万四千夫役,三十余万斛粮已全部抵达洪安.: 城外土垒还有三五日就能修筑完毕,届时我军可以分兵驻守,形成椅角之势... 一旦符不军破鼠喉关而入,洪安就是挡在平阳之前的最后一道防线.....” 梁广环视眾人,“诸位都说说吧,这场仗应该怎么打?” 王买德起身揖礼,走到地形盘前,挽著袖口指著介休、汾西关位置:“此前,我军通过分兵守关,阻遏敌军进兵,已极大消耗敌军锐气, 敌军从晋阳远道而来,辐重转运先以祁县为中心,后来逐渐向南推进,如今屯粮於介休、永安。 看似距离不远,实则穿行雀鼠谷通道,大车驴骡难行,军需补给还是困难重重.... 不过隨著初春將至,冰消雪融,山谷道路好走许多,敌军面临的后勤转运难题会得以解决..., 所以臣赞同君侯之意,依託洪安与敌展开决战,一举奠定胜利!” 王镇恶道:“纵使敌军来势汹汹,歷经三四月消磨,锐气尽失,已成师老兵疲之態,此时决战利於我方! 此所谓避其锐气,击其惰归!” 贏道:“我军休整半月,军粮充足,夫役丁壮也可充作后备兵源,敌军南下近四月,定是疲惫不堪之態,此消彼长正好决战,战则必胜!” 王宣拱拱手:“王司马和诸位將军所言有理。 末將以为,敌军虽然打通雀鼠谷,可也让我方对於前线將士的支援补给路线大大缩短。 符不大军一股脑堵在鼠喉关,我方则可以从容派遣兵將支援。 真要拿人命来消耗,再过三月,符不也休想破关踏足平阳腹地!” “呵呵,王军司考虑角度倒是新奇!” 梁广笑道,王宣把晋阳秦军的步步推进看作是拉长补给线,把平阳军的层层后撤看作是回缩战线,思路的確很清奇。 照他这么说,平阳军的战略收缩策略,算是一步无奈之下走出的妙棋,有点空间换时间的意思。 勒马驹挠挠头,憋了会才味道:“臣说不出诸位將军这般道理,只知道符不军没能抢在君侯滯留蒲坂期间攻入平阳,在这场大战里,他就已经输了五六分!” 一眾僚臣將领皆是点头表示赞同,他们中有的人文化不高,诸如王宣、勒马驹,嘴上说不出来,其实心里明白。 符不军已被介休、汾西关、鼠喉关连番血战磨掉了锐气士气,而平阳军还憋著一股反击的势头。 这才是他们有底气主动寻求决战的原因, 刺奸校尉孔屯急匆匆跑来:“启稟君侯,鼠喉关守军已经在悉罗多掩护下回撤! 另外赵鹿將军.....在关下遭遇张蚝,不敌受伤,生死不明!” 梁广地起身:“王镇恶、王宣各率兵马前往迎接,若遇敌不可纠缠,火速掩护守军回撤!” “诺!”二將接令告退。 “勒马驹率一千骑往东北驰走,作势绕后截击出谷秦军,阻嚇敌人不敢大举追击!” 勒马驹也接令退下。 鼠喉关绞肉战落下惟幕,符不大军即將踏入平阳腹地。 梁广筹备十几日的战略决战,很快便会在洪安上演。 “王充、王亮攻打西沟关,击我平阳腰眼,符不一定会想办法配合上党秦军,同时对我施压! 想来,他比我更加著急决战!” 梁广指著地形盘上,洪安以北的大片平原丘陵说道。 王买德道:“可惜迟迟联繫不上薛茂,若他能在普阳弄出些动静,我军也能更加轻鬆地应对符不” “薛茂已被符不押入大牢监押,人身尚且不得自由,要想趁乱起事只怕不可能。” 梁广摇摇头,不能把希望寄託於敌人內部生乱,还是得从实际战场局势出发,爭取在决战里正面击溃敌人。 王买德苦笑了下,摒弃杂念,指著地形盘上,洪安东北霍山一带的丘陵山地:“这一片地方有几处小型坞堡,可以利用起来,当作敌后据点....: 当即,梁广和王买德围绕地形盘完善大军部署细节..:: 第391章 弃子爭先 第391章 弃子爭先 晋阳城,州衙大牢內,薛茂裹著一身破旧夹袄,身前矮案上摆放棋盘。 藉助牢房方格窗透出的光亮,他正捧著棋盯紧棋盘陷入沉思。 一阵窒脚步声传来,一个身影出现在牢房外。 “杨司马....不,杨牧丞又来了~” 薛茂也不转头,隨手执黑落於棋盘边线, 杨膺戴著风帽,遮住大半张脸,压低声道:“大王已破鼠喉关,正在向洪安进发。 梁广也已进驻洪安,想来两边会在洪安展开决战!” 薛茂伸入棋里抓了一把,捻起一枚白子置於棋盘中线,只淡淡地“嗯”了声,以作回应。 杨膺警了眼空荡荡的监牢走廊,又低声道:“大王率军一路破介休、汾西关、永安、鼠喉关, 打通整条雀鼠谷通道,如今已踏足平阳腹地.... 就算梁广及时赶回,只怕也无余力应对如此攻势!” 薛茂继续分执黑白落子,头也不回地道:“既然杨君对局势已有判断,又何必来问我?” 杨膺低声乾笑:“子初先生乃才智之士,膺想听听先生对此番战事有何见解?” 薛茂笑笑,转头隔著木槛看著他:“杨君既然篤信齐王,又何必再来问我?你我各为其主,我自然是相信梁公会胜! 杨膺说话声有些急切:“可如今,大王步步进逼,挡在平阳之前的只有一座洪安小城,不知贵主如何反败为胜?” 说完,他死死盯著薛茂,似乎想从他口中听到能说服自己的话。 “呵呵,梁公形势大好,从未让自己陷入败局中,又何来反败之说?” 薛茂摇摇头,继续慢悠悠地落子。 “贵主接连丟关失城,平阳以北再无险可守,如何不算败?”杨膺瞪大眼。 薛茂执黑落下一子:“杨君可知弈理?” “唔....略懂~” “杨君可看得出这棋盘上的棋筋之爭?”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咳咳....唔~黑白杀得有些激烈~” 薛茂执白落子,隨后把边线一整路的黑子全部拾起拋入棋。 “现在,杨君再看看局势有何变化?” “这杨膺起脚尖,两手抓著木桿努力向棋盘上张望。 原本在边路占据优势的黑子,仓促在中盘攻城略地,结果反被白子掐断后路,丟失边地,隨后中盘附近也遭白子包围..... 不知为何,杨膺额角渗出冷汗,喉咙滑动吞了吞口水。 以他“略懂”的棋力,也能看出局势对黑子不利。 薛茂执白落於一处关键棋眼,黑子在中盘彻底溃败:“杨君请看,此所谓『弃子爭先』!” 薛茂示意整盘棋,抒著须笑道:“边路得势只能逞一时之威,黑子进入中盘太晚,白子凭藉厚实大龙已占先机! 现在,杨君还认为黑子能贏?” 杨膺脸色微变,盯著棋盘看了会,乾笑道:“一盘棋而已,决定不了战场胜负...: 何况现实局势,可比这棋盘上的更加复杂多变... , 杨膺说话声有些底气不足,连他自己也觉察出,不自然地乾笑几声。 薛茂微微一笑,也不说话,自顾自地整理棋盘,准备摆下一局。 杨膺犹豫了会,“敢问先生,如果.....我是说如果.....齐王此战失利....又会如何?” 薛茂淡淡道:“杨君心里自知,否则也不会三番两次前来见我。” 杨膺眼神闪烁,低声道:“可梁公他.....当真会接纳我?我毕竟是齐王舅兄,梁公当真会信我?” 薛茂看著他:“梁公是何性情,杨君在平阳时已了解过,这种事只能靠你自己来扶择。 在下只能说,梁公能收西燕降將为己用,又岂会容不下杨君? 毕竟杨君身份不一般,而且能为梁公带来想要的东西..... “梁公想要的?” 杨膺拧紧眉头,沉思片刻,一脸恍然地道:“我明白了!” 薛茂微笑著刚想开口,杨膺压低声道:“梁公想要齐王妃?这事儿可不好办,我那妹妹性子刚烈,只怕不会轻易屈从.::: 梁公若是用强,反倒有些不美.....” 薛茂笑容一僵,他是真没想到,杨膺竟然会往齐王妃身上想。 杨膺见他脸色古怪,急忙道:“薛君放心,此事我来想办法,定会让梁公抱得美人归!” 薛茂抒须沉默了会,“杨君乃仇池杨氏郎君,在晋阳诸氏里颇为名望,若能诚心投效,一定能博得梁公重用.::::” 他看了眼杨膺,实在想不明白,以这傢伙的身份,真心投效的话,明明可以为梁公做更多事, 怎么就联想到齐王妃身上? 还篤定梁公想霸占人妻? 虽然因为慕容娥英一事,世人皆传梁公好人妇,可他们这些亲信旧部明白,这些不过都是讹传而已,是对梁公名声赤裸裸的污衊! 虽然梁公拐走了先帝宠妃,还纳了洛阳郭氏出身的寡嫂,可也不能证明梁公专好这口! 梁公与齐王大打出手,是因为凯素有美名的齐王妃? 谣言!一定是谣言! 杨膺可不知道薛茂暗自腹誹自己,又道:“子初先生,您方才说的道理,毕竟只存在於棋盘之上,胜负如何,还要看后续战事发展... 在此之前,只能请先生暂时留在监牢,暂作忍耐.....先生放心,在下定会想办法照顾先生起居...” 薛茂笑道:“多谢杨君,有一事还请杨君相助!” “先生请说?” “劳烦杨君使人往平陶走一趟,寻安汉乡亭卒胡聪,告诉他我在晋阳州衙大牢,一切安好!” 杨膺证了证,狐疑道:“这胡聪是?” “是我在平陶任职期间结识的友人,告之平安,也好令其安心~”薛茂淡淡道。 杨膺却是不信,薛茂在平陶担任县令四年,交友再广,也不至於和一个亭卒扯上关係? 这胡聪,一定是他的什么人? 部曲?门客?死士? 杨膺沉吟了会,暗自打定主意,就从这胡聪入手,调查薛茂究竟在平陶安插了哪些人手。 “先生放心,此事在下一定办妥!” “多谢!” 薛茂继续分手执黑白,研究著棋路。 杨膺告罪一声就要走,又听薛茂淡然声音传来:“杨君若想投在梁公魔下有一番作为,时机可得把握住了.... 若是等到晋阳易主大局落定,杨君再想投效....呵呵锦上添还是雪中送炭,只取决於杨君一念之间~” 杨膺脚步一顿,没有说话,径直沿著监牢走廊快步离去。 薛茂把棋子放回棋,起身站在巴掌大的方格窗下,透过小窗望著那一抹彤云密布的天穹。 杨膺被贬为既牧丞后鬱郁不得志,对符不夫妇心生怨恨,这一点他已经在几次接触里明確感知到。 杨膺两头下注的心思已经很明显,若不然也不会几次冒险来见他。 如果此次洪安战事符不失利,想来会帮助杨膺下定决心。 反之,不用等到符不大军攻破平阳,杨膺一定会杀他灭口。 薛茂深吸口气,他既然敢只身入晋阳,自然做好了隨时赴死的准备。 一切,就要看这场洪安大战是何结果..::: 第392章 苻丕:全军南进! 第392章 苻丕:全军南进! 从惊蛰到春分这十来天里,晋阳秦军和平阳军在洪安以北连续小规模交战,互有胜负。 最近一次,张蚝领五千骑跨汾水前往西岸谷稷山下巡视,遭遇悉罗多、屈突涛率领的六千步骑军。 双方大战一场,张蚝亲冒矢石衝锋陷阵,击溃平阳步军,而后追击骑军,俘斩近千。 王镇恶、王懿、皇甫毅、勒马驹诸將各带千余兵马齐出,意图封锁西岸围堵张蚝,未果,只留下秦军五百余骑,张蚝率大部顺利撤回东岸大营。 几乎同一时间,梁广、王宣率数百骑侦巡洪安以北的丘陵台塬,遭遇符不魔下將领王俊、温畅截击。 梁广射杀王俊,王宣以马塑刺伤温畅,秦军千余骑败走。 自从四万余秦军陆续开出鼠喉关,进抵洪安以北四十里的奇道岗以来,双方斥候在这片方圆数十里之广的丘陵平原上,率先展开猎杀、围捕、追击、逃脱的战斗。 斥候小队从一开始的一二人,到四五人,再到十余人甚至整队出动,战斗规模越来越大。 双方侦骑、游骑四出,目的明確,捕杀对方斥候侦骑,抢占信息先机,同时让对方变成聋子瞎子。 这往往也是一场大规模会战爆发之前的徵兆。 当双方战略迁回空间一再受到挤压时,战略决战也將无可避免。 二月十三,奇道岗秦军大营,符不率眾臣僚为王俊哀奠,而后回到大帐议事。 『连日探察得知,梁贼军已全线回收至洪安以北,约莫万人驻扎在汾水东岸,似乎想挑选战场与孤决战!” 荷不在一幅悬掛的地图前来回步,“对峙这十余日来,我军败少胜多,足见梁贼所谓『府兵”不过如此! 梁贼至多不过四五千骑,我军两万余骑,大规模衝击之下,就算梁贼有数万步军也阻挡不了! 孤以为,可以向南进军,寻求与梁贼决战!” 符不说完,目光灼灼地环视眾人。 张蚝迟疑了下,“从前番交手来看,平阳骑军多以鲜卑部民为主,骑战技艺不在我军精骑之下,兵力虽少,却也不可小.... 臣在汾西遭遇的那股敌步军,似乎多是新军和夫役组成,利用车阵倒也给我军造成些麻烦。 从介休、汾西关、鼠喉关几次交手来看,平阳府兵新老之间的差別极大。 一些百战老卒技艺嫻熟、意志坚定,並非可以轻易击溃的残次之军.... 符不点点头,“张卿所言有理,不过梁贼军中的精锐府兵想来不会太多,毕竟他入主平阳至今不过三年,府兵又是新设制度,能有三五千可用老卒已算不错,不至於让我军为之忌惮!” 张蚝拱手:“大王,臣的意思是,在彻底摸清楚敌军实力之前,还是不要轻易与敌决战。 奇道岗背临雀鼠谷口,三面环台塬,往南可直通洪安,居高临下正好驻军。 平阳军驻扎在汾东,那一片地方丘陵起伏,林木丛生,不利於我军展开骑兵优势。 梁广似乎有意把我军往汾东河岸引,此人武勇世所罕见,可战场之上,他却不会自恃勇力就一味蛮干拼杀。 相反,臣观梁广用兵,多喜欢用奇用险,靠勇力横衝直闯,反倒是其最下乘的手段。 故而,臣以为,还是应当谨慎小心,避免过早与敌展开决战!” 荷不沉吟不语,熟悉他脾性的臣僚们都知道,大王不喜欢听张蚝这番话。 张蚝说了一通,从两军据守的阵地优劣势,到战场地形分析,再到梁广的个人能力评价。 虽然总结得很到位,也很符合当前情形,却並非是符不想要听到的。 符不对己方兵力很自信,不管是数量还是质量,他都自认为强过梁广。 介休、鼠喉关的战斗进展缓慢,也不过是平阳军据有关城之险,凭雀鼠谷通道拖慢了大军南下步伐。 真要摆开阵势正面决战,优势在我没道理输。 梁广在平阳又是分田又是府兵,这套东西搞出来的確能俘获不少人心。 可军队是需要歷练的,没有三五年战火淬炼,熬不成一支精锐之师。 晋阳秦军以鄴城军为主体,汉氏民占七成,大多是当年从关中、陇西外迁的氏族部民,再加上部分关中汉人军户。 这支兵马跟隨他镇守关东多年,与慕容垂率领的鲜卑叛军多次战,活到现在的都是沙场悍卒,百战之士。 何况他的军队以骑兵为主,梁广少马多是步军,在地形相对开阔平坦的洪安以北决战,占据地利优势的应该是己方才对。 符不想到了在鄴城时,与慕容垂的几场较量。 一开始鄴城军凭藉军械甲仗之精良,还能在战场上占据优势。 可是很快,隨著散落在关东各地的鲜卑酋帅头人聚拢在慕容垂帐下,甚至大量燕国降臣降將倒戈跳反,邮城秦军渐渐从优势到均势,最后落入劣势。 关东士族的归附,更是令慕容垂的燕军实力大涨,迅速从部落联军转变为有政权支撑的正规军一年时间,燕军兵源储备和军械装备超过了秦军。 符不本身也是大规模骑兵衝击战的爱好者和擅长者。 可是在关东、冀州作战,遭遇慕容垂、慕容农调教下的燕军骑军时根本不占优势。 慕容垂亲率千余鎧马,冲溃他五六千骑的场景歷歷在目。 那几场大规模骑兵作战,打得不没脾气。 直到来了晋阳,攻打刘显时的几次战斗下来,才让他恢復了自信。 独孤部的骑兵虽然也不少,可装备却差劲得多,不论是冶炼还是锻造技术,和中原地区有一定差距。 大量马塑的装备,也让秦军在衝击作战时比独孤部匈奴军更具优势。 现在来到平阳,即將与梁广展开决战,符不认为可以把这种骑兵优势延续下来。 世人常拿梁广和四十年前纵横关东的慕容垂相比,可梁广毕竟年轻,毕竟不是老而成妖的慕容垂。 野战打不过慕容垂,难道还打不过你梁广? “贼军底细,在这十几日的零星战斗里,孤以为大致摸排清楚。 梁贼兵马两三万之数,其余皆是夫役丁壮。 这些所谓府兵,都是以前的虎责军和鲜卑民改编,还有一部分长安军户。 战力如何,打到现在诸卿心里都有数。” 符不低沉声音,端坐主位看著面前眾臣僚, “孤承认梁广確是大將之才,可其人背弃旧主意图覆我社稷,必將遭到天诛! 孤亲率强兵来伐,一路破关略地,虽遇小阻,却也顺利踏足平阳腹地。 等到此战得胜,大破贼军,孤便可直抵平阳城下,光復两郡指日可待!” 眾臣僚皆是面色肃然,张蚝苦笑了下,齐王说这番话,明摆著是不打算听他的意见。 其实张蚝心里也很纠结,理智告诉他不能小梁广。 可眼下要想从速破敌,除了正面决战別无他法。 王充、王亮正在猛攻西沟关,两路大军顺利会师平阳城下,才能一举奠定胜势。 秦军正在把辐重军需从介休输送到奇道岗,只是雀鼠谷山道难行,春寒料峭时节,山路也不好走。 秦军补给线拉得太长,军需压力越来越重, 这些都是促使齐王下定决心决战的原因, 只是能否在正面战场取得胜利,张蚝心里也没底。 梁广故意调几千新军去围堵他,白送他一场大功,有点拋饵诱敌的意思。 就在张蚝犹豫间,荷不已经连续下达数道军令,留姜让和受伤的温畅率三千兵留守奇道岗,其余主力大军悉数往南进发..::: 第393章 向前一小步 第393章 向前一小步 秦太安三年,距离春分还有一日。 洪安县以北二十里,一处名叫曲杨堡的小地方,黎明时发生了一场战斗。 固安公鉴亲率两千骑军,试图抢占这片位於汾水东岸不远的低矮山冈。 符鉴本以为这不过是一次平平无奇的军事行动,不想途中遭遇大股平阳军截击。 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亲率骑军突入阵中,犹如刀劈竹节般差点把他的骑军一剖两半之人,竟然是梁广本人! 符鉴侥倖捡回一条命,在数百骑拼死护卫下衝破包围,往东北方向逃窜,与正在赶来的秦军主力匯合。 曲杨堡这片地方落入平阳军之手。 隨后,两万余平阳步骑军进驻曲杨堡以南,在一片相对平坦的旷野里置阵而待, 曲杨堡根本不存在於任何堪舆图上,郡县两级乃至去年大都督府重新组织人手考订的平阳全舆图,都没有把这处小地方收录在內。 如果不是梁广骑著大黑马,在洪安以北兜圈子似的一连跑了十几日,也难以发现这处汾水东岸的小聚落。 曲杨堡也是一处小的不能再小的袖珍型坞堡,大概是一户曲姓人家和一户杨姓人家所建,发展到现在也不过百十口人。 平阳郡为期一年的取缔坞堡、整合堡民的专项治理工作,也没有把这处小型坞堡算进去。 这种微小型聚落只需登造户籍,定期由附近亭卒来收缴赋税就行,连田亩也无须清丈这么丁点人口,就算放开占田,一人又能占多少? 曲杨堡本身不起眼,不过其所在位置却相当微妙。 小坞堡北边,有一片西南一一东北走向的低矮山冈,长度约莫在二里半不到。 平阳军原本在距离曲杨堡东南五里处列阵,那是一片相对广平缓的平地,北边也有一道类似走向的山冈。 梁广原本的想法是,置大军於山岗南侧,背临汾水而阵,以待秦军决战, 昨日率队外出侦巡,傍晚绕行至曲杨堡时,突然发现这片地方似乎更有利於平阳军置阵应敌。 秦军斥候发现了他们的动向,回稟后符不觉察他的意图,派出宗亲大將符鉴前来抢占。 这才有了天色將明时的一场大战。 隨后,平阳军整体往曲杨堡移动,紧贴著小坞堡北边的山冈列阵。 为方便战车通行,这座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的小坞堡遭到强拆,数百兵士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將其夷为平地。 堡內百余口人,早在此前发布坚壁清野令时,就接到乡里吏员通知,全数撤入洪安县。 表面看,平阳军不过是把阵地向西北方向平移三五里。 可就是这一小步,使得平阳军西北左翼和东南右翼方向,平添两道天然防线。 这两道低矮山冈挡不住大军衝锋,却能在关键时刻大大削弱秦军骑兵的侧翼突进。 临近响午,平阳军列阵完毕。 赤色梁字旗高高立在贴近大军阵地的北山冈上,中军车营內,也有六面幅长一丈二尺的主君旗。 其余代表方位的摩旗,代表各军主將的將旗,各幢队认旗,传令兵所持的號旗....: 旗鼓號角林立密布。 平阳军阵地东北二里,秦军徐徐开进,从高空俯瞰下,一块块军阵缓缓前行,半个时辰后相继抵达预设阵位。 再精锐的军队,在列阵行进状態下,阵型都会无可避免地出现鬆散变形。 若是遭遇敌军发动袭击,就要立即停下整备阵型迎敌。 秦军斥候四面游弋,並未发现有平阳兵马调动跡象,这才放心大胆地继续行进,等到抵达预设地点,再进行阵型重置调整。 符不在张蚝、符就、焦逵、符鉴等臣僚簇拥下,骑马奔上一处土坡,远眺西边敌军阵地,只见旌旗招展枪矛林立,颇为齐整肃然。 “贼军倒也颇具雄壮之气?” 符不不禁感慨,不愧是弱冠之龄扬名四海的梁虎卿,此人能在短短数年之间,从一介僮奴子成长为一方巨璧,倒也確有不同凡响之处。 张蚝眉宇间带著凝重:“大王,梁广列阵之地,左右两侧皆有山冈护持,不利於我大军侧击。 今日凌晨,他突然动手抢占这片地方,就是想利用地形抵消兵力不足的劣势。 可惜我方一时不察,叫他得逞..... 符不脸色闪过些不悦,这话听起来像是在责怪他没能及时判断敌军意图。 太原太守兼军前高参徐义笑道:“张驃骑不必多虑,观那北侧山冈,至多不过十丈高,又多是缓坡,且只有二里多长,中间低矮平缓处不少。 王师骑军完全可以从冈峦之间的缓坡地衝过,不影响对敌军发动侧击.:::: 张蚝冷冷瞟他眼,按照以前的暴脾气,似徐义这类人,早就被他劈头盖脸一顿唾沫输出。 自从南征归来,奉先帝詔令戌卫晋阳,也隨著日渐年迈,大秦国势颓败,张蚝不再像年轻时那样火爆。 不过徐义这番口上谈兵,还是令张蚝有些恼火。 “莫说二里多长,就算只有一里,这些冈峦落在知兵之人手里,胜得过数千上万的步兵枪阵! 徐太守认为梁广不知兵?还是自认为比梁广知兵? 既然徐太守如此有信心,不妨向大王请令,待会自率骑军从侧翼发动进攻!”张蚝说道。 徐义嘻住,脸色迅速青红交加,“我亲率王国卫士侍从大王左右,岂能擅自脱离中军大? 在下不过是提醒张驃骑,大战在即,不要自乱阵脚自损士气!” “蚝戎马半生,恶仗无数,也曾和梁广共事过, 不论是战场衝杀,还是知己知敌,徐太守认为哪一项比某强? 你若说出个章程来,那六千精骑大可以交给徐太守统领!”张蚝不客气地呛了回去。 徐义涨红脸,他这位太守更偏文官一些,对於战场衝杀不怎么在行。 让他统领最精锐的六千骑军,就算符不同意,他也不敢接。 若是出了岔子,脑袋必定搬家。 “大战在即,两位卿家休要做无用之爭!”符不不悦地呵斥道。 “大王恕罪!” 张蚝、徐义拱手,互瞪一眼收声不言。 符不眺望远处敌方军阵,“张卿担心不无道理,不过我军占据兵力优势,土卒也更加精壮,集中兵力正面强攻,一旦敌军正面陷入劣势,全军崩溃也会更加迅速。 左右侧翼虽有山冈阻道,我军可以分兵小股进军,绕过冈峦再匯聚发动衝击..:::: 不指著对面平阳军阵进行最后的战术微调。 当即,荷不遣刘凯率五千步骑混编部队,率先从正面对平阳军发动进攻...: 梁广在贏、王懿两名中尉和一队士骑军护卫下,从北山冈返回中军阵地。 他今日戴了一顶铁胃,外贴金箔,光耀下金灿灿格外惹眼。 铁胃虽不如皮胃轻便,防护力却要更好些。 更重要的是,身为全军主帅,他需要时时刻刻让將士们更容易看见他。 一身皮甲倒是没换,只在胸腹部位做了加固,胸口嵌入护心铁片,舍掉些许轻便,提升整体防护力。 放在几年前,梁广肯定不屑於穿这一身。 要么全副武装人马披鎧,以具装重骑的形態无畏衝锋。 要么就一身轻便皮甲皮胃,充分发挥轻骑兵的机动游射性能。 不过现在,梁广並不排斥军中匠人想方设法为他的身体和战马提高防护力。 很长一段时间里,梁广在战场上都能做到真正的无畏,不论从心理还是身体,面对恶战、死战,不论身处於怎样的险境。 现在,他的心理出现些许微妙变化。 平阳城公国府里的一堆妻妾儿女,让他多了不少牵掛。 大都督府一干文武臣僚,两郡士民,数万兵土,也都成了他的后顾之忧。 怕死还谈不上,只是肩头的担子让他不能死。 他也不排斥亲自上阵杀敌,乃至衝锋陷阵。 这是一份刻在骨子里的渴望和衝动,也是为数不多能令他热血沸腾的时刻。 天生的战將,总是对於战爭有无限渴望。 还是肩头沉甸甸的担子,让他选择把理智放在这份生理衝动之前。 他的女人和部下臣僚们,也旗帜鲜明地反对他亲自下场对敌。 身为主上,保护自己的安危也是一份责任。 梁广摸摸胸口护心铁片,这玩意儿让他在挥舞蛇矛时有些阻滯。 “我的斧子呢?” 梁广左右看看,蛇矛和骑弓都在士手里拿著,唯独不见板斧。 “君侯!?” 王买德、王镇恶一眾人紧张地看著他,都以为他想像以前一样,全副武装矛斧在手, 亲自下场突驰衝杀。 梁广一脸无奈,“今日大战事关生死存亡,为了取胜,必要之时我定当亲自出战,还望诸君莫要阻挠!” “兵危战凶,君侯还是坐镇中军为好!”王买德脸色严肃,在这件事上,他的態度还是比较坚定的。 何况离开平阳之前,几位主母当面叮瞩,王买德更不敢大意了。 王镇恶、贏几人齐齐点头,一脸警惕地看著他,生怕他战意上头率领中军骑军衝出阵地。 “诸君放心,非到万不得已,我定然会安心留在阵中~”梁广哭笑不得,只能对眾部下保证。 “鸣鸣~”短促的两声號角从阵前响起。 梁广脸色微变,这是秦军发动进攻,己方示警的信號。 眾將士各归阵位,梁广和王买德登上望台,果然见到东北方向,一块黑影缓缓逼近。 那是秦军派出的步骑先攻队。 梁广紧盯著看了会,“符不倒也谨慎,派一支杂牌军来试探我军防守力度...: 传令~战车上的大弩强弩遮挡好,不许擅动,弓弩手以步弓、单弩迎敌!” 传令兵迅速赶去传令,號旗挥动,各军將旗也隨著摇摆回应。 梁广面容冷峻,双目紧盯逐渐加快衝锋步伐的秦军。 战斗,正式打响! 刘凯也是符不魔下一员勇將,能在鄴城、关东与慕容燕军对战一年多活下命来,多少也算有些本事。 千余骑军加上四千余步军,脱离秦军主力方阵后,以步军居中、骑军居两翼的阵型, 朝著敌中军进逼。 军阵在初春寒风吹拂下,踩著冰碴混合泥土的野地行进。 五十步后,军阵出现明显脱节。 七十步后,原本的矩形军阵分成了三段。 有士伍绊倒跌地,不等他爬起身,后面几十上百双脚从他身上踩踏而过,当场毙命。 有列队在外侧的士伍受不了肃杀气氛,仓惶大叫著扭头往回跑。 不等他跑出二十丈,一阵乱箭飞来,当场射成了刺蝟。 固安公鉴亲率五百甲士督后压阵,只要收兵的铜声不响,就不许任何士伍走回头路。 出击的號角一响,只能向前,死也要死在前进的路上。 刘凯已经在努力地约束阵型,可符不交给他的这支炮灰部队,大多是青壮新丁,训练不足三月,甚至有不少从未接触过战阵。 此刻投入战场,行进了百十步,没有全部溃散掉,已经算是刘凯领兵有方,秦军军纪严整了。 刘凯下令稍作停歇,稍稍整顿队伍后,拔刀怒喝著发动衝锋。 哗地一声,四千余步军扛著大枪、长矛、长刀、木梧各式器械,大喊大叫著蜂拥冲向严阵以待的平阳军。 同时,刘凯亲率千余骑从左侧翼出击,摆出一副要拼死衝击敌军前排车阵的架势。 隨著前线指挥的皇甫毅一声令下,平阳军弓弩手万箭齐发。 一轮步弓赞射密集如雨,在天空形成一道黑网,拋射落入三十步外的秦军衝锋阵中。 只有皮甲、纸甲、竹甲乃至不著甲的秦军先头部队成片倒下,八千府兵新军都是从介休、汾西关等地撤退的,成军一年,也算经歷过战火淬炼。 结阵杀敌,血拼肉搏方面的技巧还有些生疏,不过弓弩倒是用得像模像样。 何况集中赞射不需要准头,全靠数量和密集程度取胜。 平阳军车阵后方,八千府兵弓弩手分成三部,採用前后交替轮射的方式,保持高密度箭矢输出。 四千余秦军步军如同割草般倒地,近半数终於衝到车阵之前,才发现等待他们的是一群装备齐整的刀盾兵、枪矛手。 按照一辆辐重车五名辅兵、十五名夫役的配置,平阳军车阵前列,由三千五百多人组成二线部队。 正面斯杀爆发,双方在阵前直接拼杀起来。 刘凯率领的骑军没能让平阳军车阵有半点鬆动,呼延愷率领弩手藉助战车上的大盾做掩护,对逼近阵前的敌骑展开射杀。 轻便单兵弩威力、射速自然比不上步弓,胜在操作简单便捷,发射速度快、数量多, 能对速度较慢的轻骑兵在正面近距离下造成短期大量杀伤。 刘凯率骑军伴装冲阵,就是想试探秦军阵线是否稳固,军士是否有足够胆量。 却不曾想到,平阳军摆出的车阵名堂颇多,光是战车上的护盾就经过大量改造,单凭骑弓掠射,很难对敌人產生威胁。 刘凯率骑军从阵前掠过,横向移动时接连遭到短弩快速射击,留下四五百匹马,折损过半才慌忙向秦军阵地逃去。 平阳军车阵北角打开一处小缺口,勒马驹亲率千余骑衝出,对刘凯部展开追击。 首轮战斗在正午过后迅速结束,刘凯率领的炮灰部队,撞上平阳军车阵后果真化作飞灰...: 第394章 胜利一大步 第394章 胜利一大步 车阵外围战斗打响的时候,阵內一万两千余名府兵正在席地而坐,吃些水食补充体力。 阵地內並不禁止低声说话,只是不许大声喧譁,不许隨意走动。 军士们想要躺下也可以,只是这片野地满是碎石冰碴,躺下容易受凉且不太舒服。 大部分军士选择背靠背挤在一起取暖,闭目休憩自我安抚大战將至的焦躁情绪。 属於骑兵编制的军士不时和自己的战马互动,餵食草料豆饼,抱著马脖颈低声说些祈祷保佑的话。 这一万两千府兵,都是平阳、河东两郡老卒,以平阳籍属居多。 对於战爭,他们並不陌生。 他们才是中军车营內的中流砥柱,也是梁广敢於决战的底气所在。 每名府兵都携带了一至两名私属部曲,战前部曲们会替各家主人收拾行囊,清理甲具刀械,点清箭矢储备,刷洗餵养战马。 方才的接触战爆发,零星箭矢落入阵地內,部曲们还要举著盾具护在各家主人身前。 府兵们还未披鎧甲,像今日这般阵地战,至少要持续一日之久,过早穿戴甲具等候投入作战, 只会平白损耗体力。 待会连续三通鼓响,才是敌军全面进攻,我方全面迎敌的讯號。 这时候,部曲们才会帮助自家主人披戴甲具。 梁广解了个手,用了些水食,重新回到望台上眺望敌阵。 王买德爬上望台,匯报方才战斗过后己方减员情况,负伤一二百人,大多是轻伤,不影响继续坚守岗位。 战死或伤重而亡的五十余人,多是第一次上战场的夫役新丁。 望台下方,贏觴牵来白马玄,马鞍鉤子上掛著板斧和箭。 “君侯万乘之尊,不可轻易离开中军阵地啊~” 王买德一见两匹马一黑一白在望台下,就知道梁广想做什么,赶紧劝諫道。 “不急,还不到我出战的时候。”梁广笑道。 “唉~今时不同往日,君侯不可再衝锋於两军阵前,就算是小磕小碰,也足以牵动万民之心啊★” “再囉嗦,回去让莲香娘子休了你!” “听””王买德语塞,哭丧脸只作摇头。 梁广拍了下栏杆:“快看!符不要真正投入重兵了!” 王买德急忙望去,果然见到阵地东北方尘糜滚滚涌来。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地面马蹄声也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亮,秦军大规模进攻开始了! 平阳军真正的考验,来了! 张蚝出击救下刘凯,看著刘凯狼狈逃回,五千余步骑军撞上贼军摆出的车阵,除了绽开一团团血雾,似乎再无別的动静。 贼军车阵防线没有半点鬆动,己方反倒损失惨重,千余败军遭到俘获,死伤的更是超过八成。 荷不脸色难看,不是为白白折损五千炮灰,而是为贼军的牢固阵线而惊悸。 “孤就不信,贼军车阵当真能如铁桶一般牢固!” 符不立於华盖车上,狼狠挥舞拳头。 “传令!荷鉴、就、安勇、郝岩、焦逵..:..各依计划分兵进攻!日落之前,孤要看到贼军旗坠地!” 张蚝急忙道:“大王!贼军弓弩手眾多,且看得出技艺颇为嫻熟,这片地方地形狭窄,不利於展开正面衝击。 不如设法诈败,引诱贼军放弃阵地出击,再围拢聚歼!” 符不冷喝:“步军行进缓慢,弓弩自然杀伤眾多。 现我军全线总攻,三面围攻,凭藉区区车阵如何能挡?” “可是大王~” “张卿不必多言!卿魔下六千精骑就是决胜之本,孤许你自行抉择出击时间和路线, 卿是我大秦元勛宿將,相信卿定能助我一战而破之!” 张蚝看著立车上神情坚决,双目流露丝丝狂热的符不,心里嘆口气放弃了劝諫的念头。 那五千余炮灰虽然只是炮灰,可也是秦军的一部分力量。 现在全部投入战场,不到一个时辰便近乎於覆灭,如果不能决战取胜贏得胜果,这些投入不就白白打了水漂? 这是符不无法容忍的,他一定会不惜代价发动决战,贏下这场大战才能弥补损失。 “大王放心,臣舍此命,也会助大王取胜!”张蚝单膝下拜。 符不走下立车,起张蚝,紧紧握住他的手:“这份托国之重,便交付於卿了!” 片刻后,秦军鼓角齐鸣,一支支兵马跟隨將旗、认旗开出,分不同方向和时段向平阳军车营阵地发动进攻。 秦军全面出击的同时,平阳斥候已第一时间回传消息。 通过旗语、鼓声变化、號角催动,车营內的府兵將士们悉数起身,在部曲协助下,不慌不忙地穿戴甲具。 既然出征,早晚都会上战场,上到战场,生死就看天意。 这是一名合格的沙场老卒,应该具有的思想觉悟。 一百通鼓响的时间,各幢队整备完毕,部曲夫役们退场。 梁广戴上金灿灿的铁盔,跨骑大黑马手持蛇矛,身后一队士扛著六面旗跟隨。 梁广从数个府兵方阵中间跑过,一阵阵“君侯必胜”、“君侯千秋万岁”的山呼声响起。 五方魔旗向不同方向前进,各將领统率不同幢、队跟隨前往,巨大车营启动变阵,从原本的矩形方阵,变成拱弧状半圆阵。 王镇恶、王懿、呼延愷各率千余重鎧步兵,组成中军车阵正面第一道防线,承担正面防御敌军骑兵衝击的任务。 贏觴、王宣各率三千装备稍次的府兵,组成相对厚实的两翼防线。 屈突涛、慕舆盛总领万余辅兵、夫役作为补充力量,依託战车对敌还击。 悉罗多、勒马驹率三千余骑待命。 老將皇甫毅居中指挥调度,隨时为梁广的决策作补充。 二百余精挑细选的精壮骑兵,正在夫役协助下穿戴具装。 为这一战,梁广拿出全部家底。 入主平阳三年,一年休养生息,一年併吞河东,一年改革治理,忙忙碌碌一眨眼便到了今日。 三千余领步军铁鎧,二百余套具装,还是在多方搜刮,且军器司全力运作之下赞出的家底。 这些成套件的装备,穿戴以后可谓是武装到牙齿,非真正的锐士不能配。 梁广重新登上望台,紧握著栏杆,手心里全是汗水。 战前准备,能想到的,能做到的,他都已经做了。 剩下的,就只剩拼命玩命。 成王败寇,在此一举! 秦军骑兵头顶春日暖阳,马蹄践踏下泥浆四溅,以荷鉴率领的七百具装为破锋箭头,向著平阳军车阵正面发动衝锋! 万余骑兵如洪流般涌来! 地面在震颤,天地为之暗哑! 一辆辆偏厢车横转车身,把竖起厚的一面朝外,直面秦军骑兵衝来方向。 车上架设少量床弩,由六七名辅兵操作,把一根根粗大如短矛的弩矢填装上弦。 还有上千副张弩、腰引弩,在弩兵奋力操作下上弦完毕。 隨著號旗挥落,所有重弩强弩同时发射! 床弩射出的弩矢犹如弩炮,迎面轰入秦军骑兵阵中! 从高空俯瞰下,可以看见一弩发出,秦军骑兵衝锋阵型便被轰出一个明显缺口! 十余骑被掀翻,连带著周遭数十骑坠马倒地,使得秦军骑兵衝锋阵型出现局部混乱! 惨叫声湮灭在马蹄奔驰声浪中,强弩配合步弓拋射,使得秦军骑兵在衝锋过程里,就出现上千数的伤亡。 由此引发的小规模局部混乱,使得衝锋威力有所折扣。 两轮射罢,军士们扔下弩具,换上一丈多长的大枪长矛木梧,在前排九尺重盾的掩护下,形成一道道厚实人墙。 “杀!”將士们齐声怒吼,既是为自己鼓气,也是抵消面对千军万马衝锋时的惊惧惶恐。 五百虎卫和一批伤残老卒组成督战队,隨时监护各军状况。 “轰嘴!~” 荷鉴身先士卒,率领七百余具装匯集成一股铁马洪流,一头向著车阵中段撞去! 瞬间,战马惨嘶、战车掀翻,平阳军士组成的盾墙出现一处巨大凹陷! 身披重鎧的鉴衝到阵前才发现,平阳军前排车阵都是用铁链相连,再配合车上重盾,战车重盾之后又是重鎧刀盾兵、枪矛手,共同组成一道坚固壁垒! 难怪刘凯率领的五千炮灰一头撞来,连人家一层皮都没能打破.... 符鉴的战马披著马鎧,无比侥倖地从两辆战车中间跃过,落下瞬间撞死踩踏几名平阳军士。 他来不及多想,挥刺手中马塑,与无数手持枪矛捅来的敌军展开廝杀! 平阳军的车阵防线,在秦军骑兵衝击下,犹如被一柄重锤反覆敲砸,中部出现缺口內陷, 后续涌来的秦军步卒跟隨骑军突入阵中,与平阳重鎧步军展开搏杀。 木桔挥砸、枪矛刺击、刀盾拼击..::.血战在一里多长的正面战线上展开。 户体越堆越高,不到一个时辰,双方已经是踩著户体在战斗。 车阵內外已被人户马尸所覆盖,一里多长的战线化作血的海洋...., 望台上,梁广目光紧盯著远处阵线,直到確定阵脚勉强稳住,他才长长鬆了口气。 方才那大半个时辰,或许是这辈子最紧张的时刻。 如果中军车阵扛不住秦军骑兵衝击,这场仗他必败无疑。 “君侯!敌军侧翼出动了!” 王买德指著前方大吼。 果然,左右翼各出现两三千的步骑混编部队,骑军衝锋在先,步军跟后,一支绕过北山冈,意图袭击中军阵地北侧。 一支绕南边山冈,似乎想绕远路,从汾水岸边杀来,截击平阳军后方。 南边山冈留有两千余人的辅兵队伍,足以拦截这支绕后敌军。 北边山冈有多处冈峦平缓地带,不易截击,只能放其靠近军阵再做反击。 传令贏前出右侧翼,侧击秦军身后! 王宣前出左侧翼,拦击北山冈敌军!” 片刻后,车阵圆弧南北两个角,有辅兵、夫役推开满载沙袋的沉重大车,打开阵型缺口,贏觴、王宣各率两千余骑衝出阵地,按照指令绕过正面战线,侧击敌军身后! “张蚝在何处?速令斥候探察!” 梁广衝著望台下候命的传令兵大喝。 张蚝还未现身,按照估算,符不还有五六千骑没有出动。 这才是他要小心应对的致命一击。 梁广举目四望,寻找张蚝可能出现的方向。 秦军阵后,荷不站在立车上,听著斥候不断回报前方战事状况,扶握栏杆的手越发用力。 他的叔爷辈,固安公符鉴战死。 跟隨他鄴城突围的大將安勇、郝岩战死。 刘凯重伤,已被送回奇道岗大营。 三万余主力大军全部投入,竟然没能正面击破贼军阵线? 平阳府兵三千重鎧步军,成了车阵之后的又一道人肉坚墙。 秦军也有上千领重鎧,再加上七百余具装重骑,还有兵马数量优势,为什么无法击穿贼军阵线? 符不猛然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巨大错误,他严重低估了平阳府兵的战斗力。 此前在汾水西岸被张蚝冲溃的那些,不过是梁广拋出来的烟雾弹而已。 真正的府兵精锐,就藏在这车营之內。 还有贼军在第一波攻击时,不曾显露出的重弩强弩,连环战车,这些精心布置,每一样都是为针对秦军骑兵优势而设。 贼军背临汾水河岸,左右两翼皆有山冈防护,这样的地形又使得秦军只能选择正面攻坚。 总之,仗打到现在,与符不设想中的进展完全不同。 有太多细枝末节可以反思研究,可他现在却完全没有这份心情。 符不吐出一口浊气,现在只能寄希望於张蚝了.... 当王宣出车营左前翼,与符就率领的突袭部队正面交战时,张蚝的將旗出现在北山冈中部一处冈峦之下。 秦军最后的六千余精骑奔腾而来,直击平阳军车营北侧部! 这支精骑的定位是轻甲骑兵,可以用作突击攻坚,也可以掠阵游射。 战场焦灼,平阳军凭藉车阵重鎧坚守阵地,隨著后续辅兵、夫役的投入作战,秦军面临的压力只会越来越大。 张蚝决定放弃游射,全员持枪塑隨他衝击敌中军。 若能一举冲溃敌阵,配合正面主力才有希望彻底击败贼军。 六千余骑的规模实在不小,甫一露面,平阳斥候便飞马回报。 梁广也在望台上,看见一路烟尘自北杀来悉罗多率领二百余具装,搭档勒马驹统领三千轻骑衝出车阵,迎面朝著张蚝所部骑军衝去! 梁广戴好金盔,手持蛇矛跨上大黑马,与苟平各率五百骑,准备第二波发动猛击。 “君侯务必当心才是!”王买德见阻拦不住,只能退到一旁揖礼作別。 “放心!” 梁广朗声一笑,脚跟后一磕,大黑马急不可耐地衝出车阵,苟平率军紧隨身旁。 他和张蚝四年未见,没想到今日再见已是战场死敌。 只要击破张蚝这一军,符不再无主力可用,大会战的胜利者非他莫属! 击败符不,他就是并州之主! 梁广胸膛炸开一团火,高举蛇矛嘶声怒吼:“必胜!” 苟平和一眾城士骑军也齐声怒吼! va 悉罗多率领的二百余具装重骑,盔帽上插红翎,顿项、披膊、裙甲这些地方都用红色做装饰, 外形特点十分鲜明。 集中衝锋的声势也很惊人,场面上的拉风感十足。 悉罗多叫的声音从面罩下传出,这傢伙骑马冲在首位,持一桿粗大长重戟,双手平端狠狠刺进当先一名衝来的敌骑身体! 轻薄皮甲轻易被撕开,连带著血肉肚肠溅了他一身。 悉罗多狂笑著,马速不减,也不管身边重骑有没有跟上,单人独马就衝进敌方阵中! 勒马驹在身后看得心头骇然,这廝当真是个疯子,打起仗来不要命,难怪君侯总是骂他,也总是喜欢用他。 二百余具装可是压箱底的宝贝,君侯一股脑交给他,足见对这傢伙的信赖。 他母的,有个表妹嫁给君侯就是好.... 吐槽归吐槽,勒马驹对悉罗多的骑战本事还是相当信服的。 二百余具装犹如一把尖刀,狠狠扎进秦军骑兵阵中。 后续赶来的三千鲜卑轻骑,隨即与之展开马上攻杀。 张蚝本以为戴鬼牙面罩,披具装重鎧,率领甲骑衝锋之人是梁广。 交手之后才发现並非梁广,不过这人倒也不弱,一桿重戟连杀好几名秦军骑兵。 既然不是梁广,张蚝不打算与其纠缠。 具装重骑虽猛,却也不是无敌存在,待到马力耗儘自然难逃截杀。 张蚝立即组织数百骑,兜了个圈子后发动反衝击。 六千余精骑本就占据兵力优势,装备也略强之。 虽说被悉罗多率领的小股具装迎面衝撞,削减了衝锋势头,可片刻混乱后,又很快在张蚝的组织下重新聚拢起来。 勒马驹率领的轻骑正面衝击作战完全不是对手,坠落二三百骑后,只能努力抢占左手位置,对敌骑展开游射。 张蚝不打算再理会他们,率领骑军向车阵北侧衝去。 “主公快看!梁广的旗!” 部曲指著前方大吼,张蚝猛然一惊,凝目望去,果然看见一面梁字旗向他快速逼近! “大王有令,取梁广首级者,升辅国將军,封郡公!”张蚝高举马大吼。 两军对冲,张蚝一眼看见衝锋在前的大黑马。 远远的,梁广也看见了张蚝! 只见张蚝身后数员將领,突然从左右两侧分兵,意图绕过平阳骑军,继续向车阵北侧衝击! 张蚝跃马持类向他杀来,身后只有五六百骑! 梁广心头焦急起来,张蚝是想用自己的命来拖住他,好让其他部將率眾衝击平阳车阵! 余光了眼远处,勒马驹、悉罗多已经重新组织兵力回冲,试图拦截敌军衝锋势头。 “梁广!” 张蚝大吼一声,挥动长狠狠刺来! 梁广蛇矛一抢“呼”地声將其类尖震开! 两人战马交错,四目相碰,再无往昔袍泽之情,只有战场决死的狠厉! 梁广大吼几声,命苟平组织兵力回追秦军骑兵,不惜代价减弱其衝锋势头,绝不能任其攻入车阵中央! “梁广!昔日先帝待你恩重,你却不思报效社稷,良心岂能无愧?” 张蚝大骂著,拨转马头再度杀来! 梁广大笑:“多年不见,张將军怎变得如此婆妈?难道是年齿渐老,战场之上有心无力?” 张蚝大怒,挺横劈,梁广架矛格挡,反手用矛尾尖刃刺他跨下坐骑,又被张蚝换招挡开。 “你若投降,我愿以身家性命在齐王面前为你求情,保你一家活命!” 两人战马交颈相抵,架矛持贴身斯斗。 “张將军若降,我保你一个公侯万代!”梁广大笑。 张蚝怒骂:“背主贰贼!枉负先帝之恩!” “愚不可及!” 梁广冷笑,既如此,他也就不再留情,手中蛇矛越发凶狼起来。 三十招过后,张蚝明显气力不支,气喘如牛。 五十招过后,张蚝脸色发白,铁胃掉落,披散一头华发,浑身汗如雨下。 梁广全身也早已被汗水浸透,抓住张蚝横塑空当猛地刺出,蛇矛吐信擦著类杆直刺其咽喉! 张蚝瞪大的双眼里流露绝望,酸软双臂让他再也无力及时做出应对。 “噗”一声,蛇矛捅穿张蚝咽喉,矛杆一扫,人头冲天而起,掉落在地,瞪大一双铜铃眼。 人头面对的方向,恰好正是长安..:: 张蚝膀下坐骑跑远,大黑马停在人头旁边, 梁广喘了几口气,平息胸腹激荡气息,跃下马扯下一块布裹起人头掛上马鞍。 静静地注视著那具无头户身,片刻后,梁广翻身上马,直追秦军骑兵而去。 战斗仍在继续..::: 第395章 得胜! 第395章 得胜! “张蚝已死!降者不杀!” 当梁广举著张蚝首级飞马奔回车阵北侧时,本就陷入焦灼苦战的秦军精骑士气大丧! 苟平、勒马驹率领的骑军,配合从中军车阵赶来的五千辅兵,利用战车、拒马,撒下铁藜, 將秦军精骑部队分割围歼。 悉罗多心急火燎地卸下具装重鎧,灌了几口水,换了一匹马重新挺枪突入阵中,只率数十亲隨四处衝杀。 二百余具装经过一轮冲阵,已是人马俱疲,早已退回阵中歇息,唯独悉罗多精神抖擞, 论警力和身体素质,在平阳诸將里,他也算独一份。 秦军精骑部队战力不弱,奈何失去统帅,衝击过程中又连番遭到截击,等杀到车阵北侧附近, 又被提早挖好的陷马坑所阻,一时间陷入重围, 张蚝尸身首级出现在秦军眼前时,恐慌情绪迅速蔓延开。 梁广拍马突入阵中,与杀红眼的十几个张蚝部將展开廝斗,鑌铁蛇矛左右劈刺,一连挑翻十余秦將,围殴他的张蚝部曲几乎遭到屠灭! 失去衝击速度又无法展开游射的骑兵,也只是骑了马的步兵,一旦陷入围攻再无优势可言。 不过小半时辰,秦军精骑部队开始失去將领约束,四散逃亡,选择弃械投降者亦不在少数。 苟平认出不少军將都是关中诸氏子弟,大声喊话劝降,如此一来军心瓦解得更快。 梁广把收降追击工作交给悉罗多、苟平负责,率虎卫参与到中军正面战线的总决战中。 车营內的平阳军,无论是辅兵还是夫役,全部投入战斗,对秦军主力部队发动最后一击。 勒马驹有些倒霉,率领骑军拦截张蚝所部精骑,廝打了好一阵都安然无恙,还躲过了张蚝两次追杀。 结果在回撤时马蹄折断摔翻在地,被一名手持骑枪的秦军骑兵捅破腹部,伤重之下被紧急送回阵中。 斜阳沉落於西边谷稷山巔,天空再度覆满阴云时,正面战线上的秦军开始出现大面积溃逃和投降..: 东北边,山岗上的秦军阵地, 压阵和督战的千余甲士,再难阻止自发回撤溃逃的秦军兵士,绞肉机般的正面战线上,巨大伤亡使得秦军对於击败敌人失去信心,士气的溃泄瞬间爆发。 大范围溃逃一旦出现,便如决堤洪水般再难遏制。 溃逃兵士甚至和督战的亲军甲士展开攻杀,然后连带著督战甲士也开始逃亡。 万余平阳军碾在身后,凡是不跪地投降者,一律无差別斩杀。 一两千骑分作数支小队,开始四面追击围歼秦军散落骑兵。 方圆十余里的战场上,秦军四散而逃,胜利的天平已彻底倾向平阳。 立车上的荷不脸色苍白,豆大汗珠从额头滚滚直落,若不是死死抓住栏杆,他的身子几乎要软瘫滑倒。 “张蚝遭梁广阵斩!大王快撤吧!” 负责统领两千王国军的徐义惊慌大叫,甚至不顾礼节伸手去拽符不的骼膊。 “孤不走!孤要同梁贼在此决一死战!” 荷不拔出悬佩腰间的仪剑,双目赤红地嘶吼著。 张蚝死了,六千精骑也没能挽回战场局势, 平阳军车营大阵再配合三千重鎧府兵步卒,组成的坚实阵地让他的数万大军撞得头破血流。 刘凯率领的五千步骑顷刻败亡时,他就已经预感到,这场决战绝非想像中那般轻鬆。 此前他之以鼻的新物种府兵,在这场大决战里的表现令他震惊甚至恐惧。 一万两千平阳府兵,將他的四万大军碾得粉碎。 败了,彻彻底底地败了... 他还有两千王国军,奇道岗大营还有三千留守军,此时撤离,加上沿途收拢的溃兵,至少还能聚拢万余兵马。 平安逃回晋阳,一切就还有重来的希望可战前意气风发信心满满,太原军民对他寄予厚望,王腾这些大秦地方守臣,也把復兴社稷的希望放在他身上。 他怎么能败? 如丧家之犬般逃回晋阳,叫他有何顏面再见太原士民? “孤不走!孤要与梁贼决死相拼!?” 符不赤红双目热泪滚落,淒声嘶吼著。 下一息,十几支箭带著破风声向他射来! “大王小心!” 几名侍卫尖叫著,顾不得尊卑礼仪,撕扯符不身上戎服,拼命將他拽下立车。 “哚哚哚~” 几乎瞬间,符不方才所站的地方,以及身后车厢板钉满箭矢! 荷不跌倒在地,头上武冠掉落髮髻鬆散,他灰头土脸呆呆地看著立车上落满的箭矢,耳边一片嗡鸣声。 山冈下,王国军已经和衝来的平阳军展开攻杀。 “大王快走!臣来断后!”徐义拔刀大喝。 强烈恐惧激发符不本能的求活意志,他一咬牙爬上马背,“徐卿务必保重!” 他深深看了眼徐义,见其一副漂然赴死之態,心中感动热泪盈眶。 孤还有忠臣,孤还能重振旗鼓! 符不回头看了眼山下,一面刺眼的赤色蠢旗已经在眾將士簇拥下杀到。 那是梁广的鑫旗。 “梁贼!孤誓报此仇!” 符不大声吆喝著纵马往北坡直奔而下,在五六百名王国军骑兵护持下,头也不回地奔向北边奇道岗大营。 符不刚走,徐义脸上慷慨激昂之態立马消失无踪。 他伸长脖子往山冈下看,只见一阵阵“符不已逃,降者不杀!”的吼叫声传来。 装备精良的王国军也无力阻挡杀疯了的平阳军,抵抗没有持续太久,便出现大批溃逃投降者。 平阳军已攻上山冈! “唉~” 徐义咬牙脚,哪里还有半点断后的心思,爬上马背只带三五隨从,绕著东坡小路逃去... 夜幕降临时,零星战斗也已结束。 平阳军利用车阵分隔看押俘虏,营地內升起一堆堆篝火,夫役们搬运战马驴骤的户体,剥皮取肉连夜熬煮,为飢肠的军士们奉上一顿热食...: 悉罗多、王宣、王懿各带兵马,连夜往北追击,一面收拢溃兵,一面向奇道岗秦军营寨逼近。 霍太山南麓几座依山而建的小坞堡,此前只屯驻了几百军士,荷不没有將其放在心上,只派斥候监视。 接到梁广传令,几座烽隧坞堡兵马齐出,直接扑向雀鼠谷南口。 符不逃回奇道岗大营,不敢多做停留,带上姜让、温畅等臣僚,率领三四千残军连夜北逃,过鼠喉关、永安、汾西关、介休,往北直奔晋阳而去..... 清理战场的工作持续了五日,期间梁广亲自赶到奇道岗大营,接收一座工事基本齐备的大型军寨。 营寨內还有近十万斛粮,布帛绢锻数千匹,牛羊驴骤战马数以万计,各式车辆、军械甲仗无数加上打扫战场所得,这一场大战下来,梁广有种吃得满嘴流油的感觉。 粗略点算,秦军直接战死外加伤重不治者多达万余,俘获兵士夫役近两万,战马收拢万余匹。 投降、俘虏的战兵里,近七成是氏人,且具备弓马技艺,可以直接充任骑军使用。 平阳府兵战死者高达三千余,多是拼杀在阵线上的老卒,外加重伤者,本次大战下来,平阳府兵减员三分之一,其余辅兵、夫役的折损也有数千。 这是一场流血带伤、鼻青脸肿的大胜。 梁广对战场清理工作要求严格、细致,对双方阵亡兵士的户体处理更是不容马虎。 这事儿关係到防止疫病传播,还能起到安抚人心的作用。 能通过军士牌符辨认的府兵户体,经过简单处理后运回洪安留置,限期令家眷认领, 无法辨认或无人认领者集中掩埋。 对於秦军户体,梁广下令就地集中掩埋,並且允许俘虏和平阳军將土,一起对双方阵亡兵士进行集体悼念。 受佛教传播影响,火化和收骨灰渐渐为世人所接受。 不过在战场上,大规模焚烧户体具有侮辱性质,有示威和泄愤的意思。 石虎就是一名烧尸爱好者,搞得现在战后焚烧敌方阵亡將士户体,在不明就里之人看来,就是效法石虎搞威和发泄。 为免秦军俘虏產生误会,以至於人心浮动生乱,梁广增调夫役挖掘土坑,按照同样待遇对秦军户体进行掩埋。 数日后,一场庄重肃穆的祭魂仪式,在平阳军士和秦军俘虏共同见证下举行。 “蒿里苍苍,魂归四方。英灵不灭,同眠共息: 黄泉共饮,日月为疆。旌旗染血,山川同殤, 陌上风起,皆作国殤...... ” 数万人击侠踏歌,低沉哀慟的歌声迴荡在天地之间。 年轻的平阳府兵为父兄亲朋而泣,秦军俘虏为袍泽而泣... 又过数日。 洪安县军寨內,梁广见到了这几日陆续抓捕的齐王臣僚、秦军將校。 老熟人不少,其中就有符就、寇遗二人,素有才名的封劝、焦逵也在其中。 奋威將军刘凯有些倒霉,原本受伤送往奇道岗救治,命是保住了,可符不逃走时他有伤在身无法赶路,只能被迫留下,成了俘虏。 最后抓获的一人,梁广此前从未见过,只是听说过其人,太原太守徐义。 孔屯带人把徐义押到跟前时,这傢伙蓬头垢面很是狼犯。 听孔屯说,是在杨县附近一处乡里村舍的厕里將其抓获。 “兄长受苦了~” 梁广起身上前,亲手为符就解开绳索。 符就灰头土脸,浑身血污汗水,双眼怒睁瞪著他,胚一口唾沫迎面飞来。 梁广侧身避过,没有让污秽弄脏袍服。 堂上一眾平阳臣僚,王买德、王镇恶登时皱眉恼怒,冷眼看著荷就。 若非顾及他是大夫人亲兄长,早就怒斥著请求將其斩首。 “梁贼!休要装模作样!今日落败无话可说,要杀要刮悉听尊便!”就赤红双目怒瞪。 “兄长言重了,虽是各为其主,可你毕竟是盈儿长兄,只要不一再犯糊涂,我定保你平安无事? 梁广没有继续走近,负手淡笑道, “我乃大秦宗亲,岂会投降你这乱臣贼子?休想劝降与我,一刀杀了便是!” “呵呵,兄长一人生死是小,可你想过尚在晋阳的妻儿?还有远在长安的扶风王?” 符就脸色微变,低下头默然片刻,“既是荷氏子孙,为社稷而亡,也算死得其所,我无悔矣!” 梁广看著他,目光漠然冰冷,语气却故作几分遗憾:“兄长莫要多想,待回到平阳,我再请盈儿前去探望兄长!” 梁广摆摆手,示意城士把符就带下去关押。 “寇君,又见面了!” 梁广负手走到寇遗面前,打量著他, 寇遗满身血污灰土,衣袍槛楼面色发青,身体却没受什么伤。 一眾俘虏里,只有情绪激动的荷就遭到五大绑,其余人都受到客气对待。 寇遗微微指礼,垂头不说话。 “寇君可愿归降?”梁广笑道。 寇遗看他眼,只道了一句“齐王已回晋阳去了”便低下头不再说话。 梁广笑笑,看来想让寇遗归降,还得击破晋阳彻底覆灭符不残余势力。 “诸位呢?也想学寇君,非得等我兵临普阳城下才肯降?” 梁广扫视其余俘虏。 “多谢明公不杀之恩,封劝愿降!” “焦逵愿降!” “刘凯愿降!” “呵呵,甚好!甚好!诸君快快请起!” 梁广將眾人一一扶起身。 这番温和姿態使得一眾普阳降臣颇为动容。 在他们的印象里,梁广是位典型的强悍雄主,侍奉这样的君主一定是如履薄冰,一个动作一句话弄错,就有可能小命不保。 没想到,真实接触下来,梁广给他们的感觉还挺温和谦虚! 真乃圣明之主啊一瘤一拐的徐义噗通跪倒:“徐义愿降!” “嗯?” 梁广迟疑了下,没有上前扶他。 寇遗、封劝、刘凯、焦逵等人,全都咬牙切齿地怒视著他。 徐义眼巴巴地看著梁广。 寇遗上前怒喝:“徐义!你统领王国军侍从齐王左右,为何弃大王而独自逃命?” 封劝也呵斥道:“你奉命断后,却贪生怕死弃大军於不顾!” “小人!枉负齐王多年恩待!”焦逵也指著他大骂。 刘凯吊著一只胳膊,用另一只手“啪”地打了徐义一耳光。 徐义成了眾矢之的,所有晋阳降臣集体向他开喷,群情汹汹恨不能生啖其肉。 “明公欲图大事,自当亲贤臣,远小人!此奸不杀不足以平诸君心头之恨!伏望明公诛之!” 寇遗跪倒,红著眼痛斥徐义。 “请明公诛杀奸邪!” 封劝、焦逵一干降臣尽皆下拜。 徐义脸色苍白,跌坐在地,身下扬起尿骚味。 “唉~看来诸君都很不喜欢你徐太守啊~” 梁广遗憾摇头,摆摆手。 当即就有两个士拖著徐义往堂外走。 “明公饶命!饶命啊~”“ 徐义挣扎哭豪声很快戛然止住,首级送来梁广也懒得看。 反倒是寇遗、封劝几人一副大仇得报的痛快样。 看来这徐义在符不身边已是犯了眾怒,这些晋阳降臣没人愿意跟他共事。 徐义不得人心,除了他丟下王国军独自逃命,肯定还有別的原因。 梁广没兴趣深究,洪安会战的胜利,晋阳秦军主力覆灭,足以让符不集团四分五裂。 等到攻破晋阳捉住符不,这些残余势力也將全部为他兼併。 是夜,安定都公符就於监牢撞墙而亡· 三月初,梁广命悉罗多、慕舆盛、王懿、皇甫毅等人继续率军出雀鼠谷攻打介休、离石,准备向普阳进兵。 同时派贏觴、王镇恶、呼延愷赶赴西沟关支援。 梁广率眾返回平阳。 战事告一段落,往后几月还要忙於春耕夏收, 四月初,洛阳传来消息。 平原王符暉难抵慕容垂、慕容永两路燕军猛攻,携妃妾儿女自焚於长秋宫..... 第396章 老爷们不得好好歇歇? 第396章 老爷们不得好好歇歇? 梁广醒来时,窗外浙浙沥沥下著雨,瞧日头估摸已过响午。 发梢拂过鼻翼有些发痒,转过头,映入眼的是一张酣睡正香的少女面庞。 许是梦见些什么,她睫毛一阵轻颤,身体不由自主地向他挤了挤。 薄薄被褥滑落,露出曲线玲瓏的身子。 梁广稍稍侧身支著头,一只手从她肩头轻轻抚下,沿著光滑的脊背,紧实的纤腰抚过,直至落在那圆隆挺翘的臀上.... 常年骑马射猎,刘乌兰的身材修长紧致,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一头浓密栗色秀髮,一根根细小髮辫散落肩头。 她的眉骨略高,生气时的眼神甚至有几分凌厉。 梁广猜测,她多少有些鲜卑血统,却又不像慕容娥英五官轮廓立体、肤色白皙,应该是偏向於中部鲜卑族群多一些。 最近两月,刘乌兰侍寢的次数比其他几位夫人加起来还要多。 梁广嘴上不愿承认,心里还是比较贪恋那一份新鲜感。 刘乌兰活力十足的身子,也给他带来许多探索的乐趣。 从去年秋到今年盛夏,长达十个月的戎马生活,身心积累下的疲惫感,也在两个月的居家生活里一扫而空。 其中,从刘乌兰身上享受到的欢愉功不可没,从里到外滋润了他的身心。 更让他意外的是,刘乌兰还是个雏儿。 原本都做好了给拓跋那小子接盘的准备,吃到嘴里才发现是原装货,有些意外之喜...., 少女的呼吸声急促起来,一只手紧紧住被褥。 梁广见她明明醒转却双眼紧闭,不由哈哈一笑,再度翻身压了上去... 直到肚子饿得咕咕叫唤,梁广才拉著刘乌兰进浴房,而后换穿一身簇新袍服,前往膳厅用饭食彼时,申时已过,公国府里一片午后静悄。 梁广打著饱隔前往符盈居住的主院,刘乌兰还是不习惯与眾女相处,梁广便让她留在自己院中好好歇息。 过两日刘亢要来,说是送来一批牡马,庆贺他取得洪安大捷, 刘显在平城与拓跋打得有来有回,倒还惦记著他这位把兄弟兼妹夫,也算有心。 梁广刚一踏进庭院,听到一阵说笑声传来。 人还不少,慕容娥英、薛桃娘、郭元君带著娃娃们都在。 梁广当即缩回脚,扭头就想走,这个点儿出现,肯定要被女人们嘲笑。 “阿耶!” 眼尖的小梁恪撒腿向他跑来,手里舞弄著一桿拓木做的袖珍型蛇矛。 眾女齐刷刷向他看来,梁兰儿也欢呼著跑来。 梁广咧咧嘴,只得若无其事地迈步跨进庭院,俯身把小梁恪抱起来。 快三岁的小子沉甸甸很有份量“阿耶~我今日又打贏了李康,把他揍得哭著要找阿母!” 小梁恪楼著梁广脖子,挥舞手里蛇矛,兴奋地大声炫耀著今日战绩。 “叱卢真虎將也!” 梁广大笑著,长满短硬黑的下巴往儿子脸蛋上啄了啄,惹得小恪儿挣扎躲闪笑个不停。 “叱卢,玩闹归玩闹,却不能弄伤了人家,更不许胡乱欺负人!”梁广抱著儿子严肃说道。 小恪儿了嘴:“李康、李乐两个小竖,总是联手打我一个!我揪著一个打,另一个就嚇跑了我可没欺负他们!” “哈哈~好小子!虎得很!”梁广大笑。 李康李乐是李方和梁氏姑母的儿子,一个三岁一个两岁,平时和梁恪在一起读书习武,很是要好。 李方不在平阳的日子里,梁氏也会经常带著儿子住进公国府,方便两个儿子和长公子读书。 看著虎头虎脑的小梁恪,梁广心情大好。 李方两个儿子还打不过他一个,下次见面定要好生嘲笑一番。 “阿耶,兰儿也要抱!” 四岁的梁兰儿也是个淘气鬼,平时没少和梁恪把这公国府闹得鸡犬不寧。 小丫头在梁广面前倒是惯会撒娇,非常懂得拿捏老父亲的脾气。 梁广又腾出手抱起小兰儿,一双儿女在手,不由老怀安慰地大笑著。 “兰儿系在腰间的小骨哨是谁送的?”梁广注意到小丫头身上多了新饰品。 “我知道!是崔桃子送的!”梁恪抢著答话。 梁兰儿捏著小骨哨放嘴里“哗哗”吹响。 “崔桃子是?”梁广愣了下。 慕容娥英笑道:“崔桃子便是崔浩,君侯常赞他“国之相才”的崔小郎君!” 符盈怀抱著梁桓,笑道:“崔浩小字桃简,兰儿恪儿时常唤他桃子~” 郭元君轻哼了哼:“崔浩时常隨右长史崔入府,每次来都会溜到后宅寻兰儿,小小年纪心思倒是不少,君侯可得提醒崔长史,看好自家侄儿~” 荷盈、慕容娥英咯咯直笑。 薛桃娘低头看著熟睡中的小元容,很是同情地看了看郭元君。 她生的也是闺女,自然能够体会身为母亲的担心。 “噢?” 梁广放下两个孩儿,让他们自己去玩耍,走到眾女中间坐下。 崔浩那小子,经常找由头寻兰儿玩闹? 这事儿之前可没有听她们说起过。 不过最近,崔入公国府的次数倒是多了不少。 唔~这叔侄两个,难道想打小兰儿的主意? 梁广看著远处和小恪儿追逐打闹的小兰儿,如果將来和清河崔联姻,不论是对他还是对兰儿都有好处。 更何况,那可是崔浩。 “嗯,无妨,孩子们还小,让他们多多接触也好。今后,就让崔浩入府读书,给恪儿兰儿做伴读。”梁广笑道。 眾女一愣,符盈狐疑地看著他:“夫君是想....” “唉~还早还早,就当小辈们提早培养感情!”梁广摆手,不想让这件事提早下定论。 慕容娥英抿嘴含笑,眼眸划过喜色。 崔在平阳政权的地位自然不用多说,崔浩更是君侯亲口夸讚的神童奇才,將来必获重用。 君侯让崔浩和恪儿一起读书修文,从小培养感情,长大以后,清河崔不就成了恪儿助力? 郭元君似有不满:“崔小郎君年少聪慧,妾担心兰儿受骗.....” 梁广有些好笑,看她样子,怎么还嫌弃上崔浩了? 崔浩若能哄得兰儿开心,那也是他的本事,更是兰儿的福分。 梁广懒得多做解释,“此事就这么定了,小儿辈们多多接触,不是什么坏事!” “妾身遵命便是~”郭元君委委屈屈地道, “既有了身孕,近来千万主意,乘船乘舟这些活动就不要参与了,多多在府里歇息。 等三五月后胎儿安稳,我再带你们前往西山庄园住几日.... 1 “多谢君侯关心,妾身定会小心,绝不会再有闪失~” 郭元君又高兴起来,君侯为了她,推迟了前往西山庄园小居的计划,这也体现出对她的重视。 上一个好不容易怀上的孩子没保住,这一次她一定要平平安安生下子嗣。 慕容娥英笑吟吟地道:“君侯也得保重身子,新欢虽好,却也要有所节制” 梁广装作没听见,抱著小桃儿梁桓逗弄了会,又接过小元容小心翼翼地亲亲女儿脸蛋。 许是胡茬扎到了女儿娇嫩脸蛋,小元容哇哇大哭起来,梁广手忙脚乱地一阵哄,惹来眾女嘲笑。 薛桃娘接过孩子,梁广才鬆了口气。 荷盈道:“刘娘子性情有些孤僻,夫君也得劝劝她,不要总是独来独往,不与我们交往...” “嗯,独孤部的剧变让她难以接受,慢慢来吧,会好起来的~” 梁广笑笑,看著眾女又道: :“不过你们平时也不许孤立人家,像今日这般凑在一块,却不带人家,难免有欺负新人的嫌疑~” 梁广瞪了眼慕容娥英,说的就是她。 如果后宅里真有欺负新人的事儿,一定是这女人带头搞出来的。 荷盈身为嫡妻大妇,宽容的均分雨露,本就是职责之一,想来不会故意孤立新妇。 郭元君有心无胆,最多只敢在嘴上, 薛桃娘不爭不抢,和谁都处得来。 只有慕容娥英,既有心更有胆,也有这份打压新妇的实手段。 “君侯冤枉妾身!” 慕容娥英不瞒地抱怨起来,“今日大夫人从西关城回来,妾念她辛苦,才邀集两位妹妹前来探视。 姐妹们许久不曾聚过,今日好不容易有閒暇,才能坐下来品茗閒话。 绝非君侯想的那般不堪,是要故意排挤人家刘娘子!” 慕容娥英可不是任人拿捏的性子,一双妙目白眼翻飞,满是嘲弄地道:“妾身倒也想请刘娘子过来坐坐,可人家不是忙著侍奉君侯吗? 陪著君侯操劳大半日,天昏地暗没个日夜的,君侯不嫌累,却也不知怜惜佳人~” 梁广嘴角微抽,一阵乾咳也挡不住尷尬之色。 符盈脸蛋微红,瞪了慕容娥英一眼:“孩子们都在呢,说这些作甚?” 说完又瞪了眼梁广,责怪他瞎折腾,不知爱惜身子。 郭元君了口,却是暗暗羡慕,如果不是她有孕在身,这两个月哪轮得到刘乌兰吃独食? 薛桃娘也是脸蛋红扑扑,刘乌兰现在经受的狂风暴雨,她曾经也经歷过,至今想起来还觉得腿软. “咳咳~反正你们几个都得和睦相处,不许给我闹么蛾子!” 梁广板著脸喝了声,颇有些底气不足的心虚感。 打了十个月的仗,后面两月又忙於藉田、春耕、夏收,老爷们可不得好好放鬆放鬆? 就这娘们话多.....梁广瞪了眼慕容娥英,今晚就狠狠办她几次! 慕容娥英挑畔似地冲他挤挤眼,涂抹红蔻的手指轻轻在唇上点了点。 梁广咽了咽唾沫,这只馋人的野猫... 说笑了一阵,话题回到正事。 荷盈让侍女取来一份文书,“这是妾身统计、挑选出的升赏名单,请夫君过目!” 梁广展开簿册细看。 上面详细记录了数百个人名,包括籍属、年龄、家世、职务,多数是氏人子弟。 这些人,也都是两万余秦军俘虏里大大小小的武官將校,也都是氏族酋帅身份。 两万余秦军,可以算是他们的部民私兵。 搞定这些人,这两万余秦军才能彻底收为己用。 “盈儿辛苦了!” 两个月来,平阳城里最忙碌的人,大概要属符盈。 她以大秦公主、符氏宗亲、梁公嫡妻的身份,亲自出面安抚秦军俘虏,召见大大小小的將官酋帅,当面抚慰派发赏赐。 她还专门挑选出一批適龄妇人,或以嫁娶名义,或以赏赐名义,优先安排较为年轻、尚未娶妻生子的一些氏人小帅结亲,帮助他们儘快在平阳安家落户。 荷盈的身份,比梁广亲自出面安抚效果更好,也更能令这些氏人將士接受,让他们儘快调整心態,完成从忠於符氏到忠於梁氏的转变。 梁氏与符氏同出略阳,都是氏酋宗族,何况梁公迎娶新平公主符盈为正妻,效忠梁氏也不是不能接受。 符不战败仓惶逃回晋阳,王买德又弄出一连串“天命神跡”、“语”,更让军民们相信,符氏气数已尽,梁氏当兴! 老氏的大旗,將由梁公来扛! 梁广收好簿册名单,等过段时间,他会挑选出一批专门接见,安排相当於八九品杂號將军的官职,任命几个实权將领,以此更进一步安定人心。 两万余秦军还是遵循传统部落兵制,突然打破人身依附,让他们全部转为府兵,步子太大难以接受。 既如此,便先以公国亲军的名义,將其打散混编,再把前后左右四军里的一部分府兵抽调出来,相互掺杂编设新军。 等这些俘虏兵彻底適应平阳改革制度,再逐步编入府兵体系。 编入府兵不仅仅是为了便於管理,更是为了增添自耕农数量,提高赋税收入。 毕竟府兵也需要耕种,非番上和出征期间,都需要缴纳租调身庸。 这套制度得以施行並且步入正规,大大减轻了大都督府的负担,把维繫军队的成本降到最低。 这也是平阳三年经营,家家户户有余粮的根本原因之一。 秦军俘虏作战力不差,扔去屯田有些可惜,只有儘快打散整编,让將士们的心彻底踏实下来, 才不至於动乱生事。 符盈忙活两个月,帮助他把收编俘虏的进程大大缩短。 慕容娥英小口品茗,看似若无其事,实则心思都落在梁广手中的簿册名单上。 两万余秦军俘虏,绝大多数还都是关中、陇西外迁的氏人。 符盈做成此事,可算是帮了君侯一个大忙。 今后,这些氏人將士会支持谁,自然不用多说。 慕容娥英目光落在荷盈怀抱里的梁桓身上,一时间心绪有些不寧..., 第397章 军改不能停 第397章 军改不能停 六月初,平阳城郊野举行了一场盛大的水陆法会,主要目的是超度洪安大战阵亡的將士。 包括秦军士伍和平阳军民,也包括双方阵亡將领。 张蚝、符就、赵鹿、屈突涛、勒马驹几位,都是单独设置灵位,享受长达四十九日的供奉和祭奠。 战场决胜,双方皆是以死相拼,容不得半分迟疑和心软。 张蚝以公侯之礼下葬,梁广亲自到墓前祭奠,念及过往种种,倒也有些悲从中来。 只是些许哀慟散得很快,他走到今日,拥有如此庞大一份家业,一颗心早已熔炼的坚硬似铁, 容不下任何不该有的仁慈。 张蚝不可能投降,他也不可能认输,那么唯有决出生死。 胜利者才有资格对败者展现仁慈。 如果洪安大战输的人是他,今日躺在墓家里的也是他,站在法会上哭弔祭奠的將是符不和张蚝。 老將赵鹿伤重不治而亡,算是此次会战梁广的一大损失。 梁云时代留下的元勛部曲,至此又少一人。 赵鹿十五岁的长孙赵嗣,直接补入城虎军,成为一名光荣的士。 还有屈突涛之子屈突昭。 屈突涛原本和慕舆盛统领辅兵、夫役充作二线部队。 正面战线打得太凶,二將俱是率领辅兵上阵杀敌。 慕舆盛轻伤,屈突涛遭围攻致死。 勒马驹就比较倒霉了,没有死在张蚝下,反倒意外坠马伤重而亡。 勒马驹刚纳了几个妾,连一儿半女也没能留下。 三名主要將领的阵亡,也是平阳政权在本次会战里最大的损失。 至於大舅子荷就,梁广已经给过他好多次机会,可惜他选择忠於符氏社稷。 荷就知道回到平阳,荷盈一定会百般劝说自己归降,他不愿面对自己的妹妹,更不愿背弃符氏社稷,自儘是唯一的出路..... 符盈悲伤了好一阵子,直到秦军俘虏悉数抵达平阳,她才努力振作精神,完成丈夫交给她的任务。 梁广答应她,等到攻破普阳,一定会善待符就妻儿。 这一日荷盈早有预见,她的丈夫要从她的娘家手里接掌政权,成为氏民共主,击败齐王荷不吞下并州全境,是必须要走的一步..... 长兄虽已亡歿,可留下的妻儿还要活著,她和梁桓还有长安的符融、柳氏、符冲也要活著..., 郊野大祭当日,慕容娥英以身子不舒服为由留在公国府。 悉罗多偷偷送来一批上好蜀锦,慕容娥英便出面接待他。 悉罗多有些惶恐,不是怕见到慕容娥英,而是怕被梁广知道,他私下里与慕容娥英见面。 “我都不怕君侯责骂,你怕个甚?”慕容娥英不满地训斥道。 “夫人恕罪,您也知道,梁公对外戚身份颇为忌讳,臣也是有苦说不出啊!”悉罗多苦著脸。 慕容娥英轻摇团扇,“自从你踏入府门,就瞒不过大家令夔奴,那老羯的鼻子灵著呢!等君侯一回来,他肯定第一时间稟报~” 悉罗多大吃一惊,当场冷汗直冒:“既如此,臣可不敢久留,这就告退~” 这廝转身就要遛,慕容娥英喝道:“慌个甚?亏你还是君侯魔下赫赫有名的大將,凶名在平阳能止小儿夜蹄,怎地一句话就怕成这副德行?” “哎哟~夫人恕罪!万一君侯怪罪下来,我这条小命只怕保不住~”悉罗多有苦说不出。 自从他搭档王懿夺下介休,君侯对他的態度和蔼了许多。 以往动辑叫来骂一顿已经很少有了。 悉罗多估摸著,大概也是因为自己成长了许多。 可是犯君侯忌讳的事他哪里敢做,偷偷从河东弄来一批蜀锦,私下里孝敬给慕容娥英,已经是冒风险了,他哪里还敢大张旗鼓地露面? 慕容娥英恨铁不成钢地他一眼:“坐下,我心里有数,不会害你!” 悉罗多哭丧脸,犹豫著喉声嘆气地在下首跪坐。 “我特意见你,自然是有要事相告。” 慕容娥英摇著团扇,慢条斯理地道:“君侯欲增设新军,此事你可知道?” “如此大事,臣自然听到风声!”悉罗多瞪大眼,竖起耳朵。 他也不傻,慕容夫人主动说起,只怕是要提前透露什么內幕给他。 平阳军改是政权改革的重中之重,可谓核心。 可以说,自从创设府兵体系以来,军改从未停止过。 只是幅度大小、变化深浅的区別。 悉罗多想方设法才从左司马王买德口中探听到些许风声。 据闻,除了收编俘虏,重新编立前后左右四军之外,君侯还要增设两支直属新军。 所有將领们都在四处打听消息,可是这次改革只有君侯、王买德、韦洵、崔、李方五人参与,消息保密程度很高。 就连王懿、贏两位中尉將领也毫不知情。 月前李方从蒲坂赶回,就是专门为商量此事。 慕容娥英叮瞩道:“今日之言,出了这道厅门,你可再不能对旁人提及!” “夫人放心,臣知道轻重!” 慕容娥英放下团扇,压低声道:“君侯欲改城虎卫为左右虎军,军额一千不变。同时增设左右龙武军,设两名龙武將军,各自统领一千五百兵。 这龙武军和虎军一样,都是从府兵里优中选优,择精壮忠诚之士编入。 这四千兵马独立於府兵之外,兵籍单列,將领任命直接取决於君侯,有司不得过问!” 悉罗多两眼睁大,呼吸都急促起来。 这不就相当於君侯私属军队?! 之前的虎卫还只是公国兵性质,由左右中尉统领, 如今正式定为军一级编制,军额虽然不多,可统领定为將军级,级別上大大提升。 还有新设的左右龙武军,军额三千,大概率是要承担野战和成卫的双重职责。 都用上龙字番號了,说明君侯隨时都有可能踏出那一步! 这四千將士,才是真正的禁卫军! “夫人!~”悉罗多有些语无伦次。 “你就这点出息~”慕容娥英嫌弃地哼了哼,“放心好了,我自然会替你爭取龙武將军之职! 近段时间,你给我安分一些,千万不能闯祸触怒君侯!” “夫人放心!多谢夫人栽培!”悉罗多匍匐在地,几度叩首。 慕容娥英唇角泛起笑容,君侯本就属意悉罗多,若不然她也不敢私下里召见还打包票。 悉罗多是恪儿的表舅,也是她母子在军中最大的依仗。 悉罗多的位子安稳,恪儿才有机会和梁桓爭一爭。 只是,君候暖味不定的態度,让她心里一直喘喘不安。 君侯好像偏宠恪儿,但对梁桓似乎也抱以厚望? 喉”这臭男人的心思还真是深不可测啊.:: 两日后,公国府下达令书,以悉罗多为左龙武將军,王镇恶为右龙武將军— 第398章 布局西河郡 第398章 布局西河郡 新一轮的平阳军改,绝不仅仅是增置左右龙武军。 府兵由各地军府管辖,中央一级的主管机构便是前后左右四军,每军辖制若干军府不等,兵员在三千至一万不等。 作为主力征討部队,梁广对四军的重视毋庸置疑。 赵鹿、屈突涛、勒马驹三名將领的阵亡,也必然使得四军將领设置做出调整。 前军將军由副將支接任,以向靖为前军副將。 皇甫毅仍旧担任后军將军,以刘凯为副將。 苟平、呼延愷分別担任左军將军和副將,保持原有设置不变。 右军將军慕舆盛,以王宣为副。 主副將军以下,还有各幢主、伯长、督战、队主、什长、伍长。 在打散整编过程里几乎全都换了一遍,有的按照军功晋升,有的降甚至革除府兵军籍,触犯更严重军法的贬为役徒扔去屯田,直至斩首抄没家產,罪及家眷。 这部分罪行深重者相对较少,主要是触犯军法大忌。 如战场上或者行军途中丟失旗鼓旌节,战场上私取牲畜衣財,私自虐杀俘虏,临阵喧譁不听旗鼓號令..:: 各军揪出一批典型,召集全军当眾审判,然后依军法判处。 这些举措都是起到警示震作用,绝大多数触犯军法者,早在战事结束之初,就已经遭到处决。 经过为期一个月的整编,四大主力部队来了一次大换血,兵力总数三万六千余,以平阳、河东两都府兵为主,占据总兵力的六成,其余为秦军俘虏。 对秦军俘虏的安置改造也在加紧进行中,主要举措包括解散原有的部落氏族架构,改以军府为管理部门,原本的小酋帅充任军府司马、各军中下层武官。 同时对一部分接受度较高的俘虏,进行府兵军籍登造,正式划归府兵管理, 经过调整后的主力征討部队,规模虽然大大扩增,却也打破原有的全员府兵架构,变成了传统部落兵制+府兵的混合体系。 管理上比原来麻烦了许多,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为了安置俘虏扩充军力,同时还要保证內部稳定,又要顾及到俘虏对於府兵身份的接受度,只能搞个不伦不类的大杂烩。 大都督府的军需供应压力剧增,府兵们既能缴纳赋税又能作战,可大量俘虏相当於职业募兵, 只能由公府提供粮草给养。 好在经过三年耕耘,平阳仓储屯粮还算充足,基本能够保证军需供应。 今年的春播受战事影响,夫役丁口大量抽调,虽说战事结束得比较及时,却也或多或少影响春播垦种。 各地流民流入,人口略有所增,又变相抵消了战事影响。 总的估算下来,今年夏粮秋粮收穫,至少也能和去年持平,如果扩大豆类和小麦种植面积,说不定还能有所提升。 军粮的压力,迫使梁广爬出温柔乡,一遍遍在汾东田亩间巡视,敦促有司官吏不敢在农事上懈怠分毫。 主政平阳三年,梁广对农事的重视有目共睹。 两郡士民笑称说,当府兵打仗不一定能做官,因为战场上能否活命、能否立功,大概率要看机缘。 可若是种田种得好,成为十里八乡的垦田好手、產粮大户,经乡里县郡上报,那是有可能惊动梁公的。 这几年来,梁公亲自表彰嘉奖的农吏已不是一个两个,重奖农事,几乎成了平阳政权的一大惯例。 农吏可不是寻常意义上的背吏,那是有严格考核標准,相当於半官身份,且是专职专干,吃公粮有俸禄的。 今年来委任的一批县曹史,乃至主簿、部尉、县令长,有十几人都是从农吏中拔擢。 白丁之身通过种田当农吏,经过学习考核获得官身,这也算是开了先河,引来两郡士民一片热议。 梁公用人不拘一格之名,也因此不脛而走, 也因为考虑到军粮供应压力,城虎军、龙武军两支直属亲兵总人数控制在四千上下。 虎军军额一千,全是由亲信旧部子弟,外加府兵军士立功者组成,除了家世清白乾净,弓马骑射、警力也是考核標准。 士二字的含金量不断上涨,两郡士民谁不知道,成为土绝对是一条仕途捷径,就算外调出任武官,起点也比別人高一截。 红翎冠,虎纹锦裤,成了士的制式常服,辨识度极高,一经出现便是平阳城里的一大风景。 士负责公国府內外的日常巡逻警戒,贴身护卫梁广及其家眷左右。 龙武军兼具野战和侍从,驻扎在平阳城居安坊,距离公国府一墙之隔。 虎军是全员脱產的职业侍卫军,龙武军是半脱產、半职业,兵员主要从立功府兵里挑选,大都督府补贴军粮衣赐。 为了安抚秦军俘虏,还专门留出四百军额,从俘虏里选拔。 左右龙武將军分別是悉罗多和王镇恶,左右虎將军暂由王睿兼任。 王睿王元德是王懿的兄长,王苗长子,能力虽不如弟弟王懿,胜在为人忠厚勤恳。 王懿出任游击將军,配合苟平、呼延愷、慕舆盛、王宣,统领两万兵马在秋收以后攻打太原重镇祁县。 游击將军也是在四军主力部队之外新置之军,主要辖制介休、汾西关等地守军,作为主力部队之外的补充兵力。 贏调任上党郡都尉,搭档太守贾阳主政上党。 当然,在此之前,梁广需要先出兵击败王亮、王充联军,占领上党全境。 这一日风清气朗,湖风习习,梁广携全家到城北郊游,在一片野湖边垂钓。 数百士散布在方圆数里內,一面面魔旗飘扬,不时有骑兵跑过,警戒周围可能出现的一切异常。 新任左虎將军王睿,引著河东太守王苗、刚刚投降的西河郡太守宋前来覲见。 “臣王苗参见君侯!” “罪臣宋参见梁公!” “王卿请起!” 梁广把鱼竿递给一旁的中山王符选,符选本不愿意接,梁广二话不说塞给他。 符选恼火地瞪他一眼,只得握著鱼竿,阴沉脸色注视著湖面,实则注意力早就转移到了梁广和王苗、宋散等人的谈话上。 梁广没有理会跪在一旁的宋,拉著王苗寒暄谈笑。 “王卿此次调任西河太守,肩头担子可不轻啊~”梁广笑道。 王苗看了眼垂头跪地的宋,揖礼道:“君侯放心,臣去到离石,定会儘快肃清贼乱,派兵接收左国城,確保西河全郡安稳!” 梁广頜首:“王卿明白我意,甚好!” 洪安会战结束,慕舆盛、王宣奉命进兵西河郡治离石,包围一月,太守宋开城投降。 梁广隨即召宋前来平阳相见,同时召还河东太守王苗。 此次让王苗出任西河太守,目的只在於一个“稳”字。 西河郡,离石城情况较为特殊,胡风浓重汉胡杂居,且以南迁匈奴为主。 宋选择投降,也是因为符不在洪安溃败,秦军丧失四万主力部队,再也无法震镊离石诸胡。 宋失去普阳支持,离石诸胡迟早生乱。 及时投降,是他保全性命,保住城中普通百姓的唯一选择。 王苗在河东多年,与并州诸胡没少打交道,这方面经验丰富。 派他去坐镇离石,就是为了维持治安稳定,不使诸胡民生乱。 “离石与西部大人刘卫辰所部接壤,直面五原、朔方等地羌胡、匈奴诸部威胁。 內部稳定的同时,也得时刻警惕河套诸胡生乱。 西河郡就暂时不用施行均田、府兵改革,一切沿用旧制,以我的名义召集诸部头人,该赏赐的、拉拢的、剪除的,生杀予夺全由卿决断! 但有一条,百姓不能乱,粮食要爭取做到自给自足,盐铁兵器的供应不用担心,我自会命有司特事特办....” 王苗聚精会神地听著,心中微动:“君侯打算对刘卫辰动手?” 梁广摇头:“暂时不会,毕竟刘卫辰此前袭扰西河郡与我无关,可是今后若再敢胡马南下犯我疆界,就给我狠狠打回去! 河套、朔方诸胡也不是铁板一块,多行拉拢分化,让他们之间自相攻伐! 等我攻下普阳全取太原,届时视情况而定, 如果刘卫辰不识趣,我多的是办法对付他!” 王苗重重点头:“君侯放心,臣知道该怎么做了!” “对了,左国城是处屯兵要塞,要善加利用起来,使其成为汉胡通商互惠的衢地。 这事儿做得好,你西河郡日进斗金也不是难事。 我派薛靖出任西河都尉,给你做臂助,到时候自然会有一帮河东土人前去投效。 这帮人別的不会,做生意倒是有一套,把他们用起来,让他们给你赚钱!” 王苗哭笑不得,看来他今后不光要承担成卫河套诸胡的责任,还要做汉胡通商的典范,成为梁公继河东盐铁之后的又一只钱袋子。 薛靖出任西河都尉,看来是梁公和薛强私底下达成了什么协议,以西河权益交换河东改革让步难怪自春耕结束,河东清丈田亩、清查人口、登造版籍的工作进展神速,田地凭空多出来上万顷,人口多了八九万。 梁公究竟和薛柳裴几家达成什么协定,王苗不好得多问。 可话又说回来,就算没有西河郡的利益交换,河东的清丈工作也无人能够阻挡。 洪安会战四万秦军溃败,不只带残军逃回晋阳。 并州局势日渐明朗,河东土人可不会拿身家性命开玩笑。 梁公要的是土地人口,改革是一定要推进的,谁敢在此事上使绊子,谁就是在拿头颅去试梁公手中刀是否锋利。 连薛氏都让步了,其余士族坞堡帅没有薛氏堡庇护,自然也只能跟著退让。 王苗心里感慨万分,他出任河东太守已近七年了,七年来想做却又做不成的事,终於在梁公手中实现。 梁广可不知道王苗心里大发感慨,又想起一事:“左国城这名字得改,离石这地方毕竟是刘元海老巢,南匈奴老家,这么多年来还有胡民称其为单于汗庭。 如今革故鼎新,必须得改个名字!” “请君侯赐新名!”王苗也认为左国城这名字不好,胡气太重。 “就叫盛川城吧,其余照旧!” “臣代离石百姓叩谢君侯赐名!” 王苗下拜,以君臣之礼即首告退。 “元德,代我礼送王卿!”梁广笑道。 “诺~”王睿领命。 王苗临走前看了眼背对著他的符选。 这位中山王,或许很快便是符皇唯一存世的儿子... 父子二人牵著马向营地外走去。 “元德,为父此去离石,三年五载恐怕回不来,你跟在梁公身边定要用心侍奉.... 王苗看了眼儿子,轻声叮嘱著。 他有两个儿子,对长子王睿却最是放心不下。 “阿父放心,孩儿定不敢怠慢!” 王睿脸上难掩伤感,“以后孩儿不能在父亲身边尽孝,还望父亲定要多多保重!” 王苗拍拍他的肩,低声宽慰了几句。 “元德啊,论机敏急智,你不如仲德,弓马武艺也没什么过人之处。 唯有在忠与勤二字上多多用心,才是你立足於梁公魔下的关键!” “阿父教诲,孩儿铭记在心!” 王苗向湖边远远望去,只见湖畔甲士林立,旗帜飘扬。 庶长公子梁恪,庶长女梁兰儿正在湖边嬉戏玩闹,还有左卫將军李方的两个儿子,崔的侄儿崔浩... 『我父子三人深得梁公信任重用,自当以死报效! 河东、平阳因梁公到来,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梁公贏得洪安会战,便犹如破茧化蝶,蛟升龙,其势再无可阻挡! 我有预感,新朝就快来了!” 王苗双自微凝,概嘆之声自心而出。 王睿也重重点头,满脸振奋憧憬之色。 “回去吧!好生侍奉梁公,为父这便走了!” “阿父保重!” 目送王苗在十余名部曲隨从护卫下纵马而去,王睿两眼湿热,直到父亲身影消失在冈峦之下, 才依依不捨地收回目光。 王睿抹了抹眼晴,翻身上马赶回湖畔,继续忠实履行他的侍卫之责.... 第399章 天命在梁 第399章 天命在梁 王苗走后,梁广把目光投向宋敞这位白头老臣已足足跪了小半时辰,汗水浸湿后背,透过朱色公服印染一大片。 符选实在看不下去,扔下鱼竿快步上前:“宋使君快快请起!” 梁广笑笑,也不阻拦,赤著一双脚板盘腿坐在绳床上,倚靠著凭几继续钓鱼。 反正他头顶有伞盖,又穿了一身细麻窄袖衫,清凉得很,一点不热。 宋敞抬头看了眼他,苦笑著对符选拱拱手,继续跪著不敢起身。 “宋使君乃王景略魔下旧部,攻灭前燕之功臣,先帝钦授之昌黎太守,国朝老臣,岂能受此折辱?”符选怒视著他。 “呵呵,既是中山王发话,宋太守请起吧~” 梁广头也不回地笑道,在鱼鉤上掛了些糟粮,重新拋入水中。 宋仍旧跪著,符选俯身扶他:“宋使君快快请起!” 宋敞推开他的手,不敢和他对视,满面惭愧地低声道:“中山王好意,罪臣心领了..: 可罪臣已降梁公....” 符选愣了下,脸色在短短数息之间一变再变。 是啊,宋已献离石城投降,不再是大秦郡守,不再是符氏之臣..:. 能让宋散起身的,只有梁广一人。 选脸色由青转红,又变得有些苍白。 他看著满头华发的宋散,却是半点痛恨不起来。 离石孤城,失去晋阳支持,宋敞在外有强敌,內有诸胡蠢蠢欲动之际,除了投降別无选择。 齐王兄兵败洪安,平原王兄兵败洛阳,自焚而亡,连他自己也是梁广阶下囚。 连符氏子孙都一败涂地,宋身为臣下,又能做什么? 符选倒退几步,失魂落魄地跌坐下,望著涟漪渐起的湖面愜出神。 “好了,起来吧!”梁广淡淡发话。 宋敞证了证,小心翼翼地看了眼他,確定自己没有听错,才叩首道:“罪臣叩谢梁公!” 宋敞颤巍巍地爬起身,绷紧的身子直到这会儿才敢稍稍放鬆。 “让你跪这么久,就是要略施惩罚,你可明白?”梁广说道。 宋敞躬身揖礼:“罪臣万死!” 梁广警了眼他,笑而不语。 宋敞曾是王景略攻灭前燕时期的幕府成员,灭燕后出任昌黎太守,又被符不表奏为平州刺史。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在任期间汉民、胡民和睦共处,治下一派欣欣向荣之景,官声不错,能力也足够。 慕容农征討平州,鲜卑诸部响应,宋不敌,和王充退保博陵,后跟隨符不撤入太原,出任西河太守。 去年双方还在互相抹黑、造谣的口水战阶段时,宋就是派人进入平阳造谣的主要推手。 武侯將军、刺奸校尉孔屯查明,绝大多数细作都是经由离石、介休等地进入平阳。 宋散在舆论战阶段,可是发挥了不小作用。 如今投降,梁广又不打算杀他,可多少也得给点惩罚,免得让人以为他心慈手软。 ...:.宋卿看来善於调教细作,你哪些流言语,倒是暗地里把我骂得体无完肤啊就凭此事,我多少也得给你长点教训,免得叫人以为我刀子软杀不得人!”梁广笑道。 “罪臣知罪!” 宋揖礼,“细作全是徐义所派,罪臣不过是协助他们进入平阳,罪臣不敢欺瞒,请明公详查!” 梁广摆摆手:“无所谓了,造谣惑乱人心不过小道尔,在真正的天命面前只能化作粉!” 宋敞垂手肃立,面容浮现苦笑。 梁公是洪安会战的贏家,自然有资格把天命、大势这些玄虚说辞掛在嘴边。 身为贏家,这些玄虚说辞能助梁公凝聚人心,士民会更加相信天命在梁,梁公声威只会愈发雄壮。 若是输了,自然说什么都无用。 “宋卿~” “罪臣在!” “听闻你和王充关係不错?” “王兗曾任博陵太守,与罪臣確有几分私交...: “那好,隨我一同出征上党,若能劝降王充,算你大功一件!” 宋敞迟疑了下,“罪臣领命~” “怎么,有困难?” “启稟梁公,王充有死节之志,罪臣担心难以说降其人., “尽力去做吧,王充是个忠臣,我希望他能识时务!” “罪臣遵命!” 梁广鱼竿一抖,一尾手掌长的黑鲤上鉤,梁恪、梁兰儿、李康李乐几个娃娃兴奋地跑来,围著王睿著也要钓鱼。 城虎將军王睿只能化身孩子头,半哄半骗地把娃娃们带远些,免得搅扰君侯谈事。 梁广从孩子们身上收回目光,又看向宋:“卿长子宋济,我已让他出任仓曹,卿女婿温琛,任屯田令前往水民屯上任去了。 卿一家在平阳安居乐业,至於將来的前途发展,就要看卿能否助我討平上党! 宋济、温琛都不是什么大才,六七品已是顶了天。 卿不为自己,也得为子孙著想~” 宋散下拜:“罪臣定当竭尽所能,助明公全取上党!” 又叮瞩几句,宋敬在城土引领下告退。 梁广把鱼竿扔在一旁,押坤懒腰舒服地斜躺著,半闭眼似睡非睡。 符选在一旁坐著,望著湖面愜证发呆,连双脚被方才掀起的风浪浸湿都不曾察觉。 梁广和王苗、宋的谈话,都没有刻意迴避他, 正因为如此,他一颗心哇凉哇凉。 西河郡已经落入梁广之手,上党郡还会远吗? 西沟关在王亮、王充猛攻下屹立不倒,听说那守將支身中数箭仍在关城坚守。 洪安会战落下帷幕,上党秦军也黯然撤走,只留下西沟关下几乎与城墙齐平的尸体。 现在,轮到梁广点齐兵马反攻上党了。 宋作为符不魔下牧守重臣,不少秦军將士都认得他。 他亲自出面招降,会有多少秦军倒戈归降? 如果连乐平太守王充也降了,齐王不再无翻身可能。 等到全取上党,梁广就可以专心致志进兵晋阳。 大势,无可挡也... 符选仰面无声嘆息,转头看著他:“你几时放我回长安?” 梁广懒洋洋地道:“等梁安几人抵达蒲津关,我就派人送你到蒲坂,双方在黄河之上交换人质。 届时,殿下便可安然返回长安。” 选默然片刻,又道:“关中是诸氏根基,你想代秦建业,必须要保住关中不失! 如今陇山战事危急,连扶风王也亲自统兵前往祁山迎敌。 你难道想眼睁睁看著姚羌入主长安,做老氏们的主人?” 梁广眼皮子瞎开一条缝,“殿下的意思是?” 选语气有些冷冰冰:“等我回到长安,表你为平阳王,调你率军入关中平乱! 等击退姚羌,我便禪位於你! 假使苍天欲亡大秦,我也不能任其亡於小羌之手! 昔日高祖破姚襄而得天下,今有你梁广破姚而得关中,老氏们总不至於匍匐在羌胡脚下....” 梁广证了,坐起身子,看著符选不说话。 他是真没想到,这位年轻的中山王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符选起身便走,漠然声音传来:“天子有意立我为皇太弟,你想名正言顺代秦而立, 取得诸氏支持,就必须保证我平安回到长安! 姚来势汹汹,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好好准备吧~” 梁广眯著眼,紧盯看他的背影走远。 七月十四,梁广统兵两万,出西沟关进逼长子..... 第400章 长子易主 第400章 长子易主 山西素有表里山河之称,而上党郡完美復刻了山西四塞之国的地理特点。 上党郡有两大核心区域,一是潞川盆地(山西长治),二是丹河盆地(山西晋城)。 前年梁广跨郡抢夺王亮屯粮,沿沁水河谷东出进入滋氏、高都等地,与鲜卑酋帅库官伟交手,已经把丹河盆地的地形地貌摸得清清楚楚。 丹河盆地经过库褥官伟肆虐,又被梁广半哄半忽悠拐走上万人口,长平、滋氏、高都等地凋贫困,如今已成人烟稀少的荒凉之地。 又因丹河向南穿越王屋山进入河內郡,山间河谷有多条险道连通,太行陘、天井关便是沟通晋中、河內最主要的通道,王亮为防止东燕军入寇,在高都、天井关屯兵三千戌守。 原本时空下,慕容永据有上党郡,分別驻军晋阳、平阳,控扼并州八郡建立西燕政权,与慕容垂对峙十年之久。 上党无疑是西燕政权的核心区域,地势之险要可见一斑。 长子又是潞川地区的首要重镇,梁广率军出西沟关,离开发鳩山地区进入路川盆地面对的第一座坚城就是长子。 攻城战已进行了五日,从河东调来的两万屯田军,集中兵力攻打长子北门,付出上千数的伤亡,除了利用鉤车毁坏一丈多宽的城墙,再无別的收穫。 梁广立马於嵐水河畔,远望著长子城头,眉头拧紧暗暗发愁。 长子城高十米有余,城墙底基宽逾八米,在缺乏重型攻城器械,且兵力不算特別充足的条件下,要想短期破城困难重重。 王亮、王充的八千联军尚且在城內,算上百姓夫役至少有三四万人。 据斥候打探,城中屯粮至少可以维持三个月。 如果围城三个月,单是两万府兵、两万屯田军的粮食消耗就高达十余万石,算上往返调运损耗,轻鬆在十五万石以上。 想想梁广就觉得肉疼。 打贏了洪安会战让他吃得满嘴流油,却也不至於可以无视十几二十万石粮食的损耗。 他还没富裕到这种程度。 战爭果实转化为实际利益,也是需要时间来呈现的。 长子这地方,对於守军来说占尽地利优势。 除了城高池深,城外雍河、嵐水河两条浊漳河支流环绕城池东西南三面,堪称天然护城河。 如果想把两条护城河掘开放水,然后用土填平,至少需要万把人干一个月。 苟平、呼延愷等人已顺利攻下祁县,普阳以南再无险可守,就等著他前去会师,然后亲统大军兵临普阳城下。 上党战事不能耽误太久,毕竟先破晋阳,彻底覆灭符不残余势力更重要, 王充、王亮联军不惜代价地猛攻西沟关,幸亏支在援兵协助下死守月余,为洪安会战取胜贏得时间。 若是让上党兵马破西沟关直捣平阳腰肋,洪安决战不会贏得如此酣畅淋漓。 梁广也是担心上党联军趁他出兵普阳之际再度捣乱,这才想在攻取普阳之前,先稳定上党局势,確保平阳后方安稳。 早就知道长子城不好打,可真当亲临城下,看见两条水势湍急的护城河绕城而过,才发现自己把事情想简单了。 两万屯田军虽是西燕降卒组成,可两年来安分屯田,贡献了粮储不说,还有上千人经过选拔当上府兵。 攻城难度太大,兵士伤亡过重的话,军心浮动迟早生乱。 屯田军虽不如府兵精贵,可也是生產力的重要来源,更是潜在府兵兵源,梁广也捨不得白白葬送在长子城下。 王睿引著宋敞赶来。 “参见君侯~” “怎样?” 宋苦笑一声,摇摇头:“王兗、王亮皆不愿降~” 梁广点点头,不出所料。 城头守军抵抗如此激烈,表明主將意志坚定,不会轻易动摇。 “传令~全军停止攻城,择水陆要地挖掘堑壕,筑起土垒,派贏觴率军屯於浊漳水西涧,切断长子与壶关、路县等地联繫! 我倒要看看,一座孤城又能坚守多久!” 梁广满心恼火,也发了狠,王充王亮想跟他耗下去,奉陪就是了。 晋阳城就在那,符不跑不掉,大不了三个月以后再出兵晋阳。 “元德!” “君侯?” “加派斥候打探河內动静,我要知道慕容垂、慕容永的洛阳爭夺战结果如何!” “末將这就下去安排!” 数日后,壶关县。 此时的壶关在地理位置上与后世不同,位於长子以北,扼守路川盆地中北部,也是挡在上党郡治路县之前的最后一座重镇。 北魏中后期,壶关南移至丹朱岭,扼守路川盆地东南出口,直接控制通往丹河谷地连通河內的白陘古道。 此时的壶关县更像是一座经济重镇,周围路川盆地土壤肥沃、水源充沛,適合发展农业生產。 后世的壶关南移后,经济价值逐渐减弱,变成了一座军事重镇,险关要塞,河北、山西政权之间的战略必爭之地。 壶关曹氏乃是当地豪强大族,嫡长郎君曹杰曾是上党太守王亮幕僚之一,出任门下主记。 两年前,梁广欲行假途灭虢之计,经西沟关过长子趁机夺取上党全郡。 可惜被护送符不幼子入晋阳的寇遗觉察。 梁广计划失败,却也兵不血刃夺下西沟关要塞。 王亮恼恨於曹杰情报失误,把丟失西沟关的罪责怪到曹杰头上,罢了他的幕职,將他赶回壶关。 曹杰过了两年无所事事的日子。 直到洪安会战,齐王惨败,梁公大获全胜的消息传开,梁广又亲自率军攻入上党,曹杰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曹氏府宅后堂,一眾叔伯兄弟俱在。 曹杰站在堂下侃侃而谈:“:::.王亮苛待我曹氏久矣! 昔年西沟关之败,分明是王亮自己后知后觉不察敌情,却把罪责推卸到我头上,实在可恨! 两年来,我曹氏子弟在王亮幕下接连遭到贬,再这样下去,曹氏在壶关、在上党, 还有何前途可言? 今梁公得天顾,洪安一战而成定鼎之势,符不丧胆孤守晋阳,迟早为梁公所擒! 我欲以宗族之力夺取壶关,向梁公献城归附,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广叔伯辈的曹肪、曹是等人皆是皱眉沉吟不语,似乎还有些顾虑。 族兄弟曹哗等人倒是纷纷出言附和,赞同曹杰举事响应梁公之议。 “.....长子未破,齐王退保普阳,这梁公究竟能否成事,我看局势尚未明朗啊””曹肪仍有些放心不下。 曹杰当即道:“正因为眼下乃是梁公夺取上党的关键时刻,只要我曹氏据壶关而降, 王亮再无归路! 符不兵败洪安,符氏人心尽失,还能有什么指望? 降梁公,总比最后为鲜卑白虏做牛做马要强!” 曹肪捻须不语,曹是又道:“大郎此前出使平阳,与梁广有过接触,此人当真可靠? 3 曹杰信誓旦旦地道:“梁公乃旷世之才,年纪轻轻却已展现雄主之姿!其人才德绝非符不可比,更论王亮这等犬家之辈! 并州氏人眾多,符氏气数绝尽,只有梁公才能威服诸氏豪强! 此时归降,我曹氏便是上党土人豪强响应梁公第一人! 若是再迟疑不决,等到大事落定,那时再降,也不过是锦上添而已..:.. 一, 曹哗起身喝道:“王亮无能之辈,根本不足以拥据上党,成为我等士民之主! 献壶关降梁公,也是为我曹氏谋一条兴业之路!” “就是!秦快要亡了,我曹氏还得及早为宗族谋划啊!” “梁公雄姿英发,受天命眷顾,早降早受重用,如此良机不可错过!” “开壶关,迎梁公!” 一眾不甘於现状的曹氏子弟起来。 在他们心目中,同样年轻的平阳郡公梁广,无疑是符不败亡后的最好投效对象。 曹肪、曹是几位叔伯相视一眼,俱是无奈苦笑。 小辈们意见一致,他们这些老骨头,也只能跟著拼一次了。 五日后,在曹氏牵头下,孟氏、刘氏一眾壶关豪强组织私兵部曲,在曹杰统领下攻占壶关县翩,杀县令张驊和守將陈仲。 壶关城头改掛平阳梁字旗帜,曹杰亲自赶往长子平阳军大营覲见。 潞县、屯留等地纷纷震动,每日都有士民豪强赶往长子大营投效归降..:: “小人曹杰叩见梁公!” “曹君快快请起!” 营帐內,梁广起身绕过矮案,亲自扶曹杰起身。 曹杰受宠若惊,弓著腰满脸惶恐,闪烁眼神里又难掩兴奋。 “君献上壶关县城,可算是大功一件啊!” 梁广拍打著曹杰肩头,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他是真没想到,僵持月余的上党战事,竟然会因为曹杰的归降而迎来转机。 天大的意外之喜啊曹杰在梁广巴掌招呼下浑身不时颤颤,肩头有些火辣辣疼,又不敢躲闪,只能满脸堆笑地受著。 梁广仔细询问壶关情况,曹杰一五一十小心作答。 王睿一阵风似地衝进营帐:“君侯!王兗、王亮率三千骑突围,从北门杀出,直奔壶关去了!” “好!”梁广膨地拍打矮案,熬了一个月,终於等来决战时机。 壶关若失,长子註定成为孤城,留守潞县的秦军也无法救援长子。 突围夺回壶关,或者奔迴路县,才是唯一活命之法。 只是如此一来,就给了平阳军寻求城外野战的机会。 “令悉罗多、王镇恶率领龙武军出击!若是放跑了王兗、王亮,军法处置! 令贏觴率军到长子城下喊话,三日內若不开城投降,城破之后鸡犬不留! 令宋散再入长子劝降!” 梁广下达一连串军令。 曹杰急忙道:“梁公放心,壶关有曹氏率领几家私兵驻守,王亮旧部已被诛灭一空, 可保城池无恙!” 梁广笑呵呵道:“甚好!曹君不妨留下,看我如何擒拿王兗、王亮~” 长子东北五十里,浊漳河东岸,一片辽阔的河谷平原上,一场激烈战斗正在打响! “杀!” 左龙武將军悉罗多率领一千五百精骑,率先从上游浅滩渡河,而后回头截断秦军! 右龙武將军王镇恶率领本部一千五百精骑隨后赶到,双方前后夹击猛攻秦军! 悉罗多挥舞长柄大刀衝锋在前,双方六千余骑在这片河谷地展开廝杀! 悉罗多再一次展现出疯批猛將特质,双方充当先锋队的五六百骑甫一接触,悉罗多就不管不顾跃马横刀衝进敌阵砍杀起来! 这廝冲得太快,以至於几名谦旗手跟不上他。 这种不要命打法也有好处,已方龙武军將土见主將如此张扬勇猛,血脉债张之下士气爆棚,一次穿插就把秦军骑兵冲得七零八落! 秦军骑兵见敌將砍瓜切菜般杀来,大多数胆寒恐惧,仓惶大叫著四散逃开。 战场上失去胆气,落败也只在瞬息之间。 王镇恶还在外围兢兢业业地掠阵游射,组织队形对敌方骑兵进行抄截围堵,內里混乱战斗已落下帷幕。 王亮坐骑被悉罗多长刀扫断马腿,整个人被掀翻在地。 悉罗多狂笑著扬起马蹄就要踩踏,王镇恶衝来大声喝止住。 “君侯有令,最好能活捉王充王亮! 他已坠马,何必伤他性命?” 悉罗多拽了下韁绳,战马蹄子跃过王亮头顶。 “哼!孺子!要你多事!” 悉罗多冷冷扫了一眼王镇恶,一口唾沫吐在王亮身上。 “贼虏!我与你拼了!”王亮爬起身就要衝上前,被几个军士扑倒摁翻,捆个结实。 “王充也是老子的!你这孺子休想抢功!”悉罗多长刀斜指王镇恶,拍马再度冲入敌军阵中。 王镇恶咬牙大恨:“尔母婢!” 不到一个时辰,王充也被龙武军士俘获,灰头土脸地和王亮捆在一起。 悉罗多大笑著,收拢兵马赶回长子大营,把打扫战场、清点伤亡、押解俘虏的差事儿扔给王镇恶.:::: 王充、王亮突围第二日,长子守將雷保、邱寿在宋劝说下开城投降。 壶关已失,王亮突围死活不明,长子数千守军再坚守下去也无意义,不过是空耗粮食而已。 等熬过三个月,又能如何? 齐王不大败於洪安,逃回普阳舔伤口,上党太守王亮选择突围,明摆著是要放弃长子,把希望放在夺回壶关、退守路县的选择上。 跟隨梁广一起出征的新任上党太守贾阳,使人四处散播谣言,谎称符不在逃亡途中身受重伤,回到普阳不治而亡。 符不惨败,本就让上党秦军人心惶惶,现在被平阳军堵在家门口,又无法判定谣言真偽,愈发加剧人心离散。 齐王暴毙,秦军还能效忠谁?这场仗打下去又有什么意义? 这一次,宋亲自出面游说,秦军將士都认得他这位国朝老臣,齐王旧部。 在得到宋亲口承诺保证降卒安全,不会掠夺城中女人財富后,绝大多数兵士都选择弃械投降。 梁广入城,接见雷保、邱寿和一眾父老,亲切安抚了一番。 又在雷保、邱寿陪同下亲入秦军营垒,与几十位投降武官会面交谈,好言安抚人心。 陪同他一起接见降卒代表的,还有十几位洪安会战俘虏,如今已接受改编,成为平阳军中下层武官。 上党秦军也有半数是外迁氏民,当梁广操著一口地道的关中氏人口音与眾人交谈时, 降卒们都倍感亲切。 这种熟悉感能迅速减弱他们心中的不安和防备,快速拉近彼此距离,建立初步信任感。 梁广下令开仓取粮,宰杀牲畜,全城军民饗食三日。 雷保、邱寿二將,授致果校尉的散秩戎號。 悉罗多押解王充、王亮返回长子时,这座上党重镇已为梁广所有。 “王太守,算起来,这应该是你我第一次正式见面吧?” 衙堂之上,梁广令王睿为二人鬆绑。 “哼!叛臣贼子,休要悍悍作態!一刀杀了我便是!” 灰头土脸的王亮梗著脖子,倒是硬气得很。 梁广笑笑:“你若愿降,替我招抚屯留、潞县,上党太守之职仍由你来做,如何?” 王亮大骂:“我受齐王恩惠多年,绝不会背弃之!我生为大王之臣,死为大王之鬼!” 梁广倒是没想到,这廝也有如此忠义的一面,不禁重新打量他。 看得出,王亮还真有些不怕死的劲头。 “当真不降?” “呸!齐王家臣,岂会降你一个篡逆僮奴子...: 王亮红著眼怒骂,不等他骂完,悉罗多一记老拳將他打翻在地,扑上去一通暴打。 “住手!”梁广淡淡喝道,摆摆手,示意將王亮带下去斩首。 “放心,你家小无罪,待取得路县,我自会命当地官吏善待之!” 王亮吐了口血沫,爬起身恶狠狠地盯著悉罗多看了会,一扭头大踏步走出衙堂。 过了会,王亮首级盖著白帛送上。 “好生收尸首,於长子城北建墓,以列侯之礼安葬,贾阳、曹杰代我亲往祭奠!” “君侯仁慈!”堂下一眾臣僚应诺。 曹杰嘴上恭恭敬敬答应著,余光警了眼王亮首级,心里很是彆扭。 曹家在壶关倒戈投降,直接导致王亮弃守长子突围,这才有了被活捉斩首的结果。 不想他竟要亲自去祭奠王亮?还真是猫哭耗子啊梁广默然片刻,王亮颇有一份忠义之心,只可惜能力差了些,脑子也不太好使。 否则的话,凭藉上党地势之险要,也不至於落得今日地步... 也得亏主政上党的是王亮,符不用人唯亲不唯贤,也是其败亡原因之一... 处置完王亮,梁广又把目光投向王充。 这位老臣年纪资歷与宋相仿,都是王猛攻灭前燕时期派驻关东的地方守臣。 王充此前担任博陵太守,慕容麟率军围攻博陵三月,王充死守不降。 后因丁零族翟斌作乱,慕容麟撤军,王充才有机会率领军民撤离,与符不匯合后撤入并州。 梁广看著他,这位新平郡出身的氏酋郡守,是否会和王亮一样选择赴死..: 第401章 老慕容洛阳之败 第401章 老慕容洛阳之败 “王使君..... , 不等梁广话说完,王兗掸掸衣袍灰土,揖礼道:“平阳公不必多言,老夫不会降!” 顿了顿,他又补充一句:“老夫也不能死!” 梁广哑然失笑,这话倒有意思。 “老竖!敢戏弄君侯?” 悉罗多大怒,拎著拳头就要扑上前,梁广赶紧喝住他。 “退到一旁站好,再敢胡乱动手,就给我自己去领三十鞭子!” 悉罗多缩头缩脑汕笑著,恶狠狠地瞪了眼王充,乖乖退到王镇恶身边站好。 王镇恶撇撇嘴,往旁边挪了挪。 王充对悉罗多的威胁视而不见,只是如此凶恶的虏贼,到了梁广手下竟然温顺如猫, 让他心里颇生感慨。 这或许就叫一物降一物,只有真正的猛虎才能驯服豺狼。 “王使君倒是说说,你为何不能死?”梁广饶有兴致。 王充拱拱手:“平阳公可知,老夫为何选择与王亮一块突围?” 梁广想了想,这件事的確有些古怪。 王亮担心壶关陷落,后路被断,到时候连路县也失去联繫,这才心急火燎地突围而去。 王充明明可以继续坚守,却也选择一起突围,这又是为何? “请王使君赐教!”梁广一副虚心聆听的样子。 王充道:“日前老夫接到消息,东燕卫大將军、赵王慕容麟率军屯常山郡,似乎有意走飞狐陘入寇乐平! 老夫担心乐平有失,才冒险和王亮一同突围!” 梁广皱起眉头:“慕容麟入寇乐平?此事当真?” “平阳公若是不信,可以遣斥候打探!” 梁广面色凝重起来,一指王睿:“速速派人探察,儘快確认消息真偽!” “诺!”王睿领命告退。 慕容麟这个坑爹货虽然堪称慕容氏之耻,可在梁广看来,这傢伙可比慕容宝、慕容农难对付。 这傢伙行事经常不按常理出牌,为达目的什么手段都用得出。 如果让东燕势力趁机进入乐平,等到慕容麟站稳脚跟,对他来说也是个大麻烦。 王充看著他:“平阳公也不愿见到鲜卑人侵占并州疆界吧?乐平虽有太行险关为恃, 可老夫远在长子,乐平军民无人统领,加之慕容麟奸猾多诈,若是放任其进军飞狐陘,再想驱逐可就难了!” 梁广頜首:“王使君的意思是?” “请平阳公许我带兵返回乐平,阻遏慕容鲜卑入寇!乐平若失,太原、上党乃至平阳,都將面临东燕军威胁!”王充神情坦然地看著他。 “老竖!你在做什么美梦?!” 悉罗多又骂起来,梁广瞪他眼才闭上嘴巴。 梁广起身,负手一阵步。 王充和慕容麟也算是老对手,双方对彼此都颇为熟悉。 让王充回去坐镇乐平抵御燕军,的確是最稳妥的办法。 可问题是,这老头又不愿意归降,有些难办.... “平阳公当然也可以杀了老夫,败军之將自当无话可说... 王充揖礼,“不过,恳请平阳公儘快择一能臣大將统兵前去乐平坐镇,以防慕容麟趁并州生乱之际入寇!” 梁广说道:“王使君归降於我,仍旧担任乐平太守,我再派遣將士前去助阵,岂不更好?” 王充摇头:“齐王尚在,老夫绝不侍二主,请平阳公体谅!” 梁广有些无奈,这老头还挺固执。 符不魔下忠臣不少,如徐义这般奸猾小人也多。 宋迟疑了下,“君侯,罪臣以为,守御乐平最佳人选非王兗莫属! 为防慕容鲜卑侵入并州,还请君侯答应王兗所请,放他回乐平御敌!” 梁广沉吟看,没有第一时间做决定。 王镇恶也奏上前低声道:“若杀王充,不管派谁去坐镇乐平,想来都会遭遇一番抵抗。 一来二去耽误时机,万一慕容麟攻入飞狐陘,乐平生乱,君侯还得分兵前往御敌。 如此节外生枝,难免生出不可预料的变故!” 梁广点点头,这些话都不错,照此看来,释放王充反倒是最好选择。 让他回去继续统领乐平军民抵御东燕军,也给自己省去了麻烦。 “既如此,乐平安危就交给王使君了!王使君带来的四千余兵马,悉数奉还! 从乐平来的將士可先行返回,等到消息確认属实,我再礼送王使君赶回!” 王充脸上出现一丝动容,似乎没想到他会如此有魄力,放走一位敌方大將不说,还把兵马奉还。 “多谢平阳公!”王充深深看他眼,长揖及地。 三日后,经曹氏和斥候多方打探確认,赵郡、常山郡一带的確有燕军频繁调动,已有乐平百姓出逃,往太原、上党、新兴等地迁徙。 梁广亲自礼送王充出城,还专门给他挑选一匹快马。 王兗率乐平兵马北返。 八月底,屯留、路县、襄垣等地悉数归降,梁广亲临路县,召集上党旧臣、父老、土族豪强,大宴宾客,委任守臣將领。 原平阳令贾阳任上党太守,曹杰任郡丞,贏觴任都尉兼长子镇將,雷保、邱寿负责配合整编军队。 歷时一个半月,梁广全取路川之地,將大半个上党郡纳入掌控。 丹水谷地人烟凋,梁广打算先派兵马进驻,收集亡散开展屯田。 九月初,梁广打算返回平阳时,慕容越发来急报,河內燕军似有入寇跡象..:: 七月末,梁广包围长子之初,洛阳爭夺战落下帷幕。 结果令天下人大跌眼镜。 戎马五十载,鲜少败绩的大燕皇帝慕容垂,竟然败於流寇势力头子慕容永。 慕容永这位慕容氏的末支庶子,击败了皇族正统慕容垂,全取洛阳、河南郡一地,成为继符暉之后的新一任洛阳之主。 慕容永正式从燕王进位大燕皇帝,改更始三年为中兴元年。 西燕从一流亡政权,成为拥据洛阳的中原割据势力,也算登堂入室坐上了餐桌。 慕容永也成为天下诸侯之一。 慕容垂、慕容宝率军退守河內郡温县。 此刻温县“行宫”內,慕容垂一樽樽酒连饮不停,面色越喝越红,一双炯目再无往日威势浓重、神采奕奕,反倒流露几分懊悔和不甘。 他好恨.::: 出兵洛阳打了快十个月,到最后竟然平白为慕容永做了嫁衣。 慕容永是什么东西? 宗室末支,也配占有洛阳王畿之地? 可就是这样一位,他从未放在眼里的人物,到最后从他手里抢走了洛阳。 到底是哪里出现差错? 过往十个月的战事,一幕幕浮现在慕容垂眼前。 原本荷暉率领残余兵马退守洛阳宫城,东燕军一度攻入內城,占据绝对上风。 不知从何时起,形势渐渐不对劲... 慕容垂浑浊双目微眯著,似醉非醉,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復盘起战事经过。 转折大概出现在虎牢关失手之后。 慕容永派逸豆归率轻骑突袭虎牢关,阻慕容垂主力於水以东,东燕掌控下的函古道失去进兵作用。 去年初冬,黄河还未进入冰期,慕容永利用河道水流减少时期架设浮桥,抢夺孟津北渡口,东燕军损失战船数百艘。 慕容宝恼羞成怒,追击撤退敌军时,又遭埋伏在北岸的慕容友部半渡而击。 慕容宝大败,仅以身免。 慕容永抢占嵩山北麓制高点,在伊闕峡谷伏击慕容垂所部万余骑。 今年入夏,慕容永魔下大將刁云迁回至部山南麓,截断洛口仓至洛阳的漕运通道,东燕军二十余万石粮食沉入洛河。 此战过后,东燕军士气大溃。 不单是慕容宝心態崩了,就连慕容垂也没绷住,在极度愤怒下,选择与敌人在洛南平原决战。 一场大败的结果证明,衝动愤怒之下做出的选择,往往是极其不理智的。 至此,东西燕围绕洛阳的爭夺落下帷幕。 慕容垂黯然北撤,慕容永拖著伤痕累累之躯,昂首入主洛阳。 好恨啊~ 慕容垂灌了口酒水,此次战败,既有天数之失,也有人为之败。 去年冬,兰汗原本率军支援,途径巩县时,意外遭遇雪崩,三分之一的援军惨遭掩埋。 入夏时洛河决堤,又冲毁了东燕军四座营寨。 反观慕容永西燕军,从始至终似乎没受到气候环境影响。 这不是天数又是什么? 连老天都站在慕容永一边,帮助他入主洛阳。 人为之败就更多了,慕容垂反思自己,从一开始的轻敌大意,到中后期因为不甘愤怒,始终被敌人牵著鼻子走。 洛南决战失误,断送了反攻的最后希望。 慕容垂死死捏紧酒樽,这一次,愤怒失望是衝著他自己来的。 称帝后的第一次大规模作战,战略目標还是洛阳这块中原腹地,王畿之地。 他竟然败了.... 十个月作战,关东原本就脆弱的民生经济再度遭到重创。 军民们又要开始吃桑葚、桑叶度日了. 1:: 本想趁著符氏宗王围殴梁广之际,趁乱一举攻取洛阳,拿到这块人口相对眾多、物產相对丰富的兴业之地。 不想,到头来却让一个慕容永趁机起势,白白捡了大便宜。 更让他气不打一处来的是,梁广这小氏还活蹦乱跳地活著。 不仅活著,还击退符融,大败符不,顺势攻占西河郡、上党郡,眼看就要兵临晋阳城下,席捲整个并州! 明明是氏宗王围殴梁广,他来浑水摸鱼夺取洛阳的剧本。 结果却是梁广进一步做大做强,他却被慕容永揍得鼻青脸肿。 真可谓指油不成反被操,兔枉得很吶.::: 第402章 搞一搞他 第402章 搞一搞他 “慕容永!我誓杀汝!” “砰”一声,燕太子慕容宝突然把金樽狠狠摔地,撞击地砖发出清脆声响。 堂上穿著轻薄纱衣,正在跃起舞的一眾女使惶恐拜倒,抚琴击罄的乐人们也慌忙跪地。 堂內歌舞瞬间停下,兰汗、慕容温等一眾公卿王公,默默地看著酒劲上头的慕容宝。 慕容宝赤红双眼,撑著案几站起身,脚下有些跟跪,身子摇摇晃晃。 “接著起乐!接著舞!” 慕容宝冲一眾女使咆哮著,“一帮贱奴!都是慕容永派来的!贱人!贱人!给我滚回洛阳去!~” 慕容宝喷吐酒气,先是端翻一名女使,又扑倒一人连打耳光,嘴里咒骂著,撕扯身下女使裙裳。 女使哭哭啼啼,稍加反抗便惹来一顿打,只能悽然无助地痛哭著。 其余女使匍匐著纷纷向后退,浑身颤颤不敢抬头,生怕自己成为下一个施暴对象。 兰汗咧咧嘴,眼看慕容宝淫笑著压在那女使身上,裙裳扯破露出白双股,不由在心里一阵嘲笑。 堂堂大燕太子,难道要在大庭广眾之下行合之事? 此次洛阳会战败给慕容永,这些从洛阳掳掠来的可怜女子,便成了慕容宝的发泄对象“够了!” 慕容垂双目一寒,本就阴沉的脸色更是冷沉如霜。 堂下趴在女使身上的慕容宝恍若未觉,在酒劲刺激下继续忘我地放浪形骸..:: 乐浪王慕容温和几个宗室子弟赶紧出声劝止,慕容宝理都不理。 “孽畜!”慕容垂猛拍案几,起身衝到堂下,揪起慕容宝左右开弓两个大耳刮子招呼! “啪啪”两声脆响,听得在座公卿麵皮颤了颤。 兰汗腮帮子有些发酸,这两巴掌打得可不轻,以陛下开三石步弓的气力,若是放开了打,只怕能把太子打成憨子..... 果然,慕容宝两边麵皮瞬间高高肿起,嘴角溢血,脑袋一阵喻鸣,痴痴证看著愤怒的老父亲。 “阿父.....陛下....陛下恕罪!” 酒意消散,慕容宝这才醒过神来,一脸惶恐地跪倒在地。 他本想扇自己两巴掌以示悔恨之意,可一张脸火辣辣疼,又有些下不去手...: 慕容垂吊晴眼怒视著他,流露出吃人般的凶狠,好一会才从他身边跨过,回到御位坐下。 兰汗轻咳一声,命女使乐人们退下。 堂內恢復安静,慕容宝哭诉起来:“陛下恕罪,臣一时激愤,君前失仪..:: 兰汗嘆道:“太子也是气愤於慕容永窃据洛阳,號称尊,怒火填胸以至於有失仪態想那慕容永不过是国之枝叶,竟敢与陛下对抗,妄称帝號,惑民视听,当真该诛! 臣等也是义愤难平啊~ 慕容宝向他投去感激目光,匍匐在堂下不敢声。 “兰王所言甚是!” “连臣等也恨不能再入洛阳与慕容永拼命,何况太子呼?” “慕容永不除,必將是国之大患!” “天下岂能二主並立?两个燕国並存於世,岂不叫人笑话?” “关中、陇西有西秦、姚秦、秦,司隶、关东又有两个燕国,岂不叫代北索虏和南边晋人耻笑?” “陛下復兴社稷,如日中天,岂是江河日下的符氏所能比?” 一眾臣僚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慕容垂冷著脸,摆摆手,示意堂下跪倒的慕容宝起身,滚回自己位子坐好,免得碍眼。 慕容宝急忙即谢一番,回到左首位置坐下。 “洛阳失利,皆朕之过失,与诸卿无关!” 慕容垂沉声道,“此战之败,原因有三。 一是朕轻敌所致,二是我军粮草紧缺,转运不及。 三是受制於地形所碍,不利於王师发挥战力! 有此三条教训,待朕回到中山整顿兵马,积蓄粮谷,再来征討不迟! 届时,定能一举覆灭慕容永偽逆政权,夺回洛阳!” “陛下圣明!”堂內响起一阵山呼声。 慕容垂板著脸,目不斜视,尽显帝王威严,心里却鬆了口气。 对他来说,承认失败並不算什么。 胜败本就是兵家常事,何况他这辈子胜仗无数,一次两次兵败,並不能掩盖他的辉煌战功。 只是,承认归承认,可在兵败原因方面,却得再三斟酌考虑。 只能是人为因素,无关天命、气数、机运。 宗室末支慕容永的天命气数,难道比他这位正统大燕皇帝还强? 这不是自乱人心的笑话吗? 所以,绝不能承认兵败和运数有关。 虽然慕容垂心里也犯嘀咕,慕容永一个两次惨败於梁广之手的丧家之犬,按理说根本没可能崛起。 偏偏这廝还真就办到了,从弘农攻入洛阳,一番龙爭虎斗成了洛阳之主。 在长达十个月的拉锯战中,许多次天时似乎都站在慕容永一边。 黄河枯水,巩县雪崩,慕容垂很难不把这些气候环境问题归结於天数。 难道,慕容永这斯真有天命在身? 慕容垂惊然一惊,心头越发沉重起来。 慕容永和他是同辈,却比他小了十几岁。 如果真让慕容永在洛阳站稳脚跟,等到哪日他寿数耗尽,凭太子慕容宝恐怕不是对手。 洛阳会战里,慕容永展现出的心机智谋令他也颇为忌惮。 这样一位堪称梟雄的敌人,留给后世子孙的话必定是祸非福。 慕容垂暗暗在心里打定主意,等到大燕国力恢復,头一个要解决的敌人,就是慕容永。 慕容永的威胁,甚至要排在梁广之前。 天底下绝不能同时存在两个慕容氏燕国政权! 慕容宝看出老父亲怒气已消,一本正经地道:“陛下,此次洛阳战事虽然失利,可上党、河东两地仍然大有可为!” 慕容垂愣了下,“何意?” 慕容宝顶著一张红肿脸,说话声都有些含糊:“梁广歷经符融、荷不轮番战事,魔下兵马必定疲不堪。 现今梁广在攻打长子,河东空虚,上党南部滋氏、高都等地守军屏弱,正好利於我军出击! 河东富庶,若能攻入职关抢掠一番,再占尽滋氏、高都等丹河谷地,就能弥补洛阳损失! 数万大军出动一场,岂能无功而返?” “唔~” 慕容垂沉吟著,没有立即下决定。 如果此刻出兵河东、上党,无疑是对梁广宣战。 洛阳损失,在梁广头上找补回来? 似乎.....可行? 慕容温兴冲冲地道:“臣赞同太子之议!梁广全力攻打普阳、长子,正是我军征討河东、上党南部的好时机!” 一眾燕国臣僚热议纷纷,赞同有之,反对有之,不表態者有之。 总的说来,还是赞同出兵袭掠河东、上党的臣僚居多。 理由很简单,洛阳失去的,没能拿到手的,自然要在別处找补回来。 梁广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选择。 河东富庶之地,舔一口都能满嘴油,想想就令人兴奋。 慕容垂看向兰汗:“顿丘王是何意见?” 兰汗拱手:“臣无异议。” 慕容垂微皱眉,无异议,也就是不赞同也不反对。 “卿有话直说。” 兰汗笑道:“河东可以抢掠却不能攻占,大燕国力尚在恢復中,无法顾及太远。 上党南部丹河谷地,毗邻河內地区,倒是可以考虑全取之。 若能掠河东、占普南,洛阳损失自然能弥补回来, 只是..:..如此一来,势必与梁广撕破脸,望陛下慎之!” 慕容垂点点头,兰汗之言有些中庸,却也更加老成持重些。 与梁广撕破脸是迟早的事,只是这个时机选择非常重要。 另外,梁广自身能力也令慕容垂有所顾虑。 慕容永是梟雄,梁广更是出笼猛虎,自从入主平阳以来,发展势头迅猛无匹,已有几分王霸气象。 慕容垂有信心和慕容永比一比谁活得长,也有信心在自己有生之年平定慕容永。 可梁广却让他颇为头疼,此子太过年轻,除非暴毙而亡,不然的话,慕容宝死了他都不一定会死。 对付梁广,才是大燕国今后需要考虑的长远战略问题。 如果能趁现在,梁广首尾不能顾之际,先掠河东弱其势,再攻占丹河谷地,拿到今后进兵上党的桥头堡,就能在今后的战略选择上占据主动地位。 从这个方面来考虑,此时出兵小小地教训教训梁广,的確非常有必要! “传朕军令,慕容温统兵两方攻打职关! 太子慕容宝为先锋,统兵一万攻打天井关!”慕容垂喝令道。 堂下响起一片应诺声。 慕容宝满脸兴奋,趁梁广注意力全在晋阳、长子时搞一搞他,也好让他知道大燕兵锋之利! 当年长安单于台刺杀之仇,西苑猎场中箭之仇,杀慕容盛、慕容柔之仇,富平津拦路之仇. 一桩桩一件件,是时候討回来了! 兰汗也跟隨公卿们一同唱喏。 他看了眼老而弥坚、重新振作精神的慕容垂,脸上笑容颇为古怪。 身为陛下小舅舅,慕容氏的传统联姻豪门,兰汗自问对皇帝陛下更为了解。 陛下不甘心败给慕容永,更不甘心空手返回中山,这才经不住太子怂,想从梁广身上找补回来。 陛下选择此时与梁广翻脸,更多还是为了面子问题。 可梁广又岂是好惹的? 这场略显草率的战事前景如何,兰汗心里有些犯嘀咕...., 八月初五,不等梁广派兵接手天井关,此前王亮魔下三千守军向燕军投降,慕容宝挥兵攻入丹河谷地.:::: 第403章 必须要给老慕容迎头痛击 第403章 必须要给老慕容迎头痛击 丹河西岸驛道上,平阳军旗招展,龙武军三千骑踏著驛道奔腾而过,马蹄轰鸣声如雷冲天扬尘之后,是一万七千余步军,再之后还有两万余夫役丁壮输送粮草辐重、各式军械。 绵延数十里长的队伍,正在加紧行军。 东燕军已从天井关进入高都(山西普城),不费一兵一卒取得城池控制权。 高都凋,燕军拿不到太多好处,必然会继续向北进军,夺取滋氏进逼丹朱岭、羊头山,威胁重镇长子,乃至对整个路川盆地虎视耽。 人口锐减的丹河谷地,对梁广而言没什么经济价值。 可丹河谷地又是路川盆地南部屏障,据有丹河谷地,才能保证路川安全。 梁广已经把上党郡治从路县迁至长子,以长子作为重点经营对象,大力发展屯垦,扩大兵备,以此为根基,牢固掌控整个路川盆地。 路川地区的整顿基本完毕,对於路县、屯留、襄垣几处投降县城官更,大多留用升赏。 只对诸如滏口关、石研关等重要关隘守將人选进行调整。 川是块膏地,一下子给梁广带来近二十万的人口,占据整个上党郡的五分之四。 这个数字,也比一百年前的西晋太康年间,足足少了十四五万。 正是因为路川土地肥沃人口还算稠密,梁广绝不容许东燕军入侵上党,占据丹河谷地,对路川形成威胁。 虽说有丹朱岭、羊头山一连串的东西向山脉挡在潞川南部,形成天然屏障,就算东燕军占据丹河谷地,也不一定能跨过百里石长城攻入路川。 可梁广还是放心不下,必须要把东燕军赶出上党。 若不然等他返回平阳,或者北上攻打晋阳期间,路川在面临东燕军威胁下,保不齐內部生乱倒戈投敌。 如曹杰这样的当地土人豪强,可以叛秦投降他,自然也可以归降慕容鲜卑。 好在目前来看,上党士民对慕容氏政权並无好感。 坚持续多年的外迁氏民政策,虽然使得关中、陇西氏人数量大减,却也让并州、上党这些原本汉胡杂居之地,因为眾多氏人的迁入,对秦政权形成一定认同感。 并州士民熟悉代北诸部,熟悉拓拔鲜卑,那是因为双方比邻而居数百年。 慕容鲜卑老巢在辽东、龙城,进入关东、中原也不过是最近五十年的事。 前燕强盛时,击败羯人、匈奴而据有并州,多年来靠的是武力镊服。 经过符秦统治近二十年,又有大量氏人的迁入,并州民间其实较为排斥慕容鲜卑统治。 梁广击败符不,平阳政权蒸蒸日上,儼然成为并州氏民心目中,接替符氏成为诸氏共主的不二人选。 上党路川地区的大量氏民,对于归附梁氏没有任何心理阻碍。 至於少部分士人豪强,有平阳、河东两郡士族做表率,他们投效起来也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路川地区的局势,整体趋向稳定。 不过真正的深入治理和改革需要时间,政权认同感的形成同样需要时间。 所以,东燕军入寇上党,侵占丹河谷地,绝不仅仅是几座城池的事。 关係到潞川归属乃至平阳安危,已经是生死存亡之重,梁广必须要果断出击。 “吁~” 梁广勒马道旁,王镇恶、悉罗多、王睿、曹杰等人悉数聚拢过来。 “前方可是莒山?” “稟君侯,確是莒山!”王睿答道。 “传令~全军至莒山南麓下营!” “诺!” 王睿唤来亲卫士,命其下去传达军令。 “曹杰!”梁广喝道。 曹杰一个激灵,急忙应道:“臣在!” 梁广看著他:“劳烦曹卿走一趟洛阳,去见慕容永。 告诉他,若是想要河內郡,就找机会出兵虎牢,袭取敖仓! 敖仓乃东燕军屯重地,敖仓若失,滎阳不保,慕容垂必定会火速回军! 到时候,河內空虚,可以任他施为! 告诉慕容永,他取河內,我得弘农,从此划太行、王屋山、函谷为界,互不相侵!” 曹杰大惊失色,没想到梁公竟然要派他出使洛阳! 慕容永是什么人?那可是西燕群寇头子,传闻中杀人如麻、茹毛饮血之辈! 曹杰本以为自己身为上党郡丞,只需要留在长子,安心辅佐郡守贾阳料理政务就行, 没想到梁公点名要他隨军出征。 更没想到,梁公又要遣他出使洛阳。 “臣...臣~” 曹杰支支吾吾,满脸畏难之色。 “怎么?你不愿去?” 梁广当即冷下脸,“那好,你回去吧,我再派別人前往..:.:” 曹杰慌了,急忙道:“臣愿往!臣蒙君侯恩待,自当竭忠效死,绝不敢有负君侯重託!” “呵呵,甚好!事不宜迟,曹卿这就上路吧!” 梁广唤来王睿,让他调拨一队兵士归属曹杰指挥,护送其前往洛阳。 曹杰嘴角抽搐了下,总觉得君侯口中“上路”二字不太吉利..: “臣去了,伏望君侯珍重!” 曹杰下拜,眼晴里挤出些泪,硬咽著作別。 “去吧~去吧!”梁广摆摆手。 曹杰上马,一步三回头,直到梁广露出不耐烦之色,他才一脸悲愤地挥打马鞭跑远。 王镇恶低笑道:“曹杰若是被慕容永一刀砍了,上党土人只会更加恐惧厌恶慕容鲜卑!” 梁广咧嘴一笑,隨即板看脸瞪他一眼。 王镇恶嘿嘿笑笑,闭嘴不言。 不远处牵著马的十几名上党籍土人不明所以,只知道曹杰被梁公委任了一项异常艰巨的任务。 他们都是选拔出的士人豪强子弟,读过书,会些弓马拳脚,有的甚至参加过举孝廉考试。 此次充作隨军军吏,也將是他们仕途的起点。 “元德!” “臣在!” “派往大阳、蒲坂的信使走了几日了?” “回稟君侯,已走三日!” 梁广点点头,估算脚程,驻守大阳的慕容越应该收到他的令书。 驻守蒲坂的李方或许还要等几日。 此次河內会战爆发突然,规模、范围却一点不小。 河內、河东、洛阳、弘农牵连其中,將会是一场涉及各方的联动作战。 慕容垂这老货,胆敢趁他腾不出手之际偷他的屁股,必须要在能力范围內迎头痛击之! 调李方、慕容越同时出兵,再加上慕容永,定要让慕容垂知道招惹他的后果! “此前刘亢送来三百匹牡马,说是从刘卫辰手上抢来的。 这批马,原本要送到中山进献给慕容垂。 我担心此举会惹怒那老儿,还写信给刘显,让他想办法给慕容垂赔礼道歉,免得东燕车找藉口介入平城战事。 现在看来,却是多此一举。 就算不抢他的马,这老白虏也不会把我和刘显放在眼里!”梁广笑骂道, 兰汗两次出使平阳,本以为两家也算勉强维繫表面和平。 不想慕容垂在洛阳吃了败仗,转头就想咬他一口,想从他身上扯块肉弥补损失。 这老虏贼当了皇帝,有些飘了呀悉罗多道:“等击退入侵上党的燕军,还可顺势夺下河內,君侯为何要让於慕容永? 王睿、王镇恶等人似乎也有些不解。 梁广笑道:“河內四通八达,更是悬在洛阳头顶的一口利剑。 慕容永可以容忍弘农被我攻占,却不会允许河內落入他人掌控! 不管是我还是慕容垂,谁占据河內,慕容永都会和他拼命! 慕容垂若是老老实实退回河北,用不了半年,慕容永必定出兵河內! 这老几以为我腾不出手对付他,想趁机入寇上党。 可对於慕容永来说,这次绝对是夺取河內的好机会,他必定会找机会出兵!” 王镇恶道:“臣明白了,河內虽好,却不符合君侯夺取普阳,重点经营平阳、普阳、 长子的总体战略规划! 强行攻占河內,只会和慕容永陷入不死不休的局面。” “不错!”梁广向他投去讚许目光。 悉罗多道:“就是可惜了一块膏腴宝地~” 梁广看他眼:“地盘虽好,可夺下来守不住,无法长期经营,也无意义!” 悉罗多汕笑著,在他根深蒂固的游牧民观念里,地盘自然是越大越广才好。 经济、民生、资源环境、周边外交这些东西,对於他来说复杂了些,不太適合他那颗脑袋。 略作歇息,平阳军继续赶赴莒山驻扎..: 梁广围攻长子之初,一场备受关中、河东士民瞩望的交换人质仪式,正在蒲津渡口, 黄河之上进行。 两艘幢战船,各自悬掛大秦、平阳旗帜,在相互確认过安全后沉锚並排停泊。 蒲津关守將邓琼,西平公冲是长安方面代表。 蒲坂镇將李方、向靖是平阳一方代表。 秦军船上,梁安、梁成、梁业二十几位梁氏正支旁支子弟,还有一百余族亲眷属,踩著搭在两艘船中间的板,相继去到平阳船只上。 军士们小心翼翼的扶,不论是耄老翁,还是强裸婴孩,无人敢怠慢。 只因他们姓梁,又或是梁氏亲属。 这么一船人,男女老少,都是梁公亲戚。 “宗长受苦了,快请到舱內歇息!” 李方亲自上前换扶梁成。 梁成已有五十三岁,也是梁氏四大宗老里仅剩的一位。 看见满船甲士林立,梁成似乎有些恍惚,直到李方轻声呼唤,他才回过神来。 ....多谢李將军!” 梁成著李方和梁业的胳膊走下板。 这些年来,他们和梁广一直通过梁安掌握的校事联络,对於平阳的事务有所了解。 李方乃是梁广魔下第一人,任左卫將军,镇守蒲坂,堪称河东半主。 官职什么的不重要,只是个头衔而已。 平阳政权正在高速扩张壮大,一切官制、律令、礼制、税法、户帐、田制..:..还在不断完善革新。 重要的是,李方就是梁广在河东的影子,手握两三万兵马的军中大將。 梁成看著他,感慨顿生。 他很早就认识李方,只不过许多年前,李方只是籍属於梁熙的家籍僮奴,立下战功升至部曲,成为略阳梁氏眾多依附民之一。 如今,李方已是一位军阀头子,连长安朝廷都视为心腹大患。 如今天下谁不知道,他是平阳公梁广元从亲信,心腹中的心腹,平阳军头號大將。 梁成虽是梁氏宗长,梁广大伯,可他心里清楚,在梁广心目中,他这位大伯绝对没有李方份量重。 梁成满含感激地对眾將道谢他是聪明人,不会因为自己的宗亲身份,就对李方、向靖一干平阳將领颐指气使。 梁业也是如此,还特意唤来妻儿,带著全家对李方行礼道谢。 也有几名近亲叔伯兄弟態度有些傲慢,喝令军士们做这做那,遭到梁成一顿怒斥。 秦军船上,梁安向符选、冲道別。 “二郎回到平阳,代我向梁公和夫人问好!”荷冲笑呵呵地道。 “兄长放心!这几日在蒲津关,有劳兄长照拂!”梁安揖礼。 “唉~都是一家人,应该的!应该的!”符冲摆摆手。 梁安微微一笑,大兄和嫂嫂成婚之初,符冲可对他没什么好脸色。 那时候的符冲自恃宗室身份,又是阳平公之子,连大兄都瞧不上眼,更何况是他。 如今,冲態度转变如此之大,一口一个一家人,真让人不太习惯。 听说他不久前还在平阳住了一段时间? 呵呵,倒是个识时务的...: 梁安又对符选拱拱手,踏上板准备过船。 符选冷冷道:“转告平阳公,別忘记孤和他的约定!” 梁安没有多问,只是躬身揖礼,回到了平阳船只上。 目送平阳船只向对岸驶去,荷选长长舒了口气,只觉得胸膛愈发沉闷了。 “殿下方才说的约定是?”冲一脸好奇地打听道。 荷选警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反而带著几分嘲弄:“西平公和梁氏兄弟倒是关係亲密。 哪日长安被姚羌所占,西平公还能去平阳投奔妹夫,呵呵~ 符冲理所应当地道:“臣与梁公本就是姻亲关係,自当对梁氏族人略加照顾..... 符选哼了哼,懒得再理会他,和邓琼快步走入舱室。 他迫切地想要知道陇山战事如何。 五月时,前凉王张天锡之子张大豫,在禿髮鲜卑首领思復帮助下,起兵攻占魏安(甘肃古浪),前凉旧臣焦松、齐肃、张济等人纷纷响应投奔。 一月之內,张大豫聚眾三万,打出復建张氏凉国的旗號。 魏安原本是现任凉王吕光的地盘,张大豫凭空崛起,吕光政权內部立时动盪不安。 同一时间,西秦王乞伏乾归攻灭梁胤,据有金城郡、西平郡,西秦旗號再度支楞起来。 凉州、河西地区迎来新一轮大乱斗,姚急忙叫停陇山攻势,收缩兵力赶回天水坐镇。 发发可危的陇山局势,就这样得到缓解。 姚遣使入长安,为自己前番攻打县秦军的行为作辩解,自称是为了清剿天子身边位臣。 符宏打碎牙齿往肚里咽,下詔正式册封姚为陇西王。 陇山战事,陷入了诡异的僵持阶段.... 符冲看著荷选和邓琼步入舱室,鼻孔里轻哼了哼。 方才荷选不加掩饰的鄙夷之色,他看在眼里也有些恼火。 可转念一想,人家选是先帝幼子,只要回到长安就是板上钉钉的皇太弟,自然要衝在维护氏江山的第一线。 他和荷选虽是堂兄弟,血缘极近,可符氏江山和他可没什么关係。 如果当年符融愿意搞兄终弟及,今日说不定他也会拼死和梁广、姚斗一斗。 现在嘛.::: 先寻个靠山稳稳噹噹活命才是首要目標。 好妹夫梁广,自然是最佳选择。 符冲想到方才选的话,这位堂弟似乎和梁广达成了什么协定,究竟是什么呢? 梁广若是踏出那一步,他在其中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以梁广不偏不倚的性子,仅凭一个二舅子的身份,似乎不能保证他今后的荣华富贵。 该做些实事,立下些功劳才是..::: 第404章 来自梁氏宗亲的震撼 第404章 来自梁氏宗亲的震撼 一百余梁氏宗亲、眷属在蒲坂城住下。 宗亲们歷经一年的牢狱生活,身体或多或少带有病痛,此番来到平阳,李方便招呼他们小住一段时日,將养身子再出发前往平阳。 临近中秋,长子战事大获全胜的消息传来,蒲坂上下为之欢欣鼓舞。 李方下令开展为期两月的演武活动,检验蒲坂驻军与新一批河东府兵的训练成果。 瓮城头,梁安、梁成、梁业在李方等人陪同下,参观校场上正在进行的军事匯演。 非对抗性演武,主要检验的是各军幢队列齐整程度、阵型熟练程度、旗鼓號角的辨別、战场行进时的队列保持等科目。 还有便是弓弩手、刀盾手、枪矛手、轻重骑兵之间的协同作战能力。 梁成凭倚女墙,望著下方瓮城校场上的万余步骑,正在演练跟隨旗鼓號令进行阵型变化。 魔旗、號旗、认旗上千面旗帜飘扬招展,三十八面牛皮大鼓分批次、有节奏地振响,低沉號角声不时迴荡在瓮城里.....· “真雄壮之军也!”梁成不禁大讚。 以他多年带兵的经验来看,城下这支兵马有近半数是新人士伍,对於旗鼓號令的辨识仍有陌生和错漏。 不过在以老带新的帮扶作用下,新兵们適应得很快,歷经三五月训练,一些基本的、 常用的旗鼓號令已能初步掌握。 最重要的是,这支军队的精气神十分充足,是一支有心气儿、渴望征战立功的潜力之军。 这背后反应出许多问题。 首先便是军需供应的充足,士伍们不说人人精壮,最起码能吃饱饭填饱肚子。 如果一支军队兵士们面带菜色,训练喊口號时有气无力,精神面貌又能好到哪里去? 军需充足,又反映出政权的高度稳定性,只有內部稳定的政权势力,才能保证农业生產,从而保证军需。 其次便是人心向背问题,世兵制下的军户鲜少有如此高昂的士气。 毕竟对於军户而言,打仗只为混口饭吃,同时避免因逃避兵役而受罚。 仗打得再好,胜果再多,和普通军户也没多大关係。 军户上头有部族民,部族民上头有小帅头人,再上头又有各级军將武官,最后剩下的油水只够维繫基本生存而已。 主將能偶尔派发些绢帛粮米,已经算是洪恩浩荡了。 在这种备受压迫下的军户士伍,士气衰落也是难免的。 不说汉人军户,就连越来越多的部族兵,整体地位也是逐渐军户化。 战爭日趋频繁,规模日趋浩大,大量人口减少,只靠传统世兵军户难以保障兵源,部族兵、私兵部曲成为军队主流。 可是这一切,在平阳、河东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里没有军户、部族兵的区別,正式军籍统称为“府兵”。 当兵入伍不再是套在人身上的加锁,不再是禁几代人的藩篱,而是一种极具经济地位和社会地位的身份。 府兵不是谁想当就能当,首要条件便是身体素质好,不能带伤带病,可以瘦弱些,但经过锻炼和伙食改善,必须要比普通人精壮有气力。 对此,大都督府制订了一套標准化考核方式,交由各军府参照执行。 当上府兵也不意味著一劳永逸,除了接受军府组织的定期考核检验,还要上战场面临真正的生死考验。 府兵可以立功升赏,由兵转为吏,甚至获得官身,成为中下层武官军將。 梁成想到了秦汉军功爵制,府兵体系又何尝不是新时期下的军功本位制度。 难怪一支次新军能展现出令人讚嘆的精神风貌,获得军籍当上府兵,能分田吃饱饭不说,还能凭藉自身努力,为自已和儿孙们挣一份前程家业。 在如今这个动盪混乱的世道,这条路对於庶民而言,已经是確定性极高的一条好出路。 府兵受军府管理,受大都督府徵调节制,直接效忠对象便是平阳公梁广。 这就保证了最强大武力始终掌握在梁广手中,从而支撑政权稳定。 “广郎真天人也!” 梁成越琢磨,越发觉得这其中的制度设计精妙无比,不禁再度发出慨嘆。 梁业轻咳一声,看了眼李方,见他没有过多反应才放下心来。 梁成回过神来,笑了笑继续专心观摩演练。 梁广是他的晚辈,更是他的主上,“广郎”之称虽然亲昵,却不適用在君臣尊卑关係里。 或许很快,梁氏也不再需要宗长,当化家为国,以一姓而王天下那一刻起,梁氏之主,即天下之主.::: 梁业显然对此有更清醒的认识,住在蒲坂这段时日,不论是李方、向靖还是其他军將官吏,梁业都客客气气谦和待人,从不倚仗自已梁公堂兄身份颐指气使。 一些年轻气盛的梁氏子弟,不论正支旁支,梁业都以大兄身份,一再告诫他们不得摆身份显傲气。 他了解梁广,收拾敌人心狼手辣,收拾不听话的宗亲也不会手软。 以前是梁广需要藉助梁氏氏酋宗族身份、底蕴成事。 现如今,是梁氏宗族需要藉助梁广来存活、壮大、维繫富贵。 叔父梁云已逝,他不確定梁氏宗族在梁广心目中,还剩下多少份量。 梁氏宗亲大多平安来到河东,可梁业心里一点不觉得轻鬆。 相反,他待人处事变得更加小心翼翼. .: “李叔,一名府兵能分得多少田地?” 相较而言,梁安就显得轻鬆隨意得多。 李方笑道:“至少一百二十亩,公府耕牛优先租赁购买,价钱上有所优惠。 不只耕牛,其他牲畜和农具,但凡公府官卖之物,针对府兵都有折扣!” 梁安笑道:“如此算下来,一户府兵养一户佃农,十一二口人日子都能过得不错。” 李方道:“那是自然!这城里城外的市肆、草市,出手最阔绰的大多是府兵。 哪家若是有没成婚的府兵郎,媒人都能把门槛踩烂嘍~” 顿了顿,李方又道:“不过这一年来战事频繁,府兵折损不少,河东、平阳两郡都出现大量子嗣年幼,寡妻子弱的府兵户。 安置这些老弱妇孺,成了近几月公府最主要也是最头疼的庶务..::: 李方介绍起当前主要进行的府兵遗孤遗安置工作。 府兵以高福利吸引各族民,自然不能像对待军户一样简单粗暴,搞发配式强行婚配, 把阵亡兵士的妻儿再强行配给其他兵户,甚至沦落为侍妾僮奴。 人妻曹之所以有此“美称”,除了孟德本身好人妇之外,也跟他大力发展的“士家寡妇配嫁制度”有关。 自曹魏兴起的世兵制规定,男丁年十三以上皆为正丁,隨时准备服兵役,十三以下者登记在册,成年入伍。 女丁保留军户身份,未来婚假需服从公府调配。 为保证军户数量充足,“夺人妻女,以配將士”,把民户女强行划入军籍配给军户男丁是常用手段。 “士家之女,不得嫁非士”更是把军户女丁、寡妻嫁娶完全禁。 如此操作下,民怨不少,军户也会愈发不满。 平阳政权以府兵制度为根基之一,自然不可能效法旧时期粗暴的配嫁制,动摇府兵权益造成政权不稳。 大都督府从土地、遗孤子弟虞给、补贴、自愿嫁娶等方面入手,推动府兵寡妻遗孤在香火不绝的前提下,提高再嫁配婚率。 在一定的缓衝时限內,如果阵亡府兵妻儿没有再嫁,也没有成年子嗣继承府兵身份, 那么就採取转为民籍、减少土地分配额等措施。 如何避免寡妻再嫁引发的伦理问题,也是令李方颇为苦恼的难点之一。 总不能因为军府提倡再嫁,就让阵亡將土有绝后断嗣的风险。 :.统兵打仗和这些繁琐之事一比,简直不要太轻鬆! 我倒寧可征討作战,也不愿整日面对这些让人抓破头的难题~” 李方摇头抱怨起来。 好在有一眾士人幕僚和他一起头疼想办法,不然的话单凭他自己,只怕要以头抢地耳梁业讶然道:“平阳公对府兵的管理竟如此细致?” 李方嘆道:“不细不行啊,府兵本就精贵,还得保证后备兵源充足,细节管理不到位,儿郎们哪个愿意替你卖命?” 梁成又问:“现今府兵共有多少?” “拨算下来五六万吧,一半以上是新丁。河东只有两万,大多集中在蒲坂,平阳还要更多一些.. 梁公对府兵要求严格,就连此前收拢的秦军俘虏,也只有五六成有资格充任府兵,其余分去屯田、充作匠户。 若是放开招募,十万兵也能搞到手” 梁公在兵事上相对保守,总说养兵在精不在多,兵役太多负担太重,不利於民生发展::” 李方一脸晞嘘,看得出,他也认为平阳府兵军力完全可以再提升些, 梁成、梁业父子面面相。 五六万战兵还算少? 这可是具备一定军事素养,拥有一定训练经验,粮谷充足,甲仗器械完备,正值壮年的五六万战兵! 算上辅兵、夫役、少量郡兵这些二线部队,可不就轻鬆突破十万之数! 按照汉末以来军事惯例,俘斩杀敌数通常翻十倍计算,兵力总数通常翻三倍算。 平阳公梁广完全可以拍著胸脯说,自己拥有强兵三十万! 敌人肯定是不信的,大家可都不傻, 不过就类似於喊口號性质,多少能起到提振人心、鼓舞土气的作用。 再经过庶民百姓口口相传,梁公兵多將广、实力强大的豪横形象不就树立起来了。 梁成、梁业父子震惊又激动,难怪长安朝廷对梁广如此忌禪,难怪关中都在盛传,梁公即將代秦建业,缔造新朝! 本以为这其中有夸大嫌疑,毕竟梁广入主平阳也不过三年多时间。 从李方口中得知梁广拥兵十万,梁成父子便知道这些传言一点不夸张。 梁广已在平阳站稳脚跟,梁氏政权已经发展成一个拥据四郡,辖制人口四五十万的庞然大物。 等到把潞川膏腴地完全消化,又能增添二十几万人口。 梁广已成天下间数一数二的大诸侯! 梁成扶著墙垛急吸几口气,一双拳头死死捏紧, 父亲梁平老、弟弟梁云在天有灵,一定会为梁氏今日之荣耀而欣慰! 一名左卫將军府僚吏匆匆赶来,向眾人见礼后,奉上一份令书:“启稟將军,君侯传令!” 李方赶紧拆阅,才看了几眼,眉头倒竖怒骂一声:“慕容垂这老竖,竟敢入寇上党, 主动挑起边畔!” 梁成、梁业变了脸色,接过令书阅览。 梁安忙问道:“兄长现在何处?” 僚吏揖礼道:“回稟少君,主上现已亲统大军赶赴丹河谷地,准备迎击敌寇!” 李方骂骂咧咧,一阵步。 梁成安慰道:“李將军不必心急,燕军新败洛阳,此时入寇上党多少有些外强中乾之嫌。 东燕虽强,又有慕容垂亲自统兵,可我方准备充足的话,退敌想来不难~” 李方停下脚步,“宗长误会了,我並非惧怕慕容垂,而是气不过这老竖竟敢主动撕破脸,与我平阳开战! 慕容垂这老虏贼,兵败洛阳不赶紧缩回中山舔伤口,竟然还敢主动犯境!? 我平阳不趁他新败之际出兵河內,已经算是给他脸面了,他竟敢主动来挑? 尔母婢!老虏贼忒不识趣!” 梁成愣了下,似乎有些愣然。 梁广魔下这帮骄兵悍將,心气儿都是这般高的吗? 那可是窃据关东,占尽幽、冀河北之地的新兴东燕国。 那可是纵横疆场五十载的大燕皇帝慕容垂! 面对如此强大劲敌,李方一点不害怕? 瞧他样子,似乎认为老子不揍你就不错了,你竟敢先动手揍我? 至於梁广会不会怕.::: 梁成默默翻阅令书,字里行间看得出梁广也很生气,不然的话,也不会心急火燎地命李方调拨兵將,乘船顺水而下,直抵河內参战。 梁广调集蒲坂、大阳兵力,势必要图谋给慕容垂来一记狠的,让这老儿长记性.. “来人!把向靖唤来!命人速速备齐船只,三日內大军务必出发!” 李方大声喝令,一帮薛氏、柳氏、裴氏出身的僚吏们忙著记录安排,纷纷告退下达军令。 蒲坂这座控扼河中的军事要塞,再一次全力运作起来....: 第405章 曹杰说慕容永 第405章 曹杰说慕容永 曹杰站在洛阳宫城太极殿西堂之上,巍巍宫闕尽显皇家气派,让他觉得自己异常渺小这座新建於曹魏黄初年间的宫殿建筑群,迄今已歷一百六十余年。 期间有过几次大修,却也难掩陈旧迟暮之气。 不远处的太极殿就因为破败不堪用,已处於半废弃状態。 修洛阳宫城可是一项浩大工程,钱粮糜费无数, 符暉镇守洛阳多年,也拿不出款项投入施工。 西燕主慕容永作为新房客,就更拿不出余钱余粮动工。 西堂內静悄悄,曹杰不確定是不是只有自己一人站在这殿堂上。 他偷偷活动了下手脚,小幅度转动脖子,眼睛四处乱瞟。 许是头上戴的黑介,身上穿的白色公服,还有手上拿的梁公亲笔信给了他莫大勇气,让他不至於腿脚发软站不稳当。 “我乃平阳使臣,代表梁公前来,他慕容永想来不敢害我性命..:. 胆敢碰我一根手指,便是打了梁公脸皮,平阳十万大军顷刻间就能把这洛阳碾成粉! 梁公虽未进位,可我好互也算是大国使臣,纤尊降贵来见你慕容永,已经算是给足顏面.....” 曹杰默默在心里为自已打气, 直到踏足这洛阳宫城之前,他还处於恍状態。 两个月前,他还只是壶关曹氏一名籍籍无名、无所事事、分属白身之人。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两个月后,他以上党郡丞、梁公特使的身份进入洛阳,代表平阳政权与西燕主慕容永谈判。 短时间內身份地位的剧烈变化,让曹杰有种活在梦里的感觉。 太快,太刺激,太不真实! 明明没做什么事,却突然一只脚踏入了天下诸侯之爭。 一切,都是因为梁公。 投在梁公魔下,直接让他的人生坐上火箭般直窜云霄。 一想到自己的国使身份,曹杰不自觉地挺胸昂首。 梁公对他委以重任,他也不能坠了梁公威风.::: 胡思乱想间,一阵脚步声响起,有人快步入殿。 曹杰偏头望去,只见一名身材样貌平平无奇,却身穿朱衣纱袍、头戴五梁进贤冠的中年男子,脸色冷漠地径直走上御位。 两名漆纱笼冠的宦官侍立在陛阶下。 曹杰愣了下,猛地反应过来,急忙下拜行礼:“外臣曹杰,参见燕主陛下!” “起身!梁广遣你来,莫非是来下战书?”慕容永冷冷道。 如今,大半个弘农郡落入慕容越之手。 梁广的部下在他全力攻打洛阳,与慕容垂决生死、定胜负之际,悍然出兵袭取弘农, 很难让他见到梁广使者时露出好脸色。 “陛下误会了!” 曹杰伴装惶恐,慕容永这番態度,倒也不出意料。 换位思考,若是有人趁他不备偷了他的屁股,他也会很生气。 “此乃梁公手书,请陛下过目!”曹杰双手捧著书信举过头顶。 宦官上前接过,快步呈送到御前。 慕容永抓过拆阅,不禁发出一阵晒笑。 “梁广好大口气!用河內换取弘农?当真是欺朕兵马不利乎?” 慕容永厉声呵斥,把书信摔在御案上。 曹杰心思微动,听出慕容永似乎並未真的动怒。 看来梁公说的不错,慕容永就是头纸老虎,色厉內茬而已,用不著怕他。 西燕新立,需要的是休兵养民消化胜利果实,而非四处树敌使得自己陷入八面临敌之困境。 洛阳本就是四战之地,虽有山河险固,敌人太多的话也招架不住。 现如今,慕容永最大的敌人是东燕慕容垂,在这种情况下,不可能再和梁公结仇,平白招惹强敌。 曹杰入城时,听城中百姓议论,坐镇襄阳的荆州刺史桓石民,坐镇汝南的豫州刺史庾楷,似乎有意染指洛阳。 如果情况属实,慕容永就更不可能再得罪一河之隔的平阳势力。 曹杰在洛阳茶肆小坐半日,把消息打听的七七八八。 近来,建康朝廷发生了几件大事。 首先便是谢玄病故,徐州、充州这块大肥肉一下子空了出来。 其实早在去年末,谢玄因为北伐不利,被晋帝司马曜詔还,又在会稽王司马道子的怂下,解除了谢玄兵权,改任左將军、会稽內史。 说来可笑,司马道子明明猜忌陈郡谢氏,还一手导演了谢玄解职事件,却又卖了个好,让谢玄出任会稽內史。 相当於捅了陈郡谢氏一刀,然后扔了片创可贴。 谢氏那是有苦说不出啊。 谢安才过世两年,谢氏已经沦落到任由司马道子拿捏的地步。 谢玄解职的原因当然不仅仅是北伐失利。 谢玄北伐一度陈兵黄河南岸,刘牢之甚至攻入了鄴城,收復青州、兗州、徐州大片失地,黄河以南、淮南淮北尽復普土,怎能说是失利? 严格算起来,最大的失利,就是刘牢之大败於慕容垂,当时亏得荷不从枋头派兵救援,刘牢之才捡回一条命。 当年渺水河畔,刘牢之亲率五千兵强渡洛涧夜袭秦军,一战打掉三十万秦军锐气。 三年后,刘牢之奉命领兵驰援符不,又反过来被符不救了一命。 这乱糟糟的世道,就是这般复杂可笑。 所以谢玄解职的根本原因,是因为司马曜、司马道子两兄弟,不再放心把北府兵交由谢氏掌控。 派谁去接掌徐州、充州,统领北府兵坐镇淮北,成了建康朝廷当前的矛盾焦点。 如果桓石民、庾楷早些联手,趁东西燕相爭之际介入洛阳战事,现今的局面可能完全不一样。 只可惜以晋人內斗成风的尿性,要想让几大门阀领袖联手做成一件事,那可真是比登天还难。 如今洛阳易主,桓石民、庾楷又蠢蠢欲动。 不一定会出兵,毕竟慕容垂的威胁更大。 但慕容永一定会小心防备。 片刻之间,曹杰对洛阳周边的“国际局势”已有判断,愈发肯定慕容永不敢得罪梁公。 “燕主陛下~” 曹杰清清嗓,“慕容垂、慕容宝进犯上党,我家主上已亲自统兵出丹朱岭御敌! 河东兵马也会闻讯而动,十余万大军即將会战於河內。 我主无意占有河內,只希望陛下能在恰当时机出兵敖仓,截断慕容垂归路! 两家联手,在河东共败慕容垂! 届时,河內之地我主分毫不取,两家划太行、王屋为界,睦邻友好和睦共处。 请陛下明鑑!” 慕容永冷笑起来:“梁广使慕容越趁朕全取洛阳之际攻占弘农,现在却又派你来逛朕出兵,助他在河內退敌? 莫非梁广欺朕乃愚夫,可以任由他摆布?” 曹杰揖礼:“陛下言重了,我主愿与陛下世代交好,岂会有意相欺? 攻伐弘农乃慕容越將军自作主张,我主也是事后才知晓。 慕容越將军坐镇大阳,有便宜行事之权,他要怎么做,我主也不好得过问.::: 慕容永脸皮抽了抽,气愤之下忍不住笑出声来慕容越攻占弘农,现在梁广说与自己无关,是人家慕容越自己要出兵的? 当真是拿他当傻子耍! 慕容永恨不能令左右侍卫將曹杰推出去斩首,以泄丟失弘农之恨。 可现今局势,容不得他太过任性。 最起码不能得罪梁广,再树强敌。 慕容永吸了几口气,平復胸膛怒火。 “梁公当真想与朕结盟?”慕容永语气缓和了许多。 曹杰心中大定,笑道:“我主並未明確提及结盟,只是想和陛下再度联手,挫败慕容垂,令其不敢窥伺河中之地(代指洛阳、河內、河东)!” 慕容永略作沉吟,“你方才说,梁公调集十余万兵马,意图在河內围剿慕容垂? 呵呵,贵主方才取得洪安大捷,击败符不,又攻占路川之地,连续作战,当真能调用如此多兵力?” 曹杰乾笑两声:“数万强兵总是有的~我主邀请陛下参战,就是想弥补陛下在弘农的损失。 若不然,凭我主之强悍,大可以自己击败慕容垂,占据河內一郡.... 慕容永也笑了起来,笑声桀桀令人恶寒。 梁广这该死的僮奴子,夺了他的弘农不说,如果连河內也占了去,就算拼著被慕容垂、晋军包围的风险,他也要拼死与其一战! 相比起弘农,河內的地理位置和资源,对於他来说更为重要。 弘农可以不要,但河內必须要儘快夺取。 据有河內,既能扼守黄河水道,又有土地人口做支撑,他在洛阳才能安心舔伤口, 休养元气。 谁碰河內,谁就是他的死敌。 慕容永微眯著眼,心里迅速计较著利弊得失。 梁广遣使来,邀请他攻打敖仓出兵河內,还明確表態不会碰河內寸土,想来一定知道河內对於他的重要性。 这僮奴子地盘已经不小了,河內对於他来说,就算能攻下,也未必能守住。 符不还在普阳,他应该不会如此贪心,明知实力不足还强行占有河內。 退一步说,假使梁广又摆他一道,私吞河內,他也完全可以强行出兵攻打。 梁广军力大多集中在河东、平阳,分別应对关中、普阳方向,对於河內其实鞭长莫及。 若能趁此机会再败慕容垂一次,西燕军威大振,也是一桩好事。 所以此次出兵,似乎一本万利? 慕容永嘴角露出笑容。 “若是贵主信守承诺,不碰河內之地,朕便不计较弘农之失..:.: 2 曹杰忙揖礼:“陛下圣明!” “另外,回去稟报梁公,朕欲和他结为儿女亲家,以此作为两家盟好之基础! 朕有一女,芳龄十三,视若珍宝,愿配梁公为妻!”慕容永淡淡道。 曹杰然,这位西燕主行事有些跳脱啊! 刚才还痛骂梁公夺了弘农,这会儿又要嫁女儿? 曹杰小心翼翼地道:“望陛下悉知,我主已有嫡妻,且已得元子..: , 慕容永不以为然:“朕知道,符融之女嘛!梁公若是不愿休妻,双妻並嫡也未尝不可! 朕都不介意,梁公有何介意的?” “这....” 曹杰乾笑著,含含糊糊地道:“前番我主与平城刘显结盟,纳刘显之妹为妾,两家携手共抗符不.... 陛下欲嫁女联姻,此事恕外臣无法做主,还须回稟我主决断..:.: 慕容永哼了哼:“一个屠各女,岂能与朕之爱女相提並论?” 曹杰的话他也听明白了,嫁女可以,嫡妻却不可能,只能做妾。 慕容永心头冷笑,他还没到需要送女儿做妾求取盟友的地步。 嫁给梁广做妻已经算是便宜他了,做妾绝无可能! “你回去稟报梁公,希望他早下决定,互为姻亲,两家盟好,对他对朕都有好处!” “外臣谨记陛下叮嘱!陛下千秋万岁,外臣告退!” 曹杰山呼叩首,在宦官带领下退出西堂殿门。 过了会,尚书左僕射、南阳王慕容友,护军將军、武平郡公慕容钟、卫將军刁云、车骑將军韩延等一眾公卿重臣入堂勤见。 “朕已经答应梁广所请,择日出兵敖仓,配合平阳军夺占河內!” 群臣对此並不意外,此前小范围廷议时,赞同出兵已是君臣共识。 慕容友道:“联姻之议是否有希望达成?” 慕容永重重哼了声,“只怕梁广不识抬举!” 慕容友默然,群臣心里也都清楚,联姻只怕是难以实现了。 梁广只是想说服西燕军从敖仓方向牵制慕容垂,並没有什么结盟的迫切心思。 反倒是己方,在面临东燕、晋军双重威胁下,急需一位强有力的盟友引为臂助。 就算无法结盟,交好梁广稳定周边局势,减轻来自河东、弘农方向的战略压力,也是大有神益的。 可惜陛下心气高,只怕不会送出女儿做妾。 慕容永不想在此话题上纠缠,沉声道:“弘农之失,朕与眾卿早有所料。 当初部山战事吃紧,南阳王率兵进入函谷关,我君臣上下一心,击败慕容垂夺得洛阳彼时弘农已处於无人守备的状態,慕容越出兵袭取,也在朕意料之中..:..” 慕容友道:“陛下弃弘农而全力夺占洛阳,实乃明智之举。 只可惜我方实力不济,若不然也不会叫慕容越得逞。” 慕容永沉声道:“河內向来是洛阳附郭,只有掌握在手,朕与眾卿才能安稳! 此次,就由南阳王任征討都督,全权负责攻占河內!” “臣领命!”慕容友拜倒。 慕容永目光熠熠,拿下河內,他才有足够资本与慕容垂、梁广相爭。 此一战,不容有失! 第406章 慕容垂在哪? 第406章 慕容垂在哪? 軹关陘位於今河南济源与山西垣曲之间,全长约35公里,两侧王屋山与中条山夹峙, 山体垂直落差极大,陘道上有不少“一线天”式的孔道走廊。 陘道自东向西分布著职关、封门口、横岭关三重险隘,其中封门口段最窄处仅容单车通行,堪称一夫当关。 河东的盐铁,河洛的粮食布帛,都需要通过这条陘道实现东西输送。 关中势力攻伐中原,职关陘也是捷径之一,战国时期秦將白起“出职道而三晋危”便是先例。 东汉初年冯异守职关抵挡赤眉军,阻滯十万敌军月余。 并州势力南下攻打河洛,职关也是必经之地。 刘聪遣石勒“夜度职关,烽火不及传”,完成对洛阳的战略包抄,便是经典战例之一自慕容越镇守大阳(山西平陆),梁广也把守御职关陘的重担交给他。 此前,陘道上还算太平,自封门口以西道路,盗贼匪寇遭到慕容越清剿,商旅往来相对安全。 直到东燕乐浪王慕容温,率领两万兵马出职关西入河东,这条古老陘道突然变成了惨烈战场。 陘道东入口职关,中段封门口都处於燕军掌控下,慕容越在薄山(中条山)东麓设置烽燧,东燕军一经出动,附近土垒坞堡第一时间告急。 慕容越將防守重点放在陘道西口横岭关,靠近垣曲的一侧,依託天然峡谷构筑三道防线:谷口设铁藜阵,中段垒石墙,关楼备火油橘木。 深秋的横岭关前,一片肃杀寒雾笼罩。 东边陘道口,峡谷两侧山壁陡峭如削。 慕容越站在关城之上眺望东口,很快,斥候传报,东燕军已列阵开出谷口,正在向关城进逼。 燕军前锋三千兵马没有著急靠近关城,而是停下仔细瞭望。 慕容越远远看见燕军旗帜停滯不前,暗道不妙。 敌人將领似乎觉察到关城前布下的铁藜阵地。 过了会,上千匹弩马驴螺在燕军兵士驱赶下,猛地向关城前衝来。 铁藜阵地上设置的暗桩、土堑、壕沟、棘刺,在牲畜冲阵下几乎全都暴露出来。 牲畜死了不少,燕军兵士一个未伤。 慕容越握拳狠狠砸击墙垛,下令三千刀盾手、两千弓弩手进驻土垒石墙,准备和敌军接战。 慕容温这个前燕景昭帝生的庶皇子,倒也不是什么酒囊饭袋。 燕军此番进军河东,倒也做了充足准备。 没过一会,山坳里鼓角齐鸣,喊杀声震天响。 燕军顶著密集箭矢,推著衝车、扛著撞木衝击土垒石墙。 慕容温帐下猛將库褥官提亲率先登士攀爬石墙,与平阳守军展开血战。 短短一个时辰,尸体堆积阻塞隘道,后续燕军士卒踏著血泊继续衝锋。 暮色降临时,燕军暂退,慕容越即刻调辅兵夫役补防缺口,命匠人摸黑修復石墙。 围绕横岭关的廝杀爭夺就此展开,直到第一场大雪降至,慕容温仍未能破关杀入河东腹地.: 营山位于丹河以西,和莽莽太行相比,莒山不过是一处小土包。 山体东西长约9里,南北宽约3里,整体形如一只半握的手掌,虎口处正对著东边丹河。 梁广登上莒山南麓一处高点,向南边一片起伏丘陵地眺望。 半月来,他和慕容宝率领的万余前锋军已交手过数次,双方在莒山西南边的平整辽阔地带打得有来有回。 不过最近两次,平阳军似乎渐渐落了下风。 原因是东燕汲郡太守张骤,再领一万五千余步骑进入丹河谷地,东燕军入主上党南部重镇高都,也是丹河谷地南口门户。 张骤本是符不魔下秦將,鄴城战役时投降燕国,拜前將军、出任汲郡太守。 如此一来,东燕军在丹河谷地正面战场上的兵力接近三万人。 慕容宝自觉身后有张驤坐镇,腰杆子硬挺了不少,最近两次甚至敢主动派遣轻骑到莒山附近挑畔。 慕容宝进入丹河谷地之初,用兵一直小心翼翼,万余大军不论是行进还是驻扎,都是紧密抱团,绝不敢分兵进击,防止遭到各个击破。 现在,有张骤坐镇后方,慕容宝胆气十足,东燕军四处出击,搜寻平阳军据点、粮队、游骑。 南北狭长的七十余里河谷地带,双方斥候游骑无时无刻不再上演追逐战。 营山是梁广此次南下的屯兵之所,绝大部分的军需物资都储备於此, 背靠莒山营地阻遏东燕军往北推进,也是他一开始就制定好的御敌之策。 从最近两次交手来看,慕容宝用兵越发显得急躁,咬住一支平阳军就不愿鬆口,似乎想要用尽一切办法,儘快歼灭对手。 天气已入冬,河谷內草木萎黄,上游河道开始结冰,水流越来越小。 天空总是彤云密布,隨时有可能降下一场大雪。 一旦大雪飘落,影响行军不说,天井关所在的太行山地也会进入冬雪封山时期,对於东燕军的后路保障是一大难题。 梁广也好不到哪去,虽说他是守土防御作战,可高都已经陷落,北边的滋氏县人口离散,也无法提供军需给养。 所有的物资都需要从长子转运而来,补给线约莫110里长,路程倒是不算远,只不过要翻越丹朱岭、羊头山,到了冬季大雪时节也不好走。 所以不光慕容宝急於推进战线,梁广也在思考如何儘快破敌。 最近两次战事的失利,使得慕容宝万余大军越发逼近莒山,大有一举將他包围的架势。 梁广向南眺望,灰濛濛的冬雾阻碍视线,看不清山坳外间的景象。 山坳外静悄悄一片,想来王镇恶所部尚未归来, 梁广一阵步,不时搓动手掌呵气。 山间气温降得快,日头稍稍西沉,寒气陡升,手脚都有些发凉。 过了会,山坳外传来一阵隆隆声,王睿赶来稟报,王镇恶率龙武军一千五百骑,外加步军三千赶回。 等王镇恶安置好兵马赶来见他时,天色已入薄暮。 “如何?” “稟君侯,慕容宝率领一眾军將进驻北义陂,距离莒山不足七里!” 梁广命人取来地图,借著火把光亮,眾臣僚凑在一起研究。 北义陂是莒山南边一处人工陂池,引丹河水匯聚而成,专门用作高都附近的田亩灌溉。 慕容宝进屯北义陂,用意很明显,就是要逼他决战。 梁广盯著地图沉吟了会,又问王镇恶:“慕容垂在何处?” 王镇恶道:“斥候看见东燕龙蠢在高都城头飘扬,还发现青罗伞盖、駟马安车、一批宫人宦官前往高都,想来慕容垂应该就在高都城中!” 悉罗多咽咽唾沫:“慕容垂坐镇高都,慕容宝总领主力大军,父子齐上阵,这场仗不好打!” 一眾臣僚皆是默然。 在悉罗多的世界里,一向是梁公第一他第二,从未对其他人服气过, 此刻面对慕容垂,心里也难免犯嘀咕。 毕竟是大燕国一代战神,悉罗多身为前燕贵族王公之后,对上慕容家的天骄豪杰,有些畏难情绪也可以理解。 “慕容垂並非好逸恶劳、贪图享乐之人,出征时期还隨身携带宫人奴婢伺候?一应排场仪驾齐全?” 梁广看了眼眾人,说出心中疑惑。 王镇恶道:“想是上了年纪,又坐上帝王宝座,不如年轻时那般务实!” 悉罗多道:“想是离不开女人,前几日与慕容宝对阵,这傢伙遣天井关降卒和一批妇孺为前驱,意图搅乱我军阵线,足见有慕容宝在,女人只怕少不了~ 王睿犹豫了下,说道:“会不会是虚张声势,故意拿慕容垂的名头来阻嚇我军?” 梁广一拍巴掌,一指王睿:“元德所言有理!出征时期,又是在敌方疆界之內,大搞卤薄仪仗,並非是慕容垂的风格! 还搞得如此显眼,似乎生怕我方探察不到,多半有诈!” 王镇恶狐疑道:“可慕容垂不在高都,又会在哪?” 悉罗多一拍大腿:“我知道!” 梁广和眾人齐刷刷看向他。 悉罗多信誓旦旦地道:“丁零人翟辽作乱,慕容垂赶回中山坐镇去了!” 梁广皱眉:“你从何处听来的消息?” 悉罗多嘿嘿道:“臣猜测的..::.不过丁零翟氏这些年在济北、清河、东平等地就不曾消停过,趁慕容垂父子不在燕国王都作乱,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王镇恶大翻白眼,王睿苦笑了下没说话。 “既无实证,又无確切消息,岂能用在临战应敌之上?” 梁广大为恼火,狠狠瞪他一眼。 悉罗多情情闭嘴,不敢再多话。 梁广又指著地图思索片刻,“孟门关可有异常动静?” 王睿道:“未接到上党都尉贏觴传报,想来无恙!” 王镇恶惊讶道:“君侯担心燕军绕白陘通道截断我军后路?” 这番话说出来,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白陘位於太行山脉南段,起始於河南辉县薄壁镇,经山西陵川横水河村,可直抵丹朱岭南麓。 跨过长平关、丹朱岭,便可抵达长子城下。 天井关扼守的太行陘道是河洛地区通往上党、太原的正面大路,白陘就是绕行至汲郡,从太行山南麓直插路川腹地的羊肠小道。 “请君沿路看担夫,汗颗多於所担米”,这句诗反应的便是通过白经输送军需物资的艰辛。 且全诗写於女真金国时期,可想而知以现今的运输条件,走白陘绝对是堪比登天之难白陘战略价值极大,只是碍於地形太过险要,根本不適合大规模行军。 梁广领兵南下前,命贏觴、雷保、邱寿等將领进驻孟门关、长平关,扼守白陘以防燕车从右侧翼突袭。 如果白陘有失,退守长子的道路將被截断,滯留丹河谷地的平阳军,將会面临燕军南北夹击。 后果如何,可想而知。 王镇恶也是惊出一身冷汗,“若是从汲郡共县(河南辉县)出发,穿越白陘抵达孟门关,少说有一百二三十里山路要走。 三五千人走半个月都未必出得去,东燕军既然追求速胜,绕行白陘岂不是浪费时间? ” 悉罗多道:“听说那鬼地方最窄处仅容一辆马车驶过,山道弯拐极多,山民都嫌险恶不愿行走,燕军在准备不足的情况下,不太可能走此陘道吧?” 梁广摇头:“慕容垂用兵奇诡,虚实相杂,不可不防! 元德,加紧派遣斥候打探,儘快获悉慕容垂確切位置。 传令各营,从今日起,所有粮谷甲仗器械,全数扔在南麓山坳內,辅兵夫役上山候命。 王镇恶明日一早趣敌阵前觅战,悉罗多率龙武军伴装绕袭高都。 届时,慕容宝必定分兵围追堵截,不要接战,遇敌阻遏立即掉头往北撤离,至莒山西北十五里黄头岗待命! 王镇恶接敌后伴装不敌,撤往莒山东北十里,至丹水东岸待命。 后日天明,两路兵马再行折返,直奔莒山南麓坳口,在此合围慕容宝!” 梁广重重拍打地图上莒山位置:“不能再和慕容宝小打小闹耗下去,他进逼北义陂逼我决战,那就如其所愿! 就在莒山,擒杀此獠!” 悉罗多两眼直冒光,大笑:“莒山易守难攻,又是山势环抱之地,若是慕容宝这小虏贼胆敢入瓮,天兵下凡也救不了他!” 王镇恶笑道:“君侯以粮草物资吸引燕军入屯莒山,然后反围之,当真好计策! 不过这番安排,怎么觉得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 梁广笑道:“你忘了前年鄴城大战,刘牢之奉命救援符不,双方联手在鄴城內外对抗慕容垂。 结果,却反被这老儿围城打援,伴装败逃吸引刘牢之轻敌追击,反在五桥驛遇伏,近万数北府兵精锐丧失殆尽,刘牢之单骑逃亡..... 3 王镇恶恍然大悟:“正是此战!难怪觉得与当前情形有些想像!” 梁广笑道:“这一次,慕容宝若是犯下和刘牢之同样的错误,我定要让他走不出这丹河谷地!” 刘牢之鄴城惨败影响深远,不仅断送了不突围歼敌的希望,也让普军北伐势头夏然而止。 司马道子斥责谢玄北伐失利,泰半原因便是此战之故。 而谢玄被解除兵权之后鬱鬱而终,普室建康朝廷围绕北府兵军权之爭,进入新一轮权力洗牌。 这也是迄今为止,普军明明在充州取得大好进展,却停滯不前的根本原因。 朝堂权力斗爭明朗之前,北府兵新帅出炉之前,北伐什么的根本不可能推行..:: 第407章 莒山之战 第407章 莒山之战 仿佛天公作美,细碎雪下了一夜,天明之前风熄雪止,为今日北义陂的战事留出个好天气。 呜鸣號角声传遍旷野,东燕军一万七千余步骑踏著军鼓声,跟隨各军幢旗、认旗进抵预定阵位。 北边半里地外,王镇恶总领的平阳军也摆出接战阵势。 双方阵前传令兵往来飞驰,弓弩手率先就位,大战一触即发。 燕太子慕容宝跨骑炭红骏马,一身金漆明光鎧,威风凛凛地置於中军阵中。 “梁广小氏可在对面?”慕容宝马鞭遥指。 “稟殿下,斥候发现梁广旗,有几员大將身披华鎧,只是离得太远,无法辨清是不是梁广~”库官伟第一时间回答太子提问。 作为此次出征的副將,征西將军库官伟还充当著隨军嚮导的作用。 原因无他,上党这块地儿,是他当年的奋斗地、伤心地,熟悉得很。 特別是在丹河谷地,库官伟忘不掉自己是如何狼狐东逃的。 “若是孤没记错的话,当年库官將军就是在此地,大败於梁广之手?” 慕容宝指著面前广阔战场。 库官伟脸色有些不自然,急忙道:“非是此地,当年臣与梁广战於沁水河谷,还要往西边走五六十里....“ “战?” 太子左卫率段永笑一声,“库官將军用词不当吧,我怎么听说,当年库官將军在滋氏起事,结果遭遇梁广袭击。 库褥官部三大猛將,拔略孤、乞特归、慕容逸豆归接连惨败於梁广之手...: 库官將军在上党无法立足,才率眾远走邮城..::: 库褥官伟脸色难看,“当年若非慕容逸豆归投奔慕容永,何至於被梁广击破? 今日定要雪耻!” 段永发出一连串夸张笑声,又要说话,慕容宝摆手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今日便藉此机会討回当年耻辱!” “太子放心,臣今日必定衝杀在第一线!”库官伟握紧掌中骑枪,恨恨地了眼段永。 段永此人,一是嘴臭,说话不过脑,二是坏了库官伟为族侄库官驥谋求太子右卫率的计划。 如果今日战场上,他无法压过段永一头,只会愈发被此人所耻笑。 慕容宝对臣下之间的恩怨矛盾一清二楚,却也懒得多管,甚至喜闻乐见。 底下人若是不斗,他身为主上如何展现权力? 慕容宝道:“今日敌军统將乃是王镇恶,不管梁广在不在军中,卿等都务必替孤生擒了这小贼!” 慕容宝说得有些咬牙切齿,王镇恶也是当年单于台袭杀他的凶徒之一。 就是一时半会无法寻到梁广復仇,也得先杀了这小畜生。 “臣愿为太子殿下生擒王镇恶!”段永身后一骑士跃下马请缨。 他单膝跪倒,嗓门洪亮。 慕容宝也被他嚇一跳,打量一眼,倒是位雄壮之士。 “何人?”慕容宝马鞭指了指他,向段永问道。 “宇文部小帅宇文陵,前番攻破虎牢的先登猛土之一!”段永介绍道。 慕容宝点点头,隨口赞道:“是我大燕勇士!待会隨侍孤之左右!” 宇文陵愣了下,“太子?!” 段永喝道:“住嘴!还不谢恩,退下!” 宇文陵只能拱手:“多谢太子!” 他起身骑看马,默默归入段永身后队列。 慕容宝大喝:“阿伏於都,替孤上前觅战,为大军摧破敌军锋锐!” “诺!” 乌桓酋帅、太子右卫率阿伏於都跃马出阵,端的是一位魁梧大汉,比刚才的宇文陵还要雄壮三分。 片刻后,阿伏於都率领两千太子卫率军,率先与平阳军交战。 双方上来就是步骑对攻,连弓弩手袭扰阵地都省去了。 慕容宝微眯眼,听著前方传来的喊杀声,享受似的露出一抹微笑。 王镇恶好互是小有名气的梁贼將领,宇文陵虽是攻破虎牢的功臣,可官职身份太过低微,派其出战,只会让敌军笑话大燕无人。 廝杀了小半时辰,有军將赶来稟报,平阳军王镇恶所部,抵不住阿伏於都率领的燕军衝击,开始鸣金收兵,向看东北方向撤离。 “梁贼旗何在?” “稟太子,敌军旗已先一步撤回莒山!” 慕容宝用力向空中挥舞马鞭:“这小氏贼倒是跑得快!传令”全军出击,挥军向莒山掩杀! 命阿伏於都继续追击王镇恶!” 库褥官伟忙道:“敌军撤得太快,是否有诈?莒山易守难攻,又是梁广屯集粮草辐重所在,旗撤走,恐怕是亲自赶回坐镇,不如先探明敌情再追击不迟!” 慕容宝迟疑了下,库官伟的话提醒了他,梁贼狡诈,陛下离去前一再强调,令他务必小心应敌,不可贪功。 老父亲的叮嘱犹在耳边,慕容宝更是在这方面吃过亏、上过当,一下子就变得顾虑重重起来。 又有斥候赶来稟报:“西边碾子山北麓发现一支平阳兵马,五六千步骑,行进方向似乎衝著高都而去! 敌军中出现梁字旗!” 慕容宝一个激灵,“好狡猾的梁贼!派王镇恶伴装主力引我正面决战,实则自己亲自去攻取高都!” 慕容宝惊出一身冷汗,如果叫梁广袭取了高都,堵死天井关,燕军后路断绝,那可真是一脚踩进了阎罗殿! “飞马传令,命张驤加强戒备!征西將军库官伟,速速带三千骑回追,定要截住梁贼! 孤亲自带大军回击!” 库官伟先领命,又道:“启稟太子,高都尚有张率万余兵马守备,即便梁广亲自攻城,一时半刻也无法克之。 假使梁广当真绕后攻打高都,莒山营寨岂不空虚? 不如由臣去回追贼军,成卫高都,太子再派大將趁机夺取营山营寨,断贼军后路! 若失去莒山大营,梁贼只能北撤至滋氏。 皇帝陛下亲自领兵绕行白陘,不等梁广退回滋氏,只怕陛下大军就要兵临长平关下。 届时梁贼腹背受敌,破之不难!” 慕容宝一拍巴掌:“库官將军所言甚是!孤怎么没有想到? 哈哈?就依卿言,卿速速点齐兵马回援高都,孤亲自攻打莒山大营! 段永!命你为前部,向莒山进军!” “诺!”段永看了眼库官伟,鼻孔里哼了哼,跨上马率领另一部卫率军直奔莒山而去。 籍籍无名的小师宇文陵也在其中。 他听到了刚才太子和库官伟定下的计策,眉头立时紧锁,本想上前进言,可又想到刚才的事,迟疑了下,跨出的脚又缩了回来,上马跟隨段永奔往莒山去了。 他的身份太过低薇,说的话太子恐怕不会听当即,慕容宝大军兵分三路行动。 两个时辰后,段永所部率先杀入莒山南麓山坳,没有遇到一丝一毫的抵抗,顺利夺取营寨。 更让他惊喜的是,平阳军扔下大量辐重器械,似乎是仓惶撤离来不及收拾。 隨后统领五千余中军赶到的慕容宝也是欣喜万分,在段永和一干太子属官、將领陪同下巡视营地。 毡帐里堆放成山的粮谷,油布包裹的一捆捆刀械、枪矛,上千领铁製、皮製甲具其他的草蓆、毛毡、布麻衣物、薪炭、铁釜..:..乱七八糟的物资多不胜数,粗略点算就是两三万人的用度。 “看来梁贼是想毕其功於一役,全力攻打高都断我归路.... 慕容宝拔刀捅破粮包,粟谷哗哗流淌。 “这贼廝丟失大营,又无法攻克高都,只能仓惶北撤! 等他赶回氏,说不定陛下大军已兵临城下! 届时孤再整备兵马向北夹攻,定能在长平之地一举破敌!” 慕容宝掬一捧粟谷扬洒落地,哈哈大笑起来。 段永兴冲冲地道:“臣定为太子生擒梁贼!” 慕容宝赞了句忠勇可嘉,转念一想又摇头道:“梁贼是头恶虎,多留片刻都是威胁, 能一举击杀最好,不必苛求擒拿!” 段永又道:“臣定为太子献上樑贼首级!” 慕容宝大笑,在段永几人簇拥下步入营帐歇息。 傍晚时,阿伏於都率军返回,稟报王镇恶所部敌军逃至丹河东岸。 是夜,一万四千余燕军屯驻莒山南麓山坳, 慕容宝命人连夜收拢物资,燕军兵士喜气洋洋,得到这批军需,足够全军两月之用。 慕容宝甚至把段永、阿伏於都几名亲信叫来,举办了一场小范围的庆功宴,没有喝到酪酊大醉,却也酒兴半酣,搂著几名宫人歇息去了。 半夜里,库褥官伟遣人回报,袭击高都的平阳军已被击退,绕过莒山往西北滋氏县方向撤离。 如此一来,慕容宝愈发肯定自己的判断,梁广用计不成反而丟失莒山大营,只能仓惶北撤。 消息传开,燕军上下无不振奋。 在洛阳打了十个月,最后兵败只能憋屈退守河內。 此番进取上党,一个月来连克天井关、高都,攻破莒山营地,大败威名赫赫的平阳公梁广,眼看就要会师於滋氏城下。 还缴获了这么多物资,一年来的颓势一扫而空,怎能不叫人欣喜。 慕容宝彻底放下心来,搂著两名宫人安然入睡。 至於莒山之上只抓捕到一二百潜藏的敌军夫役这种小事,慕容宝没有放在心上,更没有往深处想。 唯一令他感到困惑的是,王镇恶军中、莒山大营、袭击高都的队伍里,都出现了梁广嘉旗。 这贼廝究竟在何处? 天色將明未明之际,燕军营地內一片安静,只有巡夜的队伍哈欠连天地走过。 军帐內偶尔传出抱怨声,大意是埋怨太子慕容宝没有及时派发毛毡、毯子..:..明明缴获不菲,却只有太子卫率军先把物资领到手,其余的要等清点完毕才能发放。 天气越来越冷了,山坳里更是浓雾瀰漫。 一支千余人的步军从莒山西南山腰摸下,从侧面灌丛荆棘密布的山坡上悄然进入燕军营地。 萎黄的棘丛与裸露岩石的山坡融为一体,军士们弯腰潜行,在浓雾遮掩下几乎察觉不到。 “君侯坐镇山坡,末將率人衝杀便可!”王睿又一次劝阻道。 梁广拎著板斧,“少罗嗦!藏在山里一日一夜,可不得活动活动身子?” 王睿哭笑不得,还想再劝,梁广眼一瞪:“快去!” 王睿无奈,只得拱手退下,率领七百余勇健军士,率先对燕军营地发动袭击! 喊杀声极其突元地在山坳里响起! 梁广蹲在半坡俯瞰,四处搜寻慕容宝的影踪。 这廝別的没学会,保命工夫倒是做得不错,分別在营中设下三座太子行帐,除了卫率亲兵,其余兵將根本不知道他宿於哪一座行帐內。 只有派王睿打草惊蛇,引慕容宝现身,他才好得率领余下的三百余勇卒实施斩首行动。 打掉慕容宝,想来能让慕容垂那老儿狠狠心疼一把。 再怎么说,也是元妻大段妃留下的唯一骨血.... 王睿发动袭击不久,山坳外传来震天动地的马蹄声、喊杀声! 悉罗多、王镇恶分別率领两路兵马如约赶到,一部分步兵在山坳外设卡截杀外逃燕军,其余步军跟隨骑军直衝营地! 短短片刻,激烈的肉搏战便在整片山坳里爆发! 梁广紧盯著下方营地里,太子卫率亲军的动向。 雾气瀰漫看不太清具体人影,只能通过旗移动来辨认。 很快,他发现不少卫率亲军旗帜向著西北边一座行帐聚拢,想来,那就是慕容宝宿寢之地慕容宝在王睿率军突袭营地的第一时间已经被叫醒,然后便是紧张地穿戴起甲具。 “哪里来的敌军?”慕容宝一边穿戴一边大喝。 当得知一股数百人的敌军从营地西南边山上杀来时,慕容宝气得大骂段永混帐。 昨夜负责全营警戒的正式段永,同时负责沿山搜寻可能藏匿的敌军。 没能揪出藏在山上的敌人,绝对是段永失职。 “山坳外围守军如何?” 慕容宝衝出大帐,在亲卫扶下跨上马。 “稟太子,敌军来势迅猛,已冲溃布置在山坳外的阿伏於都部!” 慕容宝大骂几声,万没想到昨日北撤的平阳军,又连夜杀了回来。 燕军昨夜忙活著收拢物资,还喜滋滋地饱食一顿,全都白高兴了。 “调集兵马,隨孤衝出山坳..::: ” 慕容宝大喝,刚要纵马狂奔,只见远处乱战人堆里,一员大將挥舞板斧,纵马衝破包围向他杀来..:: 第408章 宇文陵裸衣救库勾 第408章 宇文陵裸衣救库勾 “梁广!!” 待看清楚那员敌將相貌,慕容宝悚然大惊! 多年未见,梁广也开始蓄鬚,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相貌成熟了许多,更添几分不怒自威之色。 此刻见梁广手持板斧,跨骑大黑马,左右劈杀身前无一合之將,浑身浴血地向他衝来,慕容宝第一反应便是逃! “快!替孤挡住他!挡住他!” 慕容宝大吼著,顾不上衣甲还未穿戴齐整,在左右亲卫卖力推抬下爬上马背,拼命挥打马鞭向山坳外逃去。 他踩马的脚有些发软,流矢从头顶飞过,整个人几乎半趴在马鞍上。 惊慌之下回头一看,梁广一斧子劈断一名亲卫挥持的杆,斧刃带著惊人巨力劈砍在亲卫胸膛上,立时炸开一团血雾! 梁广纵马衝过血雾,满面凶狞地向他杀来! 慕容宝大孩,难道他这位大燕太子今日要亡毙於此? 混乱之间,太子左卫率段永率领一队亲卫衝杀上前,拼命阻拦梁广! “太子先走!臣来断后~”段永大喝一嗓子,跃马挺枪迎面向梁广杀去! 慕容宝听到段永的声音,心中大喜,急忙回头望去。 却正好见到,梁广一个照面夺走段永手中骑枪! 不等段永仓惶逃窜,梁广举枪用力掷出,那杆骑枪如大弩般射出,正中段永后背,整截枪头透体而出! 段永坠马当场毙命,十几位亲卫骑兵惊恐之下作鸟兽散! 慕容宝心肝剧颤,眼看梁广拨转马头再度向他追来,脑海里登时只有一个念头:吾命休矣! 慕容宝趴在马背上拼命挥打马鞭,从几座营帐中间衝过时,一员赤膊大汉驾马跃过翻倒的鹿角,挥舞一口大刀截住梁广! “太子勿惊!小人宇文陵为太子拒敌!”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沉稳有力的话音飘来,慕容宝听在耳朵里,只觉有种莫名的心安。 他急忙回头看,只见一员赤膊大汉奋力挥舞大刀,將梁广拦在原地! 附近散落的太子卫率军见状,鼓起勇气再度衝来,协助宇文陵拦截梁广! 一时间,梁广陷入围攻。 慕容宝狂喜不已,终於有己方將领能够拦住梁贼, 虽说听到那一声暴喝以后,他经过短暂思考才想起来宇文陵是谁· 攻破虎牢的先登勇士,宇文部小帅,一名普普通通的卫率军亲兵。 今日,成了他这位大燕太子的救星! 慕容宝不敢耽搁,催打马鞭一路收拢溃兵衝出山坳口。 离去前,他再度回头远望。 隱约可见一名赤膊人影,在燕军和平阳军的乱战之间左突右驰。 囊那间,慕容宝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 原来大燕真正的忠诚、勇猛之士,就在他身边.... 这一刻,慕容宝无比希望宇文陵能够活下来。 营山南麓山坳里的战斗持续到傍晚才结束。 悉罗多、王镇恶率领龙武军飞骑追击溃逃燕军,梁广亲自指挥步军墙列推进,在山坳里列阵绞杀溃不成军的燕军。 王睿调集辅兵、夫役堵死各处山道口,一番天罗地网的布置之下,没能及时撤离山坳营地的一万多燕军遭到碾压式围攻。 梁广本想率领百余骑兵追击慕容宝,追到半路得知库官伟、张骤率领高都燕军赶来救援,只得放弃追击,退回山坳营地。 “君侯!大胜仗啊!”悉罗多兴冲冲迎上前。 梁广跨下马,板斧往他怀里一递,黑著脸径直往半坡大帐走。 悉罗多愣了下,本想张口说话,王睿急忙冲他使眼色。 悉罗多这才反应过来,走脱了慕容宝,君侯心里正窝火呢,可不敢再自討没趣! 梁广窗图用了些水食乾粮,血污满布的衣甲也顾不上更换,站在大帐前审问十几名燕军將校俘虏。 “我只问一个问题,谁最先回答,谁就能活!” 梁广站在一眾跪倒在地,手脚绑缚绳索的燕军將校面前,目光从眾人脸上一一划过:“告诉我,慕容垂在何处?” 一眾俘虏你看我,我看你,俱是低下头,谁也不声。 “很好!”梁广点点头,看了眼悉罗多:“交给你了!” 梁广后退几步,大马金刀地坐在胡床上,接过王睿递来的湿幣帕擦手,拿起一块干硬马肉大口啃咬咀嚼起来。 悉罗多嘴里塞著麩饼,拎著匕首走到一眾跪倒的俘虏身前。 他匕首上还戳著一坨肉乾,刚才放在篝火上烘烤。 他拔下肉乾咬在嘴上,揪住当中一名燕將俘虏的髮辫,二话不说割断其咽喉。 鲜血溅到他的脸上,溅到肉乾上,悉罗多满不在乎,割断第二名俘虏之前,把沾了人血的肉乾大口吞下肚。 王镇恶、王睿一千军將僚臣,各自吃看水食乾粮,默默站在梁广左右观看。 当悉罗多把匕首上沾染的鲜血擦在第四名俘虏脸上时,终於有人按捺不住心中恐惧, 声音发颤地大声道:“小人愿降!请梁公饶命!” 不等他话说完,喉咙已被悉罗多割断, “梁公问的是慕容老贼藏在何处,莫要答非所问!”悉罗多很是不满地道。 “陛下自引三千精卒,走白陘突袭孟门关去了!” 有慕容宝身边太子属官充任参军者,痛哭流涕地叩首求饶。 “陛下欲袭取孟门、长平二关,断梁公退守长子之归路,在丹河谷地一举歼灭梁公所部!” 其余將校幕僚也是爭先恐后地叫起来。 有的人生怕说慢了,悉罗多的匕首割在自己喉咙上。 有的人级別较低,根本不知道慕容垂行踪,只是人云亦云地跟著胡乱哭喊一通。 梁广地起身,脸色难看地快步走入大帐。 王睿赶紧把上党舆图铺开,一眾人围绕案几议论起来。 “若是慕容垂当真走白陘突袭我军身后,此刻只怕就要赶到孟门关下了..:.:”王镇恶面色凝重。 “孟门关之后便是长平关,长平关若有失,丹朱岭门户大开,燕军可直抵长子城下! 届时我军后路被断,只能穿越沁水谷地西逃,燕军紧咬在后,必將伤亡惨重....: 悉罗多也焦急起来,恶战死战他不怕,最怕的是打一场根本没有希望获胜的无意义之战。 一旦丟失长平关,长子乃至整个路川腹地必將震动。 这些地方人心尚未完全归附,若是有人趁乱起事响应慕容垂,后果不堪设想。 丟失长平关,驻扎莒山的三四万平阳军,將会面临南北夹击之险境。 在地形狭长的丹河谷地,只有死路一条。 这场大败仗的后果,梁广和整个平阳政权都承受不起。 “君侯..:.:”一眾人把目光投向梁广。 梁广盯著地图上长子、丹朱岭、长平关的位置看了会,深深吸口气:“传令~连夜拔营起行,迅速北撤至长平关! 速遣使赶回长子,命上党太守贾阳、都尉贏觴调集一切可用兵力,全力增援孟门、长平二关! 绝不能让慕容垂跨过丹朱岭!” 眾人齐声应诺。 慕容垂亲自领兵走白险发动突袭,这是所有人都没能想到的。 毕竟白陘古道山路难行,要想实现奇袭效果,行程上片刻耽误不得。 跨越数百里漫漫太行道,行程之艰难可想而知。 慕容垂以六十高龄亲自率军充作奇兵,却让太子慕容宝统领中军作为正兵,在正面战场上吸引梁广注意力,这份魄力决断令人生畏。 梁广握紧拳头,在地图上白陘位置狠狼砸了砸。 没有预料到慕容垂会亲自领兵绕行白陘,的確是他的失误。 毕竟此次会战是由他亲自指挥,不想反被慕容垂打了个措手不及。 营山大胜的喜悦瞬间消散一空,慕容宝虽在莒山损失万余兵马,可他在高都还有张骤、库官伟两路援军可用,再加上慕容垂突袭身后,燕军仍然有一战之力。 “守住长平关,待河內战事一起,慕容垂必定会撤军! 届时,才是我军反击的机会!” 梁广环视眾人,大声喝道。 眾將肃然领命,形势虽然危急,可远未到生死存亡之际,尚且有转圜余地。 王镇恶迟疑道:“燕军俘虏有五六千人之多,我军急於回师,携带俘虏必定会拖慢行程,这该如何是好?” 悉罗多冷哼道:“这有何难,全数坑杀便是了!君侯现在下令,天亮之前就能杀完! ”” 王睿嚇一跳,忙道:“杀俘不祥!何况多数燕军都是自愿放下兵器投降,如若杀之恐怕会损伤君侯仁义之名!” 悉罗多很是不屑:“叫燕人知道害怕,畏惧君侯,有何不好?” 王镇恶皱眉道:“燕军里有不少关东土人子弟、汉儿军户,一概杀之,只会让关东土民从此仇恨君侯,实为不妥!” “正是!” 王睿自然是赞同王镇恶之言,“还有许多鲜卑族民,与不少平阳將士出自同一氏族, 杀之也会让我军將士不满!” 悉罗多不以为然:“昔日石虎征伐辽东辽西,屠杀了诸部鲜卑多少部民,到最后这些地盘不也纳入石赵所有? 我悉罗氏也曾遭受过羯人屠杀,氏族叔伯也有出任石赵者,没什么大不了的,成王败寇而已!” 王镇恶撇撇嘴:“正因为石虎在辽西杀戮过重,慕容氏吞併段部、宇文部,一统辽西辽东,等到攻打幽蓟时,才会引得士民轰动响应!” 王睿正色道:“君侯志在天下,不应行此自损民心、道义之举,以免伤及天和!” 悉罗多瞪著眼:“不杀,难道悉数放归?” 王镇恶、王睿还要与他爭辩,梁广摆手道:“无须爭执,燕军降卒皆是自愿弃械投降,我自当信守承诺,不伤其性命! 我军北撤,轻装简行,粮草留足行军所需,其余尽皆发还给燕军降卒。 其余军需辐重,能带走的儘量带走,带不走的放火焚毁,军械器具扔於山谷,减轻行军负担,爭取五日內返回长平关!” “诺!” 王镇恶、王睿领命,看了眼悉罗多,带领十几名军將僚吏下去安排。 “君侯,五六千降卒尽数放归?这不是平白帮助慕容宝恢復元气吗?” 悉罗多仍是一脸忿忿。 梁广瞪眼:“少罗嗦,下去传令,点齐全军,准备连夜出发赶路!” 悉罗多只得拱手:“臣遵命!” 梁广在大帐內一阵步,回到案几边坐下,捧著上党舆图紧锁眉头。 放归五六千俘虏的確是一大损失,如果时间充裕,条件允许,把这些俘虏全部带回平阳,充作屯田军,一下子又能多出不少劳动力。 两三年以后,屯兵转为自耕农乃至府兵,又能不断壮大平阳军力。 这套人口转化循环已经在平阳运行多年,效果颇为显著。 只可惜,如今平阳军面临后路被截断的风险,只能拋下一切辐重火速返回长平关,抢在慕容垂攻破孟门关之前先行抵达上党都尉贏驻防两关,多数是依靠原有的郡兵来守卫关城。 慕容垂亲自领兵攻关,他的压力可想而知。 和长平关的安危比起来,数千俘虏、一大批辐重军需都不算什么。 坑杀俘虏的確简单粗暴,短期內能极大威敌人,削弱敌军实力。 可从长远来看,杀俘后患颇多。 平阳政权的构成相对复杂,汉家制度大框架下容纳各族群相对平等、和睦的共同发展这其中又以府兵制度为根基的军功本位制为核心。 府兵是不分族別的,属於梁广亲军序列的虎军、龙武军,也是由多族群军士构成。 在这种情况下,梁广如何对待俘虏更要一再慎重,避免激起內部族群之间的矛盾。 王镇恶、王睿则是担心杀俘不祥,有损他这位梁公在关东士民心目中的形象。 梁广对此不置可否,关东是他短时间內触碰不到的地方,所以相较来说,他还是更在意这几千条人命对己方內部的利弊影响..::: 当晚,意外获得释放的数千燕军俘虏,在领取了冬衣粮食后自行离开莒山大营。 不少关东军户兵士面朝著莒山方向跪倒叩首,放声大哭著,感谢梁公活命之恩。 慕容宝此前攻占营地,收拢军需物资,只对太子卫率军进行赏赐,其余杂胡、汉儿兵只有美慕的份儿。 谁也不曾想到,一场惨败失利,太子卫率军伤亡殆尽,其余非嫡系部队反倒意外受了梁公恩惠.:: 第409章 战局僵持 第409章 战局僵持 慕容宝在太子右卫率阿伏於都和宇文陵保护下,一口气往南奔逃五十里, 天亮时,他已经逃到了高都县地界,远离莒山平阳军游骑的侦巡范围。 天空飘下细碎雪,旷野里一片萎黄枯草,溪流边泥雪混杂冰碴,燕军兵卒四处找寻可以裹腹的食物。 慕容宝坐在一块石头上歇气,许是嫌得慌,命亲卫从马鞍下抽出鞍毡,垫在屁股下坐著。 一阵风从东边刮来,夹杂丹河水气,吹到人身上愈发感觉湿冷,慕容宝打了个冷。 亲卫寻不到水囊,不知从哪里找了块软羊皮,割成斗状从溪流边取来清水。 慕容宝大口汲水,喝得太急呛得咳嗽连连。 皮斗上有股子说不出的怪味,想是哪个燕军將校裹身御寒的褥子,又像是套在脚上防寒的皮袜.::: 慕容宝顾不上多想,把一斗子水喝乾,舒服地打了个隔..., 宇文陵走了过来,他只穿一件单薄戎衣,吊著一只胳膊,另一手拿著坨发黑的肉块。 “小人找到块马肉,请太子食用!” 宇文陵单膝跪下献上肉块。 “贤卿快快请起!” 慕容宝俯身起宇文陵,望著比他高一头的魁伟勇士,拍著他粗壮臂膀胃嘆连连:“今日若非贤卿捨命相救,孤只怕逃不出莒山坳谷.....” “小人身为太子亲卫,自当为殿下效死!”宇文陵嗓门粗野,落在慕容宝耳朵里,却只觉无比悦耳。 这位粗獷的宇文部小帅,从里到外散发剽悍之气,让他內心安全感十足。 想起梁广挥舞板斧,凶神恶煞地向他杀来,慕容宝至今都还觉得后怕。 顶风冒雪奔逃一夜,饥寒交迫更兼高度紧张带来的疲惫,慕容宝早已是身心俱疲。 他也想停下来歇息,可是一想到梁广那副凶悍模样,他就满心惊惧胆寒,生怕停下来就被追上,然后那柄利斧就会砍在自己脖颈上...., 强烈恐惧和求生欲望,支撑慕容宝逃到现在。 他看了眼宇文陵手中的肉乾,喉咙不自觉地滑动了下,腹中传来一阵咕嘰声。 奔逃一夜,腹中空荡荡,他早就饿坏了.:: 慕容宝推开宇文陵献上肉乾的手:“卿廝杀一夜,胳膊又被梁贼所伤,比孤更需要食物! 卿自用便可,无须顾忌孤!” 宇文陵愣了下,似乎没想到太子竟然不愿受用,还要把好不容易寻到的食物让给他来吃。 当真是贤明之主啊! 宇文陵心中涌出阵阵暖流,说话声都有些硬咽:“此地距离高都还有十数里路,太子乃我大燕嗣君,身系社稷,岂能忍飢挨饿? 请太子受用!” 慕容宝摇头:“宇文卿家杀敌突围辛苦,更肩负护卫重责,还是卿家自用便好!” “太子不受,小人岂敢独享?” 拉扯了一番,慕容宝道:“既如此,就把肉乾一分为二,孤与宇文卿家共享!” 宇文陵拔刀將肉乾剖成两半,一大一小,先取了小的一块,把大的一块献给慕容宝。 慕容宝责怪了几句,还是抓起肉乾大口撕咬咀嚼,颇有些狼吞虎咽之態。 他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此刻食物碰到嘴边,哪里还忍得住。 嚼完一块发柴发硬的肉乾,慕容宝只觉腹中好过了许多,精神也大为振作。 “段永已被梁广所杀,阿伏於都接任太子左卫率,由你暂代右卫率,负责收拢亡散隨侍孤之左右!” 慕容宝满眼欣赏地看看宇文陵。 这位宇文部小帅是他此行上党的最大收穫,勇武非凡,单打独斗对上樑广,短期內也能打得有来有回。 更兼忠心勤谨,比段永强多了,值得好好栽培, 宇文陵惊喜不已,若能当上太子右卫率,可谓是一步登天。 可隨即他又有些迟疑,太子卫率这种执掌兵权的关键职位,一向是几大外戚、鲜卑大部的自留地。 段永出身段部鲜卑,自从辅国將军、新兴侯段仪把小女儿送入宫,做了老皇帝慕容垂的小小段妃开始,段部再度一跃成为外戚之首。 段永是段仪的侄儿,和太子慕容宝交好多年,向来深得信任。 段永阵亡,段部一定还会举荐別人出任太子卫率。 阿伏於都出身中部鲜卑阿伏于氏,也是慕容氏的传统盟友部族。 阿伏於都接替段永出任太子左卫率,段部鲜卑就算不满也不敢多说什么。 可他宇文陵,一个宇文氏与拔拔氏的杂血儿,出身实在算不上显赫。 段部不敢找阿伏於都的麻烦,却肯定不会甘心让他来出任太子卫率之职。 一旦上任,后续將会面临不少麻烦。 慕容宝看出他的担忧,笑道:“卿家也是鲜卑大族出身,宇文部曾经也是辽西三大部族之一,底蕴不比段部差,难道还会怕了段部?” 经他这么一激,宇文陵当即道:“臣拜谢太子拔擢!宇文陵誓死报效太子殿下!” 慕容宝大笑看说了一通勉励之言。 段永那最尔丑竖,差点在营山害死他。 段永全权负责营地安全,却没能第一时间搜出潜藏山上的敌军,直接后果便是梁广袭营大获成功。 他这位大燕太子,差一点就因为段永的失误死在莒山之下。 一想到此,慕容宝恨得咬牙切齿。 正好藉助此事打击段部势力,引入宇文陵,就是在太子核心圈子里引入宇文部,免得段部倚仗外戚身份一家独大。 段部唯一让他惦记的,就是段仪那几个年轻貌美的侄女。 以前暗示过几次,段仪还推三阻四。 这老东西还妄图利用姻亲关係,和新晋代王拓跋加深联繫。 等到这次回中山,看他还有什么话可说... 歇息了会,风雪渐渐小了,只是天空仍然彤云密布,看样子今日晚些时候,还会有一场大雪降至。 张骤、库褥官伟率军从高都赶来,慕容宝彻底把心放肚子里,下令全军进驻北义陂, 派遣侦骑赶回莒山,探察平阳军动向。 令慕容宝没有想到的是,不等他回到北义陂驻扎,路上遇见许多溃散燕军兵土,三三两两,相互扶著从莒山而来。 粗略收拢,不下四五千之数,全是莒山中伏投降的燕军。 更让慕容宝意外的是,这数千被释放的燕军俘虏,几乎人手有一袋粟米,一件新旧不一的冬衣。 得知莒山营地人去一空,慕容宝也没有忙著进军,先派库官伟率军前去接手营地確认梁广已率军北撤,这才在三日后再度进驻莒山。 燕军粮草所剩无多,慕容宝下令收缴降卒领到手的粮食,归集一处供全军调用。 一时间,燕军內部怨声载道,甚至闹出营啸事件。 足足滯留在营山半个月,慕容宝率领的中军才启程继续向北进发..:: 同一时间,向靖率领四千步骑登陆孟津,隨即直奔职县而去,绕后攻打职关,截断侵入河东的乐浪王慕容温所部燕军。 西燕南阳王慕容友,遣征东將军慕容逸豆归袭取敖仓,自己则率领两万西燕军登陆孟津直趋野王。 慕容逸豆归在敖仓遭遇慕容楷阻截,一时僵持不下。 慕容友则在河內四处出击,相继攻陷温县、平皋等地,大半个河內落入西燕之手。 西燕军与平阳军默契地划溴水为界,溴水以西归属平阳,西燕军不踏足半步。 溴水以东归属西燕,平阳军止步於河阳城。 至十月中,河內告急,郡治野王县与慕容垂、国都中山失去联络..:: 梁广率军回援长平关的第三日,慕容垂亲自统领的数千奇兵出现在长平关下。 这里是丹朱岭西段门户,穿过长平关往北四十五里,便是上党郡治长子。 此前,上党都尉贏觴率领三千新军赶赴孟门关增援,可惜燕军攻势凶猛,仅仅两日, 关城便告破,燕军顺利打通白陘故道进入上党南部。 如果梁广再晚回来几日,长平关安危还真就不好说。 贏觴是谨慎持重之人,可他面对的毕竟是人老成精的慕容垂,一丝一毫的紕漏都將万劫不復。 万幸的是,慕容宝惨败於莒山,梁广及时获悉慕容垂的行踪,拋下一切辐重火速北返,终於抢在慕容垂兵临关下前成功回援。 长平关城头,梁广举目远眺,二三里外,燕军毡帐密密麻麻地布满山谷。 这已经是双方对时的第五日,燕军仍然没有发动进攻的跡象。 “慕容垂这老儿究竟想做什么?难道还想堵在关前,与咱们长久地耗下去?”王镇恶很是迷惑。 “不如让我率军出关衝杀一阵,挫一挫慕容老贼的威风!”悉罗多跃跃欲试。 梁广不容置疑地喝道:“慕容垂巴不得我军出关觅战!此时出关,正中其下怀,別说挫败敌军锋芒,你能活看回来已算天佑! 未得我令,胆敢踏出关城一步者,斩!” ....君侯息怒,臣也就隨口一说....”悉罗多告罪。 王睿道:“燕军在关外虎视耽耽,我军又该如何应对?” 梁广眯眼远望,扶握佩刀的手紧了紧:“无他办法,唯有闭门坚守! 河內战事开打,慕容垂绝不会空耗於此。 这个时候,就比谁的定力更强!” 王镇恶感慨道:“平阳军在并州四面出击,军旗所指无往不利!也就对上他慕容垂, 才龟缩关城不出! 这老儿在世一日,我辈武人头顶就始终有座大山~” 悉罗多道:“他日进兵关东,定要报此逼关锁城之仇!” 王镇恶、王睿、曹杰一干人脸色古怪,谁也不声,场面陷入短暂安静。 当初得知慕容垂亲自领兵绕行白陘时,悉罗多这傢伙可是担惊受怕了好几日。 等回到长平关,险之又险地粉碎了慕容垂奇袭夺关计划,这傢伙又跳將起来,开始对关外的慕容垂指指点点..:: 真要遇上了,只怕这傢伙又像是耗子见了猫... 梁广淡淡道:“东燕本不足惧,奈何有慕容垂这根擎天之柱。 慕容垂再厉害,毕竟已入甲高龄,又能支撑慕容氏多少年? 这老儿最大的敌人是时间,而这个敌人,他註定无法战胜..:: 王镇恶笑道:“所以对付慕容垂,根本不用太过费力,等其寿数耗尽,便是慕容氏毁灭之时!” 梁广深深看了眼燕军营地方向,“你们三人轮换守关,不论燕军如何挑畔,都不许出关接战!如有异动,第一时间报我知晓!” “诺!” 梁广又四处巡视了一圈,准备回到营房小憩片刻。 “君侯!” 贏觴匆匆赶来,“王司马从平阳发来急报,西部大人刘卫辰应符不之邀,出兵袭扰西河郡离石城,已被太守王苗击退!” 梁广皱眉看完急报,气笑了:“刘卫辰这胡奴,我不去招惹他,他反过来招惹我?” 王镇恶几人也凑在一起看完奏报。 “刘卫辰经营河套多年,带甲控弦之士號称十万之眾,实力不可小!”王睿忧心中。 王镇恶道:“君侯与刘显结盟,刘显家族与刘卫辰本就不对付。 之前刘显送来的三百匹牡马,也是刘卫辰进献给慕容垂的贡礼。 刘卫辰定然以为我平阳是敌非友,这才尽遣杂胡军进犯西河郡....: 悉罗多道:“等击退燕军,臣领一军赶赴离石,定要狠狠教训刘卫辰!” 梁广没有理会这廝的噪,负手了几步,“传令王苗,把犯境的敌人驱离就行,不可深入追击,以免遭刘卫辰大军包围! 命皇甫毅、呼延愷、王懿等將领屯驻祁县,收拢兵马,小心戒备,以防符不勾结刘卫辰进犯西河郡。” “臣这就下去草擬令书!”贏觴告退。 梁广紧锁眉头,站在关头远眺燕军营地方向。 冬风呼啸,天气日渐严寒。 刘卫辰派遣杂胡部队袭扰离石,说不定只是试探性进攻,就是想看看平阳军守御如何如果河套匈奴大军沿黄河南下,离石、盛川城(左国城)一带的確有被攻陷的危险。 究其原因,还是不残余势力盘踞普阳,致使并州西部防线不能连成整体。 等击退东燕军,下一步就要儘快攻破普阳,彻底覆灭符不残余势力。 慕容垂此次入寇上党,虽是临时起意的突然行动,却也险些给他造成大麻烦。 和这老儿交手,时刻都不能松解分毫啊.: 第410章 各自收兵 第410章 各自收兵 梁广站在长平关城上眺望燕军营地的同时,慕容垂也站在营地望楼上远眺关头。 这位大燕皇帝久久佇立,肩头落满雪絮也恍若未觉。 长平关是从上党南部进入路川地区的最后一道屏障,偏偏就是这道关卡拦住了他。 如果梁广继续在莒山和慕容宝正面纠缠,他会毫不犹豫地下令攻打关城。 可梁广及时率军回援,亲自坐镇关头,在这种情况下要想短期破关基本不可能, 此前在兰汗主持下,派出去十几路细作,目的是联络路川地区的前燕旧臣遗老,希望他们能够在梁广滯留莒山期间,集结宗族子弟、部曲、私兵,响应大燕號召,从內部推翻梁广政权刚刚形成的统治。 原本还有几家宗族积极响应,可当梁广率军回援的消息传开,这些往来消息一下子断绝无踪。 连续两拨派往壶关曹氏的细作,更是连人影都不见。 不用细究,慕容垂也能猜到怎么回事。 平阳军主力及时回援,梁广亲自坐镇长平关,那些个原本积极响应大燕號召的旧臣遗老们一下子怕了,只能偃旗息鼓,免得被揪住什么把柄。 若是不能从內部製造混乱,要想攻破长平关夺取长子重镇,短期来看根本不可能实现。 慕容垂远望关头,漫天雪扑飘落,山川之间一片白茫。 长平关城屹立在风雪之中,清冷寒气笼罩之下,愈发像是一座难以攻克的坚城。 在这寒冬腊月时节,如果发动一场希望不大的攻坚战,代价將会无比沉重。 慕容垂握紧栏杆的手猛地用力,又缓缓鬆开,梁广背靠路川膏腴地,有本钱长久地耗下去。 可他身后只有一个残破凋的丹河谷地,军需给养方面给不了任何支持。 如果不及时撤军,等到军中粮谷耗尽,陷入绝境的將会是他..::: “瞪~” 兰汗踩著梯子爬上望楼,“陛下~” “何事?” 兰汗张了张嘴,有些欲言又止, “说吧~”慕容垂神色平静。 兰汗低声道:“范阳王(慕容德)发来急报,东莱太守张愿以城降翟辽,翟逆再度据青州而叛! 还有安次(河北廊坊)人齐涉,聚眾八千据新柵(河北清河),响应翟辽、张愿!” 慕容垂麵皮狠狠颤了颤,眼中凶怒进射。 翟辽,又是翟辽! 丁零人翟氏仿佛是他慕容燕国的附骨之姐,打不死也碾不烂,剔除一条又生出一条, 简直没完没了! 他甚至都有些记不清,这是翟辽团伙第几次反叛了! 此前为了安定青、充局势,他选择大度忍让,不再追究翟氏叛逆之罪。 不想翟辽一而再、再而三地跳反。 “”地声,慕容垂拍断栏杆,“翟逆当真可恨!朕此次若不除灭翟氏全族,誓不罢休!” 兰汗查拉眉眼,对此不置可否。 “兰卿....“” “臣在~” “你老实说,是否从一开始,就不赞同朕攻打上党?” 兰汗乾笑一声,拱手道:“王师在洛阳意外失利,转而攻打守备空虚的上党本没有错。 正如战前分析所说,若能掠尽河东,攻占上党南部,顺势大败梁广,挫其锋芒,则此次陛下亲征河中,也就不算徒劳无功..::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乐浪王慕容温在职关陘进展艰难,连东垣县都难以跨过,进入河东腹地更是难上加难。 如今,梁广魔下驍將向靖从蒲坂乘船西来,登陆河內攻占河阳,慕容温反倒有后路被断的危险。 西燕主慕容永遣慕容友攻入河內,形势也很危急... 敖仓要地有慕容楷驻守,想来尚能应付..:: 只是.....“ “兰卿有话直说,无须讳言!”慕容垂沉声道。 兰汗揖礼:“翟逆攻陷滑台,兵锋直指滎阳。 滎阳若失,慕容楷在敖仓独木难支,恐有覆灭之险! 为今之计,只有从速撤军,先行返回汲郡再做考量。 若再拖延下去,等到大雪封山,我军翻越太行只会徒增危险!” 慕容垂点点头,深深嘆口气:“兰卿之言老成谋国啊!此次出兵上党,是朕太过急於求成了,意图借夺取上党来弥补洛阳失利的损失....: 不想,两路大军齐出,却是半点便宜没占到,河內又遭慕容友攻占,当真是弄巧成拙,得不偿失!” 兰汗正色道:“梁广拥据并州之势已成,慕容永占据洛阳王畿之地,有山川地理之险,人口之饶。 这两方已成气候,今后必將是我大燕长期存在的对手,只能徐徐图之,不能操之过急。 西燕主慕容永乃宗室末支,如今偕號称尊,若不儘早除灭,只会让天下人耻笑我大燕二主並立,惑乱视听。 臣以为,就算不能与梁广交好,也要避免双方大打出手,在长期拉锯中消耗国力,以免慕容永趁势坐大! 陛下欲图并州,当先灭慕容永,收復河內,以此做跳板进取关中!” 慕容垂沉吟片刻,“卿所言也是朕所愿,只是放任梁广扩张势力,朕担心终成隱患.. “陛下欲牵制梁广,还有一步棋可走!” 兰汗遥指北方平城方向,“代王拓跋掛乃陛下外甥孙,拓跋復建代国,面临刘显、 贺兰部、刘卫辰一眾代北部落挑战。 陛下不妨扶持拓跋,若能助拓跋攻灭刘显,恢復代国版图,威服代北诸部,再借用拓跋掛压制梁广,那么陛下就有足够时间来布局天下,图谋并州、关中。 代国南部雁门、新兴、定襄三郡,原本就是并州所辖,拓跋与梁广为邻,天然不能共存。 扶持拓跋掛对付梁广,也可减轻河北成防压力....: 兰汗口若悬河般说了一通,从代北诸部之爭,到关中、陇西、凉州割据混战,倒是令慕容垂对他愈发刮自相看。 慕容垂道:“涉復建代国,本该向朕第一时间遣使通报,向我大燕称臣朝贡。 可这小儿根本无意向我大燕臣服。 朕派使臣出使,册封他为上谷王,可这小儿竟敢拒受! 朕本不想再理会他,可如今刘显与梁广结盟,若是让刘显扫灭拓跋,幽蓟一带將会不得安寧。 所以,朕必须保住拓跋,不使梁广、刘显横扫漠南..::: “陛下圣明!” 兰汗揖礼,“陛下无须担心,待拓跋掛撑不住时,自然会想到我大燕。 方今天下,能够帮他的只有大燕、只有陛下! 陛下利用拓跋牵制刘显和梁广,腾出手扫清翟逆等叛贼,攻灭慕容永,等到河洛之地尽入掌中,冀州河北士民归心,便可出师再攻并州!” 慕容垂吐出口浊气,“也只有如此了.::: ? 兰汗还要说什么,望楼下传来一阵疾呼:“启稟陛下,太子在滋氏县因粮谷分配闹出兵士哗乱,两个营的乌桓、夫余士伍联合起来攻打鲜卑族营地,火併惨烈已伤亡过千. 慕容垂登时气不打一处来,“竖子!当真是个蠢货!” 大燕老皇帝又气又怒,骂骂咧咧地爬下望楼,紧急调派兵將赶往滋氏弹压。 兰汗站在望楼上,看著燕军营地出动数千骑赶往滋氏县,哭笑不得地摇摇头。 皇帝陛下固然英明神武,可太子慕容宝... 真叫人一言难尽啊若非太子在莒山大败,泄露了陛下行踪,梁广也不会火急火燎连日行军赶回长平关坐镇。 太子莒山惨败,直接导致陛下绕行白陘奇袭长平关的计划失败,数千將士翻越数百里长的太行陘道,结果却是白忙活一场。 兰汗摇摇头,对慕容宝的失望再度加深几分。 他转头眺望长平关方向,陛下老迈,等到山陵崩后,凭太子之能、之德,当真守得住这份家业? 兰汗想起两度造访平阳,覲见梁广时的景象。 相比起梁广的精明强悍,太子慕容宝愈发显得愚钝顽劣。 更可怕的是,梁广不过二十出头,陛下之后,凭藉太子当真对付得了如此强大对手? 兰汗微微摇头,心情有些沉重,他不太看好大燕国的未来。 敌人都太强大、太年轻了,而慕容氏再无英才涌现。 辽西王慕容农倒是有明主之相,只是其人似乎没有取代兄长慕容宝之心,也素来反对以庶代嫡,引发兄弟阅墙之爭。 慕容宝別的本事没有,对付一眾弟弟倒是颇有心得,慕容农、慕容麟、慕容隆一眾王公大將军,明面上对他这位太子恭恭敬敬,从来不敢显露半点逆之色。 在內斗方面,慕容宝显然没有丟失祖传艺能。 可光凭內斗,做不了天下之主。 兰汗微微拳,眯眼远眺著长平关城头。 如果非要让他堵上兰氏一族的性命前程,或许应该在慕容宝之外,重新选择一条出路. 三日后,燕军拔营起行,徐徐往南撤退。 自从燕军撤退伊始,梁广就不曾离开过长平关城头半步。 慕容垂撤得很果断,且亲自领兵断后,斥候侦骑散出去近二十里,白日行军夜晚结车阵宿营,根本不给任何追击的机会。 梁广命王镇恶、悉罗多各率两千军尾隨燕军,只许监视不许接战,只要亲眼看著燕军老老实实撤出天井关便好。 至於慕容垂撤入河內,是就此返回汲郡,还是继续留下与慕容友爭夺野王,梁广也就不打算操心了。 今后数年间,重修天井关,在滋氏县、高都县等丹河谷地施行军屯是主要事项。 上党的经济重心在路川,在长子,丹朱岭南部地带,只能作为准军事化的防御之地。 贾阳、贏觴、曹杰一眾臣僚登上城头前来拜见。 “启稟君侯,慕容垂派来联络我曹氏的细作,已经全数交由贏觴都尉处置! 曹氏对君侯的忠心天日可鑑.... m 梁广耐著性子听曹杰说了一通表忠心之言,笑道:“曹郡丞此次出使洛阳,联络慕容永攻打河內,对於击退东燕军立下大功! 曹氏当为上党士人之典范,今年挑选五个宗族子弟,作为本郡孝廉,送到平阳参加取士考。 如若成绩不错,大都督府会择优授官。” 曹杰大喜,急忙下拜:“臣叩谢君侯!曹氏必定铭记君侯大恩!” 平阳取士考施行两年以来,已经成为梁氏政权最重要的授官途径。 取士考成绩优异者,起步授官也往往更清贵显要。 隨著梁氏政权不断壮大,取士考已覆盖平阳、河东、西河、上党等郡地。 外郡土人若有本郡县令长以上地方主官推荐,也可以参加考试。 两年来,有不少士人甚至专门从关中、河洛乃至关东等地赶来,通过宗族关係拿到推荐,然后留在平阳参加考试。 曹氏凭藉立功,一下子拿到五个孝廉名额,再不济也至少能考中一二人,有机会留在平阳任职,甚至进入大都督府权力核心。 其余上党官更看曹杰的眼神都变了。 看来从今往后,壶关曹氏上党士人领袖的地位是跑不脱了.... 叮瞩了几句今后的工作重点,梁广独留下贏觴,让其他人先行退下。 “慕容垂派出细作潜入路川,不少当地豪强、前燕旧臣与其勾结往来,此事你暗中详细调查,究竟是哪些人心怀异志,一定要做到心中有数。 这些人在上党颇有根基,一定要仔细甄別,暗中收集证据,该打压的时候一定不能手软! 儘快把本郡府兵筹建起来,有一两千人在手,加上郡兵,足可应付內部动盪。 不要怕杀人,更不要怕担恶名! 我让你留在长子,就是要清理前燕和荷不旧党,我要的是一个乾乾净净,和东燕没有任何利益纠葛的路川! 路川寧,则上党寧!” 贏揖礼:“君侯放心,臣知道该怎么做了!” 梁广頜首,又笑道:“往后三五年,你恐怕都要留下来镇守上党。等回到平阳,我派人把你父亲和妻子送来,一家人团聚,安心留在长子,配合贾阳治理好这片山川险要之地: “多谢君候!臣定不负君侯重望!” 待贏觴退下,梁广站在墙垛边,远望著关城以南。 起伏山势横亘东西,居高临下望去,丹河谷地犹如一片巨大洼地。 这一次和慕容垂交手,虽说两人自始至终没碰过面,也没爆发过正面交战,可莒山攻防、白陘奔袭、数百里紧急回援.... 僵持战局之下又是一番惊涛骇浪,两人暗地里的较量可谓势均力敌。 不管是谁,踏错一步都將付出惨痛代价。 慕容垂这老儿,的確不好对付。 这次交手只是双方的初步试探,下一次,必將是倾尽全力的举国之战。 十一月中,梁广安排完上党事务,率军返回平阳..:: 第411章 又是一年新年时 第411章 又是一年新年时 公元388年正月,大秦太安四年,晋太元十三年。 严格来说,方今天下还有许多並存於世的政权和年號。 譬如东燕建兴三年,西燕中兴二年,西秦建义四年,代国登国三年,姚秦白雀三年同年,吕光在姑臧(甘肃武威)正式改国號为大凉,自称大凉天王,改年號为龙飞元年。 紧接著,前凉復辟势力,张天锡之子张大豫在广武(甘肃永登)自称凉王,改年號为凤凰元年。 中原这边,屡降屡叛、屡败屡战的丁零酋豪翟辽,攻占滎阳后自称大魏天王,改年號为建光元年。 自从翟斌起兵反秦,打响北方大乱第一枪以来,丁零翟氏经过五年奋斗,终於正式建立起属於自己的政权势力。 新年期间,北方大地一下子涌现出两位天王、一位復辟大王,端的是热闹非凡,预示著今年的北方局势,或许將会格外精彩。 最受人垢病、最为人所不齿的当属万年秦王姚。 姚这廝先是在天水正式打出反秦旗號,自建一个“大秦”,自称万年秦王,宣称要取代符氏成为氏羌共主,入据关中定鼎基业。 结果在前年,冬季攻势进展一片大好的情况下,被突然崛起的张大豫復辟势力打了个措手不及,天水、陇西腹地一度遭受张大豫兵马威胁。 姚气急败坏地传令西秦乞伏乾归,命他从金城郡出兵攻打张大豫,防止自己的屁股被张大豫所偷。 乞伏乾归表明接受姚的“秦王詔令”,西秦军也的確出动了,可是攻打的却不是张大豫,而是南安郡一带,依附姚的陇西鲜卑诸部。 乞伏乾归趁姚大军集结陇山之际,一举屠灭了十几个陇西鲜卑小部族, 这些小部族原本依附乞伏部,姚在天水立棍,才转投姚氏魔下。 乞伏乾归抓住机会將其一锅端,狠狠教训了这些首鼠两端的鲜卑小部族,大涨乞伏部威风。 乞伏乾归虽然领受姚命令攻打张大豫,可双方兵马根本没有实质性交战, 姚怀疑乞伏乾归背著他与张大豫暗中勾搭,无奈之下只得下令收兵,把十余万大军从陇山撤回。 乞伏乾归遣使朝贺,说了一通恭贺秦王攻破陇山之类的虚假贺词,可把姚气得不轻张大豫也遣人到天水向姚道歉,直言前番攻打陇西都是误会,两家本该和睦相处, 自己的目標是吕光这个氏贼云云..:. 姚知道自己被乞伏乾归和张大豫联手摆了一道,奈何没有实证,而且这两家都位於河湟地区,隨时能威胁自己的身后。 非到万不得已,姚不敢轻易与两家撕破脸。 姚一方面遣使到姑臧与吕光交好,一面准备第二轮陇山攻势。 战斗,於年初打响。 这一次,姚谨慎了许多,留出两万兵马,交给族弟姚方成统领,命他坐镇天水看好自家身后,免得又被乞伏乾归和张大豫偷家。 姚无耻之处在於,前番反秦攻打陇山,他的藉口是清君侧,目標是掌握六万秦军主力的永平王符师奴。 等到发现后方不稳撤军回天水,姚又遣使入长安乞罪,说是自己受小人矇骗才冒然起兵,绝无背叛大秦之意。 符宏气得大骂一通,只能捏著鼻子接受姚赔罪,还下詔册封他为陇西王。 姚表面上高高兴兴地接受陇西王之封爵,实则在天水、南安、略阳等郡地,仍然自称万年秦王,沿用白雀年號,百官宫署一如天子。 如今二度起兵反叛,姚又在文里把符宏贬损一通,说他毫无人君之相,即位四年来天怒人怨,北方之地四分五裂,符氏气数已尽,希望可以禪让皇位..... 符宏疮疾在身,身子骨本就弱,这道激文送上御前,立时將他气得病倒。 消息传入平阳,同样惹得臣民热议纷纷。 虽说土民心里都清楚,梁公干的事儿,本质上和姚没什么区別,可人家梁公从来没有公开宣布反秦自立。 梁公嘴上不说,该干的事儿却一点不少。 吞併河东、上党、西河,大败齐王符不於洪安,北结刘显南联慕容永,略尽并州泰半之地。 梁公如今的头衔仍然是平阳公,可在土民眼里,与天王也没什么两样。 天王是割据势力初代头目的標配,自打石虎开始便流行於北方天下。 有的军阀头子不过一郡一城之地,就迫不及待地自称天王,譬如新近出炉的大魏天王翟辽。 有的则属於低调隱忍类型,拥据四五个郡,掌握五六十万人口,强兵数万,仍然甘当一个小小公爵.. 首推代表,自然是平阳公梁广。 梁公在并州四处攻城略地,却始终不公开反秦自立,连年號也一直和长安保持一致。 姚则不同,反秦的事儿要干,口號也不落下。 姚氏兵马还未跨过陇山,就已经打出万年秦王的旗號。 符秦政权再怎么式微,好歹也是曾经的北方霸主,氏羌共主,也是他姚氏的主上。 可姚根本没把长安天子荷宏放在眼里,两度起兵反叛,拿天子詔令当作儿戏,人在天水就敢威逼符宏禪位,可算是把符氏顏面摔在地上又狠狠踩上几脚。 此番行为侮辱的不只是符氏,更是整个诸氏权贵。 老氏们很生气,又畏惧姚势大,如今面临二度进犯的姚秦大军,长安又是一片风雨飘摇之状。 相比较之下,苟在平阳一心谋发展的平阳公梁广,似乎让老氏们看著顺眼许多。 元日刚过,长安特使,尚书右丞王永便悄然来到平阳... 公国府后宅,庭院中央一片爆竹声“啵”作响。 “大姐头”梁兰儿一身簇新袄裙,拍著手绕著燃烧的爆竹边跑边唱道:“噼啪噼啪竹筒烧,山臊捂耳恶鬼逃。青烟绕樑三圈过,阿耶笑说岁无妖..:.:” 一群穿新衣的孩童跟在她身后,围绕爆竹嘻嘻哈哈地跑著。 三岁的庶长子梁恪,两岁半的小女儿梁元容,还有李方的两个儿子李康李乐,慕容越的小儿子慕容平,韦洵的儿子韦元之...., 一眾亲信旧部的子弟皆在。 烧完爆竹,孩童们又爭抢桃符,有桃木刻制的神茶、鬱垒,还有桃枝、苇绳,象徵重明鸟的木鸡..::: 个头高、身强力壮的梁恪在一眾男童里年纪不是最大的,力气却是一超多强,一个人便霸占了好几样桃符。 李康李乐和慕容平联手爭抢,被他一个人摁翻在地,娃娃们打作一团,嬉笑哭喊声乱鬨鬨。 梁广哈哈大笑,拍手鼓励李康李乐爬起身再和梁恪打一架。 慕容娥英和荷盈、薛桃娘,还有怀抱王买德幼子的莲香娘子,李方之妻梁氏姑母..:::一眾女眷坐在亭子里閒话家常。 慕容娥英瞟了眼儿子,也不多理会,反正自家儿子不会吃亏。 梁氏姑母有些心疼两个儿子,明明年纪比梁恪大,却总是受欺负。 可转念一想,自家儿子和庶长公子亲如兄弟,將来多少也能受些恩惠.. 韦洵、崔、王买德..::.还有回平阳述职的慕容越,一眾军政巨头们站在梁广身边有说有笑,点评各家孩童的武艺性情。 庶长公子梁恪像一头小蛮牛,自然引得眾臣瞩目。 一岁半的嫡长子梁桓倚在梁广腿边,睁大眼晴看著闹哄哄的兄弟姐妹们。 “阿弟,我带你去揍他们!” 满头大汗的梁恪跑来拽了他一下,小梁桓跌倒在地,著嘴眼泪水打转儿。 “笨!” 梁恪很是嫌弃地撇撇嘴,撇下弟弟跑回到孩童中间,继续爭抢著桃符。 梁广笑骂了一句,抱起梁桓笑道:“等桃儿再长大些,就能和阿兄阿姐们一块玩耍! 一梁桓抽嘻了下,紧紧保住父亲的脖子不撒手。 梁广哭笑不得的一阵哄,看样子小傢伙不太喜欢娃娃们的疯玩活动。 梁桓出生时,符融领兵进驻蒲津关,河东战事打响。 紧接著便是与符不的对峙、决战,没歇息两日又赶往上党抵御慕容垂。 小梁桓长大到现在,他总过没在身边超过一月,梁广心里还是有些歉疚。 这次回来,了一个多月时间才重拾父子亲密,小梁桓也很喜欢粘著他。 韦洵、崔相视一眼,俱是不动声色地皱皱眉。 梁公嫡子的性格似乎偏文弱一些,不像庶长公子梁恪那般强勇,眉清目秀的小模样, 也完美继承了母亲的容貌梁恪母亲是慕容娥英,相貌自然也不俗,性格里还有些慕容鲜卑的粗野。 现在孩子还小,很难评定究竟谁更出眾。 只是梁恪展现出的性格,更像梁公多一些.... 王买德授须,一双细缝小眼在梁恪、梁桓身上瞟了瞟去。 慕容越则没有想太多,在他看来,只要是君侯认定的继承人,自然也是他慕容一族的效忠对象。 孩子们爭抢桃符打得不可开交,哭闹声乱作一团。 梁兰儿大喊道:“都住手!不许再打!想要桃符,就得会唱《桃符歌》! 谁能接上一句,就得一件桃符!” 李康、李乐和慕容平几个小子立时拍手叫好。 梁恪把最受欢迎的重明鸟木鸡抢到手,一脸畏难地大声反对:“我不会唱!谁敢抢我的木鸡,我就揍谁!” 梁广大笑,这小子不想守规矩,还这般理直气壮。 眾臣僚也是一阵轻笑声。 梁兰儿凶巴巴地吼道:“叱卢!你敢不听阿姐的话?” 梁恪鼓鼓嘴,不敢凶她,转头对李康几个小子挥舞拳头:“谁都不许唱!敢抢我的木鸡,我就揍他!” 李康几人立时面露畏难,都想要木鸡,又怕惹怒梁恪招来一顿打。 梁兰儿脚重重哼了声,“他们怕你,崔桃子可不怕!崔桃子你来唱,非得把木鸡抢到手!” 八岁的崔浩头戴巾,一身大袖衫,两手背负站在崔身边,像个小大人似的,摇摇头道:“我可不参与这些孩童游戏!” 梁兰儿气呼呼地道:“你不唱,我今后都不理你了!” 崔浩眨巴眼,脸色明显有些慌了。 梁广饶有兴趣地看著他,这小子倒是和梁兰儿关係亲密。 在梁兰儿的逼迫下,崔浩嘆口气,只能清清嗓高唱道:“桃木板,光溜溜,神茶鬱垒门两旁,夜有鬼火门前过,见我双神不敢留,左插桃枝右苇索,妖邪来了绕屋走,阿娘贴符轻声念,岁岁平安不碰头.....” 梁兰儿高兴地鼓掌,李康、李乐几个小子,都是一脸崇拜地欢呼起来。 崔浩昂著下巴有些得瑟,转头碰上樑广似笑非笑的目光,又急忙收敛得意,恢復一脸云淡风轻之態。 接下来,围绕木鸡归属,梁恪和一眾孩童们发生爭执。 最后在梁广的做主下,重明鸟木鸡给到了崔浩手上。 崔浩又十分懂事地送给了梁兰儿,引得小丫头眉开眼笑。 梁恪委屈巴巴地大哭一场,梁广半是安抚,半是教育地拉著他到一旁安慰了一通。 这小子性格太过强势,得让他知道,世间的规矩可不是为他一人而设,偶尔吃吃不是坏事。 晚些时候,公国府还要举办新年晚宴,梁广一家和十余位臣僚家眷共同庆贺新年。 这也是梁广入主平阳以来不成文的惯例,每年新年晚宴都会邀请不同的臣僚携妻儿赴宴。 李方、韦洵、崔、王买德四巨头是固定宾客,慕容越、赵鹿、皇甫毅、王苗等人是常客,薛强、贾彝、柴氏兄弟.::.几位宗长也前后来过。 今年除了一些亲信旧部,还多了刘亢夫妇和长安特使王永,以及梁安、梁成、梁业三人。 晚宴之前,还有一项新年拜贺仪式要举行。 小儿辈们穿戴新衣,排著队向长辈行跪拜礼,同时进献椒柏酒。 如果是一般宗族家庭,自然是以年纪辈分论长幼。 梁广家族自然只能以尊卑来论。 一大群孩童们,在崔浩、梁兰儿的带领下,向梁广进献椒柏酒,说些吉利话,梁广笑眯眯地一一予以勉励。 然后共同举杯,晚辈先饮,寓意“幼者得罗”,长辈后饮,象徵“长者延年”。 一口椒柏酒下肚,浓烈椒味伴隨柏叶辛味直衝咽喉,梁广咂嘴不已。 望著一大群嘰嘰喳喳的孩童,生理年纪不过二十多岁的他,突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第412章 赵公?魏公?(为4月票王苒大宝贝加更) 第412章 赵公?魏公?(为4月票王苒大宝贝加更) 今年的新年晚宴有些特殊,因为有刘亢和王永两位外臣的到来。 晚宴上庆贺新年的气氛淡了不少,却多了几分政治色彩。 符盈、慕容娥英和一眾臣僚女眷们都很明白事理,三巡酒后便带著孩子们主动告退。 符盈组织女卷们前往偏厅观看舞乐,梁广和臣僚们转入议事厅继续商谈。 王永是王猛之子,王镇恶叔父,自王猛病逝,便多仰仗於符融提携,算是荷融旧党。 梁广经权翼举荐入幕符融魔下,又有王镇恶这层关係,与王永也多有往来,双方颇为熟悉。 先帝符坚病逝,符宏即位,王永因为阳平公党人身份,也曾一度排挤在朝堂核心权力层以外。 直到符融主动交出全部兵权,乃至淡出朝野,王永才重新进入宏视野,供职尚书省一步步成为尚书右丞。 身为王猛之子,本身才学也不错,王永也算是长安士人领袖人物之一。 符宏用他,一是顾念元勛功臣之后的身份,和王氏宗族的名望,二是看重他的能力。 此次王永奉命出使平阳,故人相会也算相谈甚欢。 .....陛下和中山王遣臣前来,除了探视梁公和公主,还有便是询问梁公对封爵是何意见.:: 王永酒喝了不少,脸色通红,说话却依然有条不紊,看得出平时没少歷练,酒量相当不错。 梁广笑道:“愿闻其详!” 梁安、梁成、梁业、韦洵、王买德一眾宗亲臣僚放下手中酒樽,目光全都聚集在王永身上。 王镇恶咽了咽唾沫,不只是他有些紧张,王永突然也有些紧张起来。 如果梁广对封爵不满意,朝廷本就所剩无多的顏面,只怕会愈发难堪。 王永强作镇静,拱手道:“陛下拜明公为大將军,都督雍、並、冀、幽四州诸军事, 詔册『赵公”,以并州六郡外加平阳、河东,一共八郡封赵国!” 说完,王永紧张地看著他,眼神有些飘忽,不知道他对此拜授册封是否满意。 厅堂內一片安静,群臣神色各异。 “赵公?” 梁广把玩著酒樽,神情有些玩味。 本书首发1?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天子册命我为赵公?理由是什么?”梁广喝了口酒,笑问道。 王永咧咧嘴,天子册封诸侯还需要理由? 理由难道不是你梁公权势滔天,连齐王都被你打回普阳龟缩不出,这并州眼看就是你的天下。 朝廷需要藉助你梁公的军力来对付姚叛逆,所以才委曲求全,列土以封。 这些心里话,王永当然不能说出口,揖礼道:“并州北部原本就属於赵国疆界,册封明公为赵公,以八郡之地划建赵国,也有屏护北疆之意.....” 梁广莞尔一笑,“王右丞,你我乃旧相识,今日不妨说句实话,这“赵公”封爵,天子当真捨得给? 赵国辖地本在冀北,如今已是慕容垂的地盘,天子封我为赵公,听上去怨气相当大呀! 莫不是希望挑动我与慕容垂相爭,相互打个头破血流?” 王永急忙摆手:“明公切莫多想,朝廷绝无此意.:::: “朝廷?” 梁广又笑了,“王右丞口中的朝廷,应该不包括天子吧? 照此说,天子这一系列册封拜授,给的不情不愿?” “唉~唉~” 王永苦笑连连,若非逼不得已,天子荷宏怎么可能册封外姓为诸侯? 这道册命一经公布,表明长安朝廷向梁广低头,也就做实了梁广新普权臣的身份! 梁广將会因此受到万人瞩目,一跃成为北方天下,实力最为强大的诸侯王公之一。 当然,既然是长安朝廷册封,从藩属关係而言,“赵公”梁广,仍旧是大秦国的分封诸侯。 梁广威望大涨,符秦朝廷本就所剩无多的威信,也將荡然无存.... 迟疑了下,王永低声道:“天子的確不太情愿册封明公,只是形势比人强,关中诸氏都呼吁朝廷,搬请明公率军入关中,平定姚羌之乱! 天子也知道,凭符师奴挡不住姚。 诸氏若不愿沦为西羌之奴婢,唯有寄希望於明公!” 梁广想了想,又问道:“天子病情如何?” 王永摇头:“不太乐观,太后已命费洛私底下准备国丧事宜..:..” “照此说,如今朝廷主事之人,乃是中山王和太后?” “明公明鑑,詔册之事,的確是中山王做主提出,太后已然应允!” 梁广小口饮酒,不出他所料,荷宏病重,选这位已经颁布册命的皇太弟,在苟太后支持下,开始逐步接掌军政大权。 请他率军入关中,助朝廷平叛之事,也是此前他和选商定下的。 条件是在平定姚羌之乱后,选便以大秦天子的身份,下詔禪位於他,让他名正言顺鼎立新朝,完成诸氏共主大权的和平交接。 如此重大之事,想来选没有对任何人提过,王永也不知情。 梁广笑道:“『赵公”称號不好,自刘元海、石虎以来,赵字国號已被用烂了,我可不想承接羯赵留下的名號,烦请王右丞回稟朝廷,重新议立一个!” 王永忙道:“太弟殿下还提议“魏公”之號!明公经略河东、河內,称魏公也算有理有据,且有尊秦討逆之含义!” 梁广哈哈笑了起来,荷选这小子又跟他玩心眼。 册封他为魏公,分明是嘲讽他欲行曹魏篡汉旧事,讥笑他是孟德一类的奸雄。 王永一脸尷尬,其实他也觉得魏公称號不好,一是不符合梁广所占据之地,二是有曹魏“珠玉在前”,册封梁广为魏公,多少有些自比汉献帝的自嘲之意。 王买德说道:“魏公之称也不好,翟辽在滎阳自称大魏天王,我主称魏公,岂不是和此獠相比擬?” 韦洵也道:“翟魏区区流窜势力,岂配和主上相提並论?” 刘亢也道:“听说拓跋那小儿,有意改代国为魏国。梁公若称魏公,这天下岂不是一下子有了两个魏王、一个魏公? 且梁公还位居在拓跋、翟辽之下?” 臣僚们热议纷纷,明確反对赵公、魏公称號,认为不足以彰显梁公如今之地位权势。 王永满头大汗,苦笑不已,诸侯王公不喜欢朝廷所册封的爵號,挑挑拣拣嫌弃拒绝, 他也是头次遇见过。 也幸亏太弟选命他出使平阳,试探梁广口风,並未著急公开颁布册书。 若不然,朝廷颁下册书,结果梁广不满意,拒不接受,到头来丟脸的还是朝廷。 梁广举起酒樽:“此事容后再议,我与王右丞多年未见,今日该当痛饮!” “多谢明公!” 王永只得按捺焦躁的心情,赔著笑脸与梁广和一眾平阳臣僚饮酒谈笑...: 第413章 封號之议 第413章 封號之议 王永怀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结束了太安四年的新年晚宴。 从公国府出来,王镇恶请他坐上马车,叔侄俩同乘返回府邸。 王镇恶身为梁广的绝对核心旧部,也是第一批享受“福利分房”的將领之一。 在与公国府一街之隔的核心地段有一套宅邸,附近的邻居有韦洵、崔、王买德、慕舆盛..:..都是平阳政权的军政巨头人物。 福利分房讲究先来先得,如新任平阳太守梁成,新任右司马梁业,梁公亲弟、通事郎梁安,纵使有宗亲身份,也只能在稍次些的地段安排居所。 梁安尚未成婚,便直接住在了公国府內。 还有诸如工曹尚书寇遗、法曹尚书封劝、后军副將刘凯几位归降派代表,地位职任固然不低,可在平阳城核心地段挤满旧臣权贵的情况下,也只能在新扩建的南城寻觅府宅。 “.....五郎这些年跟在梁公身边,倒是越发成熟了.... 王永看著少年英气的王镇恶,心中感胃良多。 昔日长安城里的恶少郎,如今已成长为巨梟梁公魔下心腹大將,出任右龙武军將军, 执掌梁公亲军。 此职位可不是谁都能担任,除了能力出眾,更重要的是绝对忠心。 .....我王氏一门的兴衰,將来全繫於五郎身上~” 王镇恶笑道:“兄长王基,鸿、遵、渊、宪几位阿弟可还好?” 王永道:“我安排王基到新平郡屯田,其余几位侄儿年纪尚小,留在长安家中读书习武。 这些年长安越来越乱,王氏子弟为免捲入麻烦,现在都极少出门..:.: 叔侄俩閒话家常,说些长安城和朝堂上的起落变化。 “五郎,你久在梁公身边侍奉,想来能猜到他的心意。 赵公、魏公之封爵都无法令其满意,不知梁公究竟属意哪一名號?” 王永文把话题转到正事上。 王镇恶笑道:“叔父博古通今,建议朝廷为梁公册封一个满意的爵號,想来不是难事。” 王永摆手:“赵公之號便是我向太弟建议,方才你也听到了,梁公直接回绝了。” 王镇恶想了想,“此事梁公並未让臣下公开討论过,只是韦洵、崔、王买德几人私下里议论过,我也偶有所闻。” 王永忙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可商討出令梁公满意的称號?” 王镇恶笑道:“几位內相认为,梁公爵號应有囊括四海、总辖九州之意,如此方能承袭天下共主之气运!”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王永苦笑,一脸无奈,他明白了,梁公以及魔下核心臣僚,嫌弃赵、魏一类的诸侯国號不够大气,不具备大一统王朝气象,担心国號取得太小,受不住天命气运。 呵呵,梁公及其臣僚们,想得可真够长远的.... 不过倒也能理解,北方局势演变至今,梁广无论如何都將会是一个崭新国度的开创者、奠基者,对自己创下的基业有所展望也是人之常情。 肇建基业之君,哪个不希望自己的宗庙传承万代,社稷不绝於后。 成汉、刘汉、刘赵、石赵、慕容燕、荷秦.....还有河西之地大大小小的凉国政权, 这么多新兴政权势力,一茬茬冒出,又一茬茬覆灭。 一统北国东西万里的大秦,如今不也分崩离析,连秦字国號也被姚羌、乞伏鲜卑冒用。 谁都希望基业长存,可天下局势始终是在动態发展,谁也不知道明天、明年会发生什么。 梁公及其臣僚,寄希望於开创一个全新王朝,来终结这混乱动盪百年的天下,也是一份朴素的美好愿景。 对此,王永是能够理解的,只是他偏向於务实一些,也对梁氏政权的未来有所希冀, 所以不希望梁广把国號气运一类的问题看得过重。 治下百姓是否安居乐业,粮储是否充足,兵备是否强盛,法条律令是否完善,各族酋帅、士族、豪强、庶民之间是否能和睦相处..:..这些实实在在的问题,才是决定一方政权势力能否长存的关键。 这些肺腑之言,以他的身份还不能无所顾忌地对梁广当面提出,只能在王镇恶面前吐露心声。 “叔父放心,梁公也是务实之人,不会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縹緲的运数、天命之上。 梁公雄心万丈、气吞万里,他想做的是终结乱世,效法秦汉开创大一统王朝。 赵、魏之號都太过局限了....:”王镇恶笑道。 王永道:“却不知韦洵、崔等人作何考量?” 王镇恶道:“几位內相认为,先帝符皇推崇周礼,周王室虽亡,可大周名號作为天下共主仍有法统意义。 周室虽亡,可周祀从未断绝过。 梁公以平阳建业,而平阳又是古晋国之核心。 晋国始祖唐叔虞为周成王弟,梁公以周为號,也算承袭上古先贤,行护法尊周之实! 春秋时,周平王少子姬唐封於陇西、略阳之地,后裔以封地『梁”为氏,梁公也算是姬唐之后,承袭周王之號也算宗法正统..... 王镇恶洋洋洒洒说了一通,听得王永一愣一愣。 以“周王”为號,的確有位在诸侯王之上的用意,“大周”之国號,天然就具备天下共主、大一统之气象。 梁广若是青睞於周王之號,足见其人野心有多么宏大。 可是,“周”字国號在时下人的概念里,天然就代表天子之意。 方今天下,並无周王封爵。 在始皇帝之前,“周天子”即等同於天下之主,即便是在今日,这个概念也存在於多数士人思想里。 周王不是封爵,自然也就不能敕封。 如果梁广以大周建號,也算是打破了世人数百年来的认知惯性和歷史传统制约, 王永眉头拧紧,以他较为传统的儒家土人思想来看,周字国號天然具备神圣和正统地位。 梁广希望获得周王封號,以大周为国號,倒也不是不行,只是此举有挑战传统的风险,如果国势强盛当真有大一统之气象,土人群体接受起来相对容易些。 如果是个短命王朝,无疑是打破了儒家土人群体传统认知里的避讳,说不定会引来土人反感,认为是又一次礼崩乐坏的体现。 总之,周王之封號利弊参半,有突破传统歷史界限的意义。 梁氏政权能否承受得住大周国號带来的压力和万民希望,现在还犹未可知..:: 王永按压太阳穴,只觉得一阵头疼。 “梁公行事,还真是打破固有传统,每每出人意料啊~” 王永苦笑摇头,如果梁广封號周王,也算是前无古人了。 王镇恶笑道:“梁公乃百年未有之雄主,必將率领平阳臣民一统万方,鼎立新朝! 叔父想来也明白,符氏已无力支撑关中政局,荷氏之后,代秦者必將是梁公! 我王氏一族的兴衰,早已和梁公密不可分,希望叔父在此事上多多出力!” 王永嘆口气:“五郎放心,等我回到长安,一定会当面向太弟稟奏,说服他促成此事王镇恶笑道:“叔父要让太弟选明白,以梁公今日之权势,完全可以自立称王,甚至一步到位即皇帝位,然后以周灭秦,完成天命交接。 之所以要请朝廷救封,就是给符氏留下最后一份体面,以梁周代荷秦,也好让诸氏接受起来更加容易些。” 王永頜首,嘆口气心情复杂。 虽说他早已知道,日薄西山的大秦灭亡是早晚的事,只是当这一日真正到来时,他心里又有诸多感胃。 大秦之强盛,是他的父亲王猛和先帝符皇共同开创,他们这些后辈子弟,也算是经歷过那一段短暂却辉煌的岁月。 如今,又將亲眼见证大秦为新兴的强大政权所取代... 默然片刻,王永打起几分精神:“明日一早,我再入公国府拜见梁公,当面商討此事.....” 王镇恶笑道:“君侯明日要赶到河东巡察盐池,开春后便要出兵普阳,恐怕再无閒暇接见叔父。 明日一早,韦洵、崔、王买德三位內相,会邀请叔父到大都督府议事,叔父只管和他们商討便可。” 王永证了愜,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梁广內部对封號之事早有定论,就等著他这位朝廷持使到来,然后带话回长安。 王镇恶显然也是知情人,今晚叔侄俩马车上的谈话,就是提醒他该怎么做。 “五郎既知內情,何不早些相告?害的我误以为梁公不愿接受朝廷封爵..:::”王永忍不住理怨道。 王镇恶拱手:“侄儿向叔父赔罪!只是,叔父还算是长安朝廷之臣,你我叔侄各为其主,有些事还是应当守规矩。 想来叔父一定能体谅侄儿.... 3 王永一愣,旋即欣慰地笑道:“五郎说的不错,是叔父我把事情想简单了! 梁公之势已成,你虽是元从旧臣,也应该时时勤勉谨慎,不能在小节上出错,以免为人所垢病! 如今,梁公与朝廷关係微妙,你我叔侄分属於不同阵营,往来行事更要一再小心! 五郎长大了,兄长在天有灵,看到你今日模样,一定会欣慰的!” 王镇恶笑了笑,“若是今后能实现顺利禪代,叔父与我便同朝为官,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王永也笑了,“希望如此吧~” 翌日一早,梁安亲自来请王永,前往大都督府衙堂议事。 梁广和王永打了个照面,带上薛桃娘母女和刘乌兰,启程前往河东巡察盐池。 两日后,盈出面为王永设宴饿行,王镇恶礼送其出城, 三月二十五,梁广率步骑两万赶赴祁县,与皇甫毅、王懿等將领匯合后,共计大军五万,浩浩荡荡开赴普阳而去..::: 第414章 晋阳人心离散 第414章 晋阳人心离散 晋阳,齐王宫。 內史姜让、并州刺史兼太原太守王腾和一班文武臣僚站在殿外等候。 春寒料峭的时节,一阵风颳来,带著西北蒙山上的冰雪寒气,臣僚们不禁打了个寒颤。 如今的太原、晋阳,天气冷,人心更冷。 一个人影从殿內跑来,眾人打起几分精神,却见是从僕射光祚,符不身边的亲信宦官。 “大王可愿召见我等?”姜让急忙问道。 光祚一脸为难,摇摇头道:“大王请诸君回去,三日来再来议事.... “三日!?” 晋阳令王俊忍不住大声叫起来,“梁广亲率数万大军杀奔晋阳而来,前锋已过洞过水,再有两日就能兵临晋阳城下,如何还能等三日?” “敌人大军压境,究竟该如何应对,我等还指望著大王拿主意!” “大王把自己关在宫內,两三月不见臣僚,这晋阳內外一片混乱,人心离散殆尽,究竟该如何是好?” “天吶~大秦社稷当真要覆灭於此!” “到底是殊死抵抗,还是开城投降,请大王决断啊!” 一眾臣僚七嘴八舌地起来,甚至有鄴城老臣跪倒在地,呼天抢地地大声豪哭。 姜让脸色也很难看,光祚身后几名殿內卫士警惕地看著他们,生怕他们这些臣僚不顾劝阻衝进大殿。 阵阵失望从心底里涌出,姜让看了眼几名跪倒的华发老臣,阴沉脸色扭头就往回走。 这一刻,他心里明白,齐王政权再也不可能存续下去。 晋阳城的人心已经散了,更重要的是,齐王他自己,也早已心死如灰。 自从洪安惨败狼狐逃回,齐王心气全无,从鄴城带来的最后一点精锐兵马,加上王腾、张蚝手下的并州军,四五万大军一战灰飞烟灭。 一场惨败,让齐王志气、希望全无。 这大半年来,齐王鲜少露面,王宫议事更是近乎於废置,晋阳公府系统的运转,全靠著姜让、王腾几人勉力支撑。 臣僚们逃的逃,散的散,梁广还未到祁县,就有不少人拖家带口前去归降。 封劝、刘凯等第一批归降之人,如今在梁广魔下获得重用,这些人就是最好的示范。 还有原平陶县令,梁广丈人薛茂,原本关押在州衙大牢之內。 却不知为何,洪安惨败的消息传回,没过几日,薛茂竟然意外逃脱牢狱,潜出普阳, 纠合了一批丁壮,自称梁公魔下兵马,在平陶、大陵一带活动。 隨著梁广大军抵近,这些地方自然是望风而降。 姜让沉著脸快步向王宫外走去,脚下步伐越来越快。 以目前晋阳一盘散沙的態势,不可能抵挡得住梁广大军攻城。 背地里,不知有多少人图谋著开城门、迎梁公。 齐王政权,彻底没了希望。 姜让不想死,做了多年齐王內史,还有许多政治抱负没能实现,他也不能死。 跨出宫门,姜让坐上牛车,吩附僕从速速回府。 忽地,他余光警见有一行人从宫门出来,跨上马往城北而去。 并州刺史王腾也在其中。 姜让深深看了眼,放下车帘,牛车掉头往府邸而去。 王腾与徐义关係亲密,徐义被梁广所杀,也是晋阳降臣里,迄今为止唯一被杀之人。 消息传回,王腾很是恐惧。 徐义的名声不太好,他王腾也不多让。 封劝、寇遗、刘凯几人有多么厌恶徐义,就有多么厌恶王腾。 有鑑於此,王腾不太可能归降。 但凭藉晋阳现有军力,也不可能抵挡梁广大军围攻。 王腾唯一活命希望,就是儘快出逃,不管是向西逃往河套归附刘卫辰,还是向东投奔东燕,总之他想活命,就不能留在晋阳。 姜让断定王腾会逃,却不打算多管。 大难临头,树倒孙散,各自逃命本就是个人选择。 在这种生死时刻,保住自已和全家老小性命才是本事,谁也没有资格笑话別人.::: 回到府上,一大帮妻妾儿女立时將他团团围住,惊慌失措地讲述著,今日又有多少官吏军將举家出逃,往平阳军行进方向逃去了。 姜让耐著性子安抚了好一会,直到僮僕前来稟报,既牧丞杨膺到访,已在客堂等候, 姜让才打髮妻儿散去。 “多日不见,杨君怎么突然到访?” 二人见面,顾不上寒暄,姜让知道在这个火烧眉毛之际,杨膺不会无缘无故来见他。 “方才动静可不小,嫂夫人她们都嚇坏了吧?”杨膺笑道。 姜让看著他,“怎么?杨君不怕?” “我有什么好怕的?”杨膺晒然一笑。 “梁广大军迫近,晋阳易主只在旦夕之间。 梁广取得晋阳,除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乐平太守王充,并州全境落入其手。 这场并州之主的爭夺,终归是要落下惟幕了。 你我这些齐王旧臣,又会面临怎样处境,谁也不知道,杨君就不担心自己的前程?” 杨膺放下茶盅,哈哈大笑起来。 姜让也不说话,紧紧盯著他, “我与姜內史共事多年,彼此也算知根知底。 我的心思,难道姜內史猜不到? 薛茂是如何逃脱州衙大牢的,姜內史难道不知?”杨膺笑道。 姜让目光微闪:“是你故意放走薛茂?为什么?” “呵呵,成王败寇,我只是寻求活命,保下一份前程富贵而已。”杨膺淡淡道。 姜让又道:“你就不怕我向大王揭发?” 杨膺嘿嘿道:“兄並非不知变通之人,若是你想告密,不会等到现在。 去年你跟隨大王从洪安逃回来,就已经猜到是我放走了薛茂!” 姜让盯著他看了会,渐渐露出一抹苦笑。 “杨君打算如何做?” 杨膺跪坐的上半身挺直了些,“我已准备好人手,只等梁公大军一到,便冲入王宫绑了齐王,开城请降! 封劝、寇遗、刘凯几人尚且能够得到重用,我擒获齐王献上晋阳城,更是奇功一件, 必定能討得梁公欢心!” 姜让默然片刻,“杨君想让我如何做?” 杨膺笑道:“王宫里的奴婢卫士,你比我更熟悉,拉拢或是除掉这些人,还需要兄出面去做! 你我联手,何愁大事不定!” 姜让再度沉默,好一会才苦笑道:“梁广此人城府极深,心思难以揣测,我们这样做,究竟能不能得到他的重视? 別忘了,徐义也曾主动归降,却被他下令斩首..... 杨膺信心满满地道:“徐义小人树敌太多,谁也不愿和他共事,被杀一点不冤枉。 兄请放心,除了齐王、普阳城,还有一件宝物,只要你我联手献上,必能让梁公大悦!” 姜让愣了下,“杨君口中的宝物是..... 杨膺低笑:“自然是王妃!兄难道忘了,此前梁公还专门向我打听王妃私事,想来对这份美色垂涎许久....“” 姜让有些然,很是无语地看看他。 杨膺这是要绑了齐王,再亲手献上妹妹齐王妃,稳坐晋阳降臣头號功臣的位置。 ..梁公当真想要齐王妃?可別弄巧成拙....” 杨膺拍著胸脯:“放心!梁公心思,我一清二楚!谁不知道梁公专好人妇,王妃年纪也不算大,身姿容貌堪称绝顶,相信我,只要献上王妃,梁公必定重赏你我!” 姜让犹豫了会,开城归降他可以做,只是擒拿齐王夫妇这种事,从內心而言他还是有些抗拒。 “.....我只负责帮你清理王宫之內,其余的事,劳烦杨君自己动手!”姜让沉声道杨膺挑眉一笑:“一言为定!” 第415章 晋阳內乱 第415章 晋阳內乱 齐王宫內,符不站在阁楼之上,远远看著臣僚们三三两两地散去,不禁长舒了口气。 他是真怕臣僚们联合起来衝进王宫,逼著他做决断。 梁贼大军不日即將杀奔晋阳城下,整个太原盆地中南部,祁县、京陵等四个县相继告破,平陶、大陵、阳邑三县开城投降。 太原一郡,泰半落入梁贼之手。 在这种局面下,他又能做什么? 组织士民、兵卒抵抗? 洪安惨败,四万余主力大军灰飞烟灭,虽说他逃回普阳途中,收拢亡散也有近万余人,可粮草、辐重、械杖丟失一空,晋阳武库多年储备,在那一战里损耗殆尽。 拥有六七万人口的晋阳城,如今就像一位失去父兄庇护的娇弱少女,即將面对一位闯进家门的凶徒,结果如何可想而知。 更重要的是,一场大败使得晋阳人心士气不在,近万儿郎埋骨汾水河畔,两万余兵土降的降、俘的俘,如今都成了梁贼势力的一部分。 晋阳父老面对如此强大的敌人,早已没了抵抗的信心。 而且经过將近一年的消息扩散,晋阳士民们多多少少知道一些降卒、俘虏的近况。 这些同乡儿郎,甚至就是自家的子侄兄弟,有的成了屯田军,有的直接分得田地,成为了市井坊间最受热议的府兵。 有不少甚至在平阳公府主持下娶妻生子,就此在平阳扎下根来。 总的说来,战败的兵卒们其实过得不错,最起码没有受到非人折磨和苛待,只是换了一个地方生活,换了一个效忠的对象而已。 原来,平阳公梁广,也不像齐王府宣扬的那般残暴凶毒,更加不是什么吃人魔王。 投降梁公,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如果说,洪安战败打掉了不的心气儿,那么大半年来从平阳传回的消息,加之普阳城內越来越浮动的人心,打掉的则是符不最后一丝抵抗的幻想。 在士民兵卒离心离德的今日,不会有人追隨他殊死顽抗到底。 符不怕的是,梁贼兵马围城当日,他就被贰心者一根麻索绑了开城投降。 臣僚们大多靠不住了,能依靠的唯有自己。 “光祚..... ” “大王?” “行囊可收拾好了?” “回稟大王,一切准备妥当!” “好!再取五百金分发下去,告诉亲兵们,等孤平安到达五原,人人皆有重赏!” “奴婢遵命..... 十光祚看著主人,有些欲言又止。 “有话直说。” 光祚一咬牙道:“大王当真要西入河套,依附於刘卫辰?先帝在位时,刘卫辰就是个反覆无常的小人,奴婢以为其人不可信!” 符不沉默了会,“孤又何尝不知,铁弗匈奴不可信,只是今日之局面,已经容不得孤再有多余选择。 除了投靠刘卫辰,寄居於五原,孤还能去哪? 还有谁能助孤將来討伐梁贼?” “可是大王..... 3 光祚还要再劝,符不不耐烦地打断道:“速去准备,勿要囉嗦! 若是你不愿走,自己留下便可!” 光祚慌了,急忙下跪,红著眼哽咽道:“奴婢自小在大王身边侍奉,寧愿一死也不愿离开大王半步!不管大王去哪儿,奴婢都会跟隨在身边伺候!” 符不鼻头一酸,差点垂泪,扭过头轻嘆道:“如今,孤能相信的,也只有你一人了. ...下去准备吧~” “诺~” 光祚抹了抹泪,恭敬告退。 不站在阁楼上眺望王宫,气象万千的普阳城尽收眼底。 想起两年前,刚刚经歷邮城败局的他,率领六七万军民初入晋阳,看到眼前这副景象时,激起的是雄心万丈。 当时想的是,普阳城一定会成为大秦的中兴之地。 可惜时隔两年,眼前的景象没有丝毫变化,形势却已完全不同。 这一次,他失魂落魄、心灰意冷。 如果不是及时和刘卫辰取得联络,他甚至一度万念俱灰,想一死以谢先帝。 他也做不到像平原王符暉那样,带著妻妾儿女们自焚而亡。 刘卫辰答应让他暂居五原郡,並且在適当之时借他兵马征討叛逆。 只要去到五原,性命想来无碍,实在不行的话,还可以考虑逃回长安。 他在长安已经没什么根基,不过身为先帝庶长子,天子符宏、皇太弟符选大兄,想来能在朝堂上占据一席之地..... 符不深吸口气,湿冷的气息进入胸腔,让他精神振作了许多。 种种原因,促使他选择投奔刘卫辰,暂时寄居人下。 “如果上苍对符氏还有一丝眷顾,就保佑我能顺利抵达五原.... 將来时机成熟,我定会亲自领兵诛灭梁贼,復兴大秦社稷..::: 不仰头望天,默默在心里许下宏愿.::: 夜幕笼罩时,符不和王妃杨惠风,带著四个儿子,符寧、符鏘、符懿、符昶坐在小厅里用晚食。 符不原有五子,次子荷寿在撤往太原途中病逝余下的儿子里,除王世子符寧乃王妃杨惠风所出,其余三子皆是姬妾夫人所生。 杨惠风识得大体,身为嫡母主动接过教育重任,儿子们对她很是信服。 这顿晚食註定要在沉闷气氛下进行。 杨惠风草草吃了几口便放下筷箸,擦拭嘴角后忍不住轻声问道:“大王,我们当真要去投奔刘卫辰?” 符寧、荷鏘几个孩子规规矩矩地跪坐案后用晚食,听到杨惠风说话,也忍不住扭头看来。 符不本想训斥杨妃几句,却见儿子们眼巴巴地望著他,只得嘆口气说道: “孤与刘卫辰已经约定好,双方在汾水上游燕京山一带会面,他会亲自赶来接应,请孤到五原暂居。 只要去到五原,孤便有机会重新招兵买马,他日重返普阳討灭逆贼..::: 几子们都还年幼,最年长的符寧也不过十四岁,给不出什么建设性意见,只知道当下局势很紧张,他们一家不得不再度逃离晋阳。 就如两年前逃离邮城一样。 杨惠风面带愁容:“铁弗匈奴向来反覆无常,昔年先帝在世,刘卫辰尚且再三降叛如今大王式微,他当真会愿意接纳我们?” “孤当然知道,不能完全信任刘卫辰!可形势迫人,除了暂时依附刘卫辰,还有哪方势力能够收留孤? 去到五原,若事不可为,孤大不了回长安,总好过困死在晋阳!” 符不脸色不太好看,如果有的选,他也不想投奔刘卫辰。 铁弗匈奴不过是一群南匈奴和中部鲜卑杂居而生的杂胡而已,和独孤部刘显同出一源。 昔年先帝在位,大秦鼎盛之时,这些杂胡部族不过是代北、朔方一带,依附於大秦的边境牧民而已。 在符不眼里,这些杂胡民就是大秦治下的化外之民。 如今,要他这位堂堂符皇长子去投奔曾经的依附部民,已经是极其丟人现眼之事。 奈何为了保全性命,不得已为之。 此刻杨妃再度提出异议,触动他心里的敏感神经,令他很不高兴。 杨惠风犹豫了会,鼓足勇气道:“妾以为,刘卫辰奸猾反覆,实不可信! 与其冒险进入铁弗部,不如..:..不如与梁广议和,用普阳城作为交换,说服他放我们一家返回长安! 前番符盈来信,劝说我们开城投降,答应保全一家性命,想来不会食言...., 梁广若想笼络晋阳人心,也不会食言残害我等性命....: 杨惠风见符不脸色铁青,闭嘴不敢再言。 “符盈身为宗室女,竟然劝说孤向梁贼投降?当真可耻、可恨!” 不怒不可遏地大骂起来,“孤就算死,也不会向梁贼投降! 孤寧可效仿平原王,也不会眼睁睁看著孤的子孙跪在梁贼脚下求活!” 杨惠风面色地发白,平原王一家自焚而亡,何其惨烈。 她不怕死,可儿子们都还年幼,她又怎么忍心断送了他们的性命? “妾固然愿意陪大王一死,可总得为寧儿、鏘儿、懿儿、昶儿考虑!他们还小,怎能白白送命?”杨惠风泪如雨下。 符不看著儿子们,王世子符寧较为年长些,已经能明白今日之处境,脸上一副悲愤决绝之色。 其余三个儿子年纪尚小,都是一脸懵懂乖巧地看著他。 符不心头闪过几分不忍,可他还是狠下心挪开目光,沉声道:“身为大秦宗亲,这是他们应该肩负的责任,也是他们的命!” 杨惠风仍旧苦苦哀求:“妾担心刘卫辰食言,反倒害了大王和孩子们的性命...: 若是开城请降,至少还能保下一条命..::: 1 符不勃然大怒,拍打案几,震得碗碟砰砰响:“孤若降梁贼,就算性命得保,也必定遭受奇耻大辱! 梁贼或许不会杀孤,也不会杀孤的儿子,可他会强纳你为妾,要让你这位齐王妃,到床榻上去侍奉他! 如此,你可愿意?你是愿跟著孤冒险投奔刘卫辰,还是留下给梁贼做奴婢?” 杨惠风脸色煞白,喃喃摇头:“符盈在信中向我保证过,不会害我一家性命,也不会为难我们.::: ” 符不怒喝:“前番杨膺出使平阳,梁广私下里向他询问你的私事,这难道不是早有题航之心? 梁贼若不好色,岂会和慕容娥英这个贱人勾搭成奸? 孤若开城投降,他岂会放过你?” 杨惠风跌坐在地,姣好面容一片惊慌失措。 梁广向杨膺私下里打听她?此事之前她从来不知啊! 自从杨膺回到晋阳就遭贬点,一年多来她连面都没见过几次,更论从杨膺口中打听消息。 这种事,別人就算知情,也不敢隨意说出口,更不敢让她知晓。 此刻知道,杨惠风有种如坠冰窟之感。 原来自己,早就被那平阳巨寇梁广盯上?! 符不发泄了一通,又有些后悔,这种事何必让她知道,徒增烦恼忧虑而已。 “收拾一番,换穿便装,天一亮便出城。 莫要多想,孤都安排好了,只要逃到五原就有活路! 待孤积蓄兵马粮谷,还会再回来的!” 符不起身走出小厅,叫上符寧带著三个弟弟,有些事还要对儿子们叮嘱一番。 杨惠风在婢女扶下起身,待平復心绪,才往后殿而去...: 子夜刚过,符不一家聚集在王宫西北侧的一间官署內歇息。 二百余亲兵正在检查马匹行装,收拾好乾粮,还有一些隨身携带的布帛金银,只等天一亮便悄然离开王宫出城西去。 寅时正,荷不倚在榻上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被光祚摇醒。 “大王!大王!” “何事~” 符不睡眼悍松,还没回过神。 “有岁人衝进王宫,正在四处找寻大王!弘福殿那边已经烧起来了!” 光祚一脸惊慌地大喊。 荷不一个激灵,跟著光祚衝出敞院,登上一处高台眺望,果然见到王宫南边火光四起,隱隱有喊杀声传来! 数不清的火把正在向他们所在之处涌来! 黑夜下,火把光亮犹如萤火虫般密集! “大王!是杨膺带人攻入王宫,声称要擒拿大王投降梁广!” 有亲兵队正大声呼喊。 “杨膺!!” 符不又惊又怒,“早该诛杀此獠!” 敞院里,杨惠风、寧四子也被惊醒,听到喊话声,杨惠风脸色陡变难看。 “阿母,是舅父.....”寧小声道。 杨惠风低喝道:“杨膺逆贼,不再是你的舅父!若是见面,当一剑刺死!” 符寧小脸紧绷,双手紧一口仪剑。 符鏘、符懿、符昶三个年幼弟弟紧紧依偎在他身边。 “大王!帐下督董朗被杨膺所杀!” “中尉伊辉已降杨膺!” “大王!晋阳令王俊也反了,带领两千郡兵正在包围王宫!” 一个又一个噩耗消息传来,符不脸色从铁青渐渐变得惨白。 许多跟隨他从鄴城来到晋阳的长乐世卿旧臣,在这一刻,竟然全都跟隨杨膺反叛,还要生擒他献给梁广! 一种从未有过的绝望,从符不心里蔓延开。 当初邮城告破之际,尚且有五六万军民誓死追隨。 而今,忠诚良將已无人矣“杨膺!王俊!孤誓杀汝!~”符不拔刀怒吼。 “大王快走!再不走王宫被围可就晚了!” 光祚顾不上尊卑礼仪,衝上前拖拽他。 符不跟跪著爬上马背,杨膺率领的叛军已然杀到邻近甬道,喊杀声几乎就在耳边响起! “快带世子走!” 符不一边乘马急奔,一边回头大吼。 光祚率领一队亲兵冲回庭院,抓住王世子符寧、荷鏘、荷懿三人,各自交给一名亲兵同乘一马,相继奔逃离去。 就在他打算护住王妃杨惠风、大王幼子昶离去时,杨膺兵马已然杀到院子外,一场混战瞬间爆发! “保护王妃!保护世子!” 光祚嘶吼著,挥刀衝杀,率领一队亲兵硬生生衝出包围,逃离王宫紧追符不而去。 一场混战过后,庭院里遍地尸骸。 甲具全身的杨膺举著火把,跨过一地户体走来。 一眾杨氏私兵、投降反叛的王宫卫士层层让开。 被围在最里边的,赫然是王妃杨惠风和年仅七岁的符昶。 杨惠风紧握一柄剑,一身男子裤褶戎服,身上沾染不少血跡。 符昶紧紧依偎在她身后,浑身哆嗦不停。 “杨膺!无耻叛贼!”杨惠风双眸通红地怒喝。 杨膺笑笑:“大妹,把剑放下,为兄不会害你!” 顿了顿,杨膺又道:“毕竟,为兄一家的荣华富贵,还得指望你呢!” “无耻!”杨惠风气得直哆嗦,一剑向他刺去。 杨膺捏住她的手腕,三两下便夺走了她的剑。 “来人!请王妃下去歇息,好生照看,不得怠慢!”杨膺大喝。 立时就有两名杨氏私兵衝上前扭住杨惠风胳膊,將她压了下去。 一路上传来杨惠风悽然愤怒的痛骂声.... 杨膺不以为然地笑笑,看著跌倒在地豪陶大哭的符昶,挥挥手令人把他带下去看押。 虽说让齐王给跑了,好在及时截住了王妃。 献上王妃和晋阳城,这份功劳想来能保证他在梁公魔下得到一个不错的职位...: 第416章 铁弗刘卫辰 第416章 铁弗刘卫辰 燕京山,即管岑山,號称“晋山之祖。“ 《水经注》记载“管岑亦燕京之异名也”。 《淮南子·地形训》也有“汾水出燕京”之说。 燕京山以西,是一大片高山草甸,堪称天然优质牧场,一条后世流发源於燕京山北麓,东西横贯匯入黄河。 赵武灵王曾在此修筑长城抵御林胡、楼烦。 明代九边之一的太原镇、寧武关,同样坐落於此。 这片高山草甸水草丰茂之地,自古便是北方游牧族与中原政权的贝高地。 刘卫辰庶长子右地代拿来水囊、风乾肉条,还有几块略微发酸有刘卫辰一边大口咀嚼,一边指著东边燕京山方向说道:“多好的十万头牛羊也足够,可惜却在秦人手里!” 右地代笑道:“不前来投奔,阿耶可以支持他做秦王,等他夺个太原割让给我们!” 刘卫辰灌了几口水,草坡顶风有些大,他嘴角流出的水呼呼刮散月“符不蠢才,就算有我支持,他也打不过梁广!” 刘卫辰笑骂一句,“莫说不,就连我铁弗部对上樑广也討不了好不久前离石、左国城的事你难道忘了? 西河太守王苗两千步骑,打得上万杂胡军不敢再踏入北川河半步刘卫辰为自己此前的谨慎选择感到庆幸。 原本符不派人联繫他,邀请他出兵攻打离石,牵制梁广。 刘卫辰没怎么和梁广打过交道,却早早地听说过其人名头,知道此前,梁广派向靖率军入永和县,剿灭长期盘踞的羌酋金大黑。 这支西羌小部族不是平阳军对手,逃过黄河一路往北,几经周折辰统治下的河套诸部所兼併。 梁广和平阳军的威名,再一次经由这些羌人之口传开。 隨后的河东会战、洪安大战、上党、河內一系列战事,刘卫辰经阳和梁广保持高度关注。 越了解,刘卫辰越心惊。 这位二十多岁,出身略阳氏酋梁氏的偽氏酋梁广,当真是一位雄田此前暗中怂杂胡联军攻打离石,就是刘卫辰对新邻居的一次试如果新邻居块头大、拳头硬,他自然要想办法交好。 万余杂胡兵的溃败,证明了他的小心一点不错。 新邻居果然不好惹。 刘卫辰果断决定改变策略,得想个办法与新邻居改善关係才行。 阿耶既然不愿交恶梁广,为何又要接纳不前往五原暂居? 妾?”右地代一脸迷惑。 这位粗獷朴实的铁弗匈奴汉子,一点不像他的父亲心眼多、肠子否刘卫辰哈哈一笑:“不虽在洪安大败,可晋阳人口眾多,凑一凌可用。 如果不坚守晋阳,梁广想要短期攻克城池也不容易。 右地代愣了愣,“可阿耶分明答应要接不去五原..::.为何又. 2 出尔反尔四个字到了嘴边,右地代咽咽唾沫没敢说出口。 刘卫辰不屑冷笑:“不失掉普阳,空有一个秦宗王名號,有1 我正好拿他来和梁广做笔交易!” 刘卫辰指著面前一片广草甸河川:“我要这燕京山以西,做我场!” 右地代哭笑不得,直到现在,他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亲自带兵前可笑不还把活命希望寄託於铁弗部,幻想著今后能藉助铁弗部军右地代不想嘲笑不,也不想点评自家父亲的行为。 只能说,这就是当今世道最本色的一面,弱肉强食、没什么忠诚马匹已经跑得脱力,连人也撑不下去,不得不停下来歌息。 光祚翻看地图,“稟大王,此处名叫退胡岗,距离太原郡界只有五符不苦笑了声,在亲卫扶下落马,珊著走到一块青石上坐下符寧不顾身体疲倦,先照顾一路顛簸呕吐不止的两个弟弟。 不默默吃著乾粮,一想到失陷在晋阳的杨妃和幼子昶,他的心千算万算,没想到事情竟败於杨膺这个反覆小人之手。 他的大舅子,竟然要绑了他全家去投降梁广!? 不想到杨膺,气得直哆嗦,连连深呼吸才压下心中怒火。 早知今日,当初杨膺丟失介休逃回,就应该果断下令將其处斩! “隆隆隆~” 很快,铁弗匈奴特有的骨哨声传遍草甸,铁弗骑兵吆喝著迅速占令一匹高头大马缓缓停在不面前,马背上高坐之人,正是刘卫辰 不和刘卫辰多年前曾有过一面之缘,如今再见,双方都打量著又“经年不见,刘公还是这般勇健雄武!”不確认他是刘卫辰, 刘卫辰却不下马,居高临下地打量著他:“齐王今日模样,与当礼 第417章 入主晋阳 第417章 入主晋阳 四月十七,梁广率平阳军进驻晋阳城。 “参见梁公!” 以杨膺、姜让、王俊为首的晋阳降臣、父老代表跪倒在城南景明门外。 杨膺双手高举著托盘,梁广骑马走到他身边,拿马鞭掀开盖在托盘上的綾锦。 托盘上放著齐王金印、太师印、征东大將军印,还有一枚都督並、冀、幽、青四州军事印。 这四枚印綬,也代表著荷不的四个主要身份头衔。 “诸位,请起!” 梁广马鞭一摆,隨同出征的咨议参军梁安上前从杨膺手中接过托盘,交由几名吏內史保管。 这几块印章將会被磨平重新雕刻,根据材质不同,决定它们是留在公国府,还是作为地方守臣將领的官印。 姜让也捧著个托盘,上面摆放一厚厚黄册,都是太原、晋阳的田册、户帐、士籍, 也是太原一郡徵收赋税、清查人口、徵发兵役、劳役的依据。 梁安一一点检,梁广隨手取过一本翻阅。 这些田册户帐基本是建元十二年(376年),秦军灭代国时清查土地人口所立,迄今已过十二年: 太原郡的清丈工作肯定是要第一时间完成的,这些田册户帐只能作为参考依据,等新的帐簿订立,这些旧本也就无用了。 “齐王如今在何处?”梁广隨口问。 杨膺上前一小步,揖礼道:“启稟梁公,臣派人追踪得知,齐王一行已逃至燕京山, 与刘卫辰所部匯合~” 梁广笑道:“这么说,刘卫辰打算给符不撑腰,要和我硬碰硬较量较量?” 杨膺乾笑两声:“这..:.怒臣不敢妄言~” 悉罗多起来:“铁弗人不识好歹,胆敢与君侯作对!请君侯派我五千兵马,臣这就领军溯汾水而上,杀到燕京山与刘卫辰干上几仗,非得好好教训他不可!” 王宣也道:“前番刘卫辰趁君侯抵御东燕入寇之际,竟敢派遣朔方杂胡进犯离石。 此次又出兵接应符不,摆明了要和君侯作对! 铁弗人太过狂妄,必须要给予严惩!” 王镇恶也拍胸脯:“君侯拨我三千骑,杀到燕京山擒回符不!” 悉罗多怒瞪他一眼,一咬牙道:“臣只要两千骑!” 王镇恶也瞪眼,两名龙武將军谁也不服谁。 杨膺、姜让、王俊一干晋阳降臣面面相,梁公魔下果然都是一群残暴武夫.... 皇甫毅、王懿等十几位平阳军將纷纷出声,全都赞同出兵教训刘卫辰。 五六万大军出征晋阳,结果一仗未打就顺利开进城。 手握强兵却无处施展,平阳將领们都很难受。 不打仗、不立功,怎么进步? 刘卫辰主动送上门,不得狠狠揍一顿? 梁广也不哎声,只是仰头看著高耸的夯土城垣。 杨膺、姜让几人一脑门汗,这伙平阳武臣太过残暴,如果没有梁公弹压,指不定要对晋阳城做出什么事。 不让他们打仗,他们还浑身难受?! 悉罗多、王镇恶几位主动请战的將领,见梁广老神在在地不声,也就识趣地闭上嘴巴。 “薛茂、梁安前往齐王宫接管衙署,清点各级文武官吏名录,晋阳上下一切如旧。 姜让、王俊二卿儘快出具安民告示,不得惊扰百姓! 皇甫毅屯驻城南,王懿屯驻城北,悉罗多、王镇恶率龙武军驻守內城,王睿率虎军驻守王宫! 从今起,全军正常集训、轮休,將士们可以出营入城,但不得夜不归宿、不得滋扰百姓,违令者斩!” 等眾人不再说话,梁广才慢悠悠地做出一系列安排。 和平接收普阳城,全军將士放个大假,只需维持日常警备、训练便可。 五万余兵马分別屯驻普阳南北,城池內外包圆,想来没有谁不长眼胆敢生事。 “劳烦杨卿做嚮导,带我好好逛逛这普阳城!” 梁广笑眯眯地看著杨膺。 “臣遵命~” 杨膺一个激灵,诚惶诚恐地下拜叩首,身子几乎匍匐在地。 梁广轻磕鞍毡,大黑马晞律律打了个响嚏,马首高昂著,神气扬扬地率先走入城门洞寇遗、刘凯两位第一批降臣跟隨在后,目光落在杨膺身上,有些复杂,有些不屑。 姜让、王俊和他们四目相对,一眾降臣们脸色都不太自然。 他们有的是早年跟隨符不出镇邮城的长乐世卿,有的是追隨不逃过鄴城劫难,退守太原的功勋旧臣,有的是并州本土派守臣.... 从今起,他们都將拥有新身份一一梁公属臣目前来看,他们的性命应该是保住了,只不过今后前途未下,过往的荣华富贵能否保住,谁都心里没底... 梁广跨马穿过城门甬道,走出瓮城,踏上景明门大街。 街道两旁有二十余名白髮长者跪伏在侧,有的手里高举漆盘,里边盛放带穗的谷禾、 成束的苧麻,有的举著陶瓮,瓮里盛满清水,一把葫芦瓢掛在瓮口。 几个妇人带著自家的总角小儿跪伏在地,见梁广骑马走来,一眾百姓急忙低伏身子, 连大气都不敢喘。 父老豪强们跟隨降臣出城跪迎,方才梁广已经见过了。 这些进献谷禾、苧麻、清水的老者妇孺,才是寒门庶民代表,也是普阳城最广大的群体。 梁广本可以骑马走过,又或是停下来嘘寒问暖一番,赏赐些绢帛金银,以此显示自己爱民如子的形象。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梁广一跃下马,径直往街边走去。 王睿急忙打手势,十余名亲卫士迅速跟上,分別据守街巷路口,就连屋顶也有专人警戒。 “长者们快快请起!” 梁广亲手扶起两名鬚髮皆白的老者,一眾人似乎没想到,梁广会亲自上前同他们打招呼,都有些手足无措很是紧张不安。 这些庶民代表不自觉地向杨膺投去目光,梁广看在眼里有些好笑,果然是杨膺搞出来的把戏。 本来只是走个过场,表达晋阳百姓对梁公到来的欢迎。 没曾想,梁广当真会停下来同老者们说话。 “老丈多大年纪?家中几口人?” 梁广抓起一把带穗的栗禾,用力搓捻吹掉麩皮,放嘴里大口嚼了起来,动作熟稔得像个田间老农。 老丈结结巴巴地道:“小人娄金三,今年六十有八,有三子二女,十余个孙辈.. ”” “呵呵,老丈高寿!儿孙们生计如何?家中年景可还行?” 老丈见他笑容和善,志芯不安的心稍稍放鬆些,“回稟君侯,小人三子皆战死,年长的几个孙辈,有两人如今正在君侯魔下效力..:: 家里的光景....也还过得去~” 梁广握著老丈乾枯的手,一指王睿说道:“待会老丈把孙儿的姓名说与他听,如果在军中,晚些时候就能回家探望。 到时候,老丈就能和孙儿们团聚了! 今后的光景,一定一年比一年好,安心生活便是了!” “多谢君侯!”老丈激动垂泪,挣扎著就要下拜,梁广好言抚慰,又和旁边几名老者一一交谈。 梁广取过葫芦瓢,留了小半瓢水喝下,倒也清冽甘甜,又命王睿取来粮谷布帛,当场赏赐下去,引得一眾欢呼赞拜。 杨膺和一眾降臣站在烈日下等候著,晒得满头大汗也不敢多话。 杨膺看著梁广抱起一名总角小童,与庶民父老们说笑不停,心里颇为感慨。 人家梁公能成事,不是没有原因的。 最起码这份对待寒素百姓的耐性和亲切,没有几个地位相仿的上位者做得到。 齐王不心高气傲,更加不可能放下身段,站在街边与庶民们交谈。 梁公这一番做派下来,不管是出自真心还是纯粹表演,都能为自己俘获不少民心,贏来一片讚誉之声。 亲善爱民的形象树立起来,民心安定的基础不就有了。 只要风调雨顺没什么大的战事爆发,人人不愁温饱,一两年时间,梁氏统治就会深入人心。 至於齐王、大秦什么的,很快就会被百姓遗忘,成为市井间茶余饭后缅怀过往的谈资。 小半时辰以后,梁广才上马,挥手与一眾百姓代表告別,直奔粮仓、武库而去。 晋阳城歷经刘琨、刘曜、石虎重修,形成內外城的基本布局,城西北为王宫和官署区,地势较高,多为达官显贵居所, 城东为市场,城南地势较为低洼,多是寺观民宅。 总体而言,这是一座典型的棋盘式里坊城池,市井林立,兼具经济与军事。 平阳城没扩建之前,规模只有普阳的一半,如今却是相差无几,论农垦开发力度和规模,平阳还更胜一筹。 晋阳控扼并州咽喉,形成高屋建领之势,战略地位无疑是并州第一重镇。 平阳深度开发已有四五年,人口规模经过几次大迁徙已有近二十万,颇具都城气象, 地处汾河谷地腹地,经济地位更加重要一些。 有鑑於此,梁广暂时不做迁徙治所的打算,平阳仍然是首要核心。 晋阳城的定位首先是军事要塞,等到北方的雁门、新兴两个郡收復在手,再考虑將其作为整个并州的核心城镇来打造。 晋阳武库只剩些残次器械,粮仓倒是余下三十余万石未脱壳的原粮。 梁广第一次来普阳,看得非常仔细,除了武库、粮仓,还前往坊市、手工作坊、管理市场的旗亭、营垒视察,连午食也是在路上隨意找间酒肆对付两口。 直到黄昏时,梁广才返回王宫。 这一趟看下来,对普阳全貌基本做到心中有数。 游逛一整日,他倒是看得兴致盎然,就是累得杨膺等人跑断腿。 他们可万万没想到,梁公入主晋阳首日,不去王宫衙署,竟然走街串巷逛了一整日.: 第418章 夜宿王宫 第418章 夜宿王宫 梁广对齐王宫反倒没什么兴趣,在杨膺引导下草草转悠一圈,前往一处小殿歇息。 王睿已经备好饭食,梁安、姜让、寇遗、刘凯等人已经在等候他。 谁都知道梁公行事雷厉风行,喜欢在饭桌上议事。 往往越是重大的事,饭菜也就越简单,正经酒宴之上,曲水流觴歌舞尽兴,反倒不会商討重要庶务。 寇遗、刘凯已经习惯了梁广的这套作风,只是杨膺、姜让、王俊这些新晋降臣还不太习惯。 一盆鱼汤,几斤炙羊肉,几张胡饼,一盘莧菜,就是梁公入主晋阳的第一顿伙食。 在杨膺等人看来,这顿饭绝对算不上精细, 只是见梁公大快朵颐,他们也只得按捺心中不安,心不在焉地隨意用些。 “薛君暂任太原太守兼普阳令,儘快把郡县两级衙署班子搭起来。 原有官更不论职任,一律严格考核,不称职者、能力不足者一改调离..:: 律令就按照前年颁行的平阳新律执行,司法有司一定要儘快熟悉新律条,依律行事! 还有最重要的,均田、府兵同步推行,原有汉人军户四十五岁以下,无重大恶跡者, 凭自愿可优先录为府兵,优先享受分田.::::” 梁广嚼著羊肉,喝著昭余祁大泽里捕捞的新鲜鱼汤,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 坐在下首右首位的薛茂並无意外,放下筷箸,拿起温热巾帕擦拭双手嘴角,不紧不慢地拱手道:“臣领命!” 杨膺、姜让、王俊几人俱是一惊,这就轻描淡写地定下太原守臣之人? 梁公行事果然不同於常人! 王俊哭丧脸,原本他才是普阳令,现在可好,一顿饭还未吃完,他就已经失业了.:, 十几位新晋降臣都竖起了耳朵,这哪里是一顿便饭,分明是太原地界的最高军政会议。 “姜让任郡丞,杨膺任都尉,其余职官由你们三人下去自行商量推荐,僚吏自行辟置,名单报大都督府审核!” 梁广大口嚼著胡饼,又冷不丁拋出来一句。 姜让、杨膺急忙走到堂下拜倒谢恩。 杨膺有些失望,原本以为能有机会跟隨梁广回平阳,进入大都督府供职,从此一跃成为梁公身边近臣,踏入核心权力层.... 留在太原出任都尉,掌握一郡基础武装倒也不错,只是如此一来,除非立下大功,否则再难进入平阳“中央”.. 不过很快,杨膺又振作精神,他还有一件宝物没有献上,说不定明日一早,梁公就会改变主意。 姜让神情有些恍惚,从齐王內史到太原郡丞,相当於从国相到州郡主官,地位落差肯定是有的,对他而言或许已经是最好的归宿。 “姜郡丞~”梁广目光落在姜让身上,带著些许审视。 姜让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杨膺低声提醒,他才急忙拱手:“请君侯示下!” 梁广笑道:“昔年慕容垂兴兵於滎阳,公奉齐王詔令出使滎阳,面见慕容垂,当面厉斥其背恩忘义,裂冠毁冕,鏗鏘之言令慕容垂羞愧难当,实为一段佳话! “大夫死王事,国君死社稷”之言,便是出自公之口! 我在长安闻之,感公之忠义,从那时起便对公慕名心仪!” 姜让满脸不自然,以额触地声音悽惶:“罪臣不敢得君侯讚誉!罪臣有愧,愿乞老归乡,做君侯治下一庶民足矣!” 梁广摆手:“公勿惊,我没有別的意思。 昔年公厉斥慕容垂,彰显的是对大秦社稷之忠义。 今日归降,乃是顺天应人,为的是数万晋阳军民百姓,此乃俊杰所为,何来有愧之说?” “君侯...” 姜让再度叩首,痛哭流涕起来, 身为齐王內史,从他暗中答应与杨膺合谋归降开始,他所坚守的忠义之心就已经动摇了。 梁广赞他识时务,把他的背叛行为上升到普阳土民存亡的高度,就是故意给他找个台阶下,让他心里的负罪感减轻些,今后老老实实用心办差。 梁广宽慰了几句,示意杨膺他起身退回位置坐好。 姜让本就是个非常矛盾的人。 昔年他不畏生死怒斥慕容垂的话流传至今,任谁听了都得拍掌叫好,称讚一声“忠贞之臣”。 相比起死亡而言,姜让这类人,更怕的是失掉前程,使得一身才能再无用武之地。 这些接受传统士族教育出身的精英,常常自翊才华横溢,不给他们安排官职展现才能,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或许正因为如此,姜让才最终选择联手杨膺背弃符不。 梁广用他,是看重其才能,以及天水姜氏的出身。 姜氏和仇池杨氏,还有许多分布於晋阳军政的氏人军將、官员有密切联繫。 晋阳降臣一派里,目前也以杨膺、姜让二人为首。 安抚好这二位,就能起到良好的示范效应,晋阳人心才会儘快安稳。 梁广目光又转向王俊,“弘农太守之职尚缺,不知王卿可愿出任?” 王俊一愣,原本灰暗的双眼再度进发光亮,慌忙起身拜倒:“臣愿意!叩谢君侯天恩!君侯千秋万岁!” 王俊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前脚下岗,后脚再就业,转变就是如此之快。 弘农远是远了些,又是陌生之地,没什么根基,但去做个太守,起码能保住官位不失將来再找机会挪动嘛梁广笑呵呵地叮嘱几句,就当是上任前的诫勉谈话。 王俊和王腾都是太原王氏的旁支,发展到现在近乎於两支宗族。 王腾率领几十个不愿归降的文武官员往东逃入常山郡去了,看样子是要投降东燕。 王腾这一支太原王氏算是彻底废了,正好用来展开清丈工作。 剩下王俊宗族,晋阳郭氏、祁县温氏、阳曲郝氏几家,综合实力都不太行。 太原、普阳汉胡杂居,华夷共处,诸多胡民反倒是占据人口主体的族群。 传统汉文化和草原游牧文化在这里激烈碰撞交流,发展至今已经形成一套带有明显胡化风气的汉家习俗。 汉胡通婚是常態,衣帽服饰左右社皆有,生活习俗渐渐混同。 治理太原,稳定压倒一切,土族豪强的势力反倒零散弱小,一些部落化的牧场、坞堡才是重点监控对象。 一顿晚食的工夫,全新的太原、晋阳军政权力架构新鲜出炉,薛茂这位梁氏宾客出身的元从旧臣,成为了新一任的太原守臣。 梁广打算在晋阳多待一段时间,最起码等到清丈工作基本结束,均田、府兵两项改革重点推行完毕再走。 眾人告退,梁广和薛茂、梁安在殿后园漫步,商量些治理细节。 直到月上中天,梁广才背著手在王睿引路下准备回寢殿歇息。 “君侯,杨膺又来了,就在殿內等候,还..:::”王睿吞吞吐吐。 “还什么?”梁广看他眼。 王睿一脸难为情:“君侯一见便知,臣不敢妄言!” 说罢,王睿告退,脚步飞快地溜出殿外。 梁广一头雾水,在两个掌灯老宦人带领下步入寢殿。 “臣拜见君侯!”杨膺快步迎上前。 “杨卿还有何事?”梁广好笑地看看他。 这廝巴不得一天往他身边跑百十趟。 “臣特来进献宝物!” 杨膺先是咧嘴嘿嘿笑,又怕嘴脸太过猥琐,急忙一本正经地揖礼。 “宝物?”梁广皱眉,这廝搞什么鬼。 “请君侯移步!” 杨膺引著他绕过屏风,来到后殿寢室,昏黄灯烛照耀下,床榻上躺著一个女人。 “她是..... ” 梁广愣了愣,这女人三十多岁,长得不错,广额凤眼,正愤怒地瞪著他, 她手脚似乎被绑缚著,浑身动弹不得。 “杨膺!无耻逆贼!” 见了他,女人脸色煞白,却转而尖叫著怒骂杨膺。 “君侯,她便是王妃杨惠风,与臣同父所生的大妹!”杨膺凑到身边低声道。 梁广愜了愜,指著床榻上的杨妃:“你把她弄来作甚?” 杨膺有些挤眉弄眼:“前次臣出使平阳,陪伴君侯外出行猎,君侯把臣叫到营帐內单独问话,询问了许多关於大妹之事.::: 君侯放心,大妹她是自愿侍奉君侯的!” 梁广一脸然,想了好半天,才想起前番杨膺、姜让、寇遗三人出使平阳时,他故意留下杨膺问话,实则是为了离间三人,为后续利用杨膺谋取介休做准备。 杨惠风的事,他都是从符盈口中听来。 今日之前,他连此女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1. 梁广走近几步,站在床榻边,目光肆无忌惮地扫过杨惠风全身。 她头髮湿漉漉,像是刚沐浴过,身上穿著纤薄的织锦大袖衫,紧贴著身子,丰腴曲线显露无疑... 早听闻杨妃貌美,今日一见果然不假,浑身上下像是一颗熟透了的水蜜桃...: 这女人的风情不输慕容娥英呀...: 杨惠风脸蛋地变白,面前男人的火辣目光令她无地自容。 养尊处优多年,还从来没人敢用这样的目光看她。 “咳咳~” 梁广颇有些不舍地挪开目光,警了眼杨膺,这廝绑了自己的妹妹送到他的床榻上,竟然还有脸说人家是自愿的? 知道这廝无耻,却也没想到如此没有下限。 “鬆开杨夫人...” 梁广冲她笑了笑,走到一旁坐下,倒了一盅酪浆慢条斯理地品尝。 “君侯?”杨膺大惊,以为是自己哪句话说错得罪了主上。 “鬆开!岂能对夫人如此无礼?”梁广瞪他眼。 “诺..:.:”杨膺无奈,只得上前解开杨惠风手脚帛绳。 “啪!”杨惠风狠狠一记耳光打在杨膺脸上,泪珠从惨白的面颊上滚落。 她赤著脚跌跌撞撞逃出后殿寢室,远远地传来一阵大哭声。 “君侯..:::”杨膺恼火归恼火,当著梁广的面却不敢发作,摸著脸汕汕发笑。 “你啊,做事情得讲究些,不用太过心急!”梁广似笑非笑地摇摇头。 杨膺諂笑道:“臣也是为大妹著想.....” “罢了,你先退下吧,我乏了,明日再说!”梁广摆摆手。 “君侯请歇息,臣告退!”杨膺不敢搅扰,恭恭敬敬退下。 目送杨膺身影离去,梁广收起笑容。 这廝哪里是为了杨惠风,分明是为了自己。 杨膺行事如此没有底线,暗中已经惹得所有晋阳降臣都对他不满。 留下他,反倒会污染平阳集团的官场环境,谁叫这廝实在是太过无耻。 究竟该如何处置,还得仔细谋算一番。 毕竟是开城投降的大功臣,处置不好容易惹得一眾降臣寒心。 梁广摇摇头,打著哈欠上床榻歇息。 身边没个软玉温香还有些空荡,早知就该把刘乌兰带上。 此次如果有机会前往平城造访刘显,倒是可以带刘乌兰回去探望探望.... 第419章 晋阳治政 第419章 晋阳治政 翌日,梁广开启书山会海模式,召集薛茂、姜让、杨膺三人,以及州郡县三级衙署上百名佐官,针对律令新置、官署腾退、官吏军將裁汰、营垒划分....这些繁琐庶务进行具体布置,听取相关主官具体匯报, 还有诸如废旗亭成立市易务,直接归属郡丞管辖,掌管全郡除盐铁和大宗粮食以外的民间贸易。 梁广控制的几个郡里,市易务已成常设机构,接受当地郡府和平阳大都督府下辖市易司的双重领导。 农耕是政权稳定的基石,商贸是市井繁荣的催化剂,百姓经过休养生息,家中剩余的粮布也需要兑换成其他生活用品。 稳定下来的手工从业者,较为富裕的官吏群体,也需要更具活力的娱乐消费场地。 以往战爭频繁时期,土民大多依附於城池坞堡生存,一座城、一处坞堡就是一方小天地,生產、交换、贸易多在內部循环完成,这就是南北大行其道的庄园经济。 平阳一郡除贾氏、柴氏还拥有较大型的坞堡,其余士族豪强大大小小的坞堡,有的遭弃置,有的地势险要,收归大都督府设立民团,转为半官半民的驻军屯所。 太原坞堡更多,规模较大的只有王氏、郭氏两家。 王俊出任弘农太守,已经主动表態要把王氏坞堡贡献出来,交由郡府作为屯兵所。 王氏在南渡后,留下来的小宗註定没落,归附於一方稳定政权,藉助国家势能才有希望振兴宗族。 对此,王俊看得很清楚。 郭氏、温氏、郝氏这几家没落门阀想来也不会拎不清。 梁广强势入主普阳,只需安抚好氏胡族民,清丈改革工作基本就能顺利推进。 针对每一项新政计划,梁广都给出明確的时间限制,限期完成初步整改,这也是他亲自坐镇敦促的意义。 原王腾魔下的并州刺史府陷入一个较为尷尬的局面。 梁广没有明確裁汰刺史府,只把原来隶属於刺史府的治中从事张显、別驾从事刘贵、 功曹从事鲜于宏等降臣,全部调入郡府帮忙。 原本他们都是王腾佐官,州府一级的官员,现在却成了郡守薛茂的下级。 刺史府归降官员降级使用,併入郡府,成了晋阳吏治整顿第一把火。 不过,梁广没有明確表態要撤销刺史府,也就表明,將来哪一日,或许会有一名新的并州刺史到任。 除了太原、晋阳事务,乐平(山西阳泉)战事也是梁广重点关注的。 乐平太守王充、东燕赵王慕容麟围绕井陘关的爭夺与守卫,已经麋战近三个月之久。 王充很是硬气,至今也没有派人前来归降,请求他出兵相助。 王充咬牙死扛,梁广却不能坐视不理,乐平若有失,太原也將受到震动。 这日,梁广召集皇甫毅、王懿、悉罗多、王镇恶前来商討出兵援助乐平之事。 “我要见梁公!” 衙堂外传来一阵阵喧譁声,梁广向堂外望去,似乎是寇遗不顾王睿劝阻,想要硬闯入內。 “请寇卿进来!” 得到梁广允许,王睿才挥手令两个亲卫城士退下。 寇遗怒气冲冲而来:“梁公自入普阳以来,减免赋税役,赏赐孤老,订户籍、正律法,太原民心安定土民归附,坊间皆称讚梁公乃圣明之主! 可梁公恩待了土民百姓,却为何独独不放过杨妃和济北公?” 寇遗一见面便是一通质问,梁广有些发憎。 悉罗多冷喝道:“大胆!敢对君侯无礼?” 寇遗却连看也不看他,只是紧盯著梁广,似乎非要討个说法。 “寇卿稍安勿躁,有何事坐下来慢慢说 寇遗仍旧不理会,厉声大喝道:“梁公欲逼死杨氏母子乎?” 梁广哭笑不得:“寇卿这是说得哪里话?杨氏和济北公昶,不是交由杨膺照顾吗?” 寇遗红了眼:“方才,杨氏欲带著济北公投井自尽,幸亏身边僕婢所阻! 我赶到时,杨氏又欲撞石而亡,万幸只是受伤昏迷,性命无碍! 梁公既然已纳杨氏为妾,却为何不好言抚慰,好生安顿杨氏与济北公? 任由她母子留在杨膺身边遭受欺辱,此举岂是有德人君所为?” 梁广惊:“我何时纳了杨氏为妾?” 皇甫毅、王懿、王镇恶三人眼观鼻、鼻观心,默默坐在一旁不声。 悉罗多一脸暖味地嘿嘿笑笑,也不再说话。 寇遗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之色:“梁公入宿王宫当日,召杨氏侍寢,此事早已传遍!” “我...” 梁广半张口,猛然发现这种事自己怎么解释得清! 难道要告诉臣僚们,那夜他根本没碰杨惠风,那女人打了杨膺一巴掌自己跑了! 现在小道消息传开,以讹传讹之下,已经演变成“梁公入宿王宫当日,就迫不及待地召杨妃侍寢!” 这下子,梁公好色,尤其好人妇的名声只怕是坐实了... 梁广沉默了,很明智地选择闭嘴不言。 明明什么都没干,小道消息却满天飞,各种细节传得有鼻子有眼,想想还真是亏得慌。 寇遗脸色缓和了许多,双膝一弯跪倒,苦苦央求道:“杨氏能侍奉梁公,也是她的福分。 只是济北公荷昶乃齐王幼子,年纪尚小懵懂无知,恳请梁公宽恕,饶他性命! 梁公既纳杨氏,何不让她入宫贴身伺候,留在杨膺府上只会受人欺凌,连带著昶性命也不保! 杨膺两度背主忘义,此类小人绝不可轻信! 梁公欲成霸业,就不该亲近杨膺此贼! 臣请梁公及早诛之!” 梁广抬手示意他起身,笑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还是寇卿第一次自称『臣”! 3 寇遗叩首落泪:“只要梁公宽救符昶,善待杨氏,臣寇遗愿诚心归降,上谷寇氏愿世代为梁氏之臣!” “唉~寇卿当真是忠义之士啊!” 梁广赞了声,起身走到堂下,俯身將他起,“寇卿放心,符昶一小儿辈,我自会妥善安置。 至於杨氏.....咳咳~也一样~” “臣叩谢君侯!”寇遗不顾阻拦再度下拜。 符不身边还是有忠臣的,只是不知善用。 可话又说回来,不管他再怎么用人,也抵不过天道大势。 洪安一战过后,符不集团就彻底丧失爭雄天下的资格,进入消亡倒计时.... 寇遗刚要告退,梁广想起来一事,“听闻寇卿和乐平太守王充相交莫逆?” “臣与王充確有私交.... , 梁广頜首:“慕容麟率领的东燕军逼近至昔阳城,王充正在与敌苦战。 我欲派遣兵马助战,又怕王充误会,可否劳烦寇卿代为出使,前往乐平沾县见王充, 说服他归降? 若他归降,仍不失太守之位。 符不已逃往燕京山,王充再以秦臣自居,坚守乐平也无意义。” 寇遗想了想,“臣愿尽力一试,说服王充来降!只是据臣对王充了解,若使他归降首要条件当是善待齐王子息.:::: ? “呵呵,寇卿放心好了,我还不至於为难一个孩童!” “君侯仁慈!如此,臣有八成把握说服王充归降!” 寇遗告退,下去准备一番,等梁广定下出征乐平的人选,就让他隨军前往。 听到有仗打,皇甫毅四人立时来了精神,纷纷请缨出征。 “慕容麟攻打乐平,只是想抢占太行山道,形成从常山入寇并州的有利地位,並非是想与我全面开战。 东燕连年大战不休,国势衰颓,连一个翟魏政权都只能暂时姑息防御。 河內战事刚刚结束,慕容垂也不太可能再度发动大战。 得知我平阳军出动,慕容麟在占不到便宜的情况下,必定会主动撤去。 所以此次出征乐平,只是起到威作用,不太会发生大战。” 梁广呷口茶笑道。 王懿、王镇恶、悉罗多三人一听,立时闭上嘴巴。 没仗打,自然谁也不愿白跑一趟。 皇甫毅苦笑连连,年轻人都是些滑头,看来只能由他这位老將出马了。 皇甫毅刚要开口请缨,梁广一指王懿、王镇恶:“你二人率五千兵,王懿为帅,王镇恶副之,前往乐平援助王兗!” 王懿暗自苦笑,不敢推辞,拱手领命。 王镇恶苦哈哈地道:“君侯~” 梁广摆手:“休要囉嗦!乐平乃并州门户所在,更是普阳东大门,绝不容有失!此次去,不光是为了给王充撑腰,嚇退慕容麟,更要详细考察山川地理,绘製军用舆图。 同时,也向乐平士民展示我平阳军力,安抚民心。 责任不轻,正好让你二人前去歷练,若敢轻慢懈怠,玩忽职守,一概严惩!” 二人一凛,急忙起身领命。 梁广板看脸文叮瞩了几句,才让二人先行退下。 这两位平阳军民津津乐道的小王將军,绝对是梁氏政权未来倚重的將帅之才。 多给机会让他们磨礪磨礪,將来才能堪当大用。 悉罗多正沾沾自喜,他只想打仗也只会打仗,去乐平搞接收工作这种事,他可不愿意做。 “你率三千骑沿汾水河谷北上,进逼燕京山,防止刘卫辰突然纵兵南下,深入太原腹地游掠!” 梁广研究了会地图,冷不丁说道。 悉罗多小心翼翼地道:“君侯不是说,刘卫辰是只无胆狐狸,只敢占小便宜,不敢真的与我军交手...:: 就算他迎接符不前往五原,想来也不敢在燕京山徘徊太久...:: 梁广沉声道:“刘卫辰若胆敢收留符不,我正好以此为藉口討伐他!你先去燕京山驻守,打打前哨,看看这廝后续有何动作!” 悉罗多大喜,二话不说拱手道:“臣领命!君侯一声令下,臣必將马踏代来城!” 悉罗多乐滋滋地下去调派兵马,梁广箕坐著,看著矮案上的地图陷入沉思。 刘卫辰號称控弦二十万,实则水分大得很,在他看来就是盘踞在河套的一头纸老虎, 別说现如今并州全域在手,形势一片大好,放在两年前,平阳两三万步骑的时候也不虚他。 刘卫辰作为河套诸部盟主,铁弗部固然占据主导地位,可大量杂胡民的存在,还是让这个看似强大的联盟內部鬆散混乱。 和鲜卑匈奴打交道多年,梁广太知道草原部落联盟那一套落后制度,在面对真正完成內部整顿的汉家制度面前,有多么不堪一击。 梁广不敢说平阳政权已经完全完成內部整合,但最起码发展到现在,在一定范围內做到了高度集权,治下士族豪强、坞堡帅的力量完全遭到压制。 以氏人、鲜卑为主,少量匈奴、羌人为辅的胡酋势力,通过去部曲化、府兵化一点点削弱,转化为由他直接掌握的武装力量。 发展经济、內部治理依靠吸纳大量土人,军事武装则在部族兵、部曲私兵、汉人军户的基础上形成府兵体系。 均田制的扩大,削弱地主豪强的同时,又为他带来最广大的民心基础,大量自耕农也是稳定赋税来源的关键。 在这套基本成型的框架下,对付一个铁弗匈奴不说是降维打击,那也是手拿把掐。 甚至不用调动太多力量,单凭太原、西河两个郡现有物资、人力就足以。 部落联盟是一种既不能共富贵、也不能同生死的原始政体,除非联盟中的主导部族能一直维持强盛地位,否则遭遇几次失败,土崩瓦解是必然的。 当年秦军灭代国,荷坚分散代国部眾,分別交由刘卫辰、刘库仁统领。 这种分而治之的策略,反倒使得拓拔部的主体力量避免遭到毁灭性打击,为今日拓跋掛的復国奠定基础。 今日梁广对付刘卫辰,唯一需要顾忌的是,一旦对刘卫辰动手,就意味著他將正式深度介入代北事务。 刘显这廝能不能扛住拓跋还是未知数,另一强大部族贺兰部与诸部之间的关係也非常微妙。 代北局势不明,刘显这位把兄弟、盟友、大舅子靠不靠谱,现在还不好说。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能与刘卫辰保持表面和睦,对他而言相对更有利些, 太原、普阳的整合还需要时间,扩张太快,內部隱患也会越多,必须腾出手解决內部问题。 可如果刘卫辰非要支持符不反攻太原,也就只有开战一条路... 第420章 杨膺:我很慌 第420章 杨膺:我很慌 杨膺大概没能想到,梁广会在他一家用晚食的时候突然驾到。 一队亲卫城土从大开的府门涌入,杨膺急忙率领妻妾儿女出府跪迎。 “臣不知君侯驾临,未能远迎,请君侯恕罪!” 梁广警了他一眼,杨膺嘴上油光未擦,想来方才正在大享酒肉。 姜让、寇遗、刘凯这些降臣代表忙得团团转,王俊忙著清点宗族人口、土地、財物, 该配合公府清丈工作的忍痛上缴,属於宗族私產的,要么准备带去弘农,要么搬出坞堡。 总之,晋阳降臣大多忙碌无暇,遭到落的躲在家中黯然神伤,就算要发牢骚、做诅咒,也只能躲在家里进行。 像杨膺这般有閒心和妻儿们享用晚食的倒是少有,这廝不是心大,就是对自己的前程自信满满。 梁广招招手,杨膺急忙起身上前,躬身作聆听状。 “杨氏母子投井之事,为何不上报?”梁广压低声喝道。 杨膺微一哆嗦,挤出几分諂笑:“些许小事,不敢惊扰君侯..:..万幸救护及时,没有闹出人命.....” 梁广有些恼火,目光陡变凌厉,一警之下惊得杨膺差点腿软跪倒。 “你私自带杨氏入宫,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现在可好,又闹出杨氏携子投並之事,各种流言语满天飞,不知情者还以为是我逼死她母子.....” 也难怪梁广恼火,入城当晚,杨膺便偷偷把杨惠风送上了他的床榻。 现在晋阳士民哪个不知道,梁公入住王宫当日,就召杨妃侍寢。 明明什么都没做,在谣言里可是什么都做了。 姜让、寇遗这些降臣,就连皇甫毅、王镇恶、悉罗多这些平阳旧部,也都认为他已经把人家杨妃吃干抹净。 原本不过是一段风流韵事,传开也无伤大雅。 并州,特別是太原、平阳士民,深受胡民风俗影响,对这种事接受程度很高,在时下风俗里根本算不得什么。 且不说前有刘聪“姑侄同侍一夫”的放浪行为,就连如今太原的两大近邻,平城东部大人刘显,和代国新王拓跋,也在女人方面有许多为人乐道之处。 刘显纳了父亲刘库仁的几个妾室,还把叔父刘眷、堂弟刘罗辰的妻妾一併笑纳。 当然,此类行为在匈奴、鲜卑风俗里实属正常,普阳士民多年来见怪不怪。 最近盛传的是关於代王拓跋掛的軼事趣闻。 拓跋硅有个同母弟叫拓跋氟,二人俱是贺兰氏所生。 关於拓跋氟的生父眾说纷,有的说是什翼键嫡次子拓跋翰之子。 拓跋父亲拓跋是乃嫡长子,和拓跋翰同为慕容皇后所生。 也就是说,拓跋氟有可能是拓跋是死后,贺兰氏与小叔子拓跋翰所生。 更炸裂的说法是,拓跋是贺兰氏与公公拓跋什翼犍所生。 隨著代国復建,拓跋在漠南站稳脚跟,关於他的逸闻趣事渐渐流传开,为晋阳士民津津乐道。 所以说,晋阳士民吃了代北诸部族多年大瓜,又隨看汉胡杂居,许多匈奴、鲜卑、杂胡在太原定居,繁衍至今本身就是普阳百姓的一员。 游牧族的收继婚制度,无可避免地影响到当地的风俗文化,改变时下人对伦理纲常的看法。 梁公纳齐王妃杨氏这点事,根本算不得什么,至多只能说明,梁公好人妇的传闻一点不假... 些许名声影响,还不至於让梁广大动肝火。 他恼火的是,万一杨氏带著荷昶投井而亡,只怕会使得晋阳降臣人心惶惶,让晋阳土民觉得他是刻薄寡恩之人。 杨妃已经侍寢了,还把人家给逼死。 济北公符昶年纪尚幼,梁公嘴上保证不会害他性命,转过头就把人家母子逼得投井而亡。 梁公如此心口不一,今后又会如何对待晋阳降臣、士民? 不能因为一段风流韵事,使得晋阳人心浮动不安。 这才是梁广恼怒之处。 杨膺冷汗直冒,腿一弯跪倒:“君侯恕罪!此事的確是臣处置不周!杨氏和符昶並无大碍,臣一定会照看好她母子.....” 杨膺匍匐在他脚边,一眾妻妾儿女不明所以,也赶紧跟著跪倒伏地,大气都不敢出。 “朝前引路,带我去见杨氏母子!”梁广冷冷说道,抬脚从一眾杨膺家眷中间走过。 杨膺擦擦冷汗,急忙起身跟上,一眾妻妾儿女跪在府门外不知所措..:, 一处僻静庭院內,梁广见到了杨惠风和符昶。 梁广坐在石凳上,杨惠风揽著符昶站在他面前,杨膺侍立一旁。 女人额头一片淤青发肿,几日不见消瘦许多,下巴都削尖了不少。 梁广打量著她,以他多年经验来看,这女人非常有料,一身素色高腰裙裳衬托出玲瓏身姿,抹胸勒的很紧,解开后想必会蹦出来.... 七八岁的昶相貌俊秀,紧紧依偎在杨氏身边,小脸紧绷地看著他。 从那眼神里,梁广看出了畏惧、憎恨...: 梁广看看杨惠风额头的伤,目光阴冷地警了眼杨膺。 如果杨氏母子死了,多少会带来些风波麻烦。 像寇遗一样的降臣虽然不多,可总归是有那么几个。 不少士族精英为了彰显自己的德操,也会支持寇遗力保前主母、齐王少子活命。 如乐平太守王充那样的固执之人,说不定真就会悲愤之下,和他来个不死不休。 所以,杨氏母子活看对他更有利。 杨膺哭丧脸,几乎就要腿软跪倒,心里一阵阵后怕。 杨惠风和符昶如果死在他的府里,今日他一家只怕要被如狼似虎的城士捉拿处斩,用他的脑袋来给晋阳士民一个交代, 梁广脸色柔和许多,“杨夫人若是愿意,可以带著济北公回到王宫居住,我自会派人好生照料,衣赐粮给一如既往.....“ 杨惠风明显紧张起来,紧紧搂著符昶,泛红眼眸怒视著他。 梁广苦笑了下,杨氏態度很明显,寧可留在杨膺府上,也不愿回到王宫。 “杨夫人不必害怕,你若不愿,谁也强求不得..... 梁广站起身,“既如此,杨夫人就带著符昶安心住在此处。” 梁广转头看著杨膺,“好生照料,再有任何意外,小心你的脑袋!” 杨膺慌忙拜倒:“请君侯放心!臣保证再不会有任何紕漏!” 梁广抬脚要走,杨惠风带著哭腔说道:“齐王在何处?他可还活著?” 梁广转身看她眼,“荷不已逃至燕京山,与刘卫辰所部匯合。 如果夫人愿意,可以亲笔修书一封,我想办法遣人送去,交到符不手中,劝说他回晋阳归降。 只要他归降,我可以保证你们一家性命无忧,派人护送你们返回长安。” 杨惠风悽然摇头:“大王他绝不会降.:::: 梁广笑笑,没再说话,径直走出庭院, 符昶突然大喝一声:“逆贼!』 杨惠风急忙捂住他的嘴巴,杨膺勃然大怒,扬手就要一巴掌呼上去。 杨惠风护住符昶,通红眼眸怒视著他,“你敢!” 杨膺缩回手,恶狠狠地瞪了眼荷昶,一路小跑紧追梁广而去。 梁公方才的態度令他心里直犯嘀咕,有些摸不清楚,梁公究竟对杨氏有没有兴趣如今普阳土民都以为梁公已经纳了杨氏,他杨膺的地位再度变得超然起来。 可万一梁公根本不喜欢杨氏,那他岂不是很尷尬? 杨膺心里七上八下..: 第421章 莫名自信 第421章 莫名自信 悉罗多率领骑军赶赴燕京山第二日,还未走出晋阳地界,就遇上刘卫辰派来的使者。 悉罗多就近驻扎在普阳城北坞堡,派人护送使者一行回到普阳。 使者名叫刘奴虎,担任刘卫辰手下“乌矮真”,主要负责对外事务管理,有点首席外交大臣的意思。 梁广捧著一份“国书”皱眉看著,不时打量刘奴虎。 这份国书倒是用汉字书就,可词句读起来很是彆扭,有点嗨涩难懂。 不是因为写得文采斐然,而是用词句法错误太多,明显是个汉学水平一般之人所作。 国书最后加盖的印章有点意思,竟是河东王、并州牧。 此前慕容垂派遣使团到代来城,专门册封刘卫辰为大將军、大单于、河东王、并州牧。 西燕皇帝慕容永去年也派人去册封,加封他为大將军、平北王、朔州牧刘卫辰选择使用河东王、并州牧的头衔,很明显是在外交领域以东燕国属臣自居。 梁广倒是无所谓,只是刘奴虎报上自家主上一连串头衔时,强调河东王、并州牧的称號,让梁氏臣僚们很是不爽,颇有种当面挑的意思。 这份水平低劣的国书梁广看得费劲,扔给薛茂、姜让、梁安几人去研究。 “西单于派你来有何贵干?”梁广淡笑著问道。 符坚曾封刘卫辰为西部大人、镇北將军、护乌桓匈奴校尉,西单于的封號不算正式却一直是秦国方面对刘卫辰的敬称。 刘奴虎倒也不傻,听出梁广话中意思,只承认符皇曾经给予刘卫辰的封號,其他乱七八糟的一概不认。 刘奴虎装作没听见,上身微倾行礼道:“大单于命臣前来覲见梁公,商谈两家盟好之事!” “我什么时候要和你家西单于结盟?”梁广笑道。 刘奴虎刚要说话,薛茂起身走到身旁,俯下身低语几句。 “嗯?” 梁广先是一愣,旋即拿过铁弗部国书再度阅览,薛茂在一旁指著帛书上的字句指点。 经过薛茂、姜让等人“翻译”,这份代表铁弗刘卫辰的国书主要內容,竟然是要求他把燕京山以西,汾水上游一大片高山草甸割让给铁弗部! 梁广担心弄错了,反覆向薛茂、姜让等人確认。 刘奴虎也开口说道:“大单于向梁公求取秀容川南部草甸!若梁公答应,大单于愿与梁公结为秦晋之谊,世代盟好!” 刘奴虎又从袖袍里取出一份羊皮舆图,梁安上前接过,呈递到梁广案头。 展开舆图一看,正是太原西北部,囊括燕京山和谷稷山(吕梁山)北部山麓的大片区域,甚至往北延伸到了雁门郡的马邑(山西朔县)。 舆图上详细標註了铁弗部控制的区域,和刘显、梁广三方势力分界线。 梁广看了几眼,登时气笑了。 按照这份舆图上的划分法,太原西北部將被割走大半,连刘显的雁门郡西部,桑乾河以西地区,都將成为铁弗部领地。 刘奴虎口中的秀容川范围极大,往北可到內蒙境內的浑河,往南可达吕梁山北麓,山西神池、保德一带。 这片黄河东岸高山草甸地区,有数条东西走向的支流穿过,地形地貌丰富多样,高山峡谷与丘陵草地遍布其中,自古便是半耕半牧的汉胡民棲息地。 秀容川分南北两部,北秀容以马邑为中心,大部分位於刘显控制下。 南秀容以燕京山为中心,三分之二属於太原郡辖区。 北秀容游牧民更多些,以前多是依附刘显的契胡小部族,尔朱氏便是其中代表。 拓跋復建代国,契胡民也四分五裂,有的投靠代国,有的仍然依附刘显。 南秀容地区,曾经是符坚设立的重要牧区,专为长安中军饲养战马。 王腾这位前并州刺史的一大职责,就是守卫南秀容这块战马饲养牧场。 这种战略宝地,梁广怎么可能割让出去! “大胆铁弗奴!简直狂妄!请君侯下令处斩此獠!” 杨膺猛拍案几,起身指著刘奴虎怒叱。 虽说带有一丝表演性质,但这一次,薛茂、姜让等人同样愤怒地看著刘奴虎。 你刘卫辰好大脸面,第一次出使就敢要求割让土地? 这份国书上的口气之大,不知道的还以为刘卫辰当真控弦二十万! 厅堂內一片愤怒骂声,梁氏臣僚们都把矛头对准刘奴虎,一个个全力开喷。 杨膺很激动,几次要举起案几衝上前展开一场廝打。 刘奴虎倒也有几分胆色,浑身紧绷很是紧张,却不至於慌乱。 这傢伙似乎有些迷惑,想不明百为什么这伙人如此激动。 割让一块马场,就能和大单于刘卫辰结盟,这难道不是稳赚不赔的美事? “肃静!” 梁广淡淡开口,厅堂內立时安静下来。 “你方才说,贵主欲结秦晋之好?是何意思?” 刘奴虎急忙行礼道:“大单于有两位阔氏,其中一位乃秦国符氏宗女! 大单于得知梁公夫人乃扶风王符融之女,算起来,符氏闕氏正是梁公夫人姑母! 符氏闕氏为大单于诞下一子一女,女儿为长,年满十三,若梁公愿意,可嫁於梁公, 两家从此结为姻亲,也算亲上加亲!” 梁广撇撇嘴,他对刘卫辰的女儿可不感兴趣,想都不想拒绝道:“我妻妾不少,暂时无意嫁娶,替我回谢西单于好意!” 刘奴虎又忙道:“听闻梁公有一亲弟,尚未娶妻,正好与大单于千金相配!” 梁广看了眼梁安,看来刘卫辰派遣使者前来,倒也做过一番功课,对他身边情况有所了解。 梁安一脸茫然,万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成了联姻对象。 梁广略作沉吟,“回稟贵主,愚弟已定下亲事,恕难承接贵主好意!” 刘奴虎很是失望,大单于的意思是,联姻比索要南秀容更重要,不能放任梁广与刘显盟友关係越来越牢固。 梁广笑道:“西单于派你来,又是討要地盘,又是要求联姻,我倒想知道,这些事对我有什么好处? 如果我答应割让南秀容,西单于拿什么来交换?” 刘奴虎道:“大单于金口承诺,若是梁公让出南秀容,便把符不父子四人交给梁公处置!” 此话一出,姜让、杨膺、王俊、刘凯这些普阳降臣立时紧张起来。 寇遗已经跟隨王懿、王镇恶率军去往乐平,若不然听到这话只怕会更加激动。 梁广神色淡漠,把玩著一方并州刺史金印不说话。 看来符不和刘卫辰的盟友关係出现裂痕,又或是说,刘卫辰从一开始就骗了符不。 这铁弗奴根本不想结盟,只是想利用符不对他威逼利诱。 可笑符不还带著三个儿子千里迢迢前去投奔,把兴復基业的希望寄托在刘卫辰的承诺上。 薛茂怒斥:“南秀容乃我太原辖地,如今已是梁公所掌疆土,岂容铁弗部染指? 我主仁慈,早已充诺保全齐王家族! 使者回去告诉刘卫辰,若是识趣,儘快礼送齐王一家归来! 如若不然,梁公魔下十万强兵弹指可破代来城! 铁弗部一兵一卒胆敢滯留南秀容,杀太原百姓一人,视同对我方宣战! 望刘卫辰好自为之!” 杨膺也厉声大喝:“国家寸土,当以死守之!刘卫辰若敢犯我疆界,必叫铁弗部鸡犬不留!” 一眾臣僚再度指著刘奴虎大骂起来,这一次的狠话力度拔高到了顶点,眾人怒火彻底被点燃! 刘奴虎冷汗直流,有些手足无措。 来时大单于明明告诉他,梁广一定很想擒住符不,拿符不做交换,梁广答应割让南秀容的希望很大。 可实际情况完全不同,梁广一言不发,他手下这帮人倒是群情汹汹,根本没有要割让土地的打算! 难道,他们都不想看到符不活看回到普阳? 他们就不怕大单于一怒之下砍了符不? 刘奴虎一个头两个大,感觉自己的脑筋有些不够用,这帮南人实在太难打交道了! 梁广淡淡道:“回去告诉刘卫辰,南秀容是我的养马场,他若想要,只管派兵马来取! 齐王父子四人乃大秦宗亲,如果他敢妄自加害,大秦一定不会放过他!” 梁广起身往后衙走去,刘奴虎呼喊了几句,被杨膺拦下,中气十足地大吼一声:“滚!” 刘奴虎不敢放肆,阴沉脸色拱拱手告退。 当日,刘奴虎一行十余骑离开晋阳,往北而去。 同一时刻,悉罗多接梁广令书,再度启程赶赴燕京山,驻守南秀容..:. 第422章 白手套 第422章 白手套 刘奴虎虽然离开,可晋阳城却陷入一片舆论爭议之中。 刘卫辰遣使,欲用齐王父子四人性命,交换太原郡西北部的南秀容一事,迅速在晋阳传开。 坊间士民热议纷纷,许多依靠往来南秀容贩卖牛羊马匹为生的胡民最是关注此事。 原并州刺史辖下的护牧监全体官吏,更是集体陷入恐慌。 护牧监掌管南秀容牧区,负责管理牧户,为并州乃至长安定时定量输送马匹、牛羊。 杨膺此前被贬为牧丞,就是负责在普阳对接护牧监,接收马匹再按照齐王宫詔令分发各军。 南秀容护牧监每年可出栏战马万余匹,以王腾多年来的粗放式管理,还能保持不错的出栏量,可见南秀容牧场的开发潜力巨大。 护牧监官吏原本全体留用,只做少量裁汰合併。 可如果割让南秀容给刘卫辰,护牧监数十人就得集体失业。 护牧监使竇袭与杨膺交好,日日到杨膺府邸上访,试图从杨膺这位新普梁公近臣口中探听到最新消息。 最近几日,竇袭更是赖在杨膺府上不走,非得让他给个说法。 看在竇袭乃领军將军竇冲族人,武都氏酋竇氏与仇池杨氏也算颇有旧谊的份上,杨膺只得耐著性子好生安抚。 与坊间对於拿南秀容换回齐王的热议不同,晋阳降臣群体显得较为沉默,无人会在公开场合谈论此事。 刘奴虎走后第三日,按捺不住的杨膺私下里前往姜让府上拜会。 “姜君可千万想想办法,南秀容牧区绝不能割让,齐王更是不能活著回来!” 杨膺面色惊惶,如果荷不活著回到普阳,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旧主。 有句话他没能说出口,但其实许多普阳降臣想法和他一致:齐王不死,大家都不能心安姜让沉默了好一会,“杨君以为,梁公当真想换回齐王父子?” 杨膺道:“梁公断然不会拿南秀容做交换,可万一刘卫辰更改条件,梁公答应之下齐王不就安然回到晋阳? 就算梁公派人把齐王一家送往长安,可人总归是活著,今后但有变故,你我如何自处?” 杨膺一双眼晴血丝满布,连日来为了此事,他可是夜不能寐。 姜让低垂眼皮,杨膺又低喝道:“莫要忘了,当日宫变可是你我二人一同发动! 齐王不死,你我如何能安心侍奉梁公?” 姜让抬眼看了看他,略作默然,“梁公为收太原氏民之心,绝不会公然加害齐王父子。 可梁公当真希望看到齐王回来?我看未必! 若不然,梁公完全可以先假意答应刘卫辰,稳住其人再商谈交换人质! 就算割让南秀容换回齐王,以梁公今日兵马之强盛,完全可以再找机会夺回来! 刘卫辰当真敢为了南秀容,与拥据并州的梁公撕破脸?” 杨膺听得一愣一愣,他反应到也不慢,很快领会姜让话中意思。 “姜君是说,梁公也不想让齐王父子活著,只是碍於笼络人心的需要,刻意藉助此事彰显仁义! 实则,梁公希望齐王死在燕京山!”杨膺瞪大眼,像是明白了什么。 姜让微微点头:“梁公不能明令处死齐王,他受先帝符皇知遇之恩,手上岂能轻易沾染先帝子嗣之血?他若明杀符不,晋阳数千户氏民如何看他?关中诸氏权贵如何看他? 齐王必须要死,却不能和梁公有关!” 杨膺连连点头,这下子他算是彻底明白了,“难怪梁公对刘奴虎態度强硬,不惜以言辞威胁! 梁公这是希望借刘卫辰之手处死齐王父子! 可刘卫辰挟持齐王作为人质,只怕不会轻易就范..:: 姜让看著他,目光微闪:“杨君若能替梁公促成此事,凭此大功何愁不能身於平阳大都督府中枢行列!” 杨膺愜了愜,“你是说...” 姜让道:“从燕京山回晋阳的路..::.很长!若刘卫辰仍不放弃以齐王性命来勒索梁公,甚至故意放回齐王搅乱晋阳人心,那么必须有人替梁公出手解决隱忧.....” 杨膺咽咽唾沫,面色阵阵发狠。 姜让的话他听明白了,除了刘卫辰,还得为符不准备第二把刀。 “多谢姜君指点迷津!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我会找机会,亲自去一趟燕京山:::: 杨膺起身,衝著姜让长揖及地。 姜让拱手,侧身避过不受。 姜让命僮僕带杨膺从后门离开府邸。 过了会,书房內室门吱呀一声推开,一个人影从容跨出,绕过屏风来到外室,径直走到主位跪坐下。 姜让跪伏在地,连呼吸都仿佛放轻, 梁安轻笑道:“姜郡丞请起!” “多谢少君侯!”姜让低声道,起身跪坐在一旁,眉眼恭顺至极。 “方才的事,做得很不错,我会稟报兄长,为姜郡丞记上一功~” “能为君侯分忧,是臣之荣幸!万不敢贪功!” 梁安笑道:“兄长说,眾多晋阳降臣里,唯属姜郡丞堪称俊杰,看来果然不错,兄长目光如炬啊!” 姜让仍旧保持一脸谦卑之態,內心却是苦笑了下。 俊杰谈不上,只不过是识时务而已,再加上一点点揣摩主上心思的能力.:: 梁安自然不会理会他心里是何想法,淡淡说道:“刘卫辰乃是反覆无信之人,如果判定符不父子失去价值,恐怕不会多留其性命一日! 让刘卫辰来动手自然最好,可万一这铁弗奴又起了別的心思,就需要杨膺作为后手出面! 有此两把刀,想来符不决然无法活著回到晋阳..:. 梁安看了眼低垂眉眼的姜让,“姜郡丞出主意,杨膺来动手,你二人还真是一对好搭档! 只是,若杨膺果真杀了符不,加上他此前的所作所为,只怕会惹得天怒人怨,普阳降臣对他再多几分憎恶。 这种恶吏,倒也不宜久留.... 姜让眼皮子猛跳几下,这番话几乎就已经判定了杨膺的生死。 “兄长的意思是,不论杨膺能否除掉符不,事后都不能让他久存! 此人恶跡斑斑毫无底线,兄长可不放心把他留在晋阳。 杨膺就是晋阳降臣里的一股污流,激浊扬清,方能使得臣民归心..:.. 梁安不紧不慢地说道,自光紧盯看姜让。 姜让默然片刻,拱手道:“杨膺之辈,君侯一言可杀之~” 梁安摇头:“兄长希望这件事能交由姜郡丞来做!” 姜让浑身微微颤了颤,虽说已经有所预料,可梁安把话挑明,还是让他心中骤紧。 梁公想杀杨膺,可杨膺毕竟是发动宫变开城献降的功臣,贸然处置只会引起晋阳降臣惊疑恐慌,不利於稳定人心。 所以,梁公才想让他来充当这双白手套。 正如梁公利用杨膺杀齐王一样。 不论杨膺能否得手,他这双白手套沾了血又脏又臭,註定要被捨弃。 梁安道:“姜郡丞是兄长看好之人,可不要让兄长失望! 再过几日,姜郡丞的髮妻和几个儿子,將会隨同眾多官员家属,送回平阳安置。 兄长给姜郡丞一年时间,要求只有一个,要坐实罪名,能够服眾,不要惹出流言风波1 以姜郡丞之能,做成此事想来不难。 姜郡丞早日办妥,也好早日回平阳与家眷团聚,將来才能获得更多重用机会.... 1 姜让缓缓拜倒:“臣..:.定不负君侯之望!” 梁安笑笑:“时辰不早了,姜郡丞早些歇息,我告辞了!” 梁安起身从他身边跨过,径直走出书房,有两名亲卫土从廊道里闪出跟上。 梁安戴上风帽、披上外袍离开府宅。 书房外室,姜让瘫倒在地,大口喘著气,脸色阵阵发白。 或许从杨膺成为晋阳士民人人憎恨的叛臣恶逆开始,就註定他活不长久。 如果他不能在除掉杨膺之事上出力,那么连他自己也活不了。 还有迁往平阳的一家老小..... 第423章 苻丕之死 第423章 苻丕之死 燕京山以西六十里,南秀容川牧区一处牧场內,刘卫辰已率军进驻一个月。 正值盛夏,牧场內牧草茂盛,几条玉带似的川河豌流淌,数千匹战马,数万头牛羊散落其间。 刘卫辰俘获了一批契胡民,逼迫他们交出马匹,替铁弗军队饲养牛羊。 南秀容的草场不如北秀容那般广无垠,牧草长势却因为水源更加充沛而愈发茂盛, 加之天气也比较宜人,刘卫辰住下来就不想走。 这片天然高山牧区,对於游牧民来说吸引力十足。 铁弗骑军一度沿汾水河谷南下,袭扰太原西北部地区。 直到刘奴虎出使普阳返回,並且游骑发现大股普阳来的骑兵进驻燕京山西麓退胡岗, 刘卫辰才急忙下令兵马回缩,全数退至南秀容川待命,不敢再轻易跨过燕京山深入太原腹地。 毡帐內,刘卫辰赤膊大口饮著酪浆,奶白渍沾满髯须, 右地代在一旁拿小刀割看刚刚烤好的羊肉。 刘奴虎一脸忿忿地讲述著此次出使普阳的经过。 “照此说,梁广不愿拿南秀容川换回符不?更不愿与我结盟?”刘卫辰打著饱隔,抹抹髯须白渍,脸色不太好看。 刘奴虎忙道:“梁广那氏奴小儿甚是狂傲,他放话称,符不是大秦宗王,如果大单于胆敢害其性命,大秦一定饶不了大单于! 还说南秀容川是他的养马场,不容大单于染指。 大单于若想要,只管派兵马来,两家打上几仗,谁贏了谁才配拥有秀容川!” 刘卫辰大怒:“好个小氏!当真张狂!符坚已死,秦国四分五裂!姚大军在陇山连战连捷,眼看连长安也保不住! 丟失关中,秦国將彻底灭亡,氏贼欺压我铁弗匈奴的日子也將一去不返! 当年我忍气吞声归降氏,为秦国看守河套之地,怕的是符坚和秦军铁骑! 符坚老氏奴已死,秦军已无昔日之勇,我还有何好怕的? 当真以为我不敢杀符坚的子孙?” 刘奴虎又道:“梁广派了个索奴率领骑军进驻燕京山,一路上对臣非打即骂,对大单于也多有不敬之言.....” 刘卫辰怒道:“都说了些什么?” 刘奴虎忙道:“那个叫悉罗多的索奴骂大单于是噬主断脊之恶犬! 他说大单于昔日蒙受拓跋什翼犍之恩才得以活命,不思报效恩主,却叛代投秦! 又说大单于被秦军打断了脊樑,只因符坚宽仁才捡回一条命,却又趁符坚驾崩之际, 联合拓拔鲜卑叛秦自立! 如今,大单于又捨弃代国转而討好於慕容垂,无耻无信不配享有单于之號!” 刘卫辰瞪大一双铜铃眼,脸色铁青麵皮一阵颤动。 右地代手一滑,小刀差点切到手指。 刘奴虎丝毫没有觉察刘卫辰脸色变化,自顾自地继续道:“悉罗多那索贼还骂大单于是醃赞种,说大单于的盟誓还不如羊粪硬实! 还说铁弗人生来就是趴在马粪堆里討活路的贱民,难怪要被刘聪灭族,遭石虎坑杀, 又差点被秦军屠灭.....” 刘卫辰气得胸膛好似炸裂,哗啦一声掀翻案几,酪浆、羊肉、金刀、笔墨..::.散落一地。 “梁贼欺人太甚!”刘卫辰拔刀直指刘奴虎。 刘奴虎嚇一跳,“大单于息怒!是梁贼和他手下的索贼骂您,可不是臣骂您..:.: 右地代恼火地瞪他一眼:“闭嘴!莫要再说了!” 刘奴虎闭嘴,他也不过是如实转述那索奴骂大单于的原话而已..:: “你现在马上去把符不父子四个杀了!首级取来见我!”刘卫辰刀尖直指刘奴虎。 刘奴虎一个激灵,“臣这就去!请大单于稍候!” 右地代一惊,急忙道:“阿耶不可!留下不性命,我们尚且能和梁广继续谈判!” 刘卫辰怒道:“梁广拒不割让南秀容,也不愿与我结亲,是敌非友还有何好谈的? 昔年符坚视我如胡奴,今日我就杀了他子孙,以报受辱之仇!” 右地代无言以对,不敢再劝,只是一脸苦笑。 刘奴虎见大单于心意已决,不敢怠慢,直奔关押符不父子的毡帐而去..:: 刘卫辰负手在大帐內步,脸上仍旧怒火未消。 他平生反覆无信,背叛旧主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做,盟友关係在他眼里更是狗屁不是如果符不仍是太原之主,哪怕能坚守普阳抵御梁广,那也是有利用价值,值得他出兵为之周旋。 可如今晋阳落入梁广之手,不携子只带著数百亲兵逃入铁弗部,且在梁广明確拒绝用人质交换南秀容之际,符不在他眼里已经彻底失去利用价值。 既无用处,一刀杀了便是。 刘卫辰心里有种爽快感,想到昔年被秦军暴打的耻辱,今日也算是向符坚復仇了. 可是很快,刘卫辰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如果他杀了符不向梁广示威,彰显强硬態度,那么两家今后更无可能缔结盟友关係。 如果梁广以此为藉口发兵討伐,那些个愤怒的氏民、普阳降臣,岂不是会把矛头对准他? 他的本意是利用符不向梁广索要好处,占点便宜,可不是真的要和梁广全面开战! 符不一死,双方之间的转圜余地荡然无存,梁广就有了征討他的理由,还能顺便在晋阳贏得人心! 怎么算,这笔帐都是他吃亏! 他若杀符不,反倒帮了梁广大忙! 刘卫辰猛然醒悟过来,衝著大帐外怒吼:“快!快去拦住刘奴虎!” 两名单於护军亲兵立即跨马跑出。 可是很快,勒马吆喝声在大帐不远处响起。 刘卫辰瞪大眼,看著刘奴虎兴冲冲跑了回来。 他一身血,身后跟著四名部族兵,人手一个托盘,托盘上放著四颗首级。 人头温热、血肉模糊,三位少年外加一个满面沧桑的中年男子,俱是披头散髮神情惊恐。 正是符不及其三子。 “臣已奉大单于之命,取回符不父子四人首级!” 刘奴虎示意部兵上前进献人头,他咧嘴笑著,颇为得意。 手刃大秦齐王的感觉,当真不错! 刘卫辰看著四颗脑袋,死死瞪大眼,喉咙滑动著说不出一句话。 他被梁广这小氏奴给算计了..... “阿耶.....” 右地代见他脸色一阵变幻,小心翼翼呼喊道。 ....甚好!” 好半响,刘卫辰深吸口气,勉强挤出一丝笑:“命人装尸首,好生安置,不得怠慢刘奴虎,你再辛苦一趟,把户首送往普阳,交给梁广。 我倒要看看,他能奈我何!” 刘奴虎一愣,没想到大单于还要派他再跑一趟晋阳。 可是想到当日公堂之上,梁广臣僚一个个凶神恶煞的嘴脸,此番他再回去送户首,会不会被撕成碎片? “怎么,你不愿意?”刘卫辰目光条冷。 刘奴虎一哆嗦:“臣为大单于效命,万死不辞!” “去吧!今日就出发!”刘卫辰摆摆手。 刘奴虎带著首级告退。 目送刘奴虎退出大帐,刘卫辰脸色陡变阴沉,一刀將案几劈断! “阿耶!?”右地代嚇一跳。 “传令!全军火速撤离南秀容,儘快渡河返回代来城!” 刘卫辰咬牙切齿地低喝道。 右地代不明所以:“阿耶,这是为何?” 刘卫辰压低声咆哮道:“梁广这氏贼,故意激我杀不,借我之手除掉隱患! 符不尸首回到晋阳,梁广必定以此大做文章,把晋阳氏人旧臣的怒火全都转移到我头上! 这小氏贼为了收拢人心,说不定会派遣大军征討朔州! 我们必须赶回去,儘早做准备!” 右地代大吃一惊,顿时冷汗直冒:“梁贼果然奸猾!” 当日晚间,铁弗骑军捨弃俘虏、牛羊、营帐和大部分辐重,连夜遁往黄河东岸.... 第424章 太原事了 第424章 太原事了 从刘奴虎在悉罗多监视下赶回南秀容,再到运送符不父子四人尸身回晋阳,期间过去了半个月时间。 驻守燕京山的悉罗多先一步派人赶回晋阳,报符不被杀的消息。 此事在晋阳市井间掀起热议,毕竟符不主政两年,也算是前任统治者。 就这么被铁弗酋帅刘卫辰所杀,土民们难免感到意外。 也因为大量氏人的存在,一度使得少量匈奴民受到敌视。 郡县两级公府却不受影响,改革有条不紊地推进当中。 作为统治阶层的一部分,统治者从齐王到梁公的更替,对於他们而言並没有那么重要又或是某些东西大家心知肚明,没有梁公的强硬姿態和言语侮辱,刘卫辰不一定会怒而杀人。 相比起关心齐王尸首何时送回晋阳,官吏们更关心压在头顶的各项改革措施。 梁公就坐在王宫里监督,改革完不成,大家都得走人。 平阳、河东、上党几个郡的土人,想来很乐意到普阳入职。 晋阳的改革,首先必然是从人口、土地入手。 现有土地人口足够充足,在保留部分氏人小帅部曲、士族豪强私兵僮僕的基础上,完全能满足郡府关於均田、府兵的推行。 这也得益於符不在去年搞的一次土断,徵发大量部曲僮僕为兵,从氏族小帅和许多杂胡酋帅手中搜括出大量人丁。 坞堡民也在这一次土断中大量脱离豪强坞堡帅,在不南下战爭中充当夫役。 如今,这些受公府直接掌控的人口,大多分得田地成为自耕农。 听姜让说,符不决心大搞土断,也是受平阳新政影响。 平阳新政施行三年来,人口显著增长,粮储一年比一年丰盈,府兵作为新兴社会阶层愈发壮大。 符不在普阳看得很是眼红,於是在王腾、张蚝、姜让、寇遗等主要臣僚支持下,也发起一场土断运动,旨在搜查隱匿人口,充实户帐,收回一批良田牧场。 搞土断是要流血割肉的,会感到实实在在的疼痛,谁隱匿的人口最多,最兼併的土地最多,谁就最疼。 很不巧的是,这些人恰恰是王腾、张蚝、姜让这些符不身边最重要的臣僚。 挥刀割自己的肉,当然不能割得太狠,以免伤及性命。 符不也担心搞得太狠动摇统治根基,於是君臣坐下来一番商议,一宗一族按照比例上缴。 在符不的强硬姿態下,臣僚们有所妥协,也为了齐心协力打贏南征平阳之战,大家出的血不算少,可谓是拿出了诚意。 就如同昔年水战前的建康普室,在谢安的斡旋下,南渡士族和江南士族、司马皇族三方之间罕见地放下成见,携手抗敌。 虽说只是暂时的,但成效也十分显著。 荆襄的桓氏和徐、扬二州之地的陈郡谢氏、琅琊王氏联手,进发出的力量的確不容小视。 谢氏手中的尖刀兵团北府军,肥水之战彻底证明了自己的价值。 也是因为土断效果不错,不看到土地人口大量集中在自己手里,南下攻打平阳的信心才无比充足。 梁广看过姜让呈上来的案瀆文书,其实符不搞的土断,已经是其威望能力范围內,所作出的最大改革努力。 只可惜,洪安一战使得所有心血付之东流。 最后,这口土断红利反倒被他吃进了嘴里。 符不集团的势力构成相对复杂,太原、晋阳的情况也和昔日平阳不一样。 种种因素,决定不搞的土断不可能彻底,现实环境也不许他彻底。 符不也搞了府兵,还冠以羽林军之称,全部是由他自己所统领的氏户部民组成,总数只有一千余。 这支装备最好、待遇最优的齐王亲军,因为徐义的投降也基本没派上用场。 梁广翻阅案读时不禁晞嘘,符不为了毕其功於一役,的確付出了不少努力。 也难怪他在洪安惨败后消沉至今,內心始终无法接受自己的失败。 作为先帝符皇庶长子,符不自打出生就备受瞩目。 他这辈子遭遇的挫折不多,建元十四年(378年)围攻襄阳算一次,六年后的鄴城败局算一次。 最后就是洪安之败,彻底埋葬了他作为大秦齐王的骄傲。 有平阳的模版在先,普阳改革治理基本可以全盘照搬只在细微处加以调整,譬如增设成堡,加强民团建设,强化普阳作为军事要塞的地位民生经济方面,耕牛农具有偿、无偿租赁、售卖,相关政策制定是一大重点,疏浚水渠、开垦荒田这些大工程也得由薛茂来牵头开展。 垦田种地无疑是首要任务,保证粮食供给不容懈怠。 为防盐铁、茶叶、布帛丝绸、粮食这些大宗商品流向代北,利用市易务来加强榨卖, 设立互市专用集散地也是必要之举。 刘显虽然是他的把兄弟兼大舅子,可生意上的事也不能徇私情,该缴纳的税款分毫不能少。 代北部族自然是没有什么货幣使用习惯的,以物易物是最主要的交易方式。 刘显如果想要他的盐铁、布帛、茶叶、粮食,就得拿毛毡、牛羊、马匹来换。 晋阳市肆最近还开通了“人市”,专门出售从平城输送来的柔然奴、高车奴。 刘亢猩成了人贩子大头目,用漠北掳掠来的奴隶,换取梁广手中的盐铁粮食。 刘显从中尝到了甜头,隔三差五就要派兵深入漠北掳掠一番,有时还把抢来的鲜卑八部民充作奴隶一併送来。 刘亢还带来了刘显的亲切问候,热情邀请他前往平城做客。 梁广提前一月派人回平阳把刘乌兰接来,准备带著她往平城走一趟。 普阳北郊,无事可做的梁广带著刘乌兰游猎於一片林木草地之间。 王睿率领五百余亲卫城士远远散开,隱隱形成一片方圆五六里的围猎场,为主上驱逐猎物。 同时也把广阔天地下的二人世界留出来,免得搅扰主上兴致。 远处乌青色的山脊下,一片草浪翻卷。 刘乌兰跨骑一匹枣红马,马鞍旁悬著三只蹬脚野兔。 她一手握弓,一手挽著韁绳,四处找寻新猎物。 忽地,不远处一片半人高的蒿草摇动,刘乌兰双腿急夹马腹,轻叱一声纵马奔出一只尾羽五彩斑斕的雉鸡飞出草丛,刘乌兰左手张弓右手捻箭,略一瞄准陡射一箭。 同一时刻,另一方向同样射出一箭,红色尾羽似乎也是衝著雉鸡而去。 刘乌兰射出的白羽箭正中雉鸡腹部,而那红羽箭掠过雉鸡羽毛,似乎钉进了蒿草里。 刘乌兰回眸展顏而笑,眼眸里带著几分得意。 她射中了雉鸡,而梁广的红羽箭落了空。 刘乌兰对自己男人的射术还是比较了解的,射空比射中更难。 不过再强大的勇士也有失手的时候,能从梁广箭下夺走猎物,也算她的本事。 少女咯咯笑著,驾马往蒿草丛跑去,垂落肩头的髮辫也欢快甩动著。 梁广骑看大黑马不紧不慢地跟上。 刘乌兰一跃下马,捡起雉鸡道:“这一箭是我贏了,君侯可认输?” 梁广哈哈一笑,下马往蒿草丛里多走了几步,俯身往草丛里找了找。 刘乌兰有些迷惑,正要说话,只见梁广两手抓起一条黑腹锦蛇。 黑蛇分量不轻,有婴孩小臂般粗细,蛇头下方被一支红羽箭洞穿。 刘乌兰嚇了一跳,急忙往后退了退。 “你射的是雉鸡,我射的是这黑蛇,咱俩都射中了,输贏怎么算才好?”梁广笑道。 刘乌兰有些气鼓鼓,雉鸡是被黑蛇惊嚇才飞出草丛,如果梁广那一箭瞄准雉鸡,她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她的箭慢了不少,眼力也差了许多。 这种差距放在战场上,结果可想而知。 刘乌兰赌气似地拔刀剁下蛇头,无头蛇身在草地上蜷缩成团。 梁广哭笑不得,这小妮子好胜心还挺强。 “刚才那一箭不作数!我要和君侯比赛马,谁能先赶到那片野湖,就算谁贏!” 刘乌兰狡点一笑,飞快跨上马挥打马鞭跑了出去。 “哪里有什么野湖?” 梁广举目四望,却看不见附近有湖泽,只有一片小野塘。 直到刘乌兰欢笑声传来,他才一拍额头,自己被这小胡娘给诈了。 梁广大笑著跨上马,躁动的大黑马打著响嚏,四蹄一张窜了出去,跑了不到半里地就追上刘乌兰。 两人两骑在一片浅草野塘边追逐,刘乌兰的欢笑声犹如云隙间漏下的阳光,梁广的心情也久违地明媚起来..... 过了会,刚好夏阳掩进了云层深处,刘乌兰在野塘边铺上毡毯,梁广往上一躺,一手枕著头,半闭眼享受著凉风吹拂。 刘乌兰趴在他胸口,手指在他頜下调皮地挠著。 梁广伸手在她臀上捏了捏,惹来一阵娇嗔。 “平阳郊野牧场也不少,往日带你行猎,怎不像今日这般欢快?”梁广楼著少女腰肢,闭著眼笑道。 “不一样。”刘乌兰抱紧他,额头紧贴著他的下巴。 “哪里不一样?”梁广有些奇怪。 “....这里的草甸,更像平城多一些.....这里的水,有桑乾河的气息... 2 刘乌兰埋在他的胸口,幽幽小声道。 梁广微证,这小妮子看来是想家了。 “再过几日,我带你回平城。”梁广在她额头轻轻啄了啄。 “不!”刘乌兰愈发用力抱紧他,梁广能明显感觉到,怀中少女身子绷紧。 “你不想回家?”梁广轻声道。 刘乌兰沉默了,“平城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在平阳,在君侯身边!” 梁广笑笑,这话听著有些耳熟,以前慕容娥英也对他说过。 “刘显派刘亢邀请我前往平城,你就当陪我走一趟?” 梁广话说完,自己也笑了,怎么感觉像在哄小孩。 刘乌兰抬起头,眼眸有些红红,“妾想求君侯一件事!” “你说。” “杀了刘显!” 刘乌兰咬牙切齿,“求君侯杀了刘显!为妾报父仇!” 梁广狭开眼皮,笑了笑:“没有刘显,今日你就不可能躺在我身边.... 刘乌兰咬著唇,泛红双眸难掩失望,背过身蜷缩著小声啜泣起来。 梁广两手枕著后脑,也不搅扰她,更没有半句安慰,任凭她自己去消化这份委屈痛苦。 少女有些骄矜性子可以理解,但是不能无理取闹。 他是不可能和刘显翻脸的,最起码现在不会。 刘显派刘奴真率领三万主力屯驻定襄牵制符不,为他贏得了两三个月的宝贵时间。 直到平城遭受拓跋联军围攻,实在顶不住之时,刘奴真才撤走三万主力骑军,赶回平城援护。 没有刘显,洪安一战的胜负当真难料。 从这点看,刘显作为盟友、把兄弟还是合格的。 女人可以不要,但他和刘显的蜜月期,还得再维持一段时间。 刘乌兰並不傻,当然知道刘显对他的重要性。 刚才故意这么说,一半是出於试探,一半是气话。 梁广的態度也让她明白,自己的地位其实没那么重要。 作为小情人,適当的宠爱可以增加感情,对梁广而言就是生活的调剂。 一旦涉及军政外交,该有的原则和底线必须明確。 默默抽泣了会,刘乌兰止住哭声,又像一只小猫般蜷缩在他怀里。 梁广也像刚才那样楼看她。 “君侯..::”刘乌兰声音细弱。 “嗯?” “妾想要个孩子.....自己的孩子....” 梁广睁开眼,默默算了算,突然尷尬地发现,他竟然忘了刘乌兰多大年纪。 “你是哪年生人?” “妾只知道,出生那一年,秦军攻破了鄴城,俘获了燕国皇帝.... “喔~十八年了....” 原来小妮子已有十八岁了,难怪最近觉得手感愈发坚挺弹软.. “晚上.. ” 梁广在她耳边嘀咕几句,小妮子登时脸红,轻咬著唇低声道:“妾现在就想要..:: “现在?” 梁广咽咽唾沫,这荒郊野地的..:.怎么胡女都好这一口? 王睿倒是带著亲卫城土儘可能散开,周围二三里可確保无人烟..: 刘乌兰眼眸一片情思泛滥,翁张的唇瓣喷吐热息,主动送上前来..:: 梁广也是心头火热,正要有所动作,一阵骨哨声由远及近地传来,隱隱有马蹄声奔跑。 那是王睿发出的讯號,说明有紧急事务要稟奏。 这个时间点,能称得上紧急要事的,应该只有一件:符不的户身棺快要抵达普阳了梁广歉然地笑笑,刘乌兰了嘴有些不乐意,却也不敢任性缠著他。 当即,二人上马赶去和王睿匯合。 果然,薛茂遣人来报,刘奴虎奉刘卫辰之令,把符不尸身送了回来,悉罗多派兵沿途护送,已抵晋阳城北。 两日后,梁广下令,为不幸罹难的大秦齐王符不及其子嗣三人发丧,以王爵之礼安葬於晋阳西北蒙山脚下,子嗣附葬。 梁广亲著白素衣,其余臣僚官吏皆著粟麻衣,按照氏族传统的丧歌踏舞形势,高举白幡为符不送葬。 晋阳城北景福门外,一片白幡林立,上百名巫祝围绕棺又唱又跳,面朝燕京山方向高声唤灵,引导亡魂归附故土。 从乐平赶回的王充、寇遗跪倒在棺柠前痛哭流涕,哭声肝肠寸断,令人不胜晞嘘。 除二人外,晋阳降臣里鲜有如此悲慟者。 杨膺作为前外戚,身著素缩在人堆里,查拉脑袋面无表情。 倒是有不少氏民自发地跪倒在路旁,衝著棺不停磕头豪哭。 不管怎么说,符不对氏民还是不错的,特別是跟隨他出镇鄴城的三千户氏人,更是不吝赏赐和提拔。 这股力量,也支撑他在鄴城与慕容垂抗衡近两年,如今却也所剩无多。 杨妃披麻戴孝哭晕了好几次,梁广上前揖礼,说了一通安慰之言。 她只顾看哭泣,想来也听不进去。 一颗人头摆上祭案,双目、双耳、鼻舌已被割一空。 人头是刘奴虎,死之前经受了堪比凌迟的酷烈之刑。 听说连寇遗也衝上去割了他几刀...: 梁广怀疑刘卫辰就是故意派刘奴虎前来送死的,可笑的是刘奴虎竟对此毫无所觉..:: 符不的死,让部分普阳降臣的怒火转嫁到刘卫辰头上。 这群人以王充、寇遗为代表,强烈要求他出兵討伐刘卫辰。 梁广主打一个从諫如流,令寇遗主笔起草了一份討伐文,把刘卫辰列为当前梁氏政权的头號大敌。 普阳城摆出一副厉兵马的態势,往燕京山输送粮草的队伍已经启程,悉罗多率领先锋骑军进驻南秀容牧区,派人侦察黄河东岸.... 所有动作似乎都在表明,梁公准备对刘卫辰动手,为罹难的齐王符不报仇。 大部分晋阳降臣不见得对符不遇害有多深的仇怨,可同样赞同梁公对刘卫辰用兵。 这群人此前跟隨杨膺、姜让开城投降,如今態度鲜明地支持梁公为齐王復仇,究竟有几分真心,或许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真正想要为符不报仇的,或许只有王充、寇遗二人.... 梁广看著送葬队伍出发,梁安將会代表他前往蒙山,主持棺下葬。 以梁安的身份,也算是体现出梁公的仁慈和诚意,普阳士民为之讚誉一片。 “君侯当真要出兵攻打刘卫辰?”杨膺凑到身边,低声问道。 这廝原本也想厚著顏面前往送葬,却被杨惠风厉声叱回。 为免杨氏受刺激,梁广就让杨膺留下。 “杨卿有何想法?”梁广斜瞅他一眼。 杨膺忙道:“刘卫辰魔下控弦带甲之士不少,不可轻敌!臣以为,还是莫要轻启战端!” 梁广笑道:“刘奴虎第一次出使,杨卿可是提议出兵教训刘卫辰。 怎么这一次,又突然改了主意?” 杨膺汕汕一笑:“..:.前次齐王尚在刘卫辰手中,若不出兵,臣担心刘卫辰当真將其放回如今齐王已遇害,为大局著想,还是儘量讲和为好..::: 梁广忍不住笑了起来。 杨膺这傢伙,还真是彻头彻尾地利己主义者。 前番叫出兵教训刘卫辰,是为了逼其动手除掉符不。 现在符不一死,刘卫辰撤军,自然没什么必要再主动出击。 表面上是为了大局考虑,说到底都是为他自己著想。 这傢伙精明过头了。 “杨卿之言,我自会慎重考虑。 往后杨卿佐理薛子初主政太原,还望卿尽心用命,莫要辜负我一片期望卿先在太原歷练两年,等日后时机成熟,我还有別的重任託付於卿..... 梁广笑眯眯地拍了拍杨膺的肩膀。 “臣为君侯效犬马之劳,万死不辞!” 杨膺激动得嘴皮子直哆嗦,梁公的话,仿佛让他看到了自己光明的前程。 梁广一笑,跨上马回王宫去了。 一张大饼给杨膺画下,有毒无毒,他日后就会知晓..... 第425章 借地盘打刘卫辰 第425章 借地盘打刘卫辰 “好个铁弗奴!当真狂妄,竟敢把手伸到秀容川来!” 厅室內,梁广正在接见从平城赶来的刘亢。 梁广把此前刘卫辰送来的国书、疆界划分图拿给他看,刘亢一看之下大骂不止。 和刘显比起来,刘亢脾气算是比较温和了,此刻也被刘卫辰的狂妄气得破口大骂。 铁弗部、独孤部原本同出一源,都是南匈奴部民,魏末晋初年间分家,因为地盘邻近没少起摩擦。 拓拔鲜卑崛起於漠南,一代雄主拓跋什翼键九合诸部,鲜卑势力几乎恢復到大单于檀石槐时期。 南匈奴在此期间,与鲜卑族进行深度融合。 独孤部较为识趣,从刘显爷爷辈刘路孤开始,就彻底依附於拓拔鲜卑,成为代国开国的几大部族之一,势力飞速壮大。 铁弗部刘务桓、刘卫辰父子较为奇葩,都是反覆无信的性子,常年周旋於石赵、拓拔鲜卑之间。 符坚时期,氏秦崛起,铁弗部又转而向秦国上贡。 刘卫辰接任部落首领,时常入侵代国云中地区,遭到拓跋什翼键重拳出击,狠狠打击几次才逐渐老实。 都说铁弗部是父亲匈奴人、母亲鲜卑人混杂所生的杂胡部族,可其实独孤部也相差不多。 南匈奴自前赵灭亡后整体式微,面对强势崛起的拓拔鲜卑部落联盟,主动融合才能延续部族。 刘显、刘亢都曾跟隨刘库仁征討过铁弗部,对刘卫辰自然没什么好感。 当年若不是天王坚一手摁住一个,这两大部族就能把代国瓜分乾净。 刘卫辰號称西单于、西部大人,统领河套、阴山以南地区的诸胡部族。 刘库仁號东单于、东部大人,统领黄河以东的平城、代郡、雁门等地诸胡民。 这两大家族一东一西,从此陷入对立。 如今,刘卫辰想把手伸到黄河以东,更是一眼相中了秀容川,刘亢湿当然怒不可遏。 南秀容在梁广手中也就算了,北秀容那可是刘显手里的一块风水宝地,每年能为他提供多少战马牛羊,怎么可能轻易让出去。 真要让刘卫辰的版图梦实现,梁广顶多是肉疼,对刘显来说那可是要命的。 “刘卫辰定是以为我独孤部在平城抗拒代国兵马,无力顾暇北秀容,才胆敢动了越界抢占地盘的心思!” 刘亢愤愤不平。 事实也正是如此,代国兵马攻打平城已持续近两年,最近一年来攻势时断时续,双方围绕牛川的爭夺,小规模零星战事不少,大规模对阵倒是鲜有发生。 不是不敢打,而是两家都耗不起了。 刘显缺少的是人口和粮食,拓跋掛缺少的是盐铁。 自从梁广垄断并州盐铁,代北诸部在这方面的资源就愈发乏。 战马和牛羊可以舔岩盐原石补充盐分,可眾多部民若是失去南方特別是河东地区输送的池盐,就得用粗浅的技艺艰难地开採岩盐。 燕然山(杭爱山)地区也分布少量盐湖,靠著天然蒸髮结晶可以採集。 不过燕然山也是柔然领地,拓跋想要盐湖,还得从柔然人手中抢。 失去中原贸易,代国鲜卑民吃盐成了一大问题。 代国当然也可以从河套、幽州、河西等地收购食盐,可一来贸易路线长,几经周转, 路上损耗就是一大负担。 二来这些地方的食盐开採技艺不如河东成熟,质量也参差不齐。 吃不到河东盐,拓拔鲜卑的贵族们都很难受。 铁料同样如此,不管是平阳、河东冶炼的生铁,还是从河洛地区转运来的铁料,但凡经过并州输往代北的,一律遭到严禁。 拓跋也只能採用老办法,一边派人去求助於舅姥爷慕容垂,一边转头从柔然人手里抢。 柔然人在金山(阿尔泰山)臣服了诸多小部族,专门为其开採铁石冶炼铁器,称呼其为“锻奴”。 后世隋唐时期,北方最强大的游牧族一一突蕨部,此时正是眾多锻奴小部族之一。 拓跋掛暂时奈何不了刘显,欺负柔然人还是手拿把掐的。 牛羊马匹不够,抢柔然。 盐铁奴隶不够,还是抢柔然。 拓拔鲜卑和中原王朝打了两百多年交道,又融合了汉化较深的南匈奴,在制度、组织、文化、技艺..::.各个方面得到跃进式提高,遥远漠北上的柔然人自然不是对手。 刘显在盐铁方面得到梁广支持,倒也不用发愁。 不过隨著地盘萎缩,部眾离散,战爭频起,他掌控下的人口逐渐减少。 两年来与代国的战爭,也大大影响了桑乾河一带的粮食耕种。 刘亢此次来,除了押送五六百名柔然奴隶,另一大目的就是希望梁广供给粮食。 刘亢臭骂了刘卫辰一顿,话题又转回到求粮一事上。 “大兄希望梁公能供给平城三十万斛粮,以解燃眉之急!若能再借用数千套甲具更好! 大兄愿提供两千匹马,三千北奴作为补偿..... 刘亢说完,志志不安地看著梁广。 今时不同往日,梁广手握南秀容,又吞併了太原,一下子解决了缺马的隱忧。 平城送来的马匹,价值大打折扣。 唯有诸部胡奴才有可能打动他。 梁广饮了口酪浆,略作沉吟:“秋粮未收,晋阳仓储暂时拿不出三十万斛之多。 至於衣甲械杖..... 梁广顿住不言,刘亢一颗心提到嗓子眼,眼巴巴望著他。 梁广笑道:“此行平城,我可以先运送十万斛粮前往,再提供骑兵襠鎧一千领,皮甲两千副,铁胃两千顶!” 刘亢眼晴一点点睁大,嘴角咧了起来,一张脸像是被春风拂过般,肉眼可见地舒展开。 “我代大兄感谢梁公!”刘亢起身单膝下拜。 梁广住他:“自家兄弟,无须多礼!” 刘亢眼睛都红了,鼻头有些发酸。 自从刘显杀刘眷起,独孤部成为代北眾矢之的,许多昔日盟友纷纷跳出来指责刘显弒叔篡位。 就连独孤部內部也產生诸多裂痕,许多曾经依附的小部族转投贺兰部、长孙部、庾部.: 两年前拓跋牛川集会,大会诸部酋帅头人,代国正式復建,风头一时无两。 代王拓跋把矛头对准刘显,代国联军一度围攻平城。 贺兰氏趁机大举越过阴山进占云中地区,还攻占了代国旧都,独孤部刘显家族控制的另一大王城一一盛乐。 此时所谓的云中地区,指的是內蒙包头、呼和浩特一带的前套平原区域。 始皇帝时期开始置云中郡,汉时分其东北部为定襄郡。 后世云中地区的中心渐渐东移,至唐时形成以大同为中心的云州。 盛乐所处之地乃是一片广平原草场,原本也是独孤部控制下的一大核心区域,人口、马匹、食物多来源於此。 刘显丟失盛乐,失去云中大片牧场,从经济到军事相当於折断一条腿。 自此以后,独孤部越发不受待见,代北诸部都想从其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也亏得平城在代国联军围攻下顽强坚守,保住刘显最后一口元气。 平城之战让代北诸部认识到,復建不久的代国没有那么强,刘显掌控下的独孤部,也没有那么弱。 许多脱离独孤部的小部族又偷偷迁徙回到平城,许多本想叛逃的部族又犹豫观望起来。 月前,刘显正式拥立拓跋窟础称代王,自称大將军、单于元辅,设立平城为代国王都这也標誌著,刘显、拓跋窟础集团,与拓跋硅集团正式分庭抗礼。 双方之间,彻底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代北之地不可能同时存在两个代王,拓跋和拓跋窟础的叔侄之爭,必定只能存活一个。 拥立拓跋窟咄使得刘显声威大震,代北诸部渐渐形成阵营对抗局面。 唯有贺兰部、鲜卑白部这些势力较大的部落,才有资格暂时保持独立性。 拓跋窟咄虽然没什么能力,可他毕竟是先王什翼犍之子,继任代王也没什么不妥。 刘显拥立窟为代王,竖起一桿大旗,对许多持观望態度的代国旧民有吸引作用,称得上一步妙棋。 刘亢身为刘显集团的二把手,跟隨刘显起事以来,可算是经歷了人间百態、尝遍了酸甜苦辣。 见多了人情冷暖,刘亢对於此次出使不敢抱有太大希望。 却不想,人家梁公爽快地答应了独孤部所求。 这才是真正靠谱的盟友啊! 在独孤部经受危机考验的当下,梁公慷慨解囊之举更是弥足珍贵! 刘亢两手紧紧抓住梁广的手,几乎就要感动垂泪。 说了几句安抚之言,梁广又笑道:“我欲发兵征討刘卫辰,只是从普阳出兵的话不太方便,希望刘显兄长能把云中、原平、楼烦几个县及其附近坞堡借我驻军。 如此,我军可就近屯驻燕京山,军需供应也便捷一些~” 云中县属於新兴郡,所在地称为云中山,算是吕梁山北段支脉,县城本身没多少人口。 梁广看中的是其地理位置,乃是扼守南秀容东面的重要隘口,附近遍布歷代所建长城、坞堡,略加修便可形成一条完整防线。 成兵可一边放牧一边成守,粮食问题都能自给自足。 从云中县前往南秀容也较为方便。 原平、楼烦两个县属於雁门郡地界,原平是进入忻定盆地的南大门,魏普时曾是重要的通商口岸,如今已是代北胡民的牧场聚落。 楼烦位於整个秀容川中部节点,占据南秀容河川源头。 如果梁广在南秀容大量驻军,把军镇设立在楼烦无疑是最佳位置。 刘显若是同意,梁广势力触角就可名正言顺延伸进雁门郡,南秀容和太原西北部的安全就有了保障。 同时,普阳以北的防线將会推进至雁门关以南,战略纵深大大提高。 今后若是代北局势大变,拓拔鲜卑大举进犯,留给太原、晋阳的反应时间也能更多些。 此事对於梁广好处多多,对於刘显而言,就是暂时失去这几处重要军镇的掌控。 “这..:::”刘亢猩一脸为难,关係到地盘归属,他不敢轻易做决断。 “九原重镇暂借给梁公屯兵倒无大碍,若梁公不嫌弃定襄城池破损,我也可以做主把定襄交与梁公安置部民.... 只是云中、原平和楼烦三地,已入雁门地界,生活著许多依附於独孤部的杂胡部民: 事关重大,恕我无法做主,还得请梁公亲往平城,当面与大兄商谈!” 梁广笑道:“也好,到时候你我兄弟三人再坐下来细谈不迟。 你放心,此事无论成与不成,都不影响你我两家盟友关係。 方才我承诺的粮食衣甲械杖,分毫不会少! 只是后续粮食能供给多少,还得看今年秋粮收成如何。 靠天吃饭的事儿,我也说不准,刘显兄长若是怪罪起来,你可得帮忙说好话..... 1 “梁公客气了,有这批粮食军需,我独孤部上下已是感激不尽!” 刘亢笑容略显不自然,以独孤部今日之处境,以梁广今日之声势,两家还能维繫盟友关係,梁广还愿意提供军需辐重,已经算是难能可贵。 就算梁广百般推脱分毫不给,他也不敢说什么。 九原城、石岭关这两处重镇,原本是新兴郡南边门户,如今已落入梁广掌控。 晋阳城破,不出逃,这些关隘重镇的军將纷纷改旗易帜,向梁广投降。 他能说什么,敢说什么? 这些关防要地,是秦军从独孤部手里抢来的,如今为梁广接手。 难道他还能索要回去不成? 独孤部势力全线回缩,定襄城也鞭长莫及无力掌管,来时刘显就交代他了,如果梁广想要,就大大方方送出去。 新兴郡,就当作刘显送给梁广成为并州之主的贺礼。 不想,梁广又以討伐刘卫辰为藉口,討要原平、楼烦两处要地,想把实力触角延伸进雁门郡。 刘亢拿不准梁广真实用意,究竟是想趁机占独孤部便宜,还是单纯只是为出兵刘卫辰作打算。 可不管怎么说,梁广这位盟友他是万万不敢得罪的。 如今,是刘显和独孤部更需要梁广支持。 拥据七郡的把兄弟梁公,对於独孤部而言已是庞然巨物,万万得罪不起..:: 七月初,梁广留梁安坐镇普阳,亲率五千骑军、两千夫役押解辐重军需往平城而去.. 第426章 拓跋珪的快乐 第426章 拓跋珪的快乐 牛川。 一顶巨大的王帐內,拓跋掛搂著贺兰夫人,正在欣赏几名柔然贵女跳著独具漠北风情的旋舞。 以如今代国和柔然尖锐对立的形势,这些女人自然不可能是柔然东可汗匹候跋进献给他的礼物。 不久前北部大人叔孙普洛攻打意辛山,掠夺柔然汗庭附近部落,俘获不少奴隶,这些女人就是其中之一。 拓跋微眯眼,紧盯著中间一名身材娇小的女人。 她是所有俘虏里地位最高之人,出身柔然王族郁久间氏,乃是东可汗匹候跋的小妹。 二十多岁的年纪已经不小了,也嫁过好几个男人,但享用起来依然別具风情,拓跋掛很喜欢她。 柔然自前代大可汗地栗袁病逝,汗庭便分裂为东西两部东可汗匹候跋是地栗袁长子,盘踞阴山以北,毗邻贺兰部和新兴代国。 西可汗提乃地栗袁次子,地盘位於河套以北,向西延伸至燕然山一带,主要邻居是铁弗部刘卫辰。 提与刘卫辰走得近,双方近乎於盟友关係。 柔然兴起也就是最近一百年的事,柔然王族郁久间氏本就是鲜卑別部之一,早年依附於拓跋氏,也算是拓拔鲜卑联盟的一份子。 曹魏建安年间,郁久间氏祖先木骨间依附於拓拔部首领拓拔力微,因勇猛善战成为拓拔力微亲卫骑卒。 后来因获罪出逃,辗转於西拉木伦河流域,部族逐渐壮大。 木骨间的儿子车鹿会东征西討兼併部眾,为区分部落称號,自称为柔然可汗,柔然之號由此而来,郁久间氏也正式確立为柔然王族。 柔然与鲜卑同根同源,同样是一个部落联盟性质的游牧汗国。 拓拔部自建立代国起,就把柔然视作威胁北境的头號大敌。 鲜卑人也瞧不起更加野蛮落后的柔然人,冠以蠕蠕的蔑称。 打柔然也是拓拔部的祖传技能之一,在拓跋手上更是发扬光大。 刚满十八岁的年轻代王,两年来数次亲征柔然,怎么打怎么有,至今保持著未尝一败的记录。 拓跋硅欲破平城生擒刘显而不得,母族贺兰部又抢走了旧都盛乐城,害得他这位堂堂代王,连一座像样的城池都没有,只能暂居牛川设立王庭。 拓跋把这份屈撒在柔然人头上,接连重拳出击,抢掠牛羊马匹,俘获奴隶女人。 火气也撒在了那名柔然公主的身上,想起昨夜的连场挞伐,拓跋舔嘴唇两眼有些发红,好似一头眼神阴鬱无处发泄的孤狼.... 贺兰夫人只觉胸口吃痛,委屈得差点落泪。 拓跋笑了笑,缩回了伸入衣襟的手,刚才神游天外,不知不觉就加重了力道..:. 贺兰夫人娇嗔两声,余光向王帐中央,正在卖力跳舞的柔然公主身上。 她目瞳深处划过厉色,一名蠕蠕贱奴,也敢和她抢占大王的宠爱,简直不知死活! 这位贺兰夫人不是別人,正是拓跋掛姨母,贺兰氏亲妹妹! 贺兰夫人此前的丈夫是一名丘敦氏部帅,丘敦氏也是八部鲜卑之一,代国联盟的核心部族。 前番出征柔然,拓跋钦点姨夫出战,隨后找了个藉口將其斩杀,回到牛川就把小贺兰氏招来侍寢。 小贺兰氏羞愤之下半推半就, 自从牛川大会以后,小贺兰氏就知道自己被外甥盯上。 只是没想到,好外甥手段如此狠厉,杀姨夫丘敦氏而强占自己。 丘敦氏作战不力也不敢说什么,小贺兰氏顺理成章成为了贺兰夫人,姨母变小妾..:, 或许是代王宠妃的身份给她带来不少好处,贺兰夫人很快进入状態,使出浑身解数侍奉拓跋,最近已经在关注自己是否有孕..... 不过柔然公主的到来,分走了不少恩宠,贺兰夫人为此很是不爽。 王太后贺兰氏在几名女婢簇拥下步入王帐,见到自己的亲妹妹依偎在自己儿子怀里, 忍不住大翻白眼,只觉得相当辣眼晴..:: “王帐议事,无关人等统统退下!”贺兰氏没好气地喝斥道。 柔然女奴们惶恐退下,贺兰夫人有些不忿,想要央求拓跋留下自己。 不能参与王帐议事,如何进一步接触核心权力? 贺兰夫人可是很有自己想法的。 “退下吧~” 拓跋掛不愿在小事上触怒母亲,和顏悦色地拍拍贺兰夫人的脸。 贺兰夫人无奈,只能委屈巴巴地告退,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径直从贺兰氏身边走过还不忘挑畔似地哼了哼。 贺兰氏气得直哆嗦,怒瞪著拓跋:“你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为何偏偏是她?” “太后息怒,请坐!”拓跋笑了笑,並不打算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贺兰夫人带给他床第之间的快乐,不足为外人道。 过了会,左长史张袞、右长史燕凤、左司马庾和辰,右司马许谦,外朝大人王建、叔孙建等人相继入帐。 “今日召见诸位,是为了商討改立国號一事。” 拓跋掛四平八稳地端坐著,他不喜欢南人的跪坐姿势,更习惯垂足而坐。 原本张袞还劝他,某些时候应该效法南人,特別是生活习惯上,让自己看起来更符合汉家士族心目中的王者形象。 拓跋觉得有道理,可是当他得知,平阳公梁广经常箕坐著与臣僚议事,並且喜欢喝加了的甜酪浆时,他立即打消了改变习性的念头。 梁广这假氏贼都能如此不羈,凭何我就得收敛胡气学习做个汉人? 《禹贡》里早就说过,我大鲜卑也是华夏先民之一。 只要我代国兵强马壮,汉家士族自然会向我低头! 拓跋微微昂首,颇有些脾之態, 当著代国王公大臣之面,他一改方才拥著美人欣赏歌舞时的懒散,面容冷肃说话声刻意压低,倒也颇具威严。 即位两年来,拓跋的位子基本算是坐稳了,攻打柔然连战连捷,也让他的威望大大增长。 但这仅限於代国部落联盟之內。 对於实力强大的贺兰部而言,他这位代王远比不上先王什翼键有威镊力。 贺兰訥、贺兰染干两位舅舅对他更是不怎么恭敬。 还有平城独孤部刘显,一块难啃的硬骨头,打了两年也无法彻底剷除刘显势力。 盛乐、平城两座代国旧都拿不回来,拓跋的代国就不算真正支棱起来。 这也是拓跋掛目前最大的心结所在,没有王都的代王,只能流浪於牛川。 每每念及此,拓跋深感耻辱...:: 第427章 北魏建號 第427章 北魏建號 改立国號的议题一经拋出,代国臣僚、诸部大人们神情各有不同。 张袞、燕凤、许谦这些幕僚臣神色平静,显然早有所知。 宗室里,诸如拓跋、拓跋仪、拓跋罗几位神色不变,显然也是提前知情。 事实上,拓跋掛就此事已经和他们商量过许多次。 最终拿定主意,才召集诸部大人商议。 长孙嵩、叔孙普洛等八部大人不在牛川,长孙道生、叔孙建这些年轻后辈就是诸部代表。 听到代王要改立国號,这些实力强大的部帅们纷纷露出不解之色。 代国如今的政体有些大杂烩,底色仍旧是以拓拔部为核心的部落联盟,除了传统的鲜卑八部以外,还融入了诸如长孙部、独孤部、庾部这些有匈奴血统的胡部。 拓跋在张袞等人建议下,改进传统的八部大人联席议事制度,仍然选出八位主要的部落大人进行册封,这些部大既是诸部酋长,也是代国政权的核心决策者。 八部大人的人选,却不一定从传统的鲜卑八部里诞生。 诸如长孙嵩、叔孙普洛、庾和辰这些部大,都不是传统的鲜卑八部出身。 只是发展至今,他们身后各自代表的部族逐渐壮大,实力已经超过传统的鲜卑八部, 也是构成代国的基石之一。 拓跋册封他们为八部大人,使得诸部人心大大稳定。 八部大人以外,有权参与决策的便是张袞、燕凤、许谦这一批幕僚臣。 他们大多出身於上谷郡、代郡、幽冀一带的汉人士族,学识丰富对天下局势颇为了解,也是代国里汉人土族的代表。 拓跋在长安留学多年,深受汉家文化薰陶,熟悉中原王朝政体,自掌权以后,已经开始有意识地搭建更为高效且忠心的行政官僚体系。 只是八部大人的势力依旧庞大,改变权力结构这等要命事,就算他是代王,也做不到说改就改。 所以现在代国的权力组成有些奇怪,总体呈现部落大人联席议事+代王幕僚臣的权力结构。 外朝大人之一的王建说道:“敢问大王,为何突然要更改国號?” 拓跋道:“並非临时起意,此事孤已经考虑多时。” 拓跋看向张袞,后者对王建和一眾部大笑道:“大王更改国號主要是基於几点考虑。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一是刘显拥立拓跋窟础臂称代王,代国二主並立,若不更改国號彰显正统地位,时间久了恐怕会使得臣民们產生误会.....” 左部大人来初真莽声莽气地道:“刘显拥立拓跋窟咄称代王,就该及早发兵剿灭,免得这些叛臣贼子留在世上惑乱视听! 大王更改国號,倒像是怕了刘显” 拓跋警了他一眼,沉著脸不声。 来初真早年追隨他避居叱候山,也算是有创业之功,部族势力虽不大,还是被抬举为八部大人之一。 张袞捻须,不紧不慢地笑道:“左部大人此言差矣,大王更改国號,恰恰是为了区分偽逆,彰显大王作为代国正统的地位!” 来初真还要说话,拓跋淡淡道:“孤予你三万兵马,不知多久可破平城,擒住刘显、拓跋窟咄二逆?” 来初真一愣,涨红了脸:“平城墙垣高大险固,臣..::.没有把握攻破!” 拓跋狠狠瞪他眼:“你也知道平城不好打,那还说什么发兵剿灭的废话? 短期內若能擒住刘显和拓跋窟咄,孤又何必著急更改国號?何不等到诛杀逆臣,再明詔天下?” 来初真汕汕拱手:“大王息怒,是臣说错话了,考虑不周~” 拓跋硅脸色冷峻,深吸口气平復心情。 平城一日不破,他的脾气只会越来越暴躁。 一眾部大相互看看,既然大王想改,那就遂了大王的意,反正在他们看来不是什么大事,只要自身利益不受损就行。 王建又问道:“不知大王属意的新国號是?” 右司马许谦开口道:“这就是大王改国號的第二层用意。 代国之號,自古便是边疆政权,难以匹配新格局,也不符合正统之意..:: 大王欲改国號为『大魏”,標榜正统的同时,也更加符合德运之论,此乃顺天应人之號.” 许谦摇头晃脑解释了一通,从魏国、代国的疆界区別,自古以来的正统地位之爭,再到五行德运之说,一刻不停地说了好一大通。 王建听得一愣一愣,长孙道生、叔孙建几位勉强能够听懂。 来初真几位文化有限的部大,完全是一头雾水。 许谦之言在这群传统鲜卑贵族听来,不太懂,却似乎很有道理、很厉害。 好像改了国號,从代国到大魏,从代王到魏王,所有人都能跟著起飞! 大多鲜卑贵族们窃窃私语一通,觉得大魏称號似乎要比代国听起来更有气势一些。 反正大王喜欢,那改就是了,没太大所谓。 拓跋把一眾部落贵族的反应看在眼里,心里生出几分不屑。 这帮没文化、只知道廝杀的傢伙,要想靠他们来壮大国家是不可能的。 从代国到大魏,改变的可不只是国號,也意味著以拓拔部为首的鲜卑民,开始正式迈入汉化进程。 拓跋掛早年在长安太学读书,把前秦的改革歷史研究透彻。 可惜他手下没有王猛,做不到用严刑峻法来约束诸部贵族。 多数氏人是半耕半牧,在略阳、南安、天水等地与汉人混居多年,许多习性早已汉化,改革起来相对容易。 代国鲜卑民可不同,上层贵族早早接触中原文化,与南匈奴融合后更是多了些礼仪教化。 可仍然有大量鲜卑民不通汉人语言,一直过著较为蛮荒愚昧的游牧生活。 要想从文化方面改变这些鲜卑民,无疑是个漫长且困难重重的任务。 可是不汉化,部落始终一盘散沙,中央集权模式就不可能推行。 代国要想强盛,他这位代王要想有所作为,子孙要想顺利继承王位,就必须要走汉化之路。 大魏之號也是他和张袞、许谦商量许久得出,符合中原正统名號,能藉此吸引汉家土人投效。 也是他决心切割旧体制,走上汉化集权道路的第一步。 从玄学层面说,大魏之號,更符合德运之说,有利於爭夺天命气运。 於是,在张袞、许谦二人的联手忽悠下,鲜卑贵族部大们一致同意更改国號为大魏。 拓跋掛从此改称魏王,年號延用登国。 新国號新气象,牛川王庭將举办一场盛大宴会,来正式宣告大魏国的诞生。 贵族部大们喜滋滋地告退离开王帐,拓跋藉机发放了一批赏赐,使得眾人都很高兴“梁广在并州大搞均田、府兵,土地、財权、兵权收归一人之手,孤却连解散部落、 编户齐民的话都不敢提! 长此以往,我大魏如何会是梁广对手?” 拓跋紧拳头砸在案几上, 张袞、许谦、燕凤三人相视一眼,都有些担心地看向王帐之外。 解散部落的话如果传出去,恐怕要掀起轩然大波。 可这,就是拓跋与幕僚们谋划的第二步改革方案。 “诸卿,孤究竟何时才能走这一步?”拓跋看向三人。 燕凤拱手:“大王稍安勿躁,时机未到!” 拓跋道:“孤要等到何时?” 张袞正色道:“等到大王收復平城,彻底覆灭刘显、拓跋窟咄偽逆势力,击败贺兰部夺回盛乐城! 届时,大魏之內,再无人胆敢反对大王!” 许谦也揖礼道:“在此之前,大王绝不能再提及此事!若不然,诸部必定生出异心! , 拓跋脸色变了变,深吸口气:“孤明白了..... 过了会,拓跋平復心情,又道:“梁广可抵达平城了?” 燕凤道:“昨日已入城!” 拓跋恨恨道:“梁贼此来,明显是要为刘显撑腰!诸位说,孤该不该主动出兵?” 张袞急忙道:“不可!先观察敌人动向再说!若刘显、梁广联手出击,凭大魏现有实力,只怕难以抗衡!” 许谦也道:“大王可遣使赶赴中山,向燕主慕容垂寻求援助! 慕容垂一定知道,若任由刘显坐大,燕国也必將不寧!” 拓跋思索片刻,嘆口气:“也只有如此了,就派拓跋氟代表孤走一趟中山吧.... 9 第428章 平城之行 第428章 平城之行 烈日炙烤,灼热的风裹挟著白登山的黄沙刮来,形成一道黄色沙暴,將平城笼罩其中守兵拄著枪矛缩在城门洞里,靠著墙查拉脑袋昏昏欲睡。 城上望楼骤然响起牛角號,低沉號角声带著苍凉之气传开。 一名独孤部小帅气急败坏地从城上跑下,大声叱骂著,命守兵们打起精神回到岗位。 稍有迟慢者,小帅手中的马鞭毫不客气地招呼上去。 一队举著代王旗、大將军刘旗號的骑军衝过城门甬道,代王拓跋窟咄、大將军刘显赫然在其中。 马蹄声隆隆震响,方才无精打采的守兵们一个个绷紧麵皮,不敢露出哪怕丝毫鬆懈。 自家部帅顶多只会抽一顿鞭子,若是让大將军刘显瞧见他们懒懒散散的样子,当场杀头都是轻的。 刘显近来在大力整顿部族军,已经弄死了好几个不听安排的部帅,家眷没为奴隶,所属部民遭到瓜分。 更有刺头者遭受酷刑,绑在铁柱上就这么晾在太阳底下暴晒,有时还添上一把柴火, 那惨状..::.看著都疹人。 平城西南边,龟裂土道扬起蔽日尘埃,连绵烟尘自地平线升起。 那里,也正是拓跋窟础和刘显赶去的地方。 守兵们交头接耳,打听哪方来的客人,竟然惊动了代王和大將军。 “平阳梁公,给咱们送来粮食、衣甲!” 值门小帅消息还算灵通,晞嘘著慨嘆道。 “哪个梁公?” “连梁公都不知道,那可是南边最厉害的大酋帅之一!听说去年还打败了燕国皇帝!” “梁公是咱大將军结下的盟友,就连大王当年也是梁公派人送回来的!” “梁公还娶了大將军的妹妹,是咱独孤部的姻亲!” “终於有粮食吃了~” 守兵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小帅並未制止部兵们的噪,连他自己也两眼紧盯著南边,那沙尘滚滚、军旗交匯之处。 “梁公到来,我独孤部就有了击败拓拔部的希望!” 小帅紧佩刀,皸裂嘴唇喃喃道...: “哈哈哈~千盼万盼,总算是把贤弟给盼来啦!” 土道上,刘显翻身下马,张开双臂迎上前。 梁广也笑著下马,与他结结实实拥抱了下。 拓跋窟迈著略显矜持的步子走上前,想要主动开口见礼,又怕当著眾多部兵的面, 折了自己身为代王的威严。 正犹豫间,梁广主动拱手道:“一向不见,代王殿下安好否?” 拓跋窟咄急忙住他的手,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梁公无须多礼!小王对梁公也是百般想念吶~” 拓跋窟咄笑得合不拢嘴,梁广主动放低姿態,倒是免去了让他为难。 梁广看在眼里不由暗笑,当个愧儡代王而已,这傢伙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刘显站在一旁,脸上掛看淡笑。 梁广看了他一眼,再看看略显不自然的拓跋窟咄。 这两个傢伙好像吵架了,谁也不搭理谁? 平城代国傀儡政权刚刚建立,名义上的主君和权臣就產生矛盾,这样下去只怕是长久不了。 梁广初来乍到,自然不好得多嘴,只当作不知情。 刘乌兰骑马上前,低声对梁广道:“妾先赶回父亲故居看看~” 梁广頜首,示意两名士骑兵跟著她。 “乌兰!”刘显见她挽起了妇人髮式,很是高兴地主动打招呼。 刘乌兰斜瞅他一眼,也不搭理,一抽马鞭从几人身前跑过,对拓跋窟础这位代王更是不看一眼。 刘显脸色有些尷尬,拓跋窟咄只是扇了扇马蹄溅起的尘糜,赔著笑脸道了句:“刘娘子骑术不错.....” 梁广身后,一辆马车惟帘掀开,露出一张妇人脸蛋,向外看了几眼后又放下帷帘。 刘显恰巧看见,眼睛不由一亮:“那位夫人是?” 梁广笑道:“杨氏,此行隨我同往平城造访。” 刘显想了想,“莫非是符不之妻?” 梁广笑了笑,算是默认了。 “贤弟艷福不浅啊~” 刘显暖味地笑了起来,看向梁广的眼神里,多了些同道中人的认同感。 刘显命人把满载粮谷的畜车赶入城,运往仓窖贮藏,衣甲械杖则收入武库。 梁广率领骑军入城,从城门甬道穿过时,部族兵们一个个昂首挺胸,生怕被衣甲鲜亮的友军看扁。 第一次踏入平城,梁广一边同刘显交谈,一边打量著这座代北第一坚城。 街巷间游荡著不少牧民,大多赤膊或是穿著无袖短褂,敲露的胸膛肋骨凸显。 一群群孩童沿街而坐,身下垫著脱了毛的破旧羊皮,爭抢什么东西,你一口我一口地舔敌著。 梁广仔细看了看,似乎是牧民自己用岩盐石块製作的粗劣盐砖。 代北之地,这样的盐砖通常用来餵养牲畜,实在缺盐的话牧民自己也吃。 梁广往平城每季度输送五千石盐,这些盐交到刘显手里,具体如何调用,那就是他自已的事,梁广也无权过问。 平城胡民百姓有多少能吃上河东池盐,就得看刘显如何对待治下子民了。 粮食进入官仓时引来围观,刘显调集大批兵马驻守四周,以防饥民哄抢爆发骚乱。 一名名面貌黑的脚夫扛著粮谷麻包送入仓窖,周围上千名汉胡百姓垫脚张望。 看到此番情形,梁广想到了当初入平阳时的景象。 那时的他,同样缺衣少粮,不得不想办法四处筹措。 每当有粮食运回,平阳军民也是这般翘首以盼。 如今,平阳各大义仓、平准仓粟谷如山,这也是人心安定的压舱石。 “有了贤弟送来的这批粮,我就可以组织兵马攻打牛川! 以报昔日平城被围之仇!”刘显兴冲冲说道。 梁广飞速皱了下眉头,他送来的这批粮说多不多,说少也不算少。 刘显精打细算的话,至少可以撑过三四个月,等后续太原秋收结束再送一批,独孤部今年粮食紧缺的问题就能大大缓解。 明年努力开垦恢復生產,春夏之交时再產出一批小羊羔,农牧业重回正轨,一两年后就能恢復不少元气。 可刘显得到粮食的第一反应,不是考虑如何扩大生產,而是图谋著对拓跋展开反攻。 战事一起,这点粮食根本经不起消耗, 刘亢劝道:“拓跋龟缩牛川不出,近来贺兰部也在全力攻打西柔然提汗,我们正好趁此机会组织部民开垦农田,准备牛羊配种,实在不宜主动挑起战事.....” 刘显呵斥道:“不击溃涉小儿夺回牛川,平城如何能安心恢復生產?我意已决,不用再多言!” 刘亢猩无奈苦笑,转而向梁广投去求助目光。 梁广装作没看见,人家的內部事务,他也不好得多嘴。 不过从中也能看出,刘显这廝打仗还不错,经营发展方面却有些欠缺。 平城在这傢伙手里,当真能够长久? 第429章 刘显的条件 第429章 刘显的条件 刘亢埿已经提前派人赶回平城,向刘显稟报梁广欲借云中、原平、楼烦三县驻军之事这也是梁广有意为之,让刘亢先给刘显通通气,等他抵达平城,与刘显当面商量时也好开口些。 王宫殿宇內,梁广和拓跋窟础、刘显、刘亢猩举行一场小范围会。 与会之人还有刘显的心腹谋主韩拙、族弟刘奴真、部帅之首的万俟鲁等人。 放眼望去都是刘显的亲信旧部,属於拓跋窟础派系的寥寥无几。 拓跋窟咄这位代王虽然坐在正中王座之上,可真正掌权主事的还是刘显。 “.....梁公欲借三县之事,大王与我简单商议过....” 刘显看了眼拓跋窟础,笑道:“铁弗刘卫辰胆敢窥伺秀容川,掳掠太原北部聚落乡里,的確该狠狠予以还击! 梁公愿出手再好不过,三县也可以借给梁公驻军..:.. 梁广笑著道了声谢,也不多话,听听刘显下文如何。 “只是,我平城正在全力对付拓拔部,恐怕对刘卫辰的战事帮不上忙....” 果然,刘显是不准备和他一同出兵攻打刘卫辰,提前把话说明白,免得到时候闹误会。 梁广自然是满口应下,刘显能守好平城就不错了,也不指望他派出兵马助战。 何况,打不打刘卫辰还未决定,关键还得看刘卫辰这廝识趣不识趣驻军云中、原平、楼烦三个县,主要目的是保护南秀容和太原北部,往北拓展战略纵深,儘可能地为普阳构筑可靠防线。 不是信不过刘显对盟友关係的忠诚,而是信不过这傢伙的能力。 拓跋已於近日正式宣布改国號为大魏,歷史的车轮眼看就要驶入新周期,刘显能否抵得过新兴北魏,现在看还是未知数。 他必须得为刘显破亡以后的局势做准备。 借地盘打刘卫辰,或许更多只是藉口而已。 刘显又道:“大王决定不日发兵攻打牛川,誓要把涉小儿一举逐出阴山以南。 此战至关重要,恳请梁公亲自率军助战! 另外,后续还请梁公再往平城输送二十万斛粮,我会准备牛羊马匹予以交换! 今后雁门郡广武城,就作为两家通商互市之所.... ? 刘显又趁机提出一连串条件,许是觉得自己太过急切了些,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由不得他不著急,拓跋改立国號为大魏,大封诸部酋师王公,实力上没什么长进声势倒是著实不小。 现在手中有粮,又有梁广带来的五千精骑,在他看来正是出兵和拓跋决战的好时机。 错过了这个点,刘显还真就没什么信心打败逐渐壮大的拓拔魏国。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独孤部,也急需一场大胜来安稳人心,重新树立起他大將军、单于元辅的威势。 新兴郡、雁门郡这些地方重要是重要,可人口太过稀少,以他目前的实力不足以完全掌控。 梁广想要,暂时借给他也无妨。 如果梁广顺带手收拾刘卫辰自然最好,替他教训黄河西岸的老对手,求之不得的好事拓跋窟咄似乎有不同意见,说道:“拓跋硅出兵攻打东柔然可汗匹候跋大获全胜,魏军士气正盛,只怕不易取胜吧..: ” 刘显脸色微变,明显不太高兴:“大王只需安坐城头,臣自会和梁公统兵前往征討! 柔然军愚昧蛮荒,魏军胜之不足为奇。” 拓跋窟咄见殿宇內无人支应他,也只能闷闷不乐地闭上嘴巴。 他知道自己是傀儡,没有刘显支持他也不可能坐上代王之位。 可他不甘心完全受人摆布,如果刘显一战扫平魏国,那他这位代王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梁广在二人之间来回扫视几眼,看出了些问题。 这二人因为权力之爭,將来必定会渐行渐远。 二人本是髮小,交情自幼篤厚,只是隨著形势变化,友谊的小船指不定哪天就彻底翻了水。 他的担心一点不错,刘显掌控的平城集团,內部问题的確很大。 略作考量之后,梁广答应刘显提出的条件。 不管怎么说,他还是要儘可能地保全刘显集团。 平城这块战略要地,他现在根本无力掌控,也只有刘显才能镇得住局面。 刘显在,并州和拓拔部之间就有一道屏障和缓衝。 对於太行以东的东燕国来说,刘显的存在也是不小威胁。 至於今后,只希望这傢伙能支撑儘量久一些吧.... 刘显笑道:“就请梁公暂回居所歇息,晚些时候大王和我再设宴为梁公接风!” 梁广道谢,自行离开殿宇。 拓跋窟咄见没他什么事,也不想留下看刘显脸色,找了个藉口溜走了。 刘显起身往殿外走,刘奴真、万侯鲁、韩拙等部下急忙跟上。 “大將军,梁广借云中、原平、楼烦三县驻军,若真给了他,只怕今后要不回来。” 刘奴真忧心地道。 刘显脚步一顿,“韩大夫以为如何?” 韩拙忙揖礼道:“大將军只要用心经营平城,再从拓跋手中夺回牛川,有此两大宝地,足可让独孤部休养生息。 大將军今后要著重关注的是贺兰部和拓跋动向,对於新兴、雁门两郡倒是无暇顾及太多。 与其如此,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交给梁广去打理便好。 只要雁门关险要在手,大將军和梁广的盟友关係不变,不论是对付东燕还是刘卫辰, 大將军都无后顾之忧。” 刘显直点头,“韩大夫之言,甚合我意!先把牛川夺回,下一步就是击败贺兰部夺回盛乐。 独孤部经营重点在漠南,至於新兴和雁门两郡..::: 刘显摇摇头,不再说话。 眾人心知肚明,凭藉独孤部如今的实力,根本无力驻守这两个郡,还不如交给梁广稳固盟友关係。 刘奴真瞪了眼韩拙,快步跟著刘显跨出殿宇。 韩拙面无表情,低头跟在后。 別看大將军现在似乎形势一片大好,可拓跋窟咄这位代王的存在,始终是个隱患。 平城的未来,当真不好说啊那位梁公倒是精明强干,更是拥据并州成为一大近邻势力,距离称王称帝只怕也不远了。 是不是该想个办法,提前和梁公接触接触,也好为將来作打算,有备无患嘛..:: 第430章 会战前夕 第430章 会战前夕 梁广回到刘显安排的居所,皇甫毅、王宣、刘凯、王睿等人立即迎上前,簇拥著他一同往小厅走去。 亲卫士已经接管府邸防务,梁广所在处更是层层布防,確保私密消息不会外泄,更为了保证绝对安全。 这里是平城,独孤部匈奴人的地盘,不比在平阳、普阳的时候,不容得丝毫鬆懈。 王睿在这方面做得不错,但凡涉及到安全方面,事无巨细都是他亲自过问。 “派人飞马赶回晋阳,速速调派兵马进驻云中、原平、楼烦三县,前期准备好的夫役、工匠一同出发,今年內把云中山一带的长城、成堡修完毕..:, 派人传令悉罗多,命他在南秀容连续一月操演兵马,放出消息,就说普阳大军已在集结当中,年底之前,等我从平城赶回,就兵发代来城,生擒刘卫辰..:..” 还未跨进小厅,梁广就下达一连串命令。 通事郎柳杰已经习惯了他雷厉风行的作风,先把命令默默记在心里,坐下后铺开笔墨迅速草擬詔令,最后梁广瀏览一遍,確认无误便用印签发。 柳杰能力极强,只是此次来到平城,梁广身边的通事郎只有他一个,文书工作几乎都是他一人负责打理,辛苦也是真的辛苦。 皇甫毅、刘凯几位將领都是精神抖擞,唯独柳杰熬出了黑眼圈。 “君侯是要给刘卫辰施压?” 皇甫毅说道,“这铁弗奴可受不得刺激,会不会紧张之下主动进犯南秀容? 悉罗多手里只有三千兵,刘卫辰若调集大军沿黄河南下进入南秀容,凭这点兵马可挡不住!” 刘凯道:“刘卫辰无胆鼠类,想来不敢主动开战,不然的话,他也不会杀害齐王后仓惶率军西撤。” “矣~凡事还是小心为妙!君侯远在平城,万一战事爆发,难免应对不及。”皇甫毅道。 王宣也发表意见:“刘显说,贺兰部正在和西柔然交战,西柔然是刘卫辰盟友,铁弗部说不定会捲入战事。 这个时候,应该不会再主动寻求与我方交恶..:..” 將领们你一言我一句地议论起来,梁广也不打断,等他们说的差不多了,才放下茶盅笑道:“刘卫辰如果真想挑起战事,前番我军刚刚进驻普阳,立足不稳之际,就是他最好的时机。 这傢伙拿符不来要挟我,就是想占占便宜而已。 杀符不后,见势不妙又逃回朔州去了。 悉罗多在南秀容演武,云州、原平、楼烦等地修建防御工事,这些动作只会让刘卫辰以为,我想在冬季黄河结冰之时跨河而击。 如果他有诚意讲和,倒可以放他一马,若不识趣,就派遣一军从南秀容出兵,沿黄河北上,从薛林山(山西偏关西北)渡河,入朔州好好扫荡一番..::: , 铁弗刘卫辰在梁广看来就是一块狗皮膏药,一旦招惹就不好甩脱。 调集大军狼狠打击,就算攻破代来城,顶多也只是俘获些牛羊胡民,有些得不偿失。 对他不理不吧,这傢伙又有些招人烦,时不时从西北方向骚扰南秀容、离石等地。 朔州、五原这些河套之地,局势太过复杂,鲜卑匈奴的实力还算强大,目前来看不具备统治的可能性。 梁广吞下新兴郡,拿下一半的雁门郡,成守兵力已经有些捉襟见肘,不可能一味贪图扩张,再去凯朔州河套之地。 再说朔州的核心是盛乐城,那可是刘显和拓跋的心头肉,还有反覆横跳的贺兰部。 梁广若再插一脚,那可真就是大乱斗了。 坚扫平代国时,对这些地方也只能施行威镊统治,连驻军都不可能。 要想真正把这些阴山以南地区收回,只有等新的中原王朝成型,有足够的人力物力才能办到。 刘卫辰的问题只是疥癣之疾,还不值得他太过上心。 “此次配合独孤部出兵攻打牛川,诸位都得把看家本事拿出来,莫要让代北诸部看轻了咱们!”梁广笑道。 几位將领一阵鬨笑,一个个摩拳擦掌战意高昂。 在代人的地盘上作战,那还不是想怎么杀就怎么杀,无需顾忌太多,只要能贏就行。 “此次出战...:” 梁广让柳杰拿来一份舆图,眾將围绕著討论进兵之法。 虽说他们只是打打辅助,可必要的战前安排还是要有的。 梁广此次还专门带来一千套簇新具装,就是要借用代北战场试验新装备成色如何。 就算刘显不邀请他出兵,他也会主动找机会展现军力,既是给盟友看,也是给代北诸部看。 不管是匈奴还是鲜卑,今后谁想染指并州,兵马越过雁门关,都得仔细掂量掂量。 当然,刘显主动开口更好,让他再欠自己一份大人情。 议事结束,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入秋后的平城,夜晚来的比晋阳、平阳都要早一些。 刚踏入寢房,刘乌兰像是倦鸟归巢般扑来,紧紧抱著他不肯撒手,脑袋埋入他的胸膛小声啜泣起来。 今日她回到父兄居住的故居,又见了十几个父兄旧部,勾起伤心往事,难免心中酸楚梁广楼著她好一番宽慰。 “术骨、拔略稀、独孤浑、刘仲四人,如今在刘显魔下做事。 他们都想跟隨妾投效君侯,不知君侯可愿接纳他们?” 刘乌兰坐起身子,红红眼眸看著他小声说道。 梁广询问了一番四人情况,都是刘眷、刘罗辰的部帅,后来归顺了刘显。 职位都不高,也不可能接触核心权力。 他们之所以能活著,也不过是刘显为了安抚人心而已。 见梁广不说话,刘乌兰以为他不同意,委屈地著嘴垂泪。 “罢了,若是他们诚心归降,我可以去找刘显说情。 明日你带著柳杰去见一见四人,再详细了解情况。” 刘乌兰破涕而笑,搂著他的脖子啵唧亲了口:“多谢君侯!” 梁广哈哈笑笑,这小妮子越来越黏人了。 刘乌兰毕竟年轻,为免她被有心人利用,还是让柳杰去考察一番再说。 梁氏政权可不是谁想进就能进,就当做面试了。 如果柳杰认为可靠,他再亲自接见不迟。 此事对於刘乌兰也有別样意义,把这四人及其部民带到平阳,想来也能让她更加安心一些。 正腻歪著,杨惠风走了进来,一身宽袖素色交领绣裙,掩不住走路时的磨盘晃动。 刘乌兰紧紧搂著梁广不撒手,带著些敌意地瞪著杨惠风。 杨惠风面无表情,不看她一眼,只是对著梁广揖礼。 梁广有些无奈,这女人是主动要求跟隨他前来平城的。 跟来也就罢了,路上想召她侍寢,她又摆出一副誓死不从的架势。 不知道她想干什么。 “杨娘子这是?” 杨惠风缩在宽袖里的手死死紧,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妾想好了,愿意侍奉君侯,可君侯要答应妾,回到晋阳立即处死杨膺!” 梁广哭笑不得:“我跟你说过,杨膺现在还不能死。此事,恕我不能答应。” 杨惠风立时红了眼,颤声道:“究竟要等到何时,你才能处死杨膺?” 梁广耐著性子:“此事急不得,不过我可以答应你,杨膺一定会死! 不只是你想让他死,绝大多数晋阳降臣都想让他死!” 杨惠风硬咽了下,低著头没再说话。 梁广挥手让她退下,她又站著不动。 梁广好笑地看著她,“你应该知道我留下你的真实用意。 你的母亲和杨盛的母亲乃是亲姐妹,杨盛与你自幼亲近,敬你如长姐。 我留下你,是为了杨盛以及关中杨氏宗族!” 杨惠风还是不声,好列做了多年王妃,这点脑筋还是有的,梁广的目的她一开始就猜到。 “所以,我也不会逼你,留下你,也是向杨盛表达善意..::: 杨盛是杨定堂弟,正经仇池杨氏郎君。 杨膺杨惠风兄妹这一支仇池杨氏,跟隨符不出镇鄴城以后,在关中基本没什么势力。 杨惠风和杨盛关係不一般,二人母亲乃是亲姐妹,父亲又是同族兄弟,算得上亲上加亲,自幼如亲姐弟。 杨盛如今担任后禁將军,乃是杨氏继杨壁、杨定之后的另一位禁军大將。 今年以来,杨盛率军在陇山阻击姚秦军队,获得了连场胜利,名声大噪。 梁广和杨盛交情平平,如果能藉助杨惠风增进关係,对於將来进入关中颇有好处。 杨惠风似乎纠结了许久,话音发颤地道:“若君侯答应处死杨膺,妾愿以蒲柳之躯侍奉君侯终身!妾虽是个妇人,可也曾是杨氏女君,他日君侯入主关中,妾能出面,尽力说服杨氏归降...::” 梁广笑笑,他倒是不指望凭藉杨惠风就能让仇池杨氏臣服。 不过杨氏分支眾多,势力庞杂,留杨惠风在身边,能吸引到一部分杨氏来投就足够了。 梁广看著她,杨惠风苍白的脸色突然泛起一丝红晕。 “咳咳....那今夜你就留下来?” 杨惠风抿唇不语,只是脸色愈发泛红,眼眸里有些痛苦挣扎。 “君侯!”刘乌兰气鼓鼓地搂紧他,不愿意撒手离开。 梁广看看二女,既然都不愿走,那就只能.....一起!? 一个是丰乳肥臀,一个是青涩蜜果,大车小车一起开,想来別有一番滋味。 又是一个受累之夜.... 第431章 牛川会战 第431章 牛川会战 刘显在梁广抵达平城后的第三日,便迫不及待地调集兵马对魏国发动进攻。 许是独孤部被拓拔联军欺负了两年,上上下下都著一股气。 许是梁广的到来,给了刘显和独孤部莫大信心和勇气。 开战伊始,刘显军竟然连场大胜,一路高歌猛进顺利杀入牛川。 刘显召集部师、头人进行战前动员时,梁广就坐在一旁,亲耳听到这傢伙拿他大做文章。 说他这位梁公曾经拳打东燕慕容垂,脚踢西燕慕容永,打得白虏鲜卑哭爹喊娘。 梁公打白虏鲜卑如此厉害,打索头鲜卑想来也不会差。 又说他已经在普阳调集十万大军,隨时准备开赴平城,联手独孤部一举荡平拓跋魏国。 如果攻破牛川的是独孤部,那么所有牛羊奴隶自然是独孤部占大头。 如果独孤部此一战无法击败魏军,那么梁公大军就会接管战局,攻破牛川以后,所有財货奴隶都归梁公所有。 刘显一番讲话慷慨激昂,十分具有煽情效果,一眾部帅头人战意高昂,纷纷表態要死战打败魏军。 一是为復仇,爭口气,二是为牛川上百万头牛羊马匹,还有几万女人奴隶。 部帅们吃著梁公送来的粟谷,对於梁公率军助战自然是热烈欢迎。 如今的独孤部,太需要一位强有力的盟友站出来撑腰。 可欢迎不代表愿意把牛川宝地拱手让出,梁公率五千精骑前来助战,部师们表示欢迎。 梁公率十万大军前来,部帅们心里肯定要打鼓,这是要吞併独孤部,还是要彻底征服代北? 可別消灭了拓拔魏国,又迎来一位更加强大的敌人。 刘显半开玩笑的话,使得所有部帅们心里生出紧迫感。 此一战如果不能得胜,独孤部不仅丟了大脸,只怕还会彻底沦为梁公附庸。 总之,刘显一番话激得一眾部帅叫。 这些部师下去再跟部兵们一通宣传,短短数日,独孤部四万大军匯集白登山下,分作三部,次第向牛川进发。 梁广陪同刘显检阅军队时发现,独孤部大军几乎全员带伤,且有近万余是相貌稚气的少年。 两年来的战事,独孤部死了太多成年战土,许多十三四岁的少郎接替父兄出战。 游牧民的男丁不需要经过太长时间的训练,就能很好地投入战场作战。 他们生来便熟悉马背,骑马游猎的场景,和骑战对敌时相互骑射的场景十分相像。 组织上的统属关係更加简单,从大將军刘显再到各大部帅、头人、小帅、骑长,一声令下全员出动,没有民与兵的本质区別。 组织关係简单,动员起来就相对容易、快速。 三天集结四万大军的速度,平阳军是万万做不到的。 后勤辐重的运输也相对容易,除了粟谷马秣需要调集一部分老弱部民、奴隶搬运,其他牛羊牲畜交给部民们自己驱赶就行。 马匹、兵器、衣甲、行军途中的乾粮,这些物资都由部兵们自己解决。 最后便是关於胜利品的瓜分。 按照部落传统,除统一上缴大单于的一部分之外,其余都由各部按照出力多少、战功多少来瓜分。 最后的地盘划分,则要在大单于的召集下联席开会决定。 这套游牧族世代沿用的制度简单、高效,军事优势十分明显。 部落扩张初期,这套制度用起来无往不利。 一旦形成部落联盟,管理难度跃升一个档次,就需要更加复杂的决策机构。 拓拔魏国的八部大人联席议事制度,就是在此基础上应运而生。 本质上还是利用八个最具权势的大酋帅,来平衡各方势力,维持部落联盟。 若想要从部落联盟进化到国家层面,八部大人制又会和国家集权治理格格不入。 所以游牧族的社会组织、结构天然具有缺陷,最致命的就是无法完成集权。 拓跋改立国號,主动吸纳汉家士族,相对平等地对待依附汉民,都是在为进一步汉化改製做准备。 刘显仿照魏普旧制,设立大將军府属官幕僚,也是在搞汉化集权。 拓跋窟础这位傀儡代王,也在想方设法拉拢一些杂胡小部族,冠以各种汉制官阶笼络人心。 这些部族酋帅都不傻,但凡坐上高位,都懂得如何才能扩大手中权力,同时压制其余部族酋帅的势力。 这其中,有过留学长安经验的拓跋无疑是依依者,更兼身边有学识丰富、能力出眾的士人幕僚辅佐。 整一个代北,歷经刘库仁之死的混乱动盪,再到刘显杀刘卷,独孤部成为眾矢之的, 各部离心离散。 再到拓跋硅牛川集会復建代国,最后到拓拔魏国建號,刘显拥立拓跋窟础称代王。 短短五年时间,形势已经天翻地覆,基本形成四大阵营对抗的局面。 魏国、代国、贺兰部、铁弗部。 大大小小的部族遭到瓜分兼併,如今已经进入到阵营之间的相互攻灭阶段。 牛川一战,对於拓跋、刘显而言,关乎生死。 可就是这样一场重要会战,拓拔魏国意外拉垮。 长孙嵩、叔孙普洛率领的两万主力骑军返回牛川时,在於延水以北遭遇东柔然可汗四候跋袭击。 魏军倒是损失不多,却被柔然人死死咬住,根本无法及时赶回支援牛川。 消息传回,魏国上下人心震盪, 刘显便是抓住机会,一通猛打猛攻,顺利挺进牛川。 临近中秋之际,近十万大军会战於牛川。 一处丘陵顶,梁广和刘显驻马瞭望。 牛川从地理位置划分上,属於漠南高原位置,地势北高南低,中心为开阔平整的草甸,东西两侧分布缓坡丘陵,南面五里外有豌河道。 从高空望下,一南一北分別有两块不规则矩阵,正在缓缓相向而行。 天气闷热无风,天空积云厚重。 梁广抹了把脸上汗水,“瞧这天气,傍晚之前应该会降下暴雨。” 刘显马鞭指著北面魏国军阵方向:“魏军一败,必定四散溃逃,再有暴雨降下,阻挡魏兵逃路,我军只管碾在身后追杀!” 梁广看了他一眼,这傢伙倒是信心满满。 对於刘显这一次的运气,梁广也是打心眼里佩服。 两万主力魏军被牵制在大青山以北,长孙嵩、叔孙普洛两位大人无法及时赶回救援对於魏国这一次会战而言,无异於开战之前就断了条胳膊, 如果梁广没有记错的话,两万主力魏军遭遇东柔然军袭击的地方,就是后世北魏六大军镇之一的柔玄镇。 当然,此时此刻那地方还未设置军镇,还是位於大青山北麓,坐落於內蒙高原南缘上的一处小聚落,有少量农田和牧场,属於农耕与游牧的交界处。 不过这件事倒是提醒了梁广,柔然作为漠北长期存在的军事威胁,对於阴山以南、并州北部的影响不容忽视。 河套、阴山、燕山这一条数千里漫长的分界线上,今后必將是游牧与农耕的激烈爭夺区域。 刘显大声下达命令,上百名传令兵骑马飞奔而去,万俟鲁、金铁石、张崇几位统兵部帅各自领命告退。 族弟刘奴真作为前线指挥官,先一步抵达中军阵中,开始为两军接战做准备。 “愚兄此番安排,贤弟以为可否?”刘显问道。 梁广笑道:“兄长布阵縝密,安排得当,这一次定能一举击破魏军!” “贤弟过誉了!”刘显大笑。 梁广也笑笑,其实刘显的阵型布置没有什么特別之处,还是较为传统的左中右三路车,中路抗线坚守阵地,两翼突破的打法。 能否奏效,关键还要看实际接战后的调度指挥, “贤弟统率的五千精骑,暂时埋伏在中军阵后,利用步军方阵作掩护,等到时机得当,再出击不迟!” “一切听凭兄长军令!” 梁广答应得很爽快,反正他是来助拳的,四万代军的总指挥是人家大將军刘显,只要不犯原则性错误,他只管听安排就是了。 刘显犹豫了下,“贤弟军中千余具装鎧马,不知打算如何使用?” 梁广眼神古怪,这傢伙还想打那一千余套具装的主意? “视情况而定吧,若魏军中军露出破绽,我自当亲率鎧马冲阵!” 梁广装作听不懂这傢伙话中暗示,那千余具装是他专门带来以备不时之需的,也是为了展示已方军备上的优势能力。 这些造价不菲的好东西,只是给刘显看的,就算派上用场,那也只能由己方来使用。 刘显有些失望,梁广显然没有要馈赠他几套具装甲具的意思。 可惜了,那些成套件的具装甲具,放在代北诸部可是重金难求的宝贝。 “那愚兄就期待著贤弟大展神威!” 刘显拱手笑道,等击败魏军夺回牛川,用不了多久,他掌控的牧场、人口、牛羊就会恢復如初,到时候再派刘亢去商谈“进口”具装甲具的事。 大不了用一百头牛换一套马鎧,反正高低整他几百套。 这玩意儿就算不上战场,用来炫耀武力也是效果槓槓的。 梁广骑著大黑马衝下丘陵,皇甫毅、刘凯、王宣、王睿等人各自率领骑军脱离独孤部主力,五千余骑如洪流般匯入中军阵后。 刘显仍旧站在丘陵高地上,这支平阳骑军无论从装备还是精气神、组织程度,都要明显强於独孤部和魏军。 更重要的是,这支骑军完全独属於梁广一人,其余將领只不过是负责统兵打仗而已。 没有部族酋帅、氏族头人肘,千军万马唯遵一人之命的感觉,想来一定很不错。 刘显深吸口气,自光眺望魏军阵中。 等夺回牛川,他就该想想如何与拓跋窟础相处。 这位代王,究竟还有没有存在的必要... 已时中,天空打响几声闷雷时,刘显魔下勇將金铁石率领两千余骑率先发动进攻。 魏军依託北侧缓坡列阵,形成阶梯式防御体系前阵有五千轻骑分左右两翼展开,中间是大櫓战车组成的少量步军,依託枪矛、步弓、弩具进行防御。 金铁石率领两千轻骑掠过魏军前阵,扛著中部弓弩射击猛衝魏军右侧翼,一阵人仰马翻后果断后撤。 左侧翼魏军趁势出击,意图截断金铁石退路。 前线刘奴真及时下令,万侯鲁率领的四千骑沿西侧河道迁回后,反包围魏军左翼骑军,顺利抢占阵位展开射杀。 双方在两军阵地西北侧,一片丘陵草坡之间追击游射。 居中坐镇的刘显喝令擂鼓进兵,万余杂胡步兵推著战车、举著大櫓长枪逼近魏军前阵。 顶在最前面的两千余奴兵拼了命往前衝锋,这些奴兵只有少量穿著皮甲,其余都是戴看皮胃,手握一桿枪矛就发动衝击。 奴兵只能向前,稍有后退便遭斩杀。 魏军弓弩刷落下,奴兵成片倒地。 紧跟在杂胡兵之后的是张崇率领的三千弓弩手,一边走一边仰射,魏军前阵节节后退,中军五千骑下马支起擼盾躲避箭矢,还是有不少部兵和战马中箭。 双方战鼓隆隆敲响,两军廝杀正酣,魏军前阵几乎丟失殆尽,全靠中军依託土堑、战车稳住防线。 魏军正面阵线吃紧,左侧翼凭藉拓跋罗、拓跋仪、叔孙建的勇猛衝杀占据上风,也是整片战场上,魏军有可能反败为胜的关键点! 中军魏王旗下,拓跋眼看缓坡下的敌中军越过土堑杀了上来,气急败坏地喝令五建、长孙道生等人率各自部族骑军从左侧翼进攻! “敌军中部攻势凶猛,而我军优势尽在左翼,唯有先击溃左翼敌军,再夹攻敌中军! ”拓跋大喝。 治民长兼宿卫统领长孙肥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大王不可!刘显贼军已然全部压上, 虽占优势却无法决定胜局! 我军最后的万余骑不能轻动,若是遭遇敌后伏击,情势只怕不妙! 大王別忘了,梁广率领的平阳军还未出动,也就是说,刘显至少还有数千精骑可用! 为今之计,只有遣来初真、李粟几人率军断后,大王先行撤离,保存实力待来日再夺回牛川!” 安同、拓跋烈、拓拔遵等宗亲部帅吵作一团,有的赞同投入重兵爭取从左翼突破,击溃敌中军阵后才有希望取胜。 有的反对,支持长孙肥之言,保存有生力量,等匯合长孙嵩等人率领的主力大军再打回来不迟。 张袞、许谦几位幕僚大臣虽然焦急,却也不敢轻易发表意见。 他们可以依据形势变化制定总体战略规划,可真到了战场上,面对复杂多变的战术执行指挥,他们还真就不如来初真这样的纯粹武臣有经验。 燕凤倒是有一定实战指挥能力,可现在的局势危急如火,谁也不敢轻言放弃牛川。 失去牛川,魏国连一块驻地都没有,岂不是要变成流亡政权? 拓跋铁青脸色,紧盯著缓坡下的战场看了会,猛一咬牙道:“照孤说的做!一切后果由孤来承担!” 王建、长孙道生等人相视一眼,不敢再多话,领命后退下。 很快,魏军最后的万余骑主力从阵后杀出,沿战场左侧翼一路衝杀,直捣刘显大军中军阵后! 拓跋死死瞪大眼注视著,如若战败,对他而言无疑是当头棒喝...: 长孙肥一颗心揪紧,大军已然出动,再说什么都晚了。 他现在只想知道,梁广所部兵马埋伏在何处?! 第432章 再现连环鎧马 第432章 再现连环鎧马 独孤部中军阵后,千余名虎军士正在夫役协助下穿戴甲具。 军士们身旁的战马都已经披戴好马鎧,面帘、鸡颈、当胸、身甲、搭后一应俱全,都是用黑漆涂装的甲片编缀而成。 军士所穿的铁鎧由胸背甲、披膊、裙甲、缚裤、革靴组成,再配上保护脖颈的顿项最后戴上兜整。 人马俱披重鎧,再手持一桿一丈多长的大,组合起来就是战场推土机。 梁广原本有三百余套具装,吞併上党、太原以后,陆续又搜集到五六百套,加上军器司新晋製作,拢共有一千两百多套完整具装。 这副重型装备对军士和战马要求极高,梁广从普阳降卒里挑选千余名勇壮,全部充入城虎军,和原有士打散后重组,形成两千军额的全新虎军。 这一千余具装甲骑,自然也就优先从城土里挑选, 梁广戴好兜整,穿戴好全身甲具,提上蛇矛原地走了几步,四十多斤重的甲具穿在身上,走起路来甲叶碰撞眶眶响。 具装马鎧当胸部位还留出铁环,用一根细铁索就可以把几百匹鎧马连成整体。 眼看刘显军已经和魏军廝杀了近两个时辰,魏军前阵已然大败,全凭左侧翼在勉力支撑。 魏军中阵步骑军组成的防线內凹严重,似乎也扛不住多久。 梁广果断喝令全军准备出击,每三百匹鎧马为一队,用铁索相连组成连环鎧马。 昔年慕容恪破冉閔的大杀器重现於世, 三队连环鎧马就是三组移动城墙,只等魏军左侧翼阵前再往南边移动些,进入较为宽阔平整的预设战场,平阳骑军就將发动猛击。 皇甫毅、王宣、刘凯率领余下的四千余精骑,以连环鎧马作为尖刀利刃,採用集群衝击战术对魏军发动进攻。 所谓精骑,不单是军土素质较高,还有装备同样精良,骑弓马是必备兵器,较为轻便的鱼鳞状铁札甲也是標配护具。 就连战马也披上一层轻皮甲。 这样的精骑部队,可以游射也可以集团衝击,只要战场环境合適,出击时机得当,对於敌人而言就是噩梦。 凑出数千装备完整的精骑部队並不容易,梁广也是在晋阳拼拼凑凑才捣鼓出。 带到平城就是为了秀肌肉,让诸部胡民真切感受太原近邻的实力。 原本梁广也没想到,刘显攻打牛川竟会如此顺利。 拓跋欺负了柔然人两三年,终於被东可汗匹候跋抓住机会收拾了一顿。 既然如此,他不介意帮著刘显痛打落水狗,如果能一举击杀拓跋掛更好。 魏国还不算是一个完整的集权式政体,顶多只能算部落联盟,可以击败、击溃,却很难完全覆灭。 就算此战刘显大获全胜夺回牛川,只要拓跋不死,逃亡別处聚拢部落,过段时间又能捲土重来。 这也算是游牧族的韧性。 更奇妙的是,广大漠北、辽东之地,胡民部族层出不穷,总会一茬茬冒出。 林胡、楼烦之后有匈奴,匈奴之后有鲜卑,鲜卑又分化出柔然...: 漠北辽东地图上,总是会不断刷出新的游牧部落。 从这个角度来说,与刘显这位独孤部大酋帅结盟,並且双方盟友关係经受住考验,对於梁广而言好处多多。 起码并州北部的安全可以得到保障,不至於让柔然、拓拔部、贺兰部轻易进犯疆界。 呜呜呜一阵短促的號角声乍响,这是他和刘显约定好的出兵讯號。 韩拙亲自骑马赶来,气喘吁吁地道:“魏军左侧翼全线出击,正在猛攻中军阵后,大將军请梁公火速出战!” 梁广跨马提矛,“知道了,韩大夫回稟兄长,请他及时派兵护住我军侧翼,免得冲阵过后遭遇阻截!” “梁公放心!” 轰隆隆~五千余精骑奔腾如雷,从中军阵后驰出,往东北草甸迁回半里地后,折道向西直衝魏军左侧翼而去! 一颗颗豆大的雨珠从乌云密布的天空坠落,闷雷在云层深处滚动。 魏军左翼的骑兵集群碾过半人高的杂草,留下一道马蹄踩踏的泥泞土道。 长孙道生、叔孙建统领的万余骑,配合此前出击的拓跋罗、拓跋仪等宗室猛將,一举冲溃了方俟鲁镇守的左翼防线, 魏军骑兵冲势不减,一头朝著独孤部中军右侧杀去。 如果让魏军骑兵衝击刘显中军,战场形势顷刻间就会倒转。 刘显已经接替刘奴真,亲自指挥正面阵线上的廝杀。 魏军骑兵距离独孤部中军还有五里地时,东侧土丘后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奔腾声! 三道由三百匹连环鎧马组成的黑线从东、北、南三个方向围拢上前,组合成一道绞杀线,犹如一只张开的口袋,魏军骑兵一头撞了进去! 直到近前,魏军將土才惊骇地发现,这些连成一线,奔跑速度並不快的黑甲骑兵,竟然人马俱披重鎧! 连环鎧马是勒住魏军骑兵的绞线,千余根漆黑大塑在接战瞬间,狠狠刺向魏军骑兵阵! 皇甫毅、刘凯、王宣各率精骑从黑甲具装身后掩杀出,完全捨弃掉游射,举著骑枪发动衝击! 一万多魏军骑兵遭到黑甲具装迎头拦截,三个连环鎧马组成的绞杀阵把魏骑军轻易切割开。 震天响的喊杀声下,四千余平阳精骑利用衝击速度將敌骑冲得七零八落! 魏军左侧翼的攻势,就此夏然而止! 刘显爬上望车看到这一幕,狂喜之下哈哈大笑,下令全军出击,不顾一切地往魏军中阵压上! 北侧缓坡顶,活捉涉小儿的呼喊声越来越近! 拓跋硅满面苍白,扶著蠢旗木桿才不至於腿软跌倒。 “大王快走!若是让刘显派兵抢占北山出口,我们可就彻底被堵死在牛川了!” 长孙肥顾不上尊卑礼仪,衝上前拖住拓跋掛就跑。 亲卫勇土尔朱羽健急忙率领一队契胡兵,保护拓跋往北坡撤离。 拓跋爬上马鞍,回头看了眼中央草甸战场,魏军已经大败逃。 就连他的蠢旗,也被刘显爱將金铁石砍倒夺走。 拓跋红了眼,一咬牙抽打马鞭往北边山口疾驰而去。 尔朱羽健率领契胡骑兵紧跟在后,长孙肥、张袞、许谦、燕凤等酋帅幕僚,率领三千余骑仓惶撤离.... 暴雨降至,牛川被一片雨幕笼罩。 刘显此前的狂言成真,逃窜的魏军被雨势所阻,进出牛川的几条山道滑坡阻断,变相助独孤部形成关门打狗之势。 刘显下令展开一场大屠杀,杀红眼的部兵把两年来受的窝囊气统统发泄出来,对拓拔联军展开一边倒的屠戮.... 直到匯聚在脚边的雨水染成血红色,魏军尸体几乎能把王帐塞满,刘显才下令停止杀戮,各部收押俘虏。 天空电闪雷鸣,独孤部的战士在暴雨下肆无忌惮地尽情狂欢。 梁广陪著刘显欢庆了一阵,便回到军中,清点己方伤亡,收拾甲具,装载驮马。 这一战虽未捉住拓跋,却也重创了拓拔魏国。 刘显重夺牛川,平城北部的安全威胁得以解除。 可以说,这一战为刘显打出三年有利局面。 后续如何利用胜势经营发展,壮大实力,就看刘显自己的本事了。 此次平城之行的目的圆满达成,久留无益,是时候回到自己的地盘去了。 梁广检查大黑马屁股上受的戳伤,万幸没有大碍,正准备上马,韩拙屁顛顛跑来。 “梁公!大將军捉住几个柔然贵女,还有长孙部、叔孙部的女眷,请您过去挑选几个! 有个柔然公主,乃是东可汗匹候跋的妹妹,大將军说要送给梁公!” 韩拙抹了把脸上雨水,浑身湿漉漉,神情却显得极度亢奋。 这一仗独孤部每个人都能获得巨大利益,那些个贵女妇人他也有份。 梁广跨上马,哗哗雨声让他拔高嗓门:“替我多谢兄长好意,女人就不要了,俘虏青壮多分我一些就行。 我先回平城,两日后就启程赶回晋阳!” 韩拙不停抹脸上雨水,又想说什么,只听梁广又道:“转告兄长,拓跋经此一败, 必定会央求东燕出兵相救!慕容垂不会坐视独孤部坐大,还望兄长莫要疏忽大意!” 话罢,梁广道了声告辞,驾马往南边独孤部驻守的山口赶去。 平阳骑军各幢队次第跟上。 韩拙站在原地呆呆地看著,赤色平阳军旗在雨幕下逐渐远去..:: 两日后,刘显还在牛川整军,派遣刘亢赶回平城送別。 梁广启程南返。 途中接到梁安从普阳发来的急报,月前,宏已於长安病逝...:: 第433章 苻詵即位 第433章 苻詵即位 八月的长安笼罩在灰白阴云下,闷热天气让人有种室息的感觉。 永昌门外枯黄的落叶铺满御道,值门的右卫禁兵队形不整,三三俩俩地凑在一起閒聊。 校尉毛冲也懒得多管,露衣襟坐在背阴处纳凉,不时打个哈欠。 领军府已经半年没发过月俸,春夏给绢、秋冬给绵这些额外福利,更是三年不见影踪也就是自家占得的田地还能有些收成,勉强维繫全家老小饿不死。 家里原本有七户佃农,不久前为筹措孝敬,不得不卖了些田產。 土地少了,自然用不著养这么多佃户,他把其中的两户赶走了。 许是记恨在心,两户佃农家的三个小子联合起来,夜里摸回庄子偷盗,被他发现后当场打死了两个,另一个给跑了。 毛冲自己胳膊上也被刺开一道口子,告了三天假,在家养伤。 听说那两户佃农投了杏城(陕西黄陵西南)卢水胡酋帅郝奴。 郝奴是新普崛起的流民帅,占据杏城自称镇北將军、六穀大都督。 西边陇山战事吃紧,秦军一败再败,朝廷一再徵收军粮、徵发劳役,日子越来越难过了。 日子越难过,流民越多,像郝奴这样的流民帅只会越来越强。 他母的,咱老氏的大秦怎么变成这副鸟样? 毛冲满心鬱闷,很是想不通。 天子病重,皇太弟秉政,局势也没见半点好转。 听说平阳公梁广在并州倒是搞得有声有色,许多投奔过去的氏民日子过得都还行。 又听说梁公不充许老氏私自占田,还要把老氏们手中多余的田拿出来,分给汉人,鲜卑人、匈奴人,就连小羌也有份! 他母的,土地自然是越多越好,哪有多余的? 如果不是要给强弩將军毛长乐送礼请求调动,打死他也不会出卖土地。 局势动盪,房宅由產价格一降再降,毛冲卖地时亏了不少,心头滴血..:: 毛长乐是前镇军將军毛盛之子,如今毛氏当家人,也是他的族亲。 只是关係挨得远了,求人办事也得送个礼啥的.. 毛衝心里正纠结著,如果这次毛长乐不能帮他调入强弩营,要不要一狠心、一脚, 捨弃长安家货,举家迁往河东? 他也捨不得离开长安,可这半死不活的朝廷连禄粟都不发,日子都过不下去了,还管他谁当皇帝? 如今,朝廷有限的赋税收入,一边要供给陇山前线,一边要应付宫里开销。 禁军里,也只有五校尉、中卫三营能够保障基本军需供应。 其他军能否吃上饭,就得看朝廷还能否想起他们来..:: 毛冲正闭著眼盘算自己的將来,一阵马蹄飞驰声传来,几匹健马往永昌门奔来,马蹄下扬起一阵黄土。 毛冲赶紧爬起身,喝骂著手下兵卒,勒令他们整列队形。 他还是负责永昌门防务的禁军校尉,如果让不明来歷之人衝撞宫门,领军府的军法照样可以杀他的头。 “来者止步!”毛冲拦在宫门前。 一名身穿灰白公服,头戴介,腰配仪剑的武官將领翻身下马。 身后隨从上前递交牌符:“鹰扬將军、屯骑校尉邓兴奉詔入宫!” “屯骑校尉?” 毛冲接过牌符查验,倒是不假,可屯骑校尉不是镇军將军杨定吗?何时换了人? 邓兴扶剑淡淡道:“今晨太弟下詔,镇军將军杨定任左卫將军,由我接任屯骑营! 领军府的令文下午就会送到~” 毛衝心里一惊,杨定升任左卫將军,原本的左卫將军、永平王师奴被拿掉了,难道是陇山战事又起变故? “职责所在,请邓將军见谅!” 毛冲恭敬交还牌符,侧身让开:“邓將军,请!” 邓兴略一頜首,大踏步走入永昌门。 毛冲目送他的身影走远,一颗心又跟著七上八下起来。 在这宫门当差多年,他也算是有所长进,隱隱预感到今日有大事发生。 一眾禁兵窃窃私语起来。 “这邓兴是谁?凭何能当屯骑校尉?” “只怕是安定邓氏郎君!” “脸上一道长疤怪嚇人的..::: 毛冲瞪了这群老兄弟一眼,喝骂道:“连邓將军的大名都不知道,白瞎了你们终日守在这永昌门! 不久前,杨定將军在渭北始平大败姚羌大將王钦卢一战,邓兴將军单骑突阵,击杀贼將党力,难道你们忘了?” 经他一说,禁兵们这才想起来。 不久前陇西郡公杨定在渭北大败姚羌叛军,暂时解除了长安之危,成为了长安万民、 朝廷公卿眼中的大救星。 邓兴跟隨杨定出征,表现惊艷战功不菲。 “可就凭这份战功,也不足以当上屯骑校尉呀!难不成真是邓氏郎君?” “就是!那可是五校尉之首,禁军大將!” 毛冲酸溜溜地道:“你们知道个屁!人家邓將军还是杨氏女婿,得到杨定、杨壁两位郡公提携!” 禁兵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杨氏姻亲,难怪能破格重用。 “这位邓將军可不是什么酋豪郎君,他的出身甚至比你我都不如! 说起来,倒也算是一段传奇经歷..:::”毛冲一脸感慨。 “毛校尉快说说!” “別卖关子了,赶紧说说!” 一眾禁兵们催促起来。 毛冲仰头晞嘘道:“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 宣徽殿副门外,中宫謁者令刘苓带著一名杂役內宦走到偏僻处。 “说吧,大內官有何事?”刘苓紧盯著小宦官。 二十多岁的刘苓早已褪去了青涩,圆饼脸上仍旧白面无须,只是多了些与年纪不符的阴厉。 在秦宫多年,凭藉投靠天子亲信费洛,让他成为宫里最具权势的宦官。 可无人能够想到,他真正的主人是谁。 刘苓面前的小宦官他並不认识,宫里阉人上千数,这些低等宦官还不配进入他的视野可今日,这小奴却主动找上门来,说是奉前任大內官赵整之令来见他。 小宦官战战兢兢地道:“赵公说,阿城守令马多可用,若刘中使想要联络主上,可指派马多前往!” 刘苓眼皮子狂跳了几下。 五年来,赵整一直在为先帝守陵,连长安都没回过,怎么会知道他背后有人? 而且听小宦官意思,赵整对他背后之人一清二楚。 赵整侍奉先帝三十年,在秦宫待了三十年,触角之深当真可怕.... “我知道了,替我多谢赵公!” 小宦官恭恭敬敬告退,他只是个传话之人,对这些大人物之间的事根本不懂。 “阿城守令马多....” 刘苓眯看眼,记住了这个名字。 宣徽殿內药气瀰漫,苟太后、张太夫人坐在一旁垂泪不止。 多年不问政事的司徒权翼拄著木杖坐於一侧,套拉眉眼一言不发。 尚书左僕射韦华、尚书右僕射赵瑜、中书令张烈、尚书左丞王永、尚书右丞崔宏、散骑常侍朱彤..::..一眾中枢重臣齐聚一堂,默默跪坐在权翼身后。 领军將军竇冲、护军將军符方、左卫將军杨定、右卫將军杨壁、中卫將军李晟、后禁將军杨盛、屯骑校尉邓兴..::.一眾禁军將帅端坐於另一侧。 殿內无人说话,只听得到大內官费洛断断续续的哭豪声,还有不时从床榻上传来的几声咳嗽。 太医令等人已提早告退,一应药材、药炉用具统统撤走。 大秦天子荷宏躺在床榻上,身上盖著薄薄锦念。 皇太弟符选跪倒在床榻前,通红双眼落泪不止。 “..:..朕享国四年,几无建树,反倒滋养出姚、梁广两大巨梟,实在是愧对先帝,愧对符氏先君.....” 符宏两眼无神地望著大殿藻井,呢喃声虚弱无力,深深凹陷的面颊呈现蜡黄色。 自从数日前再次吐血以来,他就再也站不起身。 太医对此已是束手无策,秦宫上下都知道,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 念及先帝,选泪流满面,殿內群臣垂下头,响起一片哭声。 五十多岁却满头白髮的苟太后更是哭成泪人,五年前她失去了丈夫,今日她即將失去唯一的亲子。 张太夫人一边抹泪,一边低声劝慰著。 四十出头的她近几年来也衰老了许多,原本的姣好面容已被岁月刻上了不少痕印。 符宏枯瘦的手颤巍巍伸出,选急忙膝行上前,紧紧握住。 “.....朕昨夜梦到先帝.....先帝浑身是血,披甲立於渭水之上.... 不论朕如何呼唤,先帝都不肯回头..:: 朕眼睁睁看著他隨渭水往西流淌.... 在朕的梦里,渭水载看先帝往西流:::: 宏嗓音沙哑,说话声断断续续。 符选只觉得自己心头被狠狠砸了下,有种剧烈的心悸之感。 权翼、竇冲、符方、张烈、韦华等人离得近,听清楚了符宏语。 一时间,诸位重臣神色各异。 梦见河水倒流乃是大凶之兆,寻常士庶之家梦见此兆,都得斋戒沐浴,亲入寺观请高僧法师解厄。 符宏乃大秦天子,梦见渭水载著先帝往西流,无疑是社稷覆灭之凶兆。 符方悲慟豪哭,以额抢地泪流满面。 韦华、张烈几人也是面若死灰。 王永和崔宏相视一眼,神情悲痛之余,眼神却变得飘忽不定起来。 权翼仍旧是一副老態龙钟之样,拄著木杖仿佛睡著般一动不动。 竇冲抹著泪,眼珠子却滴溜溜打转。 杨定、杨壁、杨盛等人虽未听清楚荷宏语,从诸公反应却也能大致猜出。 邓兴与纂、李晟一眾禁军將领跪坐在靠后位置,眾人都是低著头想著自己的心事。 符选紧握住兄长的手,硬咽道:“陛下放心,只要臣在一日,定会誓死捍卫大秦社稷,保我符氏江山!” 符宏勉强挤出一丝欣慰笑容,枯瘦乾的手轻轻拉了他一下。 选会意,抹抹泪附耳上前。 符宏喃喃道:“梁广比之曹孟德、司马昭更善隱忍..::.你若召他还朝,借他之手扫灭姚羌,事后当主动退让,以免招来杀身之祸...” “陛下!” 符选一惊,刚想说话,符宏握住他的手猛地用力:“事到如今,再爭无益..:..若是让姚羌入主长安,我符氏必遭屠戮..... 让给梁广,起码能保全宗族..... 先帝骨血所剩无几,你当保全己身,护佑宗族,孝敬母亲,不可再行取祸之道.....” 符选泪如雨下,“大兄放心,弟记住了!” 符宏又艰难地转头看向苟太后,“儿不能在阿母膝下尽孝,罪莫大焉..:: 只望儿走后,阿母莫以儿为念,多加珍重才是.... 苟太后哭得几欲气绝。 符宏胸膛起伏了几下,看向殿內跪倒的群臣,挣扎著用尽最后一口气:“.....朕德薄以致国祚衰微....诸卿当奉皇太弟灵前即位,克承统业.... 朕崩后,不修陵寢,当附葬於先帝固陵,以示朕向先帝及宗庙谢罪....: “陛下..... 7 殿內响起一片哀號慟哭之声,方、费洛、韦华几人更是放声大哭。 苟太后晕过去,张太夫人急忙唤宫人来將其送回寢宫歇息。 片刻后,氏秦自入关中后的第四位君主符宏病逝,自建元二十年,至太安四年,享国五年而终..... 第434章 人心迁转 第434章 人心迁转 两日后,已於先帝灵前即位的新君符选,升太极殿东堂召开廷议。 放眼望去,殿阁內一片素衣孝服,愁云惨澹之气氛愈发浓烈。 廷议第一件事自然是改元,在几位公卿提议下,很快决定以明年正月为天兴元年。 第二件事,与平阳有关。 “中书已经草擬好册封平阳公梁广为周王的詔敕,同时,朕决定召梁广回朝辅政.....” 顿了顿,符选环视殿內群臣:“哪位卿家愿出使平阳宣詔?” 东堂內一片鸦雀无声。 中书令张烈、散骑常侍朱彤几乎同时跨出一只脚,相互看了眼,又一脸尷尬地缩回。 尚书左僕射韦华看在眼里,气得直翻白眼。 两个傢伙当年没少在先帝面前痛骂梁广,现在倒好,竟然想抢著去平阳宣詔。 也不怕梁广见了他们,想起当年过节一刀砍了... 符选目光在张烈、朱彤身上略作停留,眼底划过几分厉色。 群臣心里都打鼓,新君不惜以封国之重册封梁广,还下詔令他还朝辅政,对过往之事既往不咎。 目的,自然是想借用梁广之力扫灭姚羌。 可梁广一旦回到长安,这大秦社稷还能是荷氏天子说了算? 只怕改朝换代就该进入倒计时了。 如果从这个角度想,去平阳宣詔无疑是个美差,先一步进入周王视野,博得好感,將来才能有备无患..:: 群臣目光四处,有资格参加今日廷议的,自然也有资格代表新君和朝廷前往平阳宣詔。 大家相互看看,谁都想去,可谁都不敢先迈出这一步。 符选面无表情,把臣僚们的神情反应看在眼里,心中冷笑不已。 果然,时至今日,还能坚定不移地支持符氏的大臣,已经不多了..: 新任车骑大將军方一脸悲愤地站出来道:“臣反对召还梁广!梁广实乃国贼,罪孽不比姚轻!梁广若回到长安,大秦社稷倾覆不远矣!” 符方这一嗓子悲愤交加的怒號,乍响在殿堂內显得异常突兀。 群臣一个个睁大眼,神情无比古怪。 都到了这步田地,高阳王符方还敢这番话,不得不让人在心里敬他一声:你真勇】 以梁广今时今日拥据并州,雄踞七郡治民近百万的声势,別说封个史无前例的周王, 就算直接自立称天王,那也是水到渠成之事。 人家梁公还顶著平阳郡公头衔,委屈巴巴地甘愿向大秦称臣,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齐王败亡,出逃罹难,虽说是梁公大军入主普阳直接造成的,可齐王父子毕竟不是人家梁公所杀。 不久前梁公还上书乞罪,表態一定会剷除刘卫辰替齐王报仇。 虽说人人心知肚明,这不过是表演性质的举动,可总归展现出梁公对长安朝廷的诚意。 人家没像昔日司马昭派成济干掉曹髦一样,直接率军杀回长安屠戮氏,就已经算是心存仁善了。 自晋室南渡,北方天下胡族並起,哪一次政权更叠不得流血屠杀? 如果能在梁公手上完成和平禪代,也算是开创北方天下的新局面,为新朝注入一股宽容仁善之气。 关中五年来歷经战乱、乾旱、饥荒,人口锐减二三十万,民生脆弱朝廷不堪重负,再也经不起大折腾。 梁公携并州强兵还朝稳定局势,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由梁公开创新朝,总比氏秦社稷遭姚羌覆灭要好..:: 群臣心里都在掂量著自己的打算,他们有宗族、坞堡势力,就算梁公禪代登位,也离不开他们的支持。 至於符氏的存亡死活..:: 有新平公主符盈在,想来梁公不会太过为难。 当然,如符方之流可就说不准了,谁叫他自寻死路呢.... 群臣看向荷方的眼神变得古怪起来,离他近的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 和他有姻亲旧交的,脑中急思著如何切割绝交。 符方在群臣心目中,儼然成了一个绝对不能亲近的特殊存在。 符选紧盯著方看了会,话音冷冷地道:“高阳王不必多言,朕意已决,詔册周王还朝辅政,是平定姚羌之乱的唯一办法!” 符方一脸不甘心,见新君脸色沉沉,不敢再多话,退下。 “司徒公以为,该派谁前往平阳宣詔?” 待选又看向群臣首位的权翼。 扶风王融坐镇雍县,持节都督陇山战事,朝中重臣自然以权翼为首。 权翼这位司徒不掌任何实权,可名望摆在这,谁也不敢怠慢。 权翼缓缓起身,微微前倾身子道:“老臣以为,可加西平王符冲为散骑常侍,以其为朝廷使节,前往平阳宣詔! 另外,再从尚书、中书二省各挑选两名三品以上大臣,组成使团隨同前往,以示郑重!” 殿阁內响起一阵议论声,张烈、赵瑜、朱彤等人接连表態附和。 这別开生面的周王之號,按照礼制来说一定位在诸侯王之上,类似於昔日汉室加曹操为魏王,曹魏又加司马炎为普王。 只等时机成熟,从秦到梁周只差一道禪让詔而已。 所以规制再怎么高也不为过,权翼提出的法子正好適宜。 符选紧盯著权翼看了会,袖袍里的手死死紧又缓缓鬆开。 原本他还幻想著,权翼会像方一样,义正辞严地反对册封梁广。 可惜: 连权翼这位枋头集团的元老,云龙门之变的功臣,大秦元勛也拋弃了符氏..: 一股怒火直衝符选胸膛,又被他死死压了回去。 “甚好!就照司徒公之议!” 符选淡淡说道,隨即钦点了一连串公卿重臣,组成代表团前往平阳。 “永平王符师奴守御不力,致使王师一再惨败,暂罢符师奴征西大將军之职! 加前禁將军符纂为征西將军,接替荷师奴都督陇山兵马,听命於扶风王、太尉符融磨下!” “杨定、杨壁、杨盛、邓兴几位將军,各带兵马赶赴雍县,会同符融抵御姚羌叛军!” 选又下了一连串詔令,多数涉及陇山战事和禁军人员调整。 十八岁的年轻新君展现出乾纲独断的一面,令群臣为之一肃。 只是以今日之局面,新君又能支撑多久,谁心里也没底..:: 廷议结束,群臣散去,符选独留下符方。 大內官费洛朝前引路,带著二人去到东堂后的一间內室。 “你先退下吧~”选对费洛挥手道。 “陛下?!”费洛愣住,以往先帝密事,可从来不会避开他。 “嗯?” 符选微皱眉,面色不悦。 费洛一慌,赶紧躬身告退。 一朝天子一朝臣,想来他这位大內官,也做不长久了。 费洛满心悲愤... “王叔....:”荷选长揖。 符方嚇一跳,急忙避过不受:“陛下这是做何?臣万万受不起!” 符选硬咽道:“大秦社稷已经危在旦夕,能救国、救符氏江山者,唯有王叔一人而已!” 符方瞪大眼,嘴皮子都哆嗦了:“陛下这是.....何意?臣有自知之明,以臣之能, 抵不过姚..::” 符方都快哭出声来,还以为新君想要派他去对付姚。 符选忙道:“非是姚!朕说的是梁广!今时今日,只有王叔才能助朕对付梁广!” 符方瞪著眼,又糊涂了,“可陛下册封梁贼为周王,还要召他回朝辅政...: 符选摇头:“梁广手握强兵,朕欲借他之势扫平姚,等到姚羌祸乱平息,再除掉梁广,大秦天下便可重获安寧!” 符方一脸愣愣,嘴巴渐渐张大:“原来陛下早有除贼之计!” 符选紧握著他的手,“如今,长安內外,朕只有王叔一人可信!还请王叔助朕一臂之力!” 符方脸色涨红,当场跪倒:“臣身为符氏宗亲,守卫社稷本就是职责所在! 陛下但有所命,臣万死不辞! 臣粉身碎骨,也要助陛下除灭国贼!” “王叔真乃忠义之臣!” 符选俯身起他,“昔日汉宣诛霍氏、汉和杀竇宪,皆为社稷中兴之始,朕当效法之!” “请陛下教臣,应当如何行事!”方咬牙切齿,满脸坚决。 当日,符选和符方在內室密议许久.... 二十七日后,先帝下殯,朝堂除丧。 张太夫人亲自前往司徒权翼府上说亲,意图为新君迎娶权翼孙女权善妃为后。 张太夫人没见到权翼,次子权宣褒称,权翼带著孙女前往灞水庄园去了。 数日后权翼回长安,以孙女年幼为由暂缓议亲之事。 此事不了了之.... 第435章 苻师奴之乱 第435章 苻师奴之乱 汧水上游,陇山两侧、陇县境內大军云集。 自姚秦军初夏时节对陇山发动第三轮攻势以来,两支打著“秦”字旗號的大军,围绕陇山各条山道的爭夺,进入到了白热化阶段。 从太安二年(386年)起,姚正式叛秦自立,悍然发动冬季攻势,却因张大豫復国而被迫中断。 张天锡之子张大豫打出前凉旗號,陇西、西平、武威等地陷入混乱,西秦王乞伏乾归趁势攻略陇西。 姚担心家底被偷,这才在攻势一片大好的情况下撤军。 太安三年春,姚再度发兵攻打陇关道,破陇关后直逼县。 县是秦军前线指挥所,符师奴把征西大將军府设置在此,统一调度陇山沿线秦军。 两军战之际,驻守汉中的征南大將军苟池,亲自领兵攻打武都,逼近祁山威胁天水姚不得不分兵把守,陇山攻势被迫暂缓。 入冬后大雪封山,姚秦军回撤至陇山西侧略阳境內。 符师奴险之又险地保住县大营不失。 今年入夏以来,姚秦军展开第三轮攻势。 这一次,姚学聪明了许多,先派陇西王姚硕德从天水南下,沿西汉水经西县(甘肃礼县)、祁山直逼汉中门户阳平关(陕西勉县)。 姚硕德虽未直接攻破阳平关,却也逼得苟池无法出兵援助陇山秦军。 姚留王太子姚兴坐镇天水,亲自统兵攻打陇山、县。 没有苟池分兵减轻压力,师奴在陇东战场上节节败退。 扶风王融再统两万军进驻雍县,准备依託陇山东麓水河谷地构筑第二道防线。 符融持节都督中外诸军事,以太尉身份领兵,成为陇山秦军最高统帅。 可前线数万大军的兵权仍然掌握在符师奴手中,荷融的军令对他没有实际威镊力。 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新君符选即位第一件事,就是改派鲁阳王荷纂前去县接替符师奴。 符纂和符师奴是亲兄弟,二人性情却截然不同, 符纂谨慎持重,对先帝和新君忠心耿耿,全然不似师奴桀驁凶顽。 中秋之际,纂抵达县进入秦军大营。 彼时,师奴正在召集一眾將领议事,对突然闯入的纂一行態度冷淡。 符纂奉命从长安前来,途径雍县时又停留了几日,期间与符融进行深入交谈。 这些事都瞒不过师奴的眼线。 “诸位暂且退下。” 符师奴挥挥手,帐中將领陆续拱手告退。 申朗、孟超、杨云三人也在其中。 等到帐內只有二人,符师奴才笑著亲手为符纂倒上茶汤:“新君即位,长安事忙,兄长怎么有空到这兵荒马乱的陇东来?” 符纂拨开他的手,怒视著他:“新君下詔命你回朝,为何拒旨?” 师奴端著茶汤自饮一口,回到主位坐下,淡笑道:“我身为三军主帅,陇东战事吃紧,自然不能轻易离开。 等到击退姚秦叛军,再回长安覲见新君不迟~” 符纂重重哼了声:“你少来这一套!新君为何召你回朝,你难道不知? 扶风王就在雍县,你走后,扶风王自会接管兵权,何须你来多操心?” 符师奴默然片刻,神情有些阴冷:“新君想削我兵权,我就更不可能回去! 符融残废之人,岂能应付得了姚秦叛军?” 荷纂“”地拍击案几,“放肆!扶风王何等身份,岂容你来氓毁置喙? 你总领陇山防线三年,接连丟关失地,大失朝野之望,叫新君如何信任你? 陛下派我前来,就是要接替你统领汗县大军,命你回朝另有任用!” 符师奴神情冷淡,低垂眉眼不声。 荷纂压下心中火气,沉声道:“儘快交接,事了后你火速返回长安,当面向陛下乞罪! 我自会把扶风王请来坐镇大营,往后的事无须你多管..... 师奴在陇山三年,可以说是毫无建树。 唯一的功劳,就是吃掉了朝廷辛苦积蓄的粮谷钱帛。 整个长安、关中都在节衣缩食,勒紧裤腰带供应陇山六万王师。 只因关中士民、朝堂公卿百官知道,陇山绝不容有失,一旦让姚秦叛军翻越陇山进入关中腹地,局势恐怕再难挽回。 低秦社稷面临倾覆之祸,关中將为西羌所占。 抵御西羌入侵,成为所有关中士民的共识。 可符师奴是如何回报这份信任的? 姚秦军前两轮攻势,已经证明荷师奴在陇山布置的防线根本不奏效,他执掌下的秦军,根本抵挡不了叛军猛攻。 若不是两次意外变故迫使姚退兵,姚秦军早就有机会跨越陇山攻入关中腹地,兵临长安城下。 符师奴一开始还可以靠著贿赂大內官费洛,帮他向先帝求情。 姚发动第二轮攻势以后,陇山秦军疲软之態尽显。 符宏对师奴彻底失去信任,下詔令他还朝。 可符师奴百般推脱,加之姚秦军攻势凶猛,朝廷也不敢贸然临战换帅。 之后符宏病重无法理事,荷选还被扣押在平阳未归,朝廷陷入无人主政的局面。 现在第三轮战事刚刚爆发,融也已率军进驻雍县,纂前来接替他时机刚刚好。 可符师奴仍旧没有交还兵权的打算。 “怎么,陛下派我亲自来见你,好言相劝,你竟还是执迷不悟? 你想拥兵谋反不成?”荷纂厉声呵斥。 “大兄稍安勿躁~” 符师奴不紧不慢地笑了笑,“我虽远在陇山,却也收到不少消息.... 梁广进占普阳,齐王出逃为铁弗刘卫辰所杀,整个并州落入梁广之手..:, 关东、司隶东西二燕並立,代北也是诸部混战,相互攻伐。 河西、凉州之地就更不用说,乱战从未停止过。 难道兄长还看不出,这天下已经彻底大乱,如今已是群雄並起之局面!” 符纂紧紧看著他:“你说这些,究竟想做什么?” 符师奴笑道:“我只是想提醒大兄,你我也是符氏宗室,何必听命於荷选一个黄口孺子! 只要大兄点头,我即刻率领大军在这县拥立大兄,以大秦天王之尊,號令臣民!” 符纂麵皮狠狠一颤,地站起身:“一派胡言!你莫不是得了失心疯?” 荷纂上前两步,指著他大骂:“你我不过是宗室末支,凭何凯神器权柄?有谁会服你? 这番话我就当没听过,速速交接兵符印信,带上你的部曲返回长安,当面向陛下请罪,乞求宽救!” 符师奴看著他:“大兄当真不愿与我同举大事?” 符纂怒不可遏:“再多说一句,我现在就绑了你押解回长安!” 符师奴摇摇头:“既如此,可就怪不得我了....董成!” 符师奴衝著大帐外呼喝一声。 十余名亲兵哗地涌了进来,为首之人乃是符师奴心腹部曲,匈奴屠各人董成。 “你想做什么?!”纂愣了愣,勃然大怒。 师奴阴冷地看看他,背过身去不再说话。 董成大吼一声,举刀扑向符纂,一眾亲兵挥刀砍杀。 惨叫声很快断绝,{纂身中数刀,倒在了血泊之中,一双眼惊恐地大睁著,至死也没想到,手足之亲竟然对他举起屠刀。 符师奴看了兄长户体一眼,面无表情地走出大帐。 董成率兵把跟隨荷纂前来的幕僚部曲、军將统统抓起来,一概斩杀,割下首级悬在辕门之外。 做完这些,荷师奴才召集各级將校,以新君受奸邪小人蒙蔽为由,宣布即將率军杀回长安清君侧! 符师奴打仗不行,搞清洗统战倒是一把好手。 执掌陇山兵权三年来,早就把不服他的將校清洗调离,又或是暗中迫害,借姚秦军之手除掉的也不在少数。 荷纂及其幕僚部曲一死,又经过符师奴一番宣扬,大部分秦军將领都只能主动、被动地跟隨他起兵作乱。 符师奴及其亲信部將的家眷,大多集中在雍县,所以乱军首要任务,就是攻破由扶风王符融坐镇的雍县。 这也是贿赂费洛换来的成果,荷宏竟然糊涂到,允许符师奴把自已和重要亲信部將的家眷带离长安。 如此一来,作乱再无后顾之忧申朗、孟超、杨云三人站在一眾部將之中,听著校台上的荷师奴慷慨激昂地讲话,允诺攻破长安后逼迫朝廷大封官爵,打开左右藏库重赏全军將土,引来一阵阵欢呼。 “该死的奴贼!当真太猖狂了!”孟超拳头紧。 “符师奴攻打雍县,扶风王必定措手不及,万一扶风王落入这奴贼之手..::: 杨云咽咽唾沫,不敢再说下去。 三人脸色都很难看,不管怎么说,扶风王是主上老丈人,翁婿间的矛盾是他们自己的事,身为臣下可没有资格多管。 可扶风王若是被符师奴所害,虽然主上不一定会怪罪他们,可这种事指不定哪天就成了別人对付他们的把柄。 於公於私,於情於理,他们绝不能坐视扶风王被害不管。 申朗眼神闪烁,一咬牙道:“各自联繫好亲信部下,准备起事!我先想办法遣人回雍县稟报扶风王,最好能拖到叛军与雍县秦军交战之际,你我再各自率部临阵倒戈,爭取一举击杀符师奴,除掉此恶贼!” 孟超、杨云重重点头,隱忍了这么多年,终於有机会狼狠教训师奴。 在外人看来,他们三个当年在梁广落难之际,背主投靠了符师奴,这些年虽然节节高升,可始终为人所轻视。 符师奴亲信旧部排斥他们,长安中军將校也轻视他们。 个中委屈酸楚,只有他们自己才能体会。 如今,师奴显露反叛疗牙,矛头指向坐镇雍县的扶风王符融。 对於三人而言,这或许是一次为自己正名的机会.... 九月二十,师奴率军刚刚抵达水东岸,便遭符融派遣越骑校尉俱石子阻击。 抚军將军申朗、绥武將军孟超、绥军將军杨云各率本部兵马临阵倒戈,配合俱石子大破符师奴叛军。 符融出面招抚叛军,师奴率三千余败军西逃临渭,归降姚后获封扶风公,转而成为姚秦攻打雍县的急先锋。 十月底,秦军在陇山全线溃败。 融退守廊县,派俱石子驻守岐山。 姚秦军挺进关中腹地,长安以西几无险阻可守... 第436章 司马曜:朕不懂,可朕不傻 第436章 司马曜:朕不懂,可朕不傻 建康宫显阳殿內,丝竹盈耳,舞袖跃, 晋帝司马曜斜倚御座,会稽王司马道子坐於下首,群臣分列大殿两侧。 殿外暮色渐沉,殿內烛影摇曳,君臣不时举杯相和,一副岁月静好之態。 司马曜不知自己多久没正经过问政事,今日突然想起来,便派中使去把好弟弟司马道子叫来,问一问他最近朝中政事和天下局势。 司马道子任司徒、录尚书事、都督中外诸军事,以宗王身份总揽军政,算得上大晋朝的实际掌权者。 司马道子刚纳了青州刺史符朗的小女为妾,正是你儂我儂感情如蜜之际,很不情愿地入宫来见司马曜。 不想一见面,兄长司马曜一本正经地问了他一连串问题。 江夏、汝南等地的洪涝处理得如何? 宣城、东阳等郡县的乾旱又如何?賑灾粮可如数发放? 彭城妖贼刘黎偕称皇帝,龙將军刘牢之率军征討,战事进展如何? 还有江北之地,滎阳的翟辽和慕容垂打了半年可有结果? 平阳氏酋梁广和偽齐王符不爭夺普阳,谁胜谁负? 更北边的代北之地,偽代王拓跋围攻独孤部胡酋刘显又是何结果? 万年秦王姚攻打陇山,进逼关中,两年来三征三討,可打出点新样? 梁州刺史杨亮进兵益州,三四年来战事时断时续,如今又是个什么情况? 至於更西边的河西、凉州之地,司马曜除了知道个偽凉王吕光,再记不住那些个鲜卑胡虏口的名字,也就没多少兴趣。 司马曜问了许多问题,司马道子却来个一问三不知。 虽说他总百大权独揽,可这些繁琐庶务他哪里懂? 他只管把权力拿到手,其他的具体事物,交给底下人去办就行了。 这么多繁琐之事,如果真要一一过问的话,他哪还有时间陪伴美妾? 兄长也真是的,不好好当他的皇帝,理会这些琐事作甚? 莫不是陈淑媛那个贱人又在陛下跟前嚼舌头? 若非陈淑媛乃太子司马德宗生母,他早就想办法借张贵人之手將其除掉。 好在陈淑媛近来患病,太医稟报说肺腑染疾,母亲李太妃(司马曜、司马道子生母李陵容)便不许陛下再去亲近那贱人.:::,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司马道子面对兄长司马曜的质问,来个三其口。 司马曜一看,当即知道他这位好弟弟和他一样,对政事和天下形势那是一无所知啊.: 司马曜只是严肃地责备了他几句,连句重话都没说。 哥俩一合计,想知道朝政庶务和北虏们的近况,乾脆把譙王司马恬、尚书令陆纳、尚书左僕射王国宝、中书舍人王珣几人叫来问一问不就行了。 於是,就有了今日显阳殿內的廷议答对。 可正事没说上一刻钟,司马曜就打起了哈欠,觉得有些无聊,听得兴趣缺缺有些睏倦。 司马道子最懂兄长的心,当即提议让太乐署表演新普编排的舞乐。 司马曜欣然同意,於是,廷议答对又变成了宫廷酒宴。 “....方才王卿说,梁广进占晋阳,符不携子出逃,在燕京山被铁弗刘卫辰所杀? 如此说来,氏首梁广岂不是据有并州全郡?” 司马曜打著酒咯,看了会舞乐,又想起方才王国宝说的话。 王国宝道:“容臣稟奏,如今氏酋梁广已拥据太原、西河、乐平、上党、新兴、平阳、河东、弘农八郡之地,势力横跨并州、司隶,与关东慕容垂几乎分庭抗礼!” 司马曜带著三分醉意的眼晴流露惊异之色,“八个郡?照此说,氏人里岂不是又出个符坚? 新兴郡自拓跋什翼键建代国起,就脱离并州划入代国疆界,后来一直掌握在独孤部刘氏手中. 梁广是如何拿到手的?” 王国宝笑道:“此事臣还未向陛下稟报,梁广此前与刘显结盟,据豫州刺史庾楷上奏称,梁广已於月前率军前往平城,助刘显抵御拓跋掛。 想来,梁广和刘显达成协定,双方重新划定疆界,刘显用新兴郡来换取梁广支持..” 司马曜直点头:“不错,王卿之言与朕所想一致。” 王国宝说了两句陛下圣明之类的恭维之言,呷口酒水润润喉。 陛下深居宫禁,別说北方局势,就连发生在淮北、扬州这些眼皮子底下的叛乱,若无人告诉他,他也根本无从得知。 皇帝当到这份上,清閒倒是清閒了,可权力也被架空得成了空壳..:: 司马道子拍了下案几,忿忿道:“铁弗奴刘卫辰当真是卑鄙无耻!哄骗符不结盟,又將其父子杀害,白白便宜了梁广~” 司马曜一脸感慨地道:“朕对这梁广还是有些印象的。 昔年寿阳之战,梁广孤军深入淮南腹地,屡次截断王师粮道,时任扬州兵曹从事殷仲文坐镇合肥,一日三急报送入建康,一时间闹得朝野人心惶惶,还以为贼大军已陈兵江北.: 幸亏谢安石力排眾议稳定人心,不然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喉~朕失谢安石,犹如折一臂膀.....“ 想起谢安,司马曜罕见地流露几分伤感。 谢安在世时,他这位大晋皇帝才称得上真正的无忧无虑。 司马道子听了这话老鼻子不高兴,谢安若是不死,他怎么可能把陈郡谢氏收拾得服服帖帖? 扬州、徐州、兗州之地,又如何能成为他的后园? 司马道子斜眼瞟了瞟王国宝,示意他赶紧说话,把天子的注意力往別处引。 免得天子又想起谢氏来。 王国宝会意,急忙道:“陛下,梁广雄踞并州,已成北方虏主里实力最强之一,我朝该如何应付,还请陛下决断!” 司马曜沉吟片刻:“可有梁广遣使朝贡的消息?” “未曾听说!”王国宝据实回答。 司马曜有些犯难,“这梁广还不知有没有向朕称藩之意,朕还真不知该如何与其接触.:” 司马道子接话道:“依臣看,既然梁广暂时未与我朝交兵,不如卖个好,册封其做个诸侯王,也可令其与偽燕主慕容垂相互牵制!” 司马曜眼晴一亮,“会稽王所言有理!既然要册封,朕索性大方一些,册封梁广为魏王,令其派遣使臣入朝覲见!” 司马道子犹豫了下,册封魏王似乎重了些,有点承认梁广对并州、司隶之地合法拥据的意思。 可这些故土,短时间內朝廷绝对无力收回,册封给梁广似乎也影响不大,还能令慕容垂感到忌惮。 如果魏、燕之间相互交兵,北方再度大乱,王师才有北伐的机会。 如此想著,司马道子赞同司马曜册封梁广为魏王的决议。 王国宝提醒道:“陛下,拓跋復建代国,可要遣使一併册封? 司马曜摇头:“一介索虏小儿,还不配朕专门遣使册封!代北局势凶险,拓跋能否活命还犹未可知,不必理会.....” 王国宝当即也就没再说什么,遥远的牛川之上的新兴代国,距离建康太远,也太弱小,大晋君臣还真就没放在眼里.... “派哪位卿家代表朝廷前往平阳,主持册封仪式?” 司马曜看似在问群臣,实则问的是司马道子。 老態龙钟的陆纳突然出声道:“左僕射对北虏如此了解,陛下何不派其为代表,出使平阳?” 王国宝嚇一跳,转头怒视陆纳。 陆老爷子鼻孔了哼了哼,看都不不看他一眼。 陆纳此前担任尚书左僕射,乃是司马曜一手提拔的帝党重臣。 因为与司马道子在徐州刺史的人选上有爭执,闹过几句口角,便被司马道子记恨在心,找了个机会將其升为尚书令,由王国宝接替尚书左僕射的位子。 尚书令名义是尚书省一把手,却早已沦为名誉头衔,根本不掌实职。 陆纳对会稽王一党的不满朝野共知, 偏偏权倾当世的司马道子还不能拿他怎么样。 陆纳年事已高,德高望重,乃是吴县陆氏当代宗长,更是江东士族的领袖之一。 昔年孙吴名臣陆逊,正是陆纳叔祖辈。 司马道子听陆纳提议派王国宝出使,当即气得直翻白眼,心里明白这是陆老儿故意给他找不痛快。 王国宝可是他的左膀右臂,怎么能作为使臣深入胡虏巢穴? 没有王国宝,他这位秉政宗王日子可就没那么瀟洒了。 “王卿乃国朝重臣,身负朝政之重,岂能拋下政务去做使臣? 中书郎褚爽仪表堂堂,有机变之才,可充此任!” 司马道子没好气地瞪了陆纳一眼,转头对司马曜拱手道。 司马曜略作思索,点点头:“可!” 他目光在司马道子、王国宝、陆纳身上划过,突然觉得陆纳升任尚书令以后,朝堂上能直接受自己指使的重臣少了些。 他这位大晋皇帝的声音,在朝堂上有些弱了呀.... 虽说他对好弟弟司马道子一向信任,却也不能容忍朝堂变成一言堂。 该找个可信之人进入朝堂,压一压会稽王一党的风头。 司马曜不动声色,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他又看向打瞌睡的譙王司马恬,冷不丁说道:“譙王回去收拾一番,三日內启程赶赴彭城上任! 卿已在建康逗留多日,徐充二州防务无人统领,不可轻慢!” 司马恬一个激灵,万没想到话题突然转移到自己头上, 他一脸茫然地看向司马道子。 他这位徐充二州刺史、都督徐充青司冀幽并七州诸军事,北府军新任统帅,也是司马道子举荐。 司马道子也是一愣,没料到天子突然勒令司马恬儘快离京赴任。 司马恬留在建康,是为了助他拉拢宗室支持。 原本打算让他明年开春,再赶赴徐州彭城的..:: “陛下~”司马道子还想爭取一番。 司马曜直接站起身,“朕乏了,诸卿自行散了吧~” 话罢,司马曜直接带著几个內侍离开。 王国宝细缝小眼一阵闪烁,看来陛下有意调整朝堂格局。 陛下看似糊涂,可却不能真的以为他糊涂.... 第437章 刘裕的一天 第437章 刘裕的一天 从江淮平原刮来的冬风,掠过广陵城外枯黄芦盪,裹挟北国肃杀之气灌入城垣, 广陵城自孙吴时期便筑有坚固坞壁,永嘉南渡之后,原本荒僻的京口(江苏镇江) 广陵(江苏扬州)便成为北方流民大量聚集之所。 太元二年(377年),大秦天王符坚一统江北,建康晋室朝廷面临自南渡以来最为空前的军事压力和战爭威胁。 时任尚书僕射的谢安举贤不避亲,任命老侄子谢玄为建武將军、充州刺史、领广陵相、监江北诸军事,镇广陵。 谢玄到任后,从京口、广陵两地北方流民中挑选精壮,编练新军。 后来谢玄改镇京口,又因京口在当时的南方晋人口中呼之为北府,故而谢玄编练的新车又称为北府兵。 五年前泄水河畔,北府兵一战成名。 广陵相刘牢之,一个出身北地寒门士族,后来南迁至彭城的普通武官子弟,经此一战进入诸多门阀视野,成为建康朝堂上时常提及的名字。 谢石、谢玄相继离世,徐州刺史一职悬置未决长达一年之久,北府兵驻地又从京口移至广陵。 比起京口来说,广陵乃漕粮北输中枢,与建康隔江相望,乃是拱卫京畿的战略锁钥。 今日,广陵城北校场上,三千新募丁壮正在训练, 破虏將军、北府参军之一的刘裕负责新丁集训,正穿著一身玄色裤褶,负手立於校台之上,神情严肃地监看各幢训练情况。 前排枪阵里,一名十八岁少郎明显走神,眼晴不时往远处马既方向望去。 那里有数百骑正在点卯,还有百十匹刚从彭城送来的上等北马,正在既吏点检下烙印盖戳。 少郎满眼羡慕,那些油光水滑的北马,看得他直流口水。 许是心思都跑到了马匹身上,少郎举著步塑跟隨口令挥刺的动作明显变形,与周围新丁的整齐划一形成鲜明对比。 “刘道规!出列!”校台上传来一声大吼。 少郎刘道规嚇得一个激灵,下意识收立正跨出一步,仰头往校台看去,只见刘裕正恼火地瞪著他。 “大兄.:..啊不,刘参军?”刘道规吐了下舌头,小声咕儂, 刘裕却不理会他,大声道:“士伍刘道规,集训时走神,罚举石锁百下,绕校场跑三十圈,打扫厕五日!” 刘道规瞪了瞪眼,一脸苦兮兮地央求道:“刘参军我知道错了,下次绝不再犯!”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刘裕怒斥道:“再敢多言,加罚臀杖十下!队主檀道济何在?带下去监罚!若敢疏漏分毫,二人一併加倍领罚!” 另一名年纪相仿,也是十八九岁的瘦高个少郎从队列里跨出,大声领命:“诺!” 檀道济走到刘道规面前,眼神斜了下校台,飞速小声说了句:“刘参军看著呢,莫要让我难做!” 刘道规泄了气,知道今日这顿罚是逃不过了。 “小人认罚便是!”刘道规地拱手,乖乖跟隨檀道济下去领罚。 很快,刘道规在檀道济监督下,当著全军之面味味举石锁,然后又绕著校场跑圈,累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各幢、队、伯长向各自手下新丁通报这次处罚,全体新丁为之一肃,训练时更加卖力了。 刘参军连亲弟弟都罚得这么狠,其他人如果敢偷懒,下场肯定只重不轻。 刘裕负手站在校台上,看著刘道规一圈圈跑著,嘴角上弧露笑。 这小子,就是要严明军纪,让他知道厉害。 檀道济也没閒著,跟隨刘道规一块跑,时不时大声提醒敦促。 刘裕微微点头,这檀道济倒是十分会做人,每次有手下新丁挨罚,他都会一块领罚, 久而久之手下兵卒对他很是信服,训练也更加认真。 檀道济这一队新丁,已经是三千新丁里的依者。 这一次的新丁大多是从京口招募,京口本就是北府兵的主要驻地,拥有广泛民意基础。 京口百姓又多是北方流民,加入北府兵,也成为北方流民最具前途的选择之一。 別的不说,最起码吃饭不用愁,上到战场立下军功,还能得到一部分赏赐,养活家口不成问题。 运气好得到提拔,成为什长、队主,用不了两年就能在驻地附近置办田產。 檀道济就是此次京口招募的新丁之一。 刘裕见他相貌不俗,谈吐不凡,使人调查过他的家世出身,隨后便调到魔下听用。 檀道济有个叔父叫檀凭之,早年曾在司马道子的琅琊王府供职。 不过后来檀凭之调往荆州去了,听说投在一名桓氏族亲魔下任幕僚。 数月前京口募兵,檀凭之找到了扬威將军孙无终,托请孙无终照顾其侄檀道济。 孙无终又安排刘裕来经手此事,这才有了刘裕和檀道济的一见如故。 檀凭之运气差了点,如果他能一直留在琅琊王府,之后跟隨司马道子一路高升,现在又何必屈居桓氏门下。 檀氏也是南渡寒门士族,族中子弟眾多,檀凭之一人也照顾不过来。 檀道济的长兄檀韶文辞方面更出眾些,留在檀凭之身边,再找机会举荐出仕。 檀道济年纪小些,平时喜好习武耍弄枪棒,檀凭之便安排他进入北府兵。 数月相处,檀道济和刘裕、刘道规兄弟结下交情,私下里时常一块喝酒对弈,纵论天下局势。 在刘裕心里,除了亲弟弟刘道规,檀道济就是他身边第一位值得亲近拉拢的亲信部下。 自加入北府兵以来,五年时间,他从一个普通士伍积功拜授破虏將军,成为北府参军之一,已经创下了北府兵的升迁记录。 虽说本职官只是个第八品的杂號武职,可对於他这样一位出身於没落寒门的寒素来说,五年时间能有此成就,已经称得上是奇蹟。 这也得益於当今世道的转变,门阀精英出现严重人才断层,对於庶务从一开始的不屑,到如今的完全不擅长,士族门阀精英整体衰落已是不爭事实。 庶务总得有人打理,军队总得有人统领,打仗总得有人衝锋陷阵...: 这些以前在高姓士人眼里的繁琐庶政,如今正成为寒素土人获取权力的捷径。 特別是与军事、战爭、征伐有关的兵事,需要更加专精的人才来指挥调度,稍有差池疏忽,反映在战场上的直接后果就是兵败。 兵者乃国之大事,这是人所共知的道理。 五年前肥水一战,北府兵大放异彩,以刘牢之为首的一大批寒素武人开始涌现。 建康朝堂上的门阀老爷们终於认识到,打仗这种事,还得交由专业的人来干。 冠姓门阀里,又有几人如谢石、谢玄这样的士族精英出身的將师之才? 这些年来,北府兵的待遇一直保持得不错,粮食、衣赐、绢给、械杖甲具都能按时按量的供应。 不是门阀老爷们心地善良,而是认识到北府兵的存在,对於抵御北虏、平定內部叛乱、维繫晋室统治的重要性和必要性。 刘裕望著校场上卖力操演的新丁,思绪早就神游天外。 寒素土人爭取到了一些权力,可上层大权还是掌握在门阀手中。 寒素士庶也想进步,也想封官拜相,封妻荫子,现在得到的这些还远远不够。 如果回到三十年前,他们这些军汉与军户没什么两样,一辈子除了廝杀卖命,再无其他活路。 更可怕的是,廝杀卖命一辈子,到头来也不可能得到个正经官身,儿孙仍將作为军户,直到子孙绝户.... 他刘裕更不可能迎娶东官郡功曹之女为妻。 想到爱妻臧氏一家,刘裕露出几分带著苦涩的笑容。 他与臧氏在京口结识,臧氏对他一见倾心。 可惜那时的他,还只是京口乡里一个打渔卖草鞋,閒来时沉迷博戏的閒散青年。 臧氏倒是愿意什么都不要的跟著他,可臧父说什么也不同意。 后来因为他侍奉继母至孝而名动乡里,机缘之下结识了琅琊王氏郎君王謐,经王謐提点、举荐,他才加入北府兵成为参军孙无终的亲兵。 肥水战后,刘牢之对他颇为赏识,才有了五年官拜八品杂號武职的奇蹟。 混出了名堂,老丈人臧俊才同意下嫁爱女。 如今,他和臧氏的长女刘兴弟也已五岁了..: 念及过往种种,刘裕感慨顿生。 从当初结识王謐,再到参加水之战,他的整个人生路径因此而改写。 “德舆!” 有一文士跨骑黑驴,从校场西边而来,远远地呼喊一声。 刘裕回过神,转头望去,脸上绽露惊喜:“道和!” 刘裕跑下校台,一路小跑迎上前,亲手为那文士牵驴。 来人名叫刘穆之,字道和,是刘裕近来结识的好友之一,也是他最为看重的一位朋友。 刘穆之也是东官人(广东东莞),和他妻子臧氏有同乡之谊,这一点让两个人的关係迅速拉近。 还有就是刘穆之自称是前汉齐王刘肥之后,刘裕也经常自称为前汉楚王刘交之后,两个“汉室宗亲”见面,更是感到无比投缘。 刘穆之运气比刘裕好,从小家境还算不错,博览群书有早慧之名,受到时任琅琊內史、建威將军江数赏识,徵辟为將军府主簿,成为江数身边心腹幕僚。 如今,刘穆之已做到广陵郡司马,乃本郡排得上號的主官之一。 刘穆之的任途起点,比刘裕高了不知多少个档次,通常情况下,再过二十年,刘裕能做到广陵郡司马就已经不错了。 不过刘穆之因为出身原因,再想往上走也很难,如果能有军功傍身,相对会更加容易些。 所以刘穆之也算是北府大营的常客,刘牢之对他也很欣赏。 “三郎又挨罚了?” 寒暄了一阵,刘裕请刘穆之登上校台,一眼就看到正在跑圈的刘道规。 刘裕笑道:“这小子成天耍心眼偷懒,非得好好治治他不可!” 刘穆之笑道:“德舆治军严整啊!难怪刘龙驤会把编练新军的差事交给你!” 刘牢之官拜龙骤將军,乃是广陵北府兵的实际统兵將领。 刘裕道:“道和过誉了,我立下的这点规矩不算什么。 昔年梁虎卿在长安选练城虎督,持弓立於校台上,军中但有干犯军纪者当场射杀,全车惊孩无不敬服! 我没有梁虎卿出神入化的射艺,刘龙驤也没有赋予我专杀之权,只能在其他方面整肃军纪了.....” 刘穆之摇头:“梁虎卿训练的城虎督俱是陇山刑徒出身,个个凶残桀驁,自然该下狠手整治。 这些京口流民可完全比不了~” “哦?道和也听过梁虎卿早年事跡?”刘裕一脸惊奇。 刘穆之授授须:“北虏里实力最强的梟雄人物之一,一举一动备受天下瞩目,早年事跡更是为人津津乐道,我自然晓得! 不信的话,我再给你讲讲梁虎卿私通秦主妃妾的秦宫秘辛?” 刘裕乾笑两声:“这事儿就算了,我早就听得耳朵都出茧子了~” “哈哈哈~” 逗趣了一阵,刘裕又道:“道和今日前来,不会只是为了寻我閒聊吧? 2 刘穆之笑了笑,脸色正经起来,压低声道:“徐、充二州刺史的人选有结果了!” 刘裕一惊,“不知是....” “譙王司马恬,拜为镇北將军,徐、充二州刺史,假节、都督徐充青司冀幽并七州诸军事!”刘穆之道。 刘裕深吸口气,这一显赫要职,最终还是落到宗室头上。 有些意外,毕竟譙王司马恬此前一直在朝中任职,没有出镇地方的经验。 徐、充二州乃是淮北重镇,也是北府兵势力重点经营、盘踞之地,更是直接与东燕慕容垂对抗的前线战略要地。 朝廷派一个没有经验的司马恬前来坐镇,也不知是作何考虑。 “这位譙王,乃是会稽王举荐?”刘裕低声问。 刘穆之挤挤眼,仿佛在说:这还用问? 刘裕苦笑摇头,“会稽王为了吞下北府兵权,倒是什么人都敢用.... 刘穆之捻著须,低笑道:“这位譙王年过四十,身子不太行,或许在这位子上熬不了多久。 我还听说,天子有意调回江州刺史王珣,出任尚书右僕射! 王珣与谢氏交好,以前受过谢安提携,偏偏与会稽王关係不睦,德舆可知这意味著什么?” 刘裕心思微动,“道和之意,天子有意压制会稽王,收回权柄?” 刘穆之笑道:“天子倚重会稽王,是为了压制门阀,填补谢安离世后留下的权力空白可当会稽王权柄过重,威胁皇权之时,天子又会反过来藉助门阀之力平衡朝局。 所以我料定,这位譙王在徐州呆不长久! 就算他的身子扛得住,天子也不会允许淮北防务尽入会稽王之手!” 刘裕恍然,点点头:“多谢道和指点!” 顿了顿,他嘆口气,“原本我们私下里都在议论,刘龙骤这一次或许有机会..:.: 刘穆之直摇头:“不可能!差得太远了!刘龙这一次能恢復彭城太守之位,已经算是无比侥倖了! 刘龙驤想都督淮北军事,除非再来一次渺水破敌之功,挽救社稷於危难,否则这辈子都难!” 刘裕苦笑,刘穆之说的话的確是实情。 家世上的差距,决定了刘牢之很难接替谢石、谢玄成为淮北统帅,只能做个统兵將领“哦对了,还有一事,天子詔册梁广为魏王,册封使臣已经从建康出发,准备从襄阳入弘农,再到平阳..... ” 刘穆之又隨口笑道。 刘裕惊讶道:“梁广遣使向我朝称藩了?” “那倒没有!”刘穆之摇头。 刘裕瞪著眼,既然没有称藩,天子为何主动派遣使臣前去册封? 刘穆之不以为然:“梁广拥据八郡,治民百万,声势不比慕容垂弱。 朝廷对他的判断是,此人极有可能成为北方雄主之一,未来的北方形势,梁广、慕容垂、姚必將是三强並立! 所以,及早派人接触,看看其人究竟是何心性,才好为朝廷下一步方略提供依据....” 刘裕点点头,朝廷这也算是未雨绸繆了。 “魏王.....”刘裕喃喃道。 他脑海里浮现一个模糊身影。 那还是昔日在肥水之畔,秦晋两军决战之际留下的。 梁广单骑突阵,一箭射落晋军大的场面依稀在目.... 刘穆之罕见地好奇道:“记得德舆曾提到过,昔年肥水一战,你和梁广面对面交过手?此事当真?!” 刘裕点点头:“自然不假!” 刘穆之催促道:“德舆快说说,这位北虏君主是何模样?听闻其有盖世之勇,可当真?” 若非知道刘裕为人,刘穆之铁定以为是他在故意吹嘘。 北府兵里,不少人都自称与梁广交过手,以此作为炫耀吹嘘的资本。 可是刘穆之知道,刘裕不是这样的人。 刘裕苦笑了下,脑海里浮现往事,“这还得从朱序之死说起..::: 两日后,龙將军、彭城太守、武冈县男刘牢之接到朝廷调令,海陵郡五斗米道妖人李耽聚眾谋反,令其速速点兵出征,限期一月平定叛乱。 刘裕同孙无终、何谦、高雅之、何无忌、刘轨、高衡、田洛一眾北府將领、参军,赶到刘牢之的龙將军府议事。 “刘龙心情不好,待会可得小心些!” 一见面,孙无终就低声提醒他。 刘裕点点头,一眾北府將领一个个神情肃穆,不苟言笑。 都知道刘牢之谋取徐州刺史的希望落了空,谁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触霉头。 刘牢之之子,建威將军刘敬宣带著眾將步入厅堂。 闭门议事半个时辰后,刘牢之决定派遣孙无终、刘裕、刘轨三人领兵出征。 刘裕磨下新军,也正好检验训练成色。 五日后,刘裕回家拜別继母萧氏、妻儿臧氏母女,率领刘道规、檀道济以及三千新军,出发前往海陵郡..::: 第438章 梁周建號 第438章 梁周建號 ...朕膺昊天之眷命,荷祖考之洪麻,临御万方,夙夜抵畏..: ..今仰稽乾象,俯察坤舆,惟尔使持节、都督并州诸军事、平阳郡公梁广,忠亮天挺,神武冠世.:::: ...昔董戎昭义,定並土,破拓拔於白登,镊铁弗於秀容,勛庸光於竹帛,威稜震於朔野. ....是用畴咨百辟,允协金谋,特进封周王,赐九锡,开府仪同三司,假黄鉞,以太原、平阳、西河、上党、乐平、新兴、河东、弘农八郡为周国,建都晋阳...., ....咨尔王妃符氏,金枝毓秀,玉叶含章..:..特册为周国王后,授璽綬,享汤沐, 低承宗庙...:” 平阳公国府內,梁广领著全家老小,跪倒迎接新君符选的册命詔。 赶在新年前夕,长安使团抵达平阳。 这个庞大使团由宗室、公卿、勛戚组成,主副使加起来三十余位,沿途护送的羽林郎禁兵、隨行吏、僮僕,拢共有三百来人。 使团此来,只为两件事。 一是颁发册命詔,正式册封他为周王,並加九锡,假黄鉞。 二是拜他为太师,录尚书事,都督中外诸军事,召他回朝辅政。 宣读詔救之人乃是王永,听说为了能够让他的身份配得上这份差事,荷选特地加他为银青光禄大夫。 这个加官不常授,通常只用在礼待老臣时, 得此三品加官,意味著王永在朝廷班列里,位次仅排在权翼之后。 王永职官是尚书左丞,第五品官,现在得了加官,品衔位次反倒超过两位左右僕射, 与尚书令同级別。 回到长安,韦华、赵瑜两位尚书僕射,还得站在王永身后,到时候恐怕有些尷尬。 梁广跪倒在地,静静听著王永宣读詔救。 自从来到平阳,五年来,他再也没有跪过。 这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 过往一幕幕飞速掠过脑海,回首往昔,他从一介僮奴子走到今日,满打满算已过七年七年弹指一剎,却也改变了他和许多人的命运。 回看自己的崛起之路,凭藉个人勇武获得梁云认可,得到梁氏郎君身份,借用宗族之力打造属於自己的第一批班底。 之后,便是一口口吞下从大秦身上掉下的血肉壮大己身。 无论是当初的长门亭三部鲜卑,还是平阳、河东之地的隱匿人口,曾经都是属於大秦的一部分。 慕容鲜卑作乱於关中,梁广借剿贼之际兼併长门亭三部鲜卑,一口气吃下三万部民, 使得他有了和初登帝位的宏叫板的底气。 关中鲜卑对於大秦而言是一颗毒瘤,国势衰颓之际,毒瘤发作进裂,差一点就祸及全身,覆灭大秦社稷。 对於梁广而言,这颗毒瘤却是壮大实力的养分。 经过均田、府兵两大制度从经济地位、社会地位上的改造,关中鲜卑彻底融入梁氏政权。 悉罗多、慕舆盛这些鲜卑贵族將领,在梁氏政权內部找到了属於自己的位置。 要想实现族群融合,更进一步消除族別对立、族群矛盾,还得从文化源头进行改造。 近一年来,平阳、普阳、安邑三地大力兴建官学,提倡文教,吸纳官员將领子弟入学,並且拿出一部分出仕名额,仿照魏晋太学进行考试,择优者而仕。 这一举措的目的不仅是培养公卿大臣子弟,增加政权认同感和凝聚力,更重要的是普及汉文化,用文化认同来消除族群矛盾。 当然,这一过程漫长而困难,梁广並不指望能在他这一代人完成。 可不管怎么说,一代人、两代人、三代人.::.只要梁氏政权存在一日,这件事就要一直做下去。 今后,官学招生还会面向民间,民籍良人、府兵子弟同样有机会入学。 梁氏政权发展壮大至今,表明梁广对当下时代的思考和改造初见成效。 周国的建立,也只是他此前七年奋斗的成果之一,仿如水到渠成。 他內心的兴奋激动只存在了短短几个呼吸,旋即便归於淡然。 王永一边宣读詔书,一边小心翼翼地瞟眼观察他的反应。 见他低垂眉眼,脸上无悲无喜,心中不由唱嘆, 梁公..:.不,周王当真是天降神人,面对册王封国这等伟业的实现,仍旧能保持內心平和、坦然自若,这等定力其实凡俗之人能够做到? 须知,今日之周王,就是明日之大周天子。 以周代秦那一日,还会远吗? “....周室屏藩,实资良翰;汉廷磐石,允赖懿亲;尔其慎修厥德,永固藩维,克勤王事,以副朕怀,钦哉!” 最后一段册文念完,王永赶紧一撩袍服跪倒,双手高举著册命詔举过头顶,低眉顺眼地道:“恭请周王接詔~” 符冲、权宣吉一眾使臣,早就闪身站在两边,王永话音刚落,他们就齐刷刷跪倒。 梁广略作默然,有些拿不准地轻声道:“这三辞三让之礼.:::: 王永忙道:“陛下特命周王不必拘泥於礼数,直接奉詔便可!国家不幸,还需要周五復振社稷,事急从权便好!” 梁厂笑了笑,这倒也好,省去了麻烦。 “臣谨奉詔!叩谢陛下!恭祝陛下千秋万岁!” 梁广一本正经地面朝长安方向即首,双手接詔站起身。 厅堂內响起一片山呼声:“恭贺大王!大王千秋万岁!” “行了,都起身吧~” 梁广很是隨意地摆摆手,梁恪、梁兰儿、梁桓几个孩童似懂非懂地望著他。 倒是跪倒在崔身边的崔浩脸色肃然,全然不似以前那般轻慢隨意。 以这小子的聪慧,不难知道今日过后,北方天下的形势,將会进入一个崭新的局面。 梁广这位新鲜出炉的周王正式登位,也代表著一大批公卿权贵的诞生。 从今往后,清河崔氏也將成为这个王国的一部分。 形成一个高度绑定的利益共同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大王.:” 以符冲为首的长安使臣,以悉罗多、王镇恶为首的梁氏旧臣,哗地一声围拢上前,在保持恭敬距离的前提下,一个个咧嘴直笑,恭贺声不停。 悉罗多瞪了眼冲,冲也不客气地回瞪一眼。 这两人一个是王后的兄长,一个是慕容夫人的表兄。 严格来说,符冲才算得上正经外戚。 可悉罗多显然不这么看。 没见过几次面的两个傢伙,已经在心里把对方当成了劲敌。 王永揖礼道:“敢问大王,何时能赶回长安?陇山战事危急,陛下还盼著大王率军平乱呢....” 梁广想了想,笑道:“诸位先住下再说,容我仔细考虑几日。” 王永还要说话,王买德先一步道:“大王登位建国,朝野同庆,自当好好庆贺一番。 再说大军调动需要时日安排,不能急於一时!” 梁广頜首:“不错,正是此理!诸位先行下去歇息,左司马王买德会替我招呼诸位!” 说吧,梁广领著妻妾儿女们先行回后宅去了。 王永等人则被王买德拦下。 长安秦臣和周国王臣们,將来或许会同朝为官,如今名义上却还分属不同阵营,需要亲密接触交流一番..... 第439章 家事 国事 第439章 家事 国事 梁广回到后宅,孩子们围著他嘰嘰喳喳一通道贺。 “阿父今日冠九,恰似《诗经》里所载『文王受命,有此武功”! 兰儿恭祝阿父建號称王!” 最年长也是最活泼的梁兰儿脆生生地说道,清亮童音听得梁广心怒放。 “就属你这小妮子能说会道!” 梁广抚了抚她的环髻,看了眼怀抱幼子梁衍的郭元君。 “兰儿这番话不像是自己说的,告诉阿父,是谁教你的?” 梁兰儿乌溜溜眼睛流露慌乱:“是女儿自己想的!” 梁广大笑:“平日读书就属你最不用功,休想哄骗为父!” 梁兰儿嘟了嘟小嘴,“是崔桃子教的.... 郭元君急忙替女儿找补道:“兰儿平素里是贪玩了一些,可妾身也时常敦促她认真读书,能借诗经之言为大王贺,倒也不足奇..:..” 梁广捏捏小丫头的脸蛋,笑而不语。 別看梁兰儿是女娃,可这公国府上下就属她最调皮,还把小牛续子般强壮的梁恪收拾得服服帖帖。 不过一物降一物,梁兰儿在崔浩面前似乎温柔许多,两个小傢伙时常凑一块说悄悄话: 慕容娥英笑道:“恪儿,快跟你阿父说说,前些天你都梦见什么了?” 小梁恪挥舞著木製小號蛇矛,兴奋地道:“孩儿梦见阿父把拓跋、姚两个恶虏挑在矛尖上! 崔桃子说,这梦境应了『紫微垣有彗星扫天枪”之势,主王者珍灭不臣之兆!” 梁广莞尔一笑,“恪儿可知崔浩之言是何意?” 梁恪眨巴眼,想了想很是理直气壮地道:“孩儿说不出崔桃子那番文约约的话,不过孩儿知道,阿父乃天下主,我大周当兴!” 说著,小梁恪哼哼哈哈地比划著名短小蛇矛,很有气势的样子。 梁广乐得直点头,崔浩的学问別说几个孩子,就连他也及不上。 特別是纬学说,整个平阳无人敢和崔浩辩论。 什么梦境徵兆,梁广向来是一笑了之。 不过亲耳听到儿子稚气地喊出“大周当兴”的口號,还是让他颇为高兴。 秀气文静的梁元容牵著母亲薛桃娘的手,细声细气地道:“阿父承天受命,孩儿恭祝阿父国祚永固!” “容娘乖~”梁广蹲下身轻轻抱了抱小闺女。 已有四月身孕的刘乌兰在侍女扶下坐在一旁,看著孩子们围绕大王嘰嘰喳喳的场面,也不由得露出笑容,憧憬著自己的孩子也会这般活泼可爱..:: 刘乌兰和眾女之间不像初来时那般生疏,虽说谈不上什么交情,却也能客气地和睦相处。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回了一趟平城,看到如今代北混战不休的局面,再和平阳的繁荣热闹一比较,令她感触颇生。 如果留在平城,刘显只会把她送给某个值得拉拢的部帅头人。 又或是乾脆处死她。 来到平阳,成为周王梁广嬪妾,或许是神灵对她不幸人生的补偿。 能有今日平静太平的生活,她已经无比满足了。 杨惠风露了个面便站在角落,她还是不太习惯自己的新身份。 特別是面对荷盈时,让她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她们早年就相识,符盈一直称呼她为嫂嫂,不想竟有同侍一夫的一日...:, 年纪也是杨惠风感到自惭形秽的一点,三十出头的她比慕容娥英还要年长些。 虽说身段容貌她自问不比谁差,可焦虑感总归是有的..:: 看著满庭院乱跑的孩童,杨惠风內心涌出阵阵酸楚,想到了自己那不幸遇害的亲子符寧孩子们相继说完,眾女目光看向王后荷盈。 还不满三岁的小梁桓倚在母亲身边,睁大眼好奇地看著面前场景。 符盈情绪显得不是很好,勉强挤出笑容,抚了抚儿子脸蛋,轻声道:“桃儿,阿母教你的话可还记得?” 梁广也笑著看向小梁桓,报以鼓励的眼神。 小梁桓似乎有些畏惧他,往母亲身后缩了缩,仰著脑袋脸蛋无助地看著盈。 “桃儿別怕,把阿母教你的话说给阿父听~”盈柔声道。 小梁桓犹豫了会,才小声道:“儿臣恭贺阿父天命攸归..:.. 话说得小声,咬字吐音却十分清楚,一本正经的样子令人忍俊不禁。 “吾儿聪慧!”梁广也伸手抚了抚小梁桓的脑袋。 小傢伙怯怯地往盈身后缩,黑白分明的眼晴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桃儿出生两年多来,的確是他最为忙碌的一段时间,鲜少有閒暇陪伴。 以至於儿子对他很是陌生。 桃儿生性又比较胆小,身子骨也不如梁恪强健,愈发让他显得柔弱。 梁广对小桃儿笑了笑,起身又对眾女道:“早些回去歇息,明日祭告天地宗庙,后面几日还有册命仪典,连续半个月都歇息不了..... 》 眾女齐声遵命,各自带看孩儿告退。 慕容娥英多看了符盈和小梁桓几眼,被梁广一阵瞪眼努嘴。 夔奴带著小梁桓下去盥洗更衣,梁广和符盈走在廊下。 “盈儿可是担心丈人在陇山前线安危?” 成婚多年,也算老夫老妻,梁广当然能猜到妻子心思。 荷盈神情黯然:“师奴举兵作乱,虽兵败逃亡,可雍县已被姚羌攻占,阿父一直没有消息传回,妾担心.....” 符盈硬咽了,眼眸泛红。 “申朗、孟超、杨云三人,盈儿可还记得?此番符师奴作乱,就是三人临战倒戈,配合丈人一举击溃叛军!” 荷盈证了证:“大王是说,这三人从未背叛过大王?当初投靠符师奴,也是大王有意安排?” 梁广笑道:“为夫一手带出来的旧部,岂是符师奴一介贼竖可以蛊惑的? 只是,本想安排三人多潜伏一段时日,关键时刻再借用他们之力平定叛乱。 不想师奴胆敢举兵作乱,三人如此应对倒也得当,护住丈人最重要。 盈儿放心,有三人在,丈人一定安然无恙。 战场兵荒马乱,消息传递自然受阻,多等几日无妨 “多谢大王~” 符盈听了他一番话,心情好受不少,擦拭眼眸有些惭愧道:“大王初登大位,诸事繁多,还要分心劝慰妾.....” 梁广搂著她,“盈儿与我夫妻一体,你若是心里不好受,我又如何高兴得起来?” 符盈靠在他怀里,只觉得无比安心。 夫君地位越来越高,如今已是王国之主,距离真正的天子也不远了。 她虽是嫡妻,可荷氏宗女的身份却有些尷尬。 符秦老臣支持她,其他人却未必。 她这位王后,註定当得不安生。 “大王,过几日妾想带著桃儿亲自宴请王永、权宣吉、崔宏、崔、韦洵、王买德.. ..还有兄长符冲~” 符盈轻声说道。 这些公卿大臣,有的是一门心思投靠周国的秦臣,就等著梁周代秦。 有的是周国的股肱重臣。 这些人多数是汉臣,也是嫡长继承制的坚定维护者、支持者。 梁广笑笑:“你是王后,这些事情自己做主就好!” 符盈绽露笑容,犹豫了下又低声道:“册封詔敕里,为何不把王世子一併定下?” 说罢,她志芯不安地仰头看著丈夫。 梁广笑了笑,盈这么问他一点不奇怪。 他也知道,符盈真正想问的是,他要何时才把王世子定下? “桃儿还小,此事不著急。” 梁广搂著爱妻,“盈儿放心,我定会倾尽全力培养桃儿,让他做一位合格的后继之君!” 盈抿著唇,自然也能听出丈夫弦外之音。 桃儿能否顺利成为王世子,还得看他的资质如何。 梁广闭著眼,声音沉沉不容置疑:“我大周要的是一统万方!我的儿子,要能守得住这份家业! 这已经不是你我之间的事,而是国事、天下事! 这件事以后不要再问了,该有结果的时候,我会亲口告诉你!” 符盈心里有些委屈,毕竟身为嫡妻,她的儿子天然就是嫡长子。 可听丈夫话中意思,如果桃儿资质不足,王世子之位也落不到他头上。 梁广看著走廊外飘落雪,笑道:“你先回去,我想起来有些事还要和王买德谈一谈。” 梁广自顾自走了,符盈福身屈礼:“恭送大王~” 她静静站了会,等到心中酸楚稍稍平息,唤来一名侍女:“去请西平王荷衝来见我.. + 第440章 王者之心 第440章 王者之心 梁广快步离开后宅,沿廊道径直走到前衙,路过衙堂时又猛地停下脚步。 他眉头拧紧,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能去哪里。 方才和符盈谈及王世子之事,他心里突然一阵心烦意乱,不愿留下再多说什么,找了个和王买德议事的藉口离开。 王买德忙著核查各军府上报的府兵名录,忙著清点武库、粮谷马秣仓储,忙著过问今年冬衣发放情况,还要忙著和户曹、兵曹核对府兵录籍、除籍名单,处理一些府兵没有按时缴纳赋税的事务.:::: 身为左司马,凡是和府兵沾边的事都得由他过问。 八郡府兵总数已经逼近十万大关,其中过半数集中在平阳、太原两个郡。 这是周国境內最庞大的一支武装力量,也是仅次於自耕农的一股新兴社会群体。 非战和番上成卫之时,府兵也是为周国提供赋税收入的主要贡献力量。 事实上,府兵涵盖的人口数还要更多,大多数府兵都是小地主,家中僱佣了至少一到两户佃农,每户按照四口算,一户府兵包含的人口近二十人。 由此可见,王买德这位军事行政主官,日常工作量有多么庞大。 虽说有梁业出任右司马作为辅佐,分担了一部分与军屯、巡察有关的事务,可王买德仍然忙得两脚不沾地。 梁广给他配了二十余名专职属吏,还有他自行辟置的幕僚隨从,一整个团队供他调派指挥。 如此,才能保证周国八都府兵的正常运转。 所以现在,梁广基本没什么机会再和王买德坐下来閒聊。 他只是不想就王世子的事和符盈发生爭执,找藉口脱身罢了。 距离傍晚还有一个多时辰,梁广不想呆在府里,却一时不知该去往何处, 通事郎柳杰坐在官房里处理文书,扭头看见他站在廊下,望著漫天飘雪证出神,急忙迎了出来。 梁广看了他一眼,没头没脑地问了句:“平阳西市,可有什么喝酒的清净地?” 柳杰愣了愣,大王这是要独自出门,一人饮酒醉? “大王..” “你就说,有还是没有?还是不知道?”梁广略显不耐。 柳杰忙道:“西市玉波较为有名,楼宇新置,內造园林,是个清静雅致去处!” 梁广想了想,“东家是谁?” 柳杰老老实实地道:“贾氏、柴氏、柳氏合力筹建,日常经营由柴氏负责!” 梁广一点不意外,没点背景门路,寻常商贾办不到酒牌,也没这份实力在繁华的西市建酒楼。 平阳只在最初的一年里施行过禁酒令,当时是因为粮食紧缺,避免公府和民间消耗大量粮食用来酿酒。 后续逐渐放开,从官置酒护到民间税酒,再到如今的酒牌制度。 凡民间自营自酿,有固定地点售卖的酒护肆柜,都需要在市易务办理酒牌,註明经营地址、规模及酿酒原料(如栗、麦的年消耗量),作为后续徵税的基础。 民间酿户“岁半输酿额於官,不得隱冒”,也就是每半年申报一次酿酒量,官府以此估算税基。 若实际產量超过申报量,需补缴差额税;若虚报少报,按“匿税”论处(通常罚款或拘役)。 酒税通常为万钱税四百,由市易务根据行情核算,上报市易司、户曹核准方能修改税率。 也有一些规模小、產量小的“散估”户,需要到市肆指定地点进行售卖,入场时就有税吏徵收酒税,通常为万钱税二百。 酒税和其他税款一样,可以“输金”,也就是以钱幣缴纳,也可以用其他等价值实物缴纳,通常为绢、布、粮。 梁广至今还未去过东西市酒,他的身份也不可能隨意外出饮酒。 不过今日,他倒很想去实地考察一番。 “就去玉波!你来带路!” 梁广一指柳杰,转身就往官衙外走。 柳杰哭笑不得,大王今日似乎心情不佳,怎么突然想起要去市肆饮酒。 眼看梁广走远,他无奈只能赶紧跟上.... 左城虎將军王睿见他要出门,急忙调来一队土准备隨行护卫,不想梁广直接拒绝了:“你留下,若有人找,就说我到西关城视察营务去了!” “大王!臣....”王睿追上前。 梁广脚步一顿转过头:“不许再跟来!也不许透露我行踪!若不然,就给我捲铺盖走人!” 梁广瞪了他一眼,从他手里夺过裘袍大擎,披上后牵了一匹马就独自出门。 王睿涨红脸,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柳杰牵著马赶紧跟上,飞速小声道:“王將军还是留下吧,在平阳城內不会有大碍v, 柳杰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跨上马紧跟而去。 离开府衙,梁广骑马走在大街上,细碎雪飘落,沾到擎衣上像是一朵朵冰。 深吸口气,腊月寒冬时节的寒凉之气浸入肺腑,反倒让他格外舒服。 在公国府里呆久了,终日面对处理不完的庶政,他已经鲜少有属於自己的自由时间。 今日领受了封王册命詔,所有人都在为之欢庆,只有他胸膛里有种说不出的闷感。 在臣僚、士民看来,梁周建號只是水到渠成之事,拥据八郡治民百万的梁公,如果不能再进一步的话,所有人都不会答应。 问题只在於这梁周之国,是要通过什么途径、依据什么法理来建立? 是自立称王,还是接受大秦天子的册封? 梁广选择了后者,这也算是他和荷选达成的协定。 目的,只在於非以武力推翻符秦政权,而是走內部禪让流程。 这样,他和符氏之间都能保留最后的体面。 毕竟他仕秦数年,一路发展壮大也是因为吞下了不少老东家的血肉。 从这点来看,他和慕容垂、姚、吕光、乞伏乾归、慕容永..:.还有第一轮淘汰选手慕容泓、慕容冲、翟斌、刘库仁等等这些割据势力没有本质区別。 天王崩,秦巨人倒下,天下才能群雄並起,从曾经的巨人身上撕扯血肉。 北方歷经六年的战乱、兼併,形成今日各方拥据的局面。 梁广笑到了今日,成为与慕容垂双雄並立的北方君王之一。 慕容垂已经派遣赵王慕容麟率军三万,出代郡攻打刘显,为外甥孙拓跋撑腰。 梁广当然不会坐视不管,派悉罗多、王懿、皇甫毅、慕舆盛、王宣、刘凯等將领,各自率军从雁门关、马邑、北秀容等地出击,助刘显扫平魏国附庸势力,威压铁弗刘卫辰。 此举意图很明显,你东燕慕容垂帮拓跋,我周国就帮刘显。 代北诸部,进入到了代理人战爭阶段。 拓跋掛牛川战败,一鼓作气逃到了贺兰部。 贺兰訥、贺兰染干两个舅舅,很乐於接纳一个兵败无助,惶恐逃亡的魏王外甥。 拓跋有了东燕军相助,很快在贺兰部站稳脚跟,目前以弹汗山为魏国王庭,抢占了鲜卑白部的白山大营作为根基,开始谋划著名反攻牛川、平城。 贺兰部忙於对付西柔然,也无心思多管魏国和代国之间的纠纷。 刘显牛川大胜后,已经正式拥立拓跋窟础即位代王,以平城为王都建立代国。 刘显自任相国、大將军、总百,代国军政一手抓。 梁广和刘显之间的交往,变成了周国、代国之间的邦交,为代国尽力提供粮草、武器、盐铁方面的供应支持。 非到万不得已,梁广不打算让周军直接下场参战,与东燕军直接交锋。 皇甫毅率军抵达平城,周军旗號出现在代军中,慕容麟率领的东燕军便退至大青山以北。 由此可见,东燕军也在极力避免和周军直接交战。 代北局势一如既往的凶险复杂,凭梁安还无力应对。 梁广已经下詔,调李方从蒲坂火速赶回,参加完即位典礼,就赶到普阳坐镇。 往后周、代、魏、燕四国间的代理人战爭,就由李方全权主持。 想到李方,梁广惆悵地呼出口白气,大半年没见,还真有些想念这傢伙。 李方、梁安不在身边,他连个说心里、发牢骚的人都没有。 这也是他感到心情憋闷、烦躁的原因之一。 他有太多话想说却又找不到人说,有些话不能对身边的女人说,警如王世子的定立, 这是一个连符盈都要极力迴避的问题。 目前他有三个儿子,庶长子梁恪年近四岁,嫡长子梁桓不满三岁,幼子梁衍乃郭元君所出,还不满一岁。 郭元君如愿以偿地生下儿子,在一眾夫人里,特別是面对符盈、慕容娥英时,腰杆子都硬气了不少。 梁恪相貌脾气都很像他,身体健壮力气大,性情也很刚强。 梁桓聪慧喜静,性子略显柔弱,生过几次病,目前来看身体还算健康。 不出意外的话,王世子將会在二人之间诞生。 按照宗法嫡长继承制,梁桓无疑是王世子不二人选。 韦洵、崔、王买德三大巨头,以及皇甫毅、苟平、王懿、王苗..::.还有眾多士族出身的臣僚,也都是偏向於支持梁桓。 只是他这位主上的態度悬而未决,无人敢轻易表態。 悉罗多、慕舆盛、慕容越、王宣这些鲜卑、匈奴將领,自然是希望有鲜卑王族血统的梁恪成为王世子。 臣僚们明里暗里的態度,梁广大致能清楚。 按照他的意愿,本不想过早的决定王世子人选。 一来他还年轻,儿子们也还年幼,不必急於一时。 二来两个儿子心性未定,將来是什么样谁也无法预料。 三来他本人倾向於维护嫡长制,毕竟在当今时代,官僚政治尚且不成熟,皇权始终无法摆脱宗族门阀的影响。 而嫡长制为大多数人所接受,也是平衡各方、稳定政权的有力制度。 可梁桓性情柔善,比起梁恪显得软弱了些,能否接掌权位,应对將来可能更加复杂的局面,梁广心里也没底。 更重要的是,梁恪的身体强壮太多,只要不是天灾人祸,顺利长大成人没有问题, 梁桓身子骨就弱了些,不时有风寒咳症,虽是些小病小患,可在当下时代,梁广不能確定他是否能长大成人。 在这件事上,梁广自己也有私心,既不想让符盈失望,又想给梁恪一个机会。 他可不想等到两个儿子成年之后,再来后悔今日之决定。 后世李二对长孙无忌道出的那句“英果类我”,不知给李唐王朝带来多少血雨腥风, 兄弟仇杀。 他也算是借鑑后世经验,来儘可能规避当下风险。 这些话他不能对符盈说,更不能对慕容娥英说。 也只有李方、梁安能听他发发牢骚,可惜两人一个在蒲坂一个在晋阳。 柳杰似乎看出他因何而心绪不佳,默默骑马跟在一旁,落后小半个身位, 积雪堆满街边,爆竹声不绝,行人车马川流不息,洋溢著新年將至的喜庆气氛。 梁广勒马,看著一处民宅前,一对年轻夫妇带著一儿一女在燃放爆竹,翁婆两个老人笑呵呵地更换桃符。 从他们的欢笑声里,梁广感受到了切切实实的安寧幸福。 “柳杰....” “大王?” “年关將近,你高兴吗?” 柳杰看著他,又看了眼那户民宅人家,轻声道:“周国筹建,大王进位,臣自然高兴!新年將至,我周国也將迎来新气象,不光臣高兴,八郡之上的周国臣民,都將为大王所贺!” 梁广默然片刻,呵出口浓浓白气:“可为何唯独我感受不到高兴欢喜?这莫非就是高处不胜寒的道理?” 柳杰咀嚼著他的话,目露惊异:“大王此言,当真精闢!正所谓『王者往也,天下所归往”,在臣看来,这“往”字,代表的就是离群孤雁! 王者,註定孤往!” 梁广惊讶地看著他,“听你话中之意,倒是能明白我心里为何不寧?” 柳杰碘地笑了笑,拱手道:“昔日,禹王凿龙门,独执末帮立於砥柱,浪头打碎冕亦不退半步;文王演周易於美里,卦象里藏著八百诸侯,文王惊骇,却无一人可诉,只能默藏於心. 臣以为,非是王座寒凉,实乃天命所系者,须以孤月之姿悬照山河! 魏武横,谢安围棋,皆是惊雷藏於胸腹。 有道是『圣人之心,静乎天地之鑑也”!大王胸中丘壑,本就该是千峰独对之景!” 梁广证证地听著,一番话让他好半天回不过神。 他脑海里纷杂的思绪,轰然间像是找到了光明出口,有种蜂拥而出的畅快感! 是啊,正因为他是王者,身居方方人之上的独尊之君王,才会感受到这份孤独和惘然。 正因为他大权在握,王国之內所有利益繫於一身,所以他才无处倾诉! 这是身为王者才能感受到的心境! 孤家寡人可不是白叫的! 忽地,街边一处酒传来欢歌声,一群贩夫走卒正聚坐在火塘边,温酒畅饮高歌: “琼霰碎金甌,浮掷玉鉤! 今朝白鸥盟,不美万户侯! 哈哈哈~” 梁广侧耳倾听一阵,不由得笑了起来。 “柳杰!” “大王?” “不去玉波了,就在这街边酒小酌几杯!” “啊!?大王~” 不等柳杰反应过来,梁广脱下裘袍大擎扔给他,跨下马径直走入酒,要了张矮案奏到火塘边坐下。 起初一眾酒客见他身形高大气度不凡,衣著也甚是不菲,一个个很是拘谨。 没一会,梁广掏出块银饼拍在矮案上,扬言今日家中有喜,为图喜庆邀请酒护里所有酒客畅饮,顿时引来一阵欢呼声。 商贾们都把他当成哪家权贵门下的豪客,围著他敬酒不停。 梁广大笑著来者不拒,与一眾酒客高歌畅饮。 柳杰怀抱擎衣,站在酒外看著这一幕,只觉感慨顿生。 谁能想到,堂堂周王竟然在领受册命詔的首日,独自跑出府衙,和一群贩夫走卒坐在一起高歌痛饮.... 半月后,平阳城举行盛大的封国典礼。 周王梁广身穿日月华章袞服,头戴九冕,登上祭坛祭告天地,祭祀社稷坛。 梁氏宗庙修筑於平阳城南,梁广亲往举行告庙礼。 梁广及其王后符盈的册书、印璽、车服仪仗,一律按照天子標准减一等置备。 典礼结束,梁广携王后御临王宫明仪殿,赐宴与群臣贺。 平阳城內军民饗食三日,八郡减赋三成,一时士民同庆..... 第441章 李方归来 第441章 李方归来 上元节后,王永、崔宏、权宣吉一行使臣拜別梁广,返回长安缴旨, 倒不是他们不想在平阳多逗留几日,梁广借崔之口委婉表达人之意,他们才不情不愿地主动提出告辞。 梁广当即设宴为一眾朝廷使臣饿行。 若不主动摔人,这帮傢伙只怕想在平阳住到开春。 这一行使团奉詔前来平阳册命宣詔,本身就表明了他们的立场態度:荷秦国祚將终, 梁周代秦已是顺天应人! 王永、崔宏、权宣吉三人,就是长安朝廷里,最坚定的梁周支持者! 他们此来平阳,当然想藉机与周王梁广多进行一番深入交流,再和周国臣僚、周王亲信旧部进行一番亲密互动。 大家先彼此熟络,增进感情,也好为后续同朝为官、同殿为臣打好感情基础。 更重要的是,他们希望能得到梁广一些口头上的承诺,先在將来的周国朝廷上占据一席之地。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这种事梁广当然不会轻易许诺,初登王位,王国內的一切典章制度还未完善,中央、 地方的官职体系建设还未筹备妥当,平阳旧臣们的新职还未落定,王永三人毕竟还是外臣,次序上还得往后靠。 梁广也单独召见过三人,进行了一番口头上的抚慰。 王永是王镇恶的伯父,凭藉王氏和梁广的情分,再有王镇恶这么个元从功臣,將来周国朝廷上,必然有他的位子。 明白这一点,王永把心放肚子里,最后在平阳的半个月里,通过王镇恶的介绍结识了不少平阳旧臣,终日忙碌於饮宴、游猎之中。 崔宏是崔浩之父,崔之兄,作为曾经的符融幕僚,也是梁广进入符融魔下,结识的第一批高姓士族郎君。 按理说,凭藉旧交情,梁周代秦之后,崔宏也完全不需要过多担心,新朝廷里会没有自己的位置。 可实际情况完全不是一回事。 崔宏来到平阳,与崔深入交谈得知,梁广身边已经聚集了一大批平阳、河东士人, 其中又以河东薛柳裴、平阳贾曲柴、上党曹氏、太原王、温、郭等士族为首。 如果放在三十年前,能被崔宏视为同等门第的士族可不多,也就河东薛柳裴、平阳贾、太原王、郭寥蓼几家。 其余不过是中下品门第,称之为寒素也不为过。 现在可不一样,平阳、河东士族占据先发优势,以周王元从功臣自居,对来自河北清河的崔氏隱隱有排斥之意。 一开始,平阳旧臣集团里的士人群体,把崔视作士人领袖。 毕竟当时梁广身边亲信重臣里,只有崔称得上正经高姓冠族出身。 变化出现在洪安之战以后,隨著不出逃被杀,梁广入主晋阳,并州全域宣告迎来新的主人,太原王氏、郭氏、温氏这些曾经的高门冠族小宗、旁支大量进入平阳政权。 这些并州土人的心思活泛起来,认为梁公基业定鼎之势已成,可魔下却没有一位平阳、河东、太原出身的士族重臣,这显然不太合適。 梁氏政权內部的士人牌面,竟然是一位来自清河崔氏的崔,这让并州士族群体不太能接受。 於是,这些当地士人渐有抱团之意,开始谋求在平阳获得更高职位,不说取代崔的右长史之位,但梁公身边,一定要有并州籍士人代表。 并州士族需要发出自己的声音! 这种需求在梁广登位、周国宣告建立后更加迫切。 至於总揽民政大权的左长史韦洵,以二十七岁之龄执掌周国八郡庶政,已经是名声传遍天下,为世人津津乐道的人物。 韦洵的位置无人敢打主意,只要不犯原则性错误,他的地位无人可以取代,就连崔也不行。 原因无他,谁叫人家才是真正的元从功臣,与周王相识於寒微,更添一层梁氏宾客的出身。 同样,作为军事行政主官的左右司马一职,也不是士族群体短时间內能够染指的高位。 左司马王买德因有代北鲜卑血统,被人私底下唤以“索儿”戏称,带有明显的轻蔑之意。 可并州土人群体都知道,王买德也是无可取代的周王宠臣。 左右司马对接的是府兵行政管理大权,等閒之人绝无可能染指。 土人们酸葡萄心理作崇,却也只能私下里饮宴时发发牢骚。 崔宏通过崔之口,获悉了不少周国政权內部现状,所以才让他愈发感到焦虑。 崔右长史的位子不好坐,并州士人抱团之意愈发明显,崔开展工作遇到的困难越来越多。 关东、河北之地的士族力量,在周国內部还是太过渺小了,仅凭崔一人支撑,局面只会变得越来越难。 崔宏自己暂时不可能直接进入周国任职,他还得回到长安,留在秦国朝廷上,为接下来的梁周代秦做准备。 和崔一番合计,他决定回到长安,就从崔氏子弟和魏郡申氏、范阳卢氏、幽州祖氏这些与清河崔交往密切的关东士族里,挑选一批年轻有才能的子弟,想办法进入周国出仕。 周王梁广坚定推行考录出仕原则,不通过取士考,很难获得正经官身,并州土人群体也不会服气。 好在学识方面,崔宏对关东子弟有信心。 北方现实环境决定了,他们这些北方士族不可能像南渡士族、江南士族一样,凭藉门第就可以轻鬆获得清流要职。 北方君主用人是要来干活的,解决不了问题,那就解决人,没那么多道理可讲。 从刘渊到坚,北方土人在血泪中摸爬滚打上百年,已经懂得如何跟胡族君王打交道虽然周王梁广在士人们看来,並非是典型的胡族君王,从血脉和习性上更像正统汉人君主,可在北方歷经百年的融合大熔炉里,有些性情是刻在骨子里的。 警如干预王权、触碰兵权这些禁忌忌讳,晋室司马家的天子会心平气和地和门阀领袖们坐下来谈谈,商谈权力究竟该如何分配。 可在北方,少数族军事力量占据主导地位,胡族君王可没有这份耐心、閒心和土人们谈权力分配。 梁广已经算是比较温和的非典型北人君王,可该举起屠刀的时候照样不会手软。 最好的前车之鑑,就是曾经號称平阳士族里,宗族武装力量最强的邓氏。 现如今,邓氏举族迁徙至永和县,与羌人、匈奴人共居,成为成守黄河东岸的地方豪强。 这是邓氏在付出十几位核心宗族子弟性命之后,侥倖爭取到的宽恕。 所以崔宏很明白,哪些事能做,哪些事绝对是不能触碰的禁忌。 梁广给取士考划设的红线之一,就是不能徇私舞弊,必须全凭真本事脱颖而出。 高姓门第、关係门路可以让你获得举荐资格,参加取士考,但能否考中,必须凭自身本事。 学识不如人,怪得了谁? 胆敢从中插手干预的,一律严惩不贷。 好在取士考举行三年来,没有出过重大过失,在韦洵、崔、王买德三大巨头的联合监督下,这项考试成为了周国土人心目中最正统的入仕途径。 梁广每年都会亲临取士考现场,这也是他除了春耕藉田外,每年固定参加的政治活动。 权宣吉没有崔宏那么多心思,也不关心关东士族在周国是个什么地位。 权氏作为略阳氏族化汉人豪强,门第、底蕴连绝大多数并州士族都比不上。 权氏的兴起,全赖於枋头集团的骨干成员权翼。 终符秦一朝,因为权翼的存在,权氏堪称顶级权贵。 近年来隨著权翼隱退,权氏逐渐沦为二流。 如今,梁周建號,权氏似乎又有了兴起的希望。 只是这一次,权氏的富贵密钥似乎不全在权翼身上...: 权宣吉是个实诚忠厚之人,梁广召见他时,说的话也儘是家长里短,似乎没有掺杂多少利益纠葛。 这让梁广觉得很舒服,有种昔年造访权府,和权翼一家其乐融融的美好回忆感。 “..:..符选求娶权翼孙女,还扬言要立其为后,这件事权宣吉究竟知不知道?” 平阳南郊牧场內,从蒲坂赶回的李方陪著梁广视察战马饲养情况。 万余匹齿龄在两岁以內的去势马匹,散落在方圆十数里的草甸內,在牧官的驱逐下时聚时散,仿若一片灰黑相杂的云朵隨风聚散。 “以权宣吉的为人,如果知道了,一定不会故意隱瞒。他只字不提,估计是还未知晓。”梁广隨口答道。 “符选想要迎娶权翼孙女,明显是要拉拢以权翼为首的一帮诸氏老臣,藉助权翼名望来稳定朝局。 总感觉这小子心思不浅,你回到长安可得万分小心!”李方少有地露出凝重之色。 梁广凝目远眺著草坡斜面上散落的马群,“希望他好自为之吧!” 李方看著他,“如果你觉得为难,我来动手!我可不是先帝的侄女婿,和符氏也没有姻亲关係! 这口屠刀我来举,老氏们若是要记恨,就让他们来记恨我好了! 我总觉得,不能指望符选信守承诺,当真会在剿灭姚羌之后禪位於你!” 顿了顿,李方又苦著脸:“只是这口屠刀一举,將来王后必定记恨於我..:: 唉~到时候你可得帮我多多求情才是!” 梁广默然片刻,摇摇头:“杀人容易,收服人心却难。这口屠刀能不举才是最好,否则诸氏恐畏,后续麻烦不会少..::: 符选生死不仅关係到梁周將会以什么样的姿態、態度取代荷秦,更关係到诸氏权贵、 关中士民如何看待他和新兴的梁周政权。 更进一步说,屠刀一落,荷盈和梁桓將会难以自处,如今围绕在梁桓身边的亲信旧臣、诸氏势力將会无所適从。 符氏是梁桓母族,母族遭戮,如果將来梁桓以嫡长之尊继位,又会如何看待今日之事,如何对待参与其中之臣? 这些事梁厂能想到,公卿臣僚们也能想到。 由此带来的影响,可能引发的混乱將会极其深远。 所以在这件事的处置上,梁广不得不再三慎重。 如果真交由李方来做,梁广也不能保证,几十年后李方家族会不会因为此事受到清算。 那又会引起另外一场动盪。 退一步说,就算接班人不是梁桓,不论是梁恪还是其他子嗣,很难获得氏人势力支持这些王国乃至王朝深层次的隱患,梁广必须要考虑清楚。 “符选乃先帝幼子,一直是诸多宗王里不甚显眼的存在。却不想,今日之大秦,竟然要靠他来勉力支撑~”李方晞嘘不已。 梁广笑道:“长安之事,我自会多加考虑。我走后,并州就交给你了,只须记住两件事,第一保住刘显,第二小心慕容垂!” 李方仰头长嘆一声:“就知道你把我从蒲坂火急火燎叫回来,一准没好事!乃公天生就是劳碌命啊!” 梁广笑道:“我准备在平阳建立并州大都督府,梁安任大都督,你来做并州都督兼刺史,镇守晋阳! 梁安年纪尚轻,治政经验不足,特別是军务方面,还得由你来主抓!” 李方想了想,“我得跟你要几个人!” “你说!” “户曹尚书贾闺、礼曹尚书李护、法曹尚书封劝、平阳令柳平、右军將军慕舆盛、右军副將王宣、后军將军皇甫毅、后军副將刘凯.::..” 李方不客气地报上一连串人名,“暂时就这些吧!” 梁广笑骂道:“你个丑廝,倒是狮子大张口!” 李方摊摊手:“你让我辖制八郡之地,当然得有一批得力干臣!一想到慕容垂那老虏贼,和我只相隔一座太行,我就浑身不舒坦,睡著了也得睁一只眼!” 梁广笑道:“放心,慕容垂不灭了慕容永之前,不会轻易向并州出兵!周国今日之声势,也不容得他隨意挑畔!” 李方嘿嘿道:“若是东燕欺上门来,我可不会惯著,必须狠狠揍他!” 梁广大笑:“自然不能墮我国威!八郡府兵我带走一半,其余的交给你了!” 李方目露火热:“五六万府兵精锐在手,若有机会,我能否跨太行下关东?” 梁广急忙正色道:“慕容垂虽老,威势犹在,不可小!你的职责是守住并州疆界, 不使东燕西侵!” 话音停顿,梁广又道:“对付东燕不必急於一时,慕容垂活不了几年,等这老儿一死,东燕国势倾颓,那时才是我们挺进关东之时! 对付东燕,重在守御。并州以北,五原、朔州、平城、盛乐、漠南漠北,还有大片疆土供你施展! 拓拔鲜卑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不將其彻底打散之前,万不能掉以轻心!” 李方琢磨道:“听你话中意思,对刘显似乎不是很信任?” 梁广嘆口气:“刘显不会背盟,但他的能力和好大喜功的性格,我担心他不是拓跋球对手。 如果有机会,当儘快拿回雁门、代郡,驻军雁门关,不让拓拔鲜卑有任何南下机会! 你在晋阳还有一大重任,就是要搅乱代北局势,万不能任由魏国一统诸部!” 李方摩髯须,咧嘴嘿嘿直笑,不能肆无忌惮地攻略地盘,跑到別人地盘上搞破坏, 似乎也是一桩趣事。 梁广也笑了,李方这廝脑筋活泛,让他镇守晋阳,挑准时机在代北搞破坏,既不让刘显被拓跋硅和东燕联手灭亡,又不让拓跋硅趁机壮大。 这件事別人不行,唯有李方才最合適。 “李康李乐两个小子..... 梁广话没说完,李方毫不迟疑地道:“你一併带回长安就是了!小子们长大了,早些脱离阿父阿母庇护不是坏事!再说,梁恪梁桓身边也需要玩伴,带回长安一同进学,省得留下我也没閒心管教~” 李方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不喜欢李康李乐两个儿子。 梁广笑笑,没再多说什么。 李方出镇并州,把两个儿子交给他带回长安,自然不是为了让他放心,而是堵住別人的嘴,避免別人说閒话。 这份赤城坦然,也只存在於他和李方之间。 “听说梁氏姑母又怀上了?你別只在老妻身上使劲,薛氏、柳氏不是送了你几个嫡女做妾?你也多关照关照人家啊?”梁广挪输道。 李方排著腰腹晞嘘道:“四十二了,有些招架不住..::.还是和老妻比较和谐!再生个小闺女,乃公这辈子也就圆满了~” 梁广大笑,这傢伙竟然也会在床帷之事上露出畏缩之色。 “看你腰腹粗涨了一大圈,可还敢同我赛马?”梁广嘲笑道。 李方吸气收腰挺胸,“有何不敢!” “好!比一场!” 梁广拽紧韁绳,作势就要驾马衝出去。 李方急忙道:“比就比!可我得要个彩头!” “儘管说!” 李方挤眉弄眼:“兰儿和元容两个丫头,必须得有我老李家一份!” 梁广笑骂:“那就得看康乐两个小子本事如何了!” 话音刚落,梁广驾马衝出,直奔西边积雪未消的草甸而去。 李方急忙拍马追赶,在身后叫著不作数、要重新比试...., 第442章 来自赵整的好意? 第442章 来自赵整的好意? “你就是阿城守令,马多?” 数日后,梁广在王宫批阅政务,梁安亲自引著一位从长安赶来的客人前来覲见。 所谓王宫还是以前的公国府,只是换了一套牌子。 等回长安以后,这里將会作为并州大都督府继续沿用。 刘苓从长安发来的密信,是通过梁安掌控的校事司渠道,梁安接到密报再上呈,所以他已经先一步知道,会有个叫做马多的人前来覲见。 “小人马多,即见大王!” 一个不到三十岁的汉子惶恐拜倒,小心翼翼抬起头往上看,一张宽大高腿长桌遮挡视线,他只能看见高桌后的半张脸。 “你是阿城守令,也算有正经官身,自称臣便可!” “臣多谢大王!” 马多爬起身,又往桌案后了瞟,紧张的心情略有放鬆。 大名鼎鼎的周王,还是挺和善的嘛..:, 梁广把隨手批阅好的表疏扔进一方木匣,待会交由几名通事郎分抹,再分別送往长史房、司马房执行。 梁安从普阳回来暂时无事可做,便充任通事郎负责政务的上达下通,也算是多多积累治政经验。 梁广搁下笔,梁安就站在桌案旁分掠表疏。 这一套决策流程其实漏洞颇多,以往地盘不大、人口兵马不多时勉强可以应付。 可如今,对於拥有八个郡的周国来说,这套决策流程无疑相当简陋,必须要加以改革,行政流程必须更加规范合理。 换句话说,必须朝著更像皇帝的一面改进。 周国的行政改革已经启动,预计用半年时间,从框架上铺设一整套更加符合王国治理的制度。 “你是赵整的人?”梁广啜口茶说道。 马多忙道:“赵公是臣的恩主!臣原本只是个霸城城门郎,是赵公在临去为先帝守陵前,提拔小人做了阿城守令!” 梁广又问:“赵整为何要提携你?这些年他和你可有交往?你们之间的关係,还有谁知道?” 一连串问题让马多有些紧张,鬢角都冒出了汗渍:“那年先帝南征归来,赵公腿脚负伤,途径霸城时停留歇息,是小人为他找来大夫,故而结识...: 此后赵公只是派人往臣家中送了些绢、钱,直到赵公去为先帝守陵,臣才在閒暇时前去探望.::: 每次见面,赵公只与我喝酒,谈些家常,鲜少说起国事..... 马多咽了咽唾沫:“直到去岁初冬,赵公说要送我一场富贵,问我想不想要,我自然是应下.:::: 后来臣便见到了那位宫里来的中贵人,那位中贵人命我赶来平阳拜见大王..... 马多从髮髻里摸出一颗蜡丸,梁安上前接过,检查无误后送到梁广案前。 梁广捏碎蜡丸,取出里边的一张字条。 字条是刘苓的笔跡,倒也没有什么特別情报,只有一句话:新君整顿宫禁,往来不便梁广沉吟著,看看字条,又看看堂下躬身站立的马多。 这位阿城守令得了赵整指点前来投奔,赵整又通过宫中关係找到刘苓,告诉刘苓可以通过马多往来平阳传递消息。 刘苓身在宫禁,选即位后秦宫加强管理,他似乎很难接触到潜伏在长安的校事密探。 如果能由马多代劳,连接秦宫和校事密探,这条情报线又能盘活。 刘苓不知道马多是否可靠,也不敢传递什么重要情报,这张字条只是用来试探而已。 如果確认马多可信,今后他就是刘苓和校事密探之间的中转。 刘苓做事倒也谨慎。 可问题是,赵整是如何知道,刘苓是他的人? 赵整指点马多前来投效,还协助隱瞒刘苓身份,明显是向他示好。 难道,赵整这位先帝近臣,云龙门功臣,德望不在权翼之下的前朝老臣,也打算投靠他? “你从长安来时,赵整可有话交代?”梁广紧盯著马多。 马多揖礼道:“赵公只说,等到大王回长安之时,他会亲自前来拜见!” 梁广略一頜首:“歇息两日,你便赶回长安去,安心任职,等我回长安,再调你到身边听用。” 马多大喜,急忙下拜,“不知大王可有话要带给宫里的刘中使?” 梁广想了想,隨口道:“你告诉他,非紧急事务不要再冒险联络,小心保全己身!” “大王放心,臣一定带到!” 马多起身,恭敬告退。 他眉宇间难捺兴奋,顺利见到周王,大王还亲口说要调他到身边听用。 有这句话,他几辈子的富贵就有保障了。 愁云惨澹的长安城,和繁盛热闹的平阳比起来,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大秦该亡了,只有周王入主长安,关中的日子才能好过起来.... 值守在殿外的王睿客气地寒暄两句,摆摆手,派了两名城士带领他离开王宫。 诸如马多一样的外臣他近来见了无数,但凡能得到大王接见的,都是这副模样。 只因一次覲见,就能改变一个人乃至整个宗族的前途命运。 近半年来,有太多从关中、长安跑来的秦臣,请託各种关係、寻找各种门路,就是想见大王一面。 只可惜成功的毕竟是少数。 如马多一样,由大王弟梁安亲自带进去的几乎没有。 从这方面说,这马多倒是极为特殊。 王睿把他的名字相貌默默记在心里,打上一个“大王近臣”的標籤。 今后若是遇见,那还不得客客气气,免得给自己和王氏惹麻烦。 这也是在领导身边工作的一项必备素质,但凡能和领导近距离接触的,都得清楚其门路背景,方便今后用不同態度交往。 何况王睿的服务对象还是最高领导,在这方面更得谨慎行事。 “阿兄,赵整此举究竟何意?” 殿內,梁安一脸迷惑地问道, 梁广摇摇头:“我暂时也判断不准。 赵整一个宦官,没有宗族家眷牵绊,按理说他不太会著急向我表达投效之意....” 赵整和权翼不一样,权翼有自己的政治抱负,有权氏宗族羈绊,所以他当初才会极力希望符融兄终弟及。 因为他知道,先帝驾崩大秦必定衰颓,凭太子能力无法收拾局面。 唯有符融即位,大秦才有可能稳住最后一口气。 可惜,荷融自己不愿意违背心中坚守的忠义。 现在,权翼把振兴关中、重塑氏人基业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所以才会坚定支持他代秦定鼎长安。 可赵整没有这样的政治抱负和家族牵绊,突然表达投效之意,让人难免感到意外。 梁广有些拿不准,赵整这么做的需求是什么。 不管怎么说,如果连赵整也投向他的怀抱,对於许多还在观望的符氏旧臣而言,绝对有不一般的號召意义。 梁周代秦也將会进行得更加顺利... 第443章 改革前奏 第443章 改革前奏 从正月送走长安使团和阿城守令马多,一直到四月初春耕结束,梁广和整个王国臣僚都在忙一件事:厘定官阶魏普官制沿用至今,已经不太適应当下的时代背景。 姚秦、西秦、后凉这些河西、凉州之地的割据政权,本身就是部落性质的联盟体,只不过是学习刘汉、石赵,套了一层汉家制度的皮,行胡汉分治之策,军事上採用部落制, 赋税爵位上套用汉制。 从制度层面来看,汉化较深,將游牧与农耕结合较为紧密,形成一套內部自洽的典章制度的政权只有两个:符坚时代的大秦和前燕符秦的改革自符生即位便开始了,只是符生手段过於残暴,本身性情也是个暴虐之人,所谓改革更像是借汉化之名清除异己,杀人灭族无数。 老氏们受不了,隨符坚发动云龙门之变。 隨后的改革便是在王猛主导下,沿袭魏晋制度,严明律法,从有限度的打击氏酋权贵、宗室王公开始,在胡汉分治的基础上更加平等宽容地对待各族。 从此秦踏上三十年高速发展、急剧扩张的道路。 弊端自然不用多说,单纯靠武力征服的疆土,缺乏文化滋养和浸润,底层族群矛盾始终存在。 天王坚又选在一个不那么恰当的时机对普室发动国战,恰巧碰上的是权臣里的异类、逼王谢安执掌南朝。 正因为秦国兵势太盛,谢、桓、王、庾、殷这些门阀士族,罕见地摒弃前嫌,以空前团结的姿態联手抗秦,毕其功於渺水一役。 荷秦虽然走到如今江河日下的境地,却也不能否认前期改革对国家强盛起到的关键作用。 前燕景昭皇帝慕容偽,也是吃到汉制改革红利的胡族君王之一。 慕容部自打败段部、宇文部一统辽东、辽西,获得晋室册封燕王之后,便在幽蓟一带形成稳固统治。 当时中原大乱,石虎死后石赵崩溃,冉魏不得人心,河北、司隶、青州、兗州等地的士人大量往北逃亡,原本就有一定汉化基础,並且对汉家制度持接受、肯定態度的慕容氏接纳了大量士族子弟,迅速完成內部的统治改革。 慕容恪、慕容垂两大鲜卑天骄又正是锋芒毕露之际,燕军自蓟城南下,迅速攻破鄴城覆灭冉魏,在河北冀州定鼎国势。 慕容垂还顺带手收拾了一顿大司马桓温,直接导致桓温北伐梦碎。 梁广进位周王,既有符秦、前燕两个前车之鑑,又有后世眼光,结合当下实情判断, 建號之后的周国必须迎来一次自上而下的改革。 第一步,就是重新勘定官阶,从制度设计上重新分配权力和利益,为全体臣僚土民明確一条普升道路。 推行均田和府兵五年多,底层族群矛盾不能说完全消除,却也得到极大缓解。 各族民的注意力、关注点从族群身份等级,转移到了哪家分到的田地、牧场多寡,哪家哪户因为当上府兵,立下军功得到绢帛、田亩赏赐。 一大批获得勛官、得赐免税勛田的中下级府兵武官,从以前的破落军户,摇身一变成为社会名流、官宦特权阶层。 这其中有汉人、氏人,也有鲜卑人、匈奴人。 这些实实在在的例子,吸引无数族民百姓渴望成为府兵,投身战场杀敌立功。 重新厘定官阶,就是打通社会阶层流转渠道,用实实在在的特权、利益团结既得利者,吸引底层民,爭取到更广泛的拥护。 梁广和一眾臣僚討论研究了三个月,终於拿出一套切实可行的基础方案,定於四月十二召开第一次周国大朝会时,正式颁布施行。 在此期间,出征朔方、代北的悉罗多、王懿、皇甫毅等將领也陆续返回。 悉罗多、王懿在拔邻山(准格尔旗)大败刘卫辰,俘斩五千余,基本扫清了黄河东岸的铁弗部势力。 皇甫毅驻军中陵水(山西苍头河),助刘显分担平城西面来自贺兰部的压力。 周军与贺兰部小战数场接连获胜,贺兰訥遣使讲和,双方划定以中陵水为界。 如此一来,刘显在平城压力大减,可以专心对付从淶源走飞狐陘进逼蔚县的东燕军。 梁广已经在能力范围內,给予刘显最大帮助,要粮食给粮食,要军械甲仗也毫不吝墙,就差直接派兵马下场参战了。 刘显也还算爭气,连番挫败魏军对牛川的反攻,还一度越过大青山攻打魏国王庭弹汗山。 拓跋硅被压得有些喘不过气,听说已经再度准备把王庭搬离弹汗山。 贺兰部名义上支持拓跋,实则只派了两三千贏兵助战。 拓跋能调用的,只有一部分八部鲜卑部民,还有长孙、叔孙、庾部、白部几大部族。 鲜卑各部接受魏王指挥,自然也不是白给的,眼看跟著你魏王占不到牧场、俘获不到牛羊奴隶,还被南边的周国断了盐铁供应,日子越来越难过,各部头人酋帅也是越发不满。 东燕倒是从灵丘一带支援了不少盐铁粮食、军械,可一来路途遥远,容易遭到刘显派兵袭击,二来东燕自己也不富裕。 东燕境內连禁止养蚕的禁令都还未取消,全国上下丝帛紧俏,连慕容垂也带头穿苧麻衣,日子又能好过到哪去。 老慕容也算是想明白了,自身经济实力上去之前,还是不能大动干戈,像前些年那样,每年打一次五六万人规模的大战,动輒持续半年,国家当真受不了。 东燕人口规模是周国八郡的两倍有余,粮储却反而不如,士民生活境遇也相差甚远。 两国隔太行相望,整体国力近乎持平。 慕容垂痛定思痛,也开始在胡汉分治的基础上,大搞分田和土断,想尽办法从部帅酋长、士族豪强手中抠出土地人口,提高赋税户比例。 只是东燕建立原本就是在前燕王公贵戚、各部酋帅支持下实现的,要想进行集权化改革,阻力不是一般大。 就算慕容垂凭藉无上威望强行推进改革,也註定不可能完全顛覆传统部落政治。 从符坚驾崩,大秦崩溃开始,到如今潼关以东形成两强並立的局面,所有政权统治者都在尝试改革。 目的自然是想方设法增强国力,为今后隨时可能爆发的大战做准备。 这也是梁广和整个梁周政权改革的动力之一,八郡基本盘必须要牢牢掌握。 稳固八郡统治,重要性甚至排在入主关中之前。 四月初,刘卫辰派遣亲信幕僚前来议和,梁广忙於整编军队无暇召见,让梁安、王买德代为接见。 四月十二,周国朝会正式举行.:: 第444章 大朝会 第444章 大朝会 原公国府,现周王宫西北侧有一座大殿,原本是刘汉时期所建,侥倖在歷年战火中倖存下来,因为殿宇建筑陈旧破朽,也无人修,一直用来堆放杂物。 为筹办四月十二召开的大朝会,这座大殿再度被紧急启用,经过半个月抢修,原本斑驳的朱漆门柱重新涂抹彩绘,蟠纹样藻井上的蛛网、积灰被清扫一空。 樑柱卯重新修补,二十余级青石阶及中间的玉石丹,经过杂草清理和石匠修补, 倒也重新显露出昔日的王营气象。 现有府衙建筑群足够使用,只是在规制上不符合王宫標准,梁广也不打算营造新宫室,凑合著用用也就行了。 卯正三刻,曦光照耀在大殿房顶,绽青色琉璃瓦倒映起一片金光璀璨。 一队虎纹锦裤,武弃上插红羽的城虎军土披鎧挎刀,站成一排列於大殿台阶下。 身后石阶两侧,还有一队持戟土充作仪仗。 殿前广场上,从卯初天不亮开始,就陆续有臣僚赶到,到现在已是聚集了百十號人。 今日大朝会,八郡太守、郡丞、都尉三大主官齐至,还有原大都督府各曹主事以上僚佐、各军將领、各军府校尉全数到场。 时辰未到,臣僚们还不能入殿,三三俩俩地聚在一起閒聊,相互打听著今日朝会上將会颁布的新制。 除了一系列的机构增改,臣僚们最关心的,自然是自身的调动安排,还有官阶变化。 上党郡丞曹杰是和太守贏觴一块到的。 近来路川大搞农业开发,屯田任务重,贏这位太守忙得团团转,直到数日前才赶回平阳。 结果回来晚了,城里临近王宫的客舍、邸店几乎被预订一空,无奈之下,贏觴只得求助於王镇恶,带著曹杰藉助在王镇恶府中。 昨晚王镇恶半夜就走了,身为龙武將军,王宫宿卫武官,王镇恶得提前到场安排防务。 贏和曹杰先到西市吃了碗羊肉博飪,这才不紧不慢地赶到殿前匯合。 “好多人啊~” 曹杰望著人头攒动的广场,今日聚集在此的,基本上就是周国集团的骨干成员了。 “那是薛强薛威明!” 曹杰突然看见一人,不禁激动地惊呼一声。 汾阴薛氏的传奇宗长薛强,正和太原太守薛茂、郡丞姜让、西河郡都尉薛靖等人站在一起交谈。 曹杰只在年轻时,有幸隨长辈拜会过薛氏堡,不想今日又能亲眼见到儿时偶像。 更奇妙的是,如今薛强和他是同朝为官的关係。 贏觴好笑地看了他一眼,这傢伙在长子那可是官威十足,整个上党郡谁不知道,他壶关曹氏乃是本郡第一批投效周王的士族。 他曹杰本人更是周王钦点的郡丞,前途大大的光明。 正因为如此,曹杰平素里颇有些趾高气昂,很喜欢端官架子,也就是在他这位太守面前才会恭敬些。 贾氏宗长贾毅、曲氏宗长曲康、柴氏宗长柴琛相继上前打招呼,贏觴忙著一一回应, 和一眾土人领袖有说有笑地寒喧两句。 曹杰只能充当陪衬,拱手侍立一旁赔笑脸, 又经过贏一番介绍,各宗长將领才和他这位上党郡丞頜首致意。 “使君人脉深广啊!”好不容易消停些,曹杰擦擦额头汗渍,感慨一声。 贏笑道:“谈不上人脉,只是昔年在大王身边侍奉时,与各家宗长、各大將领见过面而已~” 曹杰一脸羡慕地道:“使君凭藉战功当上太守,又有昔日人脉作为助力,將来在我周国一定前途无量!” 贏觴笑道:“曹郡丞客气了,曹氏也曾为大王立下功劳,他日论功行赏,一定不会亏待曹氏。” 曹杰咧嘴一喜,拱手道:“还请使君多多为在下介绍今日在场同僚!” 贏觴刚要说话,一名身穿土黄色朝服,头戴黑介愤的髯大汉,在一眾將领簇拥下, 大摇大摆地走来。 簇拥他的將领里,不少都是鲜卑族军將,也有如王宣这般的杂胡降將。 他经过的地方,臣僚们无不主动避让,躬身拱手问好。 髯大汉多数时候只是点点头嗯一声,只在面对薛强、薛茂、王苗几人时,主动快步上前,大笑著拱手打招呼。 曹杰小声道:“此人是谁?做派这番骄横....” 贏觴沉声道:“不可胡言,他就是悉罗多將军,慕容夫人的表亲!” 曹杰瞪大眼:“他就是凶名止小儿夜啼的悉罗多!?” 曹杰咽咽唾沫,难怪这般骄纵狂傲,人家是大王魔下元从猛將,又是长公子的表舅: 悉罗多正和王懿、皇甫毅几人寒暄著,仿若觉察什么,扭头向他们这边看来,凌厉目光嚇得曹杰一阵腿软。 “哈哈哈~贏太守也到了!两年不见,一向可好~” 悉罗多大笑著快步上前,还张开臂膀和贏楼抱了下,两人很是熟络地谈笑起来。 曹杰像个跟班,赔著笑脸侍立一旁,额头直冒虚汗。 还好.....人家悉罗將军根本没有瞧见他.... 他这位上党郡丞,在路川固然是响噹噹的一號人物,可放在这平阳,还真有些不够看。 曹杰眼珠滴溜溜打转,突然发现太守贏才是隱藏的大腿! 贏太守出身寒微,可凭藉出任公国中尉两年积赞下的人脉,也足以保证他平步青云。 曹氏有士族身份,家货也算丰厚,欠缺的是周国上层的人脉关係。 如果能抱紧贏太守这条大腿,双方刚好可以形成互补关係。 曹杰心情激盪起来,眼神在贏觴、悉罗多之间飘忽不定..:: 梁安、梁成、梁业三位宗室,李方、韦洵、崔、王买德、慕容越、苟平一眾元从重臣联袂而来。 殿前广场上的臣僚哗地一声涌上前,围著几人问好声不断。 李方没好气地喝道:“挤在一块作甚?都回到各自位子上,给乃公站好嘍!今日大朝会,谁若是敢乱了礼法章程,不论是谁一律严惩!” 李方说话时,有意无意地向悉罗多。 梁安向四方拱手:“吉时將至,诸位还请保持肃穆!” 臣僚们不敢造次,见礼后一一告退,按照官职高低排列站好,准备入朝。 梁成和梁业相视一眼,颇有些无奈地笑笑。 他们虽是周国宗室,可按照目前情况看,宗室势力远不如功臣集团。 而在功臣集团里,李方又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所以李方说的话,很大程度上能代表大王本人的意思。 韦洵、崔、王买德几人,簇拥著梁安往殿前石阶走。 李方却被悉罗多厚看脸皮拦了下来。 “李公,我有一事请教!”悉罗多著脸。 他这副样子,让周围不少臣僚咧嘴想笑。 凶名赫赫桀驁不驯的悉罗將军,也会有如此諂媚的一面。 “何事?”李方斜瞅著他。 悉罗多忙低声道:“我这左龙武將军当得好好的,大王为何要罢了我的职务?是我做错事惹怒大王?还是有人暗中使坏?” 悉罗多瞪著一双牛眼,如果是后者,他非得把暗中使绊子的傢伙出来不可! 李方耐著性子听完,“我大周建號立国,以往的制度官制不適用,大王已经定下改革方案,从上至下都会迎来大改。 悉罗將军不必心急,大王对你另有重用!” “大王要改革官阶、官制,我也有所耳闻!敢问李公,大王准备授予我哪一品阶的官职?具体职事作何?”悉罗多一副猴急样。 李方摆摆手:“大王钦定之事,我如何晓得?今日朝会结束不就分晓了?” 说罢,李方不再理会他,抬脚径直往人群前列走,站在梁安身后,和梁成、梁业、韦洵等人,形成明显的臣僚第一梯队。 悉罗多急得抓耳挠腮,心里有些七上八下。 再怎么心急,他也不敢衝上前缠著李方、梁安问个不停。 他虽然自谢功臣武將之首,可心里还是有自知之明。 除了梁氏宗亲,李方、韦洵、崔、王买德、慕容越、苟平这六大军政巨头,无疑是周国朝廷的权力核心。 他距离这个核心,还有些距离。 悉罗多捏了捏拳头,总有一日,他也会路身於大周权力顶层。 曹杰跟隨贏觴站在了一眾太守、郡丞队伍里,不时张头四顾,像是寻找什么。 “使君~” 曹杰偷偷拽了拽贏公服大袖,贏正在和新兴太守贾阳敘谈家常,很是无奈地转过头:“又有何事?” 曹杰小声道:“哪位是太原都尉杨膺?” 杨膺在周国八郡也算名人,却不是什么好名声。 都说他才是害死齐王符不的元凶,无君无父的奸侯巨恶。 曹杰也很好奇,这位齐王舅兄、仇池杨氏郎君长什么模样。 不等贏觴开口,贾阳轻笑道:“曹郡丞有所不知,杨膺涉嫌通敌,已被少君侯梁安在晋阳下令处死了!” 曹杰了,大骇:“杨膺叛齐王投效大王不久,怎么又生贰心?” 贾阳轻蔑道:“谁说不是呢!杨膺此疗简直丧心病狂,竟然想勾结东燕卫王慕容麟, 幸亏郡丞姜让检举揭发,坐实罪状,少君侯请示大王后下令处斩!杨膺一门十四口,尽皆梟首!” 曹杰咋舌:“这杨膺,莫不是得了失心疯..::: 2 贏觴有些奇怪:“前番并州刺史王腾率领一眾齐王旧部投奔慕容麟,反被慕容麟所杀,首级送入乐平,以此向大王示好。 东燕明显不愿轻易挑起边畔,慕容麟又怎么突然勾结杨膺意图犯境?” 贾阳笑了笑,话音放轻:“这些事,就不是你我能够妄自揣测的。有太多人希望杨膺死,他活著,对所有晋阳降臣来说,始终是抹不去的污点~” 贏觴若有所思,看向另一边队伍。 姜让、封劝、王充、王俊、宋..::.一眾晋阳降臣安静肃立在各自队列里。 吉时已到,新任礼部侍郎兼导引官贾彝走下石阶,一身緋色公服立时吸引了所有臣僚的目光。 “眾臣入朝覲见!” 贾彝高声唱喏,禁卫城士分列两边,鎧甲撞击的鏗鏘声和士们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令所有臣僚为之一凛。 以梁安为首,梁成、梁业、李方等宗亲功臣拾级而上,沿丹两侧青石阶入殿。 彼时朝阳光束从东方投射而来,映照在臣僚们身上,仿如人人都披上一层浮光金衣。 群臣昂首挺胸,新生的周国便如这朝阳般璀璨,令人心里涌现出振奋之气。 有临时充作黄门令的士击析三声,大殿外侧有乐工奏响雅乐,编钟余音在空阔殿宇间迴荡。 气氛庄严肃穆,臣僚们保持安静,入殿后按照班列指引站好。 “大王临朝~”贾彝再度高声唱喏。 梁广自后殿转出,九冕珠串走路时轻颤撞击,一身山龙华虫九章纹絳纱袍,乃是標准的封国诸侯王仪典服饰。 当梁广垂足高坐於大殿上首之时,殿內群臣拜倒山呼:“大王千秋万岁!” 三声山呼过后,群臣起身肃立, 贾彝侧身看向梁广,得到点头示意后,取来一份王詔,当殿宣读: “寡人承皇穹之景命,仰祖烈之遗床,八郡士民归心,践祚建號,开国承家..:: 自太安以来,戎马空,赖尔群臣戮力同心,戴乱安民,拓土绥疆.... 今山河稍定,百废待兴,当革故鼎新,立纲陈纪,以彰天命,以固鸿基...: 昔魏晋旧章,虽歷世损益,然时移势异,岂可因循...., 咨尔群臣,共议改制,上稟玄穹,下顺舆情,定官阶、设曹署、明职守,俾使政令通达,文武协和...: 兹昭告中外,咸使闻知..... 詔文洋洋洒洒一大篇,经由贾彝抑扬顿挫的声音读出来,颇有庄严之气。 臣僚们肃穆聆听,就连悉罗多也竖起耳朵,用自己有限的文化水平,努力理解詔文內容。 总的说来,今日大朝会上颁布的首道詔令,主要目的有三: 第一是定官阶品秩,仿魏晋九品之制,参以时宜,划设九品三十级,每品分正、从两级,四品至九品再分上下两阶。 其余勛官、爵位依旧制不变, 一应功臣元从,依勛授爵,贤能之土,凭考擢升。 第二是仿照魏普制度,设中书、门下、尚书三台。 以尚书台总领庶政。 以中书台草擬詔令,决策国机。 以门下台侍从君王,审核詔令,封驳违失。 其余御史台、九司卿一如旧制,增设五监分掌专门事务:国子、少府、將作、军器、 都水设八大卫府专领府兵。 城虎军、龙武军作为侍从亲军不变,王睿、王镇恶分领之。 第三是自上而下的重大人事调整。 以崔为中书侍郎,姜让为中书舍人。 以韦洵为尚书左丞,以王买德为尚书右丞,分掌尚书台。 以上郡人、曾是刘库仁、刘眷幕僚的刘仲为给事中。 以寇遗为御史大夫。 以梁成为宗正卿,梁业为諫议大夫。 以慕容越为左卫大將军,苟平为右卫大將军,悉罗多为左驍卫將军,支为右驍卫將军,向靖为左武卫將军,呼延愷为右武卫將军,王懿为左威卫將军..::: 拜梁安为镇军大將军、并州大都督,加使持节、镇平阳。 拜李方为冠军大將军、并州都督领并州刺史,持节、开府、镇晋阳。 原太原太守薛茂任大都督府长史,原上党太守贏觴调任太原太守,加正五品上定远將军。 西河太守贾阳调任上党太守,加从五品下朝请大夫。 原西河郡太守王苗任大都督府司马,原上党郡丞曹杰升任西河太守。 原平阳令柳平升任平阳太守。 通事郎柳杰任新兴郡太守...:: 经过一番调整,周国八郡主政之人新鲜出炉。 群臣心头凛然。 大王的用意很明显,以梁安任并州大都督,总览八郡军政。 李方任并州都督,坐镇晋阳,辅佐梁安镇守八郡。 梁安有薛茂、王苗出任长史司马,李方有贾闺、李护、封劝等人出任僚佐,再加上忠武將军皇甫毅、宣威將军慕舆盛、刘凯,明威將军王宣.... 一大批精干臣僚將领留守,辅佐梁安、李方镇守周国旧土。 大王自己,则率领余下臣僚挥师入关,参与到关中爭夺当中。 今日大朝会,奠定了新兴周国的基本政权格局..:: 第445章 李方守太原 第445章 李方守太原 大朝会结束,李方这位身负托国之重的周廷首席重臣,业已准备启程赶赴晋阳上任。 四月二十,一个柳絮纷扬的日子。 平阳城北长亭外烟尘漫捲,万余府兵携带家卷、牲畜、农具..:..大车小车载满家当,隨辐重队先行出发,沿汾西官道透迤北上。 新修筑的官道两侧草木茂盛,有骑兵马队衝下官道,从野地里往各个方向散开。 大军行军,又是携带辐重家口,行程缓慢,路上一定要时刻保持警戒。 即便是在平阳腹地,周国核心疆土之內,也得维持必要的斥候警戒。 皇甫毅、慕舆盛、王宣、刘凯四位將领依次上前拜別梁广。 长史贾闺、司马李护、录事参军事封劝...: 一眾都督府佐官拜礼后乘车的乘车、骑马的骑马,先行隨队伍出发。 梁氏娘有孕在身,不便远行,会留在平阳小住一段时日,等到生產身子恢復以后再前往晋阳与李方团聚。 李康李乐两个小子將会隨梁广入关中,梁氏婶娘搂著儿子哭作泪人,这一別也不知多久才能一家团聚。 李方也眼眶红红地拉著两个儿子一通叮嘱。 李康快七岁了,颇为懂事,只是不停抹泪却不曾哭出声来。 李乐还不到五岁,扑在阿母怀里豪陶大哭。 李方又是心疼又是气恼,往他屁股上拧了几下。 符盈陪著梁氏婶娘,一同劝慰两个孩子。 梁广和梁安站在道旁一处土丘上,眺望著北方,平原尽头可见东西两侧逐渐靠拢的黑色山脊线。 那是西边的谷稷山和东边的霍太山。 过了会,李方默默走来,梁广回头看他眼,只见这傢伙两眼通红,情绪有些低落。 ::.还是让两个小子跟你去晋阳吧..::”梁广嘆口气。 李方摇头:“规矩就是规矩,岂能因我一人而坏?” 顿了顿,他又低声道:“国家新立,人心尚未完全归附,不能保证底下人不生贰心., 万一有野心家利用儿子来摄、要挟..: 何况,我的儿子如果带去晋阳,其他人的子嗣又该作何安排? 不能服眾,人心又岂会安稳..... 李方话音顿住,没有说完。 梁广微一点头,明白他的意思, 梁安身边的大都督府班底,李方身边的都督府班底,现在看都是一群忠心耿耿的精兵强將。 有梁氏元从,如薛茂、皇甫毅。 有平阳士族,如贾闺、李护。 有晋阳降臣,如封劝、刘凯。 还有几人没有明显的派系划分,如王苗、王宣。 这样的人员配置,可以起到相互制衡、相互监督的作用,方便梁安、李方掌控。 忠心方面,既然挑选这批人留下,自然也是毋庸置疑。 但是却要格外注意两种情况下的变化。 一是面对强大外力威胁,比如东燕慕容垂再度亲征并州,又或是代北出现一统局面, 威胁雁门、晋阳。 这两种情况五年內发生的概率不高。 东燕有人口底子,却受制於传统部落政治,各大鲜卑贵族、慕容氏王公爭权夺利。 还有胡汉分治下的族群矛盾。 这是东燕的两大死穴,短期看没有解决的可能。 至於代北问题,別看现在打成一锅粥,可按照游牧族习性,真要统一起来也快得很, 部落加盟制能够迅速联合成一个强大联盟体。 维繫部落联盟的主要办法就是不断扩张,不断向外获取利益。 所以代北一旦稳定下来,并州北部顷刻间將会面临强大军事威胁。 好在当下的代北局势足够乱,还有刘显这颗钉子存在,可以为并州挡住来自漠南鲜卑的威胁。 二就是梁广这位大王深陷关中泥潭,又或是乾脆兵败身死,那么周国八郡也必然动乱。 政权稳固、统治深入人心需要时间来浸润,梁广作为开国之君,威望之高无人可以比擬。 万一他出现意外,不论是王世子即位还是李方、梁安,新兴周国不可能有第二位君王来维持政权稳定。 只要不发生以上问题,梁安、李方搭档,再有一批精干臣僚辅佐,保证八郡数年安稳还是可行的。 梁广要防备的,就是出现各种意外状况。 李方吸吸鼻头,“刘显此人倒是有些肝胆义气,只可惜脑子差了点。 我担心他又犯老毛病,不等內部人心稳定,就动手除掉拓跋窟咄...: 那样一来,平城代国必將生乱! 刘显如果够聪明,他就该养著拓跋窟咄,当作太上皇供起来,十年八年之后,等拓跋氏在代国人心尽散,他再取而代之,也就不会有什么麻烦..::: 梁广点点头:“怕就怕刘显太著急,就像当初除掉刘眷一样,搞得自家內部人心惶惶, 刘显和拓跋窟础两位发小感情破裂,这个问题也是梁广担心的。 不久前刘亢到来时隱隱提及,刘显常常醉酒以后大骂拓跋窟础忘恩负义。 二人一个是名义上的代王,一个是掌权大將军,迟早真刀真枪斗一场。 梁广只是希望,刘显三五年內不要著急动手,以免造成代国內部分裂。 如今之代国,更像是独孤部、拓拔部的联盟体,拓拔部一部分部帅头人,就是衝著拓跋窟础才转投代国。 拓跋窟础一死,代国必將生乱。 道理刘显肯定懂,就看他忍不忍得住。 以这傢伙的暴躁脾气,恐怕很难...: “你去到平城以后,儘快通过刘亢会见刘显,晓以利害,告诫他不要轻举妄动!” 梁广沉声叮嘱著,“密切主意拓跋举动,拓拔魏国有八部鲜卑做根基,就算现在式微也不可小! 还有东燕,等慕容垂平定翟魏,目光必將投向太行以西...:” 梁广拍拍李方肩膀:“你肩头的担子可不轻啊~” 李方撇撇嘴:“若非如此,乃公还不乐意留在晋阳呢!跟你回长安享清福不好?” 梁广捶了他胸膛一拳:“给我老老实实守住晋阳,等我平了姚,再派人接替你回来养老!” 李方揉揉胸口,嘟囊道:“就五年!多一个月我也得选挑子!” “你个夯货~”梁广笑骂道。 梁安忍俊不禁,周国上下,也只有李方敢和兄长討价还价,只有李方才有资格撒泼打滚耍无赖。 梁广目光掠过李方鬢角一片霜白,默然片刻,笑道:“平时勤练武艺,少喝酒少食肉,多多保重身子,女人方面....” 梁广笑了笑,“女人方面我倒不担心,总之爱惜身子多活几年! 等李康李乐长大,你带著他们到南方要要~” 李方眼晴一瞪:“乃公今年四十二啦!再过几年哪还提得起刀?淮南那地方去过一次我就怕了,將来你还是安排別人去卖命吧反正等你做了皇帝,有的是人乐意卖命~” 李方瞪眼撇嘴,很是嫌弃的样子,“走啦走啦!两个小子替我管好,该打打该骂骂, 要是不成材..:.也不关乃公的事!” 李方跨上马,回头嘿嘿一笑,马鞭一抽沿官道一侧往前跑远。 都督府参军孔佃夫跪別梁广,率领一队亲兵紧跟而去。 “这浑廝梁广也笑了,凝目送別,直至其身影化作黑点,消失在豌队伍尽头...:, “阿兄和李都督,必將成就一段千古君臣佳话!”梁安轻声感慨道。 梁广轻嘆,佳话什么的无所谓,但愿李方在普阳一切安好,將来还有长安重逢的一日。 李方把两个儿子留在他身边,也是怕有一日普阳生变,连个后嗣都没能留下..: 这傢伙此次赴任,是抱著和普阳、太原共存亡的决心去的。 也只有他,才能守住并州。 “阿兄放心,弟在平阳一定尽心王事,守好阿兄打下的江山!但有寸土丟失,弟以死谢兄长!” 梁安庄重揖礼,十七岁的他嘴唇有了一圈黑须,看著成熟了许多。 梁广摁住他肩头轻拍了拍,没有再多说什么。 该交待的话早已推心置腹地说过,以梁安的能力和心性,再有李方、薛茂、王苗等人辅佐,守住这份家业不难。 “对了,刘卫辰遣使来议和,可有后文?”梁广突然想起来铁弗部消息。 梁安笑道:“臣弟和王右丞提出的条件是,让刘卫辰送一名质子前来,才有下一步议和的可能。想来再过不久,就有消息传回~!” 梁广点点头,听说刘卫辰儿子不少,如果答应送质子来...: 梁广突然想到一人,“回去派人通知铁弗部,如果想议和,就让刘卫辰把刘勃勃送来!” “刘勃勃?” 梁安想了想,好像是刘卫辰和续弦嫡妻符氏所生的儿子。 “阿兄怎么指名要此人为质?”梁安一脸好奇。 梁广笑道:“听说刘卫辰对这个儿子很宠爱~” 梁安目露疑惑,不知道这刘勃勃有何特殊之处,竟然能被兄长点名为质子..:: 第446章 刘卫辰挥泪送子 第446章 刘卫辰挥泪送子 五月的代来城笼罩在燥热风沙中。 城头垛口旌旗低垂,城下夯土墙大面积裂,有匠户在部兵监督下加紧修。 城外草甸稀疏泛黄,零星灌木丛点缀其间。 偶有牧人驱赶羊群沿乾涸河床往东行进,寻找新的草甸放牧。 一队铁弗骑兵自东边拔邻山方向赶回,驰入城门后朝著城北宫室赶去。 刘卫辰刚在一名柔然女奴身上使过劲,见到叱奴侯时,上身只披著一件开襟宽袖麻衫,两条长满黑毛的腿踞坐著,襠下敞露黑乎乎一片,风吹来十分凉爽...:, “议和之事,梁广是何態度?” 刘卫辰喝著奶酒,一脸疲惫,眉宇间带著几分贤者之態。 叱奴侯是另一大匈奴部族的首领,也是刘卫辰的亲信部下,部族世代奉南匈奴左贤王刘去卑一係为主。 铁弗部与周军在黄河西岸的薛林山停战后,叱奴侯就作为刘卫辰代表,出使平阳议和“回大单于,仆並未见到周王梁广.:::”叱奴侯回道。 “嗯?” 刘卫辰眉头倒竖就要发作,叱奴侯又急忙道:“梁广忙於封国典礼,並未得空召见我不过,仆见到了梁广之弟梁安,还有周国司马王买德,与他们详细商定了议和之事!” “嗯....”“ 刘卫辰搁下酒盏,瞪了眼叱奴侯,责怪他不把话一口气说完。 “梁广可答应讲和?” 刘卫辰又问,没见到梁广,见到其弟梁安和王国司马王买德也不错,想来能代表梁广意志。 “回大单于,梁广一方倒也愿意讲和,只是提了几个条件..:::”叱奴侯有些吞吞吐吐。 “不提条件就讲和,我反倒不放心。 说吧,梁广想要什么?” 刘卫辰倒是一点不意外,周军在战场上占得便宜,梁周建號正是士气鼎盛之时,何况又是己方主动议和,梁广当然会趁机漫天要价。 他心里已经做好了被人家当作肥羊,狼狠宰几刀的打算。 开年以来,周军自楼烦出兵,沿马邑川北上进入北秀容,又向西跨过七介山兵临中陵水,同时威压贺兰部占据的盛乐城,还有他铁弗部大本营代来城。 之后周军大將悉罗多、王懿跨黄河进入朔州,在拔邻山下大败铁弗军。 想起那一战,刘卫辰至今心有余悸。 周军装备精良,士气旺盛,组织严明,以骑军快速突进,步军攻占聚落要塞的战法, 很快在黄河西岸站稳脚跟。 刘卫辰亲自率军出击,意图夺回君子津(黄河、清水河交匯口)渡口。 不想却被周军袭取拔邻山大营,遭遇反包围差点覆灭。 幸亏老邻居、盟友,鲜卑破多罗氏首领没奕於及时率军赶到,助他解围脱困。 不然的话,刘卫辰当真有可能葬身於滴水东岸。 没奕於原是秦国安定郡北部都尉,三年前姚称王於天水,关中、长安陷入动盪,没奕於趁机叛秦自立。 如今,没奕於以上郡(陕西延安、榆林)为核心,势力范围覆盖整个陕北,与铁弗部毗邻而居。 没奕於地盘不小,人口却不多,这也是因为他统治的地方大多是陕北高原,以羌胡部眾居多。 没奕於不敢和周军为敌,助他解围后迅速撤军,还劝他莫要招惹梁广,主动议和罢兵才是保全之道。 刘卫辰嘴上不服气,心里却已经服了。 去年秋冬,梁广率军赶到平城,联合刘显在牛川大破魏军。 此战迅速震动代北,刘卫辰得知后心里也犯嘀咕。 只是秀容川这块肥肉实在眼馋,他怀著侥倖心里不断试探,妄图一点点蚕食秀容川牧区。 代来城已经是黄河几字湾里较为富庶之地,放牧条件优越,可是和秀容川一比还是差点意思。 南秀容牢牢掌握在梁广手里,他自然不敢打主意。 不过北秀容属於刘显地盘,能否有机会染指? 刘卫辰决定试试。 没想到刘显直接把北秀容防务交给梁广,周军再度前出,二话不说上来就是一顿揍。 铁弗军撤出北秀容,从君子津渡过黄河,可周军仍在身后穷追猛打。 刘卫辰当然不服气,结果又遭遇君子津、拔邻山连场大败,折损了万余兵马。 这下不光他这位大单于、西部大人慌了,整个铁弗部联盟也慌了,各部贵族酋帅议事后决定,主动向周国请和。 重新整合的并州,不论人口基数还是经济实力、战爭底蕴,都不是一个小小铁弗部可以对抗的。 刘卫辰嘴上强硬,內心已经认怂。 刘显这索奴生的混种,还真是命好啊,送个女人就能结下一位强大盟友..: 刘卫辰深吸口气,压下內心万般嫉妒,做好了大出血以换取周国同意讲和的心理准备叱奴侯见他脸色阴晴不定,小心翼翼地道:“周国提了不少条件,诸如索要马匹、牛羊、奴隶....这些都还好说... 只是有两个条件,较为苛刻些~” 刘卫辰阴沉脸色,再吸口气:“说吧~” 叱奴侯低声道:“一是割让水(內蒙准格尔境內西北,属黄河支流)以东土地,包括君子津在內.....“ 刘卫辰屏住呼吸,麵皮颤动了下。 叱奴侯咽咽唾沫,又低声道:“二是索要大单于之子出质周国..:: 这两个条件,梁安扬言不容商討,若是六月之前不予答覆,周军就要向我代来城进兵√ “呼~” 刘卫辰缓缓吐出口浊气,这两个条件果然够苛刻, 遣子出质倒还好说。 反正他儿子眾多,有些是羌女、汉女、柔然女所生,见面时连名字都想不起来,挑一个送去平阳作为人质,也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將来和周国翻脸,也不必在乎一个儿子的死活, 割让滴水以东才是最令他肉疼的。 这意味著,周军从此在黄河西岸拥有固定营垒,君子津这处关键渡口,从此掌握在周国手中。 周军若想对代来城发动进攻,直接从滴水东岸大营出兵,距离代来城只有二百多里地,相当於把成堡建在了他的家门口。 刘卫辰很想痛痛快快地大骂梁广一顿,然后十分强硬地拒绝这两个条件。 只可惜现实情况不充许他这般硬气。 姚羌和秦军在关中混战,没奕於也想浑水摸鱼,肯定顾不上和他一起出兵对付梁周。 况且没奕於本就不想凭白树敌,这一次只怕不会再帮他。 贺兰部也已经和周国讲和,同样指望不上。 还有更大的麻烦是西柔然,提这贼胡最近不时派兵越过阴山侵略五原,刘卫辰的防御重心尽数北移,对此很是头疼。 鑑於种种实情,对於周国提出的条件,他只能打碎牙往肚里咽,默默接受。 “大单于,仆在回程途中,又接到梁广派人传话.:::”叱奴侯又补充道。 刘卫辰呼站起身,咬牙切齿:“梁广还想要什么?当真欺人太甚!” 叱奴侯忙道:“大单于息怒,梁广使人传话,指名出质人选,並未提出其他条件!” 刘卫辰愜了愜,一脸狐疑:“梁广想要我哪个儿子?难道是右地代?” 刘右地代是他的庶长子,一直备受重用,这么多年来,本身已经发展成一支部族力量。 如果派右地代出质,一定会引起铁弗部內乱,这是绝无可能接受之事。 叱奴侯道:“梁广点名要刘勃勃出质!” “勃勃?!”刘卫辰又是一愣。 刘勃勃是他和续弦嫡妻符氏所生,符氏乃秦国宗室,秦军灭代,铁弗部臣服符秦, 坚便挑选宗室女嫁入铁弗部,用联姻巩固藩属关係。 刘勃勃还不满八岁,生的强壮俊美,颇受他宠爱。 梁广也许是看中勃勃嫡子身份,才点名要让其出质吧.... “大单于... 叱奴侯见刘卫辰久久沉默不语,忍不住低声道:“仆以为,当务之急是稳定五原局势,击退西柔然,保住朔北牧场! 周国强盛,不宜为敌,不妨暂作退让,等他日时机成熟再报仇雪耻不迟!” 刘卫辰了几步,仰头默然片刻,长嘆一声:“也只有如此了!就是委屈吾儿勃勃, 为铁弗部兴盛,小小年纪就不得不担起重任.....” 刘卫辰心中感伤涌起,又迅速褪去, 刘勃勃虽是嫡子,又得他宠爱,可比起部族兴衰而言,一个儿子的死活当真算不得什么。 嫡庶之別在部族里也不是太过重要,关键还得看能力、实力。 八岁的刘勃勃自然是没什么势力基础的,能力嘛在同龄人里表现为强壮、勇武。 送去平阳出质固然有些不舍,可为了铁弗部大业,也不是不能接受。 “就这样吧,你再亲自跑一趟,送勃勃前往平阳..:. ? “仆谨遵大单于之命!” 第447章 晋使南来 第447章 晋使南来 五月中,从建康远道而来的晋使一行终於抵达平阳城东。 朝散大夫、礼部侍郎贾彝奉王詔出城相迎。 中书郎褚爽作为主使,和贾彝並排骑马走在队伍前列,一路轻声交谈著。 褚爽所乘马匹,明显比贾彝的马矮一个头,以至於身量相仿的两个人,从后面看去, 褚爽却要比贾彝矮一截。 堂堂普使竟然比北胡官员矮一头,这让使节团队有些掛不住脸。 其实不光褚爽所乘马匹较为矮小,使团里所有马匹个头都不如北马高大。 晋人所用马匹,一部分来自西川、豫州,一部分来自东海几座小牧场,马种耐力不错,体格却远不如北马,衝刺速度、爆发力也差不少。 北马在江南是稀缺物、紧俏货,但凡够得上战马资质的,还未过江就被荆襄之地的桓氏、豫南之地的庾氏、徐杨之地的北府兵所瓜分。 如今,譙王司马恬上任徐兗二州刺史,都督江北七州诸军事,成为北府兵继谢玄之后的实际统帅。 司马恬是会稽王司马道子举荐,北府兵也被司马道子视作自己手中最重要的军事力量,等同於亲儿子。 所以司马道子想尽办法为北府兵搞来北马。 只是不论是东燕还是周国,军马都是严禁外流的战略物资,受到严格管控。 司马道子就算权势通天,东燕和周国不开放贸易,他也不可能凭空变出战马来。 褚爽此行前来,司马道子耳提面命,叮嘱事项之一,就是商谈马匹贸易之事。 “轰隆隆~” 几幢骑军驰出城门甬道,早有骑兵沿官道敲响铜示警,商旅、贩夫、货郎、士民马车纷纷驻足道旁,等骑军出城以后再入城。 晋使团队也在贾彝的招呼下停在一旁。 褚爽看著数千骑出城,如洪流般驰过官道,往平阳南郊疾驰而去。 冲天扬尘在骄阳下遮天蔽日,一刻钟后,骑军才全部出城,城门前恢復入城秩序。 褚爽脸色不自然地变了变,刚才他看得清楚,这一支打著“左驍卫”旗號的骑军至少四五千之多,几乎人人戴胃披轻甲,骑弓、箭、刀械是標准装备,后面辐重大车上,还装载一车车枪。 如此规模的骑军在江南极其少见,更兼装备精良,那一匹匹高头大马皆是健壮北马, 军士精气神饱满。 这一支骑军,称得上精锐之军。 如果放在建康,必定是中领军所辖制的驍骑、屯骑、越骑所属禁军。 中领军由会稽王司马道子兼任,可想而知普室朝廷对类似骑军的重视程度。 褚爽曾隨司马道子检阅过禁军骑兵,平心而论,不论从规模还是军容,都不如方才出城的这支周军。 难道是周国故意安排?想以此展示军威,恐嚇普使? 褚爽心里起疑,看了眼贾彝,见他神情平静没有丝毫异常。 褚爽又看向城门前排队入城的士民百姓,发觉大多数人都没有任何异样,仿佛刚才千军万马出城的场面,他们已经司空见惯,毫无新奇! 褚爽心里愈发惊疑了,难道隨便一支周军骑兵,都能有如此威势? 刚才只是恰巧碰见周军出城? 褚爽忍不住开口问道:“贾侍郎,刚才的骑军是?” 贾彝露出歉然笑容:“军队常训,耽误贵使入城,望请海涵!” 褚爽客气了两句,心中犯嘀咕,还真是偶然遇见,並非周国刻意安排..:: “贵国军容鼎盛啊!~”褚爽七分惊嘆,三分恭维地嘆道。 贾彝笑了笑,拱手道:“请尊使入城!” 褚爽道了句谢,隨贾彝从一眾排队的士民旁边走过,径直入城。 副使建威將军、给事黄门侍郎谢澹过黄河后水土不服,跑肚拉稀了好几日,身子倦怠无力,只能乘坐马车。 方才周军骑兵驰过震耳欲聋的声响令他胆战心惊,脸色有些苍白。 入城时,谢澹勉力坐起身子,掀开车帘,望著前方巍峨城头上猎猎飘展的玄底周字旗,再看看重檐森禁的瓮城,不由倒吸凉气。 这平阳城瓮城竟然建有三重箭楼,规制不逊於建康..:: “明公,喝药了~” 一个温和嗓音响起,建威参军陶潜送来一碗热腾腾汤药。 “有劳元亮了~” 谢澹勉强挤出笑脸,接过汤药小口留饮。 柴桑土人陶潜,是叔父谢琰为他徵辟的幕僚。 二人年岁相仿,颇为投缘。 陶潜虽是寒素出身,学识却颇为不俗,许多时候反倒是谢澹要向他虚心请教。 谢澹心里时常为之惭愧,身为谢安之孙,他的才能资质太过普通。 若不然,叔父谢琰也不会为他向会稽王爭取此次出使平阳的机会。 这次来平阳责任重大,风险也不小,毕竟江南士民、建康君臣对新晋北方雄主梁广太过陌生,根本不知道其人脾性如何。 万一是个石虎、符生之流,他们这一行晋使別说活看回建康,能留个全户已经是祖辈显灵护佑了。 所以这项差事受到举国关注,会稽王司马道子更是许下重诺,出使之人回来后以军功折算。 谢澹年纪轻轻已入门下侍从高位,履歷上却很单薄。 若是没有耀眼功勋伴身,再想进步可就难了。 毕竟祖父谢安已逝,整个陈郡谢氏,都已沦为司马道子附庸。 谢澹若是没点功劳,会稽王也不会高看他一眼。 “元亮肯犯险陪同出使,澹心里万分感激!回到建康后,我定找机会向会稽王举荐陶君!” 谢澹喝完药,舒口气说道。 陶潜脸上还是一副温和笑容,望之令人如沐春风。 他看向马车外熙熙攘攘的街道,眼晴里闪烁著新奇目光。 这里就是平阳,昔日刘元海建都称帝之处。 如今,这座尧都再度崛起一位北胡君王,以周国建號,屹立於并州司隶八郡之地,成为与东燕並立的北方强国之一。 陶潜渴望仕途,但更渴望游览九州大地,亲眼欣赏不同风景的山川名胜,体验不一样的人生。 自过江踏上北土,一路所见確与江南不同。 这一趟平阳之行,当真令他大开眼界... 晋使队伍甫入城门,鼎沸声浪伴隨汉胡混杂的吆喝声扑面而来。 有胡商牵著驼队与牵拉畜车的汉民並行,代北、朔州的皮货和江淮运来的漆器、丝锦隨处可见。 东西两市有商贾排著队入市,有税吏、市吏正在核验税单、文,检查无误方能入市交易。 设在东西两市正门处的市易务衙署,商贾贩夫进进出出好不热闹。 商贩们在市易务缴纳市税,然后才能凭税单入市。 坊墙內隨处可见三层以上的楼阁建筑,坊街內的大小酒肆、茶肆人满为患,好不热闹。 褚爽看得目不暇接,喷喷称奇:“平阳市集之热闹,比之建康也丝毫不逊!” 贾彝笑道:“贵使来之前,莫不是以为平阳人口凋,屋舍残破,流民乞儿成群结队、穿街越巷? 还是只见胡人肆意逞凶,汉儿豪哭呻吟?” 褚爽尷尬一笑,“贾侍郎说笑了,在下可从未如此想过~” 贾彝笑而不语,究竟想没想过,他自己心里清楚。 晋人看北人总是带有偏见,认为北方遭受胡虏肆虐多年,肯定是礼仪教化的蛮荒之地。 可实际上,建康普室在肥水战前,连宫廷礼制、器乐都不完整,还是肥水战后,从战场上缴获了一批礼官、乐工,才逐渐补齐昔年两汉魏晋传下的礼仪乐器和典章。 谁叫当年司马睿带著世家大族跑得太快,差点断了仪制传承。 所谓“江左初立,典章埋弛,而乐章讹替,不可復知..:::”正是如此。 褚爽被贾彝似笑非笑的神情弄得心里不是滋味,扭头看向別处,准备转移话题。 一座漆跡新乾的官衙前,一群七八岁至十二三岁的少郎穿著深色交领长衫,斜挎包袱排队等候入內。 褚爽目光顿时被吸引过去,仔细一看,那群少郎相貌迥异,有的明显是胡儿。 “四门学馆....” 褚爽望著檐下牌匾,一脸惊奇:“这四门学馆是?” 贾彝拱手高举虚拜,微笑道:“大王新颁《劝学令》,鼓励治下士民子弟入学! 这四门学馆又叫四门小学,乃是仿照昔年石勒於襄国城置小学而设! 这四门学馆,专门招收七品以下品官子弟,及庶人俊异者!” 褚爽猛吸口气,昔年石勒治下,襄国城內汉鬍子弟比肩诵读,有教无类的场景再度重现。 “贵主教化万民、德被士庶,当真是有道明君!”褚爽情不自禁地感慨道。 贾彝笑了笑,继均田、府兵之后,官学教育是周国祭出的第三大汉化改製法宝。 官学教育与仕途直接掛鉤,不论是官僚子弟还是府兵子弟、庶人子弟,不管情不情愿,都不会拒绝让后辈子弟入学。 当年羯人贵族本身就拥有土地、部曲,能用掠夺、战功换取仕途前程,自然对读书没多少兴趣。 所以石赵设立的小学只是空有名目。 石勒当年没做成的事,今日在周国得以顺利推行。 “汉胡交融处,礼乐自鏗鏘.. 四门学馆內传出一阵阵诵读声,褚爽侧耳倾听,內心大受震动。 官学教育在江南早已废弛,不想在北胡之地的平阳,竟然如此生机勃勃。 长此以往,世胃高位的江南晋室,拿什么来吸引庶族寒门子弟? 人才的缺失和断层,大晋如何与这些北方强敌抗衡? 褚爽心乱如麻... 王宫小殿內,梁广见到了晋使褚爽、谢澹一行。 虽是素未蒙面,梁广却能从人群里一眼认出。 从相貌看,南北士族无甚区別,衣著服饰、神態气质却很不一样。 南方士族自翊礼乐正统,在衣著方面保留旧制,习惯戴小冠、衣裳博大,保有汉家深衣旧习。 北方胡汉交融更明显,褒衣博带只存在於祭祀场合,其余时候男子多穿窄袖交领袍, 下穿,便於骑马。 直接穿裤褶的也不少,多见於士伍和庶民,便於跑跳活动。 魏普时期士人常穿的对襟直领大袖衫,现在依然存在,只不过在北方,多数只存在於夏天居家时所穿。 这种穿著打扮有点放浪形骸的感觉,如今北方见得少了,在南方倒还常见。 毕竟北方战乱更加频繁,讲求的是高效、实用,放浪不羈的魏晋风度在活命面前不值一提。 如今南方寒素崛起,以往那种士人追求內在自我的洒脱性情逐渐消失,围绕生存和权力,不同门第出身的士人开始新一轮內卷。 褚爽是阳翟褚氏出身,只算得上中品土族。 谢澹是谢安之孙,陈郡谢氏郎君,妥妥的高门冠姓。 只是如今的谢氏已无人才能够支撑宗族,不得不沦为会稽王司马道子附庸。 不管怎么说,二人的门第出身在南方已经超越九成九的土人。 梁广打量著二人,这也算是他第一次接触南方士族高门。 从神情看,想像中的不羈放荡丝毫不见,反倒是一板一眼恭敬守礼,身体绷得很紧, 似乎很是紧张。 小殿內只有梁广、梁安和两位普使,王睿值守殿外,廊道上肃立著披鎧土。 饶是如此,两位普使也是满脑门子汗。 “莫不是平阳的天气比建康还要炎热?还是我这冰鉴里的冰放得不够多?怎么两位贵使好像很热的样子?” 梁广把弄著盛满冰镇浆的酒盅,故意打趣道。 梁安也一脸关心地道:“两位贵使莫不是生病了?可要安排医官诊治?” 褚爽尷尬地擦擦脑门汗珠,“有劳周王过问,我二人此前却有些水土不服,现在却好转许多.::: 许是今日天气有些闷热,晚些时候只怕要降雨..:: 谢澹绷紧的身子也稍稍鬆弛些,“外臣对平阳的天气尚不適应,让周王见笑了...: 梁广饮了口浆,和梁安相视而笑。 今日风清气朗,万里碧空,哪里有降雨跡象? 这小殿虽是陈旧了些,却四面通风颇为凉爽,通风口还放置冰鉴,风一吹暑气顿消。 这几日,梁广一直在此理政办公,往来王宫后宅也很方便。 若非褚爽、谢澹二人太过紧张,就算穿著褒衣也不至於大汗淋漓...:: 第448章 思想武器 第448章 思想武器 褚爽三十岁许,比年纪轻轻的谢澹更加稳重些,听出梁广是在故意逗弄他们,心里阵阵苦笑。 不过经此一闹,褚爽镇定了许多,在不至於冒犯的前提下正视这位北方梟雄,雄踞八郡之地的周王梁广。 即使按虚龄算,梁广也还不满二十五,只是常年戎旅显得肤色较暗,有种铜浇铁铸的光泽,蓄鬚多年嘴唇周围有了一圈黑,搭配稜角分明的五官,更显粗獷刚毅。 褚爽暗暗心惊,梁广一身大袖衫踞坐主位,虽是一脸慵懒举止隨意,可给他的感觉就像是面对一头俯臥的猛虎,隨时能显露凶相撕碎敌人。 当真是一位年轻雄主啊难怪能在短短数年內创下这份基业。 北人里,豪杰梟雄当真是层出不穷又想到入平阳以来一路上的见闻,不论是汾水东岸十余万顷良田,几条南来北往的阔道,还是平阳城里行人如织、商旅繁盛的景象,又或是汉鬍子弟共入学馆读书习文的场面.... 太多印象令褚爽记忆深刻,这更让他对面前的周王梁广生出诸多好奇。 一位盖天下之勇的铁血强悍君王,治下王都竟然如此井井有条,汉胡民皆沐浴王化,文教气氛浓厚,商贾发达兴旺.... 这还是江南普人印象里的北胡虏主? 褚爽细细打量梁广相貌,的確有燕国鲜卑的影子,可整体上与北方汉民无甚区別。 北方歷经这么多胡族君王统治,汉胡血脉融合在所难免,也是重归一统的必要前提。 褚爽更在意的是梁广会如何治理周国,如何对待传统汉家典章制度,如何对待治下汉胡民。 这一路上的见闻,让他心里基本有了判断。 均由和府兵两项立国制度的推行,更是让他忍不住惊呼天人奇想! 褚爽隱隱有预感,这位周王梁广,或许用不了多久,就会成为令整个大晋为之颤慄的心腹大患! 就如肥水战前的坚一样! 谢澹虽是副使,可他病癒不久,身体还比较虚弱,胆识心智也不如褚爽,自从进到这小殿,拜会梁广后,就有种如坐针毡之感。 来时司马道子千叮方瞩,让他们仔细观察、分析梁广其人性情、品性,好为今后的朝廷决策提供依据。 可惜谢澹紧张之下,把司马道子的话拋之脑后,心里慌的一匹,脑袋里嗡嗡作乱。 梁广慢饮冰镇浆,把二人神情反应看在眼里。 这褚爽颇有应变之能,胆识也不错。 谢澹就差了许多,白瞎了谢安孙辈的出身。 这也反应出,南方高品冠族整体衰落,中下品士族和寒素反倒涌现出不少人才。 这种深刻的社会变化,也是晋室门阀衰落之后的大势所趋。 寒暄了一阵,褚爽揖礼道:“外臣有一事不明,斗胆向大王请教!” “褚中郎请说!” 褚爽道:“大王接受符秦册封,却婉拒了我大晋天子颁下的册命詔,这究竟是何缘故? 外臣来时,天子吩附过,此次派外臣前来,只是礼节性出使,如果大王愿意接受我朝册封,待定下吉时,朝廷还会派遣更庞大的使团前来,代表天子进行册封!” 仪式规制上的问题,大王无须担心有不妥..: 梁广笑道:“褚中郎误会了,拒绝普室天子册封,並非是因为礼仪问题。 我非是普臣,与司马家也无干係,自然不该接受普室天子册封。 我仕秦三年,天王对我有知遇之恩,如今建號立业,自然该接受长安天子册封~” 褚爽道:“可符秦非是正统..... 梁广摆摆手打断道:“符氏入主关中,得国至今已歷五世,虽说国势衰颓, 疆土分崩离析,可毕竟也曾是一统江北、幅员万里之王朝。 我身为秦臣,自奉命出镇平阳以来东征西討,歷时六年方才平定八郡之乱。 大秦天子以裂土封国酬我功勋,我自当以秦臣身份向长安符氏天子称藩! 我若接受普室册封,岂不是成了司马天子的藩臣? 可这周国八郡之土,和普室有何干係? 司马曜一道詔敕就想让我称臣,岂不是想得太美了些?” 褚爽额头再度渗出汗渍,跪坐一旁的谢澹更是不堪,低著头浑身都在发颤。 梁广话语里对普室的轻蔑令他们既惊且怒。 “大王误会了!” 褚爽连忙拱手,“昔年慕容偽也接受过晋室册封,燕王之號正是晋室所封....:” 梁广又打断道:“褚中郎的意思我明白,接受晋室册封,並不影响今后称王称帝,和普室也没有事实上的藩属关係。 只不过是卖司马家一个面子,承认晋室是华夏正统、天下共主!” 梁广顿了顿,斜著褚爽,语气十分玩味:“可我就是不想卖司马家这个面子! 永嘉南渡已过去八十二年,司马炽死在平阳已过去七十年,户骨早已化为腐土! 你告诉我,这八郡土地、百姓和司马家有何干係? 当年司马睿带著王导、王敦躲到建康另立朝廷,这江北天下就再和他司马家没有半点干係! 晋室不过是个偏安之国,你二人回去告诉司马睿、司马道子,摆正自己的位子,別以为他司马家可以凌驾於天下万民之上!” 褚爽涨红脸,方没想到梁广借题发挥,说出这样一番“大逆不道”的狂言! 谢澹又惊又怒,狂妄二字到了嘴边,却始终不敢出口。 褚爽深吸几口气才压下心中翻涌,梁广这番言语,倒也符合南朝土人心目中,狂傲骄横的北虏君王的形象...: 区別是,许多胡酋君主肇建基业之初,都乐於在形式上向普室称藩,获得普室册封,以此来笼络治下汉人土民。 符健获封三秦王,慕容偽获封燕王,都是个中先例.... 梁广却不一样,並不屑於向普室称藩来提升政权合法性。 相反,听他口气,根本不承认当下的普室是华夏正统。 在他眼里,普室和东燕、西燕都是华夏大地上的割据政权而已.::, 褚爽只觉得,自己的心碎碎猛烈跳动了几下。 这又是梁广和所有出现过的北方君王不一样之处。 这份傲视天下的脾之態,令人心惊! 梁安獴紧双拳,胸膛有种汹涌澎湃之感。 阿兄当年的豪情壮志,正在一步步变成现实。 大周在阿兄带领下,一定会成为上承两汉、下启纪元的新王朝。 晋室虽然也曾拥有整个天下,可一统时间不过短短三十六年。 如今偏安江南的普室,还不配以天下共主之姿,对我梁周进行册封! 梁广隨手搁下喝完的酒盅,挪动了下身子,让身后凭几更加舒服些。 司马家这套搞册封的把戏已经演了很多年了,除了能让江南士族短暂获得精神胜利,再无別的作用。 每次册封完北胡君王,普室朝廷都会联合士族向庶民百姓宣传一波,好像“精神北伐”取得重大胜利一般! 梁广不吃这一套,更不打算配合司马曜、司马道子、王国宝一千人演戏,拿这件事大做文章哄骗江南百姓。 老子呕心沥血耗费数年打下的江山,凭何要你司马家来册封? 若非要完成和平禪让的政治作秀,走完延揽人心的最后一步,他连选的封国詔都可以不用等,直接自称大周天王,也基本不影响梁周政权建立。 在掌握绝对军事力量的情况下,政权合法性问题也无需考虑。 强权即合法。 吕光都能带著一支秦军攻略凉州自称天王,更何况他魔下军队几乎全是一手建立,又置於府兵体系下,摆脱部帅权贵控制,完全听命於他一人。 隱忍至今,也不过是为了让关中诸氏更容易接受。 这么做的好处也很明显,周王梁广感念符氏恩德,接受符氏詔册封国,而不擅杀符氏宗室一人。 在如今世道,这是一个很容易打动人的故事。 四方战乱的世道,仁义才更加难得。 慕容垂当年不容於前燕皇帝慕容、太傅慕容评,不得不举家逃亡投奔关中原因之一就是慕容垂看中了符坚有这份仁义和心胸。 当初慕容垂若投奔建康,今日之局面只怕又要改写。 且不论慕容垂之后的反叛行径,当年若无他倒戈相向,王景略灭燕不会进展如此神速。 慕容氏不会因为慕容垂出走而人心离散,举国陷入一片惶恐动盪。 称慕容垂是灭燕第一功臣也不为过,也是大秦快速吞併关东,彻底奠定北方一统的关键。 只可惜天王符坚没能看清掩盖在统一之下的族群矛盾和裂痕,又或是就算看清了也无力解决。 只能用南征灭普这个宏大命题,依赖於武力征服不断做大蛋糕,以此来维持国內统治。 天王究竟是怎么想的,梁广到现在也没能弄清楚,也没机会再去深究。 他在天王身边侍奉三年,跟隨天王完整走完南征之路,亲身经歷了大秦从鼎盛到衰颓,心得体会、经验教训总归是不少的。 这也算是摸著天王过河,为初生的梁周政权打下牢固根基。 梁广了眼坐立不安的褚爽、谢澹二人,笑道:“两位使者也无须紧张,我这一番话只针对司马家,並无敌视整个江南土族的意思! 当然,我也无意与贵国为敌.... 褚爽勉强挤出一丝笑,周、晋尚未接壤,暂时也没有为敌的必要。 不过他心里知道,这种局面也许会很快打破。 隨著周国不断扩张,终有一日会成为晋室的心头之患。 昔日健接受三秦王册封前,建康朝廷也无人会想到,三十多年后,这个氏人政权差一点就要灭亡普室国祚..:: 只可惜,以今日建康朝局,再无可能发动一场成规模的北伐。 谢玄已逝,找遍江东也找不出第二人堪当北伐统师。 何况北方经歷五年战乱,局势已经趋近於稳定,潼关以东,梁周和东西燕並立,滎阳、颖川之地还有个反覆横跳的翟魏。 如此局面下,朝廷北伐也很难取得进展。 不过梁广话里“只针对司马家”之言令褚爽有些费解,不太明白有何深意.., 他也不好得多问,涉及到普室皇族,稍有不慎回到建康只怕要遭难..: 褚爽余光警了眼谢澹,谢氏如今和会稽王走得太近,已经让士族群体颇为不满。 阳翟褚氏虽算不上高门,却也始终是士族一份子,屁股当然要坐在自身阶层一边。 司马道子揽权过重,危害的是全体士族的利益。 所以许多时候,褚爽面对谢澹时,也得多留几个心眼。 谢澹显然没有褚爽这些心思,他还在为梁广否认普室正统地位而愤愤不平。 如果普室不算正统,他们这些拥护司马家的士族又算什么? 拥护普室对抗北方胡虏,守住华夏正朔,是江南门阀政治里的最高级意识形態,也是普室政权存续至今的根本意义。 他祖父谢安,当年就是利用这份共识团结全体土族门阀,整合长江上下游防线,形成联动整体,最终在肥水成功击退秦军。 现在梁广一句话就否定了普室华夏正朔地位,把普室当作是天下割据势力的一员。 相当於从思想认知上,彻底否定普室政权存在的法理大义。 如果北方士民都接受了这套话术和认知,不再认为华夏正朔是偏安建康的普室,那么一旦再来一场统一大战,北方士民將不会再有任何心理负担! 谢澹缩在袖袍里的手死死紧,他虽然年轻,也缺乏为官经验,可出身决定了他的视野与寒素庶民不同。 梁广这番言论的危害性不容小,一旦传开形成统一共识,对於晋室而言將会面临巨大压力。 谢澹脸色一阵青一阵红,梁广此人,当真是如魏武一流的奸雄啊.... 二人神情反应落在梁广眼里,只是笑而不语。 很好,两位江南精英阶层代表还是有些头脑的,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 这世上,没人比他更清楚建康朝局今后的走向。 司马道子这小子,年纪比他还小两岁,心思全在权术斗爭上,晋室在他的治理下,大概率按照既定轨跡一步步滑落深渊。 江南变局已经迎来关键转折点,人心正是浮乱动盪之际。 否定普室正朔地位,瓦解江南士族团结的思想基础,就是加剧混乱的有力思想武器。 当年南征让他看清楚了,对付普室不能单凭外部武力,还得先想办法从其內部著手。 只要一部分士人不再坚守普室正朔信念,整个士族门阀的思想都会开始动摇。 这也算是消除南北思想隔阁,化解意识对抗的第一步..::, 第449章 我阿弟应该娶妻了 第449章 我阿弟应该娶妻了 梁安今日更多是唱红脸的角色,眼看兄长一番强硬表態,已经让褚爽、谢澹二人有些下不来台,微笑著缓和气氛道:“两位贵使不必多心,我周国虽不会尊奉晋室为正朔,可两国邦交还是可以照常开展的..... 褚中郎之前提议在弘农开设互市,以北马换取绢帛、丝锦、漆瓷器,此乃互惠互利之事,我看咱们可以就此事详细展开谈谈..::: 褚爽心中一喜,谢澹也打起几分精神。 如果能议定两国互市,打通北马从弘农经襄阳、荆州输往建康的贸易路线对於二人也是大功一件。 会稽王千叮方嘱的几件事里,商谈马匹贸易可是重中之重。 褚爽刚要说话,梁广又摆手道:“商贸互市自有其他人与两位使者商谈,我倒有別的事想同贵使商量。” 褚爽无奈,只得道:“大王请说~” 梁广一指梁安,笑道:“我阿弟眼瞅著年满十七,尚未议定亲事。我正欲为他挑选合適人家,不知两位可能推荐几位江南適龄土女? 若能和江南士女结亲,也成全了两国邦交之谊!” “阿兄!?”梁安大吃一惊,登时闹了个大红脸。 此事兄长可没有事先同他提过。 梁广笑呵呵地道:“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挑一门好亲事。江南多俊秀,正好寻一门好姻缘!” “我...:”梁安味著不敢违抗,有些拿不准阿兄此举背后深意。 只是单纯想为他寻一门亲事,还是有別的用意。 梁安哭笑不得地拱拱手,“一切听凭阿兄做主。” 褚爽反倒是愣住了,和谢澹相视一眼,后者也是一头雾水。 这梁广究竟是几个意思? 先是拒绝了大晋天子册封,说了一通大逆不道的狂言。 接著又对两国商贸一事兴趣缺缺。 现在却又主动提及联姻? 还口口声声要和大普保持友好交往? 这態度,还真是善变啊! 褚爽一时间有些捉摸不透,涉及两国邦交,他更不敢贸然拒绝。 只是梁广作为北胡君王,主动求娶江南士女,这倒是有些別开生面。 褚爽不確定国朝是否有此先例,可从外交层面来考虑,这件事他认为必须慎重对待。 “敢问大王,这位..:.嗯..:.令弟的官职爵禄是?” 褚爽拱拱手,小心翼翼地打量一眼梁安。 梁广手一挥:“安乃我亲弟,封爵河东王,官拜镇军大將军,出任并州大都督,镇平阳!” 梁安低垂眉眼,嘴角有些忍俊不禁。 河东王的封爵还需要长安朝廷来詔册,恐怕还有一两月才有消息传回..:, 褚爽略一点头,拱手道:“拜见河东王!” 谢澹有些不忿,却不敢发作,只能跟著见礼。 褚爽又道:“不知大王是想为河东王求取我朝宗室女,还是寻常世家之女?” 梁广笑道:“舍弟只怕配不上司马氏女,愿求娶別家士女!” 顿了顿,梁广又补充道:“若是谢、桓、王、庾几家女君更好!” 谢澹麵皮颤颤,差点就要拍案而起, 谢氏女怎么可能嫁给北胡! 亏得他还算留有几分清醒,强忍怒火略显生硬地道:“谢氏並无適龄女子, 恐怕要让周王失望了!” 梁广看他眼,“既如此,谢氏可以排除在外,换作吴县陆氏女也不错!谢安石已逝,以谢氏如今的门第,配梁安的確不合適....:” 谢澹两眼一瞪,只觉一股激愤热血直衝颅顶,忍不住就要发作,和这梁胡好好辩论一番! 一阵鎧甲粼粼声在殿外响起,亲卫城土换防时间到,另一队土值守殿外。 谢澹听到沉重的甲士脚步声,犹如一盆凉水从头顶浇下,怒火瞬间消散,连眼神都变得清澈了! “.....河东王贵胃之身,仪表堂堂,谢氏女的確配不上.....“ 谢澹咬碎了牙,挤出一丝笑。 梁广看他眼,也不过多理会,转而看向褚爽:“请褚中郎回稟晋室天子,我愿为舍弟求娶四姓士族之女,以结两国之好!” 褚爽暗自苦笑,这梁广口气还真不小,指名道姓要帮弟弟求娶几大门阀女君他连名义上向普室称藩都不愿意,却又为何要与江南士族联姻?究竟有何居心? 褚爽一时间想不通,也不敢当场回绝,只得道:“此事关係两国邦交,外臣不敢擅作主张,还须回稟天子再做决断....:” 梁广笑道:“也好,就请两位贵使儘快稟明晋室天子,成与不成,还请给我个答覆! 我本人是很乐意与江南土人往来交流的,能结识如褚中郎这般风神俊秀的人物,也是我的荣幸!” “大王过誉,外臣愧不敢当!” 褚爽急忙躬身行礼,抬眼一瞟,发觉梁广笑吟吟地看著他,又赶紧拱手低下头。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梁广看他的目光火辣辣,有种难以言明的热情..... 双方就今后互派使节进行了商,褚爽、谢澹先行告退,有鸿臚寺典客署官员送他们返回馆舍。 “阿兄,与江南士族结亲之事,究竟是隨口一说还是当真?” 晋使一走,梁安焦急问道。 梁广笑道:“怎么,你有中意的娘子?” 梁安脸一红,连忙摇头:“这倒没有.....臣弟终日忙於学习政务,也无閒心考虑这些~” 梁广一本正经:“成婚生子也是正事,岂可耽误?以你如今身份,可供挑选的结亲人选可不多。 如果能从江南士族里寻一位门当户对之女倒也不错,也可趁此机会与江南土族增进往来!” 梁安有些报然,想了想道:“阿兄是想绕过司马氏,直接与江南士族搭上关係? 可江南士人一向视北人为异类,恐怕不会轻易嫁女联姻..:.:” 梁广笑道:“试试看吧,若不成,自然也无需强求。 当年先帝南征,谢安团结江南士族抗秦,这才有了肥水之败。 可江南士族绝非铁板一块,若能利用联姻机会,爭取到一部分江南士人支持,对於今后行事或许有益。 我周国的王化教育,也需要有人来向江南士民宣扬~” 梁安拱手:“阿兄深谋远虑,臣弟听凭安排便是。” “你先退下吧,晚食记得回后宅来用!” “多谢阿兄,臣弟告退!” 梁安走后,梁广起身独自在殿內步。 和江南士族联姻,也是他临时起意。 梁安也到了成婚之龄,需要一门合適的亲事。 如果不能迎娶江南士族女君,那么只能为他安排周国八郡土女,又或是关东士族之女。 梁安迎娶的新妇,最好是高门郡望之女,用来加深梁氏和士族阶层之间的联繫。 关中诸氏首先被排除在外。 诸氏大多是军功集团成员,梁安的身份过于敏感,如果二者绑定太深的话, 保不齐被別有用心之人利用。 如果能借梁安婚事为契机,提前与江南士族搭上联繫,也算为將来未雨绸繆。 盘算时间,当下正是江南五斗米道迅猛发展之际。 从此前和褚爽的交谈中,也能確定五斗米道已经逐渐引起普室朝廷注意。 除了他,无人能想到,五斗米道或许將是压垮普室的最后一根稻草。 现在,他要做的是让子弹再飞一会.... 第450章 梁胡乃圣王邪? 第450章 梁胡乃圣王邪? 褚爽、谢澹回到鸿臚寺馆舍,屏退余人,只留建威参军陶潜和褚爽的一名幕僚在场。 谢澹推窗往四周廊道看了看,確认四下里无人监听, “梁广是何意?不愿接受天子詔册也就罢了,怎么还敢否认普室华夏正朔的地位?莫不是他以为占据八郡之地,称周號就能和我大晋划江而治、分庭抗礼?” 谢澹压抑著咆哮声,在房间里快步走来走去,不时振摆的臂膀显现出他此刻內心的愤怒。 陶潜为二人奉上茶汤,便和褚爽幕僚坐在一旁,也不敢贸然出声打搅两位郎君。 褚爽默默跪坐著,饮了口茶汤似乎心事重重。 “梁广难道认为,符秦才是华夏正朔?笑话! 一个氏人政权,何况存续至今也不到四十年!”谢澹满脸怒。 房间里安静片刻,谢澹见无人应和他,大为不满地瞪著褚爽:“弘茂兄,为何不语?” 褚爽放下茶盏,嘆口气:“梁广其人,心思不浅啊!” 谢澹和他对案而坐,手肘撑著矮案:“弘茂兄也认为梁广太过狂妄?” 褚爽面色凝重:“言语上的狂妄倒还不足为奇,我忧心的是,梁广此人野心之巨,不亚於昔日的坚! 今日他一番话,表明了是要与大晋爭一爭华夏正朔的地位!” 谢澹愜了愜,失笑道:“就凭他偽周八郡之地,百余万口?笑话!他凭什么?昔日符坚一统淮河以北,百万大军东西万里、水陆齐进,號称投鞭断流,不照样折戟寿阳城下? 我看分明是此子骤登高位,忘乎所以了!” 褚爽摇摇头:“梁广一番话的用意,我看不只是如此简单!掩藏在骄横之下的,还有併吞天下的雄心壮志! 景恆试想,假使北人再无汉胡之別,一应胡族都能融入汉家文化,参照汉家典章制度建立大一统王朝,届时凭江南之力,如何与之抗衡? 就好比再来一次肥水之战,而北军再无慕容垂、姚、翟斌、朱序、张天锡肘,而江南之地又无人能像文靖公(谢安)一般站出来总揽大局,届时又將会是怎样结果?” 谢澹呆了呆,脸色陡变苍白,嘴皮子哆嗦著:“不可能!符秦崩溃,北方大乱,梁周不过一割据军阀而已! 何况慕容垂、姚在世,纵使他梁广有魏武之能,要想统一北方谈何容易?” 谢澹咬著牙,又补充一句:“最起码短时间內不可能实现!” 褚爽苦笑了下,世事无常,谁又能说得准呢? 昔日肥水河畔,晋室朝廷也无人会想到,一个坚、融魔下的年轻军將, 六年后將会成为拥据八郡,与慕容鲜卑双雄並立的北方雄主。 自昔年八王之乱开启,北方大部分时间都处於战乱动盪之下。 一代代胡酋君主应运而生,又一代代火隨风去。 唯一不变的是汉胡矛盾始终存在。 这也是胡族军事政权能够快速建立,却文往往无法持久的根本原因。 符坚在吞併关东燕国之前,在处理汉胡矛盾问题上,已经做得足够好。 低人虽然拥有“国人”名义,实际地位待遇却也不比汉人高多少。 石勒当年虽然重视教化,在襄国城置办了十余所小学,可在对待羯人,汉人和其余族民的態度上,胡汉分治的区別还是较为明显。 羯人作为第一等国人,不论是授官、占田、赏赐,还是律法层面的法理地位,都要比汉人和其他族群部民优厚太多。 羯人固然是坚定拥石赵政权,却也无可避免地激化族群矛盾。 石虎时期,统治的残暴更是加剧了不公平现象。 石虎一死,族群矛盾彻底爆发,再閔改姓建立再魏,更是把汉胡矛盾推向了极致,彻底引爆中原大乱。 符坚在王猛主导下推行的汉化改革,汲取石赵溃亡的经验,在胡汉分治的基础上更加注重平衡、公平。 以符氏为首的氏酋权贵,原本就和汉民在陇右之地共居数百年,又跟隨符氏迁往河南,在中原地带为石赵征战了十余年,打下良好的汉化基础,改革起来阻碍较少。 二十年励精图治,关中地区的族群融合达到新高度。 可惜四万户关东鲜卑的迁入,十五万户氏民外迁,再度使得关中族群矛盾尖锐起来。 南征之后,这种矛盾彻底爆发。 褚爽和许多好友討论过这个问题,如何才能化解北方族群矛盾。 爭来爭去,大家都没能达成一致意见。 答案似乎无解。 可是此行平阳见闻,似乎让他脑中有灵光乍现的感觉。 他不禁思考,为什么周国所置的四门学馆里,汉鬍子弟可以同席读书? 简里之间的汉人府兵、鲜卑人府兵,为什么可以做到比邻而居? 汉人府兵招收鲜卑人为部曲,而鲜卑人擅耕种者也不在少数。 匈奴人、鲜卑人可以作为牧官、牧户,专门为周国朝廷养马放牧,发挥族群技能优势。 而且在律法层面上,根本没有国人一说,只有身份版籍不同。 民籍、军籍、商贾籍、百工杂户、贱籍奴婢....: 乍一看,与魏晋旧制似乎没有多少区別。 可內在变化却相当深刻。 民籍良人占据绝大多数,有不少都是曾经的部曲、佃户、僮奴,属於私户。 这是梁广大力推行去部曲化、去私兵化得来的结果。 军籍分两种,一是世代相承,却有固定考核標准,能进能出的府兵。 二是募兵性质的全脱產职业兵,属於临时军籍,给由、吃军餉、厚赏赐,立功者更有机会授勋,参加銓选后有机会授官出仕。 目前募兵只存在於梁广的私人亲军,虎军、龙武军,拢共不到五千人。 其余商贾籍、百工杂户仿照旧制而设,诸如服色、车马方面的限制有所宽鬆,社会地位有所提高,只在入官学、徵募府兵方面受到严格限制。 有赖於梁广对商贾的宽容、鼓励態度,平阳商贸往来才会如此兴盛。 至於贱籍奴婢,因为不参与分田,对於主家而言变相加剧负担,家中由產、 財资不丰盈,还真就养不起太多僮奴。 大量奴婢遭到驱逐变作流民,公府文出面收拢流民,安排民屯,三五年后依据劳作情况、有无作奸犯科记录,再安排授田改录民籍。 隱匿土地、人口的问题,在律法层面也受到严格管控。 官户、士籍隱匿五十口、十顷田以下者罢黜、除籍,流千里、徒两年,以上者绞,家口没为奴婢。 其余民籍、军籍隱匿五口、三百亩以上者绞。 这两条涉及土地人口的律条,真可谓重典! 褚爽第一次获悉时不禁倒吸凉气,按照这个標准,江南士族尽皆覆灭矣! 可话又说回来,周国不论是针对庶民百姓的分田,还是针对府兵的奖励军功,针对官户的俸禄、职田、衣赐,都要比魏普旧制优厚太多。 一户民籍百姓只要勤恳劳作,不沾染什么恶习,风调雨顺之年完全可以养活一家老小,缴纳租税庸调还能积赞下余粮。 府兵授田更多,还有衣粮补贴,遇战事还有额外赏赐,阵亡有抚恤。 按照周国施行的新品官阶等制,一位从九品下的虚授官,周国新称作散官, 什么差事不用做,每年也能有五至十石的禄粟。 这点粮自然是不够养活家口的,可最起码能起到托底、补贴作用。 想到此,褚爽暗暗心惊,周国新制对於社会各阶层更加细分,使得每一阶层都有向上流通的渠道。 这份治理水平,儼然不是江南所能比擬。 从礼部侍郎贾彝口中,褚爽还探听到,许多新制设想都是梁广提出,交由臣僚们商议后得出最终结果。 梁广其人,莫非真有古之圣王之能? 若非如此,如何能解释得通,他在不到二十五岁的年纪成就王业? 很快,梁广就要挥师进入关中。 褚爽很好奇,梁周政权还能达到怎样的新高度。 他心里拭目以待。 陶潜安静聆听两位郎君说话,心里也对那位周王生出浓浓好奇。 只可惜,以他的身份,还没有资格参加勤见。 不过他已经整理出一份平阳见闻录,包含了周国新推行的不少典章制度,还有风土人情记录,准备回到建康再好好研习一番.... 谢澹鬱闷了好一阵子,又道:“梁广提出的联姻之事,弘茂兄又是如何看? ” 褚爽看他眼,“事关重大,你我无权擅作主张,当回稟天子和会稽王决断!” 谢澹点点头,恼火道:“反正我谢氏绝无可能与梁氏联姻!別说氏酋梁氏, 就算安定梁氏,也不过是中品之家而已!” 褚爽苦笑了下,谢景恆还在为梁广贬低谢氏门第的话生气。 只是陈郡谢氏在谢安、谢石、谢玄离世后,走下坡路已是不爭事实。 也就谢玄出任会稽內史,在司马道子的提携下,保有谢氏最后一丝体面。 拋开门第不谈,谢氏女还真配不上周王梁广之弟。 周国律法只承认和保护本国颁发的士籍宗族,谢氏在江南门第再高,在梁广眼里也算不得什么。 还好我阳翟褚氏也只是中品之家,入不了梁广法眼.... “腹中飢饿,弘茂兄可要隨我去市肆寻些吃食?” 谢澹毕竟年轻,暂时把国事放下,准备到平阳东西市好好逛逛。 毕竟来都来了,就当作体验北人生活..... “仆听署中胥吏说,西市有家顶有名的羊肉簿飪,周国公卿大臣时常光顾! ”陶潜自告奋勇地介绍道。 谢澹眼睛一亮:“元亮可打听好路线?” 得到陶潜肯定答覆后,谢澹击掌道了声“善!” “你们去吧,我肠胃有些不適,用些清淡素食便好~” 褚爽婉拒了谢澹邀请,找了个藉口留下。 待二人离开,褚爽命幕僚去准备饮食,自己在屋中步沉思。 梁广言语里对司马氏颇有轻蔑之意,否认普室的华夏正朔地位,也就是否认司马氏作为大普皇室的法统地位。 可梁广文主动提出和江南士族联姻? 似乎有绕过普室,撇开司马氏,直接与江南士族接触的意思。 褚爽站定,闭目沉思。 梁广拉拢江南士族的意图显露无疑, 可他毕竟还只是个诸侯王,周国也还没强大到需要普室仰望的地步。 换句话说,梁广目前能吸引江南士族的筹码可不多。 如果他能达成坚一统北朝的伟业,或许那时候,会有不少江南土人对他產生兴趣。 这个问题他不能和谢澹討论,谢氏和会稽王司马道子走得太近,整个士族集团对谢氏都不再信任。 褚爽嘆了口气,这个问题他只能埋藏於胸。 这纷乱如麻的天下,究竟何时才是个头啊.... 第451章 不太聪明的女人 第451章 不太聪明的女人 浴房內烛火昏黄。 水池边的丝绒软垫上人影绰约。 一阵浓重喘息声,伴隨极力压抑地呻吟,隱隱约约传出浴房。 侍立在外的几个二八女婢低著头肃立不动,对浴房內的动静充耳不闻。 小半时辰后,浴房內才逐渐安静下来。 几个女婢明显地小小鬆了口气。 方才內里的动静听得她们心里小鹿乱撞,只不过身为王宫侍女的素养,让她们儘量保持镇定自若。 梁广慢慢滑入水池,两臂张开后搭著,热腾腾的感觉包裹全身,让浑身疲倦一扫而空。 水汽瀰漫下,杨惠风走下水池,坐到了另一边,默默拿著搓石擦拭身子。 她湿漉漉的长髮披散肩头,面上潮红未退,只是眼眸有些黯然无光。 “杨膺已死,你还有什么心结未解?” 梁广仰靠著脑袋,说话声充满慵懒倦意。 杨惠风擦拭身子的手顿住,咬了咬唇低声道:“我分明求你给他留个后,你却將他一家斩尽杀绝.....” 梁广缓慢转动脖颈,闭著眼道:“杨膺跟隨符不出镇邮城多年,又是外戚舅兄身份,深得倚重信任。 可他到头来却屡次背叛,这种人,我可不指望能养得熟... 所以啊,还是料理乾净为好~” 杨惠风眼眸红红,流下两行清泪,颤声道:“齐王被逼出逃,遭刘卫辰所害,杨膺又因莫须有的罪名被满门处死.... 这些事看似与你无关,可实则全是你在背后推动! 你....太可怕了!” 梁广睁开眼看著她,“因为我是王,身为王,需要一个好名声! 我自然是不怕沾血的,可有人愿意替我沾血,岂不更好?” 杨惠风紧咬唇,没入热汤的身子轻轻发抖。 梁广撇撇嘴:“你这女人还真是奇怪,求我杀杨膺的是你,现在杨膺死了, 你又觉得我可怕? 杨膺虽是你兄长,他的子女也算是你的侄儿,可你想想,是杨膺夜袭王宫逼走符不,间接导致符不父子四人被杀。 他活著,你如何自处?他的子女长大成人,又会如何看你? 我只不过是提前为你清理掉麻烦而已1 杨惠风悲从心来,鸣咽一声双手掩面啜泣不已。 梁广漠然地道:“不轻信刘卫辰,竟然把希望寄托在铁弗部身上,目光短浅毫无城府,走到穷途末路之境也是咎由自取。 这世道就是如此,每走一步都得小心谨慎。 每年入冬我都会到黄河边,沿河滩独自漫步。 望著覆结冰凌的河面,我时常问自己,此生能否走到河对岸,要如何才能平安走到河对岸? 符不的失败,从他当年轻易放走慕容垂就註定了.::: 自言自语的声音让杨惠风渐渐停止哭泣,她肩头轻轻耸动著,硬咽道:“你已经贏了,又何必再羞辱他?” 梁广摇摇头:“我只是替他惋惜,原本他是有希望成为大秦社稷的中兴之君可惜踏错一步,终至覆灭下场。 我这人优点不多,喜欢总结前人教训算是之一。 这也是我能走到今日的关键原因。 我敬重先帝,就算看在他是先帝庶长子的份上,若是他留在普阳,我会信守承诺,饶他性命。 如果我想羞辱他,就不会按照王爵之礼给他下葬..:.:” 梁广看了眼杨惠风,心里略微有些失望。 还得睡得少了,这女人对他不怎么了解。 杨惠风低著头,黑髮覆面,小声硬咽著,看不清面容。 梁广又道:“如果你口中的羞辱,指的是你以妾室身份留在我身边伺候.... 这事儿吧,我总归没有逼你不是?” 杨惠风抬起头,带著一丝若有若无地冷笑:“若我说服杨盛投效於你,你能否答应放我入慈恩寺落髮为尼?” 梁广一愣,“这....” 杨惠风抿著唇,紧紧注视著他,像是在嘲笑男人方才的话。 梁广有些恼火,勾勾手指头:“过来!” 杨惠风扭过头不想理会,梁广冷哼道:“我耐性有限,再说一遍,过来!” 女人挣扎了下,脸上带著明显地抗拒,从水池一角缓缓走来。 哗哗水流波动下,氮盒雾气中,显露出一具白腻丰腴的躯体。 梁广猛地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女人挣扎了下没有挣脱,一双泛红双眸怒瞪著他。 “除了杨膺,你还有別的族亲!仇池杨氏的兴衰前途,全系在你身上! 如果你捨得放下这些,大可以选择去当个女尼。 你不愿侍奉我,那就去侍奉佛祖好了!” 杨惠风声音发颤:“你还说不会逼我..... “呵呵,这可不算是逼你!没有你,我照样能收服杨氏!” 梁广鬆开她,女人死死咬著唇,两手略显无助地遮在胸前。 “你不是那种情愿一辈子青灯黄卷的女人,只是从齐王妃到妾室夫人的落差让你心里无比失落,想故意展现出刚烈的一面,来维繫你那可怜的自尊!” 梁广冷笑连连地看著她。 杨惠风满面苍白,泪水再度溃决而出。 “这些妇人心思,偶尔用用可以让我感觉到新鲜,一旦过了,我可就厌烦了1 也別妄图揣摩我的心思,我看你,一定比你看我更清楚!” 梁广拽著她手臂猛地一拉,她整个人扑进了他的胸膛,身子紧贴著,呼吸陡变浓重。 梁广喘气声急促起来,这女人的確有几分烈性,如果一开始就强逼的话,只会让她不堪受辱选择自尽。 不过现在,一层层撕开她內心的防线,只会暴露她刚烈之下的软弱无奈。 在二人关係里,梁广本就是处於绝对主导地位。 “符寧已经死了,如果你学会放下包袱开心扉,我会再给你一个儿子!” 梁广低沉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杨惠风登时泪如雨下,埋在他肩头痛哭了好一阵,才嗓音低哑地硬咽道:“....妾愿终身侍奉大王..... 没过一会,浴房里再度响起令人面红耳赤的响动。 侍立在外的几个女婢面面相,距离方才的激战,分明才过去小半刻啊..:: 三日后,晋使团队请辞离开平阳。 六月底,梁广率五万周军並同臣僚渡河入蒲津关,王睿率城虎军护卫王后和诸位夫人隨后而至.:::: 第452章 虎儿归 第452章 虎儿归 烈阳高照,五万周军铺展在渭水北岸,准备渡河走华阴官道西入长安。 绝大部分辐重军需运上朦幢战船,准备走水运先行出发。 从冯翊郡徵调的万余丁壮充当縴夫,已在太守兰续的带领下,提前两日抵达蒲津关等候。 隨著左卫大將军慕容越一声令下,满载辐重军需的幢船只率先出发,风帆扬起,縴夫喊著號子沿河岸缓缓前行。 右卫大將军苟平率领步骑两万充作先锋,先一步从浮桥过河抵达渭水南岸, 沿官道向西出发。 一面面周字鬣旗、周军牙旗、魔旗在风中翻卷如浪,上万匹战马洪流般碾过南岸荒野,步军列队前行,手中矛戟密集如林。 有五千申士充作行军途中的战兵队,隨时准备应对可能发生的袭击。 五万大军闻令而动,沿河岸豌数十里,渭水之上的辐重船只首尾相连,如长龙般游水西进。 官道两旁不时有百姓驻足观望,相互打听这支周字大军从何而来,谁人统帅。 当得知是昔日的平阳公、如今的周王梁广奉詔入关中平叛时,不少苍髮老者涕泪纵横,慨嘆一声:“虎儿回来了” 蒲津关、华阴、郑县这些地方,六年前饱受慕容鲜卑肆虐,正是时任虎賁中郎將的梁广奉先帝令前来征討。 若无梁广连场大胜,慕容鲜卑仓惶东逃,这些地方的百姓难逃叛军掳掠的下场。 华阴、郑县两地百姓,受梁广活命之恩者眾多,如今得知周王入关,纷纷夹道欢迎。 “麦垛高,入云梢,府兵持戈巡四郊.:::: 梁广骑马行进在军伍中,正和冯翊郡太守兰续轻声交谈著,突然听到一阵阵童谣声。 “....慕容北走失马豪,长安巷陌炊烟飘.....均田令下无饿孵,稚子捧黍献周王..... ” 孩童们稚嫩的嗓音嘰嘰喳喳地传来。 道路旁,有老嫗抓起一把黍子撒向半空,黍子落下,不少兵士想方设法凑上前,希望让更多的泰子落在自己身上。 这是回乡时的礼节问候,老人家拋撒出的泰子、谷穗都承载著满满祝福。 兰续慨嘆道:“大王威加宇內,仁义著於四海,关中士庶盼大王归来,如赤子望哺於慈母,更似百穀渴盼甘霖!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关中有大王坐镇,万民才有抵御姚羌之底气....” 说著说著,兰续眼泪不爭气地流下。 梁广看他眼:“兰太守从蜀中归来还不到半年,对关中士民的感情倒是无比炽烈啊~” 兰续擦拭眼角:“臣虽是蜀中人,可仕秦多年,也曾在巨鹿公符睿幕下任职,故而视关中为故里.....“ 梁广笑了笑,不管兰续出於什么目的欢迎他重回关中,有这份態度在就足够了。 如果关中所有秦臣都像兰犊一样,也就说明符氏人心的確已经散尽了。 梁广刚想说什么,悉罗多押著一人赶来。 “兰太守!” “大王?” “你看,总有人不希望看到我回来!” 兰续顺著梁广马鞭指向望去,只见蒲津关守將邓琼,只穿一件內衫,披髮赤脚、上身绑缚麻索,在悉罗多看押下走来。 “唉~邓將军,这又是何苦呢?”兰犊痛心疾首地悲呼一声。 梁广驻马道旁,居高临下地看著邓琼。 当年符睿兵败身死,他被绣衣使苏膺押解回长安,正是邓琼负责看押他的区车。 从那时候起,这傢伙就和他不太对付。 “陛下召我回朝辅政,你却拒绝出关见我,是何道理?”梁广手摁马鞭问道。 邓琼怒视著他:“陛下召你回京,却没答应把蒲津关、潼关防务交由你来掌控! 你谁骗我出关,缴了我三千守军的械杖甲具,强占关城,分明是想谋反!” 邓琼又转头怒喝兰犊:“小人!胆敢助梁贼诱骗於我!” 兰续脸色微变,悉罗多一脚將邓琼端翻,几名龙武军士抄起刀鞘一顿暴打。 邓琼当即口吐血沫,嘴里还不停骂著。 兰犊不忍再看,转过头低声道:“大王还请宽恕邓將军冒犯之罪..::.他乃邓氏子弟,对大秦忠心耿耿~” 梁广默然片刻,摆摆手:“拖下去,斩了,三千秦军收编入右威卫。” “大王!?”兰续惊呼一声,没想到他会如此果决地处斩邓琼。 悉罗多狞笑一声,揪住邓琼头髮就往官道旁拖拽,没一会就拎著颗头颅下去传首秦军。 右威卫將军独孤浑兴奋地应了声,下去准备收编秦军。 他这位右威卫新官上任,魔下只有两三千新丁。 有了这批秦军,右威卫的建制才算是基本完整。 兰续看著那颗血淋淋人头掛在矛尖上,脸色阵阵发白。 梁广看了他一眼,淡淡道:“邓琼是个忠臣,只可惜,他效忠的却不是我~” 兰犊苦笑道:“可他是邓羌的侄儿... “兰太守认为我会在乎一个邓氏?”梁广反问。 兰犊半张嘴巴,他突然明白了,周王此次回关中,秉持的態度就一条: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没有中间道路可走! 別说一个安定邓氏,就算诸氏权贵联合反对,周王也不会退让半步! 更何况,诸氏会反对周王入关中,重回长安? 他们有何资格,有何能力反对? 周王梁广拜太师、总百,入朝辅政,这是新君写在詔救上的原话。 大义名分在手,周王入关名正言顺。 五万周军开道,就算新君反悔了,拿什么来阻止? 兰犊深吸几口气,想到了那个从长安流传出的小道消息。 传闻,新君选早在平阳时,就已经和周王梁广达成一致。 符选回长安即位,之后詔册梁广为王,行列土封国之事。 只等周王还朝平定了姚羌叛乱,新君就会下詔禪让,完成梁周代秦的最后一步。 连他远在冯翊郡都知道的小道消息,长安诸氏不可能不知道。 到现在也不见有谁跳出来,阻拦周王入长安,岂不是说明,诸氏和大秦公卿朝臣们,都已经默认了此事。 或许很快,关中之地就要改掛大周旗帜,符秦灭,梁周兴,他们这些人,也將摇身一变成为周臣.::: 兰犊嘆口气,为邓琼之死感到惋惜。 昔日平定慕容鲜卑的战场上,这位蒙著兽皮冲入叛军阵中衝杀的猛將,用人头为所有顽固派树立了榜样.... 第453章 王镇恶飞夺潼关城 第453章 王镇恶飞夺潼关城 潼关守將胡空站在关城上,一名刚刚从华阴赶回的部下,正在向他稟报此行见闻。 “.....周王大军已过郑县,华阴令许法隨冯翊太守兰犊,一同赶到蒲津关拜见周王. 蒲津关守將、振武將军邓琼因拒不开城迎接周王,半夜被兰续派人诱骗出城,遭周军將领俘获.... 邓琼已被周王斩首,蒲津关三千守军悉数投降.... 冯翊太守兰犊礼送周军过郑县后,已率人返回临晋去了.... 如今,冯翊、临普、蒲津关、华阴、郑县.:::.沿途坞堡尽数接受周王號令胡空一拳砸在墙垛上,想要破口大骂,却又骂不出口。 难道要骂兰续、许滋等人叛秦降周,有失臣节? 可周王梁广奉天子詔回朝辅政,朝廷早就下令,不得对周军进行拦截,只需坚守关城便可。 名义上,周军入关是奉天子詔令行事,兰续、许滋等人前去拜见没有丝毫问题。 毕竟,临普、华阴这些重镇,现在还掛著大秦旗帜,並未公然改旗易帜。 蒲津关守將邓琼坚守关城,不开关迎接梁广,按理说也没有做错。 天子詔写得明明白白,就是要让他们这些守將守住关城,然后眼睁睁看著周军进入关中。 大秦新君的天子詔,就是如此怪诞,令人匪夷所思。 有时胡空也很想骂娘,不明白新君和朝廷究竟是几个意思? 放任周军入关,却又不许他们接触周军,不得离开关城,擅自前去拜见周王梁广,更不得接受周王號令? 这叫什么事? 新君对周王究竟是什么態度? 风陵渡上的船工都知道,周王梁广一旦率军进入关中,这大秦的天下可就要变了。 “渭水赤,潼关摧,木弓换得金刀回。秦宫樑上燕巢覆,周字旗开日月辉.....” 这一首童谣不知何时起传遍关中,胡空甚至不止一次在潼关守军口中听到过。 连妇孺都能凑一块嶗几句的事儿,难道新君和朝堂上的王公大臣们不明白? 胡空心里很著急啊,可他没有任何办法。 他负责潼关防务,五千秦军驻守在麟趾塬上。 他不能、也不敢,更没这份实力阻止周军入关。 只能干著急..... “將军....”部下脸色有些不自然。 “说!”胡空冷沉脸。 部下一咬牙道:“邓琼因为拒绝出关拜见周王,结果掉了脑袋..:: 周王下詔令將军前去华阴见面,將军也拒绝了,会不会.....” 胡空冷冷道:“你想问,我会不会像邓琼一样,被梁广砍了脑袋?” 部下单膝下拜:“將军!连这塬上樵夫也知道,大秦即將被大周取代!周王兵强马壮,只等扫清姚羌,必將取代符氏成为关中之主! 咱们迟早要改做周军,何不趁现在周王尚未走远,將军快马加鞭赶到郑县拜见? 弟兄们的前程性命,全都在將军一念之间啊!” 胡空牛眼一瞪,勃然大怒,双手揪住部下衣襟,两臂用力將他大半个身子提了起来! 胡空刚要大骂一通,余光猛地警见,潼关令郑背、副將王武还有几个亲信部曲,全都上到城头,默默站在一起看著他。 胡空悚然一惊! 他注意到,副將王武手摁刀柄,目光闪烁似有凶戾之意! 胡空怒火顿消,冷静下来,鬆开手放了部下,故意提高嗓门大喝道:“周王奉詔还朝辅政,若有詔令前来,我等自当奉命行事! 拜见周王之事轮不到你来多管,等到时机成熟,我自会去拜见周王,绝不会耽误诸位弟兄的前程! 如今既无天子詔,又无周王詔,诸位弟兄不必心急,先做好本职,守好潼关,等候朝廷下一步命令!” 副將王武鬆开摁刀的手,和郑背几人相互看看,齐齐拱手道:“谨遵胡將军令!” 等到一眾部下散去,胡空独自走到墙垛边,风一吹浑身寒颤。 方才短短片刻,他浑身冷汗直冒,浸透內衫。 他现在才明白,不光冯翊、华阴、郑县这些地方人心早已归了周王梁广,连他魔下这五千秦军,想投效周军者只怕也不在少数。 周军旗號入关,整个关中的人心都跟著走了.... 胡空双拳死死紧,心里又是惶恐又是迷茫,他不知自己该如何选择。 他的父母妻儿全都在长安,三年前蒲坂会战,他可是亲自率军攻入雷首山, 与周军在河东血战一场.... 梁广当真会接纳他? 他会不会落得邓琼一样的下场? 胡空望著北边塬下黄河水,一时间思绪纷乱..., 两日后,十余樵夫出现在潼关西侧深沟內。 潼关城是汉代所设,歷经多次修,至今屹立不倒。 潼关所在位置称为麟趾塬,乃是位於黄河与渭水交匯南岸的一座高台土塬, 土塬下方就是自朔州奔腾南下的黄河水,拐个大弯后往东流淌。 麟趾塬西侧深沟,称之为禁沟,东侧深沟称之为远望沟。 潼关城就筑於塬上,牢牢扼守进出关中的陆上东大门。 禁沟十分狭窄,平时只有潼关守兵和附近樵夫山民才会出现在这条山沟深处。 王镇恶乔装山民,只带一名亲兵,在几个嚮导带领下深入禁沟。 只因他听说,禁沟往南再走二十里,有一处不为人知的陘道,可以绕远路登上麟趾塬南部,然后直插潼关身后。 如果当真存在这条险道,那么就可以绕过潼关城防,分別从禁沟、远望沟出兵,夹击潼关。 一路劈开荆棘,攀爬陡崖,王镇恶一行果然顺利登上麟趾塬南部。 “破潼关城之功,全在这条陘道之上!” 王镇恶回头望著登塬陘道,被一路棘丛划破数条血痕的脸上绽露笑容。 数日后,王镇恶派遣两千军乘坐轻便船只顺黄河而下,在距离潼关城三里处的河滩登岸,诈称水军五千將会从正面强攻秦军重兵屯驻的黄巷坂古道。 同时,王镇恶亲自率四千步军攻入禁沟,绕南边陘道强行登上麟趾塬,封锁潼关西边退路。 如此一来,潼关前后皆遭周军围攻,彻底成为一座孤关悬城。 周军围而不攻,终日喊话劝降。 潼关令郑背、扬武校尉王武於第二日不顾胡空阻拦,强行打开关城投降。 王镇恶顺利进占潼关,绑缚胡空押解回长安。 自出兵到攻占潼关,王镇恶前后只费十日,折损兵士不足百人,堪称兵不血刃夺取这座关中门户..::: 第454章 为了大秦! 第454章 为了大秦! 雨水哗啦下个不停,整座秦宫都笼罩在雨幕中。 符选站在西斋前,望著下方环绕斋阁的水渠,雨珠摔落水面掀起道道涟漪。 大內官费洛引著高阳王符方、左卫將军杨定、右卫將军杨壁、中卫將军徐嵩、左禁將军符亮等人赶来覲见。 一眾王公大將停在距离天子丈远之处,费洛弓腰低头快步上前:“陛下..: 3 “来了?”荷选淡淡问。 费洛看他眼,又急忙低下头道:“周军已进屯霸城门,周王派遣一军接管阿城.....” 符选略作默然,“命张烈、韦华、赵瑜、王永代表朝廷亲往迎接,高阳王代表朕以天子仪仗迎周王入宫!” 此话一出,符方、符亮、杨定等人皆是色变。 “陛下!万万不可啊!” 新晋接管左禁军的高邑公符亮悲愤惊呼,“陛下派宗室、重臣亲往迎接也就是了,为何还要用上天子仪仗?梁广.....周王虽是封国藩王、太师之尊,却还是我大秦之臣!” 杨定、杨壁、徐嵩等人也面露不解,即便陛下需要藉助梁广之力平定姚羌叛乱,却也犯不著用天子仪仗迎接他入宫。 如此一来,岂不证实了那个传遍长安的谣言:只等平定姚羌叛乱,大秦天子就会禪让皇位! 就算天子当真在平阳和梁广达成协定,可事情毕竟没有落定,何必纤尊降贵自损顏面? “不必多言,照朕吩咐行事便可!今夜在显阳殿设宴,为周王接风洗尘!” 符选態度坚决,语气生冷不容拒绝。 他看向一眾王公大將,这些人,就是他目前唯一能够依靠的禁军力量。 他自光划过符方,后者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方才群臣对他的决定表示不解,唯独荷方面不改色,沉稳得仿佛换了一个人。 符选收回目光,袍袖一甩快步往后宫走了。 大內官费洛向群臣揖礼,赶紧屁顛顛跟上。 中卫將军徐嵩忍不住嘆息一声:“大秦社稷不復存矣~” 其余人皆是沉默,唯有亮仰天长嘆满面悲戚符选径直回到张太夫人居住的重华殿,安定公主符宝、襄乐公主锦两位妹妹也在。 符选踏入殿室就打发费洛退下,命他去安排宫人奉上早膳。 费洛不敢多话,更不敢表现出委屈之色。 虽然他心里当真很委屈。 先帝宏在时,这些小事根本用不著他去跑腿,使唤一声就行了。 如今新君即位,虽说没有废掉他的大內官之位,可似乎也不怎么待见他,不太喜欢他亦步亦趋地跟在身边。 费洛只能努力適应新主子的脾性...: 张太夫人正跪在佛龕前转动念珠默诵佛经。 襄乐公主符锦坐在一旁证出神,似乎显得心事重重。 安定公主符宝还是閒不住的性子,带著两个宫人在殿外池边撑著伞研究雨珠滚落莲叶时的样子,小嘴嘟囊个不停。 符选放轻脚步,走到母亲身旁跪下,和她一同礼佛祷告。 过了会,张太夫人起身,符选在一旁扶。 “陪我到外廊走走“”张太夫人轻声道。 符选頜首:“阿母请!” 符选著她,母子两个缓步走在殿外廊道,宫人宦侍远远跟在身后。 雨一直下,哗啦声让整座秦宫都沉静下来。 “你都想好了,当真要走这一步?” 绕著殿宇走了小半圈,张太夫人才低声道。 “阿母恕罪,非以此法,不能救大秦社稷.....”符选低嘆道。 张太夫人停下脚步,“可你当真有把握成功?即使侥倖得手,五万周军,你又该如何掌控? 他魔下的骄兵悍將,当真会俯首称臣,受你节制?” 符选沉默了会,“方、符亮、杨定、杨壁、徐嵩等將领,皆是我大秦忠臣,有他们协助弹压,朕再出面抚慰,相信一定能劝降一部分周军。 其余冥顽不灵之辈,该当诛杀!” 张太夫人声音发颤:“你年轻识浅,我担心你非他对手!从当初西苑狩场, 我亲眼看著他一步步走到今日,这中间他经歷了太多生死磨难..::.你这番谋划对於他而言,或许根本算不得什么..... ” 选脸上露出明显地不耐烦之色,挣脱开母亲的手,快步来回走动著,“阿母还是信不过我!我才是大秦天子,符氏江山传到我手里,难道不该拼尽性命守住这份家业?” 符选压低著咆哮声,脖颈额头有道道青筋凸起。 “梁广乃我氏之臣,可他今日却想威逼朕禪位於他! 阿母別忘了,他的功业也是建立在蚕食我大秦血肉的基础上! 没有宣昭皇帝赏识,没有扶风王提携,他梁广岂能有今日? 梁氏乃我符氏家臣,如今却要奴大欺主,篡我江山,朕岂能退让?!” 符选双眼充斥著令人心悸的赤红,俊逸面容在盛怒之下略显扭曲。 张太夫人面色苍白,她从未见过儿子如此失態的一面。 可今日事关係到家国存亡,张太夫人强忍垂泪,低声道:“可你想过没有, 一旦失败,又会是何下场? 不只是你,宝儿锦儿,还有无数宗室、臣僚都会死! 国家兴衰更替自有定数,岂是人力可以强求? 梁氏若有天命在身,退让又何妨? 阿母不希望因你一人之私,致使关中再成流血漂櫓之地...: 符选两眼死死鼓睁著,浑身止不住地发颤。 他没有想到,连他的母亲在最后关头也反对他。 “原来在阿母眼里,朕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一已之私?!” 符选有些跟跪地后退几步,眼里充满失望。 “阿母也怕他梁广.....呵呵,果然,强兵在握,举世瞩目之周王,这长安无人不怕!” 符选脸色有些苍白,自言自语仿若疯魔。 张太夫人担心不已,想上前扶他。 符选快速后退几步,“阿母不必担心,朕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会连累阿母! 即日起,请阿母前往斋宫居住,非朕手詔不得任何人探视!” 张太夫人大吃一惊,万没想到儿子竟然要软禁她! “大秦社稷走到今日,非你一人能够支撑!阿母只希望你能够好好活著,宝儿锦儿也能好好活著.....”张太夫人泪如雨下。 符选已不愿再多听,扭头大喝:“费洛!” 廊道拐角处探头探脑的费洛立即飞奔而来。 “送太夫人前往斋宫居住!非朕手詔不得出!”选冷冷说道。 “陛下~” 费洛也嚇一跳,怎么天子和张太夫人吵了一顿,就要把人给软禁了? “你敢抗命?”符选恶狠狠地看著他。 费洛被符选赤红双眼嚇得一哆,毫不怀疑下一息天子就要拔剑砍了他。 费洛赶紧唤来几个宦侍,硬著头皮上前对张太夫人揖礼:“太夫人,奴婢冒犯了~” 好在张太夫人並未反抗,只是泪流满面地看著符选,“这一步跨出,稍有不慎便死无葬身之地,阿母不希望看到你送命...” 符选没多说什么,扭头往殿室走。 张太夫人在费洛的看押下,一步三回头地往斋宫而去,一路上垂泪不已。 符选在殿室外站了会,收拾心情,用力揉搓面庞,让自己僵硬冰冷的面容看上去正常一些。 跨进殿室,荷宝、锦两位妹妹已在用著早膳。 符宝抱怨著今日的葵菜不新鲜,囊汤也熬得不好喝。 符锦还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摆弄著汤匙没半点胃口。 “?阿母怎不来用膳?”符宝问道。 符选勉强一笑:“阿母到斋宫去了,朕已命人把膳食送过去..: “噢“”符宝不作多想,继续挑挑拣拣地用著膳食。 符选端著羹汤坐到符锦身侧,低声道:“莫要多想,今晚照我之前说的做.” 符锦脸蛋先是一白,又攀上些许红霞,好似胭脂晕染开。 她抿了抿唇,低垂眉眼默默点头。 荷选嘆口气:“朕也捨不得让你.....只是为了大秦社稷,为了符氏江山,必须要完成这一步!” 符锦幽幽低声道:“陛下放心便是.....只望今后陛下照顾好宝儿.... 符选嘆道:“有朕在,断不让宝儿受委屈~” 符宝没吃两口就扔下汤匙,跑到莲池边寻找一只咕咕直叫的野蛤,咯咯笑声传入殿室。 符选露出笑容,十六岁的宝儿还是一副孩童心性。 她好像根本不懂大秦的社稷和符氏的危亡,这些东西似乎距离她太过遥远。 两个月前,因为始平郡太守强金槌倒戈投降姚,姚羌叛军一度兵临长安西郊。 当时在宣昭皇帝陵寢祭謁的符宝荷锦,遭遇姚羌叛军围攻,幸亏右禁將军郭褒及时带兵解围,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符宝回来后生了一场大病,夜夜梦惊醒,醒来就大哭不止。 可是没过多久,她又想个没事人一样,终日嬉笑玩耍,继续做整个秦宫最无忧无虑之人。 符选只希望她能一直这么快乐下去。 大秦社稷的兴亡,符氏江山的存续,所有的苦难和杀业,都由他来承担好了。 只是可怜妹妹符锦,不得不和他承受国家倾颓带来的苦难。 他要做的事,也只有符锦能够帮他... 第455章 入长安 第455章 入长安 梁广骑著大黑马缓缓走进霸城门。 霸城门同样建有三重瓮城,第一重面积最大,四面皆是近五丈高的包砖夯土墙,战时可屯三五千兵。 第二、第三重瓮城分別储存粮食和军械甲具。 负责霸城门防御的是后军將军毛力,老熟人了,见了他纳头就拜。 寒暄了一阵,毛力很懂事地默默退开,任由悉罗多率领的龙武军进驻瓮城把三重瓮城围得如铁桶般。 安全方面的事不用梁广多考虑,自有王睿、悉罗多负责。 不管他走到哪里,守卫工作都会提前一步做到位。 梁广仰头看著高耸城楼,当年他出任虎责中郎將,率军从这里出发,前往华阴征討慕容泓。 没过多久,因为受睿之死牵连,他又以戴罪之身槛送回长安,也是从霸城门入城。 最后一次跟隨天王出征,天王病逝於霸城,棺柠也是从此门返回。 如今,出走六年多后,他以周王、太师的身份,率领五万大军回来。 他的身后,有妻妾儿女,有周国臣僚百官,有八郡之地和百万士民。 长安,他又回来了。 一辆马车缓缓驶来。 能靠近他身边的,一定经过亲卫士层层检查。 赶车之人是阿城守令马多,车上坐的是天王宠臣、云龙门元勛、一代权宦赵整。 经年不见,赵整富態了许多,也苍老了许多,像个富家翁打扮。 梁广跨下马,快步走上前,著赵整下车:“不想赵公亲自前来~” 赵整紧握著他的手,仰著头笑呵呵地细细打量:“周王还是这般年轻,我却是垂垂老矣,就快连路也走不动了....” 梁广拍拍他的手:“宫里还有诸多琐事,需要劳烦赵公为我打理!” 赵整莞尔一笑:“周王有刘苓这等人才在身边,还怕无人掌理宫闈事务?” 梁广心中微动,赵整当面提及刘苓,一定是確认了他和刘苓的关係。 只是,这老阉究竟是何时觉察刘苓是他的人? 秦宫之內,又有多少这老阉留下的眼线? 当年符宏即位,赵整被费洛取而代之,梁广还亲自为他饿行。 世人都以为赵整失势晚景淒凉,却不知这老阉躲在天王陵前,这些年来避过了多少刀光剑影。 如今,他回来了,这老阉也回来了。 “赵公,你我也算故交,有些话不妨挑明了讲。 赵公今日露面,有何需要之处儘管说!”梁广笑道。 赵整拄著木杖,默然片刻轻嘆一声:“只望大王念在符皇、扶风王情分上, 善待符氏!” 梁广看著他,“赵公从天王陵寢赶回,就是为保全符氏?” 赵整嘆口气:“一姓起,一姓落,中间又有多少人头落地..:..我只是希望大王和符氏之间,能以仁义而终!” 梁广双目微凝,带著几分威势和压迫,紧紧注视著赵整。 赵整坦然而对。 “赵公放心,我也希望能够和平禪代,同时,我也希望符氏宗亲能够认清楚现实,不要做令我为难之事!” 赵整揖礼:“大王仁慈!请大王放心,奴婢此次回京,定会尽力协助大王安抚符氏宗亲!” 梁广頜首:“如此甚好!” 他看了眼阿城守令马多。 阿城也就是阿房城,早已不復昔日辉煌,如今是一处屯集甲仗器械之处,兼具军屯功效。 阿城算是长安城外的重要武库,他已经让右驍卫將军支派兵进驻,清查器械、屯丁,修后作为一处大型营垒使用。 马多有些志芯不安,周王大驾一到他就下了岗,这是此前万万没想到的。 万一周王没想起他来,可不就亏大发了.... “马多可任卫尉寺武器署令!” 梁广微微一笑,“好好做!” 马多喜出望外,急忙下拜谢恩。 虽说不知道这卫尉寺武器署令具体职掌,可从名称看,倒也附和他的老本行至於梁广口中的卫尉寺,和长安城中的卫尉究竟是不是同一个衙署,马多可就没想那么多了。 周王驾临长安,这大秦迟早改称大周。 周王金口说出的话,可不就是皇帝詔令。 他这位卫尉寺署令,前途大大地光明。 说话间,一阵鼓吹礼乐之声远远传来。 很快,一支浩大的仪仗队伍,在张烈、韦华、赵瑜、王永等公卿重臣带领下出现在瓮城內。 梁广微眯眼,只见天子金根车、五色副车、黄屋蠢车三大天子出行时的標准车驾向他驶来。 后面还紧跟著旗帜、仪卫,有日月星辰的太常旗,有九龙旗,还有高举黄鉞的甲兵队、羽林骑、班剑武土.... 礼乐、鼓吹、仪卫加起来上千人之多,排场可谓浩大。 有法师诵经,有宫人净水洒道、铺黄沙,有乡老百姓作为代表伏地跪迎...: 梁广微愣,旋即嘴角上弧,选这是要用天子仪仗迎接他。 望著浩大的仪仗队伍,他心里没有半点兴奋得意,反而隱约有种肃杀逼人的感觉。 韦洵、崔、王买德站在身后,相视一眼皆是皱眉,显然也认为仪仗过重, 有捧杀嫌疑。 崔刚想上前提醒,王买德拦住,低笑道:“区区把戏,大王岂能不察?不必担心!” 崔见梁广神情自若,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韦洵冷声道:“秦主这是何意?故意用天子仪仗,让长安臣民认为大王骄纵欺君?” 崔摇摇头:“只怕秦主心有不甘啊~” 王买德冷笑:“不甘又能如何?禪代之事,必须如约完成!” 慕容越、苟平等大將也是冷眼旁观,周国王臣们对这齣闹剧持看戏的態度。 梁广和前来相迎的张烈等重臣一一见礼,就连当年和他闹得颇不愉快的尚书左僕射韦华,如今也像无事人一样,赔著笑脸恭维不停。 “陛下有詔,请周王登金根车,隨仪仗入宫!”张烈恭恭敬敬地揖礼。 梁广却是摇摇头,“陛下礼遇过重了,臣不敢受!此番回京,且容臣沐浴更衣,灌去一路风尘,再入宫勤见不迟! 诸位还请回稟陛下,三日后臣再入宫!” 当即,梁广也不多言语,跨上马向群臣揖礼作別。 悉罗多一挥手,两幢骑兵沿街铺开,护住梁广左右,严禁任何人跟隨。 梁广就这样骑著马从天子仪仗旁边走过,连看都不看一眼。 只留下张烈、韦华一行人在瓮城门口面面相..... 第456章 再临丈人府 第456章 再临丈人府 扶风王府,也就是从前的阳平公国府。 梁广回到长安第一件事,就是带著盈、梁桓前来探望丈母柳氏。 符融还在雍县都督前线战事,柳氏独居家中已有大半年时间。 母女见面,自然是抱头痛哭,想来有不少体己话要说,梁广便很懂事地告退离去,负手漫步在后宅园小径。 草坪青绿如旧,依稀记得那年成婚时,在此搭建青庐,铺设毡毯,完成青庐行婚的仪典。 一眨眼间,已过去近七年了... 西平王冲一路小跑而来,距离他丈远时停下脚步,行大礼参拜:“臣叩见大王~” “行啦“在家中无须多礼!”梁广摆摆手,好笑地看著他。 这小子比起在平阳时,又胖了一大圈,脸盘肉眼可见地鼓了起来。 “大王恕罪,臣不在礼迎名单內,故而不敢贸然前往霸城门接驾~”符冲一脸惭愧地道。 “不妨事,你来得正好,说说近来西边战事如何?朝堂上可有什么异样?”梁广隨意地往石凳上一坐,示意符冲也坐。 符冲道了声谢,小半边屁股挨著石凳坐下,开始絮絮叻叻地介绍起如今的战事情况。 首先是凉州一边,自去年秋冬起,前凉张大豫和后凉吕光交兵不断,双方往来打了好几个来回。 张大豫先从西郡(甘肃永昌)攻入临洮(甘肃岷县),劫掠五千余户百姓后退守俱城(临洮南)。 吕光派彭晃、徐灵追击,张大豫兵败西郡,逃至广武(甘肃永登)。 河西鲜卑禿髮部首领禿髮思復键,派遣儿子禿髮奚於率兵救援。 可惜没等禿髮奚於赶到,张大豫已经被广武豪强擒获押送姑臧,最终遭吕光处决。 吕光亲自率军攻打禿髮部,一举击杀禿髮奚於,导致禿髮部溃散分裂。 前凉復国两年后再度灭亡,吕光四处搜罗张氏子弟,意图掘茎断根,彻底灭亡前凉张氏一族。 他可不想再经受一次张氏復国运动。 经此一战,禿髮思復率领部族重归凉王吕光旗下,后凉国內的叛乱暂告平定。 后凉与西秦乞伏部,围绕西平郡(青海西寧)的爭夺,开始新一轮交兵。 乞伏乾归忙於和吕光交战,姚在陇西、南安一带的边防压力骤减,开始集中兵力大举东出陇山,全力猛攻新平、扶风、始平等地。 符师奴杀符纂投降姚,成为姚羌攻打长安的急先锋。 秦军前线战事由融总督,平西大將军竇冲为副, .....照此说来,如今姚羌军在新平一地的攻势最为猛烈?”梁广问道。 符冲忙道:“姚亲率三万兵攻略新平!新平太守苟辅指挥有方,屡次挫败姚羌军攻势,奈何兵力寡弱,只能退守漆县固守自保!” 梁广点点头,新平(陕西彬县)地处涇河中游,乃是关中平原和陇右高原的交界之处。 对於关中秦军和陇右姚羌军而言,不论是东进西出,新平都是一处重要门户。 新平更是涇河河谷的控扼枢纽,如果新平丟失,姚羌军就可沿著涇河谷地长驱直入,直接威胁渭北涇阳等地,相隔渭水逼近长安。 新平郡占据涇河水源充沛之处,也是一座重要粮仓,若是被姚所占,姚羌军就可拥有一处前线军粮补给地,支撑姚羌军后续攻略关中腹地。 不论是经济价值还是军事价值,新平郡绝不能落入姚之手。 “天子打算如何救援新平?”梁广问。 符冲苦笑道:“阿父在雍县勉力支撑,已无可能分兵救援新平,. 留守长安的中军多是新募,还在操练当中,况且秋收未到,军粮筹措也有些麻烦....” 梁广沉著脸:“再困难也要想办法儘快救援新平!我会派一万军明日出发赶赴新平,粮草我隨军携带了些,你再去给我弄五万石粮,三千夫役,十日內出发赶赴新平!” 符衝然瞪眼,没想到好妹夫说干就要干,筹措军粮的头等大事还落在了自已头上。 “大王.....这....“ “休要囉嗦!你要是干不了,我再去找別人。王永、贾俊、崔宏、权宣吉.....总有能干事之人!” 梁广不客气地打断,军情紧急,他可没耐性听冲诉苦。 这种时候,再有困难也得上! 符冲脸色一阵变幻,一咬牙道:“大王交给我便是!但有差错,我..::.我认罪认罚!” 梁广脸上划过笑容,对嘛,有这种態度,今后才有进步的空间。 不然即便这傢伙是他的小舅子,他也不可能对其委以重任。 就算看在符盈、符融的面子上,他也希望符冲能够支棱起来,担当起作为外戚的责任和担子。 禪位以后的氏,也需要自己的朝堂代言人。 目前来看,符衝倒是个不错人选。 “朝廷里可有异样?”梁广又问。 符冲想了想,“明面上倒还平静,私底下却是滚沸如水!陛下近来加紧调整禁军將领,如徐嵩、亮等人皆获得重用.....“ 他这么一说,梁广也就明白了。 梁周代秦的传言本就沸沸扬扬,加之现在他率军回到长安,朝廷里愈发人心惶惶。 这份惶恐不安並不能说明群臣忠心仕秦,而是源自於对个人前途命运的未知如何安抚人心,也是函待解决的难题。 符选调整禁军將领,如符方、杨定、杨壁等人皆获得重用。 徐嵩是冀州刺史徐盛之子,右將军徐成之侄,也是汉人士族的代表之一。 梁广和徐成在討伐慕容鲜卑时有过合作,之后再无接触,对徐嵩也无甚了解。 听符冲介绍,徐嵩在保卫长安的战事里立下大功,是一位智勇兼备的大將之才。 徐嵩与潼关守將胡空,二人年岁相差十年有余,却成为忘年之交,在长安倒也是一段佳话。 符选大面积调换禁军將领,时间又恰巧赶在周军入关之前。 乍一看似乎是新君即位后的正常调动,可梁广还是本能地生出些警惕。 关於长安城的防务划分,的確应该和选好好谈谈。 王睿引著一人前来,梁广皱眉看了几眼,才认出来人竟是多年未见的李晟。 “你先去徵调夫役、筹措粮草,晚些时候再来见我冲应了声,先行告退。 遇见王睿和李晟时,这傢伙竟还主动点头打招呼。 以前冲可是鼻孔朝天,现如今却是变了个人似的,从里到外透出精明油滑之气。 七年时间,这长安城里每一个人都有了不小变化..:: 第457章 故人相见 第457章 故人相见 见到李晟,梁广想起了那年南征,时任横野中郎將的李晟差一点就搅和进朱序、张天锡叛乱。 若无他相助,李晟多半要被盛怒之下的符坚一併处死。 回到长安,李晟感恩戴德,给他送来不少金银钱帛。 当初抚恤虎责军的大半財资,用的就是李晟孝敬的这笔款项。 巨鹿公符睿兵败身死,他受牵连槛送回京,时任中卫將军的李晟也拿出足够多的支持,跟隨崔宏、王永等人为他奔走呼救。 出镇平阳以后,他和李晟的联络渐渐少了。 不过念及昔日旧情,梁广还是起身快步迎上前,托住李晟双臂没有让他拜倒:“老友相见,何必多礼?” “大王...:”李晟也颇为感动。 他同样没有资格前往霸城门亲迎,今日前来拜见,也是抱著试一试的心思, 不想周王侍从大將王睿对他很是客气,亲自领著他前来拜见。 “经年不见,李公怎地老態了许多?” “唉~岁月催人,比不得大王春秋鼎盛!” “哈哈~” 梁广用力拍打他的臂膀,拉著他的手走到石凳边坐下。 南征初识李晟时,他四十出头正值壮年。 如今,他年届五十,两鬢已是一片霜白。 寒暄了几句,梁广笑道:“听说你调离中卫將军之任?不知现在身居何职? 李晟嘆口气:“新君进我武卫將军之號,却无实际职掌,閒人一个!” 梁广想了想,“莫不是因为当年符睿之事,你和王永等人一同为我向先帝求情,因此受人所忌?” “必定也有此事缘故... 李晟压低声,“更重要的是,当年符皇病逝,我等意图说动扶风王兄终弟及.....此事虽未公开,却早已私下传遍。 自大王出镇平阳,六七年间,关於此事的风波从未消停过,时不时就有一批人因此而受诛连..:.:” 听了李晟一番话,梁广皱起眉头。 当年的风波已经成为宏、选清洗朝堂,打击异己的名目和手段。 大秦在平定慕容鲜卑之乱后,国势仍旧长时间萎靡不振,朝廷里的派系攻计也是一大原因。 如今,符选即位,路数依然没变,拿当年旧事作为辨別忠奸的依据。 李晟只是遭到清洗的旧臣之一。 如果不是他陇西李氏的出身,能否保住性命都还两说。 “今日李公来见我,消息传入天子耳中.....” 梁广话没说完,从他进入长安城开始,就有无数明里暗里的眼睛紧盯著他的一举一动。 这王府里外同样如此。 李晟来见他,一定瞒不过符选。 踏入这王府,某种程度上表明了立场態度。 李晟当即下拜:“当年渺水之侧,臣受大王活命之恩,至今无以为报! 臣早就许诺过,陇西李氏愿追隨大王成就宏业!” “李公快快请起!” 梁广俯身起他,打趣似的说笑一句:“当年的举手之劳,李公可是早就报答过我了。 天王赏赐我的府邸,可是你重金收购而去,帮我解了燃眉之急啊~” 李晟忙道:“大王旧邸至今保存完好,臣时常派人洒扫,从未让任何人踏足过! 如今大王归来,正好可用作暂居之所!” “哦?那宅邸还留在你手中?” 梁广大感意外,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昔日的府邸仍在。 李晟笑道:“臣知道,大王早晚有重回长安的一日,故而不敢转手出卖,一直小心照看!” 虽说一座长安宅邸对於陇西李氏而言算不得什么,不过李晟有这份心,还是让他颇为动容。 “李公有心了,多谢!” 既然旧宅邸尚在,也就用不著费心考虑住所问题,直接搬回去就行了。 “李公暂且回去耐心等候,过两日朝会之上,我自会为你重新安排职事~” 李晟忙道:“臣不愿再做秦臣,愿出任大王魔下一將佐!” 梁广笑道:“暂且不急,长安禁军里,也需要自己人!” 李晟愜了愜,恍然道:“臣明白了!一切听凭大王安排!” 符选大面积调换禁军將领,正好给了他插足其中的机会。 李晟是个不错人选。 如今长安城中只剩两三万中军,如果拉出城野战的话,梁广还真就不放在眼里。 可是在城里,这些兵力足以影响局势,不得不小心防备。 “对了,令弟李嵩如今出仕何方?” 李晟一愣,周王似乎对他的弟弟李嵩颇感兴趣,记得当初南征二人相识,就问了他不少关於李嵩的事。 李晟满心不解,明明二人从未见过面,何况李嵩本人也没什么知名事跡..:: “有劳大王过问,李嵩当年跟隨吕光出征西域,归来后隨吕光在敦煌起兵, 至今仍在吕光帐下效力....: 凉州战乱频频,道路通信断绝,臣和他也有两年没有书信往来了.:. 李晟老老实实地回答,就当作是周王关心李氏宗族了。 梁广笑了笑,没有再多问什么。 世道大改,歷史的车辙早已沿著另一条道路驶去,许多人的命运都將发生改变。 李嵩这位后世李唐始祖,或许再没机会造就一个传承三百余年的宗族门阀夔奴牵著梁桓走来,李晟急忙起身揖礼。 “阿父,阿母请您过去~” 小梁桓似模似样地揖礼,奶声奶气地说道。 梁广招招手,小梁桓乖乖上前两步,一双乌溜眼晴看看父亲,又好奇地看看李晟。 “世子真乃天人仪表啊~”李晟三分讚美,七分奉承地慨嘆道。 小梁桓模样隨母亲,俊逸秀美,气质也偏文弱些。 梁广楼著儿子,小傢伙乖巧地依偎在他怀里,小手在他腰间带跨上戳弄著。 “李公先回府,过两日上朝见!” “臣告退!” 梁广抱著儿子往后宅去了,李晟在城士引导下离去。 跨出园月门前,李晟顿足回头看了眼,小梁桓趴在父亲肩头,眼睛不眨地看著他。 李晟笑了笑,多么俊秀的小郎君,一出生就站在了这世间的顶峰。 用不了多久,这父子就是天下间最尊贵的人之一。 陇西李氏如果能抓住这波机遇,趁势腾飞在新朝必定大有作为! 李晟胸膛灼热起来,转身跟隨士出府。 周王的到来,为这长安城里像他一样的人,带来了改变整个宗族命运的机会丈母柳氏这些年变得谨小慎微了许多,面对他显得格外拘谨,丝毫没有当年的雍容气度。 梁广陪著盈同她说了会话,多数时候他问一句,柳氏答一句,不像是家长里短,倒像是接见臣僚时的答对。 这么多年,长安朝局早就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融也不再是曾经大权在握的阳平公,不论是声望还是能力,隨著年纪的增长和形势的变化,他都无可避免地走下坡路。 两年前蒲坂会战,符融无功而返。 去年符宏在病榻上对他委以重任,授命他总揽兵权征討不臣。 结果符师奴杀死亲兄长符纂,还差点攻破雍县秦军大营。 虽说后来符融击退符师奴,守住雍县不失,可经此打击,本就士气衰落的秦军更是连吃败仗。 这两件事,让朝廷里对符融產生许多非议声,认为不该再让他出马领军。 符选即位,竇冲普升为平西大將军,率兵增援雍县,实际上就是接替融全权负责对抗姚羌大军。 合二人之力,终於勉强稳住局势。 可新平郡遭遇姚亲率大军围攻,一旦姚羌军在涇河谷地打开局面,雍县就將面临腹背受敌之险,秦军只能继续向长安方向撤退。 战场上的颓势,直接导致大秦社稷愈发风雨飘摇。 大环境的恶化,也使得柳氏面对诸多压力。 娘家人柳氏宗族已经彻底倒向周国,原宗长柳泽病逝於长安,柳端接任宗长,柳氏子弟多前往平阳、河东谋取官职。 柳氏独自一人留在长安,融出征期间,她只能一个人提心弔胆,连个说话人都没有。 如今唯一的女儿符盈回来,她才有了主心骨。 看她双眼红肿,显然是痛哭了一场,把这些年的辛酸苦楚向女儿倾诉。 ....妾想多留下几日陪伴母亲,请大王应允....:”符盈犹豫了下低声道“应该的,盈儿多年未归,自当多陪丈母几日。若非我庶务缠身,也想留下多叨扰几日~”梁广笑道。 柳氏明显小小鬆了口气,露出感激笑容。 符盈虽是她的亲生女儿,可现在的身份是周王后,居行出入皆有仪制,性命安危更是牵繫国家社稷。 梁广不点头,荷盈不可能单独留下。 “桃儿.....”符盈欲言又止,她既想陪伴母亲,又捨不得儿子。 梁广迟疑了下,抚了抚儿子的小脑瓜,“罢了,桃儿就留在你身边,我让夔奴留下侍奉,王睿率领士驻守王府~” 符盈脸蛋绽露惊喜,“多谢大王!” 梁广笑了笑,趁符融尚在雍县未回,让符盈留下多陪伴柳氏,慰藉母女思念之情也好。 等到符融回来,老丈人对他横眉冷眼,他夫妻再想入这王府可就难了...., 又坐了会,梁广起身告辞,在悉罗多等將领簇拥下往尚观前街,昔日的旧宅邸而去。 沿途街道皆已封禁,打著周军旗號的各军分別控制邻近街巷。 梁广骑马走在街道上,许多百姓被暂时限制在小巷里,等封禁解除才能恢復自由。 “告诉韦洵、王买德,儘快安排好各军屯驻,隨迁官吏、军將家眷暂时前往光禄勛、卫尉两处衙署居住,儘量避免扰民,五日內长安城恢復日常秩序!” 给事中刘仲应了声,带上几个令史赶去传达王詔。 諫议大夫梁业低声道:“大王,臣总觉得赵整此时回来得奚蹺,不可轻信此人!” “呵呵,大兄看出些什么?” 梁业苦笑了下,“臣眼拙,暂时看不出赵整有何用意。只是觉得天子一面收拢禁军兵权,一面对大王摆出一副不设防的姿態,任由大王和朝臣接触,领军、 护军两军府也无条件配合大王安置周军...., 天子此举有自相矛盾之嫌,臣以为不可不防!” “大兄认为,天子如果想对付我,会怎么做?他又会选在什么时候动手?”梁广追问道。 梁业眉头紧锁,好一会才回道:“天子召大王还朝,以太师身份总百、辅佐朝政,主要目的是藉助大王之力平定姚羌叛乱! 依臣看,天子如果有谋害大王之心,在消灭姚之前,绝不会轻易动手! 而天子能够倚仗的力量,外有扶风王、竇冲,內有符方、杨定、徐嵩..:: 至於张烈、韦华、赵瑜等台省重臣,不掌兵事,能动用的力量也只有自家宗族部曲,关键时刻不足以影响大局.... 臣以为,天子收拢禁军兵权,只怕是有的放矢之举!” 梁广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梁业犹豫著,坐在马背上稍稍侧身拱手:“臣以为天子承诺禪让一事不可全然相信!宫城、长安各处防务,大王必须要亲自过问!” 梁广笑道:“大兄是觉得我对天子太客气了,没点权臣应该有的蛮横霸道? 3 梁业一脸正色:“大王宽仁待人,却要防备有人利用这份仁慈阴谋生事!如今时局,容不得任何动乱,凡有丝毫苗头,都应该及时扼杀!” 梁广微感惊讶,没想到能从梁业口中听到这番杀气腾腾的话。 他这位族兄,可是一向以忠厚勤恳为人称道。 当梁周代秦在即,梁氏一族即將化家为国之时,梁氏宗亲天然就成了梁周政权最忠实的守卫者。 梁业也不例外。 梁广默然片刻,扭头说了声:“叫孔屯来见我!” 一名士下去传令,很快,壮武將军、刺奸校尉孔屯拜倒马前。 “从今起,门下台置校事府,交由大兄执掌,具体事权由孔屯负责!” “臣谨遵大王令!” 孔屯二话不说叩首,起身后向梁业行礼。 梁业吃了一惊,身为梁氏宗亲,他也是最早知道校事府存在的人之一。 梁安经手的校事府,魔下五大校事乃是刺探机密的得力干臣。 也多亏校事往来长安、平阳,多年来才能让他们和梁广保持联络。 如今,大王要让校事府正式浮出水面,还要交给他来执掌,这可是一份莫大的信任。 孔屯其人在周国眾多臣僚里並不知名,甚至不少臣僚根本不知道有这號人。 直到平阳大朝会召开,新的官品阶等、文武散职公布,周国臣僚才惊讶地发现,竟然有一个叫孔屯的將领,授予正四品下的壮武將军之职,和亲军大將悉罗多同品阶,比慕舆盛、刘凯、王宣一眾领兵將领品秩还要高! 更稀罕的是,向来骄横的悉罗多对此没有任何异议! 如果换作其他人,悉罗多早就四处打听,到底是谁竟然和他同一品阶。 得知是孔屯,悉罗多反倒沉默了。 这就很能说明问题! 悉罗多在周国八郡有止小儿夜啼的凶名。 孔屯却能让悉罗多和一干周国臣僚闻其名而色变。 原因无他,刺好校尉孔屯,是唯一拥有风闻奏事职权之人! 这可是连御史台都没有的特权! 所谓“弹纠不法,百僚震恐”,就是此项特权的威力。 如今,大王要把校事府交到他手上,让他和孔屯合作掌理这处机密衙署! “大王..:..”梁业咽了咽唾沫,这份权力有些烫手。 梁广摆摆手:“正因为校事府典掌机密,才要用最亲近信任之臣!大兄为人我最清楚不过,校事府交给你,我放心!” 梁业满面动容,下马拜倒:“臣定不负大王重託! 只是....敢问大王,臣要如何行事?” 梁广沉声道:“只须记住一条便好,校事府无人不可查,无人不可抓!遇紧急突发之事,可便宜处之!” 梁业深吸口气,再度拜倒。 有这几句话,他心里就有底了,知道该如何利用校事府好好清理这长安城。 一切,都是为了梁周代秦那一日的到来.::: 第458章 广郎教子 第458章 广郎教子 梁广回到尚观前街的宅邸,跨过洗刷一新的青石门槛。 影壁前四尺见方的莲纹方砖保存完好,两侧房廊的十二根柏木柱上,朱漆描金的彩绘明显新添过。 郭元君怀抱一岁多的小梁衍,正沿著廊下欣赏墙壁上鹿鹤同春的浮雕。 这女人看似欣赏,实则是用女主人的目光检查旧宅邸的完好程度。 “大王,李晟做事也忒不认真,您看看那立柱上的首金漆都剥落了!” 像是终於找到一处可以指摘的地方,女人衝著他一顿牢骚。 梁广走过去,顺著她手指的方向望了望。 立柱上方架设樑柱,留下的卯凹槽用璃首做装饰遮掩。 首涂抹金漆,经过这些年风吹雨淋,的確有些剥落斑驳。 “人家尽心尽力替你保管了这么多年宅邸,些许疏漏无可厚非,用不著埋怨!”梁广瞪了她一眼。 “大王是何等身份?李晟再怎么用心也不为过!能替大王看管潜邸,也是他陇西李氏的福分!”女人骄傲地扬著下巴。 梁广好笑地摇摇头,从她手里接过小梁衍,用力在儿子嫩脸上唧一口,惹得小傢伙咯咯直笑。 小傢伙是他年纪最小的儿子,指著墙壁上的浮雕,口齿不清地道:“虎”虎” r “这不是虎,是鹿!鹿!”梁广纠正著他的发音。 小傢伙还是“虎虎呼呼~”,郭元君又好气又好笑,梁广倒是哈哈大笑。 绕过七开间的前厅,一片青石铺就的中庭广场,几个孩童正在追逐打闹。 “鸣鸣~~哇哇~”梁恪大哭著跑来,一边抹泪一边指著圃方向告状。 这小子哭得太过伤心,以至於说话声含糊不清,梁广根本没听懂他说什么。 只见圃后,李康李乐和一个辫髮的黑黑壮壮的小子躲躲藏藏。 梁广一看就猜到怎么回事。 “说吧,谁揍了你?”梁广耐心安抚了几句,问道。 小梁恪鼻涕出溜出溜地吸著,指著圃后大声道:“胡奴子打我!” 见梁广望去,圃后的三个小子浑身僵住,动也不敢动,低著头在原地。 那黑壮一头辫髮的小子,更是浑身抖个不停。 小梁恪得意地看著他们,一副有人撑腰的囂张模样。 “勃勃为何打你?”梁广强忍笑意。 小梁恪眨巴眼,气呼呼地告状:“我骂他作铁弗奴!” 小傢伙又飞速补充了一句:“他也骂我是氏贼、白虏小奴!” “然后你们两个就打了起来?”梁广忍俊不禁。 小梁恪点点头,脸蛋上第一次露出畏惧又不服气的样子。 这小子可以单挑李康李乐兄弟,却打不过初来乍到的刘勃勃。 刘勃勃要年长些,健壮得像头小牛续。 梁广估摸著,梁恪想要在拳脚勇力上胜过他,只有等二人都成年以后,或许才有机会。 “过来!”梁广对圃后的三个小子招招手。 李康李乐缩头缩脑,满脸畏缩地磨蹭走来。 刘勃勃也很害怕,捏紧拳头眼泪水打著转儿,却仰头用愤怒不服气的眼神瞪著他。 梁广莞尔,这小子倒有几分凶烈性子。 “你也去站好!”梁广抚了抚梁恪脑袋。 小梁恪原本一脸得瑟,听到这话一愣,“阿父!?” “站好!”梁广收起笑容。 小梁恪嘴一就要哭,见父亲不作理会,只能委委屈屈、抽抽嘻嘻地走到刘勃勃身边站好。 另外三个小子见状,相视一眼目露疑惑。 刘勃勃神情明显放鬆了许多,眼神里的敌视、愤怒也消散了许多。 “吵归吵,闹归闹,就算动手打架哭鼻子,也不许再来告状!” 梁广负手在几个小子面前步。 听到这话,李康李乐和刘勃勃眼睛明显一亮。 梁恪却是著嘴气鼓鼓。 梁广暗笑,以前李康李乐兄弟联手打不过梁恪,现在倒好,刘勃勃的加入, 使得李康李乐有了帮手。 强势霸道的梁恪成为三个小子联手对付的“大敌”。 如此一来,每次產生纠纷打闹,吃亏的变成了梁恪。 梁广定下不许告状的规矩,也就表明不会为梁恪撑腰,另外三个小子自然高兴。 “还有,打归打,却不许伤人!更不许故意伤人!你们几个之间不许伤人, 对其他人,不管是奴婢还是僕从,也是如此! 谁若是犯了,你们就把他押到大家令夔奴面前领赏! 这是军纪!你们可知道干犯军纪者会遭受怎样处罚?” 李康李乐小声道:“小犯者答,中犯者杖、革籍流徒,大犯者斩!” 刘勃勃小脸凶狠:“在代来城,不听我阿耶话的人,都会被杀头!” 梁广看著他:“你可见过杀头?” 刘勃勃愣了下,点点头。 “你记住,在这里,不听我话的人,也会被杀头!包括你阿耶!”梁广淡淡道。 刘勃勃咬了咬牙,低下头肩膀小幅度耸动起来,眼泪水顺著面颊滑落。 以他的年纪,並非完全不懂事,想来应该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送到长安, 一个距离代来城上千里的陌生之地。 梁恪挥舞拳头嚇唬他:“不听我阿父的话,你和你阿耶都要被杀头!” 梁广训斥道:“你闭嘴!从前李康李乐打不过你,人家从来不会告状!如今你打不过刘勃勃,三天两头告状,也不嫌丟人? 拳头长在你身上,既然动了手,就得做好自己承担后果的准备!今后谁也不许再哭鼻子告状!” 梁恪缩缩脖子,低下头也硬咽起来, “都给我到校场罚跑三圈,射三箭,脱靶十次以上再加罚一倍!”梁广叱道。 几个亲卫士强忍笑意地走来,带著几个哭丧脸的小子往府后校场去了。 慕容娥英款款走来,“大王训斥几个孩童,倒是训出了大將军校阅三军的架势~” “叱卢顽劣,都是被你给宠坏了!”梁广没好气道。 “妾身真是冤枉!谁让大王说了好几次,要带孩子们去郊猎,可从平阳走到长安也没能实现! 妾身挺著肚子,总不能日日夜夜看著他..., 慕容娥英扶著微微隆起的小腹,嘟囊著嘴抱怨起来。 梁广楼著她的腰,“我倒也想去西苑猎场游玩几日,奈何庶务缠身,实在不得空~” “妾身可不愿去西苑,那地方至今想起来还心里发慌...:” 慕容娥英大半个身子倚在他怀里,好像没人扶就走不动路似的。 “乌兰在平阳如何了?”梁广在她圆滚滚的臀儿上掐了掐,惹来一阵娇嗔。 “难得大王还惦记著乌兰妹妹~大王放心,妾已经收到消息,乌兰產下一女, 母女平安,等身子康復些就启程回长安~”慕容娥英娇笑道。 “如此便好~”梁广放下心来,“既是女儿,就叫云容好了!” 自己又多了一位小闺女,三子三女刚好成双,想想还是颇为高兴。 “妾身这一胎一定还是儿子!”慕容娥英很是篤定地道。 梁广楼著她往后宅走:“女儿也不错,女儿像你,生得俊!” 女人虽然一门心思想生儿子,听到这话心里还是颇为高兴。 “大王,妾身有一事询问?” “何事,说吧~” “敢问大王,长门亭牧场的牧官可有人选了?”慕容娥英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 “尚未。怎么,你有合適之人?”梁广停下脚步看著她。 慕容娥英转身搂著他脖子,满月般丰盈面庞娇憨地望著他:“步六弧利伐, 原是长门亭屈突部民,现为左武卫兵曹参军。 妾见过一面,是个粗鄙之人,不擅文书,倒是颇为精通牧畜之道,可为牧官!” 梁广想了想,“若没记错的话,此人在解散部落之前,已转投悉罗部?” 慕容娥英双眸微闪,撒娇似地道:“大王真是好记性!他的確算是悉罗部出身,可他的能力也足以胜任牧官!” 梁广好笑道:“悉罗多那胡廝又来求你了?” “大王明鑑,妾已经训斥过他好几次了....不过此人妾考察过,充任牧官正合適!” 梁广笑容古怪,女人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两臂环著他脖子一阵央求。 “你今晚....:”梁广在她耳畔嘀咕几声。 女人粉脸如霞,在他胸膛轻轻捶了捶:“妾依了大王便是..... 2 梁广哈哈一笑,“下不为例!” 女人嬉笑著,半倚在他怀里,有说有笑地转入內宅去了。 牧官一职可不单单负责战马饲养,更是一种部民向编户齐民的过渡,负责统领一定数量的牧户。 这些牧官、牧户为典牧署提供战马牛羊,平时具有一定的自由性,保留原有的放牧习惯,允许配置弓弩械杖,类似於半兵半民的军屯户。 有鑑於此,牧官的任命向来慎重,对於暂时融入不了汉化制度的部帅来说, 是一个相当不错的过渡性职务。 这步六弧利伐是悉罗多旧部,走慕容娥英的路子谋取牧官之职。 这事几明面上不被充许,却也不是完全不能考虑。 在適当、合理范围內,梁广对於身边女人,特別是与他有过患难之情的慕容娥英,还是较为宽容的.::: 第459章 再见权翼 第459章 再见权翼 翌日晌午,梁广轻车简行来到司徒府。 权翼也是他回到长安,除丈母柳氏外唯一主动拜会之人。 亲卫土鱼贯涌入府门,权宣吉、权宣褒两兄弟,携带妻儿慌忙出府亲迎。 梁广来得突然,事前也並未知会他们。 “二位兄长不必多礼,引我去见权公便好。 此番来得急,也是担心动静太大为权氏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1 梁广一手换起一人,握住二人的手颇为亲密。 权宣吉神情还算镇定,毕竟这些年长安局势动盪,他从中山王內史的身份进入中书任职,又因为权氏和周王走得近,为他的为官生涯带来不少麻烦和挑战, 也算是经受了一番歷练。 前番王永出使平阳册命封国,权宣吉也是使团成员之一,得到梁广单独接见。 权翼次子权宣褒看上去木訥许多,以前担任尚书省度支部仓部曹郎,整天和数算打交道,是个典型的学者型官员。 权宣吉的长子权敏,权宣褒的长子权昂依次上前拜见, 两个少郎倒也相貌儒雅,举止有礼,梁广过问学业情况,得知二子皆在国子监就读。 “.....这些年朝廷节衣缩食,国子监、太学的祭酒、博士连禄粟都发不出, 基本处於閒置,多数时候都在家中跟隨宗学讲师学习.....“ 提及权氏子弟的学业,权宣吉也是头疼不已。 梁广笑道:“我一路东来时,见渭南粮田播种了大半,庄稼长势还不错,应付了今年,明年起朝廷就能宽裕些。 国子监和太学关係到官学教育根本,乃朝廷庶政重中之重,我会就此事同天子商议,爭取早日拿出解决困难的具体措施。 另外,国子监和太学都会仿照平阳旧制施行取士考,这是出仕的必经之路, 可是半点马虎不得!” 权宣吉忙道:“大王重视教化,真乃万民之福!臣一定敦促子侄用心进学, 爭取早日通过取士考!” 权宣褒再木訥,也知道方才他一番话关係到自家儿子的前程,急忙揖礼:“ 多谢大王提点!” 梁广勉励了两个权氏少郎几句,又对权宣褒道:“二兄如今在何处任职?” “臣...:”权宣褒味著有些结巴。 权宣吉替他说道:“上月父亲偶感小恙,二郎便告假在家侍奉,不想再回度支部时,他的仓部曹郎一职竟然已有別人顶替..::.无奈之下,只能继续赋閒在家~” 权宣褒神情黯然,这种事对於他而言就是天大的麻烦,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解决。 “度支尚书是谁?可有去问过怎么回事?”梁广问道。 “臣去请见过度支尚书范碌,他却只说例行调动,让二郎回来等消息~”权宣吉一脸无奈。 梁广皱了皱眉,范碌之名从未听过,想来是选即位后任用的新人。 所谓回来等消息明显是敷衍之言,连司徒权翼的面子都不给,范碌背后一定有人指使。 梁广想了想:“太府寺粮科署还缺一位署令,正需要二兄这样精通数算之人出任,不知二兄可有兴趣?” 权宣褒愜了,一脸茫然:“太府下辖並未设粮科署....” 权宣吉反应过来,大喜过望,拽住弟弟就下拜:“多谢大王抬爱!” 权宣褒跟著拜首,却还是面露疑惑, 权宣吉恨铁不成钢地在他耳朵边飞速低语几句,他才恍然大悟。 原来不是大秦的太府,而是周国的太府寺。 他就这样摇身一变,从秦臣变成了周臣。 梁广笑道:“粮科署专管百官公卿俸禄发放,可是一处肥缺啊!也正因干係重大,才需要如二兄这般做事勤谨之人掌理!” 话罢,他也不再多言,抬脚入了司徒府门。 权宣吉赶紧拉著弟弟一路紧跟,不时低声埋怨两句。 司徒府的布局和当初无二,梁广凭著印象也能找到权翼书房位置所在。 他赶到时,一身素袍的权翼站在外廊下,拄著木杖僂腰身,像个腐朽木雕一动不动,单薄的身子骨似乎风一吹就能倾倒, 梁广心头一热,快步走上前,握住那一双枯瘦如骨的手。 “权公!我回来了!” 权翼也紧紧握住他手,微微仰著头,努力用涣散不清的双眼打量他。 “大王见谅,父亲这两年眼晴越发不好使了~”权宣吉在身后低声嘆道。 梁广眼眶有些湿热,笑道:“不著急,权公仔细看,慢慢看!” 权翼嗓音有些低哑:“回来好,回来就好.....不枉老夫等了那么多年.....” “千言万语在心头,今日当与权公促膝长谈!”梁广大笑。 见到权翼,让他有种远游之子归乡拜见至亲长辈的感觉。 权宣吉兄弟掩上书房门,放轻脚步离去。 梁广和权翼对案而坐,书房窗糊的素绢已换了数次,一股淡淡墨香仍旧縈绕鼻息。 嵌入墙壁的木架上,竹简木楼整齐码放著,一如当年第一次入府拜见时的样子。 “今日乍见大王,让老夫想起一人.....大赵天王石虎!” 权翼端详著他,温言细语地说道。 “权公唤我表字即可....” 梁广摸摸嘴唇黑,“权公说我像石虎?可我自认不似石季龙那般凶毒残暴,::,模样上恐怕也相差甚远吧?” 权翼笑吟吟地道:“虎卿莫要误会,老夫指的是气度威严,你与石虎有几分相似!石季龙是老夫见过的最令人生畏的君王!” 顿了顿,权翼又正色道:“石季龙的威严霸气多是建立在凶暴残忍之上,缺乏真正的王者气度!你可学石虎之威,却不能学其暴虐一面!” 梁广想了想,笑了起来:“权公是借石季龙,告诫我此番回京当广施仁义, 不可擅兴屠戮?” 权翼浑浊双目注视著他,“你杀邓琼、破潼关、擒胡空,这长安城里不少人都嚇坏了~” 梁广不以为然:“邓琼屡次冒犯,我若不杀,难以服眾。蒲津关、潼关乃关中门户,若不掌握在自己手里,如何畅通道路,使得关中、河东连成一片? 后续粮草辐重入关中,也需要一个稳固的后方作为支撑。 至於胡空,倒是个將才,若他识时务,我可以不计前嫌委以重任!” 权翼略作沉默,斑痕深重的苍老面皮上露出几分笑意,似感慨,似欣慰:“比起六年前,你当真变了许多....” “天下形势在变,人自然也会变~”梁广淡笑道。 权翼点点头,“如此说来,你和天子確有一份协定?平定姚羌之日,就是梁周代秦之时?” “不错!” 梁广略作停顿,“只是,天子未必会信守承诺!” 权翼半闭眼眸,老態龙钟的样子像是睡著一般。 书房內的光线略显昏暗,让他身上的迟暮之气愈发浓重。 “小心赵整!” 好半响,权翼才幽幽开口,“这老阉突然从皇陵寢回来,目的只怕不简单除了赵整,如荷方、杨定、徐嵩、韦华之流,想来还不足以阻拦你!” 梁广沉声道:“可赵整亲口说,他会支持我完成禪代,条件是保全天子和符氏一族。” 权翼摇摇头:“赵整的忠诚早就献给了符皇,除此外无人能让他俯首帖耳! 为了守住符氏基业,他什么事都做得出!” 梁广目光微凛,沉吟著不说话。 权翼和赵整同是枋头集团元老,相识半生彼此熟识。 他相信权翼的判断,赵整此次回到长安,目的恐怕並不简单。 “能否提前动手將其除掉?”梁广沉声道。 权翼还是摇头:“无名之罪,难以服眾,若不想在长安掀起腥风血雨,还是应当谨慎行事!” 梁广呼出口闷气,“既如此,只有先看看这老阉究竟想做什么!” 权翼又道:“你专心掌控朝政、军权,联络诸氏之事交给我!” 梁广拱手:“多谢权公!” 便在这时,一名少女双手托著漆盘从屏风后的侧门走出。 梁广抬眼望去,一见之下不由一愣。 少女穿著一身藕荷色交领礼裙,衬托脖颈修长白皙,髮髻上斜插点银步摇, 款款走来时缀珠轻颤。 少女在他身旁跪坐下,给他斟满一盏清茶。 鼻息间飘入一股淡淡胭脂香,犹如茉莉开,清新淡雅,伴隨清茶香气,颇为宜人。 “大王请用茶~”少女含羞带怯,面颊飞染红霜。 梁广看著她,只觉得有些面熟,一脸狐疑地向权翼投去询问目光。 “记得你喜用清茶,这两年来老夫也颇好此道,正好葱儿也在研习此道,不妨尝尝?” 权翼授授须,梁广方才见到葱儿时的惊艷异,让他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葱儿!?” 梁广大吃一惊,“你是葱儿?” 由不得他不惊奇,当年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如今竟然出落成大家闺秀,亭亭玉立之姿让他有些挪不开眼。 “梁阿兄~”少女偷偷抬眸,小声说道。 权翼伴装训斥:“不得无礼!要尊称大王!” 少女吐了下舌头,迅速恢復端庄秀气模样。 这下樑广確认她便是当年的小葱儿,方才娇憨之態颇有当年的调皮模样。 “葱儿,暂且到中庭等候,待会大王会在府上赐宴,与你父兄一同用晚食, 由你负责隨侍布菜!”权翼吩附道。 少女恭恭敬敬应了声,又对梁广俯身行礼,这才起身迈著轻盈无声的脚步告退。 梁广收回目光,呷口茶,的確清香回甘。 权翼看著他,“大王走时,把葱儿也带上,让她到王府小住几日.... 梁广了愜,放下茶盏,略作沉默,很是诚恳地道:“权公,当真不必如此!权氏对我有恩,我定会对两位兄长多加照拂!” 权翼微露笑容,“葱儿能侍奉你,也是她和权氏一门的福分.....这也是葱儿自己的意思~” “权公~” 不等他张口,权翼幽幽低嘆:“我已是朽木之躯,再无力庇护宗族,儿孙皆庸碌之辈,护佑不了葱儿这颗明珠..: 就让葱儿代替我,多庇护权氏几年吧,就当作是我最后一点私心..:: 梁广默然,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以如今动盪乱混的局势,或许只有让权善妃早早拥有周王侍妾身份,权翼和权氏一族才会真正安心。 又敘谈了一会,权翼精神有些不济,梁广起身准备离开,让他歇息片刻,准备出席傍晚时的家宴。 葱儿俏生生地侍立在外室,准备带著他在府中园林游逛一阵。 梁广套上锦履,正要带著葱儿跨出书房,身后传来苍老的低沉声:“臣权翼,恭送大王!~”“ 梁广脚步微顿,没有回头,看向身旁少女,伸出了手。 少女微,旋即反应过来,脸蛋上的红霞迅速晕染开,一颗心扑通跳不停, 强忍晕晕乎乎的感觉,微颤著把自己的手送入面前这位,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手中。 梁广轻轻一握,少女柔黄娇弱无骨。 他笑了笑,牵著少女离开书房。 一缕金黄夕光投入房內,落在跪伏叩首的权翼身上... 第460章 葱儿入府 第460章 葱儿入府 梁广带著权善妃回到宅邸时,天色已入暮,杨惠风和杨盛已在前厅等候多时“他叫夔奴,是府里大家令,有任何吩咐只管找他!” 梁广唤来夔奴,对权善妃温声说道。 夔奴纳头拜礼:“奴婢拜见夫人!” 他不知道这是哪家女君,可方才下车时,他亲眼看见大王握著少女的手,揽著腰,举止甚是亲密。 况且能被大王亲自领回府,早晚必定也是王夫人之一,只管叩首见礼就是了。 权善妃面颊滚烫,有些手足无措地道:“大家令请起.:::: 她心里清楚,从周王带著她踏出司徒府那一刻起,她就不再是司徒权翼未出阁孙女的身份,而是周王侍妾。 当然,有权翼孙女的出身,再凭藉权氏和周王多年情分,她的身份一定比寻常侍妾高一些。 具体能高多少,就要看大王对她的宠爱程度。 她现在还有些拿不准,大家令夔奴口中的夫人,代表的是身份地位,还是只是泛称而已... “葱儿先下去好好歇息,今日天色已晚,明日王后回府,我再引你们相见, 为你介绍其他几位夫人.....“ “....多谢大王,妾身告退~” 权善妃紧张之下有些晕乎,梁广又把话说了一遍她才反应过来。 梁广笑了笑,径直往前厅去了。 权翼让他把小葱儿带回来,用意再明显不过,就是要公开宣示,权氏一族彻底倒向周王梁广。 权氏用姻亲关係,与周王深度绑定。 在时局敏感的如今,相信明日天亮,周王造访司徒府,並且带回了权翼孙女的消息就会传遍全长安。 前番新君选求娶权善妃,张太夫人亲自出面说亲,结果权翼来个一躲二避三拖延,明摆著不愿意。 现在,周王梁广回京第二日,就从司徒府带走了权善妃。 这下明渠长桥底下,住在破船上的河工都知道,司徒权翼亲自教导多年,珍藏如秘宝的孙女权善妃,分明就是为人家周王梁广准备的。 梁广想起那年权宣吉跟隨符选出使平阳,权宣吉看他的眼神就大不一样,带著几分老丈人看女婿的复杂审视。 权翼究竟是什么时候有此打算? 如果他没能在平阳创下一番基业,权翼想来也不会把最宠爱的小孙女亲自交到他手里。 权氏子弟才能不显,要想维繫门媚不坠,也只有靠姻亲关係,才能保住一族富贵显赫。 权翼作为三朝老臣,枋头集团元老,在诸氏权贵乃至整个关中德高望重,他的態度和选择,足以影响一大批朝臣。 小葱儿刚刚及笋,梁广也不打算让她现在就侍寢,以侍妾名义养在身边,坐实权氏一族和他的姻亲关係就行.... 权善妃望著梁广快步离去,心里头突然有些空落落,跟隨夔奴一步三回头地往后宅一处寢院而去。 她对这府邸里的一切都是如此陌生,对梁广也谈不上熟悉。 只是她从很早的时候就知道,阿翁教导了她这么多年,为的就是今日。 “请教大家令,大王身边一共有多少夫人,多少侍妾?”权善妃忍不住低声问道。 夔奴欠了欠身,“奴婢不敢,夫人有话只管吩咐就行。 大王身边无一位侍妾,除王后外,其余皆为夫人,共有五人!” 夔奴看了眼权善妃,“夫人到来后,便是六位!” 权善妃轻轻嗯了声,脸蛋有些红扑扑,心里却大感惊讶。 堂堂周王,身边女人竟然不过一手之数? 不是有传闻,周王好人妇,攻城略地之后,纳了不少士女、士妇甚至是代北胡酋之女为妾? 不是有传闻,周王攻占普阳,当晚就宿寢於齐王宫? 这些女人都被拋弃了?还是根本不存在? 权善妃看了眼低眉顺目的夔奴,这些事自然不能光明正大地打听,只能靠她自己今后一点点摸索印证...: 夔奴又冷不丁说道:“据奴婢所知,大王很快就会改革后宫制度,王后之下设三夫人,三夫人之下设九嬪妾.....名號各不相同... 或许用不了多久,奴婢就得尊称夫人其他称號了... 2 权善妃微微一惊,早就听闻周国典章制度与歷朝皆不相同,不想连后宫制度也要来一次大改革。 如今秦宫制度完全是仿照普武帝时期所设,皇后之下设贵嬪、夫人,贵人为三夫人,之下再设九嬪。 新君符选张太夫人的正式封號便是夫人,宣昭皇帝宠妃慕容氏,正式封號便是贵人。 如果夔奴所言不假,说明未来周国后宫仍然会沿袭皇后、三夫人、九嬪、散號姬妾的等级架构。 就是不知,名號上会不会发生改动,三夫人和九嬪的封號,又会落到哪些人头上... 权善妃突然意识到,夔奴这位羯人出身的宦人,似乎对大王身边的消息很是灵通。 他文是大家令的身份,今后的王宫大管家,方不能交恶才是。 “今日来得匆忙,未带什么礼物,这支步摇还请大家令收下,只当作一点小小见面礼“”权善妃取下髮髻上的步摇。 夔奴连忙摆手:“夫人方不可如此!府里规矩森严,奴婢可不敢犯禁!若是让大王知道,奴婢只怕要受重罚!” “大家令放心,断不会传出风声!大家令想来也有族亲,可以把这首饰拿去典卖,换些钱帛赠予族人~” 权善妃再三劝说,极力希望夔奴能够收下她的见面礼。 夔奴笑道:“夫人不必如此,奴婢族亲各有生计,无须奴婢为他们发愁,夫人好意奴婢心领了! 只是府中规矩如此,奴婢万不敢违背~” 权善妃又劝了几次,见夔奴还是不肯收,只能作罢。 看样子他是真的严守规矩,而非针对自己这位新来之人。 “今后定然还有许多扰大家令之处,妾先行谢过~”权善妃微微福身屈礼。 夔奴侧身避过不受,揖礼道:“夫人只需用心侍奉大王,其余的一概不用多管、多想。 各位夫人的好,大王心里跟明镜儿似的,都掂量著呢!” “多谢大家令指点!”权善妃若有所悟,想著心事儿默默跟隨在后。 夔奴笑呵呵地继续领路。 这位小夫人乃是司徒权翼的孙女,又生得容月貌,从方才大王的態度来看,今后一定也是受宠之人。 他故意放出王宫嬪妾制度变动消息,就是想藉此展示自己的价值,和初来乍到的小夫人搞好关係。 凭藉这份眼力和心机,他这位大家令才能游刃有余地周旋於王后和诸位夫人之间: 第461章 杨盛归附 第461章 杨盛归附 “杨盛参见大王!” “杨將军不必多礼,起身说话!” 前厅內,梁广快步走上前,俯身换起杨盛。 “杨將军雄武气概不减当年啊!”梁广赞了声。 算起来,杨盛只比他年长两岁,真正崭露头角还是在当年平定慕容鲜卑叛乱时。 仇池杨氏两大年轻驍將,杨定擅谋,射艺奇绝,杨盛擅衝杀,勇猛强悍。 还有一个族兄杨壁,各方面都比较稀鬆平常,只是占据年纪优势,早早尚坚长女顺阳长公主为妻,成为仇池杨氏年轻一辈的领军者。 这些年战事频起,杨定多立战功,风头已经完全盖过杨壁,成为受先帝符宏、新君选倚重的国朝大將。 后禁將军姜望战死於陇山,杨盛才得以接替他出任后禁將军,正式成为长安中军高级將领。 今日杨盛到来,足以说明仇池杨氏內部並非铁板一块。 在如今纷乱时局下,以杨壁、杨定、杨盛三大郎君为代表的杨氏各宗,做出了截然不同的选择。 梁广看了眼杨惠风,这女人近来越发温柔恭顺了,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容易情绪激动,似乎走出了丧父丧子的阴霾。 不过她心里的疮疤还未完全抹平,还需要时间来弥合。 宾主而坐,杨惠风斟茶后准备告退,梁广让她一併留下。 女人异地看看他,再一次得到肯定后,她也没有拒绝,默默在一旁的高腿椅上安坐。 “杨卿是愿意继续担任后禁將军,还是我重新择一要职委任於卿?” 略作寒暄,梁广开门见山。 意思也很明显,杨盛是愿意继续做符秦的官,还是现在就转为周臣? 杨盛稍作思索,拱手道:“长安中军尚有数万兵力,这部分將士多是氏民, 还有相当部分关中汉儿。 大王若能和平禪代,顺利接收这些將士自然最好。 臣担心的是,朝中有人对禪代仍有异议,关键时刻会殊死一搏,酿成祸乱! 后禁军虽然只剩三千余兵士,泰半却都是经年老卒,臣愿继续留任,为大王掌握这支兵力。 若是中军其余各部有异动,臣在后禁军里也能及时觉察!” 梁广露出笑容,杨盛所虑和他不谋而合。 按照他的本意,也是希望杨盛继续出任后禁將军,以秦臣的身份给予他朝堂支持就好。 “杨卿所言极是!既如此,杨卿就继续担任后禁將军,分掌长安畿甸成卫之责!” “谨遵大王令!” 梁广又询问了一些关於长安中军將领调整的问题,杨盛一一据实回答,和他了解掌握的情况大差不差。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令兄杨定,我和他也是旧相识,少年时同为扶风王帐下將佐,南征也曾並肩杀敌.:::: 前番蒲坂会战,我和他在临晋附近交手... 如果能取得杨定支持,我想朝堂上的事,將会更加顺利一些~”梁广笑道。 杨盛一脸诚恳:“怒臣直言,杨定兄长只怕不会甘心臣服大王!” “为何?”梁广接过杨惠风斟满的茶盏,还不忘对她笑了笑。 杨惠风面上也划过一丝笑,虽是一闪而逝,却被杨盛捕捉入眼。 看来这位自小和他关係亲厚的阿姐,已经渐渐適应了自己的新身份..:: 杨盛默然片刻,神情愈发恭敬了:“臣不敢欺瞒大王,其实早在大王入关之前,臣和几位族兄、宗老就禪代之事討论过.....” 梁广呷口茶,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他和选在平阳的协定,也是校事府故意泄露出,就是为测试长安诸氏、臣民的反应。 杨氏宗族內部,对此肯定也会有不同看法和爭论。 杨盛嘆口气:“臣和几位本宗叔父、宗老支持大王禪代,杨定、杨壁两位族兄,还有其他几位宗老长辈,意见分歧很大.... 有的想投降姚,有的想趁乱返回陇右... 杨定.....並不希望天子答应禪代~ 涉及到杨氏宗族,杨盛话说得很含蓄,梁广还是从中听懂了他的意思。 仇池杨氏在大变局到来之际,內部意见无法统一,已经处於四分五裂的状態。 杨定、杨壁反对梁周代秦,继续拥护符氏。 也有一部分杨氏族人想投靠姚羌。 杨盛则是梁周支持者,希望带领宗族转投周国。 梁广看了眼杨惠风,或许是这女人的到来和劝说,才让杨盛坚定了这份念头。 “天子给了杨定什么承诺,让他这般死心塌地?”梁广想了想问道。 杨盛犹豫了下,低声道:“天子答应他,等到平定姚羌叛乱,就封他为仇池王,支持他復建仇池国.....” 梁广端起茶盏的手一顿,笑著摇摇头。 果然不出意料,只有杨氏心心念念的仇池国,才能令杨定铁了心和他作对。 “杨卿也是仇池王族嫡系子弟,难道不想追隨杨定復国?”梁广隨口笑问道,目光却不著痕跡地冷凌了几分。 杨盛起身下拜,叩首后满面恳切地道:“仇池本就是寡弱小国,即便能短暂復国,夹在各大势力之间也难以自保,终究还是要依附於人.... 臣只求保全宗族,不愿再为杨氏虚妄尊號而使族人无谓丧命! 大王神武天授,正是扫平乱世肇建万世不拔之业之应运之君! 臣能率领杨氏投效於大王魔下,为大周社稷奔走效命,已是上天赐予我杨氏之福! 臣杨盛愿为大王驱驰,万死不辞!” 杨盛重重叩首,梁广起身上前:“杨卿拳拳之心,我已尽知!” 拍打著杨盛臂膀,梁广笑道:“杨卿放心,杨氏宗族,凡是诚心投效者,我定不会亏待! 至於杨定和杨壁.....只希望他们看清形势,莫要自误~” 杨盛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梁广已折身回到主位坐下。 他只能无奈苦笑,原本想趁机为杨定二人求情,希望大王可以对他们网开一面。 可惜听方才语气,如果杨定二人铁了心要反对禪代,大王也不会手下留情。 一时间,杨盛心情复杂纷乱起来.... 梁广沉声道:“杨卿暂且回去,我自会安排人与你保持联络。 如果朝中或者中军二府有任何异动,务必第一时间报我知晓!” 杨盛下拜:“臣谨奉大王令!” 他看了眼杨惠风,拱手行礼后退出厅堂,在士带领下离去。 梁广看著厅室外,夜色深沉如幕,眉头不时微皱。 从杨盛的话语中,他觉察到朝堂上还有相当部分力量拥护符氏,反对他行禪代之事。 这部分人究竟有多少,不好说,暗中潜藏的力量也不容小。 如果他能顺利平定姚羌叛乱,威望再度大涨,一定能吸引相当部分摇摆不定之人投靠。 就像仇池杨氏,杨定、杨壁希望借时局混乱之际復建仇池国,而杨盛只想保全宗族。 目的不同,直接导致双方分道扬。 当然,他也不会仅凭一次见面,就认定杨盛的忠心不二。 杨盛忠诚与否,还需要时间来检验, 梁广看向杨惠风:“你是如何说服杨盛的?” 杨惠风轻声道:“妾知道大王心中尚且存有疑虑,毕竟是干係重大之事,再怎么谨慎小心也不为过。 接去见杨盛,其实並未耗费太多口舌,他便答应隨妾前来覲见大王..:, 只因杨盛早有此心,特別是在知晓...:.知晓妾留在大王身边侍奉以后.... 接去见他,可算是一拍即合。 接和杨盛自幼一块长大,自问对他还算了解,他並非杨定那等野心勃勃之人,保全宗族才是他心里的头等大事.... 妾愿用性命担保,杨盛赤诚来投,绝无贰意!” 梁广笑道:“你既跟了我,我对你自然是信任的。只是杨氏毕竟是长安诸氏里,拥有部眾最多、名望最显赫的酋师。 杨盛背后还有诸多部曲、部帅,还有后禁军,这些人难保不会受杨定、杨壁影响。 我希望你提醒杨盛,该当决断之时,万不可心慈手软。 杨盛和杨氏的忠心,不光要让我看到,还要让五万周军、让眾多周国臣僚看到,你可明白?” 杨惠风脸色微变,抿紧唇默默点头。 杨盛的忠心不能停留在口头,还需要用实际行动来证明。 现在看,杨氏宗族內部出现分裂是必然的,那么就需要杨盛在关键时刻剔除內部反对者,甚至对杨氏族人、部眾、依附杨氏的诸多部帅举起屠刀。 如果和平禪代失败,那么周军必然会彻底接管长安城,並且对秦国朝廷进行清洗。 到了那时候,如果有杨盛统领的杨氏势力牵扯其中,那么一定会被当作敌对势力对待,下场只有一个... 杨惠风脸蛋有些发白,抬起眼眸看向身边略显慵懒的男人。 直到现在她才明白,其实梁广並不会刻意强求一定要走和平禪代之路。 假若过程里出现任何意外状况,又或是反对派、守旧势力执意阻挠,那么周军对长安城进行清洗將会无可避免。 一旦局面走到最坏的一步,周王大军和秦旧势力正面对决,任何態度不明之人都將视为敌人。 接下来的时间里,杨盛需要更坚定的態度和立场。 这些话,自然只能交由她代为转达, “閒暇之时,不妨多出府去拜会故人,毛盛的遗、毛长乐之妻,左军將军王显的儿媳,越骑校尉俱石子的夫人.... 这些人的女眷,多少都和你杨氏有些姻亲关係,你不妨趁这段时间多去走动走动..:: 该怎么说、怎么做,想来不用我多教你..:::”梁广淡淡说道。 杨惠风咬了咬唇,神情明显有些抗拒。 她还无法完全摆脱自己齐王妃的旧身份。 一想到自己露面,难免会惹来异样目光,她浑身就有些不自在。 “你是周王夫人,杨氏女君,代表我与公卿重臣家眷交往,没什么不妥的~” 梁广看著她。 杨惠风挣扎了下,心里嘆息一声,“大王放心,妾明日就去拜会毛氏....” “嗯,很好,辛苦你了。” 梁广起身坤坤腰,“走吧,今晚到你院中歇息~” 杨惠风面颊微热,低著头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秦宫,宣徽殿內,选端坐不动,身影在宫灯下斜斜拉长。 大內官费洛俯身低语:“.....昨日尚书左丞王永、尚书右丞崔宏、吏部尚书贾俊、武卫將军李晟、右禁將军郭褒..::.皆入扶风王府拜謁周王...:, 今日周王车驾至司徒府,傍晚时方回,权公孙女权善妃.::.也..::.也一併回了王府. 符选两手猛地擦紧,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冷沉阴暗。 好一会,他才缓缓鬆开手,呼出一口压在胸膛的闷气。 从权翼婉拒张太夫人议亲开始,他就知道这位氏老臣终究还是选择倒向梁广。 权翼把视若珍宝的孙女献给梁广,从此权氏彻底绑在了周国战车之上。 荷选嘴角露出一抹自嘲,连权翼这样的枋头集团元老,秦基业草创的股肱之臣,也认为符氏气数已尽,更论其他人。 王永、崔宏、贾俊..::.哪一个不是国之千臣,如今都盼著梁周代秦早早到来。 符选深吸口气,自光变得愈发冷厉、坚定。 如此也好,早早看清楚公卿百官的忠奸与否,將来展开清洗,才好做到心中有数。 这长安城里,总归是有人不服他梁广的,总归是有人想要他的命。 哪怕最后只有他一人,只要他还活著,也会坚守住大秦社稷...:, 费洛张张嘴,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说!”符选冷冷道。 费洛一激灵,忙道:“启稟陛下,方才奴婢收到消息,后禁將军杨盛..::.今晚也去了周王府邸.....” “杨盛!?” 符选惊证之下嘴地站起身,脸色一阵变幻。 “万不想连杨氏也..::”选咬牙低喝。 杨盛不光是禁军大將,更是仇池杨氏郎君,掌握著杨氏不少部眾和私兵。 杨盛的倒戈,说明长安中军正在分化、站队。 也就愈发证明,此前他对禁军將领做出一系列调整是相当有必要且及时的。 万幸的是,杨盛掌握的后禁军无足轻重,只要杨定、杨壁支持他,就还有与梁广殊死一搏的机会。 何况,他最为倚重的根本不是长安中军! “朕要和赵公亲自见上一面,此事你来安排,万不可泄露半点风声!”符选沉声道。 “奴婢遵命!” 费洛应了声,又小心翼翼地道:“宫里那只眼晴....:” 符选摇头:“不去管他,派人盯紧便好~” 费洛阴侧地道:“等到逆臣伏诛之日,奴婢定要对那小奴施以万般酷刑!” 符选没再多说什么,径直走到殿外廊下,仰头望著满天繁星。 两日后的大朝会,梁广將会以辅臣身份上朝。 符秦与梁周的存亡之爭,便从此刻正式开启.... 第462章 夜闯宫城 第462章 夜闯宫城 寅初时,一场急雨席捲了深夜里的长安城, 不过片刻,风收雨歇,长安城仿佛洗刷一新,白日里的燥热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些许秋凉寒意。 秦宫正南间闔门前,石板铺就的广场上传来一阵隆隆马蹄声,一支五千余人骑军举著火把,如长龙般自西南边的禁军营垒而来。 那一片营垒,就是原虎賁军驻地。 很快,近两万步军从宫城附近的阳街、章台街、太常街等街里坊区驻地赶来,从间闔了、司马门开入宫城。 一面面“周”字军旗在夜风下猎猎招展。 战马嘶鸣声,马蹄、军士踩踏石板积水发出的“啪嗒”声交织,肃杀之气充斥宫城。 左卫大將军慕容越顶盔携甲,跨马立於间闔门外,冷峻地注视著周军將士穿过城门甬道。 今夜值守间闔、司马二门的牙门將军袁硕站在一旁,胆战心惊地看著周军涌入宫城。 符冲骑马赶来,袁硕急忙上前帮忙牵马。 “慕容將军,东西掖门也尽在掌握!” 火把照耀下,显现出符冲脸上丝毫不掩饰的兴奋。 “有劳西平王!”慕容越微微一笑,拱手说道。 “不敢!都是为大王效力,慕容將军不必见外!” 符冲笑道,又转头看向袁硕:“袁將军今日之功,我必如实稟报大王!” 袁硕心中大喜,急忙下拜叩首。 他本隶属於步兵营,乃中军五校尉主力禁兵將佐,也是关中汉人坞堡师出身,此前与符冲相识。 今夜周军毫无徵兆地开入宫城,事前也是符冲亲自去见了袁硕,进行了一番游说,没费太多口舌,便说服他配合周军打开宫门。 关中汉人豪强、坞堡帅虽未公开投效梁周,可周军自入关一路走到长安,沿途豪强父老、坞堡帅大多主动前去拜见,组织人手进行搞军,態度已经很明確。 在这种情况下,有冲的牵线搭桥,说动袁硕配合周军展开行动,就变成一件水到渠成之事。 “西平王、慕容將军,末將有一事稟报!”袁硕小心翼翼地道。 “袁將军有话但说无妨。”符冲笑道。 慕容越也向他看来。 袁硕忙道:“步兵校尉李辩负责南宫防务,想来很快就会赶到~” 他的本意是提醒二人,步兵校尉李辩掌握六千禁兵,得知间闔门、司马门大开,一定会率领兵马赶来,务必得谨慎对待。 符冲听到这话,大笑道:“袁將军有心了,却是不必忧虑,若无意外的话, 你很快就能见到李辩!” 慕容越笑了笑,不置可否。 袁硕一头雾水,难道是自己提醒得不够直白? 步兵校尉李辩可不是周王的人,似乎也没有改换门庭的跡象。 李辩魔下六千禁兵,可不是吃素的! 便在这时,一队骑兵举著火把驰来, 左驍卫將军悉罗多率领本部骑兵赶到,武卫將军李晟赫然在其中。 一个人头甩到了地上,滚了几圈停到袁硕脚边。 袁硕低头仔细一瞧,那沾满血水泥浆的人头,不正是步兵校尉李辩!? “这..:.这!?”袁硕大惊失色,堂堂五校尉之一的禁军大將,就这样被砍了脑袋? 悉罗多粗野嗓门起来:“多亏李晟將军带路,我们才能畅通无阻地进入营垒,直接剁下了这狗才的脑袋!” 符冲大笑:“李晟將军又立新功,他日必得大王重赏!” 李晟摇头道:“全仗大王洪福庇佑,慕容將军指挥有方,西平王从中策应, 悉罗將军衝杀立威,晟却不敢贪功! 悉罗多、冲俱是大笑不已,慕容越也不禁莞尔。 这李晟倒是个伶俐人。 袁硕站在李辩的头颅旁,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只能赔著笑脸,心中难忍惊孩。 据他所知,这李辩也是陇西李氏出身,和李晟分属同族。 李辩之父李儼正是李晟堂叔,建元初年,曾经凭藉宗族势力一度割据陇西, 成为夹在前凉、前秦之间的割据势力。 建元三年(367年),王猛率军与前凉战於罕(甘肃临夏),大破凉军顺道手也生擒了李儼。 自此,这一支拒不向前秦臣服的陇西李氏才算是被收服。 袁硕还知道,李晟、李辩素来不和,同住长安却几乎不来往。 李晟借周军之手除掉李辩,也算是扫清了宗族內部的一大对手... 符冲一指李辩人头:“袁將军持此首级传示禁军各营垒,告诫诸將士,周王以太师、总百、都督中外诸军事入朝辅政,总摄国事,凡不听號令者只此下场!” 袁硕一个激灵,急忙躬身领命。 他偷偷抬眼一,西平王符冲似乎是周军诸將里最为兴奋之人..:: 梁周代秦,取代的可是符氏社稷,这西平王帮著梁氏革自家的命,反倒是最为积极的.:::: 袁硕带上李辩首级,下去传示各禁军。 慕容越道:“悉罗將军率军进驻太极殿,彻底搜查乾净,为天明以后的大朝会做准备!” “得令!”悉罗多粗声大喝,率军赶到太极殿布防。 如今他也算是摆正了自己的位置,不再妄想能一步到位取代慕容越、苟平成为诸將之首。 虽说正四品下壮武將军的散职,上轻车都尉的勛號距离他的心理预期还有点距离,可经过慕容娥英一通开(臭)导(骂),他已经坦然接受了自己大周元勛功臣里的第二等地位。 李方、韦洵、慕容越、苟平、王买德这几位在大王心中地位独一无二,不是他可以超越的。 不过来日方长,他文正值壮年,进步的空间还很大。 被他视为最大竞爭对手的符冲,尚且没能获得大王的任何拜授封赏,他心里也就平衡了许多。 另有两支兵马赶来,一支是从神武门营垒赶来的屯骑营禁军,一支是王镇恶统领的龙武军。 一阵勒马声响起,打著屯骑营旗號的一队將校赶来,没有靠近间闔门,而是大声喊话道:“屯骑校尉邓兴,奉领军將军杨定之命前来问询,不知周王兵马入宫城,可有经得陛下应允?” 符冲正要上前回话,王镇恶大喝道:“邓兴!大王入城三日,你为何不来拜见?” 对面屯骑营一眾將校皆看向领头之人。 安静片刻,中间一人打马而出,冷冷答道:“周王乃外臣,我身为屯骑校尉,肩负宫禁重责,不便擅自前往拜謁!” 王镇恶大怒:“好个忘恩负义之徒!可还记得昔年渭水之南,驪山脚下,若无大王相救,你岂能有今日?” 屯骑营一方再度沉默,邓兴没有正面回答,转而沉声道:“周王虽是辅臣, 却也无权擅自调外军入宫城!还请诸位即刻撤离,否则~” “否则你待如何?” 王镇恶已从亲兵手中接过长,斜指屯骑营一方:“倒要看看你这些年可有长进!” 邓兴脸色阴沉,摁剑的手慢慢紧握。 慕容越打马上前几步,高声道:“周王今日接到刺奸密报,有勾连姚羌之逆贼,意图借大朝会之际生乱,故而急调大军拱卫宫城! 周王总摄军政,自然有权过问宫城防务! 邓將军未得军令,就调屯骑营离开驻地,还请勒令兵士原地待命,等天亮以后,周王车驾入宫,邓將军再当面向周王解释!” 左武卫將军向靖一声令下,三千余重鎧步卒踏著整齐步伐上前,举盾列阵架起枪矛。 数千弓弩手张弓引弩,只需一道军令就能方箭齐发。 屯骑营一方阵型有所骚动,剑拔弩张之气充斥在间闔门外... 第463章 今夜无人入眠 第463章 今夜无人入眠 “什么声音!?” 宣徽殿內,选从睡梦中惊醒,猛地坐起身子,一脸狐疑地侧耳倾听。 殿外火光明灭,有往来奔走的脚步声,还有一阵阵压低的惊呼。 起初他以为是宫室走水,嗅嗅鼻息却没有半点菸火气,正当要呼喊殿外侍奉的宦寺时,大內官费洛带人跑了进来。 殿內宫灯点亮,惟帐掀开,费洛满面惊恐,结结巴巴话说不出口,却拿著件披袍要给符选穿上。 又有內侍捧著袜履,跪在床榻前就要给符选套上。 符选推开几个宦侍:“究竟出了何事?尔等倒是快说呀!” 费洛哭丧脸:“陛下大事不好!周王大军从间闔门、司马门开入宫城,已经完全接管了南宫! 金马门守將吴煒一面派人通报,请陛下火速撤离宫城,一面去通知高阳王符方、领军將军杨定.....” 选大惊失色,双眼涌出难以掩饰的恐惧! 还有不到三个时辰便是大朝会,怎么周军会突然夜闯宫禁? 间闔门、司马门乃南宫正门,由中军禁兵负责值守,怎么会让周军轻易入城? “周军如何入城的?金马门如何?可有遭受攻击?”符选揪住费洛衣襟怒喝“陛下放心,金马门一切安好,吴煒回报,周军似乎没有攻打金马门的跡象.: 奴婢方才打听了,南宫守將袁硕私自开启城门,迎接周军入城!”费洛带著哭腔飞速说道。 前一句让符选惊惧的心稍稍镇定下来,金马门是南北宫分界线,也是后宫禁中的南大门。 周军没有强攻金马门,说明还没到兵变废帝的一步。 可费洛后一句话,却让符选的心再度悬了起来,让他勃然大怒:“城门郎尚未传下令符,更无殿中將军手持白虎幡赶到现场监督,袁硕岂敢擅自开启宫门?” “....陛下....”费洛都快哭出声来。 陛下怕不是嚇傻了? 袁硕明摆著已经变节投靠了周王梁广,周军一到,他自然打开宫门迎接。 城门郎传令、殿中將军持白虎幡到场监督,这一套夜间宫门开启的流程规矩,在人心变迁面前自然是毫无用处。 符选很快反应过来,脸色一阵青红交加, 他用力推开费洛,赤著脚一阵来回步,愤怒、失望、惊恐的咆哮声响彻在殿內! “朕明明已经对禁军將领进行更换、调整,为何还有这么多挖不出的叛贼潜藏其中?” “长安中军,大秦禁军,朕手中唯一可以调动的兵马,竟然以一整个军的建制投效逆臣?” “朕还有何人可信?何人可用?” 费洛捡起披袍,上前苦口婆心地劝諫道:“陛下还是快些隨奴婢从云龙门出宫,过北司马门暂且躲避....“ 符选不耐烦地推开他,很是嫌恶地怒视他一眼,径直走到床榻边坐下,端了几口气,平復胸膛气息。 他脑中一阵急思:“以朕对梁广的了解,若是他打算今夜就动手,绝不会留给朕任何翻盘的机会! 还有两万多周军屯驻城外,梁广只派一半兵马入城,走的又是南宫两处正门,而北司马门、云龙门距离禁中更近,周军却秋毫无犯,且对金马门也没有任何动作..:..: , 费洛抹抹泪,眼巴巴望著他。 :..所以朕认为,梁广不至於今夜就对朕动手!” 符选吐出一口浊气,平静了许多。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可他心里清楚。 如果梁广今夜就发动宫变,那么他將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天还不亮,大秦社稷就可以宣告结束了。 明晨的大朝会,自然也就没有召开的必要。 可梁广不会这么做。 他要的是和平禪代,要的是彰显大周新王的气度、心胸、仁慈,要的是符氏甘心情愿交出社稷。 五万周军驻守长安內外,周王威望如日中天,上至公卿百官,下至坊郭土庶,九成九的人都认为大周即將取代大秦。 在这种稳贏的局面下,梁广也没必要这么做。 费洛小声道:“那为何周军会突然闯入宫禁?” 符选已经彻底镇定下来,冷笑道:“他想给朕一个警告!他想让朕明白,朕的性命掌握在他手里,隨时都可以予取予夺!” 费洛两腿一软,几乎就要跪倒:“难道是....他知道了什么?” 符选拧紧眉头,摇摇头:“朕与赵公密会之事,想来他不会觉察。 那些个亲御郎散在宫外,即便他手眼通天也不可能找得出。 或许是杨盛的倒戈让他意识到,朕对禁军的调整有些不寻常,引起了他的警惕又或是他只是单纯地想炫耀武力,震朕和百僚..:.:” 费洛咽咽唾沫:“那现在..... * 正说著,数百甲士涌入大殿,杨定、杨壁、方、亮一眾將领火急火燎地赶来。 “陛下!” 符方见到符选端坐床榻,眼睛一下红了,噗通跪倒在地。 “诸位將军免礼!朕无事,不必担心!” 见天子镇静自若,杨定、杨壁相视一眼,心中暗暗惊奇。 天子年岁不大,却能遇大事而不惊,颇有君王气度,属实难得。 只可惜,他所处的时局已经和数年前截然不同。 大秦已经不能用江河日下来形容,完全是濒临溃灭之態。 “陛下!慕容越奉梁广之令,亲率大军闯入宫城,如今已掌控整个南宫! 步兵校尉李辩,遭武卫將军李晟设计斩杀,首级传示各禁军! 梁贼来势汹汹,只恐威逼陛下! 为防不测,还请陛下火速移驾云龙门.... 符方咬牙切齿地控诉著,符选打断道:“梁广若想发动兵变,强行废立之事,现在早已入宫站在朕的面前。 周军今夜入宫,朕想他一定有个冠冕堂皇的藉口。” 杨定拱手道:“陛下圣明,周王以禁军將校勾结姚羌,欲行不轨之事谋害天子为名入宫! 步兵校尉李辩,就是周军认定,勾结姚羌的逆贼!” 符选面色微变,却反而抚掌冷笑起来:“梁广果然好手段,杀一个李辩足以震禁军! 夜半闯宫更是让朕顏面尽失! 今夜过后,所有人都会认定,朕已是他周王掌控下的一具傀儡而已!” 杨定皱皱眉头,天子似乎对此不怒反喜。 难道天子当真有一击毙敌,一朝翻盘的手段? “陛下....臣等现在该怎么做?”符方问道。 “间闔门外,哪一支兵马正在和周军对时?”选想了想问道。 杨壁回答:“乃是屯骑校尉邓兴!” 符选赞道:“真忠臣也!传詔,令邓兴率军返回营垒,不得与周军產生衝突! 传旨各宫门,周军入宫已得朕应允,不可阻拦,除后宫禁中,其余地方可任由周军自由出入!” “陛下!?”荷方大吃一惊,如此一来,整个秦宫岂不是处於毫不设防的状態? 符选摆摆手:“卿等暂且退下,准备明日朝会。” 说罢,符选起身带著费洛转入內殿更衣去了。 杨定、杨壁、方等人只能恭敬退出殿去。 符选坐在妆檯前束髮戴冠,望著铜镜里的自己,默默在心里不停告诫:在他彻底准备好之前,他这位大秦天子只能低头忍耐。 不光公卿百官把他当作傀儡看待,连他自己也要真的做个傀儡。 现在他要做的是,让梁广和他身边的逆贼们相信,梁周代秦当真会如期上演。 他这位大秦天子,会心甘情愿地交出社稷。 一切,都是为了最后那殊死一搏..:: 后宫禁中兰林殿內,摇曳宫灯忽明忽暗,飘摇如鬼影。 四面帷帐笼盖下,一张宽大床榻上,传出一阵阵压低的啜泣声。 殿外人影晃动,不时响起甲兵列队行过的声响。 “宝儿莫哭了~方才是周军入南宫抓捕逆贼,陛下担心北宫生乱,才多派驻了一些禁兵前来.:::” 床榻上,符锦、宝两个小姐妹紧紧相拥著,宝蜷缩在荷锦怀里啜泣不已两人年纪一般大,按照出世先后顺序,符宝才是名义上的姐姐。 可从小到大,都是锦在履行姐姐的职责,照顾贪玩调皮的妹妹宝儿。 符锦搂著符宝,轻轻拍抚她的后背。 自从上次在父皇陵寢遭遇姚羌叛军围攻,回来后符宝就时常做噩梦。 今夜她又做噩梦了,方才听到殿外甲兵调动声响,更是嚇得哇哇大哭不已。 符锦也跟著抹眼泪,回想起那一日差点遭贼军掳掠,她至今心有余悸。 她本想赶到宣徽殿,询问陛下究竟出了何事。 可符宝豪哭不止,她又不放心留下宝儿一人。 “宝儿放心,陛下会保护我们的,还有阿母~”荷锦呢喃著,儘管她心里也很害怕。 符宝哽咽著,突然小声说道:“你骗我!” “什么?”符锦一愣。 荷宝突然推开她,坐起身,泪眼婆娑地大声道:“你骗我!陛下他自身难保,又如何保护我们?他如果能保护我们,又为何把阿母监禁在斋宫? 他如果能保护我们,又为何要把你献给梁广?『 符锦眼眸睁大,慌忙伸手去捂她的嘴,却被荷宝愤怒地挣脱开。 “宝儿你.....你都知道了.... ? 符锦有些不敢和她对视,羞愤、惭愧、委屈、酸楚..::.诸多情绪涌上心头, 莹莹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符宝肩头耸动著,断断续续地硬咽道:“阿耶死了,大兄也死了,我们也会死,没人能保护我们~” 符锦搂过她,一边落泪一边低声宽慰:“锦儿会保护你..:.只要帮陛下做成那件事,大秦社稷就能在陛下手中得到振兴,所有的逆贼叛臣都会被诛灭,天下就能重回太平.....“ 符宝小猫似的蜷缩在她怀里,还是止不住地阵阵抽嘻。 她双眸紧闭,一遍遍梦似的呢喃著:“没人能保护我们,可我不想死.....“ 两个小姐妹相拥而泣,战战兢兢地等待天亮。 今夜,秦宫之內无人入眠.::: 第464章 上朝 第464章 上朝 天光大亮时,梁广车驾准时出现在司马门外。 头上插红翎、虎纹锦衣锦裤的亲卫士格外惹眼,簇拥车驾一经出现,便吸引了无数目光。 昨晚周军夜半时分从间闔、司马二门开入宫城,整座南宫尽入掌控。 步兵校尉李辩以勾结姚羌意图谋逆的罪名被诛杀,牙门將军袁硕接受周王詔令开启城门。 屯驻南宫附近的屯骑营被隔绝在外,强弩將军毛长乐勒令本营军士不得擅动。 唯一做出抵抗举动的前驱营遭到包围,主將邓迈负伤中箭,若不是天子詔令及时送达,下一个步李辩后尘之人,必是邓迈无疑。 前驱营也不是完全听从邓迈指挥,李晟出面喊话,当即就有两个幢准备打开营垒向周军投降。 邓迈果断出手斩杀幢主,这才险之文险地制止了一场內部骚乱。 总之,周军这次骤然发难,让绝大多数中军將领暴露出自身立场。 昨夜动静著实不小,住在宫城附近的公卿百官早已听到风声。 有的穿戴朝服直接往周王府赶,有的躲在家中焦急等候消息,也有不少往崔氏宅、王永王氏宅、司徒府跑。 经此一事,整个长安朝廷人心向背问题基本能看清楚。 车驾驶到司马门前停下,梁广头戴三梁进贤冠,一身秋季穿的白色朝服,乘坐一辆四面无厢,顶上有圆盖的绍车。 城虎將军王睿甲胃全身,扶刀跨马紧跟在绍车旁,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 亲卫土以绍车为中心,围成一个矩形阵,將其余人等隔绝在外。 即使不能靠近,还是有许多朝臣向著貂车行叩拜大礼,高呼周王千秋方岁。 山呼叩拜的人多了,如尚书左僕射韦华、右僕射赵瑜、度支尚书范碌、中书令张烈、中书舍人苟或这些人,反倒成了少数显眼包,站在那里浑身不自在。 直到符方、杨定、杨壁几人赶到,韦华等人才像是有了撑腰壮胆之人,恢復了些许镇定。 王永、崔宏、贾俊、杨盛几人赶到,托请王睿传话请见,梁广便让他们近到跟前来。 拜礼后,王永几人相互看看,脸色都有些异样,明显是有话想说又不敢说。 “诸位可是想问我昨夜之事?”梁广笑道。 王永硬著头皮拱手道:“大王大军夜入宫城,朝堂公卿无不震怖..:: 只是..:.只是臣担心,此举会让人误以为大王想要逼迫天子禪位..., 大王威震河东,德被关西,鼎立基业乃是顺天应人之举,无需急於一时...: 何况....何况大王承诺义取天下,不会过於为难符氏..... 王永跪倒在地,没敢把话说完。 崔宏也满面恳切地道:“大王已得关中士民之心,毫无必要做出有损威名之事!” 说罢,崔宏也跪倒。 杨盛看了眼不远处站著的杨定、杨壁,两位族兄也紧紧注视著他。 杨盛一咬牙拱手道:“臣唯大王之令是从!只是、只是逼宫之举有损大王仁德之名,臣伏请大王慎之!” 见他跪倒在周王绍车之侧,杨定、杨壁相视一眼,俱是脸色难看。 梁广了眼朝臣人群,又看向贾俊:“贾尚书可有諫言想说?” 中年发福的贾俊涨红脸,慌忙跪倒,皖地憋出一句:“大王开基建极已是眾望所归,若能彰显仁慈之心,方不失王业正道~” 梁广好笑道:“杀一个李辩,就让你们以为我会对这秦宫展开血洗?” 几人相互看看,低著头不语。 “都起来吧,事情没你们想的那般糟糕。” 梁广虚抬手,“陇东战事吃紧,我出征在即,自然要提前扫清污浊,以免大军调动后长安生乱。 我回长安不过五日,便听了许多蝇营狗苟之事,若不稍加震,一些藏在暗处的小鬼,当真以为我不敢做什么.... 王永几人站起身,他们也算是听懂了,此番周军突然夜入宫城,就是对不久前天子大规模调整禁军將领的回应。 也是在告诉所有人,和平禪代並非唯一选择,若再敢有其他小动作,不排除宫变废立的可能。 王永、崔宏几人相视苦笑,禁军调整之事,他们完全插不上手,甚至连消息也被隔绝。 此举较为敏感,自然引得周王不满。 只希望天子不要再做无谓之举,既然以辅政为名把周王请回长安,就老老实实等待禪位,给彼此都留下一份体面.... 权翼乘坐的车驾也缓缓到来,惟帘掀开,权翼站在车辕上,对著绍车揖礼。 梁广頜首致意,目光交匯,一切尽在不言中。 当即,二人车驾一前一后驶入司马门,走御道径直往太极殿而去。 其余公卿百官步行跟隨在后。 抵达太极殿前,大內官费洛恭候多时,见梁广走下绍车,急忙上前见礼:“陛下特赐周王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一应仪典將在朝会结束后举行!” 梁广拱手:“多谢陛下厚恩!” 费洛急忙朝前引路:“周王请!” 梁广略一頜首,扶剑踏上石阶,向著坐落在高高台基之上的恢宏殿宇一步步登上。 “陛下千秋万岁!” 一连三次山呼叩首后,大朝会正式开始。 梁广跪坐於皇陛左侧,目光平静地看著殿內群臣。 符选端坐於御位,神情也很平静,仿佛昨夜之事丝毫没有影响到他。 群臣一会偷偷打量天子,一会又偷偷打量周王。 这两位都是如今长安城里的人主君王,不论哪个皱眉头,倒霉的都是底下的臣子们。 眼看两位人君神情没有丝毫异样,群臣这才把心放肚子里,打起精神准备开始朝会议题。 太常刘士龄先就宣昭皇帝符坚、宣平皇帝符宏的陵寢祭祀问题展开陈述,都是一些礼仪规制方面的討论。 朝廷用度艰难,左右藏库空虚,只能对宗庙陵寢祭祀规格一再缩减。 符选只是机械性地回答了几声“可”,並未对祭祀礼法问题展开详细討论。 接著是度支尚书范碌大吐苦水,他这位“量计运漕,决定庙算”朝廷总出纳,因为国库空虚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要说现如今朝廷里哪个职位最难做,无疑是尚书省度支部相关职位,从尚书到曹郎,皆是人人叫苦连天。 偌大朝堂开支都指望著他们,可赋税收入就这么多,左支右出实在是难以维繫。 范碌的匯报诉苦更像是列行公事,不管他再怎么叫苦,选也变不出粮帛给他。 王永站起身走到殿中下拜:“陛下,周王身担辅政之重,日常往来宫城不便,臣以为,应当另择居所开建府署,以统朝廷庶政!” 此话一出,太极殿內昏昏沉沉的气氛顿时为之一振! 第465章 另立霸府 第465章 另立霸府 王永之言,犹如一股劲风,吹散了大殿內的沉闷之气! 上百名跪坐在大殿上的公卿百官振作精神,从梁广的角度斜瞟过去,可以清楚看见群臣不约而同地挺直了上身。 韦华、张烈、符方几人更是面露惊怒,还有些许恐畏从脸上划过。 梁广余光落在杨定脸上,这傢伙只是麵皮颤了颤,低垂眉眼没有其余反应。 梁广查拉眼皮,可以觉察到天子荷选也在观察他的反应。 王永之言一经拋出,在场眾人心里都清楚,所谓另择居所开建府署,总辖朝廷庶政, 其实就是以周王霸府取代朝廷,成为国家最高权力机构,以达到架空皇权、代行朝政的目的。 这也是禪代之前的权力交接、过渡。 通常来说,权臣通过掌握禁军兵权,首先建立军事幕府,以兵权为根基一点点撰取朝政,从而逼迫朝廷授予开府资格,最后再封王封公、加九锡、假黄、赐三不朝,最后再完成禪代。 曹操、司马炎都是按照这个步骤完成政权建立。 梁广走的路却有所不同。 先以郡守身份出镇一方,通过六年攻伐成为雄踞八郡之地的地方诸侯,挫败长安朝廷三路兵马围剿,逼迫新君册命封国,最后再以外藩诸侯王的身份,加太师回朝辅政。 五万周军算是外兵,梁广统领外兵制衡禁军,从而实现威压朝廷的目的。 大秦禁军最后的主力精锐悉数调往陇东,和姚羌交战的两年时间里,兵力损耗、钱粮支出又成了拖垮朝廷的重大负担, 这对符秦政权来说无疑是灭顶之灾,对於梁广而言却是天时地利齐聚一身。 至於人和部分,不敢说是尽得人心,从朝臣土民的反应来看,对如今的秦政权的確没什么信心。 长安、关中需要一个浴火重生的全新局面。 其实这个时候,是否开建府署取代朝廷执政已经不太重要,两万余周军掌控南宫,梁广完全可以直接指挥朝廷施政,而不必另立霸府。 不过走这一步也有不同寻常的政治象徵意义,霸府的建立,也就代表看梁周代秦正式进入倒计时阶段,长安的权力中心,將会从朝廷转移到周王府署。 前两日,王永、崔宏几人就此事专门进言过,韦洵、崔、王买德、慕容越几人也认为这一步少不了。 今日王永在大朝会上提出,就是要从礼法名义上落成此事。 梁广半闭眼,仿若入定般一动不动,任凭选和群臣目光在他脸上划过,也没有丝毫反应。 符选缩在袍袖里的拳头死死紧,脸上终於抑制不住地生出怒。 如果同意王永所请,那么往后朝廷將会形同虚设,一切政令皆由周王府出,他这位大秦大子,真就成了摆设。 可当他看到大殿四周侍立的亲卫土,看到殿外林立的周军甲土,他心头的怒火顿时消散。 心中虽是一片悲凉,可他却越发清醒地认识到,既然王永当眾提出开建府署移交政权,那么不论他同不同意,都无法对结果造成影响。 高阳王符方面色铁青,终於忍不住要出言反驳。 符选及时觉察,微微摇了摇头。 符方愜了证,旋即红了眼,低下头把心中的愤恨强自压下。 位列群臣之首的司徒权翼,拄著木杖站起身,整理袍服后郑重其事地拜倒:“陛下既委以周王辅政之权,开建府署专掌国事,自然也就极有必要。 若不然周王终日居於宫城之內,一来与礼法不符,二来也不方便掌理军政,望陛下允之!” “望陛下允之!” 王永、崔宏、贾俊..::.就连尚书右僕射赵瑜也跟隨“周王党”一同请奏。 梁广余光瞟去,赵瑜这老儿还不忘对他露出諂笑, 赵瑜本是权翼提携、栽培的尚书省接班人,料理政务的能力很是不错。 南征时,梁广和赵瑜配合稳定秦军后方,交情还是有的。 不过后来符宏即位,赵瑜刻意疏远了权翼、融还有和他的关係。 作为枋头集团的小老弟,天王时代继王猛、薛瓚、权翼之后的执政官,赵瑜的人望还是相当高的。 如果能爭取到赵瑜支持,又能俘获一批符秦旧臣人心。 果然,见赵瑜也跟著拜首请奏,许多还在观望的朝臣当即隨之高呼。 大殿之上请奏声一片,颇有一派周王尽得人心的架势。 梁广对赵瑜还以微笑。 若是这老头当真“幡然醒悟”,今后倒是可以考虑留用,继续让他发挥余热。 符选面对著满殿高呼声,內心出奇地平静。 片刻后,大殿內安静下来,群臣都在等著他的决断。 梁广还是半闭著眼,实则注意力都集中到了符选身上。 他倒想知道,面对今日这一局面,这位大秦新君会作何选择。 当初两人在平阳的约定,究竟还作不作数.... 一阵令人心悸的沉寂过后,符选的说话声低沉响起:“..:..朕自承宗庙以来,夜寐夙兴未敢懈怠分毫...: 然朕资质鲁钝,以至三辅鼎沸,九庙烟尘..:.:.上不能效法宣昭皇帝振兴国祚,下无力解苍生倒悬....” 符选说话声顿住,略微有些硬咽,两行清泪自眼眶流出。 群臣看在眼里,当即就有不少人低声鸣咽起来。 符方、符亮一干宗室公卿更是满面悲戚,大殿內响起阵阵泣声。 梁广飞速皱了下眉头,选这番煽情自贬之言,倒是能博取不少朝臣同情。 符选擦拭眼角,站起身唱然道:“周王乱之功可盖寰宇,拯溺之德可贯黎庶. 今日朕便以武库甲兵尽付周王,台阁奏章悉入幕府,允周王另择居所开建府署,总军政! 惟愿周王上体祖宗创业之难,下念长安士民之望,早日剿灭姚羌叛逆,还关中百姓以安寧! 社稷託付於贤能,朕无忧矣!” 话罢,选对著梁广躬身揖礼。 梁广肃然拜首:“陛下训诫臣铭记在心!” 符选快步上前,俯身起他。 梁广顺势站起身,微微保持躬身低头的姿势,抬眼一,只见符选红著眼满面恳切, 似乎刚才的一番话,的確出自真心。 王永、崔宏几人相视一眼,皆是鬆了口气。 天子能同意移交政权自然最好,避免了一场流血衝突。 平心而论,他们虽然不再对符秦政权抱有信心,可终归不希望周王以血腥屠戮的方式终结大秦国祚。 那样一来,他们这些人也將会是帮凶,於名声不利。 保全符氏,协助周王走和平禪代之路,也算是他们为自己留下的一份体面。 阵阵山呼声响彻大殿,符方、符亮、杨定、杨壁等人见事情落定,不管情不情愿,也只能跟隨群臣叩首山呼。 持续至下午的大朝会宣告结束,群臣在几名謁者的导引下,依次有序退出大殿。 “朕为梁卿筹备的接风宴一直没有机会举行,不如趁著今日卿家入宫,与朕同赴昭阳殿痛饮一番!” 梁广正要辞別,选上前拉著他的手,兴致勃勃地说道。 顿了顿,他又补充一句:“只有你我二人!不论君臣,只当作旧友相聚!” 不等梁广开口,他又自嘲一句:“当然,在你眼里,我自然算不得君王,用不了多久,也该换我向你行即拜大礼!” 梁广迟疑片刻,今日朝会目的已经达到了,他本不想在宫城內多做停留,更不认为他和荷选还有什么话好谈。 “若你实在不放心,就让你的城虎军进驻禁中,负责昭阳殿警戒! 怎么,堂堂周王竟然没有胆量陪我这个亡国之君饮几爵酒?”选戏謔地看著他。 梁广想了想,拱手道:“既然陛下有兴致,臣自当奉陪! 请陛下先行,容臣召来侍从叮嘱一番,免得卫士入禁中惊扰后宫!” 符选点点头,“朕就命费洛留下伺候,梁卿有任何事,只管吩咐他便是!” “恭送陛下!”梁广稍稍后退揖礼。 符选从后殿先行离开,梁广看了眼费洛,这傢伙满脸堆笑,一如当年的諂媚嘴脸。 “劳烦大內官安排几个內侍作为嚮导,以免亲卫土入禁中不识路!” “奴婢遵命!这就去安排!” 费洛屁顛顛下去安排人手,梁广径直跨出大殿,招来王睿耳语几句,命他和王镇恶分別率领城虎军、龙武军留镇金马门,再带两幢甲士隨他入禁中,值守昭阳殿。 慕容越和悉罗多继续率军屯驻在司马门、间闔门內,如此可保万无一失。 他可不会狂妄到认为天下无人敢杀他,昔年汉和帝诛杀竇宪,汉桓帝诛杀梁冀,十常侍诛何进..::.太多例子证明,即便是威压当世的权臣,身处宫禁也极其容易遇伏。 带上两幢亲卫城土,即便后宫生变,他也能从容应对..:: 第466章 昭阳殿上 第466章 昭阳殿上 昭阳殿东西两侧各立四根雕漆柏木柱,砖馒地的殿宇中央铺设青色联珠纹毡毯, 毡毯四周垂掛素绢帷慢,北侧殿宇上首位置,各放两张黑漆曲足案几,案几后各有两张小凭几。 梁广和符选各自倚靠著凭几锯坐著,一边饮酒一边欣赏舞乐。 东侧廊房下有十二名乐工,八个是头戴卷檐帽的西域胡使,正在吹奏簫笙,其余四名汉人乐师正在弹奏琵琶。 另有十六名穿月白色裙裳的舞姬跟隨曲乐声漫舞。 舞姬长相各异,身材倒是都很不错,吹奏声也很悦耳。 不过梁广的心思全然放在选身上,没多少兴致欣赏宫廷舞乐。 透过帷慢,他可以清楚看见殿外廊道上的情形。 王镇恶、王睿各自率领卫士,一个守前殿,一个守后殿。 但凡进入內殿的宫人宦寺,都要经过严格搜身,就连送进去的酒水菜餚,也得安排卫土轮流试吃,一刻钟后没有异常才准入內。 另有龙武军驻守金马门,確保南宫和后宫禁中之间的通道始终畅通。 经此层层设防,处处小心,梁广倒是不担心符选会给他上演一出摔杯为號的戏码。 虽说没有板斧和刀械在手,可他腰间的仪剑也不全是摆设。 就算没有兵器在手,仅凭拳脚梁广也全然不惧。 想想自己已经有好多年没有空手搏杀过,真要动起手来,是先抄起身后凭几猛砸一通,还是掀翻案几直接把符选扑倒压在身下...: 梁广小口抿著酒水,脑中有些胡思乱想,隨即晒然一笑。 虽然心里不是很愿意承认,可如今的他,面对生死险境,的確不如前些年那样无畏无惧。 以前他替人卖命,光脚不怕穿鞋。 现在他家大业大,有无数人为之卖命,从光脚的变成穿鞋的,顾忌也多了起来。 符宏的金疮疾症,根源便是当年平定慕容鲜卑叛乱时,战场上一枚锈跡斑斑的流矢。 一国人君尚且难敌病症折磨,更论士庶百姓。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除了天灾人祸,些许不起眼的伤病,某种不知名的毒物,都极有可能要人命。 身为人主,他再怎么小心谨慎也不为过,不光要对自己负责,也要对依附於他的无数臣民负责。 符选似乎酒兴颇浓,一樽樽酒连饮下肚,面色红润两眼逐渐迷离,一旁伺候的费洛小声劝諫了几句,反倒招来一顿叱骂。 “.....你把我监禁在平阳数月,要说我心里没点怨气倒也不可能.....” 符选打著酒咯,“回到长安,我心里的確很不服气.:: 身为宣昭皇帝子孙,怎么能拱手將社稷送出? 何况、何况你梁虎卿本就是我符氏家臣..... 符选斜倚看凭几,举看酒樽把弄看。 梁广饮下一樽酒,默默聆听没有打断他。 “..::.我本想著,就算没有你梁虎卿,我也能平定姚羌叛乱.:: 可符师奴这逆贼,竟敢杀害亲兄符纂,倒戈投敌甘为姚羌驱使..:: 始平太守强金槌也隨之叛投姚羌,贼军一度逼近长安,甚至威胁要刨掘宣昭皇帝陵寢” 符选仰脖子一口酒液下肚,溢出的酒渍沿著脖颈滑落。 他两眼越发通红了,声音有些发颤:“略阳强氏世代与我氏通婚,强金槌的姑祖母乃是景明帝(符健)明德皇后..::: 强氏身为前外戚氏酋权贵,竟然背叛大秦,背叛符氏,我实恨之!” 梁广默然,从符选的话语里,还听出了深埋的恐惧。 强氏反叛,代表诸氏集团正式分裂,秦政权的基石再一次受到动摇。 而第一次动摇大秦国本的,乃是两年前的蒲坂会战。 梁氏平阳政权,击败三大符氏宗王,正式確立对并州、司隶八郡之地的统治权。 以略阳梁氏为首的集团势力,在军事上全面压过略阳符氏。 自此以后,长安诸氏酋豪基本分作两部分,一部分支持梁广代秦立周,一部分继续观望,名义上拥护符氏。 也有如强氏这样的氏人酋帅,选择投靠姚羌,成为姚攻略关中的急先锋。 符师奴的反叛,则是氏宗室內部的一次重大分裂。 如今,符氏宗亲以西平王符冲为首,又聚集起了一部分梁周支持者。 五万多周军屯驻长安,梁广以辅政名义另立霸府架空朝堂,新一轮的站队即將开始。 这一次过后,还能留在选身边的,想来已没有几人。 符选害怕的不是符师奴、强金槌的反叛倒戈,而是整个符秦政权的人心尽失。 我明白,仅凭我再无力平定姚羌之乱,更无力守住长安、关中..: 所以我愿意信守当初你我在平阳时的约定,待你平定姚羌之日,就是我禪位之时!” 符选向他举起酒樽,“公卿百官、长安士民,望你善待之!” 梁广没有饮酒,看著他道:“禁军將领频频调整,如李晟、郭褒、毛力这些与我有旧之人,皆遭到排挤清洗..... 我想知道,陛下究竟作何打算?” 荷选自嘲一笑:“你杀邓琼擒胡空,五万大军剑指长安,满城人心惶惶,我岂能不怕? 假若你失约,想要行废立之事,我总不能坐以待毙!” 梁广没说话,目光直视选,毫不掩饰审视之意。 荷选坦然相对,没有丝毫躲闪。 梁广缓缓道:“我可以向陛下保证,只要陛下信守承诺,禪代后绝不伤害符氏宗亲一人!” 符选当即举起酒樽:“一言为定!” 梁广也举樽,二人一饮而尽。 待选拍拍手,几名宦侍送来新的酒水。 其中一名漆纱笼冠的宦人,赫然是刘苓。 “这小奴是你的人?” 符选筷箸指了指刘苓,“毋要多心,他的身份是赵整赵公告诉我的。 赵公一片拳拳忠心,禪代后,他会隨我一同离开长安...: 对了,你得挑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安置我,让我下半辈子安心耕读,再不用为世事所扰√y 符选语气轻鬆,脸上洋溢著憧憬。 梁广笑了笑,虽然还是有些拿不准,他说的话究竟有几分真心,可这份坦然已经极为难得。 刘苓跪坐一旁,强捺见到主上时的兴奋,低眉顺眼地布菜斟酒。 “你既然另建府署统领朝政,这宫城之內想来也没有什么值得你时刻关注的人和事。 刘苓隨你出宫,往后我居宫城,你居王府,互不搅扰。 等到姚羌平定之日,你再入宫见我,商定禪代之事..::: 符选一樽接一樽的饮酒,梦吃般自言自语地说道。 梁广沉声道:“臣整顿长安兵马,宫城防务也会另外安排人手接管,还请陛下应允!” 符选笑道:“你看著办好了,反正从今往后,我不过是个閒散之人。” 梁广点点头,深深看他眼。 如果荷选当真心甘情愿地放弃权柄,自然再好不过。 “我最后求你件事!”荷选似乎已有六七分醉意。 “陛下请说!” 符选沉默了会,低嘆道:“阿母近来体弱多病,就让她留在宫里安度晚年..:: “陛下放心,张太夫人对我有恩,我定当以太后之尊赡养!” 符选点点头,又一脸复杂地看著他:“锦儿尚未出阁,我是个无用之人,护不了她, 还望你念在宣昭皇帝和阿母的情份上,往后多多善待她....” 梁广了,旋即默然。 听符选意思,是要把襄乐公主託付给他? 多年未见,只依稀记得当年两位小公主和他在梁园相亲,连同符选、符盈在內,少男少女一起躬耕扶犁,嬉戏打闹... “此事....如果张太夫人和襄乐公主不愿意,陛下大可不必勉强.....” 符选摆摆手:“阿母常年礼佛,这些俗事不必打扰她。 锦儿乃宣昭皇帝骨血,身份尊贵,岂是寻常凡夫配得上? 况且此事我问过锦儿,她自己也愿意。 至於宝儿,天性懵懂如孩童,我会带著她离开长安,平静度过余生...: 符选对费洛使了个眼色,费洛会意,急忙下去安排。 不一会,梁广惊地看到,另有一位身著白色轻纱舞衣的俏丽少女翩跃入殿。 符选拍拍他的肩:“锦儿善舞,便让她为你舞一曲。今晚你就留宿在这昭阳殿,明日响午拜见过太后、阿母再走不迟!” 顿了顿,他又笑道:“就当作是我的一点私心吧,锦儿嫁给你,我身为舅兄性命也更有保障些~” 说完,符选起身带看费洛径直走出殿宇。 梁广目光落在殿中亭亭玉立的少女身上,打量之下微露惊艷之色。 当年柔弱文静的小公主,如今已出落得这般明艷动人。 迎著男人目光,荷锦面颊尽染红霜,盈盈下拜,细弱声音有些发颤:“请大王观舞~ 大殿外廊传来阵阵羯鼓敲响的声音,符锦踏著鼓声开始跳一曲白红舞。 白红舞起源於吴地,以飞袖飘飘如仙著称,配合上少女纤细身姿,时而轻慢时而疾徐梁广目光紧紧跟隨少女舞姿挪动。 刘苓懂事地告退。 很快,值守在殿外的一队队卫士放轻脚步退到大殿稍远些的距离,確保不会打扰大王兴致。 小半时辰后,羯鼓声息落,乐工悄无声息地退下。 昭阳殿內的灯火黯淡下来,帷慢隨风摇曳著,一阵阵如怨如泣的婉转低吟响起..:: 选站在石渠阁高台上,望著远处昭阳殿陷入一片黑暗,紧握栏杆的双手微微发颤, 眼泪止不住地流淌。 “....大秦社稷,竟然要依靠出卖宗亲公主来维繫,朕无能.....愧对列祖列祖!” 费洛小声劝慰道:“梁贼势大,陛下暂作隱忍也是权宜之计..:: 从今日阵仗就可看出,梁贼戒心颇深,依靠寻常手段根本近不得他身..:: 也只有委屈襄乐公主屈从於梁贼,討得其欢心才有机会图谋后续.....“ 符选抹抹泪,“待平定姚羌叛乱之日,也就是朕剪除逆臣之时!” 他深深看了眼昭阳殿,收回目光带著费洛悄然而去.... 第467章 议事出征 第467章 议事出征 秦宫是在两汉桂宫的基础上改建,梁广选定的霸府地址,则是以未央宫旧址为基础利用一片现成的宫室殿宇作为各衙署机构所在。 建筑虽是陈旧了些,好岁能用,一边搬迁一边修,完全可以实现朝廷各台省与霸府各衙署的无缝衔接,应付现阶段代行朝政完全够用。 霸府的正式名直接称之为周王宫,往后公卿百官除了一些礼节性的覲见,需要到秦宫拜见符选,其余办公时候都在周王宫进行。 大秦最高权力詔令,由天子詔变作周王詔,一应符节、璽綬、印章都要跟著变动。 周国原设的中枢三台,完美对接原朝廷三省,其余御史台、九司卿施行合併,採用一套班子两块牌子的办法,按照周国新官阶,对照朝廷原有职务进行授官委任。 如此一来,公卿百官们既担任名义上的朝廷职务,又身兼周国王臣。 职权划分上,自然是以周国王臣为主。 比如朝廷原吏部尚书贾俊,新授从五品上朝请大夫的官阶,职任刑部尚书,取代廷尉专管刑罚政令及审核刑名。 周国不设廷尉,原廷尉卿董方改任大理寺卿,专管司法审判。 董方是老廷尉刘迁的女婿兼徒弟,对歷朝律令甚是熟悉,本身也是寒素出身,熬到三十多岁娶了刘迁守寡的次女才算是熬出了头。 如刑部、大理寺、廷尉这些事务性机构,职权地位有多高,完全取决於君王对律法的重视程度。 符坚时代对律法一直高度重视,刘迁执掌廷尉多年,地位自然尊荣无比, 近几年政局动盪,如廷尉、太学这些事务性机构地位一落千丈。 如今梁广秉政,把周国新制嫁接到长安,刑部、大理寺恢復原有地位,贾俊和董方两个边缘人一下子成了香饶饶。 军事方面,新置左右金吾卫,专掌宫城、京中警巡,兼具军事戌卫和治安。 支调任左金吾將军,毛力调任右金吾將军,毛力原本统领的后军,就地改编为右金吾卫,成为成防长安內城的重要武装力量。 左金吾卫抽调周军和原步兵营禁兵组成。 杨盛接替支担任右驍卫將军。 十日后,梁广正式在周王宫接见群臣,全权代掌朝政。 同日颁布一系列新的人事任命和调整。 王永任中书侍郎、崔宏任给事中,成为霸府中书、门下二台的主官之一。 同时敲定的,还有发兵新平郡,儘快解除新平之围的决议。 只是出征將帅人选尚未决定,梁广詔令群臣两日后再议。 通往周王宫宣室殿的道路上,慕容越、苟平、悉罗多、呼延愷..::.一眾周国將领, 也是备受长安士民瞩目的“卫府大將”,一边走一边谈笑。 期间还多了几张新面孔。 李晟、郭褒、杨盛、毛长乐、毛力..::.他们原是长安中军將领,也是第一批获得周王任用,身兼卫府將军之职。 其中自然是以悉罗多嗓门最大。 ...:.郭、李两位將军一来,大王就授予正四品上忠武將军之號,当真是羡煞我等就凭这,待会大王面前,两位將军可莫要与我爭夺出征新平! 再不多立军功,我这壮武將军之號只怕保不住!” 悉罗多半开玩笑地起来。 李晟忙道:“待会若是大王问起,我一定举荐悉罗將军!” “哈哈~多谢啦!”悉罗多抱拳,对李晟投去一个满意眼神,这老小子还挺上道。 李晟故作熟络地拉著悉罗多聊了聊。 他知道自己官阶比这鲜卑蛮子高一级,让这傢伙有些不爽,几次见面悉罗多言语上酸溜溜,他也没有过多计较。 这虏將可以说是周王魔下鲜卑势力的代表,背后又有慕容夫人撑腰,更是长公子的表舅,轻易得罪不起。 悉罗多想去打新平,自己表態支持就行了,犯不著和他爭执。 反正最终决定权在大王手里。 悉罗多看向郭褒,瞪看他等候回应。 郭褒笑了笑,一脸淡定地道:“若是大王委任悉罗將军去救新平,在下自然多多支持!” 悉罗多却也不傻,郭褒还没有表態,不会和他爭夺救援新平的任务。 “郭將军也有意去解新平之围?”悉罗多一脸凶相。 郭褒高举手往宣室殿方向拱了拱:“一切听凭大王安排!” 旋即,郭褒不再理会他,自顾自地走上前,和杨盛、毛长乐等人走在一块。 “哼~”悉罗多很是不满地怒视著他。 郭褒伴装不知,和杨盛、毛长乐几人说笑。 李晟对悉罗多礼让三分,是因为陇西李氏在周国没什么根基。 他郭褒可不一样,洛阳郭氏早已是周国士族力量的重要部分。 他的侄女郭元君,乃周王宠妾,且刚刚诞下幼子梁衍。 他的小女儿嫁给韦洵,和以韦洵为首的京兆韦氏结成利益同盟。 何况,他本身与周王交情颇深,不论是南征战场还是平定慕容鲜卑,两人都有过深度合作。 有如此背景,郭褒完全有底气不鸟悉罗多。 果然,悉罗多黑沉著脸,却没有发作。 杨盛、毛长乐、毛力几人看在眼里,不约而同地向郭褒靠近了几分。 一度处於长安朝廷边缘的郭褒,一下子成了秦国旧臣派的领袖人物。 慕容越和苟平相视一眼,俱是有些无奈。 悉罗多这傢伙,每次遇上重大战事,都会冒头抢先,生怕別人和他抢功,有时还会对同僚威逼利诱,当真是胡气难改。 从西掖门而来的道路上,杨定、杨壁、俱石子、邓兴..:::一眾长安中军將领同时抵达。 双方各自占据道路一边,一同向著宣室殿而去。 宣室殿內,韦洵、崔、王买德、王永、崔宏等重臣早已到来,还有一位生面孔,原潼关守將胡空。 拜礼后,梁广也不过多废话,直接宣布出征人选。 右卫大將军苟平加使持节、都督陇右诸军事,率兵三万前往新平解围。 隨行將领包括郭褒、胡空、毛长乐、呼延愷等人,兵马由一万周军和两万长安中军组成,中书舍人冲加监诸军,总督后军粮草。 苟平、郭褒率一眾將领领命,悉罗多瞪大眼有些急了,还不等他自荐,大王就把出征人选定下,这让他很难受。 郭褒了眼悉罗多,心里暗笑不已。 “孤已上奏天子,表杨定將军为秦州都督、领武都太守,杨定將军可率三千兵马前往武都郡治下辩戌守!” 梁广没有理会抓耳挠腮的悉罗多,转而对杨定说道。 杨定没有丝毫迟疑,拱手道:“臣谨奉詔!” 梁广看著他,杨定目光平静地和他对视。 “孤亲统大军开往雍县,杨壁、邓兴、悉罗多、向靖、王懿、独孤浑等將领隨同出征2 被点到名的將领皆是起身领命。 悉罗多还是有些鬱闷,他本以为自己有独当一面的机会..:: 议事结束,眾將散去,梁广目光从杨定、杨壁、邓兴三人身上划过。 王买德低声道:“杨定愿意去成守武都,明显是不打算向大王投诚。此三人断不可留,大王宜早做决断!” 梁广略一頜首,“不能在长安动手,否则牵连甚广只怕会酿出大乱,等大军出征再说!” 王买德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梁广注视著三人离去的背影,心中渐渐泛起冷意。 今日就是他给杨定最后的一次机会,可惜这傢伙是铁了心要和他作对。 至於邓兴,那年他入宫见符宏最后一面,和邓兴在宫城甬道分別,也就代表二人分道扬:: 第468章 苟辅用计 第468章 苟辅用计 新平郡治,漆县。 天还未亮,太守苟辅、郡丞冯杰、都尉雷恶地在一群佐吏兵士簇拥下,举著火把登上城头。 有一自称长安信使之人,半夜时抵达城下,避开了包围城池的姚羌大军,乘坐吊篮上到城头。 他双脚刚一站稳,几名兵土拔刀围拢, “诸位勿惊,在下有苟平、胡空两位將军亲笔书信,需要当面呈递给郡守苟辅!” 信使倒也镇定,从贴身內衬取出皮袋,里面装有两份书信。 “我便是苟辅!”一名年届五十,相貌清瘤之人上前说道。 信使略一打量,见他华发凌乱、面容枯稿,一身衣袍沾染血跡。 模样虽是狼狐,却还是一眼认出他便是苟辅。 信使拱手道:“小人乃胡空將军部曲,两年前曾有幸隨主公在长安拜见过使君! 今有主公亲笔信一封,还请使君敬启!” 苟辅接过信,打量著他,依稀有些印象。 “胡伯素不是镇守潼关?几时回到长安的?” 苟辅有些疑惑,拆开信借著火把光亮仔细看了起来。 信使侍立一旁,一切的事情,苟郡守看过信就会明白。 “周王率五万大军回到长安了?” 信还未看完,苟辅便忍不住惊呼一声。 冯杰、雷恶地一眾郡佐官、將校响起一阵窃窃私语声。 天子册封平阳郡公梁广为周王,以八郡之地划建周国,已经是大半年前的事,消息早已传开。 但凡有点见识的人都知道,天子为梁广册命封国,还加其为太师、都督中外诸军事、 录尚书事总百,也就意味看朝廷再无力阻止梁广搜取皇权神器。 想来用不了多久,天子就会正式下詔禪位,周王梁广建號称尊,取代符氏成为长安、 关中之主。 新平郡地处涇水河谷中游,姚羌军跨过陇山,新平就成了抵御姚羌进攻的前沿阵地。 交战以来道路断绝消息堵塞,对於近来长安发生之事,苟辅等人可是全然不知。 苟辅看完信,脸色一阵变幻。 周王率大军入关,杀邓琼擒胡空,蒲津关、潼关两处已在周军掌控之下。 周王在王永、崔宏等人支持下,逼迫天子下詔,许其开建府署统揽朝政, 如今,周王立王宫建霸府,政由己出,已经完全控制了军政大权。 胡空归降,周王亲授从五品下游击將军一职,隨右卫大將军苟平率兵三万,前来解新平之围。 他和胡空胡伯素乃是老相识,引为知己,深知胡空为人刚烈,周王如果用强,逼迫他归降,他反而会以死拒之。 胡空愿意归降,说明周王用了什么办法打动他..:: 苟辅暗暗苦笑,胡空还在信里痛陈利弊,大有劝他接受周王詔令的意思。 郡丞冯杰接过书信,凑看火光仔细看。 雷恶地在一旁急不可耐,他不识字,只得不断催促冯杰解释信中所言。 雷恶地是新平羌豪,颇为勇武。 前都尉月前战死於涇水河畔,苟辅便暂时委任他接任都尉。 都尉乃正职官,需要朝廷除授方能正式上任。 只是漆县被姚羌大军包围,战事紧急,只能事急从权。 “苟將军书信何在?”苟辅沉声问道。 “请使君过目!”信使又呈上一份书信,苟辅急忙拆阅。 论辈分,苟平是他的族侄,原本只是苟氏旁支子弟,此前出任扶风王荷融中尉,后跟隨梁广出镇平阳。 谁也想不到,数年后,苟平已是梁广魔下大將之一,担任右卫大將军之职。 苟辅是苟太后堂弟,正经大秦外戚勛贵。 隨著梁周代秦的趋势越发明显,苟平地位水涨船高,苟氏也无可避免地出现分化。 若无意外,今后苟平这一支,將会是梁周新朝的苟氏代表。 苟辅已经猜到,苟平会在信中说什么。 果不其然,苟平先向他告知宗族近况,长安政局,著重提及周王对苟氏的安抚,还多次入宫向苟太后请安。 字里行间,苟平透露周王会保证苟氏在新朝的地位。 看罢,苟辅也不禁在心里慨嘆一声“大秦气数尽矣!” 雷恶地听完冯杰解释,难掩兴奋地哈哈大笑起来:“周王亲自征討姚,正是我等建功立业之时!” 信使趁机大声道:“苟平大將军奉周王詔令,全权主持新平战事,待平定姚贼逆乱, 定会对诸位论功行赏!” 一眾郡佐官、將校热议起来。 他们可不管长安朝廷由谁掌控,只要能及时发兵解救新平,且保住他们的职位私產, 就能贏得他们的支持和效忠! 抗击姚秦贼军半年来,苟辅和郡中父老商议过,寧肯率领城中士民百姓撤离,也不愿投降姚。 新平人有自己的脾气,曾经他们做过错事,如今要用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的忠义。 四十年前,后赵末年,清河士人崔悦出任新平国相,遭到郡中恶徒无端虐杀。 后崔悦之子崔液出仕大秦,不愿前往新平任职,上表符坚,表示父仇不共戴天,请辞返回冀州。 因为此事,清河崔氏和长安朝廷的关係一度很尷尬。 清河崔乃河北望族,多少关东士族受此影响,对符秦徵辟不甚情愿。 直到符融出镇邮城,才逐步改善和关东士族的关係。 崔悦,也正是崔宏祖父。 符坚对新平人曾经的暴行感到十分憎恶,在相当长的时间內,不允许新平属籍之人出仕为官。 符坚还派人砸毁漆县城南一角,且不许修补,以此作为警示。 自此后,新平父老、士民深感惭愧,时时以此事警示后辈子弟。 所以姚此番攻打新平,苟辅以忠义为名號召郡人齐心抗贼,全郡上下皆是同仇敌气要说姚也当真倒霉,哪里想到一个小小新平,竟然是他东进路上的绊脚石。 半年时间里,姚羌大军先后在新平折损两万余兵马。 苟辅充分展示自己的守城能力,不管姚羌军是挖掘地道,还是堆积土山,在苟辅的坐镇下,姚羌军始终不能跨入城池半步。 雷恶地率领羌人义军和郡兵出城野战,在山陵丘地和河谷之上多次挫败姚羌军。 苟辅、冯杰、雷恶地三人精诚合作,把新平漆县打造成铜墙铁壁。 只可惜战半年,粮食和箭矢基本耗尽,若还是等不来援兵,苟辅只能考虑率领父老弃守出逃。 如今,长安信使的到来,让新平眾人看到了希望。 苟辅很快打定主意,不管怎么说,先击退姚羌贼军为重。 “前日姚遣使入城劝降,被我扣押在城中。 如今援兵到来,正好里应外合共破贼军!” 信使大喜,急忙道:“请使君详细安排,小人也好回稟!” 苟辅捻著须,笑了起来:“我欲诈降赚姚入城.:::: 1 第469章 新平之战 第469章 新平之战 姚秦军营地,姚萇起了个大早。 在这七月流火的天气里,他早早披上一件氅衣,用了些肉羹粟饭,带上亲兵照例在营中巡视一圈。 刚刚被他委任为新平太守的降臣强金槌,沿涇水河谷两岸农田,收割了一批粟禾、大豆,足够应付大军两个月用度。 涇水河谷不愧是关中西北部粮仓,在战乱之年仍然能保证一定量的粮食收成。 如果能占据新平,控扼涇水中游,大军后勤补给压力將会大大减缓。 姚硕德领兵攻雍县,与苻融、竇冲鏖战两个多月,局面占据上风,可还是难以向长安推进.. 听说梁广已在长安调兵遣將,想来不久就会在战场上相遇.... 姚萇骑马走在营中,忽然感到一阵恶寒,狠狠打了个喷嚏。 他急忙掖了掖氅衣,年届六十的他已不再年轻,常年征战落下的伤病,最近似乎到了集中爆发的阶段,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大王!派去见苟辅之人回来了!” 驍骑將军吴忠、镇军將军强京带著一名吏员赶回。 姚萇振作精神,翻身下马快步迎上前。 “苟辅怎么说?” “回稟大王,苟辅愿降!约定三日后开城,届时他会亲迎大王入城!” “甚好!” 姚萇大喜,旋即又有些狐疑:“为何要等三日后?” “回大王,苟辅说,羌豪雷恶地不愿归降,还需要几日时间来料理此人!” 姚萇恨恨骂道:“雷恶地这丑竖,等孤入城,定要扒了他的皮!” 南安郡雷氏也是关西羌族酋帅,强盛之时声势不比姚氏差。 一代名將雷弱儿就是南安雷氏羌豪代表,后来遭到苻生冤杀,这才让关西羌人对苻秦大失所望。 苻坚为雷弱儿平反昭雪,关西羌人才重归大秦治下。 新平雷恶地这一支羌人,也是南安雷氏的分支。 西羌部落也不全都甘愿归附姚氏,雷恶地这一伙新平羌豪,就继承了当年雷弱儿对姚氏的敌视和压制。 雷恶地勇猛善战,前两次交手姚萇没能占到便宜,更是对其恨得牙痒痒。 苟辅说要料理了雷恶地,再开城投降,倒也说得过去。 既如此,孤就再等他几儿日! 姚萇深吸口气,目瞳里闪烁阴狠。 苟辅和这漆县城,可是让他吃尽了苦头,绝无可能轻易放过。 兵士们在此苦战数月,早已怨气满腹,若不让他们好好发泄一通,今后还怎么带队伍? 姚萇看向远处屹立的城头,已经在心里给这座县城判了死刑。 “对了,长安可有消息?梁广兵马可有调动跡象?”姚萇突然问道。 吴忠忙答道:“十日前细作传回消息,有数千周军赶往雍县,新平这里尚未有消息传回!” “加紧打探,不得懈怠!”姚萇沉声道。 梁广回到长安,苻詵小)儿多半不是对手,到时候苻秦军政尽入梁广之手,他的直接对手变成了梁广。 面对这头恶虎,他可是半点也不敢大意。 三日后,苟辅率郡府佐吏、军將、父老开漆县南门献降。 拒绝投降的羌豪雷恶地,已被苟辅所杀,人头悬於南门外。 可当苟辅站在城门前迎接时,却並未看到姚萇身影。 “主上略感不適,正在营中歇息,故命我等前来代为接收!” 驍骑將军吴忠、镇军將军强京、姚萇任命的新平太守强金槌,三人代表姚萇前来接收城池。 苟辅眼中划过惊怒之色,冯杰等一眾佐官更是面露紧张。 吴忠当即警惕:“怎么,苟郡守欲反悔乎?” 苟辅忙揖礼道:“岂敢!將军莫要误会,只是未能得见大王天顏,我等甚是遗憾...·这满郡父老,还盼著举荐自家子侄到大王麾下效力” 吴忠扫视一干新平降臣,皮笑肉不笑:“大王在营中安养,过几日自然会入城,到时候苟郡守和诸位就能拜见大王” “如此甚好!事不宜迟,吴將军请!” 苟辅退到一旁,恭恭敬敬邀请姚羌军入城。 吴忠却是多长了个心眼,扭头对强京、强金槌二人道:“请两位將军率本部兵马先入城,本將隨后便至!” 强京瞄了眼吴忠,鼻孔里轻哼了哼,大咧咧地跨马在亲卫牵引下进入城门。 强金槌有些犹豫,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可转眼看到吴忠紧盯著他,只能硬著头皮跟上。 强氏二人统领的六千余兵马陆续开入城中。 “吴忠无胆鼠类,枉负大王重用,这样的人岂能爬到你我头上?” 强氏二人並马走著,强京冷笑著说道。 强金槌低声道:“你我毕竟是降將,还是不要和吴忠作对为好“笑话!姚氏秦国有哪个不是背叛大秦的降臣降將?他吴忠就没做过苻氏之臣? 就连他姚萇,不也侍奉了天王三十年,才等来一个起兵造反的机会...” 强京冷哼著,倒也没有刻意压低说话声,距离二人最近的全是强氏亲信部曲,也不怕泄露出去。 强金槌苦嘆一声:“苻氏衰弱,我强氏更是不復当年之盛,要想振兴宗族,唯有改换门庭. 若是梁广早些入关中,投靠他倒也不错。..” 强京连连摇头:“我强氏和梁平老、梁成本就不合,岂能去投靠梁广那僮奴子?” 强金槌正待开口,突然发现前面街巷,不知何时有一队骑兵正向他们缓缓走来。 为首者顶盔摜甲,手持长柄大刀,黝黑面庞满是凶狞。 强京面露狐疑,仔细盯著那人看了看,“...雷恶地?!他、他不是死了吗?方才悬在南门外的人头,难道不是他?!” 强金槌脑袋瞬间空白,反应过来:“不好!中了苟辅诈降之计!” 话音未落,街道两侧民宅屋顶射来密集箭矢,刷刷声令人毛骨悚然! 一队队甲士举著重盾从附近巷道涌出,墙列推进把姚羌军分割成数个部分,再藉助城內狭窄地形进行绞杀! 雷恶地暴喝一声,纵马飞驰而来,大刀左右劈砍,直衝强氏二贼而去! 吴忠还在南门,检查苟辅献上的印章图册,城內喊杀声一起,苟辅当即拔刀砍翻一名西羌军將,举刀大吼:“诛杀姚萇,就在今日!” 亏得吴忠始终不曾放下戒心,拔刀砍翻了几名围攻他的兵士,在亲兵保护下爬上马背,拼命催马后逃。 他率领的三千羌兵在南门外列阵,此刻变故一起,立即与涌出城的新平守兵战成一团苟辅、冯杰亲自率领郡兵廝杀,从漆县南门至涇河边,西羌兵且战且退。 隆隆隆过不多时,一支周字旗號的骑军沿河滩奔腾而来,胡空率领两千骑先行赶到,配合新平守军对敌人展开围杀! 几乎同时,漆县以北十里,姚羌军大营背后,从西南山坳里杀出一支万余人的步军, 正是苟平、郭褒亲自统领的周军主力,经过三日昼夜急行,终於在姚萇未来得及发觉之前赶到! 姚萇料到苟辅有可能是诈降,却没想到长安援军来得如此快! 老羌倒也果断,当即率军渡过涇水,烧断浮桥逃入子午岭深处,藉助崎嶇山地掩蔽行踪,一路回撤至安定郡治临涇,与戍守后方督运粮草的姚方成匯合。 强京、强金槌遭雷恶地当场梟首,吴忠败逃至泥水河上游(甘肃庆阳一带),进军新平的三万姚羌军,经此一战折损殆尽.... 第470章 进军雍县 第470章 进军雍县 七月二十九,梁广亲率三万兵屯驻於岐山南麓中军大帐內,诸多將领齐聚议事。 “独孤浑在郡县筹集漕船五十艘,每船可装载军粮五千石,两个月时间可往陈仓前线供给军粮四十万石..:. 只是徵调縴夫、夫役需要时间,长安筹措粮食、平阳转运粮食也需要时间..::: 梁广快步走入大帐,诸將喧譁声顿止,一个个挺直腰板聚精会神。 梁广扫视眾將,“此次出征预计耗时半年以上,其中大部分时候需要耐心等待粮草调运这也是无奈之举,六成粮食需要从河东转运,今秋渭南收割的粟麦,还需要留下大部分,以供朝廷賑济灾民..:.:” 诸將皆是面色凝重,粮食问题不可能短时间得到解决,五万周军入关,大大增强了长安军力,却也加重了军需压力。 好在平阳、河东两处大粮仓能为关中提供百万石粮食,再加上渭南田亩所收,紧一紧裤腰带勉强能混过今年。 梁广给此次出征划定的期限是半年,超过这个时间,后勤补给跟不上,大军就算不想撤也不行。 否则他只能让留守长安的韦洵、崔、王永、崔宏等人从百姓手中强征粮食。 可那样一来,今年刚刚缓过气的关中百姓,又会面临入冬后饿肚子的局面,弄不好又是十几方流民涌入长安乞食的景象。 饥荒之下,爆发动乱的概率几乎是必然的。 所以梁广寧肯撤军,暂时放弃收復陇东防线,也不能让长安、渭南这些关中腹地生乱。 姚羌军负担不比他轻,且需要从天水、南安、略阳等地,翻越陇山运送军粮。 姚號称二十万大军东进关中,实则只有八九万人左右,其中近半数还是民夫丁壮。 梁广也打出十万人的旗號,实则战兵只有三分之一,还有三万兵前去解救新平,暂时未有消息传回。 几十万粮食转运,真正吃到肚子里的只有一半,还有一半是沿途损耗、牲畜餵养。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每天一睁眼便是三千余石粮食的需求,这份压力可不是一般的大,也是身为统帅必须要承担的压力。 王买德拿著一份帛书密报,一阵风似的跑进大帐。 “大王!有大捷传来!” 王买德难掩激动,故意拔高嗓门,“苟平、郭褒、胡空等將领,联合新平太守苟辅, 诈降赚姚军入城,一举歼之! 强京、强金槌两大贼逆当场被杀,贼將吴忠败逃!” 大帐內顿时爆发出阵阵欢呼声,悉罗多、王镇恶、向靖、杨盛等將领皆是面露喜色。 杨定、杨壁、邓兴三人相视一眼,神情却有些耐人寻味。 杨定目光划过梁广,暗暗捏紧拳头。 “甚好!”梁广对此倒是没有多少意外。 姚围攻新平两个月,硬是啃不下这块硬骨头,他就知道姚羌军多半是外强中乾。 只要长安援军及时赶到,解决新平之围並不难。 “可有姚消息?”梁广又问。 王买德遗憾地道:“姚贼奸猾,只派吴忠、强京等人前往受降,自己却不露面。 苟平、郭褒率军走岭南小路急行至涇河上游,突袭贼军大营,却还是没能擒住姚, 让他渡河逃往临晋去了..... 一” 梁广点点头,姚这头老羌若是能轻易抓住,也就不会短短数年就在天水掀起偌大声势。 “新平既定,姚羌军断一臂膀,只需击退水河谷下游、雍县一带的姚硕德部,收回散关、陇关、瓦亭等地,就能把姚羌势力一举赶回陇山以西!” 眾將皆是抖数精神,开始就下一步进兵各自发言。 討论了一会,最后决定由左武卫將军向靖统领七千步骑军作为前军,沿渭水北岸向雍县进发,以杨壁副之。 悉罗多率龙武军赶赴陈仓,穿越吴山(陕西宝鸡西北),沿回中古道奔袭陇关, 王镇恶率五千兵迁回至雍县西侧的五时原(陕西凤翔西),攻占台塬高地,掐断姚羌军侧翼退路。 “姚羌军沿洪水河谷南下,粮草械杖屯集於榆眉(陕西千阳县).:: 就请杨定、邓兴两位將军率本部兵马轻装简行奔袭榆眉,不求取胜,但能逼得姚硕德回兵救援,就算是大功一件!” 梁广话锋一转,看向杨定、邓兴二人。 眾將微微色变,大帐內的气压陡然降低,一丝紧张气氛逐渐蔓延开。 榆眉位於水上游河谷,乃是姚羌军后勤重地,同时扼守从陇县退回天水的道路。 从岐山出发奔袭榆眉,横穿渭北雍县地界,地势较为平坦,从技术上完全可行。 只是姚硕德必定在榆眉屯驻重兵,依靠轻装简行的三五千骑兵恐怕难以奏效。 何况方才大王话语里,只许杨定、邓兴二人带本部兵马,也就是屯骑营外加两三千杨氏私兵,不携带任何辐重...: 悉罗多、王镇恶、向靖几人死死盯住杨定、邓兴,似乎只要二人稍有异动,就要让他们走不出这大帐。 反观杨定面色如常,一旁的邓兴脸色难看。 杨盛成了大帐內最为紧张之人,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末將遵令!”出乎眾將意料的是,杨定爽快地拱手领命。 梁广看著他,微一頜首,隨即挪开目光,继续对其余將领下令。 “此战务必全取胜利,望诸位依令行事,不得有误!”梁广喝道。 眾將齐声应诺,一个个摩拳擦掌,都著一股气,想要在此次雍县会战好好表现一番。 等到击退姚羌军,大王回到长安,新的时代即將开启! 散帐后,诸將陆续告退,王买德皱眉道:“杨定必不会遵从大王军令前去袭击榆眉, 若是放任他离去,只恐再难擒获..:.:” 梁广站在悬掛的舆图前,“自入营以来,杨定一直颇为警惕,那数百杨氏部曲终日轮换警戒,若贸然动手,定会激起营中哗乱,耽误大军进剿雍县。 倒不如放其离去,只要他敢跑,我便以违抗军令之罪將其擒杀! 屯骑营和杨定统率的左卫军,他不可能全部带走,这部分兵士完全可以收为己用。” 王买德想了想,指著舆图上陈仓与陇县交界位置:“此处是渭水衝出陇山的咽喉要道,杨定若逃,必走陇南小路,此地便是必经之所!” 梁广笑了起来,王买德所言和他不谋而合, 之前安排王镇恶、悉罗多率军前往,目的之一便是堵住杨定可能逃亡的路线.... 第471章 杨定出逃 第471章 杨定出逃 两日后,杨定、邓兴率五千余兵马沿成国渠向陈仓进发。 一路上,杨定不断抽调杨氏部曲、私兵,以各种名目渡过渭水,沿渭水南岸与主力部队同向而行。 “將军何不率军直奔雍县,奉扶风王符融为主,聚拢秦军抗击周军?” 邓兴看著杨定送走一批批杨氏部曲,终於忍不住开口询问。 杨定苦笑一声:“长武太过高看雍县秦军的忠诚度了,我敢断定,梁广一到雍县,必定是眾將倒戈的局面,扶风王也无力阻止! 这或许便是所谓的人心所向!关中颓弱多年,士民无不盼望诞生一位雄主,能够带领关中重回往昔盛况。 梁广的出现,正好迎合了关中士民的希望~” 顿了顿,杨定又道:“雍县秦军乃扶风王亲自统领,尚且不能保证仕秦忠诚,你魔下屯骑营和我统领的左卫军,又会有多少人愿意跟我们走?” 邓兴脸色一阵变幻,“难道我们只剩逃出关中这一条路可走?” 杨定默然片刻,“梁广势大,留下来註定是死路一条。先去武都,然后返回仇池故地,聚拢旧部,收集亡散,再慢慢和梁广周旋~” 邓兴嘆口气,脸色很是难看。 杨定看著他道:“长武若是现在反悔还来得及,你和梁广有旧,若是回去诚心叩首认错,兴许能求得宽恕。” 邓兴摇摇头:“將军应该知道梁广为人,他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当年他出镇平阳,我选择留在长安,此前情义从此断矣就算我回去,他也不可能再信任我,早晚也是一死”” 杨定拍拍他的肩头:“你我二人合力,必定能在仇池旧地建立一番基业!”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邓兴用力吸口气,重重点头。 杨定勉强挤出一丝笑。 邓兴的问题在於早早失去梁广信任,就算愿意悔过,今后也註定是边缘人,稍有不慎难逃一死。 而他,只要愿意归降,凭藉手中掌握的杨氏势力,获得梁广重用並不难。 杨氏的根基不仅仅在於自身部曲私兵眾多,还有与诸氏权贵错综复杂的姻亲关係。 梁广要想笼络诸氏,就不可能对杨氏太过为难。 可一来他不信任梁广,不可能把自己的命交到別人手中掌控。 二来仇池復国一直是杨氏子弟的梦想,现如今陇西战火四起,正是谋求復国独立的好机会。 杨定也想拼一次、赌一把,万一心愿成真了呢? 留下来为梁广效力,他一辈子可能再无出头之日。 有时杨定心里也很嫉妒,当年若是换作他出镇平阳,今日坐拥八郡建號周王之人,或许就是他。 当年先帝符宏驱逐梁广,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梁广这辈子再难有建树。 不想才短短几年,人家竟然拥有如此浩大的声势。 反观他们这些留在长安的国之干臣,如今要么匍匐在梁广脚下,要么像他一样,只能被逼远走。 唯一让杨定庆幸的是,陇西之地实在太过混乱,就算梁广势大,吞併关中之后,也需要时间来消化,短期內无力西顾,只要他能平安逃到武都,就还有机会聚拢旧部成事。 两人正说著话,十余名军將打马而来,看向两人的眼神略显冷淡。 “诸位有何事?”杨定面色不改,心里陡然警惕起来。 眾人相互看看,驍骑將军樊峻拱手道:“杨將军近来多派兵马渡河前往南岸,似乎与我们此行奔袭榆眉的目的不相符,眾军校有些不解,特来询问!” 杨定淡淡道:“天子拜我为秦州都督、领武都太守,我派遣宗族部曲先行前往武都下辩打探消息,诸位何必多疑?” 左卫五部司马苏阳不客气地冷笑道:“是提前打探消息,还是杨將军打算叛逃出走?” “杨將军此举有违周王军令,若是周王怪罪下来,我等如何承担得起?” “杨將军还是莫要让我们难做!” 邓兴怒喝道:“周王令我等奔袭榆眉,明显是要借姚羌军之手剷除异己,诸位不敢对周王军令提出异议,却反倒在此为难杨將军,是何道理?” 樊峻冷冷说道:“只怕周王想要剷除的,不是屯骑营和左卫军!” “若无你二人,周王又怎会为难我们?”苏阳摁住佩刀,紧盯著邓兴。 一时间,这支派去袭取榆眉的秦军,还未走到半路就闹起了內订。 邓兴大怒,这下他总算明白了,为什么杨定不选择在半路出逃,又或是號召魔下兵马反抗梁广。 如樊峻、苏阳这些诸氏子弟、旧臣子侄,心里多半早已倒向梁广。 苏阳是苏膺之子,樊峻是樊氏子弟里军职最高之人。 这些朝廷中青一辈权力不大,影响力却不小,他们的態度足以代表相当部分勛贵旧臣子弟。 杨定眼神示意邓兴不可轻举妄动,淡笑道:“我宗族妻儿皆在长安,又能逃到哪去? 诸位放心,还请加紧赶路,务必在期限之前赶到榆眉~” 樊峻、苏阳几人相视一眼,杨定还没有实质性反叛举动,他们也不好得採取强硬手段。 何况杨定勇武,魔下千余部曲私兵更是精锐,真要打起来他们可討不了好。 “还请杨將军莫要违抗周王军令,以免误人误己!” 樊峻紧盯著他,“此行袭取榆眉难度不小,好在周王只让我们想办法逼迫姚硕德撤军,並未要求一定要攻占榆眉,还望杨將军以周王军令为重!” “连天子都交出权柄,杨將军又何必不识时务? 梁周代秦乃天命所归,你我一同做新朝之臣难道不好?”苏阳也是苦口婆心地劝諫。 杨定默然片刻,拱手道:“多谢诸位肺腑之言!诸位放心,在下也不愿做什么螳臂当车之事~” 樊峻、苏阳等人没再多说什么,各自退去。 “都是些被梁广嚇破胆的鼠辈!”邓兴咬牙低喝。 杨定摇摇头嘆口气,眉宇间一片阴鬱,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梁广获得广泛人心支持,已经是不爭的事实。 就算他顺利逃到武都,將来的抗周事业也必定是困难重重。 只是这一步已经跨出,再无回头路可走。 当天夜里,杨定、邓兴率领各自部曲,与樊峻、苏阳等人在渭水北岸火併一场,而后率领二百余人渡河西逃,直奔陈仓而去...., 第472章 石鼓塬之战 第472章 石鼓塬之战 陈仓以西五十里,渭水衝出陇山的第一处出口,有一座名叫城的小县,人口不满千户。 相传,刘邦的马夫周封城侯,城由此而置。 陇山战事爆发以来,姚羌军四处掳掠百姓,城无可避免地遭受躁,早已是一副白骨露於野的荒凉死地。 八月初七,梁广率领三百城士快马加鞭赶到前城,进入到这座土墙只有二丈多高的小城,城中十之七八的房屋焚毁一空,白骨残尸隨处可见,全城空无一人。 饶是梁广徵战多年,见惯了惨烈场面,还是为前城的景象感到悚然。 姚羌军对这座关中西部渭水边上的小城,进行了一场惨无人道的屠杀和毁灭,许多尸骨是从习斗、铁釜里倾倒出来。 数百户前城百姓,成了姚羌军的腹中餐食。 “稟大王,王镇恶、悉罗多遣人来引路!” 此次隨行的新任右虎將军术骨,带看两名军士赶来。 术骨是高车人,也是刘库仁、刘眷旧部,经刘乌兰举荐,梁广亲自考察后决定留用。 这个话语不多的代北汉子,射艺之精湛令梁广也十分惊嘆。 两名军士单膝下拜,分別票明来意。 按照此前计划,阻截杨定的地点將会设置在前城西边的石鼓塬。 石鼓塬位於吴山南麓,吴山又是陇山支脉,也是关中、陇西之间的天然屏障。 杨定要想逃出关中,不管是去陇西还是武都,基本只有两条路可走。 一是过散关走故道水,二是翻越石鼓塬走陇南小路。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梁广已派兵驻守散关,封锁故道水,防止姚羌军和汉中苟池从陈仓进入关中。 所以杨定大概率只能走陇南小路。 据王镇恶信使稟报,杨定已於昨日抵达石鼓塬以东,遭王镇恶派兵截击,迫使其进入石鼓塬南侧的狭窄河谷。 悉罗多屯兵吴山西麓,隨时准备堵截杨定。 只等在此地完成围剿杨定任务,王镇恶和悉罗多二人,就会按照原计划分兵行事,掐断姚硕德所率的西羌军退路。 “....稟大王,来时王將军打听到,三日前有一支两千余人的兵马出现在散关附近, 后隱入陇南山林不见影踪!” 王镇恶信使又补充一句。 “两千余人的兵马?”梁广吃了一惊,“是姚羌军还是汉中苟池秦军?” “小人不知!那支兵马似乎未显露旗號~” 梁广皱眉沉吟片刻,除了姚羌军和苟池,他想不到还有谁能聚拢两千兵马逼近散关。 他已经以天子荷选的名义,加封苟池为太尉、安定郡公,詔苟池还朝。 如果苟池接受詔令,自然是皆大欢喜,汉中之地顺利收回。 反之,则要准备在击退姚羌军之后,开启收復汉中的战事。 这也是他不敢把此次作战目標定得太高的原因,一来是关中歷经数年动乱,民生经济脆弱,二来就是苟池这颗钉子楔在腰肋部,让他步子不敢迈得太大。 汉中还有上万数秦军受苟池节制,如果苟池铁了心不归降,对於关中来说始终是个隱患。 派去汉中宣詔的是给事黄门侍郎彭和正,也是一名前秦老臣,还是苟池之妻的叔父, 特意带上苟太后亲笔信,前去劝降苟池, 梁广出兵长安时,彭和正一行已经抵达汉中,只是没有下一步消息传回。 至於拿到苟太后的亲笔信,还要归功於襄乐公主符锦。 苟太后一生只有顺阳大长公主、先帝符宏两个子女,得益於与张太夫人的良好姐妹关係,苟太后一直对张氏的三个孩子视若己出。 也不知符锦是如何劝说的,才顺利拿到苟太后亲笔信。 韦洵、崔、王买德、王永几个反覆检查过,书信情真意切,没有什么隱晦暗语、夹带,只让苟池以天下苍生为重,不必再以卵击石,安心返回长安。 所以判断下来,苟池派兵逼近散关也不太可能。 那么大概率便是姚羌军了,难道是坐镇天水的姚兴,另派一路兵马要想突袭陈仓,开闢关中西部第二战场? 消息不太確切,梁广也拿不准,当即和术骨率领三百士跟隨嚮导前去石鼓塬和王镇恶匯合两日后,梁广站在石鼓塬高地上,望著下方台塬斜坡上,正在发生的激烈战斗。 杨定、邓兴率领数百部曲私兵,面对王镇恶率领的龙武军围剿。 斜坡上灌丛、草木茂密,多坑洼、岩块,杨定就是凭藉复杂地势,与龙武军周旋大半日。 杨定发挥高超射艺,躲在山石掩体后不停放箭,一连射杀了十几名军士。 王镇恶又气又急,跳脚大骂不止。 术骨率领百余士利用弓弩压制,还一箭射中邓兴臂膀,这才为围攻战事打开几分局面。 眼看临近黄昏,梁广失去耐性,下令燃放火箭,大不了就把整片草坡点燃,逼迫杨定突围接战。 便在这时,台塬下的山谷里传来喊杀声,一支氏羌部民组成的千余人队伍杀上石鼓塬! 斜坡上浓烟四起,杨定、邓兴率领不到二百残兵衝破包围,往山坡下衝杀,与突然杀出的队伍匯合! 梁广不敢大意,当即纵马衝下草坡,弯弓搭箭一路射杀逃窜的杨氏部曲! 黑烟瀰漫的坡脚下,只见一员披甲大將手持长,率领百十名骑兵沿峡谷衝杀,一路挑翻龙武军將士无数! 杨定、邓兴得此强援,跨上马抖擞精神隨之衝杀,逐渐往石鼓塬峡谷南口退去。 梁广定晴看了看,只觉得那披甲的魁梧大汉有些眼熟...: “梁广逆贼!尔敢篡我符氏基业,我符登定不与你干休!” 一声暴喝震山谷! “竟是符登!?”王镇恶大吃一惊。 梁广心里也是猛地一咯瞪,竟然是被贬为狄道长多年的符登!?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名字不只是他,或许就连长安朝廷也早就將他给忘了.... 如此说来,此前逼近散关又隱入山林的神秘队伍,就是登的兵马!? “眾將士隨孤王衝杀!取杨定、邓兴、登首级者,封县公,赐万金!” 梁广跨马衝下草坡,王镇恶、术骨各自率兵隨他呼啸著掩杀而去! 石鼓塬南口,登亲自断后,杨定、邓兴在氏羌部民的协助下衝破封锁,往陇南深处山林密道逃去..:: 第473章 返回雍县 第473章 返回雍县 八月十五,雍县会战正式打响, 整一个关中平原西部,东至岐山,北抵千山,西至吴山,南至陈仓,方圆七十余里的黄土塬地上,周军全线出击。 先是向靖率领的主力中路军,在雍县以北与姚硕德正面交战,向靖一方以七千周军为主力,配合平西大將军竇冲率领的万余秦军,与近三万姚羌军爆发阵地战。 周军皆是府兵精锐,以五千重甲步兵为主力精锐,两千精骑侧翼袭扰,再有秦军步骑冲阵,姚硕德初战不敌,向西北水河谷方向撤退四十余里。 杨盛接替杨定、邓兴统领屯骑营及左卫军,按照原计划奔袭姚羌军后方重镇榆眉。 姚硕德遣大將王钦卢、狄广回援,遭杨盛伏击,阵斩狄广。 姚硕德担心榆眉有失,仓促撤军,向靖、竇冲亲率精骑奔袭,大破姚羌军,俘斩过万经此一战,姚羌入寇关中西部,盘踞在雍县、陈仓一带的主力兵马遭到重创。 姚硕德与狄伯支、杨难等人分兵逃亡,姚硕德从陇县撤兵,行至陇关时遇悉罗多封锁关隘,死战之下才得以逃入陇山西部山岭。 狄伯支、杨难等人率军从雍县西南撤退,遭驻守石鼓塬的王镇恶截击。 王镇恶射杀姚秦大將杨难,狄伯支负伤逃走。 半个月时间,关中西部,陇县、雍县、陈仓等地相继收復,整个水河谷、陇关:散关、回中道南口等战略要地尽入周军掌控。 陇山以东,涇水以南,入寇关中的姚羌军两路大军全线溃败,基本退回陇西。 梁广带著术骨和数百士,从石鼓塬前往陈仓,再到散关、故道水,最后折返雍县, 一路视察兜兜转转走了二十日。 等他回到雍县时,会战已经结束。 “大王千秋万岁!” 雍县北周军大营,当梁广跨骑大黑马驰入营门时,三十六面牛皮大鼓隆隆震响,各座营盘爆发出震天般的欢呼声。 梁广一身金漆明光鎧,阳光照耀下金光闪闪犹如神人天降,骑马在大营中奔跑一圈,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每到一处营盘都能引来山呼海啸的欢呼! 六面周王旗立在大帐前,梁广跨下马,马鞭扔给术骨,大踏步走进大帐。 王买德、悉罗多、王镇恶、向靖、杨盛、竇冲、独孤浑..:..数十名有资格入帐议事的重臣大將不敢怠慢,急忙跟隨入帐。 “雍县会战取得大捷,俘获姚羌军两万余,听说姚那老羌也已弃守临涇,绕萧关返回天水去了.... 出兵两月既能收復陇东,將士们都在议论,说大王天命所归,得苍天庇佑.... 却为何不见大王露出喜色?反倒脸色冷沉有些嚇人?” 向靖紧跟在悉罗多身后,回头对王镇恶小声说道。 王镇恶撇撇嘴:“击退了姚羌,却放跑了杨定、邓兴,还冒出来一个自称陇西都督的符登,大王能高兴才怪.... 出兵时大王就说了,姚羌军以陇西诸族部民为主,势力盘根错节,顺风时越打越猛, 稍有挫败就是一盘散沙! 先有姚新平惨败在前,姚硕德所部本就恐慌怯战,如此还不能胜,我大周府兵枉称精锐!” 向靖苦著脸:“早知道就多追几日,若是能擒获姚硕德,兴许能让大王高兴些.... ” 悉罗多回头低喝:“若是大王待会决定要向天水进兵,你们可不许跟我爭夺先锋都督!” 向靖乾咳两声,眼珠四处乱瞟:“这个嘛~” 王镇恶更是加快脚步,像条滑泥鰍似的从悉罗多身边溜过。 悉罗多黑看脸,狠狠瞪了二人一眼, 其余將领都像躲避瘟神一样,纷纷从悉罗多身边溜走,谁也不搭理他。 出兵两个月打掉数万姚羌主力大军,关中西部形势一片大好。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大王一定会继续向天水进军,一举覆灭姚秦势力。 在这种情况下,谁能捞到先锋一职,谁就有机会立大功。 悉罗多老毛病又犯了,向靖、王镇恶还有其余將领自然谁也不傻,情愿与这廝吵几句嘴,也不肯放弃唾手可得的军功。 大周开国,大王登基在即,没有实打实的军功,將来朝堂排序,爵位、勛位封赏拿什么来和別人比? 悉罗多顶看一张黑脸,坐到了王买德身后。 大周地盘越来越广,身边的同僚袍泽越来越多,可他的地位似乎有所下降,这是什么原因? 悉罗多有些苦恼... 梁广负手站在悬掛的巨幅舆图前,他不说话,大帐內鸦雀无声,数十双眼晴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眾將士齐心用命,雍县会战取得全盘胜果,孤回到长安稟明天子,定会对诸位论功行赏!” 梁广转过身,脸上勉强划过一丝笑容。 眾將腰板挺直,尽皆肃然。 “此次会战,著重嘉奖向靖、杨盛、独孤浑!” 梁广目光划过三人,“独孤浑总督六军粮草,日夜转运不輟,確保两路大军不受辐重军需困扰! 向靖及时乱,指挥有方,正面迎敌以少胜多,当为全军表率! 杨盛不辞辛劳奔袭榆眉,与敌將狄伯支、杨难等人连场恶战,更是斩杀杨难使敌胆寒! 三位將军之功劳,当与取得新平大捷的苟辅、苟平、胡空等人並列功劳簿第一!” 向靖、独孤浑满面严肃,只是眼晴里的雀跃欢喜掩饰不住。 杨盛第一次经歷周军战后总结表扬,脸皮一阵阵火辣滚烫,既兴奋光荣又有些害臊。 竇冲目光闪烁,等了一阵,发觉梁广並没有点他的名,不觉有些失望。 王镇恶对向靖投去羡慕眼神,此次会战,他先是配合阻截杨定,原本十拿九稳的事, 不想却被符登所坏。 如果能顺利擒杀杨定、邓兴,他的功劳不比向靖少。 向靖不光指挥主力大军与姚硕德大战,还兵不血刃缴了杨壁的械。 大王安排杨壁与向靖同行,目的正在於此。 向靖圆满完成任务,位列功劳簿第一实至名归。 悉罗多一脸羡慕嫉妒恨,心里有些忿忿,这次没能实质性参与雍县会战,只是在陇关道上收拾些边角料,看实没能让他尽兴..::: 第474章 见好就收 第474章 见好就收 战后及时总结,对有突出表现的將领公开表扬,已经成为周军征战时候的固定环节之一d 不只有表扬,还有批评,视战事结果有所倾重。 一场战略上的重大胜利过后,自然是以褒扬多一些。 褒贬人员也不仅限於领兵將领,还有各参军佐官、军吏、军曹、幢主、伯长、督战、 队主,一般在固定期限內,从上至下完成战后述评。 这项流程还有一个重要目的,儘早完成军功核定,交军中主簿、功曹史籤押,交上级持节都督审定,最后上报兵部核准。 以前这项工作,朝廷层面由领军府、护军府、五兵部牵头处置,时常有权责不清、推扯皮之举。 部落兵制时代,大大小小的部帅、酋帅对依附於自己的部兵有生杀予夺之权,军功高低多寡,也往往由各自领主决定。 梁广从很早起就注重军功记录、核定、申报一系列流程,这也是府兵制大规模施行后的配套政策。 府兵是国家军籍,不存在人身依附关係,徵调、指挥、统领大权收归中央。 府兵征战立功后的赏罚陟,自然也要形成一套標准化流程,避免各级將校利用职权,在军功上剋扣、要挟军士。 严肃军功核准流程,儘早上报到兵部,无疑会增加各个环节动手脚的风险难度。 此次雍县会战,虽是以周军府兵为主力,不过竇冲等將领统领的秦军也发挥不小作用。 这些旧体制下的秦军,还有相当部分是传统部落兵,单是属於竇冲一人的部曲私兵就有近两千人。 直接强推去部曲化,强硬擼掉秦军將校的私兵也不现实,手段过激容易引起反对声浪。 梁广先把军功裁定权收回,让雍县的近两万秦军知道,周王才是能决定他们军功多寡之人。 梁广警了眼竇冲,这廝到现在都还没反应过来,坐在那一脸心不在焉.... “除了上述诸位当为军功表率,还有几位將军,功劳之卓著,也是毫不逊之!” 梁广环视眾將,目光落在其中三人身上:“申朗、孟超、杨云!” 三人走到大帐中央拜倒,山呼叩首再度抬头时,孟超哭得稀里哗啦,杨云抹泪不停, 申朗较为內敛些,却也双眼通红。 大帐內响起窃窃私语声,有不少周军將领,诸如独孤浑等人入伙较晚,不知道这三人和大王有何故旧关係。 就连竇冲等人也是一头雾水,这三人曾经是符师奴魔下的得力驍將,也是挫败符师奴阴谋叛乱的最大功臣。 怎会突然和梁广扯上关係? 直到王镇恶小声嘀咕,把三人曾是虎督成员,最早一批士的隱秘过往透露出,眾將才恍然大悟。 原来这三位根本就是周王旧部。 照此看,当初周王出镇平阳,三人留在长安,多半是有意安排。 梁广上前几步,俯身一一起三人,几句勉励的话后,让三人回到眾將中安坐,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三人虽然和大王分別多年,忠心却丝毫不减,否则也不可能果断捨弃符师奴,助扶风王符融退敌。 如今三人回归,今后必获重用。 心思活泛些的,已经在考虑如何与三人套近乎拉关係..... 悉罗多黑脸沉沉,心情有些沉重,感受到了几分压力,越发觉得自已在武臣勛贵集团的地位受到挑战.:::: “.....姚已绕萧关返回天水,姚羌势力在陇山以东基本瓦解,剩下一些氏羌部心族、本地豪强,如果愿意归附者,可以既往不咎,但是要拿出人口和土地,接受朝廷统一安排的均田、清丈.....” 战事总结后,梁广话锋一转,开始就后续陇东地区的治理问题展开安排。 眾將面面相,听大王这意思,不打算继续向天水进军了? 悉罗多按捺不住,急吼吼地道:“大王,姚羌贼军溃败,数万主力覆灭於陇东,正是大举向天水进军,一举消灭姚的好机会,岂能半途而废?” 梁广把眾將神情收入眼底,看得出,和悉罗多抱有同样心思之人不在少数。 “孤的確打算就此罢兵,先稳固陇东防线,后续视情况再做计较..:..” 梁广笑了笑,“一来临近入冬,陇山气候严寒,大雪封冻难以行军,二来关中农事尚未恢復,从平阳、河东转运军需还是繁琐了些...., 独孤浑,你来向诸將介绍一下,此行从渭水运漕粮的大致情况!” “喏~” 独孤浑起身应诺,面朝诸將沉声道:“漕船从蒲坂入河,又经蒲津关入渭水,一路皆需要徵调大量縴夫。 一船粮五千石,行至新丰只剩四千五百石,行至陈仓只剩不到三千五百余,沿途损耗、供给夫役、縴夫占据大头.::.: 如果提早两个月结束战事,能节省漕粮十五万石,两万余夫役、縴夫便可返乡准备秋播~” 梁广摆手示意独孤浑坐下,又道:“军需供应紧张是一方面,还有就是关中民生尚未恢復,还需要时间休养,此次从扶风、始平、京兆徵调两万余夫役,已经给朝廷造成不小压力。 这些丁男都是家中主要劳力,他们一走,两万多户百姓、近十万人的农事生產必定受影响..... 此次从河东迁徙万余户府兵家眷,入冬前就能抵达长安,將士们也需要时间和家人团聚..... 所以,孤决定暂罢进兵,先以稳固陇东防线,著手恢復农事为主!” 大多数將领对这番解释都能理解,关中歷经数年动乱,人口锐减三分之一,从去年以来气候、水源才恢復正常,还需要投入时间恢復农事,畜养百姓。 入冬以后跨越陇山攻打天水,就算军队能克服大雪封山的困难,军需压力也会异常沉重,稍有不慎便会葬送大好局面。 大王选择战略收缩,先稳固已有优势,稳扎稳打倒也无可厚非。 就算姚能趁此机会休养生息,可陇西之地毕竟比不上关中,不论人口还是土地,底蕴都差太多。 “大王~” 悉罗多还是有些不甘,毕竟这次出征,到目前为止他只是打酱油的角色,自然还想寻求立功机会。 “孤意已决,此事到此为止!” 梁广不留情面地打断,“诸將暂且退下,各自收拢兵马,清点伤亡,三日內呈报军功簿册!” “谨遵大王令!”诸將齐声应诺,陆续起身告退。 悉罗多长嘆口气,只能无奈退下。 这次撤军,也就意味著今年內再无征战立功的机会,突然这么清閒,他心里慌得很.... 第475章 竇冲:是的,我飘了 第475章 竇冲:是的,我飘了 梁广留下申朗、孟超、杨云三人敘了会旧,待王买德入帐,便让三人暂且退下。 “大王决定撤军,是担心符登和苟池?”王买德笑道。 这点心思若是猜不透,他也枉称周王近臣。 当著王买德之面,梁广倒也不讳言:“气候季节和军需压力是一方面,另外登、苟池始终不能让我安心!” 经过连日打探,基本能確定符登在狄道、临洮(甘肃定西)一带聚拢数千户氏民,共推荷登为主,起兵反抗姚。 周军入关消息传来,荷登又率领部眾经武都赶赴关中,最终不知如何与杨定取得联络,双方在石鼓塬衝出包围,奔往陇南而去。 符登、杨定二人联手,召集一批氏羌部民和陇西汉人豪强,在陇南站稳脚跟想来不难苟池愿不愿意接受詔令,放弃汉中兵权回到长安,暂且不得而知。 这两大隱忧无法解决,梁广就不能安心尽全力对付姚。 王买德见他面带忧虑,笑道:“其实大王不必过於焦虑,登、杨定作乱与陇西,实力屏弱难以威胁关中。 苟池手中倒有万余兵力,可仅凭汉中一地,又如何与大王抗衡? 臣以为,只要大王允诺保全符氏,苟太后会配合大王说降苟池。 苟氏如今倒向大王,苟池若不想宗族分裂,还是有极大概率接受大王詔令,放弃兵权回到长安。” 梁广揉搓了下眉心,“希望如此吧~” 王买德又道:“就算最坏的情况出现,荷登、杨定、姚同时来袭,苟池举兵叛於汉中,以大王如今声势,同时应付这几大变故却也不难! 只是连年大战,百姓难免遭灾受苦,到头来苦的还是百姓..:.: 梁广默然片刻,嘆道:“我倒寧愿对这几方暂作退让,等到粮储丰足、衣甲械杖齐备,百姓再无忍飢受寒之苦,那时才是兴兵时机! 昔年皇倾举国之力发动南征,三百余万石储粮损耗一空,大乱也由此而始。 前车之鑑,令我触目惊心啊~” 王买德肃然道:“大王时刻不忘百姓,非古之圣王不能比!我大周非大秦,大王更非昔日荷皇,臣坚信他日扫平九州、涤盪寰宇者非大王莫属!” 梁广摆摆手:“休要阿,先釐清眼前事再说! 此次击退姚羌两路大军,稳固陇东防线,我意新置原州、涇州、岐州三地,採取军屯加驻军的办法,牢牢控制这三大关中西北门户之地.::::: 当即,梁广拉著王买德,围绕舆图开始討论新的行政区划和屯守安排..::: 过了会,术骨入帐稟报,说是竇冲求见。 梁广倒也没多想,让他请竇冲入帐相见。 “臣参见大王!” “竇卿快快请起!坐下说话!” 竇冲瞟了眼被王买德收拢的舆图,走到一旁坐下。 “大王率领强兵入关辅政,此乃上天欲以皇命气运相託付,臣愿率领竇氏一族世代效忠大周,为大王拱戌藩界!” 寒暄了一阵,竇衝突然下拜。 梁广笑容微僵,却又很快恢復如常,起身起竇冲:“竇卿与孤相识多年,此次又有投效之功,今后定当不负竇氏一族!” 方才竇冲的话引起了他的警惕,听这傢伙口气,似乎想和他谈条件? 王买德坐在一旁,不动声色地慢饮酪浆,也听出竇冲言下之意,似乎想要谋求出镇就藩? 竇冲顺势坐下,从刚才说话开始,他就一直紧紧注视著梁广,此刻见他没什么反应, 心里既失望文疑惑。 梁广是没听懂他的话?还是听懂了却不打算答应? 竇衝心一横,索性把话说明白些,“大王若准备撤军,难道就不担心姚抢在入冬前重新发动攻势? 毕竟在涇川、川、陇南等地,聚集了大量西羌部民,这些人难保不会受姚鼓惑, 扰乱州县治安,甚至阴结姚羌军图谋不轨!” 梁广笑容不改:“按竇卿之意,该如何处置才好?” 竇冲忙道:“大王可再派一万兵马与臣,由臣驻守涇阳,控扼涇水上游,如此可保证涇川之地不受姚羌滋扰!” 梁广沉吟著,伴作思索。 竇冲眼睛不眨地盯著他。 现在他能確定,竇冲这傢伙想跟他坐地起价,拿竇氏一族的效忠来换取一个出镇外藩的机会。 竇冲挑选涇阳作为出镇之地,显然也是经过了一番研究。 涇阳位於后世甘肃平凉之地,乃是涇河流域面积最大的一处河谷川源,如今还只是一处氏羌、鲜卑杂居的镇成坞堡。 姚可以从涇阳徵调胡民作战,他也可以派人前往,加封几个有影响力的酋帅,授予官职,徵调其为大周出战。 这些部落聚集之地,现在还没有什么国家、忠义的观念,哪方势大,哪方给的好处多,自然就效忠哪方。 涇河中下游以南,是梁广目前军力所能掌控的极限,对涇阳上万落胡民只能採取招抚之策。 竇冲显然打了一手好算盘,想借用周军威名,获得册封以后前往涇阳吞併部眾,稳坐涇河上游河川,成为陇西北一大方镇。 难怪此前王永、崔宏几人提醒他,竇冲半年来陆续派人把家眷和宗族主要子弟送往临涇,图谋自立之心昭然若揭。 这傢伙老老实实留在雍县,等待著他的到来,就是打著借周军之力击退姚羌军,然后伺机前往涇阳割据的主意! “嗯....竇卿之言,確有道理!若有竇卿坐镇涇阳,北可以守住萧关,南可以防止姚翻越陇山北麓.....” 梁广笑容愈盛,一副很是赞同竇冲之言的样子。 竇冲大喜,“他日大王亲征陇西,臣从涇阳出兵为先锋,定能一举荡平关外不臣!” 梁广笑道:“既如此,就请竇卿暂留雍县,待我回到长安上表天子,表竇卿为天水郡王,许卿世镇涇阳!” 竇冲嘴皮子哆嗦起来,跪倒叩首:“臣为大王效死,万死不辞!” “呵呵,此事不著急,竇卿暂且退下,待我回到长安,年底之前必定有准信传回!” “多谢大王!臣告退!” 第476章 关中息兵,建康震动 第476章 关中息兵,建康震动 目送竇冲离开,梁广脸上笑容一点点消失,转而微皱眉头,摩著下頜胡茬,神情很是耐人寻味。 王买德小心翼翼地道:“大王息怒,竇冲此事倒是不难解决,无需为此放在心上....” 梁广摇摇头:“这点事还不足以让我动怒,我只是想不明白,他竇冲凭什么和我谈条件?就凭他竇氏半年来兼併的两千部眾?” 王买德愣了愣,旋即苦笑:“臣也想不明白..:..竇冲此人太过狂妄了,毫无自知之明~” 梁广不打算再去琢磨这个令他费解的问题,竇冲把家眷族人带出长安,显然是不准备再回去。 或许是他决定退兵,让竇冲误以为他对姚深为忌惮,不敢轻易跨越陇山攻打天水, 这才让竇冲认为可以抓住机会出镇涇阳。 陇西北大乱,符登、杨定纷纷谋求自立,就连竇冲也按捺不住。 可竇冲总不该拿此事作为谈判条件。 两千部曲不足以让他有恃无恐,雍县秦军更不能成为符秦旧臣用来对抗他的筹码。 “明日我入雍县探望丈人,此事交给你来处置,悉罗多、王镇恶、杨盛.....一应兵马隨你调动!”梁广自然是没有兴致处理这点小事的。 王买德笑道:“不知大王是希望解决眼前麻烦,还是一绝后患?” 梁广不作多想:“连人带事一併解决,料理乾净,莫要使人说閒话,尤其要让秦军旧將信服!” 王买德起身揖礼:“请大王放心!” 梁广也不多问,径直离开大帐。 翌日响午,梁广在申朗、孟超、杨云陪同下进入雍县,直奔符融居所。 雍县一度遭到姚羌大军围攻,城中房宅拆毁大半,甚是残破凋,基本只剩下一座城池骨架。 符融暂居在城东南一处寺院之內,自从向靖手持周王詔令到来,以竇冲、申朗为首的秦军將领纷纷宣布听从周王號令,符融便被申朗安置在此。 “数月前符师奴叛秦投敌,攻打雍县时,扶风王亲自登上城头指挥,遭碎石砸中额头,醒来一度有些神志不清,后来才逐渐好转.... 可惜扶风王毕竟上了年岁,又有多处伤病在身,旧疾还是会不时发作..::. 2 眾人下马,簇拥著梁广往寺院后宅走。 申朗语气略显凝重,梁广听得出,融的身子状况不是太好。 一阵斥骂声从前边庭院传来,一队亲卫城士迅速涌入。 梁广跨入一看,术骨和一名二十岁许的军將似乎爆发爭执,亲卫士摁刀围拢,场面有些剑拔弩张。 那军將手持一桿蛇矛,正满面怒地拦在术骨身前。 “魏揭飞!大王驾前不得放肆!” 申朗怒喝一声,快步走上前拦在双方中间。 那名叫魏揭飞的年轻军將见到申朗,急忙见礼:“申將军!” 孟超低声道:“稟大王,这魏揭飞乃是岐山当地氏豪,有部曲三四百人。 前番扶风王率军来到雍县,这魏揭飞率部曲前来投效,深得扶风王喜爱,授予中尉之职.” 杨云又补充一句:“这小子颇为勇武,蛇矛使得厉害,有大王两分火候!” 梁广看看二人嘴脸,都是一副心有余悸之態,想来是曾经在魏揭飞手里吃过亏。 申朗引著魏揭飞前来拜见,这小子十分胆大,上上下下打量著他。 申朗本想呵斥,梁广笑著摆手,许久没见过这么有意思的年轻人了。 “你当真是周王?”魏揭飞满脸狐疑。 面前之人虽是肤色黑满脸胡茬,可他还是能看得出,此人颇为年轻,不比自己年长多少。 孟超喝道:“放肆!大王亲临,还不跪下叩拜?” 魏揭飞见一眾亲卫城士怒视著他,嘟囊两声老老实实叩首。 梁广笑了笑,从他身边跨过。 “扶风王乃有德长者,还请周王莫要害他!”魏揭飞突然大喝一声。 梁广脚步微顿,径直入了內院。 “这傻后生哟~!” 孟超直捂脸,杨云和申朗也是哭笑不得。 內院一株凋零的梧桐木下,荷融倚坐著,身上披著厚裘,一头几乎霜白的头髮梳理得十分整齐。 一名年轻沙弥正在小心翼翼地餵他食用清粥,见到梁广慌忙起身行礼。 梁广接过陶碗,挥手让沙弥退下。 今日难得放晴,一缕上午时分的温煦光柱投入院落,照射在符融身上,却怎么也掩饰不住那浑身迟暮之气。 梁广坐在他身前,拿著汤匙慢慢搅动著碗里的栗粥。 三年前蒲坂会战,梁广没能见到这位老丈人。 今日相见,距离二人上一次长安分別,已过近七年。 符融太过苍老了,满脸褶皱瘢痕,眼皮子无力地垂落著,两鬢几根苍髮从巾里露出。 他似乎觉察到面前餵食之人换了一个,浑浊泛黄的眼珠转动了一下。 .....姚逃回天水去了,姚硕德、狄伯支负伤逃亡,杨难毙命,姚羌號称的十万大军,一半折在新平,一半折在雍县.... 经此一败,姚五年內再无力东顾....” “丈人放心,我也不会再给他五年时间,至多两年,我必定出陇关收復天水、略阳、 南安,將大周旗號重新鼎立祁山之巔!” 梁广小半勺粟粥餵进符融嘴里,自言自语似的讲述著入关以来发生的事,还不时抬起袖口为他擦拭嘴角。 “.....竇冲那丑竖,自恃功高竟敢索求郡王封爵,还想出镇涇阳... 原本我不想动他,毕竟是天王旧臣,有些故旧关係,奈何实在不知所谓...: “我和盈儿的孩子叫梁桓,小名桃儿,俊秀聪慧,仁义大度,颇有长君之风..: 呵呵,丈人安心將养身子,等回到长安,我和盈儿带著桃儿再来探视丈人丈母.... 梁广一边餵粥食一边说话,融吃著清粥,嘴角不时溢出口涎,梁广只能不停擦拭。 一碗粥餵完,梁广搁下陶碗,笑道:“我知丈人既想见我,又不想见我,既想臭骂我一顿,又不想同我说话..... 可今日我总归是来了,丈人也见到了,有什么话还是今日你我翁婿在此说定为好,免得回到长安让盈儿为难~” 符融两手紧紧抓住扶把,浑身都有些发抖,松垮麵皮发颤抖动,一双泛黄眼睛死死盯著他。 梁广嘆口气:“难道大秦今日之局面,还是没能让丈人看清楚,何谓革故鼎新、否极泰来?” 符融喉咙里发出阵阵嘶哑低吼:“逆臣~” 梁广无奈:“寺內僧人说,丈人前番头颅受伤有血,不可大动肝火,以免气滯不畅晕厥!” 好一会,符融才像是生完闷气似的,渐渐恢復了平静。 “..::.天子与你之间,当真有约定?”荷融嗓音低沉沙哑,似乎说话对於他来说, 已经是一件略显艰难的事。 “不错!” 梁广爽快承认,“这也是我和符氏之间维繫体面的唯一办法!” 符融闭上眼,过了会又低沉问道:“禪代后,你会如何待他?” 梁广迟疑了下,“只要他信守承诺,我封他为弘农王,许他迁居洛南!” 符融屏弱衰老的身子再度颤抖起来,梁广知道,此刻他很是愤怒。 “滚滚“”符融低吼起来。 “丈人好生安养,丈母还在长安等著你归家~” 梁广起身揖礼,略作默然,拾脚离开內院。 跨出院门时,听到身后传来阵阵压抑地哭豪声.:: 同日,荡寇中郎將何毅检举平西大將军竇冲,曾经秘密接受姚册封其为天水郡王的詔敷。 侍臣王买德当即调遣王镇恶、悉罗多包围竇冲所部,派杨盛搜查竇冲营帐,果然搜出姚詔敷。 竇冲举兵反抗遭到镇压,悉罗多斩竇冲及竇氏男丁二十四口,竇氏部曲悉数投降。 梁广下詔,废竇氏一族为庶人,徙往涇川充作屯户。 两日后,数道詔令发往陇西北各州郡以苟辅为涇州刺史、都督,冯杰为长史,孟超为都尉。 以申朗为岐州刺史、都督,何毅为长史,雷恶地为都尉。 以杨云为原州刺史、都督,许其辟置佐官,报朝廷批准。 十月中,梁广率军返回长安...: 就在雍县会战落下惟幕不久之后.... 建康宫清暑殿內,一张宽大茵毯铺开,矮案、凭几、酒水陈放其上。 司马曜和张贵人蹲踞在矮案边,正在兴致勃勃地玩著蒲。 只见矮案上有十枚木质骰子,这骰子上黑下白,呈规则多面体状,每一面刻著鱼、雉、卢、续、白等鸟兽草。 两人各执五枚骰子,掷出不同色来决定胜负。 蒲也是博戏的一种,上至宫廷下至民间甚是风行。 唱跳俱佳的娱乐高手司马曜,自然也精通此道, “哎呀呀~妾又输了~” 张贵人掷出骰子,色图案却比不过司马曜,当即著嘴趴在茵毯上,埋著脸伴装啜泣。 “还是朕替阿嫵满饮此杯!” 司马曜哈哈大笑,很是大度地举起张贵人的酒杯一饮而尽。 “都怪陛下!方才说什么『卢雉难逢』”,如今倒真掷出个『白犊”来~” 张贵人顺势倚入司马曜怀中,“妾这枚金釵便押给陛下了,只望陛下容妾再掷一回, 若再输.::” 张贵人媚眼如丝,勾著司马曜脖子在他耳边低语,温湿口气拂得他心痒难耐。 这妖精已经伺候了他好几年,可一身媚骨还是能撩拨他的心弦。 “朕现在就想吃了阿嫵!” 司马曜抱著她在茵毯上打滚,周围侍奉的宫人准备放下帷帘。 一名老宦快步走到外廊,躬身道:“启稟陛下,会稽王携尚书左僕射王国宝、尚书右僕射王珣、驃骑长史王忱、中书朗褚爽、给事黄门侍郎谢澹请见!” 说完,殿內毫无回应声,只听到阵阵嬉笑传出。 老宦只得拔高嗓门,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 若是別的朝臣这时候请见,他早就挡了回去。 可会稽王司马道子亲来,给他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延误。 殿內嬉闹声顿止,张贵人香肩半露地趴在司马曜身上,红唇微很是不满地道:“真扫兴~” 司马曜喘著气,心里也有些不爽,今日不用服食药石就已经鼓胀难耐,这状態可极为难得。 不能趁机肆意挞伐一番,可真是遗憾吶“阿嫵莫恼,晚些时候朕再来陪你~” 司马曜在她臀儿上拍了拍,又在她面颊上用力嘬了口。 张贵人轻咬唇,难得陛下不用服食药石就有昂扬之態,等到了晚上,两颗药石吞下肚,前后不过短短片刻,根本让她难以尽兴..... 可会稽王司马道子入宫,她可不敢故意阻挠。 她这位宠冠后宫的贵人,在执掌朝政的司马道子面前可算不得什么。 “妾先告退,不耽误陛下与会稽王商谈国事.....” 张贵人起身,略微整理裙裳,带著宫人宦侍从殿后离开。 司马曜令人捲起帷帘,撤骨茵毯、酒案,这才传召司马道子覲见。 见礼后,君臣分坐。 “诸卿有何事请见啊?”司马曜端起茶盏准备醒醒酒。 司马道子难得的一脸严肃:“陛下!梁州伶杨亮传回消息,关中战事已有结果! 梁广於雍县、新平大败姚,俘斩数万,姚羌两路大军几近覆灭,目前已退守陇山以西!” “噗~” 司马曜一仕茶汤喷出,手忙脚乱地拿起幣帕掩嘴擦拭。 “梁广胜了?!” 司马曜脸色骤变,心底一丝未散去的慾火立时消失无踪。 “若朕没记错,距离梁广出兵,还不到两辫月吧? 姚號称十万大军东进关中,怎么就败了? 听艺终南山方士王嘉入长安,坐秉乐道安寺,难道是王嘉请得六丁六甲,以阴兵秘蛙助梁广丑胜?” 司马曜甚至顾不上擦拭袍服襟仕上的脏渍,瞪大眼拋出一连串心中疑惑, “具体战事经过尚未打探清楚,故而臣也不敢妄言!” 司马道子也是面色凝重。 王似宝、王珣、王忱、褚爽、谢澹等重臣也是神情凛然,大晋臣子极为少有地同时对一件事,表现出郑重其事的態度。 王嘉的大名早已传遍天下,传艺其人隱居乐终南倒兽山,以服食精气、採集工月精华为生,能言过去未来事。 王嘉在北方的地位,就如后赵之佛图澄,西域之鳩摩罗什。 当年坚身边的道安大法师,见了王嘉也得执师长礼。 如此人物,竟然在梁广出征陇西北之际,隔动入长安坐秉於道安寺,一时间天下眾说纷绘。 江东之地五斗米教工趋兴盛,司马曜这位本不信方蛙的皇帝也难免受影命。 若非神蛙相助,他想不通梁广怎么能在短短两辫月时间里,击败號称十万大军的姚芸:: 第477章 司马道子的奇葩心思 第477章 司马道子的奇葩心思 司马曜还在纠结梁广是如何火速解决姚的,司马道子一脸无奈地道: “陛下,暂且不去深究姚秦与梁周之间的战事细节,臣以为,此战过后,关中局势基本落定,梁广代秦之势已无可阻挡,这才是朝廷最应该关注的!” 司马曜忧心地嘆口气:“梁广已得并州司隶八郡之地,再吞下关中,其势不弱於昔日符坚. 北方再起一强敌,朕担心肥水之祸不远矣...:” 王国宝揖礼道:“陛下勿忧,臣以为,关中自慕容鲜卑之乱后疲势尽显。 歷经荷宏、荷选两朝,如今人口不足二十万户,兵甲疲.... 且天水姚臥榻於陇山之侧,符氏疏属登自立於武都,更有凉州、巴蜀诸雄攻伐不断.:: 梁广称雄於关中,可四方皆是不靖,只怕十年之內难以聚起昔日符坚南征之势!” 尚书右僕射王珣也道:“据杨亮传回的消息,梁广並未越过陇山向天水进军。 也就是说,梁广目前並无绝对把握,一举消灭姚。 经营关中尚需时日,观梁广稳扎稳打的作风,不太可能仓促冒进,更不会效法昔年符” 坚穷兵武,连年征战吞州略郡..:: 顿了顿,王珣又沉声道:“不过这也提醒我们,梁广其人讲究谋定后动,不似符坚好大喜功。 如今梁广代秦立周,疆域自陇山至太行,东西幅员两千里,治民不下二百万,假以时日必將是北方一霸! 况且此人年不过二十五,今后必定是我朝头號强敌!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对付梁周,可比对付符秦要困难得多!” 话罢,王国宝和王珣相视一眼,又各自移开目光。 两人表面看上去一团和气,实则对彼此都十分冷淡。 二人一个是太原王氏领军之人,一个是琅琊王氏代表人物,南渡首席功臣王导之孙。 自从司马曜安排王珣接任尚书右僕射,两人明里暗里的爭斗已是势同水火。 不过今日在涉及梁广的问题上,二王极为罕见地表现出高度的一致性。 司马曜、司马道子也不约而同的点点头。 从此刻起,晋室朝廷就北方问题达成一致意见,梁广和新兴的大周,今后必定是继符秦之后的首要威胁。 驃骑將军长史王忱乃是王国宝的弟弟,在司马道子的眼神示意下,也开口发表意见:“此前梁广有意与江南士族联姻,臣以为,就是其愿意主动交好我朝的表现! 朝廷应该抓住机会,进一步与梁周接触,即便只是暂时的友好关係,也有利於朝廷后续安排。” 司马曜不住点头,“几位卿家所言皆有道理!” 褚爽、谢澹职位不高,不敢隨意插话,司马曜也没有徵求他们意见的意思。 司马道子趁机道:“陛下,臣此来就是商谈与梁广联姻之事!” 司马曜皱皱眉,月前褚爽、谢澹一行出使平阳返回,转达梁广希望和江南士族联姻的意思。 好弟弟司马道子倒是有些意动,可他总觉得梁广绕过朝廷直接和江南士族联姻,双方关係太过亲密,对皇权难免有影响,所以断然否决了此事。 司马道子不甘心,又私下里向各方门阀士族打听,是否愿意和梁广结亲。 问了一圈,陈郡谢氏、殷氏果断拒绝,太原王、琅琊王两家,以没有合適人选为由拒绝,颖川庾氏尚未表態,其余上品士族多半不情愿。 倒是有不少次等中下品士族愿意,司马道子又嫌弃他们门第太低,起不到交好梁广的作用,反倒有可能让梁广以为南朝轻视他。 司马曜虽然把大部分心思精力在张贵人和其他宠姬身上,可他毕竟不傻,好弟弟司马道子想要交好梁广的用意,他心里再清楚不过。 如今朝廷的军事压力,主要来自於淮北,青州、兗州、豫州一带,和东燕国对峙多年,互有胜负却难以取得实质进展。 淮北不寧,淮南、徐州、彭城、广陵、寿阳这些重镇就得时刻面临慕容鲜卑的侵扰。 守江不能守淮,连他身居建康也觉得心里不踏实。 徐、扬、青、兗等江北之地,被司马道子视作势力范围,防务上的事,好弟弟比他更著急。 还有一大原因,司马道子举荐的徐充二州刺史,都督七州军事的譙王司马恬,上任半年以来毫无建树,能力受到广泛质疑。 不久前,司马恬率军挺进充州,在邹县惨败於慕容德。 司马恬指责龙將军刘牢之救援不及,刘牢之上表自辩,称司马恬不听劝阻轻敌冒进,以至遇伏兵败。 总之自打司马恬上任,各方上表上疏告状的人很多,司马曜也有些烦不胜烦。 不久前还下詔申斥了司马恬一番。 司马恬是司马道子掌控长江中下游军事力量的权力抓手,司马恬遭到各方击,司马道子脸上自然掛不住。 保住司马恬,就是保住他对北府兵的掌控。 只可惜,司马恬好像不是这块料。 所以司马曜心里清楚,好弟弟是想交好梁广,寻机在太行一侧给东燕製造压力,好让他再找到机会北伐青充二州。 司马曜揉搓眉心,只觉得有些头疼。 一想到好弟弟终日高喊著北伐,他就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虽然他也不想贬低自家弟弟,可平心而论,司马道子当真不是主持北伐的料啊...: 此刻,听到司马道子再度提及和梁广联姻之事,司马曜本能地想拒绝,可又不能当眾拂了好弟弟的面子。 “与梁广联姻之议,会稽王有何新想法?”司马曜保持微笑地问道。 司马道子振奋精神:“陛下!臣已经寻觅好適合代表朝廷与梁广结亲之人!” 司马曜愜了愜,“哪家士女?” “譙郡龙亢桓氏,桓石虔小女,桓灵修!”司马道子语气鏗鏘地回答。 “桓氏..::” 司马曜有些然,桓石虔是前司空桓豁长子,桓氏继桓温、桓冲之后的领军人物,更是数年前,抗击秦取得荆襄大捷的首要功臣。 只可惜,桓石虔去年卒於荆州刺史的任上,朝廷折一栋樑。 桓氏底蕴虽不如王谢,可出了个大司马桓温,一下子把门第拔高到顶级门阀的层次。 桓氏镇守荆襄多年,声势可是一点不弱。 司马曜满脸不相信地道:“桓氏同意嫁一嫡女到北方?” 司马道子眼神有些闪烁,嘿嘿笑道:“陛下明鑑,桓氏同意嫁女,不过还有个小小请求..” 第478章 「北伐大计」 第478章 “北伐大计” 司马曜见好弟弟眼神飘忽,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还不快说?同朕还卖关子?”司马曜样怒道司马道子吞吞吐吐地道:“桓氏愿意嫁女,只是..:.只是希望朝廷也能嫁一位宗室女过去....” 司马曜两眼瞪大,完全听糊涂了! 桓氏嫁女,要求朝廷也嫁一名宗室女? 这是什么道理和逻辑? “桓氏要求朝廷外嫁宗室女?嫁给谁?梁广不是为其弟梁安求亲?难道要让宗室女给桓氏作陪嫁?一併嫁给梁安?” 司马曜拧紧眉头,满脸疑惑不等司马道子开口解释,王珣淡淡道:“荆州刺史桓石民病重,会稽王欲使王忱王长史出任荆州刺史,都督荆襄诸军事.... 桓氏这才同意嫁女,但同时提出要求,朝廷也要出嫁一名宗室女...:, 司马道子怒视他一眼,咬牙低喝:“无须右僕射替孤向陛下解释!” 王珣微微一笑,拱拱手闭上嘴巴。 司马曜指著司马道子,气得浑身直哆嗦:“你~” 经过王珣提醒,他才算是听懂了。 桓石民病重,好弟弟想要派王忱接任荆州刺史,收回荆襄兵权。 桓氏当然不乐意,司马道子就拿此事向桓氏施压,要求桓氏代表朝廷和梁广结亲。 桓氏为保住荆襄兵权,只能同意司马道子的要求, 但人家桓氏也不是好惹的,提出要让朝廷也嫁一名宗室女。 大晋顶级门阀女君嫁给北胡,简直是前所未有之事,桓氏必將因此而受到嘲笑和指责,大大落了麵皮。 於是,桓氏拉上朝廷和皇家,要丟脸大家一块丟。 你司马家都不怕丟脸,我桓氏也没什么好怕的。 出嫁宗室女,司马道子自然做不了主,皮球只能踢到司马曜跟前。 司马道子算盘打得啪啪响,这件事如果办成了,一来交好梁周,为双方后续出兵对付东燕打下基础。 二来落了桓氏麵皮,彰显他会稽王无上权柄。 三来伺机谋求北伐,让司马恬率领北府兵在淮北找回场子。 所要付出的代价,不过是一个宗室女和一点点不足掛齿的皇家脸面。 “胡闹!” 司马曜当真有些火大,好弟弟这事儿办的,满满全是私心! “我朝士族与北胡联姻,已经是骇人听闻之事,岂能再拉上宗室? 你不要皇家脸面,朕还要呢!”司马曜怒叱。 “陛下息怒!” 司马道子满面惶恐,装出一脸委屈地道:“臣促成此事,对朝廷有颇多益处!” 司马曜气笑了:“你倒是说说,有哪些益处?” 司马道子忙道:“梁氏偽周雄踞关西,与之交好可减轻朝廷来自东西燕国的压力。 前番褚爽出使平阳,竟在南阳遭遇西燕主慕容永派兵堵截.... 鲜卑胡虏如此藐视朝廷,实在可恨! 若能交好梁广说动其向洛阳施压,则荆襄之地威胁自解!” 不等司马曜开口,司马道子又急忙道:“正如臣方才所言,若联合梁广向太行一侧出兵,牵制河北燕军,则北伐收復青、充二州指日可待!” 司马曜指著他气笑了,说来说去,交好梁广最大的好处,还是为了满足好弟弟的“北伐大计”。 他更知道,司马道子高举北伐义旗,可不是为了驱逐北胡还都於洛阳,而是为了巩固其自身权势,让诸多不满司马恬出镇徐州的门阀士族闭嘴。 司马道子见好兄长还是一脸不高兴,赶紧郑重其事地拜倒,肃然道:“桓石民病重, 桓氏欲以桓修、桓石绥、桓石康三人之一接任荆州刺史。 荆州乃江防重地,西燕主慕容永屡屡进犯南阳,桓石民此前多有败绩,何不藉此机会,收回荆州兵权,另派要臣坐镇襄阳?” 司马曜听了这话又皱起眉头,荆襄之地的重要性,经过渺水战后他再清楚不过。 桓氏坐镇荆襄已久,其实他心里也不踏实,如果能找人代替桓氏接任荆州刺史,自然再好不过。 桓修是桓冲第三子,时任征虏將军,桓石绥是桓豁第六子,桓石民胞弟,时任琅琊王司马德文左长史。 桓谦乃桓冲次子,时任辅国將军、吴郡太守。 这几位都是挑大樑的桓氏子弟,接任荆州刺史倒也合適。 只是,就这样把荆襄兵权再一次交到桓氏手里,他心里有些不甘。 长江中游防务,抗击北胡的首要防线,就这样依赖於桓氏家族的忠心,想想都觉得不太靠谱。 司马曜沉吟许久,好半响才道:“你打算让谁接替桓石民?” 司马道子见好兄长口气鬆动,暗自大喜,忙道:“驃骑长史王忱忠厚持重,可担此重任!” 王忱起身下拜。 司马曜看看王忱,又看看好弟弟,指著他有些说不出话。 司马道子碘著脸道:“陛下放心,以王忱之能,必定可以弹压桓氏一族!” 司马曜忍不住大翻白眼。 王忱的才能、出身自然是没问题的,可他是驃骑长史,而驃骑將军正是好弟弟司马道子。 与其说王忱是朝廷重臣,不如说是他司马道子的又一亲信僚佐。 王忱出镇荆襄,作用和司马恬一样,就是替他司马道子掌控荆襄兵马。 “你可真是举贤不避亲啊!”司马曜呵斥道。 司马道子一脸无辜:“陛下,除了王忱再无人能担此重任!臣也是为朝廷著想啊!” 司马道子惯会耍无赖,倚仗两兄弟自小亲厚的关係,没少连哄带骗地从好兄长手里取权力。 司马曜本身也不是个勤於政务之人,交给司马道子打理,既省心又放心,这么多年他都习惯了。 可近来好弟弟动作频频,拿到徐州北府兵不算,还想把王忱扔到荆州压制桓氏,整条江防一手掌控,彻底住朝廷命脉。 这就让他不得不生出几分警惕。 不过荆襄兵权的確不能交由桓氏继续掌控,如果能藉此机会安排王忱过去接任,算起来得利的还是朝廷。 “可你明明答应桓氏,只要桓氏答应结亲,就让桓氏子弟继续出任荆州刺史。 如何还能反悔?” 司马曜没好气地看著司马道子,论肚子里谁的坏水最多,自然还是这位好弟弟..:: 第479章 司马嫁女 第479章 司马嫁女 司马道子习惯性地发出两声桀笑,又急忙一本正经地道:“桓石民病重,不过据臣所知,只怕一时半刻死不掉。 不妨先答应桓氏,然后儘快安排送亲。 事成之后,等桓石民一死,臣以为桓石虔、桓石民加諡为名,请中书下詔,命桓修、 桓石康、桓伟三人入京,同时遣王忱赶赴襄阳上任,打桓氏一个措施不及!” 司马道子笑容阴险:“如此,大局落定,不怕桓氏不就范!臣会提前安排殷仲堪、殷仲文、司马恬等人整备兵马,防止桓氏狗急跳墙!” 司马曜听完他这番安排,脸色好看了不少。 好弟弟虽然行事乖张了些,可让他出主意做决断的时候,从来没让自已失望过。 “王忱..::”司马曜看向殿中。 “臣在~”王忱再度下拜。 “一切听从会稽王安排,忠心勤谨做事!”司马曜沉声告诫。 “臣一定尽忠王事,不敢懈怠分毫!”王忱叩首。 司马曜想了想,又为难起来:“可宗室里,安排谁前往联姻?宗室女与桓氏女同嫁梁广之弟,谁为妻谁为妾?难不成还要搞双妻並嫡?” 司马道子赶紧解释道:“陛下误会了,臣的意思是,桓氏女按照约定嫁与梁广之弟, 如今镇守平阳的并州大都督、河东王梁安。 宗室女则直接下嫁给梁广! 如此一来,皇家也不至於被桓氏盖过一头!” 司马曜再度迷糊了,“可褚卿回来时,明明说过梁广是要为自家弟弟求亲,而非为自己? 既如此,宗室女如何下嫁给他? 且梁广早已成婚,难道要让天家之女嫁给北胡做妾?” 褚爽旁听了好一会,听到天子点自己的名,急忙起身走到殿中拜倒:“启奏陛下,周主梁广只说要为其弟梁安求娶江南士女,並未提过其他~” 谢澹也赶紧附和,证实褚爽所言不假。 二人相视一眼,默契地低下头。 还有一事其实他们没敢向天子和会稽王稟报。 周主梁广曾经当面说过,並不愿意和司马皇室结亲。 谢澹脑门子冒汗,梁广还直言陈郡谢氏配不上他的弟弟梁安。 这事儿说出去太过丟人,他也没好意思提.... 司马道子瞪了二人一眼:“糊涂!梁广既然有意交好我朝,岂会不愿意接受宗室联姻? 他说想要为兄弟求娶江南士女,那是因为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胡酋身份配不上宗室女! 现在陛下欲將宗女下嫁给他,他岂能、岂敢不接受?” 褚爽、谢澹面面相。 若不是他们当面和梁广商谈过此事,差点就以为会稽王所言是真的! 回想起周主梁广桀驁不驯的样子,对晋室不屑一顾的態度,还有平阳商旅繁华、军容鼎盛之貌.::: 二人嘴角微微抽搐,只怕没有自知之明的另有其人吧! 褚爽现在愈发肯定,周主梁广真正想要交好的根本不是朝廷,不是司马皇室,而是眾多江南士族! 或者说,梁广是在藉助联姻的机会,挑选、甄別出有可能合作的对象! 至於梁广要想合作什么..::.褚爽心惊肉跳,不敢往深里想。 这些话他只敢在心里,不敢与任何人提及。 天子和会稽王对梁广两个月平定陇西北,击溃姚十万大军感到震惊。 可在他看来,梁广亲征之下,这是再正常不过的结果。 周军府兵士气之高涨,训练之有素,装备之精良,堪称雄壮之师。 他虽然没见过姚,没到过天水,可陇西之地诸胡盘踞,姚率领的部落联盟军,怎么可能是周军对手? 褚爽稍稍抬眼往上一瞟,天子、会稽王、周主梁广,三人都是如此年轻,也都是这世间的至尊之人。 可梁广明睿果敢、雄武强健,根本不是酒色之气浓重的天子,和恃宠弄权的会稽王可比! 梁周崛起好似一股颶风,只可惜建康离得太远,还有长江之险,暂时还没让江南士民感受到凛然恐畏...: 可褚爽心中有预感,用不了多久,大晋臣民就会像当初恐惧符秦一样,恐惧梁广治下的大周! 晋室政权,能否像上一次肥水之畔,险之又险地躲过一劫? 一时间,褚爽心乱如麻, : 司马曜纠结了会,嘆口气:“既如此,选定宗室女后,就命褚、谢二卿再度走一趟长安,与周主梁广议定亲事。 只是这宗女人选~” 褚爽、谢澹二人拜首应诺,他们已经料到这差事还是会落到自己头上,对此倒也不意外。 司马道子笑道:“陛下忘了,新昌公主寡居多年,正好配与梁广!” “新昌?!” 司马曜愣了愣,旋即陷入沉思。 新昌公主司马令容,时年二十五,也是先帝司马昱之女,生母乃是大著作郎傅洪之女傅氏原本只是灵州(寧夏吴忠)一豪强,后汉末年避难迁入冯翊郡,晋武年间傅氏也曾短暂辉煌过,曾祖父傅抵做到过尚书僕射高位。 南渡后傅氏沦落为中下品,傅氏女入宫后,和同样出身不高的李陵容关係不错。 傅氏诞下一女就早早病逝,司马令容一直收养於李陵容膝下。 只是司马令容的性格和其母非常相似,清冷寡淡不討人喜。 多年前,司马令容曾下嫁桓温四子桓禕。 可惜这桓禕是个痴儿,天生痴蠢,又体弱多病,没两年就死了,故而司马令容一直寡居在家。 原本李太妃想把司马令容再嫁给桓冲之子桓胤,刚好桓胤也是丧妻人.::: “新昌..:..倒是个合適人选~” 司马曜沉吟著,新昌公主出身不高,没什么母族势力,性情也不討人喜,只是李太妃对其怜惜,平素里略加照拂。 新昌公主又是个寡居之妇,年纪也不小了,以下嫁之名扔给梁广,倒也不怕辱没了皇家名望。 “就安排新昌代表皇家出嫁长安!阿母那里,你去说服!”司马曜当即拍板。 司马道子自信满满:“陛下放心,臣一定说服阿母同意此事!” 司马曜忽然又有顾虑,压低声道:“新昌毕竟是守寡之身,年纪也不小,朕担心梁广会有所嫌弃,以为是朝廷故意羞辱,可別弄巧成拙才是!” 司马道子挤眉弄眼:“陛下忘了,梁广那氏酋素来喜好人妇,专好这一口!” 司马曜捂额,一副恍然大悟之样。 照此说来,把新昌送过去,还正好合了梁胡胃口? 兄第二人相视笑了起来.::: 第480章 都是算计 第480章 都是算计 天子和会稽王略显猥琐的嘴脸和笑声,令王珣、王忱、褚爽、谢澹甚是无语。 王国宝倒是眼观鼻鼻观心,虽说没能听到天子和会稽王窃窃私语声,可他用脚趾头也能猜到,必定是和送嫁宗室女有关。 会稽王相中寡居多年的姐姐新昌公主司马令容,这一点他之前就知道。 用一个无关紧要的公主,就能和雄踞关西的周王梁广缔结联姻关係,在会稽王和他看来,乃是一笔相当划算的买卖。 至於开大晋之先河,宗室公主外加顶级门阀女君外嫁北胡君长,在江南之地引起舆论譁然是一定的。 可跟实打实的利益相比,些许名声又算得了什么? 司马曜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嘴脸有些难看,急忙瞪了眼司马道子,收敛神色恢復端庄仪態。 “.....与胡酋联姻毕竟是不得已之计,朕为晋室基业著想,也只能效法汉武嫁细君,北结梁周抗衡慕容鲜卑!” 司马曜慨嘆一声,一副大义凛然之態。 几位臣僚皆是齐声山呼陛下圣明,带著一丝丝苍凉悲壮之气。 王国宝撇嘴不屑,司马氏的人就是这般虚偽无情。 真要为了结亲梁广,完全可以挑选正经宗室女册封公主再出嫁,想来梁广也不会拒绝。 天子和会稽王直接把同父姐妹送出去,倒是一点不心疼。 会稽王坚持送新昌公主联姻,一是为彰显诚意,担心结亲不成反倒惹怒梁广,再树强敌。 二是为了羞辱桓氏,逼迫桓氏嫁女,又把桓氏寡妇远嫁长安。 天子嘴上仁义,实则心里打著自己的算盘。 只要这件事符合朝廷利益,他才不会理会亲妹妹的死活, 可怜新昌公主,十几岁就做了皇家和桓氏的联姻对象,丈夫却是个憨子。 现在又要被天子和会稽王送给氏酋君长,当真是命途多啊王国宝自然也不会同情新昌公主,他只是看清楚了司马氏的偽善面孔,暗自在心里告诫自己,今后为会稽王效力,还得多留个心眼才是.... “....朕以为,这亲事虽然可以定下,但詔敕上应该略作润色,淡化梁广氏酋身份, 笔墨著重於此次结亲对朝廷的重要意义.... 对了,哪位卿家能说说,这略阳氏酋梁氏和安定梁氏之间,有何关联?” 司马曜话锋一转说道。 王国宝当即站了出来,这种事可难不倒以博闻强识著称的太原王氏才子。 王国宝揖礼,施施然地道:“陛下,安定、略阳自先秦起便是氏羌聚居地。 新莽年间,安定梁氏始祖梁桥,因不满王莽篡权,率族人从茂陵(陕西兴平)迁至安定乌氏(甘肃涇川)定居。 梁氏举义军隨光武征战,梁统因功获封为成义侯,其子梁松娶舞阴公主..:: 至梁商、梁冀父子掌权时,梁氏达到鼎盛,一门七侯三皇后,权倾朝野! 然,梁冀因专权跋扈遭汉桓帝诛灭三族,宗族遭受重创,部分成员逃入西羌地区避难。 据臣考证,氏酋略阳梁氏便由此而始。 南渡后,安定梁氏世居钱塘,早已不復往日之盛..::: 2 司马睿听得频频点头,“由此说来,氏酋梁氏是因安定梁氏避难入胡而形成的新宗支....” 司马道子当即道:“陛下,可著重向臣民宣扬梁广出身,淡化其胡酋身份,避免士民误以为朝廷与夷狄通婚!” 司马睿頜首:“善!正该如此!” 王珣、王忱哭笑不得,褚爽、谢澹面面相。 天子和会稽王为了达成结好梁周的目的,竟然主动帮忙宣传梁广的汉家身份? 这事儿若让梁广知晓,怕不得偷看乐? “今日商討之事,任何人不许泄露分毫! 会稽王全权处置,务必从速办妥!” 司马曜威严地发表议事结束致辞。 一眾臣僚以司马道子为首,拜礼后陆续退出大殿。 司马曜却並未看急离开,耐心坐看等候。 过了会,尚书右僕射王珣绕了一圈又回来了。 “陛下...” “元琳啊,会稽王想用王忱取代桓氏,你怎么看?” 王珣侍立在御座之侧,躬身道:“会稽王虽有相国之权,可若是江防兵权尽入其手, 权柄过重难免威胁陛下权威! 但荆襄兵权的確不適合由桓氏继续掌控,臣以为,可让会稽王放手去做,借其手打压桓氏,同时撤换徐、充二州刺史,將北府兵交由更值得信任之人!” 司马曜眼晴一亮,“元琳这是声东击西之计!甚妙!只是由谁接任司马恬,前往彭城坐镇为好?” 王珣略作思索,“丹阳尹王恭,可堪当重任!” “王恭王孝伯!?” 司马曜嘘地站起身,“朕糊涂!怎把如此干臣给忘了?!” 司马曜负手在殿中来回疾走,在张贵人身上失去的脑子,此刻重新找了回来。 会稽王题荆襄兵权,就让他放手大胆地去打压桓氏,自己在背后支持他用王忱取代桓氏坐镇荆州。 桓氏要恨,只会去记恨好弟弟司马道子,和他有什么相干? 等荆襄事情落定,他再找机会使人弹劾司马恬,然后顺道手予以免职,另派丹阳尹王恭出镇徐州。 如此,便能实现同时从桓氏和会稽王手中收权的目的。 王忱有能力不错,可荆襄毕竟是桓氏巢穴,只能制衡桓氏,不太可能完全把荆襄兵权收归朝廷。 王恭是已故王皇后的兄长,他的前大舅子,相貌俊朗、高大威猛、文武俱佳。 最关键的是,王恭素来和会稽王、王国宝不和! 王恭同样出身太原王氏,和王国宝乃是同宗。 可二人间全无兄弟情谊,反倒是势同水火。 王恭出镇徐、充二州,都督江北淮北七州军事,想来要比司马恬可靠得多。 “哈哈哈~朕身边有元琳辅佐,再无忧矣!” 司马曜解决了一项心头难题,开怀大笑起来。 王珣忙正色道:“梁周崛起於关西,慕容鲜卑肆虐於关东,吴地大兴五斗米教,四方不靖纷乱不休,还需要陛下勤勉朝政才是..::” 司马曜大讚:“元琳真乃忠臣也!” 旋即他又想到些什么,“元琳之言倒是提醒了朕,方今天下局势纷乱,朕的確应该早作准备!” 王珣颇为欣慰,正要开口,便听司马曜兴冲冲地道:“元琳先回府去吧,朕这就去简静寺,寻寺主支妙音卜上一卦!” 当即,司马曜不再理会王珣,带上几个宦寺直奔建康宫北侧的简静寺而去。 王珣目瞪口呆,万没想到陛下所说的早作准备,竟然是去找比丘尼卜卦... 第481章 时代与命运 第481章 时代与命运 中书郎褚爽回到府里,妻子庾氏亲自上前为他更衣。 “夫君入宫大半日,想必一定腹中飢饿,不如先用些清食垫补垫补?” 庾氏一边为他整理脱下的朝服,一边说道。 换了身居家开襟衫,褚爽斜倚榻上,疲倦而又舒服地长舒口气。 “不了,回府路上用了些果脯糕饼,倒也不怎么飢饿~” 庾氏坐在榻边,为丈夫轻轻敲打腿部:“夫君今日隨会稽王入宫覲见,一去半日,难道是朝廷里有什么变故?” 褚爽半闭著眼:“还不是为了联姻梁周之事..... 庾氏手上动作一停,惊讶道:“有哪家士女愿意远嫁至关西?还是嫁给北胡君长?” 褚爽笑了笑:“说来夫人只怕不信,桓石虔小女桓灵修,已经选定为联姻对象,嫁给梁广之弟,河东王梁安!” “桓氏!?” 庾氏愈发惊讶了,“桓氏女君怎么愿意嫁给梁氏氏酋?” “呵呵,夫人莫急,还有更让人不可思议的! 天子和会稽王还决定把新昌公主嫁给梁广,宗室公主与北酋结亲,倒也算开了晋室先河不过话又说回来,自从社稷南渡,怀帝被毒杀於平阳,羊、梁两位皇后遭掳,这晋室早就没什么脸面了.....” 庾氏震惊於丈夫透露的消息,对丈夫后半句大逆不道之言选择性忽略。 “夫君不是说,梁广並无求娶宗女之意,为弟联姻也是想结交江南士人? 天子和会稽王为何还要下嫁新昌公主?” 庾氏糊涂了,想不明白这上赶著买一赠一是为哪般? 褚爽翻了个身,把前因后果向夫人简单解释了一番。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com】 庾氏听罢甚是无语,不由感慨一声:“会稽王和桓氏之爭,却又牵连两位无辜之人: 特別是新昌公主,本就是个可怜人..... 褚爽笑道:“夫人別看谢氏、王氏、桓氏对联姻北胡深恶痛绝,土民里也是一片口诛笔伐之声,可实际上,愿意嫁女者可不在少数,特別是许多门第不甚高,又或是品第没落之族! 南渡这么多年,惦记看故乡之人不在少数。 每次北方时局稳定些,都会有不少人谋求著返回江北,这一次也不例外。 梁周建號,疆域之广不亚於全盛之时的刘赵,与关东慕容垂双雄並立,北方局势几乎一夜间重回双赵爭霸之时! 可是这一次....” 十褚爽话音一顿,眼前浮现他在平阳时的见闻。 “梁广乃不世雄主,慕容垂却老迈多病,或许用不了多久,北方局势又会迎来大变动桓氏镇守荆襄,对北方局势更加敏感,不会不知道以梁周今日之盛,与之联姻属实是桓氏高攀了.... 至於新昌公主,若是梁广接纳她,苦日子也算是熬出头了。 將来,她必定是江南士女人人羡慕的对象,成为一段广为流传的佳话也说不定!” 庾氏白了丈夫一眼,在他腿上轻轻打了下:“妾可不会做那等庸俗女人! 褚爽笑呵呵地道:“夫人乃名门女君,向来只有別人羡慕的份!” 庾氏又笑道:“照此说来,你和谢澹还得再跑一次长安?” 褚爽嘆口气:“或许不止一次,往后半年甚至更长时间,我都会是朝廷联络长安的代表。 今后是少不了要跟周国打交道了~” 庾氏正要说话,儿子褚秀之牵著闺女灵媛前来拜见。 褚灵媛见了父亲,甩脱兄长的手跑了过来,扑倒在褚爽怀里。 褚秀之倒是不紧不慢地上前见礼:“父亲!” “坐吧~” 褚爽搂著宝贝闺女,对褚秀之指了指旁边的墩儿, 十二岁的褚秀之礼数周到一板一眼,和褚爽少年时简直一模一样。 褚爽看著这一双儿女,突然想到等孩子们长大,这天下又会是怎样一幅场景? 周王梁广利用结亲结交江南士人,其志之远大,图谋之深远,只怕令人难以想像。 阳翟褚氏早已不復当年之盛,自从姑母康献皇后褚蒜子病逝,帝位转至简文帝司马昱一系,褚氏的外戚身份基本就宣告结束了。 这么多年来,褚氏声势不在,完全落於王谢桓殷几家。 如今会稽王大权独揽,天子皇权反倒有受制於相权的危险,桓氏、王氏对会稽王的不满越来越深,五斗米道在吴地信徒遍地,朝廷屡次清剿不尽....:: 他有种预感,或许在北方形势变化之前,江南普室就会迎来剧变。 褚氏和他在剧变之下,又该何去何从... 位於建康津阳门一侧的安风侯府,原本只是一座冷冷清清的普通官邸,近来却突然热闹起来。 今日响午,祠部、太常、宗正来了十几位署令,就连中书省也派来几名通事舍人,一大群官吏、卫士把一座不大的侯府挤得满噹噹。 这些人到来,只为一件事,宣布皇女新昌公主即將再嫁,並且颁赐一批玉璧、玄, 丝帛作为仪礼之物。 再过两日,新昌公主还要入宫拜见天子、李太妃,正式授予国书、符册,代表宗室远嫁至长安。 一身素色裙裳、缩著高高螺髻的司马令容站在门厅外,身边簇拥著几名礼官、宦寺, 正在向她讲解两日后入宫需要注意的事项。 司马令容面无表情,眸光注视著府门外,那里正在更换府邸牌匾。 从今日起,再没什么安风侯府,取而代之的是新昌公主府。 她也不再是桓氏寡妇的身份,而是待嫁的大晋公主。 安风侯是她首任丈夫桓禕的封爵,封邑听说是在豫州安丰郡,一个中等小县。 她从没去过,也不怎么关心。 桓禕死后,她请求天子允许她搬出这里,另选府邸居住。 大子不怎么上心,一拖就是儿年。 她又去求李太妃,也是她的养母。 可李太妃说她还是桓氏之妇,不能擅自脱离夫家。 她无处可去,只能留下,一住就是好多年。 她本以为自己会在此孤独终老,没想到,好兄长司马曜和好弟弟司马道子又想起她了。 得知天子和会稽王要把她远嫁长安,她只是略微皱了皱眉头,心里稍稍掀起一点波澜,却又很快平息平静。 自从母亲傅才人病逝,她就明白,她生下来就是皇家的工具人,司马这个姓氏没能给她带来任何的富贵尊荣,有的只是好过庶民百姓的衣食无忧,以及一辈子难以挣脱的束缚和禁。 以前跟隨桓禕回荆州时,路上她见过白骨荒野,流民成群,甚至人相食之..:. 这更让她明白,其实在这世道,她能平安地活著,有食禄衣赐可用,有宅邸可住,已经好过太多人。 天子和会稽王再怎么淡忘她,太常、宗正总会给她一口饭吃,桓氏自翊高门望族,也不会让她一个寡妇饿死。 自由、婚嫁什么的,比起活命来说不值一提。 天子要把她嫁到遥远的长安去,她也没太所谓,不过是去伺候另一个男人而已。 通常来说,她要嫁的人不会只有她一个女人,她这副身体,也只是偶尔能派上用场. 长安,建康,在她看来没什么区別,从一座牢笼去到另一座牢笼罢了..: “....公主需明日提前往灵台手书《合婚吉》,以供卜测姻配是否合宜.... 一名太常官员絮絮叨吻地介绍流程。 司马令容突然出声:“只是送嫁和亲而已,又非正式嫁娶,何必如此繁琐?” 周围说话声顿止,一眾官吏、宦寺面面相。 “公主可不能如此说话,公主出嫁,乃是我朝向北胡君长宣扬教化,远播文明,绝非和亲..:::”有通事舍人低声提醒道。 司马令容轻蔑地瞟了他一眼,“什么时候,关西之地变成了塞外胡地,需要朝廷来教化? 长安、洛阳乃两汉旧都,也是我晋室故土,朝廷与其口口声声宣扬教化,不如多想想怎么收復故土!” 说罢,司马令容折身带著两名侍婢径直回內宅去了,留下一眾官吏大眼瞪小眼.... 一处小厅內,司马令容跪坐於素娟竹屏前,舅舅傅诚带著表弟傅弘之早已等候她多时。 “....我四处打听了,其实前番天子派遣中书郎褚爽、给事黄门侍郎谢澹出使平阳时,朝廷里根本无人提及联姻之事..... 据谢澹透露,此事应该是周王梁广主动提及,且本意只是想为河东王梁安求娶一位江南士族女君,根本没有要和皇家联姻的意思.... 会稽王想碰荆襄兵权,故意逼迫桓氏嫁女,桓氏反过来要求朝廷也嫁一名宗女..:: 却不知怎地,这事儿落到你头上.::: 傅诚嘆口气,同情、怜惜地看著司马令容,这位外甥女活到现在,就没过几日安生日子,建康士民都说她是最命苦的宗室公主。 司马令容默默听著,微微欠身:“多谢舅父,有劳舅父连日来替我奔走劳累~” 傅诚是她母亲的族兄,出任辅国將军谢琰的仓曹参军,只是一幕僚职,能打探到这么多消息,已经相当不容易了。 傅诚嘆道:“宗族衰落,门庭不振,就算你留下,多半也会被安排其他联姻...:.舅舅无能,庇护不了你.... 长安虽然远了些,可嫁过去好列也是一国妃嬪,自己小心谨慎些,安稳过日子想来不难....” 司马令容惨然一笑:“自从母亲病逝,嫁给桓禕以后,我便知道这一生都难逃受人摆布的命运.::: 我早已习惯了,不管是长安还是普阳,对我而言无甚区別.::: 侍奉痴傻的丈夫还是老迈的胡酋,想来也都一个样....” 安静跪坐一旁的傅弘之突然小声道:“阿姐,周王梁广和你一般年岁,並不老迈!” 司马令容了证,向来以清冷示人的面容,罕见地露出惊讶之色:“这怎么可能?如此年轻,怎就在虎狼眾多的关西之地建立王业?” 傅诚笑道:“这话仲度倒是没说错,周王梁广的確年轻,当年他跟隨符坚南征,听说才不过十六七岁! 怎么,你久居建康,就一点不知道北方之事?” 司马令容摇了摇头:“我甚少出门,顶多也就是入宫拜见李太妃.....” 傅诚授授须,轻嘆:“这么多年,当真是苦了你了.::: 桓氏与会稽王关係紧张,连带著和朝廷也关係微妙起来。 司马令容当年本就是在谢安主持下,嫁给桓温之子桓禕,目的只在於缓和桓氏和皇家的关係。 能被挑选嫁给诸多士女避之不及的一代憨子桓禕,本身就说明司马令容只是个不起眼的边缘公主,在朝廷宗室毫无地位可言。 她的出生、成长原本就是个意外,命运开的玩笑。 司马令容还在想著刚才表弟和舅父的话,雄踞关西的周王梁广,极有可能是她未来丈夫的男人,竟然是一位和她年纪相仿之人..... 傅诚看了眼傅弘之,面带忧虑地道:“仲度今年的孝廉名额,让给了陆氏的陆松,下一次,或许要等到五六年之后才有机会..::” 司马令容略带歉然地看著傅弘之,“阿姐无用,帮不到你..:.: 傅弘之正色道:“阿姐说的哪里话,傅氏门荫不在,受制於人也是无奈之举,与阿姐无甚关係! 我已决定,隨阿姐一同前往长安,就当作送阿姐出嫁,利用几年时间游歷北方,增长见识,之后再谋求出仕不迟!” 司马令容惊讶道:“仲度隨我同去长安?这? 3 傅弘之的父亲傅歆,和她的母亲傅才人是亲兄妹,只可惜傅歆早逝,傅弘之也只能跟隨族叔傅诚生活。 如果傅弘之和她一同去长安,有亲人在旁,心里自然也踏实些。 可她不敢保证自己帮到表弟什么,她在建康尚且没有人脉能力,更何况天高地远的长安。 傅诚忙道:“此事叔父我也和仲度商量过,他態度坚决..::.你嫁到周国好岁是王妾,找个机会举荐一番应该不难! 再不济,我听说周王梁广推行取士考,凡良籍子弟皆有希望步入仕途。 仲度的才能你是知道的,若是参加考试,完全不惧旁人竞爭!” 傅弘之也用力点头,“我去到长安自会谋求生计,阿姐不必为我担心!” 司马令容心中轻嘆,裙袖里的手紧,仲度若去了长安,她定要想办法为其谋求仕途。 虽然这种事对於她而言极不擅长,可仲度是她在世上最亲的人,当年舅舅傅歆在世, 也没少想办法帮衬她。 司马令容低声道:“仲度可否为我讲讲这位周王梁广?” 傅弘之顿时来了精神,少年人谈论起名人偶像时,连眼晴里都在散发光亮。 傅诚暗自鬆了口气,端起早已凉透的茶汤饮了口,掩饰自己的心虚和歉疚。 傅弘之今年的孝廉名额虽然被陆氏抢占了去,可谢琰告诉他,明年朝廷极有可能开科詔举,贤良、方正、直言、勇猛..:...不同科目詔选不同人才培养入仕。 就算傅弘之留下,也有可能走詔举一途入仕。 可傅诚自己还有两个儿子,满了十六岁至今没有著落。 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把有限的资源用在自家儿子身上。 至於侄儿傅弘之,今年已经帮过他了,只可惜时运不济。 傅诚看著司马令容和傅弘之姐弟俩,心中轻嘆,作为长辈,他只能帮到这了..::: 第482章 桓玄送亲 第482章 桓玄送亲 江陵城位於长江和泪障河交匯处,作为荆州州治和南郡郡治所在,城高池深的江陵城与襄阳並称为荆襄两大坚城。 桓氏老宅坐落於城西高岗之上,俯瞰长江,高高在上,犹如桓氏在荆襄乃至整个长江中游之地的特殊地位。 此刻老宅宗族议事的匡晋堂內,一眾主要桓氏子弟正在商討要事。 荆州刺史桓石民姍姍来迟,在两名僮僕扶下坐上正北主座。 征虏將军桓修、建威將军桓石康、安西將军桓伟、南郡公桓玄等一眾宗族兄弟,全都面带忧虑地看著他。 桓石民面色乌青,嘴唇发白,整个人已无精气神可言,明显是病入膏盲之態。 他倚著凭几坐下,对眾兄弟歉然地笑笑。 “朝廷救文,想来诸位都已经看过了.::::”桓石民嗓音沙哑。 一眾桓氏郎君脸色都不太好看,特別是桓玄,黑著脸很是恼火的样子。 桓石康看了眼桓玄,埋怨道:“敬道出的好主意,让朝廷也嫁一名宗室女给梁氏氏胡这下可好,天子和会稽王爽快答应,不光答应,出嫁人选还挑中了新昌公主,太常、 宗正、祠部已经在走册婚流程.....” 桓修咳嗽一声:“七郎,少说两句。敬道也是为宗族著想,只是不曾想到,天子和会稽王竟如此.....如此....“ 桓玄“膨”地拍击案几,咬牙切齿:“无耻!天子和会稽王当真无耻!” 桓修苦笑一声,摇摇头没再说话。 一眾桓氏子弟皆是面露怒。 会稽王司马道子逼迫桓氏嫁女结亲梁周,若是桓氏不答应,就要派亲信驃骑长史王忱接替桓石民,出任荆州刺史。 荆州刺史是桓氏最重要的职权,无论如何也不能丟弃。 桓石民无奈,召集桓氏郎君商议应对之策。 承袭宣武公(桓温)爵位的小老弟、南郡公桓玄给兄弟们出了个主意,只要朝廷嫁一名宗室女,桓氏就同意和梁周结亲。 桓玄原本考虑的是,既然皇家都能拉下脸面和氏酋联姻,桓氏为了保住荆州刺史之位,代表朝廷嫁一名女君到周国,也不是不能接受。 反正最丟脸的还是司马家,司马家都不怕,我桓氏也没什么好顾忌的,大家一起没脸没皮好了。 桓玄本以为,朝廷一定不会同意。 毕竟此举开了歷代先河,与和亲没什区別。 不想,他远远低估了天子和会稽王的无耻程度,也忘记了他的四嫂,新昌公主司马令容住在建康,且还是桓氏寡妇的身份。 桓禕是个憨子,死得又早,龙亢桓氏视其为耻,无人愿意提起他,更无人记得他。 新昌公主就更加是个透明人物,桓玄也是在看到朝廷敕文时,才猛然想起还有这么一位嫂嫂。 他本以为能反將朝廷一军,不想拋出去的迴旋鏢,终究是扎到了桓氏自己身上。 这一次,朝廷的动作前所未有的快从册婚流程到出使长安的人选,几日时间就筹备妥当,不日就把新昌公主车驾送到囊阳,要求桓氏也遵照约定,儘快把桓氏女君送到襄阳匯合,然后走商洛道过武关进入关中。 桓玄鬱闷不已,天子和会稽王两个奇葩,这是有多想把自家姐妹送到周王梁广的床榻上? 新昌公主毕竟是桓氏寡妇身份,却被朝廷重新包装送嫁。 江南士民看在眼里,嘲笑朝廷的同时,更加会嘲笑桓氏。 桓玄心里好恨啊,颇有种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感觉,亏大发了.:::: 桓温第五子,桓玄的五兄,安西將军桓伟苦笑道:“朝廷此举,反倒把难题给到了桓氏: 若不奉詔,会稽王更有理由派王忱接任荆州刺史.::: 可若是奉詔,难道真要把小妹灵修嫁给梁氏氏酋?” 桓修沉声道:“怕只怕桓氏按照约定与梁氏结亲,可到头来会稽王反悔食言,还想拿荆州刺史之位来勒我桓氏的脖子!” 桓石康讶然道:“我桓氏与会稽王有言在先,嫁女之后,荆州刺史一职由二兄桓谦接任。 会稽王自己说的话,难道会反悔不成?他还要不要脸皮了?就不怕我桓氏与他彻底翻脸?” 桓修冷笑:“会稽王上赶著要把亲姐姐送给梁广,你觉得他还在乎自己的脸皮? 就算会稽王食言,我桓氏难道还能杀到建康找他算帐? 你可別忘了,如今大晋朝堂,可是掌握在人家会稽王手里!” 桓石民咳嗽两声,虚弱无力地摆摆手:“就事论事,莫要妄言其他!” 桓修、桓石康忙揖礼致歉,收敛神色端正態度。 桓伟道:“为今之计,若不想进一步和会稽王爆发矛盾,桓氏唯有遵照约定,嫁小妹灵修与梁广之弟...: 希望会稽王信守承诺,许二兄桓谦接任荆州刺史~” 桓石民、桓修、桓石康等人皆是默然不语,虽然一眾桓氏郎君不愿出嫁桓氏女君与氏酋,可形势所迫,由不得他们自恃门第。 其实桓氏郎君心里也清楚,梁周雄踞关西,桓氏女嫁给梁广之弟並不算辱没。 如果能趁机说服梁广向洛阳出兵,南阳一带的军事压力將会大大减轻。 细究下来,与梁周结亲的好处还是不少的,所以一眾桓氏郎君其实心里並没有那么牴触。 至於小侄女桓灵修自己的想法,几位叔伯还真就没考虑过..:: 桓玄一咬牙道:“我亲自送灵修侄女前往长安,就当作將功折罪,也不枉大兄(桓石虔)昔日照拂之情!” 桓石民欣慰地笑笑,咳嗽几声道:“敬道亲自护送灵修出嫁,我也好跟嫂夫人有所交代~” 桓玄脸色肃然,心里暗自叫苦。 关中、长安对於他来说,也是一个相当陌生的地方。 周王梁广是何性情他全然不知,此去长安路途遥远不说,凶险也不少啊..:. 可谁让他出的主意,在天子和会稽王的无耻面前,桓氏反倒是处於极大被动, 为了保住桓氏基业,这亲事不想结也不成。 桓石民喘了几口气,“五郎代我去信江州,请江州刺史、左將军王凝之,携令姜夫人前往长沙一聚.... 有些事,趁我还有命在,必须儘快商定..:.: 2 一眾桓氏郎君起身揖礼,齐声称“喏”。 淡淡的忧愁和悲戚浮现在一眾桓氏郎君面容上, 桓石虔、桓石民两位兄长相继病逝,桓氏宗族又一次站在了悬崖边上.:.: 第483章 天授之號 第483章 天授之號 长安周王宫,显庆殿梁广正伏於案头批阅章疏, 新任內省右內侍刘苓侍立一旁,把不同衙署的章疏放入不同的盒子,交几名內给事送往门下台,再由给事中审核无误后送往中书台起草用印。 自从雍县会战结束回到长安,休息了半个月,与妻妾儿女、臣僚士民们过了一个相对安逸的新年,上元节刚过,梁广和整个王宫官僚又投入忙碌之中。 首要大事当然是准备禪代和登基仪典,这方面的事务走流程就行,无须他太过费心。 第二件事则是关中地区迎来一轮大规模的行政区划调整。 主要目的只有一个,分割大州为小州,同时保留郡县两级和都督区设置。 基本行政区划方面,沿袭州郡县三级制不变,但州郡面积大大缩减,州刺史的数量增多不少。 刺史的含金量大幅度下降,从两汉以来的天下方伯之重,逐渐削弱为地方行政主官。 辖地从以前的数个郡到十数个郡,缩减成了至多不过三五个郡,同时大郡也做出分割,警如始平、扶风两个郡,就分割出了平秦、武功两郡。 同时,梁广对都督职权做出调整,原则上只有边地州刺史才能兼任都督掌理兵权。 这一步也是为都督区形成定製做准备,仿照在平阳设置的并州大都督府,总辖八郡兵权,今后也会在陇西北地区设置大都督府,总体负责辖区军事。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一份礼部呈递的章疏引起了梁广注意,是有关禪代以后的年號改立问题。 “.....始光、神和、天延、皇始...... 梁广捧著章疏,把礼部议定的几个年號一一琢磨一遍。 “刘苓~” “奴婢在~” “你觉得哪个中听些?” 刘苓起脚尖瞟了眼,笑道:“奴婢念叨著都觉得中听,分不出好坏,大王喜欢哪个就定哪个~” 梁广沉吟著,如今是大秦天兴二年,晋太元十五年,掐算公历已经是390年。 之前符选下詔,命太常和祠部议改年號,这次礼部呈递的章疏里,说不定就有此前为荷选准备的新年號。 想到此,梁广心里顿时有些不喜。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也有些迷信这些与天命气运有关的识纬学说。 毕竟他能一步步走到今日,除了长久以来夙兴夜寐的坚守、独行的孤勇,也离不开许多令人捉摸不透的机缘运势。 如今朝廷臣僚有不少得到留用,授予实职成为周王宫属臣,礼部也不例外,除了尚书贾彝,其余半数官员用的都是秦臣。 禪代以后的开国年號,他可不想沾染符氏的“霉势”。 梁广果断在章疏上硃笔画叉,还特意写上“重议”二字。 “发还礼部,让贾彝会同太常、宗正重议,然后交由灵台署令张道弘卜测吉凶!” 梁广把礼部章疏隨手扔一旁。 刘苓应了声,忙拾起来单独收好。 梁广继续伏案批阅。 张道弘是前朝廷灵台丞张亚的徒弟,也是属於有道方士一类。 张亚別的本事梁广不清楚,观测气象变化倒是颇为厉害。 那年西苑猎场打虎,张亚一早就觉察天气异常,有可能平地起大风。 可惜坚不信邪,不然的话若是围猎活动早早结束,他也没机会正式进入坚、融的视野,后续再想获得提携重用,或许还要等很长时间... 所以梁广还是在太常寺下辖重设灵台署,直接启用张亚的徒弟张道弘为署令。 別的不说,让这些察观天象的方土下测天气和季节变化,总比旁人胡乱猜测来得准確些。 梁广看了会章疏,突然想起什么:“王嘉在道安寺坐化时,留下的遗言怎么说来著?” 刘苓忙道:“『天授周鼎承秦命,日月嗨明待新章”!” 梁广异地看著他:“你怎记得如此清楚?” 刘苓圆饼脸笑若老菊:“不光奴婢记得,整个长安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周德承天命之说,早已传遍长安!” “是吗?” 梁广笑笑,看来他还是低估了王嘉此人对世人的影响。 王嘉被十二名“丁申”抬入长安,此事之轰动,丝毫不亚於五万周军入关。 王嘉入城时,他还在雍县,没来得及见上最后一面。 不过后来据接待王嘉的符盈和荷冲说,王嘉似乎没打算见他。 专程从终南倒兽山入长安,只是因为预感自己寿数將尽,特意选择在道安寺坐化,也算追隨旧友而去。 此事还惊动了符选和苟太后,特別是苟太后,她最清楚符皇当年有多么看重这位充满传奇色彩的陆地神仙。 符选和苟太后出宫赶往道安寺,王嘉让十二名丁申拦住符选,只见了苟太后一面,当著眾人面留下一句遗言,然后就盘坐蒲团当场仙去。 十二名丁甲遵照他的遗愿,架起柳木將其肉身焚毁,就地掩埋於道安寺后山。 隨后那十二名丁甲离开长安,各自隱入终南山继续修行。 有士民说那十二名丁甲是王嘉的徒弟,在其死后奉命镇守终南山。 有人说那十二人是王嘉变出来的六丁六甲,如今也隨王嘉羽化升仙。 总之,王嘉入长安坐化一事,留下太多玄秘神异之说,那一句遗言更是赋予了梁周代秦的天命法统。 梁广回到长安,亲往道安寺祭奠,以周王詔令名义,追赠王嘉为太师,諡號文逸,册封为玄真法师,在道安寺后山兴建庙宇,设令史专司祭拜。 高僧道安曾经在坚面前保荐过他,隱逸方士王嘉又两次神秘出现在长安,且都是为他而来。 有时连梁广也不得不感慨,运数这玩意儿,看似虚无縹緲,却又有跡可循,令人难以捉摸。 “天授.....天授.....” 梁广喃喃念叻,隨手在一份空白敕状上写下两个字。 刘苓余光见,心中微动。 天授二字,或许符合大王心目中,大周代秦以后的开国之號。 开年以来军政事务太过繁杂,梁广一口气批阅到响午才稍稍歇口气。 刘苓刚送来几份膳食,有內謁者令传报,征南大將军苟池勤见....: 第484章 安抚旧臣 第484章 安抚旧臣 “罪臣苟池参见大王!” 一名白衣、白髮的老將拜倒在殿中。 梁广没有第一时间应声,继续批阅了几份章疏,才搁下硃笔,不紧不慢地向他看去。 “苟卿.....” 苟池跪伏的身子又往下压低了些。 “孤本该亲自出城迎接你,可孤想了想,还是坐在这殿上,只派一位兵部侍郎代表朝廷出城礼迎,你可知为何?”梁广慢条斯理地说道。 “臣有罪!”苟池声音悽惶。 梁广看著他,嘆口气:“孤並非不念旧情之人,昔年你和毛盛、竇冲、张蚝,国朝四位大將对我一小小梁氏僮僕抬爱有加,孤心里一直感念这份恩义.::::” “罪臣不敢!”苟池泣声道梁广语气幽幽:“毛盛病逝於慕容泓之乱,张蚝执迷不悟誓要追隨不与我作对,洪安一战,我亲手取下其首级..... 至於竇冲,素来自负,天子令其统兵前往雍县,协助扶风王抗击姚羌贼军,他却图谋拥兵作乱,早早把家眷族人转移出长安.... 竇冲的下场,想来你也已经听说了。 当年的几位故人,如今只剩你苟池大將军还活看。 孤希望你能好好活著,也不枉当年你我四人相识一场..... “臣即谢大王天恩!臣代苟氏一族向大王保证,苟氏必定世代忠心效忠大周,绝不敢有负大王今日活命之恩!”苟池泣不成声。 “孤表奏你为太尉,加云魔將军,苟氏一族子弟,许你举荐三人免取士考,辟召入仕,授从八品州郡佐职!”梁广沉声道。 苟池又是惊喜又是感激,再度重重叩首谢恩。 周王执政,授官途径全面紧缩,不管是旧有的孝廉、秀才、中正定品,还是任子、徵辟、詔举..::.这些出仕途径不说全部废置,那也是约等於无。 取士考成为最正统、最清贵、最令人信服的出仕正途,就连国子学、太学这些经过官学教育出身的品官子弟,在初次授官时也比不上取士考及第者。 所谓及第,指的是取士考甲乙榜次第录名者。 这个新名词,也是苟池回到长安以后才知道的。 如今,周王恩赐苟氏子弟免取士考徵辟入仕,授予从八品州郡佐职,相当於苟氏子弟免试及第,拥有等同於取士考的清贵出身。 这无疑是对苟氏的天大恩赐,保证了苟氏往后两三代人的富贵地位,不至於在改朝换代以后,宗族迅速衰落。 这份礼遇,在诸氏权贵里,苟氏也算是独一份。 苟池千恩万谢地告退,刘苓见他腿脚似有不便,急忙唤来两个小宦,扶他缓缓离开梁广自送其背影,心里也不免生出几分感触。 苟池从汉中返回,汉中一地重回朝廷之下,著实让他鬆了口气。 汉中在手,无论是攻略武都、祁山还是益州,都要方便许多,这处桥头堡的作用,当年诸葛亮已经用六出祁山做出证明。 他已经紧急调孟超出任汉中郡太守,并州大都督府长史薛茂,也会在禪代典礼后就任梁州大都督、领刺史,坐镇汉中守御秦岭南麓。 汉中之地太过重要,思来想去,还是让薛茂前往较为稳妥些。 巴蜀之地的战乱还在继续,梁广暂时无力多管,但也不能让驻守魏兴郡(陕西安康) 的晋军大將杨亮浑水摸鱼。 薛茂此去汉中,还有一项重要任务,就是阻止晋军继续干预巴蜀局势。 现在巴蜀割据混战的各方里,如益州刺史王广、王统兄弟,晋室梁州刺史杨亮、蜀郡太守费统,还有巴西太守康回,江阳太守李不...... 如果不及早干预,杨亮统领的普军只怕会在半年內挺进蜀中。 近来蜀郡豪强譙氏称雄於閬中地区,巴蜀、西川之地的军阀混战进入到淘汰赛阶段没个两三年时间只怕难以落下惟幕。 苟池的回归,也代表著诸氏宗族基本选择臣服於梁氏和新兴的大周政权其他的诸如竇氏、强氏已遭覆灭,毛氏分裂成了两部分,前河州刺史毛兴一支,小部分选择投奔武都符登。 毛盛一支和大部分毛氏,还是选择投效梁周。 毛盛之子毛长乐已任右领军將军,算上毛盛的堂侄毛力,毛氏已经有两位子弟出任卫府大將,在诸氏里声势仅次於苟氏, 毛兴一支族人之所以投奔符登,也是因为毛兴是符登的老岳父。 仇池杨氏一脉,也正式割裂成为两部分。 大部分跟隨右驍卫將军杨盛效忠梁周,小部分逃往阴平追隨杨定。 至於被向靖兵不血刃缴械的杨壁,念在苟太后和顺阳大长公主,还有王后盈求情面上,梁广也没有为难他,给了他一个从五品下游骑將军的散职,扔到北地郡莲芍县,看守郑国渠去了。 降服苟氏、毛氏、杨氏三大氏酋,关中诸氏酋豪基本宣告平靖,新一轮的清丈、去部曲化工作,也將会从三家宗族开始。 梁广又批阅了会章疏,刘苓前来稟报,右军將军赵敖、蓝田令赵钧父子前来勤见。 梁广起身快步走到殿中,赵敖父子没想到他会降阶亲迎,急忙诚惶诚恐地拜倒。 “两位卿家不必多礼,隨孤安坐说话!” 梁广一手拉住一人,亲热地走到一旁坐下。 父子俩显得很是拘谨,多年不见,赵敖年过五十,赵钧也是年近而立,不像年轻时那般跳脱。 寒暄了一阵,梁广看著赵钧笑道:“你从左卫司马的任上被贬,去到蓝田一待就是三年,可曾后悔过? 赵钧急忙下拜:“臣不愿看到秦军和大王在蒲坂拼得两败俱伤,故而寧愿弃职也不愿跟隨杨定出征河东! 大王天命所归,臣只恨没有福分早日追隨大王!” 梁广笑著頜首,比起当年,赵钧多了些圆滑,少了些赤诚。 三年前蒲坂会战,时任左卫司马的赵钧反对朝廷出兵,遭到符宏贬,去到蓝田做令长。 其父赵敖虽任右军將军,却也遭到架空、监视,成了一閒散之人。 若非赵敖父子乃是关中汉人坞堡帅首领,早就遭到长安朝廷清算。 如今,梁广酝酿已久的关中改革即將上马,如何安抚、拉拢汉人豪强坞堡帅,也是朝廷一大难题。 从赵敖父子入手,倒是个不错选择。 “孤任你为左领军將军,留在京中统领府兵。” 赵钧心神一振,强捺喜悦拜倒叩谢。 梁广又对赵敖道:“州新置,孤表卿为刺史、都督,坐镇襄乐,木根山、灵武一代的鲜卑匈奴胡民,儘量招抚,使其为朝廷守边放牧。 盘踞高平郡(寧夏固原)的鲜卑首领没奕於有意归附,你代孤前往收降,此人能用则用,不能用儘早除掉.....” 赵敖肃然领命:“臣谨遵大王詔令!” 梁广頜首,“朝廷对关中坞堡的態度,想来你们也知道,今年七月之前,堡民编户工作必须要完成。 孤希望赵氏能牵头,助朝廷完成此事!” 赵敖、赵钧父子当即下拜,表態一定遵照朝廷詔令,腾退土地释放人口。 梁广满意地点点头,勉励几句让父子俩退下,今晚准备参加宫廷酒宴。 重用赵氏父子,除了对他们当年的忠诚予以嘉奖,更重要的是,要借用赵氏在关中汉人坞堡帅的首领地位,完成收编坞堡、编户堡民的工作。 一个统一、稳定的关中政权,不需要那么多坞堡存在,宗族庄园经济必须要纳入国家赋税治理体系。 曾经在平阳、河东完成的事,如今还要在关中重新推行.... 第485章 弄错了呀 第485章 弄错了呀 今晚的酒宴名义上是为苟池接风洗尘,实则是梁广在周王宫,和一眾前秦旧臣们的一次大聚会。 目的只在於联络感情,追忆往昔,展望未来。 苟池、苟平、慕容越、杨盛、毛力、毛长乐、权宣吉、苏阳、赵敖、赵钧..:: 这些曾经的诸氏权贵,荷秦勛旧,如今都已摇身一变,成为大周王臣,梁氏拥者。 这些人在长安、关中拥有莫大影响力,得到他们支持,梁周代秦才能顺利完成。 同时,他们也是大周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酒宴结束,已是月上中天之际。 梁广在两名身强力壮的宦人扶下回到寢殿。 今日酒兴高涨,也是为了增进气氛,他喝了不少,已有七八分醉意。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刘苓忙前忙后,为他更换袍服內衫,脱下朝靴锦袜,擦拭身子,折腾了好一会才收拾妥当。 正要下去准备醒酒羹汤,殿外传来一阵爭吵声。 刘苓急忙赶出去,竟然看见新任右龙武將军魏揭飞,披甲挎刀值守在殿外,拦住了赶来探视大王的襄乐公主锦。 “大王醉酒,我特意赶来伺候,將军为何不许我入內?” 饶是荷锦性格嫻静不喜爭吵,也被魏揭飞生硬態度惹得动了火气。 魏揭飞扶刀跨立,一身簇新明光鎧,在悬掛外廊的宫灯烛光照耀下光亮闪闪,颇有几分禁中大將的威风。 “大王並未传詔公主,故而臣不敢私放閒杂人等入內!” 魏揭飞拱手,板著脸语气生硬地回答。 “你~” 符锦气得说不出话,她极少与人爭吵,甚至不知自己该如何反驳。 在这位面生的內廷大將口中,她竟然成了閒杂人等?! 刘苓听得牙疼,赶紧一溜小跑,“奴婢刘苓拜见公主~” 符锦见到刘苓,仿若见到了救星:“刘內侍来得正好,你倒是说说,我可有资格入殿侍奉大王?” 刘苓赔著笑:“公主莫恼,公主深得大王宠爱,这王宫內谁人不知?” 符锦怒视魏揭飞:“可这位魏將军却不许我入殿!又是何道理?” 魏揭飞还是板著一张死人脸,腰板挺直目不斜视,声音不带丝毫感情:“大王並未传詔,故而外人不得擅入寢殿!” 符锦气得直哆嗦,她又成外人了? 刘苓赶紧说著好话,忍不住对魏揭飞大翻白眼。 这呆头驴一般的人物,也不知如何討得大王欢心,竟然委任为龙武將军之任,成为禁中宿卫大將。 “魏將军,借一步说话~”刘苓小声道。 魏揭飞迟疑了下,点点头跟隨刘苓走到一旁。 他还不忘对龙武军卫士打手势,示意他们列成一排挡在大殿门前。 符锦心性再怎么平和嫻淡,也被此举惹得恼怒不已。 “我说魏將军~”刘苓斟酌话语。 高大挺拔的魏揭飞低头,一脸不解地看著他。 刘苓是大王身边的近侍,正式官职是內侍省右內侍,专门掌管前朝內廷事务,和左內侍夔奴並列为王宫两大宦官。 夔奴专掌后宫,留在大王旧邸。 所以这周王宫內,刘苓算是地位最高的大內官。 魏揭飞再怎么缺心眼,也不敢无缘无故开罪刘苓。 “魏將军可知,襄乐公主是何人?”刘苓低声问道。 魏揭飞眨巴眼,“自然是大王的宠姬~” 刘苓有些好笑地摇摇头,这人还真是个草莽酋豪。 “魏將军只说对了一半,公主不仅是大王宠姬,更是大秦公主,氏宗亲,王后妹妹... 禪代以后,公主凭藉这些身份,那也必定是后宫宠妃! 大王对符氏宗亲优容相待,对公主宠爱有加,朝堂上还有那么多秦室旧臣.....魏將军可不能把公主当成寻常宠姬看待,若不然今后只怕麻烦不断~” 魏揭飞皱眉想了想,又一本正经地道:“可末將身为禁中將领,凭符詔和大王口令放行,並无过错呀! 刘內侍说的这些,和末將有何干係?” 刘苓嘴角微抽,敢情说了这么多,这魏揭飞还是没能领会。 这般死心眼的傢伙,就该適合当禁中大將。 “大王宿寢,公主入殿侍寢,难道还要向你通报?” 刘苓也急了,咬看牙看脚低声呵斥。 魏揭飞咧嘴一笑,復又一脸严肃:“烦请刘內侍入殿,请得大王口詔,否则末將不敢放行!” 刘苓甚是无语,“好!你且等著!” 恼火又无奈地瞪了眼魏揭飞,刘苓小跑到锦身边:“公主稍候,奴婢这就去请大王口詔!” “有劳刘內侍!” 符锦微微福身,看了眼昂首挺胸的魏揭飞,鼓鼓嘴难掩委屈。 刘苓一溜烟地跑进內殿,很快返回,清清嗓高声道:“大王有请公主入殿!” 魏揭飞满脸严肃地躬身领命,挥手令一队卫士散开。 符锦轻提裙摆,微微扬起下頜,屏退宫人,跟隨刘苓入殿。 “你啊你啊~”刘苓还不忘对魏揭飞一顿指点。 魏揭飞咧嘴笑笑,丝毫不以为意,继续忠实地履行守卫寢殿的重任。 过了会,荷锦匆匆走出內殿,唤来宫人询问了几声,便在一名小宦带领下离去。 魏揭飞瞟了眼,倒也没在意。 刘苓又跑出內殿,怀抱几份敕,见到魏揭飞快步上前。 “大王想吃甘露羹,公主现在到珍署亲自料理,待会回来你可不许再为难!”刘苓提醒他道。 魏揭飞笑著拱手:“刘內侍放心,既然大王召公主侍奉,末將自然不敢阻拦!” 刘苓瞪他眼,怀抱敕匆匆而去。 魏揭飞对此倒是不奇怪,大王素来精力充沛,时常批阅章疏到深夜。 有时都入寢了,突然想到重要事务,当即起身写下救詔令,命人立即下去传达。 刘苓半夜三更怀抱敕往中书台跑,他也见过不止一次了.... 魏揭飞挎刀在外廊来回走了几步,仰头看看夜空,黑得一塌糊涂..:: 片刻后,廊道另一头,襄乐公主快步走来。 魏揭飞一愣,公主去准备甘露囊,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眼看公主走来,他急忙避过,躬身行礼。 待襄乐公主径直入了內殿,魏揭飞这才放下手,有些狐疑地摇摇头。 不知道是不是他眼,公主所穿裙裳似乎和方才不太一样,神情也有些异常。 而且公主两手空空,根本没拿大王要喝的羹汤.... 又过了会,刘苓顺道去珍羞署,和锦一道折返。 符锦手上捧著甘露囊,一路上还和刘苓轻声说话。 魏揭飞傻眼了,浑身僵住,瞪大眼望著符锦,一脸痴证。 刘苓调笑道:“哟~魏將军怎地这幅表情?放心好了,公主仁善,刚才的事不会和你一般见识~” 符锦微微頜首,正要跨入大殿,魏揭飞一个激灵,忙道:“方才有一位和公主相貌甚是相像的..:.公主入了內殿!末將以为她是公主..:::” 符锦愜住,刘苓也是一呆。 魏揭飞扭头就要往內殿衝去,刘苓反应过来,死命拽住他,怒斥:“大胆!不要命了?!” 魏揭飞这才惊证地愣在原地。 刘苓了脚,怒视他一眼,看了看锦小声道:“公主稍待,奴婢前去瞧瞧~” 锦捧著羹汤,神情复杂地点点头。 刘苓手脚地入了內殿,很快又折返回来,还不忘闭上殿门。 “大王.....入寢了.....公主还是莫要前去搅扰.....奴婢明日....明日再找机会向大王稟明~” 刘苓揖礼,吞吞吐吐地说道, 符锦脸蛋要时间有些苍白,强自一笑,把羹汤交给刘苓,带著宫人往自己居住的小殿走了。 魏揭飞忍不住小声道:“刘內侍,怎么会有两位公主啊?” 刘苓麵皮颤颤,哭笑不得地摇摇头:“你啊你啊.... 第486章 姐妹 第486章 姐妹 梁广醒来时,手掌覆在一团柔软山丘上。 下意识握了握,耳边传来一阵哼唧。 一只白璧般的胳膊用力搂紧他的脖子,温热身子往他怀里拱了拱。 唔..:.锦儿这妮子昨夜可真够疯狂的,想来是有什么心事,一点不像平时端庄温柔的样子。 那些个姿势,平时的她决计不肯摆弄出来。 还要了那么多次,真有些累了... 梁广嘴角上弧,低头看看怀中乌髮覆面、酣睡正香的符锦,忍不住再度翻身压了上去直到刘苓来了第三趟,带著两个小宦准备伺候汤沐,梁广才赤身下榻,披上宽鬆袍衫坐到了案台后,打算先看看今晨送来的几份章疏。 “.....孤今日午后回旧邸,锦儿若是愿意,就住在王宫,若是想回秦宫探望张太夫人,就让刘苓安排车驾卫士..:..” 梁广一边批阅章疏,一边低头说道。 屏风后传来穿衣身,只听符锦轻声道:“多谢大王,妾身知道了.....” 梁广抬头看了眼,只觉得符锦的声音有些不一样,倒也没多想。 刘苓脸色古怪,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过了会,荷锦在宫人侍奉下先去殿后暖房沐浴。 “大王....”刘苓凑近小声道。 “嗯?”梁广伏案疾书。 刘苓附上前低语几句。 梁广握笔书写的手顿住,扭头惊讶地看著他。 “是奴婢疏忽!请大王降罪!”刘苓哭丧脸,跪倒在地。 两个小宦正要把收拾乾净的床褥抬走,梁广喝住,走上前翻了翻,果然在內里看到一抹嫣红。 这叫什么事... 梁广哭笑不得,挥挥手让宦侍们退下。 “这么说,昨夜是宝儿自己溜入內殿的?” 刚问完,梁广拍拍脑门,暗道自己糊涂。 非是宝儿自己冒充锦儿爬上了他的床榻,还有谁敢强逼不成? 梁广了几步,“宝儿是何时来到王宫的?” 刘苓跪在地上,“昨日响午,说是来探望襄乐公主,奴婢没多想,也就没安排人看著....” 梁广有些无语,宝这妮子小脑瓜里究竟在想什么? 倒不是怕长安士民说他把符氏公主吃干抹净,而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他担心此事会刺激到荷选,为禪代平添变数。 毕竟他和符选的“交易”內容里,可不包括安定公主符宝..:: “罢了,待会午膳时,让两位公主一同到仙居殿用膳!” “奴婢遵命~” vnn 正午,仙居殿內,梁广坐在正中,荷锦、宝一双小姐妹分坐两侧。 梁广用著饭食,不时一眼宝,又一眼荷锦。 符宝神色如常,面颊脖颈还隱隱露出昨晚欢愉过后的痕印。 她很是矜持地用著饭菜,小嘴动个不停,显然是饿坏了。 符锦却没什么胃口,不时有些出神。 梁广突然觉得有些尷尬,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明日我入秦宫探视太后、张太夫人,锦儿宝儿隨我一道.... 梁广搁下碗筷,擦拭嘴角乾咳一声说道。 “妾身遵命~” 符宝冲他甜甜一笑,这妮子倒是一点不觉得尷尬, 符锦也低声道了句,看了眼对面的符宝,轻咬唇低著头不说话。 “咳咳~宝儿往后可居福庆殿,和锦儿居住的福和殿毗邻,你们两姐妹平时走动也方便些...:”梁广又故作隨意地说道。 “妾多谢大王!”宝笑如。 比起嫻静温柔的符锦,符宝就像是一朵刚刚绽放的艷丽牡丹。 “孤今日回旧邸,你二人留在王宫,明日一早孤自会派人去接你们~” “恭送大王!” 姐妹俩起身福礼。 梁广看看二女,只觉得有些头疼。 算了算了,让她们姐们两个自己去瓣扯吧..:. 梁广脚下生风,带著刘苓乘坐车驾离开王宫。 仙居殿內,锦命宫人撤去饭食桌案,合拢殿门,確认殿內只剩下她和符宝。 符宝撑著下巴,笑嘻嘻地看著她,像个没事人一样。 “你.....你....为何?!”锦当即红了眼,咬著唇低喝。 符宝娇笑道:“我喜欢大王,大王也喜欢我!这天下,只有大王才能保护我!” 符锦颤声道:“兄长和我这么做,就是为了保护你和阿母!” 符宝撇撇嘴:“除了大王,没人能保护我!父皇陵寢遇上的事,我可不想再遇上第二次!” 顿了顿,她脸蛋上流露几分恐畏,“那一次,我当真是怕了..:..我怕自己死在父皇面前,怕自己落入姚羌贼军之手......” 她忽然双手掩面哭了起来,眼泪水从指缝里溢出。 符锦急忙上前揽著她:“有父皇在天之灵保佑,我们一定会平安无事的!兄长让我来伺候周王,为的就是剪除国贼保护社稷,以免先帝陵寢之事重演..:..” 符宝突然甩开她的手,满面泪痕地大声道:“父皇已经死了,大秦社稷將亡,兄长他保护不了社稷,更保护不了我们! 我不想死!我想好好活著!我想锦儿、阿母和兄长也能好好活著!” 符锦也哭了,“兄长和我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好好活著.... 符宝紧紧抓住符锦胳膊,“兄长他已经魔证了,锦儿你可千万不能跟著他一块作乱! 你睁开眼好好看看这长安城! 大周代秦顺应人心,大王上承天命,必將是一代雄主,开创大周万世基业! 兄长他如何会是大王对手? 你若当真隨他走那一步,他会死,你、我、阿母....都会死! 大兄符不、先帝宏、平原王符暉、广平王符熙、河间王符琳、清河王符睿.....几位兄长全都死了,只剩陛下他一人,又能做得了什么? 你若走这一步,兄长们留下的妻儿全都会死! 你难道想让父皇绝嗣?” “我..:.:”荷锦脸蛋一片苍白,眼泪汨汨流下。 符宝用力推开她,荷锦跌坐在地,泣不成声。 “我不想死!也不想阿母和你死!你若不肯醒悟,我就把你和他图谋作乱、刺王杀驾之事告诉大王!” 宝哭豪看,声嘶力竭地冲她大声吼叫。 符宝推开殿门跑了出去,独留下符锦一人趴在殿中痛哭不已.... 第487章 夫妇入宫 第487章 夫妇入宫 翌日,梁广和符盈乘坐金车,锦符宝乘坐画轮车,在魏揭飞率领的右龙武军护卫下,从司马门进入秦宫。 右监门將军袁硕提前赶到城门接管城防,左城虎军王睿、左龙武军王镇恶各率三千兵马进入宫城。 北宫北司马门外,左驍卫將军悉罗多、左威卫將军王懿常驻六千兵马。 如此內外相制,足可应对一切突发状况。 整座秦宫从城门到南北宫、各处敌台、城楼、宫室全都在掌控之下。 鳞车驾从司马门驶入,盈从侧窗望出,只见袁硕和一眾甲胃全身的军將单膝下拜。 “夫君....” “嗯?” 符盈迟疑了下,轻声道:“前些日,顺阳阿姐来府中拜见,拉著妾身一顿哭诉,说是驻守宫城的周军將土太过无礼,竟连陛下居住的宣徽殿也强行入內搜查..:::” 梁广闭目养神,符盈看著他,顿了顿轻嘆道:“妾求夫君约束將士,儘量给予陛下些许体面..... 毕竟,他已经答应禪位..:: 夫君也向臣民保证过,会给予他应有的尊重和礼遇..::: 梁广睁开眼,笑了笑道:“顺阳公主倒有几分幣幗之气,杨壁那软怂货色,当真配不上人家..:: 不如令他二人和离,重新为顺阳公主物色夫婿,刚好他夫妻二人分居多年,想来也没什么情义.....” 符盈哭笑不得,轻轻在他手背上打了下:“妾跟夫君说正事,夫君却插科打浑~” “呵呵,我说的也是正事! 杨壁那丑竖自从雍县回来,终日酗酒答打奴婢,骂骂咧咧似是心中不忿..:: 若是让孔屯查出点什么,我必定饶不了他! 你告诉顺阳,若不想当寡妇,就早日和离,你重新为她选一位青彦俊杰,安安稳稳过日子,反正他俩也没子息..:.:” 符盈听出些什么,惊讶道:“夫君要杀杨壁?刺奸校尉孔屯近几日在长安四处缉捕闹得满城风雨,难不成当真有人阴谋作乱?” 梁广闭上眼,缓缓活动著脖颈:“是查到些蛛丝马跡,具体牵连多少人还不好说杨壁终究是杨氏郎君,且跟新朝不是一条心,留著大小是个祸患,还是儘早除掉为好~” 符盈脸蛋多了些惊惶之色:“夫君自从雍县回来,就把几支大军调入城中,宫城里外更是成卫严密,难道是和孔屯近日来的搜查有关?” 梁广两手合握住她的手,“都是些不值一提的蚊蝇虫,盈儿不必担心。 只是禪代在即,必须保证长安城不生乱,调兵入城也是为弹压宵小做准备..:. 有他亲口说出的一番宽慰之言,荷盈心中的焦虑不安才消散了许多。 “陛下他..::.是否牵连其中?”符盈低声道。 梁广笑了笑,没再说话,闭上眼继续养神。 符盈轻嘆口气,从丈夫的反应来看,近日来长安的动盪多半和天子符选脱不了干係。 就是不知,刺奸校尉孔屯具体查到了些什么,涉及到多少人,范围有多广.... 这些机密事,就算她是王后也不能过问。 当然,如果她真想知道,非要追问到底,她相信大王也不会隱瞒。 只是如此一来,难免会让大王不喜。 她的身份本就敏感,如何在梁周代秦之际,展示出她作为大周王后的態度和立场,非常考验她的智慧。 身边男人不只是她的丈夫,更是这大周的君王,也是她头顶的一片天。 身为王后,同时也是符氏宗女,她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向丈夫和臣僚们展现出“识大体、顾大局”的姿態。 她身后有符秦旧臣支持,有诸氏权贵效忠,还有诸如王永、崔、崔宏、韦洵、王买德..::一眾王国重臣、土族精英代表支持,地位可以说相当稳固。 最重要的是,她的丈夫在这方面给予她足够多的安全感, 梁桓的王太子地位虽然还未確立,可她的王后、皇后位置是跑不脱的。 作为结髮夫妻,虽说如今丈夫身边女人眾多,可她还是对自己在丈夫心目中的地位保有信心。 她现在心里小小的诉求,就是希望尽力保全符氏宗亲,特別是符皇一系子孙。 符不的幼子荷昶如今安顿在长安,入国子学读书,以淮阳侯的身份太平度日。 符盈希望其余符氏宗亲也能如此,只可惜,从近日长安小规模骚乱来看,恐怕还是免不了流血衝突.::: 符盈倚靠在梁广胸膛,幽幽低声道:“当年宣昭皇帝本想把锦儿、宝儿择其一嫁给夫君,不想最后还是妾身福泽绵厚,与夫君嫡结良缘...: 兜兜转转数年过去了,锦儿宝儿还是成了夫君的人.::: , 梁广楼著爱妻纤腰,略显无奈地道:“若我说宝儿当真是个意外,盈儿可信吗?” 符盈在他腰间不轻不重地掐了掐。 梁广苦笑,其实换作他也不信,毕竟谁能拒绝这一对並蒂姐妹呢? “妾要带著桃儿搬入王宫居住!”符盈微红唇,语气十分坚定。 再不看紧些,天知道丈夫身边还会出现多少女人? 虽说这种事她也不能阻拦,化家为国,广开枝叶也是她身为嫡妻大妇应该促成之事, 可该宣示地位的时候也半点不能退缩。 “好~好~盈儿就带著桃儿搬入王宫居住,为夫努努力,爭取本月內再让你怀一个! 我的盈儿貌美如,应该再生个小公主,继承阿母的容貌才是~ 梁广自然是满口应诺,还不忘搂著爱妻一顿口。 符盈面颊殷红,“妾要夫君陪一整月!谁让夫君瞒著妾收了锦儿宝儿两位妹妹~” 梁广哭笑不得,锦入王宫没多久,至於宝那可真就是意外啦..:: 前往北宫金阳门的御道上,夫妻俩坐在金车里耳鬢廝磨,亲昵著说笑不停。 自从回到长安,梁广甚少有閒暇与家中女人安享生活,军政归入王宫以后,他更是忙得脚不沾地。 旧邸全凭荷盈打理,召见诸氏女眷、探望苟太后、张太夫人这些事,也是她在操持。 符盈的忙碌不比他少,想到此梁广心里有所歉疚。 这次趁著入宫机会,夫妻俩好好聚聚,旧邸事务扔给慕容娥英打理。 只是如此一来,又惹得那女人嗔怪生怨。 可他人只有一个,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也是无可奈何啊.... 第488章 议定吉日 第488章 议定吉日 梁广夫妇乘坐的金车驶到宣徽殿前才停下,北宫禁中已有大批城虎、龙武军士进驻,把守各处宫城甬道、殿室。 天子荷选和高阳王符方、高邑公符亮、左卫將军徐嵩四人站在大殿石阶下等候多时。 新任太常卿韦华、灵台署令张道弘侍立一旁,和符选四人明显拉开些距离。 韦华这位太常卿可是周国的官,从秦国的尚书左僕射到周国的九寺卿,品阶上有所提升,成为从三品大员,实则却被排除在核心权力之外。 也是念在韦华“幡然醒悟”及时投效,且主动把京兆韦氏宗长的位置让给了韦洵,自已这一支从大宗甘降为小宗,梁广才留下他继续在新朝发光发热。 类似待遇的还有国子祭酒赵瑜,以前秦国的尚书右僕射,主持朝政的贰国相,如今投身於教育事业。 中书令张烈,出任光禄寺卿,专司负责宫廷膳食工作。 张烈好享受,爱吃会吃,如今也算是发挥其兴趣特长。 这三位周国从三品寺卿大员,光荣地从行政岗位上退下,成为国家事务机构的一把手。 在梁周代秦的大浪潮下,也算是平安看陆。 特別是韦华,长安士民谁不知道他曾经和周王势如水火,当年因荷睿之死,符皇迁怒周王,绣衣使苏膺槛送周王入京,韦华联合朝臣要求处死周王。 原本以为,周王回到长安,韦华这老小子肯定死得惨,不想韦华在一番痛哭流涕,又主动放弃了京兆韦氏宗长的地位后,换来了周王的宽容相待。 如今,韦华在太常卿的位置上干劲十足,成为长安新官场上的一道风景线。 梁广对韦华的態度,也让许多秦旧臣放下戒心,主动投怀送抱,彻底转变为梁周代秦的支持者。 周王连韦华这老小子都能宽恕,对其他荷秦旧臣自然不会过多追究计较。 於是,选身边的旧臣越来越少,如今只剩下符方、符亮、徐嵩三人。 悉罗多率领一幢鲜卑甲士手持枪矛列队走来,鎧甲碰撞、军靴踏地发出一阵阵“ 察”声。 选四人当即变了脸色,周军一眾卫府大將里,就属悉罗多最是凶神恶煞,且数日前在北司马门外,以谋逆为名处死上百名长水营禁兵。 悉罗多这廝命人砍下头颅,挑在矛尖上,大摇大摆地从北司马门进入禁中,巡视了一圈才退走。 当时符选就站在宣徽殿后的阁楼上看著,一眾宫人內宦瑟瑟发抖,而他什么也做不了。 没有梁广点头,悉罗多这鲜卑胡將绝不敢如此猖狂。 选知道,这是梁广对他的又一次警告。 悉罗多一抬手,身后申士队伍齐刷刷止步。 “大王驾临,为何还不跪迎?”悉罗多紧盯著符选四人,杀气腾腾的目光毫不顾忌地从符方、符亮、徐嵩三人脸上划过。 符亮当即噗通跪倒,荷方咬了咬牙,也跟著跪倒。 徐嵩面色铁青,他同样也是披鎧戴胃佩刀,手下却无兵士可用。 悉罗多大踏步走到他面前,徐嵩毫无畏惧之色,怒视著他。 “尔是何人?胆敢一身戎甲携带兵器出入禁中?”悉罗多冷冷喝道, 徐嵩面朝符选揖礼,“臣乃左卫將军,奉天子令宿卫禁中!” 悉罗多紧佩刀,眯著眼紧盯著他,身后几名鲜卑甲士皆是面露凶光, 徐嵩挡在符选面前,直面周军將士怒斥:“汝等是王国军,擅入禁中才是逾制,难道还想在陛下面前逞凶?” 梁广正扶符盈下车,听到这话扭头看了眼。 “夫君~”符盈担忧地小声道。 “无事””梁广握著她的手笑了笑。 符选看著一幢铁甲森森的鲜卑军士,心里嘆息一声,“徐將军,代朕礼迎周王!” 徐嵩应了声,怒视一眼悉罗多,一咬牙单膝下拜。 韦华、张烈、赵瑜三人早就跪伏在地,脸贴著地连头也不敢抬。 荷锦、宝姐妹俩也走下车驾。 符锦被殿前甲士林立、军容森严的场面嚇得面色发白,荷宝则提著裙摆小跑上前,完全无视符盈惊又有些恼火的眼神,挽著梁广的胳膊不撒手。 符选见状,脸色更是难看。 “你和锦儿隨王后先去探望太后、张太夫人,孤隨后就到~”梁广只得耐著性子安抚。 符锦走上前,先对梁广和符盈行礼,然后才对符选见礼,抬起头时,兄妹二人目光交匯,锦却有些闪躲不自然。 符盈带著锦符宝,先一步去长秋殿拜见苟太后和张太夫人。 待她们走后,梁广才不紧不慢地走到殿前。 “陛下~” 梁广拱拱手,警了眼荷方父子,倒也没多做理会。 “想来韦卿已经就太常卜测的吉日向陛下做了稟告,三月初一这个日子不错,陛下就在这一日颁布禪位詔..... 然后三月十五,正式举行登基典礼.::.中间不还有三请三辞的流程,也挺繁琐耗时的.. 从二月起,陛下就可举行告庙礼,我留给陛下一月时间,想来足以告慰大秦列祖列宗梁广负手了几步,拍打韦华三人的脊背,示意三人起身,独留下符方父子和徐嵩仍旧跪著。 悉罗多板著黑脸扶刀跨立在一旁,殿前殿后林立周军甲士。 符选沉默了好一会,勉强挤出一丝笑:“三月.....似乎太急了些.....朕不觉得这两个日子有何吉利之处....” 梁广看著他,笑了笑,“张道弘!?” “臣在~” 灵台署令张道弘爬起身,弓著腰快步走上前。 “你来和陛下讲解讲解,灵台卜测的吉日有何说法~” “臣遵命~” 张道弘看了眼符选,低声说道:“臣夜观乾象,见岁星自去冬踞太微垣西翼,光华日盛,至三月望日(十五)竟冲犯太微左执法星! 《天官书》有云:“岁星入太微,天子失其宫...:”此象正应秦德將终,陛下当知. 昔光武建武四年荧惑入鬼宿,终开炎汉中兴;今荧惑守舆鬼而明,暗合『岁星归紫极,新帝承天序』之兆.....“ 第489章 最后的卫道士 第489章 最后的卫道士 张道弘不愧是前任星象大师、灵台丞张亚的徒弟,一番星象吉兆解释得有理有据, 梁广对此道是半点不通的,听张道弘之言倒也津津有味,顿觉一种三月春祀,正合敬天授命、革故鼎新的感觉。 三月十五乃望日,也符合天命圆满、日月合璧之兆。 这个卜测结果,和王嘉坐化前留下的遗言隱隱相合。 张道弘是张亚徒弟,张亚身前和道安大法师乃是挚友,王嘉又是这伙人的前辈,和道安师父,石赵神僧佛图澄一个辈分。 这些人,共同组成了符坚身边的僧道顾问团,也是大秦宗教中央层面的代表人物。 如今,这个顾问团被梁广完美继承,只可惜王嘉早早坐化,只给他留下一条纬似的遗言。 王嘉这句遗言,几乎为他填补上了梁周代秦在宗教玄学层面的合法性。 没有王嘉入长安坐化,苟太后和苟池会不会选择归附,还真就不好说。 如今是佛教大兴的年头,若能树立一位类似道安的佛门高僧,用来掌管全国佛寺,配合朝廷对僧人进行度登造、土地清丈有莫大用处。 可惜道安在长安的几个弟子,无人能堪当此任。 凉王吕光奉西域神僧鳩摩罗什为国师,鳩摩罗什替吕光说句好话,整个凉州士民、河西鲜卑都会为之信服。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梁广初步尝到宗教治民的甜头,当然也想拥有自己的鳩摩罗什。 灵台署令张道弘毕竟年轻,且身为道门方士,在如今整个北方佛教占优的大环境下, 就算梁广硬捧,也造不出第二个道安、王嘉..:: 张道弘的话不光符选听清楚,韦华三人和符方父子、徐嵩也都听得清楚。 总之一句话,三月行禪代,上承天命,下顺人心,没什么好商量的! 梁广摆摆手,张道弘退下,赶去长秋殿把刚才的话再对苟太后、张太夫人说一遍,然后他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一眾目光落在符选身上,都等看他说话。 好半响,荷选强自笑道:“石渠阁活水潺潺,乃是新年化冻流入內廷的新水,周王隨朕前往一观如何?” 梁广转头看向石渠阁,魏揭飞正带人成守。 “既然陛下有兴致,臣敢不奉命?” 梁广拱手,侧身让过。 符选頜首,当先跨步走了过去。 梁广不紧不慢地跟在后。 徐嵩起身就要跟上,悉罗多当即拦下,“陛下和大王观渠,你捣什么乱?” 一队鲜卑甲士围拢上前,手摁佩刀紧盯著徐嵩。 “徐將军莫要衝动!”方拉住他低声道。 徐嵩嘆口气,今日过后,距离大秦社稷覆亡又进了一步。 石渠阁位於宫苑深处,引宫外活水而成。 阁周不广,清渠环流,潺潺之声不绝。 如今观之,渠水微浊,漂浮薄冰残片,隨波逐流之下,撞於白石砌成的渠岸,发出磕碰声。 符选站在渠畔几株桐树下,乾枯枝尚无新叶。 这么多年了,梁广还是第一次进入石渠阁,呼吸著清冷寒意的空气,望著石渠西北边的一块草坪空地。 那里就是前汉石渠阁旧址,汉宣帝刘询曾在此召集全国儒家名土,举行经学辩论大会,所谓石渠论道由此而始。 石渠阁一度是皇家书馆,珍藏典籍无数。 新莽年间,绿林军攻入长安,王莽焚毁石渠阁,曾经代表先汉文教兴盛的皇家书馆, 就此化作灰烬..... 以前梁广对这种事不觉得有什么,等到了如今地位,才会忍不住感慨遗憾。 这种焚毁典籍之举,无疑是对汉家文化的毁灭性打击....: 梁广和符选站在石渠边,一个望著旧址空地追忆先贤,一个低头看著渠中流水愜证出神。 “你曾答应我,彻底覆灭姚羌势力,再举行禪代登基典礼.:::: 好一会,荷选率先出声,语气低沉压抑著愤怒。 “如今姚退回天水,陇西北平定,可姚羌势力仍旧盘踞在陇西!你答应我的事,並未做到!”符选看著他。 梁广回过神,淡淡道:“姚年迈染病,等其一死,凭藉姚兴更难立足。 我已经派李晟出任秦州大都督,扶持姚羌內部之人对抗姚、姚兴父子,使其內部自乱:: 对付姚羌,不需要太过用力,用三五年时间,將其慢慢消耗致死,而不费长安一兵一夫一栗!” 符选紧拳头,“可你终归还是食言了!你就那么迫不及待?” 梁广笑了笑,“符登、杨定、竇冲这几位的出现,提醒我有些事还是不能拖延太久, 以免夜长梦多。 我不会让姚羌存在太久,只不过要等到禪代之后!” 符选赌气似地扭过头:“若朕就是不愿,你待如何?” 梁广默然了会,“你派人秘密离开长安,前往武都、阴平,册封登为南安王、征虏大將军、都督陇右诸军事、领雍州刺史,册封杨定为仇池王,討逆大將军.... 这些事,当真以为瞒得了我?” 符选浑身一震,拳的手愈发用力,指尖好似掐进掌心。 梁广晒笑起来:“你这又是何必呢?我非曹孟德,你非汉献,用不著玩衣带詔的把戏~” 符选猛地抬头,通红双眼怒视著他,咬牙道:“若是没有你,朕一定能復兴大秦社稷!” 梁广笑了起来,毫无顾忌地大笑,甚至做出捧腹之状。 就算他摁住符选的头告诉他,若是没有自己,他早已在数年前就死在五將山,这小子恐怕也不会信。 梁广摇摇头,不打算再和他爭论这个问题。 “我虽然答应过让你活命,可若是你一再挑战我的耐心,我也不介意除掉你,换一个新天子,再完成禪代.... 淮阳侯符昶还活看,符皇的血脉不会断绝。 只是你死了,张太夫人和锦儿宝儿难免伤心..:::”梁广笑道。 符选涨红脸,“你现在就杀了我!让长安臣民看清楚你的偽善面孔!” 梁广撇撇嘴,扭头喊了声:“魏揭飞!” “末將在!” 魏揭飞大踏步走来,身后甲土人手拎著个血淋淋人头。 符选看了眼,脸色骤变。 “大內官费洛、殿中將军邓景、邓迈、尚书郎邓绥..::: 梁广负手走了几步,指著几个头颅,“你以为靠这群『义士忠臣”,就能助你完成外联符登、杨定,內蓄死士,刺杀周王剷除逆臣的翻盘图谋?” 符选面色苍白,手扶著桐木才勉强站稳。 魏揭飞一摆手,甲士们把人头扔进石渠里,噗通几声溅起水,人头顺著渠水漂流而去。 “你倚为臂膀的安定邓氏,邓羌一族,也不全是一条心...: 出卖邓景几人的,恰恰是邓羌那了一条腿的侄儿邓统,他对自己宗族內的地位,可是相当不满意啊除掉邓景几人,我让邓统出任尚书郎,他很是感激..::: 梁广语气玩味。 他本身就是从宗族內斗脱颖而出之人,太了解宗族庶子的需求和想法。 特別是在整个宗族面临抉择之际,很难保证所有人都是一条心。 稍加利用,就能寻到破绽。 梁广看了符选一眼,折身往宣徽殿走去。 “还是少做无谓之事,你想做大秦社稷的卫道士,可更多人想的是活命、富贵、延续::: 这些东西你给不了他们,而我可以.... 符选指尖死死抠住树干,眼中沁出的恨意如陇山冬风一般凛冽...: 第490章 农为本 第490章 农为本 崇礼殿內举行的晚宴气氛倒也融洽,苟太后、张太夫人、顺阳大长公主悉数到场。 除了御位上的符选一杯接一杯喝著闷酒,其他人倒也说笑声不断。 只因绝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集中在梁广身上,见他兴致不错,有说有笑,眾人自然也就放宽心。 符锦、符宝原本坐在梁广和符盈身侧,梁广让她们去和张太夫人同案而坐,母女三人有段时间没见,一定有许多心里话要说。 符宝著嘴似有不乐意,这妮子有些黏人,就喜欢待在他身边。 方才拜见张太夫人时,人家看他的目光很是复杂。 梁广也能想得通,毕竟把人家一双並蒂莲吃得乾乾净净,如今也算是半个丈母,人家肯定有许多要嘱託的话。 只是碍於身份,不敢轻易开口,闷在心里这才显得鬱鬱寡欢。 梁广主动降低姿態,温言细语地一番宽慰,倒是让张太夫人心里好受了许多。 晚宴快结束时,赵整拄著木杖,一瘤一拐地入殿拜见。 “大王.:” “赵公不必多礼,起身说话便是~” 赵整躬身道:“太后佛堂冬日里遭积雪压塌,臣想请得大王手令,招徠一批工匠入宫城重建佛堂。 另外,太后为宣昭皇帝筹备的法会也即將开始,为免延误吉期,便將法会改在斋宫举办,诸多僧人入宫也需要大王令准.....” 梁广看向苟太后,拱手道:“太后恕罪,佛堂垮塌一事我的確不知,也怪我疏漏,未能及时派人修!” “周王言重了,些许小事,吩咐赵整去做就是了~” 苟太后面上似乎划过些不自然,说话时的眼神略有闪躲。 梁广倒也没太注意,他的目光也不可能长时间停留在太后面上。 “周王..:::”苟太后似乎有些迟疑、挣扎、纠结。 梁广拱手作聆听状。 可话还未出口,便被符选冷冷打断:“太后每年正月之后,都会在佛堂为宣昭皇帝举行法会,今年也不例外。 此乃太后寄託哀思之举,还望周王给予方便~” 梁广淡笑道:“为宣昭皇帝祭,再怎么隆重也不为过。 既然太后交给赵公来打理,我也不便多问。 等到举行法会之日,我自当亲往祭奠。” 选轻哼了哼,端起酒樽继续自斟自饮。 苟太后心中轻嘆一声,心事重重地不再言语。 梁广使人传王镇恶前来。 “赵公若需要安排工匠和僧人入宫,就去找王將军协助便好。 若人手不够,也可调动卫士相助。”梁广笑道。 赵整看了眼王镇恶,鞠礼道:“多谢大王,往后一月时间,就有劳王將军了!” “不敢!大王吩咐,末將自当遵令!” 王镇恶对眾人揖礼,復又告退。 梁广举樽,邀眾人共饮。 他余光不经意地划过荷选、苟太后、赵整三人。 倒要看看这几位究竟想做什么。 张太夫人身侧,符锦低著头,裙袖里的手死死紧。 符宝向她投去意味深长的眼神..:: 一整个二月上旬,长安、王宫都在筹备两件事,藉田礼和春蚕礼。 太常寺和礼部议定二月十六为吉日,梁广携公卿臣僚前往南郊祭祀。 长安南郊早就划出千亩藉田,设祭坛祀“社稷神”和“先农神”。 梁广身著玄端冕服,踏著太常寺乐署所奏的《丰年》雅乐,手持九寸玉耒,登上祭坛焚青圭祭神。 到了亲耕环节,太僕卿吕奇牵黑牛,司农卿彭楷扶犁,原本梁广只需要象徵性地推犁三次,每次十步,象徵示范,代表王权对耕稼农事的重视。 不想梁广推犁愣是翻耕完了两亩地才停下,嫌弃吕奇牵牛走得慢了,还在不停催促, 搞得彭楷扶犁反倒跟不上趟,累得两个老头跟著他在冰碴冻脚的泥土里走了大半时辰。 一旁观礼的韦华、张烈、赵瑜一眾公卿哭笑不得,韦洵、崔、王买德等王国臣僚倒是司空见惯。 许是梁广犁地很是卖力,群臣和上千名卫府军將也不敢怠慢,“勤尔农功,佑我黎庶”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不知道的还以为今日不是藉田礼,而是农垦大会战。 梁广示范性地耕完两亩地,权翼、苟池、九寺卿、左右尚书丞..::.公卿臣僚按照品阶次第助耕,还有特意挑选出的民籍耕户,体现出周国天命农本的理念。 最后是赏赐环节,一批耕户因为勤劳和收成颇丰,受到梁广亲自接见,赏赐下粟谷和钱帛,当作表率大加宣扬。 藉田之后,整个关中大地上的农垦大会战正式开启。 新任京兆尹郭褒化身劝农大使,亲自在京兆地区一遍遍巡视,確保民田、官田、恤田、禄田..:.不论田亩的所属性质,不论田產所得用途,本著能耕尽耕,能种尽种的原则,爭取做到不浪费一亩由地。 郑国渠、渭水十二渠的疏浚工作同步展开,派往关中各州郡的察农使也早早出发,敦促各地严格执行周王宫下达的劝农詔令。 一场大规模的农垦活动,在关中大地如火如茶地上演....: 与农垦同步开展的还有春蚕礼。 周王宫內设蚕室,栽种桑林於宫苑。 王后符盈著青服,携一眾王夫人,连同顺阳大长公主、诸多公卿臣僚妻女祭拜螺祖神位,献上白蒿、酒醴作为祭品。 符盈执金鉤採桑叶三枝,象徵天子亲蚕。 隨即便是一眾王夫人、公卿臣僚妻女亲手採摘桑叶。 符盈还要赐给臣女们蚕种,宣示王室恩泽。 最后,一眾命妇臣女们还要亲自动手煮茧丝, 採摘桑叶时,符宝特意拉著锦避到无人处。 “佛堂之事,为何还不同大王说?”荷宝紧盯著她。 符锦近日来似是心绪不佳,神色状態有些萎黯。 “我...:”面对符宝质问,她有些无言以对。 “若你再不说,我就找机会告诉大王!” 符宝低喝道,“你若果真做了那件事,这长安城有无数人会死! 大王待你恩宠有加,你当真狠得下心?” 符锦眼眸红红,“:..容我再想想~” 符宝也有些硬咽了,“锦儿你莫要糊涂,我不想见到你和阿母..::.你若是走错一步,我们都会万劫不復!” 符锦扭过头,“莫再说了,给我几日时间.... 她径直离去,宝了脚,看看四下里无人,又赶快溜回到一眾命妇队伍里。 角落处,隱於院墙阴影下的夔奴,不动声色地把这一切看在眼里... 第491章 寓教於农 第491章 寓教於农 灞水和滻水之间的广农田上,土层深厚呈黄褐色,部分低洼处残留未化净的冰碴。 西侧有一条引自渭水的沟渠,渠畔枯黄芦苇大片倒伏。 梁广带看全家出门踏春。 说是踏春,实则是下地干活。 车驾走到这里时,梁广下令就地驻扎,然后便带著梁恪、梁桓、梁兰儿、李康李乐一群孩童扛著耒、犁头,牵来耕牛、骡子,在这寒风仍旧苍劲的时节,脱下鞋袜,踩著冻得榔硬的泥土下了地。 一开始孩子们新奇玩闹,学著附近农人的架势,握住犁头驱赶耕牛翻耕土地。 李康李乐年纪较长,学起来很快,操弄曲犁时颇有几分老农火候。 梁恪玩闹了一阵便没了兴致,著冻脚,要使唤奴婢打水来替他洗脚穿袜。 梁广呵斥了几句,这小子才著嘴继续味味地扶犁。 和他做搭档的是刘勃勃,刘勃勃嫌弃老牛走得慢,乾脆自己拽上一条绳索,一边牵牛一边朝前拖拽犁头。 两个小子一身蛮力,快则快矣,可犁沟深浅不一、歪扭弯曲,没有旁边农田里,李康李乐犁得平整漂亮。 四岁的梁桓举著一柄小號铁齿耙,跟在犁头后面,把大块板结的土坷敲碎。 梁广赤著一双大脚板,站在田埂上,著耙子四处张望,看看几个小子活干得怎么样梁恪好用蛮力,累得脸蛋通红,想偷懒又怕父亲责骂。 刘勃勃帮梁恪牵牛扶犁,过了会趁梁恪歇息时,又跑去帮梁桓敲碎土坷,就连李康李乐负责的地块里也有他的身影。 梁广看在眼里不禁莞尔。 这小子精力旺盛,且心思活泛,相处熟了以后,和几个小子打成一片,且非常懂得搞好关係,哪一边也不得罪。 梁广向远处望去,梁桓举著小铁耙不停敲著土坷,小小的身子弯下腰时完全隱没于田垄之下。 小傢伙干得很认真,有没有梁广在身边,都不影响他专心敲碎土坷。 梁兰儿和几个女娃不用下地干活,她们的任务是捡拾石块堆砌田埂,把一筐筐石块搬到需要填补的土埂边。 梁广扯了根蒿草叼嘴里嚼动著。 总的说来,孩子们的劳作態度让他基本满意。 趁著休息时,梁广一手叉腰,语重心长地对孩子们说道:“铁犁沉重,扶犁一日掌心皴裂起泡,故而农人皆在手上裹缠草绳。 粪肥恶臭,却是肥田之宝,农人们终日扬撒,身上才会沾染秽气。 尔等当恤农人之苦,知稼稿艰难,一粟一麦皆是百姓血汗!” “孩儿(仆)定当铭记阿父(大王)教诲 孩子们皆是齐声应诺。 不远处草坡上,宫人宦寺用惟帐围成一圈,內里摆放毡毯、案几、酒水、蔬果、肉脯.....下风口架烤著羔羊、河鱼。 慕容娥英、薛桃娘、郭元君一眾夫人以符盈为中心围坐著,有的饮酒,有的品茗,有的饮著酪浆。 权善妃在一旁专心调製著果酒,根据各位姐姐的喜好,利用不同蔬果搭配出不同口味,贏得眾女一致好评。 坡下有城虎军士围成一块小型猎场,刘乌兰、杨惠风两位夫人挽弓策马竞相追逐几头狼。 “你们说,杨姐姐和乌兰哪个会贏?” 慕容娥英倚靠著凭几,兴致勃勃地道:“不如来押注,看看谁的眼光更好!” 郭元君两岁的儿子梁衍,正和杨惠风的儿子梁泰爬在毡毯上玩闹。 郭元君闻言不由笑道:“慕容姐姐也是精通骑射之人,自然比我们更有眼力,这押注我们可贏不了你!” 慕容娥英慵懒地摆摆手:“自从生下叱卢,稍稍活动这身子就容易乏,已经极少再摆弄弓弩了.::: 论骑射,眾姐妹里还得是杨姐姐和乌兰妹妹 符盈警她眼,半调笑半认真地道:“我看你不是倦乏,而是疏懒了许多!这些年只怕没少长閒肉~” 薛桃娘、郭元君俱是忍俊不禁,她们可不敢像这样当面调笑慕容娥英。 权善妃抿著唇,想笑又不太敢,毕竟她年纪最小,还不算是大王的正式妃妾。 慕容娥英一点不恼,反倒笑吟吟地道:“的確长胖了许多,反正只要侍寢时,大王不嫌弃就好..:.:” 眾女鬨笑嘧口,符盈笑骂道:“大王喜欢丰腴,可不是臃肥!” 慕容娥英嬉笑道:“王后放心,妾这身肉,只长在该长的地方~” 这下连符盈也面颊微红,了口:“不知羞~” 薛桃娘早就在一眾姐妹私下里调笑的荤话里锻炼出来,只笑不接话。 权善妃年纪小有些遭不住,脸蛋通红似火烧,姐姐们有些话说得太过露骨,就算她不想听懂也不行。 她小口抿著果酒,心里小鹿乱撞似的。 如果不是亲耳听见,她想像不到,这些虎狼之辞竟然会出自一眾大王夫人之口。 郭元君咯咯笑著,眼眸忍不住往慕容娥英胸脯和腰臀。 真如慕容娥英方才所言,她的閒肉只长在该长的地方。 凭藉傲人身段,纵使如今过了三十岁,大王对她的宠爱也不曾衰减分毫。 郭元君却不敢像她一般放纵自己,酒肉荤腥不忌口。 她的优势只在於年纪,相貌身段等过了三十岁,只怕比不上慕容娥英。 更湟论身段好的还有一位杨惠风,二次生养以后,胸脯巍峨程度又有提升,难怪近来大王总让她侍寢.... 郭元君一边羡慕看,一边暗自焦虑起来。 “行了,石儿和虎头还在呢,桃娘又有了身孕,你们这些荤话可少说些,免得教坏孩子!” 盈指了指梁衍和梁泰两个满地爬的小娃。 慕容娥英看向薛桃娘:“大王对桃娘的宠爱也是独一份,一眾姐妹里,就你这么快又有了身孕,真叫人羡慕~” 薛桃娘略显羞涩地低声道:“王后和几位姐姐也定会再为大王诞下麟儿~” 符盈笑道:“桃娘有了云容,这一胎再生个儿子,也就圆满了~” 薛桃娘轻轻抚著肚皮,脸上满是憧憬。 去年腊冬,王后和几位姐姐感了风寒,大王回到长安不久,又时常前往渭北巡视,只有她和刘乌兰陪在大王身边。 回到长安就发现有了身孕,让她很是欢喜。 女儿虽好,可只有诞下儿子,她今后的地位才有保证,年老色衰以后才有依靠。 郭元君、权善妃也对薛桃娘半是恭维地说了几句祝愿的话。 別看薛桃娘在一眾王夫人里不爭不抢,存在感不是很强,可眾女都知道,她在大王心目中的地位无人能取代。 毕竟是大王在梁园时期的青梅竹马,自有一份少年情在里边。 薛桃娘的父亲薛茂,即將回到长安述职,然后就出任梁州大都督领梁州刺史,坐镇汉中负责攻略巴蜀。 截至目前,大周只有三位大都督,并州大都督梁安,秦州大都督李晟,再就是薛茂, 足见其地位之超然。 薛茂和柳氏嫡女成婚,去年老来得子,大王还特意去信祝贺。 沛郡薛氏一族,在可见的未来,必將是大周显贵之家.... 第492章 田垄间接见晋使 第492章 田垄间接见晋使 夔奴带著宦寺奉上炙烤金黄的羔羊肉,慕容娥英率先大快朵颐,看得眾女又是一阵艷羡。 她们可不敢像慕容娥英一样豪放大吃,正如王后方才所言,大王喜欢体態丰的女子,而非臃肥。 为了口腹之慾长出一身閒肉,那才叫得不偿失。 “此次出游,襄乐、安定两位公主怎不一同前来?” 慕容娥英嗦著手指上的油脂,样装隨意地问道, 郭元君有些吃味地道:“两位公主在王宫陪伴大王,可是极得宠爱呢~” 符盈小口进食,淡笑道:“锦儿宝儿留在宫里,隨张太夫人料理祭祀宣昭皇帝一事, 故而无暇隨行出游~” 慕容娥英笑了笑,又伴作忧心地嘆口气:“两位公主得大王宠爱,等禪代之后议定妃嬪封號,只怕还要排在我们之上..... 也只有王后才能压她们一头~”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郭元君当即惊道:“两位公主伺候大王时日尚短,且不曾生下子息,怎会排在咱们姐妹之上?” 或许是觉察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大,郭元君急忙找补道:“慕容姐姐、桃娘妹妹跟隨大王日久,又早早为大王养育儿女,不可能落在两位公主之后!” 她说这话时有些委屈,如果被慕容娥英说中,两位符氏公主在將来的后宫排位里,也只可能比她和刘乌兰、杨惠风、权善妃几女要高,不太可能高得过慕容娥英和薛桃娘。 即便如此,她心里还是有些忿忿不平。 比不上慕容娥英、薛桃娘,难道还比不过两个小丫头? 一想到自己在后宫的地位有可能下滑,她心里就有种抓狂感.... 符盈瞪了眼慕容娥英,“你想问什么直接开口便是,你我姐妹多年,何必耍这点心眼?” 慕容娥英娇笑道:“王后误会了,妾身可没有打听后宫嬪妃改制之事!只是总觉得符锦、宝两个小丫头接近大王,只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隱秘!”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符盈又好笑又无奈,以慕容娥英的手腕,这些事自然也瞒不过她。 “后宫妃位改制一事,目前尚未有定论,礼部和太常尚在议定当中.... 符盈也没有故意隱瞒的意思,“至於符锦、荷宝两位妹妹..::: 符盈看了眼夔奴,神情略微严肃起来:“关係到禪代能否顺利进行,大王自有主张, 无须我们过多操心!” 慕容娥英眸光微闪,端起酪浆一饮而尽。 听王后意思,符锦符宝这两个妮子,当真有什么小秘密。 薛桃娘、郭元君皆是微微福身行礼,她们也很想知道后宫妃位会做出什么样的改动, 自己的册封和排序又会如何。 可王后已经把话挑明,自然也就不敢追问。 刘乌兰、杨惠风骑马跑上草坡,两位夫人身后各自跟著一名骑士,马鞍上掛著围猎所得。 从猎物捕获情况来看,还是杨惠风略居上风。 “看吧,我早说杨姐姐乃杨氏女君出身,弓马嫻熟,骑射技艺火候十足,经验老道, 只怕要小胜乌兰妹妹一程!”慕容娥英笑道。 符盈不客气地戳穿道:“我看你是想两头下注,换谁贏了都有一番说辞!” 慕容娥英伴作委屈:“哪有,至少王后的钱我可不敢贏”” 眾女笑作一团,王后和慕容夫人日常互,倒也是后宫生活的一道风景线..:: 坡下田垄里,眼看活干得差不多了,孩子们也都挺累,梁广宣布今日劳作到此结束。 一眾孩童欢呼声中,梁恪、李康李乐、刘勃勃冲向沟渠,不顾渠水寒凉跳进渠沟里捕捉鱼虾。 梁兰儿本想加入,郭元君派侍婢前来及时制止,小丫头只能气鼓鼓地回宿营地见阿母梁桓羡慕地看著兄长们戏水,他身子骨稍稍弱些,可禁不起这般寒冽地冻水刺激。 一队车马、骑土从北边官道上缓缓驶来。 过了会,鸿臚少卿杜敏在王睿带领下前来拜见。 “杜少卿?你怎地在此?” 梁广见到杜敏时,正两脚踩在渠沟里,清洗著脚上腿上的泥土。 “大王.” 杜敏躬身揖礼,“晋使褚爽、谢澹一行得知大王驾临此地,特意前来拜见!” “哦?晋使来了?” 梁广坐在渠沟边,拿一双麻鞋穿上,了脚正合適。 他隨即想起一事,“晋使不是走潼关入关中?怎会到了產灞之间的蓝田县郊?” 月前接到消息,建康晋室同意他此前的议亲之事,再派褚爽、谢澹前来商议。 梁广特地让鸿臚少卿杜敏前往潼关迎接,不想晋使一行竟然到了蓝田来。 杜敏忙道:“臣也是去到华州才得知,西燕主慕容永正和襄阳太守赵统在南阳交战南乡郡(河南浙川)有郡人作乱,道路断绝,故而晋使无法北渡洛水,走函道路入关, 只能走商洛道前来..:..” 梁广想了想,“这么说,慕容永和桓氏在荆襄又打了起来?” 杜敏点点头:“正是!” 梁广摩下巴,“南阳.....南乡.... m 杜敏眼巴巴看著他,不知道大王又在琢磨什么。 “走吧,朝前带路,既然遇上了,就在此召见晋使一行~” 梁广卷著裤腿,踩著麻鞋沿著土埂往前走。 杜敏愣了愣,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梁广斜瞅著他。 杜敏忙躬身:“是否让晋使稍待,大王更衣再去相见.... 杜敏驃了眼梁广又急忙低下头,大王这副老农尊荣,哪有半点国君之样...: “不必!” 梁广摆摆手,径直沿著渠沟土埂往前走。 杜敏无奈,只得提著袍服匆匆跟上。 褚爽、谢澹万万没有想到,再见周王梁广时,竟然是在蓝田县郊一片田垄之间。 “坐吧~” 梁广大马金刀地坐在一方磨台上,附近种植了上千顷小麦,水確也有十几座,隨处可见废弃的磨盘石块。 褚爽、谢澹相视一眼,只得撩起袍服,小心翼翼地坐在两块磨盘上,和梁广形成明显的高低差。 谢澹扭头四处张望了下,去年秋播种的麦苗,如今已长成半人高,风吹来声一片。 他很是不自在的扭动了下身子,自古以来,恐怕没有国君在田垄间召见外使的先例。 他很想质问梁广,莫不是故意轻慢以示羞辱? 可梁广一双泥腿,脚板在刚刚冒出的草茎上用力蹭著,一身葛布短衣沾染泥印,任谁见了,都会认为,这就是一位刚刚劳作回来的农人。 梁广若是有意怠慢普使,也犯不著专程等候在蓝田,更不必下地劳作一番。 兴许当真是意外巧遇,而非有意为之? 褚爽的反应和谢澹完全不同,得知梁广在此亲耕,且带著几个儿子和公卿贵子,寓教於劳作,不觉在心中大为惊嘆。 这种事,晋室天子做不出来,奢靡成风的门阀士族集团同样做不到。 褚爽不认为此乃作秀之举,知稼稽之艰难,对於上位者尤其是君王而言尤为重要。 有些事不去亲身实践,当真想像不到个中辛苦。 昔日惠帝“何不食肉糜”惊世之言,至今仍是世人取笑调侃的对象。 梁广其人,果有圣王之相啊“两位说说吧,这桓氏是如何同意与我联姻的?”梁广抠著腿上的泥垢,隨口问道。 他是没有想到,最后同意和他联姻的竟然是龙亢桓氏。 如今的桓氏,虽然声望大不如前,可仍旧是盘踞荆襄之地的一镇方伯。 桓氏同意嫁女和他联姻,想必不是出於自愿,也不知晋室朝廷和桓氏是如何展开博弈的,对此他很感兴趣。 谢澹还在考虑如何应付他的提问,毕竟这件事涉及到朝廷內部的权势之爭,涉及到天子、会稽王、桓氏之间的较量,容易暴露晋室虚实,回答不好容易惹麻烦。 不等谢澹开口,褚爽略作斟酌说道:“好教周王知晓,联姻一事起初在朝廷上並未获得天子同意....” 在谢澹惊讶目光注视下,褚爽已经把前因后果和盘托出,几乎没有做任何保留。 梁广耐心聆听,不时点头询问几句细节。 晋室朝廷不同意联姻,也在他意料之內,毕竟在南人看来,他这位周王同样也是一位氏酋出身的胡人君王。 在如今汉胡大防的时代背景下,自居正统的晋室司马家,以及大大小小的南渡士族、 江南士族,只要不是刀架在脖子上,基本不可能同意和他联姻。 送女和亲的骂名,司马家和其他门阀士族都不肯轻易背负。 这种事,稍有不慎就会成为政敌攻计的把柄。 所以他才会对桓氏同意联姻感到惊讶。 桓氏想要做荆襄集团的领袖,长江中游的首席门阀,对於名声不可能不顾忌。 听完褚爽介绍,他才恍然大悟。 没成想,竟是司马道子这小子冥冥中帮了他一把,促成桓氏嫁女和他结亲。 虽说司马道子是为了爭权夺利,同时打压桓氏收缴荆襄兵权,可这门亲事的达成,对於他和大周而言益良多。 藉助此事,大周也將会正式进入江南士民眼中。 通过桓氏,或许还能找到其他联络江南士族的机会。 “这桓灵修..:.是桓石虔的小女儿?”梁广琢磨著问道。 桓石虔是桓豁庶长子,是江南门阀士族里少有的精干勇猛之將。 当年襄阳一战挫败杨壁、姚,一举焚毁姚从巴郡远道而来的水军,收復襄阳重镇,一下子使得秦军在长江中游处於极大被动。 桓石虔、桓石民兄弟因此声名大噪。 南征之所以失败,襄阳失利要占四成原因。 桓石虔的小闺女,嫁给梁安做嫡妻倒也算门当户对。 “正是!”褚爽笑道。 谢澹又看了他几眼,褚弘茂一副喜闻乐见的样子,似乎並不排斥与梁周结亲? 梁广话锋一转:“桓氏不会找个庶女冒充,隨便敷衍我吧?” 褚爽了愜,哭笑不得地道:“周王放心便是,此段良缘乃我朝天子亲赐,岂会欺骗世人、欺骗邻邦? 何况有朝廷婚书作证,又岂会不守信诺?” 梁广撇撇嘴,正因为是司马曜下旨赐婚,他心里才有些犯嘀咕。 自从渭水盟誓之后,司马家还有何信义可言? 不过要想甄別桓氏女君的身份倒也不难,派人前往荆州江陵仔细打探一番就是了。 桓氏如果敢掉包换人,丟的也是自家脸面。 梁广淡笑道:“此次与桓氏结亲,乃周普两国邦交大事。 如果新妇身份上有问题,今后两国之间,除了攻伐交战,只怕再无交往可能。 相信晋室天子和桓氏也明白个中轻重~” 褚爽和谢澹浑身一凛,这话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也就是军容鼎盛的新兴梁周,敢对普室说出这样的话。 也就是周王梁广亲口说出,才让他们心头震颤, 换作慕容垂来,只怕也达不到类似效果。 褚爽迟疑了下,拱手道:“还有一桩亲事,外臣要提前恭贺周王~” “嗯?”梁广愣了下,“还有亲事?” 谢澹低下了头,只觉得脸烧得慌,有些难以启齿。 褚爽挤出笑脸,“是这样的,我朝天子认为周王神武盖世,欲以宗女相配,以结两国永世之好.... 天子下詔,以新昌公主赐婚周王.:::: 梁广然地半张嘴巴,看看褚爽,又看看谢澹,確定二人没有说错话。 联姻这种事,还有买一赠一的? 他只为梁安求娶江南名门士女,司马曜和司马道子哥俩,竟然连带著要把同父姐妹嫁给他? 这般上赶看.::.看实令人难以理解啊褚爽低声解释了几句,梁广沉默了。 好傢伙,司马曜和司马道子这一对奇葩兄弟,还真是什么事儿都干得出。 司马家和桓氏的荆襄权力之爭,皇家与士族的较量,最终结果是白送他一位新昌公主? 虽说这位公主是个寡妇,还是桓氏的寡妇,可毕竟代表晋室脸面。 就这么上赶著扔给他,还真是够奇葩的.... 褚爽和谢澹有些紧张,生怕他开口拒绝,让晋室的脸面无处安放,他们回去也无法向会稽王交待。 “唔: 梁广沉吟著,两位晋使的心提到嗓子眼。 “...:.如此,多谢贵国天子好意!事不宜迟,两位普使先行折返,待我回到长安, 派人把国书快马送去,交给两位晋使带回建康~”梁广笑道。 二人暗自鬆了口气,忙起身揖礼:“多谢周王!” 当即,褚爽和谢澹也不耽误,留下礼物,车马队伍掉头原路返回,儘快赶回建康交差。 早日定下送嫁吉日,也好让这桩两国邦交大事早日落定。 梁广目送普使一行在鸿臚少卿杜敏相送下远去,好笑似地摇摇头。 司马曜和司马道子非要送一位寡妇姐妹给他,他自然只能笑纳接受,左右不过是后宫多养个閒人的事。 草坡之上,荷盈和慕容娥英、薛桃娘一眾夫人听完夔奴稟报,一个个面面相说不出话。 很快,大王后宫之內,將会再添一位来自建康普室的司马氏公主..:: 第493章 出兵汉水 第493章 出兵汉水 梁广从蓝田回到长安王宫,第一件事便是召集臣僚议事。 “上洛郡太守樊彬快马稟报,南乡郡大乱,郡人陈勇聚拢乡民,自称梁王杀丹水令造反! 晋室襄阳太守赵统乃桓石虔部曲,如今正和西燕大將慕容逸豆归战於博望。 荆州刺史桓石民派出两路兵马,一路入南乡郡平乱,一路支援赵统。 镇守魏兴郡的杨亮沿汉水西进巴西,与閬中譙氏战於汉昌....: 13 梁广在一幅悬掛的巨型天下形胜图前来回走动,慕容越、苟平、韦洵、王买德一眾王国旧臣都知道,这是大王发现战机之前的兴奋表现。 廷议节奏很快,且事前没有任何里胡哨的寒暄措辞,连山呼叩首都省去了,直接进入正题。 王永、崔宏、毛长乐、赵钧..:..这些第一次参加廷议的“新人”神经绷得很紧,面色严肃丝毫不敢懈怠。 “国书已经派快马送到普使手中,普使一行走商洛道出关中,现在刚过洛县..: 孤打算派遣一军,沿商洛道轻装简行奔赴南乡郡,先占南乡,然后沿均水(汉水支流)设防,阻止晋军跨均水进入南乡! 同时,汉中太守孟超出兵,沿汉水东下直奔魏兴郡(陕西安康),断杨亮归路!” 梁广指著形胜图上秦岭南麓位置,在汉中、巴东、魏兴、南阳几处州郡来回示意。 “如果杨亮足够聪明,就会放弃魏兴辗转至上庸驻扎! 如果他敢试图收復魏兴,则汉中、南乡两路兵马东西夹击! 如此,魏兴、南乡二郡復归我手!” 梁广语气凿凿,双目精芒熠熠,熟悉他脾性的臣僚都知道,这是大王做出战爭决策时特有的果断和坚定。 一眾臣僚低声议论起来。 战略层面的决断,无人敢质疑梁广的眼光和嗅觉。 毕竟自从出镇平阳以来,几乎所有的重大战略决策都是他一人拍板决定。 论战略高度和局势判断,天下无人能出大王之右。 臣僚们討论的是此次出兵的利弊得失,以及可能引发的后果。 “大王?”王永拱手说道。 “王卿请讲!”梁广回到主位坐下。 王永道:“大王出兵时机选择之绝佳,眼光布局之深远,令臣无比敬佩~” 王永先习惯性地来几句奉承,见梁广燮起眉头,急忙改口道:“臣担心的是,大王和晋室议定联姻不久,周普两国正处於初步接触的友好阶段,突然出兵攻取南乡、魏兴,是否会损害两国邦交关係?於大王名声也有不利?” 尚书右丞王买德当即反驳道:“我大周与普室並非结盟关係,连正式的国书都尚未签订,何谈友好? 南乡郡內乱,襄阳赵统与西燕交兵,杨亮率领普军在巴西被譙氏所阻,整个秦岭南麓几乎处於不设防之態。 此时不取更待何时? 何况梁州之地原本就是大秦治下,我大周承袭秦庙,收復旧土有何不可?” 王永有些无奈,摇头道:“王右丞这就有些强词夺理了! 我论的是出兵对於两国交往的影响,你却口口声声说什么收復旧土?” 王买德笑道:“不敢和王公爭执,只是在下认为,此次出兵夺取魏兴、南乡二郡易如反掌,且利大於弊,根本无须考虑什么后果影响! 大不了晋室恼怒之下,暂罢联姻之议。 难道我大周还稀罕司马家的一个公主?还有桓氏的一个女君?” 王永哭笑不得:“话不能这么说,议亲是大王先行提出,晋室同意,且有意与我大周交好。 如果此时背负上一个毁约之名,难免叫晋人轻视我大周!” 王永又对梁广揖礼:“大王今后欲图江南之地,就应当早日树立大周上朝形象,不可做出尔反尔之举!” 殿堂內议论声一片,支持王永者有之,支持王买德者有之,一时间两派竟难分高下。 梁广轻抚额头,没想到一次看似寻常的军事行动,竟然在臣僚里引发剧烈反应。 支持王永的不在少数,主要理由是此举会让晋室误以为大周毫无信义,不利於两国今后邦交。 且正值周普联姻的节骨眼上,大周突然出兵夺取魏兴、南乡两郡,有种谈婚论嫁之时,男方突然拔刀捅了女方亲家的感觉.... 支持王买德的亦不在少数,理由很简单,此战在军事上难度较低,成功以后,周军將在秦岭南麓保持战略主动性,且为关中的安全多提供一层保护壳。 王买德和王永爭得面红耳赤,谁也说服不了谁。 梁广正头疼时,余光警见殿外廊下,有一个洒扫之人探头探脑,正要恼火呵斥,待看清楚那小子嘴脸,不由一笑。 梁广冲刘苓招招手,示意他把外边偷听的小子带进来。 过了会,在一眾臣僚异目光注视下,头查脑的崔浩跪倒在殿中。 崔、崔宏大惊失色,急忙起身离席跪倒在崔浩身边。 “崔浩无状搅扰廷议,乃臣教导无方,请大王责罚!” 两位崔氏重臣很是紧张,廷议气氛宽鬆,却不代表没有规矩。 相反,梁广一直秉持的理念是,廷议之上只说大事要事,不得阿识奉承,不得顾左右而言他。 廷议更是机密,连寻常宦寺都不得靠近,洒扫活计都是交给中书令史下辖的士人僚吏来做。 少年崔浩就是供职於中书的一名无品低级吏。 “崔浩,方才可是你在殿外偷听廷议內容?”梁广故意板著脸喝道, 崔浩虽是做坏事被抓住的之態,却並没有过多慌张,施施然揖礼道:“启稟大王,小臣並未偷听~” “那你为何在殿外举止鬼崇?” 崔浩不慌不忙:“小臣今日轮值洒扫,方才正好路过。殿內爭吵声太过嘈杂,小臣的耳朵又无法闭合,故而听到些许爭论~” 一眾臣僚忍俊不禁,这崔家后生颇有意思,难不成这天底下,还有人的耳朵可以主动闭合的? 梁广笑骂道:“少跟孤狡辩,罚你洒扫这宣室殿半个月,你可服气?” 崔浩一脸严肃地摇头:“小臣不服!” 梁广刚要说话,崔浩又道:“小臣无罪却有错,错在不该举止轻桃,以至让大王误以为小臣故意窃听! 小臣有一计,可解决方才诸公之爭!” 第494章 一肚子坏水 第494章 一肚子坏水 崔顗、崔宏再度被崔浩的“狂言”嚇一跳。 崔低声呵斥著,崔宏急忙拜首道:“小儿无知之言,万请大王恕罪!” 崔浩满脸不服气,却又不敢反驳,只得向梁广投去求助目光。 “呵呵,便让桃简说说无妨!”梁广摆手。 崔、崔宏无奈,紧张地看著崔浩,暗自祈求他莫要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之言。 “小臣谢过大王!” 崔浩不慌不忙地揖礼,先对王买德说道:“王右丞认为此次出兵乃是必行之举?” 王买德笑道:“轻取两郡,全括汉水以北,何乐不为?” 崔浩頜首,又转而对王永说道:“王公认为出兵可行,却又担心会损害大王和大周信誉,破坏周晋两国邦交?故而认为,如若出兵,则必须拿出足可令人信服的理由!” 王永也笑了,“的確如此!全取两郡自然是好事,只是若因此让晋人轻视我大周,却有些得不偿失。 就算没有魏兴、南乡二郡,商洛道也在我大周掌控之下,更有秦岭天险为恃,不论是晋人还是西燕,都绝难威胁关中!” 崔浩再度頜首,面朝诸位臣僚揖礼,笑道:“王公和王右丞之言各有道理。 王公並非不赞同出兵,而是希望师出有名,不使晋人认为我大周乃无信之邦。” 支持王永的臣僚皆是点头,中书省年纪最小的缘吏崔浩,对方才的廷议爭辩总结得相当到位。 “出师名目不难解决,小臣便有几个顶好的理由,可供大王挑选!”崔浩自信满满地道。 梁广好笑地看著他,“且说来听听!” 崔浩施施然揖礼,了两步,一眾臣僚目光匯集在他身上。 “南乡郡有郡人聚眾作乱,称尊號,並且袭扰上洛,我朝派兵弹压,確保边关安寧,此乃正当合理之举!” 崔浩朗声说道,殿堂內立时响起一阵议论声。 崔浩继续道:“不知是何缘故,有数股游窜普军溃兵侵入汉中地界,翻越米仓山袭扰西乡、南郑等地,我朝汉中太守孟超出兵清剿,一路追击进入安康、西城等地,受到当地百姓单食壶浆盛情迎接,便暂时留下来剿除匪患...., 如此,魏兴一郡可入我手!” 崔浩手掌一握,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阴险诡笑。 崔、崔宏面面相,清河崔氏的宗学教育向来以王道授业为主,怎么教出了崔浩这么个满肚子坏水之人? 一眾臣僚同样惊嘆於崔浩的险噁心思,魏兴、南乡二郡的內部骚乱,也能被他抓住机会,编造成周军出动的正当理由。 “还有一点更是名正言顺! 南阳陷入战火,晋室的送嫁队伍,只能走商洛道入关中。 魏兴、南乡二郡不寧,如何保证道路畅通? 万一路上遭遇贼匪劫掠,晋室丟脸不说,我大周同样顏面无光。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为迎接新昌公主和桓氏女君到来,必须保证两郡太平!” 崔浩侃侃而谈。 梁广抚掌大笑,“甚妙!甚妙!桃简之言甚合孤意!” 崔浩躬身揖礼,雀跃欢喜之色闪过眉宇,又故意表现得很是谦恭的样子。 梁广笑了阵,又道:“孤再提前派人前往襄阳、江陵,把桓氏和晋室狠狠斥责一通, 指责晋室管控辖地不力,致使郡人生乱祸害友邻! 为边关寧静两国友好,周军才不得不出动弹压! 此举是帮晋国稳固汉水边睡啊!” 崔浩眼晴一亮,“大王所言极是!如此一来,更能令晋人哑口无言!” 君臣相视而笑,颇有种狼狐为好的即视感。 崔和崔宏哭笑不得,难怪崔浩一肚子坏水,怎么看都像是长歪了,一点不像崔氏宗学出品的精英子弟。 原来根源出在大王身上..: 崔浩在平阳七年,自小长在大王身边,自然是耳濡目染、有样学样。 再加上这孩子有宿慧,打小脑筋长得和別人不太一样,平时又喜欢研究纬学说,搞些玄虚论断,今后还不知道会长成什么模样。 崔、崔宏相视无奈,不知道桃简孩儿这种转变是好是坏..::: 梁广讚许深深地看著崔浩,这小子的鬼主意,可以总结为无中生有、倒打一耙,通过指责晋室来树立自己出兵的正当性。 “赏崔浩三十匹绢!”梁广笑道。 “谢大王!”崔浩拜礼,坦然领受这份赏赐。 “下去继续洒扫吧~”梁广摆摆手。 崔浩告退,还不忘对父伯和一眾臣僚揖礼,迈著不紧不慢地步子跨出殿门,握著比自已还高一头的扫帚,继续沿看廊道洒扫。 梁广笑呵呵地夸讚了崔、崔宏二人几句。 崔浩毕竟年纪小了些,虽说智慧非凡且眼光与常人不同,但为人处世的经验还是不足,性情也並未完全固定,还需要时间打磨。 扔在中书省做个杂吏,浸在朝廷官场里耳濡目染,有机会接触政事,这样既能拥有自已的思考,又不至於过早接触权力。 现在看来,崔氏和崔浩自己能体会这份良苦用心。 不光是中书省,门下、尚书六部、御史台、各大卫府、九寺五监乃至地方州郡,梁广希望崔浩能多学多看,储备足够丰富的施政经验。 三十年后,这天下或许就要由他们这一辈人来执掌... 臣僚们见大王一脸老父亲般的欣慰模样,哪里还觉察不到他的心思。 看来传闻一点不假,大王对崔浩崔桃简钟爱有加,甚至寄予一份外人难以理解的厚望在其他公卿臣僚子弟入国子学读书的时候,崔浩却能自由出入前朝各台省衙署,行走中枢重地。 虽然名义上只是个洒扫小吏,可无人敢真的把他看作是寻常杂吏。 若非崔浩和其父崔宏相貌十分相似,只怕坊间就要传出桃简实乃大王私生的传言..: 有崔浩在,清河崔氏一门,可保往后三五十年富贵啊.... 不少目光落在崔、崔宏二人身上,羡慕嫉妒得眼晴都红了..: 梁广沉吟了片刻,当殿点將发兵。 由右武卫將军呼延愷、右领军將军毛长乐各率五千兵马,沿商洛道过武关分別攻略魏兴、南乡二郡。 汉中太守孟超沿汉水东进为侧翼,左领军將军赵钧押运粮草为后军。 三位卫府大將和地方守臣配合行事,確保此次南略计划顺利完成.... 第495章 孤注一掷 第495章 孤注一掷 梁广回到寢殿,王镇恶已等候多时。 “参见大王!” “无须多礼,说吧,有何异常?” 王镇恶面上露出罕见地凝重之色,从他带来的包袱里取出两口刀,一口锈跡斑斑,一? 口磨得光亮。 “大王请看,这是建元十年(374年)铸造的环首铁刀,上边还有少府尚方司刻印! 臣调查过,当年这一批刀专供护军府!”王镇恶介绍道。 梁广捧著铁刀仔细检查,忽然觉得这些刻印有些眼熟,“这批刀..:..似乎在哪里见过?” 王镇恶拱手道:“那年西苑狩场之內,越厉侯符道余孽阴谋作乱,利用两头寅虎刺杀天王,那些个妖人用的也正是这批刀械!” 梁广恍然:“不错!你一说孤倒是想起来了~” 那年西苑狩场大乱,他一人一马击杀数十名作乱妖人,当时他们手中持有的刀械,也有同样的刻印。 王镇恶沉声道:“建元十年,护军將军、新平公符峻涉嫌勾结越厉侯符道阴谋反叛遭天王镇压! 当时统兵平定叛乱之人,正是阳平公! 符峻被贬为庶人,赐死,家眷流徒陇西。 天王並未杀道,將其圈禁在长安,不久后荷道下落不明。 从那时候起,就有符道阴魂作崇的传闻出现!” 梁广问:“当年西苑狩场叛乱之后,负责善后之人是赵整。 你的意思是,这批曾经被收缴的兵器,落在了赵整手中?” 王镇恶拱手道:“大王明鑑!这一月来,赵整负责为太后修造佛堂,举办祭祀法会。 臣偶然在木材、石料中发现夹带兵器,顺藤摸瓜找到了宫城以北,佣作里內的一处仓窖,近千口刀械、五十余套甲具藏在其中! 夹带入宫的刀具已经打磨一新,藏在仓窖內的大多锈蚀..::: “照此说来,一直在背后协助符选之人,还真是赵整... 他们搞这一出,是想破釜沉舟啊~” 梁广把弄著环首铁刀,这些兵器曾经在十六年前发挥过作用,今日再度重现天日,也是因为一场关乎改朝换代的阴谋。 王镇恶低声道:“既已洞悉赵整图谋,不如现在就调兵进入宫城,將叛乱贼眾一网打尽!” 梁广想了想,“你搜查佣作里內的仓窖,可有惊动赵整?” “臣派僮僕乔装混入,並未惊动贼人,这几日往来进出一切如常!”王镇恶说道。 梁广起身了两步,“暂时不要打草惊蛇,且看看他二人究竟能掀起多大风浪!” 符选、赵整依靠修造佛堂的机会,夹带兵器运入宫城,背后知情者、支持者不知道还有多少。 仔细筹划一番,这倒是个將反对势力彻底剷除的机会。 王镇恶又道:“另外,臣发觉进入禁中的一眾僧人里,有不少都是阉人,且多半是营伍出身,双手和身上有常年使用刀弓留下的茧痕!” 梁广皱皱眉头,“可有查清楚这些人的来歷?” 王镇恶道:“这些人都已在长安近郊的寺院修行多年,出现时间大多集中在宣昭皇帝驾崩那一年! 据臣推断,这些阉人,应该都是赵整统领的亲御郎,曾经的禁中卫士!” 梁广瞬间明悟,亲御郎武装宦官曾经是內廷禁中的重要守御力量,当年符坚败走汝阳,多亏赵整率领亲御郎拼死护卫。 符坚驾崩,赵整出宫守陵,亲御郎也隨之解散, 符宏时期,亲御郎有名无实,费洛也没能力统领武装宦官,这一阉人武装基本消失。 如今,赵整重返秦宫,带回了曾经的旧部。 梁广默然片刻,“不要惊动他们,继续暗中紧盯,摸清楚究竟在宫城里藏了多少人手!” “臣遵命!”王镇恶领命告退。 梁广静坐了会,难怪当日赵整提出修佛堂,苟太后脸色似有异常。 看来,她也是知情人之一,就是不知具体参与了多少。 不过仔细想想,梁广又觉得有些迷惑。 符选和赵整图谋了这么久,难道真以为仅凭一支亲御郎武装宦官就能翻盘? 还有没有其他后手? 如果有的话,又会是什么? 刘苓手脚地步入內殿,“大王,襄乐公主求见~” 梁广回过神,想了想让刘苓请她入殿。 “妾叩见大王~” 一身月白色曳地长裙的荷锦跪伏在地,她来时手上还捧著个精致的铜壶, “锦儿有何事?”梁广看了眼那铜壶,隱隱意识到了什么。 符锦抬起头时,素麵朝天的脸蛋上已是一片泪痕。 “妾有罪,特来乞求大王宽恕.....“ 她呜咽著,有些泣不成声。 梁广平静地看著她,“锦儿有任何事,都可以开心扉同我说,今日之前,一切既往不咎。 今日之后荷锦悽然叩首,双手发颤地捧起铜壶,“此乃..:..转心壶....壶中盛有两种酒,其中一种,乃是.....酒!” 梁广静静地听著符锦哭泣敘说,紧盯著她手中的铜壶,眼晴里闪烁著异样光亮..::, 三月初一,大秦天子荷选手书禪位詔,颁行中外,晓諭天下: “朕闻天命靡常,惟德是辅;神器有归,非人力可持.... 自宣昭皇帝晏驾,九州板荡,三川竭而群凶竞起,宗庙危而神器將倾..:: 朕以冲龄嗣位,本欲绍隆先绪,克復旧疆。然德薄才鲜,上不能奉七庙之灵,下不能拯兆民之溺..:: 戎狄张於外,萧墙生於內,陇右未平而豺狼塞道,关中生棘而黎元涂炭..:.此皆朕之失道,以致乾坤倾覆,社稷陵夷...: 惟相国周王,圣武天纵,神睿英断..:.昔执戟平阳,涤盪胡尘;今秉关中,重安秦祚: 其戮姚羌於涇渭,拯黔首於倒悬;兴均田以蓄民力,修甲兵以镊不臣。布德化而四夷宾服,施仁政而百工竞劝.::: 是以岁星耀於太微,紫气盈於周野,此实天命归於有德,非人力可逆也..: 朕虽庸暗,味於大道,永鉴废兴,为日已久.::.今效唐虞之旧典,循汉魏之成规,逊位於贤,以答昊苍。 其以三川为璽,百郡为图,谨禪大位、传国璽於周王...: 王其膺乾符、抚坤珍,践帝作而临万邦... 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 第496章 一步一个血脚印 第496章 一步一个血脚印 梁广往日进入秦宫,都是骑马走御道直入金阳门。 今日天子符选下詔禪位,按礼制需要他奉詔亲自前往宣徽殿拜谢,接受符选奉上天子宝璽,献上国书图册,完成君臣身份的交接和转变。 梁广入金阳门时並未骑马,而是乘坐金车,更令人生疑的是,今日梁广从离开周王宫起,就一直没有公开露面过。 不知从哪里传出的小道消息,周王今日身子似有不適? 不管真假与否,梁广一反常態地乘车入宫,引起了有心人的警觉。 护卫车驾的是左虎將军王睿,右龙武將军魏揭飞。 右虎將军术骨驻守金阳门,確保南北宫之间的连通顺畅。 左龙武將军王镇恶赶到宣徽殿布防。 巍巍宫闕之间,长长的周王仪仗车驾缓缓驶来, 宣徽殿就在宽阔御道正前方,一身紫袍的赵整拄著木杖等候在台阶下。 殿內,身著素服的符选平静地端坐在御位上,昏暗光线下,他的脸色看上去略显晦暗。 殿外传来唱喏声,周王驾临,即將入殿。 荷选两手缓缓紧,他等了近一月,一直没能等到荷锦主动联络他。 周王宫內,也一直没有传出梁广有任何不適的传言。 为了接近梁广,他不惜主动把符锦献上。 锦儿是他的亲妹妹,一定不会背叛他,一定会助他完成剷除权臣,復归社稷的壮举。 可就在昨日,佣作里內,储藏兵器的仓窖突然被左金吾卫搜到,现在已全部封锁。 紧接著,周王宫內突然传出梁广似有不適的传言。 真假已经无从鑑別,不管符锦有没有得手,他都必须选择今日发动最后一击。 成败与否,只在今日。 “瞅!~” 殿外,一声尖锐鸣鏑升上高空,尖啸声好似能划破长空! 符选一颗心猛地揪紧! 梁广一身宽大的絳纱袍服,头戴五梁进贤冠,腰悬仪剑,走下络车抬脚踏上石阶。 站在大殿前的赵整笑容一点点收敛,瘤腿跨过门槛,不紧不慢地入了內殿。 梁广上到一半台阶时,西边天空升起一支鸣鏑,紧接著以宣徽殿为中心,又响起数支鸣鏑声。 他停下脚步,扶握仪剑往西边望去。 殿宇侧面的阁楼宫室之间,突然传来阵阵喊杀声,上百名身著黑色裤褶,头扎黑带的武人持刀冲了出来。 王睿拔刀怒喝:“护卫大王!” 数百土立即持圆盾涌上石阶,把梁广团团围拢,举盾形成盾阵! “嗡嗡嗡~” 一阵弩机松弦放箭的声音响起! “噶噶噗~” 弩箭落在圆盾上发出闷响,一根根短弩箭掉落在地,顺著石阶滚落。 也有弩箭透过缝隙射中土,闷哼声不断。 只要不是伤中要害,士们就不会放下手中的圆盾,保证盾阵不乱。 梁广半闭著眼,面无表情地站在台阶上,自始至终连脚步都没挪动一下。 刘苓缩在一旁,不停吞咽著口水。 他虽然潜藏在秦宫多年,也算经歷了无数险阻,可像今日这般,不顾一切地刀兵相见还是头一次。 “剿灭逆贼!不留活口!” 魏揭飞挥舞一桿步战长刀,率领右龙武军沿宫室外廊冲向贼军,一马当先地砍杀起来,身前几无一合之敌! 宣徽殿四面皆是传来喊杀声,远处宽阔御道上,悉罗多率领骑军冲入北司马门,马蹄声震动整座北宫! 一刻钟后,四面喊杀声渐渐止息。 魏揭飞带回了符方、亮父子首级。 右驍卫將军杨盛带回了徐嵩首级。 悉罗多骑枪上串著几颗光溜溜人头,正嘀嗒滴血。 梁广了眼,面相陌生,应该都是赵整带入宫的亲御郎首领,乔装僧人留在佛堂,今日隨赵整一同举事。 王睿喝令持盾士散开,列成两队护在梁广左右。 一股股鲜血沿石阶流淌,几乎浸没整片殿前台阶。 梁广恍若未觉,踩著满地鲜血的石阶一步步登上殿台。 殿门前户骸遍地,几乎全都是身著黑服的亲御郎宦人。 梁广跨入大殿,一步一个血脚印。 符选仍旧端坐御位,赵整却已被两名卫士押倒跪地。 梁广立於殿中,扶握仪剑面色平静地看著符选。 选也看看他,脸色有些苍白。 悉罗多偷瞟梁广,大踏步衝上陛阶,一把拽住符选,不由分说地將他拽了下来,半拖著扔到梁广跟前。 “天子乃宣昭皇帝血脉,尔等逆贼安敢无礼!” 赵整发出撕心裂肺地尖叫,白头髮凌乱披散。 “赵公!~” 梁广陡然喝了声,“你从荷皇陵寢赶回,迎我入长安,原本我以为,你会和权翼一样,成为新朝的柱石之臣.... 可惜,你让我失望了~” 不等赵整悽厉咆哮,梁广摆摆手,王镇恶上前一刀剁下赵整首级! 整个大殿瞬间安静。 梁广看著跌坐在面前的符选,对刘苓示意了下。 刘苓拿过一只铜壶放在他身前。 “我是真没想到,你最后的倚仗竟然是锦儿.::: 这转心壶中的酒確是厉害,我若误饮一口,绝对难以活命.... 只可惜,你高估了自己,低估了人心... 梁广满是嘲弄地看著他。 符选赤红双眼死死望著那只铜壶,似乎到现在都不愿相信,荷锦会背弃和他之间的约定,转而心甘情愿地投入梁贼怀抱... “五郎,你这样做,让我很难办啊~” 梁广嘆口气,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径直向殿外走去。 过了会,宣徽殿四处升起滚滚黑烟,明火很快升烧至殿梁,小半时辰后,一整座大殿吞没在火海之中。 翌日,赵整阴结长安僧人、秘密聚拢宫廷宦寺,意图利用宣徽殿周围的石渠阁暗渠通道,在周王入宫勤见天子之际发动袭杀的消息传遍长安。 宣徽殿失火,天子荷选不幸罹难,逆贼赵整及三百余名死士全部处死。 几乎同日,一名面容毁於大火的年轻人於道安寺受具足戒,正式归入佛门。 三日后,这名沙弥隨寺中法师离开长安,前往夏州岩绿城弘扬佛法教化。 在原本歷史轨跡里,岩绿城也被称之为统万城。 而如今,统万之名或许永远不可能出现。 长安坊间有传闻称,那位沙弥便是葬身火海的大秦末代天子符选。 也有传闻称,真正的荷选的確死於宣徽殿失火,那位沙弥只是一个年纪相仿的阉人所扮。 实情如何,已不为世人所知.... 从三月初一开始,长安、关中频频流传起诸多神异天象。 有縴夫在渭水发现“周”字纹石碑。 有樵夫看见终南山紫气繚绕。 有小童看见白虎驾祥云落入周王宫。 三月十五,经过一番三请三辞的古礼流程,周王梁广接受群臣请命,身著十二章衰冕,登祭台亲焚青圭玄璧,诵读《告天文》,正式即皇帝位,立国號“大周”,建都於长安,改元天授,以秦天兴二年为天授元年。 册王后符盈为皇后,嫡长子梁桓为太子。 册慕容娥英为贵妃,薛桃娘为贵嬪,郭元君为贵人,其余夫人並为九嬪之一。 册梁恪为安定王,梁衍为武都王,梁泰为安平王。 册梁兰儿为始平公主,梁元容为阴平公主。 册宗室梁成为南安王,梁业为江阳王。 加封李方为譙郡公,韦洵为清河公,崔为南郡公,王买德为南阳公..: 其余勛臣公卿皆有进封..:: (本卷终) 第497章 老登头的日子不好过 第497章 老登头的日子不好过 武都(甘肃陇南)地处秦岭南麓,位於陇南山区核心位置,西汉水和白水(白龙江) 交匯,控扼陇蜀咽喉。 武都城群山环抱,附近山势险峻、谷深流急、道路崎嶇。 自数月前,从长安传来梁周代秦的消息,南安王符登在氏羌部眾拥护下登基即位,自称大秦天王,重新竖起大秦旗號,这处北接天水、东连汉中、西通洮阳、南扼阴平的陇南要地,便正式以符秦残余政权存在。 时值深秋,这座陇南山城已经被浓浓寒意所浸透, 城西一处高岗,乃是郡县府衙和当地酋豪坞堡驻地,如今已成为新的秦王宫,陇南政权的核心所在。 一座土墙板屋构造的“殿”內,供奉著大秦歷代先君灵位,宣昭皇帝符坚、宣毅皇帝符宏、宣平皇帝选灵位赫然在列。 符登还追封他的父亲符为宣节皇帝,一併享受宗庙香火。 午后,大秦天王,年近五十的荷登龙行虎步而来,几个值守卫士急忙肃然拜礼。 符登跨入祭殿,望著列位先君之灵位,褶皱深深的眉头拧成川字。 他满面冷肃地沉默了好一会,嘆口气,郑重其事地拜倒。 月前,他派出兄长颖川王同成,率领五千兵马袭击汉中沔阳,遭周国梁州大都督薛茂,派遣游击將军胡空击败,將军狄新战死,只剩千余败兵逃回。 武都地狭民贫,本就经不起太多折腾,经此一败更是雪上加霜,连今年入冬都要饿肚子。 如果不想因为飢饿造成內部族民分裂,他必须想办法在深冬来临之前,抢掠到足够多的粮食。 汉中有周军重兵屯驻,散关、陈仓、石鼓塬同样也守御森严,根本没有任何漏洞可钻。 思来想去,他只有把目光投向祁山、天水、阴平、巴西、剑阁等地。 打不过周军,就转而去打姚羌,恨只恨姚羌同样不好对付。 姚羌面对周军,也是属於被摁在地上摩擦的类型,和他的武都符秦政权半斤八两。 周国占据关中膏之地,近来又新得魏兴、南乡二郡,略尽整个秦岭南麓,往北更是吸引眾多朔方部族归附,势力一度推进至河套五原之地。 太行西侧的并州、司隶八郡之地同样安稳太平,已有两三年没有大的战事。 梁广即位后,大力推行均田、府兵,拆毁关中坞堡,用强大的政治军事威望彻底摧毁领主庄园经济,乡里长制度重新构建起中央对地方的掌控。 据闻,关中士民报名府兵的热情十分高涨,单只分田这么一项巨大的实利优惠,就足以吸引庶民卖命。 符登原本搞不清楚何谓均田,与国朝此前推行的占田制有何区別。 还是他的尚书左僕射,苟氏疏属子弟苟曜一番解释,才让他恍然领悟,惊嘆於梁广的手腕高明。 要想做成这些事,非开国之君凭藉巨大威望不能行。 周国的府兵基础来自於河东、平阳,代秦鼎立关中以后,关中士民已经完全知道均田、府兵是有利於小民的新制度,自然很乐於接受。 符登隱隱觉察梁广和他的大周,已经踏上一条前所未有的道路,可具体如何不同,他却说不明白。 他也想搞分田,也想把大量土地拿来奖励军功, 只可惜,一来他掌控的陇南山地没有那么多土地, 二来支持他的大多数是本地酋豪,传统部落势力根深蒂固,根本难以瓦解。 强行推动一些不符合自身条件的改革,只会让自身势力土崩瓦解。 符登恼恨又无奈,他这位大秦天王,实则也不过是占据武都之地的割据小军阀而已。 而被他视为生死仇寇的大周皇帝梁广,已经是一尊似乎永远不可战胜的庞然大物。 符登跪倒在先君神位之前,喃嘀祈求符氏先君显圣保佑,让他可以率领这支残余的符秦势力,能够在陇南扎根立足。 列祖列宗保佑他,有朝一日能够掀翻梁周统治,重新入主关中..:: 一个时辰后,登跨出祭殿,仰头看看略显阴沉的天穹,深吸口气振作精神,大踏步离去一座坞堡改建的正堂內,仇池王杨定,陇西郡公、征东將军邓兴,还有颖川王符同成、汝阳王广、太子崇等臣僚早已等候多时。 符登入內,径直走到正中主位落座,眾臣僚起身见礼。 邓兴阴沉脸色,明显等得有些不耐烦。 杨定对他连连递眼神,他才敷衍似的跟隨眾人见礼。 符登余光注意到,没有太过在意。 符崇、符同成、符广几人面露不忿。 “秦州大都督李晟,遣原州刺史杨云攻取安定重镇都卢,陇北十六座坞堡半数掌握在周军手中。 姚羌势力进一步回缩至成纪,略阳一地泰半为周军所占..::: 杨定面色凝重,看了眼符登,“周国势大,碰之无异於以卵击石,以臣之见,不如先图陇西,再寻机东顾!” 符登沉吟著不说话,符同成道:“仇池王莫不是想效法诸葛武侯先取陇右、天水为根基,再入关中之策?” 杨定苦笑道:“確有效法孔明之意,只是昔日蜀军六出祁山,背后靠的是成都膏之地。 而武都、阴平等地,不足以支撑如此大规模战事,不论是土地或人口,我们与梁周差得太远.....” 符登心中微动,沉声道:“仇池王有话但说无妨!” 杨定拱手道:“请陛下许臣带本部兵马前往临洮,若能伺机攻取南安,则陇上牧场唾手可得,可极大缓解我军缺粮缺马的困境!” 杨定话音刚落,邓兴紧紧注视著符登,刀疤脸显得很是凶。 符广喝道:“仇池王此举,是要和咱们分道扬?” 杨定看他眼,淡淡道:“只是前往陇西开闢新的疆土,为之后的抗周做准备!” 符广还要说话,荷登摆摆手:“也罢,仇池王就带本部兵马前往南安,若能占据陇西之地,也有助於我们对付姚。” 杨定当即起身:“事不宜迟,臣先行一步!望陛下保重!” 邓兴也起身与眾人拜別,最后看了眼符登,跟隨杨定扭头而去。 符同成嘆道:“杨定一心復建仇池国,和咱们毕竟不是一条心,出走也是早晚之事。” 符广唉声嘆气:“梁贼势大,若不能齐心合力,如何对付得了?克復长安復兴大秦, 又几时才能实现?” 符崇看了眼沉默不语的登,心情也很沉重。 他们这一支符氏宗亲,如今就像是浮萍般漂泊无依。 在这战乱频频、虎狼环伺、梁周独大的陇右之地,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符登沉声道:“观周军动向,似乎暂时无意西討。 太子留守武都,颖川王守河池,汝阳王隨朕攻打阴平。 如果能降服阴平氏酋卫氏,局面应该会有所好转..... 符同成、广、荷崇等人皆是应诺。 为今之计,也只有夹缝求活.:: 第498章 治国齐家 第498章 治国齐家 长安,长兴宫,崇政殿。 亥正已过,气温陡降,梁广却还在批阅章疏,似乎並未觉察时间流逝。 长兴宫是周王宫的新名称,也是大周皇宫的正式名。 宫城面积不算大,只有两汉未央宫的四分之一左右。 原本一街之隔的秦宫已遭拆除,只剩下长秋殿、长信殿、佛堂、斋宫几座核心宫室, 改名归德宫,如今只有苟太后和张太夫人居住。 不少朝臣上疏请求兴建宫室,扩大宫城,以彰显大周王朝的新气象。 將作少监熊道甚至献上了新宫城的规划图纸。 梁广看都没看,一一驳回。 今年关中的日子刚有好转,太仓里好不容易有些储粮,怎么能浪费在无关紧要之事上? 不是不想搬入新居,毕竟长兴宫內的建筑年限已久,的確有很多不堪修的朽烂之室不说別的,鼠患问题就不小,梁广可不想闹得鼠疫频发。 只是口袋里这点余钱还得留著,用来应付突发状况。 陇西北的战事打打停停,小规模衝突不断,必须保持一定的守军数量。 陇南又有荷登吹哨立旗,杨定、邓兴也在临洮一带活动。 秦岭南麓,晋军大將杨亮不甘心魏兴、南乡二郡落入周军之手,本想组织反攻,又被孟超奔袭西城打了个措手不及。 杨亮眼看自己被周军包夹,无奈只得退守上庸。 关中周围並不太平,三五万府兵处於番上轮值状態,隨时可以徵调出征。 这些行动都需要粮帛支持,梁广就更不可能把余粮浪费在兴建宫室上。 此事传出朝堂,倒是贏得长安士民一片颂德之声。 在梁广看来再正常不过的开支节省,落在士民百官眼里,便是崇尚节俭,体恤民力的仁君之德。 盈也主动以皇后身份降詔,缩减后宫用度。 百官薪俸倒是按时按量发放,同时进一步扩大御史台监察职权,把行受贿、强占恤田、职由等行为纳入严厉打击范围。 赋税制度一如平阳旧制,严格控制品官免赋税的范围和比例。 总之,需要改革和重新设计的制度政策太多,凭梁广一人不可能做的完,只能是群策群力,建立完善制度改良的机制。 何谓治大国如烹小鲜,梁广现在算是有了切身体会。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拿起一份议定魏兴、南乡划建丹州的章疏,梁广翻阅了会陷入沉吟。 首先魏兴这名字不太好,对大周而言不太吉利。 魏兴郡的设立,本就是曹魏黄初年间,改西城郡得来。 如今天下,盘踞滎阳的翟魏已被慕容德剿灭,不过代北漠南之地的拓跋魏国倒是有兴起之兆。 梁广略作思索,提笔写下諭示,改魏兴郡为安康郡,同时同意三省联席议事的结果, 择定冯翊司马寇明为安康太守,新平都尉张晏为南乡太守。 原冯翊郡太守兰续已升任华州刺史,冯翊郡也拆分为了澄城、白水、华山三郡。 州郡拆分,各级衙署人员缩减大半,许多佐官佐职沦为吏职。 且州郡一级主要佐官任命权收归吏部,刺史、太守只能凭藉品级荫庇幕僚,领取朝廷补贴来券养私人幕僚。 州郡长官幕府制进一步遭到削弱。 要做到这一点,中央朝廷要足够强势,且不论是士族门阀还是酋豪宗族的势力,都要削弱到不足以影响地方行政。 并州八郡之地基本做到这一点,现在梁广开始对关中动手,拆毁坞堡,清丈田亩、编户齐民只是第一步。 坞堡领主存在了这么多年,北人结坞堡自固,以宗族形式抱团求活的观念根深蒂固, 要想让他们完全转变为王朝自由民,还需要时间来催化..:: 又过了好一会,暮色深沉,夔奴手脚地走到御案之侧,“陛下,快子正了,还是早些歇息吧~” 梁广抬起头,这才发觉已是夜深之时,眼睛也有些酸涩之感。 看了眼一旁厚厚一尚未批覆的章疏,不禁苦笑著摇摇头。 政务是处理不完的,还是劳逸结合为好。 “准备汤沐,今晚就在殿內歇息~” 梁广起身坤坤懒腰,过两日得到北宫校场骑射一日,好好活动活动筋骨。 夔奴小声道:“陛下白天让奴婢去司马淑媛殿中传话,说是今晚过去歇息....” 梁广一愣,“朕说过这话?” 夔奴咧咧嘴,不知该作何回答。 “唔~”梁广沉吟了会,“传舆轿来,这就走吧~” 夔奴应了声,急忙下去安排。 过了会,一队禁中卫士护送下,梁广乘坐舆轿前往明綺殿。 明綺殿內,九嬪之首的淑媛司马令容侧身坐在妆檯前,未缩的乌髮垂散及腰,仅用素绸带松松束起一络搭在左肩。 她望著铜镜里那张未施铅华的脸,眉眼淡得似雨后的远山。 入长安宫城已过四个月,她只见过周主梁广两次。 她的新丈夫,那位大周皇帝的確非常年轻,虽是常年戎旅生活,肤色如铜略显粗糙, 却自有一股粗獷刚强之美。 第二次见面时,她偷偷仔细观察过,其实周主相貌俊挺,身材更是高大挺拔,从外表看就知是强横雄主。 也只有这样一位强人,才会利用迎亲为名,悍然出兵强占魏兴、南乡两个郡。 消息传至建康时,她已经跟隨送嫁队伍抵达襄阳。 想来,她的好兄长司马曜,好弟弟司马道子会气得暴跳如雷。 反正新任国使之一的南郡公桓玄是挺生气的,私底下没少大骂梁贼无信。 不过来到长安,覲见周主以后,对梁广推崇备至的,也还是他桓玄。 隨她一同嫁入周国的桓氏女君桓灵修,完婚后隨丈夫河东王梁安返回平阳去了。 而她留在长安深宫,迄今再没见过周主... 司马令容无声嘆息,今日前朝传话,说是周主今夜要来,可到现在也没个动静,想来是不会来了..::: 原本她早早沐浴焚香,听说周主不喜欢妆容太浓,便决定不施粉黛,素麵相迎..:. 准备了许久,却等到现在不见人影。 她做这些,固然有刻意討好的心思,可更多的还是为表弟傅弘之著想。 傅弘之隨她来到长安,数月来倒是把长安周边游歷一遍,每每书信都是对周主讚不绝口,更加坚定了留下来出仕的决心。 既然如此,她更有责任义务,帮助表弟儘快在长安立足。 可是她连周主的面都见不到,在长安又无其他人帮衬,越是等待越是心焦不安,自觉愧对表弟一路相隨。 司马令容紧裙褶,討好男人这种事她实在不擅长,若无傅弘之在长安苦苦等待,她一个人守活寡倒也无所谓,反正这么多年早已习惯。 可就算不为自己,也得为表弟看想, “唉~” 想著想著,司马令容又是轻嘆口气,似有道不尽的哀怨愁绪。 一名宫人匆匆赶来,难掩兴奋地低声道:“陛下快到了,淑媛快准备迎驾!” 司马令容先是一愜,隨即心里竟然涌出慌乱。 她原本以为自己能用平常心对待的。 可事到临头才发现,她並不如自己想像的那般淡然..... 第499章 司马淑媛 第499章 司马淑媛 “臣妾叩见陛下~” 听到脚步声,早早等候在殿外廊下的司马令容拜倒在地,两手交叠於额前,礼数十分周到。 “哟~司马淑媛快快请起!大王汤沐去了,差奴婢前来相告,说是一会就过来~” 左內侍夔奴的声音响起,司马令容了证,起身望去,身侧只站著一位打著宫灯、漆纱笼冠的宦官。 “中贵人....”司马令容在宫人扶下起身,微微頜首福礼,眸光向夔奴身后望去, 果然不见陛下舆驾。 心里稍稍鬆了口气的同时,又暗自紧张起来。 等了一整日,原以为时辰已晚陛下不会来了,不想...: 司马令容站在廊下,同夔奴低声寒暄几句。 夔奴笑呵呵地询问她日常生活用度方面可还有其他需求,宫人宦寺伺候是否周到,来到长安可有什么不习惯之处....· 司马令容也轻声细语地同他交谈,她早就打听到,这位羯人出身的內宦,从陛下未发跡起就伺候左右,深得信任。 別说是她一个从建康远嫁而来的嬪妃,就连符皇后、慕容贵妃、薛贵嬪、郭贵人四位品阶最高、位分最尊之人,都对夔奴礼敬三分。 纵使她性情恬淡清冷,也明白要想安安稳稳的生活,除了侍奉好陛下,刘苓、夔奴两位左右內侍也是必须要交好的。 更何况,司马令容从建康带来的几个女婢、宦人全都不许带入宫廷,她是独身一人进入长兴宫。 如今在身边伺候的宫人內侍,全都是夔奴调拨。 如果不想办法交好这位大內官,她的日子只怕不会好过..::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又过了会,殿外传来阵阵脚步声,司马令容再一次跪倒在殿外廊下,即首迎接大周皇帝陛下驾临。 “起来!” 一个低沉浑厚的男子声音从头顶传下,司马令容只感觉到一个沉稳脚步声从她身前走过,宽袍大袖甚至拂过她的髮髻。 深谱陛下性情的夔奴打了个手势,一眾宫人、宦寺掌著宫灯放轻脚步陆续离开殿室。 空荡荡內殿只剩皇帝陛下和司马淑媛。 “哎呀”一声,夔奴轻轻掩上殿门,临去了还不忘对司马令容使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司马令容望著闭合的殿门,一颗心剧烈地扑通跳动起来,呼吸声都有些急促了。 她看懂了奴临去时的眼神今夜对陛下而言,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个夜晚, 可对她来说,却是决定往后数十年如何在这长兴宫生活的一夜,乃至决定她的性命生死。 司马令容深吸几口气,举著一盏烛灯,踩著无声的脚步入了內殿。 略显昏暗的灯火下,只见那个有些陌生的高大男子背影,正站在书案旁,翻看她白天阅读的典籍。 “《老子张湛注》、《大小品对比要抄》、《华阳国志》、《抱朴子外篇》、《兰亭集》手录本....” 梁广一一翻阅几本书籍,回头看了她一眼,“这些书都是你从建康带来的?为何朕在长安从未见过? 这手录本兰亭集字写得不错,想来是出自你的手笔?” 司马令容微微愣神,没想到这位年轻的北胡君王会对书籍感兴趣。 “回稟陛下,確是臣妾从建康带来天:: 这些书册成书不久,想来还未在北地流传开..::: 司马令容犹豫了下,上前几步俯身从桌案上拾起一本:“譬如这《老子张湛注》,作者张湛乃建康名士,以豁达放旷享誉美名..... 此书写就不久,在建康雅士之间甚为流传.... 至於兰亭集,的確是臣妾所抄录~” 梁广从她手中拿过书册翻阅了下,看到了几处她的批註:“『体合於心,心合於气』?呵呵~这贵虚静的思想,倒是符合你的气质~” 司马令容听他语出精闢,很是异地脱口而出:“陛下也读过《仲尼篇》?” 梁广好笑地看著她:“怎么,在你眼里,朕这位氏酋君长,就是粗獷草莽、不通文墨之辈?” 司马令容话一出口已经觉察到不妥,听他调侃更是容色变,惊慌拜倒:“臣妾失言!万请陛下恕罪!” 梁广不以为意:“起来吧,朕没那么小心眼~” 司马令容抬起头时,只见男人已经拿著本《华阳国志》斜靠著软榻翻阅起来。 她低声道谢,小心翼翼站起身,看了眼桌案上摆放的其他几本书册典籍, 这位大周皇帝陛下不读老子註记,不读高僧支遁撰写的佛门典籍《大小品对比要抄》,不读葛洪的《抱朴子外篇》,也不读她亲手抄录的兰亭集,唯独捧著一本记录巴蜀方志的《华阳国志》,翻看的津津有味。 从中可以看出,这位或许是史上最年轻开国君王的大周皇帝,是一位彻彻底底的务实之人。 司马令容不敢搅扰,双手交叠放於身前,侍立一旁安静地仿佛不存在。 “妙!妙啊!” 读到精彩处,梁广忍不住叫好。 “这本书,可否借给朕仔细阅读几日?”好一会,梁广颇有不舍地合拢书册。 司马令容抿了抿唇有些想笑,连她整个人都是人家的,何况几本书? 难道她还敢说个不字? “此书能得陛下喜爱,也是臣妾荣幸,若陛下不嫌弃,便赠予陛下了~”司马令容福礼轻声道。 梁广笑了笑,“这样吧,朕看你字写得不错,读起来很舒服,便劳烦你亲手抄录一本,朕放在身边隨时翻阅。” “臣妾遵命,七日之后,臣妾便亲自把抄录好的书册送到宣室殿~” 司马令容心里泛起涟漪,陛下喜欢看她写的字,看到她抄录的书籍,是否会时时想起她来..:: 梁广点点头,隨手放下书册,起身打著哈欠往床榻走去。 司马令容忽然又紧张起来,她虽然是寡妇之身,初嫁人妇也是许多年前的事,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一直子身一人,就连初嫁时,仅有的几次不算美好的床第之欢都已记忆模糊,紧张之下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对了,你是否有办法从建康或者江南其他地方,弄来更多的书籍,经史子集什么品类都行?最好是北地少见的典籍经史?” 梁广又想起一事,出声问道。 司马令容回过神,眉想了想:“臣妾和江州刺史王凝之的夫人谢氏熟识,她家中藏书不少,有不少孤本经典,若陛下需要,臣妾可以遣人回去抄录带回..:..” “王凝之的夫人?莫非是谢令姜?”梁广惊讶道。 “正是!”司马令容微感惊,陛下怎会知道一位远在江州的深闺妇人? 谢氏虽然才名远播,可也不至於名声大噪到惊动大周皇帝的地步。 来时,她从桓氏子弟口中听到,陛下有魏武之好,喜人妇,莫非....: 梁广却不知司马令容正因为一句话浮想联,笑道:“朕再给你一个任务,儘可能多的从江南弄来典籍孤本,每多一本,都算你大功一件! 需要人手钱帛,只管找夔奴安排。” 司马令容低声道:“臣妾遵命~” 眼看男人已经解开內袍,她正要转身去熄灭灯火,忽觉身子一轻,腰肢已被一条粗壮有力的胳膊搂住,双腿膝弯一紧,整个人被轻易抱起,双双倒在床榻上...:, 一股男子气息扑鼻而来,冲得她满面嫣红呼吸骤然急促。 “陛下~” 她正要张口,双唇却猛地被堵住,鸣鸣发不了声。 直到喘不过气,感觉浑身被三两下剥光,她才用尽全身力气撑开男人。 “....陛下....臣妾去熄灯~” 她急喘气,脑袋喻嗡发鸣,烛火摇曳之下,巨大的羞耻让她保持最后一丝清醒。 男人盯著她看了看,低低一笑:“朕不许!朕就喜欢看得清楚、看得真切..::, 司马令容大羞,在她的意识里,床帷之事岂能在光亮之下进行? 不等她鼓足勇气抗爭,隨著一阵刺痛袭来,她头脑里最后一丝清醒也荡然无存,整个人迷失在意乱情迷之中..: 第500章 桓氏危机 第500章 桓氏危机 出使长安的桓玄、褚爽、谢澹一行,终於赶在年末之前抵达襄阳。 刚到襄阳,桓玄便接到消息,他的堂兄,当下的桓氏宗族掌舵人,荆州刺史桓石民两月前病逝於江陵。 桓玄大哭一场,於襄阳官衙设灵堂祭奠,本郡土人豪强、千石以上官吏纷纷前来拜见。 一时间,襄阳全城搞素,就连远在南阳与西燕军交战的赵统也急忙赶回。 不知情者,还以为是晋帝司马曜英年驾崩... 灵堂內,桓玄两眼红肿,黯然神伤,痴痴愜证地望著兄长灵位,不时抬起素衣袖口擦拭眼角。 平心而论,自父亲病逝后,桓氏声势固然是一落千丈。 也正是在形势对桓氏极为不利的情况下,桓氏各房子弟展现出空前的团结姿態,报以玉石俱焚的决心向建康朝廷表达桓氏的不满之意,抵抗朝廷对桓氏的任何削弱举动。 凭藉谢安在朝中斡旋,叔父桓冲在荆襄之地的巨大威望和號召力,桓氏最终与朝廷达成妥协。 荆襄作为桓氏基本盘保留下来,而桓氏也再度向朝廷宣示了自己的忠诚。 当年大秦天王荷坚南征,襄阳一战,桓冲以高超手腕败姚、復襄阳,成功守住长江中游防线。 若无襄阳大胜,谢石、谢玄在淮南的压力將会成倍增长,绝不会轻易发动洛涧之战也就没有后续的大败秦军。 此战过后,桓氏用实事证明了自己长江中游中流砥柱的地位,桓氏在荆襄之地的威望再度拔高。 从此后,只要北方还存在胡人政权,还会对荆襄產生威胁,桓氏的地位就无可动摇。 就算朝廷想要改换荆州刺史,荆襄士民也不会答应。 这不仅是桓氏的自我认知,就连建康朝廷也一度是同样看法。 可如今,桓石民病逝,桓氏缺乏真正能够站出来总揽大局的人物。 何况距离符坚南征已过八年,有不少人认为,在如今局势稳定的情况下,改换荆州刺史也不影响大局。 桓玄尚未回到江陵,就已经预感到,桓氏的地位发岌可危。 褚爽、谢澹走到灵堂前停下,见桓玄神色哀伤,相视一眼放轻脚步入室。 “南郡公....节哀~”二人揖礼。 桓玄擦擦眼,起身邀请二人走到一旁矮案跪坐下。 “我二人今日前来,是为向南郡公辞行.... 国书已递交周主,新昌公主和桓氏女君顺利送嫁,我们的差事算是完成了,须得儘快返回建康缴旨~”褚爽说道。 桓玄拱手道:“如此,便祝两位一路顺风,平安返回建康!稍候,在下自会派人送两位出城” “多谢南郡公!”二人揖礼。 谢澹轻咳一声:“桓氏与周主做了姻亲,想必两家今后会有一些礼节性的往来..:: 会稽王的意思是,若是其中有涉及军政要务,还望桓氏第一时间上报朝廷~” 桓玄默然片刻,通红双目不带感情地看著他:“怎么,会稽王安排桓氏嫁女至长安, 现在又担心桓氏勾连周国?” 谢澹忙道:“南郡公误会了,会稽王並非此意!这也是为桓氏名声著想,万一有心人造谣,朝廷里也会不寧~” 桓玄淡淡道:“请谢侍郎替桓氏回凛会稽王,桓氏的顏面不会因为与梁周联姻而损伤相反,若荆襄之地为西燕所取,朝廷的顏面才会荡然无存! 请会稽王往后行事前多做思量~” 谢澹麵皮微颤,哪里听不出桓玄话语中的威胁之意。 方今天下,敢公然威胁会稽王司马道子的,桓玄也算是独一份。 荆襄不寧,则朝廷不寧,桓氏也有底气说此话, 褚爽生怕谢澹再说下去,要和桓玄吵起来,赶紧从中岔开话题,没说两句便拉著谢澹告辞。 二人匆匆出了灵堂,却见襄阳太守赵统和桓玄幕僚卡范之神色匆匆赶来。 “桓石民病逝,桓氏就此衰落矣.... 这桓玄不自知,还敢大摆架子!” 谢澹一脸忿忿地吐槽起来。 “景恆兄少说两句,走吧~” 褚爽哭笑不得,拉著他赶紧离开。 和谢澹看法不同,他反倒认为,桓氏不会因为一个桓石民而衰落。 相反,如果朝廷处理不好和桓氏的关係,整个桓氏宗族就会像当年大司马桓温病逝以后,集体抱团与朝廷抗爭。 如此一来,必將引起整个荆襄之地的动盪。 正如桓玄所说,荆襄不寧,朝廷也必然不寧。 整条长江防线乃是一个整体,荆襄正好位於腰眼上。 没有荆襄的稳固,何谈建康太平? 褚爽担心的是,在大周雄主梁广锐意进取之际,晋室这样一位老迈臃肿之人,將如何与其展开竞爭? 更要命的是,如今的普室,皇权、相权、士族门阀三者之间的关係相当微妙。 以司马道子为代表的相权,某种意义上也是皇权的延伸。 司马道子打压桓氏,也是皇权和门阀之间的又一次斗爭。 新兴大周气象万千,而晋室却在大搞內斗,长此以往,昔日肥水之祸不远矣..:, 褚爽唉声嘆气,拉著谢澹心事重重地走了。 灵堂內,桓玄捧著卡范之送来的宗族密信,还未看完已是怒眉倒竖,双手气到发抖。 “司马道子言而无信!堂堂辅政宗王竟然如此卑鄙无耻!”桓玄大骂。 赵统、卡范之同样脸色难看。 月前,会稽王司马道子以朝廷名义下詔,任命驃骑长史王忱出任荆州刺史,都督荆襄诸州军事。 司马道子狠狠地摆了桓氏一道,失信毁约,没有按照约定,安排桓氏子弟接任荆州刺史。 桓氏即將失去安身立命的基本盘。 若是让王忱在荆襄经营几年,桓氏的门第和影响力將会不復存在。 “几位郎君请主公儘早赶回江陵,商议应对之策!”卡范之拱手道。 桓玄连连吸气才平復胸膛怒火。 “走吧,这就赶回江陵!” 桓玄起身径直走出灵堂,身旁僮僕赶紧为他披上裘袍。 赵统沉声道:“若会稽王胆敢为难桓氏,不如向周国借兵,沿襄阳直趋江陵,赶走王忱!” 卞范之看他眼,“局势尚未恶化到如此地步,赵將军之言为时过早了!” 桓玄走到庭院停下,些许碎雪飘落脸上,让他感受到阵阵寒凉。 “司马道子不除,我桓氏难得安寧! 荆州是桓氏的荆州,绝不容他人染指!” 桓玄恶狠狼地低喝。 赵统的话提醒了他,如果司马道子逼迫过甚,桓氏以襄阳为筹码,请求周主派兵介入荆襄局势,想来那位只比他年长三岁的大周开国皇帝,也会很乐意帮他....: 第501章 平城不寧 第501章 平城不寧 仲春伊始,代国王都平城的官衙、屋舍、城楼、夯墙上仍覆著积雪,风沙吹拂下,雪堆染上一层泥黄。 南市一条酒旗林立的街巷內,一处不甚起眼的酒肆內里,靠土墙的一张矮案,代国驃骑將军刘奴真,穿著一身便服,正和一位从盛乐远道而来的客人低声敘谈。 刘奴真叉开腿踞坐案旁,一边说话一边紧盯著面前之人。 他戴著毡帽,身穿皮裘,像个代北常见的皮货商贾。 他叫燕凤,乃魏国左长史,魏王拓跋心腹近臣,也是代北之地的一大传奇人物。 刘奴真是独孤部族人,算是听著燕凤的传奇故事长大。 他记得小时候,燕凤代表代王拓跋什翼键前来独孤部巡视,他跟隨大酋长刘库仁有幸拜见过。 那时候,燕凤是他心目中地位崇高的大人物,代表大王拓跋什翼键,一言可定部落兴衰生死。 数年前牛川大战,两军交战之际,他又见过燕凤一次。 那时,他身为刘显魔下大將,不再把燕凤看作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 而今日,魏王拓跋派燕凤主动来见他,让他心里有种莫名的骄傲得意感, 如今他刘奴真,一个独孤部的旁系族人,也成了代北之地一號人物。 .....只要拓跋窟础一死,平城乃至整个代国辖境內的鲜卑人,都会对刘显失望透顶,从而离心离德,代国之乱由此而始矣~” 燕风饮了口酒,涩口感让他皱了皱眉头: 刘奴真紧盯著他:“我只想知道,事后魏王会给予我什么?” 燕凤平静地看著他,“魏王会册封你为东单于,继承如今刘显的位置,成为独孤部之主,坐镇平城统领部眾! 要知道,你並非独孤部嫡系族人,功劳再怎么大,只要还在刘显魔下,你就永远比不过刘亢猩! 等到刘显一死,继承部落的新主將会视你为隱患,你的儿子、孙子终究难逃一死!” 刘奴真脸色不太好看,眼晴里闪烁异色。 燕凤之言,也正是他心里所忧虑的。 以他的身份,如今的地位就算是到头了,就算能独自建立属於自己的部落,也终究还是独孤部的附庸。 刘显有刘亢这位亲兄弟,还有儿子,部落新主、代国大將军之位不可能轮得到他。 他在刘显魔下,已经失去了进步空间。 燕凤把他的神情反应看在眼里,不由暗自冷笑。 野心和欲望,果然是拿捏一个人的最好办法。 如果刘奴真没有这份野望,他的计划还真就难以施行。 代国在刘显的治理下,虽说毛病不少,可总体趋於稳定。 以独孤部、拓拔部为主的两大族群,勉强能够维持和平共处的局面。 这其中有拓跋窟础的隱忍,也有刘显的退让。 还有一大原因,代国背后的真正靠山,新兴的大周王朝,有足够威望和实力压制住刘显和拓跋窟咄。 燕凤打听到,坐镇普阳的并州都督李方,派使者常驻平城,就是为了充当刘显和拓跋窟础之间的润滑剂,不使双方爆发衝突,维持局势稳定。 坐镇平阳的并州大都督、河东王梁安,每隔半年就会派遣使者对代国进行抚慰,转达大周皇帝梁广对双方的关切。 如此三天两头的敲打和关心,就算刘显和拓跋窟础已经公开爭吵过许多次,可始终不曾真正撕破脸。 他们心里清楚,彼此谁也离不开对方,更离不开大周的支持。 所以闹归闹,代国、平城的局势始终保持基本稳定。 可这颗钉子一日不除,魏王拓跋就一日不得安寧。 魏国要想真正一统代北,在降服了贺兰部之后,就只剩下河套刘卫辰、平城刘显两颗眼中钉。 只有拔掉这两颗钉子,魏国才算是凑齐最后一块拼图,才有和大周、东燕爭夺中原,真正建立王朝基业的资格。 不是所有代北鲜卑人都想南下入主中原,传统游牧鲜卑人没有什么大一统王朝概念。 万幸的是,魏王拓跋在长安留学时期广泛接触汉文化,有一颗效法汉家君王的雄心。 拓跋更是明白,要想基业长存,確保拓拔鲜卑的统治长久稳固,效法汉家制度是唯一路径。 而建立汉家制度的王朝,就必须让魏国疆域拓展到汉人地域,吸纳更多汉人为之耕种、出仕, 才能逐步壮大国力。 拓跋的雄心壮志,也是燕凤、张袞一眾代北土人的野望。 而实现一切宏伟抱负的关键,就得从消灭刘卫辰、刘显势力开始。 “刺杀拓跋窟咄和刘显必须同步进行,我只保证割下拓跋窟咄首级,刘显则交给你来处理!” 刘奴真並未考虑太久,便做出了决定。 “善!將军只管对付拓跋窟咄,刘显我自有办法致其於死地!”燕凤笑道。 刘奴真也没有多问,想了想又道: :“平城动乱,晋阳周军很快就会有反应,还请魏王及时派兵增援。 若是平城落入周军之手,我们所做的一切可就白费了~” 燕凤頜首:“后续援军早已安排妥当,將军放心便是!” 刘奴真点点头,和他约定好下一次会面时间地点,起身告辞离去。 燕凤独自在酒肆內坐了会,唤来仆佣去牵驼子,这才从容地跨上驼子沿街缓缓离去..., 平城南,大將军府。 自半年前刘显亲自出征盛乐,失利撤军以后,代魏之间再无大的战事爆发。 魏王拓跋在东燕赵王慕容麟的帮助下击败贺兰部,顺势入主盛乐,正式將其定为魏国都城。 两年来,拓跋忙於征討柔然和高车部落,时不时在朔州和刘卫辰所部爆发衝突。 刘显也腾出手巩固內部统治,清理周边小部族,重点经营水草丰茂的北秀容地区,將其打造为代国的核心牧区,蓄养牛羊百余万数,马匹数万。 一番休养生息,刘显自觉国力增长了许多,平城恢復了烟火气,辖地內的部民人口有显著增多。 今日,刘显在府中设宴,款待从晋阳到来的并州都督府参军阳跃。 幽州蓟县人阳跃,是并州都督李方僚属,三年前通过取士考,成绩优异被李方选中,从此便成为晋阳和平城之间的联络特使...: 第502章 迷失的刘显 第502章 迷失的刘显 刘显的酒宴离不开胡姬歌舞,今日也不例外。 只不过大將军府养的胡姬重在美色,歌舞曲乐倒是其次。 韩拙、张崇、万侯鲁等僚臣部將看得津津有味,暗自相中了待会准备带走的胡姬。 阳跃对平城的乐舞明显不感兴趣,只是脸上掛著礼节性微笑,不时举起酒樽与刘显和眾人共饮“阳参军此次送来的一万余口刀械、两千余套甲具,当真是解了我军燃眉之急!送往平城的牛羊马匹还有奴隶,已经清点完毕,明日就可以出发.....” 刘显连番豪饮,隨著年岁渐长,原本精壮的身子渐渐鼓了起来,腰腹圆滚滚粗了一大圈。 自从那年牛川大战过后,他再也没亲自率军上阵衝杀过。 半年前攻打盛乐城,他也是坐镇后方遥控指挥。 长孙肥发动夜袭击破中军营寨,刘显骑马仓惶逃离,竟差点因为骑术生疏坠落马背。 幸得近卫大將金铁石拼死衝杀,才带著他逃得一命。 回到平城,刘显痛定思痛,狠狼打熬了两个月弓马骑射,可没过多久又因为贪欢放纵生了大病,治疗进补后,身子再度肥硕臃肿起来。 征討盛乐让他折损万余兵马,元气大伤倒不至於,伤筋动骨倒是不假,两年来对魏国战爭积赞的优势,一战丧失殆尽。 “唉~若非慕容老贼派慕容麟率燕军助战,我何至於兵败而回!” 刘显仰脖子一口酒灌下肚,咂巴嘴授授髯须。 阳跃嘴角微抽了下,刘亢、韩拙向他投去尷尬笑容。 其实眾人心里都清楚,前番征討盛乐之所以失败,燕军助战固然是一方面,可更主要的原因是,刘显骄恣轻敌,被慕容麟先抄截后军辐重,丟失了一批粮草军械。 再加上天气陡变,盛乐附近冰霍严寒,代军士气大丧。 当时如果及时撤军,也就没有后续的惨败, 可刘显一意孤行,在出师不利的情况下坚持进攻,最终被长孙肥和慕容麟联手大败。 这些原因,刘显自己想不到,又或是不愿承认。 可韩拙、刘亢再清楚不过。 阳跃当时就在平城,对战事经过一清二楚事后他写给李方的启文里,明確指出刘显性情越发骄纵,有些摆不清自己的位置。 这种骄纵不是针对大周,而是针对拓拔魏国。 刘显把当年牛川会战大胜的功劳记在自已头上,认为这些年来,代军对魏军的屡次获胜,都是他这位大將军神武天纵之功。 可实情是,代国的盐铁、粮食、武器装备完全依赖於大周供应,除了没有直接派兵作战,大周给予了刘显一切支持。 有赖於此,代国的后勤军需基本无忧。 刘显对大周也一直很恭敬,牛羊马匹和奴隶是他最拿得出手的交换物,这些年没少往晋阳输送双方互惠往来,关係倒是保持良好。 可代国在刘显治下没有多少转变,所谓汉化只是冠以一批汉家官职头衔,內核仍旧是部落酋长制。 別人看不明白,韩拙、阳跃心里清楚,这已经是刘显能力的极限,也是他对国家军政认知的极限,不可能要求更多。 与魏国保持代北双雄的对峙状態,也是刘显治下代国的极限。 刘显兴致高涨,连饮不断,打著酒咯道:“一晃已有快三年没能拜见过大周陛下,我这心里甚是想念啊去岁冬听闻乌兰有孕,希望这一胎能为陛下生个儿子~“ 阳跃本想提醒刘显,刘乌兰如今是大周嬪妃,封为九嬪之一的淑容,品阶等同於九寺卿,可不能隨口呼其闺名。 可是见刘显已有六七分醉意,也就笑了笑装作没听见。 “明日我前往牛川,与叱突部首领达干会面,平城事务,就交给你来打理,可千万不许偷懒刘显指著刘亢大声叮嘱道。 刘亢猩无奈苦笑,这些年来,他可没少替刘显操持军政,哪次不是矜矜业业。 阳跃皱眉想了想,拱手道:“近来魏军频频出没参合陂一带,不知所为何故。 大將军此时远离王都前往牛川,是否有些不妥?” 刘显摆摆手,醉意迷濛地道:“阳参军不必多心,叱突部遭魏军夺占领地,不得已才跨越阴山前来投奔,我正当收其部眾为己用..... , “可是~” 阳跃还要说什么,刘显已打著酒咯站起身,“诸位慢饮,替我好好陪阳参军多饮几爵~” 说罢,刘显在两名契胡奴换扶下离开厅室。 刘亢歉然地举起酒樽:“礼待不周,还望阳参军见谅~” 阳跃客气了几句,和他饮了几口酒。 韩拙的案桌毗邻阳跃,凑过来低声道:“阳参军不必多劝,大將军前往牛川亲迎叱突部首领达干,也是因为达干答应把自己的妹妹送给大將军做妾~ 阳跃一脸愣然:“为一女子,何至於亲身犯险?” 韩拙撇撇嘴:“达乾妹妹曾嫁柔然东可汗匹候跋,乃是前柔然可敦...: 拓跋几年来五次攻伐柔然,还击败了叱突部,达干率眾脱离柔然,也带走了自家妹妹.... 大將军看中的是这女人柔然可敦的身份”” 阳跃甚是无语,就算刘显对那女人的身份有特殊癖好,也不至於在弄不清叱突部真实意图的情况下,亲自前往牛川迎接吧? “只恐叱突部此次来降,其中有诈啊~”阳跃不无担忧地道。 “谁说不是呢,在下也正为此犯愁!” 韩拙鬱闷地摇摇头,私下里他也劝过,只可惜刘显不听,还把他臭骂一顿。 刘显这人虽说能力有限,可作为主公其实还不错,对一眾僚臣旧部都很宽容照顾。 最大的毛病和软肋便是女人,且特別钟情於身份特殊的女人。 前有王后贺兰氏,现在又冒出个柔然可敦, 这些女人的身份,往往能令刘显特別兴奋... 阳跃苦笑摇头,刘显的个人爱好,他也不好得多说什么。 毕竟就连自家大周皇帝陛下,也有为世人所调侃的好人妇之名... 阳跃与韩拙还算谈得来,凑在一块频频举樽。 “对了,今日怎不见刘奴真將军?”阳跃忽然发觉席间少了一人。 韩拙一愣,看了一圈的確没找见刘奴真。 “他奉大將军之令看守王宫,想来是重任在身无法抽脱....:”韩拙隨口道。 阳跃点点头,也就没再多问。 刘奴真看守代王宫,也就是替刘显看住拓跋窟咄.... 第503章 拓跋窟咄之死 第503章 拓跋窟咄之死 子时正刚过,代王宫內一片黑幽静, “踏踏” 寢殿外廊传来一阵沉重脚步声,一队匈奴族披甲武士在驃骑將军刘奴真率领下走到寢殿门口。 乌漆墨黑的內殿飘来几点灯火,几名杂胡宦寺打著灯笼迎了出来。 “刘將军.....” “代王在做什么?”刘奴真问。 杂胡宦寺往內殿指了指,“回稟刘將军,自然还是老样子~” 刘奴真面无表情的脸上泛起一丝轻蔑,“去点亮灯火,让他做个明白鬼~” “奴婢遵命~”几名杂胡官寺麻溜地爬起身。 很快,整座寢殿亮起昏暗灯火,刘奴真拔腿跨入,径直往內殿走去。 一张宽大床榻上,四仰八叉地躺著一名男人,全身光赤,臃肿肥硕的身子像一颗圆滚滚肉球。 两名柔然女奴不著寸缕,蜷缩在角落里,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正悽惶地跪倒在地,努力抑制住啜泣声。 刘奴真往床榻上躺著的男人下瞟了几眼,那软瘫如爬虫的短小物件,更加让他对此人轻蔑鄙夷。 过了会,殿內鼾声夏然而止, 拓跋窟础仿若惊醒般猛地坐起,身上肥肉一阵晃动。 殿內突然亮起灯火,眼前有人影晃动,拓跋窟咄大惊失色。 待看清楚披甲挎刀站在面前之人是刘奴真,拓跋窟咄鬆了口气,板著脸呵斥起来:“你个奴子,胆敢闯入孤的寢殿? 別忘了,就算你是刘显的狗,孤王打你杀你也不需要经过刘显同意!” 刘奴真一手扶刀,漠然地看著他。 拓跋窟础看了看他身后侍立的一排武土,忽觉有些不对劲,一只手不动声色地往皮褥下摸去:“刘显遣你这奴子深夜来见孤,有何事? 若无事的话赶紧滚! 刘显把孤王监禁在这王宫之內,把孤当猪人养著,还派了你这条奴狗来看著孤.... 可你们別忘了,孤还是代国大王,先王什翼键唯一在世的亲子,拓拔部之主.... 拓跋窟咄嘴里嘟声不断,像是在责骂突然闯入的刘奴真,又像是梦般自言自语。 刘奴真笑几声,再没耐心同他多费口舌,冷冷道:“大將军养了你几年,把你从一个落魄质子捧上代王大位,可你却不思报答,反而勾结刘卫辰图谋加害大將军! 今日,我便是奉大將军密令,將你縊死在这王宫之內!” 拓跋窟础征证地听著,神情似乎有些呆滯。 他突然大笑起来,浑身肥肉颤颤巍巍。 刘奴真咬著牙有些恼火,从拓跋窟础的笑声里,他听出浓浓的嘲弄和不屑。 “你这奴子,根本不是刘显派来的~” 笑罢,拓跋窟础神情一肃,大声呵斥起来:“刘奴真!你当真大胆!竟敢假传大將军令闯孤寢殿,还口出大逆不道之言!” 刘奴真麵皮颤了颤,握紧刀柄。 拓跋窟础光赤身子坐在床榻边,拿出几分代王架势,对他身后一队武土大喝:“大將军前往牛川迎接叱突部归附,几时向你下的命令? 孤与大將军就算政见不合,那也是国事之爭,绝不会掺杂私人恩怨! 孤与大將军自幼相识,即便如今关係不睦,也绝不至於走到刀兵相见的一步!” 拓跋窟础指著刘奴真:“你假传大將军令,已是图谋造反之罪! 左右武士,將刘奴真拿下,待大將军回到平城审问发落!” 被他这么藉故发挥呵斥一通,刘奴真身后一队匈奴武士相互看看,露出几分迟疑之色。 “莫要听他胡言乱语!” 刘奴真阴沉脸色,“大將军欲废拓跋窟础王位,此事平城人尽皆知!如今传下密令,我等自当遵从!” 刘奴真拔出刀直指拓跋窟咄:“还不与我擒下此人!” 两名匈奴武士最先作出反应,拔刀跨出向拓跋窟础扑去。 拓跋窟咄从床榻皮褥下抽出藏刀,反手一刀砍在当中一名匈奴武士肩颈处,顿时鲜血喷溅落满帷帐。 他那臃肿身子竟然爆发出惊人的灵活性,侧身一扑压倒另一名武士,双手握刀下压,刀尖狠狠刺入武士胸口! 刘奴真大骂几声,衝上前亲自动手。 其余匈奴武人见状,不管情不情愿,有无迟疑,都只能硬著头皮跟隨刘奴真衝上前围攻拓跋窟咄。 很快,拓跋窟础身中数刀,倒在了血泊之中。 他早已不再年轻,长达数年的监禁、放纵生活,让他的身子臃肥不堪,早已不復年轻时的壮勇。 .....丑伐恐怕怎么也想不到,代国之乱並非起源於我,而是你这奴子..... 拓跋窟础斜靠床榻,大口大口地呕血,脸上满是自嘲悽然。 他和刘显爭了这么多年,没死在刘显手中,反倒是一个不甚起眼的刘奴真,成为了代国分裂內乱的始作俑者.... 拓跋窟础眼前闪过许多画面,幼年时跟隨父兄纵横漠南,少年时和刘显恣意驰骋平城,青年时入长安为质... 直到那年大秦天王符坚病逝,秦国內乱,他才侥倖出逃。 遇见未发跡时的周主梁广,是他一生命运转变的开始... 拓跋窟础眼前视界一阵晃动,接著便化为无尽的黑暗和虚无。 他的人头被刘奴真亲手割下,拎在了手中。 “杀一头蠢猪,竟还费了这多工夫... 刘奴真骂咧著,往人头上唾了口。 他转身直面一眾匈奴武士,冷冷道:“拓跋窟咄已死,我们再无退路! 接下来应该做什么,不用我吩咐,想来你们也知道!” 一眾匈奴武士相互看看,皆是单膝下拜:“愿尊刘將军为大酋帅!” 刘奴真血污满布的脸笑了起来,“很好!魏王入主平城之日,绝不会亏待你们!” “魏王万岁!” 天亮时,一道骇人消息传出代王宫,迅速传遍平城。 驃骑將军刘奴真,奉大將军刘显命令,於子夜之时將代王拓跋窟础残杀於王宫寢殿,並且摘下首级传阅各部族军。 数十个匈奴部族开始攻杀以拓拔部为首的鲜卑部族,骚乱从平城爆发,以极快速度波及至周边各大牧区。 匈奴部民、鲜卑部民、杂胡部民开始相互攻杀,而独孤部內部也出现动乱。 刘奴真率领本部兵攻入大將军府,屠杀刘显一眾妻妾子女。 旬日间,一场大乱让平城沦为尸骸遍地的人间地狱..... 第504章 代北之乱 第504章 代北之乱 牛川的冬寒尚未散尽,豌的河道两侧,尚有大片未化的残雪和冻土块。 空旷的草甸上,枯黄草茎间已冒出稀稀疏疏的浅绿草芽。 一片毡帐扎在草原中部位置,背靠一片低矮的背风山丘。 刘显率领一眾部下及两千骑兵抵达牛川已有数日,等候翻越大青山而来的叱突部首领达干一行实在等得心急了,刘显只能每日骑马游猎打发时间。 只是他的身子已经不復当年,弓马骑射的本事也生疏了许多,没两日就兴趣缺缺。 今日,刘显和韩拙、金铁石一行登上牛川西北边的阔伦山,眺望昔日牛川会战的战场。 “.....那年若无长孙肥在山下拼死阻拦,我定当杀上山生擒涉小儿!” 缅怀了一阵,刘显指著山下依稀可见的骸骨场慨嘆道。 一眾部下恭维声不断,似乎当年一战击溃拓跋,全赖大將军刘显英明神武之功。 韩拙缩在一旁,听得直翻白眼其实这些部大酋帅心里都清楚,当年若无周主梁广亲自赶到牛川助战,单凭独孤部不可能正面击败拓跋联军。 如果没有从平阳转运来的粮食、盐铁、兵器,平城在拓跋联军猛攻下,也根本难以支撑太久这些內情刘显忘了,又或许是他不愿承认。 可他身边的部大酋帅们不可能忘记。 刘显能有今日之势,离不开周主梁广力捧。 韩拙余光一警,见刘显满面笑容,对身边恭维奉承很是受用的样子,也就打消了出声提醒的念头。 这些话之所以终日围绕在刘显身边,就是因为他身边的部下知道,大將军喜欢听这些话。 说的人多了,听的也多了,刘显无可避免地出现幻觉,认为他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靠自己所取得。 “韩大夫...” 101看书.com全手打无错站 韩拙出神时,忽地听见刘显在唤他。 “主公?”韩拙急忙上前几步。 刘显眯眼远眺南方,那是普阳、平阳的方向。 “依你看,我比之大周皇帝梁广,如何?”刘显说话时,稍稍扬起下巴,挺起胸膛。 韩拙一愣,心里猛地一紧。 大將军如此问,莫不是拿自己和梁广相比较? 这.....不太好回答。 按照刘显以前的脾气,稍微说错话就得掉脑袋, 这问题....能送命韩拙突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余光警见一眾部下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几步。 韩拙嘴角微搐,大家都不傻,可为何属他最倒霉? “嗯?”刘显斜眼瞟了瞟韩拙,“我的问题,韩大夫很难回答?” 好在韩拙侍奉多年,也算是练出了隨机应变的本事,不慌不忙地拱手道:“依仆看,大將军比之周主梁广,武勇逊之,远略稍逊之,理政掌兵稍逊之,识人稍逊之...... 號韩拙一口气说了十几个稍逊之。 刘显脸色从平静到阴沉,再到怒气盈面,腮帮子一阵鼓动。 一眾部下震惊地望著韩拙。 “难道我就无一处胜那梁广?”刘显怒喝。 韩拙揖礼:“主公息怒,仆有肺腑之言!” “讲!”刘显瞪著他,大有一言不合就发的架势。 韩拙一本正经地道:“主公胜梁广之处有四! 其一,主公仁厚重谊,举世无双。 梁广威压关陇,然心机如渊。主公待旧部如手足,当年牛川之战后,所获全数赏赐诸部,未藏私心,此等赤诚,梁广终身难及! 其二,主公有容人之量,海纳百川。 若拓跋窟咄为政敌,梁广必除之而后快!主公却留其性命荣养深宫,此等胸襟,堪称王道典范!” 刘显脸色大有好转,嘴角泛起一丝上弧的跡象。 一眾部曲面面相,这番说辞.....乍一听还真像那么回事韩拙自顾自地道:“其三,主公重情护短,乃仆等臣子之幸! 眾所周知,梁广因剥夺部曲、清丈田亩之事,落得个苛待臣下的骂名。 而主公纵仆等饮酒蓄妾、聚財享乐,从无猜疑一一天下臣僚,谁不羡仆等遇明主耶? 其四,主公豪迈真性,肝胆照人。 梁广言行皆谋算,主公喜怒皆本色。当年阵前骂战拓跋,句句发自肺腑;醉后与士伍同臥马既,此等真性情,方显英雄本色!” 刘显哈哈大笑起来,“知孤者,韩大夫也!” 韩拙谦恭地揖礼。 一眾部下既佩服又无语。 佩服韩拙一张巧嘴,明明是些虚头巴脑的恭维之言,经他口说出,却別有一种煞有介事之感。 无语的是,韩拙所谓的四大“优点”,有哪一项是和君主能力、国家实力有关的吗? 刘显笑了会,很是正经地道:“周主乃不世雄主,我与之相比还是差距颇大。” 韩拙笑道:“只要主公扫平魏国,一统代北,励精图治,数年之后,声势当不弱於梁周!” 刘显授须又是一阵大笑。 “韩大夫~” “仆在~” “待回到平城,你代表我作为代国使臣,前往长安勤见周主,顺道探望乌兰。 代国和大周之间的关係,还是要维繫好,万不可轻忽大意!”刘显沉声道。 “仆谨遵主公令!” 韩拙急忙应下,抬眼了刘显。 看来主公並没有完全沉浸在自我幻想之中,对於现实还是有所认知的。 两日后,叱突部数百骑到来,首领达干却未到。 为首者乃是达乾妹妹,一位英姿讽爽的柔然贵女,东柔然可汗匹候跋的前可敦。 叱突氏是为求援而来,达干率领部民穿越大青山北道口时,遭遇鲜卑拔拔部袭击。 刘显当即决定亲自率两千亲骑和三千驻守牛川的兵马,跟隨叱突氏前往救援。 韩拙隱隱觉察不对劲,劝说了几句,想阻止刘显亲自动身。 不想美丽动人的柔然贵妇叱突氏一顿哭诉,刘显大动隱之心,当场把韩拙臭骂一顿,命他赶回平城调兵遣將,省得留下碍事。 刘显把韩拙赶出大帐,拉著叱突氏一番温言细语地宽慰。 当日傍晚,刘显率金铁石及一眾部將,合计兵马五千余,在叱突部骑兵引路下出牛川往北奔赴。 就在刘显率军赶到大青山北道口时,驻守在参合陂的长孙肥也同日率军抵达,正好堵住刘显南返道路。 直到这会儿,刘显才觉察不对劲,可惜已经晚了。 叱突部和拔拔部突然合兵一处,趁著刘显还未回过味之时发动突袭,配合长孙肥夹击刘显。 大青山北道口爆发一场大混战,刘显遭遇三支兵马围剿。 他寄予厚望的柔然叱突部,原来早就归附了魏国,此番南下,就是故意设计引诱他上当。 早已是魏王宠妾的叱突氏亲手把刀捅进了他的胸膛,长孙肥最终將他梟首。 亲信大將金铁石惨遭乱刀分户,五千余刘显直属的部族军遭到屠戮。 旬日之间,代北陷入自相攻伐的混乱局面.... 第505章 各方风动 第505章 各方风动 晋阳,并州都督府。 前厅灯火通明,酒宴正酣。 一身紫袍金带的李方高居主位,面色在灯火映照下格外红润。 厅中舞乐不断,李方频频举樽向在座宾客致意,眾人纷纷回敬,气氛愈发热烈。 李方笑眯眯地同几位宾客说完话,拿起筷箸夹起切成薄片的焦黄羊肉,放嘴里细细咀嚼。 炙烤喷香的油膏在嘴里浸润开,令人食指大动。 若是放在以前,李方早就下手直接抓食,一个人捧著羊棒骨啃完一整条羊腿不成问题, 如今隨著年纪渐长,食量比不得年轻时。 更重要的是,以他今时之身份,该有的斯文和礼节必不可少。 身为冠军大將军、并州都督领刺史、譙郡公,李方就是大周国关东八郡土地之上,仅次於河东王梁安的煊赫人物。 手握晋阳数万重兵,称他为大周国第一方伯也不为过李方知道自己一言一行皆代表大周,以前从来不曾注意过的礼仪细节,如今也变得格外讲究。 就连吃饭这点小事,他也刻意保持几分矜持,全然不似以往那样粗鲁不羈。 李方摆手示意,几名侍从搬来几坛新酒,温热后为眾多宾客一一斟酒。 “这是从江南吴地送来的黄酒,甜香醇厚,与太原本地所酿的高粱酒滋味口感完全不一样,诸公且尝尝!”李方笑呵呵地说道。 一听是从遥远吴地送来的佳酿,一眾宾客皆是眼晴一亮,其中不乏几位好酒饕客。 眾人品尝新酒,接二连三地发出惊嘆声。 头戴小冠的太原王氏新任宗长王愉忍不住问道:“吴地遥远,都督是如何把这江南黄酒弄到手的?” 李方笑而不语,录事参军封劝代他回答道:“王公有所不知,此酒乃是晋室会稽王专门遣人送至长安的礼物,陛下挑了些送到平阳、普阳,说是让河东王和都督尝尝鲜~” 王愉恍然:“原来是晋室国礼,难怪此酒甘醇不似凡品!陛下对都督当真是恩宠有加啊,在下等人今日算是沾光了!” 新任参军裴瑗、新兴酋豪薛野、雁门汉人豪强郭勉、代北富商石岳等宾客皆是举起酒樽同敬李方。 “陛下天威浩荡,大周国势日隆,就连一向自视华夏帝统的晋室也不得不降低身段主动交好! 此生能做大周子民,真乃我等荣幸! 河东沃土,我王氏耕读传家,只有在朝廷庇护之下,才可安心营生。 王氏能为国效力,乃宗族上下之幸!”王愉遥敬长安方向,发出一阵慨嘆。 李方笑道:“陛下在平阳起家,如今虽常居长安,却也时时掛念著并州子民。 陛下希望诸位能和朝廷齐心协力,共同守护关东八郡,不使燕虏、索虏入寇半步!” 不等王愉表態,薛野拍著胸脯道:“都督放心!我新兴儿郎受够了索贼压迫,如今分得田地牧场,为了保护家业,人人皆会效死拼命!” 雁门人郭勉也赶紧表態道:“雁门能回归大周治下,乃本郡士民数代人的愿景! 雁门士民一定遵奉朝廷號令,抗击虏寇义不容辞!” 李方笑著举起酒樽:“诸公高义,我谨代表朝廷感谢诸公!” “为陛下贺、为大周贺!” 一眾都督府僚佐、宾客举樽共饮,气氛推至高潮。 李方饮下一樽酒,面色愈发红润了。 今日这场酒宴,目的就是要借新朝气象初成之机,加强朝廷和这些地方实力派的联繫,让他们更加紧密地捆绑在大周战车上。 朝廷推行的主客户制度改革、赋役新制,都需要这些地方豪强的积极配合。 并州这两年安稳太平,府库渐丰,李方也在一丝不苟地执行朝廷定下的“安民兴商、耕战保境”的方策路线。 与这些地头蛇们定期联络感情,也是主要工作之一。 过了会,一名吏匆匆入厅,走到都督府司马李护身边低语几句。 李护脸色微变,起身跟隨吏离开宴厅。 很快,李护沉著脸返回,径直走到李方身边低声说了几句。 一眾宾客清楚地看见,李方这位晋阳最高军政首脑,在此刻脸色有了明显变化。 “诸位,有些紧急事务需要处理,今日酒宴到此为止! 招待不周之处,还望诸位海涵!” 李方先屏退舞乐人,起身端著酒樽,对一眾宾客歉然致意。 宾客们自然不敢多说什么,军政要务为重,谁也不敢耽误。 当即,李方和长史李护、录事参军封劝等一眾僚佐告辞离去。 王愉、郭强、薛野一眾宾客低声议论起来,猜测究竟发生了什么紧要之事...: 正堂內,李方见到了两个风尘僕僕之人。 一个是参军阳跃,一个是老熟人、刘显手下首席谋士韩拙。 两人俱是满身血污,瘫坐在椅子上,狼吞虎咽地吃著些饭食。 李方见到二人,心里陡然一沉。 阳跃是并州都督府派驻平城的特使,通常情况下三个月才会回到普阳述职。 如今提早返回,一定是平城出了紧急之事。 韩拙留在刘显身边侍奉,也极少会离开平城, 两个人一同从平城赶来,不用说,肯定是出了大事。 韩拙一见李方,登时跪倒大哭起来。 待他断断续续地把话说完,李方面色已是铁青。 长史贾闺、司马李护、將军慕舆盛、王宣、皇甫毅、刘凯等人俱是色变。 刘奴真阴结拓拔魏国,假传刘显命令杀代王拓跋窟础於王宫之內。 一部分独孤部族人跟隨刘奴真投靠魏国,又因为拓跋窟础一死,鲜卑族民不再信任刘显,和独孤部以及其他匈奴部落爆发衝突。 刘奴真把刘显妻妾子女屠戮一空,整个平城已处於大乱状態。 更让李方心头一紧的是,刘显遭魏人设计,在大青山北道口被杀。 ..在下和阳参军幸得贰將军刘亢派兵护送,才拼死逃出平城,赶来晋阳向李都督求救如今平城已无主,各大部落族群自相攻伐,刘亢將军在一部分独孤部族人支持下暂代大酋长之位,带领部民抵抗刘奴真! 请李都督火速发兵救援平城,若是去晚了,魏军一到,和刘奴真合兵一处,只恐刘亢再无力阻挡!” 韩拙哭诉著跪倒在地。 “刘奴真!尔母婢!”李方气得破口大骂,已经顾不得再去追问,刘显那廝为何要孤身犯险前往牛川。 平城是挡在大周和拓拔魏国之间的屏障,如果平城落入魏国之手,意味著太原、晋阳、雁门一线的边防压力將会大大增加。 確保代北局势稳定,是李方这位并州都督坐镇普阳的最重要任务。 “传令!” 李方只有片刻思索便作出决定,“即日起,全城戒严!四门紧闭!烽燧即刻点燃,示警并州各郡!令府兵左、右两营即刻整备,甲不离身,马不离既!” 李方阴沉目光环视眾人,“诸位,代北乃至太原、并州的战事將近! 平城绝不容有失,本都督將亲自统兵赶赴平城,救援刘亢!” 一眾僚佐肃然应喏。 两日后,先锋都督慕舆盛率五千精骑先行出发赶赴晋阳。 隨后,李方率三万周军出石岭关北上,过雁门关入代北.... 中山,燕王宫,昭德殿上。 几乎与李方同日接到消息的,还有东燕皇帝慕容垂。 今日响午廷议时,他突然接到卫王慕容麟急报,告知平城动乱前因后果。 数日前,代表魏王拓跋出使中山的尚书左僕射张袞,勤见慕容垂后安排在鸿臚馆舍下榻。 今日慕容垂接到急报,获悉代北惊变,派人赶到鸿臚馆舍召见张袞。 “依朕看,此番手笔倒像是出自燕凤之手?”慕容垂看著殿中躬立的张袞笑道。 “陛下目光如炬,右僕射燕凤已潜藏平城两月有余,就是为助刘奴真完成任务! 如今,拓跋窟咄已死,燕凤已抵达牛川,与长孙肥、叱突达乾等人匯合.....”张袞倒是丝毫不隱瞒。 “呵呵,魏王有如此干臣相助,何愁不能一统代北?”慕容垂赞道。 张袞躬身低头做谦卑状。 慕容垂一双浑浊却不失精芒的眼睛紧盯著他,心里竟然对外甥孙拓跋產生几分嫉妒。 燕凤和张袞都是一时人杰,如此大才之人,竟然死心塌地效忠拓拔部,越想越令人心里发酸。 大燕朝廷之上,为何没有如此人物出现? 如果太子慕容宝有拓跋的隱忍和果决,大燕朝廷上有燕凤、张袞这样的忠臣干臣辅佐,他这位六十五岁高龄的大燕皇帝,又何必事事躬亲? 慕容垂嘆了口气,想想还真是心累拓拔部久居代北化外之地,就算把国號改称大魏,也掩饰不了这是一个由索头部民建立的国家,粗鄙、野蛮、不通王化。 同为鲜卑族,可在慕容垂看来,拓拔索头就是一群从大鲜卑山嘎仙洞,不远万里迁徙至漠南, 融合了匈奴、杂胡和汉人诞生的落后蛮奴部落。 这些喜欢辫髮的索头人,向来受到以慕容氏为代表的东部鲜卑的鄙视。 不论是文化还是军事实力,拓拔鲜卑联盟,从来就不是慕容鲜卑联盟的对手。 七十年前,拓拔部还处於拓跋猗卢、拓拔猗迤、拓拔禄官三位大酋长並立的分裂状態。 其中掌控代郡、上谷郡一代的东部酋长拓拔禄官,彼时还需要嫁女给宇文部维持联姻关係,以求获得宇文部的庇护。 而那时的宇文部,已经在面对慕容、慕容偶治下的慕容部时展现出疲態。 最终,慕容部接连吞併段部、宇文部,一统辽西辽东,南下幽州开创大燕基业。 拓拔禄官做过宇文部的附庸,拓跋卢一统三部奠定代国版图时,也曾因为后赵的军事压力, 向石虎上表称臣过。 不论是宇文部还是后赵,都曾是大燕的手下败將。 作为次等附庸的拓拔部,更是难入慕容氏视界。 可是如今,慕容垂突然发现,情况似乎变得不太一样。 拓跋自从更改国號以来,声势大为提振, 先是通过多次对柔然作战,掳掠大量牛羊奴隶,使得魏军迅速摆脱牛川惨败的阴影。 然后便是通过分化、拉拢贺兰部,顺利收復这支实力强大的代北大部落,贺兰氏重归拓拔联盟的核心地位。 拓跋又发动了数次战爭,河套、五原地区大胜刘卫辰,意辛山扫灭鲜卑白部,还吸纳了诸如叱突部的柔然部族加入。 魏国声势再度大振,成为横跨漠南漠北的强大势力。 拓跋用实打实的战功告诉所有代北部民,虽然拓拔部联军在牛川惨败给刘显和周军,但依然是代北诸部里最强的军队。 如今,拓跋用计除掉拓跋窟础和刘显,平城大乱,单靠一个刘亢猩恐怕独木难支。 外甥孙拓跋展现出的手腕和能力,令慕容垂欣赏的同时,又多了些警惕。 “既然拓跋窟咄和刘显已死,想来拿下平城对於魏王而言轻而易举。 他为何还要遣张卿赶到中山来见朕,邀请朕同狩平城?” 慕容垂紧盯著张袞,语气似有玩味。 张袞揖礼:“魏王心意,想来瞒不过陛下。 取平城只不过是魏国收復旧疆之举,独孤部经此一乱元气大伤,再难成气候。 魏王愿与大燕联手,共取并州之土!” 张袞又笑道:“平城消息瞒不过并州都督李方,此人坐镇晋阳,肩负周国门户安危之重。 李方绝不会坐视平城易主,大魏和周国围绕平城之爭,一定会爆发战事! 大燕陛下出兵,联手魏军共破周军,然后再长驱直入下晋阳、夺平阳,八郡之地唾手可得! 此乃上天赐予大燕和陛下的良机,以陛下远略,一定不会错过!” 慕容垂哈哈大笑起来,张袞一张巧嘴倒是说进了他的心坎里。 梁广代秦而立,定都长安,偌大关中尽入其手,周国版图已基本恢復到前秦灭燕之时。 昔日北方秦燕並立的局面再度重现,只不过今日之大周,声势犹在当年符秦之上。 而占据关东之地的大燕,反倒不如旧时的前燕。 剿灭翟魏、弹压幽蓟之地的乌桓人、与晋室爭夺淮北、与西燕慕容永爭夺河內、鄴城.....太多战事耗尽了东燕的国力。 此消彼长之下,慕容垂看到了大燕的危机。 绝不能容忍周国继续强盛下去。 平城之乱,拓跋的邀请,给了他一个出兵太行西侧的机会。 慕容垂地站起身,“魏使回稟贵主,朕將亲统大军赶赴代北,与魏王共伐平城!” 张袞似乎並不意外,揖礼道:“大燕陛下圣明!吾王期待与陛下会猎於石岭关之日!” 第506章 亲征代北 第506章 亲征代北 长安,长兴宫,懿德殿內。 辰正时分,天色尚早,一缕曦光透过槛窗照入內殿,驱散了几分仲春时节残留的寒峭。 大周皇帝梁广站在衣冠镜前,张开双臂,仍由淑容权善妃为他穿戴衣袍。 权善妃白皙面颊带著欢愉过后的红润,脖颈上隱隱留下几处痕印,可想而知昨夜经受了一番怎样猛烈的欢爱。 权善妃从宫人手里接过一条玉带,挪动脚步为梁广束腰时,不禁眉头,似乎身子颇为不適。 “葱儿多多歇息,这些事儿让宫人来做便好~”梁广笑道。 权善妃抿嘴浅笑,为他束好腰带,扣上带鉤,声音轻柔地道:“臣妾始承恩泽,心中不胜欢喜,也想亲手为陛下做些什么~” 梁广笑笑,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任由她为自己穿上一件玄青色宽袖袍,戴上幅幣和梁冠。 权善妃不爭不抢的性子正是他所喜,加上见识广博知情知趣,深得他的欢心。 在后宫一眾嬪妃里,权善妃年纪最小,梁广和她却最谈得来,不管是书画音律还是国政要务, 她都有一番独到见解。 跨入新年,太傅权翼越发老迈了,病症也渐渐多了起来,长时间在府邸休养,已经极少入朝参与政务。 权善妃经过权翼多年教导,看待政务的角度颇为相似。 某种程度上,权善妃代替权翼,承担起政务顾问的角色,这是最令梁广感到惊喜的。 皇后盈刚刚有了身孕,打理后宫和过问宗正、礼部一些事务也十分耗费心力,有些烦心事梁广也不愿去打搅她。 权善妃和朝堂各方牵连较浅,在梁广看来是一位很好的倾诉对象。 近半月来,梁广有近半时间都留宿在懿德殿,就是因为在权善妃这里,让他有种放松寧静的感觉。 左內侍夔奴快步入殿,附耳低声道:“启稟陛下,河东王和并州都督李方接连送来急报,三省臣僚已在宣室殿等候....:” 梁广听著夔奴低声稟报,眼瞳猛地一缩。 不出他所料,平城还是乱了,而且情况比他预料的还要严重。 “葱儿好好歇养,今晚朕就不过来了~” “臣妾遵命,恭送陛下~” 梁广带著夔奴快步离开大殿,权善妃在宫人扶下缓缓起身。 目送陛下身影远去,她押押懒腰打了个哈欠,露出几分少女娇憨之態,面露睏倦地准备再上床榻小睡片刻. 宣室殿內,山呼拜礼完毕,梁广拿起两份代北烟尘之气未消的急递章疏翻阅起来。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两份章疏,一份是河东王梁安所奏,一份是并州都督李方所奏。 內容都是为同一件事:刘奴真降魏反叛,杀拓跋窟咄迎魏军入平城。 刘显中柔然叱突部诈降之计,兵败惨死於大青山北道口。 东燕主慕容垂亲统大军八万,走军都陘过上谷郡,沿於延水北上,似乎要和魏军会师於牛川。 燕军先锋已过上谷郡居庸城,预计五月中旬之前,全军抵达牛川。 大殿上一片肃静,只听得到梁广翻阅章疏发出的“吵吵”声。 “代北剧变,幸得李方救援及时,助刘亢击退刘奴真,力保平城不失..:.” 梁广放下章疏,威严低沉的声音在大殿上响起。 “诸卿都说说吧,此事该如何善后?” 中书侍郎崔率先开口道:“陛下,平城之危暂告解除,可长远看,代国已然分裂,单凭刘亢无法震诸部。 东燕主慕容垂亲提重兵赶往牛川,意图不言而喻,就是要联合拓拔魏国攻打平城。 平城若失,雁门、句注山以北將再无我大周势力。 臣斗胆猜测,慕容垂亲征代北,绝不会只为一座平城。 他是想以此作为契机,窥伺雁门、新兴乃至太原、平阳!” 尚书右丞王买德又接著道:“臣赞同崔公之言! 自东燕军爭夺上党失败,慕容垂一直心有不甘,多年来屡屡派小股兵马刺探太行西侧防御,苦於无从下手才隱忍至今。 刘显、拓跋窟咄一死,平城大乱,代国崩塌,给了慕容垂出兵攻略并州的机会! 赵王慕容麟驻军代北多年,与拓拔魏国一直保持紧密联繫。 这一次,不排除两国会师於牛川,先攻平城,再图谋南侵的意图。” 一眾臣僚相继发表意见,几乎一致认为,慕容垂亲统八万大军远征代北,不可能仅仅是为了一座平城。 他还有更大图谋和野心。 太行西侧乐平、太原、上党这些富庶膏之地,才是他真正窥伺的目標。 太常卿韦华和国子祭酒赵瑜这些前秦旧臣都很紧张,慕容垂八万大军在他们看来威力十足, 老慕容又是亲自统兵,一场规模在数十万人左右的大战似乎无可避免。 狮王虽已年迈,可在他真正露出衰老跡象之前,还是鲜少有人胆敢撩拨挑畔。 崔、韦洵、王买德、慕容越这些元从旧臣精气神完全不一样,慕容垂威名再盛也有吃的时候。 昔日上党路川一战,虽说没能重创慕容垂所部,却也一战打掉了上万燕军,还差点生擒了太子慕容宝。 从心理上来说,跟隨梁广从平阳入关中的元从旧臣们,面对慕容垂和东燕军时,没有丝毫心理压力和负担。 大周府兵崛起於纷乱复杂的平阳,东征西討三四年时间雄踞八郡之地。 不管是面对纵横代北的拓拔联军,还是横行关东的东燕军,周军不说碾压式无敌,那也是完全不落於下风。 甚至在指挥体系、军械装备、后勤保障、士气精神方面,周军占据绝对优势。 八万燕军的確不可小,但还远远上升不到国战高度。 “诸卿~” 梁广话音稍起,大殿上纷乱的议论声顿止。 “以东燕国力,一次出动八万大军,不说是倾巢而出,想来也相差不多。 慕容垂放任西燕占据河內、侵扰鄴城不管,却以举国之力远征代北,会师魏军於牛川,其志恐怕不仅仅是为了攻略并州..:.:” 梁广话音刚落,殿上响起轻微私议声。 王买德最先反应过来,手持板揖礼:“陛下远略当真是臣等难以企及! 臣明白了,慕容垂既想窥伺并州,又不愿让拓拔魏国占据平城、代北, 魏国在拓跋治下扩张迅猛,威压柔然、高车不说,还吞併了贺兰部,成为横跨漠北漠南的第一大势力。 慕容垂不会放任魏国继续扩张,以免其成为东燕又一大边患。 此次慕容垂亲征代北,看似是要会师魏军共伐平城,实则也是为防备魏国吞下平城进一步坐大! 由此来看,魏燕两国绝非一条心!” 梁广露出笑意,向王买德投去讚许目光, 论军略谋划,还得是王买德最能跟得上他的思路。 慕容垂用兵一向讲究奇正相合,这次却一反常態,亲自统兵出军都陘前往牛川会师,目標、意图太过明显,就是要攻占平城,打开南下并州的突破口。 只等平城告破,留守中山的太子慕容宝,一定还会徵调兵马,跨越太行陘道攻打并州。 慕容垂亲率八万大军作为正军,从正面战场吸引周军主力。 慕容宝则作为后手和奇军,暂时按兵不动, 梁广和慕容垂打交道,迄今已有十年之久,太了解这老儿心里在想什么。 太行天险並非万无一失,可当初梁广在任命各郡太守时,就已经充分考虑到防御燕军的需求。 诸如乐平太守王兗、上党太守贾阳、西河太守曹杰、太原太守贏觴.... 这些直面燕军的地方守臣,要么是符不旧部,与燕军有过多年交战的经验,守御能力出眾。 要么是梁广亲自考察过的地方士人精英,自身前途命运和整个宗族已经完全融入大周政权。 面对鲜卑白虏侵袭,他们会进发出守卫乡土的高度责任感。 又或是跟隨梁广多年的旧部,一步步从普通士伍成长起来,能力忠诚经得起考验。 这些关键职任的安排,才是周军防御体系的要害之处。 也正是在这种耕战治民保境的方针策略下,慕容垂很难找到机会跨越太行袭扰各郡。 这一次平城大乱,对於他来说,算是一个不是机会的机会,也或许是他此生唯一攻略关西的机会。 同时,慕容垂或许还想趁机在代北扶持属於东燕的势力集团,以此来抗衡日益崛起的拓拔魏国。 但是这种既要又要的心理在梁广看来破绽颇多,稍有不慎就会酿成无可挽回的失败。 慕容垂这老儿,这一次算是把毕生荣誉和东燕前途都给押上牌桌了。 “诸卿~” 梁广环视群臣,“慕容垂、拓跋会师於牛川,平城一场大战在所难免,单靠李方一人恐怕不足以掌控局面。 这一战关係到太原、并州安危,关係到大周在关西的统治长存。 故而,朕决定轻装简行赶赴平城,亲自调度大军指挥作战!” 大殿內经过短暂安静,响起一阵“陛下圣明”的山呼声。 群臣心里都明白,这一次慕容垂和拓跋来势汹汹,平城大战绝不容有失。 此战胜败虽说上升不到国家存亡的高度,却关乎大周在潼关以东的统治。 如今大周的经营重点,恢復到先汉时期的关中本位政策,採用汉胡合力来激发国家活力,先关中后并州八郡,以此作为根基进取天下。 并州八郡的人口、財富逐渐徙入关中,至少二三十万男女丁口在鲜卑作乱时期迁入河东,如今隨著关中局势稳定,这部分人丁又逐步回迁, 还有五万户府兵的迁入,三四年间,已有数十万人口迁入关中,充实三秦大地的青壮劳力。 并州八郡的人口实际上也没有下降太多,大周势力拓展至汉水一带,襄阳、南阳之地的百姓通过安康、南乡两郡,走商洛道进入关中的也不在少数。 河內、鄴城、河洛、滎阳等地迁入上党、河东的百姓也不少,这也是得益於东西燕繁重的赋役,再加上周国强力推行的均田政策,百姓用脚投票,想方设法衝破层层阻碍迁入周国境內。 均田制和主客户制大大保障了底层庶民的生存空间,犹如一盏明灯,吸引著天下百姓嚮往。 这或许也是慕容垂迫不及待发动对周战爭的原因。 核心统治层完全是鲜卑部酋联席制度的东燕国,根本无法突破自身藩篱进行土地人户改革。 只有通过不断的对外战爭来扩充疆土,做大蛋糕,才能维繫自身统治。 这些深层次政治制度问题,慕容垂看得清,梁广同样看得清,大周朝堂上的公卿重臣也看得清。 所以平城一战至关重要,或许也是大周染指关东的绝佳机会。 给事中崔宏奏道:“陛下亲征代北,关中、长安还须安排留守之人,臣请陛下特旨,詔令太子监国!” “臣请陛下詔令太子监国!” 崔宏的提议得到一眾臣僚附和,大多是以崔宏、韦华、赵瑜为首的士族首领为代表。 王买德微皱眉头,了这几人一眼,沉著脸不说话。 尚书左丞韦洵神情淡然,和崔相视一眼没有多言。 梁广高坐御位,打眼一扫便把一眾臣僚的神色反应看在眼里,嘴角不禁泛起一丝古怪笑意。 太子梁桓尚不满六岁,即便勤奋好学也不足以堪当监国之任。 崔宏等人当然明白这一点,他们之所以提议太子监国,实则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目的是向他这位强势的大周开国之君討要更多权力。 太子监国离不开臣僚辅佐,而在君主离京征討期间,某些决策大权必须要下放。 三省六部制的完善和推行,极大制约了公卿臣僚的权力扩展,以往录尚书事、总百的实权丞相基本不可能出现。 大周朝廷和晋室朝廷最大的不同,就是权力归属和分配。 晋室朝廷是皇权和士族门阀共享权力,士人高官也是国家主人之一。 大周朝廷则完全不一样,梁广自立国起就完善三省制,明確权责划分,中书草詔、门下审议、 尚书执行,又划设卫府將军统领府兵。 在这种权力架构之下,很难出现集军政大权於一身的真正权臣。 不论是崔宏还是韦华,这些士族精英在大周朝廷只能是打工人的角色,远远达不到与皇权共治的地步。 今日,梁广决定亲征代北,京都长安皇权留空,为崔宏这些士族精英高官突破权力桔提供了契机。 所谓奏请太子监国,实则是为自己揽权做铺垫, 大殿上一片安静,崔宏等人拜倒在地,久久听不到来自御座之上的声音,內心愈发紧张惶恐起来。 崔余光警了眼崔宏,暗自嘆气摇了摇头,他这位族弟还是太心急了些。 就在崔宏后背浸透汗水,已经在心里做好了触怒天子的准备时,突然听到梁广说话:“诸卿平身,朕外出征討期间,自当由太子监国听政!” 崔宏如蒙大赦,內心长舒了口气,和眾臣拜倒:“陛下圣明!” “只是太子年幼,尚不能亲总万机,就由中书草詔,詔请皇后代为辅佐,掌理国机,权处分军国事!” 崔宏等人刚刚起身,梁广话锋一转,拋出了太子监国、皇后批敕的最高决策流程。 “另外,朕还有几道詔敕,今日就先行口头颁布,起居郎记述后交中书草擬,正式颁行!” 梁广笑呵呵地,慢悠悠地开口道:“以中书侍郎崔为中书令,加諫议大夫梁业为侍中,以尚书左丞韦洵为尚书左僕射,以尚书右丞王买德为尚书右僕射,加御史大夫寇遗为散骑常侍,太尉苟池领散骑常侍! 凡此三省三品以上官阶者,皆有资格入中书门下政事堂议政! 往后凡涉及州郡正任官任免、五品以上官员任免、祭祀、征伐......凡此庶政,皆由政事堂决议,过半数参政要臣同意方可执行,同时报朕加敕! 当然,朕离京期间,就由太子代行,太子年幼,就由皇后监製!” 一番事前毫无预料的詔令拋出,还是涉及到大周朝堂最高人事任免的一系列变动,登时令群臣有些措手不及。 唯有崔、韦洵、王买德三人还算镇定自若,他们事前也没有得到天子的明確告知,只是在平时奏对时,觉察到天子对三省相权的改革。 这一次的重大变动,完全是梁广这位大周皇帝乾纲独断。 崔宏、韦华等人满面惊讶,迅速低头急思起来,权衡著这一次三省政事堂的改制决议,对自身权力和前途的影响。 总的说来,空缺已久的中书令、侍中一职有了归属,表明天子愿意下放权力,散骑常侍作为优待功臣的高级加官,再度落在寇遗、苟池二人头上,並且有资格进入政事堂议政。 这些跡象表明,大周天子梁广並不排斥与大臣分享权力。 对於臣僚而言,这是一桩好事。 只是如此一来,总百的丞相大权再度受到分割,大周朝堂基本形成六大宰臣並立的局面。 从独相到群相,臣僚最高权力一再分割,还是难以和皇权抗衡。 崔宏內心五味杂陈,既兴奋於天子愿意放权,又遗憾於士族与皇权共治的局面还是难以形成。 清河崔氏,短时间內不可能达到曾经琅琊王氏、陈郡谢氏的权柄高度。 “朕出討代北期间,还望眾卿用心辅佐太子,不使国政庶务荒弛,如有怠惰者,一律严惩不贷!” 梁广话罢,起身走下侧面陛阶,径直往殿后离去。 右內侍刘苓高唱一声“散朝”,便紧隨梁广而去... 第507章 崔氏的困惑 第507章 崔氏的困惑 崔顗、崔宏隨一眾臣僚从司马门离开宫城朝区,又约定好挑选吉日前往崔府,庆贺崔高升中书令,成为六大宰辅之首。 寒暄了好一阵,同僚们各自骑马乘车离去,崔和崔宏才坐上同一辆马车,缓缓向兴仁里崔府驶去。 马车上,一早从中书省“下值”的吏崔浩已经等候多时。 “方才奏请太子监国一事,兄长未免太过心急了些!” 眼看马车驶入正街,班剑护卫將行人和马车隔开,崔才压低声说道。 崔宏抬起袖口擦擦额头,苦笑道:“是有些操之过急,可陛下远征代北,长安总得有人留守。 奏请太子监国也是应有之义,藉此事提醒陛下放权,也是为方便处理政务著想~” 崔嘆气道:“可陛下是何等雄主,你那点心思岂能瞒得过他?万一陛下对我崔氏生疑,你可想过后果?” 崔宏也是一脸后怕,“哟~是我考虑不周,其实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两人俱是苦笑不已,还在为方才朝堂上的奏对感到心悸。 崔浩睁看乌溜溜眼睛,看看叔父,又看看父亲。 崔宏深吸口气:“万幸陛下似乎並未动怒,否则中书令一职也不会落在我崔氏头上~” 崔摇头苦笑:“兄长切莫大意,我追隨陛下多年,自问对他还算有些了解。 今日之事,一定会惹得陛下心中不快,只是並未达到让他当场发作的地步。 这份不满会一直留在陛下心里,等到哪一日陛下自问不再需要崔氏之时,一定会成为处置崔氏的理由! 伴君如伴虎,前些年我在平阳,不论外界如何吹捧,我始终不敢骄矜自傲,兄长可知为何?” 崔宏犹豫了下,低声道:“莫非是因为崔氏乃是关东门阀,根基始终不在关西?” 崔点点头,又摇摇头:“这只是其中之一。 最关键的是,因为我一开始就看出,陛下推行的府兵和均田,其实目的都是为不断强化皇权! 陛下力推去部曲私兵,私户转公,清丈田亩.....就是为不断打压士族门阀和豪强酋帅! 陛下要做真正口含天宪的天子,绝不容有任何人分享皇权! 魏晋以来士族与皇权共治的局面,在大周基本不可能出现! 这条路陛下一定会走到底,谁挡路,谁就是敌人!” 崔宏脸色微变,苦笑连连:“难道今日之陛下,还不是独掌乾纲的大周皇帝?陛下做出的决策,这大周朝堂上,有谁能够说个不字? 你难道不觉得,我辈士人在大周朝廷的地位,还是太过低贱了些? 陛下彻底废九品官人法不说,还力主推行取士考,让我等高姓郡望子弟与寒素一同爭抢官身? 这这这...:.自中正法施行以来,这可是天下从未有过之事! 长此以往,士庶混淆,门荫品第不在,礼法不存!” 崔忍不住轻轻拨开车窗帘布向外望去,確认熙攘街道无人窥听才放下心来。 方才崔宏的一番牢骚,如果被校事府的察子听去只言片语,等待崔氏的,或许將会是灭顶之灾。 崔压低声:“兄长此番言论可万不能再说!我侍奉陛下多年,深知陛下对天下门阀深恶痛绝,对昔日晋室王导、王敦、庾翼、桓温、谢安.....这些权臣侵蚀皇权更是再三警惕! 在如今的大周,不论是士族还是胡酋,都不可能独自掌握兵权,府兵军府已遍布关中、河东八郡,征伐大权唯掌握在陛下一人手中! 皇权独大之势已成,我辈士人能做的就是依託新朝多立功勋,换取百世恩荣! 至於兄长期盼中的司马氏与江南门阀的共治局面,在大周绝不可能出现!” 崔宏唉声嘆气,摇摇头却不言语。 崔又道:“承蒙陛下恩宠,我已高升中书令之职,崔氏三代富贵可保。 万望兄长以宗族为重,切莫再图谋不该有的非分之想!” 崔宏默然不语,旁听多时的崔浩突然小声道:“陛下以叔父为中书令,未尝没有试探崔氏的意思。 陛下亲征代北,令太子监国,为保证军政庶务顺利运转,一定会適度下放权力..:: 以叔父的资歷和年纪,做中书首官算起来有些勉强,其实陛下大可让司徒权翼来掛名...., 陛下让叔父出任如此重要的辅臣之任,恐怕就是要藉机向崔氏示好..:.: “桃简不可妄言!” 崔宏刚要呵斥,崔却忙道:“桃简所言有理,不妨接著说!” 崔浩了眼父亲,挺了挺胸膛,“近来朝中確有许多不满於取士考的声音,一些老氏酋豪和关中豪强,认为取士考阻碍了自家子弟的入仕通道,白白便宜了许多寒素士人...· 这些氏酋和豪强,在此前朝廷推行的去部曲化、私户转公、清丈田亩和均田等新政时,或是迫於压力,或是主动迎合,总之算是为朝廷新政出过大力,拿出实实在在的人口土地支持朝廷.... 原本朝廷答应他们,会拿出一部分取士名额予以奖励优待,可参加取士考的寒素之人实在太多,且成绩大多优异,故而或多或少挤占了这些豪族胡酋的名额,惹得一时群情激愤.... 崔氏身为大周朝廷上的士人领袖,陛下或许是想要崔氏站出来帮朝廷说话,缓和朝廷和这些土族豪强之间的矛盾....” 崔和崔宏惊讶地看著他,这些深层次原因,若非崔浩提及,他们暂时还想不到。 崔皱眉急思片刻,越想越觉得崔浩之言有理。 若非陛下需要借用崔氏的名望,来缓和这一次因为取士考闹出的风波,恐怕这中书令一职,不会轻易落在自己头上。 朝廷有资歷的老臣不少,一些氏酋老臣也需要冠以高官爵禄加以笼络。 可中书令之职偏偏给了他崔,说明陛下对崔氏有更多期待! 崔越想越觉得心里有些不安,陛下待他如此优容,对崔氏如此厚望,可堂兄崔宏方才还想藉助太子监国的时机,来进一步扩大士人和崔氏掌握的权力,这实在有些愧对天恩。 更要命的是,他不知道此刻陛下心里是何想法, 万一对崔氏生出不满,他这位六大宰辅之首的中书令,也极有可能落得个太子监国期间,阴结不轨的罪名! 就算他是平阳系的元从功臣,一旦在原则性问题上犯了错,陛下也绝对饶不了他! 崔越想越后怕,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兄长和桃简先行回府,我这就入宫向陛下请罪!” 说罢,不顾崔宏劝阻,他坚持下车乘一匹马,在一队护卫簇拥下,掉头往宫城方向赶去。 “唉~四郎如此畏惧陛下,指望他成为大周士人领袖,与皇权相抗爭,只怕是无从谈起了~”崔宏一脸失望地摇摇头。 崔浩忍不住小声道:“父亲虽然与陛下相识甚早,可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长久接触过,想来不如叔父对陛下了解的多....: 其实不论是叔父还是崔氏,要想有所作为,都必须依附於陛下,借大周国力来发扬壮大崔氏宗族! 更何况,別说崔氏,哪怕关西所有士族联合起来,也难以威胁到陛下权威! 大周依靠均田和府兵两项新政立国,並不依赖於士族豪强出力。 所以,陛下要想改革,其实本就不太需要看士人脸色....:” 崔宏沉著脸,虽然不想承认,可桃简所言確是实情。 “取士考动摇士族根基,长此以往,士庶之別將会越来越模糊。 失去门荫作为天然普身之资,高姓门阀和寒素小姓还有何区別?” 崔宏忍不住低声抱怨起来,“今日陛下设立中书门下政事堂,拆分丞相大权,设六大宰辅同掌朝政,已经是开歷代之先河! 为父虽不敢奢求崔氏在大周获得如谢氏、王氏、桓氏那般的权势地位,可维护品第门荫,也是我辈土人的责任和义务!” 崔浩看著父亲,迟疑了下道:“可叔父升任中书令,我崔氏已经是大周实权士族之首!陛下用权位换取崔氏全力支持取士考,若是拂了陛下之意.....” 崔宏面色微变,嘆口气默不声。 他心里清楚,不论如何,崔氏没有和皇权对抗的底气和实力。 崔浩张了张嘴,见父亲意志有些消沉,也就闭上嘴不再说话。 他隱隱觉察到,叔父崔显升任中书令,父亲心里欣喜之余,又有些忌妒和不安。 自从父亲跟隨扶风王荷融从鄴城迁入长安,就一直是清河崔氏的中青一辈支柱,也是整个崔氏的倚仗。 如今,叔父崔以元从功臣的身份成为大周宰辅重臣,儼然替代父亲成为了崔氏的新一任核心人物。 这当中的身份落差,或许让父亲有些难以接受。 所以他才想利用太子监国的机会,代表整个士族集团爭取到更多利益,成为大周朝廷里的士人领袖。 崔浩心里嘆息,父亲的心思虽说可以理解,可在他看来相当危险。 因为崔氏面对的是亲手缔造大周基业的一代雄主,大周所走的路线,也和前代所有王朝都不同。 崔氏虽是北方郡望豪阀,可在大周开国皇帝面前,还是太过渺小了。 崔浩隱隱有预感,政事堂的设立,六大宰辅的设置,或许只是陛下进一步掌控朝廷的手段。 陛下既然有心放权,也一定有办法约束这六大宰辅的权力。 未来在大周,不仅不会出现一方酋豪坐拥强兵,更加不会出现独掌相权的辅政权臣。 陛下究竟会用什么手段来约束宰辅权力,这让崔浩心里很是好奇...: 第508章 攘外先安內 第508章 攘外先安內 禁中乾福殿內,梁广正在和皇后符盈、太子梁桓,还有贵妃慕容娥英,安定王梁恪用晚食。 乾福殿是皇后寢殿,梁广来时,慕容娥英已经带著梁恪到来多时。 一位皇后、一位贵妃,大周地位最尊崇的两位女人,坐在一起摆弄刺绣、閒敘家常。 梁桓和梁恪凑在一起研究当下长安城时兴的象戏,不时拌两句嘴。 兴许是隨著年岁渐长,兄弟两个的关係比小时候和睦了许多。 梁恪在用拳头讲道理之外,也学会了口头辩论,把数年蒙学得来的些许墨水,转化为自己小脑瓜里的道理。 梁桓在坚持不懈地锻炼下,身体比幼时强壮了许多,虽不如梁恪天生底子好,近些年来也极少染病,算是步入健康平稳的儿童成长期。 梁广见到这副和谐场面时,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要知道自从王后身份確立以来,盈和慕容娥英之间可没少较劲, 梁恪当惯了小霸王,又是长子大兄,还不懂得如何对身为太子的二弟梁桓保持一份应有的尊重两个小子幼年时,可是动辑以拳脚相交流, 为此,梁广可没少头疼。 乍见皇后贵妃、梁恪梁桓之间如此和睦,竟让他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用完晚食,夔奴命宫人撤走菜餚餐具。 梁广看看荷盈,又看看慕容娥英,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陛下莫不是以为,我们姐妹当真会为了位分之爭不相往来?” 慕容娥英品著香茗,妙目不时翻白。 荷盈轻笑道:“陛下不必担心,臣妾和慕容姐姐这么多年姐妹,虽说平时也没少吵嘴,可姐妹情谊毕竟不是假的。 如今我二人贵为皇后贵妃,享一国应该是尊荣,自当在国家面临困难之际,携手齐心安稳后宫,不使陛下分心!” “皇后说的是!” 慕容娥英也一脸笑吟吟,“市井坊间的確有不少关於我姐妹不和的传闻,可陛下心里应该清楚,那些个风言风语当不得真! 臣妾今日当著陛下、皇后面也说几句心里话,恪儿既是太子大兄,也是太子之臣,臣妾一定会用心教导恪儿,让他明白兄弟齐心才能共同扶保大周江山!” 荷盈摸了摸梁桓束在头顶的幅幣,语重心长地道:“恪儿是太子的左膀右臂,只有兄弟一条心,大周江山才能走得顺当!” 梁桓、梁恪两个小子侍立在各自母亲身边,似懂非懂地看著彼此。 梁广登时有种老怀宽慰之感,如果盈和慕容娥英能够摒弃前嫌,二女携手可保证后宫安寧太平。 梁恪和梁桓毕竟年幼,母亲对他们具有相当影响力,只有各自母亲关係和睦,他们兄弟之间才不至於生出隔。 “桃儿,到阿父跟前来~”梁广冲梁桓招招手。 梁桓近前几步,一板一眼地揖礼:“孩儿拜见阿父!” “桃儿,为父不日即將亲征代北,你可知代北在何处?” 『孩儿知道,代北指的是代郡及其北方广大地区,也包括阴山、大青山、漠南漠北在內! 汉书有载,“自代北引兵还长安,行千二百里”!” 梁桓童音清脆,说话时气息平稳有力,显然这些知识对於他来说早已熟记於胸。 梁广不禁开怀大笑,桃儿展现出的聪慧著实令他欣喜。 梁恪眨巴眼挠挠头,一脸憎懂茫然,显然不太明白太子阿弟说的是什么。 慕容娥英看在眼里好气又无奈,她的儿子梁恪勇则勇矣,却是静不下心读书习文。 明明是同样的经学、儒学大家侍讲,梁桓好学且耐得住性子,梁恪却是最令人头疼的一个。 也难怪陛下登基后便確立太子归属,东宫官署体系隨之建立。 在文治方面,梁恪、梁桓两位年长皇子敦优敦劣,简直一眼可辨。 陛下早就说过,马上得天下,却不能马上治天下,国家歷经战爭、扩张、吞併,需要的是一位能体察民情、因势利导施以仁政的守成之君。 在这方面,梁桓强出太多。 慕容娥英心里嘆气,不是她这个当母亲的不希望儿子走得更远,实在是命数已经冥冥中选定了梁桓梁广搂著小梁桓,“桃儿,阿父出征后,朝廷便交由你来监理,此所谓太子监国! 你身为太子,可知监国之重?” 梁桓看向母亲符盈,符盈对他报以鼓励的目光。 梁桓想了想,脆生生地道:“太子,君之贰,国之副也,负守器承桃之责! 陛下命臣监国,臣自当奉君命、代行君权,总领庶政,监抚国家!” “吾儿聪慧!朕再无忧矣!”梁广又是一阵开怀大笑。 符盈伸手整理了下樑桓衣襟,满脸温柔笑意,眉宇间漾出几分骄傲欣慰。 慕容娥英心里不禁有些吃味,她的恪儿同样也很出挑,可在文教方面落后梁桓多矣梁桓那一句“奉君命、代行君权”说出口,她就明白自家儿子根本不可能再有机会爭夺国储之位。 太子监国,固然是掌握权柄,锻炼庶政的好机会,可该如何平衡皇权,才是太子和其背后团队需要综合考虑的关键梁桓小小年纪便能明白,太子所享有的一切权力,都来源於“奉君命”,单这一点弥足可贵。 有子如此,陛下一定视若珍宝,且满朝公卿臣僚也会看得清楚,谁才是承桃大周社稷的合格继承人。 梁广夸讚了梁桓,也不会冷落眼巴巴站在旁边的梁恪,招招手示意梁恪上前,搂著他笑道:“太子监国,恪儿也要跟隨东宫侍讲一同读书。 阿父知道恪儿今后想当大將军,可大將军不读书不识字可不行,假若今后阿父和太子让你统兵远征代北,可你连代北在哪里都不知道,这大將军岂不是要闹笑话?” 梁桓眉眼弯弯忍著笑,梁恪脸蛋郝红,挠挠头揖礼:“孩儿知错,今后一定用心读书~” 梁广又笑道:“恪儿若是用功读书,表现良好,阿父便授权太子,许你每隔七日前往左右卫府,请慕容越、苟平两位大將军教导你骑射兵器,传授兵法韜略!” 梁恪眼睛一亮,咧嘴笑个不停,入左右卫府拜师学艺,可是他期盼已久的心愿。 慕容娥英看在眼里又是嘆气摇头,叱卢能否入左右卫学艺,决定权掌握在太子手里。 陛下这是有意在叱卢和太子间確立主从关係,让叱卢慢慢习惯於听从太子命令。 小叱卢还不知道,自己从头到尾都被老父亲算计得死死的... “桃儿毕竟年幼,监国之事,还要劳烦盈儿多多费心~” 梁广又转而对盈笑道。 “臣妾自不敢懈怠!” 符盈笑著頜首,“只是臣妾这一次有孕,不知怎地身子睏乏得很,有时难免精力不济,想请陛下应允,许慕容姐姐多多帮衬於我!” 梁广看了眼慕容娥英,“也好,凡遇大事,你们姐妹商量著来!” “臣妾谨遵陛下钧命!”二女福礼。 夔奴快步近前来,低声道:“陛下,中书令崔求见!” 梁广略一頜首,叮瞩了二女几句,抬脚往殿外走去。 离开乾福殿时,他又回头看了眼,符盈和慕容娥英坐在一起说笑著什么。 梁恪和梁桓正在摆弄几件少府监新製成的盔甲样品。 梁广莞尔一笑,放心离去。 平城乱起,代北即將爆发大战的消息传遍后宫禁中,盈和慕容娥英这个时候展现出空前的团结友好態度,也是帮助他减轻后顾之忧。 两个女人虽说各有私心,可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以她们的智慧和心性还是能拎的清。 只要后宫不出问题,两个女人身后的派系力量自然会保持和睦,整个朝堂也会有条不紊.... 偏殿內,梁广见到了伏地叩首的崔。 梁广径直从崔身边走过,走上陛阶坐下。 “崔令君去而復返,是为何故?”梁广看著他淡笑道。 “臣特来请罪!”崔悽然叩头。 梁广默然片刻,“如果崔令君是为崔宏朝会时奏请太子监国一事请罪,其实大可不必! 朕原本就打算命太子监国,毕竟国事庶政不可荒废,必须有掌理之人.... 崔再度叩首:“崔氏有负陛下隆恩,臣特来请辞中书令一职!” 偏殿內陷入安静。 有些话不用说得太明白,梁广和崔心里都清楚。 崔宏奏请太子监国只是表象,实则是要藉此机会扩充土族阶层在大周朝堂上的权力。 崔宏起了不该有的非分心思,试图在权柄上挑战皇权,这才是最令崔惶恐之处。 梁广淡淡道:“平心而论,崔玄伯的这点心思,令朕著实失望... 朕的態度你应该明白,士族门阀可以存在,也可以是大周朝廷上不可或缺的重要力量。 但是,士人之权不可逾越臣子界限,更不该妄图效法晋室。 朕不是司马睿,你崔氏也不是王导、王敦, 司马睿离不开琅琊王氏,而朕可以没有你清河崔氏.::: 崔浑身一颤,再度深深即首:“臣....死罪!” 梁广起身向殿外走去,“中书令一职你安心就任,崔玄伯或许不了解朕,但你应该了解。 朕出征代北期间,希望你崔氏可以做好土人表率。 取士考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倾斜品官之家,但你们也要学会接受与寒素子弟同朝为官! 谁敢碰取士考,谁就得死,这是原则也是底线..... 脚步声和说话声逐渐远去,崔显伏地叩首,浑身汗水岑岑,久久不敢起身...., 数日后,大周皇帝梁广下詔亲征代北。 左右驍卫、左右武卫各自调集两万府兵,乘船顺渭水直下蒲津关,过蒲坂入河东,开往平城而去.:: 第509章 平城会盟 第509章 平城会盟 刘卫辰骑马衝上一处翠绿草坡,眺望一里地外的君子津渡口。 不远处的黄河刚刚绕过土默川平原,自北折向南流淌,弯曲宽广的河道犹如一匹来自九霄坠落的玄色綬带,在碧绿如茵的草垫上铺展盘绕。 渡口上,一万五千余名铁弗部骑兵正乘坐羊皮筏渡河,隨后还有千余名部民驱赶数万牛羊准备渡河。 刘卫辰眯眼远眺黄河东岸,在那山峦起伏之间,隱约可见一条东西流向的大河。 那便是黄河支流中陵水,那一片一眼望不到边的高山草甸,就是水草丰美的北秀容地区。 “如果这片牧区归属铁弗部所有,容纳十万部民不成问题.... 那样一来,铁弗部实力大增,又何惧拓跋魏国威胁...: 可惜啊~” 刘卫辰心里慨嘆连连。 眺望北秀容证出神了好一会,刘卫辰扭头喝道:“刘直力!” “阿耶?”一位头戴风帽的粗獷大汉跨马上前。 “把周主詔救再念一遍!”刘卫辰道。 刘直力应了声,从马鞍裕里取出一份黑锦青轴的詔敕,清清嗓念出声来: “朕膺昊天之眷命,统御华戎,廓清寰宇。河朔诸部,本为华夏藩屏;代北酋豪,当怀忠义之心::::: 特授铁弗匈奴大酋长卫辰为单于都督,封五原郡开国公,赐金印紫綬,许建幢蠢.....” 刘卫辰眯著眼静静聆听,这是数日前,周主梁广遣鸿臚少卿拔略稀送来的救状。 梁广册封他为五原公,授任单于都督,统摄柔然、高车西部十六姓,以及河西杂胡诸部, 河套朔方盐泽之利半数归入铁弗部,从五原自君子津的黄河津渡之权也归属铁弗部所有。 这道詔敕,把铁弗部在代北的地盘、权利划分得清清楚楚同时,接受这道詔敕,刘卫辰还要统率铁弗部兵马,於五月初一之前赶到平城,与周主梁广会盟之后,共同发兵征討拓跋魏国。 刘卫辰本不愿做周国附庸,奈何拓跋与慕容垂会盟於牛川,魏燕联军號称四十万,声势之浩大震动整个代北。 柔然东西可汗率部眾远走千里之外,躲避魏燕联军锋芒,高车诸部爭相敬献降书表文,诸部头人之女爭先恐后送往牛川,任由拓跋和慕容垂赏赐眾將。 刘卫辰看得清楚,魏燕倾力组成联军,目的就是要扫荡代北,一举攻克平城,突破雁门郡句注山关隘,打开通往并州、太原的道路。 周国雄踞关西,国势日昌,周主梁广雄略盖世,令拓跋和慕容垂都感到不安。 魏燕联军的首要目標必然是平城、周国,其次便是铁弗部、独孤部刘亢猩,以及代北漠南之地,还未臣服於魏燕两国的大小部族。 铁弗部夹在周国、魏国、燕国之间,大国互相征伐之际,根本没有独立自主的空间,他必须要做出扶择取捨。 这一次,刘卫辰选择接受周主梁广敕封,正式成为大周附庸。 相比起野心勃勃手段凶狠的魏王拓跋,刘卫辰觉得还是投靠梁广更可靠一些。 毕竟这么多年来,铁弗部为爭夺河套,没少和拓跋魏国交战。 相反,他和周国自从符不身死,送幼子勃勃前往长安为质开始,就一直保持睦邻友好的状態。 这些年来,五原通往并州、关中的商路畅通,河套的牧產、人畜输往周国眾多,也算是互利互惠。 加之传统盟友鲜卑破多罗部酋帅没奕於早早臣服周国,获封高平公、单于右都督,率部眾安置在西安州(陕西定边)一带。 破多罗部得到周国支持,贸易往来繁多,部落发展壮大极快,成为大周朝廷划定的牧区首领。 这也促使刘卫辰下定决心臣服於大周,既是为抵抗魏燕联军,又是为铁弗部今后发展做考量。 “如今之代北,周、魏、燕三国角力,我铁弗部难以独善其身.... 不管哪一方获胜,铁弗部沦为附庸的结果难以改变..: 重现大匈奴辉煌的希望,在我这一代人只怕是看不见了.. 兴许是年岁渐长,一向桀驁好斗的刘卫辰心气不再,如今的他只想在有生之年守住铁弗部这份基业。 “勃勃才略胜我十倍,汝等兄弟皆逊之.... 铁弗部前程如何,就看勃勃能否討得周主欢心了~ 刘卫辰悵然又满怀希望地嘆了口气。 刘直力默默点头,他知道父亲心目中,最適合继承部族的人是幼弟刘勃勃。 “走” 刘卫辰马鞭一抽,带著一队骑士衝下草坡。 第二日下午,铁弗部渡过黄河,往平城而去.... 四月二十七,白登山下沙尘瀰漫,广阔原野上一个个黑压压军阵有序排列。 周军以万人为单位,层层铺展,数万面赤色、玄色、青色旌旗在风中猎猎翻卷。 当全员披玄色、黑色细鳞甲的五千虎军、五千龙武军在十二面赭黄蠢旗指引下进入军阵中央时,数万受阅將士便知道,他们所效忠的对象,大周皇帝梁广即將到来。 “吼!” 一阵齐刷刷地低沉嘶吼响起,军阵中央,万余手持枪矛的军士向四面散开,留出中间一块一里地长宽的空地。 三头鹿放入场中,受惊的野鹿呦呦鸣叫著,惊慌失措地四处奔逃。 一匹大黑马疾驰入场,马上骑士身穿金线甲,披紫黑色擎袍,头戴金漆捲云兜整,阳光下整个人熠熠生辉,犹如神人天降。 梁广跨马挽弓入场,顿时全场將士目光匯集在他身上。 大黑马全速追逐一头鹿,梁广角弓弯如满月,弓弦绷紧发出吱吱声。 “嗖!~”一支黄羽箭应声而发,如电般笔直射出,迅疾之势肉眼难辨! 约莫六十步外,一头鹿脖颈中箭,四蹄一趴重重摔倒,惨嘶两声便断绝气息。 “吼!吼!吼!” 上万名周军將士高举枪矛,又或是以横直刀敲击盾牌发出怒吼声。 “陛下千秋万岁!” 一连三遍的欢呼声如海啸般从军阵中央扩散开,一个个万人军阵接连爆发出欢呼。 有铁胃上插红翎的行营令兵纵马跑过各大方阵中间的通道,一边跑一边大声喊叫:“陛下发一矢,中鹿一头!” 梁广勒马迴转,在万千將士注目下相继追逐另外两头鹿,同样引弓发矢,一箭射杀一头鹿! “陛下威武!” “大周必胜!” 三军將士的热情彻底点燃,数万受阅將士齐声怒吼,雄壮之气浸透四野! 隨著并州都督李方一声令下,万余常驻太原的周军骑兵奔腾起来,往白登山北边的灵泉池而去铁蹄踏过草甸,草屑纷飞,滚滚扬尘冲天而起, 周军各將从旗下策马奔出,在牙旗指引下奔往各自统领的军队方阵。 令旗招展,数万受阅將士按照计划或是就地演练阵型变化,或是行军赶到附近十余里外的驻军坞堡。 梁广骑著大黑马衝上半山高岗,作为天子亲军的虎军將士分列在草甸坡道两侧,形成人形护墙。 大黑马还未衝到坡顶便开始减速,梁广提纵韁绳,明显感觉到下老伙计有些冲不动了。 方才军阵中央追逐三头鹿,大黑马已经耗光了全部体力。 “咳咳~” 左虎將军王睿看出天子坐骑有些体力不支,急忙上前牵过韁绳。 梁广一跃而下,抚拍著马脖颈,心里不禁涌出阵阵伤感。 这匹老伙计陪他走过了將近十年时光,如今终究是年齿老迈,再也支撑不住长久骑乘。 和大黑马几乎同岁的白马玄,已於去岁末染病死於御马既。 大黑马此前和几匹漠北马配种成功,只可惜生下的后代远不如它一般神骏。 兴许是觉察主人心意,大黑马打著响嚏,用大脑袋往他怀里拱,马唇去衔韁绳,似乎不愿服老,还想驮著他再往山下驰骋一番。 梁广大笑,拍打著马脖颈安抚了会,让王睿牵走好生餵养。 山冈驻地,李方、梁安、刘亢、贾闺、李护、封劝....一眾并州守臣迎上前来。 “陛下,刘卫辰、贺染干、没奕於三位都督到了!” 刘亢引著三人上前拜见。 “参见皇帝陛下!” 三位五十余岁的胡酋单膝下拜。 梁广亲自將三人扶起身,各自打量几眼。 “朕与五原公相识多年,今日方才有机会见面,属实不容易啊~” 梁广看著刘卫辰笑道。 刘卫辰故作慌乱似地抚胸行礼:“未能得见陛下天顏,一直是臣心中遗憾!当年荷不之事一直令臣心中不安,幸得陛下宽宏大量,铁弗部上下感激不尽~” “呵呵,五原公言重了,彼时各为其主,你的所作所为並不为过,无须介怀!” 梁广和顏悦色地宽慰一番。 这刘卫辰虽然表现出一副诚惶诚恐模样,可梁广还是看得出,这傢伙眼神沉稳並不像表面那般惶恐。 原因倒也不难猜测,如今的代北大地上,周、魏、燕三国角力,盘踞河套地区的铁弗部无疑是最值得拉拢的部族之一。 大周並非是刘卫辰的唯一选择。 如果他愿意,完全可以倒向魏国或者东燕。 只是那样一来,他要付出的代价或许更大些。 拓跋在慕容麟的帮助下击败贺兰部,两位娘舅贺兰訥、贺兰染干成了俘虏,被逼无奈只能投降。 拓跋掛吞併贺兰部,重新定都盛乐城,补上了魏国最大的一块拼图。 谁也没想到的是,拓跋的下一步棋,竟然是以无比强硬的姿態,下令解散部落,所有部民编户齐民。 这项改革剥夺了部大酋帅对部民的统治权,从根本上改变部民统属关係,踏出了从部落氏族制到国家行政编制的第一步。 拓跋把魏国部民分作八部,分散安置,以八部大人统领部民。 魏国治下的胡民们,开始进入半耕半农的半定居状態。 所以攻下平城对於魏国而言至关重要,代北唯有两座大城可以满足数十万部民定居安置,一处是盛乐,一处就是平城。 拓跋要想继续推行汉化,攻下平城设置定居点,打开南略并州的通道至关重要。 只是解散部落在刘卫辰看来完全不能接受,这也是促使他下定决心归附大周的原因。 大周的均田制只在并州八郡和关中、汉中地区执行,对於代北诸部和没奕於这些內附鲜卑部落不做要求。 刘卫辰权衡再三,投靠大周似乎成了他唯一保留大酋长地位的机会。 寒暄几句,梁广笑道:“此行出征代北,刘勃勃作为士隨侍朕之左右。 眼下刘勃勃留在平城,改日朕让他前往铁弗部营中探望~” 刘卫辰满脸感激:“陛下天恩,铁弗部万死难报!铁弗部一定为大周世代镇守五原,绝不使索虏南寇半步!” 梁广笑著点点头,多看了刘卫辰几眼。 这傢伙倒是神情坦然诚恳。 五原、云中等地占据河套,在大周的版图规划里属於朔州。 梁广虽然敕封刘卫辰为五原公、单于都督,却从来没有承诺过,要把河套地区封给铁弗部作为领地。 刘卫辰这斯倒是会顺杆爬梁广又转而对高平公、单于右都督没奕於关切地询问了几句部落近况。 没奕於属於鲜卑破多罗部,从前只是依附於拓拔部的小部族。 天王坚时期,没奕於內附大秦,授任北部都尉,统领部落在歷城(原寧夏平罗)一带安置。 梁广定鼎长安,大周建立,没奕於上表请求归附。 这次出征代北,梁广遣使通知没奕於,命他率领部民前往平城会盟。 没奕於爽快答应,最先一个抵达平城,积极性很高。 不过破多罗部实力有限,没奕於只带来八千骑兵,已经是整个部族的全部成年战力。 梁广对他的积极態度很是肯定,爵位和代公刘亢、五原公刘卫辰看齐,单于右都督的职任仅次於单于大都督刘亢、单于都督刘卫辰。 没奕於感激地涕泪横流,表示愿为大周倾力死战。 梁广看向参加会盟的最后一人,曾经的贺兰部酋帅,叱吒代北云风的一大人物,贺兰染干。 贺兰染干是拓跋的亲舅舅,曾经几次差点置拓跋硅於死地。 去年魏军攻破盛乐城,贺兰染干惨败於好外甥之手,一度遭到羞辱。 贺兰染干通过刘亢,表示愿意归附大周。 条件只有一个,击败魏军后,要把原本属於贺兰部的阴山北麓地区划分给他, 起初梁广並没有在意,拓跋这小子肠子不少,天晓得贺兰染干是不是他派来诈降的。 梁广让刘亢告诉他,如果诚心归附,就献上拓拔宗室首级证明诚意, 於是,贺兰染干杀了拓跋从弟,高凉王拓跋烈,带上拓跋烈的人头和一万多骑兵前来平城参加会盟。 这份诚意可谓十足,梁广封贺兰染干为高柳公,单于左都督,答应他击败魏燕联军后,就把贺兰部地盘仍旧交给他统治。 贺兰染乾的到来,足以证明拓拔魏国內部的混乱和鬆散。 拓跋自以为聪明地安排刘奴真祸乱平城,联合东燕慕容垂挑起这次代北会战。 魏燕联军號称四十万,的確声势浩大,却也把魏国內部部族倾轧、矛盾横生的问题暴露无遗。 拓跋发动此次大战,无疑是堵上了魏国的前途和自己的命运“高柳公最是熟悉魏军和拓跋,朕命你为先锋都督,统领本部兵马,再派慕舆盛將军统领两万兵辅佐与你,命你二人即刻出兵攻打蟠羊山魏军驻地,拔掉这颗钉子,打通前往牛川的道路!” 梁广唤来慕舆盛,当场对二人下令。 贺兰染干大喜,单膝下拜:“请陛下给臣半月时间!半月之內,臣必定攻下蟠羊山!” 梁广大笑:“就半月!朕在平城静候佳音!” 贺兰染干和他身后的一眾部將面露喜色,在他们看来,这可是大周皇帝把最先一个立功机会赏给了贺兰部。 魏燕联军虽然声势浩大,可周军声势同样不弱。 十万大周府兵精锐再加上数万青壮夫役,诸部僕从军五万余,號称大军三十万。 今日白登山演武,一眾部帅们真正见识到大周军容之鼎盛,这让他们对於击败魏燕联军信心满满。 贺兰染干这廝算是捡了个大便宜,想来是要拔得头筹了... 第510章 蟠羊山之战 第510章 蟠羊山之战 蟠羊山形似臥羊,属於阴山东麓余脉山系, 相传,拓跋七世祖拓跋洁汾率领拓拔部南迁途中经过蟠羊山,曾在此短暂停留过几年。 期间,拓跋詰汾在山巔与一位天女相遇,交合之后天女消失不见。 第二年,拓跋詰汾再登上山巔,天女再度现身,把一个男婴交给他,告诉他这是拓拔部未来的大酋长,让他好好抚养长大。 这位男婴,就是拓拔部歷史上真正意义的第一位联盟首领、大单于,后世追封为神元皇帝的拓拔力微。 拓拔部的歷史总体分为两部分,真正有史料记载的“正史”便是从拓拔力微开始,再往上的部落古早时期称为传说时代。 所以蟠羊山对於拓拔部而言有非同一般的象徵意义,不仅是平城和牛川之间的一大放牧定居点,更是魏国拓跋氏的崛起象徵。 魏燕联军驻守蟠羊山的统帅是外朝大人叔孙建,长孙肥为佐副, 周军於白登山校阅三军后,为加强蟠羊山守卫,慕容垂同拓跋硅商量,紧急调派慕容麟领兵两万增援蟠羊山。 五月初九,蟠羊山大战正式打响。 先锋都督贺兰染乾亲率本部万人骑兵团,本欲从东南坡向驻守山上的魏军发起强攻,不想外朝大人叔孙建率魏军骑兵主动衝下山坡迎战。 贺兰染干见势主动后撤,將魏军引至山下空旷平坦的旷野里,双方骑兵採用传统的草原野战形式,在各部酋帅带领指挥下,或是引弓追逐骑射,或是高举马刀衝击格斗。 周军宣威將军慕舆盛驻足蟠羊山南麓岗地眺望了一阵,见贺兰部骑兵正面对阵魏军並不落下风,也就打消了派兵助战的打算。 贺兰染乾的战法还是典型的草原部落特点,採用分散包抄、多方游击的打法,全凭各部酋帅自由发挥。 这种作战方式灵活度较高,战事顺利时,能极大激发部落兵的战爭热情,大幅度提振全军土气。 缺点是组织性、纪律性较差,缺乏统一指挥,对上高组织度、训练有素的集团军队非常容易吃。 慕舆盛也是鲜卑族將领出身,自小接触的战爭都是採用这般形式。 以前他还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可自从成为大周將领,参加过两次在长安举办的讲武集训后,他对战役战术的理解有了新高度。 如果让他来指挥,绝不会像贺兰染干一样,一开始就投入全部兵力,在山下南麓草甸上和叔孙建统率的魏军展开对攻。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周军骑兵有轻重甲之分,轻甲骑兵擅长骑射抄掠,重甲骑兵配备一丈多长的马塑大枪,擅长正面衝击攻坚。 各军、幢、队、什指挥层层递进,最后决策大权匯集於主將一人。 武器装备的多样性和精良性,再加上集权指挥,让慕舆盛有更多可以发挥自己指挥才能的余地“曹璐!”慕舆盛低喝一声。 “將军?” “分你五千步军,先攻西谷口,切断蟠羊山敌军连通牛川后路!若不能胜,军法从事!” “末將得令!”曹璐抱拳大喝,满脸死志。 片刻后,几面牙旗率先开下南麓山冈,五千余周军步兵在曹璐率领下奔赴西谷口阵地, 慕舆盛站在高岗上眺望一阵,传令兵隨时往来坡下。 半个时辰后,传令兵来报,西谷口战事已经打响,曹璐亲率重甲步兵墙列推进,抢夺谷口阵位。 慕舆盛当机立断,留下五千兵驻守南麓山冈,亲率万余骑兵直奔北麓河谷。 北麓河谷是蟠羊山附近唯一稳定水源,占领这处要地便能迫使山上魏燕敌军主动出击。 很快,北麓河谷箭矢纷飞如雨,慕舆盛率领千余重鎧骑兵持塑衝击敌军阵地,双方骑兵在狭长河谷地內爆发惨烈血战..... 蟠羊山北峰高地上,燕军主帅,赵王慕容麟听到山下令兵传报,魏军主將叔孙建不敌贺兰染干,请求派兵救援时,气得破口大骂:“乙(叔孙建鲜卑名)枉称魏国驍將,竟然不懂得恃险而守的道理! 放弃已方有利阵位,主动下高地与敌纠缠,实在是愚蠢至极!” 慕容麟当著长孙肥和一眾魏国將领面,把叔孙建臭骂一通。 长孙肥等人脸色不太好看,却自知理亏无从辩驳。 长孙肥也不支持叔孙建放弃东南岗地,下山与贺兰部野战。 奈何贺兰染干遣人一通臭骂,直把叔孙建父母祖辈问候一通,激將之下叔孙建盛怒不已,主动下山野战,正中贺兰部圈套。 西谷口遭遇周军猛烈进攻,周军强弩著实厉害,配合重甲步兵形成盾阵,凭魏军骑兵根本冲不动。 北麓河谷同样难守,周军具装碾压式击碎魏燕骑兵,集团衝锋作战根本不是周军对手。 “周军野战厉害,步军在狭窄地形以重甲、大盾、战车作为掩护,步步为营根本难以撼动! 原本我军只能占据有利地势,与敌慢慢周旋消耗,现在可好,叔孙建不听我言,反倒落入贺兰部重重包围! 若是分兵去救,南麓山冈上的周军必定会趁机抄截后路.... 慕容麟大骂了一通,越想越恼恨。 长孙肥硬著头皮拱手道:“末將等人率魏军前去救援,烦请赵王务必增援西谷口和北麓河谷! 慕容麟阴沉脸色不作表態。 慕容麟魔下將领慕舆嵩、悦寿相视无奈,他们也不想去救援叔孙建,可若是不救,叔孙建只怕难以衝破包围。 叔孙建是魏王拓跋亲信,更是叔孙部下一任首领酋帅的有力人选,如果放任其兵败身死,魏燕联盟只怕要出现裂痕。 在魏燕携手討伐周国的大背景下,联盟裂痕一旦出现,势必影响后续大计。 回到牛川,老父亲慕容垂一定会重重责备他。 慕容麟面沉如水,在心里大骂叔孙建索头虏贼一百遍。 “慕舆盛统步骑五千,即刻去救叔孙建!”慕容麟大喝。 慕舆嵩大声领命,在长孙肥等人簇拥下骑马奔出营地, 西谷口和北麓河谷的大战最终以周军全面获胜而告终,后续几日,慕容麟多次组织兵马反攻, 却始终未能突破周军利用战车、鹿角、土垒形成的防御线。 大周府兵步军展现出高度组织性,占据有利地势后构筑防御工事,凭藉强弓硬弩一次次打退魏燕联军反攻。 战七日后,魏燕联军伤亡惨重,加之西谷口被断,后勤补给难以输送,最终只得放弃蟠羊山大营。 负伤的叔孙建和慕容麟,率领万余败军走北麓陘道撤离返回牛川。 此一战,周军以近五千余伤亡的代价,俘斩两万余敌军,械仗、牛羊马匹十数万...: 第511章 一盘大棋 第511章 一盘大棋 露布大捷传入平城时,一场宝贵的绵绵细雨笼罩全城, 梁广站在代王宫正殿台基之上,嗅著空气中泥土芬芳,手里拿著沾染雨珠的羊皮信囊,心里也不由得长长鬆了口气。 蟠羊山无疑是块硬骨头,叔孙建、长孙肥、慕容麟三人搭档配合,即便是他亲自统兵前往也丝毫不敢大意。 派贺兰染干前去打头阵,也是考虑到染干归附不久,且对拓跋深恶痛绝,一定会不遗余力强打硬攻。 贺兰部那万余骑兵,在他看来就是专门用作挫败魏燕联军士气的炮灰,就算全部折损也不心疼。 慕舆盛率领的两万周军,才是夺占蟠羊山据点的中坚力量。 蟠羊山乃是平城北部屏障,扼守通往漠北、盛乐的关键通道,魏燕联军一定会严防死守。 而为了扩展平城的战略纵深,压缩魏燕联军的活动空间,周军也一定要攻下蟠羊山。 双方都有拼力死战的理由,兵力也相差不多,魏燕联军有地利之便,周军有战力、装备优势, 哪一方获胜都在情理之中。 万幸的是,结局没有让梁广失望,这一次双方毫无哨、硬碰硬的较量,周军笑到了最后。 刘亢猩、没奕於、刘卫辰、刘直力.....一眾代北酋帅站在梁广身后,视线紧紧落在那份露布捷报上。 李方、贏觴、悉罗多、杨盛、向靖、呼延愷.....一眾大周守臣將帅摩拳擦掌,兴奋之色溢於言表。 “伯渊!”梁广突然出声。 人群之后,一个相对显得矮瘦的身形闪出。 “臣在~”身穿小一號青色公服的少年崔浩恭敬揖礼。 “念!”梁广把露布捷报往身后一递。 一眾大將、酋帅目光齐刷刷看向崔浩,崔浩低头快步上前,躬身接过信囊,取出捷报清清嗓高声念出:“臣宣威將军慕舆盛,谨以露布飞驰,奏报蟠羊山捷讯: 赖陛下神威,三军用命,臣奉圣諭攻蟠羊山险隘,燕將慕容麟据险死守,索头酋豪叔孙建以大队骑兵与贺兰部鹰战於南麓草甸..... 血战数日,敌尸塞道,润水尽赤,王师斩魏將拓跋罗、燕贼慕容真.....等二十一將,各级贼將、军士五千余级..... 臣谨献贼虏鑫旗甲仗於御前.:::: 崔浩清朗平稳的声音一字不落地念完露布捷书,一眾大周將帅和代北酋豪们皆是振奋大喜。 “贼军新败,正是乘胜追击的好时候! 臣请陛下允臣带右驍卫即刻赶赴牛川,臣必定生擒慕容垂与拓跋进献御前!” 急吼吼地粗莽之声乍响,果然又是悉罗多第一个带头请战。 慕舆盛取得蟠羊山大捷,最坐不住的必定是这胡廝。 昔日的长门亭三部鲜卑酋帅,屈突涛早早战死,只剩悉罗多和慕舆盛二人。 悉罗多凭藉战功和裙带关係,成为大周朝廷里的鲜卑势力代表。 慕舆盛这些年来,一直跟隨李方镇守太原,牧马於北秀容,代北诸胡皆知其威名。 如今,慕舆盛取得蟠羊山大捷,更是威震代北诸部, 一向以大周鲜卑族领袖自居的悉罗多有些坐不住了,生怕自己的威风被慕舆盛抢了去。 梁广笑了笑,没有理会他,又朝著人群后喊了声:“仲度何在?” 另一个略比崔浩年岁长些,清瘦文静的青袍官员走上前来,揖礼道:“臣傅弘之敬候陛下諭!” 梁广了两步,“你且记一记,回头草詔用印颁行册慕舆盛为蓟县公,拜恆州都督,镇蟠羊山!” 傅弘之揖礼:“臣谨奉詔!” 他抬眼看了看梁广,又低下头。 恆州的建制在大周疆界上並不存在,他却没有多问。 想来,陛下是打算分割代北,逐步纳入到州郡县行政治理体系中。 从中也可窥探出,陛下对於此次征伐代北决心之坚定。 毕竟这一战,关乎大周国运。 两位年轻的崇文馆校书郎一左一右侍立在梁广身边,一眾酋豪和大周將帅都知道,这两位刚刚获得从九品官身的少年郎,就是皇帝陛下跟前的新晋红人。 崔浩获此殊荣眾人一点不意外,毕竟长安谁人不知,桃简孩儿自三岁起便跟在陛下身边,近几年更是陪伴太子读书。 如今,少年崔浩从中书省一小吏,正式銓敘为门下省崇文馆校书郎,获得品官身份。 崔浩有家世门第,更兼自身才学出眾,早已成为长安眾多官宦权贵口中“別人家的小郎”。 如今在长安,“崔小郎”之称便是特指崔浩。 至於傅弘之又是何许人也,一开始朝野眾说纷紜,各种猜测声不断。 直到傅弘之陪著陛下和淑媛司马令容同游西苑,朝野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跟隨司马令容远嫁长安的表亲。 梁广只让傅弘之口述詔敕,並未表態要继续向牛川用兵,悉罗多见状也就识趣地闭上嘴巴。 “李方、贏留下,其余诸位先行退下。 代郡公吩咐安排晚宴,邀请平城父老及诸部酋帅,今晚共同欢庆蟠羊山大捷!” 刘亢和一眾臣僚应声,悉数告退。 崔浩和傅弘之仍旧侍立在身后,他们的身份是天子侍者,可以隨侍御前。 “伯渊...”梁广看向崔浩。 “陛下请吩咐?”崔浩揖礼。 “朕见你镇定自若,莫非对蟠羊山大捷早有预料?” 崔浩谦虚地笑了笑,“不瞒陛下,臣听闻慕容垂增派慕容麟前往蟠羊山,就知道此一战王师必然获胜!” “哦?倒是说说,为何?”梁广饶有兴趣。 崔浩正色道:“叔孙建、长孙肥、慕容麟皆驍將也,单派一人守卫蟠羊山足矣! 三人皆至,看似是拓跋和慕容垂重视之故,实则三人谁也不服谁,谁也约束不了谁,只能是相互肘! 內部倾轧严重,魏燕联军焉能不败?” 梁广大笑:“伯渊说的不错!此三人任何一个都足以独当一面,便是朕也不敢小。 三人共同镇守蟠羊山,加起来却反倒不如慕舆盛。 魏燕四十万联军外强中乾,可见一斑!” 傅弘之拱手道:“这也是魏燕联军最大的软肋和破绽。 慕容垂身为东燕皇帝,又是拓跋长辈,且东燕实力强於魏国,按理应该以燕军为主。 可是牛川处於魏军掌控,代北又是拓拔部传统地盘,慕容垂和燕军远来是客,不好得反客为主,魏国诸部大人更加不会答应。 魏燕联军號令无法统一,就给了王师各个击破的机会!” 梁广讚许地点头,傅弘之算是除了崔浩以外,新晋发现的一大少年英杰。 李方、贏觴相视一眼,皆是咋舌不已。 “现在的少年郎都是这般厉害了吗?”李方授须咕一声。 贏心里也对两位少郎心生敬佩,他像二人一般年纪时,还在长安家中苦练武艺,时刻准备接替父亲成为一名军户。 跟隨陛下去到平阳,才有机会当上府兵,也才有了今日太原太守的一方守臣地位。 这两位少郎年纪轻轻就能跟隨陛下左右,將来前途不可限量。 一切,都是命啊“好了,都说说吧,接下来这仗应该怎么打?” 梁广伸手接了些瓦檐滴落的雨水,隨手撒了出去。 李方说道:“臣以为,就按照此前商定的,回迁平城以北五十里百姓、部民,大规模坚壁清野,不使魏燕联军有南下袭掠的机会。” 贏也道:“同时派出小股游骑,以五百至一千为数,四处袭击放牧的魏国部民。 如今时节,牧民多会驱赶牲畜四处追寻水草,正好给予我军游掠机会!” 梁广頜首,看向崔浩和傅弘之:“你二人有何看法,大胆说说!” 崔浩揖礼道:“臣赞同李都督、贏郡守之言!燕军远来,粮草运输不便,而牛川再怎么水草肥美,也供应不起数十方魏燕联军长期驻扎。 臣斗胆猜测,魏燕一定会划定牧区,以供养各自军队放牧。 陛下可一边加强蟠羊山、平城守备,一边派出兵马袭击劫掠,破坏敌军放牧,不使其积蓄军需。 同时,多遣斥候阻断燕军通往中山之路,四处散播流言,就说慕容宝意图自立,又或是翟魏再度兴兵作乱,晋室徐州刺史王恭率军北伐.... 总之,想尽办法搅乱燕军人心! 等到燕军师老兵疲之际,才是我军一鼓作气击败敌军之时!” 梁广抚掌大笑,指著他笑骂道:“伯渊用计,还是这般正邪相合!” 崔浩伴作谦虚,其实笑得很是开心。 傅弘之拱手道:“除在燕国散播流言,还可想办法製造魏燕之间的矛盾。 两国共同犯我大周,如此眾多的兵马和部民,单是牧区划分就是一项难题!” 梁广眼晴一亮,抢占、劫掠牧区,压缩魏燕联军的放牧空间,从中製造两国矛盾,也是一种疲敌之策。 崔浩略显异地看了看傅弘之,收起了此前偶尔流露的轻视之心。 原来这小子,也不光靠枕头风上位.... “卿可知参合陂位置?”梁广转而问贏。 贏觴忙道:“臣略知一二!参合陂位於平城西北四百六十里,乃是云中、牛川、平城之间的咽喉要道! 陂西有大泽,水域宽广,东、北、西三面丘陵山地环绕,唯南侧留一峡谷.... 贏还要再说,梁广摆摆手打断:“知道这些便已足够!朕命你为征北都督,统兵三万即刻往盛乐进发! 若遇上敌人阻截,不要力战,小败后退守至中陵水以南的善无一带。 你要做好苦守准备,同时还要摆出一副隨时进取盛乐的架势,尽一切可能吸引魏燕联军!” 贏肃然拱手:“臣遵命!” 犹豫了下,他又道:“陛下命臣如此行军,莫不是想样攻盛乐吸引魏燕联军注意?” 梁广笑道:“確有此意,不过这只是目的之一。总之,这一次与魏燕交兵,战事可能会旷日持久。 今年入冬以后,或许才是我军一举歼敌的良机!” 贏觴虽未完全明白,却当即表態一定会坚决执行陛下安排。 李方咕嘧著咂嘴摇头,以他对梁广的了解,自然能猜到皇帝陛下在筹划一盘大棋。 崔浩嘴里念叻著参合陂之名,似乎若有所思。 傅弘之对代北地形有些陌生,暗暗想著得找机会向崔浩请教一番...: 第512章 进退两难 第512章 进退两难 牛川。 天高云阔,牧场返青,原本正是候雁北归,牧民移帐北还的时节,却因为大军云集,战事不断,数十万部眾滯留下来。 原本川原高阔,水草丰茂的牛川,在魏燕联军陆续进驻后,竟然越发显得拥挤。 东燕皇帝慕容垂在高僧支曇猛、散骑常侍高湖、鲁阳王慕容倭奴、桂林王慕容道成等臣僚簇拥下,率领一队骑兵赶往川原西边荒干水上游。 那一片草甸划拨给从蟠羊山回撤的叔孙建所部和慕容麟所部驻扎。 数日来,双方因为水源、放牧问题爆发过多次爭执,小规模械斗也不在少数。 今日,积怨已久的两边终於因为爭抢牧场动手流血,从而迅速演变成上千人规模的对峙。 稍有不慎,叔孙建所部和慕容麟所部数千兵马將会捲入,进一步发展为两军对攻。 慕容垂赶到时,双方骑兵正在隔空对骂,稀稀拉拉的箭矢相互射往对方阵中,不时有人中箭痛骂。 慕容麟顶盔惯甲,手提骑枪跨马居於阵前,怒气冲冲地朝著对面魏军骑兵阵中大骂。 他跨下战马打著响嚏来回打转,明显躁动不安,这是觉察到双方火药味越来越浓,即將爆发大规模衝突的前兆。 三五骑快马自牛川北坡赶来,为首一员雄壮辫髮大汉,乃是魏王拓跋魔下侍卫长,契胡首领尔朱羽健。 “魏王有令,各部退回驻地,不得再相互挑畔放箭! 叔孙建、慕容麟两位大人即刻返回王帐,魏王稍候便赶回!” 一阵勒马声响起,尔朱羽健粗獷雄浑的喊话声远远传来。 对面的叔孙建当即大声领命。 慕容麟却是唾了口,继续碟不休地骂咧, 拓跋在他看来不过是晚辈,魏国也只是大燕扶持的附庸,岂有资格管到他头上? 慕容麟眼珠转悠,暗戳戳地背过身去,张弓搭箭回首就射,意图射杀尔朱羽健坐骑,给索虏们一个下马威。 “呼!” 尔朱羽健拔刀劈飞箭矢,盛怒大吼一声:“放肆!”当即就纵马嚮慕容麟衝来。 尔朱羽健是拓跋魔下一眾侍卫长里最为勇悍之人,慕容麟驻军代北一年多,多次听到过他的威名。 此刻见尔朱羽健挥舞马刀向他衝来,一人一骑確有如虹气势,不由得心肝儿一颤生出浓浓畏惧。 有心想要后撤躲避,身后却又有一眾部下看著,只能一咬牙猛夹马腹,高举骑枪迎著尔朱羽健衝上前。 双方跨马对冲,各自身后部兵高呼吶喊助威。 慕容麟本想藉助骑枪长度优势率先出手,不想双方战马交错瞬间,尔朱羽健大吼一声,马刀以迅疾之势劈砍下。 慕容麟大惊失色,下意识横挡,只听“”地一声,拓木枪桿竟然被巨力劈断! 燕军一方瞬间鸦雀无声。 慕容麟咬牙扔掉断枪,一手控驭韁绳,一手准备摘下角弓射击尔朱羽健。 尔朱羽健减缓马速后掉转过头,再度举刀向他衝来。 慕容麟大骂几声,一边拼命催打马鞭,一边寻找时机放箭。 尔朱羽健肯定是不敢当场將他劈死的,可若是当著眾部下之面遭到生擒,慕容氏和大燕的面子往哪里搁? 身后马蹄声越来越近,慕容麟回头一看,尔朱羽健已经举刀追到身后。 “咻~”斜前方陡射利箭,箭矢速度极快,从尔朱羽健举刀的臂弯下掠过! 尔朱羽健心头一凛,急忙勒马停下,抬眼望去,只见远处大燕皇帝慕容垂放下金臂角弓,立马於草坡上冷冷看著他。 尔朱羽健当即收起了轻视之心,他可以看不起慕容麟,却不能无视纵横天下五十余载的大燕皇帝。 即便如今的慕容垂已是六十五岁高龄,近年来又时常染病,早已不復往日无敌之姿,尔朱羽健也不敢轻视半分。 方才那一箭,已经是慕容垂有意饶他一命。 慕容垂在眾人簇拥下赶到,尔朱羽健下马单膝拜倒:“多谢陛下不杀之恩!魏王请叔孙大人, 赵王殿下暂且回王帐等候。 既然陛下驾临,便请同赴王帐,少时魏王便赶回!” 慕容垂略一頜首,摆摆手示意尔朱羽健可以告退了。 尔朱羽健领命,与叔孙建一同离开。 “陛下,方才那契胡奴竟敢追击我,何不將其一箭射杀?一个契胡奴而已,想来拓跋也不敢多说什么~” 慕容麟有些愤愤不平,还在为刚才尔朱羽健劈断他的骑枪耿耿於怀。 “住嘴!” 慕容垂恶狠狠地怒瞪著他,“技不如人还敢逞能?若是在战场上,如你这般轻敌,早就被人摘了脑袋!” 慕容麟缩缩脖子,嘟囊两声不敢再多言。 慕容垂懒得同他说话,唤来慕舆嵩询问衝突原因。 慕舆嵩是慕容麟魔下部將,自然是偏向自家主公说话。 不过慕容垂听完,倒也能了解到衝突的起因和大致经过。 和牛川所有正在爆发的魏燕两军矛盾一样,衝突起因都是因为有限的草场容纳不了如此多的人口和牲畜。 魏国军队也是部民,战时为兵平时为民,各部族妇孺老幼隨军迁徙,如今聚集在牛川,二三十万人需要放牧、游猎、驯养马匹,土地空间本就紧张。 再加上八九万燕军和夫役,来到代北同样需要大规模放牧来维持军需供应燕军有慕容德负责从中山等地转运粮草,对放牧的需求不如魏军,却总归需要一定量的土地草场。 现如今双方挤在一起,为爭抢牧区自然是矛盾重重。 “陛下,如今时节,按照部民习俗,应该离散部落各自追逐水草迁徙,强行为了战事聚拢在牛川,绝非长久之计!” 隨军高僧也是慕容垂的亲信幕僚支曇猛忧心地低声道。 散骑常侍高湖也道:“牛川虽广,却不足以容纳数十万人丁牧畜,大青山以北还有更广阔的草场,如今正適合放牧,必须想办法迁转部民,否则长期聚集下去,不论是魏军还是燕军,都会因爭夺牧场陷入內斗。 对於双方军需供应而言,也是一大难题。” 慕容垂神情凝重,嘆了口气:“是朕考虑不周,此行出兵太过仓促了些~” 慕容垂摇摇头,暗自有些懊恼。 他犯了个天大的错误,挑选在一个不合时宜的时节出兵代北, 燕军占领关东,生產方式基本以农垦为主,经过几年休养仓储里有了余粮,便可以凭藉积蓄髮动战爭。 燕军的军需供应主要依靠转运,对牛川当地的放牧依赖较小。 可魏军却需要大规模放牧来蓄养牲畜,开春时节还要大量繁育羊羔,部族中九成妇人需要拿著皮囊装裹刚出生的羊羔,用以保暖防止其冻毙。 到了五月,漠北牧场返青,牧民更是要大规模移帐向北,沿阴山南麓向北方水源地转移。 还有薰艾草为羊圈驱虫,剥皮製作皮革,修补马鞍车驾,製作新的套马杆..... 有太多的生產活动需要在这个季节完成,对於游牧族来说,这並不是一个发动战爭的好时候。 更要命的是,蟠羊山战败彻底打乱了慕容垂和拓跋定下的进兵计划。 谁也没能料到,叔孙建、长孙肥、慕容麟三位强將共同镇守蟠羊山,竟然抵不过贺兰染干和慕舆盛。 训练有素的周军也让魏燕联军好好上了一课,在面对成建制的王朝正规军时,单论军队数量不足以决定胜负。 蟠羊山丟失,从牛川出兵直捣平城的通道被阻断,加之东柔然可汗匹候跋近来在意辛山异动频频,拓跋才不得已率军紧急越过大青山前往镇压。 总之,隨著大周皇帝梁广抵达平城,慕容垂明显感觉到,代北的局势陷入停滯状態。 周军不敢轻易出蟠羊山攻打牛川,魏燕联军也不敢南下攻打有数万周军驻守的平城。 局势就此陷入胶著。 慕容麟小声道:“梁广下令回迁平城以北数十里范围內的汉胡民,明摆著採取守势不愿主动出击魏军各部不满之声渐多,拓跋不可能强令大军长时间驻扎牛川,分散放牧是唯一解决之法我军可南下跨过中陵水,攻打武周川一带,占据武周川牧区才能养活数十万牛羊马匹.... 慕容垂警了他一眼,这一次倒是没有斥责他多话。 慕容麟所言確有道理,留在牛川与魏人挤在一块地盘,平白消耗粮草不说,还非常容易破坏联盟关係。 因为牧区划分,双方各部已经爆发过多次衝突。 再这样下去,就算周军不主动进攻,魏燕联盟也难以维繫。 远道而来的燕军只有无功而返一条路。 慕容垂拧紧眉头,此行亲征代北,他绝不能接受不夺一城一地而回。 他已经老了,近年来更是明显感受到身体的虚弱和精力的不济, 如果不能趁此次机会重创周国,打通南略并州的道路,强敌在侧大燕早晚重蹈覆辙。 最让他揪心的是,他的太子是慕容宝,而大周皇帝是年富力强、智计远略不逊於他的梁广! 那头恶虎已经成长为庞然大物,如此厉害的敌人,如果连他都不能解决,如何指望后辈子弟来对付? 慕容垂浑浊沧桑的双眼倒映出牛川广草甸,深深吸了口气:“隨朕去见拓跋,这场仗不能再拖下去了~” 一眾臣僚默默上马,眾人心头都有些沉重。 自从蟠羊山败退后,所有人心里蒙上一层阴影。 声势浩大的魏燕联军,並不如他们想像中那般强横无敌。 纠合刘卫辰、没奕於、贺兰染干、刘亢猩的大周皇帝梁广,同样具备横扫阴山南北的雄厚实力。 慕容垂拽紧韁绳刚要抖动马韁,忽觉左臂传来一阵钻心似的剧痛。 他闷哼一声捂住臂膀,豆大的汗珠从额头、鬢角滚落,瞬间浸透裹头幅巾和內衫领口。 “陛下!” 慕容麟和一眾臣僚大惊。 支曇猛低声道:“陛下旧疾发作,不可再使用强弓,以免加重伤势~” 慕容垂咬牙缓缓活动臂膀,过了会那股剧痛感才缓缓消散。 “走~” 老皇帝一声吆喝,率眾往魏国王帐赶去..... 第513章 先解决吃饭问题 第513章 先解决吃饭问题 魏国王帐內,拓跋一盅接一盅地饮著酪浆。 他露上身,左肩胸裹缠细帛,白色细帛渗出血跡,猩红惹眼。 此行北上歼击东柔然的战事还算顺利,一举击杀匹候跋的族兄普如根,掠得其部上万人口,牛羊十数万,粉碎匹候跋意图趁魏燕联军与周国对峙之际,在漠北搞事情的阴谋。 只是,拓跋个人的点子有些背,竟然在眾多侍卫长保护下遭流矢所伤,万幸的是箭簇无毒, 也没有伤中要害。 只是天气逐渐炎热,身子容易流汗,伤口不容易长好,不时痛疼难耐,这让拓跋很是心情烦躁。 方才,拓跋当著慕容垂面,把叔孙建叫到跟前一通臭骂,责备他不应该为了一片牧区和盟友发生衝突。 慕容垂面无表情地听著,拓跋看似是在叱骂叔孙建,其实也是在骂慕容麟,指责燕军有客大欺主嫌疑。 “陛下,牛川地域狭窄,我意分散部落前往盛乐、漠北放牧,以减轻军需压力...: 牛川就交给陈留公拓拔虔守卫,我亦率军返回盛乐,多多积蓄粮草,为入秋之后的战事做准备.” 拓跋侧身看向与他並排同坐的慕容垂,似乎想看看老舅公是何反应。 慕容垂只是微笑頜首,並未多言。 拓跋又道:“中陵水上游至武周川一带也是广阔牧区,且扼守平城向西进入云中的通道。 据斥候打探,只有少量杂胡军驻守在武周川,如果陛下愿意,我可派人作为嚮导,带领燕军前往驻扎。” 拓跋露出真诚笑容。 慕容垂端起酪浆饮了口,笑了笑没有说话。 慕容农、慕容麟、慕容倭奴、慕容道成等人皆是面露不忿。 拓跋的意思他们哪里听不出,牛川地方狭小,养不起数十万部民牧畜,只能分散放牧,减轻军需压力,再寻找时机对周军发动进攻。 对於魏军来说,最好的进攻时机当然是在秋末冬初之时,战马肥体壮,牛羊大量出栏,生產活动基本结束,可以放手南下与周军决战。 对於燕军而言,如果不能速战速决,自然要想办法寻找一块稳固的立足之地,打通与中山、常山之间的后勤运输线,以此作为长久支撑。 燕军的组织形式仍然是部酋领兵,各大將领都拥有属於自己的部曲私兵,再辅以仿照汉制建立的中央军,共同组成八万燕军主力。 但是燕军的生產方式基本脱离游牧,或者说贵族部酋领兵制下,放牧和农耕都由將领部酋们拥有的部民、佃户完成。 所以在制度层面,燕军和魏军比起来,並没有先进太多。 相反,燕军后勤重度依赖从河北冀州转运,也只有范阳王慕容德才能堪当此重任。 魏军总体施行八部大人领兵制,军需供应依靠各部放牧,拓跋要操的心比慕容垂少太多。 蟠羊山大败,狠狠挫伤了魏燕联军士气,拓跋硅和慕容垂以及两军部酋將领都知道,短时间內再难向平城进军。 最起码要寻找时机夺回蟠羊山,建立攻打平城的前出阵地。 此次魏军联盟討伐平城、周国,因为刘亢的坚守,和并州都督李方的及时救援,以及周主梁广亲自驾临,不得不从闪击战变成持久战, 如此一来,牛川一地的军需压力相当沉重,分散部落放牧也是不得已之举。 拓跋的想法很简单,也很现实,既然无法速通平城,那么就只能先保证族群生產,不然的话等到了秋冬岂不是要饿肚子? 牛川交给宗室大將、堂弟拓拔虔镇守,拓跋自己率眾返回盛乐,其余叔孙部、庾部、长孙部分头前往阴山以北放牧。 至於燕军,乐意的话就去武周川一带暂驻,不乐意的话他拓跋硅也没办法。 近十万燕军人食马嚼可不是小数目,魏国自顾不暇,养不起这么多友军。 武周川还是平城通往盛乐的必经之地,如果交由燕军驻守,还可顺带著保护盛乐侧翼,对於拓跋而言可是一举数得。 慕容农、慕容麟等东燕宗室王公自然不乐意,燕军可是应魏国之邀前来会盟,现在战事进展不顺,拓跋就想踢开友军一走了之,颇有点爽完以后提裤子走人的意思..... “若打下武周川,烦请魏王供应些牛羊牲畜,也免得我军转运路途遥远艰难! 我大燕可在武周川设立善无郡,设置郡守县官,今后与魏国也算毗邻而居.:::: 慕容麟冷哼著说了一通,听得慕容农等燕军將帅大为解气。 让燕军驻守武周川也可以,只不过打下这片土地归燕国所有,燕军驻扎以后,魏国还要负责从盛乐输送些牛羊牲畜,协助解决军需供应问题。 慕容垂余光警了眼慕容麟,拋去个讚许眼神。 这个让他几次起了杀心的孽子,论能力的確没得说,更添懂得揣摩老父亲心思,用起来相当顺手。 拓跋哈哈大笑几声,倒也没责怪慕容麟阴阳怪气,“燕军若攻下武周川,土地自当归燕国所有。 我早已同陛下商定,魏国只取平城,其余州郡待破周以后统统归属燕国所有,自此魏燕以中陵水为界,睦邻友好世代为盟! 至於牧畜,小事一桩,待我回到盛乐,就遣人先送五十万牛羊到武周川~” 慕容麟、慕容农等人相视一眼,心里对拓跋突如其来的大方有些疑惑,却还是拱手表示感谢。 拓跋正要开口,略阳公拓拔遵一脸急色冲入王帐:“大王,方才接到消息,周主遣太原太守贏觴统兵三万,过武周川往盛乐进兵!” 拓跋硅脸色陡变,嘴地站起身。 许是动作幅度有些大,牵动胸口箭疮,瞬间鲜血流出浸透裹伤细帛,疼得他麵皮阵阵抽搐。 慕容垂也是白眉头紧皱,没想到摆出一副坚壁清野架势的周军,竟又突然出动大军奔赴盛乐? 尚书左僕射张袞当即道:“不论梁广此举是有意袭击盛乐,还是只为伴攻,大王都应该火速撤军回援! 盛乐乃大魏王都,绝不容有失!” 右僕射燕凤迟疑了下:“可若是梁广出兵只为伴攻,他的真实意图会不会是想奇袭牛川?” 拓跋捂住胸口,强忍伤痛急思片刻:“张袞说得对,盛乐不容有失,不论如何孤王都要即刻返回!” 慕容垂也站起身:“不怕周军出动,就怕梁广坚守平城不出!事不宜迟,朕这就率燕军先行赶赴武周川!” 拓跋硅拱手:“预祝陛下此行旗开得胜!” 在魏国一眾王宫將领目送下,慕容垂率领燕军將帅匆匆离去。 拓跋强忍伤痛,指著拓拔虔道:“牛川若失,孤必不饶你!” 拓拔虔下拜:“臣誓死守卫牛川!” 箭疮疼痛剧烈,拓跋再难忍受,命官寺张鷺取来寒食散服用镇痛。 张袞本想劝说,燕凤急忙向他摇头示意。 两人相视一眼,嘆口气默默退下..:: 第514章 慕容垂的坚持 第514章 慕容垂的坚持 武周川东侧丘陵上,大周玄色军旗在劲风吹拂下猎猎舞动。 征北都督、太原太守贏觴披甲挎刀立於旗下,凝目注视著山丘下方,一条乾涸河道形成的天然开阔河谷地內正在发生的战斗。 燕军先锋慕容麟两日前率领万余骑兵抵达武周川,与贏觴部將、翊魔校尉温標於河谷北侧遭遇,双方当即爆发大战。 温櫟魔下五千步骑结阵力扛燕军骑兵衝击,且战且退入河谷,利用河谷地形限制燕军展开大规模衝击。 慕容麟歼敌心切,亲自率领骑兵追入河谷,反遭贏觴派遣轻骑封锁后路。 此刻河谷內,一万燕军也知道后路被断,正在疯狂发起猛攻,意图衝破包围从河谷东南侧丘陵豁口撤离。 贏觴见下方河谷內,燕军骑兵已经被周军重甲步兵逼至河谷西侧低洼地,果断大声喝令,命传令兵打出旗语,增派最后的五千步兵组成密集方阵,一边继续压缩燕军阵地,一边用强弩步弓轮番射击。 河谷內,周军战鼓隆隆作响,举盾推车的周军步卒列阵缓缓推进,海量箭弩一轮轮向著燕军阵中射击。 燕军骑兵受地形限制,根本无法衝破周军封堵撤离河谷,活动空间一点点被压缩,半数骑士只得下马步战。 在缺乏厚甲重鎧和车盾的条件下,对周军弓弩射杀有些无能为力。 “杀!” 浴血廝杀的慕容麟已经组织了好几波敢死队,试图在周军阵地中冲开一条血路,可惜上千兵马投入进去,除了人仰马翻血雾瀰漫,再无其他效果。 慕容麟回头看著二十几丈高的山崖,血污满布的脸上露出绝望,难道他今日要死在此地? 名不见经传的太原太守贏,竟然要踩著他这位大燕赵王的头颅名震代北? 东侧丘陵上,贏眺望著下方河谷正在进行的战事,一波波传令兵赶回稟报,接到命令后又迅速告退。 “使君,燕军已陷入死地,可以出动陌刀队,力求全歼敌军!”幕僚黄栩满脸兴奋地拱手道。 贏觴紧拳头,“再等等!陌刀兵可是宝贝,折损一个我都心疼......此次陛下拨我一千陌刀兵,可把悉罗多、杨盛这帮傢伙羡慕坏了! 这点好钢,一定得用在刀刃上~” 黄栩笑道:“若使君能全歼这一万燕军,功劳在陛下面前足可封爵,依仆看,一个开国县侯.....至少一个开国县伯是少不了的!” 贏看了他一眼,“战事未决,岂能先论功劳?陛下委我军国之重,岂是让我贪恋功劳的? 休说其他,用心办妥陛下交代之事,若是让燕军全面占据武周川,你我唯有以死谢罪!” 黄栩凛然,急忙揖礼道:“使君教训的是,是仆失言了!”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贏觴转过头继续紧盯著下方河谷內的战事,黄栩默默退至身后,心里对这位年轻的主公又多了几分敬佩。 难怪人家能从区区一个庶人府兵,在而立之年做到一方郡守的位置,单是这份为君王尽忠的觉悟和忠心,就不是常人所能及。 想想自己也是寒素出身,蹉跎半生才算是在贏觴幕下安顿下来。 若无意外的话,他这辈子算是和贏觴绑在一块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又过了小半时辰后,贏觴见燕军阵后已经彻底乱了,大量兵士开始攀爬岩壁试图逃走,又或是弃械跪地投降。 他果断下令陌刀兵出动,给予士气崩溃的燕军最后一击! 河谷西侧高崖下,慕容麟惊恐地发现,周军阵中出现手持长杆双刃大刀,身披重鎧的强大猛士,从战车、大盾后方列阵而出,齐头並进向著燕军杀来! 那些手持长杆双刃大刀、身披重鎧的猛士气力惊人,刀刃劈砍之下人马俱碎! 几乎丧失游掠能力的燕军骑兵,在这种人形杀器面前根本无力招架! 大批燕军兵士彻底丧失斗志,成批成批地投降。 顽抗者遭到陌刀兵的碾压式屠杀,人尸马尸碎了一地,乾裂的河床吮吸著燕军兵士和战马流淌下的鲜血...: 几声鸣铺突然从河谷东南侧的豁口升起,紧接著传来隆隆马蹄声! 打著燕军辽西王旗號的骑兵衝破周军封锁杀入河谷! “援兵至矣!” 慕容麟绝望之际陡见辽西王慕容农兵马赶到,喜出望外之下红了眼眶,声嘶力竭地大吼著,勉力维繫最后一丝士气。 东侧丘陵上,贏觴万分失望地挥舞拳头,脚长嘆一声可惜。 慕容农率领大批燕军骑兵赶到,东南豁口再难封堵,如果陷入苦战,那么方才大破慕容麟的胜果將会彻底丟失。 “鸣金,收兵!”贏觴咬牙一字一句地说道。 他深深看了眼河谷西侧高崖,收回目光跨上马,在一队亲兵护卫下往河谷东侧撤离。 高亢的铜敲响声迴荡河谷,一面面周军魔旗有序撤离。 温櫟率领两千骑兵断后,与慕容农魔下驍將余列战於武周城西北,確保周军平安撤入城池。 慕容农旨在救援慕容麟,並未打算与周军死战,见周军退走,也就下令收兵,没有过多纠缠。 两日后,慕容垂率燕军主力进驻善无城,与贏觴占据的武周城隔山对峙。 慕容麟前往拜见时,主动赤著上身,露出满身疤痕,还在脊背上绑缚了几枝荆条。 “臣出师不利折损兵马,请陛下赐罪!”慕容麟跪倒在老父亲面前,痛哭流涕地磕头。 慕容垂面色平静,当著一眾王公臣僚之面,並未过多责备,只说胜败乃兵家常事,让他下去好生养伤,准备將功折罪便好。 慕容麟惶恐不安地再度即首,直把慕容垂惹得颇不耐烦,挥手呵斥他退下。 慕容麟喘喘不安地看看老父亲,又看看慕容农,確定老父亲不打算追究他兵败罪责,这才头查脑地退下。 慕容垂对武周川之败並未过多提及,只说让各军按照计划有序屯驻,安排好各项成卫工作,便让眾臣退下。 唯有僧人支曇猛和散骑常侍高湖留下。 直到这会儿,慕容垂的脸色才陡然阴沉下来,怒容浮於眉眼,沧桑双目闪烁厉色。 支曇猛和高湖相视一眼,俱是无奈苦笑赵王慕容麟在武周川折损七千余兵马,使得大军锐气受挫,陛下岂能不恼? 只是眼下军中已有退兵的议论声,为坚定用兵信心,陛下这才对赵王网开一面,没有过多追究罪责,以免动摇军心。 陛下心中的痛只有自己才知道,真可谓打碎牙往肚里咽... “赵王虽在武周川新败,可好在善无城顺利拿下,使得我军有据守之地,可以此为长久计~” 慕容垂揉搓眉心,嘆了口气。 支曇猛犹豫了下,合掌道:“陛下率军远征代北,本欲联合魏国一鼓作气夺占平城,打开南略并州之路可先是在平城遭遇并州都督李方据城固守,之后周主亲至,联军退兵返还牛川,又在蟠羊山因叔孙建之败陷入进退两难之地... 如今大军开赴武周川,屯驻於小小善无城,远离国都中山不说,还夹在周、魏之间陷入被动男支曇猛话音略顿,见慕容垂面无表情,又继续道:“臣以为,赵王武周川新败就是上天给予大燕的警示,陛下不该再滯留代北,寻求一场希望极小的胜利....” 散骑常侍高湖咽咽唾沫,看看支曇猛,又小心翼翼地看看慕容垂,生怕支曇猛的话触怒陛下。 慕容垂淡淡道:“武周川之败乃是赵王轻敌冒进所致,算不上天予警示,法师不必多虑! 朕亲率大军远赴代北,劳师动眾已是大耗国力,岂能无功而返? 我军粮草尚能维繫半年,只要范阳王督运粮草不出差错,完全可以驻守到明年开春。 伐周之战本就不易,此次好不容易打开局面,朕岂能因为小挫而弃?” 支曇猛忙道:“可近来军中流言频出,与中山、范阳王之间的斥候联络屡遭周军阻截,臣担心驻军日久,师老兵疲之下,反倒给予周军破绽!” 慕容垂轻哼道:“些许流言不过是梁广小儿的惯用使俩,说什么朕已在牛川病逝,又或是太子擅自即位,翟魏復起,晋军北伐..... 梁广遣人散布这些流言,不过是想动摇我军心。 他越是如此,越是说明对魏燕联军心存忌惮,且找不出破敌之法! 朕纵横天下五十余载,岂会被些许小儿使俩所嚇?” 支曇猛唉声嘆息,合掌道:“纵使梁广无退敌之策,可周军坚壁清野,固守平城,魏燕联军短期內同样无计可施.....” 慕容垂脸色陡变,加之肩臂旧伤隱隱作痛,那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疼痛让他麵皮一阵阵微颤。 “法师是讥讽朕兴兵而来,却两度大败於周军?”慕容垂双目森寒,伤痛让他非常容易愤怒。 “臣岂敢对陛下不敬!只是臣以为,事已至此,伐周时机已过,久留无益,不如早还~”支曇猛合掌嘆道。 “哼~法师不必多言,不破平城,朕誓不还都!” 慕容垂声音冰寒,起身径直往府衙后离去。 如果今日换做別人劝说,他早就下令將其斩首。 支曇猛乃是沙门领袖,在关东德高望重,加之高湖这位渤海高氏当代宗长作为士族首领隨军出征,不管怎么说,慕容垂总得给几分薄面。 支曇猛还想紧追慕容垂再劝,高湖死死將他拽住。 “法师莫不是自寻死路?” 高湖压低声,急得冷汗直冒, “天意难拂,陛下若久留代北,必遭祸事!”支曇猛满面愁容。 “唉~法师难道以为陛下看不出伐周时机已失?” 高湖苦口婆心,“数万大军久留代北,单是粮草输送就得耗损不少国力,可陛下更加接受不了无功而返! 陛下已是六十五岁高龄,旧伤隱疾不少,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可反观魏王拓跋和周主梁广,皆是年轻鼎盛之时。 陛下是在为身后事做考虑啊不管是拓拔魏国还是梁周,都不是太子可以对付的强敌。 陛下是在赌!赌他一代人能解决数代人的隱患和麻烦!” 支曇猛呆了呆,摇头嘆息:“拿国运做赌注,未免不明智!” 高湖苦笑连连,“陛下对自己的身体最清楚不过,现在不赌,將来可就再没机会了~“ “唉~”支曇猛摇头嘆息,合掌低声诵念起佛经来,眉眼间一片忧愁悲苦。 高湖见他放弃了追上前继续劝说,长长鬆了口气。 想到自己方才说出口的话,他不免又感到阵阵后怕, 如果流露只言片语,恐怕陛下饶不了他, “大周,梁广... ? 高湖心里同样愁苦,同时又有些纠结。 渤海高氏在前燕时期也是朝堂士族领袖之一,荷坚灭燕,高氏和魏军申氏这些关东士族选择归附秦国。 他的父亲高泰曾任齐王符不魔下参军。 后来慕容垂兴兵於关东,有人告发高氏阴结慕容垂图谋造反,高泰不得已外出避祸。 直到高泰病逝,都没有真正背叛秦国投降东燕。 隨著符不集团败退太原,关东士族相继归附慕容氏,高氏也不例外。 可在最近一年来,魏军申氏频频联络他,似乎有意向靠拢大周。 魏军申氏的申朗深得周主梁广重用,申氏已经把不少重要族人暗中转移到上党。 许多关东士族也在周、燕之间观望高湖不知道自己该作何选择。 周军表现出的强大战力,让他想起了当年鼎盛时期的符秦。 反观魏燕两国,魏国拓跋氏还处於部落氏族统治时期,东燕则是太子毫无人君之相,且宗室王公派系林立,除老皇帝无人可以掌控全局。 在这种局面下,周国无疑是北方最具前途、最具王朝气象的新兴大国。 此次代北会战,就是奠定北方真正霸主的关键一战。 老皇帝慕容垂不肯轻言放弃,也是因为明白这一战的重要性。 如果魏燕联军无法攻破平城,那么梁周崛起將无可阻挡。 高湖现在最纠结的是,该不该趁现在想办法秘密联络周主梁广,好为渤海高氏爭取將来入周后的些许便利条件.... 第515章 静待天时 第515章 静待天时 平城代王宫內,梁广坐於案后,一边批阅从长安转送来的几分重要章疏,一边饶有兴致地听崔浩和傅弘之坐在殿中斗嘴。 准確说,两位少年英才正在进行辩论。 起因是梁广拋出个与代北治理有关的问题,让李康、李乐、刘勃勃、崔浩、傅弘之几位少年侍从团队討论,没想到话题很快延伸开,也越发深入,最后变成崔浩和傅弘之二人间的辩论。 此次梁广亲征代北,身边带了一群少年侍从。 李康、李乐、刘勃勃作为侍卫亲军预备成员,崔浩和傅弘之则是备掌顾命的少年高参。 这支小团队里,论武勇自然是以刘勃勃为最,这小子不愧是南匈奴单于后裔,完美继承了匈奴人的剽悍,三五个士和龙武军士也奈何不了他。 论智计和口才,当属崔浩和傅弘之最是出挑, 特別是崔浩,已经是朝野公认的大周朝下一代宰辅之才,不出意外的话,二十年后的大周朝廷,三省六部正五品以上主官里必有他一席之地。 李康李乐知道自己辨不过崔桃子,早早闭嘴头查脑地缩在一旁,暗暗为傅弘之加油鼓气,希望他可以挫一挫崔桃子的风头。 刘勃勃一身虎纹锦衣锦裤,侍立在殿门口,不时往殿內瞄几眼,小声对崔浩咒骂几句。 他可没少受崔浩戏弄,论头脑和辩才,一百个他绑一块也不是崔浩对手。 “《左传》昭公七年载『天有十日,人有十等』,然则『隶臣僚』者,未必无才!今军中健儿多出寒微,如翊魔校尉温櫟本为并州猎户,斩契胡贼酋而擢升。若拘泥门第,此等人杰岂非湮没?” 傅弘之振振有词。 梁广提笔顿住,抬眼瞟了,不由莞尔一笑。 两位少年高参的辩论议题,已经从经义之辩来到了士族与寒素之间的用人之爭。 崔浩淡笑道:“仲度兄所言乃『器用之才”,然治国需明“体用之道”!《周礼》“以九两系邦国”之首日“牧以地得民”,士族累世经学,方知教化之体。昔年汉武擢公孙弘於牧豕,亦先令其修习《春秋》。 此举正是表明,寒素可拔擢,但不可废治国用人根基!” 傅弘之气笑了,“伯渊所论治国用人根基,不外乎是效法晋室,以品第门荫来取士定品! 如此一来,岂不重蹈中正制之覆辙?” 崔浩看了眼御案后捧著章疏阅览的梁广,又笑道:“国朝虽然废中正制,可此项制度开两晋之国基,未尝没有可取之处,岂能全盘否定?” 傅弘之还是摇头:“我从建康而来,深知今日之晋室,正是衰於门第禁上层权贵极度腐化,却又不得不重用寒素小姓来打理庶政,而掌权的高姓门阀同时也要防范寒素夺权。 多方角力爭斗,才使得国力一日不如一日。 底层庶民生活艰辛,不得不向佛道释门寻求慰藉寄託,从而变相助长佛寺和五斗米道的兴旺... 东南吴地陷入五斗米道內乱,与昔年汉末太平道黄幣军如出一辙! 若不开庶民寒素向上通道,必然导致民怨纷腾汹汹!” 崔浩正色道:“大周设取士考已是开天闢地,但寒素若是骤掌州郡大权,在缺乏经世之学的前提下,只恐是昔日张方之流! 寒素可凭军功任武职,州郡文职和朝堂省部还是应该倾向於取用士族子弟.....” 傅弘之反问道:“边地州郡以武职为重,可若是完全照搬长安取士考,那么诸多边地子弟精通骑射、武勇非凡者,却又难以通过经义策论,这当中又该如何权衡区分?” 崔浩笑道:“这有何难,陛下可降詔开詔举,或者单独把武职录用从取士考里择出来,重新制定考核標准,专门用作武职取士......“ 爭论间,李康拿著份军报,满脸喜气地衝进大殿,“陛下!征北都督贏从武周发来急报!” 崔浩和傅弘之的辩论声为之一顿,一眾人皆是转头看向李康。 “呈上来!”梁广神情淡然在殿內值守的李乐从兄长手里接过军报,恭恭敬敬呈送到梁广案前。 一眾人眼巴巴看著,梁广不紧不慢拆阅军报。 “呵呵,慕容垂果然率燕军南下,意图进占武周川,堵住我军西去盛乐之路。 贏觴都督与慕容麟相遇,在武周川爆发激战,我军俘斩七千余,因慕容农赶到后撤至武周城驻守“ 梁广笑著简单介绍军报內容,让李乐拿下去眾人传阅。 崔浩、傅弘之一眾少年臣僚皆是面露欣喜,武周川再度挫败燕军锋芒,虽说没能把燕军完全驱逐,却也牢牢占据武周城,和燕军形成对峙局面。 征北都督贏觴能以三万兵马堵住慕容垂统领的八万燕军,已经是大功一件。 梁广想了想,当即手书一份空白救文,命李康带下去交给右驍卫將军杨盛,命杨盛即刻点两万兵赶赴武周城增援。 “告诉杨盛,让他和贏多多商量,以白日增灶之策迷惑燕军,不让慕容垂猜到我军究竟在武周城驻守多少兵马。 同时往来平城的道路上,也要多多散布疑兵!”梁广叮嘱李康说道。 李康了愜,恍然道:“陛下是想製造大举出兵攻伐善无城的假象,以此叫慕容老儿不敢轻举妄动?” 梁广哈哈一笑,这小子倒有几分李方的机灵劲。 夸讚了几句,李康喜滋滋地下去传令。 侍立在殿门口的刘勃勃很是羡慕地看著他离开。 梁广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笑了笑。 “勃勃~” 刘勃勃回过神,见是梁广在唤他,急忙快步入殿:“陛下?” 梁广笑道:“据斥候打探,魏军已分散放牧,牛川由拓拔虔守卫,每日需要分兵两千驱赶畜群至饮马河草场放牧.... 那片地方想来你们铁弗部最是熟悉,当年引秦军北攻拓跋什翼键,走的正是饮马河通道。 朕把袭击饮马河牧场的任务交给你铁弗部,你下去告诉五原公,如何出兵、行军、作战让他自已安排,如果兵马和粮草不够,可以去找右武卫將军呼延愷调用。 朕只看结果,要让拓拔虔的马匹牛羊出不了牛川半步!” 刘勃勃大喜,来到平城两个月,终於轮到他和铁弗部派上用场。 “陛下放心!臣和阿耶一定不负陛下之望!”刘勃勃粗野的大嗓门响彻大殿,叩首后一阵风似地下去传令。 梁广再度拿起武周川军报,头脑里渐渐浮现出一份计划的大致轮廓。 慕容垂选择进驻善无,说明一时半会不打算撤军。 这倒也符合他原本的疲敌计划,先用坚壁清野之策,断绝魏燕联军抢掠部民补充军需的途径, 再派贏筋率军伴攻盛乐,给拓跋掛和慕容垂增加心理压力,免得一老一小两个傢伙以为他不敢主动出击。 如果周军一味固守,魏燕联军自然拿他没什么办法。 平城这座龟壳足够坚硬,强攻很难打下来,拓跋硅和慕容垂也不可能糊涂到派兵强行攻城的地步。 只是那样一来,周军龟缩不出,自然也就不可能扩大胜果。 时间一长,此次代北会战只有一个结果,双方各自息兵撤退,代北保持往日对峙局面。 慕容垂这老儿亲率八万大军前来征討,东燕朝廷承受的后勤压力可想而知。 把慕容垂拖在代北一日,东燕国力也就损耗多一分。 周军损耗同样不少,不过胜在平阳、河东、太原等地富庶粮多,又有雁门关、汾水转运之便利,比起燕军来说已经是节省太多。 战爭进行了两个月,已经从最初的遭遇战、突袭战进入到了消耗战阶段。 比拼的就是哪方国力更加雄厚。 派贏觴伴攻盛乐,稍稍遇阻便退守武周城,就像钓鱼拋出的饵料,隨时吸引大鱼注意力。 一拉一拽之间,让慕容垂看到周军有主动露头的希望,吊著他的胃口,既不让他撤军,也不让他多占便宜。 燕军每多滯留一日,对於东燕而言,都是一个无比沉重的负担。 “伯渊~”梁广突然出声。 “臣在!”崔浩急忙上前几步。 “朕记得你前些日说,今年辰星犯虚宿,乃是凛冬之兆,寒潮大雪將会提前到来?”梁广问道。 “稟陛下,臣確有此言。只是若要准確预测季节变化,还得多多观测天象.... 臣隨军携带玉衡仪,可採用《淮南子》所载『斗柄指亥,小雪至”的观测北斗之法预测节气.. 另外也可多多观察雁群、蚊虫、马匹等物群异象,也可对判断天时做出辅证....: 崔浩说得头头是道,令傅弘之和李乐佩服不已。 就算有时候崔桃子傲慢了些,可人家的確博学多才,真本事骗不了人。 “甚好!朕交给你个任务,从现在起多多观察天象物候,判断今年秋冬时节的季节变化。”梁广笑道。 崔浩揖礼领命,心里有些疑惑,难道陛下是想藉助季节天气击败魏燕联军? 此前陛下认为,秋冬时节才是与敌人决战之时,这一项判断已经极为反常。 秋冬时节,代北部民大多集中,且战马经过秋季餵养正是健壮之时,牧民迫於过冬需要,作战意愿也会更加强烈。 按照通常意义而言,秋冬时节不是出塞征战的好时机。 除非像汉武一样,对王朝军队自信十足,就是要趁著秋冬时节匈奴民群居出征,进行大规模歼灭作战。 只要得手一次,就能重创边塞强敌。 崔浩看了眼端坐在陛阶案后的梁广,暗暗猜测皇帝陛下打算如何与魏燕联军决战... “伯渊,仲度,朕听你二人方才爭论,各自说辞皆有道理。 就由你二人下去商量一番,拿出一套专门针对武职的取士考之法,同时对现有取士考进行改革,权衡荫官、军功、勛贵、考学......不论应考士人出身门第,原则之一还是要唯才是举! 至於寒素和士族之爭也无须再议,大周已废中正制和九品官人法,以品第门荫授予婴孩两千石之官这种荒唐事,决不允许出现在大周疆界之內.....” 梁广说话声淡然,崔浩和傅弘之却听出其中不容商议的强硬坚定,俱是心头凛然。 二人齐声领命,崔浩心里暗自苦笑,取士考对於士族门阀而言,无疑是一次重大打击。 无需太久,十年之后,士族群体的光环將会大大减弱。 只要一两代人无法应考出仕,宗族衰落只是早晚之事。 北方士族生在大周开国雄主治下,既是幸运也是不幸...., 第516章 兵向参合陂 第516章 兵向参合陂 自六月至九月,西起盛乐,东至灵丘的代北之地上,周军与魏燕联军的零星战斗不时爆发。 先是五原公刘卫辰率领铁弗部族军在饮马河草场歼灭两千余魏军,夺得马匹牛羊十余万。 刘卫辰和左武卫將军呼延愷联手设下围点打援之计,第二次劫掠魏军牧蓄时,成功截击赶来救援的陈留公拓拔虔,俘斩魏军上万数。 同时,单于大都督、代公刘亢亲率没奕於和五万部落联军进攻牛川。 周军出动左驍卫將军悉罗多、左武卫將军向靖,各自统兵两万助战。 近十万大军越过蟠羊山攻入牛川,拓拔虔和燕军留守主將慕容道成战败不敌,率领残部西逃。 广的牛川牧区,重新回到平城一系势力掌控之下。 攻占牛川意义非凡,这里是魏王拓跋召集部落大会,復建拓跋氏基业的“龙兴之地”,在魏国部民心目中,地位堪比国都盛乐城。 魏军留守牛川的兵马有近七万,加之附近依附部落,拢共有近十万落人口,马匹牛羊近百万数。 牛川陷落,半数部眾成为俘虏,牲畜作为主要战利品更是让独孤部联军吃得满嘴流油, 反观魏国却是伤及元气,丟失一处重要牧区,折损人口牲畜不说,经济上同样遭受重创。 大青山以北的叔孙部、长孙部、庾部收到牛川战败消息,迅速组织兵马,试图穿越陘道救援牛川。 双方於牛川以北的高山草甸之上爆发大战,刘亢率领的部落联军表现亮眼,在周军辅助下再度大破魏国诸部联军两场大胜过后,魏国在牛川的势力几乎遭到毁灭性打击,基本退至大青山以北的漠北区域。 梁广信守承诺,把大部分牲畜所获分予独孤部、铁弗部和其余诸部联军,俘虏的部眾则大多迁往雁门山以南的广武、原平、石城等地安置,编户成为大周治下国民。 此前,慕容垂留慕容道成驻守牛川,主要职责就是通过於延水(永定河上游支流)河谷通道接应从大寧郡转运来的粮草辐重,再把军需转送至善无城供应燕军。 这条后勤补给线虽然遥远漫长,可在蟠羊山为周军占领后,却是唯一一条相对安全的路线。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如今牛川陷落,不仅魏国经济、军力遭到重大打击,驻守在善无城的燕军主力,也即將面临军需匱乏的危险。 梁广亲自赶到牛川,设坛祭奠刘显,刘亢猩和一眾独孤部族人放声大哭,上百名萨满巫师为刘显招魂祷告。 顺带著,梁广也在牛川召开部落大会,正式確立刘亢单于大都督、代公的地位,以独孤部刘氏作为代北诸部联盟共主,铁弗部刘氏为单于都督,仍旧以河套朔方之地为统领辖地。 贺兰染干以单于左都督的身份统领黄河以北、阴山下包括盛乐在內的大片牧区。 没奕於为单于右都督,辖地包括牛川在內的大青山南北牧区。 代北正式划设恆州,保留单于部落制,同时设立高柳、代郡、善无、繁峙、桑乾五个郡。 刘亢兼领恆州刺史,慕舆盛任恆州都督,平分兵权的同时,又允许刘亢以大单于的身份统领代北部民。 名义上,代北部民也是大周国民。 十月初,梁广天子旗大张旗鼓驾临武周城,七万周军主力日夜於武周川南麓草甸演兵,摆出一副隨时准备大举攻伐善无城的架势。 与此同时,善无城附近的燕军也开始大规模调动。 “轰隆隆隆~” 善无城外,辽西王慕容农统领的三万骑兵正在集结,而后在数百面角旗指引下次第往北开赴。 战马奔腾,黄土漫天。 凛冽北风仿佛一夜间带走了秋末的最后一丝暖意,寒冬骤然降临,势头猛烈地让不少老士伍心头打鼓。 依据多年行军经验,这样的天气变化,往往预示著今年的冬雪会来得更早。 燕军春季从中山出发时,似乎並未预料到战事会延续至入冬。 军中究竟储备了多少冬衣,还剩下多少余粮,早已是严禁公开討论的秘密。 土城西侧高冈之上,慕容垂身披大擎跨马驻足,远眺著岗坡下的燕军集结、驶离。 他抬头看看铅云低垂的天空,仿佛冻结森寒的铁幕压在头顶之上,也仿佛压在他的心头,让他的呼吸都变得迟重了几分。 牛川陷落,於延水河谷被断,纵使慕容德在国內矜矜业业筹措粮草,也无法越过周军封锁送至军中。 善无城不再是燕军固守的据点,反倒成了孤悬敌境、註定断粮的死敌。 若不及早抽身离开,周军甚至不用发动进攻,只需拖到寒冬降临,燕军粮尽,自然会大溃。 魏王拓跋遣人来报,约定两军在参合陂东侧会师,然后共討牛川。 参合陂可以提供给燕军作为暂时驻扎之地,陂池內的鱼获、附近林地也可供燕军作为军需来源的补充。 慕容垂早早派人探察过,参合陂是一片半咸水域,用作盐池的话盐分含量太低,晒盐效率不高。 陂池连通四五条河流,使得水中含盐量始终保持在一个较低状態。 陂池附近有沼泽、草甸,用作大军暂时屯驻地倒也不错。 在目前局势下,除了参合陂,燕军別无去处。 要想挽回损失,只有会同魏军儘快收復牛川,然后再决定去留。 慕容垂嘆了口气,心里有股子屈烦闷始终发泄不出来。 这次出征代北,远远不如他预想的那般顺利。 蟠羊山败在叔孙建立功心切,与燕军隔阅太深,相互不信任。 武周川败在慕容麟轻敌冒进,燕军吃了地形的亏,遭到周军精锐步兵军团的碾压式屠戮。 牛川战败则完全是硬实力不济独孤部刘亢猩、铁弗部刘卫辰、破多罗部没奕於、贺兰部染干..:..四大部族纠集了一帮杂胡部落联军,在周军支持和武装下进发出惊人战力,一举击溃拓拔虔统领的魏国联军。 连带著害得燕军丟失军需补给线,一下子陷入极大被动。 牛川是魏国控制代北的前出阵地,更是燕军的命脉所在,对於魏燕而言,都有必须要夺回的理由。 心情沉重之下,慕容垂只觉肩臂旧伤隱隱作痛,且隨著天气寒冷逐渐加重,半夜时经常疼痛得难以入睡。 和周军在武周川纠缠了两个多月,除了一些零星小胜,燕军再无大的进展。 慕容垂有种感觉,梁广在武周川、盛乐方向的出击,其实只是故布疑阵,故意拋出的诱饵。 些许小胜让他既无法下定决心撤军,又拿不出太多办法打开局面。 梁广对他太过熟悉了,根本不给任何正面决战的机会。 周军在往来平城和武周城的道路上不断放出增兵消息,细作又打探到周军营地有增灶跡象。 燕、周两军的斥候和游骑不断展开追击、围堵、截杀,相互封锁消息。 得到眾多小部族支持的周军,在这方面更具优势,燕军斥候损失惨重。 正是在种种不利因素影响下,慕容垂竟然对牛川陷落后知后觉,更加没想到驻军七万的陈留公拓拔虔,竟然不敌刘亢率领的十方部族联军。 “噠噠~” 慕容麟骑马衝上高冈,“下,全军集结完毕,是否拔营?” 慕容垂咳嗽了几声,挥挥手:“拔营”” 慕容麟领兵退下,很快,岗坡下响起一阵阵號角声,一支支燕军背负行囊、推著辐重车驾、驱赶牲畜马匹,无声地往北而去。 长长队伍分作数股,犹如一条条疲倦受伤的蛇缓缓蠕动著。 慕容垂看了眼僧人支曇猛,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默然片刻,挥打马鞭跑下山坡去了。 支曇猛合掌低声诵念佛號,眉宇间浓浓忧愁,如这陡寒的天气一般融化不开。 散骑常侍高湖嘆口气,他知道以陛下的性格,说不出“悔不听法师之言”一类的话。 更何况牛川陷落,燕军可以说再无退路可走。 只有夺回牛川,打开於延水河谷通道,才有希望挽回局面。 高湖倒是不担心燕军无功而返,以眼下局面,皇帝陛下能率军平安返回中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他担心的是,燕军还將面临更为惨重的失败。 西燕主慕容永从河內出兵掠击汲郡,兵逼鄴城,这是牛川陷落前,隨最后一批军需粮草送来的消息。 这可不是周军故意散播的流言,而是范阳王慕容德的密报。 太子慕容宝亲率三万兵南下赶赴鄴城,防备慕容永进一步攻取河北腹地。 燕军滯留代北数月,从开春到入冬,慕容永再蠢也知道魏燕联军战事不利,趁机大举出兵攻伐河北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高湖心中苦笑,这就叫祸不单行。 沉重的军需压力已经让大燕朝廷苦不堪言,今年入冬必定会爆发饥荒,到时候又是一场流民起义。 偏偏西燕趁虚而入,老皇帝慕容垂还率领主力大军滯留代北。 一旦燕军再遇重大挫败,后果不堪设想。 支曇猛带著几名沙弥先行赶往军中匯合,高湖犹豫了下,没有第一时间跟上。 他唤来一名僕从,袖中抖落一枚蜡丸,“速至武周城,寻周军將校献上此丸,就说渤海高氏敬启大周陛下!” 心腹僕从会意领命,收好蜡丸趁著大军拔营混乱之际悄然而去。 高湖目送他走远,心里长舒了口气。 “梁周代秦而立,我父为符秦守节而亡,如今率领渤海高氏重归大周,也算秉承父亲遗愿..: 高湖在心里如此安慰自己... 盛乐城,魏王宫內,阵阵惨叫声令人毛骨悚然。 从牛川惨败逃回的陈留公拓拔虔,赤身绑缚在一根木桩上。 拓跋掛亲自执鞭,已经抽打了数十鞭子,打得拓拔虔几乎成了个血人。 拓跋气喘吁吁,打得手臂酸软,招手唤来常山王拓拔遵,把血淋淋沾著血肉人皮的鞭子扔给他。 拓拔遵拎著鞭子左右为难,拓拔虔已经是奄奄一息,再打的话恐怕要丧命。 可若是下不去手,暴怒的拓跋恐怕要把他也绑上木桩。 正纠结时,太后贺兰氏怀抱魏太子拓跋绍赶到,大声呵斥拓拔遵,令他扔下手中鞭子退到一旁拓拔遵伴装惶恐,实则心里暗暗欣喜,扔下鞭子叩首之后一溜烟地跑了。 拓跋见母亲赶到,稍稍收敛怒火,警了眼血肉模糊的拓拔虔,命人將他抬下去医治。 直到这会儿,燕凤、张袞、长孙嵩、叔孙普洛一眾臣僚才鬆了口气。 若真打死了拓拔虔,一定会引得宗室诸多王公不满。 拓拔虔的老岳父,八大姓之一的伊娄部酋伊娄阔关必定非常恼火。 拓拔虔作为宗室大將,除非犯下造反谋逆之大罪,否则杀了他只会动摇拓跋氏的统治根基。 可盛怒之下的拓跋杀心极重,无人胆敢劝说。 就连深受拓跋敬重的右僕射燕凤也不敢, 拓跋本想从贺兰氏手里接过儿子拓跋绍抱一抱,不想才刚走到身旁,不到两岁的拓跋绍哇哇大哭起来,对父亲显然非常抗拒惧怕。 拓跋缩回手,孩童哭闹声更让他心情烦躁,同贺兰氏说不上两句话,就找藉口带著臣僚闭门议事去了。 “燕军已从善无城拔营,孤欲亲统六万大军即刻赶赴参合陂,与燕军会师后共同討伐牛川! 年底之前,一定要夺回牛川!” 拓跋高坐殿上,扫视一眾臣僚说道, 殿內鸦雀无声,无人作出应答。 拓跋愈发恼火,阴沉脸色扫视一圈后,目光落在燕凤身上,“右僕射是何意见?” 燕凤揖礼道:“大王,伐周时机已失,周军连场大胜,士气如虹,更添刘亢、刘卫辰、没奕於、贺兰染干四大逆臣率领诸多杂胡部族相助,其势已不可挡! 臣以为,为今之计,唯有大王率领部民远徙,越过阴山向石门水一带撤离,以避周军锋芒! 大王若欲会师燕军重夺牛川,可遣宗室大將领军,不必亲身犯险!” 拓跋黑著脸,燕凤的话显然不是他想听到的。 “周军有灭亡我大魏之心,孤岂能在决战之际迁徙部民躲至阴山以北? 周军虽有几场小胜,却还不足以动摇魏燕联军之势! 何况若是孤迁徙部民远走避战,慕容垂率领的数万燕军內无粮草,外无援兵,说不定会倒戈一击反攻盛乐! 周军尚未退却,若魏燕联盟瓦解,对於大魏而言才是內外交困之险境! 迁徙避战一说不必再议,孤绝不会同意!” 拓跋冷冷说道,语气不容置疑。 燕凤沉默了,拱拱手没有再说话。 一眾臣僚皆是面色凝重,默不声。 燕军作为盟友,此刻已经成为魏国的一大负担。 牛川陷落,燕军失去军需补给,唯有依靠从盛乐转运接济。 如果拓跋在这个时候迁徙部民远走阴山以北,一定会让慕容垂和燕军认为魏国背弃盟友。 为了活命,燕军只怕会掉头反攻盛乐,沿途劫掠魏国部族。 那样一来,魏燕联盟之势瞬间瓦解,周国强敌未退,又和燕军敌对,大魏只怕真的就危险了。 梁广势大,慕容垂同样不好惹,拋弃盟友的后果,魏国万万承受不起。 所以,不管情不情愿,拓跋只有硬著头皮接济燕军,会师以后共同討伐牛川。 如果能顺利夺回牛川自然最好,燕军恢復於延水河谷通道,是走是留都能从容决定。 魏军据守牛川,还能对代北保持一定影响力。 燕凤自然看得出其中利弊,所以拓跋果断拒绝他的提议后,他也就没有再坚持。 至於派遣宗室大將前往会师,刚刚吃过陈留公拓拔虔的亏,拓跋更是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 当即,拓跋令拓拔遵为前部都督,率轻骑一万赶赴参合陂,自己统领后军隨后赶到... 第517章 朕有个大胆的想法 第517章 朕有个大胆的想法 呜呜风吼声灌入武周城,这座周长十余里的土城此刻湮没在漫天风雪之中。 七万周军主力以武周城为中心,分作数个营盘,驻扎在土城四周。 南向城门掩蔽一半,留一半以供斥候出入。 自两日前的响午开始,一队队斥候进出不断,加之各营兵马频繁调动,一股大战將至的紧张气氛逐渐蔓延开,武周城內外一片肃杀之气。 城西高地坞堡暂时用作天子行营,梁广和眾將正围坐篝火堆,商討著近日来的用兵方略。 角落里摆放两张矮案,案上支放烛灯,偶尔有些许风雪从门缝里钻入,灯火一阵摇曳。 崔浩、傅弘之两位左拾遗、少年高参端坐案后,不时提笔蘸墨记录皇帝陛下和臣僚大將们的谈话。 崔浩眉眼间带著些淡然自得之色,他成功预测了今年十月冬雪早至的天气变化,方才又得到梁广的亲口夸讚。 他可不在乎什么木秀於林、树大招风,身为清河崔氏郎君,他的风头向来不少。 他的家世出身和才华,註定他不可能低调隱忍。 在如今大周,士族和寒素之爭逐渐成为主流,崔浩很早就明白自己要走的路,那就是成为士族首领,成为士族集团在大周朝廷里的代表人物。 他必须要为士族集团谋求利益。 自从明白了这一点,崔浩就有种天降大任於己身的感觉。 如果他不出头,未来大周政事堂宰臣名单里,或许將不会再有士族出身的人物。 士族庄园领主经济,在大周坚定不移地推行均田制下逐步瓦解,部曲、宾客、僮奴、佃户更是在一次次人口清丈下越来越少。 以府兵为主的小地主阶级,已经成为大周社稷的中间支柱,更是梁周江山的最坚定拥者。 府兵制度的推广,更是极大消除了族群矛盾和隔阁,使得大周统治逐年趋近稳定。 有些时候崔浩真想拉著皇帝陛下,问问他的脑子里是怎么想出如此妙招的? 先从土地人口入手,瓦解少数族军事贵族和士族门阀的经济基础,给予他们政治上的特权身份,换取他们甘心情愿地交出土地人口。 等到均田和府兵发展到一定程度和规模,这些军事贵族和士族豪强才惊地发现,凭藉他们的力量,已经不足以撼动大周江山。 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主动融入其中,要么等待被府兵集团消灭。 崔浩老早就嗅到了士族门阀生存发展的危险,所以才会生出浓浓紧迫感和危机感, 大周传统门阀集团,除了他崔浩,还有谁能堪当集团领袖? 崔浩警了眼隔壁案桌,正在专心伏案书写的傅弘之。 这傢伙能被皇帝陛下看重,除了表姐司马令容的枕头风厉害,自身也有不俗才能。 只是严格来说,傅弘之算不上寒素出身,傅氏放在南朝普室也能算作次等士族。 可是这廝儼然一副寒素代表的做派,真是滑稽可笑崔浩撇了撇嘴,心里有些不屑。 “伯渊,从前日响午至今日,善无城附近的燕军营地,已有多久没升起过炊烟?” 直到梁广突然扭头问话,崔浩才急忙收起思绪,翻看另一册记录,肃然道:“回稟陛下,燕军营地已有六个时辰没有出现炊烟!” 梁广略一頜首,看向杨盛:“再增派斥候加紧打探,朕要知道燕军確切动向!” 杨盛领命,快步走出厅堂,唤来部下吩附一番。 梁广向厅外望去,只见天色黑沉得厉害,雪絮如暴雨般呼呼直落。 “慕容垂明知燕军主力尽数屯於武周川,为何还敢冒险撤离善无城?”梁广笑著问道。 一眾臣僚大將相互看看,悉罗多道:“定是慕容垂见天气险恶,风雪漫天道路难辨,认定我军不会轻易追击,这才率军北撤!” 向靖也道:“陛下龙鑫大张旗鼓入武周城,这或许反倒令慕容垂起疑,认为陛下还在平城並未亲至武周!” “此前我军布下疑兵之策,让善无燕军提心弔胆驻守了两个月。 慕容垂见我军一直没有进一步动向,定然认为我军只是虚张声势,根本不会强行攻打善无乃至盛乐,这才放心率军北撤....:”杨盛也发表意见。 眾臣你一言我一语,分析著慕容垂率军撤离善无的动机和打算。 梁广斜倚凭几,指节轻轻叩击著案桌。 眾臣这番言论看似不符合慕容垂平时的用兵风格,可在当下局势里,或许恰恰是慕容垂率军北撤的主因。 牛川陷落,燕军失去军需补给线,滯留善无只能是死路一条。 依据斥候打探来看,燕军极有可能撤往参合陂方向。 只是参合陂地域广阔,具体还不知道燕军会选择在哪里驻扎。 征北都督贏率领千余骑,乔装牧民转场至紫河谷地(古浑河),抵近盛乐附近监视魏军动向。 昨夜贏觴传回急报,拓跋亲自出动大军,正向参合陂方向行进。 照此推断,魏燕联军极有可能选择在参合陂会师。 慕容垂藉助风雪陡变的天气率军北撤,恐怕会认为在这样的天气环境下,周军极难展开有效追击,就连斥候打探消息也变得极为困难。 梁广正要开口说话,左虎將军王睿快步入堂,径直走到梁广身侧,俯身低语几句,奉上一枚蜡丸。 “嗯?”梁广异地看他眼,接过蜡丸捏碎,取出里边的字条。 字条只有短短数语,却透露了拓跋邀慕容垂在参合陂东岸会师的隱秘消息,甚至给出了燕军的行军路线和驻扎地。 梁广目瞳闪烁,反覆把字条看了几遍。 这是渤海高氏宗长,东燕散骑常侍高湖送来的密报。 高湖其人,梁广此前略有耳闻,只因他的父亲高泰是关东士族里,为数不多为符秦尽忠殉节之人。 符不撤离鄴城,渤海高氏一族才重新投入慕容燕国怀抱。 值此两军决战之际,高湖送来如此隱秘重要的情报,用意不言而喻。 梁广想了想,转头看向崔浩:“伯渊,且近前来!” 一眾臣僚目光齐刷刷望去,崔浩急忙起身小跑上前。 无数羡慕眼神匯集在他身上。 陛下专以表字称呼,足见对崔浩恩宠之盛,確实无人能及。 崔浩自三岁起就跟在陛下身边,这种亲密关係旁人羡慕不来。 “这是高湖送来的,你看看是否可信!”梁广递上字条。 “高湖?!”崔浩吃了一惊,急忙接过字条,凑近灯火仔细辨认, 好一会,他才拧紧眉头道:“陛下,臣无法確信这是高湖笔跡,但臣判断,以高湖为人,在如今局势下,极有可能走这一步!” 梁广饶有兴趣:“为何?” 崔浩迟疑了下,含糊道:“无他,识时务而已!” 梁广不禁笑了起来,所谓识时务,不过是士族在局势震盪之际,做出保全自身的选择而已。 士族里多的是高湖之流,所以才显得高泰其人难能可贵。 这也是梁广永远不会彻底相信士族的原因,这帮以宗族门阀传承至今的傢伙,口口声声的家国忠义只是美化自身的口號而已。 梁广摆摆手,崔浩拱手退下,回到自己的书记员位置坐好。 梁广让王睿把字条传阅下去,“诸卿,这是慕容垂身边亲信重臣,散骑常侍高湖送来的密报!” 悉罗多、杨盛、呼延愷、向靖.....一眾將领低声议论起来,俱是面露振奋之色。 他们天然地认为,这位东燕高官是皇帝陛下安插的人,一心向著大周的“自己人”! 梁广起身在厅堂內一阵步,高湖的情报让他暗暗兴奋起来。 不管高湖密报真假与否,基本可以判断,慕容垂率领燕军北上参合陂,是为了和拓跋硅会师。 值此风雪突袭之际,燕军携带辐重粮草,还裹挟了不少部民,行军速度绝对快不了。 从慕容垂放心大胆地北撤来看,他不认为周军有能耐在这种恶劣天气下展开追击。 梁广猛地紧拳头,半路趁著风雪追击自然不可取, 那么倘若周军先一步赶到参合陂,埋伏在燕军驻扎之地,是否可以出其不意大败敌军? 如果高湖所言不假,等到魏燕联军再度会师,目標定然是牛川。 燕军已呈现师老兵疲之態,攻下牛川归乡心切,决战之地绝不能选在牛川,那样只会助涨燕军士气。 湖泊、沼泽、草甸、山林分布其间的参合陂,似乎是个不错选择。 如果能堵住参合陘,延缓魏军到来的速度,急行军赶到参合陂突袭燕军,在风雪掩蔽的恶劣天气下,有相当概率成功! 梁广深吸口气,环视一眾臣僚大將。 “诸卿,朕有个大胆的想法... 第518章 参合陂的冷 第518章 参合陂的冷 十一月中,燕军行至参合陂西南岸的蛮汗山下。 代北的冬风凛冽如刀,裹挟雪絮沿著陡峭光禿的褐色山崖汹涌灌下。 漫长臃肿的队伍沿著峭壁下的窄道缓缓前行,绕过这片山脚,很快就是辽阔无垠的参合陂水域。 东岸草甸有魏国提前赶到的两三千守军,有数万头牛羊在此放牧,这些都是魏国为盟友准备好的补给。 只要走到参合陂东岸,六七万燕军將士和上万沿途收降的部民就能饱食一顿,裹著羊皮褥子缩在毡帐里美美睡一觉。 燕军將士们就是靠著这点念想,长途行军三百余里,顶风冒雪趟过泥沼,从善无城耗费半个月走到参合陂。 这片地域对於慕容鲜卑而言是陌生的,对於河北军士同样陌生。 即便是在前燕慕容早期,国力最为鼎盛之时,这片黄土高原跨向內蒙高原的高山草原通道,也从来不曾为慕容鲜卑踏足过。 占据燕军中六七成之多的鲜卑部民,还是第一次来到这片属於索头鲜卑的陌生领地。 饥寒困顿加上前途不明,燕军士气很是低落,私下里的埋怨声越来越多。 这也是促使慕容垂放弃善无北撤的原因之一。 牛川陷落,军需给养通道被断,再不做出改变的话,等待他的將会是绝望和覆灭。 参合陂会师魏军,不光承载了慕容垂绝地反击,夺回牛川重新在代北站稳脚跟的希望,更承载了数万燕军將士早日返乡的迫切愿景。 “啊嚏一” 慕容麟骑马走在队伍里,道路泥泞坑洼极多,战马走得深一脚、浅一脚。 不时有体力不支的马匹摔翻在地,溅起大片泥雪。 战马倒在地上,四蹄无力地伸展著,鼻孔里喷吐白气,口唇间满是浓浓白沫。 太久缺乏给养,秋日里也没有很好的条件蓄养马力,导致燕军在行军途中损失大量战马。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1???.???】 每当这时,就有心情沉痛的兵士默默拔出短刀,走到倒地的战马旁跪下,轻轻拍打著马脖颈,然后一刀扎下割断喉颈..... 过於瘦弱的马匹,成为了燕军行军途中的口粮。 慕容麟裹紧冬衣,甲具沉重冰冷,早就被他脱下扔在辐重大车上。 他周围只有数百亲卫穿著冬衣,其余多数普通军士,只能裹著破损的旗帜、从死人身上扒下的破衣烂衫,不时往掌心呵气,一边走一边用力脚,不让僵硬的脚掌彻底板结。 咔一声,几辆辐重大车的轮轴在过坎儿时断裂,倾覆的大车上滚落麻包,掉落时被岩石划破,未脱壳的粟米哗啦啦流淌出。 慕容麟气急败坏地跃下马衝过去,住几个押粮部酋一顿马鞭抽打叱骂。 燕车收粮不易,每一袋粮食都是救命粮。 就算慕容麟没这份觉悟,慕容垂也早早下过严令,胆敢毁坏粮食升斗者斩。 好一会,辐重车队才重新出发,可惜车轮不时深陷积雪,拉车的役畜和部民也是疲惫不堪,兵土们不得不连推带拽,行进速度很是缓慢。 数日后,一片湖畔浅滩和枯黄草甸出现在燕军道路前方。 恰好此时风雪停歇,天空难得放晴,久违的日光带来些许温暖,使得燕军將士们精神为之一振。 一支马队从东岸草甸驰来,慕容农派人上前询问,得知是左部大人来初真,奉魏王命率军驻守在参合陂东岸,专门等候燕军到来。 慕容垂召见来初真,略作寒暄后,请来初真作为嚮导,指引燕军前往东岸草甸驻扎地。 又过三日,燕军终於在参合陂东岸立下营地,慕容垂也终於住进了行营大帐。 饶是慕容垂一生征战无数,也从未遇到过像今年入冬以后这般复杂多变的天气环境。 从善无到参合陂东岸,三百余里的距离,让年迈的大燕皇帝几乎耗尽了精力。 “咳咳~” 汤沐后,慕容垂在宦寺扶下斜躺木榻,身上盖著厚厚裘褥仍旧觉得寒冷。 慕容农请来隨军医工,诊治后断定老皇帝有些发热。 慕容麟、慕容道成、慕容倭奴、高湖、支曇猛..:..一眾臣僚將领听闻老皇帝染病急忙赶来探望。 这不仅是表达臣子对陛下的关切,更是因为这个节骨眼上,慕容垂已经成了燕军上下的精神支柱。 如果不是他亲自领军,且一次次地向將士们保证,一定会带著他们平安返回中山,恐怕从善无到参合陂的三百里行军路途,足以让绝大多数人崩溃。 一路上的飢饿、风雪、严寒,每一日都有数十上百人冻毙於道旁,又或是陷入泥沼、 坠落陡崖.::::: 遥远的代北塞外之地,除了战爭和飢饿,还有太多可以要人命的险恶。 没有大燕皇帝慕容垂亲自领军,燕军不可能在经受武周川大败、牛川陷落之后,仍然能聚拢军心,维繫住一定士气。 只有慕容垂,有如此无上威望, 他率领燕军打了一辈子胜仗,所有人都相信在他的统领下,燕军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数万燕军將士都把回家的希望和战胜周国的希望,放在下一次牛川大战上。 等到和魏军会师,等到魏王拓跋亲自送来军需给养,等到燕军在参合陂东岸休整几日,兵临牛川时,就能一鼓作气击破周军。 “.....將士们行军多日,疲不堪,且我军在此地也驻扎不了几日,就不必劳师动眾新建营寨,简单扎营,做好饮水和粮食的贮藏,多派游骑侦巡便好..:..” 慕容垂躺在木榻上,精神略有不济,却还是放心不下大军,唤来慕容麟、慕容农当面瞩託。 “陛下,西边参合口能直插我军身后,乃是平城通往盛乐的要道隘口,且从武周城出发,经参合口抵达参合陂只需七日,是否需要派遣一军前往守备?”僧人支曇猛提醒道。 坐在一旁的高湖心中一紧,目光有些闪烁,鬢角不自觉地渗出汗渍。 参合口,正是他在蜡丸密报里,看重向周主梁广提出的进兵路线..::: 慕容麟很是不满地瞪了眼支曇猛,“法师未免多虑了。参合口乃是商道,两侧高崖路窄,不適合大军行路。 此番我军从善无北上,不也放弃参合口改走河谷大道? 虽说路程绕远了些,可胜在道路宽散好走。 何况参合口在蛮汗山以南,就算周军出兵,也应该是走紫河谷地,又怎么会绕远路跑去参合口?” 支曇猛合掌嘆道:“大军行进在外,小心无大错~” 慕容农犹豫了下,这一次他也赞同慕容麟的看法,认为周军不太可能绕行参合口。 参合陂这么一大片水域,周军怎会知道魏燕联军选择在哪里会师? 何况前些天整个代北笼罩在疾风骤雪之下,天气冷得厉害,根本不適合大军出动。 周军没有选择在燕军离开善无城之初发动袭击,过了这么多日,又怎么会突然杀到? 燕军选择在风雪之日行路,就是要藉助天气变化掩蔽行踪。 周军只是派出几支游骑小队侦察,在风雪下和燕军斥候纠缠几日后悉数撤走。 这恰恰说明,皇帝陛下选择在风雪湍急之际北撤的决定再正確不过。 慕容垂咳嗽两声,扶著额头思索片刻,他也不认为放任参合口不管,会对燕军有什么影响。 “..:..罢了,派一部兵马在参合口和东岸营地之间巡视,若有异象及时来报!” 慕容垂说话声显得低沉无力。 “陛下放心,臣来安排!”慕容麟恭敬领命。 他警了眼支曇猛,小声骂咧几句,责怪这傢伙多嘴,给自己平添麻烦。 “另外,趁著水面尚未冰冻,派兵士多多捕鱼,多贮存一些粮食.... 慕容垂又叮嘱了一番,军中事无巨细,老皇帝都要亲自过问才放心。 “高卿...” “臣在~”高湖急忙近身揖礼。 慕容垂低声道:“多催促来初真,让他派人儘快告知拓跋,朕和燕军已抵达参合陂东岸,请魏军火速前来会师,共同討伐牛川..:.” 高湖道:“陛下放心,臣待会就赶到魏军帐中见来初真!” 慕容垂这才放心地合拢眼皮,满脸睏倦地准备好好睡一觉。 一眾臣僚將领放轻脚步退出大帐。 “高君莫不是身子虚?怎么满脑门汗?”慕容麟还不忘取笑高湖。 “呵呵~赵王说笑了~”高湖寻了个藉口,告辞后匆匆赶往魏军驻地。 慕容麟嘲笑了几句,又对慕容农等人说道:“陛下从未踏足过参合陂,不知此地特殊。 参合陂这水有盐滷之效,往年极少结冰,寒冬时节也可以划船捕鱼..::: 慕容农瞪他眼:“陛下吩咐,老老实实照做就是了!” 慕容麟撇撇嘴,“你倒是个老实人~” 一眾王公大將各自离去,爬冰臥雪走了半个月,早就身心俱疲,好不容易风雪止息, 又抵达魏燕联军会师之地,可不得抓紧时间好好歇息几日。 等到魏军赶到,没两日又得再度启程奔赴牛川。 一场事关代北战事胜负的大战,还在前方等著他们。 慕容麟唤来慕舆嵩,“你安排人手赶往参合口,每日一报不得耽误!” 慕舆嵩笑道:“留在大营左右无事,不如末將亲自前往?” 他压低声道:“听闻这天气参合口一带有狐狼出没,末將带人游猎几日,也好给大王打打牙祭!” 慕容麟笑骂道:“就知道你三日不行猎手痒难耐!去吧,若是碰上白狐,可不要弄伤其皮毛,孤王带回去討高姬欢心!” “哈哈~大王放心!”慕舆嵩拍著胸脯保证。 高姬是高句丽王高谈德进献给大燕皇帝慕容垂的宗女之一,慕容垂把高句丽女分给诸子,赵王慕容麟也分得一个,深得他的宠爱。 两人跨上马有说有笑地跑远了。 支曇猛独自佇立在水边,望著薄冰漂浮的湖面长嘆口气。 不知为何,他心里方分沉重。 他想不通为什么,因此希望佛能给他些指引... 参合口,地处晋蒙交界,呈现两山夹一河的典型隘口地形。 赵武灵王曾在此北逐匈奴,设立雁门郡。 到了明代,这里还有个更为人所知的名称,杀胡口。 就在燕军绕行蛮汗山前往参合陂东岸的同时,参合口东侧塘子山上,左驍卫將军悉罗多、左武卫將军向靖率领的两万轻骑正在牵马爬山道行军。 崎嶇陡峭的山路覆盖厚厚积雪,行进艰难不说,且湿滑泥泞非常容易脚滑。 周军將士脚下裹缠草绳、粗麻,连马蹄子也包裹上。 即便如此,下山路上还是有数十人坠落高崖。 “快!快!” 悉罗多爬上路旁一块凸出的岩石,挥舞魔旗大声喝令著,催促军士们加紧行军。 他一张嘴,雪絮呼呼往嘴里灌,呛得咳嗽连连。 摘下铁胃,他头顶直冒白气,汗水很快凝结成冰霜糊在脸上。 “攀过这座山,下到陘道就可以穿越参合口全速行进! 几万燕贼此刻就睡在参合陂东岸,等著我大周將士前去抹脖子! 去晚了,別说首级,连耳朵都抢不到一只!” 悉罗多的大嗓门在风雪呼吼下发挥出作用,军士们哈哈大笑起来,精神也得到些许振奋。 全军上下的目標都很一致,以轻骑突袭的极致速度赶到参合陂东岸,趁燕军不备发动致命一击! 將士们不知道皇帝陛下为燕贼们布下怎样的天罗地网,他们只知道,至少十万兵马参与此次围剿。 参合陂,將会是燕贼们的理骨场。 若是去晚了,他们这把尖刀將会失去奇袭之效,全军受罚不说,还会和接下来的大战大胜毫无干係。 所有军士都铆著一股劲,他们只用了不到三日时间就从武周城赶到参合陂附近,近三百里路的急行军,说不辛苦是假的。 可再多的辛苦,只要有军功作为回报,那都是值得的。 傍晚时,周军轻骑部队终於翻越塘子山,穿过参合口最难走的一段路,向著参合陂西南岸进发。 在全速行军之前,悉罗多和向靖率领军队驻扎在一片山坳背风处,距离陂池只有一里地。 周军將士们在此用些乾粮,烧火烘乾戎衣,检查战马军械,为接下来隨时可能爆发的大战做准备。 向靖命人用刁斗熬煮隨军携带的胡椒,再放一些姜块,熬煮热汤供军士们饮用。 这汤喝下后全身冒热发汗,可以帮助军士们驱赶浑身寒意。 篝火边,悉罗多大口喝著热汤,向靖听完斥候稟报,快步走了过来, “斥候打探到,参合陂水域边缘冰层厚实,我想若是天气还是这般寒冷,只怕用不了几日,大半陂池都会冰封!” 向靖目光涌动著兴奋,“如果我军沿陂池冰面行军,抵达东岸马头山只需半日时间! 北悉罗多犹豫了下,“你的意思,暂且驻扎下来,等陂池冰面再冻结实些?” “不错!” 向靖重重点头,“不过也不能耽误太久,至多停留两日,若是天气变化反覆,我们就得启程穿行石门峡谷通道。 可石门峡谷必定有燕军留守,一旦我军逼近,极有可能惊动东岸燕军主力!” 悉罗多仰头看看昏暗天色,喃喃道:“希望崔浩这小子没有观错天象,今年將会是极寒冬日. 希望菩萨保佑大周,来一场大暴雪彻底冰封参合陂..... 向靖打趣道:“悉罗將军何时改信释教了?” 悉罗多咧嘴:“这次若能顺利击溃燕军,回到长安我就往慈恩寺捐纳一百匹帛!” 向靖笑道:“以悉罗將军的身份,区区一百匹是不是少了些?一千匹还差不多~” 悉罗多笑骂:“一千匹?老子还不如买一百个凉州女奴当作比丘尼养在身边!” 向靖麵皮颤颤,急忙念叨:“罪过罪过~不敬之言非出我之口~” 悉罗多哈哈大笑,裹上羊皮褥子往草窠子里一躺,很快就鼾声如雷...: 翌日天亮,风雪突然变小了许多,甚至天空有放晴跡象。 向靖和悉罗多望著天色暗暗焦急起来,如果风雪就此打住,他们只能放弃穿行参合陂冰面的计划。 向靖劝说悉罗多再多等半日。 不想当日下午,天气陡变,彤云密布的天穹下风雪愈发汹涌。 参合陂水域边缘地带冰封冻死,且每日冰面都有扩大跡象。 往后几日,天气时晴时雪,唯一不变的是严寒。 三日后,养足精神的两万周军轻骑,人马蹄足裹上粗布草绳,沿参合陂冰面径直赶往东岸马头山.::.: 第519章 慕容悲歌 第519章 慕容悲歌 参合口西北七十余里,沿苍头河谷地穿越一片低矮山岭,向西可直达魏国王都盛乐城这条夹在山谷间的通道,最窄处仅容四骑並行。 因为邻近参合陂,也被称之为参合陘,乃是控扼盛乐东出蛮汗山脉的重要孔道。 灰濛濛的天穹下冬风怒號,雪絮漫天遮蔽视野。 参合陘东侧高达十余丈的峭壁之下,狭窄的隘口通道被几块积年风化的巨石所阻断, 岩壁一侧有一片密集石窟,有些是天然风蚀而成,有些却像是新近开凿。 几声骨哨哗哗吹响,不注意听的话,很容易被呼呼风声掩盖过去。 就算听见了,也会误以为是山间野雀发出的尖锐鸣叫。 石窟里堆积的雪扑掉落,一个脑袋从洞窟里探出来,紧接著更多的洞窟里冒出来更多的脑袋。 山崖顶部有红色三角旗帜立起,有代表方位的五方旗不停地挥动,旗尖指向之处,正是魏国王都盛乐城。 征北都督贏觴蹲在石窟洞口,紧紧盯著山崖顶部的几面旗帜。 “使君,看样子是魏军先锋部队到了!”黄栩半蹲著走到石窟洞口,压低的声音既紧张又兴奋。 “下去传令,弓弩手上弦检查锋矢,待魏军露头便打!”贏觴低喝道。 “仆遵命!”黄栩拱拱手,攀爬索梯下了石窟,安排人手前去通知各处埋伏的周军。 贏觴想了想,又唤来部將温櫟:“你率陌刀兵押后,若是索虏移走巨石衝破封锁,我先率刀盾队上!” 温標忙道:“都督押后,末將率弟兄们先顶上去!” 贏觴摇头:“战事打响,头先两日必定最是激烈难熬,我必须留在阵线上亲自指挥!” 温櫟还要再劝,贏觴摆摆手:“你陌刀使得比我好,对陌刀兵弟兄也更熟悉,莫要囉嗦,快些下去准备便是!” 温栋犹豫了会,一咬牙拱手领命而去。 贏觴安排完一系列战前准备工作,斜靠著铺垫乾草的石窟岩壁,横直刀放在手边,开始闭目蓄养精神。 魏军先锋部队已经进入参合陘通道,很快斥候便会发现陡崖下有巨石塞路, 他有种预感,大战今日就会爆发,且异常艰难惨烈..: 午后,就在周军发放乾粮,军士们默默饮水就食之际,崖顶陡然升起鸣鏑,三面红旗高高升起。 贏觴当即下令全军准备战斗,从崖顶到崖下窄道、半山石窟,所有周军將士按照任务划分准备就绪。 当魏国略阳公拓拔遵率领数千魏军骑兵沿山谷赶到陡崖窄路之前,察看堵塞通道的巨石时,隨著谷中战鼓声一起大作,崖上周军弓弩手万箭齐发! 一根根橘木从陡崖推落,砸死、碾压魏军骑兵,造成堵塞在山谷窄路前方的骑兵惊慌坠马。 密集箭弩逼得拓拔遵急忙喝令后撤,留下数百具户体横躺在巨石之下。 小半时辰后,拓拔遵率领魏军重新发动攻势。 上万数从盛乐附近徵调的部族僕从军编成数支小队,开始手持擼盾长矛和弓箭,一边还击周军,一边在巨石上捆绑绳索,试图利用马匹拖拽移开巨石。 拓拔遵率领魏军居后指挥,强令诸部僕从军不得后撤,拿人命去挪开堵塞道路的巨石。 反覆折腾拉扯两日后,巨石终於挪开两道缝隙,可供战马骑兵突入。 贏觴率领周军依託巨石作掩护,开始和魏军近身接战,双方围绕陘道爭夺爆发激战。 这一日,恰好是慕容垂率领燕军抵达参合陂东岸之日.... 参合陂以南,通往石门峡谷的道路上,五万周军正在沿河谷大道向著石门峡快速前进。 十日之前,燕军正是走这条路前往参合陂东岸。 梁广跨骑大黑马驻足道旁,仰头望著北边连绵起伏的黑色山脊线,那就是蛮汗山主峰一座荒凉陡峭的恶山。 风雪扑面,阵阵寒凉之意袭来。 右龙武將军魏揭飞快马赶来,一跃而下单膝跪地:“陛下!参合陘战事已於昨日打响,贏觴都督阻拓跋硅大军於陘北! 悉罗多、向靖二將率领的轻骑自进入参合陂后再无消息传回!” 魏揭飞膝下满是冰冷泥浆,可他满脸兴奋恍若未觉。 梁广略一頜首,“催促大军,加速行进!一些多余的辐重器械收缴起来找地方储藏, 不要耽误大军行速!” “诺!” 魏揭飞吼了一嗓子,起身爬上马背飞速下去传令。 很快,再次精简装备辐重的周军轻装上阵,踏著风雪向石门峡谷行进..:: 十一月二十二,燕军进驻参合陂的第三日。 破晓时分,天色將明未明。 支曇猛走到行营大帐外,停下脚步向西边马头山方向望去。 那是参合陂东岸的一座形似倒臥马头的山冈,春夏时披满牧草,绿意喜人,秋冬时草木凋零,露出深褐色的土岩。 此刻,马头山东侧铺著一层积雪,原本设置在山冈顶部的土燧,此时没有任何烟柱升起。 支曇猛心里生出几分疑惑,负责马头山警戒的是赵王慕容麟,按照陛下要求,每日天亮、正午、落日三个时刻,都要燃起烟柱示意安全。 昨夜一阵狂风一阵雪,天色黑得嚇人,慕容麟只派人来大帐稟报,支曇猛也不知道马头山上的警戒究竟如何。 他嘆口气摇摇头,径直步入大帐。 慕容垂已在宦寺侍奉下更衣起身,天寒地冻,他的两条腿有些疼得厉害。 即便如此,慕容垂还是坚持每日下地行走,且骑马在营中巡视,让所有燕军將士都能亲眼看见他。 为了掩盖自身的伤病和虚弱,慕容垂甚至不用木杖,坚持穿戴甲具,让自己表面上看不出任何屏弱跡象。 老皇帝的真实状况,只有支曇猛、高湖、慕容麟、慕容农等几位王公臣僚知晓。 “陛下~” “朕听外边安静,风雪似乎停歇了?” 慕容垂吃力地系上裙甲,腰背有些自然弯驼,可他还是努力保持身形挺拔。 支曇猛道:“风雪確实小了许多,可臣观天色暗沉,时有冬风从陂池冰面刮来,只怕晚些时候还会再起大风~” 慕容垂点点头,穿好披膊后鬆了口气,一身三十余斤的甲具穿戴在身上,让他越发觉得吃力。 “参合口方向可有异动?”慕容垂又问。 支曇猛迟疑了下,“臣正要为此事稟报陛下,赵王派魔下振威將军慕舆嵩前往参合口巡察,可是据臣所知,慕舆嵩每日带领部下在参合陂南岸游猎,昨日还遣人送回许多猎物皮毛.....” 不等支曇猛说完,慕容垂已是满面怒容:“这个畜生!来人!速传赵王来见朕!” 帐外亲从侍卫刚要告退,他又喝道:“不必了,朕亲自到赵王营中看看!” 慕容垂抓起佩刀刚跨出大帐,突然听到大营西侧马头山上传来震耳欲聋的响动! “什么声音?” 慕容垂疑惑地回头望去,目光所及之处,马头山东坡上,漫山遍野的骑兵正沿山坡衝下,直逼燕军大营而来! 几面玄色周字旗猎猎舞动,在千军万马奔腾的战阵中格外刺眼! 打了一辈子胜仗的慕容垂,此刻也不免面露惊骇, 谁能想到,天色刚刚破晓,他踏出行营大帐,回头就看见数不清的周军骑兵向燕军大营杀来! 慕容垂甚至呆愣了数息,眼前的景象让他难以置信,甚至有种眼了的错觉! 哗地一声,偌大燕军营地炸开锅! “周军袭击!” “梁贼杀来啦!” “莫非是周人阴兵?” 无数燕军將士还在睡梦中就被惊醒,连衣甲都来不及穿戴,衝出毡帐就见到西边马头山上衝下密密麻麻的周军骑兵! 轰隆隆地面震动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亮! 慕容麟、慕容农、慕容道成皆是惊慌失措地骑马奔来,慕容麟甚至还穿著一身內衫, 浑身酒气浓厚。 “畜生!朕之后再找你算帐!” 暴怒的慕容垂怎会猜不到,正是因为慕容麟的疏忽,才致使周军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占马头山,仿如神兵天降一般出现在燕军身后! 慕容垂並未失去理智,他接过马跨上坐骑,大声指挥各大王公將领调动军队组织防御。 可燕军尚未完全恢復体力,此前慕容垂为了体恤將士,特地放鬆了大营管理,允许土伍们多多歇息,连日常的操练也暂时停止。 休养了两日,燕军士气恢復了不少,可精神却难免懈怠了许多。 此刻突然让他们投入临战状態,许多军土甚至脑袋发懵,面对这乱糟糟的场面手足无措。 慕容麟瞪大眼望著马头山上衝下的周军骑兵,失声惊恐地大吼:“不可能!” 就算参合口的慕舆嵩未能发现周军逼近,可从参合口抵达参合陂东岸,穿越石门峡至少要走五六日才能赶到。 即便周军轻骑全速突进,在这种反覆无常的糟糕天气下,至少需要两三日才能到来。 可为什么周军能如此神速地出现在燕军身后? 慕容农惊怒大吼起来:“陂池冰封!周军一定是横穿冰面而来!周军根本没有走石门峡通道!” 慕容麟悚然大惊。 但仔细一想,也只有如慕容农所言,才能让周军以天降之姿出现在马头山! 之前他认为参合陂含有盐滷不可能结冰,谁曾想天气严寒,连续两日夜里风雪汹涌, 短短两日就把偌大参合陂冰封起来。 正是藉助大时,周军才能神兵大降! 等慕容麟醒悟过来时,慕容垂早已带著慕容农等人组织兵马向参合陂东面撤退。 慕容麟一咬牙,赶紧爬上马背,在一队亲卫保护下紧追而去。 就算老父亲事后要砍了他,也总比落在周军手里要好。 悉罗多、向靖率领的两万周军轻骑,以雷霆万钧之势自马头山衝下,直衝燕军大营! 燕军营地並未建造柵栏,只用枪矛拴草绳作为各营划分,再在营地外挖掘几条壕沟。 这样的防御工事对於大规模突袭而言毫无用处,基本算是不设防状態。 万千骑兵冲入燕军营地,尚未来得及组织有效抵抗的燕军兵士惊恐之下作鸟兽散。 悉罗多挥舞大刀劈砍衝杀,直把桂林王慕容道成好不容易组织起来的数千燕军冲溃。 大周蠢旗出现在燕军营地,隆隆马蹄声让人以为大周皇帝梁广亲自率领大军杀来。 燕军兵士恐惧之下四散而逃,一部分往南逃往石门峡,一部分跟隨慕容垂撤往东边泥沼。 大量无主的战马受惊下四散奔跑,燕军死於自相践踏者数以万计。 慕容垂在一眾王公大將簇拥下,收拢近三万兵马撤往东边泥沼。 那里原本是一片沼泽,可在连日大雪封冻之下,想来应该冻如硬土,可供大军撤离。 慕容垂骑马疾奔,铁胃之下的面容冷峻凝重。 依据周军声势来看,这一支突袭轻骑人数不少,却不至於是周主梁广亲自统领。 只要率领这三万精锐之军及时撤离参合陂,等到稳定军心方可与周军从容一战。 周军趁势突袭,不可能留在原地组织兵力反攻,只能暂作撤退以图后计..:: 忽地,慕容垂看见率领一军奔跑在前方引路的鲁阳王慕容倭奴一部,衝进泥沼地时突然人马陷落进沼泽! 吁~吁~吁~ 一片紧急勒马声响起,数千燕军骑兵冲入眼前的广阔沼泽时,大多踏碎冰面陷落泥沼! 支曇猛跌跌撞撞衝到泥沼边缘,顾不上泥雪冻手,一番检查过后悽然绝望地大吼:“ 陛下!这片泥沼也是盐滷地!” 慕容垂脸色陡变难看,没想到这一大片沼泽是比陂池盐滷含量更高的地方,大雪封冻根本不结实,经不起大军趟过! 慕容农大吼:“陛下!为今之计,只有走石门峡穿过紫河谷地才能撤离!” 慕容垂果断大喝:“传令全军,火速撤往石门峡!” 一片吆喝声中,三万余燕军骑兵折向参合陂以南..:: 燕军撤入石门峡通道时,已是当日下午临近傍晚。 急行了三十余里路,数万燕军早已是人困马乏。 大量辐重丟弃在参合陂东岸,以至於燕军竟然连埋锅造饭的器具都找不到,只能啃食麩饼、马肉就水食用。 天色依然昏沉,雷霆在彤云间摩动。 轰?一道惊雷乍响,元自升起的劲风自东向西刮来! 支曇猛的预测没有错,今日大雪止息,可临近傍晚却突然平地起大风! 粗的沙石和雪絮裹挟在风中,远远望去,东边平缓野地里,形成一道长长的黑线, 正向燕军迅速移来! 慕容垂骑在马背上,凝目望著南边,一道沙堤之上,同样有一条黑线。 所不同的是,那是周军兵马摆开阵势以后形成的景观。 周军截断石门峡撤退道路的消息迅速传开,极大的恐惧再度蔓延,已经有燕军兵士趁著风沙遮眼四散逃离。 在如此困境之下,就算有慕容垂亲自坐镇,也无法挽回燕军一泄千里的士气。 沙暴夹杂雪絮遮天蔽日,睁眼望去儘是一片昏暗。 隆隆~ 大队骑兵齐头奔驰的声响自地面传来,南边堵在石门峡入口的周军骑兵开始动了,那条黑线平直地移动过来,仿如一道黑堤压来,令人喘不过气! 慕容麟哀喙一声,眼中儘是绝望。 他想不到在如此绝境之下,有任何战胜周军的机会。 慕容垂高举马怒吼:“眾將士!隨朕死战!” 唯有慕容农等蓼蓼几位王公大將高声响应。 慕容垂迅速做出布置,慕容农主动请缨正面拦截周军,创造突围机会,让老父亲能够找到空隙衝破封锁。 片刻后,周军大將杨盛、呼延愷各率一万五千步骑从两翼杀至,左虎將军王睿、右龙武將军魏揭飞率领一万轻重骑混编部队正面衝杀! 两军接战,大战瞬间爆发! 呜鸣风吼声犹如厉鬼哭豪,风沙雪絮昏天暗地。 一片十余里广阔的河谷里,数万军士展开惨烈廝杀! 燕军仓惶而来,周军以逸待劳,且五千具装再用连环鎧马之策,轻易撕破慕容垂亲自统率的上万燕军骑兵,战场形势很快呈现一边倒的態势! 风沙之下,慕容垂率军浴血廝杀。 慕容农、慕容道成等人的身影,早已湮灭在茫茫周军人海之中。 数以万计的燕军用死战为慕容垂贏得一条突入石门峡的机会。 直到天色昏黑之际,慕容垂终於率数千残眾冲入石门峡入口。 他纵马狂奔,转头看向战鼓敲响的东侧高冈之上,那里有大周龙高高飘扬。 黑沉的天色加上风沙雪絮,慕容垂隱隱看见一道挺拔身影立於山岗之巔。 他望看那身影,那身影好似也望看他。 “嗖嗖嗖~” 一阵密集箭矢射来,护卫在慕容垂两侧的亲卫大批坠马。 慕容垂一咬牙,埋头纵马冲入峡谷,数千燕军残兵追隨老皇帝仓惶撤离...: 数日后,慕容垂撤往高柳途中,遭遇蟠羊山守军截击。 赵王慕容麟被恆州都督慕舆盛生擒。 慕容垂却也得以顺利衝破周军封锁,率领不到三千的残军撤往於延水河谷。 十一月底,慕容垂行至大寧郡时,与后军慕容德所部匯合。 一个噩耗也在此刻传来。 为大业仇国立下汗马功劳的辽西似慕容农,战死於石门峡。 周主梁广下令,將其收厚葬於蛮汗山东麓。 有传闻称,大业皇帝慕容垂接到噩耗时,当亨喷血患蕨马背又栽落,自此不省人事: 第520章 代北大定 第520章 代北大定 参合陂东岸,马头山下,周军在燕军留下的营地基础上进行简单修、加固,建造一座土城固垒,用以屯驻大军。 陂池冰面已经彻底冻结实,左驍卫將军悉罗多正率领两万周军步骑,携带辐重器械,横穿陂池冰面前往参合陘。 铁弗部万余兵马,贺兰部一万五千余兵马早些时候先一步出发,会同悉罗多率领的周军,作为此次征伐盛乐的主力部队,赶赴参合陘与征北都督贏觴会师。 大周天子蠢旗立在行营大帐之上,城虎军、龙武军一左一右屯驻行营南北呈现拱卫之势。 大战结束,天气也变得晴朗起来,参合陂倒映在蓝天下,犹如一块巨大的冰镜。 只是冬风颳在脸上,仍旧带著塞北凌寒粗的感觉,让人不会忘记如今已是深冬时节。 大帐外,身穿虎纹锦衣锦裤的城士执刀侍立。 慕容麟、高湖、支曇猛..::.十几位燕国王公大將作为俘虏站成一排,等候大周皇帝梁广召见。 他们只穿白衣裘袍,精神虽有些萎靡,却好在没有受到什么非人的折磨,也没有绑缚绳索下跪,保持身为燕国公卿基本的体面。 刘亢猩、刘卫辰、贺兰染干、没奕於一眾代北酋豪联袂走来,在士注视下解去兵器,恭敬侍立帐外,等候宣见。 慕容麟左顾右盼间见到贺兰染干,眼睛一亮急忙大声道:“染干兄!是我啊!请染干兄向周主稟报一声,就说我慕容麟愿归降大周!” 贺兰染干站在大帐前,听到声音回头看了他一眼,回过头没多做理会。 “染干兄难道忘了昔日会猎意辛山之事?今日兄为座上宾,怎忍心见旧友沦为阶下囚?”慕容麟满脸悲愤。 贺兰染干四十五度角仰头望天,半闭著眼装作没听见。 刘亢猩、刘卫辰、没奕於几位酋豪,皆是不客气地发出嘲笑声。 一位黑精壮的匈奴少年摁刀跨出,怒视慕容麟:“你这白虏蠢贼,昔日勾结索虏犯我五原时,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慕容麟打量他一眼,怀地睡了口:“哪里来的铁弗小奴?莫不是刘卫辰裤襠里掉出来的?” 匈奴少年大怒,横直刀半滑出鞘,踏步上前准备教训这齣言不逊的狂妄白虏。 “勃勃!回来!不必和他一番见识! 1 刘卫辰喝了声,警了眼慕容麟,嘲笑道:“赵王这张不知死活的臭嘴,还是留著覲见大周陛下时再说吧!” 慕容麟反而笑道:“周主陛下乃是天降圣王,我怎么敢冒犯?尔等铁弗奴乃是代北诸部里最不讲信义、最卑鄙无耻的部族,你刘卫辰更是代北诸酋之耻! 莫不是忘了,昔年你是如何背刺大秦符皇? 留下尔等铁弗奴,五原朔州之地迟早生乱!” 慕容麟像是故意似的,衝著大帐大喊大叫,直到魏揭飞率人赶来大声呵斥, 他才嘿嘿笑著闭上嘴巴。 刘卫辰、刘直力、刘勃勃父子三人已是面色铁青。 慕容麟这一通翻旧帐加辱骂,不仅是损了铁弗部的顏面,更是挑拨铁弗部和大周的关係。 毕竟刘卫辰当年在拓跋什翼键和符坚之间反覆横跳也是事实,並且在秦军灭代之后,刘卫辰更是第一个跳出来反叛大秦,派兵劫掠关中北部的部族首领。 今日周军会盟独孤部、铁弗部、贺兰部、破多罗部以及诸多小部族,击败东燕主慕容垂亲自统率的燕国大军,阻魏军於参合陘以北,几乎奠定了大周在代北的共主地位,情形和当年秦军灭代何其相似。 刘卫辰当年能背叛符坚,今日未尝不能背叛周主梁广。 果然,慕容麟一通之下,王睿、术骨、魏揭飞、向靖等周军將领,看刘卫辰的目光变得不太一样。 刘亢、没奕於一眾部酋也不动声色地离他远些。 贺兰染干斜瞅著刘卫辰,嘴角泛起一丝轻蔑和冷笑。 崔浩迈著步子出大帐,很是严肃地四处看了看,高声道:“天子行营不容喧譁,再敢犯禁者,即刻斩首!” 四下里登时鸦雀无声,崔浩了眼缩脖子的慕容麟,转而对刘卫辰、刘亢等人拱手道:“陛下请诸公入帐敘谈!” 一眾部酋和周军將领有序入帐。 崔浩看了眼慕容麟,目光移到高湖身上,意味深长地打量一眼,隨即入帐去了。 慕容麟眼看大帐外只剩下十几个燕国俘虏,不由暗暗焦急起来。 梁广的性情他是知道的,別看现在对一眾燕军俘虏客气有加,可说不定什么时候屠刀就会落下,到时候也不会有任何心慈手软的可能。 必须想办法提前搭上话,表示自己的归降之心。 “想我堂堂大燕赵王,陛下亲子,梁广欲吞关东,留下我必定能派上大用场,没道理杀我才对呀~” 慕容麟心里如是想到。 他左右了眼,支曇猛合掌低声诵念佛经,神情平淡无悲无喜。 高湖查拉眉眼像是打瞌睡,其余王公俘虏大多面若死灰。 “高常侍?”慕容麟低声唤道。 高湖狭开眼皮,狐疑地向他看去。 “待会你与我一同表態归降,倘若梁广愿意放我回中山,我定以世卿之位酬谢君!”慕容麟低声说道。 高湖面上闪过些许尷尬和不自然,“赵王乃宗室贵胄,当真愿意归降周主?” 慕容麟阴沉脸色,闪烁目光瞟向大帐周围森严守卫:“归降总比丟命强!陛下归程途中病重,梁广绝不会坐失此东进关东的绝好机会! 梁广谋取关东,留下我和你这位渤海高氏宗长有大用处,只要我们表现得恭顺些,活命想来不难.....“ 高湖愜了愜,从慕容麟话中听出別样含义:“赵王是想..... 慕容麟一咬牙道:“若梁广放我回中山,他日我愿意去帝號,向梁周称藩!” 高湖麵皮颤动了下,心里一阵无语。 大燕已是生死存亡之际,老皇帝性命难料,凭藉太子慕容宝和范阳王慕容德独木难支。 在这种危机关头,赵王却还想著篡权夺位? 慕容氏內斗毛病根深蒂固,照此下去社稷岂能长存? 幸亏我高湖老早看清楚燕国內部朽烂环境,早早做出了明智抉择.:::: 高湖再一次为自己的提前投诚感到庆幸。 不过慕容麟的话也提醒了他,渤海高氏想在入周以后,与清河崔、太原王、 洛阳郭、京兆韦这些高门大姓平起平坐,单凭参合陂之胜远远不足够。 如果能助周主夺取关东灭亡慕容氏,凭此功劳,渤海高氏足以路身於大周顶尖门阀之流。 高湖暗自獴紧拳头,渤海高氏的前途富贵,或许就寄托在慕容麟身上。 “敢不从赵王之言?” 高湖板正脸色,躬身揖礼,“愿与赵王共进退!” 慕容麟大喜,若有高湖相助,不论是说服梁广放他归去,还是將来与太子爭权,他都能得到一大臂助。 二人四手相握,颇有种相惜之感。 渤海高氏与赵王慕容麟的结盟,便始自於周军俘虏营地...: 大帐內传出阵阵说笑声。 梁广和一眾臣僚將领、代北诸部酋豪饮食酪浆、羊肉,谈笑声中充满此次参合陂大胜的喜悦。 近五万燕军外加其僕从军成为俘虏,数十位燕国公卿大將或俘或杀,名声赫赫的东燕主慕容垂仅率数千骑逃亡,抵达大寧郡时身边只有千余骑。 慕容农战死消息更是让他当场呕血,悲愤之下旧疾发作,已是紧急送回中山疗养去了。 参合陂一战,可以说打掉了东燕未来十五年的国力。 老皇帝慕容垂一生爭雄,不想却在人生最后一次大战中,败给了天时、运数,败给了人谋更胜一筹的大周皇帝梁广。 这一战后,慕容垂不可战胜的威名彻底被打破,大周成为中原诸夏真正的霸主。 当然,燕军俘虏和代北诸部酋没多大关係,他们仅能分享战利品所得,战马牛羊牧畜,一部分军械辐重,再加上樑广划设下的各部地盘。 诸部酋想要人口,只能自己想办法吞併小部族,鼓励生育壮大人口。 也可以走老路子,效法拓跋攻略高车、柔然部族,兼併其人口牧畜。 燕军俘虏打散后分作三部分,杂胡部民前往雁门、新兴等地安置,关东鲜卑分別前往关中、太原安置。 还有一些从士族部曲、佃户中徵调的依附民,同样迁往关中设置军屯,效法昔日平阳旧事,完成一定的服役年限后,可以转为官佃户甚至民户。 刘卫辰、贺兰染乾等部酋自然眼馋这些燕军俘虏,如果能吸纳一小部分,这些青壮劳力都能让部族实力大大提升。 只可惜,在人口方面梁广始终不鬆口,寧肯多多划分代北领土,也不愿分享俘虏红利。 “陛下,石门峡一战燕军精锐尽丧,慕容垂老迈多病,何不趁此良机尽遣大军直捣中山?臣愿为陛下帐前先锋,为大军开道!” 高平公、单于右都督没奕於粗獷嗓门大笑著说道。 破多罗部原本只是鲜卑小姓,不是依附於贺兰部,就是依附於铁弗部。 符秦大乱,没奕於果断率领部族渡过黄河南下,在高平川(寧夏固原)一带拓展部落势力,短短数年得到很大发展。 梁周定鼎关中,没奕於又果断献上表文请求內附。 两次正確选择,使得没奕於得以和刘亢猩、刘卫辰、贺兰染干三大部酋平起平坐,成为代北依附大周的四大部酋之一。 参合陂一战,没奕於也算是吃得满嘴流油。 他带来的八千骑兵没有多少损失不说,还收拢了一万多依附燕军的杂胡部民,分得牛羊战马三十余万。 破多罗部一跃成为阴山以南最具实力的大部族之一。 没奕於尝到甜头,当然想跟著周军继续打胜仗、立大功、分好处。 刘卫辰、贺兰染干也跟著附和几句,表態愿意继续追隨周军向关东进兵。 梁广余光扫了二人一眼,將其神色尽收眼底,不由在心里暗暗一笑。 假若周军当真继续向关东进兵,没奕於出於混战功、分好处的心思,大概率会率军跟隨出征。 刘亢是个忠厚实诚之人,周军帮他守住平城,保住独孤部基业,他內心感恩,也对大周发自真心地恭敬顺从。 只要自己一声令下,刘亢一定会徵调部族军跟隨出征。 至於刘卫辰、贺兰染干二人,心里惦记著盛乐城,只怕不会再继续出兵追隨周军征討关东。 假意附和几声,也是怕表现出不情愿惹恼他这位大周皇帝。 梁广放下酒樽,隨口笑道:“朕已任命李方为征东將军,统兵五万出井陘进討河北! 此前参合陂战事在即,朕也就没有同诸位说起此事。 征討关东的功劳,高平公几位只怕是分润不到了~” 杨盛、王睿、术骨等十几位周军將领神色如常,早在参合陂战事打响之前, 他们就已经收到消息,并州都督李方出任征东將军、冀州大都督,统领并州五万府兵下太行征討河北。 皇帝陛下给李方定下的任务是拿下鄴城,重新夺回这座关东重镇,为之后的大军灭燕做准备。 原本李方出兵,只是为了给慕容垂製造后方压力。 没想到参合陂一场大胜,燕军精锐主力尽丧,皇帝陛下果断令李方火速出击,本著趁他病要他命的原则,直扑鄴城而去。 至於皇帝陛下究竟打算何时调遣大军对东燕发动致命一击,眾將各种猜测眾说纷紜,却没有一个统一说法。 没奕於得知周军早已进军河北,大呼遗憾,自己没能赶上这一次的立功机会刘卫辰、贺兰染干暗暗震惊,十方周军出雁门攻伐代北,李方又统领五方兵进討河北。 周军双线作战,军需后勤能吃得消? 梁广说得轻描淡写,好像出动五万大军討伐河北,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 梁周在定鼎关中以后,发展真是迅猛无比,加上并州八郡承平三年,粮谷堆积如山,这才有了支撑双线作战的底气。 大周王朝气象初显,混一北中国似乎已是不可阻挡之势。 “此次两位卿家配合悉罗多將军阻击魏军,进討盛乐,朕希望二位精诚合作,不要因此前小隙影响大局.....“ 梁广转而对刘卫辰、贺兰染乾笑道。 染干看了眼刘卫辰,“陛下,此次若能驱逐魏军夺回盛乐,臣恳请陛下遵照此前约定,將盛乐城交由贺兰部打理。 毕竟,自从先代王拓跋什翼犍死后,盛乐就一直为贺兰部所有..... m2 不等梁广说话,刘直力愤然怒喝:“早年符皇將盛乐城划分给铁弗部,是你贺兰部依仗武力强行夺去,怎有脸欺骗陛下?” 贺兰染乾冷冷道:“盛乐乃代国旧都,如此要地当然要有强兵驻守! 贺兰部对大周陛下忠心耿耿,愿意世代为大周镇守此地!” 刘勃勃怒喝道:“当年若非贺兰部趁虚而入,又岂能夺走盛乐?我铁弗部同样是大周臣属,且兵马未尝不利!” 当即,刘卫辰一方,贺兰染干一方,就盛乐城归属问题当著梁广面展开激辩辩。 待双方对喷得差不多了,梁广才慢悠悠地笑道:“盛乐城交由贺兰部打理, 是朕与诸位在平城会盟时就定下的旧约。 若能驱逐魏军夺回盛乐,朕自当兑现承诺~” 贺兰部几位酋帅面露振奋,染干当即跪倒:“多谢陛下替贺兰部主持公道! 贺兰部將永世为大周守卫云中!” 梁广勉励了几句,又转头对脸色不太好看的刘卫辰道:“铁弗部占据的五原也是一块肥沃宝地,若是善加经营,绝不会比盛乐差。 朕再把君子津黄河水道交由你打理,能否利用得当,就看你的本事了~, 刘卫辰心里再有不满,也不敢在此刻表露出来,一脸感激地下拜谢恩。 梁广同样勉励了几句,让铁弗部、贺兰部几位酋帅退下,即刻赶上大部队, 前往参合陘参加会战。 刘卫辰、贺兰染干相互敌视之態显露无疑,自出了大帐便各自离去,再没说过一句话。 一眾部酋离开后,大帐內只剩下刘亢猩一系的独孤部酋帅。 梁广同刘亢猩说了会话,目光越过眾人看向靠近大帐门口的末尾位置:“韩拙可在?” 一个矮瘦身影在眾人注视下快步上前拜倒:“韩拙叩见陛下!” 梁广笑道:“朕向代公询问恆州刺史人选,代公向朕举荐你。 朕知道韩卿乃刘显兄长幕僚长,才名在平城无人不知,卿可有信心胜任恆州刺史一职?” 韩拙先是然,而后绽露满脸惊喜,激动地有些语无伦次:“臣叩谢陛下、 即谢代公!若陛下委臣以重任,臣一定肝脑涂地,绝不敢懈怠分毫!” 梁广笑了笑,对坐在侧面帐帘后的高参崔浩说道:“佰渊,回头记得命人赶快把印綬詔救送到韩刺史手中!” 崔浩提笔记录了几句,拱手道:“陛下放心,臣记下了!” 梁广照例勉励了几句,挥手让韩拙退下。 一盅酪浆还未饮完,就定下了將来代北之地最高民政长官的人选,落在外人眼里属实有些草率了。 崔浩看著被巨大喜悦冲昏头脑的韩拙晕晕乎乎回到位置坐好,眼里不禁流露几分疑惑。 他万方没想到,首任恆州刺史的重任,竟然落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寒素土人头上。 韩拙,这位刘显前谋主,究竟有什么能耐,让皇帝陛下对他高看一等? 大帐里酒水酪浆烤肉欢享不停,私议声却也不少。 和崔浩一样抱有疑惑的人不在少数, 也有少部分人知道,大周陛下和刘显曾经的关係可是相当亲密,且韩拙更是在刘奴真叛乱爆发之初,力主请并州都督李方派兵救援平城的第一人。 没有韩拙,或许李方根本来不及调兵救援平城。 也就没有后续的平城会盟,参合陂大胜。 韩拙其人不甚显眼,却是此次代北的最大功臣之一。 梁广和刘亢谈笑不羈,不时豪迈大笑。 韩拙此人颇有才学,只是运气差了些,投靠了刘显这么个不靠谱的主公。 恆州都督、刺史的任命,关係到代北局势的稳定,必须要慎之又慎。 慕舆盛出身辽西鲜卑大族,本身又成长於关中,合了关东胡气和汉人文化,且立下蟠羊山大捷之功,出任恆州都督也能服眾。 韩拙本就是独孤部幕僚,出任刺史掌管民政,也让刘亢更容易接受些。 今后,代北格局將会呈现单于大都督、恆州都督、恆州刺史三足鼎立之势。 单于大都督、代公刘亢作为名义上的代北诸部首领,慕舆盛、韩拙分掌军政,既可以相互制衡,又可以联手压制独孤部。 当年坚平定代北,分立刘卫辰、刘库仁为东西单于。 梁广在此基础上更进一步,仿照汉制设立州郡县,委派都督刺史分掌军政。 同时,刘亢猩这位代公、单于大都督又是大周朝廷册封。 將来独孤部继承刘六爵位官职,依然要通过不周朝廷许可。 不周对於代北地区的掌控,达到了汉末魏普以来的新高度。 安排完代北事务和盛乐战事,接下来就该召见等候在不帐外,忍飢挨饿许久的燕国降臣俘虏.:::: 第521章 四面开花,战略全局 第521章 四面开,战略全局 慕容麟、高湖、支曇猛...:.一眾燕国降臣俘虏入帐拜见。 山呼叩首后,梁广命眾人起身,自光从他们脸上一一划过。 包括慕容麟在內的绝大多数燕国降臣神情惶恐、恭顺,唯有僧人支曇猛眉目平和,看不出多少悲喜。 梁广打量著支曇猛:“素闻法师乃释门大德之土,为何愿意助慕容垂轻启边畔,挑动代北战事?” 支曇猛合掌躬身道:“身在尘俗不能由己,况且燕主礼敬释法,而陛下却对僧人施法严苛,坏我释门东传之路....:” 支曇猛说话倒也没多少顾忌,引得一眾周国將领大为不满。 不过他倒也懂得点到即止,没有妄自对梁广这位大周皇帝一通批判。 梁广笑道:“法师认为,朕对僧人管理严格,收缴寺观土地佃户,詔令僧人纳粮、交钱免赋役、严格控制度发放..::..这些管理措施,是对僧人严苛的表现?” 支曇猛合掌不语,默认了他的话。 梁广淡淡道:“释门度人向善,消除杀业罪果,这一点朕是比较欣赏的。但僧人同样也是大周庶民,不应该超脱於国家律令之外。 朕並非要断绝释门,而是要严格控制僧人数量和寺观规模。 假借僧籍和度来躲避赋税役之事,相信法师也知道,这是释门存在的一大弊缺。 朕针对此严加管理,难道法师认为不应该?” 支曇猛一脸不解:“投身释门之人大多心存善念,且有超脱尘俗之志,陛下所说弊缺固然存在,但我以为只是个別恶徒毁坏释门声誉所致。 陛下不应以此来打击整个释门~” 梁厂皱皱眉头,甚是无语地看看他。 这位关东高僧虽然是释教大德,可显然对於尘俗庶政不甚了解,对於底层庶民的人性也过於想当然。 梁广本以为他是佛图澄、鳩摩罗什、道安一流的释门大智,现在看却是相差太远,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人物。 梁广登时对支曇猛失去兴趣,略有不耐烦地道:“朕没有閒暇与法师辩论, 朕只问你,降还是不降? 若愿意归降,就隨朕回长安,朕以朝廷名义封你为弘义法师,在长安建造寺院供你传经说法,让你成为大周释门领袖..., 若不愿意降,朕也没必要留著你,拖出去砍了便是!” 支曇猛麵皮颤了颤,没想到大周皇帝对他的处置如此简单粗暴,且没有丝毫顾忌之態。 要知道,他可是关东释门首领,在士民中拥有巨大声望。 梁广若是志在吞併关东混一中原,就应该对他有所礼敬才是。 却不想,梁广並没有丝毫忌惮之色,杀他和杀普通燕军俘虏並无区別..:: 支曇猛不仅佛法造诣远不如佛图澄、道安,就连品性也相差甚远,自谢释门大德的他,並没有把忠义看得太重。 当即,支曇猛合掌诵念几句经文,一脸悲天悯人之相地表示愿意归降大周, 出任所谓的弘义法师。 梁广摆摆手,有城士上前领著支曇猛先行退下。 目送他离开大帐,梁广撇撇嘴有些不屑。 支曇猛名声不小,善加利用的话能够助朝廷整顿释门,贏取关东人心。 凉王吕光能在凉州贏得眾多河西鲜卑、当地士民支持,原因之一便是绑架了西域高僧鳩摩罗什。 鳩摩罗什虽是天竺人,可在西域传经讲法多年,深受西域诸国王和百姓爱戴,在凉州一带声誉斐然。 吕光率军入玉门关,逼著鳩摩罗什为他宣扬造势,让凉州士民都以为他氏人吕光是释门选定的天降圣王。 梁广虽然对寺观僧人占据土地吸纳佃户,凭藉度免赋税之陋习深恶痛绝,却也知道佛教东传之势无可阻挡,身处战乱年代的百姓也需要精神信仰。 对於佛教传播,他的態度是可以支持但却不能超脱国法。 僧人寺观必须纳入朝廷管辖范围,且要建立一套更加严格的管理制度。 最起码不能让寺观占据广大良田、吸纳流民佃户之事发生。 支曇猛只是他带回长安的一面旗帜,这面旗帜如何招展,也是完全由他说了算。 如果支曇猛不配合他整顿释门,隨时可以將其替换掉。 没有佛图澄、道安的才学造诣,自然也就不配將其以国士相待。 饮了口温热酪浆,梁广目光再度看嚮慕容麟。 “你. , 不等梁广开口,慕容麟噗通一声跪倒,满面恳切地道:“罪臣愿降!请陛下开恩!” 梁广愜了愜,有些好笑地看著他。 这傢伙如今也有快四十岁,却还像年轻时那般没脸没皮。 梁广和慕容垂一族没少打交道,除了慕容宝,也就和慕容麟、慕容绍交集多一些。 慕容麟本就是个泼皮无赖的性子,在他眼里可没有什么忠义、仁信,不然的话也做不出两次出卖父兄、间接害死亲兄长的丑恶之事。 大帐內响起一片讥笑声,大周臣僚將领的戏謔目光纷纷落在他身上。 慕容麟丝毫不以为意,只是跪倒在地眼巴巴地看著梁广。 “你倒是说说,留著你对朕有何用?”梁广笑道。 慕容麟急忙道:“陛下扬威於代北,今后北方疆界再无边患之忧。 臣父年迈,经过此次伤病和兵败打击,已是心力交时日无多。 臣料定,不出半年,慕容宝必定以太子身份即位。 慕容宝和臣素有嫌隙,若陛下放臣回中山,慕容宝必定会在即位后对臣下手。 届时,臣就能以残害宗室手足为名,起兵討伐慕容宝! 臣愿为陛下驱驰,以图关东全境! 慕容麟说完,大帐內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以一种匪夷所思的目光看著他。 不愧是两次出卖父兄,害得慕容垂痛失爱妻远赴关中投秦的“功臣”,慕容麟这傢伙果然没什么道德下限,再一次出卖了慕容垂和慕容宝。 为了活命和自身利益,这傢伙当真什么事都做得出。 晋人常常笑称,北胡有三大无耻之徒,姚、师奴、慕容麟,这三人就是胡虏道德的极下限,约等於没有。 梁广也在短暂的错后回过神来,目光古怪地打量著慕容麟。 真如这傢伙所说,慕容垂死后,东燕分裂在所难免。 如果慕容麟能聚拢一股势力对抗慕容宝,並且愿意为周军东进开道,那么灭燕进程將会大大缩短。 想想还真是一件令人意动之事。 梁广笑道:“说吧,你想从朕这里得到什么?” 慕容麟满面诚恳:“臣请求陛下许臣带领族亲返回龙城(辽寧朝阳),慕容部將为大周永世镇守辽西!” 梁广沉吟著,有意无意地警了眼一旁低眉顺眼的高湖,笑道:“可你势单力薄,就算回到中山,又岂会是慕容宝对手?何况,口说无凭,叫朕如何信你?” 慕容宝忙道:“散骑常侍高湖也愿归降,並且助臣收拢关东兵马,以抗慕容宝! 魏郡太守慕容义、襄国郡太守段业乃臣亲信,臣可以手书一封,令其开城归降,迎接大周王师入关东!” “哦?!”” 这下连梁广也感到几分惊喜,魏郡、襄国皆是河北重镇,若能兵不血刃夺下,將有利於周军在关东站稳脚跟。 以鄴城、魏郡、襄国作为据点,周军便可源源不断东出太行,全面扫平关东只是时间问题。 高湖在慕容麟的眼神催促下,嘆口气揖礼道:“罪囚高湖,愿率渤海高氏归降大周陛下!” 梁广哈哈大笑起来,似乎对於慕容麟和高湖二人的归降深感高兴。 “你若助朕收復关东,朕便册你为燕王,许你慕容氏一族永世镇守龙城,为大周守御辽西!”梁广也给慕容麟画下大饼。 “臣定不负陛下重望!若臣有半句失言,叫臣不得好死!”慕容麟咬著后槽牙发下毒誓。 梁广笑了笑,又转而看向高湖:“渤海高氏一族的兴衰存亡,就全看高卿此番回关东的表现了~” 高湖匍匐在地,深深叩首:“臣必定竭忠尽力,高氏一族静待王师到来!” 梁广点点头,挥手让二人暂且退下。 慕容麟发毒誓要做带路党,迎接周军入关东灭燕,虽然嘴上说得好听,不过梁广却不会轻易相信。 如果赌咒管用的话,慕容麟两次出卖父兄,早就被天雷轰成了碎渣。 不过梁广更看重的是魏郡、襄国,如果慕容麟能让周军不费一兵一卒连下两郡,对於周军下太行而言极为有利。 只要能办到这一点,放还慕容麟就算大赚特赚。 至於他会否遵守誓言为周军带路灭燕,其实並不重要,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的鬼域伎俩都是惘然。 何况,慕容麟恐怕想不到,他精心挑选的合作伙伴,渤海高氏高湖,先他一步纳了投名状。 高湖已经在参合陂出卖了慕容垂,为了宗族利益考量,必然会全力支持周军收復关东。 有高湖潜伏在身边,相信慕容麟翻不出什么浪。 一眾燕国降臣俘虏尽皆选择归降,梁广也不是什么人都留用,挑选几位颇具才名者带回长安,其余给些安抚性头衔散职打发了事。 梁广环视眾將,刚要开口说什么,郎將李康拿著一份平阳转送来的急递火急火燎地衝进大帐,径直走到梁广身侧,俯身低语道:“陛下,河东王从平阳送来急报!” 梁广接过拆阅,刚看了几行字眉头便皱了起来。 大帐內很快安静下来,一眾目光聚集在梁广脸色上,暗暗猜测究竟是什么事能让喜怒不形於色的皇帝陛下变脸。 “伯渊,念与诸卿听!”梁广唤来崔浩,把急报交给他。 崔浩领命,接过急报章疏扫视几眼,脸上露出惊讶之色,赶紧回过神清清嗓念出:“臣河东王安顿首谨言:『今有万分火急军情,不敢稽延,谨驰驛上闻...” 一眾臣僚聚精会神聆听,不敢遗漏片语。 这份从长安转呈来的急递章疏,一共稟奏了四件事。 第一,太师、扶风王符融於月前病逝於长安。 第二,秦州大都督李晟於瓦亭关大败姚亲统的三万姚秦军。 姚遭流矢射中要害,撤兵返回天水途中,箭疮进裂而亡。 姚秦军中传出秘闻,有传言称,宗室大將姚方成有弒君嫌疑。 太子姚兴派齐王、大司马姚崇前往迎接姚棺,秘密逮捕姚方成。 结果事情泄露,姚方成举兵投降周军,李晟派兵接应,二度大败姚崇。 李晟认为这是越过陇山向天水进军,拔除姚秦盘踞势力的大好机会,一边调兵遣將,一边派人飞报长安。 中书令崔於政事堂召开紧急会议,六大轮值宰臣商议过后,入宫请示皇后符盈,决定支持李晟出兵进剿天水。 第三,偽秦主登伙同偽仇池王杨定、偽阴平公邓兴出兵进犯陈仓,意图响应姚秦军威胁关中西部。 岐州都督申朗遣军司马王羲仲出故道水,成功击退登联军。 第四,巴西豪强譙氏遣閬中太守譙纵前往汉中,上表请求归附。 譙氏原本称雄於西川,不久前兵败於益州刺史王广率领的氏汉联军,譙氏被迫退出蜀中爭夺战,希望投靠大周获取庇护。 梁州大都督薛茂认为可以接纳譙氏,並且派兵出白水关挺进剑阁,寻求时机干预蜀中局势。 政事堂对此有所爭议,最终在皇后符盈拍板决定下,委任薛茂全权处置川蜀事务。 薛茂派兵接纳譙氏归附,又遣汉中太守孟超率兵攻打白水关。 急报送出长安之前,白水关已经攻克,沿途郡县莫不望风归降。 一份急报,把近期围绕关中发生的四件军政大事如数票奏。 关中是大周根基所在,周边形势安全不容忽视。 如今局势动盪,梁广这位君主却远在代北征討,不利於社稷安稳。 政事堂六大宰臣虽未明確请求撤军返回长安,语句中已经隱隱显露此意。 另外,皇后盈、河东王梁安也隱晦希望天子撤军,及时返回长安坐镇。 一眾臣僚看向梁广,如此重大之事,他们可不敢轻易下决断,唯有请皇帝陛下独断。 梁广捧著急报章疏,默然了好一会也不说话。 陇西、武都、汉中,紧邻关中的三大战略方向出现重大变故,目前看局势完全有利於大周一方。 代北形势大定,接下来出兵参合陘阻截魏军,攻伐盛乐城,已经不是他此行代北的主要目的。 盛乐城有的是人惦记,刘卫辰、贺兰染干甚至是刘亢猩,哪个不想把盛乐据为己有? 盛乐毕竟是代人心目中真正的王都所在,有不小的政治象徵意义。 梁广考虑再三,决定暂时不碰盛乐,利用其掌控代北诸部,等过几年大周国力进一步提升,再考虑出兵横扫大漠,效法汉武彻底驱逐索头鲜卑。 关中周围情势大变,的確需要他赶回去坐镇。 梁广心里感到遗憾的是,老丈人符融病逝於长安,他没能见上最后一面。 “诸卿. ” 梁广声音低沉,“各依此前安排下去准备,五日后大军开拔,返回长安!” “臣等遵命~”大帐內响起附和声。 待一眾臣僚告退,崔浩落在末尾,犹豫了下手脚地回到大帐,轻声道:“陛下利用盛乐分化代北诸部,挑起铁弗部和贺兰部相爭,此步棋甚是精妙.... 只是,陛下把如此重要之事,交由悉罗多和傅弘之处理,臣担心.... 梁广原本在闭目小憩,听到崔浩的话睁开眼看著他。 崔浩闭上嘴巴,皇帝陛下一闪而过的眼神,仿佛直刺他的內心深处,一眼看破了他的小心思。 “伯渊是怕朕识人不明?”梁广淡笑道。 崔浩急忙拜倒:“臣不敢!臣只是觉得,悉罗多將军性情粗莽,傅弘之经验不足,只怕难以胜任.... ” 梁广淡淡道:“若是二人不能完成朕交託之事,朕自会降詔责罚。 你还是打理好分內之事,其余的不必操心。” 崔浩听出皇帝陛下话语中暗含不满之意,浑身颤了颤,深深叩首道:“臣唐突了,陛下恕罪,臣告退~” 崔浩起身后退笛步,直到退出大帐亢长鬆了口气。 皇帝陛下的坑势越来越浓,甚至不用说话,一丞眼神一丞表情就能让人感受到巨大心理压力。 他苦笑了下,有些后悔方亢的冒失八动..:: 梁广独坐大帐,脸上表情有些耐人寻味。 崔浩这小子哪里都好,唯独这份歼族领地意识太过强烈。 他已经把傅弘之看作未来朝堂的潜在竞爭对手,把傅弘之代表的寒素歼人当作政敌看待。 梁广希崔浩把亢能用在治国理政方面,而非是白白內耗的朝堂爭权夺利上。 崔浩这小子,还是缺乏实打实的治政歷练啊.::: 数日后,周军开拔当日,天子行营降下詔敷,左拾遗崔浩赴原州富平县出任主簿..:: 第522章 拓跋氏的劫难 第522章 拓跋氏的劫难 参合陘。 天空飘著细碎雪,高耸的山崖底部,一条仅仅容纳两辆辐重大车並行的狭窄通道上,周军步骑正在列队行军。 “吁~” 道旁,征北都督嬴觴跃下马背,走到一堆乾枯的蒿草旁,解开裤带舒服地尿了泡。 几骑快马驰来,勒马停在了贏觴坐骑旁边贏赶紧解决完个人问题,一边提裤子一边往回走。 他的马鞍上掛著一颗人头,看得出是个辫髮头的索虏鲜卑。 天气严寒,人头紧闭著眼,皮肤冻得青紫,还肿胀了一圈。 左驍卫將军悉罗多骑在马背上,目光却紧紧盯著那颗人头,喉咙一阵上下滑动,似乎很是艷羡的样子。 “我说新城侯,你要是饿的话,我让伙夫给你单独弄只羊” 你这副样子,很容易让人渗得慌~” 贏觴半调笑半认真地说道,挡在了人头前,遮住了悉罗多充满渴望的目光。 悉罗多乾笑一声:“原来他就是略阳公拓拔遵,相貌倒是和拓跋不太像~” 贏觴整理著马鞍蓓链,警了他一眼:“拓跋什翼键子孙眾多,又不是同父同母所出,相貌上自然不太像!” 悉罗多又道:“听说你追了三十几里路,才把这傢伙堵住砍了脑袋?” “何止三十几里,返程时我估算了下,至少四十里开外!你还別说,索虏的马就是跑得快,都把我这匹御赐宝驹累得口吐白沫啦~” 嬴觴抚拍著马脖颈,语气很是晞嘘悉罗多嘴角抽搐了下,总觉得这傢伙是在向他炫耀。 “对了,新城侯可知如何妥善保存首级?陛下吩咐,令我把首级装好,送回长安参加军功表彰大会.... 可是这长安路途遥远,虽说眼下是冬天,可我还是担心时间一长,这颗脑袋就坏掉了.....” 贏觴翻身上马,回头对悉罗多笑道。 “我又不是件作,怎会晓得这些门道?”悉罗多翻著白眼。 “呵呵,那我先走一步,你我两军盛乐城下再见!”贏觴一抽马鞭子跑远了。 悉罗多唾了口,黑著脸骂咧道:“狗屎运”, 按理说他率左驍卫到来的速度並不慢,而且和拓跋统领的魏国大军在参合陘南口爆发连场恶战。 可是打了十几日,成功逼退魏军,却没能斩获像样的魏国公卿大將。 贏觴这小子运气好啊,竟然让他手刃了魏国略阳公拓拔遵。 这拓拔遵可是拓跋掛的堂兄弟,在代北小有名气,而且是魏军前部都督。 贏觴率军在参合陘成功阻截魏军,从侧翼护住了周军安全,为参合陂大破燕军立下大功。 如今又斩获拓拔遵首级,凭此两项功劳,封个开国县侯不成问题。 那样一来,爵位上就和他平起平坐了。 可贏觴论出身比他差了太多,走到今日全凭战功升赏。 想他堂堂长门亭部酋贵族,又是慕容贵妃表兄,皇长子安定王梁恪表舅,爵位至今也不过是个县侯。 这里边除了陛下有意压制关东鲜卑族势力的原因,更多的还是因为他自己, 近些年来有所懈怠,有些安享富贵,对於战功的渴望不再像以前一般积极。 悉罗多暗暗懊恼,同时也有些自责。 再这样下去,他这位“国朝元老”,说不定哪天就要被后来者所取代。 要知道,大周最不缺的就是能征惯战之將。 至於总揽全局、运筹帷的统帅,自然无人能出皇帝陛下之右。 大周今日之声势,全靠皇帝陛下一手画。 “叱卢和太子位无缘,我悉罗一族想要在大周公侯万代,就不能只依靠皇长子和贵妃,还得有实打实的军功啊~” 悉罗多很是惆帐地慨嘆一声。 他暗暗在心里下定决心,这次攻伐盛乐城,虽是贏觴为主他为副,可他一定要成为周军里表现最亮眼的將领。 “新城侯!” 一声呼喊,参军傅弘之骑马赶来。 “方才收到传报,铁弗部刘卫辰、贺兰部染干,已经率部渡过中陵水,正向盛乐进发! 拓跋已派长孙肥紧急回援,魏国四万大军如今屯驻在阿养城,斥候估计两三日內就会撤军!”傅弘之勒马急声说道。 悉罗多精神一振,当即扭头喝道:“速去稟报贏觴都督,全军加急行进,五日內务必赶到阿养城,上魏军屁股!” 传令兵纵马向队伍前方奔去。 悉罗多、呼延愷率军增援参合陘,与贏觴合兵一处彻底击败魏军,逼迫魏军后撤五十余里至阿养城驻扎。 刘卫辰、贺兰染干各率兵马绕道中陵水,避开魏军主力,渡河后直扑盛乐城。 周军和部族联军分別从正面、侧翼对盛乐城和魏军主力展开歼击。 拓跋得知盛乐被围攻,仓促下令撤军。 比起参合陂燕军生死,自然是盛乐王都的安危更紧要些。 傅弘之压低声:“悉罗將军可把执行袭杀任务的人挑选好?” 悉罗多咧嘴一笑,“放心,我魔下此类人才多不胜数,保证完成陛下交託的任务!” 傅弘之頜首:“那便好,为保隱秘,这些人在行动之前就不要再露面了,也不用与我碰头,等到了盛乐,按我计划行事便可!” 悉罗多点点头,又有些狐疑地看著他:“你那计划当真可行?” 傅弘之微微一笑:“只要时机把握得当,必定能一击得手!从此后,铁弗部和贺兰部將为世仇,而我大周便能从中渔利!” 悉罗多紧盯著他,“我可事先同你说好,计划由你来制定,人手由我来挑选,一切行动听你安排。 如果事情不成,你可別指望我来担责!” 傅弘之拱手淡淡道:“將军放心,此事我已在陛下跟前立下军令状,如若不成,罪责全由我一人承担!” 悉罗多哼了哼,“算你小子有种!” 原本在他看来,傅弘之能侍奉陛下左右,全凭表姐司马令容那小寡妇吹的一手枕头风。 不过出征代北这大半年来,让他对傅弘之有所改观。 这小子的確有些本事。 此次离间铁弗部、贺兰部的重任,陛下交给他来施行,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当即,三万周军加快行军速度,两日后离开这片高原山地,踏上了前往盛乐的草原通道.::: 腊月初九,周军於阿养城西南十五里追上魏军。 长孙嵩、叔孙普洛两位部酋大人亲自领兵两万断后,与周军摆开阵势廝杀於原野草甸之上。 征北都督贏先派骑军伴装败退,吸引魏军追击,待魏军杀到再以步骑车阵相配合,形成对抗魏军大股骑兵的坚固阵地。 双方纠缠三日,魏军见难以攻破周军阵地,长孙嵩下令撤退。 魏军一退,贏觴立马派出轻骑追击,拖延魏军撤离速度,为周军追击爭取时间。 反覆拉扯儿次,魏军放鬆警惕,悉罗多率左驍卫五千骑夜袭魏军大营。 北部大人叔孙普洛死於乱军践踏之下,魏军溃退四十余里。 十四日,拓跋率军赶到盛乐东南云中川,遭铁弗部、贺兰部阻截夹击,一时难以顺利返回城池,只能就地驻扎下来。 大帐內,正在处理腿上箭伤的拓跋接到叔孙普洛战死消息,当场情绪失控暴怒不已,顾不上箭疮血流如注,拔刀刺死了前来稟报的长孙嵩部下酋帅。 在尚书左僕射张袞、外朝大人王建、庾岳等人劝阻下,拓跋才暂熄雷霆怒火。 “盛乐遭贺兰染干围攻,而我军阻於城外无法回援,数万周军即將逼近,这该如何是好?” 拓跋声音里充满悽惶,他是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被曾经击败的对手贺兰部、铁弗部逼迫到如此绝境。 托跋他、贺兰悦、王建、张袞.....一眾魏国公卿部酋皆是沉默不语。 见此情形,拓跋更是两侧太阳穴跳动不停,有再度暴怒杀人的衝动。 好一会,张袞才犹犹豫豫地道:“为今之计,也只有暂弃盛乐,迁王都於阴山以北,暂避周军锋芒...... ? 一眾宗室公卿不说话,虽然无人情愿放弃盛乐,可形势逼人,如果不撤离, 恐怕魏国社稷將覆灭於此。 拓跋怒道:“盛乐乃拓跋氏基业所在,岂能轻言放弃?何况阴山以北,哪有城池供我建都?” 上谷公拓跋罗硬著头皮说道:“拓跋氏以城池建都,也是先王什翼键时期才开始的,拓跋氏王帐所在,此前也就代表王都所在....” 拓跋怒喝:“拓跋氏好不容易南迁至代北站稳脚跟,难道要在孤手中衰败基业,就此退回大鲜卑山?” 拓跋罗乾笑两声不敢说话,大鲜卑山远在辽东,从代北退回去倒是不至於不过这一次拓跋氏面临覆灭危险,退回到阴山以北还是极有必要的。 不过这话他可不敢再说,方一大王盛怒要砍了他,只怕在场之人拉不住..:: 张袞嘆口气:“大王息怒,盛乐在贺兰部手中经营多年,有不少部族与贺兰染干交情匪浅.::: 臣担心的是,贺兰染干在有周军支持下,恐怕不用费多少力气,就能轻鬆夺取盛乐.::: 毕竟燕军已经败了,整个代北,周军再无敌手... 凭我魏国如今的实力,还是难以单独抗衡周国..:: 退回阴山以北积蓄国力,等待时机再度南下,或许是唯一的保全之法..... 拓跋脸色阴晴不定,其实他心里也明白,盛乐城里多的是摇摆不定的部族酋帅,见魏军敌不过周军,且贺兰染干率军围城,这些墙头草有不小概率改旗易帜开城投降。 可以说,从他不能及时撤回盛乐开始,这座拓跋氏的旧王都就保不住了。 何况,就算暂时能守住盛乐又如何? 周军已经完全控制参合陂,附近的隘口、河川全都处於周军掌控之下。 魏军只能龟缩在盛乐,又有多少发展空间? 从目前形势看,阴山以南尽数纳入周国势力范围,拓跋氏再难和其爭锋。 死一般的安静充斥在大帐內。 好一会,拓跋才深深嘆口气:“就看长孙肥能否击败铁弗部,及时赶回盛乐救援..:: 若长孙肥也败了.:::: 拓跋没有把话说完,所有人都明白,如果连长孙肥也无法成功,那么魏军只剩远走阴山以北一条路.::: 第523章 索虏北遁 第523章 索虏北遁 贺兰部约两万骑兵列阵於盛乐城东侧云中川河谷,分为三队,前锋为重甲骑兵,人马俱披铁鎧,持长矛、环首单刃刀。 中军为弓骑兵,背负角弓和鸣鏑箭,后队为轻骑兵,备套索和长杆骨朵,负责侧翼迁回。 贺兰染干作为流亡部酋,自然是没有能力装备甲骑具装,甚至绝大部分的装备都来源於周军馈赠。 骨朵这玩意儿原本在代北也很少见,自从周军特別是左驍卫悉罗多部大规模列装后,不少人突然发现,这种长杆重锤形兵器在骑兵近距离对抗中颇具威力。 当然,骨朵对使用者的要求也比较高,警力不行的话,还是老老实实用长矛马塑。 另一边西南丘陵高地上,铁弗部一万五千骑列阵待敌。 铁弗部全员轻装弓骑,分左右两翼展开,马匹披毛毡,骑兵皆挎双弓、盛放三十支箭的禄囊。 从列阵看,铁弗部很明显將会採用匈奴传统战法,利用高速机动轮番拋射。 三万魏军由长孙肥统率,分別依託盛乐城西南方的豌河道驻扎。 魏军骑兵看皮甲持长矛,一些部酋装备长塑。 步军则凭木柵、鹿结车阵,架设少量强弩,阵后埋伏两百鎧马重骑作为攻坚突击力量。 战事爆发得很突然,大概是贺兰染乾亲自驰马衝到魏军阵前大骂魏王拓跋掛,甚至翻出了拓跋强纳姨母的陈年旧事,號召魏军中的贺兰部民倒戈反攻魏军。 拓拔魏国能在短短数年內实力大增,吞併贺兰部无疑是一大原因。 因此当贺兰染干以强横姿態重新出现在魏军阵前时,当即引得不少贺兰部民发生骚动。 周军於参合陂大破燕军,慕容垂伤病发作败走大寧郡的消息,已经伴隨凛冽冬风颳遍代北。 在不少魏国部民认知里,东燕是比魏国更加强大的中原帝国,慕容氏更是比拓跋氏早数十年进军中原,由一支辽西鲜卑部族,发展壮大为强盛王朝。 东燕皇帝慕容垂,不少代北部民甚至听著他的事跡长大。 五十年前,慕容垂已经是纵横关东罕有敌手的传奇人物。 五十年后,慕容垂鯨吞东夏復兴燕国, 如今,崛起於并州、关中的新兴周国,在参合陂一战击垮燕军精锐。 一代鲜卑天骄慕容垂碍於年纪、伤病,黯然败退引残兵返还中山。 继符坚之后,关中长安再出雄主,大周军队重现往日秦军盛况,以横扫姿態平定代北。 贺兰染干正是在周国鼎力支持下,用半年时间收拢部民组织兵马,如今已是一支足以和魏军正面对抗的强军。 贺兰染干对拓跋一通破口大骂,倒是没让魏军破防,毕竟强纳姨母这种事在代北也不算少见,比这更离谱的婚嫁多的是。 只是贺兰染乾的出现,使得魏军中不少贺兰部民出现摇摆情绪,一些部酋见染干叛离拓跋氏投靠周国,竟然活得如此滋润,军力之强大一点不比之前差,心里也跟著起了歪心思。 能做部族之主,总比给拓跋魏国做臣子更自由些。 拓跋大搞解散部落编户齐民,已经触怒了不少守旧鲜卑部酋势力,只是碍於魏军实力强大不敢造次。 如今,魏军碰上了来自关中的周军,就如当年的代军迎战秦军队一样,不说一触即溃,那也是从兵员素质、装备士气全方面碾压。 刚刚迈入中级汉化阶段的拓跋氏,哪里会是整合关中、并州人口土地资源的周军对手? 长孙肥正是因为看到了魏军军心產生极大动摇,才不得不冒著极大风险,下令主动出击。 放任染干喊话劝降,说不定魏军中真有部酋会临阵倒戈。 大战爆发,铁弗部轻骑在刘直力统领下从丘陵俯衝而下,分两队交替驰射。 左翼伴攻诱魏军弩箭,右翼骤然绕至车阵侧翼,箭雨覆盖弩手。 魏军步兵以车抵挡,弩箭反击,铁弗骑手利用马速退避,轮换时竟无一人落马。 贺兰部重骑趁势突击魏军中阵,千匹具装战马列墙式衝锋,马蹄踏地如雷, 直撞魏军骑兵阵列。 魏骑以长格挡,被重甲马匹撞开缺口。 贺兰中军弓骑紧隨拋射,缺乏机动的魏军步兵当作靶子一样成片中箭。 长孙肥不得已放弃河道阵地,转而利用步军车阵做抵挡,逐渐向著云中川东部撤退。 贺兰部后队兵马忽从谷地杀出,以套索拽倒魏军骑手,骨朵砸击落马者。 铁弗部轻骑同时切入魏军步阵后方,切割步兵与车阵联繫,魏军阵型被割裂为三段。 混战中,盛乐西门爆发骚乱,城门突然大开。 贺兰部几名部酋亲率八百兵突入城门,沿马道攻上城墙,在內应策应下攻占西门。 长孙肥期望中的盛乐守军突围出城,配合他歼灭敌军的场面没有出现,反倒是城中有部酋响应贺兰染干,绑了留守王都的尚书右僕射燕凤开城迎接旧主。 好在王太后贺兰氏、王太子拓跋绍早在铁弗部、贺兰部袭击盛乐之初,就已经提前出城远遁阴山以北,不然的话魏国基业当真要一战而亡。 长孙肥见大势不可挽回,率部退守云中川西部,准备接应拓跋掛。 腊月二十七,盛乐城魏国王旗坠落,取而代之的是贺兰部鹰旗高高升起。 同一日,追击长孙肥的铁弗部刘卫辰率领五十余名亲卫赶赴盛乐城。 按照约定,在周主詔敕下达之前,盛乐將由铁弗部、贺兰部共管,附近草甸牧场也由双方各自划分占领。 刘卫辰也知道,既然周主已经许诺把盛乐还给贺兰部,那么他再想爭夺希望不大。 强取的话一来染干不好对付,二来失信於周主梁广,这份雷霆怒火他和铁弗部承受不起。 不过刘卫辰心里也有自己的小九九。 盛乐城拿不到手,那么可以爭取黄河东岸、中陵水一带的河川牧场。 多从贺兰部手中爭一分,铁弗部实力也就壮大一分。 將来两大部落分別居於云中、五原,世代为搬不走的邻居,能儘早占据地利优势总是好的。 积雪的草甸上,刘卫辰在亲卫簇拥下策马疾驰,风声呼呼从他耳边刮过。 天气虽然寒冷,可他的心一片火热。 击败魏军,铁弗部重新取得立足代北河套的资格。 周军已经向盛乐全速行进,如果拓跋掛坚持不走,那么將会面临周军和部族联军的夹击。 涉那小儿,当真有胆量放手一搏? 刘卫辰满脸冷笑,他料定拓跋一定会放弃盛乐远走阴山以北。 对於拓跋魏国而言,当下最重要的是保存实力,以图东山再起。 经过此次大战,拓跋氏的代北部落联盟共主地位不復存在,大周將会取代拓跋氏,成为所有部民头顶的一片天。 周主梁广,將成为压在所有代北部民头上,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唯一主宰。 刘卫辰心里慨嘆,如今认清楚天下形势,他再没什么不服气的地方。 只要周国內部不出问题,那么未来三十年来,大周在代北的共主地位將不可挑战。 三十年后,他早已是家中枯骨。 而铁弗部,还需要长久地生存下去, 依附大周,或许是部族唯一且最好的出路..... 就在刘卫辰思绪纷乱间,北方地平线上出现几个黑点。 很快,黑点变成了一条黑线。 刘卫辰当即警觉起来,那是一支不知名骑兵队伍,正在向他全速赶来。 双方很快接近,刘卫辰正要派人上前问话,突然间一阵箭弩向他袭来! 刘卫辰大惊失色,急忙下令撤退。 他没有继续向盛乐行进,而是调转马头返回己方营地。 身后追兵呼啸而至,铁弗部亲卫骑兵接连坠马。 有一箭嗖地射来,正中刘卫辰后心,只听他惨叫一声坠下马背。 刘卫辰惊慌之下正要拔刀迎战,有一骑高速衝来,挥舞手中马刀精准且狠厉地一刀將他梟首! 几声骨哨吹响,没过一会,铁弗部亲卫全数被歼灭击杀刘卫辰的骑士放缓马速溜达过来,停在了人头旁边。 他拉下面巾,露出一张年轻英武的面庞。 赫然是大周中书左拾遗、中军参军傅弘之。 傅弘之提著滴血的长刀拨动人头,確认死者乃是刘卫辰不假。 他转头看向盛乐城方向,嘴角上弧微微一笑。 “走!” 一声吆喝,这一队草原部民装束的神秘骑兵从容往北撤离,消失在连绵的阴山南麓...: 刘卫辰的死在铁弗部引发轰动,所有部酋都认为,凶手乃是驻扎盛乐城的贺兰染干。 若非悉罗多、贏觴率领周军及时赶到,两大部族將会在盛乐城下爆发火併。 最终经过劝导,以染干同意让出黄河东岸牧场为条件,双方选择息事寧人。 拓跋抢在周军抵达之前,仓惶率军走阴山白道北遁。 拓跋氏歷经数代人的努力才建都於盛乐,將势力范围拓展至阴山以南,至此一战败退,数十年心血付之东流..... 大周天授三年,公元392年,周主梁广降詔,以刘勃勃袭封五原公、单于都督,继任为铁弗部首领。 同年末,刘卫辰长子刘直力,因不满刘勃勃削减其部眾引兵叛乱,铁弗部爆发內斗。 最终,刘勃勃杀刘直力,再度统一铁弗部..:: 第524章 挺进关东 第524章 挺进关东 自襄国郡、魏郡接连投降,周军向鄴城进发的道路上再无阻碍。 天授三年六月,十五万周军围攻鄴城已有两月之久。 原本冀州大都督李方从并州带来五万府兵,出井陘关下太行,走到鄴城时陆续匯集了十余万兵马之多。 这些僕从军,有的是河北士族自发组织的部曲私兵,有的是响应周军打出的“驱逐燕虏、均分田地”□號的流民私户。 总之,隨著参合陂燕军惨败的消息传来,东燕朝廷上下一片哀鸿遍野。 老皇帝慕容垂病重消息传开,更是让燕国上下和慕容氏一片愁云惨澹景象。 曾经制霸关东的大燕国,隨著八万燕军主力尽数覆灭於参合陂,隨著鲜卑天骄慕容垂难敌天时寿数,关东士民都明白,慕容氏最后的余暉即將落幕... 大周五万大军下太行攻入河北,襄国、魏郡两地士民对於周军的接纳程度之高,甚至令李方一度有些惊疑。 可是仔细深入了解就会知道,在慕容氏和一眾鲜卑贵族大搞土地圈占,废耕田作牧场,强掠百姓为奴、为兵的河北,周军的到来对於普通百姓而言,简直是如解倒悬、救民水火。 响应周军的十万大军里,有不少当地豪强、小农自发组织前来,甚至自带军粮马匹牲畜,就算没有赏赐和正式编制,也要跟隨周军覆灭慕容燕国胡虏政权。 慕容垂知道不搞深度汉化,废部落制立集权封建制,大燕社稷终究是死路一条。 可东燕的復兴和崛起,本身就是在各大前燕旧臣、王公,各大乌桓、丁零、扶余部族酋帅支持下实现。 这就註定了东燕的改革只能是刀刃向內,每革除一处痼疾,自身就会多流一分血。 周国推行的府兵军功奖励制度,在关东大地根本不可能实现。 更关键是,东燕的继承人,太子慕容宝,本身就是守旧派头领。 慕容宝是典型的胡酋思想,只想搞部落大联盟稳固自身统治,哪里会想到要依靠小民来搞中央集权。 李方接见了魏郡申氏、刘氏,襄国赵氏、李氏等高姓士族代表,又亲自深入前来投奔的流民军队,最终確定一件事:关东士民对慕容氏政权已经彻底失去信任和支持士族豪强放弃慕容氏,是因为参合陂燕军惨败丧失主力精锐,老皇帝慕容垂病危,周军势大无可阻挡。 他们当年如何拋弃齐王苻丕,现在就会如何拋弃慕容氏。 在损失土地人口和丟掉性命之间,他们自然明白该作何选择。 底层庶民对周军表现出簞食壶浆的欢迎態度,原因很简单,鲜卑胡虏的分治之法,让关东底层汉民日子过不下去。 单单是沉重的赋税问题,就足以让底层庶民转投大周怀抱。 六月初七,周军对鄴城发动第三轮进攻。 密密麻麻的云梯攀附在鄴城西门两侧,瓮城和羊马城早已被砲车砸毁,城楼坍塌大半。 隨著攻城指挥、前锋都督皇甫毅一声令下,战鼓號角在鄴城西、北、南三门外同时震响。 王宣、刘凯、阳跃、裴瑗.....一眾將领各自率兵按照计划展开攻城。 城上、城下砲石、箭弩、火矢飞掠如蝗,震天响的喊杀声中,三万周军对西门发动总攻,黑压压的兵士扛著云梯、乘坐鉤车、推著攻城槌潮水般涌向城下.. 三日后,王宣成功夺占西门,周军衝破外城郭,开始对內城发动进攻。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两日后,镇守鄴城的乐浪王慕容宙被部下段速骨所杀,燕军开城投降,周军入城。 六月十九,李方遵照大周皇帝梁广詔令,彻底毁坏鄴城王宫,只保留核心一片完好建筑,改造成冀州大都督府。 至於昔日名震天下的鄴城三台,铜雀、冰井、金虎,彻底毁於此次攻城战中... 七月初,李方在一眾部將和大都督府属官陪同下巡视城中仓储、水道、武库。 来到武库时,燕军降將段速骨早已恭候多时。 偌大库房內,段速骨亦步亦趋地跟在李方身后,为他详细介绍武库器械贮藏情况。 李方望著一排排环首铁刀、枪矛长槊,还有数千套步骑鎧甲,不禁暗自咋舌。 如果不是参合陂之败让燕国葬送了八万精锐,使得如段速骨这般的中下级鲜卑將领对慕容氏失去信心,单凭这武库內的武装,装备一支两万人的精锐大军不成问题。 河北重镇鄴城,也不至於短短两个月陷落。 李方瞥了眼滔滔不绝讲解著的段速骨,这段部鲜卑小酋帅长相颇为丑陋,身材五短矮壮,□才倒是不错。 “.....段將军此次投诚,朝廷甚是欣慰,兵部嘉奖,政事堂籤押表状,赐將军县伯爵位,授从五品下归德郎將之职,暂任大都督府统將,隨军听.....” 李方笑眯眯地拍打著段速骨的肩膀,招手唤来亲兵,把一份兵部和政事堂联名籤押的詔文交给他。 段速骨不识字,捧著詔如获至宝,欣喜之色溢於言表。 “敢问都督,这兵部嘉奖有何说法?政事堂又是哪处衙署?” 段速骨小心翼翼地问道,他对大周朝廷的架构建制一头雾水。 李方笑道:“兵部掌管全国將领名录、升赏、黜陟和调用,能令兵部行文嘉奖,说明段將军献城功劳得到朝廷认可,,政事堂是我大周中枢核心,六大宰臣轮值坐堂,五品以上文武官员的任命罢免,都需要经过政事堂批覆,才能呈递至天子御前... ,,段速骨听得似懂非懂,李方撇撇嘴,“你就记住,天子、太子、皇后之下,一般情况下,政事堂的权力最大!” 这么一说,段速骨也就懂了,不由得兴奋起来。 在他的理解中,政事堂也就是大周朝廷的“单于台”,权力大得很吶! 李也懒得过多解释,隨他自己去发挥想像。 “敢问大都督,这是否表明,天子陛下也知道了末將的贱名?”段速骨又紧张又期待。 李方不置可否,含糊地笑道:“差不多吧,只要你忠心勤恳,將来也是大周独当一面的大將之才!“ 段速骨登时涨红脸,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激动感在胸膛炸裂开。 他当即单膝下拜,“段速骨誓死效忠天子陛下!” 李方刚要表扬他几句,大都督府长史贾闺神色凝重地匆匆赶来。 “段將军且稍等刻~” 李方扔下一句,和贾闺走到一旁低声交谈起来。 段速骨恭敬侍立一旁,还在为自己果断背叛慕容宙投降大周的英明决策暗暗庆幸— “稟报大都督,兰汗来信,慕容垂已於三日前病逝於中山宫城! 太子慕容宝秘不发丧,以慕容垂名义下令,调驻守高阳郡的赵王慕容麟、驻守高密的范阳王慕容德回都城!”贾闺低声说道。 李方心中一惊,急忙问道:“慕容垂死了?此消息可向高湖证实过?” 贾闺道:“消息来得匆忙,尚未来得及联络高湖。” “马上派人赶往高阳郡见高湖,当面向他求证!” 李方目瞳闪烁喜色,“如果慕容垂当真死了,那么东燕分裂就是早晚的事! 这也是我大周彻底收復关东的绝佳时机!” 贾闺頜首,揖礼道:“职下现在就去安排人传信!” 贾闺走后,李方负手一阵踱步。 段速骨远远看著,也不敢轻易上前打扰。 过了会,李方招手示意,段速骨急忙上前。 “我命將军统兵一万,即刻向长乐郡信都城进军,若路上遇燕军阻截,不可力敌,当挑选安全之地驻扎,等待我后续命令! 如果行军路上顺利,那么就一鼓作气攻下信都!“ 段速骨先是一怔,而后大喜道:“末將领命!若不能攻破信都,末將甘愿领受军法!” “哎呀~段將军真乃驍將啊!等平定关东,我一定上表为你表功!”李方大讚道。 段速骨满脸振奋,领受军命告退。 数日后,高湖密报送到,证实慕容垂病逝属实。 八月,段速骨领军攻破信都,周军连克长乐、广平、阳平、清河十余郡。 慕容麟、慕容德各寻藉口拒绝返回中山,慕容宝无奈,只能宣布慕容垂死讯,以太子身份继任皇位,改元永康。 九月,慕容麟在高湖协助下,正式於高阳郡起兵,自称燕王脱离东燕朝廷。 慕容德此前率军驻守高密防备晋室徐州刺史王恭,得知慕容宝有废黜他的意思,也就召集部眾屯驻高密,对中山朝廷不予理会。 至此,东燕正式分裂为三部。 算上镇守鄴城的冀州大都督李方,关东大地呈现四分天下的局面..... 第525章 全取河洛 第525章 全取河洛 冀州大都督李方率领周军在关东的行动看似声势浩大,实则真正与东燕军展开的战斗少之又少李方只需坐镇鄴城,负责大方向上的战略规划,实际作战计划则由段速骨、兰汗、封衡、悦寿等一眾东燕降臣降將负责执行。 周军將领皇甫毅、王宣、刘凯等人,各领精兵分镇阳平、清河、博陆、章武等重镇,负责维护郡县地方治安,同时监督眾多东燕投降军队作战。 慕容垂一死,慕容麟跳反,慕容德驻守高密郡,已经处於事实上的独立割据状態,凭慕容宝的威望才能,再难延揽人心稳固统治。 关东士民都知道慕容氏內斗尿性,眼看东燕已经四分五裂,关东战乱在所难免,自然懂得寻找最粗的大腿来抱。 如今,再没谁比得上代表大周出镇鄴城的冀州大都督、譙郡公李方更粗的大腿。 一整个天授三年,天下目光匯集於关东,坐看周军东进灭燕,以及慕容宝、慕容麟、慕容德叔侄兄弟三人內斗。 晋室徐州刺史王恭本想浑水摸鱼进占充州,却先后败於慕容德和李方之手,晋军退回鲁郡、巨野泽一带。 转过来年,西燕主慕容永再度与晋室荆州刺史王忱战於南阳。 彼时,一封来自於江陵的信函送至平阳,交在河东王妃桓灵修手中。 王府校场,河东王梁安正在观看年仅四岁的儿子,略阳公梁燁习练武艺。 梁燁年纪小,梁安专门命人为他制定打熬筋骨体魄的训练计划,每隔几日固定习练。 这也是大周皇帝梁广对宗室的统一要求,体魄和学识都不可荒废。 王妃桓灵修匆匆赶来,“大王,这是小叔从江陵发来的信函,指明请大王亲启!” 梁安倒也没多想,接过信函拆开翻阅。 妻子口中的小叔,正是晋室南郡公桓玄,如今在整个荆裹之地都颇具名望的桓氏郎君。 桓灵修是桓石虔小女,桓石虔是桓玄堂兄,故而桓玄也是桓灵修年纪最轻的小叔父。 梁安年纪与桓玄相仿,碍於妻族关係,这些年来双方也有多次书信往来,交谈间彼此还算投缘。 私下里,梁安和桓玄以同辈友人相称。 桓灵修心疼地看著儿子梁燁在校场上一圈圈跑著,速度倒是不快,只是几圈下来累得满身大汗,脸蛋也是通红。 几个王府中尉严格执行梁安要求,站在一旁严厉监督。 梁安本以为这封信只是和往常一样,表达新年祝福而已,不想才看了寥寥几行字,脸色不由得微微一变。 “大王?”桓灵修注意到丈夫神情不对,心里有些紧张。 “桓敬道这是要送孤一份大礼啊~” 梁安把帛书成一团,眯著眼喃喃低语。 “大王,小叔来信有何事?”桓灵修轻声问道。 梁安看了她一眼,“事关国事,夫人还是少打听为好孤要立即召集幕府臣僚议事,劳烦夫人在此监督燁儿务必完成今日训练!” 梁安说完拔腿就要走,桓灵修急忙道:“眼看就快入夏,天气逐渐炎热,燁儿毕竟年纪小,大王可否让他多习文少练武?” 梁安脚步一顿,转头皱眉道:“当年陛下和我在长安梁园,年纪和燁儿一般大时,吃得苦远比他多! 我大周马上得天下,宗室皇亲岂能荒废弓马兵器? 读书和习武同样重要,不分什么先后贵贱! 这点苦头都吃不得,將来如何守卫我大周江山?” 桓灵修见丈夫满脸不悦,喘著不敢再言。 梁安看了眼校场远处,儿子梁燁小小的身影却在努力地奔跑著,面上虽无甚表情,心里还是颇为欣慰。 他没再多说什么,带著几名侍从和班剑卫士匆匆离去。 桓灵修只得站在校场边上,疼惜又无奈地注视著儿子身影,暗暗祈祷时间过得快一些,好让儿子早些结束今日的训练。 她虽是王妃,可在儿子的教育问题上完全插不上嘴。 大周天子对宗室管理严格,每半年都会派人专门来检查宗室子弟的文武技艺。 听说以后还会管得更严,宗族子弟继承爵位、成年以后的官职爵禄,也会和这些考核掛鉤。 她的丈夫是天子唯一的亲兄弟,也是大周地位最高的宗王,担任并州大都督出镇平阳多年,权势煊赫当世。 她的儿子梁燁也是天子的亲侄儿,生下来就备受世人瞩目。 正因为如此,天子对梁燁也格外关注,每年生辰都会派人来平阳颁行赏赐。 对此,她心里既骄傲又感到压力沉重儿子乃是大周近亲宗室,將来註定是大周宗室重臣,前途自然是不必过多忧虑的。 可天子管理宗室严苛,若是能力不足,就算近亲只怕也难获重用。 桓灵修两手捏紧裙袖,眼晴不眨地看著儿子似模似样地摆弄刀弓。 她自然是希望儿子成为大周社稷栋樑,同时又不忍心儿子小小年纪经受太多苦难。 一位母亲的心,在此刻陷入纠结..... 王府殿上,大都督府长史王苗、司马崔催、录事参军事周平、张栋、支延武、贺兰义.....十余位属官幕僚齐聚一堂。 梁安把桓玄来信大致介绍一番,眾人先惊后喜,紧接著展开热议。 桓玄来信,是想请周军趁西燕主慕容永南下攻略南阳之机,出兵河洛攻打洛阳,同时希望梁安助他除掉荆州刺史王忱。 桓玄想联合周军一举荡平西燕和王忱,事成之后,双方以项城、水为界,睦邻友好互不侵犯。 自从司马道子违背承诺,任命王忱出任荆州刺史以来,整个龙亢桓氏和司马道子几乎处於撕破脸的状態,和普室朝廷之间的予盾也越来越深。 桓玄做梦都想干掉王忱,这一点梁安再清楚不过。 桓玄甚至在给他的书信里多次吐露心声。 这一次,西燕主慕容永以倾国之兵南下攻打南阳,王忱提兵北上,正好让桓玄看到了除掉此两大劲敌的机会。 梁安是桓氏姻亲,又是桓玄私交,这封合作信自然第一时间送到平阳。 王苗笑道:“慕容永自从丟失河內,西燕一直处於粮荒內乱之下。河东兵马屯於大阳、河阳、 孟津,时刻威胁洛阳安危,慕容永迫於无奈,只得向南攻略南阳,以求打开南进之路。 我们和洛阳士人暗中联络多年,本想寻求稳妥机会,製造洛阳內乱再进军不迟,如今桓玄把机会送上门,没理由不趁机出兵攻取河洛!” 王苗的话引来一片赞喝声,洛阳之地是并州大都督府负责的战略进攻方向,多年来一直保持对西燕的持续高压状態。 天子体恤百姓,考虑到自从天授二年北征代北以来,朝廷连续发动大的作战行动,百姓赋税压力增大,这才暂缓向河洛进兵。 不然的话,西燕早就是并州大都督府眼中的盘中美餐。 这一次,天大的好机会送到眼前,有桓玄作为“內应”,攻灭西燕理应提上日程。 “孤这就手书上表,敬呈天子请求发兵洛阳! 王长史总揽大都督府军政,负责调集三万兵马所需粮草重、军械甲仗,崔司马负责徵发夫役,其余诸位各司其职不得有误!” 当即,梁安沉声对一眾属臣下令。 半月后,长安发来兵符、出兵詔敕、节鉞,天子拜河东王梁安为河南大都督,使持节都督河洛军事,全权负责攻灭西燕。 同时,天子升任王苗为并州大都督,以岐州刺史申朗为并州都督领刺史,接替李方出镇晋阳。 五月初,周军攻破金墉城,梁安和新任大都督府长史王镇恶会师於金墉城下,三万余周军大阅於西南城郊。 “自从平城一別,我和郡公已有两年未见,不想今日再度有机会携手领军!” 王镇恶骑马陪著梁安检阅三军,震天响的“大周万岁”、“陛下万岁”的欢呼声响彻洛北郊野“说实话,我没想到陛下会派王兄出任长史,与我搭档共破西燕!” 对於王镇恶的到来,梁安心里颇为高兴。 他和王镇恶不仅私交甚厚,如今更是姻亲关係。 去岁,梁安纳了王永小女为夫人,生下一女获封为永乐县主。 王永的小女也就是王镇恶的堂妹,王猛一族和大周梁氏的关係更进一步。 王镇恶笑道:“陛下派我来探探路,好为將来南取荆裹做准备!” 梁安一愣,忙道:“可陛下明明让我驻军於汝南,不许再往南跨越泄水和伏牛山进取南阳之地。 怎么突然又提南取荆襄之事?” 王镇恶笑道:“大王莫问我,这事儿我也是一头雾水。 莫说是我,就连政事堂几位宰臣也不赞同继续对荆裹用兵。 毕竟自从代北大战以来,朝廷连年用兵,国库內帑耗费巨万,户部更是时时叫苦。 好在关东战事顺利,李大都督那里,基本不用朝廷补贴粮帛,这才让朝廷鬆了一口气,不然的话真有些吃不消南取荆裹只是临行前陛下亲口提及,也並未多说什么,只让我留心荆裹和建康局势变化,同时绘製详细的司隶、荆襄山川形胜图...” 梁安鬆了口气,原来陛下只是为將来做准备,不是现在就要出兵荆裹。 大周近三年来扩张太快,连年用兵战事不断,国家再怎么富裕也吃不消,必须要休养几年。 虽然不至於酿出大的叛乱,可河內、上党还有朔州、代北一些地方,还是有零星民变爆发。 有鑑於此,梁安也认为大周必须停止扩张脚步,安安稳稳蓄养民力。 至少两三年內,不能再大规模用兵。 所以这一次攻灭西燕,他只率三万兵马前来,也是考虑到节省民力和控制战爭规模。 “也罢,荆襄之事,等平定河洛回到长安再说!”梁安笑道。 数日后,周军大举向洛阳进兵。 王镇恶率军突袭巩县,阻截慕容永从南阳回撤道路,大破西燕军於偃师城附近。 围城两月后,洛阳告破,周军擒慕容永、段隨、韩延、刁云、慕容逸豆归一眾王公大將。 梁安召集洛阳父老,当眾宣布西燕逆臣罪名,將慕容永一族连同西燕公卿臣僚五百七十余人尽数斩首。 存在八年之久的西燕偽逆政权,在周军横扫下宣告覆灭.::: 第526章 譙纵入蜀 第526章 譙纵入蜀 当~嘴~噗浑厚钟声响彻在长安长兴宫內。 太极殿上,大周天授五年(公元394年)的上已日大朝会临近尾声。 隨著右內侍刘苓一声高亢唱喏声,今日大朝会最后一项议程,表彰陇西战事里立功的诸將次第上殿,接受大周皇帝的亲自接见。 这也是他们第一次出现在大周朝廷之上,第一次亮相於数百位长安“京官”面前。 他们之中,有的是出身寒微的庶人斥候队主,有的是南安氏羌酋豪子弟,有的是关中士族、诸多氏酋权贵子弟。 为首者唤作王羲仲,乃是前岐州都督申朗魔下司马,此前在散关、故道水大破偽秦主符登、偽仇池王杨定联军时,此人就在军中大放异彩,战功斐然。 年前在秦州大都督李晟主持下,四万周军对盘踞天水的姚秦残余势力发动致命一击。 投降大周的姚族弟姚方成,获封为南安郡公,在此战里担任前锋都督,为王师带路直捣天水姚羌巢穴。 王羲仲出任姚方成摩下先锋,率领本部两千步军大破姚崇万余兵马,阵斩姚崇、阴平公邓兴, 俘虏镇军將军强京、尚书僕射尹纬等一眾姚秦重臣大將。 姚秦主姚兴率领数千残部,向西远遁至金城郡一带。 陇西战事前后不过三个月,却为关中西部打出了至少十年的太平。 此战过后,天水、略阳、南安等陇西之地復归周土,关中西部再无大的威胁。 而王羲仲,就是平定陇西战事里最亮眼的周军新人。 更令人津津乐道的是,他今年不过二十岁。 “....授王羲仲从五品下游骑將军,守左龙武將军,赐兴仁坊宅邸一座,钱帛、庶仆、女乐.....一应赏赐皆由內帑所出...... , 当中书舍人刘简宣读封赏詔敕时,引得大殿上產生些许譁然声。 “此君从一个州司马,一跃而成为从五品將军,更添擢升为左龙武將军。 禁军將领之职虽是试任,却也算是一步登天啊~” 九寺卿班列里,司农少卿陶阳不无感慨地授须说道。 “对了马少卿,听闻此君和你乃是扶风同乡?可曾私下里有过交往?” 太府少卿譙彬稍稍侧头,看向站在他左手边的卫尉少卿马多。 马多斜瞅他一眼,这譙彬乃是巴西豪族譙氏宗老,一口西川口音浓重,听他说话著实有些费力。 譙彬的话让周围几位同僚都把目光移向马多。 马多一脸淡然地低声道:“在下与羲仲贤弟相识於微末,那时在下还担任阿城令,羲仲贤弟不过是个岐州督邮,前来长安押送军械时与我相识。 此次他入京受赏,便是在舍下落脚,我俩每夜畅谈欢饮,而后抵足而眠..... “哎呀~马少卿竟然和这样一位大將新星相交莫逆,当真是福泽深厚啊!” “可不!听闻天子在驛騮既乘马驰射时接到陇西露布大捷,大笑三声『好个王五郎”! 若非天子青睞,就算战功再高,王羲仲又怎么可能当上左龙武將军?” “此君从此简在帝心,前途不可限量啊!” 一眾九寺卿班列官员低声赞喝著,纷纷对拜倒在大殿中央的王羲仲投去羡慕目光。 九寺卿是事务性部门,每临大军征伐,最忙碌的衙署就是他们,和军方打交道最多的也是他们。 故而几位九寺卿主官对军中將领甚是了解,平时多有往来,互通朝廷消息。 马多看著好友跪倒在大殿中央领受封赏,欣慰的同时又不无羡慕, 论品级,年初升任卫尉少卿的他算得上朝廷高官,从四品上的职事官阶让他成为长安高级官僚之一。 九寺职务大多油水丰厚,权力不大却颇为要害,因此行走官场,上至三省下至各坊市令,都得卖他三分薄面。 马多的日子过得甚是瀟洒,不然也不会连纳七名色艺俱佳的妾室,成为长安各大酒肆间馆的座上宾。 可真要论起仕途前程,他知道自己比不上凭藉实打实战功出头的王羲仲。 国朝首重军功,有军功傍身,就算出身差了些,也有机会步入五品高官行列。 相反,若无军功单靠门第荫庇,在如今的銓选制度下,一名士族子弟要想进入朝廷,至少要经过不低於五年的地方郡县治政经验累积。 马多知道,他的布衣好友王羲仲,从今起正式进入大周高级將领的人才名库里。 將来出將入相那也是极有可能的。 马多脸上泛起欣慰笑容,同时心里也有些许惆帐。 他是阿城令出身,上阵杀敌、指挥兵马非他所长。 王羲仲走的路,他却是走不了,也不適合他。 马多心里些许遗憾很快一扫而空,他深吸口气打起精神。 他擅长的是甄別军械优劣,掌管武库出纳,经他手校验过的军械几乎不可能出现问题。 这一点就连皇帝陛下也曾当面夸奖过他,称他是大周的兵器专家。 马多不禁面露微笑,他已经不年轻了,未来的日子,他將会在卫府寺继续发光发热,为大周军械製造把关..... 数日后,率领巴西豪族譙氏归降大周的主要人物之一,获封为巴郡公的譙纵站在崇政殿外等候召见。 譙纵身量高大挺拔,相貌颇为英武,一身緋色圆领官袍穿在身上,气度颇为不凡。 殿內,天子正在召见臣僚,譙纵在外室解去仪剑鞋履,和值守殿外的宿卫大將魏揭飞有一搭没一搭地閒聊。 过了会,有內侍前来传报,譙纵整理衣冠跟隨入殿。 山呼叩首后,譙纵看了眼躬身侍立一旁的尚书右丞贾彝,眼中闪过几分疑惑。 天子留下贾彝,同时又召见他,莫不是想.... 譙纵心里暗自揣测时,突然听到头顶传来低沉威严的声音:“此次入蜀,就由譙卿担任益州都督,贾卿任刺史,授宣威將军,二卿同掌兵马,遇事协商解决。 望二卿协力合作,早日平定蜀地!” 譙纵心里一紧,果然不出他所料,天子命贾彝和他一起入成都,共同领兵平定蜀地。 譙纵奉詔拜首后,目光瞟向贾彝,正好贾彝也笑呵呵地看向他,二人揖礼相互示意。 譙纵抬了抬眼皮,隱约看见皇陛之上,御案之后端坐著一道魁伟身影。 他却不敢再多看,以免被殿中御史发现他的失礼举动。 贾彝之名他很早就听过,出身名门不说,自身品德才学俱是当朝上品。 更难得的是,贾彝此人有孤胆、擅奇谋, 譙纵目光微凝,嘴角划过一丝冷笑。 贾彝再怎么智慧,在他看来也不过是个依靠门荫进入大周天子视野的文弱士人。 此次入蜀,一路上的战事必定少不了。 贾彝虽带將军號出任益州刺史,可军务之事还得靠他来出谋划策,战阵廝杀更非贾彝所长。 所以.....譙纵不认为天子派贾彝和他一同入蜀,能够对他造成什么威胁。 梁广目送譙纵和贾彝告退,低头看著御案上摆放的益州、梁州山川形胜图。 譙纵能文能武的確是个人才,可惜野心太大不能久用。 譙纵主动请缨率军入成都平定蜀地,大概率是想效法昔年钟会灭蜀旧事,借周军之力为自己铺路,事成之后独霸蜀中,实现割据野望。 而贾彝,就是安排在譙纵身边的卫瑾。 钟会反晋则卫瑾杀之,譙纵若是胆敢反周,贾彝也有妙法除之。 左內侍夔奴神色匆匆赶来,声音惊惶:“陛下,常山公主喘疾又发作了,皇后请陛下快些过去.” 梁广心中一紧,起身便大步往禁中后宫赶去。 常山公主梁静华是他和符宝所生的女儿,年仅两岁,体弱多病。 为了生下女儿,荷宝自己也气血亏损严重,近年来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如果女儿天折,符宝恐怕承受不住这份打击。 数日后,宫中传出消息,常山公主天亡,昭仪符宝一病不起..... 第527章 晋室輓歌 第527章 晋室輓歌 大周天授六年,晋太元二十年,正月伊始,建康宫內发生了一桩震惊天下的大事。 晋帝司马曜,遭宠妃张贵人指使宫人於睡梦中捂死, 许是此事太过匪夷所思,又或是极大损伤天家顏面,总之执掌国事的会稽王司马道子得知后, 第一时间下令封锁消息,並且把失心疯的张贵人就地圈禁,对外谎称天子暴毙。 建康士民其实对司马曜之死心里都有数,私下里没少作为谈资。 只是司马道子对此事严防死守,抓捕了不少传扬者处以极刑。 镊於酷吏镇压,建康士民对此三其口,只敢回到家中与亲友私下笑谈。 司马道子拥立年仅十一岁的皇太子司马德宗即位,改元隆安。 正月十六,上元节过后头一日,司马德宗升太极殿,正式以大晋皇帝身份举行首场大朝会。 一早,建康宫內外列虎责郎三千,御道两侧皆是持戟荷甲的禁军卫士,还有羽林郎巡哨於云龙门至太极殿。 司马道子服絳纱袍、三梁冠,佩剑执圭立於大殿丹之侧。 他的身后侍立一名英武少年,正是会稽王世子,年仅十三岁的司马元显。 新帝司马德宗乘坐玉至太极殿前庭,礼官唱赞下,司马道子率领群臣下拜叩首。 两名黄门侍郎伺候司马德宗走下玉,登石阶入殿。 司马德宗身穿十二章袞服,戴通天冠佩十二白玉珠,在两名黄门侍郎扶下登上阶台。 他突然看见跪倒在群臣首位的司马道子、司马元显父子,不顾黄门侍郎阻拦,甩开二人快步走上前。 “叔父,五兄,你们这是作甚?为何跪拜不起?” 司马德宗想要弯腰换扶司马道子父子二人,略显憨痴的脸上带著急切。 司马道子赶紧眼神示意两名黄门侍郎摁住新帝,万不可让他在大庭广眾之下失掉礼数。 司马德宗挣扎了下,没能挣脱开,很是生气地看著左右两名侍从官:“你们为何抓著我不鬆手?” 两位黄门侍郎大汗,低著头啸不敢答话。 跪在司马道子身后的司马元显轻哼一声:“白痴~” 司马道子也没想到,这位憨侄子会突然搞这么一出,又是恼火又是狠厉地向礼讚官瞪眼。 礼讚官会意,急忙高声呼喊:“眾卿平身~天子詔令会稽王同趋入朝~” 司马道子顺势起身,正要揖礼,司马德宗又走到司马元显身边,一脸关切地道:“五兄,如今正是寒冬,天冷得厉害,你衣著单薄,难道不冷吗?” 司马元显下意识嘲笑道:“你个不辨寒暑的傻子.....” “咳咳~” 司马道子急咳几声,严厉地瞪了眼司马元显,这让才他没有把话说完,强忍不耐烦地揖礼道:“臣不冷,多谢陛下过问~” 司马德宗原本一脸委屈,见司马元显语气缓和,脸上又露出憨笑。 他正要说什么,司马道子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腕,不容抗拒地淡淡道:“陛下,吉时已到,该上朝了!” 说罢,他拽住司马德宗的手腕自顾自地往大殿走去。 司马德宗似乎有些畏惧这位强势叔父,缩缩脖子一句话不敢多说,亦步亦趋地乖乖跟在后。 尚书令陆纳、尚书右僕射王珣、中书侍郎褚爽等臣僚看在眼里,暗自嘆气摇头。 尚书左僕射王国宝、御史大夫王绪等会稽王党大臣,则是一副趾高气昂、志得意满之態。 大殿上,謁者唱班,群臣次第入列,各自手持板站在班列队伍里,山呼叩首后,大晋第十四位皇帝司马德宗,正式开启了他的天子生涯。 大朝会第一件事,自然是为先帝议定庙號、諡號。 最终,在司马道子的拍板下,三十五岁遭宠妃和宫人联手弒杀的先帝司马曜,得到一个烈宗的庙號,定諡为孝武皇帝,梓宫送入隆平陵安葬。 接下来便是一系列升赏詔敕的颁行,也是新帝即位后,建康朝廷的权力进行新一轮洗牌。 会稽王司马道子以皇叔之尊,继续行使辅政大权,录尚书事总百。 王国宝、王绪两兄弟不出意外地获得重用,一个执掌尚书省,一个担任御史大夫掌握监察百官之权。 一系列封赏普升名录里,最受人瞩目的无疑是会稽王世子司马元显,以虚岁十五之龄拜为侍中、授征虏將军之號。 司马元显虽无具体执掌,可群臣心里清楚,从今往后,司马元显说的话,就代表其父司马道子。 大普朝政,毫无悬念地落入父子手中。 王国宝抖抖公服,手持板从班列里走出, 会稽王掌权,朝廷大局已定,是时候让他筹谋许久的“改革”提上檯面。 “启奏陛下,如今强周在邻,对我江左虎视耽耽。 朝廷应该儘早编练军队,打造一支能征惯战之军,好为將来的北朝局势变化做准备!” 天子司马德宗高坐御位,百无聊赖地打看哈欠。 一名宦寺近身低语几句,司马德宗才转头看向司马道子:“会稽王是何意见?” 司马道子趁机说道:“梁周在北方几成一统之势,曾经雄踞关东的东燕国,也在慕容垂病逝后四分五裂。 如今,慕容宝、慕容麟、慕容德叔侄兄弟三人各自占据州县,关东六成土地尽入周土,冀州大都督李方坐镇鄴城,传闻已编练十余万所谓『府兵』,正厉兵马隨时准备进取淮北!” 司马道子看了眼王珣、陆纳等人,又道:“臣以为,朝廷在江北设置太多方镇,应该收缴一部分兵权归朝廷所有,裁汰诸如南徐州、京口、荆州等地都督之职。 这些地方皆是朝廷命脉所在,岂能长久掌握在地方守臣手中? 长此以往,各镇兵將只知方伯,而不知有朝廷,迟早成尾大不掉之势..... 2 司马道子一脸痛心疾首,仿佛长江沿岸方伯军镇的存在,已经成为大晋社稷的一颗毒瘤。 群臣面面相,听王国宝和会稽王这一唱一和,是打算对南徐州刺史、都督青充诸州军事的王恭,以及荆州刺史殷仲堪动手? 先帝新丧,幼主冲龄即位,本该是朝廷和各地方伯携手稳定局势之时,会稽王竟想在这个时候收缴北府兵和荆州兵权? 司马德宗一脸痴证,完全不明白殿上群臣议论些什么。 方才传话的宦寺再度上前低语儿句。 司马德宗才说道:“会稽王所言甚是,就依会稽王所请,此事由皇叔全权做主!” “多谢陛下!” 司马道子面上划过一丝喜色,和王国宝相视一眼,二人俱是一笑。 如今司马道子以皇叔之尊辅政,建康朝廷之內再无敌手。 唯一能制衡他的,就是各地方伯都督。 其中,又以南徐州刺史王恭、荆州刺史殷仲堪威胁最大。 只要拿掉这二人,长江中下游兵权尽在掌握,虽无皇帝之名,可大普江山便真正为他所有。 司马道子看了眼御位上高坐的司马德宗,傻侄儿一脸傻乎乎地看著他笑。 司马道子也还以亲和微笑。 傻侄儿啊,你也別怪叔父我欺负你。 这大晋朝的天下,可不能葬送在你一个傻子手里..... 第528章 王恭:我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第528章 王恭:我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三月的京口(江苏镇江)天气反覆诡,时而春光明媚暖意融融,时而又有湿冷江风在街巷间游荡。 北府大营里的柳枝冒出嫩黄新芽,几只春蝉趴在枝条上,待到一队快马从柳树下疾驰而过,蝉鸣声立时停息。 一营兵士正在操练,平虏將军刘裕正带著刘穆之等部下站在校台上监督。 “德舆,今日恐有大事发生~” 刘穆之捻著须,望著方才那一队往主帅营盘赶去的马队,若有所思地轻声道。 “何以见得?”刘裕也顺著他的目光看了眼。 “方才我见到一人!” “谁?” “驃骑参军,王弘王休元!” 刘裕愣了愣,讶然道:“右僕射王询长子?他怎么突然从建康赶到京口?” 刘穆之摇摇头:“王弘快马加鞭而来,建康必然生变!” 刘裕脸色也凝重起来。 刘穆之担任广陵郡司马多年,论朝堂见识和人脉比他强太多。 刘穆之认出王弘,想来不会看错。 王弘父亲王珣,和如今的南徐州刺史、都督青充诸州军事的北府兵统帅王恭,都是当年先帝司马曜一手提拔的亲信近臣。 王珣、王恭的存在,就是为了用地方军力,制衡独霸朝堂的会稽王司马道子。 眼下先帝崩殆,新君即位,朝堂大权落入司马道子父子手中。 先帝在世扶持的一眾地方守臣日子不好过,甚至有传言称,会稽王已经打算裁撤部分方伯,收缴地方兵权。 如此一来,首当其衝的必定是被会稽王视作眼中钉的南徐州刺史王恭。 刘裕十分相信刘穆之的判断,碍於身份,他对朝堂的了解,肯定不如刘穆之深。 若非新任扬州刺史司马尚之在辖境內大搞清洗,排斥异己,刘穆之也不会受牵连丟官。 刘穆之若不丟官,又怎会入北府大营,给他一个小小的平虏將军做幕僚? 对於建康朝堂上的事,刘裕对他向来是深信不疑。 司马尚之是譙王司马恬长子,司马恬病逝,司马尚之袭爵譙王,再度成为会稽王司马道子魔下的宗室亲信。 会稽王已经掌握建康朝廷和扬州、南充州等大部分长江下游、三吴之地的军事、经济大权,竟还不知足,还想把手伸入京口? 隨著先帝突然崩殆,如今的普室格局,已经从“主相之爭”,变成了以司马道子为代表的宗室势力,和江南士族门阀之间的权力爭斗。 太原王氏的王恭、琅琊王氏的王珣,就是士族势力的代表人物。 至於王国宝、王绪之流,不过是太原王氏的疏属远支,甘愿依附於司马道子,堪称士族之耻。 刘裕和刘穆之站在校台上说话间,建威將军刘敬宣在何无忌、高雅之、何谦、孙无终一眾北府將领簇拥下驾马赶到。 “德舆!快隨我们前往主帅大营议事!”刘敬宣远远呼喊一声。 “少將军先行!我隨后便到!”刘裕急忙回应一声。 刘敬宣一行人骑马跑远了,刘裕一脸佩服地对刘穆之道:“道和果然神算!” 刘穆之微微一笑:“德舆快些去吧,莫要耽误大事!” 刘裕应了声,唤来部下牵马,跨上马提纵韁绳紧追眾人而去。 刘穆之站在校台上远远目送,捻著须久久佇立1, vn 刘裕赶到时,主帅大营外围拢不少人。 先一步赶到的刘敬宣等人俱在。 让刘裕惊讶的是,堂堂北府主將,龙骤將军刘牢之竟然也侍立在帐外等候召见。 何无忌低声怒道:“王公(王恭)轻视我等寒素武人也就罢了,却连刘將军也不放在眼里,真是岂有此理!” 刘牢之扶刀跨立,巍巍身躯好似山岳般沉稳,黔黑面庞有种不怒自威之感。 高雅之是刘牢之女婿,何无忌是刘牢之外甥,何谦、孙无终、刘轨等北府將领都是乡党旧友, 眾人对王恭轻慢寒素武人的態度已经不满许久。 今日升帐议事,北府主將刘牢之竟然也被挡在帐外,这令眾人更是感到忿恨。 刘敬宣看了眼父亲,转头轻斥道:“耐心等候,不许多言!” 何无忌嘟两声,闭上嘴不说话。 刘敬宣沉稳厚重,处事严明公正,在北府兵里颇具威望,素有少將军之称。 眾人都把他看作是北府兵团里的少郎君。 刘裕默默站在孙无终身后,耐著性子等候。 论资歷一眾北府部將里他最低,只是近两年来,隨著五斗米道闹得越来越凶,刘裕多次征討, 军功斐然,深得刘牢之欣赏,这才有了如今与眾將並列的军中地位。 刘裕倒是能够摆正自己的位置,对老大哥孙无终等人还是一如既往地恭敬, 有这份態度,一眾北府旧將也很乐於接纳他这位能征惯战的小老弟。 过了会,参军何澹之掀开帐帘走了出来,斜著眼瞅了瞅刘牢之及其身后眾將,阴阳怪气地道:“刘將军召集眾多部下前来,莫非想在使君面前,彰显你在军中有多么得人心?” 刘牢之皱皱眉,拱手道:“是使君下令,命末將召集军中一应杂號以上者前来议事。 还请何参军稟报使君,末將等人已恭候多时!” 何澹之道:“大帐议事何等机密,岂能容纳这么多人参与? 刘將军挑三人带入大帐便是~” 刘牢之面庞划过几分怒,听得出这何澹之明明是在利用职权故意刁难他, 既然升帐议事,想来多半和军务有关, 何澹之却不许眾將入帐,拿著鸡毛当令箭,著实令人恼火。 刘牢之眼底凶光一闪而逝,强自压下怒火,略作思索,回头低喝道:“刘敬宣、高雅之、刘裕三人隨我入帐议事,其余人等恭候帐外,不得喧譁!” “喏!”三人抱拳。 刘裕暗自欣喜,自己的努力终於被刘將军看见,也不枉他几年来勤勤恳恳。 孙无终、何谦等人倒是对刘裕入帐没有异议,何无忌似乎略有微词,只是碍於何澹之当面不好得多说。 进入大帐,刘裕惊讶地发现,原来长史袁悦之、司马王爽、录事参军王等一眾刺史府属官僚佐早已坐满大帐。 以刘牢之为首的寒素武人反倒是最后一批入座。 刘牢之率领三人见礼,王恭不咸不淡地寒暄两句,挥手示意落座。 刘裕抬眼一扫,只见气度森严的王恭王使君一身戎甲,旁边坐著方才赶来的王弘。 刘裕暗暗惊讶,果如刘穆之猜测,今日必定有大事发生。 王爽、王蕨都是王恭从弟,太原王氏子弟。 袁悦之出身陈郡袁氏,也是王恭的盟友之一。 这些团结在王恭身边的士族代表,掌握著南徐州政治军事经济权力,也是北府兵粮帛军马的来源。 没有他们,北府兵只是一群北迁流民。 可是,隨著北府兵逐步壮大,一批寒素出身立下战功的武人,必然会谋求掌握更多权力,这就无可避免地和上层土族產生衝突矛盾。 王恭这些士族领袖,自然是希望刘牢之这样的寒素武官一直老老实实为己所用,不希望赋予其超出家世门第的官职和权力。 北府兵集团规模越大,军力越强,这种士族和寒素武人之间的矛盾也会越深,几乎是不可调和的。 刘裕看著侃侃而谈的王弘、王爽等人,再看看沉默不语根本插不上话的刘牢之、刘敬宣父子, 心里暗暗嘆口气。 目前来看,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解决双方之间的隔阁。 土族和寒门,本就是天然对立的两个阶层。 听完王弘的介绍,刘裕才骇然地明白,原来是会稽王司马道子,听信了左僕射王国宝的建议, 打算以朝廷名义下詔,裁撤京口北府兵併入建康,並且改派其他人出任南徐州刺史。 会稽王此举,明摆著是要削夺王恭兵权,为进一步掌握军政大权做准备。 王弘从建康火急火燎赶来,也就表明王珣、王恭这一对政治盟友,绝无可能接受兵权被夺。 “新君即位,主少国疑,会稽王听信奸臣王国宝之言弄权弊政,朝堂上下乌烟瘴气,三吴之地民不聊生... 我欲起兵清君侧,以诛杀奸臣王国宝为目標,即刻发兵进军建康..... 道坚,可愿隨我立此不世奇功?” 王恭话锋一转,看向刘牢之。 王弘、王爽、袁悦之一眾士族官僚都把目光匯集在他身上。 刘牢之没有过多思量,当即起身下拜:“愿誓死追隨王公匡正朝堂!” “甚好!”王恭抚掌大笑,“我即刻上书,表你为辅国將军,命你统兵三万为前部先锋都督, 即刻起兵发建康!” “谨遵王公帅令!”刘牢之大声应喝。 刘敬宣、高雅之、刘裕三人也跟著下拜。 刘裕眼皮一抬,把王恭、王弘、袁悦之、何澹之等人神色看在眼里。 在一眾士族官僚眼中,他看到了冷漠、不屑、轻蔑...: 似乎在他们眼中,刘牢之率领的这些寒素武人根本不是属下,更谈不上盟友,只是一群为他们所用的刀斧工具而已。 刘裕低下头,暗暗紧拳头,没有绝对的兵权傍身,如他们这些出身低下之人,只不过是士族门阀隨意把玩拿捏的玩偶。 只是大晋乱象已显,连王恭这位坐镇京口的方伯重臣,也不得不起兵对抗会稽王司马道子,再加上三吴之地愈演愈烈的五斗米道....: 这天下越乱,寒素武人的机会就越多。 终有一日,他会用手中绝对的权柄,让这些高高在上的士族子弟低头... 第529章 王国宝带资入周 第529章 王国宝带资入周 建康,深夜。 轰隆一道惊雷乍响,熟睡中的王国宝猛然乍起,坐在床榻上大口喘气,身上內衫被汗水浸透。 黑暗中,他惊恐地瞪大双眼方才他做了一个梦,他的人头高高悬掛在建康城门之上,睁著眼看著王恭率领北府兵入城。 三日前,王恭和荆州刺史殷仲堪联名发布的討贼文传入建康,引起朝野震动。 王恭以清君侧为名,尽起京口七万北府兵,水陆並进杀奔建康而来。 前锋都督刘牢之领兵三万,於句容大破南东海太守王,阵斩之。 荆州殷仲堪统领的五万兵马沿江而下,前锋已过江夏。 两路大军来势汹汹,平素里依仗会稽王司马道子宠信的诸多大將,关键时刻没有一个能站出来击败敌军。 会稽土司马道子一连三日召集臣僚议事,急得火烧眉毛。 王国宝比他更急,盖因王恭清君侧的文里,指名道姓要诛杀他这个祸国奸臣。 王国宝更慌的是,他深知会稽王性情,假若王恭大军不可抵挡,有极大可能会为了所谓的顾全大局,捨弃掉他这颗棋子。 假若会稽王要杀他,自己能否有办法脱身? 王国宝呆坐床榻好半响,思来想去,自己竟然没有应对之策。 他虽是会稽王宠臣,可所有的权力都来源於会稽王。 离开会稽王,建康城中有无数人想要他死。 真到了那时候,他毫无自保之力.... “大兄!大兄!” 寢房门眶唧一声被推开,御史大夫、从弟王绪跌跌撞撞冲了进来。 “何事?莫不是王恭大军攻城了?” 王国宝赤脚跳下床榻,衝上前拉著王绪。 “不、不是!” 王绪舌头都打结了,“世子率领甲士叩门,说是请大兄前往王府议事!” 王国宝瞬间呆住,一股极大的不祥之感充斥心头。 “大兄不能去啊!” 王绪脸上豆大的汗珠滚落,“我收到消息,会稽王秘密接见了王恭使者何澹之,具体商量了什么却不得而知! 大兄此去,必有危险!” “什么!?” 王国宝浑身一震,如果说之前他还抱有一丝幻想的话,现在听到王绪透露的消息,会稽王私下里接见王恭使者,这岂不说明,双方已经暗中达成了妥协? 王恭起兵矛头直指他而来,假若会稽王要劝其退兵,最好的理由莫过於献上他的人头! 王国宝只觉得后脖子阵阵发凉。 方才梦境里的场景,此刻回想起来,竟是如此真实! “莫慌!莫慌!” 王国宝安慰著王绪,同时也是安慰自己, 他赤脚一阵步,“会稽王绝不会为了我和王恭在建康城下大打出手.... 王恭杀我清君侧,若我一死,他也就没了进兵理由...., 再向建康出兵的话,等同於谋反,为天下所恶... 王绪哭丧著脸,“照此说来,会稽王必定会对大兄下手?” 王国宝脸色一阵青一阵红,眼珠子却在滴溜溜直打转, “不能坐以待毙!为今之计,唯有想办法自救!”王国宝咬牙切齿。 王绪哭道:“如何自救?建康內外可都是会稽王的人..:: 王国宝步一会儿,猛地拳掌相击:“中书侍郎褚爽!如今,也唯有他才能救我!” 王绪喃喃道:“褚爽?他有何本事救我们?” 王国宝眼晴眯成一条缝:“褚爽的秘密,除了我,想来建康城中无人知晓!你附耳过来!” 当即,王国宝在王绪耳边一阵低语。 王绪震惊得瞪大眼:“大兄是说,褚爽一直和周国朝廷有联繫?大兄想通过褚爽逃往江北,投奔周国?” 王国宝深吸口气:“为今之计,只有投周才有活路..... 王绪不作多想,“全凭大兄做主!弟誓死跟隨大兄!” 王国宝拍拍他的肩膀,“你我分头行事!能否有命活下来,就看咱们命够不够硬了.... 来到会稽王府,璀璨灯火几乎亮瞎了王国宝的眼睛。 司马道子留在身边的亲信心腹,会稽內史司马休之、军师祭酒张法顺、龙骤將军谢琰、游击將军毛泰、毛邃两兄弟..::.一眾人俱在,且看他们的神情模样,已经在王府里有一阵子了。 王国宝的心瞬间哇凉哇凉,身为会稽王头號心腹,如此重要时刻的议事竟然没有首先传召他意味著什么再明显不过。 当司马道子用一种古怪、怜悯、戏謔的目光看著他时,王国宝內心对这位曾经的主公再不报任何希望。 “大王....:”王国宝两条腿软瘫瘫地跪倒,痛哭流涕起来。 “唉~”司马道子长嘆一声,似乎颇为晞嘘。 王国宝是聪明人,看到这副阵势,想来已经能猜到些什么。 “.....事到如今,寡人也不瞒你,寡人和王恭那贼廝协商一致,只要交出你的首级,北府兵便退回京口.....”司马道子慢悠悠地说道。 他对王国宝其实是又爱又恨,曾经两人的確关係密切,甚至同榻而眠过。 只是先帝司马曜曾经有一段时间,想要废他这位好弟弟,重新挑选宗室大臣执掌朝政。 王国宝那时候起了动摇之心,私下里有投诚司马曜之意。 这件事成了司马道子心里的一个结,自此后双方之间不可能真正信任。 如今为了使王恭退兵,司马道子终於下定决心丟车保帅。 死一个王国宝,总比建康城陷落要好。 王恭那贼廝可是个狠人,真让他攻破建康杀上朝廷,他司马道子必定没有活路可走。 “....好歹主僕一场,你走后,寡人会善待你一门,无须担心...· p 司马道子嘆口气,摆摆手示意卫士带他下去。 王国宝痛哭著叩首:“臣罪孽深重,自知死路一条.....恳请大王允臣回府与家眷告別,天明之前,臣自裁以谢大王多年恩情..... , “这~”司马道子犹豫了。 司马元显冷冷道:“休要多言,早一日把你人头送出城,建康就多一分安全~” 王国宝咚咚磕头,额头进裂血流如注,哭声呛天:“请大王开恩!臣侍奉多年,临死只有这点心愿~” 司马元显不耐烦,就要喝令卫士將他拖走,司马道子摆手道:“罢了,距离天亮不足一个时辰,你且回府安顿家小,到时候寡人再派人去接你..:..” “多谢大王!”王国宝痛哭叩首,在游击將军毛泰看押下,抹著泪哭哭啼啼地离开王府。 “父亲何必对一个死人施恩?让我將其拖下去砍了便是~”司马元显对父亲的决定略有不满。 司马道子打著哈欠道:“罢了,终归跟我多年,还是留些情面吧,免得外人说我不念旧情~” 司马元显还要说什么,司马道子一脸疲倦地道:“你且等在这,我回寢室再小睡片刻.... 该死的王恭,等寡人编练好新军,再亲自征討京口不迟.....” 王国宝回到府中,根本没有惊动家眷。 他独自一人摸黑来到后宅东厢房后面的院墙,拼尽全力挪开一口水缸,揭开石板,底部露出个黑洞。 这是他在几年前就为自己准备好的逃生密道。 本以为一辈子用不上,不想今日派上用场。 他低头看著密道入口,两行浊泪止不住地流淌下。 此一去,他恐怕再无回到建康的机会。 多年经营、效劳、卖命,最终换来的只不过是无情拋弃。 司马氏之无耻卑鄙,今日算是彻底领教了。 王国宝回头,看著笼罩在夜色下安静的府邸。 这里还有他的妻妾儿女,家眷十余口人。 他这一走,不知道司马道子会不会对他的家人下手。 可若是带上他们,决计逃不出建康。 王国宝一狼心、一咬牙,往密道黑洞口跳了下去.... 小半时辰后,浑身潮湿沾满灰土的王国宝,出现在了中书侍郎褚爽的门厅內。 褚爽皱眉看著模样狼狐的王国宝,眼中闪过几分厌恶。 王国宝大口喝著水,喘著气道:“我知弘茂贤弟素来瞧不起我,可今日你我同坐一条船,若是不想家破人亡,还是儘快想办法送我离开建康为好!” 褚爽冷冷道:“你怎会知道我与长安有联络?” 王国宝嘿嘿笑了起来:“会稽王在建康的人脉势力,多年来一直交由我打理,有些事我知道他不知道,我想让他知道什么,他就知道什么,我不想让他知道,他或许一辈子也想不到.... 褚爽脸色一阵变化,紧盯著他道:“若我不帮你,又待如何?” 王国宝笑道:“愚弟王绪还会潜伏在建康一段时间,若我不能平安逃入江北,他就把弘茂贤弟多年来与长安联络的证据,上交给会稽王!” 褚爽麵皮颤了颤,深吸口气:“即便我帮你入周,又怎知周主会不会接纳你?” 王国宝道:“自然不能空手前去。 你先想办法送我至江州,江州刺史王愉乃我从弟,他会帮我逃入荆囊。 殷仲堪那蠢货受桓玄鼓动,起兵响应王恭清君侧,却不知中了桓玄的调虎离山之计! 我料定,只要殷仲堪率军离开江陵,桓玄必定发动桓氏部曲夺占荆州! 荆州內乱在即,襄阳重镇无人料理。 趁现在无人知道我被会稽王所诛,我赶到裹阳联络周军献上城池,如此一桩大功,周主岂能不要我?” 褚爽满脸惊:“你要献上襄阳城?” 王国宝笑而不答,脏兮兮的脸上闪烁几分疯狂。 褚爽倒吸口气,襄阳重镇若失,周军兵临汉水一线,荆囊门户大开,长江中游对江北的防御优势荡然无存。 周军隨时可以重演昔日符坚南征一幕。 天下形势將会彻底改变! “弘茂与长安联络多年,难道不正是因为对司马氏失去信心? 周主其人,你比我更了解,比之汉武魏武也毫不逊之! 北朝一统大势难改,晋室內乱不断,五斗米道肆虐三吴,形势比当年水可差远了! 照此情形,不出十年,周军必定南下灭晋,一统乾坤! 弘茂与我联手献上这份大功劳,难道还怕將来在新朝没有立足之地?” 王国宝的声音犹如鬼魅般令人心神摇曳。 褚爽深吸气,闭了闭眼又再度睁开,深深看了王国宝一眼,拍手唤来一名亲信僮僕低语几句。 过了会,僮僕领著一名大汉进入门厅。 “这位是段归业,扬州校事府主令,他会安排人手送你前往江州!” 王国宝打量著段归业,从相貌体型看,这人像个北归杂汉。 类似之人在北方流民中很多,不过近年来,隨著北朝局势稳定,流民过江已经很少了。 段归业听完褚爽的话也兴奋起来,笑道:“两位今日做出的明智之选,將为后世子孙带来百代富贵!” 当即,段归业当著二人面书写联络密信, 王国宝凑近了眼,是些奇奇怪怪的符號,根本看不懂。 “这是?” 段归业笑道:“淮南异数,专为校事府传递密信之用,传闻乃是皇帝陛下隨符皇南征寿阳时, 得遇一山野奇人所授!” 王国宝乾笑两声,“大周真是能人异士眾多啊~” 距离肥水之战已过去十三年之久,昔日荷秦早已消亡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统北朝雄踞万里疆土的强周。 想到水、寿阳,王国宝依稀记得,那年他作为监军跟隨谢石出征,也算隔空和周主梁广交过手。 不想十三年后,他竟然会以晋室降臣的身份入周..... 半月后,王国宝顺利抵达江州,在江州刺史王愉的协助下秘密前往囊阳。 同时,河南大都督梁安接校事府主报,派长史秉镇恶领军火速南下赶赴襄阳。 王国宝利用建康消息尚未传至的机会,巧用会稽秉司马道子令符敕文协助周军赚开城池。 秉镇恶挥军攻入襄阳,这座荆囊门户重镇,自秦晋肥水之战十三年后,重归北朝掌控, 与秉镇恶同时展开行动的,还有新任徐州都督向靖。 向靖利用青、充二州晋军回撤时机,果断出兵攻打彭城,同时击退盘踞高主的南燕秉慕容德。 歷经三月战事,向靖攻下彭城,周军彻底占据淮北,与晋室隔淮水对峙..... 尾声了 尾声了 主线部分正式进入尾声了,写得比较墨跡,也比较累,有空就写点,最近一段时间会陆续把主线完结 第530章 桓玄的野望 第530章 桓玄的野望 江陵城刺史府燃起的大火已被扑灭,一股股浓烟从余废墟中升起。 身著土黄色戎服的桓氏部曲,踩著满地荆州普兵的户体冲入府邸各处楼阁院落,捕杀漏网的刺史府属吏、兵士。 除了荆州刺史殷仲堪的家眷,其余府中人等不分身份一律诛杀。 衣甲沾满血污的桓玄提刀站在府邸正堂之前,身前跪满了妇孺老幼三十余人。 这些都是殷仲堪的家眷,其中不乏早年嫁入殷氏的桓氏女君,也有迎娶殷氏女子的旁系桓氏子弟。 桓玄面无表情地注视著正堂鎏金匾额,对嘈杂的哭喊声充耳不闻。 那块匾额掛在刺史府正堂已经有许多年了,在桓玄的记忆里,从父亲在世时,他还是个垂童子的时候,那块匾就一直在那。 如今,隨著江陵城內殷仲堪部族、幕僚和兵士的全数伏诛,这座城和这座府邸,重新归入桓氏所有。 “这是主公自领荆州刺史的安民书,请主公过目!”僚属卡范之捧著帛书快步上前。 桓玄接过扫了几眼,微一頜首:“很好,便照此抄录用印,张贴全城!” “喏~”卞范之恭敬领命。 他小心翼翼看了眼桓玄,“主公诛灭殷仲堪残余势力,尽占江陵城,荆州全境传而定,桓氏立业第一步已圆满完成..... 可仆观主公似乎心情不悦?” 桓玄嘆了口气,“荆州乃我桓氏故地,宗族在此经营多年,驱逐一个殷仲堪易如反掌。 我真正担心的是襄阳,那可是荆裹之地的门户所在,控扼汉水、大江水道的锁钥之地..::, 周军在襄阳不断调兵遣將,南下意图已经显露无疑.... 倘若周军大举来侵,凭桓氏之力如何抵抗?” 卞范之沉默了会,饶是他自翊智谋之士,在面对绝对实力有天堑之別的大周雄兵时,也难免有种无奈、无力之感。 犹豫了会,卡范之拱手道:“梁周势大,且尽占淮水以北,近来听闻益州刺史贾彝,以三十死士袭杀了叛乱的益州都督譙纵,西川之地悉数平定.....· 凉州刺史贏觴领兵十万攻占金城郡,西秦王乞伏乾归率领部族远遁投奔吐谷浑... 诺大河西、凉州之地,除了姚兴、符登、禿髮部,以及凉土吕光占据的武都之地,其余胡族大多遣质子入长安表示臣服.... 梁周今日之盛,犹在昔日肥水战前的荷秦,江南士民诚难相抗..... 桓玄静静地听他说完,“敬祖有话不妨直说,你我之间无需顾忌!” 卞范之再度揖礼,“主公若以荆襄之地献梁周,当不失为公侯之尊,子孙万代富贵不尽!” 桓玄微眯眼,“敬祖之意,让我投效梁广?” 卞范之满面诚恳:“主公復夺荆州基业,驱逐殷仲堪,已和建康晋室撕破脸.... 且主公兴兵举动,必定惹得殷氏、庾氏、王氏、谢氏等门阀豪族不满.... 为今之计,最为稳妥之策便是效法王国宝,以荆裹之地尽献梁周,换取桓氏在新朝的公卿之位!” 桓玄默然片刻,“敬祖也认为,梁周一统之势再难抵挡? 2 卡范之苦笑道:“囊阳、彭城为周军所占,周主梁广又是世所公认的盖世雄主,况且江南形势混乱如此,仆实在想不通,一旦周军大举南下,南方士民拿什么来抵抗.....” 桓玄低垂眼皮,好一会才道:“敬祖所言不无道理,只是以昔日符秦之强盛,犹在肥水一战败北,战前也无人能想到,符秦会因此崩溃灭亡..... 天下兴亡之势本就无可琢磨,天灾人祸非人力所能预估,说不定梁周会因为什么事自乱阵脚, 梁广纵使有汉武魏武之才,也终究有生老病死.... 我不信梁广当真有如此气运,我桓氏筹谋多年,为的是定鼎基业,可不是轻易向北方胡蛮屈服!” 卞范之想要说什么,桓玄摆摆手道:“我桓氏並非全无机会。 王恭与司马道子、司马元显父子矛盾不可调和,我料定不出两年,王恭必定还会起兵攻打建康! 只要建康乱局一起,我桓氏扫平江南的机会就来了!” 卞范之了证,看了眼跪了一地的殷仲堪家眷老幼,“莫非正因为如此,主公才留下殷仲堪家小?” 桓玄笑道:“殷仲堪这荆州刺史之位乃是司马道子所授,我自领荆州刺史將他驱逐,不伤其家眷,不动摇殷氏根基,將来就还有合作的可能!” 卞范之有些然无语,虽说桓玄的算盘打得不错,可在他看来,如果王恭二度起兵討伐司马道子,晋室统治也將彻底崩溃。 到时候,恐怕不只是桓氏立业荆襄的机会,更是周军南下一统的天赐良机。 卞范之见桓玄神情亢奋满含期待,也就苦笑了下,没有再继续劝说。 他深知桓玄脾性,看似温文尔雅,实则刚愧自用骄横自负。 劝諫之言说一句两句还行,说得多了,必定惹得桓玄不耐烦,到时候吃亏的还是他自己。 罢了,既然桓玄心心念念不忘父亲遗志,也只能任由他放开手脚施展。 成与不成,就看天意如何。 等到头撞南墙的一日,或许他才会醒悟过来。 只是到时候,桓氏的命运又將与今日截然不同。 卞范之心头有些沉重起来,桓玄待他不错,可他也不想把自已和家族的生死富贵完全绑定在桓氏身上. 永康元年对於晋室建康政权来说,无疑是个多事之秋。 孝武皇帝司马曜死於宠妃宫人之手,比惠帝司马衷更痴傻的憨子皇帝司马德宗即位,似乎昭示著司马氏政权在歷经了南渡八十余年苟存后,终於走到了难以维繫的地步。 南徐州刺史王恭的起兵反叛,代表著士族门阀阶层对宗室掌权的不满。 虽说这次起兵以司马道子的让步而告终,可建康和京口之间的矛盾已然埋下。 就如王国宝了解桓玄一样,桓玄对王恭也无比了解。 建康局势果如桓玄所料,刚翻过来年,江南士族集团再次针对宗室权臣司马道子、司马元显父子起兵。 只是这一次,名义上的主导人变成了南豫州刺史庾楷,联合南徐州刺史王恭、自领荆州刺史的桓玄、江州刺史王愉、南充州刺史殷仲堪..:. 十余万兵马规模的浩大起事,以“司马尚之兄弟乱政”为由杀奔建康而来 第531章 三吴兵乱 第531章 三吴兵乱 “杀!” 竹里山道內,刘敬宣、刘裕统领的两千攻坚敢战土,正在和譙王司马尚之魔下大將王泰激战。 喊杀声、刀兵交击声、申叶碰撞声充斥山谷,刘裕全身重鎧、手持环首铁刀率领三百尖兵冲阵在前。 晋军在山谷內竖起木柵,深挖沟堑,撒满铁藜..:..饶是如此,也难以抵挡北府兵踩著同伴户体衝破层层阻碍,攻入普军阵中。 刘裕不知疲倦地奋力挥砍著,身前晋军兵士一个接一个倒下。 一员敌方大將挥舞两支短柄金瓜重锤,冲入北府兵阵中一顿狂冲挥砸,一时间竟如入无人之境。 刘裕之弟刘道规见状,抄起一桿步兵大枪衝杀上前,与那头插翎羽的晋军大將廝打起来。 “道则!”刘裕转眼不见刘道规身影,再一看只见刘道规和王泰打作一团。 刘裕大孩,左右怒喝两声,几名亲兵冒著被大枪捅杀的危险衝上前护住两翼,好让刘裕及时脱身,从人堆里杀出一条血路,衝到了王泰身边。 王泰不识刘裕旗號,见他面生以为是王恭魔下京口杂將,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趁著王泰与刘道规双双滚入壕沟之际,刘裕捡起一截断枪一跃而下,双手紧握枪桿用尽全力从王泰后颈刺入! 刘道规在王泰锤头挥砸下险象环生,此时见状哪里还敢耽搁,抄起环首铁刀跌跌撞撞衝上前扑翻王泰,对著其脖颈一顿乱砍。 王泰魁梧的身躯渐渐没了动静,刘道规大口喘著气,跌坐一旁还未回过神。 刘裕也鬆了口气,抓住亲兵的手爬上壕沟,看了眼刘道规,便又冲入两军廝杀最惨烈之处。 刘道规歇息了会,一咬牙也跟著刘裕继续廝杀。 兄弟二人並肩杀敌,斩杀王泰后很快便击溃晋军先锋,夺占营寨外围阵地... 傍晚时,斜阳落在山谷两侧的竹林间,印染出鲜血一般鲜艷的顏色。 刘牢之骑著马跨过满地户体走进山谷,金黄余暉落在他的脸上,让他风尘僕僕的脸上更添一丝疲惫。 他眯眼迎著日光望去,远处山岗犹如一位跪伏的甲士,山巔飘扬著几杆晋军旗。 没过一会,旗杆被砍倒,晋军旗坠落,像是一片叶子飘下山崖。 刘牢之勒马佇立,久久沉默不语。 “阿父!” 一阵马蹄声传来,刘敬宣带著刘裕、刘道规几员將领赶来。 “竹里阵地一日告破,全靠德舆勇猛廝杀,阵斩王泰,使得晋军军心大乱!”刘敬宣兴奋地指著刘裕说道。 刘裕急忙单膝下拜:“职下不敢居功!此战获胜,全赖少將军指挥有方,將土用命!” 刘敬宣大笑:“德舆不必过谦,阿父遣你隨我攻打竹里,不就是希望借用你之勇猛挫败普军士气!” 刘裕看了眼刘牢之,“將军虎威,兵锋所指,自然战无不胜!” 刘牢之淡笑著道:“此战德舆当居头功,我自会向朝廷表奏君之战功!” “多谢將军!”刘裕大声道谢,起身揖礼站到一旁。 “万寿即刻领军进抵建康以东三十里,驻扎后按兵不动,等候我令!” 刘牢之又转头对刘敬宣吩附道。 “喏!”刘敬宣领命,又笑道:“只等王使君中军兵马一到,会同走合肥而来的豫州刺史庾楷、大江水道西来的桓玄、殷仲堪兵马,三路大军进逼建康,定能一战擒获司马道子父子!” 刘裕、刘道规一眾將校皆是面露振奋。 句容是建康东部门户,竹里又是句容北部重地,凭藉江流縈绕、山峦团聚而成为天然险阻。 不想如此战略要地,竟然在北府兵猛攻之下一日告破,晋军不得不后撤七十余里,依託建康城防与王恭大军周旋。 想必此时的建康,一定是风声鹤、士民公卿皆是一片恐慌。 一想到繁华富庶的建康城近在尺尺,北府兵上下一片气势如虹。 刘牢之的反应却意外的平静,甚至可以说是冷淡:“进兵之事自有几位使君来定,岂是我们能私下里议论的?不必多言,按照计划行军,后续打扫战场、输送辐重由何无忌所部来做!” 说罢,刘牢之马鞭一扬,率领一队亲兵往句容方向疾驰而去。 刘敬宣目送他的身影走远,皱了皱眉头,只觉得今日的父亲似乎有些心事重重。 刘敬宣倒也没多想,吩附刘裕点校兵马,便率领亲兵幕僚先行离去。 刘道规兴冲冲道:“等攻破建康,倒要看看那些个平素里高高在上的豪阀公卿是何嘴脸” 他兴奋地说了会,却发现身边的刘裕看著刘牢之远去的方向,紧锁眉头沉默不语。 “大兄,你这是?”刘道规问道。 刘裕回过神,“方才刘龙骤说的是朝廷?他要向朝廷表奏我等战功?” 刘道规也愣了下,挠挠头:“这话说得倒也不错,攻破建康擒住司马道子和司马元显,晋室顏面扫地,自然没有脸面再统领江东士民.... 只是司马氏这皇帝大位或许暂时还动不得,所以朝廷还会继续存在.. 今后,王使君或许会效法桓温,在京口建立霸府掌控朝局...: , 刘裕思索片刻,摇摇头:“总觉得刘龙骤话语里的朝廷之意,不是你说得这般简单!” 刘道规疑惑道:“大兄是说,刘龙骤还在犹豫是否会跟隨王使君攻打建康?” 刘裕一惊,急忙左右看看,严厉眼神示意他:“住嘴!这种话岂能隨口胡说?” 刘道规汕笑了下,“兄长恕罪~” 刘裕嘆口气:“罢了,这些事不是我们能够考虑的,还是先遵照刘龙骤之令,向建康继续挺进..” 数日后,北府兵驻地以西十五里,一条漕河之上,刘牢之一身便服,站在一艘漕船头。 船只没有升帆,只靠十余名亲兵划桨缓行。 漕船向西顺流行使了数里,停靠在了一处码头。 夜色笼罩下,刘牢之走下漕船,站在码头等候了片刻,一艘乌篷小船从下游缓缓驶来。 “多时不见,道坚仍是这般风采袭人!”乌篷船上钻出一人,微笑著拱手示意。 “怀之兄!”刘牢之抱拳还礼,威严板正的脸上露出一丝笑。 来人乃是高素高怀之,官任淮陵太守,也是他的女婿高雅之的父亲。 二人既是多年旧友,也是老亲家。 “道坚,舱內一敘!”高素揖礼笑道。 刘牢之点点头,打了几个手势,一眾亲卫散开在码头警戒。 乌篷小船內,刘牢之和高素对案而坐。 “道坚此来行色匆忙,想来是军务繁重不便久留,故而我也不过多寒暄,还是开门见山为好....”高素笑著为刘牢之斟一盅温酒。 刘牢之略一頜首,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注视著他。 高素微微一笑:“世子允诺,只要道坚及时迷途知返,助朝廷击败叛军擒拿乱臣王恭,南徐州刺史以及都督青充诸州军事的职务,就全都由道坚来接任!” 刘牢之端起酒盅的手略一停顿,而后送到嘴边小啜著。 高素又道:“王恭是何性情,想来道坚比我更了解。王恭其人素来贵士人而轻寒素,以道坚的出身门第,久在王恭帐下又能有何好处? 若是王恭当真信任你,也就不会派何澹之单领一军隨你出征。 司马恢之据守牛渚渡,庾楷叛军难以越过大江天堑。 桓玄、殷仲堪此前已有夺占荆州之仇,就算能短暂联合,这一路叛军如今才过江夏,对於建康局势鞭长莫及。 王恭派遣道坚领军急攻,未尝没有借刀杀人削弱北府兵军力之意! 北府兵的確是把尖刀,可王恭若是知道自己握不住这口刀,又会作何想法?” 刘牢之默然片刻,“原来怀之不是奉会稽王之令前来..... , 高素讶然失笑:“建康战事全由世子做主,世子的意思,就是会稽王的意思,道坚不必多虑!” 刘牢之一口饮尽盅內酒,紧紧注视著高素:“王恭虽是北府统帅,可北府兵真正的精锐一直掌握在我手中,这一点想来会稽王父子也清楚。 请怀之回稟世子,事成之后,我要继承王恭的全部职务,京口防务交由我掌握,朝廷可以高枕无忧!” 高素大喜,“既如此,你我击掌盟誓,一言为定!” 二人当即三击掌,刘牢之没有久留,走下乌篷小船,站在码头上目送高素乘船西去。 过了会,一队骑兵沿著岸边赶来。 “阿父!”刘敬宣跃下马背。 “如何?”刘牢之负手而立,头也不回地问道刘敬宣道:“果如父亲所言,庾楷兵败牛诸渡,会稽王世子司马元显已入晋军新亭大寨!” 刘牢之点点头,“会稽王果然把建康防务交由司马元显负责.....” 刘敬宣道:“司马元显竟然想到利用高素搭桥说服父亲,倒是比司马道子更具谋略~” 刘牢之看了眼他,“为父选择归顺朝廷,你怎么看?” 刘敬宣沉吟了会,“王恭之才比不上昔日王敦、桓温,却一再藐视朝廷,即便得一时之势,想来也不会长久。 阿父及时脱身,也好过將来兵败遭到朝廷清算。 阿父想要谋求晋升,还是少不了朝廷认可。” 刘牢之嘆口气:“门第禁,让我们本就没有多少选择..... 刘敬宣笑道:“阿父应该早些让我知晓此事,总好过一个人在心里~” 刘牢之笑了笑,“我儿性情沉稳,今后成就一定远在为父之上!” 刘敬宣谦词了几句,又正色道:“不过会稽王父子也不可全信,阿父还是应当早做打算!” “不错,等击败王恭,我就上表率军返回京口,不掺和建康朝局之爭。 只要坐稳京口,手中掌握兵权,朝廷和会稽王父子才会正眼看我们~” 当即,刘牢之和刘敬宣商量起兵细节。 “军中將校大多是我一手提拔,忠诚方面不成问题。 不过刘裕、刘轨、诸葛侃几人是何態度,我尚且有些拿不准..:.:”刘牢之又道。 刘敬宣笑道:“阿父放心,我与刘裕交好,定能劝其隨我父子起事!至於刘轨、诸葛侃,都是门第衰落之人,本就没多少选择~” 刘牢之頜首:“既如此,为父便把联络一眾部下之事交给你来办。” “阿父放心便是!”刘敬宣揖礼。 半月后,建康战局发生重大变故。 司马恢之趁庾楷与牛渚守军僵持之际,派遣投效朝廷的武卫將军庾桓率轻骑突袭顿丘,焚烧粮草。 庾楷得知后方屯粮重地失守方寸大乱,司马恢之趁机从牛渚渡反攻,庾楷军全线溃败, 王恭得知庾楷兵败,急令刘牢之从竹里进军直趋建康。 王恭亲率一万中军从句容出发,作为后路军接应刘牢之所部。 不想刘牢之突然派刘敬宣率三千步骑掉头突袭王恭中军,中军多是士族豪强部曲联军,战力比之北府兵差太多。 王恭一战溃败,仅率数十骑逃回京口,却得知京口守將、从弟王爽已被刘牢之女婿高雅之所杀。 王恭只得继续向广陵逃亡,途中被何无忌追上生擒。 八月初,刘牢之押解王恭返回建康受审,司马道子歷数其罪状,將其梟首示眾。 刘牢之如愿以偿拜为南徐州刺史、都督青充诸州军事,接替王恭坐镇京口,成为控制北府兵的一镇方伯。 桓玄得知土恭被杀,果断於夏口袭杀殷仲堪,兼併其部眾,同时上表向朝廷请罪。 司马道子顺坡下驴,拜桓玄为荆州刺史,都督荆、襄、江诸州军事。 同年十一月,大周徐州都督向靖、豫州都督王懿各自领兵出击,连克钟离、济阴、盱眙、庐江、普熙十余郡,兵锋逼近大江北岸。 晋江州刺史王愉上表献降,周主下詔仍以王愉为江州刺史,同时派俱石子之子俱像出任江州都督。 隆安三年,大江以南刚刚度过一个相对平静的新年,建康朝廷突然接到急报,周主梁广已抵达襄阳,同时三万水军自巴东顺江而下...... 第532章 功臣在我王国宝 第531章 三吴兵乱 “杀!” 竹里山道內,刘敬宣、刘裕统领的两千攻坚敢战土,正在和譙王司马尚之魔下大將王泰激战。 喊杀声、刀兵交击声、申叶碰撞声充斥山谷,刘裕全身重鎧、手持环首铁刀率领三百尖兵冲阵在前。 晋军在山谷內竖起木柵,深挖沟堑,撒满铁藜..:..饶是如此,也难以抵挡北府兵踩著同伴户体衝破层层阻碍,攻入普军阵中。 刘裕不知疲倦地奋力挥砍著,身前晋军兵士一个接一个倒下。 一员敌方大將挥舞两支短柄金瓜重锤,冲入北府兵阵中一顿狂冲挥砸,一时间竟如入无人之境。 刘裕之弟刘道规见状,抄起一桿步兵大枪衝杀上前,与那头插翎羽的晋军大將廝打起来。 “道则!”刘裕转眼不见刘道规身影,再一看只见刘道规和王泰打作一团。 刘裕大孩,左右怒喝两声,几名亲兵冒著被大枪捅杀的危险衝上前护住两翼,好让刘裕及时脱身,从人堆里杀出一条血路,衝到了王泰身边。 王泰不识刘裕旗號,见他面生以为是王恭魔下京口杂將,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趁著王泰与刘道规双双滚入壕沟之际,刘裕捡起一截断枪一跃而下,双手紧握枪桿用尽全力从王泰后颈刺入! 刘道规在王泰锤头挥砸下险象环生,此时见状哪里还敢耽搁,抄起环首铁刀跌跌撞撞衝上前扑翻王泰,对著其脖颈一顿乱砍。 王泰魁梧的身躯渐渐没了动静,刘道规大口喘著气,跌坐一旁还未回过神。 刘裕也鬆了口气,抓住亲兵的手爬上壕沟,看了眼刘道规,便又冲入两军廝杀最惨烈之处。 刘道规歇息了会,一咬牙也跟著刘裕继续廝杀。 兄弟二人並肩杀敌,斩杀王泰后很快便击溃晋军先锋,夺占营寨外围阵地... 傍晚时,斜阳落在山谷两侧的竹林间,印染出鲜血一般鲜艷的顏色。 刘牢之骑著马跨过满地户体走进山谷,金黄余暉落在他的脸上,让他风尘僕僕的脸上更添一丝疲惫。 他眯眼迎著日光望去,远处山岗犹如一位跪伏的甲士,山巔飘扬著几杆晋军旗。 没过一会,旗杆被砍倒,晋军旗坠落,像是一片叶子飘下山崖。 刘牢之勒马佇立,久久沉默不语。 “阿父!” 一阵马蹄声传来,刘敬宣带著刘裕、刘道规几员將领赶来。 “竹里阵地一日告破,全靠德舆勇猛廝杀,阵斩王泰,使得晋军军心大乱!”刘敬宣兴奋地指著刘裕说道。 刘裕急忙单膝下拜:“职下不敢居功!此战获胜,全赖少將军指挥有方,將土用命!” 刘敬宣大笑:“德舆不必过谦,阿父遣你隨我攻打竹里,不就是希望借用你之勇猛挫败普军士气!” 刘裕看了眼刘牢之,“將军虎威,兵锋所指,自然战无不胜!” 刘牢之淡笑著道:“此战德舆当居头功,我自会向朝廷表奏君之战功!” “多谢將军!”刘裕大声道谢,起身揖礼站到一旁。 “万寿即刻领军进抵建康以东三十里,驻扎后按兵不动,等候我令!” 刘牢之又转头对刘敬宣吩附道。 “喏!”刘敬宣领命,又笑道:“只等王使君中军兵马一到,会同走合肥而来的豫州刺史庾楷、大江水道西来的桓玄、殷仲堪兵马,三路大军进逼建康,定能一战擒获司马道子父子!” 刘裕、刘道规一眾將校皆是面露振奋。 句容是建康东部门户,竹里又是句容北部重地,凭藉江流縈绕、山峦团聚而成为天然险阻。 不想如此战略要地,竟然在北府兵猛攻之下一日告破,晋军不得不后撤七十余里,依託建康城防与王恭大军周旋。 想必此时的建康,一定是风声鹤、士民公卿皆是一片恐慌。 一想到繁华富庶的建康城近在尺尺,北府兵上下一片气势如虹。 刘牢之的反应却意外的平静,甚至可以说是冷淡:“进兵之事自有几位使君来定,岂是我们能私下里议论的?不必多言,按照计划行军,后续打扫战场、输送辐重由何无忌所部来做!” 说罢,刘牢之马鞭一扬,率领一队亲兵往句容方向疾驰而去。 刘敬宣目送他的身影走远,皱了皱眉头,只觉得今日的父亲似乎有些心事重重。 刘敬宣倒也没多想,吩附刘裕点校兵马,便率领亲兵幕僚先行离去。 刘道规兴冲冲道:“等攻破建康,倒要看看那些个平素里高高在上的豪阀公卿是何嘴脸” 他兴奋地说了会,却发现身边的刘裕看著刘牢之远去的方向,紧锁眉头沉默不语。 “大兄,你这是?”刘道规问道。 刘裕回过神,“方才刘龙骤说的是朝廷?他要向朝廷表奏我等战功?” 刘道规也愣了下,挠挠头:“这话说得倒也不错,攻破建康擒住司马道子和司马元显,晋室顏面扫地,自然没有脸面再统领江东士民.... 只是司马氏这皇帝大位或许暂时还动不得,所以朝廷还会继续存在.. 今后,王使君或许会效法桓温,在京口建立霸府掌控朝局...: , 刘裕思索片刻,摇摇头:“总觉得刘龙骤话语里的朝廷之意,不是你说得这般简单!” 刘道规疑惑道:“大兄是说,刘龙骤还在犹豫是否会跟隨王使君攻打建康?” 刘裕一惊,急忙左右看看,严厉眼神示意他:“住嘴!这种话岂能隨口胡说?” 刘道规汕笑了下,“兄长恕罪~” 刘裕嘆口气:“罢了,这些事不是我们能够考虑的,还是先遵照刘龙骤之令,向建康继续挺进..” 数日后,北府兵驻地以西十五里,一条漕河之上,刘牢之一身便服,站在一艘漕船头。 船只没有升帆,只靠十余名亲兵划桨缓行。 漕船向西顺流行使了数里,停靠在了一处码头。 夜色笼罩下,刘牢之走下漕船,站在码头等候了片刻,一艘乌篷小船从下游缓缓驶来。 “多时不见,道坚仍是这般风采袭人!”乌篷船上钻出一人,微笑著拱手示意。 “怀之兄!”刘牢之抱拳还礼,威严板正的脸上露出一丝笑。 来人乃是高素高怀之,官任淮陵太守,也是他的女婿高雅之的父亲。 二人既是多年旧友,也是老亲家。 “道坚,舱內一敘!”高素揖礼笑道。 刘牢之点点头,打了几个手势,一眾亲卫散开在码头警戒。 乌篷小船內,刘牢之和高素对案而坐。 “道坚此来行色匆忙,想来是军务繁重不便久留,故而我也不过多寒暄,还是开门见山为好....”高素笑著为刘牢之斟一盅温酒。 刘牢之略一頜首,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注视著他。 高素微微一笑:“世子允诺,只要道坚及时迷途知返,助朝廷击败叛军擒拿乱臣王恭,南徐州刺史以及都督青充诸州军事的职务,就全都由道坚来接任!” 刘牢之端起酒盅的手略一停顿,而后送到嘴边小啜著。 高素又道:“王恭是何性情,想来道坚比我更了解。王恭其人素来贵士人而轻寒素,以道坚的出身门第,久在王恭帐下又能有何好处? 若是王恭当真信任你,也就不会派何澹之单领一军隨你出征。 司马恢之据守牛渚渡,庾楷叛军难以越过大江天堑。 桓玄、殷仲堪此前已有夺占荆州之仇,就算能短暂联合,这一路叛军如今才过江夏,对於建康局势鞭长莫及。 王恭派遣道坚领军急攻,未尝没有借刀杀人削弱北府兵军力之意! 北府兵的確是把尖刀,可王恭若是知道自己握不住这口刀,又会作何想法?” 刘牢之默然片刻,“原来怀之不是奉会稽王之令前来..... , 高素讶然失笑:“建康战事全由世子做主,世子的意思,就是会稽王的意思,道坚不必多虑!” 刘牢之一口饮尽盅內酒,紧紧注视著高素:“王恭虽是北府统帅,可北府兵真正的精锐一直掌握在我手中,这一点想来会稽王父子也清楚。 请怀之回稟世子,事成之后,我要继承王恭的全部职务,京口防务交由我掌握,朝廷可以高枕无忧!” 高素大喜,“既如此,你我击掌盟誓,一言为定!” 二人当即三击掌,刘牢之没有久留,走下乌篷小船,站在码头上目送高素乘船西去。 过了会,一队骑兵沿著岸边赶来。 “阿父!”刘敬宣跃下马背。 “如何?”刘牢之负手而立,头也不回地问道刘敬宣道:“果如父亲所言,庾楷兵败牛诸渡,会稽王世子司马元显已入晋军新亭大寨!” 刘牢之点点头,“会稽王果然把建康防务交由司马元显负责.....” 刘敬宣道:“司马元显竟然想到利用高素搭桥说服父亲,倒是比司马道子更具谋略~” 刘牢之看了眼他,“为父选择归顺朝廷,你怎么看?” 刘敬宣沉吟了会,“王恭之才比不上昔日王敦、桓温,却一再藐视朝廷,即便得一时之势,想来也不会长久。 阿父及时脱身,也好过將来兵败遭到朝廷清算。 阿父想要谋求晋升,还是少不了朝廷认可。” 刘牢之嘆口气:“门第禁,让我们本就没有多少选择..... 刘敬宣笑道:“阿父应该早些让我知晓此事,总好过一个人在心里~” 刘牢之笑了笑,“我儿性情沉稳,今后成就一定远在为父之上!” 刘敬宣谦词了几句,又正色道:“不过会稽王父子也不可全信,阿父还是应当早做打算!” “不错,等击败王恭,我就上表率军返回京口,不掺和建康朝局之爭。 只要坐稳京口,手中掌握兵权,朝廷和会稽王父子才会正眼看我们~” 当即,刘牢之和刘敬宣商量起兵细节。 “军中將校大多是我一手提拔,忠诚方面不成问题。 不过刘裕、刘轨、诸葛侃几人是何態度,我尚且有些拿不准..:.:”刘牢之又道。 刘敬宣笑道:“阿父放心,我与刘裕交好,定能劝其隨我父子起事!至於刘轨、诸葛侃,都是门第衰落之人,本就没多少选择~” 刘牢之頜首:“既如此,为父便把联络一眾部下之事交给你来办。” “阿父放心便是!”刘敬宣揖礼。 半月后,建康战局发生重大变故。 司马恢之趁庾楷与牛渚守军僵持之际,派遣投效朝廷的武卫將军庾桓率轻骑突袭顿丘,焚烧粮草。 庾楷得知后方屯粮重地失守方寸大乱,司马恢之趁机从牛渚渡反攻,庾楷军全线溃败, 王恭得知庾楷兵败,急令刘牢之从竹里进军直趋建康。 王恭亲率一万中军从句容出发,作为后路军接应刘牢之所部。 不想刘牢之突然派刘敬宣率三千步骑掉头突袭王恭中军,中军多是士族豪强部曲联军,战力比之北府兵差太多。 王恭一战溃败,仅率数十骑逃回京口,却得知京口守將、从弟王爽已被刘牢之女婿高雅之所杀。 王恭只得继续向广陵逃亡,途中被何无忌追上生擒。 八月初,刘牢之押解王恭返回建康受审,司马道子歷数其罪状,將其梟首示眾。 刘牢之如愿以偿拜为南徐州刺史、都督青充诸州军事,接替王恭坐镇京口,成为控制北府兵的一镇方伯。 桓玄得知土恭被杀,果断於夏口袭杀殷仲堪,兼併其部眾,同时上表向朝廷请罪。 司马道子顺坡下驴,拜桓玄为荆州刺史,都督荆、襄、江诸州军事。 同年十一月,大周徐州都督向靖、豫州都督王懿各自领兵出击,连克钟离、济阴、盱眙、庐江、普熙十余郡,兵锋逼近大江北岸。 晋江州刺史王愉上表献降,周主下詔仍以王愉为江州刺史,同时派俱石子之子俱像出任江州都督。 隆安三年,大江以南刚刚度过一个相对平静的新年,建康朝廷突然接到急报,周主梁广已抵达襄阳,同时三万水军自巴东顺江而下...... 第533章 二刘反目 第533章 二刘反目 京口大营內的绿柳一如去年青翠,可营中气氛却截然不同。 自刘牢之接替王恭出任南徐州刺史,都督青、充二州军事,成为北府兵统帅,坐镇京口的方伯军阀以来,营中士气竟是一日不如一日。 起因是自打刘牢之上任,东海、晋陵、广陵、琅琊等郡的士族豪强便削减了供应京口大营的粮帛酒肉,以至兵士们后勤保障难以维繫,时间一长自然怨声载道。 刘牢之战功多,威望高,可他显然不是治兵治民之才,成为一镇统帅不光要有威望,更要为磨下將士们带来实实在在的利益。 刘牢之上任前或许没有想到,带兵和养兵可不一样,之前他只需要考虑战场上的事,现在他要通盘考虑。 刘牢之意识到,弄死了王恭,並不足以让他顺利接手北府兵。 掌握京口大营的关键不在於南徐州刺史之位,而在於谁能联络江东士族,说服他们心甘情愿维持对北府兵的军需供应。 北府兵士卒大多来源於北方流民,可军需保障却是江东士族一手操办。 之前的北府统帅,不论是谢石、谢安又或是王恭,都是高姓门阀出身,本身就在江东士族里拥有巨大威望和號召力。 短暂上任的譙王司马恬,背后也有司马道子支持,有司马道子做靠山,朝廷和江东士族也会尽心尽力输送军需。 刘牢之虽然祖上阔绰过,可他的门第毕竟寒微,在江东士族眼中,他就是个依靠军功上位的寒门武人。 刘牢之背叛王恭,將其擒获执送建康,更是触怒了一眾与王恭关係紧密的吴地士族群体。 更微妙的是,司马道子、司马元显父子对刘牢之的態度也很暖味,对他上奏诉苦的章疏视而不见,对江东土族集团削减供应北府兵的军需也不闻不问。 如此一来,刘牢之日子更难过。 他终於明白,北府统帅这个烫屁股的位子,並不是谁都能做。 王恭能凭藉此位置与建康朝廷对抗,甚至一度兵逼朝廷迫使王国宝奔逃大周,靠的不仅是先帝司马曜的支持,还有其本身太原王氏的门第背书。 他刘牢之一介寒素武人,靠著背叛王恭获此高位,不服他的人明里暗里一大堆。 单单是维係数万大军的日常用度开支,就是一件足以让他精疲力竭的难事。 近日来,京口大营里的气氛突然紧张起来, 月前发生的一营兵士哗乱之事尚未平息,又传出一件令整个大营不安的小道消息:使君刘牢之有投降梁周之意! 傍晚时,孙无终、刘轨、兰谦之、诸葛侃一眾北府將领聚集在平虏將军刘裕帐內。 “刘龙骤欲降梁周?此事断不可行!”扬威將军孙无终愤愤不平地喝道。 作为北府兵中资格较老的將领,孙无终也算跟隨刘牢之多年。 刘牢之背叛王恭,孙无终权衡之后选择支持。 可如今刘牢之有意降周,孙无终无法接受“若降周,吾等被发左社矣!”刘轨忧心地长嘆一声。 不过一眾將领对此倒是反应平淡,梁周立国多年,汉胡分治之法早已废黜,江北地界隨处可见周军游骑出没,那些个周军將士,除了衣甲旗帜和他们这些“南人”也没什么不同。 也有一些胡人样貌明显的兵士,张嘴一口流利的关中口音。 这些跡象都表明,如今大江对岸的周军,和此前的氏秦军队、慕容鲜卑军队都截然不同。 被发左社不光在周军里见不到,就连徐州、彭城这些“敌占区”也极少看见。 那些“沦丧”的土地之上,生活的依然是同一批百姓。 只是如今,他们编上了大周民籍户簿,成为了“周人”。 更添“分田”口號传遍大江南北,受此吸引渡江北归的百姓多不胜数。 故而如今在江东,被发左社的宣传口號已经不足以让庶民百姓恐惧周军。 诸葛侃沉声道:“刘龙骤误入歧途太深,若是执意降周,只怕我等难以劝服.... 高衡、兰谦之、刘轨等將领俱是沉默不语。 刘裕把眾人神情收入眼底,轻咳一声道:“诸位资歷皆在我之上,按理说此等大事不应由我发起。 可正如诸葛將军所言,刘龙骤自从转投会稽王魔下,上任刺史高位以来,便犹如魔证般不听人劝。 刘龙骤眼中只有自己的身家利益,全无北府军眾將士。 他叛王恭投会稽王,我等顾念大局生死追隨。 如今,他若是为了一已私利而叛晋室,我等只能秉持大义与其划清界限!” 刘裕地站起身,“诸位!我愿带头去见刘龙骤,晓以利害,爭取说服他放弃不该有的念头。 若是他固执己见,执意要做背主贰臣,我等只能与他分道扬!” 孙无终拍打案几:“正该如此!不论如何,我寧死不降周!” “德舆愿牵头行此事再好不过,军中將士多称讚德舆有刘龙骤年轻时的风范,我们这些老兄长可都比不上你啊”刘轨笑道。 刘裕谦词了几句,当即与眾將定下明早联袂去见刘牢之。 又商谈了一会,眾將起身离去。 营帐內只剩刘裕和刘穆之。 “刘龙骤若降周,必將大失人心,北府眾將这一次必定和他离心离德!” 刘穆之看著刘裕,目光中升起难以言喻的兴奋:“倘若刘龙驤踏出这一步,那么北府军將不会再有他容身之处! 北府军需要新的领袖,德舆,你的机会终於等到了!” 刘裕摇摇头道:“论军功人望我比不上刘龙骤父子,北府眾將恐怕不会服气~” 刘穆之道:“如今北府军函需获得江东士人支持,维持粮帛军械供应,这件事如果能由德舆解决,你在军中的威望將会大幅提升! 之后,你需要获得朝廷认可,那么投效会稽王父子便是唯一选择! 走完这两步,德舆至少可以拉拢到一半的人心,之后再观局势变化而定!” 刘裕苦笑道:“那些个掌握土地人口的江东高姓大族,连刘龙骤的帐都不买,又怎会搭理我这个无名小辈?” 刘穆之授须沉吟著,“驃骑参军王弘目下正在广陵,若是能爭取到他的支持,不管是联络士族还是朝廷,都有一条便捷途径可走.....” 刘裕道:“王弘乃王瑜之子,称王恭为伯父,恨我北府眾將跟隨刘龙骤临阵倒戈,又岂会答应与我等共谋大事?” 刘穆之正要说话,刘道规骑马赶来,一跃下马兴冲冲跑来:“大兄、刘先生!方才我打听到一桩要命之事!” 刘裕急忙示意他声,拉著他快步走入营帐,“说吧,何事?” 刘道规压低声道:“高雅之奉刘龙骤之命,正在秘密调遣兵马船只,似乎有袭取广陵的意图! 刘裕二人面面相,刘穆之忙问:“何处得来的消息?” 刘道规笑道:“高雅之魔下部將钱琦玩蒲输了我三匹帛,半年多还不上,今早我上门討要, 他说漏嘴之下被我获悉。 钱琦说,等攻下广陵得了赏赐再连本带利还给我.....” 听完刘道规的话,刘穆之猛地拳掌相击:“刘龙骤袭击广陵,只怕是想献广陵投降梁周,以此作为普身之资! 广陵乃江北重镇,朝廷布置四万余大军严密布防,周军两月来多次尝试进攻未果.... 若是突然遭刘龙驤反戈一击,只怕城池不保..... 我们不如將计就计,以广陵诱刘龙骤上鉤,一举將其歼灭之!” 经刘穆之提醒,刘裕这才反应过来:“广陵太守张法顺乃会稽王父子心腹,必定不会阴结刘龙骤降周。 如果我们助张法顺守住广陵,就能藉此机会进入会稽王父子视野..::: 刘裕呼吸都急促起来,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就能按照刘穆之设计的两步走计划,踏出取代刘牢之成为北府统帅的第一步。 刘穆之拱手道:“此诚天眷德舆,如此良机万不可错过!” 刘裕紧拳头,神情满是坚定,还充斥著丝丝凶狠。 刘牢之踩著王恭上位,如今轮到他踩著刘牢之上位。 所不同的是,刘牢之背叛王恭失掉了整个江东士族的人心,而他背叛刘牢之,则会贏得朝廷和江东士族集团的支持..... 深夜,刺史府內,刘牢之和刘敬宣只穿內衫对案而坐。 ¥ .....徐州都督向靖回信,若为父献上广陵城,他將亲自引我前往汝阴勤见周主... 我父子能否入周立足,就全看这一次了..... 刘牢之饮著酒,目光一片清明。 刘敬宣把弄著酒盏沉默不语“万寿不赞成为父降周?”刘牢之声音低沉。 刘敬宣嘆口气,“阿父此前叛王恭,孩儿自是赞同。 王恭轻慢我父子,久在其帐下必定会被架空乃至取代。 弃王恭而转投会稽王父子,也是不得已之举。 如今阿父欲降周,孩儿以为是否应该慎重考量再做决定?” 刘牢之看著他,“万寿认为,你我父子如今的处境,与此前在王恭魔下时有何不同? 司马道子、司马元显父子满心期望著京口大营乱起来,好让他们重新选派北府军统帅, 江东士族仍旧看不起我父子,就因为门第差別,我父子就只能一辈子替他们卖命?” 地一声,刘牢之把手中酒盏狼狼摔在地上,“那徐州都督向靖,不过是个渔民出身,就因为周主跟隨符坚南征时与之结识,便有了今日高位。 我父子也算將门之后,只因为南渡后门第不振,这才屈居人下受制於人。 为父降周也是要为寒门武人爭一口气,等到周军渡江南下之日,就是这些尸位素餐的门阀士人之末日!” 刘敬宣脸色一阵变幻,嘆了口气道:“孩儿明白阿父用心,愿追隨阿父了此心愿! 只是,孩儿担心阿父会因为降而復叛落下骂名..... 刘牢之摆摆手:“名声於我如浮云!王国宝在建康名声臭如蛇鼠,献襄阳入周后不照样获得周主重用? 桓玄兵败江陵,正是因为王国宝多方联络说降桓石康。 为父名声再臭,臭得过他王国宝?” 刘敬宣苦笑了下,“既如此,阿父早些歇息,孩儿告退~” 刘敬宣走后,刘牢之赤脚胸走到庭院下,仰头望著夜空明月,那如水月华洒满院中。 他便这样独自在院中徘徊了一夜..... 翌日,以刘裕为首的北府眾將登门造访,刘牢之早早出府视察军务,只留下刘敬宣应付诸將。 面对诸將詰问,刘敬宣据理力爭,最终双方不欢而散。 五月初七,刘牢之以高雅之为先锋,亲自率军秘密袭取广陵,却被刘裕、兰谦之等人暗中联合广陵太守张法顺困於城中。 赶来接应的刘敬宣遭到孙无终、刘轨夹击,仅以身免逃往沛县而去。 数日后传来消息,刘牢之深陷广陵城,死战不降最终为刘裕所杀 第534章 建康大乱 第534章 建康大乱 “罪臣刘敬宣叩见陛下!伏愿陛下千秋万岁!” 汝阴(合肥)周军大营內,梁广看著跪倒在地,痛哭流涕的刘敬宣,也不禁心生感慨。 方没想到,刘牢之自认为天衣无缝的献降计划,最后竟然坏於刘裕之手。 刘牢之恐怕到死都没想到,他一手提拔的亲信小老弟,平时恭敬顺从,关键时刻竟然不声不响地捅了他一刀。 刘裕下手那叫一个稳准狼,抓住刘牢之袭取广陵之机,果断联合广陵太守张法顺把刘牢之困死在城中。 刘敬宣仅以身免,单骑逃往沛县,若非徐州都督向靖救援及时,只怕今日他没有机会跪在这御帐內。 更不幸的是,昨日传回消息,刘敬宣妻儿老小八口人全数歿於乱军。 这位曾经风头一时无两的北府军“少將军”成了孤家寡人、晋室弃將,在江东再无立足之地。 刘牢之的女婿高雅之、外甥何无忌率领十余名北府將校陆续来降,周军敞开大门来者不拒。 只是能得到梁广接见的唯有刘敬宣一人。 梁广一边宽慰著刘敬宣,一边思索著建康局势。 浓眉大眼的刘寄奴果然心狠手辣,蛰伏多年一朝趁势崛起,连老领导的家眷后人都不放过。 经此一役,北府军分裂已成必然,刘裕借著司马道子父子的东风上位几乎是可以预见之事。 论出身,刘裕和刘牢之半斤八两,只是刘裕显然比刘牢之聪明得多,懂得靠拢士族门阀爭取支持。 刘牢之经过叛王恭、密谋献降梁周之后,已经为整个江东士族集团所厌恶。 就算不死在广陵城內,江东也无他立足之地, 听闻刘裕在广陵还救了王弘一命,有王弘、张法顺两个“保人”,司马道子父子一定会重用他。 北府军也將正式进入刘裕时代不过刘牢之、刘敬宣父子在北府军中的人望,主要集中在中下层將校军士当中。 刘牢之虽然被江东士族集团抵制厌恶,却能贏得广大北方流民军士的支持。 高雅之、何无忌的归顺就是最好的佐证,若是安排刘敬宣出面,应该能收拢到不少北府旧人。 刘裕拉拢了刘轨、兰谦之、孙无终等將领,却不见得整个北府军都服他不管怎么说,北府军分裂对於大周而言是好事,直接削弱了晋室的武装抵抗力量。 “.....朕赐刘卿武冈县男,授从五品下游击將军之职,拜为广陵太守、前锋都督,追赠刘龙骤为雁门公、中军將军,以公侯之礼建衣冠冢於汝阴城郊,命当地官员父老四时祭拜.....” 梁广语气深沉,带著一股浓浓的勉励之意,“朕拨兵马三万交由卿统带,即刻兵发广陵,配合中军主力会攻建康!” 刘敬宣大哭著咚咚叩首,“臣叩谢陛下天恩!臣必定死战广陵,以报陛下恩德!” 梁广淡笑道:“若刘卿先朕一步入建康,此次南征便是头號功臣!” 刘敬宣再度叩首,而后在亲卫士扶下抹著泪退出御帐。 一旁的王国宝笑道:“刘牢之为刘裕所害,刘敬宣家小尽歿敌手,此次去广陵,他必定死战不退啃下广陵这块硬骨头! 广陵告破,晋室在江北再无险可守,陛下便可从容挥兵沿江直下建康!” 梁广莞尔一笑:“看样子,朕应该感谢他刘寄奴才是!” 王国宝嘿嘿道:“这便是天意使然,陛下出兵灭晋之时机无比得当,加之圣天子天威浩荡,兵锋所指自然是披靡无敌!” 梁广看他眼,“王卿这番话,还是等著回到长安,庆功宴之上再说!朕此次南征当不留遗憾, 诸卿上下务必尽心用命,不得懈怠分毫!” 王国宝肃然一凛:“臣遵命~” 目送梁广大踏步离开御帐,跨马前去巡视各营,王国宝擦擦额头嘆了口气。 以前在建康混,他可以靠著家世背景和人脉左右逢源,精力主要放在爭权夺利和討好司马道子上。 如今换了新东家,而且是个根本无法糊弄忽悠的强悍东家,他就不能像以前一样混日子,必须得拿出些真本事才行。 在晋室可以混吃等死,在大周还这么干,下场只有一个,被天子迅速拋弃,在朝堂上迅速边缘化,直至成为可有可无之人。 “难怪韦洵、崔年纪轻轻已是两鬢斑白,这大周朝的官可真不好做啊~” 王国宝心中概嘆万千。 可是不好做不代表不做,大周一统之势在即,中央朝廷的高官那可是公侯万代的富贵象徵,拼上老命也得爭一爭。 想到此,王国宝挺起胸膛,浑身充满了干劲... 数日后,刘敬宣、高雅之、何无忌以大周將领的身份,率领三万大军征討广陵..... 建康,会稽王府。 刘裕侍立在中厅外,足足等候了小半时辰。 他不时抬眼向厅內看去,只见灯火之下人影绰约,丝竹管乐之声不绝於耳,却始终不见有人出来。 他神情平静,耐心等候著。 自从十五年前,他以一个无名小卒的身份踏上淮南战场,他就明白想要出头,必要的耐心是不可少的。 缺乏耐心的后果很严重,刘牢之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如果刘牢之不急著背叛王恭,而是选择继续观望,等王恭大军攻破建康,彻底砸碎朝廷顏面, 把司马道子父子逼到悬崖边上,那时候或许才是局势见明之时。 刘牢之对掌握权力过於心急,以至於断送了原本的大好前途, 还有曾经在荆裹叱吒一时的南郡公桓玄,如果不是急著霸占荆州而逼死殷仲堪,或许桓氏也不会被庾氏、殷氏等门阀拋弃,江陵兵败西逃的悲剧或许就能避免。 王恭、刘牢之、桓玄、庾楷这些人,都是近年来在江南掀起风云的人物。 他们都因为或多或少的自身原因,没能撑到局势彻底扭转的一日。 可是话又说回来,周军陈兵江北,对建康虎视耽,周主亲至汝阴,灭晋意图显露无疑。 刘裕有预感,这一次的形势比当年坚南征更加凶险, 当年晋室朝廷在谢安的斡旋下还算团结,而如今的晋室已无荆州、淮南之险固,朝廷更是支离破碎。 暗中派遣子侄手持书信前往汝阴之人多如过江之鯽。 大普朝真正来到了存亡与否的危险境地而他刘裕,在大晋朝最为衰弱之际第一次踏入了权力核心,也不知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 王弘走出中厅笑道:“会稽王请德舆入內说话。” 刘裕忙收回思绪,拱手道:“多谢王参军!” 刘裕略微整理袍服,隨王弘步入中厅。 司马道子和司马元显在正中位置倚靠著凭几而坐,两边坐满了朝廷要员和公卿將领。 一队舞姬正在轻歌曼舞,脂粉气和酒肉气扑鼻而来。 刘裕低眉顺眼下拜见礼,类似的场面他在王恭府上也见过几次。 司马道子半醉半醒地斜一眼刘裕,隨口夸讚道:“倒是个雄壮军汉~” 说完这一句,他便挪开目光,端著酒盅与身边的褚爽说话。 司马元显端著酒壶起身上前,亲手为刘裕斟满一杯酒,笑道:“刘將军挫败刘牢之谋逆之乱, 为朝廷立下大功,孤代表天子和大王礼敬刘將军!” 刘裕伴作惶恐地躬身,双手接过酒樽一饮而尽。 司马元显哈哈大笑,直赞他爽快, “朝廷封赏尽在其中,刘將军明日再到孤府上,到时候孤再与你详谈!” 司马元显把一道詔敕塞入他手中,刘裕捧著敕书诚惶诚恐地拜倒叩首,在司马元显笑眯眯的目光注视下告退。 出了中厅,刘裕小心翼翼展开詔敕,司马元显表奏他为辅国將军、中兵参军、广陵太守。 刘裕猛地吸了口气,心臟咚咚剧烈跳动了几下,而后才渐渐平静下来。 辅国將军已经是重號將军之下的高位,中兵参军一职典掌禁军,算是正式进入司马元显幕府效力。 广陵太守一职的委任颇有名堂,眼下刘敬宣正在带兵猛攻广陵,张法顺明显不敌,已经多次向朝廷求援。 司马元显这是让他率军前去增援广陵? 刘裕皱眉想了想,此时去广陵风险极大,且周军多路兵马会攻建康、广陵,局势已经是千钧一髮。 在他看来,与其在江北鹰战,不如儘早收缩防线,全力布防大江南岸,必要时甚至可以放弃建康,把朝廷迁往浙东一带,凭藉复杂密集的水网与周军周旋。 刘裕沉吟片刻,收好詔敕准备离开王府。 先回去准备一番,明日听听司马元显会如何安排。 他回头看了眼,中厅內依旧烟雾繚绕、裙裳飘飘,一派歌舞昇平景象。 刘裕冷冷地哼了哼,他看不起厅內的所有人,包括会稽王父子在內。 可这並不妨碍他利用他们取权力。 不知为何,他对大周王朝有种天然的牴触、敌视感,这种感觉让他甚至生不出投降的心思。 他也不知道自己能扶保晋室到哪一日,一旦周军大兵压境,浙东水网也不能保证安全。 到时候,或许只有退守海岛一条路可走... 刘裕嘆了口气,挺起胸膛大踏步离开王府。 不论如何,先把眼前危局应付过去再说, 中厅內的酒宴没有持续太久,宾客散去后,只剩下司马道子、司马元显父子毫无形象地踞坐著。 司马道子半醉半醒的眼神似乎恢復几分清醒,打著酒隔说道:“收缴浙东士族家產断不可行, 这些人大多是我幕下臣僚,如果得罪了他们,谁来为我父子徵兵纳粮?” 司马元显淡淡道:“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计,眼下唯有整合浙东士族之力,才有可能与周军殊死一搏!” 司马道子摆摆手:“不要再说了,此事为父绝不同意!” 司马元显眼中划过丝丝戾色,沉声道:“阿父与我各退一步,可以暂时放过浙东士族,只是必须要让他们交出乐属以充兵役!” 司马道子瞪著一双醉眼:“乐属乃士族庄园劳力,如何肯轻易交出来?你若是逼迫太紧,必定会酿成动乱!” 司马元显爭辩道:“周军在江北磨刀霍霍,一旦过江无人能够倖免!交出乐属充作兵役也是不得已之计,若是浙东士族不肯与朝廷共患难,留他们有何用?” 司马道子气得直踩脚:“你行事太过偏激,此举无疑是自乱阵脚!不可!绝不可!” 说罢,司马道子不给司马元显辩驳的机会,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呼”一声,司马元显摔碎了案上的滴翠玉杯,一张年轻俊逸的面庞在烛火阴影下格外阴沉数日后,刘裕奉命领兵渡江救援广陵,与刘敬宣鹰战於三阿,后徐州都督向靖强渡京口断刘裕退路,刘裕不得已撤军,广陵告破。 就在刘裕兵败广陵之际,司马元显悍然发动政变,软禁了父亲司马道子,以天子司马德宗名义下詔,自任驃骑大將军、征討大都督,总领朝廷军政。 司马元显下詔徵发浙东士族乐属为兵,在三吴浙东之地掀起轩然大波。 乐属乃是独属於士族门阀的佃户奴隶,也是江南庄园经济的基础劳力。 失去乐属,土族门阀的力量將会大大削弱, 司马元显一道詔敕,同时得罪了士族和底层庶民。 在如今的江南,流民寧可忍受士族剥削,也不愿参军入伍成为兵奴。 卖苦力总好过卖命,没有人愿意为一个即將覆灭的晋室江山效力。 琅琊孙氏的孙恩自封教主,率领五斗米道信徒在浙东起义,旬日间聚眾十余万,起义军骤成燎原之势。 令所有人都没能想到的是,当年底,起义军率先攻破建康,大掠十余日。 自长安、洛阳之后,晋室国都再一次受到毁灭性破坏。 司马元显在刘裕等將领拥护下,裹挟晋帝司马德宗逃往东阳郡(浙江金华)一带.... 第535章 涤盪江东 第535章 涤盪江东 建康宫宣室殿內传出一阵阵孩童啼哭声。 梁广端坐在御位上,饶有兴致地看著站在他面前的一位青裳妇人和紧紧依偎在她身边的两个幼童。 妇人年过半百,高高挽起的发警上有些许斑白。 她眼角有细密皱纹,鼻翼两侧的纹路也清晰可见,看得出年纪已经不小了。 儘管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抹不去的痕印,可那份淡然嫻静的气质依旧不变,更添一份乱世中歷经劫难留下的恬淡静气。 梁广打量著她,看得出这是一位年轻时风姿绰约、青眉黛目的美人。 “.....尊夫王凝之王內史不幸歿於孙恩、卢循之乱,夫人的几位息子也一同罹难.....令姜夫人,还请节袁..:::”梁广说道。 谢道揽著一双小孙子,淡淡地道:“多谢陛下费心替贱妾打探,妾在此万分敬谢~” 说著,她微微鞠身頜首。 梁广看著她,从她的脸上竟看不出丝毫伤感悲慟。 “虽然这么问有些不妥,但朕还是想知道,令姜夫人为何能做到如此淡然自若?” 谢道眉眼稍抬,平静面容流露些许无奈、愁苦、哀伤:“..:..王叔平素来篤信五斗米道, 甚至和孙恩叔父孙泰颇有往来.... 会稽郡爆发五斗米教徒暴乱,和他平日里懈怠不察脱不了干係... 甚至在贼人攻打府邸时,他还同几个僚属焚香祷告,寄希望於神鬼相助...., 如此糊涂,焉能不遭难? 蕴之、平之、亨之、恩之四子... 谢道哽咽得说不出话,谈到四个不幸遇害的儿子,她的心绪终於出现波动, 梁广道了声节哀,端起茶盅啜了口。 传闻谢道夫妇感情不睦,看来果然不假。 谈及丈夫会稽內史王凝之,她平静的犹如一汪失去流动的池水,掀不起丝毫涟漪。 从她的语气中也能听出,她对丈夫早已失望透顶。 唯独四个不幸的儿子,才能让她的心產生些许悸动。 “朕以谢琰为广昌郡太守,谢氏一族尽数迁往广昌、新野居住,令姜夫人就带著两名小孙儿隨谢琰一同迁往广昌吧......” 梁广看了眼谢道身边两个哭鼻子抹泪的小童。 “妾拜谢陛下!” 谢道屈膝叩首,还不忘拉著两个小孙儿一起叩头。 迟疑了下,谢道福身道:“其实令姜乃贱妾小字,素来只有族中长辈和丈夫呼唤,陛下唤妾本名便可,夫人之称万万当不起,以闺中小字相称更是不妥.... 1 梁广笑了笑,自顾自地道:“令姜夫人先去广昌安顿,待时局太平些,朕派人接令姜夫人前去长安小住几日,也顺道看看关中景色。 皇后平生最为倾慕之人便是令姜夫人,你二人若是见面,说不定能成为知已好友” 谢道微眉头,眉眼薄怒又有些无奈。 面前的男人把她的闺中小字掛在嘴边,叫出口时让她有些不自在。 她已经隱晦提醒如此称呼並不妥当,可这男人显然不打算理会。 唉~谁让这位年纪比她小不少的男人,是这天底下最为尊贵之人,权力地位带来的巨大压力, 就算她再怎么恬淡不畏死,也有种战战兢兢喘不过气的感觉。 不为別的,就算为了身边的两个小孙子,她也不敢有丝毫逆的言语乃至举动。 她的確已经心如死灰,可若是连拼尽性命保护的两个小孙儿也惨遭不幸,她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动力活下去.... “贱妾薄名能得皇后所知,当真是惶恐不已.....” 谢道福身再拜,看了眼御位之上四平八稳的男人,暗暗嘆了口气。 看来这一趟长安之行是躲不过去了,大周皇后邀请,岂有她拒绝的份? 她此生从未踏足过关中,曾经也很想有机会前去游览一番。 只是没能想到,有生之年她真有机会前往长安,却是在建康告破、晋室几近覆灭的情况下。 又敘谈了几句,谢道带著两个小孙子告退。 她跨出宣室殿时,王国宝、谢琰、褚爽、王愉、桓修、司马休之、向靖、王镇恶......一眾晋室降臣降將和大周公卿將领前来勤见。 谢道牵著两个小孙子避让一旁,微微頜首垂目,打算等眾人入殿后她再走。 让她感到意外的是,王国宝、王镇恶等人也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主动让开廊道,礼敬让她先行。 谢道了,注意到族弟谢琰看她的目光有些闪烁,暗含些许道不清的意味。 她很快明白些什么。 周主无疑是雄才大略的一代帝王,即便如此,私德方面也有为人所垢病之处。 其中之一便是“好人妇”之名。 周主特意单独召见她,这在有心人看来,或许代表著其他用意... 谢道心中涌出强烈的羞愤和耻辱,可是这种感觉很快又消失不见,甚至连她自己也感到异。 在如今的时局里,能获得周主异样“青睞”,对於她而言,或许是一道最强有力的护身符。 这些风言风语的存在,让她在整个大周疆土之內无人胆敢冒犯。 谢道抿了抿唇,眼眸有些黯然,有些自嘲,对著眾人微微鞠礼后,牵著一双小孙子穿过廊道离去。 那男人看她的眼神的確很放肆、很冒犯,却没有任何淫邪之意。 或许是因为她年长他太多,或许是因为传言只是传言而已。 如今,江南士女不论出身门第,只要那男人想要,还不是排著队任由挑选。 她已经不再年轻,除了些许名声,再无任何值得那男人留恋之处。 呵~罢了,那些个风言风语想来禁绝不了,连那男人都不在乎,她又何必多想? 谢道想通了这些,脚步轻快而去.... 宣室殿內,山呼万岁过后,眾臣立於殿上,犹如大朝会时人人肃然不苟言笑。 梁广目光划过眾人,“朕收到消息,刘裕假借司马德宗之命,自称奉詔诛杀逆臣,已於半月前杀司马元显拥司马德宗復辟。 刘裕挟司马德宗退守临海郡,与孙恩、卢循率领的起义军联合对抗王师。 刘裕偽詔称宋公,还给孙恩、卢循封官拜將,打出保卫晋室、抗击梁周的口號,儼然一副晋室社稷守护者的姿態,实在可恨! 朕已命刘敬宣、傅弘之、王镇恶、桓石康四路大军会攻临海郡,年底之前必须彻底平靖浙东诸郡!” 一眾晋室降臣俱是凛然,看来皇帝陛下已经下定决心要扫灭晋室顽抗余孽,不留给司马德宗和刘裕分毫还击可能。 孙恩、卢循两个逆贼,竟然摇身一变成了晋室保卫者,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接下来一系列封赏拜授给所有晋室降臣吃了颗定心丸,赞喝千秋万岁的欢呼声响个不停。 首任扬州大都督梁成不日到任,后续大周在江东的治理,將会以建康、广陵为核心。 “弘茂””梁广看向褚爽。 褚爽仍旧担任中书侍郎,只不过效忠对象从晋室换作了大周。 “臣在””褚爽急忙出列。 王国宝、司马休之等人看他的眼神有些忌妒。 事到如今,褚爽早在两年前就暗通长安的事已广为人知,周主对他的亲善態度也就不足为奇了。 “朕听闻弘茂膝下有一女,闺名灵媛,天性柔顺、四业允备,朕欲聘为太子妃,不知弘茂意下如何?”梁广笑吟吟地道。 褚爽浑身一震,惊地瞪大眼。 殿上眾臣也是面面相,一个个吃惊地张大嘴巴。 皇帝陛下欲聘褚氏女为太子妃? 这是要给江东士族门阀一个进入大周权力核心的机会呀! 王国宝、王愉、谢琰、司马休之几人登时眼晴都红了,如此泼天大的美事,怎么就砸在了褚爽头上? 褚爽嘴皮子哆嗦著,他的闺女褚灵媛成为太子妃,將来便是大周皇后,这对褚氏意味著什么再明显不过。 “臣叩谢陛下天恩!臣女蒲柳之姿,只恐难入太子之眼....:”褚爽说话声都结巴了。 梁广笑著摆摆手:“弘茂之女素有才德美名,朕若非遣人打探过,也不会仓促下决定, 若是弘茂不反对,此事就这么定下了。 等长安遣使来商谈聘娶大婚之事,朕再和卿细细商量~” 褚爽激动垂泪,叩首道:“臣叩谢陛下,阳翟褚氏一族当永世为大周效死!” 梁广勉励了几句,正要说什么,虎將军王睿神情凝重地匆匆入殿:“陛下,有鄴城急报送到!” “邮城?”梁广心里咯一声。 內侍呈上急递,梁广拆阅细看,寥寥几行字让他眉头紧皱。 慕容德、慕容麟在李方和刘亢猩连续打击下逃往龙城而去。 李方本打算亲自率军征討龙城,不想兵马才到蓟县他便染病倒下。 李方上书请辞冀州大都督一职,同时请派將领替换他继续领兵征討龙城。 慕容燕国残余势力退回辽西,如今正是彻底覆灭的好机会,痛打落水狗的机会不容错过。 如果不是病情沉重难以坚持,李方不可能选择在这个时候请辞。 梁广的心猛地揪紧,征討龙城可以延后,可李方的病情却不容轻忽。 宣室殿內陷入安静,群臣见皇帝陛下皱眉不语,谁也不敢多话,气氛一下子沉闷起来。 梁广自光越过群臣,看向大殿外的蔚蓝天际。 本想留在建康坐镇指挥,等到击败刘裕俘获司马德宗再回长安。 可数万周军停留在蓟县,时间太久也不是办法。 扫平辽西进军龙城的战事交给別人还真有些不放心,如果李方回鄴城养病,那么只有他自己亲自前往蓟县领军,如此方能確保灭燕战事顺利进行。 梁广心里颇为遗憾,不能留在建康见证晋室灭亡,不能在战场上再和刘裕交手,必定成为此生憾事..... 大周天授八年秋,梁广自建康启程赶赴鄴城,与李方短暂会面后直奔蓟县,统领五万大军亲征龙城。 翌年春三月,周军克龙城,擒慕容德斩慕容麟,俘获慕容氏王公贵戚二百余人,辽西大定。 两月后,高句丽王高丘夫遣使朝贡,尊大周为宗主国。 梁广於龙城召见高句丽国使,正式册封高丘夫为高丽王... 第536章 太平谣 第536章 太平谣 临海郡章安县以北十五里,周军王镇恶所部大营內一片狼藉。 兵士们正在打扫营地,收敛同袍尸骸,把作乱战死的三百余降兵户体搬出营地焚烧毁坏。 土镇恶跌坐在地,身后大帐已被大火焚毁一空,烧成一地黑灰。 他身边有颗人头,大张著嘴,嘴里插著枪头,枪尖从后颈刺出。 王镇恶后背、两臂、腿股多处受伤,亲兵和医工围著他一顿包扎。 身上伤痛让王镇噁心中愈发恼火,衝著人头狼狠唾了口唾沫。 这傢伙名叫沈田子,原本是五斗米贼孙恩、卢循的部下。 自从周军进驻建康,开始大范围扫荡江东,孙恩、卢循和挟持晋帝司马德宗的刘裕两伙逆贼合流会师,依託临海郡內复杂的山陵地形与周军顽抗。 从天授八年到现在,王镇恶足足和刘裕打了三年。 单凭刘裕儿方兵马和临海郡逼仄之地,自然是不足以对抗土师。 王镇恶暗中调查得知,一些江东士族不满於大周统治,阴结刘裕秘密资助贼军。 王镇恶將这一情报火速密奏长安,天子很快授权他都督浙东诸军事,全权负责扫清乱贼。 王镇恶联手扬州大都督梁成,开始对一部分江东士族动手,清洗了数以方计的潜在反贼, 如此一来,刘裕团伙失去后勤资助,且鹰战多年累及民生,惹得临海百姓对偽晋势力深恶痛绝。 失掉民心后,刘裕团伙再难在临海立足,近来已经准备撤往东箕列岛,准备以海岛作为根据地,继续“保卫晋室,抗击梁周”的事业。 孙恩、卢循原本在大周的招抚政策感召下,已经准备擒拿刘裕和晋帝投降大周,不想密谋被刘裕获悉,提前动手除掉二人,兼併五斗米贼眾。 沈田子之父也死於那一场动乱。 所以当沈田子带著几百个败兵投降时,王镇恶並未察觉其诈降之意。 昨日夜里,王镇恶设宴款待长安来使,沈田子半夜里突然发动兵变。 只差一点,大周浙东最高军事统帅,就要不幸死於营中哗乱。 王镇噁心有余悸,他自己身死是小,耽误朝廷平定浙东,使得江南大好形势出现逆转才是百死莫赎。 天子对他委以重任,如果辜负了这份信任,他自己也没脸回长安。 王镇恶爬起身,提刀对著沈田子的人头一顿劈砍,直把人头砍得稀烂。 “来人!立即整顿兵马,两日后再攻刘贼这一次,本都督誓要捣毁刘贼壁垒!” 王镇恶咬牙切齿地怒喝。 半月后,临海郡东部海岸,二十余艘海船整列风帆,准备装载兵士、粮食、牲畜、器械向东远航,至东箕列岛附近寻一处安身立命之地。 刘裕挎刀站在岸边,望著海船上高高飘扬的宋字大旗沉默不语。 王镇恶调集重兵攻破坞堡,抢走晋帝司马德宗,他率领的这一支“晋军”再无立足之地,只能退守海岛,效法当年孙恩、卢循蛰伏旧事,寄希望於日后反攻復国。 恢復晋室的口號只不过是用来笼络人心,实则刘裕早就以宋王自居。 只不过他这位宋王,显然没有曾经的司马晋室有號召力。 司马氏再怎么不堪,好歹稳坐建康半壁江山近百年之久。 大周要想彻底消除晋室人心,还得费不少时间。 “大王,一切准备就绪,可以启程了!” 龙骤將军檀道济赶来报刘裕回过神,远远看了眼那一排海船,略一点头:“传令全军,起帆出发!” 檀道济迟疑了下,似乎想说什么,见他神情冷肃,嘆口气没说出口,应了声下去传令。 刘裕面无表情,不用猜他也知道檀道济想说什么。 自从建康告破,数年来他率领这支残军与周军屡屡周旋,耗到现在已经是山穷水尽。 深得他倚重的刘穆之战死了,刘轨、孙无终被刘敬宣所杀,曾经的北府眾將投降的投降,战死的战死,也有如高衡、田洛等人隱姓埋名不知所踪。 就连他的弟弟刘道规,也在一次次周军围剿下身心俱疲失去抵抗意志,选择投降后被迁往辽西,如今已音讯全无。 刘裕眯眼望著一艘艘升帆的海船往东而去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不知道自己的下场究竟如何。 不过近来周军动作有所减缓,王镇恶把精力转移到了清洗江东士族身上。 刘裕明白,这並不是周军有意放他一马,而是长安朝廷想藉此机会,拔除江东士族里的贰心者他刘裕就是一条鲜活美味的鱼饵,是长安朝廷用来清除异己的诱饵。 刘裕闭了闭眼,深吸口气,让自己的心重新变得坚定。 他大步踏著板登上海船,率领这一支宋军出海远遁。 此后十余年內,东箕列岛为宋王刘裕所占,屡屡侵扰东南沿海。 临海百姓称其为海贼王... vn 当晋帝司马德宗乘坐的马车,於当年秋天驶入长安霸城门时,引来了长安士民的热议围观。 司马德宗笑呵呵地坐在马车上,朝著满街百姓挥手示意,竟对解送他的固安县公傅弘之笑道:“不想长安百姓如此爱戴朕”” 傅弘之笑笑不说话,送司马德宗直入宫城, 天子下詔,封司马德宗为西乡公,迁往安康郡居住, 就在司马德宗入长安不久,扬州传来消息,扬州大都督、南安王梁成不幸病逝,卒於任上。 天子追赠梁成为太师,赐諡为“毅”,史称南安毅王冬十月,天子升含章殿临轩赐宴,为即將远赴扬州出镇的安定王梁恪饿行。 扬州大都督一职对於稳定江东至关重要,梁广思前想后,还是决定以庶长子梁恪出镇。 贵妃慕容娥英哭作泪人,她就这么一位儿子,如今远赴扬州不知几时才能得见,自然是万般不舍。 十月十二,梁广携慕容娥英、皇太子梁桓亲至灞桥折柳相送。 梁广站在霸上大营,眺望著梁恪率领的队伍透迤东行,一时间心绪万千。 想来当年符坚送符不出镇鄴城时,行至霸上也是和他现在同样的心情,既不舍又满含殷切期望。 虚岁已十七的梁恪和他年轻时一般高大魁伟,常年习武弓马俱佳,只是性情略显火爆,好在多年教导下有所收敛。 梁广对他的重视程度不亚於太子梁桓。 只要梁恪能稳坐扬州,不需要太久,十年时间足以让大周的统治深入人心。 当年符坚送別符不时,长安鲜卑混居人心各异,耳边还有赵整编唱的童谣作为警示:“阿得脂,阿得脂,博劳舅父是仇绥,尾长翼短不能飞,远徙种人留鲜卑,一旦缓急当语谁?” 而如今,长安、霸上传唱的童谣却是:“太平谣,太平谣,圣主德化八荒辽。稻满仓牛羊壮,百族欢顏颂帝朝。一朝安寧春常在,万世基业永不凋!” 梁广深吸口气,霸上冬风浸润肺腑一阵寒凉袭来,可是他的心却一片暖融。 自秦建元十八年,他跟隨符坚南徵到现在,十八年时光弹指一挥间。 而他也用十八年时间,亲手缔造一个承袭两汉魏晋的大一统王朝。 如今已是大周天授十一年,他这位开国之君也已经三十四岁。 虽已不再年轻,可他的心依旧火热充满干劲。 他还有许多未竟事业等著他去完成,还有许多改革举措等著他去施行。 一声大喝,梁广跨马沿著霸上大营军马道衝下山坡,直奔长安而去。 身后上千名虎纹锦衣锦裤的虎卫士急忙驾马跟上。 大周天子的九龙纹旗在风中招展飘摇。 大周天授十一年,公元400年。 这一年,大周疆界恢復至西晋开国之初。 这一年,太平谣传唱大江南北。 这一年,凉州刺史贏觴攻破武都灭亡吕凉政权,姚秦主姚兴为吐谷浑所害,偽秦王符登死於部下叛乱。 这一年,皇太子梁桓正式入政事堂议政。 《周书·帝纪一》 “....太祖高皇帝以雄杰之姿,承板荡之运。初隨符坚乱,提剑起於行伍;后膺昊天之命,开国创於三晋。 其征伐也,扫慕容於参合,破西羌於陇西,摧桓氏於荆楚,楼船渡江而晋鼎移,铁骑踏雪而胡尘靖.... 及混一区宇,乃革弊图新。废汉胡分治之陋,立府兵均田之基;迁羌氏入华堂,令士庶通婚宦;復太学以延文教,开取士而拔寒俊..... 终使关河寧晏,民咏“稻满仓牛羊壮”;华夷归心,童谣“百族欢顏颂帝朝”:..: 当其送子出镇,亲御灞上,忆符坚旧事而不忧一一非无赵整之諫,实有太平之象也... ...太和八年辛卯,帝崩於乾元殿,时年六十八。九月癸酉,葬渭北永陵.... 文帝即位,尊曰高皇帝,庙號太祖.... 史臣日:太祖秉性雄毅,威服四海而刑赏必信;驭臣以公,虽元勛宿旧亦不假私恩。 观其一生,荡涤群丑以復汉家冠冕,德化八荒而致天下一统。功超三代,业迈高光,垂统立极,诚为华夏中兴不桃之祖! 巍乎其功,荡荡乎其德,永为万世法!” 第537章 番外1 周书·列传第十三·嬴觴 第537章 番外1 周书·列传第十三·嬴觴 崇政殿偏殿內,贏觴一边等候天子召见,一边和悉罗多、赵钧、申朗几人品茗閒谈。 “我是真羡慕无殤兄,以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就能代天子牧守一方,弘文馆国史院单开传本青史留名那也是板上钉钉之事.....:”悉罗多啜口茶,咂巴嘴感慨道。 赵钧、申朗几人也是满含敬佩地说了几句恭贺之言。 相较於他们这些士族豪强出身的將领守臣,贏觴从一个普通府兵成长为大周首任凉州刺史,经歷可是要传奇得多。 “悉罗將军过誉了,此去凉州路途遥远,吕凉偽逆政权屡剿不绝,在下也是深感责任重大啊^”贏觴摇摇头,不无忧虑地嘆了声。 悉罗多笑道:“相比起留在京城,无殤兄远赴凉州肯定是辛苦得多。 听闻天子有意打通祁连山走廊,重新畅通西域通商之路,若是无殤兄去到武都战事顺利,想来这进军西域的任务,也得落在兄肩上?” 贏没有正面回答,笑了笑道:“一切听凭天子决断~” 其实这个问题天子早就私下里问过他的意思,愿不愿意继续进军西域,宣扬大周国威於域外, 招抚西域诸国。 他没有多做考虑,当场便应下。 西域远行之路不好走,可身为人臣备受天子信任,他认为自己有义务和责任挑起这一重担。 他自小虽然读书不多,却也年少立志,以傅介子、班定远为楷模,誓要做那拓土千里、弘扬国威之千古名臣。 大周鼎立关中,数年时间扫平东夏,去罗更是一举渡江攻占建康,九州归一正式进入倒计时。 圣天子在朝,如今对於他而言无疑是最好的时代,也是他实现人生抱负的绝佳时机。 贏觴目光向殿外投去,远处新修建的含元殿房顶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进军西域之前,他还担负著攻灭吕凉偽逆政权的重任。 101看书1?1???.???全手打无错站 明年江南战事告一段落,天子就会正式发动河西之战,十万大军集结金城郡勇士川,將会对偽凉王吕光以及禿髮部为首的河西鲜卑叛乱部族进行军事打击。 而他这位“內定”的凉州刺史,大概率便是河西之战的总指挥。 关於战事如何进行,贏觴心中早有筹划,就等著今日君前答对时详细介绍。 过了会,有黄门內侍过来恭请贏入內殿勤见。 与一眾同僚道別后,贏觴整理袍服冠带,隨宦者从容入殿。 “.....卿此去武都,除了身兼攻伐之重,还要多多向河西士民宣扬我大周国政,招抚诸部鲜卑,同时向吐谷浑彰显兵威,叫树洛干那虏酋知我大周军容之盛,免得其生出冒犯畔边之心... 9 天子低沉威严的说话声自皇陛之上传来,贏觴站在大殿上,微微躬身聆听著。 ......朕给卿五年时间,五年平定河西,宣扬王化,而后再进军西域,叫西域诸国重新归入我华夏版图..... , “陛下放心,臣去到武都就著手整备军务,爭取两年內结束战事,再用三年时间宣扬王化、招抚各族黎庶...:.:”贏觴躬身揖礼。 “甚好~” 天子的声音顿了顿,而后贏便看见天子起身走下皇陛,径直向他走来。 贏觴急忙下拜,不等他跪倒,双臂便被天子双手有力地托住。 “卿追隨朕多年,从虎责军到平阳府兵,正是有卿这样的忠勇义臣一路相伴,朕才能横扫并州挺进关中,鼎立大周国基至有今日之盛.::::” 天子话音略顿,贏觴躬身垂目,忽地感觉到天子宽厚有力的手掌在他肩头拍了拍。 “卿此去武都,五年平河西,之后进军西域又不知多少年才能迴转长安... 一想到此,朕心中著实不舍啊~” 贏觴心头一热,双目微红地拱手道:“臣也想常伴陛下左右,可国境未平逆贼未除,臣却不敢懈怠分毫..... 此去武都不知几年方回,还望陛下多多保重,待臣廓清西域回京之日,再到陛下御前覲见!” 贏觴眼皮低垂了下復又抬起,笑容里带有些许硬咽:“待畅通西行之路,臣希望可以常伴君前,早晚聆听陛下教诲!” 天子爽朗的笑声响彻大殿,“卿比朕年长几岁,该当是卿多多保重才是! 你我君臣且还年轻,日后有的是时间相聚! 朕就在这长安宫城之內,静待卿凯旋之音!” 两行热泪从贏觴面庞滑落,他郑重其事地下拜叩首:“臣拜別陛下!西域不靖,臣誓不回还! 1 天子略一頜首,只是语气沉沉地道了两个字:“珍重!” 跨出殿门时,温煦日光照射在贏觴身上,让他浑身充满了干劲。 他感受到天子的自光还在注视著他,他却没有回头,昂首阔步踏出殿门,迎著骄阳走下高高的台阶。 天子的目光是那样殷切,包含著对他的信任和期望。 这是莫大的鼓舞,更是沉重的责任。 有天子在长安全力支持,他就可以在河西放开手脚大干一场。 待服西域诸国,畅通丝绸之路,不使河西再为鲜卑胡虏所扰,那时回到长安,他才对得起今日天子对他的殷切重託, 此去西行路途万里,兵危战凶,虽九死犹未悔..... 大周天授十一年秋,凉州刺史贏觴攻破武都,俘吕凉偽逆宗室七十二人..., 十二年春三月,禿髮利鹿孤叛周於张掖,凉州大都督贏觴拔之,杀利鹿孤及其部眾百三十人十三年冬,吐谷浑寇武威,酒泉公贏觴破贼於弱水之畔... 十五年夏,帝以贏觴为首任西域大都护,领兵五万出玉门入鄯善...: 十八年五月,贏觴破疏勒城,俘乌孙王公百六十人槛送长安,天子大悦,晋贏为定国公太和五年,公元429年,四月癸酉,定国公贏觴自轮台城卸任西域大都护,回京途中病逝,享年六十六... 天子下詔朝三日,命皇太子亲至永定门迎棺,以宗王之礼附葬永陵,赐諡“武安”,以贏觴长子贏烈袭爵....: 史臣日:贏武安,梁州安康郡人,起於寒微,荷太祖知遇,一生行跡,尽在刀锋马蹄之间。 昔者张騫凿空、班超定远,皆经营数十年始通西域;觴独以孤忠悬军万里,镊服五十国,復汉家冠冕於流沙之外。君臣一誓,白头不渝;山河一统,青史长铭一一岂非大周之幸,苍生之福耶? > 第538章 番外2 番须道上的李铁头 第538章 番外2 番须道上的李铁头 公元365年,大秦建元元年。 一场冬雪不期而至,使得吴山一夜之间披上银装。 吴山西麓,渭水之畔,有一座柔凶坞,乃是控扼渭水河道以及临河山道的重要军塞。 吴山属於陇山山脉,柔凶坞据守的山道西段,便是连通陈仓和上邦(天水属县)的番须道。 番须道也是关中通往陇西的核心主干道之一。 天光微亮时,柔凶坞內升起一股股炊烟,早已习惯大雪封山的堡民们,並不会因为一场突然將至的大雪而打乱生活节奏。 靠近坞堡西门的一座打铁坊內,李方打著哈欠爬起身,准备拆下门板生起炭火,开始新一日的打铁营生。 他刚跨出里屋,便听到东耳房后面传来哗地一声,像是什么东西垮塌倾倒。 “入尔母!”李方脸色微变,忍不住骂咧一声,顾不上系绑腿,拉著布履便一阵风似地衝到东耳房后。 只见土屋背后的院墙果然如他猜测的那般,被墙头积雪压得垮塌大半。 靠墙摆放的几个晾晒毛货、药材的架子倒翻在地,几支老山参也被土石压烂。 李方心疼地麵皮直抽抽,叉著腰杆一顿脚大骂。 “铁头!” 一声清脆的妇人叱声从里屋传来,一名穿著青布荆裙,约莫十八九岁的妇人挎著提篮,一双明亮水润的眸子气呼呼地瞪著李方。 “娘!你起身作甚?还不赶紧回屋躺著歇息去?” 李方咧咧嘴,急忙小跑回来。 “躺什躺?今儿个士伍们巡山回坞,家家户户的大小娘子都得帮忙浆洗衣物,照顾伤员,哪有工夫歇息?” 娘没好气地拍开李方伸过来的手爪。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可是....可是你肚子里有了崽.....使不得力气.....不如我去找什长说说,让你歇息一日? 李方著脸凑近,一双爪子在娘肚皮上小心翼翼地抚摸著。 “什么崽不崽的?难听死了!你当我是圈子里养的羊?” 娘气呼呼地伸手去揪他的耳朵。 李方牙咧嘴,也不敢反抗,任由娘提溜自己的耳朵。 见他扮鬼脸古灵精怪,娘又忍不住扑笑出声。 “什长找了你好几次,想让你率领张二郎、刘五郎几个往新阳一带摸清乞伏部鲜卑虏贼动向, 你每次都给他回绝了,什长正生气哩,现在去求他,哪会有好脸色看?” 小夫妻嬉闹了一阵,娘拉著李方的手很是认真地说道。 李方撇撇嘴:“管他有啥脸色,反正我是梁氏私属匠户,又不是私兵,只要梁郡守不发话, 他一个什长强迫不了我!” 娘依偎在他怀里,捧著肚子轻声道:“人家总归是个管事的,得罪了对咱没好处~” 李方迟疑了下,挠挠头道:“可你怀了身子... 娘笑道:“我帮什长他老娘做了今年的冬衣,看在这点情分上,他也不会过分为难,你先忙,我傍晚之前就回来~” “尔母婢的.....”李方嘴里嘟著骂了两声。 娘嗔怪道:“都快当爹的人了,嘴上还没个把门的?你想让儿子將来长大当个泼皮无赖?” 李方嘿嘿道:“我的儿子,当然要比我强!將来我带你们娘俩去长安,让他跟著几位少君挣前程!” 娘不轻不重地打了他一下:“几位少君是何等人物?你儿子不过是僮奴子,人家岂会看得上?” “僮奴子咋啦?”李方瞪著眼,嗓门一下子高了八度。 “只要有本事,僮奴子也能封官拜將!那姚羌魔下的梁国儿不过是个野奴出身,现在不照样当上督邮? 梁国儿都行,我李方的儿子咋不行?” “好好好,就属你行,反正儿子是你的,他若是不成材,也是你这个当阿父的管教不当....” 娘嬉笑著,搂著李方的脖子在他耳边呵出热气:“等生下小郎,我还想要个闺女,將来亲手为她缝一件嫁衣.....” 李方咧嘴笑得如那山般烂漫:“两个娃咋够?我要十个八个!” “胚~” 趁著天色尚早,小夫妻便著手收拾一片狼藉的院墙..... 响午时,李方送娘出门,抄起铁锤叮叮眶开始打铁。 今日还有几十件兵器农具等著他修补。 他乃是天水太守梁熙的私属隶户,在梁氏属籍划分里分属匠户,平时基本不用上战场,只用留守坞堡內负责铁器修补製造。 不过他却有一身不俗的搏杀本事,因此在柔凶坞內也算小有名气,就连几位什长也对他高看一眼。 炭火烘烤得屋內热烘烘,李方光赤上身早已是汗流瀆背。 光线一暗,两个高大人影步入冶屋。 “催什催?说好下午来取的~”李方以为是昨日送来兵器的什长,头也不回地道。 “铁头这手艺越发精湛了~” 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李方抢锤的手一顿,猛地转过身来,瞪大眼看著二人。 “老梁叔?僧宝!?” 李方脸上绽露惊喜,来者不是別人,正是和他交情颇深的梁士伍、梁僧宝父子。 梁氏父子也是僮奴出身,梁士伍做过宗长梁平老的亲卫,战场上救过宗长的命,因此得赐梁姓,从僮奴升为部曲,如今已有都尉官身。 “哈哈哈~” 治炼屋子內传出一阵阵豪迈大笑声,旧友重逢,李方急忙招呼二人往隔壁屋子坐。 “你二人不是跟隨宗长征討阴平去了?怎会突然到这柔凶坞来?”李方手忙脚乱地弄了些茶汤出来,三人对岸箕坐著。 梁士伍笑道:“近来陇西鲜卑诸部异动频频,宗长担心乞伏部会大举入寇,特意派了几名部曲宾客前来相助三郎君,我们也是隨同前来。” 梁僧宝较为沉默寡言,只是点头饮著茶汤不说话。 李方一拍脑门:“难怪前些日强什长让我带队翻越西山往新阳一带探察,原来虏贼们真有入寇跡象?” 梁士伍道:“乞伏部得到凉王张天锡支持,纠集了几万落陇西鲜卑部民,准备大举入寇天水, 抢夺陇山要道,这一次大战,起码是十万人规模以上....” 李方咽咽唾沫,“若果真开战,那可就是近十年內,陇山爆发的最大规模战事~” “可不是啊~”梁士伍轻嘆一声。 李方犹豫了下,一咬牙道:“等我把炉火熄了,隨你们走一趟新阳!” 梁士伍愜了愜:“可你不是已经回绝了强什长?” 李方笑道:“柔凶坞內没人比我更清楚番须道周围山势地形,你们爷俩对地方不熟悉,还是由我带路为好!” 梁僧宝拱手道:“多谢铁头兄!” “矣~自家兄弟说这些作甚?”李方压下他的手,梁僧宝微露笑容,心里泛起暖意。 “对了,嫂子生了吧?男娃女娃?起了个啥名?” 谈完正事,三人笑著说些家常。 梁僧宝眼中闪过些许想念,“男娃,阿父取名叫做梁广!” 梁....广.. 李方竖起大拇指,“这名儿起的好!这娃儿將来一定是號人物!” 梁僧宝也笑了,“等娘生了儿子,就让他们结义做兄弟!” 李方大笑:“若是生了个小娘,可不就便宜你家广郎啦~” “哈哈哈~” 俄顷,三人简单用了些饭食,收拾箭刀弓,穿戴皮绒冬衣,掩上屋门去寻强什长,带上几名土伍出坞堡往西山而去。 李方托人带话给娘,告诉他自己旬日便回。 三日后,五百余鲜卑虏兵摸黑抵近柔凶坞,趁著天明时开坞堡门之际一举攻入堡內。 鲜卑虏兵在堡內烧杀抢掠,大火三日不绝..... 半月后,李方重新回到柔凶坞,站在自家屋舍前时,一双赤红眼止不住地流下泪水。 几间土屋早已坍塌,大火蔓延后留下一地灰烬。 打铁的冶房垮塌大半,熄灭的炉灶上有一具烧毁漆黑的骸骨,蜷缩著身躯,看得出是个女子身形..: 李方大张著嘴,全身禁离般缓缓跪倒在地,额头重重叩下,侧著身子躺倒。 他口涎泪水糊满一脸,大张著嘴却是半点声音哭不出来...: 雪扑落下,他就这么躺在炉灶旁,一连几日不动弹,直至浑身落满飘雪...: 数日后,李方在柔凶坞北面山麓上,寻了处视野开阔之地將娘尸骸安葬。 又过数日,李方提了口早年打造的环首铁刀,独身前往新阳秦军大营, 柔凶坞在半年后迎来重建,又一批坞堡民迁入居住, 打铁的李铁头自此消失无踪,番须道上却多了个凶狠无赖的梁氏私兵李方... 大周太和三年,公元427年,譙王李方病逝於长安,时年八十。 天子下詔,缀朝一月,追赠李方相国,赐諡號“忠武”,配享太庙,附葬永陵,以李方长子李康袭爵譙国公. 史臣日:譙忠武王方,起於寒微而忠贞贯日月,发於行伍而功勋震山河.... 少为梁氏匠奴,然天授雄毅,不坠凌云之志。当建元板荡,妻歿於虏祸,乃提刀入行伍,誓扫胡尘是时太祖龙潜长安,方仗剑相从,君臣之契始肇於此,终成开国柱石第一勛! 第539章 番外3 赫连勃勃之乱 第539章 番外3 赫连勃勃之乱 夏州,化政郡,岩绿城, 秋分刚过,天气陡然寒凉,城外平坦光禿的菱黄草地沾上一层霜露。 几支驼队刚刚驶出城门,城楼上便传来急促的鸣声。 熟悉岩绿城四门律令的商队首领知道,这是刺史府出现紧急状况,城门令遵从命令封闭城门的讯號。 呜~呜~鸣一两短一长的號角声几乎同一时刻自北边传来。 很快,驻足观望的驼队商贩们觉察到脚下大地传来轻微颤动。 一股轰鸣声仿若从地底传来,越来越近,地面的震动越发明显。 商队首领遮目眺望,脸色条地一变。 北边地平线上,一道长长的黑线蔓延过来,犹如一道黑色的雄伟的堤坝,凭空出现在广无垠的南河套大地上。 “是铁弗部骑兵!” 有商贩指著北边大声尖叫起来。 自从两年前,单于左都督、铁弗部酋帅刘勃勃吞併贺兰部以后,阴山以南地区,便呈现出铁弗部一家独大之势。 也唯有號称控弦二十万的铁弗部,才能在短时间內发动如此规模的骑兵部队。 “快走!今日这岩绿城,怕是要有天大的事情发生!”商队首领跨上马怒吼。 “可是货物怎么办?一千两百的皮货啊~” “没有这批货,咱们拿什么偿还柜坊贷债?” 商队首领急道:“命要紧还是货物要紧?钱永远挣不完,命可只有一条!” “欲~数~” 几声吆喝逼近,有一队铁弗侦骑发现了他们,正在快速靠拢。 “嗖嗖~”几支羽箭已经提前射到驼队商贩们不敢再迟疑,砍断韁绳鞍套,爬上素驼和马匹,拼命挥打鞭子往南逃命。 “铁弗部召集大军围城,难道想造反?” “天吶~他们怎么敢?!” 商队首领一边骑马狂奔,一边回头远远望了眼。 铁弗匈奴骑兵没有继续追赶他们,而是嬉笑著查验他们拋下的皮货和玉石。 商队首领红了眼睛,这可是他倾家荡產冒著性命危险得来的一批货物,就指望著运到长安西市大挣一笔,好让他还清债务东山再起。 如今,却是什么都没了..... “该死的屠各奴!”商队首领悲愤地大骂一声。 铺天盖地的匈奴骑兵消失在地平线之下时,商队首领看见岩绿城楼上,原本高高飘扬的大周旗帜不知何时落了地。 取而代之的是一面鹰顶金冠图案的匈奴王旗。 商队首领倒吸一口凉气,铁弗部果然反了! 他猛地想起来,在距离岩绿城以南二百里的白於山下,有大周设置的靖边镇。 那是一座军镇,常年屯驻一万两千名大周兵士。 “我们去靖边镇!向毛镇將通报敌情!”商队首领大声吆喝著,率领眾人往南奔去... 岩绿城刺史府,经过不到一刻钟的清洗,连同刺史苟宏家卷十二口在內的近百十人全部遭到屠戮,尚且温热的户体躺倒一地。 鬚髮皆白的刘勃勃一身黑漆明光鎧,踩著满地鲜血步入刺史府前庭。 刘勃勃的两个儿子,刘昌和刘定押著只存一口气的刺史苟宏跪倒在跟前。 刘勃勃低头看著他,铁盔下一双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流露出令人心悸的凶戾。 .....先帝待你恩厚,三十余年来不曾冷落分毫.... 为而今先帝大行不久,你却聚部眾而反,如此忘恩负义岂配立於天地之间? 我大周雄兵百万,山河四塞稳固如泰山,绝非你小小铁弗部所能撼动.....咳咳~“ 苟宏双臂被生生折弯,他却强忍剧痛仰头怒视刘勃勃。 刘勃勃平静地看著他,淡淡道:“先帝之威凌於天地,只要他在世一日,我又岂敢有贰心? 只可惜,先帝终究逃不过生死宿命,而如今长安太极殿上坐著的梁桓,还不足以让我铁弗部臣服.::” “贰臣贼子,终將不得好死!”苟宏淒声怒號。 刘勃勃晒然一笑,早就迫不及待的刘昌一刀砍断苟宏脖颈,人头落地滴溜溜滚到一旁。 刘勃勃仰头长舒了一口气,杀死苟宏屠戮刺史府,这一步踏出再无回头路可走。 摆在他面前的只剩一条道,以最快速度消灭河套、云中地区的周军势力,据黄河天险而守。 如果有机会,他將一鼓作气直捣长安。 只要他坚持得够久,这天底下的反周势力便会层出不穷的出现, 掀翻梁周王朝,或许只在於谁敢打响第一枪。 “.....先帝啊,那年征討拓拔魏国和慕容联军,你暗中授意袭杀我父刘卫辰,难道当真以为我不知道? 你从来不曾信任过我铁弗部,就像我铁弗刘氏从来不曾真正臣服过你梁氏周国一样.... 刘勃勃喃喃低语,缓缓拔出一口镶嵌宝石的长刀,高举向天。 “吼!吼!吼!” 岩绿城內外,十余万铁弗部民兵將发出震天动地的怒吼声。 这一刻,整座城池都沸腾了... 大周延和元年,公元433年,单于左都督、铁弗酋帅刘勃勃杀夏州刺史苟宏,反於岩绿城。 刘勃勃改称赫连勃勃,自號大夏天王,改岩绿城为统万城,领兵二十万南下攻打朔方、金明二郡。 靖边镇將毛乐祖阻贼於白於山,不敌贼之眾,为贼所杀,全镇万二千兵尽歿。 九月十二,贼眾寇洛川,长安告急... 长安长兴宫,太极殿东堂。 今年入秋的第一场雨浙沥不停,隱隱有沉雷声自城北龙首原方向传来。 殿阁內一片肃静,气氛沉闷得令人喘不过气。 皇陛御位上,即位一年的天子梁桓沉著脸翻看岭北传回来的邸报。 他手边还有一份校事府传回的密报,与金陵、浙东地区的叛乱有关。 “刘勃勃和司马楚之二贼,前后叛乱相距不过一月,要说这里面没有勾连,只怕诸卿也不会相信吧?” 梁桓扫视殿阁上肃立的一眾公卿大臣,语气难掩愤怒。 距离先帝大行不过一年,夏州、扬州等地先后爆发叛乱,且规模十分惊人。 这无疑是给他这位大周新君脸上狠狠一巴掌。 先帝在世威压万方,先帝大行不过一年,夏州都督刘勃勃、扬州都督司马楚之便相继叛乱。 若是不能及时镇压荡平乱贼,天下人岂不是笑话他这位新君没有威望服眾? 梁桓个人从不在意这些虚名,先帝从小就教导他重实干而轻虚名,他始终牢记在心,並且成为行事准则。 他不能容忍的是,在先帝仅仅驾崩一年之际,这些个乱贼就跳出来,意图顛覆大周社稷。 这不光是打他的脸,更是打先帝的脸。 他当了三十多年太子,如今接棒成为大周第二任皇帝,功业上自然不敢妄想超过先帝,只求延续先帝在世时的繁荣安定。 延和这个年號是他亲自敲定,足可见他心中的真实想法和施政举措。 饶是如此,刘勃勃和司马楚之还是跳將出来,成为反周势力急先锋。 “.....靖边镇將毛乐祖率领全镇边军抗击贼军,因寡不敌眾殉节而死,追授毛乐祖明威將军,赐爵石城县男,以其长子袭爵.::::” 梁桓先是对此前阻击铁弗贼眾的边军將士们进行嘉奖封授,其中又以靖边镇將毛乐祖最为忠勇“刘勃勃枉负先帝恩义,朕本该亲自领兵前去征討,奈何太后病重,朕侍疾榻前无暇脱身今朕遣一上將领兵前往岭北阻敌,诸卿有何良才举荐,不妨畅所欲言?” 梁桓话音落下,殿阁內一片安静。 公卿大臣们多数低头沉默不言。 刘勃勃率贼眾二十万,据岩绿城而反,声势实在浩大。 国朝承平十余年,追隨先帝鼎定江山的功勋大將们大多凋零,大周军方颇有青黄不接之象。 在如此凶险的情况下,谁也不敢轻易出头。 贸然举荐,若是战事不顺,免不了受牵连。 要知道贼眾已经逼近洛川,整个渭北都处於临战状態。 此去如果不能顺利阻敌,长安都会暴露在贼眾兵锋之下。 梁桓目瞳深处闪过些恼怒和无奈,先帝一朝武功太盛,以至於后期大周境內几无战事。 十余年间,將领们得不到像样锻炼,到了现在真有大战出现,又一个个畏难不前。 “启奏陛下,臣保荐二人,定可一举歼灭贼眾,光復夏州!”尚书左僕射崔浩出声道。 梁桓一喜,忙道:“不知崔卿举荐之人是?” 崔浩不紧不慢地拱手道:“岐州刺史、定国公贏烈,白水太守刁雍! 有此二人领兵出征,可保岭北无虞!” 梁桓想了想,“定国公贏烈的確是平叛最佳人选,贏公年少时跟隨武安公贏觴征討凉州,畅通河西通道,镇守西域多年,於国有拓土之功... 有定国公出征,朕自然是放心的... 只是这白水太守刁雍,朕却了解不多,不知此人有何能耐?” 崔浩笑道:“刁雍乃渤海饶安人,先帝天授二十七年武科入仕。其人文武兼备,好学谦和。 太和元年,先帝出巡上党,刁雍时任上党都尉,曾与先帝秉烛夜谈...., 臣与刁雍有过数面之缘,知其精通兵法韜略,可堪造就!” 梁桓当即询问中书省几名舍人,得知先帝的確曾在出巡上党时召见过刁雍。 能得到先帝单独召见,足可见这刁雍有不同凡响之处, ....朕加贏烈为平北都督,刁雍为副都督,领兵十万前往岭北討贼!” 梁桓倒也果断,当场定下由贏烈、刁雍二人掛帅出征, 当年末,南略受挫的赫连勃勃悲愤之下病逝於统万城,其子赫连昌继任大夏天王。 赫连昌之弟赫连定爭位失败,出走盛乐。 延和二年四月,贏烈、刁雍相继攻破统万城、盛乐城,俘获赫连氏一族六十七人。 朝廷有詔,赫连一族男子尽数诛灭,女子徙河內没为官奴。 沸腾一时的赫连夏之乱,歷时十个月而平。 定国公贏烈加冠军大將军,拜单于大都护,出镇盛乐.... 刁雍升任并州刺史,赐爵龙岗县公.... 第540章 番外4 兄弟 家国 第540章 番外4 兄弟 家国 乾元殿前长长的石阶上,一身紫袍梁冠的齐王梁恪不紧不慢地拾级而上,长阶两侧的宫禁卫土纷纷向他投去注目礼。 这位曾经短暂担任过大將军的先帝庶长子,今上兄长,乃是宗室里武勛最盛之人。 就凭他出镇扬州十年,经营淮南屯田为京畿、河洛每年转运上百万斛粮米,调运绢帛綾罗数十万匹,养活无数官吏兵將的功劳,就值得长安士民在谈起他时由衷地讚嘆一声“不愧是先帝在世称为英果类我之人”.... 而今,在经过数年沉寂后,齐王梁恪再度入朝覲见。 想来这一次,陛下召见他必定和当前发生在扬州、三吴之地的叛乱有关。 隨著一步步登上台阶,乾元殿房顶兽挑檐渐渐出现在视线里,梁恪面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一丝动容和缅怀。 两年前,先帝便是病逝於这座大殿。 在这里,他和时任皇太子的梁桓,以及略阳王梁燁(梁安之子)、江阳王梁业、武都王梁衍、 安平王梁泰、尚书左僕射崔浩、定国公贏烈、譙国公李康....· 一眾宗室王公、朝廷重臣跪在先帝榻前聆听传位詔,这也是先帝在位最后一份詔諭。 而后,先帝单独留下他和太子,於弥留之际拉著他们兄弟二人的手,口齿不清地一一叮寧。 先帝戎马半生,年轻时英健强悍,可自从那年北征辽西天降大雪染了寒疫,回到长安便大病一场,自此身子骨便差了许多。 譙忠武王李方病逝,先帝哀之下一病不起,当时甚至已经做好传位准备。 记得那时他还在扬州广陵城坐镇,接到朝廷詔敕二话不说立即飞马赶回长安。 昔日承欢於先帝膝下的一幕幕飞掠眼前,先帝临终之际的叮哼犹在耳边。 梁恪站在乾元殿前,夹带春寒的风拂过他褶皱横生的面庞,让他浑身泛起一丝丝凉意。 他脚步顿了顿,隨即迈开步子跨入大殿。 在謁者和中宫黄门监督下,他解去佩剑脱下朝靴,整理衣冠后才被允许进入正殿。 让他意外的是,原本应该高坐皇陛御位之上的梁桓,此刻正站在大殿內,身前摆放两把椅子、 一张方桌。 梁恪皱皱眉头,旋即舒展开,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笑容。 “臣梁恪参见陛下~” 梁桓摆摆手,“大兄就不必多做这些谦礼了,方才你脸上的晒笑我又不是没看见..... 梁恪放下手,咧嘴一笑:“不管怎么说,君臣名分摆在这,该有的礼节少不了~” 顿了顿,他又道:“我可不想成天被御史台那几个老傢伙上书告状~” 梁桓哼了哼:“告你的章疏连我的御案都放不下,也没见你怕过!” 梁恪还想说什么,梁桓一撩便袍坐下,一指对面椅子:“坐下说吧~” 梁恪撇撇嘴,也就不客气地和这位天子兄弟面对面而坐。 “江州刺史公孙五楼献上的春前绿峰,尝尝看,合口味的话让內库令给你府上送几斤~” 梁桓亲手为他盛满一盏茶。 “不会是掺了料的茶吧?”梁恪怪笑两声。 “若果如此,大兄敢饮否?”梁桓紧盯著他反问道。 梁恪微眯眼,兄弟二人对视片刻。 梁恪哼了哼,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滋味一般,我还是喜欢喝酒,武都送来的“凉州风”,改日送你两坛!” 梁恪咂巴嘴,搁下茶盏一脸嫌弃。 “牛嚼牡丹,不懂欣赏!”梁桓伴作恼火地瞪他眼。 兄弟二人又是相互不服气似地瞪眼吹鬍子。 “哈哈哈~” 俄顷,又是一阵大笑声传出大殿。 殿外虎纹锦衣锦裤的卫士一个个绷紧身子满脸严肃,扶握刀柄的手满是汗水。 要知道今日天子单独召见閒居三年之久的齐王梁恪,早在齐王入宫之前,朝野暗中可是流言满天飞。 虽然事先没有得到天子私授密意,更没有什么摔杯为號,但若是天子骤然发难,临时起意要对齐王动手,一声令下他们也不敢不从。 可齐王乃是先帝长子,门生故旧遍布朝野,京畿內外盛名如雷。 若是天子和齐王当真走到那一步,大周社稷倒不至於引发动盪,毕竟天子已经坐稳皇位,且掌握的力量远非回到长安的齐王可以应对。 单就驻扎在玄武门北侧的两万神武军,就足以保证宫城禁中在任何时刻都处於天子掌控之下。 除掉齐王,天子和朝廷不会有任何危险,可那些实际动手之人,以及他们背后的宗族、姻亲可就麻烦了。 齐王旧部和无数心念齐王之人,一定会把怒火撒到他们头上。 正在灵州平定卢水胡贼酋盖吴作乱的阳平王梁瀚,齐王嫡长子,那可就是一位脾气火爆之人。 梁瀚弓马骑射样样俱佳,更添一手丈八蛇矛使得出神入化,在民间有大將军王的称號。 月前偽夏主赫连定作为俘虏入京,梁瀚质问他为何背恩忘义反叛大周。 只因赫连定態度略显傲慢,惹得梁瀚大怒之下飞起一脚,竟然把赫连定下身踢得稀碎,当场毙命..: 天子知道后也是哭笑不得,只把他召入宫训斥一顿,罚跪太庙半月,抄录佛经养心静念.... 不论京畿內外如何风言风语,齐王梁恪、阳平王梁瀚父子,绝对是宗室权柄名望最重之人。 如果有可能,虎禁卫们真不希望天子对齐王动手,他们可不想被愤怒的齐王党人撕碎..., 好在大殿內传出一阵笑声后,很快又恢復平静, 殿外卫士们大气不敢出,浑身汗水渗岑,只觉得身后大殿像是一片深渊般压抑沉重,让人喘不过气. 梁桓把玩著瓷盏:“司马楚之以响应赫连勃勃为名號,自称普王在三阿起兵叛乱... 如今赫连氏已被族灭,灵夏二州归於平静,可扬州、三吴之地的叛乱却是愈演愈烈.... 我让高允前往寿阳督战,传回的消息却不容乐观.... 不知大兄对此有何看法?” 梁恪冷哼道:“还能有何看法?不用想都知道是哪几家在背后捣鬼! 自从先帝確立三品以上宰相制度,以同中书门下三品作为加官,入政事堂为相之后,大量碍於门第品阶不够的寒素官员兼有宰相之权,这些妄图依靠门荫永远霸占朝廷相权的囊虫就对我大周生出不臣之心.. 他们还想著復辟前朝晋室,妄想士族与皇权共治天下哼~敦不知,时代早就变了!” 梁桓脸上泛起笑容:“大兄坐镇扬州多年,对那些个野心家的心思最了解不过。 朝中诸卿,唯大兄最熟悉扬州情势 梁恪撇撇嘴,又正色道:“司马楚之只是他们推到明面上的靶子,当务之急是守住广陵城,儘快渡江夺回金陵,不可使叛军气焰再度上涨! 三吴之地深受五斗米道茶毒,还有贼王刘义隆不时渡海袭扰,士民最是容易受蛊惑。 若是放任叛乱成势,只怕会对两浙地区形成席捲之势!” 梁桓认真聆听,频频点头表示赞同。 “若以大兄二度出镇扬州,大兄会从哪些方面入手打开局面?”梁桓紧盯著他问道。 梁恪明显一愣,有些难以置信地看著坐在对面的天子兄弟。 旋即他玩味一笑:“老二,有什么话直说便好,不用在这里故作试探!” 梁桓微微一笑:“大兄莫要误会,我是真心求教! 东南经营二十余年,已有几分水米之乡的势头,淮南一地更是每年收穫屯粮五万余万斛... 没有这些,朝廷拿什么拓土西域、北逐拓拔、柔然、安抚辽西辽东诸部、镊服西南诸蛮? 朕绝对不允许东南生乱,金陵之地更是不允许为叛军长久所占! 故而,朕需要儘快派遣一得力信任之人出镇扬州! 而齐王你,就是最佳人选!” 梁恪目瞳微缩,这是自他入殿以后,天子第一次自称“朕”,且称呼他为齐王。 “陛下就不担心臣去到扬州生出不臣之心?”梁恪淡笑道。 梁桓摇摇头:“你我手足兄弟,不管外界如何揣测,朕对你的信任从未变过!” “可三年前是你提议召我回京,並且以父皇名义下詔,让我做一个有名无实的大將军! 若我还在扬州,司马楚之、到彦之、竺灵秀、赵伯符那几条杂鱼,如今又岂能掀起风浪?” 地一声,梁恪一掌拍在桌案上,震得茶盏里的茶水泼洒出。 梁桓面不改色,平静地道:“你可曾想过,三年前父皇病重,朕以皇太子身份监国摄政,而你远在扬州手握重兵以及淮南田赋、东南民力,有兵有粮名望甚高..... 如果不把你召回长安,你我之间又岂能如今日这般坐下来品茗相谈? 你应该知道,当时劝諫朕加以罪名將你处死之人可不少... 梁恪地站起身,双目有些泛红:“我答应过父皇向你效忠,说过的话就一定会信守承诺! 我对你是不服气,可我绝不会违背对父皇的承诺! 十五岁时,阿母病逝,是先太后为我操办婚事,待我如亲子.... 这些恩情,我梁恪绝不会忘!” 梁桓笑了起来,“正因为知道大兄秉性,我才放心让你二度出镇扬州... 司马楚之之乱,乃是大周立国以来最严重的叛乱,朕不希望动乱延续下去,朕要用最快速度將乱臣贼子剿灭! 若是祸及社稷,朕和你都无顏面对先帝在天之灵!” 梁恪紧紧注视著端坐不动的天子兄弟,缓缓点头道:“一年,给我一年时间,我把司马楚之的人头给你带回来!” “壮哉!” 梁桓倒满两盏茶,起身道:“朕便以清茶一盏恭祝齐王旗开得胜,早定乱局!” 梁恪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后退两步躬身揖礼:“臣告退,陛下保重!” 他深深看了眼梁桓,转身向殿外走去。 “大兄,你我都是年近半百之人,儿孙尚且年幼,这大周的江山还需要你我来守护.. 大兄去到扬州,万望保重自身才是..::: 天子低沉深幽的说话声从背后传来。 梁恪脚步微顿,没有回头,没有回应,加快脚步离去..:: 延和三年秋,公元435年,齐王梁恪率豫州刺史毛德祖、充州都督来大千攻破金陵,擒拿司马楚之乱党四百余人,晋室復辟之乱遂平。 同年冬十月,齐王恪病逝於回京途中。 天子亲至霸城门迎棺,輟朝一月大哭祭弔,赐諡“忠毅”,陪葬先帝永陵,以王长子梁瀚袭爵 第541章 番外5 周书·列传第六·崔浩 第541章 番外5 周书·列传第六·崔浩 崔浩在侍女服侍下起身,穿上便服洗漱后前往东堂用早食。 司空府內宅长长的廊道曲折迴环,若无仆佣领路,头次来只怕会迷路。 晨光洒在廊道上,些许尘糜在光束下浮动, 崔浩刻意放慢脚步,好让自己多多沐浴日光的温暖。 他转头看向长廊外的天空,高高悬掛的金乌散发著令人迷醉的光晕,蔚蓝天穹染上一层淡金色的薄光。 “入冬前难得的好天气,適合前往渭北庄园小游几日....: 崔浩不禁驻足,眯眼望著那灼目秋日,抒著白须喃喃自语。 直到双目有些受不住光线刺眼,他才摇摇头晒笑一声,继续负手迈步不紧不慢地朝著东堂走去。 “夫人早啊~” 来到东堂,东阳长公主梁兰儿早已坐下用食了小半时辰,崔浩笑眯眯地揖礼,在梁兰儿身侧椅子坐下。 “堂堂宰臣,竟然睡到日上三竿也不想起身,羞也不羞?”梁兰儿略显不满地瞪著他。 她身前只有一壶香茗,显然是用完早食等候了一会儿。 “近来国事繁重,好不容易休沐两日,自然得好好补个觉~” 崔浩哈哈一笑,端起粥碗小口细尝,“唔~今日这米粥香甜软糯,为夫少不得多吃两碗,夫人可要多盛些?” 梁兰儿脸上划过些许得意,主动起身帮崔浩再盛一碗放在一旁凉凉。 她身后一名內房婢女很是適宜地低声道:“启稟郎君,这是夫人今儿一早亲自熬煮的~” “喔?难怪食用起来如此可口! 崔浩眼睛一亮,情不自禁似的讚嘆一声,瓷匙留粥送入口中的动作明显加快了几分,一副食指大动的样子。 梁兰儿嘴角抿著笑,见崔浩吃得香,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崔浩端起第二碗粥,就著咸直菜等小菜吃得津津有味。 余光警了眼老妻,他嘴角闪过些许笑意,还不动声色地小小舒了口气。 老妻每次主动下厨,不是有事情求他,就是听到些閒言碎语心情不豫,要找机会质问他。 每当这时候,崔浩就会想办法让老妻的心情变得舒畅一些,免得待会谈起正事来火气太旺. 果不其然,待崔浩放下碗筷,梁兰儿吩咐婢女收拾乾净然后退出东堂,屋內只剩夫妻二人。 “看来今日夫人有事质询为夫啊?”崔浩明知故问似地笑了笑,慢条斯理地品茗著茶水。 梁兰儿白了他一眼,“我且问你,近来京中那些个谣言和你究竟有无关係?” “嗯?京中何时少得了流言语,不知夫人说得是哪些?” “好你个崔桃子,跟本公主装糊涂是吧?” 梁兰儿冷哼一声,伸手迅疾且精准地揪住崔浩耳朵,习惯性地往上一提溜。 “哎哟哟~夫人轻点~为夫这耳朵被夫人提溜了三十余年,能完好保全至今可不容易...., 崔浩无奈求饶,待梁兰儿鬆手后揉搓著耳朵,一脸敢怒不敢言的悲愤模样。 平常时候,梁兰儿还不忘挪输丈夫几句。 不过今日,她神情变得严肃许多。 “司马楚之纠合晋室余孽,在陈郡谢氏、琅琊王氏、闽西蛮族、岭南土人的支持下作乱,京中传言司马楚之已经取得朝廷公卿重臣的支持,有內应潜伏长安,这件事和你究竟有无关係?” 梁兰儿压低声质问道。 崔浩反问老妻:“长安有如此多公卿重臣,为何夫人单只怀疑我一人?” 梁兰儿不轻不重地打了他胳膊一下:“那些个风言风语传得有鼻子有眼,都说你堂兄青州刺史崔挺降了司马楚之,清河崔就是晋室復辟乱党的暗中支持者!” 崔浩哈哈大笑:“这些个谣言,市井小民谈论也就罢了,怎么连夫人都起了疑心? 我崔浩深沐圣恩,官拜侍中、司空,掌理尚书省,入政事堂理政,更得先帝宠信,封駙马都尉得尚公主,崔氏一门至今出过六州刺史十一郡太守,恩荣显耀当世! 我这脑袋得被几头驴踢了,才会蠢到与司马氏乱党阴结谋逆?” 梁兰儿紧盯著他,“三日前子时,崔简私下入府见你,所为何事?” 崔浩轻拍额头:“原来是三弟入府引起夫人怀疑!罪过罪过,此事是为夫没有及时与夫人通气v”9 崔浩略作沉吟,似乎在组织语言。 梁兰儿也不催促,就这么眼睛不眨地等著他回答。 “这么说吧,崔挺此前因为酒后出言不逊,有冒犯先帝之嫌,触怒陛下遭到落,心里的確怨气不小.: 至於他是否和司马楚之乱党有关,与如今的淮南、扬州乱局又有何干係,现在还不得而知... 我已让崔简彻查崔氏內部,凡与逆党关联者一概逐出宗族,崔氏绝不会庇护谋逆贰臣!” 崔浩握住老妻手,笑道:“为夫如此说,夫人可能明白?” 梁兰儿抿了抿嘴,嗔怪似地白了他一眼:“如此大事,你若早些表態讲明白,我也不至於胡思乱想!” “呵呵,陛下即位不过两年,社稷传承之际,朝局难免出现些许动盪,些许小事,还犯不著让夫人替我分忧~” “哼~你我三十余年夫妻,自当同进同退,有些话你身为人臣不好得讲,可我好列是陛下长姐,由我入宫亲自去分说,也好过任由谣言满天飞!” “夫人教训得是,若今后还有类似之事,我必定第一时间稟报夫人!” “哼哼~这还差不多~” 老夫老妻手挽手在后宅园散步閒话,从国朝大政谈到市井民生,再到东南乱局,真可谓无话不说。 直到送梁兰儿坐上车驾出门前往报恩寺礼佛,崔浩才鬆了口气,匆匆赶到后宅书房。 屏退仆佣紧闭房门,崔浩取出一纸书信。 信是堂兄崔挺所写,代表“普帝”司马楚之邀请他加入反周復辟普室的伟大事业。 崔挺在信中做出一系列承诺,什么封王世袭让崔氏拥据河北共享江山...: 开出的筹码的確唬人,可在崔浩看来全都是水中镜中月。 大周对於东南的掌控的確疏漏颇多,却也不至於被司马楚之一党扯旗造反就能恢復到三十年前南北分治之时。 淮北、青充、河南、荆囊诸路大军已在调动,连閒居长安三年的齐王梁恪,也再度出山承担重任前往扬州平叛。 陛下派齐王前去坐镇,足可见剿灭乱党的决心有多么坚定。 这一次,就算把扬州、三吴之地变作炼狱场,陛下也会把心存异志的乱党贼人连根拔起。 这是陛下即位的立威之战,也是整合大周內部的二次统一之战。 崔浩又把信仔细看了一遍,脸色阴沉甚至有些难看。 他没有告诉老妻的是,崔氏在此事中介入的远比她想像中的深。 不光是崔挺,还有寿阳太守崔晏、三阿镇將崔光......十几名官职爵禄高低不一的崔氏子弟, 还有一大批故旧姻亲跟隨司马楚之作乱。 这些人都有一个统一特点,多多少少受过贬点、治罪。 或是因为科考舞弊,或是因为徇私枉法,又或是攀附齐王而遭到打压.... 总之,清河崔氏面临入周以来最大的危机, 稍有不慎,就会演变成整个宗族的劫难。 真到了那时候,就连他这位陛下姐夫、大周姻亲、先帝假子也无法独善其身。 更要命的是,去年叛乱伊始,他曾经写信给崔挺,劝其不要跟隨司马楚之作乱。 如今这封信已经流传出许多个版本,甚至有字跡和他十分相似的几份出现。 崔浩知道,这是崔挺在逼他就范,同时也是为离间长安人心。 如果连他这位崔氏当代宗长也受到严惩,那么许多还在观望的士族大姓,或许就会產生动摇。 毕竟三品宰相制度的出现,以及同中书门下加官的先例一开,寒素子弟进入政事堂执掌宰辅大权的机会,几乎和士族门阀齐平。 大周朝堂的执政大权,不再是清流郡望之家的自留地, 寒素官员甚至能以五品本职得到同中书门下加官,从而得以入政事堂成为宰辅。 此事对於高姓门阀的打击太大,许多人因此產生怨恨之心。 司马楚之復辟晋室的旗號一经打出,立时吸引了这些心存妄想之人投靠。 崔氏中自然也不乏其人。 崔浩深吸口气,在书房內一阵步。 崔氏的內情,瞒得过老妻梁兰儿,却瞒不过长兴宫內的大周天子梁桓。 天子至今没有任何表態,就是等著他主动坦露心跡, 天子想看到的是壮士断腕,由他自己站出来清理崔氏內部叛逆。 可是如此一来,崔氏必定元气大伤,国朝第一显族的地位將不復存在。 崔浩停下脚步,望著墙壁上悬掛的一幅画出神。 那幅画画的是太和九年,他跟隨先帝最后一次出巡时的景象。 大驾卤簿铁骑磅礴,先帝第一次踏上凉州之土,去到了遥远的张掖。 先帝本想继续西巡,只可惜身子不適不得已返还回到长安,先帝便下詔以他为侍中,正式以门下省主官的身份入政事堂参决大政。 先帝临终之言犹在耳边,希望他用心辅佐太子稳固社稷,莫要因宗族之私而误天下...: 崔浩轻嘆口气,这一次,他不得不在门户私计和社稷公心之间做出选择.... 当晚,崔浩穿戴朝服乘车入宫覲见天子。 三日后,內廷降詔,崔浩因崔氏子弟牵扯司马楚之谋乱,罢侍中、司空之职,仍以尚书左僕射之职入政事堂。 延和三年秋,崔挺、崔晏、崔光等崔氏子弟、姻亲故旧三十余人坐罪诛,家口徙武川贬为镇民,终身不得除籍。 崔浩自请外任为洛州刺史。 延和九年,崔浩奉詔回朝,以太子少傅、太常卿、同中书门下三品的加官身份二度入政事堂辅政。 高宗光宅六年,公元456年,太傅、侍中、车骑大將军、金紫光禄大夫、使持节、冀州牧、梁国公崔浩病逝於长安,时年七十五。 天子詔追封其为清河王,赐諡为文,附葬太宗定陵,以其长子崔鸿袭爵...: 第542章 番外6 周书·列传第一·皇后列传·冯氏(上) 第542章 番外6 周书·列传第一·皇后列传·冯氏(上) 长秋宫坤寧殿乃是皇后居所响午时分,致仕多年的原卫尉卿马多拄著拐杖,慢吞吞地沿著廊道前往坤寧殿。 一路上遇见的內侍省宦官、內廷禁卫將领纷纷主动朝他打招呼,马多笑呵呵地一一回应,有相熟之人便停下来寒暄几句。 马多已经七十二岁了,和他同时代的老臣所剩无多,相熟之人也大多是过往的同僚故旧之后。 虽说马多名声不显,在太祖高皇帝一朝功臣名將如云的时代,他的功绩也不甚突出,可谁让人家活得够久,资歷够高。 马多执掌卫尉寺三十余年,可以说如今的卫尉寺上下都是他的徒子徒孙。 能够在一个衙署主事这么多年,国朝以来他也是独一份。 “永平公早啊~” “呵呵~刘內侍早~” “老公爷腿脚利索,我家阿翁每次提起您来都是羡慕满满啊~” “呵呵,薛將军说笑了,若老朽没记错的话,你家阿翁刚过六十,怎生腿脚还不如老朽利索?” “唉~还不都是那些年跟隨武安公远征西域时留下的旧疾~” “嗯,你也莫要难过,能追隨武安公征討西域,为我大周开疆拓土,也算是你薛氏的造化! 若不然的话,你小子哪有机会入值內廷?” “老公爷说的是,我薛氏一门若无征討西域之功,如今只怕早就没落了对了老公爷,听闻您当年也想出征西域?” “呵呵,我当然想啦,可谁让贏觴那老小子死活不鬆口,就怕我抢了他的拓土之功唉~一转眼,那老小子都快走了二十六年了. 》 和领军將军薛综閒话片刻,相互道別后,马多拄著拐杖来到了坤寧殿外室。 略微整理衣冠,在长秋令刘敏的带引下,马多入殿拜见当朝皇后褚灵媛。 褚皇后是阳翟褚氏出身,五十余年前太祖南伐灭晋,褚皇后以江南士族门阀代表的身份,为太祖亲自选定为太子妃。 褚皇后之父,司空褚爽辞世多年,如今外戚褚氏的代表为国舅、駙马都尉、左卫將军、淮南郡公褚秀之。 褚爽入周后,因为人谦和才学广博,深受大周朝堂君臣敬重,与马多也颇有交集。 褚皇后见到他,私下里也颇为尊敬。 寒暄几句,马多直入正题:“老臣今日入宫求见,实为平阳王选亲之事!” “哦?永平公族中也有適龄女君推荐?”褚皇后微微一笑,似乎早就猜到马多入宫覲见的目的。 “启稟皇后,老臣族中人丁不旺,今日所荐者,乃一位故旧之后,年纪与平阳王正好適配!” 褚皇后拨弄茶汤,“是哪家女君能得永平公青睞?” 马多在朝中是出了名的老好人,不爭不抢的性格对谁都和和气气,这也是他能够稳坐卫尉卿多年的原因。 朝中大事,特別是与后宫宫禁有关的事务,马多轻易不会开口,除非是涉及到卫尉寺。 这位老寺卿,从来只在自家的一亩三分地上做主,做事情极其有分寸。 今日竟然主动入宫求见,而且还要为公开选亲的平阳王梁奕牵媒保婚,在其漫长的为官生涯里可不多见。 褚皇后心里不禁生出几分好奇,马多推荐的女子究竟是谁? “老臣所荐者,乃前秦州刺史、辽西郡公冯朗之女,小字元华!” 马多正襟危坐,一字一句地拱手道。 “冯朗之女?”褚皇后不禁深深皱起眉头。 冯氏本是长乐郡信都人,世代佐仕慕容燕国。 当年偽燕帝慕容宝退败辽东,据守龙城,太祖亲征灭之,冯氏也隨之入周迁居长安。 冯朗、冯邈兄弟作为冯氏里主动投降的燕国王公,受到太祖亲自接见並且封授官爵。 昇平六年,公元449年,冯奉命出征柔然,兵败后害怕回朝受到惩处,竟然单骑逃亡漠北, 归降拓跋魏国。 大周皇帝梁桓大怒,將冯氏一族贬为民,本欲处死留在长安的冯朗,不知何故突然改变主意,只把冯朗处以流徒岩昌(甘肃陇南)三年的惩罚。 冯朗之女冯元华年幼之际籍没入掖庭为奴婢。 一年前,宜都郡公慕容越之孙,游骑將军慕容白曜领兵出征河西,擒获反叛的禿髮鲜卑首领禿髮承国,大破吐谷浑於白马川,再加上皇重孙梁鸿出生,天子大悦改元大赦。 冯元华得以除贱籍还良,冯朗也得以从岩昌返回长安,重新授予华阳令之职。 遗憾的是,冯朗病逝於途中。 至此,冯氏一族因为冯邈出逃受牵连治罪也到此结束。 冯氏虽不復昔日入周时的光鲜,却也洗脱罪名成为小门官吏之家。 马多略微提醒几句,褚皇后便想起来这位冯氏之女的家世出身。 褚皇后明显迟疑了下,“冯氏虽说洗脱罪名,可如今合族上下无一人出任五品以上官职,更无爵位门荫可言,如此门第选为宗王妃,是否不太合適?” 平阳王梁奕也是太子梁之子,行辈第四,小名金刚奴,今年正好十五岁。 梁乃是褚皇后独子,梁奕也是她的孙子。 皇长孙早天,算起来梁奕在太子一系皇孙里排行第三。 梁奕生母李氏只是东宫一女侍,家世低微没什么门第可言。 褚皇后乃江南门阀贵女出身,对那李氏打心眼里瞧不上。 只是碍於诞下皇孙,出於礼法赏赐李氏郡夫人封號。 褚皇后连带著也不怎么喜欢皇孙梁奕。 不过再怎么不喜,好岁梁奕也是太子之子,自己的亲孙儿,况且天子对梁奕倒是颇为喜爱,不然的话也不会封其为平阳王。 要知道,大周开国以来,平阳土的封號轻易不授予人。 因为这是当年太祖高皇帝起家的封爵,对整个王朝和宗室有著非比寻常的意义。 如今,太子梁业已四十七岁,监国理政也有十年之久。 天子、太子圣体还算康泰,故而朝廷对於皇孙辈的社稷传承没有迫切诉求, 在时人看来,太子诸子里,最具竞爭力的自然是老二陇西王梁毓、老三扶风王梁澄。 梁毓之母乃是武安公贏觴之女,自己又迎娶了譙郡公李康孙女为妃,背靠军方勛贵,可以说是皇太孙之位的最有力爭夺者。 梁澄之母符氏乃是太祖孝懿皇后侄孙女,祖父是太祖朝国舅符冲,自己又迎娶了仇池公杨难当之女为妃,背后有氏羌豪族支持, 朝廷上下,土民公卿的目光都放在这二位身上。 当然,还有刚刚征討漠北回朝的齐王梁瀚。 梁瀚乃是齐忠毅王梁恪嫡长子,承袭父爵为齐王。 梁瀚和他父亲一样,都是宗室里最能征惯战之將。 不久前拓跋魏国新主拓跋光业即位,隨即便发二十万大军叩击五原、云中。 梁瀚临危受命出征河套,鹰战半年终於击退拓跋鲜卑。 如果说太子梁最大的潜在危险,当属这位堂兄弟齐王梁瀚。 褚皇后嫌弃冯氏女出身低微,这一点马多入宫之前就想到了,他不慌不忙地道:“冯氏兰心蕙质,聪颖明敏,当为平阳王良配。 太祖朝时便定下规矩,皇子宗王选妃以品德为贵,不以家世为先。 等诸位待选女君入宫勤见时,皇后可以多多留心观察,如果冯氏不能入眼,再將其落不迟√, 褚皇后笑了起来,“永平公就对冯氏女如此有信心?” 马多躬身揖礼:“非是老臣有识人之明,只因当年冯氏入长安时,高僧法鉴曾指著时年不过五岁的冯朗言『冯氏有女,贵不可言』!” 顿了顿,马多又道:“法鉴乃鳩摩罗什弟子,学究天人,为太祖所敬重。 当时太祖得知此言,一笑了之並未追究, 皇后亦知太祖严禁图讳言,可当年却对法鉴之说不加追究,箇中情由耐人深思啊~” 褚皇后眉道:“永平公是说,冯氏女有贵命,可旺我皇周?” 马多没有正面回答,只道:“冯氏乃北燕豪族,婚配平阳王,也可笼络幽蓟人心,望皇后鉴之!” 褚皇后听出三分言下之意,马多是隱晦地提醒他,平阳王母族不显,妻族可以略加显贵些,却又不至於掺合皇嗣之爭,可保余生平安。 冯氏的身份不高不低,配以平阳王似乎刚刚好。 ....既如此,予就给冯氏一个机会,倒要看看此女究竟有何不凡之处..... 褚皇后思索片刻,终於应下马多之请。 不管怎么说,梁奕也是她的孙儿,自然希望在她百年之后好好活下去... 第543章 番外7 周书·列传第一·皇后列传·冯氏(下) 第543章 番外7 周书·列传第一·皇后列传·冯氏(下) 马多回到府上,略作歇息便让长子马洛带著两位暂时寄居在府上的客人前来。 “见过世伯!” “呵呵,不必见外,坐下说话~” 马多笑眯眯地看著坐在厅堂一侧的冯氏兄妹。 兄长冯熙十七岁,高大英俊,气度深沉, 北燕豪族的出身让他天然带有几分贵气,数年前经歷家世剧变,这些年来没少吃苦头。 也恰恰是这些苦难歷练,让如今的他多了些与年纪不符的稳重老成。 妹妹冯元华十三岁,和冯熙一样,自从父亲冯朗受牵连罢官流徒,家族只差一点就遭受诛灭之祸,小小年纪的她突然从豪门贵女贬落为官奴婢。 在掖庭局为奴的近两年时间里,让她见识到了世上最丑恶的人心,更让她明白,原来人可以如此卑微任人作践.... 万幸的是,一道赦令免除了父兄流徒之刑,更兼有马多这位冯氏入周后结识的至交出手相救, 才让她兄妹在父亲病逝,家族衰落之际重新回到长安。 马多细细端详著冯元华,此女长相英气,谈不上有多么天姿国色,却十分耐看,高挺的鼻樑和纤薄的嘴唇让她看上去竟然有几分凌厉。 “前些日老夫同你兄妹商量过的事,今日入宫覲见皇后,皇后她已然应允... 半月之后,所有待选女君入宫小住三日,谁能贏得皇后青睞,成为平阳王妃,就看各自在这三日里的表现了::!: 1 冯氏兄妹相视一眼,从各自眼中看到满满惊喜之色。 “多谢世伯费心筹谋!不论事成与否,我冯氏必定感念世伯大恩,永世不忘!” 冯熙当场下拜叩首,冯元华也盈盈下拜。 马多笑著受了兄妹一礼,不论是年纪还是辈分,冯氏兄妹在他面前自当执晚辈礼。 “老夫只能帮到这儿了,后面的路,要靠你们兄妹自己走下去! 平阳王自幼刻苦习武读书,乃是太子诸王里最具文武才能之人,只可惜母族不显,若不然的话冯娘子若能过皇后这一关,今后的日子想来差不了!” 马多说话点到即止,箇中深意却让冯氏兄妹听在了心里。 冯元华低著头眼眸扑闪,难得的露出几分小儿女之態。 冯熙拱手道:“世伯对我兄妹已有再造之恩,小妹能有机会参与王妃聘选,全赖世伯费心出力。 若最后结果不尽人意,也是我兄妹命中定数。 世伯大恩,且容我兄妹日后再报!” 说完,冯熙又郑重其事叩首。 这一次马多没有让他再行大礼,连忙递眼色让马洛他起身。 冯熙心中浓浓感激之情一点不作假,冯氏入周较晚,幽蓟地区属於整个大周王朝的边疆之地, 也就是处於防备拓跋鲜卑和柔然、高车的考虑,这些年才逐渐吸纳了一批幽蓟士人入朝为官。 总的说来,幽蓟地区军镇林立,军事管制大过文教治理,幽蓟士民的声音在长安朝廷之上太过薄弱了。 他们兄妹作为犯官之后,若无马多相助,根本不可能说服褚皇后接受冯氏女作为儿媳。 马多能帮到这一步,已经是仁至义尽。 他兄妹要想真正翻身,还要看半个月后能否过得了褚皇后这一关。 “你二人先下去歇息,好好准备一番,我会让僮僕把各家待选女君的情况形成文书送过去,这些日子若无特殊事情,儘量减少外出,以免节外生枝..... 號“谨遵世伯之命!小侄告退!” 马洛送冯氏兄妹回客院歇息,没过一会復又匆匆折返。 “阿耶,您在冯娘子身上下如此重注,到底图个什么?” 犹豫了会,马洛还是忍不住问出心中疑惑。 他官任秦州刺史,这次借著回京述职的机会,送冯氏兄妹回长安。 不想刚回来没几日,父亲便作出举荐冯氏女入选平阳王妃的决定。 马洛此前担任秦州都尉,作为刺史冯朗的副手,二人共事几年交情匪浅。 冯朗罢官受罚,马洛正是接了他的班。 儘管如此,马洛还是想不通,父亲为何要在冯氏身上投下大价钱。 “呵呵~” 马多淡淡一笑,呷口茶才慢吞吞地道:“近年来朝局有何变化,你可有所觉察?” 马洛一脸茫然:“父亲之言....何意?” 马多略显失望地摇摇头:“陛下年届七十,太子业已年近半百,我大周享国六十五年,如今国势鼎盛,社稷传承却走到了最危险的关口..... 马洛还是满脸狐疑:“太子之后有陇西王、扶风王,择其一可承桃社稷,父亲却偏偏押宝平阳王,这是何故?” 马多抒著白须,沧桑双目里涌现出对世事的洞明:“若论人品贵重、能力高下,太子诸王里自当属平阳王为最... 陇西王贪逸好奢,扶风王醉心风月,虽说不是什么致命缺陷,却不是后继之君的最佳人选..., 更重要的是,二王背后母族、妻族势力太盛,不管哪一方上位,另一方都会不服气,也容易造成外戚干政、权臣频出之后患.... 平阳王梁奕看似与君位无关,可若是朝局出现动盪,他未尝没有机会.... 马洛听出几分深意,“阿耶是说,我武功马氏毕竟根基浅薄,就算投靠扶风王、陇西王,人家也未必看得上咱们.... 不如押宝平阳王,若是其异军突起,凭藉冯氏关係,咱们不就是奇货可居?” 马多笑眯眯地頜首:“我儿难得开窍一次!不错,老夫正是此意!” 马洛笑道:“可我还是想不通,朝局究竟会如何动盪,才会让平阳王有机会正位?” 马多眼中异芒闪烁:“有一事你还不知道,定国公贏无殤奉监国太子詔令,以裁汰军府为名, 即將率两万益州军进驻灞上大营!” “这?!” 马洛悚然一惊,自小长在长安城,他自然清楚灞上大营对於维护京畿稳定有非同一般的意义。 灞上大营轻易不会大动,除非有大事发生, “太子命贏无殤进驻灞上大营,用两万益州军替换原镇卫军.....也就是说,太子不再信任这支从五原抽调的禁卫兵马!?” 马洛脑中如走马灯似的急速转动,惊骇地低喝道:“齐王梁瀚!太子是在防备齐王梁瀚!” 马多低声长嘆:“五原、河套镇军,泰半和齐王关係密切啊~” 马洛倒吸一口凉气,“天子病情反覆,稍有不慎,长安將会出大乱子啊~” “现在你明白,平阳王对於我们而言,意义非同一般啊~” “阿耶用心良苦,孩儿受教了!” 一个月后,中宫皇后降旨,以冯氏女婚配平阳王。 永和四年,公元455年,平阳王梁奕迎娶冯氏为妃,曲赦长乐郡、中山郡、河间郡,三郡赋税减半三年,大辟以下罪囚皆减罪一等.....